《305的缤纷里》 001 井梨和晋今源结婚快一年了,可现在突然爆出来他们家里有个两岁的小朋友。 一时间,众说纷纭,给有关这段婚姻没断过的流言添了把火。大众似乎默认这是井梨与前夫姚现铭的孩子,更有人扒出当年井梨去美国处理事务实则是为了养胎和产后恢复。如今一看,时间什么的都对得上。 为晋今源鸣不平的声音又多起来,觉得他“冤大头”一个。 因为这件事,姚家内部也起了分歧,姚现铭父亲在接受媒体访问时表明在确认事情真相后才会采取措施,言下之意很清楚——不认前儿媳所生的孙女。 董事长是这个态度,少董却不知收敛,高调表示自己会夺回女儿抚养权。 紧接着有人问姚现铭了,为什么你态度这么坚决?当初不知道妻子怀孕吗?姚现铭表示:“先前我的确不知道自己做了爸爸,这是我作为丈夫的失职,如果知情,我坚决不会同意离婚。女儿是我和小梨爱情的结晶,我希望她在一个健康幸福的环境下成长。” 姚现铭的话引起一片哗然。商业豪门的婚姻与两个家族的利益挂钩,一般都是名存实亡,而且当初井梨和姚现铭离婚闹得十分惨烈,望星和姚氏的官司打到现在,动辄牵扯十几亿的资金链,现在说两家是死敌也不为过。 但显然,这位姚氏少董对前妻余情未了,毕竟这已经是他离婚后第二次明里暗里对井梨表达心意了,而且这回让人听出他有复婚的想法。 明显不把井梨的现任丈夫放在眼里。 在姚现铭看来,晋今源早就已经回归原生家庭,是豪门的“弃子”,就算对方年纪轻轻就在建筑界有一席之地也不过是平民百姓,给人打工的,和自己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前夫的话传到井梨耳朵里,她只回了“神经病”三个字,和对待上一次姚现铭的“公开表白”是如出一辙的态度。 但对于孩子的传言,井梨只字不提,这值得那些媒体仔细揣摩。 其实自从井梨和姚现铭订婚的消息公开,三大家族可以说是喂饱了全国的报社,以及满足了互联网上各路网友的八卦心。 豪门和娱乐圈层出不穷的抓马事件比电视剧还要精彩,其中涉及了权力、财富和人性。 说到底,有钱人家的争斗距离老百姓太遥远,再精彩纷呈,大多数人也只是透过图文隔岸观火,看到人性欲望是贪婪又黑暗的,世界是荒诞且戏剧的,终于有一天,他们领悟人家再怎么闹也几辈子不愁吃穿,豪门之争没有可怜人,理所当然攻击、谩骂,今天站队这个、明天又向那个开火,发泄自己没有投个好胎的怨气,躲在屏幕后面做高高在上的法官,其实私底下为了生计做小伏低,被领导扫地出门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喘。 现实生活中真没太多人有闲情逸致张口闭口谈论有钱人的八卦,吐槽工作都没那个心力。所以一旦从舆论中心脱离出来,很多烦恼、压力自然就没了。 丢掉电脑、关上网络,会惊奇发现世界如此美妙——这就是“灿烂与雅致”的迎宾标语。 庄园坐落于南华市泉安县三伏乡,这里依山旁水,风景宜人,是城市人短暂逃离繁华喧嚣的首选之地,很多外地人也会千里迢迢自驾前来深入体验大自然。 大都市的波诡云谲无论如何也影响不到小地方的宁静一隅。 当初戴雨灿看准商机,豪掷资金拿下最好地段,自己当老板,时间和财富早实现绝对自由。后来有人看她赚了,陆续模仿,但灿雅的生意丝毫不受冲击。究其原因是戴雨灿不断推陈出新,变着法让客人在身心放松的慢节奏生活里还能体验各种有趣的活动,民宿管家和工作人员态度亲和友善、服务周到。 最重要的是有传闻这个庄园的设计出自着名建筑师晋今源之手,现代与田园结合式的建筑风格,大气又处处有精心小设计,让灿烂与雅致的居住场所成为后来者所不能及的优势。 一大早,戴雨灿作为老板就亲自带领了两队人马漫步田间,又为他们上早餐,贴心询问他们的体验感受,这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八点半钟,戴雨灿的屁股终于能挨着凳子,只见管家行色匆匆端着一盘餐点来到她面前, 有点无奈。 “这是被退货啦?” 戴雨灿一脸震惊,不敢相信谁会拒绝色香味俱全的营养早餐。 管家点点头,气得戴雨灿拍桌而起,“谁啊?对家故意找茬的吧!”撸起袖子就要冲锋的架势。 管家十分佩服她的精力,怪不得人年纪轻轻就能当老板呢? “东西间,交给您嘞。” …… 两分钟后戴雨灿端着原封不动的餐盘朝“东西间”走去,这是庄园最大最豪华的一间房,躺在床上就能获得赏日出日落的最佳视野,通风流畅,自带泳池和后花园,一般人还订不到这里。 戴雨灿恪守职业素养,先按了按门铃,没等里面有回应就刷卡走了进去。 清凉空气弥漫有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幽幽静静的,一下就让人火气熄灭大半。 “姑奶奶,你是来避世的还是来度假的?” 从玄关拐进去,第一眼只看到坐在床边的美甲师,和一只白皙细长的手,戴雨灿承认自己被眼前这一幕打击到,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能活得这么舒服,可以大早上没睡醒就躺着享受美甲服务。 民宿美甲师和戴雨灿用眼神打招呼,戴雨灿却没想着保持安静,“啪”一声把餐盘放下,坐下翘起二郎腿,阴阳怪气质问自己员工:“你不是十点钟才开工吗?” 美甲师笑笑不说话,专心工作。 这时,床头那摊黑又浓密的头发才有动的痕迹,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床上躺了个人,薄薄一片,半死不活,她勉强扯开眼罩,哀怨看向制造噪音的地方。 戴雨灿欣赏井梨那张刚睡醒也不肿不垮的脸,虽说是素颜,可黑的眉、红的唇,色彩自然鲜明,肌肤白皙没有一处瑕疵,更没有任何操劳竭力的痕迹。 实在让人嫉妒。 欣赏够了,戴雨灿蹬掉鞋子整个人扑过去,癞皮狗一样隔着被子紧紧拥住井梨,实际不敢太用力,人太瘦了,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似的。 “居然敢嫌弃我的早餐?是不是就想要我亲自端来喂到你嘴里,井总?” 井梨稳如泰山,不烦不躁的任由戴雨灿“发疯”,只嘴皮子轻轻一动:“我想吃帕尼尼配冰咖啡。” “我看你想屁吃!”戴雨灿戳戳她翘翘的屁股,“你是避风头躲清静来的,放下你的大小姐架子吧。我们乡下没有麦当劳也没有肯德基,只有紫薯玉米豆浆,不吃饿着,反正美女不是喝仙水长大的吗?” 美甲师在一旁好笑,井梨撩一把碎发,不惧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看到了吧,我这十几年怎么过来的?” “笑屁,我还没问你怎么一大早就做上美甲了?” “这个世界上,只要有钱,没什么办不到的。”井梨长长打了个哈欠,半坐起来撑着脑袋,一双眼立马多了层水雾,慵懒美。 知道她昨晚花多三倍的价格提前预约好,戴雨灿急得跳脚,阴阳怪气:“可恶的资本家到乡下还要压榨我的员工。你就不能十点以后再做?眼睛都没睁开。故意做给我看的吧?显摆你有钱?” 井梨把一只手凑近欣赏片刻,轻轻吹口气,“十点钟有十点钟要做的事,你也说了,我是资本家,有严格的时间管理。” 戴雨灿忍下把人丢出去的冲动,后悔怎么就一时冲动答应收留她了。 之后一个小时,戴雨灿坐在旁边干等,不知不觉把一盘子早餐吃完了,困得打盹。井梨结束时还十分慷慨问她:“你做不做?” 戴雨灿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手指头,放弃了,她总是一不小心把指甲劈裂,有一回大半夜去急诊拔甲,心有余悸。 早起一天领三倍的薪资,美甲师离开时满脸美滋滋掩盖不住。 井梨不紧不慢从床上起来,做了会儿拉伸,厚厚一把长发往后一抖,空气里立马充满馨香。 随手扔掉手里的紫薯,戴雨灿问她十点要干什么。 “该不会你出来还要工作吧?太可怕了,井梨你让我感到陌生。” “没有,”井梨面无表情去翻今天要穿的衣服,“电脑我都没带。” 戴雨灿深表怀疑,“那你这一箱衣服是?”昨晚凌晨两点,她追完一部韩剧正准备睡,突然接到这娘们儿电话,人在高速加油站。 井梨被各路媒体骚扰,公司大门都难出,是连夜“出逃”。 这次风波戴雨灿早有耳闻,对此,她一开始还是挺同情井梨的。 事件源于狗仔拍到井梨独自带一个两岁小孩在商场购物,之后又带回了家,外界都在猜测这是她的小孩。 戴雨灿觉得离谱,憎恶死看图说话的一群人。井梨是谁?怎么可能生孩子呢。 “他们怎么不堵晋今源?”按理说,晋今源也应该是那些人的重点围攻对象,很明显,孩子是谁都不可能是晋今源的。 问完,戴雨灿自己先明了,前段时间听耿俊说晋今源最近在忙一个重大项目,都住建筑所,封闭式工作。 “他不知道。”井梨已经二十五小时没合眼,又开夜车,但脸上一点疲惫的都没有,一张皮囊永远紧致,冻了层霜似的冷淡。 “啊?”戴雨灿怀疑自己是熬夜过头听力出错,不太确定发问:“你意思是他不知道自己‘无痛当后爸’?” 井梨不答,算是默认,这个反应把戴雨灿吓清醒了,大叫出声:“那真不会是你和姚现铭的孩子吧!” “别犯病。”井梨眉头轻轻一皱,厌恶藏不住。 戴雨灿乖乖收敛,“好吧,可是你怎么不告诉晋今源?万一真误会了呢,再离一次婚?” 井梨气笑:“你要不想我在这住我现在就去县城开间房。” “你也不嫌折腾!算我怕了你。”认识十几年,戴雨灿知道这个女人说一不二,而且她当“井总”多年,执行力强得可怕,和她在一起实在压力山大。 本来她一个人开两小时夜车走高速就够让自己后怕了。 “我是觉得吧,这事让晋今源知道也没什么,更何况现在误会闹这么大。” 主要是姚现铭那厮也是行动够迅速的,不分青红皂白就争上抚养权了。而且因为井梨不正面回应,现在网上对她非议又涨潮,说她之前不敢公开孩子身份因为孩子的确不是姚现铭的,其实她在上一段婚姻存续期间就出轨了,现在公开是因为望星最近股价下跌,被姚氏压得紧,所以要趁机炒一波热度,搅乱一池浑水,利用姚现铭对她的旧情让姚家手下留情。 类似操作她一年前高调逼婚晋今源的时候就玩过,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一切都是为了炒作。股票其实和明星一样,有争议才有价值。 井梨也不需要顾忌晋今源,因为这桩婚姻一开始就是名存实亡,男方估计也压根不在意,甚至巴不得借题发挥提出离婚。 “现在你和晋今源在外界看来就是一对怨偶,相看两厌。”戴雨灿感慨一句。 “只是现在吗?”井梨似笑非笑,轻笑一声,点燃一支香烟。 想提醒她自己民宿是禁烟的,可戴雨灿看到在朦胧夜色里也变寥落的身影,忍住了,反正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闹得越大越好,”井梨突然来这么一句,缓缓吐出一缕薄雾,眼角捎了几分讥笑, “我就不信他还能在那个破建筑所住得下去。” 戴雨灿回味好久这句话,突然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大姐,你故意的?”前不久对她的心疼、担忧瞬间化为乌有。 井梨夹着烟,纤长身段怎么摆都袅娜,细长眉尾轻轻一挑,不置可否。 “我靠……”戴雨灿想骂娘,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之前就吵架了?” 这也是耿俊透露的,现在那哥们儿就是戴雨灿在南华的线人,她第一手信息全靠他。 前段时间耿俊感情失意,想约他们几个人喝一杯。只有晋今源去了,说是井梨忙也情有可原,毕竟她肩负重任,一个不留神就是上亿金额流失,结果那晚耿俊前前女友偶遇井梨在扫货,对方利用这个信息和耿俊重新搭建联系,企图复合。 但要挖到什么,戴雨灿知道还是得靠自己。 也是现在才知道,半个月前有一晚井梨喝醉了是姚熙桀送回家的,让晋今源碰个正着,从此两人陷入冷战。 “该说不说,我觉得你活该。要是晋今源告诉你他是去游泳结果喝得醉醺醺让吕逸送回来,你怎么想?” “我会请吕逸品鉴一下我新买的咖啡豆。” 戴雨灿恨死她唯我独尊的淡漠,“废话!因为吕逸和晋今源只是发小,可不是什么青梅竹马,他们更没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疼痛青春往事,晋今源也没有因为吕逸不理自己就故意找一个渣女谈恋爱逼人家就范。” 戴雨灿毒舌起来不比井梨要善良。 他们这群人当初能凑在一起,之后又能保持十年如一日的交情,就是因为拥有一些共同特性——家里不缺钱、爱玩、热情但自我,情义要讲,也不吝啬难听的真话。 这回,井梨沉默了,一张脸在缭绕烟雾里清醒着。 “而且吕逸人在英国,姚熙桀就在你身边,虽然他为娄岸杰做事,可也算你的左右手,说为你出生入死都不为过,正常男人都会有想法。” 不知不觉,香烟燃尽了,井梨丝毫不急,她一贯这样,说好点是从容,但也总有人看不惯她这份一切尽在掌握的傲慢漠然。 “你们不也都觉得,晋今源是被迫和我结婚吗?”井梨说这话时,口吻淡薄,眉眼间一丛揶揄也冰冷直白。 戴雨灿打个哈欠,语气萎下去,劝她:“快睡吧。” 给开了井梨的御用房间,戴雨灿实在撑不住,如今年龄上来了,又田园式生活太久,她有心也无力再做年轻时和闺蜜夜话通宵的事,自己回去倒头就睡。 不知道井梨是看着东方燃起一缕红亮才合眼的。 天亮了戴雨灿记起来问:“你这样出来小朋友怎么办?” 井梨最后选了条黑色长裙,她衣柜里冷淡的色彩居多,车里后备箱常年备有行李箱,时刻做好像昨晚那样出逃的准备。 很多人不知道,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女企业家其实并没有那么无坚不摧。 “家里,她跟着吴阿姨更好。”井梨坐在梳妆台前拍水乳,一张脸水润但五官线条凌厉,神态冰冷。 戴雨灿险些喷水,立马领悟,哭笑不得,“不是说美女小孩缘都好吗?” 可井梨看上去的确不像是太亲小孩的“母亲”,就算有一天她真有自己孩子了,那也只是为了她的一番事业有个继承人。 提到那个粉嫩团子,井梨无动于衷,眉眼甚至呈现出一丝厌烦,如果不是亲眼见过狗仔偷拍的那些画面,戴雨灿根本无法想象她居然会带一个两岁小朋友去逛街。 其实也有点怀疑井梨是否真在演戏,她的确有这方面天赋,表情再如何天生淡漠,眼睛一眨就显得人如何无辜。 “她和我在一起待久会哭,我受不了。”井梨如实说,一点都不惭愧,也毫不心疼。 戴雨灿忍笑感慨:“果然不是亲生的啊。那你怎么不把她带来我这里,其实我觉得小孩子在这里还能放开一些,毕竟她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她开始美美幻想,“说不定她亲我呢?” “你?”井梨投以一记怀疑眼神,提醒戴雨灿记起她几年前和自己表哥小孩抢零食把人弄哭的事。 “我答应过她妈。” 把瓶瓶罐罐往里一推,井梨注视着镜子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语气没有放轻,提起故人,态度强硬。 空气徒然就陷入安静,窗外阳光正好,徐徐秋风拂过白色窗帘,让房间变得忽明忽暗,山间鸟鸣格外嘹亮悦耳。 “我觉得吧,你还是得找个机会和晋今源说清楚,而且毕竟孩子爸爸是刘……” “孩子没爸爸。”井梨平淡出声纠正,紧接着听到一声脆响,是戴雨灿猛地抽了自己一耳光,井梨被逗笑:“你干嘛?” 戴雨灿满脸悔恨,“对,没爸爸。”这么可爱的孩子和那个狗屎贱男一点关系都没有。 看她愤怒得不行,井梨一如既往平静,起身朝外走,“我十点预约了做手工。” “你是不是早有计划来我这儿了?怎么什么都给自己安排好……” 庄园里有专门的手工体验屋,做项链的、染布印花的,一应俱全供游客选择,为此戴雨灿包了一个山头拿来种各种不同的花,她自己做老板都没耐心做过,这回跟着井梨体验一把,确认自己是真不适应弄这些。 可身边的女人,全程一句废话都没说,安安静静,老师只教开头井梨就领悟了,一做到尾,想象力丰富、专注、手稳,戴雨灿啧啧感慨不愧是天赋异禀的“学神”,不然怎么人家能念世界名校,年纪轻轻就是“女企业家”? 明媚光圈里的井梨身上多出的是一份岁月沉淀后的娴静,无解的精致侧脸,淡然的神态,安静美丽如画。 少女时期的井梨绝不是这样。 “你要不想做就回去做你的老板娘,不用勉强自己陪我,我本来就想一个人。” 戴雨灿伤心呜呜两声,骂她无情冷血,却也真的把一团糟的东西扔掉,伸个懒腰看似不经意提:“上个月,学长带他未婚妻来这旅游,也住在这里,我们俩聊了挺久的。”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我继续追问他的近况还是好奇他女朋友长什么样?”井梨说话的时候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手里动作不停。 “都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不然也不会现在才告诉你。”戴雨灿托腮望向外面,遍地的花在一阵微风中轻轻摇曳,缤纷迷人眼,秋日依旧刺目的阳光悠长,美好得让人忘记时间,“我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上次聊过之后,让我突然怪怀念305的。” 井梨没理会她一时兴起来得莫名其妙的怀旧,向老师请教如何拆胶。再坐回去,戴雨灿已经离开了,里面真发生一起投诉,需要她亲自出面解决。 做手工是个极其消耗光阴的过程,井梨平时从不碰这些,一是没兴趣,二是觉得浪费时间,二十二岁以后,她过的永远是华尔街凌晨四点的时间,追逐日出,不会随夕阳坠落,二十四小时根本不够用,时刻紧盯曲线走向,处理不完的文件、开不完的会,协商不清的合同、纠缠不清的内忧外患,奇怪的是,这样她也并不觉得白驹过隙,只是清醒捱过每一秒,时刻警惕自己会不会有杀身之祸,有没有留有漏洞让有心之人一招击溃。 这期间,她身边从没少过伴侣,营造给外界一种放浪多情的感觉,仗着镶金的身份、钱权随心所欲,忍受不了一点空虚。这一点,倒是和少女时代重合了。 实际上,井梨还真是“不能一个人睡觉”,她需要有人在身边的充实感,不然总觉得下一秒穿透空气而来的就是子弹。 身体毫无预兆抖了一下,井梨缓缓睁开眼,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却通体冰凉。 这次“出逃”,她承认自己是冲动了,没告知任何人,丢下一整个集团,不闻不问等她决策的一切事务,跑到乡下耐着性子做手工,就想尽情挥霍时间。 但终究,能无所顾忌、有足够底气不回首、不展望的年岁离去太久,无论如何也找不回那种快意。 四周静悄悄的,屋外突然扬起强劲的风,花瓣浮在蓝天白云下,像起舞的蝴蝶浩浩荡荡过境,遮天蔽日般,没有束缚的自由自在。 戴雨灿刚才提起的人,井梨也很多年没刻意想起过,但她们其实每一次交流提及的无非都与305有关,毕竟那是共同的记忆。 只是有些人,不再是记忆里的模样;有些人,永远活在记忆里。 此刻望着漫天花瓣,很久以来井梨第一次忆起305洁白的李花,春天的时候纷纷扬扬,没此刻的恢弘惊艳,却也足够让人回味一生。 002 午休过后,井梨去了健身房,戴雨灿也跟着全副武装。 井梨每周要进行三次普拉提,从容游刃,戴雨灿根本跟不上她节奏,一度怀疑自己是太久没和这个女人独处,搞不清楚她是怎么变得如此“变态”的。 如果按照现在的说法,以前的井梨是那种可以疯玩一整天,夜晚脱离人群才偷偷钻研难题的“卷王”。她去网吧不是玩游戏,而是搜罗各种变态题目、不同魔方玩法的教程、观摩比赛,又或者是研读新鲜出炉的外文文献,如果不是接触更多的是在校只顾谈恋爱、行动懒散的井梨,谁都会觉得这是个疯子,打心底害怕这种高智商学神。 但其实井梨是天赐的好脑袋,各方面条件优越,只是看她想不想利用、如何以及什么时候利用的问题。 成功人士总是自律的可怕,因为如果没有一个好体魄,重压之下根本承受不住,像一颗树,只要有点松动的痕迹,就会被人连根拔起。 突然之间,戴雨灿也能想通井梨“爱上”运动。 两个小时后戴雨灿腰酸腿软地出来,路过咖啡厅惊奇发现井梨一身悠然坐在那里,对面坐有一个男人。 两人都是气度不凡的男女,坐在角落也格外醒目。 戴雨灿趴到玻璃窗,不敢相信姚现铭会出现在这里。 庄园开业那段时间正好是他们两人新婚,当时姚现铭跟着井梨来剪彩,住了几天。 井梨洗过澡换了一袭白色抹胸长裙,长发随便一披也盖不住流畅纤薄的肩颈线,即使坐着从头到脚的轮廓也窈窕、清晰,一张素面像敷了妆,冷淡矜持的表情,气定神闲喝咖啡,当对面的男人不存在。 “让我见孩子一面。” 姚现铭中午开完会直接驱车赶来的,衬衫西裤,翘腿坐在那里一副谈判的架势,同样是傲慢不可亵渎的姿态。 其实他并不像外界所认知的那样能力平庸,也并非深情到犯蠢。认识多年,井梨太了解这个男人,轻笑一声:“你现在是在命令我?” “井梨,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你,这一点你应该清楚,我也问心无愧。我们无法携手走下去,对此我一直感到遗憾。当初我们离婚不过半年你就再婚,我也从来没有公开说过什么,但是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事关女儿,这一次我不会让步。” “你搞清楚一点,半年只是领证公开之后的时间,在此之前你不是已经另找女朋友了?” 姚现铭似乎早料到她会聊这点,不耐抚了抚眉头,“我解释过很多次,那是误会……况且,在那之后你还不是和我上床?不然女儿怎么来的。” “停,”井梨比他更烦,手轻轻一摆,“我没义务听你在这里自证清白,还有,你以为我会介意那些?” 一句话让姚现铭脸色沉到底,他深吸口气,面色冷冷和她对峙:“是,你那时候就有男朋友。我们结婚以后,你做的那些的确比我过分多了。” 井梨把手指放到嘴边,轻咬着笑,每次她做这个动作天生带媚一般,目光像丝缠在男人脸上,并没有否认的意思。气焰狂妄。 姚现铭体内一阵气血翻腾,知道她在嚣张挑衅,恨不得把人掐死。 气氛僵持间,戴雨灿捧着两盘甜品摇曳生姿走过来,笑得殷勤:“光喝咖啡多无趣,都是熟人,尝尝我们甜品师新研发的蛋糕。” 姚现铭难能心平气和面对她的好友,认定戴雨灿是过来当帮凶的,忍了再忍,偏头看向窗外。 井梨好整以暇盯着戴雨灿,看破不说破,由着她看热闹,拿起勺子挖一口放进嘴里,很快就毫无情绪评价一句“甜死”,勺子一扔站起来,对姚现铭说:“我到时间出去散步了,一起?” 在场的其他两个人不约而同怔住,戴雨灿搞不懂她为什么态度突然变了。 姚现铭不为所动,目光在那张姣好面容上巡视,恨不得剖析。 十秒后,起了身跟过去。 五点多钟,太阳开始落山了,余晖烧到天边,云层隐约呈现连绵的红,微风送来一阵清香又送走一阵炎热。 田间风光,的确能安抚想要短暂远离喧嚣又无处安放的灵魂。井梨好像是真来度假的,悠哉安静漫步期间,姚现铭和她并肩行走,浮躁的心渐渐回落,无知无觉享受其中,偶然间转脸,看到井梨心无旁骛,侧脸依旧情绪淡薄,路边高高摇曳的芦苇时不时将她湮没似的,点点夕阳闪烁的光在她脸上跳跃,美得令人注意力失守。 如此静谧的一幕,几乎让姚现铭产生错觉——两人回到了刚认识的那段时间,那时候的井梨也像现在,眉目间厌世的漠然下总有忧郁,淡淡的怅然若失,让人忍不住守护。 之后姚现铭得知,那时候她刚结束上一段恋情,他很嫉妒那个男人,同时不太相信失恋的井梨会如此真实、平凡。 “看够了吗?” 井梨淡淡一句警告惊醒追忆往昔的男人。 姚现铭嘲弄一笑,“突然想到,认识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慢慢散过步。” 他们都不是属于这种环境的人,生活永远繁华、匆忙。 “你今天来,是要和我感怀过去?” “井梨,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有和你重头开始的想法,即使现在你和晋今源在一起。我也幻想过,你像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所猜测的那样,这个时候公开孩子,好歹念及一点我们的过去。”说到最后,姚现铭摇摇头,“看来是我想错了,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井梨嘴角微微一扬,脸上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你今天来不过是看我态度,如果我识好歹,你会高抬贵手,让你父亲放我一马;如果我不领情,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对我下死手。” “我说了,信不信由你,我从没想过在商场上对付你,因为我一直不认为我们的婚姻只是与利益挂钩。” “首先你得有那个能力,”井梨停下里,伸出手指点点他胸口,口吻充满轻蔑,“再来假惺惺向我施舍你的怜悯。” 姚现铭猛地捉住那截细腕,下颌绷得死紧,怒火在心底叫嚣。 知道他再一次被激怒,井梨没有丝毫慌张,反而气定神闲笑了。 没有哪个男人可以若无其事任由一个女人这样“羞辱”自己,作为富家公子,姚现铭始终活在父亲的阴影下,他没有天分,只是作为独子在家族集团里得过且过,所以井梨甚至不愿榨干他仅作为“姚氏大公子”的价值就把人踹了。 他爱她,她却肆无忌惮践踏他的真心和一次次鞭挞他的自尊。 目光盯着她刚做的美甲,姚现铭想起刚在美国认识她时,她也是做的粉红美甲,那时候他觉得新奇,自认为窥探到她内心柔软、跳脱的少女一面,无法自拔沦陷。 可两人撕破脸的最后,井梨告诉他: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他。 就算整个姚氏会和她作对她也毫不畏惧,只要能和他离婚。 姚现铭觉得自己的十年青春喂了狗。 但现在告诉他,她悄悄生下了他们的孩子,是一个可爱的女儿,姚现铭那些至今都盘亘于心的哀怨和仇恨瞬间烧成灰烬。 当初井梨单方面撕毁联姻“合约”,让姚氏一度陷入危机,这一年多来,他父亲步步紧逼,势必要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前儿媳一个惨痛教训,姚现铭都无法想象她一个女人是怎么扛过来的,又深知井梨有足够的能力。 可这场战争似乎没有尽头。知道她被媒体包围,面临巨大舆论压力,姚现铭凭直觉来到这里,并不是冲动,他本来就渴望和她能组建一个圆满温馨的家庭。 只可惜井梨从头到尾只是利用他,在他看来由爱开启并且有爱的一桩婚姻,于井梨不过是一纸婚书、一整个姚氏,本来以为她多少会一些怀念,可姚现铭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这个女人的狠心与绝情。 “夫妻一场,我来是亲自告诉你,如果你一点情分都不念,我会上诉,要回女儿的抚养权。” 井梨轻轻挣开他,幽幽一笑:“你也说了,认识十年,做过三年夫妻,你应该很了解我才对。情分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最不值钱也最没有意义的,本身就毫无价值的东西,拥有只会是累赘。” “真的一点都没有吗?”姚现铭冷笑,不紧不慢将还留有她余温和香气的手插进口袋,整个人又是傲慢轻佻的,“你对晋今源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吗?那当初何必把人抢过来。” 他紧盯井梨,亲眼目睹她眼中闪过一丝怔忡后又无法克制心底的羞怒,在发作前冷漠如斯留下最后一句告诫。 “法庭见。” 远处,一辆黑色别克低调停在已经寥落的暮色里,被那些自由生长的花草藏匿起来,可车里的人却能清晰看到田野间那对在天地里格外渺小又出挑的男女。 风突然变狂,一轮巨日撒下的火种便在漫山遍野肆虐燃烧,井梨独自站了许久,像被围困在那场火中,彻底成了虚影。 * 晚上有固定的乐队演出环节,结束后几帮游客聚在一起唱歌,井梨喝了点酒,在起哄声中大大方方走上去献唱。 “我不回首,让风吹个够,多冷也独走,身后是那爱与仇,朋友早已远走,我缺少开心开心的时候,我只有不停地走,我始终在你在你的背后,把温柔藏在胸口……我不知道,谁为我停留,有谁在前面等候,在那为我忧愁,今后不管爱与仇,让我冷冷地走。” 她先前吼得嗓子有点哑,反倒意外贴合这个旋律,戴雨灿在台下一片摇晃的电筒灯光中静静凝视对着话筒用心吟唱的女人,眼眶无知无觉被泪水烫过一遍。 中途有工作人员匆匆赶来,告诉戴雨灿有辆车停在庄园外面几个小时了,但又不是他们可以管辖的范围,所以不能把人赶走,现在天黑了,怕有什么情况,所以汇报一声。 戴雨灿实在听不下去,借这个机会风风火火出去了。 可去到时车已经开走了,戴雨灿骂骂咧咧,让他等着的,再来一次绝对不会放过。刚一转身,想到什么,问:“监控拍得到吗?” 又去了趟监控室,车窗是全防窥,但车型和车牌都是陌生的,戴雨灿心头最后那点疑虑也不得不打消。 也是,晋今源可不是姚现铭,他不会也没理由丢下设计稿专程来一趟。 井梨一通电话催命似地打过来,炮轰她是不是抛下自己去和男人幽会,戴雨灿无法,平复了下心情又匆匆赶了回去。 人群散后,戴雨灿陪着井梨坐在花园的草地上喝啤酒,配点现烘的猪肉干,都记不起什么身材管理了。 月亮高悬在天空,中秋已经过了,还是又圆又亮,孤高着,云都远远飘荡。 “我越来越能理解,我妈为什么喜欢这首歌。”井梨似乎坐累了,灌一口酒后扭过头。 眼神一碰戴雨灿就知道她想什么,慷慨掀开自己披肩,井梨就像只小狗温吞凑过去,舒舒服服躺在她腿上。 戴雨灿撇嘴,“你倒是会享受,万恶的资本家。” 井梨闭起眼,哼哼一笑,“说这种,戴老板。”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这是小本生意,而且我员工福利超好。” 井梨懒得和她争论,很久没人说话,戴雨灿以为人睡着了,试探问一句:“你和姚现铭聊了什么?居然避开我,亏我还好心给你送蛋糕。” “你明明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我还不了解你?而且,那是什么狗屎蛋糕,我又不是晋今源,想齁死我直说。” 戴雨灿没想到她会提晋今源,可似乎是无心的,顺嘴就带过,人又是醉的。 “什么看热闹,我是出面让他搞清楚这是谁的地盘,要敢欺负我戴雨灿的姐妹,让他出不了灿雅!” 井梨哼哼一笑,嗓音明显混沌了,“他是亲自来提醒我,做好打官司的准备。” 戴雨灿心一“咯噔”,不知道该笑还是紧张,“他要告你?就为了争抚养权?” “嗯哼。”井梨丝毫不在意,她向来如此,火烧眉毛了还能淡定走几步。 “这大哥也太搞笑了,不说别的,他怎么这么笃定孩子是他的,怪不得你说他神经病。”戴雨灿啧啧感慨,“姚老登还知道要亲子鉴定呢,要不怎么说子不如父。” 井梨嫌她声音大,拨一缕头发遮住耳朵,说:“我们离婚前两个月吧,做过一次。” 傍晚那会儿姚现铭提了这茬,井梨才想起来,他笃定孩子是自己的估计也是因为这个。 “我靠!”戴雨灿直接把人拎起来,厉声质问:“你是多饥渴,再说了,当时你不是有小男友吗?还回头找一个已经不干净的男人上床,井梨,我对你太失望了。” 井梨坐得不稳,摇摇晃晃的,讪笑解释:“纯属意外。” 毕竟当时两人没公开离婚,井梨从酒局喝醉回家,发现多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自己家里的男人,要把人撵出去。姚现铭起初还照顾她,无微不至,最后也被激怒,质问她现在就找别人是什么意思,两人吵得天翻地覆,该砸的都砸了,最后打到床上。 也是那次之后,那间婚房算彻底废了,第二天井梨就搬出去,把领证提上日程。 “他强迫还是?”戴雨灿愤愤不平,都做好发火的准备了,结果听井梨说:“你觉得他能强迫我吗?而且要不是他技术好,这婚也不能维持三年。” 戴雨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面无表情把要倒在自己肩头的人推走,“滚你的。” “干嘛?不让我住这儿啊,凭什么,这是我老公建的。” 就这一句话,让戴雨灿笃定这女人已经神志不清了。 “你还知道晋今源是你老公啊。” 井梨揪自己一缕头发玩,沉默不语,像闹别扭的小朋友,看得人心软软,戴雨灿动动手指头,逗狗一样压低声音:“欸,那你说说,晋今源技术怎么样?哎呀真令人好奇……” 井梨咬了下嘴角,把人拽到自己面前,凑在耳边说了句什么。 安静几秒后,一声爆笑惊醒天上越来越多的星。 戴雨灿笑得喘不上气,“这得亏是你俩结婚了,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得了吧,就你?要是现在让你碰到他任何一个前女友,你也能好意思贴脸开大。” “那自然也包括你了呀,嗯,应该是‘得亏你俩在一起’。”戴雨灿语气突然贱兮兮的。 闹过一阵,井梨忽然安静,仰头望着天空神情恍惚,闭上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戴雨灿沉默凝视那张清寥侧脸,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叹口气,主动把人摁到自己腿上,井梨没有挣扎,顺从躺了下去。 “我觉得,你还是得趁早把话和他说清楚。” “干嘛非得是我先找他啊。”井梨不爽。 戴雨灿想了想,认真回答:“本来你也有错嘛,你说说,你酒后乱事多少回了?” “我和姚熙桀什么都没发生。”井梨突然竖起一个手指,口吻郑重为自己申辩,“那天酒局是临时组的,对方几个油腻老男人非要去酒吧那种地方我又什么办法,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去就去呗,谁知道那天状态不好,没喝几口就晕了,是刚好碰到姚熙桀,他才会送我回去的。” “这些话你跟我说没用。” 井梨不耐烦翻个身,“他自己喜欢误会,一言不合就玩冷暴力。再说了,我现在和姚熙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他也早就知道,难不成我每次都要解释?姐累了。” 戴雨灿觉得此刻自己化身幼师,有的是耐心和精力,“可你自己说的,每次都是他低头,你也该低一次了吧?两个人要是想要长久过下去,双方都得妥协。何况说句公道话,这次就是你不对,你明知道他最介意什么,还故意往他心口上扎刀,哪个男人受得了。” “睡着啦?” 怀里人半天不吭声,戴雨灿知道她是装的,故意骚扰。不一会儿,闷闷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那你说,我要怎么哄?” 戴雨灿心底小小欢呼一声,暗自窃喜,给她出谋划策:“你今天不是串了手链吗?拿去送给他呗,就算示好了,要不要是他自己的问题。” “那是我给自己做的。” 戴雨灿一下垮脸,想把人扇醒,冷声揭穿她:“给自己做的围这么大,做的狗链子啊。” 井梨埋起脸来笑得肩头止不住抖,小声辩驳:“什么嘛,他的手腕也很细的好吧。” “那说好了,东西你一定得送出去。” “你就这么希望我俩和好?”井梨突然翻过身,一脸机灵,两只眼亮亮的,“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一个劲儿指责我自私、强势。” 戴雨灿突然语结,表情悻悻的,有点可爱,井梨捧她脸端详两下,做个飞吻,“不过我原谅你啦。” “你们都是我朋友,我当然希望你们好。当初是太突然了,我也挺芥蒂你居然连我都瞒,我可是每一段恋情,包括谁追我、和谁暧昧都告诉你,心里有点不平衡。”戴雨灿眼圈红红的,突然就多了点鼻音,“不过后来我觉得我不该怪你,你和晋今源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在一起又分开,纠缠这么久,作为你的好姐妹我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太失职啦。” 井梨表情清明许多,望着高又辽阔但似乎触手可及的苍穹,摩挲着戴雨灿的手,释然一笑:“我也不知道你居然喜欢那谁这么多年,算我们扯平了吧。” 也许有些感情注定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因为太想守护。 出了片刻神,戴雨灿再抬头望天,发现远处有片云不知何时穿过了月亮,混沌了月光,也就不再往前走了。 耳边突然飘来一声低喃,听得不真切。 “灿灿,我就只有你了。” 戴雨灿这才感受到掌心里那团没有边界的热流,心猛地一酸。 以前她老介意自己不是井梨最在乎的那个,友情其实比爱情更狭隘,可时间一晃走到今天,陪在她们身边的还是彼此。 脑海里又开始回响那句歌词——朋友已远走。 是啊,如今井梨身边真的只剩下她了。 003 新学期返校第一天,才七点多一些班级就已经闹哄哄了,隔了一个寒假,朋友间似乎有更多说不完的话。 悄悄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蔡秉才夹着课本走进去。当然,要不是有人使劲咳嗽两下也无人注意到他。 空气瞬间安静,台下一个个表情严肃,但其实都用眼神交流在骂人,心想这男的过了年回来怎么还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果真是四十岁离异独自带娃所以内分泌失调? 蔡秉先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写下授课内容,粉笔一扔立马抽出湿纸巾捻了捻指尖,犀利目光扫过台下心不在焉的一个个,提高音量,“新学期还是老规矩,先点个名,等会儿再把这个名单传下来挨个签字。” 点名的最后,大家都注意到有两人的名字连念都没念到。蔡秉将名单往第一排一甩,找了一下黑板上值日生的名字,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又是这臭小子,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刘息跃,给我记他名!” 虽然现在连早读铃都没打,但南华第305中学的高一一班向来都是定以七点半为上课时间。学校领导也默认这一点,有时候七点二十五分在路上碰到一班的人也会帮蔡主任把人扣下来。 班长刘息跃应了一声后台下鸦雀无声,几秒后,响起一个尖尖的嗓音: “老师,井梨也迟到了呀。” 张妍举起手,眉头一扬,指尖往旁边的空座位点两下。 “井梨人在国外呢,蔡老师她和您请假了吧?”这句话是从窗外飘进来的。 一班人立马开始交头接耳,女生们拿长长的袖子遮住半张脸有意无意多往窗外瞥两眼,觉得也没这么困了。 “就是,井梨才不会迟到。”坐在刘息跃前面的女生紧跟着阴阳怪气一句。 帮井梨“说话”的男生是三班的闻识乐,女生是她的好姐妹戴雨灿。 大概是去年底,新转学到305的井梨经常被人偶遇她和闻识乐一起走,于是有他俩是男女朋友的谣言传出来。后来井梨通过闻识乐的关系和戴雨灿、刘息跃玩到一起,因此作为一个转学生,她比一班很多人都还要快地融入了这个集体。 蔡秉斜睨一眼半个身体挂在窗台闻识乐,对底下一群八卦脸说:“井梨同学请假了,到时候如果学生会的查人刘息跃你负责说明,不行就让他们来找我。”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有些稀奇,听蔡秉这口吻,怎么感觉井梨请的是长假?而且有些人心底暗自不爽,认为蔡秉是势利眼所以才对井梨这么宽容。换做是他们,就算真吃坏肚子请半天假都得和蔡秉磨半天,而井梨上学期快期末的时候就三天两头请假,后来有国际部的同学在洛杉矶碰到她,敢情她请假是出国玩儿? 不过这帮人有再多怨气也没用,谁让井梨上学期期末还考了年级第一,压根不像一个从十八中国际部转轨到普通中学的“富家小姐”。也因为这样才逐渐打破了305一开始有关这位转学生的种种猜测——她是家里破产了才转学的、不学无术只会谈恋爱。 巴赫曲悠悠打响的时候,整层楼飘过一阵哀叹。 铃声结束后世界一片静默,偏偏这个时候有人不紧不慢从空荡荡的楼道走来,在教导主任的班级门口悠哉道别。 “下午球赛见,源哥。” 开学第一课就是魔鬼数学,台下本来各自都在酝酿,这时候忍不住纷纷抬眼,看到楼道口多出两个人。 许俊哲往教室看了眼,但没多停留,打着响指路过的,猖狂至极。 他是因为去老师办公室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可真正姗姗来迟的人同样嚣张,打了声报告就想堂而皇之从前门进来。 蔡秉双手撑在讲台上毫无过渡就开始授课,眼皮都不抬一下,呵斥:“走廊站着去。” 全班屏息,看到门口那个身影脚步一顿,老老实实退回去,到栏杆边上才不紧不慢转身,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在阴沉天空下格外清晰,一般人穿都显死板的校服被有些人随意挂在身上格外轻薄有型。 张妍一脸同情看过去,双手托腮,用口型说了句什么,晋今源只有深邃眉眼动了,散漫一笑。 见他两人眉来眼去的,其他人陆续挪开目光。一些女同学要怪就怪蔡秉在“同性同桌”政策实施之前安排了张妍和晋今源同桌,让某人抢占先机。 虽然开学第一天大早上就上演了这么多精彩戏码,不过在蔡秉的感染下,全班四十九人还是迅速进入状态。 戴雨灿早餐也不吃了,戴上眼镜跟随讲课节奏写写画画,一边做笔记一边骂,一如既往痛恨数学。 站在窗外的少年站姿闲散,但腰背挺拔,盯着黑板的一双眼是亮的,脑子明显在转着。 落一早上的毛毛细雨无声无息停了。 新学期第一节课不算太难熬,大家都知道蔡秉还没真正上强度,所以这点挑战对于实验一班而言还不算什么。 一下课蔡秉接了通电话就急匆匆走了,毕竟是教导主任,公务繁忙。人一走,班级保持沉默不过半分钟就渐渐热闹起来,吃早餐的、聊游戏的、搭伙去厕所的。 张妍还在收拾课本,一袋早餐突然扔到眼前,她故意等了两秒,无聊玩弄塑料袋,歪着脑袋对窗外的人说:“我都不饿了。” 晋今源双手插兜,挺装逼一个动作但他做出来就是赏心悦目。 “巧了不是,正好我没买你喜欢吃的。” 张妍一愣,视线在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停留片刻,抄起那带早餐砸过去,气鼓鼓不再理他了。 见他们气氛紧张,前后桌的人都假装各忙各的,晋今源没说什么,从后门绕进来,在张妍起身要出去的时候稳稳落座外面的凳子,也不管她,自顾打开塑料袋,“这是十八中那边的花卷,上回你不是说想吃?” 十八中在另一个城区,和305是南辕北辙,他们学校门口有家包子铺的肉花卷特出名,张妍是看井梨经常吃闻起来可香才和晋今源提过一嘴。可上学期他都无动于衷,她还沮丧过一阵子。 “可我今天就想吃莲蓉小馒头。”张妍靠窗台一靠,双手交叉在胸前,很不讲理。 “可我今天想吃这个花卷,你和我一起尝尝。” 晋今源气定神闲,完全不像别的男生在暧昧期间的殷勤,依旧我行我素,完全拥护自己的想法。 张妍心口闷闷的,却无法抵挡他那句“你和我”,拿乔够了,一脸不情愿坐下来,从他手里夺过一个花卷,咬一口就说:“不好吃。” “我觉得还行。”青春期男生咬一口就抵女生十口了,但晋今源吃得不粗鲁,咀嚼的时候腮帮子小幅度动,显得下颌线更锋利,表情是冷的。 张妍问他:“你今天就为了买这个才迟到?” 晋今源伸手把摆在桌上的一张纸条拿起来,揉成团,随口一答:“算是吧。” 刚才随堂小测,在大家都抓耳挠腮的时候晋今源就心算出答案了,接收到张妍可怜巴巴投过来的目光,他随便撕了张纸把解题步骤大致写下来,趁蔡秉不注意折起来砸给张妍。 蔡秉看他开始动笔,更恼火,认为这么简单的题目他也要动笔是过年把脑子睡坏了。 后来随机提问,张妍果然中奖,可她从容流利把解题步骤和答案都说出来,是被抽到的几人里答案唯一得到蔡秉首肯的,但最后刘息跃上台板书的那种解法才是蔡秉的官方答案,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从那时候开始张妍就有些挂脸,不满晋今源故意写个比较简单但步骤多的解法让她难堪。 都知道她数学不好,可暧昧对象是晋今源还不能装一下逼,张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刚才的确不是用那种解法。” 突如其来的解释,晋今源说得挺心不在焉的,张妍听了却心花怒放,又咬了口干巴巴的花卷,捏着嗓音对他说:“你今天就坐这里吧。” 其实不用她说,晋今源已经把书包啊、衣服啊放下了,好像这里就是他的座位。 “你不好奇井梨为什么没来吗?”张妍忍不住追问。 虽然他现在对别的女生毫无兴趣,张妍却有点害怕自己拿捏不住这种内核过于稳定的男生,如果到时候两人真交往了,她觉得该哭的人是自己。 “你同桌不来他就能挨着你坐了呀,这才是重点。” 头顶传来一个娇娇软软的女声,张妍顿时警铃大作,转脸的同时余光瞥到晋今源掏出一个花卷连同一杯豆浆递过去。 “十八中的花卷?那今天我可以吃几口早餐。” “你不吃扔了也行。” 吕逸没搭理晋今源,而是对张妍说:“托妍姐福才吃到的花卷,我可不舍得扔。” 四周这么多人都看到晋今源不仅是给她买的早餐,张妍本来有些羞恼,心酸酸涩涩的,但偏偏不能表现出来,也知道自己现在没有无理取闹的立场,面对和心仪男生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她需要尽量彰显气度。 可听到吕逸这么一说,张妍心情又瞬间放晴了。 吕逸和晋今源又聊了几句,张妍这才得知晋今源已经很多天没回家了,元宵都没在家过。当然,他们家在南华有很多房产,就算晋今源不在学校公寓待,想住哪套都行,吕逸口中的“家”是晋家人都在的地方。 去年底有关晋今源身份的传言在305传开,说他其实是被抱来养的,小他三岁的弟弟才是他父母的亲生小孩。 张妍从不敢和晋今源提这个话题,此刻听到他和吕逸的谈话,便猜想他是不是和家里闹了什么矛盾,想开口安慰都无从下口。 晋今源脸上没什么情绪,拿井梨放在抽屉的魔方扭来扭去,好看的手快出残影。 吕逸走后气氛一度冷场,张妍有点不甘心,主动打破沉默:“还剩一个花卷呢,刘莆仙你吃早餐了吗?” 问的是班里家庭条件有点困难的女同学。 听她突然叫到自己,刘莆仙有些窘迫,摇摇头。 “我给我后桌吃怎么样?”张妍凑过去轻声细语地问。 晋今源手腕一转,手里魔方就变成每面同色,他随手放回去,并没觉得多畅快,丢下一句“你看着办”就起身去找耿俊。 张妍目光紧紧跟随,隐约听到他们在商量下午篮球赛的事,偶然和最后一组的戴雨灿对上视线,她若无其事挪开,把晋今源放在桌上的羽绒服套到自己身上,捋了两把马尾。 “妈的,井梨每次不在晋今源都要坐那边去,能不能举报给蔡大饼啊?”戴雨灿刚嗦完一碗凉透的粉,把擤鼻涕的纸用力砸到桌面。 刘息跃皱眉笑笑:“不至于吧,井梨都没说什么。” “井梨要是说了什么,我绝对替我姐们儿出气,每次他俩坐一起我都觉得是晋今源弓虽女干了井梨的座位。” 眼看快到上课时间了,刘息跃估摸着提醒她收拾桌面也是白瞎,索性自己动手,反正最后垃圾也是他扔。 戴雨灿心安理得给他腾出空位方便操作,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了。刚好这时耿俊几个来找刘息跃,“跃哥,下午球赛能上吗?” “必须能啊,虐爆他们!” 戴雨灿嫌他们吵,白了刘息跃一眼,起身越过大半个教室把井梨的魔方拿走。 巴赫铃再次准时响起,戴雨灿和晋今源在过道狭路相逢,一时间好像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戴雨灿干脆直接举着魔方到他眼前,语气刻薄:“就你能扭?井梨这块四阶五魔方也就几百块吧,想玩自己不会买?” 就只剩下他们还站在原地,气氛顿时蛮诡异的,张妍紧张看着,看见晋今源肩膀一动,斜了半个身位让戴雨灿先过。 他足够淡定,这种情况下让戴雨灿更炸毛,怒气冲冲撞开他走了。 刘息跃忍不住说她:“你惹他干嘛,还是俊哲的好兄弟呢。还有,你把井梨魔方拿过来几个意思,羞辱我可也是羞辱你自己啊。” “你什么时候和许俊哲这么熟了?”戴雨灿眼风似刀扫过去,扬起下巴和他划清界限,“你不会扭别带上我,我上次看井梨玩也学会了。” 刘息跃压根不想理她,看到语文老师走到门口了,立马大喊一声:“起立!” “要死啊!”戴雨灿捂着耳朵匆忙站起来,毫不怜惜把魔方随手扔给他,“给我扭乱,姐给你露一手……老师再见!” 还好全班声音够嘹亮,才掩盖了戴雨灿乱入的这一声,她脸烫得不行,偏偏刘息跃笑得直不起腰,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引起所有人目光顿时望向这边。 “吵死了,也不知道井梨怎么和他俩玩起来的。”张妍嘀咕一句,眼神充满鄙夷,再仰脸去看身边的少年。 晋今源似乎不屑围观这种热闹,侧脸冷淡,没有表情的时候会让人敬而远之。 * 中小学开学前一晚,街上少了很多浪荡自由的影子,如果是住宿生这个时候已经返校了,想着怎么应付宿管。 网吧又是另一番光景。晋今源打帘而入,门口几乎没地方下脚,各种雨具东歪西倒的,迎宾地毯被踩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最后晋今源问前台人员要了个塑料袋,把湿哒哒的伞装起来。暂时还没位,他又出去抽了两根烟,再进来的时候扫了眼依旧满满当当的机位,目光首先是被在清一色游戏界面中格外突兀的魔方教程吸引,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研究这个,挺奇葩的。 坐在屏幕前过于专注的身影也格外吸睛。 网吧开有暖气,大多数人穿得很单薄,姿态粗犷,浓浓颓靡之风,时不时飙两句脏话。而画风过于清新简约的屏幕前坐着的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单薄肩线依旧清晰,背脊挺拔,半张侧脸印在白光中,饱满光滑的额头、细长高挺的鼻、褶皱自然的眼皮像素描笔一气呵成的作品。 晋今源一开始并不确定这是井梨,所以看了很久。 就像上学期国庆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堂课,一向喜欢把时间提前的蔡秉姗姗来迟,一班人注意到他领了个没穿校服的女同学,一时间完全没有顾忌地窃窃私语。 就像上学期国庆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堂课,一向喜欢把时间提前的蔡秉姗姗来迟,一班人注意到他领了个没穿校服的女同学,一时间完全没有顾忌地窃窃私语。 那时候他和张妍还是同桌,本来在补假期作业的,被身边热爱八卦的女孩扯了扯衣袖,这才听到一些字眼。 “转学生”、“女同学”、“好漂亮”…… 人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等待老师介绍,随时准备登场。 隔了一面墙,晋今源看到的只是一头水亮乌黑的发,有自然的弧度,就这发型在305已经算犯了“天条”。 坐在里面的那些男生一个个已经按捺不住抻长脖子,然后互相挑眉,交换一个眼神。 晋今源转着笔不紧不慢往后一靠,这才看到半张沉静如水又干净如冰的侧脸。 刚倒完垃圾的戴雨灿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班了,视线黏在门口陌生女孩身上,是对方先打了声招呼她才如梦初醒也招招手。 当时戴雨灿对井梨印象就好,并且在心里起誓:谁要是孤立这个美女她就负责罩人。 井梨给人第一印象是文静、内敛,可长相又太精致,气质的冷冷清清,自带生人勿扰的“大美女光环”。 晋今源目睹全程,张妍本来想扭头找他说话的,结果看到他表情淡淡,似乎看走神了。 “从今以后咱们一班会新加入一名同学,井梨同学是从十八中转来咱们学校的,希望大家以后多多帮助她尽快融入集体。来,我们掌声热烈欢迎新同学!” 由蔡秉带头,台下瞬间掌声雷动,一群男生起哄最欢,还有人吹起口哨,都想趁机点燃场子。 井梨在这样过于闹腾的氛围中出场,步伐从容轻盈,和一般高中生不同,她身上不是略显笨拙稚嫩的双肩包,而是背斜挎,在转凉的天气穿一身黑风衣,蓝格子裙摆随她走动荡起一个个旋儿,花瓣一样。 等她走到讲台的时候,班级已经陷入沉寂,群体噤声一般。 如果不是蔡秉做了前情提要,在校园路上碰到,他们会觉得井梨是刚入职的英语老师,或者是在305拍戏的女主角误入了现实课堂,毕竟经常有剧组来305取景。 刘息跃眼睛都快掉到前排戴雨灿肩头,问她:“你看我有戏可唱吗?” “我看你有稀可拉。” …… 井梨在一道道探究目光下从容不迫,脸上不见丝毫忸怩羞涩,扭头看了眼蔡秉,得到示意后朝台下鞠了一躬,开口介绍自己:“大家好我叫井梨,很荣幸成为一班的一员,希望从今往后彼此多多关照。” 嗓音是软的,但又不至于粘腻,和她人一样,清爽像秋风。 掌声响起的时候,只有晋今源没动,在指尖来来回回的笔速度慢下来,他下意识挤了挤眼,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散光。 但井梨整个人很真实站在那里,色彩和季节一样低迷,不施粉黛但处处鲜明。 某个瞬间,晋今源彻底确认了这是他认识的那个人——曾经让于骋“浪子回头”,恨不得每时每刻带在身边炫耀的那个澜中的女朋友。 004 从澜中毕业的很多富家子弟会直接就读美高或者到国际学校为出国留学做准备,所以305鲜少会有初中毕业于澜中的学生。 晋今源记得当初井梨也在为转轨做准备。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就有人扒出一班那个转学生是从十八中国际部转来305的。这挺匪夷所思,一般而言只有想尽法子进入国际学校的学生,从鼎鼎有名十八中国际部转到305的倒是第一次见。 各种猜测都有。 十八中国际部在南华属于第一梯队,首先需要通过中考选拔,不是有钱就能进的。有人认为井梨才念了一个月就转学是因为她无法适应国际部的教学模式。 更流行的说法是井梨家破产了,经济条件不足以负担昂贵学费。 但井梨刚来,大家有心八卦也不好意思。 因为井梨的到来,一班原本男双数、女单数的局面被打破,蔡秉火速调整座位,维持了一个月的“异性同桌”政策在一班消失,很多男女同学刚有点暧昧苗头就被无情分开。 曾经一对大家很看好的男女同桌,很多人私下都在赌他们什么时候捅破窗户纸,可圣诞节的时候男生突然在空间官宣,晒出的合照里是楼下学艺术的女生。 从今以后女同学在路上见到该男生都是黑着脸绕道走。 慢慢熟悉后有人在井梨面前开玩笑,说她拆散了一对有缘人。 “他们都没在一起,算什么有缘。”井梨不紧不慢打开一袋热气腾腾的粉,语调有点尖锐,虽然眉眼含笑,但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可能她也没恶意,本来就是一群人说笑,可后来不知怎么的这话被人传了出去,也许给添油加醋了一把。 八卦女主角蒋青青听到,当天下午放学就把井梨堵在座位,问她什么意思。 她觉得俩人又不熟,就算是开玩笑井梨也不配。 井梨倒很淡定,反正也出不去,索性又坐回去玩魔方,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懒懒的:“我的确和你不熟,所以你和那谁黄了又关我什么事?” 井梨到305第二天就不像初次亮相那样打扮华丽了,简单扎一个马尾,校服没发下来她每天都穿一样的运动外套,整个人多出几分青涩干净的气质。而且大家发现她并不积极,不是仗着自己长相就四处找存在感的美女,淡淡的、懒懒的,课间的时候不是玩魔方就是补觉,屁股动都不动一下,弄得坐靠墙位置的张妍很烦,进进出出还得看她脸色一样。 有时候张妍实在忍不住了,以一种玩笑的口吻训她:“井梨你不动害得我上厕所都不好意思去。” 井梨慢悠悠打开一瓶植物水喝,张妍听说这种水一小瓶就要二十块,喝两口就没了,一天下来井梨能消耗一箱。 “我每次睡觉前不是给你留空间了吗?因为这样我每次都把凳子挪到前面,挤得很不舒服哎。”一句话说完井梨就打了个哈欠,毫不掩饰,但脸一点没崩。 “噢,你屁股太翘了,所以应该还是不好过去。”井梨托着腮,不拘小节咬着植物水的瓶盖,身体一晃一晃的,在张妍反应过来前又说:“那你下次直接翻窗出去吧,张大美女腿这么长,应该很轻松才对。” 说完,冲张妍眨了眨亮晶晶的眼,自己笑嘻嘻的也不知道在乐呵什么,但她这一套说辞让人无法发难。 张妍只觉得井梨在夸她身材好,又叫她“美女”,根本发不起火。等反应过来上课铃已经打响了,后来不断复盘才突然惊醒——井梨根本没做任何退让,而且居然还敢埋怨因为要给她让道没睡过好觉? 和晋今源吐槽这件事的时候怒骂:“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自私!”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莫名发臊,捏着嗓音抱怨:“和这种人做同桌好可怕,看起来是挺好的,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被她一刀捅死了。” 从那之后,张妍总觉得井梨说话阴阳怪气,和她打交道要提起十二分注意力。 所以井梨和蒋青青吵架张妍全程围观,恨不得让更多人了解到井梨真实的一面,不然一班的男男女女都还觉得这是朵人畜无害的“小白花”。 井梨果然也没装,正常发挥把蒋青青气得脸发绿,直接上脚踢凳子。 围观群众吓得够呛,毕竟早有风声传蒋青青是混社会的。 那几天井梨在感冒,豪气十足一连抽了五张纸旁若无人擤起鼻涕,有人嫌弃悄悄躲远一点,但井梨全然不在意,把纸团扔进专门的塑料袋,一边收拾一边说:“我连你和那谁的名字都不记得,是他们先拿我来开玩笑,无缘无故的锅我可不背,像你说的,我刚来和你们又不熟。想撩架?那天主动聊这个话题有张妍、周畅云两同桌还有那个英语课代表,认真算起来,蔡老师才是拆散你们的罪魁祸首,至于是谁向你通风报信的,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说完,井梨站起来,一张脸除了鼻尖有点红依旧清透如玉,直接越过张妍的座位轻轻松松从窗台跳出去,头也不回走了,把手里那袋鼻涕纸甩得一晃一晃的。 突然被点名,张妍和那几个人脸色巨变,但话题的确是她们发起的,在蒋青青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等进入楼道,井梨飞快跑起来,一步三个阶梯往下跨,装得满满的塑料袋几次要飞出去的架势。 到二楼拐角碰到一群球赛没打成又回来的男生,他们人太多,乌泱泱把楼道都塞满了,井梨一时没刹住车,手里那袋鼻涕纸甩到为首一个男生脸上,此起彼伏的“吁”声惹得井梨想吐。 闻识乐看她逃命似的,调侃一句:“干什么亏心事了?” “打不过就跑呀……”井梨念了一句,又快速对被自己鼻涕纸砸到的男生说了句“不好意思”,泥鳅一样从他们队伍里滑走了。 很多人包括刘息跃都没认出这就是他们男寝这两天一直在讨论的“转学生”。 井梨转学到305第一天就被有心之人拍照发到表白墙,大家都觉得她温和精巧的五官像昭和时代的日本女明星,只是少了几分甜美,气质有点阴郁。 刚才从他们身边跑过的女同学咋咋呼呼。 “闻识乐你认识?” “井梨,我俩澜中校友。”闻识乐似乎见怪不怪。 刘息跃吓得球都要转掉,眼珠子一瞪,“这他妈井梨?我自己班同学我都没认出来?”深感屈辱伸长脑袋又往下看了一眼。 许俊哲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没穿校服。”又去看最淡定的晋今源,忍不住调笑一句,“你没事吧?这么大一袋垃圾,中奖咯。”语气贱兮兮的。 笑作一团。 有想下楼的女生看到他们一群男的聚在那里,红着脸又跑走了,打算绕到另一边。 那袋垃圾轻飘飘的,整个怼到脸上晋今源也没多大感觉,但一瞬间想到张妍抱怨她同桌感冒,桌底下全是用废的纸,语气嫌弃,他也下意识屏息了,身子朝后一仰,有些不耐。 对方道歉也不真诚。 “你和她以前就认识,那知道她为什么转来咱们305不?”几人继续上楼,逮着闻识乐八卦。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和她短暂同班过,后来分班考我被踢下普通班了。”闻识乐说起自己黑历史没个所谓,其他人起哄调侃:“您还有这光辉历史呢!” 就这样把井梨的话题岔过去了。 等他们回到班里,氛围如常,戴雨灿神秘兮兮把刘息跃喊出去,已经走了的闻识乐阴魂不散又飘回来,听戴雨灿绘声绘色讲述刚才发生的一幕。 “井梨这么拽?”刘息跃忍笑,和笑而不语的闻识乐交换个眼神,戴雨灿以为他们和自己一样不可思议,表情用力:“不可置信是不是?我原本也以为她文静小美女呢。” 没想到是带刺的玫瑰。 闻识乐瞥了眼脸都憋红的刘息跃,无声一笑转身搭在栏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再一看晋今源站在窗台旁边,张妍嘴巴没停过,估计也是在和他谈论这件事。 刘息跃忽然感概一句:“井梨算是一下把咱班那几个刺头都给惹喽。找个时间,我约她出来会会?看看她是否需要我们帮忙。” 觉得他也在幸灾乐祸,戴雨灿忽然有种使命感,对此十分不屑,“就你?”然后转身找到闻识乐,“你帮安排一下呗,今晚夜宵把井梨也带上。” 闻识乐答应得倒爽快,“我没问题,但她不一定来。” “为什么?咱们都这么主动了。”刘息跃也凑过去,有些激动。 “据我所知她初中三年就不怎么和学校的人来往,属于……”闻识乐歪了歪头,皱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吧,她本身也不喜欢热闹。” 那次一触即发的争执过后,蒋青青不但没再找井梨麻烦,反而有时候会主动和她说话,有心人渐渐发现她和舍友周畅云没有来往了。但井梨和蒋青青也并没有因此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井梨更愿意独处,就算有时候一群人围在她座位旁边有说有笑她也不会刻意融入,更不觉得尴尬,自得其所。 她这个状态让人也不会主动热脸贴冷屁股。 公立高中大部分人的家境属于普通,受国内义务教育的影响天性比较压抑,而且他们主要任务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通过高考改变命运。虽然305算所谓的贵族高中,富家子弟也不少,但井梨的做派完全算得上和大部分人不在一个层次。 一天光喝水就喝掉上百块,从不碰学校饮水机;身上那件看起来平平无奇运动外套是二十几万的全球限量款;文具都是日本货;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魔方,可不是文具店随便买的塑料,“玩具”都是特殊材质的;随便拿出来分的一盒糖果也都是国内买不到的品牌。 这种富家小姐的架子更让人望而生畏,家境一般的同学压根不敢靠近她,因为没共同话题,自己还容易自卑。 家里有点小钱的又纯粹看不惯井梨,觉得她炫富,千方百计想证实她的名牌都是山寨货的劲头比研究一道数学题还猛烈。 但真正有钱人又是无法长时间伪装的,这一点不仅体现在物质方面。 种种迹象表明井梨因为家里破产所以转回公立学校的说法根本不成立。 * 下半夜很多社会青年呼朋唤友作伴出去吃宵夜,网吧吵过一阵又突然安静,多了不少空位。 晋今源摘下耳机,小幅度活动脖子,忽然也觉得有点饿,想了一两秒就起身套衣服,目光无意间掠过靠墙那个位子。 早空了,但屏幕还是亮的。 和网管打了声招呼晋今源就往外走了,还是下点小雨,他套上帽子快速通过马路,再穿过一条街就有很多路边摊,烟火气浓重。 晋今源随便挑了家麻辣烫,要的清汤,旁边有两个女孩子对着他一碗毫无食欲的“白水烫菜”指指点点,见他似乎察觉到又火速掩面转过身。 晚饭没吃,喝两口汤胃就暖起来,碗很快就见底,晋今源觉得有点吃上瘾了,又去点了一些土豆、海带,老板强烈介意给他加两勺辣汤。 晋今源看到手机里的来电显示,走了会儿神,突然惊闻一声喊。 “来了!” 顷刻间街道就乱起来,麻辣烫老板直接把勺子扔进汤锅里,晋今源眼睁睁看着几滴红油星子飞到自己袖口上。老板又围着三轮车一顿操作,东张西望,整个人快速跳到车头发动油门一口气驶出去。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锅还滚着,在空中留下一片白雾。 晋今源站在原地目睹各个小摊东逃西蹿,很快一辆辆三轮车在马路中央排成长队,长龙摆尾一样掉头到对面马路。 原本哄闹的夜市街瞬间空荡,地上一片狼藉,全是来不及收拾的工具。卖烧饼的连孩子都来不及带走,一个半大点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孩坐在路牙石那里嚎啕大哭。 很多人付了钱东西还没拿到手只好站在原地等,甚至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城管在哪里。 是突然发现有一家卖糖水的小摊停滞不前了才看清五六个穿制服的人围在那里执法。 晋今源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点了支烟随意蹲下来,吃过东西后慢慢抽是最舒服的。 雨还在下,过了立春整座城市正在经历第二波冷空气,气温低迷,夜景是动荡过后寂寥的朦胧,呵出的一团团白雾格外浓。 其实晋今源不吃也够了,可他还没付刚才那几根串串的钱。 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从耳边跑过,晋今源循声望过去,目光下意识在转移到对面的小摊中游离,但没看到那家卖烧饼的。 再看回来的时候刚好目睹惊险一幕。 大概以为自己被彻底抛弃,小孩自己站起来跑到马路中间,一辆想冲过最后几秒绿灯的私家车加速驶来,危急时刻,突然有一个身影跑过去,动作快准狠把小孩直接提起来。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彻底打碎了夜晚刚恢复的宁静。 晋今源心跳慢慢平复,望着不远处刚死里逃生的一对背影。 刚才,从他的角度看,井梨那把发尾都擦到车头了。 把小孩救下后,她并没有把人抱在怀里哄,黑色背影过于冷静,一个高大少年走到她面前,表情发沉,似乎是在责怪她刚才这么冒险的行为。 今晚有雾,再加上刚才各种小摊制造的袅袅白烟,世界不太清晰。 但晋今源很快注意到那个少年羽绒服里露出来的校服,305的,然后才认出来那是高二的李望周。 晋今源和李望周并没有太大渊源,在球赛中碰到几回而已。但305死读书的都认识李望周这个人,他是周一国旗下讲话的常客,各种重大活动都会看到他身为主持人上台,校园红榜、奖学金公告栏上也总挂有他的名字或者照片,一班的英语老师平均每周要提一遍高二(2)班的李望周是她教过最出色的学生。 井梨和李望周在原地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回还在营业的小摊。 晋今源这才注意到这条街尽头的那家烧鸭粉还在,位置都没动一下。其实已经有执法人员站在摊前了,老板和食客却都很淡定,各忙各的。 烧鸭粉是一对夫妻,小孩交给女人了,井梨和李望周坐下后就开始继续吃粉,桌面上还摆有很多其他小吃,李望周挑出一个烤饼,把包装完全打开后递给井梨。 两人相处很自然,看样子已经在那里吃了很久。 没多久,卖烧饼的女人只身跑回来,急得团团转,烧鸭粉的老板娘招呼一声,女人立马扑过去抱着孩子痛哭流涕。 井梨和李望周淡淡看了一眼,没有跳出来邀功。这时候,井梨戴上了刚才在李望周头上的棒球帽,白皙侧脸没什么情绪,只是腮帮子还在隐隐动。 在班级里一直做派骄奢的富家小姐会吃地沟油,如果让别人看见会觉得不可思议。 高二年级提前一周开学,这个时间李望周从305跑过来为了一碗烧鸭粉同样让人诧异。 但两人都褪去了一些光环,坐在蒙蒙细雨的寒风中吃路边摊,很接地气。 城管已经走了,但一时半会儿小摊们也不敢顶风作案。又过五分钟,晋今源瞥到麻辣烫的车悄悄从拐角冒出来。 …… 付完钱后晋今源又到网吧隔壁的桌球室打了两把球,点了几瓶啤的,时不时啜两口,筋骨也活动开了,夜越深精神越亢奋。 等回到网吧的时候已经超过预留位置的时限了,这个时间点依旧是座无虚席,气氛更火爆,但网管是熟人,提前留了一个位置给晋今源。 井梨原本那个位子也换人了。 去到新位子,晋今源发现旁边那台电脑暂时空着,但桌面摆有一杯没动过的奶茶和一顶棒球帽,屏幕停留在百度界面,明显人只是暂时离开。 晋今源视线无意掠过,但搜索框里的文字很显目——“母亲去世遗产分配相关”,满屏都是这些内容。 面不改色看了两三秒,晋今源把刚放到桌面的矿泉水重新拿起来,弯腰长摁主机键,重新戴上帽子不紧不慢从狭窄的过道走出去。 005 新学期第一天还算平淡就过去了,八节课似乎更枯燥、更难熬,能点燃大家热情的只有晚修前那场高一高二对战的篮球赛。 天公作美,傍晚那会儿地基本干了,雨过天晴,西边亮起大片晚霞,很适合尽情释放心情。 校啦啦队上阵齐舞,把气氛燃到顶,一个个少年在寒风中肆虐挥洒汗水,从一开始略有收敛到面红耳赤杀红眼,观众席也热情似火。 下半场李望周准备回传球的时候双方僵持不下,他冒险把球送出去,跌倒在地滚了两圈。瞬间,场上场下一片哗然,彻底混乱,头顶那片火烧云掉下来似的,直到一声尖锐持久的哨响从校园上空荡过。 秉持“友谊第一”的比赛原则,事后是高一那帮人把李望周送到医务室的。 这场球高一赢了,高二年级各个憋着股火,眼神带刀,随时等着李望周的伤势好借题发挥。 两队人把本来空间就不大的校医室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人高马大,汗淋淋的,各据一边,气氛微妙。 校医嫌弃开口:“留一两个人就行了,你们这样堵着别的同学想进来都不敢。” 许俊哲回头一看,发现这边少了个人,晋今源那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校医发话,他也就顺势出去了,憋得慌。 门外晋今源一个人站在那里,没玩球也没看手机,夜幕初上只剩一层没有情绪的影子。 “你在这儿搞什么忧郁人设?”许俊哲自认为自己破坏力很强,可晋今源转脸过来的时候脸上依旧冷冷淡淡,不为所动。 所以许俊哲搞不懂那些小女生喜欢他什么。 晋今源大多时候是清高傲慢的,和那些家世好、成绩优异的男孩子不一样,晋今源绝不会被胆大热情的女孩子触动,交往的前任无一例外是矜持有涵养的富贵花,性格无趣但肤白貌美,每次都是他主动追人家,结果最后率先表白的总是女孩。 张妍算个例外。反正许俊哲觉得这女生挺装的,每一个看似没有动机的热情举动其实都精心设计过,比如她经常把晋今源带给她的好东西主动分给后桌的贫困生,不管自己够不够。 有一次晋今源淡淡来了句“那是我买给你的”,这对张妍十分受用,或者说,她就是等着晋今源说这句话。 不过晋今源和她拉扯的时间也够长,足足一学期。 谁都知道张妍心里对井梨这个转学生充满怨怼,总觉得要不是井梨空降一班平衡男女人数,她和晋今源就能一直同桌下去,两人也能早谈一段美美恋爱。 不在一起同桌后,晋今源自然也和别的女生走近过,张妍看在眼里,主动出击,时不时就跑到晋今源座位旁边找存在感,和他前后桌都打好关系,自觉代入身份,让晋今源教她做题,在晋今源迟到或者逃课的时候总第一个跳出来帮他兜底。 大概是去年十一月,之前和晋今源也总聊天的女生自觉退出,又或者人家压根就没有那方面想法,只是单纯和晋今源讨论数学难题。 晋今源呢,至今也没表现出排斥来自张妍的强烈信号的意思。 许俊哲觉得这哥们儿也许不是换口味了,单纯是张妍让他见识了新世界,觉得也还不错,就继续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也会对不好好学习的小太妹爱得死去活来,为对方触犯校规来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戴雨灿今天怎么没来看比赛?”许俊哲一脸遗憾。 “戴雨灿没来关我什么事?”晋今源过于认真死板的回答时常让人无话可说。 不过这回许俊哲学聪明了,反将他一军,“问你了吗,我自言自语不行?”没等晋今源回击就笑嘻嘻凑上去,搭他肩,好奇问:“不过她讨厌你这你总知道吧?” 晋今源眉头一动,目光直视前方,并不感兴趣也无所谓的样子,却来了一句,“因为你?” 许俊哲直接上脚踢人,但晋今源身体轻轻一动他就扑空了,险些摔个狗吃屎。 “因为张妍,嗐,女孩子之间的事,她俩高一刚开学就在宿舍干过一架,张妍没和你说?” 自然是说过的,那时候两人还是同桌。不过晋今源没把这件事放心上,许俊哲今天提了一嘴他才想起来。 本来以为戴雨灿纯粹看不惯他总霸占她好朋友井梨的座位。 晋今源忽然笑了,瞥了眼挂在自己身上没个正形的许俊哲,说:“我以为是你告诉她,我不是我爸妈的亲儿子。” 许俊哲突然剧烈咳嗽,急忙离开晋今源,手脚有些不自然。晋今源眼中尽是揶揄,似笑非笑的。 “那个,肯定不能是我说的呀!”许俊哲仔细观察晋今源表现,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无奈开口:“这事吧,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你要想查,兄弟我可以帮你!” 也就这么随口一说。听吕逸提过,其实晋今源是养子这件事早不算秘密了,他本人对此也没什么反应,这个人内核过于稳定,因此就叛逆、颓废、自卑这种事压根不会发生在晋今源身上。 两人在门口就聊了几句话,天完全黑了,时不时有匆匆赶回教室的身影从操场跑过。 忽然有个人直接从他俩中间穿过去,清香扑面而来,又不至于浓烈,许俊哲下意识想多看几眼,结果一下子把手举高,后背贴紧墙壁自动让位,喊了一声:“学姐好!” 高挑靓丽的身影只是微微停留,回应到位就往里走了。 许俊哲一脸八卦,恨不得跟进去,但又怕这样太明显。 “谁?” 晋今源本来想唬他戴雨灿来了,可转念一想,又意兴寥寥了。 “李让清你都不认识,这么说你也不知道305有名的‘双李组合’?我服了。”许俊哲很是嫌弃他这个一点不紧跟校园潮流的兄弟。 “她就是?”晋今源一怔,不禁扭头往里看了一眼。 难得见他好奇,许俊哲跟着激动,“就是她,我在学生会的上级,不过她这是……和李望周又复合了?没听说啊。” 李让清和李望周是305亮眼般配的校园情侣,男帅女美,两人从高一开始就分分合合,但也没真正断过。 