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舊夢 【 民國文 1v1 高H】》》 舊宅沉光 南城初冬,寒雾沉沉,砖墙湿气未退,旧巷深处传来阵阵鞭炮声,与沉府的静寂形成鲜明对比。 沉宅大门紧闭,院中梧桐叶尽,几根枯枝斜斜撑着冷灰的天色,空气中只有药味与潮湿发霉的木香。 沉昭寧立于廊下,披着一袭浅墨斗篷,额前鬓发微乱,被风拂得轻颤。她指节紧握,眼神却冷静如水,凝视着前方内室里那张老榻。 父亲沉允恆已病卧多日,半边身瘫,口齿不清,偶尔睁眼也只是望着她,喉中低喃不明。 「小姐,罗家来人了……说是谈亲事的日子。」万婶走近,语气小心翼翼,望着她的脸色又低下头去。 昭寧未言,只轻轻垂睫。 三月之前,沉家尚是南城首屈一指的贸易世家,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假帐案与大笔资金亏空,引来地方巡检与衙门入府查封。合作商抽手,声名一落千丈,沉家顿时风雨飘摇。 她心知其中必有内情,却苦无证据。如今父亲卧床,母亲日夜守榻,家中上下人人自危。罗家主动提亲,是唯一留给沉府的退路。 那夜,沉昭璃曾轻声入房,笑意浅浅地说:「姊姊若肯嫁入罗家,便能保沉家不坠。」 她那笑看似温顺,却总让人想起一朵开在雾里的梨花香,却寒。 昭寧未回应,只将帐幔拉下来。 如今,罗仲言的聘礼已备,良辰将近,沉家上下皆等她点头。 她微仰头,望向簷外低云,脑中忽然浮现一段早已模糊的旧景。 那是十二年前,佛寺诵经声悠悠,她偷偷溜出后殿,只为嚐一口平日被叮嘱不能多吃的甜羹。石阶外的莲子羹摊前,她正端着碗,小口吹凉,忽见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蹲在墙根,脸上灰濛濛的,衣袖破了,手里什么都没有。 他眼神茫然,像是走了许久,也像是刚哭过。昭寧犹豫了一瞬,终还是走上前,把手中那碗热腾腾的甜羹递了过去。 「你吃吧……我才刚动过一口,还是热的。」 男孩一愣,慢慢接过碗,一言不发地喝了起来。她看着他低头吃得很慢,小小的手指握得很用力,像怕这碗羹被抢走。 直到他吃完最后一粒莲子,才抬头看她一眼,那双眼睛红红的,却莫名地亮,好像有什么从那瞬间活过来了。 她不记得他说过话,也未问他名,只记得那一眼,如寒冬微雪里透出的一线火;极冷,也极暖。 她回神时,身侧万婶已轻轻唤了她一声:「小姐?」 昭寧收回思绪,走进父亲卧室。榻边灯光昏黄,沉允恆一动不动,彷彿只是静静沉睡。 沉允恆眼神涣散,却在她靠近时微微一动。 她跪下,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女儿……应允了。」 额头贴地,她语调平静:「为了沉家,为了您……我嫁。」 窗外寒风忽至,纸窗震颤。 而此刻,在沉宅偏院的一隅,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将一封红帖封信递给万婶:「这是罗府今早新送来的礼单,还请查核无误。」 万婶接过,低声道了句:「这礼数……倒比前些日子更周全些。」 她未察觉,那信封背后所盖的红印,并非罗家原章,而是…傅。 ** 当夜,傅宅书房。 烛火摇曳间,傅怀瑾闵上册页,指尖稍稍停顿。他望着案上那幅素描画像:少女容顏淡然,眉眼清润,眼神沉静,像极了他记忆里那位佛寺外递碗的女孩。 他执起画像,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十二年,他一步步从寒门庶子熬成傅家掌权者,只为今日能替她挡风遮雨;哪怕她尚不知,他早已为她抵挡过多少暗箭。 他看向案边那份红帖副本,罗府的喜帖样式,署名早已换过,盖了傅家的印。 他低声说:「昭寧,你只能是我的。从十二年前起,就只能是。」 廟會傘影 民历二十年·春月初八,观音开库之日。 南城文昌巷外香烟裊裊,街道两旁张灯结綵。青布摊贩、纸灯彩棚、戏台戏鼓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人群中,一名约莫八岁的小女孩,穿着月白绣鹤短袄与杏色纱裙,身后跟着一位年迈的嬤嬤。她手中握着一根糖葱卷,眉眼清秀,步伐轻快,却时不时回头张望。 「万婶,别老跟得这么紧嘛,我又不是会迷路。」她笑得俏皮,声音清脆。 「小姐,这街上人太多,又吵又挤,可莫叫老爷知道我让您乱跑。」万婶低声提醒,眼神仍紧盯着她。 沉昭寧今日是偷空溜出来的。府中太严,她不常得间。这日碰巧母亲带父亲去看帐,万婶也被她缠得无法,只得随她出了门。 两人走至佛寺外的石阶时,一股香甜气息扑鼻而来,那是庙外摊位上现煮的莲子羹,正冒着热气。她小脸一亮,彷彿什么也顾不得了。 「我只喝一碗,你别告状。」她凑近锅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碗银耳莲子羹,轻轻吹凉,嚐了一口。 当甜羹滑过喉头,她正欲再舀一匙时,馀光却瞥见墙角处蹲着一名衣衫单薄的男孩。 他应该与她年纪相仿,脸色苍白,额前乱发贴着汗湿的额头,双膝抱着,蜷缩在石阶之下。人群来来往往,却无人注意他。 她怔了一下,犹豫片刻后走近,蹲下身,将那碗莲子羹递过去。 「你吃吧……我才刚动过一口,还是热的。」 男孩抬头,一双眼里没什么神采,却有种让人难受的安静。他望着她手里的碗,默默接过,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他喝得很慢,像是捧着什么极贵重的东西。每一口,都小心翼翼。 沉昭寧静静看着他,忽然觉得庙外的锣声与吵闹都远了,只剩下那孩子低头吃羹的画面。 「你家人呢?」她忍不住问。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最后喝完了羹,抬头看她,那双眼里忽然浮出一丝极淡的亮光,像是一盏被风熄了又燃起的烛火,倏然点进她心里。 那眼神,她一生难忘。 ** 多年后,她站在婚礼堂前,望见那人走来,才知那一眼原来被他记了一辈子。 ** 小女孩没再多问,只从袖中取出一方綉着山茶花的小帕递给他:「你手脏了。」 男孩伸手接过,那双手指瘦而冰冷,皮肤下方还有尚未癒合的旧伤口。他没说谢,也没还帕,却将那帕子捏得紧紧的,彷彿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 沉昭寧回过身,走向万婶时还回头望了一眼,那男孩仍坐在原地,怀里抱着空碗,双眼直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那天起,他的命运有了光,她却浑然不知。 ** 沉宅·夜。 「他那模样,明显来歷不明……小姐出身清白,怎能与那等人物说话?」万婶小声嘀咕着,回家后不住摇头:「幸好没惹出事。」 但她不知道,那男孩在角落站了许久,直到夜色沉沉,才步履踉蹌地离去,手中紧握着那方染了她体香的小帕。 ** 那一年,南城初春,风还寒,佛寺香客来去匆匆。 傅怀瑾十岁,刚埋了母亲,被父亲赶出门外。他孤单一人,饿了三日,原本想在香案前寻死,却因一碗莲子羹,撑过了馀生。 那女孩的眼,他这一生都没忘记。 也因此,他发誓总有一日,要让那双眼,只为他而亮。 親事臨門 夜深,雨落未止。 沉宅后院,竹枝在风中摇曳,滴滴答答的水声从屋簷坠落,如同一场谁也止不住的倾诉。 卧房内,红烛未点,只有一盏青灯静燃在几案上,光影摇晃,映着昭寧略显苍白的面容。 她坐在妆台前,凤冠霞帔摆在一旁,红罗如焰,却未着身。 万婶正在替她梳发,手指不敢太快。气氛静得连火苗跳动声都听得分明。 「小姐,夫人让我替你綰上成婚髻……可要现在綰?」万婶小声问。 昭寧轻轻点头。 万婶应声,将那支玉釵小心插入髻中。那是昭寧祖母留下的,歷代长女出嫁皆戴此釵。玉釵沉静无华,却像一种沉重的约定。 「万婶。」 「嗯?」 「你说……若我明日真的嫁过去,会发生什么事?」 万婶怔了一下,没立刻回应,只是轻声道:「不论发生什么,小姐都能撑得过去的。」 说罢,她低头替她系好耳坠,动作一如往常,却比以往更慢、更轻。 **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姐姐,我进来可以吗?」 是昭璃的声音,语气柔柔的,带着一丝小心。 万婶看了她一眼,昭寧点点头。 门轻轻开啟,沉昭璃一身水红色薄纱,眉眼如画,手中捧着一盅莲子百合汤,脸上笑容温婉。 「明日姊姊出嫁,我睡不着,想着来陪你坐坐。」 昭寧没有立刻回话,只示意她坐下。 昭璃自顾自放下甜汤,又说:「我知道姊姊心里还有疑虑,但罗公子为人温文,外头说他风流,那都是谣言。你嫁过去后,只要好生相处……」 「够了。」昭寧淡淡打断她,「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昭璃语塞一瞬,旋即掩唇一笑:「我不过是多听了几句街坊话,姊姊别多想。」 昭寧望着她那张总是乖顺的脸,忽觉有些陌生。 她不说破,却已将这些话记在心里。 ** 昭璃走后,万婶小声问:「小姐不喜三小姐?」 「她从不说实话。」昭寧只回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 ** 夜已深,雨更密。 李氏披着斗篷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盏暖烫的薑汤。 「你父亲今夜醒了片刻,嘴里还在念你的名字。」 她声音低低的,有些哽咽:「阿寧,明日这门亲事成了,沉家或许就能撑下去一段……你可有后悔?」 昭寧接过薑汤,双手握着,未饮。 「后悔也来不及了,不是吗?」她轻声说。 李氏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冰冷。 「我知你从来不服输,凡事都凭自己选。但若日后有什么事……」 「娘。」 昭寧看着她,神情沉静。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氏頷首,喉间似有千言万语,终究只是轻轻地拥她一下。 「好孩子,你一向比我更坚强。」 ** 夜将尽,屋外风声稍歇,雨似有停意。 沉昭寧立于窗前,望着庭中水洼倒映着斜瓦红灯,一点一滴,皆是人生转向的静音。 而她未曾知,在沉府偏东那座旧槐树后,一道高大的人影立于夜色中,湿衣未换,伞也未撑。 傅怀瑾静静望着那间房的灯火,眼神深如沉潭,不见一丝情绪。 那盏灯,是她的。 他曾在最黑暗的夜里,记住那光。 明日,他将迎她回家。 这一夜的雨,替他洗净过往的尘。 錯嫁之夜 翌日清晨,雨止云开。 沉府后堂,喜帐高悬,凤冠霞帔摆在床榻之上,红烛映墙,屋内一派吉庆。却唯独新娘的神情,平静得近乎冷寂。 万婶为她綰好成婚髻,手一边抖一边低声啜泣:「小姐……夫人说,若你实在不愿,轿子出门前,还来得及拦。」 昭寧垂眸,不语,只静静将红帕握进掌心。 「不必了。」她淡声回道,音如细雨落瓦,不见波澜,却冰凉入骨。 这一夜未眠,她已想清楚一切。 无论这门婚事是谁安排、谁主导,她都无处可逃。沉家积弊深重,父亲病重,母亲无力,再无第二条路可选。 ** 一阵锣鼓声自巷口响起,迎亲队伍已至。 院中鞭炮声乍起,声声震耳,红喜字铺满石砖,街坊围观,笑语纷飞。 昭寧踏出房门时,眾人皆屏息以待。 她披上霞帔,凤冠压顶,红盖头未覆,眼神却清明得异常。那是长女该有的体面与冷静,也是沉家将倾时,她仍能以一己之力撑起尊严的唯一。 礼生唱喏声甫起,忽闻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男声;「等等。」 眾人一愣,齐望大门方向。 只见一名男子逆光而入,一袭玄灰长衫,风尘未拭,气度沉稳。