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寂之庭(NPH)》 1.“……养了一只狗。” 心理咨询室的窗户开了一半,暖阳斜斜地洒进来,在米色的地毯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李溶溶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前,怀里捏着一个云朵形状的抱枕,盯着影子看了许久。 门被轻声推开,金医生走了进来。 “溶溶,下午好。” 男人的声音温和,李溶溶听见了,依言向他打了声招呼:“金医生,你好。” “最近这一周,感觉怎么样?上次开的药,睡眠有改善一些么?” 金医生穿着干净的白大褂,拉开李溶溶对面的扶手椅里坐下,他低头翻看着手里的病历本,指尖划过近期的记录。 李溶溶的视线慢吞吞地挪回来,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下头。 “比之前好了很多。能睡着了,只是有时候醒得比较早。” “那是好事。”金医生在病历上记录了几笔,“早醒比完全无法入睡要好。醒来之后,会觉得焦虑么?或者有什么特别的念头?” “没有。” “如果下次再早醒,试着不要勉强自己继续睡。可以起来喝杯温水,或者听一些舒缓的音乐。不要给自己压力。” 李溶溶抿了抿唇,点头道:“好的,我记住了。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金医生抬起眼,见她嘴唇很干,泛起一点白皮,于是起身接了一杯温水放在了桌上,把纸杯轻轻推给她。 他温和地笑了笑,早已习惯她这种的喜欢说道歉的表达方式,“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身体和心情的恢复需要时间,这很正常。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其实李溶溶并不口渴,但她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小口。 “除了早醒之外,这段时间有做梦么?” “只有几次,”她应了一声,停顿了几秒,像是在努力回忆模糊的片段,“但不记得内容,醒来只觉得累。” “药按时吃了么?” “吃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有时候会有点晕,过会儿就好了。”李溶溶又说,“对不起,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金医生微微笑了一下,放下病历本。 他没再纠正对方的道歉,身体稍稍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双手交叉,“没什么意思的感觉,最近经常出现么?比如在工作的时候,或者和你的朋友相处的时候?” 他记得上次李溶溶模糊地提起过,她几乎没什么朋友,情况似乎有些复杂,但她不愿多谈,他也就没有深究。 李溶溶的眼睛飘向窗外,阳光划过玻璃,有些含糊地说:“……都差不多。” 金医生没说话了,室内安静下来。 他默默观察着眼前的女孩。 手中的资料记录写着,李溶溶今年二十二岁,一家公司的普通职员,家庭环境简单,父母双亡,目前独居。 他知道她的情况,轻度抑郁,目前药物控制稳定,定期回访更多是为了监测和预防。 在他看来,李溶溶是个奇怪的病人,从不主动倾诉,但问什么就答什么,态度很真诚,但他总觉得这不是真实的她。 他觉得李溶溶认为自己没病。 当然,这很常见。 作为心理医生,他接触过的病人里,十个有九个坚称自己没有心理问题。心理评估测试可能会说谎掺假,但人的表现可无法掩饰内心的想法。 李溶溶发病次数很少,症状暂时也不清楚。 据她本人说,会这样是因为公司强度太大导致失眠,于是完不成工作,被上司责骂,又陷入紧张焦虑的情绪中,循环往复,让她总是睡不好觉。 金医生静静看着她,女孩面容清秀却脸色苍白,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和牛仔裤,像一株长期缺乏光照的植物,安静,甚至有些萎靡。 “没关系,最近有发生特别的事么?好的,或者不好的,任何让你觉得情绪有波动的事都可以。” “工作很平常。吃饭,睡觉,坐地铁。”李溶溶一一列举着,念得有些枯燥,“……养了一只狗。” 金医生挑眉,似乎是很意外听到这件事,讶然道:“什么时候的事?是一只什么样的狗?” “前几天捡的。” “是流浪狗么?” “是的。” 李溶溶低垂着眼,落在自己交迭的手指上,“很大,灰色的,有点脏。很吵,很不听话。” 2.“但我捡到了狗,所以就养着吧。” 她没说狗的种类,金医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捡的是一只大型犬。 “听起来很有活力,那你现在是觉得麻烦么?” “有一点。”她承认道。 “收留流浪动物需要很大的责任心,但同时,这个过程也可能很治愈。”金医生耐心地鼓励她,“照顾一个小生命,或许能带来一些新的体验和寄托。它让你觉得开心吗?” 李溶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它不会离开。” 他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地点点头,将这理解为她对陪伴的独特需求和获取方式。 病历本上又添上了一行字:【对稳定关系有明显需求】 金医生笑着说:“很好,有一个稳定的陪伴很好。” 不过很快,他又继续问道:“为什么是选择狗呢?猫不行么?是因为狗比猫更加粘人,更加需要你么?” “不是,”李溶溶摇头,“其实什么都可以,我并不在乎。” 她说:“但我捡到了狗,所以就养着吧。” 金医生一时失语,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感觉话题似乎又绕进了某种无形的墙壁。 “你会抛弃它么?”他换了个方式问。 “或许。”李溶溶有些犹豫,“但应该不是现在。” “为什么呢?听你的描述,这只小狗很可爱,而且它是流浪狗,被家养过一段时间后,再被抛弃的话说不定很难活下来。” “可它不喜欢我,是它想要抛弃我才对。” 意识到女孩在用人的情感逻辑来揣度一只狗,并且与之较劲后,金医生不免觉得好笑。他有些无奈,一只狗怎么可能会想抛弃主人,不喜欢也完全可以干预和引导。 可从李溶溶的话中,她似乎不想调教,只是一味地追寻动物的自然本能,是期待这样可以与小狗更亲近么? 金医生想了想,问道:“那你喜欢它么?” 这听上去是个很愚蠢的问题,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捡一只流浪狗回家。 所以,理所当然的,李溶溶如愿说出了“喜欢”二字。 “有多喜欢呢?”金医生引导着她表达,“可以简单说说么?” “至少前三天不会丢掉。” “什么?”金医生还没反应过来,“不会丢掉喜欢?” 李溶溶摇头,脸上的神情十分认真,“在不喜欢我之前,我会把它丢掉。” 然后,她盯着对方的脸,慢慢说了一句话。 “金医生,你很关心我吗?” 男人神色未变,任由她仔细打量着,语气依旧平和,甚至还有闲心当着她的面笑道:“当然。关注你的状态和感受,这是我的工作,我也希望你能好起来。” 这是从“医生”与“病人”的角度得到的答案。 李溶溶又问:“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男人愣了一下。 金医生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脸上闪过一丝短暂的讶异,应该是被她突如其来的表白吓了一跳。 他温和地笑了笑,耐心向她解释道:“作为你的医生,我会关心你的康复进展,这是我的职责,也基于我希望每一位来访者都能变好的意愿。” “但喜欢这个词,在这里可能不太合适。我们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对吗?” “你愿意和我聊这些,愿意努力恢复,这很好。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情绪或者想法,都可以在这里说出来,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但李溶溶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是在理解这些内容。 金医生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这次的会谈时间快要结束了。 “好吧。”他总结道,“继续保持服药,如果早醒的情况频繁,或者头晕加重,下次我们可以稍微调整一下剂量。” “和你的狗好好相处,如果照顾它让你感到压力,或者有任何新的感受,也可以随时和我聊聊。” “好的。”李溶溶站起身,向他鞠了一躬,“谢谢您,金医生。” 男人也站起身,送她到门口:“下周见,溶溶。” “再见,金医生。” 门轻轻合上,咨询室里恢复了寂静。他走向窗边,看着楼下那个纤细的身影走出大门,汇入街道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他回到桌前拿起笔,在记录页【当前症状稳定】那一行下面,轻轻划了一条线,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窗外阳光炽烈,树梢一动不动,蝉鸣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来,空气里缠着初夏的燥热。 夏天很快就要来了。 3.“行行行,你的你的,连我都是你的。” 李溶溶离开后来到了一家便利店,里面亮着暖黄的灯,玻璃门上的“营业中”贴纸被夕阳照得发浅。 她推开门,头发被凤吹得乱糟糟的,随手把额前垂下来的碎发捋到耳后,径直走向最里面的货架。 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她的眼神有些游离。 实在是太多了,看得她眼花缭乱,都不知道要挑哪个买了。 “牛奶日期再看看啊。” 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来时,李溶溶的手指刚碰到一盒纯牛奶。 她没抬头,指尖划过包装盒上的生产日期。 还有五天过期,不算近,但也不算远。 她侧头一看,一个年轻的男人靠在旁边的酸奶货架上,灰衫黑裤,胳膊搭在冷柜沿,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牛奶盒。 他懒洋洋地笑道:“上次你买的那盒,最后剩半盒就过期了,扔了多可惜。最里面那排有新日期的,伸手就能够着。” 李溶溶指尖动了动,没往最里面伸,反而把手里的牛奶放进购物篮,顺手拿了几瓶矿泉水。 塑料篮磕在货架腿上,发出轻响。 “溶溶,怎么不听我的话呢。”李寂寂绕到她身边,弯腰看她的购物篮,“就买这个?晚上又吃泡面啊?” 她没说话,转身走向面包区。 货架上的吐司和小面包摆得整齐,她拿起一袋全麦吐司,指尖捏了捏包装袋的硬度。 “这个太干了。”李寂寂伸手点了点她手里的吐司袋,“上次你吃的时候,喝了两杯水才咽下去。” 他的声音凑近了些,几乎在她耳边,“溶溶,你也稍微对自己好一点行不行?哥哥我的存款又不是让你这么糟蹋的。” 店里没有其他人,收银员低头看着手机,没人朝这边投来一瞥。 “闭嘴,李寂寂。”李溶溶把全麦吐司放进篮里,又拿起一袋蔓越莓面包。 “蔓越莓味还行,至少能吃。” 男人没有见好就收,反而继续乐此不疲地说下去。 李寂寂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视线跟着她的动作,“要不要买点糖果吃?虽然这玩意还是少吃点好,但哥哥今天破例准许你吃一次,怎么样?” “我二十二了。”李溶溶驳回,走向泡面货架。 “二十二也是小孩儿。”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哎呀,这不是想你了才出来找你嘛。”男人笑了笑,脸颊忽然飘起一抹绯红,“是不是很感动呀?” “恶心。” “哇,好伤心哦。”他装模作样地抹着眼泪,“居然又被嫌弃了。” 李溶溶不理人,李寂寂跟在她旁边,一直絮絮叨叨的说话:“诶,这个口味新出的,听说很难吃,还是买红烧牛肉的吧。” “哦对了,家里盐好像没了,记得拿一包。” “酱油呢?酱油还有吗?” 李溶溶却仿佛没听见,拿起一包红烧牛肉面,看了看价格,又放了回去,换了个更便宜的袋装面饼。 “啧,”李寂寂表示不满,“差这几毛钱?我的钱——” “我的钱。”李溶溶打断他,瞪眼看着时刻跟在她身后,像个跟屁虫一样的男人,“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见状李寂寂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脸上却还是笑着的,“行行行,你的你的,连我都是你的,何况钱呢。” 算他这个人还有点自知之明。 李溶溶没接话,弯腰从底层货架拿了一小袋盐。 “聪明!”李寂寂立刻称赞,好像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决定,“我就说溶溶记得吧。那边还有零食,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那种巧克力威化……” “李寂寂。” “我在啊。”