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是上古凶兽》 1.凶兽出 楔子 十五岁的少女满身是血的躺在溪石上,眉目如画的脸蛋惨白一片,她像破烂的布娃娃般一动也不动,半截长矛穿过她的胸口,但她的右手旁,留着一个用血画的符。 她的目光遥望着远方那隻巨大的凶兽,这便是混沌吗?「白泽精怪图」上所载的上古凶兽,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熊而无爪,有目而不见,行不开,有两耳而不闻…… (是汝唤吾?)混沌在自己一片虚无的视野中,感知少女的存在。(你为何能召唤我?) 少女耳畔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一个意识就直击心底,她发现自己也不需开口,便自然而然地在脑海里与混沌对话。 (小女……名叫宇琳琅,原为宇国公主,白泽精怪图是王室国宝,是以能画白泽令召唤您。) (又是白泽那长舌兽!)混沌不屑道。白泽曾于上古时与黄帝相见,将一千五百二十种精怪悉数道尽,后来黄帝命人绘成白泽精怪图,没想到成了宇国国宝。(可惜你搬出白泽也无用,即便能召唤我,他也没能力操控我。) (小女不敢操控,但想与您做一笔交易。) (真不自量力,你这渺小的人类有什么是我想要的?) (我可以告诉您白泽精怪图的下落……) (我要那有何屁用。)混沌无趣道。那张图对付得了其他鬼怪妖兽,又对付不了自己。 宇琳琅赶紧补充,(而且我可以把五感给您!您不是目不能视、耳不能闻、鼻不能嗅、舌不能嚐、口不能言、身不能触吗?我是全灵体,天生亲和灵气的体质,什么妖魔鬼怪都可用,反正我也活不成了,我可以把这副身躯让给您。) 五感?混沌心动了,它拥有天地数一数二的灵力,却从未感受过这世间的一切,它的世界是一片荒芜,一直是虚空的虚空,能听、能看到底是什么感觉? (你的条件是什么?丑话在前,我可没法救你性命。)它是凶兽,不是瑞兽,起死回生、救死扶伤从来非它所长。 (没事,死了便能结束痛苦的日子,没什么不好。更何况我不死,又如何把五感给您呢?)宇琳琅脸上露出苦笑,感觉肺部吸入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只求您一事,我有一孪生弟弟,天生痴傻,求您护他一生。宇国灭亡时,我用白泽精怪图换取投入北山宗门下,庇护我们姊弟不死,但哪知躲在修道界还是逃不过贼人毒手。我命已至此,只求您起誓照顾舍弟,让他安享天年,顺遂无忧。) (这好办,天道在上,我会护令弟一世,让他安享天年,顺遂无忧。)混沌立刻起誓,没有片刻犹豫,深怕少女反悔。 毕竟只是凡间短短一百年,弹指即过,它只要去那劳什子北山守着这人的傻弟弟一下子,便能换得耳聪目明,如此美事,何乐而不为? (多谢混沌大人……天道在上,我宇琳琅身死魂离后,愿将此身躯献给混沌大人,永世不悔。) 或许是了却了最后一桩心愿,心满意足,少女闭起双眼,呼吸变得越来越浅,渐渐轻不可闻…… 混沌意识到少女的魂魄即将离开肉体,在最后那一瞬间,混沌融入这个身躯,完整贴合。 突然彷彿有巨大的洪流向混沌涌来,迸发五顏六色的光彩,充斥天地万籟,有如身上所有毛孔都张开,下一瞬间,少女的记忆像画卷般一幕幕展开在混沌的意识里。 混沌觉得眼眶酸酸的,伸手抚了抚,有水流下来。 这便是人类说的眼泪吗? 不知过了多久,血跡斑斑的混沌少女从溪石上坐起身,顺手拔掉插在胸口的长矛,胸口的血窟窿渐渐癒合,只留下道袍上的带有血渍的破洞。她觉得浑身黏答答的,视线望到一旁淙淙的溪流,她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溪水边,双手掬起水洗净自己。 水中一个娇俏甜美的少女眨着好奇的大眼睛。 「你不吃这个?」宇琳琅,也就是混沌少女,伸长手拿着一隻有点焦的鸡腿递在少年面前。 长得跟宇琳琅极像,五官清俊,却一脸痴呆的少年宇龙锦瘪着嘴,动手推开鸡腿,「不好吃。我要玩。」 夜雨淅沥沥打在竹芦的屋顶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居室在烛台昏黄光晕的照耀下,乾燥温馨。 一切皆好,北山宗门里,宇琳琅姊弟彷彿被人遗忘了,毕竟一个前朝公主和一个前朝太子,本是被眾人忌避的存在,因此除了当日宇琳琅穿着一身血衣回到宗门时,被守门弟子教训擅自离山,后果自负外,他们姊弟俩所在的碧竹峰,根本就无人理睬,这倒正合混沌的心意。 宇龙锦这个弟弟也很好,儘管天生痴傻,无法学习或修炼,但比低阶妖兽通晓人事,而且特别听姊姊的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守护他并不费事。 加上混沌才获得五感,做什么都新鲜,而且这些天她迷上品嚐百味,在眾人皆辟穀修道的宗门,只有她天天捉些鸡鸟鱼兔,跟宇龙锦餐餐大鱼大肉。 反正她这身躯是个杂灵根,宗门收她为徒也不过是为了白泽精怪图,没人管她修不修炼辟不辟穀。 唯一不好的是,她的手艺着实不怎地,再新鲜的食材,被她一料理都味如嚼蜡,跟着她吃几日,龙锦都瘦了。 「小子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难吃也是一种滋味啊,可比没有嗅觉味觉好太多了。」 再怎么难吃宇琳琅自己本人还是吃得下去的,可她的大道理少年完全无法理解,少年只是躁动地扭动身体,已经想离开桌子去玩了。 「算了,我知道你坐不住,去玩吧!」她拿着鸡腿对少年做了个驱赶的动作,少年立刻跳下椅凳,跑去角落的书箱里翻出草纸和木炭,一屁股坐在地上乱涂乱画。 记忆中,明天便是一月一次可以去主峰管事堂领日用品和月例灵石的日子,她觉得自己得多要些笔墨纸砚,她已经发现了,龙锦只要能画画,可以在居室待上一整天。 咻……!突然一枝带有强大灵力的长矛破窗而来,直逼龙锦后背。 宇琳琅一甩手刮出一阵风,长矛立刻反向从窗口破洞突破雨幕刺回兇手。 「我都还没找过去替原主报仇,竟然自己先跑来送死。」宇琳琅纤手一挥,给屋内布下一个结界,「龙锦,待在屋里乖乖的,你阿姊要去大显神通一下!」 宇琳琅追至屋外,就见拿着长矛的蒙面黑衣人往另一山头窜逃,她跟着飞身过去,蒙面黑衣人逃至树林前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宇琳琅。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宇琳琅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掐住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人震惊于她的速度和力量,避无可避,双手挣扎着欲拨开宇琳琅钢铁似的束缚。 但忽地有数道灵矛从不同方向飞来,逼向宇琳琅,她身上灵力迸发,那些长矛彷彿被挡在一个透明的罩子上,在空中僵持着寸步不前。 十几个黑衣人从树林里窜出,包围住宇琳琅,继续在长矛上施力,宇琳琅彷彿被长矛布成的天罗地网包围。 「你们来得正好,我还正愁看不见人影要怎么一锅端呢!」宇琳琅勾唇一笑,她放开身前的黑衣人,直接扬声道:「混沌之渊!」 只是一个瞬间,所有黑衣人脚下变成无尽黑暗的深渊,黑衣人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立刻被深渊吞噬,一齐消失无踪。 「百步之内,我可是天下无敌!」宇琳琅自豪地想要环手抱胸,但她驀地发现……她没有手了!何止没有手,她的视野一片虚空,目不能视,她竟然变回混沌本体了! (看来那副躯体没法承载混沌之渊发动时的灵力,这可麻烦了,何时能恢復?) 混沌决定还是先回碧竹峰去,再视情况应变,于是她缩小了本体,歛去身上的灵力,免得遇到宗门内子弟引起骚动。 凭着来时的记忆和妖兽的直觉,她在雨幕中朝着碧竹峰的方向走去,半晌,前方传来一道声音。 「哪来的长毛狗。」一个清冷的男性嗓音喃喃道。 一位披着一头乌云般长发的男子,身材修长,五官宛若雕刻,但肌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在雨夜里简直白得要发光一般,打着伞站在一处院落门前。 (幸好还听得到声音……不对!谁是长毛狗了?!) 混沌极为愤慨,正考虑给这男的一点顏色瞧瞧,这男的倒从感知范围内消失了。 看不见真烦!混沌有点气馁,以前几千年也瞧不见,现在才睁眼看了几天便不适应眼盲了。 她懒得理会这段插曲,继续朝碧竹峰方向迈进,反正那傢伙只要别挡她的道就行,敢挡她的道便是自找麻烦。 可是,才走个几步,那男子又出现了,而且还端着一盘肉递到她面前。 「要不要吃?」男子依旧清清淡淡地问道。 一阵热腾腾红烧猪肘夹杂桂花清香的味道扑向鼻间,愣是让混沌停下了脚步。 这北山宗不都是辟穀的吗?竟然有弟子吃肉?而且手艺精湛如斯! 「毛都湿透了,还是进屋吃吧。」 男子皱眉道,却发现这隻长毛犬鼻子朝着盘子猛嗅,目光却没有焦距,踟躕不前。 「竟是双眼盲目……」他轻讶道,「无妨,我带你。」 男子轻拍着长毛犬的颈项,示意她跟着自己走,那手十分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混沌犹豫了一息……反正现在回去龙锦也认不出我,吃点红烧肉也不会耽搁些什么。 如此想着,她便跟在男子,确切来说是红烧肉的味道后,进入一座院落。 一到廊簷下,收起伞,男子便在她身上打了一道净身咒,让她全身的长毛恢復蓬松白软后,这才领她进入内室。 他在长毛犬的足前放下盘子,混沌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一嚼下去便发现,这竟是她出生以来,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这傢伙太好了!如何能收编麾下做我的厨子呢?混沌心心念念道。 男子黎渊雅在桌前坐下,静静地瞧着脚下的长毛犬,也拾起筷子夹了桌上属于自己的那盘桂花红烧肉,细嚼慢嚥。 适才他感到远方有灵力波动,因此晚膳用到一半便出外探个究竟,怎知却捡回一隻没什么灵力的妖兽。 黎渊雅冷心冷性,不喜人,不喜物,但唯独对狗有些心软,可惜这隻长毛犬虽颇得他眼缘,却没什么灵力,又双目失明,不然他倒想收来做自己的契约妖兽。 须臾之间,长毛犬已把盘子舔得乾乾净净,混沌端坐着用前脚挠挠男子的衣袍,又用爪子作势挠挠自己嘴巴旁的毛。 「你要我帮你弄乾净?」 混沌连忙点头,这厨子够聪明! 这妖兽真有灵性!黎渊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头上柔软的长毛,再次弹指打了个净身咒。 混沌感觉自己全身都清爽了,便起身旋踵朝门口迈去,她还得赶回去守护龙锦弟弟呢。 黎渊雅为她开门,「饿了随时过来。」 他不强留,反正雨也停了,这毕竟不是真的犬类,他的身分亦不能任意留下一头非契约的妖兽在旁。 混沌心满意足地走入夜色里。 2.比试台 所幸几个时辰不到,在天亮之前,随着视野清明,混沌恢復了宇琳琅的模样。 好险,以后还是别随便放大招了,免得变回原形,宇琳琅想道,她还是很珍惜得来不易的五感的。 「龙锦,快起来,咱们去管事堂领月例吧。」宇琳琅一早便杵在龙锦的床铺旁,单手将他拎起,粗鲁地替他套上衣袍。 龙锦懵懵懂懂地任人宰割,不晓得姊姊在说什么,反正照做就对了。 宇琳琅带着龙锦离开碧竹峰,来到仅一峰相隔的主峰的管事堂,领了装满月例灵石和日用品的储物袋。 才一出管事堂便瞧见两名女子,一名紫衣,一名粉衣,粉衣女子貌似丫鬟,盛气凌人地走上前挡住他们。 「哎哟,这不是宇国的白痴太子姊弟吗?你们这亡国奴如何好意思用我们北山的灵石?」 「龙锦,拿好。」宇琳琅废话不多说,把储物袋往龙锦怀中一塞,下一瞬间便单手揪住粉衣女子的领口,直接将她提起来。 「啊,放开我!你疯了吗?」粉衣女子挣扎道。 「不想被揍,就快给我弟弟道歉。」也不瞧瞧是谁罩的人!宇琳琅哼了一声。 「快把小梅放下,宗门内禁止私下斗殴,你想挑事的话,不如我们正大光明地比试一场。」紫衣女子上前制止。 宇琳琅突兀地松开手,任粉衣女子往后跌进紫衣女子怀里。「比就比,输了你们俩都给我弟弟跪在地上道歉。」 人类真麻烦,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规矩。 「小姐,您真的要跟她比吗?她好像变了许多……」小梅心有馀悸地躲到紫衣女子身后,刚才宇琳琅那一下身手她竟然躲不开。 「无碍,我难道会怕一个连术法都没学过的杂灵根吗?」紫衣女子顏若彤安抚丫鬟后,环顾四周道,「各位同宗,请为小女子做个见证,是宇师妹自己要与我比试的,生死自负。」 她根本不提宇琳琅输了时该做什么,因为她有把握不让宇琳琅活着走下比试台。 「蠢人就是话多。」宇琳琅翻了翻白眼。 在围观眾人的鼓譟下,宇琳琅和顏若彤上了比试台,宇琳琅让龙锦在比试台下等她,没让他离开自己视线范围。 「比试开始!」穿着青衣道袍的比试官一声令下,顏若彤便抽出腰间配剑,但那不是普通宝剑,在她拔剑出鞘那刻,剑身便被火舌包裹,燃烧着熊熊烈焰。 围观的弟子们发出此起彼落的讚叹,「真不愧是单一的纯火灵根!」「她是灵剑山庄的大小姐嘛!」 但下一瞬间,眾人都没看清是怎么做到的,宇琳琅已欺身上前,用适才对付粉衣女子同样粗暴简单的手段,单手揪住顏若彤的领口,直接将她的头倒栽葱地向比试台的地面砸,这一下重击让所有人都发出惊叫。 没错,宇琳琅是杂灵根,没修练过术法,可这身躯已经与混沌融为一体,她一个堂堂上古凶兽对上一个区区人间术士,一力降十会,单凭速度和力量便足以辗压一切了。 「你认不认输?」宇琳琅不想把场面弄得太血腥,所以没下死手,毕竟在龙锦安享天年之前,她还打算在北山混个一百年。 「不……」顏若彤的脸庞抵在比试台地面上,额头已砸破了个伤口淌出鲜血,但她还握紧宝剑亟欲挣扎。 宇琳琅也不多说,又是一反手揪着顏若彤的领口把她提起,下一剎那再次把她头往地面一砸。 「我认输我认输!」顏若彤吓坏了,虽然已是修道体质,但不知为何她感觉宇琳琅真的有可能将她活活砸死,宇琳琅的力道就是恐怖如斯。 「早说嘛。」宇琳琅立马放手,让顏若彤直接狼狈地趴伏在地,那把火焰剑上的火焰不知何时早已熄灭。 宇琳琅一走下比试台,小梅就衝上台去哭着搀扶起顏若彤,但当两人正要走下比试台,便瞧见宇琳琅已带着视线四处游移、一脸懵懂的龙锦堵在她们前方。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不是约好输了要向我弟弟下跪道歉吗?」宇琳琅兴味盎然地瞧着主僕俩。 「你不要欺人太甚!」小梅怒道。 「宇师妹,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们并未伤到宇师弟,倒是你已重创顏师妹了,何不各退一步海阔天空?」一名衣着华贵的俗家子弟介入道。 「一年多来你们欺我压我,也没瞧见有什么同门弟子情分,那时你们怎么不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听不懂你这什么狗屁道理,我只认一个理,叫认赌服输,不服来战。」 宇琳琅说着便伸手揪向那名俗家子弟的领口,疾如闪电,那名俗家子弟虽有防范,实际面对时却如何也避不过去,依旧狼狈地被她掐住颈项,动弹不得。 「住手!不准私下斗殴!」一直袖手旁观的比试官此时终于出声制止,「谁敢私下斗殴,即刻逐出山门。」 真不知掌门当初为何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从朝廷手中庇护这对姊弟,然而这一年多来掌门对两人不闻不问,是故眾人也毫不遮掩对他们的恨恶,毕竟宇国并非多清明的国家,即使这对前公主与太子什么也没做,他们的身分即是原罪。 是以比试官也存心漠视,无人提起他便不出面。 宇琳琅放开那名俗家子弟,「好啊,我按照你们的规矩来玩,但比试官大人,适才眾人都为我们的比试做了见证,这两个女的输了就该给我弟弟跪下道歉。」她紧咬不放。 比试官阴沉着脸道:「顏若彤,你和你的丫鬟跪下来道歉。」 顏若彤身躯一僵,但还是拉着小梅跪在比试台上飞快道:「宇师弟,对不起。」 说完她马上站起,与小梅匆匆下了台,灰不溜丢地穿过人群离开,那名俗家子弟也恶狠狠瞪了宇琳琅一眼后,忙跟上去。 眾人怀着惊惧又怀疑的目光偷覷宇琳琅和龙锦,宇琳琅表现出的强横力量让他们噤若寒蝉,但她何时有这天翻地覆的转变? 宇琳琅对他们的目光毫不闪躲,反而大剌剌地环视一圈道:「我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以后谁再欺负我弟弟,先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她嘴上说得凶狠,心里却觉得麻烦。 她获得五感后,就想好好吃喝玩乐一番,可这北山总如此乱糟糟,不是外来刺客,便是宗门内訌,她自己倒不在意,但她无法一天十二时辰与龙锦寸步不离,万一一个疏忽没守护好龙锦怎么办?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宇琳琅拍拍龙锦的后背,「走,咱们回家吧。」 「回哪个家?」龙锦呆呆问道。 「就是掌门给的碧竹峰啊。」宇琳琅理所当然道,王宫都换主子了,龙锦还有哪个家呢? 驀地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他们姊弟俩不是用白泽精怪图买了个名义上的师尊祁掌门吗? 当初祁掌门不是承诺宇琳琅,只要他们不出北山宗,便护他们姊弟周全? 怎么弄得如今人人欺到他们姊弟头上,还有莫名其妙的刺客杀进碧竹峰来,哪有如此拿「图」不办事的? 她该去祁掌门面前,提醒提醒他这个掛名师尊应尽的责任了。 3.寻兇去 翌日,宇琳琅来到元始峰求见掌门,执事弟子通报后,带她来到一座巍峨的石堡前,通过漫长甬道后,进入北山宗的枢要议事堂。 穿过结界,踏入堂里,她惊讶地发现除了外貌宛如四十多岁风雅中年人的祁掌门外,一位半束发的白衣男子也侍立在旁,他年约二十,视线低垂,但却俊美无畴,身材修长,是人间罕见的绝色。 「你有何事?」祁掌门威严道。 「我想向师尊讨个公道。」宇琳琅直截了当道,也不管在场男子究竟何人。 祁掌门目露精光地打量她,不过月旬未见,她浑身气度却截然不同,从文雅自持,眼里潜藏对修道人强大术法的畏惧,到如今睁着一双清澈大眼,坦然直视自己的张扬模样,简直像换了个芯子。 「哦,什么公道,说来听听。」祁掌门嘲弄道。 「当初师尊拿走了白泽精怪图,不是承诺可以让我们姊弟俩拜入门下,护我们周全?但自从入门以来,除了让我们姊弟栖身于碧竹峰,您没有任何教导,而且上个月我下山还被一群黑衣人追杀,几至丧命。」 一旁的白衣男子黎渊雅低首敛眉,藏去眼里一闪而逝的深思,原来师尊是为了白泽精怪图,所以收了宇氏姊弟,传说中的白泽精怪图此刻就在北山上…… 「一开始我便道这北山上任何授课你都可去听,但你本是杂灵根,难以修炼,怨不得人。更何况我的保证只限于北山境内,你没有自保之力却擅自下山,被人追杀乃咎由自取。再者,你不是活着回来了吗?若不是本门的教导,你哪有可能如今还站在这里。」祁掌门试探道。 他也晓得上个月宇琳琅归来时一身是血的事,而且也已耳闻昨日她一鸣惊人的比试,总不可能是她突然修为大进了,这其中究竟有何猫腻? 就晓得这老贼会提到此事!宇琳琅立刻搬出预先准备好的说词,「我能逃过一劫纯属因机缘巧合坠入溪谷,吞下了千年胎贝灵珠,我本是全灵体,如今已焠体进化成仙灵体,虽依旧受限灵根,术法难以长进,但可修炼外家武功,所以我也想求师尊传我一套武艺。」 「哦,这倒是难得的造化了。」祁掌门半信半疑,千年胎贝灵珠确有此等功效,但那又不是文蛤、河贝,说遇到便能遇到,可若非如此,也无法解释宇琳琅的转变。「既然如此,我这儿有一套掌法,你待会找你师兄拿去,退下吧。」 祁掌门略施小惠便要将她打发。 「那不是我要的公道,我要的公道在此。」宇琳琅从置物袋里拿出半截染血的灵矛。「师尊说在北山就能护我们周全,但前天夜里有个黑衣人持灵矛刺杀我们姊弟,与当日下山时追杀我的人同属一派,若非仙灵体可迅速痊癒,我和弟弟早已死在此人矛下。师尊若不能为我讨回公道,便是有违当初许下的道心誓言,白泽精怪图请立刻归还!」 「竟有此事?」祁掌门皱眉取过灵矛,询问身旁年轻男子,「渊雅,前天夜里可有异状?」 一道清清冷冷的男性嗓音道,「前天夜里护山大阵是有异动,松琴峰上亦有灵力起伏,但不到一息便消失无踪,徒儿出去查看时,除了一隻盲眼的低阶妖兽误闯进来,没有其他异状。徒儿稟报师兄后,护山大阵那边已由大师兄调整加固了。」 听到这声音,宇琳琅讶异地望向年轻男子,他就是那个厨子……等等,谁是盲眼低阶妖兽啊?这傢伙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祁掌门脸上浮现怒意,「好大的胆子,什么贼人宵小也敢踏进北山来!此事确不可放任。你晓得这灵矛是哪个门派的武器吗?」 黎渊雅接过灵矛端详后道,「用灵矛作武器的并不多见,最有名的便是西疆的佣兵团。」 祁掌门吩咐,「你去查清楚是谁雇佣的,告诉幕后主使,交出兇手。同时警告他们,再敢踏入北山境内,不问是何理由,便是与我们整个北山宗为敌,绝不善罢甘休。」 他转向宇琳琅道,「这位是你的二师兄黎渊雅,我会让他下山搜寻兇手,一定给你个交代。」 「我们姊弟也要一道去。」宇琳琅接话道。那啥佣兵团肯定交不出兇手了,因为那群刺客早被她扔进混沌之渊了,但幕后主使可得会一会,斩草要除根嘛。 「你们跟去添什么乱?」祁掌门不以为然。 「我跟兇手交手过两次,知道的线索最多,况且二师兄下山期间,谁能保证黑衣人不会再杀上碧竹峰来?」宇琳琅坚持道。 「我会给碧竹峰加派人手。」祁掌门安抚道。 宇琳琅直接给掌门没脸,「在兇手没抓到前,谁我都不信。」 祁掌门牙痒痒道:「我说过了,你们出了北山,就得安全自负。」 「我晓得,只要二师兄让我们同行,其他我自己看着办。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我绝不牵连宗门,况且这是我自己执意而行,您不算违背誓言。」宇琳琅替祁掌门解套。 祁掌门狐疑地瞇起眼,想道,宇琳琅的功力竟进展到如此地步,连朝廷的追杀都不放在眼里?也好,便让黎渊雅探探她的虚实,反正就算宇琳琅和宇龙锦在外被杀了,也不干北山宗的事,北山宗反而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白泽精怪图真正的主人。 「好吧,渊雅,你明日便啟程,带他们一道去。」祁掌门吩咐道。 「是。」黎渊雅淡然的声音听不出对此事有任何情绪起伏。 午后,当黎渊雅离开议事堂,却发现理应早已离开的宇琳琅等在外面。 「有事吗?」黎渊雅看她一眼,目光冰冷,宛若在瞧什么障碍物,与在议事堂时对祁掌门恭敬谦和的模样截然不同。 但宇琳琅并不以为忤,笑嘻嘻道:「师尊叫我去找你拿掌法秘笈,但我不晓得你住哪里。」 其实她已经晓得他住哪了,但她想找个光明正大的藉口进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再蹭些红烧肉。 黎渊雅一言不发便运起术法,瞬间飘至几丈之外,存心把她甩下。 这倒激起宇琳琅的胜负欲了,她虽不能在眾人面前动用混沌的灵力或妖法,但她立刻提劲奔驰。飞不起来可以跑啊,她跑得可快了呢! 如此这般一前一后追至松琴峰,宇琳琅正想上前,远远却见到灵剑山庄大小姐顏若彤跟丫鬟小梅等在黎渊雅的院落前方,似是有话要说,于是宇琳琅侧身避到松林旁。 「黎师兄,这是家父从西疆得来的蟠桃灵酒,可滋补阳元,增添百年灵力。我听闻黎师兄受天生寒症所苦,所以特地让家父寻来给你。」顏若彤羞怯地示意身旁的小梅,把提着的两罈灵酒交给黎渊雅。 「滚,」黎渊雅眼若寒冰,轻吐一字,口若毒蛇,「你什么货色也敢靠近我?不想看到酒砸你头上,现在立刻给我离开松琴峰。」 顏若彤当场满脸因羞辱而胀红,她好歹也是女弟子中的佼佼者,灵剑山庄的大小姐,怎么就成了什么货色?但她怕黎渊雅说到做到,真把酒洒在自己头上,于是只能忿忿地瞪了黎渊雅一眼,拉着身旁的小梅转身就走。 远处的宇琳琅看得津津有味,这还是那个说「饿了随时来」的暖心厨子吗? 「看戏看够了吗?」黎渊雅冷声道。 宇琳琅对偷听没有丝毫愧疚地从松林里走出来,「二师兄还真一视同仁,在议事堂那儿我还以为你是讨厌我,原来你是讨厌所有人。」 她有种感觉,黎渊雅连祁掌门都不屑一顾。 「不管我厌恶谁,只要你不拖后腿,我自会完成师尊交代的任务,不会对你出手。」黎渊雅带着一丝警告道。 「彼此彼此,这也是我想对二师兄说的。」宇琳琅伶牙俐齿道。 她是来享受人间的,不是来跟这些有八百个心眼的人类斗法的,只要能除掉有可能危害到龙锦的最大隐患,之后她便跟北山宗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一百年。 「这是师尊要给你的掌法。」黎渊雅对着自己的院落一弹指,一册玉简便从楼阁内飞出,稳稳落至他手上,他将玉简递向宇琳琅。 宇琳琅默默接下玉简,暗自估量,无论如何这厨子确实是个法力高强的咒术师,都不须结印,便能隔空取物,似乎见识也广,还是不要将他得罪得狠了,暂时还得靠他找到原主的仇家呢。 「明日卯时啟程,逾时不候。」黎渊雅说完便转身步入院落。 4.冥尊现 夜晚,黎渊雅独自坐在书案前,从胸前衣襟内侧取出悬掛颈上的墨色玉环,他的左手食指逼出一滴血珠,点在墨色玉环上,瞬间玉环放出红光,在旁边一侧投射出烟雾瀰漫的影像。 「渊雅,好久没你的音讯了,为兄差点要冒险联系你了。」 烟雾中,隐约可以瞧见一位穿着黑底金线符文长袍的男子,他有着与黎渊雅同样雪白的肌肤,十分相似的长相,只是略显年长,年近三十,然而最大的不同却是这名男子有双血红的眼瞳,以及邪气逼人的威压。 「别担心,若我有生命之虞,冥龙环自会警示兄长。」 「待到那时便太迟了,长路迢迢,我如何救得了你?」冥尊渊潜反驳道。 「果真那般,便是我命该绝,不足为惜。」他既然当初做了潜入北山宗门的决定,便已抱了九死一生的决心。 「若你真失败了,那本族灭绝之日近在眼前,倒也不会让你在黄泉等我们太久。」渊潜自嘲道。「只是你这十多年在北山所受之苦,不知该如何偿还才好。」 「兄长不必介怀,这本就是只有我才能做的事,或许我便是为此而生的。」黎渊雅安慰道。 他身为前任冥尊与人族女子的私生子,与母亲一同被弃于人界,幼时母亲过世后,他受伤会自癒的冥族血统被村民发现,村民为了得到他这传说中能让人长生不老的冥族鲜血,便将他囚禁兽笼,每日取血,有时甚至前次伤口尚未癒合,就被划下下一道伤口,宛若凌迟地狱。若非母亲餵养过的野犬日日来到他的兽笼前,让他吸食一些精气补充自癒力,他早就撑不下去。 这一切的恶梦之所以能够结束,都是因为渊潜。渊潜在前任冥尊临终时得知了他的存在,特地来人界找他,见到长相与自己相似的弟弟被人族如此凌辱,渊潜立刻杀光那些残酷暴虐的村民,将他接回冥界,恢復他的王族身分。 然而,返回冥界不久,冥界却在天地异变下逐渐寒气四溢,冥族人被千百年累积在体内的寒气反噬,陆陆续续浑身冻结而亡。在得知人界的北山宗镇山之宝「火灵树」能对抗世间所有寒气,提供源源不绝的灵力后,他们便定下谋取火灵树的大计。 冥族人只能吸食活物的精气为生,天生红瞳,能操纵死气和亡魂却没有灵根,几乎不可能混进北山而不被识破。但兼具冥族和人族所长的黎渊雅却是个例外,他双眼与人类无异,也可仅依靠肉食为生,而且还具有天生的单一雷灵根,只要遮掩他的自癒能力,就可完美偽装,因此他隐藏来歷潜入北山宗,至今十馀年,顺利凭藉优秀的资质成为祁掌门的二弟子。 「谁成想父尊在人界的风流债,竟成了我们冥族的最后一线生机。」渊潜感叹道。 「我会拚尽全力求那一线生机的!」黎渊雅承诺道。「此次联络也是因为事态有变,而且或许是个好的转机。我发现能操控天下所有妖兽精怪的白泽精怪图也在北山宗。」 「太好了!传说中的白泽精怪图竟然现世了,简直是天助我也。」渊潜欣喜道。「若有白泽精怪图在手,就能驱使兽潮攻击北山宗了。而且,听说上古凶兽混沌也记于其上,是吗?若能操控混沌为我族所用,我们面对人类修士或是妖兽,便再也无所畏惧了。」 「没错,而且每十五年举办一次的宗门大比的魁首,可单独靠近火灵树取得一丝灵火,修习火灵掌或火灵剑作为奖赏。如今再两个月即将举行大比,我打算先伺机盗取白泽精怪图,然后在宗门大比拔得头筹,驱动兽潮后趁乱取走火灵树。所以请耐心等候一阵子,到时还须兄长与我里应外合。」 「那是当然,到时我必带领所有精锐至北山宗前支援你。」渊潜应允道。 「多谢兄长。」这漫长的十多年潜伏即将迈向终点。黎渊雅想起明日行程,补充道:「另外,我明日将啟程至西疆为宗门办事,此次身旁有人同行,暂时无法联系。」 「我晓得了,你自己万事小心。」 「我会的。」 黎渊雅扬手挥开烟雾,渊潜的身影消失无踪,冥龙环也恢復原本的墨色,他将玉环收回襟口里。 翌日,黎渊雅才踏出院落,便见到宇琳琅为出行方便,綰髻以玉簪贯之,一身藏青色圆领紧身长袍,下配长裤革靴,俏生生地站在院落门口,但她人虽站在门前,视线却追随着正在扑蝴蝶玩儿的龙锦。 龙锦双手一抓,把蝴蝶拢在掌心,下一瞬间就往嘴里塞。 宇琳琅的身法迅如闪电,只是眨眼间便衝到龙锦身旁,一手拎起他的后颈衣襟,一手把蝴蝶从他口里掏出来。 「这东西不能吃,吃了你会肚子疼,以后都不可吃没经过我允许的东西,知道吗?」她对着嘴角流涎的龙锦叮嘱道。 龙锦似懂非懂地重复道,「不能吃。」 「对,不能吃,你乖啊。」宇琳琅松开龙锦的衣襟,拿出条手帕替他擦拭唇角的口水,然后搀着他的胳膊转向黎渊雅的方向,「你瞧,二师兄来了,二师兄早!」 黎渊雅没有搭理,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龙锦,他虽对宇龙锦的事略有耳闻,但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我们要去哪?如何过去?要多少时间?」宇琳琅眼睛发亮地对黎渊雅丢下一连串问题,语气透露着对出行的期待。 「去西疆。」黎渊雅冷淡道,不想多做解释,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宛如纸摺的小船,只是朝地面上一拋,纸船便成了一个飞舟。「上来。」 宇琳琅有点犯难,「二师兄,我是可以这样乘坐,但我弟弟不行,飞到天上去,他肯定会乱动,马上摔下来的。」 「那与我何干。」黎渊雅轻蔑地道。 「师尊说让你带我们去见兇手,总不能还未见到兇手,我们就摔死了吧?