那双眼,寧静如潭,却似藏雷霆万钧之势。 「这门亲事,改由我傅怀瑾迎娶。」 话音落地,整座后堂顿时如死水凝固。 礼生怔住,红毯两侧的宾客面面相覷,李氏起身,神色慌乱:「傅少爷……这……」 傅怀瑾未看眾人,只缓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纸聘书,双印齐备,红綾封口。 他将聘书交予李氏,语气平静却无可置疑:「双方家主皆已落印,礼数齐备,罗家已退出,今日新郎,改为傅某。」 昭寧望着他,一瞬怔愕。 这张脸,她曾在素描画中见过,曾在梦里恍惚对过无数次。但如今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时,却彷彿不真实。 他站在那儿,不说一句情话,也无半点恳求,只静静望着她,像是早就预见她将站在这里。 她的心,被那目光撞得微微一震。 「小姐……」万婶悄声唤她,「怎么办?」 昭寧回神,深吸一口气,步步走下阶来,在眾目睽睽下,没有回头,也没有踌躇。 她走向他,停在三步之外。 「你为何要娶我?」 傅怀瑾看着她,声音低沉:「因为除了我,没人能护得住你。」 他语气不重,却让她心中那根绷紧的弦,猛地一松,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疑问与不安。 她不是不明白这样的改亲会带来什么样的风波,也知道此举背后可能藏着多少她看不清的算计。 但在那一刻,她忽然不想再问。 他出现在她最无助的时刻,并未强迫,只是用实际行动,挡下所有逼她走向深渊的人。 她曾想推开他,可身体早已先一步沉进那抹温热中,动也不动。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只任由万婶替她覆下盖头,让自己走进这场未知。 ** 红轿啟程,鞭炮震天。 她坐于轿内,听着外头人声鼎沸,手中红帕湿了一角。 她不是不怕,只是不愿再后退。 而她不知道,就在喜轿抬离沉府大门时,府墙后站着一人。 沉昭璃静静站在墙后一隅,望着红轿远去的方向,指尖紧紧攥着那本早该送出的原聘礼名册。 她唇角带笑,眼神却透着丝丝寒意。 「姐姐……你就等着看吧。」 这场婚事,不过刚刚开始。 冰霜朝暮 烛火渐暗,烟气瀰漫,窗外风声微转,彷彿这座宅院都沉入某种说不清的静謐中。 沉昭寧坐在床沿,霞帔早已除去,只着一袭红绣喜衣,双手交叠在膝上,指节绷得发白。她垂着眼,不看眼前那位男子,也不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不怕身体被碰触,她怕的是这场婚事背后的沉重。 傅怀瑾站在她面前许久,一动未动。喜烛映得他面容冷峻,影子被拉长落在地上,如一头潜伏的野兽。 「你为何不问我愿不愿意?」她忽然低声开口。 他缓缓开口:「你若心意不在,早在上轿之前,便已转身离去。」 她抬头与他对视,眼神冰凉,语气却平静:「所以你以为,我是认命?」 傅怀瑾微微皱眉,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沉默。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冷风立刻涌入,熄了一支烛火。 「不是认命,是选择。」他语气很轻,「我从不会强留你做不愿的事。」 「可你抢了这门亲事。」她反问,声音带着冷意。 「我不是抢。我只是……不想让罗仲言娶你。」他回望她,目光炙热却压抑,「那人行跡曖昧,言辞轻薄,既护不得你周全,更不配踏入你身侧半步。」 昭寧怔了一瞬,却很快收回情绪。 「你又凭何断定,我该由你庇护?」 傅怀瑾走近两步,在她身前停下,语气低缓却带着某种倔强的执着: 「因为十二年前,是你救了我。」 「一碗羹,不值你这样多年掛念。」 「不是羹,是你当时的眼神。」他答得毫不犹豫。 那一刻,两人皆无语。 她转过头,望向床幔之外,那些悬垂的红纱,彷彿一道道将她与过去隔绝的墙。 他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将她的鞋摆拉正,像是在做某件与这夜毫无关联的小事,细緻却专注。 「昭寧,今夜我不碰你。」他说,声音平和无比。 她猛地回头,错愕浮上脸色。 「这不是我想要的方式。」他语气坚定,「我想要的,不是压迫你,而是让你心甘情愿地,站到我身边。」 她盯着他许久,喉间彷彿塞了什么,说不出话。 片刻后,她低头,轻声道:「那你今晚睡哪里?」 他露出一抹近乎自嘲的笑:「中堂早已备好榻,今夜便在那儿歇息。此处……你且放心安睡。」 他说完,转身欲离。 可才转了半步,又停住。 「有一事我想让你知道。」他背对着她,语气极轻,像怕惊扰某个脆弱的时刻。 「当年我能活至今日,并非命运垂怜,而是因为有你。」 「我活着,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你无所畏惧地倚着我。」 话音落下,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喜房,门轻轻合上,掀起一道微风,让红烛摇曳几下,又稳住。 昭寧呆呆坐在原处,指尖有些颤。她不是没听懂他的意思,她只是……无法相信。 这世上,真的有人,把十二年的时间,只为兑现一碗羹的温度? 她抬头望着那根未灭的红烛,烛心被风灼得低低的,像她此刻胸口那一团尚未燃起的情。 ** 傅怀瑾站在中堂外,仰望着夜空。 这夜的月光不明,只有风。风里有雨的味道,也有他压在心底十多年的情意。 他一向沉静,也一向能等。 而她,是他唯一愿意用一生去等的人。 煙市偶遇 南城连日阴雨,入春却未回暖。 婚后第三日清晨,万婶推门入内,小声通报:「少爷说天气转晴,府里备了轿子,让夫人随他一道出门走走。」 沉昭寧望向窗外,天光果然明亮些,瓦簷积水未乾,青石小路泛着水意,却没了昨日的寒气。 她本想拒绝,但万婶语气谨慎:「府中嬤嬤们都说,新婚三日若同游烟市,可保夫妻和顺……」 「烟市?」昭寧眉微动,记忆翻出。 那是南城每月初七才有的市集,仅设半日,摊贩聚于文昌巷与双柳街之交,贩糖花、灯笼、香料与旧书,亦有卖画的、唱小曲的。 她想起自己八岁那年,那日佛寺庙会刚散,天边掛着一抹淡金的晚霞,她随家人路过烟市,蹲在路口拾起一枚刚从摊车上落下的茶花。那花瓣边缘沾了几点雨痕,她怕被踩碎,便小心收进怀里,回家后夹进一本画册里。日子久了,她早已忘却这事,只记得那年庙会上,有一个孤伶伶蹲在佛寺门前的少年,低头接过她递去的莲子羹。 自家道中落后后,她便再未踏足烟市。 她沉吟半晌,终是开口:「那就去吧。」 ** 一刻鐘后,她与傅怀瑾同乘一辆墨色封顶汽车出府。 车身线条流畅,漆面映着晨光,与南城街巷的青石与瓦簷格外不协,那是一种昭示身分的张扬。 他今日难得一袭浅色长衫,衣袖微挽,襟口却仍扣得严谨,神情冷肃如常。两人分坐车厢两侧,虽近在咫尺,却似隔着整座风城。 马达的低鸣与车轮压过青石路的声音交织,窗外人声渐沸,烟市的喧闹气息一点点渗入车内。 汽车行至文昌巷口时,司机缓缓收了油门,在人潮如织的街前停下。透过车窗望去,市集摊棚紧挨着青石路,旗帜与货摊相间,热闹得几乎要将街口挤满。傅怀瑾先一步推门下车,绕到她这侧,撑开一柄墨色长伞,替她挡去头顶的日光。当他的身影稳稳立在车门外时,昭寧侧身下车,心底忽然生出一丝陌生却不恼人的暖意。 「这里……好像更挤了些。」她喃喃道。 「人声鼎沸处,方见世间烟火。」他语调淡淡,却似携着暖意。 她抬眸看他一眼。 这人一向冷肃,却似对此地格外熟稔。像曾经来过,也像是……为她来的。 ** 她随他信步而行,沿街而过,街边贩子热情招呼,小童拉着糖葱跑过,一旁书摊传来戏子清亮的嗓音。 他突然停下,站在一处老木书摊前,指着一本书册问:「还记得这本吗?」 她低头一看,那书名《巷中画谱》,便是她幼时总翻来画灯笼图样的手册。 她一愣:「你怎会知道?」 他凝视着她,眸色深沉,声音不疾不徐:「有些事,纵你忘却,仍有人……铭于心间。」 她怔住,指尖抚上书页,翻出几张旧纸,边角微捲,与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他付了银钱,将书递给她:「收着。」 她接过时,掌心微烫。 ** 两人继续行至街尾,一处画摊前聚集了很多人。 一名画师正替人画像,笔走龙蛇,画上人面温婉、眉眼如生。 画师忽抬眼望来,笑道:「这位夫人姿色极好,是否留个画像?与夫君并肩,来日看着也喜气。」 昭寧一时怔住,未及回话,傅怀瑾已冷声道:「不必了。」 语气不重,却足够拒人千里。 画师自觉无趣,笑笑作罢。 她回头看他:「你不愿与我同画?」 他眉微动,眼神复杂:「我怕,画得不够好。」 「为什么?」 「画上之你,虽静而秀雅,却无此刻……眉目生动。」 她心头一跳,忽然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哑然。 ** 走至街口,天色转暗,云层翻涌。 她不愿再回到车内与外界隔绝,便随他步入更深的市集。 人潮推挤间,吆喝声与笑语交错,他忽地伸手,稳稳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护在自己身侧,避开迎面衝来的行人。 那一握,稳重,克制,却让她整条手臂泛起微热。 她想抽回,又怕被误会,只得由他牵着,走过市尾拱桥,跨过两排烟摊与香坊,直到人烟渐散。 他才松手,语气平静如常:「回去吧。」 她点头。 ** 夜幕降下,两人各自返回房中。 入夜后,昭寧翻开那本《巷中画谱》,指尖轻轻摩挲泛黄的封皮。突然,几页之间,一片乾涸的茶花花瓣滑落在她掌心,花色早褪,却依旧压得极平整。 她怔了片刻,才猛然想起,这正是她八岁那年佛寺庙会后,在烟市路口拾到的那枚茶花。只是她自己早已忘了,不知何时,被人重新夹回这本画谱里。 灯火下,花瓣影子被拉得细长。她低声喃喃:「傅怀瑾……你究竟记了我多少年?」 风动,书页翻开,一页页熟悉的画像在灯下次第展开,彷彿时间未曾带走什么,只悄然将她领回那个八岁的午后;人潮、茶花与莲子羹的气息,一一叠合。 那时的相遇,或许早在命中註定。 帳中無言 夜色如墨,窗外的风声轻拂簷角,帘影微颤。喜房内烛火摇曳,烛泪缓缓坠落,似在计数今夜的每一息。 沉昭寧方才沐身而出,肩披绣梅长袄,坐于喜床一隅。发梢尚湿,几缕碎发垂落颊侧,衬得肌肤更显白透。万婶已退,屋内静得只馀火苗的轻跳。自烟市归来后,那股微颤便一直盘踞在她心头。 「傅怀瑾」那个十二年前在佛寺门前低头吃羹的少年,如今成了她名义上的夫君。记忆与现实交叠,每当与他目光相触,她总觉得呼吸慢了半拍。 外袍方掛起,身后便传来稳而缓的脚步声。 门扉推开之际,夜风挟着冷意灌入,他的气息却更沉,似海潮静静涌来。傅怀瑾仅着一袭墨色中衣,领口微敞,锁骨在烛光中若隐若现。 她下意识背过身去。 他在她身后站定,喉结微动,声音低哑而平静:「今晚,我留宿。」 话语不重,却如闷雷坠入心湖,荡起层层涟漪。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拢紧了衣襟,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嫁已成事,她还有何立场推拒? 沉默之间,他向前一步,脚步声在喜榻旁渐近。忽有一隻温热的手,自她耳际探来,将那缕尚湿的发轻轻别至耳后。 「你……一直这么怕我吗?」语气低缓,像是怕惊了什么易碎之物。 她唇瓣动了动,却没作声。 「不是想逼你。」他顿了顿,声线更低,「只是这些夜里,我在屏风后看你入睡,看你翻身、蹙眉……我撑不下去了。」 话音未落,他骤然伸手,将她紧紧扣进怀里。昭寧低呼,后背已贴上他滚烫的胸膛。一隻手牢牢锁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搂紧腰际,将她圈得密不透风。 