男人歪着头看她,眼神清亮。 “你好吵。”李溶溶眉头微微皱起,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你能不能安静点,吵死了。” 周围有个挑零食的老太太看了过来,她却没在意,只盯着李寂寂,眼神里有点冷,“你再说话,我就把你留在这里。” 李寂寂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但并没有消失,只是染上点无可奈何的纵容。 “好啦好啦,不说了。”他保证道,抬手在自己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世界瞬间清静了。 4.“你有了新的狗,就不要我了吗?” 李溶溶不再看他,提着篮子走向收银台。她能感觉到,那个身影还懒洋洋地跟在她身后,像个沉默的不会说话的影子。 收银台的小姑娘笑着问:“需要加热吗?” “不用。”李溶溶掏出手机扫码,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拎着简单的购物袋走出便利店,晚风卷着初夏的热意吹过来,李溶溶额前的碎发又飘了下来。 夏天就是这样,又烦又躁,让人提不起一点好心情。 她抬手捋到耳边,感觉旁边的身影又凑近了,似乎还在盯着她看,但一直没说话。 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街灯一一亮起来,暖黄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柏油路上,像两道分不开的印子。 只有十字路口处,光影交错。 “就买这点儿东西?”走了半条街,男人忽然开口问。 “你不是闭嘴了?”李溶溶头也没回。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李寂寂的声音软下来,“溶溶,晚上别吃泡面了,用鸡蛋煮个面吃吧,打个蛋花,热的吃了舒服。” “李寂寂。” 她忽然喊了一声,明明李寂寂就在她旁边,可她总是要多此一举喊着他的名字,一遍遍地不厌其烦。 李寂寂笑了:“溶溶,我在啊。” “你是蠢货吗?”李溶溶提着黑色塑料袋,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这里面哪里有鸡蛋?你让我煮面打蛋花,鸡蛋在哪?” 李寂寂继续笑着,发出疑问;“咦?” 他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袋子,又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李溶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起来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你刚刚怎么不说?” “唔……好像忘记了。” 这下李寂寂终于不笑了,只是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嘀咕着:“难道是我最近总睡得晚,连事情都记不住了吗?这下糟了,要是下次忘了提醒你带钥匙,你又得在门外等——” “蠢死了。”李溶溶可不管他的碎碎念,又骂了一句。 李寂寂叹了口气,诚心诚意地给她说了声对不起,为自己蠢到她了而道歉,“我错了,溶溶,我不该多嘴说那一句,还忘了让你买鸡蛋。” “下次我一定记着,你挑东西的时候,我一条一条列出来给你说,肯定不忘。” “不过其他话你真的该考虑一下哦。”他摊手哄劝道,“老是吃方便面也不行,对肠胃不好,你不是能做饭吗?” “你管我。” “我管呀,哥哥肯定管妹妹。” 他伸手想碰她的头发,却在快要碰到时停住了,又缩了回去,“而且,你一个人住,不按时吃饭,我怎么放心?” “你上次加班到半夜,回来就吃了个凉面包,第二天早上就说胃里难受。” 李溶溶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很不耐烦,“你烦不烦,吵死了。” “溶溶,冷静点,别急躁啊。”男人露出一个柔和又无奈的笑容,“是不是因为刚从心理医生那里出来,心情还没完全恢复好?” “我很冷静。”李溶溶继续往前走,淡淡回应道。 “不,你在生气。”李寂寂摇头,“当时在咨询室,你想说你没病是不是?医生问你没什么意思的时候,你心里其实是真的觉得很无聊是不是?” 李溶溶说:“我本来就没病。” “所以你生气了呀,不是吗?”李寂寂扬起眼看她,“你故意告诉他你养了一只狗,这不是件可有可无的事吗,怎么还要大费周章说出来?” “你是想让他觉得你正常,对不对?” “你很吵,李寂寂。” 男人又笑着说:“溶溶,我是在教你,如何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养的那只狗可不会和真的狗一样听话,他要是闹脾气,你又该烦了,到时候气到你了怎么办?” “而且,你真的想好要养他了?” 李寂寂突然停下脚步,弯腰凑近她,眼眶里有淡淡的血丝,他一字一句地说:“那我怎么办。” “你以前养东西,都要问我的意见。” “你以前害怕的时候,都喊我名字的,现在都不喊了。” “你以前晚上听到窗外有声音,吓得缩在被子里,还是我喊你名字,你才敢出来开灯。” “你有了新的狗,就不要我了吗?”他委屈巴巴地问。 “闭嘴。”李溶溶推开他,“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是再问,我就再也不让你跟着我了。” 李寂寂踉跄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说的话伤到了,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他看着她,眼神耷拉下来,像被雨淋湿的小狗。 过了几秒,他才慢慢扯着唇,挤出一个浅淡的笑:“好吧,都听你的。你不想我说,我就不说了。” 然后,他不说话了,也没再靠近李溶溶,只望见她的背影还在往前走。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5.“就算你不见了,也没人会找你,对吗?” 冯正青是被冷醒的。 青年吸了口气,灰尘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他费力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里只有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后颈像是被重物敲击过,闷痛阵阵。 他想伸手摸一摸,刚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手腕被粗麻绳紧紧勒着,绳子另一端牢牢拴在身后的铁架床上,磨得皮肤又红又疼。 身下的床垫硬邦邦的,硌得他浑身酸痛。 冯正青艰难地挪动,借着肩膀的力量,勉强让自己靠着墙壁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喘不过气。 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混乱的记忆。 昨天晚上,他还在桥洞底下蜷着,手里攥着最后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简历——面试又失败了,对方说他太木讷,不会来事,撑不起门面。 他从偏僻的乡下出来找工作,没学历没背景,干了半年的餐馆服务员,上个月被老板以“人太多”为由辞退,身上的钱早就花光了,连今晚住哪儿都没着落。 然后有人停在他面前,是个穿白裙子的女生,看着清瘦,或许是觉得他很可怜,主动提出要给他买一瓶水。 他当时渴得厉害,又实在想摆脱桥洞的冷和脏,没多想就跟着走了。 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时,后颈突然挨了一下,眼前一黑,再醒来就是这里了。 冯正青正呆呆想着,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被人绑架了。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他,明明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而且,从他身上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轻微的金属响动从某个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片刺目的白光毫无预兆地亮起。 冯正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闭上眼睛,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他适应了好几秒,才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眯了眯眼看向眼前。 门口站着个女生,身形纤细,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她背后的楼梯通向上面,隐约能瞥见一点正常的地板。 她似乎才看到他睁开了眼睛,目光在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停顿了一秒,然后像没事人一样,反手关上了门。 “你醒了啊。”她说。 冯正青这下也看清了她的脸,是昨天那个好心的女生。 于是他的心脏一下子提了起来,后背贴紧了冰冷的铁架床,喉咙动了动,没敢说话。 对面的女生很清秀,脸色有点白,眼睛却很亮,正盯着他看,像在看一件摆在货架上的东西。 冯正青不喜欢那种眼神,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很奇怪。 然而现在压根没人在乎他的想法。 “渴吗?” 女生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把塑料袋放在地上。 袋子里传来塑料瓶碰撞的声音,应该是水。 冯正青没回答,只是警惕地盯着她的手。 她的手指很细,指甲剪得很干净,没涂指甲油,看着没什么威胁,但他忘不了后颈那一下的疼,还有现在被绑着的手腕。 “为什么不说话?”女生又问,语气还是平淡,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别的。 她弯下腰,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递到他面前。 瓶口离他的嘴唇只有几厘米,凉丝丝的水汽飘过来,勾得他喉咙更干了。 但他没张嘴,反而往后面缩了缩,声音有点哑:“你是谁?这是哪儿?你想干什么?” 女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水瓶又往前递了递,又问了一遍:“喝吗?” 冯正青咬着牙,没动。 他看得出来,这个女生看着软,呆头呆脑的傻乎乎,不知道是不是个善茬。可他现在被绑着,跑不了,只能先摸清她的目的。 “不喝?”女生收回手,自己抿了一口,然后把水瓶放在旁边的地上,“那算了。” 她慢慢直起身,双手抱在胸前,就那么看着他,那种异样的眼神又落在青年身上,也不知道她到底打量什么。 这眼神看得他有点烦躁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 冯正青努力保持冷静,他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震得耳朵发响。 “你叫什么名字?”过了一会儿,女生终于开口,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冯正青。” “多大了?” “二十二。” “家在哪儿?” 这个问题让冯正青顿了顿。 他没家,父母早死,跟着远房亲戚过到十六岁,后来就自己出来飘着,哪里能落脚就住哪里。 青年抿了抿唇,没说话。 女生好像也没指望他立刻回答,又问:“有工作吗?” “……没了。”冯正青的声音更低了点,“上个月被辞了。” “有朋友吗?” “没有。” 女生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在地上推到他面前,“把你说的这些写下来。名字,年龄,家里的事,工作的事。” 冯正青看着那张纸,又看了看自己被绑着的手,皱起眉问道:“我手被绑着,怎么写?” 女生低头看了眼他的手腕,沉默了几秒,走过来,蹲在他面前。 冯正青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她却只是伸手,慢慢解开了他手腕上的麻绳。 绳子松开的瞬间,冯正青立刻想把手缩回来,却被她用力按住了。她的手指很凉,按在他手腕的勒痕上,有点疼。 “别乱动。”她淡淡说,“写完再动。” 冯正青的手顿时僵在半空,惊惧交加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离得很近,近到都能数清她到底有多少睫毛,从外貌上来说,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生。 