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也喜欢你》 CH1-1 减肥计画。 「所以说,你打算减肥?」 傍晚时分,我这一个畏惧夏天的小胖子,骑着脚踏车,沿着蜿蜒的小路,一路直奔邓子誉的家中。 邓子誉刚补习回来,汗都来不及擦,就被我强制宣告我今日的重大决定。 「不是我要减肥,是『我们』要减肥。」 我向邓子誉强调「我们」两个字,他听了是一脸困惑,指自己说:「你的意思是,我也要一起减?」 「对啊!你跟我一起减!反正你也挺有肉的,两人作伴不孤单嘛。」我跟邓子誉是青梅竹马,以前远远看是两个圆球,如今他长高了,变成一个圆球和一面横向发展的巨墙。 「我不要,我不要减……我又不跟别人交流。」 邓子誉的个性该怎么说,就是个闷葫芦,特别内向害羞,标准i人属性,见谁都害怕。 「你减肥跟和别人交流有什么关係?又不是强迫你跟别人讲一百句话,就是要你少吃一百样东西而已。」 「我……我还是不要,我减肥的话,我妈会担心的。」 我忘了邓子誉除了是个i人,还是妈宝,什么都听他妈的。 「你确定你减肥是让你妈担心,而不是让她开心?你都这么胖了,阿姨应该很担心吧,担心你年轻就三高。」不过邓子誉是妈宝也不能怪他,谁叫他从小单亲,靠阿姨独自拉拔长大。 「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吧……」 「喂!」我直接踢了邓子誉一脚,「有你这么跟少女说话的吗?」 邓子誉反驳得特别小声:「是你先攻击我的。」 「什么攻击不攻击,我是为了你好!你再这样下去,上大学怎么办?没有我罩着你,你肯定会被其他人排挤,喊你是死肥宅。」回想我们上国中的时候,因为不同班,内向的邓子誉就被全班孤立,大家在背地里尽情嘲讽他是肥宅。某次我上厕所,听见他们讲那些话,我气得--差点没把学校炸了。 「他们喊就喊,我又不介意。」 「我介意!」看不惯他这种鸵鸟心态,我眉头紧皱,试图跟他讲道理:「就像你说的,你不想让阿姨担心,难道你被排挤,阿姨就不会担心了吗?她肯定希望你能够有健全的社交生活。除了我以外,还有人愿意跟你说话?」 「我……我知道……你不用这么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这傢伙说一句话,要停顿两次,我都快被烦死了。 「你到底要不要陪我减肥?就一句话!」 「我还得准备考试。」 这什么?这算哪门子的回应? 「不管,算你答应了,明天你补习回来,我会再过来一趟,跟你讨论该如何减肥。」 「嗄?那你……现在要回家吗?不留下来吃晚餐?」 有时候我会嫌我妈煮得不够丰盛,跑来这蹭吃蹭喝。不是我要说,邓子誉他妈的厨艺真的是特别特别好。嘶……光想就能流口水。 「好啊好--个屁!就跟你说我们要减肥,还吃什么晚餐?我不吃了,你最后再好好吃一顿饭,养好了明天再跟我一起减。」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抵抗这种诱惑,简直能给自己打个一百分。「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家敷脸。」 「敷脸?」邓子誉像看外星人一样,惊诧地看着我。 「今天我跟我大嫂正中午去领退货,那太阳晒得我都快晒伤了……唉呦,真是太辛苦,得敷个美白面膜来缓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站在我前方的邓子誉,不知道发什么疯,对我露出浅浅的微笑。 「阿欣,谢谢你。」 我眨了眨眼睛,思索片刻,还是搞不清楚他在谢什么鬼。 好在邓子誉给了我解答:「谢谢你对我好。」 这句话,听起来真令人害羞,还有点莫名其妙。于是我只好推了他一下,嘴硬地说:「白痴哦,有什么好谢的。」 说实话,同样作为小胖子的我,处境也没有比邓子誉还要好。可我就是那种,别人我打我一下,我会回踹一拳的霸王个性。一直以来,都佯装坚强,表现得自己是天下无敌。 佯装,却不是真的,标准的外强中乾。 正如我现在,明明很想跟邓子誉说「是我要谢谢你一直陪我」,话到嘴边,又吞回到喉咙,像个傻子。 「明天见啦,邓子誉。」 说来说去,我也只会说这句话。明天见,然后,再明天见。 * 之所以会做减肥这个决定,是因为我家开设的成衣场,面临到一个重大危机。 时间倒转回到正中午,恨不得隐身于冷气房的我,被大嫂问说能不能一起去附近的便利商店,领工厂被退货的包裹。 问都问了,我能拒绝吗?当然不能,否则我肯定会被我妈踢屁股。于是,我顶着大太阳,跟大嫂各推一辆推车,汗流浹背地行走着。 「大嫂,你说这个全部都是别人退货的?」我这个人有点话嘮,安静不到三分鐘,就开始跟大嫂聊天:「这么多啊?」 「这就算多?前两天你去学校不知道,这批退货算少的。之前是多到连便利商店的店长都跑到我们工厂,说他们店里摆不下了,要我们尽快去取。」 我在心底「哇糙」了一句,想不发脾气,又忍不住抱怨:「他们这些人是不是心理有问题?买了又退,又不是东西不好,干么一直这样。」 「本来就没想过能卖这么多……呼,算了,等回去再看你哥要怎么办。小欣,抱歉啊,你好不容易能够放假,不能在家休息,硬被我拖出来搬这些货。」 「不用客气啦!本来就是你不叫我,我妈也会把我叫起来到工厂理货。现在只是出来走走,晒晒太阳而已。不过,我之前都没觉得便利商店离工厂这么远,好像看不到尽头一样。」 「马上就到了,再努力一点,等会回到工厂,我倒一碗緑豆汤给你消暑。」 听到有緑豆汤,我内心的小鬱闷顿时一扫而空,加倍努力的把推车推回我家的「祖传」成衣厂。 可一进到屋内,緑豆汤还没喝到,就看见我爸跟我哥这前后厂长在大厅吵架-- 「当初你要做这款裤子的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我跟你说,做生意不要太冒进!要懂得脚踏实地!你偏不!嫌我跟你妈太老古板,什么都不听,非要跟风,学人家做什么石墨烯的压力裤,花大钱去进原料,什么都要用到最好。好啦,现在人家一个网红说你的裤子cp值太低,天天被退货就算了,连之前订好的销售通路都不进了,你要怎么办?啊?怎么周转你跟我说!」 「爸!那个网红说cp值太低,不是因为我们的东西不好,是他们没有用好东西的习惯,你怎么反而怪我?而且,进货的事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让晓芬去处理,不用你跟妈参与。」 晓芬是我大嫂的名字。我微微侧过头,暗自观察我大嫂的表情……嘶,看来我哥晚上跪键盘也不够赎罪,得买颗榴槤回来才是。 「晓芬晓芬晓芬,你闯的祸,倒是每次都让你老婆来收拾!那她嫁给你干么?受气的吗?我生意上的事,从来没有让你妈跟人鞠躬哈腰过,你呢?一有问题就推晓芬出去,要卖你岳父的面子,你好意思?」 「我不是要她去--」 「爸、哥,你们到底在吵什么?这么大声,全工厂的阿姨都听见了。」避免我哥多说多错,等会被离婚,我这个开心果,还是适时介入,调和一下气氛。「有什么好气的,气坏身体也不能解决问题,不如大家坐下来喝绿豆汤。」 「喝喝喝!你整天只知道吃跟喝,现在是吃东西的时候吗?」 扫到我爸的颱风尾,我也不怎么生气,而是对着他摆摆手,「爸,不吃,难道要饿肚子啊?我能吃是福气,生气干么?消消气,平静下来,再讨论该怎么办。」 于是一家人在我的拉扯哄劝下坐到一旁新闢的会议室,还难得奢侈地开了冷气吹。 会议室的投影幕,放着某位youtuber的健身影片,影片的内容,涉及我家的產品。 「就是她说我们家新研发的压力裤,cp值不高?导致外面那一车一车的退货?」影片看到后半段,听这youtuber因为收了其他厂牌的广告费,疯狂安丽那件薄得可以看到屁股肉的裤子就算了,还说我家裤子做得太厚,价格也太贵了,根本买来当冤大头。 他妈的,果然跟我哥说的一样,他们就喜欢用劣质货,谁都阻止不了。 我气到连绿豆汤都喝不下了,比我爸还激动,「我家卖裤子,跟他有个毛线关係?自己要业配,还要拉踩别人家的產品,有病!」 「如果是单纯的批评,那我们的损失也不会这么严重。最过分的是她上个影片说『看了网路上有一款新的石墨烯压力裤好像很不错,我特地买回来实测看看!』结果一堆粉丝就盲目跟风买了,后来看到她又评不好,就全部申请退款……」大嫂越说越低落,显然是受到很大的打击。 我知道大哥会研发这款裤子,主要是受到大嫂的游说,难得冒一次险。虽然目前结果不太如意,也不能都把责任推给她去承担。 「现在该怎么办?你们说说,该怎么办?」对于我家这种传统到不能更传统的成衣厂来说,新媒体是一大罩门,根本无法应对。我爸不想骂大嫂,只好又兇我哥:「你黑着一张脸干么?快想想办法!」 大嫂看我哥始终保持沉默,就把话接过来说:「……通路的事,我会再回娘家问问看能不能帮忙,尽量把货销出去一点,好应付下一次的贷款。」 「你们这条裤子卖多少?将近两千块的玩意,你放到市场里,有家庭主妇捨得买?」大嫂的娘家以前是做南北货的,现在则把一些生活用品,批发给市场贩卖。 之前我家有一些过季款,都会以低价卖给亲家,再流通出去。 「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全部都给你说好了!这件事不需要你们操心,我跟晓芬--」 「哥,你不要三番两次就讲这种逞强的话。还有,爸,你不要每次开口都在唸已经发生的事实。」不得不说,我爸跟我哥,不用验dna,就能百分之百确认父子,因为他们都有个臭到不行的臭脾气。 「那你说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整间工厂都要收掉抵债了。」我爸的着急,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这些话,往往会成为我们内心很沉重的枷锁。 我想我哥和大嫂,一定是很想振兴工厂,才会想推出新產品。 这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两代人有不同的价值观,对待商业与商品也有不一样的思维。 「既然这样,那我们……」我把目光放到那youtuber的影片上,突然灵机一动:「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什么意思?」 「既然我们的灾难是从网红而起,那我们也当网红,不就好了?」只要能够掌握舆论,卖什么东西,不都是信手拈来? 「你以为当网红这么容易?随随便便拍的影片,有谁会想看?」我哥下意识地反驳。 「嘿,题材我已经想好了,一定能成功!」 眾人的视线全部投注在我身上,等着我解密。 我就不卖关子了,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胸部,「减肥是自古以来女生最注重的问题,这个youtuber,不也是靠健身吸引观眾?所以呢,我决定挑战瘦身,什么节食啊、运动啊都来做,然后拍成一大堆短影音,上传shorts去洗脑大家!」 听到我要减肥,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我妈还直接指着我摆在桌上的空碗,吐槽:「减肥?你连嘴巴都控制不了,还减什么肥。」 回想我过去说要减肥,但都无疾而终的黑歷史……实在很难说自己办得到。 「减不了,耍宝也好啊。反正我是考上大学,现在也间间没事做,不尝试看看,难道真的等着摆烂?」说完,我不管他们信不信我,开始发号施令:「哥,你先陪大嫂回娘家,拜託亲家帮忙。还有爸妈,你们也不要真的不管事,去跟以前销路的林先生和王伯伯说呀,总不能坐以待毙,等银行来查封我们吧?」 在我红起来之前,还是要他们先顶一顶,不然我家工厂早就被银行搬空了。 「剩下的你们不用担心,一切就交给我吧!」 * CH1-2 销售达人。 虽然我是夸下了海口,但在实际执行这一方面,还是没什么信心。我这个人这么没有定力,要是没有邓子誉陪我,我肯定会半途而废。想到这,我就觉得拖邓子誉下水的决定真是太机智了。 「阿姨!邓子誉还没回来吗?」原本我跟邓子誉说好「明天见」,实际的情况却是,他每到週末就得泡在补习班,参加什么鬼指考衝刺班一整天,连个人影都难看到。 相较于我,就是吃饱太间,待在家里无聊,就拿着我的阳春手机到处乱拍兼练习自言自语,美其名是找灵感和练习拍摄技巧。期间,我跑去邓子誉他家好几次,每次都找不到人就算了,还遇到结束摆摊,开车回家的邓子誉他妈--戴春梅女士。 「对啊!他今天应该会上课上到晚上九点多,怎么啦?你找他有事?欸,欣欣啊,这鸡腿给你吃,我特地留给你的。」戴阿姨一边说,一边强塞给我一根肥美多汁的鸡腿。 原先,我是态度很坚决地拒绝阿姨的餵食:「阿姨,我在减肥!吃这个就破功了!」 可戴阿姨跟我属于同一种人,就是别人说什么都没有在听,专注于自己,反覆输出:「哎呦哎呦,减什么肥?我看你都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你还在发育要注意身体耶! 当下我第一个反应是:我就少吃一顿饭,难道就瘦了?这么神奇? 第二个反应是:阿姨,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我还在发育,都营养过剩到我的腰和屁股快分不清楚了。 「阿姨……我们做人要诚实。」不然很容易动摇我这种心智不坚的小肉球。 戴阿姨听闻后,是「哈哈哈哈」笑得极大声。接着说:「都是小孩子,能吃就是福!哎呀,这鸡腿你拿着,是特地留给你的,不用跟阿姨客气!你来找子誉是不是?子誉还没回来,看你想进客厅等,还是你先回家,等会我让子誉打给你。」 看着手里炸的香喷喷,又是鲜嫩多汁的鸡腿,我吞着口水,忍痛把鸡腿还给阿姨:「阿姨,这真的不是我不吃,我从小最喜欢吃你炸的鸡腿,但我真的要减肥,再不减肥,我家工厂都要倒了!」 如果是以前要减肥的我,肯定是先吃再减,但现在情况不一样,我必须要切切实实减重,不然哪有观看率? 「你说什么?你说你们家工厂要倒,是什么意思?」戴阿姨的笑脸转为严肃,我也不敢再隐瞒,小声说了我家目前遇到的状况。 想到那批被退下来的货还堆在仓库里,我就一个头两个大。 「怎么会这样子?你们好好做生意,跟那个油土伯有什么关係?她这是挡人财路,不道德!」 「阿姨,不是油土伯,是youtuber。」 「都一样啦!她这样不行,太过分了。」戴阿姨是越想越气,拍了拍大腿,说:「我得去你家工厂一趟,慰问一下你爸妈--就我说,你们就是太见外了,遇到这种事也没早点跟我说。我去批一些货,到市场卖!」 「市场可以卖吗?」昨天下午,我哥跟大嫂回了大嫂娘家一趟,拜託亲家销货出去。可亲家把价格压得太低,我哥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我大嫂是直接跟她爸吵了一架,气呼呼地回来,说她爸欺人太甚,不帮自己女儿就算了,还想坑一把,简直太过分。「阿姨,我们家这裤子的原料用得很好,成本很高,要是卖低于一千四,就根本没赚到钱。」 「为什么不能卖?成本高有成本高的卖法,你以为在菜市场买菜的阿姨婆婆们钱会少吗?他们是想省钱,但不代表他们没钱。只要告诉他们东西有这个价值,多少钱都能掏出来。」 戴阿姨不愧是在附近市场,拥有五间炸鸡店的女ceo,这话说得好有道理,瞬间把我说服了。 「如果你不信,明天就跟我去市场,我让你见见世面。」 「阿姨,明天星期一,我要上课……而且,明天市场有开吗?」一般来说,市场不都是礼拜一放假? 「炸鸡不卖,但衣服可以卖啊。反正你跟子誉不一样,已经有大学读了,去学校也没意思,不如跟我一起走。你这丫头的口条,我觉得不错,看能不能培养好,之后帮自己家卖卖东西。」 于是,涉世未深又过于天真的我,就这样被戴阿姨给拐走了,连找邓子誉商议减肥大计都被我拋在脑后。 隔天清晨五点,我睡眼惺忪地坐上戴阿姨的小卡车,摇摇晃晃地前往附近最大的综合型市场。虽是算休市,但大家也不是这天就不吃饭不工作,一些摊贩还是会正常摆摊,让主妇採买应急。 跟着我和戴阿姨来的,还有一脸困惑的邓子誉。 邓子誉问:「你来干么?」相比我这个菜鸡,邓子誉也算另类的菜市场小王子--毕竟他妈是叱咤风云的炸鸡女王。他一有空,就会来市场,跟着他妈十几个员工一起做事。 「我来看你妈卖货。你妈昨天到我家,把所有被退的,还没剪标的裤子全都拿来了。倒是你,你不上学,来这干么?」 「这里离学校近,我跟着卖到七点半再去上课。」邓子誉说完,就把卡车上的东西全部搬下来,摆在角落的空地,再熟门熟路的架起桌子,还拿抹布反覆擦了两三遍。 在这期间,我跑到正在发号施令的戴阿姨身边,小心翼翼地询问:「阿姨,等会我可不可以录影?」原本我想直接来个直播,但我想大清早的,我也是小白帐号,应该没什么人会看。还是录影吧,录影好了,我回家剪辑再上传。 「录啊!记得把阿姨拍漂亮一点。」戴阿姨很乾脆地答应,还对着我摆了几个姿势,「你先帮我拍照,我今天特别穿了你们家的裤子,好穿!一点都不勒,弹性非常好。」 不得不说,戴阿姨真是销售达人,压力裤一上身,立即彰显修身的效果,废话都不用多说了。 「阿姨先买十件给我的员工穿,这穿了,站久都不会累。」 我拿着手机,一愣一愣地点头,有点招架不住戴阿姨的热情与奔放。可等到戴阿姨正式开卖,我才意识到我之前是少见多怪,她雄厚的音量,两公里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开舖,就有熟客上门问:「戴姐,你今天不卖炸鸡,改卖裤子啊?我儿子昨天还跟我唸,说他想吃你家卖的炸鸡,我都不买回去给他吃。」 「今天星期一嘛,炸鸡休一天,阿凯若想吃,你叫他明天下课过来,我留个鸡翅给他,让他不要老是吵你。」 「哈哈,谢啦!我再告诉他来这里吃鸡翅。对了,戴姐,这裤子哪来的?好穿吗?我看这黑漆漆的,很低调嘛。」 「低调好啊,黑裤子配什么顏色的上衣都好看,还不容易脏。你看看我,今天特地穿过来,裤头很舒适,一点都不紧绷。」戴阿姨一边说,一边把大腿的布料往外拉,展现完美的弹性。 「我看起来是不错,这一条裤子卖多少?」 「两千五。」 「两千五?这么贵?里面是加金子是不是?」 不止来问的阿姨惊讶,连我都吓得瞪大眼睛。我们这在网路上只卖一千九,还有新客折一百的优惠。 「里面不是加金子,是加石墨烯。你知道石墨烯是什么吗?是一种密度很高,不容易破裂的奈米材料,夏天穿起来会比一般的裤子凉五度,冬天则是蓄热快,马上就暖和了,不会让你起鸡皮疙瘩。还有,这裤子卖贵,当然有原因,大家一起过来听啊,你们摸摸看,织面是不是很细?因为这是台湾製造,有mit精品的标章,国家掛保证的品质,跟你们平时买两三百,穿没两次就软趴趴的裤子不一样。」 「可是太是太贵了一点……」 「贵?哪里贵了?我记得你的小腿,不是在怀老二的时候有静脉曲张吗?时常走一走路,就会抽筋感到酸软无力。这压力裤一穿,你裤头没压力,但可以帮你束着小腿,腿就不那么容易酸。你说,我们辛苦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只为孩子打拼?那也太不值得了!偶尔得犒赏自己。这么说吧,我知道你的顾虑,都是老主顾了,你买两件或跟人凑单,我就算你四千,折很多了啦。」 原本还在犹豫的阿姨,听到这个折扣也不犹豫了,直接说:「这样啊?那我买两件试试看!」 一有人起头,其他人就像失心疯,热烈抢购,从两件开始往上买。有现金的给现金,没现金的转帐。一转眼,两大张桌的裤子就卖个七七八八,钱收得厚厚一叠。 我内心实在震撼,凑到邓子誉的身边,说:「你妈怎么这么厉害啊?」 「她本来就很厉害。而且,这是她第一次卖这裤子,换卖鸡腿就不止是这样了。」邓子誉很淡定,包货装袋的手没停下来过。 CH1-3 毕业快乐。 后头的戴阿姨还在喊:「这是今天才有这个价格!大家回去试穿,一定好穿!喜欢的人多买两件,不吃亏!但是尺寸要拿对啊,剪标下水后就不能退换了,要注意!」 结果在邓子誉上课前,戴阿姨卖裤处女秀就以售罄吿一个段落。我从头到尾都是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妇女的战争,是从清晨开始,杀得这么兇残。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没买到的,或者是买到还想再买的,可以先加群组,告诉我要几件,我再拿过来给你们……」 戴阿姨还在跟客户热切寒暄,我已经跟着邓子誉走到市场门口。 「欸,邓子誉,你昨天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昨天补习回到家,时间太晚了,我不确定你睡了没。」一晒到太阳,我跟邓子誉就开始流汗,果然我们这种小胖子都很不耐热。 邓子誉拿出一条手帕,没擦自己,而是递给我。 「擦一擦汗。你今天不是不去上课?那快进去,至少有遮蔽物。」 「哦……邓子誉,我一直都忘了问你,你想要考哪一间大学?」 我们的成绩差不多,校排稳定处于中上游,偶尔能挤进前二十名。要不是……要不是邓子誉他爸没有在学测的前一个礼拜过世,他也不至于考崩,与他模拟考的总成绩差个十二级分。 之后,我是幸运推甄上国立c大的传播学院,而邓子誉不知道填了哪些学校科系,连第一阶段成绩筛选都没有通过,让我更不敢询问他关于志愿的问题。 现在我想,应该……可以问了吧? 「……c大化工系。」 「c大?你也想读c大?」 对于未知的大学生活,我其实有点害怕。好在我跟邓子誉是兄弟一条心,想读的学校一样,这样就算读不同科系,也能互相照顾。 「嗯。」邓子誉的声音还是很小。我就不明白了,怎么戴阿姨的嗓门那么大,偏偏邓子誉讲话总是让人听不到? 「你是因为我,才想读c大的吗?」 邓子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呢?阿欣,你为什么会去读c大?」 * 其实,我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现在,请毕业学生代表,宋康仁至台前致词。」 那就是…… 「校长、主任、各位老师,大家好。我是三年十四班的宋康仁,今日代表维山高中三年级全体学生,进行毕业致词。」 我之所以会在眾多大学中,选择c大,跟我暗恋的男神,有很大的关係。 「阿欣,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宋康仁,好像长得更帅了一点?头发是不是有特别设计过啊?唉呦,真羡慕你能考上c大,之后的四年,都还能继续看到宋康仁养眼。」坐在我左侧的朋友阿巧,在宋康仁走到台前的那一刻,就疯狂推着我的肩膀,冒着星星眼发花痴。 「你够了,羡慕我干么?我去c大又不是为了看他才去。」我佯装镇定,还不忘反驳阿巧。实际上,只有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宋康仁繁星考上c大,才会在填推甄志愿时,硬着头皮把c大传播学院写上去。 依我事前的估算,我的学测成绩要上c大传播学院还挺难的。好在祖宗保佑,第一轮成绩筛选,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竟然低空飞过。到了第二轮面试,我在考场遇到之前为筹备《维山高中一甲子纪念校刊》,电访过好几次的杰出校友张教授。 张教授正担任主审,在翻阅自料的过程中,回想起我向他採访的过程,接连问了我几个问题后,就放我离开。当下我还不确定会不会上,结果等了一个月,竟然顺利师到录取通知书!说我可以在指定的时间,到学校报到! 「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好羡慕你。宋康仁跟你同个学院吧?好好哦,我也好想跟你们当同学。」阿巧跟我们不一样,要到南部去读私立护专,未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面。 想到这,我就有点难过,「那你就好好准备转学考啊!考好了,就可以过来看你的男神。」 「饶了我吧,我这成绩,下辈子重新投胎才考得上。」 「噗。」听了阿巧的话,我忍不住笑出来,冲淡了不少要分离的忧伤。 宋康仁也在这时结束致词,向师长们一鞠躬,便于眾人的掌声中走下台。而我的视线,忍不住的伴随他的脚步移动,感觉整个心灵都被净化……果然是我的维山男神,只要人站在那,就能对地球有贡献。 「我没想到,我的高中生涯,就这么结束了。」走完学生代表致词这一环节,毕业典礼也到了尾声。阿巧说这些话的表情,是充满了缅怀与不捨。但她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振作,对我说:「阿欣,要一起来拍照吗?」 「要!」 週遭的同学都没走远,凑到一旁去拍纪念照。我跟阿巧一连拍了十几场,拍好了,她反覆翻着看:「阿欣,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我正左顾右看,找邓子誉跑到哪里去。 「你是不是变瘦了啊?」 「什么?」 「你看,今天的照片,跟你之前的对比,差好多。」阿巧还拿上上个月我们出去玩的照片当对照组,脸颊的肉,看起来有少那么一点点。 「哇……好像是真的耶。」算一算时间,距离我决定减肥,再到毕业这天,过了有三个礼拜。 期间我研究网路上的168断食法攻略,一开始比较难做到,就先从52轻断食做起,一个礼拜有两天控制饮食,再慢慢修正,从断食十二小时,到十四小时……最近我已经很习惯一天有十六个小时只喝水,不吃饭了。 「最近比较忙,都来不及注意。」看着照片的前后对比,感到有点骄傲。 「你最近在忙什么啊?前几天都请假没来学校。」 「我在忙着卖--也没什么,就是帮忙家里的工厂出货。」我差点心直口快,说出我在菜市场卖货的事。 那天,戴阿姨首次贩卖石墨烯压力裤,婆婆妈妈们回家试穿,给予一致的好评,纷纷在群组不停「+1+1」,就怕比别人还少买一件。 但戴阿姨忙啊!她的炸鸡事业同样是如火如荼,根本无暇分心继续帮我们卖裤子。所以这件事情,就落到了我手里。什么群组订货、现场叫卖到网路直播样样来,天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可忙有忙的好处,因为这个转机,我们家的工厂终于能继续正常运作,不会被银行法拍。 而我哥为表达他的谢意,买了一台新手机和gopro给我,更新我贫瘠的影像设备。 或许正是我吃得少,又有节食,才会瘦得比较明显--从一个圆润的大肉球,变成中等肉球。 「那你不要太辛苦啊,记得要休息。对了,我现在要去七班找美穗拍照和签毕业纪念册,你要一起来吗?」 对于阿巧的邀约,我微微摇头:「不用,我跟美穗没有到很熟,加我进去,会很尷尬。我要去找邓子誉,你去找美穗玩吧。」 阿巧也不勉强我,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跑走,留我在原地东张西望。嗯……从刚才到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都没有看到邓子誉的人影……他该不会,还给我待在自习教室没出来吧? 如果是真的,我会无言死。就算是备战指考,但有需要这么拼吗?半点时间都不愿意浪费。 「那个!宋康仁,我、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当我走出举办毕业典礼的室内运动馆,朝自习教室前进的途中,我无意间听到不远处的小庭园,传来不怎么熟悉的声音,却夹带熟悉的名字。 「嗯,你说吧。」 哇,这画面,这对白,彷彿是青春浪漫的爱情偶像剧在我面前真实演出。 我大瞪眼,藏在一旁的角落,深怕被主角们发现。 「虽然我知道,我们要毕业了,现在……就算跟你说这些,也于事无补。可我还是想说,就怕不说会有遗憾。」 站在宋康仁面前的,是个留着俏丽短发的女同学。我记得,她好像是六班的班花?叫苗静涵的样子。 「我喜欢你。从我们开始参与学生会活动的时候,我就喜欢你,喜欢……很久了。」 苗静涵说得很认真,说到最后,连声音都在颤抖。 「谢谢你的喜欢,但--」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要毕业,你要去c大,我要读z大,一北一南,远距离恋爱不会是好选择。我也没想过你会答应我,就只是想说而已,不想给自己的青春留下遗憾。」不等宋康仁说清楚,苗静涵就把他剩下的话,全部说完了。接着,她鼓起勇气抬起头,问:「还有,我可以问你,你喜欢过我吗?」 宋康仁没说话,只是对着苗静涵摇摇头。 苗静涵的眼底闪过一丝脆弱,更多的是坚强与克制,「这样啊,那我讲什么一北一南……真是太尷尬了。」 「不尷尬,一点也不。谢谢你喜欢我,我虽然没办法回应任何感情,但我很感动。」或许是怕多说多错,宋康仁说完这些,朝着苗静涵微微点了一下头后,就快步离开。 原本站得直挺挺的苗静涵,双脚一下子就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跌在地上,双手摀着脸庞,细细碎碎的,哭了出来。 而我这个局外人,看她哭成这样,心底也是一阵又一阵地抽痛。 都说少女的情怀,总是浪漫得像是一首诗词。也只有在这个年龄,才会有这种羞涩、懵懂又难以言喻的暗恋。 我一样有这样的暗恋,却没有,苗静涵一样的勇气。 「阿欣,你站在这里干么?」邓子誉不知什么时候,从另一侧冒出来,吓了我一大跳,也将我从忧伤的泥沼中,拉拔出来。 「我在……我在找你啊!快点跟我过来,我们在那棵百年树下,一起站着拍照!」百年树是我们学校在兴建之前,就已经存在的老松树。树龄推估有一百多岁,谣传只要站在树下拍照,就能获得树神的祝福。 偏偏邓子誉这个臭直男,根本不懂其中的含意,吐槽:「百年树有什么好拍的?不就是一棵树吗?」 「废话少说!拍就对了!」 勾着邓子誉的肩膀,我们像是两兄弟,对镜头露出灿烂笑容。这一刻,我彷彿把青春所有的惆悵,全拋到脑后。 因为我知道,只要有邓子誉在,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孤单。 「邓子誉!毕、业、快、乐!」 CH2-1 新的朋友。 青春,是一本说不完的流水帐。 从我们五月底高中毕业,到九月中旬到大学开学,发生了好多好多事。 「邓子誉,欸,你帮我看一下,我的宿舍是不是在这里。」 开学的前一个礼拜,戴阿姨开着小卡车,载着我和邓子誉到c大,准备入住宿舍--对,继我之后,邓子誉这傢伙也透过指考,考上了c大化工系。 「好像就是在这里。」邓子誉背着大背包,两手各提着行李,走到我的身边说:「你不是住女十四宿舍吗?上面就写这样,应该没错。」 或许是备考的过程太苦,还被我逼着控制饮食,和每天下午跟我去慢跑或骑脚踏车,仍处于成长期的邓子誉,现在整个人抽高不少,连带四肢也变得纤细。 「怎么这么破啊……不都说c大的宿舍重新翻修过了吗?看起来没有啊。」我手拿着gopro,看着眼前的陈旧大楼,顿时没有拍摄开箱的欲望。 「说不定只有外观破,里面很很乾净。」 「我真谢谢你哦。」我就没有被他安慰到的时候。「唉,不管了,我先进去看看,等确定没问题再拍开箱。」 而我的youtuber事业,也在这几个月中,慢慢慢慢地培养。 目前为止,已有一万初头的人订阅频道。这也多亏了youtube的神奇演算法,上个月突然让好多人刷到我在市场叫卖的影片,增加了许多流量,裤子的销量也变得更好了。我哥进的那一批昂贵的原料,渐渐消耗完毕,正准备进新原料来製作新品。 「你在外面等我,先去那边坐着吧。」我指向宿舍对面的矮椅,那里有遮阳,不会曝晒。 「嗯。」 邓子誉点点头,转过身往矮椅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总有一种「这个人很陌生」的感觉。因为他肩膀的线条,都瘦出来了,变得又宽又挺,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邓子誉。 果然大家都说,男生减肥,比女生容易多了。邓子誉明明吃得比我多,节食的时间也比我短,但他也瘦得太快了吧? 我一边想,一边走进宿舍。舍监阿姨正坐在一楼大厅,见到我就问:「大一新生?」 「对。」 「哪个系的?」 「传播学院的,还没分系。这是我的学生证,学号105121100。」 舍监阿姨对了学号,找到我要入住的房间:「你住在302房的a床位,搭靠左的那两台电梯上去,依指示牌走就能找到。钥匙给你,自己收好,然后在这边签名。」 「谢谢。」