「傅怀瑾,你…..」声音颤着,话还未出口,耳际已被他炙热的气息覆住。 「我忍了十二年……难道还不配靠你近一步?」 唇在她耳垂轻触,如烈酒落雪,灼得她浑身一震。她下意识挣动,却被他更深地扣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你曾说过……不会碰我……」 「是你先教我,何为难以自持。」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似乎连呼吸都在克制。 他将她扳转面向自己,眼底的光沉而热,像压抑太久终于裂开的暗潮。 「我说过能等你;可也说过,别让我……连一步之遥都近不得。」 烛影映在他微湿的额发上,落在她眼底,像是覆满尘埃又被燃起的光。她想退,却被那双眼牢牢攫住,动弹不得。 下一刻,他低下头,吻上她的唇;不是试探,而是决堤。 气息交缠间,她几乎被那股情绪的重量压得无法呼吸,双手撑在他胸口,却推不开分毫。那是熟悉的气味,熟悉得像是她早已忘却的归处。 「我不该……」他的唇在她肩头、锁骨流连,声音低哑得近乎自责,「但你不知我想你……想了多少年。」 她终于哑声道:「那也不该」。 「我怕,错过这一夜,你会永远离开我。」 这句话像利刃般刺入心口,她眼底忽地漫上水光。 他察觉了,动作一顿,额头抵着她眉心,气息急促而紊乱。 「昭寧,我可以放过你今夜,但你……不要再拒绝我这样靠近。」 屋内陷入静寂,烛火摇红。 他终究只是将她拥入被中,脸埋在她颈窝,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去记住这份温度。她没有挣扎,也没有点头。 帐中无言,只有红烛将两人的影子映得紧贴;那是一场未竟的初夜,也是彼此心防最初的裂缝。 这一夜,他未夺她身,却已夺走她心防的一角;而她,也终于明白,比情慾更难拒的,是那双早在她童年时便落在她身上的眼。 醉後失語 春夜微雨,南城笼在细濛之中,簷角水珠凝垂,滴落声一下,恰如心湖被不断扰动。 沉昭寧静坐窗边,指尖轻抚着案上的书卷,眼神却落在雨幕之外。昨日帐中,那个抱着她一夜未放的人,至今仍未现身。 他走得很早,也未留下一句话。 她原以为,他会顺着昨夜的亲近,乘势而进;毕竟,他吻过她,压住她,说了那些从少年忍到如今的深语。但他什么也没做,只紧紧抱着她,直至天明。 那一夜,她没有推开他,也未给半分回应,只是静静让他靠近。 而今,他却退得远了,彷彿隔了千山万水。 这份疏离,比起昨夜的逼近,更令她心慌。 ** 午后,李氏遣人送来罗府旧帐与嫁妆尾单,并未多言,只留下一句:「沉家欠这门婚事的真相,不会永远埋着。」 昭寧听得出其中深意,却无力追问。她明白傅怀瑾急着娶她的理由,也隐约知晓他替她挡了多少暗箭;但知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她怕自己心软,怕认输,更怕一旦信了,便再无退路。 ** 入夜,小婢怯声来报:「夫人,少爷方才回府,在前院设了小宴,邀管事与旧部……说是为成亲之庆。」 昭寧眉心微蹙。这桩婚事,本为罗家所订,傅怀瑾半途夺席,虽成全了她,却难免惹人侧目。如今他主动设宴,应是为安人心。 小婢又低声道:「奴婢听说……少爷喝了不少。」 昭寧怔了怔,终起身道:「我去看看。」 ** 前院偏厅灯火通明,酒气混着菜香氤氳四溢。她未及廊下,便听见屋内笑声起落。 「少爷这喜宴拖到第三日才设,怕是新婚燕尔,不捨与夫人分席罢?」 「可不是,若得那等美人,谁捨得半日远行?」 话音未落,随即传来酒杯重摔在地的闷响,笑声戛然而止。 昭寧步入廊间,只见傅怀瑾立于主位,神情冷峻,衣襟微乱,指间尚握着刚落地的杯柄。 「再说一句,试试看。」声音不高,却压得四下空气凝滞。 席上无人敢再开口。 昭寧凝望他,心底涌起复杂的情绪;他这是在护她吗?还是,仅因她如今是「傅夫人」? 她只是凝望片刻,垂下眼,转身缓缓离去。脚步轻得几不可闻,却似一步步踏在他的心上。 他立于原处,指间紧握的杯柄冰凉如铁,终究没有迈出半步追她。 ** 夜晚更深,风带着细雨穿过回廊。她靠在榻边读书,灯火映得眼底微涩。 门被轻轻推开,他立于门边,披着未整的外袍,发稍湿,带着淡淡酒气,却眼神清明。 她抬眸望去,并未开口。 他沉默片刻,走至她面前,跪坐而下。 她微怔:「你这是何意?」 「我……有些醉了。」他语气低哑,步伐微晃,却盯着她不放,「不敢离你太近,只想说几句,说完便走。」 「你说。」 他抬眼望她,那双眼里,酒意浅而情意深。 「我从未想过……你会让我那样抱着一夜。」 她脸色微热,仍强作镇定:「我只是累了。」 他唇角漾起一抹苦笑:「可是我高兴得几乎不敢合眼。」 她心头一紧。 「你不知,我是怎么活到今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你可知,一介庐子,要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 那些年,他孤身寄人篱下,寒夜独卧,榻冷被薄,唯有一盏孤灯伴至天明。 「便是在那样的长夜里,我一遍又一遍地想,当年那碗甜羹,是何滋味……」 语声忽而微颤,他垂下头,额轻贴在她膝侧,苦笑:「你或许早忘了,而我……却以那一碗温热,熬过了最冷的光阴。」 她的手指动了动,欲落在他肩上,终又停住。 良久,她终于低声问:「你……为何不告诉我?」 他垂眸,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我怕你早忘,也怕你记得……却依旧不愿要我。」 灯火在此刻似凝住了,静得只馀彼此的呼吸相互交缠。 她喉间微涩,唇瓣轻颤,想说「我记得」,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指尖缓慢收拢,眼看着他起身,背影在烛影中被拉得修长而孤独。 临至门边,他忽停步,回首凝望她。那一瞬,烛光映在他微湿的额发与深沉的眉眼间,将冷意化作一层温热的光晕。 「昭寧,酒或乱人,心却是醒的。方才所言,字字皆真。」 语落,他转身推门而出。门扉瞋上的声响,如将她困在一座无形的囚笼之中。 她怔坐半晌,手中的书册终于滑落在地,页面翻开处,正停在他赠予的《巷中画谱》,那朵乾瘦的茶花,依旧静静夹在纸间,似在沉默中见证着十二年的执念与守望。 这一夜,她未言,他未留;却将那份从少年延续至今的深情,清清楚楚地落在她心底。 他醉,她哑。帐中虽无声,却早已失语。 執傘人來 午后天色沉鬱,细雨如丝,将沉府外的街巷笼进一层淡淡的薄雾。府门忽然传来通报声,阿青快步入内,俯身稟道:「夫人,外头有一位盛公子求见,自称是旧识。」 昭寧闻言微怔,放下手中书卷。 「盛延之」这个名字,她已经多年未曾听闻。 幼时,曾为父亲门下书僮,年纪与她相仿,聪颖稳重。后得父亲举荐,赴北地求学,自此音讯寥落。那时沉家仍盛,她与他常同习书论册、对诗临帖。 她记得某日临窗习字,曾笑他笔力过轻,如风过芦梢;他却抬眸,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执拗与笑意道:「姑娘的目光太真,叫人不敢久对,笔便也稳不下来。」当时她只是失笑,未曾细想那句话的深意。 如今重逢,他立于雨中,一袭青衫被湿气染得更深,神色沉静而不失风度。 「盛公子多年未见,别来无恙。」昭寧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礼数。 盛延之拱手一礼,目光略掠过她肩后的廊柱,才落回她脸上:「多年在外奔走,难得回南城。听闻沉府有些变故,特来探望。」 「府中承蒙关照,已渐安然。」她含笑作答,语气不温不火。 对话间,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封得严密的信件,递与她:「这是罗府往年与沉府之间的旧帐文书,罗家近来翻出,託我转交。」 昭寧接过,指尖触到那信时,感到纸面微凉。她留意到信封角落印着一枚暗红小印,边缘似有焦痕,像是仓促间盖下,又经火烧染痕。 「此物,罗府欲私下处理,不愿惊动官府。」盛延之语气温和,眼底却隐隐透着试探。 昭寧抬眼看他,唇边的笑意淡了:「此事沉府自会妥善,盛公子费心了。」 他似还有话要说,却在看到管事走近时止住,只向她拱手告辞。转身之际,青衫下摆随步幅微扬,黑伞斜撑,雨丝细密地落在伞面上,声响由近而远,终没入朦胧雨幕。 ** 傍晚,前廊灯影摇曳,傅怀瑾与阿福低声议事。 「少爷,今日府门外,有一男子与夫人交谈多时。奴才打听得知,乃昔年沉老爷门下书僮盛延之,如今与罗府往来甚密。」 傅怀瑾目光微敛,声线沉下:「若真如此,理当报官立案。」 阿福犹豫片刻:「罗府的意思,是欲私下了结,不愿惊动官府。」 傅怀瑾唇角勾起一抹冷意:「傅家无再三容让之意。」 屋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唯有窗外雨声敲瓦,如在每一句话后落下重註。 ** 夜色渐浓,昭寧独坐于内室,拆开盛延之送来的信。纸张已有岁月的泛黄,墨跡虽淡,仍清晰可辨「罗仲言」三字。旁边那枚小印形状模糊,隐约像是「国」字的一半。 她的指尖在纸面停顿,脑海中瞬间闪过罗家二叔;罗国修的名字。心口一紧,她轻轻将信收起,藏入画案暗格。有些事,她不愿草率交予旁人,尤其是在证据未清之前。 窗外雨声渐稀,夜风挟着潮意穿过长廊,灯火在风里微颤。她走到窗前,隔着簷角,望见远处街口似有一抹人影立在雨幕之中,像在观望,又像在等候。 片刻后,那影子缓缓转身,消失于巷尾,只馀一滩积水,映着昏黄的灯光与未散的薄雾。 她闵上窗扉,然而心中那股被窥伺的寒意,却如影随形,久久不散。 傘下舊影 雨声终于在夜半时分歇了,薄雾却未散。南城的巷道在晨光里泛着潮润的光泽,石砖缝间细流蜿蜒而下,映着初晓微白的天色。 昭寧一早便醒,昨夜那抹徘徊在街口的身影,仍縈绕在脑海,像一缕细丝无声牵动着心绪。她起身理鬓,将那封旧信收于锦匣底层,再锁进画案暗格;此事暂不可为人所知,即便是傅怀瑾。 方才系好衣带,阿青便来稟:「夫人,少爷遣人备了早膳,说天凉露重,不必去前厅,让奴婢端来便是。」 昭寧应了声,推门时却见廊下立着一柄墨色长伞,伞面沾着未乾的水珠,顺着伞骨缓缓滴落。握柄的雕纹极熟,正是他常携之物。她心口微动,正欲细看,背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昨夜雨急,你偏独守窗前,着了凉也浑然不觉。」傅怀瑾的声音低沉,似经过一夜沉思,更添几分压抑与克制。他走到她身侧,收起伞,眼神似不经意地掠过她的神色,「有事不说与我听?」 昭寧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语气淡淡:「不过旧人路过,送来几张纸而已。」 「盛延之?」他直言不讳,唇角带着一抹看不出喜怒的弧度。 她微怔,抬眼对上深沉如夜的眼。 「阿福已稟过。」傅怀瑾将伞靠于柱间,语声渐冷,「罗府的旧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插手。你可知,这其中牵涉的,不止沉家?」 昭寧沉默半晌,终是轻声道:「若不先辨别真假,焉知谁可信、谁不可信?」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良久,像是要穿透她的心防,终于转开,只淡淡道:「用膳吧。」语气看似平淡,却透着一丝不容辩驳的力道。 ** 午时,天色微霽,云缝间落下斑驳日光。昭寧因前些日子在城西绣坊订了几匹上好绣缎,准备裁作节日宴服,便唤阿青备轿。 出府时,恰逢傅怀瑾自外归来,他立于阶下,目光静沉如水,随她上轿的身影渐远,神情似要将这画面细细锁进心底。 