你术法这么厉害,肯定有让龙锦安全乘坐的方法吧?」宇琳琅又是威胁又是吹捧,还笑瞇瞇地望着他。 黎渊雅在心里冷哼,这姑娘就不是个安分的。「我觉得你们俩都留在北山,或是你让你弟弟一个人留下,就是最稳妥的办法。」 「那可不成,没有我,二师兄如何确认刺客真身?你说灵矛跟西疆佣兵团有关,那也只是你的猜测罢了,有我在才能帮你指证。至于把我弟弟丢下就更不成了,有时同宗的自己人比敌人还可怕呢,我不在时,他磕到碰到噎到,谁来负责?反正我们姊弟俩是一定要跟的,你与其花时间摆脱我们,不如花时间想想早点啟程的办法。」宇琳琅没脸没皮地道。 黎渊雅确实不想在此浪费时间,便冷着一张俊脸,弹指对龙锦施了个昏睡咒,龙锦这高个子瞬间双腿一软倒在宇琳琅肩上。 「谢啦,还是二师兄有办法。」宇琳琅大喜道。 她轻松地将昏睡的龙锦扛上飞舟,与立在飞舟船首的黎渊雅不同,她盘腿坐下,让龙锦安稳地躺在她的大腿上,还伸手略微遮挡直射他眼瞼的阳光。 黎渊雅凝视她的动作,暗想,人类不都排斥厌恶残废、痴傻、畸形的孩子吗?若有这样的孩子出生了,百姓便认为是造孽了、孩子来讨债了,他在人界看过太多如此被拋弃甚至被杀害的孩子,宇琳琅却把这痴儿弟弟当宝一样守护。 「到西疆需要三天的时间,中间没什么打尖的住宿,得歇在森林里,你警醒点。」 或许是对与自己同属异类的龙锦有点在意,黎渊雅破天荒地解释了几句。 5.林深处 从北山往西疆原是一个多月的脚程,但乘坐飞舟仅需几日的工夫。宇琳琅感受到耳畔呼啸的风声,脚下的群山峻岭化为疾驰的绿色风景,她心脏鼓鼓跳动,目不暇给,为之神迷,以前身为混沌时,虽然身随意转,但从来没有看过感受过任何景色,她真的为自己过去漫长却荒凉的「兽」生感到可惜。 在暮色笼罩时,他们恰巧落在一处山巔上的森林,果然如黎渊雅所言,他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确要宿在森林里无疑了。 「你把他叫醒,今晚在这儿落脚。」黎渊雅吩咐道。 飞舟停在一棵巨树荫下,宇琳琅把龙锦摇醒,龙锦揉着眼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地环顾四周,宇琳琅拉着他的胳膊走下飞舟。 黎渊雅默默对飞舟一弹指,飞舟又变回他掌心上的小纸船,他一翻手掌收入袖里,接着便逕自走到树前坐下,闭目养神。 宇琳琅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招呼着龙锦道:「我们到了,你饿不饿?」 「饿。」龙锦用力点头。 宇琳琅立刻用期待的目光揪向黎渊雅依旧闔着双眼的美顏,「二师兄,你打算何时做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找来?」她至今都对那一晚的桂花红烧肉念念不忘。 「我避穀。」黎渊雅浇她一头冷水。 「你怎么可能避穀?你不是……」她话说到一半乖乖闭上嘴,黎渊雅要是知道她吃过红烧肉,不就晓得她便是那晚的「长毛狗」了。 「我不是什么?想要修道精进便得避穀,你来宗门一年多了还没弄清楚吗?难怪一点术法都不会。」黎渊雅张开眼瞪了她一下。 「我那是杂灵根的问题,和避不避穀没关係。」说得好像原主多不努力一样,她得替原主抱个屈,原主虽然替弟弟张罗伙食,但她自己本身也为了修道避穀,只是混沌不一样,好不容易有了味觉,怎能不吃尽天下美食? 宇琳琅放弃找厨子了,她还是得自己动手,她转身问龙锦道,「我们来比赛,看谁捡最多树枝回来?」 「好!」龙锦最喜欢比赛这个词了。 「那我数一二三,开始!」 随着宇琳琅的号令,龙锦便兴奋地往树林深处衝去,宇琳琅跟在他身后叫道:「哟,我瞧见那根树枝了,这是我的……」 「是我的!」龙锦连忙蹲下身把树枝捡入怀中,不让姊姊抢走。 宇琳琅一边又遥指另一处道:「哇,那边好多树枝,这次那边的树枝都是我的了。」 「是我的、是我的。」龙锦马上转身又朝那方向跑去,在他眼中只有百步之外的那堆散落的树枝,没发现他身后的姊姊已趁这空档用石子打下一隻鸟来。 等龙锦在宇琳琅的东指示西指示下抢了一圈枯枝后,宇琳琅已经弄了一隻鸟一隻野兔,还有不知哪弄来的低阶妖兽仙灵鸡了。 「我们来比赛看谁先跑到二师兄那里。」宇琳琅又故技重施。 「好!」龙锦抱着树枝卖力地迈着长腿大步跑。 一边跑,还一边听到身后的宇琳琅叫道:「哎呀,我快追上你了。」 龙锦尖叫嘻笑着衝到黎渊雅跟前,黎渊雅无语地瞪着气喘吁吁的少年,以及少年身后完全就是慢慢踱步的宇琳琅,她还满脸笑容,显然也玩得很开心。 「他脑子不好,你脑子也坏掉了?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游戏。」黎渊雅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因为刚才满森林都是他们的笑闹声。 「这森林很好玩耶!你要不要试试?你来当鬼,我肯定不会被你抓到。」宇琳琅想到这可能性还跃跃欲试。 黎渊雅放弃和她对话了,眼不见为净,他起身稍微远离这对吵闹的姊弟,到另一边去静坐调息。 宇琳琅也不管他,逕自堆起柴火,将小鸟和野兔拿来串烤,一开始可以听到冒油的滋滋声,还有一阵阵香气,但不久便转为毛皮烧焦的臭味。 宇琳琅将小鸟先递给龙锦,「吃吃看。」 龙锦听话地接过咬了一口,但立刻吐出来,「不好吃。」 「怎么会?」宇琳琅自己也拿回来嚐了一口,「是不怎么好吃,但还是能吃的。」 「我不要。」龙锦抗拒着。 「那吃兔子好了。」宇琳琅把小鸟放回烤架上,改拿野兔给龙锦。 龙锦咬了一口,还是把野兔推回去,抗议道:「不好吃。」 「不好吃还是要吃,不然你待会饿肚子我可不管。」宇琳琅又把野兔推到他跟前。 龙锦忍不住泪眼汪汪,「我好饿……」 「那就吃啊!」 「不好吃,呜呜呜呜呜呜……」龙锦呜咽了。 「你不晓得在烤之前要先除掉毛皮和内脏吗?」 突然,一隻雪白得发亮的纤纤素手抢过串烤野兔扔到一旁。 黎渊雅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烤架旁,俐落地把烤小鸟也丢掉,抓起一旁尚未遭到毒手的仙灵鸡开始料理。 「真不知道来北山这一年你是怎么养活你弟的。」他的语气充满嫌弃。 宇琳琅决定忽视他的侮辱,她确实没养过这位弟弟嘛,「二师兄,这可是仙灵鸡,很难捉的,吃了可以增加灵力喔,你就算避穀也多吃点吧。」 「捉得到有什么用,再好的食材都糟蹋在你手里。」黎渊雅轻蔑道,但三两下便把仙灵鸡处理乾净,甚至还从袖里拿出盐包和香料,涂满鸡身后,放到烤架上烤。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仙灵鸡被烤成金黄色,滋滋作响,散发浓郁的香气。黎渊雅取下烤鸡后用刀分作三份,包在怀纸里递给姊弟俩一人一份。 「谢谢二师兄……」宇琳琅眼睛发亮,接过后便迫不急待放进口里。 龙锦久违地吃到美食,简直像狼崽看到绵羊般,口水直流,也不怕烫,吃得满嘴都是油。 「你做的菜真的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宇琳琅大力讚赏。 黎渊雅不想理她,只是闷闷地吃着仙灵鸡,有些不忿自己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6.探黑市 再行二日,绿意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荒莽草原,但每到用餐时间,宇琳琅总会提着不知上哪弄来的肥美猎物和低阶妖兽来到黎渊雅面前,眼巴巴地求他大显身手,美其名曰让避穀的二师兄增补灵力。 面对美味的低阶妖兽,黎渊雅也懒得矫情,与其眼睁睁看着高级食材被宇琳琅毁在手里,让龙锦哭闹不休,不如从一开始就由他掌厨,确实省事不费心。 只是真的很诡异,宇琳琅到底上哪捉来的妖兽,妖兽肉在她这儿堪称源源不绝。 「我自从变成仙灵体之后,不知为何各种兽类就特别亲近我,只要我想,总是能找到牠们的踪跡。」宇琳琅说谎不打草稿,其实身为混沌的她,堪称万兽之王,她随时都能感知牠们的存在。 这日傍晚,他们终于来到西疆的边境城市,黎渊雅带他们入住旅店后,便吩咐他们不要乱跑,在客房等他的消息。 「你要去哪打探消息?我们也要去。」宇琳琅追问。 「你和你弟弟在只会碍手碍脚。」黎渊雅冷硬拒绝。 「让我们留在这里反而更危险,师尊不是说一出北山到处都是想要我们姊弟性命的人吗?搞不好等你回来时,我们俩都不知被掳到哪里去了。你放心啦,我会让龙锦乖乖安静,紧跟在我身后的。」 黎渊雅简直要气笑了,「你也知道危险呀!所以你到底为何要坚持离开北山?!」 「北山要是如此值得信任的话,根本就不会需要二师兄下山跑这一趟了。」宇琳琅嘀咕反驳。 黎渊雅一时语塞,「罢了,跟也可以,但丑话说在前头,我来可不是当你们的保鑣的,我主要任务只是找出侵入北山护山大阵的兇手,不准任何势力进犯北山,师尊并未要求让我把你们全鬚全尾地带回去。」 「我晓得,我明白,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吗?」宇琳琅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无赖模样。 黎渊雅只得阴沉着一张俊脸,带着他们前往城郊仅在夜里营业的黑市。 黑市充满各色人种和稀奇古怪的小摊,宇琳琅和龙锦一路都是惊叹连连。 「闭上你们的嘴,你们这样简直就是把『我是肥羊』写在脸上。」黎渊雅低斥。 宇琳琅立刻乖乖将樱唇抿成一道线,也用双手把一直偏头盯着旁边杂货摊的龙锦的脸摆正回来,「嘘,从现在开始我们来玩谁可以最久不发出声音的游戏。」 「好!」龙锦立刻用双手摀紧自己的嘴巴。 黎渊雅孰悉地穿过大大小小的帐篷摊,带领姊弟俩进入唯一一间略具规模的骨董店。 「客倌想看什么?」蓄着大鬍子裹着头巾的异族掌柜迎上前来招呼。 「我想委託西疆佣兵团办事,不知该如何联系?」黎渊雅一边从袖袋中拿出一块金条递到掌柜的面前。 掌柜笑嘻嘻地收下金条,「好说、好说,只要您今夜子时到城西的神庙前,自有接头人会去找您。」 「多谢。」黎渊雅也不废话,直接带着宇琳琅他们又出了店。 宇琳琅很是纳闷,「这么简单就约好了?都不用确认身分或任务内容吗?」 「做这种地下交易,本来便是彼此知道得越少越安全。难的是之后,待会也不晓得什么牛鬼蛇神会来,只凭半截灵矛是无法指认什么的,你若是无法确定是他们干的,我们这一趟下山就是白跑了。」黎渊雅实事求是道。 「照你这么说,要找幕后主使岂不是大海捞针?那师尊为何还承诺可以给我个交代?」宇琳琅不解地望着他。 「也不至于那么困难,不问有无证据,基本上只要你能肯定是他们干的,我就能用追魂术追出委託人。」黎渊雅淡淡道。 流有一半冥族血统的他,在精神控制、魂体相关的术法上具有天生优势,北山宗门内在此领域上,无人能出其右,也因此宗门里有任何骯脏秽事,都是由他出面追查。 「你真厉害,怎么什么都懂,我如何做才能变成像你这样?你是做宗门任务还是去秘境歷练时学来的吗?像这个黑市,你也是以前做宗门任务时得知的吗?」宇琳琅兴奋追问。 「你死了这条心吧,凭你的脑袋做什么也不可能变成像我这样的。」黎渊雅轻蔑地睨了她一眼。 这两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发现了,这个师妹很聪明,但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没耐心,做任何事都粗暴直给,这种人怎么可能学得会像精神控制、魂术这类阴私的术法?也不可能有足够的心眼去做些查案、查线索的事。 「那可不一定,这趟回去我就跟龙锦去领宗门任务体验看看,以后说不定北山宗能出个『孪生双侠』呢!」 原来待在北山还有这可以这样玩啊,宇琳琅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跃跃欲试,眼前的任务都快拋诸脑后了。 到了子时,他们三人依约来到城西的神庙前,这里荒凉破败、杳无人烟,乌云蔽月,除了他们手中的灯盏,别无亮光。 「你有听过一句话吗?」宇琳琅忍不住开口。 「什么?」 「月黑风高……杀人夜。」宇琳琅故意用阴惻惻的声音说。 黎渊雅再度对她的没心没肺无语了。 此时,一个做沙漠商人打扮的男子从不远的阴影处慢慢走出。 「你确认一下追杀你们的人跟这人有没有共通之处,我先去探探他的口风。」黎渊雅轻声叮嘱后便要上前,但衣袖却被宇琳琅扯住。 「不用确认,就是他们,我们被包围了。」 随着宇琳琅的话语落下,一群黑衣人已从四面八方跃出,他们呈环状慢慢朝黎渊雅三人收拢。 看来在骨董店时,那掌柜已认出宇琳琅和龙锦的身分。 「欢迎前宇国公主和太子殿下,千里送人头。」那名沙漠商人咧嘴一笑。 7.天雷伞 就知道让这两傢伙跟着准没好事!黎渊雅不情愿地抽出背上的天雷伞打开挡在身前,数十道散发刺目白光的雷电瞬间在伞面上流窜,宇琳琅抓紧弟弟的裤腰,拉他退至黎渊雅后方。 「北山黎渊雅在此,我警告你们,倘若现在动手,便是与整个北山宗为敌!」黎渊雅冷喝一声。 那个沙漠商人似的男子不屑一笑:「我们的目标只有前宇国公主和太子,我劝你少管间事,全都灭了的话,谁知道什么北山宗来过呢?给我杀!一个都不留!」 他一声令下,十几道灵矛便划空朝三人飞来,黎渊雅在同一时间旋转伞面,伞上雷电迸发,如雷电佈成的天罗地网,一下子便击掉好几枝灵矛,也逼得黑衣人无法向前。 可另一方面,宇琳琅却左手把弟弟扛至肩上往前衝,矫若游龙地穿梭在雷电和灵矛间,直接逼向黑衣人,龙锦以为这是场刺激的游戏,开心得又笑又尖叫,宇琳琅用空着的右手接连出掌,一掌便将一个黑衣人击飞。 「找死也不是你这找法!」黎渊雅不悦,他急忙趁攻击的空档隔空下了一道护身咒在龙锦身上。 他一点也不介意让这莽撞胡闹的师妹自生自灭,但龙锦是无辜的,黎渊雅没那么多好心去当任何人的保鑣,不过他不想看天生懵懂的龙锦命丧自己眼前。 「你放心,我说了,不会拖你后腿的。」宇琳琅笑嘻嘻地继续穿越在灵力交错的攻击之间,她彷彿背上长了双眼睛,就连有人跃至后方瞄准龙锦,她也能第一时间转身瞬移至那人面前,一掌震碎对方胸口筋脉。 她心里暗想,就是可惜不能使用混沌之渊,非得如此一个个解决,真是太费时了,黎渊雅不在的话,这等小场面于混沌而言,可不就是不到一息的事吗? 经过激烈的混战后,这群黑衣人死的死,伤的伤,只剩那沙漠商人装扮的接头人还意识清醒,被黎渊雅用灵索綑绑在地上。 「你何时学会北山掌法的?」黎渊雅空出手来后,才有馀裕询问宇琳琅。 虽听说了她成为仙灵体的奇遇,但她的身手还是太惊人了,放在北山几乎堪称体修第一。 「这两天晚上。」宇琳琅让被扛来扛去有点反胃的龙锦坐在一旁休息,随口答道。 「才两天你就学成了?」黎渊雅觉得十分可疑。 「我应该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宇琳琅认真点头。 黎渊雅有点理解师尊要他监视宇琳琅的心情了,这位前公主一下子也变得太逆天了,然而她对来到北山的前因后果一清二楚,与龙锦的姊弟情深也不似作偽,不可能是别人乔装打扮。 宇琳琅凑到倒在地上的接头人身前,「是谁让你们来狙杀我们的?」 「你这样问他会开口吗?西疆佣兵团怎么可能轻易出卖委託人的身分。」黎渊雅给了她一个「你是笨还是傻」的眼神,将她推到一旁,直接伸手向前,手呈五爪扣向那个接头人的脑袋。 下一刻,接头人发出极为惨厉的尖嚎,浑身不断发抖挣扎,但摆脱不了灵索的束缚。 宇琳琅心中一凛,追魂术竟是如此残酷的术法,人类怎么净搞这些折磨自己人的玩意儿。 半晌,黎渊雅收回手,但那接头人已眼神空洞,彷如被掏空了三魂七魄。 「虽然西疆佣兵团也不清楚那幕后主使的真实身分,但凭对方每次联络时的信使、作为报酬的珍宝,还有不介意杀入北山宗的态度,我晓得那人是谁了。」黎渊雅一边给自己下了个净身咒,去除身上的污秽,一边淡淡道。 他在魂像中见到那信使每次离去时发出的妖法波动,还有对方支付的那些难以入手的血珊瑚、鮫人纱,甚至于内海通行权…… 「是谁?我认识吗?」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人吗?宇琳琅好奇。 「当今国师大人,红莲僧。」黎渊雅也不卖关子了。 「我……好像不认识,他为何想置我们于死地?」宇琳琅一头雾水。 「就凭你们的身分,任何与前宇国王室有仇的人都想置你们于死地。不过,多半的人没有能力也不敢侵入北山宗,你们俩只是前王室子孙,亦非他们直接的仇家,是故愿意付上与北山宗为敌的代价也要杀你们的仇人并不多。但是红莲僧不同,他去年来到当今皇帝身边,颇受重用,极擅御兽和妖法,本与修道者不合,一直试图打压道门的力量。他必定是在当今皇帝的授命下,才会暗中僱人来北山宗刺杀的。」黎渊雅分析道。 「那当今皇帝为何要杀我们?」宇琳琅更加不解。 「自然是担心前宇国尚有残存的势力,想要推举你们起復。」 「你是说当今皇帝担心有人想要拥立龙锦,意图復国,所以才对我们痛下杀手?」这下宇琳琅傻眼了,「皇帝没听说过龙锦的情况吗?谁会想拥立龙锦登基?」 黎渊雅轻蔑道,「歷史上三岁稚儿称王的例子也比比皆是,如此傀儡反而更受那些乱臣贼子中意呢。」 宇琳琅颇受震撼,心里暗自替原主和龙锦可怜,只因生错帝王家,便惨遭追杀,原主已经拚尽全力了,仍旧保不住性命,若非今日这具身躯的芯子是她混沌,就算有北山宗庇护,恐怕龙锦也命不久长,这人类的世界可真复杂。 黎渊雅瞧宇琳琅默然不语,便冷笑道:「这才知道怕了?愿意回北山了吗?」 「现在回去怎么成,都晓得是那什么妖僧干的了,当然要去会会他,二师兄不也还没完成任务嘛?」宇琳琅很快又恢復笑咪咪的神情。 黎渊雅瞪了她一眼,放弃说服她的想法,旋踵就走。 其实,他并不担心与红莲僧或朝廷势力为敌,道门势力本就不是红莲僧和几隻妖兽可对抗的,而修道界与朝堂一直以来都谨守井水不犯河水的规矩,红莲僧要是想公然与北山宗对抗,便不会千里迢迢跑去聘僱西疆佣兵团了。所以他与红莲僧的会面,多半是文斗而非武斗。 现在真正令他烦闷的是,好不容易来到西疆,又得掉头跑去朝廷所在的东都,穿越大半中土,即使乘坐飞舟,这一来一回也还需七八天,他担忧无法在「那日」之前赶回北山宗。 身后的宇琳琅揹起不知何时已累得在一旁地上睡着的龙锦,疾步跟上黎渊雅,她的后背稳若磐石,龙锦就这么一路踏实地睡回旅店。 8.曲乐坊 正午时分,经过五天飞舟的日夜兼程,黎渊雅三人总算踏入东都。东都的石板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大道两旁既有各式各样的摊贩,也有旗帜迎风招展的客栈和酒楼,胭脂铺、布庄、茶行、戏楼……繁华兴盛,宛若烈火烹油。 黎渊雅找了一间雅致的客栈订了两间房,见到跟在身后的宇琳琅和龙锦满脸雀跃,有如两隻不知疲累的兴奋小狗,他便忍不住抚额。 「我去国师府递个拜帖,你们看是要逛逛,或在客栈休息都随意,我最晚酉时前回来。」 「你又想撇下我们了?」宇琳琅齜牙咧嘴道。 「凭你那身手,我若扔下你们,你自己还不是会硬拖着龙锦跟上来?」黎渊雅哼了一声。他不得不承认,宇琳琅武艺惊人,并不好摆脱。 「二师兄越来越瞭解我了嘛。」宇琳琅嘿嘿一笑。 黎渊雅懒得搭理,「今日只是去递北山宗的拜帖,国师又不是等间之辈,说见就见,正式的会面怎么也是明日以后。」 「那他会不会不见我们?」宇琳琅好奇。 「出自北山宗掌门的拜帖,他必定会见。」黎渊雅篤定道。 黎渊雅一走,宇琳琅便带着龙锦出客栈间逛,仔细想来,这还是第一次到人类的城镇游玩,她不知有多激动。 他们走过一栋酒楼前,一位身着浅粉窄袖衫、朱红襦裙,年约三十的艳丽女子,笑盈盈地招呼道,「姑娘、公子,你们是第一次来本地的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宇琳琅讶异。 女子掩嘴一笑,并不直接回答,「我是秦大娘,若是第一次来东都,肯定要来我们曲乐坊瞧瞧,我们这儿有你在别的地方都见不到的歌舞。」 「歌舞就不用了,我们肚子饿,想找吃的,而且他只喜欢玩耍。」宇琳琅指了指身旁的龙锦,龙锦立刻用力点头,「我要玩。」 秦大娘急忙找补,「哎呀,我们这儿怎么可能没吃的呢,还有很多好玩的乐子呢,投壶啊射覆啊六博啊斗蛐蛐啊,你们遇上我就对了,吃喝玩乐都给你们包办。」 「去看看吗?」宇琳琅问龙锦道。 秦大娘心下嘀咕,这就是个傻的,还要询问他的意见吗? 「去、去。」龙锦似懂非懂地回应。 曲乐坊确实如秦大娘所说,热闹非凡,什么都有,他们被安排在厅堂的角落旁,秦大娘让人给他们送上酒菜,一边指着前方给他们解说,「那边正在比试投壶,你们可以自己去玩玩,也可以押注。」她把一个小册子递上来,「这边可以写你们押谁赢、多少钱,把赌注交给伙计就行。等你们用完膳我带你们去右边的博奕坊,那边有掷骰和斗鸡,非常好玩,千万别错过了。」 宇琳琅谢过秦大娘,等秦大娘离开后,便指着前方投壶的人询问龙锦,「我们先来押注吧!你瞧,那边那个青衣公子和头上戴着玉冠的公子,你喜欢哪个?」 龙锦完全不懂选这个要干嘛,但他知道他喜欢哪个,「玉冠,我要玉冠。」 「好,我们押玉冠公子赢。」宇琳琅在册子上圈选,唤来伙计,把一颗灵石给了他。 「这……」伙计眼睛都发直了,灵石是修道者用来购买珍奇药材或天地异宝的,一般不会在他们凡间流通。 「不够吗?」宇琳琅再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塞在他手上。 「够了、够了,您是目前押注最大的,小的这就拿去。」伙计马上跑至投壶台的前方,扬声道:「乙三桌客人,押王公子赢,两颗灵石!」 全场传来惊叹声,不少人回头看向宇琳琅二人,就连那戴着玉冠的王公子也遥遥朝宇琳琅拱手作揖。 「发生什么事了吗?」虽然明知龙锦不懂,宇琳琅还是不由自主喃喃道。 龙锦大口啃着鸡腿,不亦乐乎,完全没注意周遭的情景。 「你吃完,我带你去投壶。我瞧这玉冠公子不怎么样,你肯定投得比他好。」宇琳琅说着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下,那味道却让她呆了一呆。 酒竟是这种滋味,圆滑醇厚,又在喉头处烧灼!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没两下便喝完,一杯接一杯,饭菜还没怎么吃,酒壶先空了。 远处投壶台前正进行激烈的比试,两名挑战者距离投壶台十步之遥,连续向排成一列十二个酒壶投矢,戴着玉冠的王公子以一箭之差饮恨落败,押注的两颗灵石打了水漂,但宇琳琅和龙锦都没注意。 「吃饱了,我要玩!」龙锦记着姊姊的话,吃饱了就想去前方玩投壶,但从饭碗一抬头,便瞧见满脸通红的宇琳琅。 「玩吗?嗯嗯,阿姊带你玩!」宇琳琅笑咪咪地伸手掐了掐龙锦的脸蛋,又拿袖口胡乱抹掉他嘴角的油渍。 龙锦觉得姊姊好像哪里怪怪的,但他不是很理解。 宇琳琅一把捉起龙锦的裤腰,穿过半厅堂的人群头顶上方,飞跃至投壶台前,整个厅堂譁然。 虽然东都城内偶尔也有些江湖人士、修道方士经过,但极少有人在百姓面前如此显摆自己的功夫。 「让开,我弟弟要投壶。」宇琳琅把龙锦放好在台前,醉醺醺地嚷道。 「一局一两银子。」伙计连忙上前招呼。 「这都给你,我弟弟要玩得尽兴!」宇琳琅大手一挥,把储物袋的灵石整个往伙计手上倒。 伙计双手捧着,心中狂喜,哪来的挥金如土的醉鬼!「一定让您玩得尽兴,这位公子请!」 他取来装有十二枝箭矢的投壶摆到龙锦脚边,双手捧着一枝箭矢递给龙锦,「这位公子,您只要把这枝箭矢投入壶里便得一分。十二壶全部投进,便可得到我们的彩头。」 龙锦开心地接过箭矢,想也不想便朝台上乱扔。伙计也不以为忤,反正有钱是大爷,他就负责把箭矢一枝枝递给龙锦。 但围观的群眾可不乐意了,看到龙锦乱七八糟地投完三局,还想继续投下去,场内开始响起嘈杂的嘘声。 「这么烂的身手也敢在此丢人现眼!」 「这不是给白痴小儿过家家的地方!」 适才收过他们押注的王公子也看不过去了,他走到宇琳琅身后,拱手作揖,「这位姑娘,是否该让令弟收手了?」 宇琳琅转过身,她面若娇霞,醉眼迷濛,微歪螓首,不解地瞧向他。 王公子不由得张口结舌,之前远远的没瞧清楚,现在却为眼前这个令人惊艳的小美人夺去所有注意力。 9.斗壶戏 「为何要我弟弟收手?」宇琳琅带着酒气慵懒反问。 王公子见到美娇娘,不由得放软语气,「令弟已连玩三局,也该见好就收了,你瞧,在场诸位已颇有怨言,投壶本是比试,不该由一人独占。」 「但伙计收我钱时没说不可以一个人玩。」宇琳琅扬手指着一旁的伙计控诉。 「可之前的投壶者即使没有比试,也一个个身怀绝技,让观者赏心悦目,像令弟技巧如此拙劣,实在堕了曲乐坊投壶的名声。」 「技巧拙劣?」有人数落龙锦,宇琳琅就不高兴了,「难道公子的技巧就很好吗?我刚才瞧你比试时也不怎么样,还好意思五十步笑百步!」 王公子因羞辱涨红了脸,心中那一点好感顿时消失殆尽,「在下不敢托大,但要胜过令弟乃是绰绰有馀,不,不只令弟,便是姑娘你,在下亦有信心能游刃自如。」 他的投壶技巧摆在曲乐坊也是拔尖的,赢了这姑娘的傻子弟弟也毫无意义,他倒想跟这位口无遮拦的姑娘比比,挫挫她的锐气。 「不如咱们比试看看?若是二位输了,便请二位莫要再靠近投壶台了。」 「好啊,那你输了的话,又当如何?」宇琳琅双手环胸睥睨着他。 「我若输了,包含二位在内,今日曲乐坊所有人的花费我全包了。」王公子袍袖一挥,说得豪气,他心里篤定自己不可能输。 「没想到有这样上赶着当冤大头的人。」宇琳琅咕噥。 「姑娘好生无礼!」王公子脸涨得更红了。 宇琳琅懒得与他继续斗嘴,她直接转向龙锦,「箭矢借阿姊玩一下。」 「好,我借姊姊。」龙锦说着跑到伙计身前,将还未动过的第四局箭筒里的十二枝箭矢一把抱起,又咚咚咚跑到宇琳琅身边交给她。 伙计急忙制止龙锦,「公子,这是一枝一枝投的。」 「没关係,我一次来,别浪费时间了。」宇琳琅接过那十二枝箭矢后,转身背对投壶台上的十二只酒壶。 见到宇琳琅这个架式,伙计觉得她肯定没搞清楚规则,好心叮嘱,「姑娘,投壶是要把箭矢投进酒壶里的,而且一只酒壶只能进一枝,您这样背对着如何能投……」 厅堂见到宇琳琅跟她弟弟一般搞不清楚状况,立刻嘘声大起。 然而,下一瞬间,宇琳琅将十二枝箭矢同时往上方一拋,宛如天女散花,每枝箭矢都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接着一枝不差地分别落进酒壶里,传出此起彼落的嘟一声,那是箭矢触及酒壶的声响。 「十二枝全中!」伙计失声叫嚷。第一次目睹有人能一口气盲投十二枝,还能十二枝全中。 厅堂的眾人一瞬安静后,忽然欢声雷动,响起潮水似的掌声。 「我想起了,这位姑娘是修士吧,她刚才还用灵石押注。」 「你说这是用术法办到的吗?」 「可是我没见她唸咒或施法啊!」 厅堂里的观眾对宇琳琅的表演议论纷纷。 「王公子,该你了。」宇琳琅一脸无辜地望向王公子。 王公子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这教他如何能比得下去?他僵硬地从怀中抽出几张一百两银票交给伙计,「这个给诸位宾客付帐,不够再来锦绣布庄找我。」 他匆匆拋下银票穿过厅堂的人群,灰头土脸地快步离去。 宇琳琅不置可否,本来投壶是让龙锦玩的,她没想过要出风头,于是她重新又从另一个箭筒里拿出一枝箭矢递给龙锦,「箭矢还你,继续玩吧。」 「不要,我累了。」龙锦想休息了。 「哎呀,託了姑娘和公子的福,今日我们曲乐坊可天降横财了!」秦大娘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身旁,亲暱地招呼他们,「投壶也玩累了吧?妾身给你们备了个上等厢房,先去吃点东西,看看还想玩什么,今日皆由本坊招待。」 「要去吃点什么吗?」宇琳琅依旧以龙锦的需求为优先。 「我要吃!」龙锦眼神一亮。 秦大娘引领他们到二楼供贵宾观赏下方情景的天字一号厢房入座,桌上已摆满丰盛的菜餚和酒水,又有两位乐伎以竹簫和琵琶合奏。 秦大娘笑吟吟地为宇琳琅二人各倒了一杯酒,「刚才瞧姑娘很喜欢我们的梨花白,再给你们来一壶,反正今日都是王公子请客。」 宇琳琅不客气地举杯一饮而尽,她真的觉得此酒极其美味。 秦大娘也把另一杯酒端到龙锦面前,「公子也嚐嚐。」 然而,宇琳琅却抢过龙锦的酒,自己又一口乾了。 「我的、我的!」龙锦有点着急。 「你不能喝,这酒有毒。」宇琳琅酡红着脸颊对龙锦说道。 秦大娘顿时僵住,浑身起鸡皮疙瘩,「姑娘别说笑了,这酒怎么可能有毒呢。」 「原来你也晓得这酒有毒,我还以为你已经醉得连自己被卖了都不知道,还要替人数钱呢。」 驀地,一道清冷的嗓音插入这片诡异的僵局,黎渊雅打开房门,逕自走入。 「二师兄!你怎么来了?」宇琳琅愉悦地高举双手欢迎他。 见到她这心绪异常高昂的举止,黎渊雅眼神一冷,暗啐,就是个醉鬼! 「都酉时了你们还不回客栈,我想你们必定是横死在哪个犄角旮旯,所以过来收尸。」黎渊雅讥讽。 「呸呸,有我在,龙锦绝对安享天年!」宇琳琅立刻连呸几声否认他的乌鸦嘴。 「你在意龙锦安危的话,为何明知这女的有问题,还往虎穴闯?到底是哪来的熊心豹子胆?」黎渊雅毫不留情地往她心窝里刺。 宇琳琅一脸委屈,「我一开始不晓得她有问题啊,我以为做生意拉客的都像她这般亲切。」 「你们俩看起来哪里像有油水值得人家亲切?凭着把灵石当碎银乱撒的豪气吗?」黎渊雅嘲讽,「你没发现她有问题的话,那是怎么晓得酒中有毒的?」 「这酒喝了会醉,太不寻常了,我可是千杯不醉的。」宇琳琅认真分析。 「是我高看你的脑袋了。」黎渊雅下了残酷的结论。 他怎么会以为宇琳琅的身手足以让他们姊弟俩自保?她根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过几个时辰,自己喝毒酒醉成这副德行,还差点让龙锦也一起喝下毒酒。 若非他留了个心眼,离开这大小二傻前在龙锦身上丢了个追踪咒,这会儿他岂不是得满都城地找人,白白让红莲那妖僧看笑话。 黎渊雅眼角馀光瞄到秦大娘趁着他们谈话,悄悄逃走的背影,立刻一弹指射了个定身咒在她身上。 秦大娘连惊呼一声,定在原地无法动弹,黎渊雅缓步上前,毫不留情地五指成爪扣向她的脑袋搜魂。 10.夜不眠 难得浮生半日间的自在时光,却在秦大娘被搜魂的凄惨下场中结束,搜魂结果得知曲乐坊的幕后主子亦是红莲僧,这笔帐宇琳琅打算见了面好好一併算清楚。 返回客栈后,龙锦累极了,没用晚膳便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夜里,醉意未消的宇琳琅拿着适才从惊慌失措的乐妓那里顺走的竹簫,来到客栈楼阁的屋脊上,荒腔走板地吹着。 午后在曲乐坊是她首次听见乐器演奏,昔日身为混沌的千百年岁月里,她未曾听过任何声响,更别提人类演奏的乐曲。 