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正文 第 1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1 章 小说下载尽在 [domain]宅阅读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清风天下 BY 南有嘉鱼 1.月满、花满、酒满 这个世间,有些因素是固定的。他想。比如美,在他那不算复杂的略具审美意识的梦里,仍是塞北经年不变的风沙,呼呼地,刮过千里荒凉地。 胡杨林向天空伸出枝桠,上面停着乌鸦。羽毛,夜一样的黑。 还有天边火烧云的形状,唔,像两只小羊…… 谁在笑,银铃一样,轻风一样:“大当家,你干嘛牵着两只小公羊……” “……什么,是公的?!” 于是七双眼睛,含惊的,带异的,好笑的,莫名其妙的,铜铃一样的,齐齐望向他。 于是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戚大当家戚大捕头就一惊而醒。 眼前,歌舞未休。 一双纤手如凝霜,款款将酒杯送至唇边,一双眸,眉目生烟,含着轻愁:“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戚大当家,我们歌不休的姐妹,就当真入不了你的眼么。” 杯,是上好的景德镇官瓷,白底飞金。 酒,是南方最春情的佳酿,女儿红妆。 人,是江南第一名楼的红牌,步步生莲。 曲,断断续续,飘在水里,荡在风中,又清又静,不尽的缠绵。 月满,花满,酒满。 人醉。 良景美景,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戚大当家戚大捕头,兀自呼呼睡着。 夜,已深沉。 帘,已放下。 歌不休的头牌莲生姑娘,带着个三分薄怨七分春情的笑容,用染着凤仙花颜色的青葱十指,解开了衣襟上的第一粒纽扣。珍珠做的纽扣。 小丫头们吃吃的笑,秀美的侧面飞起了一抹嫣红。 端茶的青衣小厮,悄悄的伸出了一只手,要在俏丫头雪白的手腕上轻轻一拧。 对面弹琵琶的小姑娘已忍不住,掩唇一笑。 小曲正唱到最末一个余音,飘飘渺渺的,就要散在袅袅夜雾里…… 静静的。 杀机一现。 刀光潋滟般亮起,如流星自长空划过。 直斩那一颗人头。 光如匹练,非杀不可。 可是那一颗头颅突然变成了手指。 食指和拇指。 戚少商在笑,仍然闭着眼,一手牵起花容的失色莲生姑娘,一手捏住了那要命的刀光。像五指山压住了翻天的大圣。 杀手也笑了。几道哑色的,无声无息的光,在戚少商的背后飞起。 琵琶弦上说相思。 琴弦飞起,直刺歌不休第一美女的后背。迅疾,狠辣。不容情。 他会救她。他就有机会一刀刺入他的喉。 所以,她不想缓,她更不能缓。 但她不得不缓。 噌…… 半声龙吟。只拔了一半,四根断弦。 他用她染着凤仙花颜色的青葱十指,拔剑。 逆,水,寒。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两道怨恨的目光射过去,戚大捕头总算睁开了朦胧的眼。 “怎么每次都来这一句?”无奈的叹气,似笑非笑,两个酒窝就不合时适的跳了出来。 “我没看出来,我一向是个粗心的人。”笑意一闪,一个醉了的人,哪有这么亮的眼睛。 “我只是知道,这么大的江湖,与其我来找你们,不如让你们来找我。” “所以你大张旗鼓的放话说要拿我们,却一直耽在这里,喝了三天的酒,让我们以为你背后有什么算计,沉不住气。”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2 章 “不能怪你们,只怪江南的酒太淡,我一直喝不醉。而你们为了你们的龙头的安全,自然会来忍不住出手试探。” 青衣小厮怒极,忍不住仰天长笑:“对。我们学的就是当年的七大寨主,为了他们要保护的人尽数战死。只是他们可能想不到,九现神龙,入了公门,从龙变成了狗。” 一丝惊痛的光芒,像某只飞鸟掠过时张惶的翅膀。 “……跟我回去吧,你们谈笑楼若有冤,叫莫言笑来自首,六扇门会给他公道。” “呸”两道光,回璇,直指咽喉,自己的。 戚少商只得又拔剑。 据后来惊魂甫定的莲生姑娘说,他不像是在拔剑,倒是像拔出一道月光,一匹丝缎,便已切断了小刀断弦的去路。 然后戚大捕头在这个晚上第N次叹气:“不跟我去也行,帮我给你们龙头带句话,老时间,我在老地方等他。” 莲生姑娘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说,戚大当家叹气的时候很沧桑,但嘀咕那句话时候,两个酒窝越陷越深,又像个小孩子。 “能不能拜托你们,功夫不纯,别动不动学人自尽。” 然后呢?戚大侠就走了吗? 是啊,像所有的大侠那样。 没有别的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莲生姑娘用她依旧青葱的十指,半掩住唇,打了一个风情无限的哈欠。 只有一件。当戚大侠准备“嗖”的一声飞掉的时候,他看到那把掉在地上的小刀,然后停下来,两道眉折叠得,如同凤凰落羽时的尾毛。 那是柄什么样的刀? 很普通的银质小刀。京城五分斋出品,五分长,一指宽。 然后呢? 然后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戚大当家戚大捕头,瞪着那两个不知该逃还是该继续自杀的人,说了一句让日后武林佚事记录者们很伤神的话: “喂,那个谁,以后动刀的时候,别穿青色,很碍眼。” 2、霎敌霎我,谁道无聊 铁手走在旷古幽凉的月下。 山间,林道。 百级石阶寒露渐重,十里桂子暗香愈浓。他仰首,望了望月亮,想起同样的光影下,另一个人无数次凝望月空的神情。想像他此刻是不是也在这样驻足观看,想像他是否也听到了隐约的钟鼓梵呗。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想起了那一夜,那漫天的烟花下,曾有过怎样的倾心和背叛。 他叹了一口气,那女子,那眉眼,还在他心底,沉静得清清楚楚。还有,那日飞起的剑光。 剑光。 如匹。 剑尖直指咽喉、眉心,不及一寸!铁手就不得不飞了。 他疾退,飞入竹林。 剑进逼,仍是一寸。 剑芒掠如急电。之快、之急、之准、之潇洒,如同血色残阳下一道彩虹的横天出世,又像万顷江河忽然化作千丈寒潭。 铁手笑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不可一世的一剑。 退无可退。他轻轻举起了手。左手。 那秋水长天般的一剑,居然,戛然停滞。 剑,自然是好剑。而且是名剑。 离眉心,一寸。 “喂,大叔,你的轻功,变差了。” 铁手摸了摸鼻子,刚刚他也发现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体有点沉了。以前他的轻功虽然比不上无情追命,但至少比眼前这个人要好那么一点点。 “戚大捕头,进入公门后你的剑却比以前快了那么一点。可喜可贺。”六扇门前捕头、撤掌,堆笑。 “不,还是你的功力长进了,对付我居然只用左手就可以了。” “不,不。”前捕头笑眯眯扬起右手,食指上,勾着一条活蹦乱跳的,肥头大尾的鲤鱼。 于是现任捕头就很想一拳打掉他那满脸状似诚恳的微笑。 戚少商斜睨铁手:“大半夜的你来这大相国的后山做什么?吟诗?” 铁手好笑:“带条鱼来吟诗吗?谢了,不必。我只是探访,呃,故友。” 突然遇到久不见的好友,用什么来打招呼? 用欢喜,用眼泪,还有用各自成名的绝技? 两人都有几分欣喜,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于是铁手拎了鱼,戚少商收了剑,并肩慢慢往山上走。 “你来这里干嘛?” “还不是谈笑楼的案子……” “嗯。听说了一点。”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3 章 (¥—?*)#¥—?#*—¥_(?*¥以下省略废话三千) 戚少商只觉得头痛。 谈笑楼,朝廷第一兵器世家,五楼十,像所有好出身的人一样浅尝即止,挑剔非常。评事则大开大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九现神龙结交的多是北地豪侠,那个下午,却对这样江南春水般的人物有着快意亲近的感觉。而后,又有一阵长长的疑惑,却又不知,那惑,从何而来,幽幽的,凉凉的,盘在心底。 戚少商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莫言笑那种人物,两袖清风,只装得下江南的水气和月华,很难把他跟背义叛国联想到一起。 于是他一拉铁手:“咱们今晚正好喝个痛快。” 却见铁手一脸尴尬,慢慢提起右手,“呃,那个,我要去看一位,呃,朋友。” 3、明月千里故人稀 小溪尽处,竹庐,林幽。夏日里最后的花,飘摇着满坑满谷的黄。 远山凝翠,玉带缠腰,细细一道飞瀑冲下来,水气和着月色,弥漫在山谷间,隐隐有了虚无飘渺的空幻。 “好去处。”清凉的水气迎面扑来,连戚少商胸中也为之一漾。“这么好的地方,你倒瞒得紧,不知住的何人?让你一路欲言又止的?” 铁手在前,垂手,垂首。 戚少商暗暗好笑,不禁取笑他:“莫非,你竹屋藏娇?” 铁手突然一震,回过头,看他的眼神古怪得难以言说。戚少商一怔,突然想起了他避世的隐痛,大是后悔,正想把话题岔开。 鞘中的逆水寒轰然铮呜。 琴声忽起,如诉,追逐着水气,和夜月缠绵。浓得,化不开的伤寒。 戚少商的笑容在唇边还没有完全舒展开,已像这秋夜里戛然而止的美梦。 猛回头,眼里已经有了烈火。 “他?” 前四大名捕铁二爷铁游夏只能硬着头皮: “他。” 事后铁游夏跟追命说起戚少商那一刻的轻功,说你若在场,肯定也只能用追之不及叹为观止来形容。就算是逃亡的时候,也没见他用过这么快这么狂野的轻功。 简直就像一道奔雷。 (铁手插花:小戚啊小戚,就算不踩到人踩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你说是不是?)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4 章 一挑帘。一张竹桌,两副碗筷。 无人。 琴音,悠悠然的,在屋后。 咬牙,青筋崩现,九现神龙如惊雷的掠起。 墙,多了一个洞。 (铁手再次插花:……小戚肯定是故意的,拍完片子后咱们告他破坏生态平衡。) 屋后,是飞瀑落下的小山谷。正是落花时节,遍地风流。 烟尘里,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他额旁的几缕长发,飘了一飘,转了一转。 那么大的动静,他仿佛没有知觉,仍然在斯斯文文地弹着琴。中指抵俯,食指微挑,随着音律,慢慢的,慢慢的,挑出寂寞的孤弧。 他矜持的看着自己的手指,眼角带着烟和雾,仿佛他那皓白如月的指尖,弹一次,便能让他自己相思一次。 顾 惜 朝。 他还活着,他还敢好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九现神龙心中惊怒难言,迷糊的,直觉的,一剑就刺了出去。 这迷迷糊糊的一剑,比之刚刚那不可一世的一剑,更急,更快,更有如天外游龙,带着飞白,带着莫名的惊痛和仇怨。刺。了。出。去。 一声入肉的轻敲。 铁手。铁铸的手。 “少商,别激动,你忘了当年,你已经放过他。” 戚少商一怔,心中翻地一阵惊雷。是了,那年灵堂,自己还拦住了疯狂的老治武治,他的凌云志向,也忘掉了他手中的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甚至,忘掉了傅晚晴。 一年后,他的神智清醒了一些,不再频繁发狂,行动也如常人,慢慢的,又想起了一些人的名字,一些事情。虽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又一年,老医师飘然远逝,他想起了怎么弹琴,怎么对奕,想起了风中的花香,他还想起了晚晴,他的妻。铁手经常来看他,他也就认得,有一次,突然叫他大哥,就像他们结拜时,那么温良的,坦然的,依赖的,铁手拒绝的话也就说不出口。 第三年,他栽花、种树,引泉,读书。他好像记起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记起。闲下来,教那个孤女习字断文,跟大相国寺的住持杀上几盘棋,或干脆就在晚晴的坟前弹上一天的琴。人有时候钝钝的,有时候开口又会吓你一跳。 …… 戚少商听完了铁游夏铁前捕头一个时辰的述职报告。已经头大如斗。 “那么你告诉我,他现在是究竟是疯子,还是已经恢复了?” “不知道。” “不知道?”现任捕头的声音不知不觉就拔高了几层。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5 章 铁手只能苦笑:“真的不知道,他更多的时间是自言自语,可能很多事情他想起来了,但脑子经常犯糊涂,就像他知道是戚少商,也知道他做过的事情,但他好像不清楚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神智还不太清醒?” “那为什么跟他下棋还是被杀得有去无回。” ……… 4、青衣小冠作尘土 一阵说不清是什么的香味,带着清醒的诱惑,和着幽远的花香。动魄惊魂。 戚少商的脸立刻就青了。“他连滋味粥都煮得出来,你还说他神智没有恢复。”话没完人就已旋风般冲向里间厨房。 铁手没有动。他很明白戚少商。刚见面时的那一刻震憾过去,九现神龙,其实比他自己想像中要心软得多。 顾惜朝在看着杜鹃花。绯红色的花瓣,化在水里,仿佛还带着刚刚飘下枝头的怆惶,没有敛尽的美。 铁手带来的那条大鲤鱼,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却已有些醺然醉意了。 戚少商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顾惜朝盯着那花,那鱼,侧着头,在沉思。 他的肤色,竟然和月光并无二致,表情浅淡而悠然。那沉思的神态,仿佛面前的是一个终生解不开的迷题,玉石的质地,无法深入。于是他换了一个更为恍惚更为迷惑的神情。而月光,在他身后虚构了一个近乎白昼的夜世界。 这下连戚少商都留上神了。确有一抹迷茫,在他眉间挥之不去,就像迷雾之于花朵,水月之于楼台。以至于他看他的时候不能不注意他的眼神,那是游离神魂外的痕迹。 戚少商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两天自己真的很容易叹气。 会老的,他对自己说。老了的戚少商,息红泪息城主会毫不犹豫的一箭射杀你。 滋味粥,清炒小白菜,龙井茶。 异香扑鼻。竟似得了尤知味几分真传。 戚少商固然是惊骇万分,铁手却也想起自己那次悲惨的遭遇,以及刚刚掠起时已不太灵活的身材。我老了?还是最近吃得太好?那家伙,不是故意的吧?一想到尤知味那圆滚滚的小腹,六扇门前捕头铁游夏,就只能忧伤得像只得了厌食症的豹子。 一顿诡异的晚餐。列席者是六扇门前后两任威名赫赫的捕头,下厨人是一个潜逃三年的大魔头,侍酒儿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双眼睛灵活得如同春天第一只被惊醒的小鸟。 好可爱。戚少商立刻想起了远嫁辽邦的小玉,不由对她微笑了一下,抬手就想摸摸她的头顶,以示友好。不想那女孩却立刻低下头张惶躲开。神龙捕头伸出的手,凝在空气中,卓而不群,像只悲壮的羊。 铁手摸着鼻子打圆场,说她叫她小意,本是老医师收留的哑女,去年老人仙去,铁手见她无依无靠,就留她在这里照顾惜朝。 “这两个人,一哑然一痴迷,倒是相处得极好。只是小意少见人,怕生了些。” 角落里青衫一闪,戚少商的眼角就是一跳。走得快了,这才看到他的腿,一步跨出,跟上去的那一步,微顿了一下。戚少商目光一黯,终究是微跛了。(熊牙,熊牙,再次尖叫中) “他的武功恢复了吗?” “招式还乱七八糟的记得一些,内力早散了。” 戚少商吃了一惊,习武之人,内力如同生命般珍贵,那个狠辣得像剑一样的顾惜朝,那个轻身飞纵迫得他无处藏身的顾惜朝,怎么会甘心失去辛苦修来的功夫。 “他倒不怎么在乎。必竟疯了那么久,什么练功的法门都忘了。我试过,那身魔功,连同他以前的功力,确实荡然无存。也因为这样,我才敢安心的把他放在这里。” 戚少商也有些呆了。他还记得那柄神哭小斧,神鬼夜哭,泛着银光,撕风裂雾而来,撞散过他的罡气,切开过他的肌肤,那种切骨的痛楚,每逢梅雨时节还都在他的内息里隐隐作痛。而他的主人,却已经忘了。 “他干什么去了?” “下雨了,他去给晚晴送伞。” “什么??”九现神龙的神经处于连续跳线中。 “现在已经好多了,一年前,他还会三餐摆一副碗筷在对面,说:晚晴,吃饭了。然后一次一次的挟菜,仿佛晚晴还在他身边。”说到傅晚晴,铁手也是神色惨然,“近几个月他才有点明白过来,晚晴已经不在这里了,不管他怎么唤,也再不能回应他。” 想起那天抱着傅晚晴狂奔而去的疯狂笑声,戚少商心中一片茫然。虽然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收场,自己也咬牙切齿的跟老八说过,但亲眼看到了,仍说不清是痛快还是在恻然。 初见时的惊怒过去,他确实没有了杀这个人的意气。 连云寨早已烟消云散,雷家庄和碎云渊都已重建,虽然伤痛仍在,但那痛,必竟已是过去了。 何况,当年看过他的颠狂,如今再面对这样痴痴迷迷的顾惜朝,戚少商委烊狠不下这个心肠。 小小的坟莹,一簇。映着满院黄花。 “晚晴姑娘,现在才来看你,真是对不住。但这里很好,想必你也喜欢。”戚少商已经有点想不起傅晚晴的样子,每次见到她,他不是受了重伤就是中了奇毒,神思恍惚得很。连她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戚大侠,你的伤没事,休息两天就好。” 依稀是个如水的女子,温润得如朝雾,似彩霞。谁也想不到,会有那最后的一剑。 坟头已撑开一把紫竹绿荷伞,他忍不住看了顾惜朝一眼。那人青衫已湿,对自己恍若未觉,只痴痴望着坟头上几朵开得绚烂之极的小花,仿佛沉在一个深不见底的美梦里,面上,带着一个浮生若梦的笑容。 他痛恨自己,再见到顾惜朝,竟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妙之感。为那一战而死的人,实在是太多。可偏偏决战中的两个人,都活了下来。活得似乎都还不错。 所以戚少商只能纵酒。酒能忘忧。他本已把自己重新布局,把想忘记的小心翼翼的挖土埋葬。而今天,他却看到另一个人,让他不由的想,他是不是也该留在原地,任四周暮色苍茫,他独自一人,听那些冤魂夜夜悲歌。 铁手离去的时候,戚少商已经微醉了。他想这人倒是放心得很,也不怕剩下的两个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 “大当家,这酒不是炮打灯,贵得很。你这一晚,不知喝掉大哥几月工钱。”是清冷的声音,还带着窗外细雨的微寒。 “他那双手厉害得很,猎几个逃犯大笔赏银就砸到他头上,喝不穷他。”一顿,戚少商慢慢抬头,青衫男子眼神清彻嗓音清越,哪还有方才痴痴迷迷的样子。一撩衣袍坐下的姿态,又有了当年跃马横马的气势。 “你都想起来了?”虽然之前已经想到,戚少商的口气仍不禁紧了半分,冷了半分。 那人倒是微微一笑,神色自若:“你指什么?如果指你我之间,倒是想起了一些”。他微微的俯过身,隔着氤氲的夜色,盯着戚少商的眼睛,神情却是清彻得离奇。 “我们是朋友,又好像是仇敌。你含冤逃亡,我千里追击。” “顾惜朝,你…” “如果你要说的是我当年如何心狠手辣人神共愤之类的废话,我劝大当家还是免了。”截口一句,气得戚少商浑身发抖,那人却微垂了眼帘,音色清冷,仍是一派云淡风轻:“我依稀记得,当年是各为其主。你胜了,我败了。你失去了很多朋友,而我亦失去了晚晴。”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6 章 他叹了一口气,轻微的,漫长的,而又苦楚的,眉间慢慢又染上了恍惚:“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你失去的已不能再回,而我……晚晴,自你离开,世间也再没有我不可失去之物。” 戚少商却是听得呆了。心头一阵迷乱,只觉得眼前这人,真真假假,痴痴实实,全然摸不到头绪,也辩不出个虚实来。眼前全是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耳听得他音色清冷的说:“大当家的,我这醉花荫,可还入口么?” “我们一共对饮了两次。”戚少商的手,一看就是经过了寒外风雪,以及岁月的磨砺。宽大,干燥,层层厚茧。这样的手,握剑的时候很稳定,倒酒的时候,也很给人压迫感。 “第一次,旗亭酒肆。你和我,初识,偷高鸡血那没有掺水的炮打灯,你呛了,说它是毒,然后我们击剑狂歌。我以为我找到了毕生知已,却不知,你不动声色间,早已把我操纵在指间。之后,我每次想起那晚,都觉得生不如死。 第二次,开封鱼池子。已是生死对头,你却来跟我喝那断头酒。柔和绵长,是竹叶青吧。那次换作我装痴作伪,听你喃喃自语,意态萧索。那一刻,我只知道你是仇人,不是朋友。我答你的那些话,也全然不作数。 这是第三次,晴庐。这江南的醉花荫倒是清冽纯厚,我们再醉它一次。之后,你忘了恨,我断了仇。以后相逢就是陌路了。你再作恶,我必杀你。” 生不如死?全不作数?顾惜朝微挑了眉,些许笑意到了唇边,就成了一抹淡到遗忘的笑容:“进了公家门,大当家的话果然越来越多,不就是一醉泯恩仇么。请。” 两只景德镇上好的水晶薄胎杯,以同一个优美的,绝不回头的姿式,一轻一重的撞到了一起。 “碰。”霎时音影两散。 事实证明了,男人之间,酒喝多了是容易破坏气氛的。 小意三更时分被很大的声响吵醒。向来寂静的夜,今晚倒是热闹。热闹得过分。 “顾惜朝,你小心点,别给我一个杀你的理由。”沉闷的喝声。 “戚少商,我一直在等着,让你来杀。”分明的不屑。 一人终于怒极掠出:“你完全不知悔改。晚晴那样美好的女子,居然会为了你这种人而死,实在是太不值得。” 乱风吹朔影,冷月泄清辉。九现神龙的轻功又见长进,小意只是打开门再眨了一下眼的功夫,他已消失不见。 另一个人,淡淡立在窗前。小意揉了揉了眼,那是先生么?看起来,怎么有点不同? 顾小意到了七十岁的时候还记得,曾有一晚,先生青衫萧索,那么寂寞的,看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一样的风吹竹影,月色寂静。 但那晚的先生,微微仰头的姿式,有一种惊人的伤感。 “不值得么?”竹叶摇响,掩去一声瓷片破裂的轻响。 5、心有千千结 朝廷密令,击杀谈笑楼,以及莫氏满门。 蔡京的理由是:莫言笑不死,国无宁日。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死,你们死。 所以暮暮朝朝很痛苦。 他们跟了戚少商一个月,见识了神龙捕头的豪情纵酒,南地胭脂的千金一笑,看透了江南的烟花柳媚,夜夜瓦上霜寒。 还好,他们也听到了,老时间,老地方[size=2][/size]。 可是第二天,他们把戚少商给跟丢了。 戚大当家在星晴阁喝了一整夜的酒; 戚捕头出手缉拿了潜逃十年的飞天大盗; 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在落日楼击败了纵横江南的林家三英,只用了一剑…… 戚少商的踪迹,在整个江南传得沸沸扬扬。 都是老江湖了,知道声东击西,仍然左右为难。 幸好有密令传来,两个字。 京师。 星夜赶回京城,另一道密令已经在城门外等着他们。 一笔行书纵横姿媚,墨汁尚还酣畅淋漓: “中秋,大相国寺。杀莫言笑。” 天明就是中秋。 戚少商在惜花。 一株老桂树,绽了满枝疏隽,舞一穹清浅。 十里桂子暗香愈浓。 连水山水是没有花的。只有呼呼的风声,飞蓬着一怀黄沙。就像红袍所说,那里只长蒿子杆,哪能生出灵芝草来。但连云山水,人义,水甜。 他在那里五年,走马飞尘,纵横沙场,是他生命中最轻狂,最豪情,最肆意的五年。 红袍,红袍。轻念这个名字,又让他心里轻轻一痛。呵,在那个夜晚,连蒿子杆也是淡淡的白,红袍已经不是终年看不清眉目的英气女子。她的眼底眉间,无限暖暖的温柔,轻轻地唤他“大当家……” 这声呼唤,让他日后的每一个惊醒的夜里,每一个毛孔都忍不住战粟。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歌声,悠长苦楚,在寂静的空气里,犹如远方传来的梵唱。 白衣公子分花拂柳而来,戚少商微微一震。莫言笑竟真来了。 “我来赴约。”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7 章 戚少商打量他,觉得心头有点泛酸。为什么同样是逃亡,人家就可以保持冰雪之姿?一身洁白的袍子,远远看去,当真是衣不沾尘,素净得象是深山幽谷中一道清瀑。 “戚大侠不必惊异,莫家毕竟曾经财雄势大盘踞江南,欠我债的人多些,我躲起来,也方便些。”他笑得尔雅,像是阳春里的最后一场白雪。温暖和煦,又带着点快要消失前的轻愁。 戚少商道:“我倒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为什么不呢?”又是若有似无的一笑。 戚少商暗揣,这两天尽让他碰上神神唠唠的人物。也不多话,走上前,一拍对方的肩:“你倒藏得紧,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话音还未落,手还未拍到肩头大穴,眼前已寒芒大盛。淡青色的七点寒星,以一种银河倒垂的姿态,带着逼仄的光芒,直打他胸前大穴。 戚少商低叱,逆水寒出鞘。一剑就截下七点寒星。剑身一碰,寒芒再次暴开,更多,更细,更快,一丝丝,一缕缕,如烟雾,又像月笼寒沙,却是追魂夺魄。 戚少商没有退,他也无路可退——食指弯曲,勾了七勾,每一勾,都是一剑。 花雨满天。 林里的桂花香更是浓郁让人发晕。 “好暗器。” “这本是唐门的心有千千结,我嫌其太过狠辣刚强,将之稍稍改装,以合愁肠百转之意。戚大侠可还看得入眼?” 戚少商一扬眉:“你要拒捕,又何必来?” 白衣公子笑得温文且无辜,好像刚刚那个手微动就要取人命的人并不是他:“我只是想知道,戚大侠是来捕我,还是来杀我。” 戚少商苦笑“你这试也太……” 莫言笑截口笑道:“戚大侠莫怪,这一路走来,我委实……有些惊了。” 戚少商微微一窒,他经历过这样的逃亡,眼看朋友一个个,受伤,倒下,然后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的逃亡。 “戚大侠若是朝廷派来杀我的,刚刚我那样逼迫你,你已有足够的理由将我立斩于剑下。可你现在还好好的跟我说话。”他微微一笑,“九现神龙,还是九现神龙。” 戚少商一窘,略沉了脸:“你对我倒有信心,这样单身赴会,不怕我真一剑杀了你。” “莫言笑虽不算什么江湖中人,但生死关头,也未必没有保命之法”。雪衣公子一仰头,眉间就带了几分傲意。戚少商一呆,总算想过他像谁了。一个昨天晚上还见过的人。 顾、惜、朝。 “这件事,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只知道……” 话题刚起,戚少商已脸色一变,一掌将莫言笑震开。 “轰!” 雷家火器,霸绝天下。 莫言笑飞身,手里又有白光,闪了闪。 戚少商飞掠的身子也在半空中微微一震,然后反手一剑。 他想,原来是这样。 暮暮朝朝不是一个词。他是人,四个人。 他们是一个杀手组织。 第一个人,使的是飞椎,出身霹雳堂,跟当年的九现神龙还颇见过几次面,当然,现在连他自己也不认得自己。 第二个人,用刀,息刀王的弟子,一向对怎么用刀很有心得。 第三个人,是鹰爪门里将十丈飞鹰爪练得最出神入化的一个,三丈之内,取头如探囊取物。 第四个人,怒目金刚,擅,土行。 他们四个人,正好组成一个阵。一旦发动,从此不见,暮暮朝朝。 事前已经商量好,先用火器,用刀的再缠住戚少商,另外三人,杀莫言笑。 戚少商是大侠,不会无缘无故下杀手。而他惜花的时候,第四个人就已经藏在了花树旁。 他很得意,他觉得这个计划很不错。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巨人,竟可以屈身在地上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里。 可是,发动的时候戚少商竟,然,发,现,了。 所以他几乎是立刻就死了。不知什么东西,在他喉头轻轻一钉,眼前的一切,突然就黑暗下来。 刀光极快。剑势更快。 在第二个人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咽喉突然微寒。他想,他们竟然算错了,所以要死在名震天下的逆水寒下。 戚少商没有容情。三年来,他一直没有学会像铁手那样,只伤人,不杀人。他是江湖人,亮了兵器,就要见生死。 何况,他隐隐感到,有一个庞大的阴谋,正缓缓的笼罩下来,而中心那个点,正是莫言笑。 还有,他讨厌用刀的人。 长剑再展,已将飞鹰爪接了下来。这种外门兵器歹毒非常,他很想一剑削断那五根撕皮裂肉的钢爪,可是来人的兵器实在太长、太猛烈、太毒辣了,一下就抓住了他削金切玉的逆水寒。 所以他只好弃剑,出拳。所以第三个人马上就听到了骨骼折裂的轻响。临死还给了戚少商一个不敢置信的眼神。 戚大捕头撇嘴,这逆水寒中已没有了什么惊天秘密,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了他会死抱着不放。 突然想到雷家的火器,心头一紧,就听到一声尖啸,剩下那个人的飞椎已旋飞至白衣人身前,戚少商急叫:“莫兄,留活口。” 话音未落,使椎人已大叫一声,往后便倒,额上一记小小的红印。很小很小很小的的红印。像一个缠绵的旧梦。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8 章 戚少商眼神收缩:“温家的软红十丈。” 莫言笑叹息:“你知道,大多门派的兵器刃暗器,都会送到我这里来鉴赏。只是想不到,这软红十丈如此霸道,我挫了它的锐气,却消不掉它的杀意。”他瞟了戚少商一眼,“你倒对我很有信心。” 戚少商苦笑。他本就是天下第一名匠。 只耽搁了这一会,林外已脚声繁杂,数十余人掩近花林。 “跟我走。” “不行,他们见到我,我就必死。” “朝廷缉拿反贼莫言笑,闲杂人等回避。”竟是金戈铁马,摆出杀无赦的阵势。 可是,六扇门四大名捕第一替补戚少商戚大捕头,算是不算闲杂人等? 赶紧将莫笑言的衣襟撕下一块蒙到脸上:“你轻功还好吧?我不能跟他们正面起冲突,你负责掩护。” 莫言笑抿唇,眼睛里带了点笑意:“戚大捕头,不好意思,我刚刚被雷火震了一下,受伤不轻。怕是,飞不起来了。” 戚神龙的下巴就成功的掉了下来。 说话间,已有十数人闯进林来,一层一层,弯腰搭剑,便要结成强弩阵。戚少商吃过大亏,哪敢怠慢,剑锋一扫,一轮小石头就射了出去。 前面的人急退,与后面的撞到一起,顿时兵荒马乱,包围的阵脚稍乱。 戚少商暗暗摇头,金戈铁马,换了领队,还是那么没用。 “还等什么,走!”戚神龙的轻功是越来越好,一猫腰就飘过了树梢,莫言笑袖内银光一闪,一道游丝已系在他腰上,顺势一拉,整个人也随着戚少商的去势飞起。 冲出花林的同时,眼角瞄见莫公子自袖内甩下一堆烟雾弹,其间似乎还有金光乱射,现场顿时烟雾弥漫,伸手也五指难辩。 隐隐还听到莫公子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在为撕破的衣服心疼,还是为了那满树落花伤感。 6、水远,天远,西楼月圆 莫言笑一睁眼,就嗅到了绿色的竹意,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青青水气。琴声叮咚流怨,他竟有浅浅失意。 是在做梦?还是又回了温软江南? 绿柱顿移弦易断,细看琴筝,正似人情短。戚少商看着莫言笑恍惚的神色渐渐冷凝为沉落,自有一段伤心往事。 “这座山前后都已经被金戈铁马封了,你又昏倒,这里还算隐蔽,只好带你过来。” 戚少商顿了一下,似有点懊恼,“你竟真的受了内伤。” “谁家小楼,品调这般清幽?”莫言笑不答反问,这回换戚少商微抿了唇角,分明一个欲言又止的光景,“这匹山大得很,他们不一定能搜到这里来,等你内息畅通了,我再带你回六扇门。” “我的功夫本就不好。”沉默了一会,莫笑言淡淡道,“被秦飞轻伤了一掌,哪会这么容易恢复。” 秦飞轻?飞骑将军?寒消神掌? “是。飞骑将军秦飞轻,正是负责拿我的主事人。” “到底怎么回事?” 谈笑楼在半年前接了一宗大生意,大到本在五台山静休的莫言笑都要星夜赶回江南。戍边的赫连大将军亲自来到谈笑楼,说是西夏蠢蠢欲动,要火速制作一批新箭补充军备。 莫言笑与赫连大将军一席长谈,答应赫连大将军制作箭刺超过普通箭镞的两倍以上、刃口两侧铸满倒钩、可裂五层生牛皮的铜箭。而五十万枝,对谈笑楼来说也是百年中最惊人的买卖。 送走赫连大将军后莫言笑立刻召集大批匠师赶制此箭。制图,造模,锻炼,第一批箭出炉时已耗时三月,为怕军情紧急,莫言笑将先出炉的新箭约合五万枝,与江南知府林独鹤一起,亲自送往西夏边防。谁知在离边关五百里地,莫言笑收到飞鹆传书,只言江南锻造总部出了大事件,于是他将送箭一事托给林独鹤和大总管叶青衣,自己单骑简从返还江南。 自然,江南是没有事的,边关却出了大事。 据说赫连大将军试箭后大喜,设宴款待谈笑楼一干人众。一场大醉后,赫连大将军就此晕睡不醒,江南知府被人一刀斩下头颅,五关布防图失踪。据被擒获的叶青衣招认,是莫言笑与辽邦私通,令他们密盗关防图,送去的五万枝箭一验之下,倒有四万五是一折就断的竹枝杆。 莫言笑匹马还未踏进江南,朝廷已传下扑杀令。一夕之间,屹立百年的谈笑楼灰飞烟灭。 幸亏莫家百年来走的是凌云路而非草莽道,在朝廷里颇有人脉,明里帮着,暗里护着,门人弟子也有几个誓死跟随,才让莫言笑躲过了这几个月的数番劫杀。 只是,也到头了。 莫言笑轻叹道,“半个月前我接到你的传话,启程潜京,路上竟被飞骑将军秦飞轻截下。”他微摇头,眉目之间越发黯然,“这一战,我虽然脱身,门中仅剩的好手却也损伤殆尽。而且居然是飞骑将军亲自出手,看来朝廷里,也没人敢再帮我莫氏一门。” “为什么相信我?”戚少商两道浓眉,先锁成一个川字,再拧成一个结。 “因为你也曾和我一样,以未白之冤,背负血海深仇,千里逃亡。”莫言笑如玉的面庞突然染上悲愤,“我偌大的家族,近百年基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烟消云散,什么都没留下。而我甚至不知道为了什么。” 戚少商的手在颤抖,虽然他竭力想维持镇定,却掩不住那种淡淡的悲哀。长久的沉默后,戚少商在渐渐冷凝下来的气氛里低低叹了口气,“先休息吧,你的内伤不轻,以后的路还很长。” 屋里只剩下莫言笑一个人,他轻轻地抚过手腕上一方结得纹丝不乱的丝巾,沉默得像一座雕像。玉做的雕像。 “借你的地方暂住,他能用轻功了我们就会走。”戚少商在流瀑下找到那人,他正在拈起一片落花,手指极尽温柔,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散在眼前。 “你是谁?”漫不经心的。 戚少商大奇,“你又犯病了?还是装的?” 青衣人轻轻一哼,十分不屑,“不知昨天是哪位高人,嚷嚷着说以后相见,就是陌路人。” 戚少商气结。这个人说话还是这么不留余地。谁说的,像一根肉刺。 他忍住气,“在下戚少商,欲借贵地行个方便。” 那人看了他一眼,若有似无,沉静如水,“顾惜朝。” “对了,洗了一天的碗,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在下顾惜朝……” 戚少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前尘往事喜悦哀伤纷腾聚拢,汹汹然,不辩缘由。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9 章 青衣人恍然未知,袖手施施然走过,丢下一句,“这里除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疯子,就只有一个哑女,戚大当家,你带一个朝廷重犯到这里来,没想过后果吗?” 戚少商怔在当场。九现神龙,饮惯关外豪风烈雪,一向是个缺心少肺的人。 莫笑言再醒来,已是月上柳梢头。 披衣下楼,仰首一望,正值中秋。灰蓝色团云如同深黛天色,美得不似真实,一轮明月自树后,楼顶,云端穿出,跨过半天去,又隐了一半在空茫里。任他是江南风流人物,也不禁叹了声,“西楼明月灼人伤……” “……惜此三更霜渡鬓,一宿愁长。”有人曼声长吟,尾音消散在月色里,听不真切,却更显得意长。 莫言笑振衣而笑,“在下无状,扰了主人清雅。” 那人自花影里缓步走了出来,青衣宽袖,磨擦出娑娑之声,眉间带著浓浓的忧郁,让人觉得他这一生,只怕都难以展颜。 莫言笑微微一笑,“顾惜朝。” 不待他扬眉,他已截口笑道,“此处名晴庐,戚大侠又几次三番欲诉无言,我再猜不到此间主人是谁,岂非不识趣了。” 他一展颜,“想不到顾公子风神气度如此不凡,看来江湖传言,是全然作不得数的。” 顾惜朝淡淡道,“以前那些事,我已经尽数忘了。” “思多苦多,悟多伤多,不如尽数抛却,也未尝不好”。莫言笑附掌一叹,十分自然。 顾惜朝注视他半晌,突然间微微一笑,“你可饿了?” 酒,是好酒,莫大公子一杯入喉,连眼睛都亮了起来,“绵甜醇厚,果然是落日楼的醉花荫”,又微一皱眉,“只是勾兑时紫檀香似乎重了几分……” 顾惜朝淡淡道,“紫檀香有镇定宁神之效。” 莫言笑笑道,“想不到戚大侠竟是这样细心之人。” 顾惜朝头也不抬,“这酒这鱼,都是铁手送来的。” 莫大公子沉默半晌,悠然道,“听闻每年农历五月端午前后,云南边陲有湖名碧塔,杜鹃花争奇斗艳之余,风过处花瓣飘坠,常被湖中裸鱼误食。此花含微毒容易昏醉,鱼吞食后如醉酒般纷纷漂浮在湖面上,所谓“杜鹃醉鱼”。” 他含笑举筷,“我倒好口福,竟在此间看到秋后才开的杜鹃花,尝到当年风云人物亲手所调的名肴。” 顾惜朝冷冷的看着他以仙鹤之姿将一片细白鱼肉递入口中,突然道,“你可知这醉鱼要怎样才能做好?” “正要请教?” “只有云南碧塔湖中的裸鱼才嗜食杜鹃花,寻常鲤鱼,若想醉生梦死,只有将它放入一盆用杜鹃花榨出的汁液中浸染,汁七分,酒三钱,莫要多了,只能用竹叶青。” 莫言笑抚掌而笑,“正该如此,只有竹叶青的透明澄芳才配得住如梦的一道菜。” “只单这一缸花酒,已不知耗尽几许杜鹃。” 顾惜朝悠悠一叹,“待鱼醉至八分,刮鳞剖腹,淘尽内脏,以七分火,温煮一刻,置于精盘。”他一笑,眉目风流,“世人只道这鱼肉细嫩入口即化,却不知它的神经已经被麻痹得太久,被置于热锅中也不能挣扎,只能看着自己的血肉,慢慢化为透明。”他轻轻一晒,“没有梦死,何以醉生。”当真是不带半分烟火气息,莫言笑却是听得呆了。 “这道菜的精妙之处,就在此时鱼犹未死,神经知道疼痛,身体却无力挣扎,是以下筷时尚觉鱼肉坚韧,入口却已温软。试想,自骨头上生生扯下一片肉来,能不紧密么?” 见莫言笑不自觉得打了个寒战,他又淡若柳丝的笑了一下,夹起了一片嫩白鱼肉道:“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将佐以姜片,生葱,勾芡,少许清酒的一勺滚油淋上去……” 哗的一声,一向被视为有“魏晋之风”的莫言笑莫公子已推杯而起,一手掩了胸口,脸色苍白。 戚少商却在下一刻从窗外飘了进来,“你倒好福气,我山前山后四周打探,你却坐享其成。”理所当然的大马金刀的坐下来,筷子自然就伸了出去,“杜鹃醉鱼?好不怀念。” 几口鱼肉下肚,却见二人一脸古怪的瞧着自己,他猛一怔,想起什么,“顾惜朝,你这鱼,不会也要二十两吧。” “那已是几年前的价钱。戚大当家是要付帐还是要洗碗,悉听尊便。”语音方落,人已消失在楼边,似乎吃定了戚大当家身无隔夜粮。 莫言笑已经恢复常态,盯着他微显滞碍的背影,沉吟道,“据闻此人曾百般追杀戚大侠,致使连云寨兄弟凋零,多年寸草不生。却不想戚大侠胸怀如此广阔,纵有血海深仇,此时也不肯趁人之危。” 戚少商脸色一沉,“此人的妻子当年对我有恩,她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要我们放过他。” “却不尽然,戚大当家若是想杀,就一定杀得了。”莫言笑春华秋蔽,侃侃而谈,“言笑也在逃亡中,相护者众多也自知生机艰难。更何况,当年你们一个追一个逃,从边关到京城,整个江湖地覆天翻,戚大侠能在毫无生机的情况下一次次绝地反击,虽说是天理昭昭,但若说此人没有容情之处,言笑却是万万不信。” 戚少商一挥手,苦笑,“都是前尘旧事了,如今他已半残半颠,我委实不想再与他计较。不提他,你再说说当日送箭的情况。” 梦里不知身是客。 夜晚使人柔软,何况还有一轮圆月,穿云流华。 长夜未央。 戚少商洗完了碗,抹干净了桌子,给莫言笑疗了伤,待他沉沉睡去,再把那件案子想了一遍。还是在云雾里。他就想,他是要去找线索,还是等那个线索自己来找他? 戚大捕头办案不外这两个办法。 琴声在风里飘。那一排排红色的花灯,真是让人恍惚。 这琴,已经弹了有两三个时辰了吧。那家伙难道不知道琴声只能遣怀,太多了也是一种噪音,让人心头发堵发慌。 弹琴的却是小意。顾惜朝站在一旁袖手望月,一派萧索,“你手上拿的那把就是逆水寒?” 戚少商一扬眉,“不错,你又不是没见过,装什么糊涂。” 顾惜朝微一摇头,“我已然忘了。”他向他抻出手去,“可否一观?” 戚少商呆了一呆,才知道这人是在向他要逆水寒剑。顾惜朝向戚少商要逆水寒。他讽刺的笑了下,“执念这么深么?” 