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上小楼西》 正文 第 1 章 莫上小楼西 作者:暮商将离 第 1 章 小说下载尽在 bbs.[domain][site]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莫上小楼西 十七年前,他抢了他一个馒头;十七年后,他是逍遥闲散的王爷,他是年轻有为的尚书。一个是烟花寨盟主,一个是勾栏院大王。一个多情却处处留情,一个多情却处处无情。当多情遇见多情,当多情遇见无情,又是几番纠缠。几回起落,这年的七夕,还是不是有再上西楼的勇气…… 莫上小楼西 作者:暮商将离 第一章 多事馒头 方渐之小时家里穷,早死了父亲,全靠个跛了腿的老娘卖些馒头包子养活。 方家祖上却是做过大官的,到上代大伯掌家时把祖辈积下的财产挥霍一空,又犯了事被革职,还牵累了方渐之一家。大伯无子,方父又死得早,方家便就剩得了方渐之一根独苗。 宠爱没享受多少,倒是一房人光宗耀祖,光复门楣的希望全压在了方渐之一个人身上。攀着父亲旧日的交情东借西凑,砸锅卖铁,也供八岁的他上了京中最好的书院。 却说这方渐之倒也争气,五经六艺样样名列前茅,小小年纪为人处事便极为圆滑,逢人面带三分笑,能说会道,偏偏态度又不卑不亢,书院里那些公子哥儿倒与他打成一片,称兄道弟,无不说他好,哪个还嫌他出身贫贱呢。 方渐之便一直这么相安无事,如鱼得水地过了两年。直到十岁那年,他遇见自己命里的那魔星。 十岁的初春,学里来了一个较自己还矮上一截的小子,还总有家仆伴着。素日里趾高气昂的公子哥儿见了他却个个敛声屏气,倘或有不服气跟他吵闹起来的,倒总少不了被自家人一顿好罚。 你当这小祖宗是谁,那是皇上同胞的弟弟,排行第七的王爷。本名大多被人忘了,只知他胡乱给自己起了个“出尘”的名字,皇帝太后疼惜得紧,也随他叫什么。 不过是个八岁的孩童,却是刁钻古怪得很。好好的太傅教书不要,嫌闷就偏要挤来书院。 在书院里混了些日子,捉弄了这个又作践那个,人人都有些怯他。他便觉无聊,从此打上了方渐之的主意。 方渐之不轻易与人树敌,何况是这尊小菩萨。再是不愿意,也腆着笑陪出尘王爷耍。他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间竟有如此难对付的人。 对他稍奉承些,他就摆出个主子架子,颐指气使;对他稍冷落些,他就牛皮糖似的粘上来,可怜兮兮地抱着渐之的脖子,“好哥哥好哥哥”地叫唤。还常常偷藏了方渐之的笔砚,涂鸦了方渐之的字帖,把画着大王八的纸黏上了方渐之的背后……把一个圆滑的方渐之弄得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 这出尘像是最见不得方渐之同谁都好,尽和别人搬弄是非:“方渐之在背后骂你痴痴肥肥似猪呢。”“咦?砚台不见了?方渐之拿的,我看见了!”……成功挑拨了方渐之苦心赢来的好人缘,待到那些公子哥气得找方渐之寻事时,出尘又豪情万丈地挡在方渐之前面,道:“有我在,你们谁敢动他!渐之小子,有本王保护你,你以后再欺负他们也不要怕!” …… 分明是乌亮的两丸眸子,粉嫩如桃的双颊,纤瘦玲珑的身量,在方渐之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可恨。那死出尘自以为是保护神,可真真是他命里的魔星,专克他的。 方渐之家里穷,常常就是捎上两个馒头包子充作午饭在书院里吃。时常小出尘就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方渐之手中的馒头看,渐之面子上过不去,就背过身去啃。小出尘就扯扯他的袖子,“这个……分我点……” 渐之以为他寒碜自己呢,不耐道:“就一破馒头就什么好吃的。”小出尘不依,伸手要抢,还没等渐之躲开,就被家仆拦住了:“小王爷!吃不得!那东西脏着呢!” 渐之捧着馒头,再气也得咽下去。 春风如剪,柳际花边,点绿吹红,最是一年春好处。 方渐之那天捧了馒头到书院旁的孔庙后的小池子边啃,自打出尘瞧上他的馒头后,他便不敢再在书院里吃了。这小池边倒不错,阳光煦暖,在树荫下躺着打盹或是去池子边瞧那金红的鲤鱼都是惬意至极的事。最惬意的便是再不用看那个混账小王爷的脸。 正这么想着,却见一双水亮的眼睛已到了面前,渐之心里叫了声“要糟”,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小出尘一把抓住他:“……渐之兄,我说这些天午时都没瞧见你呢……竟躲到这边玩了……有这等好地方,也不告诉我……我不在,你要是被他们欺负了可怎么办呢……” 说罢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方渐之无奈坐下,心想被欺负还不是怨你这兔崽子,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小出尘瞧瞧方渐之手里馒头,又望望池里几尾游鱼,大嚷道:“我要那鲤鱼!渐之兄,快给我抓鲤鱼!” 方渐之沉默。 小出尘晃着方渐之的手,冲他耳边继续嚷嚷:“给我抓鱼,给我抓鱼!我要那大鲤鱼!……” 方渐之当没听见。 小出尘嘴角一撇,坐在地上“哇”一声就嚎起来:“我就要……呜呜……你欺负人……我的鲤鱼……” 方渐之慌忙捂住他的嘴:“小声点祖宗!”幸而没把他那堆家仆引来,于是咬牙切齿道:“好,你莫哭,我给你抓鲤鱼。” 于是摘了片荷叶盛着馒头,卷了裤腿,下了那小池塘。 谁知塘里苔滑,一不小心就整个人掉进了水里!鱼儿惊得四处游窜,渐之挣扎扑腾了许久才浮起来。 好容易咳出呛的几口水,还全身湿淋淋泡在池里,虽是春时,水里却还是冷的,冻得渐之立刻发抖不住。 正想叫那小子拉自己一把,只听池边“咯咯”一阵笑声。那小王爷正端着自己的那个馒头笑吟吟地瞧着自己呢。 捧着那个馒头左瞧瞧右瞧瞧,挤眉弄眼得意,一张口便是方渐之这辈子再忘不掉的话: “喂!小子!这个馒头是保护费!给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王爷保护,算你的福气!” 说罢做了一个鬼脸,扔下方渐之一蹦三跳地走了。 春阳下鲤鱼闪着粼粼光亮在自己身边游得自在。 那时的方渐之恨透了说出这等不要脸话的出尘,他岂知多少年后他会怀念起此时出尘顽劣的笑颜。 那天方渐之狼狈地回到书院,都已近未时了。众人哄笑,先生责罚。戒尺一下一下打在手板上,红了一片,咬着牙忍着,眼泪打转,就是倔强不肯掉下来。 那天的方渐之狠狠地瞪着出尘幸灾乐祸看他挨打的脸,默默发誓,要悬梁刺股,囊萤映雪,闻鸡起舞,说什么都得考上个功名,做一方大官。要权有权,要财有财,要美人有美人,要比那小王八蛋还要美的美人。屹立于世,世人尊重,再不受人这般的欺辱。 而那日之后,方渐之再没见过出尘。 后来听说是皇帝赏了封地,已到封地去了。 出尘不在,方渐之总算过上了清净日子,从此愈加发奋图强,成了远近闻名的小才子。只是心有余悸,不时仍觉得那双滴溜溜黑得出水的眼睛还在盯着自己瞧呢。可是过了几年下来,倒也淡忘了。 十八岁那年,秋试头名;第二年春试又是拔得头筹;殿试上忝中三甲,雁塔题名,琼林赐宴,当年池中鲤鱼而今一跃,已登龙门。 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遍长安花。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莫上小楼西 作者:暮商将离 第 2 章 人富贵了,花花肠子便多,况且这方渐之不是什么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在朝中尽展才智,一丝不苟,人人称道;朝下是眠花宿柳,题花载酒,赢得满城风流名声。叫人艳羡。 他原先是入了翰林做事,为人机灵,又善交际。左右逢源,不出几年,竟荣升几级,二十七岁便除了礼部尚书,上任那日,正值七夕。 第二章 露水七夕 良宵佳夜,最是七夕。 十里灯街,荧荧煌煌,灿若天河,绸树缤纷,艳比虹霓,倒把那空中的牵牛织女黯淡了一半。 也不知此夜,月老庙中求几道姻缘签,算几回相思卦,牵几条红线儿定那三生石上一遭。有情人自是鸳鸯会盟,颠倒鸾凤,乞巧拜月,同心锁结。