她第一次听到这乐音,彷彿全身毛细孔都张开,被乐音熨贴得如痴如醉,她感觉自己简直可以一直听到地老天荒,是故她趁乱取走了竹簫,想吹出同样美妙的乐音。 然而她吹了又吹总是不得法,她一下按住这孔,一下按住那孔,忽而大力吹出破音,忽而太小力只是发出沉闷的气声。 「够了!要是再敢吹一个音,我便折断你的竹簫!」不知何时,黎渊雅已白衣冉冉地立在屋脊,声音极为阴鬱。 「为何不能吹?谁敢折断我的竹簫,我一定把他抽筋剥骨,用他的骨头来做洞簫!」宇琳琅一反平日对黎渊雅的亲近,张牙舞爪道。 黎渊雅单眉斜挑,语气倒是冷静下来,「看来你酒还未醒,没想到那对付修道者的毒酒对你这种仙灵体也不是毫无影响。」 「我才没有醉,吾乃千杯不醉!」宇琳琅瞇眼瞪他。 黎渊雅冷哼,「你没醉?那你说,都过子时了,你在这儿鬼哭神号,是嫌龙锦睡太多,要他起来和你秉烛夜游吗?抑或是你打算把全客栈都吵醒,三更半夜与君同乐?」 「啊,可能会吵醒龙锦……」宇琳琅这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然后把竹簫极其宝贝地用袖口擦拭收入怀中。 「你倒是很疼爱他。」他就知道,只要一提龙锦便能拿捏她,即使他兄长对他也极好,却不及宇琳琅如此打从心底为龙锦着想。 「疼爱是这样的吗?我只是在信守诺言,我答应要让他安享天年的。」宇琳琅不甚理解。 她孤孤单单活了千百年,什么情什么爱都不懂,她只是按照与原主的约定,好好守护龙锦。 不过,她也没想到与龙锦相伴这么有意思,有人一起玩儿,一起吃,一起喝,一起聊天,有人可以担心,这种牵绊挺好。 「信守谁的诺言?」黎渊雅不解。 「宇琳琅的诺言。」宇琳琅醉醺醺地心里藏不住话,「如此多的顏色、如此多的声音、如此多的滋味……生而为人,幸甚之至,如何能不对龙锦好呢?」 黎渊雅觉得她前言不搭后语,狗屁不通,猜测是她醉酒之故,遂嘲讽道,「生为亡国公主和亡国太子,我还真瞧不出有什么值得庆幸的。」 「哎,你不懂,」宇琳琅站起身,张开双臂,彷彿要怀抱这片夜幕,「这就很值得了,感受这大千世界,你懂吗?哎,你这区区人类懂什么!」 你才是区区人类!身为冥族的黎渊雅用眼神射了她一个冰刀子,但他决定不再跟醉鬼胡搅蛮缠下去,当即结束话题。 「方才国师已派人来回帖,说明日一早于国师府静候。你也别在这儿扰人清梦了,快去醒醒酒,我不想明日带着一个醉鬼去给北山宗丢脸。」 他说完便从屋脊一跃而下,只留一个远去的背影给还在嘀咕个不停的宇琳琅。 翌日,天刚鱼肚白,黎渊雅打开房门,便见到在廊下双手握着扶栏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身,一会儿踢脚,似是等得不耐烦的宇琳琅和龙锦。 「二师兄怎么睡得这般迟?不是说一早要去国师府吗?我们快走吧。」宇琳琅迫不及待地催促。 一瞬间,黎渊雅真的很希望宇琳琅为宿醉所苦,见到她这种神清气爽的样子着实令人不悦。 「没有人会在黎明时分登门拜访的。我让店小二早膳做点猪脑,你多吃点,免得不够用。」黎渊雅冷言冷语。 龙锦兴奋地在旁嚷嚷,「吃猪脑、吃猪脑!」 宇琳琅不以为然,「哼,我脑子可好使得很!不过我没吃过猪脑,还是得嚐嚐看,二师兄,说话算话,你赶快去让店小二弄猪脑吧!」 黎渊雅颇有种搬了砖砸自己脚的感觉。 所幸这对不着调的姊弟到了国师府前,还是谨言慎行了起来,确切而言,是宇琳琅摆正了态度,准备好好会一会这个国师,是以她也拘束了龙锦的言行,让龙锦接下来都不要吭声,紧握自己的手。 龙锦虽蒙昧无知,但向来最听宇琳琅的,因此他也安安静静,除了老忍不住乱瞟的眼神外,没有任何莽撞的举动。 「在下北山宗黎渊雅,与国师大人有约,特携师妹宇琳琅、师弟宇龙锦,前来拜见。」黎渊雅将国师昨日的回帖递给国师府的门卫。 门卫进去稟报,不久,府中管事便出来迎接。「国师大人在里面等你们,三位,请随小的来。」 他们进入富丽堂皇的国师府,内里处处雕樑画栋,假山假水,蜿蜒曲折的簷廊上,悬掛着朱红的薄纱,没有半点僧人应有的禁慾气息,反而散发出旖旎的氛围。 他们走到一座金碧辉煌的殿阁前,管事打开厚重的殿门让他们进去。 宇琳琅暗想,这妖僧简直是在自己府上做皇帝,这种华丽的作派皇帝也不管,看来很得皇帝信任啊。 他们三人一进入殿中,身后的大门立刻关上,宇琳琅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不由得警戒,这难道是要来一齣瓮中捉鱉? 突然,前方传来一道充满魅惑的男性低沉嗓音,「前宇国太子公主大驾,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辉。」 一位身着金边红绸道袍,头簪织花金冠的妖冶男子,眼神锋芒毕露,唇角带笑地望着他们。 11.红莲僧 大殿两侧站着数个兽头人身的侍卫,红莲僧盘坐于大殿深处以黄金打造的莲华座上,一手支颐,妖魅张狂。 然而,黎渊雅完全无视他的威势,逕自上前几步,开门见山,「在下北山宗黎渊雅,此次奉师尊北山宗掌门祁至诚之命前来传话。」 「哦,传什么话?我与你们那牛鼻子老道有何可说的。」红莲僧戏謔一笑。 「吾师说,国师大人或者该说皇上,对宇琳琅姊弟要杀要剐是你们家的事,但切不可踏入北山宗一步,只要宇琳琅姊弟在北山一日,你们就不准动手。上个月你们雇用西疆佣兵团侵门踏户一事,既然如今西疆佣兵团已被我等歼灭,此事就此作罢,不过今后你们再有任何风吹草动,便是触犯修道界与凡界井水不犯河水的大忌,届时,我们北山宗在东都的分堂也不是摆设,必将你们的妖兽军团杀个片甲不留。」黎渊雅声音云淡风轻,但内容却句句锋芒。 红莲僧彷彿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哈哈大笑,「我说你呀,有何证据在此血口喷人?什么西疆佣兵团,我根本不认识!另外,皇命在上,你跟我叫嚣有用吗?」 「这事不需证据,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可,北山宗处决犯人毋须向任何人证明。」黎渊雅淡然继续,「吾师还道,我们这边也愿退一步,你可让你的皇上安心,宇琳琅和宇龙锦在入北山宗时已发过道心誓言,此生入北山宗门下,从此不涉政事,若有违背,天打雷劈,魂飞魄散。宇琳琅和宇龙锦在凡尘乃是已死之人,皇上大可将其讣闻昭告天下。」 「这倒是个好消息。不过,假死之人总比不过真死之人,正如你说,宇琳琅和宇龙锦在北山一日,就受你们庇护,但此处并非北山不是吗?」红莲僧双手一摊,邪佞一笑,他身旁的兽头侍卫纷纷踏前一步。 「掌门令上有吾师神识随行,掌门令所在之处,即受北山庇护。」黎渊雅不慌不忙,拿出腰间的掌门令举高。「国师大人打算在此与北山正式开战吗?」 红莲僧略微思索,「罢了,也不算毫无收穫,我会将宇琳琅和宇龙锦的死讯稟报皇上,让皇上昭告天下。」 他算是默许接受了北山宗的交换条件,让宇氏姊弟假死,不再出手刺杀。 驀地,一道娇脆的嗓音传来,「你们俩真没礼貌,我和弟弟两个大活人站在这儿,你们就擅自嘰嘰喳喳,断人生死了。」 宇琳琅拉着宇龙锦不客气地推开黎渊雅走向前。 「宇琳琅,你不要自己找死。」黎渊雅神情一冷。 他因为顾惜龙锦,愿意多护着他们一点,可若宇琳琅硬要出头,自寻死路,那么他只会遵照师命,袖手旁观。 「二师兄,你做了你该做的,接下来是我跟国师大人的算帐时间到了,你不妨带着掌门令先回去。」宇琳琅朝紧闭的殿门大手一挥。 「我若出这殿门,你们的生死便与北山宗无关,你不后悔?」黎渊雅再一次确认。 「当然。」宇琳琅一脸无辜地转向红莲僧询问,「国师大人,您不介意让我二师兄先离去吧?」 红莲僧眼里充满兴味,「有意思,黎道长先走吧,我很期待与令师妹令师弟单独谈谈。」 他做了一个手势,一个兽头侍卫便前去打开殿门,对黎渊雅作揖,示意其离去。 黎渊雅不再劝说,他俊脸寒霜,回过身大步流星。他的任务已成,宇琳琅作死与他何干? 看着殿门掩上,遮去黎渊雅的白袍身影,宇琳琅突然想到,这不知是第几回看到黎渊雅的背影了?黎渊雅貌似冷酷无情,却不轻易将他们拋下,是以每次瞧见他的背影,她不觉得寂寞,却觉得温暖,因为她知道他在乎才会生气。 「前公主殿下,有何帐要与本座清算?我不介意在你们死前,让你们畅所欲言一番。」红莲僧懒洋洋问道。 但这下换宇琳琅笑了,「小赤蛟,修行个几百年就本座本座,人类喊你个国师,你就真当自己可以横着走了!」 她一踏进这个殿里便感知到了,这个红莲僧的本体就是隻修炼了五六百年的赤蛟,他的那些兽头军团,也不知是哪找来的,一个个都不过一百多年的修行。 放在她这边,还真是没眼看,根本不须动用混沌之渊这种会引起变身的大杀招,于是她十分放心地一挥手使了点妖法,让宇龙锦软软睡在她的脚边,直接与红莲僧开诚布公。 「你是谁?」红莲僧顿时有种蛇被老鹰盯上的错觉,无所遁逃。但是这怎么可能?一个区区女娃如何能识破他的本体? 「吾乃混沌是也。」 这个名字一出,宇琳琅毫不保留地释放威压,一时之间除了满脸警戒坐在莲华座上的红莲僧外,两旁的侍卫全都匍匐在地挣扎。 「你就是上古凶兽混沌?!」红莲僧瞳孔一缩,那是实力君临所有妖兽,传说中上古时代便存在的大妖。 「不错、不错,你这小赤蛟也听过我的名字,不算太没见识。」宇琳琅讚许。 「你怎么会这副模样……」 儘管没见过混沌,但红莲僧也晓得混沌没有五感,眼不能见,耳不能听……是以混沌纵然所向披靡,也一直未曾出现于人前。 妖兽修炼后能化人形,但仍受限于真身的特性,而混沌五感的天缺是它再如何神通广大也克服不了的,这样的混沌为何能成为眼前的少女? 「我爱啥模样就啥模样,干你屁事!但你之前三番两次杀我,虽说不知者无罪,我也不能不讨回点公道。」宇琳琅摩拳擦掌,笑咪咪地说道。 红莲僧那副妖冶魅惑的姿态已完全收起,他立刻起身,双手结印,一道泛着红光的灵力便从掌心迸发,衝向宇琳琅。 「小意思!」宇琳琅一掌击出,一股浑厚灵力如长虹贯日,将红莲僧的红光直接击溃,贯穿红莲僧胸口。 12.翻云手 红莲僧在胸部被贯穿的那一瞬间,化成一隻巨大无比的赤红蛟龙,飞至半空,在殿中逃窜,但宇琳琅却轻而易举地连施好几掌,每一道掌风挟带强劲灵力都重击在蛟龙身上,让蛟龙痛苦地于空中翻腾。 宇琳琅一跃而上,直接骑到蛟龙背上,小手握拳重重在蛟龙头上一敲,蛟龙承受不住坠至地面,被宇琳琅跨骑背脊整个压制住。 「你到底想要什么?取走我的性命对你有何好处!」赤蛟恨声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若对我有用的话,我自然也不会滥杀无辜。」宇琳琅一脸狡黠。 「要我帮你什么?」晓得她不打算杀自己,赤蛟也稍微恢復冷静了。 「你好像跟人类皇帝挺熟的,你去周旋周旋,想个让宇龙锦不需死,也不会有人追杀他的法子。那孩子要是一辈子只能隐姓埋名在北山过,岂不是太憋屈了?如今他是我罩的人,当然要让他爱干嘛就干嘛,爱上哪就上哪。」宇琳琅说出自己的条件。 「行,你先把我放开。」赤蛟不甘不愿道。 宇琳琅乾脆俐落地从赤蛟身上翻下,就见到赤蛟衔起衣裳,一眨眼又化为那位妖冶的红莲僧,只是神情十分狼狈。 「你打算如何做?我先说好,我不接受假死!」做人就要做得堂堂正正,藏头藏尾算什么? 「我晓得,我会施法让皇上忘了有宇琳琅和宇龙锦的存在。至于之前发的追杀令,我也可矫詔撤回。」红莲僧闷闷道。 「没想到你本事挺大的嘛!」宇琳琅语带惊喜。 「还比不上混沌大人翻手成云,覆手为雨。」红莲僧苦笑。「你今后打算带宇龙锦復国吗?」 若混沌真有心干预人间事,宇国重建也并非不可能,这种具备天地之力的上古凶兽便是如此恐怖的存在,果真如此,他也得提前表一下忠诚。 「我若要復国,你也愿意帮把手?」宇琳琅好奇反问。 这红莲僧竟然能说倒戈就倒戈? 红莲僧无奈,「我当然不敢与混沌大人为敌,只是宇国遗臣所剩无几,力量微弱,即使能推翻当今皇帝重建宇国,怕也是根基不稳,风雨飘摇。建国容易,治国难。」 宇琳琅摆摆手,「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不可能去復那劳什子的国。你以为谁都像你,当一隻潭中蛟龙自由自在不好,偏要来朝堂自寻晦气?宇国存不存在,对宇龙锦都没意义,于我更是,我也懒得过打打杀杀的日子。」 红莲僧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也不希望丢了如今锦衣玉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我保证以后绝不再有朝廷势力去追杀宇龙锦,若混沌大人有其他事,也可随时吩咐我。」他迟来地示好。 「姑且相信你吧。」宇琳琅解除妖法,把睡在地上的宇龙锦唤醒。 龙锦一脸迷茫地环顾周遭,一下子没搞清楚自己置身何处。 「饿了吗?午膳想吃什么?」宇琳琅替他拍了拍有点压縐的袍袖。 「烤鸡。」一想到就馋了,口水又流下龙锦的唇角。 宇琳琅照例掏出手帕去擦他的唇角,目睹这一幕,红莲僧满脸嫌弃,难以置信,「这痴儿怎么如此噁心!」 「谁准你这样说他的!」宇琳琅俏脸一凝,一挥手又一道灵力朝红莲僧射去。 红莲僧勉强伏低身子闪躲过,但姿态狼狈不堪。 「是我错了,我给龙锦殿下赔罪。」红莲僧忙向宇龙锦打躬作揖,即使宇龙锦一脸茫然,「龙锦殿下若饿了,要不要我去命人准备些吃食?」 宇琳琅还算满意红莲僧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态度,「不用了,你派辆马车送我们回客栈吧。另外,关于我的身分,你不准洩漏出去,知道吗?」 「当然、当然。」红莲僧点头如捣蒜。 乘坐国师府的马车回到客栈后,宇琳琅发现他们和黎渊雅的三间客房已退,而黎渊雅也早已啟程。 「他就这样扔下我们自己走了?」宇琳琅听完掌柜的说明,瞠目结舌。 她不过才多耽搁了一两个时辰,黎渊雅便如此毫不留情地离去,都不担心万一他们真的被红莲僧杀了怎么办? 思及黎渊雅最后的神情,宇琳琅心想,他一定是被她不听话的态度给激怒了,才故意火速退房离开。 黎渊雅走了,就代表美食和飞舟也走了,她自己一人回北山很容易,但龙锦肯定无法被她拎着飞簷走壁、翻山越岭,这该如何是好? 宇琳琅沉吟片刻,便派店小二捎一封信至国师府,跟红莲僧借马车。 她决定今日先和龙锦该吃便吃,该逛便逛,好生休息一番,等明日再坐国师府的马车回北山吧,好在她收了红莲僧这个便利的手下。 翌日,宇琳琅和龙锦吃饱喝足,舒舒服服地坐上国师府的马车啟程。由于要载的是混沌大人,红莲僧派出的马车也由妖法驾驭,脚程并不比飞舟慢上多少,仅一日的工夫,便来到边境,隔天就能抵达北山宗。 「我弟弟累了,今日在这儿找个旅店过夜吧。」宇琳琅打开马车的帘幕,吩咐侍卫。 「啟稟宇姑娘,这方圆十里仅此一家驛站,怕是有些简陋,不如小的将马车停进林间,让你们宿在车上?」国师府侍卫在红莲僧的叮嘱下,一律称宇琳琅为宇姑娘,但那打从心底敬畏的态度仍然掩藏不住。 「先问问有没有单间的官房吧,有床榻还是比马车舒服。」宇琳琅自己不受影响,但她看得出来坐了一整天飞速马车,宇龙锦已全身痠疼,不时痛苦地扭来扭去。 所幸这间驛站的驛舍尚称宽敞,靠着国师府侍从的打点,宇琳琅和龙锦顺利入住官房。 简单在房里用完晚膳后,龙锦玩了一会儿便累得倒头就睡。宇琳琅在他的寝室四周佈下结界,闔上门扉,打算回到隔壁自己的客房。 然而,一触到自己客房的门扉,便觉得满手冰凉。 怎么回事?现在是阳春三月,再怎么春寒料峭,也不至于门板结霜啊? 她推开房门进去,室内微凉,但并无异样。 她又退出客房,环顾簷廊四周,发现寒意是从簷廊尽头的边间渗透过来的,从尽头到自己这边三间客房的门窗都结霜了,且越靠尽头越冷。 这其中必有古怪!她当机立断走到尽头的边间,欲一探究竟。然而,这边间的门窗何止结霜,根本是被冰封了,她伸手敲门,但手还未触及门扇便被一道结界弹开。 「敢问是哪位大能在此?」她不悦嚷道,「你的寒气已影响到他人了!」 房内没有任何回应。 「失礼了!」宇琳琅不客气地挥手除掉结界,在边间客房的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窥探。 只见在客房内,浑身结霜的黎渊雅趴伏在木桌上。 13.冰封夜 黎渊雅为何会受寒气侵袭至此?宇琳琅虽然满心疑惑,但她毫不犹豫地用灵力融化冰封,推门而入。 她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异样或敌人潜伏后,闔上门扉,疾步走到趴伏在桌上的黎渊雅身边。 凑近一瞧更觉惊讶,他连闭上的眼瞼都结霜了,阵阵寒气从他身上直冒,宛如他便是个源源不绝的冰川泉源。 「二师兄,怎么回事?你醒醒!」宇琳琅伸手摇晃他的肩头,可彷彿摸到冰块一般,让她悚然而惊。 他还活着吗? 宇琳琅忙将手指凑至他的鼻前,所幸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二师兄!黎渊雅!」宇琳琅继续摇晃他的肩头。 怎么办?该用灵力先融化他身上的冰霜吗?可这么近距离地使用灵力,自己是妖兽的身分肯定立刻败露…… 正当她挣扎犹豫时,传来黎渊雅嘶哑的声音,「别管我……你走!」他勉力睁开眼看向她,然而那眼神也游移空茫。 「你怎么回事?要带你去找大夫吗?」宇琳琅扶起他,让他背倚着自己,盯着他询问。 黎渊雅感受到从宇琳琅身上传来温热的体温,馨甜的香气,他觉得意志几乎溃散,只想紧紧环抱住她去除所有冰冷,吸取她的精气。 这两年他寒气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一次又比一次严重,他通常在察觉到前兆时,便会找藉口闭关。偏偏此次出行任务,且身边还有二人随行,因此他一直时刻戒备。 当宇琳琅擅自决定留在国师府时,他儘管有些担忧,但又狠下心告诫自己,他还有冥族大业,没理由蹚进这场浑水中,何况发作在即,他不如趁此机会尽速返回自己的松琴峰。 然而,世事难料,离北山路程仅剩半日之遥时,他便再也压抑不住寒气,只能勉强入住驛舍,简单在客房施了结界后,就如坠冰窖,失去意识,直到宇琳琅触碰他肩头的热度,宛如于大雪纷飞的冰冻世界中,突然点燃了星星之火,这才让他恢復了点生机。 可却也因此缘故,他必须立刻赶她走,不然他怕无法控制冥族的本性,必然在她面前暴露。 黎渊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重又张开,尽可能用冷静的口吻道:「我没事,是老毛病了,有事明日再说,你现在给我离开这里,不然别怪我动手。」 宇琳琅评估什么似的,微侧螓首,水灵灵的大眼盯着他,却见他双眸闪过一瞬的红光,宇琳琅恍然大悟,「我懂了,你是冥族人,所以你身子才一点温度都没有……」 她话还没讲完,黎渊雅就拚尽全力伸手朝她抓去,欲施展控魂术,却被宇琳琅轻松闪过。 「你都冻成这样了,还想施法攻击?」宇琳琅不赞同地嘖声,「你这么拚命,难道身为冥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不准说,否则我杀了你!」黎渊雅的眼眸已完全转为赤红,狠戾地威胁。 「看来真是见不得人的秘密,也对,人类通常都容不下异族,要是北山宗知道你是冥族人,你马上就要被逐出师门了吧?放心,我不说……哎,你不信我是不是?那我发誓保密好了。」宇琳琅自顾自地分析后又做出承诺。 黎渊雅忍着身上的冰寒,痛苦又不解地望着宇琳琅真的举手发誓。 她为何愿意保守秘密?又为何如此轻易接受他的冥族血统? 「这几天你对龙锦一直挺好的,对我也尚可……」宇琳琅像是读懂了他眸里的讯息,「而且,其实我特别理解你惧怕秘密败露的心情。人自己也吃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怎么就不接受冥族吸食活物精气?各有各的饮食习惯嘛!」 宇琳琅暗自琢磨,难怪她第一次见到黎渊雅时,整个北山宗里只有他那儿有荤食,想来是无法明目张胆地吸食精气,遂捣鼓些荤腥来画饼充飢。 明明还在痛苦中,黎渊雅却有种要被气笑的心情,人类与冥族巨大的鸿沟和仇恨,在她口里如何就变成了单纯的饮食风俗不同?可是他真的没有半点气力了,冻进骨髓里的冰冷,已让他从刺痛到麻木,如今只想闔上眼永远睡去…… 「你是不是这几天因为有我们在跟前,不能好好补充精气,所以才犯这个毛病?这样好了,我的精气分你一些。」宇琳琅慷慨道。原主这副天生全灵体气血旺盛,分一些给他不会有碍,搞不好还是大补之药呢。 「我不……」黎渊雅想拒绝。 他本是冥族与人类混血,除非特别耗费冥族能力,不然不需吸食精气,尤其他只要吸食精气,便会想起小时候那段被剐肉取血,仅靠野犬精气撑下去的不堪回忆,所以他即使后来回归冥族,也不愿吸食活物精气。 然而,宇琳琅却把脸蛋凑近他,好奇询问,「是这样吸食的吗?」 她双手捧起他带点冰霜的俊脸,毫无邪念地用自己的樱唇贴上他的唇,将自己的精气渡给他。 黎渊雅脑海轰隆作响,怔征地瞪着她闭上的双眼,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如此不知羞耻,冥族吸食精气只需要靠近对方的气息即可吸食,根本不需要贴上去…… 可是她的唇瓣柔软温热,带着一股暖和馨香的气息,有如蜂蜜,有如水果,有如花朵,像温泉流入他的四肢百骸,且进入五脏肺腑后越发滚烫,化成一团熊熊燃烧的柴火,逼退四周所有冰寒。 黎渊雅再也无法思考,他浑身都渴望着亲近她,身躯从麻木转为刺痛,从冰冻转为对温暖的疯狂叫嚣,他只能顺从渴望伸出双臂将宇琳琅搂入怀中,让她火热的身躯紧贴自己胸膛。 宇琳琅感觉自己被困在宛如花冈岩似坚硬又冰寒的胸板上,一时怔愣,双唇离开黎渊雅,问道:「你怎么了?有好一点吗?」 就见搂着她的黎渊雅已昏厥过去,但脸庞上的冰霜逐渐消融。 14.暖洋洋 黎渊雅觉得自己像在春日的草原上打盹,阳光和煦,空气清新,好久没睡得如此舒服了…… 睡?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睡眠,黎渊雅一下子警醒,发现他竟躺在榻上,而宇琳琅正睁着明亮的双眼侧躺在他身旁,与他面对面,一手还搁在他身上,半环着他的背轻轻拍着,犹如哄着孩子般。 「怎么回事!」黎渊雅马上挥开她的手,在榻上坐直身子,难堪地瞪着她。 「我渡了些精气给你后,你就晕过去了。我瞧你好像很冷,一直抓着我不放,所以就乾脆把你搬到榻上来,靠在你旁边,让你取暖一下。好在这法子似乎真的有用,你瞧,你现在是不是完全恢復了?」宇琳琅颇为得意。 「可是你……」黎渊雅想责备她怎能如此不拘男女大防,但又住口了。 毕竟正因她的没心没肺,他才比任何时候都更快地度过这次发作,不仅没有如往常般留下挣扎过后筋疲力尽之感,反而有生以来头一次,脏腑之间有种如春阳照耀般暖洋洋的感觉,浑身力气充沛。 「可是什么?」宇琳琅也坐起身侧头询问。 「没什么……多谢了。」黎渊雅素来宛如冰雕的面容上,头一次出现有点不自在的神情。 「你没事我就回房去了,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你多休息。」宇琳琅乾脆俐落地从榻上下来,穿回靴子。 「你怎么过来的?你弟弟没事吗?红莲僧有没有为难你们?」身体恢復了,黎渊雅这才后知后觉想到宇琳琅他们没有飞舟,如何能那么快追到这间边境驛站? 宇琳琅对他无意间透出来的关心报以大大的笑容,「当然没事,有我在,龙锦怎么可能有事?我们是坐红莲僧的马车来的,我用宇国的一些机密和他做了点交换,总之他以后不会再为难我们了,他还答应护送我们到北山脚下呢。」 宇国还剩什么机密值得国师放弃讨要前太子和前公主的性命?黎渊雅对她的说法十分怀疑,他觉得宇琳琅身上肯定藏着其他秘密,才能逼得国师退让,但既然她发誓过绝不洩漏自己冥族的身分,所以黎渊雅此刻也愿意放她一马。 宇琳琅提议,「要不你也和我们一起坐马车回去好了?你身体刚好,不如省点力气。」 但她一问出口便后悔了,黎渊雅肯定会冷冰冰地拒绝的,她何必自讨没趣? 可没想到黎渊雅淡然应道,「好,明日你和龙锦用完早膳后来客房找我。」 宇琳琅有些诧异,他这态度怎么……怪好的,原来他是这么知恩图报的人吗? 「你们冥族也挺不错的。」这民族性该怎么说,外冷内热吗?宇琳琅自认为搞懂了。 被宇琳琅没头没脑地夸了一句,黎渊雅只是用堪比冰刃的眼神瞪她一眼,「看紧你的嘴巴,不要随便提这两个字。」 「好、好,我不说了,我这就走,你好好休息。」宇琳琅嘻笑着用手轻拍自己的嘴唇,表示说错话了,却半点不怕他。 直到宇琳琅走出门外许久,黎渊雅依旧坐在榻上一动也不动,只是出神地望着她走时关起的门扇。 每一次寒气的发作,都在提醒着黎渊雅,他的族人如今正在悽惨地死去。 他待在族地不过百馀年的岁月,也染上这侵骨蚀髓的寒气,更何况那些离不开族地的族人?这寒气让原本可以长生不老的族人,在这百年内死去过半。 每次的发作都痛苦,但比痛苦更甚的是被冰冻后无止尽的孤寂与绝望,担心这种行尸走肉的状态等不来解封的一刻,谁知下次发作会不会更漫长?他还醒得过来吗? 所以每次发作后,黎渊雅都更坚定赶紧拿到火灵树的决心,他不管北山宗将如何面对他的背叛,反正到时谁阻止他盗取火灵树,神挡杀神,鬼挡杀鬼。 他从不想跟北山宗任何人亲近,或说他不想跟任何人类亲近,人类都怀着恃强欺弱、排除异己、自私自利的劣根性,在短暂的生命中苦苦挣扎,即使踏上修道之途,也是为求长生无所不用其极。 他晓得这人类血液也有一半流淌在他身上,他也是那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宇琳琅不太一样,除了守护弟弟,贪吃、贪玩,像狗狗一样转来转去停不下来,他不晓得她图什么? 宇琳琅充满谜团,原本这些谜团不干他的事,他没有时间去关注与火灵树无关的人事物,可如今他却想瞭解她。 因为她是第一个不憎恶冥族的人,因为她是第一个把精气分给他的人,因为她是第一个吻他的人…… 翌日,用完早膳,宇琳琅依约带着龙锦跑来敲门,黎渊雅正在束发,没有立刻开门,姊弟俩便把敲门当打鼓似的,咚咚咚按着节奏敲个没完。 真是两个急惊风!平日觉得令人烦躁的声响,如今却让黎渊雅略感好笑,他拉开房门,「都准备好了?」 「嗯,国师府的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们快出发吧!」宇琳琅双眼亮晶晶地道。 「快出发!」龙锦也重复姊姊的话。 「没想到你们这么想念师门,师尊知道了,肯定受宠若惊。」黎渊雅讥讽。 「这不一样,以前是在北山宗夹着尾巴做人,但这次顺利达成了任务,以后就能在北山宗横着走了!」宇琳琅夸张地大展双臂,彷彿要拥抱自由。 「横着走!」龙锦依旧忠实地复述姊姊的话语。 「最好你在面对你师姐时还说得出这种话来。」黎渊雅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我师姐?」宇琳琅想不起有这号人物。 「对,你的师姐,论排序是我的师妹,也是师尊的女儿。算算时间都一年了,她该从外出歷练回来了,她也住碧竹峰。」 15.三师姐 黎渊雅真是料事如神,尤其在坏事方面,宇琳琅不由得心想。 顺利乘坐国师府的车驾回到北山宗后,黎渊雅去跟师尊稟报任务经过,宇琳琅则携龙锦返回碧竹峰。 然而,碧竹峰素来青翠静幽的竹林前,此时却有一名身着青衣的清冷女子,手舞飞剑于竹林间穿梭,凌厉的剑气伴随水雾将竹叶一一粉碎,飘落如粉雨。 感知到有人来了,那女子立刻提剑飞至宇琳琅身前,收剑于鞘,挺直的背脊犹如苍松,翩然而立。 「你便是宇师妹吧?我是祁清湄,你的三师姐,你们的事我已从父亲那儿听说了,我住在斑筠阁,今后有个照应。」祁清湄姿容秀丽,仪态也优雅清冷,对宇琳琅姊弟俩,她既不表示过度的热情,却也并不冷漠,一切都合宜而拘谨。 「三师姐好,原来那个楼阁是你住的啊。」宇琳琅訕訕道,她之前便注意过碧竹峰顶端有一座楼阁,但掌门禁止他们姊弟俩踏入峰顶,她又刚适应这副身躯不久,所以真的没上去过,如今可惜姊弟俩独佔碧竹峰的好日子要结束了。 「嗯,我听说师妹颇有奇遇,是难得一见的仙灵体,武艺惊人。我这儿有一套水月剑法,不知能否切磋切磋?」祁清湄一脸认真地询问。 「现在吗?」宇琳琅讶异。 「嗯,你不愿意吗?」祁清湄疑惑,她以为像宇琳琅这样身怀绝技的人,肯定不想错过任何较量的机会,至少她自己便是如此,若有未曾见过的术法,她怎么也想亲自试试。 「不愿意!」宇琳琅直接抬手拒绝。「师姐,我和弟弟刚回来,我们都累了,下次再说。」 「也对,是我唐突了,你去休息吧。」祁清湄倒也不是个蛮横无礼之主,虽然没料到宇琳琅会拒绝,但还是点点头让他们离去,反正之后同在碧竹峰,有的是机会。 宇琳琅连忙拉着龙锦回自己的小竹庐去,免得这三师姐又突发奇想。 祁清湄见到姊弟俩远去的背影,想起黎渊雅应该也跟他们俩一道回来了才对,说不定这时还在元始峰的议事堂那儿。 他们已一年多未见了,二师兄应该术法更加精进了吧? 祁清湄想到此处,便迫不及待想见黎渊雅,她想一齣是一齣,立刻御剑飞行,直接奔到元始峰议事堂外。 「见过祁师姐。」守门弟子作揖行礼。 「你有见到黎师兄吗?」祁清湄问道。 「黎师兄去了藏书阁。」守门弟子指路。 祁清湄谢过之后,快步往位于元始峰顶的藏书阁走去。 藏书阁甚少人使用,因为这里有许多用上古文字书写的文献,艰深难解,不是北山宗的长老、经师之类的人物难以读懂。 可是黎渊雅从刚入北山宗起,便展现出对上古文字高度的天赋,一学便通,不仅能举一反三,甚至常能破译连师长们都未曾解开的文字,所以他自然而然成为藏书阁最孤独的常客。 祁清湄寻到藏书阁去时,照例在満室的古籍玉简中,又是只有黎渊雅一人默默坐在书案前翻阅。 「二师兄!」祁清湄轻声唤道。 「你来了。」黎渊雅微微点头回应。 从知道祁清湄的身分开始,他便尽力与她维持友好的关係,因为祁清湄身为掌门的女儿,常能晓得一些普通弟子无法得知的消息。 「二师兄怎么刚出完任务便来这里,不多休息一下?」平素冷情冷性的祁清湄,面对自己崇拜的二师兄,还是多了些体贴。 「我还好,不过是小任务罢了。你歷练成果如何?有没有什么收穫?」黎渊雅就像个对师妹充满关怀的好师兄,与面对其他女弟子的态度相比和蔼许多。 「我把水月剑法完成了。」祁清湄的声音带点羞赧又有点骄傲。「刚才本想找宇师妹试试手,可惜被拒绝了。」 「是吗?你跟宇师妹第一次见吧,觉得怎么样?」黎渊雅状似不经意问道。宇琳琅发现自己姊弟独佔的碧竹峰真正的主人回来了,一定很失望吧? 「听其他弟子说,她一击就把顏若彤给打倒,所以我原本以为会是个剽悍的姑娘,没想到看起来十分娇柔,就像个公主殿下。」祁清湄中肯评价道。 黎渊雅不自觉微勾唇角,人不可貌相,事实上,宇琳琅的个性中确实有些剽悍的成分。 祁清湄又道:「我听爹爹说,他是为白泽精怪图才收下他们的,若是如此,那倒是我们北山宗佔便宜了,毕竟那能召唤所有妖兽精怪,又写明其弱点,称得上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法宝啊。」 