刚才看到李让清之前,许俊哲的认知和大部分人得到的最新消息一样——双李在这次寒假前彻底分手了。可李让清这时候出现在医务室,是不是证明两人又复合了? “你俩怎么站外面?李望周伤得很重?” 上课铃已经悠悠打响了,耿俊、何雅郁、刘新远三人不紧不慢从校门口那边散步过来,许俊哲差点就要告诉他们“双李”的事,最后时刻忍住了。 他首先要把这个最新八卦分享给戴雨灿,于是眼神示意晋今源也不要多嘴。 晋今源不用看也知道他想什么屁吃,无声一笑,把球砸过去,脑海中忽然浮现起昨晚有些朦胧的夜。 他完全可以告诉这群人,昨晚他碰到李望周和井梨在十一中那边吃路边摊,直接击碎“双李复合”的猜测。 当然,也能击碎井梨请长假是去国外度假的谣言。 但请假却大晚上有空泡吧,和学长在路边摊约会,好像也没有说服力。 “买了什么好吃的?我让买的车轮饼有没有?”车轮饼是戴雨灿最爱。 本来今天刘新远也应该上场的,但他寒假的时候骑车摔了一跤,至今也没好利索。耿俊对篮球没兴趣。何雅郁倒是能投篮,他们男生经常毫不介意让她加入战局,当然,今天这种正式的比赛除外。 三人看完比赛后到校外买晚餐,负责带回晋今源、许俊哲的。 “一会儿我拿去给灿姐还是你亲自送?哦不对,已经上课了,你又不是我们班的。”何雅郁打趣许俊哲,说他这人就是见色忘友。 晋今源把篮球给他们,自己要先走,何雅郁叫住他:“你的给你放井梨桌上?” 少年挑了挑眉,默认的意思,身形一动又被耿俊喊住:“今晚实属巧合约不约?” 过了几秒,晋今源淡淡扫了眼在场的人,“还有什么问题?” 几人都是心大悠哉,晋今源思维的节奏他们难以适应也不会勉强自己,晋今源也没那个耐性等人。比如这回寒假几人相约去海边,所有人都睡到中午自然醒,发现晋今源早早就起来跑步还把景点逛完了。平时在学校他们还在商讨去哪里组局,意见不同,好不容易确定下来又等这个等那个的半天都无法出发,晋今源从不参与他们的讨论,戴着耳机在那里算数学题,算完了就直接拿包走人,等大部队到的时候他已经把菜都给点好。 很多时候晋今源都显得不那么合群,呈现一种厌烦热闹的状态,但许俊哲这帮朋友似乎又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刚才源哥没回答我是不是?”回到教室耿俊反应过来了。 他们大摇大摆走进安静明亮的教室,用气声交流,路过井梨座位的时候何雅郁把给晋今源买的炒面和烧饼放到桌面,一撇嘴,“八成是不去,估计是假期那段时间喝伤了,你信不信他今晚都不会出现。” 回头看了眼那些食物,耿俊尝到心痛的感觉,在和张妍要对上视线的时候若无其事挪开了。 刚才张妍其实很想问何雅郁晋今源怎么还没回来,可她不太想和他们那帮人唯一的女生交流,对方也没有这个意愿。 一班女生私底下对何雅郁的议论不少,有人觉得她是汉子婊,和一帮男生称兄道弟,一些和何雅郁根本不熟的女生会觉得她是不屑和同性交流。 其实这些人本质是嫉妒,会觉得凭什么何雅郁可以混进各个都是大帅哥、富二代的圈子里。 “什么时候回来?今晚大饼估计会来巡堂。” 消息发出去后,张妍始终没等到回复。 整个晚上,晋今源的确是压根没进过教室,回公寓简单收拾好自己床铺后他凭借一张“走读卡”骑着那辆上万的GIANT离开了305。 开学第一天,网吧这个时间清闲许多,但多出一些穿四中校服的男女生。网吧没有挂牌,但顾客都称呼这里为“411”,因为附近有两所出名的初中——十一中以专门接收贵族子弟而出名,四中则是混混的摇篮。 晋今源昨晚伞忘拿了,今天开机的小孔提醒晋今源记得带走。 “你再忘记,我就自己留下来当个收藏。” 晋今源把伞拿起来,说:“这把伞在英国买的,一千多块吧,的确具有收藏价值。” 小孔翻了个白眼,略带嫌弃挥手让他赶紧走,“大帅哥这么无趣,脸也是会看腻的,怪不得你现在是一个人了。” 四年前晋今源上初中的时候小孔就在这家网吧打工了,听人说她以前是四中的,早早就退学,但没人知道她年龄,有些三十多岁的男人喊她一声“孔姐”她也乐意答应。 晋今源拿着伞转身,一眼看到座位上的井梨。不下雨天暖了一点,可能也和她今天是在打游戏而不是研究魔方有关系,身上只有一件灰色毛衣,长发是散下来的,不戴耳机也不外放游戏音效,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但挺拔腰背还是一动不动,屏幕里倒映的脸依旧缺少表情。 井梨停下来的时候,手指头有麻的感觉,她面对游戏界面里惨败的结果无动于衷,活动了脖子正想拿外套起身时,发现自己座位旁边被围住了。 四个男的,其中一个穿了四中校服,另外三个明显老成许多,社会气息浓重。皮裤男双手搭到井梨椅背上,她垂下眼皮不动声色把自己外套抽走,怕被碰到。 “同学,技术不太行啊,要不哥帮你玩两把?” 旁边穿四中校服的男生高声起哄:“我们飞哥可是大神,平时帮别人上分那都是要这个数的。”说完眼睛往井梨身上来回瞥几眼,音调油腻:“看你长得漂亮,我们飞哥免费帮你回血,一晚上一局没赢,据我所知十一中晚自习管很严吧,你这逃课逃得可亏。” 他们认定井梨是十一中逃课出来的好好学生,偶尔叛逆一下。 井梨不紧不慢把外套穿上,往旁边挪了一下给他们让位,音调捏得可尖,如水一把,“那来呀。” 飞哥有些意外她如此爽快,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拉开椅子坐了下去,谁知道井梨转身就走,其余的人三步两步追上去把人拦下,还是笑着好气和她说话:“不学习一下吗美女?” 井梨古怪看他们一眼,“总不能白让你们帮我打游戏吧?我这个人不占别人便宜的哈,去买几瓶饮料给你呀。” 她说话声音娇娇软软的,无辜眨了眨眼指指那边的冰柜。那个飞哥笑出声,往后一靠,就在那盯着井梨,抬了抬下巴:“怎么能让小美女破费呢,你想喝什么随便拿。” 小孔从前台走出来,“哟呵”一声,“这么热闹呢?游戏都不打了。” “这我妹,她喝什么记我账上。” 小孔看了眼正站在冰柜前认真挑选饮料的井梨,好像全然不知有三个混混盯着自己一样。 井梨最后选了价格最高的苏打水,直接打开喝了,好像真渴得不行,身后突然压上来一个黑影,揽住她肩头,沉声开口:“现在可以回去打游戏了吧?” 等那阵恶臭气息飘走了,井梨才开始呼吸,拿开那只脏手,微微一笑,“可是我不想呢。” 飞哥脸色一变,眯了眯眼睛,表情瞬间阴狠,却还是笑:“小美女,喝了我请的水,翻脸不认人可不行。喜欢喝这个?要不,我以后每天到校门口给你送好不好?” 井梨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数出刚才他们说的那个数额,说:“帮人家打游戏都要这些钱对吧,我多加一张,要你们滚远点。” “他奶奶的臭婊子,给我上!”飞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一脚踢翻摆在旁边的纸盒,制造一阵不小动静。 其他网民游戏都不打了,纷纷探头围观。 晋今源放下耳机刚起身,看到四五个穿黑西装的人从门口冲进来,充满压迫感。正要扑向井梨的四个人愣了一瞬,转而笑得更加无谓,继续朝井梨走去。 “我当你多清纯呢,还有帮手啊,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啊!”话没说完,飞哥惨叫出声,刚才搂井梨肩膀的手整只被折到背后,痛得他表情狰狞,连声求饶:“不敢了,大姐,你是我大姐,饶了我吧!” 三个同伙看到这个场景,面面相觑,下意识想往后退和他划清关系,但路都已经被刚才闯进来的人堵死了。 井梨没什么表情把瓶盖扭紧,突然转身从人墙中毫无阻碍穿出去。 身后一片窃窃私语,都在议论刚才那个看上去文静又气质超然的少女是什么来头。 网吧外面的夜平静依旧,除了一辆停在街角熄了灯的劳斯莱斯足够低调也扎眼。井梨打开后车门,先看到一个穿校服闷头在那里无所事事玩自己头发的初中生,两人对视一眼,暖气和凉风无形中交缠了几个来回。 “上车。” 低沉一声命令是从车厢更深的地方浮上来,坐在中排的少女嘴唇翕动,未出口的话都被拦下来,表情郁闷,只好把围巾披到身上紧紧裹住自己,索性把眼睛都蒙住。 井梨垂眸凝视那截整齐利落的黑色西裤,无声攥紧了手里的水瓶,忽然放手又合上车门。 “砰”一声,吓得靠窗的少女身体一抖,露出惊恐无辜的两只眼,扭头去看后座沉默放纵井梨任性的那个人。 副驾车门突然被拉开,司机章田明在意料之中,等井梨坐好,他关心一句:“没受伤吧?” 井梨一声不吭开始脱外套,窸窸窣窣弄了一阵,忽然停下来,抬眼看着内后视镜里半明半昧的半边身子,轻轻笑了:“你们再晚来一点,估计我已经被那四个人拖到隔间轮了。” 她一双雾感十足的眉稍微一皱,轻咬下艳红的唇,哭腔若隐若现,像委屈后怕的情绪自然流露,但说的话又是十分尖锐的。 章田明眉头压低,没说什么,避开身边少女的目光。 井梨不依不饶,语调突然冷许多:“还是说你们就想让那四个王八蛋恶心我,不到最后一刻不出手。” 车厢陷入沉默,气氛压抑,井梨好似全然未觉,又扭头看向单独坐在中排的女孩,似笑非笑:“怎么我一来,这几天都碰不到你?” “我又不会来这种地方。”女孩怨怼一句,继续低头抠手指。井梨忽然叫她:“肖思娉。” 没等人反应过来,井梨精准将半瓶苏打水砸到她怀里,说:“赏给你了。” 肖思娉手忙脚乱接住,一瞬后气急败坏直接甩手扔开,也不管瓶子滚到哪个角落,声音尖锐:“我才不喝你剩下的!” 井梨也不生气,弯了弯嘴角,沉吟片刻,抬起眼,这个角度就能看清后座那个始终闭目养神的人了。 “这么说,你们昨天一定看到我和男生一起吃烧鸭粉了?” 没人回答,怪尴尬的,井梨倒也不在意,撕开一颗棒棒糖放嘴里,嘬出声响,又吧唧两下嘴回味。 那道深沉男声再次响起:“老章,开车。” 井梨老老实实坐回去,整个人潜入海底一样安静了,歪着脑袋看向窗外。 人行道上几辆零零散散的车从眼前掠过,突然,井梨嚼糖的动作停了一下,也就是一瞬间,那辆GIANT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006 十一点井梨从浴室出来,冻得嘴唇都有点发紫,将空调又调高两度,火速钻进鹅绒被,找了个最舒服的方式,睁着眼睛放空十分钟。等房间气温明显升高,她又下床把窗全打开,放任外面潮湿的寒气涌进来。 刚才她在浴缸睡着了,这会儿倒是不困,正准备找个魔方出来玩,门铃呼叫器突然响起。 井梨让它响着,路过镜子的时候看了一眼自己。全套睡衣,头发还扎着,一张刚让水汽蒸过的脸白得甚至剔透,一览无余的清莹,装不了太多东西。 门打开后,外面的人一怔,似乎没想过她会开门。 “有事说事。”井梨淡淡瞥一眼就往回走。 肖思娉紧随其后跟进去把门关上,鸭子一样亦步亦趋,等井梨躺进被子里,她也想在沙发坐下。 “谁让你坐了。”井梨冷不丁开口。 肖雨娉表情愤愤,偏要一屁股坐下去,紧接着整个人往下坠,她惊叫一声,火速站起来才避免摔个狗吃屎。 “看我干嘛,明明提醒过你了。”井梨觉得她的样子很滑稽,毫不留情笑了。 “你才是有事说事好吗?”肖思娉气鼓鼓的,索性靠在墙壁,站没站姿。 井梨好整以暇盯着人,想起那时候她被舞蹈班“退货”,老师一脸遗憾无奈地告诉肖璇:“璇姐,不是我们不愿教,娉娉这孩子骨头太硬了,而且脾气很倔,我们这里实在没有老师能教得动她。” “我有找你吗?”井梨收回目光,随手拿起床头没看完的书——《非暴力沟通》,旁边还躺着一本《反脆弱》。 肖思娉觉得可笑,无情喷出口气,“我的姐,你别装了好吗?刚在车上你自己说的,不是为了堵我,你这几天都去411是闲得慌?” 井梨气定神闲继续翻书,“我总不能在305附近晃,而且,那是我和我男朋友的秘密约会基地不行?” “你还知道你请假是为了去美国啊?” 空气就此陷入沉默,等肖思娉忍不住要再次开口的时候,井梨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开口:“看来你妈情况挺好的,不然你们也不会提前回国。” 心不在焉的语调激怒肖思娉,但这次她忍住了,很冷静地和井梨对峙:“你去网吧不就是想看我回来没有吗?何必呢,你就不能亲自去看一下你妈?”肖思娉突然哽咽,盯着井梨的眼神里多出一丝埋怨,语气又分明是不甘的,“她做梦都在叫你的名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在肖思娉震惊的目光下井梨不紧不慢把书合上,看过去,“我早知道你们回国了,去网吧是我想抓你,让你妈看看你不是一个可教的孺子。我也知道娄岸杰一直派人跟着我。” 肖思娉从愕然到不解,“井梨你别忘了,我们现在都是未成年,妈一旦挺不过去,她的配偶才是她所有资产的第一继承人。你从十八中转到305不也是想提醒妈?” 去年九月,井梨刚上高中不久,肖璇出现过一次意外,当时情况危急,但最后还是救回来了,可就是在那之后,井梨提出要转回公立学校,态度很坚决,最后是娄岸杰找人帮她转的学。 在肖思娉看来,井梨这个行为相当于提醒自己随时可能会死的妈——她一旦断气,她亲生女儿的学费都有可能成为问题。 但不知道肖璇是怎么想的,始终没有公开遗嘱,以至于她到底有没有立遗嘱至今都成谜。 “肖思娉你一个农村妹别老自以为是揣测我,我为什么去305不需要和你解释,但我想提醒你,我还有亲爸,你没有。” 某个字眼其实已经不能伤害到肖思娉了,可十三岁女孩的心还是莫名瑟缩一下,想把自己藏起来。 “哦是吗,我也想提醒你,你亲爸还在坐牢,妈所有的一切,包括娄岸杰这个男人都曾经是你那个爸的。” 井梨笑了一声,好看的眉皱了皱,“你也太小看你妈了,不过,要是你敢在她病床前说她今天拥有的一切包括她的小白脸老公都曾经属于我爸,她绝对会被气活过来。” 姐妹俩,今晚说的话已经算多了。 离开前,肖思娉想起什么,扭头对冲井梨笑了一下,“不过姐,昨晚和你吃烧鸭粉的那个男生可比姚熙桀帅。” 鹅绒被里的下半身瞬间燎原般,井梨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簌簌掉落的眼泪也无法拯救火势。 一片寂静中门开了又关她都毫无反应,放任自己烧成灰烬。 * 周五的时候井梨返校,戴雨灿虽然昨晚就得知这个消息,可看见人的时候还是扑上去抱着她“吧唧”亲了一口。 “噢,我的梨宝贝!” 刘息跃嫌她肉麻,井梨倒是习以为常了,主动往张妍的位置坐,刚把藏在抽屉的碗拿出来,粉也按时送达。 “哈喽梨姐,好久不见!”许俊哲一如既往热情。虽然井梨都没和他说过话,只是托戴雨灿的福常吃到那家出名但难排队的牛肉粉。 “等你我俩得饿死。”戴雨灿直接把两袋粉抢过来,瞥他一眼,“你还不走?” 许俊哲厚着脸皮继续趴在窗台那里,从书包掏出两罐奶,分给她们一人一瓶,“这是人家送的澳大利亚奶,我喝过了,觉得味道特别好所以给你俩带了两瓶。” 昨天戴雨灿难得主动找他,说是井梨今天要回学校上课了,要他帮忙带两碗牛肉粉。 “切,不就是牛奶吗?能好喝到哪里去。”戴雨灿懒得和他废话,一心只想抓紧时间吃粉,不然被蔡秉抓到又是一顿臭骂。 井梨不紧不慢的,问许俊哲:“这些一共多少钱?” 两边两个人同时出声,井梨耳朵有些受不了声波夹击,决定先吃粉。 许俊哲慷慨一挥手,“讲钱多伤感情,这顿就当我请你们的,算庆祝梨姐你度假……哦不是放假归来!” 戴雨灿拦住井梨:“哪能让你出钱,你可是我的梨宝贝,如果你愿意我一辈子请你吃粉都行。” “一辈子吃粉多腻啊,下礼拜我给你们带我们家那边一家特好吃的锅贴!” 许俊哲就是赖着不走想多和戴雨灿说几句话,但最后还是被戴雨灿像赶苍蝇一样撵走了。 他们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场景被刚走出楼梯间的人尽收眼底,张妍咬牙骂一句:“又在我座位上吃粉……” 其实她心底有点惊讶井梨这么快就回校了,再抬眼去看身边的少年,晋今源面色寡淡,看不出什么波动。 “井梨回来了呀。”张妍还是不甘心嘟囔一句,没想到晋今源自然而然接话了,“昨天打球的时候俊哲说今天要多带一碗粉来着。” 细究这句话,张妍后知后觉他是知道井梨今天要回来的,所以昨天下晚修的时候把东西都搬回座位了。 想到这里张妍暗自松了口气。昨晚第二节课她外出补课,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是回宿舍后舍友告诉她的,一群人还试探她口风,问:“妍姐是不是又和晋今源冷战了?” 张妍脑子一片空白,强装镇定胡乱编了一个理由搪塞她们的八卦之心,很想立马发短信问晋今源为什么要搬走,但想来想去又冷静了,觉得不能总是自己主动。 得知是井梨要回来,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戴雨灿抬眼看到两人走过来,捅了捅井梨示意她,有些遗憾:“我今天吃粉怎么这么干净,还想蹦几个油点子到晋今源书上呢。咦,他东西呢?” 突然发现井梨桌上只有几本压根没动过的新教材,都是她的。 井梨看到晋今源和张妍在前门分道扬镳,那个穿得略显单薄的身影步伐懒散,但人总是神采奕奕的,一双眼睛尤其亮。 晋今源和刘新远停留在讲台那里说话,在最瞩目的地方也不局促,突然转脸看向台下。被那道如炬的目光一晃,井梨虽然面不改色也没收回视线,但晾在筷子那里的粉无声断了一截。 其实晋今源并不是看她的方向,不一会儿斜后方突然响起张妍的声音,井梨慢慢低下眼,脑海里无端闪过那晚看到的那辆GIANT 快上早读的时候张妍终于忍不住站过去,笑吟吟开口:“好香呀。” 眼看时间快到了,戴雨灿才不紧不慢捧着自己碗离开,井梨拿湿纸巾把两人桌面都擦了一遍,张妍也不管她,自己忙自己的。 身边突然多出一道阴影,井梨无动于衷,听到后桌踢张妍板凳,小声提醒:“晋今源来了!” 张妍匆匆抬头,停下整理的动作撩撩头发问:“怎么啦?” 晋今源似乎是对井梨说:“我有张试卷应该是落在这里了。” “哦……”张妍有些失落,佯装不在意把抽屉里的东西又摆一遍,余光瞥到井梨提着垃圾走出去了,晋今源肩膀一动,侧身给她让路,然后弯腰从抽屉拿出试卷。 他要离开时井梨回来了,没有任何开场白问了一句:“我魔方呢?” 这时候班级已经安静下来,好像只有他们这一角在热闹,很突兀,晋今源往正埋头大睡的戴雨灿看了一眼,转脸过来发现井梨注意力好像并不在这上面。 她不走心说了一句“sorry”,张妍很想提醒她这不是在国际部。 春天并不是永恒的阳光灿烂,天气变化快,才晴了两天今天又是毛毛细雨,阴暗云层下是潮湿的一团团雾气,昭示着回南天的到来。 课间操由此被取消了,闻识乐晃荡到一班的时候没见到井梨,戴雨灿后半节课直接睡昏过去,刘息跃指导她同桌往摞的书堆上又添了几本书,自己和闻识乐去小卖部。 “刚才蔡饼的课,一下课我见她就往外走了,不知道去哪里。”说的井梨。 自由时间即使下着雨操场也多的是人,男女同学成群结队往食堂走,有说有笑,比课间操还欢快热闹。 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碰见耿俊、何雅郁几个,唯独少了晋今源。见他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刘息跃不要脸凑上去,一手揽一个肩膀,问:“聊什么呢?” “哎,问问他,你知道李望周最近和李让清什么情况吗?” 刘息跃平常老吹嘘他和李望周初中在一个午托班,关系好,平时都是一口一个我“周哥”地喊。 “不是说彻底分了吗?” 何雅郁示意他看前方,李望周和李让清并肩走在一起,虽然旁边还有其他人,但他们两个磁场太强,而且怎么看都不像分手的情侣。 一旁的许俊哲默默不说话,加入他们的阵营,装作很意外的样子,不敢说前几天在校医室碰到李让清,不然肯定会被这群人喷成筛子,贴上“重色轻友”的标签。 而且那晚他和戴雨灿分享这件八卦的时候戴雨灿反应平平,再被自己朋友骂,他多亏。 等八卦的主角和他们迎面走近的时候,许俊哲和刘息跃叫得最欢的两个人老老实实和双李打了声招呼,其他人屁都不敢放一个,安静异常。 闻识乐独自稍落后一段,觉得好笑,在和李望周错身而过时不经意瞥到他手腕上的皮筋,不知不觉放慢脚步,盯着那个挺拔俊朗的背影看了很久。 从办公楼出来后,井梨突发奇想拐进第一栋楼。 305的每栋楼都有名字,高一年级那栋是“起航楼”,高二是“荆棘丛”,高三楼叫“星光里”,外观看起来是独立的,占地面积很大,其实内部全部连通,单数楼层之间隔的是水房,双数楼层中间是自习室或者读书角。大课间二十分钟高三这边死气沉沉,喧嚣都是从另一面楼和外面操场传来的。 井梨还是第一次走这边,弯弯绕绕拐进回旋梯,差点要走到国际班的领地。虽然已经转来这边一个学期了,可她对305一点都不熟悉,每次上音乐课、体育课、公开课总是要戴雨灿带领才能找到上课的地方。 倒没感觉公立高中和十八中单独的国际部有太大差别,毕竟她只在那边待了一个月,而且305这边管理相对来说没这么严苛,总体采取“放养”模式,所以除了多出一个晚自习,井梨时常错觉这边也是所谓的“国际学校”。 305和十八中是世仇了,近三十年来就他们两家在争南华第一,不过305的综合水平在全国名校榜上要更靠前是不争的事实。 当年中考前夕305曾邀请过井梨,不过井梨当时放弃了保送名额,参加十八中国际部的选拔。 保留国内学籍是她主动提出的,一切准备似乎就是为了今天。 井梨不知道肖璇还能撑多久,可如果她死了,自己会不会去见她最后一面呢。 不知不觉已经远离“星光里”,耳边传来“咕咕”的灌水声井梨才骤然回神,正想走过去,水声突然停了,站在那边的人淡淡开口:“李望周和他前女友可没断干净,你好歹也在305一学期了,消息不至于这么闭塞吧?” 井梨觉得莫名其妙,正想说话,一口气突然梗在喉咙里。 整个水房只有他们两个人,此刻静悄悄的,晋今源不紧不慢扭紧瓶盖,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中嘲讽意味居多。 井梨不动声色和他对视,想起那辆价值不菲的GIANT,此刻心中明了。 “你是在提醒我小心被骗?”井梨觉得自己今天走了好多路,髋骨有些发疼,慢悠悠往身后退了几步,索性靠着墙壁,也不管上面的积灰多久没人清理了。 眼睁睁看着那些灰尘像屑飞扬,晋今源皱了皱眉,脸一转,小小屏息片刻,嗤笑出声:“我是想提醒李望周。” 耳边传来清亮的“啧啧”两声,井梨意外感慨:“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啊,晋今源。”说完,她甚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双眼顿时水雾朦胧,好像总睡不够的样子,娇娇懒懒像刚长出来的一株花,轻轻一折就断了。 好像那晚在网吧,那群不长眼的混混也是被她这副样子给骗了。 晋今源思绪不知不觉飘远,试图去回忆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大概是两年前吧,于骋生日组了一局,让他身边的兄弟朋友务必到场,其实不用他强烈要求,大家都迫不及待一睹他那个“澜中”学霸女友的真容。 “欸,你居然会喝清洁水。”305水房的水经常浑浊到没眼看,和清洁阿姨涮拖把那个桶里的水颜色无异。 井梨话题跳转得快,盯着他手里的水瓶好笑,明显不怀好意。 “我不是某人,一小瓶植物活性水十几块,纯纯给供货商纳智商税。” 他含沙射影的,井梨好像听不懂一样,低头开始掰倒刺,在晋今源准备要离开时冷不丁开口:“当然,我爸只有我一个亲生女儿,他赚来的钱自然都是要给我花的,不像某人,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其实说完后井梨心口也发紧,害怕晋今源会冲上来掐死自己,可对方没有任何她想象中的过激反应,甚至打开瓶盖当着她面喝了一口热水,等嗓子润开了才说:“我说呢,你来305之前还没有关于我的传言,”他轻笑一声,“我早该想到。” 井梨意兴寥寥,点评一句,“你的脑子只是在十一中那帮烂人里算够用的。”说完甩开手,路过他时轻飘飘留下一句:“我会知道这个秘密,得多亏你的好朋友、我的前男友于骋呀。” 007 某天下晚自习后,305疯传一则八卦——双李已经彻底分手,原因是有人介入两人感情。 最先发现这个情况的人称寒假的时候曾偶遇李望周和一个也穿305校服的女生一起买奶茶,但当时还不确定两人关系,而且李望周和李让清一直有来往,就不好下定论。 可就在前不久,李望周本人亲口认证他与李让清已经分手四个月,那人便晒出当初自己偷拍的照片,在305引发了一阵讨论热潮。 照片虽然模糊,但有高一的一眼就认出这是上学期在一班惊艳出场的“转学生”。即使只有半张侧脸,井梨不敷妆的五官底色也浓郁,轮廓感鲜明。 接着从高二年级传出风声,称这个学妹是在双李大大小小分手期间接近李望周的,逐步突破,最后成功让李望周和李让清分手并无缝衔接她。 就这样,井梨在305一举成名了。 刘息跃感慨“黑料”真是让一个人备受关注最好的法宝,怪不得娱乐圈那些明星宁愿被无端造谣也要死捧那碗饭吃。凭井梨的自身条件,只要她愿意,进什么学生会、广播站,当校园主持人是分分钟的事,但凡她勤快一些,多和班里人交流两句,多交朋友出去玩几次她在305肯定早出名了,可如今她却是因为插足学长学姐感情迅速走红。 他们这帮人当然知道她是被“造谣”的,井梨怎么会有精力和热情去挖别人墙角? 可当井梨本人亲口承认她在和李望周交往时,刘息跃还是不可置信,觉得她平时也就和自己还有闻识乐两个男生说几句话,寒假每次邀请她去实属巧合她都以“怕冷”、“不想换衣服”为由拒绝他们,就她这样是怎么谈上恋爱的?男朋友还是李望周。 刘息跃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是如何认识并且发展成为恋爱关系的。 戴雨灿嘴里塞满橘子,不咸不淡来了句:“是李望周主动追的井梨,一群傻逼。” 刘息跃的嘴非但没有被这话堵住,反而张得更大了。旁边闻识乐淡淡出声:“你早知道这件事了?” “你们男人都大嘴巴,井梨就愿意和我说。”不见戴雨灿有丝毫心虚。 闻识乐选个座位坐下去,面无表情开口:“看来你比我知道得早。” 这下只有刘息跃一脸吃瘪站在原地,跨越半个教室走到井梨身边,气笑:“你只是没告诉我一个人呗?” 井梨扭魔方的动作依旧丝滑,不咸不淡说:“我只告诉了灿灿,另外一位怎么知道的我也很好奇。” 那边戴雨灿还正准备生气,可听到井梨这么说,立马改口质问闻识乐:“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刘息跃瞬间又蹿回去,和戴雨灿同一阵营,夺走闻识乐手里的课本,严肃发问:“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闻识乐真诚回答:“我自己发现的不行?” 突然响起“砰”一声,把三人都吓一怔,井梨直接把魔方扔进抽屉,问他们:“走不走?” 他们本来说好要一起去吃一家新开的烤肉店,等班里其他同学都走完了才聚集到这里当面“关心”井梨。 可现在看来,井梨本人没什么大问题,成为众矢之的,她居然还能因为没比上次用时更短扭完魔方发脾气,而且还有心情惦记那口吃的。 “要八卦也不是在这里,走吧。”井梨打了个响指,难得主动一次,潇洒把包往肩上一甩,说:“这顿饭我请了,就当是我谈恋爱该请你们吃饭。” 刘息跃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仗着教室没人大声嚷嚷:“今晚你请也行,但按理来说你和周哥还得一起请一顿。” 井梨好笑:“周哥?你和他很熟吗?” “不是吧,你是他女朋友又是我好朋友居然不知道我俩初中就认识了。” 刘息跃平时就喜欢吹牛,也就在井梨面前难得吃瘪,戴雨灿明目张胆嘲讽他,扶着闻识乐笑得直不起腰。 井梨也难得跟着笑了,低头看了眼手机,闻识乐注意到,问她怎么了。 “我去见他一面,你们到校门口等我就行。” “嚯哟哟!”三个人起哄也是能制造出一群人看热闹的效果,刘息跃表情贱兮兮的,“你现在被黑这么惨,我周哥一定心疼死了。” 戴雨灿朝刘息跃背后猛拍一掌,态度不同,叮嘱井梨:“井梨我警告你不许心软,不许恋爱脑,你得问他打算怎么堵现在的悠悠之口,要是他准备什么都不做委屈到你了,你跟我们说,四个人还不够他一个人来的?” “周哥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你怎么知道不是咱们梨姐不想和那群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计较呢?” 戴雨灿下意识想反驳,但仔细想想,之前的确是井梨不想公开这段恋情,她只是和自己说了而已。 “反正该分就分。”闻识乐冷不丁来一句,调侃的意思。 井梨笑了笑,“的确是我不想和一帮傻缺解释太多。” 井梨前脚刚走,他们三个人磨磨蹭蹭准备出发突然看到晋今源一个人回班,对方穿短袖,头发也有些湿,捧个篮球,刘息跃好奇:“源哥和谁打球?” “我自己。”晋今源言简意赅,没多说别的,刘息跃忍不住打趣:“许俊哲他们呢?就你一人,这么孤单啊!” 晋今源无声一笑,算是默认。今天没有晚自习,大部分人最后一节课结束就跑了,何雅郁要回一趟县里,像许俊哲他们饭都不吃着急去网吧过手瘾,等天黑了再去实属巧合喝两杯。 戴雨灿踢刘息跃一脚,“就你话多,人家回你三个字你说一堆,贱的。” 晋今源不紧不慢穿衣服,和刘息跃交换个眼神,闲庭信步走了。戴雨灿这时候又开始嫌刘息跃动作慢,“等会儿井梨都先到校门口啦!” “哎呀你懂什么,我这是故意给他们小情侣相处的时间。” …… 起航楼、荆棘丛早已经静悄悄,基本没人了,只剩下高三继续坚守阵营,临近上课时间,偶尔有三两个学生急匆匆跑过,空气留下清新的沐浴皂香,凉风再一吹,这才有点春季的味道。 井梨横穿校园,来到学生公寓后面的小花园。这里严格算起来还是305校内领地,但离教学楼太远,去年底被围起来说要重新改造可到现在也没动静,路灯坏很久也无人修理,就算是住学生公寓的人平时都鲜少涉足这里。 天已经慢慢暗下去,悠扬的巴赫铃留在身后,从远方飘过来一样,井梨上完最后一级台阶,忽然停住脚步。 “没想到你还挺大胆,真敢来。” 一声尖声讥嘲响起,紧接着几个黑影慢慢挪出来,把井梨前后的路都堵住了。 几个女生都没穿校服,各个高挑艳丽。 “你们说她有朋友吗?” “太漂亮的女生应该是不招同类待见的,你以为谁都是咱们清姐啊?你说对吧,学妹。” 另一个女生冷笑出声:“不和女生玩,专门勾引男人是吧?还特喜欢跑别人男朋友面前装小白花。” 等她们说完,井梨竟然一提裤脚蹲下了,叹了口气,“谢谢几位学姐夸我漂亮,不过我觉得以偏概全不对,这么说你们这么漂亮也没有女生朋友?那你们怎么会想着帮你们好姐妹教训我,”井梨托着腮,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还是说,你们当中也有人喜欢学长,结果他和那个学姐分手了但是他也没看上你们,你们是出于私心所以抱团要给我一个教训。” “你找死是不是?”有人被激怒,急于上手,但被身边的姐妹及时拦住使了个眼色。 没蹲一会儿井梨又觉得脚麻,身子微微一斜,叉出去一只脚,吸了吸鼻子,忍下一个喷嚏,因为她刚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纸,鼻炎来得不是时候。 她这个动作让那几个女生警铃大作,以为她在热身,不自觉后退几步。 井梨慢慢起身,但无论多小心站起来那瞬间还是眼前一花,她扶了扶额头,柔弱不堪的模样看得那几人火大,认定她是装的,咬牙嘲讽:“就这样钓到李望周的是吧?婊子,在我们面前也敢装。” “急了?”井梨居然还能气定神闲笑出来,低头玩了下手指头,若无其事悄悄摸到校服口袋,淡淡开口:“看你们的反应,是被我说中了?学长前女友如果要报复我,是自己不敢来呀?” “和她废什么话……”一个女生挣开同伴,上手去抓井梨头发,井梨整个人往前趔趄,痛得倒吸口凉气,下意识抬手抓住那人手腕。 看她刚才说话细细软软、有气无力,上几步台阶就要蹲下的样子,可手劲分明不小,女生有些意外,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其他同伙还有些犹豫,暂时站在一旁负责望风。 突然有只老鼠从井梨和那个女生中间窜过去,女生尖叫一声,整个人跳起来,趁这个时候井梨把人重重一推,奋力挣了出去。 那个女生惊恐大喊“有老鼠”,引得其他几个人顿时乱作一团。 井梨皱了皱眉,嫌吵,手正要从口袋里抬出来,眼前忽然传来一缕光亮。以为是巡逻的保安,其中一个女生冷静下来稳定军心,丢给井梨一句“这次算你走运”当做威胁。 几人着急忙慌逃走了,算是真正的“抱头鼠窜”。井梨后知后觉追了几步,由此得知这里后面有堵墙不算高,踩着一堆建筑垃圾很容易就可以翻出去。 人一走,四下静悄悄的,井梨走了会儿神,完全没察觉到刚才那束光早灭了,身后响起窸窣一阵动静,她如梦初醒捂着耳朵惊叫跳起来,以为是老鼠。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险些被白花花一片刺瞎,逆着光看到长长一条人纹丝不动站在那里,轮廓冷峻,发亮的黑眼睛里有昭然若揭的嘲弄。 两人对视很久,井梨心跳呼吸渐渐平复,怔怔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晋今源也跟着动作,不紧不慢关掉了手电筒。 世界又是一片漆黑。 讥笑完,晋今源也不管她,转身往外走了。身后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聚酯纤维摩擦出的声响尤其刺耳,清脆利落的,不一会儿,一团影子就越过晋今源身边跑到前头。 空气里荡过一阵淡淡的香气,井梨那把厚重马尾全粘在后背校服上,黑黑一片,即使这样也是柔顺的。 晋今源忽然想起那天她急匆匆跑下楼,神叨的那句“打不过就跑”,莫名想笑。 井梨拍了拍胸口,扭头悄悄觑一眼,故意又慢下脚步,等身后的人走上来。 “老鼠是你放的?” 晋今源眉头一皱,佩服她的脑回路,但懒得动嘴,继续沉默走着,听到她自言自语:“我猜也不是,那老鼠这么肥,不像家养的。” 说着说着,井梨自己嫌弃摆手,捂了捂胸口,想起那只老鼠的模样就恶心,想吐。 “胆子这么小啊?”晋今源意味深长品鉴一句。 井梨不说话,低垂个脑袋,几缕碎发掉出来,小脸白白的,连天生自带的浓眉和长睫都变柔和了,好像真被吓得不轻。 “那每次还故意撩人家火,我当你有多大本事?大姐大?”晋今源故意咬重某个字眼。 井梨淡淡瞥他一眼,想到什么说什么:“那天在网吧你不是都看到了。” 说完,目光就停在他脸上不走了。 晋今源留个刁钻角度依旧优越的侧脸给她,一脸清淡,没有开口反驳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怎么这次没有人保护你。” 井梨慢悠悠脚尖对脚跟地走直线,轻叹口气,“我也是想看看305是不是也有我的‘小弟’。” 她压根没搭理李望周的消息,虽然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拿到她联系方式的,但她还是来了,而且单枪匹马,本来一方面是想和那个所谓的学姐说清楚自己没有插足她和李望周,信不信是对方的事。 另一方面,她也有心试探娄岸杰是不是真有这么“好心”,在305也安插有人负责随行“保护”她这个好惹是生非的继女。 但没想到,最后是晋今源救了她一回。 井梨无知无觉又看向身边这个寡言的少年,若有所思,忽然听到他说:“这么看来,我还坏了你的好事。”明亮目光随即落下来,参透人心似的。 晋今源投篮回教室的路上偶遇那帮女生,她们没穿校服,表情兴奋窃窃计划着什么,他一眼认出其中有个短头发擦边染点颜色的女生是高二的,常和李让清一起走。后来回班看到其他三个都在,唯独少了井梨,从他们的对话中晋今源得知井梨是刚离开的,她对自己朋友的说辞是去见李望周,可今天组不起来球赛是因为他们高二一群人去打桌游了,李望周不可能这时候还在305。 晋今源其实也只是为了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想所以往这边走了几步,结果真看到那群高二学姐围着井梨一个人。 乍一眼,她是显得挺无助的,但背脊永远柔韧挺拔,无论是蹲着、站着,懒懒散散也总有一股倨傲。 晋今源本来只打算拿手电筒照两下,佯装保安巡逻到这里提醒那群人不要太放肆,可没等他行动她们就动手了。井梨被扯头花,整个人没有半点力气似往前倒,晋今源觉得自己头皮都一阵辣痛,心底有点奇异,怀疑井梨到底是不是在装。 可其实他对她了解也不多,只是碰巧撞见过两次有关她的秘密,她能不能打、是不是道上混的,晋今源对此失去判断。 只是在他出手前那边就自乱阵脚,仅仅因为一只老鼠。 更没想到井梨其实也害怕得不行,只不过在装。 “可以这么说。”井梨心不在焉点点头,望向别处,很不屑,“你不出现我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晋今源笑而不语,视线无声掠了过她涨鼓鼓的外套口袋,又听到她问:“你为什么帮我?”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帮你。” 冷不丁被他无情呛声,井梨也不生气,好像是那种无论你怎么跳脚试图激怒她还是云淡风轻和你数一二三的“好脾气”。 实际上,于骋也曾一脸愁容倒苦水,“妈的,和学霸谈恋爱真他妈累,一点情趣都没有。”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每次都能撞见我和别人打架……”问完,井梨表情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也并不在意答案。 忽然,眼前光源更亮了,那层高大的阴影悄无声息挪走,井梨晕头转向找了半天才看到晋今源已经从她身后朝右边走了。 “实属巧合。” 少年声线干净,一抹漫不经心的调侃,常年在球场上奔走跳跃的脚步轻盈,明明步子迈得不大,还是消失在了昏黄路灯下、夜尽头。 井梨思绪游离,隐约记得听张妍说过——晋今源住在学生公寓。 指尖突然被什么硌痛,井梨面无表情掏出路上捡的一块石头,再次路过花圃的时候随手扔回去。 一声闷响过后,校园就彻底安静下去了。 008 井梨和李望周是在校外奶茶店认识的,那张偷拍的照片里其实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后来两人便经常在奶茶店碰见。 店铺后面其实是自习室,李望周喜欢一个人到那里攻克难题,寒假刚开始的时候奶茶店就已经没什么顾客,李望周也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井梨,可有一天他从自习室出来偶然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座位写写画画。 他问她怎么不进去。 井梨说她没想过要到奶茶店这种地方学习,是今天墙上新挂了道题目她一时无聊想试着解一下。 奶茶店墙上隔一段时间就会挂上新题目,数理化英各种学科都有涉及,如果在规定时间解出来可以赠送一个店里的特制蛋糕。蛋糕不售卖,出多少钱都不好使,只有解出正确答案才能吃到。 “我只是馋那个小蛋糕。”井梨坐在那里显得小小一团,包得严严实实,只有张粉莹莹的小脸露出来,显得有点委屈。 李望周有些愧疚,怀疑自己这道题是不是出得过于难,毕竟她才高一,题目涉及到的一些解法明显超纲。 奶茶店老板和李望周是老乡,蛋糕是纯手工制作,她平时就一个人打理这间小店,做不了太多蛋糕,但又想吸引大家来消费,于是李望周就想出这么个法子。 他刚开始出的题很多人解不出来,非但没吸引更多学生来消费,反而让老板辛苦做的蛋糕也滞销——因为样子不好看,摆在前台都没人买。后来李望周降低题目难度,越来越多人解出题目尝到蛋糕的味道后又供不应求,老板只好紧急取消了这个活动,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重启。 李望周瞥了眼井梨的草稿纸,发现她的思路竟然都对,只是卡在某一步,很快就要解出来。于是他打消直接把蛋糕送给她的念头,十分钟后再从自习室出来,发现人已经心满意足吃上小蛋糕,哼着歌,双脚一晃一晃的,很开心。 井梨毫不吝啬夸老板,“姐姐,我觉得你做的蛋糕和我家阿姨做的蛋糕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也许有些夸张,可对于做蛋糕的人来说这是最好的认可,老板发自内心笑了。 李望周站在后面也无声弯起嘴角,又听到井梨对老板提议:“姐姐,下次出化学题吧,虽然我最讨厌化学,但放假这么久没碰它还怪想的。” 后来李望周专门拿一个小时研究出一道化学题。 从今以后,井梨每次来店里都能做到自己感兴趣的题目,并且每次都能吃到她心心念念的小蛋糕。 同时李望周发现她能力很强,思维灵活,很不像应试教育培养出来的高中生。 除夕前一天,李望周中午到店的时候首先看了一眼蛋糕数量,平时每天新鲜出炉三十个,假期客流减少就只做一半,可今天李望周发现橱柜里的蛋糕只剩下五个了,他有些紧张又失落,问老板自己那个学妹是不是已经来过。 老板说没有,只不过今天客人肯定少,她又准备提前关门回老家,所以只做了五个。 李望周心不在焉的,也不进自习室,就帮着收拾东西,可一直等到闭店前一个小时都没见到井梨,有些遗憾他昨晚贴上去的数学题没有人解了。 最后半小时,李望周在里屋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对方小心翼翼问:“姐姐你们准备关门了吗?” 李望周心跳得很快,压根没有任何迟疑地撩开帘子,谁知道正好和井梨的目光碰个正着。她笑了笑,第一次主动和他打招呼:“学长。” 井梨今天穿了黑大衣和卫裤,头发散下来,优雅又休闲,和平时的样子不太一样。李望周觉得眼前一亮,竟然失态一动不动看了她足足一分钟。 井梨有些客气地称呼他为“学长”,随后掏了掏发根无所事事环顾这家小店,侧耳聆听老板讲话,就是没再看他一眼,像是不好意思,但举手投足都大方自然,凑近去看蛋糕的时候双眼发亮,很多小神态分明还是李望周见惯了的那个容易满足的小女孩。 老板没想到她今天还会来,喜出望外,井梨大大方方说:“因为要一个假期吃不到蛋糕,想了想还是舍不得。”她搓搓手一脸真诚问老板,“有没有五道题可以给我解?” “今天不需要解题,你是唯一的顾客又是这里的常客,这五个蛋糕姐都送给你了!” 井梨想了想,肯定地说:“那这样吧,姐姐你定个价,这五个蛋糕就算我买了。” 老板坚决不收钱,两人拉扯很久,最后以老板威胁井梨要是她坚持付款自己以后都不上架这个小蛋糕了而告终。 井梨接受了,点了杯热红茶加珍珠,无糖的,打算现在就吃一块蛋糕,而且不愿闲着,问老板还有没有备用的题目。墙上的数学题她刚才进店的时候就心算出来了。 老板看眼李望周,“你问你学长,我们这里题目平时都是他出的,所以答案对不对都是他说了算,我也不懂。” 李望周没想到老板就这么当面“拆穿”自己,有些尴尬,但井梨反应不算热烈,不紧不慢吸了口茶,“怪不得这些题目出得这么好。” 后来两人一起从奶茶店走出来,井梨突然对身边的少年说:“要不我分你一块蛋糕,我看你老盯着它看,”她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担心李望周没尝过,真诚推荐,“真的很好吃哦。” 李望周不知道还能和她同路多久,无声一笑,直白说:“我是在看你。” 女孩没有他想象中的羞涩、无措甚至是矜持。 井梨同样很直白,“我其实很早就发现一个问题了,每一天墙上都会出现我前一天希望可以做到的题目,结果学长是出题人呀。” 李望周默认,皱了皱眉,突然想起问她:“你早就认识我?” “305没人不认识你,虽然每次国旗下讲话我都不认真听,但你上台的频率太高了,想不记得你都难。”井梨语气有些无奈,但和他交谈毫无拘束,想到什么说什么,这让李望周发现自己和她第一次真正相处就很放松,完全不会害怕冷场。 “我还以为你是在奶茶店眼熟我的。” 井梨突然躲开他一些,略显无辜发问:“你不会要计较我之前在奶茶店从来不和你打招呼吧?” 虽然知道她是开玩笑,可李望周承认她刚才突然远离的动作让他有些受伤,来了兴趣,问她:“何以见得?” “我朋友的朋友是学生会的,他说你们那里就是这样。” 李望周怔愣一瞬,笑了,语气诚恳试图打消她的偏见,“你又不在学生会,况且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认识我,或者知道我就要和我打招呼,学生会也并不像外面传的那么不近人情。” “哦……”井梨板板正正答一声,让人觉得她是回答很认真但压根没走心。 分开时,李望周问井梨要了社交账号。 那天之后李望周每天发消息给井梨,井梨看到了就回复。年初四那天晚上十一点了,李望周本来想说晚安的,结果井梨突然问他有没有兴趣去吃烧鸭粉。 李望周骑电车去接人,天下着蒙蒙细雨,他载着人几乎把城区绕了一圈最后才在十一中那边的夜市找到一家出摊的烧鸭粉。 后来井梨说今天是自己生日,李望周很惊讶,急忙去看有没有过零点,想着找一家还开着的蛋糕店。井梨说自己不想吃蛋糕,想来几瓶啤酒。 她酒量似乎不太行,后来把人送回家,李望周看到豪华的别墅一片漆黑,害怕她不小心摔死都没人知道,要她一直通着电话。 井梨醉话不断,李望周第一次发现她其实很能说,内心世界丰富。一想到大过年她一个人在家,过生日想吃碗烧鸭粉的心愿都差点无人帮她实现,心中很怜惜,第一次正式表白。 井梨似乎又是清醒的,笑问一句:“你不是和一个学姐在一起很久了吗?” 李望周如实告诉她,“我和她在一起一年多,去年十二月正式分的手,但我们在一个班低头不见抬头见,也没闹到仇人的地步。井梨,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 “一年多的感情说没有就没有了啊……”井梨低喃的这句话让李望周有些忐忑,可他和李让清之间又不是三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他不想让井梨误解。 可井梨只是感慨一句,“真羡慕你。”最后调皮一笑,“其实我是骗你的,今天不是我生日。” 是姚熙桀十九岁的生日。 * 元宵过后两人再见面便开始正式交往,除了那天晚上,井梨没再问过李望周和他前女友的事,好几次李望周要说她也总会岔开话题,以为是她不想听,李望周选择尊重。 因为公开与否的问题两人爆发过第一次吵架,最终是李望周妥协,他能理解井梨不想因为他成为校园焦点,而且虽然他和李让清多次表示两人已经分手,但身边一群人都觉得他们是在开玩笑,从不当真,这一点让当事人很无奈,所以李望周觉得不公开也许能让井梨免受一些非议。 只不过如今李望周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想公开把事情说清楚,井梨却不赞同,冷冰冰甩一句“和他们解释这么多干嘛”。他想晚上和她见一面井梨也认为没必要,表示自己要和朋友们去吃烤肉,让他自己该干嘛干嘛去。 两人陷入冷战,李望周气她过于无谓的态度,但一整晚玩得也心不在焉的,最后直接打电话问井梨在哪里。这一次,井梨同意让他来接自己。 李望周提前十五分钟在路边等,等到身后传来一阵嬉笑,有所感应一扭头,井梨已经扑过来,旁若无人挽起他手臂。 在刘息跃带领下,其他三人整齐划一喊他“学长好”,然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和他们分别后,两人手牵手慢慢走,今晚一点风都没有,但到了晚上气温还是低,井梨校服敞开,这会儿有点冷,抱怨一句后就站在原地不动,李望周就走到面前帮她系上拉链。 他高,头低得很下,井梨也无精打采垂着脸,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峰,闻到淡淡温暖的气息。 拉链拉好之后,李望周抬眼问她:“吃得开心吗?” 少年干净的眉眼间尽是温柔,井梨点点头,然后仰起脸凑上去碰他的唇,李望周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搂住她腰,在五光十色的街头开始接吻。 分开的时候,他们脸贴脸依旧气息交缠,井梨轻声告诉他:“等会儿我家里有人来接我。”李望周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和失落,井梨裹紧衣袖的手又更加用力抱住他脖子,笑意吟吟,与他耳语:“说不定已经看到我们接吻了。” 她是故意的,李望周也没多余思考的能力,愿者上钩,无声一笑:“这么叛逆啊,井梨同学。” 最后李望周站在一家商铺门口目送井梨在马路对面上了一辆劳斯莱斯,豪车短暂停留就在夜色中绝尘而去了。 井梨家多富有,李望周觉得自己没有概念,只是想起大年初四那晚门庭冷清的大房子只有喝醉的井梨,他心里会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怜悯。同时谴责一些父母,给予子女上乘的物质条件只是为了彰显他们的成就,缺失很多爱与责任。 这次中座只有井梨,她毫无形象仰躺,睁眼望着迷幻的星空顶,看似在发呆,其实思绪是一团滚水,整晚都无法平息。 “最近不太平,平时老实待宿舍,周末让老章来接你。” 后座响起的低沉嗓音惊动了井梨在眼眶来回打转的泪,她刚才忍下无数个哈欠,此时泪顺着眼角一滑,思绪也随视野清明了。 “如果我要出去玩呢?”她看似很听话地在和大人协商,可说不定在心底暗自酝酿了多少鬼点子。没等后座的人回答,又自言自语,“哦我忘了,反正我去哪里你们都会知道,你们怕我被绑架,我知道。” 车里气氛沉默,外面街头的喧嚣也透不进来半点,井梨自娱自乐,想到什么,忽然轻笑出声。 “可我看,最不太平的恐怖势力就是你们。” 话音刚落,突然有一袋东西从她身边飞出来,精准落在旁边的空座上,井梨背脊发颤,以为是鞭子什么的。 “趁热吃。” 井梨扒拉那盒东西,入手还有余温,盖子一打开热腾腾的香气扑鼻。的确是她最爱吃的那家糕点店新鲜出炉的烤面包,她拿起一个,好奇发问:“不是章叔接我吗?怎么您也亲自来。” 她突然变得很客气,似乎为了一盒心爱的糕点,浑身戾气都萎靡了,刻意咬重某个字的发音。 娄岸杰始终闭着眼,一时想不起她是什么时候改口这样尊称自己的。 但合情合理。 “我今天差点被一帮女混混打,头发都被薅掉几根,您知道吗?” 一直有意无意叩击大腿的指尖顿了顿。 井梨转身面对后座,慢慢动下颌,让面包体自己融化,眼珠子一动不动,不愿错过那人一点反应似的。 一丛光从前座窗口照进来,从那个八风不动的身影慢慢转过,紧致干净的皮囊被打磨一样,半边下颌到脖子的轮廓硬朗流畅。娄岸杰在黑暗的死角,整个人是阴郁的、沉着的,贵气逼人但没有富家公子那种轻浮,一身黑西服的精英打扮骗过很多人,认为他是白手起家年轻有为的企业家。 “不是你抢了人家男朋友?”娄岸杰慢悠悠掀开眼皮,语气带讥。 井梨不置可否,单手托腮自己琢磨半天,说;“这找男朋友还是得找个混社会会打架的,像今天这种情况他就能保护我了,不然全世界的人误解我,家里人也不信任我,我没冤死也要被打死了。” 娄岸杰凝视那张稚嫩却爬满愁容的脸片刻,淡淡说:“看来你的眼光还有待提高。” 井梨突然拿着盒子站起来,弯腰挤到后座,娄岸杰眉头一压,始料未及,忍住心头那股躁火。 井梨蹬掉鞋子在另一边躺下来,舒舒服服舒出口气,脚丫子就蹭在整齐光滑的西服边缘,娄岸杰纹丝不动,她就变本加厉,翘起一只脚搭到另一边膝盖上。 就在这时,突然一记急刹,井梨“哎哟”一声整个身体往外斜倒,脚踝猛地被一股力量拽住。 不管她如何奋力挣开,娄岸杰面不改色,指节沉默发力。 井梨觉得自己骨头都要碎掉了,痛得惊叫出声。 “啊!” 章田明在前面一怔,对后座的人解释:“刚才突然有条狗窜出来。”忧心忡忡看了眼后视镜,发现井梨手脚不停乱舞,最后直接把整盒面包砸到娄岸杰脸上。 男人脸色发沉,突然猛地松开手,井梨失去平衡翻下去,撞到头制造一声闷响,她狼狈坐在那里,几缕头发飞到额前也挡不住眼中滔天的恨意。 过了很久,娄岸杰余光里那个人影始终无动于衷,昏睡过去一样,他闭眼深吸口气,额角显现几根浮动的青筋,声线拉得很紧:“井梨,你如果一而再再而三作践自己,305你也不用上了,我会直接把你送去美国。” 车一停稳,井梨一跃而起头也不回跳下车,十秒钟后又急步返回来,探身进车里冷冰冰出声警告:“娄岸杰,你要敢动我男朋友我就死给你看。” 说完,一口气走出很远,却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个毫无温度的声音:“死这种戏码你应该到洛杉矶演给你妈看,但这出戏你演过了,知道并不奏效。你是井崎三和肖璇的女儿,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况且,”娄岸杰一张冷面上第一次浮现一缕笑意,口吻散漫:“李望周父母都是捧公家饭碗的,据我所知,他成绩优异还是学生会长,这么优秀的男孩子于你而言是一种帮助,所以和这样的对象交往就算是早恋你妈也可以放心一些。” 井梨缓缓转头,隔着一段距离注视那个在耀眼名车旁边依旧高大挺拔的男人,水光泛滥的红眼睛里不见半分悲伤。一阵凉风吹来,她一把黑发全拂到脸上,如画清晰的五官像冰雕刻出来的,没有任何模糊。 娄岸杰不动声色迎上她的目光,英挺眉头微微皱起,思绪走远又飘回来的瞬间,茫茫夜色里只一幢安静富丽的别墅而已。 章田明在身后叹口气,“小梨还是个孩子,性格是倔了些,我怕万一……” “十五岁,早就有勇气把死挂在嘴边来对抗她仇视的一切,人人都说她像爸,”娄岸杰无声一笑,“可我看,她身上都是璇姐的影子。” 黑暗中,微弱的光亮只照映出一张惨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面情绪空泛。 屏幕里,图片中的女孩笑意嫣然,旁边那张冷酷的脸上其实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他们挨得很近,不用在意旁人目光的亲近,从外表上看的确是一对般配养眼的男女。 不管是在澜中、十八中还是305,井梨其实每天都会看到校园里并肩行走,彼此气氛融洽美好的少男少女。她知道自己和李望周在路人眼中也是这样无可挑剔的存在。可只有今晚看到肖思娉特意发来的图片,她才突然醒悟似地有了一个清醒的认知——大好年华里一段正常、健康的异性关系应该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她的妹妹好心发来提醒,试图浇一盆刺骨的冷水让她痛到清醒。 “姚熙桀在大专新交的女朋友哦,不过姐,你不就希望他能好好过正常同龄人的生活吗?我们都应该高兴才对。” 009 铃声打破寂静的时候娄岸杰正在大屏前观赏一场无声的跨国直播球赛,面无表情听完对方说话后,他看了眼时间,沉声开口:“派人盯紧,不用干扰她玩。” 十一点半,正是酒吧开始狂欢的时候。 井梨没化妆,只换了身衣服来到实属巧合。只有闻识乐在,他和一群朋友。消息发到小群里,戴雨灿抱怨他不早约,她家里已经宵禁了,出不来。刘息跃说自己头晕不敢放纵,还想多活几年。 只有井梨始终没有回复,闻识乐见到人的时候也有些意外。 “干嘛,不欢迎我啊。” 井梨做出个不满的表情,鼻子皱皱的,闻识乐耸耸肩,快速偏了下头,示意带她到卡座那边。 实属巧合井梨不常来,闻识乐印象中她只和他们三个人来过三回,怕她不适应,贴心嘱咐:“都是我朋友,你不用拘束。” “澜中的朋友吗?” 闻识乐以玩笑的口吻,“在你眼里,我交友圈这么小吗?”他自以为击碎了她遇到校友或许可以放松一些的想法,有些抱歉。 井梨笑了,说“sorry”的语气是俏皮,忽然扭头冲他眨一眨眼睛,“既然是你朋友,人应该不错。” 她要撞上一群打闹的人,闻识乐眼疾手快拉她衣袖,突如其来一声嘈杂音响震到心头,他无声一笑,对她说:“这算是班长对我很高的认可了。” 两人初一同班的时候井梨是班长,因为这个闻识乐才会和她说过几句话,不然初中同校三年彼此半点交际都没有的概率要大很多。 一片喧哗中,井梨听清了他的话,两人相视一笑,这个时候闻识乐才听到她说:“我没想到你会去305。” 初一的时候闻识乐在班里是吊车尾的,只会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一个,招蜂引蝶的很受欢迎,班主任拿他毫无办法。本来以为凭他的家庭条件,初中三年都在尖子班不成问题,但第一次阶段考他就因为烂成狗屎的成绩自然掉到普通班去了。 “在305碰到我很意外?”闻识乐自嘲,回忆了一下。 当时他路过一班主动和正在做值日的井梨打招呼,对方只是怔了一下,没有太多反应,他还以为她不记得自己了。 “我以为会在十八中遇到你。”井梨如实说。当时他们班上也有闻识乐这样的同学,大部分人最终都选择国际学校,成绩好一点的选公立,成绩平平的就去私立,无非多烧一点钱,反正出国是最终计划。 其实他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早聊过闻识乐进305也是花钱的,他中考成绩不能算差到没眼看,但远远够不上305,但家里怕他出国更是无法无天所以要把人绑在国内。 到了卡座,闻识乐一帮人给井梨来了个“欢迎仪式”,酒瓶全对准新人,热情似火,井梨没被吓到,笑得很开心,猜是闻识乐提前给他们打过招呼。 男生一看井梨眼神都直了,一个比一个热心,让座的、倒酒的、给她科普各种游戏规则,井梨输了的话争先替她罚酒。 那些女生挨着井梨坐,替她挡掉如狼似虎的男人,“我们当初刚认识的时候他们也这样,美女叫得可亲切,多见几次就称兄道弟,让他们干点什么就说‘大家都是哥们儿’,男人都一个鸟样!” 那群男生对朋友揭自己底表示不满。 “对待漂亮姑娘咱是得温柔体贴一点,刚认识那会儿我们对你们可比对井梨还好!” 井梨笑:“既然这样,我现在得好好享受这种待遇才是最实在的。” 立马有女生附和,“欸!这样想就对了,男人舔你的时候你就安心享受吧,反正他们都一个样,没几天就变脸了,女孩子只管开心,该下一个就下一个!” 这群人其实都是闻识乐经常来实属巧合慢慢玩到一起的,各个年龄层都有,个性迥异,但唯一相同的点是一旦聚集在这张酒桌前就展露自己热辣风情的一面,井梨身处其中,感受不到任何消极气息。她不怯生,在这种地方玩得开,喝起酒来也不含糊,并不是那种仗着一张漂亮脸蛋就完全只和异性贴边的女生。 闻识乐在一群人当中反而是比较安静的那个,他坐在旁边默默抽烟,吞云吐雾时眯了眯眼,辨认坐那里和人热聊的是不是井梨。 这群女生都是家境优渥的白富美,自然能捕捉到井梨是她们的同类。女孩子开启话题只需要一件好看的衣服、一支色号独特的口红。聊到价值斐然的时尚单品时,从她们口中轻轻松松谈论出口的大牌名称、售卖金额,是大多数人的知识盲区,但闻识乐知道这对井梨来说不是,可她从不张扬什么,只是等同频的人自己撞上来。像在学校,她经常分一些小零食给周围人,但不会刻意宣扬这是什么东西、产自哪里、价值多贵,是有心人自己发现原来井梨这么“豪气”。 闻识乐发现井梨本身也是一件内涵丰富但足够低调的宝物,只有主动靠近,真的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才可以发现对方其实属于很容易交流的那类人,并不是矜持清高、毫无情趣的漂亮女孩。 井梨不为难自己,累的时候就坐在一边吃果盘,看都懒得看别人猜码拼酒,丝毫不担心自己来到一个新环境因为片刻松懈就被冷落到边缘。 只讨好自己。 刚上洗手间回来的女生尖叫着向自己姐妹传达信息,“刚才看到一个帅哥,勤勤,是你的菜哟。” “有照片吗?”勤勤眼睛发亮,火速从包里拿出粉饼补妆。 “就在实属巧合要什么照片,直接看直人不爽?” 许鹿常年混迹酒吧,什么类型的帅哥都谈过,寒假被渣男绿之后对带把的生物生理性厌恶,不再谈爱情,这会儿又这么激动,女孩们一呼百应,纷纷起身结伴去一睹她严选的真容。 男生们无动于衷,刚开了把游戏全身心投入,只是默契把腿一收给大小姐们让行。 穿过舞池,许鹿带领一帮女孩招招摇摇的,真不算偷窥,明晃晃地认人,朝吧台那边使了个眼色,“喏,黑色连帽卫衣那个。” 跟在最后的井梨漫不经心一瞥,挤了挤眼睛,但的确就是晋今源。这人高,永远蓬松又利落的短发,身材是少年的单薄,体态挺拔,怎么站都不会破坏恰到好处的松弛,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神态也淡冷,周围一群人都在大笑畅聊,只有他什么也不做但不会给人格格不入的感觉。 晋今源在哪里都鹤立鸡群,想忽视都不能。井梨想起自己第一天到305跟着蔡秉走出楼梯间,透过窗户一眼看到第一组第四桌的男生,低着头一脸专注,身边女孩滔滔不绝和他说话,他脸上没有不耐烦,但旁人也无法调动他的积极性。 当时井梨大脑空白了一瞬,花了三秒钟确认那是她认识的那个晋今源——和她闹得很不愉快的前男友的好朋友。 有人说:“这种男生我死也不碰。”听口气很坚决,井梨循声看过去,发现是刚才叫嚣最欢的女生,看她的样子,看到真人后瞬间失去兴趣。 晋今源有这么差劲吗?井梨莫名笑出声,堵了一晚上的心口在这一刻毫无预兆畅通了。 可下一秒听到有人别有深意地打趣:“芸姐这是吃过亏了?” “是吃过屎。”万芸面无表情地纠正。后来听她们七嘴八舌讨论,井梨才知道万芸谈了六年的男朋友在和她分手半年后和他的女死党在一起了。 虽然两人是在万芸和男生分手后才在一起的,可万芸就是觉得恶心。当初女死党作为见证人目睹他们的爱情,就连两人吵架都是她当和事佬劝男方和万芸道歉。 本来分手万芸还留着另外两人的联系方式,他们官宣之后万芸一气之下把男的女的通通拉黑。 “我留着他们的号是为了日后好相见,结果他们是为了恶心我。” 万芸把井梨也拉进来,严肃告诫她们:“别和有小团体或者小青梅的男人谈恋爱,”她带着仇视的目光斜睨那边,“四五个男的就一个女生,这些男的都不能碰了,否则你们都不知道日后什么时候被闷一口屎。” 大家被万芸过于偏激的话逗笑,但也能理解,勤勤柔声劝她:“消消气,你应该庆幸自己跑了,男人嘛,有几个不烂的,遇到个好的就当自己走运,偶尔吃口坏的也别气坏自己,何必因为一个臭男人就委屈自己,开心的时候就是玩,身心先享受了,帅哥不就这点用处?哪儿不顺心了姐拍拍屁股走人。” “不愧是我勤姐!”一伙人为勤勤这番潇洒的“渣女”论调鼓掌欢呼,“果然是你的菜哈。”她们都觉得勤勤这是看对眼了才有这一番输出。 万芸也不应激了,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要是帅哥那方面不行呢?” “那要他有何用?我指的就是器大活好,高潮脸都不崩的才是大帅哥好吗!” 许鹿笑倒在井梨肩上,怕她不适应,强忍着一口气和她解释:“我们平时说话都这样,你习惯就好。” 井梨挑了挑眉,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其实苹果肌早就酸了,觉得自己喝得有点多。 她们这边荤话不断,笑得放肆,比正在热歌劲舞的中心地带还要吵,靠在吧台的一群人被吸引看过去。 晋今源只是随意一瞥,那张在污浊空气里照样清晰的脸就闯入了视野。 憧憧人影在高强度闪烁不定的灯光中不断变幻,井梨始终静态,如果不是总面对那张素面朝天的脸,需要距离很近才能分辨出她根本没涂抹什么,自身色彩就足够浓艳,在这种环境里光腿,穿一字肩毛衣,性感带点纯。 好像每一次,晋今源都是隔着一段距离这样注意到她。 灯光越暗,少女深邃的轮廓越突出。 “哟,今晚碰到这么多熟人。” 头顶一声感慨将晋今源思绪拉回来,刚从洗手间出来的于骋也看到了人群中的井梨。 他不得不承认她基因过于优良,当初吸引他的独一份的清冷这种时候也格外鲜明,像一捧冰雪能够埋没躁动的火种,让人一眼不注意到她都难。于骋自嘲一笑,想要上前。 身后淡淡一声拦住他,“还念念不忘呢?” 晋今源把玩手机,眼中有一抹嘲弄的笑。 于骋有些怔住,随即低下头无奈一笑,“没这么贱。”说着人已经坐回去了,挑了块糖放嘴里,“听说那男的已经离开南华了,考上个大专。” “还说自己没这么贱。”晋今源嘴巴懒懒一动,没什么情绪盯着于骋怨气很重的脸,“我当时是气不过,找人干那男的还想把井梨也一块儿收拾了,但后来想想,真惹出什么事也不好收场。” “你心里有数就行。” 于骋一声哀叹,“我有逼毛数啊!我要长眼睛也不至于当初看上这个大小姐,改邪归正努力一学期老老实实上课考试进步个一百名,终于把人追到手了,还乐呵呵以为搁这儿演电影呢。结果呢?老子就一工具人,备胎都算不上!我当她眼光多高,结果真找个街头混混,还他妈倒贴的,害我白挨一顿揍,你说她要找我是为了气你这样的我都认了,结果那姚熙桀考他妈个大专,她找我来刺激他,这他爹的侮辱谁呢?老子要老老实实高考,闭着眼涂答题卡也不至于二本线都上不了!” 晋今源默默听着已经听过很多遍的话,一点波澜都没有,下意识看了眼那个方向。 那群女生已经不见了。 刚好耿俊他们找到人拼桌,发消息叫他。 “怎么着,一起?”两人临时碰到的,晋今源于情于理都应该主动邀请对方加入。 于骋现在在国际学校,每天日子别提多快活,女伴也换好几个了,今天也是碰到旧人才又忍不住一吐为快。 “找着桌了?还不如和我一起呢,哥俩多久没见了,难得在这种地方碰到你晋少。” 晋今源不抗拒他的肢体动作,但眼睛里毫无温度,“没办法,我们有自己的规矩,不能靠熟人。” 晋今源找到耿俊他们的位置,许俊哲急忙凑到他身边问:“刚我们好像看到井梨,你有没有注意到?” “又不是戴雨灿。”晋今源直接戳破他的小心思,许俊哲不依不饶,“井梨要是来这种地方肯定是戴雨灿带的啊!” 晋今源懒得看他一眼,坐下来摸了根烟,无视卡座里几道赤裸目光,“你不会自己发消息问?” 耿俊在旁边好笑,“估计他早被拉黑了。” “去你的!我现在就问。” 刚好服务生过来接单,坐在他们对面的红发女生问晋今源:“帅哥想喝什么?今晚能在实属巧合玩就是缘分。” 隔着老远,晋今源能感受到有一阵动静撩过自己裤脚,红发女不紧不慢吐了口烟,冲他挑眉,媚眼堆满笑意。 晋今源把已经含进嘴里的烟拿出来,许俊哲时刻关注他动向,来一句:“放水啊?” 人是他们几个合力好不容易拖出来的,而且刚才找人拼桌他们向对方说明两伙人凑起来是双数才获得拼桌资格,要是这小子现在走了该如何收场? 晋今源面无表情站起来,没说什么,当作默认,走之前弯腰拍了拍裤脚,红发女表情一僵,随手把烟扔了。 环境太杂乱,晋今源突然后悔答应来这一趟。 周一是柳浩生日,蔡秉已经提前预告了当天晚上要小测,那时候肯定是要老老实实待教室的,寿星一时兴起想周末嗨一场,临时决定来的实属巧合,谁知道人满为患,根本没有落脚的地。 遇到于骋完全是意料之外,按理来说他念的国际学校离这边很远,人不应该出现在实属巧合。 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游戏规则,本来都想着要是再拼不到座就转移阵地的。 晋今源还是觉得一条刚换的裤子脏了浑身不舒服,被震耳欲聋的音响闹得心烦,但没打算就此缺席柳浩的生日,独自跑到过道在一对对暧昧纠缠的影子里找了一席空地。 刚准备重新摸出一支烟,手里的打火机冷不丁被人抽走。 精致锋利的长甲划到他肌肤了,晋今源心头那股未灭的火一下烧到眉心,抬眼冷冷看着对方。 许鹿一点都不怕,笑而不语用那枚蓝色Lankand点燃唇边细长的女士烟,视线无所顾忌和晋今源纠缠,一脸沉醉吐出一缕轻烟后笑出声,手腕轻轻一动就把打火机扔了出去。 “借我姐妹也用一下呗。”许鹿说完就笑笑继续往里走了。 一个高挑纤秀的身影已经慢慢走近晋今源昏暗的余光里,井梨稳稳接住那枚小巧的机器,上面尚有余温,但很干爽,刚从外面进来微凉的指尖有些贪恋这团无形的火,她走到晋今源身前,眼珠斜都没斜一下直接把东西砸过去。 很多东西,利用完就该毫不留情扔掉了。 晋今源面无表情抬手往胸前一定,反应很快,那点力量全震到了他自己心脏里。 “巧。” 不算大的一声绊住井梨正要继续往前的脚步,她歪了歪脑袋,原本藏在黑发里的半张脸像月亮悄悄升起来,若有所思开口:“原来你说实属巧合是这个意思啊……” 010 晋今源大脑快速刮过一阵狂风,鬼使神差站直身体不着痕迹挡出一个角度,低声说:“你前男友在。”顿了一下,他又摇了摇头,改口:“应该再加两个前字了。” 井梨好似没听懂他特意补充的那句话,反而是问他:“这打火机什么牌子?” 话题跳得有点快,晋今源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朝打开的掌心看了眼,目光又挪到她脸上。 井梨似乎真的好奇,认真看着人眼睛等待回复,是很有教养的一个细节。 “不是要用吗?”他正想把东西递出去,井梨急忙笑着摆手拒绝了,“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它有点好看,让一个不抽烟的人也想买来拥有。”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种颓靡的夜场泡久了,晋今源一时竟无法快速理清所有信息,包括她刚才在实属巧合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就在这时,井梨低头将一把沾了点汗的黑发从后脖捞出来,似乎就这一个动作她就有点手酸,轻叹出口,纤盈骨架往下坠,但她人又好好站在那里,姿态永远有股练过芭蕾的优雅柔美。 “你说于骋要是看到我现在和你站在这里聊天,会不会觉得自己就算被好兄弟和前的那次方女友背刺也是合理的?” 井梨说这句话的时候口吻不太认真,下颌微微仰起,挑逗一般。 见鬼一样,晋今源脑海里响起前不久于骋怨气十足的那句“她要找我是为了气你这样的我都认了”。 “你玩弄他感情的确比捅他那一刀还要狠。” 这句话两年前晋今源就想用来指责她的罪行,但现在真的说出来了,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机械回忆了一遍当年真情实感为于骋感到不值、愤怒的自己。 当时于骋所有见过井梨的朋友都想狠狠教训这个高傲的富家小姐,甚至有人提议找一帮混混毁她清白。 因为于骋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一个社会青年揍到骨裂,对方的小弟说井梨是他们桀哥的女朋友,那个沉默只管出拳的男人拎着于骋衣领沉声警告他:“离她远点。” 于骋当时被打到视野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但能感受到同类之间那股因为同一个异性爆发的火药味,而且对方散发的气息太阴冷,于骋当时就知道这是个狠角色,不敢逞能,怕当场没命。 那之后,于骋托各方关系打听一个叫“桀哥”的混混,结果在南华市真有一个混圈人都耳闻过人称“桀哥”的少年。 两年前姚熙桀十七岁,他初中在县城上的,高中在南华市烂到连老师都招不到的一所公立高中,高二的时候曾因为打架斗殴被休学,后来高考落榜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不过于骋想不通井梨这样条件的女孩会喜欢各方面比他更惨不忍睹的真混混。 而且后来井梨亲口承认是她倒追姚熙桀,对方一直不接受,她才想出随便和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谈恋爱刺激姚熙桀的损招。 这件事太多让于骋崩溃暴走的雷点。 在井梨眼里,他就是一个仗着家里有钱虚度青春的烂人,好像还比不上一个高考落榜的黑社会。而且,他痛改前非、改头换面追了小半年的女孩,苦恋一个只有贱命一条的“老男人”,他舔她,她却是别的男人的舔狗。 井梨轻蔑又冷淡地称拿他当工具是个“损招”的时候,于骋就有把人掐死的心。 最重要的是她的招数成功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姚熙桀也是喜欢她的,可以把抢走她的男孩往死里揍。 之后于骋又打听到,井梨和姚熙桀其实算是青梅竹马,家庭背景完全不对等的两个人小时候就结识了,他们打破了世俗的成见在最勃发美好的年华相互倾心,像动人的童话故事。 于骋觉得自己就他妈是个笑话,好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低迷状态,甚至比他碰到井梨之前的做派更加浮浪,最后因为多次缺课逃课,又在公开课和老师吵起来被学校勒令退学,是他家里动用很大关系才把人保下来。 但公开课顶撞老师只是明面上一个相对比较“体面”的说法。只有当时晋今源这群朋友知道于骋让学校忍无可忍坚决退货的真正原因。 他们当时最终没有动井梨是因为多少有点惧怕井梨的家庭背景。 于骋狗一样在井梨身后追了小半年,又在一起两个月,虽然不得而知对方父母是干什么的,但井家财力权力不可估量是显而易见。 最开始他追井梨的时候,每一次到澜中蹲点想接人放学根本就是白费功夫,井梨上下学都有一辆防弹车接送,所以于骋猜测井家不仅是有钱而已。 但对一个混混下手就简单多了。 无论姚熙桀有多少势力,提起他名号那些不上学的小混混有多闻风丧胆,在于骋这种公子哥眼里,他姓姚的就是贱命一条,随便卸条胳膊断个手指都是小事,就算人死了他们都觉得父母可以帮自己瞒天过海。 于是于骋雇了几个黑社会,背有命案的那种,跟了姚熙桀一段时间,最后在一个雨夜把人堵在城郊人烟罕至的河堤。 姚熙桀寡不敌众,手下全被扔下河,但关键时刻有人出现保住了他的命。 据说人被割破了大动脉,右手小指也是被砍了的,但最后住了多久院、怎么被救活的、手指还在不在,晋今源就不得而知其中细节了。 这件事当时闹得满城风雨,算是很轰动的社会新闻了,那些打手收了巨额雇佣金,供自己家人余生过活,倒没把于骋供出来。是于骋和一个社会青年争一个女生的风声传到校领导耳朵里,怕自己学校的人背上命案影响声誉,校方本来想用那些大大小小的处分把于骋赶出十一中,但奈何于家在教育系统也有高层领导,最终于骋还是顺利完成了初中学业。 那件事后于骋自己也后怕得不行,和曾经沆瀣一气的好兄弟各自心虚,渐渐淡了往来。 之后晋今源也很少见于骋,只是中考结束于骋喝醉了拉着他滔滔不绝,说的大概也是今晚那些话。 晋今源大概知道为什么井梨对他有一股胶着的怨恨。 像当年对妄想认真上几堂课就能追到她的于骋那样,井梨的敌意本质是轻蔑,看不起他们这些凭借优越家世为非作歹的烂人。 但其实当初于骋策划收拾姚熙桀的活动压根没有叫上晋今源,也是碍于他的家世背景。 亲近的人都知道晋今源是天天出现在电视报道里大领导的儿子,虽然是养子,他母亲更是鼎鼎有名晋氏集团的大小姐,典型的官商结合家庭,而且据说晋今源的爷爷在军区大院养老。