把剑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居然在想,当年旗亭酒肆他顾惜朝若是也这样温言相求,他是不是就会把逆水寒给他?就像李陵初次见面就以宝剑相赠。 顾惜朝却没有想往事。他在拔剑。 剑身铮鸣。黝黑的剑尖在月下光华一闪,仿佛能切断一片云的形状,一棵树的影子。顾惜朝想,还真是好久不见。 他记得这柄剑。怎么会忘呢?一度辗转反侧,随后求之不得,最后它劈空而下,一剑就劈断了自己的泪痕,劈入了自己肩胛。那么的痛,那么的不心甘。 顾惜朝笑了,“果然好剑。”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10 章 戚少商目中却无一丝笑意,直直地看着顾惜朝,直欲看入他的五脏六腑。此时正值滚滚月华,半幕云霞半幕水烟,照着顾惜朝平静无波的侧脸,无数水尘空中起舞。 他想,“他好镇定。” 他是真的忘了吗? 戚少商自从进入晴庐后第三十三次想起这个问题。 他也问自己,你希望他忘了呢? 没记错的话,顾惜朝只有二十六岁。戚少商想,他的一生是否就此终结? 而后数十载,都作野鹤闲云,茍安于室,日日对牢心中那人,无它牵挂。 生活简单如斯,倒也符合理想。 “晚晴就是死在此剑下。”他还是说了。同时也畏缩了一下,惊异于自己的残忍。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忘了多少,记得多少?几分是真,几分又是假? 顾惜朝仿佛迟疑了片刻。 “晚晴……”他低低地唤这个名字,宛转的,无限深情,眼角眉梢又带上雾和水气,“晚晴,她最后,说了什么?” 戚少商一怔,才想起顾惜朝并没有亲历傅晚晴的死亡,“铁手没告诉你?” “他一直没跟我提起。”顾惜朝淡淡道,“他怕我发疯。” 记忆里她的最后一句是“疯子,还不快跑。”这一句话成了顾惜朝三年的梦魇,挣不脱,解不下,放不开。也不想放开。 “我想那一刻,她一定是怨我的,他的丈夫,和她要的天差地远。”幽幽的叹息,带着朦胧的醉意,带着恍然的苦痛。 戚少商记得,傅晚晴确是死在铁手怀里的,“她说她是爱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去爱。而她最后的愿望,是让铁手放过你。” 顾惜朝就痛楚得只能合上眼睛。 她死前,念念不忘的人居然还是他。而这一切,却要别人来告诉他。顾惜朝竟然只能用想象来祭奠傅晚晴最后的死亡。 顾惜朝心中大痛,迷迷糊糊的,逆水寒一展,便向脖边抹去。 戚少商大吃一惊,他本就戒备着,却没到他会自尽。食指一弹,指心一粒早就准备好的小石头划了个弧形,疾飞他右腕劳宫穴。哪知顾惜朝内力虽失,招式却还精妙,剑光一凝,疾飞的小石立时裂成十几片飞射回来。戚少商避头让过,正要一掌拍出,却见那人一剑之后,就呆呆站在一旁,也不进击,他那一掌也就发不出去。 是自己过分了吧,他想。不禁收了掌,柔声道,“别闹了,把剑给我。”顾惜朝痴痴然,不作声,也不反抗,任他把剑取去。戚少商松下一口气,还剑入鞘,然后悄悄的,一指点向他背心灵台穴。 电光火石,变故又生,顾惜朝身形一错,凌空出脚,步法还很曼妙,流水般的身形却微微一滞。只慢得这一刹,戚少商固然是被他一脚揣进潭里,那一指却已点中了穴道。 发什么疯。不就是提到了傅晚晴么。 九现神龙水淋淋惨兮兮爬上来的时候,已经气得脸色发青。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他恨恨的,看往那个被他一指点倒的人。 顾惜朝倒在傅晚晴的坟前,紧闭着眼,微湿的长发贴在额上,倦倦的,卷卷的,像做了一场大梦。 他想,这个人真是疯了。突然就想到了息红泪。这还是近两年来戚少商第一次敢肆无忌惮地想起息红泪。 他想起了她的美,她的泪,她睫毛的颤动,她唇角的温润和眉间的无限凄凉。她还是在毁诺城做那高高在上的仙子,一切都没变,除了取消了那道无聊的禁令。于是江湖上的人都说,息红泪,终究还是他戚少商的。可是他自己知道,红泪,是已经不屑于再杀他了。她决定不爱了。 他顺便也就想到旗亭那个晚上,他和他说起各自的心上人。他说等那对小羊下奶就娶她,他说他刚刚新婚燕尔,两个人相视一笑,都是眉目生辉。然后下一次,就是在鱼池子了,他说,君失红泪我失晚晴……然后戚少商就对坟前那个沉睡得天荒地老的人愤恨起来。凭什么他就可以封闭起自己的世界,日日沉浸在对往事的怀想里。 那一场泼天祸事,伤心岂独顾惜朝?! 一旁骇得抱琴而立的小意却是看呆了。 7、却道天凉好个秋 “可有莫言笑下落?” “属下无能,无相山方圆数百里,山道繁复,遍搜全山还需时日。” “没时间了。那人确定是戚少商?” “他蒙着脸,可有人认出了逆水寒。” “既然进了山,狼群再多也是没用。与其搜山,不如惊动这山里的老猿……” 戚少商在思考。 昨晚的憋气自然是一个原因,越来越安静的山林也让他发寒。只怕主事人已换,金戈铁马向来不懂隐密为何物。 晴庐所在虽然七扭八拐很难找到,但有人出入就会有人知晓,到时不但莫言笑难保,还要连累到顾惜朝。 一想到顾惜朝戚少商就是一阵火大,那人恶贯满盈,被抓到了也是罪有应得,管他作甚? 昨晚闹得天翻地覆,今天早上起来那人居然全忘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戚少商觉得现在面对顾惜朝,还真左右都是个无可奈何。 莫言笑内息略稳,他就已不想耽搁在这里。 无相山离开封府不过十几里,平时全力施为的话,两人一个时辰便能赶到神侯府。 但前提是,他们得先离开这座不知埋有多少伏兵的山林。从林入城,从城进府。他没有把握能护得莫言 笑周全。 同样的,他甚至不敢离开这里去搬救兵。 九现神龙戚少商在一个美丽的早晨面对飞瀑流泉摆出一个很英伟的姿式沉思,突然就听到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戚檀越早。 无声无息,突如其来。 戚少商一惊回头,就看到了一个很老的和尚。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11 章 每次看到这个和尚戚少商都会想,他到底有多老? 第一次见他,在三年前的和亲大会上,四大名捕搜捕药人,他就站在诸葛神侯身旁,也是喧了一声佛号,那是默许在寺内杀人的佛号。 第二次是在皇家的大典上,他站在辉煌的寺庙里,为新诞下的皇子剃下第一缕胎发。庄严得让人不可逼视。 第三次他在寺庙组织施粥,笑得像个老菩萨。 但他每次看起来都真的很老了,雪白的眉毛胡子垂下来,几乎遮住了整张面孔。双肩削得像雨夜里的孤峰,颧骨直要耸入云霄。 他在晨风里低咳,似乎经不起秋风拂扫,随时都会飘飞出去。 戚少商自然知道他不会真的飘飞出去。大相国寺的住持会被风吹倒那才是个笑话。 天下最著名的寺庙里那个最著名的住持会不会有天突然跑到你面前说,阿弥陀佛,你好你早,只为了跟你打声招呼? 自然不会。 所以戚少商含笑起身的时候,已经知道事情有点不好。 “真是天凉好个秋啊,令大相国寺的铁叶禅师也出门到处蹓跶。” 铁叶禅师凝视戚少商半晌,微微一笑:“戚擅越何不将莫公子送到敝寺暂住。” 他倒是直接。 戚少商上前一步,笑道,“禅师何时理起这样的俗事来了?” 很老的和尚微喧佛号,竟也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金戈铁马搜索无相山,扰得全寺上下不得安宁,山邻也多受惊扰。” 他微微一顿,平心静气的道,“戚擅越何不请出莫公子,老衲保证他在寺内毫发无伤,直至六扇门神侯府来接回。” 戚少商心里微微一动,这倒是个办法。 “不知五台山的清朗大师,住持可认得?”笑声朗如月华,莫言笑飘然而出,意态潇洒。 “莫公子果然是谪仙人物,可惜前年造访敝寺,老衲竟然不在寺中。”铁叶禅师双手合什,“五台山清朗大师,正是我多年禅友。” 莫言笑拱手作礼,“哪及住持大师万一。”这两人一问一答,倒是不带半分火气。 莫言笑随即道,“清朗大师也是我多年至友,一月前他邀我入山避难。”莫大公子微叹一声,“谁知山中暗藏刀兵,飞骑将军好生厉害,累得清凉寺火光冲天。”他抚过自己的胸口,露出一个真正难过的表情,“在下祸大仇深,内伤犹寒,实不敢入寺有违禅师清休”。 说得倒真是客气,言骨铮铮,分明就是不信任大相国寺的住持。 铁叶禅师静默了半晌,却是答非所问:“此间乃我故友之所,他一生行医,若是此地遭了戾气,日后老衲也无颜面见故友。” 莫言笑点头,“大师看来也是要用强的了。”戚少商顿脚,今天这人吃错了药,一向温良如玉的公子突然变成了荆棘林。好深的刺。 他也知道,莫言笑不能跟他回来,他必须把莫言笑的生死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所以他的手也移到了剑柄上。 垂暮的老和尚,仰首望了望那一线飞瀑,居然没有喧佛号,而是叹了句“天凉好个秋。” 一片水雾就扑了过来。 戚少商心知不妙,这些水雾被内力一催已有排山摧石之力,非同小可。大喝一声,长剑挟出鞘之威,以平生之力推向怒卷前来的水雾。 水花四溅。戚少商只退了一步。 “一年不见,檀越剑术又精进了。” 水光里,银芒一闪,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一道白影平飞出来,一卷袖袍也卷了过来。“好厉害的暗器,莫公子,你还是随老衲回寺静休几日吧。” 戚少商挥剑进击,截住水光那一卷袖袍,一挺身,剑如星飞,直映得莫言笑脸如淬玉。眼看就要裂袍而入,却见一根枯竹似的手指伸出来,又是“嗤”的一声轻响。戚少商只觉得一股力道撞到剑身上,柔和之极却也霸道之极,逆水寒几乎要脱手飞去。大骇之下拉过莫言笑疾退,却再也不敢再妄动。 要不要在他年近三十岁的时候,才让他知晓,天外有天不只是一句江湖切口,戚少商好笑的想。他盯着铁叶的手。铁叶禅师的手指,却已经安安静静的缩了回去,袖袍无风自动。 这铁叶禅师入佛门前原就是位了不得的人物,文武双全,挂单大相国寺后,连两代天子都皆尊其为大师,三十年前已隐然领袖禅林,如今渐成传说人物。 戚少商知道自己万万不是敌手。他瞄了一眼眼色苍白的莫言笑,大是头痛,内伤未愈又受新伤。莫言笑莫大公子,你可还能伶牙俐齿? 他还想,到了铁叶禅师再把手指伸出来的时候,他还挡不挡得住? “禅师何故要惊扰内人安宁?”清清静静的一句话,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忧愁。 铁叶大师被劲气冲盈得浩浩欲飞的袖子就突然垮了下去。戚少商甚至觉得,连这个老和尚脸上庄庄重重的神色,也随之垮了下来。 自然是顾惜朝,却不知从哪处云烟水雾里踏出来,青衣宽袖,不染轻尘,活脱脱就是深山归隐的名士做派。 “我倒宁愿禅师是来赴上次未完的棋局。”他说得清清静静,似乎全然未把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放在心上。 杀气却已消弥。 局。自然要设在松下。 铁叶禅师的手伸了出来,却也只是一双普通的,青筋纠结的,几乎快要枯萎的手。 顾惜朝在微笑,“此局你我下了一年,如今已到中盘,大师今天来可要把它下完?” 铁叶禅师看了他一眼,静默道,“何必心浮意躁,一切自有定数。” 顾惜朝点头道,“禅师说得对,惜朝必定澄心澈虑,全力以赴。” 棋局一摆出来就是厮杀方烈的局面,莫大公子倚松而立,双目隐隐流光溢彩。对棋道戚少商虽然不精,却也看得出双方纠缠得正紧,白方合围方成,黑子左右腾挪要冲开血路。这局棋繁复无比,中路边角俱有缠斗,戚少商只瞧得几眼,已觉得头晕脑涨。 茶。自然也是素手奉新茶。 铁叶禅师揭开茶盏,划去茶叶,抿了一口,想了一会,落下白子,方盖上茶碗道:“采的是天上水,烧的是粟木棒,好一味碧螺春。” 小意一笑,抿嘴退下。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12 章 顾惜朝应声落了黑子,淡然道,“世人皆道浓茶香郁,只有真茶客方懂得青茶的好处。” 铁叶禅师似已把整盘棋翻来覆去想了个透彻,落子极快,“世间万物也如同茶,皆是从清浅至浓郁到渐渐淡薄,愈多愈苦,终究却散作无形。” 顾惜朝扬眉一笑,“禅师莫非还未放弃渡化我这块顽石?” 铁叶禅师弹指落定,“顾檀越可还是堪不破心魔?” 戚少商一惊,顾惜朝已洒然落子,说不出的潇洒,“堪不破的事自然还是极多,但正如禅师所言,一切皆有定数,脱不得前因后果,自然心静神怡。” 两人都是落子如飞,说话之间,棋中局势更为激荡,腹中黑龙摇头摆尾,眼看就要一飞冲天,活棋无虞。 “吾眼中之棋局,佛眼中之吾等。奔波劳碌,懵然无知,状似繁华似锦,实则简单无休。”铁叶禅师叹息,一指落下,白子合围之势已截住黑龙去处。 顾惜朝略皱了眉,想也不想,手中黑子落下,生生斩断一条飞龙,“休与不休,禅师却是说得早了。” 几着下来,白龙虽折其一,但腹中黑龙想要尽数突围却也无望。 铁叶禅师伸指拈去棋盘上的落花,喧了一声佛号,“檀越那一着,还是太过霸道了。我佛说,人世浮缘,本就是一场大劫。” 顾惜朝只提子谈谈道,“佛祖还需寻个地方清休,也未必就能淡然居心。禅师还是把心思放回棋局上,惜朝可要逐鹿中原了。” 戚少商在一旁却看了个云深不知处,见黑子范围越缩越小,心道这人还是一张毒舌,口气比天大,偏还张狂。 铁叶禅师漫应一声,白子落下,“自古强极则辱,檀越何必与天意争锋?你看这周围,此时还花草烂漫,明日说不定就天降寒雨,自此伤了筋骨寒了心,不复盎然生机。可知天命无常。” 顾惜朝晒然一笑,“禅师怎么着相了。这刻看虽覆灭,明年雪霁云开便可重整山河。此番夭折花草,却已是一个轮回。” 铁叶禅师一怔,一着黑子就叭的尘埃落定。 这一着,非但黑龙一举活出,而且白棋四子棋筋皆要被吃。 棋局急转直下,看得莫言笑心旷神怡,连戚少商也不觉眉飞色舞。局势瞬息万变,竟已是白方岌岌可危。 铁叶禅师朗声笑道,“檀越果然不凡。”一子落下,却是弃了己方的飞龙。 黑龙既活,之后十几着就下着更快,几起几落,混乱的局面顿时一清。 黑子虽然妙手成活,白方却也就地谋生,弃子后双方的实力已相差无几,边角之地更可一争。 顾惜朝微笑,“不想竟下成了残局,禅师可要将之下完?” 铁叶禅师拂然叹道,“中盘子多而难明,残局子少而难悟。” 顾惜朝含笑而起,“残局固然值得惋叹,但是也只有在残局时,才能把一切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铁叶禅师豁然长笑,哪里有什么老态,“且容老衲回去思索几日,再来应檀越妙着。” 顾惜朝目光一闪,“小意,送大师回寺,顺便把这盘残局送过去,让大师仔细思索。” 铁叶大师再看了顾惜朝一眼,微笑道,“自当如此”。 再不多言,携了小意飘然而去。 戚少商松了一口气,这老和尚,武功高得吓人,性格倒是爽快。 莫言笑闭着眼,似还在回味刚刚的棋局,半响,拊掌而笑,“顾公子心思敏锐,这一战当真精妙绝伦”,话音未落,却咳出了小半口鲜血,“佛家功夫也果然精妙绝伦,隔着半幕水墙,还有如此惊人指力。” “你面带青郁,体内必早有寒气,拈花指至阴至纯,精气侵入血脉,气血遇寒则凝。你刚刚在这里站得越久,寒气也就越重,死得也就越快。”顾惜朝一撇嘴,运笔如龙,写了张字条丢给戚少商,“药房在后面,大当家的不会连几昧草药都不认得吧。” “你会医术?”戚少商讶然,这人还有什么不懂的? “原本不擅”,顾惜朝冷冷道,“现在久病成良医。” 戚少商其实很喜欢煎药,一个江湖人,嗅到草药香的时候就说明他还有生机。再说这香气在山谷间弥漫,和着夕阳,和着水雾与花香,竟有了一种奇特之极的韵味。 他记得此次相见,顾惜朝身上就一直带着这种若有似无的药香。却不知这两年,他到底吃了多少药。想到这里,他的心就紧了一下,又痛快了一下。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戚少商拿把破扇子守着药炉,忍不住就笑了,“莫公子还有精力吟诗,看来这药果然神效。” 莫言笑也笑了,“当然有效,神医林苍冥也曾纵横医林,他留下的满屋医书自然不是摆设。”他宛转的叹了口气,“顾惜朝的缺点,就在于他天资太高。” 戚少商听得有趣,顺口问道,“聪明有什么不好?” 莫言笑正色道,“人一旦天资纵横,就容易不通人情世故。此人想来自幼练武习文,易有所成,也就容易自我膨胀。偏又出身欠佳,既自卑复自傲,性情也就容易偏激,如再不懂俯就谦和,就如龙困浅滩,无所作为。他要走的凌云路,正是天下最趋炎附势的官场,职位对等尚能互利互惠互留颜面,低位者却只能任人踩踏,若事事与人争个高低,自然容易招来嫉恨,更难一飞冲天。” 一顿,他悠然道,“顾惜朝的悲哀,就在于他选错了投身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戚少商默然,莫言笑单是这份眼光,已属一流人物,端是厉害。回想顾惜朝前半生确是如此,那般智计手段,只能飘零江湖,后来用来追杀他戚少商,更是杀鸡用了黄金刀,全然不对路。若他能谋得官职领兵沙场,以他的才干,迟早飞龙在天,可惜歹毒自私如傅宗书,却是用不起也用不对他。 他又用得起吗? 悚然心惊。他想,戚少商,你众家兄弟的血都为你白流了,居然兴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何其不义。然而这一刻,他仍忍不住猜度,若当初在他辗转投书时就能遇到他,连云寨是否是顾惜朝的更佳归宿? 林中突有大片惊鸟飞起, 莫言笑忍不住微晒,“说人是非,报应来得好快。” 8.落花人独立 “你若死了,我怎能独活。” 说这话的人,还活的好好的。他想,可是当时,他怎么就那么坦然的,诚挚的,一心一意的说,“你若死了,我怎能独活。” 怎能独活? 生不如死。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13 章 莫言笑每次看到顾惜朝的时候都会想,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忧郁得满不在乎的人。 他凄风苦雨的站在爱妻坟前,肩头还有几朵刚飘然下树的落花,他温温软软的,款款情深的,“晚晴,又下雨了。不要怕,我总是陪着你的。”细雨里,他的目光有一种化解不开的,不事张扬的温柔与清冽,含蓄而哀伤。 “这里已经被发现了,我们还是离开的好。”莫言笑叹道,他想,为什么是我来开口。 他想起刚刚跟戚少商一起欣赏了林边渐渐升腾的尘烟和满山乱飞的乌鸦,突然想起一句唱词,“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于是他看了看戚少商,正打算开玩笑让他抱琴来,却发现他正在目不转睛看着自己雪白的衣袍,莫言笑就不禁退开了半步,轻抚衣袖笑道,“戚大侠,言笑这衣料虽不矜贵,也是江南女儿精心织造,还是莫要伤她们的心才好。” 戚少商一耸肩,还未答话,林外已有人朗声笑道,“戚少商戚捕头戚大侠在家吗?” 戚少商脸色就微微一变,“独臂流云李纵纵。” 莫言笑也叹了一声,“江陵第一名捕。” “你认得他?” “我倒宁愿不认得才好。” 莫言笑遇到李纵纵是在一个很奇怪的场合。 义庄。 义庄就是停放死人的地方。 每个城镇里都会有那么一个不受欢迎却不得不设的驿站,招待的是那些缕流魄千里不得还乡的幽魂。 莫言笑来江陵义庄,是要将一个客死他乡的莫家子弟尸骨带回江南。 他刚走进义庄的门口,就看到一个独臂人。 独臂人在看一具打开的棺材。 棺材里除了死人还有什么好看的? 不,除了死人,还有血。有暗红色的液体从棺材的缝隙里滴下来。 一阵冷风卷过,连莫言笑也感后颈一寒。 据说人死后两三天再开棺,因为空气在血管流动的原因,死人会滴血。 那独臂人笑了,悠悠的说,“我知道这是方圆三百里内最干净的一个义庄。但就算最忠于职守的义工,也不可能把每具棺材的内沿都抹得干干净净,千面花蜂子,你就不能把你的洁癖收敛一点么。” 那个看起来比死人还像死人的死人就跳了起来。 剑碧如幽,映得独臂人的脸上一片诡异。 但这剑芒也仅止于映绿了他的脸而已,流云般的袖子卷住了剑锋,那绿莹就不能向前再推半分。 于是千面花蜂子就真的变成了死人。 后来莫言笑对他的大总管说,李纵纵此人,先是将易容术天下无双的花蜂子逼得诈死逃生,又利用花蜂子爱洁如命这一点,把他从几十个义庄里找出来,胆大谨慎,内力深厚,出手绝不容情,是一流人物。 刚刚这个一流人物正用他纯厚华丽的男中音,不急不缓的道:“戚少商戚捕头戚大侠在家吗?顾惜朝顾公子在家吗?莫言笑莫楼主在家吗?” 戚大捕头却像个贼一样的溜回来。 “林外大概有五十人左右的剑手,二十人左右的强弩阵,倒没有看见金弋铁马。” 冲?还是不冲?是个问题。 “剑手好说,那个强弩阵倒真正头痛,不知莫大公子有没有什么妙策?” “没有。”干净俐落。 …… “那就只有我用逆水寒开路,先伤执弩的,你们趁隙冲出去。只是小心李纵纵。” “嗤”的一声轻笑,戚少商就想起了那年的生杀大帐,他也是这样冲出去,一剑就劈裂了十八尊的硬弩,但他的兄弟……他的兄弟…… “顾惜朝,你笑什么。”隐隐咬牙。 “我不从这里出去。”淡淡的一句。 戚少商立刻就炸了,“你少在这里添麻烦,你以为我想带上你吗?还不是因为铁手答应了傅晚晴。” 那双眼睛就定定的看着他,“铁手答应了晚晴,关你什么事?” “你……”戚少商怒了。 “落花流水强弩阵,五人一组,四轮连发,十丈内连只苍蝇也别想飞过。那五十名剑手身手虽庸,却正好组成一个万流归宗阵法,不管什么高手,只要陷于阵中,伤人不难脱身却万万不能。”顾惜朝冷笑一声,“如今他们阵法已发动,戚大当家想要从双阵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呵,请恕惜朝一介书生,不能像七大寨主一般誓死相从。” 戚少商怒火早起,一拍桌子,“顾惜朝,你不要得寸进尺。”那字,已是从齿缝间一个一个咬出来。 人影一闪,白衣公子已拦身在两人间,含笑道,“顾公子于此间伏凤多时,必有脱身之法。”瞥了戚少商一眼,笑得像只狐狸,“你急什么,人家只是说不能从这里出去。” 百尺流瀑,泻出一天一地的幽凉。玉溅雪飞,千点万滴地喷洒过来,武功再高,也无从防御。却也没有必要防御。 飞瀑后竟有一道天然缝隙,幽幽暗暗,弯弯折折,恍若通往幽冥。 “林苍冥当年避祸此间,请好友为他留下这最后一着退路。”顾惜朝看了一眼莫言笑,“巧得很,好像正是你们莫家手笔。” 莫言笑左右一探,讶然道,“倒真是莫家机关。”他一指缝顶道,“这里暗藏巨型条石,只需一触机关,巨石落下,此洞将永远封闭。”他皱了一下好看的眉,“倒是一条无归的退路。” 顾惜朝接口道,“此时正是水瀑丰盛的高峰,巨石落下的声音会被流水声尽数掩去,巨石携有微量炸药,崩塌后与石缝连成一体,就算是最猛烈的火药,也很难将石壁再炸开。” 戚少商皱眉道:“这石缝是通往哪里?”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14 章 顾惜朝一摇头,“这正是要冒险的地方,林苍冥临终前跟我说,这里可直通云阳里。不过我可没走过。” 云阳里是无相山脚拜香歇息处,若通到那里,开封府不过咫尺之间。 “是要面对强弩剑阵,还是碰碰运气?真是两难啊。”顾惜朝宛转一笑,眉目如画,“二位,你们走是不走?” 戚少商一惊,“你不跟我们走?” 顾惜朝看了着他,眉间又浮上恍然的神色,“我要在这里陪晚晴。”他眉目一扬,“何况,我答应了大哥,绝不轻离此间。” 他脖子轻轻上扬的弧度有拒人千里的气势。 留他在这里。戚少商心里有个声音,蠢蠢欲动。 三年前傅宗书伏首,京城大乱,顾惜朝这只小卒的生死并未引起太大关注。如今正值风卷流云,他再出现,另外一些人,就不会容他再活下去。 他身上负有逼宫之罪,他身上负有药人之秘,他身上负有傅宗书勾结朝廷大员的隐密,每一条,都足够他死一千次一万次。 留他在这里。 顾惜朝必死。 而他,就不必再面对那些夜夜呼号的冤魂时,只能沉默以示。 也算守住了对铁手和傅晚晴的承诺。 他听到机关拔动的声音。 他听到机括启动时齿轮的声音。 他听到头上巨石缓缓移动时与泥土的磨擦声音。 他也看到书生一袭青衣站在他面前,一大蓬雪屑冰珠般的水雾飞溅在他身上,似一个伤痛的旧梦。 他听到他用一个风去了无痕的声音说,“大当家保重。” 某年月的某一日,也是凄风苦雨,青衫书生含笑地,眉目舒展地,“此时无银无物,只有一曲酬知音。” 他就只能闭上眼睛伸手猛的一拉。光电火石。 面前一黑,尘土飞扬。 戚少商是个大侠。而我们知道,大侠常常会做傻事。(众人怒,他不做傻事我们看什么……) 顾惜朝一挣未能挣开,也就不动,只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戚少商冷冷的,“你得跟我们一起走。” “你怕了?”冰冷的声音无怒也无喜。 是,戚少商怕了。 他只是仗义了些,又不是真的是头猪。从连云大帐到开封地牢,看多了顾惜朝的居心叵测翻脸无情,对现在这人的恬淡冷漠宠辱不惊更觉猜忌。这个人,这一张俊秀沉郁的面孔下,永远不知藏了些什么样的龌龊心思。 9.微雨燕双飞 “卟”。黑暗里闪出光亮,莫言笑已经擦亮一个精巧的火折,笑得温良,“两位,既然没了退路,还是莫要斗气,是进是退到了山下再作计量。” 戚少商不是第一次在暗道中逃生。他还记得连云密道,那么深幽,那么苦闷,那么仇长。他看着劳穴光孟有威马掌柜冲出去,以一个义无反顾的姿态,他看着红袍伏在他身旁,那么多的血,她却露出了一个梦幻般的笑容:“大当家……” 还有一个人,在洞外,耀武扬威的,带着杀意的清朗,“戚少商,你还在不在?” 他紧紧扣住了这个人的手腕。 那么用力。 他是真的真的很想,一剑杀了他。 顾惜朝却没有说话。 他在想,这地缝为什么这么短? 莫言笑也在想这个问题,才走了半盏茶功夫,他甚至已经能看到另一头透出来的隐约天光。 一条通往山脚的地道,怎么会这么短? 地道里没有暗器,没有机关,没有凶险,它甚至还很干燥,很平坦。可它就是太短了一些。以至于三位美貌与智慧并重,诡计与轻功齐飞的青年才俊站在它的出口处面面相觑。 云阳里?云研岭? 戚少商茫然,莫言笑眨眼,顾惜朝却不得不苦笑。 不知是林大神医临终前语音模糊,还是顾大公子神思恍惚,生生把云研岭听成了云阳里。也不想想人家林神医的秘道是用来躲避江湖仇杀,跑出几里路就够了,哪里需要一条开到山脚的地道。 这地道有用吗? 还是有的。刚刚他们在阵前,现在他们在阵后。 微雨,天色却还明媚。 一声鹰鸣,顾惜朝轻轻一震,“猎鹰。” 已有十数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追踪三人身影而至。最先一人笑声浑厚,“戚捕头,要蒙脸可就要快一点?” 戚少商一咬牙,“走哪边?” “云研岭有索道,可断索暂时退敌。”顾惜朝轻声道,“你们两人走,或还有一线生机。” 戚少商不看他,径自向西跃去,莫言笑叹息一声,拉起顾惜朝的手,“你这七窍心肝玲珑心肠这会怎么胡涂起来,他既带你出来,自然要护你周全。”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15 章 顾惜朝微怔,突莞尔一笑,“难为了戚大侠。” 戚大侠确实气得要吐血。 强弩大阵虽然没有结成,但一路行来,背后飞弩利箭遍地开花。戚少商虽有一身绝世剑术,但终是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顾全了那个又顾不全这个。莫言笑机关暗器巧绝天下,却因内伤甚重,又是被人追的地步,机关没用,暗器也全然派不上用场,只能尽力舒展轻功以求不拖后腿。剩下一个顾惜朝,更是自顾不暇,他缓步而行尚如常人,如今发力奔走,虽有莫言笑提携,右足偶尔的凝滞和内息的紊乱却是当不得假。 戚少商想起他千里追杀自己的灵动身法,也不禁生出黯然之感。 好容易奔到断崖边,两岭之间约二十丈,云深雾笼,铁索却已断了。 戚少商气结,独臂神捕果然谨慎。若在平时九现神龙猛提一口气猫腰也就过了,现在……他自问没办法 拎两件包袱飞渡关山。 一迟疑,追兵已近。 “你先走。”戚少商一声断喝,莫言笑不再犹豫翻身而起,戚少商一掌击在他腰间,将他送出数丈远,莫言笑袖中银丝一闪已系上对岸树梢,一扭腰,飘然若仙。 顾惜朝目光一闪,“好一着隔空使力。” 正要去抓顾惜朝,一堆剑弩凌空射到。戚少商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长剑鼓足劲风,正待向后扫去,莫言笑在对岸一眼见着,脸色剧变,急呼:“不可。” 顾惜朝一伸手就将戚少商拉得倒退三步,自己却是一个踉跄,戚少商心知不好,咬牙运劲,拖着他再远退三丈,只听“嘭隆”一声,长箭在地上炸出丈余的大坑,竟是挟着火药。 莫言笑在对岸遥遥苦笑,“奔雷箭。”莫氏出品,必属精品。戚少商乍舌,要是不知就里用剑硬格,现在天上飘的可能就不只是火药的碎屑了。 脑后突然劲风凛冽,锐气逼人而来。这一阻,李纵纵终于赶到了。连同他五十剑士中的一半。 只这一半已经足够拦下顾惜朝。 戚少商不能救他,他已经被那只袖子缠上。 “戚捕头,你已经不是江湖草莽,我们同朝为臣,何必伤了和气。”李纵纵倒是不慌不急,局势稍嫌意外,但还在他掌握中。 “久仰风卷流云的大名,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你把顾惜朝和莫言笑交给我,今天我只当没见过戚大侠”。 戚少商想,怎么听怎么有阴谋的味道。他冷哼,一剑刺了出去。 顾惜朝手里也有剑。这把剑当然不是他那把有长长泪痕的利剑,只是随手从一个剑手手上夺的,用的是般若无相手。 这还是铁叶那个老和尚教的,无需内力,指法精妙,用一盘残局换来。他想,有点想笑,当年他学棋时可没想过还有这种用途。 剑上无力,剑法再好也就是个摆设。他咬牙,刚刚凭招式精妙,长剑已经划中一个剑手的手腕,他甚至已经看到那个剑手眼中的绝望。但他没有办法深入。 他顾惜朝连一个庸手的手筋都没办法挑断。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阵恍然。 围着他的剑阵虽然不像万流归宗剑阵那样滴水不漏,但只要他的步法稍微滞碍,只怕就得被这凌烈的剑势所创。 能不滞碍么?他想。右肩已然中了一剑。 一道剑光。 李纵纵总算见到了名震天下的逆水寒。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略宽,三尺七分长,不会变绿,也不会变蓝。但它是一道剑光,直射了过来。 戚少商的剑。快。 李纵纵大喝一声,独臂劲气鼓起,另一边长长的空袖风卷流云,汹涌而去,霎时间已到了戚少商背后。 逆水寒的剑光却倏然一折,一剑斩在空袖中段,如斩蛇七寸。空袖一个翻滚,怒涛卷空,倒涌回李纵纵胸前。 李纵纵哼了一声,撤力抖袖,眼前就失去了戚少商的身影。 戚少商破剑阵,只用了一剑。其实他只是举了举逆水寒,其中两个剑手就畏缩了一下。 只这一下,剑阵立破,顾惜朝踉呛而退,眼中也看不出什么神情来。 对岸莫言笑袖中那缕银丝终于飞到,戚少商左手一拉顾惜朝,一挽银丝斜飞而起。 身后李纵纵冷笑,“还来这招。”一挥手,已有十数颗铁菩提从不同方向激射而至,银丝立断。 旧力已尽而新力未生,眼看两人就要坠回包围圈,顾惜朝微哼一声,伸手在戚少商肩头一按,顿时又平升了数尺。戚少商却被这一按拉得直坠下去,大怒道,“顾惜朝,你果然信不得。” 李纵纵微微一笑,手中长袖一挥一卷,已缠住戚少商的脚。他已看出莫言笑武功平平,顾惜朝身法虽快,却没什么内力,不足为惧。只需缠住戚少商,另两人可一举成擒。 弄断铁索的时候他就想,如果他们往这边来,总有一个跑不掉。他倒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戚少商。 这流云袖里的真气平日当困不住九现神龙,但此刻他人在半空中,脚下没有借力之处,被这流袖一卷,身形顿时下跌,心知不妙,一脚倒勾在树枝上,凌空挥剑,裂袖。但身形到底是被截下来了。 顾惜朝人已流云般飞掠,眼看即将到达对崖。电光火石间,戚少商一扬手,一道黑光已缠上顾惜朝的腰,却是一条十余尺长的腰带。顾惜朝眼见将落到实地,却被戚少商这一扯之力拉了回来,戚少商却借势飞离李纵纵的流云袖,一掌击在顾惜朝胸前,叫道:“你们想要顾惜朝,给你们就是了。” 顾惜朝自半空中朝包围圈落下,脸色苍白,厉声道:“戚少商,你好大侠……” 李纵纵知这二人仇怨纠缠至深,却不想在这生死关头也尤自相互算计,大是惊愕。见顾惜朝右肩溢血,胸前又受了一掌,青衫猎猎,如同一只垂死的青鸟直坠下来。想起之前太师密令要生擒此人,怕他伤势过重无法交待,伸手便接。 变故横生。 顾惜朝人方入手,一股劲气便冲撞而来,正是戚少商方才击在顾惜朝身上那掌。隔空使力,混元一气。 就算李纵纵万般机警,也未想到有此一着,触手只觉劲气灼人。铁手的混元一气神功何等厉害,虽然在戚少商体内七转八转已磨掉几成火候,但仍是浑厚刚劲直撞向李纵纵的七经八脉,他倒退一步,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不觉松开了顾惜朝。此时戚少商轻身一人,一掠就已窜到莫言笑身旁,再腰带一引……那腰带既长且宽,充盈劲气,铁菩提竟是打之不断,顾惜朝再次随腰带飞起,大笑道,“李捕头下次千万记得带飞刀”。三人没入林中瞬间不见。 这几下兔起鹘落千折百转,所有人都瞧得呆了。 待几个轻功稍好的捕快反应过来再越过断崖,已慢了不知多少步,只能在树林里胡乱搜寻,哪里还有三人的踪迹。李纵纵坐在原地调息,竟似伤得不轻。 半晌,冷冷微笑,“好一个顾惜朝。” 10.可怜烟花不堪剪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16 章 那是一双如玉似烟的手。 指尖的颜色是粉色的,带着一点怜意,肤色却如同远山上的白雪,沁人的凉 。 那不沾阳春水的食指,带了一抹水痕,在桌上轻轻划过,却是极秀丽的簪花 小楷。 只写了两个字,惜朝。 他心中大恸,举目向那人望去,只见烁烁闪闪,满目俱是烈烈烟花,丝丝缕 缕,如落霞如锦绣披洒下来,生生灼痛人的双眼。 顾惜朝睁开眼睛。白衣公子轻袍儒雅,一脸笑意的望向自己,“顾兄醒了? 伤口可还痛么?” 他一扬眉,莫言笑却已笑道,“顾兄莫怪言笑唐突,只是这一路走来,言笑 已生出几分同栖连枝之感。” 他一声长笑,“能亲眼见到戚少商与顾惜朝联手抗敌的,天下能有几人。却 不知顾兄在戚大侠肩头一按的时候说了什么?却令李纵纵栽了那么大跟头。 ” 顾惜朝轻哼一声,似不想理会,眉目一动又忍耐下来,“借我打力。反间之 。” 莫言笑抚掌长叹,“顾兄端是胆大心快,那独臂神捕就算再精明强干,也万 料想不到戚少商能隔物伤人,又不伤那物分毫。李纵纵既伤,包围也就难成 。”他笑意一闪,又道,“其实也怪不得李捕头,世人只道戚少商与顾惜朝 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却不料仇敌有时也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单是这份默契, 已叫人艳羡。” 顾惜朝却连哼都懒得哼了。 夜,凉得好像要倒出水来。八月十六的月光,扬扬洒洒,更显皎洁如盘。 莫言笑轻笑,“月色何皎皎。奈何,却不利于深夜潜行。”两人匿身于树影 内,没有生火,言语又轻,倒也不容易被察觉。 顾惜朝淡淡道,“世间事不过如此,终不得两全。” “但顾兄算无遗策,言笑却当真佩服得很。” 顾惜朝凝视莫言笑,白衣公子雪白的面庞上不带丝毫杂色,更衬得一双凤目 流光溢彩,不可方物,“顾兄用计脱困,一环一环,确是心智拔群。” 顾惜朝一脸淡定却是瞧不出喜怒,仰首望天,连原本微有寒意的双目也带了 月光的惘然,悠悠道,“我用计脱困?” “顾兄让小意随铁叶而去,岂非已料到晴庐必泄?顾兄若要避祸,那时便可 与小意一起去了,李纵纵胆子虽大,却也不敢轻易去惹大相国寺。”莫言笑 的笑意更加意味深长,“你伤悼爱妻隐居避世固然是真,铁手不能容你轻离 此间却也不假,而顾惜朝,又怎会是受人钳制之人。” “哦?”顾惜朝微笑道,“这么说我是料定戚少商会带我出山了?” “戚大侠虽与顾兄仇深似海,却是胸襟磊拓之人,行事不拘一格。再说他一 向怜惜顾兄之才……他既身在局中,一言一行自有顾兄精心算计,既是九现 神龙强带你出山,日后铁手也无话可说。”莫言笑一笑,眉目舒展,“顾兄 惊才绝艳,且不说有何大志,光是在棋艺小道上的纵横碑阖就足以让人折服 。若是雌伏于山林,连言笑也会甚觉扼腕。”他一顿,眼中光彩更溢,“顾 兄如龙入海,言笑乐见其成,却还望看在这两日相处之情,助我洗雪沉冤。 ” 天际晦暗流光,顾惜朝袖手仰望,神色间仍是悠然平静,不置可否。 月色里人影一晃,却是戚少商回来了。 一物迎头掷下,“顾惜朝,烤只小鸟来尝尝。” 李纵纵没有追来,看来伤得不轻。 两大阵法没人居中指挥,也如常人一般。 金戈铁马满山乱窜,又怎敌得过苍凉大山夜夜茫茫。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17 章 猎鹰么?此时已经成了火架上飘着松枝香的小鸟。 “看来五更天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突围而去了。”戚少商伸了一个懒腰,大感 满足。他想自己身手还是很不错的,上起树来比狸猫还轻,剑气一伸一引, 那傻鸟还未展翅就进了自己肚子。 他看了顾惜朝一眼,沉声道,“刚刚我回头看了一下,晴庐倒没什么,我们 三人既走,李纵纵也不是一个迁怒的人。你安心随我去六扇门。”他声音低 了一下,“瞧在铁手面上,神侯总不会难为你就是了。” 顾惜朝恍若未觉,背影却轻震了一下,夜色下,他目光中的迷蒙之色似乎更 重了。 莫言笑瞧着两人,双目中渐渐升腾起笑意,溶在月华下,又顷刻消散。 “当”的一声幽响,却是大相国寺的钟声破空传来。 戚少商眯眼,现在可不是敲晚钟的时间。 钟声敲到第六响,不禁是戚少商,连莫言笑眼中都露出惊疑之色。顾惜朝却 已振衣而起。 钟声一连二十响,愁苦悠长,惊得林中宿鸟纷飞。三人齐齐一震。二十响是 丧钟,竟是大相国寺的住持去世了?!三人对望一眼,目光都是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戚少商长身而起,却是问的顾惜朝。 顾惜朝神色讶然,摇头道,“不知道。” 戚少商打量他片刻,觉他惊异之色不似作伪。何况,铁叶禅师本是他的棋友 ,一心想要渡他入空门,必要也是他的强援,顾惜朝没有理由相害。 这样一想,神色就松了下来,“那和尚莫非是太老了寿终正寝?” 话音未落就见顾惜朝一脸讽刺的望向他,连莫言笑也是似笑非笑,他一愕, 尴尬搔了一下头道,“凡事要往好的方向想。” 莫言笑却没有心思玩笑,沉声道,“如果铁叶禅师之逝不是巧合,那嫌疑最 大的自然最后跟他动手的我们三个……”他苦笑一下,“这手借刀杀人果然 厉害,大相国寺上千弟子,又熟悉地形……” 顾惜朝却伸出两根剔透得如玉的手指,晃了晃,悠悠道,“错了,是两个。 ”他正色道,“跟铁叶动手的是你们两个,我只是跟他下了一盘棋。” 戚少商一瞪眼,“你那盘棋只怕叫他少活十年。” 莫言笑含笑一拉顾惜朝,“走吧,现在大家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三人也顾不得月光,在林间发足疾走,都大感背上生寒。 遮遮拦拦越过树林,眼前已是一片坦荡。崖边一片长草深及人腰,越过这片 草地,下山也就快了。 三人对视一眼,均感有点不妥,突听近旁一阵轻响,戚少商一缩身就要隐入 草丛,莫言笑眉头一皱,一拉他,三人斜飞至断崖前,闪身到陡壁的阴影里 。却见十余个僧人急步走来,用数丈长的竹杆细细扫过草从。戚少商心下佩 服,若是他们藏身其间,此时必然露了踪迹。 耳听到一个僧人愤然道,“顾惜朝这卑劣小人,住持一意视他为方外之交, 却不想被他派遣伺儿下毒,不然以住持功力的精深,怎么会突然坐化。”另 一接口道,“此人狼子野心,必遭天谴。”众人纷纷接口,却都是大骂顾惜 朝。 铁叶禅师竟然真的死了?昨天动手的时候还那么龙精虎猛的?伺儿?难道是 小意?戚少商心中一动,向身边的青衣人侧目望去,却见月光照在他惨白的 脸上,目光一片茫然,又似有悲苦之意。戚少商竟觉大是不忍,不觉就把手 伸到他微颤的右掌上,轻轻一握。 顾惜朝却是猛的一震,回过神来,目光如电在戚少商脸上一转。他忍不住暗 骂自己,“戚少商,你老毛病又犯了,还嫌死的次数不够多么。”正待把手 抽回来,顾惜朝却也是反手一握,低声道,“你既信我,我必不相负。” 戚少商一怔,却是听得呆了。 11.一剑解千愁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18 章 “还没擒到人么?……” 说话人穿了一身锦袍站在大堂上,铜香炉中散发的袅袅紫烟萦绕在他周围,使他的面庞沉浸在无尽的黑暗中,看不真切。胸前隐约有五绺长髯如铁,不怒自威。 “主上放心,飞骑将军已抵京师,正赶向无相山。” 阶下答话的青衣人挑了一盏白灯笼,灯光中,他的脸更白。衣更青。 “擒不到,就杀了。不必留手。” 戚少商在月光下瞪大眼晴,盯着前方山路上出现的零星人马,双目露出惊惧之色,“飞骑黑甲军?!” 被李纵纵追捕他还可以一笑了之,可这世上还有比名震天下的飞骑黑甲军围捕更糟糕的事吗?!戚少商仰天长啸壮怀激烈,自从遇上那姓顾的,他就没遇上一件好事,尽是逃命。 “咦,真是黑甲军,几天不见,真有点想念。”莫公子很诚恳的微笑,心下也嘀咕,之前虽然也有逃命,但还不至狼狈至此,自从遇上戚少商,简直就是危若悬卵…… 当下,戚少商看向顾惜朝,莫言笑看向戚少商,都是眼神游移,心中暗自下了决定:以后若无必要,定当离这只瘟神远远的。 顾惜朝却在微笑,“看来只好改道了。”他脸色苍白,青衫染血,眼睛却亮如像天上的星光。 改道?戚少商恨不得一把掐死他。除了出山就只有进山,说得轻巧。 当然他也知道,黑甲军既到,眼前这条一马平川的正道是不能再走了。李纵纵和金戈铁马或许不能完全封死官道,惯战沙场威名赫赫的黑甲军却无庸置疑。 