「确实,这样的法宝也不知何时能一睹为快……」黎渊雅不着痕跡地探问。 「赶巧了,爹爹昨日正好宣布要拿白泽精怪图作奖赏呢。因为前几日桃源村发生神隐事件,有六个孩童失去了踪影,分堂派出弟子搜索,但那些弟子竟也跟着失踪了,所以爹爹便昭告宗门,若有人能解决此事,便让那人从白泽精怪图上任选一隻妖兽召唤,做为自己的契约妖兽。」 黎渊雅眸中闪过一丝光芒,「这倒是难得的重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孩子们的父母心急如焚,我们与桃源村也算同气连枝,数百年来许多弟子都是那里出身的,不能见死不救。只希望那些孩子不是落到了冥族手里才好。」祁清湄感叹。 「冥族怎么了?不是近百年没有出没过了?」黎渊雅的嗓音略显阴沉。 「虽然许久没出现,但还是不能不防。那些食人鬼以活物精气维生,若真是他们掳走的话,失踪的人恐怕凶多吉少了。」祁清湄猜想黎渊雅大概不瞭解北山宗过去与冥族对峙的歷史,便多说了几句解释。 「那些不过是你的臆测罢了。」黎渊雅声音里带着几分冷厉。 他所知的族人没有人会把孩童作为吸食的对象,更不用提除了极少数的害群之马,没有冥族人会一口气把人类的精气吸乾,故意杀人取乐。 祁清湄顿时一窘,她忘了二师兄向来谨慎,不喜没根没据的事。 「抱歉,我竟像那些市井妇人,在这边说些谣言风语。」祁清湄十分羞愧。 黎渊雅把情绪收敛,摇摇头,「别在意,我只是有些乏了。」 他说着站起身,一弹指,原本摊在桌上的玉简便捲起飞回架上的书匱中。 祁清湄满脸钦羡地望着他,全北山宗只有他能不靠手印或持咒,就把术法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两人一道离开藏书阁,来到元始峰山麓,祁清湄有点不捨地道,「那二师兄早点休息。」 儘管她想送他到松琴峰去,却也晓得二师兄不喜别人无事靠近松琴峰,她只能谨守分寸地佇立原地,望着黎渊雅运起术法,飘然若仙地飞至几丈开外。 16.蹭饭来 暮色低垂,松琴峰的松林如海潮,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峰顶那处僻静的院落里,四季桂暗香浮动。 黎渊雅正欲动手做菜,便听小院门前传来熟悉的声音。 「二师兄,我给你带好料来了!」宇琳琅的嗓音如铃鐺般清亮。 「好料、好料!」龙锦兴奋地重复。 黎渊雅一弹指,院门自动敞开,「自己进来。」 不知为何,听到她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心底竟是有些盼着她来的。 宇琳琅扛着一隻野鹿,带着龙锦风风火火穿过庭院走进后厨。 「你这是怎么弄到的?」饶是黎渊雅也看愣了,北山有鹿吗? 「哎,以后想吃什么野味就包在我身上,只是二师兄可不可以继续给我们供饭啊?龙锦真的很挑食,我做啥他都不吃。」宇琳琅腆着脸求道。 「那不是龙锦挑食,而是你的问题,你偶尔也做点人能吃的东西吧。」黎渊雅不客气地接过野鹿。 他都不晓得宇琳琅的厨艺为何糟到如此地步,难不成是因出身贵冑,从小养尊处优之故?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嘛!二师兄,要帮你打下手吗?」宇琳琅拿起一旁的萝卜问道。 龙锦已经好奇地在一旁把玩大葱。 「你们去主屋等我,别在这儿碍手碍脚。」黎渊雅冷脸下逐客令。 宇琳琅欢欢喜喜地带着龙锦跑去主屋,上次来时还是混沌真身,那时他明明说饿了可以随时过来,之后却一直是生人勿近的模样,如今总算能堂而皇之地来这儿蹭饭了。 等黎渊雅端着食案来到主屋的内室,便见到龙锦趴在地上画画,宇琳琅自己则拿着上次顺手牵羊的竹簫练习,儼然是有备而来。 这两个准备这么多打发时间的玩意,是打算在此待多久?黎渊雅都无语了,然而更无语的是,自己竟不觉得反感。 或许过去几日一路同行,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两隻「傻狗」相伴。 「你不准再吹了,不然以后不让你过来。」 不过,习惯还是有限度的,宇琳琅的竹簫呕哑难听,黎渊雅急忙制止。 「唉,在碧竹峰也不让吹,在松琴峰也不让吹,北山都不自由了。」宇琳琅大大叹息一声,恋恋不捨地收起竹簫。 「祁清湄不让你吹?」黎渊雅一边把菜在桌上摆好,随口问道。 「对啊,我才吹没几下,她就从峰顶下来敲我家门,要我安静一点。」 「她对音乐还是比较有造诣的,耳朵也特别灵敏。」黎渊雅夸讚。 宇琳琅奄奄一息,「看来你也是站三师姐那边的。」 「不,我是站你这边的。」黎渊雅敛下眼眸,淡淡否定她的话。 「你是站我这边的?」宇琳琅睁大双眼,也不晓得为何,听到这话她心里就像有蝴蝶飞舞,原来她在这天地间也不是孤零零的了。 「你这么喜欢竹簫的话,待会用完饭我教你吹。」黎渊雅不自在地转移话题。 「好!一言为定!」宇琳琅欢呼一声,马上招呼龙锦来桌前坐好,把筷子塞他手里,催促他赶紧开动。 龙锦埋头拼命扒拉,嘴里塞着鹿肉,一边嚷着「好好吃」。 宇琳琅也夹了一口放进嘴里,接着愉悦地瞇起眼睛,「葱爆鹿肉真是美味至极!鹿肉的羶味都成了特殊的香味,二师兄你为何这么会做菜?」 黎渊雅有丝怀念地想起过往,「跟我娘学的,她是人类,是个厨娘。」 在知晓一切也不排斥、甚至发誓守密的宇琳琅面前,他头一次可以自然而然谈起自己的身世。 「真好,看你手艺如此厉害,她必是个好母亲。」宇琳琅声音里充满羡慕。若他不喜母亲,是不可能继承下母亲手艺的。 「是啊,她挺好。」只可惜跟错了人,怀了冥族的怪胎,受尽村民的嘲讽辱骂和迫害,黎渊雅眼神微暗,默默换了个话题,「你爹娘为人如何?」 「我没有爹娘啊……唔,我是说,父皇母后都忙于政事,极少和我们姊弟亲近,我们俩活得就像没有爹娘一般。」 宇琳琅发现自己说漏嘴,急忙找补,她夹了一大口鹿肉,添进黎渊雅碗里,「你也快点吃,不然都被龙锦抢光的话,那就太冤了。」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黎渊雅察觉她似乎不太想提过去在深宫中的日子,便也顺着她,默默接过鹿肉。 用完膳,面对吃得满身油渍菜汁的龙锦,黎渊雅只是瞥了一眼,打了个响指,丢了个净身咒就解决了。 「不愧是二师兄,这术法真好用!」宇琳琅发自内心地讚叹。 「虽说你灵根差,但若去学堂好好听几堂课,应该不至于连净身咒这种入门术法也学不会,你以后别整天闷在碧竹峰,多去主峰走动走动。」黎渊雅哼道。 「我也正有此意,以前不是瞧主峰的人都不待见我们吗?还有刺客什么的,危机四伏,今后我会带着龙锦把北山好好逛逛的。」能利用的资源都要利用起来啊,还要赏赏北山的四时风景呢。宇琳琅便是一副游客心态。 「画画,我的画?」龙锦插嘴道,他像无头苍蝇般满室翻找自己饭前画到一半的画。 「在这儿,我方才给你收起来了,我们回去画,二师兄要休息了。」宇琳琅从袖里抽出画卷在龙锦眼前晃了晃。 「可是画一半。」龙锦委屈巴巴地抢过画卷展开,原来他在临摹黎渊雅摆在窗櫺旁的春兰,儘管画得不够纯熟,但颇有几分神韵。 「没事,你让他留在这儿画完吧,顺便我教你一下竹簫的基本指法。」黎渊雅对龙锦总是分外有耐心,他朝宇琳琅伸手,示意她把竹簫拿出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宇琳琅口里推託,但小脸已掛上大大的笑容,马上把竹簫递给黎渊雅,生怕慢了一拍他就要反悔。 17.新甄选 不想干扰龙锦画画,黎渊雅带着宇琳琅往庭院走去,花丛间摆着一个石桌和两张石凳,在疏朗的月光下显得颇为幽静。 黎渊雅让宇琳琅先坐下,他则站在一旁简单地说明指法后,将竹簫贴抵唇缝,轻松吹出几个圆润的音色,接着又小试一曲。 那曲调起初低沉,逐渐升高,音色柔和轻细,典雅而甘美,突然一转而凄切,如泣如诉,后又彷彿捨下所有牵绊执迷,渐清渐深,以空灵悠远的况味作结。 他吹完一曲也没听见宇琳琅作半点声,便回头问道:「如何?」 宇琳琅这才有如大梦初醒,击掌讚叹,「好极了!比上次曲乐坊那乐伶吹得还好!」 「我是问你指法看得如何?明白了吗?」他当然晓得他吹得比乐伶好。 「应该吧,我试试。」宇琳琅犹如望着这世上最珍奇的宝物般,眼神都贴在竹簫上了。 一根竹簫何至于此?黎渊雅真不理解她对竹簫哪来这么大的热情,他施个咒将竹簫洁净后,便反手递给她。 宇琳琅有样学样地按住几孔,都还没吹,黎渊雅便伸手摆正她的指头,「不是,这指要按上一孔。」 可在他手指触碰到宇琳琅的瞬间,宇琳琅却放下竹簫,右手反抓住他的手,「你手怎么如此冰凉,一点热气都没有?上次的病还没好吗?你现在很冷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担忧,像要给他取暖似的,用自己的小手揉搓着他的大手,看看那犹如冰块的手会不会多一点热度。 黎渊雅感觉胸口一震,她的手就像温热的暖玉,触感柔滑,他微勾唇角,回握住她的手,让她不再揉搓,「别揉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冷。」 他冰凉凉的大手轻柔包覆住宇琳琅整隻右手,因为是宜人的春夜,宇琳琅倒也不觉得冷。 她顺势举高两人交握的手,凑到眼前,疑惑地打量他的手背,「确实没结霜,可怎么这么冰,那你会觉得我的手烫得像柴火一样吗?」 黎渊雅有些不自在地拉下她的手,缓缓松开,「不烫,很温暖。」 他怎么回事?竟然一时衝动地握住她的手!真是疯了,他在北山宗有自己的使命,迫在眉睫…… 黎渊雅清一清喉咙,板起脸道:「你还学不学了?不学就赶快回碧竹峰,还我个清静。」 「当然要学!」宇琳琅忙重新摆好姿势,依他的指令按孔试吹,所幸她在竹簫上的天赋比厨艺好很多,折腾了一会儿工夫后,至少基本的音阶晓得了。 黎渊雅也重新收拾心绪,教完竹簫后便把宇琳琅和龙锦打发走。 他不能再放任自己浪费时间在宇琳琅身上,他得先去接下能靠近白泽精怪图的那个任务。 由于黎渊雅提过去主峰学点入门术法,是故翌日宇琳琅见祁清湄一直窝在碧竹峰顶不下来,想说是个去主峰的好机会,可以避开祁清湄的挑战,便带着龙锦到主峰溜达。 一到主峰山麓,便见到一群弟子黑压压地聚集在告示榜前,议论纷纷。 宇琳琅按捺不住好奇地拉着弟弟凑到前面去,便听到此起彼落的交谈声。 「不是谁都能去,现在能去桃源村的只剩四个名额了。」 「那就是说到时最多只能有四名弟子亲睹白泽精怪图囉?七十二个内门弟子选四,咱们也还有机会……」 「你别傻了,是七十选二。清湄师姐和黎师兄都是内定好的,掌门早有意让那两人做道侣,这次也是藉故给黎师兄名正言顺挑个契约妖兽罢了。」 「他们俩一起,那大师兄怎么办?」 「大师兄不一样,大师兄是要接掌门之位的人,不拘泥于这些小儿女的情情爱爱,况且说实在话,大师兄那容貌、年纪与清湄师姐也不匹配啊!」 宇琳琅正听得津津有味,心想,大师兄还没见过,到底是怎么样的容貌和年纪啊?没想到她身后便传来一阵喝叱。 「你们有时间在此嚼舌根,为何不多精进点道行?想争取使用白泽精怪图的机会,巳时便来比试台参加甄选,不要只会在此卖弄嘴上功夫!」 一名年约三十的蓄鬍男子走来,他一身苍蓝道袍,儼然一副学堂的经师模样。 眾人齐声道:「参见大师兄!」 宇琳琅身旁的弟子们立刻躬身行礼,只有宇琳琅和龙锦突兀地站在一大群弯腰的人们中间。 「你是宇师妹?」北山宗祁掌门的首徒石伸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大师兄好。」宇琳琅发现这大师兄年纪感觉也没差掌门多少。 「师尊说你上次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以后继续精进。」石伸鸿老气横秋地勉励她。 「谢谢大师兄。大师兄,我有个问题!」宇琳琅立刻发问。 「说吧。」石伸鸿蹙了蹙眉。 「待会巳时的甄选是甄选什么?又怎么跟白泽精怪图有关呢?」宇琳琅追问。 虽然原主是用白泽精怪图交换进北山宗当弟子的身分,可是混沌自己没瞧过白泽精怪图。 她一直很想看看这幅图,甚至想毁了这幅图!谁知道白泽在那上面怎么编排自己呢?而且哪个妖兽愿意自己的秘密全被白泽写进图里,还会被强制召唤?她觉得若她毁了白泽精怪图,便是为妖兽界除害。 「日前桃源村发生孩童的神隐事件,派出去寻人的北山宗外门弟子也跟着不见了,是以这次师尊决定挑选四名武艺高强的内门弟子前去桃源村。若能顺利找回失踪的孩童和外门弟子,便让这四名弟子使用白泽精怪图召唤妖兽,以做自己的契约妖兽。待会的甄选便是由清湄师妹主试,能与她打得平分秋色的便可参与此次任务。」石伸鸿解释道。 「那我能参加甄选吗?」宇琳琅问道。 虽然她不想跟那个一看就是武痴的清湄师姐打架,万一把师姐打击得太惨,害师姐道心动摇了怎么办?但她不求战,却也不避战,有机会接触到白泽精怪图的话,桃源村的任务她当然要争取。 「你也是北山宗的内门弟子之一,自然可以,巳时比试台集合。」石伸鸿公允道。 18.水月剑 巳时到了,祁清湄犹如谷中幽兰,青衣飘飘地佇立于比试台上,轮流考校弟子们的武艺,彷彿不知疲累。 由于龙锦被一隻蟋蟀引去了注意力,陪龙锦捉了那隻蟋蟀,又用竹子弄了个小笼子后才过去,因此宇琳琅抵达比试台时,她身前已排了十几个弟子。 瞧见祁清湄轻松地挥剑击退数名弟子后,一位宇琳琅也很孰悉的女弟子上台了,那便是一身紫衣的顏若彤。 她照例使用火系术法的宝剑,然而比起当初和宇琳琅交手,她明显身法敏捷不少,一开始便结印让身前罩着个火圈,令人难以近身一击即中。即使对上与自己术法相剋的水系剑修祁清湄,顏若彤亦是勉力战至最后。 宇琳琅心想,她那身前火圈莫不是上次被打怕了,专门练来治自己的?这位大小姐的想法挺天真的。 「若彤师妹,你通过了,这次一起去桃源村出任务吧。」 台上,祁清湄儘管打败了顏若彤,却还是肯定顏若彤的实力远在眾弟子之上,加上火系术法原就威力强大,出任务时必有派上用场之处,因此她判定顏若彤成为小队的第三人。 接下来又有三名弟子落败,终于轮到宇琳琅上场,宇琳琅嘱咐龙锦在比试台下乖乖等自己后,轻盈地跃上比试台。 「好巧,我一直想和宇师妹比试比试呢。」祁清湄并不轻敌,她一开始便舞了一个剑花,顿时漫天落雨,每滴雨丝像银针朝宇琳琅喷射而去。 然而宇琳琅却迅速回转,犹如一只陀螺,可真正的陀螺也不可能转得如此快,在场所有弟子眼中只见她的不断回旋,快得成了一道鹅黄色的残影,旋转着朝祁清湄衝去,所有的雨针都被那残影旋转產生的离心力逼得寸步不得进。 「镜花水月!」祁清湄使出今日甄选以来尚未用出的水月剑法大招,立时比试台地面犹如水镜,十几把剑从地面射出,虚虚实实,祁清湄手中的剑也化为十几把剑朝宇琳琅杀去。 但宇琳琅不受幻境所惑,她一提气,风驰电掣,无畏地穿入剑阵中,下一剎那,没有人看见她如何做到的,宛如消失了一瞬,眾人正怀疑自己双眼是否看错,便见她不知何时已站到祁清湄背后,小手轻轻地握着祁清湄纤细的玉颈。 「怎么会……」祁清湄喃喃道,浑身寒毛直竖,背脊被冷汗整片濡湿了。 太快了,快得超乎常理,几乎是起心动念的速度,宇琳琅何时来到自己身后的,她竟毫无所觉。 「我可以一道去桃源村了吗?」宇琳琅放下威胁着脖颈的手,一脸不好意思地走到祁清湄身前问道。 其实宇琳琅觉得自己颇胜之不武,毕竟混沌天赋异稟,自天地化育她,让她生出意识时起,她便任意穿梭于各个空间之中,她的大招混沌之渊也是开啟一整片巨大的空间缝隙连接至洪荒另一端,从此地进入彼地,于她便如呼吸一般毫不费力。 她方才便空间位移了,与其说是她以极快速度从祁清湄眼前奔至其后方,不如说是她直接切入空间缝隙,瞬移至祁清湄背后。 「宇师妹神乎其技,清湄自叹弗如!」祁清湄收起自己的剑,一脸灰败,朝宇琳琅一拱手。 好好一个傲气的冰山美人,教自己打击到这个地步,宇琳琅都于心不忍了。「叫我琳琅吧,所以……我可以去桃源村了吗?」 祁清湄忙收敛心神,正色道:「有琳琅师妹这等战力,我等当然求之不得;但此行的奖赏白泽精怪图于你无用,宗门亦不可能再出其他奖赏,任务本身又极其凶险,你真的愿意一道同去吗?」 眾人皆知宇琳琅不会术法,即使召唤了妖兽,亦无法御兽,适才的比试中,祁清湄也确实未感知到术法的波动,因此她不懂宇琳琅来参选所求究竟为何。 「师姐把我当成何种人了!奖赏啥的我根本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桃源村那些孩童的安危。只要一想到他们的父母是如何心焦,我便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去救援。」宇琳琅说得正气凛然,义愤填膺。 「好!我们北山宗便需要像琳琅师妹如此心慈之人,你务必要加入此次任务!」祁清湄讚许地对宇琳琅点头。 由于已决定任务名额,祁清湄便下了比试台,遣散其他弟子,她把顏若彤和宇琳琅叫到一旁吩咐:「桃源村此事较为紧急,二师兄已先出发去村里探问详情了,我也无法等你们整顿行装,所以大家分头行事,午后申时直接于桃源村的村长家集合。」 祁清湄将两份桃源村地图和两枚储物戒指分别交给二人,「这次不晓得会碰上什么,可能是妖兽精怪,也可能是冥族,所以你们若有护身符、法宝或灵药,也多装点一併带上。」 顏若彤和宇琳琅双双谢过师姐的叮嘱后,祁清湄随即往元始峰的议事堂去。 顏若彤没想到竟要和宇琳琅一同出任务,心有不忿,但见识过宇琳琅的身手后,面上也不敢再对宇琳琅有任何不敬,她警戒地对宇琳琅点了个头,便去找自己的丫鬟收拾行装。 桃源村便在北山脚下,不需要飞舟也可轻松前往,宇琳琅摊开手中的地图喜孜孜地研究,一边催促着龙锦回碧竹峰收拾粮食和画笔。 她可没有什么天材地宝、符籙灵药可收拾,亦不需要。 「又要去远足了,开不开心?」宇琳琅笑问龙锦。 「远足……」龙锦并不十分明瞭远足的意思。 「对啊,我们要去桃源村远足,希望那边东西好吃。」宇琳琅期盼道。 没错,她从一开始便打算带龙锦一块儿出任务,毕竟这世上还有哪个地方比待在她身边更安全? 即使现在檯面上已没有势力要追杀龙锦,北山宗想来也没人敢再欺负他了,可拋下龙锦一个人的话,他连吃饭都成问题,她既许下过誓言守护他一辈子,自然要守护到底。 她原本还在想要如何暗渡陈仓,瞒着其他人把龙锦弄到桃源村,这下倒好,大家分头出发,她携龙锦同行也不会有人发现,而等到了桃源村,龙锦的参与就变成既定事实,到时谁想赶走龙锦,还得问她答不答应呢! 19.桃源村 桃源村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午后宇琳琅带龙锦踏入这个小村落时,触目所及一片淡粉花海,令人心生欣喜。 然而所遇到的每位村民面上皆愁云惨雾,或低头独行,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低语,整个村落瀰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村长家前,一名中年男子正揽肩安慰着哭号不止的妇人,「别哭了,北山宗都派黎道长来了,这次必会找到铁柱的,你自己可不能先倒下。」 「我晓得……我会振作……我只是一想到便……呜……」妇人呜咽着回应。 宇琳琅见到这一幕,心脏彷彿被人用力掐紧了一下,她头一次意识到她在接任务时所说的,那些父母心焦如焚究竟是何意。 上千年的时光里,她独自处于感官一片虚空的洪荒中,坐视万物来来去去,生命此消彼长,她晓得万物有情,晓得贪嗔痴怨,但只是晓得,她没有体验过,也没有实感。 或许是这副人类身躯也给了她一颗易感的心,她在龙锦和黎渊雅身上体悟到人与人彼此牵绊的愉悦,而此刻则在这妇人身上体察到失去的巨大悲痛,她可以想像,只要能让孩子平安归来,怕是让这名妇人立即去死这名妇人也愿意。 宇琳琅突然觉得为白泽精怪图而来的自己很丑陋,她现在就想赶紧把这名妇人的铁柱给找回来。 看着那名中年男子搀着妇人远去,宇琳琅深吸一口气平復心绪,方才带着龙锦踏入村长家的小院。 「有人在吗?」宇琳琅唤道,她一边环顾这座小院,虽然这里是桃源村村长之家,但除了有几间瓦砌屋子,外面种了几棵桃树外,整体看上去相当简陋朴素。 「来了来了,两位也是北山宗的弟子吗?」白发皤皤的老者从屋里出来。 「是的,在下宇琳琅,这位是舍弟宇龙锦。」她简单介绍。 「老朽是桃源村的村长李庆,快请进,黎道长已在厅堂内等你们了。」村长兴匆匆带着他们俩进屋后,便去张罗茶水。 宇琳琅他们一进厅堂,就对到座上黎渊雅讶异的视线,「你怎么来了?」 「原本只是觉得没接过任务,接接看,但现在是真想助村民一臂之力。你也晓得,我对精怪都挺敏感的,指不定能派上用场。」宇琳琅訕訕道。 「但你把龙锦也带来了?」黎渊雅蹙眉。 「我不在没人给龙锦做饭,而且万一他磕着碰着了,没人在身边怎么办?你放心,我护得住他的。」宇琳琅一边说一边回头向龙锦叮嘱,「你要听阿姊和二师兄的话,知道吗?」 「知道!」龙锦用力点头。 黎渊雅眉头不展,经歷过和宇琳琅姊弟的西疆之行,他倒是不怀疑她的承诺,龙锦也确实无法一人留在北山宗,只是其他弟子不知要作何感想。 黎渊雅思及此,无奈地一弹指,在龙锦身上丢了一个护身咒,至少能抵御一般攻击。 宇琳琅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虽然其实她出来前,已将含有自己混沌本体一击之力的护符缝在龙锦衣内,即使真有什么大妖或大能修士能避开她去偷袭龙锦,那护符也可保龙锦毫发无伤,但她还是对黎渊雅总是顾念龙锦的态度十分感动。 门外传来一阵声响,祁清湄和顏若彤双双从外面进来。 「二师兄,若彤师妹也要加入此次协寻任务,我们方才在村口遇到便一道来了。」祁清湄一进门便解释,随即她的视线落到宇琳琅他们身上,讶异询问:「琳琅师妹先到了啊……宇师弟怎么也在这儿?」 「他起居无力自理,我没法让他一个人待在北山宗,所以就一併带来了。但师姐放心,我自会把他顾好,绝不给各位添麻烦。」宇琳琅不好意思道。 「你怎么可以擅自带宇龙锦同行?他又没通过甄选!你想害死我们吗?」顏若彤忍不住怒气,脱口而出。 就连一直秉公对待的祁清湄也不赞同地责备宇琳琅,「若彤师妹虽然说得有些过火,但你确实违反门规,若你坚持要带宇师弟同往,只能请你立刻退出此次任务。」 宇琳琅有点无措,因为她自知理亏,没想到争议这么大,看来还是只能放弃这个任务了吗? 然而,就在这当口,黎渊雅冷静的声音介入,「我们需要琳琅的力量,让他们加入吧。我和他们俩去过西疆,那时龙锦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而且今日此任务若没有琳琅,我们可能要花上许多工夫。」 「清湄师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再怎么说宇龙锦也没有通过甄选,恕若彤不服!」顏若彤抢白道。 她有点记恨黎渊雅对她冷厉又不假辞色,可他却直呼宇琳琅名讳,他们何时竟如此亲密了? 祁清湄却是比较信任黎渊雅的判断的,「二师兄已经找到线索了吗?为何你说此次任务需要琳琅师妹的力量?」 黎渊雅从袍袖里拿出一块令牌碎片放在茶几上,「这是我今日在出事地点发现的,上面有妖火烧熔的痕跡。之前西行时,琳琅总能轻易捕获妖兽,她对精怪行踪的敏锐超乎一般,我们需要靠她协寻失踪者的下落。」 「这是外门弟子的令牌……」祁清湄凝重地望着令牌,什么样的威力能让不怕火的碧玉令牌都被烧熔到只剩一个碎片。 宇琳琅直接伸手取过令牌,放在鼻前嗅了嗅,「上面有酸与鸟的气息。」 「你知道这种妖兽?」祁清湄追问。 「以前听说过,它是一种妖鸟,上身看起来像蛇,有两对翅膀、六隻眼睛、三隻脚,所到之处,灾厄四起。」宇琳琅把令牌放回茶几上。 她虽不如白泽那般天下所有精怪都认识,但上古以来有名的几隻大妖其实彼此都知晓,只是王不见王,它们各有自己的领域,通常千百年也不会碰上一次面。 「就算宇琳琅知道这种妖兽,也不代表宇龙锦不会碍事,而且她破坏规矩在先,到时任务成了,难道白泽精怪图宇龙锦也要分一杯羹吗?」顏若彤依旧不依不饶。 宇琳琅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娃儿,「龙锦的安危我自负,而且白泽精怪图的分赏不仅龙锦不会碰,我也不跟你抢,行了吗?有时间在这儿针对我,咱们不如赶快去救人吧!」 虽然这跟她一开始来参加任务的目的不符,甚至可说是本末倒置,但她也觉得不要紧了,白泽精怪图并不急,她现在只想把那些孩子救回来。 「既然琳琅师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此事就如此说定,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啟程。」祁清湄拍板决定。 20.寻影踪 宇琳琅一行人来到孩子们神隐的村境荒山时,已是夕阳西沉的时刻,儘管知道夜间行动更添危险,但能早一刻找到,失踪者存活的机会便更高,因此他们都点燃火摺子,全神戒备地进入杂木林里搜索。 「那里有妖气残留的痕跡!」宇琳琅指着杂木林深处那棵巨大的参天古木。 眾人奔向那里,一棵足有十人合抱粗大的槐树矗立眼前。 「酸与鸟来过这儿,但它的气息到此便消失了,它肯定是飞来的,我无法循着妖气找到它经过的路径。」宇琳琅有些失望地摸着槐树树干。 「那我们得引它出现,这样好了,不如让若彤师妹放火烧了这棵树,诱它现身。」祁清湄沉吟。 「别!这棵树已是千年神木,带有神智,再差一步便能化形,若是烧了与滥杀无辜有何不同?」宇琳琅急忙阻止。 「事有轻重缓急,一棵神木如何能与人命相比?若彤师妹,放火!」祁清湄下令。 「好!」顏若彤立即双手结印,掌心喷出一个火柱朝槐树扑去。 「不可!」这次换黎渊雅出手阻止,那个火柱被天雷伞挡下,火焰瞬间被吸进伞里消失无踪。「这神木是村子的信仰支柱,莫要鲁莽。」 「可是线索到此便断了,不痛下杀手,下一步又该如何?」祁清湄也颇为无奈。 「这棵神木既然已修炼出精魂,且确定酸与鸟在此停留过,我便能追魂。」黎渊雅收起天雷伞,手呈五爪朝神木树干插入。 宇琳琅心底暗松一口气,精怪与人类不同,就算被追魂也不至于丧失心智,神木受此痛苦总比被活活烧死好。 在追魂术下,一幕幕画面流入黎渊雅脑海,几日前,那些外门弟子利用失踪孩童的衣物、毛发在此啟动寻踪觅影大阵,却反被酸与鸟感知追踪,遂引来酸与鸟在此大开杀戒,弟子们在妖火烧灼下,尸骨无存,之后酸与鸟朝西南方的一座崖谷飞去…… 「酸与鸟极有可能栖息于西南方的崖谷里,我们现在过去。」 黎渊雅取出飞舟,和宇琳琅、龙锦一道乘坐,祁清湄及顏若彤则各自御剑飞行紧随其后。 靠近崖谷时,一轮满月已高掛夜空,在银白月光下可见到草木稀疏的崖壁上,有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洞窟。 「也不知酸与鸟躲在何处,这么多岩洞该从何找起。」祁清湄面色凝重。 他们勉强在狭小的崖顶空地降落,那地方不大,巨岩嶙峋,几无立锥之地。 「二师兄,怎么办?要分头寻找吗?」祁清湄询问。 儘管她名义上是此次任务的领头人,但无论经验或能力,黎渊雅都远胜于她,是故每每到了关键时刻她总要仰仗黎渊雅的决策。 「酸与鸟不是寻常妖兽,若我们合力抵挡或许还有一击之力,要是分开了只有等着被分头击杀的份。」黎渊雅也在思考对策。 「但是这儿不只酸与鸟一头大妖,还有另一头略弱但也差不了多少的妖兽,而且酸与鸟正朝这方向来了。」宇琳琅已经感知到了,这里有浓重的两股妖气交缠整座崖谷。 黎渊雅当即撑开天雷伞放出雷电环绕他们周身,下一瞬间,果然一隻巨大的蛇身鸟兽叫嚣着震耳欲聋的音波,从崖底那方向扶摇而上。 祁清湄与顏若彤亦同时拔剑出鞘,一水一火,化出漫天冰剑和火剑,朝酸与鸟急攻。 「琳琅,这里交给我们,你去下面找人。」黎渊雅吩咐。 他见到酸与鸟不断强攻,不让他们下崖顶一步的架式,像是在庇护些什么,便判断若那些孩童尚存人间的话,另一头大妖那里是唯一的可能。 「好的!」宇琳琅马上揹起龙锦,快步穿过酸与鸟和黎渊雅他们互攻的火线,敏捷地往崖底跃下。 酸与鸟焦急地转头一搧翅膀,一股巨大灵力朝宇琳琅衝去,但宇琳琅的背后犹如长了眼睛,轻轻松松便闪躲过去,而且下一瞬间她便在半空中消失。 「你的对手在此!」黎渊雅在天雷伞上拍了一张符纸,更加剧烈的紫光雷电从伞缘四周迸发,与祁清湄和顏若彤的法力同时夹击酸与鸟,让它一时左格右挡,无法离开崖顶。 「你怕不怕?」宇琳琅带着龙锦瞬移至一崖洞洞口,轻声问道。 「不怕,好好玩。」龙锦双眼发亮的,掩不住兴奋。 他完全没意识到,就连大能修士也不可能像他姊姊这般一眨眼便从一地消失,立刻出现在另一地。 「很好,不愧是我阿弟。」宇琳琅笑咪咪地摸摸龙锦的头顶,让他在洞口等候,「你在这儿画画图,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她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盏灯,用火摺子点燃,放在他身边,又拿出大饼、炭笔和画纸。 「我画画。」龙锦乖巧回应。 宇琳琅安置完龙锦便朝崖洞深处循着妖气无声疾行,这个洞穴极其巨大,有许多分支洞道,在黑暗中七弯八拐绵延数里,但她不需借助任何火光,亦消除周身所有气息,仅几息的工夫便找着另一头大妖所在的中央洞穴。 那里火光敞亮,原本狭隘逼仄的坑道到了中央驀地豁然开朗,洞顶有数丈高,映入眼帘的光景简直让宇琳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位穿着五彩羽衣的中年美妇坐在洞穴中央的兽皮毯上,笑看四个男童、女童在旁嬉戏,她怀里还哺餵着一名几个月大的女娃,一副闔家同享天伦之乐的模样。 宇琳琅的心里一沉,她知道这貌似温婉的美妇是谁了。 「姑获鸟,你不乖乖跟我走,我就杀了这些孩子给你陪葬。」宇琳琅瞬移至美妇的身后,双手轻轻掐住她的脖颈,低声恐吓。 「你是谁?」姑获鸟浑身一僵,怀中的女娃感受到她的紧绷,放开乳头,放声大哭起来。 「吾乃混沌,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号,晓得我言出必行。」宇琳琅毫不掩饰地释放出她的威压,姑获鸟抖得有如深秋狂风席捲的落叶。 「不要伤了他们。」姑获鸟低叹,默默放下怀中的婴孩,纤纤玉手扯紧自己的衣襟。 姑获鸟相信了自己要杀孩子的谎言,主动放弃攻击,宇琳琅本应觉得庆幸,但此时她见到姑获鸟的举动,心底却笼罩着一股浓重的悲哀。 因为她知道姑获鸟有多么疼爱孩子,不管是自己的,亦或是他人的。 21.杀手鐧 宇琳琅以前便曾听说过姑获鸟因掠夺人类孩童,被人类修士除灭的传闻,却不知为何她还活着,亦不知为何她牵涉至桃源村一案中。 