平时玩归玩,但晋今源有自己的分寸和底线在。以前有人得知晋今源的爸和爷是谁之后,私下吐槽怪不得每次有晋今源在的场合他都不能尽兴,被什么无形束缚住的感觉。 从头到尾知道晋今源身份的只有于骋,可其他人也没提带上晋今源是因为他们提议教训井梨的时候所有人一呼百应,只有晋今源扫兴,提醒他们别擦枪走火。 也是晋今源唤醒了于骋对于井梨上下学都有专业防弹车接送的记忆,冷静许多。 不过从那时候开始,那群人都认为要是让晋今源知道点什么说不定这人转头就可以把他们卖了。 可井梨也许认为但凡和于骋有些关系的,都是害姚熙桀差点丧命的凶手。 面对晋今源冷淡的控诉,井梨不为所动,“那是他自找的,他说他就乐意当我舔狗,还有,”她突然抬起脸,昏暗里一双眼恨意满当当的,目光直逼他眼底,“我其实很好奇为什么你会提醒我他也在,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难道你真绿了他?”井梨突然兴奋,语气都掩盖不住的雀跃。 晋今源把打火机收进口袋里,一支细烟在手里抓得有点潮了,他慢慢站回原本得位置,对一脸兴奋的井梨开口:“如你所愿,他告诉了你我连亲生父母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一刀往我身上插得也挺狠的。” 说到后来,晋今源的眼尾罕见逸出一缕轻渺的笑。 井梨第一次发现,他年轻干净的皮囊只有那一处有细微皱痕,天生带的一样,不经意一折,便有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轻浮又专属这个年纪无谓一切的不羁天性。 在她微微出神的时候,晋今源忽然对她说:“姚熙桀差点死了你可以怪于骋,但你也应该恨自己。” 他云淡风轻一开口,井梨猛地抬起眼,里面迅速充血,那些晶莹的泪井水一样冒出来,泵在起伏不定的心头。 “是你害了他,别不承认。”晋今源无视她内心的惶然不安。 一对喝醉的男女拉扯中身子一斜跌到两人脚边,两个青年人不为所动,是当今冷漠世界秩序的缩影。 晋今源裤脚被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抓住,他低头一看,那个女人脸色苍白,满脸的汗,痛苦呻吟:“我心脏病犯了,120……” 下一秒他就蹲下身,神色紧张,结果耳边传来一声声无法克制的窃笑。 那个男人实在装不下去,索性翻了个面,躺在那里身体痉挛一样,笑到失声,倒真像一条濒死的鱼。 晋今源冷眼看着女人怡然自得翘起两条腿,匍匐在那里只抬起傲人的上半身,冲他眨眼,“小帅哥,多谢你啦,让我又赢五千。” 男人笑够了,嗓子发干,直接掐了把女人挺翘的臀,咬牙笑骂:“算你走运!” 刚才两人打赌,如果他们摔倒在那对学生脚边,男生女生谁会先伸出援手。男人急得不行,一个劲从背后往女人身上拱,说:“人家闹别扭,谁有空搭理你……” 女人按住那双油腻大手,信心十足,“要是我们的出现打破僵局,他们应该谢我们呢。” 后来男人赌了井梨,理由是女孩子容易心软。 女人好笑出声,“这可是混实属巧合的学生妹,你以为是纯良温顺的乖乖女啊。”而且她注意到了,井梨玩飙泪那套很上道,脾气和眼泪都是说来就来,女人见惯了这种把戏,认为她对面的男生其实早已经动摇。 “让你别多管闲事了。”井梨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讥讽,似笑非笑,刚才红眼睛里的憎恶和伤痛似乎是假的。 晋今源蹲在原地,视野里套着长靴的双腿稳稳走直线,节奏是慵懒的,一下消失在火爆的长廊尽头。 011 周一井梨走在校园里还是能感觉到很多藏在暗处窥探的目光,戴雨灿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原本以为李望周是道貌岸然的渣男,可周五那晚他私下联系了刘息跃,向他们这群朋友打听井梨现状,担心那些流言蜚语伤害到她,可井梨就是无所谓的样子,豁达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是个大晴天,升旗仪式照常举行。连绵不断的春雨下完,操场黄泥里那片新嫩的绿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空气还是潮的,不经意就会闻到一阵清淡的李花香。 国旗下讲话的是李望周,井梨就这时候抬抬头,嘴里嚼着口香糖,有些人站得越高轮廓越清晰,不带一点怯,明明四周空荡荡,他也能站定在那里从容喊出万人簇拥的气势。 平时李望周说话总是嗓音轻柔,用话筒的时候语调和严肃的五官一起往下沉。 井梨脑海中突然蹦出那晚娄岸杰的话,不知不觉想走神了。 他会去哪里上大学呢? 突然掌声雷动,井梨又是唯独没动的,站没站姿的,仿佛随时能睡着。身后戴雨灿突然捅她一下,拼命冲台上挤眉弄眼,十分满意姐妹的男朋友。 李望周下台的时候目光明显往高一这边来,停留得有点久,不经意笑了。 好像真是心有灵犀,井梨就在台上找他一个是很容易,他是怎么在乌泱泱一片土绿中找到她的? 一班大多数人都住宿,要不是就住旁边的公寓,305又没有强制跑操这种变态规定,所以大家都是踩点到操场集合的。 教室的气氛反而没有前不久刚开学那会儿活跃,低沉得有些诡异,好像过个周末人精气都耗光了,是陆陆续续去食堂买早餐的男生回来后才渐渐有点动静。 昨天晚修蔡秉专门过来宣布一则消息,手里拿有张纸先交给刘息跃。 刘息跃接到手里,表情夸张,藏不了一点,走回去的时候悄悄把纸张不断左右斜个角度让大家自己看。 台下渐渐开始骚动,蔡秉眼风一扫又立马全体噤声。 “说一下,新学期方方面面会有点改变,等会儿九点半下课了就换座位,别明天早上给我匆匆忙忙耽误上课。” 那些没看到座位表的人一脸懵圈,班级一片哗然,在安静的上课时段窗外都有回声,蔡秉表情严肃拍了下讲台,有意等了一会儿才开口:“新的座位表在刘息跃那里了,等会儿麻烦他帮忙贴上。” 刘息跃催促左边的人把已经疯传到第一组的名单递回来,同时响亮回应蔡秉:“到!不麻烦!” 戴雨灿伏下身捂嘴笑他是马屁精。 蔡秉神色缓和一些,语气也没这么严肃了,“还有三个多月就要文理分班,我看有些人在班里话都没说过,同学一场都是缘分,珍惜时光吧少年们!” 他突然走心,台下人只觉得尴尬,不像往常一样活跃起哄,一时沉默,倒也分不清是因为嫌蔡秉土还是开始遥想下次开学身边还是不是这帮人。 一些人同时开始警惕,打起精神,被迫在眉睫的会考、分班一棒子打醒了。 “继续学习吧,晋今源跟我出来一下。” 热衷破冰的中年人是不会觉得尴尬的,脸皮不厚一点又怎么敢上台唾沫横飞,无知无觉就毫无形象地讲题呢?蔡秉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刚中年得女,结果他老婆闹离婚,听305的学长学姐说,以往蔡老师带高一主要散养,可因为女儿出生了,需要更加努力赚奶粉钱所以从去年开始就采取雷霆手段,疯狂加班写材料参加各种评选。但也因为有了女儿,人倒是变得比以前温和有趣。 有吗?一班的同学不敢苟同。 人一出去,班级立马炸开锅,都好奇自己的新同桌。 座位表迟迟传不到第一组,晋今源又被喊出去,张妍心不在焉的,冷不丁听到井梨问她:“你癫痫啊?” 张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抖腿的频率传到那边去了,井梨的语气轻得有些飘,薄纸一样但边缘锋利,张妍耳朵辣辣的,也吊着嗓子说:“你不会把腿放下去啊。” 井梨坐得很狂野,一点形象都不在乎,两只腿敞在桌腿的两条横杠上。张妍老早就看不惯了,明明也没碍着她什么。 斜进来的风让空气有点冷,后桌两个女生相视一眼,发顶从书堆慢慢向下消失。有些人连别人吵架也看不了,自己在心里害怕,不知道替谁尴尬。但其实好学生也对新的座位表充满忐忑,奈何那张表不会有人主动传到她们手里。 “砰”一声,把正准备偷偷去拿手机的张妍吓一跳。井梨把魔方扔进抽屉,直接起身绕过后面黑板去找刘息跃。他刚好不容易把那张座位表收回去,井梨这么明目张胆,挺为难人的,一边提高音量警告“都给我坐好”一边直接用手指到井梨的名字。戴雨灿满脸高兴,轻轻鼓掌。 井梨很快就回去了,时机刚刚好,还以为刘息跃铁面无私。 换座位这件事井梨早知道了,因为这个建议就是她提的。 当然她本意不是大洗牌,而且她不是班干,没有权力,也没空管这么多闲事。 回校第一天大课间她被蔡秉叫到办公室,刚当了父亲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搓着手问她:“妈妈情况还好吗?” 井梨一段段长假当然都是大人出面给请的,蔡秉第一天就知道这个转学生大致的家庭情况。 井梨妈妈现在在洛杉矶就医,病情不乐观,这个家庭好像没有父亲的角色,每次和学校打招呼的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第一次那边要请假的时候蔡秉把井梨也叫到旁边,向她确认电话那边人的身份,井梨说对方是她妈的员工,这让蔡秉有些为难,原本以为怎么着也应该是个叔叔或者舅舅。 蔡秉猜测的情况是井梨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如今母亲病倒了她的生活来源迟早成问题,所以她才会从十八中转到305。 虽然305环境优越,是公立学校里师资、陈设配置各方面都顶级的公立学校,很多人如果只看学校宣传片会觉得这里是“贵族中学”,但实际上305一年的学费非常可观,十八中国际部光学费就是305的十多倍,别的开销更不用说。 当然井梨能上十八中的国际部,又让305接收,本身是绝对优秀的。后来蔡秉了解到这姑娘当初拒绝了305抛出的橄榄枝,所以人现在愿意来,又多了一个清北种子选手305校领导笑裂嘴角,恨不得拉个横幅欢迎。 而且蔡秉拿到的资料上显示,井梨参与各种竞赛的战绩几张A4纸都装不下,也就体育差些,这样的人才,蔡秉认为她是该出国深造的。 当然,和几十万考生卷生卷死对于井梨而言也不存在什么压力。 果然,经常落课井梨期末照样轻松拿个年级第五,开会的时候校长特意提出要保护好这样的高材生,加上体谅她现在的家庭情况,当井梨主动提出想换座位的时候,蔡秉当场没回应但经过斟酌还是满足了她心愿,干脆让全班都换座。 了解情况的时候,井梨冷冷淡淡来了句“我朋友不想让我和她走太近”让蔡秉汗颜。 他当然知道那个朋友是戴雨灿,是个炮筒子,刚开学就和张妍在宿舍大打出手,让他大半夜跑一趟女生宿舍。 井梨也是,那口吻很理所当然,蔡秉觉得她们小女生交朋友的思维还停留在小学生。 井梨基本不用动,直接搬到后座。刘莆仙依依不舍送走同桌,好几次纠结要不要主动和井梨说话,可她只是专心收拾书本,冷漠的侧脸让人望而生畏。 众人和前同桌依依不舍告别,上课时间也快到了,回来又去了趟厕所的井梨突然从后门走进来的,刘莆仙赶紧站起来脚跟贴着桌角让她进去。 井梨让她下次把凳子往前挪一点就行了,笑笑:“我俩都很瘦的啦。” 她和张妍因为让座的事情在自己眼前上演过争执,刘莆仙尴尬一笑,不知道这样的反应对不对,抓着衣角窘迫坐下,一抬眼一团白闪过,有些不知所措。井梨手里已经拿了一个花卷吃了,示意她:“这袋是你的。” 刘莆仙不知道井梨有给同桌带早餐的习惯。 而且不是挑剩下的、吃不完的,刘莆仙一开始还以为她一个人能吃四个花卷加两个茶叶蛋,给她买早餐的人误放到自己桌面上。 不好拒绝,刘莆仙道了声“谢谢”,本来想放到一边,但上课铃迟迟没响,她就打开了袋子,怕井梨会不开心。 “好吃。”感慨是真的,但话一出口也觉得过于刻意,刘莆仙小心翼翼观察一眼井梨,她什么也没做,专心吃,一脸认真和她探讨花卷。 “这家店全城有很多分店,但只有十八中门口那家总店能做出这个味道。”井梨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仔细把塑料袋捋好,打个结,心满意足:“我反正是吃不腻。” 刘莆仙仔细回忆,好像除了偶然吃粉,井梨真的每天都是这一样早餐,和自己每天只能啃白馒头好像差不多。 这让新同桌变得真实且接地气,刘莆仙鼓起勇气搭话:“十八中不是很远吗?” 井梨和她们一起住宿舍楼,可她每天都有八公里外的热花卷吃,她们宿舍夜晚都在讨论井梨在和哪个男生私下往来。 像这样漂亮的女生,她所享受到的好处似乎理所当然都是来自一个痴情追求者地馈赠。 上周井梨和李望周的恋情曝光,所有人都一口咬定那个天天给井梨带早餐的绝对不是李望周,首先李望周也住宿,而且他忙得不行。因为如果李望周真每天早起来回十六公里给井梨带花卷,她们会更生气。 昨晚宿舍夜谈,五个女生自诩正义讨论井梨到凌晨,好像李望周是她们前男友。 “装富”、“婊子”、“绿茶”等尖锐的词汇伴随刘莆仙入眠,昏昏入睡的时候听到有个声音叫她。 “仙莆,你说井梨是不是很不要脸,在班里装高冷,结果背地里勾引学长哎!而且不知道她还同时撩了多少男的。” 说完,宿舍静下来了,好像之前全是为等她这一票的宣讲。 刘莆仙飞快应了一声,一声声从鼻腔喷出来的气在耳边环绕,她听到有人说:“仙莆都这样觉得……其实我觉得井梨还没有你漂亮呢。” 井梨刚转来的时候就有人提起她眉眼和井梨有几分像,刘莆仙还偷偷观察过井梨,对比自己,后来突然领悟那些人只是为了贬低井梨,不肯承认她无懈可击的漂亮。 面对井梨的时候,刘莆仙觉得很不自然,觉得昨晚哪怕自己在那场夜话里毫无存在感但下意识的迎合也成了犯罪,也时刻担心那些人会对井梨说:“仙莆都这样觉得。” 连她名字都不愿叫对。在她第一次鼓起勇气纠正的时候,她们是无谓的口吻,“莆仙拗口,仙莆才好听。”眼神写满“这人这点玩笑都开不起”。 “上次张妍给我吃过,我也觉得很好吃。”人在紧张的时候话会不自觉变多,但井梨似乎在走神,没接话,这让刘莆仙快要被湿润的面团噎死。 忽然觉得刚才自己那个问题很像故意阴阳。 十八中这么远你又住宿,不就是男朋友买的,全校又传她男朋友是抢来的。 其实井梨真的在思考那个问题。 十八中这么远,只要她不说自己不想吃,章田明还是每天开车去买,然后放到住宿舍生专用的物品柜那里。 去年底大早上暴雨侵袭,章田明在赶来305路上发生车祸,娄岸杰打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老章断了两根骨头,花卷掉进雨里,问她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让人送过去。 井梨小学的时候吃了同班同学给的东西后食物中毒,那个男孩从他父母那里听来井梨父亲是吃牢饭的黑社会,故意捉弄,拿留了两天的寿司给井梨吃,然后带一群人围着井梨歌颂自己为民除害了。 从那之后,井梨很长一段时间不碰外面的食物。 当初那个小男孩脸肿成猪头挪到井梨面前和她道歉,人是娄岸杰还有姚熙桀教训的。井梨没接受男孩的道歉,很长一段时间也没理那两人,恨他们在同龄人面前坐实自己是黑社会老大女儿的身份。 “我以为你不喜欢吃早餐,吃也只吃干馒头。”井梨从思绪里挣出来,嘲弄一笑。 刘莆仙心上被扎一刀,嘴皮快咬破了,觉得对方在“报复”。 井梨又说:“十八中这么远,她要买也是分店的。” 刘莆仙下意识接话,“不是的,是晋今源跑到十八中买的,就开学第一天,他还迟到了。” 井梨把凸出来的书角推回去,像玩俄罗斯方块,语气散漫,“张妍好像是挺喜欢和你分享的。” 吃一半就腻了的QQ糖、怎么都用不完那种颜色的便利贴、多出来的一颗鸡蛋。 “你为什么叫‘莆仙’?我知道莆仙戏。”在刘莆仙听力都渐渐被堵住的时候,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以为是老师在点自己名。 她不可置信抬眼,井梨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对方回答与否都不影响她心情。 “就是莆仙戏,我奶奶喜欢看,所以给我取这个名。” 井梨懒懒朝前伸,两只长手臂晾着阔袖子,她趴下来,丝毫不畏惧侧脸挤出的弧度,嗓音柔柔的:“莆仙……很好听的名啊。” 大课间的时候井梨屁股都没挪一下,看乌泱泱的人群一个赶一个吞吞往外走。等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外面广播体操的铃像从另一个学校传来的。 刚来305的时候,体育老师在自由时间单独替井梨补课,教广播体操,她总晃一晃身体,喊自己肚子不舒服。年轻的男老师表情变得不自然,挥一挥口哨上的长绳走开了,叮嘱她在课间做操的时候看别人怎么做的,言下之意是别在蔡秉那里拖累他。 单独学体操这件事,明明井梨是在队伍解散前被公开揪出去的,但那些在旁边聊天的男男女女会悄悄猜体育老师是不是对井梨有意思。 老师是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190的个头,形象俊朗,篮球打得好,经常课后和一群学生切磋,完美融合。 井梨近距离和他说话的时候总没办法不注意他下颌那里的一串痘坑。 人和娄岸杰算是同龄,井梨每次和他面对面是真的会肚子痛。 周五从实属巧合回去井梨发现自己经期提前了,心安理得给自己特权,本来想开一瓶植物水,但闻识乐刚路过的时候说食堂新出了热可可,他等下尽量给她抢一杯回来。 戴雨灿在旁边供火,“李望周估计都不知道井梨来姨妈了。”她本意是想说李望周这个男朋友不尽责。 听着飘在空中一定高度的广播,井梨偶尔会错觉自己还在初中。 真奇怪,一个月的国际部体验卡就让她觉得自己并不属于时间表死板的305,她对这里还是没有归属感,一所曾经被她拒绝过的学校,觉得自己是委身在这里。 突然对魔方也失去兴趣,好像她在这上面就是没有天赋,可她玩不好的定义是无法到达吉尼斯记录的极致,所以干脆不让一面同色的情况出现。 但以前坐前面那一桌的时候,每次请假再回来,总有一个整整齐齐的魔方安然无恙摆在抽屉里,像张扬的挑衅。 戴雨灿觉得晋今源没钱买手感一流的玩具,就总是没皮没脸蹭井梨的。 井梨关心的却是他几秒能扭成,戴雨灿阴阳怪气说不知道,井梨就笑着打趣:“我以为你隔着四组老看他。” 眼前突然多出一层暗影,井梨以为是太阳被云层遮起来了,在脑海里很快下了场雨,但嗅到的不是土腥味,而是一种花被腌渍的香。 她慢慢转过脸,和窗外站着的女生四目相对。 井梨没见过李让清。她对校园八卦没有一点兴趣,无非就是谁谁谁和谁谁谁在一起了,谁谁谁又把谁谁谁绿了,但有一天她自己成为了流言中心,两个夜晚前被众人眼中的“原配”的好姐妹威胁恐吓。 不知道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李望周那个前女友。 井梨只觉得眼前这张脸好漂亮,皮肤不是白的,但每个五官尤其直挺挺的鼻梁上都盖有层平整的光影,双眼皮褶皱的深很标准,唇线清晰、细细的纹也清晰,色泽是玫瑰花最里面那一瓣的润红。 美很真实,有故人成熟的感觉。 “你是井梨?” 李让清说话的时候眼睛会动,嗓音是脆甜的、轻盈的,不像她外表呈现的冷静清傲。 一下遣散了井梨习惯拔高一度的戒备心,她缓缓坐起来,瞳孔里激荡着一层又一层漩涡,下意识皱了皱眉,“你是?” “李让清。” 012 “你是?” “李让清。” 李让清手扣在窗沿,表情变得很认真,一字一字蹦出来砸进井梨心底。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李让清眼睛反而更亮,又快速说了一遍自己名字。 在她最后抿了下唇的时候,井梨突然跳起来,被脚边的垃圾袋绊倒,手是自己覆到窗台上去的。 “啊!漾清!”井梨拉扯一早上都没清醒的嗓音,在破掉的边缘。 两双都有点凉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交扣在一起,如果不是一面到彼此腰身的墙,井梨估计会把李让清撞到走廊的栏杆。 两声几乎重合的尖叫比广播操音乐里激昂男声拖的那声“停”还要长,停下来的只有晋今源的脚步,已经倒空的垃圾桶挂在三根手指那里,还在晃。 因为开学第一天迟到,晋今源被罚两个礼拜值日,今天排到和他一起的女生昨晚问他什么时候去倒垃圾,晋今源让她不用管,主动把倒垃圾的活揽下来,无视蔡秉三令五申不能大课间做值日,女生失落离开了。 回来的时候晋今源看到李让清一个人从荆棘丛那边穿过来,停在一班第二个窗口的位置,他回想一下,自己去倒垃圾前班里的确还有一个屁股被钉在板凳上的人。 周五那晚的事历历在目,晋今源第一反应是李让清亲自来找人对峙,他快走几步,谈不上是想看热闹的心态还是怎样。 听到李让清问井梨是不是井梨,然后自我介绍的口吻把自己的名字念了两遍。 晋今源脑海里浮现出井梨那晚面对一帮女混混也漫不经心的样子——的确够把人气疯,猜李让清估计也是恼羞成怒了。 可下一秒,两人惊叫跳起来,晋今源刹住脚步,眉毛拧起几分怪异看向那边,有点看不懂剧情发展。 * 井梨和李让清曾在育城小学同窗五年半,做了四年半小小好姐妹。 五年级开始后两个月的某一个早晨两人到教室很早,整个楼层都很安静,她们钻进桌子底下,分享井梨带来的娘惹糕。红的红、绿的绿,色彩分明,李让清直接上手抓,一个整塞进喉咙里,两只月牙眼睛弯弯的,说好吃就是有点噎。 “是你一下吃太多啦,就你那小细嗓子眼!”井梨一边笑一边站起来给她拿自己的牛奶,做好安排:“等会儿我喝你的。” 校园里那颗大榕树长到围墙外面去了,鸟鸣脆脆的,走廊偶尔有脚步声路过,井梨和李让清不约而同比个手势噤声,把自己藏得更深,其实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女孩衣服上有清新的洗衣液香气,凑在一起把干燥的秋天软化了。 过好久教室还是没人,她们窃窃私语,像课上说小话那样,井梨问李让清:“咱们的证书什么时候能下来啊?” “上礼拜梁老师不是说了吗?最迟下周。” “那是不是升旗后要上台领奖?”井梨兴奋得差点把糕点洒掉。 李让清捡起来顺手扔进嘴里了,也很愉快地回答她,“是啊。” 两人都没发觉自己声音变大了,但整个教室只有干净的黑板、一列列整齐的书桌,刚踏进教室的女同学脚步一顿,以为自己幻听。 “我好期待呀,这是我第一次上台领奖,不像你,每次都是我在台下看你。”井梨皱了皱鼻子,看向李让清。 从一年级开始,李让清获奖无数,还是小小红旗手、少先队代表。 井梨最喜欢在台下看台上的李让清,她总是扎两条油亮亮的麻花,背脊挺拔,长长纤瘦的四肢却是充满力量的感觉,永远在笑,露出半排白白的牙齿,像广告牌里的形象代表。 班里有和社会青年玩的女生说李让清黑、笑得假,井梨就把给老师装粉笔头的盒子扣进那些人书包里。 当她得意洋洋当丰功伟绩说出来的时候还被姚熙桀嘲笑,他说:“以后还是哥来保护你好了。” 班上那些贱贱的小男生总自信昂扬自称“哥”,“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连姚熙桀这样说井梨都快要呕了。 “这次是你比较厉害啦,换我在台下看你。”李让清看井梨的眼神里有母性的光辉,她的确比井梨大一岁,井梨上学太早了。 她们参加全国书法比赛,两人都入围。井梨没学过写字,抄的是首古诗,拿了金奖。李让清学过书法,平时板报都是她负责的,其字如人,清秀利落,朝气勃勃的美,获得银奖。 虽然井梨自己都不可思议,她的字只是被李让清和几个小姐妹夸过好看而已。 一次进办公室前她听到里面班主任在感慨,“井梨踩狗屎运了,写的字居然拿了金奖,李让清都只是银奖”,有老师附和“说不定评委就喜欢那种原始的字,这本来就是小学生的比赛”。 井梨难过得掉了眼泪。 她没告诉李让清这件事,因为不想听到李让清的夸奖,会觉得有点假,不是觉得李让清假,是怕自己要在她面前笑着接受的虚伪。 该死的自尊心压着井梨,她甚至觉得全班同学都是班主任那样的想法,期待许久的上台领奖也成了恐惧,怕她朝台下看去却没有一个人看自己。 可没过两天井梨就自己好了,她越看自己的字越觉得好看,会夸评委眼光真好。 这世界上的每个人到哪里总会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伯乐。 李让清买了一个八音盒送给井梨,说是庆祝她得到金奖的礼物。其实井梨也准备了礼物,是一个毛绒娃娃,她让娄岸杰去香港迪士尼帮忙买,但人被什么任务绊住了,回不来。 虽然心里懊恼总被李让清抢先一步,但井梨还是真的开心。 把保安招来了,独自进教室的女同学听到动静却不见人,吓哭了。 井梨和李让清一骨碌从桌底爬出来,两脸无辜,走廊围满人她们都不害臊,唯独瞥到鹤立鸡群的高俊男孩时,李让清脸红了,但还好她皮肤比较黑,默默把肩背打开。井梨拿一块糕点敲着牙齿歪头去找她故作镇定的眼神,笑得发抖。 一周后的班会上,班主任郑重宣布一个消息:李让清同学转学了。 一个告别都没有,李让清就从育城小学甚至整座城市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让清成绩好、长得漂亮,美且才,在班级很受欢迎,这个消息让育城小学四班的同学都很难过。但没过几天,大家还是照常和自己熟悉的人打闹,班里来了转学生,坐到了李让清的空座上。 书法比赛的奖状迟迟下不来,李让清走之后的一个月井梨一听到有人提李让清就会流眼泪,眼睛一直肿着,她缠着已经被划入讨厌名单的班主任。 “李让清为什么突然转学”、“有李让清的联系方式吗”、“李让清有留下什么对同学们说的话吗”,一串问题让班主任很无奈,只能告诉那个时候失去一个玩伴世界就毁灭的小学生,“她是出于家庭原因转的学,老师都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冬天的时候,证书终于下来了,井梨站在台上,还是不敢抬眼看下面,余光里乌泱泱一片黑,她连自己班在哪里都找不到。 五年级下学期某堂语文课上,班主任告诉大家——李让清寄来了一张照片。 井梨当时在台下头都没抬,专心抄同学作业。下课后井梨和几个朋友被喊去办公室,井梨像一个做错事但绝不认错的犟种,班主任叹口气,把一封信递给她们。 李让清给她在育城小学四班的几个小姐妹写的。 其他人十分激动,迫不及待拆信,井梨置若罔闻,问老师自己能不能再看一眼李让清寄来的照片。 还是两把长长的麻花,李让清坐在树杈上,笑得无拘无束,月牙眼更弯了。她信上没说自己去了哪里、因为什么离开,像以往日常聊天一样讲近况,只用一张照片告诉朋友她过得很好。 那个时候的小学生已经开始玩qq了,摩尔庄园上也可以聊天,但李让清家教很严,她没有自己的账号,也不能玩任何游戏,所以突然离开的她,像断线的风筝。 “我后来给你来信地址写过信,但直到我离开育城前都没有收到回信。” 做操的音乐一结束,课间也到尾声了。中午的时候两人按照约定在305停车棚后见,那里种有一片李花,像冬未眠的秘密,白茫茫一片,倒不让人觉得冷。 “你有收到吗?”井梨比起几个小时前,平静许多。 一见面李让清就抓起她手腕,有一下没一下拍自己掌心,像小时候那样。 她的沉默就是回答了,井梨没什么反应,静静看她,那双月牙眼形状更鲜明,自己总能看到黑黑的瞳孔。 “没有,我一直在搬家,对不起,梨梨。” 井梨说:“我猜到了。” 当初班主任说李让清转学去A市了,但来信是在B城,现在她们在南华见面。 两人异常平和叙旧,好像大课间那五分钟就已经极速穿完了五年时光。 井梨上课的时候在走神,会恨自己,五年而已,李让清站在面前自己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喊出她名字。 当初还说自己和她多好。偷偷流那么多泪,好像只是因为自己失去了一个无话不谈、可以结伴去厕所的同伴,而不是李让清一声不吭的离开。 “六年级的时候玉珊和蒋书浩谈恋爱了。”这一刻,李让清在井梨眼睛里又看到了当初她明目张胆八卦自己和蒋书浩的神采。 “我和她在班里打了一架,头发被扯掉几根。”井梨捋了捋自己厚厚一把马尾。 李让清知道“她”指的是她们曾经的好朋友玉珊,笑了,“看不出来呢,你现在头发比我的还长。” 两人都是马尾了。 井梨把从教室带出来的点心给她,食堂的新品,闻识乐买热可可的时候顺手拿了一份。 “李望周买的吗?”李让清接到手里,立马拆来咬了一口,评价一句,“好吃。” 她对这种软软小小的点心没有抵抗力,吃什么颜色的什么形状的都说好。井梨用一种不屑的宠溺目光注视她。 一阵风刮来,井梨的马尾扫到糕点上,李让清“呀”一声立马抬手把发丝拨开,小心翼翼查看上面是否沾了糯米。 井梨由她动作,转个身把目光放远,声音像那片云,看不到动,可多眨两眼它却要从头顶过去了。 “你也想扯两根下来吗?” 李让清没出声,托着那把凉滑青丝,静电太强,发丝一根根自己从指缝滑落出去粘到衣服上。 “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他没告诉你吗?” “大家都不相信,觉得你们很般配。” 李让清不置可否,轻轻耸了耸肩,“我们是和平分手,又是同班,可大家只想看狗血的热闹。” 井梨弯了弯嘴角,“你们说的话都一样。” “至少可以证明他没骗你。”李让清这样说,两人相视一笑。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为什么分手?” “在一起的时候他对你好不好?” 这些问题是李望周希望井梨作为女朋友问他的,但井梨直接质问他前女友。她迫不及待了解李让清的五年,但似乎只能从眼下开始关心。 “高一开学一个星期加的联系方式,但其实我们在班里都没说过话,在学生会认识的,第二个星期他表白,我们就开始交往了。一直到去年九月份,我提的分手,后来一个多月我们其实就已经开始不在手机上互道早晚安了,”李让清语气清淡,“不像男女朋友了,但我们还是会一起讨论题目,我自行车坏了他还是会帮我修,他打篮球受伤我还是会去看看他骨头断了没有。十一月我生日我们一起吃了顿饭,从那之后就算正式分开。十二月我就谈了一个新男友,十八中国际部的。” 井梨立马歪着脑袋喃喃说:“你要不直说名字,说不定我也谈过。” 李让清早从流言中知道井梨是十八中国际部转来305的,坦荡说出一个名字,井梨说自己不认识。 “谈了不到一个月,本来以为可以爱到他出国念书再提分手的,但我发现自己连异校都接受不了。” 这段感情无人知晓,其实如果传出去,流言肯定会变成“李望周是痴情种,受不了李让清无缝衔接或者早就出轨才会快速也找一个新的恋爱对象”。 被围攻的对象一定是女生。 井梨不知道李望周知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李让清和那个学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刚看到我,是不是以为我是来找你麻烦的?” 井梨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并不认识李望周前女友,也没感受到李让清像她那群朋友一样来者不善的邪恶气场。 “上周五晚上,有事吗?” 不是“没事吧”,是“有事吗”。井梨觉得太阳又出来了,抬头又低下来,冲李让清一笑,“你忘记我什么身份吗?” 李让清真正想哭是这个时候,因为想起了被变质寿司害惨的井梨。 当时两人一起去厕所,井梨说她肚子痛,李让清先出来等,上课铃响了井梨还没出来,发现人倒在地上,半条腿掉进坑里,机器蓄满水开始冲,哗啦一声,李让清觉得井梨也是要被卷走的残渣。 她变成井梨的救命恩人了,后来和姚熙桀娄岸杰吃过一顿饭,李让清知道那两人身份,但其实他们看起来和普通人没差别。姚熙桀是多出一些不羁的初中生,说娄岸杰是长辈似乎有点过,不过对于十一岁的小学生来说,他确实是沉默的大人。 类似“井梨父亲涉黑”的种种论调在学校其实不过是传言,但即使在那群好姐妹里,井梨是黑社会老大的女儿这件事也只有李让清知道。李让清父亲家暴她和她母亲,也只有井梨知道。 她们知道对方的秘密,心照不宣变成自己的秘密。 李让清笑了,告诉井梨,她现在和妈妈外公一起生活,她初二的时候来到南华的。 一句话,井梨就懂了,长长吐出口气,没去问那个人渣的下落。 李让清母亲原本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年轻时候为爱叛逆,不惜和家里断绝关系,被恶鬼缠上想再挣脱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但井梨至少知道了现在结局是好的。 “一直在说我?你呢,学妹?” 两瓣李花在眼前打旋,井梨背过身靠在栏杆上,眯了眯眼睛,“六年级的时候生了一场病,留级了。” 李让清心揪了一下,脑海里总浮现起食物中毒后虚弱躺在病床上的井梨。但语气轻快,“你的年纪本来就应该念低一级,现在不过是回到原来的轨道。” 井梨有些恍惚。回到原来的人生轨道,这熟悉的话有人也曾这么温柔地和她说过。 回归的人是她,但好像安的是他们的心。 013 中午李让清要去排练,时间到了,她要先走一步。“明天中午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食堂。” 井梨说“好”,她无所事事,大把时间。 李望周忙得很,有时候井梨会忘记自己在305谈了个男朋友,李让清好像也忘记了。 “漾清!” 李让清的名字念快了是“漾清”,她也说自己喜欢“漾”这个字,柔和自由的感觉。 井梨一直这样叫她,所以偶尔听到有人一板一眼念她的名字都分辨不出来。 五年是太久了,井梨完全没想到还能与世界上这样一个人重逢。 “我能加你个联系方式吗,学姐?” 李让清扭头,一缕马尾打到脸颊,笑得太用力了,紧致五官却不怕颠覆,井梨又看见半排洁白的牙齿,弯弯眉眼像月亮打了个瞌睡要从银河掉下来。 诚然长大但依旧真实的李让清。 人走后,井梨呆在原地盯着李让清头像出神,没吃午饭也不觉得饿,花香都闻饱了。 远处走来个人,他的出现让井梨回归现实,会觉得美好的意境被破坏了,明明四周这么安静。 晋今源也很安静,他不像有些同龄男生,走出自认为潇洒的步伐,实际上像小脑平衡功能失调,或者走得好好突然蹦起来做个投篮动作,嘴里配音,所谓的至死是少年。 晋今源没戴耳机,没背书包,高、挺、直就不需要任何修饰了,嵌在干净皮囊上的五官角度是往上提的,永远没什么表情。 两人迎面,晋今源却好像是没看到坐在那里的井梨,也不把她当一个被他吸引的陌生女同学,或者是早已习惯并享受这种目光,径直绕过去给车解锁。 这次是井梨主动和他说话,“你为什么要大课间去倒垃圾?” 车锁有点复杂,井梨被吸引,目不转睛盯着看,第一次发现他手很白,平时看脸看不出来,指节像有劲道的笔锋,指甲清洁平整。 井梨突然把他手里在灵活拆解的锁绳想成魔方了。 “咣当”一声响砸醒她。 晋今源把手里的装备随手一扔,不紧不慢往后靠,卫裤和校服自然形成一道道松弛的褶,像原本的设计,他长长一条,站在低矮的车棚下也不显局促,眉头一皱,反问她:“你以为我对你的事很感兴趣吗?” “我有说这句话吗?”井梨眉毛比他拧得更用力。 轻轻一阵风把满地花瓣朝一个方向刮,空气中似乎又泛起了潮湿的土腥味,黯淡的云层更厚了,早上那缕阳光很懒。 井梨拍拍屁股起身,“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和李让清并没有上演什么二女争一男的撕逼戏码。”她知道大课间的时候这个人都看到了。 晋今源觉得她有病,面无表情眼神都吝啬给,脚后跟往锈迹斑斑的铁柱子一蹬,重新拿起锁链绕到车头,忽然瞥到身边人在窃笑。 “让开。” 井梨无知无觉堵住去路,装傻低头环顾一周,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讥嘲:“真不明白李让清怎么和你成为朋友的。” 奇怪,井梨竟然开始认真思考他这个问题,“年少无知吧。”然后看向他,问:“你对李让清了解多少?” 晋今源眉头一挑,“你们不是发小吗?” “我们小学五年级就分开了,三个小时前大课间才重逢,来不及聊太多,而且就算是亲姐妹也不会无话不谈。” 井梨说得太坦荡,让晋今源不自觉对眼前这个看似清醒潇洒的少女充满戒心。 甚至记忆出现偏差。周五那晚,两人不是不欢而散?准确来说,他们每一次碰见都是硬碰硬。她轻视他和于骋那种人做朋友,记恨他曾对她男朋友“施害”,所以她在305传播他是父母捡来的孩子,又堂而皇之告诉他其实是他好兄弟出卖他,这些都是她的报复。 每次她一靠近,晋今源总会产生一股很强烈的生理反应——胸口被什么重重压榨,可心跳很快,全身毛孔都撑开,仿佛融融的汗流不止,但明明肌肤干得要裂开了。 这种感觉如同十三岁那年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并不是爸妈的孩子,只是抱养来的。 怪不得他是老大却随母姓,小他三岁的弟弟姓谭。 所以那次在水房之后晋今源很想回头把人找出来对峙,往死里揍,像最叛逆的那两年,劣性全被激发出来。 可那两年到底过去了,晋今源最终当作无事发生,可没想到周五晚上居然再次见到于骋。 其实晋今源觉得井梨和于骋两个人都该死,因为他们都触碰了他心底隐秘的那根界线。 晋今源阴暗地想过在自己毁灭之前把他们也拖下深渊。但最后关头还是选择阻止了两个恶人相互撕咬的场面,从某种程度而言,晋今源觉得自己应该感谢井梨让他彻底看清于骋。 虽然他们好兄弟产生嫌隙正合井梨心意,可晋今源在心里权衡过了,与其让于骋对前女友出口恶气让他本人感到畅快,他还是觉得前者更能让人接受 他帮助她在实属巧合逃过一劫,可似乎井梨对此并没有任何感激之心。 晋今源合理怀疑那晚要是她先发现于骋甚至会主动上前,把该算的帐算了。毕竟,网吧的社会青年、高年级的混混学姐,她都不带怕的。 一心寻死一样。 自己的痛苦是家人造成的,于是她堕落厌世,以为这样就能对抗世界,狠狠中伤对方。但殊不知这一切的前提是报复对象必须是真正爱自己的,而在决定实施计划的那一刻甚至是之前,他们就已经确认了这个事实。 这样的“叛逆少女”很符合晋今源的刻板印象,他十三、四岁就是这样过来的——和一群不良少年为伍,每天逃课、喝酒,在午夜街头飙车,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 最后晋葭仪病倒了,天天以泪洗面,每天给他发无数的信息:阿宝回家好不好、阿宝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妈妈、源源你要少抽点烟……如果你不想要爸爸妈妈了,可以,但请你一定不要伤害自己,那天远远看到你喝醉倒在路边妈妈心都要碎了。 全家人出动劝说晋今源,怕他就此毁了。在医院长廊姑姑泪眼婆娑对他说:“当初你爸妈很想要一个孩子,决定去领养,一眼看到你,谁抱你都哭,你妈抱你你就安静了,人家都说你们母子有缘。阿宝,阿宝……他们如果不爱你怎么会给你起这个小名呢?无论如何,你不该恨他们,更不应该这样伤害自己。你大可以堕落、自毁,可你糟糕的健康、低迷的情绪全反馈到你爸妈身上,是,你们是没有血缘关系,可你扪心自问,你忍心吗?你良心过得去吗?” * “你怎么不去问李望周?” 井梨撕了条口香糖放进嘴里,她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想以此转移一点注意力,语气淡淡的,“李让清在你们男生眼里不是女神级别的人物吗?” 晋今源很想反驳她想一出是一出的逻辑,但井梨很快又说:“她为什么会有一帮混混朋友替她出头?还是说,她自己也是个混混。” “我说了那晚我只是碰巧路过。” “我没说你不是。”井梨皱了皱眉,古怪看他一眼。 空气突然安静了,晋今源竟然体验到于他而言陌生的焦头烂额的感觉,喉结浮动两下,越过她发顶看向别处,轻轻叹出口气的同时走神了。 在井梨看来,他那晚“恰好”目睹她被人围堵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猜也知道是所谓李让清的好姐妹教训她这个“第三者”,而全校除了她这种不闻窗外事的转学生,几乎所有人都对李让清有所了解。 晋今源也的确单方面认识李让清这种风云人物,像井梨说的,李让清是305“女神投票榜”第一名,平时在球场、公寓宿舍到处都能听到有人讨论“李学姐”,有个国际班的在井梨和李望周的事曝出来后扬言要去追求李让清。 那晚,晋今源认知里事情的真相是他先认出李让清的朋友——一群混迹实属巧合的学姐,所以才“碰巧”出现在现场用手电筒帮了她一次。 车棚靠近的是星光里,晋今源视野高,看着厕所六楼窗口突然砸下来一团黑。 井梨却在神游。 漾清怎么会和混混成为朋友?井梨承认自己思想在这时有些狭隘,不接受记忆里那个清白、明媚的“小才女”和那种女孩以姐妹相称?而且,那些人得到了她授意替她出气吗?她既然找过来,起码说明她是知情的。 刚才明明两人站在那里肩头都积了层李花,井梨还是恍惚时间过得太快。 眼睛刚要涩痛一眨,她整个人突然被狠狠往前掼,尼龙校服领子勒着脖子,刀锋一样刮在肌肤上,接着听到身后爆裂出一声闷响。 井梨回头看到满地四散的书,一个保温杯刚好滚到自己脚边,头皮麻到要裂开。 晋今源松开手,仰脸往上看,脖子上那几条粗显的青筋还在跳。 井梨低头看到自己肩头留下一团皱巴巴面料,还在迟钝接收一切,楼上又丢下来一句脏话:“看你奶奶的热闹。” 一个男生面目狰狞,大脸自信朝死亡角度展示,井梨觉得他口水滴到自己昨晚刚洗的头发上,“啧”一声,抬手摸了摸发顶。 晋今源低头看她一眼,心神一动,这时又有个长发女生探头出来,手里还叼着根烟,用尖尖的嗓音让他们滚。 这回晋今源还没来得及转脸余光里就闪过一把模糊发尾,井梨走出去抄起已经稀巴烂的书包,迅速在楼道里消失。 晋今源觉得眉心有点胀,从鼻底送出口气。 共同嘲讽完低年级的傻缺后,窗口那两人又开始激烈争吵,晋今源脚步钉在原地,烟瘾说来就来,索性靠着自行车后座坐下,懒懒屈起一条腿,明目张胆摸出一盒新的兰州黑中支,打火机还是上次那只。 大雨将至,从唇齿间游荡出去的烟雾也湿湿的,晋今源忽然有点烦躁,最讨厌春天。 等了很久也没听到楼上多出一道声音,晋今源正疑惑,起身的下一秒瞥到那个懒懒散散的身影从楼梯口晃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晋今源面无表情把烟掐了,只是继续他的动作。 “你怎么还没走?”井梨问。 晋今源把车推出来,是个要走的意思。临走前再往六楼看了一眼,“是该走了。”冷冷淡淡的目光再往井梨身上一掠,似乎怕被她连累。 “我从外面把厕所门锁了。”拿书包带绑的,不用等清洁工来,下午上课的时候自然会有人知道他们一男一女大中午在男厕。 剩下的交给围观群众的想象力。 流言就是从想象力开始的。 井梨毫不在意从一本本书上踩过去,前面的影子突然停下,她险些撞上车尾,抬头哀怨一眼,“你又不跟上去帮我,我怕到时候被锁在男厕的是我。” “我干嘛要趟这趟浑水?”晋今源这次倒没有讥讽她不自量力。 “他们也骂你了哎。”井梨快走两步,问这话的时候一定要看到他表情。 晋今源推着自行车走得不算慢,语调平和:“他们骂我并没有对我产生什么影响。” 身边“哈”的笑出声,井梨是个不屑表情,拖着长音怕他听不见似的,“装什么*” 晋今源知道她见过两年的他,面对她的故意挑衅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这其实让他自己也有点讶异。 “李让清私下经常去实属巧合,她并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好学生,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突然又回到最开始那个问题,井梨却沉默了,瓷白的脸上有一抹灰,像最低的那片乌云压下来,浑身上下一股颓,刚才那趟上下六楼又把人锁在厕所的壮举耗尽心力。 “那晚的几个人的确经常和她在一起玩,但并不代表教训你是李让清授意的,李让清不是你,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在乎,说不定她早就在猜,你是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 少年嗓音清净,井梨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寒意是从黏糊糊的背渗进血里。 她刚才就一直在想,李让清找到她是因为知道她叫“井梨”,还是找到她之后认出她没怎么变的脸。 冷不防被晋今源点破,莫名的有些无地自容。 这次在她出声前,晋今源自己淡淡开口:“不是所有人都对你和她还有李望周的事感兴趣,你问我了,我回答你而已。”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车棚,六楼的人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他们了。 两人走在一条线上,中间隔着两个轮子。口香糖变硬了,井梨懒得嚼,嘴巴也不动,很闷的发出一声:“无聊。” 她总会翻花绳一样挑他的错。 寂静空气里传来一串“咕嘟”声,井梨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但肚子饿不像便意可以由自己控制,空空的胃里翻江倒海,叫不停。 她下意识仰脸去看身边的人,晋今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只用一只手操控车头,低头看手机,拇指不停打字,井梨猜对面也许是张妍。 “你知道305附近有卖丝袜奶茶的吗?” 井梨问得很自然,她只顾全也只成全自己感受,好像两人真是普通同学,碰到了就一起出校门,对方理所当然该回答她的突发奇想。 晋今源把屏幕熄灭,手机随手揣回口袋里,没什么情绪来了句:“喝奶茶肚子就不会响了吗?” 说完,嘴角忍不住松动了,他自己没意识到。走了两步发现身边亮敞许多,扭头一看井梨已经停下来了,拿着手机在看。 “出校门左拐过两条街的东南巷子有家港式茶餐厅,一起?” 井梨视线慢慢抬高,羊羔似的脸重新填满光彩,眉头一动,说:“李望周结束了,我去找他。” 晋今源察觉到自己脸皮在往上提,但具体是个什么表情他没有细究。“你正好可以问问他前女友的事。”他慷概给予建议,一身淡泊似的,骑上自行车潇洒离开。 014 这个时间食堂一个人都没有,井梨觉得蛮自在的,一口气把大份咖喱牛肉烩饭吃完了,李望周冲她抱歉一笑:“我没想到这么晚才能结束。” “是我自己要等你吃饭。”井梨把汤也喝光,觉得胃太暖了,发出感慨:“今天突然很想喝冰冰的丝袜奶茶,好多年没喝过了。” 李望周问她:“肚子还痛吗?” 井梨把手放到桌子上托腮冲他呵呵一笑,“现在不痛了。” 外面下起瓢泼大雨,两人同时一静似乎是在确认,井梨唉声叹气:“好烦,又下雨了。” 他们在食堂多坐了一会儿也没等到雨停,一点五十的时候井梨提出走,李望周把两把伞拿上,他细心、周到,井梨则是嫌随身带把伞太重的人。 下楼的时候两人牵着手,井梨对他说:“想和你说件事。 李望周觉得她也许是没能午休困了,有些自责,同时也期待她有话和自己说。 “漾清找过我了。” “什么?”路过窗口,雨声太大,也许李望周没清楚她说什么,井梨回神,倒没有生气,正准备重复,脚步被牵制着慢慢停下来,相扣的那只手更用力摩挲两下,她困惑看过去,李望周眉头紧缩,神情矛盾:“什么时候?你还好吗?” 井梨发现自己突然忘记原本想和他说什么,只是浑浑地想:咦,他居然能听出漾清是谁? “井梨?” 在台上面对几千学生都从容稳健的声音此刻有了少见的慌乱,李望周扶住她肩头,问:“我不知道她会去找你,你们都说了什么?” 井梨撇嘴抖了抖肩,心不在焉的态度,从他手里把伞拿出来,“我们成为朋友了,”说完,故意看了眼对方惊异的眼神,笑了:“学长,你是不相信你前女友是个好人还是不相信你自己在她那里是个好人?” “伞到时候还你噢。” 李望周站在原地目送那个轻盈背影小跑几步到雨里,伞檐刷刷转动,像浆刮过海浪制造的雨沫没完没了,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少女的情绪是愉快。 井梨回了趟宿舍,从被骂到和阿姨聊起天来,在走廊待到有人醒她才进去换了双鞋,等戴雨灿赖床结束两人再不紧不慢出门。 踩点到教室,井梨发现自己课桌上多出一杯奶茶,和早上那杯没喝完已彻底融成岩浆的热可可摆在一起。 “谁放的?” 奶茶杯身的卡套花花的,是粤语,井梨认得出但看不懂,冰块浮在上层隐约可见形状,她一拿起来就哗哗响,知道放了很多冰。 刘莆仙说她也不知道,来的时候就看见有了。 讲台上多出一个漫不经心擦黑板的身影,井梨盯着那只举得不是那么高就能够到顶的手看,细长的腕上两颗骨头尤其突出,撑出分明的手筋。 宿舍夜话的时候有人提过一嘴“晋今源的手好看”,最难得的是“看手如看脸”。不像某男,手指细细长长的,脸上全是激素过剩的痕迹,一笑本来位置就不清晰的五官挪位,最成熟的几颗痘刚好能喷出脓来。 全宿舍都打趣那个女生观察仔细,居然能先看过某男的那张脸后再去看他的手。 井梨把吸管插进去,表面一层纸而已,她用力太大,划出一道口子,洒出来几滴丝滑的液体。 红茶味很浓,冰块稀释了甜度,刚刚好,一口下去井梨整个人想尖叫。啊,就是这个味道!和记忆里小学才喝过的港式奶茶一模一样的味道。 因为和李让清重逢,让她突然想起小学生的快乐。 因为下了雨气温自然低迷,但时不时来一口多冰奶茶一点都不觉得冷,但井梨还是开始想吃点热辣的东西,比如路边的麻辣烫,那样才配。 出发去体育馆路上远远碰见李望周和他朋友,雨早停了,井梨却注意到他裤脚湿了一截,颜色深浅界限分明,让人无法忽视。 尤其这种情况发生在李望周身上让人咋舌,最重要的是他身边那几个人都干干爽爽的。 也许会有他同类和自己喜欢的女生偷偷笑谈:喏,李望周也会穿着湿哒哒的裤子来上课。就像是说其实帅哥拉的屎也是臭的那种语气。 井梨也受不了,奇怪,她居然想假装不认识李望周,或者在心里默默祈祷别人没看到他,不然觉得是自己丢脸。 她男朋友只能是那个在万千瞩目下也永远不会出错,一丝不苟、形象完好的翩翩少年。 于是趁着体育课想拿手机给李望周发消息商量晚上吃麻辣烫的念头也就此打消。 一直到下午放学,井梨想看看李让清有没有给她留言,却先看到了李望周的消息。 “你还在生理期,奶茶晾温一些再喝,希望我没买错。” 本来就有些酸胀的脖子被闷棍击中一样,井梨忽然想吐,胃装太满了。她来不及和戴雨灿他们说,一个人疾步走出去,第一次到他的班级找人。 李让清不在,现在外面广播里是她的声音。 李望周腰靠着桌角,散漫的态度围观几个争得面红耳赤的男女,随便抽来一张试卷,正想快速浏览题目,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回头的瞬间,李望周才听懂传话人意味深长的语气。 井梨站在围栏边,安安静静等待,整个人似乎有些拘谨,目光望着他。班里剩下的人早就停止了手头的动作,根本克制不了八卦的眼神,想在现实世界里看清李望周在李让清之后的下一任。 李望周落地走了几步才把试卷随手一放,最后小跑几步到井梨面前,惊喜之外是紧张:“怎么了?” “奶茶我喝完了,是我想喝的那种。”井梨微微仰起脸,语气柔柔地告诉他,像求夸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除了愕然,井梨还从李望周细细的眼角里看出一丝男孩子的羞涩,像惊喜被揭露,他会担心这种把戏在心爱的女孩子面前是否拙劣。 “现在有不舒服吗?” 井梨摇头,轻轻朝他小腿踢一脚,嗔怨的语气:“怕我肚子疼干嘛要给我买多冰的。” “你说想喝冰的。”李望周怕她自己站不稳,抬起一只手给她搭建围栏。 井梨低头盯他的裤脚,小声说:“要不要回去换?” 李望周一怔,本来想说不用,可最后还是问出口:“你陪我吗?” “嗯,顺便去吃饭。” 李望周松了口气,情不自禁摸了摸她发顶,井梨赶紧推他一把,眼神乱瞟,抿嘴是个娇羞表情。 雨过天晴,地面是沥青色,黑得越来越晚的天浮有一缕霞光,人和景都在背光处。 两人第一次在校园牵手,其实也没多少人看,他们只不过养眼一些,不然和普通的校园情侣没什么两样。 “我以为你还在生中午的气。”李望周决定把这件事摊开,他发现自己受不了自己不懂她的“开心”,明明她说的话有嘲讽的情绪。 “我没生气。” 广播里温柔细腻的女声在念稿子的结束语,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在背景音乐完全释放后,井梨告诉他:“我和漾清是小学同学,但是她五年级转学了,我们五年都没有联系。” 李望周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信息,井梨甩了甩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或许你也叫她‘漾清’吗?我今天中午有点意外你立马就知道我在说谁。我知道你可能担心你前女友会找我麻烦,但我当下的确有些不理解你下意识的想法,因为她是个很好的人,而且你们不是和平分手吗?” 走了一路,李望周还是沉默,最后他怕自己不说些什么井梨就要挣开了。“抱歉,这是我从来没想到过的情况。” “我们都没想过,但是学长,我今天真的很高兴。”井梨故意用鞋子去踩水,这是她表达快乐的方式。 李望周痴迷她这个状态,真正开怀放松的井梨,自己先前的不安、惶然渐渐消散了,看着她问:“因为让清吗?” 井梨点点头,“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她见面了。” 陪李望周回宿舍换好裤子,两人又去食堂吃了牛肉烩饭,李望周发现她很喜欢吃咖喱,“我给你买奶茶那家茶餐厅也有这个,还有很多咖喱的食物,下回可以去。” “在哪里呀?” “出校门左拐过两条街的东南巷子,叫‘正嘢冰室’。”话没说完井梨就“扑哧”笑出来,她意识到自己太没礼貌,立马捂住嘴说“对唔住,我唔系故意嘅”。 李望周知道自己粤语发音很假,有些丢脸,可对面女孩笑得开怀他也不自觉笑了,并且惊讶她会,而且讲粤语的时候音调更软柔,有一点俏皮在。 井梨掐了一小截小拇指,说自己也就会一点。但想到什么,那笑意就搁浅了。 粤语是以前她缠着娄岸杰教她的,他总往那边跑。姚熙桀指责过她从不关心娄岸杰的人身安全,只想着吃和玩偶。 李望周想送井梨回班,井梨反其道行之硬要从他们荆棘丛那边走,“我去看看漾清回来没有?” 李望周发现自己心里还是有些莫名异样,远不如井梨坦荡,无奈一笑:“你们比较像在谈恋爱。” 井梨呵呵笑,她这个反应让李望周有些嫉妒,也明白中午在食堂她说的那句话其实是生气他似乎不信任李让清是个“好女孩”,而不是像他忐忑了一下午猜测的那样——李让清和她说了什么让她误会他是个渣男。 这让李望周有些无地自容,他并不是不知道李让清的为人,可在井梨面前,他还是第一时间把李让清想坏了,只把她当成一个前任的角色。 到他们班的时候李让清座位还是空的,井梨难掩失落,拒绝了李望周陪她回班,觉得没必要送来送去的。 桌面上的热可可还剩大半,旁边丝袜奶茶的杯子只有一层冰化成的水,想到闻识乐,井梨有过一秒钟的愧疚,但还是很快就拿起两个杯子打算扔掉。 声响太大,井梨松手了才看到垃圾桶空空的,里面只有她刚扔的两个杯子。 再一抬头,和刚打完水的晋今源视线碰个正着。他没什么情绪看了眼垃圾桶,这个微小的动作让井梨略感不自在,因为如果是她刚倒完垃圾结果有个家伙立马往里面扔杂物,她觉得自己徒劳了,会默默记恨那个人几分钟。 最终晋今源也没说什么,想继续往里走,但井梨不动,把狭窄的道路堵住了,他莫名其妙,眉上爬过一丝不耐。 僵持片刻,井梨才若无其事转身离开,厚厚一把马尾甩到晋今源胸口。 鼻端漫过缺少温度的馨香,太浓郁,因为静电几根长长的发丝粘到他校服上,在空中拉出一段距离,让人有拿手挥掉的冲动。 015 周五下午井梨婉拒戴雨灿等人发出的烤肉邀请,三人调侃她见色忘友。 但其实井梨也没和李望周约会,他今晚要和父母去一场饭局。李让清也忙,除了周一那天,两人只在手机上交流。从李望周那里了解过这是李让清的常态,她不仅要忙学生会的事务,空闲时间在备战化学竞赛,一三五还要播音。 井梨问李望周两人以前会不会因为太忙没时间约会。 虽然觉得井梨的口吻根本不像吃醋,这种感觉怪怪的,但李望周还是如实回答:“会。” 在他眼里,两人分分合合的主要原因是这种原因。 李让清比他还要忙,他虽然支持她的兴趣和热爱,但有时候李让清会因为各种活动忘掉两人的约会,实在过分。 井梨在一众探究的目光下钻上豪车,第一件事是蹬掉鞋子,拍拍章田明的座椅,“想吃冰激凌!” “西乐广场那家?”井梨喜欢的东西很多,一天换一家“最爱的店”,所以她能吃半年十八中那家花卷是个奇迹。 “yesyes!” 章田明从后视镜看她一眼,“这周在学校心情不错?” “只有您来,我就很开心。”井梨完全放松仰躺下来回复李让清消息,脸上没什么表情,也全然没察觉到车厢由此陷入沉默。 但最后还是她问:“娄岸杰又忙着杀人还是放火?” 章田明看到后座的少女对着窗外走马观花,似乎不是想得到答案,随口一问就舒服了,所以他也选择不回答。 到地方,井梨一个人跳下车,章田明在车上目光不着痕迹来来回回巡视周围环境,在如梭人流中立马找到一个多走了两步路的人不在话下,他甚至能识别出谁谁谁多看了几眼形象出挑的井梨。 二十年前,章田明是刑警大队最出类拔萃的苗子,井崎三把人纳入麾下后,毫不收敛将消息传布四方,公然和警方挑衅,从此章田明成为井琦山的左右手。很多人不服,同时担心章田明实际上还是条子,但井崎三完全没有防备和平衡人心的意思。 作为百姓喊打喊杀的“黑道势力”,从八九十年代走过来,井崎三安然无恙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很多年。 但也正是因为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在稳步洗白路上还是老马失前蹄。 人被捕入狱时,井梨才六岁。 外界都传井崎三是因为情债失足,情妇争宠不得所以胡闹,却根本不了解井崎三的事业版图和势力深浅。 哪怕警方用尽全力,打击井崎三团伙的工作还是成效甚微,他名下所有企业明面上太干净了,根本查无可查。 最后,井崎三是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十五年。入狱第四年,其妻子肖璇提出离婚,当时很多人担心自己要在夫妻间面临选择,可肖璇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像之前一样全面打理井崎三打下的江山。井崎三手下也曾十分信服这个大嫂,跟随在其左右全力相助,静待井崎三出狱,哪怕两人离婚后还是尊称肖璇一声“嫂子”。 直到三年前,肖璇突然公开和娄岸杰的婚讯。两人相差十一岁,且众所周知娄岸杰是井崎三一手培养的“未来接班人”。 兄弟睡了嫂子,这是大忌,消息一传开,团伙混乱不堪,娄岸杰一度处在随时丧命的危机之中。想杀他的人比比皆是,除了井家竖的外敌,曾经跟随井崎三出生入死的手下也想要他的命替大哥洗刷屈辱。 但谁也动不了娄岸杰,尤其在一年多前肖璇病倒后,月山集团无人领导,面临内忧外患,在井崎三出狱之前,也只有娄岸杰能顶住压力成为当之无愧的主心骨。 井梨买了三种口味,一只手拿不过来,章田明下车替她开车门,其实是习以为常的事,井梨却在踏上去前突然停一下,玩味地笑:“您真是要折煞我。”然后慷慨分出一个甜筒,章田明不为所动,提醒她冰激凌要化了。 两人都上车后,井梨心满意足舔着花花绿绿的球,随口打趣一句:“要是您有女儿就不会这么冷漠啦。” 章田明未婚,井崎三和肖璇不止一次想给他介绍对象,全被拒绝。 “我当您女儿好不好?” 章田明还是不说话,其实心事重重。 自从肖璇第一次病危后,井梨经常调侃自己马上就要成孤儿了,但脸上不见丝毫悲伤,好像这于她而言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拍窗声响,章田明心神一晃,下意识猛踩刹车。 井梨话都说不清楚,死命去抠门锁,章田明保持理智并没有给她开门,目光随意一掠,以为自己看错了,怔愣一秒后立马再次确认中控锁处于关闭状态。 街头站有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男性,自在吞云吐雾,清晰轮廓之上有一抹夜的冷淡,蔑视周遭的繁华。 章田明心跳徒然加快,只敢透过后视镜观察里面一张焦急茫然到模糊的面容。 融化的腻水沾满井梨的手,她全然不顾,指节不停在把手上蠕动,时不时用力掰扯,一双刚刚还溢出笑的眼涨满泪水,整张脸贴在窗子上,却不舍得让呵出的白雾阻隔视线。 车始终在慢速前行,就在章田明要操控变速器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孱弱的恳求:“章叔叔,走吧。” 章田明很久没再听到井梨这样称呼自己,不自觉屏住呼吸,心里那点疑惑还没浮上来,余光里外后视镜还在上演的一幕便足够说明一切。 路灯下出现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姚熙桀把烟拿远了,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无声场景里,两人之间的自然亲昵似乎是命运的电影情节,有些镜头语言是一目了然的,毫无同理心、残忍的直白。 家里,肖思娉叫了一帮同学举行派对,吵吵闹闹,以前井梨会直接把人都轰出去。姐妹俩起激烈争执最后也总是肖思娉一个人坐在狼藉里哭,井梨淡定叫来阿姨把家里打扫干净,恨不得把肖思娉也当成一个垃圾扫出去。 紫苑庄只住姐妹俩,娄岸杰如今又不在南华,这令章田明有些担心会发生什么。 很显然今晚肖思娉是故意挑选井梨周末回家的时间造作,她也长大了,在十三岁的肖思娉的认知里,她姓肖,理应比井梨拥有更大权利的叛逆和妄为。 可这次井梨直接从后门乘坐电梯回房,慷慨地纵容其实是蔑视一切,她总能云淡风轻让有心人蓄满的气力无处发泄活活把自己憋死。 九点钟,李让清发消息约井梨出门,井梨二话不说脱掉校服,散下头发化精致全妆,从一楼客厅穿过去。 肖思娉这些朋友第一次见井梨,视线紧紧跟随,露出小菜鸟向往、惊羡的目光。 她们发现两姐妹一点都不像。井梨身体线条流畅精致,印刷的漫画体一样挑不出错,每一处都是自然清透的白,但不至于像没见过阳光那种惨淡,肌肉紧致纤细,前胸、肩颈的骨感又尤为突出,黑发随便一披就充满风情,一身暗色也冒光。 相比之下,肖思娉的瘦缺失一些观赏性,也好看的容貌一眼就看到底了。而井梨会让人忍不住盯着研究她的双眼皮褶皱有多深、瞳孔的棕是哪种棕。 一般人都不知道两人只相差两岁,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肖思娉是九岁那年被肖璇领养回家的,那年井梨生了场大病,底下人都认为肖璇是觉得自己女儿活不了了才会带回来一个养女,跟自己姓。 井梨前脚刚出门,肖思娉后脚就走进厨房抓起电话,要放到耳边时手腕被一股充满耐性但强势的力量压下去。 “章叔?”肖雨娉双眼露出一点慌张。 章田明嗓音柔和,“小梨的安全我会保证,岸杰今晚有重要事情,不用打扰他。” 肖雨娉乖乖挂掉电话,说:“我怕她出去乱逛遇到不应该见的人。姚熙桀还在南华不是吗?我今天碰到他和娄叔叔在一起。” “大学是开学比较晚。”章田明居然很认真地和一个刚升初中的孩子解释。 肖思娉笑了,顺便从冰箱拿了两瓶冰饮料,走前发出真诚的疑惑:“大专不算大学吧。” * 李让清约井梨到实属巧合。 井梨见到一个有些陌生的漾清,只是打扮上。她还是很漂亮,吊带、皮裙,戴在她小巧耳朵上的大圈耳环并不夸张,在实属巧合里偏黑的肤色成了加分项,十六岁少女静静坐在那里是冷静的性感。 井梨站在远处看了很久,等她发现自己了才挪着温吞的步子过去,吐了吐舌头,损自己:“我觉得自己太装了。” 只有和李让清出现在这种地方才会让井梨产生一种自己青涩到笨拙的感觉,像随时会出丑的乖小孩,误闯了大人的世界。 笑起来的李让清还是那张明媚单纯的脸,摸摸她头发,说:“很漂亮。” 井梨“啧”一声,很夸张。 李让清有些错愕,以为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不喜欢别人碰她宝贵的头发。五年的时间,自己也变成了“手贱的人”。 “怎么感觉你真成我姐姐了。” 两人都很傲娇,李让清将沾满酒精味道的冰块含在嘴里,认真地说:“我本来就比你大。” “漾清姐。”井梨猫一样依偎过去,贪恋她手臂的清凉,嗓音软软糯糯的,像她们喜欢吃的各种糕点。 两人说了很多有的没的,不会冷场,仿佛中间没隔有分开的时光。 井梨尿急,说去就去,李让清看了眼手机,问她能不能等会儿再去。井梨是那种上一秒说什么下一秒就会这样做的人,她说尿急如果一分钟去不到厕所估计会直接尿裤子,在李让清问完后,她歪了歪嘴角,眼珠子机灵一转,“你陪我吗?” “嗯。”她们不习惯以说反话作为情趣,好像那样的关系才是脆弱的。 李让清让井梨回头,井梨照做,一转过去看到自己被五个女生团团围住。 这场景有点熟悉,那些脸也有点像噩梦重现。 一瞬间的念头是对李望周又多了点愧疚。 因为当下她也把漾清想坏了,觉得自己傻傻地狼入虎口,而对方利用了她们曾经无话不谈的感情。 井梨脚底生疮,寒意窜上头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又急遽碎裂,再次转过脸去看李让清。 李让清却没看她,神色淡淡注视她身后。井梨忍不住顺着她目光再次转过去,看到那天扯了她头发的两个女生开始互抓对方的头发,其他人默默避开肢体冲突,浓妆下脸色黯淡。 鼓点混乱中压抑急促的呼吸清晰入耳,围观的客人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目光,见怪不怪,还有吹口哨起哄试图让局面更激烈一点的。 井梨手指不停叩着大理石面,双脚晃来晃去,看半天,听到身后李让清说:“那天吓到你,我一直在想怎么样和你道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种方式最适合。” 井梨随意把高脚凳转过去,笑笑:“感觉是挺爽的,如果现在可以上厕所就会爽到爆!” 两人相视一笑,起身刚要走,突然有个女生叫住李让清:“让清,你会后悔的。” 那几个女生站成女团海报,紧粘在一起又各自旗帜鲜明,眼神狠辣。 李让清停下来转身,一对五也不单薄,似笑非笑,“我只后悔没早点看出来你对李望周别有心思,比我还要积极去找他现任的麻烦。” 站在化妆台前,井梨甩掉水珠,不习惯用烘干机,问她:“那些人真是你朋友?” “是不是突然觉得和我成为朋友不是一件太值的事?” 和李让清成为朋友一直都不难,她为人亲善,总是开朗的笑,又漂亮又可爱,育小的男男女女都喜欢接近她,再调皮的男孩子也不会揪她头发,不会故意踢她凳子捉弄她。 井梨以前还生过气,觉得和她关系好的同学太多了,自己不是特别的。 井梨摇摇头,“我以为她们会叫你一声‘清姐’什么的,就像那些人叫我妈‘璇姐’。” 李让清一笑而过,默认什么,把手仔仔细细擦干净了,说:“老实说那天大课间我去找你本来是想道歉的,我不想让你误会是我想对你做什么。” “你那时候就确定我是你认识的井梨吗?” “我见过你照片了,不然我也不会专门跑一趟。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我不觉得和她们撕破脸是必要的。”李让清拉住出门走错方向的井梨,井梨有些羞窘,实属巧合她只来过三次,才喝了一杯特调就晕晕乎乎。 “但我真见到你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而且,”李让清揶揄瞧她一眼,“你好像没认出我。” 井梨口吻认真跟她解释:“我都不知道你,我对这些不关心,好几次学长想和我讲你们的故事我也不让他说。” “你生气了吗?”井梨像做错事的小孩扯了扯李让清衣摆,眨巴两下闪烁的眼。 “那我们算扯平了。” 井梨不认可李让清这个说法,“她们堵我那天晚上我就戳破她们的小心思了,如果真是你想要找我麻烦,不可能脸都不敢露你的好姐妹们却替你自报家门。我当时就知道是她们借你的名泄私愤,毕竟你才是李望周光明正大的前女友。” 说完,井梨长长舒了口气,得意扬起小下巴,“看来真是冥冥注定,即使没有碰面我和你也有默契的感应。” 016 后来碰到许鹿等人,她热情邀请井梨和李让清加入,李让清挺随和,只是井梨鬼鬼祟祟地问许鹿:“闻识乐不在吧?” “你希望他在啊?这不简单,姐现在给你摇人。” “不是不是,你千万别跟他说我在实属巧合,我是怕他和其他两个人知道我不跟他们去吃烤肉却在酒吧鬼混,会扒我的皮。” 李让清和许鹿在旁边笑,都觉得怂怂的井梨很可爱。 和许鹿等人拼桌的是何雅郁几个,他们略感惊喜率先和李让清打招呼,和同班的井梨并不熟,但不至于到认不出的程度。什么打扮都能适应良好,这种说法的主体不仅指真正的俊男美女,还包括旁观者的眼睛。 实属巧合的井梨让何雅郁几个想起她第一天进班的形象,会怀疑她那时候是不是在这种地方通宵然后直接去的305。 “今天我和我朋友一起,你们不介意我们加入吧?” 不是第一次在实属巧合碰到李让清,她身边总是很热闹,何雅郁等人就算碰见了也不敢轻易靠近,平日在学校形象清高在学姐在迪厅这种地方只会更有距离感,可今晚李让清居然主动询问他们能不能“收留”她,她身边只有一个朋友,那个人是井梨。 何雅郁第一次觉得实属巧合的音响太震,脑袋发涨,拼命回溯也只能想到李让清和井梨之间唯一的关系是她们分别为李望周的前任、现任。 但总不好当着不是305人的面八卦,热烈欢迎她们加入。 井梨扫了一圈,半圈沙发坐得挤挤的,唯独少了个人。 耿俊给她们腾座儿,井梨倒是自来熟,问他:“晋今源没和你们一起?” 李让清这才想起来,几人好像是同班。 耿俊和何雅郁、柳浩相视一眼,忽然觉得井梨这人挺神奇的。 没什么存在感的转学生,除了刚到305那阵因为长得漂亮在男生宿舍引起过一阵热烈讨论,她似乎没什么成为像李让清这种“女神”级别风云人物的魅力,以此维持自己的热度。 在一班,同学们对井梨的印象只是她常请假、上学期期末考了年级第五。 就是这样一个人,被爆出来和高年级校草级的学长谈恋爱,一举成名,但伴随她的标签是“第三者”、“装富”、“骚货”,在305名声不怎么样。 可她现在和学长前女友成为朋友,在夜场这种鱼龙混杂却最不缺美女的地方也让人眼前一亮。 而且混得如鱼得水。 不过都知道晋今源和他们是朋友,这样想想,耿俊觉得井梨太像寒暄的一个问句也不奇怪了。 “他等会儿应该会过来。” 一个小时后,晋今源果真来了。 许鹿丝毫不掩饰惊喜和讶异,冲井梨使了个眼色,当着所有人面大声指责她:“好啊井梨,还是你会玩。” 这句话引得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刚落座的晋今源还有忽然把脸埋进李让清怀里似乎很尴尬的井梨。 许鹿目光赤裸,含了根烟不紧不慢点燃,冲晋今源抛媚眼,“帅哥,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晋今源还是一副死样子,许鹿那边的人明目张胆嘲笑她难得踢到铁板。 何雅郁嗅觉敏锐,立马召集其他两人围攻晋今源。“你小子什么时候惹的债?” 直呼今晚的实属巧合来得值。 晋今源拿了杯酒,放到嘴边时抬起眼,井梨刚好也在看他,脸颊粉扑扑的,好像刚才不是演的。 可他分不清,也懒得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动脑。 中途男生集体去厕所放水,柳浩奇了怪了,“井梨和李让清?不愧是实属巧合。” 耿俊倒很兴奋,“咱们算不算掌握了第一手八卦?李望周本人知道他前任现任相处这么愉快吗?不会她俩才是真爱吧。”之前男生宿舍里有人说井梨一看就是弯的。 晋今源安安静静在旁边洗手,精细得令人发指,柳浩直接把水龙头关了,受不了,“得了,也不怕给皮搓掉,要不你就别来这种地方?” 他们知道这人比女的还讲究,一把伞都得拿塑料袋套起来放抽屉,耿俊每次去他宿舍找人都被禁止进入房间。 “你和井梨本来就认识?”不知道谁问了一句。 晋今源心跳莫名一悸,眉头皱了下,依旧保持沉默,紧接着听到耿俊自以为是开口:“你还没看明白啊?他撩人撩到井梨朋友,刚才只能强装镇定,要不多尴尬,所以井梨刚才一上来才问咱们‘他呢’。但没办法,就是这么巧合,有意思。” 两人贼眉鼠眼时不时瞥一眼晋今源表情,结果就是挨了一团湿哒哒的手纸。 晋今源把手插进口袋,飒飒然走了,带过一阵干燥温暖的风。 他洗了澡出来的。 没否认?耿俊和柳浩相视一眼,赶紧追上去,勾肩搭背没个正形,男生话题跳转得同样快,聊起游戏走回卡座。 晋今源目光一晃看到两张熟悉的脸,思绪宕了一下,然后记起来这是那天在男厕起争执被井梨反锁的男女。 这一周打球的时候隐约有听过高三的人在谈论这件事。 人最后是被下午第一个去上厕所的男生发现并解救的,流言四起,说两人大中午在厕所做了,是正义之人忍无可忍故意把门锁住的。 听说那天之后两人彻底掰了,但还是齐心协力寻找罪魁祸首。 晋今源随口问了一句,“监控呢?” 毕竟是丑事,两人都是不好惹的不良青年,高三整个年级都不敢闹到老师面前,虽然他们还真去过保卫处,可保安哪可能给两个学生调监控。 零点的狂欢即将开始,几乎全部人都动起来,躁动异常。井梨却突然朝反方向走,差点撞上晋今源,她抬头看他几秒钟,见他还没有让开的意思,不得已不耐烦动了动嘴皮子:“我不想跳舞,我要憋死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四周挤满人,一层接一层,稀薄空气燥热到极点,一点风都感受不到,根本没有缝隙让井梨钻。 她突然泄气,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高大少年一眼,怨气触底反弹。 音乐响起,人潮像浪一样涨起来又落下去,井梨站在那里有点茫然,被困住,像异类,但好在身边有个比她还要沉默的影子。 忽然觉得晋今源好高,单薄肩膀其实很开阔,压迫着氧气,但最后,好像也是因为他的纹丝不动挡住了那些幽暗氛围里蠢蠢欲动的灵魂。 留给井梨一份孤独的幻想。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是一个沉默如山的身影在她身后,偶尔低眉敛目,总是目视前方的人以为她看不见那截低到尘埃的小臂,克制地、沉着地与她腰身保持一段距离。 那时候井梨就明白,在这种地方,一颗心是永远无法得到安稳的。 