而至于那没情人的…… 方渐之和着异邦同僚到了那烟花巷陌玩闹了整夜。他今日上任,原是给他庆贺升官的酒宴,吃着吃着怎么就变了味。都是欢场见惯的,那些官员很快就将歌姬舞伎左拥右抱,恨不得醉死在温柔乡。方渐之也吃了不少酒,却愣是坐怀不乱。 “哟呵,我说,方尚书,你素日里最是风流不羁,风月场中第一人,怎么今日倒做起柳下惠来了?敢是升了尚书,也要端样子了?” 方渐之抿一口酒,笑道:“……你们哪里知道,今日的好耍头还在后面呢。” “好,好,您随意。”那些官员也不理他,一个个左亲亲,右哄哄,拥着温香软玉滚进了红纱帐去。 方渐之摇摇头,往怀里那姑娘手里塞了锭白银:“乖,非是你伺候不好,是我今日尚有要事在身。”便晃着扇子下了这小楼。 月挂高枝,风起梧桐。只是这般景象,不该出现在这花街十里。方渐之叹了口气。这里只该笙歌彻耳,丝竹不绝,歌旖旎,舞窈窕。便是五更睡到人怀,也要啭着莺喉才好。方不负他们这些风流子的好兴致。 他没走几步,拐进了一个戏园子。台上正演的热闹呢,两边戏楼里也坐满了人。熟门熟路地便到了后台,班主见了他,忙满脸堆笑道: “方大人!哎哟,恭贺高升,今后我这班里还仰仗您照顾呢!” “好说好说,”方渐之笑着将班主扯到一边:“杜班主,那瑶官的事……” “哎哟,您来的巧,趁现在他回来的事旁人还不知道,我领您到他那儿去。我今日已同他说过了,您只管放心,见了您这一表人才,一身气派,还怕他今晚不乐意跟了您不成?” 说罢就领着方渐之到了戏院后边街上。 这瑶官年方十七,生的如琼楼玉树,瑶台碧月。是那梨园旦谱上的第一人。多少人慕着他的名来看戏。这瑶官自视清高,脾气又大,若要他陪酒作伴,那更得花费上百的银子。 方渐之从前只是看过他几回戏,并不曾有过接触。最近尝过了几个小倌儿,才觉得男子更比女子有一番滋味。于是这名动京师的瑶官自然不能放过。可巧瑶官死了父亲,回老家奔丧去了两个月。今日方才回来。旁人都还不知,方渐之却早得了消息。别问他从哪里打听的,没这点本事,他还算这烟花寨的大王么? 瑶官的住处离戏园子近,是个别致的小院,种了些花草,还有几株桂花,正是浓香阵阵的时候。 班主送到门口便回去了。从外头看,那房里黑灯瞎火地,敢是睡下了。 方渐之整整衣冠,正要走去敲厢房的门。那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从里面走出个水色衣衫的玉人儿。 丰神秀澈,朗润清华,琼花作骨,秋水为神。半月之下,黛眉檀口,一双眼清亮乌黑,流溢乌黑,流溢生辉。 他不曾想瑶官卸了妆竟是这副模样,比那上妆时更是动人十倍,一时竟看呆了。 瑶官也愣了会儿,却一瞬间眼里含笑,慢悠悠踱到了方渐之身边。 方渐之才发觉这瑶官生的和自己差不多高,只是纤细些。多情的眸子要把人吸进去似的,一张口,醉意微醺,想也是喝了酒。 “你……到这做什么?”语气柔媚,勾人心魂。 方渐之拱手道:“在下方渐之。杜班主介绍过来。今日杜班主已和小瑶相公你打过招呼的。” 瑶官一怔。良久,又故作疑惑:“哦?不记得了……”继而又是一笑灿然,双手竟勾上了方渐之的脖子。 “这么晚到我这儿来,不就是那档子事儿么……嗯?” “小瑶相公快人快语。既如此,方某也就直抒来意……方某仰慕小瑶相公已久,可有那份荣幸一亲芳泽?”方渐之亦笑意深深,边问边不由分说搂过了瑶官纤细腰身。 那瑶官懒懒地靠在方渐之身上:“那……我们走吧……” “嗯?去哪?”方渐之不解。 “就在这院里,岂不是无趣的很?随我到另一处地方去……” 方渐之扶着瑶官,按他的指示竟一路走到了京西。 一栋三层小楼,临河而建,檐角斜飞,窗格花镂,却是富贵精致得很。 “怎么从前倒没注意这里有这样一楼,这是你的?” “新建好的,是我的楼,怎么了?” 方渐之心下有疑,约是哪位大官要金屋藏娇,便送给他的罢。 却说这楼倒是个好地方,行到三层,在廊子上看一江澄澈,涤荡月影悠悠,若金子撒了一地。 瑶官将方渐之拖进房里,掩了门,却开了窗。 又从架子后取出一银莲盖的酒壶,满满地倾了两杯。 烛火下,举杯,对看,一阵风窜进来,瑶官发丝飘散,如墨化水。 袖中露出一截藕白臂,抬手随意在鬓边拢了拢那些乱了的头发。不经意微微一笑。 霜风鬓影,一笑倾城。 方渐之当时不知,从此刻就注定了痴迷。 珠箔画屏,炉篆微醺,檐铃听风,金樽盛月。 瑶官端着酒杯,却是将杯子送到了方渐之的唇边。他自己又就着方渐之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接着捧着渐之的脸嘴对嘴地哺了起来。 方渐之也是饮这皮杯的老手,与那瑶官激烈地唇舌纠缠起来。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莫上小楼西 作者:暮商将离 第 3 章 衣衫渐解,瑶官将手探入了渐之的腰际,却摸到一条绳子。仔细一看,是条细细红绳,围了一圈在腰上,上头拴了个奇形怪状的玉坠。 瑶官好笑:“这是什么,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带这些玩意儿。” 方渐之也不羞,道:“这是个开运的,我母上信这个,便非要我带上,这条已带了快三年。” 瑶官用手指勾着红绳来回摩挲,媚眼横飞,惹得方渐之再忍不得,直接把他抱到了床上。 又一阵风吹熄了烛火,衣裳尽褪,微弱月光下,瑶官肌肤如雪如玉,滑腻柔软,蒙上层疏淡月色,竟有空透之感。 方渐之覆上瑶官,极力讨好地吻。谁知一只手竟伸到自己的龙阳处,要把指头往里送。吓得自己连忙打掉那只手。这个瑶官,难道还想在上头不成。 方渐之当机立断,借着位置优势掰开了瑶官修长的腿,哪里知道瑶官不依叫唤起来:“你放开,我不同你干了!……放开!” 方渐之只当他惺惺作态呢,沾了点唾津就把硬如铁杵样的东西送了进去。 瑶官当即痛得大叫,连骂了几句,不停挣扎。方渐之忙好言安抚,扭耸曳摇间,只听瑶官开始“嗯嗯呜呜”地呻吟,知他情动,方渐之更是卖力地讨好。 这瑶官既不闹腾,放开了手脚享受,不但配合,还会反着引逗渐之,顺受逆来,各有所乐。 朦胧月下,渐之仔细打量身下之人,真真是秋剪瞳人波欲活,春添媚妩月初分。那声音都能腻出水来。 一夜逍遥,鸳鸯交颈,鱼水交融,重衾春梦,浓睡翠帷。 最是温柔秾艳一夜。 翌日,方渐之早起上朝,谁知瑶官比他更早。他起来时已不见了瑶官的人影。检查了财物,竟一两银子都没少,却少了要上那条挂着玉坠的红绳。 “呸,这小贱招子,倒是会挑东西。”说罢,嘴上倒不由自主一笑。 他对这个瑶官着迷了。单看外表风华无双,若论及那锦被里的工夫,也是他试过的人力最好的。天生如此尤物,怎能不着迷。 风露澹清晨,山云藏朝日,起风落叶,倒也吹着人精神。 方渐之先回府上换了衣裳,骑着马到了宫中。 金銮殿上,他又是那个严谨稳重,才华横溢的礼部尚书。 皇帝正襟端坐在龙位,阶下在众官之前摆了一张大椅。 皇帝朗声道:“郭跃的叛乱已威胁到朕七弟的封地。于是七王爷暂时回京。待叛乱平定再回封地。”于是向一边唤道:“出尘,出来见过众位卿家罢!” 只见从旁侧玉屏帷后,施施然走出个熟悉的面孔。美若神人,清雅卓绝,锦衣华冠,眸中含笑,随意一拢鬓边头发,尽显恣意潇洒。 瞥见了看呆了的方渐之,眼中笑意更浓。 散了朝后,方渐之如芒刺在背,顾不上跟人闲侃,只管一股脑儿往宫外冲。 “方大人。”竟在宫门口还被这个声音拦下了。方渐之无可奈何,笑脸相迎。七王爷不急不慢的走过来,黑亮的眸子映着方渐之气恼又不好发作的假意笑脸。他的声音已不复昨夜的妖媚柔软,而是晴朗圆润如珠玉般:“……还记得我么?” “瑶……瑶……” “瑶、瑶什么?哎哟,我忘了说。昨夜里我先你一步到瑶官那行乐子去了。完了事一出门就碰上你来,你说巧不巧?” 出尘毫不忌讳道,方渐之已是火冒三丈,忍耐地攥紧拳头。 “唉?别瞪我呀。要我说那瑶官的滋味哪里比得上方大人您哪!”说罢半眯了眼,竟用扇子挑了挑方渐之的下巴。 方渐之连忙退开一步:“王爷自重!” 出尘立刻露出伤心样道:“……方大人怎生这般无情,怎么说昨夜里吃亏的也是本王呀。趁我醉了就把我拐到了大人的榻上,早晨痛醒了也没个车儿马儿来接我……现在又……怪道都说方大人是那风流薄幸第一人呢……” 被他没脸没皮地说起昨夜的之事,方渐之好一阵臊,又勾起满腔怒火,险些忍不住。 出尘被他狠瞪一眼,只好做罢道:“好了好了,瞧你装这正经样,有脸做,没脸说啊。……方才我忘了问,你如今在朝中是任个什么官职?” 渐之尽量平静道:“不才区区礼部尚书而已。” “哦。