原本见到姑获鸟怀抱婴儿时,宇琳琅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怕攻击姑获鸟时很难不伤到孩子,但没想到利用孩子来威胁姑获鸟这招如此奏效,现在姑获鸟束手就擒,宇琳琅便也顺势而为,立刻将姑获鸟击晕用灵索捆起。 「你们谁是铁柱?」宇琳琅半抱着昏在自己怀里的姑获鸟,询问一旁满脸惊恐的孩童们。 「我是……」一名年约五岁的男童怯怯地道。 「铁柱,我是你爹娘拜託来救你们的,我还有其他同伴在外面,所以要先离开一下,你可不可以帮我看着这婴孩呢?」宇琳琅用下巴指了指躺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女娃。 「你真是我爹娘派来的?」铁柱的眼里眨巴着都泛泪了。 「对,不只你爹娘,还有其他人的爹娘都在等你们呢。先待在这儿别乱跑,我马上回来接你们!」宇琳琅安抚着这些孩子们,接着把姑获鸟倒掛在自己肩上,飞快朝原路奔出。 离开洞穴一转角她便进入空间缝隙,下一剎那她揹着姑获鸟出现于崖顶下方的岩阴下。 她掩去自己的气息,观察崖顶的情况,发现酸与鸟正毫不留情地喷火烧灼眾人,顏若彤已重伤昏厥,仅剩满身灼伤的黎渊雅拿着天雷伞尚在反击,他护在筋疲力竭的祁清湄身前,勉强苦撑。 「酸与鸟,住手!否则我立刻杀了姑获鸟。」宇琳琅从岩石阴下跃上崖顶,一手扣着昏迷的中年美妇。 酸与鸟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嚎,但接着突然停下攻击,它化为一个满面怒色的中年虯髯男子,「放了我妻子!」 「你自毁道行,并切断四翼,我就把你妻子还你!」宇琳琅威胁。 「你做梦!」酸与鸟正要扑向宇琳琅,却发现宇琳琅只是往怀中的妇人玉颈一掐,原本昏厥的妇人发出惨厉的尖嚎,瞬间化为妖鸟的本体。 「我自毁道行,也把孩子都还给你们,你别伤害她!」焦急的酸与鸟一手往自己天灵盖重重一击,毁去自己道行,口中吐出大量鲜血。 「还有你的四翼呢?」宇琳琅狠心催促。 「不要!酸与,你别管我了!是这些人类杀了我的孩子,所以我才偷了他们的孩子,一报还一报,你不要再被我拖累了。」姑获鸟儘管变回鸟形,却还是尖声控诉。 宇琳琅心头一紧,「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桃源村的人为了治疗癘气,趁酸与和我出去为孩子猎食,雇用散修捉走了酸与和我的五个孩子,等我们赶到,他们被吃得只剩尸骨了!此仇不共戴天!我偷他们的孩子何错之有?我甚至都没想伤害那些人类孩子,只想当作自己的儿女好好养大……」姑获鸟泣诉。 宇琳琅觉得有一块巨石沉入胃里,她眼前彷彿又浮现方才看到姑获鸟以一副中年美妇的姿态,慈爱地哺餵怀中女婴的模样。 突然,她眼角馀光闪过一道黑影,一柄飞剑刺穿姑获鸟的胸前,是祁清湄使尽最后力气射来的。 「不!」酸与鸟顿时变回原形。 它自爆妖丹,忽然发出一声轰天巨响,整座崖顶随之崩毁炸裂。 几乎同时,宇琳琅想也不想地喊道:「混沌之渊!」 在爆炸波及的前一瞬,一片黑墨色深渊包裹住崖顶深受衝击的那三人,将他们捲入虚空之中。 已经没有时间带三人避开酸与鸟的同归于尽了,因此宇琳琅只能选择用杀手鐧混沌之渊将他们丢入别的空间,只不过这次混沌之渊连接的不是天地尽头的荒野,而是崖谷那个中央洞穴。 不知过了多久,黎渊雅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洞穴中。 「不愧是冥族,復原得真快。」宇琳琅瞧着黎渊雅已一点灼伤都没有的俊容,白玉无瑕,忍不住闷闷道。 「我昏迷了多久?这是哪里?」黎渊雅坐直身子询问,他身上已无碍,但披散着长发,道袍破烂。 「正好昏了一天一夜。」 该说是侥倖吧,她抢在最后一剎那用混沌之渊将眾人瞬移后,她也变回瞎眼「长毛犬」…… 好在眾人都被妖丹爆炸衝击到,昏得够久,所以过了半日她变回人身,招呼孩子们帮忙照顾伤者,自己则跑去照顾了下龙锦。 又过了半日,黎渊雅这才第一个清醒过来。 「其他人呢?」黎渊雅哑声道。 比起因同门情谊担心祁清湄和顏若彤的安危,其实他更在意的是万一那两人出事了,他将无法向师尊交代,那么之后想盗出火灵树更难如登天了。 「你别担心,都在那儿,死不了。」宇琳琅指着另一边的分支洞穴,那原本是酸与鸟和姑获鸟的寝室,如今还昏迷的顏若彤和祁清湄正双双躺在寝室的榻上。 黎渊雅立刻起身过去查看,见到祁清湄和顏若彤虽然伤重未醒,但确实没有性命之忧,便稍微松一口气。 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瓶疗伤灵药、一瓶灵丹,递给一旁负责照顾的七八岁小姑娘。 「这药替她们敷在伤口上,这灵丹餵她们俩吞下。」黎渊雅嘱咐小姑娘。 「你瞧,我就说她们俩没事。」宇琳琅跟在黎渊雅身后进来。 「因为你的妇人之仁,我们差点全丧命于此,你还好意思用这种态度?」黎渊雅厉声责备。 「你什么意思?明明是清湄师姐不分青红皂白袭击了姑获鸟,才引发酸与鸟的自爆……」宇琳琅杏眼圆睁。 「你在找到姑获鸟的那一刻就该杀了她,再过来驰援我们。难道不是因为你同情姑获鸟的遭遇,在那边和酸与鸟谈判,所以才害大伙陷入险境?虽然祁清湄误判了酸与鸟的反应,但一开始若不是你带姑获鸟来崖顶,本不至于陷入此种境地。」黎渊雅不客气地指责。 他一直都觉得宇琳琅过分心软,或许是她出身皇室,不知人间险恶,抑或是她太轻易就拥有一身绝世武功,所以非常轻敌。 儘管这次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千钧一发之际带大伙逃出生天,可她若总维持这样的处事方式,迟早会害死她自己。 黎渊雅明白再怎么跟她强调该下狠手,她估计也听不进去,只有夸大她对同伴造成的拖累,或许能令她硬下心肠,于是刻意疾言厉色。 宇琳琅突然觉得胸口堵了一股怒气。 她辛辛苦苦跑前跑后,还被迫变回混沌原形,忍受半天瞎眼,结果换来他的怪罪? 不知为何,她想起那天她在主峰听到的,掌门属意让黎渊雅和祁清湄结为道侣…… 因为伤到他的未过门妻子,所以他就这么口不择言吗? 「你就站在清湄师姐那边吧,谁稀罕跟你们搅和在一起!反正现在失踪的孩子都在这儿了,你们自己回去覆命,没人要跟你们抢功。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宇琳琅愤然转身,她这就要带着龙锦先回碧竹峰去,不想理他们了。 黎渊雅听到她拋下的狠话,眼底笼罩一片阴霾。 22.人与妖 宇琳琅才大踏步地离开中央洞穴,走到分支洞道的转角处,便听见后面有男童叫喊。 「小姐姐,不好了!」 她狐疑地停下脚步,耐心等男童追过来,「什么不好了?」 「那位大哥哥倒下了……而且洞里突然变得好冷……」铁柱气喘吁吁地道。 难道是黎渊雅的怪病又发作了? 「你别慌,我现在跟你过去。」宇琳琅蹲下身握住铁柱的双肩安慰道。 真是难为这些孩子了,先前面对两隻大妖已经够可怕的了,这会儿可不能又让他们面对变身冥族的黎渊雅。 她很快做下判断,此时不是跟黎渊雅呕气的时候,大局要顾,该救还是得救。 宇琳琅和铁柱返回中央洞穴,果然瞧见痉挛着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黎渊雅,一旁的男童女童既是出于畏惧,也是出于寒冷,瑟缩在洞穴角落,不住发抖。 「我带他去别的洞穴医治,你们在这儿继续帮我看一下那两位昏迷的小姐姐。」宇琳琅很快交代一下事务,又多弄了一盆柴火。 「二师兄!黎渊雅!」她叫唤着,见到黎渊雅勉强张开眼瞼,露出赤红色的眼瞳,「你忍一忍,我带你到别的洞穴去。」 绝不能让其他人见到他这副冥族模样,宇琳琅心头一沉。 她把黎渊雅撑起,让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 黎渊雅虽在极度痛苦中,神智几欲发狂,却还认出是宇琳琅,他放心地将全身重量倚靠在她娇小温暖的身躯上,即使明知他頎长的身材会让她颇为难走。 他知道无论发生何事,宇琳琅都是值得信任的,也是他在这个北山宗唯一信任的。 走没几步,宇琳琅便放弃搀着黎渊雅,而是直接将他倒掛肩上,提气朝外狂奔。 这傢伙怎么冷成这样,又开始结霜了,宇琳琅担心再不给他输点精气,她都要和他一起结冰当冰棍了。 顺利找到另一处略大的岩洞,宇琳琅把他放置地上,用火摺子点了盏灯后,无奈地凑近黎渊雅痛苦扭曲的俊顏。 「谁教你骂我,真是现世报!」她咕噥着坐到他身旁,俯身捧起他的双颊。 从她手心传去的热度似乎略微抚慰了黎渊雅,他儘管双眸紧闭,神智不清,却还主动地抬头贴近她的手。 宇琳琅轻轻低头用自己的樱唇贴上他冰雕似的双唇,把精气渡给他。 这次没有渡多久,黎渊雅便恢復意识,张开双眸,他见到宇琳琅闭着的眼睫浓密纤长,犹如可爱的羽扇,她的双颊泛着自然的红晕。 又是她没有任何嫌恶地救了自己,即使她正生他的气…… 宇琳琅察觉他的视线,便中断渡气,离开他的双唇,「你这次好得很快嘛!」 她松开黎渊雅,正想起身,但黎渊雅忽地双臂搂住她,一扯一带,便让她倒下侧躺在他怀中,她的发髻松落,如丝水滑的乌发披散在黎渊雅的臂上和地上。 黎渊雅也侧躺着与她相对,他赤红色的双眸深深地凝望着她。 「再让我取一下暖。」他不容反对地禁錮着她的腰。 他还是这么冷吗?宇琳琅觉得他有点可怜,她自己身子就像团火炉,几乎不知寒冷为何物,索性好人做到底,反正黎渊雅冰冰凉凉的,抱着也不闷热,于是她也不挣扎,任由他抱着。 「你怎么又发作了?」她好奇询问。 「应该是用了过多的冥族灵力疗伤,所以復发的。」黎渊雅哑声道。 其实他也不晓得这次为何间隔如此短的时间又復发,唯一庆幸的是还没像上次整个寒毒发起来,就得到了宇琳琅的精气,所以很快便完全压制下来。 「这毛病不会好了吗?」宇琳琅追问。 黎渊雅瞇起俊眸,冷声道:「不会好,所以你别想跟我桥归桥,路归路!」 宇琳琅这才想起他之前还为祁清湄骂过自己,立刻推开他的怀抱,忿忿地坐起身。 「二师兄下次发作请去找个不会妇人之仁的人,我瞧清湄师姐就挺好,她杀伐果断,气血充足,分你一点精气不会有事的。」宇琳琅酸道。 「叫我黎渊雅。」黎渊雅也坐起身来,伸手轻轻掐住她滑嫩的脸颊,「我只要你的,我觉得妖兽的精气更美味。」 向来气质清冷的他,此刻盯着她的神情却带着几分邪魅。 「你……你说……什么?」宇琳琅张口结舌,妖兽的精气? 「你其实如我一般,只是半个人类吧?宇国皇室竟然隐瞒了如此大的秘密,一个半人半妖的公主。」黎渊雅眸里闪过锋芒。 「你……怎么会如此想?」对于他离谱的臆测,宇琳琅不知该庆幸还是该紧张。 「在酸与鸟自爆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你的妖气。」黎渊雅淡淡道,「所以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你虽没有修炼资质,却拥有妖兽才有的力道和速度,你也会使妖术,是以能从红莲僧手下逃脱。也因此你才会对姑获鸟心软,无法痛下杀手。」 「我没有心软……」她嘴硬道。 「妖兽也就罢了,对人你一定要学会狠下心来,不然难以在这个人界生存。毕竟人类与我们永远是涇渭分明,随时可能为敌,绝非同路人。」黎渊雅伸手顺了顺她披散的青丝,他的眼眸已恢復原色,如墨点漆,深邃吸人。 她不会晓得,当他发现她其实是半人半妖时,心中涌上的狂喜。 因为即使是人类修士的寿命,亦远远比不过长生不老的冥族,但妖却可以,如此他们便有长相廝守的可能?? 宇琳琅觉得心脏莫名地砰砰跳,喉头有点发乾,怎么他的责怪,听起来不像责怪了? 她眨眨眼,换了个话题,「所以你会帮我保守秘密?」 「要我发誓吗?」黎渊雅竖起三根纤长的玉指。 「这倒不用……」宇琳琅訥訥道。她原本也没想瞒很久,瞒个一百年方便照顾龙锦就足够了。 「那换我问你了,你另一半的妖兽血统是什么?」黎渊雅充满兴味。 「这……」这要她如何回答?说是你上次看过的那隻长毛狗?还是说是让四海八荒闻风丧胆的上古凶兽?宇琳琅陷入两难。 「你天生神力又迅如闪电,难道是虎兕之类的妖兽?」黎渊雅猜测。 「谁是母老虎了!」怎敢把那种低贱的妖兽和她相提并论?宇琳琅气极,「我才不告诉你呢!」 看到宇琳琅犹如一隻炸毛的小狗,黎渊雅不禁唇角绽出笑容,「好好好,我不问了。」 笑得怪好看的,真烦!宇琳琅瞪着他的笑容,「你毛病都好了,那咱们走吧,桃源村那些父母该急坏了。」 要是让他知道那隻「长毛狗」就是她,岂不是被嘲笑到地老天荒?她绝不说,嘴巴烂了也不说! 23.感伤怀 在黎渊雅的灵丹妙药及内力辅助下,祁清湄和顏若彤虽仍心脉大损,却已能移动,离开这座崖谷了。 黎渊雅取出飞舟,将其化成一艘大船,让包含孩童在内的所有人都乘坐上去。 「二师兄,对不起,害你耗费这么多的法力……」祁清湄惨白着脸坐上飞舟,她和顏若彤暂时都无力御剑飞行,只能仰赖黎渊雅,但要驱使如此大的飞舟,耗费的法力绝非一般,黎渊雅自己也才伤癒不久,她坐着飞舟都于心难安。 「无妨。」黎渊雅又是一副不带情绪的淡然模样。 宇琳琅在心底嘀咕,你对你们二师兄的法力总是源源不绝一事,就从没有怀疑过吗?他这样哪像是一个重伤初癒之人?还是他战损妆做得太逼真了? 她打量着黎渊雅那故意不清洁的血渍斑斑的道袍,时不时乾咳几声的虚弱模样,觉得冥族人心都是黑的。 「喝奶奶……」龙锦拿着刚从山羊身上挤好的一杯温羊奶,递到宇琳琅身前。 顏若彤一手抚着胸前伤口,一边嫌恶道:「哪来的羊骚味?要载我们全员已经负荷过重了,你竟然让宇龙锦把羊都给带上飞舟来!」 「不带这隻羊,顏姑娘你有奶可以餵婴孩吗?」宇琳琅翻了个白眼,她接过羊奶,抱起身旁躺在竹篮里的女婴,一点点用调羹餵食。 在姑获鸟和酸与鸟死去、眾人尽皆昏迷的这一天半日里,她一个人带着龙锦,外加四个幼童、一个婴孩,真是说有多无措就有多无措。好不容易给她弄来一头母山羊,这才让小女娃没被活活饿死。 「你无耻!」顏若彤羞愤得涨红脸。 「我觉得顏姑娘不记得自己的头当初是如何砸在比试台上的,我不介意再砸一次。」宇琳琅间间恐吓。 祁清湄看不过去,喝叱道,「你们都别吵了,孩子还在旁边,你们想让人看北山宗的笑话吗?」 顏若彤咬紧下唇,垂下眼,不再理睬宇琳琅。 如此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顺利返抵桃源村。之前黎渊雅已用符文纸鹤送过一次消息,是故孩童们的父母和村民们全聚集于村长家里,见到他们搭乘飞舟凌空而来,顿时欢声雷动。 「铁柱,我的儿啊!」 「娘!」 「阿足,娘的心肝!」 孩童们一下飞船全都奔向父母的怀抱,哭着抱成一团,宇琳琅亦顺利将怀中的女娃阿足交还给她的母亲。 「这次真是感谢黎道长和各位仙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村长握紧黎渊雅的手。 原本应该极为感动的场面,对着村长泪眼婆娑的脸,黎渊雅却丢出一个质问,犹如在火热的场子里砸下冰雹。 「我听闻贵村曾聘僱散修,去西南崖谷猎杀五隻年幼的高阶妖兽并分食之,是也不是?」 村长一僵,松开双手,回头环顾其他村民,眾人脸上都出现退缩的神情。 「村民也是听说吃了高阶妖兽可以延年益寿,所以才……」村长訥訥解释。 「上古妖兽酸与鸟和姑获鸟的子女你们也敢妄动,简直愚蠢至极!既然铸成大错,却又闭口不言,害得我北山宗外门弟子枉送性命。倘若今日我们没有自己发现,你们何时才会承认和酸与鸟结仇之事?」黎渊雅的眼神犹如霜雪冰箭,直直刺入村长胸口。 村长涨红着老脸,不断作揖道歉。 「此事我会如实稟告师尊,俟其决断。」黎渊雅说完便一挥袍袖,不睬被吓得鸦雀无声的眾村民,直接领着祁清湄和顏若彤步上飞船。 宇琳琅看在眼里,五味杂陈。 这些村民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辈,村长亦是老好人一样的人,他们只是平庸而无知,贪婪又怯懦,然而却因他们平庸之邪恶害死了那么多无辜性命。 她驀地想起姑获鸟临终前那句话,姑获鸟说,她甚至都没想伤害那些孩子,只想当作自己的儿女好好养大…… 「清湄师姐,你们去覆命吧,我自己和龙锦慢慢走回去。」宇琳琅无精打彩地道。 「好,你自己小心。」作为此次任务领头人的祁清湄应允了。 黎渊雅亦仅微微点个头,桃源村就在北山脚下,若不是需要照料负伤的祁清湄和顏若彤,他自己也不会使用飞舟,是以他虽注意到宇琳琅低落的情绪,却也不担忧,立刻发动术法驾飞舟离去。 宇琳琅带着龙锦一路步回北山,抵达碧竹峰时,满天已高掛星斗。 她打开自家简陋的小竹庐,却意外发现门旁摆了一个食盒,里面有龙锦最爱吃的烤鸡和她爱吃的红烧肉。 「黎渊雅真是的……」未免也太瞭解他们姊弟了。 宇琳琅提着食盒进到内室与龙锦一道享用,龙锦一如往常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宇琳琅却托着腮发呆。 生平第一次接任务,却让她觉得受够了,再也不想接了。 就像她自己也吃低阶灵兽仙灵鸡,她知道弱肉强食本是此界的法则,酸与鸟和姑获鸟杀人亦被人所杀,也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但她总觉得这之中依旧有些应被遵守的准则,譬如不该为贪欲去虐杀有灵性的物种,譬如若为饱腹而杀生,那么自己有一天被吃了亦应无所怨恨。 宗门的任务多半是要除妖降魔,为民除害,但那些百姓真就这么无辜吗?那些妖兽精怪按自己本能行事,就这么罪无可赦吗? 人类与妖兽最好的关係,到顶了也就是结为主僕契约,还是人类为主,妖兽为僕…… 「不接了,以后都不接了,我就不该掺和在人与妖兽之间……」宇琳琅哀叹着趴在桌上。 忽地,她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琳琅师妹,是我。」是祁清湄。 宇琳琅跳起来,跑去开门。 「清湄师姐怎么没去疗伤?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是有些事,我可以进去吗?」祁清湄询问。 「当然可以。」宇琳琅带着她一跨入内室,见到龙锦吃得满桌杯盘狼藉,马上后悔了。「我们还是去我的寝室坐吧。」 祁清湄虽然在看到乱七八糟的桌面时明显退缩了一下,但还是礼貌地笑道:「琳琅师妹真是做得一手好菜。」 「哪有,都随便做做的。」宇琳琅毫不客气地把黎渊雅的手艺认下来了。 到了寝室,宇琳琅让还未伤癒的祁清湄直接坐在自己榻上,「师姐请说,是什么事?」 祁清湄郑重地先对她行了一礼,「首先,我一直没有好好谢过琳琅师妹,其实我明白这次眾人能活着回来,全是託了师妹的福。」 「我也没做什么,主要还是二师兄救了大家。」 为不让宇琳琅有灵力一事暴露,黎渊雅在祁清湄和顏若彤醒转后,便推说是他最后丢了一张大能护符挡下酸与鸟妖丹自爆的衝击。 「这就是我第二件想说的事了,这次二师兄居首功,父亲愿意让他从白泽精怪图中任选一隻高阶妖兽召唤,收服作为契约妖兽。师妹你对妖兽似乎知之甚详,且白泽精怪图原为你们皇室的传家之宝,你肯定最了解它的效用,所以能否请你过来观礼?若收服途中发生意外时,好助二师兄一臂之力。」 宇琳琅看着祁清湄诚恳的神情,暗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24.白泽图 然而,面对祁清湄的邀约,宇琳琅亦无不应之理,毕竟她原本就想瞧瞧那幅眾人都以为她很熟的白泽精怪图,是故三日后,她与龙锦在祁清湄的带领下,来到北山宗的后山潜龙峰。 平素禁止弟子靠近的潜龙峰,今日除了掌门和五位长老外,还有大师兄石伸鸿、黎渊雅、顏若彤的身影,眾人围着一个以水晶石磊成的巨大圆形坛座。 「大师兄的契约妖兽是一头妖虎,原本在北山宗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契约妖兽了,但那是在未拿到白泽精怪图之前。如今诸位长老都很期待,今日二师兄是否真能收服高阶妖兽作为契约妖兽。」祁清湄悄声对宇琳琅解释道。 「师姐不也可以召唤一头妖兽吗?」宇琳琅好奇她怎么光期盼黎渊雅的契约妖兽,对自己的倒绝口不提。 「召唤妖兽后还得有能力收服,父亲说我的修为尚不足以对付高阶妖兽,所以今日若彤师妹和我都只能算走个过场。」祁清湄倒也不气馁,有白泽精怪图在手,日后她修为大进后,自可再选更好的契约妖兽。「你瞧,开始了。」 祁清湄指着前方,顏若彤战战兢兢从掌门手里接过白泽精怪图的卷轴,然后捧着卷轴走进水晶石围成的圆形坛座中,她单手结印后对卷轴施法,接着卷轴自动浮上半空展开,一千五百二十种精怪妖兽的名字、特徵、弱点、召唤时需画的白泽令皆罗列其上…… 「奉白泽之令,召唤狰兽!」顏若彤咬破自己指头,以血在坛座上画一特殊图形的白泽令,这是专门召唤狰兽用的。 驀地一头状如赤豹,五尾一角,音如击石的妖兽凭空出现,立于坛座上。 顏若彤立即用事先预备好的碧瑶宝环套住狰兽的脖颈,狰兽剧烈挣扎,跺地的威力让整个广场飞沙走石。 「白泽这傢伙真狠毒……」宇琳琅低声咕噥。 狰兽生于盛產碧、瑶等玉石的章莪山,碧、瑶便是天生剋它的封印之石,显然顏若彤一决定召唤的妖兽后,老早便按白泽精怪图所指示的准备了。 果然,顏若彤三两下便降服了狰兽,在让狰兽认主后,这才收起了碧瑶宝环,领着狰兽志得意满地走下坛座,将已变回卷轴的白泽精怪图呈给掌门。 契约一头连话都不会讲的豹子,有啥好得意的?宇琳琅心里暗道。 「该我了。」祁清湄对宇琳琅一笑,她也恭敬地走向掌门那里,从掌门手中接过卷轴,走上坛座。 只是当她召唤出她选的妖兽时,五位长老、石伸鸿和顏若彤都忍不住发出惊叹,因为那是一匹通体雪白,头上一隻独角,尾巴像牛的天马,它是传说中的神兽,能日行千里。 神兽圣洁,是以当祁清湄从储物戒中掏出一个沾有黑狗血的轡头套住它时,它发出惨厉的叫声,无法忍受此等污秽,天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出坛座,翻腾跳跃,却摆脱不掉轡头的压制,最终仍是乖乖认主。 这也太噁心了……宇琳琅看得头皮发麻,多倒楣的一匹天马,清湄师姐气质那么清新脱俗,见到白泽这压制天马的手段时,应该也很反感吧。 总算换黎渊雅上场,今日的他一袭苍蓝道袍,头束白银冠,在阳光照射下,俊美无儔,儼然天人之姿,宇琳琅不免有些好奇,他会挑战哪隻高阶妖兽? 黎渊雅一如此前的两位,立于坛座中央,单手结印后对卷轴施法,然而宇琳琅却在一瞬间捕捉到一丝微妙的不同,他似乎用指尖点了卷轴一下,彷彿在卷轴上做下某种印记。 宇琳琅有些纳闷,他想干嘛?同时她也意识到,除了自己,在场恐怕就连掌门也无法发现他做的痕跡,因为打一出场,他便用了冥族可以模糊空间的障眼法,只是任何空间的波动都逃不了混沌的感知。 「奉白泽之令,召唤毕方!」黎渊雅以血画下毕方鸟专属的白泽令后,一头形如仙鹤的独脚巨鸟出现,青羽红纹,白色鸟喙。 「吾乃毕方,谁敢唤吾?」毕方鸟开口睥睨眾人。 诸位长老几乎都倒抽一口冷气,他们没有想到黎渊雅选择的竟是已有灵智、能通人语的神鸟毕方。像毕方这般的高阶神兽,纵然是白泽精怪图中亦仅记载其能力特徵而无记载弱点,这就代表黎渊雅要自己硬扛与毕方鸟的战斗,唯有凭实力打败毕方鸟才有可能获其认主。 宇琳琅这才了解为何祁清湄要她过来观礼以防万一,想必祁清湄早知道黎渊雅要选毕方了。 「倒是挑了个可以取暖的。」宇琳琅轻哼。 她知道以黎渊雅的实力,还不至于把毕方鸟的火攻放在眼里。 下一剎那,黎渊雅二话不说,甩出天雷伞对毕方鸟发动猛攻,毕方鸟飞腾空中,朝黎渊雅喷出火柱,但黎渊雅一手旋转天雷伞收尽神火,同时一手朝空中丢出九道符纸,那符纸竟变成天罗地网将毕方鸟包围,它一下子无法衝出符纸围成的网罗。 「小子,你是冥……」从那些专剋妖兽的御兽符中,认出黎渊雅冥族身分的毕方鸟,尚未将「你是冥族」说完,便被黎渊雅的天雷由下朝上直劈,摔落坛座。 毕方鸟还来不及再起,黎渊雅已手呈五爪扣住它的头顶。 「你要清醒地认主,还是失去神智地做我的傀儡?你要再说一个多馀的字,我就当你决定做傀儡了。」黎渊雅冰冷的嗓音,有如盛满毒酒的白玉杯。 毕方鸟委委屈屈地认主了。 宇琳琅在心底暗叹,神兽的战斗力还是弱了点,而且忒没骨气,这还及不上上古妖兽酸与鸟呢。 同时她也在想,上次若非酸与鸟突地自爆妖丹,或许不需她出手,黎渊雅自己也能靠这些御兽符把酸与鸟打败。就是不知这种在冥族当中也堪称稀世珍宝的御兽符,他是哪弄来的? 当黎渊雅携毕方鸟走下坛座,把白泽精怪图还给祁掌门时,祁掌门兴奋得连拍他的肩头,讚许道:「好、好,不愧是我看中的弟子。」 一旁的眾人齐声道贺,唯独宇琳琅眼巴巴地盯着白泽精怪图被祁掌门收入袍袖中,也不晓得他平日都将图藏在何处,北山宗的藏宝阁吗?她有可能不被人发现地毁了这幅图吗? 25.控魂术 深夜,黎渊雅乘着毕方鸟再一次来到潜龙峰,他一从毕方鸟身上下来,负责看守潜龙峰护山大阵入口的两名弟子立刻以拂尘拦住他。 「二师兄,你有何事?这里没有师尊的手諭,是禁止进入的。」其中一名弟子询问。 「白昼在此召唤妖兽时,似乎把我的令牌遗落此处,可否请你到坛座处帮我确认一下?我就在这等候,不进去。」黎渊雅客气地恳求。 那名弟子朝另一名守门弟子以询问的眼神望了一眼,对方朝他点点头,示意无碍,于是那名弟子回道:「请在此处稍等。」 那名弟子离开岗位,前往潜龙峰正中央的坛座,待看不见其背影后,黎渊雅突然指着远方对另一名守门弟子道,「那里怎么有火光?」 守门弟子转过头去查看,说时迟那时快,黎渊雅立即手呈五爪扣住他的脑袋,然而此次并非追魂,黎渊雅施的乃是控魂。 「从此刻起,你看不见、听不到、也不记得任何事,直至一个时辰后你才会恢復,恢復后你会忘了今晚我曾来过。」黎渊雅低语。 那名守门弟子失魂落魄地呆站原地,黎渊雅松开手,迅速地弹指念咒,突然一个卷轴从潜龙峰的藏宝阁破空飞出,下一瞬间便飞入黎渊雅手中。 白昼黎渊雅藉着使用白泽精怪图的机会,在图上打入了冥族百步缠丝的印记,如此只要在离白泽精怪图百步之遥的范围内收回缠丝,缠丝便会将白泽精怪图勾至他手边。 黎渊雅将白泽精怪图收起,默默等待去寻找令牌的守门弟子回来。 「二师兄,找到了!就在坛座下方。」守门弟子讨好地把令牌双手递给黎渊雅。 「多谢。」黎渊雅一手做出欲接令牌的动作,但同时另一手呈五爪状,迅速扣住守门弟子的脑袋。 「二师兄你……」此一变故突如其来,这名守门弟子措不及防便被跟着控了魂,一样呆站原地,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 黎渊雅暗自盘算,如此今晚他来过一事,便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宗门大比在即,短时间应不至于再出现需要拿白泽精怪图来悬赏的任务,只希望掌门发现白泽精怪图失窃一事拖得越久越好…… 黎渊雅拋下两名守门弟子,正欲转身离开潜龙峰,却忽然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宇琳琅直接打个照面。 「你怎么在这儿?」一身夜行衣的宇琳琅震惊了。 她猜想掌门应是把白泽精怪图藏在此处,白日才会让大伙聚集在潜龙峰召唤妖兽,所以她趁龙锦睡熟了,便想来这里探一探,看看有没有可能在不惊动眾人的情况下毁了白泽精怪图。 黎渊雅虽也惊讶,却不由分说,立刻揽住她的腰,呼叫毕方鸟,带她跳上毕方鸟的后背。 「怎么跟说好的不同,多了一个?」毕方鸟怪叫。 「闭嘴,回松琴峰!」黎渊雅低声喝叱。 毕方鸟乖乖闭上鸟嘴,立刻载着他们飞回松琴峰。 一从毕方鸟背上下来,黎渊雅就拉着宇琳琅的手腕,将她带到后山的湖泊旁,让她在凉亭里坐下。 「你干嘛拉我来松琴峰?」宇琳琅虽可轻易摆脱黎渊雅的手,但她也满腹疑惑,遂顺着他的意过来。 「你准备好要如何跟我解释了吗?」黎渊雅也在凉亭面对着她坐下,紧盯着她。 「这才是我要问你的,三更半夜不睡觉,你跑潜龙峰做什么?」宇琳琅扬起小脸,理直气壮驳道。 「我发现令牌掉了,所以去让守门弟子帮我寻找。」黎渊雅从腰间抽出令牌,将令牌的丝绦掛在食指上,凑到宇琳琅鼻尖前。 「只是那样的话,那你白天为何在白泽精怪图上动手脚?」宇琳琅不信地瞪着他。 「原来你发现了,既然如此为何没拆穿我?」黎渊雅充满兴味地道。 「虽然不晓得你要做什么,但若拆穿了肯定会害到你,我跟他们也没那么熟,自然不会多管间事。」宇琳琅直白道。 黎渊雅温声道:「我晓得你绝不会害我。」 他不知宇琳琅自己有没有发现,除了龙锦之外,她只对他特别好,而他很享受这份特殊。 但宇琳琅半点旖旎的心思都不懂,她只是逕自追问:「所以你今晚到底为何去潜龙峰?」 「我们来做个交易,你告诉我你去的理由,我也告诉你我的。」黎渊雅微侧着头斜揪着她,诱哄道。 宇琳琅挣扎了一下,决定她可以说出部分实情,「好吧,我去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毁了白泽精怪图。」 「这图不是你献给北山宗的?既然想毁了,当初何必大费周章地献给北山宗?」黎渊雅挺讶异她的理由。 宇琳琅辩解道:「当初情势不由人,况且我也不晓得白泽图是这样用的,简直像契约妖兽的藏宝图,那些妖兽的把柄都被你们给捉住了。」 「我明白了,你是物伤其类。」黎渊雅瞭然地望着她,认真承诺,「你放心,有我在,就算有一天你具备妖兽血统的事暴露了,我也不会让人动你一根寒毛。」 「我才不是物伤其类呢!不要把我跟毕方那种没骨气的傢伙相提并论!」宇琳琅又炸毛了。 她可是混沌,有谁敢让她认主,她肯定先灭了对方全家。就算退一万步,万一真打不过,她寧可自爆,拖个同归于尽,也不缔结那么屈辱的契约。 黎渊雅好笑地摸摸她的头,「毕方跟你当然没得比!若不是十日后便是宗门大比,我也不想选它当契约妖兽。」 「契约妖兽这术法根本就伤天害理,你瞧,酸与鸟那般厉害,也没契约什么人类当它的奴隶。」宇琳琅忿忿不平挥开他的手,并没有被安慰到的感觉。 「你说得对,只有人类才会奴役他人或其他物种,所以我才想偷白泽精怪图,给妖兽们一个反攻的机会。」黎渊雅饶有深意地说。 「什么意思?」宇琳琅蹙眉,儘管黎渊雅对她和龙锦很好,但有时她隐隐觉得,黎渊雅说不定是整个北山最危险的人。 「先不用想那么多,反正你不是没拿到白泽精怪图吗?等宗门大比结束再说吧,到时肯定局势又有变化。」 黎渊雅技巧地避开她的询问,也没说白泽精怪图已在他手中了。 「你会参加宗门大比吗?对上你的话,我也没自信能赢,但无论如何我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26.贺荣升 宇琳琅一脸看破世事的不屑表情,「我才不参加宗门大比呢!打来打去有什么好玩的,我打得还不够多吗?」 若非为了白泽精怪图,她连祁清湄的比武挑战都不会回应,以前在当混沌的上千年里,多少妖兽精怪、大能修士前仆后继地去找她比武,玩都玩腻了,无敌是多么寂寞…… 「那你觉得什么好玩?