一点钟,人陆陆续续散了,晋今源先走一步,刚解开他那辆GIANT,先让他机敏抬头的是空气飘来的酒味。 井梨两手握起拳头,站得笔笔挺挺的。 晋今源淡淡开口:“今晚没惹你吧?” 这个时候晚间空气里是刺骨的寒意,井梨还是那身黑裙,光溜溜一双腿,在路灯下五官反而多了几分朦胧,妆还好好的,脸颊和嘴唇反而色彩更浓。 “你必须和我走一段路。” 不是询问,是要求;不是认真,是较真。 晋今源默默估量她的酒量,走了一小阵神。 来之前,手机里一个小时前耿俊的消息是“李让清和一个朋友在,你不来保证后悔”,怕他直接忽略,又发“你绝对想不到李让清这个新朋友是谁”。 卖足关子。 他到这里的时候她们起码喝了两个小时,那个时候井梨眼神飘忽,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刻意落在他脸上,也许那时候她就醉了。 “走呀。”井梨很讨厌有人和她说话的时候走神,但还是忍下来了,甚至弯下腰推了把自行车尾巴。 嗓音像裙摆一样轻盈。 晋今源没跟上她速度,竟然顺势松开扶车头的手,险些害井梨被自己绊倒。 他忍俊不禁,眉头又下意识一皱,讥嘲她:“耍酒疯?” “不是,我刚看到那天那两个人了。” “哪两个?” “就是那两个。”井梨脑子短路,抬起手就朝太阳穴敲了两下。 晋今源还是没反应,第一时间接过车头,衔接得很流畅。 目光从那张无论哪个角度都能闪着碎光的脸挪到前方。干净的街道有团捉摸不定的雾,今晚天上一颗星都没有。 “那你更应该离我远一点。” 井梨气笑,“我被抓到了你以为你逃得过?” 晋今源嗓音还是很冷淡,“是你把人锁在厕所,我没有。” 身边突然没了声响,晋今源低头看了眼,以为她被打败了。望着那张轮廓泛起些褶皱的脸,心头莫名一痒,戏谑一句:“李让清呢?你们不是好得不得了。” “我不能让漾清再惹上那些人。”她回答得一板一眼,仗义得让人感动,这回轮到晋今源轻笑一声,“那我凭什么……” 话没说完就听到她幽怨的声音:“凭你欠我的。” 井梨转脸看向他,表情无悲无喜,电影质感的一双眼亮到清澄,似乎醉意被偶然间无声的一阵风吹没了。 车轮碾过不怎么平整的地砖,分不清链条和车轮是谁跟着循环反复,声响清清的、脆脆的。 “就算两年前我参与了于骋的行动,那我也是欠姚熙桀的。” 长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也许是手里的自行车太生硬,晋今源忘记了转弯。 “你差点要了他的命就等于是要了我的命,所以你也算欠我。” 凉凉的声音像雨飘进永远有团热气的胸口,一棵树肥肥的叶子遮住半盏路灯,晋今源视野忽地暗下去,原本有点漫无边际的思绪被一阵弹动的心跳击停。 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在他面前平静又直白地直言某个人是她的命。 晋今源原本以为,他们之间只有怨没有恩的某段联系是心照不宣的。 他大可以在305甚至是她现男友面前大肆宣扬她初中惊天动人的恋爱史,她也完全可以像恶意传播他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那样,告诉305的人——晋今源初中参与杀人,差点卷入命案,他的朋友全是纨绔子弟,人以类聚,根本不是现在装的淡泊高冷的高干子弟。 可没有一个人这样做。 因为那段往事的结果过于惨烈,晋今源再见井梨的第一面就知道两年前发生的一切完全可以成为岁月史书。 富家小姐和社会青年最终回归原本属于自己的人生轨道。井梨没有颓废,没有沉沦,上名校、和优秀的男孩子谈恋爱,与姚熙桀、于骋的那段故事像呼啸而过的一场疾风,旁人看来胡闹而已。 她的世界就算留下一片疮痍也没必要在平和的世纪自揭伤疤。 晋今源知道这个人骄傲又自满,她敢玩弄于骋感情去印证另一个人的答案,那时起晋今源就自认为他已经把井梨看透。 转过脸,自己撞上那道始终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晋今源有瞬间的恍惚。 井梨弯了弯唇角,天生带棱的眉眼也动了,“这次还了,就还清了。” 说话时井梨低首去看鞋尖,上面一尘不染,烫烫的脸颊被凉滑的发丝抚摸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泪在汹涌淌下。 她不打算继续背负那条命了。 晋今源等人对那个人的伤害,井梨很清楚她是罪魁祸首,可她又固执地觉得他们伤害的是她和姚熙桀两个人。她一直想让那些人还,最好也拿半条命出来,但知道那不可能,真正要算账,只会让一切重蹈覆辙甚至覆水难收。 他好不容易才过上正常的生活。 上学、学一门技术;谈恋爱,爱一个适合他的女生。 原本,她应该和他一起上学,她才是他应该爱的女孩。可现实很残酷,索性他已经了无负担走向了更广阔的世界。 所以井梨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晋今源对她进行补偿就够了,过去的一切就到此结束。 事实上,也该结束了。 017 周六,井梨在阿姨一遍遍关切地催赶下终于露面,打扮整齐,刚洗过的一头黑发蓬松搭在肩头,只过了清水的素面柔润有光彩,眼眶干净,不见丝毫昨夜放纵颓靡的痕迹。 还是吴月梅出声叫她:“先喝碗汤吧?” “吴阿姨我不在家吃啦。”家里这些人都是看着井梨长大的,关系亲近,在他们面前井梨脾气乖巧。 “又不在家吃呀?好不容易周末才回来一次。”吴月梅语气失落,但不忘拿眼神示意一下,有些紧张。 井梨停在餐厅外面,毫无忌惮注视吴月梅看的方向。 娄岸杰难得来这边一趟,更难得的是这个时候坐下来吃顿饭,一身休闲打扮,整个人温和清净,倒有点像肖思娉的兄长。 几个毫无亲缘关系的人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共享几盘菜肴,井梨觉得这个画面很诡异,凉到底的心忽然泛恶,正要走,听到章田明问了一句:“现在走吗?我送你。” 章田明已经放下碗筷,抽了张纸擦嘴正要起身,井梨比个手势,笑呵呵:“我和男朋友约会,您去干嘛?”说完不紧不慢把包带收紧一些,唇边的笑意就混沌了,“反正我去哪里你们都知道。” 人走后,整顿饭吃得格外安静的娄岸杰突然开口:“你周末不出去?昨晚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的。” 肖思娉把一碗饭挖来挖去,对面坐着个娄岸杰,哪怕他自始至终没抬过眼也压迫感十足,弄得她一点食欲都没有。 听他提到昨晚,肖思娉心惊一跳,小心翼翼投过去一记讨好的眼神:“您也觉得我过了?那我下次不这样了,本来是觉得一帮同学开心一下。” “下次想玩我可以让人在外面给你们留一间包厢。”娄岸杰神情、语气都淡淡的,让人拿不准他怎么想。 可肖思娉不认为是井梨告的状,她恨娄岸杰都来不及,如果不是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井梨肯定是分分钟要从这里搬出去的,多看一眼这个男人都会觉得是种耻辱。 现在已经不是自己刚来到这个家时的情况了,这一点肖思娉很确定,娄岸杰应该就是单纯不喜欢她在家里举行派对,虽然不在这边住,但他这个人也好清静来着。 这样一想,肖思娉心情轻松许多,撑着筷子说:“我周末不出去,要在家补习英语,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洛杉矶,我想妈妈了。” 娄岸杰没回答这个问题,走了一会儿神。井梨从来没主动问过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肖璇,也从来没提过“想”这个字,好像她已经把自己当孤儿了。 再望向对面楚楚可怜一脸期待的女孩,娄岸杰毫无波澜,丢下一句“好好上课,别下楼”就走了。 下午两点半,趁家教老师上厕所,肖思娉一个人无聊又不想看单词,突然想起娄岸杰那句话,压抑不住好奇心悄悄下楼,猫在栏杆那里,隐约听到客厅的谈笑风生,但看不到人,于是又冒险下了几级台阶。 娄岸杰对面坐了一个老男人,两人应该是在谈生意上的事。不是姚熙桀,肖思娉难掩失落,一腔激情瞬间被浇灭,本来都打算好,如果娄岸杰这次把姚熙桀直接叫到家里来,她就立马打电话给井梨,只是可惜看不见她那个学霸男朋友被爽约是什么表情。 三天前肖思娉到月山晃了一圈,偶然发现坐在娄岸杰办公室里的人是姚熙桀,只可惜办公室的帘幕很快就落下了,她没能拍下来给井梨看。 今天井梨赤裸裸挑衅,娄岸杰居然无动于衷放任她出去,甚至没让章田明跟,这太反常。娄岸杰又让自己别下楼,肖思娉原本猜想他是不想让井梨和姚熙桀碰面。 可惜来的不是姚熙桀。 其实仔细想想也知道娄岸杰和姚熙桀“握手言和”的概率几乎为负数,那天她会在公司看到姚熙桀,说不定是娄岸杰又想出什么新法子警告姚熙桀——他离井梨还不够远。 当初,娄岸杰和肖璇以全面承担姚熙桀治疗费用作为条件要井梨与姚熙桀断绝联系,井梨答应了。 等人醒,娄岸杰又在病床前把少年父亲的命交到他自己手里,让姚熙桀选择是继续留在南华,还是离开。 从那个时候开始,姚熙桀就不可能再跟在娄岸杰身后心甘情愿做一个唯他命是从的小弟了。可他手无寸铁,井梨遍体鳞伤替他和他家人争取到一条命,面对一个年长自己七岁的男人,姚熙桀见识过娄岸杰如何冷血、狠辣,唯有妥协。 就这样,姚熙杰和他那个给井崎三卖了一辈子命的父亲狼狈逃离了这座城市。 也不过两年而已,现实不是电影,姚熙桀当然不可能短时间内强大到可以与娄岸杰抗衡,眼下,他连和仇人殊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 在出生就被父母抛弃的肖思娉眼里,姚熙桀根本不值得井梨为了他与母亲、继父对抗,他其实只爱惜自己和父亲的命,可井梨可以为他付出和已经失去的又何止一条命? 晚上娄岸杰在会所喝了点酒,回到紫苑庄,一推开门暖室内立马有一阵更刺鼻浓郁的酒气逼近,他敏锐捕捉到来源,再往里走几步,转过头首先看到的是散落在地上的帆布鞋——一只在冰箱前,一只快要掉到楼梯口。 空旷的房子只有楼梯间的壁灯亮着,四处黑漆漆,一双白晃晃的脚忽然从一排椅子尽头掉出来。 娄岸杰在原地站了很久,等视野适应晦暗,慢慢走过去弯腰捡起冰箱底下那只鞋,又走过去,整个人很平和地收拾残局。 提到玄关放好,手里换了双棉拖,正好撞上起夜的吴月梅,她注意到餐厅那里躺了个人,吓得险些叫出声,转眼看到娄岸杰便定心许多。 年轻的男主人用锐利目光示意她噤声,提高手里那双棉拖,吴月梅就懂了,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条毛毯,娄岸杰接过来,把大衣换过去。 三张拼接起来的凳子,井梨蜷缩在上面岌岌可危,娄岸杰似乎打算就让人在这里睡一晚,吴月梅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离开。 想起的是很久以前,开学前一晚井梨通宵补作业在客厅睡着了,早上五点多娄岸杰到家里接肖璇前往机场,看到人坐在地毯上枕着试卷睡得正酣,给扛到沙发上,盖好被子,直接跟学校请了假。 把毯子铺上去,睡熟中安静柔和许多的一张脸无可避免撞进视野,井梨的肌肤干净到无瑕,眼角、脸颊睡出点粉,天生过于丰盈的眉毛似乎淡了些,五官的弧度像婴儿。 娄岸杰不动声色凝视许久,眼神无知无觉冷到底,慢慢直起腰往料理台靠去,两道英挺眉间挤出纹路,鼻端怎么都散不去的烟酒气味莫名在心底放了把火。 那个李望周不是305的模范生吗?也会带着女朋友泡吧? 两手撑在身侧,娄岸杰指尖不停摩挲烟盒和打火机,目光定在那张纯良无害的脸不知道过了多久,硬生生把那股火气连同瘾压下去,幽暗中冷淡的表情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 305突然冒出很多关于李让清的流言。 本来她经常出现在实属巧合只有那帮同样喜欢玩的人知情,但现在全校都了解到李让清私下泡吧、烟酒都来,而且玩得花,和李望周分手后不到一个月就有了新恋情。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无缝衔接的是女方,错怪李望周了,至少李望周没有那些不良嗜好,经得起扒。 李让清女神形象崩塌。 井梨和李望周第一次发生激烈争执也差不多是为了这件事。 一天中午两人在正嘢冰室吃饭,井梨突然调侃李望周:“你两任女朋友都被305黑惨了,大家都觉得你是纯良少男。” 坐在她对面的李望周认为这一点都不好笑,觉得她明明在嘲讽但还能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嗓音和表情一样冷淡:“你想让我怎么做?告诉大家是漾清提的分手,不是我甩她?这不就坐实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她是无缝衔接,相当于出轨,到时候你又会怎么阴阳怪气我?” 井梨叉了颗鱼蛋放进嘴里,皱了下眉,他语气很冲,她那点逗弄的心思也瞬间消失,笑了一声:“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我不过是向你说明现在的情况,你既得利者有什么好生气的。” “既得利者?”李望周也气笑,叉子拿起来却好像不会用了,“好像这一切是我造成的。” “难道是我和漾清造成的吗?”井梨冷不丁一记反问让李望周怔住了,她扔掉叉子,“咣当”一声将两人从餐桌中间隔绝。 她这样说,更让李望周确定她是因为李让清故意挑事,她自己谣言满天飞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气愤。 这段时间,井梨有空就和李让清吃饭,有时候他忙学生会的事情担心她生气,结果事后发现别人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段恋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谈,这让李望周有点重新品尝到当初他和李让清分分合合那段时间的味道,心悸到有些无力。 可他又安慰自己,井梨的情况和李让清不同,她和李让清是儿时故友,女孩子久别重逢黏在一起情有可原,也许可以把错过的五年找回来,井梨开心,他也放心。 也知道其实李让清很孤独,虽然她参加很多课余活动,喜欢去酒吧玩,可她的世界总是冷清,有时候看到她和井梨在一起的状态,惬意、热烈,于李望周是陌生的,会恍惚他曾经认识、喜欢过的是真正的漾清吗? 两人之前是素未谋面的朋友,这种情况总比两人是情敌要好。可井梨和李让清现在像连体婴儿一样腻在一起,李望周又会觉得她们没有一个人顾及他的感受,没有人给他一点疏导和安慰。 尤其是井梨,好像她只在意李让清这个朋友,所以所有错都是他这个男朋友的。 “你是非要和我吵架才舒服是吗?” 今天这顿饭还是因为李让清要参加化学竞赛,一走一礼拜才吃上的,知道她喜欢喝港式奶茶、吃咖喱,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李望周放弃午觉时间陪她在饭点之后来这里。 “我没这么闲。”井梨冷冷淡淡的,一心嚼东西,眼睛根本没在对面目光执着的男孩身上,却对他说:“但凡你能让漾清和我当中的一个不用被那些人恶意诽谤,我敬你是个男人。” 这话太烈了。 整个餐厅只有他们一桌,在静了半分钟后,椅子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噪音,井梨眼前一暗又恢复光亮,视线始终落在车仔面上,没看那个勃然离去的身影是如何的。 她又把人惹毛了,还是在公众场所。不过她每次和男朋友吵架都不愿去想这段关系的走向。 也没过多久,门口的风铃荡出一串悦耳音符,井梨下意识抬眼,以为是去而复返的人。 晋今源没想过会在这里碰到她,表情明显有些微妙,但不过一瞬就若无其事踩过最后一级台阶,径直从中堂穿过去,带过一阵清新温和的气味。 气味是有记忆的。 井梨放空似盯着前方,嘴巴慢慢地动,很悠哉。 店门对面是一道爬满蝴蝶花的墙,偶尔有一两只鸟停在上面,叽叽喳喳,湛蓝天空露出一角,很难得是真正的晴天。 坐在那里的人完全没有被忽视的恼恨,若无其事埋头继续嗦面,吃嗨了,又灌一大口凉到心里的奶茶,整个背影都在晃动。 等老板从后厨走出来,晋今源不着痕迹敛眸,从墙上那面镜子收回目光,直接下单,“老样子,今天加份红豆冰。” “我也要一份红豆冰。” 井梨突然转过来,耳朵一动,像触动了什么雷达。年轻的女老板忍俊不禁,调侃她:“刚男朋友不是不让你吃太多冰的吗?” “刚才是我自己不想吃,现在我又想吃了。” 晋今源肩头上的半张侧脸没什么情绪,等她说完又转了回去,先付钱,然后走到靠墙的一张桌子坐下。 店里的桌子整齐空荡,唯独斜对面那张上摆满食物,井梨的对面还有一杯几乎未动的红茶。 井梨衔着调羹久久没坐回去,悠哉地研究菜单,又点了份抹茶红豆的鸡蛋仔,特意嘱咐老板等她走的时候再做。 老板回到后厨,店里就只剩下穿着同款校服却没有任何交流的两个人。晋今源什么都不做,手机都没拿出来,坐在那里也没有无所事事的尴尬,长手长脚倒也舒展得开,头微微向后靠闭起眼睛小憩。 井梨一只手托腮一只手鸡蛋仔吃,满口焦糖气味,甜糯的质感让人上瘾,很长一段时间内,空气流通的室内甚至只能听到和缓春风的来来去去。 李望周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去哪里了。 晋今源缓缓睁开眼,好像算着时间一样,他的餐刚好端出来。点的咖喱猪排饭,老板路过井梨身边的时候听到她感慨一句:“姐,怎么他的看起来更好吃一点。” “都一样的呀。” 井梨懒懒一笑,“总是别人的东西看起来比较好。” 老板认可这个说法,看到她几乎光盘,明显惊喜,“都吃完了?味道怎么样?” 不像晋今源这种常客,店里多出一对养眼小情侣,老板也莫名高兴,时刻关注他们的动向。 “好吃,但其实我最喜欢丝袜奶茶,如果喝奶茶就可以喝饱就好啦。” 老板随口问:“男朋友呢?” “我把他惹毛了。”井梨回答得蛮无所谓的。 小情侣吵架见怪不怪,老板安慰她:“等会儿肯定还会回来。” 人走后,晋今源听到一句“你经常来吗,老板对你很关照的样子”,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井梨忙着研究好看的奶茶包装,他完全可以当她在和空气讲话。 “是你想喝的那种吗?” 井梨把包装扣出声响,没回应,晋今源好像也不当回事,就对着一盘饭专注进食,没配喝的,过于单调,可他就是吃得很有食欲的样子。 “漾清因为我和那几个女的闹掰了。” 晋今源没什么反应,其实是在考虑她话说完没有。可井梨没继续说下去了,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他在心底明晰,终于明白为什么李让清的风评变了,国际班那个人开始对李望周产生同情心,喷香水准备出去约会的时候发出“怪不得周哥和她分手”的感慨,意味深长。 “看来李让清对你真不一般,有这样的朋友,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一口奶茶忽然就吸到底了,爆破声很突兀,井梨第一次正眼看向斜对面的形单影只,难得有些难堪爬上脸颊。 “所以我和李望周吵架了。” 晋今源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余光瞥到脚底的垃圾桶,觉得自己就是。 “因为李让清?如果我是李望周,的确也会感到不舒服,你们是朋友这件事,对他来说也许是个很大的困扰。” 井梨半天没说话,最后讥笑道:“果然还是同类了解同类。” 红豆冰端上来了,老板边走向晋今源边对井梨抱歉解释:“红豆刚好用完了,小美女你的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噢。” 井梨思绪迟钝两秒,似乎忘记自己点过红豆冰这回事,只记得李望周不让她吃太多冰的,说喝丝袜奶茶就够了,态度坚决。等回神,才后知后觉也许在点餐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要对李望周发难。 “先给那边。” 晋今源下巴轻轻一扬,慷慨的口吻。 老板一时愣住,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再次向晋今源确认后,把那碗唯一的红豆冰放到了井梨手边。 老板横在过道那里,转身之际两道目光间断碰撞,井梨连“谢”都没说,晋今源在意的也不是这个,平静的眼睛里捎带一丝自得,仿佛在说“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井梨忽然捂嘴笑出声,慢悠悠挖了一勺细腻的冰沙放进嘴里,让它们自己融化。 其实有些意想不到,晋今源居然嗜甜。 018 第二份红豆冰上来前,李望周回来了,手里多了一袋零食,各种叁无产品,井梨吃完甜就会想吃辣的。 听到动静,晋今源回头,李望周先看见他,有些意外,两人自然而然打了声招呼,点头之交而已。 两个年级的人经常在一起打球,冲突摩擦少不了,但各种负面情绪都留在场上,私下碰到了还会凑人头一起玩,只是晋今源和李望周属于性格不那么热络的种类,李望周又从来不泡吧,烟都不抽。 等人坐到对面,井梨看他一眼,问:“你吃吗?”问的红豆冰。 “你吃不完我再吃。”李望周没指责她,很有耐心在一旁等。 两人气氛平和,好像李望周真是离开去买了一袋零食而已。晋今源的红豆冰等得有点久,老板出来道了两次歉,他本人倒随和,说反正还有时间。 李望周注意力全在井梨身上,看碗见底,问:“辣条现在吃吗?” “在人家店里吃不太好吧?”味道太大。李望周懂她的意思,两人相视一笑,又问:“现在走吗?” 没人记起红豆冰没付钱。 走之前李望周和晋今源示意,井梨走在前面,到门口的时候停下来等他,自然把手给出去让他牵。 中午的巷子很静谧,一抹阳光斜斜擦过绿藤照进来,井梨脑子里想的已经是月底运动会的事了。 她很有可能要趁那个时间去趟洛杉矶。 “我只是觉得你关心漾清太多,有点嫉妒,而且现在这个局面也不是我想的。” 他坦然承认自己不平衡的地方,似乎不像站在高台上那样的骄傲。井梨沉默走路,把自己被那几个女生围堵、李让清让她们给自己道歉的事告诉李望周,对方很震惊,说不出话。 “你总觉得我对漾清比对你好,但其实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快走到巷口的时候井梨看到一个眼熟的人,等擦肩而过了才认出来是吕逸。 有时候他们四个人走在路上她会和闻识乐打招呼,两人是同班。不过井梨对吕逸的印象还是张妍和朋友聊天的时候会提到这个名字。晋今源和吕逸是从小长大的玩伴,据说两人现在都还是邻居,有时候晋今源有什么东西都会给吕逸带一份,吕逸走读,也常常向晋今源传达一些家长的话。 井梨收回目光,难得好奇,问李望周:“你认识她吗?” 李望周满脸疑惑再次扭头,看到吕逸走进正嘢冰室,“不认识。”他心头还被井梨刚才说的话占得满满的。 “怪不得最近晋今源和张妍都不怎么说话了。” 会不会有可能,那份红豆冰是给吕逸点的,所以他这么有耐心。 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发小突然在某一刻产生爱情,或者是爱情早已存在但某一刻突然领悟,这事井梨深有体会,只是过程和结果太惨烈。 她这样嘀咕一句,李望周才想起来晋今源好像是一班的,不过他没直接这样问。 “你和晋今源认识?” 李望周不是井梨,她看到他和谁打招呼好像都不感兴趣,反正那是他的交际圈。 问完,李望周快速回忆了一下,他回到冰室前,里面似乎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一点交流都没有。 井梨思考了一下,怎么样才算认识?如果是知道对方这个人的存在,姓甚名谁,她和晋今源两年前就算认识了,虽然那时候他们一句话都没说过。 但井梨始终觉得“认识”是个很美好的词汇,不然那些情侣在一起,或者和平分手,都要来一句“很高兴认识你”呢? 可她和晋今源哪怕是认识的过程,也绝对算不上美好。 “我没记错的话,他、耿俊都和你同班?” 这回井梨随口答了一句:“是吧,不过我和我们班男生都不怎么熟,也没什么好熟的,不然怎么让你泡到我呢,学长?”井梨歪着脑袋,忽然扬起脸,白灿灿的阳光刚好漏下来,没有滤网,全泼到她脸上,她眉眼弯弯,俏皮的笑带电。 “噢不对,除了刘息跃,毕竟他是班长……”井梨自言自语补充一句,眼前忽然一暗,来不及闭上,就感觉清凉的唇落到自己唇上。 少年干净俊朗的脸逼近,井梨被揽紧的身体突然僵硬,眼睛眨也不眨,看清李望周脸上甘愿沉沦的柔软。 “干嘛呀,小心被人看到你就要形象崩塌了。”井梨小声提醒,有点像害羞,可她说话的时候身体没有任何偏移,甜甜的气息全扑到李望周脸上,唇小幅度动,分明像回应。 李望周下颌那紧出一条血管,仍然搂着她,轻声说:“那正好,这样我们叁个就都不是什么好人了。” 井梨凝视他眼睛有时,忽然偏头将脸贴在他肩上,心不在焉打趣一句:“你出去这么久就想到这个办法啊。” “我知道你是觉得漾清为你做了很多,可你好像无能为力所以不开心,我不应该和你吵,应该和你一起试着为她做些什么才对。” 少年清晰的话像一种承诺,井梨呆滞的目光突然看清路标,心跳变得格外强劲缓慢,会觉得这是比他表白那晚说的“我喜欢你”更让人无法回绝的心意。 其实这个年纪谈一场所谓的恋爱反而是最不需要什么华丽词藻来确认的。 她在十八中谈的第一个男生,两人只是在操场散步的时候对方碰了一下她的手,她没躲开,然后两人牵手走完一圈400米,那样就算恋爱了;第二个男朋友,其实也不知道那算不算男朋友,对方知道她要转学后给她举办了一场欢送派对,在派对上他直白深情凝视她的叁十秒被旁人录下来起哄,结束后他送她回家,两人在紫苑庄的路口接了吻。 还有两年前,姚熙桀找到于骋面前,让那个纨绔的公子哥离她远一点,井梨就得到了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 姚熙桀也从来没说过“井梨,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这种话,可在她和于骋分手后,每天晚修前的那段时间他都会在澜中大门,给她带一个红豆口味的车轮饼,在她专心吃的时候突然蹲下来,给她松掉的鞋带绑紧,在她耍性子走得慢吞吞的时候,停在原地等她自己路过,精准又带点狠地找到她的手,做好不让她挣扎的准备。 井梨痛恨自己记忆力太好,可以在脑海里有序放映她谈过的所有乱七八糟、甚至时长最短不超过十二小时的恋爱,自动续接那段她自诩为“初恋”的记忆。 可能所有的恋爱都是她自认为在恋爱。 在那群什么都不缺、游戏人间的男孩眼中,她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伴侣”。 后来井梨无聊翻出欢送派对上那叁十秒视频,立马就吐了,因为她只看到男生“深情”眼神里满满的欲望。 对方只是想睡她。在她转学到305两人一周都见不了面后,立马有人告诉井梨,那个谁和隔壁班一个韩美混血的上床了,真恶心,那个女生还是那个谁前女友的朋友。 井梨也觉得恶心,可她只是不理解这种人是怎么混进十八中国际部的,有种信仰被毁的绝望,所以“被绿”这件事让井梨对转学305少了几分怨念和不甘。 * 在顶尖班级,动作慢一点就只能在运动会上坐观众席,这似乎是种耻辱。根本不需要蔡秉动员,报名消息一经放出全班都十分踊跃,最快满额的是各种跑步,反而是跳远、跳高这种稍微轻松一些的项目成为冷门。 戴雨灿被刘息跃私自把名字填到男女混接,这个时候绝交也无力回天,刘息跃天天凑到她面前拍马屁,说一班混接有她在必定一骑绝尘。 初中那会儿戴雨灿是体育生来着,照着短跑运动员方向培养的,她本人也挺热爱跑步,但跑出小腿肌肉就放弃了。 她没和谁提起过那段历史,是上学期体育考试被损友发现把她放进男生赛道里,短跑、长跑的成绩都算亮眼。 刘息跃觉得她跑个一棒是轻轻松松的事,也想给她一个表现机会。 戴雨灿本人完全没有掺和运动会的意思,只想和井梨吃吃喝喝看帅哥。可听说井梨那两天要请假,只好彻底老实就范,有空就跟着大部队去训练。 李望周也有比赛项目,而且他作为学生会主席已经早早开始忙了。 对于即将到来的运动会,好像只有井梨一个闲人。 刘莆仙成为她的新伙伴,但两人一起吃饭只能吃食堂,吃过几顿井梨就腻了,加了冰室老板的联系方式,从那里订餐,固定时间到侧门的栏杆取。 起初井梨买两人份,第叁次之后被刘莆仙婉拒,于是变成两人先一起去食堂打饭,再绕到侧门去拿井梨的订单,然后回班在座位上吃。 井梨明目张胆拿手机出来看韩综,高高的书堆做支架,分给刘莆仙一只耳机,有时候戴雨灿都训练回来了她们的饭都没吃完。 “今晚我们跑完去吃宵夜,我给你报名了。”戴雨灿直接通知井梨。 井梨淡淡瞥她一眼,不紧不慢收拾餐盒,“你果然是和刘息跃待久了。” “哎呀他们男生请客不去白不去,而且我都好久没陪你了,你要不去我也吃不香。” 一群男生从楼梯走上来,各个大汗淋漓,井梨仿佛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烘热,瞥一眼和刘息跃说着话慢悠悠的身影,问戴雨灿:“你现在整天和晋今源在一起是免疫了?” 那天中午后来李望周也八卦了一下晋今源,有点不可思议井梨居然会关注这些。 其实不是井梨特意关注,一班所有人都发现换座位后不久张妍和晋今源好像没什么交集了,普遍说法是其中一方捅破窗户纸,结果陷入尴尬境地。 和张妍关系好的人对晋今源也苦大仇深,传是因为男方和女性朋友没有边界感于是张妍主动放弃了这段关系。 不过有人觉得这只是张妍挽尊的说法,她和晋今源都没谈恋爱,有什么立场和资格介意和干涉男方的交友圈?而且从高一开学到现在,但凡男方有点什么意思早该主动出击了,可现实摆明晋今源只想游戏人间,张妍既然装不懂,晋今源也有那个时间精力和她耗。 戴雨灿嘴硬,“我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而且我给他传最后一棒,比赛第一,我可不想输了丢脸。” 井梨这才知道原来是晋今源跑最后一棒,打趣戴雨灿:“你怎么不争一下?我看你跑最后一棒也完全没问题。” “你以为我没争过?训练第一天我和他就单独比了一次,”戴雨灿眼睛突然睁大,甘拜下风的语气,“他比我初中遇到的一个体育生跑得还快!那人现在在省队呢。” 井梨悠哉往墙壁一躺,回忆了一下。当初她和于骋去KTV第一次见他那帮朋友,旁人是这么介绍那人的:晋今源,我们十一中速度最快的男人! 笑倒一片,晋今源本人叼着烟也在笑,完全不介意。于骋笑够了凑到井梨耳边安抚她:“他们这群人就这样,你要觉得不舒服只管说。” 井梨笑不出来,觉得他们自大又恶俗,坐下来不到两分钟就要走,不管于骋怎么哄她让她给他留点面子。 走出包厢前她听到有人说了句“就这么一女的于骋追了大半年”。 没听清是谁的声音,后来井梨觉得是晋今源。 可两年后在305再次遇到的晋今源,似乎又不像是那个口吻轻佻、令人作恶的富家公子。 可能再次有先入为主的原因,得知他是他是父母的养子,井梨潜意识里当他和肖思娉一样是穷乡僻壤被人抛弃的野种。 但也许是晋今源的皮囊太干净,即使两年前和那群人厮混在一起时矜贵平和的气质也尤其突出。 十点半钟,井梨把笔放下,一个人晃出教室,什么都没带,下了楼远远看到一群人聚在操场入口,戴雨灿和两个女生一起,冲井梨招手。 “井梨你放心,刚才学长他们班就在我们旁边训练,姐几个已经帮你打好招呼了。” 井梨看一眼戴雨灿,似乎在问这是不是真的。 “他们还在那里,你要不亲自去说一声?”戴雨灿凑到井梨耳边小声说,觉得其他那两人太自以为是,明明她们和井梨都不熟。 “不用,我在手机上告诉他了。” 耿俊注意到井梨来了,一声令下:“我梨姐到了,走呗!” 井梨有点反感他这个称谓,觉得自己和他才是真的不熟。 “闻识乐说我们班级内部活动,他就不参加了。”戴雨灿挽着井梨说悄悄话,另外两个也参与跑步的女生走一起,何雅郁在男生堆那边,有说有笑的。 305后街过了晚上十点钟火爆异常,因为附近是居民区,305管理又不严格,很多学生下了晚自习就到这边觅食,幸好耿俊提前抢位,不然他们这群人还没地落脚。 分了两桌,店里人满为患,店主就两夫妻根本没空一桌桌点单,一堆人聚在后厨门口排队。戴雨灿对吃很积极,坐下来不到叁秒钟就跑去监督刘息跃有没有点她爱吃的。 其他人坐下就开始打游戏,似乎是他们这群人的常态。 井梨刚才看到有个卖车轮饼的小摊,谁也没打招呼独自找回去。 比起各种烧烤摊,车轮饼生意惨淡,店主看到井梨靠近的时候眼睛发光,立马站起来去拿袋子和夹子。可井梨久久不出声,这让老板的心渐渐凉透,干笑招呼一句,“看看,想吃什么口味,甜的、咸的都可以做。”手已经有些无处安放了。 看到晋今源从对面穿过来,井梨有些恍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脱离队伍的,也许刚才根本没一起进店。 “咱们有多少人?”井梨在两人视线对上的时候问了一句。 其实根本不确定他听到没有,车轮饼和旁边两辆叁轮车的间隙有点窄,晋今源从再旁边一点绕过来,收起手里的钥匙,视线望向做饼的机器,说:“九。” “你把我和你算里面了吗?” 井梨表情很真诚仰脸看他,用有点不忍的心态去质疑。 晋今源面无表情,目光盯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圆饼,口吻淡然:“雅郁和我不吃。”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井梨没有炸毛,依照晋今源对她的了解,估计她会嚷嚷一句“谁说要请你们吃了”。 可他似乎判断失误。 她充满好奇心眼巴巴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晋今源觉得她悦动的眼神让自己有些不自在,“你想说什么?” 井梨耸耸肩,扭头和老板要了十个车轮饼,五种口味每种要两个,是笔大单。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上次的红豆冰,我还没还你钱。” 井梨当然不是现在才第一次灵光一现。前两天她又点了红豆冰想起这茬,匆忙和老板道歉,不想让别人觉得她是故意占便宜。 老板却说晋今源那天替她和李望周把钱付了。 车轮饼都是做好的,装得很快,井梨掏钱的时候晋今源把东西接到手里,说:“人情你男朋友已经还了。” “他直接还你钱吗?”井梨没听李望周提过这事,但也不惊讶,关注点有些奇怪。 “我迟到他没记我名。” 李望周是学生会长,这点小事还是能轻易做到的。晋今源说得面不改色,真的一样。井梨“扑哧”出声,眼角不自觉漾出一点笑意,天生明显的卧蚕更清晰。 “不信?”晋今源看她一眼。 井梨已经打开一个车轮饼塞进嘴,声音被闷在塑料袋里,“我只是在猜你们谁想出来的法子。” “这有什么好猜的,他如果这点都办不到,也坐不稳那个位置。”晋今源把大的袋子又合上,拎在手里,在一片辛辣香气中穿过鼻端也能嗅到那股过于浓郁的香甜。 听他语气有点鄙夷,似乎是以为在她的认知里,李望周是那种行事古板、责任感强的学生领导,而他云淡风轻戳灭了一个少女的幻想。 这个时候,井梨又在晋今源身上找到一些两年前的影子。 019 回到烧烤店,晋今源把车轮饼丢到桌子上,只有耿俊抽空看他一眼,“哟,源哥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笑得有点狗腿,因为他刚骑晋今源的自行车来占座,太急把车碰翻了,生怕给晋今源的爱车蹭出个好歹来。 刚才晋今源去看车,耿俊打游戏都心神不宁的。 “井梨买的。” 何雅郁放下手机,看了一眼,满脸遗憾:“好香,可惜我鸡蛋过敏,晋今源也是,我和他无福消受了。” 刚好回来的刘息跃一脸惊奇,“我靠,鸡蛋过敏够稀奇了吧,你俩还凑一起了,”笑的同时不忘返回去,“我现在去说炒粉不加蛋应该来得及。” “鸡蛋过敏?怎么不早说。”戴雨灿只觉得这俩人事多,没嘴巴一样,让别人跑来跑去。 耿俊出声拦住刘息跃,“欸不用!他俩过得可健康,不吃那玩意儿,所以我也没和你提。” 戴雨灿直接笑出声,“不吃地沟油那你俩来干嘛?”给井梨递一记眼神,心里骂得很脏,“装b”两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人多热闹呗,人家虽然不吃垃圾食品,但是酒鬼来着。”柳浩顺口调侃一句。 刘息跃突然兴奋,“真搞酒啊?那我现在拿了啊。”本来以为有几个女生在他们起哄要喝酒也是随口一提,加上又不是周末,到底不敢太放肆。 “你没点酒啊!”耿俊扔掉手机,扫视一圈在场的人,嗓门很大:“这几个谁没点实力?” 戴雨灿故作矜持,“别把我和井梨算进去。”把众人逗笑了,还以为是自己装小白花的效果,戴雨灿挺洋洋得意的,因为她没在实属巧合那种地方和这几人碰过面,也完全不知道他们前不久还和井梨拼过桌。 那两个女生逛了一圈回来也带了些小吃,看到车轮饼很兴奋,“我刚也想买来着,但红豆刚好没有了。” “这不有红豆的,两个呢。”柳浩一点都不客气翻来翻去,最后挑了个肉松的吃,那两个女生很惊喜,知道是井梨买的之后知道先问一句:“井梨你吃哪个?” “你们随便拿,我已经吃过一个了。” 她们又问晋今源,“红豆我们两个分了哦。” 何雅郁、戴雨灿和两个男生挑酒去了,晋今源还没说话,井梨很没耐性,迫切告诉她们这人吃不了车轮饼。 “啊?为什么?” 这个时候井梨又安静了,悠哉给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嘴边的时候悄悄觑对面的人一眼,听到他淡淡的嗓音,“反正不是因为吃不了红豆。” 那天在冰室,吕逸一进门就一脸兴奋冲晋今源喊:“我刚看到李望周和他女朋友了,就你们班的井梨!” 吕逸和旁人不一样,当所有人觉得双李是金童玉女的时候她偏觉得井梨和李望周更般配。她一直想问井梨一头长发是怎么保养的,睫毛是不是种过,为什么不长痘……只可惜她在一班唯一认识的人和井梨压根不熟。 也知道井梨不是晋今源的菜,他以前女朋友长相都挺有攻击性,看起来文文静静,实际上个性尖锐,追求崇高。井梨素颜的五官线条偏柔和,而且据吕逸每次路过一班的观察,井梨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那种人,简单来说就是没什么向往和追求,考个年级前几也只是因为天赋异禀,老天硬给她装的好脑袋。 后来吕逸倒是试图和闻识乐打好关系,可和闻识乐那种男生多说几句话就容易传出绯闻,吕逸怕了,本来她和晋今源是“青梅竹马”都够招恨。 初中的时候,两人干脆装不认识,本来高中也打算继续这样的,但开学不久有一次晋葭仪送他们两人来305被人撞见,这种情况下老实交代两家是世交是最好的办法。从那之后,吕逸身边多出很多女生“朋友”,她也感受得到张妍对自己的警惕和提防。 “你都不知道我因为你多出很多莫名其妙的敌人,吃你碗红豆冰怎么了?” 晋今源任吕逸抱怨,看眼已经空了的座位,桌面上一片狼藉,真正见底的只有那杯丝袜奶茶和红豆冰。 吕逸向晋今源八卦,“不过我怎么听说井梨和李让清成为朋友了?”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晋今源对她这个发小向来没什么耐心。 吕逸也无法怪他,因为从小到大晋今源替她背了太多锅。 上初中之前,他们两个完全像性别互换,吕逸小学就逃课,和高年级学生跑出去玩,热爱运动,有时候和人家打篮球能打到九、十点钟。晋今源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小孩,清高自律得要命,到点就回家,每次大人都喜欢问他“小逸呢”,他又没这么绝情出卖朋友,这辈子的谎大概都是为她撒的。 初一下学期晋今源突然开始叛逆,好像男孩子进入那个阶段都逃不过“变坏”的魔咒,吕逸一开始觉得没什么,还想着终于轮到她替他打掩护。 可晋今源是明目张胆的疯,肆虐挥霍青春和健康,抽烟、打架、频繁换女友,甚至打耳钉、刺青,潇洒到狂的地步,像被养坏的富家子弟。 那段时间吕逸父母都让她离晋今源远点,生怕自己女儿也成为叛逆青年的目标。 “你的文身还在吗……呸!”吕逸吃了吐,挥手赶走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记忆,“我是想问你刘息跃在你班有发展对象吗?” 晋今源眉头不由得一皱,却是笑出声:“我就知道你天天跑我们班不是为了看井梨。” 吕逸长大反倒懂得矜持了,越想接近一个人的时候越高冷,本来她就长了一张高级厌世脸,和晋今源倒是挺配的,两人站一起像某对名模情侣。 “就因为这个大中午约我出来,吕逸你最好想想自己最近有没有什么把柄在我手里。” 晋今源说完就起身要走了,被吕逸一脚横出去拦住,但她气势已经弱下来,“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你初三借口学校补课不回家但实际上是陪你当时女朋友去艺考的事情告诉晋阿姨!” “然后呢?”晋今源看白痴的眼神够直白,慢悠悠坐到刚才李望周座位的旁边,似笑非笑:“你觉得我会怕这个?” “要不就是你初恋是你表哥喜欢的那个女孩子?” 见晋今源依旧不为所动,吕逸反而镇定下来,“现在威胁不了不代表这些把柄一点用都没有,”她十分放松舀了大勺冰沙送进嘴里,“你总要再交女朋友的,也许会爱到死哦。” 吕逸故意咬重某个字眼,表情夸张,让人很想扇她,可晋今源依旧没什么表情,突然想到这桌的红豆冰似乎没人买单。 * 今晚的夜宵,晋今源本可以把吕逸也叫来,刚好刘息跃也在,可他偏不想这么做。 吕逸从小到大还没失过手,没有她追不到的男孩。 当年升初三的那时候她苦追一个学长,树了不少敌,晋今源都怕她哪天被拖到女厕所扒光衣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难啃的骨头也给吕逸拿下了,但不过谈两个月她就提出“分手”,给男方的理由是她要全心备战中考,实际上对晋今源说的是因为两人去吃饭,她看到男生起身的时候裤子夹到臀缝里了。 但男方死心塌地,不接受分手,吕逸被缠得心烦,有一次刚送完女朋友回到家的晋今源走得好好的突然被她揽手,那是两人有可能成为“情侣”的唯一时刻。 男生被气跑了,之后闹自杀,吕逸那次是真怕了,又求晋今源亲自去和那个男生解释他们的真实关系才救回来一条命。 刚才许俊哲补课结束了疯狂给晋今源发消息,问他们在哪里,也要来凑热闹,晋今源一概没理。 他没什么兴趣给别人做红娘。 不到十一点人就散了。 晋今源取到车的时候看到井梨又一个人荡回来,挂在墙壁上的那盏路灯瓦数过高,黄黄的,远处夜市的喧嚣变得飘渺。 两人分别站在路的两头,都有点繁华过境的孤独味道。 对视片刻,井梨继续走过去打量他那辆自行车,“GIANT很贵吧,像这样一辆要多少钱?” 她倒松弛,手插在口袋里左看看右看看,把晋今源当销售了。 晋今源本来以为她又要讥讽什么,虽然不理解她的逻辑——因为他是父母捡来的,注定了他无法心安理在物质上尽情享受。 其实晋今源想她才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当然她家境优渥,没受过什么挫折和打击,唯一一次叛逆是和一个混混谈恋爱,结果还失败了,可她还不是继续心安理得挥霍拆散她伟大纯真爱情的人赚来的钱,然后蔑视那些够不到她生活阶级的同龄人。 她用庸俗的概念衡量一个人存在的价值,而不是同情一个也许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人,以及他是否得到足够的爱、能否敞开心怀去接受这种命运。 也许是晋今源太久没有回应,井梨把车头抢过来,“借我骑一下,我还想吃车轮饼。” 晋今源任由车头从自己手里滑出去,靠到电线杆上,“你不怕我这辆是假的吗?用山寨,对你来说应该是种耻辱才对。” “我有眼睛能分辨。”井梨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不经意展示自己眼界,能肉眼分辨各个领域世界大牌的本事对她来说不过如此。 这个时候晋今源才注意到她眼神有点溃散,但瞳孔还是水水润润,在潮湿的风里荡起一层涟漪。 在无人的街道上他被迫和她往反方向走的那个夜晚一下撞进脑海里,晋今源觉得也许下一秒她的脸颊又会反光了。 啤酒开了两扎,他早怀疑井梨酒量不怎么样,散场的时候她紧紧拽着戴雨灿的袖口,人家说什么她都笑,很给面子。 井梨跨坐上车,她手长脚长还算轻松,一般女生骑这种越野自行车会别扭,姿势考验太体态,曾经还有女生因为座椅太高害怕的,和晋今源冷战一个礼拜,怪他没提前给她调好高度。 明明是她自己要骑,对男朋友的一切物件都有强烈占有欲。 可井梨看起来很自得,也完全不忸怩,不会担心自己坐在上面会像没进化彻底的猿猴,虽然起步有点晃。 “你要不放心在这里等就好了。”井梨扭头交代他一声。 路不算好,坑坑洼洼的,塞满各种车,井梨根本骑不快,还不如用走。 晋今源不知不觉跟上去,在她突然往一边倒的时候伸手,硬生生把人掰正。 井梨感觉迟钝,骑得很快乐,还哼起歌。 “一生热爱回头太难,苦往心里藏,情若不断谁能帮我将你忘。” 晋葭仪听张学友,家里书房收藏有所有专辑,去年底晋今源还陪她到香港听了一场演唱会。谭裕业忙,谭俊为作为将将要长大的少年世界只有游戏、美国大片,所以一直都是晋今源陪晋葭仪散步、各处旅游。 去年那场演唱会是母子俩时隔两年再一次的重新出发。 搭在背上的长发扬起来几缕,和高音节奏一样,一首苦情歌被井梨哼出滑稽轻快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她要去吃甜蜜蜜的车轮饼,所以就唱反调蔑视别人在爱情里无病呻吟的苦难。 晋今源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连人带车栽下去,刚好有盏路灯长在那里,把井梨腰身隔断,她上半身和下半身都翻下路牙石,自行车翻倒在一旁,车轮转得更快。 耿俊没把车刮蹭出什么,但晋今源觉得这一下也许会掉漆。 世界上大部分东西都只是虚有其表,价值越高的东西越脆弱,因为似乎被有思想和自我意识的生物胆战心惊地时刻呵护关注才能体现出它的珍贵。 说不心疼是假的,可井梨倒在那里半天一点挣扎的动静都没有,晋今源也有点慌。他走过去,先挪的车,耳边传来一声幽幽的怨怼:“这个时候就先别管车了吧,不应该是我更重要吗?” 晋今源不为所动,把车抬远了,但没扶起来,这样他才能走进去蹲下。 井梨有点意外,但目光沉沉的,最终有点撑不住面子似的咬了下嘴唇,垂头丧气,觉得很丢脸。 “能动吗?” 井梨点点头,脑袋晕晕沉沉的,四肢酸软根本不想动,可晋今源过来了。 她顶着一口气挣扎起来,忽然感觉到手臂上有阵温热。 那里细细的、一碰就碰到骨头,晋今源下意识用了点力的第一时间又松开了,但手还在扶在上面。 井梨一边撑着电线杆,一边借他的力,安安静静站起来。 “看来你酒量不怎么样。” 两人自然而然分开,井梨懒懒往长了牛皮藓一样的电线杆上靠,冷冷看着晋今源转身把车扶起来,说:“你看看有什么问题,修理费我来赔。” “有些东西是你赔不起的。”晋今源突然厌恶她的无谓口吻,而且他一眼看到车身掉了一块漆,立马斑驳。 井梨呆了一瞬,始终慢不下来的心跳后知后觉被他淡漠的语调挑起倒刺,她最讨厌就事论事的时候对方给她灌人生鸡汤。 怎么一个男的也这么矫情? 晋今源似乎看透她傲慢的脸蛋,面无表情开口:“我没同意你骑这辆车,井梨,我不欠你什么。” 井梨抖腿的动作一滞,始终保持侧身看向别处的姿势,正想嘲弄他有无数个瞬间可以让她停下,却听到他说:“我也不欠姚熙桀,当年于骋的行动我根本不知道也没参与,所以他是死是活和我都没有任何关系。” 居民楼的灯不知何时一盏盏熄灭了,夜似乎变得更深,街边的灯只是更寂寥。 井梨双手依旧插在前胸,是个防御姿态,她缓缓走到晋今源面前,对方毫无温度的视线也跟随她移动,谁都没有逃避。 “敢做不当吗?还是觉得于骋说你闲话背叛你所以你要和他划清关系?你们哥几个花天酒地享受的时候好得不得了,于骋那个烂种伤天害理差点杀死一条人命就与你无关了?” 井梨眼睛红了,里面是沸反盈天的恨意。 他凭什么一次次提起姚熙桀,反复拿他一只眼睛看到的东西对她的过去轻描淡写。 “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晋今源的头需要微微低着去够她冰冷的目光,一点点冷静,看到她苍白脸上的虚影时,也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井梨完全没有要让气氛就此松懈的意思,眼睛一眨不眨视线黏在他脸上,身体时不时晃一下,似乎是强撑着一口微弱气息从牙缝挤出来几个字:“你他妈算什么男人。” 晋今源不为所动,从鼻底逸出一缕浊气,嘲讽的口吻:“你根本做不到忘记过去,又装他妈什么豁达?你其实很享受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不断折磨自己,因为那样也给了你痛恨别人的理由。你没办法对真正的施难者做什么,因为你习惯了他们提供给你的富裕、优越的条件,离开温室你会死,你没能力也没有勇气和他们抗衡,只有去恨于骋、恨我才能给你一个心安理得享受人生的借口。你背不起姚熙桀那条命。” 这是井梨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话,她视野花了,听力下降了,眼前的世界突然是颠倒的,毫无征兆从嘴里喷出一团污秽,白花花的一点点像酒沫溅到晋今源衣领和脸颊。 这对有洁癖的少年来说根本无法忍受,晋今源下意识偏过脸,余光里井梨突然直愣愣原地坐下,一点声响都没有。 晋今源心跳很快,悸到有些发疼,远远望着那片袅袅升起的烟火把夜空都照亮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井梨自己拿衣袖把嘴一抹,自己站起来,昏暗的眼前出现一包四四方方的纸,还有一截干净的指节,她抽出一张,粘好开口又还回去。 晋今源迟疑一瞬,接过来时无意间触碰到一点冰凉,来不及感受,保持那个姿势把手往回缩了一点。 井梨沉默转身,继续朝车轮饼的方向走,渐渐离开了昏黄的光域。 老板已经准备收摊了,剩下的红豆馅料还能做三个饼,井梨全买了,老板又把最后一个肉松的送给她,笑眯眯地说她第一次来买之后吸引了很多顾客,夸她和她男朋友漂亮、帅气,有明星效应。 井梨一下想不起她男朋友是谁,一路走一路吃车轮饼。兜里的手机震动不停,是宿管阿姨要记名了,戴雨灿干着急,发消息问她不会是出去开房了吧? 快回到学校的时候井梨给她说的是要去陪陪学长这个男朋友。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井梨突然停下来,好像看不见绿灯,她突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手里紧紧攥着塑料袋,也记不起这是用来装什么的,只觉得胃胀得发痛。 几个飞车党从她面前过去的时候不停吹口哨,把井梨当成失意喝醉的夜店女了。晋今源看到那群人又漂移回来,正要继续往前,那辆在对面马路停得有点久的车门被打开。 看清走下来的那个人时,晋今源猛地止住脚步,皱了下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姚熙桀飞奔过去,把晕过去的井梨捞起来,扛到背上。 晋今源只看到那半张苍白的脸,在一堆凌乱发丝里折射出晶莹。井梨也许已经失去意识,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竟然在她被歹徒虎视眈眈的危急时刻奇迹般出现了。 那几个社会青年目睹这一幕,面面相觑,表情有些讶异,估计以为有人猖狂到当街绑人,大声商讨要不要报警。 千万豪车早已开走。 晋今源认出刚开学在十一中网吧门口接走井梨的也是这辆劳斯莱斯,可当时车里只坐了一个穿十一中校服的女生。 听于骋提过井梨是有个妹妹的,但老二远不如井梨漂亮。 但他可以确定井梨上这辆车是安全的纯粹因为今晚车上的人是姚熙桀。 020(都市) 新一天。 庄园又是在一片清净安宁中上演繁忙,电视台来录节目的嘉宾抵达,他们包下了东边的一整栋别墅,虽然不是戴雨灿亲自出门接待,但她也早早起床负责幕后工作。 八点多钟的时候井梨出现在前厅,戴雨灿有些担忧:“你怎么出来了?” 她早早发过消息,提醒井梨这两天有剧组在,怕那些人的摄像头认出在这里躲避风波的月山大小姐。 “我早餐呢?”井梨话都不接,一晚过去,她又恢复冷清淡然的模样,肌肤一点水肿痕迹都没有,好像昨晚喝醉的人不是她。 “那边三楼角落两间房说临时有事,要提前退宿。” 拐出来一个高挑的女人,抬眼看到井梨,调侃一句:“井总早呀。” 井梨眼前一亮,不紧不慢伸出三只手指摆了摆,声线慵懒:“何老板早。” 何雅郁就是庄园的第二个老板,更准确来说是最大投资者,她常居在南华市,有正经工作,不像戴雨灿死守在这里。 当初戴雨灿有意在这边搞间民宿,拉到同乡的何雅郁入伙,起初一群人都觉得这是两个大小姐在玩过家家游戏,谁知道灿雅一开就是五年。 “怎么样,在这儿过得还舒服吗?”听戴雨灿说民宿来了个贵宾,何雅郁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井梨。 在熟人面前,井梨永远懒懒的、淡淡的,精神不济的样子,谁都学不来她的无谓,大概因为她的人生永远超前。 “挺好的,要是现在能吃上一顿热乎的早餐就更好了。” 刚好三人都没吃,让管家准备了一桌,移步到餐厅,井梨看起来是真饿了,抱着一颗玉米狂啃,偏偏吃相还是优雅从容。 “也不知道谁昨天嫌弃我的五谷杂粮。”戴雨灿阴阳一句。 井梨装无辜,“谁啊?” “看吧,怪不得人家能成功呢,脸皮得是不一般的厚。”戴雨灿一本正经提点何雅郁。 两人还是一如既往,何雅郁习惯了,一笑而过。 女人在一起永远不缺话题,何雅郁告诉她们一个消息:“柳浩下个月六号结婚,我先提前告诉你们一声。” “我反正没请柬不去啊。”戴雨灿十分傲娇。 何雅郁解释:“还没开始发呢,我是媒人所以知道内部消息,知道你们一个个忙,所以让你们排一下档期。” “下个月晋今源应该能出关了吧?”戴雨灿一脸纯洁冲井梨眨几下眼睛。 井梨面无表情抓起最后一个叉烧包,掰开,只吃中间的馅,问何雅郁:“一家派一个代表去就行吧?我和柳浩又不是很熟。” 本来还在看戏的何雅郁冷不防被cue,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开口:“看你自己时间吧,知道你忙,大家都理解。” 井梨不置可否,身体一晃一晃,吃嗨的节奏。 “杀青了哎。” 听到戴雨灿的话,何雅郁立马探头过去,两人窃窃私语半天,井梨没有加入的意思,她们也当她不存在。 之后何雅郁去处理退房的事,井梨突然说:“你们倒是提醒我了,有笔账我还没和这位大导算呢。” “什么?”戴雨灿放下手机,装听不懂。 井梨也懒得和她周旋,扯张纸慢条斯理擦手,通知她:“我下午回南华。” “什么!” “你才逃出来多久?” 井梨淡淡反驳她的说法,“我本意不是逃,有些事情,逃也是逃不过的。” 戴雨灿无言片刻,小心翼翼试探她口风:“要处理你和晋今源的关系了?” “不是,公司一堆事,还轮不到他。”井梨微微皱眉,很烦手油腻腻的感觉。 “你昨晚答应我了的!” 井梨搓搓指尖,一脸冷淡,“我答应什么了。” 这回戴雨灿并不着急跳脚,得意拿起手机,“就知道你这人会不认账,我早有准备。” 听到昨天晚上的录音,井梨睨一眼对面的人,戴雨灿挑了挑眉,很嚣张。 “那又怎么样?” 没想到有录音在手井梨也能镇定反悔,戴雨灿气呼呼:“你这叫不讲信用,就你还生意人呢!” 井梨只觉得她纯真得好笑,嘴角一弯,将纸团掷出去,淡淡开口:“戴雨灿我看你还是经历得太少,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一个录音就想拿捏我,那我这么多年不白混了?” “你……” “还有,”井梨不紧不慢阻止了戴雨灿的恼羞成怒,语气低沉一度,“消失一天一夜了他还没找人,凭什么我要主动低头示好?” 说完就起身离开。 戴雨灿气急败坏大喊,“井梨你就作吧!以后你俩再吵架别想找我当和事佬。” 井梨背影十分洒脱,挥了挥手,提醒她:“我再补个觉,下午三点走。” 根本不给人宣泄的机会,戴雨灿气得肺疼,一肚子窝囊气,却也只是胡乱点进一个对话框发语音,痛骂:“怎么会有这种人!晋今源也是个神经的,既然介意当初就不要结婚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度量这么小,还动不动就玩冷暴力,我现在巴不得井梨真和别的男人生有一个小baby,气死他……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对面刚睡醒的耿俊一脸懵。寻思这姐们儿不是要讨伐井梨吗?结果最后一通扫射,他这真属于躺着也中枪了。 下午快三点的时候戴雨灿想到东西间去一趟,结果被管家告知VIP已经离开。 井梨在前台留下一串手链还有一条手帕,戴雨灿爱不释手,嘟囔一句“做得还挺好看”,雀跃片刻,心头泛起一股伤感,发现人刚走,自己就有点想念她了。 井梨直抵星望总部,下了车就被一群早严阵以待的人簇拥着往里走。两小时前,井梨通知要召开临时会议,打得全员措手不及,本来因为老大不在处于手忙脚乱状态的小喽啰们又抱怨起来,痛恨资本家的疯狂压榨。 自井梨从下车,望星拉响十二级警报,消息一层层传到楼上,人人自危,有再多怨气也不敢表露分毫,恪尽职守在岗位上迎接这栋大楼的主宰者。 五分钟后,井梨穿过主办公区,菜鸟们只敢用余光迎接一片阴影。井梨上半身是深蓝西服,发黑的柔亮自带锋芒,配牛仔、高跟,利落飒爽。一头浓密黑发四六分,没有一丝弧度分别从肩头垂落,具体到每边分配多少根发丝的厚度,打了摩丝固定的精心设计一般。她不喜欢戴墨镜,一张脸情绪永远是直白的冷冽。 鞋跟叩在地面的节奏压迫感十足,实际上井梨步伐永远从容,甚至温吞,纤薄身型挺拔有力量感,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好体态。 进入会议室后,井梨抬起手挡住一片形式,早早就在会议室等待的中高层面面相觑,保持沉默心怀忐忑落座。 “就半小时,不会耽误大家下班时间。”在主位坐下,井梨面无表情签掉一本接一本递上来的文件,看似走马观花,却会突然叫停,指出某处漏洞,拒签。 助理钟柠早已适应节奏,有条不紊开始会议流程。 井梨时间把握精准,在五点五十八分时瞥一眼表,宣布散会。非必要不拖班,星望创立以来,井梨倒是把这条原则贯彻到底,赢得不少牛马心。就算她要全体加班也会明确通知,而不是画大饼唬人开心。 散会后,法务部和公关部部长对视一眼,顶着两颗孤胆携手上前堵人。 因为井梨突然冒出来一个孩子的事,网上各种漫无边际的谣言铺天盖地,本来有关井梨的争议就多,不知道是不是姚氏那边有所动作,这两天对井梨进行人身攻击、恶意造谣的言论变本加厉,告都告不过来,他们实在是没法子,毕竟也不了解真相到底如何。 “这事啊……”井梨揉了揉太阳穴,口吻听似无奈,可她整个人看起来毫不慌张,不怎么在意。 临走前,井梨好意提醒法务部部长可能随时会收到法院传票,拍拍他肩头以表安慰。 实际上井梨笃定姚现铭不可能把她告上法庭,不然照他那个人的冲动性格,按理说她今天就该收到消息了。 姚现铭没脑,姚老登却绝不会允许自己儿子胡闹。毕竟一起做了三年家人,井梨对那家人还是很了解的。 从望星出来,井梨先打了会儿台球,然后游泳,紧接着去吃了顿羊排。她行程太密,并且每站换一辆车,成功甩掉狗仔,八点多的时候驱一辆低调的国产SUV开往城市南边。 上次带小朋友被拍是因为回了东达区的别墅,那是她和晋今源现在的家。紫苑庄是她以前住的地方,近十年这边寥落很多了,鲜少有人会想到来这边蹲点。 停好车,井梨靠着车身观望片刻,忍下烟瘾,朝夜色中幽静的房子走去。 外面风有些刺骨,一打开门暖气扑面而来,倒有些闷,井梨换了鞋走进去,远远和坐在地毯上的一个小身影对视,漫不经心笑笑:“还记得我吗?” 小朋友十分警惕,扔掉手里的玩具,赤脚从井梨眼前跑走,在楼梯遇到闻声赶来的人,“扑通”一声坐下地紧紧抱住对方小腿。 井梨冲来人耸耸肩,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好,这是梨梨姨呀,忘记了吗?”吴月梅耐心提醒小朋友。 井梨突然起了玩心,走过去蹲下来,摇摇小肉手,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你的玩具还是我陪你去买的呢,不记得了吗?呜呜呜,我好伤心。” 吴月梅忍俊不禁,没想到好好突然松开她又跑回客厅,便安抚井梨:“这么点大的孩子不记人,你多和她相处就好了。” “因为带她去买玩具我惹了一身麻烦,这小东西果然和她爸妈一个样。”井梨冷眼看着奔跑的背影,嘴角那抹笑便混沌了,语气却是无谓的。 “还好吗?”吴月梅满脸担忧关心一句。 井梨漫不经心拍拍手,“能好吗?不过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 正要起身,好好又跑了过来,这次手里多了一个兔子玩偶,一言不发递给井梨。 见状,吴月梅惊喜开口:“对了,这是好好给梨梨姨的对吧?”随即对井梨说,“这两天我陪她玩的时候听到她总念叨要把这只小兔子送给梨梨姨。” 井梨一挑眉,接过来把玩两下,故意逗人:“怎么办?梨梨姨喜欢小狗,不喜欢小兔子呢。” 眼见好好唇一撇,就是要个哭的样子。她肉肉的,一点棱角都没有,稀疏的毛发扎了两根辫子,模样实在可爱,井梨明明已经很累了,却还是有耐心哄一个小屁孩,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好好更像只小兔子呢。” 做小孩就是好,别人随便哄一哄就雨过天晴了。 井梨好像第一次见好好笑,稚嫩的五官挤成一团,其实全是她妈妈的轮廓。 小朋友邀请井梨和她一起去玩玩具,井梨耐着性子陪了五分钟,最后是一直默默观察的吴月梅走过去对井梨说:“小梨,过去喝点姜汁。” 不是吴月梅,井梨困重的眼皮就要合上了,她慢慢挪到餐厅,突然撒娇:“我想吃木瓜丝。” “有,只要你想吃。”吴月梅立马从冰箱拿出一罐自己做的酱木瓜,咸咸辣辣的,井梨完全当零食吃,吃到最后人都精神了。 她上回拿走的那罐,在家无人问津都发霉了,因为没几回能在家坐下吃饭。 “对了,我刚看茶几上有盒巧克力,您给买的?” 正在清洗杯子的吴月梅过了会儿才回答:“今源来过一趟。” 井梨动作一顿,表情淡淡,“他来干嘛?”心里却不禁讥嘲。这人总能看透她怎么想的,一直以来,她在他面前总无处遁寻。 但也只有他知道紫苑庄了。 吴月梅擦干手,斟酌片刻才说:“昨天晚上来的,一开始我在花园忙,还不知道。但是好好见到他居然不哭不闹。” 昨晚她看到晋今源的时候也是一惊,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里,蹲在小朋友面前整个人也是毫无情绪的,望着好好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月梅不知道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单纯认为晋今源只是来看一趟朋友的孩子,本意是想让井梨知道消息能缓解一下两人紧张的关系。 “巧克力这种东西甜得要死,少给好好吃吧。”井梨只是面无表情叮嘱一句,没有任何异动。 吴月梅正踌躇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只见井梨把筷子一放,一口气把晾凉的姜汁一饮而尽,心满意足舒出口气,起身上楼了。 三天后,戴雨灿突然在沉寂许久的五人小群发了条预定包厢的信息,其他什么都没说。 耿俊却一下道破:“谁又惹你了?” 戴雨灿只要闹分手就会组织一场饭局,让所有人坐在那里听她倒苦水,拉全世界陪葬的节奏。 “吃你的得了,废话这么多。” 这一回戴雨灿卖了个关子,井梨没太关注后续。 群里一般只是戴雨灿和耿俊聊几百条消息,根本分不清重点。 等有空慢慢划拉的时候,井梨只获得一个信息:这回所有人都在南华,并且有空。 躺在转椅上任由思绪泛滥,井梨被暖气吹得有点燥,在室内久了,对外面骤降的气温没有概念,突然贪恋凉爽。 无意间瞥到监控里无声混乱的一幕,井梨冷眼看了一会儿,拨通电话:“放人。” 两分钟后,井梨从落地窗里看到一个高挑身影,打扮艳丽时尚。 某瞬间觉得对方是一步步走向外面的万丈深渊,她笑出声,在空荡安静的办公室格外突兀。 来人脚步停顿一瞬,被这一声轻笑弄得心里发毛。 “大明星光临,有何贵干?”井梨依旧没有转过来,不紧不慢啜了口热茶,语调闲散。 肖思娉冷笑:“这就是望星的待客之道?” 外面云层透出点阳光,天清气朗的错觉,蝼蚁一样的高楼却还是缺乏温度。 井梨闭起眼睛尽情汲取微乎其微的自然暖意,嗓音多了丝倦怠:“肖小姐怎么算是客呢?在娱乐圈,谁不知道你是月山集团的二小姐,都得给你几分薄面。” “你的意思是我有戏拍,混到今天全是靠你井总的名声?” 椅子突然扭转个方向,一张比昂贵皮面更有紧致精致的脸毫无保留出现,上面是与嗓音不太符的漠然。井梨今天把头发全梳到后面,不畏暴露精巧的颅骨形状,颌面线条清晰锋利,红唇色彩突出,高挺眉骨却自带阴影感,一身柔滑的黑。 即使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多年,井梨却总能让人有惊艳的新奇感受,这一点,肖思娉也不会成为例外。 下意识的紧迫感是从心头掀起的一层浪。 肖思娉知道对面人玩味的目光同样在审视自己,不为所动站在原地,精致面容染上一层冷酷倔意。 井梨心中仅有一个感悟:钱能养人这话不错。 财富堆砌起来的一切能让一个天生条件差强人意的女孩逆袭为可以抗住挑剔镜头的“最美女演员”。她又知道肖思娉的确没有动刀。 网络上总有这样的通稿——如果肖思娉的姐姐也出道,而不是继承家业,她们会是演艺圈的“最美姐妹花”。 不知道想到什么,井梨弯了弯嘴角,她随意一笑就是别人精心设计也学不来的松弛。 肖思娉却总不怀好意觉得井梨一举一动都是充满不屑的。 “我可没说这话。我只知道,如果你拍不到自己喜欢的戏,那一定是因为我。” 看吧,井梨就是这么坦荡的无耻。即使做好准备,肖思娉还是毫无征兆被她“供认不讳”的轻狂态度冲昏头脑。 “你不要太过分。”肖思娉气得牙根都在隐隐作痛。 井梨轻而易举看破她拼命隐忍,气定神闲翘起腿转了半圈,观赏的姿态,“我只是随便用一通电话让你认清现实。第一,国内现在最大的娱乐公司望星占股最多;第二,我现在闲钱多得很,到处投一些电视剧啊电影啊那些影视人对我感激涕零;第三……” 才做过不久的美甲依旧毫无瑕疵,光泽鲜艳,用它敲打杯沿发出的细微声响对一些人来说是无法忍受的。 “你最想合作的那位新人导演和我关系比较好,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肖思娉敷了粉的脸有刹那间失去全部色彩,那种原生态的“丑态”毕露,一双被镜头青睐的动人眼睛在井梨眼里像死鱼珠子,只有无用的愤怒这一种情绪。 “井梨,你等着的,老天不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类似的狠话,或者是诅咒,井梨听多了。一年前有个捞私利的房地产老板携凶器闯进望星大楼,被制服后被带到这件办公室,昔日威风凛凛的大男人狼狈跪在地毯上,控诉井梨的心狠手辣。 他宣布破产前还牵扯出一系列罪证,贩毒、诈骗、放高利贷、有三个私生子,妻子因为他染上性病,带着刚出生的小儿子投河自尽。男人将这一切都怪到井梨身上,怪井梨没有手下留情害他家破人亡,所以他诅咒她这辈子都无法家庭圆满,迟早有一天众叛亲离。 井梨只觉得好笑。她根本没有亲人,何来的“亲离”?而且就在他死后不久,她就和晋今源结婚了,好歹也算有个了家吧。 至于以后,一辈子这么长,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井梨喜欢在顺势而为的前提下自己部署命运,怪力乱神不在她的生路里。 “不好意思,三分钟的会客时间到了。”井梨放下茶杯,一直守在门口的钟柠和警卫就“闯”了进来。 肖思娉冷声阻止他们地驱逐,“我自己会走。” 井梨态度随和,抬手示意她随意。 人离开后,钟柠向井梨确认行程。 今天晚上井梨本来答应了多家娱乐企业老板的宴请。 突然有点后悔让人滚早了,应该让肖思娉听听,她指定一名新人演员顶了她的女主角,那部电影的投资方还上杆子献殷勤,跳脚的只有她自己。 井梨没改变原计划,摸到烟盒抽出一支,站到窗前。天不知何时变暗了,云层把城市笼罩得灰蒙蒙一片,烟雾中她的侧脸却是毫无情绪的清晰,内心平静异常。 也是这时候井梨意外发现自己面对一个恨之入骨的人已经完全没了当初会起杀心的冲动、易怒。是因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吗?井梨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脑海里是同样的雾茫茫,却渐渐浮现起那张永远美丽漠然的脸庞。 021(都市) 侍者在有条不紊上菜,门敞着,包厢里刺耳的说话声随暖风漏出去,耿俊扣扣耳朵,伸手拎到茶壶空了,眼睛一亮,拿起来插话:“麻烦再上一壶,谢谢。” 戴雨灿短暂闭嘴,把茶壶摁回去,“我们不需要,谢谢。”然后眼风一扫,警告在座的人,“说好了今晚只能喝酒。” 耿俊无可奈何坐回去,求饶:“我最近天天喝,这脸就没有一天消下来过。平时和一群生意人没办法,咱几个在一起还搞这么猛没必要吧?” “是胡桃馨不让你喝吧。”戴雨灿看破也点破,一点面子没想着给他留。 “没有……”耿俊矢口否认。 一声嘲弄紧跟着响起:“你和胡桃馨复合可算是吃了井梨和晋今源夫妻俩的人血馒头呀。” 上回井梨以开会为由拒绝出席耿俊攒的局,结果胡桃馨偶然碰到井梨在逛街,由此和耿俊重新联系上,一个礼拜前两人正式复合,在朋友圈高调秀恩爱,戴雨灿立马把人屏蔽了。 “什么话呀,那会儿馨馨也不知道井梨是故意骗人。再说了,要不是她偶遇井梨,我能知道井梨是故意避开某人不来赴宴?那之后我能打听到他们夫妻已经冷战有段时间并且告诉远在乡下的你吗?” 两人互不退让,当着当事人面大声争论,顾奕丞不紧不慢啜口茶,瞥一眼对面神情寡淡的男人,佩服对方心态。 “再说了,你怎么就笃定是馨馨不让我喝酒?戴雨灿我发现你这人就是容易对别人有偏见……” “我什么人?我什么时候容易对人有偏见了……” “从高中开始就这样,看这不爽那不爽,结果最后都是自己被啪啪打脸。” 顾奕丞实在嫌吵,不咸不淡开口:“众所周知,只有她能管住你。” 耿俊和胡桃馨第一次恋爱那段时间,耿俊常缺席聚会,就算出来也是两分钟就要接一通电话,滴酒不沾。有时候朋友局,没人带对象的,胡桃馨也非要闹来,总之弄得大伙都尴尬。 所以顾奕丞这句话并不算褒义。 “你总算说句公道话了。”戴雨灿越过耿俊冲顾奕丞扬眉,因为有了帮手得意洋洋的。 没过两秒,安静空气里响起震动,戴雨灿伸出两根手指,故意拖长音调:“第三次。”说完,不慌不忙再加上一根。 耿俊把最后一口茶喝了,表情讪讪,死要面子说句“我乐意让她管怎么着”,也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就把电话接了。 “欸宝贝,没呢没呢,刚上菜。没别人了呀,井梨这回也没在,我们都习惯了……” 包厢里一时只剩下耿俊的声音,自说自话似的,戴雨灿默默端起杯子遮住下半张脸,一双眼变成看热闹用的,目光悄悄转到晋今源身上。 这男人双手插放在胸前八风不动的,一张干净清爽的面上情绪淡然,永远是这副态度平和却让人捉摸不透的死样子。 戴雨灿突然来气,但转眼瞥到他左手无名指上光芒微闪的婚戒,被一棒子打醒似的,决定不再掺和这对夫妻的事。不然转头人家和好,自己两头不讨好找谁说去? 挂了电话,耿俊记起来一些正事,挑了块牛肉塞嘴里,问戴雨灿:“说说吧,这回又是谁?”说完冲自己两个哥们儿使个眼神,调侃:“惹到我们灿姐,算是踢到铁板了。” 他话音刚落又有铃声振响,在戴雨灿鄙夷的目光杀过来前,耿俊自己先把筷子丢了,重重咳嗽一声,明显慌张。 紧接着一看,大喊:“这回可不是我!”说完还把黑漆漆的屏幕亮出来,底气十足。 “我的。”晋今源淡淡一嗓子打破短暂沉寂,说完起身,“失陪一下。” 他一起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鲜明,带过一阵毫无温度的风。 耿俊只敢冲已经出门的背影埋怨:“源哥你差点害死我!”等门彻底合上,一脸兴奋,“不会是井梨吧?” “他俩不是还在冷战?”顾奕丞发出质疑。 “井梨不是上你那儿去了吗?到底是怎么个事你跟哥几个说说呗。”耿俊一颗八卦心熊熊燃烧。 戴雨灿白他一眼,“今天来是说我的事。” “那孩子是姚现铭的?” “我觉得八九不离十,”耿俊转身面向顾奕丞,分析得头头是道:“井梨什么性格我们都清楚,当初她和姓姚的离婚我都替她捏把汗,虽说他俩是因为利益走到一起,但夫妻做到那份上也是不容易。”啧啧摇头,“如果孩子不是姚现铭的,那她肯定第一时间就否认了。” 顾奕丞不敢苟同,“她这么讨厌姚现铭,又怎么可能给他生孩子。” 两人不管戴雨灿,自顾自聊起来。 戴雨灿只好加入,打个响指,冲顾奕丞竖起大拇指。 耿俊一脸怔愣,喃喃道:“也是……那到底怎么回事,愁死我了。”莫名其妙感慨一句,“我梨姐从美国回来就变了,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越来越难猜呐,离我们越来越远呐。” “说得以前你多懂她一样。”戴雨灿打断他的无病呻吟。 “有没有可能,孩子是今源的。” 空气安静一秒,突然炸开一声响,耿俊忍不住喷水,哭笑不得:“不愧是顾导,这想象力绝!” 沫子半天散不尽,顾奕丞皱眉躲开一些,表情依旧冷峻。看了会儿热闹,戴雨灿笑道:“你们这么好奇怎么不亲自去问当事人?” “我倒是想问,关键是我梨姐现在面都不露,我也能理解吧,跟她的狗仔比跟明星的都多。我也不敢随便找人啊,不然不小心搅黄她上百亿的生意,这口大锅可不是我等老百姓背得起的。” “麻烦下次卖惨前把门关紧。” 