可不知道她有没有帮手,所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她松开手,然后拿起地上的笔和纸。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本来也没什么可写的,寥寥几行就写完了:【冯正青,二十二岁,父母双亡,无亲眷,无业,无友。】 写完后,他把纸和笔推回去。女生拿起来看了看,没说话,迭好放进了口袋。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工作。”她重复了一遍,歪着头问,“也就是说,就算你不见了,也没人会找你,对吗?” 冯正青的心突然一沉。 他看着女生的脸,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她问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他颤声问道。 女生没回答,反而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面包递给他,就是便利店常见的全麦吐司,“吃吗?” 冯正青盯着那个面包,肚子确实饿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一口东西都没吃。 但他没接,只是摇了摇头。 “不吃?”女生疑惑地看他一眼,收回手,自己掰了一块慢慢嚼着,“不吃会饿。饿久了,会没力气。” 她嚼得很慢,每一口都很认真,好像在品尝什么好吃的东西。 地下室里只有她咀嚼的声音,冯正青看着她,心里的疑惑和恐惧越来越重。 6.“对不起,我不需要不听话的狗。” “你为什么抓我?”他忍不住又问,“我没钱,也没什么用,你抓我没用。” 女生咽下嘴里的面包,喝了口水,慢慢看向他,“有用。” “什么用?” 女生没说,只是站起身,拎起地上的塑料袋,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嘱咐道:“你好好待着,明天我再来。” “等等!”冯正青急忙喊住她,“你还没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放我走行不行?我保证不报警,我什么都不会说!” 女生停在门口,过了几秒,她才轻轻说了一句:“放你走?你走了,去哪里?” 冯正青愣住了。 他去哪里?桥洞?还是街头?他没地方可去。 女生好像知道他的想法,又说:“既然你哪里也去不了,不如留下来给我当狗好了,至少我还可以养着你。” 冯正青的脸一下白了,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一样,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后背再次撞在冰冷的铁架床上,后颈发痛的地方让他闷哼出声。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都在抖,不是害怕,更多是难以置信的愤怒,“当狗?你把我当什么了?畜生吗?” 女生没什么表情,只是眨了眨眼,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奇怪。 “不是畜生。”她抬头看他,眼神很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虽然都是动物,但我有把你当人看。” “我就是人!”冯正青几乎是吼出来的,手腕上的勒痕还在发烫,屈辱感顺着脊椎往上爬,“我不是你的东西,也不是狗!你放我走,我就算去捡垃圾也不会留在这里!” 他说着就要起身,膝盖刚弯起来,女生就抬眼看了过来。 那眼神很淡,没有怒气,却瞬间让他的冲动哑火了。 冯正青僵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心脏跳得快要炸开。 她停在他面前,比他矮半个头,却莫名让人不敢抬头。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冰凉的触感让冯正青打了个寒颤。 “你真的要去捡垃圾吗?昨天晚上,你在桥洞底下,不是已经快冻僵了吗?” 冯正青的喉咙像被堵住一样,说不出话。 昨夜的冷意仿佛还残留在骨头缝里,桥洞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痛得要死,他躲着那群流浪汉,连一口热乎水都喝不上。 “留在这里,有吃的,有地方睡,不用挨冻。”她继续说,“你为什么不愿意?” 轻飘飘的话语字字砸在冯正青心上。 “因为这是囚禁!是犯法的!” 冯正青梗着脖子喊,可底气已经没那么足了。 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对的,可他现在被关着,连门都出不去,谈什么犯法? 女生好像没听见“犯法”两个字,只是蹲下来,和他平视。 冯正青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就在这短短相处的几分钟内,从她的说话方式和语气态度中不难猜出,眼前这个女生绝对不是正常人。 她有病,一定有心理疾病。 哪个正常人会把一个陌生人拐到家里,还要把对方当狗养着? 哪个正常人会藐视法律,自作主张把人囚禁起来? “我不会伤害你。”她说的很认真,“只要你听话。” “听话?”冯正青冷笑一声,眼底满是自嘲,“听什么话?让你喂饭,让你拴着?” “不用拴着。”她摇头,指了指他解开的手腕,“你要是听话,就不用绑了。” “那我要是不听话呢?” 她愣了一下,迟钝了几秒才反问道:“所以你现在是不听话吗?” 见女生一脸茫然困惑的样子,冯正青忽然就不害怕了。如果罪犯都像她这样又蠢又傻,那全世界的警察都不用上班了。 他冷声呵斥道:“废话,你见过哪个正常人会对绑架自己的人有好脸色看?” “你居然还以为我会心甘情愿听你的话?”冯正青笑她痴人说梦,“我看你不仅心理有问题,脑子也不太好使——” “啊,原来是这样啊。”她轻声叹气,似乎有些苦恼,低垂着眼,“那你应该早点说的。” 这反应让冯正青一怔。 “对不起,我不需要不听话的狗。” “但他说我要和你好好相处。”她歪了下头,“所以,请稍微忍耐一下吧。” “什——?”冯正青的话还没问出口。 忽然,他心里咯噔一下,刚要警觉地往后躲,就见她从背后拎出一根手腕粗的铁管,是地下室角落里常见的那种,锈迹斑斑,看着就沉。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后颈就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 比上次更重,更狠。 冯正青甚至没看清她是怎么挥动手臂的,只觉得眼前的白光瞬间炸开,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都像被罩在玻璃罩里,模糊又遥远。 他想喊,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软得像没了骨头,顺着铁架床滑下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地上。 视线渐渐开始旋转模糊,最后定格在女生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 她蹲下来,用铁管的一端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冰凉的锈迹蹭过皮肤。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 “可你不听话。”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所以只能让你再睡一会儿。” 青年的意识还没完全散,能听见她继续说:“下次记得听话一点,不然会更疼的。”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对“他”言听计从? 冯正青想问,可黑暗已经漫过眼皮,最后只剩收拾东西的轻响。 等人彻底没了动静,她看了眼瘫在地上的青年,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他只是昏过去了。 随后弯腰抓住他的胳膊,费力地把他拖回铁架床上。麻绳重新绕着他的手腕缠了三圈,这次勒得更紧,几乎嵌进皮肉里。 她把铁管放回墙角藏起来,又拎起地上的塑料袋,里面的面包和水还在。 她拿出那袋全麦吐司,掰了一块放在冯正青嘴边,见他没反应,又收回手,自己慢慢嚼着。 塑料袋被放在床边,她吃完后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 冯正青像只被丢弃的玩偶,头歪向一边,额前的头发遮住了脸,蜷缩着一动不动。 她轻声说:“对不起。” 于是她按灭了地下室的灯,轻轻带上了门。门锁落下,黑暗再次将地下室彻底吞没。 7.“你再多说一句话,我把你扔出去。” 李溶溶从地下室上来时,客厅的灯只开了盏暖白的落地灯,显得客厅的阴影有些沉寂发暗。 她走进厨房,水龙头流出的冷水冲在手上,刚碰过铁管的锈迹斑驳被冲散了些。 她没用洗手液,只反复搓了搓指尖,直到皮肤发皱才关了水,随手扯过挂在墙上的毛巾擦手。 冷水漫过指尖,现在指缝还带着点凉。 然后她靠在柜台前想了一会。 李溶溶毕业后做了个小公司的普通职员,每个月工资差不多三千,这些年她几乎全是靠啃李寂寂的存款过日子,不过好在她日常开销不多,也不爱出门社交,这样节俭倒也过得下去。 说起来,也不知道李寂寂的存款还有多少了。 刚拿到手时里面有二十多万,李寂寂给她也没说让她花多少,所以她只在必要时才会拿一点出来。 放在以前,这些钱给她一个人花不成问题。但现在多了一条狗,她还要养着,难免要多花点钱。 过了几分钟,李溶溶回到客厅,抬眼的瞬间,她脚步顿了顿。 李寂寂坐在沙发正中间,背靠着软垫,手肘搭在扶手上,手里还捏着个她昨天没迭的抱枕。 见她出来,原本垂着的眼立刻抬起来,嘴角弯着,是那种很轻的笑,有点像小时候他从镇上给她带糖时的模样。 李溶溶问:“你怎么来了。” 李寂寂没说话,还是笑盈盈地看着她,索性李溶溶也懒得理他的反常,走到沙发边的单人椅坐下,拿过一旁的遥控器想看会儿电视。 “洗手用的热水?” 他问了一句,显然是注意到她手上的指节有点红,像是沾了冷水。 李溶溶随口应着,却没抬头看他,盯着电视看,现在播放的是晚间新闻频道。 “骗人。”李寂寂笑了,身子往前倾了倾,“你洗手从来不爱等热水,冬天也直接拧冷水,手冻得红通通的,还说不冷。” 李溶溶倒是无所谓:“现在是夏天,又不冷。” “夏天冷水也凉啊。”李寂寂说,“你以前淋了雨,我让你用热水洗手,你偏不,后来感冒了,还赖我没提醒你。” 这话让李溶溶的思绪漫游,屏幕上的新闻画面还在动,她却没看进去。 是有这么回事,那年她八岁,放学后下大雨跑回家,手冻得发僵,人也迷迷糊糊的。 李寂寂刚从镇上打工回来,烧了热水让她泡手,她嫌麻烦,直接用冷水冲了,结果当晚就发烧,半夜裹着被子哭,还是李寂寂坐在床边给她擦额头。 幸好后半夜烧退了,李寂寂在她床边坐了一整晚。 可惜第二天早上醒来,李溶溶还是止不住的打喷嚏,甚至被李寂寂笑着打趣说她是个小花猫。 李溶溶不想再回忆,面无表情地说:“你很烦。” 李寂寂知道她还是没放在心上,只能无声叹息,也安静下来陪她看着电视上的新闻。 “新闻有什么好看的?换个台吧,以前你最爱看的那个动画片,现在应该重播了。” 李溶溶握着遥控器的手没动:“不想换。” “哇,溶溶果然是长大了,都变得成熟起来了。”李寂寂笑道,“可是谁说长大了就不能再看动画片了呢?” 但李溶溶没啃声,只是专注地看着屏幕。 很快,电视里的新闻画面突然切了镜头,原本播报天气的主持人换成了一个女主持人。 她站在屏幕前面容肃静,语气凝重,字幕随着声音一行行跳出来:“现在插播一条突发新闻,今日下午五点三十分,本市西区滨江路附近发生一起无差别伤人案件。” “一名三十五岁男性受害者在巷口遇袭,送医后经抢救无效死亡。凶手作案后沿巷尾小路逃离,目前身份不明,警方已封锁现场并调取周边监控,初步判断凶手为随机选择目标。” “在此提醒市民,夜间尽量避免单独前往偏僻路段,途经滨江路、永安街等区域时,请注意观察周边环境……” 画面已经切到了案发现场的警戒线,蓝红色的灯在镜头里闪得模糊。 “西区滨江路……”李寂寂说,“溶溶,你下午去的便利店,不就是在滨江路那家吗?” 李溶溶的眼睛还黏在屏幕上,过了几秒才淡淡应道:“是在那里。” “太危险了,溶溶。”李寂寂神色担忧,“我们回家的时候也才五点多,要是再晚一点……” 她没回头,视线移到电视下方的广告栏,五颜六色的零食广告正跳得热闹,和刚才的新闻像是两个世界。 “无差别杀人。”李溶溶盯着电视,双腿屈膝,手托着下巴沉思。 屏幕里的记者还在念着警方提示,蓝红警灯的光晕在她瞳孔里晃了晃,又很快淡下去。 “就是随便找人下手。”男人的声音沉了点,盯着她的侧脸嘱咐道,“那以后你别在傍晚去便利店了,下班直接回家,想买什么周末白天去,人多也安全。” 李溶溶没接话,看样子还在思考着事情。 “听见没,溶溶?”李寂寂加重又问了一遍,“你一个人……” “知道了。”她打断他,“我没那么不小心。” 