在「新生配给钥匙」的清单上签好名,我背着行李搭电梯上楼。302房在三楼的边间,为了礼貌,我在进门前,先敲了门。 「欸,门没锁,可以直接进来。」 我遵从指示打开门,就看到靠近门边的床位下方,坐着一位烫波浪捲的美女。因为实在太美了,我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好在她大概是见怪不怪,对于我的行为,也只是微微一笑。 「你是我的室友吗?我叫舒禹童,读法律系一年级。你呢?你读什么?」 「你、你好,我叫孟欣樺,传播学院一年级生。」 舒禹童的眼睛顿时一亮:「哇,我以为你看起来这么文静,会读中文系、法语系那些,没想到你是传播学院的啊!那你知道,你们学院今年好像有个大一新生,长得超级帅,叫什么宋、宋康浩?」 「不是宋康浩,是宋康仁。」 「你知道啊!」舒禹童把头发拨到脑后,「你要不要先把东西放下?背着书包,应该也很重吧。」 「有点……我是a床位。」 「a床位在我对面!我来的时候,地板、柜体和浴室这些公共区域我都打扫过了,但你们的桌子和床铺我就没有清,想说等你们来了,再自己动手。」 「好,谢谢你。」 相比起我的拘谨,舒禹童真的是非常非常自然熟。她凑到我的身边,好奇地问:「你现在是素顏吗?」 「对,我没化妆。」因为她实在太靠近我,我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但她完全不在意,依然保持着高度热情:「那你的皮肤也太好了吧!感觉很细腻,又有点光泽。我还以为你是上了亮粉,才会这么漂亮呢。」 「什么漂亮?我……我没有……」 「你虽然有点胖。」 「唔。」我的胸口好像中了一箭。 「可是你的气质很乾净,就是那种,很纯粹,会想让人接近的人。我说你有点胖,你也不要介意,我是--」 「嗯,但是我有点介意。」毕竟我是小霸王嘛,心中有刺,那就一定会说出来,也没有哪里不好意思的。「如果我说,你很好,长得很漂亮,只是有点碎嘴有点吵,那你会觉得怎样?」 「呃……」 「当然会在意的吧,没有人喜欢被批评。就算是实话,人与人之间也不需要这么赤裸,真的可以有点包装。」如果是很熟的朋友,像是阿巧,她说我胖啊瘦啊,我都可以接受,但刚认识的室友就对我的体型品头论足……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原本以为听了我的反驳,舒禹童会恼羞成怒什么的,结果她只是瞪大眼睛,迟疑了好几秒后,突然大笑,整个宿舍都是她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好吧?」是不是中邪? 「我没事,我就是……没遇过像你这么直爽的人,哈哈哈。」舒禹童又笑了好一阵子,甚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对不起,我也知道我这个人,讲话不过脑子,时常讲一些很白烂的话。但我上高中的时候,朋友都很忍让我,也没反应出来,我就一直以为我这是心直口快,没什么在意。直到他们在毕业前夕终于爆发了,我才明白原来我讲的那些,都只是白目。」 「他们可能是不好意思说。」就舒禹童这张宛如天仙的脸,除了我这种小霸王,谁会捨得伤害呢? 「是啊,所以我也没资格责怪他们,是我的问题。不过,你很好,直接点醒我又做了白目的行为。谢谢你!还有,我能跟你当朋友吗?我想当你的朋友。」 「可、可以啊。」 于是在舒禹童的邀约下,我们交换了各种通讯软体的资讯。 而我是生平第一次,跟这种大美女当朋友,感觉有那么「亿」点点负担,大概一部分是我的自卑感作祟。 另一部分……是她真的太热情:「快要中午了,我们一起去吃午餐好不好?昨天我就来了,知道哪一家餐厅比较好吃,跟着我走,绝不踩雷!」 「谢谢你,可是我还有朋友在外面等我。」我在里面耽误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邓子誉有没有等烦了。 「你朋友?男的?你的男朋友?」 面对舒禹童接二连三拋来的问题,我尷尬又无语地强调:「就只是朋友,普通朋友,不是什么男朋友。」 舒禹童眨了眨眼睛,「那、那我们一起去吃?我现在也是你的朋友啦,跟你的朋友一起去吃饭,应该也没关係吧?」 我实在是…… 「那你就来吧。」都已经说成这样了,我能怎么拒绝? 只能先传讯息跟邓子誉说我会带室友下去,还问他人在哪里。 邓子誉给我的回覆很简短,就一个:「?」显然不明白我怎么会带室友下楼。接着是:「我在原地等你。」 如他所说,当我们搭电梯下楼时,他就坐在矮椅上,身边围绕着两个女生。 「那是大三的学姊,可能是看你朋友长得帅,所以刻意去搭訕。」舒禹童一脸瞭然地说。 「帅?谁帅?」 「你朋友啊!长得蛮帅的吧,有点像是那个,那个朴宝剑?」 「什么?」朴宝剑我知道,可说邓子誉像朴宝剑,我认为是在侮辱我们的宝剑哥。 「真的啊!我没有在唬烂你。」 看舒禹童一脸认真,我也只能说:「好吧,你觉得像,就像吧。」 邓子誉耶,过去十八年来,从来没有桃花运的邓子誉,竟然会有大美女说他像是朴宝剑?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邓子誉一瘦下来,别人对他的评价是完全不一样。 「阿欣!我在这!」邓子誉应该是被学姐突如其来的搭訕吓坏了,一看到我,就立即对我大幅度挥手。 我呼了一口气,快步跑到邓子誉的面前,问:「怎么回事?」 回答我的却是其中一位学姊:「你是他的女朋友?」 「我不--」 「我们也没有要干么,就是看他一直坐在这,想说他是不是迷路了。既然他女朋友读这间学校,那我们就不麻烦啦。」学姊是张嘴就在胡扯,不过我也不拆穿她们,笑吟吟地道谢。 邓子誉则在一旁露出无辜的表情。 等学姊走远了,我才扭头追问:「她们真的在搭訕你?」 「什么是搭訕?」 「就是想跟你做朋友,交换联络资讯,之后找你出来玩之类的。」因为我也没有被搭訕的经验,一切只能照电视剧演的描述。 「是吗?那应该就是了吧,她们要我的ig,我说我没有,她们不相信。」 这倒是真的。我们以前哪有什么ig,社交圈贫乏的用一隻手就能数得过来。 我是在开设频道后,为了宣传才办ig,可惜效果不大,我一忙就会忘记更新。 「没有ig,那就办啊!」待在我身后的舒禹童就这么自然而然的,介入我和邓子誉的话题。 邓子誉微微皱眉,狐疑地看向我。 「她是我的室友,叫舒禹童。」先替舒禹童介绍完,我转过身,继续硬着头皮介绍邓子誉:「他是我的青梅竹马,邓子誉。」 舒禹童是属于那种,从小到大都极受欢迎,被捧在手掌心的那种大美女。表现出来的样子,是从未见过世界的黑暗面,灿烂又善良,对人非常友善。但我跟邓子誉,则因为体型,多半受到排挤,到哪都是角落生物。 「你好啊,我是舒禹童,法律系的。」 对比舒禹童的落落大方,邓子誉拘谨且小声地回应:「你好。」 「我昨天已经吃过学餐了,知道哪间好吃,我带你们去吃,绝不踩雷!」舒禹童没有介意邓子誉的态度,依旧是热情邀约。 偏偏邓子誉不领情,「不用,你们去吃吧,我回宿舍放东--」 「有什么好放的?走吧,一起去吃饭。」 人家大美女都说成这样了,再拒绝就太尷尬了。毕竟我之后还要跟她当室友,不能放任邓子誉这么白目。 在我的强制压迫下,邓子誉也不情不愿地跟着我们去学餐。一路上,舒禹童的嘴就没有停下来过,嘰嘰喳喳,宛如环绕音响。 「你怎么话这么多?」邓子誉实在忍无可忍,对美女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不能安静一点吗?」 舒禹童倒不甘示弱:「你对人一直都这么刻薄吗?还是你觉得这样很酷?」 说完,两个人睁着眼睛互瞪。我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觉得让他们认识真是错误的决定。谁能想到他们都这么幼稚? 「你们年纪加起来才五岁是不是?」因为还没开学,学餐的选择没有很多,我从中挑了一间舒禹童最推荐的滷味,当作我今天的午餐。 结果我餐都点好了,邓子誉和舒禹童还在斗嘴,对话的内容根本不需要听。 「欸……你点什么?」邓子誉显然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幼稚,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不会看哦,滷味啊。」 「等会分我一点。」 「我不要,你自己去点。」我一天要节食十六个小时,剩下的时间,我是尽可能补充各种营养。 所以我点滷味,随随便便就破一百五,贵得我肉痛……北部的物价,怎么就这么高? 「我这个月的零用钱没了,只能够蹭你的。等开学之后,我就会去打工,到时候会把钱还给你。」 「你的零用钱怎么会没了?该不会又去买手办了吧?」据我所知。戴阿姨虽然节俭,但对邓子誉这唯一的儿子,是给零用钱不手软。 CH2-2 小小矛盾。 唯一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这傢伙把钱拿去乱花。 「没有买手办,也没地方放。我只是订了一样东西,之后就会到,看到你就知道了。」 若是我们私下相处,我肯定会问他订了哪样东西,但因为有舒禹童在,我也不好再追问,只能认命的把一半滷味分给他吃。 一旁的舒禹童突然说:「如果你缺钱,我可以帮你介绍工作。」 我跟邓子誉双双看向她,满脸困惑。 邓子誉问:「你是诱拐犯吗?」 「什么诱拐犯,说得这么难听。我是看你长得蛮帅的,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去当一日模特儿。」舒禹童夸人也不害臊的,直来直往。 「你说的是脱光的那种模特儿?」 「喂!不要瞎说,是服装模特儿。」一边说,舒禹童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自己的ig给我们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是觉得舒禹童很美,但没想到她是ig有三十万人气的网红。「就是换衣服,拍一些平面照。我认识很多摄影师和服装设计师,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搭线。」 邓子誉想也不想就回绝:「我不要,我不愿意。」 「你真的是!」 「我只是个普通人,做不了这种工作。还有,我跟你没有很熟,你不用想要对我好,这样会让人觉得很彆扭。」该怎么说呢,邓子誉就是这样的人,看似软弱,但遇到不喜欢的事,会很果断地拒绝。 舒禹童被他这么一说,也无法继续游说,只好低着头嘟囔:「我只是想帮忙,又没有想怎样……」 邓子誉依然故我,等滷味上桌,就瓜分我一半的食物。吃好了,也立即站起身,对着我说:「阿欣,我先去我的宿舍整理行李,两个小时后,我们再一起去慢跑。」 「哦,好。对了,阿姨到家了吗?」戴阿姨把我们载来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处理明天要卖的鸡。 「一个小时前,就跟我说她到了。我走了,等会见。」 邓子誉是看都不看舒禹童,瀟瀟洒洒地离开。我心里吐槽他这是什么烂脾气,表面上却没说什么。 「他对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果不其然,邓子誉一走,舒禹童就开始抱怨:「这么没礼貌。」 「嗯……他是很没礼貌,但我能理解他的行为。他只是,不想做他不想要做的事。再来他这个人,有点社恐,你太热情,反而会吓到他。」 「他这样才吓到我呢。」 「好了啦,你快吃东西,吃好,我还得回去整理行李。」 「哦……」 舒禹童噘嘴,略微不甘地继续用餐。 好在之后的一段日子,他们都没什么机会碰面。毕竟我们三个人都很忙,忙到时间恨不得掰成两半来用。 整个大一,我经营着youtube频道,上传各种减肥和节食的生活日常影片,还有我跟邓子誉一有空,就去跑校园的缩时限动。我的体重,也从最初的九十多公斤,一减再减,减去了三分之一多,来到五字头。 3l的衣服,再也穿不了了。 我请我大嫂帮我寄一些m号的成衣,大嫂隔着萤幕,皱着眉,「阿欣,减肥可以,但要注意身体。如果身体不好,那么赚再多钱都没用。我跟你哥,不是想要你这么辛苦。」 每次听到大嫂说这些话,我的心里都会暖暖的。 或许是频道逐渐有了起色,在这半年以来,从一万的订阅数,成长到了五万。有更多人注意到我身上的服装,在底下留言询问是哪一个品牌。于是我几乎每天都会说明,衣服是我家成衣场,精心研发和设计的,很耐穿,也很好穿,喜欢的人可以到我经营的群组订购。 订的人多了,工厂的情况大幅好转,哥哥和大嫂身上的重担,减少了很多很多。 「又不止是我辛苦,你们也很辛苦啊。」家人之间,不会说得太明白,可我们都明白,那些隐藏在欲言又止之下的话语。「大嫂,有些事情,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顺其自然就会好的。」 话一说完,大嫂便红了眼眶。会让她这么难过,只有生孩子的事。 她跟我哥交往五年,结婚三年,在没有避孕的情况下,始终没有动静。 之前工厂没有起色,欠了一大堆债,他们心里知道有问题,却一直不敢去看医生。怕一看,就要花钱。最近是和缓了,生孩子的压力是随之而来。 上个礼拜五,大嫂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有一件事情想跟我商量。我问她是什么事,她说她想拿一笔钱,去做试管。 当下我眼泪都要掉出来。我不是心疼钱,是心疼我大嫂。 大嫂十六岁就跟我哥在一起了,一直到现在,无论我哥多么窝囊没担当、没钱生活还很艰辛,她依然陪伴在我哥身旁。 听说做试管婴儿,要打针吃药还有开刀取卵,我光想都会做恶梦。 「你哥前两天跟我说,他不想做。」 「什么?」一时间,我没听懂。 「他说他不想做试管婴儿……我一开始听到,很受打击,差点想跟他离婚。」 「啊?不要离婚啊!我哥他一定是捨不得你辛苦,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其实我很快就明白,毕竟在一起这么久,对你哥还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只是我在想,人的一生那么漫长,如果只有我和他,那会不会太孤单了?」 这是一个谁也答不清楚的问题。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从我哥的口中得知他真正不想做试管的理由,是他们去做检查,发现大嫂的子宫腔结构异常。 可以做试管,但着床的机率不大,几乎是微乎其微。着床了,也不代表可顺利生下孩子,还是有流產的可能。 他的确没担当又窝囊,可是,他不想要因为那千分之一的可能,让自己的老婆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委屈。 顺其自然吧,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反正对外,就说是他精虫不足,生不了小孩。他都窝囊那么久了,不差这一点。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小孩,是我大嫂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就好。 * 「阿欣,篮球比赛要开始嘍,你走不走?」 刚结束与大嫂的视讯,室友江夏冬就推开门,催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好好好,走走走。」将钱包和手机全部装进袋子,我想起还在补眠的舒禹童,问:「要不要叫小舒?」 另一个室友孙静怡说:「不用,让她睡觉啊,不然把她叫醒了,等一下又会生气。」 「不至于吧……」我皱眉反驳,可一看江夏和孙静怡都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也没继续说下去,转移了话题:「走走走,比赛要开始了,快走。」 校内的篮球比赛在学校正后方的篮球场举行,打不打得好是一回事,但每个系都得参加。 从宿舍走到篮球场差不多十分鐘,到了的时候,周围已经站了不少人。 「这场是化工系对上我的学院。」江夏说。她与孟静怡跟我一样,都是传播学院的学生。 我听到化工系,就开始东张西望,果然下一刻就听到:「阿欣!」 邓子誉站在化工系的选手中,对着我招招手,还顺道把外套脱下来,扔到我的手里。 「喂!」每次来我都要替他拿外套,烦人,不会跟别人一样丢地板吗? 「帮我拿一下啦!」 都已经捧在手上了,我还能扔回去吗?只好鼓着嘴巴,喊:「好啦!你好好打球,不要拖队友的后腿!」 上个月邓子誉去做健检,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的身高突破了一八五。体重虽然没有像我下降这么多,但他时常跑步、打球,有空还会去体育室做重训,所以身材很流畅,跟时下的健身青年没什么两样。 然后,我也渐渐渐渐感受到,邓子誉变得有多么受欢迎。 「那是邓子誉的女朋友吗?」在邓子誉扔外套给我后,就有附近的人窃窃私语。 「我之前问过,说不是,是青梅竹马。唉呦,你不用多想,他们要是能在一起,早再一起了,你还有机会。」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可是他们这么要好,我感觉无法介入呢。」 「等你成为邓子誉的正牌女友,她若识相,就会自己滚了……」 每次听这些话,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我跟邓子誉是清清白白没有错,但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凭什么他交女友我就得滚?有病吧,难道男女之间,就没有纯友谊? 「欸,阿欣。」 「怎么?」我转过头,看站在左侧的江夏。 「你为什么不跟邓子誉交往啊?」 「你疯了吧?我干么跟邓子誉交往?」 而发疯的不止江夏,连孙静怡也是一脸好奇。 「不是啊,你们感情这么好,看起来也很般配,为什么不在一起?」 这半年以来,我已经回答和强调无数次:「我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我的意思是,你们为什么还只当朋友啊?你不喜欢他吗?」 「我不喜欢他啊。」 说完,我下意识地看向球场上,与邓子誉争球、互相防守的另一个人。 CH2-3 不要哭啦。 「你连邓子誉都看不上?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干么跟你讲!」差点就要说溜嘴的我,狠狠瞪了江夏一眼,随后于心底「呼」了一口气。 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宋康仁呀。 为了他,我拼命读书,好不容易才考上c大,只期盼能在未来的四年,多看他几眼。 「嘖嘖,算了,我不管你了--欸欸欸,宋康仁好帅!三分球投得这么好!太厉害了吧!」话还没说完,江夏就对着宋康仁发花痴。 「那你觉得宋康仁跟邓子誉,谁比较帅?」孙静怡故意当着我的面问江夏。 「都很帅耶,我不知道该选哪个好。邓子誉很像朴宝剑,有点内双单眼皮,笑起来很爽朗乾净,看起来很乖。宋康仁不一样,有那么一点坏,痞帅痞帅的,像柯震东。如果是我的话,我觉得宋康仁只可远观,但邓子誉可以近玩。」 玩你妹…… 正当我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时,场内在抢的那颗篮球突然朝我们这个方向飞过来。我虽是吓了一跳,仍下意识地伸出手,替一旁的江夏挡下篮球的衝击。 「你们还好吗?」率先跑过来关心的是我未曾想过能搭上话的宋康仁。 我一时间愣住,是江夏回答:「还好还好,我们没事。」 「你们要小心一点呀。」孙静怡小声抱怨。 宋康仁点点头,说了一句「抱歉」,接着转过头对我询问:「你呢?你还好吗?」 「呃……好啊,我很好。」一边说,我一边情急之下,被我扔到地板的外套捡起来,回避着宋康仁的视线。 「抱歉,让你男朋友的外套掉了。」 我的脑袋是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回:「不是男朋友……你搞错了。」 「阿仁!她们没事你就快点回来,我们现在落后呢!」 球赛打到一半,宋康仁也不能逗留太久,再次用手势致歉后,抱着篮球回到球场上。而当我抬起头,正好对上邓子誉的眼眸。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我看不太明白,却感到更加心慌意乱。 乱得我是球赛打完了,我依然迷迷糊糊,搞不清楚谁输谁赢。 「我的队友说等会要去庆功,就不跟你一起吃晚餐了。」听邓子誉这话,大概是化工系赢了比赛。他接过我怀里抱着的外套,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 「那个……那个我带回去帮你洗吧,是我把它弄脏了……」 「这又不是你的问题,是有个白痴打球不好好打,非要丢出场外。」邓子誉吐槽的话说得飞快,见我没有反应过来,微微噘嘴,「你怎么这么呆啊?」 「什么?」这傢伙赢了比赛不应该很高兴吗?竟然还说我呆。 「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跟队友去吃饭,吃好就去上家教。你呢?吃饭吗?最近瘦这么多,就不要再断食了,适量吃一点。」 「我知道啦,不用担心我。你去吧,我会跟室友去买东西吃。」 邓子誉点点头,穿上外套后就跟队友会合,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去宵夜街。说实话,我从没想过邓子誉会有今天。 以前的他孤僻又自闭,对我也是唯唯诺诺的,结果他一上大学,人际关係好像比我还要好。 聚餐什么的,都不曾被人落下。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阿欣,走吧,我们也去吃晚餐。」江夏等我和邓子誉说完话,才凑了过来。 「走吧,看你们要吃什么,我都可以。」 孙静怡跟江夏嘰嘰喳喳地讨论晚餐要吃什么,我则跟在她们身后,传讯息给待在宿舍没出来的舒禹童。 「醒来了没?要吃饭吗?我买回去给你?」 虽然我跟舒禹童个性不太一样,生活习惯也不同,但意外相处得还不错,这半年以来,没什么争执,偶尔还能一起出去逛街。 可我的讯息,舒禹童迟了好久也没读……大概还在睡吧。 一到餐厅,刚入座我便擅作主张地说:「等会我们回去,记得带一份晚餐给禹童。」 孙静怡的表情瞬间又变得很难看,要我假装没发现都难。 江夏察觉到我的视线,推了孙静怡一下。孙静怡不太开心地说:「干么?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 孙静怡是属于那种娇嫩的小公主类型,比较需要哄,但我不是什么圣骑士,没有哄人的兴趣,直接了当地问:「到底怎么了?不要阴阳怪气的。你跟禹童吵架了是不是?」 「我没有跟她吵架,谁要跟她吵?我只是……只是发现我男朋友好像很喜欢她,觉得她噁心而已。」 「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孙静怡说的这些话,「你男朋友喜欢禹童,然后你觉得禹童噁心?」 「……对。」孙静怡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蠢,小声承认。 「孙静怡,我无法理解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要做的,不是讨厌和排挤禹童,而是尽早跟你男朋友分手吧!」 「我为什么要分手?他对我那么好,一定是舒禹童故意--」 「故意什么?不要跟我说舒禹童故意勾引你男朋友,你也不想想,舒禹童有需要这么做吗?」依照舒禹童受欢迎的程度,根本不必花心思在孙静怡的男友身上。 孙静怡委屈,说话略带哭腔:「你怎么都在帮她讲话?」 「我不是在帮她讲话,而是在跟你说实话。你男友真的不值得你花心思在他身上,他根本是见一个爱一个。现在是舒禹童不为所动,万一其他人被他动摇了呢?他们一拍即合,你到哪里哭去?」 就我来看,孙静怡是公主病和恋爱脑的重度患者,我说这些,她肯定也听不进去。 「你怎么可以这么诅咒我的感情?」 果然是没在听。 我「呼」了一口气,不想再浪费时间讨论这个智障话题,看了同样对我面露不满的江夏一眼,就拿起手机,离开餐厅。 返回的路上,我到学餐买了两个便当,一个给我,另一个给舒禹童。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在睡觉,但我知道她肯定不好受。 「阿童,我回来了。」推开寝室的门,我看见舒禹童在漆黑的房间里,呆坐在椅子上。 皎洁的月光,照亮她半张精緻的脸。她像是刚哭过,整个人散发出的感觉,宛如易碎的玻璃。 「你怎么不开灯?」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 我们互相对望,也在同一时间开口。 她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不开灯,我则是走到她的身边,说:「我担心你,就回来了。还给你带了饭,一起吃吗?」 舒禹童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伸出手,抓住我的衣摆。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又要……回到高中时期……」她颤抖着双脣,泪水从眼眸溢出,「我以为……我以为……」 我弯腰,抱住了舒禹童。 「没事的。」 实际跟舒禹童相处过后,我才恍然,自己最初对她的偏见有多深。 以为她拥有美貌,就能快乐,这本就是一种无可救药的偏见。 因为耀眼,才遭人嫉妒。因为漂亮,才会被一些废物,毫无底线地接近她。 把所有坏的,不好的,全都抹在她的身上,成为她无法彻底洗涤的标志--她能说什么吗?什么都不好说,只能一直装傻,表现得很开心,没心没肺的样子。 可是,只要是个人,就会难过。 舒禹童紧紧环住我的腰,哭得越发崩溃,宣洩所有难以言喻的委屈。 「没事的。」我重复说着这一句话,「没事的,阿童,一切都过去了。你再也不会回到高中,而我……也会陪着你。不要哭,没事的……都会好转,不哭啊。」 若干年后,我跟舒禹童共同回想,到底什么时候我们成为真正的朋友。 我们想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说了这一天。 「你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帅,帅到我都要爱上你了,恨不得跟你结婚。」舒禹童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拿着小汤匙搅拌咖啡杯,「要不然,我们现在去结婚也行啊,我愿意。」 「白痴哦,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会犯重婚罪。」我直接对她翻了白眼。 舒禹童马上「嘖」了一声,「那傢伙有什么好?有我好看有我爱你吗?」 「这不好说。」 「喂!」 我见她快要炸毛,立即将刚出炉的司康摆在她的碟子里。「吃吧你,吃好再告诉我好不好吃。」 「你做的当然好吃……」舒禹童将司康分成四等分,细细地品嚐,还不忘搭配咖啡中和甜味。「欸,孟欣樺。」 「干么?」 「你知道,我很感谢你吗?」 「我知道啊。你吃了我做的甜点,本来就应该要感谢我。」 舒禹童露出死鱼眼的眼神,沉默了好几分鐘,才说:「我是感谢你,成为我的朋友。无论之后发生多少事,你都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 「感谢个屁。」不习惯这种温馨时刻的我,简单粗暴地打断舒禹童的话。「我知道的,什么都知道的,这样就够了。」 而我没说出口的是,那一天,是我第一次摒弃所有偽装、隔阂与自卑,接纳了除了邓子誉以外的人。 也就是那一天,我拥有了一个,可以一起抱头痛哭、一起哈哈大笑,和一起犯蠢搞怪,还不会互相埋怨的好朋友。 纵使不全然是快乐的,但她本身的存在,对我来说,就足够快乐。 CH3-1 驱逐在外。 我跟舒禹童搬离宿舍,到学校附近的公寓租屋,是在大二的梅雨季节。 会退宿的原因有很多,一是我的事业越做越大,每週五、六、日都要进行购物直播,分享我家工厂製作的衣着新品。所以我需要一个更大、不受打扰的空间来当摄影棚。宿舍显然无法负荷我日常的工作需求,只好花更多钱,租一间三房一厅一厨房的公寓来住。 二是,我们这一寝室的人,算彻底分崩离析。当初我选择替舒禹童主持公道,孙静怡和江夏两人就已把我剔除在好友名单内。平时碰到面,也不会打招呼,非常非常冷漠。但这也没什么,本来就是处得来的人好好相处,处不来的人互道珍重。问题就是,江夏跟孙静怡在不久前也闹得很难看。 两人闹翻的原因出自于孙静怡的垃圾男友真的劈腿了,而他劈腿的对象,是起初与孙静怡义愤填膺,排挤舒禹童的江夏。 真实上演所谓「我最好的闺蜜背叛我」的戏码。 自孙静怡在她男友租屋处捉姦成功的那一天起,两个人撕破了脸。江夏不再哄着和顺着孙静怡,露出最真实的一面,赤裸的且残忍的,告诉孙静怡他们早就私下在一起很久,只是她迟迟没有发现,始终犯蠢地针对舒禹童而已。 舒禹童是江夏和她男友设下的偷情烟雾弹,专门骗她用的。 孙静怡当然是崩溃,想跟大家揭露江夏的真面目。但形象被塑造成高傲小公主的孙静怡,在班上根本没什么朋友,全部仰仗江夏,才能跟人交流。 只要江夏不理会她,她形同被孤立。 多么可笑,当人小三的依旧在班上活跃,被劈腿的人,则成为了边缘人,承受一些小团体的间言碎语--我有次无意间听到,实在是受不了,开口要他们不要在背后毁谤孙静怡,做错事的又不是她。 然后我转过头,就看见孙静怡站在我的身后,对我露出牵强的笑容。我想安慰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阿欣,我去申请休学了。」没想到,我刚走出教室,孙静怡会跟在我后面,主动开口说起这件事。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只是由衷地说:「休学之后,就不要想那些事了,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得好。」 「谢谢,真的,很谢谢你。」孙静怡瘦了很多,看我的眼神却比以前更加坚定:「阿欣,请你帮我跟禹童说一声『对不起』。」 这是我跟孙静怡最后一次的对话,之后她办理了退学手续,率先搬离宿舍。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可在孙静怡退学的下一个礼拜,她突然衝进我们的必修课教室,当眾打了江夏一巴掌,再秉持鱼死网破的精神,对江夏破口大骂,搞到所有人都知道江夏抢了她男朋友,还做贼喊抓贼,胡乱散播谣言,让其他人选择孤立她。 当时的场面混乱得我目瞪口呆,而身处在法律系,无缘目睹撕逼大会的舒禹童,解恨地吐槽:「本来就应该这样!唉呦,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耶,本来以为江夏人不错,结果吃相竟然这么难看。这下好了,谁敢再接触她啊?」 的确没有人敢再接触江夏了。 江夏成为继孙静怡,下一个被排挤的人。连我也不想跟江夏有太多接触,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嘛,谁知道再相处下去,会不会跌入江夏设的坑。 「东西放这里可以吗?」 邓子誉虽然不怎么感兴趣,但也从我的口中得知部分的八卦。对于我搬离宿舍是举双手支持。按他的话来说,是:「你的那几个室友,未免也太不正常了吧?」 我知道他除了骂江夏和孙静怡,也偷偷臭舒禹童。因为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不对盘,超级喜欢吵架,一见面就会互呛,幼稚得跟小学生一样。 「可以,你东西放好,就出来吃饭吧,我点了外卖。」 