秦飞轻的天罗地网,岂非是号称连只蚂蚁也不能爬过?! 可是……戚少商含恨再看一眼那万般诱人的大道,为之气苦,早知道这样,还万般辛苦的爬出来做什么。 三人悽悽惨惨的复向山林中投去。 夜晚猫头鹰的叫声像不像死神的呼叫? 林中有数道破空声划过,戚少商矮身在灌木丛后,头皮一麻,飞骑将军的手下,果然不是寻常庸手。 上风处十几个黑衣人连弩结成阵势,慢慢一处处搜索过来。 伤人不难,露了形迹却大大不妙。戚少商正在发愁,莫言笑袖子一动,里面飞出块什么东西,卟的一声落在数丈外的草丛中。黑衣人闻声搜去,却听那草丛里哂哂嗦嗦一阵乱响,几个黑衣人惊叫一声倒退出来。 场面顿时一乱,三人趁机真气一摄,猫腰窜了过去。一阵风过,叶子筛筛而响,黑衣人全被那一阵纷乱吸引,竟是全无察觉。 “什么东西?”跑在前面的戚少商大奇。 “蛇精。专门引蛇的药。”莫言笑的袖子又是一阵波动,却掏出一把粗粗短短的熏香,迎见一燃,一股异香顺风飘过去,就听得背后卟通卟通,想到是黑衣人倒了一片。 连顾惜朝都忍不住轻笑道,“果然是逃亡的行家。” 戚少商一直觉得莫言笑那看起来空空荡荡的袖子实在是乾坤无穷,好象什么东西都能掏得出来,从天下无双的暗器,到制造混乱的闪光霹雳弹,从引蛇精迷人香七步倒,到救命的金创药银蚕丝。他绝不怀疑他的袖子里还会有碎银子金珠子玉饰绢花等一系列随时可以订情的东西,他甚至在想,如果他们要在树木里生火作饭,莫言笑会不会从袖子里掏出个铁锅来? 只听顾惜朝低低又是一笑,轻声道,“莫大公子,天快亮了,你的后着还要留到几时?” 戚少商猛然回身,对上莫言笑几分无可奈何几分钦佩的眼神。 西南方猫头鹰的叫势更急,莫言笑边凝神倾听边笑道,“不是我隐瞒,京城分部确说过有弟子来接应我。可我没想到戚捕头这么不小心,竟真泄了行迹。”他嘴角带了一丝笑意,“我只知道接应的人在河边,不知弄到船没有?” 戚少商气结。他发誓,进了六扇门不管诸葛那老头怎么说,都要赶紧把这二人转交出去,然后溜去边关找赫连。他宁愿作人军前小卒,也不想再跟这二只不尽不实的狐狸打交道。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戚少商刚飞出密林就看到一条大河,汹涌奔腾。对岸,遥遥有水田漠漠。 好一派田园风光。 更好的是,人高的芦苇丛中紧系着一条皮艇,上面矮身伏着一个劲装青衣人,沉声道,“公子,这边。” 戚少商眼睛也亮起来,这条沧水通过渭阳后汇入黄河,一泄千里。此处水势激荡,皮艇一冲之下,千军万马也难阻挡。 莫言笑率先一掠而下。 戚少商脑中突然警机乍现。 破空声瞬息而至。 顾惜朝本就身法慢于二人,落在最后。一道突如其来的箭光,穿林而出,带着凌厉的杀意,带着清晨朦胧的露水和微风,直向他背心射去。 箭势太快,顾惜朝听到风声的时候,几乎能够感到箭尖冰凉的寒意已刺破他背后的肌肤。 他双眼一闭,心中轻叹,竟是连念头也来不及泛起。 剑光后发而先至。 戚少商的剑,快。 他一剑斩中飞箭,反震之力传来,逆水寒几乎要脱手飞去。 掌中有汗。冷汗。 那一箭被他劈歪了几分却力道不减,顾惜朝向右一踉呛,那飞箭就贴着他的身体插入地下草皮中,兀自嗡声颤动。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寒意一重,旋即又把目光错开。刚刚电光火石,竟在生死间走了一遍。 谁能射出这样的一箭。戚少商想,他的手臂此刻兀在发麻。 只这一阻,莫言笑那边变故也生。 方竞在等机会。天南一刀对自己拔刀的速度很有信心,他和那个被杀的谈笑楼弟子身形相仿,又是天色晦淡的黎明,而对任何一个处在逃亡中的人而言,绝境中突然见到自己的部下,紧绷的神经总会有几分松驰,几分不设防。 在莫言笑从山坡上一掠而下的时候,他已断绳,举橹,任谁看都是要奋力划艇的样子。 他的刀,在橹里。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19 章 拔刀的一瞬他还在想,这个人施展轻功的姿态加上他的一袭白衣,跟这个有点伤感的黎明,很相衬。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莫言笑已经出手。 那道碧绿色的暗器从出手到绽放的速度,却也是方竞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他连想都没有想过的暗器,当然也避不过。 暗器破橹而入,直嵌入他的肺里。炸开。 那只是一片像翠绿树叶的东西。在这个冷清的早晨,逐然飞起,在方竟刀未拔出前先切断了他的生机,取走了他的性命。他最后一点知觉,是听到冰雪般的声音,“谈笑楼三百八十七个弟子,我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白衣公子轻声道,“而我却从未见过你。” 方竟颓然倒在皮艇上,双手浸在江水中,皮艇已迅速向前移动,他失去生命的双手在江水中划出两道伤感的水痕。 莫言笑背负双手站在艇上,风吹起他的衣襟,欲飞。 皮艇直往河心冲去。 戚少商顾不得背上生芒,一拉顾惜朝,人已大鹏般迎风掠起,向皮艇直扑过去。刚掠了数丈,顾惜朝却脸色大变猛的一挣,拖着他便往后扯。 两股力道一撞,戚少商真气为之一滞,两人直坠下去,摔了个七晕八素狼狈不堪。 却听“轰”的一声,那皮艇竟在河中央被炸得四分五裂。浓重的火药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戚少商从草丛里爬起,直瞧得目瞪口呆。只见一河皮艇的碎片,连着血腥气和纷纷飘散的灰屑,飘在清晨的雾气中,瞬间又被浪花卷得不见。 大河苍茫,哪里还有白衣公子的半点影子。 他?死了?戚少商颤声道。 “我没看到。”顾惜朝略一摇头,脸上更无一丝血色,“我既已想到他们杀了谈笑楼的人,就断不可能留一条逃生的皮艇给我们,莫言笑……他也该想到。” 但那么威猛的炸药,那么事出突然……戚少商心头一寒,那般丰神如玉的公子,竟一瞬就生死叵测,而他,终究还是没保住他。他身上负的秘密,是否也随着这无耻的暗杀尽数湮灭?戚少商一握剑,脸上染上悲愤之色,“他不会死,他还沉冤未雪,断不会就这么死了。” 顾惜朝安静的瞧了他半晌,方淡淡道,“他死没死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们再站在这里,却是一定要死了。” 芦苇深处,已悄悄掩上十数人。均是黑衣轻甲,渐成合围之势。 一鞭一锤疾飞,均是取向顾惜朝。 飞骑将军的手下都不是等闲角色。他们也都看出那个青衫人身无内力,肩上带伤,又奔波一夜,已是强弩之末, 顾惜朝只能退。 他一退,戚少商就动了。 他拔剑。 而他一拔剑,人却也变了。 他已不是戚少商,他变成了一柄剑,甚至是一把刚镌冶出炉,还带着焠练时那刻骨铭心的痛与美的剑。 使锤的双手飞上了天,血光四溅。戚少商一声长吟,剑光再展。 莫言笑的死似乎激发了他的意气,那被他苦苦压抑的,骨血里快意恩仇的意气。他仿佛又变回了当年仗剑江湖的九现神龙,他的逆水寒呼啸着,身上的衫袍激扬着,衣袂飘飞着,浓眉耸剔着。脸上的神情,是激切的,愤怒的,也是快意的。斜、劈、砍、刺,与其说是剑走轻灵,还不如说他整个人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千人斩,全身上下,融入到绝烈的杀意之中。不死不休。 这还是戚少商三年来第一次全力使剑。 黑衣人已胆寒,慢慢向后退却,使鞭的似是领头,仍想勉力咬牙一试,然后他就再没有从冉冉剑光里出来。他的双鞭都已被逆水寒绞碎,他的生命,同时也给剑光所夺! 剩下的黑衣人仿佛都被这杀气所震慑,齐声一呼如潮水退却。 那辉煌的剑光,映着清晨初起的日光,照在青衣人脸上,如水银般流动的光芒,惊疑不定。 顾惜朝微微眯起眼。 好凌厉的剑。 好煞气的剑。 好……斩愁的剑。 逆。水。寒。 12. 一把淡青色的匕首 顾惜朝并不喜欢江湖。 他自幼秉承的,是男儿志在天下,胸怀百万兵甲,保家卫国,鏖战沙场。自然不欣赏那些江湖中人,就像他当年对三乱说的,那些人,镇日里舞刀弄枪,只为了义气,全然不把性命当回事。这样的人,这样人生,于家国天下何益? 他淡淡的看着戚少商,专注的,带一点困惑。戚少商握着他的逆水寒,面上愤怒之色兀未消散,他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是为了那个莫言笑么?他想,这个人还是那么单纯。 虽然进了公家门数载,戚少商身上却还带着江湖特有的草莽英气。他的快意剑,他的淋漓仇,他喜欢并信任一个人就像他长剑划出去的速度。还有他剑下的豪情侠气,身边的红颜香浓,他在江湖上如日中天的声名,都使他看起来就像是无数个武林传说里的那种寂寞英雄。 英雄会一直活下去,然后不死?得道成仙?顾惜朝嘲讽的想,然后他左肩胛下的第三根骨头就隐隐的痛了起来。 一路又数度差点与追兵狭路相逢,不知是戚少商刚刚那一战震慑力太强,还是搜索了一夜人乏马困,追兵的注意力总是差了那么一两分,二人有惊无险堪堪避过。 要离开这无相群山,除了下山正道,只有两条路。一是返回主峰的云研岭,过雁愁涧、从侧面流泉峰下山,路途虽远,绕道到开封需要两天,但也最安全,黑甲军和和尚虽多,也不能全线密防。第二条路则是沿河而下,自鹤忧谷经过,再绕回开封,只需半日。但其广深十余里,千岩万壑,重峦叠嶂,以兵家来看,是一个极其凶险的死地。 “不从峡谷底走……”戚少商冷哼了两声,睨了眼身边已隐然见汗的顾惜朝,“简直是自找苦吃。” “秦飞轻的黑甲军身披玄甲,虽不至于像金戈铁马一样笨拙,但山行终是不便。从峡谷山腰上穿过,路虽凶险,但也不易在两端及山顶被人奇袭。” 山雾掩敝之下,乱石巨木若隐若现,顾惜朝似走得颇为艰难,过了半晌才道,“我若是秦飞轻,也不会扬长避短,他的黑甲轻骑在平原才能纵横无敌,此处地势险要,尽可以丢给李纵纵把关,以你一剑之力,倒是可以一冲”。 “李纵纵在你手里吃了大亏,现在只怕还未恢复元气。”戚少商手脚并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攀过一道山梁,总算到了一块平地,只是地势窄小,左右不足一丈,稍不留神,便易坠落谷底。 他叹了口气,回身去拉顾惜朝,突又一笑,“你这人胸中大有丘壑,可惜……当年醉心权势,为人帮凶,否则天下之大,怎会没有你施才之处。” 那人眉目一扬,对他伸出的手已是视而不见。戚少商一呆,那人已静静站定,身后,是四壁如削的峡谷,横亘在苍茫天地间。山风吹过他淡青色的衣衫,鬓发微乱,一双眼眸比之往日更加深沉晦暗,几乎看不清真实的色彩。 戚少商方想是不是把话说重了,已听到他悠然长吟,“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戚少商眼睁睁看着那人眉目间竟微微绽开笑意,如雪融大地,心下隐隐就起了一层寒意,但在寒意之下,灵魂底层,似有什么正在咆啸,正在挣扎苏醒。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20 章 他微一皱眉,压下心头烦燥,向石壁间掠去,“这下要赌运气了,却不知前面等我们的是谁?” 突听石后有人一声轻笑,“有劳戚捕头挂念,不枉在下一番苦候。” 只听得马蹄声响,一行人自石壁转角处骑了出来,为首者一身紫色袍甲,眉飞入鬓,口角含笑,容貌甚是清雅。 戚少商瞳孔骤然收缩。 江南有轻骑,秦家飞将名。 顾惜朝竟是料错了。 飞骑黑甲隶属禁卫军,三代均由外戚秦家统领,专处理皇家事务,数十年来恩宠不衰,俨然皇家近侍的派头。戚少商近年来听到不少关于江南将军秦飞轻的传说,多半是说此人如何铁骑彪悍来去如风,心道不知是怎样阴桀威武的人物。但此时瞧来,一群戎装军士中,那将军薄裘缓带,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神情得体富贵袭人,恍如文臣。戚少商眼珠一转,念头方起,身体却突然一僵,紧紧盯住紫衣将领身旁挽弓欲射的大汉。 那大汉黑衣疤面,手中巨弓几乎与他身长相仿,满如圆月,弦上白羽银夭反射着妖异的光芒,蛇信般锁住他的咽喉。那双手,青筋崩现,稳定异常,令身经百战的戚少商竟也生出一股不敢力敌的恐惧。 想到河岸上那风疾电掣的一箭,他的眼神就凌厉起来。 “秦将军果然厉害,竟舍了铁甲只率近卫赶来,难道料定惜朝必定此路?”顾惜朝声音如流水般清澈,纵有意外却也听不出来。 “本来不知。但我一听有顾公子同行,便想你们会走此路。”秦飞轻气度雍容的踱出来,更像一个青年文士,只有轻抿的薄唇,显得颇善决断。 “哦?” “顾公子剑走偏锋,喜好险中求胜,秦某倒也听说过。”秦飞轻微一示意,那持弓的大汉放下巨弓,轻哼一声,与戚少商互瞪一眼,都是十分的戒备。 顾惜朝微一点头,“知己知彼,在下佩服。” “听手下说,顾公子临危不乱,戚大侠剑法如神,对于两位这样的人物,秦某也不想多作留难。”紫衣将军十二分温柔惬意的一拍掌,“两位若能一柱香内破了秦某的锁甲阵,天高任鸟飞。” 顾惜朝目光闪动,“想不到今日竟有机会见识飞骑军纵横无敌的阵法。” 秦飞轻一笑,“我的任务只是捉拿莫言笑,他既死,我便意兴阑珊。拿你们,只是慰劳飞骑军一场马蹄翻飞。”他目光一闪,向戚少商笑道,“戚大侠莫要瞪我,那伏击莫言笑的火药,却不是我设下的。”他傲然一笑,“我秦某要拿的人,犯得着使那般手段么?” 戚少商尚未答话,顾惜朝已截口笑道,“秦将军果然英豪人物。一言为定。” 秦飞轻转首微笑,“顾公子也确是人才风流,少了你,天地间定会少了三分生色!” 两个人客客气气的说着话,像是出来踏青的世家公子般,谈笑间全无半分火气,却是针锋相对。 戚少商斜瞪了顾惜朝一眼。十年前秦飞轻初掌兵权时,时逢西夏犯境,他于鹰扬关外以此车悬锁甲阵重挫西夏,名扬天下。这人说要破阵,倒是应承得轻松。 只听马蹄轻响,十二名骑兵越阵而出,人与马俱是全身紧缠鱼鳞黑甲,手中长鞭缀满倒钩逆刃,被夕阳一映,颤颤幽光,如黑蛇般环环相扣。任戚少商见多识广,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若被这长鞭缠上,还不从头到脚剥下一层皮来。 耳听秦飞轻低声一笑,身边将官已举起手中黑旗,大喝一声,“举弓。”哗啦一阵响,前三排长矛横端,中间三排士兵已是弯弓上弦,遥遥对准二人。 秋阳的暖意渐渐变得稀薄。 平台本不甚大,遍布沙石,十二骑散开,半成包围之势。那十二名骑士眼看武功也不甚高,提马多走几步,顾惜朝凝神,已观出阵眼所在,轻轻一指,戚少商不敢大意,长剑一挑,飞身疾刺。 却听那士兵一声轻喝,旁有两骑抢出,跨下战马一声长嘶,竟飞蹄向戚少商踢来。一愕之下,他只得变招,剑若游龙,反削马腿。“当”的一声轻响,逆水寒竟被那鱼鳞般的甲片瞬间锁住,三条幽黑长鞭已卷起一片幽光,当头砸下—— 他没有选择。 他,只,好,振,剑。 剑光凄艳亮烈,幽美如梦。 逆水寒瞬间已脱出钳制,反手上撩,与乌黑长鞭一绞,一阵令人齿酸的金属鸣响。 一股绞劲从剑上传来,戚少商大骇之下,飞身惊退,几名黑甲兵士也不追赶,只勒马交错,阵势圆转浑成,不露丝毫破绽,且有合拢之势。 顾惜朝轻咦一声,一拉戚少商,又退一步,背后沙石乱响,已是绝壁飞崖。 “此阵由车悬古阵演化而来,配以五行七阵,环环相扣,错综复杂,”顾惜朝叹了口气,“果然精妙。” 秦飞轻凝神不动,看著铁骑渐渐逼近二人,包围已缩至最小,黑衣骑士扬鞭欲出,才微微一笑:“还请顾公子指教……”语声未落,形势突转,一道青影一闪,眼前剑芒突然暴涨。 “碰”的一声轻响,一个骑士竟已连人带马被重重摔倒,阵势本已至密,一马倒下,众马惊嘶,阵脚立时大乱。 银亮的光芒挟着风雷横扫八荒。 秦飞轻一挑剑眉,众人目眩神迷间,只觉得眼前光影腾飞,尘土飞扬。再定晴看时,戚顾二人已站在阵外,十二人中已连人倒马倒下三人,其余骑士神情恍惚,显也不知二人如何破阵。 戚少商兀自手臂酸麻痛楚,气血翻腾,却仰天长笑。秦飞轻凌厉的目光落到顾惜朝身上,却见他微微一晒,从容道,“车悬锁甲阵,步步为营,以守代攻,反如铜墙铁壁。只是这阵法有八卦之形,却无八卦之实,繁复之处,不过是障人耳目,进退转换之间,另有一套章法。” 秦飞轻双眼一眯,“你早已瞧破了关键,让戚少商先示弱以对,你后以五行八卦称之,显也是障目之言,只待他们依操练时的技法合拢,好一击破阵。” “不错。铁甲长鞭声威慑人,人见之即心惊胆寒,哪会想到此阵包围越小,威力越强时,破绽也就越大。将军的兵马一向战于长野,却忘了此时身处峭壁,地势狭长,根本没有调整方位的余地,且马蹄沙石易滑,巧劲击之,必可一击得手,战阵立散。” 四下俱寂,只听马嘶像风,寂寞地掠过山谷。半晌,方听得秦飞轻拊掌轻叹:“倒忘了顾公子才是布阵的大行家,秦某承教了。” 一行人马退去时也像来时一般细雨无声。 秦飞轻固然是言出如山,黑甲轻骑却也是进退自如,顾戚二人对视一眼,均是大感佩服。顾惜朝心中念头如电急转,想的是对方轻易退兵有何深意……却听得戚少商叹了一声,“你炸开马甲的掌心雷,是从莫言笑袖子里摸来的吧。” 顾惜朝轻哼一声,转首不答。 再叹一声,顺着他的眼光,戚少商亦回首,遥望夕阳下的山谷。 山峦叠翠,滔滔汴水。 悍然相距,生死如河。 一股萧瑟肃杀之气从他眉间弥漫开去。 “秦飞轻如何?”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21 章 “气度卓然,令出如山,且能将古法大阵改作小股骑兵配合的小阵,确是沙场良将。”他笑了一声,“只是大鹏被困于禁苑,惜也。” 可惜? 戚少商侧身看了他一眼,只见顾惜朝神色悠悠,不由也恍惚点头,是甚为可惜了。 可惜上天给了你抱负,给了你理想,给了你满腹蹈略,却一生不给你施展的机遇。 可惜再怎样丰盛如筵的才华,都抵不过乱世苍茫。 眼前籁籁流光,一日却又已过了。 13.故园楼上 芳草斜阳 这天底下,最美的,莫过于苏杭。最富有的,莫过于湖广。最繁华的,莫过于京师。 最繁华的京师最美的是什么?一定会有人答你,是京郊无相山层林尽染的枫叶。 温千红温大小姐坐在离无相山五里路的小茶寮里喝茶,她很得意,年不过双华,一手舞柳回风剑已经颇见火候,从昨天踏出京师开始,她已经出手打发三票想跟她搭话的轻薄子弟。 温家堡四小姐初初踏入江湖,只觉秋风送爽,落花飘香,特别的心旷神怡。她一高兴,出手打发的银子也就多些,茶小二的话也就多些,何况,这姑娘看起来一张小脸秀美异常,甜甜一笑时凭生出几分极媚的神态,小二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 红叶将红未红,踏青赏秋的京城人氏,来得特别的早,特别的多,只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无相山出了事,里里外外已封了好几天的山。 “可不,姑娘,今天早上才通关放行。早来一会你就能看到,那一拔一拔的黑甲军啊,要多雄壮有多雄壮。” 温千红又含笑的看了他一眼,那小二手就抖了起来,不小心沉重的铜壶砸到脚背上,痛得他哇哇乱叫。心中得意至极的温大小姐怕自己忍不住会笑出声来,故作镇定的扭转头,往青山处望去。 她这一转头,几乎就移不开眼。 晨光微曦中,两个人穿过薄雾,往茶寮走来。前头那人宽肩窄腰,神情潇洒不羁,漆黑浓眉下,一双眼晴亮得像白日飞星,颇见英气。只是不大的年龄,两鬓竟有星霜,平添了几分沧桑沉痛。 他左手握了一把花纹古朴的长剑,阔步而行,走了几步,又似乎想起什么,脸上的神情似不耐,又似忍耐,终于还是停下来,等着另一人缓步跟上来。 后面那人却是一个书生,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素袍,身形瘦削,容颜清秀。似乎大病初愈,脸色白皙,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温千红一看到他,就想起了一句诗词,“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下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这个剑客,这个书生,分明就长得像两棵芳草。 于是温千红温大姑娘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两个人进了棚来,坐定了,温大小姐还在盯着人家看。青衫书生倒没什么,那浓眉大眼的男子却转过头来对他一笑。 温大小姐再怎么大胆,也到底还是大姑娘,脸上一红,逼得自己转过头去。却听见茶寮中另外数桌十几人,聚在一起,都在鼓吹那无相山大相国寺里的奇事。 “……却说那顾惜朝,武功极高,乃权相之婿,三年前曾掀起腥风血雪,后来失了踪,不知昨怎么就在大相国寺住持的饮食中下了剧毒,一到半夜,他飞进寺门,那杀了一地的人啊,一见住持大师,就见银光一闪,一件暗器飞了出来……你们道那是什么?” “什么?”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一柄银铸的斧头。据说是此人的绝招,叫神哭小斧,见人砍人,见佛砍佛。”说话的人唾沫飞溅,手舞足蹈,直如同自己亲见,还与那顾惜朝过了两三百招。 “听说这件事上动天听,连六扇门都插不上手,直接交给了黑甲军和江陵神捕。那么都是什么人啊,手操生死大权的,不必过堂就可以直接杀了。” 温千红听得大奇,不禁问,“那贼子到底长了什么样?” 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茶寮里顿时炸开了锅,一溜人都抢着回话。 “说起那杀人无数的顾惜朝,那可不得了。此人身高过丈,腰圆臂粗,眼若铜铃,青面獠牙……”这是茶寮掌柜的回答。 “此人力大无穷,粗皮糙肉,一吼五雷震动……”这是茶小二的回答。 “此人额下青须如针扎,掌中一柄遇佛斩佛遇魔斩魔的鬼头刀……”这是偷偷下山闲逛的小和尚的回答。 “不对,此人的武器是把开山斧,能呼风唤雨,瑞气千条……”这是路人甲。 “你才不对,我听说那人惯用一把长剑,每杀一人,皆涂血其上,全剑已呈紫黑色……”路人乙补充。 “……” “……” 温千红越听越是奇怪,这到底说的是恶人呢? 还是妖怪? 她正要拍案而起,耳中突然传来喷茶之声。一侧目,就看见邻桌刚刚那还龙形虎步的英气男子,已趴倒在桌子上捧腹狂笑。一口茶喷得旁边的茶小二目瞪口呆,那青衫书生呆了半晌,微微苦笑,掏出块碎银子丢在桌上,一闪身就走了出去。 狂笑的男子一边追上去,一边还好像在擦眼泪,“喛,你走慢一点,你的那个什么什么大刀,给我瞧瞧……” 温千红看见那人唇边的苦笑,就呆了一下,等到她回过神来追出去。那二人三转两转,像来时一般在薄雾中瞬间走得不见。 隐环路的天形大道曾在京中赫赫有名。 长街中最里间的大宅,便是当年权相居所,来往官员曾是川流不息。如今大厦既倾,不过三年光阴,便落得朱门破败,只有门前两尊石狮,虽然头上长了荒草,但从其空洞的眼中,依稀可看出当年的尊荣无比,香车宝马月上银妆。 “喂,你呆在这楼里不要乱走动,我去找铁手来接你。”他跟着那人七拐八拐走到这里来,已大感不妥。但现在还不知京里局势到底如何,也不能擅自就将这个在逃的人犯堂而皇之的带回六扇门。 那人恍若未闻,直往窗外望去。 时值初秋,已无人迹的园子破败自不必说,庭中却有一株影树开得正盛,夕阳照在上面,烈烈如焚。顾惜朝看着那树,却是瞧得痴了。 戚少商已知这幢小楼多半是他与傅晚晴的故居,想到他们自成亲后,少有半分愉悦欢颜,最后一个一死以谢天下,一个为此疯颠数载,也不觉有些黯然。 顾惜朝却是想起那日,也是个秋日傍晚,那株影树也是开得极繁,他才新婚第二日,就接到相爷的命令,在花树下与爱妻告别。他说,晚晴,必有一天我会配得上你。 他想,这到底是怎么了? 小楼内遍布尘烟,一片落红零乱的飘落在书案上,那上面,还放着一本诗集。他惶惶然就伸出手去,拂过花瓣,信手翻开,里面夹着的一页书签,却正是自己亲手所抄的一阙“长亭怨慢”。那书眉上,极娟秀的簪花小楷,只写了两个字,“惜朝”。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22 章 他心头巨痛,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手中紧紧攥着那一纸素笺,掌心竟沁出冷汗来。他仰起头,胸中烦闷,只想嘶声吼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恍惚中,似乎有人握住他的肩大声喝叫,“顾惜朝,你又疯了么?”疯了?不,他没疯,他只是痛。回身一掌扫去,却没有半分力度,被人扭了双臂,一掌反击在他背心处,一股热力传来。顾惜朝只觉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如同生着大病一般,心头灼热滚烫,耳中嗡嗡回响着微鸣。 窗外落花缤纷,风一吹,簌簌有声。 他知道自己在作梦。 同样的一幕,同样的情景,三年里的无数个夜里他重温过无数次。 同以往每一次的开始相同,梦里,他倚在门口,看著女子梳妆。 脂粉的香气他是熟悉的。不过那阵暗香袭人的花粉,却不是少时闻腻的那种恼人的廉价的浓浓艳艳的紫檀香,而是梅花的香气,带着三分甜意,七分幽凉。想必是教人在花盛时便摘了下来,剪去花蒂,灌入三分珍珠一分胡粉慢慢和匀,一蒸三磨,用小寒绢绞汁晒干后,再蒸取汁,如此重复三次,再加入半分玉簪花,始有了这幽幽的冷香,稍稍扑了,便是一室绮靡。他去水粉店取回的时候,那掌柜就极得意的告诉他,若不是相府千金出阁,他也舍不得这得之不易的玉寒香。 女子就坐在花窗前上妆。她平日里素妆淡裹,水墨眉目,不着脂粉就已是极美。如今她对着菱花镜,细细抹了胭脂,送来的成套妆品都用上,镜里,那桃花般的容颜遇到他炙热迷茫的眼光,红了一红,仿佛湛蓝天空下的千红纷飞,浓艳到了极致也清丽到了极致。 他痴痴地瞧着,想起女子即将嫁与自己为妻,心中无尽喜乐。他想,从此他要效那京兆画眉,痛惜内子。一生一世。 拿起红艳华美的吉服,女子欢欢喜喜的回眸,“惜朝,我穿这好看吗?” 他心中就那样毫无预警的一痛。她手里的红,铺天盖地的,浓艳得像血一般。她脸上的胭脂,在这无限喜乐无限惊怖的大红中,也慢慢褪了艳色。 他痛得连呼吸都为之停顿。 每次梦到这里,他便要挣扎着醒来,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问:“晚晴,你嫁给我,后悔吗?” 睁开伤痛的双眼,心中酸楚无限。 迷梦真实如斯,再次唤她的名字,竟是在梦中。 西窗外,云雾疏离,天光黯淡,朦胧中看到一双晶亮的眼睛,半是发愁半是苦闷的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极其烫手的山芋。 顾惜朝一惊而醒。戚少商倚在窗前,就着满怀月光,愁眉不展,“追命和冷血都不在京城,无情跟诸葛先生去了边关。”他沉声,在秋风方起的夜里无限郁郁,“京里风声紧得很,你得跟我去信阳找铁手。” 14.曾记年少青衫薄 庆阳是沧水边上的大城。温家四小姐从京城走得到这里,不过百余里路程,已觉得头痛手痛脚筋痛肚子痛。 不能怪她娇纵。她出门时带的紫竹伞,给了路上一个被秋阳晒得晕头转向的老太太。那匹漂亮的枣粟马,给了一对急着要去奔丧的母子。身上的银子,给了一个头上插着草标说要卖身葬父的小女孩…… 她对自己说,我很善良吧? 心底有一个声音轻轻应答,“哪里,配上微笑简直就是观世音菩萨。” 可惜观世音菩萨竟没料到这一百多里路连一处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不晓得神仙要不要打尖喝水吃饭,反正是她是脚底生痛腹中饥烧头上冒烟。 所以温四小姐进了庆阳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了一家最近的酒楼,一口气叫了荷叶八宝鸭,桂花茶香鸡,水晶虾饺,豆瓣鲜鱼和蟠龙切卷。 小姑娘人长得漂亮,穿得又精致,所以店家的笑脸很足,菜也上得很足。味道虽然是比不上惯吃的京城得月楼那么讲究,但温四小姐仍然吃得很快。她安慰自己,“人在江湖,随遇而安。” 吃完了,轻掩了一下唇,对隔壁看呆的两个大汉飞了个媚眼,温千红小手伸进了荷包,店小二也很有眼力劲的跑过来立在一旁,然后温千红就呆了一下。 她的银子都施给了路上的小姑娘,荷包自然是空的。温四小姐,出门向来有丫头黛儿跟在身边,几曾有带银票的习惯? 小二见多识广,一见就知道遇上了中看不中用的主,长得再美也比不上白花花的银两,那张脸当场拉了下来。 温千红眼珠一转,也不急,褪下腕上玉串丢给小二,“这个给你,不用找了。” 哪知小二眼睛一翻,“对不住姑娘,本店店小利薄,只结现银。” 温四小姐乐了,“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京城玉芳斋的手饰,至少值一百两。” “恕小人眼拙,这世道欺世盗名的多了……还是请姑娘结现银。”小二声音高了几度,顿时引得数桌人看过来。温四小姐的脸就挂不住了。 “我是温家的人,你拿我这玉串去这庆阳的温家绸庄分号,看谁敢不结给你。” “呦,对不住,那温家绸庄已经关了好几天了,我们上哪要钱去。我说姑娘没钱您就别点那么多啊,若是一碗阳春面小店还请得起,现在这……”店小二眼角高高吊起,只差没在额头写上“霸王餐”三个大字。 温四小姐这下真的急了。一急一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更添俏丽。旁边就有人说话了,“姑娘没钱也不要紧,陪在下等喝一杯酒,唱两支小曲,包你浑身舒坦的走出这庆春楼。” 说话的正是旁边桌上那两个大汉之一,温四小姐正在火头上,听见这轻薄之语,一掌就扇了过去。 那人身高膀粗,穿着像是寻常的市井武夫,长相却甚是豪迈。见她一掌扇来,慌慌张张举手一格,温千红微微一哼,变掌为拂,手腕轻扭就反扇回去。这招杨花回柳是温家大少爷温候从少林小擒拿手里演变而来,精巧繁复,温千红只用了其中的第一着变化,满以为已能打得他口齿脱落。谁知那人轻笑一声,也变拳为指,不知怎的,一指就戳在她劳宫穴。温四小姐只觉掌心一阵剧痛,还未惊呼出声,双臂穴道已被人紧紧扣住。 “吃霸王餐还要打人,小姑娘好大的火气。来,在下给你消消火。”那人一招得手,与同伴相顾大笑,眉目耸动,更显淫邪。 酒楼上鸦鹊无声,竟无一人出言相助。那人更是得意,他长相很是英武,行为却十分下流,一双大手有意无意间,在温千红胸前磨擦晃动。温千红大意之下落于人手,她虽是初出江湖,也知此时求饶于事无补,脸上露出愤怒之色。但毕竟是大姑娘,泪珠儿已在大眼内盈盈欲落。 眼看那只毛乎乎的手愈加肆无忌惮,温千红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时,突然“卟”的一声轻响,制住他的人已经抱臂疾退,脸上露出既痛且怒的神情。温千戏双手乍获自由,轻叱一声,细眉剑呛然出鞘,一手回风舞柳剑施展开来,立刻逼得那人不断后退。 那大汉惊怒之下,扬声道,“戚少商,你又来多管闲事。” 一个纯厚深沉的男声带着怒意,“沈星子,你还是那么猥锁宵小。” “祁连花盗”沈星子?!温千红急怒之下,剑势更急,几乎密得透不过风来。她却忘了,那回风舞柳剑法本意在轻盈,剑走飘忽,她剑势既密,反倒让那人钻了空子,在剑网里一缩身,左手食指一缕劲风弹在她剑尖。细眉剑震鸣,温千红不由退了一步,那人抓起同伴穿窗而过,身法竟如同鬼魅。 只听有人轻叹一声,“可惜了。” 这声轻叹入耳,温千红便是微微一震,回过头来,果然是那天在茶棚里遇到的英气男子,刚踏上最后一级楼梯,指间还抛着一枚铜钱。刚刚显然是他出手解围,两鬓仍微有星霜,却是英姿勃发,见她瞪过来,便微微一笑。 温千红眨了眨眼,在温家四小姐大开大阖的性格里,大概从来就没有含蓄温婉一类词,几乎是马上就忘了刚刚才受辱人前,刚刚又被一个大淫贼脱出剑下。 她以一种惊喜的,欢欣鼓舞的姿态跳到男子面前,再用一种天真的,好奇的,兴奋得不加掩饰的语气连珠炮地问,“你是戚少商?你是九现神龙戚少商?你是当年一剑震服八大寨主现在做了名捕的九现神龙戚少商?!” 她眼中还带泪,脸上却已浮起了一个如花的笑颜,直爽快意,又娇憨无比。那男子像是没见过这么翻脸天晴覆面雨的女子,竟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楼阶又响,一个青衫书生缓缓拾阶而上,微有倦怠的眉角散出清风,云蒸腾涌间,天高寒有云。 “你真的就是戚少商?” 温四小姐第十三次发问,尾声里还带有不敢置信的上扬,却是温柔的,眼神晶亮。少年成名的侠客仗剑而行,击节高歌,本就是每一个江湖女儿最闺密的春梦。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23 章 戚少商苦笑,觉得自己运气真是不错,前脚才跨进庆阳,就遇上一个难缠无比的大贼,一个好奇得娇憨得让他不忍心拒绝的江湖菜鸟,还付了一桌酒帐。 她究竟吃了些什么?要白花花的十三两银子…… 他与温家老大温侯本是旧识,也知道他有这么一号让人头痛心痛肝肠痛的麻烦妹子,却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温侯当年帮过他大忙,他妹妹受人欺负,他也就不好意思装作看不见一走了之。 再说,他是大侠。 “戚大侠当年在金殿与那恶贼顾惜朝一战,哥哥每次说起来都是啧啧有声哩。”小女儿的心态让她连声调都是喜萦索乐滋滋的,明眸一转,“这就是逆水寒?” “唔唔,传言当不得真。”戚少商已是大感头痛。 明眸再转,这下转到了沉坐一旁的青衫人身上,俏脸又染上一层晕红,轻声道,“这位是?” 青衫人看着窗外恍若未闻,戚少商咬牙半晌,支吾道,“这是顾……呃,那个……这位是顾兄弟……呃,小顾。” 那人闻声倒是转过头来,微哼一声,眯了双眼,交睫间就恍如剪断了光阴。 戚少商半寒着脸,温千红笑得更温柔了,双手轻轻执着酒壶,为二人置酒。仿佛不经意的问,“二位是去哪里?” “信阳。”戚少商不知想什么跑了神,顺口答道。 温千红眼睛一亮,拍手笑道,“家兄正在信阳,千红江湖经验浅,正好请戚大哥一路照料。” 她这声大哥叫得理所当然,戚少商一听之下已是头如斗大。 夜晚的屋顶总是热闹。 戚少商躺在客栈的屋顶仰望夜空,总觉得中原连月光也比不上边关的清亮。这样的时候他就会很怀念以前肆意豪放的岁月,怀念关外干净明快的天色,怀念那一群磊落粗豪糊涂可爱的弟兄。怎么会忘呢?他们在他记忆里永远有明亮的眼睛和简单的心事,有自寻烦恼的傻气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气,有纯粹的感情和永不磨灭的回忆。 快活而悲痛的回忆。 戚少商又想起息红泪,她是否也在毁诺城的月下这样怀念着他?他是否真的成了她一个怀念的过去?想到这里又觉苦闷,仰首喝了口酒,一手支了头,一手摸出把小刀在黛青色的瓦片上乱刻。先刻“十年生死两茫茫”,觉得不吉利,划掉又刻“云中谁寄锦书来”,又觉矫情,划掉,改写“昨日之日不可留”。 听得衣袂声响,眼角已有一片绯红色的云飘了上来,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抽了那瓦片去读,直笑得眼泪似都流了出来。他懒洋洋白了她一眼,由得她去。 温千红咯咯笑了半晌方在他身边坐下,以手托腮,看着月亮,忽也敛了笑,叹了口气。 他暗暗好笑,这温家老四有时胆大妄为,有时又纯真娇憨,当真让人头痛。 耳听得她语音清脆地说,“戚大哥,你觉得快活么?” 戚少商一呆,随即笑道,“你小小年纪,又知道世上什么快活不快活。” 温千红轻声道,“我常听大哥说当年认识你的时候,你名气还没有这么大,但是游侠江湖,很喜欢交朋友,是一个顶顶让人快活的人。”她幽声叹了一口气,“现在我见着你了,你跟我想像中一样神气,又武功高强,威名赫赫。但我瞧你却也不怎么快活。你跟那个顾公子,看起来可都惆怅得很……” 戚少商又怔了半晌,低下头,沉声道,“大抵是因为我们都老了。” 戚少商当然不很老,他才年近三十,以一个男人而言,体力和精力都在攀上巅峰期,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经老得起了一层层的折皱,就像唐门老太太的裹脚布。 他想温千红说得很对,他已经不是当年认识温侯时的戚少商了,那时的九现神龙还很年轻,在江湖上的威名方盛,他还没有尝到过背叛的痛苦,也还不知失去爱情的滋味,更没有体味过这世间的苍凉。一场胜仗,一碗不掺水的炮打灯,一见便倾盖如故的朋友,都能让他快活。 那时候,戚少商真的还很年轻,很快活,很容易就满足。 顾惜朝那时也还很年轻,远没有现在这么冷淡,这么恍惚,这么深沉。他端一盘鱼走上来,神情倦怠而抑郁。后来戚少商无数次想起他那一刻的神情,他相信那是他的欲擒故纵,他也相信,他眼里的倦意和忧郁,是真实可信的。 顾惜朝那天穿了一件很单薄的青衫,黄沙漫天的连云山水,那样的青色实在是太扎眼了,于是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他就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幽深最寂寞的一双眼晴。 他不认识他。他也从来没有在连水山水见过这个书生。但他却立刻觉得,这个书生活得很忧郁,很不得志,很不快活。 然后,他决定要和这书生交个朋友。 再然后呢? 他的世界一度天翻地覆。 距今不过三年,已是谁复商量管弦。 现在,九现神龙戚少商仍然还很年轻,他的出手还是很快,他在江湖上的名望还是很高,甚至比当年都还高得多,连他跟息红泪的感情纠缠,也渐成了武林中的一段佳话。但是他却已经不再容易快活,不再容易满足。他有很多朋友,很多的故人,甚至也有了别的很多女人,他更有了很多不能让人分担的麻烦,不能说与他人听的秘密。 再见到顾惜朝,他已不用再跟他说“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材……”——那一句话的过后半载,他在金銮殿前一剑劈入了他的肩胛,劈散了他的黄梁。连同之前他数次绝地反击,千里奔袭,以一己之力揭穿权相谋逆,九现神龙可谓名满天下。 他想,他本不应惆怅。 “戚大哥,我说错话让你生气了么?”语声清脆,带一点少女的朦憧惶惑。 是不是所有的小女孩都像息红玉那样纯真活泼,让人生怜。“没有。”他眼角一挑,一个捉狭的酒窝就跳了出来,“我只是在想,温四小姐在夜里穿得这么威风漂亮,是要去哪?” “啊。今天在酒楼上听说温家布庄在信号的分号居然歇业了,我不信,那些温家伙计都死光了大哥也不许他们关门的。我要去看看。” 再顽皮也还是温家人。戚少商一笑,想到数几十年来声誉卓著的温家布庄,号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二个时辰,随便你什么时候候来,都有人恭候你裁衣定料。 现在居然关门了,确是前所未有之事。 戚少商略一沉吟,“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月夜的房顶当真如水银一样,晃,晃,晃。 青衣书生静静站在窗前,看着两道人影飞掠出去,仰起头,几乎不能察觉的微叹了口气。 月光铺陈,冰凉的夜晚像一张收紧的网。 15.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这世上还有比青楼的夜晚更热闹、更绮丽的地方的吗? 庆阳最大的勾栏惜月阁如平日一般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丝竹嬉闹之声不绝于耳。 它身后的胡同,也如平日一般寂静,和前面的喧嚣比起来,竟然有一丝凄凉。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24 章 温千红和戚少商就站在惜月阁旁边温家布庄的金字招牌下大惑不解。 大门竟真的是紧紧关闭的。 温千红皱眉喃喃道:“这帮家伙真是可恨。温家几十年的招牌都给他们砸光了,大哥知道了还不气死。” 戚少商微一摇头,上前举手拍门。他已觉蹊跷,手上用了两分真力,力透门板,远远的都能听见回声。莫说是人,就算是聋子也给吵醒了。 门里竟然还是寂静无声。 温千红怒道:“这些伙计都睡死了不成?” 越想越怒,温千金飞起一足,眼瞧是金莲纤纤,偏是一脚就将那硕大的木门踢开。戚少商瞧得暗暗苦笑,这温家四小姐当真是火炮的脾气惹祸的精。 往里一瞧,突然一呆,只见里面非但一无人影,就是柜台,布架上,也是空空的,哪里有往日成堆的绫罗锦缎金帛银衫。 温千红怔了半晌,方失笑道:“我竟不知家里的生意好成这样。”戚少商眨眨眼,“哪有连存货都卖光的道理。莫不是你家布庄已经搬迁了?你却来踢坏人家大门,怎么赔才好” 温千红眼珠一转,笑道:“戚大哥又来气我,就算布庄搬了,也还是我温家的产业,踢坏一两扇门又算得了什么。” 正在斗嘴,突听脚步声响,一个人匆匆走进来,抬头一瞧便失声道,“你们什么人,怎么擅自破坏他人产业?” 却是一个衣衫简朴的中年人。 只听温千红怒道,“好哇,段家成,你连我也不认识了。” 那人在夜色下再凝神瞧了半晌,面上泛起一个说不上是惊喜但至少是惊吓的笑容,“四……四小姐,你怎么来了?”戚少商瞧得好笑,这温家四姑娘被家里宠上了天,只怕在家里也是人见人怕的角色。 这个段家成他也见过一面,当年认识温侯时,正是段家成跟在他的身边,算是温家得力臂助。 只听温千红已怒叱道,“你怎么这么胡涂,你忘了大哥说过,温家商号的门,是死也不能关的么?”眼睛一瞪,便要揍人。 段家成垂手而立,陪笑道,“四小姐,我们也不想,只是三天前有人把店里所有的布料都买走了,实在没有办法开门做生意。” 戚少商一扬眉,笑道,“生意这么好,可喜可贺啊。不知是哪家办喜事么?好大的手笔。” 段家成苦着脸,“在下等也正在奇怪,大前夜三更天,突然来了几辆大车,将分号里的存布全搬空了,全布庄的伙计这几天都急着办货去了。” 