除了吃以外。」黎渊雅笑覷她。 「比武以外什么都好玩,坐着不动也好玩。」宇琳琅深吸一口带着水气的凉风,她能拥有五感就心满意足了。 「我是说,你喜欢什么?」黎渊雅换个问法。 宇琳琅沉吟,「可听、可看,那种悦人耳目的,浑然天成的。」 黎渊雅觉得她说了好似没说一般,却又有点瞭解,想必她过去困在深宫闈阁,那些雕栏玉砌、珠宝首饰、綾罗绸缎都腻了,是以反而对自然化育之物感兴趣。 「那我给你看一个东西。」黎渊雅说着便擅自握着她的手起身。 他又冷了吗?宇琳琅狐疑,从方才起便一直拿她的手取暖…… 不过,宇琳琅也挺喜欢握他的手,因为在他没发作时,握起来像握着一块沁凉入脾的冷玉。 「看什么?」宇琳琅好奇询问。 「去了便知。」黎渊雅牵着她的手往湖泊旁的松林深处走去。 踩在松软带有潮气的土地上,在月光下依稀可见两侧丛生着花草,耸立的松林,鬱鬱苍苍,在深夜里是一幢幢轮廓模糊的黑影,驀地,先是一小点光芒忽高忽低,嫻静舒缓而来。 「这是……」宇琳琅惊叹了,她知道其存在,但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她着迷地盯着那一小点光芒飞舞,捨不得移开视线。 「萤火虫,你瞧,那边都是。」黎渊雅没有牵着她的另一隻手抬起她的下顎,让她往另一头看。 在森林中,一整片流萤纷飞,其舞动时而舒缓,时而迅捷,起伏不定,火光交错,宛如把星罗棋布搬进了森林里,但又比星子更美,因为牠们会跳舞,像提着一盏盏宫灯的舞姬,形成一片萤光之海。 「真美……」宇琳琅喃喃道,接着发现自己不自觉泪盈于睫。 人类都是如此吗?看到美得不得了的事物,胸口被涨满了,就会鼻子发酸掉眼泪吗?她讶异地伸手摸着自己眼角的泪水。 黎渊雅低头凝望着个头只及自己胸前的宇琳琅,「以后带你去看更多美丽的事物,譬如……冥界也很美。」 「好啊,下次也可去冥界瞧瞧,我有好多地方都想走走,乾脆改明儿我跟师尊申请和龙锦下山歷练好了!」宇琳琅一思及还有这种办法,不禁兴奋起来。 「你只打算带龙锦去吗?」黎渊雅闷闷道。 「我当然也想带你去,我上次比较过了,外面哪里的手艺都及不上你,但就怕你忙得抽不开身。」宇琳琅理所当然道。 「你想带我去,就只是因为需要厨子。」黎渊雅不悦地伸手掐她的脸蛋。 宇琳琅忙挥开他的爪子,「也不只这个原因,其实我更担心若我不在,你发作了怎么办?虽然你说只是老毛病,可我瞧你这两次好像快掛掉一样,真的没有根治之法吗?」 黎渊雅的心头一阵热意涌上,深邃的双眸彷彿盛满了思绪,他轻声道:「有的,会好的,就快了。」 只要有火灵树,他们冥族都可活下去,他也能与她廝守至地老天荒…… 黎渊雅松开握住她的手,下一剎那又十指张开滑入她的指间,紧紧与她十指交缠。 宇琳琅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黎渊雅并不点破,她懂不懂情不重要,只要愿意留在他身边即好。 翌日,因着昨晚在松琴峰玩到很晚,宇琳琅懒洋洋地不想出门,就在竹芦旁的小溪跟龙锦一起钓鱼,准备待会烤鱼吃。但是意外地,掌门传来了一个符文纸鹤,要宇琳琅去元始峰议事堂见他。 一到了议事堂,祁掌门便把一张赤红底黑金纹的请帖递给她。「国师大人荣升之喜,邀你去作客。」 「为何邀请我?只邀请我吗?」宇琳琅一头雾水。 「只邀请你,但你此去乃是代表北山宗祝贺,所以待会去主峰管事堂领取贺仪,我也让他们给你派了辆马车,万不可失了礼数。」 祁掌门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把宇琳琅从头到脚打量了番,接着嘱咐:「跟国师府打好关係是件好事,对你和你弟弟都有利无害,以后不妨多走动走动。」 「是……」宇琳琅觉得他话中有话,但猜不透这老狐狸在盘算什么。 离开议事堂后,宇琳琅本想去找黎渊雅讨论此事,但一想到再十日便是宗门大比,整座北山的精锐弟子都在闭关修行,她还是别打扰了,反正掌门给她派了辆马车,她也不用愁如何带龙锦过去。 至于国师有没有邀请龙锦,这不在她考量范围,她反正与龙锦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谅红莲僧那头小赤蛟也不敢多说几句。 在和煦的春风中,她与龙锦优哉游哉地坐了两天马车,一路吃吃逛逛,抵达了东都的国师府。 「在下是北山宗的弟子宇琳琅,受国师大人相邀过府一叙。这是国师大人的请帖,马车上还有本宗的贺仪,烦请通报一声。」 宇琳琅偕龙锦下了马车,把请帖递给国师府的门卫,门卫进去通报后,随即管事便带着手下满面笑容地出来迎接。 「国公大人已久候宇姑娘多时,快快请进。」管事一边招呼着手下搬下礼物,把马车牵去停好。 「国公大人?听说国师大人荣升,是受封公爵吗?」宇琳琅好奇道。 「是的,国公大人替圣上平定宫变,圣上大喜,特封为护国公,且国公大人已请旨还俗,获圣上赐名,以后便是护国公洪莲君了。」管事边走边介绍近况。 「也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真是天翻地覆的转变……」宇琳琅十分惊奇。「他为何突然还俗呢?」 管事掩嘴一笑,「宇姑娘不妨直接询问国公大人,国公大人与您私交甚好,他必愿意与您细说。」 宇琳琅不可思议地瞪着管事,他哪隻眼睛看到她与红莲僧,不,洪莲君,私交甚好? 她上次不是把他打得满地找牙吗?不过反正来都来了,念在同为妖族的情谊,总是要好好道声恭喜。 27.难相守 再次踏入洪莲君的地盘,富丽堂皇依旧,但妖异魅惑的红纱装饰倒全除去了,或许多了与朝堂内公卿大臣应酬的需要,国公府变得比较像寻常官邸,之前随处可见的兽头侍卫,现在也一个都遇不到。 到了上次的大殿,管事依旧为他们推开厚重的大门,可这次进入,并没有夸张的黄金莲华座,而是两张太师椅和招待贵客的座席。洪莲君佇立殿前,身着玄黑绣金丝的礼袍,头戴织花金冠,风流倜儻。 「混沌大人终于来了,我都想派人去接你了。你瞧,我这身如何?这殿怎么样?像不像亲王府啊?」一见到宇琳琅,洪莲君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恭喜国公大人荣升……」当着管事和僕役的面,宇琳琅还是先人模人样地作揖。 「恭喜恭喜、恭喜恭喜。」龙锦也照着在马车上宇琳琅教他的台词,口不对心地道喜。 「咱们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见外,叫我莲君即可。」洪莲君嘴上如此说,面上却很得意,他挥手让僕役把茶水点心送来。 「谁是你的自家人了?还是见外一点好。」宇琳琅泼他冷水。「你找我有事吗?」 「我升官了啊!我认识的上古大妖就混沌大人一位,不通知你,岂不如锦衣夜行,太浪费了!」洪莲君意气风发地道。 「哦,我知道了,恭喜你啊!那我跟龙锦先走了。」宇琳琅对国公府兴趣缺缺,难得来东都,她倒是想多出去逛逛。 「别急,你才刚到呢,先坐!」洪莲君拉着她的手臂要她入座,马上被宇琳琅不客气地挥开。 「我自己会坐。」她大剌剌地走到紫檀木做的灯掛椅前坐下。 「龙锦弟弟,你要不要吃点春桃,这是才刚送来的贡品喔?」洪莲君改为拉着宇龙锦入座,还指示桌上那盘桃子给他。 「我懂了,你就是飞黄腾达了,想找我们显摆?」宇琳琅也不是不理解他的心情,上古时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有时天地有什么小异变,譬如发生个海啸,她都会很想找谁诉说诉说。 「不是,我跟你说,我这次立下大功后,皇上大开夜宴,邀请群臣家眷同乐,那时我便领悟到了一事。」洪莲君妖冶昳丽的面容在热切的双眸衬托下,反令宇琳琅毛毛的。 「何事?」宇琳琅发现原来她对容貌是有偏好的,清冷型的黎渊雅和祁清湄,她可是百看不厌。 「世间至乐莫过于升官晋爵,如花美眷,儿孙满堂。我既已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泼天的富贵权势,若没有相守的伴侣、没有继承的儿女,岂不是虚空一场?」洪莲君激切道。 「所以你才请旨还俗?挺好的,这想法,我也觉得有人相伴确实有趣多了,你瞧,我为何老把龙锦带着,不就是因为独乐乐,不如眾乐乐。」宇琳琅讚许道。 「可是咱们妖族寿元绵长,修为深的,甚至能活上数千年。人类即使是大能修士,也少有触及千年的,所以我觉得唯有混沌大人是能与我一生相守之人。」洪莲君饱含热情地望着她。 「想都别想。」宇琳琅果断回绝,连点心动的波澜都没有,毕竟洪莲君在她眼里就是一头花枝招展、好大喜功的小赤蛟,她的手下败将。 「本座为何不行?宇龙锦再怎样长命,他也不是修道者,顶多陪你个百年;可本座不同,你想要什么本座都能给你,我们还能一起孕育龙子龙孙……」洪莲君忍不住摆出自己的官威了。 「住嘴,别说这么噁心的事。」宇琳琅举起手制止他。「你全身上下就没一样我看顺眼的,彼此喜好差太多了。况且陪在身旁的也不一定要是伴侣,你觉得无聊了,随便找人喝喝酒,吃吃饭不也很好吗?」 「你不中意我什么,我可以改。你瞧,这次国公府的布置跟之前天差地别,就是我让人按当今风潮重新摆弄的,我很能改变自己的。」洪莲君仍不放弃。 「何必改变?你这样不就没意思了,这根本不是你爱的装饰,若你要升个官,还得压抑自己本性,那岂不是本末倒置?你再找找,肯定有不需你改变就仰慕你的,这事得靠缘分不是吗?不过,若找不到缘分也不打紧,你都一个人活过来五百年了,以后肯定也能开开心心活下去的。」宇琳琅觉得这样一厢情愿的洪莲君也怪可怜的。 「你才刚听我提此事,先别这么快拒绝嘛,我让你瞧瞧我的诚意,你走时再回覆我。」洪莲君连忙改弦易辙,「我已替你们备妥了下榻的客房,你们不如在此住个两三天如何?我瞧混沌大人上次行色匆忙,根本没有好好逛逛东都。这儿不仅有早市、夜市,又邻近渔港,跟北山截然不同喔。」 被洪莲君说得有些心痒,宇琳琅回头询问宇龙锦,「你想回家吗?」 正大口吃桃的龙锦直接道:「不想。」 「你们赶了两天路一定风尘僕僕,就先住这儿一晚,明日再作打算也行。」洪莲君打蛇随棍上。 于是,宇琳琅也不再客气了,她反正对洪莲君无意这事已经说明清楚,而龙锦也确实该累了,睡马车上总比不上国公府舒服,而且她还想带龙锦去逛逛市集。 如此这般,宇琳琅毫无疙瘩地跟龙锦入住国公府气派豪华的客房,他们坐拥自己的独立小院,院内还植满了海棠。 翌日,洪莲君邀请他们共进早膳,她直接回绝,因为她想带龙锦去早市吃吃逛逛,所幸洪莲君也不以为忤,他大方地预备了马车和车伕,吩咐车伕一整天都按照宇琳琅的心意行事。 然而,当宇琳琅和龙锦离开国公府大门,正要上马车时,一道巨大的阴影遮住他们上方的天空。 青羽赤纹的巨鸟毕方从天而降,其上站着浑身散发冰冷气息的黎渊雅。 28.游早市 黎渊雅从毕方鸟上落下,一身白衣胜雪,面容也如薄冰般俊美但冷漠。 然而,宇琳琅见到他却很欣喜,「你怎么来了?你不用准备宗门大比吗?」 想起来也有三日未见了,在东都看到他竟有某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一旁原本要送宇琳琅和龙锦上马车的洪莲君,踏前一步,冷笑着睥睨黎渊雅。 「是什么风把北山宗祁掌门的首徒吹到本座这儿来的?我可不记得有邀请过你。」 「他不是首徒,他是我二师兄。」宇琳琅出言纠正。 「但他的名气比较大,无人知晓祁掌门的大弟子是谁。」洪莲君认真解释。 见到这两人一撘一唱、十分熟稔的模样,黎渊雅周身的气息似乎又冷上几分,但出外即代表北山宗行事的他并不失礼数。 「护国公大人,北山宗的宗门大比在即,师妹、师弟再叨扰下去便赶不上大比,因此师尊派我来接宇师妹和师弟回去。」黎渊雅拱手施礼道。 「我没……」本来想说「我没有要参加大比」的宇琳琅,见到黎渊雅恶狠狠拋向她的一个眼神,虽不明所以依旧默契地噤口不言了。 「宇姑娘,你真的要回去吗?难得来此,不去早市逛逛?」洪莲君不睬黎渊雅,反而用恋恋不捨的语气询问宇琳琅。但在外人前,他也默契地不叫混沌大人了。 「不了,既然我二师兄都来了,我也不好违背师命,就此告辞,多谢款待啊。」宇琳琅瞄了一眼黎渊雅不豫的脸色,郑重拒绝洪莲君。 「那你们宗门大比结束,我再发帖邀请你。」洪莲君不死心道。 「再说吧。」宇琳琅挥手示意他赶快进去,不用送了。 洪莲君不满地瞪了黎渊雅一眼,硬是佇立原地不走。 「上来!」但黎渊雅完全无视他,淡然地拍了拍毕方鸟的背,让宇琳琅和龙锦过来乘坐。 「大鸟鸟!」宇龙锦惊叹地跑到毕方鸟身前。 「愚蠢的凡人,我可是神兽毕方!」毕方鸟生气地跺脚咆哮。 「不用理它,坐上去吧。」黎渊雅对龙锦温声道,轻扶了他一把,让他爬到毕方鸟宽广的背上坐下。 「一隻毕方鸟有什么了不起!宇龙锦,下次你跟令姊再来,本座让你骑龙!」洪莲君忙对龙锦补充。 宇琳琅忍不住瞟了洪莲君一眼,这傢伙疯了吗?他要变回真身蛟龙让龙锦骑乘? 突然,她感受到有一个熟悉的冰凉触感环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瞧见黎渊雅握紧她的手腕,坚定地望着她,「走吧!」 宇琳琅一时心头有种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来,像有氤氳的热气在体内涌动。 她也翻身跃至毕方鸟上,坐到了龙锦身旁,黎渊雅这才对洪莲君微微点头,一言不发地坐到姊弟俩身后。 毕方鸟缓缓起飞,然而国公府才消失在视野的一角,宇琳琅便发现他们前往的方向根本不是北山宗。 「我们要去哪?」她疑惑道。 「你们不是很想去早市吗?」黎渊雅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宇琳琅背后响起。 她讶异地回头望向黎渊雅,「你不用赶回去准备宗门大比吗?」 「我的实力有什么好准备的,况且逛逛早市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黎渊雅冷哼道。 宇琳琅心下纳闷,他特地跑来东都就是为了逛早市的吗? 黎渊雅当真带他们在早市停下,市集里货摊鳞次櫛比,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其间。 卖药材的和做饮食生意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那些个饼店,桌案之声远近相闻。从一早开始,就有种热气蒸腾的感觉。 大酒楼下,买卖衣物、书画和珍玩的摊贩前面,已经有不少人流连驻足,也有卖鵪鶉、野兔、斑鳩、鸽子等野味,或是卖螃蟹、蛤蜊等河鲜的。 「你们想吃什么?」黎渊雅询问。 「那是什么?」宇琳琅指着人潮颇多的一个小摊问道。 「餺飥,这家是用菜羹煮,没有放肉。」想起无肉不欢的姊弟俩,黎渊雅多加了一句说明。 「没事,之前都没瞧见过,嚐嚐看。」凡新奇事物宇琳琅都想试试看。 「这就是寻常百姓吃的,你们以前住在深宫中才会没见过。」黎渊雅有些无奈,这对姊弟真好满足,但他还是依她所愿点了三碗餺飥,一起坐在道旁的桌案品嚐。 宇琳琅和龙锦都吃得津津有味,龙锦更是一大口嘶溜地吞着餺飥,原本对黎渊雅而言略嫌清淡的味道,也变得好吃起来。 用完早膳,黎渊雅又随他们在早市里间逛,龙锦对书画特别感兴趣,于是黎渊雅和宇琳琅两个没什么鑑赏品味的人,硬是陪他耗在书画摊前好一阵子,而黎渊雅竟把所有龙锦摸过的画全都买下来了。 「龙锦可乐了!但你买这些画他一下子就玩坏了,搞不好还会弄破,简直是暴殄天物。」宇琳琅叹息。 「没事,能得片刻开心足矣。」黎渊雅微笑道。他以前从未私下给人买过东西,不晓得原来给人买东西的心情这般好,尤其龙锦的喜悦都写在脸上,令人见之舒畅。 龙锦展开一幅卷轴,边走边瞧,宇琳琅忙先将其馀画轴收进储物戒里。 此时,黎渊雅忽然隔着袍袖握住她的手腕,「往那边,我也有东西想买给你。」 「什么东西?」宇琳琅不解地问道。 黎渊雅没有回答,逕自带她走到一旁的首饰摊,他伸手挑选着摊子上的釵环簪佩,往她发髻一一比对,最后选了一枝紫檀木作的祥云簪替她插在发髻上。 「这是我买给你的第一份礼物。」黎渊雅微笑着凝视宇琳琅好奇触摸头上发簪的模样。 「第一份的话,那么以后还有吗?」宇琳琅眼眸闪着雀跃的光芒。 「还有很多很多很多。」黎渊雅的声音忽地变得温柔,眼神也如闪着波光的一泓春水。 不知为何,宇琳琅觉得脸蛋发热,她不自在地用手指拨弄着头上发簪的雕痕,别开视线。 「所以不要看其他人。」黎渊雅伸手勾回她的下顎,让她对上他专注热切的眼眸。「只许看我。」 宇琳琅怔了怔,接着马上后退一步,摆脱他的箝制,扮了个鬼脸,「我看龙锦。」 她说完便转身大大挥手,对落在两人身后的龙锦嚷嚷:「快跟上来,我们要回去了,再不回去你二师兄都赶不上宗门大比了。」 龙锦乖巧地收起卷轴,快步朝他们跑来。 29.火灵树 宗门大比如火如荼的进行,黎渊雅毫无悬念地一一打败其他长老座下的弟子,最终进入决战,与大师兄石伸鸿对上。 原本一直对看比试兴趣缺缺的宇琳琅,在为领月例灵石来到主峰时听到决战的消息,便带着龙锦顺道过来观战。她都没见过大师兄出手呢。 一上场,石伸鸿就放出自己的契约妖兽妖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黎渊雅扑去,同时,他拿出一枝判官笔,凌空画下法阵。 黎渊雅并未同样放出毕方鸟,而是张开天雷伞抵挡妖虎的攻击,妖虎一扑不成,再要扑来,就被天雷伞缘迸射的数道雷电反击,妖虎狼狈闪躲,终究被一道雷电击中其身,重摔于地。 但是同一剎那,从比试台的土坛上突然窜出数丈高的藤蔓,宛如活动的灵蛇般朝黎渊雅攻去,黎渊雅迅速闪开,同时另一手以天雷伞缘为刃,像收割稻麦一般砍断无数藤蔓。 「原来大师兄是土系阵法师。」宇琳琅喃喃道。 龙锦瞧了姊姊一眼,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并不妨碍他看打斗看得津津有味。 石伸鸿凌空用判官笔又画一法阵,这次更多藤蔓衝出,立刻把整个比试台连同黎渊雅包覆住,一下子眾人眼前彷彿出现一个由藤蔓织成的绿色巨茧。 石伸鸿手中的判官笔化为一柄巨剑,他双手握着巨剑,垂直下衝,劈向绿茧,欲将巨茧和黎渊雅一併劈为两半。 可就在这当口,绿茧忽然发光,紧接着迸裂爆炸,石伸鸿闪躲不及,直接被从碎裂四散的藤蔓里爆出的巨大雷电劈中,当场从空中摔落地面,一时仆倒在土坛上。 黎渊雅则佇立于满地藤蔓的断枝残骸里,傲然独立,睥睨眾人。 「死翘翘。」龙锦指着倒在地上的石伸鸿道。 「你放心,不会死的,那些雷电没那么强。」宇琳琅安慰道。 因为毕竟是宗门大比,她看得出来黎渊雅一开始用的雷电力道就不大,也没有往死里打。 果然,须臾片刻,石伸鸿便缓缓站起,儘管半身焦黑,但看来并无大碍,他也把土坛上负伤的妖虎收进自己的识海中。 「不愧是黎师弟,功力一日千里,愚兄甘拜下风。」石伸鸿拱手祝贺。 「大师兄承让了。」黎渊雅彬彬有礼道。 土坛外的看台上,其他长老对祁掌门连声道喜。 「状元、榜眼都出自您的门下,有弟子如此,夫復何求!」 「何时让清湄与他成婚啊?如此乘龙快婿,您不抓紧,我这边也蠢蠢欲动了。」 「哎,小儿女之间的事,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我不过问。」祁掌门一边摩娑着鬍子,眉宇间掩不住的骄傲之色。 在场眾人多多少少皆有修为,长老们与祁掌门的对话自然都尽收耳里,然而站在场边观战的祁清湄虽然有些脸红,却依旧直挺挺地站着,佯装没听见一般。 黎渊雅却是望了宇琳琅一眼,微微对她摇了摇头,随即与石伸鸿一前一后地下了比试台。 摇头是什么意思?宇琳琅有点摸不着头绪,但她也不太在意,因为她的视线马上便被接着上台的比试官所吸引,比试官双手举着一个方形朱红漆盘,其上躺着一块黄金令牌。 「祁掌门门下二弟子黎渊雅,请上台。」比试官站在台上唤道。 黎渊雅已用净身咒去除战斗过后的狼狈,恢復仪表堂堂,他上台拱手作揖,「弟子在此。」 「此黄金令牌为潜龙峰地宫之通行令,作为本次宗门大比魁首,从现在起,你可使用此令进入地宫一个时辰,汲取本宗镇山之宝火灵树的灵火,藉此修炼火灵剑或火灵掌,一个时辰后地宫守卫长老将收回你的令牌。」比试官将黄金令牌呈至黎渊雅面前。 「弟子遵命。」黎渊雅接过黄金令牌,再度行礼。 「时间不多,赶快去吧,不要辜负掌门对你的期望。」比试官鼓励地拍拍他的肩。 「是。」 黎渊雅立刻叫出毕方鸟,翻身而上,朝潜龙峰飞去。 到了潜龙峰,黎渊雅于地宫门前降落,吩咐毕方鸟在外等待后,他向守卫长老出示黄金令牌,守卫长老打开门,让他单独进入地宫。 经过百级阶梯,越下越热,黎渊雅顺利来到地宫最底处,那里让人犹如置身火炉般炙热。位于地宫正中央,那棵高约五呎,熊熊燃烧着烈火的火灵树就在眼前。 昔日歷届宗门大比魁首来到火灵树前时,多半都在离火灵树几尺之处打坐调息,吸取火灵树的灵力,不敢太过靠近,以免烈火焚身。 然而,黎渊雅却迅速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把由冥界的不摧钢打造的铲子,无惧火灵树的烈火烧灼,进入火炎中猛力挖掘其根。 烈火将黎渊雅的衣物发肤烧得溃烂焦黑,可转瞬间那些伤口即时復原,接着又再度被灼伤烧焦,然后伤口又再度復原,一而再,再而三。 这些剧痛并不能减缓他手中的动作,他灌注更多灵力于铲子上,最终将火灵树连根带树整棵铲起。他施咒让火灵树缩小,装入不怕火烧的天蚕丝锦囊中,最后才放入储物戒里。 接着,他又从储物戒里取出白泽精怪图展开,割开自己的手腕,让大量的血汩汩染红整幅白泽精怪图,他吟咏道:「吾乃冥王,凭白泽令号召眾妖,今日为汝等復仇之日,速速围攻北山宗!」 霎时间,白泽精怪图上所有召唤符咒的图形浮至半空,整个地宫内部被各式各样血色的白泽令符文布满,一股巨大妖气由地宫往外衝去。 守卫长老原本在地宫门外等候,突听得地宫门内传来一阵巨大的鬼哭神号,他震惊地打开宫门,顿时妖气衝出,将他击倒在地,地宫宫门大敞,冲天的妖气犹如一个连接苍天与地面的黑柱,下一剎那,密密麻麻的妖兽闪现在空中,从四面八方涌来,朝北山各峰攻击。 一时之间,天地变色,妖群蔽日,兽潮涌现,伴随尖声嚎叫,对护山大阵展开攻击。北山宗大乱,掌门带领长老齐力朝护山大阵施法,勉强维持护山大阵。 在突如其来的巨变中,已无人能注意到,包围北山的兽潮彼方,一群身着苍蓝衣袍、肤白赤瞳的男子,骑着一隻隻飞蛇,在空中观望形势。 30.兽潮至 大比结束,宇琳琅正偕龙锦在管事堂领月例灵石,忽听震天巨响,四处妖气大作,她急忙走出管事堂一探究竟,便见空中有妖兽形成兽潮,群攻护山大阵,祁掌门、所有长老和精锐弟子,都立在原地向头顶的护山大阵灌注灵力。 然而撑不过片刻,主峰上方的护山大阵破出裂口,兽潮齐齐往裂口衝入,挡在破口前方的一名精锐弟子已先被妖兽撕裂…… 这样不行!儘管不明白为何这些妖兽突然出现此处,但宇琳琅很清楚再这样放任下去,在场所有人将非死即伤,因为这些妖兽似乎满载着对人类的恨意,群情激愤。 「全给我让开!」宇琳琅不再犹豫真身是否会暴露,她衝至破口正下方,提气跃至半空,用体内灵力将北山宗的眾人全扫开,独自站到兽群前方,当数百隻妖兽从天空中的破口攻入时,她扬手大喝:「混沌之渊!」 以宇琳琅为中心之处犹如一巨大黑洞,直接连结护山大阵破口,凡靠近此处的兽群都瞬间消失踪影,被她拋至洪荒角落。 一旁的北山宗眾人尽皆骇然,因为眼前的少女化为妖兽,浮在空中,状如巨犬,长毛四足,似熊而无爪,有目而不见。 「这是什么?」儘管意识到宇琳琅恐非人类,但眾人也明白全因她挺身而出,兽潮暂时被阻挡于北山宗护山大阵破口外,因此无人靠近她或攻击她,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在她下方围观。 「姊姊!姊姊!」宇龙锦痴痴地望着半空中的那隻混沌巨兽,惊慌哭喊,不明白阿姊为何变了模样。 「混沌之渊!」宇琳琅无暇顾及其他,她已看不到任何景物了,她只是瞬移掉一批妖兽群后,又发动大招,再次瞬移掉一批,她不晓得她发动了多少次…… 从潜龙峰乘着毕方鸟前来主峰的黎渊雅,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一隻宛如长毛狗的巨兽,浮在护山大阵破口正下方,它上下左右都是巨大的黑洞,祁掌门为首的眾人都退离在它数十步之外警戒着,龙锦被祁清湄拉在身旁,因为他不断对着中间那隻巨兽哭喊姊姊,意图衝上前去。 那是宇琳琅!黎渊雅乘着毕方鸟靠近,顿时心头大震。她是……上古凶兽混沌! 从那个大招中,他认出她了,她是他兄长曾提及、君临所有妖兽顶端的混沌,能任意穿越所有空间的上古凶兽。 「二师兄,你来得正好,快去帮忙补起裂口!」祁清湄见到黎渊雅欣喜道。 但黎渊雅只是迅速从毕方鸟身上下来,走到祁清湄身边拉过龙锦。 「不要怕,我帮你把姊姊找回来。」黎渊雅让龙锦坐到毕方鸟背上,自己也翻身而上。 眾人不明白黎渊雅用意何在,但他们都将希望寄託于宗门大比的魁首身上,遂目送着黎渊雅朝宇琳琅飞去。 黎渊雅乘着毕方鸟载着龙锦,一边靠近宇琳琅一边喊道:「宇琳琅,是我。」 那隻长毛巨犬果然朝他们的方向转头,并撤掉了部分黑洞结界。 「……你知道是我?」变成混沌的宇琳琅头一次声音里流露出退缩。 她一直不敢告诉他,自己不是人与妖的混血,而是一头货真价实的妖兽,她不晓得他会如何反应,还会像以前一般亲近她吗? 「我现在知道了。」黎渊雅温声道。 「你不怕我?」宇琳琅把自己的担忧脱口而出。 「为何要怕?无论如何,你都是你。」黎渊雅肯定地道。 宇琳琅觉得梗在心里的雪块瞬间消融,但下一瞬间又想起了另一件担忧之事。 「龙锦在你身边是吗?」虽然她目不视物,但她感知得到黎渊雅和龙锦很靠近。 「姊姊!」听到怪物叫着自己的名字,龙锦又哭起来了。 「不要怕,阿姊只是暂时变成这样,几个时辰后就会变回来了。」宇琳琅一边继续对破口涌来的妖兽群放大招,一边还抽空安慰龙锦。 「琳琅,我可以带龙锦到你身边吗?」忽然,黎渊雅问道。 「好,你们俩到我背后,我护着你们。」宇琳琅很快应允,因为她依旧觉得这世上没有比她身旁更安全的地方。 于是,黎渊雅带着龙锦乘着毕方鸟,顺利飞至宇琳琅撤掉部分混沌之渊的后背。 然后,他手呈五爪轻柔地扣上混沌巨兽的后脑勺。 「嗯?」宇琳琅疑惑着黎渊雅为何要摸自己的头,可突然一阵电光火石的剧痛,下一瞬间她的意识坠入黑甜乡里。 对黎渊雅没有半点戒心的宇琳琅,在黎渊雅的控魂术下陷入昏迷,横亙在护山大阵破口与地面之间的混沌之渊黑洞立时消失,混沌巨兽从半空坠下,变成一隻长毛狗倒在黎渊雅的怀里,龙锦也被他另一手轻拂过头,睡倒在毕方鸟背上。 所剩不多的妖兽群遂朝破口攻入,它们没有攻击召唤它们的冥王黎渊雅,而是笔直地朝地面上的北山宗眾人而去。 「黎渊雅,你做什么?!」意识到不对劲的祁掌门一边施展术法抵挡妖兽的攻击,一边喝斥。 「此乃本尊之胞弟,冥族的冥王,你这牛鼻子老道不配对他大呼小叫!」 驀地,在从空中破口涌入的妖兽群后方,一名头戴紫金冠,穿着黑底金线符文长袍的英俊男子,骑乘于巨大的飞蛇上,威严喝道。 他身后的飞蛇群上,坐着一批苍蓝衣袍、拥有相似冰冷气息的男子们。 「冥王?」正与妖兽缠斗中的祁清湄失声叫道。 她太过震惊,仰头望向骑着毕方鸟在空中的黎渊雅,一时失神便遭妖兽偷袭,幸而天马突然迸出挡在前方,抵御了一击。 黎渊雅并不理睬北山宗的人们,他只是迅速对冥尊道:「火灵树已到手,我们走吧。」 「你偷了火灵树?你这无耻的叛徒!」祁掌门咆哮着朝黎渊雅送出匯聚了半生灵力的一掌,却被其他冥族合力以护灵盾挡下。 「火灵树于北山宗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镇山之宝,于我冥族却是生死攸关的救命药草。火灵树和过去十几年的教导之恩,就当作是与你们一百年前屠杀我族的血债抵销吧。」黎渊雅冷酷说完,便骑乘毕方鸟穿过护山大阵破口与兄长合流,绝然离去。 尚未完全歼灭妖兽的北山宗眾人,只能眼睁睁目睹冥族远走,无力阻止。 31.曇华宫 宇琳琅彷彿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她回到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中,静静忍受千古的寂寞。 「龙锦?黎渊雅?」她焦急唤道。 一切的存在皆为南柯一梦吗?是天道对她开的残酷玩笑?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存在?天道既化育她,为何又让她有知却无感,痛苦囚禁在虚无的牢笼中?数千年间,只有白泽偶尔过来,说说世间模样,要不然便是有误闯洪荒的虫鱼鸟兽、或特意来挑战的妖兽、或想除妖灭魔的大能修士零星出现,让她勉强排遣寂寥。 「我在这儿。」黎渊雅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 宇琳琅讶异地睁开双眼,眼前视野从模糊变为清晰,她见到藏青丝绸银纹的帐幕从顶端垂下,她躺在兽毛毡毯上,裹着丝绸被,她侧过头,视线对焦到坐在一旁的黎渊雅的面庞,他好像变了,又似乎没变,一样的面容,然而却穿着靛青银色暗纹的华贵衣袍,发髻上束着玉冠,看上去便像人间的王族。 「龙锦呢?」她开口急道。 「他在隔壁寝殿,我现在叫他过来……」黎渊雅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宇琳琅阻止。 「不必了,他无事便好。」宇琳琅挥开他握着的手,坐起身,自相遇以来头一次对他投以冰冷的目光。「你对我控魂了?为什么?」 「不如此做,我怕你不肯随我走,那时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跟你说明前因后果。你能听我解释吗?」黎渊雅的声音带着深切的恳求。 「你说,我在听。」宇琳琅环臂抱胸,冷冷地瞪着他。 从一开始她便打从心底相信他,因为初相见时他照顾了暴露真身的自己,也因为他在彼此不相熟之前,便对龙锦处处包容,她晓得他并非恶人,所以即使现在他利用自己没有戒心,施展了控魂这种背叛她信任的手段,她依旧勉强愿意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 「我是前任冥尊和人类女子之私生子,从小流落人间,在母亲过世后饱受人类的欺凌虐待,是现任冥尊,我的兄长,把我寻回去,恢復我冥王身分的。然而我族世居的冥界,因天地异变,寒气入侵冥族体内形成寒毒,让原本寿元绵长的我族,短短百年内便死去过半。一百年前,我族晓得火灵树的存在可驱除一切寒气,治癒寒毒,便试图前往北山宗借用,却遭北山宗无情驱逐歼灭。