「你点什么?」大概是从小跟他妈一起摆摊,邓子誉无论搬家还是整理,都很俐落,一眨眼就替我把工作室整理好。然后,他看到一旁坐着等吃咸酥鸡的舒禹童,瞬间皱眉,用嫌弃的语气问:「你怎么在这?」 前面那个「你」是在问我,后面那个「你」指的是舒禹童。 「这位先生请你搞清楚,这里也是我家,我本来就会待在这!」 邓子誉看向我,叨念:「就跟你说要慎选室友,你不听。」 「喂!邓子誉!」果不其然,舒禹童炸毛了,「你不要因为嫉妒我,就想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 「你我还需要挑拨?有病,我嫉妒你干么?嫉妒你吵吗?」 我一边把食物打开,一边劝架,要他们不要吵得太兇。可这两个小学生,根本听不懂人话,还是吵吵闹闹的,都快要被烦死。 「你们两个!再吵就出去外面吵,幼稚死了。」 被我这么一吼,两个人才忿忿不平地别过脸,吃东西。 吃到一半,舒禹童问:「阿欣,你怎么都吃这么少?」 「有吗?有很少吗?」说实话我没有注意到我吃了多少,只是觉得好饱,就没有继续吃下去。 「很少啊!你看,你的东西还剩这么多。欸,你已经够瘦了,不要一直减肥。」 或许是我之前节食过于习惯,现在的我到晚上就会没什么胃口。 「我也没有刻意减,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吃不太下,有时候还会觉得噁心。是不是我压力太大,才会这样啊?」课业与创业并行,让我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睡眠时间大幅减少就算了,还一直断断续续地醒来。 「应该是吧。阿欣,我帮你预约,之后陪你一起去看医生。」透过邓子誉流露出的神情,我知道他很关心我。但我不想要因为这点小事,浪费他的时间。 「你干么大惊小怪!我又没怎样。放心啦,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为了让他们安心,我拿起竹籤继续进食。可食物放到口中,竟然会有种反芻的衝动,被我硬忍了下来。 「我这不是大惊小--算了,这个问题先等着,我要去上家教,等我上好课再说。」大忙人邓子誉匆匆吃完晚餐,欲言又止地离开我们的租屋处。 等他一走,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舒禹童看我这样,难得跟邓子誉站同一阵线,说:「你为什么要逞强?如果不想让邓子誉陪你,我陪你去啊。你这个情况应该要看身心科,是不是减肥减到厌食啊?」 「不用,真的不用。」 「阿欣!」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与舒禹童僵持了好久,我才开口:「……你有看过我以前,最一开始的影片吧?」 「看过啊,怎么问这个?」 「以前的我很胖吧?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很白目的说了。」 「喂,干么还翻旧帐。」 「我不是要跟你翻旧帐,而是想说,从以前到现在,我真的花了很多努力。邓子誉虽然没有我瘦得这么辛苦,但他一路陪着我,不停注意我的情况……」一边说,我一边掀开上衣,露出我腹部长长的疤痕。 舒禹童见状,露出惊诧表情:「你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个样子?」 我没有正面回答舒禹童,而是淡淡地说:「你知道吗,在很早以前,我一直以为只要我瘦下来,就会变得很好看。可是当我瘦下来后,我才发现,原来变瘦也不是我想像的那么美好。我的身上多了很多赘皮,腹部、手臂和大腿,全部都是松松垮垮的皮,充满皱折,一点都不好看。我连穿合身衣服的勇气都没有,每天洗澡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变得好丑。」 「阿欣……所以你去动了手术?在寒假你回老家的期间?」 「对。那时候你说要来找我玩,我不是不愿意,是我一直待在医院。」 「你怎么可以不跟我说?这么重要的事情,跟我说了,我可以去照顾你呀!」 「坦白说,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除了邓子誉,没有人事前知道我做了这个手术。」 「我知道你们的关係肯定比我跟你还要好,但也不能--」 「这个好不好没有关係。他会知道,是因为这个手术,本来就是他安排的。」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察觉到我内心自卑和异状的人,就是邓子誉。 他对我没说什么毫无作用的废话,而是在去年的圣诞节,把我约出来,让他的存摺和银行卡全部交给我。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里面的钱是他去当家教和打工,一点一滴累积下来的,差不多能让我到大医院进行消除赘皮的手术。 当下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呆楞楞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你的事情,我本来什么都知道。」他的语气有点骄傲,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 或许是我们之间太过亲暱,让我纵使知道不可以收下,依然失去了拒绝他的勇气和立场。我接受他细緻的安排,到他早已选定的医院反覆检查,最后在过完年之后的某一天,我们骗家人说要提早回学校工作,实际上,我是进医院开刀。 「那也能……告诉我呀,我们是朋友呀。」舒禹童扁起嘴巴,强调:「我一点都不在乎你长什么样子。你看我长得这么漂亮,遇到的鸟事还会少吗?」 「你还真是不谦虚。」我忍不住吐槽。 「既然是事实,那我干么谦虚?但我要说的是,是胖是瘦,我都不在意,我觉得内心比较重要。」 「是吗?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敢跟你说,怕你阻止我。」每一个手术都会有风险,所花费的时间也不一定。我害怕别人跟我说,他们都不在意,无论我是什么样子,都能接纳我。 但那是他们作为朋友,才会这么说。别人呢?别人不会。纵使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审美标准,可对于高矮胖瘦,会有大致雷同的看法。 而我和邓子誉,在过去,一直都是被驱逐在外的人。 「对不起,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吃太多苦了。」舒禹童接续我的话,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大家都不容易啊。你也是,我也是,邓子誉也是。对了,他有好好照顾你吧?你开刀开了多久?」 「我开刀开了六个小时,住院观察了三天,接着又去高级养护中心住了半个月,期间都是邓子誉在照顾我。我实在欠他太多人情,不想再因为我的事,去麻烦他了。」 舒禹童皱着眉,显然是不怎么赞同我说的话。 「阿欣,你……是怎么看待邓子誉的?」 这个问题,宛如一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泊中,泛起阵阵涟漪。 如同邓子誉瞭解我,我同样熟悉邓子誉。 我知道他的过去、性格、习惯和各种喜恶。我也知道,他对我究竟抱持什么样的想法--我又不是笨蛋兼木头,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邓子誉喜欢我呢? 一般的青梅竹马,是不可能做到像他这种地步。 先是用零用钱替我买一台苹果电脑,再用打工的费用送我去动手术,减少我的容貌焦虑。也不单是花钱,他还花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在我身上。 明明他就是一个,超级大忙人,还是非常受欢迎的超级大忙人。只要他愿意,依照他目前的条件和温柔内敛的个性,一定能交到很好的女朋友。 可他不愿意,只会在我的身边打转。 「我只当他,是个朋友。」 说完,我从舒禹童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丝细微的光芒。 「真的假的?你对他只是朋友的感情?」 「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没有喜欢他。你要是喜欢他,可以不用在乎我。」 舒禹童的双颊瞬间通红,乾瘪瘪地反驳:「谁、谁喜欢他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你不要乱猜,我才没有……」 其实有些时候,我会想着,如果我也喜欢邓子誉,那么所有的事情,会不会更容易一点、简单一些?我们可以像所有描述青梅竹马的小说和故事那样,过着甜蜜、毫无阻隔且无忧无虑的童话生活。但,只要我捫心自问,我都能意识到,邓子誉对我的好,我很感谢,却不感动。 每当如此,「喜不喜欢邓子誉?」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很明瞭了。 「阿童,邓子誉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很好的人。」我的双手抱着膝盖,再一次地强调:「你喜欢他,就不用在意我,勇敢地前进吧。」 * CH3-2 不同契机。 「我听老师说,你还没有分到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跟我同一组?」 缘分这种东西,是真的很奇妙。曾经朝思暮想的场景,就这么突如其来地上演。 暌违将近一年,宋康仁因为「纪实採写」这门课,再度出现在我的眼前,以温和的口吻,向我递出了邀约。 「你、你没有人,不对,你原先没有分到组?」我这次的应对,比上次好多了。至少在第一时间有反应,就是结结巴巴,有点蠢。 「分组那天我没来,我朋友们都分好了,剩我一个落单。」宋康仁解释得很自然,让我依时间判断不出这些话是真是假。 我的双脣有些抖,下意识想推拒,却又捨不得这难得的机会。 「我可以啊……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同组。」 宋康仁笑了,露出他的小虎牙,「能够跟年级第一在同一组,不怕被猪队友坑,我当然不介意。为了方便联系,我们加line吧,看你对期末报告有什么想法和意见,可以讨论一下,再去做。」 于是我笨手笨脚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line的app,加了宋康仁的好友。 我正沉浸在无限震惊中难以自拔,就听到宋康仁的询问:「对了,上一次在篮球场,你有没有受伤?」 「你还记得啊?」 「我又不是失去记忆,当然记得。」 「我还以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不会记得。我没事啦,本来就没有怎样,你不用放在心上。」或许是宋康仁的态度很亲切,缓解我内心的紧张,我在面对他的时候,终于能够恢復正常。「关于期末报告,我之前拟定了几个访谈对象,分别是……」 我打开笔记型电脑,开始跟宋康仁分享我之前搜集的资料。宋康仁一边听,一边简单回应。 等课堂的讨论时间结束,我们也大概讨论出一个方向。 「那就,我先写信给z大的这位教授,如果他愿意接受採访,我们看这两个礼拜哪天有空,过去拜访一下。」 宋康仁点头,「你果然做事很仔细,很快就有方向了。我回去确认好行程,再跟你说哪几天可以。」 「嗯。」 据我所知,宋康仁跟禹童一样,凭藉着外貌优势,目前也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平面模特儿。 听说还准备拍网剧,出演又痞又深情的男二。 「你最近会很忙吗?如果很忙,我可以自己去採访。反正本来就是我一个人做,多了你,我也可以自己来。」 「噗。你这样搞得我好像很多馀。」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但,拜託你让我做一点事吧。学分是我的,我总要有一点微薄的贡献,不然我对你抬不起头来。」 「那……那之后再联络。我还有其他课,先走了,再见。」我对着宋康仁挥挥手,背起书包,从教室的后门离开。 等走远了,我才发现我整个人的脸都是热的,不停在发烫,连心跳都加速得有点不太正常。 而我没想到的是,自从这次之后,我跟宋康仁相处的机会变得很多很多。 「抱歉抱歉!你等很久了吗?」 我透过信件,很顺利地取得z大生科系教授的採访许可,与宋康仁在约定好的日子,前去拜访。 这天风和日丽,天气晴朗,很适合外出。唯一的缺点,是宋康仁迟到了四十几分鐘。 换做是邓子誉,我早就抱怨连连,吐槽他让我乾等这么久。可对象一旦换成了宋康仁,我就说不出什么埋怨的话了。 「没有,不算等太久……」我露出浅浅的微笑,佯装镇定,「走吧,时间快来不及了,要赶着去z大。」 宋康仁也没有多废话,他点了点头,试图补救地询问:「要不然我们搭计程车去?」 我抿起双脣,沉默片刻后说:「搭计程车过去也不会比较快,怕大家上班时间塞车。」 说完,我就带着宋康仁去搭了捷运,又换乘公车,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z大。最后我们避免迟到让採访的教授等,一下公车就拔足狂奔。就是在等电梯的时候,能稍稍喘口气。 或许是我的样子太过狼狈,宋康仁看了我一眼就忍不住笑出声。我顿时连翻白眼的衝动都有了,他便双手合十,「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就是觉得很……很有趣。自从上了大学,我好像就没有这么拼命过了,我不是在笑你。」 「啊?」我不太明白他说话的意思,「你要不要先擦擦汗?不要笑了。」 我一边说,一边将手帕递给宋康仁。眼前的他,跟我所想像的截然不同。一点都不高冷,也没有那种亲切却带有距离感的态度。 「谢谢。」宋康仁接过我的手帕,没有先擦自己,而是伸手替我擦脸。我整个人愣住,连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 「不、不用这样,你擦你自己就好。我有卫生纸,可以自己来……」 「你人怎么这么好啊?把手帕给我,却要拿卫生纸擦自己。」 「呃……我没有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才是真的难得。走吧,电梯来了。」 我还没回过神,就被宋康仁带进电梯,一路向上,尷尬得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欣樺。」 「啊?」 「我可以叫你阿欣吗?我听你的朋友都这么叫你。作为交换,你也可以喊我康康或阿仁。还是阿仁比较好,康康听起来,与我帅气的外貌不太搭。」 「不用这样。你喊我阿欣,我叫你名字就好。」再怎么说,宋康仁毕竟是我喜欢的人,在他面前我做不到无拘无束。要是他太主动,我也会有一种梦想成真的不适应感。 宋康仁比我自然、大方多了,「那我喊了啊。阿欣,请多多指教。就像说我一开始说的,有任何事情儘管吩咐我,拜託让我有点贡献吧。」 * 说是这么说,可在我们结束访谈,回到学校撰写採访稿时,宋康仁正巧在拍广告和拍电视剧,忙得我都不好意思提醒他要做作业,只好独自消化。 他大概也有自知之明,虽然无法在作业上有所贡献,但每当他结束拍摄,回到学校附近的时候,就会约我见面,拿一些零食或宵夜给我。 频繁的夜里外出,纵使时间不长,也让同居的舒禹童察觉。 「阿欣,你出去买宵夜啊?我刚好也肚子饿了,可以一起吃吗?」某天,我刚在租屋处楼下接过宋康仁带来的宵夜,匆匆上楼时,就遇见刚洗好澡的舒禹童。她擦着头发,笑眯眯地询问。 我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吃啊!我们一起吃。」 每次宋康仁都会买很多,但我怕復胖,所以晚上不是不吃,就是吃一点,然后当隔天早餐。 这次有不会变胖的舒禹童陪我一起消化这些,正好不过。 可我再怎么傻,也知道舒禹童真正想问的不是宵夜的问题。而是有其他的关心,我蹲坐在她的旁边,说:「我不是出门买宵夜,这是别人买给我的。」 「邓子誉买的啊?那你怎么不叫他上来吃?买这么多,你又吃那么少,我们肯定吃不完。欸,不是我说你,最近早餐都吃这些吧?你跟邓子誉说,不要买这么多,买这么多害你天天早上都吃炸的……」 舒禹童嘮嘮叨叨的,显然是把宋康仁买的东西,全当成是邓子誉的贡献。 「这不是邓子誉买的。」 舒禹童愣了一下,随后问:「那是谁买的?」 我不太知道怎么解释目前这状况,仍硬着头皮讲:「我有个同学,期末报告跟我一组,因为他忙没时间参与太多工作,所以就买这些算是酬谢我。」 「……我的老天,我都不知道从哪吐槽了。你之前不是最讨厌那种,光拿分数不做事的人吗?为此你还跟原本的组员闹翻了,在班上连个朋友都没有。」 「我也是有朋友的。」我微弱地反驳。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这么好收买啊?人家买宵夜给你,你就帮人赚学分?奇怪了,你不是这种人啊。」舒禹童也不吃宵夜了,皱着眉猜测:「你被人威胁了?他是不是有你的把柄,刻意威胁你帮他做作业?」 「没有!没有这种事。再说了,我有什么把柄好让人威胁?我不都很光明磊落吗?」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是发什么疯,才愿意帮人到这种地步?甚至还收贿!」 「贿你个大头鬼。我跟他是朋友,我帮他,是自愿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舒禹童满脸困惑:「你确定,你说的那个人,不是邓子誉?」 「不是邓子誉!跟邓子誉有什么关係,你干么一直说他?」 「你跟邓子誉是什么关係,还需要问我?你们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让你愿意让步到这种程度的,应该也只有邓子誉吧……」 我对着舒禹童再次强调:「不是他,真的不是。这个,是……是宋康仁买的。」 「宋康仁!?」 舒禹童不顾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高声惊呼,喊完就摀住嘴巴,深怕楼上的邻居抗议。 CH3-3 一直没忘。 「嗯。」舒禹童跟宋康仁认识,两个人还一起拍过衣着平面广告。「他是我的组员,但他最近真的太忙了,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 「他忙他的,钱也是他赚的,跟你去打扰他有什么关係?况且,这是他的学分,又不是你的,你叫他做作业是天经地义!干么这么客气,你吃错药哦。」 「我没吃错药,我是--」 「你是?」 我抿起嘴巴,心中有无限忐忑。可在舒禹童面前,我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因为……因为我喜欢他。」 舒禹童的眼睛,瞬间瞪大,无比震惊地看着我,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她的第一个反应是:「那邓子誉怎么办?」 邓子誉、邓子誉、邓子誉,又是邓子誉。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一点都不喜欢邓子誉。我只把他当朋友,没有其他、任何的想法。」 「我以为你那是在骗我,为了顾虑我的心情,才这么说的。」此话一说,舒禹童等同是在暴露自己喜欢邓子誉。显然她也不在乎对我表露心意,「阿欣,你真的可以不用顾虑我,就算你跟邓子誉在一起,我也无所谓。我的感情,我自己会处理好,不会对我们之间的友情產生任何伤害。你……你怎么会喜欢宋康仁呢?怎么这么突然?这不像你啊。」 「我喜欢宋康仁这件事,一点都不突然。」我用略微强势的语气,回应了舒禹童。 「阿欣……」 「我喜欢他很久了,甚至可以说,我是为了他才来c大。我真的,真的不喜欢邓子誉,也不喜欢别人把我们默认为情侣。」一直被人误会,我也觉得很烦。但……但我也很清楚,我没有资格与邓子誉划清界线。 因为追根究底,像我这种自私的人,就不想跟邓子誉连朋友都当不成。 我跟邓子誉,明明是最亲密的青梅竹马啊。怎么可以,说断就断。 「那……」说来说去,舒禹童还是讲着同样一句话:「邓子誉怎么办?阿欣,邓子誉他……会有多伤心呢。」 邓子誉,会有多伤心? 说实话,最初听到舒禹童担忧邓子誉的时候,我还无法想像,邓子誉会有多么伤心。我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等时间久了,那么瞭解我的邓子誉,肯定会明白我的心思,最后知难而退。 可比他想通来得更快的,是我的二十岁生日。 在那一天,当我结束与其他youtuber的拍摄,回到租屋处,一打开灯光,映入眼帘的是客厅的漂亮装饰,墙上还掛着大大的happybirthday萤光色气球。 「surprise!」 伴随着这句话,躲在卧室准备为我庆生的舒禹童立即跑出来,朝我头上洒花。而从来不搞多馀花招的邓子誉,则从厨房走出来,双手捧着一个蛋糕,对着我说:「阿欣,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 接着,两个人将我围住,为我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透过昏暗的灯光,我观察着邓子誉,总有一股风雨欲来的预感。 「阿欣阿欣,快吹蜡烛!快许愿!」 「你们……干么搞成这样?」我没有吹蜡烛,也没有许愿,而是微微闪避,对着邓子誉说:「这些佈置,还有桌上的花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我抗拒得太明显,原先表情愉悦的邓子誉,脸上的笑容也渐渐转为僵硬,「就是想为了你庆生。」 「那也不用搞成这样。」 「为什么不用啊?生日不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吗?欸欸欸,我们来吃大餐,再一起吃蛋糕,还有很多事没做!」夹在中间的舒禹童,努力地缓和气氛。而我透过舒禹童的眼神,我清楚她早已知晓邓子誉想做什么,可她心疼他,总想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邓子誉也不想在此时闹得太僵,难得接续舒禹童的话:「嗯……我们先来吃饭吧。」 摆在餐桌上的菜,全部都是我喜欢吃的。可这一顿饭,我们吃的索然无味,只有舒禹童在说话,我与邓子誉皆保持异样的沉默。 直到我放下筷子的那一刻,邓子誉才开口:「阿欣--」 「我吃饱了。」说完,我发现口袋里的手机在微微震动。我拿出来一看,是宋康仁传讯息给我,说他已经结束今日的工作,正要赶过来,要我别太早睡,下楼跟他说几句话。 这是我在过去,完全不敢想像、无法置信的情节。我喜欢的人,愿意走向我,跟我说话,还有……无限的可能。 「阿欣,我有话想要跟你说。」邓子誉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抿起双脣,看向他。因为思绪很乱,就算宋康仁赶来也要半小时,可我连这半小时都等不了,只想逃跑,「可以等下次再说吗?有人找我,我要出门一趟。」 「我是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始终在忍耐、克制的的邓子誉,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腕,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不要走。」 「对啊,阿欣,我们蛋糕都还没吃……」 舒禹童又下意识地跳出来缓夹,这次邓子誉却是转过头,「禹童,谢谢你。但可不可以先请你离开?我想单独跟欣樺谈。」 邓子誉的态度是如此坚决,坚决到我与舒禹童都拒绝不了。 等舒禹童一走,我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继续挣扎:「邓子誉,你不要这样子。」 「那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子?你说出来,我愿意改。」 话又说回来,这简直是我们之间最难解的问题--他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但我最希望的,就是他什么事都不要做。不要对我好,不要心疼我,也不要想改变什么。 「邓子誉,对我来说,你只要维持『朋友』这个角色,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如果继续下去,我们可以永远--」 「其实你可以跟我说实话,我没有那么脆弱,接受不了你不喜欢我,喜欢宋康仁的事实。」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彻底封堵了我所有的退路。 我垂下头,不敢与邓子誉对视,怕多看一眼,就会被他眼底的哀痛动摇。 「对不起……我已经努力过了。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想再拖一些时间……」 「阿欣,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瞭解我呢?为什么不瞭解,我瞭解你所有的一切,并且能接受,你所有的选择。」 瞭解我所有的一切……指的是,他早就知道我拼命考上c大的理由,知道我喜欢宋康仁,知道我无法对他动心……是这样吗? 纵使如此,他依然一点一点地改变自己,试图让我有机会喜欢上他。 「我喜欢你。」 邓子誉的告白形同利刃,插进我的心坎。我愧疚的泪水,瞬间从眼角涌出,反覆低语:「不要这样……邓子誉,我不想你这样……我不想你喜欢我,不想你成全我……我想继续当你的好朋友……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改变?」 「可是,阿欣,我改变了。」邓子誉抬起我的下巴,拿着卫生纸,温柔细心地擦拭我被泪水浸湿的双颊。「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我喜欢上你了。无法以朋友的身分,继续守护你一辈子。」 「邓子誉……子誉……」我分不清楚流的眼泪,是为谁而流,只能不停哀求:「不要就连现在,也为我着想……不要跟我道歉……算是我求你,你不要喜欢我……不要再对我好了。」 向来对我有求必应的邓子誉,露出浅浅的微笑,意外的,第一次拒绝我:「阿欣,可是对我来说,喜欢你是一件让我感到很幸福的事。就算是你的心愿,我依然不想要割捨这样的幸福。」 我不明白为何喜欢我,会让他感到幸福。像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和能耐,让他为我驻足、付出真心呢? 「阿欣,我想……我们还是暂时不要再见面了。你不必再顾虑我,去追求你想要的幸福。我不会再来找你,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直到你有朝一日,若再需要我,我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在今后的好多好多年,每当夜深人静时,我都会想起邓子誉那佯装坚强,又流露出受伤与绝望的神情。宛如梦魘,深植于我的脑海,挥之不去。这次也是一样,我浑浑噩噩睡了一觉,醒过来第一个想的,是邓子誉的脸庞。 明明这么久不见,我却仍然那么掛念。 「日前频繁传出,网红阿欣与演员宋康仁夫妻婚变的消息,始终未得到查证。直到昨日,周刊拍摄到宋康仁与神秘a女共同进出旅馆的画面,引起轩然大波……」 我打开电视,马上要见到这个让人倒足胃口的新闻。摆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个没完没了,显然是一大堆讯息蜂拥而至。 早已不是二十岁,青春懵懂的少女,我很清楚目前的情况有多糟糕,但还是很想逃避一切。我选择拿起的不是手机,而是装满威士忌的玻璃杯。 刚喝下一口,一股难受的灼热感,在我胃里不停翻腾。 突然间,我听到外侧剧烈的拍门声,还有:「阿欣!阿欣你人在里面吗?阿欣!哥哥来了!」 我胃痛到爬不起来,连意识都有些恍惚,只能小声地问:「哥……你怎么会来?」 可惜我的声音未传递到外侧,反而还听见大嫂说:「阿欣你听见了吗?阿欣!」 大概是我的家人看到新闻,担心我,又联系不上我,才会刻意北上来找我。我本该好好整理仪容,体面的为他们打开家门,可我依然坐在沙发上,双手摀着肚子。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喝下了一大瓶的威士忌。本就千疮百孔的肠胃,现在应该彻底坏了吧…… 下一秒,我家的大门被消防人员撞开,眾人闯进室内。大哥大嫂想要碰触我,被一旁的医护人员阻止。 「阿欣……阿欣你还好吗?哥哥来了,哥哥马上带你回家……」我哥向来不是什么男子汉,看见我浪费不堪的模样,立即哭了出来。 我咬牙安慰:「哥,我没事……」接着,我的视线停留在站在门边满脸震惊且无措的邓子誉。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在这个场合与他重逢。我想要变得更好一点,以健康、活泼的样貌,告诉他我过得很好。但是……我想新闻已经完整地暴露,我那一点都不幸福的婚姻,和过于悲惨的人生。 我的身躯开始抽搐,医护人员将我放置在担架上。 「不要出去……我害怕……」我嘴里的呢喃,周遭没有半个人听见。 能以想像大楼外,会有多少记者守株待兔。我都能替他们想好标题──「网红阿欣因婚变大受打击,酗酒送医。」 果然,在被送出大楼的那一刻,强烈的灯光朝我席捲而来。我像是被海浪冲到岩石上的鱼,被炙热的烈阳曝晒。 「请各位记者朋友,先让一条路给医护人员走。也请各位不要在这时候拍她,她公眾人物,也需要维持形象。」 始终沉默不语的邓子誉,赫然挡在我的身前,对我掩盖住所有的摄像头。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更意外地感到无比安心,恍惚地回想到,他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对我说,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会回到我身边……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忘。 CH4-1 无须劳心。 我跟邓子誉虽然说暂时别相约见面,但并没有决裂,改用文字取代语音的关心。而我上次见到他,是我们二十七岁,与宋康仁决定结婚,回到老家会见双方家长。 那是个炎热的夏天,双方的家人们在简单吃完一顿饭后,宋康仁因为有早已安排好的工作,率先被经纪人接走。我则因久未归家,选择在我们老家高桥里,享受宛如度假的愜意时光。 「阿欣,难得回来一趟,就不要一直待在工厂里,多出去转转。」忙着赶订单,忙到似陀螺打转的大嫂不忘关心我:「或者是约你几个高中时期的好友相聚,一起喝个下午茶,跟大家说你要结婚了。」 「哦。」我严重怀疑大嫂是看我这咸鱼坐在工厂很佔位,想打发我做其他事,可话都说到这了,继续赖在这不走,就是我白目。 我一边走出工厂,一边滑着手机,打电话给我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阿巧。 阿巧很快就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婴儿哭啼的声音,「欸,你回来啦?