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耿俊闻声望去,足足愣了两秒才跳起来,很夸张。 戴雨灿也是一脸不可置信,扑上去,把脸往井梨胸口埋,“呜呜呜,梨梨你终于来了,不然就剩下我一个被这几个男的欺负。” 井梨不为所动和席间最冷静的人对视一眼,顾奕丞表情淡淡颔首致意,问:“需不需要我让位?” “这不是多的是空座。”目光从顾奕丞旁边的座位一掠,井梨松开戴雨灿绕到耿俊身边,早有献殷勤的人替她打理好一切。 “我必须得挨着我梨姐。” 井梨接过热毛巾敷手,看着对面几乎没有留痕的空座短暂失神,耳边响起耿俊聒噪的声音:“源哥刚出去接电话了,早说你要来啊,想死我了。” 井梨垂下眼眸,仔仔细细把每个手指头都擦了,那圈银色也跟着透亮,突然笑:“给你们一个惊喜呀。” 语调突然俏皮,耿俊有些不适应,心底发毛,虚虚的,急忙扯开话题:“忙什么呢最近?” 十五分钟后门再次被推开,晋今源站在旁边让侍者先进,他不急不躁,绅士作风,晦暗光线里轮廓也清晰,总难能低调。 井梨不避讳盯了许久,一丝不可名状的笑从眼底浮上来,咬了口冰块,让残留在舌尖的高浓度酒精再次亢奋,放下高脚杯,懒懒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 “最近投了很多影视项目,回报率不错,可以捧一下自己看上的潜力股。” 说话时井梨视线始终落在对面,晋今源不紧不慢坐回去,随手拿起茶杯,饮的时候眼皮一抬,大概是餐桌正上方那顶吊灯的作用,它只眷顾那张比例完美的脸,让四周是晦暗一片。 可晋今源却清楚感知到自己也是藏匿在阴影里的。 实际上井梨是在看顾奕丞,眉目间那抹笑充满狡黠,“就是不知道换掉了原定的女主角,顾导心里会不会有微词?” 本来耿俊在调侃井梨要捧哪个小鲜肉,反正正好晋今源回来了,想着和戴雨灿打配合帮着夫妻俩破一下冰。可没想到戴雨灿不接茬,井梨也全然不理,晋今源同样没太大反应,豁达得可以。 被忽视的耿俊在心里嘀咕:一个比一个装。 顾奕丞态度平淡,“在国内,导演是没太多话语权的,之前传言也是制片方放出的风声。” “你这也算是在内涵我?”井梨轻笑一声。 “但好在我算比较幸运,有那么点权力。最终的选角肯定是要试过戏才由我敲定,谁都一样。”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耿俊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两个所在领域风马牛不急的人怎么就一个问题杠上了。 井梨似笑非笑和不动声色的顾奕丞用眼神对峙,突然听到戴雨灿疑惑开口:“我没点咖喱牛肉吧?” 说完,目光自然而然落到晋今源身上,天真发问:“你给你老婆点的?” 耿俊自以为接到信号,响亮“啧”一声,“人家两公婆当然消息互通,草率了吧,我梨姐怎么可能缺席咱几个的局……” “吃吧,都凉了。”晋今源坐起来抬手重新摆了一下菜碟的位置,他是建筑师,画稿的线条需要精准,容不得一丝偏倚,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渗透到生活点滴。 “你前两天不说自己最近禁牛肉?”戴雨灿一脸死气看向井梨。 在庄园的时候,她特意嘱咐厨房花几个小时、用最上乘的香料烤了一块牛排,结果井梨说自己要戒一段时间牛肉,说不吃就坚决不碰。 “我是很相信顾导专业度的。”井梨突然来这么一句,话里有话,总给人笑里藏刀的感觉。 顾奕丞这才比划一下酒杯,“多谢井总信任。” 耿俊愁得直挠头,恨死他们这些人说话永远留个引子。 “这两个月牛肉克我财路,没办法,得忍一忍了。”井梨手动加快转盘,第一筷子给了清炒莲藕。 “要说你们生意人就是迷信。”耿俊十分不屑,舀了一大勺牛肉,冲晋今源邀功:“源哥,看我多给面子。” 之后又聊起柳好婚礼的事,耿俊头一回做伴郎,兴奋得不行,顺带讨伐了一下坐自己身边和对面的人没办婚礼,让他们这群人一口喜酒都没喝上。 “没办法了,我伴郎处子秀只好献给阿浩。”又开始盘算,“今源是已婚男人,那他肯定不能当伴郎了,那这次就我和……” “有这说法?”井梨不解。 “这你都不知道?那当初姚现铭伴郎怎么选的?”可算让耿俊逮住一个点。 井梨耸耸肩,“我们在美国办的婚礼,当时他也算早婚的。” 耿俊一边说一边拿公筷去夹汤里的肉,“当初你和姚现铭多恩爱啊,光参加那场婚礼的,一点都看不出你俩是什么商业联姻,妥妥的俊男靓女终成眷属。姚现铭现场那段发言都给我听感动坏了,多饱含深情的一段告白,你俩那一段也算美好的爱情故事了,诶哟……” 耿俊突然痛苦呻吟,一脸哀怨:“想烫死我直说!” 井梨一脸茫然看过去,晋今源面无表情把汤勺架在旁边,“抱歉。” “没有诚意,你手抖成这样怎么画图?” 顾奕丞点评一句:“没有眼力的人被烫也合理。” 井梨在旁边默默嚼东西,嘴角那抹笑意压不下去,等那盆汤转到面前,拿耿俊的碗替他舀了满满的汤附带一大块骨头。 耿俊眼睛一眯,戏谑一句:“夫债妻还是吧。” “听说和胡桃馨复合了?你不是刚分手?”井梨给自己夹了块羊排,那盘咖喱牛肉就在旁边她看都没看一眼。 “你这么忙消息还挺灵通。” 吃东西的时候井梨挺接地气,不像其他女孩怕弄脏手,直接上手啃,“好朋友的感情状态还是要关心一下的,我得时刻做好功课,不然您女朋友换这么勤,要是哪次突然见了我反应不过来不就坏您耿公子的事了?” 耿俊不理会她的嘲讽,笑说:“这让我想起我逸姐了,怎么着,她今年还回国吗?” 问的晋今源。 “圣诞应该会回来。” “我还寻思什么时候整场大的同学会呢,全员到齐就好了。”耿俊摸摸脑袋,语气无奈,好热闹的组织者其实挺难做的。 “对了,她现在还跟着那个新加坡吗?” 旁边突然传来两声响,耿俊一头雾水看过去,问戴雨灿:“咋啦大姐?饿了吃啊,我妈从小就教育我不要敲碗,整得跟叫花子一样,寓意不好。” 井梨笑:“她现在身价可比你高。” 戴雨灿筷子一扔,拼命找存在感:“你们搞清楚今天这顿饭是谁请的?你们又是为什么坐在这里?” “她酒量怎么越来越差了。”耿俊迅速凑到井梨耳边大声蛐蛐。 “还有你啊井梨,你能不能先关心一下在你身边的姐妹我,的情感状态?” 井梨舔两下手指头,心满意足砸吧砸吧嘴,夸这道羊排烤得不错,正要去找纸,一包湿纸巾就落在了靠近她面前的餐盘上。 耿俊熟门熟路替她拿下来、拆开、递过去,顺便自己也占个便宜,叹口气:“说吧,又遇到什么情感问题了,需要我们四个人的陪哭服务?” “这次是短期分手还是老死不往来?”顾奕丞也习以为常了。 戴雨灿和现在这个谈的时间算长,只不过因为她平时都在打理庄园,男方又在市里外企,经常一言不合就爆发矛盾。每次戴雨灿打电话摇人吃饭、喝酒他们就知道她是刚吵完架,上回井梨就已经说得够直白尖锐了,让她分手,异地恋狗都不谈,而且多数时间都是戴雨灿来南华,完全是倒反天罡。 结果戴雨灿红着眼睛顶嘴:“当初你还和晋今源异国恋呢,而且还是在瞒着我们的情况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每个月不跑回来两次都不舒服。” 当时戴雨灿还可感动,以为井梨是舍不得他们这群朋友。机票对井梨来说不算什么,可她是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一身懒筋,所以她能频繁来回过海关飞回国和老友聚会实数可贵。 结果过了快十年他们才知道,人家当时是为了爱情,自己不过是做了陪衬。 “所以后来我们分手了。” 今晚晋今源也在,可井梨当人不在一样,可能是她这人一直是天生厌世脸,漠然阴沉的底色,所以这句话怎么听都有点埋怨味道,发难似的。 于是所有人默认当年两人分手是因为距离问题。 后来戴雨灿跟开了闸一样说不停,一件小事也能挖出来算旧账,其实之前早提过八百回了。 包厢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声音,三个男人专心吃菜,耿俊时不时跟着骂几句或者劝几句。 “咱不翻旧账了姐姐,你就说,这回你不爽什么?” 晋今源放下筷子,视线落到耿俊身边异常安静的人身上。 井梨很早之前就没了声响,整个人仰躺在椅子上,后脑勺抵着椅背,不知道是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平静一张脸上情绪寥寥。 “什么叫我不爽,怎么,你们男人自己犯错女人还不能不爽了?” “难不成出轨了,”耿俊本来只是随口一提,见戴雨灿没反驳,整个人激烈异常,筷子一摔,“妈的,真出轨了?要这样我绝对不放过那瘪三!” 戴雨灿云淡风轻瞥他一眼,“看不出来您这么有正义感。” “那是,原则问题不能犯,我最看不起这种人。”耿俊一脸愤恨,无意间看到对面有道灼灼目光,于是对晋今源说:“看什么?我脸上有字啊,我告诉你,晋今源你也一样,既然结婚了就好好对人家,女孩子都喜欢浪漫,也容易情绪化,有时候她不需要你太理性,顺着哄哄呗,别整天一副死样子,清高给谁看?我告诉你啊,要是你也脚踏两条船对不起我梨姐,老子第一个不放过你!” 全场静息几秒,戴雨灿瞥到晋今源身形微动,一贯平整的眉头有了层褶皱,下一秒就听到耿俊倒吸口凉气。 井梨直直往旁边栽倒,脑袋靠到耿俊肩头,一头长发跟着滑落几乎把人湮没。 耿俊挣脱出来,却不太敢动,看了眼其他三人,犹豫一瞬伸出根手指凑过去,长舒口气,小声汇报情况:“还活着。” “废话,人死了这么多遗产也不可能是你的。”戴雨灿说话夹枪带棒,知道井梨是累的。 正要动作,有个身影比她更快。 但晋今源一举一动在视觉上又总是沉稳的,不温不热,他扯过自己风衣,绕过大半个圆桌盖到人身上,给后脑勺塞了个枕头,停在原地看了片刻,又坐回去。 耿俊琢磨半天,不可置信发笑:“这都不醒啊。”音量自动调小了。 后半程戴雨灿和耿俊就用气声激烈交流,晋今源目光定在某一处,确认井梨是真睡着了。 饭后甜点送进来井梨才醒,整个人清爽如常,不见任何颓靡的困意,表情淡淡活动脖子的过程中毫无痕迹挣开身上那件大衣,之后随手挂到椅背,心无旁骛又吃了一顿。 耿俊冲她竖大拇指,开玩笑称赞她这招高明,可以躲过戴雨灿的唠叨。 井梨不置可否,整个听下来算搞明白戴雨灿这次闹分手的缘由。 男方前女友从国外回来,知道戴雨灿的存在后提出请他们两人吃顿饭,男方私自应下来,戴雨灿觉得没必要,两人就这个问题争执不下。 “他前女友肯定是抱着要破镜重圆的心态才会联系他,在明知道你们交往的情况下这样做对现任来说算一种挑衅。”井梨口吻锋利。 耿俊持不同看法,“我觉得不能这么绝对吧,人家之前不知道男的再找了啊,大老远专程飞回来一趟,也没死缠烂打,就想吃顿饭做个了结,而且还把戴雨灿算上了,光明正大的,没私下搞什么小动作啊。再说那哥们儿,也直接向对方说明戴雨灿的存在了。” “什么叫把我也算上?我求着她请我吃这顿饭一样。” 井梨不如戴雨灿反应激烈,但只是看似平和,实际她在用自己无懈可击的逻辑步步紧逼,像在谈判桌上。 “男的没事先告诉戴雨灿,来个先斩后奏,本身就说明他对前任的重视程度远大于现任。”她冷笑一声,“前任让他带现任吃顿饭他就一口答应,那前任要最后激情一夜呢,就跟打分手炮一样,你敢保证他答应得能没有现在快?” 戴雨灿只能用表情说话,拼命拍桌表示认同。 “再说了,戴雨灿自己开几小时车上来是为了和自己男人单独约会,凭什么要去和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吃饭浪费时间。” 耿俊觉得自己在井梨旁边渐渐被压缩,只能靠喝酒缓解压力,拼命朝另一边的两个同性投去求助目光。 但晋今源和顾奕丞始终是隔岸观火的态度,冷漠得可以。 不过耿俊也早习以为常了,一般这种讨论感情的时候,向来都只是他和井梨、戴雨灿打辩论,并且结果都是他惨败。 另外两位爷形象上看是风流多情的花花公子,最有资格谈论男女问题,但其实他们自带脱俗的傲慢,不屑涉足红尘。 “怎么说呢,还是男女思维不同的问题吧。”耿俊掌心都开始出汗,随便扯一句试图退场。 井梨轻蔑的笑声很刺耳,漫不经心就扫射一片,“吵架的时候你们都怪女人是感性动物,结果遇到这种问题,你们男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恋旧,富有同情心,其实说白了就是享受两个女人都对自己俯首称臣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在他眼里,戴雨灿是个拿得出手的现任,够牵出去展现给曾经不懂珍惜他的前任看,但偏偏戴雨灿是个不那么容易被驯服的现任,让她去见前任无非想提醒她要懂得珍惜,你男人有的是市场。” 戴雨灿扑到井梨怀里亲她一口,两人举杯相碰,朝一桌男人宣告胜利。 “梨姐我是佩服的,这让你说的,我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了。”耿俊讪讪抱怨一句,眼神飞到晋今源,言下之意是:这样你还结什么婚,还结了两次。 井梨不着他套,“我就事论事。” 顾奕丞罕见开口:“所以结果和结论是什么?” “你写论文呢?”戴雨灿嗔怪一句,“当然是分了,来之前我就把人拉黑,省得我想起来就恶心。” 见有帮手了,耿俊音量又大起来:“对啊,你既然都决定和人老死不相往来了,还把我们几个叫出来干嘛。” “你什么态度?不是你分手颓靡不振的样子了?当初你结束那段长达六年的感情还是老娘陪你喝通宵。而且我和周淮走到今天你们在座的都得负一定责任好吧。” 井梨默默拿开戴雨灿挽着自己的手,想要和耿俊把座位换回来,结果刚起身就被左右两边人同时摁住。 “首先就是井梨你和晋今源,那时候要不是你们突然就要结婚,我能从大晚上赶来南华结果刚下高速就追尾周淮,认识了这么个人?后来顾奕丞挑演员,我好心去帮忙,谁知道试镜的工作室刚好和周淮他们公司在同一栋大楼。最后的最后,居然发现周淮是耿俊幼儿园同学的发小!所以说我和他之所以会开始并且发展,这其中都有你们在做‘幕后推手’。” 全场无语,耿俊戳一戳井梨,“看到了吧,你刚还为她讨伐渣男,她转头就把你卖了。” 井梨若无其事把最后一口酒喝完,眉头一皱,走心评价:“这酒不错。” 戴雨灿显然是喝多了,一把拽住井梨手腕,不依不饶:“我不管,我和渣男这段孽缘就是你和晋今源开的头。你们当时倒是结婚,圆满幸福了,我却因为你们无知无觉踏进深渊,不过我这段感情失败也就失败了吧,反正我没结婚,拜拜就拜拜。可你们要是分开,我第一个不同意啊!” “乖,我尿急。” 这会儿轮到耿俊在旁边乐得轻松看热闹,还嗑上瓜子。 戴雨灿不肯放过井梨,突然扭头问晋今源:“她送你扎染和手链了吗?” 晋今源表情淡淡看过去,眸光一闪,还没说什么戴雨灿就突然发疯,拉着井梨质问:“你怎么不给他呀!明明就是给他做的,你答应我了,我有录音为证。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可恶的资本家……” 说着就要去掏手机。 耿俊两眼放光,“让我听听怎么个事?” 井梨眼疾手快把戴雨灿手机扔到沙发,一贯从容冷静的姿态罕见一缕慌乱。耿俊要摸过去拿手机,被她狠狠瞪一眼人就歇菜了,又默默坐回去。 死气沉沉一晚的包厢突然混乱起来。 戴雨灿抱着井梨,语言系统混乱,更加话痨,“梨梨,你一定要幸福,起码晋今源对你是有感情的,你也刚好喜欢他,这已经很难得了,不像我……”说到最后明显带了哭腔。 “真哭了?”耿俊不可思议凑近一看,想要一探究竟,这太不戴雨灿了。 井梨拿掌心捂住那张潮湿的下半张脸之前,戴雨灿就把自己整张脸埋了起来。 也没过多久,包厢随着她彻底安静下来。 晋今源把纸递过去,忍不住抬眼,井梨虽然把人搂在怀里,姿态亲和,却是一张没有慈悲的脸,漠然地安抚人心。 022(都市) hehuan3.com 十一点多的时候五个人因为胡桃馨一通电话决定散场,除晋今源,都喝了酒,耿俊的打算是其他叁个人叫个代驾,开他的车,戴雨灿却坚决不肯。 “顾奕丞最先到家,车上就我和你,鬼知道胡桃馨会不会找我麻烦,才不要和你一起!” …… 最后,顾奕丞主动提出让戴雨灿坐他的车,反正又不缺多找一个代驾的钱。 这回,戴雨灿倒没抗拒,理由是她和顾奕丞都单身。 等待期间,戴雨灿一直和井梨黏在一起,晋今源把车开过来的时候,戴雨灿“咦”一声,像没见过一样好奇打量他那辆宾利。 井梨不解,“你喜欢?姐给你来一辆。” 耿俊立马凑上去献殷勤,“梨姐,你的俊俊弟也喜欢。” 结果无人理会。 戴雨灿拍拍车身,弯下腰问驾驶座的晋今源:“你一直都开这辆车吗?” “不然呢?” 戴雨灿眼白一翻,像是要说话,结果是打了个酒嗝,刚好顾奕丞叫的代价来了,她倒也自觉,潇洒和井梨夫妇挥手告别。 只剩下耿俊在原地,把人一一送走,他站在原地抽起烟,突然怀念起学生时代,想再体验一把电动车飚速的刺激快感。 只可惜,人无再少年,世事变迁太快且怪,谁能想到有一天,结束聚会后井梨和晋今源能一起回同一个家。 车里气温舒适,完全阻隔了外面骤然凛冽的北风,街道繁华依旧,无声热闹着,从中穿梭过去豪车也没染到丝毫烟火气。 井梨一上车就没了声响,似乎睡得死沉,但没东倒西歪的,在那群人之外的地界,她时刻保持警惕。 旁边车窗里始终倒映的是男人冷峻侧脸,晋今源专注把控方向盘,不见丝毫懈怠,在晦暗不定的夜色里也孤高清醒着。 大灯扫过紫苑庄的一草一木,短暂扰醒黑暗。车停稳后,晋今源顿了片刻,似乎在沉吟什么,然后打开车锁、熄火,一张表情寡淡的脸骤然从光影里挣脱出去。 副驾的人依旧毫无反应,晋今源也没叫醒她的意思,自己把安全带解了。 突然,中控台多出一只手,美甲色泽清透,过于长,碰到这里那里发出滴滴答答的响。指定网址不迷路:biqudo g.c om 胡乱摸一通,最后把他那盒开过的烟拿走。 晋今源冷眼看着,松开手任由带子回弹,望过去,井梨保持先前姿势不变,眼睛还是闭着的,娴熟抽出一支烟含进嘴里。 那只手再次朝旁边伸去,这次越过中控台,停了一下,弹音阶一样挪到男人劲瘦的腰线,又停一下,似乎在思索。然后凭感觉向下摸到皮带,摊开掌心到处拍拍,刚要伸进口袋,猛地被捉住了。 晋今源不为所动忍了半分钟,内后视镜里的眉眼间冷淡如霜,抓住那只作恶不停的手,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幽静的夜,没愤然甩开,而是带领她成功摸到那枚藏在口袋深处的打火机。 取出来时,始终瘫软的手突然触电般僵直,往旁边一偏,扎扎实实拍到最滚烫的地方。 下一秒,晋今源丢开手,低呵出声:“井梨!” 那只手磕到控制板,又落下去,分不清是打火机制造的响还是骨头。井梨面不改色收回来,不紧不慢点烟,这时才慢慢掀开眼皮,斜一眼动怒也冷冷淡淡的男人。 “不让碰啊?Sorry喽,你知道我方向感不怎样,你早给我拿出来不就好了。”下一秒,又邪邪轻笑一声,“我以为反正那里是我专属。” 话音一落,将手里的东西尽数扔回去。 封闭空间里烟雾难散去,一双形状饱满的眼在其中越发清晰,她如何嘲讽、说笑,总是充满无辜,天生的。 晋今源整个人已恢复如常,刚才骤起的一点火气在那张清俊面孔完全没有痕迹,神态淡然,静静凝视她片刻,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关门声不轻不重,说好听点是晋今源骨子里的教养好,而令人略感失落的事实是,他这个人难能太大的情绪,因为不在意一切。 井梨一动不动望着前方,烟也没抽几口,搞不懂他为什么会开来这里。 晋今源并没有走进去,而是靠在车头,也点了支烟,第一口就抽猛了,喷出一团雾。 车里的人托起腮,好整以暇欣赏他随性的身影。有些人天生条件好,怎么放纵骨骼都是坚挺的,体型单薄但有力量感,在幽静夜色里,多出点阴郁孤独的味道。 两人就这样安静相处两分钟,见晋今源往里走了,井梨毫不可惜掐灭没抽几口的烟,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她没这么好的控制力,制造一声震天响,挎着包走了几步就被一小丛疯长的野草绊倒。 第一反应不是喊痛,而是充满怨气骂了句脏话。 快走到门口的人身形一顿,还是转过脸。井梨正不紧不慢拿出手机对着那坨草找角度,看到这一幕,晋今源眉头不易察觉皱了皱。 开始怀疑今晚的酒是不是泡到她脑子里。 图片还没发出去,井梨察觉到一层阴影朝自己逼近,她一脸茫然抬起脸,也不过一瞬,上面换成冰冷的倔容。 她很不喜欢自己这样仰视着去看晋今源那双深不可测但能看透一切的眼。 避开那道目光,井梨正要撑着草坪站起来,眼前蓦地一暗,下一秒整个人就被腾空。 明明大家都是在封闭的暖室坐了整晚,可晋今源身上还是那股清爽的香,淡淡的但存在感强烈。他那件大衣刚被她随意坐了一路,此刻身上不过一件衬衫,体温毫无阻隔过渡,让井梨被酒精烧过的肌肤重新灼热。 晋今源轻轻松松把人打横抱起,没有多余动作和情绪,转身就迈开又大又稳的步伐。这让井梨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包垃圾,暗自发怒,挣了几下,但他手臂力量实在太强劲,没一会儿这场无声的博弈就决出胜负。 到门前廊下,灯光亮了些,一晃眼,井梨看到他锋利下颌那里盘踞着清晰的青筋,她莫名亢奋,抿了抿唇,索性搂紧他脖子,在他反脚把门踢上的时候凑上去,轻声开口:“你来看过好好了。” 然后后退一些,不管不顾仰起脸,长发向后抖落开,双脚也上下晃了晃,亮亮的眼捎有一抹狡黠。 这个时候,吴月梅早带着孩子睡着了,整栋楼黑黢黢的,只有一抹月光透过窗棂漏进来,晋今源恰好在彻底的黑暗里,一双眼沉默到底。 井梨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摩挲他的喉结,硬朗的轮廓,却不看他了,自说自话一样:“你不好奇戴雨灿说的什么吗?我跑去她那里,的确做了东西给你,可你跟死了一样,鬼影都不见一个,我就不想给你了。” 说完,她表情骤然变冷,质问他:“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掌根在胸口一搡,紧接着,一口气全被堵在气道。晋今源吻得太凶,井梨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一瞬间失去所有意识,只能感受到流窜全身的酥麻。 口腔里搅着的烟草味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彼此鼻息把眼睛都给打湿,井梨晕晕乎乎承受着,突然想起戴雨灿今晚说的那句“起码晋今源对你是有感情的”,并不觉得悸动,这一刻下意识咬了口男人柔软的唇。 她毫不留情,晋今源低压的眉头一皱,却是几乎没有停顿地深入。井梨咬他,自己抓着他衣领的手开始用力,另一只手从胸前攀上去,搂紧他脖子,不甘示弱地回应。 两人几乎是在啃啮对方的唇舌,很快,空气里留了一路燥热。 晋今源始终没把人放下地,他方向感精准,没碰到什么阻碍来到客厅,井梨却先他一步,死死摁他的肩头。挣扎间,双双跌入柔软的地毯。 耳边只有津液交缠的响声被无限扩大,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打得井梨意识混乱,只是本能抱着他脑袋胡乱吻,作乱的舌头总会在不经意间被他困住。 晋今源压在上头,一手高高捧起她的脸,拨开被汗打湿的长发,长年冷静的脸在这种时候也是清醒的,只是眼中有点迷乱,沉在心底那颗火种骤然燎原,眉间带点凶,一点透气的机会都不想给她。 叁天前,听说她“失联”,他凭感觉找到灿雅,却远远看到她和前夫在田园间漫步,当下几乎要相信那些流言。 他在建筑所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用了几天时间也无法说服自己平静面对她和前夫养育有一个小朋友这件事,险些忘记两人还在冷战,想第一时间找她要一个解释。 但以井梨的性格,如果面对愈演愈烈的谣言风暴她都不为所动,秉持沉默态度,似乎这就足够印证一切。 从镇上回来后,他一个人在两人的家坐了很久,然后来了紫苑庄。当时吴月梅不在,客厅只有独自玩磁力片的小朋友,看到他倒也不惊慌,足够淡定,很像井梨。 小朋友好奇盯着他手里的巧克力礼盒,肉乎乎一团,晋今源五官的冷态渐渐消融,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拆开一颗巧克力递过去。 好好小心翼翼舔了口巧克力突然笑了,然后专心致志玩弄糖纸,淡淡的眉毛、弯弯的眼睛也有几分晋今源再熟悉不过的影子。 很多媒体逐帧分析两岁小女孩的长相,认为她眉眼和井梨肖像,以此认定首先这肯定是井梨的孩子。 一颗柔情顿起的心骤然冰封,恰好是吴月梅从花园回来,太惊讶,一时连门都忘了关。 晋今源最后摸了下稀疏柔软的辫子,没什么表情站起来提醒吴月梅,也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直到今天晚上。 晋今源其实也不知道井梨会不会来,群里唯独她没有回应,大家习以为常。后来他出去接了通电话,在走廊尽头透过窗子看到一个风风火火的影子拐进去,几秒钟的时间完全没听到对方在讲什么,只能之后镇定并客气地请求对方重复一遍。 通话结束后偶遇服务员,加了道咖喱牛肉,之后又出去抽了根烟才回到包厢。 无人知晓他在面对井梨时难能平静,她总像风来去自如,自我、潇洒并且决绝,把他世界搞得一团毛乱却毫无忏悔之心。她不是感受不到他克制的焦灼,像刚才,她是明知故犯,不停撩他火,让他苦苦构建的秩序动乱再坍圮。 晋今源不知道她明知道那是他点的牛肉才不吃还是真因为所谓玄学,也不知道回来的这一路她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更琢磨不透她想要他以什么态度面对突然出现的孩子。 他对她失去判断。 其实他本来很确定自己了解她,就像他一眼识破她闭上眼睛是假寐,为了回避戴雨灿的吐槽大会,之后是装着装着真睡着了。 可时间一长,他的信念被混淆。 而她作为始作俑者却还在沾沾自喜不断挑衅。 有那么一个时刻,晋今源想在自己失去毅力之前把她也一起拉入深渊。 井梨直接扯开他的衬衫,一颗扣子巧合蹦到她眼角,被渗出来的泪粘住,晋今源毫无怜惜给拨开丢掉。 两人视线在黑暗中精准一触,井梨红唇一扬,眉眼间这才显露一丝妩媚,气息不稳:“一回家就不装啦?晋大建筑师。” 脑海里突然想起那晚戴雨灿问自己的问题,不可抑制地偏头笑出声,几分少女的娇俏,晋今源眼底的火种随时有掉落到她肌肤燎原的危机,她像全然不知。 无形却赤裸的引诱最为致命。 晋今源深喘几下,再次把脸埋进她留出来的一截纤细脖子里,隐蔽地吮吻,忽然又温柔许多,井梨不自觉舒展得更开,双眼渐渐迷离。很快,她胸前的衣料被扯开,还没感受完全刺骨凉意,一阵干燥的暖意便覆盖上来。 晋今源慢慢却肆意动作,炽热的唇在上面流连辗转,一寸寸把她吻得肌肤发烫,井梨意识都渐渐模糊,突然咬死他肩头,认定他是故意的,同时自己的心口也爆发一小阵酥酥麻麻的痛。 空气里响起一声令人羞耻的吮吸声。 两人不约而同抽噎一口气,在沉默中较劲撕咬对方,明知道那种痛感,却舍不得那种快意。 到最后,又激烈唇舌交缠,好像只有靠对方的气息才能存活。 晋今源压抑粗重的呼吸越来越快,就在这时,一声啼哭惊醒完全深陷迷情的两人。 楼上乍泄的光源刺到瞳孔里,空间实在太阔,吴月梅哄人的轻声细语似乎就在耳边响起的,沙发后面地毯上紧紧缠在一起的两人同时望着对方,渐渐平复呼吸。 井梨看着晋今源眼底的那点茫然、惊愕渐渐清醒过来,体温比他冷却得更快,坐起来一些,直接把人推开。 晋今源看似纹丝不动,可实际上井梨对他而言绵软的力量也将人推远了。 他坐在旁边,目光直白盯着身边的女人,脸上不见丝毫动荡的情欲。 四周空气就这样急遽凉掉,井梨表情冷淡系好内衣扣,扯好衣服,还动手捋了捋有些潮的发丝,在沉默中回看他一眼,莫名嗤笑出声,站了起来。 刚走两步,手腕被一股强劲力量往下拽。这回,井梨小小惊呼一声,还软着的身体羽毛一样下坠,骨头滋生出痛感,根本来不及反应,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又躺回去。 覆上来的唇堵住所有气息,井梨没闭眼,清楚看到高挺的眉眼充满阴郁地逼近。晋今源吻得很矛盾,恨不得撕咬的架势,但偏偏每一下辗转、含吮又是极其温吞的,和他这个人一样,永远不急不躁,追求精细和极致。 和这个男人的接吻,可以是一种完全享受舒适的体验,井梨很早就领教过。 也太了解他敏感爆发的点,更知道这样的男人真正起了欲望有多“恐怖”。 井梨口腔的一片清澄里总带有点甜,纠缠越久,越令人着迷上瘾,晋今源浑身的肌肉在紧绷着,火始终灭不下去,几乎要把他烧干,脑海中那些纷杂矛盾的念头又总在叫嚣。 最后,缓缓睁开眼,发现井梨始终看着自己。 他稍微离开一些,井梨就把手指头放到唇边咬,眉梢挂有一缕狡黠,忍笑注视他,瞳孔明亮亮的。 对视几秒,晋今源眼底彻底一片清明,淡淡拿开她手,总想纠正她的不良小动作。 “好好是我的女儿吗?” 问出这句话时,晋今源心跳如雷,但他口吻冷静,一动不动盯着身下女人的眼睛,不愿错过任何信息。 空气静了片刻,井梨弯弯嘴角,没有太激烈的反应,比如嘲笑他的“自作多情”,过于荒谬的猜想。 晋今源也觉得太荒诞了。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每一次闪过的瞬间他都有失控感,但总抑制不住抽丝剥茧地探清真相。 “原来你还记得自己都做过什么。”井梨轻声讥嘲一句,脸上的表情便淡了。 晋今源眉间闪过一丝怔忡,撑在她耳边的手在隐隐发抖,一瞬间大脑空白了,不自觉低垂眼眸,想说些什么,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井梨突然抬手搂住他脖子,告诉他:“不过你放心,孩子不是你的。” 晋今源猛地抬眼,黑漆漆的瞳孔里无声震裂,嘴角渐渐发沉,那点茫然的怒火渐渐具象化。 井梨好整以暇欣赏他在失控边缘的表现,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有被掐死的可能,歪了歪脑袋,盯着他的下嘴唇,嗓音跟着眼神一样游离:“也不是姚现铭的。” 撑在地面慢慢握成拳的手一怔,晋今源真觉得自己快要被她模糊不清的论调逼疯了。 可她又明明白白告诉他,孩子和她那个阴魂不散的前夫没有关系。 晋今源觉得自己脸僵成面具,还全是她清甜味道的口腔开始发苦,突然想抽根烟,可就在他想要起身时,井梨收紧力量,不让。 她表情轻松,歪了歪脑袋,说:“自然,也不是我的。” 晋今源面无表情凝视她许久,想要拿开她的手,冷声质问:“有意思吗?井梨。”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晋今源。” 她总能这么冠冕堂皇,多少人学都学不来她忠于自我的品格。 说完,井梨自己松开手,无形中撇开他,把头偏向一侧,嗓音冷淡:“你走吧,我累了。” 晋今源放下落空许久的手,半边身体无知无觉完全麻了,任由气氛跌入冰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再有哭声,唯一的光源也熄灭了,晋今源闭眼深吸口气,想去拉她。 井梨反应激烈,在他碰到她之前用力甩开手,“滚。” 她自己敲到什么东西,一声巨响打在晋今源心头,他静静坐在那里,望着从她眼角渗出的那片晶莹,眉头轻轻蹙起,正要再伸手,井梨突然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出去。 晋今源冷脸放任,最后时刻追过去,不由分说把人抱起来。井梨奋力挣扎,压根不考虑这间房子还有其他人,嗓音尖锐:“你滚……” 晋今源仰起脸下巴抵着她发顶,脚步不停,一口气上到叁楼,始终听着她控诉:“我不要你假惺惺,你不是也恨我恨得要死吗,有什么必要在他们面前和我装恩爱,又是点牛肉、又是给我盖衣服,你晋今源不是最不屑伪善吗,你不觉得恶心,陪你演这些戏码我倒是要吐了!” 进了房间,晋今源直接把人摔到床上,然后单膝跪上去,俯下身控制住她不停乱舞的手脚,身上的衬衫全是褶皱,领口是敞开的,胸前有几道她抓出的红痕,短发落下来,完全没了形象。 井梨不是他的对手,最后猛地抽噎一声便彻底没了动静。 晋今源浑身脱力,垂下脑袋埋在她颈窝里克制喘息,沉声开口:“我是该恨死你。” “那没什么,因为我也恨你。”井梨睁着眼,里面是一片空洞,稍后轻轻转过脸,唇贴上他耳廓,轻笑出声,“但我就是要你和我结婚,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你越是恨我,就越痛苦。我就是要让你痛苦。” 话音一落,井梨清晰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细微的刺痛,动脉被咬住的窒息感,可她并不绝望,相反,觉得晋今源带给她的——充满怨恨的啃咬和刚才的吻,是一样的感受。 她闭上眼,含住了男人柔软的耳垂,轻声细语告诉他:“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爱惨我,有本事,你就装一辈子深情。” 023 井梨在运动会前两天就请假了,戴雨灿只好和别人到处窜,从各种项目里搜罗帅哥,还会专门去看李望周的比赛,拍下来发给井梨,连李望周和学生会的女同学站在一起说话超过两分钟都要上报给她,自觉作为朋友很尽职尽责。 趁这个机会许俊哲也跟着戴雨灿到处跑,鞍前马后的,有他们班和一班的比赛项目他就站在一班队伍里大喊加油,同班同学看到,当着他面笑骂“叛逆”,私下却是真情实感骂戴雨灿吊着许俊哲。 面对那些人的“调侃”,许俊哲指着晋今源说自己兄弟在,意思是给兄弟加油,戴雨灿当然知道那些人心里是什么想的,当场丢下一句阴阳怪气的“有些傻逼当舔狗都不够格”就走了。 许俊哲脸色发黑,第一次没有追上去,觉得戴雨灿说话太伤人。 “我的意思是我给你们班加油不仅是因为她,反正大家都是开玩笑,她倒好,直接当我们班人面说我‘舔狗’。” “你不就是?”晋今源刚跑完个一百预赛,浑身着火,但他无论如何不会做出那种直接把整瓶水往头顶浇的热血行为,气都不带喘,连一口气喝完半瓶农夫山泉都是平和的。 许俊哲没好气抢走自己给他送的水,较真纠正他:“我那叫‘追’,她可以不鸟我,那我还乐在其中是我该。” “你本来就该,”晋今源毫无情绪塞他一句,“那些人开你玩笑,明显没把戴雨灿放眼里,这个时候你不如大大方方承认,说不定还能在她那里搏一波好感。” 许俊哲后知后觉,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可刚才那一出就是让戴雨灿觉得他不敢当众人的面承认他追她。在看笑话的人眼中,她在他这里的地位不过如此。 “那你意思是她生气是觉得我不在意她?”许俊哲突然兴奋,搂上晋今源,舌头都捋不清,“你说哥们儿我是不是有机会?” 送了一学期早餐,戴雨灿对许俊哲的态度足够明朗,如果许俊哲不要钱她会直接把他买的东西扔掉,起初许俊哲不信邪,结果戴雨灿第二天就付诸行动,把人搞怕了。 所以他们两个之间严格算起来只能算是许俊哲收钱跑腿,根本不像外界传的那样是戴雨灿白吃白喝享受许俊哲的服务又不和他好。 “今天之前应该是有,但从今以后应该没有了。”晋今源毒舌起来就算是许俊哲也无言以对,他一个人坐在原地瞎琢磨,远远看到戴雨灿和闻识乐有说有笑,心酸得不是滋味。 “井梨回来了?” 晋今源本来在绑鞋带,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这两天阳光过于烈,把湿度很高的空气都照蓬松了,整个校园无比清晰。 “噢,那是吕逸啊,他们四个站一起我还以为井梨回来了呢。” 有个女生给晋今源送水,许俊哲替他接了,“你小子从小到大身边都是吕逸那种大美女吧,怪不得眼睛长脑门上。” 他们宿舍的人,有些都换过几轮女朋友,也就许俊哲和晋今源还单着,前段时间晋今源和张妍也彻底黄了,男生们都暗自得意。 连晋今源都找不到女朋友。 因为张妍的事情,很多女生也私下传晋今源这个人就脸赏心悦目而已,实际上冷漠、自私,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不停贬低女方,大男子主义。 但许俊哲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是有一回张妍私自翻了晋今源手机,从那之后两人连普通同学都算不上了。 可能是张妍到底心有不甘,在别人问起她为什么和晋今源连话都不说的时候,强撑着营造出一种两人是“分手”的假象,并且是她甩了晋今源。 男生这边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少了一个暧昧对象而已,其实连他们都能随便聊到一个女朋友,何况晋今源?许俊哲和耿俊他们都觉得晋今源是美女谈太多了,身边还有个吕逸,这个时候追求的也许是心灵契合,毕竟张妍长相就不算特别出彩的,可晋今源还不是愿意花时间精力和她“玩”了一学期。 送水的女生走远了,晋今源根本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水也没有要的意思,刚起身被许俊哲揽住小腿,“干嘛去?”他邪恶地在上面摸来摸去,意味深长感慨,“这么细的肌肉啊。” 晋今源忍住一脚踢到他脸上的冲动,无意间瞥到李让清一个人穿过操场旁边的小路,李望周和一个男生与其迎面相对。 许俊哲也看到这一幕,赶紧放开晋今源专心看八卦。 叁人都已经错身而过,李望周突然叫住李让清,另一个男生一步叁回头笑着先离开,双李就在树荫底下说话,到最后似乎是李望周有点激动,用力踢了脚围栏。 “我去这么激烈啊……”许俊哲远观入迷了,有点咋舌李望周居然有这么“暴躁”的一面,反倒是李让清始终没什么反应,薄薄长长一条站在那里,体态永远挺拔,侧脸清寡。 他很难想象校园论坛里多个账号爆料的李让清——抽烟、酗酒,和酒吧遇见的男人玩一夜情。 明知道有不实成分,可流言传多了,人的判断力总会模糊,不自觉把主角代入那些反反复复捏造出来言论。 “欸你说我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戴雨灿,她又让井梨知道了,怎么样?”许俊哲灵机一动。 运动会是最混乱的时候,热血青春的气氛加持,给很多平时有些拘束的男男女女制造了机会。许俊哲知道戴雨灿这两天一直在替井梨监视男朋友,连李望周和那几个女生说了几句话都记下来。 但这之前的一分钟戴雨灿刚走进小卖部。 晋今源拿走许俊哲刚掏出来的手机,冷冷说一句“不怎么样”,自己走了。 比赛最后一天反而迟迟不见太阳,云层很低,风依旧黏黏的、热热的。 下午全是接力比赛,两点钟开始整个校园就氛围高涨,在教学楼听,呐喊声像一层层浪从远方翻打过来。 晋今源没回公寓,吃饱饭直接在座位上趴了一会儿,吕逸来给刘息跃送卡片,没想到班里有人,看清是谁瞬间松了口气,大摇大摆走进来直奔刘息跃座位。 “你这是玩哪套?” 以前吕逸都是直接进攻,男生都难以招架,一些不是浪子的少年觉得吕逸只是想游戏人间,认定她是“渣女”,索性一开始就敬而远之。曾经有个男生在拒绝吕逸后没多久就和她那个各方面都普通但积极努力的同桌在一起,这是吕逸受过的唯一一次情伤。 “想不到吧,姐这次主打一个出其不意,你们男人不都喜欢惊喜感吗?我天天送小卡片,但不署名,他一定会很好奇我是谁。” 晋今源望着这两天抽屉里多出来的饮料零食若有所思,吕逸挑了包五毛钱辣条,很惊喜:“现在居然还有这个辣条,你能不能替我问问哪里买的?” …… 高一4×100被安排在最后,天越来越阴,空气闷热异常,一阵风刮来,操场旁边两颗白杨树的黄叶簌簌落下,又像郁郁寡欢的秋。 检录的时候刘息跃挨个拍肩鼓励,戴雨灿烦得很,让他别碰自己,迭手掌也不情不愿的,被调侃:“和哲哥吵架闹心了?” “小心我撕烂你嘴。”戴雨灿在活动关节,“咔咔”几声清脆又利落,瞪过去一眼,刘息跃立马笑嘻嘻开始扯别的。 各就各位的时候,戴雨灿无意一瞥竟然看到自己前方有个熟悉身影。 井梨没穿校服,一身休闲装没什么特别的,但身材高挑,五官在灰暗天幕下清晰度拔高,随便一站就格外显眼。 戴雨灿不可置信,明明昨天中午两人聊天井梨还在洛杉矶的商场让她挑礼物。直到井梨从口袋拿出一只手对她比了个歪的“耶”,戴雨灿激动挥出一拳,用口型问她“搞什么”。 井梨笑出声,也用口型说“加油”。 她编了辫子,两把油亮亮的黑发搭在前胸,戴雨灿感慨“真好看”!已经想好等比赛后要缠着井梨给自己编了。 除了戴雨灿,其他人都已经进入备战状态,神色严肃热身,在裁判一声哨响后整个操场出现bug一样,无声几秒。 “砰”一声枪响后空气又沸腾了,不像长跑——观众比选手更容易倦怠,四百米不过一圈,整个操场被里叁层外叁层围住,呐喊声持续、热烈。 第一棒不相上下,可第二棒掉棒,刘息跃一路陪跑,血脉贲张,不停拍掌激励,落后一段距离的女同学奋起直追,跑进第叁名,缩短差距。戴雨灿做好接棒姿势,急得恨不得自己去跑。棒递出去后,刘息跃来不及说话,眼睁睁看戴雨灿像阵风刮出去,她太快了,起步没多久就超过第二名的男生,现场瞬间掀起另一阵狂潮。 戴雨灿用尽全力把棒递出去,吼了声“冲”,晋今源没什么反应,精准无误接到棒,最开始的五米几乎是弹射出去,快出残影。 但这个时候他和第一名差距太远。 第一名的班级已经开始庆祝,那个男生起初还不停神色紧张回头张望,在距离终点线还有几米的时候直接做鬼脸扭臀,轻松挑衅。 “我*你爸!”戴雨灿直接爆粗,想要加速但被刘息跃眼疾手快拦下了。 晋今源还在全力追赶,少年紧绷的面部涨红,短发全都飞起来,不受任何影响,竟然还在加速,第一名在全场突然异常激烈的欢呼声中脸色微变,恢复正常用尽全力冲过终点线。 只差一秒,观众席一片叹息,已经开始复盘——晋今源速度是全场最快的,已经尽全力追赶,奈何前面差距太大,光靠他一个人也无力回天。 就在这时,终点处爆发争执,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看到那里一片混乱。 一班和十班的人源源不断直接翻越围栏聚过去,旗帜、终点线什么通通翻倒在潮湿跑道上无人理会。 十班男生在越过终点线后立马转身,闲庭信步走进一班的跑道,不断往前,闯进晋今源缓冲惯性的距离,等人直接撞到自己。 晋今源整个人双脚腾空往后退了起码半米,喘着气,眼神锋利又阴鸷盯着也趔趄的对方。 学生会的人上前制止晋今源,委婉提醒他输了比赛也不要做出过激行为。 “你他爹眼瞎啊,明明是那个傻逼故意挑衅!”戴雨灿红着脸,头发也松了,冲过来指着学生会那人鼻子骂。 刘息跃也忍无可忍,大声质问:“他不在自己跑道呆着故意晃到我们跑道来,这算不算犯规?” “他犯规也是他先跑过终点线,怎么样你们都是输了……” 刘息跃火气烧心,直接推了那狗腿,戴雨灿则是跑过去和十班的男生对峙,晋今源试图扳她肩头,最后反骂一句“你是不是男人晋今源”。 十班那个男生笑嘻嘻,直接低头语气轻佻对戴雨灿说:“你要不要试一试我是不是男人?” 下一秒,男生油腻的脸颊在高速中变形,血沫、腥汗通通甩出来,戴雨灿下意识屏息偏头避而远之,心还在剧烈跳着,怔怔抬眼,只一瞥到晋今源淡漠侧脸。 十班男生反应过来后怒骂脏话挥拳过来,晋今源直接抓住人手腕,不动声色一折,没等男生痛叫完又突然松手,屈膝顶上他小腹。 戴雨灿被一哄而上的人群撞到头眩,看到晋今源被顶出去,十班人将他团团围住,她不管不顾手脚并用,赶来的许俊哲费很大力量才把人拉出去。 混战并没有持续太久,毕竟全场都是老师。场面镇下来后,看热闹的观众这时候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也被划入“闹事名单”。 跟随老师前来处理情况的李望周一瞥到靠近现场的还有一抹醒目身影,让人难以忽视,他脑子一白,根本没想到原本应该在美国的井梨此刻出现在305。 她一脸冷漠,闲闲地当个看客。 李望周根本顾不上别的,趁老师都介入闹事的人群,快速朝井梨走过去。 看到他,井梨笑嘻嘻的,眼睛都发光,可李望周来不及惊喜和悸动,想把人拉出去。 “干嘛?”井梨双脚黏在原地,十分不解。 “听话,情况有点麻烦。”李望周压低嗓音好声好气哄她。 井梨不为所动,“有什么麻烦的,有眼睛的都看得到是谁主动挑事。”说完,井梨不着痕迹抽出自己手,散步一样走过去,对那些老师说:“老师,我相信关注比赛的人都看到明明就是这位男同学不对,比赛还在进行,又不是他跑完就结束了,故意干扰对手就是他的错。” “井梨你别血口喷人,明明就是你们班的人先动手!” 听到声音,晋今源抬眼看过去,阴郁的眉头忽然松了,闪过一阵诧异,第一个念头是:她这次是不是真的“请假”? 可这几天他的确没在411网吧见到她。 然后和戴雨灿刘息跃一样,困惑于那个男生竟然认识她。 “你活该啊,赢了得瑟,输了输不起,就知道对漂亮女孩子开黄腔,不揍你揍谁?” 刚从体育馆走出来的闻识乐早听说接力赛现场乱成一锅粥,本来只是选手的问题结果演变成一班和十班打群架。他知道选手有哪些,可没想到一眼看到的是高元辉面红耳赤和井梨争执。 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又不可能认错井梨。 高元辉也是澜中的,四处撩漂亮女孩占便宜,偷抄女同桌试卷考了个好成绩就激动到握对方手。 有一回井梨下晚修被他堵在楼梯口,逃课返回教室取包的闻识乐叫住井梨,问她:“班长,能告诉我一下今晚作业有哪些吗?” 之后他和井梨间隔一个过道坐着,教室就他们两个人,风扇呼呼转,闻识乐真的在补作业,破天荒的。而井梨在看闲书,互不相干过了四十分钟。 那晚过后高元辉没再招惹过井梨。 最后晋今源等叁人和高元辉被带到教务处,接力赛继续。 李望周在跑道上没看到井梨,莫名烦躁,他跑最后一棒轻松拉开第二名夺冠,没有精疲力竭的感觉也不觉得兴奋。 井梨不在学校这几天没有主动联系过他,连回来也没有告诉他,结果一出现就不顾他的提醒和阻拦闯进警戒线,一腔热血渴望惹事一样。 这让李望周很难做,怕别人非议她仗着自己男朋友是学生会长就为所欲为,事实上,她真的被划入黑名单他也毫无办法保人。 024 井梨在办公楼楼梯间,靠着墙百无聊赖,脚边有一袋冰的矿泉水,对面是耿俊何雅郁他们,即使在一起泡过吧、吃过宵夜,井梨和他们还是没什么好聊的。 泾渭分明地在等待自己的朋友。 听到脚步声,本来在滔滔不绝的耿俊把嘴一闭,以为有老师来了。几人同时看过去,结果发现是闻识乐和吕逸。 “你们跑完啦?” “里面情况怎么样?” 井梨有点意外吕逸竟然和闻识乐一起朝她走来,按理说,她等晋今源,和耿俊那几人关系更好才对。这么一看,许俊哲那狗腿居然没来? 短短几秒钟井梨已经头脑风暴过一轮,撅了撅嘴,表示自己不知道。她对赛事不感兴趣,完全忘记自己男朋友也要跑接力,觉得这里面凉快干脆就躲进来了。 办公室门打开的时候,戴雨灿先从里面走出来,紧接着几个男生鱼贯而出,明显低气压。 井梨一回头就看到晋今源,他体格比较单薄,但肩背永远挺拔,在接近两米身高大块头的高元辉前面气势也没输,可明明他什么表情都没有,淡淡的。 楼梯间没有十班的人,因为高元辉那些兄弟被一起抓到办公室,他们后来动手是事实,而一班的人围上去更多只是劝架,这时候就大概能区别出所谓尖子班和普通班。 戴雨灿出了门直奔左边,很自觉拿起井梨脚边的矿泉水,扭了两下没打开,顺手递给刘息跃,两手叉腰问井梨几个:“你们怎么来了?”说完眼珠子一斜,瞪着那群还在嘻嘻哈哈的人。 高元辉若无其事,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欠打的模样,下楼前转头看了眼晋今源,无知无觉中气氛又冷一度。 等他们浩浩荡荡离开,戴雨灿破口大骂:“什么东西,明明是他们挑事,结果我们也要一起写检讨!” “戴雨灿你是在骂我是什么东西吗?”蔡秉阴着个脸从办公室走出来,看到他们一群人聚在那里更像惹事的小团伙,气不打一处来,可偏偏有些不是自己班的学生,不好发挥。 戴雨灿觉得蔡秉关键时刻不护犊子,表情倔倔的,刘息跃只好跳出来当好人,“老师你放心,我们一定按时完成检讨!” 其他老师调侃蔡秉,“带高分学生压力挺大吧?”蔡秉干笑一声,气愤又无奈,提醒他们记得运动会结束后要回班点名就和几个老师结伴走了。 人一走,办公室门口瞬间热闹起来,耿俊嗓门也不小,扬言要找人给高元辉好看。 戴雨灿无视刘息跃递过来的水,自己又拿了一瓶,这回一下就扭开了。 “怂货。” 闻识乐无奈一笑,“你别冲着我骂啊。” 吕逸安抚戴雨灿,“没必要因为烂人生气,而且刚才你们完全没输好吗?” “真的?”戴雨灿露出个得意小表情,“要不是那群学生会过来插一脚……”说到这里,戴雨灿脸色又变了,对井梨说:“我这回还就连李望周一起骂了,他们学生会没一个好东西,全是领导的走狗!” “哎呀行了,走吧走吧,要骂也出去骂。”刘息跃直接把着戴雨灿肩头把人往前推,戴雨灿反应剧烈,警告他别碰自己。 吕逸站在原地,无意间撞上闻识乐的目光,两人同时无奈一笑。 戴雨灿回头看井梨,忽然发现塑料袋里还有一瓶水,孤零零被当作垃圾,她“欸”一声走回去,捡起来问井梨是不是给自己买的。 “我不渴。”井梨没有要处理那瓶水的意思。 戴雨灿征求她的意见,“那我给晋今源了?” 井梨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对面。他们已经准备走了。戴雨灿小跑过去,把水递给晋今源,“给,刚才谢啦。” 她语气有点生硬,主要是拉不下面子。以前她因为张妍莫名讨厌他,还拿他是捡来的孩子这一“流言”去攻击他,刚才高元辉明明一开始挑衅的是他,完全算恶意伤人还倒打一耙,可晋今源却是在她被烂人调戏后动的手。 戴雨灿现在都觉得羞愧。 尤其是晋今源没有第一时间把水接过来。 目光从已经下楼的清一色校服掠过,两根安静的辫子让那个纤莹背影更醒目,晋今源在刘息跃走过来要开口调和的前一秒把水接过来,没说什么。 戴雨灿松了口气,仰头看向阴魂不散的刘息跃,听到他问:“没受伤吧,源哥?” “没事。”晋今源言简意赅,很冷酷,但比起刚才在操场整个人又莫名松懈,当场就把水扭开灌了一大口。 全部赛事结束后,戴雨灿兴致勃勃找到井梨,说:“今晚别约会了吧,一起去吃火锅然后去实属巧合?” “我不在这几天你又有新的追求者了?怪不得不见许俊哲。”井梨一脸八卦。 戴雨灿翻了个白眼,“我是那种白吃白喝的人吗?” “我只想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男人敢和我抢你。”井梨在她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戴雨灿做出个羞涩表情,紧接着有点委屈,“你最近都和清姐还有莆仙一起,都没空理我了。”说的是自己备战运动会那段时间。 “我就不在几天,你什么时候和吕逸关系这么好了?” 小女生间的相互吃醋,友情世界有时候的确比爱情还要无法容忍拥挤。 两人又嬉笑一阵,聊了很多有的没的,最后戴雨灿突然想起回归正题,“今晚到底去不去?” “有哪些人?” 井梨有点别别扭扭的,态度又散漫,在那摸自己的辫子。 “就晋今源他们,我和刘息跃请客。” 井梨丢开辫子,有点意外,问:“你不是看不惯晋今源吗?” “他和张妍不是黄了吗?”戴雨灿耸了耸肩,明显开玩笑,最后表情有点复杂,“其实是为了感谢他啦,一开始他没想打架的,是高元辉对我开黄腔,他才动手。”戴雨灿走得慢慢的,看井梨一眼,期待得到认可:“所以我想请他吃顿饭,不然总觉得心里有个坎儿。” 远远就看到站在楼下的李望周,井梨忽然想起来有人给她发消息,说她男朋友和前任在在人少的地方起争执,两人也许是余情未了。 “井梨,你就说今晚你选李望周还是选我吧?” 戴雨灿也看到那个高大英俊的身影,虽然还记恨李望周是学生会的,但有瞬间些许羡慕,突然也想谈恋爱了。 * 其实昨天中午井梨就已经回到国内,倒了半天时差,醒来的时候世界已经暗透。赤脚跳到地上,她一把拉开窗帘,天却还没黑,西边一团火烧云燃尽凝在那里,月亮的轮廓悄然挂在了庭院那棵银杏枝头上。 井梨就趴在飘窗的毛毯上,安安静静凝视窗外,等夕阳落下地平线,房间里的暖气都跑光了。 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肖思娉还在睡觉。 下楼后井梨才感受到一丝人气,吴月梅和保姆在做饭,是无意间从窗子往外一瞥才看到井梨不知道时候跑出去给满院的绿植浇水。 少女穿白长裙,蓬松黑发长至腰,穿拖鞋跑来跑去的,乐在其中,时不时蹲下来剪多余的枝叶,在那里像幅油画。 等吴月梅叫了,井梨倒也回来得及时,换了鞋走过去,也不说话,向她展示自己白嫩嫩的胳膊和腿上一个个红包,小嘴一撇,像小时候那样,下一秒就能掉下眼泪来。 吴月梅立马放下手里的活,满脸心疼,等找来药来,井梨已经把饭盛好了,看起来又像没事人一样。 “思娉让我们吃饭不用等她,晚一点再让阿姨给她煮碗面条。”吴月梅正要蹲下去,井梨把腿一跺,“我等会儿自己来,您先吃饭吧。” 吴月梅这才反应过来第二碗饭是井梨给她的。 井崎三和肖璇还在的时候,就连家政阿姨也能上桌吃饭,没那些规矩,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和阿姨陪井梨三个人吃一桌子菜。 后来井梨长大了,喜欢往外跑,变成是她没几回在家里饭桌前安稳坐着。 “阿璇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们没和您说吗?”井梨专心挑那盘鱼里的小黄豆吃,“下次您去洛杉矶吧,我妈每次都提到您,说想念您做的家常菜。” 吴月梅还在想应该说些什么,井梨忽然放下筷子,深深叹口气,“可能这边真是有什么她放不下的吧,好几次医生都说就这段时间了,可她还是好好的。可能是想等井崎三出狱?” 井梨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忽然把头一摇,突然起身,留下一句“我要出去和漾清逛街”,快乐地跑走了。 商业街人潮汹涌,井梨从地铁口出来认真张望许久。李让清远远一眼就看到她,觉得井梨有点像海洋公园里企鹅,腰间的斜挎包鼓鼓的,白色泡泡袖上衣、蓝裙子,在行色匆匆的人海里是独特的一道靓丽风景。 怕井梨看不到自己,李让清站到围着大榕树的砖块上,叫她名字,像那天大课间在教室,又比那次要放肆。 井梨无头苍蝇一样甩两下脑袋,在看清李让清的时候尖叫起来,越过一个个死气沉沉的路人,跑两下记起来什么,腾出一只手捂住包袋。 四周朝两个漂亮的女孩投来异样目光,恐怕是没想到她们可以在公众场合这么“吵”。 来到李让清面前,井梨重重跺脚,指着身后说自己刚才下错站了,白绕一大圈。 两人之前约好来这边,说好不能用电话交流,只能凭直觉找到对方。 “我看着你出地铁站的,你输了,今晚你请客。”李让清从包里拿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给井梨擦汗。 水蜜桃的香气,井梨瞬间记不起自己今天喷了什么香水。她骂句脏话,嘟囔要不是坐过站一定是自己先到。 但是刚才一回头,李让清的确是最醒目的地标,那一刻,井梨只想奔跑,怕她等太久。 “我给你带了礼物……”井梨迫不及待一一展示,最后干脆把包包拿下来,让李让清回家的时候背走。 一整晚,两人看见什么都想吃,恨不得长两个胃,李让清傲娇地说自己可是连午饭都没吃,就为了今晚。井梨有点心虚,拿手指比了一小截,说自己就吃了这么一点黄豆。 “我怕吴阿姨伤心,我都好久没吃她做的饭了。” 李让清想了想,问:“还是那个吴阿姨吗?” 以前李让清经常放学了就到井梨家里写作业,两人认真不到五分钟目光就默契聚焦到电视放的动画片里,准备了水果的吴月梅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笑她们头都要伸到屏幕里面去了。 偶尔李让清会留在井家吃饭,但四年级后这样的时间就少了。李让清妈妈总是让她快点回家。李让清对井梨说的是她妈妈怕她爸爸把她带走,但其实是因为那时候她妈妈听说了井梨爸爸是落网的黑社会,不让李让清和井梨走太近。 有段时间井梨天天和娄岸杰闹,让他派几个人保护李让清母女,娄岸杰死活不松口,不管井梨赖在地上打滚还是把天花板哭塌。吴月梅看不下去就劝井梨——那是别人家务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井梨两只眼哭得红红的,嗓子都哭哑了,和吴月梅说:“漾清爸爸总是喝醉酒打她妈,有时候连她都打,还总说要是他没酒喝了就要把漾清卖掉。后来那个坏人终于因为酒驾被拘留,她妈妈带漾清搬走了,可不知道她爸爸什么时候就会出来去找她们母女麻烦。吴阿姨,漾清好可怜,你帮我劝劝章叔叔和阿杰哥好不好,漾清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她出什么事我也会难过的。” 后来有一回李让清再到井家,发现吴月梅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自己,她很生气地质问井梨是不是把她家的事告诉别人了。 当时井梨很无措,因为发脾气的李让清有点陌生,也是那时候井梨第一次反应过来,总是表情甜美的李让清如果不笑的时候全部五官有种近乎丧气的冷漠。 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李让清,之后在学校每个课间都去找李让清说话,不管她理不理自己,就算憋得不行了也还是等李让清去上厕所,黏着她。 李让清上体育课和别的女生一起玩,井梨就谁都不理,一个人坐在一旁,被孤立一样。 有一回李让清拉肚子,上课铃都已经打响很久了,出来的时候发现井梨一个人站在那里。 见到她就跑过来拿出藿香正气水,“我刚才去校医室,只有这个药了。” 两人坐在生锈的体育器材上,李让清对井梨说“对不起”。井梨咬了咬嘴唇,站到李让清面前,豁达笑出声,“我原谅你啦。” 李让清过熟的漂亮五官上没有色彩,对井梨说:“其实我很怕你家里人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后就不让我和你玩了。” “怎么会呢?”井梨讶异极了,数着手指告诉她,“我家里人都很好,阿杰哥、吴阿姨、章叔叔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李让清告诉她这段时间不能常去她家写作业的真正原因,井梨沉默了,靠到身后的乒乓球台上,默默让两人之间拉出一段距离。 “如果你妈妈说的是对的呢?我爸的确和你爸一样,都在监狱。” 这回轮到李让清把嘴唇咬到没有血色,“梨梨,我和你说对不起就是因为我害怕过你。” 那天之后,李让清和井梨还是老样子,在班上没什么交流,以前两人是班主任都知道的姐妹花,可现在她们“闹别扭”也传到班主任耳朵去了。 为了调和小女生的关系,班主任还特意安排井梨和李让清一起画板报,谁知道井梨当场就举手提出异议,“老师,我粉笔字写得像狗爬,画个太阳像鸡蛋,安排我画板报有点不合适吧……”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莫名其妙流传蒋书浩喜欢李让清,两人经常被起哄,蒋书浩打篮球的时候也有人把李让清直接推到场地里。一次篮球砸到李让清脑袋,第二天井梨和一群男生投篮的时候“不小心”砸偏,球落到那个推李让清的女生脸上,对方都流鼻血了,井梨一点都不害怕,学昨天女生装无辜和李让清道歉的样子,把人气得半死。 再过一段时间,井梨有个落马的涉黑父亲的消息在育城小学悄悄疯传,放学后李让清找到还在校园里捡垃圾的井梨,急忙解释:“不是我说的!” 井梨淡淡抬眼一看,李让清辫子都松了,黑脸红红的,一双圆圆的眼睛里全是水雾,哽咽出声:“梨梨,相信我好吗?” 井梨丢掉钳子,走过去把她皮筋松开,手指柔柔穿过凉滑的头发,很认真地对她说:“人家害你被篮球砸,你就砸回去啊!别人欺负你我又不是每次都能看到,做人其实没必要这么善良的,别人只会觉得你好欺负。” 辫子重新扎好,井梨不太满意,说:“我没你会扎得好看,下次换你帮我扎吧!” 李让清破涕为笑,眼睛又弯得像月牙,“那我现在就帮你编!” 井梨重新捡起钳子,说自己还要做值日,李让清追上去试图夺她的工具,两人打闹一路,差点把一兜垃圾扬到蒋书浩脸上。 刚好轮到井梨和蒋书浩一起做值日。 “井梨,你好了吗?我先回去,等会儿垃圾我去倒。” 蒋书浩走过去后,井梨看看他,看看李让清,语气很纯真:“漾清,你脸都红透了哎。” 几乎全校都走光了,两人爬到运动场的单杠上,一人占据一边,这样可以远远看到独自去倒垃圾的英俊男孩。 那时候井梨还不懂得李让清脸红什么,她只觉得男孩子都很讨厌。 两人只是不停说话,明明四周没有人,她们还是用窃窃私语的音量,似乎要把前段时间没说的全部补回来。 时不时大笑,惊动昏黄里的校园,同时害怕惊动不远处的男孩。 025 两人分别时,李让清给井梨编了两条辫子,像她当年那样,井梨头发却比她当年要长。 井梨无所事事,问她:“你明天有比赛吗?” “你明天就回305了?”李让清有些意外,她知道井梨的假期是到下礼拜。 “有没有嘛?” 听说李让清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去年叁千米长跑拿了第一。 没事的时候,井梨开始翻校园论坛,那里面纵然有很多颠倒黑白的言论,是个对李让清这样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大美女十分不友好的地方,井梨甚至第一次刷到很多对自己恶意相向的帖子,可她心态平和,浏览完所有提及李让清的内容,提取出有用信息,了解到李让清在305度过的这一年半。 她是异地初中6A+考进305的,还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305对外省学生的入学选拔考试,高一开学在大家都还互相不熟悉的时候就当选班长,同时进入学生会,没多久就和李望周谈恋爱,这件事老师都知道,但因为两人都太优秀,而且他们谈恋爱成绩不降反升,这的确没法管。 大概是去年寒假的时候,有人爆料李让清其实是个玩咖,泡吧、抽烟、喝酒,身上还有文身。 有关李让清的家境305始终众说纷纭,有人觉得以李让清的长相气质看,她家庭条件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也有人跳出来说李让清其实家境不怎么样,靠人资助她才能上高中。 不过大家更偏向第一种情况,认为只有富家女才能长期在酒吧玩,还能随随便便考个好成绩。 “没有,我今年没报名。” 井梨有点失望,“好吧,我还想说可以看你比赛呢。你还记得以前吗,你是这样跑步的……”井梨突然站起来正常跑出去,又学李让清从前跑步的样子跑回来。 李让清以前跑步的时候膝盖内扣,手乱挥,而且她一跑步就笑,脆生生的笑,经常被有的女生骂装。 可她偏偏跑得很快。 李让清整颗头瞬间红了,笑到腰都直不起来,“哪有这么夸张!” 井梨也笑得飙泪,瘫坐回去,“你就是这样跑的,很可爱啊。” “我现在其实还是这样跑。”两人笑得停不下来,井梨都害怕餐厅老板把她们撵出去。 “明天我们班有接力,我的好朋友都参加,我要去给他们加油。”井梨对着墙上一条不太清晰的镜面反反复复看自己的辫子,爱不释手,“我睡觉也不拆了。” 一回头,李让清接了通电话,应该是家里人的,她倒没避开。 井梨看着她那把厚厚的漂亮马尾,心想:漾清扎什么发型都好看。 但有点怀念双马尾辫子的漾清。 直到两人分开,李让清都没提到她和李望周发生争执的事。 * 火锅井梨没去吃,戴雨灿在桌上痛骂她见色忘友,其他人劝她,“人家和男朋友这么久没见了,可以理解。” 有人顺势想八卦一下双李和井梨,戴雨灿和刘息跃打配合,巧妙把话题绕过去。 骂归骂,等看到井梨发消息问他们在哪个卡座的时候戴雨灿还是第一时间跑出去亲自接人,还卖了个关子。 井梨出现在众人眼前时,的确引来了一些不小动静。 刘息跃差点喷酒,嘲笑井梨:“你就穿这身来的?你是来害人的吧,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305的未成年。” “对啊,你怎么还穿上校服了?”戴雨灿才反应过来,井梨其实还是运动会那身,可她披了校服,反而惹人注目。 “学长的吧?”耿俊调侃一句。 众人恍然大悟,默契起哄。 “丢死人了。”刘息跃一边嫌弃一边给井梨让座。 以前井梨从不跟他们来实属巧合他嚷嚷最厉害,现在看来,她不来是对的。 “井梨,这边宽敞。” 走近了井梨才发现吕逸也在,下意识往她旁边看了眼。晋今源手里拿着牌正准备发,两人对视一眼,气氛好像也莫名跟着凝固一瞬。 井梨脑海里浮现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可表面上若无其事,热情朝吕逸打了声招呼,挤进去的同时察觉到那只有些施展不开的腿默默往里收了一些。 戴雨灿也跟着坐过去,就变成了晋今源和刘息跃挨着。 “学长居然肯放人。”吕逸一脸八卦凑过去,边说边给井梨叉了块西瓜。 不是时令水果,味道过于寡淡,井梨等西瓜在嘴里融完了才说:“两个人吃饭太无聊,他又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吵架了?” 井梨做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让不约而同竖起耳朵听八卦的众人自己猜。 戴雨灿不乐意了,捅下井梨胳膊,“还说我,我看你俩才是相见恨晚!” “被你发现了。”吕逸亲昵搂过井梨,余光却是悄悄观察井梨的表情,生怕自己被拒绝。 可井梨没表现出丝毫反感,重新叉了块西瓜喂给吕逸。 戴雨灿气鼓鼓地,“好啊,吕逸你原来是为了接近井梨才和我好的,我真伤心了,呜呜呜……” 刘息跃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我说你们女生幼不幼稚?” 换来叁人异口同声的“滚”。 戴雨灿总算有点理解下午井梨的“吃醋”,可谁让她蛮喜欢吕逸,也离不开井梨呢。叁人聊得热火朝天,没把何雅郁带上,对方似乎也不屑和她们聊日常美妆,专注和耿俊等人开黑。 吕逸终于如愿和井梨交流自己好奇许久的问题——井梨发质本来就好,出生睫毛就又长又密,初中的时候冒过几颗痘,总结下来,这人是天生丽质。 夜越深,实属巧合越火爆,井梨围观一眼男生们的牌局,皱了皱眉,“你们来这里就是打牌、玩游戏?” 晋今源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井梨把校服脱了,五官上的妆徒然清晰浓烈。 刚从洗手间回来的耿俊招呼他们,“那边场子开始热了,确定还窝着?” “打完这局……”刘息跃不肯放弃手里这把好牌,可一抬眼,发现所有人都开始动起来。 身边晋今源也把牌一扔。 刘息跃还是不肯放弃,“那等会儿回来接着打!”见晋今源头也不回,悄悄翻了把被他“丢弃”的牌——飞机加王炸……默默把自己的牌也打散了。 到了舞池却不见井梨,刘息跃忍不住担忧,“不会被拐跑了吧?” 何雅郁笑,“放心,你被拐跑她都不会。” 戴雨灿觉得她阴阳怪气的,立马怼回去:“你什么意思?” 生怕两人干起来,刘息跃急忙把人拦住,何雅郁无奈笑着摊了摊手,认输似的,没再说什么。 “我就说不带他们一起,到底是你请客还是我请客?”戴雨灿把气都发在刘息跃身上。 本来今晚她只是为了感谢晋今源替自己解围,毕竟何雅郁等人又没做什么,可刘息跃说人多热闹,把晋今源的朋友也一起叫出来玩才能显示诚意,而且大家本来就是同学。 “我请也行,再说了,你请我请不都一样吗。” 吕逸在旁边默默观察,没急着当和事佬,有个寸头男上前搭讪,她也就和对方聊起来。 另一边,井梨在洗手间门口被绊住脚步,她目睹一个男人趁机揩油,做了回正义使者替女方出头,却被对方两人围攻。 被咸猪手偷袭的女人等井梨把男人彻底激怒了才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打量她,皱眉嘲笑:“妹妹,管太宽了吧,而且你这么一闹,是想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被摸了?” 井梨当下脑子白了一瞬,冷笑出声的同时狠狠朝自己脑袋锤了一拳。 更像神经病了。 越来越多人围观过来,窃窃私语。井梨想继续往走,却被男人挺身拦住去路,对方危险气息呛鼻,井梨没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就这样透过人群看到斜倚在墙壁的一抹身影。 晋今源置身事外,表情陌然旁观着这一幕闹剧,其实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可灯光不偏不倚漏在两人目光之间,井梨就是从他眼神读出一些玩味嘲弄。 熟悉的感觉纷至沓来,她终于想起来,上回也是在实属巧合,他做好人却不过是对方的赌注,而她也是这样在一旁冷眼相待。 “小妹妹还在上学吧?老师是不是没教过你们,见义勇为这件事不能随便做的。” 井梨回神的时候,滚烫浊气已经逼近,她胃里泛起一股酸水,想吐的同时把气叹出来了。 只能自认倒霉。 她不奢望这里还会有娄岸杰的眼线,他恨不得她狠狠栽倒一回,才会老老实实远离这种地方。 可井梨知道就算自己玩死,也不会如他所愿。 “都来这里玩了……”男人目光赤裸盯着井梨还在发育的胸脯,擦了擦嘴角,顺势把手搭到井梨肩上,低声说:“看看我对你像刚才那样,会不会有人替你出头呢?” “井梨!” 井梨高速运转的思绪被一声高亢呼喊打断,她从没觉得自己名字可以如此动听,也从不觉得李望周的嗓音脱离话筒后依旧有力量。 同样惊诧于自己居然只用零点一秒就能听出李望周的声音。 打扮清爽的少年拨开人群冲进来,在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拿开他作恶的手,毫不客气将人往后一推,挡在井梨面前。 井梨忽然觉得他好高,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听到男人在凶狠叫骂。 她默默缩在李望周身后,像受惊的雏鸟从他肩头探出半个脑袋,东张西望其实是想计划好出逃路线。 不认为李望周面对一个混混能有什么胜算。 匆匆一瞥无意间发现洗手间外面那面墙空了。 “还真有护花使者啊?”男人咬牙切齿,活动着手腕就要出拳,“个黄毛小子也敢在老子面前装蒜!” 李望周反应迅速,仰头躲闪一下,直接包住男人落空的拳头,抬脚往他小腹顶出去。 井梨先是看到一群人凶神恶煞往这边涌,一看就是男人的同伙,一把拽住李望周衣摆,提醒他:“打不过就跑!” 就在这时,侧前方又一阵骚乱,围观的人群作鸟兽散,大喊:“警卫来啦!” 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识扭头张望,李望周没有逞能,十分镇定,精准找到井梨手腕牵着人趁乱跑了出去。 两人一路狂奔拐了两个路口,最后停在一家茶餐厅门口。井梨气喘吁吁,但一点都不慌乱,满脸兴奋,频频回头张望,直呼“刺激”。 回头时,正好撞上身后那道阴沉的目光,余下的呐喊卡在喉咙里,她若无其事拨开粘在脸上的碎发,眼神乱飞,就是不看李望周。 “好玩吗?” “嗯,好玩啊。” 李望周一口腥味,跑了两场接力都没有刚才心惊肉跳的脱力感。他无奈闭了闭眼,轻吁口气,还在拼命让自己冷静。 似乎井梨耐力比他还好,已经开始闲聊了。 “你居然会打架,这在305算不算秘密?” “还有还有,你怎么对实属巧合这么熟悉?” 如果是井梨自己一个人,刚才那种情况下她不一定能顺利跑出来。 “我和漾清以前常来,这个回答你还满意吗?” 李望周脸上在暴汗,语气却冷冷的,说完一动不动盯着井梨。 “猜到了。”井梨永远这么平静,突然翘起一边臀,从贴身的裤子口袋抽出一包手纸,拿出一张递过去。 李望周沉默接过来,拿在手里迭来迭去,也不用。井梨实在看不下去,“你是要我帮你擦吗?不是不行,刚才是你救了我。” 她正要动作,手突然被握住了。不同于刚才危急时刻的强势力量,此刻李望周的掌心像一团棉花糖,刚缠好的那种,还有点烫。 “要不要喝杯丝袜奶茶?” 李望周刚问完,店铺的闸门“轰”一声落下了。 街道一下变得有些暗,几片树叶无声漂浮。两人一时无言,面面相觑,最终不约而同笑了。 “你故意想让我睡不着,老天都看不去。”井梨红唇撅得高高的,拿辫子打他手臂。 李望周弯了弯嘴角,由她闹,过了一会儿才说:“谁让你一吵架就玩失踪,还往这种地方跑。” “哪种地方?李学长不也常来光临?”井梨抓住他错处,瞬间又活力满满,理直气壮:“而且我同学们和好朋友都在。” 说起这个,两人间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 几个小时前他们一起吃饭,却因为她的同学们爆发争吵。下午在运动会上发生的冲突,李望周让井梨少掺和,校内聚众斗殴如果情节严重是可以被记过的,井梨却怪他作为学生会会长不作为,她不用看老师脸色,朋友有难自然要挺身而出。 又扯到她回国他这个男朋友一无所知。 吵到最后不欢而散。 “是我话说重了,我也不是要你袖手旁观,只是怕你会被牵连。”李望周主动道歉。 这一回井梨没有讽刺他其实是怕她这个女朋友牵连到他,把纸巾拿到自己手里,一句话没说开始替他擦汗。 李望周抬眼凝视她,微微惊讶,正想开口,井梨忽然伸手搂住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李望周僵了一下,有点不习惯这样的井梨,但很快,全身心松懈全力拥紧她。 井梨在少年热烘烘的肩头仰起脸,看到云海里雾蒙蒙的月亮,脑海里响起有人曾冷冰冰讽刺她:谁救你你就喜欢谁,未免太好骗。 午夜寂静的街头偶尔闯进来几声悠长鸣笛,地上一对影子被月光凝固,风刮过也是闷热的,处处提醒明天有雨。 李望周送井梨回家,想要亲眼看到人进家门,被井梨再一次拒绝。 两人即将分别的时候井梨突然想起来他的校服还在实属巧合。 “穿另一件好了。”李望周看起来不是很在意。 家里静悄悄的,井梨口渴得很,直奔冰箱,一次性灌完一瓶植物水,戴雨灿也回复了。 “校服?没看到啊。” 井梨拿空瓶子敲了下脑袋,嘟嘟囔囔:“我明明就是脱在座位的啊……” 这个时候戴雨灿干脆打了通电话来,“到底什么情况?你还好吗?” “有英雄救我,好得很。”井梨突然心情愉悦,把空瓶子投出去,又扭开一瓶。 戴雨灿骂骂咧咧,说她变了,开始秀恩爱了。 井梨傻呵呵笑着咬瓶口,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散。 “估计也快了,我天,要不是晋今源我们都不知道原来引起骚动的是你和学长!” 