温千红仍在瞪眼,“莫非有人存心要拆台?你们怎么这么笨,不会不卖么?” 段家成苦笑道,“来人带着大少爷的手信。我们敢不卖么?” 戚少商对兀自不平的温千红笑道,“只怕是你大哥在哪谈成了大买卖,你却来踢了自家的大门。”他眨眨眼,“不知来提货的人长什么样子?这么多货,想必得带骡队来。” 段家成呆了半晌,方垂首道,“那人倒是长得很普通,带了六辆大车,七八个随从,我瞧见他们径自出城去了。戚大侠觉得有问题么?” 戚少商道,“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微笑,十分诚恳,“没事你走吧,哦,对了,门是你家四小姐踢坏的,可别赖到我头上。” 段家成看来委实有些怕这个四姑娘,一拱手,匆匆而去。 戚少商瞧着他的身影,笑得更是诚恳。 温千红转了转她那明媚的眼波,掩唇道,“戚大哥,你笑得好奸诈。” 戚少商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姑娘着实有趣,不禁打趣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温千红嫣然一笑,沉声道,“你在想,若有正经买卖,焉有在半夜交易之理?嗯,其中必有蹊跷。” 她捏着嗓子,竟将戚少商的语气学了个七八分相似。 这个世界上的女子有很多,但可爱的也就是几种。一种是傅晚晴那样的闺秀,名门千金,温婉娴静;另外一种是息红泪那样的美人,名动江湖,见识广搏;还有一种是小玉那样少经世事,天真善良。最后一种比较少见,掌上明珠,任性娇纵,偏又俏丽憨直,聪明过人。 温千红显然就属于这一种。 庆阳城东一片屋脊连绵起伏,其上堪称人来人往。嗖嗖嗖,远远看见几道白衣黑衣此起彼伏,衣襟翻飞。 温四小姐看得杏眼圆瞪,大呼有趣。 戚少商却暗暗皱起了眉,他是老江湖,自然知道这城中必是有不寻常的江湖事发生。 他现在的身份,与江湖故友相见,不是不尴尬的。 远远的,看见段家成进了一家四合院的侧门,戚少商落在对面的屋脊上,略略一打量,那院子在众多房屋中绝不起眼,只见寂静。 温千红如红云一般落在他身侧,娇声道,“戚大哥,你不会要在这里等吧。”她一皱俏鼻,“秋老虎,蚊子好多。”话音未落,又“啪”的一声打在自己莲藕般的小臂上。 戚少商也皱眉,“你大哥没教过你江湖险恶么?半夜跟一个男人在屋顶到处乱飞成何体统……你先回客栈等我。” 温千红一怔,跺足道,“好啊,现在又嫌我碍事了。你们男人一有事的时候,就真的瞧不上我们女人么?” 戚少商知这温四小姐胆大莽撞,现在又是情况不明,不由沉声叱道,“你以为江湖是你们温家的后花园么?你要跟就跟,我又不是你大哥,你的死活我可不关心。”他一沉下脸发怒,却也唬得温千红一呆。 戚少商暗暗一笑,不再管她,一旋身,就向那黑沉沉的院子掠过去。 方掠了几丈,忽然听得背后惊叫一声,细眉剑出鞘,随之又有瓦片断裂声传来,他大吃一惊,大鹏般倒掠回去,正好将下坠的温四小姐接个正着。 戚少商只觉入手温软,却也没时间多想,急道,“怎么了?”只见月光下温家四小姐嘴角含笑,额头晶莹如玉,红红的小嘴微微撅起,一脸得色的瞪着他,“你还说你不关心我的死活么?” 戚少商顿时觉得他的头比别人的三个还大很多。 温千红柔声笑道,“戚大哥,你莫要生气,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全,我,我心里是很高兴的。”她双颊的酒窝在月下闪闪烁烁,明明灭灭,当真我见犹怜,“我回客栈也没事做,让我在这里等你好么?” 戚少商怔了半晌,突然一笑,“怎么会没事做,你可以随便去找顾……呃,小顾聊聊天,他身体不好,没人照看我可看放心不下。” 温千红的脸就那么不争气的红了一红,低下了头,戚少商笑得更加诡异,“顾……呃,小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跟她下棋聊天,不是比在房顶在吹风喂蚊子来有意思么?”温千红嘴撅得更高,眼睛却也更亮了。 戚少商瞧得好笑,拍拍她的头,转身掠了出去。他知道这次她绝对不会跟来。 看中了顾惜朝么?嘿,那个人静若处子的时候,还真容易骗得人晕头转向。 戚少商掠进院子里的姿态,像一张白纸般轻飘,他自信绝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来。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25 章 他的神情还是很放松,但四肢俱已注满真力,全身上下,都在严密的戒备状况之中。 今天晚上见到段家成,开始只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一路跟过来,戚少商就觉得有股隐隐的悚动压在心田里,这股躁动,让他想起了当年的生杀大帐,他在顾惜朝宣誓的时候,也是这样隐隐的心悚了一下,那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即将脱离连云寨,多少有些不甘心,现在他当然知道,那是自己作为江湖人的天性,在向懵憧不清的自己报警。 他不知道段家成会带他来看到什么。他随时随刻,都在防备着黑暗中的突袭。 从围墙掠到回廊再掠到中庭,全无丝毫意外之事发生。屋子里黑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到,除了他自己心跳的声音。 隐隐见黝黯的主屋,孤伶伶的矗立在黑暗中,没有声音,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影…… 他直觉,这里没有人。 可是他明明看到段家成走进来。居高临下,也没有看到他出去。难道有密道? 他正要一气掠进去,突听得屋后围墙外一声轻叱,隐隐又是温千红的声音。戚少商大愕,继尔苦笑摇头,这大小姐没走不说,又来这一招。 正考虑是继续查探还是出去教训那不知轻重的丫头,又一声惊叫,还夹杂着兵刃相交的声音。 戚少商面色大变,轻烟一样飞掠出去。 屋后是条小巷,不深,却颇幽暗。一盏红灯孤伶伶的从隔墙挑出来,半残的烛光被夜风一吹,更添诡秘。 戚少商急掠到巷口,一见之下,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窖。 月光幽暗,烛影飘红。树影光雾下,段家成握着半截断剑,被一枝硬弩穿喉而过钉死在墙上。脸上,犹自带着一个惊骇莫名的表情。 月光精准刺中要害。戚少商只觉头晕目眩。 温千红扉红色的身影如落花一般,伏在青石小路上。她的细眉剑才拔了一半,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竟似全无声息。 “戚大哥,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全,我,我心里是很高兴的。” 他是怎么做的? 他是怎么做的? 他扑过去,抱起温千红,只觉得她微弱的气息在随风飘散。一枚小小的暗青色的小箭,钉在她的肩头,渗出来不多的血,紫黑色。 她柔软的身体躺在他怀里,仿佛被巨力折断了翅膀,不能说话,也不能再发怒。不知名的巨毒,正在迅速侵入她的血脉,月光照上她光洁的脸,有种安详又忧伤的神情。 戚少商跪在她身旁,突然想起了当年的红袍,也是这样,被月光淡淡的照耀着。 然后他就失去了她。 一缕淡淡的异香,带着飞花,带着水雾,带着不容易被觉察的异样气息,微微的散在夜风里。 戚少商的眼神就突然收缩。 顾惜朝在三更时穿着中衣,黑发披散在肩上。他带着一个恍然如梦的表情,顺手拿了卷书,斜倚在床头,漫不经心地往下读。 睡不着,但也不欢迎房门突然被人大力踹开。 戚少商满身煞气,横抱着一个女子,目光似悲痛又似愤怒,仿若流矢,要将眼前之人透胸而过。冷冷的,不容置疑的: “救她。” 顾惜朝一挑眉,唇角弯出一道温温存存,悠悠冷冷的笑容,“如果我说不呢?” 戚少商的衣襟上沾着一染血绩,仿佛某种赴汤蹈火的颜色。他的双眸,像余烬里的两朵寒焰,紧紧的看着顾惜朝,一字一句,铿然有力。 “不 要 给 我 杀 你 的 理 由。” 这一句话,九个字,在他心里像火一样的烧,七经八脉都惊痛得缩成了一团。 16.一场无涯的梦 “不要给我杀你的理由。” 这一句话,九个字,从戚少商的唇舌间翻滚出来,带着风吹往事的伤痛,带着烈焰焚身的绝然。顾惜朝再平静无波的面上,也终于泛起惊异之色。 他的目光转过戚少商臂间软绵绵没有一点知觉的温千红,神情迷了一迷,又冷了一冷,然后他把头仰起来,直视戚少商,眼神倔强,脖颈的曲线有种决绝的美感。 他们对视着,如两只毛发倒耸想将对方拆骨入腹的野兽。那瞬间,有什么仓促脱离了掌控,像秋天仅存的蝶儿,无声无息的飞离。 “你一直有杀我的理由。” 顾惜朝的衣襟擦过戚少商的衣襟,带起一阵风。风里,充满了青色的寂寞。俯拾即是。 温千红长得很甜美。她可能比不得傅晚晴的温婉,比不得息红泪的风华,比不得阮红袍的冷艳,甚至比不得小玉的俏丽,但是她长了一张圆圆的小巧脸蛋,说话的时候唇边就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未语先笑,使人沉醉。 如今吹弹得破的面庞上一片死灰。顾惜朝轻叹一声,缩回了搭脉的手,“点绛唇。” 月华如练,已四更。 “这种毒也没什么了不起,惟迅惟猛而已。”顾惜朝的口气风淡风轻得像在谈论今秋的新茶,“点绛唇,很美的名字吧。它要灭绝一个人的生机,就像女子要在唇上抹上胭脂膏那么容易。” “我是让你救人,不是让你普及毒物知识。”戚少商手上青筋直蹦,冷然喝道。 顾惜朝微微一晒,全然不把他的怒色放在眼里,“如果不是大当家即时用内力逼住一部分毒性,她已然死了。不过现在,她也只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大家当真要救?” “自然要救。”冷冰冰的不容置疑。 顾惜朝一笑,束起黑发,披上外衣。他人长得俊秀,动作又优雅,竟是万般从容不迫,戚少商看在眼里,又是一阵怒火翻腾。 “可以。这种毒并不难解,在这半柱香内,只需一个内力高明的人以纯阳内力在她经脉内游走,再以银针渡穴就可为她驱毒。” 青衣披上,那人一抬眼,乌黑的眸子就似有冷箭,阴冷异常,“银针一旦插入穴道,大当家需全力施为,手掌只要一离她背心,温四小姐命可休矣。” “那你还等什么?” “我在等你的决定。”他用清彻如水般的声音轻声道,“不瞒大当家,虽然我不知为了什么,但大当家既已对我起了杀意,岂敢不全力自保。”令人魂飞魄散的声线,偏又华丽冷淡,似还有种自地狱中带来的毒火,“大当家自然清楚,顾惜朝全无半点侠义心肠,你若全力为温姑娘逼毒,我手中银针,便随时可取你性命。”他挑眉一笑,似乎觉得眼前的局面很有意思,“当然,你也可以杀了我,黄泉路上有温四小姐俏语相伴,也殊不寂寞。”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26 章 庆阳城扬风客栈天字第三号房,静得可以听到灰尘飘落到地上的声音。 “大当家,你救是不救。” 戚少商握紧了逆水寒。他想,这个人,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往事重演一遍。 生杀大帐……大当家,我在等你为他们驱毒……我断不容你生离这大帐……你救是不救…… 还是这个清朗的微微上扬的声音,还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要决定自己的生死。戚少商,你简直是头猪,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任他挖了一个坑又一个坑,然后摆明车马,而自己明知是个陷井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跳。 戚少商气冲胸臆,不由仰天长笑,“顾惜朝,你要杀尽管来杀。”他眼神一凛,厉声道,“不过你莫忘了,举头三尺有神灵。” 银针以分花拂柳之式迅速插上曲垣,神道,天宗,至阳,腰俞、上仙、六华、风门八道大穴。顾惜朝笑得愉快得很,“这手‘指间游龙’,自林苍冥避世后已再难得见,大当家觉得如何?” 戚少商冷冷一哼,手已抵上温千红的背心,只听顾惜朝音色清冷地道,“大当家凝神,这毒需以纯精内力循内踝上行,至咽喉,交贯冲脉,再穿关元与针石引导之力会合,将毒逼到丹田,使其不至于散入十二经脉捣乱。最后银针拔除后,你以内力逐一将毒冲引出这八大穴位,即时可解此毒。” 戚少商再不答话,闭目缓缓将内力注入,不多时,头顶已袅袅青烟。顾惜朝微微一笑,指间数枚银针刺入温千红的重穴…… 长夜,终于也慢慢露出天光。清晨的雾气下,约隐可见窗外古旧的青石小巷,灰蒙蒙的老宅子,层层叠叠的梯田,和伸向未知远方的大河。 顾惜朝轻轻吐了一口气,收了手里的银针,神色间颇见倦意。 戚少商盘膝而坐,催功正急。他心无旁鹜无所畏惧的身影,被光线微微勾出淡蓝色的轮廓。 顾惜朝在看着他。 他看人的样子很专注,慢慢的抬起头来,过了好一会,眼神才慢慢的有了温度。冷到极点,也复杂到了极点。 举头三尺有神明么?他缓缓的,再拈起一根银针,白得透明的手指微微抚过针尖,轻叹一声,“戚少商,我本不想杀你。” 那声音透着凛冽,寒气袭人。 戚少商背心微微一震,掌心一紧,差点岔了气息,他心头一惊一叹,随即凝神收气,再不理背后动静,全力冲入刺最后两个穴道。 顾惜朝似又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那根银针,带着些许绯色,些许风情,终于是,疾,刺,了,下,去。 戚少商只觉风府穴微微一凉,原已疲累一夜四下散去的内力轰然聚集,晕沉沉的脑中一片清明,劲力一吐,八道大穴同时散出白气。一夜苦功,终于大功告成。 温千红仍然脸色苍白,但眉宇间已有了人气。 戚少商跨下软榻,像自一场无涯的梦里转醒,一双眼晴带着重重疲意,却直视到顾惜朝眼底,似乎要看进他的灵魂里去,“为什么?” “不为什么,或许是我从来就不想杀你。” 清晨蒙蒙的光线,透过残旧破损的窗棂,倾泻在青衣人的脸庞上,苍白的落寞。 温千红一直到傍晚才慢慢转醒,却是一问三不知。她只记得她在准备离去的时候,看到段家成的身影在小巷处一现,她追上去,叫他站住。然后段家成回身,她一眼瞥到他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 她警觉的拔剑。 剑只拔到一半,眼前青光一闪,剑身一震,最后的知觉,是肩膀很痛,还有段家成的一声惊呼。 段家成原本是去大宅见那黑衣人,却走漏了行迹,被黑衣人灭口?戚少商微微沉吟,这又是一桩什么样的阴谋?与最近江湖上朝廷中的重重风波可有关联? 想破头也想不出来,戚少商微微苦笑,那黑衣人想必是厉害角色,也幸亏了温千红那一拔剑,多半是撞歪了那狠毒无比的小箭,否则一箭射入心脉,就算是他宰了顾惜朝,这丫头也没命在这叽喳了。想到顾惜朝,戚少商眼光一凛,轻声问道,“你可曾看出那黑衣人的身形?” “天黑得很,我又只是瞥到一眼……”温四小姐撅起红唇。昨天才如垂死小鸟,今天神色已经大见活泼。 “那……有没有感觉熟悉?”戚少商言语间已不觉带了一丝紧迫。“会不会是哪个认识的人?” “……好像……没有这种感觉。”温四小姐大是不满,“戚大哥,熟人谁会忍心伤我嘛……” 戚少商微微松了口气。 不是他!不是他?他苍劲的手指抚摸过逆水寒的剑柄,心头微微茫然。昨天他如果答一句不救,自己会不会真的杀了他? 会的吧,那时他那么愤怒,逆水寒在剑中铮鸣跳动着,要饮他的鲜血。 戚少商皱眉,叹气,莫言笑生死不明,温家又有了可疑事件,六扇门群龙无首,朝廷人马纷乱复杂,几件事交缠在一起,更加扑朔迷离。再叹一口气,九现神龙只觉得自己的头脑也成了手里的剑,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房门一响,一抹青影飘进来,微有滞碍,却不防碍那行云流水的姿态。 他端着一碗药。 “小顾……听戚大哥说是你救了我……”温千红俏脸更红,笑得更甜。 顾惜朝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莫要多说话,当心伤口……嗯,是你戚大哥的内力救了你,他还亲自替你裹伤上药……”那声戚大哥,语调上扬,已带了浓浓的讽意。 “啊……”这下一张小脸就涨红得像只猪肝了。 戚少商苦笑,这人真是吃不得亏啊,这么不遗余力陷害自己。不过,还应该怀疑顾惜朝吗?他要杀自己今晨就有最好的机会……他拈起银针的刹那,是真想杀自己吧,他能感觉那抹寒意重重的杀气。可最终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心意?还是自己真冤了他? ……但昨晚的那股香气……戚少商微微沉吟。 自己先是与这个人重遇,然后两人鬼使神差的被拉到了一起,当真只是巧合?他若有图谋,又为了什么?这几年他都处在铁手的密切关注中,又能有什么作为? 我本不愿杀你。他又想这句话,当年在鱼池子,这人也曾亲口对自己说,他不要杀他,是相爷是要杀他。如今晚晴已死,他确已没有对付他戚少商的理由。而且今天早上,他又说那了句话,是不是也在向自己婉转的澄清,此事与他无关? 人怎么可以孤傲成那样,剑都到了眉尖了,连句解释也不屑于。不过,自己真能杀了他吗?戚少商闷闷的想起昨晚,明明是自己气势汹汹要仗剑杀人,却硬是被他又是威胁又是恐吓又是讥诮的折了锋芒。那人的武功比之当年何止差了千万远,但眉宇间的傲意和心间算计却是半分不减。 他说要杀自己的时候,眼里寒冷的白与光,很像三年前被自己斩碎满地的长剑。 他一直知道顾惜朝是骄傲的。每一寸,每一处。 谁能制得住他呢? 想到身旁跟了一只心机沉沉千折百转,自己怎么也猜不着他心思的狐狸。戚少商就烦闷得只想跳将起来,猛力往桌上一拍…… “碰。” 戚少商从冥想中回过神来,只见温千红一脸诧色的望着自己,顾惜朝扬眉,似笑非笑。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27 章 “戚大哥,你没事拍桌子干嘛?” 戚少商老脸一红,暗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行随心转成这样。 “呃……那个……药喝完了吧,我去洗碗……” 戚大侠踏过院中青草已黄,晚风送来秋凉,隐隐还送来让他咬牙的对话: “做大侠的还要洗碗?!”十二万分的惊诧。 “大当家一直热爱洗碗。”二十四万分的不屑。 17.雷动于九天之上 这是个明亮的好天气。 天比蓝还蓝,云比白还白。几只翠羽小鸟从瞩啾至惊喧已跳了一上午,窗下有孩童隐隐的嬉笑声传来。 白露。天高云淡。 戚少商的眉头却拧得似条垂死的蚯蚓。 温四小姐温千红挟伤带俏,嚷嚷着要去逛街。她的理由是最喜欢的那件绯红色的衣裳被划破了。而庆阳的布匹集市恰恰很有名…… 戚少商想,温侯是不是就是在这丫头的不断折磨中,和自己同年就已经有了第三根抬头纹。 一条望不到头的长巷子两旁挤满了各色绸庄,九现神龙的身旁挤满了一屋莺莺燕燕。娇声俏语,媚眼如丝,又你拧我我掐你地嘻笑成一团。不消说,他就是那个取笑的对象。 戚少商暗自苦笑。他一向在粗砺北地游荡,这几年到了南方,也多听的是南屏晚钟,饮的是江湖风霜,哪有机会与小女儿挤做一堆买什么衣裳。 耳听得温千红银轻笑道,“戚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不讲究,这么多天了就没见你换过件新衣裳。”眼珠一转,皱鼻又道,“你们行走江湖都不用打点衣物的么?” 戚少商双眼一翻仰头望天,权作没听到。衣物?确实没想过。他在连云寨时都有兄弟打点,红袍再不济也好歹算是个女人。到了六扇子待遇不见得多,仆役却也是有的,这些事怎么也轮不到他操心,有衣服就换,出门在外也不过就那几件衣裳,黑白灰,刀来剑往,破了就扔,有什么好讲究的。何况,他粗砺黝黑如刀剑,又不是什么丰神如玉的世家子弟,三天两头换衣裳。想到这里,戚少商心里微微一动,转头向顾惜朝看去。 顾惜朝在看一匹丝缎。 轻的是越纱,沉的是蜀锦,软的是绨绢,凉的是茧绸,如烟似雾的云罗…… 深深的绿靡靡的红沉沉的灰浅浅的白…… 他的手指修长,缓缓抚过如水的绵缎,悉悉数声,竟像一匹绸对于另一匹绸的触摸。 戚少商想,这个人也是属于江南的。虽然不像莫言笑这样的世家子弟般风度翩翩,但举手投足行云流水,自有一段风流果敢。 他也听说过顾惜朝的出身,也见过他潦倒江湖,但从他身上却是看不出一丝一毫混迹市井,轻贱折辱的痕迹来。所知所见甚为广博,不发疯不发狠的时候,言谈间还带着读书人的涓涓文气。想必当年初遇傅家千金时,正值清朗俊秀,风华正茂,权相能容他为婿,倒也不是偶然。 可惜,他的一生尚未波澜壮阔的展开,便张惶地被拦腰斩断。想到当年旗亭初遇,那人青衫磊落,虽苦涩却还清朗的笑容,戚少商心头便觉得微微不忍。 顾惜朝却没有想这些。他专心一致的,在看一匹绉丝。 恹恹的丝,沉沉的垂着,不招眼,压花秀美恬淡,却是凉州才产的极品寒绢。这样的绉丝他在新婚第二天也买过一匹,樵红色,像天边最后一抹流霞。他要店家用它做条长裙,再配以八段锦的对襟长袖小褙子,要早早裁制,以便晚晴深秋时穿戴。结果那店家要他八两纹银,他囊中羞涩,最后还是当掉了随身多年的古琴,才订下了那一袭华衫。 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拿。不知那袭衣衫有没有送到丞相府。 应该是送到了吧,否则晚晴来找他时也不会随身带了那架古琴。 只是,衣衫尚在,琴音犹存,佳人却已沓然。 已经是秋天了,他眉梢眼角却都还带着春水般的轻痛和温柔。戚少商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顾惜朝这一生都很难摆脱他的旧恨心魔,就像他也忘不了息红泪的凌空一箭。那一刻,他甚至想去拍拍顾惜朝的肩。但最终只是微叹一口气,淡然道,“走罢。” 顾惜朝抬起头来,神情微微一挣,随即恢复平静。戚少商一扯已大包小包却仍像花蝴蝶般穿棱的温千红,率先走了出去。 清晨下过雨,空中带了点湿气,落叶铺了一地。三人走在微湿长苔的青石板上,难得的是连温大小姐都沉默无语。这种天气,这种天气,让人看了只觉心中无限宛转,连悲哀都显得很缠绵。 戚少商想着息红泪。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顾惜朝沉湎于往事时他就会想起息红泪。 他每次想起那年京郊长亭古道,她唇瓣的温热和轻颤,她的手仓促脱离了他的掌心,像一只冲不破宿命的蝴蝶,他的心里就有种莫名的疼痛和荒凉。可是,这种痛和顾惜朝的痛是不同的吧。红泪仍活着,他知道她还在这个世上,与他呼吸同样的空气,与他见过同样的月光,与他一般,在深夜里为了往事辗转惆怅。而顾惜朝,却如同一个人站在山颠,日日对着茫茫云海大声呼号,没有回音。 如果红泪也不在这世上,他会如何?是不是也会像顾惜朝这样郁郁终生相思成狂。戚少商心头一凛,却是不敢再往下想。 再走两步,他突然吸了一口气,丢了手里的锦缎盒子。温千红诧声未起,他的手,已搭在了剑上。 他面向左前方。 惜月阁门前,有一个人背对他们站着,穿着藏青色的锦缎,头戴一顶四边藤帽,手里拿着一叠软绢,似在向两三名青楼女子兜销丝绢。 戚少商却盯着他。 如临大敌。 人,只有起了杀机才会有杀气。而且是要有一定级数的高手。 戚少商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剑柄,他的气势,也自然而然,一触即发。那藤帽人仍然拿着软绢,没有进。没有退。没有动。连那几天女子走开他也没有动一下。 温千红低呼一声,顾惜朝淡淡的扫了一眼,带着她退开几步。 集市上仍是人来人往。这个集市不算热闹,但仍有人卖豆腐、有人卖菜、有人卖鸡、鸭、鱼,还有小贩在煎馍馍、烧饼、锅贴,也有人在买甜糕和冰糖葫,胡同口有两个人在大声争论一块兽皮的价钱……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好秋光的日子。一切和平日没有不同。 可是戚少商知道,他一拔剑,这里就变成了江湖。 杀气更浓。戚少商的眼晴无法离开那人:“我认得你。” 那藤帽人没有转身:“可是你还没有见到我。” 戚少商一字一句地道:“可你我却不会忘。”说完这句话,他就亮剑。 剑如神龙。 没有人敢背对戚少商的剑。那人终于转过身,面目仍隐在藤帽之下,沉声道,“你真要我出手?”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28 章 戚少商不答话。那人似乎跌足长叹,左手还握着纱绢,右手,缓缓的,伸向了腰间皮囊……修长,稳定,那是一双暗器名家的手。 戚少商眉一扬,正待说话,突听得得一声大喝: “杀人了!” 声如惊雷,戚少商骇了一跳。如果那人乘隙而入,只怕立时三刻要了他的命。可惜,那个藤帽人似也被骇得呆住。 顾惜朝本语音清朗,这声呼喝却穿云裂石,还带了几分做作的惊惶。集市上哄的一声炸开。人群四散。 温千红也被唬了一跳,定神一看,却又忍俊不禁。 只见刚刚热闹繁华的长街已经让出一片空地。这很正常,小城百姓,谁愿意惹上麻烦。 只是这空地上却有几个人。 卖豆腐和鱼的小贩,煎馍馍的老板,买冰糖胡芦的大姑娘,晒太阳的乞丐和买卖兽皮的商人……男女老幼,形色各异,呆呆的看着他们俩,手里或藏着或掩着或半拿出来的,却是几块铁盾牌。 平地一声雷。 戚少商叹气,藤帽人摇头,温千红拍手娇笑。 那几人面上慢慢带上了怨毒之色,数道充满恨意的眼光都向顾惜朝直射过去。乔装成商贩的大汉暴喝一声,“顾惜朝,今日要你血债血偿。” 温千红一声轻呼,顾惜朝却是淡淡一笑,安若好女,静若处子。 几人的怨毒之色更浓。他们为了这天衣无缝的一击,蓄势已久,不惜由滕帽人吸引戚少商的注意力,他们打扮成商贩乞儿,只是为了无声无息接近顾惜朝,发出雷霆一击—— 却竟然,尚未发动就被人一折两断!还是被顾惜朝折断的。 那大汉闷喝一声便要拔刀,却被那藤帽人喝住,“老三,还不嫌丢人么。” 戚少商微咳一声,忍住笑意,“雷兄还不把帽子掀掉?” 那人撷掉了帽子。一张圆圆的脸颇为讨喜,三十上下,眉宇间却好像还带着些许孩子气。 戚少商还剑入鞘,打量了他一阵才上前一步,含笑道,“鸣哥儿,多年不见,你可好么?” 你可好么? 这一声鸣哥儿一声问好,虽极力自持,却已带了故人相见的喜不自胜。 戚少商的血,一直是热的。 雷鸣笑了,脸上孩子气更浓,颇讨人喜欢,“不好,卷哥把雷霆七子交给我,这群猴儿累得我哪都去不了。” 少时的雷家堡,练武,捉鱼,四处打抱不平,卷哥的回护,雷老夫人的家法,闯祸后雷鸣狡黠的笑脸…… 雷鸣缓步走出来,在那大汉的手臂拍了一拍,七人的神色就大见松动。戚少商瞧得又惊又喜,数年不见,当年最是顽皮惫懒的雷家老么,竟也有了一派宗主的威仪。 戚少商就笑了,“你这皮猴竟也做了雷家堡的主人了。” 雷鸣凝视他半晌,眼中闪过一丝暖色,轻声道,“少商,如果你还念着卷哥对你的半分好,今日你且只站在一边。” 雷卷,卷哥,沈边,雷家,冲天的火焰…… 戚少商只觉胸中如被大锤一撞,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雷鸣不再看他,转过身颇似好奇地向神色不动的青衣人问道,“你莫非也认得我?才想到是雷门在这里设伏?” 顾惜朝淡淡道,“没有。这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一顿,轻声道,“我只是嗅到了味道。” 雷鸣目光一闪,方长叹承认:“没办法,器库里呆久了,这火药味始终洗不去。” 顾惜朝目中微露一丝笑意:“诸位大抵是没在集市上做过买卖罢。寻常闹市之中,商贩一见有江湖人对持,总怕损坏自己器具,多是远远避开。至于行人更是窍窍私语远远围观。”他眼光在那几人身上一转,笑容更盛,还带了些许嘲意,“你们堂主故意散出杀气,就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戚大当家既然已经拔剑,是人都知道有事要发生了,没看到人人都在往这边悄悄的看么?这几位却动也未动,甚至连瞧也没有瞧上一眼……加上诸位怀里腰里案板里藏着铁盾,身体起伏自然不便……还有,你们可见过只盯人不盯钱的乞丐么?” 原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有这许多破绽。雷鸣忍不住心中暗叹一声。但若不是心细若尘,又怎能在进退瞬息间瞧破,略施小计就让势在必行的一击尴尬收场。 他想,这人,留不得了。 只是现在,还来得及么? 他慢慢地举起了左手,那七人身法一错,排成阵势,已举起了手里的雷盾。他冷冷道,“顾惜朝,当年你破了雷家堡的平地一声雷,血洗雷家堡,今日且来破一破这‘雷动九天上’。” 顾惜朝一摇头,淡然道,“当年我就说过我一个人绝破不了雷家雷阵,何况是今时今日。” 雷鸣点头道,“很好,你跟我回雷家堡吧。很多人对你是望眼欲穿。”他把这个'人'字咬得很重,一眼瞥见戚少商果然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端正的脸上就浮现了一个孩子般甜蜜的笑容,“姑娘,你且让开。” 回答他的是一蓬剑光。 剑光辉煌,在风中翻翻滚滚的飘升、腾跃、闪烁,抖出千般风情、欲说还休。雷鸣在剑网中翩飞,兀自笑道,“剑法不错。” 舞柳回风剑。原就不错。 雷鸣拔剑,碧青色的剑,碰的一声,兵刃相交,他一拧身已脱出剑网,含笑道:“原来是温家的小姐。” 温千红哼了一声,瞪眼道,“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书生,还要脸不要。” 雷鸣却像听到了世上最无稽的笑话,扬眉道,“温姑娘心地倒好,只是你身后这位书生,当年犯下累累血债,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想将其挫骨扬灰。温姑娘还要护他么?” 温千红一窒,俏脸微寒,一跺脚怒道,“我不管小顾是什么人,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本姑娘护定他了。” 雷鸣微一点头,七柄碧绿的长剑顿时将温千红围住。雷鸣扬声道,“莫要伤了温小姐。” 剑光冲天。 那七人武功也不甚高,联手后却自有奇特阵势,十余招后温千红就大是不支。那七人也不想伤他,只一心想让她知难而退,剑势吓人却不伤人。却不知温千红的大小姐脾气上来了,莫说只是七把长剑,就算是七匹奔牛也拉不回来。眼见已是左右支绌,却硬是守在顾惜朝身前寸步不让。 嗤的一声轻响,新买的衫子又被划飞了一块,温四小姐大怒,剑势更集更密。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29 章 又是这样……戚少商眼角一跳,手还未动,已听到顾惜朝一声轻叱,“巽。”只见阵法中那买花的大姑娘微微一震,身形便错开。卖鱼的未及补位,顾惜朝已冷冷接了一声,“震”,那鱼贩大惊之下也回身弹开,阵法一乱。 温千红怎么也是出身大家,再愚钝也知顾惜朝是在指点她阵眼所在,只听得他音声清冷,“离”,“坤”,“兑”,“乾”,“坎”……细眉剑随之翻腾飞舞,阵法已然大乱。只听一声轻呼,那大姑娘臂上已然被温千红刺中。这下温大小姐更是得意,长剑再展,又已有了舞柳回风般的飘逸。 雷鸣眼光一寒,一声轻啸,七子退回他身后,脸上既是狼狈又是愤恨。他们在雷家蛰伏多年,只道挟利器阵法之威,带回个众叛亲离的顾惜朝还不是轻而易举。谁知一出手就被人连挫锋芒,一时又气又急。 雷鸣却似全不着意,一声长笑,“顾惜朝,每次你都要躲在女子身后才能脱难么?” 眉宇间仿佛有杀气一闪,转瞬却又暗了下去。他只是倦倦的笑了一笑。 是什么,让人在年少时杀人的冲动,变成多年后惨然的一笑。 雷鸣心念急转,沉声道,“顾惜朝,雷家堡因你而惨死的共计一百七十二人。他们夜夜都在呼叫,要啖你的肉寝你的皮。” 再抬起头来,雷鸣一双带笑的眼睛也有了恨色,那大汉更是一声咆啸便要纵身扑上。 温四小姐气吁喘喘,大抵从小到大还没有耗过这么多的体力,眼看着新衫子被划得七零八落,刚愈的伤口又隐隐痛了起来……终于一跺脚怒道,“戚少商,你是个死人么?” 戚少商当然不是个死人。 他只是静静的站着,无声无息,刀光剑影里像个死人而已。 他看着自己握剑的手。 不知什么时候,那只手上已有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他怕?为什么? 但他不动声色,抬头向急得快哭出来的温千红笑了一下,温言道,“你急什么,雷家堡的人又不是不入流的角色。包围难成,锐气又挫,自然不会跟你这小丫头多做纠缠。” 雷鸣眼神一凛,猛回身,与戚少商撞个对着。 言语如山,眼光似刀,一粒石子碰散了平静的湖面…… 半晌,雷鸣冷冷回身,拔剑向天,厉声道,“顾惜朝,今次放过你,雷家堡必再做伏击。你血债一日未偿,纵是走到天涯海角,雷家也跟着你一生一世,不死不休。”最后四个字语音尖刻上扬,已带着刻骨的恨意。 雷霆七子同时拔剑向天,厉声尖啸。温千红只觉得周身恶寒,尖叫一声,已有人轻轻捂住她双耳。 一双指骨纤长的手,微有薄茧,却异常稳定。 温千红侧身望去,只见顾惜朝似笑非笑的勾了唇角,眉宇之间平静无边。 18.这就是江湖(上) 一辆疾驰的马车,奔驰在林中荒凉古道上,车轮滚滚,扬起漫天尘土。 午后尚算浓烈的秋日穿过头顶的枯枝横干,在漆黑的马篷上投下层层光影,纵横交织。两匹马都是百里挑一的大漠良驹,踏过林中枝干杂叶如履平地,铁蹄翻飞,端是神骏。 戚少商心痛得要死。 他在六扇门一月领薪不过十两纹银,温大小姐租回来的这辆车子就花了他七两,他简直想吐血。 不过更让他想吐血的是温大小姐的眼神。 那双明媚的眼波已经在他和顾惜朝的脸上滴溜溜转了大半个时辰。一张小脸陆续变幻出疑惑,思索,恍然,确定以及肯定等诸般神色,精彩非常。 他很想象顾惜朝一般想着自己的事装作看不见。可惜,不行。他额头的青筋随着温大小姐的眼光变化呈现出红,绿,黄,青,然后一根一根的蹦出来。 终于温大小姐一拍手,欢声笑道,“我明白了。” 戚少商被唬了一跳,忍不住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你们两个是惺惺相惜。”温千红的眼睛亮得戚少商都快睁不开眼,“所以你才会帮我们挤兑走雷家的人。一定是这样,江湖上说你们是死敌,其实不是,你们当年是身不由己,所以你不杀他,他也对你手下留情,千里追杀只是做了一个样子给大家看对不对?你们心里其实都是把对方当做好朋友的。”温千红一拍掌,最后还肯定了一句,“正是英雄重英雄啊……” 戚少商的脸终于成功的由青转成了铁青,却听得顾惜朝轻轻的哧笑了一声,柔声道,“温姑娘,当年我追击大当家确是全心全意,大当家恨我入骨也是绝计不假。”温千红一呆,又拍手笑道,“那也定是戚大哥不对,我才不信小顾是江湖上传说的那种人。”竟是横竖都要按她自己想象的来,眼珠一转,一双眼波上带上朦胧向往,“你们现在定是冰释前嫌,携手闯荡江湖,太好了……¥…(*#?—¥)(?#*¥——” 戚少商忍无可忍,一掀帘道,“与其听你胡说八道还不如去驾车。” 其时,头顶光影模糊,厢内三人方轻描淡写就计退了雷家埋伏,虽不至于得意,心头却也几分松懈,温千红俏言娇笑,顾惜朝温言应答,戚少商探身掀帘…… 温千红温四小姐后来就算是在梦里重温那一刻,仍然会尖叫出声。 帘外瘦小的车夫挥鞭正急,眼看马车就要疾驰出树林,听见掀帘声,他转过头来,微笑道,“客官怎么出来了……”话音未落,几乎是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车夫的那颗头就平平的飞移起来。 那颗人头,擦过戚少商的耳边,正好扑进温千红的怀里,咧开的嘴仿佛还带着方才的笑意,这才听到“濮”的一声,车夫的脖部喷起一蓬血光。一根不知什么东西做成的铁丝笔直地横过半空,疾驰之下,竟像车夫整个头都切割了下来。 这事起得实在突然,戚少商甚至未及反应,两匹骏马已齐声嘶鸣,掩去了温千红惊骇的尖叫。只见地表枯叶下突然翻起一排刀光,竟将两匹奔马的四肢齐齐斩去。 奔行中的马车剧震崩散,戚少商身子本已跨出半步,被这一震之力推出几丈远,他心知不好,勉力提气,贴着地表梭窜出去。 顾惜朝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车夫人头一飞他已知有变,一拉温千红便想让她震开车厢,却不想一拉之下,温千红竟软软倒在他身上,却早已吓得晕了过去。只这一拖一缓,车厢已剧震裂开, 百忙中顾惜朝只来得将温千红往怀中一拉,二人直被一股大力抛了出去,背部重重撞到地上,一时气血翻涌,还不及站起,一张闪着银光的大网已经当头洒了下来。 剑光如惊鸿般亮起,却是戚少商飞掠回来。一刺一挑,已挑在那银网上,左手一推,顾惜朝抱着生死不知的温千红踉呛而退。这一退不过三四步,竟又是一张大网当头罩下。顾惜朝终于变了颜色,勉力提气要向旁急纵,谁知内息空荡,重击之下手臂竟是无力,若是抛下温千红以他的身法尚可勉强一避……他眼角一瞥,已瞧见银网上牛毛般的光芒,心中暗叹,双手一推,将温千红抛给刚击挑银网急纵而来的戚少商,喝道,“快走。”话音未落,那张银网已将他严严密密裹在网中。 这几下兔起鹞落,端是攻其不备,瞬息之间顾惜朝就已落入伏中。戚少商一怔,左手方接住温千红,右手持剑便要去挑那银网,只听得背后一声长笑,“戚捕头,这次你还往哪里走?” 戚少商全身一震,改挑为顿,长剑在地上一点,借力便向外飞纵出去。开始他还以为是雷门这么快又再设伏,如今一听到李纵纵的声音,便知此间事绝无善了。果然,他刚飞身纵起,一排弩箭已射到,长剑一格,虽伤不着他,真气却也一竭,何况手里还抱了个人。只听得李纵纵放声长笑,戚少商心头大恨。 一瞬间,变故又生,网中双手尚能动弹的顾惜朝手中光芒突现,轻喝一声,“暗器来了。”林中顿时响起一片闪躲之声,瞬时烟雾腾堣,其间还有金光乱闪,竟象极了莫家的烟雾弹。 李纵纵长袖一挥,风卷流云,震散烟雾也不过几个瞬间,林中却已没有了戚少商的身影。李纵纵怒极,厉声喝道,“戚少商,你同逆贼同路,天下之大也没有你容身之处。” 却听得轻轻淡淡的一声哧笑,“李捕头,你叫再大声他也听不到了。论逃命,世上又有几人比得过九现神龙?” 李纵纵回身,一步一步踏了过来。雄眉。蓝衫。负手。长袖。在午后的阳光中如同一头洪荒的野兽,要撕裂自己的猎物。 顾惜朝跌坐在地上,网上千万根牛毛般的细针映得他周身微寒,却毫不畏怯的迎了他的目光道,“李捕头杀着迭出毒辣果断,顾惜朝好不佩服。” 李纵纵目光闪动,面沉如水,“我却又小瞧了你,没想到你人在网中还能有所作为。” 顾惜朝蔚然长叹,“李捕头,这事却要怪莫言笑,是他将烟雾弹硬塞给我的。”他一挑眉,又道“却不知李捕头本是要拿我还是拿戚少商?”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30 章 “自然是拿你,戚少商只能算一个彩头。”李纵纵负手而立,俨然又是庄严威武的独臂神捕,“你当年枉杀无辜,如果不是铁手护着你,早就拿你问罪了。” 顾惜朝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微笑,乌黑的眸子亮得令人心头一凉,“如此说来,刚刚那个车夫,原来也是恶贯满盈,竟要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李纵纵微微一震,冷声道,“好硬的一张嘴。但愿你的骨头比你的嘴还硬。”他一拍手,四个执网的捕快将网狠狠一收,银网聚紧。顾惜朝只觉全身如被千百根尖针同时剌入,四肢百骸,剧痛难当,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耳听得李纵纵放声而笑,“顾惜朝,我知你会怜香惜玉,特地为你准备了这张银针荆刺网,比之秦飞轻的天罗地网,滋味如何?” 剧痛之后,又有一种难言的酥痒直透骨髓,顾惜朝知这针上必有微毒,却仍勉力自持,笑道,“你这银网比天罗地网更轻捷有效,可惜却是诡道,绝不敢跟高手正面碰上。”笑声未落,身上又是一紧,立刻就痛出一身冷汗来。 他身上本有微伤,刚刚背部又遭大力撞击,几翻折腾下来,脑中大是昏沉,心念急转间,只听得李纵纵柔声道,“顾公子好像身体不大好?没关系,这里离最近的衙门还有十几里路,顾公子最好闭目休息,好好想一下,晚上可以跟我说点什么。” 戚少商并没有离开树林。 马车飞散的时候一块木板正好撞中了他左腿百里穴,虽不至于不能动弹,却也是酸麻难当,他飞掠出了那两剑已是竭尽全力,顾惜朝既被擒,他怀中又抱了温千红,背后又有李纵纵的五十剑手,却是怎么也不能远逃。 烟雾一起,他灵机一动,缩身上了左近一棵大树。 百年榕树,枝繁叶茂,温千红又已晕,他不动声色匿身其间,以李纵纵的耳聪目明居然也没有发现。 人,特别是江湖人,确实不能太得意。 他伏身树上,听得二人对答,心中焦急如焚,眼见一行人纵骑出树林,却也是一个莫可奈何。 他知道这次会很麻烦。 顾惜朝是被衙门里的捕头带走,既然没有当场格杀,性命应该无碍。现在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麻烦和阴谋如浓云密罩,他是不是应该先去信阳跟铁手会合后,再来合计顾惜朝的事情? 可是李纵纵上次在无相山吃了大亏,此人心胸狭獈,那人落在他手上,只怕要吃些苦头。戚少商微有不忍,想起李纵纵最后那句话,又沉吟起来。 从无相山相遇到一路南行,他直觉顾惜朝胸中另有秘密。李纵纵分明捉莫言笑是假,擒顾惜朝是真,难道也是为了那个秘密?但为什么现在才来擒他?这是不是又是另外一个局? 脑中千头万绪正自纠缠不清,怀中温千红略略一动,下一刻就尖叫起来,“救命!人头!”声嘶力竭,几乎骇得戚少商掉下树去。 温大小姐这次吓得不轻,直到戚少商埋葬了那个车夫她还在一旁瑟瑟发抖,戚少商轻叹一口气,“小红,有胜有败,这就是江湖。”