见面?好啊好啊,不过我刚出了月子,跟你见面的话,小孩没人顾,能带小孩过去吗?」 「来吧,刚好能让我这阿姨,给你的小宝贝见面礼。」 日月如梭,曾经只是高中小屁孩的我们,经过十年,一个已经结婚生子,另一个即将步入婚姻。我们相约在高桥里最繁荣一条街上的网美咖啡厅,这咖啡厅是去年才开的,好在是週间,所以客人不算很多。 差不多等了十几分鐘,阿巧就推着婴儿车出现。 她的脸色红润,精神很好,应该是有好好坐月子,「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都当妈妈了。」看着婴儿车里的婴儿,我很高兴的从皮包拿出一个红包,塞到阿巧的手中,「这给你,算是我的心意。」 都是熟悉的老朋友,阿巧没有推却,爽快地收下,随口一问:「你这次怎么有空回来?不是说工作很忙吗?」 「我跟宋康仁要结婚了。」 此话一说,阿巧刚喝进嘴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她呛了好久才缓过来,用惊诧的眼神看我,「你说什么?你说的宋康仁,是我认识的宋康仁?我们高中男神和新科影帝宋康仁?」 「对。」我点头承认,还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的工作关係,所以我们很少对外公布。不过,等我们完成登记,就会向大家说了。」 毕竟我跟他都是公眾人物,公开恋情你需要透过双方的经纪公司商议。 「哇……宋康仁耶,你们是交往了多久?我的天啊……」 「我们不是同一间大学,同一个科系吗?差不多是大三大四在一起的。算一算,差不多交往了四年多。」 在这期间,我从一个十万订阅的youtuber,激增到订阅人数有一百四十万。宋康仁则从一个网路偶像剧的男主,接了更多戏,累积更多名气,在去年以一部推理电影《沉默区间》,斩获国内影视奖的最佳男主角。 也是在那一晚,他结束庆工后,跑到我家跟我私下求婚。 「太不可思议了,没想到以前我们一起发花痴的对象,现在快要成为你的老公。不简单欸你,让我好羡慕哦。」 「羡慕我做什么?你自己不也是过得很好吗?一个疼爱你的老公和可爱的孩子,组成幸福美满的家庭,这是我最嚮往的。」 「是这样没错啦……能遇到我老公,是我平凡人生中最大的幸运。」 阿巧的老公是一名工程师,因工作加班太辛苦,差点过劳,跑到医院打点滴,认识了在急诊工作的护士阿巧,对阿巧一见钟情,追了她两年才抱得美人归。 他长得并不帅,跟阿巧一样高,但他每次看阿巧的眼神,都散发出迷恋的光芒。 「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我这小家庭顾好。」阿巧一边说,一边逗她的宝宝,「你说得对,我根本不用羡慕你,因为我已经过得很好了。」 「真好。」我忍不住嘴角上扬,顺道喝了一口咖啡,「欸,这咖啡满好喝的嘛,甜点也好吃。我们这小乡下,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咖啡厅,真令人意外。」 「你不知道吗?」 「什么?」 「这咖啡厅,是邓子誉开的啊。」 这次换我瞪大眼睛,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许久未见的邓子誉,神情自若地推开玻璃门,走进柜台跟服务人员交代事情。 我立即把头转回来,缩在被绿化植物遮挡的墙角,避免被他发现,又问阿巧:「你怎么知道是他开的?」 「大家都知道啊,你怎么不知道?你们不是感情很好吗?吵架啦?」 「没有吵架,我跟他吵架……唉呦,反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你这样很欲盖弥彰耶,让我不禁怀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哪有!不要乱说,我才没有对不起他。」或许是太心浮气躁,咖啡都没有一开始那么好喝。「别说我了,你说说自己吧。你除了结婚生子外,还买房了?」 面对我强行的转移话题,阿巧虽挑着眉,但也没有戳破,顺着我的话回答:「买啦!我们总不能都住在公婆家吧,这样大家都不方便。就买在这附近,中古透天,重新装潢花了将近两百万。你呢?你是大youtuber,赚的钱肯定比我们还多,买房了没?房子要趁早买,我从没看过房价跌。」 「买了,两间公寓都在出租。之后可能会再物色新的物件,当作我们的新房。」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欸,你能不能够帮我拿到宋康仁的签名啊?我想要裱框做纪念。」 「你有病吧,签名干么要裱框。」光是想像,就很诡异。 「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跟影帝有那么远的距离,蒐集签名很正常好嘛!」 跟老朋友一起谈天说笑的时间过得飞快,直到阿巧的宝宝尿布湿了,我们才约好之后再聚,再目送她推着婴儿车离开。 阿巧走后,我也没理由继续待在咖啡厅。我拿着帐单,要去柜檯结帐,柜台人员却说:「我们老闆刚才来,说你们那一桌免单,所以小姐不用再结帐了。」 「欸?」我今天实在受到太多次惊吓,一时间无法控制表情,重复确认:「是你老闆免我们单的?」 「对呀!老闆说你们是他的高中同学,特别免单,还要我们不要去打扰你们聊天,想坐多久就坐多久。」 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我,真的很想挖一个洞,把自己埋了,假装不存在。 但我总不能为了不欠邓子誉,强行结帐吧?这样多不好看。于是我对柜台人员道谢了好几次,趁邓子誉不在咖啡厅,快步离开。 结果我一走到人行道,就听见:「阿欣!」 我认得这个声音,绝对是邓子誉。 「嗨,好久不见。」僵硬地转过身,我举起右手,对他挥了又挥。 「好久不见,难得见你回来。」 「哪有难得……」我偷偷打量眼前这个人,跟我记忆中的他,有很大差距。他好像,整个人变大了一号。不是胖,是更高更壮了。 加上他的皮肤变得很黑,和乾脆俐落的平头,说他是黑道大哥我都相信。 「你变得有一点多啊。」 「变丑了?」 「没有变丑,就是……不太一样,成熟了也长大了。」 「你想说的是粗獷吧?毕竟我之前去当兵,多签了两三年,出来之后也习惯这简单的造型,就没有改。」 他多当两三年阿兵哥的事,我有从我大嫂那听过。自c大化工系毕业后,成绩优异的他,没有继续读研究所,直接服役。原以为只会当四个月,结果他又续签了几年,待好待满,到二十五岁才出来。 「你的简单未免也太简单了吧。」我以为依照他的学歷和能力,退伍后会到大都市找工作。结果他还是做出了,出乎我意料的选择,待在这个人口外流很严重的乡下,还开了一间网美咖啡厅。「谢谢你哦,刚才请我们喝咖啡、吃甜点。」 「都是朋友,当然要请客啊。」邓子誉对我的态度很正常,正常到有点不太正常的地步,让我有点彆扭。 「你怎么会……在这里开咖啡厅?不怕倒店吗?」 邓子誉有些哭笑不得,「这位小姐,哪有人问这种问题?什么倒不倒店,我的咖啡厅经营得很好,你看这人潮,像是要倒?」 「是不怎么像。」里面的客人,虽没有到爆满,至少都坐了七成。 「我退伍之后,回到这里接管我妈的炸鸡事业。然后发现这两间透天店面要卖,那时候屋况很不好,卖的很便宜,我就用我当兵存下来的钱,付了头期款,再重新拉水电,一步一步弄成现在这样。有没有觉得我很厉害?」 我是觉得他很厉害,看他这骄傲的模样,实在是夸不下嘴。 「你够嘍。」直接对他翻了一个白眼,随口问:「你回来接炸鸡事业干么?戴阿姨呢?有阿姨在,用得上你?」 只见邓子誉脸上的笑容突然定格,让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不知道吗?我妈她生病了,得了癌症。」 彷彿有一道雷,从我的头顶上劈下。我张开嘴,想问点什么,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些年我光顾着跟邓子誉闹彆扭,都没去关心戴阿姨过得好不好。如今……如今阿姨生病了,我过这么久才知道。 「不用担心啦,我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意志很坚强,经过几次化疗,目前状态还算稳定。你呢?最近过得如何?身为百万创作者,和千万直播网红,工作应该要很忙啊,回来干么?」 「我……我回来,是因为我要结婚了。」我的右手不自觉地颤抖,洩漏了我内心的焦虑和紧张。 尷尬像是会传染,一时间,连邓子誉都陷入沉默,过了大约一分鐘,他才问:「跟宋康仁吗?」 邓子誉和舒禹童,是少数知道我跟宋康仁交往的「朋友」。 「我们可能会先登记,再办婚礼。这次回来,是为了跟双方的家长说这件事。」 「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了。」邓子誉对我露出体面的微笑,没有一丝崩溃和留恋不捨,「你一定要幸福哦。」 「谢谢。那个……邓子誉,戴阿姨的病,需要我帮忙的话,你不用——」 「不必。」他打断我的话,用很坚决的态度说:「你作为准新娘,有很多事情要忙。至于我妈的事,我会处理好,不用把心思花在我们身上。」 乍听之下,我很生气,气他干么这么说。戴阿姨之于我,也是非常重要的人,让我帮一下忙,又不会怎样。可当我恢復理智后,意识到我哪有资格说三道四。如果真的关心,就不会到现在才知道。 真是太虚偽,又太可笑了。 但邓子誉没有指责我,保持他一如既往的宽容:「阿欣,就算世界上有多少人遭遇不幸,我仍然希望你会是最幸福的那个人。你只要,想着如何快乐就好。」 CH4-2 如何快乐。 想着如何快乐? 我曾经以为拥有一个帅气完美的男朋友,和一份收入可观的工作,得到快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现实却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与宋康仁公证结婚的隔年,我受邀到日本参加一场youtube的活动。期间,我收到了来自周刊寄给我的勒索信。信里有好几张宋康仁跟某个不认识的女生,在暗巷里亲吻、互相搂抱的照片。 从那一刻起,我疯狂催眠自己所拥有的幸福,彻底分崩离析。 我选择向宋康仁摊牌,在强大的证据下,他也没有否认,而是说:「我是外遇了,但阿欣,我们现在有那么多代言都绑在一起,谈离婚不好吧?」 原本我只是生气,可听完他讲这些话,让我彻底看透这个男人,心凉透了。 「就算我们代言绑在一起,但这是你外遇,违约金跟我有什么关係?」多亏了我有个律师朋友舒禹童,我们婚后的每个法律文件,都由她把关。婚后的财產,也是各归各的,没有掺在一起。 「阿欣,你可以冷静一点吗?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谈一次。」 我浑身都在颤抖,「遇到这件事,我没办法冷静。我不是你,这么擅长偽装。」 「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们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结婚。现在你就因为我外遇一次,吵着要跟我离婚?阿欣,你可以不要任性吗?」 「你是第一次外遇吗?你外遇,是我任性造成的吗?」他不明白我,我更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难道无关?是你没办法接受我,没办法跟我做爱,我才去找别人的。」 我无比庆幸我心凉得早,不然我大概会大受打击。没办法跟他做爱……呵,想起这个就感到很讽刺。如果可以,我也想和正常的女生一样,跟喜欢的人做亲密的事。 「我无法跟你有亲密行为,是因为我忘不了,我们第一次坦诚相见时,你看我的那个眼神。你不需要说,我就明白你觉得我很噁心。」 由于我之前很胖,胖到皮下组织都被撑开。等到我减肥成功,变瘦时,皮肤不会有弹性地变回光滑的模样。我的身体有很多地方,例如手臂、腹部、大腿都有赘皮,必须进行消除赘皮的手术。手术标榜微创,但切除的部分太多,加上我体质,导致我留下很多大大小小的疤痕。 这些疤痕不停提醒我,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想要变得好看,想符合社会大眾的审美。可像我这样的人,要做到别人眼中的一百分真的好难。要让另一半接受最真实的自己,也好不容易。 「阿欣……」 「我还傻傻的觉得很对不起你,主动提分手,想放你自由。你忘了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你说你不介意我的过去,会陪我、守护我,直到我克服心魔。我多么……感激涕零,不停向你道谢,可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你帮了我什么?」 所有的质问与不理解,得不到宋康仁的回应。 我闭上双眼,强压住泪意,下达最后通牒:「如果你不答应离婚,我会曝光这一整件事,到时──」 「我答应你,等你一回国,我就马上签字离婚。但我的新电影要上映了,要是我们离婚的消息被公佈出来,会影响票房。电影是大家的心血,不能因我一个人的错误被摧毁。拜託你,再帮我一次吧,只要你保持沉默,什么都好谈。」 对宋康仁心软,是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面对他的请求,我终究是让步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一旦让步,就会被得寸进尺。我错过了声明离婚的最好时机,连续一年多,都被迫与宋康仁维持表面上恩爱夫妻的形象。 宋康仁,成为打在我身上,无法被抹去的烙印。 「我先说重点吧。」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白色带有斑点的天花板。 「孟欣樺小姐昨夜在送医途中,已陷入昏迷,经诊断是溃疡穿孔引起的急性腹膜炎。目前透过腹腔镜的微创手术补孔,在她的腹部上方有四处伤口,请患者的家属多加留意。此外,我们从医疗记录上,发现孟小姐有过度食用安眠药的情况。」 「安眠药?她、她吃多了安眠药会怎么样?」 「市面上流通的多为五代安眠药,毒性小,副作用也低,吃再多也不会危及到生命,但对身体多少会有些损伤。她会胃穿孔,有一部分的原因是饮食不正常、服药及饮酒过量,这些应该要多加留意。」 「那她怎么会睡这么久?」 「安眠药加麻醉的效果,让她容易感到困顿。应该等一下就醒来了,不必太担忧。」 「那……我妹还需要注意什么吗?她还会有生命危险吗?」 「还需要注意的问题,是她过瘦,极度营养不良。我看她这样子,应该是饿了好几天,又只喝酒才会胃穿孔。」 我哥当下就骂了一句「糙!」随后又对着医生说:「抱歉,我不是在骂你,我就是太生气了……」 「我明白,因为我也有看新闻。」 俗话说得好,好事无人知,坏事传千里。伴随着新闻的连播,恐怕全世界的人,都能知道宋康仁的丑闻。 抢在我哥骂更多脏话之前,邓子誉说:「阿欣起来了。」 顿时间,大哥大嫂围在我身边,嘰嘰喳喳说个不停。我本来就没什么精神,现在更是头昏脑胀,低声安抚:「我没事,还好的,你们不用担心我。」 「你怎么会没事?胃都穿孔了,还变瘦这么多,我真不明白你──」 「阿宏哥,你不要说了,先让医生看看。」还是邓子誉打断我哥的碎唸,让医生能够来检查我的身体。 医生例行性地询问我醒来之后的感觉,我用乾哑的声音,回答:「还好,谢谢医生……」 「术后护理的部分,我会再跟一位家属说明。你要多注意身体,定时服药。」 于是医生带走情绪最稳定的邓子誉,留我跟大哥、大嫂面面相覷。 差不多过了三分鐘,大哥才小心翼翼地问:「阿欣,你……有没有打算跟那个烂人离婚?哥跟你说,你不要怕,无论如何,我们永远都会支持你。」 「干么张嘴闭嘴就问阿欣有没有要离婚?先让她休息,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我就是怕那个烂人纠缠阿欣!我只要看到新闻,就气到发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的宝贝妹妹?」 「你是笨蛋吗?在阿欣面前,不要口无遮拦。」大嫂气到巴我哥的头,显然是怕我变得更难过。可说实话,毕竟离婚离了一年,真真切切感受到绝望与心碎后,心里那溃烂的伤口,好似不再那么疼,有的只剩下麻木。 「对不起,是我让你们担心了。」 我哥直接反驳:「你道歉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自己,让你们担心,还到处奔波。对不起,我知道错了……至于离婚的事,我也会好好处理。」 「那婚宴呢?你不是一直在筹备婚礼吗?现在不办了,场地那些都要回绝掉,应该很麻烦吧?需不需要我帮忙?」 大嫂的关心,让我一时间又哑口无言。过去一年,我都无法跟家人坦诚我离婚的事。因为我的父母很喜欢宋康仁,是真心真意地为他好。 所以我……真的很难说出口,每次都想着,之后再说,以后再提…… 「场地那些,这几天我都处理好了。」他们总会询问我,婚礼筹办的进度。 我早就离婚了,哪有筹备什么婚礼。但为了使大家放心,我编造了很多藉口来拖延婚礼的举行。 「这样啊,那就好。你现在身体虚弱,有什么事就别自己操心,让我和你哥做,我们一定能处理妥当的。」 「我知道啦,谢谢大嫂。」 「一家人谢什么?唉,我光看你的脸,就心疼死了。要是妈来,肯定会更难过。」 闻言,我心头一紧,小声问:「爸爸和妈妈……还好吗?」 「他们的女儿变成这样,怎么会好?尤其是你妈,最疼那个人渣,结果呢?想到就生气。」 「好了。孟佳宏你闭上嘴巴,说这么多干么!」或许是我的脸色越发苍白,大嫂连忙阻止我哥继续咒骂,还用眼睛狠狠瞪他。 「呃……哥不是……」 「哥,我知道,我没事。」看着大哥手足无措的样子,无奈之馀,又很难过,连带着病房的气氛,都有些低迷。 好在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邓子誉手提两袋食物,一看见大哥大嫂就说:「阿宏哥、晓芬姊,对两天你们都在担心阿欣,没有好好休息。这里由我来顾就好,你们去附近的饭店睡一觉,明天再过来吧。」 「这怎么可以?在怎么说也应该是你去休息,没有我们下来照顾。」 都是老熟人了,邓子誉也没有拐弯抹角:「你们待在这里,阿欣根本没办法放松休息。再说,我很习惯照顾病人,绝对比你们做得好。我看你们中午也没什么吃,就两个便当让你们带去饭店享用,不要跟阿欣一样,到最后营养不良。」 「我是阿欣她哥,待在这里,她为什么没办法好好休息?应该很安心才是。」 「阿宏哥,你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吧?一直问东问西,她能够休息?我知道你们是关心她,但也要看情况嘛。」 大嫂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们待在这里,阿欣的确不好休息。就听子誉的话,到附近的饭店睡一觉再过来。」 大哥原本还想说什么,还是被大嫂拖出病房。 CH4-3 戛然而止。 「你这几天都必须禁食,顶多喝水。」成功送走两位佛祖的邓子誉,从冰箱拿出冰敷袋,「现在你冰敷二十分鐘,然后如果你体力允许,要下床活动,促进肠蠕动,避免阻塞。」 「我没力气了。」我光是说话都觉得累。 「没力气也要在床上左右翻身。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 有时候我觉得「青梅竹马」真的是很神奇的关係,超脱友谊,更似家人。就算有好久没有联系,再次相处时,依旧不会感到彆扭。 「……我什么时候能够吃饭啊?」 「吃饭?你想得真美。你呢,距离吃乾饭的路还很远,禁食就得禁一个礼拜。」 我噘嘴,「我真的要禁食一个礼拜?」 「不然呢?等会护理师会帮你装鼻胃管,让你能够灌葡萄糖水。」 想像那个画面,我就头皮发麻。 「你也没有那么爱吃饭,不然怎么会瘦成这样?整天喝酒,不爱惜身体,真是……孟欣樺,你最好给我乖一点,再糟蹋自己,我就修理你。」 看着他关心我的样子,我有点想哭,嘴硬地反问:「你要怎么修理我?」 这问题的确把邓子誉难住了,他卡壳了三秒,回:「……还能怎么修理你?当、当然是……我得想想,怎样对你最不好。」 「你连对我不好都得要想,那就不可能修理我啊。」离婚的这一年,我一直都很委屈,却从未落泪。因为哭不能解决事情,既然是我选择嫁给宋康仁,无论遭遇什么,都应该要好好承受,再好好消化。 可是……面对邓子誉就不一样了,我再怎么忍耐,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哭什么?不要哭了,我都还没修理你呢。」我一哭,邓子誉便开始慌张,「是不是伤口很痛?我帮你按着冰敷,如果真的痛到不行,我去跟护理师──」 「邓子誉……我肚子好饿……我想吃东西……」我好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 「等你好了,想吃什么东西我们就去吃。不哭了,一切都会没事,都会变好的。」 「我想吃炸鸡。」 「噗。没问题,我之后再买给你吃。」 「我想吃你炸的。」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想吃戴阿姨炸的。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我爸妈一天到晚都待在工厂,为大厂牌做服饰代工,根本顾不上我。于是我妈,就把我託付给戴阿姨照顾。 戴阿姨的厨艺很好,每天都能给我和子誉变不同的花样来吃。其中让我最怀念的,是戴阿姨炸的那一桶,外皮酥脆可口,肉质鲜嫩多汁的炸鸡。我吃了一个又一个,满嘴都是油渣渣……等我长大了,在这个绚丽的城市生活后,我就再也没有吃到那样的滋味。 不……不是的,不只是没吃到那样的滋味。我是连饭都不喜欢吃,整天光想着减肥、变得好看,来来回回折腾自己。 「我炸的,没有我妈炸的好吃。」邓子誉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但没有鱼,虾子也好嘛。」 我勉强止住眼泪,抓住邓子誉的手,小声问:「阿姨她……还好吗?这一年过得好吗?你别告诉她我的情况,这样她会担心。」 「比起知道你的情况担心,我们更害怕的是不知道你的情况。不管是我、大哥大嫂、你爸妈和我妈,都希望知道你的消息。放心吧,我妈她比你还好,好到能嘱咐我来好好照顾你。」 邓子誉一边说,一边拿纸巾擦拭我的脸庞。细緻又呵护,宛如把我放在手掌心中。 我知道我错了,这几年错得很离谱。 「邓子誉,你为什么都不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这些年,后不后悔?」 问我在残忍拒绝他后,选择另一个人,搞得自己如此狼狈,觉得后不后悔。 问我为何不识好歹,想追寻那童话故事般的人生。以为一见钟情,就是命中注定。 「我不会问你后不后悔。」邓子誉说这句话时,没什么表情。 可从他细微的动作,我看得出来,他有多么不捨。 「我只能告诉你,我后悔了。早知道会让你这么难受,受这么多伤,我就不应该,把你让给他。」 * 第一次见到宋康仁,是在高一结束之后的那个暑假。 炎炎夏日,我却在家间不住,骑着脚踏车到处乱窜。某天,在距离我家工厂不远处的四合院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 从车上走下来的是一名身穿白色衬衫,纤细且清俊的少年。 少年的左侧站着四合院屋主的女儿,在她未出嫁前,我都喊她淑晴阿姨。 「爸、妈,对不起,就像是我电话跟你们说那样……康仁先拜託你们照顾了。」 屋主是巫爷爷,他想开口说话,面对女儿的眼泪,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阿晴,照顾康仁没有问题,可你要去哪里?」巫奶奶颤抖着双脣,询问。 淑晴阿姨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重复说:「康仁拜託你们了,他的生活费和你们的赡养费,我会想办法按时匯过来。」 「阿晴?你不要吓妈妈,你讲得不清不楚的,到底要去哪里?阿晴、阿晴你别上车啊,把话说清楚。」 「妈!这件事情你们真的解决不了,也没有能力解决。既然如此,你们就不用担心了。」说完,淑晴阿姨转向始终沉默不语的少年,「康仁……你在这里,要乖要听话,不能够给外公外婆添麻烦。户口我都帮你迁好了,学校也办好转学,什么都不用担心,知道吗?」 少年的眼泪充满了茫然,跟在电线桿后方看戏的我一样,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他没有说话,没有问「你要去哪里?」、「为什么把我丢在这?」和「你什么时候回来接我?」,而是悵然若失的,看淑晴阿姨坐上车,车子缓缓驾离。 我以为少年会乖乖的随巫爷爷和巫奶奶进屋,却没想到,他发现了我的存在,跑向我,说:「可不可以借我脚踏车?」 我愣了一秒,「可、可以。」 得到我的许可,少年抢过我的脚踏车,奋力往前骑,不停大喊:「爸!妈!你们要去哪里?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接我?爸!妈!你们不要把我丢在这里!」 一眨眼,他消失在这小路上,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中,留我呆愣站在原地。我心想,脚踏车被人骑走,这样回去肯定会挨骂,不如就坐在一旁的树林下等他。 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他牵着脚踏车回来。 原本衣着乾净的少年,大概是骑车跌倒了,摔了全身满是脏污。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摔了一跤……」他一边说话一边哭,让我搞不清楚,他是哭他跌倒,还是哭他父母离去,「脚踏车被我刮到了……对不起……」 这是我爸刚买给我的新车,被刮到当然很心疼,可面对这近乎崩溃的少年,我只能说:「不用道歉,这没有什么。倒是你,不要再哭了。」 少年纤细得彷彿一折就会碎裂,让我这种从小就顶天立地的女汉子,產生难以言喻的怜惜。 「他们会回来的。」我伸出胖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慰:「而且你的爷爷奶奶人都特别好,你不要太难过,好好等他们回来就是了。」 然而,宋康仁的爸妈,自此之后就不曾再回来。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淑晴阿姨是跟丈夫跑路了。他们原本在北部开设一间中小规模的建设公司,因为营运不善,週转不灵,在倒闭前捲走大量工程款,并将唯一的儿子宋康仁安置于乡下后,逃出境内,流连于东南亚各国。 之所以会知道,是讨债的来乡里闹过。可他们能怎么办呢?被留下来的人,小的小,老的老,更无力偿还那庞大的债务。最后是报警,请警方来处理这件事。 等到宋康仁再次见到他们,已是天人永隔。 那时我们大三,还没交往,始终保持曖昧。我心里期盼,却又不太明白,为什么他在眾多喜欢他的女生中,唯独对我特别好。我有自知之明,可仍心存侥倖。 某日,宋康仁接到警方打来电话,说有一对中年夫妇被人砍死在泰国,泰国警方在调查完毕后,将遗体送回来,希望他能够去认尸。而我在他的请求下,陪伴他前往司法机关。 路上他的情绪很稳定,彷彿要去相验的不是他的父母。 宋康仁的头靠在公车的墙壁,眼神望向车窗外,突然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也跟我爸妈有关。」 「你记得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是我呢……」毕竟上大学后,我瘦了整整两圈。连脸颊的肉都消下去了,跟以前完全不同。 「我又不是失去记忆的笨蛋,怎么会不知道是你?我只是觉得,那时候的我太蠢了,竟然跟着车子骑了好几公里,骑到脱力、摔车,他们都没有停下来看我,多年来更是不闻不问。如今还要我去认尸,真是太讽刺了。」 「我想他们只是做出,认为对你最好的选择。纵使伤了你的心,我也觉得,把他们带回家不会是一件坏事。巫爷爷和奶奶年纪都那么大了,你难道捨得让他们去吗?不好吧?」 一提到巫爷爷和奶奶,宋康仁冷硬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我的外公外婆,如同你说的那样……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是啊,他们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好好长大了。」 「你也是。」 「什么?」我茫然地问。 「你也是,最好的人。」接着,宋康仁伸出他的手,握住我的。我有些诧异,心跳加速,却没有挣脱,而是瞪大眼睛,听他接下来要讲的话:「阿欣,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吗?」 当下我的反应好像是差点哭出来,强忍着泪水,对宋康仁大力点头。 多年以来的暗恋成真,我天真的地以为,自己是抓住梦寐以求的幸福。 可事实,不是如此。 他早在走入我的生命以前,就不再是那个,脆弱到令我不得不驻足,不得不怜悯的翩翩少年。我一直喜欢的,深爱的,终究是我的美丽幻想。 宋康仁,也只不过陪我演一场「我很爱你」的戏。 然后,戛然而止。 CH5-1 离婚一年。 胃穿孔的手术结束后,我要面对的是漫长的康復疗程。 大哥大嫂在这待了三天,就被我无情地赶回老家。家里的工厂还需要他们,不能在我这浪费时间。 反正这里有邓子誉,我也不是没人照顾。 「等会舒禹童说会过来探望我。」我住院住了快两个礼拜,之前的状况实在不是太好,不想让她过来,多一个人担心,所以就一直挡着。 如今,我实在是挡不住舒禹童那猛烈的砲火。 「我需要回避一下吗?」邓子誉正坐在沙发上看书,闻言,他抬起头问:「她应该会大爆走吧?这些年,我也没看过她的脾气有变好过。」 舒禹童不只是我的老朋友,与邓子誉也很相熟。她什么脾气,我们都心知肚明。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可以帮我分担一些砲火……」 「那我要走了。」 「喂!」这什么朋友?有人这样子的吗? 「她发疯起来是真的很可怕。」邓子誉语重心长,十分想要逃避,可惜在他站起身的那一刻,病房的门被舒禹童风风火火地推开,完美错失了逃脱的时机。 舒禹童穿着一件风衣,十足的女强人做派,一看到邓子誉就说:「哦,你也在啊?正好可以一起骂。」 「我这是……」被扫到风颱尾的邓子誉委屈,想说他这是招谁惹谁。 「你就是惹我!你没有我的联络方式吗?阿欣的情况,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是我不告诉你,是她不让我说。」 邓子誉瞬间就把我卖个乾净,气得我瞪了他一眼,「哪有这种事!我都说要你告诉舒禹童,让她能够安心。」 「你哪有说,你不要──」 「好了,够了你们。」舒禹童打断了我们的互相推託,原本很生气的脸,在来回看了我和邓子誉后,竟然嘴角微扬,问:「你们和好嘍?」 「我们又没吵架。」 「我们没吵架啊,干么和好?」 听了我们异口同声的话,舒禹童露出「你们当我是白痴」的脸,「你们最好没吵架,明明相处起来都尷尬得要死。现在最好,气氛舒服多了,我也不用夹在你们中间,提心吊胆。」 我咬着下脣,被舒禹童这么一说,又想哭了。 「欸,你要哭了哦?哭屁哦。」 「我才没有哭,我就是……觉得这一切都好不容易。」兜兜转转,花了将近十年的时光,好不容易将所有的错误,都逐一修正。 纵使不够完美,可至少心是舒坦的,没有那种让人难以呼吸的窒息感。 舒禹童直接吐槽:「这么多不容易,有一半是你眼残搞出来的。」 邓子誉「噗」了一声,连忙撇过头憋笑,整个人都忍到在抽搐。 