原来七夕节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就是你……” 渐之又想起一事,微微一笑,却没好气道: “既然王爷还记得我,那么就请王爷把十七年前的那个馒头,还给我。” “啊?” 秋高气爽,晴空鹤上,又簌簌地叶落几阵,拂起那人如丝长发。 望着眼前美则美矣,实则从小就可恶至极的那人,方渐之知道,命里是摆脱不掉这个魔星了。 第三章 算计风[流] 却说自打这七王爷出尘从封地回京后,这坊间的传言可就换了一番。 相比起身居重职,事务缠身的方渐之,这闲散的七王爷有更多的时间在那花街柳巷逗留。不假时日,便成了比方渐之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京中又一大风流子。 既都是欢场常客,少不了时常碰面。比方说上个月天香楼,渐之搂着如花,出尘拥着似玉,“方大人好。”“王爷快活呀?”相视一笑,虚伪得紧。 又比方说半个月前红花院,渐之听着桃花的锦瑟铿锵,出尘看着杨柳的舞腰款摆,四目相对,各自嗤笑一声,把头向别处扭开。 再比方说这日的南风馆,两人又碰上了。 方渐之那绣着鹤纹的青袍袖子一角被一个小倌儿紧紧地攥在了手里,那小倌儿眼噙秋水,可怜兮兮地抽泣。方渐之笑得一派温文,而隔桌的七王爷不动声色抿着杯中酒,一双黑亮眸子投过来,一副要瞧好戏的样子。 那小倌儿道:“方大人,你当日与我相好,说就是月亮都给我摘下来……如今我年长了,在这南馆里留不长久……求您收了我吧……” 这是哪门子新鲜事,色衰的小倌儿哭哭啼啼求着往日恩客为自己赎身,而那恩客悠然转身,抓住那小倌儿的手,句句温柔,句句无情:“青瑛,我问你,月亮可以摘下来么?” 那青瑛摇摇头。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莫上小楼西 作者:暮商将离 第 4 章 风华正茂的恩客笑得意味深长:“你也知不可以,为何偏偏信了这胡话,又反过来怪我胡说呢?” 青瑛颤抖着,顾不得什么颜面就跪下一把抱住方渐之的腿哭号:“自打大人来过……青瑛……青瑛……心里再容不下别人……念在青瑛对大人一片真心的份儿上,求求大人替我赎身……也不过二百两的银子……” 方渐之摇摇头叹:“唉,你这傻子……” 那边的龟奴看不下去,又见方渐之无意赎他,就骂骂咧咧地过来:“你这死兔爷,老皮老脸了还肖想这门子好事呢!你算哪根葱,脱了裤子挨个伺候人的主儿,也好意思叫方大人赎你!滚!”说罢就揪起青瑛的头发打了两下。 那青瑛本就瘦小,不提防被他一巴掌打翻在地,哭喊着不起,龟奴正待过去再补两脚,却突然被一把拉住。 回过头,出手的是那华光丽质的出尘王爷,也是笑吟吟的面孔: “何必打他,瞧他模样尚好,倒叫我起了怜心了……” 出尘蹲下身,用手勾了青瑛的下巴,问道:“你的卖身价是多少?” 青瑛抽搭道:“二、二百两……” “二百两?”出尘皱了眉头:“啧啧,是你亏了,凭你这样的,少说也有三百两。”斜睨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看的渐之,出尘道:“唉,我说这天下人不识货的多,把那明珠一般的人物作了鱼目了。青瑛,你瞎眼了么,活该有今日。人是风尘堆里混的,不是救风尘的。” 方渐之被他这样夹枪带棒地一说,冷笑道:“既然王爷是识货的,您何不来个英雄救美呢?” 出尘拍掌笑道:“还是方大人了解我哪。”接着就对龟奴一指青瑛道:“我赎了他。” 青瑛一愣,龟奴一喜,渐之一懔,只有出尘一笑,深不可测。 比起当众叫自己折了颜面,方渐之不明白,虚费百金求这破落的烟花风流有何意义。 都是风月场中摸爬惯了的人,逢场作戏,卖笑当不得真,殷勤算不得情。恩客而已,萍水相交,露水鸳鸯,本就无情。出尘却花了二百两替个小倌儿赎身,总归是不值当。这样的浪荡公子少见,兴许他本就是为与自己赌气罢。渐之思及那夜错把他当做瑶官一事,心头又是一沉。 七王爷住在旧时的府中,他去了封地十七年,故宅虽没有搁荒,但总显得冷落些。这个时节院里的梧桐都快掉光,就更觉秋意森浓。 小园深秋,淅露金风,雕栏玉墀,青瑛跟着出尘到了府中,好奇地东瞧西望,显然是从未见如此富贵之景。 出尘吩咐管事的陈伯道:“青瑛公子便送到西园去,好生伺候着。要走要留全凭他的意思,不许拂他。” 青瑛疑惑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出尘的眉目一挑,眸点春星一般,早就将那青瑛比下去,说是山雉与凤凰也不为过。青瑛立刻脸红垂了头。 出尘在他脸颊上轻轻摸了一把,道:“就是从今往后,你想留在我府上也罢,若腻了要离开也可以,我不拦你。” “王爷……是否是嫌弃青瑛……” “咦,这是哪的话,我要嫌你还赎你回来做甚么。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风流子惯常的笑容,却好似添了几分轻薄人没有的真情。 用了晚膳,喂了笼里聒噪的鹦鹉,出尘正想把有关封地战事的信函看上一回,却见外头一阵惊秋冷雨,顷刻已成倾盆之势。檐下雨帘,院中流潦。出尘想了想,披着斗篷,叫人撑了伞,冒雨到了后院的西厢。 厢房里点了灯烛,出尘进去时,只闻筝声一阵,伴着雨落叮咚。见一纤细单薄的背影,正独坐窗前抚琴。 “小眉,雨这么大,怎么还弹琴呢。” 筝声乍停,那背影转过来,竟是一面目清秀的少年。脸色有些苍白,看着便是身上常年带疾的。 “王爷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出尘径自坐下,沏了一杯茶水。 “小眉,这茶都冷了,怎么不叫人添。” 叫小眉的少年道:“我总吃着药,也不觉得口渴……话说今日我听他们道,你从南馆里接了个小倌儿回来?” 出尘点头:“正是,叫做青瑛的,模样还行,就是上了年纪,又遇人不淑。” “你说他遇人不淑,遇着你又是对的了?我怎么不知你到喜欢上了年纪的小倌儿。”小眉说着便替出尘剥着橘子,一片片送进出尘嘴里。 出尘道:“你没瞧见他跪在地上求人的样子,怪可怜的。虽是有点傻气,我倒是挺喜欢。” 小眉放下橘子,“唉”了一声,走到窗前,掩上了窗。烛火霎时亮堂了些。 出尘见他恹恹,只管涎皮赖脸地凑过去搂了他:“好小眉,莫要生气,我对你的心难道会因青瑛少上一分半毫?” 小眉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自打五年前你收留我,我哪里不知王爷……却又最不解王爷……”说罢,却慢慢地反搂了出尘。 秋雨满塘,一宵清冷。芙蓉帐里,谁告多情,谁解多情。 冬至那日,本是该和家人团聚,吃点狗肉,下些饺子,告祭祖宗的时候。 方渐之却为皇家的祭天大典操劳了一天。待到终于将一切打理完毕,外面早是全黑了,竟还下了雪。便自个儿骑着马出宫回府,走到京西,不经意又到了那栋临河的楼下。 只见六出花开,小放梅花,江风吹寒,乱人鬓丝,檐飞入夜,瓦楞堆雪,几点灯笼火星亮着。 方渐之只是不经意地一抬头,只见楼上倚栏一人,狐裘微款,黑发轻飏,手执酒觞,浅斟慢酌;低头的时候,与他四目相对。 出尘只是不经心地一低头,只见楼下立马一人,青骢踯躅,身躯笔挺,鬓影飘斜,气韵天然;抬头的时候,与他眼波相接。 出尘朝渐之举杯,一偏头:“方大人,何不上来小酌一杯?” 暖室温酒,金猊香销,窗子没掩紧,一阵风灌进,便有一片芦絮般的雪卷进来,乱了烛花。 出尘道:“怎么冬至倒不回家过呢?” “我怎似王爷这般悠闲,祭天大典事务缠身。……那王爷又为何独自在这?冬至不用团圆么?” 出尘斜睨了他一眼,道:“咦,我现在不就和方大人团圆了么?” 方渐之不当真:“……王爷说笑了,下官与王爷既不熟识,哪有团圆之说?”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莫上小楼西 作者:暮商将离 第 5 章 出尘立刻换上一张惊奇又委屈的脸:“方大人,你这是什么话……莫非你忘了那日……那日……” 思及那日情【事】,渐之一口气堵在心里,吐不出又咽不下,这个出尘,假面假心,行为放浪,一肚子坏水。见他又拿那日做文章,像是有心耍弄,反而冷下心去,顺口问道:“那日之事,难道王爷与我不都是你情我愿?” 出尘一双眸子明暗不定,水色潋滟,故作哀怨道:“方大人怎生这般无情?” 方渐之笑着反问:“风月场中混惯的,谁讲什么情?我是个不解情的,莫非王爷知道,不如请王爷赐教?” 