他轻抚她的头发,温言道,“跟着我们的人从来都是非死即伤,你还是从信阳取道回京师吧。” 温千红眼圈一红,如一只呜咽的小鸟,“可是……可是小顾他……” 戚少商忡怔了半晌,方道,“你放心,是李纵纵把他带走了,再怎么说也是官府中人,不会拿他怎样。” 温千红双手扯住他衣袖,大滴大滴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官府中人才厉害哩……我在京师的时候就听说这个独臂神捕,说他在江陵可止小儿夜哭,最……最是毒辣……小顾他……他……” 戚少商微微一怔,像是被眼泪灼到,生生打了个激灵。 18.这就是江湖(下) 庆阳城里执了二十年夜的老更夫硬说自己刚刚见了鬼。 明明一个浓眉大眼笑得挺神气的年青人刚刚还在向他问路,他更槌一指一回身的功夫,那个年青人就在细雨夜色中消失了。 “他向你问哪儿啊?”有人问。 老更夫骚骚头,百思不得其解,“他问……县衙在哪……” 小酒铺里的苦力汉子们都哄笑起来,纷纷道衙门煞气正气最重,哪个鬼会跑到那里去找死。 笑声未落,一阵风夹着雨丝飘洒过来。灯影纷摇,照着脚下的青砖地面,晃出无数道幽恻的影子。一股凉风幽幽地像是从背脊骨下方缓缓吹上来,让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们也吓得噤口一寒,只听得老板长叹一声,“白露一过,这天,怕是真的要冷罗……” 戚少商象一片清风掠上县衙的屋脊,雨势渐密,把仅有一点足音都隐去。戚少商觉得自己运气实在不错。 做了几年捕头,他大概也知道李纵纵现在会在哪里,果然三转两转,已看到左手一间紧闭的厢房外站了四个红衣捕快。他指间石子一弹,对面树上的鸦鹊立刻被惊起。 四个捕快循声查看,戚少商立刻一掠而起,窜向窗旁的大树。他一身黑衣,快如闪电,落到树梢时当真无声无息。透过树叶间隙一望,昏沉沉的堂内再无旁人,一抹熟悉的青色影子伏在地上,竟不知是死是活。 戚少商悚然心惊,脑中顿时一热,硬生生地凭空跃出,勾住檐瓦身子一倾,整个人倒入了窗口。风雨之中,树叶筛筛鸣响,那四个捕快竟也全无察觉。 一踏上室内地板,戚少商右手尚还按在窗台上,心里已经懊恼,不过是一袭青衣,自己怎就如此沉不住气,如果这人不是顾惜朝……当下摄神提气看过去……… 微雨之夜,只隐约能见堂内布置。青衣人仿佛听到声响,缓缓抬起头来……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不是顾惜朝是谁。 戚少商心头一松,又是一怔,那双一向清朗的黑眸此刻迷迷蒙蒙,似恍在九天之外,又似微有痛楚之色。他不由踏上一步,轻声道,“你……” 话音未起,门口却似有异响传来,戚少商一惊,一时竟不知是要退回窗外还是要强行带人硬闯。顾惜朝眼神一挣,似乎清醒了些,头一偏,向上微微示意。戚少商抬头,见到堂上正中一块大匾,他微一思索,仍在踌躇,顾惜朝目中却露出焦急之意。戚少商心念一动,缩身便隐入大匾之后。 还未藏好房门已大开,凄风随着冷雨刮进来……… 一人飘飘荡荡,站在门外,背后是满池已谢的荷花,那人宽大的衣服被吹着,像是套在一根竹竿之上。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直直地看着顾惜朝。 戚少商透过门匾缝隙向外一望,几乎脱口惊呼。 一张脸,松塌瘠瘦,长发凌乱,一对大眼直直鼓出,三分像人,竟有七分像鬼。不,他根本就是一个鬼,一个应该死去三年的鬼。一个两人都认得的鬼。 开封暗不见天日的鱼池子,阴九幽反射回来的剑,死鱼般的眼……… 竟是早已死去的九幽门人,泡泡。(沿用了TV版的泡泡造型,为原著里的泡泡丫头默一个)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足不沾地,背后一片阴风绵雨席卷,仿佛是妖魔带着长幡从黑暗中升了出来,要取人性命。 戚少商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顾惜朝似也骇得呆住,青衣微微一瑟。眼见着那鬼足不沾地的飘进来,他突然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很柔很柔的语调,曼声道,“提着真气这样飘,你不累吗?” 那鬼几乎是一头栽了下来。 顾惜朝的声音更轻更柔,还带着分明的笑意,“九幽的轻身功夫你还没学到家,飘这一路,难为你了。”青衣抖动更剧,也不知是在忍痛还是在忍笑。 那鬼踉呛了一下,厉声道,“顾惜朝,你怎知我未死?” 顾惜朝也不瞧他,淡淡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鬼魂。”他轻轻闭起眼,声音低了下去,“若是真有魂魄………若真有………”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31 章 那低叹到后面已是低不可闻,泡泡一脸茫然,戚少商却知道,他说的是世上若真的魂魄,晚晴怎会忍心让他孤身零落江湖。 “顾惜朝果然是铁铸的胆子。”堂外一声长笑,戚少商头皮一麻,李纵纵已阔步而入。只见他蓝衫潇洒,渊沉岳峙,面上哪里还能见到午后那份狠辣。 他笑得很愉快,戚少商的心却沉了下来。 他当然不惧李纵纵,就算是李纵纵五十剑手俱在,他也有把握带顾惜朝一闯。他惧的,是李纵纵身边的红衣人。 光秃秃的脑袋硕大无比,横眉阔口,鹰鼻,虽已是深秋了,他却将衣襟敞开,露出胸前一块块古铜色肌肉,迎接凄风冷雨。 这个人,简直像来自洪荒的的恶神怪兽。人如此雄壮,戚少商侧耳细听,却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吐纳之声,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绝顶高手。 只听李纵纵笑道,“顾惜朝,泡泡可是想念你得紧呐,这次听说你出现,专程从江陵铁血大牢赶过来一见故友。” 顾惜朝轻声道,“想不到他当日竟能不死,想必之后一直躲在你江陵大牢。” 李纵纵笑而不答。泡泡狞声道,“当年九幽那一剑射偏了半寸,没能遂了你的愿。你很失望吧。” 顾惜朝上下打量他,露出一丝笑意,似乎觉得他的话异常有趣,“你不过从一个地牢换到了另一个地牢,我有什么好失望的……”话音方落,泡泡已抬手一掌扇过去。这一掌不重却巧,顾惜朝被打得脸侧到一旁,唇角已见血丝,却微微冷笑道:“看来是人是鬼都听不得真话。” 泡泡咬牙切齿,恨声道,“顾惜朝,当年要做成药人的是你和龙老大,若不是你勾引绿荷,挑拔离间,我们几兄弟怎会一起惨死在九幽手上。”他瞪起死鱼般的眼睛,“绿荷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利用她脱出囚牢,天有眼,教你终于落到我手上。” 顾惜朝不屑的转过头,眼神却是一黯。 李纵纵负手在侧,微笑着着二人,忽朗声道,“戚大侠已经到了吧。” 戚少商心中一凛,手已经握紧剑柄,却听得顾惜朝微晒道,“李捕头向着门外说话,难道真的以为九现神龙会从天外飞出来?” 戚少商心中一动,已知有诈,更是摒息静气。门匾既高,李纵纵也未想到他竟能避开守卫先溜进来,也自一笑,一挥手,十余名手下分别隐入屋檐墙角,其余人远远退开。戚少商瞧这帮捕快布防颇有章法,心中暗自心惊,自己若不是趁着秋雨一起早到片刻,只怕一现身就要被发现。 房中只余四人,红衣人抬起头来,双目如电一扫,凛凛生威,戚少商更是不敢动弹,生怕一片微尘就引起那红衣人的警觉。 只听李纵纵微笑道,“顾惜朝,碧血针的滋味不太好受吧,你,可想清楚了?” 顾惜朝说了了半天话,精力似乎已经不济,声音低不可闻,“泡泡既在你这里,你想知道多半也不是什么魔功药人之秘。”他微微露出嘲意,“本来那些药人就没什么要紧,什么七大掌门世外高手,还不是几下给四大名捕宰了个干净。” 李纵纵点头微笑,“不错,敝上所要的,确实不是什么不成用的药人。” “李捕头还是直言了罢。”顾惜朝神色更加疲倦,淡淡道,“除此之外,顾惜朝孤身一人命如草芥,也没有什么值得太师惦记的。” 戚少商虽然早已知道李纵纵背后是太师蔡京,听他这样直说出来,仍然大感震动。那红袍人若有所觉,抬头四顾,戚少商吓得连气也不敢长出。 只听李纵纵眉目一扬,微叹道,“你莫非忘了你岳父的刀兵密库?”他声音虽轻,神色却颇见郑重。 戚少商心中一动,握剑的手就松了一松。 从匾中缝隙中,正好可以看到顾惜朝脸上浮出一片如玉似烟的神情。他用一种茫然得恍如月夜飞霜的语气重复道,“刀兵密库?” “不错,当年傅相准备起事时备下的兵器粮草密库。”李纵纵微露出笑意,“你求的不过是公候万代青史留名,傅宗书许你的,敝上如今可以加倍付予。” 顾惜朝神色慢慢敛为淡定,唇角缓缓挑起,无端让人觉得嘲讽,“谁告诉你有这种刀兵密库?” 李纵纵脸色转为端容,沉声道,“你不必知道,你只需告诉我,这个密库在哪里?” “不知道。”顾惜朝脸上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一缕淡到悲哀的笑容,“这样机密的事,相爷怎么会告诉我这样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 泡泡怒道,“顾惜朝,黄金麟明明说………”李纵纵眼光一凛,泡泡即刻住口。顾惜朝已悠然笑道,“原来是他。” “不错,告诉你也无妨,黄金麟充军前,我亲自从他口里逼问出你的名字。”李纵纵道,“若不是你几年你神智似复未复敝上怕打草惊蛇,你以为无相山能藏你这么久?” 戚少商心道,原来是这样。 顾惜朝居然又卷进了这样的事件中,他心中莫名烦厌,直想一走了之。 顾惜朝却仿佛忍不住笑意,“黄金麟让你们来问我相爷的机密?”泡泡原就恨他入骨,此时见他笑颜如玉,仿佛多有嘲色,不禁恼羞成怒,喝道,“你说不说?” 李纵纵微一摆手,曼声道,“我料你也不定轻易说出来,没关系,夜还长得很。”他一拍泡泡的肩,“鲜于仇虽然也是九幽门下,逼供的本事却是花俏大于实用,远远不及这位泡泡兄。” 泡泡狞笑道,“小师弟,你还没机会见识吧。”他一飘身就到了顾惜朝面前,用手挑起他的下额,皱眉道,“除了长得好看点,也不知绿荷看中你哪点,累她白白枉死。” 这个动作颇为轻佻,顾惜朝体弱之下不由心浮气躁,脸色一冷,目中杀气顿盛。泡泡被他如冰似雪般的眼光一扫,手不由一颤,竟然退开半步。 李纵纵目光闪动,“泡泡兄怕什么,这人武功已废,穴道被点,又是孓然一人。那戚少商跟他是敌非友,不见得会为他出头。” 泡泡冷笑一声,“我已是个活死人,还怕什么。”说着,他的手,枯竹般的双手,已经搭到了顾惜朝的肩上。却见那双冰雪般的眼睛已然微闭,面上倦色更浓,但也似乎只是疲倦,并无更多的抗拒或是惧怕。 你有没有见过秋天最后一只蝴蝶,它之所以停在叶上,连飞也失去了力量,只是因为它疲倦。还有,知道自己的命运。 戚少商已经准备拔剑。 刚刚泡泡那一掌扇下他就已经忍不住,虽然他也很想知道顾惜朝究竟知不知道那个秘密,但他更不愿意那人受辱人前。所以,虽然没有把握,他已经准备拔剑。 他出剑一向很快。 几乎同时,顾惜朝的左手却微动了一下。无名指飞起,三指低俯,尾指微微一晃。 这个动作微乎其微,除了正上方的戚少商,谁也没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有人知道这,这是一个暗号: 对头厉害,万勿轻举妄动。 连云寨转战沙场时的手势切口此时在顾惜朝手里使出来,戚少商如遭雷击,身体不由一震。屋角一直沉默不语的红衣人眼光如刀,已闪电般的扫射过来。 顾惜朝却是身子一颤,泡泡的异种真气此时自双臂如针般扎进来。劲气贯入血脉,全身密密麻麻的细微伤口俱是震动,比受伤之初更痛上无数。他内息空荡,无力可提可挡,只是咬紧了牙关,冷汗流水似的淌了下来。 李纵纵静静的看着,眼里已露出残忍的笑意,“这套刑讯的手法传自宫闱,越到后面越是痛楚,最后就算活活痛死,外表也绝对验不出伤痕来。你尽管撑,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泡泡的手段高。” 十指已经绞得发白,剧烈的痛楚让他的脸透明得好像随时要消失在空气里。顾惜朝深吸一口气,想象每次重伤一般,静候疼痛的离去,唇却不受控制地轻颤著。 这本就是在神经里跳动的疼痛。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32 章 还有一个人的手也颤抖起来。泡泡的第一只指下去,戚少商已觉全身热血上涌。 他,想,拔,剑。 那已惨白得玉一样的尾指却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少顷,又晃了一晃………他的全身突然就像抽空了一样无力。 他心头大恨。方才一掠进来时已有机会带走他,那红衣人虽厉害,但猝然间也不一定拦得下。可是他犹豫了。为什么?是不是他也想听这个秘密…… 红衣人眼光不住在匾幅上盘旋,戚少商觉得自己已压不住激越的心跳声。 “现在你想起来了吗?”泡泡的声音如夜枭般枯涩,却带着一种怪异的满足。顾惜朝从汗水淋漓中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最好能杀了我,否则今日你对我所做之事,他朝必以十倍奉还。” 他的语气微弱之极,听到泡泡耳中,却有一种凛然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这个人,从他在鱼池子挑出第一抹似有还无的笑容,他就对他莫名的惊惧。也是那抹笑容,让他瞬间失去了绿荷师妹。 他想,他好恨这个人。 却听李纵纵柔声道,“泡泡兄,看来顾公子对你的力道颇为不满。” 泡泡手头一松,顾惜朝立刻觉得体内痛楚顿减,他勉强聚起一口气,一扬眉,向李纵纵笑道,“李捕头,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要置戚少商于死地。” “哦?” “你入公门二十年,兢兢业业,却只做到一个地方捕头,戚少商入六扇门三年就已声名鹊起,这次你见到他,便知若不除去他你永无出头之日。”他扬声一振,“可惜,戚少商总能绝地反击,不只是凭一己之勇,而是他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奋起一击才对自己最为有利。你一生行事谨小慎微,心胸狭窄,这一生只怕是永远也及不上他。” 李纵纵面色一沉,耳后隐隐有青筋跳动,最终却只是浓眉一轩,似笑非笑。却给人一种很奇特的感觉。那感觉,就是残忍。 耳听他平静地,缓缓地,“顾公子,与其提气说这么长一段话,还不如省点力气熬刑。” 戚少商听得一片心惊。他自然知道,顾惜朝这番话全在提点他戚少商。冲动不但救不出他,连自己也无法生离此地。可是………不知何时,他的手指已紧紧掐入了掌心,指尖一阵生涩。他知道伤痕,却感觉不到疼痛。 泡泡的双手一紧一错,顾惜朝只觉得心头一阵尖锐的空茫,几道与方才完全不同的阴柔真气尖啸着冲向全身最脆弱的几处血脉。他连给戚少商示意的微弱力气似乎都被抽走,身子终于抖得如风中的落叶。 戚少商牙关紧紧一咬,齿间已是一片腥膻。终是忍不住了,手腕一动,雷霆一击便要拔出,突然全身一僵。那道如电似箭的眼光,仿佛一下穿过横匾盯住了他。他的一击必杀的杀气,已经被那道目光紧紧地绞住。 那奇特的眼光,带着奇特的魔力。他不能动。也不敢动。 一瞬间,屋里似乎已形成了两种奇妙的对持。 李纵纵似乎全无察觉,他以一种近乎欣赏的姿态看着自己掌下痛楚挣扎的猎物。 顾惜朝乌黑的眼睛一片朦胧,似乎已痛得神智尽失。冷汗,只有一滴,从那个最尖锐的穴位被激发出来。划过颤抖的眉梢,滑过颤抖的眼角,流过颤抖的唇边,再滑向白晰的下巴……… 大厅里静得甚至可以听到那颗汗滴落到地上滚动的声音。 终于李纵纵镇定如恒的呼息也紊乱起来。他少年时迭逢大变以至断臂,后来虽将仇家折磨至死,但也养成了眦牙必报的性情。天生的才智资质都颇为有限,所幸意志惊人,遭遇无数白眼后,才如顾惜朝所说,靠着谨小慎微在六扇门中挣扎着冒出头来,却已是人到中年……… 长久压抑的抑愤,已扭曲成他胸中跳动一团热火。一切美的,好的,上天格外眷顾的东西,他都想捏碎,撕裂,焚成灰烬。 他看着顾惜朝近乎透明的额角,纯白里透着乌青,隐隐有几根淡蓝色的血管在突突的轻跳着,他知道他已隐忍到了极限,身体里最后那根弦即将“绷”的一声轻轻断开。 然后呢?身体蜷成一团?还是宛转求饶?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在自己面前维持那见鬼的傲气了吧。想到这里,他心底有一丝异样的满意,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红衣人眼里尖刻的锐气就要一触即发。 箭光飞蓬。 没有人听到弦声。发箭之人不知在多少步外,一道幽蓝的光线已划过凄风冷雨的夜空。只一瞬。如流星。 流星又哪里有这么辉煌的光芒。 等屋内人惊觉,箭光已经眩目。红衣人也是一愕,他早知有人藏在匾后,他的气场已经紧紧的,紧紧的绞死了他,却没想到猝然一攻击竟然来自背后。 难道匾中只是个幌子? 他心神一动,戚少商顿觉得全身一松。逆水寒一声轻吟,动魄动魂。 剑身墨黑,剑光却漾映着一片冰蓝。这厉如飞龙凌空扑击的一剑,带着愤怒的清吟,直击红衣人。 箭光已盈眉,李纵纵冷哼一声,袖袍席卷,那弩箭去势一挫,一声尖啸,箭光底下却又飞出数点寒星,清丽而飘忽,还带看些许风情。 李纵纵脸色却变了,他掌心一错,硬生生将那几点星芒斜扫开去,那支余威犹存的弩箭却像长了眼睛,迅雷不及掩耳地向他倒射了回来。 李纵纵微哼,脚步一错向旁横移。眼前突然青影一闪。 原本伏在地上,痛得连头也抬不起的顾惜朝竟倏然掠起,曼妙至极的一指点向他气海穴。李纵纵这一惊非同小可,气海是习武人的重穴,一被点中非死即伤,他只能大喝一声,倒退几步……电光石火间,前胸突地剧痛。 那箭数次辗转余威犹在,竟将他一箭钉得他倒退数步。 只听旁边的泡泡发出一声恐怖无比的哀号。他跟被李纵纵挥开的几点寒星擦身而过,虽然及时避开了要害,但脸上眉毛、鬓发、衣襟、全着了火。 好厉害的暗器。李纵纵心中一凛,已听顾惜朝喘息着笑道,“李捕头原来是不经吓的。”他全身一震。这才想起顾惜朝内力已失,被他点上一指又有什么关系。他竟是硬生生白白挨了一箭。胸前剧痛传来,他的眼里充满了惊讶和愤怒,嘶声道,“你是怎么冲开穴道的?” “泡泡的真气……”青色的身影也是摇摇欲坠,却兀自微声。 李纵纵胸中怒极。他一生自许谨慎机智,却不想三番两次,在这人面前竟如同孩童一般。他气得脸色发青,忽地眼前一黯,登觉天旋地转,昼夜难分。耳听那个气息微弱的声音咬牙笑道,“李捕头,下次记得不要太得意,有些人一旦示弱,必有所图……” 戚少商却觉得苦得很。 顾惜朝没有说错,对手厉害。 岂止是厉害,简直就是厉害非常。 “哧”的一声微响,他那如银河倒垂无可阻挡的一剑,就被拍在了一双肉掌中。 那手难道也是铁铸的? 剑上一股大力传来,戚少商只觉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他一惊,已自知不能力敌,剑锋上撩。以逆水寒之利,那红衣人似也不敢碰其锋锐,戚少商一剑脱出,身一侧又是一剑。 剑未到,拳势已到。戚少商握剑的右手衣衫竟似为火烤火焚一般,片片脱落。掌势跟剑锋一错,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已到唇边。 那红衣人内力当真骇人听闻。戚少商勉力定住真气,大喝一声,竟不退反进,双手握剑,当头劈下。一层层一重重一圈圈的剑光泛着厉芒,急剧衍生。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33 章 九现神龙本就是生性坚韧,遇强愈强。 那红衣人也不禁被他的杀气惊得退了半步。 轰! 连续而密集的两声闷雷,竟似把县衙炸得一片火光。 “碰。” 第三剑又被那红衣人轻描淡写的一掌抓住,戚少商内息翻涌,难受之极。 房外已响起连串兵刃相击呼喝之声。 箭光又起,直射红衣人背心。刚才那一箭实在惊人,红衣人也不禁凝神,猛喝一声,左拳击出。 却只是一道力道普通的弩箭,被他一拳之威震得粉碎。他不禁一呆。 灰影一闪,室内顿时腾起浓厚的绯红色烟雾,似还带有异样甜香。他心神骤凛,逆水寒已乘隙脱出他右手的控制。 浓烟里,戚少商只觉一个人被塞进自己手里,耳旁有人低喝,“走。” “轰”的一声,后墙竟似被炸开一个大洞。 戚少商哪敢迟疑,一溜烟的掠了出去。端是迅捷无比,风驰电掣。 夜雨飘蓬,打在他的脸上,微微一凉。 灰衣人一闪而没,戚少商满面尘灰,竟未看清他的身形。怀中顾惜朝微微一挣,他一声轻叹,掠上屋脊。 身后整个县衙烈焰雄雄众人奔走呼号,虽在微雨中,这场火仍是烧红了半个庆阳的天空。 温千红赶着马车正停在巷口阴影处。见他掠下,不由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字条,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怎么现在才来,刚才有人一箭把这个射在车蓬上,可要骇死我了……”再见到他唇角带血,手里顾惜朝更是脸色苍白似鬼,不由轻呼一声,“你们,你们没事吧……” 戚少商苦笑一声,“你会赶车么?” 顾惜朝蜷缩在车厢角落里,微弱的天光漏在他脸上,倦倦的,似做了一场大梦。 他一身青衣已经尽湿。 刚刚他必是利用泡泡送进体力的异寒真气,每冲撞一次,就暗留几分。却要忍受多少次气血逆流的痛楚,才能聚起那一点真气解开双足穴道? 戚少商心中不忍,不觉轻声道,“你早知有人要来救你?” “他们送我进去的时候,有人在我掌心掐了一下。”他突兀的一声轻笑,声音却快微弱得飘散在风雨里。“那人原就是混迹在剑手里,不然怎么躲得过李纵纵的耳目。” 戚少商也是一笑,“那李纵纵竟又吃了你大亏。” 左思右思,仍觉得那救兵来的着实蹊跷。那场浓烟,也着实眼熟得很。捻开手里的纸条,笔墨纵横的几个大字,“青阳,临风快意楼。” 戚少商微微一震,掀帘对温千红道,“我们去青阳。”回过身来,轻声道,“你,你身子还撑得住么?可要我助你?”他心中愧疚之极,神色间跟数日前的慎谨防备已是大不相同。 顾惜朝微一摇头,“无妨,只是一点皮外伤。”他勉力提声道,“李纵纵伤重,一时难以追及,你内伤不轻,最好趁机调息。那人内力阳刚霸道,你需从足厥阴肝经至冲脉而上。”几句话说完,他已疲倦得连眼睛都已阖起。 戚少商知他素来坚傲,此刻见他长长的睫毛映盖在眼睑上,意外的清秀惨淡,一时间五味杂陈,心中难受,却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只得闭起眼睛,调息燥动沸腾的内息。 车厢里寂静下来。只听马蹄翻飞,秋雨却下得更大了。 谁也不曾注意到,青衫人蜷缩在角落里,无声无息的,唇边绽开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19.枫叶红于二月花 秋意在南方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推进。只是渐渐的,红叶多起来,夹杂在绿与黄之间纠缠不清,错落在灰蓝天色下。 长湖宽阔,两岸仿佛在沿光阴走去,有些夏花的颜色还浅浅涂于秋林顶芽,就已被初霜洗过,径自浸入骨子,一树便都红起来。 青阳处在江南的边上,那红,再怎么含蓄内敛,都还是眉目含情的。 喜悦一点点聚拢来,戚少商一面感叹一面举杯道:“不虚此行。”顿了顿,啜了口茶,又有点遗憾,“可惜比不上无相山全红时的盛景。” “枫俊之鲜稀,甚过世间佳人。”青衫人微微一笑,指尖拂过瓷杯的顶端,“无相山枫叶红到极时,也不过十来天光景,此刻回去正好淋漓,晚了则雪催叶飞,繁华过尽了。”语音方落,却是一阵轻咳。 戚少商侧目看去,只见青色衣袍不住颤动,显是咳得动了肺气。他皱了皱眉,倒了一杯清水,旁边的温千红已是忙不迭的翻出颗药丸化在水中,空气中顿时散开郁郁药香。顾惜朝摆了摆手,半晌方抬起头来轻笑道,“只是受了点寒气,就真被人当做病人了。” 他本就生得极清俊,此刻咳得两颊生红,那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便更如同锦上添花一般。 戚少商微微一怔,径直把杯子塞进他手里,转过头沉声道,“还说把一屋子医书读得倒背如流,怎么这些天吃了这么多药还不见好?” 顾惜朝不答反问,“我们这茶还要喝到什么时候?” “这已经是最后一家了。”戚少商眉皱得更深。整个青阳,竟无一人知道临风快意楼为何物。温千红出了个馊主意,结果全城二十七家酒楼茶楼,他们五天坐了遍,喝茶喝到九现神龙夜夜上房练剑,却是半点线索也没有。 唯一的好处是戚少商的内伤好了个七八分。 顾惜朝受的那几指寒气虽然逐次被戚少商以内力化解,终究是有一些侵入了经脉,几日下来人咳得厉害,青衫萧瑟,仿佛不胜秋寒。见他神色间还颇为飞扬,戚少商才略为放心。 两人自庆阳一夜后仿佛心结全消,一路行来温言软语有商有量,全不似往日剑拔弩张。顾惜朝不知是否重伤之后无力冷嘲热讽,言语十分温软,他又见识广博,一路指点风土人情,传闻故事,戚少商与温千红都是听得心驰神往。三人一路放缰而行,居然俱是平安。 “你肯定那灰衣人来自莫家?” “那人武功不见得高,那支箭却厉害。”顾惜朝径自一笑,又道,“如果没看走眼,那应该就是莫家神器‘莫家上代楼主以毕生心力不过得十余枝,你我能见其一,吃点亏也是不冤了。” “那李纵纵岂不是要大呼三生有幸?!”戚少商几乎给逗乐,尔后一凝神 ,“莫非莫言笑未死?” 顾惜朝摇头,“就算没死,那人身形也不像。” 两人左思右想也没个头绪,温千红已在一旁娇笑道,“别想这些了,秋色那么好,我们去游湖吧。” 一笑起身,却被戚少商一把抓住手腕,“急什么,药还没吃哩……”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34 章 顾惜朝眼光微动,从神情认真的九现神龙肩头望出去,只见栏外秋日方好,江面上烟波浩淼,水光嶙峋。波涛声一阵一阵,滚滚而来。 他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如果你见过秋风起浪凫雁群飞的景致,如果你见过二八少女低头弄莲的眼波……如果你眼前还有灰白云团,苍碧湖波,自有番端然从容气势……必也像戚少商一样,身边纵无美酒,也已微醉了。 数棹悠然划过柳堤边,正是采莲时节,渔家女儿们赤了双脚在肥肥绿绿的荷叶间穿行,轻歌笑语,时而与渔歌宛转相和。温大小姐哪里见过这番趣事,她本就大胆,居然也除了罗袜,坐在船边,一双小巧裸足荡在水里,衬着罗裙翻飞,巧笑如莲,连戚少商心里都是轻轻一荡。 顾惜朝坐在船头,乌黑的眼晴里一片水气,唇边带着一抹淡到遗忘的温柔。他背后是千里烟波,小舟荡去,倚一穹苍茫雾色,当真是无欲无求,若现若隐。时又有三两声水鸟啼鸣,白鹭飘飞,又有声有色,亦幻亦真。 戚少商瞧了半响,突然想念起叶竹青穿喉而过的清冽,竟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不知哪里传来一阵乐声,似丝竹,又似扬琴,隐隐精妙,和着一湖烟雨,更增了三分神韵,顾惜朝侧首听了半晌,一拍船舷,扬声唱和,“刺破双湖傲作舟,争流百舸莫闲愁。他朝重染霜林醉,三秋怒景尽勾留……” 歌声悠长清冽,划湖而去。戚少商一呆。那一刻,时间在他眼里仿佛交错成一种流逝,若非气息太近,简直就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清俊忧悒击节高歌的青衣人,就是数年前那个火烧云下跃马杀人的煞星。 只听得乐声一变,渐由缠绵而至激扬,顾惜朝的歌声却变得更低沉,“低檐怯借寄身处,梦里依稀觅封侯。但效文姬敲雨韵,长天一笑泯恩仇………” 最后两句极是温和低婉,戚少商心里一动,于是更想喝酒了。 一杯暖的酒。 ——江湖烟雨,不见白头。只消一杯烈酒,便能温暖一颗已冷却了的心。 顾惜朝的笑意却更浓了。 一叶小舟,从莲藕深处荡出来,船头一眉须皆白的老翁含笑招呼,“老朽刚煮了新茶,不知几位可愿移船一叙否?” 湖上常见的渔家小船,一老翁,一童子,再加上三个客人,却也不显局促。 茶果然是刚刚煮就,小小一壶,竟似隐有风雨之声。盛茶的荆溪壶和成宣窖瓷瓯也是精妙绝伦。戚少商懵然不懂,温千红却是大家出身,一见之下啧啧赞叹。 那斟出来的茶其色如碧,其光洁竟与盛茶的素瓷并无二致,香气迫人。顾惜朝一扬眉,轻叹道,“难道是雪霁?” 那老翁含笑道,“客人既知其名,也定知这茶的煮法。” “略知一二。”顾惜朝目光清冷朦胧,似潜回某个记忆的清风细雨,“此茶乃松萝茶的异种,其掐、挪、撒、扇、炒、焙、藏等法一如松萝,惟煮时需用天下至清至彻的山泉,投放到小罐之内,煮至八分时,掺杂入茉莉花,再用敞口瓷瓯稍微放一放,等茶水冷却,然后再快速用沸水冲泻,茶色才能如竹叶方展时的绿粉匀均。如此两遍后,其色如雪化霁开,故名雪霁。” 老翁拍手大笑,“客人果然渊博。” 顾惜朝目光闪动,笑道,“不知老丈用的是哪里的泉水?” “孤山惠泉。” “孤山距此数百里,此水数经颠簸而光影不动,还请老丈赐教。”顾惜朝悠然而笑,他的手与那白瓷交映,何尝不是一般无二? 老翁捻须点头,显得极是得意,“惠泉天下闻名,取水之人极多。只是多数人都不知道,此泉最纯最美乃是夜深人静时涌出的第一股新泉,此时涉取,再在瓮底放一块百年山石……” “水无石则影不动,难怪此水至此仍有光亮晃荡之感。”顾惜朝弹杯。两人相顾而笑,极是欢愉。 另二人却已听得瞠目结舌,哪里晓得手中小小一杯清茶,竟有如许讲究如许乾坤。戚少商早瞄见小舟在蜿蜒水路中几折几摇,已入了藕花深处,却也不动声色,只举杯长笑道,“如此好茶,可惜我这样的粗人,只好作牛饮了。” 那老翁笑道,“这位客人慷慨豪迈,不滞于物,当是不拘于小小茶道。”言谈间大见不俗。 温千红在一旁拍手笑道,“常听哥哥们说山野间多奇人异士,今日我可见着了。”当下推杯洗盏,素手奉茶。几盏下来,宾主尽欢,不觉已月上柳梢。墨云翻滚,映得湖面一片惨淡,倒也气势十足。 小舟在湖中曲曲折折,早已不是当初水域,老翁既然不说,顾惜朝和戚少商却也不问,三人只谈些湖间趣闻,只听得温千红拍手娇笑不已。 再转过一条水径,眼前豁然开朗。碧草如茵,托起岸边一处小楼。 楼分三层,凭水临风,薄纱飞舞,似要凌空飞去。 “此间苍白碧落,风云入眼,果然有临风快意之境……”顾惜朝话音未落,那老翁和戚少商俱是一震。 “客人说笑了,不过此间主人倒有意想跟二位一晤。”那老翁目光一闪,面上已带了笑意,“两位莫怪老朽径自带二位前来……” 顾惜朝笑意一闪,截口笑道,“哪里,要莫公子亲自摇橹煮茶的带路,惜朝才好生过意不过。” 温千红一脸茫然,戚少商目瞪口呆,他早知这人是有意引他们来此,他也盼能在此知道一星半点莫家的消息……这老翁却又像哪里莫言笑了? 眼见那人呆了半响,方摇头苦笑,“客人的眼睛倒像是长了勾子……”他除下蓑衣,背过身上不知怎么一抹一拧,再回过头来,只听温千红一声轻呼。月光下那人白衣如雪,面若冠玉,端是俊秀雍容至极。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不是莫言笑是谁。 戚少商亲眼见他所乘皮艇炸毁于河心,心底虽也认定他还活着,但到底时时悬心。此刻看到他月白风清的站在自己面前,喜不自胜,上前一步紧握住他双臂,大笑道,“你这狐狸果真没死么……”拳拳关切,溢于言表。 莫言笑永远不动声色的眼睛里亦露出感动之色,轻声道,“多谢戚兄,言笑身负大仇,不敢轻言赴死。”嗓音柔和飘逸,不复方才垂垂老态。 戚少商啧啧称奇,顾惜朝却是一声轻笑,率先飘身下了小舟。戚少商眼珠一转,大声笑道,“顾惜朝,你莫要装,我知你心里也是欢喜的。” 顾惜朝回身一笑,落落大方,“莫大楼主若是肯把秘藏拍开一两坛,只怕有人就要更加欢喜了。” 莫言笑失笑道,“这人莫非连鼻子都是向狐狸借的?” 温千红注视三人,突然就热泪盈眶。 月夜开窗。落梅风里钓寒江。临去秋波那一转。 哗的一掌拍开,空气中立刻布满了奇异的香气。临风快意楼的密藏,果然不凡。 戚少商叹为观止,嗜酒之心如火膨胀。 人生什么时候最该开怀痛饮?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故友重逢。 他一气拍开三坛,尚未开口说话,温千红已叉手笑道,“小顾可不准喝酒。” 莫言笑一扬眉,奇道,“小顾?”他回味良久,似啼笑皆非,又似忍俊不禁,“这可亲切多了。小顾,你刚刚怎么知是我?莫家易容术世代相传,虽不见著于武林,却也有几分精巧。”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35 章 这声小顾叫是甚是调侃,顾惜朝微哼一声,扬首不答。莫言笑知他心细如尘,必是在哪个细处看出了自己的破绽,当下一笑,也不追问。 待戚少商一气喝下半坛,莫言笑才将当日情形说了个大概。 当日他亦闻到火药气息,奈何人在艇上,凭空跃起总是慢了一息。他见机极快,火药一起,即已沉入水中。虽然躲过杀身之祸,却也被爆破之力冲得昏昏沉沉,等他挣扎爬上岸,已被湍急的河水冲出几十里。亏了戚少商和顾惜朝引开了秦飞轻的注意,他却也不敢潜入京师。内伤既重,只能返还青阳水坞,这里是莫家密地,水路纵横,极为隐密。 “兆风正在京师调度,我让他给你们传信,结果他去晚了半步,却打听到江陵神捕请出了海龙王共赴信陵,他怕是对付我的杀着,暗中潜了进去,错中又有对,正好救了你们。” 那灰衣人竟是谈笑楼的三总管楼兆风,宽眉阔目的红衣人却是十多年前名动七海的海龙王,戚少商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手臂又烈烈烧灼起来。 “你们到信陵,也是为了郭侠镇那案子?”见二人一扬眉,莫言笑失笑道,“莫非你们还不知道,那五万支新箭又被劫了么?” 戚少商知那五万枝新箭曾被调包,后来朝廷甚至遣出了刑讯高手,才在叶青衣嘴里逼问出这批箭下落。这也正是莫氏一案的主要证物,这次从边关运返兵部器库,居然再次失劫。他莫名其妙,这箭器又沉又重,又不是什么金银珠宝,有什么好劫的?心中突然念头一闪,疾问道,“这批新箭可是威力惊人?” 莫言笑一笑,“两位都见过‘风云’了,这批新箭正是用‘风云’的模具打造。”他傲然扬眉,“‘风云’乃是家父用上古寒铁所制,极其难得。我见如今的士兵铠甲俱用皮革所制,外面是精锻钢铁,一般的利箭就算是射穿了钢铁,也会要咬死在皮革里。赫连大将军重托,这批箭又是用于关防大事,莫家不敢藏私,故动用了‘风云’的模具,每枝箭都是用黄铜混铁精制,箭簇长而细,虽然比不上寒铁的疾捷,但力道惊人,且黄铜日久腐蚀后,箭上会自然带了铜毒,再带上倒勾精细……若使用得当,可十倍于寻常弩箭。” 戚少商唬了一大跳,顾惜朝却皱眉道,“这新箭威力竟如此惊人,若大宋得此利器,只需一二名将排兵布阵,岂非可铁骑无敌?” 莫言笑摇头又道,“这箭唯一的缺点就是制作的花费太高,五十万支铜箭谈笑楼未收取半分酬劳,已是大宋一年岁入。赫连大将军请了王命,我召集楼内全部工匠日夜赶造,仅三个月,富庶如江南府库也几乎全空……除非天佑我大宋,十年不遭天祸不沾刀兵,否则以此时国力,此箭很难大规模煅造。”他目光一闪,已近凌厉,“此时谈笑楼工匠技师死伤怠尽,此数十万枝铜箭已是绝响,不可复得。” 戚少商一声长叹,“除那五万枝,剩下的几十万羽现在何处?” 神色一黯,莫言笑低声道,“蹊跷就在这里。我走后新箭的分批煅制交给由谈笑楼四总管郭青,就在我接到飞鹆传书的当晚,他与造出来的三十万枝新箭一起失踪。朝廷由此断定了我的谋逆大罪,待我回到江南,谈笑楼总部已是一片白地……拼死逃出来的几个部属,也只知道郭青连夜带走了新箭,再追查,那数十辆骡车竟无一点下落。” 戚少商倒吸一口气冷气。至此他总算是弄清了这一案的始末,谈笑楼的大总管和四总管,一人在边关杀人盗图,一人窃走了力可覆国的三十万羽新箭,正好将莫言笑的通敌叛国大罪扣了个十足。 莫家一门的惨祸,看来与这三十五万枝新箭脱不了干系。 这几乎已经和国运相关了。彼时四方时局颇为微妙,西夏国主励精图治雄心不小,对边境一直虎视眈眈;契丹铁骑纵横草原多年,近年来虽后院失火,被边境上的女真一族建立的大金国切菜般打了个落花流水,但南侵之心一直不死;大宋兵多域广,但朝政久非,权相荒糜误国,自保尚是艰难……靠着那一点微妙平衡,边境数年来虽磨擦不断,却也没有兴过大的战事。 如今这一批威力惊人的箭器出现,无论落在哪国手里,中原边塞,只怕立刻就要血光冲天。而辽国,西夏,金国,乃至朝廷高庙,哪一方都可能是幕后黑手。戚少商越想,越觉此事纷腾聚拢,却是找不到一点缘头。 耳听得顾惜朝笑问,“那郭侠镇又是怎么回事?” “赫连将军之子赫连春水押送叶青衣及五万新箭回京,行至庆阳郭侠镇,谁知竟在驿站里着了人家的道,五百将士皆昏睡一夜,醒来后五万箭石与叶青衣就下落不明。” 戚少商一怔,“小妖?”顾惜朝却是微一皱眉,“按理说赫连春水不是这么大意的人。” “此事我也是道听途说,非常蹊跷。李纵纵之所以会在庆阳设伏,也是料定九现神龙与赫连有旧,定会赶去援手。” 戚少商苦笑,他倒不知道小妖在离庆阳附近出了事,但误打误撞下,还是一头撞进了李纵纵的埋伏。其实李纵纵和莫言笑都料错了,他现在实是不愿意见到故友的,他怕某种猝不及防的邂逅会寒光一闪,鲜血飞溅。 无论飞的是谁是血,他都不愿见。 一瞬间,他觉得莫名浮躁。逃避不能止痛,但可以掩盖一些往事,一些伤悲。他是如此认真的打算忘记,努力的,真切的,纵使徒劳。 但如今莫言笑只是提了一个名字,他就觉得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 他知道自己的脸色难看得很。于是只能闷头喝酒。只听得莫言笑奇道,“戚兄竟然没看着赫连小妖?他想必也是焦头烂额,叶青衣还好说,这五万枝羽箭却不得了,如果装备得当,已足够在京师掀起一场叛乱。” 戚少商悚然一惊,抬头望去,正看到顾惜朝眼中暖洋洋的神色似已消失,一种纯粹而凛冽的光芒刺得他眼底一凉——好像一把利箭,比离弦‘风云’还冷还利——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好像少跳了一记似的那么难受。 20.摘得星辰风满袖(上) 戚少商后来想,当是时,窗外清风如许,月色朦胧,酒便如流水一般,遮住了本相。 临风快意楼的窖藏女儿红,醇厚无比,恩仇一事,就如同翻云覆雨。 莫言笑长笑劝饮,温千红娇靥如花,这两人都是锦衣华服面如美玉,站在一起,自有一股矜贵之气。戚少商暗自好笑,又想长叹。近来他特别容易变得与往事纠缠不休,与那些互相背弃了的旧时光扭成一团,某处的伤痛让人不由自主的陷入,至死方休。 所以他就更欣赏像莫言笑和温千红这样的世家子弟,纵然祸事连连,却事事都仰了头笑一笑,云淡风轻。 云不淡,风不轻又何如?一样笑了算数,当它云淡风轻。 这一种洒脱姿态,非世代富贵不能担当。相比之下,他戚少商就显得江湖风霜重,忧患层层生。顾惜朝风骨虽好,却又忧悒了些。 刚想到顾惜朝,就听到他悠悠淡淡的一声轻笑,“大当家,还记得我弹的那只曲子吗?” 戚少商一怔,想佯醉装作不知,却不知怎的,却脱口答道,“旗亭一夜,又何止你此生难忘。” 翻涌往事,瞬间又被撕扯出来,这次却只觉惊悸,不觉疼痛。 温千红温大小姐的眼睛一下就明亮了。 九现神龙戚少商与顾惜朝的旗亭相遇,岂非也是江湖说书人口里的热血传说。 月色更加清晰明朗,有一种寒透了的颜色。 冷风吹起了纱窗潇簾,九华锦帐随风起舞,逶迤缓落一地的芳草碧色。 琴声突起。 第一声弦,就似带了悲声,又似穿云裂雾,如雄鹰俯瞰大地。目光锐利。 只听这起音,戚少商已觉血沸脉张,不能自己。 正是那夜旗亭之曲,只是从胡琴换作了古筝,金石之声大作,更添金戈铁马的肃杀。 琴声骄恣飞扬,清傲如霜。 他长啸一声,人已越帘而出。 一声剑吟,悠悠不绝。 游龙一般的长剑,沉而不钝,深而有质。 青霜化为光网,酒光四溅,其间已流过光阴数载。 琴音泻了一天一地。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36 章 宫弦节节拔高,和着剑鸣,更似龙吟。高而复高之际,突转商弦,泛音飒飒。 莫言笑精通音律,此际听得一琴之烈,铮然有声,也不禁心跳如雷,不自觉就抚上了右腕。 温千红却早已听得痴了。 剑似飞虹。 本是天下锋利无比的利器,此时从戚少商手里使出来,却带了三分倦意,三分怀念,三分惆怅,和一分连流忘返。 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什么往事? 这么美的一剑刺出去,却是一番若有所思继而气势磅礴的局面。 连一旁莫言笑与温千红的衣襟,都被那一股剑风和剑气所带动,猎猎作响。 琴声回璇。金声欲断处,悠悠一转,飒然回风,缠绵又起,复转羽弦高昂。 莫言笑就想起了江南夜里的流星飞渡。 想起昔日也曾和二三相知相惜的部属深夜倾谈,晚风里倾听壮志无数。 壮志无数,如今都在哪里? 于是他的手就握得更紧。 剑,壮怀激烈。 人,矫如神龙。 琴声转为低俯,却是绵绵入扣丝丝不绝,仿佛只是如龙蛰伏,只消下一刻,又要掀起惊天风浪。 剑光如雪,苍冥悠悠。 他们这是要弹琴?舞剑?还是要驱走秋夜里的重重寂寞? 那么……那么的寂寞…… 寂寞是温四小姐望着小轩窗下空空的鹦鹉笼,心里怅然若失。 寂寞是莫言笑在逃亡途中做的梦,依稀是旧时江南,书香清雅,盛世安康。 寂寞是戚少商掠过京师重重屋脊时,抬头望见明亮月色,那莫名的惘然。 寂寞是顾惜朝拂过坟头花黄,心头飘过一片白云的空旷…… 剑是一场快意的梦。 大多数的时候,它可解寂寞。 莫言笑却渐渐觉得窒息。 戚少商人随剑走,全身凛冽生寒,眼底却略有空茫。那琴声,似乎已经侵入他的神志,粉碎了他的意志,让他尽往回忆里的伤悲处走,一剑一剑,恨不得朝梦中的自己杀去。 抚琴者的眼内本有寒意,这一刻映了剑光和天光,竟似有灵动风韵,幻化无穷。