「我说你们真的──」正要骂人,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让我有些困惑地转过头,「谁啊?」 下一秒,有个女人推开门,与站在门边的舒禹童对视。舒禹童认出她是谁,用极度荒谬的语气说:「你他妈还敢来?是疯了吗?」 「我没有疯。」对方的态度倒是很冷静,「我来到这里,是想找孟小姐谈一谈的。」 直到她走到舒禹童的左侧,我才看清她的面容。 啊……我突然可以理解,为何舒禹童会这么生气,感到如此荒谬了。因为站在我眼前的,是导致我跟宋康仁离婚的那个小三,也是最近频繁出现在新闻上的主角之一。 除了上述两个身分,还有一个是…… 坐在旁边的邓子誉猛然惊呼:「苗静涵?你是苗静涵吧?」 宋康仁的出轨对象,是我们高中毕业时,向他告白的苗静涵。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又搞在一起,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但她主动招惹我,一切都不一样了。 苗静涵大概没想到有人能喊出她的本名,毕竟她目前,一直都是以「苗苗」这名字,替不少服饰担当平面模特儿。 「你来是想跟我谈什么?」我的这一句话,再度拉回她的注意力。 「我……我来这里想跟你说什么,你猜不出来吗?」 「我猜不出来。你不要再用反问句来回答我了,这样的交谈没有意义。说吧,你来找我到底要干么?」 她停顿了一秒,才说:「我想要你跟宋康仁离婚。」 「嗯,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要我跟他离婚的理由是什么?说出来说服我。」虽然宋康仁这个垃圾不值得留念,但我也不想这么便宜苗静涵。 「你们结婚几年,我们就私下交往几年,就凭这一点,你不想离婚?你怎么就这么没有尊严,硬扒着他不放?」 不得不说,宋康仁跟苗静涵的脑回路达到神奇的一致,都喜欢把问题和错误,理直气壮地丢给对方解决。 「我有个问题是,你怎么会认为,是我硬扒着宋康仁不放?」 苗静涵亮出一张超音波照片,「我怀孕了,目前十二週。我告诉宋康仁,他说你对他馀情未了,用死去要胁他说不愿意离婚。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不是只有你会用这招,我要是没办法跟他结婚,我直接一尸两命,我看你怎──」 「噗。」 「有什么好笑的?」 「是很好笑啊。」宋康仁啊宋康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怎么能在短短十年,就从人类退化成行走的垃圾?「他说的话,你就信?到底有没有这么天真,活该被骗。」 「你什么意思?」 刚好大家都在,我也不用藏了。我呼出一大口气,转头对邓子誉说:「子誉,你可以拿我的皮夹给我吗?」 邓子誉有些迷茫,还是听了我的话,把皮夹拿到我手中。我当着眾人的面,拿出我的身分证。 「我早就跟宋康仁离婚了,你这个白痴。」 这下惊吓的不止苗静涵,连邓子誉和火冒三千丈的舒禹童都朝我看过来。 「他不想跟你结婚,是他这个畜生不想负责。你的脑子是干么用的?装饰?还是怎样?为什么要这么蠢,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越说越气,气宋康仁,气苗静涵,也气自己。 我看我有病的不是胃,是眼睛。怎么能曾经看上宋康仁这玩意? 「你是在骗我的吧……」 「不信你拿去看,我是一年多前离的婚,这身分证也是那时候核发的。我的配偶栏,已经没有宋康仁的名字。」 苗静涵推开阻挡她的舒禹童,从我手中夺去身分证。在看清楚的那一刻,她整个人突然尖叫,随后双脚失力跌在地上。 我、舒禹童和邓子誉都吓傻了,不知道该不该扶她一把。好在外面的护理师听见,即时推门进来,关心我们的状况。「怎么回事?」 「她受到太大的刺激,自己跌倒。」舒禹童说完,也露出滑稽的表情,似乎是想笑,又不太敢笑,怕把人刺激得更严重。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啊啊啊……我为他放弃这么多……他为什么……要骗我……」苗静涵彻底崩溃了,在地上嚎啕大哭。 护理师皱眉走到苗静涵的身旁,「这位小姐,请问你是?」 「她刚才得知真相,承受不住就哭了。哦对,她怀孕了,十二週,麻烦你们多替她注意,保胎很重要。」 「这真是……你们认识她的亲属吗?」 「我们认识宝宝的爸爸。」舒禹童回答。 「那你们要不要帮我打电话给──」 「不行!不能打电话。」前一刻还在痛哭的苗静涵,在听到这些对话后,立即收止住眼泪,用哀求的眼神看向我,「不能打给他,拜託了……他不知道我要来。」 都到这时候了,苗静涵还在担心宋康仁会怎么看她。 「我可以不打电话,但你快点走吧,不要待在这了。」这样的苗静涵,实在看起来太可怜了。 而我在过去的好长一段时间,也是这么可怜。浑浑噩噩的,自残且自甘堕落。 苗静涵抹掉脸上的眼泪,拿着她的东西,跌跌撞撞地逃离病房。 「她没事吧?真的不需要联系她的家人吗?」护理师还在担心苗静涵的身体状况。 「她不希望我们介入,那就算了吧。」 「也是。」确认我真的没事,护理师也不多说什么,快步离去。 剩下的邓子誉和舒禹童,也显然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 「孟欣樺,你跟那人渣离婚一年的事情,怎么都不告诉我们?」果然,舒禹童立即拋出这灵魂的拷问。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觉得很丢脸,都要抬不起头了。」 「你不跟他离婚,才是真的丢脸!好险你没跟刚才那个人一样,不然我一定会被你气死。」 舒禹童说完,换邓子誉接着问:「你当初离婚,是知道宋康仁跟她出轨吗?」 「週刊拍了照片寄给我,要我支付里面的金额,否则就会上报。」 「你该不会给了吧?」 「没给,是宋康仁给的。那时候我人在日本,跟他用电话谈好离婚,回国就去户政事务所办理。我们唯一的约定,是暂时别公佈离婚的消息……结果我就错失了,跟大家坦承的最好时机。」 「遇到这种事,你就应该要告诉我啊!不然我作为律师,是用来摆设的吗?」 我除了道歉,还是道歉,「对不起……我以为我能够解决,可是实证明,就算跟他离婚了,我依然撕不掉他在我身上贴的标籤。」 「那你跟他一起接的代言,该怎么办?还有你要怎么跟你的粉丝说明?」 邓子誉的问题,总是那么犀利。我低下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我想……容我再想一想好不好?」 * CH5-2 地下里长。 我在医院待了将近一个月,才勉强获得医生的许可,成功被放行。 离开医院的第一件事,是前往工作室处理公务。说实话,在成为youtuber的这条路上,我自认比很多人顺遂。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一定的订阅人数,然后从签经纪公司,到组织自己的工作室,在眾人的努力下,成为一个拥有一百五十万订阅的网红「阿欣」。 其中,我的经纪人阿青功不可没。 「阿青,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由于我打算跟邓子誉回老家,频道会暂停更新,工作室也会先解散。原先的员工,我大多替他们找好新老闆,希望他们能一切顺利。 除了阿青,他拒绝了我替他做的安排……他说,他想要休息一阵子,等我回来后,再一起打拼。 「你是傻了吗?我要是一辈子不回来,你一辈子都不工作啊?」 阿青工作认真,性格温柔又善良。是我在前经纪公司,认识的大宝藏。后来与公司结束合作后,我就挖角他来当我的经纪人。 这些年真的是受的他很大的照顾。 「嗯……」离别之际,感性的阿青哭得双眼红肿,「要你管……我就是想要等你,怎样?而且我也是个不称职的经纪人,早知道宋康仁是那样的傢伙,我也不会接那么多居家类的代言……对不起,这段日子你很痛苦吧?」 「早就跟你说,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干么这样?不要哭了啦,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麻烦你去处理和善后,我……我真的很感激你。」离别之际,我抱住阿青肉肉的身体,回想过去的种种,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放心啦,我都会处理好,你只要好好休养,这样就够了。」阿青永远都是最棒的阿青。 「那等我恢復好了,就再跟你联络。」 「好。」 在我与阿青告别的这段期间,邓子誉替我将一些要带回老家的行李搬上车。虽然沉默,但他人高马大的,要不被注意也很难。 「阿欣,他看起来有点熟悉……我之前有见过吗?不对啊,这么帅的人,我遇过应该会记得很清楚。」 「你觉得他帅啊?」 阿青回答得很肯定:「超帅、超有型,是我喜欢的样子。不过他一看就是直男,尔等凡人根本无法僭越。」 「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曾经出现在我早期的影片中。」 「啊!对啦!难怪我怎么觉得他这么眼熟!但他变的有点多欸,变man了,他是做什么的?健身教练吗?也不太像,因为肌肉没有那么大、那么夸张。」 「炸鸡店兼网美咖啡厅的老闆。」 「嗄?」 「你没有听错,他就是做吃的。」阿青的毛病是看到帅哥就挪不开眼,现在也是。「你不要覬覦他,他拒绝人可一点都不留情。」 「我知道,我就是看看,养眼嘛……」 阿青说完,邓子誉便走到我们身边,说:「东西都搬好了,要走了吗?」 「走。」我转过头对阿青眨眨眼,算是真正的与他告别。 阿青送我们到工作室的楼下,依依不捨,「到时候再连络。」 「好,我们有空没空,都要记得联络哦。」 直到邓子誉开车啟程,我仍用后照镜,看站在原地的阿青挥手。 「你很捨不得?」他问。 「当然捨不得。」与我自己亲手建立的王国告别,当然会捨不得,也当然会难过。「但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拥抱我下一段人生。回到家后,我要尽情耍废,把我过去几年下来没放的假全放了,彻底解放!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你是笨蛋吗?你现在不能乱吃东西,要以流质为主……」 耳边是邓子誉的叨唸,我却不觉得烦,反而感到很温暖。虽然他说的话我都没听进去,因为我知道,他会盯着我。 「欸,邓子誉。」 「干么?」 「谢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跑来拉我一把。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我会变得怎样。」 「没有如果。」 如果要我票选出,邓子誉人生中最帅的时刻,我会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此时此刻。就是这么简短的一句话,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答应过你了,不是吗?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在。我不是那种会食言的人,所以没有如果。当然你要是很过意不去,等你康復后,得请我吃大餐,大概请个十次就差不多两清了。」 「你搞笑吧你。我们什么关係,要我请你十次?」 「既然我们是超脱金钱的关係,那你刚才跟我客套什么?」 听了他的回答,我顿时就笑了,也有点想哭。毕竟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下意识想要依靠的,还是他。 这不是单纯的喜欢和爱,是一种经年累月下来的信任与默契。哪怕空窗了十年,他依然是我最熟悉的邓子誉。 「邓子誉,我不是客套,我是真的很谢谢你。我当年那样对你,你不取笑我,还陪我面对那么多问题……」 「你说你怎么对我?不就是拒绝我而已吗?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在意,我也希望你不要在意。喜欢是我的事,不喜欢是你的事,这跟你之后会不会遇到渣男,没有半点关係。你只是比较倒楣,真心错付。而我比较幸运,被你适时止损。」 闻言,我侧过头望向他,「你什么时候eq变这么好?」国高中时期的邓子誉,是自负、难搞还孤僻,别说开导别人,不用眼神骂人都算亲和力的展现。 「我在军中待了两年,看多了无数人被渣和被背叛,搞到最后我都怀疑『稳定交往』这四个字算不算都市传说。时间久了,也慢慢把感情的事情,看淡了一些。可这不代表,我能允许有人伤害你。」 这傢伙真是的……没事让我这么感动干么? 「好吧,等我好了,就请你吃饭!看你要吃什么都可以,不用跟我客气。」 「真的?那我想吃……你记得我们上小学时,学校对面开了一间『我家牛排』吗?以前我们很想吃吃看那味道,可它一客餐要两百多,谁吃得起啊,而且回去跟爸妈说,肯定挨揍。所以我们都只能在橱窗外,眼巴巴地看别人吃。」 「我记得!小时候觉得两百块都是天文数字。零用钱少少的,每天买一瓶养乐多都不够,更别说牛排。我们在外面看了好久,看到老闆都出来赶人。」 在我们还没减肥前,就是两个大大大大吃货。哪里有好吃的,就会有我们在那流连忘返──是没钱用餐,但厚着脸皮站在那,店家也没办法阻止我们不看。 「这样算一算,那间餐厅开了有二十年,我们竟然连一次都没吃过。」 「对啊!我之前曾经想去吃吃看,没想到那么其貌不扬的店,晚上给我客满耶。问了我的亲戚才知道,那家牛排店是小学生的米其林,只有考试考得好的小朋友,才有资格去吃。所以你要请我时,记得先订位。」邓子誉说得神采飞扬,显然对那家牛排店真的很感兴趣。 而我看他这样子,不知不觉陷入了他散播的欢乐气氛中。一路上,我的嘴角从没降下来过…… * 可惜我糜烂在家当米虫的计画,尚未实施,就被我妈强制阻断。 「你醒来啦?」每当我一醒来,走出我房间,还没扑向沙发,待在厨房的我妈就像是有超高速雷达,迅速将我捕获,说:「我煮了红豆汤,你先来喝一碗,喝完之后再拿去给邓子誉。」 「妈,我连脸都还没洗,你就要叫我做事。」 「那你就去洗脸啊,我又没叫你不要洗脸。还有现在都几点了?你睡到这么晚,还敢说!」 说不过我妈的我,只好噘嘴,顶着一头乱发走进浴室梳洗。 等我梳洗完毕,餐桌上已经摆了一碗看起来香甜可口的红豆汤。 「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等会你吃完,拿这保温罐给子誉。」我妈对我极度不放心,又重复她刚才的命令。 「我知道啦,但也要我能够找得到他啊。」回到家乡高桥里后,我才知道邓子誉这个人有多忙。他早上在菜市场卖炸鸡,一个人顾五个摊位,下午跟员工忙着採买、处理食材,再到咖啡厅巡视一圈。偶尔还要帮乡里的老人换灯泡、修家具和关心他们的身体健康,替他们到车站前的药局拿慢性病的药物。 我都取笑他是我们高桥里的地下里长,才会管这么多事。 但在这个青年人口外移严重、高龄化的乡里,除了依靠他这种热心又能干的人,还能依靠谁?总不能依靠我这种菜鸡吧。 「他这时候通常都会在市场,你只要过去一趟就遇得到了。」 「妈,我过去就会被邓子誉当免费劳动力,这样我很亏耶。」邓子誉使唤我,也是不留馀力,一点都不会客气。 「亏你个大头鬼,反正你待在家里也就赖在沙发上,动也不动,跟马铃薯似的。现在我让你有事做,还在这边跟囉唆。」 我在心中无能狂怒,表面上却不敢多挑衅,怕把我妈惹毛了,我连红豆汤都不用喝,直接被轰出门。 「妈,你这红豆汤是放了半包糖进去吗?怎么会这么甜?」 「你以前小时候都喝这样啊,也没听你说有什么问题。你这是在北部生活太久了,都忘记我们这里的口味。红豆汤就得喝甜,这样生活才会有滋味。既然你不想吃糖,那为什么不喝水就好?还不浪费我的红豆。」 该怎么形容我妈这个人呢? 简单来说,她就是很酷炫。传统家长的情勒,在她这里从来没看见。 她不是很爱讲话,但每次讲话都很犀利,对我跟我哥最常讲的是:「我是生你们的人,又不是要决定你们人生的人,自己想过什么生活,就自己去过。不过你们成年之后,在我家,就按照我订的游戏规则来,不满意就搬出去,懂?」 我跟我哥都丝毫不怀疑,我妈会因为我们忤逆她,就直接把我们赶出去这件事。 好在她对我们也没有太大的要求,只有:自己的房间自己打扫、外出要报备和不能在家懒散太久。此外,她几乎不管我们,有独自的生活交际圈,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完美地凸显我这女儿,有多么废。 但就是这种放任我的态度,让我在家的这半个月,都过得很舒坦。 「妈,邓子誉这几年在我们乡下都这么忙吗?」我喝着甜得要命的红豆汤,跟我妈说:「他这样跟里长似的。」 「他要是有这个心出来选,肯定会当选。唉,我就特别羡慕你戴阿姨,不知道怎么生的,能生出这么懂事的孩子,比你跟你哥都强。」 「那他这些年,有没有谈恋爱啊?」 我妈冷冷瞪了我一眼,没什么好气地说:「你问这个干么?你想我撮合你们?我跟你说,你刚离婚就不要想着祸害邓子誉了,我不赞成。」 除了邓子誉和舒禹童,还有那个大受打击的苗静涵,其他人都不知道我跟宋康仁离婚一年多了。 「妈!我就问一问而已,又没怎样,干么防我跟防贼一样。还有,你干么不赞同我们在一起?」 「这还需要问?因为你配不上他。」 呵……这果然是我妈会讲的话,诚实到我无语。 「快出门吧,免得等你到了,子誉都要收摊了。」 我偷懒的想法彻底被我妈击破,认命站起身,提着保温罐,离开家里。 CH5-3 太帅了吧。 途径工厂,大嫂问我人要去哪,我回:「妈说要拿红豆汤给邓子誉,我去一趟市场。你有要买什么吗?」 「帮我买一把青葱,你回来的时候,我煎饼给你吃。对了,你怎么去啊?」 「骑脚踏车去!」 「你的那台脚踏车很久没骑了,记得先打气!」 「知道啦!」 我走到工厂外侧的小仓库,牵起放在角落生灰的脚踏车,有些感叹。这是我爸在我考上高中时送给我的礼物,转眼间都要十五年过去了。 检查两个轮胎,果真是软趴趴需要打气。我只好再翻出打气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轮胎搞定。 正当我要上车时,突然听到工厂传来我哥的咆哮声--「你他妈还敢来!?」 我也顾不得把红豆汤送给邓子誉,扔下车就往工厂跑。 「我是来找阿欣的,跟她说几句,我就会走。」现在能让我哥这么生气的,也只有宋康仁了。他面色憔悴地站在工厂的门口,模样可怜到让人以为我才是劈腿的那个人。 「你有什么好讲的?跟我说啊,你有什么资格--妈!」 只见我妈从家里快步走到工厂,一改往日高贵优雅的形象,衝向宋康仁,狠狠刮了他一个耳光。 「滚出去!」 宋康仁瞪大双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我叫你滚出去你没听到吗?」不止宋康仁,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老员工,都未曾见过我妈狰狞地嘶吼。 「妈!对不起,我只是想跟阿欣──」 「谁是你妈?我才不是!你这样糟蹋我的女儿,还敢喊我『妈』?你什么玩意,谁给你脸的?」 「妈妈,你冷静一点,不要这样。」我试图介入他们,不让我妈的情绪过于激动。 可我妈直接把我推开,「你到一旁去,这里没有你插嘴的馀地。」她双眼发红,死死盯着不知所措的宋康仁。 这几年我妈一直都对宋康仁很好,和顏悦色不说,每次带他回来,我妈就会不辞辛劳地煮一大堆菜,再对他嘘寒问暖。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我是怎么拜託你的?我当初是怎么拜託你的!我请你照顾好阿欣,她是我特别乖、特别懂事的女儿,我拜託你对她好,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你说你会对她好一辈子!」我妈说完,揪住宋康仁的衣服,将他扯到了地上。她哭着、吼着,近乎失控,「结果呢?你怎么对她的?你跑去外面乱搞!让她难过到胃穿孔,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你怎么照顾她?她瘦这么多……呜……」 「妈妈,不要这样,不要哭了,都过去了。」 「啊啊啊啊,你把我健康的女儿还给我!都是你!你不喜欢,就把她还给我!啊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她是我的女儿,我多捨不得……」 我妈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一遍又一遍地质问宋康仁「怎么可以」。 但宋康仁只是跌在地上,满脸苍白,不敢回答。 「老婆!老婆老婆!」一大早就跟朋友跑出去钓鱼的老爸接到消息,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唉呦,怎么哭成这样?没事了没事了,阿欣没事了你哭什么?」 「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健康的……」我妈哭倒在我爸的怀里,不停蹬着腿,抽搐着。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妈为了我的事,这么难过,彷彿整个人都要碎了。我也明白,再怎么逃避,终究要有面对的一天。 「宋康仁,你跟我过来。」 「阿欣!」大嫂抓住我的手腕,疯狂摇头,「你找他干么?有什么好说的?」 「对啊,跟这个人渣有什么好说的。」大哥附和。 「让我跟他做个了断吧,你们不用阻止我,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于是我在眾人愤慨的注视下,带着畏畏缩缩的宋康仁走到我停放脚踏车的角落。 「你来做什么?」离婚之后,其实我们很少再见面。唯一见的,大概是两次居家產品的代言。 「我来看你过得好不好……你的电话打不通,我不放心你,就过来这一趟。」 「说什么蠢话,我过得好不好,乾你屁事。不要假装我们是什么和谐友爱的关係,噁心。」 「阿欣,我们能不能就一次,好好谈我们之间的事?」 「如果我跟你说,我们在离婚之前,我就跟其他人上床了,你还会保持冷静吗?」 宋康仁的表情瞬间扭曲,随后又勉强恢復正常,「我们不要扯别的了,你有没有那么做,我心里很清楚。对不起,是我违背了诺言,可是我……我这次真的完了,大家把我骂得很难听,我……」 「你到底想怎样?」 「你可不可以跟大家说,那一晚你也在饭店,照片上那个女的,只是我的助理,为我提东西上楼。拜託你,帮我这次,如果你不帮我这一次,我……我什么都毁了……」 先不说哪一个明星会跟助理在街上搂搂抱抱,就问:「你又跟资方对赌了是不是?这次的电影,你对赌了多少?」 宋康仁颤抖着双脣,显然是对我知道他存有的对赌协议,感到很震惊。 「一年前我会默默离婚,不对外声张,是我对你最后的宽待。你就没好奇过,为什么周刊是把照片寄给我,而不是寄给你?要威胁的话,寄给你不是更好?唯一的原因,是有人要搞你。特别请狗仔或私家侦探跟踪你,拍摄照片,再让我知道你出轨。等我一闹,你的声誉受损,电影的票房就会变得很差,你签的协议也会以失败告终,让你赔到一无所有。」 前年,宋康仁离开原本的经纪公司,创办影视工作室,以製作人兼主演的身分来拍摄电影。接着他会与投资方进行商业对赌,换取从中的巨大利益。 「你的脑袋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你不要傻了,事情衍生至今,我说再多有什么用?跟拍你的绝对握有更多把柄,而且我也不会想帮助你。你这种人,下十次地狱都不足惜。」 「阿欣!」他见我有走,慌张地挽留,然后双脚跪在地上:「我知道错了……拜託你……」 「帮你是不可能,但你可以考虑对外说明,我们已经离婚一年了,那个人是你新交的女朋友。」想起那崩溃痛哭的苗静涵,我圣母病发作,就帮他们这一把。由衷希望他们未来锁死,谁都别放过谁出来祸害别人。 「阿欣,你说的这个办法我有想过,但公佈的话,我之前建立的人设就毁了。再说,你这一年也陪我演了不少戏,粉丝也为了你的代言买单,你就不怕──」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小学生都知道做错事情要道歉,我们都三十了,还没办法面对自己的错误吗?宋康仁,我不会再帮你,快走吧。」 「你是不是真的变心了?不喜欢我了?」 「……你还记得这台脚踏车吗?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跟我借的脚踏车。你还给我的时候,跟我说『对不起,我跌了一跤,把车子摔出了痕跡』,我纵使心疼,依然安慰你,说『没关係,我不介意』。现在回想起来,跟你交往到结婚的那段岁月,我真的好常对你说那一句话。」 他的确是我的初恋,却也毁了我对爱情的所有遐想。纵使我已经不对他產生任何悸动,不再对他有任何感情,可过往绝望与心寒的场景歷歷在目,我再次重温被糟蹋的滋味。 「我们交往一週年,你说工作太忙了,没办法跟我好好庆祝,我跟你说没关係。之后的二週年、三週年、四週年,都是重复这样的对话。所有的节庆我一个人过,一年到头跟你见不到几次面,你每次累了就不想打电话、回覆讯息,我从来没有苛刻要求过什么,一次次都告诉自己没关係、没关係、没关係。」 曾经有多么喜欢,就会有多么痛苦。一年前我不是因为几张照片,就坚决与他离婚。是我已经找不到,再守护这段恋情的理由。 「你说还没公佈恋情,就在我家向我求婚,但包含你的真心情意,我一样也说没关係,低调对你比较好。接着你说不想刺激粉丝,婚礼慢一点办,先去公证……在跟你离婚的这一年,我疯狂想要知道,为什么我不值得被善待,不值得被你喜欢。我不断内耗自己,只为了找到原因。直到最近我才明白,不是我不值得,是你不值得。」 「阿欣……」他大概是想说「不要放弃我」,却在我悲伤的注视下,说不出一句话。 「宋康仁,过去我真的好委屈,今后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我对你唯一的期盼就是──我们今后,不要再见了。」 我一转过身,看见邓子誉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如既往的朝我伸出手,将我抽离那难堪又煎熬的痛苦之中。然后在下一秒,他直接用另外一隻手,狠狠揍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宋康仁。 「糙!」饲料鸡的宋康仁根本不是邓子誉的对手,立即又回到了地上,吃痛地摀住鼻梁。 邓子誉歪着头,对宋康仁下达最后通牒:「如果不是我修身养性,脾气变好了,我绝对会把你打到牙齿都不剩半颗。孟欣樺的未来不需要你参与,你就不要再出现刷存在感,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站在咫尺的我,震惊完后,是双眼冒星星,再次深刻体会到,什么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邓子誉实在是……他妈也太帅了吧? CH6-1 你愿意吗? 我从没想过,年过三十,还能因为某个人的某个动作,一秒坠入爱河。 等我回过神时,宋康仁早已吓得不见踪影,只剩下邓子誉站在我面前,微微皱着眉,表情很无奈。 「你怎么会来?」我问。邓子誉根本无所不在,直接超越里长的等级,快要能竞选土地公了。 「你妈打电话跟我说,你会送红豆汤给我。结果我等了半天,摊位都收好了,还不见你的踪影,所以骑着摩托车沿路看你是不是掉到水沟里。没想到你不是掉到水沟,是被脏东西缠上。」 「噗。」 「笑什么?」 「你说的没错啦,我就是被脏东西缠上。」因宋康仁而紧绷的情绪渐渐和缓,嘴角微微上扬,「那你什么时候来的?」 「还能什么时候……就是你说『没关係』的那时候啊,我在后面听了真的是,很想霍出去再给他两拳。」 所以邓子誉基本上该听的、不该听的,全都听见了。 「你还好吗?胃会痛吗?」 「还好,胃也不怎么痛。」我吸了吸鼻子,然后看到被我扔在地上的保温壶,「你的红豆汤在这里,要不要吃?」 虽然在这吃红豆汤很滑稽,但我还是问了邓子誉这古怪的问题。邓子誉没有拒绝,直接跟我坐在一旁的台阶上,打开装保温壶的袋子。 「有汤匙耶。」他惊呼一声:「你妈果然很细心。」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汤匙是我放的?」 「嗯……依照我对你的瞭解,这个可能是不太可能。」 我对他这正确的猜测感到很愤怒,直接对他比一个中指──真是的,干么这么会猜。 「好吃吗?你不会觉得太甜吗?我跟我妈说太甜,她说我被北部人同化了,口味跟大家不太一样。」 「你妈说得没错啊,这哪里太甜?明明就刚刚好。」 「你真的很烦,让我一下会死哦。」 邓子誉笑了笑,说:「那我让你吃一点啊。」他很慷慨的把一半的红豆汤分给我,我原本想跟他说「我吃过了」,却又觉得他手里的这碗,好像特别好吃。 于是我没什么抵抗力地接过,吃了一口,果然又香又甜。 「好吃吧?」 我虽然不想承认,平白长邓子誉的士气,仍敌不过事实地点头,「是很好吃没错……你这个,怎么跟我刚才吃的不太一样?」 「唯一的真相就是,我把帅气加在里面。」 闻言,我遮住嘴巴,努力憋笑。可惜能力有限,效果也有限,我还是忍不住因为邓子誉的干话而哈哈大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 「……我已经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好像什么烦恼都消失不见。」我把红豆汤还给邓子誉,但从他身上借来的勇气,我藏在心里,「邓子誉,我之前逃避的一切,我都会努力解决的。」 「是吗?」 「反正最惨,就是重新来过。」 我原本很害怕一朝跌落谷底,让所有支持我的粉丝失望,流失所有的期待。可是……因为有邓子誉,我想成为更好、不那么自私的人。 「邓子誉,你愿意,陪着我吗?」 * 「哈嘍大家好,我是阿欣。很抱歉消失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后,突然上传这支影片。影片主要想要说明,我与宋康仁之间的关係。首先,我们已经离婚了,但不是最近办理的手续,而是早在一年前,我就与他达成了离婚的协议。」 「离婚的原因,与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是我从狗仔那得知他外遇,无法容忍,便提出离婚。那时他苦苦哀求我,要我别对外声张,这样会影响他新上映的电影票房。我在很短暂地思考过后,一时心软,妥协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很后悔答应他这件事。随着时间的拉长,我越难向大家啟齿。我们从二十岁开始交往,二十六岁他向我求婚,二十七岁对外公佈且登记,到了二十八岁离婚。我不能说他与我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快乐的,但我……已经尽力了。」 「尽心尽力,却得到那样的结果,让我陷入了一年的低潮。也是在这一年,我欺骗了大家。对不起,我的经纪人不知道我已离婚,以为我们是很恩爱的夫妻,所以替我承接了家庭类别的代言。」 「有不少粉丝,因为我而买单那些產品,我再次衷心地道歉。我所有代言的產品,皆罗列于下表,只要有购买的粉丝想要退钱,都可以联系下列的信箱,会由本人我,亲自将款项退给你们。」 「现在向眾人坦承这件事,一方面很害怕大家不愿意原谅我,另一方面又是松了一大口气。我终于可以诚实地面对你们,找回从前那无拘无束的阿欣。我想还是有很多粉丝,关心我目前的状态,嗯……我回到了家乡,在亲人与朋友的陪伴下,不管是心灵或身体,都在慢慢康復。请大家,不用担心我。」 「最后,我要向大家说一声『谢谢』,我有看到很多人,在这次事件发生后,给予我很大的鼓励。我之前不敢看,可刚才看了一遍,真的受到很大的鼓励。也请大家能再给懦弱的我一次机会,让我能够补偿给大家。」 