听到某个名字,井梨游荡的思绪卡顿一瞬,又听到电话那头喊起来:“刚才刘息跃说是晋今源把校服拿走了啊,你们没碰到他吗?” 井梨皱了下眉,“什么?” “警卫是他叫的,后来他说拿着校服出去找你们,就再也没回来了。”戴雨灿开玩笑,“因为你和李望周我这场‘答谢宴’也算废了,诶诶诶,某人一天见色忘友两次了,想想怎么补偿我吧。” 井梨半天没回应,戴雨灿还以为她故意的,连喊好几声,“别给我装死!” 井梨低头绞着辫子,突然说:“今晚‘实属巧合’算我的吧。” 这回轮到戴雨灿噤声,过了很久她不可思议再叁确认:“你买单?不太好吧。” 但其实她也不会和井梨假客气。这种人家的孩子如果不奢侈一点就是对钱的不尊重。 “这有什么,反正……” 电话那头传来刘息跃的声音:“你一个人傻乐什么呢?” 戴雨灿激动大喊:“你梨姐请客哎!快去再开几瓶酒,哎哟对不起,差点忘记了电话没挂。” 井梨笑着逗她,“我改主意了,我俩一人一半,毕竟今晚是你自己要感谢人家,如果是我请客就显得没诚意了。” 挂掉电话后,井梨起身上楼,一步台阶分两步走,又拿出手机发消息:有晋的联系方式吗? “想干嘛?”戴雨灿十分谨慎,“不准对我源哥无礼!” 井梨不可置信盯着屏幕,冷笑出声,直接发语音:“戴雨灿我看你也挺好骗的。” 不知道哪里“砰”一声响,井梨停在原地,仰头看到肖思娉顶个鸡窝头趴在楼梯扶手那里狠狠瞪着自己:“你自己不睡觉非要把别人吵醒才高兴是吧?” 井梨只觉得她的样子滑稽,收起手机懒懒往身后一靠,“我现在的确挺高兴的,”见肖思娉气急败坏,她淡淡阻拦下一串咒骂,“要是娄岸杰半夜喝醉回来你也能这样吼他,我就更高兴了。” “神经病!” …… 等空气里那阵回音消失了,井梨看到手机里有串号码。 戴雨灿的邀功无人回应。 “我可是厚着脸皮替你问何雅郁要到了他微信,说你要是找不回校服就要被学长甩了。” 回到房间井梨先把辫子拆掉,有点舍不得,但是头发已经油了。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井梨突然想起来还没有问李望周他和漾清昨天见面究竟聊到什么。 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好奇的。 不知不觉弯了弯嘴角,想起那张照片里,漾清十足淡然,可李望周失态了,有点有趣。 可笑着笑着,井梨心头又有些惆怅,想起小学那会儿漾清泪眼汪汪委委屈屈对她说“梨梨,我没有”。 其实李让清的眼泪比谁都浅。 她现在真变成大姐姐了呢。 井梨突发奇想想去翻小学毕业照,找到一半记起来合照没有李让清,精疲力竭往沙发一倒,突然瞥到屏幕亮了一下。 十分钟前发出去的消息在五分钟后有了回应。 她没加微信,通过qq班群发起的临时回话。 晋今源说他会路过紫苑庄。 井梨有点呆,盯着那条消息头脑风暴。 她有告诉过他自己住哪里吗? 屏幕又闪了一下,对面似乎耐心耗尽:只停留两分钟,要不就周一再说。 周一?还要等两天。不行不行,井梨的计划是把李望周的外套洗了,干干净净还给他送出去一个惊喜。 于是她重新趿上拖鞋飞奔出去,深夜在大房子里每跑一步都有回响,但井梨一点都不觉得扰民,她习惯了这个家只有自己,拼命制造噪音才不会害怕。 楼梯下到一半的时候差点迎头撞上一具黑影,娄岸杰早就抬头等着她一样,深邃的眉眼间在无声酝酿场风暴。 井梨一头蓬松凌乱的发扬起又落下,急得直喘气,倒不见得被吓到。 面对面井梨才闻到娄岸杰身上很重的酒味,她没想到他今晚真的会突然回这边。 男人喝多少都不会上脸,只是眉头渐渐蹙紧,目光并不比肖思娉友善。 井梨知道自己满身气味也不小,不过这会儿她没心思欣赏娄岸杰阴鸷的神情,在无声对峙将近半分钟后,她扶着墙沿就这么撞下去,当对方是空气。 边跑边看时间,生怕晋今源走了。 026 平时如果只用腿,到门口井梨能磨蹭足足十五分钟,现在只跑了两分钟,远远看到路灯下那辆自行车,晋今源坐在上面是做好准备要骑出去的架势。 她急得原地蹦起来,拼命招手,“喂!” 晋今源戴着耳机,但还是回头了,冷眼看她把门往反方向推,还不忘探个头对门卫喊:“大叔,门坏啦!” 想笑是因为看到保安生无可恋去推门的瞬间。 井梨也不尴尬,被拯救一般跳脱出来,下意识想抓住晋今源嘲笑自己的证据,但还没来得及看清,一团黑影就罩到脸上。 在实属巧合腌了几个小时,李望周的校服自然没有幸免于难,臭味混杂,但因为它被砸过来的,井梨还是闻到了原本的几分清香。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里?” 晋今源一只脚刚踩上踏板,一板一眼回答:“以前你喝醉,我和于骋送你回来的。” 说的是两年前。 井梨彻底怔在原地,左边传来一声鸣笛,她看过去,背后门响了一下,她又看过去。 就是不看正前方。 晋今源窥破她的尴尬,抬腕看了眼表,又听到她问:“为什么给我送校服?我还以为你恨不得看我出糗。” “不要自己什么样就把别人想成什么样。” 井梨“嗤”一声笑出来,若有所思片刻,“你这是想让我欠你的。” “那是周哥的校服。”停了一下,晋今源继续说:“上回我们借来的场地被一群高叁的抢占,是他出面解决的。” “还有这事?”井梨天生浓密的眉毛皱成波浪。 看她的样子,仿佛不是1-1班的人。不过也是,她从不关心班级的集体活动。 “可是今天下午他什么也没做。” 晋今源换了个姿势,上半身搭在车头,懒懒的,“当时有老师在,轮不到他一个学生会会长发话。” 井梨偏头冷笑,抬手撩开一缕被吹到眼前的碎发,叹了口气:“你们一个个这么通情达理,显得我很无理取闹。” 又问:“所以说,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你根本不打算采取什么行动是吗?” 晋今源没给出具体答案,两人无声对峙片刻,井梨听到他不算明显的讥笑:“你哪一次不能自己脱身?” “那你一定不知道李望周会打架,而且打得不赖,就算警卫不来,我们也未必会输。” 晋今源挑了挑眉,态度不明,把一条腿放到路牙石上,抽出根烟,说:“我只是猜测一定是你拉着他逃跑。” 说完,他抬眼看向她,眼中戏谑分明,仿佛在说:你只是装出来的勇敢。 井梨不说话了,这次她没喝醉,意识很清醒,反而没有上回在学校后街被他毫不留情戳破的那种羞愧。 她也觉得奇怪,那晚之后,自己在他面前,那种可以随时激发出来的嫉恶如仇把全身束缚住的紧绷感消失了。 井梨并非全部认罪,可她承认自己的虚荣和脆弱的决心。 “能给我一支吗?” 晋今源怔了怔,没有拒绝,把烟盒打火机一起扔出去,然后目光始终停在井梨身上,看她姿势娴熟点烟,但抽两口都没有过肺,表情不见丝毫迷醉,只是在风中她一头长发纠缠不断,比夜色颓靡。 忽然想起来那晚在实属巧合她说自己不会抽烟来着。 “听说你帮戴雨灿分担了一半开销。” 井梨双眼出神盯着前方,笑了一下,“消息传这么快啊……” “她之前对你有偏见,还骂你不是男人,可今天偏偏是你第一时间为她出头。”井梨忽然扭过头。原本也只是直视前方在消耗香烟的晋今源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下意识把视线收回。 “我也误会了你,所以今晚这场聚会,我买了一半的单。” 烟雾在不断弥散,晋今源听力十分清晰,他面上依旧冷酷,没有任何触动,以一种高昂的姿态审判蹲在地上的人。 “你没有参与两年前那件事,所以我说我误会你了。” “为什么?”晋今源的反应过于镇定。 井梨有些不舒服,让她承认自己错误,等于撕碎誓死守护的自尊心。 好像晋今源就是有看透人心的本事,继续反问:“你难道希望我痛哭流涕,感激你终于还我一个清白?” “我没有!”井梨一下站起来,原本就蠢蠢欲动的气血一下冲到脑子里,险些没站稳。 她单薄一片,让晋今源错觉人会被风吹走,可她发红的眼睛里充斥着羞怒,这让晋今源确定自己会袖手旁观。 气氛一触即发,久久冷不下去,晋今源面无表情把最后一口烟抽完,“为什么相信了?” “我跟姚熙桀确认过,当然,我知道你早就说过。” “看来你知道那天晚上是谁把你带走了。” 他声音不大,井梨还是听到了,“什么?” “没什么,”晋今源重新把耳机戴上,目光冷淡瞥她一眼,“你让我明白一点,以后没必要做无用功,自证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井梨望着他潇洒离开的背影,涨红了脸,后知后觉男人抽的烟这么烈。 * 回到家里,井梨突然瞥到窗边立有个人,这一次真正被吓到了。 娄岸杰慢慢转眼过来,目光从她手里的校服掠过,放任手里的香烟持续燃烧。 “我该管吗?吃晚饭的是一个人,半夜叁更跑出去见的又是另一个人,如果哪一天你死在外面,我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男人的嗓音在黑暗里更低沉,听不出是无奈多一些,还是嘲讽。井梨漫不经心把校服往肩上一甩,继续往前走,“是,我随时随地都在惹事。” “我以为让你和他见一面,起码可以让你知道,你也该回归正常生活了。” 井梨奇迹般停下脚步放声和他理论,“我生活很正常啊!我在305成绩优异,有几个好朋友,还有一个对我很好的男朋友,每天按部就班上课、学习,周末娱乐一下,正常得很!如果不是你要绑我去洛杉矶,我还能参加运动会,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哦对了,我还和小学最好的朋友重逢了,简直不要太开心。” 娄岸杰在观察她,眉头不易察觉一动,“李让清?” 从他口中听到李让清的名字,井梨有些恍惚,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个人,可下一秒,心底只冒出深深的厌恶。 “是,所以我应该感谢你,让我转到305。”井梨语气森然,整个人站在白花花的顶光里,表情幽怨,像死人突然开口说话。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井梨没否认这个说法,好声好气开口:“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可以放我回去睡觉了吧,后爸?” 说完,自己心脏剧烈抖了一下,说不出哪里疼,害怕娄岸杰抄起手边的烟灰缸砸过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故意挑衅,但显然,这个称呼对娄岸杰而言显然不存在多大杀伤力,他既然都有脸睡大嫂。 做了白磷的只有井梨自己,在突然再次认清这个事实后,她脸上最后一丝笑意彻底消失,落尽眼里的光全成了玻璃,恨不得全部刺进那个男人的血管里。 娄岸杰用指尖捏搓猩红的烟头,面无表情盯着墙上的投影越拉越长,彻底听不到脚步声时,一松手,任由灰烬掉了。 猛地关上房门,井梨抬手捂了捂跳动不止的胸口,突然感觉异样,迟疑间慢慢打开掌心,发现那只精巧的打火机黏在自己手里。 后背贴着门板滑下去,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冷是热,放空盯着有一下没一下窜起来的蓝色火焰,知道心跳最终会趋于平稳。 …… 井梨酒量的确不怎么样,但她从被人抱起的那刻起就知道自己所依赖的是谁。如果是心怀不轨的人,她会大叫撒泼直到对方把她丢在路边或者是毁尸灭迹。 第二天中午见到人,井梨并不觉得眼前一幕比一晚上断断续续的梦要真实。 她本来坐在后花园慢悠悠进食,吴月梅专门为她做的冬阴功、糖醋肉,全是酸酸辣辣的东西,肖思娉不喜欢吃,想吃也吃不上。 然后点了根许鹿给的烟,总听他们那群烟鬼说,吃饱了点支烟是最舒服的。 夹在指尖放任它燃烧的烟,冷不防被人毫不留情拿走了。 姚熙桀就这样出现在白日里,井梨觉得他比两年前更高,却没有这么黑了,以前总是短短看起来能杀人的头发长了一些,五官还是一样棱角分明,不会笑的表情。 “真像个大学生了啊。” 她点评一句,低头继续去弄染了草锈的鞋跟,终于在某一瞬间听到他的声音。 “很奇怪吗?” 他像久违的老友一样闲谈,井梨咬了下嘴唇,逼自己清醒,坐起来拍拍手,被阳光迷了下眼,“你们做了什么交易吗?” 姚熙桀没说话,默默把烟摁灭,却没有松手,许久后反问一句:“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没什么想法,如果你能够放下一家人被‘驱逐出境’的仇恨重新替他做事也情有可原。你说得对,人在这个社会上太难生存了。” 她平淡得不像当初那个井梨,姚熙桀说不出心中的感受,他也做不出逼问她“难道彻底放下过去了吗”。 “如果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那轮到我,有件事,我想和你确认。” 姚熙桀轻吁口气,喉结动了动,目光一直盯着她那双被裙摆遮住一半的鞋。 “什么?” “当初害你的,有没有晋今源这个人?他当时是于骋的朋友,你应该认得。”当初井梨和于骋在一起,姚熙桀就把于骋身边的狐朋狗友摸了个遍,更别说晋今源和于骋一起送她回过紫苑庄。 而且据她了解,他之后收集过当时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的名单。 姚熙桀皱了下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用目光向她反复确认。 “你只需要回答我。”井梨叉了块梨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目光放远,声音也变得飘渺,“我只是不想得罪这么多人,现在的我没有那个勇气。你知道的吧?我转学了,转学生都很难混。” 她笑了,眉眼还是那样明媚可爱,姚熙桀突然想把那根残烟放进嘴里。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井梨余光瞥到自己那支香烟在那只青筋暴起的手里没有活路了,她面不改色看着他,听到答案:“没有。” 真的没有吗?井梨还想确认。就是这一刻,晋今源充满轻蔑的嘲讽就在耳边,她又开始痛恨全世界,因为认清了自己的怯懦。 如果不恨晋今源,她该去恨谁? 她恨不起罪魁祸首、报复不了于骋、离不开这个家,也就只有一个“好脾气”、真的问心无愧的晋今源要无端承受她的恶意。 “井梨……” 姚熙桀这样叫她,井梨一下没反应过来,但突然连他也不想见,匆匆扯了个笑容,“看到你好好的,就证明我们都做了正确的选择。” 说完,步伐从容地逃了。 姚熙桀怔怔站在原地,也是此刻才明白,为什么娄岸杰能豁达让他见她一面。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叛逆的井梨了,安静了、成熟了,两人自两年前惨烈一别后再见,她完全不关心他在她渴望推他进入的世界里干些什么、是什么感受,只是确认一个毫不相关的男孩,只因为她不想误会对方,不想多一个敌人。 娄岸杰让他亲眼所见离开他之后回归正轨的井梨,用这样的方式挫败他试图重燃的嚣张气焰。 027 到了填文理分班的时候,蔡秉把自己上午最后一节课拿来给大家写数学,一个个找出去谈话,井梨写完试卷后直接埋头大睡,刘莆仙比她更紧张,也是因为害怕班主任叫到自己名字,劝学文。 没几分钟井梨就起来了,对刘莆仙说:“你一直在抖腿。” 刘莆仙想起上回,她直接说张妍得了癫痫,急忙把脚并拢放好,细声细气:“不好意思。” “你紧张什么?” 井梨也不是真的要睡,单纯觉得开着风扇的安静教室适合休闲,所以吃点东西聊聊天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被叫出去的好像都是老师不认同他们选择的。” “嗯哼?”井梨拆了包“爆米花”吃,是李让清给的,味道很好,就是有点太脆了,刘莆仙不敢往嘴里放。 “你管老师干嘛,自己人生自己做主,你父母都没这权利,何况他一个班主任。” 刘莆仙朝井梨投去羡慕的眼光,但很清楚有钱人家孩子所拥有的底气与生俱来的,所以她们人格可以洒脱,说话可以温暖。 隔着大半个教室井梨和戴雨灿靠手势交流,传递爆米花。井梨扔得挺准的,但是戴雨灿方向感太差,身体一斜险些碰倒晋今源的书堆。 她很不好意思,自然而然分了一包给晋今源。 井梨这才发现刘息跃在阳台,正乖乖接受“洗脑”。 莫名有些心虚,比起戴雨灿,她对晋今源的愧疚感不高。 回过神的时候,看到戴雨灿在和晋今源说话,似乎是讨论某道题目,井梨觉得这一幕有点诡异,索性趴在椅背上远程注视。 耿俊以为是看自己的,清了清嗓子把腰背挺直,这样一来,反倒挡住了井梨视野,她又抓起一包爆米花砸过去。 耿俊接得就精准多了,到手立马拆开一把倒进嘴里,冲井梨挑眉,“谢梨姐!” 这一声引起班级后排的人不约而同望过来,井梨略觉尴尬,避开戴雨灿拼命八卦的眼神,捋了把马尾老老实实坐回去。 光看背影也知道她在强装镇定,晋今源瞥了眼放在手边的粉红包装,转着笔,思绪慢慢混沌了。 两分钟后,刘息跃被放回班,井梨心思本来就不在试题上,听到动静看过去,发现人眼睛红红的。 很快,周围所有人都发现刘息跃的异样,窃窃私语。井梨离得远,好奇死了,可现在距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难熬。 “井梨!” 趁蔡秉走进楼梯间接电话的空隙,戴雨灿招手让井梨过去,井梨欣喜若狂,跑了两步又折回去抓了一把爆米花揣进口袋,准备到的时候蔡秉回来了,呵斥一声:“安静!” 井梨是被戴雨灿过激的反应吓得魂飞魄散,猫在桌角旁边,动也不敢动。 全班鸦雀无声,她突然痛恨自己兜里的那几包膨化食品。 “好好自习,就十五分钟都坐不住?”蔡秉面露不悦,巡视一圈后,叫了下一个同学的名字,倒没发现靠窗的座位空出一个来。 等外面开始新一轮规劝,后几排的人纷纷扭头关注井梨,戴雨灿要腾出一半座位,被井梨拒绝了,她直接蹲在两人中间,关心刘息跃:“被骂哭了?” 刘息跃情绪低迷,井梨想笑也不太敢了,默默塞给他两包爆米花。 “蔡大饼劝他读文。” “大饼老年痴呆了吧?”周围人也觉得十分惊讶,朝班长投去同情的目光。 井梨反应平平,问刘息跃:“你怎么想的?” 刘息跃一言不发,把爆米花随手扔到角落,冷脸得有些骇人,这下让井梨炸毛,“冲我摆什么脸色,又不是我让你学文。” 戴雨灿怕两人这时候还吵起来,忙着当和事佬,井梨压根不理,把爆米花拿回来, “爱吃不吃,我犯贱赶过来安慰你。” 说完她又蹲着往前走了两步,这才感觉两条腿已经麻得失去知觉了,没平衡好,“咚”一声摔个狗吃屎。 井梨觉得自己眼冒金星,视野里出现一双白球鞋,她艰难抬眼,对上晋今源冷淡的目光,最后一点想要一跃而起的想法也消失了。 她长长一条趴在地上,形体再好这个姿势也有些狼狈,戴雨灿拼命忍笑,赶紧把人扶起来,“大小姐,真服了你!” 刘息跃终于有点反应,也探头去看情况,窗外蔡秉突然咳嗽一声,井梨起来后以最快速度弯腰跑回座位,嗓子眼直冒火,下意识扭头看了眼,也只看到耿俊冲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中午几人齐聚食堂,井梨食欲不振,大部分时间都在摸自己那条手链。放学的时候她才发现有颗挂坠掉了,挺心疼的,毕竟是旧物。 饭桌上全是刘息跃的声音,不停诉苦,井梨听烦了,本来想说一句“你的确挺适合学文”,但转念一想,显得她好像看不起学文的,只冷不丁问一句:“别管蔡大饼怎么说,你自己怎么想的?” 闻识乐跟了一句:“井梨说得对,这件事选择权在你。” “我当然还是想学理,但听完蔡大饼的分析,我也有点动摇了。”刘息跃在井梨开口前就做个手势,“别急着笑话我啊,要是你去听蔡大饼怎么说的,也绝壁会被洗脑。” “反正我没被找出去要求学文。” 怕两人又着火,戴雨灿急忙打岔,“这老蔡果然不一般,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他核心论点是什么?” 听到闻识乐这么说,井梨差点喷饭,“对啊对啊,说半天你也没说他劝你学文的依据是什么?” “他说我文综理综成绩都差不多,但是优势科目是数学和地理……” 说到一半,刚好打完饭的晋今源和耿俊路过,戴雨灿热情招呼他们:“这里还有两个座!大家拼个桌呗。” 耿俊骂骂咧咧,吐槽最近阿姨的手越来越抖,看到井梨盘里的大鸭腿两眼放光,“我说今天的腿这么快就没了呢!” 井梨把盘子一推,“要吃自己拿。” 饭是闻识乐替她打的,她对鸭腿不感兴趣,觉得肉柴而且会把手弄脏。 “我真拿了啊,不吃多浪费!”耿俊跟井梨挺自来熟的,毫不客气就上手了,“你说你也是,不吃就别打了呗,留给我们鸭子的忠实粉丝。” 戴雨灿被逗笑,拆穿他们:“是你们来太晚了。” 井梨回头看了眼闻识乐,眨眨眼睛,问:“你不介意吧?” “那下次不给你打鸭肉了。” 井梨哼哼两声,扭头看到一直没出声晋今源被两个女生包围了,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还是挺有人情味的。 人失望走开后,耿俊摇头感慨:“所以我就不愿和他一起吃食堂,走两步就被堵。” 筷子在晋今源手里,虚晃一枪让耿俊抓了个空,他一脸从容地挑衅,玩得挺开心。 “同学们都在呢就开始打击报复了啊!” 晋今源没理会耿俊的狼嚎,把餐桌上的话题拉回正轨,看了眼刘息跃,“老蔡怎么说的?” 戴雨灿抢答:“说他数学和地理好,考文更有优势。” “别啊,那文科班一窝子女孩,想找个人开黑都没有,而且文科就那几个专业可以选,你选得出来吗?”耿俊情绪激动,“哥几个都在理科班,就你一人学文,多憋屈!” 天气渐渐变热了,井梨没什么胃口,早早就放下筷子,看热闹的时候忍不住和耿俊打辩论:“你那是偏见,文科班美女多,我们刘班长长得又不赖,去了就是香饽饽,你太不懂他,他要是够坚定就不至于红眼睛啦。” 耿俊好笑:“这么好你怎么不去学文?”顺便拍了下马屁,“我们梨姐这么漂亮,去了也肯定是最突出的那一个!” “她学不了文,上次地理小测才考46……” 刘息跃在报复井梨刚才又故意提他被老蔡说“哭”。 “46?”闻识乐第一次听说这事,忍着笑和井梨确认。 桌上的人都忍俊不禁,井梨直接在桌下给刘息跃一脚,咬牙切齿:“你地理好,学你的文去吧!” “欸,我还真去了,到时候我考个北大中文系,让你抱哥的大腿!” 井梨做了个“呕”的动作,刘息跃紧接着做个鬼脸,他们一来一回逗得其他几人也哈哈大笑,由耿俊开头,所有人都跟着说:“跃哥,到时候大腿也让我抱抱呗。” 先前有些低迷的气氛一扫而光,大家都知道刘息跃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只是不甘心和纠结是难免的,心有默契制造不太严肃的氛围帮助他确定选择。 井梨莫名也跟着放松,若有所思,看到只有晋今源不为所动专心扒饭,有点自视清高的样子。刚好他也看过来,她脑海里一下闪过许多不太清晰的画面,忽然觉得脚又麻了,重新拿起筷子若无其事挑了根青菜吃。 她一抬手,套在腕上的手链就往下坠,几个装饰碰撞到一起,在嘈杂的环境里叮叮当当的响声还是很脆。 就是少了一部分,还是挺突兀的。 晋今源收回视线,用纸巾把桌面擦干净,起身,在所有人看过来前留下一句“先走一步”。 五双眼睛跟随他稳健离去的身影,闹哄哄的食堂只有他们这两桌空气是安静的。井梨首先发出动静,其实她也不是故意,手一往下放镯子就撞到桌角了,还有点痛。 戴雨灿感慨一句:“这么酷?” 耿俊习以为常了,“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源哥哥一直这么酷,酷guy!”说完猛地想起什么,逮住机会叫住井梨:“梨姐,下周我们社团想借间教室,让你男朋友帮帮忙呗。” “你们那‘叁无’社团还没被赶尽杀绝呢?”戴雨灿毫不留情嘲笑。 李望周是和井梨说过——你们班几个男生搞了个叁无社团,学校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可井梨不知道这个“摇滚社”的管理人是晋今源和耿俊。 “不可能的事!就算有一天我们毕业了,这个社团也得活下来!” 大家基本都吃饱喝足了,开始八卦,闻识乐好奇:“不过学校为什么没批准来着?” “我记得是被搞了吧?”刘息跃这会儿心情完全转晴了。 当初高一刚开学,耿俊拉晋今源等人加入摇滚社,没去几次就被旁边奥数班的举报,嫌吵,学校的音乐老师也联合建议取消摇滚社,觉得那里的人太前卫,影响到了正常的音乐课程,其实是担心会影响官方的音乐社。 摇滚社两面受夹,在305生存艰难——没场地,设备全靠成员自带,就算对摇滚有兴趣的也生怕加入会受到学校警告,所以社团没成员。 这个学期,原社长退位了,把社团交给耿俊打理,耿俊顿时充满使命感,但也因此感受到压力,一个人搞不来,就私自任命晋今源为“第二社长”。 刚才两人其实早看到井梨等人了,想来想去,井梨才是他们最大的人脉,毕竟她男朋友是学生会会长。 只是明明说好由晋今源开口,结果这小子不仅一个字没提,还中途开溜。 耿俊只好认命,毕竟晋今源从来没正面答应过自己——当第二社长、还有请井梨帮忙。 到最后井梨没明确答应,不过也没拒绝,所以耿俊觉得还是很有希望的,给晋今源发了条消息:我觉得有戏,这么几次下来,我觉得井梨没这么难相处。运动会那事她不就站出来了? 晋今源很想提醒自己满怀希望的朋友,上回运动会李望周可没做什么,说到底他是帮领导做事的,而且他们和井梨只能算同学,李望周没理由冒险帮忙。 屏幕又闪了一下:上回你不是还给他俩送校服了吗?大半夜的。 最终晋今源还是什么都没说,摁灭手机继续往教学楼走。快回到宿舍楼下他才想起烟和打火机落在教室了,不想抽舍友的,没有任何犹豫多走一段路。 快到时远远碰到李让清和一个男生,晋今源确定两个人都和自己没太大交集。虽然和李让清在实属巧合同过桌,但那次两人一句话没说,他本想直接走过,却没想到李让清突然叫住自己。 “晋今源。” 晋今源思绪宕机,眼睁睁看着李让清非常自然朝自己走来,“上次井梨留了样东西在你这里,正好碰上了,现在可以拿吗?” 李让清表情没有任何异常,晋今源越过她看到身后那个男生眼神有点不耐烦、不甘心,而且看上去并不像305的学生,瞬间明了,冷静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同行,直到走进教学楼,晋今源回头,对李让清说:“他应该已经走了。” “谢谢。” 晋今源想了片刻,还是提醒她:“以防万一,学姐还是先不要出去。” 李让清看起来很从容,不知道是经历多了还是她本身就不惧怕这些,只是现在急于摆脱。 “耽误你了。” “没事,我本来也是要回教室的。” 听到晋今源这么说,李让清笑了笑,一瞬间想到了井梨,正好听到晋今源问自己:“不过,学姐知道我?” “你们经常和我们年级的男生打球,我们高二可是也有很多女孩子是你的粉丝。” 李让清看到晋今源表情变得有点不自然,笑了:“还有,上回我们不是在实属巧合碰到过吗?你和井梨同班。” 晋今源没什么好说的了,主动提出自己先走一步,李让清掏出一袋东西递给他,“没什么谢你的,这个挺好吃,希望你别嫌弃。” 一抹粉色入眼,晋今源其实有点想笑,但面上依旧毫无波澜。如果在平时,他是要拒绝的,可当下伸手接了过来。 “不会。” …… 028 回到教室,进门前晋今源就看到自己座位旁边有丛东西来来回回,井梨那把马尾其实很好认。 他看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太过沉浸,压根没留意到四周,于是故意把窗户推开。 听到动静井梨整个人受惊跳起来,扭头看到是他,一时呆住,可没想到晋今源也不开口,径直走过来。 教室里只有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气氛实在诡异,井梨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我手镯有个吊坠不见了,来找找看是不是掉在这里。” 可目前情况看是没有,井梨觉得可惜,正准备掉头离开,晋今源叫住她:“看看是不是这个?” 井梨疑惑看过去,晋今源从抽屉拿出一块迭得四四方方的白纸,不是直接递给她,而是放到桌角。 迟疑片刻,井梨小心翼翼拿起来,打开两层,看到里面安安静静躺着的就是手镯上那颗蓝色珠子。 的确惊喜,可她压抑住了,看了眼晋今源,发现对方在脱外套,压根不关注是否物归原主。 那句“谢谢”怎么都说不出口。窗外阳光明媚,有只鸟大概是被迷了眼,“咣当”一下撞到窗棂,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不过一瞬,空气又彻底沉寂。 “它不会死吧?”井梨情不自禁动了动嘴唇,没人回答,她忍不住收回视线,发现晋今源依旧在看外面。 不知道为什么,井梨觉得他明明被光影眷恋,侧脸上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忧郁,但并不悲天悯人,而是他在俯瞰人世。 晋今源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那袋粉红色的爆米花突然闯进井梨视野里,声音比思绪更快挣脱,她问:“戴雨灿给你的吗?” 晋今源似乎这才回神,看了眼已经伸到抽屉里的东西,身形一顿,慢慢抬起眼。 这下轮到井梨尴尬,眼珠子快速一转,没想好台词,因为她压根没想到会碰到晋今源会突然出现在教室。 又看了眼整整齐齐摆在抽屉边缘的两袋爆米花。 晋今源不紧不慢把第三包放过去,轻笑出声:“要用这种方式补偿吗?只用几袋零食,而且还不是你的东西。” 井梨觉得自己再三被他平淡的一连串提问炮轰,面对他的时候脑子总是混沌的。 因为他总在阐述事实,用一种冷酷不屑的口吻。 “是不是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说‘对不起’的。” 井梨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别人淡漠却充斥轻蔑的眼神刺伤,头重脚轻的,却直视他面无表情开口:“不是不会,而是我会自己判断值不值得说。” 午间整座校园也懒懒的,蝉鸣隐隐约约叫着,夏天要到了,井梨觉得后背湿了一片,她难以忍受这种炎热,就在这时,头顶送来一片清凉,太梦幻。 吕逸一手啃着脆冰冰,一手扭开风扇,疑惑走进来,“你们不热?” 没压好的试卷、草稿纸开始飞舞,窸窸窣窣的,和凉爽的风一起拯救了死气沉沉的教室。 晋今源和井梨都没注意到吕逸什么时候来的,不约而同开始去捞飘起来或者已经落地的纸,放回原处。 吕逸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转,舔着冰棒,好笑:“大中午你们都不回宿舍?背着大伙偷偷努力?” “你不也是。”井梨突然也很想吃脆冰冰,只可惜她不爱菠萝味,吕逸手里也没有另外半截。 吕逸一屁股坐到晋今源座位上,话都在嘴边了,瞥了眼还在收拾课本的晋今源,改口:“我来自取今天数学试卷的,听说你们班上午就写了。” 井梨想起来了,那天在实属巧合,吕逸似乎说自己数学不好,戴雨灿就差痛哭流涕认领同类,一晚上都在吐槽这群人里就她算数不好,被嫌弃死。 “你怎么不借我的?” “借谁的都行,反正不借戴雨灿的就行。” 两个女孩子的笑声太刺耳,晋今源忍无可忍,吕逸看出端倪,赶紧自觉滚蛋。无意间看到抽屉里爆米花,两眼放光,“这个贼几把好吃!”很自觉又很有悟性只拿走一包,当晋今源是透明人,和井梨去她座位上取试卷。 井梨说自己手镯有颗珠子掉了,回来找,“这手镯我戴很多年了,如果缺了什么还挺让人难过的。” 吕逸比她更激动,立马就低头寻觅,“那找到没?” “找到啦!”井梨摊开掌心展示,吕逸说那就好。 “你也喜欢吃那个,我这还有,想吃多少自己拿。” 吕逸睁大眼睛,捂了捂嘴巴,指了指晋今源,“这你给他的?” “嗯哼,这是漾清给我的,每人都有,本来我还想下午给你拿的。” 吕逸故意计较了一下自己是最后一个拿到小零食的,倒也没和井梨客气,抓了两包,嘴巴也没闲着:“我还以为又是哪个暗恋晋今源的小女生送的,和他当朋友吧,就这点好,最先享受到好吃好喝的,很多零食我都是在他那里种草的。” 井梨扯了下嘴角,抬头看到晋今源已经走过来,两人视线一碰,他居然停了下来。 “我刚在楼下碰到李学姐,她好像被外校的男生缠上了。” “漾清吗?”井梨皱了皱眉,觉得自己一下子接收到的信息太多。 晋今源没管她一副大脑宕机的样子,“她应该在教室。” 看到人要走了,吕逸心中警铃大作,赶紧追上去。 走到一半,晋今源突然蹲下系鞋带,井梨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啃,突然掏出手机对准那个背影拍了一张,发送。之后心满意足长舒口气,直接从窗台翻出去,落地时手机震了一下。 这会儿戴雨灿肯定是在宿舍偷看韩剧,看着她几乎秒回的“??”,井梨忍俊不禁,收起手机往高二那边一路小跑。 身后一串动静,像蝉预示即将到来的夏天,躁躁的,晋今源起来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少女的步伐又是轻盈。 “喂,到底打听出来没有?文还是理?” 晋今源拍拍手,直接无视把路都堵住的吕逸往前走,“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吕逸追上去,看起来很沉得住气,“我没求什么呀,只是关心一下发小你学文学理。” 晋今源斜睨她一眼,“知道刘息跃学文学理又怎样?你要因为一个男人做选择的话,以后别在305说认识我。” “威胁我?”吕逸显然不吃这套,“说得我多想和你认识一样,因为你我被多少女孩子盯着。” 两人沉默走了一段路,看她真没打算继续追问了,晋今源淡淡开口:“他要学文,老蔡建议的。” “蔡大饼真是造孽。”吕逸啧啧两声,片刻后雨过天晴,掩饰不住的雀跃,“看来老天都觉得我和他天生一对。” “你也要学文?数学这么烂。” 话音刚落晋今源就挨了一记暴击,他得逞笑笑,笑过了回归正题:“决定一直拉琴了?” 吕逸四岁开始拉小提琴,有天赋,她自己也爱,吕家有条件让吕逸走专业,把人送到国外深造,但吕逸之前一直下不了决心,她怕如果用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来谋生最后她会变得讨厌这件事。 她把这比作两性关系,“就像一个男人在外面找了个情妇,觉得这女人哪哪都合心意,和她在一起既放松又快乐,可如果情妇上位成正妻,男人就会觉得她无聊了,看她哪哪都不顺眼。” 晋今源眉头一皱,不太能理解她奇奇怪怪的类比。 吕逸却一本正经,她从小到大在说服晋今源这件事上最有劲,“真的,就像我爸和我后妈,他没和我妈离婚的时候在家烦得要死,每次出门就满面春风,觉得我后妈又温柔又聪明,结果,娶进门当老婆了,每天和这个人朝夕相对了,他就觉得她无聊又强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准备给她找第二个后妈。 “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和叔叔一样。”晋今源不知不觉被带偏。 看到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吕逸只觉得他在炫耀,阴阳怪气:“是,知道谭叔叔最爱晋阿姨,烦死人了!” 小吕逸最向往的就是隔壁晋阿姨家了,每次晋今源惹她生气她都会恶毒地想:该死的晋今源凭什么这么好命,有一个幸福美好的家庭。她也想生活在谭家,做谭家唯一的女儿,这样她就有一对恩爱又亲和的父母,晋今源会作为兄长爱护她,还有个鼻涕虫谭俊为可以给她欺负。 这样的幻想终止于初二。 某天她那个喜欢八卦的后妈在饭桌上告诉全家人自己刚听来的小道消息——谭家大儿子是领养来的。还“好心”提醒她,“以后别老欺负谭俊为了,他才是唯一的‘贵公子’呐!” 当晚吕逸就偷偷把她刚到货的昂贵假发剪了。 吕逸还在回忆往事,下楼没注意台阶,整个人趔趄栽下去。晋今源就冷眼看着,像阵风,停都不停一下路过她。 “晋今源,你给我等着的!”吕逸知道刚才她又戳人伤疤了,自觉理亏,所以暂时也没想好更有威慑力的狠话。 029 qi uhua n r.c om 井梨摸到高二,看到李让清果然在教室。 “漾清!你没事吧?”她实在夸张,李让清愣在原地任她扑过来抱自己。 两人交换了信息,井梨托腮望着黑板,上面有李望周的笔迹,若有所思,“这么说,算是他帮了你啊。” “对,”李让清打开一个精美的袋子,问她:“你不是喜欢这个吗?我又拿了一些。” 井梨盯着一袋袋可爱的粉红,恍然大悟,“所以他拿回去的那包是你给的!” “是啊,其实他大可以不搭理我的。我当时手里也只有这个,就意思了一下。” 井梨把嘴撅得老高,让自己看起来凶凶的,“你可是学姐哎,他怎么可能不帮你。他要是敢不帮,我随便找几个人把他干了。” 李让清觉得井梨今天一惊一乍,无奈一笑,点她脑门:“这么‘黑’呀!” 两人再次提起这个话题,自然而然的,相视一笑,井梨解释:“不是啦,我的意思在305你粉丝这么多,他要是不帮你,多的是想替你出头的人。” “他人其实挺好的,你都不知道每次篮球赛光是我们班都有多少女生是去给他当观众的。” “那看来还是你们年级帅哥不够多,不对,应该说305的人才还是太稀缺了。” 李让清盯着她沉思片刻,“我怎么感觉你和他有什么恩怨?你不是这个学期才转来的?” “你的意思是我很不好相处咯?”井梨不服气,把笔一丢,“怎么没可能是他招惹我的?” 看她像是真的计较了,李让清拆开一包爆米花,送到她嘴边,好声好气地哄:“是我说错话啦,原谅学姐吧?” 井梨鼻子皱皱的,莫名发虚,后知后觉刚才自己等于承认了什么。指定网址不迷路guaiquwei.com “这都让你看出来了,学姐,没少关注我呀。”井梨张开嘴巴,像嗷嗷待哺的小狗。 李让清把一颗豆子轻轻送进她嘴里,说:“感觉吧,上次在实属巧合,还有刚才你的反应,我觉得你们不仅只是不熟的同学。” “这么明显吗?”井梨腮帮子一动一动的,表情有些苦恼,很快又释然了,“我和他的确有些过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所以你这周六到底能不能陪我去逛街?” 李让清挑了挑眉,“行啊你,挺会吊人胃口。” 虽然没得到回答,井梨还是得意洋洋,正想继续缠人,电话突然响了。 是李望周。 李让清示意她接,井梨本来也没想避开。 “你回宿舍了?” 井梨之前给李望周发消息说要回教室找珠子,李望周结束事情后直接去了她们班,却没看到人。 “没,我在你们班。” 电话挂断后,李让清问:“他要过来?” “嗯,”井梨把剩下半包爆米花全倒进嘴里,发音有些含糊,“我突然想起来我要做一件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决定要帮助耿俊的。 本来今天中午没打算见李望周了,可就在刚才一瞬间,她改了主意。 李望周刚出楼梯间就听到一串清脆笑声,透过窗台他看到两个女孩笑倒在对方身上,无论是这样的井梨还是李让清,他都没见过。 脚步突然变得迟疑,李望周开始纠结是否要上前打扰她们。 是井梨看到他了,热情招手,给李望周感觉他也只是她们的一个朋友而已。 他压下心头这点惯性的涩意,从容走过去,把手里食堂小卖部的奶茶和炸鸡放到桌上,自己在后桌坐下。 井梨把吸管拆了,插好先给李让清,发现只有两杯,问他:“你不喝?” “他坚决拒绝这些高糖高油的垃圾食品。” 李望周没想到李让清会开口,无声一笑,发现井梨笑得灿烂,他其实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珠子找到了吗?” 井梨点点头,语气却有些失落,“但不知道还能不能装回去。” “给我看看。”李望周伸出手。 井梨把那袋炸鸡往他期待的掌心一拍,任性开口:“太油了,你解决吧。” 李让清接了一句,“就你没吃午饭。” “没想到它这么招人嫌,平时课间可是排队都买不到。”李望周一边拆袋子,一边故作委屈。 井梨把脑袋靠在李让清肩头,吸着奶茶晃着腿,等了一会儿,说起摇滚社的事。 她说完之后,气氛沉寂好一会儿,李望周脸上没什么表情,举了举手里的炸鸡,叹口气:“原来这算是贿赂品。” “我只是帮我同学传达一下他们的意愿,你要是觉得不妥就算了。” 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前,戴雨灿找到井梨,问她:“没事发晋今源照片给我干嘛?” 井梨中午没回宿舍,现在才睡眼惺忪掀开校服,打个哈欠:“你没觉得我构图特牛吗?” …… 晚修结束一班门口罕见出现李望周的身影,自从两人交往的消息传开,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可305很少有人看到井梨和李望周同时出现,李望周也从来不会像别的男生那样准时准点出现接女朋友放学。 种种现象总让这段恋情充满争议。 李望周邀请井梨去操场走走,晚上风还是凉爽的,井梨答应了,好像并没有因为中午那件事不开心,一路上小嘴叽叽喳喳,和李望周吐槽蔡秉劝刘息跃学文把人劝哭的事。 最后说累了,提出要回宿舍,两人安静走了一段路,李望周突然开口:“B栋顶楼倒是有几间不用的教室,可以让他们放学后去那里。” 说完,身边半天没反应,李望周一扭头,发现井梨正歪着脑袋看自己。她笑了,“不是没答应吗?” 李望周忽然不想放人回宿舍了,深吸口气,牵紧她的手,“你都开口了,而且这不是什么很难办到的事。” “那你今天中午这么凶?” 李望周皱眉,认真反驳:“我哪有?” 井梨不置可否,不打算就这个问题继续争下去了,反正他已经答应。 “我印象中你和耿俊他们不算熟,而且说实在的,如果让别人发现我偷偷给摇滚社用教室,确实有点难解释。” “那还是别冒险了,到时候害你会长位置不保就不好了。” 井梨是真心的,可李望周总觉得她在阴阳什么,无奈叹口气:“不保就不保了,反正我上高叁也是要退下来的。” 井梨慢慢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他,李望周坦然让她目光巡视自己,“所以不做这个会长前,随心所欲利用一下自己的权力也没什么,我都给他们学生会当牛做马两年了。” 他情不自禁敲了敲井梨的美人尖,“最主要的是,能够帮到某人的同学,她会开心一点。” 井梨怔怔看着他,脸上渐渐有些羞涩,咬了咬嘴唇,小声说:“学长,你人真好。” 李望周被逗笑,觉得她用词太客气了,但清楚感知到,现在两人的氛围也是让自己开心的。 那就值得了。 和她分开后李望周自己想了一个下午,运动会那次他没帮到他们,的确是有些迫不得已,但用一间教室,对他而言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而且在学生会,就算是没有任何职位的成员都可以利用身份搞特殊——遇到熟人迟到不记名、多占两个教室开活动、检查自己班卫生少扣几分,这都是内部默许的“特权”,李望周身为学生会长,却鲜少“滥用”职权,他也知道底下人会私下嘲讽他装。 晋今源迟到那次算一次,因为欠了一份刨冰的人情。 换届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李望周突然想最后时刻疯一把,因为井梨。 回到宿舍,整栋楼鸡飞蛋打的状态,井梨丝毫不急,敲响隔壁宿舍的门,把消息告诉何雅郁。 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面对面说话。 “你真的帮忙了?”看起来,何雅郁有点讶异。 井梨不想深究她这句话什么意思,认为两人也没有过多交流的必要,正准备走,对方却主动开口:“耿俊叨叨一下午,向我们保证这件事稳了。” 井梨古怪拧眉,笑出声:“他这么相信我呢。” “不过,你为什么帮我们?” “你们?”井梨的关注点在这,和何雅郁对视两秒,莫名提高警惕。 何雅郁摊摊手,“耿俊没和你说吗,摇滚社也有我一份呀。” 井梨差点忘记了,他们这群人干什么都一起,说不上来是厌恶还是无趣,淡淡开口:“我帮忙纯粹是因为看不惯学校的做法,而且我有这个资源,不用白不用。” 说完温吞走回宿舍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下井梨给人一种甲方高高在上的感觉,何雅郁发现她走路姿势特别“讨人厌”,模特步,又能走出一种慵懒随性。 其实井梨压根没问过耿俊借教室具体要做什么,只是把李望周的话原封不动转告,耿俊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谁让自己拿人手短,乖乖听完后告诉她:“教室只能放学后用,晚上不能开灯,规矩我们懂,学长都告诉源哥了。” 听完后,井梨一言不发走掉,突然又想把李望周拉黑。 她怪李望周总是先她一步把事情做全,让她失去一个在晋今源面前仰起头颅的机会。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那天中午她和李望周还有李让清同处一室,当场他就拒绝了她,表情严肃地说教,这让井梨在当下忘记身边是李让清,只觉得李望周当着别人的面并没有无条件偏向自己。 这让井梨从星光楼离开的时候近乎疯狂地清醒过来,心头像挨了一记闷棍,质疑的同时厌恶自己怎么能产生那样的想法? 漾清又不是别人。 可当下,她的的确确在计较。 漾清很了解李望周,知道他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忙到那个点肯定没吃午饭、懂他身为学生会长的压力。可她自己呢?她致力让他也爱上炸鸡、心安理得享受他饿着肚子带来的奶茶、一次次“请求”他身为最高者的帮助。 井梨在空旷的水房蹲下来叫出声,平缓很久,确定她真正气的是自己,却下意识拿李望周作为理由。 一个人晃荡回教室,井梨脑海里又响起某人的话,魔音一样。 她的确是个胆小鬼,虚荣、自我,从来不肯直面内心阴暗的一面,只敢把怨气撒到那个不会轻易和自己对抗的人身上。 030 这天晚自习结束,戴雨灿一时兴起,怂恿井梨:“要不去B栋看看他们搞什么?” 井梨看她的眼神从呆滞到兴奋,莫名诡异,一口答应,“好啊!” B栋楼远离校园中心,有时候会用来开一些会、举办一些课外活动,是学生会的地盘,晚上整栋楼黑漆漆的,靠外面一盏路灯得以看清路。 戴雨灿有些后悔,紧紧挽着井梨。平时看起来是她大咧咧的,但这种时候面不改色走前面的是井梨。 “人比鬼可怕,但人又比鬼好对付多了。” 戴雨灿觉得井梨现在说什么都渗人,求她闭嘴,井梨就故意拿手电筒照自己脸,“这么胆小的啊灿姐……” 戴雨灿“哇”一声叫出来,整个人蹦得足足有叁米高,不忘拽上井梨一口气跑了两层楼。 “刚才你身后有只小强!快感谢我火眼金睛救你一命。” …… 爬十层楼梯,喊都喊累了,最后两人慢悠悠用走的,终于来到顶楼,戴雨灿刚准备欢呼,一扭头看到拐角有个人影,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咳,是你俩啊。”耿俊十分淡定把手电筒放下,抱怨一句,“还以为闹鬼了。” “怎么,我俩不能来?你可别忘了要是没有井梨,你们有地方偷摸练习吗?” 她们跟着耿俊拐进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发现里面四个角都放有手电筒,人倒是看得清。 除了耿俊、何雅郁、柳浩,其他不认识的俩人看了眼她们就继续做自己的事了,拨弦的拨弦、弹琴的弹琴。 叮叮当当的,人多阳气也旺,倒没这么可怕。 不过戴雨灿还是一脸嫌弃加不理解,“至于吗?你们这是没苦硬吃吧,就不能暑假再练?非得和学校对着干找刺激呗。”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要为下学期招揽新社员做准备,聚在一起创作,合练几首曲目。 耿俊重新把吉他背上,抛了抛拨片,“还让你说对了,这样才刺激,能激发灵感。而且暑假有暑假的事要做,哥几个就难凑到一起了。” “就怕你们的表演被直接扼杀在摇篮,下一届进来的学弟学妹压根没途径知道还有一个摇滚社。” 耿俊灌了口水,让戴雨灿闭上她的乌鸦嘴。 这时有井梨和戴雨灿不认识的开口了,“我们只是被排挤,这么久了学校也不敢直接发话让我们原地消失,所以能不能活,看我们本事呗。” 戴雨灿和井梨对视一眼,朝那人竖了个大拇指,“心态不错。” “实在不行下学期开学就让源哥去发传单,靠他那张脸也能招来不少人。”耿俊开始畅想。 戴雨灿看他是妄想,翻个白眼,问:“对了,晋今源人呢?” “谁知道,撩小美美去了吧。” 戴雨灿好笑,“这你们能忍?” 耿俊摊手,“没办法,他是我们门面,而且人是我求来的,惹不起。” “坐着吧。”何雅郁搬来两张凳子,戴雨灿看她一眼,好奇:“你干嘛的?” 井梨没打算坐,晃到一边去了,总觉得戴雨灿一开口就是要和人吵架的意思。 “什么都不干,后勤保障。” 戴雨灿又翻个白眼,心里嘟囔:还以为多厉害,结果什么也不会。 她虽然和张妍不对付,但两人达成一个共识:觉得何雅郁到哪里都要黏着这群男的,显得自己是女王。 戴雨灿本来渴望找人统一战线,结果转眼看到井梨都走到架子鼓旁边了。 “你们设备怎么搞的?” 井梨像巡视工作的领导,耿俊果然也乖乖跟着她,这一幕挺有趣的,戴雨灿托腮感慨:还是有权好啊,一方面又觉得井梨够低调了,要是自己男朋友是学生会主席,在305得横着走。 吉他贝斯这些倒是好处理,可以放宿舍、随身携带,但键盘和架子鼓就难搞多了。 “吉他、键盘都能随时带走,架子鼓你得问晋今源,他之前找了个学长帮忙,就一直放在楼下。” 井梨眉尾一挑,“原来他有人脉啊。” 耿俊连忙解释:“原来是张妍帮的忙,这不后来他俩没成吗,还好,现在全是托我梨姐的福!” 他这马屁拍的一点都不高明,井梨斜一眼,上手拿起鼓棒,敲了一下镲片,震得耿俊耳膜疼。 特别想纠正井梨,不能这样敲。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井梨一点都不害臊,觉得有趣似的,又敲了一下。 低沉又亮的回音在沉寂空气里一圈圈散开,这时响起一句调侃:“今源,撩个妹的功夫你鼓手的位置就有人接替了。” 井梨抬头,精准捕捉到站在后门的那道人影。环境晦暗,教室里所有人都是虚虚一个轮廓,晋今源恰好站在月色和树影的缝隙里,五官线条利落鲜明,眼睛尤其亮,但不明媚。 “挺好的。”他似乎不计较,淡淡的语气中透出快意。耿俊急了,知道他兄弟有什么说什么,怕晋今源真撂挑子不干,急吼吼开口转移话题:“你真约会去了?” 井梨站在原地,觉得架子鼓挺高的,看晋今源走进来,脑海里只是在想:原来他是鼓手。 两人目光一碰,井梨觉得掌心的鼓棒开始着火,不着痕迹给放了回去,这时戴雨灿招呼她:“井梨过来坐,让他们给咱们来一遍,看看这忙帮得值不值。” 井梨老老实实走到教室后面,却没有坐,而是靠着黑板,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冷眼看一群热血少年开始沸腾。 晋今源坐到原本就属于他的位子,戴上耳机,抬手调整那片被动过的镲片。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戴雨灿急忙回头,可只看井梨无动于衷站在那里。她寒毛悄悄立起来,把凳子往何雅郁那边靠了靠。 世界安静了两秒,第一下爆裂声响起时,人心脏都跟着震了一下,晋今源面色不改砸下一串低沉强烈的鼓音,吉他、贝斯紧随其后,节奏热烈、激昂,窗外的蛙声也变欢了,四盏静止的手电筒似乎折射出不同方向的光,让教室更亮,可四周是无穷无尽的黑,怎么样都有种在地狱里的森然。 或许这就是耿俊他们所说的“刺激”。 井梨两腿情不自禁跟着抖动,耿俊背着把吉他表情很ROCK,姿势狂野。键盘手化身实属巧合午夜场的DJ,所有人都在摇晃身体,晋今源却只是肩头偶尔跟随敲打的动作动两下,表情淡定。 不知道为什么,井梨不觉得他装了,只觉得鼓手是孤独的。 他负责的是整首曲子的基调,起起伏伏作为背景音不能停歇,但不能像吉他手那样满场撒野,跟观众互动、释放情绪。 在舞台的最中央,也是最黑暗的深处,鼓手像个清醒的局外人。 突然被道白光晃到,井梨闭了一下眼,梦中惊醒似的,发现不停会动的光不过是戴雨灿和何雅郁在挥舞开着手电筒的手机。 一曲结束,耿俊大汗淋漓,得意洋洋扬起下巴,秀了一下弹舌:“怎么样,被哥几个迷倒了吧。” 呕—— 戴雨灿何雅郁头对头做个呕吐的动作。 刚想出去吹吹风的男生慌忙跑进来,大喊一句,“有保安!” “我靠!撤!” 还没静下去的教室顿时炸开,何雅郁跑到四个角迅速灭灯,晋今源接住耿俊抛过来的黑布,一把抖开盖到架子鼓上。 一群人乱中有序,不到叁十秒就把现场处理好,负责观察保安动向的人打个手势,示意从东边的楼梯下。 井梨和戴雨灿还懵懵懂懂,被挤在中间,根本就是被推着走。 刚下到九楼,井梨一摸口袋,停了一下,突然转身的瞬间险些撞到在最后锁门才跟上来的晋今源。 她嘴巴刚张,晋今源抬起手,屏保里那只比熊就在冲她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定定站在原地。 戴雨灿在下一层楼梯间压着声音喊人,井梨回过神,这才把手机拿过来。 夏天到了,蚊子猖狂,井梨晚上也套的冬季校服,袖口猝不及防被拽住。她眼睁睁看着晋今源从眼前下去,紧接着自己也被迫动起来,向下抬脚的一刻,身体在下坠,本来就动荡的心脏骤缩,井梨眼睛眨都不敢眨,盯着身前拉着自己逃跑的少年。 生怕他一松手她也就粉身碎骨了。 一口气跑十层楼,他们再小心也浩浩荡荡的,逃出生天后在楼前空地平复呼吸。 空气都热起来,耿俊正想站直擦汗,一抹亮光直晃晃打到脸上,他大脑宕机,就这么和另一组保安面面相觑。 “干什么的?” 几个人大气不敢出,红彤彤脸上浮现认命的死气,只能暗道倒霉。 晋今源余光瞥到一个身影从自己身边路过。 刚才那样跑,井梨有一缕马尾粘在了颈窝里,洗发水的气味融在充满四季桂花香的风中,让人一时分不清喧宾夺主的对象是谁。 “学生会搞活动,这有批条。” 众人面面相觑,使劲睁大眼睛,看到井梨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保安一脸怀疑,把手电筒夹到咯吱窝,接过井梨手里的纸条抖开,往后一靠和身后的同事一起辨认。 耿俊等人又开始紧张,知道这群保安比猴还精,平时一眼就能认出谁是借了校服想混进305的外校生,对各种批假条上领导的签字、印章也是了如指掌。 如果假造,后果远比一分钟前要严重。 “搞什么活动?” 井梨脸不红心不跳回答:“部门开会,顺便团建,上面不都写了吗?” 保安足足确认了一分钟,井梨突然朝自己大腿拍了一下,一脸烦躁,主动开口问:“好了吗?保安大叔们,蚊子很多哎。” 看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反复把那张单子放到灯光下看,比鉴别假币还认真也放不出个屁,耿俊等人就知道稳了,互相交换眼神,慢慢挺胸抬头,首先气势不能输。 耿俊更是大摇大摆走上前,催促保安:“叔叔们,检查好了吧,宿舍要锁门啦!” 何雅郁等人纷纷应和,现场从鸦雀无声变得吵闹。最后保安把纸条一迭,递给井梨,警告一句:“下次不准搞这么晚,这里偏僻,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谁负责?” 这时候乖乖答应一句就行了,可井梨偏偏不,把纸条拆开自己重新迭了一遍,说:“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小部门,就只获批了这个时间和这里的教室。” 人走后,耿俊冲那些平时对教职工和学生完全两副面孔的关系户吐口水,却也后怕,扭头朝井梨露出“星星眼”,情不自禁搭上她肩头,一个劲比大拇指。 “梨姐,你以后就是我真姐。” 大家都感慨有学生会这层关系的人就是有底气。 戴雨灿虚荣心爆表,大家崇拜井梨她也沾光,昂首挺胸走上前拍开耿俊的手,誓死守护井梨。 “现在知道抱大腿了?当初谁总说她不好惹、还当小叁?她不当‘小叁’今晚大家都别活了。” 耿俊汗颜,急忙撇清关系,提高嗓音信誓旦旦:“就算全世界都嘴过梨姐,我也不会说她半句不是!在场的也都是好同学,谁闲得造谣自己班同学啊,脑残吧。” 他激动喷出口水,戴雨灿一边嫌弃一边笑:“张妍呐。” “那不关我事,”耿俊下意识往后看了眼,举起手号召,“现在晚了不能出去搓一顿,趁小卖部没关门,喝点饮料,我请客!” 迈向食堂的步伐,就是劫后余生般的轻松了。 井梨慢吞吞走在最后面,仰头看天空,这时才意外发现星星很多,下意识去数,她总会莫名其妙开始做这种傻事。 低下头时发现前方有个人影停下来了,四周只剩下他们,蝉鸣隐隐约约。 井梨把自己手机拿过来,屏幕一亮就有消息提示闪一下。知道是李望周的,但此刻还是无暇去回复。 发现晋今源还了手机也没有要进食堂的意思,井梨若无其事撩开那缕缠人的头发,望向风来的方向,“你是不是又要说我利用别人给我创造的条件,却理所当然假装全部是自己的功劳?” “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井梨笑了一下,“终于轮到你说这两个字了。”不过他怎么说的这么平静,她却总像恼羞成怒。 “因为这一回,我也享受了这个特权。” “为什么帮我们?” 身边人半天没有回应,晋今源转过脸,发现井梨仰头看着天上,在走神。 “想装一下逼吧。有个学生会主席男朋友,好像是挺厉害的。”说完,井梨舒心笑了,看向身边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故意说:“很抱歉呐,不是你所想象的——我对你心怀愧疚所以自以为是用一些看似廉价的行为试图获取你的原谅。” 晋今源扫过来的目光冷却有力量,井梨总在他过来的前一秒产生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分解的惶然,但她从来没躲开过。 真是个犟种。 又想起了某个人。 这时,井梨突然发现脑海里闪过“姚熙桀”这个名字紧接着浮现的不是那张脸,而是某段朦胧岁月的缩影。 刚好作为见证者的晋今源又在眼前。那种荒唐,偏偏现下又一切静好的割裂感从井梨心底满出来。 所以晋今源从她一动不动的眼中看到的月亮是戴着帽子的,好像在那漆黑瞳孔里已经下了一场雨。 可他渐渐看不清的却是自己。 井梨的存在仿佛在提醒他看到那两年突然失去方向连来路都找不到的自己。 可刚才动荡又美好的一幕幕还有回味的价值,晋今源享受其中,恍惚自己竟然还可以干干净净、了无负担体会这样的青春。 而不是被“野种”、“养子”等称呼逼成困兽之斗,用酒精把自己腌烂,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苦难者”,放任自身沉浸在痛苦里,好像这样就是全世界都欠他,而他一切伤害自己、伤害养育自己十几年的家人,种种行为是合理的。 “因为你帮了漾清吧。”井梨主动开口打破了长久的沉默,跺两下脚,赶走讨人厌的蚊子。 晋今源心跳有滞空感,目光无声游移,最后也望向了晴朗的夜空。 “举手之劳。” 井梨“噗嗤”笑出声,又想起李让清评价他这个人——挺不错的,突然小小不爽一下,望着那张冷冷的侧脸欲言又止,好奇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又或者,她一开始认识的晋今源就不是于骋那样的纨绔子弟,只不过她不愿承认。 也许,晋今源自己都不承认。 031 学生会换届大会在期末考前举行。李望周能力出众,老师们其实都不太舍得他退位,五月份的时候找他谈过几次,希望他慎重考虑一下是否继任,李望周表示自己高叁想专注学业,老师们也表示理解。 新旧会长交接仪式上,负责学生会的副校长亲自上台给李望周送花,向他这两年对学生会的付出表示感谢。 等人群散了,李望周才走出会议厅,一捧花突然伸到他眼前。 看到井梨的瞬间感觉心跳漏了两拍。 “你……” 他没想过她会来,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 “你再不拿我手就要酸死啦。”井梨嘟起嘴表示不满。 李望周急忙把花接过来,两束拢在一只手里,没忍住在监控区就牵起她手,“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体育课。”井梨踮起脚把身体斜过去,撩了撩学生会送的那束花,乐天一笑:“没我选的好看。” 她笑容太有感染力,李望周也跟着笑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这样他就不会一个人在里面坐这么久了。 “这叫惊喜。”井梨仰起小下巴,表情得意又有点苦恼,“虽然我被蚊子叮了好多包。” 李望周目光黏在她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井梨好像完全没察觉到他心情,自说自话:“上次多亏你提前准备的批条,不然我们一群人都要完蛋。” “因为感谢我所以才来的?”李望周掩饰内心来得突然的低落,先开起玩笑。 “也不完全是吧,”井梨停下来,和他面对面,微微一笑:“因为你是男朋友,卸任快乐!” 她整张青春明媚的脸都在眼底绽开,李望周深吸口气,高耸眉眼有松懈的痕迹,还是没忍住在禁区低头用唇碰了碰她额头。 “谢谢你,梨梨。” “你现在还这么难过吗?”井梨没有躲开,定定站在那里,一呼一吸都是柔软的,李望周舒心笑了,认真回答:“我很开心。” 那就好。在外面晒了半节课太阳,此刻在阴凉处、少年的怀前,井梨闭上眼睛,第一次感受到如果能让别人开心,也是好的。 两人走出去就把手分开了,井梨跟在李望周身边像崇拜偶像的学妹,主动和他提:“快到漾清生日了,刚好又是放假,我想给她办一场派对,你来吗?” 李让清的生日还在李望周的记忆里,他算了算时间,告诉井梨:“我考完试第二天就要就要去北城。” 他去参加夏令营,井梨一时忘记了,掩饰不住的失落:“噢,这么早就去了。” 李望周正想安慰,又听到她自言自语:“那晋今源也来不了……” “什么?”李望周其实听清了。 “晋今源也要去那个夏令营,那你和他肯定都来不了,少两人。”井梨掰着手指头在算,尽职尽责的策划者,比自己生日还要上心。 李望周不解,好笑问:“他和漾清也认识吗?” “不是说你们年级很多女生都想认识他吗?” 李望周一时无言。井梨想了想,还是把晋今源上次帮李让清的事告诉他,“所以我前段时间让你帮忙留意有没有什么人到你们班上缠着漾清。” 原来是这样,李望周看井梨一眼,说:“我暂时还没发现什么。” 井梨哼着歌,心思好像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两人间突然就没了话,手里的花无处安放似的,李望周不经意提起:“其实她交心的朋友不多。” 不用他说,也不用李让清说,这个“秘密”是这段时间井梨自己发现的。虽然在305李让清看似人缘好,可很多时候她更喜欢独来独往,也有一起去食堂一起上厕所的对象,李让清可以和任何人走在一起、上公开课也永远不会落单,可走出305,她无法凑出一个生日会的好友名单。 “其实也有的,但不是因为我闹掰了嘛。”井梨坦然一笑,几秒后李望周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些和李让清在实属巧合认识的“姐妹”。 * 李让清没拒绝井梨的好意,只是如实说明自己的情况,主动提出让她决定该邀请谁。 “我其实也没什么朋友。”井梨心不在焉玩着课本,还在想刚才的事。 她趁中午来找李让清,却看到有个脸生的男生吊儿郎当靠在她们班级走廊栏杆上,什么也不做,就盯着教室。 井梨想起上回晋今源说的那件事——有个外校的男生缠着李让清,怒上心头,立马想上前把人赶走。 可她还是冷静一秒,躲到水房掏出手机对着那人拍了一张,发给晋今源。 两人对话框的记录还停留在一个月半前,顶端“你们还未添加好友”的提示太显目。 照片发过去后,井梨手指不停叩着瓷砖,出卖她心中的焦虑和急躁。 男生精力旺盛,不至于吃完午饭就睡了吧? 井梨骂句“该死”,一瞬间把晋今源划为和她聊天必须要秒回的对象,充满怨气用力摁亮屏幕,偶然间发现对方回复了。 这时候井梨才发现刚才自己太激动,只发了张照片过去,一个标点都没有要补充的意思。 可对面回:“是他。” 得到肯定,井梨再次探头出去,发现人还在,有些纠结是叫李让清出来还是自己过去。 可她是女生,总不能像上次那样把人赶走,无意识又看了眼手机,发现上面又多出来一条消息。 “现在每个楼应该都有保安巡逻。” 晋今源点醒井梨,她没有丝毫迟疑转身跑走,幸运的是,保安刚好在巡逻到下一层楼,这中间没多耗费时间给那个男生制造危机的可能性。 只要想到漾清被那种“变态”盯着,井梨想吐。 带着保安赶过去时,那个男生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拦下了,不管保安怎么厉声盘问,他就是不承认自己不是305的。是最后实在拿不出305学生人手一个的校徽才被保安强行架走。 井梨冷眼看着,不忘讽刺耿俊口中保卫处这群关系户,“他偷跑进来不知道几次了,305不是出了名的管控严格吗?合着只是提防自己人啊。” 保安没想到井梨态度如此“恶劣”,脸色不比被拖走的外校生要和善。 井梨完全无视,告诉他们:“这件事我会上报的,你们一而再再而叁失职,如果出了事谁来对我们的安全负责?” 那个男生走到楼梯口,突然停下来扭头吹了声口哨,不慌不忙开口:“李让清,老子会让你同意的。” “狗逼滚!” 井梨突然暴走,口袋的校牌在掌心划出痕迹前,她猛抽出来砸过去,整个人冒火。 保安都被吓一跳,怔怔站在原地,是外校男想冲回去才回神把人拦住。 “臭婊子!” “井梨!” 在井梨要抄起摆在走廊的那把椅子前,始终在教室里沉默观望的李让清厉声喊她名字,奔出来,和一脸莫名惊恐的保安相视一眼,冷冷挪开视线,找到井梨那只颤得厉害又滚烫的手,轻轻包住。 留下的保安本来还想弄清事情原委,现在只嘟囔一句“神经病”就仓皇走开了。 井梨用尽全力甩开李让清,眼神幽怨盯着她。 “你有病吗?为什么学不会保护自己?小时候人家拿篮球砸你也不反击,现在被变态盯上你就让他盯,没想过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吗?为什么每一次都要我保护你,以前拿篮球砸人、现在拿校牌爆人家头,让全世界都觉得我是个疯子你才会站起来是吗!” 井梨越吼越大声,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断气,头昏脑涨的,吼到缺氧,哭腔也不自觉出来了。 “刚才为什么要发消息让我别来?有危险就你一个人面对显得你很伟大是不是,我偏要来!” 井梨出发的时候,李让清突然发消息说自己突然有事回宿舍了。 觉得奇怪,在思考的过程中井梨走着走着就到了星光楼,然后看到那个男生猖狂地守在那里堵人。 她就是生气,所以没有直接发消息给李让清问她是不是有危险,出发去找保安的时候也没有告诉她,让她不要害怕。 可李让清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刚才保安来了,她也始终冷眼旁观,像局外人。 可如果她真的无动于衷,为什么那天会找晋今源帮忙脱身? 她只是不想让她也陷入危险。 井梨被这样的李让清气疯了。 走廊重新安静下来,李让清突然离开,井梨的目光赶紧跟随,时不时抽噎一下,但她在克制。 李让清走过去把躺在地上的校牌捡起来,又慢慢走回来的,她在井梨朦胧泪眼里竟然笑了,然后把校牌挂到井梨脖子上。 井梨下意识前倾去就她的动作,仿佛回到五年前。 小学生如果没佩戴红领巾和校牌就感觉天塌了。有一回,李让清把自己的校牌给了她,因为那时候井梨是“问题学生”,老师看到没戴校牌的是乖乖女李让清,说了几句就作罢。 李让清重新找到井梨紧紧握着抖个不停的拳头,抓住手腕,往窗台一靠,拿着那只手拍自己的手,一如既往。 “说说吧,想怎么办?我的生日。” 井梨哭得脑袋发蒙,眼泪还在一滴滴往下掉,恨不得把唇咬破,“李让清,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其实委屈死了、无辜死了,还是这么装。” “你竟然喊我全名了。”李让清故作惊讶。 “你刚才也喊我的了!”井梨顶嘴。 李让清笑出声,一瞬间,满眼的亮色都堆到了眼角,只是瞳孔充满悲伤。 井梨怔住,还没来得及记住李让清灿烂的笑脸,忽然被她用力抹了把脸,“你也没变嘛,甚至比小时候更不好惹!看来是我白白担心了。” 最后一句话,李让清的语调突然变轻。 也让井梨的心变轻盈,得意洋洋告诉她: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保护你。 这一出闹过后,太阳都躲到厚厚的云层后面去了,两人和好如初,一路走去食堂。午休时间小卖部一个人都没有,买了两杯上回喝的奶茶,吹着空调,她们认真商讨起生日聚会的事。 井梨刚开始数人头就偃旗息鼓了,猛吸口奶茶,“不然就我们一起去吃顿火锅吧。” “怎么了,戴雨灿、刘息跃、闻识乐,还有晋今源那帮人不能请吗?”李让清不想败坏井梨的兴致,一场盛大的生日派对,她肯定早有计划了,不是突然兴起的。 井梨眉头越皱越深,问:“这些人你都熟吗?” 李让清十分洒脱,耸耸肩,“不熟,不过他们不都是你朋友吗?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 “只是同学……”井梨急忙出声反驳,在李让清玩味的目光下又心虚改口,“我说晋今源那帮人。” “当然,如果你是想感谢他,也可以邀请,不过上回我请李望周帮忙其实也算还人情了吧?哎呀,你是寿星,你说了算,我是清姐的小弟一个。” 李让清被她古怪的样子逗笑,打她一下,井梨不闪不躲的,托个腮傻呵呵笑,觉得漾清怎么样都这么迷人,谁会不喜欢她呢? 但那种变态是绝对不行的。 分开后,井梨拿起手机想和晋今源说这件事,点进去后才发现四十分钟前他发了一句:还好吗? 井梨慢慢停下来,任由自己整个人暴露在烈日下。 六月的天,总是阴晴不定的。 突然又开始计较,为什么漾清可以第一时间选择让他帮忙,而让她逃离,这对井梨而言,某种程度上是“信任”问题,她还真就在这个问题上较上劲了。 本来想说的话通通憋回去,也没回答晋今源,放任对话框往下沉。 气冲冲走了几步,井梨突然想到,也许下午见面,某人又会阴沉沉来一句“是不是像你这种人,是不会说‘谢谢’的”,她突然笑出声,竟然开始有些期待下午令人讨厌的地理课。 * 听说自己在李让清受邀名单里,戴雨灿比井梨还要积极,还说如果学姐不嫌弃,想要热闹一点,她可以把自己初中那帮朋友都叫来。 特意强调:“很多帅哥!” 井梨不相信,“那你怎么还单到现在?”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太熟了也根本不会被对方吸引,都他妈哥们儿!”聊到这个话题,戴雨灿突然兴奋,颇有心得,“我没你说过吧,我初中的时候和两个男生一个女生玩得特别好,虽然我们互相嫌弃,但不得不承认有个男的长得真的很帅,后来他谈了个女朋友,居然要求那个男生和我还有我姐妹绝交?” 现在说起这个戴雨灿还是气得鼻孔撑大,“尤其特指我,说我和她男朋友走太近了,男的更在乎我的感受。” 井梨听笑了,问:“后来呢?” “我当然骂回去啦,我说这些话你应该去和你男朋友说,你要是有那本事就让他和我绝交呗。” 井梨点头表示认可,戴雨灿一撩头发,恨得眼睛眯起,“要不是我和那男的真的互相看不上,只能当损友,我还真想当着那女的面和他谈恋爱,气死她!” 说到最后,戴雨灿又想了想,“不过通常来说,男女之间存在纯友谊的几率还是比较小的。” 井梨伸出食指摇了摇,“除非……”她慢慢把指节屈下去,戴雨灿就懂了,补充一句:“还有一种情况,长相是耿俊那样的。” 耿俊从走廊路过,莫名被指,一脸懵逼看着笑喷的井梨。 他凑上去质问戴雨灿是不是说自己坏话了,戴雨灿把嘴巴闭得死死的,憋得脸红,样子滑稽,井梨一和她对视就忍不住笑,抬头时看到跟在耿俊身后上楼的晋今源和何雅郁。 得不到答案,耿俊无奈退场。 人一走,戴雨灿“噗”一下笑出来,可教室突然安静下去,井梨也不笑了,戴雨灿觉得自己特别突兀,尴尬死,推了把井梨:“怎么不笑了?” 井梨突然问她:“晋今源不是朋友吧?” “啊?” 井梨不说话了,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转笔,嘴里含着糖,似笑非笑盯着戴雨灿。 过了很久,戴雨灿突然领悟,表情从懵懂渐渐变成惊恐,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井梨,话都说不清楚,“井梨你……” 井梨忍着笑把人拉回来,戴雨灿也意识到四周全是人,自动压低音量。 “你神经病啊!怪不得我说你那天突然给我发他照片干嘛,原来你竟然觉得……我他妈对他有意思?” 她反应不像演,也不像被人戳破心事后的故意掩饰,井梨一时分不清是失落还是心虚了,倒打一耙:“别动不动就爆粗嘛,斯文一点。” “我也是看你从运动会后对他态度转变实在有点大,平时你走回宿舍都嫌累,还怕鬼,那天居然主动提出爬十层楼去看他们排练。一去到那里就注意到他不在。还有上次食堂,你主动邀请他和我们坐一桌……” 戴雨灿气笑,实在听不下去了,“停停停!合着你平时那双眼睛都用来观察这个了?” “合理推测嘛。” 戴雨灿越想越觉得有趣,看井梨几眼最终忍不住破功,“那我说清楚,我邀请他吃火锅、去实属巧合,完全是因为运动会那天他帮了我,差点都被记过了,而且我不是单独请他吧?也是因为那件事,让我对他改观了,之后相处下来,觉得他这人挺不错的,当朋友很讲义气。我承认自己之前是狭隘了,因为不喜欢张妍所以也不喜欢他,现在不讨厌他不代表我就喜欢他吧。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一点都不了解我。” 井梨见台阶就下,亲手撕了一瓣橘子喂她,发嗲:“这次是我误判了,好灿灿,不过我也是因为关心你呀。” “少来,这事没完!” 戴雨灿一脸傲娇,张开嘴巴用眼神示意她再喂一片。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我也轻松了。” “什么意思?” 井梨挠挠耳朵,也突然觉得挺难为情的,“咳,亏我还纠结到底是要帮你还是站漾清,两个都是我好姐妹,我都失眠啦。” 戴雨灿缓半天,也算听明白了,表情更狰狞,用手背去贴井梨额头。 “井梨,你没事吧?不过,你是说让清学姐,”戴雨灿拼命组织语言,“也对那个谁有意思?” “呸!