他的人似也被剑势所压,整个人沉入了记忆的惨然里,于是琴音越发怆凉。 琴似已夺神,剑似已驭志。 只一刹,他们似已入魔,回到了那不愿回去的过去,这一琴一剑的灵魂,已越主而出,在长夜里冷冷交击,要重新分出一个胜负。 莫言笑汗如雨下。 温千红似也发现了什么,轻咦一声,莫言笑轻轻扣住她的手,微微摇头。 他绝不敢出手。 一个长夜舞剑,一个月下抚琴。看似平和,却暗藏无限杀机。一琴一剑,已反御其主,只怕不见血光不会空还。 连戚少商和顾惜朝都不能自控。 是剑折人伇?还是琴毁人亡? “嗖”的一声,一支巨箭,似从亘古里射了出来。 箭簇过处,红叶飞散。 箭射戚少商。 莫言笑心头一震,袖里银丝一闪,已经缠上来箭。 那一箭的力道却似大得不可思议,银丝一缠,内力至处,那箭竟只是转了个方向,朝莫言笑直射过来。 莫言笑疾退。那箭疾追。 他就像牵着一道流星,而那道流星要钉进他的心脏里去。 温千红还未来得及上前相助,又是“嗖”的一声,另一箭犹如从洪荒里射出,直指顾惜朝。 她只能仓然拔剑,飞身一拦,正好斩中箭尾。 那乌金色的箭簇仍是余力不止,径直向前飞去。 温千红身法已尽。她燕子一般落下,嘶声惊呼。 剑芒暴闪。 逆水寒一挥,追击莫言笑的箭一折为二,箭簇飞钉入右肩,但已无余力,入肉即给戚少商的内力反震出来。 顾惜朝举琴一格,箭应声斜飞,擦过他的颈脖,带出一抹血痕。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37 章 莫言笑和温千红都是惊魂甫定。 另两人却是全身一震,脸上略带茫然,似乎方从另一个梦境中转醒。 这从亘古洪荒中射来的两箭,这要命的两箭,竟在刻不容缓间惊醒了他们的神智。 顾惜朝抛开古琴站起身来,青衫一晃,唇间已溢出一口鲜血。 戚少商眼光一凛,手搭上他脉息,已觉数道冷气在他经脉中乱窜,他微叹一声,拉着他向小楼中退去。 杀气已经近弥,自东向西,由天入地。 马蹄轻响,黑衣铁甲从树林里穿出来,月色也为之一暗。 黑马上的将军轻描淡写的挥手,队中纵出三十余骑,强弩四面八方,对准小楼。 月色下,黑色的士兵,黑色的披风,甚至连马鞭都是纯黑的。只有将军穿了一身紫衣。他的一双手白晰修长,让他看起来淡雅得像一个文臣。 紫是一种高贵的颜色,人本也是皇亲国戚。 莫言笑看到这个人,叹息得胸口都抽痛了起来,“飞骑将军……” 还能说什么? “戚少商,你真是一个扫把星。” 20.摘得星辰风满袖(下) “戚捕头,又见面了。”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 戚少商就只能苦笑。他还没有从方才的琴声中全然恢复过神智,也只得硬起头皮,探身出去,哈哈道, “秦将军来得好快,莫非长了猎犬的鼻子?” “有戚捕头这只蜜蜂在前面且歌且行,秦某想不追及都不行。”月光下,秦飞轻眯着眼,仿佛全无杀气,他身旁的黑衣大汉却是弯弓搭箭,眼神凌厉。 戚少商叹道,“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那三箭当真惊天地泣鬼神。” 那大汉怒目而视,秦飞轻却笑道,“我这部属名叫擎天,本是长白山的猎户,虽然神勇,却自幼失语,戚捕头担待一二。” 戚少商苦笑,这秦飞轻好不厉害,当初在山中轻易放过自己跟顾惜朝,显然是欲擒故纵,他们呆呆的给他带路不说,莫言笑既驾舟湖上避开追踪,这里又水路纵横,偏他跟顾惜朝还怕人找不到,莫名其妙弄了个琴音剑气冲天……实在是……唉,何苦来哉。 戚少商简直不敢去看莫言笑的脸色。 他只能看向秦飞轻…… 紫衣人也在看他。那线光投来,青蓝色,象四更的月光。 月光之后,就是箭光。 这人倒是干脆,说杀就杀,绝少废话。 江南烟雨透微寒。 戚少商的剑法自然不是江南烟雨的细腻缠绵,剑气过处,一片山岳浩荡。 这轮急箭却只似个警告。 秦飞轻在帘外悠然道,“各位是自己走出来?还是要变成刺猬让在下拎出来?” 咬牙,看向莫言笑。后者已知其意,微微摇头,轻声道,“此间乃祖业,向来只用于避暑休憩之用。”言下之意显然是没有机关地道之类可脱身的捷径了。 戚少商气结,四周虽有密林,但被黑甲军围得小楼水泄不通,从哪里突围都躲不开飞蝗,若是硬闯,恐怕除了戚少商,其他三人都是半个活靶子。 内息源源不断传送过去,顾惜朝纷乱的内息总算平稳了一些,他睁开眼,眼底还留着方才的凄惶,但神智已清。看了看四周,突地拉过莫言笑,抬起食指,指向某物,往下压了一压。 莫言笑眼中露出笑意,微微点头。见顾惜朝一扬眉,他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戚少商先是莫名其妙,思索半刻,忽然纵声长笑,倏起扑出门外,“有幸见识飞骑军,自然更要见识寒消神掌。” 他又何尝不像一只鹰。 直扑秦飞轻。 秦飞轻却笑了,轻轻挥了挥手,四周弩箭闪着寒光,满天花雨般射向戚少商。 他是天下闻名的将军,又不是以死相搏的剑客。 戚少商近不得他的身,也只好暗叹一声,挥剑格档,人已向西北角折射而去,似要先破那处的箭网。 黑衣长剑奔腾如雷,那五名士兵已经胆寒,却还是勉力举弩便射,只听咯的一声轻响,俱是连弩带箭一折而二。 眼见箭网出现缝隙,戚少商正要穿身而过,秦飞轻一声短促的呼哨,黑甲军中已奔出数人,长戢森森,转眼就将去路封死。 戚少商只得再飞身而起。这次转掠的是西南角,隔得既近,箭手被他剑气牵制,相互间也不敢互射,身后压力大减。只是他也无法突围,奔到哪里,哪里就有黑甲军应声堵截。 只听得呼哨声此起彼落。戚少商带动了中心包围圈,呼啦啦后面跟的士兵越来越多。箭弩近身已是无用,戚少商几圈下来却也汗湿重衣。 但他不敢停,他倒不怕前面的拦路的黑甲兵,他只怕的是背后擎天的神箭。 那张旭凤凰般的巨弓,遥遥寒着他的背心。他自知方才舞剑时被琴声所缠,体力心神都损耗太多,在这种情况之下,若与那张弓狭路重逢,委实只有死路一条。 那呼啸而至的凌厉风声,原就是地狱的颤音,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 情况已越见危急,戚少商再奔一圈,突然前面刀光闪动,又有数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戚少商想也不想,剑芒暴涨,喝道:“看剑。” 这一声喝叱当真穿云裂石,那几个士兵一惊,闪身相避,等他们发觉那剑芒不过是剑身映了月光,戚少商已自刀光中穿了出去。还没回过神来,又是一条紫影穿过,每个人脸上都重重挨了记耳光,一人怒喝道:“没用的东西。” 秦飞轻终于亲身追来。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38 章 两道人影如同鬼魅一般,在场里兜起了圈子,一个黑甲军士抬头望了片刻,已觉头晕目眩。 戚少商额头汗水汵汵而下,他又不是铁打的,体力总有枯竭之时。秦飞轻等的就是这个时刻,戚少商足下略见迟缓,他已到他背后不足一尺。 他的一掌,突兀的,轻飘的,绵延的,毫无征兆的拍了出去。 寒消神掌。 掌风缠绵入骨,戚少商由背心至足底都起了一层寒颤。他已不能相避。斜身出剑,剑光如一只横掠沧海的飞鸟,略显惊惶。 剑似云雾,寒如怒霜。一相逢,金戈铁马扑面而来。 “噗!” 寒去,云散,鸟惊。 秦飞轻被这一剑截住了去势,戚少商却被一掌震上了半空,唇间溢血,兀自笑道,“好个寒消神掌。” 笑喝声中,他身形借势一拔,掠上了小楼的第二层屋檐。 他竟似打得昏了头,将自己的身形整个暴露在月光中。瞬时箭如雨下,秦飞轻反而不得不顿住了身形。 只听小楼中传出清清冷冷的声音,“大当家,你死了没有?” “现在还没有,只怕快了。”笑声圆润,却是莫言笑。 秦飞轻心头一松,他只怕戚少商在这里拼命吸引注意,另两人在楼中弄了什么古怪脱逃。顾惜朝和莫言笑既还在楼中,他又早决定了要生擒二人,当下也是一笑,手一挥,箭手俱瞄准了戚少商。 手忙脚乱挡开长箭,戚少商似在顿脚,一拔身又上了三楼。这是小楼最后一层,危危阁楼,中间一根颇巨大的廊柱微微突出,戚少商立身其上,衣袂飞舞。此间已颇高,长箭射到那里力道已弱,逆水寒轻轻一拂,便都挌落了。 秦飞轻仰首笑道,“戚少商,躲在上面可不是长久之计。你不下来,我可要进去拿人了。” 戚少商微微摇头,似在叹气,“我在这里拼命,他们兀自逍遥,你尽量去拿,让我缓口气。” 秦飞轻微微眯眼,却见小楼内人影幢幢,似也全无抵抗之意。他心思急转,半晌放声一笑,“我还是先拿你了。” 喝声中他突地飞起,直扑柱头,身法轻灵美妙之极。 戚少商一声喝彩,手腕一振,手中长剑像道天雷奔腾。他竟这么快就回过气来。这一剑占尽天时地利,数点光亮裹着尖芒,锋利无比,又带出数不清尾芒…… 秦飞轻身子凌空,怎敢硬接,双掌急出,侧拍剑身,但急风响处,锋芒又已点向他双目。电火之间,秦轻飞变掌为切,“嘶”的一声轻响,紫衫微裂,剑芒暴缩。好个飞骑将军,身法纹丝不乱,凌空翻身,飘飘落下。 戚少商身形微微晃了晃,居然又是个两伤的结局。 深夜万籁俱静,百余铁骑随秦飞轻仰视其上,毫无声息。只听得戚少商衣襟翻飞,似乎要乘风飞去。 巨弓缓缓拉开。秦飞轻却猛一挥手,弦声立停。他本面庞安详,气质文雅,此刻双目中杀气渐渐凝聚,竟是不怒而威。这气度雍容的飞骑将军竟像也打出火气来,仰首叱道,“好,戚少商,你当我拿你无法么?” 语音未落,他已掠至楼旁,沉身坐马,一掌向那根廊柱底部拍去。 但闻“咯”的一声,那需一人合抱的廊柱竟被他轻描淡写的一掌震得摇摇欲断。戚少商眼看再也站不住脚,却大笑道,“正要瞧瞧你寒消神掌的厉害。” 他足底一顿,巨柱立断。那根廊柱竟似撑起全屋的支柱,瞬息之间,只听得轰然巨响,整幢小楼竟然整个垮塌下来。 秦飞轻大惊后退,一时耳塞目染全是尘灰,再久经训练的战马此刻也嘶声长鸣,一立而起,骑兵控缰不及,马蹄相踩前后冲撞,全场顿时乱成一团。 只听一人长笑道,“多谢秦将军相送。” 尘土飞扬中,竟是分不清声音在何处何方。 秦飞轻又是惊怒又是好笑。待得尘散烟飞,十丈之内,流水哗哗。可怜这月华绵绵,天地空阔,却只照见了水波,照见了灰头土脸的黑甲,照不见他们要擒的人…… 秦飞轻的眼睛像宝石般在黑暗中闪着光芒。半晌,突地一笑,喃喃道,“这是人么?分明是三只狐狸……” 21.客舍青青柳色新 “卟”的一声轻响。 一只球如流星般越过数名黑衣人的头顶,带着繁花似锦,带着纸醉金迷,划出一道悠长弧线,擦着门柱自球门左上角吊入。 短暂的沉默后。鼓声和喝彩声如雷般响起。 击球人身穿明黄锦绣劲服,手持了一柄红漆彩绘球杖,骑在红鬣锦鬃的高头大马上,神彩飞扬,见对方策马过来,朗声笑道,“三弟,这场却是我赢了。” 丢了球的青年微微一笑,全不介怀,“大哥球技精湛,力挽狂澜,小弟一向是佩服的。”他一身黑衣,又骑了一匹通体黑亮的俊马,容颜端丽,颇显清贵高华。 场上彩声更浓,得胜的黄方环场跑马,得意非凡。黑衣男子微微一笑,下马入殿更衣。 宫闱之后就是浓荫,那青年换了一身舒缓锦袍,更是气度雍华。穿花拂柳间,林中突有人轻笑道,“殿下这场怎么输了?” “强敌环伺,民不聊生,他既还有兴趣争这球艺小道,送他一场得意又如何。”青年一笑顿步,漫不经心,眼底却深沉无边,不复方才疏朗笑意。 一个葛衣人闪身出来,奉上手中邸报,“南边来消息了。” 青色纸笺上袅袅数语,“越来越有意思了……”青年沉吟半响,微声道,“金使即将来京,你转告先生,时间紧迫。必要时,用人勿疑。” “只是……” “去吧。”青年倨傲地回身,缓缓做了个手势。 葛衣人不再多言,恭敬的一顿首,闪身而没。 一双眼眸灼热如火焰,犀利如刀刃,缓缓的,仰视天空。惊散了天边流云。 少晌,花丛中又是悉悉索索一阵响动,却是一个内侍走了过来,尖声道,“皇上宣郓王殿下进殿饮酒,并分赏胜负双方。” 微微有风,朱色的阑干边上飘起一抹温存的笑意,清华高贵,又柔软如蝶。 这世上本没有置之死地而犹生这条路,只是走的人多了,竟也就成了路。 三人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暖洋洋的初阳,兀自高悬,岿然不动。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39 章 林中落英缤纷,草香沁人。 戚少商突然就失笑出声,“论起逃命的功夫,我们若算了天下第二,只怕没人敢论第一。” 莫言笑仿佛精疲力竭,懒洋洋地道,“嗯。” 戚少商又道,“若非你那临风快意楼不太牢固,只怕现在我们都躺在秦飞轻的大牢里了。” 莫言笑微哼了一声,“那是莫家第一代先祖所建,你拆了就拆了,还说什么风凉话。” 戚少商憋住笑,右肘撞了撞身边另一人,“喂,小莫还在为我们拆了他的房子生气哩。” 另一人却眼神悠悠,半晌,才喃喃道,“这天。是空的。” “呃?!”戚少商莫名其妙向上看…… 清晨的天,蓝得连丝流云也无。 碧落。碧落。 这世间只怕再也没有这样传神的名词。 一抹绯色流云飘从林外闪了进来,娇笑声声,“三位身骄肉贵料事如神的大侠,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 朱红色的油壁香车轻巧而华丽,四周悬挂的粉色布帘,隐隐晃出车上数道人影,驾车的竟是一个娇小的少女,一双娥眉又黑又浓,顽皮的直往云鬓里挑,长睫毛下一双灵动的眼睛发着光,红唇也发着光……却也凶得很,路人多看她两眼,眼睛一瞪便要凑人。 “阿嚏!”戚少商戚大当家打出了今天第十五个喷嚏。这车,委实也太香了些。 莫言笑轻笑,“莫非这是温四小姐自哪家秦楼楚馆抢来的?” 戚少商揉了揉鼻子,颇觉不满。他也觉得自己运气很不好,先是顾惜朝,后是莫言笑,他好像总跟逃命接下不解之缘。李纵纵要拿顾惜朝,秦飞轻要擒莫言笑,他莫名其妙夹在中间…… 他撇撇嘴,头脑一流功夫三流,挨打受伤出头都是他……这种日子,换成谁也会觉得难熬得很。想到那两只狐狸骗他出去拼命的样子,分明都是一脸奸相难以阻挡。 莫言笑说与其直接回信阳与李纵纵硬碰,不如绕道临安府。那里也是郭青最后出现的地方,说不定会有那三十万羽新箭的下落。 他想,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李纵纵和秦飞轻各代表了朝廷的一股势力,他不知道他们身后还有多么庞大复杂的背景,但单只是这两股权倾朝野的势力,就足够把他们这几个人绞得灰飞烟灭好几次,为什么没有赶尽杀绝?李纵纵还可以说是贪图那不知道有没有的傅氏密库。秦飞轻呢?戚少商能感觉到这个飞骑将军似乎也未克尽全力…… 整件事情错综复杂,事事蹊跷非常。他们卷入此事,似乎身不由己,又似乎处处有人引导……赫连小妖,楼兆风,温家布庄的疑案,杀死段家成的黑衣人,被突然调开的六扇门诸人,神秘失踪的羽箭……他们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戚少商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等他去发现,去寻找,去经历。它在不知名的地方呼唤着他,让他在夜里突然惊醒,让他在沉思时莫名恐慌……这是一种被追赶的感觉,仿佛有条冰凉无比的蛇信绕在他的颈后,给他某种预兆,提示他,诱惑他,但它迟迟不肯现身…… 是不是他抓住那条蛇信,一切便可迎刄而解? 无论如何,都是极不安全的。戚少商想,要不要找人带封信给铁手? 铁游夏铁前捕手这两年除了猎人头,就常呆在信陵。那边接近边关,来往人口复杂,各国谍贩众多,纷争不断。有他这个前名捕坐镇,大宋多少都要安宁一些。想到那张温和的笑脸,戚少商胸口就浮上一丝温暖。他佩服的人不多,铁手一直是其中之一,他的稳定,坚毅,谨慎,以及对道义的坚持,常让戚少商自愧不如。 如果由他来照顾这个人,可能不会像他这么乱七八糟吧。他想。 斜斜看过去,顾惜朝却似已倚在角落睡着。脸色有些苍白,额边的一缕卷发贴在脸颊上,有一种凄迷的神态。他整个人看起来像落花一般无依,甚至有些顺从。 伤上加伤,那寒气终究是在他骨子里留下了隐疾,可能一生都要与之纠缠。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想起昨夜戚少商就还像是在做梦。他记得自己明明开始还好好的在舞剑,可是那琴声,那琴声…… 那琴声让他重新睁开眼睛,仿佛站在烈日曝晒的悬崖上,无所循形。 他想,顾惜朝不能再牵扯进来。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奇异的鸟鸣,极其婉转,似就在头顶。他一怔,莫言笑已掀帘,一抹青影突的扑了进来,一头撞进莫言笑的怀里。 只听得温千红欢声一笑,探头进来。莫言笑微微一笑,取下信筒,将那只小巧精致得不可思义的鸟儿递给她,“小心,它会啄人。” 那青鸟一身翠羽,瞳目朱红,立在温千红白嫩的手掌之上,顾盼之间,竟极有神采。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想不到莫家的信鸟也如此不凡。”顾惜朝睁开眼睛,见那鸟儿歪着头,斜看众人,一副聪明相,亦是一笑。又不知想起什么,眼里多了丝温暖惆怅的神色。 “我父亲一生飞鹰走马,偏好物玩。此鸟自域外重金得来,貌似翠鸟,却能凭借一点特殊气味千里寻人,父亲耗尽心力才训得了这几只,这次全靠它传递信息。”莫言笑展开手中纸卷,一看之下,也笑道,“李纵纵已到青阳,还跟秦飞轻的飞骑军起了冲突,赫连春水却不知去向。” 戚少商想了半天,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呃,莫兄,你这鸟能不能替我带个信……” 西湖柳,西湖柳,为谁青青君知否?花关堪折直需折,与君且尽一杯酒。 花已经谢了七分,柳树却堪堪生在湖边,杂着枫树,将小楼掩了个结实,抬头便是满目苍翠彤红。 戚少商目瞪口呆望着眼前的三层小楼,何其熟悉,何其相似? “这样的小楼江南各地共有二十六幢。我在哪一处,哪处就是临风快意楼。” “负责打理的都是世代相传的家仆,绝不会走漏声息。” 江南子弟,从来就最懂得享受安逸。但像莫言笑这样身负重罪家业四散的落魄逃亡中,还能弄出这样的排场,戚少商就不得不感叹了。 他简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什么叫百年望族,根深叶繁? 难怪秦飞轻尽起飞骑军也找不着他。狡兔三窟,这狐狸却有二十六处窟。 “朝廷说你莫家势倾江南,暗蓄死士,所谋者大……却也不冤了你。” 莫言笑摇首苦笑,“顾兄,有时候你说话可真要气死人。” 丁香摇碎丝雨,回风拂落榆花,飞燕双双掠过屋檐,正是旧时相识。 金秋蟹黄,青梅花雕。凭水临风。连戚少商都觉得这次逃亡得颇诗情画意。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40 章 却不知莫言笑从哪里找来的厨子,手段妙不可言。挑足去壳,另三人还能吃得慢条斯理、斯斯文文,戚少商却是习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越吃越急,干脆连壳带肉一起扔进嘴里,嚼的咯蹦脆响,美其名曰:“痛快。” 蟹黄如膏、蟹子如玉,连顾惜朝轻叹道,“秋蟹只此独孤一蒸,才得神髓。” 莫言笑凝视他半晌,笑意渐浓,“听说顾兄也是江南人氏,不知祖籍何处?” 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顾惜朝微蹙起了眉头,似有恍惚,“苏州。” 温千红眼波流动,展颜笑道,“久闻苏州园林秀甲天下,不知哪处最好?小顾,你一定要带我去瞧瞧。” 顾惜朝轻轻一震,半晌,才声音极轻的说道,“苏园之翘楚,莫过于不系园。” “不系园内奇石、廊秀,歌舞并称为三绝,虽已式微,其精巧仍是江南之首。可惜言笑晚生了二十年,虽见到奇石秀廊,那曾名动天下的剑甲歌舞却已失传多年。”莫言笑浩然长叹。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顾惜朝凝视他半晌,方淡淡道,“若有人起舞,我便可弹予你听。” “咦,你会弹失传多年的名曲?”温四小姐诧异得很,又待追问,莫言笑却是何等机敏聪慧,暗中一拉她袖子,温千红莫名回视。 顾惜朝的眉目似都笼罩进夕阳烟水里,怎么都看不真切。 依稀是幼时年华,面孔犹带三分稚气,不系园的雪雾中,穿一件薄衫,持素瓷收集梅花瓣上的积雪。许久才得小半,他抬头望天,已过与老人约定的时辰。一时不耐,回头唤道,“娘……” 一双手,如雪玉岫烟,轻落在他肩头,“任何风雅都需代价……”他侧身望去,那人的眉目在雪雾中不十分明晰,他只能看到一双溙黑如墨的眼睛。无端端的,老梅香气更浓。他突地恼怒,重重地将手中瓷杯摔在地上,“我才不学这些伺候人的风雅。” 摔开那双温暖的手,他在雪地里疾奔,园后小屋里那老人手里的青光,在他胸膛里急跳,急跳。他全身的血液似都在奔涌,在叫嚣。 背后,眸含翠烟眉敛黛。此时微蹙,颦顰…… 有什么,可将往事尽数遗忘?顾惜朝微微一笑,淡若柳丝,“我父母原就是不系园中的歌妓琴师。” 房中一时声息俱寂。周遭是暗影重重的山水,鸟语花香一瞬就黯然失色,只剩天边浓墨重彩的一笔金黄,温柔却不失时机的笼罩人间。 半晌,方听得莫言笑低声道,“王候将相,宁有种乎?”他声音庄重之极,自有一股诚挚之意。 顾惜朝神色自若,似全不在意。见温千红涨红了脸,张口欲言,便微微一笑,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她樱唇间——夕阳下,他的手指雪玉般,剔透得秀气。 温四小姐心中怜意大起,突然就很想伸出手去,握一握那寂寞得满目生烟的手指。 不过瞬息,那双手已倏突收了回去。 戚少商脑中如万马奔腾。大宋最轻妓籍,妓籍中却又以歌妓为甚。戚少商知顾惜朝出身不堪,却不知竟低微至此……他心中一声长叹,不知为何,竟有些许紧张,掌心微微汗湿。他本一直在低头弄蟹,此时却觉那盘中螃蟹张牙舞爪,仿佛冷冷嘲笑。突然间就恨不得把它们抓起来狠狠的拆散。 青筋纠结的手背却被人轻轻按住。那手,冷得像冰。他抬眼望去,夕阳在那双黑色的眸子里一点一滴的沉溺下去,人却无端显得飘逸,耳听他淡然道,“1、2、3、4……大当家,蟹性甚寒,于内伤无益,还是少食的好。” 流年急景暗中换 凋风不扫娥眉攒,霜雨催思思更乱。 秋已深沉。九现神龙依旧一身黑衣,风雨里,屋檐上来去。 勤奋,沉默,略有忧伤。 江南的夜里总有烟雨。丝丝缕缕的,漫了层层屋檐。他微笑四顾,这便是叫子瞻思无穷,叔原不如归,飞卿千万恨的江南了? 多少人离了此间,便明正言顺地做了断肠人。凡事失意,尽可怀乡的江南。 郭青在临安府城郊有四处产业,戚少商思索良久,向莫言笑问清了路径,一连数晚都是独身出来查探。 留下莫言笑和顾惜朝相互照应,两只狐狸,多少都让人放心些。 夜夜在屋脊上飞跃,真相似远在天涯。他借一点星光,独自斩踏荆棘坷坎,俯首前行。抑或有陷井在前路相候,抑或不,谁可预期宿命。 无论怎样,他都不想他们再冒险。 没有陷井。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声。 简简单单的几进几出,戚少商瞬息就掠了个来回。黑夜里,他的动作越发静得像只猫。 和另三处一样,厅堂上是满目尘灰和大肆搜索过的痕迹。看来也不奢望能在这里能找到什么大的线索了。 身为谈笑楼的四总管,郭青的家意外简朴。整个大厅一丝装饰也无,墙上只悬一幅行书,“一览众山小”。墨迹淋漓,隐隐似御风而行,暗含清傲。一枚阴篆方印盖于左尾,戚少商眯起眼研究半日,毫无所得。 略叹一口气,跨进最后一间厢房。一床一几都已倒地,一片狼籍,凌散的布匹丝料扯了一地…… 戚少商略一皱眉,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踏前一步。 “嗖”的一声轻响。 戚少商大惊,念头刚泛起,绿光已到胸前。他已来不及拔剑。 他飞退,那光疾追。准、疾、狠,眼看就要没入他胸膛。 这要命的瞬间,戚少商手里青光一闪,一道淡如黛眉的光影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脆响。绿芒立即黯淡。 戚少商背后已是冷汗如潮。 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匕首。没有雕花,没有刻字,五分长,一指宽的匕首。淡如柳青。 他想,好险。 低头一看,眼神更是一凛,那被格落在地的绿芒,竟似那支伤了温千红的碧绿小箭。 他进屋前已经确定四下无人,这攻击端是出奇不意。 一支精巧连弩连在墙角,丝线被地下凌乱的布匹所掩盖,他一脚踏上,就触动了机关。设伏之人竟将他的角度高度都算得一丝不差,可见目标明确。 又被人跟上了么?戚少商眼中光芒更盛,捡起那枚小箭,思索半刻,又拾了一段残布,转身掠了出去。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41 章 象一片清风掠上屋脊,顷刻吹散在夜空里。 江南的夜间总有烟雨,飞腾腾的,扑在窗棂上。青石阶被雨水细细的润过了,淡淡地反射着幽静的灯光。 一盏青色的灯光。 安全的示意,戚少商的心一下就安稳下来。他微笑着,跨了进去。 莫大公子在煮茶。 “世人皆道碧螺春长毫多茸,洗茶一道不可废,却不知这个头道,清香幽远,更留一缕悬念,叫人禁不住追探后味。” 人固然是神采飞扬,那茶香也极具感染力,连空气都似活转来,一波一波荡漾开去。 山间流泉,花底醺风。戚少商心底叹一声,暗道江南终是人物风流。 江南人,嗜蟹,嗜茶,嗜笋,痴月光,痴词曲,痴棋道,与江南夜间的烟雨一般,天下知名。他想,也只有这样的烟雨朦胧之地,才会生出莫言笑顾惜朝这一类人物,让世人皆对江南生出了几分仰慕之意。 抬眼望去,顾惜朝坐在窗旁,执了黑子,正在指点温千红下棋。他的目光,也似水波一般温柔淡扬。 好一份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悠闲。戚少商一时兴起,上前笑道,“我来应几手。” 温千红一声欢呼,跳起来重设棋盘,再奉新茶。戚少商坐下,见顾惜朝凝神看他,讪讪一笑,“我知道你是国手,我不过略通棋艺,你可怪我下得臭子。” 顾惜朝淡淡一笑,提子起势,却是连角。戚少商想了好一会,才接着落子。顾惜朝忍不住就是一笑,戚少商也老脸一红,太慎重了,一开始气势就输了一大截。 几十手下来,顾惜朝的棋路倒是中规中矩,不动声色。戚少商却觉得任自己翻腾变化,对方从容应对,棋路浩如烟海,全然摸不着数路。 再下几手,竟有了和局之势,他忍不住摸摸鼻子,笑道,“我纵然下得一手臭棋,你也不用这样相让。”他伸了个懒腰,跳起来大叫,“再下下去就更丢脸了。小莫小莫,我是不成了,你来接着下。” 莫言笑应声踱过来,温千红抿嘴一笑,“好个大侠,这不成车轮战了么。” 外间雨越下越大,灯影下,戚少商望着二人执子厮杀,心中反倒生出几分喜乐平静来。近段时日他也颇觉身心俱疲,不知何时才再有此等安逸时光。 一盘棋已杀至中局,莫言笑的棋力当然比戚少商不知高出多少,两人都是全神贯注,在一方小小棋盘中动开了万般心思。戚少商隔着茶香氤氲望过去,竟觉他们身影有片刻重合。 于是他想,他们才是同类。 不像江湖人,却又偏偏飘零江湖中。 顾惜朝咄咄逼人。 莫言笑出手如梦。 然而他们也都能在指尖感慨风瑞花飞。眉目之间,倨傲如同天上弦月。 若男人也能比喻为茶,莫言笑必是西湖最纯厚的龙井,初时沉郁华丽,细品慢研,方觉变化无端。 顾惜朝,却似这头道碧螺春,入喉时只觉无限孤寒,冷冷清清,淡泊幽远,却也无限吸引。 只见温千红以手托腮,痴痴地望着两人,戚少商就笑了。 他好像听谁说过,这世上,最香的,最甜的,最美的,最让人迷醉的,都是毒。 喝了一口茶,悠悠闲闲的开口,“小红,你大哥在庆陵做什么?” “大哥?”温千红正瞧得出神,半晌才回过头来,见戚少商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在庆陵做生意吧。”她吐下舌头,可爱得很,“他一向都到处乱跑,上个月还是他让人给我带了一些新玩意回来,我才知道他在信陵。” “所以你溜出门找他?真是胆大妄为。”戚少商摇头。温氏一门以毒闻于武林,却也是世代商贾,传到温侯手上,更是举起另一把屠刀,心如铁石,手段如山,只向金钱砍。 戚少商与温侯相识却是在很多年以前,那时他刚立威名,年轻气盛,温侯也不像传言中那样锱珠毕较,反而豪气干云。 只是,人会不会变呢? “小红,天这么晚了,你先去休息吧。” 温千红一怔,百般不情愿,却也不好意思再耽在这里,当下一笑,向莫言笑道,“小莫,你别忘了,明天你答应了陪我去游西湖。” 莫言笑漫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看向戚少商,眼里已有了疑色。 长夜,孤灯,檀香。 对影三人。 “我在郭宅内捡到这个。” 手掌上,赫然握着一截断布。 “我听你说,那郭青未曾娶亲,母亲早逝,家里没有女眷。” “不错。”莫言笑微一颌首。 “我却在郭宅内见到满地残布衣帛。进去查看,却遭到伏击,那暗器分明就是冲着我来。这个人对我的行踪和性情都相当的清楚。” 莫言笑沉吟,顾惜朝却是一扬眉,“你想到了什么?” 戚少商目光一闪,缓缓道,“小莫,你那批新箭以铜精制,运送之时想必声响大得很?” “不错,每箱箭石之中若不裹以布棉隔音,简直就是金声欲断。”莫言笑一怔,缓缓答道。 顾惜朝轻轻一震,失声道,“信阳布庄。” 莫言笑莫名其妙,待戚少商把那晚在布庄发生的事情向他简述了一遍,他似也听得呆住。 “你是说,劫箭的人跟温家有关系?” “那么多箭深夜失踪,竟然查不出什么线索来。而邻近郭侠镇的温家家布庄一夜俱空……很可能那些人是布匹来包裹长箭,然后以运布为名送出城外。”戚少商顿了一口气,再道,“那段家成我也见过,只怕没那么大的胆子背主行事。他也亲口说来人有温侯的手信。” 莫言笑一皱眉,“但温千红却伤在黑衣人箭下。”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42 章 戚少商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也没想通,也许那黑衣人不属于温家,也许他不认识小红。” “还也许……他们是故意的,让你疑心尽除,好让温千红跟在你身边,通风报信。”冷冷的声音,让戚少商心里莫名一凉,“不,我相信她是不知情的。” 顾惜朝摇摇头,“不必否认,你怀疑她,因为她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恰到好处了。” 语气清瘦得几乎有些寡淡了。 戚少商一阵心悸,这句话,像根刺,径自刺入要害。 这个人始终是了解他的。不错,他怀疑过她。温家是武林大家,与朝廷数股势力世代纠缠,他们确有介入此事的理由。 他觉得心里有片乌黑的潮气,层层席卷上来。比之怀疑温家更让他惊怒的,是自己的心。 与温侯过命的交情,千红的千里相随,只一片小小的布帛,就土崩瓦解。 什么时候起,他九现神龙戚少商,已学会怀疑一切? 他咬牙,不是这样的…… 门边“恪”的一声脆响。 三人一惊回头,只见温千红惨白了脸,站在门边。她身子既轻,窗外又有风雨,三人竟没有觉察。 那张总是笑意娇憨的脸,此刻如梨花带雨。 三人面面相觑。顾惜朝轻叹一声,柔声道,“小红……” 听到这温和的声音,温千红的整个人,整颗心似乎都颤抖了起来,她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颤声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戚少商只觉得那泪痕,像根鞭子似的,一鞭鞭抽在他身上,抽得他耳畔“嗡嗡”的响,他不由就站起来,哑声道,“小红,你听我说……” 一言未毕,她已疯狂的嘶呼着道:“我要去问大哥……不会的,不会的……” 她转身奔了出去。 风中传来的悲泣,当真含蓄了叙不尽的情意,叙不尽的辛酸,叙不尽的委屈。 这悲声竟让三人怔在当场。 马蹄在深秋的夜里轰然响起,戚少商才回过神来,扑到窗边,胭脂马上一抹胭脂般的身影已冲进雨幕中。 那娇艳的绯红,仿佛也要被这大雨洗去颜色。 戚少商心中大急,正待追出去,一抹白影已突地掠过,空中美妙的一转身,落到另一匹马上,“我熟悉地形,放心,我会带她回来。” 那风愈起愈大,吹得莫言笑身上的白袍飘然翻飞,戚少商瞧着他的背影,心底只有莫名惊痛,像是把极钝的刀子慢慢在那里挫着。 他忍不住就转过身去。顾惜朝正站在他身后,脸色微微发白。风那么大,他的身子单薄得像揉进风里,神色却是冷冷清清。 戚少商打了个寒噤,只觉这楼里楼外不但波涛汹涌,更有暗流湍急。一时无言。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清晨。 塔下。 雨后天气。 晴日方好,只淡淡几缕薄云,风一吹既将化去似的。 数行秋雁,飞得最高最远那只,极目望去,只小小黑点,看上去似不真实。 “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 他随口就低吟出来,只觉异样熟悉。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听谁念过? 等他想起来,心里就悚然一惊。 回身望去。 那人似没有听到,目光一瞬不瞬,只望着最远处那只雁影。 他心里微微安稳,又轻轻不忍。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莫言笑一夜未归,戚少商终是放心不下,拉了顾惜朝在山顶苦等。 一方塔影疏斜,飞鸟掠过,翅膀扇起温暖的惆怅。他于冰凉的空气中呼吸,头一次在焦头烂额中生出滚烫膨胀的情绪,无边又无际。 想起昨晚之事,他胸中烦闷难言,见那飞鸟在眼前翻飞,忍不住长啸一声,跳起来翻了两个筋斗。 鸟惊飞,人如龙。 落下来时,飞鸟已在他手中瑟瑟。 哈哈一笑,摊开双掌。他的性格本就大开大阖,此时目光随惊鸟飞去,只觉长天流风,一碧如洗,极目处尽是深深浅浅横无际涯的浩荡。已觉郁气大解,世间之事,似无不可为,豪气顿生。 九现神龙,岂非就是这点胸襟让人折服。 青衫人闻声转头,见他翻了两个筋斗就神清骨爽,不由也是一笑,“大当家轻点,传说这皇妃塔中尚镇有蛇妖。” “哦?”戚少商回身望去,却只看见一座破破烂烂的七层石塔。 “乡野传说,西湖边曾有一只千年白蛇,为报恩恋上了一个书生。两人恩爱缠绵,却不知……”他言语清越,讲起故事来极是引人入胜。 “那和尚固然多事,蛇妖却也不该祸及百姓。”戚少商听得出神。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43 章 顾惜朝宛而一笑,“世多无情人,却有深情妖。情之所钟,纵是烈焰焚身,也一往无前。” “后来呢……” “后来?后来有人说她在塔内修行忏悔,终得道成仙。也有人说她至今参不透生死爱恋,仍被压在塔底,距今已有百年。” 他悠悠地,“无论如何,恩爱夫妻,一听说她是妖,不问青红,即刻反目相向。她必定伤心得很。”似想起什么,眼中就微微带了一丝怅然。 戚少商犹在回味这传说。江南鬼神之说极多,绘声绘影,想必是对着这碧霄皓霭,清风明月,翠草丹枫,鸿影鸦唱,草木兽禽皆易涤出清骨灵气来。 再看那石塔,就多了几分荡气回肠。他见顾惜朝负手立于塔前,青衣停云,霜华如水,兀自出神,就忍不住就轻轻走过去,打趣道:“白姑娘,断桥一别,流年似水。可安好么?”言罢已觉不妥,隐住不发。 顾惜朝一怔,眸泛狡黠,亦一笑应答:“奴家安好,多谢公子挂怀。” 两人相视而笑。 戚少商自然见多女子巧笑嫣然,然顾惜朝向来忧悒深沉,此般狡黠一笑,却如投石寒潭,乍漾涟漪,烟笼波光,经久不息。自不可同日而语。 “大当家,”他浅浅道,“白蛇自毁千年道行,落得非道非魔,上下不得,我其实不喜。” “哦,”戚少商一抬眉,只觉心中恬静平和,自连云一战以来,两人还未曾如此平静相对,温言谈笑,“我倒觉得她在塔内清修忏悔,最后幡然得道,其心可怋。” “没有什么可悔的。”轻言细语,眼内平静无波,却无端教人心底一凉,“我若是她,必当设法脱出笼牢,碧落黄泉,重掀风浪。” 戚少商一怔,“小小蛇妖,执炬逆风而行,又有什么好结果了?” “就算千年道行尽毁,也要让那天上地下,漫天神佛都知晓,她可以亡,可以灭,唯有她的爱欲盼念不会死不会灭。纵然百劫成灰,也是不倦不息,万死不悔。” 他平淡道来,声调也未见起伏,却一字一句,都是惊心动魄,一折一转,都是惨烈决然。 戚少商心道不对,却偏偏不知如何反驳。山风吹过,拂乱了顾惜朝微卷的长发,重重纠结,恰如他此际的心乱如麻。 他只能看往他的眼睛。 黑如子夜,淡若秋水。 毫无端倪。 他的人,像一把沉湖的古剑。 半空一声呼哨,一只鸟儿径自投了下来。 戚少商唬了一大跳,下意识伸手去接——那鸟直接撞进他的怀里。 正是莫家那只怪鸟,连降落的姿式也如此不凡。戚少商心头好笑,见那身翠羽被雨洗过,更加青翠欲滴,忍不住就伸手去抚摸。那鸟一嘴啄来,迅疾无比,饶是他缩得快,指尖也被啄得一麻。 顾惜朝朗声一笑,伸手过来,那鸟跳跃到他腕上,侧头歪目看着戚少商,大有挑畔嘲讽之意。戚少商忍不住就笑,“好凶的鸟。” “此鸟名叫青鴢,山海经上说它其状如凫,青身而硃目赤尾,喜食毒蛇幼卵,虽小而群鸟退避,鹰不敢击。”顾惜朝娓娓道来,素袍与那翠羽相交辉映,青色就泛成了一片翠郁扶疏。 “青鴢珍稀非常,训练它来传信,必先褪其爪喙间的毒性……”他轻叹一声,“莫家好大的手笔。”那青鸟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倾目望向他,叽咕数声,十分趣致。他眉目间越发温柔,“莫言笑回来了。” 戚少商回头望去,远远的,山路上两匹胭脂马,并骑而行,走得很慢。映着长天碧水,雾霭迷离。他微笑。展开身法一掠而下,心里渐渐高兴起来。 走得近处,果然是莫言笑与温千红,却是两人并乘一骑。温千红见得他,翻身下马,低着头,眼圈又是一红。戚少商暗叹一声,走上前,轻抚她柔软发鬓,“小红,是戚大哥不好,戚大哥不该怀疑你。”温千红全身一震,终于扑到他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戚少商只觉得自己胸前的衣襟慢慢侵出凉意来,但他没有作声。他希望温千红能够借着这一场大哭,将心中的悲哀与委屈,尽情地发泄出来。 她一向是家里的千金小姐,兄长们眼里的宠儿,父母掌中的明珠。她本受尽了世间的尊重与宠爱,跑出来,只是觉得家像一个囚笼,她想要闯一闯自己的天下。 如今,她可灰心失望? 戚少商甚至有点痛恨自己了。 “小红,你这样跑出去,实在是有点危险的。”没有任何女人会在这样温柔的声音下发出火气来。 温千红脆如黄鹂的声音已经哭得半哑,抬起头,看见一双明亮眼睛,正静静瞧着自己。眼圈就更红,反手揉了揉眼睛,接道:“小顾,你也怀疑我么?” “话是大当家说的,我可从来没有疑过你。”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引得九现神龙怒目而视。他微微一笑,“你若可疑,那以我跟大当家的恩仇,岂非就更加居心叵测了?” 这“恩仇”二字说得甚是调侃,终于引得温千红破啼一笑。戚少商微微苦笑,白了顾惜朝一眼。他倒推脱得干净。 顾惜朝却没有看他。他在看莫言笑。 微笑立于一旁的白衣公子,顾盼之间还是有种高贵的气派,但身上衣衫半干不湿,血渍和泥渍斑斑点点,确实又狼狈得很。 戚少商神情一凛,莫言笑微微一笑。 “戚兄,你再不会想到,我昨晚遇到了谁。”他微微侧开身,面上神色竟是奇怪得很。 戚少商凝目望去,这才看到另一匹马上驮了一个人。 乞丐模样,满面的污垢,满身的血污,几乎瞧不出容颜。 戚少商大奇,上前去细细端详,那人右手竟已被齐腕断去,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早已神智不清,深陷昏迷。 “此人是?” 莫言笑微笑着。他笑起来还是很好看,但这种笑容,却教人瞧得心里直冒寒气。 顾惜朝微微皱了眉头,沉吟半晌,突游疑道,“难道竟是……” 莫言笑一笑点头,顾惜朝眉目骤展,轻呼道,“真是他?” 戚少商瞠目结舌,半响叹了口气:“花这些心思干什么,直说多好。” 温千红从他怀里抬起头,眼圈还是绯红的,哽噎着道,“小莫说,这个人就是叶青衣。” 戚少商纵然镇定,也不禁脱口惊呼。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44 章 这个半死不活的乞儿,居然是谈笑楼的大总管,当年以锦绣容华铁腕手段名震江南的风流人物—— 千金不换叶青衣。 “身上伤口多达二十六处,肩胛有折断数次的痕迹,应该是严刑所致——他的右腕,不是被人一刀斩断,而是被人用一根细韧丝物慢慢挫断……” 顾惜朝回过身来,面色已略有不豫,戚少商一脸凝重,莫言笑却已带了悲戚之色,“他怎么样?” “断腕处敷了很好的灵药,伤口也多作了很好的处理,鞭伤只在皮外——一时半会,倒也死不了。” 待四人在外间坐定,戚少商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我冲了出去……我很生气,迷迷糊糊的打马,一口气冲了十几里地,雨越雨越大,突然不知道该去那里……” 温四小姐咬着嘴唇,想起那般委屈,嘴角一扁,泪珠又滴了下来。戚少商叹了一口气,右肘轻撞顾惜朝。半晌,一方素绢递了过去。 温千红接过,好歹止了泪,却仍是一副盈盈欲哭的模样,“我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怎么那马怎么就走到一片林子里,看到三个人在欺负这个乞丐……”她遥指里间的人,“就是他。他们好像在向他们要什么东西……” 说成欺负,温四小姐委实是用词不当,事实上,她听到的是鞭子在空中甩出的尖利呼哨,鞭影如成片的毒信,劈头盖脸,尽数扑在那乞丐的身上,一片一片的,把皮肤撕开,破烂的棉絮飘在半空,带着鲜红的血丝。那乞丐疼极了,只顾抱着头在地上打着滚躲闪,喉间嘶嘶作响,说些什么,却也听不清楚。 温四小姐本就是一身怒火无处发泄,见这几人如此作贱乞儿,愈加愤怒,纵马上前挥剑就砍。