我面对着镜头,站起身,深深地一鞠躬。 「未来我会努力变得更好,希望我们能在未来的影片相见。」 * 影片上架的二十四小时,观看次数破百万。 最初大家都很好奇,我身为影帝宋康仁的妻子,如何在沉寂多时,出声面对丈夫出轨的丑闻。可影片的唯一爆点,是我跟宋康仁早已签字离婚,他的确有出轨,但不是现在。 随后,我的前小三苗静涵,在她的ig上传了一张全黑的爆料贴文。细数她与宋康仁私下交往的过程,以及她受到怎么样的对待,瞬间把媒体记者与路人的关注给拉了过去,根本没几个人在乎我之前代言什么產品。 唯独经纪人阿青对此耿耿于怀,还特地打电话给我,边说边哭,言语中充满对我的愧疚。 「我早就说过了,这根本不是你的错。」跟阿青通话时,我正在邓子誉的网美咖啡厅打工。因为周遭环境加水龙头的流水声有点吵杂,我听不太清他的声音,就把水先关掉,走到外面去,「是我太白痴,没跟你先说清楚,才会搞成这样。」 「你是挺白痴的没有错……你在干么?洗东西?」 「我在咖啡厅打工。」 「打工?你是不是赔了很多钱啊?这么快就急着──」 「这位大哥,你可以不要这么爱脑补吗?我打工是因为我朋友开的咖啡厅缺人手,要我当他的免费劳动力。至于赔钱,我认真的跟你说,目前还没有人申请退费,反而有一堆粉丝写信安慰我,说我之前推荐代言的东西很好用,他们除了很气宋康仁外,一点都不介意我隐瞒的事。毕竟没有人愿意大方分享这种,有点惨痛的隐私。」 「我还以为会有很多人找你麻烦欸。」 「我也以为会有很多人生气,但仔细一想,愿意听我的推荐,花钱买单的大多是死忠粉丝,他们会愿意听我诉说,且包容我的错误。而且你也知道,现在路人哪有空来酸我?都是在看苗静涵黑化。」 苗静涵大概被宋康仁逼疯了,什么都说,主打一个鱼死网破,强拉着宋康仁走入毁灭的地狱。 据我所知,她原本没那么疯,是真的很爱也很怕宋康仁。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他们因她怀孕起争执,吵到她大量血崩,怀孕四个月小產,被送到月中调养一个多月。在那梳理她与宋康仁的关係,彻底感悟。 等看见我上传的影片,想着要疯一起疯,就开始跟放鞭炮似的狂爆料,持续至今都一个多礼拜了,她还没停,疯狂凌迟宋康仁和他工作室的经纪人。 「你说的,难道是《涵康不为人知的秘密》这齣八点档吗?」 「是……」认真取名的大家,真的比这故事内容还要好笑一百倍。「你也在认真追剧吗?」 「当然!不然像我这种连打工都不用的无业游民,在家要干么?当然是在网路衝浪,看大家骂宋康仁,爽啦!」 「你还没找到工作?」 「是我还没出去找,想摆烂一阵子。阿欣,你真的不再当全职youtuber了吗?」 「我觉得依照我的状况,当全职youtuber实在太累了,我不堪负荷。不过如果你不介意来到乡下的话,我倒是想要邀请你,继续再跟我一起拼。」 「你要干么?又想做什么?如果是跟你一起工作,哪里都可以。」 「嘿嘿,那你找个时间,有空来看看我吧。到时候,我会正式跟你介绍,我未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呢? 回到故乡高桥里这段期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十八岁的我,为了振作家里的成衣工厂,以自身的体型作为拍摄卖点,成为一名youtuber,并透过多元行销的模式,将原本大量、高成本、高单价的塑身裤,全部卖出去。 因此我赚了人生的第好几桶金,更让差点被法拍的工厂,能起死回生,恢復正常的营运状态。现在不需要我推荐,成衣工厂设立的销售网站,就会有稳定的营业额。 那么既然十八岁可以成功,二十九岁的我,应该拥有更大的能力,改变周遭的一切。 于是我从邓子誉改造废弃屋,转型为网美咖啡厅的案例出发,试图振兴我们整个高桥里。 「你说的哦,那我现在就去买车票,南下去找你。」 「喂!真的假的?」 「真的啊,说走就走,我就是怕你反悔。」 我对着电话笑了出来,要阿青路上小心,我在这里恭候他大驾光临。 而在阿青抵达高桥里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被按上了「加速进行」的快转键。 在脑海里的构思,逐渐具体。我、阿青和无所不在的邓子誉,共同成立「寓光事务所」,并与当地政府签订bot案,展开一系列的旅游观光的產业合作。 CH6-2 什么关係。 筹备的过程,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过了一年。 「阿欣!阿欣你在想什么?有听见我们说话吗?」 我猛然回过神,发现所有参与会议的员工,眼睛都齐齐地看向我。我顿时很不好意思,对关心我的阿青说:「呵,抱歉抱歉,我刚才恍神了,在想别的事。」 「你还好吧?是不是最近睡太少,太累了?」 「唉呦,我又没做什么,怎么会累?可以麻烦嘉芊再说一次吗?」 站在台前的,是我们半年前招的企划专员高嘉芊。高嘉芊剪了一头俐落的短发,五官精緻,身材纤细,根本是言情小说事业大女主的现实人设范本。 「可以。」她连笑,都是神采飞扬,充满了自信,「那我重新说好了。目前『go!go!来去高桥里』的旅游方案,是承接欣姐提出的想法,再结合实地考察,得到暂时性的计画。在未来的半年,我们设定几个大目标,一是完成『高桥里一号庄』的翻新,二是顺利取得饭店执照,三是与邻近的国家公园共同推出『探索生态』的活动。」 「首先来看『高桥里一号庄』的翻新进度。一号庄原是建在水利署国有土地上的四合院,屋主陈先生因长年旅居国外,导致房屋年久失修不得住人,且无向政府续约,故遭强制徵回。徵回后,当地政府受限经费不足,无法拆除,使得屋况变得更糟。直到去年年底,寓光事务所向政府签订期限二十五年的bot,正式执行翻新计画。」 「老旧的三合院将改成具有现代闽南风情的院落,这是合作建筑师最初提供的图纸。外观全面整新,一侧的屋簷全数安装太阳能板,协助发电,并增设天窗,让旅客可以一睹高桥里的浩瀚星空。屋内的格局有很大的变化,左侧一排的屋舍,无论墙体或樑柱会全面替换、重砌,预计这里会有三间亲子四人房。右侧的屋况稍好,在补强结构后,会隔成四间双人房和两间单人房。上述的房间,皆会有独立卫浴。」 「置中的这一侧,设有柜台、开放式厨房和交谊厅,来住宿的旅客可自由烹飪在地食材。若晚上天气好,能在前方的空地烧烤,进行团康活动。至于旅客前来一号庄的方式,除了自驾免费停车外,搭乘大眾运输可事先预约,会于最近的火车站『高桥站』接驳。或是沿着我们规划的脚踏车路线,以骑单车的方式,抵达高桥里。我们也会跟政府合作的脚踏车公司申请,在一号庄的附近增设脚踏车站。」 「那有没有像青年旅馆的配置?给背包客住的?」阿青问。 「青年旅馆?有的。我们已与高桥火车站附近的咖啡厅『欣欣向荣』的屋主邓先生签约,预计改造建筑物的二、三楼,成立『高桥青旅』,也会于此增设六十四个床位。二楼是柜台与男子宿舍,三楼则单独开放给女子。」 嘿嘿,这个与我们签约的「邓先生」,正是到哪都会被我祸害的邓子誉。 我见他的咖啡厅只做一楼的双店面,二三楼迟迟租不出去,就动了歪脑筋,卢他把房子以极低的价格承租给我们改成青旅。 「那我继续回到一号庄的专案,我们已向地方的观光局申请旅馆执照,如今正在审核中。题外话,高桥青旅也是。此外,观光局在将来,愿意核发每个参与行程的旅客,二百元的『好玩券』,凭该券至当地合作的店家消费。甚至前一百名旅客,在执行一系列的闯关游戏后,可以获得由好梦成衣厂提供的『好好眠睡衣套组』。」 这「好好眠成一套组」,也是我跟我哥凹来的。他本来不愿意,奈何敌不过我这妹妹发疯,只好无奈妥协。 「观光行程的部分,我们分成了与国家公园合作的『探索生态』组,及与当地店家和文物馆合作的『体验文化』组,皆为两天一夜。前者第一天,是下午一点集合,在专业导览员带领下,徒步前往国家公园旅客服务中心瞭解湿地的生态,再至黑面琵鷺的赏鸟台,透过高倍望远镜来观赏候鸟的迁徙与繁殖。隔日一早五点集合,至高桥观看海景日出,再开——」 「不好意思,你们要吃饭了吗?」 正当高嘉芊讲得如火如荼,口沫横飞时,会议室的门被邓子誉打开。 「午餐时间到了,我准备了炸鸡,大家先出来吃饭吧,不要饿肚子。」 浓郁的炸鸡香味扑鼻而来,让原本不觉得饿的肚子,都起了反应。 我看大家都在吞口水,不好阻止他们,笑着说:「好啦,会议先到这里,先出去吃炸鸡吧!」 大家欢呼了一声,高高兴兴的到外侧享用美食,我则和阿青留下来讨论刚才的方案,有哪些需要改进。 讨论到一半,阿青突然指向门外,「嘉芊又在找邓先生说话了。」 「哦?」我顺着阿青手指的方向,见高嘉芊手拿炸鸡,走到邓子誉面前,一边说话,一边笑得很开心。 「你知道她喜欢邓子誉吧?」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其中一件事,是阿青跟邓子誉成为了朋友。 「知道啊。」微微噘嘴,不太高兴地踢了一下桌脚,「可是我跟邓子誉……现在有点不明不白的,我哪有什么资格好说三道四?」 「是你在不明不白吧,我看邓子誉的心态很坚定啊。」 阿青一如既往地拆我台。不过我习惯了,毕竟我周遭的朋友,没有一个不拆我台的。 「他都愿意陪伴你了,你有什么好担心?」 回想一年前,我问邓子誉愿不愿意陪伴我时,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还反问我:「废话,我不陪着你,谁陪你?」我就心头一暖,觉得这糙蛋的人生,有了极大的希望。 不过呢,我就是很担心,他这个人这么完美,跟我在一起的话,岂不是一隻鲜花插在牛粪上?他是鲜花,我是粪。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太优秀了,导致我自卑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想太多,导致你们的恋爱进度告急呢?」我无言地瞪着阿青,阿青摆摆手,又说:「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知道怎么处理就好。」 大概是我们迟迟未走出会议室,引起邓子誉的好奇,他开门问:「你们在说什么?不出来吃炸鸡吗?」 「吃!」我回答完邓子誉,就对阿青眨眨眼,表示这个话题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阿青白了我一眼,但没有多说什么,跟在我们身后,和大家一起快乐吃鸡。 「邓子誉,你怎么会来呀?」 说起来,我们这事务所的办公室,也与邓子誉这位土豪有极大的关係──这栋採光很好的二层小别墅,是戴阿姨名下的房產。当初我还在思考要把事务所设在哪,邓子誉就把我带来这,说让我随便用。 嘿嘿,有钱好办事,有很多钱和好多人的支持,那就更好办事了。 「我来看你们有没有在偷懒,还是认真工作到连饭都忘了吃。看来,有我们工作狂孟欣樺在的地方,永远都是后者。」 「喂,什么工作狂,我再狂也没有你狂。」若非我们邓子誉一直看起来很健康,不然我也担心他的身体,到底扛不扛得住,「你每天都早上四点起来,也没看你休息,整个人跟神仙一样,不累吗?」 「仙你个大头--」 「子誉哥早上四点就起来了?」在我们交谈的途中,高嘉芊又笑瞇瞇地走过来,自然的对邓子誉拋出问题。 邓子誉立即转换态度,转过头对高嘉芊温和地说:「嗯,因为要工作,所以要早一点起来。」不知道在装模作样个鸟蛋。 「好厉害哦!你都不会赖床吗?像我就很容易赖床。」 不得不说,高嘉芊真的很擅长将情绪价值拉满,这夸人的语调和态度,彷彿邓子誉做到的不是单纯的早起,而是得到诺贝尔早起奖。 「老闆也会这么早起来吗?」 决定组建事务所时,我有寄信给前员工,问他们想不想再续前缘,薪水待遇都好谈。可这里毕竟是好山好水的乡下,离大城市很远,所以真正来的只有阿青和本来家就住在南部的会计。 高嘉芊是透过网站得知徵才,主动联系阿青面试。她今年二十六岁,个性看起来很开朗,之前也都在大公司做过行政,语言能力吓吓叫,很快就被阿青给予很高的评价入取,成为事务所的专员。她的工作能力实在没话说,菁英中的佼佼者,什么任务都难不倒她。唯独她过分热情这一点,我有点招架不住啊…… 「我一般都六七点起来,不太赖床。」高嘉芊来到高桥里的那天,还有其他四位新员工报到。因为之后会有一段时间要请他们住在这,所以我拜託最佳嚮导邓子誉,带他们到乡里各处和附近最热闹的一条间绕一绕。 然后,我发现高嘉芊好像很喜欢邓子誉--这难道就是俗称的引狼入室?真是一个奇妙的经验。我之前都迟钝得要命,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高嘉芊一接近邓子誉,我内心的警铃就开始大响。 高嘉芊对邓子誉的态度很热情,说话又软又甜,我换做是个男生,都会喜欢她这类型的女生。而邓子誉嘛……我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态度温和,但也不是很热情。 「哇,老闆也起得好早,太厉害了。」高嘉芊夸完我,就将视线停留在我们两人身上,「老闆,我可以问一个私人的问题吗?」 「什么?」 一时间还没会意过来,就听到她问:「你跟子誉哥,是情侣吗?」 我不等邓子誉回覆,直接说:「我们是青梅竹马,比朋友的关係,又更更更更好。」 「那你们是情侣?」 「我们是──」 「嘉芊!还有一块炸鸡,你要吃吗?大家都吃了不少,你来再吃一块吧。」 站在不远处的阿青,应该是听到了我们之间的对话,即时救援,把高嘉芊叫了过去。剩下我与邓子誉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你什么时候六七点起床过?骗人。」 「喂,在大家面前,给我一点面子。」总不能跟别人说,我都睡得很晚,还天天赖床吧?这多损我作为老闆的形象。 「你真的是──等一下,应该是我妈打来的电话。」邓子誉的话说到一半,便接了电话,简单交谈后说:「我妈化疗好了,要我过去接她。」 「欸,那我也想去!」 「你去干么?专心工作,不然我妈对你的投资,全部都要掉到水里了。」 开事务所、翻修一号庄和青旅很花钱,光靠我工作多年所得的积蓄还远远不够,所幸有戴阿姨的慧眼识英雄,一眼就认定我这计画不错,将她过去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投资我做项目。 「我才不会让钱掉到水里!」这傢伙怎么这么烦,每天都在唱衰我。「你快去啦,不要让阿姨等太久。」 邓子誉笑了一下,对我随意地挥挥手,就走出工作室,去医院载戴阿姨了。 CH6-3 最柔软的。 我心里记掛着邓子誉和戴阿姨,接下来的工作都心不在焉到阿青心烦,把我赶回家,又被我妈发现我的异样。 「你干么?魂不守舍的,是工作不顺利,还是中邪?」 「什么?我是在想邓子誉和戴阿姨,才不是中邪。」 对于我成立事务所和打算执行的计画,我妈的态度是支持大于反对。支持的原因很简单,正是乡里的青年人口外流严重,整体年龄层老化。我妈希望透过这计画,让更多外地的年轻人来体会乡村生活,感受这沉静的美好。反对的部分,是她担心会影响乡里的和谐与寧静。毕竟这里长久以来,都是住着朴实乡亲,突然有一群外地人踏入,难免会不适应。 「你戴阿姨还在医院吗?」 「化疗结束,邓子誉去载她了。」我妈跟戴阿姨同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互相关心、扶持多年。「妈,在你眼中,戴阿姨是什么样的人啊?」 「一个疯子。」 「噗。」什么跟什么,没想到我妈会做出这样的评价。 「我没骗你,她真的很疯狂。」 「怎么疯狂?」 「以前呢,她不是说要去菜市场摆摊卖炸鸡吗?她跟总干事缴了租金后,有人要跟她抢她那个地点很不错的摊位,她打死也不让,还跟人家打了一架,之后怕子誉知道,就偷偷打给我,拜託我去警察局接她回家。」 「什么?打架?」惊呼完,我也觉得这件事发生在戴阿姨的身上是非常有可能。 「对啊,打架。她在人前都好好的,等我一接到她,她的眼泪就哗啦拉地掉,说大家都光打她一个,差点把她打死了。我就说,你怎么就这么勇敢,还敢跟他们打架。她说她不打,之后就只有吃亏的份,再也无法开她的店,做她想做的事。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伤得很严重,其他人比她更悽惨。几个男人联手还打不赢她,全都鼻青脸肿,丢脸丢到头都抬不起来。」 「戴阿姨真的是……」我听了这故事,无言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都说万事起头难嘛,除了被人刁难摊位,她还有一次炸了好多鸡,可都没有人买,她难过到在摊位后面,遮着脸偷偷哭。那天我刚好去买菜,见她摊位没有人,以为她又去打架了。我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打电话给她,却在后面听到她的声音。我走进去找,又看到她泪眼汪汪,哭诉她东西卖不完,没钱叫明天的货该怎么办。」 「戴阿姨会因为这样哭啊?」 「不然呢?她又不是无敌超人,怎么不会哭?」 「那结果呢?」 「还有什么结果,就我打电话叫你爸到市场,把所有的炸鸡都买去送给我们合作的老客户吃,那些客户吃了,觉得很好吃,之后就自己去市场买。你戴阿姨的生意,也就是这样渐渐做起来。唉呦,那时候你们都还太小,什么都不知道。」 「妈,你真的是太厉害了。」 「我有什么好厉害的?都只是过日子而已。有时候日子太难了,过不下去,看了你哥和你两个小朋友,就会努力打起精神。真是一眨眼,你们都三十几了。」 「那你有曾经对我们感到失望吗?」 「什么意思?我为何要对你们感到失望?」 「就是……我离婚和大哥大嫂没有生小孩这件事,你会很失望吗?」 「有什么好失望的?你离婚是对的,再怎么样,也不该任由人糟蹋。比起失望,我更多的是心疼你,也埋怨自己不会看人,答应你跟那傢伙结婚。至于你哥和你大嫂没有生孩子,我是觉得没差。」 「你这样子,有可能就不能当奶奶了。」 「不能当就不能当,他们生不生孩子,由他们决定就好。我还担心他们生了,我还得带呢。更何况,你大嫂这些年跟着你哥吃了很多苦,我再逼她,不应该吧?」 「我以为传统家长都会催生。」 「那就是我本人,一点都不传统。」 也是,我妈这个人,跟「传统」一点关係也没有,是走在时代最尖端的女性。 「但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我眨了眨眼睛,犹豫该不该讲。 「怎么了?你大嫂身体不舒服?快说啊,不要让我猜。」 「昨天晚上,大嫂跟我说她好像快要更年期了。」 「她连四十都不到,哪里是更年期?」 「我也这么想啊,但她说他的月经已经有四个月没来,之前都很准──」 「等等等等,你说她有四个月没来月经?」 「对啊!」我傻呼呼地回答,随后从我妈震惊的表情,意识到了什么,「不会吧?」 「我看有这个可能。」 接着,我与我妈都倒抽了一口气。我急得手足无措,讲着:「妈妈妈妈,我、我──不对,你先不要慌张,我现在去便利商店或药局买验孕棒回来。」 「对!对!你快去快回!」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途经工厂时,大哥还问我:「阿欣!你要去哪啊?都要吃晚餐了!」 「我要去买个东西!很急!哥!你快去找我大嫂,让她坐下来,不要太劳累!」 在乡间小路上急速奔跑时,我的脑袋一片空白,第一次无比痛恨便利商店怎么会这么远。跑到一半,邓子誉骑着机车朝我迎面而来,然后在我面前停下,「你在干么?运动?」 「我要去买、买验孕棒!」我这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你怀孕了!?」 「我怀个鸟蛋!无性繁殖吗?不是我怀孕,是我大嫂有可能怀孕,我得去买验孕棒给她测。」 「我的老天爷,晓芬姊终于……那我载你去吧,你的腿太短了,跑太慢。」他一边说,一边拿安全帽给我。 「腿短你妹!」我接过他手中的安全帽,还不忘大力拍他头上的安全帽,「有没有礼貌?」 「快上车!」 我迅速跨坐在他的身后,乘着夏日的晚风,前往火车站附近的药局。这一刻,我彷彿回到青春愜意的十八岁,什么烦恼也没有。 可惜我没能继续沉浸在这悠间的氛围中,一抵达药局,便匆匆买了各式各样的验孕棒,再如火如荼地赶回家,「我回来了!」一抵达家门口,我就对眾人大喊。 彼时,我大嫂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上,我哥则在一旁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摆。 「大嫂,这你拿去厕所验。不要有压力,我们平常心就好。」 「我、我我、我没有压力。」 这话听起来,就是很有压力的意思。 我哥不用验孕,却热衷参与:「不是有人说,要早上第一泡尿来验比较准?」 「不用啦,如果有,我大嫂都怀了那么久,hcg应该很浓了,早晚都一样。」 于是我们所有人,都看着大嫂四肢僵硬,同手同脚地走进厕所。 接下来的五分鐘,体感时间差不多有五亿年。我们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出,静謐到一种诡异的程度。 「啊啊啊啊──!」 一阵尖叫声划破沉默的氛围,我们所有人都衝到厕所门口,问:「怎样了?怎么样啊!?」 只见我大嫂打开门,手里拿着两支测试过的验孕棒。她没看其他人,就光看我哥,话还来不及说,眼泪就喷了。 「呜……是两条线……阿宏,我怀孕了!」 向来比我还要娇弱的哥哥,也不负重望的,跟大嫂一起痛哭流涕。 他紧紧抱住我大嫂,发自内心地感谢:「老婆,老婆辛苦你了,你真的太辛苦,这一路走来真的好难熬,我……我太感动了,谢谢你老婆。」 这大概是我从他嘴巴里听过,最浪漫的一段话。从绝望中反覆挣扎,我比谁都还要清楚,他们有多么爱彼此,又有多么顾虑对方的心。 「恭喜你们!太恭喜了!」邓子誉对着大哥大嫂疯狂鼓掌。 而他眼底的期盼与希冀,深深的,触动到我内心最柔软的一块……让我,想要给予他一个,我本该给不起的家。 CH7-1 故地重游。 人生就像是在坐云霄飞车,掺杂各种酸甜苦辣。 在得知大嫂怀孕的几天后,我偷偷蹺班,跑到邓子誉他家探望戴阿姨。 戴阿姨正被护工推到庭院晒太阳,一看见我,随即露出温暖的笑容。 「阿欣不上班啊?」 ……我戴阿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姨,我蹺班,你别太大声说,免得被其他人听见了。」 「唉呀,你难得蹺班,我要小声一点,不让别人发现。」 记忆中,戴阿姨那微胖、充满元气的样子,早已不復存在。她现在变得很瘦、很虚弱,连说话都会喘。唯一保持一样的,是她永远都对我这么温柔。待在她身边,我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你怎么来看我啦?」 「因为我在烦恼一件事,想问问看阿姨的想法。」 「跟子誉有关吗?」 我咬着下脣,点点头。踌躇片刻,仍是说:「阿姨,这些年,真的很对不起。」 「说话就说话,干么突然道歉?你把阿姨吓坏了。」 明明是七月的夏天,戴阿姨的手掌依然很冰冷。我心里很难过,还有点想哭。 「过去有好几年,我因为跟子誉的关係变得很僵,一直没有探望你,关心你的身体。」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知道你跟子誉闹彆扭,但有什么关係?你是你,他是他,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想法,不可能不吵架。至于我……我这身体,有什么好看的?」 有段时间,我认为宋康仁会这样对待我,是老天爷给我的报应。因为,我也是这样对邓子誉的。彻底利用,不喜欢就淘汰,再拥抱自己渴望的幸福。 这样的我当然会遭到天谴,这是我活该。 「可是我们不只是吵架……我伤害过他。他对我那么好,什么都给我了,我还拒绝他的感情,之后也拉不下脸……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在我未曾陪伴邓子誉的那段时光,他变成一个很好、很坚强、很刚毅的人。他不曾跟我说,戴阿姨的病情有多么严重,也不曾说他有多么担心,又多么徬徨。 在这一年间,戴阿姨的病情反覆,时常要住院化疗。他工作忙,没办法二十四小时陪伴,但我知道,只要他结束摆摊,再处理好进货,就会到医院去探望阿姨。 陪她说话、晒太阳或看月亮,最后哄她吃各种标靶药物。 「子誉怪你吗?」 「不怪我……」正因如此,我才更愧疚。 「既然子誉不怪你,阿姨也没立场怪你。毕竟我才是綑绑住子誉,让他无法去追寻你的人。阿欣……阿姨真的……放心不下他,我活不久了,我不想放他一个人。」 「可是,我可以吗?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不足之处,笨拙又盲目,还很贪心……这样的我,有资格陪伴子誉吗?」 「什么笨拙、盲目、贪心……你才不是那种人。我认识的阿欣,最乖巧也最懂事。」 我今天来探望戴阿姨,是因为无论我如何压抑,依然很想……很想跟邓子誉在一起。我想得到她的允许,让我能追求邓子誉。 但……我依然对戴阿姨感到很抱歉、很羞愧。 「其实每个人都会有私心,包括我也是。阿欣,还记得你跟子誉小时候,下午茶时间,我偶尔会给你们买小蛋糕吗?」 「记得。」蛋糕并不精緻华丽,是很朴素的原味戚风蛋糕。 「平常我给你们买好蛋糕,就会离开去做家事。有一天,我没有离开,看见子誉把他的蛋糕推给你。我心里很生气,以为是你要胁他让出蛋糕。于是在你回家后,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跟我说,蛋糕是他自愿让给你的,因为每当有人欺负他,你都是衝第一个保护他,他只是想谢谢你……当下我真的,真的是无地自容。明明是那么一小块蛋糕,我却斤斤计较,忘了你也是我看大的孩子,忘了你有多么照顾他。」 「我……我不知道……」 「我离开之后,子誉肯定会很难过。我能託付的,只有你了。」 生老病死,是人类活在这世界上,需要面对的课题。 「之前我不敢强迫你,但……如果你也有同样的心,阿姨拜託你,多照顾子誉,多陪陪他吧。」 蹲在戴阿姨身边的我,眼泪溃提,却还是慎重且坚定的,对阿姨点了点头。 「如果他不嫌弃我,我会信守承诺的,阿姨。」 * 「阿欣,我们站在这边看好吗?」 「为什么不好?欸欸,你看看那个客人点的牛排,看起来好好吃哦。」 「看起来真的好好吃……」 「邓子誉没爸爸!邓子誉没爸爸!邓子誉是没有爸爸的臭小孩!」 正当我们在牛排店的橱窗外,用眼睛吃牛排时,身后突然出现了几个小屁孩。 小屁孩我认识,是四班的小霸王罗宇昂,平时喜欢欺负女孩子。 「喂!你们不要乱说!邓子誉不是没爸爸,是他爸爸在船上工作!你们这几个呆子。」 「什么船啊?海盗船吗?邓子誉的爸爸是坏蛋,哈哈哈。」 我气到觉得自己是个白痴,竟然会想跟罗宇昂讲道理。 于是我也不废话了,直接一脚就往罗宇昂踢去,瞬间把他踢到地板上。 「好痛!」罗宇昂大喊了一声,随即大喊:「你们看什么?打她啊!」 罗宇昂的小伙伴们纷纷看向我,试图鼓起勇气跟我开打,却又被我吓得脸色苍白,嘴巴嚷嚷:「我才不跟没爸爸的臭傢伙打架!」还边说边跑,留我、邓子誉和罗宇昂满头问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我实在是可怜罗宇昂,忍不住问:「你确定要跟他们这几个傻逼玩吗?」 被拋下的罗宇昂无言以对,从地板上爬起来,仍然独自坚强:「我、我管他们!反正我不怕你们!邓子誉就是没──」 罗宇昂一见我抬起手,瞬间吓坏,跟上他小伙伴的步伐,也跑个不见踪影。 「这几个人真是……邓子誉,你不要管他们这些臭嘴巴,他们就是不知道才乱说。」我嘴上安慰着邓子誉,一转过头,就见他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我。「你干么啊?」 「没有,就是觉得你好帅。」 「好说好说。」最近我最喜欢看英雄题材的电影,被邓子誉这么一夸,也觉得自己很帅,发下狂语:「下次我请你吃牛排。」 「真的啊?」 「真的啊,不过我现在没钱,我们先用眼睛看看再说。」 「那你什么时候有钱?」 「长大之后,我一定会很努力赚钱,到时候你想吃几餐牛排,我都请!」 「阿欣你人真好。」 「就是!谁叫你是我的小弟呢。」 暌违二十年,故地重游,我与邓子誉站在牛排店的门口,回想起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小鸟事。 「我记得,我们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认你做小弟。」 正准备推门进入餐厅的邓子誉「嗄?」的一声,显然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你那时候,超级崇拜我,我就是你的superhero。」 「你不要因为我的记忆力不好,就在这里跟我乱说。」 「我乱说?你这小子要有点良心,以前的我明明就是最帅的。」 服务生替我们带位,正是橱窗边。 邓子誉似笑非笑,没有继续跟我斗嘴,翻着菜单,问:「你想要吃什么?」 「不知道耶……要不然我们点双人套餐?有菲力和沙朗,都五分熟好吗?」 「好啊,都依你为主。」 我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这行为,是不是有点太鸭霸了?没给邓子誉发表意见的机会。 「不用都依我为主啦,你不想点双人套餐,那就改点你喜欢的呀。」 「我什么都可以啊,沙朗和菲力都很好吃的样子。你今天吃错药啦?突然说要请我吃牛排,还这样扭扭捏捏的,好奇怪。」 我差点要说出「扭捏你妹」,但为了我等一下的计画,勉强忍下来,说:「我不是吃错药,我只是想到,之前不是答应要请你吗?一直没请你,有点不好意思。」 「多亏你良心发现,不然你欠我的饭,大概会欠到下辈子。」接着邓子誉举起手,请服务生过来替我们点餐。 没想到来帮我们点餐的,是我们的老朋友罗宇昂。 「呦,竟然会在这看到你们,稀客啊。」罗宇昂身穿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头发梳得很整齐,看起来人模人样。「第一次来我们店里吧?需要我为你们介绍吗?」 长大之后,邓子誉跟罗宇昂的关係似乎很好,毕竟愿意待在高桥里的青年不多,两个人又是同年,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我们已经选好了,要双人套餐,主食肉要菲力和沙朗……」 「饮料和汤要选什么?」 「玉米浓汤和可乐吧。」我随便乱选。 「好的,如果有要加点,请在告诉我。」说完,罗宇昂意味深长地看了邓子誉一眼。我有点读不太懂,又不好意思问邓子誉他在干么。 CH7-2 红色标记。 在等餐的过程中,我们难得陷入沉默,面面相覷,气氛黏黏糊糊的。 「那个……你今天怎么会穿这样?」 「怎样?」我为了今天,特地翻箱倒柜,从中找到之前在北部工作时,为了拍摄买的白色洋装。「不好看吗?」 「不会不好看,但就是……」邓子誉在思考如何形容,不会让我暴怒。 很可惜的是,我光听他这前半段的话,已经手很痒,很想揍人了。 「就是太好看了,让我眼睛不知道往哪摆。」 我的怒火瞬间被邓子誉的话浇熄,但双颊有那么一点热,「你可以好好看我呀,看久了就会习惯了。」 可当邓子誉专注地看着我时,我整个人都快烧了起来。 「我去,你们是在约会吗?」 刚酝酿好的气氛,瞬间又被端菜上桌的罗宇昂打断。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却用眼睛猛瞪他,要他快滚。好在罗宇昂没有继续说白目的话,一接收到我强烈的「暗示」,他立即就滚了。 「噗。」邓子誉笑完,用他的右手遮住嘴巴,「抱歉,我……我觉得你这样,我比较习惯。」 「怎样?粗獷地对你,你比较习惯吗?」 「你这不是粗獷,是自然。这样的相处模式,我觉得很舒服。」 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有种,内心澎湃的热情,被浇了冷水的感觉。 邓子誉说的相处模式,是朋友和亲人之间的那种互动,跟一般的恋人有很大的差别。 「喜欢这样,那就这样吧。」我没有把失落说出来,选择独自消化这复杂的情感。 