听着外头雪落,窗纸飞声,小楼静听。出尘挪至方渐之的耳边,目光眉彩,奕奕动人,朱唇轻动,吐出轻柔的几个字: “……情 是 笑 谈。” 第四章 且将笑谈 这年春来得早,烟柳碧桃,梨深杏小,东风酣暖,彀纹懒皱,莺啼春慵。既是烟花三月,就该是诗酒风流之时。 京师里礼部方尚书与出尘王爷自然都还是倡家梨园的常客,不同的是,他二人倒是时常同行了。 对坐饮酒,谈笑风生,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一样的风流快意。只是,这二人虽是一同狎花细柳,出手阔绰,却鲜见他们在倡馆里留宿了。总是几杯酒下肚,更鼓敲了三下之前必定离开,至于去哪儿,那就不为人知。 三更露重,那京西临江的精致小楼里方才晃荡着烛火,窗格上映着两个人影交缠。珠帘帐影间锦被生香。玉楼绮梦,一夜春宵。 却说去年冬至那日,方渐之不知怎么的,就被那出尘引逗到了床上,两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有这两次的风露情缘,彼此倒看对了眼,厮混到一块儿去了。 一个是勾栏院大王,一个是烟花寨盟主,这两人到了一起,又该是个什么景象? 春波淌绿,雨烟朦胧,桃岸十里,画鹢翩翩。方渐之手把兰桨,出尘卧在舟中,眯着眼瞧淡青的天色。 “我说,沿着这江水而下是到什么地方?”出尘问。 “顺江而下么……”方渐之看着那片苍茫水雾,道:“呵,顺此水而下到汇入大江的地方,便该是你那封地了吧?你竟不知?” 出尘坐起身来,“哦,如此。我对这些向来不上心。” 渐之嗤笑一声:“也难怪别处没叛乱,只你那有人造反了。” 出尘瞪了他一眼,又笑道:“可不是嘛,谁似你方大尚书能两全,朝中兢兢业业,枕榻边亦是当仁不让啊。”说罢便朝着渐之靠过去,软软地偎着。 渐之放下了浆,只管抚着出尘入丝黑发。 “让这船顺江自己慢慢荡回我那小楼去如何?”出尘问道。 “呵,那,我们不划船,又该干什么呢?” 出尘一双手不老实地探进了渐之的怀中,渐之故作挑眉道:“咦,这样的话,错过了地方可就不好了。” 出尘不怀好意地展开了一个媚笑:“……那就错过好了,一直欢乐到江水尽头,登上最高楼也望不到的地方,岂不更好?” 青山隐隐,绿水迢迢。一晌温存如蜜,直愿这兰舟不羁,荡漾到登上最高楼也望不到的远方…… 又到了初夏的某日,方渐之在府门外发现了小车一驾,一人轻袍素服,笑吟吟地立在一边:“方大人,可否赏个脸一同郊游?” 说是郊游,却是故地重游,到了一处当年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书院已迁至了别处,荒废了的孔庙后池子却变成了大池子,还跟护城河的一条支流连在了一起。 榕荫繁盛,树影参差,出尘挽起了衣袖裤子,走进五月波光烂漫的一池清凉中。水清见底,锦鲤自在。方渐之看得不由出神。 好似当年图景。他傻乎乎地为了耍赖装哭的出尘小王爷步入冷冰冰的水里摸鱼,却踩着苔藓滑倒,还被出尘抢走了那天做午饭的馒头。如今还是他们二人,步进水里的却是出尘王爷,兴致勃勃拿着漏网要逮那金红鲤鱼。 “出尘,当心滑!”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了这一句。 出尘站起身回望他,愣了有一会儿,才道:“你过来,下来同本王一起抓鱼。” 渐之看看自己缎织彩云菱纹金边的袍子,竖起手指摆了摆。 出尘勾了一个媚惑的笑:“你不下来,那么本王就只好栽进这水里,再回去同皇兄说是谁昨夜累得本王腰酸腿软无力支撑的了……” 于是片刻后,方渐之方尚书毫无形象地只着了中衣,淌进水里,没头没脑地追着那群红艳如火的鲤鱼。 “你一堂堂礼部尚书,居然来和我抓鱼?”出尘的确没料到他竟真会脱了衣袍下水来。 方渐之没好气道:“那你一堂堂逍遥王,居然也来和我抓鱼?”说罢不理他,直直朝一条鲜活的鲤鱼一网打去。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好容易翻腾起一个人,“呸!怎么又踩滑了!” 出尘在一旁笑弯了腰,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方渐之想要生气,摸了摸成了落汤鸡的自己,却不自禁微微一笑。 如十七年前,鲤鱼还在悠闲讽刺地围着自己打转,天色碧蓝如洗,而那个抢馒头的小孩,却只在身畔大笑开怀。倒也不那么糟糕。 时光如梭,年华易逝,转眼又到一年之秋。 这一年的七夕,方家老母道:“瞧瞧你都二十七八了,怎么还这副花花肠子没个正经,趁早寻个媳妇过门,省的我日夜操心。” 大伯拎着蟋蟀笼子回来,帮着大婶准备乞巧,也道:“这方府上下总靠你大婶一人管事也不是办法,渐之哪,定下心来娶妻吧。” 方渐之都笑着答应得好好的,一出门,一转眼,全忘了干净。 今日七夕,无妻无子的人,哪个肯乖乖呆在家里呢? 更何况,七夕良宵,本就是有情的相会,无情的相思。他方渐之今夜是有约之人。 贪花恋酒多年,却头次正正经经地与人过七夕。 街市灯照如昼,桥上人来人往,他一眼便瞧出了那个手执莲盏,立在桥头的青年,一颦一笑,尽展风华。方渐之看得痴了。 这一夜,赏了花市,放了莲灯,吃了小酒,便一路摇摇晃晃到了江边出尘的小楼。 三层楼的灯笼悉数点燃,显然是精心布置过。出尘笑得自得,灯火眼里扑朔。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莫上小楼西 作者:暮商将离 第 6 章 “为何不给这楼提个名儿?”方渐之问。 “提什么,素日里除了你我二人,加上几个下人,谁还来这?”三层的房门大开,出尘仰躺在小榻上,渐之坐在身侧,一同望着天上星辉斑斓。 “便是七夕夜,牵牛和织女也到不了一块去。”方渐之随意叹了一句。 出尘道:“就是就是。不过……话说,哪颗是牵牛星,哪颗是织女星?” 方渐之无可奈何地一指:“你竟然连这个也不懂……” 出尘仔细地望着明灭的几颗星,又觉得无趣,拍拍本来已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努嘴道: “本王要吃葡萄。” “嗯。” 渐之便剥了一个葡萄,放进了出尘嘴里。出尘嚼了几下,便将籽儿吐回渐之的手里。渐之也不恼,动作自然地替他接了扔掉。 出尘又道:“本王要吃哈密瓜。” “嗯。”一片黄澄澄鲜美的哈密瓜便送到了嘴边,张口便能尝到。 出尘却定定地瞥了方渐之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本王要吃莲蓉双黄陷的月饼!” 方渐之忍无可忍敲了出尘头顶一记:“喂喂!今天是七夕节不是中秋节!” 出尘捂着脑袋,却才舒心地笑出来,眸中亮起一点,又暗了下去。双手勾了渐之的脖子,对着耳边吐气:“哎哟,你那么凶干嘛……不就是想吃点东西么……那么现在,本王想吃你,可好?” 方渐之轻轻掐了出尘的腰一把,坏笑道:“喂了你那么多,怎么也得叫我吃点回来才行啊?” “是、是……”出尘又躺回了榻上,含情脉脉地瞧着上方的人,和上方的上方,织女牵牛隔河相望。 “喂,”渐之道:“我那条开运的腰绳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酝酿了许久缠绵悱恻的气氛被这一句话一扫而空,出尘怒嗔:“你每次替本王宽衣就只想到你的破腰绳?” 渐之忙啄了他的殷唇一口,嬉笑道:“哪的话,不过是个笑谈……” 金风入户,玉露沾衣,草间疏萤,枝头乌鹊,都共着星辉月洗。 有些人不认织女牵牛,因为不曾想看,不曾相信那个神话,不曾在七夕有一份聚首白头的痴恋。 有些人识得牵牛织女,又清楚地知道便是七夕也不能叫双星相会。因为看破神话,深谙世情,只留无关痛痒的叹息。 听得人说,这两种人,最是无情冷情。但谁管这许多呢? 既是七夕良辰好景,情是笑谈,在此夜,且将笑谈便是。 第五章 不堪说破 “听人说青瑛这几天犯了咳疾,可叫人去看了?”小眉放下了帷帐,一盏秋灯隔帘,照得人影恍惚。径直上了床榻,问那个正闭目仰躺的人。 肤如白玉,眉眼似画,檀唇丰润,翩翩绝世佳公子,一看便是多情至情之像。他仍是闭目道:“方才我已去了,是在南院养下的老病根了。着实可怜。” 小眉道:“……我有句话,想说很久了,王爷回到京中这一年似乎变了些……” “变了?哪里变了?” 