李寂寂见她应了,脸色才缓下来,又笑了笑:“我就怕你不当回事,平时爱跟我赌气就算了,遇到这种事情一定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好了,别想那么多,免得晚上睡觉又做噩梦。”李寂寂伸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起身走向厨房,“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 他走得轻,拖鞋蹭过地板几乎没声音,像片影子飘进厨房。 李溶溶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厨房传来水流声,才重新看向电视。 一分钟后,李寂寂端着杯子走回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杯壁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珠。 “温水,晾了一会儿,不烫。” 李溶溶没动,只是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水面。 他问:“怎么不喝?” 电视屏幕暗下去,李溶溶拿起遥控器,按了关机。 她垂下眼,拿起杯子抿了一口,不过脸色还是苍白,眼窝有点浅,看着没什么精神。 “不看了?”李寂寂问。 李溶溶站起身,杯子里的水还剩一半,放在茶几上没动,“明天还要上班,该睡觉了。” “不等会儿再喝口水?”李寂寂站在她面前,淡淡笑道,“小心早上起来口干舌燥哦,到时候可别哭哭啼啼喊着要找哥哥问怎么办了呢。” 但李溶溶已经走进了卧室,只有声音飘了出来:“你再多说一句话,我把你扔出去。” 8.“溶溶姐,你不觉得吓人吗?” 一觉醒来,是久违的轻松惬意。 李溶溶没有听金医生的话乖乖吃药,因为李寂寂说得对,她确实没病。 至于为什么要去看病。 那是因为同事经常见她眼下一片乌青,加上平时也不爱和人聊天,误以为是有抑郁症倾向,这才向她推荐去看心理医生。 李溶溶想过要不要拒绝,但她觉得如果不去做的话,那个同事估计会一直念叨,虽然这是好意。 李溶溶不喜欢麻烦。 于是她同意了,金医生和她说是轻度抑郁症,只给她拿了治疗失眠的药,让她有空的时候多做点感兴趣的事情。 李溶溶想了想,什么叫感兴趣的事情,她不知道。 她每天只有上班,吃饭,下班,睡觉四件事要做,偶尔李寂寂会和她说话,但他说的话绝大多数她都不爱听,所以可以忽略。 而且她没有病,也不需要做多余的事。 前几次还没有严重到要吃药的地步,但不知道金医生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后面开始为她备药,李溶溶看过几次,有单胺氧化酶抑制剂和三环类抗抑郁药,还有几瓶小小的镇静药。 没有安眠药。 李溶溶想,那她就不吃了。 上班的工作氛围还好,没有窒息的职场霸凌和诡异的上司同事。大部分人都只坐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为平凡的一生努力奋斗。 事实上,她公司都没办过几次正儿八经的聚会。 或许是李溶溶今天的气色很好,之前向她推荐心理医生的同事跑过来问:“你真去看医生了?看起来比之前好很多了喔。” “谢谢。”李溶溶说。 同事又问,“喂,你看了昨天的新闻吗?” 这次更小声了,几乎是凑到她耳边低语,好像在说什么见不光的秘密一样。 “看了。”李溶溶点头。 “我跟你说——” 同事做贼心虚的表情吸引了一些好奇的人,纷纷凑过来挤成一团,李溶溶连着被推搡了几下也没吭声。 “嘘,这可是件大事。滨江路那边不是死了个人嘛,三十岁左右,还是个男的,虽然只放了几张模糊的照片……” 其他人看着紧张兮兮的同事,面面相觑,本能地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有李溶溶没什么感觉,有人说她就听着。 同事一脸凝重,“但我看清楚了,那就是我们上司顾庆生顾总。” “什么?!顾总?真的假的!” “我早上刷到微博评论区有人说,西区那边的公司都在传,好像就是我们公司的顾总……” “天呐,怎么会这么巧?他平时看着挺温和的,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 一堆人围着那个爆料的同事,七嘴八舌地问来问去,声音压得低,却还是飘得满办公室都是。 李溶溶听完了,回到工位上坐着,打开电脑继续安静地敲报表文件,她眨了眨眼,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微微出神。 顾庆生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溶溶姐,你不觉得吓人吗?”实习生小周坐在她对面,显然也是听见了刚刚的聊天,脸色发白,“顾总上周还跟我们开过会呢,怎么突然就……” 李溶溶的指尖顿了顿,淡淡说:“好可怜。” 小周这会已经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也没注意话里的冷淡,实在是头一回遇见发生在身边的谋杀案,没有人会对潜在的威胁无动于衷。 她哆嗦着嘴唇,牙齿磕得一上一下,“是啊是啊,顾总好可怜,怎么就被害了呢……” 李溶溶没回话,她已经想起来了。 上个月中旬左右,她加班到八点,改完报告发给顾庆生,他只回了句再改,没说哪里错。后来她还是按自己的想法重新写了一版,他居然也通过了。 旁边的同事还在聊,有人已经掏出手机刷新闻,手指飞快地划着屏幕,一字一句念道:“最新消息!警方说还在查,没找到凶手的线索,只说凶手可能携带凶器,让大家晚上别单独走夜路。” 另一个人接话:“我今晚下班得让我老公来接我,太吓人了。溶溶,你晚上回家也注意点,你住的那片好像离滨江路不远吧。” 李溶溶点了点头,说:“谢谢。” “要不你也找个人陪你?或者晚点走,等路上人多了再回。”同事有些担心,她是个信佛的人,遇到这种事难免会想太多。 “不用。”她应道。 “听说警察下午会来公司做笔录呢,要问我们昨天下午在哪儿,有没有见过顾总……” “这个点我昨天还在加班呢,一直到深夜十点才回去。警察来了别找我啊,我可不想被扯进去。” 小周听得更多,身体更加发抖,手撑着桌面才勉强坐稳,见李溶溶一直没说话,又小声问:“溶溶姐,你昨天不是请假了吗,没去滨江路那边吧?” 李溶溶敲完最后一个单元格,保存文件,才转头看她。女生的眼眶有点红,睫毛湿乎乎的,显然是吓得没缓过来。 好可怜。她想。 “去过一次,看完心理医生顺路回家,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点吃的。”李溶溶伸手拿过桌角的玻璃杯,起身去茶水间。 茶水间的水龙头流着冷水,她接了半杯,仰头喝了一口。 随后,李溶溶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指向十点半。平时这个时候,顾庆生会来茶水间泡一杯速溶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她见过几次,他端着杯子走回独立办公室,有时候还会留下来和员工有说有笑地说话。 不过聊得大多是些废话,无非是问工作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吃早饭之类毫无意义的问题,所以她对这些内容也记不大清楚。 回到工位时,部门经理拿着文件夹走了进来,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刚才围在一起的同事都飞快地坐回座位,假装在看电脑办公。 “大家先停一下,”经理的声音嘶哑,眼底也有红血丝,“关于顾总的事,警方下午会过来了解情况,希望大家配合。” “另外,工作别耽误,顾总手上的项目,暂时由我接手,有不清楚的地方随时找我。” 没人说话,只有几个人轻轻点了点头。 经理叹了口气,又补充了一句:“别乱传谣言,也别自己吓自己,警方会查清楚的。” 说完他就走了,办公室里的沉默又持续了几分钟,大家很快专注干自己的活,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音。 李溶溶对着报表逐行核对,发现了好几处明显的问题,应该是上个月实习生录入时出的错。 她把错误标出来,截图发给小周,附言:【改一下】 小周很快回复:【好的溶溶姐,谢谢[小猫表情]】 午饭时间,同事们三三两两地去食堂,没人再提顾庆生的事,却也没人说话,气氛闷得像要下雨。 9.“你觉得,是李溶溶杀了顾庆生?” 下午两点,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时,窗外的风正卷着乌云往这边压,部门经理陪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那位年纪稍长,大概是四十岁左右的警察,神色沉稳,看上去有点凶神恶煞,而跟在他身后的年轻警察,立刻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他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似乎刚出警校不久,肩章显示着他初出茅庐的身份,身姿笔挺,面容俊朗,眼神清澈明亮,手里拿着一个硬壳笔记本和一支笔。 “各位同事,打扰一下。”经理叫停了所有人手上的工作,“这两位是市局刑警支队的同志,想就顾总的事情向大家了解些情况,希望大家积极配合。” 年长的警察清了清嗓子,说了些例行公事的开场白。 他提了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麻烦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单独问。” 经理点头答应,被叫到名字的人会跟着警察去到旁边临时辟出的小会议室。 门关上后,外面的人只能听见隐约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勾得人心里发慌。 办公室里的键盘声变得稀疏落落,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等待感。 第一个被叫进去的是张姐,出来时眼眶红红的,坐在工位上半天没动。 接着是小周,进去没十分钟就哭着出来了,手里攥着纸巾,肩膀一抽一抽的。 大家都看得出来,两个人都被吓得不轻。 终于,很快叫到了李溶溶的名字。 李溶溶站起身,在同事若有若无的注视下,安静地走向小会议室。 室内,她见到了两位警察。看起来问话主要由此前年长警察主导,年轻警察则负责记录。 见她进来,年轻警察抬了抬头,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又很快移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坐吧。” 李溶溶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姿势和在心理咨询室时差不多,她习惯了这样的坐姿。 “这位同事,怎么称呼?”年长警察问。 “李溶溶。” “你好,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我姓章,章弛。旁边这位是裴佴。”年长的警察开口,语气尽量缓和,“关于你们公司的顾庆生先生不幸遇害的事情,我们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请你如实回答,不要紧张。” 李溶溶点了点头,乖巧得像只小猫。 “李小姐,请问昨天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昨天下午我请假了,去了趟医院。大概四点左右离开医院,之后去了滨江路那边的便利店买东西,然后就回家了。” “便利店?”年长警察捕捉到这个信息,与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具体是哪一家?还记得大概时间吗?” “滨江路和永安街交叉口那家惠民便利店。时间……大概是四点十五分到的,买了些水和食物,应该不超过十分钟。” 年轻警察低头飞快地记录着,抬眼时刚好看到李溶溶的侧脸,她的脸色很苍白,细眉杏眼,从正面看的话会觉得她留着短卷发,但实际上后面还扎着长发低马尾。 这样的错觉,一般来说还真是少见。 “是一个人吗?” “是的。” “在便利店或者来回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听到什么异常动静?”年长警察追问,目光紧盯着她。 李溶溶摇了摇头:“没有注意到。我当时有点累,买了东西就直接回家了。” “回家大概是几点?” “五点多。” “有人能证明吗?”年长警察例行公事地问。 李溶溶沉默了几秒,又摇头说:“没有,我一个人住。” 他又问:“你认识顾庆生顾总吗?平时和他有工作之外的接触吗?” “认识,是部门上司。没有工作之外的接触。” “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上周三,部门例会。” 年长警察没说话,也没再询问,似乎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他正准备叫下一个人,旁边的年轻警察却忽然开口了,声音还带着点青年的清亮,但语气很认真:“李小姐,你刚才说你去医院,是身体不舒服吗?方便说一下是哪家医院吗?” 