绣坊离城西佛寺不远。昭寧取了绣缎,见时辰尚早,便转往寺中,为父亲上香。 香烟裊裊间,殿外忽传来低低的木鱼声,节奏稳而悠长。昭寧抬眼,见回廊尽头立着一名老僧,面容清癯如松风石骨,僧衣垂落,神态沉静。 那双微垂的眸子,却在不动声色间,似携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目光,将她整个人静静端详。 那一瞬,她心头莫名一震;那眼神,彷彿穿过了重重岁月,带着审视与探寻,彷彿在对照着什么人,又像是在确定一段早已尘封的记忆。 记忆的水面,被这一瞥轻轻撩动;那年庙会,香火鼎沸,她捧着一盅热腾腾的莲子羹,递向佛寺门前的一个少年。少年蜷缩在石阶,衣衫单薄,抬头时眼底怯色如晨雾,却在雾气深处,隐着一抹不肯低头的倔光。 虽不知是错觉还是真有其事,却令她胸中一瞬间泛起说不清的酸涩与恍惚。 回神时,老僧已合掌转身,背影沉入暮色深处的偏殿之中。 昭寧本欲上前追问,却被突至的细雨阻住了步子。寺童送来一柄油纸伞,她撑伞立于石阶下,雨丝打在伞面上,声声入耳。忽听有人低声唤她: 「昭寧。」 她回首,见傅怀瑾不知何时立于雨幕之中,伞下眉目清俊,背后是幽深的寺门,恍若将她从记忆中牵回现实。 雨丝斜落,他走上前,伸手接过她的伞,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回府吧,风起了,莫在此多耽。」 昭寧垂眸应声,与他并肩下阶。雨声在伞簷间流转,将两人紧紧罩在同一方天地之中,气息似近又远。 只是她未曾察觉,佛寺偏殿的窗格后,有一双陌生而阴沉的眼睛,正冷冷注视着他们的背影。那目光如暗潮潜伏,无声却逼近,似一场未散的风雨,正静静酝酿。 疑影潛伏 夜色渐沉,南城风起。雨后的潮湿气息浸透瓦簷,傅宅庭中石径泛着月色的清冷,昨夜残留的水痕在灯影下闪着淡淡银光,如覆上一层静謐的霜雾。 昭寧坐于书案前,指尖轻触那枚绣着暗纹的锦匣,心头沉如搁石。匣中藏着的,正是盛延之昨日递来的信件。封上那枚焦痕斑驳的红印,如一记暗示,将她心底埋藏的疑云重新搅动。 罗府旧帐表面是经年财务清册,实则牵扯重重。字里行间多处涂改,印章亦有残缺,若细究下去,或能查出当年沉家覆灭的真相。而这封信,显然只是冰山一角。 正思忖间,烛焰忽地一颤,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并非婢僕熟悉的节奏,而是沉稳、刻意压低的步伐。 昭寧心头一凛,缓缓伸手将烛火掐熄。黑暗落下的瞬间,她已悄悄至窗边,隔着半掩的帘缝望向外廊。 月色将长廊一角照得斑驳,一道人影贴墙而行,步履稳缓,高瘦的身形隐匿于阴影之中。她瞇起眼,那剪影熟悉得让人发寒,那夜在佛寺侧殿窗后掠过的一瞬,也有这样一抹身影,隐约中带着一种异样的沉默与执拗。 她屏息观望,那人忽然在转角处停下,似察觉了什么,静立片刻,然后转身消失在迂回的廊影之中,只馀竹影摇曳,夜风拂叶如细语。 ** 翌日清晨,傅怀瑾一早出门,府中一时静謐。昭寧命人准备热茶,召来阿青,低声吩咐:「昨夜东厢外有人徘徊,你去查查,切莫惊动旁人。」 阿青神情微变,忙应声而去。不多时回报:「夫人,奴婢问过了,昨夜守夜的小廝说未见生人进院。但东厢廊前的泥地上,确有一串鞋印,并非府中样式。」 昭寧眸光微冷,却只是淡声指示:「此事先记着,不必张扬。」 她心知,这暗中窥伺者,目标不只她,也许正是衝着那封信而来。 ** 午间,城西绣坊忽遣人送来一匹殷红锦缎,并附口信:「此乃夫人昨日吩咐添备之物。」 昭寧微怔;她昨日虽至绣坊,却并未有此安排。手触锦缎,察觉里层缝着异物,当即拆开,果见一张细薄纸笺藏于其间。 墨跡清润,笔划匀称,却无署名: 「莫信盛氏来言,罗印半缺,乃局中之局。」 昭寧心下一震。盛延之昨日递信,口中称为「沉氏遗案补证」,而封面那枚半缺之印,与此警语遥相呼应。若此言为真,盛延之所交之物恐非助力,反为陷阱;若为虚,则有人暗中挑拨,欲使她与盛氏生嫌。 她将纸条仔细收入衣袖,神色晦暗难明。 ** 是夜,傅怀瑾自外而归,眉间紧锁。甫进堂中,便见昭寧已在等候。 「今日府内可有异事?」他坐下来问道。 昭寧递上纸条与锦缎,简要说明。傅怀瑾展开纸笺,目光停在字跡上,良久才缓缓道:「这笔跡……似是罗国修所书。」 「罗国修?」她抬眼。 「罗仲言之二叔。」他语气凝重,「当年我曾于书堂见过其留墨,笔锋藏锋带刃,如今再见,与此极为相似。此人一向爱藏身事外,暗中设局。既然你手中有那封信,他定已得讯。」 昭寧心念翻涌,当夜在佛寺见到的身影,与昨夜潜至傅府者,是否皆与此人有关? 傅怀瑾将纸条投进烛火中,冷声道:「这几日,你莫独自行动,我会加派人手盯紧东厢与后院。」 昭寧望着火光中捲曲的纸灰,终究点了点头。 ** 夜深,雨又落。风穿过竹林,拂得帘角轻颤。 偏院深处,墙根之下,一道幽影再度现身。他静立于簷下,看着主院灯火渐次熄灭,神色隐于雨雾之后。那抹背影,与昭寧记忆中佛寺窗格后的影子叠合无异。 无声的注视如毒蛇潜行,盘桓不去。这宅院的每一扇窗、每一道门,似都已被暗线悄悄标记,静候时机收网。 而昭寧,尚不知这场风暴的真正眼,是由谁在黑夜深处,亲手掀起。 帳冊迷局 晨光乍破,南城的云气仍压得低沉,似一场风雨正待酝酿。傅宅后院,竹影摇曳间透着未散的夜露,空气中隐隐有檀香味,与昨日焚去纸条时的焦气交织在一处。 昭寧在书案前展开一张旧佈帛,将盛延之所送的信平摊在中央。墨色虽已斑驳,却依稀可辨几行往来帐目,旁註「罗仲言」三字。那半缺的红印,经她反复端详,越看越像一枚被人刻意削去一角的官印。若真是罗国修所为,这封信便不是单纯的往日旧帐,而是一枚深埋的诱饵。 阿青端茶入内,将茶盏稳稳放在案上,声音压得极低:「夫人,奴婢已查过,那日绣坊掌事并未亲自送来锦缎。帐上虽记为绣坊发货,实则是有人偽作坊中名义,临时託人递送。」 昭寧闻言,指尖一紧。果然,那匹锦缎并非巧合,而是有人有意安排,只怕那封夹藏其内的字条,也早是设好的局…… 她握住茶盏的手微紧,沉思片刻,将信封入袖中,低声吩咐:「此事不可再让旁人知晓。」 — 午时,傅怀瑾自外归来,身上带着风尘气。他甫入内室,目光便落在她面上,似要从她眉眼间寻出端倪。 「罗府近来在坊间暗中搜购沉家旧帐,消息传得很快。」他语声不疾不徐,却带着冷意,「有人想用这些残卷,逼我们出手。」 昭寧沉声问:「若真是罗国修,他为何不直接动手,反要拐弯抹角?」 「因为他不敢。」傅怀瑾将外袍解下,坐于案旁,目光微沉,「罗仲言此刻尚在南城,他若贸然出面,等于将自己推到风口。故而,他要藉别人之手;盛延之,便是最合适的棋子。」 昭寧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信封的边角:「若盛延之不知情呢?」 傅怀瑾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情绪:「所以,才要试试。」 ** 是夜,傅宅前厅灯火通明。傅怀瑾命人摆上茶案,请来盛延之。 「承傅兄邀约,盛某自当前来。」 他语声温雅,入座前向昭寧微頷:「夫人亦在,幸会。」 傅怀瑾不答,只吩咐阿福奉上两卷帐册,卷面皆是沉家往年商号出入之数。 「盛公子既与罗府相熟,想必识得这些。」傅怀瑾语气淡淡。 盛延之接过,垂眸翻阅,神情未见波动,却在翻到其中一页时,指尖微顿。那一瞬的细微变化,落在傅怀瑾的眼中,恰似波纹在静水中荡开。 「此页,是罗府所提供?」盛延之抬头,语气平稳。 「正是。」傅怀瑾凝视着他,「罗府还託你送来一封信,不知盛公子可否说说,那信从何而来?」 屋内静了片刻,唯有香烟直上,烛影微晃。 盛延之闵上帐册,将之推回案上:「那封信,是罗仲言之命。盛某虽不知详情,但既经手,实不敢隐瞒。」 昭寧闻言,心口微紧。这话,既是承认,也是在撇开。 傅怀瑾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盛公子明白便好。此事之后,南城恐不太平,盛公子最好自保。」 盛延之起身拱手告辞,背影在廊下灯影中渐远。 ** 夜风凉入,昭寧立于廊下,看着那背影没入黑暗,低声道:「他说的,信得过吗?」 傅怀瑾收回视线,语气低沉:「此水看似清,底下却未可知深浅。」 昭寧沉默良久,袖中的信角似还残留着昨日的馀温。烛影微颤,在墙上映出两人的身影,交叠又分开,如棋局初开,尚难识输赢。 而那卷帐册,静静躺于案上,墨跡未乾--迷局方啟,谁是执子之人,谁又是落子之棋,无人能言。 望樓暗湧 连日阴云压城,南城的天色沉鬱不开。晨起时分,傅宅门前忽有快马驰来,马蹄溅起的泥水星星点点溅上石阶。守门小廝正欲拦问,却见那人翻身下马,塞来一封封得极严紧的信。封皮上赫然落着金漆「罗」字,小廝心头一震,不敢怠慢,急忙将信送入内院。 昭寧正倚廊观雨,细丝般的湿气浸得发边微凉。阿青疾步而至,手捧那封厚重的信函,低声稟道:「夫人,此物是罗府亲送,并嘱须亲手交付于您。」 昭寧眉心微蹙,伸手接过。信封比寻常更沉,似夹了不止一页纸,封口处以暗红漆封死,边缘还压着一朵细细的罗花印,正是罗仲言的私章。她凝视良久,心头渐生隐痛。 阿青又补了一句:「送信之人说,收信后无须回覆,自有人会再来取信上的回条。」 昭寧心口一紧。这种先送后取的做法,分明是逼她拆阅,却不容她多作思量。 回到内室,她在案前静坐,指尖轻抚信封。纸下隐约透出一道极细的凸线,似是有人刻意暗藏。她思忖片刻,命阿青去取一盏温水。趁人转身,她将温水沿封口缝隙缓缓滴下,红漆渐软,终于在未损封皮之下揭开。 墨色浓烈的字跡映入眼底,笔锋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凌厉: 「傅宅昭寧啟: 旧帐之事,于你不过家门旧案,于我却牵及南城三成商脉。手中所持者,非惟沉家往来之数,亦有傅家暗契一册。若欲此物长眠,当与我会于望江。届时单来,莫携旁人。」 短短数行,却如冷刃压在心头。昭寧指尖一阵发凉。沉家旧帐,她尚能承受,可「傅家暗契」四字却叫她心神剧震。怀瑾从未提及此事,若罗仲言所言属实,那这一步,已非单针对沉家,而是直指傅家根基。 她正怔神间,门外响起稳重的脚步声。傅怀瑾推门而入,神情冷峻,目光第一眼便落在她案前的信。 「罗仲言?」他的声音不高,却沉得令人胸口发闷。 昭寧将信递过去。怀瑾接过,眸色冷沉,目光在信上飞快掠过。当读至「傅家暗契」四字时,他眉峰倏地紧蹙,眼底浮起一抹深沉阴影。 他将信折起,声音压抑却沉狠:「此事我会查,你不必插手。」 昭寧直视他,语气冷静:「可他指名要见的人是我。若真有那册暗契,他不会交给旁人。」 傅怀瑾凝视着她,眼底闪过短暂的迟疑,随即被冷意覆去。他低声断言:「越是如此,你越不能赴会。他此举,不过是欲挑开你我之间的信任。」 昭寧垂下眼,未再争辩。胸中却像压着一块石,既沉且冷。 午后,天色愈沉,阴云压得屋脊欲垮。阿福匆匆入内,神色仓皇:「少爷,城中已有流言,说沉家旧帐落在罗府之手,且还牵连傅宅往年交易。」 傅怀瑾唇线绷紧,转眸看向昭寧:「你看,他的信未至一日,风声已起。」 昭寧心中一震,脑中闪过信上的字句,似听见风雨前夕的雷声在逼近。 「他要的,不过是我们先乱了自己。」怀瑾语气沉定,却压着怒意,「既然他要约你望江楼,那我们便……不按他的棋走。」 昭寧抬眼望他,眼底映着昏暗天光,风雨欲来的压抑似已化作心头重负。 夜幕降临,雨丝终于倾下,连绵不断。庭中竹影摇曳,灯火在簷下被风带得忽明忽灭。 昭寧立于窗前,手指轻触暗格里锁好的信。心绪纷乱,她知怀瑾的算计周密,也明白罗仲言步步试探。两股力量暗中交缠,如两条无形之索,一寸寸将她与傅家紧紧瑶缚;退不得,断不得。 远处的雨声里,南城另一端,望江楼的高处已有孤灯亮起。昏黄灯火下,罗仲言身影卓立,俯瞰整座城池。