小眉低头羞赧不语,出尘饶有兴味地眯了眼,搂住小眉腰身:“可是在怪本王总是夜不归宿,冷落了你?” “……小眉哪里敢,听说王爷在京西有栋雕金嵌玉的小楼,倒是从不叫我去瞧瞧……”小眉靠着出尘肩膀,故作嗔道:“敢情是藏娇用的,改明儿我就去看看是哪个佳人。” 出尘片刻无话,才又咧开个无赖的笑:“那可不行,正是我用做藏娇的,怎生能让你看去?” 小眉也不见伤心难过怨怒哀嗔,只腾出手解了出尘的衣带。 出尘在他耳边喃喃如诉:“……好小眉,你果真最是讨人喜欢。我怎舍得叫他人抢了你的位置去?” 莲漏声断,旖旎帐间,喘息相闻。 他承诺不会有人抢了小眉的位置,承诺无假。可焉知这世间又有多少个得他如此珍重的小眉。只是这话,坚决不能向他说破。 一日孟学士家唱堂会,倾樽对酹,绿蚁金波,琴歌酒赋,戏班杂耍,闹腾了大半夜。 酒酣耳热之际,出尘瞅着台上咿呀作态的小旦对方渐之道:“这瑶官的师傅倒是个厉害人,现今都把他控得死死的。瑶官倒是想出师,不如我替他出这个头。” 方渐之冷笑一声,低声道:“个人自扫门前雪,市井之事哪里要王爷操心。” 出尘咂咂嘴道:“你这人最是无情,怎么说相好一场,他又是个妙人儿,我心里喜欢,替他出师又怎么了。” “王爷喜欢?”渐之脸上已有几分不悦。 出尘眉眼弯就一个暧昧弧度,道:“自然喜欢。方大人莫非不喜欢?都是烟花寨里摸爬惯的,何必这么矫情?” 方渐之脸色不自觉沉了些,正值出尘稍有觉察之际,却抿了一口酒,了悟一般,笑得如三月春花:“呵呵。王爷说的极是,来来,再饮一杯。”又搂了身旁陪酒的小相公,缠着要个皮杯。 这方是十足的风流子做派,这方是烟花勾栏常客的风骨,这方是多情至性的浪荡子。论及这些,京里有几个比得上他方渐之。 出尘冷冷看着他自然而然的行动,嘴角一抹古怪浅笑。 入了冬时,出尘手脚总是冰凉,怎么都搓不暖,于是常年带着个手炉。这日又到方尚书府旁候着,要一道去京郊的寺里开个光。 这两个花酒间的浪荡子倒也不像从前,秦楼楚馆里逛的次数愈少,而一同郊游,或在京西小楼里相会的时候愈多。方家人大喜,以为是方渐之有了中意之人,开始收心,方渐之不承认也不辩驳,总大摇大摆地出门,便钻上了出尘的马车。 这回却是见出尘裹了厚厚的棉夹,颀长身线全隐没在蓬软的棉絮中,倒有几分笨拙地可爱。方渐之忍俊不禁,便说来打趣他。 出尘恼道:“你笑什么,本王是害了点小风寒,才故而穿成这样。” 一听声音,果然不同往日。方渐之忙牵了他手到车里去,这才发现出尘的手冰得厉害,冻得一块紫一块白。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莫上小楼西 作者:暮商将离 第 7 章 “怎么这么冰?手炉呢?” 出尘白了他一眼:“忘了。”昨夜是在小眉房里,平日伺候惯了的下人不在,因此把手炉也忘了。 方渐之皱了眉,道句:“待会儿。”便又走回府里,许久见他出来,怀里却捂了个布包:“……真是邪了门,今日府里居然找不出多余的手炉来。先上车罢。” 二人坐上马车,方渐之才把那布包往出尘手上一放。温度暖热,热气暄腾,香味隐隐。打开一看,竟是几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 出尘极想噗哧一声笑出来,却又只愣愣地把那个布包端着,道:“没想到你个三品的尚书府,如今还吃着馒头。” “我娘平日闲的慌,便偶尔自己做。现今刚好给你暖手,要不就趁热吃了罢。”渐之思及从前又是一笑:“不知道当年是谁抢着要馒头吃呢。” 出尘道:“我若有个娘也给我做馒头,我便天天吃馒头也无妨。” “你娘是当今太后,如此的福气你还叹什么。” 出尘嗤笑一声道:“先皇早丧,我未到九岁离京,早错过了乐意承欢膝下的年纪。算来我与我那皇兄倒还亲近些。” 方渐之攥了他一只手,道:“我懂。” 出尘望向他,一字一句慢慢道:“我连皇太后的恩宠也不稀罕,换句话,本王出尘什么也不缺,他人给与的再多也是浪费。” 方渐之有一瞬失神,片刻后又回复了温和笑容:“废话这许多做什么,尝尝看。” 出尘闷闷地咬了一口馒头,随即“啊啊啊”烫的叫唤。 方渐之忍着笑扳过他脸:“让我瞧瞧,饿死鬼么,也不吹吹就咬。” 脸对着脸,眼看着眼,渐之叹了口气,轻轻在那半开的唇上一吻。 唇上热度消失,出尘看着面前人温柔满溢的眼,良久憋出一句:“我有风寒。” 渐之“嗯”了一声,扭头撩起车帘,看向外头:“我岂是不懂……” 寒风倏尔灌进,外头霜天鹰隼,衰草枯叶,老鸦愁啼,冬意肃杀到骨子里,手上的馒头不一会儿也渐渐冷了。 这年冬起,出尘与方渐之相处的时日开始变短。 分明是没有什么龃龉,偏偏渐渐疏远了些。出尘王爷平日里极少去找渐之,而渐之寻不到他。但偶尔相聚,却仍是如胶似漆,极尽欢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出尘又开始独自出入在花街柳巷,千金买笑,缠头尽掷。他乐在温柔乡中,佳丽在怀。 而方渐之会在冬风如刻时将他冰凉的手,捂进自己的心口。声声跳动,若叩响相思,动人心弦。 出尘给瑶官出师,又盘了间店铺给他做活;他成了梨园人心中的唐明皇,他通音律又出手阔绰。竟还时常指点着生旦净末丑的一招一式。 而方渐之会与他漫游山川丘溪时,立在风的来向,笔挺身躯,为他遮去猎猎冈风。携手俯瞰,鬓影纷乱。 出尘愈少地要邀方渐之到京西的小楼,在这年的冬日熄了火,积了灰,锈了锁。他情愿自斟自酌,笑看封江冰雪,寒梅一树。 而方渐之愈多地出入皇宫,在这年的冬日,出尘封地战事忽地加急。他披衣伏案窗前,更鼓,漏断,五更鸡,初曙,又是一夜未眠。却不忘差人去信,将那人好生叮嘱。 你知道一切,不点破是最好,我要的是自在无拘,各取所需,最恨缘牵情绊,痴痴缠缠,为情所困。风流子的轻薄游戏才最能长久。我信你也是一样的人。 不是不知道,知道了,不能说破,你是烟花寨盟主,我亦能是个勾栏院霸王。这才是你我要的快意风流,这才不负赢来的青楼薄幸名,这才有机会等待。 情是笑谈,不能说破。 又一年开春的时候,小眉和青瑛初次到了京西的小楼。 那日是七王爷在楼内摆酒宴请诸官,登楼作赋,题花载酒,莺声燕语,舞扇歌影,甚至连瑶官都重新披挂了前来助兴。 席间对小眉和青瑛丝毫不掩饰关爱照顾,叫人看了不由赞叹王爷真是多情至情,好个温柔体贴。方渐之冷冷地瞅着,不动声色,亦不忘和周围的歌女笑骂调情。 歌残筵散,杯盘狼藉,众官兴尽而散。 方渐之醉倒在榻上,迷迷糊糊听得人说话。 “这方大人可怎么处置才好?”是那个叫小眉的少年。 “由他睡罢。”是出尘的声音,方渐之勉强将眼睁开一条缝儿,看见出尘与小眉站在门边。 小眉轻轻咳了一阵,出尘忙替他抚着后背顺气,又取了件外袍给他披上,体贴温存,绝对非是惺惺作态。 小眉笑道:“不妨事,我向来如此,你又不是不知……” 出尘道:“你先回房休息,我再坐会儿赏月。”小眉应了,自去睡觉。 方渐之扶着头挣坐起来,酒力太大,意识尚不清楚。 出尘望着他,懒懒道:“方大人酒量愈发不济了,只你一人睡死了去。” 方渐之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挪到门边。出尘见他要倒,便扶了一把。片刻之后却被大力地锁在怀里。 方渐之抱住他,迷惘地看着楼外春江月夜,水漾金波,花香馥郁,渔火隐约。暖湿风拂面,却更吹人醺醺。 出尘一动不动,只挑眉低声道:“怎么,想我了?” 渐之放开他,直直地看入他的瞳仁,却头晕不听使唤:“……是,想你。” “呵,那我今晚便好好陪你一回……”出尘咬着他的耳朵道。 “不是一回……也不是作陪……出尘……你懂不懂……”渐之的眼神开始混乱:“不要什么小眉,青瑛,瑶官……我想的……” 出尘立马打断,目光锐利:“……你醉了,莫再说。” “不……”渐之脑中都像塞满了浆糊,只有眼前人清晰无比,大着舌头说不清楚,破碎几个字却依旧从唇里吐出,听得分明:“我想要……一生……一世……执手……一……人……” 说罢,方渐之又向出尘一靠,醉死过去。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莫上小楼西 作者:暮商将离 第 8 章 出尘闭了眼,深深叹了口气。 一生一世,执手一人。 再做不成无情薄幸的花间纨绔。再做不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你何其愚昧方尚书,你把情说破了。 第六章 情不能收 那日醉卧西楼,醒来时已在自家府中。恍如梦中身不由己,道出心腹中苦苦情愫,一霎惊醒,冷被孤衾,剩自己一人,才知梦已成真。 方渐之笑得苦涩。