大雨之中,她来得又突然,那几人被他一冲而散,回过头来怒目而视。领头的居然是在酒楼上轻薄过她的那个大汉。这下温千红更是惊怒交加,飘身下马,挺剑便刺…… “那沈星子轻功卓越,功力不弱,又占了人多,你哪里是敌手。”戚少商摇头轻叹。 “是啊——我打着打着打不过,那贼子偏又胡言乱语……我眼见已将落败,突然眼前闪起了一幕亮光,”她轻轻阖起眼睛,缓缓道,“那道暗器好漂亮,就像一抹烟花——那些人大大的吃了一惊,但以他们的武功,又怎能拦得住天下第一的巧手……我回过神来,就已经在马背上了。” 她张开眼,嫣然笑道:“我讲的可对么?” 莫言笑苦笑,掸了掸身上刚换的白袍,“简直比真的还真”。他眼睛烁烁发亮,平静的神色中暗藏了一丝恸色,“昨夜我循着打斗声而去,见小红与那几人斗得正急,便寻了机会,把他们两个带了出来。” 他说得轻巧,戚少商却知其间不知有几许凶险和巧妙,只是……他跟顾惜朝对视一眼,两人都大感啼笑皆非。 世间事往往就是如此,找得欲生欲死的关键,得来全不费功夫。 “小红,你听到他们逼问他什么?” “好像是什么箭,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失踪那批新箭?” 三人苦笑。这件事前前后后,错综复杂,蹊跷非常,众人都是雾水满头。看来只能等叶青衣转醒,看是不是能水落石出? “小莫,他真是叶青衣?”戚少商还是带了一丝不可置信。事情急转直下,简直是母鸡变鸭。 “我们相处十数年,怎会错认。” 莫言笑白衣胜雪,面容平静如莲,“他和郭青,都是莫家家仆出身。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纵份属仆从,却一直是兄弟一般——甚少我以为,我们一直是兄弟。从不疑有他。” 戚少商微微一震,心里似有些什么东西溢了出来,满怀苦涩。 一树碧无情 细雨。 寒庙。 小而简陋的庙堂,火堆烧得正旺,上面还烤着半只瘦狗。几个大汉席地而坐,正是酒酣面热时候。居中一人却微皱了眉头,轻按左肩,似乎在忍着什么疼痛。熊熊火光,映着他颇为威武的面容。 夜雨渐转密集,他突地扬眉,一抬手,几个人就安静下来。 庙门突开,几人眼前一花,火旁已经多了一个人。那大汉长身而起,笑道,“你总算来了。” “事情怎么样了?”那人淡淡道。 “确实如你所说,什么都问不出来。”他轻啐了一口,“那人骨头倒硬,我就按你说的,把他送到戚少商手上了。” “很好。沈星子做事果然让人放心。” 沈星子笑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颇感有趣的一挑眉,“却不知你这出捉放曹又是唱给谁看的?” 那人喋喋一笑,“你们问不出的,自然有人代劳。”左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不必多问,这是你们的酬劳。” 沈星子一侧头,旁边一个大汉就伸手去接。 那锦囊入手却是极轻,他一怔,刚要发问,眼前绿芒一闪——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最后一道光芒。 幽亮的光,夺目,是吃了惊的艳,艳丽到了极致,也要命到了极致。 那个大汉首先其冲,一声惊呼未绝,五官之间俱已是焚烧的绿火。 锦囊炸开,爆出更多更密的游丝。呼声数起。一时间,破庙内满是妖艳的绿芒。 那艳里,还带了点愁思。 仿佛,断肠人在天涯。 沈星子却没有断肠。布囊方显绿光,他已经飞身而起,绿芒它炸开时,他已掠到门边,厉声道,“早知你不是好东西……” 他的轻功本就江湖闻名,又洞了先机,耳听那几名大汉惨嚎不绝,一咬牙,人已穿门而出,“这笔帐早晚……” 话音未落,他在半空中的身子突然像鱼一样蹦了蹦。 跌下来时,已是死人。 胸口赫然凹下一块,衣襟焦黑,似被火焰焚过。死不瞑目的脸上,带了一个惊恐莫名的表情。 雨雾中,整间破庙都熊熊燃烧起来。那要将世间焚尽的碧绿,在雨夜里妖冶无比。黑衣人飞掠出来,足尖轻点,已将尸身踢回庙内。他在笑,“龙王好功力。” 夜雨凄迷中,一人似从远古洪荒中走出。红衣烈烈飞舞,艳如朝阳。 江南的夜雨,确实让人愁长。 戚少商在看更漏。 指间沙,总是握不住。逝水流年。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45 章 渐渐失散的,除了光阴,还有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吧。 他本在想那批箭,由箭想到了小妖,想到小妖,又想到了红泪,还有赫连看红泪的眼神。朦胧的,灼热的,带着飞蛾扑火般的欢悦和痛楚。他想,这才叫真正的一往情深吧? 他们现在在哪里? 人在江湖,人在旅途。 风中沙,来去无凭,见时各自欣喜各自颔首各自言语,不见各自想念各自生活各自悲喜。 此间事了,他要去见一见息红泪。 决定了,心里反而紧了一紧。他摇头,颇觉困惑,一抬眼,却看到莫言笑正倚在窗边,风吹起他的白衣,何尝不是神情迷离?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时节…… 人生自是有情痴。 他心里一动,轻声问道,“小莫,你可曾娶亲?” 莫言笑转头看来,神色间有微微恍惚,“少时曾奉父命,与江南一家花姓望族订婚。” “哦?那花家小姐可美?” “多年前见过一面,好像颇为殊丽。”莫言笑仰起头,有点清冷,“可惜,十六岁那年就病死了。” 戚少商一窒,白衣公子却仍是淡淡的,安之若素,“时间太久,我已经有点想不起她的样子了。” 室内恢复沉默。只听蜡泪啪啪的轻跳着。 纤细白晳的手指轻轻抚过怀里香囊,清晰地感觉到那柔软的触感。轻轻地按压下去,冰凉的丝锦随着指尖轻轻凹陷,仿佛十六岁女子的纤细和柔美。 他叹了一口气,抽出手来,以一贯的冷淡和优雅的神情笑看窗外。 凄风冷雨。 天荒地老。 孤灯独上。 心事迢迢。 顾惜朝守着药炉。神情也在微微恍惚。 他在想着戚少商一时三刻前的那个神情。 眉头微拧,眼神微苦,嘴角微抿,旁边那两个酒窝就微微带了苦相。 这个人,只合出现在北方苦寒之地,郁怀苍冷,壮志逸飞,在孤崖绝顶白云独俯,击剑长鸣——而不是在这里,为了只言片语前尘旧事,神色不定,耳后青筋根根崩起。 他微微摇了摇头,沉思半晌,再抬起头来,眼内已是光芒跳动,流转不休。人却更显落寞。 药炉突突作响,轻轻挑开炉盖,空气中就飘开微微药香。 百合滋阴,肉桂壮阳,清明前采下小叶藜晒干磨皮后能治皮肤骚痒,只是…… 什么能解惆怅? 一声轻呼。 顾惜朝眼神一动,青衫已到了厢房。 床上那个原应不能动弹的人此刻痛苦地仰起了头,手指痉挛着缩紧,抓住了温千红的衣角。温四小姐却已吓得花容失色,颤声道,“小顾,我正在给他润唇,他怎么突然就醒了?” 顾惜朝抢过那人的手,只觉经脉之中数道精气乱窜,震得他内息也是一乱,烦厌欲吐。当下手指一转,如风般点向他耳边听风穴,转头轻道,“小红,去叫大当家。” 那人却倏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号叫,拼命地伸出仅余的左手,死死抓住了他的右腕——顾惜朝一怔,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耳畔衣襟翻响,戚少商已旋风般掠了进来。 戚少商确实很急,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 边关盗图换箭是谁指使?江南知府因何被杀?信阳他与箭再次失踪又是何人所为?谁断了他的右腕?他为何又会被沈星子找到?还有,那三十五万枝威力惊人的铜箭背后,到底又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可是他到了叶青衣面前,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虽然已经换下了那一身血衣,但叶青衣的脸仍然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抽搐着,喘息着的脸上,湿漉漉全是汗水。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惜朝,喉头嗬嗬作响,神情竟是凄厉到了极致。 “他怎么了?”戚少商又急又惊,叶青衣的眼睛,竟是一种死灰般的空洞。 “可能是受惊过度,也可能根本就被折磨疯了。”顾惜朝一摇头,慢慢挣开被他死死扣住的右手,低声道,“他经脉里的寒气跟泡泡注在我身体里的同出一辙,可能曾经落在李纵纵的手上。” 戚少商心里更是惊疑,他看着叶青衣,轻声问道,“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叶青衣的身子在剧烈发抖,喉咙里叽咕半晌,慢慢挤出数声嘶哑而破碎的嗓音,象是风里欲断的长弦。戚少商皱起眉,努力辩听,却仍是嘶哑难明。 “他醒了?”一听到那个清彻如水的声音,叶青衣更是抖如风中落叶,他张开的嘴,牙齿都在“咯咯”作响,似畏缩到了极点。 “数月不见,竟是人面全非。”白衣公子从门后转了出来,凝目半晌,向叶青衣微微一笑,他便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莫言笑慢慢倾下身去,细细看着他的眼睛。顾惜朝眉目一动,似想阻止,他却微微一摆手,轻声道,“青衣,我知你能听懂我的话,也必记得这十余年来的情谊。我们名为主仆,实为家人,我向来尊你如兄长,甚至将谈笑楼的大权交付予你。” 他叹了一口气,眉目间已微微带了苦楚,“符二哥在五台山为救我而死,临终前,还声声嘱我,再见到你,定要问清缘由,他绝不信你会背叛谈笑楼。”他微微用力,抬起他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如今当着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的面,我只问你,我莫言笑可有命你杀人盗图,私藏兵箭?” 被迫抬起的身子又猛地抖动了一下,嘴巴张开,剧烈喘息,眼中那片死灰闪过一丝异色,似有羞愧,又是悲凉。莫言笑眼中光芒更盛,刺得他浑身瑟瑟地抖着,终于,几乎是不可觉察的,微摇了一下头。 戚少商紧绷的心就骤然松驰。他相信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莫言笑却将叶青衣的双肩握得更紧,森然道,“那你做了没有?”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46 章 那人眨了眨眼,呆呆的,几乎形同麻木的,点了点头。 莫言笑似已忍无可忍,振衣而起,叶青衣骤失依靠,颓然倒回床上。 房内一时静谧无比,只听得雨声渐稀。莫言笑回身悠悠望向窗外,夜色勾出他流水般的身姿,清冷而苍白,宛如高处不胜寒。他的声音,一字一句,也像从遥远的地方慢慢飘来,“谈笑楼上百条人命,连同莫家的几代基业,我不同你要,你也还不起。我只问你,你同郭青,将那三十万羽铜箭藏在何处?” 叶青衣全身都在抖着,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号叫,状似疯颠,却又有一种绝望的悲凉宛如流水蔓延。戚少商忍无可忍,一把擒住他左腕,还未及喝问,已听到几个破碎的语音从那颤抖的唇间抖出,“四喜布庄……” 莫言笑猛然回头。戚少商也是一怔,正欲追问,叶青衣又大叫了一声,凄绝至极,两眼直勾勾的望着他,半晌,猛的将舌头一咬——戚少商大惊,阻止已是不及,旁的伸出一双青色衣袖,疾如闪电,一掌拍在他脸上穴位。终是慢了一步,已有血色喷了出来,叶青衣身子向后一仰,精疲力竭的昏了过去—— 顾惜朝一扬眉,收回手冷笑道,“你们倒像是要生生逼死他了。” 莫言笑怔怔的看着倒在床上死去一般的人影,默然半晌,方柔声道,“他从小性子最是坚韧,有年家父得了一门佛家武功心法,刚强无比,但要不近女色,不动嗔喜。莫家向来不尚武力,几乎没人学这门功夫,他却一练就是十二年,方得小成,名动江南。家父也因此托以重任。我一向疏懒,谈笑楼倒有大半握在他手中——我委实想不通,是什么,让他叛我莫家至此?” 他的语声平静柔和至极,却又带着一种灰飞烟灭的黯然,和如冷水浇背的动容,中间夹杂着已经不能回到过去的悲戚与叹息。 就算伶牙利齿如顾惜朝,此刻业也无言。沉默半晌,方轻声问道,“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莫言笑摇头,戚少商眼中却有光芒闪动,“我在探查郭青最后一家别业的时候,隔壁正好有家布庄……” 他慢慢地微笑,“我们三人,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25.望天高。天高谁知晓?(上) 午。京城。太师府。 晚。皇城。瓜田李下。 五绺长髯的中年人和锦袍玉带的青年都收到了邸报。 蔡太师收到的是:“已有眉目,请静候卑职佳音。”他看了,丢在一边,随口对身边的师爷道,“这个人,谨慎太过,必失先机。以后不必再用了。” 郓王手上却只有两个字。即归。他微微一笑,俯身在方才的临贴上添上最后一笔。 望天高。 挺拔秀丽,瘦骨嶙峋。 什么叫天意弄人?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 三个人站在黑漆漆的库房里,都有了仰天长啸的冲动。 谁说好东西要藏在人烟罕至处? 民宅,布庄,库房,两三守夜人,足矣。 郭青的几处产业早被人仔细翻查,却从没有人想过去看看他的隔壁。 看了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存在了十数年生意不好也不坏派场不大也不小的普通布庄,小小的庄堂之后,几间库房,甚至有两间连锁脱落了也无人去理会。卖的是劣质布料,往来的都是贫寒人家,自持点身份的小偷兴许都不肯光顾。 这样的几间房舍,停放着那许许多多黑黝黝的木箱,有点突兀,但也不会有人太过注意,何况,看夜的本就是一对从不多话的老夫妻。 人心的盲点,大抵就是如此了。 顾惜朝微微一笑,“这郭青倒是好不人才。” 莫言笑苦笑。 三尺棉布之下,便是寒光。顾惜朝轻轻拿起一支,曲指轻弹,隐有锐鸣,他吃了一惊,笑叹道,“好箭。凭此一物,已可纵横沙场。” 戚少商也笑了。虽然此事还是一团迷雾,但那份笑容浮在他的脸上,仍却予人一种极爽挚,极轩朗的感觉。 “大当家意欲何为?” 戚少商伸了个懒腰,“这批兵箭干系甚大,自然要带回六扇门。” 莫言笑目光闪动,“三十万枝羽箭,需动用成队车马,却不知你要如何避开李纵纵和飞骑军?” 戚少商奇道,“我为何要避开他们。” 他大笑道,“明天一早,我就带着平乱玦去此地州府,名正言顺让他们派兵随护上京。有我们三人亲自守着,看世间谁能相夺。”他的声音里自带了一份断金截玉般的豪气,“这三十万枝羽箭非同小可,既见了天日,就算是我要求轻骑军亲自护送,谅他秦飞轻也不敢动什么手脚。” 顾惜朝微微颌首,“与其暗潜,不如明行。倒也出人意料。” 戚少商看向略为沉默的白衣人,两个酒窝慢慢的跳了出来,“莫大楼主,你可愿随我回六扇门?” 青阳重逢后,两人一直言语亲近,此时戚少商一声“莫大楼主”,虽有点调侃,却带了极郑重之意。他一整面容,沉声道,“人证物证俱在,六扇门和神侯必定还你莫家公道。” 莫言笑凝目望了他半响,眼中光华流转,似玩味,又似若有所思。忽尔偏头一笑。他脸色本也凝重,这个笑容却极是神飞风越,仿若严冬尽去,春暖花开,一天一地的阴霾俱隐去,云开月朗。 “我信你。” 夜雨落幽思。 戚少商在雨中奔行,逆着风,逆着雨势,仍能感觉自己心中那一怀激烈的豪情。 他觉得这一股豪情,把他们三个人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人生之路漫长无比,相知相重几曾可求? 他不担心那批羽箭,去时他们曾仔细勘察,又放了那只翠鸟,确保了无人相随,他们身上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可被追踪的气味。那布庄尚算安妥,他们只需带上叶青衣,再召集六扇门好手——铁手,也应该到了吧…… 自己肩上的另一副担子也可以放下了。 念及此,回身望去,那人身法纵灵,却总是落后了几步。他微叹一声,退步携起了他的手。 入手极是冰凉,他微微一怔,轻声道,“寒气又发作了?” 微一摇头,猎猎青衣,在夜雨里显了一个云的姿势和一个倦的影子。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47 章 戚少商抬头,天风苦雨,二更不到。 这一夜,居然这么长。 远远,已见小楼,一盏青光,无限暖融。他心里一松,轻轻道,“现在倒真想喝一壶不渗水的炮打灯。” 顾惜朝的手微微一抖,尚未答话,莫言笑已笑着接道,“炮打灯,那是什么?”他的笑声在雨夜里也十分清洌,“楼内不掺水的女儿红倒是还有几坛。” 话音未落,已听得一声嘶吼。 一个人影从小楼里疾射出来,直扑左首树林,身形竟是十分迅猛。 三人一怔,复一惊。 随后一道纤小的身影也随之掠了出来,远远看到三人,惊呼道,“快。快。这人又疯了。” 戚少商心中一凛,奔雷一般掠了过去。 叶青衣在嘶吼。 他跪在雨地里,密集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绝望和悲凉如同水一般蔓延。 他已不能说话,只喉头发出嗬嗬之声,仰首向天,如一匹濒死的狼,发出最后一丝孤愤锐利,寂莫不平的悲鸣。 连戚少商也听得头皮发麻,但他还是只能纵上前去,一把抓住他手臂,未及说话,叶青衣已陡然转过头来。 咫尺之间,无计回避。戚少商只看到他眉目俱在颤抖着、挣扎着,想要说什么…… 他心头微微一惊。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忽然一丝锐风,破空刺来。 汹涌的潮水般的巨大力量,排山倒海。 他大惊,回身,出剑。 泻了一天一地的雨雾中,突然就出现了一种惊艳。 一杆银枪。 缨红如血。 带起的呼呼风声,如同一股大力,扯得戚少商的衣襟头鬓直往后飘。 这样杀气无比的一枪,偏还耀着银白色的光芒。枪锋漾起的孤线,如绝代佳人微荡的纤腰,动魄惊心。 戚少商就只能退,他连抓起叶青衣的时间都没有。放开手,疾退。 银枪追踪而至,凶狠的钻刺,偏掠起微微的香,如同一场缠绵而绝然的绮梦。 这样的一枪。一见钟情。 这样的一枪。一见难忘。 戚少商猛吸一口气,向上拔起,那毒龙般美丽的枪锋也随之向上一挑,更见猛烈。 人在半空,避无可避,戚少商却突然笑了,轻喝一声,“小妖?” 那一杆仿佛刺向天空时,也足以把天空戳穿一个洞的长枪——居,然,停,顿,下,来。 只听得莫言笑遥遥叹息,“好一杆——残,山,剩,水,夺,命,枪。” 戚少商一扭腰,轻轻松松翻落下来,正待失笑,正面方向,又有两个人影掠了过来,依稀有软语呢喃,轻声嗔道,“赫连,你又冒然出手了?” 两队人马,狭路相逢,都是激灵灵愣住。 戚少商只觉得一阵意驰神摇。 前面一人,手持银枪,杀气方泯,一袭白衣,浑身贵气与痞气。 后面两人,一个是极其威武的黑脸大汉,提了一根长矛,泼刺刺的,鲁直直的,隔过雨雾看过来,眼睁得比铜铃还大。 另一人……戚少商只看到那一双春水般的眼波。就已经痴了。 雨雾里,那个高雅的女子——眉目之间似有凤凰飞绕的美丽女子。有些惊异,有些疲惫,有些欣喜,终于,却只化作了一个微笑,将千山万水满身风尘统统化作柔情蜜意笼罩在唇边那抹美得让人窒息的轻喃里:“少……商……” 戚少商站在兜头大雨里,三分惊疑,三分欣喜,三分惶惑,剩下一分,如在梦里。 多少年,已匆匆。 她的眉梢眼角,仍然美得足可立碑传世,但是她那么的疲倦,那么那么的疲倦……他在雨雾里攫住了那一抹笑容,竟觉得心口有着像被擂了一记似的痛楚。 “大当家?”一声惊呼,带着惊喜直扑了过来,瞬间又转为怒吼。 “顾。惜。朝。”恨恨的声音。“你怎么还不死。” “老八。”戚少商猛然喝止。 却有一个更森然的声音冷道,“他早就该死了。” 赫连春水赫连公子玉面朱唇,白衣胜雪,握紧七尺银枪。他很英俊,本有笑起来很明朗好看的眉目,现在却很冷。冷如冰雪,连阳光也无法融化的冰雪,“戚少商,你又老毛病发作,忘了你们连云寨的深仇?” 穆鸠平一声狂吼,矛如长蛇,直刺了出去。 青衣随着枪势飞起,略有滞息,却仍是轻灵美妙。 “老八,还把我当大当家就给我住手。”戚少商一声怒叱飞掠过来,穆鸠平黝黑的脸上气愤难当,却终是恨声大吼,将长矛往石间重重一顿。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48 章 碰,火星四溅。 “八寨主还是那么威猛刚烈。”淡淡地牵起唇角,平静无波的微笑中闪过掩饰不住的锐气,以及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疲倦和忧愁。 白衣微闪,扶起萎缩在地上的叶青衣,莫言笑清朗一笑,“真是无巧不成书。诸位何不到小楼里再叙旧?” 息红泪微一点头,喝住兀自愤愤的老八,转身先行。眼风在戚少商脸上,悠悠地飘过,像一声叹息。 赫连春水瞧了瞧顾惜朝的右足,微哼一声,转身跟上。 戚少商苦笑,难道世上真有无巧不成书?眼见原本变凌乱的四人行,瞬息之间,二一添作五,结成了颇具壮观的人数。天南海北,从西到东。 摇头,心乱如麻。正待跟上,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 秋已深沉,森冷透骨的风雨呼啦啦地扑在身上,密急得令人窒息。四周都是迸开的水花,后面是深不可测的黑。 他就伶仃地站在那片无尽的黑暗之中,眼睛如星子般璀璨,幽幽地散发着灼灼光芒。 他心中轻轻一震,低声道,“你……可好?” 顾惜朝一扬眉,戚少商却已握住了他的手。那双手,在雨中,异常的坚定和温暖,他声音低低的,无尽慰抚,“老八当年刺了你两枪,但那时……我只望你,莫要把此事放在心上。” 顾惜朝静静地瞧着他,黝黑的眸子深邃如海,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蚀进去,唇边的笑意却一分分的,一分分的四散开来。 “大当家过虑了,那时我迷迷糊糊的,却也不知道那人就是老八。”四周除了雨,就是风,他冷冷淡淡的,带点不屑,“大当家放心,此人是生是死,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我记在心上的,从来就只九现神龙戚少商一人。” 看着戚少商微微一僵,顾惜朝就笑了。 那个笑容的冷清,如同三年前那个寒风凛冽的下午,让他为之一愕。 之前,他从来没有看过一个男人有那样一双冷淡而聪明的眼睛,寂寞又轻巧的笑容。 一时间,天风海雨,岁月滚滚而来…… 25.望天高。天高谁知晓?(下) 漫天风雨,风过树梢,哗哗作响。秋叶在这样的夜里成片成片的零落下来。 凄清的小楼,是最近的温暖。狂风掀起一角纱帘,隐隐露出的楼角,竟像是玉制的,经过多年后泛起岁月的淡黄,上面又满是凌乱的印记,看不清什么图案。 楼中有灯光。只一线,便似温暖。 一行人团团圆圆,坐了一桌,环视一眼,各自吸了一口冷气。 被骗去当了捕头却再次莫名其妙惨遭追杀的九现神龙; 满门尽被诛杀的前江南名仕现在的天字第一号要犯; 离家出走搞不清状况却被扯进了疑案的温家四小姐; 毁诺城里高贵如谪仙的江湖第一美人; 刚丢了五万枝羽箭却只心系美人的贵介公子; 心急火燎阵前风,连云寨仅存的一颗硕果; 还有—— 一个曾血洗北方武林现在却被某些当事人竭力保护的元凶; 一个曾杀人盗图现在却屋角半死不活让人不忍怒视的疑犯。 …… 所有清醒的人等彼此打量,再彼此深深吸气。个中关系,错综复杂,难以言表。 终是穆鸠平首先跳了起来顿脚,“大当家,你怎么又跟这个反复小人走在一起。” 戚少商一声长叹,“此事说来话长。”他眼一瞪,沉声道,“老八,过去的事不要再提。如今情势危急,大家还是同舟共济的好。” 那鲁直人急得却连口齿都不清了,“大当家,你这是……你这是……” “与虎谋皮。”赫连春水轻接道,“穆鸠平,你的书算是白读了。” 却听得息红泪微微一叹,“你们先谈,我去换件衣裳”。她盈盈站起来,衣衫尽湿,更显身姿窈窕。 从相逢的那一眼后,她再也没有看过戚少商。他却知道,她只是想要平息心绪。 一如他。 赫连春水痴痴望着她的背影,轻声道,“戚少商,你可知道,红泪一听说你又出了事,就出了毁诺城来找我。” 他叹了一口气,那么幽思的,“如许美好女子,你却从来不知珍惜。” 戚少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耳听得莫言笑轻咳一声,微笑道,“诸位却又是怎么到了此间?” 穆鸠平脖子一梗,恨声道,“我听说大当家出了事,去毁诺城找息城主才知道她又去找赫连了,我就追了去。”他一瞪眼,赫连春水却微微一笑,眼里有了几分甜蜜,“怎么,红泪总是想得到我,你不服气么?” 此事说来也诡异。赫连春水在失箭那晚,原是没有中毒,他被一个黑衣人引了出去,到了郊外觉得不对,正想返回驿站,却遇到了寻来的息红泪。 这下他还怎么迈得开脚。等他跟息红泪回到城里,长箭和叶青衣尽失,两人四处查探,又遇到了没头苍蝇般的老八。后来赫连家的死士来报,说在临安有人见过一个乞丐,极似叶青衣,连夜赶来,老八又在途中惊了马……三人在雨夜里迷了方向,听到嘶吼声,一进树林,赫然见到叶青衣,旁边又有人一身黑衣…… 各自解释完各自因由,都是对着这一堆巧合叹为观止。无奈叹息中,暗含了某种无法解释的混乱。 无论如何,总算俱是平安。听他们如何误打误撞的找着了那三十万羽箭,连小妖神色大见缓和,瞄了缩在屋角的叶青衣一眼,慢声道,“天明我就去召集赫连家的兵士,那飞骑军又算得了什么。”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49 章 戚少商的心重重的放了下来。 江南有好酒,名曰女儿红。 酒是极醇的,因为伴了无数的希望,无数的春情,就象江南女子的倚窗盼望,让人心醉。 老八闷头喝酒,偶尔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一个方向。咬牙切齿。 赫连春水喝了几杯,眼光就在戚少商和顾惜朝身上溜溜的转了几圈。 难堪的沉默中,只听得温千红疑惑地问,“小顾,他们干嘛那么看你?你们认识?” 戚少商的脸上慢慢幻出各种色彩,煞是缤纷好看。 顾惜朝却仍是脸色如常,悠然道,“是。颇相处过。” 数人的气息为之一冷。 温千红一拍手,自作聪明地笑道,“我知道了,你们与小顾都是不打不相识,然后英雄惜英雄,就像吕布关公曹操常山赵子龙……” 话音未落,戚少商就将刚喝了半口的发酵女儿红喷了赫连一头一脸。 小妖一拍桌子勃然大怒,“戚少商你不安好心。” 穆鸠平跳起来大吼,“妈的什么不打不相识,简直是放屁。老子跟他是仇深似海……” 莫言笑眨眼,顾惜朝挑眉。 眼看场面大乱,一帮人马拍案而起便要互殴,一抹流云闪了进来,轻叱道,“好好说话成不成。” 小妖立刻从怒目金刚变成了温驯小猫。 息红泪的重新出场总算在千钧一发止住干戈,几人互瞪一眼,各自别过脸闷头喝酒。 半晌,才听得戚少商翕声道,“红泪……” 息红泪微微一摇头,“少商,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多言。” 淡淡的烛光照着她淡定的容颜,何尝不是倾国倾城我见犹怜。 只是,再次相见,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渐渐变了? 戚少商只觉得心头一阵尖锐的茫然。 他不是痴情种,也不是不风流。 他曾在春夜里探访过闺阁千金,也曾在冬夜里攀折过楚馆秦娥。 他也曾大江南北遍尝春色。他的长剑如风,可以面对冲冠一怒,可以面对强权横目,可以面对多难年轮波折岁月不停飘泊的生活不能直视的浮屠……但独独面对不了那女子眼波尽处的愁思朦胧。 五年之后,又是三年。他依稀记得,她只比他小了两岁。 一个女人生命里最美好的八年。 还有什么可以被辜负? 他一怀郁结,长长叹气,只能喝酒。 却有几人的手比他伸得更快。对视一眼,齐齐浮出一个苦笑。 酒能忘忧。不如痛醉一场。 临风快意楼的珍藏,从来就不同凡响。 到了最后,只觉对酒高歌,不如意之事,便尽皆得救。 渐渐的,便都醉了。 温千红摇摇晃晃站起来,满屋游走,嘴里喃喃地,“息城主,你好美……真的美,戚大哥配不上你……他混蛋,冤枉我……” 息红泪坐在窗前,雨丝飘在她的脸上,如雾似愁,“等什么……爱憎恨,求不得……”渐至哽咽。 赫连刻骨怜惜,伸手想拥抱她,却又不敢,只坐在她身旁,声声道“红泪,别怕,我一直等你。”一遍遍,渐至模糊。 那厢里,穆鸠平抱着酒瓶呜呜恸哭,“红袍姐,不是我不报仇,是大当家不让我杀……” 顾惜朝也在喝酒,时时微咳几声。那刻骨的惆怅就如同细雨沾衣,挥之不去。 莫言笑静静瞧着角落里的叶青衣,脸色恍惚。一杯一杯,却也喝得不少。 戚少商扑在桌上捂头哀叹,只觉世间伤悲处处,顺境难得。 那一天一地的愁绪,竟是酒也不可消之,剑也不可消之…… 迷迷糊糊,直觉已到了凌晨。他皱了皱眉,天色未明,若有若无的光和雾,总令人寂寞慌张,无所适从。 戚少商紧闭了双目。 雨似乎停了,寒气却还清瘦的弥留,像只冰冷的手,缓缓的,抚过他的脊背。 寒风吹拂,酒意弥漫。 他勉强压下胸中翻涌,却下意识地感觉有异。天色晦暗的光线里,正有人,缓缓起身,凝出一种若有似无的气息。 他警觉,半抬起脸,刹那便感到阵阵昏眩。勉强收腹沉气,张开了眼。 一瞬间,他从未觉得青色有得如此的清冷。如同一滴墨,轻轻柔柔,化进水里。表面风平浪静,内里云蒸霞蔚。 他神智兀自迷糊,他还在想,“这人的酒量变好了?没道理自己会先醉倒……”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50 章 于是他紧了紧视线。 这是一个危险的,如刀峰般的时刻。空气沉闷,场景晦暗,似乎可以发生各种难以启齿的事情。 几缕流光,微微的,惨淡的照进来。酒意仿佛成了一场无痕无恨的梦境。 灯光是昨夜的灯光,容颜是昨夜的容颜。 青衫如云。戚少商半睁着眼,怔怔地瞧着,心下一片恍惚。不知为何,竟有些许紧张,掌心微微汗湿。 青色的影子,静静地踱到了叶青衣面前。后者半倚着墙,不知梦到了什么,紧咬着牙,脸上露出半是痛苦半是绝望的神情。 一只指骨修长的右手。许是很久未曾拿剑,指间只留下微微的薄茧,晨风朦胧里,有一种寂寞的气息。 戚少商盯着那只右手。 古怪的酒意,让他脑子转得很慢,很缓。他兀自在想,“他要做什么?” 灵活的手腕优美地旋转,泛出一道银光…… 银光寒而迅捷,如霞伴月,映血得生。刺入了百汇穴的刹那,幽寒似水,仿佛是飞鸟在晨雾中展开了一声微弱的振翅。 瞬息没顶。 戚少商瞪大了眼睛。 他在做什么? 一根银针,轻轻地,刺入了叶青衣的头顶。那温柔的姿式,美妙的手指,将这个残忍无比的动作,美化得清秀文雅至极。 他的眼底甚至还有一点怜怋,仿佛谦谦君子,又仿佛至诚至信。 戚少商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又快又急,每一次收缩,都是一阵惊悸。 直到喉咙里发了一声古怪的哽咽。他才终于完整的消化了这个动作。 顾惜朝杀了叶青衣?! 手边逆水寒震出轰天战憟。 他直跳了起来,却在下一刻抱头痛叫哗然倒地。 他以为他在痛叫,却其实只是轻轻的一点声息。屋内一群东倒西歪人,连丝涟漪也没有泛起。 顾惜朝抬起了眼。 那样柔和清亮的目光,却像一柄柔软而锋利的刀,比当年更甚的,瑟瑟地刺进了他的心里。 他连手脚都麻痹了起来。 脑中一片晕眩。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看他走近,看他俯下身。那样居高临下的,温柔地,清冷的声音,“大当家……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他突然觉得自己手臂上的毛孔成片收缩。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说话的人,隔得那样近,他听得到他若有似无的呼吸。他的发丝,微微卷着,与他的耳鬓的苍白略有交集。 他想狂笑。最后的知觉却是他如玉似烟的侧面。这样狠毒得不留余地的男子,却有那么俊秀沉静的眼角眉梢。无端端的,美得杀机四起…… 26. 问何人会解连环 戚少商在做梦。 兴许是连日的疲劳,兴许是那许许多多隐而不发的内伤,让他在睡梦中挣扎,连个完整的片断都没有。 只有惊惶,只有匆促…… 惊惶匆促里却飞出许许多多纠缠交错的影子来,浓浓淡淡的,似有花香,又似有血腥,稍纵即逝。 梦里依稀…… 红袍微微笑着,穿上大红衣裳。 红泪微微笑着,眼中落寞万丈。 卷哥牵着沈边儿,一路繁花。 呼呼风沙里,那么多人在大声嚷嚷…… 老八吵着说,要去考个状元郎?! 还有一个人,也在笑着,手中银光流转—— 那么,那么,凉。 一惊。 幻境里,故人就灯驰酒阑。 唏嘘而散。 他睁开眼睛。 光芒。 午后阳光。灼人伤。 他眨眨眼。头痛欲裂。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51 章 直起身,眼前兀自金光闪闪瑞气千条。 坐了良久,意识才渐渐清晰,知道自己是谁,要做什么,以及体会灵魂慢慢转醒的疼痛。 一个人影闪过,横在窗前,挡住了阳光。生生将一抹苍白,站成孤绝。 戚少商眯起眼睛。 莫言笑在看着屋角。 良久,他慢慢地转过身,面上带了一个疑惑到了极致的神情。然后,他用很轻很轻,接近于恍惚的声音,悄然问道,“他呢?” 他呢? 一股非凡的火焰在心中燃烧。让人时而冷静,时而恍惚,几乎疑是梦境。 然天崩地裂。又是昨。还是昨。 悲愤渐渐蔓延成洪水,无法遏止,自胸口处大块大块地郁结,渐渐觉得不能呼吸。 胸口,裂开般的疼痛。 身边渐渐响起各种声晌。 有人爬起,有人叹气,有人头痛…… 有人抽气,有人惊叫,有人怒吼…… 还有什么? 有人在扳着他的肩,声声问道: 他呢? 他呢? 他呢? 他猛然挥手。 胸口那股恹气再也压抑不住,踉跄着冲出门外,扶着一棵弱柳,大口地呕吐起来。 酒意随着秽物慢慢褪去。凉意一丝丝漫上来。 丝丝见血。 他想,他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这恨,比之三年前,更猛烈,更乍然,更让人绝望。 仿若有万千虫蚁,在心间啃噬,无法思考任何问题。 一方素帕。 他恍恍地接过,看着那双春水般的手。 还是这双春水般的手。 三年前秋声萧瑟的下午,他自她的城,往另一座城去,中间停留的时光,遇见了那人。 只这一眼,便有了这以后的酷烈纠缠。 戚少商渐渐的直起腰。 回过身,避过息红泪关切的眼光,看向窗边。 莫言笑仍在看着叶青衣无头的尸首。 他永不动容的风姿似已消融,雪白的衣衫,流水一般的颤动。戚少商心中愧疚已极,不由轻声道,“小莫,那批箭……” 他应声回头。脸色一片茫然,像是并没有听懂他的话。那目光又像是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落在某个虚空未明的地方。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就是夕阳西下的萧瑟,也不过如此。 半晌,他才似回过神来,轻声的,用一种顷刻就要消散的声音低声道,“他叛了我们,是不是?” 温千红一声低呼,捂住了嘴,“不会的……小顾他……” 仿佛回应她语声似的,一枝利箭,轰然飞来。 一枝之后,便是百枝。 一枪惊散流云。 之后,那杆银枪却怦然落地。赫连轻哼了一声。内力竟是运转不开。 那别有相思的酒,岂非也蚀掉了他们的魂骨。 只听得呼呼声响,小楼前后都被人围了起来,马蹄来回地踱着,却不靠近。 弓弦的声音在空气里不断震动,倏然间羽箭破空而来,带着燃烧的硫磺,钉进楼台。 李纵纵阴冷的声音适时响起,“杀无敕。” 乱箭破空,小楼顷刻烧了起来。 戚少商想,原来是这样。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52 章 借刀杀人。斩草除根。本就是那人的拿手好戏。 耳听得莫言笑轻轻叹息一声,比风还冷,比雪更凉,比寂寞更飘忽,比落花更无由—— 这声叹息里,息红泪轻轻握住了他的右手。 那双手,冷得,让他轻轻起了一层寒颤。 穆鸠平跳了起来,他内力最弱,药力之下却也恢复得最快。他眉目都是愤怒的凶狠,“大当家,我们杀出去。” 戚少商只觉精疲力尽的恍惚,无限心灰。但他慢慢的站起来,拔出了他的剑。 逆!水!寒! 孤寒的剑光照亮了孤寒的容颜。 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 这个人,这把剑,本就是逆境里的传说。 他只淡淡地,“好,我们杀出去。” 然后,提起勉强聚起的真气,穿窗而出。 一瞬间,恶梦重演。 箭如飞蓬,不知西东。 剑光横空出世,斩断了毒蛇般的十几道飞蓬。 仍有一道飞入了他的后背,他却恍若未觉。 像离林的飞鸟,直向蓝衣的独臂人扑去。 红云闪动。 剑掌相交。 他被震得斜飞出去,喷出一道血箭。 烈焰掌。海龙王。 那霸道的掌风,那命中的天敌。 胸前一阵烧灼的剧痛。 他听到了息红泪失声的惊呼,他听到了夺命枪愤怒的破空。 眉头豁然一展,目中煞气大盛,逆水寒骤然凝聚成了一道剑气,跳跃成白色的光芒。 背后胸前的刺痛,比之心里那模糊的刺痛,原也算不得什么。 他反倒象一叶小舟,游离在滔天巨浪里。 碰。 又是一口鲜血。 戚少商单膝着地,用剑支撑着身体。 他觉得自己的内力在迅速消融。眼前发黑,几乎连剑也提不起来。 他又想笑。眼前这一幕,好生熟悉。 红衣人站在三尺开外,霸道夸张的眉目,似也在微微叹息。 “你,眼中有死志。” 戚少商猛抬头。 一掌长空击下。快得不可思议。 整片的烧灼气味已经尽数覆盖上来,腥烈,纯粹。 一点微芒,破掌风而入。 剑。冷然。 人。精悍。 英俊的青年持剑而立,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锋利。 只听戚少商轻叫了一声,“小冷。”仿佛意外之极。 那年青人目不斜视,嘴角却带了丝极之冷峻的微微笑意。 戚少商心头一松,终于支持不住,身子微微一晃。 背后伸来一双手,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股浑厚之极的内息迅速流转全身。 “戚兄,何苦如此。”语声醇厚,很是温和。 戚少商微叹。耳听得息红泪一声轻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遥遥的,李纵纵脸色却是脸色大变。 海龙王也在凝目而视。 对面的人,持剑而立,英姿勃发的脸,却比一只豹子还精悍。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53 章 冷色的剑。 扶着戚少商的那人,高大雄壮,神态温文,略有风尘而不带倦意。 铁铸的手。 半晌,才听得李纵纵厉声道,“铁手,莫言笑是朝廷钦犯,你一介草民……” 铁手微叹一声,伸手在戚少商衣襟里一探,摸出块铁色流转的牌子。他似不想跟多话,只将平乱钰一亮。 戚少商勉强提气,长笑道,“此事早由我们六扇门接手,李捕头还是想想怎么跟蔡太师交街吧。” 李纵纵又是脸色数变。终于咬牙挥手,数十箭手瞬间退了个干净。 红袍的海龙王目光闪动,看着持剑凛然的冷血,突然微微一笑。 他本面目洪荒,此际一笑,竟大有沉渊风范。 冷血微怔,裂帛之声已轰然而至。 “破。” 冷血只觉得心头轰鸣,耳际嗡嗡作响,手头一松,长剑几乎握之不住。 耳听又是一声沉喝。 “咄。” 劲力交处,众人耳中都是一阵金戈之声。难受至极。 海龙王长笑声中,红衣飘然而没。 铁手面沉如水。 虎丘芥片混合上品清泉,慢慢用文火灼烧。 隐隐的,戚少商想笑。莫言笑,你洗茶的手,可还那么稳定么? 铁手为众人一一驱毒,戚少商受伤尤重,却兀自挣扎道,“铁手,有批箭在……” 冷血微一摇头,止住了戚少商的话。 戚少商挑眉,只觉隐隐不安,自内而外,渐感澎湃。 铁手回身,看着他,眼里仲忧,“那批箭已经不在那里了。” “今天早上六扇门已收到朝廷传信,飞骑将军秦飞轻已查清莫家谋逆一案,斩叶青衣首级,尽起失箭三十万羽。” 戚少商后退了半步。 “是他?” 铁手端正沉穆的脸上也显过一丝惨痛,“不错,首功之人,正是顾惜朝。” 他沉着眉目,沉着声音,拦住了怒吼着要冲出去的老姬敲雨韵,长天一笑泯恩仇。” 什么雨夜愁思青衫萧索,“我记在心上的,从来就只九现神龙戚少商一人。” …… 以为那人悔了,改了,悟了,平了…… 回首再看,却一字一句,尽是惊心动魄。一步一行,尽是请君入瓮。 那些低眉孤苦,那些寂寞温柔,不过为了最后—— 一剑封喉。 他恍恍突突地想…… 枉费自己……枉费自己…… 以为的乍然相逢,以为的生死与共,却不知看到那人眼底心底,几许暗笑几许叽讽? 想到那些早晨夜晚,温言谈笑软言相求,戚少商就直想纵声狂笑。 这故事仿佛冗长复杂又仿佛平直简短,只是版本诡异,所以似是而非。说到底,不过是一人要脱出囚牢要上天入地要重掀风浪,于是心思朦胧,步步为营,转眼书生,转眼修罗。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54 章 那一直绕在颈后,凉幽幽的蛇信…… 一室俱寂。 只听一个清雅的声音从容道,“二位捕头,可是来捕我回京?” 戚少商一震,回身望去,莫言笑隐在郁暗的光线里。脸孔低垂着,只看见一个尖尖的下颔。不胜忧愁。 他就只能咬牙,低下了头。 很惨澹的,很寥落的,低下了头。 悲伤,愤怒,震惊,失落……林林种种,在胸膛里乱冲乱撞,让他想咆哮,想嘶吼,想挣脱,想爆发—— 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啸。 九现神龙仿佛成了一匹受伤的狼。啸声里,有说不清的凄厉,悲痛,和森冷。 