窗外风雨交加,他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棋局已落子,胜负未分。 夜訪羅府 夜色如墨,云层低压,南城万家灯火在细雨之下显得朦胧孤寒。风自巷陌深处潜来,挟着潮气与冷意,令院中竹影摇曳,似在低声细语。 傅怀瑾立于廊下,雨声混合着心跳,重重落在耳畔。案上的信虽已被锁入内院暗匣,然纸上每一笔字跡犹如暗藏寒锋,直刺人心。 「今夜,不必待天明了。」他低声吩咐阿福,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备车,去罗府。」 阿福心头一震,却只应声而退。 昭寧闻声出廊,素色外袄披在肩上,乌发未乾,颈侧仍有细细水痕。灯影映着她眉眼,忧色縈绕。 「你要去?」她立于雨幕中,语声虽淡,却含明显阻意。 傅怀瑾凝望她,声音沉稳:「只是探探虚实,不惊动正门。」 「罗仲言是你明知有诈却仍要触的利刃。」她语气冷静,目光却紧紧扣着他眼底波澜。 他不復多言,只伸手为她掖好衣襟,指尖略带温意,语声低缓:「放心。」 夜雨愈急,罗府高墙静立,黑影之下如沉睡巨兽。府门紧闭,墙垣漆黑如墨,偶有巡丁提灯而过,微黄光晕被雨丝断成碎影。 傅怀瑾与阿福绕过正门,潜至后巷。那偏门隐在假山与墙角间,久未啟用,木门因雨水涨开,推动时发出细响,旋即被风声雨声淹没。 院内花木浓密,泥泞与夜来香交杂出沉沉气息。远处东厢透着一线灯光,幽黄若雾。 阿福低声示意:「少爷,前厅仍有人。」 傅怀瑾神色一凝,移步至一扇半掩的窗前。雨珠自簷角落下,溅在肩头,他却屏息静听。 屋内声音传来,竟是熟悉女声「沉昭璃。」 「仲言哥哥,信已送到,她必会怀疑傅怀瑾的诚心。等她心生疑竇……」 随后是罗仲言缓慢而带笑的声音:「她一旦迟疑,便是裂口。傅怀瑾虽沉稳,那点私情,终究是他的破绽。」 短短数语,宛如利刃自窗缝刺出。傅怀瑾眼底闪过森寒,袖中指节悄悄收紧,几欲掐碎掌心。 厅内灯火渐暗,有人起身离去。傅怀瑾与阿福随即退入廊后,转过月洞门,忽见长廊尽头,一抹白影倏然闪过,轻灵无声。 他本能追出数步,却被阿福低声阻止:「少爷,久留恐不利。」 傅怀瑶顿足,目光仍凝在那白影消失之处,心底暗潮汹涌。片刻后,他才收回视线,隐身于浓影之中,悄然离去。 归抵傅宅已近三更。雨声渐歇,簷角水珠点点坠下。 昭寧仍守在书房灯下,手中捲册一页未翻。听得门声,她立刻迎上,眼神细细掠过他肩上湿痕,眉心紧蹙。 「如何?」她声音低却急。 傅怀瑾卸下雨氅,寒意尚未褪去,眸光却更沉:「那封信,只是开局。罗府此局……藏得比表面还深。」 昭寧垂眸,指尖紧拢袖口。傅怀瑾凝望她,语气终于软下:「不论外头棋局如何,我必立于你身侧。」 灯火摇曳,在他眉间映出坚毅与柔意交错的光。那身影如山,稳稳立于她与风雨之间。 屋外夜风未息,远天仍压着厚重云层。未尽的雨声与簷角滴水,似催促着未来更大的风暴。 風起東廂 清晨未明,南城云层低压,雨后的天光透着灰白湿润。傅宅的青砖石路尚积着点滴水痕,竹叶悬露,偶尔一滴落下,声音清脆,像是空气都未从夜里回神。 沉昭寧推开窗,映入眼帘的是傅怀瑾立于前廊,一身深青长衫,正与阿福低声交谈。晨风自竹林潜过,拂过他衣袂,也拂过她胸口那点未散的疑虑。 阿福见她走近,恭敬退下。傅怀瑾转身,声线压低:「罗府东厢,有人暗通外信。」 她眉心微蹙:「是昨夜察觉的?」 他点头,眸光沉了几分:「不止如此。那道偏门,近月来多次见有足跡进出,皆在子夜以后。守门的老廝说,东厢近来添了几名生面孔的丫鬟,有一人行跡颇为可疑。」 昭寧闻言,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袖口。 在这样门禁森严的宅第里,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多半不是池中之鱼。 ** 午时将至,天色未见转晴,乌云似压得更低,风挟着湿气涌进屋内。沉昭寧方在内院用过午餐,才刚欲起身,便见阿青匆匆来报。 「夫人,您吩咐留意的那名东厢丫鬟,她……方才抱着一捆东西往后巷去了,神色匆忙,神情慌张。」 昭寧心头一紧,立刻唤人备短袄薄靴,自侧门绕过花廊往东厢而去。 东厢院静,两盏白灯笼于日下泛黄,风中微摇,映出淡淡阴影。她与阿青屏息趋近,循声来至东偏房一处窗侧,只见那名年约十五六的青衣丫鬟蹲在案前,动作急促,似在将数页帐册与纸张用油纸层层包裹。 昭寧眼眸微缩,正欲推门,忽然听一记低声:「别急,让我来。」 她一惊回首,竟是傅怀瑾,神色如霜,眼中不带半分情绪。他手轻一抬,示意她退至廊柱后,自己则推门而入。 那丫鬟闻声惊觉,手中油纸套仓皇落地,「啪」地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露出半截带字书页。 她登时面色煞白,双膝一软,扑通跪地,声音颤抖如漏雨瓦簷:「少爷饶命……婢子知错……饶命啊……」 傅怀瑾俯身捡起油纸捲,摊开细看,眉峰一寸寸沉下。 那是沉府与罗府旧年往来的帐册副本,墨色浓淡不一,显为后日补写。而其中夹着几页残破商契,更令人心惊,竟是傅宅私帐格式,虽多为片段,却隐隐可见关键之数。 「这些是谁给你的?」他声音不高,却如山雨欲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丫鬟浑身如筛糠,却紧咬下唇,不敢吐出半字。 昭寧走近,半蹲下身,语气温缓却坚定:「说出来,或许还能有回转馀地。」 那丫鬟抬眼望向她,眼中闪过一瞬游移。片刻挣扎后,她低垂头颅,声音如蚊:「是……是一位姓沉的姑娘……她说,只要我将这些送去望江楼,便可帮我赎身……让我离开这里。」 姓沉的姑娘。这几个字在昭寧与傅怀瑾心中同时浮现「沉昭璃。」 ** 午后风起,灰云压城,簷角风铃叮噹作响,彷彿随时会有雷雨坠落。 那名丫鬟被阿福带走,幽廊间只馀风声与静默。昭寧立在廊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底寒意逐寸攀升。 傅怀瑾将油纸捲收起,吩咐:「即刻封锁消息。这件事,不许有半字传出。」 阿福领命而去,回身看向昭寧,语声沉冷如夜:「这场局,罗仲言只是明面。沉昭璃,才是真正潜进宅中的那枚暗子。」 昭寧低声应下,指尖却仍冰凉。她突然发现,从昨日的密信开始,他们所立之地,已不是单纯的家宅之中,而是一盘早被佈下的棋局里。 ** 入夜,风势未减。东厢窗纸上映出斜斜的灯影,灯火随风摇曳,彷彿整座宅邸都笼罩在一场未明的风暴前夕。 昭寧坐于案前,摊开一卷书册,却久久无法读进一字。她知道,真正的风,才刚开始吹动。 錦纈寄意 晨光初醒,南城尚未全然甦醒,傅宅簷角掛着夜雨遗落的水珠,微风过处,竹影婆娑,露滴沿叶脉滑落,清响落在青石砖上,点出几分幽静。 昭寧坐于窗前的画案旁,案上摊着昨夜从东厢所得的油纸捲。她一页页细看,笔跡新旧错杂,章节交叠,有些字跡匀称,显为旧帐抄录,有些笔锋急促、墨跡未乾,像是匆忙间补记,却也暗藏心机。 她指尖轻滑过那些残缺的商契,墨痕冰凉,彷彿纸页之下,仍蕴着未竟的阴谋。 「沉昭璃……」她低声唸着这三字,声音中带着一丝未解的冷意与怀疑。 阿青捧着食盒进入,刚要放下早膳,见她神色凝重,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道:「夫人,方才前院有人传来一物,说是必须亲交于您。」 昭寧抬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锦盒上。锦面绣着折枝红梅,针脚极细,盒身微温,像是方才自怀中取出。 她小心翼翼地掀盖,只见盒中静卧一张素笺,纸素净无纹,墨跡清润如初。笺上只短短数行: 「江上风高,莫负今宵。寄语故人,来时无须携灯。」 落款无名,只印着一枚胭脂红的细小梅花印,秀气而隐晦。 昭寧指尖停在那印记上,眉心微蹙。这印记,与昨夜油纸角落所压的罗花图章虽不同,却同样细巧精緻,极可能出自女子之手。 ** 忽听脚步声近,傅怀瑾推门入内,目光一落,正见她凝神望着那笺纸,神色微变。他走近两步,语声压低:「这信,从何而来?」 「说是有人送来,叫是託人转交。」她抬手,将素笺递给他。 傅怀瑾接过,神情一沉,目光扫过短短数行,指尖微顿:「语句轻柔,却意含诱惑……此人想引你赴约。」 他眸色低沉,又抬起素笺端详一瞬:「这枚印记,我曾在沉昭璃旧物中见过。」 昭寧静静点头:「与她的笔跡虽略有不同,但气息相近……若非本人所书,也必与她有关。」 傅怀瑾合上锦盒,盖子轻落时,他语声清冷:「她擅用人心,最善佈局。无论意欲何为,你皆不可孤身前往。」 昭寧抬眸望他,声音平静却带几分深意:「若我不赴,恐她另有安排。她的目的,或许早不止于我一人。」 傅怀瑾默然不语,眉心微锁。良久,他终是开口:「我自会安排人守在附近,你只需照她所引前往,其馀交给我。」 ** 日暮时分,云气压城,晚霞被阴云遮蔽,城中灯火点点亮起。昭寧换上青烟襦裙,外披月白轻氅,妆容淡雅,神色自若,心底却如临悬崖。 阿青扶她上轿,低声道:「夫人,少爷已派人隐于江畔,若有异动,定能即刻回应。」 轿子于巷间缓缓而行,车帘外传来市井暮声,远处江水拍岸声渐响,潮意扑面。 抵达江畔时,一艘画舫静泊水边,船身漆黑,唯船首悬掛一盏淡黄小灯,灯火在江面摇曳,映出一圈圈碎金波纹。 昭寧登舫,步入舱内,只觉一股沉香裊裊,室内灯影柔暖,四周帘幕半垂,恍如隔世之境。 舱内,一袭月白身影侧坐,鬓边斜插金步摇,眉眼含笑。正是沉昭璃。 「姊姊果然信了我那张笺。」她轻笑出声,语气淡然却带一丝篤定。 昭寧步入舱中,目光清冷:「你费尽心思设此局,所求为何?」 沉昭璃抚着膝上的锦囊,语气柔婉:「姐姐何须咄咄逼人。这世上有许多事,若能各取所需,未必不能皆大欢喜。」 她语锋一转,眸光深了几分:「罗仲言手中,不止有沉家的帐册,还藏着傅家的密契。你若愿助我,我可助你先取回其中一半。」 此言一出,昭寧心微震。 沉昭璃眸色淡淡扫过她的反应,似笑非笑地道:「若你执意独自破局,终将力不从心。不若与我联手,至少……你我手中,还能有点筹码。」 就在气氛凝滞之时,船舱之外忽传来轻微的水声,像是有人踏水而来。沉昭璃闻声,眉心微蹙,却不慌乱,反而笑意更深:「姐姐,今夜这场棋局,恐怕不止你我二人了。」 ** 而舱外江风愈冷,夜色正浓。远处暗影中,傅怀瑾已立于岸边,身披素黑氅衣,眸光锐利如刃,紧紧锁定画舫动静。一场潜伏已久的对弈,正自水光之间缓缓展开;无声,却锋锐如风。 秋燈問情 江畔夜色如墨,城楼轮廓早被暮靄吞没,唯近岸一带,秋灯渐次亮起,烛光摇曳于水湄,宛若万点星灯落入江心,随波泛起粼粼碎金。画舫泊于静水之上,微微晃动,似一枚静候落子的棋子,潜藏着波涛未起的杀机。 舱中灯光温黄,沉香繚绕,沉昭寧端坐于一隅,面色沉静,指尖却悄然绕紧膝上罗裙。对案而坐的沉昭璃,月白长裙垂地,金步摇轻颤,笑容嫻婉,眉眼却透着藏不住的锐意与从容。 「姐姐,世事无非博弈一场,谁执最后之子,谁便为赢者。」昭璃语声轻缓,指尖轻摩膝上锦囊,彷彿语气中藏着万千机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终究,这世上,握着你所欲者;是我。」 昭寧垂眸不语,睫影在灯光下洒落浅弧。自幼同处深宅,她熟知昭璃话语之中的柔与锋。这一切,看似邀约,更似试探。 「你欲以何交换?」昭寧轻啟朱唇,声音清婉,却如江面沉流,静中藏势。 昭璃并未立时答话,只将锦囊往前轻轻一推,神情云淡风轻,仿若递上一盏温茶:「看完你便知。」 忽而舱外传来微不可闻的水声。那声音与江浪无异,却节奏有异;是舟楫破水而行的声响。昭璃眸色一动,似笑非笑地道:「姐姐,瞧来,你那位夫君,果然情深意重,不肯让你独赴此局。」 语音甫落,舱门被推开,一道挺拔身影自风中而入,黑色长衫衬得他面容更显冷峻。傅怀瑾立于灯下,目光如霜雪直落其人,眸色沉若寒潭。 