不是‘也’。” 这个问题让井梨也重新思考了一下。 她得知的信息,是李让清在和晋今源压根不熟的情况下就能让他帮忙脱身,事后还送了小零食,而且李让清也夸晋今源“人不错”,还强调他在她们年级是“人气王”,好奇自己和晋今源到底有什么过节。讨论生日会的受邀名单,李让清也主动提到晋今源了。 这些种种给井梨一种感觉——晋今源在李让清那里的存在感很高。 而那天晋今源主动询问后续情况怎么样,那句“还好吗”,井梨后来半夜睡不着就一直想,突然开窍,意识到他也许只是在关心漾清。 她突然坐起来,起夜的舍友被吓得魂飞魄散,小心翼翼上前喊她。 井梨表情呆呆又躺回去,越想越确定什么。 是啊,他恨不得她被那个变态狠狠教训一顿才是,毕竟在他眼里,她是一个明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说“对不起”的人。 所以漾清和晋今源有可能是“双箭头”。井梨为此苦恼了几天,开始担心戴雨灿。 “太荒谬了井梨。”戴雨灿笑到没力气了,虚弱发声:“让清姐喜不喜欢他我不敢随便说,我只关心一个问题。” “什么?” 戴雨灿凑到井梨眼前,认真问她:“如果真是这种情况,你帮让清姐还是我?” “太荒谬了戴雨灿。” 井梨双眼无神站起来,想去厕所洗把脸,刚走马尾就被拽住了。 戴雨灿大喊:“你说,选我还是选你的让清姐!” “选漾清!”井梨也撕心裂肺。 原本热火朝天的班级突然安静,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同一个地方,看呆了。 补觉的刘息跃正梦到自己成为首席外交官,突然一阵躁动,他被枪杀了。徒然回归现实,听声音都知道是谁破坏了自己的美梦,嚷嚷一句“两个疯婆子”,翻个面又继续陷入昏迷。 耿俊默默挪到晋今源身边,感慨一句“真可怕”。 晋今源手动作不停,快出残影,关键时刻突然停下来,盯着魔方叁秒钟,才不紧不慢扭完最后两步,抬头看过去。 整个班里只有两团身影在动,走廊也陆续有人驻足停下看热闹,以为是见怪不怪的女生撕逼戏码。 最后,戴雨灿气喘吁吁一屁股坐下去,顺手拿了瓶井梨的植物水,“好吧!输给让清姐我认了!” 井梨一把把瓶子抽走,转身就跑,两个动作非常连贯,戴雨灿明显不是对手。 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耿俊一本正经地分析:“下回接力应该让井梨去!” 晋今源把玩着手里的魔方,淡淡来一句:“还有下回吗?” 一语点醒耿俊,他突然反应过来,喊得比戴雨灿、井梨还要大声,“对哦,要分班了!呜呜呜,源哥,我舍不得你。不过我们都选理,还是有可能在一起的。” …… 032 李让清的生日会最终定在一家新开业的KTV举办,令人意外的是受邀成员全部到场。 耿俊他们还把乐器带上,一进门就表演了一曲,等蛋糕推进来的时候,自动奏起“生日歌”。不仅李让清,井梨也觉得惊喜,感谢他们。 礼物是零食大礼包,其中有一大袋粉红爆米花,井梨好奇他们怎么会想到这些。 “吉他是我的主意,零食是雅郁想的,钱的话我们均分,源哥虽然人来不了也参与了。”耿俊今晚也很尽兴,因为很少有机会能让他展示乐器,何况李让清对他而言是是女神级别的人物,他做梦都想不到能蹭到她的生日会。 井梨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些也有晋今源的份,问何雅郁怎么刚好准备的都是李让清爱吃的。 “平时学姐给你的东西,你都在班里分给他们。”何雅郁说完,耿俊在旁边接一句,“就是就是,你每次都喊‘这是漾清给我的’,巴不得让全世界知道你和清姐关系好。” 刚好李让清就在身边,井梨突然害臊,往她怀里钻,无声多看了几眼跟着笑的何雅郁。 事实是,她从来没主动把好吃的零食分给过何雅郁,哪怕有几次也给了耿俊。 中途去洗手间,戴雨灿心事重重的样子,主动跟井梨说:“怎么办,我觉得我又看错人了,好像何雅郁人也挺不错的。” “承认吧,你就是看人眼光不行。” 井梨短暂出神,觉得自己没资格教训戴雨灿,因为之前她也因为晋今源讨厌耿俊、何雅郁之流,觉得他们和晋今源一样,是自大狂妄的富家子弟。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一群人总是集体行动,招摇过市的,很像那种会欺负人的小团体。 听到她这个说法,戴雨灿瞬间轻松,反过来嘲笑她:“其实人家看我们也是这样的,不信你回去问问刘莆仙,和你做同桌是不是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的。” 井梨撇嘴,故意把水都甩到戴雨灿身上,“才不是呢,她可喜欢我了。” “你这是仗着下学期分班了就胡说八道是吧。” 刘莆仙最终还是选择了文科。 突然间提起这个,戴雨灿有些伤感,不过很快就自我疗愈,一个劲往井梨身上贴,“不过我有预感,我们肯定还在一个班!” “你期末数学才考了90?” “井梨!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个班?”戴雨灿急了,提醒她:“分班看的可是全科成绩,你每次地理才那么点分。” 井梨没有跳脚,淡定开口:“可我每次都能考年级前五。” “所以我要抱紧大腿。”这回戴雨灿厚着脸皮死都不放手,突然想起件事,“刚才耿俊是不是说晋今源也给清姐买礼物了?” “嗯哼。”井梨觉得自己已经有点醉了,脚迈出去是飘的。 “你说他是不是真的……有点那方面意思?” 井梨转脸盯戴雨灿看半天,脚下突然绊了一下,戴雨灿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突发奇想:“要不等会儿问问清姐?” “你去,我不去。”井梨拒绝得干脆。 “你不也怀疑嘛,你去!你俩关系好,你去你去。” “你去你去你去……” 两人你推我搡,谁也没真正把这件事当事,吵吵闹闹一路,等过了拐角,跟在她们身后的影子才彻底消失。 放假了,一群人狂欢到后半夜,没几个清醒的,谁也送不了谁。 井梨醉得不轻,却抓紧李让清手,拍胸脯保证:“一会儿我送你回学校。” 作为准高三,李让清还需要留校补一个礼拜的课,学校只开放宿舍给这些人住,其余人早就在期末考完被撵走了。 李让清没见过井梨喝醉的样子,故意逗逗她,“你送我,那你呢?” “实在不行,我就混进你们宿舍,和你睡一张床。” 她们两个人还没在一起睡过呢。井梨初中的时候和当时最好的朋友就经常钻对方床铺,窃窃私语到半夜,可后来那个女孩出国了,井梨觉得自己再次被抛弃。 等人走光了,包厢里只剩下井梨和李让清,狂欢过后,空气都是冷的。 井梨睡着了,李让清给她盖好毯子,自己把剩下半瓶的酒倒进杯子里,一口口喝完了。 醒来后,井梨比先前要清醒一些,挽着李让清走,放声高歌。 李让清笑,她就一副生气又委屈的样子,“笑什么?” “刚才大家都在唱,你说什么也不唱。”李让清替她拿开一缕挡在眼前的头发,语气很温柔,不是调侃。 刚才所有人拼命给井梨塞话筒,戴雨灿也在起哄,唯独李让清没有说话,她像成熟的大姐姐,清高地旁观一群小孩的胡闹。 “他们懂什么,我的金嗓哪有这么容易开?他们想听,我就偏不唱给他们听。” 小学音乐课上,老师问谁有勇气成为第一个上台唱歌的同学,底下鸦雀无声,最后只有井梨高高举起小手。 结果她一开口就破音了,全程不在调上,四十多个人笑成一片。三年级孩子的嗓音是清脆的、嘹亮的,此起彼伏连在一起像炮弹。 突然,整个教室就只有被话筒放大的歌声,伴奏的琴声消失了,因为老师也笑得直不起腰。 事后,老师评价井梨是“小鸭子”,俏皮可爱的语气。 井梨站在台上面不改色,眼睛滴溜溜转,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羞。 后来上了五年级,有一回井梨和李让清坐在乒乓球桌上吃冰激凌,广播放了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井梨安静听到一半,突然说:“我最讨厌的歌就是《让我们荡起双桨》。” 那节音乐课,李让清也记得清清楚楚,正想说些什么,井梨却歪了歪脑袋,很困惑的语气:“你不觉得这首歌其实很悲伤吗?” 深夜的街道安安静静,少了喧嚣,世界干净得明亮。 井梨望了眼天上,轻声问:“漾清,你说月亮会无聊吗?” 这么多星星,可其实它们之间都有数不清光年的距离。 井梨把脑袋靠在李让清手臂上,其实没敢用力,只是感受她的气味,觉得这一切像梦。 “五年级你走了之后,我在班上好孤单,除了玉姗她们,没人找我玩,我也不想和她们玩,每一天都让自己更讨厌你一点,睡觉前都要对着那只小熊问一遍,为什么你一声不吭就走了。走得再急,连声招呼都来不及打吗?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 李让清面色平静注视前方,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看路。 井梨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每晚都做梦,梦到和你又见面了,成为同学,可我故意装作不认识你,”她突然扬起脸气鼓鼓的,“你也很过分哎,也假装不认识我!” “后来,我渐渐就梦不到你了。”井梨就像小熊泄了气,紧紧挨着李让清,语调恢复平静:“毕业的时候,老班把那次书法比赛你的奖状给我了,还有那次你寄回学校的照片……啊对了,我一直没告诉你,老班拿着你的照片在讲台上展示的时候全班人的眼睛都恨不得黏上去,我还听到那群小太妹悄悄说‘她怎么还是这么漂亮’。” 李让清弯了弯嘴角,脑海里浮现起关于那间教室的记忆,黑板、座位、窗外的梧桐树、初升的太阳都模糊了,台下只有小小的井梨,而那时候已经剪了长发的她站在讲台上。 “那你呢?” 井梨说:“只有我头都没抬,我压根不想看见你,我都想不起来‘李让清’是谁。”她刻意停了一下,也没去看李让清的表情,大声说:“我的好朋友是‘漾清’!” 畅快的呐喊震落了一片树叶,李让清仰脸去看,发现月亮始终跟着她们。 “后来照片老班也给我了,还有那只本来想送给你的小熊,我一直放在房间,从育城到这里,但在我初二那年,被一个讨厌鬼弄丢了。” 李让清心脏跟着那片树叶摔到地面,猝不及防地,她的鞋底紧接着踩了上去。 井梨告诉她:“你还不知道吧,我多了个妹妹。六年级的时候我生了场大病,医生都说我活过来的可能性很小,就是那时候,我妈收养了一个小我三岁的女孩子,据说是那种山沟里被丢在垃圾桶的弃婴。我爸吃牢饭去了,家里就我们三个女的,她和我妈姓,觉得自己可牛逼了,经常偷我衣服和玩具。初二那时候我去外面游学,回到家发现那只小熊被她扔在她房间的阳台,给她的娃娃做垫背的。我气疯了,直接把她的娃娃全扔下楼,把她摁在地上打,如果不是……有人进来了,她能被我用剪刀剃成光头,捅个血窟窿也是有可能的。” 身边太久没有声音,井梨笑了笑,问:“是不是太狠了?其实我脾气一直不好,他们还带我去看过医生,怀疑我是不是有躁郁症。” “然后呢?”李让清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像冰那样凉。 “她也挺狠的,趁我不注意拿起剪刀,不是先捅我,而是去阳台把小熊剪了。”井梨似乎需要想一想当时的细节,才能接着往下说:“她力气很大,可能是基因问题吧,一下子就把小熊剪得稀巴烂。那张你的照片,其实被我藏在小熊里面了。” 她们刚走过去,一家店面就了无生息灭了灯,李让清美丽的侧脸彻底被黑暗短暂拥有。 “但是你那张奖状一直和我的放在一起。”井梨突然跑几步到前方,倒着走,问李让清:“是不是感动哭了?” 李让清一双眼天生是开朗的形状,干干净净,风一吹,里面涟漪都没有。 井梨有些失落,“没有呢。”她叹口气,嘴巴又开始说个不停,“你一直都这样,遇见什么都很冷静,唯一一次哭,是因为我误会你。” 不是我,相信我好吗?梨梨。 那次是仅有的井梨比李让清要绝情。 “其实你比我要狠。” 井梨有预感自己要撞到电线杆,可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醉了,放任自己像神仙一样晃荡,但是在最后一秒,李让清拉住了她。 “其实那张照片我是寄给你看的。” “呼!”井梨重重把全是醇香酒味的一口气吐出来,伸手去摸摸李让清的辫子。 今晚她给自己编了辫子。五年的时光似乎也不算长。 “所以我很恨肖思娉。”井梨很平静咬出那个字,“我知道她是嫉妒我,有个要好的漂亮朋友,而她连童年都没有。嫉妒我有亲生的妈妈,千方百计想要把她抢走,那样就意味着什么都是她的了。但是我从来都相信,老天永远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井梨红唇一弯,笑意冷然,风一吹,厚厚一把黑发乱出致命的美感。 “照片和小熊虽然没有了,但我真的在305和你重逢了。她妈,也快死了。” “我看你们也快死了。” …… 033 “我看你们也快死了。” 突然有个尖锐女声在身后幽幽响起,井梨和李让清同时转头,看到四个女生从左右两边不紧不慢靠近最中间的女生。紧接着,口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两辆电动车一前一后,还有一辆横跨马路朝她们驶来,速度不减,驾驭它的男生翘起车头,鬼叫一声,车身几乎俯冲向前。 井梨在外围,下意识推着李让清往里去。 那几个女生哄笑一团,阴阳怪气:“这么怕死啊?前两次怎么看不出来,装几把货。” 井梨认出这几个是上回在实属巧合被李让清摁头给自己道歉的人,听到她们说话就躁得厉害,可身体一动就被李让清拦住了。 “陶薇,你想干什么?” 最中间的短发女孩今天把头发扎起来了,她不紧不慢捋了把假马尾,表情很不耐烦,“让清,我上回说过的吧,让你别后悔。” 李让清面色冷淡,“是你别后悔才对。” 井梨的心突然漏跳一拍,静静扭头,发现李让清其实根本不比自己矮。 是今晚她穿了有跟鞋子的原因吗? 这句话并没有灭对方威风,那群人对视后笑出声,陶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天呐,305冰清玉洁的女神居然这么社会吗?”笑着笑着,眼神变阴狠,“李让清,别装着装着把自己都骗了,你他妈就一个婊子。一个个男的那是真心喜欢你吗?他们只是想睡你,你就他妈一个能让人睡完就扔的贱货。看看今晚在这里,有人会来救你吗?” 井梨错觉自己那只手要被李让清抓住痕迹来,她浑身滚烫,却也只能恶狠狠瞪着对方。 一句句辱骂李让清的污言秽语,全都扎扎实实捅到她心里。 似乎是有些意外这回两人都如此沉得住气,陶薇上前几步,这回是看着井梨说:“学妹,看清楚了,李让清根本不是清纯小白花,表面上大度看你和李望周谈恋爱,却趁你不在的时候跑去纠缠因为李望周心软、人好,是她能够钓到最好的男人了。” 井梨心头闪过那几张照片,在这一刻确定了什么。 见她有些走神,陶薇笃定一笑,叹口气:“本来以为,让你看到点什么你就会反应过来,可没想到你居然还和她这么好。到底是你这里有问题,”她指了指太阳穴,表情夸张,“还是你根本就是和她一样的货色呢?” 身后有女生立马附和:“我看就是人以类聚,这学妹可不简单,高一不也有很多人骂她。” 陶薇冷笑出声,口吻突然变利,“既然这样,那就是一样讨打。” 话音一落,井梨终于挣开李让清的手,上前抬手朝陶薇左脸劈下去。她动作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本来堵在她们身后的男生都没来得及出手,也一时愣住,直到陶薇尖叫一声,才上前摁住李让清。 “井梨,你个贱人!”陶薇双手扯住井梨头发,把人推出去,交给另一个男生,气喘吁吁理了理衣服,咒骂一句“找死”。 井梨双手被死死锁住,头发全都挡在眼前,透过缝隙看到陶薇朝李让清走去,李让清被两个人摁跪在地上,两条辫子被扯向两边,整个人是反弓的姿势。 可即使这样,还是漂亮,身段还是优美。 这让陶薇妒恨死了,她掏出打火机扔给那两个人,居高临下看着终于在自己身下的李让清,腰都不愿弯一下。 “不是很牛吗,清姐?本来呢,我是想好好和你做姐妹的,可你宁愿和井梨好,居然让我和小丽头碰头去给她道歉。你他妈当你是谁!”说完,抬手打李让清的左脸。 然后一把从后扣住她脑袋,长长的指甲抠进头皮。李让清表情这才有点变化,死死抵挡,纤细的脖子上青筋暴起,陶薇没想到她这么能扛,突然暴走,推开一个女生,点燃打火机去烧她的辫子。 那把火烧到井梨眼睛里,她对着自己胸前的小臂狠狠咬下去,突然蹲下,用手肘去顶男生的裤裆。 对方痛得龇牙咧嘴,连连后退几步。 井梨快速跑到花圃旁边,随手抓起一块石头,又跑过去朝陶薇脑袋砸下去。 “啊!我操**的!吴森,你是不是男人,一个女的都看不住!”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井梨围去,吴森被陶薇的话刺激到,上前勒住井梨脖子,把人往后拖,手臂肌肉贲张,整个人杀气腾腾。 陶薇都被他的样子吓到,捂着脑袋提醒一句:“悠着点!” “漾清快走!”井梨喊出这句话,再发不出声音,脖子断节的错觉,眼前黑了一瞬,然后整个人被狠狠摔到电线杆上。 吴森掐住她后颈,嘴里不停冒出无比脏的咒骂。 就在井梨要彻底失去意识前,突然听到一声鸣笛。车轮高速逼停在柏油路面上的摩擦音,竟然一点都不刺耳。 看到乌泱泱几团黑影从两辆车上压过来,一群猖獗作恶的人瞬间傻眼,动都不会动了。 章田明直接朝吴森侧腰踹,一脚下去,肝脏会爆。吴森整个人腾空飞出去五六米,过了五六秒才开始惨叫。 没人掐着脖子,井梨一瞬间就要向后倒,章田明及时把人接住,神色紧张去探查生命体征。井梨呼吸急促,脸发烫,整颗脑袋都是汗,想起在车上看到的一幕,章田明还是心惊肉跳。 刚好爬起来的吴森对上章田明刀锋一样的目光,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向后退,章田明是眼睁睁看着他撞上那截整洁的黑西裤。 高大身影停下来,陶薇等人目光呆滞,一瞬间,现场连打斗声都消失了,吴森以为是碰到什么障碍,见章田明没有举动,便趁机站起来往前跑,对陶薇喊:“愣着干嘛?总要收拾一个,不然老子白挨打了!” 他冲着李让清去的,这个贱人拒绝过他,得不到就要毁掉,陶薇是这么怂恿他的。 陶薇等人闭眼叫出声,一声闷响过后,街道彻底陷入死寂,有人忍不住偷偷睁眼,看到吴森趴在地上,一点反应都没有,吓得漏尿。 娄岸杰把手收回来,抻开袖子看了眼表,然后掏出烟盒,抽出一支放进嘴里,走上前把还对着一把辫子的打火机拿过来。 那个女生一动不敢动,偏偏有滴汗流进鼻孔里,她忍不住痒打个喷嚏,下一秒撒腿就跑。 李让清身体斜向一边,脸颊碰到风衣一角,鼻端很快就被烟味塞满了。她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等昏黄路灯漏进视野里,才记起来呼吸。 “梨梨……” 虚弱一声,娄岸杰听到了,转身走了两步的皮鞋缓缓停下,五官在夜色里也棱角锋利,表情是常年不变的阴冷。 吐出一缕薄烟后他继续往前走,路过章田明时看都没看一眼那个歪着脑袋的虚弱身影。 车门很快就被利落关闭,章田明欲言又止,眉头紧锁,发现井梨居然睁眼了。 “漾清……救漾清……” 看到有人跑走了也没事,陶薇等人也在等待时机,却几次尝试站起来都失败,是看到娄岸杰上车后才一鼓作气拔腿就跑。 现场就只剩下躺在那里的吴森,那些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也陆陆续续走开,街道一下子像萧瑟的秋。 李让清动也不动,风一吹,她只闻到自己头发的焦味,一团黑影慢慢罩下来,也没有任何反应。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吓坏了,章田明叹口气,“你是井梨的朋友,上车吧。” …… 到紫苑庄,娄岸杰在前面那辆车上通过后视镜看到井梨被章田明抱下车,李让清身上披着一件毯子跟在后面,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 “老大,那几个人要怎么处理?” 问话的小弟心里莫名激昂,虽然他自己十几岁就出来打打杀杀,但最看不起这些上名校的“混混”。 而且他们这回差点弄死的是井梨,下场再惨都是活该。 他正想入非非,突然听到后座传来的低沉嗓音:“嫌日子过得太快活了?” 小弟怔住,无言低下头不敢抬眼。 娄岸杰又点了根烟,这次抽得凶,整张脸在烟雾里,看不清表情,“躺那里那个,不至于死,看看有没有好心人路过吧。” “没有的话,死不足惜。” “是。”小弟想起刚才,没想到娄岸杰会亲自下车,还动手了,不过显然没用够三分力,不然那小子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活。 李让清跟着进门停在玄关,看到早有穿白大褂的人在等着,她沉默目送井梨在一群人簇拥下被送上楼,不知道该不该换鞋。像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进井家一样,那时候是在育城。 “小梨的朋友吧?姑娘,别站着了,快进来。” 李让清回过神,看着那个弯腰给自己拿鞋子的身影,心头竟然涌上一股安然的感觉。 是吴阿姨没错,胖了一点,但声音还是这么和善。 可她认不出自己了。 李让清道了谢,在吴阿姨带领下来到井梨房间,医生在检查伤势,她正想靠近,另一名医护人员走过来,轻声对她说:“我给你看看吧?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让清说不清哪里不舒服,摸摸枯焦的发尾,被带到沙发坐下。 医生让她躺下来,她照做了,透过幢幢人影看到井梨那只细细的手垂在床边,她心爱的那条手镯,小学的时候就在戴。 就是这一刻,李让清的眼角无声渗出泪来。 井梨伤势没太大问题,她昏过去一部分原因是喝了酒又剧烈活动,情绪激动引起的,睡也睡不踏实,一直在说梦话。 李让清守在床边,一下听到她喊“贱人”,一下喊“痛死了”,可喊得最多的是“漾清”,所以她被允许留在这里。 吴月梅上来送热水,替井梨擦汗,无微不至的照顾,又找了件井梨的衣服给李让清,顺便问她:“孩子,你今晚要不就留在这里?就是怕你家里人会担心,但是又这么晚了。” 李让清摇摇头,说:“阿姨,我现在还住校。” “噢,现在还能住校呀?”吴月梅没有细究,又说:“学校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可以让他们开车送你回去。” “没事,我陪井梨,明早再走。” 吴月梅走后,李让清实在有些撑不住了,眼皮子直打架,但最终没上床,趴在井梨手边,轻声说:“你今晚还说我们没在一起过过夜,现在不就实现了吗?” 五点多,李让清从房间离开的时候井梨还没醒,她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下楼的时候碰到猫在楼梯那里东张西望的肖思娉。 对方被发现了明显心虚,但也许因为这是自己的地盘,昂首挺胸,傲慢的姿态:“井梨怎么样了?” 李让清突然体会到井梨那种平静的怨恨,淡淡挪开视线从肖思娉身边走过,这种漠视比井梨神经质的发作更让人抓狂。 两人不愧是朋友。肖思娉恨恨地想。 娄岸杰站在阁楼上看着李让清独自走出庭院,背脊挺拔,有种韧劲。 回想起昨晚那团单薄发抖的阴影,娄岸杰沉沉吐烟,突然想起来了,他和这个女孩一起吃过路边的麻辣烫,因为当时是她救了晕倒在厕所的井梨。 034 井梨醒来的时候是中午,浑身都是捉摸不透的酸痛,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立马跳起来去找手机。 在远离床头的地方,电是满的。 盯着满屏的消息,井梨突然迷茫,刚好吴月梅推门进来,满眼关切的目光,井梨由此得知李让清在这里一夜,有些感觉不是梦。 听说她一大早就自己离开了,井梨一屁股坐回去,舒出口气:“她们今天还要补课。” 这个时间,不确定漾清是否在午休,虽然她不喜欢午睡,但昨晚是否一夜没睡? 放弃了通话的冲动,井梨在吴月梅催促和帮助下慢吞吞泡了个澡,一个小时后才拿起震个不停的手机。 她不理解李望周哪来这么多时间可以拿到手机打电话,听耿俊他们说,想找晋今源打游戏那边都不理。 井梨按了接听键,开外放,坐回床头擦拭发尾。 李望周一上来就强势的质问和一些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同时把井梨包围。 漾清的辫子还好吗?那群贱人。 “井梨,你有在听吗?一整晚加一上午,回条信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你不是在夏令营?” 她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李望周语气也突然冷淡,“是,但我以为自己被分手了,根本定不下心参加训练。” 井梨低头玩指甲,放任发梢源源不断滴水,过了一会儿开口:“哦,那关我屁事。” 那头也没了声响,井梨似乎很有耐心和他耗,又是吹头又是摸精油,半小时后发现电话在五分钟前被挂断了。 吴月梅不停催她下楼吃饭,井梨自己也的确有点饿,少见的主动坐到餐桌前。 一桌子佳肴,但井梨实在没胃口,还是时不时想吐,就捧着一碗小米粥喝。 “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章叔突然打电话让我给葛医生他们开门,你被抱回来的时候真是吓死我。”吴月梅心有余悸,看了眼安然无恙坐在那里的少女,忍不住开口:“小梨,以后还是不要玩到这么晚了吧,你也别嫌我老土、啰嗦,那些地方什么人都有,你什么时候招惹谁都不知道,昨晚要不是他们及时赶到……” 井梨面无表情望着前方,眼神放空,突然问:“他们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昨晚井梨的确冒出过有人突然出现的想法,不然她和漾清真的毫无办法了,她为自己有这种期许感到羞耻。 可那混乱黑暗的时刻持续十多分钟,最后被摁在电线杆的时候,井梨真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们再晚来一秒,我可能就要窒息了。”井梨嘴角挂了丝诡异的笑,“您确定他们是救了我,而不是想我死?” 吴月梅面露难色,但还是出声解释:“田明说昨晚他们刚好也在那个KTV谈事情,所以出来就碰到你出事。” 井梨嘴角渐渐垮下去,动了动腮帮子,低低开口:“是吗?那我真是命大。” 手机里一直有李望周发来的消息,源源不断,全是说他昨晚联系不上她的时候多担心,责怪她在那种地方也敢喝这么多然后走夜路,希望她也能体谅一下他,及时报备,好让他知道她的动向。 井梨一边往嘴里送粥一边慢慢划着屏幕,面无表情把每一个标点符号都看了,最后只打下几个字。 “我就这样,受不了就分手。” 吵架的欲望都没有,但井梨翻旧账,逼自己想起前段时间让他帮忙注意李让清是否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人盯上,他说没发现什么,可她就那么一次去找李让清就碰上那个“变态”。 这条罪名让李望周彻底傻眼,气笑:“井梨,你简直是莫名其妙和无理取闹。李让清只是我前女友,我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我没那个义务。我看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同时做你和她的男朋友就满意了?” 面对他的愤怒和不解,井梨语气淡淡,“你没同理心,对前女友都这样,鬼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关心我。关于昨晚,你只是觉得我出去玩忽视你,所以你受不了。” 这一次又是对面用力挂断电话。 井梨想自己是又结束了一段恋爱。一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她头痛欲裂,想起昨晚陶薇说的话。 漾清和李望周运动会单独见面的照片是陶薇发的,对方的意思是漾清根本没放下李望周,所以跑回头纠缠。 而不管是漾清还是李望周,没有一个人主动和她提这件事,这不像两人的作风,井梨想不明白,明明之前他们都坦然告知自己他们的过往。李望周对此更是谨慎加紧张,有一回,他们在班上被起哄一起上台唱歌的事他都第一时间告诉她,怕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会不舒服。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陶薇说得没错,运动会那次的确是李让清回头找李望周了。 漾清还喜欢李望周,只不过李望周现在和她在一起。 井梨没想过亲自去问李让清,她不想让一些狗血的戏码发生在自己和漾清身上,可她同样不想去问陶薇和李望周。 如果她问了,李望周大概率是会如实相告,并表示他现在喜欢的人是她。 从陶薇那里,她也许会直面真相——漾清对李望周余情未了。 要把人让出去吗?井梨知道这种做法自己和漾清都接受不了。 但如果因为她不断暗示自己——李望周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李望周也接受不了她的任性、自私,所以两人分手了。 这似乎合情合理。 * 一轮轮热浪滚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总是栖息在荫蔽里的蝉也无处可逃,一天到晚扯着嗓子叫唤,偶然一场大雨过后的风总是带着土腥味,潮又闷,蓝蓝的天又高又远,世界清晰如画。 这大概就是七八月份酷暑季的记忆。 放暑假后肖思娉就到洛杉矶去了,娄岸杰也一天到晚神龙不见首尾,井梨有时候到他住的公寓都找不到人。吴月梅说他不是在公司就是住酒店套房。井梨觉得反常,甚至想过他在外面养了女人,自己要不要去抓奸,然后把证据举到肖璇眼前。 但又怕一下刺激过头,人真没了,财产全到娄岸杰手里。 井梨还去过一趟监狱。 井崎叁被关在另一个城市的山里,她一个人坐汽车又坐黑车,千里迢迢,结果去到后得到的回复是犯人拒绝亲属探视。 当晚,井梨又回到南华,没回家,直接去了411,暑假连包间都抢不到,她只开了通宵的座位。 追了场球赛,又看完一部悬疑电影,也才十一点多。隔壁在吃泡面,井梨这才觉得有点饿,想起来自己整天都没吃东西。 把烟、打火机带上,打算还是去那条夜市街。 放暑假了,街道越晚越热闹,还有不少人在遛狗,一只柯基不停在井梨脚边跑来跑去,异常兴奋,跑几步就停下来回头,看她反应一样,摇摇屁股。 它主人对井梨说:“你长得漂亮,它才这么热情。” 井梨就这么和狗闹了一路,最后分别时,人有些恍惚。 从网吧到那条街不算远,井梨却自己走了好久。以前都是她在这里上网,李望周过来找她,两人就一起走过去,那时候并不觉得时间漫长。 一辆车飞驰过去,把昏黄的灯光都短暂划破,井梨慢下脚步,眉头慢慢皱到一起。 刚才自己是在想他吗? 她今天运气实在不怎么样,刚到就目睹一辆辆叁轮车落荒而逃,队伍浩浩荡荡地越挪越远。 很多人站在原地等待,这个时间出来吃宵夜的都是成群结队,井梨一个人站在热闹里,很明显的格格不入,招来几个社会青年搭讪。 井梨装哑巴,和他们比手语,有模有样的。对方可不愿和一个哑巴浪费时间,再美也是残疾人。 等了二十分钟,陆陆续续有摊子回头,可井梨迟迟等不到那家烧鸭粉。 什么都没吃又晃回网吧,井梨专挑树影浓密的地方走,想把自己藏起来,其实有点接受不了人海里身边空荡荡的自己。 她一直觉得孤独是件羞耻的事,只不过她天生看起来就适合独来独往。 初中的好姐妹一直在谈恋爱,无法理解当时的井梨挑挑拣拣最后才谈了个于骋,井梨也无法理解她,好心提醒:“你知道大家私下都怎么说你的吗?” “说我滥情,没男人会死呗。”特别坦荡,“我还真是不谈恋爱就会死,我情感需求大,就想有个人每天二十四小时对我嘘寒问暖,给我打水、给我系鞋带、给我带早餐中餐晚餐,我骂他他也乐在其中反倒要哄我。这些事其实我自己都可以做,有手有脚的,但是有个人在身边,你知道他是在乎你的,那种感觉太爽了。” 所以她的空窗期不会超过五天。上回井梨去美国,两人还见了一面,依旧有说不完的话,对方热情和她分享那边的高中生有多开放,说自己现在五天都忍不了了,爱上ONS 听说井梨转回公立学校,对方直呼可惜,但尊重她的一切决定,说:“井梨,只要你想,你可以活得很开心的。” 这句话浪一样打在此刻独坐在路边点烟的井梨心头,忽然觉得今晚其实不算闷热,风很大,比坐在空调房里舒爽多了。 火打了几次烟都没点燃,井梨忽然泄气,打算放弃这支烟。 她其实压根不会抽,过不了肺所以没瘾,在路上如果前面有个中年男人抽烟,她依旧会屏气,甚至比没碰过烟的时候更受不了那种刺激的气味。 正准备起身寻觅垃圾桶,突然有人大声喊她名字。 “井梨!” 井梨当下有些恍惚,一刻都没迟疑就把脸转过去,正好对上身后那叁张同样错愕的脸,目光再一转,认出叁人后方的晋今源。 龙征顺着井梨呆滞的目光望过去,看清来人时皱了皱眉,“你小子到哪里都喜欢玩英雄救美那一套是吧?” 井梨大脑突然活过来,认出这就是那天在教室门外紧盯李让清的男生。 她蹲着,虽然穿的长裤,但布料贴身,腰臀线条一览无余,两条光溜溜的手臂白到反光,一头黑发在路灯下更光泽顺柔,松松搭在肩头。 龙征身边的同伙肆无忌惮盯着井梨,说:“征哥,这个也不比李让清差,你要不要,兄弟我可就上了。” 最后两个字被他格外咬重,另一个人在旁边起哄,提醒他:“这看着可不比李让清好到哪儿去,你别忘上回我们征哥是怎么被305那群保安扫地出门的。” 龙征脸色瞬间阴沉,用眼神警告,那人立马讪讪闭嘴。 晋今源停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似乎并不是很愿意被卷入这场是非。龙征看他白白净净,305的男生嘛,不过是和李望周一样的“书呆子”,而且他只有一个人。 扭过头对井梨说:“看来你魅力没李让清大,你们是同学?” 井梨不紧不慢站起来,揉揉有些麻的腿,“同校而已。”她走过去,没看另外两人,只和龙征说话:“征哥?上次就你骂我的‘婊子’啊?” 说着话,井梨突然倾身上前,踮起脚去看他额头,又轻盈落地,“然后脑袋开花了吧?好挺快啊。” 另外两个人忍俊不禁,憋得脸上的肉都在抖。 “你找死吗?”龙征狠狠瞪着井梨,手指节掰得咔咔作响。 “你哪个学校的?我猜是八中,找的人不行啊,居然没把305学生最重要的一个身份标识给你弄来。我看你也不是一次两次跑到我们学校去了,这么衷心,还是一无所获,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 龙征这回不怒反笑,似乎极有耐心和井梨周旋,“洗耳恭听。” “你知道李让清前男友是谁吧?她喜欢聪明的。” 龙征“哈”一声笑出来,“早就听说你们305的人各个狂得要死,除了你们305,其他都是叁流学校,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不过,你也得看看出了305,你还能狂得起来吗?” 井梨看了眼旁边那棵树飘下来的一片叶子,问他:“你和李让清怎么认识的?” “当然是在实属巧合那种浪漫的地方。” 实属巧合,又是实属巧合,井梨快到缺氧的心跳突然狠狠停了一下。 看到她的表现,龙征挑了挑眉,“你们不是朋友吗?难道说,你没想到李让清也会去那样的地方。”他口吻轻蔑,“也是,毕竟她在你们学校是女神,可出了305的门,她李让清也不过是一个在实属巧合可以被男人竞价的‘夜场女王’。她应该谢我,那一次如果不是我,她连回305装高冷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她怎么会赶走我呢?” “是这样吗?” 龙征觉得井梨的反应变得有点奇怪,摸着下巴思索,“你这朋友,当得不称职嘛,塑料姐妹花?是这个说法?上回李让清差点被人下药,就是她那一群所谓的姐妹干的,她们曾经也像你一样,疯狗一样赶走骚扰李让清的男人。” 龙征突然朝井梨走近一步,低下头沉沉开口:“不过我现在看,你比李让清更有趣。” 井梨垂眸玩弄着那根在掌心已经发潮的烟,不躲不闪,幽幽笑了:“有一点你弄错了,就是……”她踮起脚尖,唇贴到他耳边,嘴角的笑彻底消失了,“我比李让清那群塑料姐妹更疯。” 说完,井梨狠狠把人往后推,最后时刻松开手,任人掉进茂密的花圃里。 晋今源没想到她会突然动手,最后五米是提速跑过来的,及时钳制住想要对井梨动手的其他两个男生。 余光瞥到龙征要起来了,晋今源一把抓住井梨手腕往主街道跑。 身后叁人穷追不舍,这条小道又太长,在快要踩到地上的影子时,晋今源突然松手,井梨险些被甩出去。 晋今源回头一打叁,明显不占任何优势,对方一看就是常年混过来的,出拳都往要害去。 井梨嗓子冒火,快速扫视四周,突然发现有一块广告牌,快速跑过去搬来,叫了一声“晋今源”。 没人回应,晋今源眼睛都没斜一下,却能精准碰到广告牌,拉过来,身体向前跑的同时用力把巨型牌子往后一推,短暂挡住几人脚步。 两人一路狂奔,就在井梨还想要继续沿直线跑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量往旁边拉。 她觉得自己要骨折了。 不知道拐了几次弯,最后井梨几乎是被甩到墙上,拼命喘气,胸口在爆炸边缘。 这附近都是私人楼盘,无数条小道错综复杂,井梨以前在里面迷过路,半天都找不到网吧在哪里。 现在龙征几个人沿着直路追,看不到人在原地停了下来。叫骂声就在耳边,清清楚楚,井梨知道他们离得并不远,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晋今源站在前面,忽然感觉自己衣袖被扯住,一低头,先是看到一只硕大的老鼠从两人脚下慢悠悠走几步停一下。 十分狂妄。 更害怕的是突然闯进它领地的人类。 井梨埋头在他手臂间,死死咬住他衣袖,浑身发抖,双脚踮得高高的,但硬是没叫出声。 说话声渐渐远离,晋今源靠在墙面盯着被楼房遮蔽的死角,感觉到小臂上的力量松懈下来后,无言朝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刚走两步晋今源看到地面的影子没跟上,驻足扭头,发现井梨停在那里呼吸急促,视线一晃发现她额间有抹晶莹。 “怎么了?” 晋今源察觉到人喘得有些不对劲,而且按理说已经“休息”了这么久。 井梨捂着胸口,一出声连气息都是虚弱的,“低血糖吧。”说完,后背抵着电线杆整个人滑坐到地面。 过了一会儿,察觉到身边有阵不易察觉的风刮过面颊,她对人身上的气味敏感,隐约知道是谁,并不惊慌,慢慢睁开眼转过头。 晋今源蹲到她身边,递来一块巧克力。 居然没用扔的。 这是井梨乱糟糟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然后就是,他居然什么都没说——没讥嘲她是装的,晕死才好。 井梨微微一笑,为自己总把他这人想得这么糟糕。 她这笑在晋今源看来是莫名其妙,巧克力塞到她怀里,一言不发站起来的刹那听到她说:“你还真喜欢吃甜的。” 黑暗中只剩下包装袋被撕开的声响窸窸窣窣,井梨没拿乔,一口把整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对她来说太甜了,很快口腔里黏糊糊的发腻,但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一直跳动不止的心脏奇迹般开始慢下来。 其实井梨分不清自己是低血糖还是刚才运动太过。十一岁的时候她得了肺结核,之后肺功能受到影响,这样才在别人眼中得以“逃”过体育课的长跑训练。 知道她吃了,晋今源继续往前走,却在抬眼的瞬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黑影挡住去路。 他反应很快,差点就要动手,却听到来人开口:“哥。” 035 “哥。” 井梨的听力也逐渐恢复,觉得奇怪,抬头看到两人面对面站在那里,巷口一盏残破的路灯照过来,晋今源高大的背影轮廓变得不是很清晰。 “你怎么在这里?”晋今源语调冷漠,毫不避讳看着堵在面前的少年。 对比之下,谭俊为表情隐忍,他没有晋今源高,给人一种拼命掩饰自己弱势的感觉,反问:“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又打架是不是?” “不关你事。” 晋今源想走,身形刚动就被谭俊为拦住,对方仰起脸固执用仇视的目光盯着晋今源,“不敢承认吗?刚才我都看到了,对方三个人。” “让开。” 哪怕是三年前,井梨也没听过晋今源这样阴沉的语调。 “我不让!”谭俊为突然吼出声,指责面前这个身形、身份和年龄都大过自己的少年,“你究竟到什么时候才肯悔改?这个家没有对不起你,爸妈更没有。尤其是妈,她多担心你你不知道吗?可你总不回家,在外面打打杀杀和那种没家的混混有什么区别?整天在外面挑事很牛是吗,你就是想让爸妈难过你才会痛快,我真是为他们感到不值,养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四周静悄悄的,冷不丁响起井梨不耐烦的声音:“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们挑事了?” 谭俊为一怔,从晋今源肩头看半天才找到坐在地上的井梨,被反问的一时无法辩驳。 “你是他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仇人。晋今源是杀人还是放火了?就算他打架,你又算什么东西,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就教训人,大半夜的你自己不也在外面瞎逛,我看你比较像混混。” “你……” “我什么我?”井梨气定神闲把话打断,音量甚至都不用提高,“眼睛看不见就早点去治,明明是那三个人先动的手。” 谭俊为气愤反驳:“明明是你先把人推倒的!” 空气静默一瞬,晋今源皱了皱眉,目光一暗,听到身后冷笑出声:“噢,原来你从那时候就看到了啊,那麻烦你搞清楚,那三个人性骚扰我,‘性骚扰’听得懂吧,你哥是为了救我才动的手。再说你小子啊,”井梨突然就撑着地面站起来了,拍拍手往前走,谭俊为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满脸惊愕。 晋今源也回头扫了眼井梨,警示的意味,井梨视而不见,“明知道我们被人追,你没想着叫人来帮忙就算了,现在还倒打一耙。我倒是想问问,要是你们爸妈知道了,他们就不会失望?” “井梨。” 晋今源没看人,从鼻腔里泄出来的一声沉闷警告。 谭俊为脸上还是无能的怒气,但眼睛透出一丝茫然,看看井梨又看看晋今源,狠狠掉头走了。 月亮悄悄升到了最高处,井梨揉揉手里的糖纸,一抬眼发现晋今源看着自己,“嗤”一声笑:“平时不挺会说的吗?怎么,护短啊,可我看人家可没把你当哥。” 晋今源脸色一如既往冷冷淡淡,没理会她的嘲讽,转身的同时摸出烟盒。 打火机没油了,晋今源心中那团无形的火越发躁,突然,一枚眼熟的Lankand突然闯进视野。 井梨跟上去,目视前方,音量似乎恢复了,“还你。” 晋今源不知道在想什么,井梨举得手都有点酸,正要发作,他才把东西接过去。 听到声响,井梨悄悄转脸过去,晋今源偏头蹙眉把烟点燃,轮廓硬朗的侧脸上燃起一小团昏黄的阴影,即使这样,棱角也没有丝毫软化的迹象。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井梨觉得如果谁也不说话的话,气氛有点怪。 可她东西都在411,今晚也打算在那里过的,只能回去。现在看来,晋今源和她是同路。 “刚才为什么突然动手?” 井梨一怔,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个。 回想刚才,她和站在安全区的他对上眼神,也不知道是哪个瞬间,达成默契。她吸引龙征注意力,晋今源从后慢慢靠近。 “他那样说漾清,我忍不了。” 井梨一点没觉得自己错,好像刚才寡不敌众狼狈逃跑的只有晋今源一人,说着,脖子突然发胀,被人扼制命脉的感觉阴魂不散。 身边人没给什么反应,井梨偷偷觑他一眼,抿了下唇,若无其事开口:“害你被误会。不过,你怎么都不反驳,刚全靠我帮你说话。” 她拼命给自己揽功勋章。 晋今源眼角浮起一丝笑意,但不是个被逗乐的样子,把烟换到另一只手,抖了抖。 “你也看到了,没用。” 情绪不明的一句话,井梨想了想,问:“那就是你爸妈的亲生儿子?” 晋今源终于扭头看她一眼,这回的笑容真实多了,“井梨,你活到今天真不容易。” 他叫她全名,总带有淡淡的恨和无奈。恨是恨她明明什么都懂,却故意这样中伤,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自以为是;无奈是因为她说的是事实,残酷不过无法改变的真相。 “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捡来的?” 井梨不是落井下石,而是在她的认知里,不属于某个家的孩子最初都是被抛弃的“垃圾”,垃圾只能用“捡”的。 什么“领养”,说得太好听、太假。 原本以为晋今源不会回答,说不定还会把烟头往她嘴巴一摁,井梨想象了一下,大概三年前的晋今源也许真会做出这种事。 她和于骋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见过他们那帮人太多荒唐、恶俗、甚至是狠毒的行径,所以来到305再见到晋今源,知道人们给他的标签是高冷寡言、成绩优异的高干子弟,井梨就觉得可笑。 所以她散布晋今源是富贵家庭领养的孩子的消息,让305的人探讨他、诋毁他,想激发出他暴烈的一面。 可井梨似乎想错了,晋今源很能“装”,好像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淡泊、冷静的人。 “就你认识我的那段时间。”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大道上,起风了,外面其实比封闭的空调房更舒服,不少网吧的人都出来放风,聚在一起抽烟谈笑。 晋今源停下脚步,对身边沉默太久的人说:“巧克力还要吗?” “啊?”井梨懵懂抬头,眼睛亮亮的。 她的确长了一张天生无辜的脸。 晋今源在心底无声一笑,没问第二遍。 “我一天没吃东西,巧克力没用,还是回去看看烧鸭粉回来没有。” 说完,井梨自己往左转,脚步还是有些飘,晋今源默默看了片刻,没想到人突然转头。 风过境,井梨那头散乱的黑发全从脸上拂到一边,她小跑回来,表情有点干,但口吻镇定:“算了,我怕他们没走远。” 说完自顾超过还站在原地的晋今源,看她的确是往411的方向去,晋今源好心提醒一句:“他们可能也在这里。” 井梨把头发别到耳朵后,慢慢转过脸,挤了挤卧蚕,似乎是被风沙迷眼了。 “你不是也在?” 指尖蓦地有丝灼热痛感,晋今源反应过来烟太久没动,燃到头了。 他长长一条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局促和别扭,面色寡淡,井梨只痛恨这人在风里也纹丝不动的,而她吃了一嘴头发。 “挨打的话一起喽。”井梨耸耸肩,过于乐观,是那种只要有人能给她陪葬就死而无憾的心态。 晋今源想起上次在实属巧合,她冠冕堂皇找上他,非要同行,也是同样的鬼理由。 * 两人一起回的411,里面比一个小时前更热闹,前台换成了小孔,井梨走在前面,没发现对方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过长。 听到晋今源问:“谭俊为来过?” “来过,不过刚才出去了,他同学还在那边。”小孔朝里面某个方向指了指,顺便又看了眼井梨,终于想起来她上回在这里被几个社会青年“欺负”,结果冲进来一群保镖把人救走。 那天过后,那几人再没来过这间网吧,小孔在的时候倒没碰到过井梨,不过时常听到同事在群里讨论那个“大小姐”又一个人来上网,她男朋友有时也在,穿305校服,白白净净一帅哥。 小孔慢慢靠在柜台上,看到井梨晋今源分别朝不同的过道去了,看起来只是刚好一起进来。 一点多的时候,井梨有点犯困,下意识去摸手机想看看李望周有没有催她早点休息。 以往,不管会不会睡,她都会顺手回一个“晚安”。 看到列表空空如也,一下清醒过来。 退出去的时候才发现qq有红点,这有点不寻常,进入暑假,班级群也沉寂好一段时间了,尤其是下个月开学就不再是这批人。 抱着好奇的心态点进去,井梨盯着那个头像看好几秒,突然扭头寻寻觅觅。 可她也不知道晋今源坐哪里。 二十分钟前,他说:耿俊他们在东青大桥烧烤。 井梨抓着手机起身,弄得动静有点大,好在四周的人都戴着耳机专注打游戏,只不过是空气躁动了一瞬。 她往另一边过道走,绕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快到尽头的时候和刚好打帘进来的晋今源撞个正着。 两人都是一愣,井梨先反应过来,指了指手机,问:“你不去?” “忘拿点东西。”晋今源径直走向柜台,敲敲桌角,把昏昏欲睡的小孔叫醒。 “伞。”他言简意赅,小孔迷迷瞪瞪问:“下雨了?” 晋今源看了眼站在旁边的人,“不是一天没吃东西?” 井梨没解释自己才看到消息,好像只是来冰柜前选瓶喝的,随口问:“都有谁啊。” 拿到伞,晋今源就要走了,“就我们这些人。” 井梨拼命搓手指,最后叫住他:“你等一下。” 又来客人,小孔强打起精神,一抬眼看到井梨动作利落撩开帘子走了出去,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风的确是比两个小时前更大,但月亮仍高高挂在天上,白星点点。 东青大桥离这边不远,两人打算步行过去,井梨好奇:“你不怕你的车被偷啊。” “今天没骑车。” 怪不得。井梨想说,他那辆高档自行车太风骚,远远望去在一堆废铜烂铁里一眼就能看出来,可她今晚在这里这么久,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根本不知道他也在。 比起两个小时前,井梨安静许多,晋今源看了眼地上短自己一截的影子,想起他们在群里讨论的——井梨和李望周分手了。 刚才他们一群人从实属巧合出来,约去吃烧烤,耿俊提议多叫点人,反正放假。 可正因为放假,很多人根本就不在南华,像何雅郁就回老家了。接连约人失败后,耿俊想到井梨,断言这大小姐失恋了肯定需要发泄,他也有私心,想打听到第一手八卦。 晋今源看着聊天记录,扭头看了眼两条过道之外靠墙的那排电脑。 人的确在发泄,用独自在网吧通宵的方式。 虽然起了个头,可耿俊也就是打嘴炮,根本没敢找井梨,以自己没她微信为由。 何雅郁远程提醒:“班群。” 耿俊顺势把这活推给晋今源,说自己没戴头盔,忙着躲交警。 十来分钟就到了,井梨没有方向感,晕晕乎乎的,晋今源倒是熟门熟路,她好奇:“你们经常来这里?” “这家烧烤不错。” 井梨脱口而出:“学长也说这里烧烤好吃,是南华老字号。” 晋今源放慢脚步,斜眼看身后有点跟不上的身影,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不是南华人。” “嗯,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爸妈去哪里就跟着在哪里生活。” 听起来挺正常的,很多商人家庭就是这样,居无定所,小孩也跟着天南海北跑,经常转学。 再没有话说了。 沉默的时间里,井梨在想:和于骋“谈恋爱”那段时间她有很走心吗?差点连家底都交代清楚了,连他身边的朋友对她都这么了解。 036 到了桥底要过马路,等那几辆车过去,旁边就是垃圾桶,突然有一团黑黢黢的东西从上面跳过去,井梨恨自己视力太好,尖叫出声,骂了句脏话。 惊魂未定的,后知后觉身边还有人,她悄悄望过去,晋今源只留一张优越侧脸,唇角看起来是有弧度的。 “笑什么?”井梨语气不善,但比起之前数次的傲慢,这一次明显气不足,不知道是不是一天没吃东西的缘故。 晋今源偏头看了眼另一方向,灯火阑珊的,一座城市即便是沉睡时也总有喧嚣的角落。 他没说话,井梨自己又好奇,忍不住看了眼他手腕。上面的抓痕已经看不见了。她刚松口气,一抬眼却注意到他短袖上那排牙印无比清晰。 火从脸颊一下烧到脑门,井梨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当时她体力耗尽,迷迷糊糊的,可现在想起来每一帧都这么清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没有车了,晋今源把脸转过来,井梨突然推他一把,很刻意挡住了衣袖边缘,催促:“快走,我又要晕倒啦!” 耿俊大老远就看到他们,激动挥挥手,等人走过来,趁井梨不注意偷偷冲晋今源竖个大拇指,意思是“牛啊,真把人叫过来了”。 井梨突然问“哪桌啊”把耿俊吓个措手不及,差点被台阶绊倒。 突然有桌人哄堂大笑,她就知道是哪桌了。 “许俊哲你不认识啊?浩哥你不认识啊?”耿俊赶紧转移话题。 可没想到井梨停住不走了,嘟囔一句:“怎么都是男的,没意思。” 耿俊乐呵:“我梨姐还害羞呢。” 这时许俊哲调侃一句,“梨姐不认识我啊,看来我工作做得还不够到位。” 说的是他追戴雨灿的事。 本来井梨是没认出人,觉得和一群男的吃烧烤没意思,可想到这层,瞬间来劲了,慢悠悠走过去。 许俊哲笑得一脸狗腿,又是帮她拉椅子,又是拆碗筷的,柳浩在旁边起哄:“他这是想求你把戴雨灿叫出来呢。” 井梨手里拿把筷子玩,意味深长点点头:“看来你不仅是工作做得不够到位。” 其实不是许俊哲请求,井梨也想过呼叫戴雨灿的,不过知道这娘们儿在欧洲旅游,潇洒得很,已经两天没找自己聊天了。 听说人去欧洲了,许俊哲深受打击,他整天倒是没话找话和戴雨灿聊天,可对方压根没透露过半点自己不在国内的消息。 借着许俊哲的挫败,这帮男的又多点了一扎酒。 “你怎么不把吕逸也叫来。”井梨盯着刚落座的晋今源,一双眼充满幽怨。 晋今源再次看了眼手机确认:“没回。” “那我叫!”井梨十分热情。 “我怎么记得逸姐作息挺规律的,上回还听说她在宿舍和人干起来了,因为她十一点就要睡觉。” 晋今源嗤笑一声,不以为然,耿俊不服气,可在场又的确没有人比晋今源更了解吕逸。 发完消息后井梨若有所思,忽然听到有人跳出来反驳耿俊:“那你真是记错了,在宿舍干架的不是戴雨灿和张妍吗?” 柳浩说完后,空气安静一瞬,井梨迫不及待去看晋今源的反应,可他没什么异常,在这种市井烟火里也清清冷冷的。 “那次完全是张妍找事儿好吗,搞得我当时也要跟今源打起来了。”许俊哲急着帮戴雨灿解释,却是朝晋今源抛个眼神,结果下一秒就被喷了一脸酒沫。 晋今源面无表情把瓶盖一扔,开始倒酒,淡淡来一句“手误”。 井梨插不进话,但其实也不尴尬,一个人坐在旁边摇凳子,看她好像很无聊,耿俊安慰:“别担心,其实还有一个女生的……” 话音刚落,他眼睛一亮,其他人也开始打招呼,气氛瞬间热起来。 “终于来了啊,真难请!” 井梨挑了颗腌黄瓜放进嘴里,跟着扭头,看到一对男女手牵手走来。 女生率先和井梨打招呼,井梨明显感觉到对方热情亲和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滚了几回,不过不在意,摆摆手指头,懒懒回礼。 男生则是先向兄弟们解释,“刚过来八叁路那边有车祸。” 女生坐下来,看看晋今源,脆脆的声音就放出来了,“晋今源,这你女朋友啊?这么漂亮,不介绍介绍?” 两个当事人稳如泰山,倒是耿俊把刚喝进嘴里的啤酒一口喷出来,正对许俊哲,女生也跟着遭殃。 挨了一顿炮轰,耿俊觉得有些冤,可一看,井梨正一脸认真挑黄瓜吃,晋今源淡定把纸递过去,全然置身事外。 “宝贝,今源要是谈了女朋友我能不知道吗?知道了我能不告诉你吗?” 张祁轩忽视晋今源不带感情看过来的一眼,笑着哄人,梅琪却说:“人家谈恋爱凭什么告诉你啊。” 这时井梨才趁机看了眼张祁轩,听到对方自信开口:“开玩笑,我俩穿开裆裤就认识了,十几年发小那是吹的?是吧,阿宝。”说完,冲晋今源挑个眉,有预感下一秒会遭受什么,搂着梅琪闪了一下。 许俊哲和柳浩忙着打游戏,耿俊去催单了,似乎无人在意疑似晋今源的小名遭到泄露。 但晋今源没太大反应,稳稳坐在原地由着他们拿自己谈笑。 坐回来的耿俊趁机说人坏话:“看吧,就他那样,哪个女孩愿意拿热脸贴冷屁股。” 梅琪小声说了一句,“你不介绍一下人给我们认识?” 井梨听到了,但不想主动和人攀谈,她现在浑身无力,如果有张床恨不得躺下进食。 而且梅琪显然是以“主导方”的身份在说话,好像井梨是突然入局的闲杂人等。 “我梨姐可不是一般人,人美心善成绩优异。”耿俊倒像是在夸自家人,满脸骄傲,口气略微狂妄,虽然说的都是事实,但也许是他表情和肢体动作太丰富,把井梨逗笑了。 “人男朋友可是我们305‘学神’、‘校草’!” 耿俊说的好像李望周是自己男朋友。 井梨咬着筷子始终沉默,恍惚开始琢磨的是——李望周原来在旁人眼中是这样的,被贴上的是这样的标签。 “305的神和草居然不是我们今源!”看起来张祁轩是势必要撬动今晚话格外少的晋今源的嘴巴。 “我分手了。” 隔壁桌在猜码,显得他们这桌气氛更安静,耿俊有些汗颜,心想女人真是难琢磨。 他怕触动当事人的伤心事,也不想显得自己很八卦,故意装作不知道两人分手的消息,可井梨本人倒坦坦荡荡说出来了。 许俊哲想掩盖住惊讶,但失败,井梨甚至还笑笑调侃:“你每天都找戴雨灿聊天,她没告诉你吗?” 其实戴雨灿都不知道这件事。 最后是梅琪打破有些诡异的氛围,“早说呀,早知道把我朋友带来了,他也刚被甩,大家一起出来玩,多认识个朋友也好。” 井梨觉得自己应该暴走,可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甩”。 既然今晚能碰到晋今源,说明夏令营结束了,可李望周再没联系过她。 “好呀,下次。”井梨大大方方应下了,反倒让梅琪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干。 “我看你,有点眼熟?” 张祁轩目光黏在井梨脸上,似乎在确认什么。 柳浩看热闹不嫌事大,“行啊你,梅琪还在呢,不过这话术有点老土。” 梅琪也不生气,点头附和一句:“我也觉得。”可视线也跟着重新转到井梨脸上。 井梨没敷妆,原生态的肤质和硬件,但在清晰度有点朦胧的夜晚轮廓鲜明,天然的色彩自然又协调,不说话埋头在那里专注吃的时候让人错觉她是文静的乖乖女,纯良懵懂气质。 让同性从见她第一眼起就默默在心里拉高防线。 “不是,我说真的,我好像初中就见过你。”张祁轩那股执着劲上来了,绞尽脑汁,眼看答案就在他嘴边,呼之欲出,席间突然响起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让你联系吕逸,有消息吗?” 井梨还是低着头,表现出和这群人不是很熟所以生人勿近的慢热姿态,却在心底松了口气。 她刚才就认出晋今源这位发小了。 张祁轩以前和晋今源不是一个初中的,现在也不在305,可很奇怪,他似乎总能融入晋今源现阶段的交友圈,游刃有余,以至于井梨在两年前就和他在会所的同一间包厢待过,那时候他女朋友还不是梅琪。 井梨没想到今晚和305一班的人吃顿烧烤还能见到“故人”。 如果张祁轩记忆力好一些,也许刚才他就会脱口而出,“我认得你,是不是和于骋谈过”。 梅琪朝晋今源投去的目光中有一丝感恩,在所有人看来,晋今源开口是为了阻止她男朋友不断对在场的另一位异性发出聊天信号。 也许这就是晋今源的目的。除此之外,井梨暂时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阻止张祁轩回想起那段往事。 在所有人都去迎烧烤时,井梨明目张胆看了眼那人,但没得到回应,她只是再一次突然觉得,两人有一段共同的记忆,是痛苦的、惨烈的,不容许旁人揭开哪怕一个缺口。 * 他们吃到一半吕逸穿着睡衣来的,抱怨一群人精力旺盛就算了还要折腾自己。 张祁轩毫不留情揭穿她:“是我太久没见你还是怎么的,我们‘夜场女王’现在改邪归正了?这回又装给谁看?今源,她是不是在305又看上哪个学霸了?” 晋今源看了眼井梨,想起前不久,她因为某个称呼暴走。 “我看上谁关你屁事。”喝了两杯后吕逸就清醒了,满血复活。 张祁轩和她两人从小更冤家,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倒是让场子活跃不少,这是耿俊搞单口相声也弄不出来的效果。 “介绍一下,这梅琪,你得叫声‘嫂子’。” 吕逸笑出声,“上回还是李琦呢,您这换女朋友的速度可比我快多了,不过你看上谁和谁谈恋爱也不关我事哈。” 梅琪脸色一下沉到底,本来听说吕逸和张祁轩、晋今源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她头一次见人还想搞好关系,可吕逸一来就挨着井梨坐,两人有说有聊当她是空气。 现在吕逸又公然在她面前提起张祁轩的风流情史。 几个男的都在一旁等着看热闹,但梅琪硬生生把脾气收回去,表现得豁达极了,主动和吕逸聊张祁轩前任。 晋今源给添酒,到井梨时发现她目光有点呆滞,手里筷子戳着那几根炒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群人到后来都越喝越兴奋,天什么时候亮的也不清楚,桥上呼啸过的轰隆声开始频繁。 当街边多了几辆烟雾袅袅的叁轮车,分清是早晨,人才散了。 耿俊觉得井梨微醺,但没证据。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叫住晋今源。 “人你负责啊。” 晋今源眼神毫无温度瞥他一眼,耿俊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本正经解释:“你上回不给她送过校服吗?就咱们为了抱李望周大腿那次,你自己说你跟了他们一路,知道她家住哪儿。” 说完,拍拍晋今源肩膀,委以重任似的,终于卸下重担,打个哈欠走了。 晋今源继续往前走,打开手机看了眼,这个点晋葭仪已经起来了,明知道不会立马有回复,也雷打不动发给他:阿宝,起了没?睡得好吗? 今天多了一句:今天中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一起去吃海鲜呀,顺便商量一下下周姥爷生日送什么礼物。 晋今源感觉自己走了挺远一段距离的,可被人叫住时,他有种还在原地的错觉,被困住了。 井梨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看了眼他手机,发现屏幕立马被摁灭,她嘟囔一句:“你忙吗?” 人的确是醉了。 晋今源不着痕迹把手机收回口袋,又听到她说:“你放心,这回不是我要你和我一起走。我是想问问你,对漾清了解多少?” 天亮得不算彻底,东方一片不算明艳的赤色始终混沌着,空气有丝丝凉意,让昨晚那阵大风变得有迹可循。 不知不觉,日子其实已经进入下一个秋了。 晋今源望着空荡荡的前路,半天没回应,其实脑海在想李让清这个人。 “噢,我想起来了,上次问过你,你也说了。” 突然,感觉到身边人停下来。井梨有些茫然,但不自觉跟随晋今源的脚步,看到他不紧不慢走回耿俊身边,把人从电车上赶下来。 “不是要我送人吗?” 明明是在做好事,晋今源却毫无人情味。 耿俊呆住,他自己也喝挺多的,愣半天看着晋今源把车开走,井梨跨坐上后座,背对着晋今源坐的,趴在车箱那里笑眯眯挥手。 人都走了,耿俊才大骂一句:“晋今源,你大爷!” 晋今源看了眼后视镜,确保人坐的是稳当的。 井梨背影很安静,只有简单拢起来的长发丝丝缕缕荡在空中,全朝一个方向,晋今源觉得后背挺痒的,但拂不干净,高速中强劲的风只是助长这种感觉。 这时候的温度最舒服,井梨在倒带的世界里迷迷糊糊,从晚到早,她似乎见证了街景从繁华到冷清,一颗因为熬夜而砰砰跳动的心见到晨光也自动凉了下去。 八月份,甚至觉得有点冷。 “其实不用太在意那些人的话,吕逸不也被张祁轩称作‘夜场女王’。” 听到他的话,井梨突然释然许多,因为几个小时前她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原来张祁轩是你和吕逸的发小。” 晋今源不确定她这句话是感慨还是调侃,思绪仍是亢奋,但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不想总去琢磨。 冷场了两个红绿灯的距离,晋今源在放慢速度避让货车的时候听到她说:“挺好的,我就没有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晋今源想起来,她说自己总在搬家。 两人一路上说的话不过这些,后来井梨真趴在后车箱上睡着了,留下一滩晶莹,突然惊醒的时候忙着心虚,胡乱抹掉,睁眼看看四周,很自觉跳下车。 “谢啦。” 这一次,是自然而然的。 晋今源无动于衷看着她说了就走的影子,知道人是醉了又睡懵。 车没停在小区门前,井梨摇摇晃晃走了一段路,不知道有没有在骂他。晋今源低头点了根烟,再抬头时看到那个有点踽踽独行味道的身影停下来了,对面,站着她的“前男友”。 李望周不豫的脸上更多是肉眼可见的担心,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峙许久,晋今源一支烟都快抽光,最终还是李望周快走上前,恰好接住了往前倒的井梨,敞开怀抱,让不动也不闹的女孩把脸埋进自己肩头,眉目间是一丛痛惜。 晋今源想,也许应该让耿俊骑这辆车,这样他就能看到自己最关心的八卦后续。 037(都市) (都市) 井梨觉得自己醒得够早了,但房间里还是空荡荡只剩她一缕鬼影。面无表情在床上坐了几分钟,她赤脚下地,把窗敞开,趴在那里慢悠悠享用完一支香烟,任由凉丝丝的风把自己灌醒。 再回去时,一室清爽,不见丝毫颓靡痕迹。 除了她睡的那边床,衣服、被子、用过的套通通被清理干净。井梨唇边抹上一缕笑,咬下了嘴角,哼起歌来踮脚去到浴室。 泡澡的时候,体内某处还在隐约喧闹的繁荣提醒后半夜略显荒唐的一切。 井梨半睁开眼望着烟雾缭绕的天花板走神,轻轻用掌心舀起水和泡沫,很无聊,但难得有时间让她这样虚度光阴。 晋今源昨晚疯狂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的每个时刻,她一边沉沦一边抗拒,整个过程头脑都是清明的,更加深刻体验到那种无论经历多少次都复杂的极致感受。 也就是几个小时前的事,她再一次见到那个总是镇定冷静的男人失控。 晋今源没回答她那句赤裸裸的挑衅,只是冷淡目光暗下去,在长久沉默对峙后撕开她身上薄薄的衣料,埋头下去,啃啮她的肩头、锁骨,戴着婚戒的那只手隔着文胸将整团包裹,再从边缘探进去,揉捏着又软又硬的中心,慢条斯理解开扣子,含住挺立起来的另一边,又略带急躁。 井梨大口喘气,不断后仰身体,眼前渐渐变得一阵迷蒙,浑身瘫软,双手用尽全力褪去他总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腰肢每次要坍塌下去总会被他捞起来。 空气里全是凌乱粗重的喘息,此起彼伏,晋今源最后跪在她身侧,将细软腰肢卡在自己的地界里,脱掉狼狈的衬衫,戴好东西,整个过程他也只是眼睛稍红一些而已,脸色依旧冷淡。 趁这个时间井梨就赤裸躺在原地,又把指尖放进嘴里咬,好整以暇借着窗外一抹月光欣赏他的肉体。 觉得有段时间没见,他肌肉线条又变凌厉了,尤其是腰两侧,似乎绷到最紧。 晋今源重新覆下去,像死板无趣的老师拿掉手腕,这一次却是放进了他嘴里,每一根都仔仔细细吮吻。 井梨不为所动看着,忽然内扣一下膝盖,从他紧实的腹肌划过去。突然,晋今源也是用腿顶开,狠狠将她两只手扣在头顶,重新开始吻她,不讲道理地深入,井梨脑袋不停乱扭,就是不让他缠到自己舌头,可晋今源同样不让她有机会咬到自己。 两人还在较劲,不经意晋今源就挤进去个头,井梨背脊一僵,底下骤然紧缩的那股酥麻直窜头顶,就在这时,晋今源也从喉咙逸出一声闷喘,额头爆起血管,两只手捧住她小巧的下颌,定住了,缠住一截舌尖,温柔又蛮乱地搅捣出黏糊的声响。 井梨意识迷乱,无力承受着,双腿不自觉抬高架到他肩头夹紧,晋今源就彻底挺进去。她被隐约的痛激醒,闭紧齿关,在晋今源下意识要抽离时摁住他后脑勺,含住他温热的唇舌,吻得比他野蛮。 晋今源一手摸下去,抬起她一侧臀和大腿,开始抽动。井梨浑身发抖,被他带的,发丝在空中短暂抖落又徒然铺开,细细的喘息被不停撞破,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随时会粉身碎骨,只有死死搂紧他的肩头。 晋今源不肯给她呼吸的机会,不停要吻,自己也濒临缺氧,但丝毫没有慢下来,几度被困在柔软的甬道里进退不能,一颗心被高高抛起,全身力量投注到她身体里,几乎要感受不到自己骨架的存在,酥化似的。 某个时刻,两人不约而同向上拱,井梨双腿自己沿着湿透的肌肉滑落,分得更开,里面整截东西自动又粗壮一圈,一刻不停将她填满。 两人双膝同时跪着,井梨一头长发散落将两人罩住,馨香游荡,彼此轮廓在对方同样晶莹的眼底却更清晰。 井梨指尖慢慢从他脸颊游离往下,摁住浮动的喉结,自己也不停上下起伏。晋今源长臂从她光滑后背一绕,沿节段分明的脊骨向下探,这时候确定她又瘦了。 找到紧密连接处,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喟叹,井梨不断后仰,双眼迷离,觉得整块天花板像浮在水面不断晃动,而她在海底,濒临窒息。晋今源的唇在她心口流连不去,突然加速,井梨手臂不得不折起来,指甲扣进他肉里。 晋今源的吻一路向上,埋在她汗涔涔细脖里含吮,井梨气若游丝,不经意又痛又痒,知道他在报复似地留下印记。 她思绪游离,只是抓紧他锋利的短发,又揉又搓,一如既往喜欢破坏他高贵的头颅、精良的形象。 起起伏伏中,也在紧绷湿透的肌肉上留下一排排齿痕。 谁都不甘示弱。 …… 她又在经历那晚在灿雅戴雨灿好奇的答案。 某人也像十年前一样,体力不竭,在她身上使出浑身解数,在野蛮中温柔,强势得不讲道理,有时横冲直撞还带些青涩,总像歪打正着似地不经意精准触碰禁区。事实是了熟于心。因此他少年般的自负却总能给她无尽新鲜和刺激。 其实井梨爱死快要死在自己身上的晋今源,有时候会希望世界陷入永夜才好。 几个瞬间在脑海里像飞沙走石,井梨浑身猛地一颤,肌肤冒出层小疙瘩,毛孔收紧的电流感将人唤醒。 水凉透了。 井梨把眼一睁,湿漉漉的脸上每个棱角只见冷冻的霜态,她不紧不慢起身,从容掌握时间,精致到每一根睫毛的弧度。 等手机屏幕一闪,将口红一扔,掐着点下楼。 一大早厨房就有烟火气,其实是一种人情味。井梨恍惚一瞬而已,早更习惯自己居住的地方是一片压抑的冷色。 吴月梅探出个脑袋,招呼她吃早餐。 看到玄关多出的鞋,吴月梅就多备了一些吃的,虽然不知道井梨为什么突然回这边。 “好好还没醒,我熬了小米粥,酱木瓜也拿出来了。” 井梨感慨两声:“真幸福啊……”也不知道是羡慕能没有顾忌睡到自然醒的小朋友还是醒来就能吃到早餐的自己。 “姚熙桀已经到了,不过既然您都做了,我要是一口不吃过意不去。” “他们到了?”吴月梅这才探头望出去,果然多出一辆黑色商务车。 井梨不紧不慢笑出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如果没有发生中间那些事,他们这群毫无血缘却相伴多年的人的确可以像一家人。 姚熙桀靠在车身外面,没点烟,想起上一次自己来这里,和井梨没说几句话。 那时候娄岸杰突然找到他,直截了当表明目的——让他和井梨彼此知道,没有了另一个人,双方都过得很好。 “她现在交往的对象是学生会长,反正你也谈女朋友了不是吗?”娄岸杰只用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他失去把握这个难得机会的勇气。 当初他离开南华后,肖思娉化身狗仔。也许只是觉得好玩,井梨在国际部和谁交往肖思娉都一五一十告诉他,然后用贱兮兮的语气说:“熙桀哥哥,我姐姐交往的男朋友可都是富二代,除了你。” 除了他。 十几岁的姚熙桀也希望自己面对井梨的时候能疯一点,做不良青年队伍里的那个姚熙桀。 可他几乎是跟井梨一起长大,看着她住别墅、坐跑车,拥有一切,而他和父亲挤在危房里、家里只有一台烂摩托,除了父亲这一个亲人,一无所有。 以前他也嫉妒过,愤恨老天的不公,看不起动不动就哭的娇小姐。 可当井梨没有朋友,只能放学后追在他和娄岸杰的屁股后面什么都要掺和一脚的时候,他居然觉得她可怜。 她被班里男同学用过期寿司害得差点失去半条命,他觉得她很蠢,可那时候就想保护她。 后来井梨再长大一点,变安静了、孤僻了,但其实是更加偏执。某天放学,她直接把书包丢到他脚下,拦住他,说喜欢他,问他喜不喜欢自己。如果不喜欢,她就要答应别的男孩子的追求了。 那时候他虽然已经到了同龄男生都已经用过避孕套的年纪,却无法理解一个十三岁的女孩会如此直白大胆把“喜欢”挂在嘴边。 十分冷酷,留下一句“随便”。 可后来姚熙桀想,也许他不该质疑她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喜欢”,而该深究自己能否承担起她的勇敢告白。 从他懂事开始,他每做一件事都在评估它只有一种极端后果的结局,和那个拿自己一条烂命随时做好换一条贵命准备的父亲一样。 后来,井梨真的和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开始她的“初恋”。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却在夜晚拿出她以前送给他的玩偶,看到入迷。 被父亲发现后,他被一巴掌甩出去,被质问“你疯了吗”。 面对狂怒的父亲,他第一次说:“她说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 中年男人笑了,并不是不相信他的话,而是笑井梨一个刚脱下红领巾不久的小女孩说喜欢,也笑他一个可以早恋的少年却对自己父亲老板的千金动了妄想的念头。 其实没有人相信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那种感情能有多深刻。 