这是第一次醉在人怀却被早早送回府来,只因道破相思玄机,他岂是不懂。 既然道破了,又何须再做遮掩。他爱上了怎样一个人,好色贪欢,游手好闲,多情恣肆,好作弄人。而他自己又是怎样一个人? 年近三十的大男人,曾是风月场中第一人,而近才笨拙地认了真。 一生只一次的认真,偏偏用在了最不能认真的人身上。这是何其可怜可悲。这是他命中的魔星,躲不过。 京中坊间的说法又是一换,自此那个风华翩翩,温润风雅,却薄情寡义的方尚书在烟花中绝迹。 他常牵着马在七王爷府旁徘徊,远远望见七王爷的马车来了去了,迎来送走尽是不同的面孔。好些次来不及躲避,便直直地尴尬地暴露在车帘中出尘的视线内,他看见了,只是缄默着。 渐之愈少地在朝堂上见到七王爷,常是称病,要不就是陪太后老人家去了,偶尔几次上朝,乌亮眼睛也绝不向方渐之多看一眼。而七王府每日总能收到整理好的一份早朝议事的文书,没有署名,看那工整的小楷,除了礼部方尚书又还有谁。 换季之时,方渐之瞧着出尘又像染了风寒,便把自家的土方子翻了出来,抓了几服药差人送去了七王府。青鸟无凭,石沉大海,杳无回音。是预料之中的事。 方渐之从未主动与出尘说过一句话,甚至从未主动出现在出尘面前。他笑得一贯云淡风轻,好似他还是那个多情又寡情的花间无赖。他就站得远远地看,哑默无声地赌他一生一次的认真,终能换来那人青眼一顾。 他没等来那个顽劣不堪的纨绔子的回应,倒是小眉先找上门来。 在七王府旁街再一次看见出尘从马车上扶下一个粉雕玉琢的瓷人般的美人,方渐之苦笑着叹气,摇摇头,转身要走。一回头却见一着杏色衣衫的单薄少年正瞅着他。正是七王爷出尘心坎上的小眉。 小眉笑靥如桃:“方大人,可否借步小谈片刻?” 临水的飘香榭,京中风雅人置酒的首选。方渐之和小眉坐到一扇屏风之后,挨着栏杆,底下是一汪碧水,柳荫蝉浪,云影游移。 小眉替方渐之将杯盏满上,眉眼温柔。方渐之不动声色仔细端详眼前少年,不过中上之姿,算不得惊艳。 小眉淡淡道:“方大人可是奇怪,我这样的人为何可以一直留在王爷身边?” 被道中心事,方渐之亦大方道:“小眉公子聪慧过人,方某惭愧。” 小眉一笑,却放下这桩不答,转而道:“……方大人与王爷之间的事,小眉从未听王爷说起,若不是自那日方大人喝醉后王爷就有些古怪,我还只当方大人和王爷只是君子之交呢。” 方渐之不答,听小眉继续道:“方大人和王爷好到了什么程度,小眉不敢妄测。这些日子方大人为王爷做的我都看在眼里,但若以为我这么一个局外人看了都忍不住感动,出尘王爷必定也是铭记肺腑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我随了王爷这么些年,见过对王爷存了这样的心思的不止你一个,而王爷断得这般决绝无情的,却只你方大人一个。王爷那人……是最不能谈情的……” 楼底下乌篷船过,一阵清冽水声,方渐之不由浑身一颤,抿了一口酒,闷闷道:“情是笑谈么……” 小眉点头:“现在明白为何我能长久留在王府了么……因我,从不与出尘王爷谈情。”小眉自嘲地笑笑:“他多情滥情出了名,却不是虚情假意。对我,对青瑛,对瑶官,对其他许多人,和对方大人你,都是用了十二分真心,他给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情分。如同我是他独一无二的小眉,你是他举世无双的渐之。是…… 这是他风流心性,纨绔做派中最叫人琢磨不透的一点,却亦是最伤人的一点。” 方渐之望着杯中映着的云卷云舒,有些微出神。 小眉继续道:“……对谁都是真心,实则也是对谁都不曾真的动心。他喜欢姹紫嫣红开遍的原野,不爱房中孤芳自赏的一株。他既有情施舍于我,我便安心接受,绝不过问其他,何必与人争春,反正我是他园里绝无仅有的一朵,这便够了……”又正容对方渐之道:“方大人,你可明白?……执迷只是苦了你……趁早收心罢。” 方渐之定定地看杯中清酒,随即闭眼倾杯而尽。 执迷是苦,但…… 方渐之嘴角勾起一个浅笑,醉意醺得稍红的眼看着小眉道:“小眉公子,你爱王爷么?” 小眉不料他有此问,错愕,呆了片刻方垂了眼道:“我爱不起他。” 方渐之又笑:“……相思是错么?” 小眉皱眉,不语。 “呵呵,那我又相思何妨?”方渐之站起身,往桌上放了两锭银子,打开折扇一摇一摆地往外走:“你家主子冬日手脚冰冷的毛病若是没好,我改日再寻个方子送过去。看着厌烦也罢,你督促他吃点,好歹害不死他……”说罢一停,回头道:“……小眉公子,我不要他施舍我的多情,亦不怕等……” 小眉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能等多久,顽石哪会流泪,枯木哪会开花? 方渐之多情又处处无情,伤人只在一刻;出尘多情又处处留情,伤人却是更深,要用多少等待方能忘怀?…… 出尘王爷的脾气变坏了,从那些随手丢弃的信笺,倒掉的药材和紧闭的车帘便看得出来。谁也不敢问王爷出了什么事,能激得平日里大大咧咧无所事事的王爷如此这般。却又有人窥见大半夜里王爷又从书房的废纸中翻出来几页,其中有一张像是画了个人。王爷对着月亮呆呆瞧了许久,撕了。 方家人更急着给方渐之说亲,什么杨大人朱大人马大人家的谁谁谁,这个花容月貌,那个知书达礼,这个家财万贯,那个出身显贵。方渐之仍旧不温不火,随意敷衍,白天上朝议事,晚上对月捉笔,不知不觉绘出那人一颦一笑来。这恼人的魔星,想是又在哪个温柔乡里沉醉了罢…… 又是一年七夕。前年重逢惊艳,去年罗衾生香,今年终于分道扬镳,各自过各自的七夕。 天河仍是不可逾越,牵牛织女相对看,方渐之举头边走边望,看迷了眼,一低头,蓦地发觉已行至京西。 面前的正是画楼一栋,檐角如飞。楼前一人,朗如玉山,秀若餐霞,正也微微讶然地望着他。 自知尴尬,方渐之也不愿躲,浅笑着走到出尘面前,问了声:“还好么?” 一句“还好么”沉淀太多情绪,出尘尚来不及识透个中滋味,便直觉地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仿佛那才刀枪不入:“哟,方大人,好久不见。” 方渐之道:“送过去的药,有吃么?” 出尘一挑眉:“扔了。” “嗯。那我改日再送些过去。” “方大人。”出尘像是有些恼了,没好气道:“可否停止你那些无聊的把戏,本王实在厌烦了那些文书,药材,也懒得再看你在王府旁鬼鬼祟祟的样子。你好歹是和我同名的风月场中的老手,这般惺惺作态,纠缠不清究竟想做什么?” 渐之并不答话,只轻轻叹气道:“……莫要拿那套烟花地界逢场作戏的话糊弄我了……不一样的……出尘……” 出尘拢了拢耳边发丝,懒懒道:“……方大人,想必你已知我是什么人。我最厌烦的便是别人妄图独占我的一切,我七王爷出尘不属于任何人。丢掉那些自以为是的关心罢,本王施舍惯了,不需要旁人给予什么。”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莫上小楼西 作者:暮商将离 第 9 章 方渐之沉默一刻,良久才问了一句:“……出尘,我只问一句……你到底对我可有过情?” 秋风阵起,叶落几树,波光粼粼,灯火隐约,那句问话便似坠地的枯叶一张,悠悠摆摆,只等大地那沉闷的一声回响。 出尘呆了片刻,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我对你有情。” 方渐之蓦地抬头望着他,却听他继续道:“如同我对小眉有情,对青瑛有情,对瑶官有情。我太多情,不可能只给一个人。方大人,这个答案可满意了?” 方渐之眼中闪亮的灯彩瞬间黯淡了,但还笑着:“起风了,不请我进楼里坐坐么?” “我乏了,便不相邀了。方大人自家去罢。”说罢打了哈欠,拢了拢衣裳,走回小楼内。良久,背对着门外静立那人,扔下一句话,随落叶卷乱在秋风里。 “收回你的情罢,我注定辜负……” 月缺梧桐,寒蛩噪耳,江风侵肌,淸霄露冷。楼门紧锁,远方闹市仍世灯影煌煌,户牖尽掩,上头双星尚在霄汉两端。方渐之立在风中,深知此楼之门再不会为自己而开,此间风月早已作古,只有旧忆,徒惹相思。 若能如你所说将情收回便好了。只是情是覆水,情不能收。 因此注定辜负。 深秋,出尘封地的战事加急,刻不容缓。请求朝廷增兵的奏章纷至沓来,皇帝看了是忧心忡忡。战了三年仍未平息叛乱,反而愈演愈烈,这还了得。一咬牙,下了狠心,问道朝中谁又能耐的,荐人或自荐,都去平乱。 难得上朝的七王爷出尘正不耐地歪在阶下的金边的大椅上,对着方渐之投在自己身上的深深目光感到难受不已。 “出尘,你有何人选么?”听得皇上问了这么一句。 出尘有心耍弄,便对着那严谨认真,才高八斗的礼部方尚书随手一指,道: “啊……我瞧着方尚书一表人才,胸藏万卷,想必兵书兵法什么的也读了不少,就方尚书吧。” 皇帝听罢,也没几分当真,却见方渐之突地一揖下跪:“多谢王爷举荐,臣愿随军出征。臣虽不擅带兵打仗,兵书往来,谈判劝降订约却是臣能胜任。求陛下成全。” 语声铿锵,像是心意坚决,他低头俯首,看不清表情。皇帝愣了,出尘王爷更是愣了。 他压根没想到这个世故圆滑,左右逢源,能说会道,舌绽莲花礼部的尚书会如此轻易地应下来这份苦差。如此轻易地远离王京,到那登上最高楼也望不到的地方。 方家人一肚子闷气,偏偏发泄不得,提心吊胆地殷殷嘱咐了许多,只盼着他早日平平安安归来,娶妻生子,从此得享高官厚禄,光耀门楣。 方渐之跨马出城,仍是潇洒恣意。倏而想起他那条带了许久的开运腰绳已不在身上,而在那人身边。 也好,暂且如你所愿,各自明月清风,两不相干,眼不见为净。静下来思考,我不怕等,待得重逢,兴许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枯木会开花么,石人会流泪么?不知。自知一腔相思,覆水难收。 方渐之随军离开的那天,出尘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 第七章 独上西楼 风剪芙蓉,烟笼岸柳,桥上街头,都是人影如织,吆喝不断,好一幅繁荣景象。这便是繁华靡丽的王京,怪道天下人皆梦寐来走一遭,多少仕子为能赴京挤破了头。 临水的飘香榭,京里人请客置酒,要充风雅,还数飘香榭。只是如今也撤去了丝竹锦瑟,换了个说书人在大堂里侃得眉飞色舞。 “……却说这大军平乱凯旋,当朝的武将们是功不可没啊……奇怪的是,倒有些个文官也投笔从戎,披甲跨马,亲赴战场……” 飘香榭中人来人往,落座声,招呼声,斟酒声,碰杯磕碗的声音汇成了一片,听不清楚那个说书人到底讲了些什么。 “可叹啊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是……” …… “大军凯旋那日,也扶进了好几口棺木,其中……” …… “这一代名士也为国捐躯,其英勇壮烈是天地也都喟叹啊!……” …… “老板!”屏风后的客人忽地喊了一声,那飘香榭的老板丝毫不敢怠慢,堆了满脸褶子的笑凑了过去。那身着暗红底牡丹绣滚金边的公子爷神色慵懒却明显不悦道:“你这的说书的说的都是什么鬼话!可真够差劲的。尽是些捕风捉影,瞎编乱造,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没一句听着顺本王的耳。”把一锭金子扔在桌上,“拿着,叫他给本王滚,胆敢再说一个字,本王叫他立马去给战死的老将军们端洗脚水。去去去!” “哎,哎……”老板连声应着,背过身去嘟囔:“这七王爷又耍什么疯……” 见老板去赶人,屏风后的七王爷也大摇大摆地哼着小曲儿出了飘香榭,骑着马去了京郊。 屏退所有侍从,得这一天清闲,七王爷自然要好好享受。小曲悠闲,马蹄轻疾,不一会便到了水岸边。 荻花瑟瑟,芦苇连江,烟渚丛蓼,初秋的江面深青,野渡无人,舶了两三只小舟。 出尘跨上一只小舟,解了绳,径自把桨,划到江心。 孤舟不系,随江而下。放了兰桨,出尘仰卧在舟中,望头上雁字写就,云彩涣散。 恍然想起当年,谁人曾在舟中相偎,一晌贪欢,希冀这兰舟不系,直去到隐隐青山那头,登上小楼也望不到的远方……出尘一摸心口,觉得有些痛。又觉得痛得不应该。他闭起眼,思绪飞出了老远,远到青山那头…… 谁都知道,这年的四月,封地的战事告捷,内乱平定。 王师凯旋之日,锣鼓震天,彩旌飞扬。而几口棺木亦是赫然。 其中有当朝礼部尚书方渐之的一口黑木大棺。 战报里,或将士的口述中关于方渐之是如何殉国的描述,出尘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所知的只是棺木里没有尸首,只有些随身衣物。 方家人大恸,哭天抢地,素幡高悬。皇帝的封赐,加诸方家的荣耀弥补不了失去唯一香火,断子绝孙的痛苦。只好从远方那儿过继了一个孩子,延续香火。 以身殉国,自然是要厚葬。只是七王爷出尘极力阻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好好地为什么咒他死。倘使你们要建衣冠墓,建一座本王拆一座!你们下葬试试看!”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莫上小楼西 作者:暮商将离 第 10 章 别人皆着白色,只他一人偏穿大红大紫,无论谁给他说当时战况如何,就算找不到尸首,也不可能存活的话,出尘只是不听,他使起蛮性,急红了眼往棺木上一坐。 他的话也有那么点点道理,再加上皇上太后偏宠着,谁都奈何不了他。 方家人气苦,顾不得当面就哭嚎了一句:“渐之孩儿啊……你怎生得这么苦哟……你一读书人,被人送上战场,连尸首都没有……如今……如今还不能安心下葬……你死都不瞑目啊……” 出尘怔怔地听着,只觉得天旋地转。 “百无一用……是书生……如此百无一用……凭我随口一句话,却上战场……滑天下之大稽……呵呵……”出尘从那飘摇的孤舟上坐起来,只见暮色缭绕,自己已一身夕露。 绯紫的云中藏了点月影,出尘记起,这日又到了七夕。 七夕……算来已是与方渐之重逢的第四个七夕了。出尘上岸,纵马回城。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五明霜纨开羽扇,百和香车动画轮。走马观花,出尘无心作赏,这烟花烂漫,这红尘浮华,仿佛再不适合他七王爷了。 他回到府里呆坐了一炷香的工夫,有人端着茶碗轻悄地走到面前。 出尘急忙抬头,却是小眉。眼光霎时暗了一些。 小眉叹了口气,实在看不下去,一咬牙,不得不得点破道: “王爷……人死不能复生……” “你也来胡说了……他皮糙肉厚,命贱得很,死不了……”谁都知道七王爷出尘面前不能提方大人的死,提了,王爷起先会一本正经地与你争论,严重了揍你一顿;而如今他也懒得争了,背后倒会给你玩阴的,叫你后悔一辈子。也只有小眉敢这样拂逆他。 小眉道:“方大人健在的时候不见王爷有多挂心,如今王爷又做出这个样子,叫他在天上看了也要耻笑了去……” 出尘迷惘道:“小眉……是我负了他么?” 小眉忧心地瞅着他不语。 “去年七夕……我让他收回他的情,我注定辜负……如今,是我辜负了么……” “唉……方大人曾与我说,他不要王爷施予的多情,他说他可以等……” 出尘疲惫地捂住脸:“等?……等什么……我终是没有他要的东西啊……” “王爷,你有的……” “什么?” “你有的,最深的相思啊……” 出尘呆呆地凝伫,良久才挤出一个笑:“小眉……你又说笑……七王爷出尘,不可能有那种东西……况且便是我对他有情,我亦对你有情,亦对……” 小眉摇头打断道:“我没说你对我们无情。只是……王爷,纵是有情,也分个多少啊。你自己从来就不会掂量而已……” 是啊,最是多情的王爷,也总有情多情少的时候,只是他自己,从来不去掂量,不敢掂量,他以为自己最公平,却不知自己早已偏心。 习惯于对别人施舍多情的王爷,自然迟钝地不知如何对待别人反过来给与的关爱与宠溺。他沉迷在他人的关怀中,忘记反思忘记回馈忘记感恩,怕自己深陷,便夺路而逃。他把这份感情视同风月姻缘,一例如昙花一瞬。他责怪他人泄露相思机缘,却不知自己已在相思彀中,差人点醒。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出尘惨白了脸站起身,走近月色中:“……只惜他等不到了……小眉,你怎么不早点醒我呢……哦,我在他的棺木里装的衣物内搜出一副小像……这次我没撕……” 秋心无诉,相思无寄。七月七日天河璀璨,七月七日灯花烂漫,七月七日有人盟誓,聚首白头,七月七日有人相思,又登西楼。 这座小楼留着二人多少回忆,到如今只勾人伤怀。自打知道方渐之战死,出尘便封了这楼,再未来过。前三年的七夕,二人都曾在此楼碰面,而今年,出尘终是楼里楼外,都再见不到那人身影。 拾级而上,知那最高的楼层,能看尽天涯芳草,山外青山;知那最高的楼层,能看透迢迢碧水,流入大江。 独自莫凭栏。这西楼最高层,出尘倚栏而望,风满襟袖,鬓影飘摇。 出尘从袖里掏出一段红绳,是当日重逢,从那人腰上取下的腰绳…… 怎生如此可恶,这个开运的东西,却叫他忘了……出尘将它攥在手心,贴近心口放着。 