「昭寧,随我回去。」他语气低沉,不见怒意,却如压城风雨般不容抗拒。 昭寧方欲起身,沉昭璃却一掠衣袖,轻挡于她与傅怀瑾之间,语带盈盈笑意:「傅公子既至,又何妨留步。这番话,我与姊姊久未倾谈,与其心怀芥蒂,不若今日说清。」 语气温和,实则拒绝之意分明。傅怀瑾眉心微蹙,未答,只迈步绕过她身侧,至昭寧身旁,扣住她手腕,力道虽轻,却稳如铁索:「有话,回府再说。」 沉昭璃退回案后,唇畔的笑未减半分,缓声道:「姐姐,莫忘了,灯会将至,江上烟火极盛,良机难逢。」 他未答,只领着昭寧出舱。江风袭面,画舫后渐远,岸边秋灯如龙,蜿蜒入夜色深处。 回程轿内,两人对坐无语。风声隔帘,夜市喧哗早远。昭寧望着指尖,终于啟唇:「她所言……未必尽假。」 傅怀瑾斜倚轿壁,声线低冷:「真假与否,待我查明,你不必涉险。」 「若她手中所持,真为傅家往事?」昭寧抬眸凝视他,语气带探。 他眼底波光不动,声音却放缓:「此局,由我来应。你的事,我不容她插手。」 她想再问,却见他眼中深深疲意。那并非倦怠,而是长年设防、藏于骨血的警觉。心中一动,却将话吞入腹中。 回至傅宅,长廊秋灯摇曳,两人身影并肩。忽见怀瑾脚步一顿,低声道:「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可再独涉险境。你若有事,我……」 言至一半,竟止住,似万语难言,只馀一声深叹。 昭寧望着他,半晌,方轻拢住他袖角。这一握,如同无声的应诺,亦是一道静默的试探。灯影摇曳,洒落于二人脚边,彷彿照亮了彼此心中那一处仍未明言的柔情与顾虑。 夜,渐深。 繡榻心音 夜色已深,傅宅四处秋灯次第熄灭,只剩东厢廊下的两盏长明灯,将影子拉得细长。沉昭寧换下外氅,回到内室时,案上铜灯仍燃,光晕温暖,却驱不散心底那一抹隐约的波澜。 方才画舫一遭,沉昭璃的笑、那隻锦囊、还有傅怀瑾在门口的神情,一幕幕如水纹在心底扩散。她原以为,这桩婚姻里,自己始终是被动的那一方,然而今日在江风与灯影之下,她忽而察觉,那份被护在掌心的感觉;不全是算计。 她坐到绣榻旁,低头替自己解下发釵。银釵脱手落在案上,发出极轻的一声。这声音惊动了门外的脚步。 傅怀瑾推门而入,换了家常的墨色长衫,衣襟间隐隐带着夜风的寒意。他的目光在她眉心停了半瞬,才开口:「还在想今晚的事?」 昭寧抿唇,没有否认,只说:「她话里有半真半假,你应知。」 怀瑾闵上门,缓步走近,语声低沉:「我知。但不管真假,昭璃手中的东西,不能让你亲自去取。」 昭寧垂眸,指尖在膝上轻轻摩挲,心底有一丝暖意涌上,却又被另一层顾虑覆盖。她抬眼看向他,目光清亮而带着探寻:「你这般护我,是因为我姓沉,还是……因为我这个人?」 怀瑾微怔,像被这一句触到心底最深处。半晌,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散发,指尖轻触到她的耳垂,低声道:「昭寧,这与姓氏无关。」 她心头一震,却不知该如何回应。灯下,他的影子与她的影子交叠在榻前,恍若要将她困进那道孤影之中。 怀瑾在她身侧坐下,与她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你心里仍有疑虑,但昭寧,不管外面如何波诡云譎,风雨将至,你始终不是孤身一人。」 这句话,像秋夜里一缕暖流,悄无声息地沁入心底。昭寧垂下眼,掩去眸中的酸意,却不敢让自己沉溺太深。她明白,一旦放下戒心,便再无退路。 片刻沉默后,她起身欲取外衫,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那力道不重,却让她整个人一僵。抬眸时,正撞上他那双深得看不见底的眼面没有逼迫,只有一种静静的、近乎克制的在乎。 「太晚了,别再缝了。」他低声说,目光落在绣架旁未完成的荷花上,「明日再绣,也不迟。」 她默然收回手,坐回榻边,任由他替自己铺好外被。灯火间,他的侧脸线条被柔光勾勒得格外沉稳,像一道可依的城墙。 外面的风带动窗櫺微响,夜深静謐得彷彿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昭寧侧过脸,偷覷半刻,又迅速移开目光。她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软弱与微乱;即使这份心动,已在胸口绽成无声的花。 怀瑾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在她额前停留片刻,低声道:「早点歇下。」 门闵上的声响极轻,灯焰微晃,似将刚才的温度封在这一室之中。昭寧轻触胸口,那里的心音,仍因他的话语而未曾平復。 她知道,自己已无法全然视他为冷漠的陌生人。那些曾让她裹足的顾虑,似也在这一晚悄悄松动。他不再只是身后替她挡风的背影,而是一步步走进她世界的人,走到她的榻前,走进她心口最软的地方。 夜色静静笼罩,连风声也远了。昭寧轻抚胸口,那里的心音还未平復。铜灯映着她的侧影,照出眉眼间的一丝犹疑与悄悄的悸动。屋外传来他稳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与她胸口的频率无声重叠。她未转身,却知那人已立在门外。 门閂轻动。 灯焰微晃。 厚帘随他推门的动作微微掀起,又垂落,将外头的风与尘封一挡而尽。 他走进来,语声低沉而含情:「昭寧,今晚不必想那么多。」 她回眸,对上他眼中沉如夜海的光。他朝她走近,灯影将两人拉得很近很近;近到她能闻见他衣襟上残留的檀香与冷雨气息,也近到她再无法逃开那一双直直看进她心底的眼。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语气轻如羽:「我不想你一个人,在夜里胡思乱想。」 昭寧垂眸,指尖握紧膝头那角衣襬,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微微颤着:「可我……怕。」 「怕什么?」他问,声音极轻。 她抬起眼,看着他,终于说出压在心底的那句话:「怕……一旦靠近,便再也捨不得退。」 他望她良久,终于开口:「那就别退。」 这四字落下,如同一道重锤,敲在她心上。屋内灯焰微晃,将两人影子拉得更近。昭寧心口乱得厉害,却也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定。 外头夜雨方歇,簷角的水珠仍一颗颗坠落。她尚在怔忡间,忽听见他低声唤她的名。 「昭寧。」 这一声,彷彿是她方纔那句「怕……便捨不得退」的回响。 她心口一震,嗯了一声,像是回应,又像是被那个声音轻轻拨动了心弦。 墜簾之吻(上)微H 书房只留一盏孤灯,光晕被厚帘隔开,将夜雨方歇后的潮凉阻在窗外。案上旧卷半展,纸墨气息中掺着淡淡檀香,静得彷彿能听见彼此心跳,一下一下,砸在夜里的静寂中。 她抬眼,恰与傅怀瑾的目光相撞。那双眼,沉得像无风夜海,表面无波无澜,却藏着她看不穿的火,幽深而黯燃,彷彿要将她整个人都烧进去。 一瞬间,她心底翻涌起这段日子来的种种。望江之约未决、罗府暗谋仍在,而他从不追问她与罗家之间的过往,只默默将自己立于风口,替她挡下流言与暗箭。 这样的信任与沉默,让她心口一紧,却又在无声中悄悄软了一寸。 「将帘垂下,今晚我只想与你共守这一灯光。」他说,声音轻得像从胸腔深处溢出的热气。 她顺从地抬手,指尖一勾,那道厚帘便「簌」地落下,与外头世事尽数隔绝。灯火彷彿跌入温水,悄悄吞没四周,只馀两人的气息在静夜里交缠。 她转身欲回案前,却在下一瞬被他轻轻拢住衣袖。 「世事皆可缓,惟今夜不可错过。」他道,语气低缓,像是在她心上轻轻拂过,抚平了那一层未散的皱褶。 转瞬间,他的气息已逼近至耳畔,带着夜雨馀凉,却又烫得她心口一震。她下意识欲退,却早被他拢入帘内的微光之中,背脊一紧,已倚上了屏风。那一刻,她明明无处可逃,心底却意外地生出一丝安稳;彷彿所有退路,都已被他一一收妥,只为给她一方不问过往的柔地。 他的指尖从她鬓边轻轻掠过,拾起一支银釵,釵身微冷,擦过他指腹时发出轻响。他将它握入掌中,微一倾身,低声在她耳边说:「别怕。」 她不知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只觉得胸口起伏得比方才更乱。他的唇落下,如一枚枚细碎印记,自额间、眉心、眼尾、直到面颊,每一处都慎重得近乎庄严。 她原本有些微凉的手,此刻早已被他带热。她紧抓着衣襟,指节泛白,又像下定决心似的,终于慢慢松开。她听见自己轻轻地「嗯」了一声,细得像从帘缝漏下的一缕光。 他的唇缓缓滑向她的鬓角,然后落在耳垂。那里极敏,她轻颤了一下,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手也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衣袖。傅怀瑾顺势将她搂进怀里,掌心贴上她的背。即便隔着层衣,他仍能感觉到她细细的战栗,如同心弦被轻拨,一触即响。 「看着我。」他低声唤。 她抬眸,他的眼神深如幽潭,灯光在其中微晃,照出她眼尾的一抹红与唇上的紧张。她微微垂首,又抬起,最终还是与他对视,眼中闪烁着未言的羞与动摇。 他的手指沿着她颈侧的线条下滑,越过锁骨,停在衣襟第一粒扣上。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停在那里,像在问,也像在等待。她喉间滑过一口气,目光低垂又抬起,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他开始解扣。不是急促,而是如同解一道心锁般,一颗一颗,极有节奏。布料滑落的声音在静夜中清晰如诉,彷彿在她耳边轻轻数着每一分欲动。 锁骨下方白皙的肌肤渐渐暴露在灯火中,微光勾勒出一圈圈细密的颤息。傅怀瑾低下头,唇贴着她那一道弧线落下,一点一点吻过,像是点燃了一缕缕细火。 她的肩向后靠去,指尖原本还紧抓着衣襟,却逐渐松开。她像夜里初开的花,在他温暖的气息中悄悄伸展。他在她胸前流连,每一次亲吻、吮咬、轻轻安抚,都似在逼近她心底的柔处。 她的腿弯不自觉地微曲,鞋尖在地上轻轻挪动,像是在寻找能让自己站稳的依靠。他呼唤她:「昭寧。」 她低低应了一声,尾音微颤,像一滴落在湖面的雨。她不敢看他,只敢盯着自己的指尖;那抖得几乎无法控制。 忽而,他弯身将她整个人抱起。她惊呼未出口,已被他安放在绣榻一隅。裙角滑落榻沿,露出小腿洁白如玉。她慌忙欲掩,他却握住她的手,轻轻按回被上,语气温柔又坚定:「由我来。」 他低头亲吻她的锁骨与肩头,一路缓慢而专注。那些吻轻得像羽毛,又热得足以让她的理智一点点熔化。他停在她胸前,并不急着更进一步,只是专注地含住那一点红润,轻舔、细磨、轻咬,像是在与她细语,而不是爱抚。 她再也忍不住,仰起颈,发出一声带着气音的轻唤:「怀瑾……」 他的唇在她耳际含笑,语气低哑而炽热:「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夜……等了多久。」 她伏在他怀中,胸口起伏紊乱,眼角泛红,身心早已陷进他的气息与温度里。榻前灯影微晃,帘后风声尽歇,书房成了一场无声的梦境,而他们,正一点点沉沦进去。 直到那道热气在她腿心缓缓游移,她尚未察觉,情慾的火焰,早已将夜色点燃。 墜簾之吻(中)H 榻上,薄帘渐落,灯影微摇。 他的手还贴着她的大腿根处,掌心带着灼热的体温,与她方才湿润之处贴合。昭寧整个人紧绷着,膝头不由往内併,却被他低声唤住:「别躲。」 语气低哑得像夜风刮过耳畔,他吻了吻她耳后,语气几近温柔哄诱:「我会让你舒服的。」 话音未落,他已俯身而下,埋首于她腿间。舌尖探出时,她浑身一震,猛地揪紧了榻边的锦被。 他含住那处微胀的柔蕊,先是轻舔,再慢慢将舌尖绕圈打转,像极了某种耐心至极的勾引。