这个问题有些出于意料,年长警察看了他一眼,但没有阻止。 李溶溶依言看向青年,对上那双过于清澈和专注的眼睛。 似乎是没料到他会直接询问,女生愣了一下,然后才回答说:“是私人心理诊所,在西区那边。需要具体名字和地址吗?” 年轻警察看着她的眼睛,那是双很干净的眼睛,瞳孔漆黑,没有一点慌乱,也没有刻意掩饰什么。 他见过不少被问话的人,要么紧张得语无伦次,要么刻意夸大细节,像李溶溶这样平静得近乎淡漠的,还是第一个。 年轻警察提到心理诊所,会议室里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下,年长警察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涉及隐私,但他还是坚持记录了下来:“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提供一下。这只是为了核实时间线,请您理解。” 李溶溶报出了一个诊所的名字和大概方位。 年轻警察认真记下,然后抬起头,又追问了一句:“离开诊所后,你是步行去便利店的吗?还是乘坐交通工具?” “步行,离那里并不远。” “路上有没有经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靠近案发现场的那几条巷子?”他的问题越来越具体,仔细梳理任何一条可能被忽略的线索。 李溶溶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甚至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没有。我从诊所出来,沿着滨江路主路走的,没有拐进任何小巷。” 年轻警察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见他没再说话,李溶溶主动开口,声音还是轻轻的。 对方匆匆回神,在笔记本上又补充了几个字,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了。” 年长警察接过话头,结束了这次问询,他递过来一张名片,“感谢李小姐的配合,如果后续想起任何细节,随时可以联系我们。” 名片上的字是印刷的,只有电话旁边的“裴佴”两个字是后面手写加上去的,笔画有点歪。 李溶溶接过名片,点了点头,指尖轻轻蹭过名字,起身离开时,不经意间瞟了眼年轻警察胸前的警号。 她走出小会议室后,年轻警察还坐在椅子上,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眼,低头在笔记本上“李溶溶”的名字旁边,轻轻画了个小圈。 “怎么了?”年长警察注意到他的动作。 “没什么。”裴佴摇摇头,把笔帽扣上,“就是觉得……她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年长警察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见多了就知道了,不是所有人都爱把情绪写在脸上。先把其他人的问话做完,回头调监控确认一下她的行踪。” “看你的表情,”他挑了挑眉梢,在下一位同事来临前,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你觉得,是李溶溶杀了顾庆生?” “我没说过。”裴佴垂下眼,咬开笔盖,黑色的笔渍重新覆在那个小圈上,变成了一个实心黑团。 章驰见他赌气的模样觉得好笑,指着他的鼻尖笑着骂道:“幼稚。” 10.“那你拿着伞,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 两位警察离开后,窗外的乌云终于落了雨。雨丝细密,敲打在玻璃窗上,拉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把办公室的光线泡得更暗了。 考虑到顾庆生一案出了人命,怕闹得人心惶惶,管理层很快宣布最近一周居家办公。 消息传来,大家嘴上不说有多高兴,脸上却都或多或少透出几分松了口气的舒缓。 同事们沉默而迅速地收拾好东西,陆续离开。 等李溶溶收拾完桌面,拎起双肩包走到公司大楼门口时,人几乎已经走光了。 “溶溶姐,你要等雨停再走吗?”小周拿着伞走过来,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却还是有点怯生生的,“我看天气预报说这雨要下到晚上呢。” 李溶溶抬头看了眼门外,雨幕连绵,确实没有要停的意思。 “要不然我们俩挤一挤吧,这雨下得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也叫不到出租车……”小周见她只背着包,两手空空,就知道她没有带伞。 “没关系。”李溶溶摇头,“生病不好。” 小周还想劝,可李溶溶已经转过头看向远处,仿佛真的打定主意要等到雨停。 于是她只好把话咽回去,撑着伞小声说:“那溶溶姐你注意安全,我先走啦。” 小周挥手告别,身影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 风裹着雨丝吹在脸上,有点凉。 李溶溶站在大楼门口的屋檐下,看着路边的积水。雨点落在水里,砸出一个个小水泡,刚冒出来就破了,像没存在过一样。 路过的人都撑着伞,脚步匆匆,偶尔有人看她一眼,大概觉得奇怪—— 这么大的雨,怎么站在这里不动? 但没人停下来问,大家都忙着躲雨,没人在意一个陌生女生的反常。 李溶溶没在意那些眼神,她只是盯着积水里的水泡,像是在发呆,但脑海里反复盘旋的,却是新闻里“无差别杀人”这五个字。 过了几分钟,一辆白色的警车慢慢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脸。 李溶溶看了几眼,心里慢慢回想。 好像是那个做记录的年轻警察,应该是姓……裴吧。 他似乎也认出了她,稍稍探过身,隔着副驾驶座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李小姐?你怎么还没走?” 李溶溶闻声,视线从雨幕中收回,落在他的脸上。 青年穿着制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左手手腕上的表,表盘沾了点雨珠。警车的副驾座上没人,不知道那位年长警察去了哪。 “忘了带伞。” 年轻警察了然地点了下头,慢慢看向她的肩膀。 双肩包的一根带子有些滑落,松松地挂在她纤细的胳膊上,几缕发丝沾了点水珠,湿漉漉地贴在脖颈,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这样的天气,还站在这里发呆,她不冷么? 雨声淅沥,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被雨水打湿的距离。 年轻警察似乎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愈发阴沉的天色,又看了看她单薄的身影,开口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停。你要回家吗?如果顺路的话,我可以捎你一段。” 李溶溶摇头:“不用,我家不远。” 年轻警察也没坚持,他似乎料到了这个回答。只是从副驾座拿起一把长柄伞,样式是警局标配的黑伞,伞柄上还印着银色纹路的警徽。 他推开车门,撑着伞走到她面前,把伞递过去,“那你拿着伞,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 雨落在他的制服肩上,很快湿了一块。 青年举着伞,手臂有点酸,却还是等着她接。 李溶溶看着那把伞,沉默了几秒,对方握着伞柄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还有隐约可见的薄茧。 缓缓上移,再次回到对方脸上时,恰好与他偷偷打量她的视线撞个正着。 青年像是被烫到一样,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耳根微微发热,掩饰性地盯着她身后公司大楼的玻璃门上的Logo。 “朝云科技有限公司”银色字体晕染得有些模糊。 那是块崭新的亚克力招牌,边角还泛着冷光,和这栋有些陈旧的写字楼显得不太相称。 他记得章队说过,顾庆生去年刚把公司从城区迁过来,似乎是想拓展新业务。 李溶溶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眼,那块招牌在阴雨天真没什么好看的,普普通通的满大街都是这种样式。 而年轻警察还在盯着那里,睫毛上甚至沾了点雨珠。 他下意识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鼻尖,试图掩饰这瞬间的失措。 好在女生没有犹豫多久,很快伸手接了过来,伞柄有点凉,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谢谢。”她说。 青年的手指从伞柄上松开时,不小心蹭到了她的指尖,那触感比他想象中更凉,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 他怔愣片刻,又很快收回手,插进制服裤袋里,指尖还残留着那点凉意。 年轻警察笑了笑,露出一点虎牙,比下午问话的样子亲和了点,“不客气,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应该的。” “那我先走了,章队还在等我。”他指了指警车,脚步往后退了半步,“伞不用急着还,下次要是遇到,再给我就行。” “最近晚上不安全,你尽量早点回家。” 李溶溶捏着伞柄,点了点头:“知道了。” 年轻警察没再多留,撑伞快步绕到驾驶座旁。拉开车门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李溶溶还站在屋檐下,这次她撑开了黑伞。 伞面很大,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罩住。 见状,他开着警车绕回了街巷另一侧,随后停下来转头看了眼副驾座。 章队刚才说有事,让他在车里等,他等了好一会,才发现章驰这个老烟鬼居然躲在一棵树下抽烟,他一时气得直接开车走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居然开回了朝云科技有限公司门口,没想到会看见站在屋檐下的李溶溶。 一想到李溶溶,裴佴不禁正色起来。 她刚刚拿了他给的伞,这下应该不会淋雨了,那她现在应该已经走了吧。 这样想着,裴佴忽然抬头望去,这里离公司并不远,他想看看李溶溶到底有没有走。 裴佴的视线刚扫过去就顿住了。 雨幕里,那把印着警徽的黑伞还立在公司门口的屋檐下,伞面撑得很正,却没往前挪一步,只有伞沿垂落的雨丝在随风晃。 李溶溶还站在原地,她没走。 —— 十月份把这篇文放到晋江上,肉文还是写在这里,不过应该很慢才会写到h,所以为了大家更好追更我去那边写连载了。书同名,作者名不是这个笔名,简介到时候写点排雷。 po18这里也会同步更新,不用担心,目前已写到18章。 早上九点准时更新。 11.“你就当她偶尔在发病不就好了。” 裴佴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有点发僵,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淋雨发烧了,连脑子都有点懵了。 不然怎么解释他整个人晕乎乎的。 刚才明明看见她接了伞,怎么还不走? 裴佴降下车窗,偏过头眯着眼睛,看得更清楚了些,李溶溶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在阴沉的天气下显得看起来有几分女鬼模样。 黑发被潮气浸得软,几缕贴在她颊侧,像蛛丝粘在白瓷上,发梢还挂着细小雨珠,却没往下滑。 脸色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白,没有血色,连唇瓣都淡得像快融进雨里。 伞沿垂落的雨珠连成细帘,把她的身影滤得有些模糊,只能看见一片沉黑里裹着的白,仿佛伞下裹着的不是人,是尊僵了的白瓷像。 巷子里的积水慢慢漫过她的鞋尖,裤腿下摆沾了泥点,她还是没动。 风卷着雨丝往她领口钻,白色衬衫的衣领被吹得晃了晃,她像没知觉似的,连眼睫都没颤一下。 那截脖颈细得像易碎的瓷,连血管的淡影都看不见,只有一片冷白,顺着衣领往下隐进暗处。 她像株在雨里僵掉的白梅,好看,却透着股死人的冷。 雨幕里看不清她的眼睛,裴佴只觉得那片阴影深得发黑,像个没有底的洞,正顺着雨丝往他这边渗。 她到底在等什么? 裴佴皱了下眉,他觉得这个叫李溶溶的女生,比他想的还要奇怪。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车门,问问她是不是还有事,可手刚碰到门把,又不由自主停住了。 伞借了就借了,干嘛还要去追问人家走不走。 裴佴收回手,靠回座椅,眼前那柄黑伞的影子总是消散不去,看得他眼睛黑压压的疼。 “臭小子,真把我扔那儿不管了?”章驰骂骂咧咧地拉开车门钻进来,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害老子淋着雨找车……” 一股混着雨水的烟味立刻飘了进来。 