因此当兄长发现我半人半冥族的身体拥有灵根,可过得与常人无异时,便拟定方策,让我藉着北山宗选徒的机会潜入,伺机盗取火灵树。」黎渊雅娓娓道来。 「所以你早就打算藉着宗门大比的时机盗取火灵树?」宇琳琅蹙眉。 「没错,因为修道界人人皆知,北山宗十五年一次宗门大比的魁首可接触到天地异宝火灵树,藉此习得北山宗的绝学火灵掌或火灵剑。」黎渊雅坦承。 「那么那些兽潮是怎么回事?北山宗现在如何了?被你们给灭了吗?」宇琳琅急切询问。 「我在你眼中是如此丧尽天良之人吗?」黎渊雅眼眸一暗。 「我知道你不是……」宇琳琅垂下眼眸,但她还是很混乱,纵使她与北山宗没有多深厚的情感,却也不想再见到那么多的杀戮。 黎渊雅叹了口气,「我虽然盗取了白泽精怪图引来兽潮,但想必你也清楚,白泽精怪图顶多能操纵中下等的妖兽精怪,我只是意图製造乱局,并未对北山宗下死手。而且因为你解决掉了大部分的兽潮,所以北山宗除了失去火灵树,受到少数妖兽群攻击外,并无大碍,死伤人数尚且不及百年前我族被他们剿灭的十分之一。」 宇琳琅松了口气,甚至觉得有点开心,「冤冤相报何时了,既然火灵树你们也到手了,何必计较百年前的旧帐?」 「我竟不知上古凶兽混沌的心肠如此仁善?」黎渊雅讥嘲。 知道黎渊雅没做太过伤天害理之事,宇琳琅整个人都放松了,随口道:「凶兽是人家乱叫的,打不过我就叫我凶兽……等等,你知道我是混沌?」 宇琳琅迟来地又震惊了。 「没想到当初那隻贪吃的长毛大狗,竟然是鼎鼎有名的混沌。」黎渊雅忍不住伸手把玩她披散肩头的黑缎秀发,当她以混沌真身的姿态被带回曇华宫时,他就是一直像这样,爱不释手地为沉睡中的巨犬梳理软绒绒的毛发。 宇琳琅闷闷道,「既然知道我的真面目了,所以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黎渊雅的回答坦荡乾脆。 「不如何你把我迷昏带到你们冥界?若不是我对你毫无防备,你也没有杀气,你的控魂术根本无法控制住我。你知不知道若我愿意,随时可让虚空吞噬掉你们所有人?」宇琳琅傲然道。 「我知道混沌有多厉害,我知道你醒来后可能会恨我、可能会杀了我,但我还是想赌一丝可能,有没有可能你会原谅我?因为我太想要你陪在我身旁了。」黎渊雅炙热地凝视着她,声音里充满痛苦。 「……陪在你身旁做什么?」宇琳琅的心失序地跳动。 「什么都做,譬如这样。」黎渊雅修长冰凉的手穿过她披散的发丝,抚上她的面颊。 他凝视着她明亮但有丝困惑的双眸,低头俯身,一点点靠近她,直到两人近得感受得到彼此的气息,温热的和冰凉的。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黎渊雅哑声道。 「什么?」宇琳琅紧张地望着他。 但下一刻,她睁大了双眼,因为黎渊雅微凉的唇紧紧贴上她的樱唇,却不是吸取精气。 黎渊雅的另一隻手覆盖住她的双眼,遮蔽她的视线,唇舌深入地与她交缠,直到感受到她从僵硬到放松,感受到她闔上了双眼,那覆盖她眼眸的大手才滑至她的颈后,再滑至她的后腰,将她紧紧地抱进自己怀里,与他冰冷坚硬的胸膛完全贴合。 宇琳琅感觉晕眩,她从未体验过这种亲密,黎渊雅反覆地啃咬、汲取她口中的甜蜜,宇琳琅觉得自己浑身像被抽光了力气,整个世界的感官都集中在他的掠夺中,让她完全忘了自己。 不知吻了多久,黎渊雅终于恋恋不捨地结束这个吻,但却把她的螓首更加亲密地贴在自己的胸前,像怕被人夺去似的紧紧搂住她。 「与我成婚好吗?」黎渊雅饱含情感的声音在宇琳琅头顶轻轻响起。 32.诉情衷 他在向我求婚?宇琳琅惊讶地离开他的怀抱,仰头凝视他的眼眸,想在其中寻找玩笑的痕跡。 「你……这也太突然了……你才刚知道我的身分,我都还没搞清楚自己身处何处呢。」宇琳琅都结巴了。 「并不突然,在桃源村时我就决定非你莫属了。不过,我不会催促你,你有漫长的时间可以认识我,认识冥界,你晓得我耐心很好的。」黎渊雅不在意她无法立刻回覆,她没有因被迫来到冥界而恨自己,就已经让他满心欢喜了。 「潜伏北山宗十几年,你耐心的确不错。」宇琳琅涩涩挖苦道。 黎渊雅笑对她的嘲讽,逕自站起身,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将她也拉起。「来,一起去看看龙锦吧!他等大狗狗变回姊姊,等得都心急了。」 宇琳琅有点惊讶黎渊雅如此轻松的笑容,这是她在北山宗时从未见过的,对于他没有追问混沌为何有个「弟弟」,她也暂时松了口气。 接二连三的巨变,她尚未做好准备,也还不知如何啟齿就连他眼前这副身躯都并非自己的。 跟着黎渊雅走出寝室,她才发现他们身处于一座亮着幽蓝微光的宫殿里,宫殿由冰晶石建造,四处摆放着巨大的夜明珠。 「在我们冥界乃是永夜,所以四处都以夜明珠照亮,此处是我的曇华宫,龙锦便在隔壁寝殿。」黎渊雅一边牵着她的手前行,一边介绍。 「难怪你们这儿需要火灵树,不然也太冷了。」儘管不知黎渊雅把盗来的火灵树安哪里了,但整座冰冷的宫殿中,确实感受得到一丝温暖的灵力在流动,那应该便是火灵树所提供的灵力。 黎渊雅莞尔,「其实我们族人喜暗,原本并不觉得寒冷,但天地异变后,寒气大增,如今有火灵树调节,恰是刚好。」 说着他们来到有两位宫娥看守的殿门前,宫娥福身,「冥王殿下万福。」 「宇公子如何了?」黎渊雅询问。 「回殿下,用过您做的烤鸡后,宇公子很快停止了哭泣,方才已睡着了。」 「好,你们退下,我们自己进去。」黎渊雅屏退宫娥们。 「你都变回冥王了,还亲自烤鸡给龙锦吃?」宇琳琅挺感动的。 「我还是我,不管什么身分都是我,更何况冥界没有人吃鸡鸭鱼肉或五穀杂粮,自然也不会做菜,我从小都是自己捣鼓吃食的。」黎渊雅理所当然道。 推开殿门,宇琳琅果然看见龙锦大剌剌睡在殿中央的毛毡上,一旁的桌案还放着一壶茶,应是怕他渴了,宫娥们准备的。 宇琳琅走到他身旁坐下,推了推他的肩头,「龙锦、龙锦,起来,是我,阿姊回来了。」 龙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熟悉的姊姊就在自己身旁,马上坐起身,泪眼汪汪,「姊姊!」 宇琳琅把他拥入怀里,安抚地轻拍他的背,「对不起,吓着你了,阿姊回来了,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你身边了。」 龙锦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宇琳琅这才放开他,问道:「吃饱了吗?」 「饱了,狗狗呢?」龙锦左顾右盼地搜寻着。 我不是狗……宇琳琅勉强压下自己想纠正的慾望,「你找狗狗干嘛?」 「跟狗狗玩。」龙锦天真无邪道。 一旁的黎渊雅以拳掩去唇边的喷笑。 「下次吧,下次再让狗狗陪你玩。」宇琳琅头疼,不知算幸还是不幸,龙锦并未理解她和混沌真身是同一人。「你都好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龙锦摇摇头。 「那你要继续睡还是要跟我们一起散散步?」宇琳琅问道。 「散散步。」龙锦乖巧道。 「好,那你起来吧,我帮你把衣袍整理下。」宇琳琅让龙锦起身,正要替他整理衣袍,黎渊雅却直接道:「我来。」 他打一响指,龙锦便又恢復光洁亮丽的美少年形象了。 「你不介意我们到处逛一逛吧?」宇琳琅询问。 「怎么会介意,你们可以把这儿当自己家,随意走动。我先带你们认一下路。」黎渊雅并不想束缚着她,他希望她能喜欢上这里,喜欢待在他身旁。 「你这样一直陪着我们无妨吗?冥王不用处理公务?」宇琳琅忍不住道。 「过去十几年我都不在冥界,如今也不会因我不在一会儿便做不了事。」黎渊雅微哂。 他带领他们走出寝殿,他的曇华宫有月曇殿和月华殿两座寝殿以及一间议事厅,之前让宇琳琅睡的是月曇殿,龙锦睡的是月华殿,说是寝殿但其实冥族人并不需睡眠,那仅是供他休息或修行的居所。 在曇华宫走着,除了方才的两名宫娥外,宇琳琅并未再见到其他人。 「原来你是个光桿子司令,这么大座宫殿都没什么人。」宇琳琅取笑。 「我不喜人服侍,因为我娘便是服侍人的。」黎渊雅坦然道。 宇琳琅微微怔愣,安慰地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我也不喜欢。」 黎渊雅温柔地看着她,他晓得,所以他是如此眷恋她。 他们走出曇华宫,龙锦望着眼前光景,发出惊叹,「哇!」 巨大的黑暗中,有着宛如以星光铺成的银色小径,蜿蜒连绵,尽头是另一座巍峨的冰晶宫殿,在夜幕中闪闪发光。更远处有一条巨河涌动,绿色幽火聚集河畔。 这片辽阔的黑暗也并非虚空,仔细瞧着,有闪着幽微光芒的花花草草,流动着斑斕色彩,以及不知名的鸟兽虫鱼在四周蛰伏。 「那座宫殿是太微宫,冥界政事中枢,亦是我兄长冥尊起居所在。其他族人多半住在远方那条冥河两畔,穿过冥河则可连接至人界。万物消亡后,没有回归天家的亡魂便会渡过冥河进入黄泉,我们冥界便像介于冥河与黄泉的中间地带。」黎渊雅解释道。 「你们也常去人界吗?」宇琳琅询问。 「嗯,有些族人喜爱人界,偶尔会坐灵舟或骑飞蛇穿越冥河。冥族性喜自由,独来独往,若非寒毒涉及灭族危机,我们也不会集体行动。」黎渊雅下意识为他们对北山宗的侵门踏户辩解,不想宇琳琅为此与自己生分。 宇琳琅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她有些着迷地眺望着远方闪动的各色光芒,即使在这黑暗国度,亦有无限的生机。 驀地,远方一位宫娥提着一盏绿色鬼火灯朝他们走来,抵达他们跟前时福身行礼。 「冥王殿下万福,尊上得知混沌大人甦醒,想请混沌大人前往一叙,不知混沌大人意下如何?」 「你兄长也知道我的事?」宇琳琅有些尷尬。 她倒是不怕冥尊会对她不利,诚如她之前声称的那般,在百步之内无人逃得了混沌之渊,她是百步之内的王者。然而,从她晓得自己的真身在其他人眼里看起来像长毛狗后(她以往五感皆无时,对自己的长相心里没底),她就觉得颇不自在。 「你发动好几次混沌之渊挡住兽潮时,我们都在高空观看。」黎渊雅苦笑。 若是能隐瞒,黎渊雅并不想让兄长知道,他的意中人竟是兄长之前想契约的上古凶兽混沌,不过所幸当他把混沌和龙锦从北山宗带走,并对兄长解释他的心意后,兄长也乐于成全。 「好吧,见就见吧。」宇琳琅自我安慰,来到人家家里,总是得跟主人问候一下的,就让她瞧瞧冥尊长了什么三头六臂吧。 33.见冥尊 由于黎渊雅坚持让宇琳琅和龙锦稍事休息后再去见冥尊,是以直到翌日宇琳琅才换上宫娥们准备的曇花银线刺绣白袍,梳高髪髻,和龙锦一齐以贵客的身分,在黎渊雅的陪同下前往太微宫覲见冥尊。 「挺人模人样的嘛。」黎渊雅来迎接她时打趣道,眼里有着惊艳的目光。 「你喜欢我这身装扮?」宇琳琅好奇。 「我更喜欢你像隻长毛狗的时候。」黎渊雅唇角微勾。 「你是认为我不会打你是不是?」宇琳琅气得牙痒痒,揪住黎渊雅的领口,作势要将他拎起。 黎渊雅笑道,「我是说真的,我特别喜爱你那副模样,所以当初才会主动拿食物给你,还嘱咐你随时饿了都可来我这里。」 「你就是个怪人!」宇琳琅訕訕地松开他的领口,想起初见时他对自己的温柔,竟有点不好意思。 「待会覲见时,兄长的王后和长子冥星亲王皆会在场,但你不用担心他们的反应,兄长已对你表示接纳之意,其他人便不敢有二心。」黎渊雅补充道。 「看来冥后和亲王对我有意见?」宇琳琅听出问题的癥结。 「不是对你有意见,而是嫂子始终对我怀有戒心,因为冥星亲王年纪尚幼,之前兄长又因寒毒病入膏肓,嫂子便害怕我有篡位的可能,即使我再三表示对冥尊之位毫无兴趣。」黎渊雅淡然道。 「原来你在自己故乡也并非事事顺心。」宇琳琅有点怜惜。 「人生哪可能事事如意,兄长真心待我足矣。」黎渊雅慨然笑道。 宇琳琅默默陷入沉思,虽然她愿意原谅黎渊雅硬将她和龙锦掳来冥界,可她觉得此处并非久留之地,他如此忠于冥尊,若有一日她和冥尊利益衝突时,要他在冥尊与她之间做抉择未免残忍,或许什么都还未开始前就先离去得好…… 在她发散的思绪中,太微宫已到了,宫门前有带刀侍卫,宫门内则是两排佇立的宫娥,进入大殿后,最上方的紫水晶宝座上,坐着黑袍金冠的冥尊,他与黎渊雅虽十分相像却面貌清癯苍老,犹如大病初癒。 宝座左手下方坐着穿着黑底金线刺绣着彼岸花模样的冥后,她是个冷艳的美人,其身旁坐着一个看似七八岁的黄发小儿。若非这座宫殿在黑夜中散放着璀璨星光,宇琳琅觉得这与人间宫廷也并无二致。 「没想到凶名响彻四海的混沌大人竟是如此娇美的小姑娘,你的到来真让夜空中的繁星也为之失色!」冥尊朗笑道。 被引导坐上冥尊右手边贵宾座的宇琳琅倒也不客气,轻描淡写道:「尊上谬讚了。」 「这位美公子便是令弟宇公子是吗?」冥尊客气确认。 坐在宇琳琅右手边的龙锦儘管听话地坐着,却交互地上下踢着双腿,双眼不住地左顾四盼。 「没错。」宇琳琅应道。 「孤听闻令弟嗜食人间美味,特令人去凡间张罗了些回来。」说完,冥尊便令宫娥呈上好几盘山珍海味,一一罗列龙锦面前。 龙锦盯了美食一眼,流出口水,又回头可怜巴巴地望向宇琳琅,寻求开动的许可。 宇琳琅发现在场眾人对于龙锦的失态毫不在意,冥后与亲王更是自她进殿以来,便眼观鼻、鼻观心,不失礼数地端坐着,想来应是黎渊雅打点过了。 「吃吧,吃吧,这是冥尊尊上为你准备的,记得谢谢人家。」宇琳琅叮嘱龙锦。 「谢谢冥尊。」龙锦口不对心地说完,马上对眼前的食物狼吞虎嚥起来。 对于龙锦直呼冥尊的失礼、难看的用餐仪态,冥后微微蹙眉,但很快掩去面上神情。 冥尊倒是哈哈大笑,「看来孤派人买对了,这些似乎都很合宇公子的胃口。」 「尊上费心了。」宇琳琅诚心感谢道。 也不知这冥尊是为了黎渊雅而讨好自己,还是为了其他?但无论如何他愿意礼待龙锦,那么她也会领他这份情。 「不用客气,那日在北山宗头一次见识到传说中混沌之渊的威力,便令孤敬佩不已,孤想不出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招数可以对抗?幸而混沌大人与冥王颇有渊源,据闻又三番两次救了冥王性命,那么咱们便是友非敌,孤自当竭诚以待,奉为上宾。」冥尊笑道。 「我没想过要与你们为敌。」宇琳琅乾脆道,她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得混沌大人这句话,孤就安心了。你和宇公子就把冥界当作自己的家,不要客气,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只要吩咐下人一声,随时都可去凡间为你们张罗。」冥尊大手朝旁边一挥,「孤把这两个宫娥赐给你。」 宇琳琅正欲婉拒,黎渊雅已先开口道:「尊上,混沌大人性喜自由,不受拘束,她和宇公子的事,请交给微臣。」在朝廷上,他谨守君臣礼分。 「好、好、好,是孤忘了。」冥尊笑道,「混沌大人,孤这个弟弟十分优秀,有他亲自照顾你们,必不会有后顾之忧,但若其他有任何事,依然欢迎你随时来找孤。」 只有宇琳琅姊弟和黎渊雅三人吃喝的接风宴结束后,冥后牵着亲王随冥尊返回寝殿。 「尊上不是希望混沌能为我族所用,打算极力撮合她与冥王殿下的婚事吗?为何适才宴席中却隻字未提呢?」冥后询问。 「混沌并非寻常大妖,其具有天地之力,怎是一些小手段可轻易拢络的?不如不要干预,让冥王与她自然相处,相信我们的诚心自能打动她。」冥尊安抚道。 「但将一个不是契约妖兽的大妖摆在身边,总令人不安心。」冥后轻叹。 「别胡说了,你没看到攻打北山宗当日情景,凭混沌那身力量,这世间有谁能降伏她?就算退一万步,真暗算得了她,又岂能让她心服口服地结契?这种上古凶兽心高气傲,必是寧为玉碎,不为瓦全。反倒是渊雅若能与她共结连理的话,冥族便是多了一层坚不可摧的保障。」冥尊分析道。 「尊上就不怕冥王殿下与混沌携手夺权……」冥后忍不住道。 「无知妇人!渊雅若对孤有二心,他不需多做什么,只要待在北山宗不回来,就能等到孤因寒毒发作而死。你我皆知,当时只要再一次寒毒发作孤便撑不过去了。他甘冒生命危险救了我们全族性命,若再让孤听到你有这种挑拨离间之语,莫怪孤废了你的后位。」冥尊变脸叱责。 「臣妾知错,臣妾再也不敢了。」冥后立即拉着亲王一起跪下。 「你莫要目光短浅,渊雅将来只会成为我儿的助力,再添上混沌,到时要夺回疆土、重振我朝 中兴时期的版图,亦非不可能之事。将混沌当上宾对待吧,绝不可失礼。」冥尊再次吩咐。 「臣妾遵命。」冥后与冥星亲王一同叩首。 34.钓鱼去 宇琳琅对冥王与冥后的想法一无所知,她与龙锦只是沉浸在每日目不暇给的变化里,匆匆便过了十馀天。 毕竟冥界于二人而言是个全新的世界,黎渊雅又每天变着花样为他们准备美食或惊喜,甚至为了不能修行的龙锦找来可强身健体的拳法,日日哄着他一边玩一边练习,日子过得充实又愉悦,所以宇琳琅几乎感受不到时光的飞逝。 此日,黎渊雅说要带他们去钓鱼,龙锦睡醒后三人便一起出发,乘坐毕方鸟飞至冥河河畔。 「这好像当初在松琴峰见到的萤火虫啊,但是更加壮阔神秘!」宇琳琅佇立于苍渺浩瀚的冥河河畔,眺望着两旁点点交错的幽绿鬼火,与夜幕的星星交相辉映。 「鱼鱼?」龙锦却不为美景所动,他在河畔散放各色光芒的冥界花草中,弯腰努力搜寻鱼儿的踪影。 「鱼儿在河里,你瞧!只要这样就能抓到。」毕方鸟立刻衝入河水里一啄,马上叼了一隻肥美的大鱼上来,它得意地显摆着。 「我也要……」龙锦说着便要学毕方鸟往河里跳,却被宇琳琅抢先一步揪住后颈领口拎起,放回草地上。 「毕方,你别教坏龙锦。」宇琳琅瞪了毕方鸟一眼。 「冤枉啊,我怎么知道他会往河里跳!」毕方鸟虽被黎渊雅要求将宇琳琅和龙锦也当作主子对待,但它生性张狂,头脑简单,依旧是直来直往,对谁都无法拿出做小伏低那一套。 「安静!鱼都要被吓跑了。来,来拿你们的钓竿。」黎渊雅冷静地介入,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两根纯银钓竿,钓鉤上已掛了仙灵鸡的肉块。 龙锦兴奋地接过钓竿,按黎渊雅指示在冥河畔的一块大石上坐下,往涌动的冥河水中投入钓鉤。 「什么鱼要用仙灵鸡肉来钓?你也太挥金如土了吧。」不需要指导的宇琳琅正一手执着钓竿,一手抓起钓鉤上的鱼饵细看。 「捨不得羊套不着狼。不过我也没有十成把握,这些付出会不会血本无归,还是得看你的运气了。」黎渊雅故作高深道。 「这么神秘啊?哼,若论运气,除了白泽那傢伙,我就没输过。」宇琳琅燃起斗志了,她轻松一挥,将银丝製成的钓线投入冥河水中,娉娉婷婷地立于河畔,带着不可一世的气势。 「你连白泽都认识?那不是上古神兽吗?」毕方鸟吃惊道。 「那就是个狡猾的偽君子!明知我看不见、听不到,还每次都跑来洪荒找我赌棋,也不知它是不是出老千,次次都赢。」宇琳琅边说还边忿忿不平。 「白泽长什么样?」毕方鸟十分好奇,它对这个传说中知晓天下万事的上古神兽,一直抱有敬畏之心。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都说了,我看不到!」宇琳琅瞬移至毕方鸟旁,狠狠踹了它一脚,把毕方鸟踹出十丈之外,哇哇痛叫。 黎渊雅连忙稳住宇琳琅手中的钓竿,无奈道:「你再不安静,就算有天道眷顾的好运气,今晚也钓不到鱼了。」 宇琳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吐了吐舌,接下来真的安静地站在冥河边感受钓线的浮动。 过了有半个时辰之久,龙锦忽然喊道:「有人拉我!」 宇琳琅立时拋下自己的钓竿,衝到龙锦身旁帮忙一起拉起钓线,银製的钓竿上传来剧烈的挣扎和震动,但这对宇琳琅来说根本轻如鸿毛,她双手扶住龙锦的手臂,稍加施力便把钓线拉起。 不过,下一剎那,她和龙锦都呆住了,因为一隻巨大的骷颅鲸鱼从冥河水中跃出,牠有一艘十人座的帆船那般大,眼眶里闪着绿色鬼火,骷颅骨架却散发七彩夺目的莹莹光芒。 「抓住了!」黎渊雅趁着两人用钓竿将骷颅鲸鱼钓起,令其悬至半空时,他抽出天雷伞发出雷电,让骷颅鲸鱼一击毙命。 于是,一副极为巨大的骨架便被钓上岸边,儘管鲸鱼眼眶中已再无鬼火,牠的每一根骨头依旧流光溢彩,美丽至极。 宇琳琅和龙锦都忍不住蹲下身,伸手触摸着骷颅鲸鱼的骨头,一边讚叹不已。面对如此奇妙的生物,两人都被震慑住了。 黎渊雅从容地自骷颅鲸鱼身上取了两根鱼刺,施起了巧工咒,宇琳琅和龙锦就见两根鱼刺飘浮在他双掌之间,不断旋转,被无形的力量贯穿中心、穿洞、打磨,过了许久,两根鱼刺变成了两根绽放七彩光芒的骨簫。 「拿去吹吹看。」黎渊雅将两根骨簫分别递给宇琳琅和龙锦。 龙锦不识音律,抓起骨簫用力乱吹,但即使如此,喷出的那个不成调的单音也很悦耳。 宇琳琅将骨簫贴近唇缝,按以前黎渊雅传授的吹奏,竟是极其轻易地便吹出一个个准确的乐音,她听到那晶莹剔透的音色,不由得睁大双眸,怎会有如此好听又好吹的洞簫? 「骷颅鲸鱼製成的骨簫,号称连音痴也能吹出阳春白雪般的乐音。」见她惊为天人的呆愣表情,黎渊雅笑着取过宇琳琅手中的骨簫,示范吹奏了一曲。 乐曲婉转缠绵,悠扬明亮,高处如扶摇直上,低处如下落黄泉,配上冰晶般的音色,简直是人间天籟。 宇琳琅听得痴了,眼里感动地闪着水光,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一曲凤求凰,连同这根骨簫都是献给你的。」黎渊雅吹完一曲,静静将骨簫还给宇琳琅。 她珍重又珍重地接过骨簫,胸口胀满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述说,只是不断摩挲着骨簫闪烁着繽纷色彩的簫身,她抬眼看看黎渊雅,又低垂视线,她觉得自己像要沉溺在他给的深情里了。 回程三人照样坐着毕方鸟,不一样的是龙锦已睡着,趴伏在毕方鸟的背上,手里还紧紧捉着属于他的骨簫。 「他要被你宠坏了,天天玩这玩那,每日一睁眼便是哥哥呢?哥哥呢?」宇琳琅感叹道。 「那你呢?你也如此想我吗?」黎渊雅深邃的眼眸像漩涡。 宇琳琅觉得脸蛋发热,避重就轻道:「我天天瞧着你,有什么可想的。」 她在心里默默补足,但是倘若要离开你,我如何能有一天不想你? 她已经太习惯他的存在,也太习惯三人的生活了,她无比渴望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到地老天荒。 毕方鸟抵达曇华宫,黎渊雅揹起睡得像块石头的龙锦,与宇琳琅默默地走进龙锦睡的月华殿,他感觉宇琳琅有心事。 将龙锦安放在毛毡做成的卧榻上,盖好被褥后,黎渊雅送宇琳琅回月曇殿。 「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跟我说了。」黎渊雅静静地望着她。 宇琳琅讶然回头,接着心里一颤,他为何能如此了解她? 35.吐心跡 「黎渊雅,你知道我为何会是宇琳琅吗?」彷彿匯聚了平生最大的勇气,宇琳琅艰难地开口了。 「我不晓得,也不在意。」黎渊雅犹如不起波澜的湖面,坚定而专注。 宇琳琅露出苦笑,「你会在意的,因为这与所有一切都有关。」 黎渊雅并不急于反驳或催促,只是执起她温暖的小手,握紧在自己手里,像要给她力量,也给自己力量。 「我从有意识以来,就孤零零地身处洪荒尽头。我能感知自己的存在、周遭的存在,也能自由移动,但却没有五感。不能看、听、触、嗅、嚐,彷彿整个寰宇都是虚空,只我独自飘浮其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初出现在我身边的是白泽,它告诉我这世界长何模样,我身居何处。它有时也带我玩,所以感知到它的白泽令,我便会移动至那处。或许是为了让我日子不那么无聊,它还会把白泽令让给他人,所以有时呼唤我的是一些想挑战的人类修士,有时则是其他大妖,不管是谁,只要有召唤,我每次都去赴约,乐此不疲,因为我真的太无聊了。 「但那一次呼唤我的,却是一个垂死的人类小姑娘,她提出了对我而言天底下最诱人的条件:只要守护她弟弟一生平安顺遂,她就把全灵体的身躯让给我当灵魂的器皿,给我五感,她就是宇琳琅。」 「所以你和她许下约定,你成了宇琳琅。」黎渊雅眼中没有任何厌恶或动摇,只是温柔地望着她,「真希望我比白泽更早遇见你,你就不会孤单那么久了。」 宇琳琅眼中涌上泪水,但她眨了眨眼,把泪水逼回,继续道:「我原本把这约定看得很轻易,毕竟我都活三千多年了,人类百岁于我不过须臾,龙锦老死我就能交差了,我没想到会產生这么多的情感,我没想到与人相处会如此开心。在意某人、关心某人,喜怒哀乐爱憎惧,我不晓得这是我的情感,还是宇琳琅的情感,我只晓得感受到了这一切后,我头一次觉得活着。」 她深吸一口气,又继续道:「然后我遇上了你,我深受吸引,我想,飞蛾扑火或许便是如此,我明知你身上有许多秘密,却忍不住想靠近你。即使你曾背叛我的信任,我还是想原谅你。」 黎渊雅的俊容闪过痛苦,但他强忍着罪疚,没有出言打断,只是更加坚定地握紧她的手。 「我知道我在犯傻,在冥界清醒时没有立刻遁走,反而随你待在这个波澜诡譎的幽冥。倘若只有我,我真的愿意继续犯傻,失去自由也不怕,但我不是只有自己。」 宇琳琅泪如雨下,「你送我鲸骨簫,吹给我凤求凰,我真的很开心,可我必须走了,因为龙锦不能一直待在这个永夜的冥界里。几天可以,几个月却不行。有冥族血统的你感觉不到,但其实冥界会剥夺人类的精气。你我冥妖殊途,你有对你恩重如山的兄长、身为冥王的责任,我有我的百年誓约。再与你这般过下去,我会更捨不得放手,所以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你要说的就这些吗?」黎渊雅蹙眉道。 面对他如此淡定的反应,宇琳琅抹着泪痕,不解地反问,「嗯,这些已经够多了吧?」 「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我,你想带龙锦回人界?」黎渊雅再一次确认。 「还有我这身躯其实不是我的。」宇琳琅补充要点。 「这些都不是问题,龙锦无法住冥界,那我就跟你回人界住。至于你的身躯是谁的,这我根本不在意,就算你今后都是那没有五感的混沌,我也恋慕你。」黎渊雅伸手抚摸她丝滑的黑发,眼里充满情感。 「你跟我回人界住,你兄长不会反对吗?你这样还当得了冥王吗?而且你不是很讨厌人类?」宇琳琅惊讶地三连问。 「我兄长应该会反对,若我不再为冥界效劳,自然也当不成冥王,而且我也确实不怎么喜欢人类。」黎渊雅坦然道。 「那你还说这些都不是问题,你傻了吗?」宇琳琅仰着小脸质问。 「这些跟离开你相比,都不是问题。我不傻,我晓得什么对我而言是最宝贵的。你说你有了五感,產生喜怒哀乐,才头一次感觉自己活着。而我也一样,在爱上你之后,我才感觉到自己真正活着。以前我只想着如何偿还兄长的恩情、拯救族人,从未开心快活过。如今嚐到情字的甘甜、活着的喜悦,怎么可能再教我去过没有你的日子?」黎渊雅真挚地望着她的双眸。 「你跟着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还要你拋弃一切,离乡背井。」宇琳琅急切道,他真的愿意跟她走吗? 「你可以把你给我,跟我成婚。」黎渊雅说完,不待她的回覆,便吻上她的樱唇。 宇琳琅有一瞬的怔愣,但马上也轻啟唇瓣,接纳他狂风暴雨似的掠夺。 平日内敛沉稳的他,在亲吻她时却像兇猛的野兽,他嚙咬她、吸吮她,彷彿他冰凉的身躯中有一簇熊熊燃烧的烈火,要烧尽她的一切。 黎渊雅的双臂环抱着她,轻易将她推倒在自己身下,他用頎长刚硬的身躯将她困在自己与毛毡之间,他微冰的唇放过她的小舌,转移到她精巧可爱的小耳、她的颈侧,继续攻城掠地。 宇琳琅发出惊喘,她的感官敏锐地像针尖,黎渊雅撩拨的每一处都让她震颤着迷,明明他的触感是冰凉的,她感知里却像置身烈焰的中心,无比炙热,将她消融殆尽。 「你快答应跟我成婚,不然我现在就要了你。」黎渊雅喘着气在她耳畔威胁。 「哪有你这般无赖的!」宇琳琅轻锤了他的胸膛一拳,推开他,满脸通红地迅速坐起身。 她晓得黎渊雅只是故意如此说,好让两人清醒过来,因为他绝不会罔顾她的意愿,或在没有承诺下放任自己的慾望佔有她。而且其实凭混沌的力量,这天下又有谁能强迫她呢? 「我是说真的,与我成婚好吗?可以的话,我想让兄长主持我们的婚事。」黎渊雅温声道。「就花三天准备一场简简单单的婚礼,礼成我们就走,绝不会影响到龙锦的身体。」 宇琳琅读出他眼里的渴望,她何尝不想与他廝守?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没有办法不答应他。 「随你吧,若你兄长愿意的话。」宇琳琅用生硬的语气掩饰自己的害羞。 「那我现在就去找他。」黎渊雅难得急切得像个少年郎,他立刻站起身,马上要离开。 「等等,万一冥尊不让你跟我离开冥界呢?」宇琳琅有一丝担心。 「那我们只好打出去了,好在我有个上古凶兽当娘子,这应该不会太难。」黎渊雅微勾唇角。 「我才不是凶兽!」宇琳琅朝他扔了个靠枕,被他笑着轻易闪过。 目送黎渊雅离开的背影,宇琳琅的心犹如春日的花海,美好又灿烂。 36.别离难 冥尊在太微宫的东壁书斋接见了黎渊雅,由于黎渊雅从未在非公务的日子直接要求覲见,是以冥尊特别慎重对待。 「何事如此十万火急?」冥尊扬眉询问,他坐在书案后,案上尚摆着一卷读到一半的书简。 「兄长,我想卸下冥王职务,儘速与宇琳琅成婚,然后带他们姊弟俩移居人界。」黎渊雅单刀直入道。 他们俩兄弟情深,遂在私下时一直都是免除君臣头衔,以手足身分相处。 冥尊掩饰不住满脸震惊,陡地从书案后起身,走至黎渊雅面前,「这是何必?为何要捨去冥王身分?喜欢人界生活的话,住在冥界,一样能随时往返人界啊。」 「兄长,宇龙锦无法长久待在冥界,他的身体负荷不了,甚至我们最好几日内就前往人界,才不至于对他身体造成伤害。」黎渊雅解释。 「好吧,若要为混沌那位义弟之故,你们可以移居人界个百年,但你又何须拋弃冥王身分?你为我族立下不世之功,解决我族的大难,现在正是享受富贵荣华的时候,而且之后带领族人中兴、收復疆土,都有你大显身手的机会,为何要为一名女子自断前程?即使她是混沌,也不值得你如此牺牲。」冥尊简直想摇醒自己的弟弟,为何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兄长,你不懂,北山宗十几年两面三刀的生活,让我对勾心斗角的日子厌倦至极,只想和宇琳琅回归平凡。但只要我是冥王的一天,我的存在于冥星亲王而言,便是如芒在背;同时作为冥王之妃,宇琳琅也不能单纯做个小姑娘宇琳琅,而必须是凶兽混沌。兄长,你敢说,你就不存一点利用混沌之力的心思吗?」黎渊雅一针见血地指出。 冥尊脸上愀然变色,「我虽覬覦混沌的力量,想以此开疆扩土,但你知我最重手足之情,无论如何不会强迫你们。」 「兄长,就是因为知你对我真心实意,所以我才在此恳求你,放我和宇琳琅归于凡尘吧。」黎渊雅深切地凝视他的兄长。 冥尊渊潜回望着弟弟这张与自己相似却年轻许多的面容,陷入回忆,弟弟甚至比长子更加肖似自己,唯独那双眸子并非冥族的血红,而是乌黑深邃。 