若仰望,上头双星隔天河,不曾有过一座鹊桥;他只怕和那人隔阴阳,永生再无再会之期。 若平视,那秋江一脉千回百转,绕入青山,视线又被青山遮碍,望不见许是那人或埋骨或漂泊的那处地方…… 登了西楼,又有何用? 若是独自一人,就莫登这小楼,尤其还是这恼人七夕。 这一夜,出尘在京西的小楼放了一把火,火光冲天,繁星都失色。连楼下的几棵梅树,几座花圃都烧个精光…… 没过几日,出尘王爷辞京返回封地。 西楼最高处望不到的地方,那便亲自去一番。到青山隐隐,绿水迢迢之外的地方,死了收一摊枯骨,活着待下一次重逢。腰上拴着那开运的腰绳,会好运么,会的吧。 策马飞驰,到登上西楼最高处也望不到的,有你的所在…… (正文END) 番外 又是七夕 南方的空气,总是要湿润些。烟丝扶柳,草色氤氲,虽是繁红卸去,却又林溪绀碧。远山一带若画,渺入云烟。 自家封地随比不得京师繁华,却也是洗去战火,一片安宁祥和。出尘王爷信马沿街,随意瞧着溪边渔父垂钓,小轿美人垂帘,两三儿童竹马,江湖班子杂耍。分明是恬淡可喜的景象,却仍是不能十分高兴。 这样天气,倘使二人一同走马踏青,观鱼放舟,倒才是绝顶惬意……自打去岁回到封地,把那旧战场又翻了个底朝天,又几乎将各郡县搜了个遍,也没发现与那人有丝毫关联的线索。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莫非真是死了么……每每思及此处,都是心下一寒,痛如刀绞。 这日从市坊里穿过,卖花的,首饰的,脂粉的,碗筷的,梳篦的……各色物品琳琅满目,听得一阵阵吆喝,好不热闹。出尘也下了马,随意逛逛,想着许久不曾吃过馒头,忽而嘴馋起来,也辨不清到底是爱那馒头的味道,还是爱馒头里关于那人的一段故事…… 馒头摊边是一个卖字画的,出尘啃着馒头,也不好上马,就随意瞟了一眼。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莫上小楼西 作者:暮商将离 第 11 章 这一眼,却是叫他大惊失色。 夹杂在众多水墨河山,工笔花鸟之中,有一副毫不起眼的小像。 画中人纨袖中一段藕白手臂,抬至鬓边梳栊,一笑倾城。 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再看那用笔着墨的方法,再是熟悉不过。 出尘愣了许久,才欣喜若狂地揪着那卖画的问道:“你怎么会有这副画!快说!” 那老板被这发狂的贵公子吓傻了眼,支支吾吾地说:“好像是城东郊有家野店里放着的,我过路时见着不错,就跟店家要了来……” 不等他说完,出尘便攥着那幅画,将两个热腾腾的馒头冲他手里一塞,翻身上马,扬鞭东去…… 城东郊野里甚是宁静,水田里老牛默默劳作,农夫卷着裤腿,靠着树歇息。 已是日暮,快到一天农活将尽之时。 出尘在狭窄交错的乡村田陌间穿行许久,才寻到一家酒旗泛黄的小栈。 急急地冲进去,没半个客人,只有一个矮个子的年轻人,怯怯地在柜台后望着这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店家,你……你知不知道,画这副画的人在哪里?”出尘举着那副小像问道。 谁知那店家讷讷地摇摇头,指指自己的耳朵,摆摆手。 竟是个聋子?出尘的心又是一沉。 那年轻店家自顾自擦了桌子,指了指,像是示意出尘坐。 出尘皱眉坐了,就着店家递过来的菜谱,随意点了两个凉菜。 眼见店家到厨子里忙去,出尘便立刻在整个店内搜索起来。 皆是空空。 推门进了这家小栈的后院,木槿开遍,栅栏外夕色正斜,山岚微醺。 走了几步,却见一树木槿旁,有一个土包。是浅浅的土坟一座。 无碑无字,静默在落日间。 出尘怔怔地蹲下身看,坟头已有些草,不是新坟,却也不老。从草势推测,应是在去年五月,平乱之后…… 他捧着那幅画,像捧着一颗心,哽咽着发不出声。 在这家店里曾住着一个画着自己小像的人,而今一座浅坟,他在外头,那人睡在里头…… 天色愈渐昏暗,归鸦凄啼,零星露冷,泪湿袍袖。 出尘一动不动,手脚发麻也不知,就蹲在坟前无声流泪。 忽听得店里头有人推开门走进院里,彷佛是那聋子店家“啊啊呜呜”地跟谁表述着什么。又听一个沉稳的男声道:“有个客人点了菜又不见了么?倒也真是奇怪……” 出尘浑身一激灵,急忙转过头来,那个声音—— 最后一抹暝色中,坟前蹲着的哭得花猫一样的人,门前站着的素袍布巾错愕的人,傻傻地对看着。各自眼里映着的,是夜幕最深时都不会错认的身影…… 这一年的七夕很快便到了,城东郊小野店的屋顶,躺着一人,坐着一人,各执一壶酒,忘却城中灯火辉煌,共看天上秋星数点。 田间流萤飞舞,明暗隐约,与天星辉映。风过草惊,秋虫漫哦。 这几天呆呆地不敢置信,失而复得的惊喜也冲昏头脑,倒一直忘了问。出尘道:“你当初是怎么从战场上活下来的……” 渐之笑:“咦?这个嘛……我只是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而已……实际上,我并非失踪,而是我从摔下来以后就马上躲起来了……” “你……” “哎呀,我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怕死也是应当的嘛……” 出尘瞧他那副不正经的笑脸,又道:“……这小栈后的坟是谁的?” “呃……是这家老店主的,当初是他收留我。冬天的时候老人家去了,他孙儿又是个聋的,我便替他照顾着点……” “你为何不回京?我这些天到处放榜找你,你为何不出现?”出尘质问。 方渐之又笑:“回京也是要盘缠的嘛……再说我怎么知道回去是不是判我个擅离职守,临阵逃脱什么的……”突然又疑惑:“咦?你放榜找我?我倒是见了许多找人的官榜,可没一个长得像我的呀!” “方渐之!”出尘怒掐住他的脖子:“那可是本王亲手画的,你胆敢笑话!” “咳咳……”方渐之呛道:“敢情我在你眼里就那……那么……丑……” 知他说的都是玩笑话,出尘悻悻地放了手,沉默许久,才道:“……你是一直在等我么……” 渐之躺着,眼里星火闪烁:“……我等到了么……” 出尘猛地灌了一口酒,也仰躺下,打了个嗝,才低低地“嗯”了声。 方渐之不叫人察觉地微微笑了。 耿耿秋河,直堕双星之影。 出尘将那条腰绳拿出来举着,好似连在牵牛织女星间的一线。 “喏,鹊桥。” 金风玉露时,双星终得相逢,良宵佳会,鹊桥缘牵。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莫上小楼西 作者:暮商将离 第 12 章 渐之轻轻叹了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白面馒头,递给出尘。 出尘毫不客气地接了,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鼓起的腮帮子一动一动,忽地让人想起幼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顽劣孩童。 不识星象的七王爷指了一颗问:“你看那最亮的一颗是魁星吧?” 魁星?我只知道你这颗魔星。 方渐之忽地轻轻笑起来。出尘咽了口馒头,一拳打在渐之身上,嗔道:“话说你笑什么?” 渐之犹是肩膀抽搐着,道:“我想起当年那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王爷了。” “喂!我还没怪你呢!当年吃了你的馒头我拉了一整天的肚子!” 渐之“哈哈”地捧腹大笑起来,像是出足了当年那口恶气:“哈哈哈哈,那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喂!不许笑话本王!!” ……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这是在屋顶上喧哗闹腾不休的这两人绝对体会不到的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叫鹊桥一年一度相会的仙家也要羡煞。 end 小说下载尽在 bbs.[domain][site]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12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