还没等裴佴开口,他就先把烟蒂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又扯了扯衣领,吐槽道:“这破雨,下得人烦。” 话音刚落,他才注意到裴佴没发动车子,反而盯着前方。 章驰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公司门口的屋檐下,一个女生正撑着把黑伞孤独地站着,只是这雨中伞女怎么看怎么诡异。 “怎么还没走?”章驰挑眉,又看了眼裴佴,“前面那个小姑娘给你看入迷了?” 裴佴摇头,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那是李溶溶小姐,她没带伞,我把备用伞给她了,以为她会走,结果……” 他没说完,但章驰已经明白了。 “怪人。”章驰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包新烟,想抽,又想起车里不让抽烟,只好又塞回去,“这么大的雨,有伞还不赶紧回家,站这儿喂蚊子?” 裴佴没吭声,他同意章驰的话,但仅限于“怪”这个词只体现在李溶溶的某种固执上,想到她去看心理医生这件事,裴佴又觉得这种“怪”是合理的。 “想什么呢?”章驰拍了他一下,“别盯着人家看了,赶紧开车,徐江尧那边催着呢,得去便利店调监控,确认一下她昨天是不是真在那儿。” “知道了。” 裴佴应了一声,发动车子,警车缓缓往前开,路过公司门口时,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后视镜。 李溶溶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黑色的小点,被雨幕彻底裹住。 “对了,”章驰忽然想起什么,从后座拿出笔记本,翻了两页,“刚才问其他人的时候,有人说顾庆生昨天下午两三点多的时候,给助理发过消息,说要去滨江路见个人,具体见谁没说。技术队已经在查他的通话记录和微信了,说不定能找到点线索。” 裴佴精神一振,“那要是能找到他见的人,说不定能知道凶手的动向?” “不好说,无差别杀人的凶手没规律,说不定顾庆生见的人跟案子没关系。”章驰揉了揉太阳穴,“先一步一步来,别想太多。” 裴佴沉默了一会,缓声问:“章队,真的要将这案子归为无差别杀人吗?” 章驰脸色沉了沉,叹了口气道:“不然呢?现在除了知道顾庆生是在滨江路巷尾遇袭,凶手没留下指纹,没带凶器,监控只拍到个模糊的背影。” “既没仇杀的线索,也没劫财的痕迹,不是无差别杀人,还能是什么?” “当然,没排除其他可能。但办案得讲证据,不能凭感觉猜。技术队还在查顾庆生的社交圈和财务往来,要是能找到他昨天见的人,或许能推翻这个定性。” 警车很快开到了滨江路的惠民便利店。 店老板已经在门口等着,见了警车,连忙迎上来,“警官,你们可来了,监控我都调好了,就在里面的电脑上。” 章驰率先下车,裴佴紧紧跟在后面,撑着伞走进便利店。 暖黄的灯光驱散了雨幕的寒意,货架上的零食和饮料摆得整整齐齐,只有前台一个女职员站着招手问好。 或许是因为暴雨天,店内没什么人,显得有些清冷。 店老板打开电脑里的监控录像,时间调到昨天下午四点。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后,画面里,李溶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买完东西后就排队结账。 “看,这就是李小姐吧。”章驰指着屏幕,手指点了点画面里的女生,“时间对得上,四点十五分进的店。”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和她之前说的完全一致。 “没什么问题啊。”章驰往后靠了靠,双臂抱在胸前,“买完就走,没和任何人接触,也没往滨江路巷口的方向去。案发现场在巷尾,她从便利店出来往反方向走,根本碰不到。” 裴佴没说话,让店老板把监控倒回去,再慢放一遍,但结果依旧没有特别值得怀疑的地方。 “可以了。”章驰关掉监控窗口,朝老板笑了笑,“麻烦你了,后续要是有需要,可能还得麻烦你。” 店老板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配合警察办案是应该的。” 裴佴跟在后面走出便利店,冷雨立刻裹了上来,他下意识拢了拢制服外套,指尖又想起刚才碰过李溶溶的凉意。 她现在应该终于走了吧? “发什么呆?走了。”章驰推了他一把。 这次是裴佴坐进副驾,雨水顺着头发滴在衣领里,凉得他脖颈一激,身体忍不住抖了几下。 “接下来去顾庆生的助理家,”章驰打了把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小巷,“那丫头说顾庆生昨天发消息时,提了一嘴和老熟人碰面,说不定能问出点东西。” “臭小子,别感冒啊。” 裴佴脸上被砸了几张轻飘飘的纸巾,他随手拿起来擦去水渍,沉默地盯着眼前的挡风玻璃,章驰扭过头好几次,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一看又是走神了。 “你还在想那个李溶溶?”章驰瞥了他一眼,笑着调侃道,“我跟你说过,办案最忌带着主观情绪,你要是总觉得她奇怪,反而容易走偏。” “我没有主观情绪。”裴佴反驳说,“我只是觉得,她的状态有点不太对。” “那你想怎么样?去她家里查?”章驰嗤笑一声,“没证据没线索,随意上门查案是违规的,小耳朵。” 裴佴一听这个称呼顿时炸毛起来,一时之间也没去想别的事,“不准这么叫我!” 但章驰可不管他的小脾气,挑眉斜睨道:“况且她不是在看心理医生么?你就当她偶尔在发病不就好了。” 裴佴暗自生着闷气没说话,而章驰也消了继续打趣他的心思。 12.“不错,小耳朵在警校没少拿奖吧。” 警车在雨里开了二十多分钟,停在一个老旧小区门口。顾庆生的助理叫林施雨,住在三楼,开门时眼睛红肿,显然也刚哭过。 “章警官,裴警官,快进来。”她侧身让他们进门,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没喝完的咖啡,杯子已经凉了。 裴佴觉得有些奇怪,什么情况下会在阴雨天煮一杯热咖啡呢? 为了暖胃,还是为了招待客人? “抱歉打扰你休息。”章驰坐下,拒绝了她泡茶的打算,“我们想再问问,顾总昨天下午给你发消息时,除了见老熟人,还有没说别的?比如地点、时间,或者那个老熟人的特征?” 林施雨揉了揉眼睛,努力回忆昨天的内容,“他就说四点半去滨江路见个老熟人,晚点回公司,没说具体在哪儿,也没说对方是谁。我当时还问他用不用锁上公司大门,他说不用,让我早点下班……”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哽咽了:“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多问一句了。” 裴佴在旁边记录,笔尖顿了顿,问道:“顾总平时提到过老熟人吗?比如以前的同事、朋友,或者合作方?” 林晓摇头说:“很少。顾总平时话不多,工作上的事会跟我们说,但私人生活很少提。我只知道他去年离婚了,没孩子,父母也不在本地。” 章驰和裴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失望。 顾庆生的社交圈比他们想象中更简单,这对查案可不是好事。 “那顾总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比如情绪不好,或者跟人起过冲突?”章驰又问。 “反常……”林施雨皱着眉,想了半天,“好像没有。他上周开会还说,下个月要拓展新业务,让我们准备方案呢。不过这几天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也没怎么来公司。” 谈话到此中断,只有这些。 两人从林施雨家出来时雨还没停。 裴佴坐在副驾上,翻着刚才的记录,心里更沉了。 顾庆生的老熟人没线索,凶手的痕迹也找不到,这案子好像陷入了死胡同。 “别耷拉着脸。”章驰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知道顾庆生是去见人的,不是随机遇到凶手,这就不算白跑。” “等会回局里看看技术队情况怎么样,现在吃饭去,跑了一下午你师父我现在要累死了。” 裴佴点了点头,心里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压得很沉。 章驰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沿上,忽然偏过头看向副驾的裴佴。 “臭小子,第一次正式出勤办命案,感觉怎么样?没吓着吧?” 裴佴原本还在想着细枝末节的线索,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抬头时眼底还有点没褪去的认真,“没吓着,就是有点乱。” “之前在警校学的都是理论,真到现场,才发现好多细节抓不住。” “正常。”章驰笑了笑,“我第一次跟命案,比你还慌,到现场看了一眼尸体,转头就蹲在路边吐了,被我师父笑了大半年。” 裴佴愣了一下,没料到章驰会说这个,他一直觉得章队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老警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过去。 “走,下车,师父请你吃大餐去。” 警车沿路停在一家朴实无华的面馆前,两人慢步走进去,面馆里飘着浓郁的骨汤香味,蒸汽裹着辣椒油的辛辣气往上冒,把两人脸上的寒气都冲散了些。 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人,系着沾了油渍的围裙,看见章驰便熟络地招呼:“章警官,老样子?” “对。两碗牛肉面,加蛋,多放香菜。”章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湿漉漉的外套搭在椅背上,接着指了指裴佴,“我徒弟今天跟我跑了一天,辛苦着了,得多补补。” 老板笑着应下,朝后厨喊了一声。 裴佴没急着开口问话,章队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好像经常来一样。 没过多久,老板端着两碗面过来,热气腾腾的汤面放在桌上,薄薄的酱牛肉浮在表面,荷包蛋煎得金黄,周围撒着翠绿的葱花和香菜。 章驰立刻掰开一次性筷子,先嗦了一口面,满足地叹了口气:“这玩意儿比局里的盒饭强多了。” 裴佴也夹了一筷子面,面很筋道,汤头鲜得入味。 随后章驰话锋一转,抬眼问道:“说说看,从今天了解到的情况,单就顾庆生这条明线,你现在怎么看?” 裴佴认真思考起来,慢慢说:“他看起来是个挺成功的商人。顾庆生,三十五岁,公司规模不大但处于扩张期,离异无子,父母不在本地。社会关系看似简单。” “昨天下午四点左右,他独自一人前往滨江路,目的是见一个所谓的老熟人。这个老熟人身份不明,是他们约好的,还是临时起意?” “见面地点在滨江路,但那一片范围不小,具体是咖啡馆、餐厅,还是就在某个巷口碰头?这些都不清楚。” “然后,他死了。遇袭地点在巷尾,财物没有损失,初步判断不是劫杀。那么,是这个人杀了他?还是他离开这个人之后,又被随机凶手盯上?” 裴佴皱紧眉头,不由得叹气道:“如果是前者,这个老熟人就是关键。如果是后者……那也太巧了。” 章驰点点头,夹起荷包蛋,咬了一口,夸赞了自己的小徒弟一句:“不错,分析的很到位,小耳朵在警校没少拿奖吧。” 裴佴刚嗦进嘴里的面条顿了顿,脸颊还带着点热气熏出的薄红,听见“小耳朵”三个字,耳尖瞬间又烧得更烫,手里的筷子往碗沿上磕了一下。 他有点无奈地瞪了章驰一眼,语气没之前那么炸毛,却还是带着点少年人的不服气:“章队,说了别叫这个!” 不知怎么章驰是从哪里听说的,带头喊他小耳朵,说他名字里有个“佴”,当个小名喊喊更显亲近。 他一开始还敬着章驰是师父,就忍着没好意思开口,结果警队里就他是新来的一批后生,各位前辈也都跟着章驰喊他小耳朵。 这下裴佴知道闹出糗了,跟章驰抗议过很多次,他被烦的不行了于是同意了,只私下叫过几次,还都是故意调侃才会说,现在喊的最多是臭小子。 其他前辈知道了这事,明面上也不怎么叫小名了,只偶尔遇见的时候会笑着打趣他。 虽然裴佴不排斥小耳朵这个称呼,但他总是觉得喊出来怪怪的,尤其是被熟悉的人叫名字。 章驰看着他炸毛的样子,笑得差点把嘴里的汤喷出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急什么?也就你师父我敢这么叫。” “行,不叫了,臭小子真是不经逗。” 章驰把最后一口汤喝完,抽了张纸擦了擦嘴,才慢悠悠地开口:“但你发现没有,你说的这些所有分析,都基于一个前提——林施雨说的是实话,顾庆生确实是去见了这么一个人。” 裴佴一怔,还没反应过来。 13.“小裴,你不可爱了,明明小时候那么乖。 章驰放下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聊天记录里翻出一张技术队传过来的照片,这是勘破顾庆生手机相册里的图片。 照片中,顾庆生和一个陌生男人挨得很近,周围还挤着一群人,应该是集体合影,背景像是在某个展会。 “技术队刚发的,说这张照片是去年拍的,旁边的男人是他以前的合伙人,叫张启明,后来两人散伙了,听说闹得不太愉快。” 章驰把手机递过去,“等会回局里,你去查下这个张启明的下落,看看他昨天下午在哪儿。” 裴佴接过手机,盯着照片里的两个男人。 