失去父尊时,渊潜尚未成婚,孑然一身,没有其他亲人,所以得知弟弟渊雅的存在,便急切地下人界搜寻。 他救回这个与自己相似的异母手足时,是真心欢喜,他想给弟弟恢復所有的荣光,一起重振冥族的声威。 没想到冥界的危机接踵而来,他不仅没让渊雅过上什么好日子,反而害渊雅同受寒毒侵袭,最后更是只能靠渊雅人类混血的特殊体质,潜入北山宗盗取火灵树。 如今一切大定,渊雅却要离去…… 「真的再无转圜馀地吗?」冥尊再度开口,眼里充满不捨。 「兄长,愚弟盼望你能代替父母,在婚礼上受我和宇琳琅的一拜。」黎渊雅镇重地躬身一揖,这就是他的回答。 「……我晓得了,为兄成全你。」冥尊哑声道。 「多谢兄长。」黎渊雅对冥尊笑道,那笑容彷彿如释重负,无比舒心。 或许弟弟过去在冥界也从未真正快活过……冥尊痛心地意识到这一点。 「你预备何时要走?」他感慨问道。 「我希望三日后便能成婚,婚礼结束后,隔天就走。」黎渊雅迅速道。 「一切依你,但你颈间的冥龙环不准解下,无论你是不是冥王,无论你在天涯海角,你都是我弟弟,我希望想见时都能见到你。」冥尊命令道,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好。」黎渊雅郑重承诺。 黎渊雅离开东壁书斋后不久,到了侍立于书斋外的宫娥们交班的时间,一名宫娥离开书斋后并没有回下人们的居所休息,而是掩人耳目地转入冥后所在的天府殿。 「啟稟娘娘,冥王欲与混沌三日后成婚,随后卸除王位移居人界。」宫娥伏在地上稟告。 「什么!黎渊雅为何如此做?他在打什么主意?」原本卧于毡毯的羽毛垫上的冥后,震惊地坐起身。 「据闻是因为宇公子身为人族无法在冥界久待之故。」宫娥如实回答。 「那你还听到什么其他的消息吗?」冥后进一步追问。 「这就是全部了。」宫娥诚惶诚恐道。 「晓得了,你退下,别让别人看到你来过这里。」冥后焦躁地让宫娥离开。 一旁的冥星亲王见到冥后烦忧的模样,小大人似的询问:「母后为何忧心?王叔离开冥界不是一件好事吗?这样不就没有人跟我抢冥尊之位了。」 「你还小,不懂事情的轻重,你王叔在冥界,就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他的一举一动咱们都瞭如指掌。可是他若离开冥界,而且还带着那隻上古凶兽混沌,他想抢夺尊上之位可谓轻而易举。」冥后不耐地回道。 「父尊不会让他抢的。」冥星亲王皱起小脸道。 「你太天真了,他的武力本就胜过你父尊,如今加上混沌,更是如虎添翼。目前朝中就已隐隐有要你父尊禪位于他的声音了,未来你要即位时,谁知还会有什么变数?」冥后激动道。 「那咱们该怎么办?」冥星亲王年纪尚幼,一下子也跟着六神无主起来。 「防微杜渐,斩草除根,这些都交给母后吧。我待会便去找你外祖父,他那里有前朝传下来的斩灵箭队,总会有办法的。」冥后咬牙道。 「母后要杀了王叔吗?若是如此,父尊不会原谅您的!」冥星亲王满脸惊惶。 「只要你王叔一死,木已成舟,到时除了你之外再无继承人,你父尊就算再如何震怒,也不能杀了咱们母子啊!你别怕,这阵子都乖乖在这儿待着,假装从未听过此事,到时事变成功,你也要咬定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听明白了吗?」冥后双手握住儿子的双肩,凝视他的双眸叮嘱。 「孩儿明白了。」冥星亲王有丝怯懦地垂下双眸。 37.惊天变 由于准备婚礼的时间仅短短三日,因此当天冥尊便把婚讯昭告整个冥界,翌日立刻召见黎渊雅和宇琳琅前来试礼服。 「时间太匆忙,根本来不及请人裁製新服,所幸冥后有一族妹近日即将成婚,她特地说服族妹把刚製好的新服让给你们,冥后再另外补偿他们。你们来试穿看看,尺寸可当场让御衣局帮你们修改。」 冥尊一声令下,御衣局的人便一个个手捧托盘从大殿两侧出来,其上是一件闪着五色流光的新娘服及一件银白的新郎服,还有从头到脚的珠宝首饰。 「此件新娘服是在丝光绸上以七十条霓鱼的鱼鳞、七十颗小夜明珠镶嵌而成的,是我族的传统礼服,七乃我族的大吉之数。您穿上此件礼服走动的话,鳞光会与夜空中的星光交相辉映,令您的美貌更加夺目。」御衣局掌事为宇琳琅细细说明。 宇琳琅望着那件礼服不由得咋舌,当真是名副其实地闪闪发光。 「请随奴婢入内着装。」两名宫娥上前带领宇琳琅到后殿,黎渊雅亦被领到另一侧的后殿着装。 过了一个时辰,两人都在宫娥的引领下重回大殿,原本就风姿卓绝的黎渊雅在银白素雅的礼服衬托下,更是宛如下凡謫仙。宇琳琅本就娇俏的容貌,配上华丽璀璨的礼服和首饰,竟有女王般君临天下的气势。 两人一抬眼见到彼此,都有些移不开目光,还是宇琳琅噗哧一笑打破这份胶着,因为她难得捕捉到黎渊雅看她看愣的模样,忍不住心里偷乐。 「甚好!冥后为你们准备的这两套礼服的确匹配,如此也算了结孤的一桩心事。」冥尊讚赏道。 「多谢尊上容许微臣的任性妄为,还费心为臣等准备新服。」黎渊雅躬身谢恩。 「亲兄弟之间何必言谢!只可惜不是专为你们俩订做的,倒有点委屈你们了。」冥尊语气里充满惋惜。 「一点都不委屈,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衣裳,谢谢尊上。」宇琳琅也连忙道谢。 「那好,孤明日就让御衣局把改好的新服送去,若有其他需要,不要客气,随时提出。」冥尊心情大好。 黎渊雅和宇琳琅在宫娥们的协助下换回原本服饰,向冥尊告退,离开太微宫。 两人手挽着手走在返回曇华宫的路上。 「还好有毕方鸟陪龙锦玩,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冥尊没召见,我也不好硬把龙锦给带去,而且我看刚才那情况,好在没带龙锦去,不然龙锦肯定要跟我在大殿上抢衣服穿了,他最近可迷一切闪闪发光的东西呢。」宇琳琅边走边打趣。 「那下次我也请人替他做一件霓鱼的麟光锦袍。」黎渊雅立刻道。 「不行,你别惯着他,等我们回到人界后根本没有穿这种服饰的机会,他也就是一时新奇,过个几天回到有白昼、有阳光的地方,他就不会在意东西发不发光了。」宇琳琅阻止道。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回到曇华宫,但还未走到龙锦所住的月华殿,就见到回廊的尽头毕方鸟躺在血泊中的身影。 宇琳琅几乎要尖叫出声,但下一剎那,她已瞬移至毕方鸟身旁,伸手查看它的呼息。 「它还活着,可是龙锦不见了。」宇琳琅回头对赶至身旁的黎渊雅说,声音已经哽咽。 黎渊雅立刻将重伤昏迷的毕方鸟收回识海里,力持镇静地拿出一张召唤符道:「我们分头寻找,谁先发现龙锦踪跡,谁就用召唤符召唤对方过去。我也会同时请兄长派人协寻。」 「好。」宇琳琅知道此刻不是伤心内疚或着急的时候,她压下所有情绪,接过召唤符,立刻瞬移至别的空间搜寻,消失了踪影。 黎渊雅也取出冥龙环,正要传讯给冥尊时,忽然一隻夜梟飞入,开口道:「宇龙锦在血峡谷,若想要他活命,你现在立刻单独前来,不准告诉任何人!要是看到你以外的人出现在血峡谷,宇龙锦便会当场毙命。记住,我们随时都盯着你。」 夜梟说完便坠地死亡,尸首化为一缕轻烟。 黎渊雅低咒一句,「冥后!」 冥后之父是昔日冥界的大将军,世代豢养传讯的夜梟,而且能在曇华宫佈下天罗地网的眼线的,不是掌管内务的冥后又是谁呢? 但黎渊雅没有时间去控诉或讨回公道,而是立刻取出飞舟朝血峡谷疾驰而去,因为他晓得若不赶快的话,龙锦真的会死。 冥后不会在意龙锦的性命,反正于她而言就算此次计画失败,她也有下次暗杀的机会,只要不留把柄,没有人抓得到她头上。 而且要是在黎渊雅赶去血峡谷前有任何风吹草动,让冥后觉得有可能会暴露,她肯定会立刻杀了龙锦终结计画,全身而退。 彷彿用上此生最快的速度,黎渊雅赶到了血峡谷,此处原为冥族与兽潮交战的古战场,在黑暗中显得更加阴风惨惨。 「本王已独自一人前来,龙锦在哪?你们何不现身谈谈你们的条件?」黎渊雅立在黑漆漆的崖顶,用内力朗声道。 然而,却没有听见任何回音,也没有看见任何人出现。 黎渊雅撑起天雷伞,让伞面上四处迸射的雷电照亮峡谷,在不断交错的青白电光中,他赫然发现龙锦的踪跡。 峡谷中半山崖处有一棵突出的歪斜巨树,昏迷的龙锦被绳索悬掛于巨树的枝干上,随时都有坠落谷底的危险。 「龙锦!」黎渊雅一手警戒着用天雷伞护卫周身,一边朝崖下的那棵巨树飞跃而去,但是电光火石之间,悬掛龙锦的绳索被一枝疾驰而来的箭矢射断,逼得黎渊雅无暇顾及其他,只能衝上前去接住龙锦坠落的身躯。 在这个破绽出现的当下,上百枝箭矢从崖顶朝黎渊雅射来,黎渊雅一手将龙锦护在怀中,一手旋转着天雷伞上的雷电抵御,但仍有一枝箭矢射中他的胸口。 黎渊雅吐出一口鲜血,他察觉到了,这不是普通的箭矢,而是可以克制冥族再生能力的断灵箭。 事已至此,龙锦绝不能死,他至少要为琳琅护下龙锦…… 黎渊雅不管不顾地拋下天雷伞,用空出来的手腾空画出召唤符,「混沌立现!」 他用全身护着龙锦继续往下坠落,但马上宇琳琅便出现在半空中。 「这是怎么回事?」宇琳琅拉住下坠的两人,暂时带着他们瞬移至旁边崖壁的树上。 「这是冥后的圈套,龙锦没事,她的目标是我。」黎渊雅撑着一口气道。 「你受伤了!」宇琳琅的心陡地往下沉,儘管在黑暗之中,她仍看到黎渊雅身上闪着银光的三枝箭矢,分别插在他的后背肩头、胸口和胳膊,他的血不停汩汩地流。 「赶快离开这里!」黎渊雅低声道,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 此时,再度发现他们踪影的弓箭手们,又朝他们射出更多的箭雨。 然而这一次宇琳琅却直接搂住黎渊雅和龙锦瞬移,在弓箭手们的面前彻底消失无踪。 38.终焉曲 宇琳琅搂着黎渊雅和龙锦瞬移至太微宫的大殿,冥尊正与冥后商量后天的婚事仪程,忽然眼前出现宇琳琅三人,让眾人大吃一惊。 「你们怎么会突然过来?」冥尊愣了一下,马上注意到黎渊雅身上的三枝箭,「这是……断灵箭……渊雅怎么会中断灵箭!」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大吼。 「求你救救黎渊雅,他的血流个不停,伤口不断扩大。」宇琳琅脸上流着泪,一脸狼狈,但她只是急切地对冥尊道。 「太医!快把太医叫来!」冥尊厉声大喊,旁边宫娥立刻转身去请太医。 「兄长……不用麻烦了……你我皆知断灵箭没救……」黎渊雅喘着气道。 「怎么会……你怎么会中断灵箭……这种武器不是在上一代就灭绝了吗?」冥尊颓然地坐倒在宝座上,望着奄奄一息倒在宇琳琅臂弯的黎渊雅,他双手抱头,痛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到束手无策的冥尊,宇琳琅转为怒瞪着冥后,「你快说怎么救他!你要是救不了他,我要你以命偿命。」 冥尊难以置信地转头,对上冥后冷静骄傲的神情,「是你?孤不是告诉过你,不准动渊雅,他不会抢尊位的!」 「是我做的又如何?被断灵箭射中就再也没救了,你只剩一个继承人了。」冥后承认得乾脆。 「你这毒妇!渊雅与你何冤何仇!」冥尊狂怒。 但冥后冷笑,她完全豁出去了,直呼冥尊名讳道:「渊潜,这一切都是你造的孽,你为何迟迟不宣佈继承人?为何允许黎渊雅和混沌离开冥界?你难道不知放他们俩离开冥界,无异于放虎归山吗?若杀了黎渊雅能保冥界权力平衡,我死而无憾。」 她早就做好以命为儿子铺路的最坏打算,只是原本以为黎渊雅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血峡谷,事跡不会败露得这么快,谁知混沌的出现搅乱了一切。 「我要你给黎渊雅偿命!」宇琳琅怒红了眼,她拔出黎渊雅胳膊上的一枝断灵箭,朝冥后胸口射去。 「不要!」冥尊正欲阻止,其他殿前护卫也上前救援,但那枝断灵箭依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笔直贯入冥后的心脏,冥后口吐鲜血,没有内力护体的她立时毙命。 「冥后!」冥尊身子剧震了一下。 「黎渊雅一直为你做牛做马,你却明知自己妻子心怀猜忌,也不好好阻止,只是自欺欺人地以为大家都能和睦相处。我不会再让黎渊雅留在这个利用又背叛了他的故乡,我要带他走了!」宇琳琅恨声道,她感受到怀里的黎渊雅生命一直流逝,她无论用何手段都要救他。 「他是孤的弟弟,冥族的冥王,你不准带走他!给我拦下!」冥尊发狂似的大吼,命令御前护卫阻拦。 因为这个妖女,他失去了他的弟弟和妻子,他绝不放过! 然而,下一瞬间,宇琳琅却搂着黎渊雅和龙锦再度凭空消失了。 过了好像永劫这般久,黎渊雅缓缓睁开双眸,见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岩洞中。 「这里是哪里?」他气若游丝道。 「你别说话,这里是我在洪荒的居所。为什么这些灵药都没效?你的血还是不停地流……白泽这个骗子,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狗屁灵药!」宇琳琅一边拚命用灵药敷着黎渊雅胸口的血洞,一边忍不住泪如雨下,她也没工夫擦,任由滚烫的泪水滴在黎渊雅的身上。 「龙锦还好吗?」黎渊雅嘶哑道。 「他没事,伤口并无大碍,刚才喂完药,他已经沉沉睡去了。」宇琳琅急切嚷着,「你真的不要再说话了,你一说话,血流得更快!」 「可这是我最后的心愿……就是这样和你说说话……你听话嘛……」黎渊雅看着宇琳琅泪痕满佈的小脸,他无比怜爱地微微一笑。 「好吧,你说。」宇琳琅双手压着他胸口的血洞,徒劳地想止住血崩。 「对不起,把你和龙锦带回冥界……我太自私了……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不想失去你……」黎渊雅喘着气道歉。 「我早就原谅你了,说点别的。」宇琳琅哽咽着。 「我很爱你……你穿上礼服很美……我想当你的丈夫,可惜做不到了……」黎渊雅伸手触摸她的脸蛋,深邃的星眸中蕴含着无比的渴望。 「做得到的、做得到的,我现在就嫁给你!」宇琳琅连忙抹去脸上的泪痕,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身,她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所以黎渊雅也毫不费力地站立起来。 「你真的还要嫁给我吗……」黎渊雅的声音里充满渴慕。 「真的,我们现在来拜天地,我本就是天道所创,拜完天地,也等于拜父母了。」宇琳琅强迫自己用开朗的语气说道。 黎渊雅望着她点点头,他快没力气说话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好了,你瞧,我们是夫妻了!」宇琳琅搀着黎渊雅拜完,但才高兴地宣布他们是夫妻时,却见黎渊雅含笑地闭上眼眸。 「不!你不要死,我不准你走!我也爱你,你知不知道我也爱你!」宇琳琅哭喊道,她抱着瘫软的黎渊雅跪倒在地,不断摇晃他,她摸着他胸膛感受那心跳越来越缓慢微弱…… 宇琳琅慌乱地抱紧黎渊雅,在最后一刻,她忽然记起那个她认识过的最无所不知的傢伙,她尖声狂喊:「白泽!白泽!救救他!!你给我滚出来!!白泽!」 下一剎那,龙首绿发带角,四足飞驰于空中的上古神兽白泽出现了。 它望着宇琳琅,一眼认出她道:「混沌你叫我?」 「快救救他!你知道救他的方法的,对不对?」宇琳琅急忙把黎渊雅带到白泽身前。 「我再厉害也不能让人死而復生。」白泽乾脆道,「这个冥族人中了与冥族相剋的断灵箭,已经面露死相了。」 「他还没有死,他还有微弱的心跳,你一定有办法的!你再想想!」宇琳琅狂乱地催促。 白泽歪着头,似乎认真思考,接着便道:「是有一个办法,但你愿意吗?」 宇琳琅眼里露出希望的光芒,「不管做什么都愿意,你快说!」 「把你的妖丹分他一半,与他共享,这样他就能化为妖了。只是如此一来,你们今后将同生共死,有人杀了他,你也会死。而且你原本剩馀的一千年岁,也会只剩五百年……」 白泽还没讲完,就见宇琳琅毫不犹豫地从自己体内逼出那颗亮灿灿的妖丹,直接握在手里用拇指指甲切半,半颗重新没入自己体内,另外半颗她以吻渡入黎渊雅的口中。 「呃,而且这样你以后都不会有儿女……罢了,反正你都餵给他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啦。」白泽訕訕地补充。 「他怎么还没醒来?」一渡完半颗妖丹,宇琳琅立刻急切地责问白泽。 「混沌妹子,你吃东西都不用消化的吗?他才刚服下去,少说也要消化一下,才能运行到周身吧。」白泽讥讽道。 「哦……」宇琳琅一下子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她对白泽的嘲讽视若无睹,只是痴痴地继续搂着黎渊雅呆坐着。 这一呆坐就像过了岁岁年年,白泽何时消失的她也不知道,只有黎渊雅越来越温暖的身躯和越来越强劲的心跳,带给她无穷的希望。 「姊姊,我饿了。」就连龙锦都醒过来,揉着惺忪的双眼走到她身旁。 可是往日一向以龙锦的需求为优先的宇琳琅,这会儿却恍若未闻,依旧是坐在地上搂着黎渊雅一动也不动。 「姊姊?」龙锦不太理解状况,于是坐到宇琳琅身旁,继续唤道。 「你怎么都不理龙锦,他该着急了。」忽然,宇琳琅怀里传来黎渊雅清冷温柔的声音。 「你醒了?」宇琳琅惊喜地低头望着他。 「我醒了。」黎渊雅从她怀里坐起,凝视着她的眼眸炯炯有神,素来惨白的面庞也泛着健康的红晕。 「你活过来了……」宇琳琅傻傻地重复着,眼泪扑漱漱地一直掉。 在最后心跳快停止时,黎渊雅听到了宇琳琅与白泽的所有对话,儘管当时他无法做任何动作或回应,却还保有模糊的意识。 后来当半颗妖丹进入他身体时,他感受到了彷彿摧毁全身经脉又重新建起的剧痛,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不断持续,但活下去的希望支撑着他,直到现在痛苦像梦一般消失得不留痕跡,他完全清醒过来,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温热。 「以后我是你的妖了,再没有任何人或事能把我们分开。」黎渊雅许诺道。 他捧起宇琳琅的脸蛋,如蜻蜓点水般亲吻她眼角、脸颊的泪水,然后闔眼吻上她的唇,热切地品嚐她舌尖的蜜。 一旁的龙锦歪着头瞧,一头雾水,为啥这两人不吃饭光吃彼此的舌头呢? 微风轻轻吹徐,他们的新生活才正要开始。 番外一.小画堂 镇上新开了一间画堂,除了贩售书画外,画师也可替人绘製肖像,由于画得维妙维肖,一时声名大噪。 画师年近不惑,却个性古怪,犹如孩童般天真,因此若要买画或委託肖像,都是透过画师的小妹及其妹夫。 「听说你们可替人绘製肖像,能让我瞧瞧样品吗?」一名干事打扮的中年男子来到画堂门前,询问正在里面整理画幅的小姑娘。 宇琳琅转过头望向那名干事,见是客人,立刻笑咪咪道:「当然可以,请稍等!」 中年干事见到身着鹅黄衣衫,容貌娇美,透着一股青春气息的宇琳琅,心下惊艳:这想必便是传闻中画师年纪差距甚大的小妹了,没想到是这般玲瓏人品,可惜已成婚了,不知婚配的是何等对象…… 宇琳琅从柜檯后方取出一卷画轴,展开来让中年干事细看,「这是外子与我的肖像,您瞧像不像?」 中年干事接过画轴,看了一眼不禁逸出讚叹,画里是一双如珠似玉的璧人。 女子便是眼前这名小姑娘,穿着芙蓉梅花纹纱罗背心,琥珀色抹胸,下搭菱格花草纹百迭裙,梳着小盘髻,插着一根紫檀木雕成的祥云簪,却正手持一根七彩的骨簫吹奏。 男子俊美无儔,其容貌精緻更胜这小姑娘几分,头戴莲瓣形白玉发冠,身穿白紵直裰,白绢裤,腰系海棠形水晶絛环,他正坐着抚琴。 更难得的是画中的男女弹琴吹簫,却一边彼此对望,眉目脉脉含情,彷彿能从画里听得见两人的乐声,一股寧静恬适的愉悦充盈观者胸臆。 「像极了!这真是极好的一幅画!不仅栩栩如生,还寓情于景,可以替我家主子绘製一幅类似这样的日常风情画吗?」中年干事讚道。 「可以是可以,但要到下下个月,也就是四月才行,您愿意等吗?」宇琳琅收起画,一边询问。 「我们可以加价,不能提早一点吗?」中年干事有点失望。 「抱歉,我们画师不二价,就是按先来后到排序,若您不能等,那只能说遗憾了。」宇琳琅客气地婉拒。 「那好吧,先帮我预订。」中年干事擅自做了决定,相信主子见到画师的画工,肯定能原谅他的迟延的。 「那请先付订金十两,在此留下联系方式,等画师空出时间后,我会通知您,到时再决定到府上绘图的日期。」宇琳琅俐落地摆出生意人的架式。 「请问通常需绘製多久?」中年干事一边付钱,一边询问。 「您放心,我们画师很厉害的,通常只需至贵府绘製一个时辰的草稿,其馀部分都可在画堂内完成,一幅画约需五日即可完工。」宇琳琅夸耀道。 「如此精美的人像画竟能这么快完成,贵画师真是不世的天才啊!」中年干事感叹。 「可不是嘛!」宇琳琅笑咪咪地附和。 送走客人后,宇琳琅来到画堂后方小院里的厨房,她一跳一蹦地跑到正在切菜的黎渊雅身后,一把环住他的后腰。 「何事如此高兴?」黎渊雅放下菜刀,笑着回头,眼神里满是宠溺。 「刚才又来一个客人,龙锦的订单已经排到四月了!」宇琳琅兴奋道。 「你别一下子给他接太多,慢慢来。」黎渊雅叮嘱。 「没问题,我打算待会就掛上暂停接单的告示。我们才开张不过半个月,没想到龙锦的画如此受欢迎。」宇琳琅开心极了。 她回想起当初见到龙锦画的第一幅人像画,也就是他们俩的肖像时,既震撼又感动的心情。 早些年为了满足宇琳琅「名菜如此多,我想去嚐嚐」的心愿,他们三人一鸟着实踏遍大江南北,吃遍五湖四海。 后来龙锦年纪渐长,他们便选了个风景如画的小村庄落脚,又找了个画师教导龙锦习画。没想到那位画师反倒惊为天人,因为只教了些基本功,龙锦便几乎可用画笔復刻出所见过的一切风景。 仅学个两三年,龙锦便出师了,但接下来好多年他都只以工笔的山水花鸟画为主,直到有一天,宇琳琅和黎渊雅合奏一曲结束,疑惑龙锦一个人窝在房间里那么安静在干嘛,一过去却瞧见他趴在案上画出了他们二人合奏时的情景,逼真得彷彿人物要从画里跃出一般。 「龙锦真是有大才,而且他描绘人物时似乎比画山水时更加开怀。」黎渊雅点评道。 「对啊,这都多亏你出了开画堂的主意,龙锦其实也喜欢与人亲近的,只是以前没那个机会。」 宇琳琅想起他们来这儿开画堂后,偶尔龙锦在外作画,他的画技总引人驻足围观。也由于他画艺高超,因此眾人对于他宛如稚童般的举止,也擅自解读为画师异于常人的风骨,而长生不老的宇琳琅和黎渊雅,则直接被眾人误认为是画师的小妹和妹夫了。 「你既然来了,就帮我去叫龙锦和毕方收拾一下,准备用餐。」黎渊雅重新拿起菜刀。 「今天吃什么?」宇琳琅好奇地望着砧板上切成圆片的去皮瓠子。 「吃假煎肉,我从老赵那里学来的,就是将麵麩与瓠以肉脂煎,再加葱、椒、油、酒共炒的野食,听说这样的话不只麵麩嚐起来会像真肉,其美味更胜真肉。」黎渊雅细细解说。 「哇,你越来越有名厨的架式了!」宇琳琅讚叹。 黎渊雅笑道,「就一道清味菜,如何便称得上名厨了?」 「我不管,反正你在我和龙锦心目中,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厨。」宇琳琅撒娇。 「能得娘子如此谬讚,幸甚之至,夫復何求?」黎渊雅轻轻地在宇琳琅额间印上一吻,含笑看着她越发晶亮的双眸。 真的,只要继续这般做她和龙锦的大厨,他已此生无憾。 番外二.故人来 清晨的曦光洒在房内,黎渊雅手臂上的肌肤彷彿也感受到那股明亮,他微微睁开眼,望着依旧躺在他怀里沉睡的宇琳琅。 丝绸被盖至她的下頷、他的胸前,他们俩的肌肤紧密相贴,光滑温暖,抱着她真的感受得到何谓软玉温香。 他虽醒来,却不忍吵醒她,每日他总是先一步清醒,喜欢如此一动也不动地拥着她。 因为他在冥族的生涯里从不知睡眠,在北山宗时他虽也闭目养神、调息练功,但亦不曾入睡。成了妖之后,他最感庆幸的便是获得了体温和睡眠,尤其是如这般二人合而为一,浑然一体,相拥而眠。 他也很意外活力充沛的宇琳琅一睡下去便睡得深沉,像娃娃似的,不到自然醒,是叫不太醒她的。是以他能充分享受拥她入眠的时光,在晨光中数算她的睫毛,轻抚她微鼓的脸颊,舔舐她的颈项……这静謐的、甜蜜的、懒洋洋的时时刻刻,是他每日藏在心里的宝藏。 「黎渊雅、黎渊雅!快起来,有人来了!」毕方鸟隔着房门扑翅大叫。 黎渊雅不悦自己的私藏时光被打断,但也晓得如非必要,毕方鸟不会一大清早地来吵他,于是用丝绸被包裹住宇琳琅的身子,他起身迅速着装,一弹指一个净身咒,他已恢復成那位看似清冷俊美,不染半丝凡尘情爱的謫仙了。 「谁来了?」黎渊雅关上房门,淡淡问道。 「好久以前见过的那位护国公。」毕方鸟紧张道,「这人妖气极重,我怕是打不过他。」 黎渊雅无奈抚额,洪莲君从哪冒出来的?距上次见面已时隔数十年,这里又不是东都,他好好一个护国公,不待在自己领地,跑来别国讨打吗? 「没事,不会让你跟他对上的。」黎渊雅逕自走向厅堂。 还没进厅堂,便听到洪莲君问个不停的声音。 「你是宇龙锦对吧?怎么这么老啦?但你这长相也堪称鹤发童顏,有老伴吗?你在画画吗?」洪莲君连珠炮的丢出一大堆问题,但龙锦只回答了一个。 「在画画。」龙锦提笔在书案上描绘,聚精会神,头也不抬。 他常更换作画地点,基本上到哪都有可能见到他作画的身影,但今日很不凑巧在厅堂作画却遇上了不速之客。 「嘖嘖,真不愧是名画师龙锦山人,到哪都画。我跟你说,你现在可有名了,谁人不知天下人像画第一,当推隐居阳国边境的龙锦山人。」不管龙锦吭不吭声,洪莲君硬要跟他聊。 「所以你是来找龙锦画画的?」黎渊雅凉凉的插嘴道,他步入厅堂。 「怎么是你啊?混沌大人呢?」洪莲君四下张望,没在黎渊雅背后看到宇琳琅的身影,让他满脸失望。 「你找我娘子何事?」黎渊雅冷睨他一眼。 「去,就凭你也配作混沌大人的夫婿?」洪莲君不屑道。 「凭她喜欢,我就配。」黎渊雅懒得继续拌嘴,他抽出识海中的天雷伞,伞尖对准洪莲君。 「要打是吗?嘿,一个区区的人类修士打得过我吗?」洪莲君两眼放光,顿时双手释放灵力,毫不留情地击向黎渊雅。 然而,下一刻他便知道,黎渊雅真的打得过……黎渊雅用天雷伞挡去所有攻击后,抢身上前,将他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提着后领飞至屋外庭院。 「要打在庭院打,不要破坏我家屋子。」黎渊雅淡定道。 「你你你……身上为何会有混沌大人的灵力?」洪莲君被黎渊雅这一下给弄懵了,他不是不能反击,而是在黎渊雅近身的那刻感受到混沌特有的灵力气息,这让他呆若木鸡,才会被黎渊雅乖乖捉到庭院里。 「当然是我给我家夫君的。」宇琳琅一边掩住呵欠,一边踏入庭院。 「浑沌大人!」洪莲君看到宇琳琅喜出望外,「别来无恙?」 望着宇琳琅原本娇美的容貌上多了一点女子的嫵媚,更显明艳,洪莲君就心痛不能自已,怎么她就瞧不上自己呢? 黎渊雅斜挑单眉,佔有似的站到宇琳琅的身边,默默释放威压。 「我很好,倒是你,你一直维持这般年轻相貌,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吗?而且护国公可以随意到别国来吗?」宇琳琅不解地打量洪莲君与上次相见时毫无差别的妖冶青年模样。 「嘿嘿,本座都有准备,如今我这身分不是护国公,而是护国公世子洪实华。我的手下正扮成我老年的模样,在护国公府里坐镇呢。你想想看,以后我继承了假的老护国公的爵位,辅佐下一任皇帝,然后我再变成年轻的护国公世子,再辅佐下下任皇帝,如此代代相传,永保富贵绵延,岂不妙哉?」洪莲君为自己聪明的盘算骄傲道。 「一点都不妙,真心替你累。」宇琳琅听着他这无限套娃的理论,只觉得这人怎地如此无聊?「所以『护国公世子』今日前来有事吗?」 「我听说有个很会作画的龙锦山人,年龄对得上,又同名同姓,就想该不会是你们吧,果然一来就见到你了。」洪莲君喜不自胜。 「那你见到我了,可以走了,慢走不送。」宇琳琅举起手挥挥,想直接送客,她还没用早膳呢,都怪洪莲君打扰,黎渊雅也还没工夫准备。 「你别那么无情嘛!我当初的邀约,至今仍有效。」洪莲君说到此处,竟有些靦腆。 宇琳琅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什么邀约?」 「就是与本座相守,相伴一生的邀约。」洪莲君希冀地看着她。 「我有夫君了,你眼瞎吗?而且你都是『世子』了,老护国公总有护国公夫人了吧。」宇琳琅连忙揽紧身旁黎渊雅的手臂,因为感受到他冰冷的杀气,生怕洪莲君这条小赤蛟今日要成为他们家俎中肉了。 「那护国公夫人只是我手下扮成的幌子,本座还是为混沌大人守身如玉的。婚结了可以离,离了可以改嫁,我一点都不在意混沌大人已婚的身分。」洪莲君宽宏地道。 「可我非常在意。而且如果你不想血溅当场的话,最好赶快离开,再胡说八道,我就不拦我夫君了。」宇琳琅很无奈,怎么就敲不醒这颗榆木脑袋。 「你不用拦,就让我来试试黎渊雅的功夫,这傢伙除了长得好看点外,哪里配得上你!」洪莲君挑衅道。 于是,宇琳琅懒得拦了,有些人真的要吃痛才能记取教训。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黎渊雅冷着一张脸束手于身后,挺立院中。宇琳琅凑到躺在庭院地上,化为赤蛟原形,半截身子都被雷电烤焦的洪莲君身旁。 「我警告过你的,你怎么就是不听,这下后悔了吧。我这有些灵药,将就用用。」宇琳琅伸手将一瓶灵药直接倒在洪莲君的伤处,又随手捡了他掉在一旁的衣袍覆盖在他身上。 「我哪点比不上他?他要是没有过渡你的灵力,肯定打不过我。」洪莲君不甘地斜瞪黎渊雅一眼。 「这不是比较的问题,你也很好,就只是我们不合适。黎渊雅是我初见就觉得亲近之人,这是一种缘份吧,而且他与我有共通的喜好、重视同样的事物,我不自觉就被他吸引,爱上他之后更是觉得他哪点都好。」宇琳琅像是在回答洪莲君的问题,但眼神却瞧着黎渊雅,温柔似水,黎渊雅也深情地凝视着她。 洪莲君望之气绝,「烦死了,本座要回国公府了!」 他穿好衣袍,化为人形,正欲起身离去,龙锦却从厅堂走了出来。 「你的。」龙锦将一画卷递到洪莲君鼻尖。 「这是什么?」 洪莲君打开画卷,就见一幅红衣似火,傲气张扬的妖冶男子佇立院中的画像,男子身后还细心地绘製了一条赤蛟当背景。 「宇龙锦,你真出息了!这幅画本座就不跟你客气了。」洪莲君大喜过望,他得意地收下画作,不愧是天才画师,勉强画出了自己的三分神气。 目送又变得开开心心的洪莲君离开庭院后,宇琳琅咕噥道:「真不知他来干嘛的,我快饿死了……」 「灶上还烤着昨夜的饼,我做点肉馅来夹吧。」黎渊雅盘算着。 「我要牛肉馅儿的。」宇琳琅双眼晶亮,又转向龙锦问道:「龙锦,你也牛肉馅儿的可以吗?」 「可以。」龙锦点点头,逕自穿过两人身边,先行一步回到自己的画纸旁。 宇琳琅看到龙锦这数十年来不变、旁若无人的模样,转回头与黎渊雅相视一笑,两人手牵着手走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