每一下都溼热,温软,却蕴着侵略性的挑逗。 「啊……嗯……」她掩着唇,却压不住呻吟从喉间逸出。 他的手按住她的膝弯,将她双腿往外分开些许,方便自己更深贴近。她那处早已溼成一片,淡淡的体香与欲气交融,让他几乎无法自控。 「这里,这么湿,是为我吗?」他喃语,语气沉沉,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她红着脸别开头,却被他含住了最敏感的顶端,舌尖像故意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挑弄那处隐密的颤栗源泉。 她被他舔得颤声连连,小腹紧缩,腿心发软,整个人几乎要弓起身来。 忽而一根指节缓缓探入,滑得极易,她全身一颤,猛地往后缩去:「不……太深了……」 他并不急着深入,只是缓慢地、细细地在内里打转,像在抚摸什么珍宝。每一下都柔中带撩,让她在榻上发出止不住的颤吟。 「我从不知,你动情时的样子,竟比梦里还美。」他吻上她胸口,咬住那还未退红的乳尖,一边舔着、一边揉着她腿间早已泛湿的小穴。 她被双重快感逼得乱了节奏,连呼吸都紊乱。腰间忽地被他托起,贴紧他腹下那早已昂然的灼热硬物。 「昭寧,我要进来了……」他的声音已沙哑到近乎压抑。 她惊颤地睁眼,却没来得及阻止。 他已缓缓地顶了进来。 那炙热、滚烫、坚硬的存在一寸寸地填满她,将她刚才被挑逗得湿滑不堪的穴口,撑开到极限。她仰起头,身子止不住地后仰,手指死死掐着榻边绣垫。 「嗯……啊……啊……怀瑾……」她喉头震颤,声音破碎而软媚,从牙齿缝中逸出。 他低吼一声,将她完全纳入自己体内。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与她紧密无间,如此炽热、浓烈、几欲疯狂。 他没有立刻动,而是扶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拉进自己怀里。他想给她时间,也想,就这样将她抱得更近一点。 她伏在他胸口,整个人还在发抖。那被填满的感觉让她又羞又痛,却也难以抗拒地战栗着。 他的吻落在她额心、眼尾、锁骨,一路下滑至胸前,再次含住她的乳尖轻咬;那种强烈的佔有欲,让她整个人都陷入热浪中。 他终于开始动。 一下、又一下,每次都是缓慢、深长地抽送。不是猛力衝刺,而是极尽挑逗意味的律动,每次都像在她最敏感的地方来回摩擦,将快感层层堆叠。 「好……怀瑾……慢点……不行……我会……」她的声音已哭腔都带出来,双腿绕上他的腰,整个人黏在他身上。 「我知道……我也一样,想疯了……」他低喘着,声音压得几近颤抖,「你不知道我忍了多久。」 她的内壁被他一次次顶到深处,快感像水波般席捲全身,理智早已被快意冲散,只剩下喘息、呻吟与身体最原始的渴求。 他俯下身,吻住她的唇,在最激烈的深顶中,与她唇舌纠缠。他的动作越来越重,越来越快,但始终不乱节奏,每一下都扎实地撞进她体内深处。 她快被撞得洩出泪来,身下不住地湿响,那是她与他结合最原始的声音;混着水声与肉声,曖昧到极致。 她攀住他的背,指甲在他皮肤上划出道道浅痕,身体不由自主地迎合着他的每一下衝撞。 「昭寧……再叫我一次……」他忽然在她耳边轻唤,声音低得几近沙哑。 「怀瑾……怀瑾……」她哭着叫他的名字,像是溺水的人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那声音像是开关,他猛然加重力道,将她整个人深深嵌进榻中,连背脊都被顶得微弯。 这场欢爱在帘影灯火中燃成了一场慾火,焚尽了彼此所有的理智与距离。 他们只知彼此,只剩彼此,在这一夜,所有的怀疑、防备与压抑都在身体交缠中一寸寸崩溃。 她被他爱到整个人几近瘫软,眼角溢泪,腿心泛酸,喉间呻吟未断,而他依旧紧紧抱着她,像要将她整个融进骨血。 他贴着她的耳语,声音像是火焰将她心底最后一丝防线烧尽。 「你从未是我取而代之的妻,是我命定的女人。」 墜簾之吻(下)H 榻帐微垂,灯火轻摇。夜风撩过簷角,捲动帘影,搅入屋内那一室未歇的春意。浓烈的气息尚未散去,榻上两具身躯仍紧紧缠合,像是在馀韵中彼此寻找最后一道深渊。 昭寧伏在傅怀瑾胸口,喘息尚未平復,细汗湿了鬓角。他抱着她,掌心缓缓拂过她背脊,低头将额抵在她耳后,声音极轻却滚烫:「就算这段婚姻起于算计……你如今,已是我的命。」 她没说话,只是将手覆上他的,十指与他相扣,那是一种无声的认命,也是一种迟来的投降。 下一瞬,她在他怀中轻轻翻身,面对着他,额头贴在他胸膛上。这一次,她主动吻上他的唇。 那吻极轻,却比任何一句话都来得深刻。他回吻她,指尖穿过她被汗水濡湿的发丝,唇语呢喃:「昭寧……从今以后,我只想与你夜夜如此。」 她闭上眼,整个人靠入他怀里,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长眠的归处。 但情潮未尽。他望着她因高潮尚未褪去而泛红的颊,心头涌起再度佔有的衝动。掌心贴上她腰间,轻轻翻转她的身体。 昭寧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转成侧卧,背贴着他。他从背后揽住她,掌心顺着她平坦小腹一路滑向胸前。那对被爱抚得敏感的双乳轻轻晃动着,他探手而上,一手抚着她胸前的丰盈,一手将她柔软的身体紧贴怀中,低声在她耳边说:「这样,好吗?」 昭寧浑身一震,未语,却在他掌心轻揉下微微颤抖。乳尖早已因馀韵而挺立,被他揉捏、抚弄,像火被重新点燃,她喉间闷哼一声,双腿夹紧,却又压不住身下慢慢泛起的湿意。 傅怀瑾低头吻她的肩头、颈后,唇舌灼热而执着,似火似电。他的下身也早已重燃慾望,坚硬滚烫,紧贴她臀后。他稍一移动,灼热的肉棒便顶在她臀缝之间,隔着湿濡的穴口,来回磨蹭。 她急促地喘息:「怀瑾……不行……我刚刚才……」 他含住她耳垂,低笑:「可你这里……早就又湿了。」 说完,他将腿探入她两膝之间,轻轻抬起她的一腿,让她整个人向前倾斜,臀部高高翘起,恰好让那根滚烫的慾望贴上她湿润的穴口。 她还未说话,下一刻,他已扶着自己的硬挺,自背后缓缓顶入。 「啊……」她驀然颤声,整个人向前伏去,双手攀住榻缘。穴口被再次撑开,里面还残留着刚才的热液,这一回的进入来得又深又快,像将她整个灵魂都攫住。 他从背后紧贴着她,双手抱住她胸前,继续揉捏着那双软乳,腰间一下一下深顶,进入的角度刁鑽,每一下都直抵最深的花心。 「啊……不行……怀瑾……」她哭腔都被撞了出来,脸颊贴着绣枕,身体随着他的律动摇晃,穴口早已泛湿,每一次抽送都带出湿响。 他咬牙低喘:「你夹得我太紧了……昭寧,你这样,我真的会疯……」 他的动作渐快,双手自她胸前往下探,指尖再次探入她敏感的花缝,与肉棒一同搅弄。她整个人像被他揉进骨里,呻吟越发高涨,腰腹收紧,快感如波浪一样席捲而来。 「怀瑾……啊……不、不要这样……我会……我会去了……」她几乎哭着说出这句话。 他却不肯放过,一手紧扣她腰,另一手揉着她胸前,腰间持续用力,一下又一下,像要将她撞进自己骨血里。 终于,高潮来临。她身体剧烈一震,整个人像潮水洩了出去,蜜液喷洒,夹带着颤抖与呻吟。 他也在她洩身那一刻忍不住低吼一声,猛然将整根埋入最深处,滚烫的精液一股股涌入她体内。 两人紧紧相贴,静静喘息着,彷彿连呼吸都合为一体。 他还未抽离,只是紧紧搂着她,低声喃喃:「再也不放你走了。」 她没有回话,只是回过头,将唇贴在他脸颊上,极轻地落下一吻。 帐内灯火未灭,帘影摇曳。两人的影子紧紧交叠,如夜色中悄然盛开的一朵花,无声无息,却芬芳至骨。 窗外桂树轻摇,水珠自簷下滴落。远处偶有风铃响,惊不起这一室春意未歇的馀韵。 这一夜,他们终于将彼此放进了心底最深处,再也无法分离。 玉階月色 夜静灯寒,帘帐低垂,一室春色未休。 傅怀瑾侧身而卧,臂弯中拥着沉昭寧。榻上纹锦微乱,锦被微开处,露出她如雪香肩与红肿未褪的肌理,尽是刚才馀情的痕跡。 他一手环着她,指腹缓缓摩挲着她背脊的弧线,像在安抚,又像在刻印。他低头,在她耳后轻吻,气息暖热缓慢:「还痛吗?」 她未答,仅在他怀中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些微沙哑与倦意:「……不痛。」 但她指尖却悄悄抓紧了锦被。 他轻笑一声,不再追问,只将她抱得更紧了些。那一场深夜的交合,像是一场无声的告白;从克制至失控,从佔有至沉沦,两人早已将彼此交付给了命运。 「你昨夜说,从今以后,只想与我夜夜如此。」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得近乎呢喃。 他「嗯」了一声,额角抵着她,眼神沉静如水。 她又问:「若有一日,情意淡了呢?」 他目光微凝,随即答道:「那便是我负你。可我不会。」 她静了片刻,似是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终于从锦被上松开,转而覆上他的手。 他垂眼望她,见她睫羽轻颤,神情既非欢喜,也不全是哀伤,只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与迟疑。像是在怀疑这份甜意是否真实,又像在怀疑自己是否能承受。 「怀瑾……你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话问得轻,却重若千钧。 他沉默片刻,然后捧起她的脸,将额轻轻抵在她眉心,低声道:「昭寧,娶你,是我求了半生的念。」 「可你一开始,并不让我知情。你安排、你隐瞒……」她垂下眼,睫毛投下一层薄影,「这样的念,我不知该信几分。」 他苦笑,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自嘲:「我怕一旦让你知道,你会走。当年你不过递我一盅莲羹,却让我活了下来。那时我便发誓,若还能见你,我必护你一生安稳。」 她怔住,那一盅莲羹,她早已不记得细节,只记得那时院中桂花初开,一个小男孩蹲在佛寺门口,浑身湿透,眼神像无依的兽。 「你当真……记得那么久?」 他看着她,眼神沉静而炽热:「我记了十二年。」 灯影斜落,他们之间静默了一下。然后,她轻声道:「若我当年没有那盅羹,你如今……是否就不会娶我?」 他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那是命,不是偶然。」 她轻轻一笑,带着些许酸意:「可是我们这段情……却起于算计。」 「是我的错。」他坦承,声音里有难得的脆弱,「可我愿一生偿还。你可允我?」 她望着他,眼底浮起一层雾气。良久,她缓缓点头。 他凑近,在她额上印下一吻,那吻极轻,却像落在她心尖。 就在此时,窗外忽传来细微响动,像是什么轻轻一拨,惊落了桂枝上的露珠,随即,又是一声极轻的脚步声,自廊下闪过。 两人同时神色一凛。 他迅速起身,抽起外袍披上,朝窗前疾步而去,手中动作极轻。推窗望去,只见桂影婆娑,月色银白,映在玉阶上,清冷得像是沉夜中的一口井。 「什么也没有?」她轻声问。 「脚印没留,却有一丝气韵搁在夜里,还未散开。」他冷冷地道,目光沉如冰。 「你怀疑……罗家的人?」 「不止罗家,沉昭璃那头也未必间着。」他的声音已不似方才温柔,而是带着压抑的怒意,「这院中……恐怕早已有旁人暗中潜伏,非是我们两人清静之地了。」 她咬唇,神色微变:「你说……她真的会害我?」 他回身望着她,眼底泛着阴翳的光:「若她有机会,必不手软。昭寧,你得学着不再念情。」 她垂下眼,指尖蜷缩。沉昭璃,那个与她自小共枕而眠、却总低眉顺眼的妹妹,如今却可能是她最深的陷阱。 他走回榻边,重新坐下,将她抱入怀里,低声道:「别怕,我会查。无论是谁,只要动你一分,我便叫他十倍奉还。」 她抬眸望他,声音细微却清晰:「怀瑾……我并不怕,我只是怕你为了我,而做出太极端的事。」 