顾庆生笑得很客气,张启明却绷着脸,眼神里透着点不耐烦,一看就不是真心实意的合照。 “散伙闹得不愉快,具体是因为什么?” “听技术队初步查的,是财务问题。”章驰擦了擦嘴角的油星,“去年公司扩张前,两人对投资方向吵翻了,张启明觉得顾庆生太冒进,要把老本都砸进去,后来就撤资走了,据说还闹到要打官司,最后是顾庆生补了笔钱才私了的。” 裴佴点点头,把手机还给章驰,“要是真有旧怨,张启明确实有动机。” “如果林施雨说的是真的,会不会顾庆生要见的那个熟人,就是张启明呢?” “好想法。”章驰站起身,“但我不觉得是他。” “为什么?” “直觉。” 青年还想再问,章驰却只扯了扯皱掉的制服下摆,他挑了挑眉说:“赶紧吃,面要凉了。” 于是裴佴加快了吃面的速度,热汤顺着喉咙滑下去,一碗见底。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还是阴着,但至少没有了那种密不透风的湿冷。 两人走出面馆时,章驰把车钥匙扔给裴佴,“你开,我歇会儿。” 裴佴接过钥匙,坐进驾驶座。 警车发动时,他下意识往朝云科技的方向瞥了一眼,明明早就已经看不见那栋楼了,却还是想起李溶溶站在屋檐下的样子,黑伞罩着她单薄的身影。 现在雨停了,她总应该走了吧。 “看什么呢?”男人靠在副驾上,闭着眼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雨停得突然。” 章驰没再说话,裴佴还以为他大概是真的累了,想着是不是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盹,却听见身边突然发出一声叹息。 “嗯,是初夏来了啊。” 再一转头,只见男人正懒洋洋闭眼,好像刚刚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裴佴不动声色地想,这下应该是真的睡着了。 警车开进警局大院时,章驰刚好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到了?走,去技术队。” 技术队的办公室里亮着灯,几个穿着便服的同事正围着电脑,屏幕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数据。 等章驰和裴佴进来,一个戴眼镜的青年抬起头,不紧不慢打了招呼:“章队,小……小裴,有新发现。” “说。”章驰走过去,盯着屏幕。 “我们查了顾庆生近三个月的银行流水,发现他每个月都会给一个匿名账户转一笔钱,数额不等,最多的一次转了五万,就在上周。” 青年指着屏幕上的转账记录说:“这个账户很隐蔽,查不到户主信息,但我们追踪到资金流向,最后指向了一个第三方支付平台,平台注册人的关联手机号,以前跟张启明用过的一个号码有过关联。” 裴佴心里一紧,愈发确认心中的猜想,“也就是说,顾庆生一直在给张启明打钱?” “大概率是。”青年点头,“而且我们还查了顾庆生的微信聊天记录,他跟张启明在一周前有过联系,就两句话,也没多聊。” ——钱下周会转。【顾庆生】 ——知道了。【张启明】 章驰摸着下巴咂舌道:“看来这旧怨没断啊,顾庆生给张启明打钱,是被要挟了?还是在补之前的窟窿?” “不管是哪种,张启明都脱不了干系。”裴佴了然,“我现在就去查张启明昨天下午的行踪,看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去吧,有消息立刻汇报。”章驰挥了挥手。 裴佴拿着资料走出技术队,直奔户籍科。 调出张启明的信息后,他先联系了张启明现在住的小区物业,又打了几个电话给张启明的朋友和前同事。 一圈问下来,结果却让他有点意外。 张启明昨天一早就坐高铁去了邻市,说是去见客户,高铁票、酒店入住记录都有,邻市的客户也证实了下午四点到六点跟张启明在一起。 “不在场证明?”章驰听了裴佴的汇报,扬眉道,“这么巧?” “证据都对得上,应该不是假的。”裴佴把资料放在桌上,有点挫败,“那顾庆生要见的老熟人,就不是张启明了?” “也不一定。”章驰拿起资料翻了几遍,“说不定是张启明找了别人来见顾庆生,或者顾庆生见的,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他放下资料,看向徒弟,给了新的安排任务:“匿名账户的线索别断,继续查那个第三方支付平台,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关联信息。” “另外,再调一下滨江路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不光是便利店,周边的小巷、路口都要查,说不定能找到凶手的影子。” “知道了。”裴佴点点头,转身离开。 “小……小裴。”刚刚戴眼镜的青年跑过来,和他勾肩搭背,“你刚来没几天,还不熟悉这里。走,我领去你监控室。” 裴佴点头:“谢了,前辈。” “没事。” 不过,裴佴有些疑惑,尤其是在注意到青年又是犹豫又是欣喜的情绪时,他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没啊。”后者摆了摆手。 “裴季君。”裴佴知道他想干什么了,“你就是想喊我小耳朵是吧,刚刚和我说话还能结结巴巴半天,你就这么纠结?” “小裴,你不可爱了。”裴季君叹气,“明明小时候那么乖,怎么到现在就……” “停停停。裴季君,你要再这么愁眉苦脸,我要告诉姓章的那个老烟鬼了。我要和他说你不务正业,说你——” 裴季君一把捂住他的嘴,“裴佴,没大没小,不许这么没礼貌,章前辈是你师父。” “行,我知道了。”裴佴挪开对方的手,“哥,堂哥,裴堂哥,这样总行了吧。” “你要叫小耳朵就叫吧,要不然叔叔婶婶还要说我两句,到时候问起来又要没完没了了。” 裴季君被戳穿心思,也不别扭了,笑着揉了揉裴佴的头发,“还是你懂我。我这不是怕叫你小耳朵,你还跟我闹脾气嘛。” “现在知道开口说话了?”裴佴不满看他一眼,“之前大家喊大裴小裴的时候,就你笑得最开心。” 裴季君笑道:“那你不是也没否认。” 14.“李寂寂,你昨晚是不是抱着我睡觉的。” “溶溶。” 沉默。 “溶溶。” 还是沉默。 “李溶溶。” “怎么了。” 李寂寂的手伸过来,轻轻把她额前沾了雨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热热的,比雨丝暖。 他叹了口气,听上去很是头疼,“跟你说过多少次,雨天别盯着泥坑看,不小心踩上去容易摔。” 少年的声音裹在雨里,比平时低了些。 李溶溶抬头时,看见他伞沿往她这边偏了大半,自己的肩膀早被雨打湿,灰衫贴在背上,显出一点单薄的轮廓。 这时候李寂寂刚满十八岁,个子已经比村里大多数男生高,看上去瘦瘦高高的,胳膊细细的,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刚从镇上药店买的感冒药。 昨晚李溶溶淋了点雨,早上起来咳嗽了两声。 李溶溶本人倒没什么感觉,除了有点头晕,其他都还好。一没发热,二能走路,她还觉得自己身体倍棒,这都没生病。 但李寂寂就不行了,那天他一摸她的脑袋,就知道出事了。 果然,一到夜里李溶溶就开始发烧,还好后面体温降下来了,也就没什么大问题。 可这小妮子完全记不清了自己昨晚大半夜发烧的事情,还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体质好,一点也不把身体当回事。 “看什么?” 李寂寂见她盯着自己的肩膀,无奈地笑了笑,把布袋子塞到她手里,“拿着,别掉了。里面还有块麦芽糖,你昨天念叨的。” 布袋子是粗布做的,边角磨得起了毛,李溶溶捏紧了,糖的甜香透过布缝飘出来,混着雨的潮气,倒不觉得腻。 她低头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石子滚进泥坑,溅起一点泥水,落在她的布鞋尖。 “李寂寂,”她喊他的名字,声音有点闷,“我走不动了。” 雨已经下了大半天,从早上天没亮就开始下,路越来越滑,她的鞋底磨平了,走一步要滑一下,脚踝早就酸了。 李寂寂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见她眉头皱着,嘴唇抿成一条线,像只闹别扭的小猫,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早知道你走不动,刚才就该让你在药店门口等我。”他弯腰把布袋子从她手里接过来,挂在自己手腕上,然后转过身,“上来,我背你。” 李溶溶没犹豫,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胳膊圈住他的脖子。 李寂寂的背有点瘦,隔着薄薄的灰衫,能摸到他脊柱的形状,驮着女孩的姿态稳健,起身时没晃一下。 他伸手托住她的腿弯,把她往上送了送,“抓好,别掉下去。” 布袋子垂在他身侧,随着脚步轻轻晃,麦芽糖的香味更浓了。 李溶溶把脸贴在他的后颈,能闻到他身上的皂角味。村里供销社买的三块钱一块的皂角,洗得衣服发脆,却很干净。 雨还在下,打在伞上的声音噼里啪啦,她能听见李寂寂的呼吸声,还有他走在泥路上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刚才在镇上,王婶问我你什么时候去学校。”李寂寂忽然开口,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我说等秋收后,先让你把这学期的课本借来看。” 李溶溶没说话,只是把胳膊收得更紧了点。 那时候村里的孩子大多六岁就去学堂,她已经到了合适的年龄,在村里读了两年小学,但李寂寂并不想她待在这里。 兄妹俩父母死得早,或许李寂寂还对父母有记忆,但李溶溶一点也没有,甚至想象不出他们的样子。 她和李寂寂差了十岁,出生后没几年,爸妈就车祸去世了。李寂寂一个人撑起家,又要种地又要打零工,实在没精力没能力送她去。 她知道李寂寂在攒钱,晚上等她睡了,还在灯底下帮人编竹筐,手指被竹篾划得全是小口子。 “别担心。”李寂寂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腿弯,“等秋收卖了玉米,就给你买新书包,再买块花布,让张奶奶给你做个新裙子,就像镇上小学堂里那些姑娘穿的那样。” 李溶溶有些不高兴,她知道李寂寂想让她去镇上读书,那里师资虽然也一般,但起码比村里的那群普通话都说不好的老头好。 再有一个就是镇上有警察和领导,总不会叫李溶溶一个小女孩吃了亏。 村里的男孩子又野又皮,觉得李溶溶好欺负,经常捉弄她,虽然总是还没开始就被她耍了回去,但还是很不服气。 因此,李寂寂有幸偶然撞见过一次,李溶溶把男生踩在脚下狠狠羞辱的画面。 明明是女生欺负男生,他却先冲过去把妹妹往身后护,好像她才是那个弱小无助的受害者。 那男生还在哭,李寂寂也没凶人,只蹲下来帮人把沾了泥的衣领理了理,温柔安慰着:“以后别惹我妹妹了,她会当真的。今天的事我就当没看见,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吧。” 男生抽着鼻子跑了,李溶溶还站在原地,鞋底碾着地上的草屑,有点不服气地说:“李寂寂,你把他吓跑了。” “你不是玩够了?” 李溶溶一听就知道他生气了,眨巴着眼睛,手指勾着他的衣角晃了晃问:“你不骂我?” “骂你干嘛?”李寂寂含笑看她,眼仁漆黑,“我的溶溶又没做错事。” “溶溶——” 李溶溶回神,李寂寂在喊她的名字。 他把伞把往她后面又偏了偏,自己胸前的灰衫早就湿透,紧紧贴在身上,风一吹,他不自觉地缩了缩。 “别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他又说了一遍。 李溶溶隔着布料摸到那片湿冷,手指轻轻揪了揪他的衣角,小声说:“李寂寂,你衣服湿了。” “没事。”少年轻喘着气,却没放慢脚步,“等会到了天晴,晾晾就干了。你别乱动,脚下滑。” 他刚说完,脚下一个不小心,踩进个浅坑,泥水溅到裤脚,晕开深色的印子。 李溶溶吓得赶紧圈紧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脖颈,能感觉到少年喉结轻轻动了动,他在笑。 “怕了?”他故意逗她,“刚才让你别盯着泥坑看,偏不听,现在知道怕了?” 李溶溶没理他,手指绕着他颈后的碎发玩,软乎乎的头发在指尖绕了个圈,“幼不幼稚,李寂寂。” 玩了一会儿,女孩有些无聊,又戳了戳他手腕上的布袋子,“麦芽糖是不是很硬,会不会咬不动?” “刚在镇上买的,还软着呢。”李寂寂背着往上颠了颠,怕她掉下去,“等回家给你放温水里泡一下,就软了,甜得很。” “那你要先吃一口。”她用力揪着少年的黑发,“上次你买的糖糕,我咬了一口是苦的,你骗我说是甜的。” 一想到被人骗了她就来气,尤其是李寂寂骗她。 “那是你运气差,咬到没裹糖的地方。”李寂寂像是没感觉到痛,笑着辩解道,“这次我先尝,甜了你再吃,行了吧?” 李溶溶哼哼唧唧叫了几声,把脸埋得更深,鼻尖蹭到他后颈的皮肤,暖乎乎的,皂角的清香味令她感到安心。 闻着味道,她忽然想起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李寂寂好像坐着她床上,背靠着床头,把她抱在怀里,用手背贴她的额头,指尖带着编竹筐留下的薄茧,蹭得她额角有点痒。 “李寂寂,”她又喊他,声音黏糊糊的,像刚睡醒,“你昨晚是不是抱着我睡觉的。” 15.“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永远永远。” 