我跟邓子誉嘛,好像什么都有了,却又什么都没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牛排真好吃!嫩嫩的,又很多汁。」 这牛排店的上菜速度出乎意料地快,我们两种肉各分一半,在铁板上滋滋作响,香味浓郁可口。都说人类可以透过进食,疗癒心灵,我在吃了美味的牛排后,失落感果然好了很多,瞬间就把肉吃完了。 「吃饱了?吃饱我们就──」邓子誉的吃饭速度比我还快,清盘后,他就拿出手机在回覆工作的讯息。 「那个!邓子誉。」虽然此时此刻一点都不浪漫,我还是不太想错失这样难得的独处机会。现在他不止要忙工作,还要照顾戴阿姨,能跟我约出来见面次数,少得可怜。 「怎么了?还没吃饱?你的肠胃适合吃这么多吗?」 我硬着头皮说:「跟吃的没关係,是下礼拜三你生日,我有准备一份礼物,想要给你。」 「我以为你请我吃饭,就是礼物了。」 「怎么可能……我……嗯……你要不要打开来看?」我紧张得都在结巴,仍坚定的将一个小盒子,推向邓子誉。 邓子誉愣了一秒,随后露出诧异的神情,在我面前把小盒子打开来。 小盒子的里面,摆放着一枚戒指。 「你这是要?」 「要跟你告白。」我的语速很快,怕他听不清,又急忙补充:「邓子誉,我……我想跟你说的是,这几年因为你,让我重新找到生活的乐趣和活力,我很感谢,也很……也很喜欢你。」 「你喜欢我?」 我努力与他对望,然后疯狂点头。 「你……你喜欢我?!」他又确认了一次。 「对,我喜欢你,喜欢邓子誉。」 这下他确认没有听错,双颊同样变得通红。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而是反问:「那你想要……怎么样?」 我吞着口水,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不可以,跟我交往?」 「你想跟我交往?」 邓子誉很烦,干么要一直重复我的每一句话。我真的尷尬又害羞到,很想破窗而逃。 「对!我……我先不要看你好了,这样我们都很紧张。我跟你说,我很文明,不强迫你做决定,你若愿意……就自己戴上戒指,我看了就懂。你若不愿意,就把盒子盖上,我没关係,一样能继续当朋友。」 说完,我把眼睛紧紧闭上,手掌心疯狂冒汗,不敢看他做什么举动。 结果他什么都没做,光叫我名字:「孟欣樺。」 「干么?」我的眼睛依然是闭的。 「孟欣樺,你睁开眼睛。」 我狐疑地睁开左眼,看他的右手手指空荡荡的,瞬间被巨大的悲伤砸晕了脑。 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又听邓子誉说:「你这个戒指,是不是有问题?戒环这么小,我怎么可能戴得进去?」 于是我把视线往上移,见他左手的食指与大拇哥夹着一个小巧的戒指。一时间,我不为我的爱情感到悲伤,我为我的智商感到难过。 「呃……戒指没问题,是我在包装的时候,拿错了。你手中的那个,是我的;我口袋里的,才是你的。」我原本计画是,他戴上戒指后,我就偷偷戴上我的。 可我没有想到,我会紧张到连戒指都拿错,我真的是猪! 「哦,是这样啊。」邓子誉停顿了两秒,对上我慌乱失措的眼睛,「那你,为什么还不把手指,伸出来呢?」 我没了。 我,孟欣樺,坠入名为邓子誉的爱河,就此沉溺。 「你要帮我戴啊?」 「不然呢?」他抓住我缓缓伸出去的右手,俐落地替我戴上戒指,随后又把他的右手伸出来,催促:「你不要发呆,换你表现了。」 我是很想跟他一样一次到位,可我的手就像筛子,疯狂颤抖。让他气到翻白眼,直接顺着我的手,往前一套,套上了情侣戒。 「你表现得很差,但我不跟你计较。」邓子誉还不忘给予我点评。 「我是太紧张了好吗!」看着我们互相辉映的情侣戒,纵使丢脸丢到家,依然是很开心。 「你这个笨蛋,有什么好紧张的?反正你还有一次机会,等我们……未来可能结婚的时候,你再替我好好戴上吧。」 * 我跟邓子誉谈恋爱了。 这件事,很值得我在月历上,划上重点的红色标记。 「阿欣,你到底在傻笑什么?」阿青拿了一叠文件,推门进我的办公室,「你看起来超痴汉的耶。」 「什么鬼啊!我才没有很像痴汉,我就是心情好而已。」 若非我已经三十岁了,不再是年轻的小姑娘,不然我肯定会把谈恋爱的事昭告天下。 「你……你跟邓子誉交往了?」 「欸?」 没想到阿青一秒识破,指着我手上的戒指问:「这是你跟邓子誉的情侣对戒吧?」 「你怎么知道?」 阿青眨眨眼,「我怎么会不知道?早上邓子誉来帮我们修水管的时候,我看他的手里也戴着这个。他还跟我炫耀,说是你给他的生日礼物。唉呦,我看你不简单呀,这么快就手到擒来,不是还在犹豫?」 「什么手到擒来,我也是很紧张,怕被拒绝好吗?」回想起我那天做的蠢事,我就很想撞墙。「我之前还在犹豫,是我觉得配不上他,可人这一生就这么短暂,一直蹉跎下去也不好,乾脆过一天是一天,快快乐乐总比愁云惨雾来的好。」 「也对,你终于是开窍了。」阿青露出为我开心的笑容,又说:「先不说你的私事,我有工作上的事情想要问你。」 「怎么了?」 「有一些之前我们合作过的乾爹乾妈,听说你的振兴计画,想出资赞助,为饭店增添家电和居家用品。我已经罗列成一张表,你可以看一下。」 我接过阿青手中的文件,翻阅片刻,果真里面有很多熟悉的品牌。 「我是没有什么意见,饭店的需求量很大,光是让他们赞助不太好吧?」 「是不太好,传出去你又要被骂。」 作为一个公眾人物,根本无法不被骂。不管怎么做,都有被千万种理由攻击的风险。 「这样好了,如果三双真的很想藉由我们的开箱影片,推广他们新推出的產品,那请他们为青旅和一号庄提供两台双开门大冰箱,还有一些微波炉、公共电视等。至于每个房间内的家电,由我们自行购入。」 列表的第一项是赞助我多年的国际电子品牌三双,他们在台湾的公关部门,真的是慷慨又大方,对于我们这些创作者,非常友善。 碍于过往的情面,我无法直接拒绝,只能……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毕竟收了人家的礼物,还要不高兴,这真是太矫情,我演不来。 「那我跟他们讨论一下,三双是有提过要派专员过来视察,看青旅和一号庄有哪些地方需要他们赞助。」 「那就让他们过来吧。其他的……像是床垫,毕竟我们的需求量不低,青旅的薄床垫就要六十四张,不能让他们全出。如果他们有意共襄盛举,一号庄的双人床,请他们提供,压在十张以内。青旅的薄床垫,一样自行购入。这样他们能打到广告,又能做到生意,算是双赢吧。」 「什么双赢?」 突然间,我听到了舒禹童的声音。 「阿童?你怎么会来?」我探过头,发现舒禹童就站在阿青的身后。 「我有个客户在这附近,我想离你的事务所也不远,就过来看看。」舒禹童说完,转过头对阿青打招呼,「阿青,好久不见。」 「对啊,好久不见。我还有工作要做,你先跟阿欣聊。不要太早走啊,等会留下来吃饭。」 「我知道啦,这么久没见,一定要叙旧一下啊。你去忙吧,我吵阿欣就行了。」 之前我还是youtuber的时候,舒禹童一下班就会来我的工作室,无论是一起吃宵夜和吐槽她的同事都非常方便。时间一久,她跟工作室的员工都很熟悉。 「什么叫吵我就行了?你这什么话。」 见阿青走了,我踢了舒禹童一脚。 「你本来就不是那种认真工作的老闆。」 「喂,这虽然是实话,你也不要讲得这么大声!」这样我老闆很难做,都无法好好树立形象。 舒禹童捂着嘴一阵狂笑,笑得我莫名其妙。 「你干么啊?」 「没事,就是太想念你了。我一个人待在北部好无聊,工作很忙就算了,下班没地方去。我最近想,等我手上的案子处理到一个段落,就独自出来开律所,开在这也不错,能跟你当邻居。」 「你要开律所?可你不是好不容易才晋升为初级合伙人吗?」舒禹童跟我这种软烂人不一样,她一直以来都很有企图心和事业脑。大学毕业后,一边攻读研究所、一边考取律师执照,进入大型律所工作。 汲汲营营多年,只为了躋身为律所的合伙人。虽然目前仍是「初级」,但我相信只要她继续努力,肯定能继续往上爬。 「真的是太累了,累到我觉得生活好没意义。就以我今天承办的案子为例,为了让本土企业能合法製造再生能源,我一早场勘,走了将近二十公里。」舒禹童呼出一大口气,脱下脚下的高跟鞋,让我看她伤痕累累的脚丫子。 CH7-3 一条界线。 我看了一眼就心疼,「你怎么会穿高跟鞋走啊?」 「不然呢?从我们律所出来的,无论男女,没有一个不穿高跟鞋或增高鞋,恨不得踩高蹺来增加气势。而且初级合伙人这职称听起来很威风,实际上就是个屁!国家级的案子轮不到我主理,分配下来的,全都复杂又吃力。最令人灰心的是,我的同级同事,不是家里有背景,就是超级有背景。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他们──为什么人要工作,太痛苦了!」 「既然如此,那我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我从柜子里找出紧急医药盒,蹲在舒禹童的身前,拿着药膏想替她擦拭伤口。 舒禹童低头看着我,说:「你不用这样,我等会自己擦。」 「白痴哦,跟我客气什么?」我把她缩回去的脚抓回来,用白药水消毒,再上一层厚厚的药膏,「既然你要留下来吃饭,等会应该不用工作了吧?你就穿我的拖鞋,这样比较好。」 「……阿欣。」 「又怎么了?」我忙着收拾手里的东西,没空看她。 「你就没什么事情,要对我坦诚吗?」 闻言,我停顿了一秒,才抬起头,「那个……」 「你该不会跟宋康仁復合了吧?」 舒禹童不等我说完,就说出她内心的猜测。我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嗄?」了一声。 「不是吗?我看你手上戴着戒指,担心你是不是又犯蠢了,想不开去作贱自己,还不敢跟我说。」 我整个人呈现:迷迷糊糊,恍恍忽忽。 见我迟迟未反驳,舒禹童着急地问:「孟欣樺!你真的这么做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你不要乱猜!什么跟宋康仁復合?我有这么蠢?」 「那你是跟谁交往了?怎么没跟我说?你不骗我这是你戴好玩的戒指。」 我蹲在舒禹童的面前,吐了一口气,犹豫该如何措辞,「……对不起,我跟邓子誉交往了。」这几天,我除了内心高兴,还一直惦记着舒禹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害怕说了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 可我万万没想到,舒禹童会临时过来,还误会我跟宋康仁復合。 「你跟邓子誉,交往?」她重复问了一次。 「对。」 「我去……这是好事啊,你干么这样扭扭捏捏的,害我误会!」 「我哪有想要让你误会!」我小心翼翼地观察舒禹童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变化,暗自松了一口气,如实说:「我只是担心你会难过而已。」 「我难过什么?你跟邓子誉交往,我干么要难过?」 「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是喜欢过他,但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早就不喜欢了!而且我们实际交往过,发现是真的不适合。」 闻言,我瞪大眼睛,「你们交往过?什么时候?我怎么都不知道?」 「那时候我们大学刚毕业,你在跟邓子誉闹彆扭,我每次想跟你坦承,刚说一个『邓』字,你的脸色就好难看,我还能怎么说下去?」 「我……我不是不想听你说,是我心里觉得亏欠他,难以面对,才会一直逃避。」 「你不用对我感到愧疚,那是你跟邓子誉的事,我没有资格置喙。再说,他从未责怪过你,也很清楚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选择,无须强迫对方接受。」 「那你们怎么会分手?」在我看来,邓子誉和舒禹童都是特别好的人,他们在一起应该要很幸福快乐呀。「是不是因为我的关係?」 「交往是我提的,分手当然也是。坦白说,我的确看见你,内心会有莫名的罪恶感,但分手的原因与你无关,是我们的价值观不同。」 「哪里不同?」 「当时,我想要的生活是在大都会中,靠着自己的能力,杀出一条血路。可他要的,是在退伍后回到这里,过朴实且寧静的生活。我们聊了几次,谁都不想勉强对方,就趁早说开分手。」 舒禹童说得洒脱,但我知道放下一段感情,没有这么容易,也不像她讲得这么简单。 「你不后悔吗?」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就算当下不分手,他退伍之后,我们依然会分道扬鑣。他妈妈生病了,要就近照顾。我不想谈远距,更不会为了他妥协自己的人生……」舒禹童低着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阿童……」 「我只是偶尔,会觉得很对不起他。这段感情是我死缠烂打、见缝插针求来的,跟他告白了好多次,承诺许多诺言,直到毕业前夕他才愿意接纳我。结果不到一年,我就吵着他退伍后要跟我一起攻读博士、要干么干么,没完没了。」 看着舒禹童陷入自责,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好木訥地拍了拍她的背脊。 「我以为……我以为他没有喜欢过我。」 「他如果没有喜欢你,就不会答应跟你交往。」邓子誉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分得清楚什么是友情,什么是爱情。 「你果然比我还要瞭解他。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早一点认知我不是你的替代品,那就好了。」 舒禹童用手遮住双颊,让我无法看见她流露出的表情。但从那些细细碎碎的啜泣声,我知道她在哭,哭得很难受。就像是藏在内心深处,久未癒合的伤口,猛然被撕裂开,鲜血淋漓的,需要花好多力气,才能逐渐平復。 「都怪我太迟钝了,你才会独自承受这么多恋爱的烦恼。」我不忍多说,只好轻轻搂着她消瘦的身躯,内心感到无比煎熬,「还很对不起你的是,就算你现在知道邓子誉曾经的心意,我也没办法再把他推向你了。」 「你干么……干么跟我道歉?就跟你说,跟你没关係。」 怎么会没有关係呢?我的存在,让她对与邓子誉的恋情很不安、很没有信心。 「我再跟你说一次,我会哭不是因为与他分手,是很对不起他。分手那天,他在军营打了好几通电话给我,问我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不愿意和他再努力一点,透过沟通,携手与他克服好多好多问题……」 邓子誉那段我未曾参与过的岁月,突然变得无比具体。我感到心痛,又很心酸。 「我在当下才恍然,我们之间所有的难关,都源自于我的畏惧。自始至终,是我在辜负他,我比你还要恶劣,好多好多。」 * 总是在我面前,露出温暖微笑的邓子誉,背负着好多好多伤痕。 虽然舒禹童认为她比我还要恶劣,可我很清楚,是我伤邓子誉伤得更重。 他曾经把所有的期盼与希冀,都寄託在我的身上。以为我能够有所回应,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我不知道,他是抱持什么样的心态,答应与我交往,重新再接纳我。 「阿欣!我叫了你好多次,怎么都没有反应?在发什么呆?」 距离我们决定交往,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我们相处得很自然、和谐,几乎不吵架,只有斗不完的嘴。 「我没有在发呆,我只是在想你。」 「想什么?」 「想你买什么晚餐给我。」 邓子誉挑眉,批评:「猪!整天就只想着吃!」 「不想着吃,要想什么?都忙了一天了,当然要好好慰劳自己啊。」 以前在北部工作的时候,为了上镜好看、漂亮,我一天只吃一餐,严格计算热量和营养,把自己瘦得跟竹竿一样。可自从做了胃穿孔手术,熬过復原期,我逐渐找回对「吃」的热情。 虽然吃的不多,但喜欢吃,高兴吃。 「所以你到底买什么晚餐给我?」由于我们都身兼多职,工作太忙碌,產生了异地恋的既视感,一週私下都不能见两次面,我索性放弃无畏的矜持,直接宣布要与他同居。 邓子誉没有拒绝,只是对于我们要住哪里感到困惑。 对此,我们先后在高桥里看了好几间房子,是有打算买,可一打开存摺和估算我们现有的资金,立即笑着笑着就哭了。邓子誉呢,要缴咖啡厅那两栋楼的房贷;我呢,把所有的积蓄,协同邓子誉和戴阿姨的流动资金,全部投入高桥里的振兴计画中。 在计画尚未有所回馈前,我跟邓子誉都穷得连一间厕所都买不起。 「还能是什么?就是你最喜欢的海鲜锅烧意麵啊。」于是,我们选择窝在邓子誉的房间。添购衣柜、化妆桌,再把他的单人床换成双人床。 「真的啊!你不是嫌这家麵店每次都要等很久吗?」 我跟着他从卧室走到客厅,面对面地坐在餐桌的两侧。 「等是等很久,但你喜欢吃啊,我有什么办法。」拿我没輒的邓子誉略微抱怨,还不忘替我打开盖子,让意麵的热气与香味飘散出来。「小心烫。」 可惜他的「小心烫」说得太晚了,迫不及待的我,已经被汤烫到了上顎,露出了苦瓜脸。 「你真的是!」邓子誉差点没被我气死,起身为我倒冷水。 同时,他摆在桌上的手机发出了很特殊的提示音。我说:「欸,邓子誉,你的电话在响,好像有人传讯息给你。」 「什么?」他从厨房折返回来,右手把杯子塞到我手里,左手滑开手机。 「怎么了?」我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差,立即想到:「是不是戴阿姨出了什么事?」 这几天戴阿姨都在医院进行化疗,由看护在照顾她。 「没什么事,你不要紧张。」邓子誉先安抚我,随后说:「是我妈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化疗,要改成口服,她不愿意吃。」 「怎么会这样……那我跟你一起过去吧,我去劝劝阿姨。」 「不用,我过去就好。你饭都还没吃完,跟我过去干么?」 「你的饭也没吃完呀,这有什么关係。你等我一下,我去拿──」 「阿欣,你听话,待在家里等我就好。你的身体跟我的不一样,我少吃一顿不会怎样,你有可能会因此感到很不舒服。」 「我又不是纸糊的,我可以路上吃……」 但向来迁就我的邓子誉,这次没有让步。他轻轻抚摸我的脸,再次嘱咐我要好好吃饭后,拿着外套、钱包和手机,在我忧心忡忡的目光下离开。 我则坐在原位,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我与邓子誉的界线。 CH8-1 向前奔赴。 我与邓子誉之间,有一条难以言喻,隐形透明的界线。 「我最近,发现了一件事。」 隔週三的午后,我都必须到市区,与心理諮商师阐述我的近况。这样的行程,已经持续了四年。 「什么事?」 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我手里抱着柔软的方形枕,低头剖析:「我好像……在谈了一场新的恋爱后,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爱过我的前夫。」 心理諮商师知道我的前夫是谁──之前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我想没有人会不知道。 「你认为,你从未爱过宋康仁吗?」 我点点头,说:「我喜欢过他,也愿意为了他付出,但我好像不爱他。应该说,比起爱他,我更怕自己不爱他。」 「你是怎么察觉,这样的心情?」 「因为我谈恋爱了啊。」我小声地说。 「你谈恋爱的对象,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竹马?」 「对。」说起这个,我有点不太好意思,又忍不住炫耀:「是我跟他告白的哦,我买了戒指,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那他看到戒指的反应是什么?」 「哦……在送戒指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个小小小小小的乌龙。」我把我当天做的蠢事言简意賅地告诉諮商师,随后吐槽:「我以为他要拒绝我了,没想到是我自己耍白痴。」 諮商师直接笑出来,「你们真可爱,感觉是一种很良性的互动。」 「我也觉得。交往每一天都很快乐,好像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出去外面约会,与他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就很满足。因此,我才认知到,过去的几年,我从未感受到爱、从未付出过爱。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是因为你结过婚又离婚的关係吗?」 哪怕独处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邓子誉。想起他的脸庞、手掌的纹路、炙热的体温和稳健的心跳声。 只要想起他,彷彿这喧闹的世界,都会瞬间静謐。 「我不觉得是我过去的感情经歷,让我配不上他。我会这么想,是我曾经任性地伤害他,不管不顾,任由他的伤口发烂,再慢慢独自癒合。」 「阿欣,人不可能是完美的,对待感情也会有缺陷。你所说的伤害,很有可能在他身上,都已经是过去式。」 「不是过去式。」 諮商师停顿下来,平静地注视着我,等待我思考措辞,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我跟他有一条界线。」 「什么界线?」 「他对我很好,我们在一起很快乐,可某些时候我能感受到,他……会想回避一些衝突,也很害怕我参与和接触攸关于他妈妈的事。他妈妈是看我长大的阿姨,这几年生病,在医院做化疗。每当我说要去探望、照顾,他都不愿意。」 「对于他这样的行为,你是怎么想的?」 「我很愧疚,也感到很无力。我真的很想成为那个,能够与他共同承担,所有快乐与悲伤的人。可因为我曾拋下他,做过错误的决定,让他很难再信任我──我不是难过他不信任我,我难过的是,就算有我陪着,他还是好孤独。」 孤独到,我会很心痛,痛到我想不顾一切地追寻,只试图给予他一点点温暖与慰藉。 「阿欣,我希望你能够主动跟他谈一谈。」 「如果他不愿意呢?」 「倘若你认为这么做是对的,那无论花多少时间,你都可以慢慢等候他打开心房。就像是他无声地,等候你接纳他一样。」 * 傍晚五点四十分,我离开了諮商师的工作室。 走到附近的停车场,掏出手机,传讯息给好几天不见的邓子誉:「我今天有乖乖的去做諮商,状况还不错。」 想了一下,又传:「你呢?还好吗?需不需要我过去一趟?」 传送后,我心里忐忑,又把这一则讯息收回。 改打:「邓子誉,你怎么这几天都不回讯息?还好吗?我可以过去一趟吗?」 可想而知,这几则讯息到我开上路,行经在高速公路时,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我索性就不管了,直接一鼓作气,一下交流道就往医院开。路程不是很长,二十分鐘就到。停好车,正想着戴阿姨住在哪间病房时,就听到── 「阿欣?」 闻声,我转过头,见邓子誉站在不远处,面容有些憔悴,手指还夹着一根烟。 他露出诧异的表情,问:「你怎么来了?」 「你会抽烟?」 下一秒,邓子誉就把烟捻灭了,并将烟蒂扔进公共烟灰缸。 「抽烟也没什么,怎么不继续抽?」我走到他的面前,偷偷观察他,「阿姨还好吗?」 「没关係,我就是偶尔抽,没有烟癮。」邓子誉先解释他抽烟的事,随后回答:「我妈还好,吃了药,正在休息。你怎么会过来?我不是──」 「我好几天没见到你,担心你,也担心阿姨,就擅自过来看了。邓子誉,我可以去探望戴阿姨吗?」 邓子誉迟疑了片刻,但拗不过我,妥协道:「看吧,她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说着,他带着我走进医院。而我的视线,总是会不自觉地看向他刚夹烟的那两根手指。 手指微微颤抖着,无形之中,洩漏他最真实的情绪。 「以前,你也陪我来过一次医院。」 我还在想该怎么与他说话,他便主动化解了我们之间,奇异的尷尬。 他说的那一次,是指他爸过世的前一天,医院发布病危通知。 「我接到我妈的电话,急匆匆的说我爸快不行了,要我赶到这里,见他最后一面。」 就算我的记忆力再怎么不好,我也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我在邓子誉他家温书,准备学测,突然戴阿姨来了电话,告知了噩耗。 「我慌得不行,脑袋一片空白,怎么过来都不知道。是你叫了计程车,一路陪着我。那时我觉得,你像是我的小英雄。」 「那我还是,你的小英雄吗?」我问。 「你一直,都是我的小英雄。」他说。 邓子誉露出浅浅的微笑,继续带我前往戴阿姨住的病房。 病房在五楼,抵达的时候,戴阿姨在睡觉。她比我印象中,又消瘦了不少,几乎快要脱形。 「妈妈,你醒一醒,阿欣来看你了。」戴阿姨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皱,很痛苦的模样。可邓子誉的态度倒是很镇定,轻轻推着阿姨的手臂,呼唤她起床。 「是……怎么了……是谁来了?」戴阿姨勉强睁开眼睛,顺着邓子誉手指的方向,看向站在门边的我,「是阿欣吗?阿欣,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呀,阿姨,我好想你哦。」我走到戴阿姨的身边,握住她冰冷的手。 戴阿姨微微喘息着,然后用小到我听不清楚的声音,说:「我也想你,阿欣。对不起……你来了,我没有东西好请你吃。」 「阿姨,不用请我吃东西,等会我要带子誉去吃好吃的。」 「真的啊……那好,那好,你带他去吃好吃的。阿姨吃了药,想睡觉……你带他去吃好吃的……别一直关在这里。」戴阿姨好不容易聚焦的视线逐渐涣散,随即迷糊地睡去。 我抿起双脣,小心翼翼地为阿姨盖上棉被,再转头问邓子誉:「看护呢?怎么没有看见?」 「看护说,照顾我妈太辛苦了,几天前辞职。」 「所以这几天都是你在顾?」 「嗯,我习惯了,之前都是这样。我妈她……有时候吃药后,情绪会变得不太稳定,很容易发脾气,所以看护通常都做不久。」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工作那么忙,炸鸡店和咖啡厅都需要你管,你告诉我,我能过来照顾阿姨。」 「我就是知道你会这么说,才不告诉你。」 「有必要这么见外吗?我过来照顾阿姨,为什么不行?我虽然不是专业的,但我会──」 「因为很辛苦。」邓子誉想也不想的,回答我这么一句。 单人病房里,瞬间陷入了沉默。一时之间,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欣……我不是不信任你,是我妈的状况,真的跟你想像的不一样。我不愿意她在你记忆中的形象,会随着她一时的神智不清而幻灭。」 「我有什么好幻灭的?我从小被她照顾到大,算她半个女儿。她有什么样子我不能接受?就算被骂被吼,我也一点都不在乎。你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吗?我在乎的是你,还有她。」 邓子誉欲言又止,思索着该说什么话来说服我。可在我的绝对强硬之前,他基本上是束手无策。 「今天,你先回家睡一觉。你的脸色很差,再这样下去,我看你会先晕倒。」 「那我先离开,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你要是累了,也──」 「说这么多废话干么?快去休息。」我打断邓子誉,连番催促他把这里交给我,去好好睡一觉。等邓子誉离开后,我才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其实我也会害怕,怕戴阿姨对我发脾气,我会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处理。 CH8-2 别推开我。 好在戴阿姨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情绪始终稳定。只不过,我没想到,最让我感到难过的,是戴阿姨看我的眼神──充满疲惫又哀伤,无声地乞求我带她回家。 为了邓子誉,我一直假装看不见、不明白她所求。直到我有天与邓子誉轮班,在家休息够了,准备回到医院病房,接手照顾阿姨时,我在走廊上听见病房内传出那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始终在我面前隐忍,努力维持体面的戴阿姨,不知怎么回事,彻底崩溃,「子誉……子誉你帮妈妈跟他们说,我……我不想吃药了……子誉,妈妈……妈妈太痛苦了。」 「妈,你来医院是为了治病,不吃药怎么行?」 待在外侧的护理师,见我来了,解释:「你来照顾后,我以为……唉,你别害怕,她已经很坚强做了很多别人坚持不了的治疗。她早上还很平静,但我把药送进去,她就……」 「对不起,也很谢谢你们的照顾。」我连忙对护理师表达我的感谢和歉意。 「那这里就先交给你们,一定要请她把口服化疗药吃进去。」 「好,谢谢。」 戴阿姨的身体无法再承受放射性的化疗,只能暂用口服药。但口服的药物,让她整个口腔都变得溃烂,饭都没办法吃,光喝流质的食物,都会感到疼痛。 「子誉……你带妈妈回家吧……妈妈……妈妈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你带妈妈回家……妈妈求你了。」 我打开门,走进病房。见邓子誉由站,到蹲,最后是跪在地上。他没有与戴阿姨对望,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多看一眼,就会捨不得,会答应放她离开。 「我把你带回家,你就会离开我了。妈妈,你要放我一个人吗?」 都说父母永远赢不过孩子。在邓子誉执拗的坚持下,戴阿姨吞下了药物,眼泪鼻涕流了她一脸。邓子誉沉默地站起身,拿毛巾为她擦拭脸庞后,知道我来了,却一句话也没说,垂着头朝门外走去。 我不放心他,哪怕戴阿姨更需要照顾,我也一路跟在他的身后。他走得太快,我跟不上,我就用跑的,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停车场,他才背对着我,停下了脚步。 「邓子誉。」看着他的背影,我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我明白,他真正不想让我照顾戴阿姨的理由,是他知道我会想说服他,放戴阿姨走。 而我不明白的,无法体会的,是他跟戴阿姨之间的感情。 就算再怎么熟悉,我也没资格说,我能够理解。这样的话,实在太不负责任了。 「邓子誉,你可不--」 「你不要说了。」他很少会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冰冷得不容一丝妥协。 可我还是要说,我不想他们留给对方最后的记忆,是强迫和痛不欲生。 「邓子誉,戴阿姨她……太痛苦了,你带她回家,好不好?」 「干么?干么连你也这样?我不想听,你不要再说了。」 邓子誉转身要走,是我连忙快步向前,抓住他的手臂,哀求:「邓子誉!邓子誉,你还不明白吗?阿姨已经到极限了,她撑够久了,你就听她的话,一次就好,带她回家吧。她这个样子,你也不快乐啊?何必要让她受这么多苦?」 「至少她还陪在我身边。你懂什么?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说!她只是暂时不想吃药,只要我哄她,她就愿意吃。」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让她以这样的状态,陪在你身边做什么?我知道你有多么不捨得,但是……阿姨很努力了,你也很努力了。我求求你放过自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不要再这样了。」 「她还可以治疗,只要再努力一点,就会康復。你不要求我放手,你不要逼我。」 医生趁邓子誉不在的时候,跟我谈过戴阿姨实际的病情。