「这世间的极端,早在我看到你替父受辱时,便已选好了方向。」他声音低哑,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沉痛,「若是护你也算极端,我寧愿做一个无道之人。」 她闭上眼,将脸埋进他怀里。风过帘动,簷下水珠一滴滴落在玉阶石上,声声冷彻,像是什么即将来临的预兆。 但帐内,两人相拥而眠。那一夜,无梦,无言,只有彼此的心跳与气息交错,在风雨未至前,撑起一方短暂的寧静。 驚夢回潮 拂晓未明,东窗尚掛一缕残月。东厢灯火未熄,帘影微动,昨夜馀温仍未散去。 沉昭寧醒来时,掌心下传来温热触感;傅怀瑾的手还搭在她腹上,沉稳而安心。她稍微一动,腰际仍有些酸麻,昨夜馀韵仍留在骨缝之间。她偏头望他,他眉心微蹙,似乎睡得并不深,像是连梦中也在守着什么。 她伸指轻抚他的眉心,那抹縐痕这才慢慢淡去。他睁眼,眼神微沉,见到她时神色渐柔,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怎么这么早?还累不累?」 她摇头,声音轻柔:「昨晚……外头的声音?」 他神色一敛,语气沉了些「阿福查过了,廊下和桂影那边地上没留下脚印,但风向有些不对,应该不是自然吹的。这几天我已经把夜里巡守的人换过,也多安排了人手巡夜。」 她点头,但心底的不安仍在打转:「你认为会是罗府?还是……其他人?」 「罗仲言的棋已落下,局势未静,旁人若有心,亦难坐视不动。」他看她一眼,语气缓下来,「至于昭璃,她身在府中多年,恩怨难解,心思若有偏差,也不是一日之事。你既问心无愧,馀下的,就交给命数。」 她垂下眼,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明白。只是……她总是喊我一声姊姊。」 他将她搂进怀里,低声说:「姊妹一场,你尽了心便足够,剩下的交给我。」说罢顿了片刻,又说:「辰时,我陪你回趟沉府,看看令尊,也顺便取你提过的旧帐。」 她一愣,终究点头应下。 *** 辰时过半,车驾沿青石街缓缓而行。早市尚未热闹起来,铺子半掩,挑担人的吆喝声低低传来。沉府后门悄悄啟开,守门老僕见到昭寧,连忙上前行礼,刚喊了声「小姐」,又立刻改口为「夫人」,垂首退开。 院中景像已与过往大不相同。花廊藤蔓蔓生,老石阶上苔痕加深,鞦韆斜倚在一旁,绳索处已有磨损痕跡。昭寧站在门槛前,指尖微微收紧,傅怀瑾见状,走近握住她的手,给她一个安定的力量。 二人先至西偏院。内室窗扇半掩,药气苦涩。沉允恆半倚榻上,鬓发花白,一臂无力垂落,呼吸微弱。昭寧入内,他的目光一时迷茫,随后缓缓聚焦,眼底氳起一层湿意,却难以言语。 她在榻前跪坐,轻轻覆上父亲手背,那手枯瘦冰冷,她不忍叫他费神,只低声说:「爹,女儿想去书房取那隻紫檀匣。您曾说过,里头有与罗氏往来的旧帐,也许能解近来之惑。」 沉允恆喉头微动,仍无法说话,只以指节在榻边敲了两下,是「可」的意思。又稍顿,再敲一下,像在叮嚀她要小心。眼角已有泪痕缓缓渗出。 傅怀瑾上前行礼,语气温敬:「岳父大人静养为重,外头纷扰之事,怀瑾会亲自查明,不让昭寧再受半分惊扰。」说完退后半步,示意万婶添被扶枕,阿青捧来温药,一室重新归于寧静。 *** 书房在东偏,门閂覆着薄尘,显见久未啟用。阿青点灯扫灰,昭寧俯身从案下取出紫檀匣,却见锁孔上缠着一条手绢。她心一沉,那条绢本来就应该藏于匣中,怎会绕出在外? 傅怀瑾接过检视,指腹轻触绢结处,闻到一股脂粉香,不是府中常见的茉莉月,而是城北绣坊才出的「梔雪」,香气带甜,尾韵冷冽。 他不语,目光却深了几分。阿青取钥开锁,匣中果有数摞帐册,以油纸包好。昭寧翻至中段,脸色骤白:「这里原是沉家与罗氏的往来帐,从货路到银两明细都清清楚楚……可这几页竟被人整齐割去。」 傅怀瑾沉着面,仔细翻阅。他在油纸内层角落摸到细粉,捻指一看,是新磨的硃砂粉,多用来补章或掩痕;明显有人想掩盖帐册异动。 他抬眼看向昭寧:「看着像没留下痕跡,实际上破绽不少。这条绢本该在盒子里,现在却掛在外头,显然是外人来过,而且不懂这间书房的规矩。」 傅怀瑾侧望那名沉府婢女,问:「近两日,谁动过这书房?」 那婢女垂首回道:「回姑爷,昨日申时,二小姐派人持牌牒来帐房,说是要取几本《女则》,奴婢便依例开了锁。」 话未说完,帘外传来一声轻笑:「姊姊回来,怎的也不打声招呼,就自己来翻父亲的东西?」语气轻柔,却藏着针刺。 门未开,沉昭璃已现身。她穿着白底绣衣,腰间系着一隻梔雪香囊,脸上掛着得体微笑,如春日梨花。她望向桌上帐册,语气柔和:「姊姊别误会,我只是来借两本《女则》抄抄,不敢擅闯书房……」 说是如此,她目光却在断页上多停了一瞬,没逃过傅怀瑾的眼。 他未与她对视,只将盒子收起,语气平静:「家中帐目,自有父母长辈议断。这些文书,另行收存,以防外人误取。」说到「外人」二字时,语调仍淡,却藏着冷意。 昭璃神色微变,旋即笑得更柔:「姐夫说笑了,我怎算外人?只是担心父亲身子……」 话未说完,一名家丁急匆匆而来,附耳低语几句,阿青脸色一变。 「怎么了?」昭寧问。 「刚才有人在二门外留下油纸包,署名是罗府的小廝,说要亲手交给夫人,不经他人。」 屋中瞬时静下来。昭璃低垂眼帘,手指紧握衣角。 傅怀瑾起身:「这油纸包来得蹊蹺,须我亲自查验。昭寧,与我同行。」 *** 二门外风过桂树,影落如纱。阿福捧着油纸包等候,傅怀瑾接过,先闻香味,果然是罗府一贯的水沉香。拆开后,最外层是沉家近年帐目,里层夹着一张被整齐割去的残页,边缘正对得上书房中被削掉的页面。纸上还留有一枚模糊私印,旁边贴着一张短字: 「高处风寒,慎之。夜半回廊,人非己出。」 笔跡虽陌生,却字字稳重。 昭寧低声念出:「人非己出……」指尖微颤,像有什么被勾起。那几个字像石子投入深潭,溅起久沉不动的波纹。 傅怀瑾神情阴沉:「锁上二门,没我吩咐,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入。」 ** 他们并肩走过廊下,走至花架下,他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问:「怕吗?」 昭寧看着他,轻轻摇头:「不怕。」语气微顿,「只是心底,好些尘封的事…又想起来了。」 *** 午后回到东厢,日光从窗隙洒落。阿青回报:那小廝已不见踪影,外头只留下一串极浅的足跡与半粒染泥的桂籽。 黄昏渐近,风声更重。傅怀瑾回房时,见昭寧坐在榻边,抱膝沉思,神情平静。他走近,为她披衣,轻声唤她。她抬头看他,眼里那层潮意已不再慌乱,而是清醒与坚定。 「怀瑾,」她说,「若夜里再有风声,你莫独自前去,我随你一道便是。」 他点头,将她搂入怀中。窗外桂影婆娑,帘内香气如初。旧梦已惊醒,前方的风浪,他们愿携手而行。 夜色降临,更声稳定地传来。她依靠在他肩上,像在一条平行黑夜的小路上走着。她轻声说:「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退缩了。」 他只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 錦被同眠H hehua n3. c o m 夜深,帐外风静。东厢合欢枕间,灯影微晃,像夜色也屏息等待。 沉昭寧依在傅怀瑾怀中,话音刚落:「不管发生什么……我不会再退缩了。」 他的指节轻扣她掌心,目光幽深无波,却隐藏着某种沉沉的情意。她尚未开口,他已俯身吻住她的唇。 那是一个极深的吻,像是多日压抑终于找到了出口。唇齿交缠,舌尖探入时,她身子一震,心跳骤乱,却没逃。 傅怀瑾低声在她唇边喃语:「昭寧,今夜,我不会放过你任何一处。我要你颤着腿,湿着眼,自己开口求我要你。」 话音未落,他已从榻侧取出一卷红缎。她刚欲转身,他却温柔地将她双腕抬起,红缎细绕,绑于合欢枕边。 「……你竟还藏着这物……」她羞得耳根都红了,身子微扭着,却没真挣脱。 「你若不喜,我解了便是。」 「……我又没说不行。」她垂着头,声音轻得像落在被褥上的气息,「你若想……我便不动……你喜欢怎样,我……就让你怎样。」 傅怀瑾望着她那副任凭摆布的模样,目光愈发幽深,声音在喉间滚过,贴近她耳畔,低哑道:「你是我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只能是我的。」 他伏下身,一手轻抚她腰肢,一手顺着红缎握住她指尖,低头吻她颈间。 那吻极缓,从颈侧一路落下,掠过锁骨、肩胛,像是热烫水滴,在她身上细细描摹。 她喘息越来越乱,紧绷的身体在他唇舌抚弄下慢慢软了,双腿也不自觉微张。指定网址不迷路r our ou wu 8.co m 他吻至胸前时,含住她的乳尖,温柔吮吸,轻轻舔绕,她忍不住仰起颈,唇中逸出一声破碎的颤音:「嗯……你这样……我……好像……快熔了……」 他含笑,并未停下,反而用指腹轻捏另一侧,唇舌配合着挑逗,每一下都让她更难招架。 「你、你别再这样舔了……再这样我……」她声音混着哭腔,似娇似嗔。 傅怀瑾起身,伸手取出玉脂润膏,沾了少许,在她腿间细细涂抹。 指尖滑入那处,沾着润膏在她花瓣间轻轻绕弄。她原本仅是颤抖,此刻却已呼吸急促,腿根紧夹着他的手,声音湿润曖昧: 「嗯……里面……痒痒的,空得要命……你快点进来,好不好……」 傅怀瑾却忽然停下,目光沉望她:「还说你不主动?」 她怔了一下,羞得无地自容,却又抬眼看他,那眼中潮光点点,忽然像下了某种决心。 她转过身,跪伏于他腿间,抬手颤着解开他的衣襟。那处早已膨胀硬挺,她红着脸,抬眸望了他一下,又低下头轻声呢喃:「你……是不是,也忍很久了……」 他还未来得回答,她已低下头,吐出舌尖,轻舔那滚烫的根部,温柔地绕圈,一点点向上。 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昭寧……」 她没有回话,只用湿热的舌尖细细舔弄,又微张红唇将他含入口中,缓慢地吞吐着。 那一刻,她眼神如雾,脸颊潮红,双手仍被红缎束住,却甘愿伏于他身前,只为取悦他。 他几欲失控,指节在她发间轻抚,喉中低声一叹:「你这模样……叫我怎忍得住,不将你疼到哭?」 她终于抬起头,唇角还沾着些许晶亮,眼波流转,声音更软了几分: 「我……想你进来,好不好……我已经……湿得不成样了……只想要你……在里面……狠狠地……」 他没有再问,只俯身将她抱回榻中,身体覆上,手指探入她已湿润如泉的幽谷。 「真的这么想要我?」 她点头,气若游丝:「嗯……我想你填满我……狠狠的贯穿我……」 他一手托起她腰,一鼓作气挺入。她尖声喘了一声,整个人被撞得后仰,身体紧紧地收缩着他。 「啊……怀瑾……慢一点……你太深了……」 他伏在她耳畔,重重一顶:「方才是谁说想要被贯穿的?」 她身子一震,语不成声:「不是、不是真的撑不住……只是太、太舒服了……再来一点……全给我……」 她像发了情的猫儿,主动抬腰迎合,一声声湿润娇喘从她唇中溢出: 「好喜欢……我喜欢你顶到最里面……再、再一下……啊……你真的好厉害……」 他捧着她的脸吻她,舌头探入她口中,如佔有一般深深吻住,腰下律动不停,将她顶到连声音都哭了出来。 她被衝撞至极点,忽然全身一阵剧烈颤抖,身体紧紧裹住他,高潮来得兇猛,她喃喃低泣: 「我……不行了……要去了……怀瑾……你给我……全给我……」 他再也压不住,在她体内深深一顶,洩得满满,她整个人也瘫在合欢枕上,双腿微微抽动,仍陷在馀韵中喘息不止。 他解开红缎,吻着她手腕的红痕,声音极轻极深:「痛吗?」 她睁着湿润的眼,笑了:「不痛……我还想再绑……你再欺负我,好不好……」 他将她抱进怀里,吻她额、吻她发,喃喃应她:「好。你愿,我便日日都绑着你……让你日日都记得,你是我的人。」 帐内馀香未散,爱意如潮,一夜未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