李寂寂的脚步顿了一下,后颈传来他轻笑时的震动,带着点痒意蹭过她的下巴。 “你昨晚踢了三次被子,我起来给你盖,你还抓着我胳膊不放,那我只好勉勉强强睡在你旁边了。” “我没有。”李溶溶立刻反驳,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圈着他脖子的胳膊又勒紧了点,“你骗人,我睡觉很乖的。” “乖?”李寂寂低笑出声,“那是谁半夜哼哼着说冷,往我怀里钻的?头还在我肩膀上磕了个小印子,早上起来自己都没发现。” 李溶溶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光滑的皮肤没摸到任何印记,才反应过来又被他骗了,气鼓鼓地在他后颈轻轻咬了一口。 只不过她没敢用力,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牙印,像小猫挠了一下。 “李寂寂,你敢骗我!” “嘶——”李寂寂故意吸了口气,反而笑得更欢,“不敢不敢,是我记错了,我们溶溶最乖了。” “轻点咬,再咬我就把你放下来,让你自己走泥路。” 其实后颈的疼不算什么,他倒觉得她这点小脾气怪可爱的。 这话一出,李溶溶立刻松了口,却还是不服气地揪着他颈后的头发晃了晃:“你不敢。” “是不敢。”李寂寂坦诚得很,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的腿弯,“我家溶溶摔了,还得我背回去,划不来。” 雨丝还在飘,却比刚才小了些,伞沿垂落的雨珠滴在李寂寂的肩膀上,晕开更深的湿痕。 “李寂寂。” 隔了一会儿,李溶溶忽然喊道:“你的伞歪了。” “没歪。”少年故意装糊涂。 李溶溶凝视掉下来的雨滴,它们落在了他的头发里,滚了几下就消失不见,彻底藏到深处没了踪迹。 “歪了。”她伸手拧着少年的耳垂,“李寂寂,你的水淋到我了。” 李寂寂听着耳边女孩的轻声细语,被她捏着的耳朵发麻,偏过头蹭了蹭她搭在肩前的手,“疼呀,溶溶,耳垂要被你拧红了。” 伞骨回归垂直,刚好罩住她的头顶。 李溶溶哼了声,松开手,指尖却还留在他耳垂上轻轻碰了碰,温温的,湿气很浓。 “谁让你不承认,伞明明就歪了。” “好好好,歪了,我的错。”李寂寂总是顺着她的话。 但李溶溶盯着那片湿痕,忽然把脸往他颈窝里埋得更紧,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皮肤,他只感觉心痒痒的。 “回家你要喝姜汤。”她闷声说,“不然你会感冒的。” “知道了。”李寂寂应得干脆,“等会回家我就煮,给你也盛一碗,放两块糖,甜丝丝的。” “我才不喝。” 李溶溶立刻拒绝,她讨厌姜汤的辛辣味,上次李寂寂逼她喝,她捏着鼻子灌下去,差点吐出来。 “必须喝。”李寂寂的语气难得带了点不容置喙,“你今天还咳嗽,喝了姜汤才好得快,不然下次再发烧,我可不给你讲故事了。” 提到讲故事,李溶溶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李寂寂每晚睡前会给她讲镇上听来的故事,有会说话的狐狸,有藏在山里的神仙,她每次都听得眼睛发亮,缠着要再讲一个。 她抿了抿唇,小声讨价还价:“那……只放一块糖。” “两块。” “一块半。” “成交。”李寂寂笑着应下。 雨丝渐渐疏了,雨声白噪音慢慢弱下去,最后只剩下偶尔几滴滑落的水珠砸下去。 头顶的天空亮了些,原本沉甸甸的乌云散了一角,漏出点泛着白的光。 李溶溶伸手碰了碰空中,没再摸到冰凉的雨丝,只有风裹着点潮气吹过来,拂过指尖。 “李寂寂,天放晴了。”她戳了戳他的肩胛骨。 少年抬头看了眼天空,云缝里的光越来越宽。 他笑了笑,把伞收起来也挂在手腕上,轻快道:“真的是停雨了。” “李寂寂,为什么变这么快,刚才还下那么大的雨。” “因为夏天要来了呀。”他眼底盛着明亮的笑意,“夏天的雨都这样,来得急,走得也快,跟溶溶闹脾气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笑呢。” “我才不会哭。”李溶溶有些生气,小声反驳道。 不过很快,这点小烦意和小恼怒就消散了。 她歪着头问:“夏天有什么呀?” “夏天有西瓜呀。”李寂寂沿着田埂慢慢走,“等过阵子,镇上会有人拉着车卖西瓜,红瓤黑籽,咬一口甜得很。到时候我给你买个大的,抱回家冰在井里,晚上切开来吃,凉丝丝的。” 他又想了想,补充道:“还有萤火虫呢。晚上吃完饭,咱们去村头的槐树下,能看见好多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像星星掉在草里。我还能给你捉几只,放在玻璃罐里,当小灯笼。” 李溶溶听得眼睛亮起来,趴在他背上的身体动来动去,连小腿也晃个不停:“真的吗?能捉好多吗?” “当然了。”李寂寂点头,感觉到她的开心,心情也愉快了几分,“到时候我带你去,保证让你捉够。不过萤火虫要放回去的,它们晚上要回家找妈妈,跟你一样。” “我才不要找妈妈。”李溶溶哼了一声,手指绕着他颈后的碎发玩,“我有李寂寂就够了。” 李寂寂愣了几秒,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好呀,李寂寂也只要李溶溶就够了。” “我不贪心,一个就好了,属于我的李溶溶。” 脖颈的温热混着潮气,贴得李溶溶脸颊发暖。 她能感觉到他呼吸比刚才重了点,后背的布料被汗浸得更软,贴着她的小臂有点黏。 李溶溶忽然伸直胳膊,掌心轻轻贴在少年的额头上,摸到了一点薄汗。 “李寂寂,你发烧了吗?”她一脸疑惑地问,“你烧傻了吗?世界上当然只有我一个李溶溶啊。” “哪里有那么多别的李溶溶给你当妹妹。” “李溶溶。” “干嘛。” 李寂寂很少会直呼其名,每次都“溶溶、溶溶”地喊,软绵绵叫唤着,比她还爱撒娇,可能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喊她李溶溶。 那样就能彰显他的大家长身份了。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李寂寂说。 “本来就是啊。” “永远。” 李寂寂小心地把李溶溶放下来,蹲在她面前,眼睛亮晶晶地凝视她。 “永远永远。” “永远都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李溶溶勾住少年垂下来的手,嘴角撇了撇,“这样行了吧。你好烦啊,李寂寂。” “一百年不够。”李寂寂晃了晃小指,笑得眼睛弯起来,“要一辈子,两辈子,好多好多辈子。” “李寂寂,刚刚是谁说的不贪心?” 女孩踮起脚,伸手去捏他的脸颊,却被他笑着躲开。 少年缓缓站起身,又牵住她的手,指腹轻轻蹭过她的指缝。 李溶溶的手还小,能完全被他包在掌心里。 脚步踩在渐渐干了的泥路上,稳稳的,像承载着两个人的一辈子,“咦,是谁说的呀。那我们溶溶说多久,就多久。” “反正哥哥一直跟在你身后呢。” 李寂寂低头看她,眼睛里全是她的样子。 “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 16.“我和你一样,很少做梦。” qi uhuanr. 李溶溶不喜欢回忆。 倒不是因为回忆里有太多不好的事,小时候的日子虽然苦,但李寂寂却把能给的都给了她,只是相较于这些糟糕坏心的情绪,她反而觉得有点怪。 要是问有什么地方怪,李溶溶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是一个连梦都很少做的人。 以前在公司午休,同事们总说会梦到没做完的报表、没回复的消息,每次醒来总是心有余悸,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解雇。 她们问李溶溶有没有梦到过可怕的事情。 李溶溶想,难道解雇是可怕的事情吗? 她摇头。 于是又问有没有梦到过高兴的事情。 她也摇头。 午休结束时,同事们一一散开,走之前还说羡慕她的睡眠质量,觉得是她物欲低、心境好的原因。 金医生说过,深度睡眠才不容易做梦,还夸她病情转好,让她继续保持。 可李溶溶知道,她不是睡得沉。 她确实失眠,工作压力大也是事实,但她没想到解雇那么严重的地步,只在乎能不能完成任务,因为她答应了就要认真做到。 解不解雇是别人的事,李溶溶从来只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 她把同事们抛给她的问题再次丢给金医生,问他做梦是什么感觉。 金医生当时正低头翻病历,闻言抬起头,笑了笑说:“做梦是什么感觉?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每个人对做梦的感受都不一样。有人觉得像看了一场短电影,画面清晰得能记住每一个细节。有人觉得像陷在一团雾里,醒来只记得模糊的情绪,说不出具体发生了什么。” “也有人会在梦里遇到过去的人、没去过的地方,甚至是现实里不敢做的事。梦里的情绪往往比现实更强烈,开心会更开心,难过也会更难过。”指定网址不迷路guaiqu wei.c om “所以,”李溶溶有些好奇,“做梦的时候,会知道自己在做梦吗?” “大部分时候不会。人在睡眠中,意识会放松警惕,梦境里的一切都会被当成真实。”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清醒梦,有人能在梦里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甚至能控制梦境的走向。但这种情况很少见,更多人还是会跟着梦境的节奏走。” 她摇头道:“梦是假的。” 金医生没有否认,还是笑着:“就算梦是假的,但人是真的。” 李溶溶点点头,沉默了几秒,冷不丁说:“金医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对方思考了几秒,很快明白自己该说什么,于是身体朝她微微前倾,几乎是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都没有。” “我和你一样,很少做梦。” 好吧,遗憾的是,无论李溶溶愿不愿意,她总是在回忆。 梦是假的,回忆却是真的。 雨停了。 雨停得很彻底。 李溶溶握着那柄印着警徽的黑伞,伞面还滴着水,她还站在公司大楼门口。 站了有多久? 她记不太清了,一发呆起来就容易忘记时间,这不是个好习惯。 李溶溶终于动了动,抬手把黑伞收起来,指尖摸着伞柄上的警徽,冰凉的金属感触及掌心,边缘打磨得很光滑,一点也不硌手。 不知为何,她想起年轻警察递伞时的样子,耳根好像有点红,说话时还会不自觉摸鼻尖,像个没完全褪去青涩的学生。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部门群的通知,经理又补发了几条居家办公的注意事项,还附了顾庆生案的警方联系方式,让大家有线索随时报。 李溶溶扫了一眼,没点进去,把手机塞回口袋。 她没走几步就顿住脚步,小腿僵硬酸胀得厉害,只好在路边跺了几下,等发麻的痛觉渐渐消散。 路面的积水还没完全退去,李溶溶走得慢,鞋底踩过水洼时,会溅起细小的水花,打在裤脚留下点点湿痕。 梧桐树刚被雨水洗过,叶子绿得发亮,水珠顺着叶脉往下滴,风吹得凉丝丝的湿气扑面而来。 一时半会儿居然叫人分不出是夏天还是秋天。 前面路口围着几个人,踮着脚往巷子里张望,隐约能听见“警察”“警戒线”之类的词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李溶溶抬眼望了望,巷尾确实拉着蓝白的线,几个穿制服的人正弯着腰,在地面上仔细勘查,和下午见的警察穿的一样。 她没停下,继续往前走。 经过人群时,有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注意到她手里的黑伞。伞柄上的警徽在阳光下亮了一下,很是显眼。 因暴雨而暂时歇业的街边小店,大多已经重新开了门。 李溶溶很快回到家,把那柄印着黑伞靠在玄关墙根,弯腰换鞋走进浴室,身上有些尘泥,她受不了一点脏乱。 洗完澡出来后,脸上一阵热意氤氲,她把换下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迭好,丢进了阳台的洗衣机里,让它自己转个不停。 窗外的天已经擦黑,李溶溶打开天花板的吊灯,转身进了厨房。 橱柜里还剩半袋挂面,是之前从便利店买的,旁边放着一小罐盐和酱油,各类调料倒是应有尽有,反正她很少用别的。 买来还是因为网上的全家桶套餐。 再打开冰箱看一眼,没有鸡蛋。 李溶溶抱着碗坐到沙发里陷进去,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上的晚间新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忽然就爱上了看这种东西。 她慢慢用筷子挑着面条吃。 面条有点烫,她吹了好几次才小口咽下去,不过没什么味道,像在嚼一团软掉的纸。 今天的新闻并没有播报关于无差别杀人一案的详情,只报道城市交通的晚高峰情况。 又过了几分钟,屏幕上显示天气预报的图标。 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画面,李溶溶慢吞吞地起身,把碗放进厨房的水槽里。 水龙头里的冷水哗哗流出来,冲掉碗里残留的面渣,她没放洗洁精,只拿海绵擦了两下,就倒扣在沥水架上。 手机响铃,李溶溶待在厨房里没听见。 屏幕亮起又暗下,反复几次,最终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