健保给付的疗程早已结束,现在做的,全是邓子誉指定要求的付费治疗。依照他作为医生的专业建议,是让阿姨住进安寧病房,或者带回家,尽量让她好受一些,不再受药物的折磨。 「我不是在逼你,是阿姨真的太痛苦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啊,我会永──」 「骗子。」他甩开我的手,眼底流露出的悲伤,化为利刃,刺住了我的咽喉,让我瞬间成为了哑巴。「什么『不是一个人』、什么『永远』,你不要说这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孟欣樺,你根本就不属于我,以前不是,现在也不会是。」 我跟邓子誉之间,有一条界线。 此时此刻,我与他的界线,变得非常鲜明。 透过他伤心绝望的脸庞,我明白过去,伤他有多重。那些伤痕,不会随着时间淡化。我颤抖着双脣,向前紧紧抱住他,「邓子誉,对不起……真的……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可是我们交往了啊,我们在一起了啊,我们……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过生活吗?你不要把我推开,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好不好……」 我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无法抑制地哽咽,却不知邓子誉有没有听见,会不会原谅我。 「你不必认为,我对你好,你就必须有所回报。你不用这么做,别这么做……别给我希望,再让我感受绝望……我太疼了……阿欣……」 「我说过了,我喜欢你。邓子誉,我喜欢你,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逗你开心。」如果我真的为了他好,我会介绍他,比我更好的人,让他拥抱全新的人生。 可是,我喜欢他,也爱他。所以自私的,想佔有他。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邓子誉没有回应我,依然在我耳边啜泣。我等了好久好久,等到脚底发麻,才感受到他的手,轻轻地将我搂住。 他问:「是不是真的到了……该放手的时候?」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跟他说:「不要怕,我们再等等,等一切都会有转机。」然而事实上,我能对他说的,是:「子誉……我们,让阿姨早点解脱吧。」 * 「司机先生!我们现在很急,你可不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送我们到东洋医院?我朋友他爸爸生病了,我们要尽快赶过去。」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我与邓子誉在家温书,准备不久后的学测。 突然,他接到戴阿姨打来的电话,说邓叔叔因为洗肾,意外细菌感染,引发败血症。目前已是多重器官衰竭,在前一刻被医生通知病危。 邓子誉被这些话吓得脸色惨白,不知道该怎么去医院。而同样感到惊慌的我,为了邓子誉,只好努力维持镇定,用他家的电话叫了计程车。 随后在司机的保证与奋力之下,迅速抵达医院。 邓子誉一下车,就往医院里面跑,留我下来付车钱。其实我身上的钱不够付,还差了一百多块,但司机先生没有计较,反而要我赶快进去,怕我见不到亲人的最后一面。 我慎重地跟司机道谢,连忙下车,想追随邓子誉的脚步。可医院的大厅早就没了邓子誉的身影,我焦头烂额地看着各种标示,决定跑向加护病房。 「阿姨。」在加护病房的外侧,果然找到了戴阿姨。向来开朗热情的她,哭红了双眼,一见到我就急急忙忙的抹掉眼泪。 「阿欣,你们来了啊?子誉呢?他到了吗?」 「你还没看到子誉?我让他先进来的呀。」 「还没……他是不是迷路了?他爸爸……他爸爸在里面……医生说,等会我们就可以把他接回去了。」 当下,我还无法理解「接回去」是什么意思。以为是邓叔叔的身体有所好转,但戴阿姨流露出的情绪太悲伤了,让我无法问出「叔叔是不是好了」这句话。 「阿姨,你先不要着急,我去找邓子誉吧,找到我让他来看叔叔。」 简单安抚完戴阿姨,我便着急地穿梭在各个走廊,花了一番力气,好不容易才在楼梯间找到,正在台阶上啜泣的邓子誉。 我听见他的哭声,瞬间就没脾气了,「邓子誉,我不是要你先去看邓叔叔吗?你怎么还在这边哭?」 邓子誉的动作和戴阿姨一模一样,都是听了我的声音,就匆匆抹掉脸上的泪珠。 「怎么了?我刚才听戴阿姨说,邓叔叔能够回家了,你还哭什么呀?」 「阿欣……我爸爸能够回家,是……医生说……」 「说什么?」 「说医院已经无法再为他做任何治疗,说我们可以把他带回家……让他在最熟悉的环境……阿欣,我就要失去他了,我就要没爸爸了。」 我颤抖着双脣,蹲下身躯,环抱住邓子誉。 「邓子誉,就算邓叔叔快要去当天使了,你还有阿姨和我呀。你不要哭,不要再哭了,要快点坚强起来,才能保护阿姨。」 「可是,可是阿欣……我还没准备好……失去他……我还没准备好要长大。」 CH8-3 细水长流。 面对死亡,我们谁都无法做好准备。 十八岁的邓子誉,在歷经丧父之痛后,一改年少的懵懂,独自长大,成为一个足以保护戴阿姨和我的大人。 只可惜,始终对爱情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我,步伐停留在最花样的年华,与他渐行渐远,最终分道扬鑣,花了近十年,才走回这最初的原点。 「阿欣,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自己在那个新年,可以不要长大。」办理完戴阿姨的出院手续,邓子誉推着轮椅,看向医院外侧那熙熙攘攘的人群,「跟你一起停留在十八岁,没有什么情情爱爱,求之不得,有的只有开心和满足。吃吃喝喝,无忧无虑,快乐过着每一天。」 「你想得真美!我以为你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什么回到过去这种天真的话,真没想到邓子誉会说出口。 「这样你不会受伤,而我也不会感到孤独。」 「可我倒是很庆幸自己经歷过那些,背叛和对感情的绝望,这样我才能深刻体会你有多好,也会懂得珍惜。」我并不完美,有满满的缺陷。总要经歷现实的毒打,才明白原来得到一个瞭解自己,和温柔与坚定守护的对象,有多么不容易。「邓子誉,谢谢你,愿意等到我长大。」 邓子誉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你哪有长大?明明,跟以前一模一样。」 对此,我给他的回应,是用脚踢了他的屁股。 「好了啦,你不要闹了,车子来了。」在我们说话的同时,我们叫的环岛包车缓缓抵达接送区。 我与司机做确认,邓子誉则把依旧沉睡的戴阿姨抱上车。 等戴阿姨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在南回公路上,沿途是一片蔚蓝的海景。 「我们……我们在哪里?怎么会……突然……」 「阿姨,你不是跟我说,想看海,又想看日出吗?」我替阿姨打开车窗,让风灌入车厢,咸咸的,又充满阳光的味道,「所以我们就来环岛旅行啦!」 我看着戴阿姨的表情从茫然到惊讶,最终停留在期待与喜悦,我就觉得这一切都很值得。值得我们努力跨出这一大步,透过这场旅行,留下更多美好的记忆。 也让我们,能够好好地告别,好好地说再见。 * 「还没跟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我们坐在环岛的厢型车上,手拿着麦克风,一连唱了好几首歌。戴阿姨有时清醒,有时昏迷,醒来的时候,她就会陪我们说说话,说的都是她与邓叔叔之间的故事。 因为没有吃药,让她不至于说话断断续续。 「一开始,我讨厌死他了。」 「什么?」之前我一直没机会听这些八卦,突然接收到这类的讯息,非常诧异,「阿姨,你为什么会讨厌邓叔叔呀?」 「他就很烦。那时我们都在工业区的工厂上班,只是在不同的部门。之所以会认识,是因为有朋友的介绍,说他人还不错。我看了看,没那么喜欢……嗯,就像是你们年轻人说的『他不是我的菜』,我就礼貌性的拒绝。」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一直跑到我的宿舍,还有我上班的地方献殷勤,搞得我周遭所有的朋友,都认为他是我的对象。我只要跟他们解释,说我们没关係,他们又会劝我,遇到这么好的人,就该把握住,好好接受才是。」 不知道为何,我听了这故事,总有一种我跟邓子誉的既视感。 「我知道他人不错,可是……就没那么喜欢。人生只有一次,我不想妥协,拒绝他好多次。后来他跟其他女生交往,又分开。我呢,也在找自己的真命天子,但因为谣言在身,我被贴上他的标籤,好像我跟其他人在一起,就是水性杨花,搞得我快要烦死了。」 「之后呢?为什么会接受邓叔叔?」 「有好多种原因。现实一点,是我不再年轻了,我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尝试去接受他。浪漫一点,是他在我凌晨下班,遇到工厂色狼时,为我挺身而出,拯救了差点被侵犯的我。我就想,这个人是不是值得我相许,反覆犹豫了半个月,我就答应嫁给他。」 「你们没有交往啊?」 「认识这么久,知道他的个性,反正都要一起过日子,交不交往重要吗?」 不得不说,早一辈的人,思想就是前卫,还勇敢无惧,捨弃所有的纠结与徬徨。 「那你后不后悔跟邓叔叔在一起呀?」 「有一段时间非常后悔。」这回不止是我,连邓子誉都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妈。「那时候子誉刚满一岁,我辞去工厂的工作,在家当全职主妇。他就跟我说,哪个海港在招募轮船水手,想去应徵,跟着去一趟远洋,赚的钱比在工厂上班还要多。我阻止,他不听,吵了也没用,只好放任他去。」 这解释为何我的童年记忆里,很少出现邓叔叔。他都漂在海上,一年见不到两次面。 「我一个人在家带着子誉,后来你妈工作忙,把你送到我这,还给我一两千块,作为育婴费。我可能有產后忧鬱吧,不太喜欢听到小孩哭声,可为了生活,我还是接下了你妈给我的补贴。好在你一点都不吵,很好带,还会哄着爱哭的子誉。」 「我哪有爱哭。」邓子誉小声反驳。 「你超爱哭好吗?要是没有阿欣陪着你,我都难以想像你会怎么长大。」 邓子誉噘嘴,满脸的不服气。我则「嘿嘿」笑了两声,有那么一点点高兴。 「有天晚上,子誉发高烧,我们家的摩托车又临时发不动,我只好跑到你家,拍你家工厂的门,拜託你爸妈带子誉去大医院掛急诊。我抱着子誉,连哭都不敢哭大声,怕麻烦别人就算了,还要惹人心烦。我就想,如果要过这种单亲的生活,我还不如不结婚……自己过,无忧无虑的多快乐。」 「邓叔叔知道吗?」 「他不知道啊!他有好多事情都不知道。其实他后来也有说,要是早点想明白,出外工作会错过子誉的成长,他就不会选择出去了,可很多事情无法回头,包括我们之间的婚姻关係,错过最好的磨合期,比起夫妻,我们更像室友。」 戴阿姨看向窗外,难得的好精神,又默默消耗了一大半。 「他从没带过我,看那么多风景。他在外工作了十五年,回来就生病,需要定期去洗肾,所以我们哪里都不能去。为了生计和他的医药费,我跑到菜市场卖炸鸡。一开始遇到了好多难关,我都咬牙挺过来了……他却没有挺过来,还在你们要考学测的前一个礼拜,人就这么死了,影响子誉考试,真是有够不负责任。」 我听着戴阿姨越说越小声的埋怨,心里一阵难过,「阿姨,那你爱他吗?」 「我想去爱他呀,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做到,因为爱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我更多的是被现实追着跑,无暇顾及其他。不过我认为,阿欣一定能做得很好。」 「哪有,我明明比不上阿姨。」 「已经很好了,你不要太苛求自己。而子誉嘛,他有很多毛病,你别惯着他,更不用对他有亏欠,因为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阿姨……比起他对我做的,我才做那么一点。」 「那么过去呢?你们的人生只看这两年啊?过去你帮他的时候,有计较吗?你们一路扶持走过来,我看着有你陪他,我就安心了。」 「妈,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比较疼孟欣樺。」 「因为你跟你爸一样,都是爱乱撒尿的小狗。」我不是很明白戴阿姨说的这几句话,却又觉得好笑。 邓子誉好像是听明白了,但没说是什么意思,还略带骄傲地承认:「当小狗有什么不对?我就爱当小狗!」 戴阿姨转过头,看了邓子誉一眼,又看向我,突然说:「我想唱一首歌。」 「什么歌啊?」 「就唱《红豆》吧,阿欣刚才唱的那首,我想唱唱看。」 「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然后一起分享,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 「还没好好地感受,醒着亲吻的温柔。可能在我左右,你才追求孤独的自由。」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寧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在我们结束四天环岛行程的隔天早晨,戴阿姨在我与邓子誉的守护下,离开了这世界。我爸妈得知消息,第一个赶到,主动联系丧葬业者,办理戴阿姨的后事。 邓子誉的情绪比大家想像得稳定,没有展现过多的悲伤与脆弱。他总是平静地坐在灵堂摺一个又一个金元宝,并对眾多前来捻香的亲友致意。 只有我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我们躺在双人床上时,他都会紧紧抱着我,无声流泪。就怕哭啼了,会让戴阿姨捨不得走。 「欸,邓子誉。」 「怎么?」每次他一哭,都不愿意给我看他的脸。 但我不管他,强制与拉开一点距离,再拿一张卫生纸,为他擦拭双颊。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是你爸过世的那时候吗?」 邓子誉白了我一眼,说:「怎么可能那么晚……」 「那是什么时候啊?」我现在就特别好奇这个问题。 「那你先说,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嗯……我想想,应该是我们一起在仓库旁,喝红豆汤的时候。」 「红豆汤?」邓子誉不再流泪,反倒露出傻眼的表情,「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早知道一碗红豆汤就能让你喜欢我,我十年前就煮个一百碗来为你祝寿。」 我侧躺面对邓子誉笑个不停,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你这个傻瓜。」 「我就是啊……我就是傻瓜,到那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你。」喜欢他,是我人生曲折道路上的,唯一终点。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认为到最后,能够与他相守,陪他看所有的风景。「你呢?你快说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说实话,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是在国中,甚至更早,我不知不觉喜欢上你。」 「可是我那时候很胖,长得很丑耶。」 「胡说八道,你明明在我眼里,是最漂亮的。就像是我之前跟你说的,你是我的小英雄,漂亮又威武。」 我都不知道我在邓子誉的心中,有这么高的评价。 「那你跟我告白的那天,我拒绝你,你是不是很难过?」 「虽然我很想耍帅说我不难过,实际上,我真的难过到感觉快要死掉了。窝在宿舍,蹺好几天的课。后来是舒禹童打求救电话给我,说她拍摄遇到色狼摄影师,她很害怕,假装肚子痛,躲在厕所不敢出来。当下我也顾不得其他,急急忙忙赶过去,再摄影师破门而入前,解救她。」 「有这种事?我怎么都不知道?舒禹童这丫头也太欠揍了。」 「你不要生气,都过去了。那次之后,她变得很小心,也不再接陌生摄影师的拍摄。」 「嘖,是过去了没错,但是──算了,你继续说,我别打断你。」 邓子誉捏了捏我的手,询问:「你知道我和她,有在一起过吧?她有告诉你吗?」 我点点头。没料到邓子誉会主动说起他们交往的事。 「你会不高兴吗?」 「我都结婚又离婚,哪有资格不高兴。」 「高不高兴跟你结婚离婚有什么关係?你只是遇到一个,不懂得珍惜你的坏傢伙。不过,你的未来有我在,我会好好珍惜你。」 「我也会好好珍惜你……」我用右手,轻轻地抚摸邓子誉的侧脸,「但我想跟你说的是,我没有不高兴,反而很庆幸有她领你走出黑暗。」 邓子誉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几天总是在哭的眼睛缓缓闭上。 在我即将陷入沉睡之际,我听到他轻声的呢喃:「在很多时候,我都以为我能够忘记你。努力了好多年,试着接受其他人,维持正常人类的生活。可与你重逢后,我才发现……我的心里,永远为你留了一个专属的位置。」 他拉着我的手,覆盖在他的胸膛。我知道,我就住在这里。 「谢谢你,回到我身边。谢谢你,欣然住进来。谢谢你,让我喜欢你。」 「我本来就会喜欢你。」 说完,我捧着他的脸,落下一个吻。 「睡吧,我的亲爱的,愿你一夜好眠。」 尾声:我喜欢你。 「三年前,百万youtuber阿欣因为歷经婚变及身体状况不佳,选择暂时停止更新频道,回到家乡高桥里。起初,她是回乡养病,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细心走过整个乡里,她对这具有丰富生态与人文资源的高桥里,深感着迷。」 「高桥里位于哪里呢?它是一个距离国内第八座国家公园,仅有十五分鐘车程的沿海闽南村庄。可见沙滩、沙洲、沙嘴、海埔新生地及红树林的湿地保护区。在邻近的海岸,更能欣赏到美丽且绚烂的日出及日落。」 「这样美丽的地方,始终无人挖掘。因城乡差距,导致青年人口严重外移,多数院落变得残破不堪。阿欣目睹这些变化,不愿家乡就此没落,拿过去的积蓄设立事务所,与当地政府洽谈,共同计画振兴高桥里的bot案。」 「她的团队将盖在国有土地上的破旧四合院重新改造,不仅保留韵味,更是復刻传统的闽南风情,成为今日炙手可热,需要二、三个月前订房的『高桥里一号庄』。一号庄针对情侣及家庭,规划一系列的探索活动。让旅客轻松接触自然生态之馀,也能享用当地新鲜的海產与热炒美食。而想要悠哉享受乡村生活的独旅客,则可选择离车站不远的『高桥青旅』……」 寓光事务所的会议厅内,正播放着前些日子,电视台来採访的剪辑影片。 高嘉芊同样站在台前,在影片播完后,笑着说:「如果没有问题,我会再联系电视台,请他们线上播放。」 「我看是没什么问题,跟之前的採访都差不多。」 去年年初,「高桥里一号庄」及「高桥青旅」正式完工,开始试营运期。为了宣传我们的旅宿及旅行计画,我除了拍摄好几部开箱与介绍的影片,还广邀之前结识的youtuber来体验住宿。 来体验的youtuber并非一定要上片或发文、发限动,只需要在离开前,为我们团队写一张小小的意见表。但这些youtuber一个个都非常有义气,入住的第一天,就有十多人上传ig限动,把高桥里的每一处都拍得极其完美,吸引无数粉丝想前来朝圣。 转眼间过了一年多,无论一号庄及青旅,都收穫大量的正面评价。连原先较少人知道的第八座国家公园,也因与我们合作,迎来了旅客参观数量的高峰期。 「如果大家没有其他的事情,今日的会议先开到这里,谢谢各位的辛劳与努力。」我看会议开得差不多,便宣告散会,让大家要忙的去忙,要休息的快休息。 「老闆!」会议结束后,高嘉芊拿了一叠文件追了上来。 「嘿,怎么了?」 「有些文件要请你签,你看一下。」 「好,我看一下,你等我。」 在我看文件的时候,高嘉芊盯着我手指上的鑽戒,突然问:「老闆,听说你要跟子誉哥结婚了,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换是别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可能会很害羞,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分享这个好消息,但问我的是高嘉芊,我恨不得把喜帖塞在她的手里,划上粗体字强调。「这是他买的求婚戒。」 高嘉芊「哇」了一声,又说:「恭喜老闆!子誉哥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一定能有幸福美满的婚姻。」 我什么都想到了,唯独高嘉芊的反应没料到。我感到疑惑,却没有追问,而是在看完文件后,迅速签个名交给她。她接过文件,用雀跃的小跑步回到她的办公座位。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阿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 「什么奇怪?」我还在嘴硬。 「就是高嘉芊听了你要结婚后,一点都不难过,反而很高兴地祝福你──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会这样吧?」 「我才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那我不跟你说了。」 「喂!」我抓住欲擒故纵的阿青,忍不住问:「你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 「你真的很笨耶,她会有这样的转变,有什么难猜的?绝对绝对是谈恋爱,有其他对象,无暇对邓子誉有更多遐想。」 这么说的话,真是很有道理。「你知道她是跟谁谈恋爱吗?」 「还有谁?你平时都不偷偷观察职员的互动吗?」 「我最近忙得要死,哪有什么空去管别人互动,有好好工作就行啦。」毕竟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在邓子誉于我求婚后,我整个脑细胞都在想该如何举办婚礼。 「也对……算了,我直接说吧。她的对象,是你新请的剪辑师德威啊。」 「德威?他们谈恋爱?」由于宣传所需,我目前固定每週三、日各上一部影片。为了保持这频率,我新聘一位剪辑师,叫德威。德威这个人呢,有点自闭,看起来是极度社恐的宅宅。没想到他会跟热情如火的高嘉芊在一起……果然是人活久了,什么事都能遇到。 「他们都交往一个多月了,你是最近过得太幸福,才会迟钝成这样吧?」 「也有可能……」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有喜事,是一点都藏不住。 「你跟邓子誉,能做?」 之前我曾向阿青诉说过,我会与宋康仁离婚,很大的原因是我没办法跟他做爱。 他那赤裸,充满厌恶的眼神,使我產生极大的肢体接触障碍。每次只要与宋康仁接吻、碰触,甚至被抚摸,我全身上下都会变得非常僵硬。 我害怕面对邓子誉,也会变成这样。 「……能。」我害羞地点头。 「看你这样子,你之前的那些狗屁烦恼,算是白想了。」 说实话,我原本以为真的不行,但邓子誉非常有耐心,没有丝毫不耐烦,温柔的,细緻的,让我慢慢适应。「他一点都不在意我身上的疤痕。」 阿青拍了拍我的肩膀,「爱你的人,都不会在意。况且这些疤痕,已经很淡很淡了。」他指的,是我手臂下方的痕跡。以前我根本不敢穿无袖背心,直到最近,或许是美好的生活,带给我足够的信心,我渐渐的能展现出不一样的自我。 从上一段宛如泥沼的婚姻,走到如今,恍如隔世。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今年年底,我们计画要包下一号庄及青旅,在中央的广场上请客办桌,来参加的宾客也可以顺势留下来住一晚。」 「都想好了嘛,真好,看有什么忙我──」 「老闆!有人在柜台找你耶。」 我跟阿青面面相覷,不知道来访的人是谁。在走到柜台的途中,我猜测很多人,可在门外实际看到的,是推着行李箱,脸戴墨镜的宋康仁。 宋康仁拿下墨镜,不等我问,率先表明来意:「我即将要带外公外婆移民到芬兰,之后不会再回来。会来到这里,是我想把一个东西交给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你想给我什么?」 「这个是四合院的地契,我想把房子转让给你。」 「转让给我干么?」这房子我知道,是宋康仁成名赚钱后,买回巫爷爷和巫奶奶为还债卖掉,原先居住的那个四合院。「为了跟我赎罪?」 「我有什么赎罪的资格吗?我只是,想支持你的梦想与事业。你復出后的影片,我都有看,知道你想做什么,这房子可以让你改造成二号庄。」 房子的确佔据高桥里很好的地理位置,对我有很高的诱惑力。但我没有接受他的好意,而是想了几分鐘后,说:「我不收你平白给我的东西,我跟你买吧。」 一场失败的恋情,无论事后如何收拾、补救,都无法体面。 既然已经撕破脸,又何必,佯装自己不在意过去的种种? 「那就三百五十万,后续我会让我的代理人为我处理,你跟他联系就好。」宋康仁不再刻意纠缠,乾脆地开了价──三百五十万,是他当初买房的价格。他还曾拉着我的手,承诺会以这个作为起点,之后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外公、外婆,还有我。 如今,他所说的起点,成为了我们之间,最后的终点。 「再见了,孟欣樺。」 这次,由他主动告别。 * 「阿欣,你在哪里?」 傍晚时分,我先去一号庄和青旅察看,确认没问题再折返回家。路上我接到邓子誉的电话,光是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想笑,脑海忍不住回忆起他向我求婚当晚的窘样。 那天是我三十二岁的生日,我与邓子誉在家很有仪式感地吃完烛光晚餐。本以为就这样结束庆祝,结果他趁我把碗放入洗碗机时,悄悄走进卧室,拿取准备多时的戒指。正当他要单膝跪地,向迷茫的我求婚时,他因为太紧张,绊到脚,直接双膝跪在我面前。 我清楚听到「咚」的一声,想问他有没有受伤,他就像举圣火一样,傻愣愣地举起双手,展示他的鑽戒:「阿欣,那个……我们交往一年多了,我……我想问你,要不要……不对,是你想不想……呃,好像也不是,应该是……你愿不愿意跟我结婚?」 说完,邓子誉的双颊瞬间爆红,似乎觉得自己很糗,要再说一次,我已抢答:「我愿意,邓子誉,我愿意跟你结婚。可是,你要不要先平身?你这样跪着的姿势,很像在拜妈祖,不是在求婚,实在很搞笑。」 「我不是不想起来,而是我……你可以扶我一把吗,我现在脚超痛,根本爬不起来,看来是年纪大了才会这样。」 「你真的是……真的很搞笑耶,下次把戒指放在桌上啦,我们坐着求婚。」我们就像两个大傻子,笑成了一团,连眼泪都飆出来,满屋子都是我们的「哈哈哈哈」笑声。 等回过神,闪闪发亮的鑽戒牢牢套在我的无名指中。璀璨得,都要把我的眼睛刺瞎。 我没想过这么快再步入婚姻,还以为会跟邓子誉一直一直谈恋爱,谈到我们四十岁,再考虑结婚的问题。 然而计画比不上变化,因为有邓子誉,因为是邓子誉,我才有重拾幸福的勇气。 「我刚从一号庄走出来,正要打电话给你,你就打来了。」 「怎么?」 「我妈一早就传讯息,说明天是週末,要我带你回家吃饭。我一忙就忘了,现在才记得要告诉你。」 「你很烦!一点都不给我准备的时间耶。」 「你又不是跟他们不熟,是要准备什么?」 戴阿姨过世后,我妈就很喜欢叫我们回家吃饭。无须多言,我们都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替戴阿姨,多照顾邓子誉一点。 「为了保持最好的形象,我需要──」 「少在那边,你什么样子,他们都见过!」 我们就这样互相斗嘴,然后在我家的门口相遇。他提着一袋啤酒,一见到我就笑。 「欸,你这啤酒的数量,是想灌醉我全家人吗?」我的家人酒量一个比一个还要差,就这啤酒的数量,肯定能把大家都灌醉。 果不其然,除了我、大嫂和我的宝贝姪女,其他人在饭后都醉得不行──对,我说的「全家人」,包括邓子誉。 「叔叔!你放心!我绝对!会好好照顾阿欣!我会最爱她!最喜欢她!把她当成王母娘娘!」喝醉的邓子誉,每一个顿点,都是用惊叹号的音量,我的耳朵几乎都要聋了。 「什么王母娘娘……」我一边摀耳朵,一边吐槽。 「你这个话!要等到!你有女儿!再说!」我哥烂醉还不忘反驳邓子誉的话。 「我最爱阿欣!」邓子誉强调。 另一个醉鬼,我爸加入了战局:「你个鸟蛋,我才最爱阿欣!我最爱我女儿!」 「吵什么吵,你们这群混蛋。阿欣是我生的!我才最爱她!」结果连我妈都神智不清地凑了一咖。这一喊完,四个人一阵乱斗,最后都体力不支,全都昏了过去。 看他们这样,我都要笑出内伤。 「早知道我就要录下来,等他们清醒后,再放给他们看,哈哈哈哈。」 「你小心妈揍你屁股。」大嫂见大家都倒成一片,开始动手清理餐桌上的食物。我要跟着她一起收,她却阻止:「我来就好,你在这陪妞妞。」 妞妞才两岁多一点,皮肤又白又嫩,长得超级可爱。她不管大人们在干么,躺在沙发上,睡得香甜。 「唉呦,长得真可爱。」 我就是见到邓子誉得知大嫂怀孕时,露出那羡慕又嚮往的神情,不再踌躇,贪心的想给予邓子誉一个完整的家,才选择主动出击,先是取得戴阿姨的同意,再跟邓子誉告白……无比庆幸,自己能有这样的勇气。 过了五分鐘,大嫂在厨房问我:「阿欣,碗盘我都弄得差不多了,你在等我一下,我把你房间收拾──」 「不用啦大嫂!我给子誉擦擦脸,等他清醒一点,我们就先回家。」 妞妞一出生,我就把我的房间让给她做婴儿房。对此大哥大嫂感到很不好意思,我却不觉得怎样。 「真的吗?我看他很醉,还是留下来休息吧。」 「真的!你不用担心!」为了让我大嫂安心,我偷偷捏了邓子誉的大腿,瞬间让他清醒,瞪大眼睛看着我。 「怎么了?」邓子誉问。他试图聚焦,但成果有限。 「要回家了,傻瓜。」 「哦……我也想回家了阿欣。」 邓子誉在我的搀扶下站起身,还不忘对惊愕的大嫂挥手,再一步步从大门走去,途经工厂,到乡间的小路上。 「阿欣。」 「干么?」 「阿欣。」 「干么?」 路上能听到一阵又一阵的蛙鸣,和邓子誉对我鬼打墙的呼喊。 「阿欣!」 「干么啊?再废话,我就把你推稻田梗哦。」 「……我好喜欢你。」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是对我放大绝。可无论他说了多少次,我听了多少次,这句告白,我依然感到悸动。原先的气愤也改成了啼笑皆非,继续任份地扶他走路,「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啊。」 「阿欣,你喜欢我吗?」但他又问了一次。 「我,阿欣,喜欢你。」我又回答了一次。 「真好,你也喜欢我。」 夜色下,我们两个人,因为紧紧相依,只有一个倒影。 回顾我这三十多年来的人生,走过许多弯路,做错很多决定。可邓子誉像是一座灯塔,指引我的方向,让我无所畏惧地朝他奔去。 不知何时清醒的邓子誉停下脚步,扳过我的脸,轻轻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除了有酒味,还有满满甜腻的气息。 想跟他说:「如果我不喜欢你,那总有一天我会喜欢上你;如果我也喜欢你,那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平凡无奇的一句:「回家睡觉啦,你这个呆瓜!」 于是我们手牵着手,大步向前,想回到那个,属于我与邓子誉,温暖又令人感到无比安心的--家。 这条路,我相信会走到好久好久以后的,永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