如果有,那也一定是因为结果太惨,而不是爱得有多深。这是前几年他们再次重逢时,井梨亲口对他说的话。 姚熙桀很想反驳她轻描淡写的感慨,但又实在拿不出理由。如果当年他是像于骋那样的人,也许可以正大光明和自己心仪的女孩来一场早恋,哪怕只是试着玩玩,起码是有美好回忆的。 可从前他不是,如今长大了也没有资格,只能跟在她和娄岸杰身边,做一个只用服从命令的“忠仆”,永远没办法对她说一个“不”字。 姚熙桀也曾在无数个时刻释怀他这十余年不能解开的心结——他只是耿耿于怀和她当年匆匆又惨烈地结束了从小到大的情谊,为此他险些丧命,所以觉得结果本不该如此。 他和她都是毁灭式的人格,有强烈又无用的自尊心,而不是那份懵懂的爱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历久弥新。 所以当年知道她不停换男友后,他也接受了同班女同学的告白,算尝试忘记那段黑暗惨痛经历的无数种方式中的一种。 可不甘心的同时还是忍不住质疑——如果她真的过得好,为什么会大晚上一个人喝得烂醉在街边游荡? 他强烈想要确认什么,所以还是毫无骨气接受了娄岸杰慷慨的施舍。 可那一次久违的见面,井梨只是向他确认晋今源这个人是否值得信任。 更没想到,多年后井梨会自己公开与晋今源鲜为人知的“情史”,要他和自己结婚。 最后的最后,他们真的成为了夫妻。 等烟抽到最后一口时,姚熙桀有点恍惚,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把烟点燃的。 车轮碾过水泥地的声响从耳边荡过去,姚熙桀看过去,从外后视镜看到了车里他刚才还在想的那个人。 这段时间井梨养了个小孩的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备受关注的却是她的现任丈夫。 可始终不见晋今源露面。 姚熙桀也不太想追究为什么他大早上会出现在这里。 可如果对方是来质问的,情绪激动,耽误了井梨原本的行程,他会第一时间替她挡下所有不稳定的危险因素。 这是他的职责。 所以姚熙桀缓缓站直身体,吐出最后一口烟,缺少温度的目光始终紧盯那辆车窗没有合上的豪车。 晋今源熄了火,但没有任何动静,后视镜里的一张侧脸情绪冷然,甚至目光没有偏斜,很沉得住气。 井梨出来就是看到一横一竖把她家门口堵得死死的两辆车,不紧不慢走过去,把一袋子丢到姚熙桀怀里。 “吴阿姨给的。” 司机早在看到井梨的第一时间打开车门,井梨钻上去前突然停住,转脸再看了眼那辆白日里更庞然的宾利,想起昨晚戴雨灿问他是不是一直开这辆,促狭一笑。 井梨和晋今源,两人像不认识,都完全无视对方。在这样的情况当中,姚熙桀若有所思片刻后也利落上车了。 直到那辆车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晋今源面无表情解开安全带,摸到钥匙的同时余光瞥到挂在副驾的汤汤水水,之后几秒似乎是在思考,最终没有拔出车钥匙。 再次听到门锁声,吴月梅正想一探究竟,一个高大身影就走了进来。 “今源?” 晋今源冲她颔首,走到餐桌前,把手里那些塑料袋放下,整个人平和异常。 “这?”吴月梅反应迅速,以为是他带来的早点,赶紧去找碗准备盛粉和汤。 桌上的残局暂且无人收拾——鸡蛋壳、剩下的半碗粥。晋今源冷眼看片刻,喉结一动,嗓音格外淡漠:“如果您不吃就倒掉。” 吴月梅一头雾水,等人走了才记起来查看,立马闻出这是305后街那家牛肉粉。 高三有一回井梨发高烧在家躺了一礼拜,什么都吃不下,只嚷嚷要这家牛肉粉,章田明就每天给她打回来。 * 离开紫苑庄后晋今源回了趟海蒂花园,打算捡几套衣物。当初两人结婚时将这里暂定为婚房。 两年前,望星旗下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投资开发西郊别墅区,把这个项目交给他们事务所。 当时他人还在美国,无法预料到一年后自己将辞职回国,加入TL建筑设计事务所,接手她投资的房地产项目。 后来井梨决定等项目完成就搬到西郊。她把这当做命运的馈赠。 可晋今源产生一种掉进命运陷阱的无力感,从那时候起,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他总预感自己逃不出井梨的手掌心。 回国是因为要和她结婚,井梨也明确表示自己不接受异国婚姻。美国那边极力挽留他,晋今源也深知自己做出这个选择会给当初给予他充分信任和发展空间的公司重大打击,可在和白人董事长的数次交谈中,他坚持回国的决定。最后的最后,对方也慷慨祝福他。 最近事务所接了某片区的危房改造计划,时间急迫,他忙得焦头烂额,不想承认是为了逃避某些新闻把自己困在工作室。 也发现躲是躲不掉的。可以屏蔽外界的声音,但他的内心一直在喧嚣。 房子是大平层,一眼望去,开阔却无端压抑,干净到缺乏人气。晋今源也不知道井梨多久没回来,事实上一年时间两人真正在这间房子共处的时间寥寥无几,而这稀缺的时间里两人又几乎是耗在主卧那张床上。 仅此而已。 他首先打开所有窗户通风,偶然瞥到客厅茶几和地板堆满零食袋,五花八门,全是拆封过的,但每一样几乎没动过的痕迹。 井梨坏习惯多到数不过来,喜欢购物,尤其享受逛超市满载而归,这是她幸福感的来源。 买回来的东西每样只尝一口就全丢给他,这对不吃零食的晋今源来说无异于一种惩罚。 丢掉又太可惜。 晋今源不知道这些东西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这里了,也许是她一时兴趣坐在这里要观看一场球赛,但踢得太烂,她又骂骂咧咧关掉屏幕走掉。 反正总有人替她收尾。 晋今源面无表情把东西通通收进垃圾桶,毫不怜惜。打开冰箱飘来一股恶臭,某天下午停过一阵子电,冰冻层的肉全都坏掉,他还是没反应,平静地清空、清理,最后在把冰箱彻彻底底清洗一遍。 终于等到要收拾衣服时,晋今源内心突然躁动,窜起一股无名火,将衣服扔回去,窗户关好、断水、断电,驱车离开。 像主人出远门的状态。 这根本不是一个家,家不应该是这样的。 晋今源被这个念头困住,不想追究自己的责任,只想挑她的罪名,以为这样会好受一些,但其实并没有。 038(都市) 到了闲庭一号路过吕逸家,发现有四五个搬家工人聚在那里商量什么,晋今源降下车窗看了一会儿,继续往里开。 路上他已经告诉晋葭仪自己会回来一趟,这个时间点,他不说晋葭仪也不问,都默认是要留下吃饭的。 进门时闻到饭菜香气,晋今源一颗心无端平和一些。 一楼只有阿姨在,说晋葭仪在练瑜伽,谭裕业去了外地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晋今源没什么反应,棱角又渐渐冰封了,突然醒悟过来,这里,也早不是他记忆中家的状态。 他脱下外套、摘下手表,帮忙打下手,弄得阿姨诚惶诚恐,最后干脆变成他掌勺。之前听晋葭仪提过一嘴,家里频繁换阿姨,她总觉得不满意,可又说不出来具体的。 晋今源托人介绍,最后才找到这位。 他难得成为主动打破沉默的人,问对方:“您干了多久,一个月吗?” “还有两天就干满一个月了。” 之后没再有人说话。晋今源若有所思,默默计算,一个月,算是这么多阿姨里干的时间最长的了,同时也无形中松了口气。 晋葭仪是自己下楼的,阿姨看到人时有些忐忑,怕对方不满自己难得回家一趟的儿子戴起围裙。可晋葭仪什么也没说,练了两小时瑜伽,她气色饱满,笑容也轻盈。 “妈。”晋今源示意她,“我把锅洗完就可以开饭了。” “多久没吃到我儿子做的菜了。” 晋葭仪微笑注视满桌子的佳肴,一眼就能认出哪些是出自晋今源之手。 晋今源摘下围裙,刚坐下,瞥到阿姨又忙活,让锅热起来,他有些疑惑,正要开口,一道天生柔和的细嗓先响起:“梁姐,今天就这样吧,菜够我们母子俩吃了。” 阿姨顿住,突然一下不知所措,晋葭仪也没有再说话,自顾开始动筷。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晋今源没忍住看了一眼又把东西放回原位的阿姨,目光跟随那个有点仓皇离开的背影一段,心下滋生一股本能的怪异。 “你炒的排骨还是这个味道,你爸怎么炒也炒不出来。” 晋葭仪的声音将晋今源思绪拉回来,那点来不及捕捉的感觉散得也快,他扒了口饭,淡淡一笑:“我觉得爸的做法也好吃。” “可我就是喜欢你做的。” 晋今源夹了块排骨到她碗里,“那您多吃一点。” 晋葭仪突然停下所有动作,目光黏在他脸上,晋今源眉头轻轻一挑,口吻寻常:“怎么了?” “瘦了。” 这似乎是久久见不到孩子的父母最爱念叨的一句话,晋今源习以为常,没反驳,只是说:“最近任务是有点重。” “等会儿还是回所里?” “是。” 各自沉默专注吃了一会儿,晋葭仪再次开口:“是你们团队的人都这么拼命,还是只有你一个人把那里当家?” 晋今源斟酌片刻,说:“只是这段时间这样。” 他的回答在晋葭仪听来是模棱两可、避重就轻,她微微一笑,放下碗筷,一举一动都是优雅。 “在里面总不至于与世隔绝吧,就算你一心只有工作,你那些手下难道不会八卦他们老大?” 刚好有只鸟急遽逼近窗户,叫声嘹亮,惊扰了安静明媚的室内。 晋今源咀嚼的动作一顿,这样才忽然注意到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忽然觉得食道在慢慢膨胀,嘴里的东西突然变得难以处理。 “就算事务所清净,你出来这半天,也应该听说了什么。说不定你会害这个家也被记者围堵,几天前就有过一次,还问我有什么要回应的,幸好那时候你爸还在。” 说到后面,晋葭仪显然是调侃的口吻,对面是她的儿子,拿这个开玩笑无可厚非,可她似乎察觉不到丝毫异样似的。 晋今源平静吞咽,也慢慢放下碗筷,从鼻腔里释放出一股浊气,“您想说什么?” “外面大众最关注的问题,我们作为家人,是否拥有知情权呢?不然想帮你们夫妻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目前为止,晋葭仪态度还算平和,抬手拿起冰桶里的干红,正要倒,晋今源握住瓶颈,她自然松开手,没拒绝他周全的服务。 静静看他片刻,再度开口:“孩子在海蒂花园?由谁照顾着?” 晋今源把酒杯放到她手边,塞好瓶口,淡淡开口:“我认为你们不需要操心这件事,如果因此受影响,我来处理就行。” 晋葭仪精致的眉毛一动,抿了口酒,仔细品尝,不紧不慢问:“孩子姓晋吗?” 余光里那只握着瓶身的手一滞,晋今源手背青色血管鲜明,很具观赏性,这一点从他青春期开始就没变。晋葭仪弯了弯嘴角,“这个也不需要关心吗?我当然知道这是你们夫妻的事,你也是不想让我们这些老人操劳太多,可问题已经产生了,困扰也已经造成,那时候你在忙工作,可小梨呢?她难道想不到那些无良记者会堵到这里来吗?” 晋今源面色冷淡,坐回去,抬眼与对面那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变锋利的目光对视。 “孩子不是姚现铭的,也不是井梨的。” 他把昨晚井梨给出的答案复述一遍,口吻坚决。 明明那时候他只觉得这是她故意捉弄。 晋葭仪好笑出声,“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既然这样,姚现铭又何必言之凿凿,还扬言要上诉争夺抚养权。据我所知,望星和月山目前可都还没有采取什么反击。” 她拿起酒杯,却没有饮的动作,睨了眼对面的男人,“你老婆不是向来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出了名的不讲感情吗,怎么,难道这时候她又念及姚现铭这个前夫的好了?” “是不是你对她太冷淡?家都不着。” 最后一句话,乍一听像教育,可晋葭仪脸上是淡淡戏谑的笑。 晋今源闭上眼,下颌那里绷起一条青筋,深吸口气,低沉嗓音罕见带点哑,可语气又是凉薄的:“我知道这件事会对晋氏造成一定影响,您会不开心情有可原,没有及时保护到这里是我的疏忽和过失,”他停了一下,其实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被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湮没。 因为晋葭仪每个疑问都精准打击,有理有据,他根本无法开脱。 唯一清醒的念头是安抚母亲那颗对井梨昭然若揭怪怨的心。 “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相信她,也想给她时间去证明她如今的考量和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晋葭仪依旧平静,了然点点头,只是唇边带有一丝苦笑:“希望如此吧。”含有泪光的眼睛看过去,“其实我早想到,你的说辞。” 晋今源也知道自己来一趟要面临什么,可刚才最初那阵他内心还是呈现一阵难见的兵荒马乱。 对一年来,晋葭仪依旧秉持甚至恶化的这副态度让他厌倦的同时茫然,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刚才母亲毫无征兆的步步紧逼,还是让他有措手不及的感觉。 可如果他放任不管,就连最后一丝希望也会成为沾了水的灰烬。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你是不是也不会来?” 晋今源神色漠然,并不回避对方仇怨的目光,“我以为您会不想见我。” 下一秒,有几点冰凉印在他脸颊。深色液体缓慢在桌面上蔓延,几盘菜瞬间失去原本的色泽。 晋葭仪平静放下空杯,眼神瞬间变得有些空洞,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时刻,她收了角度,也徒然脱力,不然晋今源必定是要被浇透的。 他目睹全程,眼皮都没眨一下。整个过程餐桌上甚至没有多余的声响,那两秒晋葭仪甚至算不上失态。 晋今源取来布随手覆在最危险的边缘,听到幽怨的一声笑:“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 这不像一个问题,而是晋葭仪自言自语不能释怀的心结。 “因为很久以前,我就想娶她做自己的妻子。”这是一年前母子俩首次谈论这个问题,晋今源给出的答案。 这一回,他倒没再重复说过的话。 “她没做错什么。” 长久沉默后,晋今源嘴唇微微震动,低下眼,凝视着那枚套得好好的戒指。 “如果以那样的手段逼你娶她不算歹毒的话,我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晋葭仪嗓音凉凉的,像飘忽不定的气,她苦笑看着对面神情寡淡的男人,“她伤害你这么多次,每一次都是她抛弃的你,你在她人生当中永远排不到第一顺位。现在又发生这样的事。别不承认,你们夫妻关系也必定不是你憧憬过的那样,因为很多事情,你也过不去。” 晋今源的沉默似乎代表不否认。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继续痛苦下去,这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您真的是害怕我再一次受伤害吗?”晋今源抬起眼,刚好将晋葭仪稍稍愕然的神情看见心底,他淡笑一声,似乎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给出的回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结果如何,我都承受得起。” 晋葭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起了身,整个人在一束刚好的光影空空荡荡。 “你最好不要再当着我的面,旁敲侧击试探你们两兄弟对我而言谁更重要,你知道这样会让我原本就已经伤透的心再一次崩塌吧。”晋葭仪悲哀一笑,“明明以前你都不会这样,现在却因为你的太太……” 晋今源心跳加快两下,面上却彻底失温,冷冷开口:“我没有。” “等你爸回家,再过来一趟吧,其实他也很想你,但是怕你不想见他。” 说完,晋葭仪转身走了,背影瞬间变得孤独,有缕仓皇闪过,晋今源偶然发现,她不再染发了,后脑勺一把厚厚的发里有许多白。 可无论如何,她都是优雅地老去。 走着走着,晋葭仪突然停住,最后轻叹了口气,没有回头,“作为母亲,我自然希望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不想再看到我儿子受到任何伤害。” 收拾完残局,晋今源没做过多停留,出门前迎面和赶回来的阿姨撞个正着,他主动避让了一下,却在错身而过时把人叫住。 阿姨神色紧张,毕竟她在这里干一个月没见过晋今源几回,不了解这位“少爷”的脾气。 “我想请问您,刚才您想要另外准备的是什么菜?” 原来只是这个问题,阿姨松口气,但也没有过多轻松的感觉,如实回答:“红烧肉。” 晋今源反应平淡,没再说话,朝她微微颔首,像阵风转身离开了。 阿姨只觉得奇怪,捉摸不透这家人。来之前她就听说这家家主极其难伺候,女主人看起来亲和近人,实际上和她共处一个空间会让人觉得莫名压抑,一天下来几乎听不到她开口说话。 但薪资不是一般可观,最终还是决定来试试。 试菜是最后一个环节,本来女人不抱什么希望的,但当场晋葭仪就决定聘用她。之后,被告知每天每顿都要做红烧肉,起初女人还以为家主看中的是自己的厨艺,倒也乐意展示,变着花样做菜。 有一天没买到合适的肉,饭桌上少了红烧肉这道菜,晋葭仪在餐桌前干坐了两个小时,筷子都没碰,最后幽幽开口:“您做的红烧肉是我儿子爱吃的口味。” 样子实在诡异。 从此以后,女人再不敢不做红烧肉,不管时间多赶,一定要有这道菜。她也发现,不管是晋葭仪一个人用餐还是夫妻俩都在,压根没有人动红烧肉,每餐原封不动掉倒这么多肉,女人实在心疼,有时候会偷偷装袋,带回家给自己小孩吃。 女人一直以为是晋今源喜欢吃红烧肉,可谁知道今天人好不容易留下吃一顿饭,晋葭仪又不让她做了。 阿姨只觉得这家人奇奇怪怪。 晋今源坐上车,没第一时间打火,点了支烟,深深吸一口又尽数从鼻腔喷出去。望着天边低低的乌云,他心头也莫名被一团阴霾笼罩。 就在刚才,他终于得知晋葭仪频繁换保姆的原因。 她不是在挑剔那些应聘者的能力,而是在找寻一个能做出和曾经在谭家干了很多年的保姆烹饪的红烧肉一样的味道的人。 曾经,如果没有那道红烧肉摆在桌上,谭俊为就会闹脾气不动筷。 晋今源脑内一阵剧痛,叼着烟搓了把脸,重重往后靠去,一闭上眼心头就会袭来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和茫然。 不是他喜欢吃红烧肉,是谭裕业和晋葭仪的另一个儿子喜欢。 可四年前,他们唯一的亲生儿子死了。 因为他们现在的儿媳妇死的。 039 开学前两天,戴雨灿回国了,迫不及待把礼物拿给井梨。 “什么?”在咖啡厅里戴雨灿没克制住嗓门,喊完后躺回沙发,谈判的架势对着井梨,“你的意思是这个暑假你和李望周分手又复合,这么多过程,我现在才知道?” 井梨眨两下眼睛,嗦口浓浓的冰黑咖,“好像也没有很多过程吧。” 戴雨灿摇摇头,挖下一大块芝士蛋糕塞进嘴里,望向窗外叹了口气:“你变了,变得不爱我了。”又提起她居然和许俊哲他们一起吃烧烤通宵的事。 井梨看着就牙酸,默默把蛋糕往她那边推,找不出安慰的话。 “为什么分手?又为什么复合?”戴雨灿还是忍不住,拍了两下桌子要井梨从实招来。 叽叽呱呱说一堆,戴雨灿主要关注点还是井梨居然会吃回头草,她先入为主认为分手就一定是男方的错,井梨这么轻易就原谅李望周,太傻。 井梨安安静静听着,其实在走神,等戴雨灿口干舌燥,才淡淡开口:“就是我和他们吃烧烤那天,他在我家小区门口等了一晚上。” 其实那天很多记忆她都模糊了,也想不起看到李望周那瞬间的心情,但清楚记得,是因为他走过来,她才毫无顾忌倒下去。 在他怀里,感受到动荡整晚被刻意忽视的疲倦,李望周拍拍她肩头,温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而不是责备她又喝醉。 井梨心底涌上委屈的情绪,默默埋怨他真的消失了一段时间。 “这你就心软了?”戴雨灿十分不屑,同时又在心底诧异李望周居然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男孩子,本来以为他属于眼睛长脑门那种人。 井梨看了眼戴雨灿,没说话,又听到她问:“那分手是为什么?” “因为可能有别的女孩喜欢他。” 井梨这话说得太一本正经,戴雨灿分辨不出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笑半天才开口:“错,是绝对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就因为这个你受不了所以分手?井梨不是我说你,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你太不讲道理了,学长又不能控制别人喜欢他,他喜欢你就行了呗。当然,如果是他开小差,和学生会那些女生不清不楚就另算。” 被什么一下击中似的,井梨摸着自己发尾,默默想:李望周还喜欢漾清吗? 她想过无数遍,只是事后不承认自己被这个问题困住。 就像小学那会儿,她和漾清都参加书法比赛,最后是她拿了金奖,虽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小小得意,自己的作品居然赢过了漾清。 因为潜意识里,井梨自己也觉得漾清的字更漂亮,当然这是客观事实。 问漾清怎么奖状还不发,井梨承认自己有点炫耀的心态,拼命想让别人认可、夸赞,当时的李让清没表现出任何失落,反倒很认真解答她的疑惑、安抚她的急躁。 井梨总觉得,在李让清面前,自己永远是渺小的。 从咖啡厅出去,远远看到闻识乐和一个高挑漂亮的女生一起,戴雨灿用力搡井梨,清了清嗓音,在对方发现她们前开口:“哟,巧呀。” 看到她们闻识乐也有点意外,“巧。” “我俩来逛街。” 闻识乐表现坦荡,“我在楼上补课。” “补课啊。”戴雨灿意味深长重复一遍,闻识乐一眼识破她什么心思,偏偏也不解释,两人好像耗上了。 女生先开口:“你同学呀?” “朋友。” 戴雨灿对闻识乐的回答很满意,借机问闻识乐这两天有没有事,想开学前再聚一聚。 “不好说。”闻识乐看了眼过于安静的井梨,说的是现在,“一起吃饭去?” “你请客?” 闻识乐耸耸肩,“就看两位美女肯不肯赏脸了?” 戴雨灿笑,“那我再呼一下刘息跃,他估计都没起。” “有事吗?一起?”闻识乐低头问女生。 井梨其实一直在观察他们,看到女生羞涩点了点头说自己没什么事,看到她手里捧着的辅导教材,猜测两人是一起补习。 “我就不去了,和学长约好了。” 戴雨灿不干了,“你怎么刚不和我说?” “你只是约我早上喝咖啡。” “见色忘友!”好在刘息跃秒回消息,说有人请客不蹭白不蹭,戴雨灿才没有讨伐井梨到底。 四人一起走出商场,准备过个桥去吃泰国菜,女生突然说:“其实可以让你男朋友也一起来呀,人多热闹。” 戴雨灿的八卦之心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悄悄翻了个白眼,却是调侃的口吻:“人家二人世界,干嘛要多出四个电灯泡。” 这时闻识乐扭头跟女生说话,聊补习班的事,井梨偶尔一瞥,看到刚停稳在街边的劳斯莱斯,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反应是娄岸杰的人在监视自己。 可下一秒从车里下来的人是娄岸杰,他一身黑,在明朗的白天也阴沉沉,存在感很强,走在最前面。随行人员不是小弟,各个身着正装,手拿公文包,看起来是要办公事。 井梨望向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去的的那栋高楼,只知道里面有家娱乐公司。她从报道上看到过,娄岸杰最近有意向发展娱乐事业,屡次被拍到和几家影视公司老板在夜店畅谈。 “看什么呢?”戴雨灿他们要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井梨回神,说自己就在这里等李望周。 …… 早有人在等着娄岸杰,毕恭毕敬,“娄先生,胡董外出还没回来,他交代我们先请您到贵宾室稍作等候。” 娄岸杰小幅度颔首,跟随助理前往,随意一瞥,透过没关紧的帘子缝隙偶然窥到一个身影,只一瞬,那道折射的光就过去了。 没等太久,英巨集团董事长胡建鑫进门便开始道歉,娄岸杰态度随和,寒暄过后便各自坐稳了。 两个助理在安安静静上茶,把娄岸杰面前那杯换了杯热的。 “岸杰,不然怎么说你是后生可畏呢,商场上要的就是这利落爽快的性子!” 英巨日前正在制作一个大型娱乐节目,拉投资商的阶段,一些人瞻前顾后,既担心英巨出品一向被大众冠以“恶俗”标签而祸及自身,又眼馋眼前红利,迟迟下不定决心投。可上次只谈过一回,娄岸杰就当机立断,有心有力促成双方的首次合作,这让胡建鑫对其赞赏有加。 “胡董就别拿我开涮了,我这完全是抱了依仗娱乐巨头的心。今后,还得您多多关照。” “欸,别的我不敢自诩什么,可论这演艺圈,至今还没人敢站在我英巨的脑袋上拉屎。” 中年男人口吻狂妄,娄岸杰微微一笑,颔首致意。两人碰了碰茶杯,胡建鑫一双绿豆眼就这么盯着娄岸杰,忽发感慨:“怪不得肖璇看中你。” 娄岸杰神态自若,幽深眼眸在雾气里不动声色暗了一度,又听胡建鑫问:“她现在身体如何了?我下个月要去趟美国,如果方便,想看一看老朋友。” “老样子,不过胡董要是有计划,我叫人安排。” “行,到时候看看,我主要是怕打扰她清净。”胡建鑫向后一躺,慢慢抽了口雪茄,谈回正事,“这档节目正在和电视台谈了,你有什么高见?” 娄岸杰翘着腿,一摊手,散漫的口吻:“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只管拿钱往扎实的坑投。” 这种话,的确像一个初中毕业的江湖混子说出来的。 “哈哈哈……”胡建鑫酣畅笑出来,举手点了点娄岸杰,恰好这时工作人员鱼贯而入,得了指示后将白纸黑字在桌面上摆开。 胡建鑫盯着娄岸杰,笑意渐深,“实属巧合最近太平不少,月山(东索)一把手亲自跑一趟签约,娄老弟的诚意,胡某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娄岸杰转着无名指的素钻,微微颔首,谦而不卑的姿态,“那就,合作愉快。” 出来时,胡建鑫亲自作陪,路过东边那间会客厅,娄岸杰淡淡扫了一眼,这回里面却是半点光都没再泄出来。 坐回车上,娄岸杰重重往后一倒,从体内深处透上口气也是无声的,闭眼摸出根烟,再睁开时里面多了层阴翳,脸色冷淡地点火。 “那不是井梨小姐吗?” 火焰熄灭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娄岸杰沉默深吸一口烟草味,抬头望过去。 井梨今天穿短裙,小皮鞋,即使是坐在那里也看得出纤长四肢比例协调,阳光下肌肤像快融的雪,一把柔顺黑发垂落在胸前,烈日下也没有任何狼狈局促,整个人清冷又清爽。 助理认出给井梨塞名片的人,笑了,“英杰的星探,有眼光。” 井梨的确是在大街上走两步就会被有心之人盯上的天生丽质,何况这是在英杰的门口。 娄岸杰缓缓吐出个烟圈,看到井梨表情有些不耐烦,但嘴巴一直在说个不停,对方态度诚恳,她似乎不为所动,只想玩够了赶紧摆脱。 大多数人面对大公司星探塞出的名片更多表现是窃喜,毕竟这也许是一举成名的机会摆在眼前,不管之后还会有什么程序,但当下不太会有人舍得拒绝。 面对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女,男人脸上写满焦急和窘迫,娄岸杰眼尾刚扬起一丝玩味的笑,下一秒便看见李望周出现在井梨身后,目光充满警惕。 井梨最终还是收下名片,主动揽紧李望周的手,拉着人走了。 车窗的最后一点缝隙缓缓合上,娄岸杰把烟掐了,沉声吩咐:“开车。” 盯着手里的名片看了片刻,李望周没说什么,递回去给井梨,她却不接:“扔了吧。” 井梨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幼儿园那会儿她参加舞蹈班在文化中心举办的汇演,当个背景板也被导演选中去拍广告,对方不知道井梨的身份背景,被肖璇礼貌婉拒了。 “英杰,这个公司丑闻很多。”李望周表情严肃,怕她“得意忘形”,眼巴巴就被哄去面试了。 “八九年前,他们招募选拔了一群女高中生,表面上是要办什么节目。他们高层在酒店长期包有一间套房,实际女学生是给那些人选的。” 井梨默默听完,平静来了一句“这不是很正常吗”,李望周停下脚步,望向她的目光有些愕然。 “我的意思是,永远有人在做这些恶心事,更何况是那个圈子。你能保证现在没有类似的事正在发生吗?英杰已经是行业巨头了,你说的那些高层也活得好好的。” 井梨一番论调让李望周无话可说,他隐约感知到她看到的、了解的也许比自己更多。 “你放心,我刚没答应他什么,对当明星也没什么兴趣。”井梨晃了晃李望周的手,安慰他。 李望周神情仍然紧绷,“我是担心你受到伤害。” 井梨满足笑出来,“我知道,赶紧去吃饭吧,我都要饿死啦。” 刚好路过一个垃圾桶,井梨把擦汗的纸揉成一团,扔进去,掌心就便空了。李望周松口气,责备她:“怎么不在商场里等我?” 井梨晃了晃脑袋,冲他挑衅一样,“就是要让你愧疚,因为你我又被我的朋友们骂‘见色忘友’。” 李望周无奈一笑,“戴雨灿吗?” “还有闻识乐,刘息跃虽然不在现场,估计也没少吐槽我,以后在305你可得小心点。” “你的朋友这么不好惹呀……”李望周佯装思考片刻,认真开口:“看来我得经常请他们吃个饭、喝杯奶茶什么的才行。” 井梨笑倒在他身上,等红绿灯的时候,突然听到他问:“上回你也是和他们一起吃宵夜吗?” 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回,井梨低头踩了两脚影子,“现在想起来查岗了?” 怕触动彼此雷区,这回李望周并没有不依不饶,一笑而过,过了一会儿井梨主动交代:“嗯,是和一帮同学,没想过回家会碰到你。我知道夏令营结束了,可你不联系我。” 李望周握紧和自己交缠在一起的五指,扭头看了井梨一眼,虽然两人早把话说开,可此时他眼神还是愧疚,“我不确定给你发消息会不会发现自己被拉黑了,有点不敢,所以就直接到你家门口了。” 井梨笑:“不敢给我发消息,但是敢到我家门口堵人。”说话时她偷偷觑着身边的少年,发现李望周低头的瞬间有些羞赧,想到他在紫苑庄站了整晚,心跟着一晃。 “学长,你真这么喜欢我吗?” 走着走着,一个心不在焉的问号飘进李望周耳朵里。 井梨没看他,走马观花,忽然被拉停,她懵懵懂懂转过身,发现少年的身高正好替自己遮住了毒辣的太阳。 “是,井梨,我真的很喜欢你。以后不要轻易说分手了好吗?” 井梨不太明白李望周这次表白意味着什么,印象中,他总是郑重其事地表达心意,会让人觉得他过于死板和无趣,可在井梨的世界里,他又的确是第一个总在坚定说“我喜欢你”的人。 040 晚上十点,娄岸杰独自驱车到紫苑庄,难得看到一楼亮着灯,一推门便看到井梨坐在沙发那里。 电视在放,她没在看,做无聊的消遣而已。 吴月梅十分惊喜迎上去,“岸杰回来了?我给你热杯牛奶?” 娄岸杰很久没来,也少见井梨吃完晚饭就安安分分待在客厅,吴月梅觉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却暗自担心两人碰面又要闹得天翻地覆。 “不用,您早点休息。” 娄岸杰自己倒了杯水,不紧不慢朝客厅走去,没几步又停下来,在阴影里无声无息饮了几口。 沙发的人没有感知一样,不曾有过半点反应。 可他一靠近,轻飘飘的嗓音幽灵一样荡起来:“听说你要和英杰合作?他们所谓的造星计划水有多深,你不会不懂。果然老话说得没错,人以类聚。” 井梨弹了弹手里的名片,一仰头,还没干透的一把黑发从肩头倾斜,透净白皙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不对,你们根本不能算是人,蛇鼠一窝差不多。” 不管她如何冷嘲热讽,娄岸杰总是八风不动,森然气息轻易把人罩住。 在他坐下来时井梨故意往旁边挪了一段距离,下意识是个抱臂防御的姿势。 目光从她手里的名片一掠,娄岸杰把玻璃杯放下,翘起腿,直接通知她:“明天跟我出席一个酒会。” 井梨皱了皱眉,扭头用奇怪的眼神看过去,发笑:“我为什么要去?” “晋今源是你同学吧?”娄岸杰气定神闲掏出烟盒,看到井梨伸出去拿樱桃的手一顿。 “他家什么背景你应该有所听闻,明天是晋氏集团周年庆,刚好也是晋老爷子的七十大寿。” 井梨突然想起来了——那晚谭俊为给晋今源的的提醒。可她之前只知道晋今源父亲是政府官员,却没想到晋今源母亲更有来头,并且听娄岸杰的语气,晋家在商界地位非凡。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井梨把梗往碗里一砸,语气冰冷:“你凭什么调查我身边的人?” 娄岸杰脸上罕见一丝笑意,“你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作为你妈的女儿,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就能避免的。” 话说不到两句,气氛又跌入冰点,井梨不为所动,厌恶他在自己面前吞云吐雾,起身要走。 “你如果不去,到时候就不要怪肖思娉去。” 井梨冷笑出声:“威胁我?” 娄岸杰眯了眯眼,闲散往后一躺,摆了摆手里燃得正旺的那支烟,淡然启唇:“我只是给你自己选择的权利。” 回房后,井梨立马上网搜索晋家,满面文字看得人眼花缭乱,可总的就一个事实:大名鼎鼎的企业家晋勋和是晋今源“外公”,晋今源的“晋”字并不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母姓,可从资料显示的来看,晋今源母亲不是独女,晋家接班人是晋今源的舅舅。 井梨开始动摇。 如果跟随娄岸杰出席酒会,说不定会窥探到那个人更多“秘密”,她承认自己对晋今源充满好奇,而他那个人本身就复杂。 * 缺席戴雨灿她们的聚会,又拒绝了李望周的约会,井梨知道自己把人都得罪遍了,正在想事后怎么补偿。 肖思娉装扮一新,兴奋登车的时候看到井梨,有些惊讶,大概是没想到这次她会老老实实答应去那种场合。 章田明怕两人在车上就闹起来,可一路上出奇的安静,肖思娉不停对着镜子确定妆容,井梨却连裙子都没穿,和平常去上学没什么差别。 到地方后井梨也没看到娄岸杰,昨晚他提起晋今源,这让井梨心生警惕,琢磨他到底了解多少。可后来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晋今源的家世,娄岸杰才会对这个人了如指掌,不然她每天接触这么多人,他总没有那个本事和精力把305所有人的背景都调查一遍。 肖思娉驾轻就熟,在娄岸杰安排的工作人员带领下走在前面。望着她拖地的裙摆,井梨想笑,但又懒得调动五官,独自落在后面。 在旁人看来,井梨倒像是没见过大场面,怯生生的。 以前肖璇还没生病的时候,井梨就几乎没跟着出席过类似活动,时间久了,一些媒体报道只提及肖思娉,当她是月山集团创始人肖璇的亲生女儿。 很少人知道肖璇是黑老大井崎叁前妻。再不服肖璇的井崎叁旧部都不得不承认,被洗白走上正轨的产业包括月山集团全是肖璇一个女人拼出来的。 所以肖思娉才会在井梨面前有恃无恐。 置身觥筹交错的名利场,望着金灿灿的地毯,井梨有瞬间错觉——她和晋今源一样,是被抛弃的那个。 远远看到一个英俊少年停在肖思娉面前,两人有说有笑一起走进内场,井梨这才反应过来,谭俊为和肖宇娉一起就读于十一中。 可没看到晋今源。 有意无意寻寻觅觅一圈都没有自己熟悉的身影,宴会还没正式开始井梨就已经耗光耐心,突然很想李望周。 手机里有戴雨灿轰炸不停的消息,井梨点开,一眼在戴雨灿发过来炫耀的现场图里看到晋今源。 他最终没有出席对于他们家而言意义重大的场合。 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井梨把打好的字又删除,摁灭屏幕,一转身却和一行人迎面相撞。 一个中年男人笑着开口:“小梨?好久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井梨觉得来人眼熟,但叫不上名,看了眼一旁的娄岸杰,却不是个求助的眼神。 娄岸杰岿然不动,不紧不慢开口:“陆哥的千金现在在英国?” “出去混个学历,孩子长大了,想管也管不了。” 姓陆的一脸无奈,和娄岸杰碰了碰杯,看他们像同龄人一样谈论儿女话题,井梨觉得讽刺,没忍住的,偏头弯了弯嘴角。 可也是娄岸杰一句话唤醒了她的记忆,调整好表情后,乖乖巧巧喊了声:“陆伯伯好。” “好好好,小梨现在上高中了?” “开学高二。” 陆自波恍然大悟,感慨道:“真快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千千姐还记得吗?你们还一起玩过呢。” “记得。”井梨规规矩矩,有问有答的,在陆自波看来是过于文静了,也不勉强,又关心了几句。 “在305?重点高中啊,来来来,小梨,陆伯伯祝你学业有成。” 井梨手里没拿任何酒水饮料,正四下搜寻,娄岸杰不动声色从侍者那顺来杯苏打水,递到她眼前。 她接了,从容得体应付长辈的祝福,一板一眼回复:“陆伯伯身体健康,事业顺利。” 就在这时,又有人走过来,陆自波热情向对方介绍:“肖璇的千金。” 所有目光霎时聚到井梨身上,打量、判断,这些流程只有一秒钟,四面八方的赞美之词一窝蜂涌向井梨。 “母女俩长得像!都是美人坯子!” 有人开始开娄岸杰玩笑:“岸杰,以后多带孩子出来,不然我家那个天天嚷嚷没同龄人和他一块儿。” 娄岸杰微笑颔首,在这群老油条面前是个不卑不亢的姿态,从容游刃其中,没理会那道恨不得把自己穿透的冰冷余光。 会场的热闹一角被肖思娉尽收眼底,她趴在二楼栏杆上望着被一群大人簇拥的井梨,快要把嘴唇咬破。想不明白,为什么井梨没穿礼裙、没任何打扮依旧耀眼,连那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老男人和她说话时都和颜悦色的,杯口一压再压。 “你在这里干嘛?走,新上了一道好吃的菜,我带你去。” 谭俊为看到人在发呆,本来想凑上去开个玩笑,可肖思娉一点都没被吓到,恹恹转了个身。 谭俊为想拿手机把她这个样子拍下来,被肖宇娉及时制止,他便耸耸肩,不再闹。 “怎么了这是?谁惹我们肖姐了?” 肖思娉瞥他一眼,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厌恶他这副洒脱自在的样子,嗤笑一声,“我们的烦恼,谭少爷怎么会懂?” “说话就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看他有生气的苗头,肖思娉见好就收,把辫子一甩,故意逗他:“这是捧你呀,‘条条大路通罗马’,可谁不知道你谭少年生来就在罗马了。” 谭俊为睨她一眼,倒吸口凉气,“我怎么觉得你不安好心?” “没有呀,很高兴在十一中之外的地方碰到你。” 谭俊为刚想接话就被打断了,“俊为?” “妈。” 看到谭俊为顿时老实,肖思娉也站直身体,微微鞠躬,甜甜叫了一声:“阿姨好。” 晋葭仪颔首回应,温柔可亲,抬手替谭俊为理了理衣领,“注意时间,别到时候又让人满世界找。” “知道啦,关键时刻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晋葭仪无奈一笑,让他好好招待同学就走了,肖思娉捅了捅谭俊为胳膊,悄声问:“你妈妈?” “这不很明显吗?”谭俊为抻了抻腰板,眉头一挑。 肖思娉“切”一声,谭俊为立马上手掐她后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知道您的帅气是遗传阿姨的,行了吧。” 谭俊为这才把人放开,却不是个开心的样子,朝刚才她看的方向丢个眼神,“你继父?”他在家听过一些闲谈。 肖思娉脸颊的温度还没下去,沉默看了眼。在一群发福的矮壮胖里娄岸杰身段过于优越,贵气逼人,鹤立鸡群的。 见身边人迟迟没有回应,谭俊为以为她生气了,急忙补充一句:“欸,我不是那个意思,都什么年代了,男的小女方十几岁算得了什么,要我说,那些大人就是思想迂腐!” 肖思娉笑了笑,“你不觉得他是吃软饭的吗?” “你想听真话?” 肖思娉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真话就是事实,你妈生病之后,他能把你们家事业撑起来,这算他的本事。那个人是谁?”谭俊为及时转移话题,气笑:“不是我说,太不懂礼节了吧,来这种场合就穿成那样,起码的尊重都不知道。” 语气全是轻蔑、鄙夷。 肖思娉望着井梨款款移动的背影,她就算把自己塞进宽松的衣服里整个人也能走出轻盈感,拍拍谭俊为肩膀,点头认可:“她这人就那样,眼睛长脑门上,谁都不放在眼里。” “和我家那个一样。”谭俊为不屑喷出口气,后知后觉盯着肖思娉,试探开口:“她不会就是你姐吧?” 肖思娉不置可否,尽量表现得轻松,可见谭俊为拼命垫脚想要看清井梨时终于沉不住气,掐了他一把,“你故意的吧!” 这个角度无论如何是看不到正脸了,谭俊为有些失落,碰了碰身边气鼓鼓的女孩,不断作乱。 肖宇娉终于忍不住,淡淡反将一军:“你那个喜欢装、逼的哥呢?” 谭俊为笑出声,拍着栏杆转身,满脸遗憾:“今天你是见不到人了。” “不会吧,你们家这么重要的场合,他都敢不来?” “你懂什么,人家一言不发就出去一个人住,作践自己,现在全家都把他当大爷供着。” 肖思娉忍俊不禁,“你这么说,我倒是越来越想见识一下能让你谭少爷害怕的人物。” …… 井梨跟在娄岸杰身边不知不觉几乎把全场人都认了一遍,站得脚脖子直发酸,找了个时机溜出去,和李望周倒了一通苦水。 对方安慰她,说晚上带她去吃烤鱼。 电话挂断,全场灯光变暗一些,零零散散的人逐渐聚拢面对高台,空荡会场上空响起经久不绝的掌声。 井梨随意往柱子一靠,挤了挤眼睛,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家步履稳健走上台,身后跟了一排人,气场强大。 除了在电视上看到过的谭裕业,井梨还认出谭俊为,当晚急于伸张正义的男孩摇身一变,倒挺人模狗样,和谭裕业父子俩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井梨目光再往回扫,站在第二个的便是晋葭仪了,身段柔美,气质温婉,和最前方年长她十几岁的兄长并肩而立却没有丝毫被镇压的低怯,整个人又是从容大方的。 就算知道点什么,井梨脑海中还是不自觉浮现那张线条浓烈表情却永远寡淡的脸,觉得晋今源身上藏有晋葭仪的影子。 等人群再往前挪动一截,井梨视野里蓦地出现上一秒还在大脑里游荡的人。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失去思考能力,不然一个小时前还穿着休闲短袖打桌球的少年现在怎么会身穿正装,严肃冷冽地站在台上? 晋今源身高突出,白衬衫、黑西裤,整个人修长、挺拔,闪动不停的灯光也似乎不自觉全找过去,他轮廓鲜明的五官在此间纹丝不动,惯于应付这种奢华、浮躁的场面。 井梨指尖叩着光洁的杯身,从震惊到坦然,莫名之中开始以一种欣赏的眼光望着台上的庞大家族。 只是她散散游离的视野没自由太久,就被一道毫无感情的目光锁定了。 在高台之上,晋今源的世界是一片茫茫的白,底下攒动的人群会被他自动忽略,因为他清楚自己不是主角。来宾、媒体,一双双迫切想要捕捉闹剧的眼藏在其中,晋今源心头长出刺,却在刹那间看到了多出黑与白两条界线的颜色。 天花板上那团水晶球一样的彩灯全漏进井梨眼里,折射出鲜艳缤纷的光芒,只是刹那间,可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其实和四周别无二致,站定在那里的心态是看热闹。 穿过幢幢人影,两人对视良久,最终,晋今源眼尾不易察觉捎起一丝后劲不足的笑,认栽一样。 井梨也笑了,没有摄像头对准她,她五官鲜活地动,像胜利者在摇旗呐喊。 * 从二楼俯瞰下去,能将偌大华丽的酒会现场尽收眼底,一张张谄媚的笑脸让人错觉世界是如此友善。 在这种地方待久了,内心的虚伪、虚荣也能光明正大显露,只有误闯进来的小白兔一下就能闻到血腥味。 “你不应该在台球吧?”井梨转了个身,背倚着栏杆。 晋今源目光从那把悬在空中的马尾掠过,淡淡又放远了,“戴雨灿说你不会去。” 井梨斜眼看他,笑了,“她肯定没少骂我。” “还好。” 惜字如金的风格,晋今源分分钟能把天聊死,井梨确认这一点。 “为什么最后又决定来了?” 晋今源眉头一动,没回应身边那道千方百计、小心深入试探的目光,面无表情开口:“我一开始就没打算不来,”说完才转脸过去,眼中多了一缕轻蔑,“我如果不来,不是让你白跑一趟。” 他过于黑同时又亮的眼睛一如既往洞察人心,井梨心跳徒然加快两下,低下头盯着鞋尖,说:“我又不是因为这个来的,还说我,你不也总把人往坏了想。” 不算有力的声调,不是井梨的风格,她认定的事情,就算是错误的只要她相信自己也会冠冕堂皇喊出来。 晋今源无声一笑,从心里透上口气,在里面这么久终于呼吸到清新空气的感觉。 “是也没关系。如果是我,也会好奇。” 井梨还想为自己辩驳,可嘴唇一动,最终放弃了。晋今源只留半张侧脸给她,冷酷、淡然,无论井梨怎么看,在上面都找不到低迷的志气。 “如果我不来,不就真成了那晚谭俊为口中的那种人,可我明明不是。” 说完,晋今源转过脸,眉头轻轻一挑。 井梨微怔住,为第一次在这个人脸上看到的那份从容快意,好像自己眼前的霾也跟着散开了。 “现在不是而已了。”她像语文老师拆解明明很简单的阅读句式一样,一板一眼。 这回轮到晋今源愣住,笑容转移到井梨脸上,她也把眉毛一摇,手抓着栏杆后仰,得意洋洋偏头看向别处,欣赏风光一样。 很奇怪,她突然反应过来那段已成灰烬的岁月也属于他的秘密,然后不经意“攻击”,掌握主动权,对此晋今源并不反感,也没有无地自容的暴躁与羞怒。 相反,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井梨让他有种真正释然的快感。 晋今源低下头无声一笑,思绪慢慢放空,好像冒着高温一路赶来的极速心跳从此刻才开始慢慢平复。 他没有出声争辩什么,这让井梨有些好奇,刚转过头便看到从长廊另一头朝这边走来的晋葭仪。 晋今源自然也看到了,不紧不慢直起腰,人还没靠近就喊了一声“妈”,绝对算不上热烈,冷冷的调子,却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下又让井梨觉得他装了。 因为她从他简单的一声称呼听出熟悉感。自从肖思娉被带回家,每回在肖璇的病床前,她都是这样叫本该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可她是真的恨和不甘。 晋葭仪面带笑容,停下脚步时手抚上少年挺拔的背脊,回应井梨的问候,问自己儿子:“这位是?” 晋今源身形微动,只是这样而已,等了一两秒才听到他毫无情绪的介绍:“同学。” 井梨自己开口:“阿姨好,我叫井梨,是晋今源的同学,同班同学。” “马上就不是了。” 说的是叁天后开学要重新分班的意思。 井梨没想到他这会儿话这么多,眼睛不自觉睁大,体内有股莫名的气往上涌,下一秒就要跳脚的样子。 在晋葭仪看来,是两个熟悉的孩子胡闹,忍俊不禁。一扭头看到晋今源微扬的嘴角,于她而言,是久违的笑容,一时难辨心中是喜悦还是酸楚。 “怎么了?”晋今源和她说话总是微微低下头,这么认真,让刚才的惬意好像只是错觉,晋葭仪强打精神,柔声说:“外公找你,你表哥他们也在,过去和他们说说话吧。” 井梨竖起耳朵,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目光紧抓晋今源的脸,不愿错过上面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晋今源没什么反应,如常平淡,井梨在他们母子想起自己之前主动开口:“阿姨,那我先走了,祝晋董事长生日快乐,福如东海!” “谢谢你。小梨是吧,有时间到家里玩。” “好。”井梨欢快应下,丝毫不忸怩,挥了挥手潇洒离开。 晋今源望着那个过于休闲的背影若有所思,是晋葭仪把他拉回现实,“走吧?” 041 母子俩走得不着急,一路碰到不少人,娄岸杰也在其中,等走远,晋葭仪笑笑:“你同学家庭成分挺复杂的,可我看她人很乐天。” 井梨吗?乐天似乎和她不沾边,毫无心肝、愤世嫉俗差不多,晋今源弯了弯嘴角。 “你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吗?” 晋今源看了眼晋葭仪,沉吟片刻,调笑道:“您什么时候变这么八卦。” “她妹妹和俊为是同学,我这个当妈的,觉得太巧罢了。” 听到晋葭仪的话,晋今源脚步渐渐慢下来,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问。 休息室里,老爷子正勃然大怒,训斥晋今源的大表哥,晋家长子一家都在里面,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得了晋葭仪首肯,晋今源打算先远离,就是这个时候,突然想抽根烟,于是拐了弯,往洗手间去。 大厅的喧嚣离得有点远,四下静悄悄的,冷气充足,让人神经有点犯困。 晋今源本来有些走神,突然听到另一阵争吵,不同于老爷子中气十足的暴吼,女孩子嗓音细得像丝,随时有断的危机。 他本无意探究,可在混乱的语句里偶然捕捉到一个名字。 “井梨,你也就敢对我甩脸子……” 井梨,这是晋今源听到最清楚的两个字。 突然有些理解井梨今天会出现这里。 此时此刻,他也产生了疯狂探究什么的念头。 慢慢沿墙根退回去,晋今源将抽出来一半的利群也摁下,透过缝隙看到旁边的安全通道里站有两个人。 背对着的是井梨,她随便一站背脊也柔韧挺拔,像风吹不倒的杨柳枝。 她对面女孩身上的精美裙子多了块污渍,神情激动,“你有种把酒往娄岸杰脸上泼!” “要说多少遍,我不是故意的。泼娄岸杰?”井梨轻蔑笑出声,“你以为我不敢?刀子我都往他身上插过。” 肖思娉一怔,顿时语无伦次,因为她知道井梨疯起来是什么模样。 “你就是故意让我难堪。” 井梨满脸不耐,摊了摊手,“好,我就是让你丢脸,如何呢?说我,你倒是有种别在人前装清纯无辜。” 告别晋今源、晋葭仪后井梨一个人乱逛,无聊至极,给李望周发消息,说自己现在就想去吃烧烤,撒娇。 其实大白天上哪儿去吃烧烤,可李望周还是很快回复,即刻出发要去接她。 井梨盯着屏幕不知不觉发笑,没注意路,突然被地毯的小小褶皱绊倒,整个人往前扑,高脚杯里最后一口苏打水全泼到前方肖思娉身上。 肖思娉没带备用的衣物,咬死井梨是故意的,让她道歉。 “井梨,你简直不可理喻。” 本来井梨心情挺好的,没想吵架,可对方咄咄逼人,倒激醒了她,“肖思娉,有些事情,不是你装成什么样事实就是什么样。是,在南华,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妈从孤儿院领养的,可要是你再颠倒黑白,我也奉陪到底。” 井梨轻飘飘一句话就直击肖思娉摇摇欲坠的心。 整场酒会,跟在娄岸杰身边的是她,那些大人们认可的是她,要巴结、讨好的是她,就像众星捧月,只要她一出现,月山集团大千金的身份只能是她。井梨虽然姓井,父亲是在吃牢饭的过气黑社会,可她是肖璇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过了十六年好日子。 肖思娉其实很清楚,这些都不是连来自哪里,身上流着是谁的血都不清楚的自己所能比的。不管穿再昂贵的裙子、表现再乖巧得体,她都无法扭转自己是一个“野种”的现实。 可是越明白,肖思娉就越痛恨老天的不公。 凭什么井梨生来就拥有一切?穿一套休闲装就能在她拼命挤进来的圈子里如鱼得水。 本来,人们都快要忘记她是家里的老二,忘记肖璇还有一个女儿,可井梨今天随便一次亮相就击溃了肖思娉想要苦苦维持的现状。 这更让肖思娉认清一个让人嫉恨的事实——只要井梨想,她可以轻轻松松把自己踩在泥垢里。 这种感觉就像赛跑,井梨慷慨让步,不管她拼命领先多远,井梨总能轻易赶超,气都不喘回头露出一个微笑。 赤裸裸的羞辱。 仇恨的火种在心底肆虐燃烧,肖宇娉眼睛发红盯着井梨潇洒转身的背影,突然冲上前一把拽住她马尾,嘴里喊着:“道歉!” 井梨毫无防备,重心往后跌,胡乱一挣,肖思娉突然把手松开,她整个人就东歪西倒被甩出去。 从肖思娉的角度看,井梨脑袋是直直冲着消防栓去的,如果砸到,很有可能被凿出一个血窟窿。 她又开始害怕,大脑一片空白往后退,却看到一个身影从门口闪出来,稳稳接住失去方向的井梨。 井梨下意识深吸口气,先认出对方身上的气息,怔怔抬眼。 晋今源眼睁睁看着她整张脸一瞬间失去血色,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心一紧,摇了两下人,“井梨?” 井梨没有回答,眼中茫然的情绪荡然无存,冷脸推开他,看向门口,二话不说走过去。 那里有辆餐车,晋今源隐约知道井梨要做什么,旁观两秒,等人拿着酒瓶回来时挺肩挡在前面。 “让开。” “冷静一点。” 井梨在他投掷下来的阴影里仰起头,除了两瓣唇有点枯萎的嫣红,整张脸煞白,眼里是沸反盈天的恨意。 “你凭什么拦我?你也看到了,是她先动手的。” “是你先发疯!”肖思娉在身后喊。 晋今源纹丝不动,只是低头看着身前头发凌乱但没有丝毫狼狈的少女,背脊竟然也跟着紧绷打颤。 井梨忽然笑了,“你都知道对吧?因为她和你是同样的身份,如果我打她,也相当于是在践踏你。” “可你们他妈活该。你们就不能哪来的回哪去吗,为什么非要厚着脸皮介入人家好好的家庭,心安理得抢走本不该属于你们的一切还不知足。噢,我忘记了,你们是野种,哪来的都不知道。”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井梨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抹厌世的阴郁将她防御起来。 她越来越靠近晋今源,语调幽幽:“怕我砸你们家场啊?也不看看你有资格控场吗?” 两人目光都毫不回避看着对方,僵持片刻,晋今源面无表情拿走井梨手里的酒瓶,狠狠撞过她肩头,头也不回朝外面走去。 心头也挨了一记无形重锤,井梨呆了两秒,还没反应过来,手腕被狠狠一拽。 晋今源步子迈得又大又稳,井梨觉得自己小臂要脱臼了,根本使不出力气挣扎。 反应过来的肖思娉更是不甘,凭什么这种时候都有人出现把井梨带走? 又突然想起来,晋今源就是刚才在台上站在谭俊为身边的少年,结合井梨说的话,肖思娉基本认定他身份,莫名多出些底气,追上去冲那两个背影喊:“井梨这个神经病有句话说得对,今天在晋家的主场,你晋今源有什么资格装主人?” 井梨被迫停下来,撞上前面滚烫的身体,思绪忽然乱成一团。 看两人分开了,肖思娉得意扬起下巴,眼神四下一扫,急切走过去拿起一杯香槟,毫不犹豫泼出去。 井梨下意识偏头躲避,肌肤被几滴冰凉的酒液激得发颤。 耳畔突然陷入死寂,但刮过的那阵风把她唤醒,一睁眼,发现晋今源已经越过自己,他边走边拔出活塞,“嘣”一声闷响后,不断涌出的白沫迅速漫过那只爆红的手。 随即响起肖思娉刺耳的尖叫。 晋今源毫不费力将酒瓶举起来,从头顶开始把人浇透,最后随手一掷。 地毯够厚,空了的酒瓶只是越滚越远。 井梨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站在那里背对着她的晋今源像两年前的无良少年,浑身是刺。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却清清楚楚听到他沉声开口:“既然你知道今天这里姓‘晋’,如果有人要把场面搞砸,我至少可以先让你滚。” 闹出动静的不小,先目睹这一幕的是晋葭仪让来寻晋今源的谭俊为,他不可置信停在不远处,被晋今源看似随意一扫的冰冷目光逼退两步。 “哥?” 现场警卫随即赶来,里三层外三层将中心人物团团围住。 肖思娉蹲在原地羞耻得捂住脑袋。 井梨安然无恙站在原地,只是头发有些乱,置身事外的淡定,可怎么看,都给人第一眼受害者的感觉。 她有天生的软弱和无辜伪装自己内心的暴烈,这是肖思娉永远也装不来的。 听着越来越高声的窃窃私语在耳边叫嚣,人群里冷眼旁观的娄岸杰不动声色从鼻腔泄出口气。 对于这场意外的定论,不过是三个未成年小孩胡闹。 可事情微妙在于三个主人公的身份。 倒没人敢议论同样在现场的晋今源。酒瓶子刚好滚到井梨脚边,所有人都觉得是井梨毫不留情让自己妹妹难堪,这似乎只是属于肖家的新闻——两姐妹首次一同公开亮相就在人家的地盘上起冲突,等于直接向外界宣告她们“不合”。 而晋今源作为晋氏集团的少东主,只是偶然碰见这一幕上前调停。 酒会还没结束,晋今源就离开了,往外走的时候偶然碰见大楼门口的安保在撵人。 不难认出井梨,她总一副自己有理、全世界都要给她让行的做派。 他无视走出去,可那阵在夏天傍晚尤其浓重的清香穷追不舍,黏上来一样。 晋今源忍无可忍,猛地刹住脚步。这一次,井梨没有撞上去,而是挡在前面。 “还不满意吗?”晋今源让风都暂时停息了。 井梨没回避他刃一样的目光,反问:“为什么帮我?” “不是你。” 他淡淡三个字让井梨突然泄劲,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她无措的样子,晋今源讥笑出声,说话时眼睛是看向别处的。 “你总说别人装,其实最能装的是你自己。” 井梨不否认,“连你也被骗了是吗?” 晋今源似乎早就无视她的存在,整个人刚好在夕阳余晖里,是金灿灿里的一团阴影。 “我承认,刚才自己说的话是有点过……” “你说的都是事实。”晋今源又无意识去摸烟,“如你所说,我看到了是她先动的手。”他抽出一根含进嘴里,眼眸低垂,“第一次拦你就是怕发生后来的事。” 手里的东西突然被抢走,晋今源愣了一瞬,眼睁睁看着井梨拿出一支烟,抢先一步用了打火机。 “给你惹麻烦了吗?” 不是第一次看她姿势娴熟要点烟,可他明明记得她说过自己不会抽烟。 当下,晋今源没心思深究,气血躁动,无法忍受她过于自来熟、没有礼教的行为,直接上手,冷脸将她嘴里的烟拔出来,连同自己这根,一起摁灭了。 “你神经病啊!”井梨跳脚。 指尖还捏着潮湿的海绵体,晋今源被突然响起的刺耳叫声砸得心跳一顿,冷脸将烟盒扔进垃圾桶。 “我他妈是活该。” 这一回轮到井梨嗤笑出声,久久都平复不了,但忙着纠正他:“不是,是肖思娉活该,她这个人就这样,被宠得只活在自己世界里,以为和谭俊为认识就也可以踩你一脚。” 晋今源蹙眉看她一眼,没说话。井梨笑够了,若无其事回望他:“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没浇我一身?你把我拉出去的时候,我其实有点害怕,怕你直接给我扔下楼。” “嗯,你提醒我了,我当时的确有这个想法。”晋今源话接得很快,往后一靠,淡淡看向川流不息的街道。 整个世界是柔软的红色,混沌一团彩霞悬在天边,却已经有点点白星悄然冒头了。 突然刮过一阵风,树叶婆娑作响,井梨顺势将碎发别到耳后,发出不屑的一声笑。 晋今源接起没说完的话,“只不过被她打断了。” “对不起。”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晋今源身体徒然一僵,以为听力出现问题,转过脸,发现井梨依旧在看着自己。 “本来应该说‘谢谢’的,但我觉得,这声‘对不起’值得在这个时候说。” 晋今源有种为难的局促,好像也是不久前,他嘲讽她这样的人是不是永远不会说“对不起”。可她真说了,真诚与否不能辨别,只是如此坦荡,让他一时无法回应。 无法同样坦荡地回一句“没关系”。 “同情我吗?”晋今源只能在麻乱的思绪里找出这句话来掩饰不安。 井梨摇摇脑袋,“我更值得同情好吧,要是肖思娉像你一样,说不定我会正常一点。” 晋今源静静看她许久,认真开了个玩笑:“也许你可以和谭俊为交流一下,家里有个毫无血缘的兄弟姐妹是什么感觉。” 井梨没笑出来,动了动自然的眉毛,“说不定在他那里,我才是被抱养的那个。” “你担心这个吗?”晋今源想起二月份,在411无意瞥到的网页内容。 井梨还是摇头,手掌一撑,整个人跳坐到花圃上。 “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得了肺结核,当时快熬不过去了,就是那时候,我妈从孤儿院领回来一个小我三岁的女孩,跟她姓。从此肖思娉过上了公主一样的生活,她拼命想要摆脱从前的身份,忘记自己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小孩,所以我一开始就看不起她,并且永远都看不起她。” “你呢?” 晋今源思绪还停留在她得了肺结核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情节,没有回答她突然抛出的问题。 井梨似乎也不是执着答案,继续说:“你也知道,我妈和一个小她十二岁的男人结婚,那个男人我以前叫他一声‘哥’的。可能是看到我,我妈就会想起杀千刀的前夫,肖思娉又太好养熟了,她什么都给她最好的。有一次我高烧到四十度都没人理,联系不上家长,还是我们班主任大雨夜送我去的医院。我不知道你和谭俊为是怎么相处的,可他好歹会叫你一声‘哥’,肖宇娉在人后从来没叫过我一声‘姐’。从小到大,我有什么她也必须要有,如果她得不到,也会毁掉我手里的东西。用颜料搞脏我校服、穿走我第二天表演要穿的鞋、跟踪我和姚熙桀告密给我继父、故意弄丢我养的狗、撕烂漾清留给我的唯一照片……” 她看了眼身边沉默太久的人,轻笑一声,“你肯定觉得我在撒谎,好像我才是那个可怜兮兮的灰姑娘,可事实是我不会让自己吃一点亏。” “她这个人就是纯坏种,坏完又会扮可怜,以前更小一点的时候,我天天都想,她怎么还不死?” 之后,她问晋今源:“是不是觉得我很恶毒?” “所以你认为,所有从孤儿院出来的小孩都和她一样。” 井梨不说话,当作默认,可看着晋今源那张情绪直白的脸,又想说些什么。 一串震动打破暂时冷却的气氛,两人同时去摸口袋,最后是井梨掏出电话晃了晃,晋今源就慢慢放下了手。 “天啊,我差点忘了学长要来接我!” 身边人从边缘滑下去,晋今源下意识想伸手。 下一秒,井梨稳当落地,手指头要敲出火花来。 晋今源四处看了看,突然觉得视线无处安放。 忽然就对上她正好抬起来的目光。 井梨耸了耸肩,“那我先走了。”说完觉得似乎有些不妥,追问一句:“你呢?” “台球馆。” “不是吧,他们这么能打?”井梨无法理解这项活动,记得戴雨灿明明不会打台球来着。 晋今源坐在原地不动,看到井梨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从口袋掏出什么,精准掷到他怀里。 “下次别那么冲动。那就,三天后见了,同班同学?”井梨尾音带笑,说完小步跑起来。 充满甜蜜、喜悦与期待的背影很快就在茫茫车流里模糊了。 低头看着那包没拆封的宽窄和一枚小巧的粉红打火机,晋今源这才开始想:当时他拽她走,是为了什么? * 夜幕初上,娄岸杰在后座闭眼扯了两下领带,眼周时不时跳动,难得主动问及井梨的去向。 “人呢?” “和李望周走了。” 车里沉默片刻,章田明斟酌够了,才再次开口:“之前在大楼门口和晋葭仪那个大儿子待过五分钟。” 点烟的手一顿,娄岸杰眼皮轻轻一掀,毫无痕迹继续将烟点燃了,脑海里想起那晚他上楼撞到着急忙慌跑出门的井梨。 “小梨和他认识?”章田明有点困惑。 刚才娄岸杰留下和晋家人赔礼道歉,晋葭仪负责和他谈的。女人态度友善,没有任何为难,只是娄岸杰也不确定这对日后月山与他们的关系是否会造成影响。 其实如果对方要追究到底,娄岸杰也坦然接受。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带来的两个人把他们主场闹得鸡飞狗跳,的确上不了台面。 知道后来晋今源也被带走问话,娄岸杰旁敲侧击关心几句,晋葭仪只是说:“今源说井梨是自己朋友。”她如实告知,态度平和,至少娄岸杰不觉得她是话里有话。 作为女儿,晋葭仪无意和家里庞大的家业打交道,是最受宠的女孩,从小生活自由,早年一直待在国外,是享誉国际的艺术家,与谭裕业婚后才回到南华,退居幕后,鼎力相助丈夫在政界稳住脚步,相伴左右。 娄岸杰不认为这样一个女人没有伪善本事,可他同样相信晋葭仪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装大度。 反正这件事的定论是月山两千金起冲突,他们家儿子和其中一人是熟人,所以介入调和。 娄岸杰也没打算盘问井梨和肖思娉中的任何一个。 “晋今源以前是于骋那伙的。现在两人是同班。老章,还是老了呀。”娄岸杰居然还有闲心调侃一句,看到章田明有些茫然的脸,无声一笑,将积攒在肺里的浓烟尽数喷出。 042 酒会结束,娄岸杰晚上和月山几个老股东在南华最顶级酒店的顶层包厢把酒言欢,他主动谈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众人倒没放心上,认为这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甚至打趣娄岸杰:“这女孩越长越大,是越来越不好管的,尤其两千金,这可比拿枪杀人要难。” 哄堂大笑,有人意味深长附和一句:“我看岸杰是有点心有余力不足了。” 娄岸杰微笑不语,忍下一腔鬼火,任由几个老家伙拿自己开涮。 结束后,也有私下提醒他的,“小梨和思娉都大了,虽然你没和她们住一起,但毕竟家里就你一个男人,还是要注意影响,多的是有心之人就守着这儿呢。” 王农敬是跟着井崎三闯天下的,当初也和肖璇闹过,出去单干遭遇算计差点家破人亡,最后是肖璇不计前嫌,从此人便对月山死心塌地了。 除却王农敬,多的是笑面虎,娄岸杰知道洛杉矶那边也一堆暗处的眼线,就等肖璇床头的心电图变直。一个个表面上心悦诚服在他手下做事,实际心里都憋着坏,随时准备对一个不到三十岁靠“吃软饭”一步登天的小混混发难。 月山如果出事,内部会比外界一众敌人更迫不及待放炮。 娄岸杰迟迟没有让发动车子,一个人在后座消耗整包香烟。他今天喝得有点多了,竟然昏昏沉沉险些睡过去。 是手下阿峰接到一通电话,人才猛地惊醒,失重感太真实。睁开眼的刹那,里面一道寒光让小弟瑟瑟发抖。 “说。” 娄岸杰重重喘了两口气,揉着酸胀的眼皮,听到人小心翼翼汇报情况:“实属巧合那边,今晚闹了出大的。” 过了许久后座都没有动静,娄岸杰面无表情拆了盒新烟,太阳穴那里跳动明显,阿峰后知后觉急忙出声补充:“不是井梨小姐,不过那边说是不太好处理,所以请示一下您。” 实属巧合的最大股东是英杰——很多人只知道英杰娱乐,主营电影投资与发行的,但英杰集团是综合性企业,业务领域广泛。 夜店这种地方,时常发生斗殴事件,社会青年的小打小闹无关紧要,一般保安就能处理,但也有团伙闹事的,动刀甚至动枪,更何况有人就喜欢在夜店谈生意,谈不拢的时候就需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了解到娄岸杰是什么出身,或者说月山是靠什么发家的之后,英杰董事长胡建鑫便亲自与娄岸杰会面洽谈,把这项业务交给他。 去年开始,娄岸杰手下一帮人便成了实属巧合的“保护伞”。 井梨时常光顾实属巧合,和什么人来的、什么时候来的,娄岸杰一清二楚。 只不过她和那帮人还算本分,只是玩,没闹什么大乱子。 除了上回见义勇为却被对方反咬一口。 井梨反应够快,在娄岸杰的人出现之前就跑走了。事后发现“闹事”的是自家小孩,底下人后怕得直冒冷汗,还跑出去找过,想确保人是安全的。 不过最后是娄岸杰到家亲自确认人安然无恙。 据那边说,今晚也不过是一群混混和几个小太妹起冲突,但是参与闹事的主角和井梨一样,是上面交代过的“重点保护”对象。 阿峰觉得实属巧合的人该换一换了,上次不仅差点让井梨在自己地盘上挨打,这回更是连一点小事都需要请示,不懂灵活变动的话,和一群饭桶无异。 可娄岸杰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车停在实属巧合后门一条巷子里,完全融入黑夜,里面也没开灯,娄岸杰闭目小憩,思绪却完全清醒了。 突然,灵敏的听力被开锁声扰到,他慢慢睁开眼,转着无名指上那圈银环——他和肖璇的婚戒。 门是从里面自动拉开的,破败的一缕昏黄投机似地漏进来,紧接着,所有光源又消失了,娄岸杰余光里的那个暗影了无生气,但顽强的、想存活下去的气息深重。 实属巧合这边说,挑起冲突的是一个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对八。因为得过命令,眼看事情要无法收场的时候,娄岸杰的人便出手镇压现场,那八个人觉得他们明显是帮着李让清,闹了一阵,高呼实属巧合有黑势力,要到公安报案。 差点让实属巧合陷入危机的女孩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没有感激、没有愧疚,也看不出她内心的恐慌,局促。 娄岸杰扭脸过去时,心还是毫无征兆停跳一秒钟,手上所有动作不着痕迹止住了。 即使他做过预设:人是自己所想的那个。 李让清看清车里坐着的人,也还是没有反应,好像娄岸杰也同样在她的想象之中。 她慢慢抬起脸,一双眼是明净的亮,完全露出来的轮廓鲜明,充满凌厉感,再厚一层妆也盖不过似被雕琢出来的五官那股自然清透。 只是不像一个十七岁少女。 李让清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漠然如塑像。 娄岸杰脑海中不自觉浮现那晚混乱过后又死寂的街道,坐在地上狼狈单薄的身影,奄奄一息的破碎感。不太真实。 车门合上后,密闭空间凉得很快,每一下呼吸都清晰可闻。李让清目视前方,视野是暗的,错觉自己已经潜入沉寂的海底。 身边的男人不说话也压迫感十足,让人无法当他不存在,可李让清偏偏是一种执拗到死的镇定自若。 “李让清。” 男人低沉嗓音像一缕散不开的烟,在李让清耳畔响起。她背脊一颤,像上学第一天不管如何在心里祈祷还是被老师点到名字,对这三个字感到陌生。 娄岸杰似在慢条斯理咀嚼这个名字,再出口的话情绪不明,“井梨知道吗?” 听到“井梨”这两个字,那感觉又像是讲台上的老师得不到回应,有些不耐,再次喊一遍“李让清”。 “我们三个月前才在305重逢。” 这回,娄岸杰真正听清李让清的声音。 大概六年前的时间过于遥远了。 而那晚她声线走样,糊成一团,是柔软的。如今,这个女孩真实的嗓音有些粗粝,每个声调都往下压,如果同时注视她的脸,会让人咋舌,原来拥有漂亮脸蛋的代价是上帝对她的声带痛下毒手。 娄岸杰眉头轻轻一动,完全理解她这个显得过于冷漠的回答。 “谢谢您。” 李让清轻轻低下脑袋,长睫在一圈厚重的烟熏妆里挣脱出来,单薄又弯,眨了两下。 这时,娄岸杰也动了,衣料摩擦出一些响,嗓音是冷淡的:“我只是在完成我该做的事。” 他摸出烟来,却没有立马点火,拿在指腹摩挲,沉吟片刻,对身边的人开口:“是那晚那几个人?” 李让清没有直接回答,“井梨她是为了保护我。” 身边突然响起一声冷笑,这笑刺到李让清,她转过脸,在晦暗中直视男人少有情绪的侧脸,“在您眼里,我们很可笑,对吗?” 娄岸杰手中动作一顿,偏头打燃一簇火焰,很快,烟雾弥散。他目光一转,落在那张分明妍艳又清冷的脸上。 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女孩的目光无法镇压他,娄岸杰闲散往后靠去,口吻的确是薄又锋利的,充满不屑,“可笑的是井梨,她其实胆子很小,一只老鼠都怕得要死,却敢和几个混混单打独斗。” 李让清眼神一晃,始终挺拔的腰背完全坍圮。 娄岸杰冷眼注视,视线扫过她紧抓着座椅开始泛白的手,任由香烟消耗。 开始觉得,此刻的李让清和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小学生身影重合了。 当初的井梨咋咋呼呼,用育小那些坏种的话说,她是横行霸道的黑老大女儿。李让清跟在井梨身边,过于文静,和人说话永远轻声细语,对比惨烈。 当初那顿麻辣烫,初次见到他和姚熙桀,小姑娘心中的惶然、局促显露无疑,娄岸杰印象中,李让清压根没说几句话,全程埋头在吃,姚熙桀挪一下板凳,她瘦小的肩膀都要抖两下。 “你没怎么变。” 李让清身体一僵,下意识屏住原本急促的呼吸,不太确定这句话是否存在过。 她茫然抬眼,再次鼓起所有勇气反问:“您还记得我?” 这回娄岸杰才是真的笑了,蹙眉吸了口烟,再吐出来是薄薄一缕,“你刚才不是说了,三个月前才和井梨在305重逢。” 李让清又快速低下眼,觉得自己在这个空间里有窒息的危机。 “我还知道,李望周之前和你在一起。” 看了眼那个彻底沉默的身影,娄岸杰也没了话,陷入沉思,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她说:“那天在办公室,我看到您了。” 这倒在娄岸杰意料之外,他回神很快,云淡风轻吐气:“哦,你那天的样子,和现在还是不太一样。” 李让清目光静静落在他脸上,渐渐找不到自己起初害怕却决然的踪迹,内心忽然无比平静,死水一样。 娄岸杰什么都没问,因为她知道,他什么都懂。 “今晚给您惹麻烦了。” 她又恢复最初的状态,无畏也无谓,娄岸杰皱了皱眉,面无表情掸走了裤腿上的几粒灰,“这件事我会处理干净,我希望,那晚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李让清明白,他是在告诫她不要把井梨拖下水。 “她很恨您。” 李让清鬼使神差开了口。 娄岸杰淡定如常,嘴角甚至扬起一丝笑,“你也有恨的人,但肯定明白,比起很多东西,恨是最微不足道的。” “比如,她现在靠我养,如果有人要她的命,只有我能救她。” 他停了一下,继续开口:“当然,恨又是最具有力量的。” 李让清也第一次在娄岸杰面前笑了,这很不正常,按理说,她应该像六年前那样,对他只有恐惧和戒备才对。 “您是拥有很多,可像你们这样的人,永远也无法得到一份真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