铁手侧头,似不忍目睹,又似重重隐忧,最后才轻声道,“此事既是戚兄主持,当由他由始至终。” 丝雨如愁,潮风习习。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烟林衰草笼罩于阴灰天色下,正合离别情绪。 那雨纷飞纷飞,细细细细的,仿佛是谁的泪。 谁的泪? 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温千红的泪仿佛还在前襟上留有余温。 她走了,这个初入江湖笑颜如花的女孩子,是哭着走的。她说她不信顾惜朝会决绝叛去,她说她不信温家会卷入这场卑鄙的阴谋。 莫言笑也走了。他说现在莫家罪名已定,他千夫所指,跟着戚少商目标反而更大,不如分头进行。他是护着温千红走的,说送她去信陵找她大哥,顺便也查查温家和那另外五万枝箭的下落。 戚少商没有拦他。他知道他需要冷静。光明是怎样的一种假象。他们都踌躇满志的以为皆大欢喜,却原来,只需一个转身,不过是白牙森森。 铁手和冷血走得很匆忙。诸葛神侯与无情被一道皇命调去了边关月余,六扇门群龙无首。他们要急着赶回京里,布署一切。 赫连走得很不甘心,他自然舍不得息红泪,但是他也身为人子。他家死士传来消息,有人送了药丸到边关,说能解赫连大将军晕睡之症。所以他也急匆匆的走了,走时深深地看了息红泪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息红泪没有走,老八也没有。 这二人似乎都对九现神龙戚少商多难和波折重重的岁月有了一种悍然和熟极而流。 戚少商微叹一声,握住了息红泪的手。 纤细,柔软,暖。 他笑了,双颊的酒窝现了一下,又飞快隐去。 这笑并不令人快慰。 浮生已过千里,一颗心早已沾尘,蒙霜,苍白,凉透。 戚少商抬起头,只觉连江南的天色,也与来时不同。 那明亮,清越,发出瓦蓝瓦蓝声音的天空呢? …… 乌云郁结,风微微地聚集。 27.小雪初晴 钟老汉从河里起出鱼网的时候,他就有预感,这会是今年沧水上最后一网秋鱼。 许因近河,风烈如兜,天色明黯,云卷云舒,十分迅速。他拎了几尾鱼摇摇晃晃向家里赶,心里暗揣,不知能否召待得了家里那几位贵客? 真是贵客啊,六扇门的九现神龙,那是全天下多少人景仰的大侠啊,他几年前因为交不出的租被逼着要卖女儿的时候,正是他出手相救。事后又不要酬谢,只说每年来吃他几尾秋鱼。 以后果然年年都来,去年他嫁女儿,他还着人送了份厚礼来,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今年盼啊盼,总算是赶在秋末里把他盼来了,还带着一个极美的女子。两人站在一起,那才真是画里才能见到的神仙人物。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恩公好像很有点不同。他记得以前他是很爱笑的,很爽朗的笑容,这样的人向你这样的笑的时候,似乎是不能不还以一笑的。 今年他却一直皱着眉头,偶尔一笑,也是很勉强的样子。于是他想,人有时候太有名了,也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一边想一边疾走,路过驿站的时候,他怔了一下,这里临近京城,来往的都是贵裔皇亲,权作歇脚的驿馆也是建得气派非凡。 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派场。 越过卫士林立的枪戟,几顶毡绒大帐巍巍其间,一队队黑甲军士来回穿行,十多条半人高的巨獒伏地呜呜低鸣,更增肃杀。 不由就驻足多看了几眼,当下就有军士过来推了他一个趔趄。悻悻转身,肚里早已把那不知哪里的王公大臣骂了十七八遍。 真应了“风云变幻”一词。不过一刻的光景,等他回到茅屋时,天倏然暗下,大片乌云彼此推拥,凛然落下雪来。他听到戚少商在笑,“今年第一场雪,来得倒是不经意。” 他心里一喜,进得屋去,一边吩嘱妇人剖鳞杀鱼,一边笑问道,“不知恩公今年这鱼想怎么吃法?” “鱼最好吃的做法自然是用料酒醉之……”话未说完,却突然哑在喉头,钟老汉大奇望去,却见恩公脸色变了又变,一张浩气长天的脸上,瞬喜瞬悲,竟然说不出是哪般表情来。 他虽是山野粗人,却也见机极快,当下笑道,“不如尝尝内子的炸鱼。”戚少商脸色兀自变幻莫测,那美丽得天上人间的女子却含笑道,“多谢老丈。”那笑容,竟像也勉强得很。 钟老汉呵呵笑着往厨房而去,耳听得另一个黑脸汉子大声嚷嚷,“大当家,想这些那些干什么,不如直接杀进去,给他一枪两个窟窿……” 他微一寒瑟,只觉得,这天,是真冷了。 戚少商没有说话,他在看着窗外。不过几息间,那片云雪已呼喇喇吹去无踪,他的表情也就更飘忽难测。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55 章 息红泪心里微微一沉,叱道,“老八,别去烦你大当家。” 老八嘟嘟囔囔地坐回去,息红泪暗暗地微叹了一声,还是那个老八,大当家却不是那个大当家了。 “少商,你决定今晚要去了?” “嗯。跟了他们这些天,一点进展都没有。今天是最后一个机会,明天进了京,这批箭下落难明。不如趁晚进去留点记号。” 十数天来,他们尾随黑甲轻骑一路进京,戚少商数次想找机会潜入行营,无奈飞骑军行营布防,缝隙全无。竟是细密得惊人。 戚少商微微冷笑,只怕秦飞轻还没有那样的本事,他亲耳听那些兵士说,此一路上,布防的是位“顾公子”。 好煞气,好本事。他微微抬眼,握紧了逆水寒,他的眼神也像一把利剑。 息红泪心中苦涩难言,一颗心像是飞了起来,全无着落。 你不能要求一个人在时间的长河里毫无改变。可是现在的戚少商,却像另外一个人。她从来没有想过,戚少商会有这样寂如死灰的眼神。 他们认识已经很多年了,无论分别多久,何时重逢,她都会觉得是恍如初见。 十年前飞腾升扬的戚少商。 八年前厚重豁达的戚少商。 三年前惨烈悲怒的戚少商。 无论哪一个他,都让她不能恨,不能忘,不能想。想起来,就有痛苦,一种甜蜜的,宿愿不能得偿的痛苦。 只是,那双豪情万丈永远神气的眼睛,现在那样的空寂,那样的…… 悲戚。 一路行来,她和老八,都在他身边。他却像沉在一个寒潭里,孑然一身,犹见寂寞。 她觉得冷。 那双曾看着她时总有缠绵之意让她百折千回颠倒不已的眼睛,现在只有在说到那一个人,那一件事的时候,才会闪烁出火花。 一种绝然的,烈火般的光芒。 那光芒的热度,甚至烧灼得她也隐隐作痛。 她知道,他恨。 只是,怎样的恨,能够让九现神龙的镇定坚强轰然倒塌。 她知其然,但是不知其所以然。 所以她只能转过头去,和他一起,看沧水两岸苍灰老绿的天色渐渐归于寂灭。 一角墙,一幕天,一蓬树。这是夜色深沉的时分,天边是苍淡的黑褐,梧桐树沉默的站立,有些叶子还反射着火把的光,大多数却已没入暗影。 戚少商潜在暗影里,耐心地等着守卫交班的一刻。 十几天来,夜夜营外窥视,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守卫游戈,全无缝隙,但执行的,必竟是人。 一个负责外围的小队长,似乎极嗜叶子烟。每到交班的时候,总会找个僻静的地方抽上两口。 只两口,绝不再多。 所以戚少商只有一瞬。他像狸猫一样,轻轻滑过,一掌砍在他的颈上…… 再出现,已是黑衣黑甲,他身量甚是高大,那身衣甲穿在他身上,很有些扎手扎脚的古怪。幸好连日来他已熟知巡防路线和切口,飞骑军又纪律甚严,人人严守岗位,少有人接口交谈。一路摸进去,倒也无人发现破绽。 大帐已在眼前。 他知道,按正常的路线,他应该向左转,跟在另一个小分队的尾上。正好,他可以去查那批箭器,还可以,在那些箱子上做点什么手脚,以便追踪。 他命令自己不去看那大帐,只垂目走过。 一瞬间。他听到了琴声。 万籁俱静,浮生若息。 那细细的琴声凝成一线,钻进他的耳朵里,仿佛雷鸣。 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 右首的大帐,黑底飞金,华贵异常。几头巨獒伏在帐旁,见人过来,略有警觉,许是嗅到熟悉衣甲,呜咽数声,又自伏下。 琴音空灵,越帘而出,声不甚大,却如山泉出于岩石,潺潺而下,清丽动人。再得几响,弦音一变,低俯清幽,如晓月东升,风撩起巍巍月光,雾起于渺渺山涧,忽而一声清鸣划破寂静——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月下的琴声,淡淡的,仿佛在讲叙一个缠绵的故事。故事里,有持子之手,有与子携老。有新婚燕尔,有鹣鲽情浓。有举案齐眉,有誓同尘灰…… 戚少商甚通音律,耳听得那琴声由清越渐转忧伤,心知不妙,却又偏偏挪不开脚步,只听得凰声湮灭如烟,孤凤渐渐凄惶。他心中只觉有莫名苦涩,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琴声里,那只失伴的飞鸟,羽毛华丽,带着一点湿漉漉的阴气,说不出的沧桑,兀在鸣叫,兀在歌唱—— 它唱它飞过千山万水,飞过水短流长。它唱它见过章台柳下霜鬓茫,见过长恨歌里长恨长,然后它唱苦乐相参本无常,明月沟渠各一方…… 孤影掠过长空。仿佛所有的艳色都在那袅袅歌声里第次枯萎,千年冰雪,万古寂寞,却慢慢地,竟相开花…… 尾音渺渺。 只听有人缓缓击掌,轻轻叹息,“在下一生之中,从未听闻如此伤情之曲。”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56 章 声音清朗华贵,令人一听而生好感。 戚少商一凛,骤然回神。帐中说话之人,赫然就是秦飞轻。 弹琴之人却未答话。少顷,传来一阵轻咳。 那声音极轻,仿佛极力压仰,却更显嘶哑。戚少商听到耳里,疯狂跳动的心却忽然静寂。 他屏住呼吸,缓缓的,握紧了他的逆水寒。 秦飞轻似在微笑,“你内伤不轻,常弹这凄惶之音,实在于己无益。” 只听得琴弦翕鸣,和着剧咳,仿佛有人伏身琴台之上,喘息得说不出话来。 四下死一般寂静,除去帐内那人轻轻的喘息声。戚少商盯着面前厚厚的毡布。他能感觉到,那个人,他的心跳,他血脉里寒气流动的沙沙声,他痛到抽搐时籁籁轻响的衣襟…… 他想,他要杀了他。 他。要。杀。了。他。 这意念从未如此坚决。 他想像三年前那样,毫不犹豫地,一剑斩下。所有这些扰乱他心神的声音都会归为静止。 可是,秦飞轻在场,他能杀了他吗? 能的吧。 只要他想,他就能杀了他。 他悄悄拔剑。 逆水寒轻鸣。 不知为何,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声音,令他觉得空虚。 以及,深冷的寂寞。 他敛气,凝神,正待一气掠进去。 瞬息之间,一枝火箭飞来,直直钉进辕上。 戚少商吃了一惊。 营内人声大腾,却是不乱。 戚少商只踌躇了一下,秦飞轻已掀帘而出。 猝不及防,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愕。 戚少商再无他法,只能向后飞纵。 秦飞轻却没有追击。 他只是仰首长笑道,“戚大侠,下次要摸营杀人,记得选件合身点的铁甲。” 疾退中,戚少商只能看到他脸上一道深刻的笑意,以及夜风里,一声轻轻的断弦。 京师。 崇和门。 小雪初晴。 由城门直通皇城的大道早已拂尘尽扫,荡平江南谋逆案的飞骑军今日归城,京城民众争先涌出,都想一睹天下闻名的黑甲轻骑,以及那该千刀万剐的极恶首级。 长街飞檐尤有积雪,入眼白晃晃一片,在灿烂阳光下更显鲜活。 黑甲,黑骑,黑色的旗幡,行进的车驾浩荡而漫长,似乎永无穷尽。 近百个巨大铁箱泛着森冷的光,一人首级置于木笼之内,悬在马前,血污狼籍,兀自咬牙切齿。 路人纷纷指点纷纭,都是痛骂叛国之贼。 “听说这次立了大功的人就是几年前伏诛的那个宰相之婿……” “那个顾惜朝不是曾经也是叛逆吗?” “听说是中了什么巫术成了药人,做的事情自己也不知道………” “据说秦将军已经向朝廷报功了,封赏马上就要下来了吧” “他们朝廷的事,是是非非谁知道………” “嗳,你们知道吗?据说这个顾惜朝,出身寒微之极……” “听说过……” ………… 听说据说传说里,天气也随之忽隐忽现。雪雾散去,渐有蓝意,大团云半灰半白。 人流涌动中,有一缕早熟的白发飞挑,如同远方弧独的雪锋。风起云涌。 他想,他要来了么? 辘辘车轮杂沓马蹄自他眼前纷纭流过,他微微抬头,竹笠之下,那双本应游云外野,清气长天的眼睛里,现在只有一种足以映照千古的剑气和寒光。 他在静静地等待。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57 章 雪后的阳光淡淡照上他英挺眉目,过去的时光忽然缩成一个弹指。而这冬日街边半日的等候,仿佛要耗尽他长长的一生。 他在等待,等待着流汗,或是流血? 人群忽起轻微骚动,抬头,一匹黑马正自街角穿出。马上紫衣貂裘的男子微垂了头,目光十分雍容醇和,俯视脚下众生。 戚少商抬起头,微微眯了眼,隔着汹涌人头,隔着红尘万里,望过去—— 意外的,没有人与秦飞轻并骑。 在他身后,只有一辆黑色马车。浓厚的乌漆纠结,像一抹幽冥。 戚少商有一瞬的恍惚,他想,顾惜朝,你为什么不出现? 你层层心机,步步设营,不分青红,杀人溅血,不都是为此刻的跨马游街,顾盼神飞? 你为什么不出现? 车马自粼粼。 依稀,马车内有微微响动。 一只手倏忽伸出,指若莲花,晃了一晃。 戚少商一僵,眼皮猛烈跳动。 那只手。 那只指骨修长微有薄茧的手。 那只指骨修长微有薄茧曾挥起一道冷酷银光的手。 那一刻,生生万物忽然寂静,雪后阳光都为之一黯。整个世界只有那自纯黑马车里伸出来的手,辟开纠缠雪花光阴满地,悠悠款款,自前世而来。 那手的主人,似乎轻轻说了句什么话。秦飞轻勒马,侧身缓缓俯下,轻声应答,阳光映照着他静切的眉目衣衫,自有舒缓风华。 车帘微挑,隐隐,青衣一闪。 戚少商正凝目而视。霎间,那青色的衣角便似一记痛击破空而来,令他的镇定在猝不及防间溃于一旦。 他一双纠结稳定的手,在不辨冷热地颤抖,一颗心跳得似要破胸而出。血脉张狂,冲击得他耳鸣目眩,全身的血肉精力都在失控地燃烧。 顾惜朝。 顾惜朝。 顾。惜。朝。 刹那繁华长街换作旷野寂寞,朗朗白昼沉入暗夜森森。他手指微张,苍穹有力,剑锋在他手底跳跃,似也明白他的心意,即将破鞘而出。 杀意突起。秦飞轻猛然回头,一双利目如鹰,四下扫射。 他心头狂跳,手指越发不受控制,紧紧一握。将出。 一双冰凉的手突然覆盖上来。他猛的一震,侧目望去,那同样头戴竹笠的女子切切地看着他,微微摇头。 如同魔咒消除,她温柔关切痛急的目光,让他从紧绞的杀意里解脱。 他静静地,缓缓地,低下头去。 秦飞轻似无所得,自嘲的一笑,回头又说了句什么,只听得马车之内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车帘刷地放下。 飞檐两边的雪光渐渐融化,一滴一滴,敲在马蓬之上。 阳光晃得青砖地面一片惨白。 车轮声,自过他的身边,缓缓经过。黑色的蓬顶,近在咫尺。 戚少商低头,看着他的剑。 他想,朝夕相处的那些时日,那个人都在做什么呢? 他是不是也曾这样静静看着自己手中这把沉郁的古剑,心里一遍一遍,谋划着类似的情节,然后佯作淡定,佯作看破,说自己不怕寂寞,说自己不惧因果,说那只青鸟永不会坠落,说白素贞不惧那漫天神佛。 他听着他的切切呼吸,卷发低垂,些微惆怅,些微迷途。于是,所有疑惑和疑惑所带来的踌躇在瞬间被掩过…… 京城。十一月初七。 沖鼠煞北。 宜嫁娶,忌刀兵。 车马进得皇城,一路平安。 顾惜朝自车内望去,明黄飞檐,华表林立。 他忍不住就微微挑了唇角。 一抹笑意,如天寒白鹤,日落青龙。 外间。小雪初晴。 28.满座衣冠胜雪 “这件事又是老三占了鳌头。今日金銮殿上,你又不是没看到父皇的神情,看那样子还是真高兴。”微哼一声,已有薄怒,“宗室领职,乱了祖制不说,那顾惜朝是什么出身,既有贱籍在身,又有逼宫在前,父皇竟然还信了老三的鬼话连篇,给他脱籍授官,真是胡涂了。” “太子何必动怒,出此不敬之言。皇上性子敦和仁厚,才会厚爱郓王,但太子毕竟为长,郓王虽善作伪,却未必就能如愿。何况……”五绺长髯的中年人微微一笑,成竹在胸,“我已暗地为太子觅得良才。” “哦?”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58 章 “此人胸怀大志,腹有韬略,实为俊杰。定可助太子成事。” …… 政和五年。冬月初九。 成日。宜祈福、嫁娶、开市。忌会友、田猎、栽种。 疏风。朗月。丑时。 铁手不知此时忆起晚晴是否合宜。夜已深,万籁俱寂,连日奔波,连眼角都是疲惫不堪。然而这一刻,他还是不能自抑地怀念她,清秀沉静的眉眼,落寞轻愁的神情,凄清苍白的语气,还有笼在她身上宿命般的悲愁。 他跨进门的时候,觉得生命有些微的寂寞。 然后他就看见戚少商。 戚少商在月下拭剑。 他的神情很平静,不知为何,却让铁手心里更加寂寞。 他深吸一口气,扬眉,扬声,“戚兄好兴致。” 戚少商淡淡抬头,逆水寒犹如一道流泉,映得他的面容风生水起。铁手心里就微微一凛,不由轻道,“良辰美景,何不与息城主共赏?” 戚少商眼里掠过一抹亮色。陈旧而亲切,却淡得看不清颜色。他直直看向他,微微摇头,沉声道,“她和老八去无相山了。有些事我要向你问个明白。” 铁手仰首看天,月亮极明的晚上,薄云底下透着的模糊的天。 天际依稀有一抹蓝。 他叹了一口气,点头。 “李纵纵身后是蔡京,秦飞轻背后又是何人?” “应是郓王。” 郓王赵楷是当今皇帝的第三子,气度雍华,才华出众,兼之品格清贵,甚得朝野称赞。都说他禀资秀拔,为学精到。宫内甚至时有传闻说皇帝有废长立幼之意,徽宗对他的宠爱可见一斑。戚少商心里一震,深吸了一口气,“此事于他有何好处?” “郓王对太子的威胁举朝皆知,近年来蔡京似与太子联成一气,郓王却更有凌云之势。长远之处先不说,只说赫连大将军有难,代职的副将三日之内提拔了十一人,均是郓王府旧属。此次又寻回三十万羽失箭,君心大悦,甚至打破了宗室不领职事的传统,让郓王参赞军务。首功的轻骑军更是封赏有加,前方若有战事,秦飞轻极有可能领兵出征。” 内获恩宠,外掌兵权。天下尽在掌握。戚少商点头,沉声道,“顾惜朝早已和秦飞轻联成一气,却在无相山中百般做作,诱我带他同行,一路算尽机关,只为了替郓王找得失箭。” 想到莫言笑那日的面若死灰,他的心里象是忽然搠进了一把刀,声音苦涩难言,“小莫本对他颇为猜忌,却因为我……因为我……” “他又为他的凌云壮志寻得了去处,却在暗地里笑我其蠢其牛,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引狼入室兀不自知。” 月华下,他的声音如缎般惆怅,又带着浓烈的杀意。 铁手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轻声道,“中间到底有何曲折我尚不清楚。但我能担保,顾惜朝在无相山中,和外界绝无丝毫联系。” 戚少商猛然回头,怒道“你还相信他?” 铁手避开他的眼睛,淡淡道,“我从来没有信过他,自然,他也没有信过我。” 戚少商只觉得胸中厌烦莫名,再看向铁手,已带了凛然之色,“既然不信他,行营外为何射那只火箭?” 铁手微微一怔,注视他良久,终于苦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没人发现。” 戚少商微哼一声,“混元功的劲气我总算还认得。” 铁手望定他,颇为诚心诚意,“戚兄,我跟在你身后,也是深知你的意气难平。只是事已至此,杀了顾惜朝又有何用,郓王盛怒之下,六扇门也难保你周全。世叔现在不在京城,局势又是危机四伏,何不保得有用之身,从长计议。” 事涉皇权官场的争斗,似乎铁手也有些不同以往,戚少商心里有些气苦,又有些微凉,仿佛衣襟上的湿气都一丝丝渗进了心里。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觉得其实没什么可以再说了。最后只挣扎着问了一句,“他现在可得偿所愿?” 铁手茫然半晌,才省起他问的是谁,不由点头,“皇上已复了他的官职。” 又复摇头,“紫衣虎贲将,从四品。不过一个闲职,京城之中算不得什么。” 戚少商冷笑。 虎,是猛虎;贲,乃悍鹰。以那个人的心机手段,已可翻江倒海。 耳听得铁手郑重道,“你心浮气躁,与顾惜朝对敌,怎有胜算?”轻轻弹开肩头一片落叶,他接着道,“何况,所谓一叶障目,有时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真实。” 戚少商心中一怔,正待发话,突听得一声轻笑,“佛有佛眼,心有心眼,纵有一叶障目,也见满目青山。” 声音澄澈轻和,入耳极是舒服妥贴,戚少商大喜,“小莫,是你来了么?” 月色下,白衣人正跨过月牙门,隐隐含笑,月笼白沙。 剧变之后两人再次见面,戚少商不由生出隔世之感。抬眼望去,只见莫言笑微笑负手,潇潇白衣斜映在琉璃碧色的天幕里,说不出的淡定优雅,心头不由一阵欢喜。 他自觉对莫言笑愧疚甚重,那日他失魂落魄的神情,一直在戚少商心里纠结不去。此刻见他神采飞扬风骨如常,心中大是安定。 只听铁手冷然道,“莫楼主还是钦命要犯,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六扇门出入,是不是过份了些?” 莫言笑点头微笑,“铁先生已不是公门中人,却还心系公门荣辱,言笑好生佩服。” 铁手一时语塞,微哼一声,低声向戚少商言道,“出入小心些。”再看了莫言笑一眼,微叹一声,径自去了。 莫言笑看着他的背影,轻笑,“铁二爷好像不怎么待见我。” 戚少商苦笑,“他做捕头做得久了,看见钦犯,总有些习惯性的紧张。别说他了,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莫言笑看着他,眉头舒展,朗朗月华。 “我与千红还未抵信陵就遇上了他大哥。”他一笑,“果然不出你所料,温侯只说手信遗失,推了个一干二净。我见对方早有准备,又放心不下你,干脆就赶来京城了。” 他微笑,“还以为你会去找人拼个你死我活,却忘了有铁手看着你,总算放心了。” 戚少商继续苦笑,又大奇,“温侯见到你没有其他反应?”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59 章 莫言笑神秘地微笑。倏然回身,背对戚少商,衣袖疾动,不消片刻,再转回来,已是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书生。 戚少商一怔,尔后纵声大笑,刹那间只觉心怀舒畅,半月来的郁结纠葛被冲走了大半。 莫言笑亦笑道,“莫家易容之术,本是祖上一位先人用来游侠江湖,不想却被我这不屑子孙用之来逃命。” 戚少商抚掌大笑,伸手去碰那面皮,一触之下,仍是骨肉相连,不见破绽,不由失笑道,“好不精妙。” 莫言笑轻轻叹息,“我以前也觉精妙,却不想那日长湖之上被顾惜朝一眼识破。现在再用,心里总有点忐忑了。” 戚少商一呆。 顾惜朝。 这个名字似乎有着无尽魔力,刹那间他听到自己的笑意被切断,声色全无下文,唯余无尽虚空静寂。 莫言笑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路上我曾细想此事,只觉不能怪你我,却也不能全然怪他。”见戚少商一震,他微微一笑,接着道,“如今朝政日非,国事蜩螗,四面强敌,民不聊生。凡有志之士,不论在朝在野,都想为国家兴亡尽一己之力。顾惜朝自负谋略,怎甘心老死山林?既有了运筹帷幄,经天纬地之才,便有了步步为营,纵横捭阖之心。而他所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他叹了一口气,“我们只是很不巧地做了那个机会。蛰伏不过是为了等待时机,正好有我们硬生生地撞上门去——他本是开疆拓土之将,昔日傅宗书错用了他,将一块天赋美玉,生生逼成了出鞘见血的杀人利器。秦飞轻却有大将之风,识货得很。背后的郓王又志在天下,顾惜朝投身于他,或可一遂壮志。” 月色倾盖而下,莫言笑白衣风雅,侃侃而谈,仿佛已将此事翻来覆去想得透彻,又好像与己无伤。戚少商怔怔在看着他,心想,他果然比他懂得他。 他戚少商只是一个机会么?心头一阵深沉的迷茫,于是他想,后半夜大概要起霜了,竟有透入心头的冷。 这样长的寒夜,好像长得没有尽头。 他只能沉默,半晌,方轻声道,“小莫,你莫家的易容术,能改变我的面容么?” 政和五年冬月初十。 宜安香,出行,祈福。忌移徏,订盟,开光。 沖狗煞南。 白马金刀周昌南在清晨走出潘楼巷,想着刚刚轻燕那丫头杨柳般的小腰,心头一荡。肋下就是一麻。 倒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个眼睛像猫儿一样,烁烁生辉。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莫言笑看着周昌南,一挑剑眉,“这个人长得很难看。” 猫儿一样的戚少商正忙着把人搬进马车里,闻言白了他一眼,“小冷说郓王府里只有这个人跟我身形最相仿,莫大公子你就将就一点吧。” 五个时辰后,戚少商看着镜子里渐渐阴鹭得碜人的脸,有点沉不住气了,“呃,那个,小莫,你易容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复杂。” 莫言笑叹气,把最后一块粘乎乎的泥样物质拍到他脸上,“戚大侠,你只给了我这么一点时间,我上哪里给你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他向屋角努努嘴,“要不,把他脸皮扒下来披到你脸上?” 戚少商打了一个寒颤,强笑道,“算了,还是这个可以洗掉的比较好。” 莫言笑拍拍手,把一个果核塞进他手里,笑道,“说话的时候记得用压在舌下。你还是担心今晚莫要下雨吧,否则这个临时面具保不定会被雨水冲掉。” 端详他半端,突然侧头一笑,“九现神龙若真长成这个样子,不知是否还能让江湖第一美人青眼有加?” 戚少商一怔,寻思半晌,也自呆了。 郓王府建成五年来从来像这两日般热闹。 主人赵楷以皇子之尊,弱冠之年便兼任枢密院参知政事,又逢生辰,方在朝上领了恩旨下来,挨不过众人附议,于府内外设了流水席宴,搭起戏台,轮番上演文武大戏,二日来皇亲重臣,往来不休,盛况空前。 戚少商是堂堂正正从大门进去的,他早从冷血那里拿到周昌南的资料,这个人在几年前家道中落浪于京城,却因一项祖传密技得到郓王赏识,在府中做了一个待卫。至于他身怀何种密技,冷血却没有提及。 傍晚竟然飘起了细雨,戚少商心骂莫大公子真是乌雅嘴,几乎想捧着脸疾奔了。幸好他身量高大,藏剑于甲内不显于形,进得门来,见浩浩荡荡庭深似海,盛宴铺张,席间人来人往歌俑无数,拥簇着一园富贵。好不叫人眼花缭乱。 正在踌躇间,一个中年人奔过来,约摸府内长史模样,见到他就迭声地叫,“周昌南周大少,今夜该你轮值,你又跑到哪里胡混去了。还不快随我去甲秀楼。” 戚少商大叫侥幸,跟着那人穿花拂柳,不知走过几层屋院,才见一小楼立于柳荫深处。这显是郓王近居之地,庭院间不以玉石铺地,反而满布沙石,行走之间摩擦声声入耳,显是防刺客的绝妙手段。 楼内大厅设有席宴,分了主宾,已有十数人在座,低声交谈。那人将戚少商拉到右廊弦窗之下,轻声道,“你今夜就在此值夜,王爷没有召唤,不可擅入。”戚少商点头,塞了一绽银子在他手袖里,嘴里含糊道,“多谢。” 那人一呆,方笑道,“今天倒是转性了。放心,我让厨房给你留点吃的。”才转身自去,戚少商松了一口气,抬眼向窗内望去。 他对官场本就不熟,席间只识得右首的门下侍郎萧正风和左谏议大夫文佚,二人是一二品大员,言谈之间却不见往日骄奢,想必同席的都是御史中丞、中书舍人等品级的官员。耳听得悉索衣响,数名随众伴着一个黄衣青年缓步而来。 堂上十数人都站起身来,恭敬道,“王爷安好。” 戚少商吃了一惊,他知郓王极是年轻,却未想到竟是如此长眉凤目,清秀文雅。他笑意盈盈地与众人寒暄,嗓音清细飘忽,柔亮如银。显得极是温醇随和。 戚少商心里微寒,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多文秀男子翻脸杀人辣手无情,只觉得这个淡静自若煦如春风的王爷更加深沉可怕。 耳听他含笑对左首一人道,“赵将军辛苦了,泸南一战令本王大开眼界。” 戚少商才知那方脸阔目的武将是刚平定了晏州之乱的沪南招讨统制使赵遹。他乃战将,极是威武豪迈,当下抱拳笑道,“若非王爷料敌在前,飞鸽传令,我又怎能调动大军阻扼卜漏渡江北上。此战实乃王爷之功。” 郓王微微摇手,正色道,“赵将军最后以猿猴制敌,出其不意,本王安坐千里之外,又有什么功劳了。我已奏明皇上,克日嘉奖。有如此良将,实我大宋之幸。” 言罢挥手入席,乐班先奏得胜凯歌,赵遹离席叩谢,一张坚毅的脸上已露出感激之色。 这几席远离了外间喧嚷,郓王以皇子之尊单独邀这十数人共宴,想必都是亲信或是欲拉拢的重臣,家宴格数更显亲厚。当下以他为首,众人举杯遥祝皇帝万岁后,才逐人离席祝寿。戚少商暗地里瞧得心惊,这郓王虽年少而意气风发,君臣之礼却丝毫不乱,单只看对赵遹的小小手段,已是枭雄的格局气派。 才刚筛了一遍酒,还有数人未及开口,已有家臣凑到主位上说了几句话。郓王面露喜色,点头轻道:“他总算赶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前就响起了沙沙脚步声。戚少商凝神望去,一行数人正自长庭缓步而来,当前一人紫衣飘飘,丰仪极是静好。他暗道,原来是秦飞轻到了。 再行数步,戚少商眼角突然一跳。 秦飞轻身后隐隐一人,青衣,秀目,长发飞舞。 戚少商甚至没有看清他的眉目,他只看到那件青衫的下摆一飘一转,便觉得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脑中嗡嗡一片乱响,四周的声音便再也听不入耳。 整个人,就像飘浮在虚无空气中,连转头的力气都也没有。他听到自己的心脏,砰咚,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胸口那处,那么灼热,那么沸腾,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那里。 顾惜朝。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60 章 顾。惜。朝。 他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又想,他怎么不会在这里?他才投靠了郓王,这样的私宴正是晋身的大好时机,他当然要来。他昏昏沉沉地想,我是不是知道他要来,才会故意潜了进来?我是特意来杀他的么? 他觉得自己像陷落在一个最黑最深最绝望最惊怖的反复疑问里,全身血肉都在声嘶力竭地叫嚣着,奔涌着,呼喊着。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然而他竟——他竟只是站在这里,呆呆地,看着那个人,一步步地走近,自己却寸步难移。心里还有微微疑惑。 那个人,他不是该意得志满意气风发么? 为什么他的神情会那样静谧? 甚至还带着微微的忧伤…… 淡淡的雨雾在他发梢上如同一场乍开的惊梦,在这样寒意深重的夜里飞散开来,像极了某种绕指的温柔。 他唇角的弧度惆怅得倔强,像是一个孩子,丢了心爱的糖果,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他静静地跟在秦飞轻身后,缓步地踏上台阶,就要进得堂内,眼角就那样不经意的淡淡一扫,身体突然就一震。 戚少商全身热烈奔腾的血液瞬间注静默下来。 他强迫自己镇定,抬起头,抬起眉,抬起眼,与他的目光对视。 如水墨般的眉目微微一挑。先是微惊,然后淡定。隐有嘲讽。 他认出他了?! 他早该知道,无论他用多少个替身,用多精妙的易容术,他都能在第一眼辩识出来。 他戚少商就算是化成灰顾惜朝也能一眼认出。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个念头刹那间像一枚暗器嵌进了他的心底,微微细密的痛楚着。 四目相对,终是无言。 他的手指已经悄悄地摸索到了剑柄。那硬硬的质地,让他觉得心头稍稍安定,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混在血液上,让他身上一阵暖,又是一阵凉。 顾惜朝先别开了眼。 淡淡的。他挑起了一个微笑。那道笑意如此清冷,就像他那夜杀机暗伏时一低头的柔和,然后带着某种不经意的挑衅,在扬眉间,把那枝如影子般朦胧诗意却致命的银针,深不见底地刺进了他心脏。 他眼睁睁看着他跨进堂内,目光淡定,笑容轻倦。 “顾惜朝见过王爷。” 沉郁清朗的声线滑过戚少商的脑海,如同一种冰冷温柔的触摸。朦胧中,他想,他终是阻不了他一飞冲天。手指骤松,一抹刺痛稍纵即逝。 29.一曲铮鸣君亦狂。 郓王赵楷静静地坐在高位上。用左手支着自己的面颊,仿佛心不在焉,又仿佛不胜酒力。 他的目光如春水一般轻柔,缓缓扫过下面大堂,偶尔寒光一闪。顷刻又散去。待扫到秦飞轻那席,目光更带了丝丝笑意。 秦家世代在朝中担任要职,今朝秦皇后,亦是他的母后,也是秦氏之女,宠爱冠绝后宫,皇帝对其族人很是关照。秦飞轻颇具才干,刚被晋为侍卫亲军殿前司都点检指挥使,内有皇后为盾,外有雷霆之道,还兼了众皇子的师职,风头一时无二。 酒已过三巡,底下的那些所谓良臣猛将,仍围在秦飞轻身旁祝酒,翻来复去,不过那些阿谀之词,也不见新意,秦飞轻面上却不露丝毫端倪,冷淡,但是不失礼数。于是他想,还是先生沉得住气。 至于他是真心还是伪意。多少年来,他不说,他也学会了不问。 郓王赵楷在他二十四岁生辰那晚容颜清丽地笑着,胸中有一把火焰雄雄燃烧。他淡淡地,扫视过整个殿堂,有点幽幽的寂寥。他想,他需要底下这些人,性格虽卑,人却有用,他不怕帝王之路孤寂而冷清。 目光扫过秦飞轻身边,他唇角的笑容就挑得更高了。 另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一边,与前面的热闹喧腾形成对比。他脸上是斯文冷淡的。旁人装作看不见他,他也不去理会旁人。在这个乱糟糟的夜晚,一袭青衣荏苒,竟有些遗世独立的风致了。 他想这个人刚刚进来的时候,在周围的一阵吸气声中对他施礼,恭敬,但看不出什么惶恐来。他笑,状视没有听清地问,你是谁? 他说,我是顾惜朝。 他看着,秦飞轻看着他,两边的将相重臣们看着他,昭昭青天看着他……灯影将明未明,夜色幢幢,他站在中间,清清淡淡地说,“我是顾惜朝。” “秦将军此次斩贼起箭,迅若惊雷,真是国之栋梁。”说话的是枢密院副史陈姬重,秦飞轻一笑,淡道,“秦某不过一个跑腿的,多亏了王爷运筹帷幄,顾兄布局精巧。” 这陈姬重早有了几分酒意,为人又极是趋炎附势,见顾惜朝布衣微寒,秦飞轻却似对他另眼相看,心中嫉忌,不由就想寻了机会奚落他。当下转向席末,仗了酒意笑道,“这位顾……顾公子可真是不凡,先前傅相一事犹在眼前,转眼又成了京师里的红人。当年的探花郎,看来没读过‘忠仆不侍二主’之言。” 这话挑畔之意颇浓,又不以官职相称,显是不认同他的入仕。秦飞轻剑眉一挑,还未说话,已听清冷的声音接道,“却不知陈大人所谓的‘主’,是指天子,还是另有它指?” 这句话可轻可重,陈姬重酒醉之下,一时还未想好怎么答话,已听他接着道,“如果说是像大人这样的主,惜朝虽有报国之志,却也不敢妄攀。” 陈姬重入仕二十余年,在枢密院也算首屈一指的大臣,当下冷笑道,“小小的四品官吏,也敢轻谈什么报国之志。如今四海承平,只怕是要委屈了你的大志。” 顾惜朝抬起了眼,看了他片刻,点头轻笑道,“有陈大人每年按时收刮岁币,亲自送往西夏大辽,果然是四海承平。” 话虽清淡,却是倾国之重,尾音上扬,又实在轻佻戏谑。陈姬重被他一言点中心事,当下就急火上升,怒喝道,“你……”却又不知怎么反驳事实,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同席的门下侍郎萧正风与他乃是姻亲,见他失态,忙截口道,“顾公子入仕不久,怎可妄言朝政。” “不敢。”顾惜朝淡淡道,“在下只是不敢苟同陈大人的承平之见。” 他点到即止,显是无意多说,萧正风却步步紧逼,“顾公子难道是觉得我朝时局不稳?”已十分咄咄逼人。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61 章 秦飞轻尤在皱眉,已听得顾惜朝冷然道,“恕在下直言,大宋貌似繁华,其实危机四伏,已离亡国不远。” 此言一出,与席者尽皆哗然。 萧正风疾喝道,“大胆!想我大宋立国一百五十余年,纵没有汉唐之盛,但也承平日久,根基稳固,国力尚在。就算当今局势稍有不稳,也不致于走到亡国的边缘。你乃大宋子民,出此逆言,其心可诛。” 秦飞轻眉头皱得更深,正待喝止,却见到郓王于主位上微微一笑,轻轻摆了摆手。 这几人言语来去,在堂上已是颇有为显眼,众人俱是斜眼看来。 只听顾惜朝淡然道,“是不是大胆诸位大人心中明白。” 萧正风冷笑数声,厉道,“你若不说个明白,莫怪本官奏本圣上,办你个妖言惑众。” 顾惜朝双眉微扬,目中寒光刺得萧正风心头一惊。只听得他音色清冷,不急不缓。 “大宋至今一百余年,太祖时的孔武之气早失,又无复清明之气。至我朝更是朝纲靡滥,奸佞当道,谄媚横生,不思治国之道,反喜声色犬马。朝堂之上,权臣结党营私,皇宫之内,阉宦横行无忌,民间疾苦反而无人问津。内政已失,乱象已显,不出数年,晏州之后,必再有人揭竿而起,我大宋武力积弱,必将陷于疲于应付,内忧外患之绝境。” 这一番话他从容道来,言语又甚轻,加上意态潇洒,仿佛正与人说着天外云淡风清,传在众人耳里,却如金鼓锐鸣,听者动容,闻者色变。 此言,何止是妖邪,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了。 萧正风一张面孔乍青乍白,不知该不该喝令拿下,但听得座上郓王轻叱道,“士子清狂。赵将军举手就平定了晏州叛乱,怎轻言我大宋武力积弱。”虽叱而语声平和,仿佛还带了丝丝笑意,又撇开言语中直斥朝纲的叛逆之言。萧正风于官场油滑之极,已知郓王并无怒意,微哼一声,错步退开。 一时大殿之上人声俱寂,数十道目光都射在顾惜朝身上,却见他轻拂衣袍,从容站起,侃侃而言,“大宋建国,本就强敌环伺,自太祖皇帝起奉行的外虚内实之策,本是先安内,再攘外的良策,到了本朝却是过度崇文抑武。大宋虽是兵多将广,幅员辽阔,却是军阀跋扈,政令不行。号称百万之师,北不能敌辽,西不能拒夏,眼前又有金国继起,外患日深,朝政却趋於腐败。晏州不过区区苗乱,朝廷仍是动用大军,劳民伤财,数月才得平定。难道不是积弱不振,亡族之先兆?” 这话更加大胆张狂至极,众人虽是旁听,已是大汗涔涔而下。郓王靠在高位椅背上,面孔皆隐于暗处,看不清神情。秦飞轻忍不住就叹气,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顾惜朝回头一笑,眉间倨傲如天上冷月,秦飞轻的手不禁就一呆。 只见那方脸将军赵遹越众而出,怒喝道,“一派胡言。我不知你这书生带过多少兵,打过多少仗,我只知这十数年间,全靠了血流成河,将士用命,才拒敌于边防之外,保得一方平安。铮铮血肉,赫赫战功,如今俱被你一言带过,岂不让全军将士齿冷心寒。” 他是武夫,纠纠雄壮,此时发力一喝,各人俱是精神一振,都随之拍案附议。 顾惜朝却是脸色不变,注视他半晌,突莞尔一笑,“赵将军确实神勇。不过神勇之将,也未必敢听真言。” 他的笑容如雪莲花开,清淡至极,“惜朝并未苛责大宋将士,反尔是我边关军民的血肉之躯,方换得京城数十年的酒酣歌飞。然北辽西夏,皆虎狼也,数年攻伐,我大宋未得其利,受尽其害,历年交锋,败多胜少。赵将军可承认么?” 赵遹后退半步,脸上青白交加,半响,怒色稍平,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与辽征战以来,我军确是败多胜少,但我大宋兵多粮足,只需有一二名将,率兵北伐,未必便输给了辽番。”此话一出,连秦飞轻都微微叹气,强撑之言,说来已是毫不响亮。 顾惜朝果然微笑摇头,只听得他唇齿清越,声不甚大,却是满室寂然,“武力积弱,乃五代遗习。以当年太宗皇帝的神武勇烈,北伐如何?沙场之上,两军阵前,贻损良将,重挫军威。宋人从此闻辽而色变。后又有澶渊之战,胜于一时,但无险可守,辽军去而复来,朝发夕至,不仅收复燕云成为泡影,更有屈膝求和之大辱,以至要岁入货币,以保平安。纵如此,年复一年,边患仍是不断。” 他曲指弹去肩上落花,轻柔道,“休提现在年年岁贡,国力早衰,连江南富庶之地也府库空虚。至此将军乃敢言北伐,惜朝固然击节叫好,赞一声慷慨豪迈,可惜,却是镜花水月,砺马壮志,终成泡影一场。” 他的语言轻柔至极,众人却听得冷汗汵出,相顾无语。只听得数间飞檐之外,犹闻歌舞升平。唇齿之间,却俱是惨淡河山。 赵遹威武的脸上已不禁露出惨痛神色,半晌,抚胸一声长叹,徐徐坐下,再无他言。 一室俱寂。 窗外细雨飞扬。冷风过处,一袭青衣在初冬的寒气里飞扬成光影朦胧的影子。淡然四顾,眼光流转,满堂重臣,被他清冽的目光一扫,均觉有股气压抵在胸臆间,面面相觑,竟俱是说不出话来。 半晌,高堂之上,传来一声轻轻地击掌,“果然是辩才无碍。”一顿,又是一声轻笑,“如此大胆,欺我朝野无人焉。” 顾惜朝转身淡淡道,“惜朝自知品级低下,本不欲多言,奈何各位大人苦苦相逼,只得僭越。扰了殿下寿宴,实在死罪。” 他口称死罪,言语之间却是清傲如霜,哪有丝毫死罪之心。郓王缓缓站了起来,众人仰视其上,呼吸都是一滞。却见他的微笑兀自清澈,目光之间,仿佛略有叹息和责问,又看不太真切。 “有时听听逆耳之言,也是好的。”他从容道,“不过你确扰了本王的寿宴,死罪不必,活罪难饶。” 堂上众人多是他的近臣,知这郓王年岁虽轻,却是手段厉害喜怒无常。当下都是屏息束手,不敢多言。 只听顾惜朝朗声道,“任凭殿下责罚。” 那赵遹坐在席上,虽也面目无光,却生性十分耿直,见顾惜朝萦然青衫,卓而不群,不由起身道,“殿下,此人虽然大胆,但言之有理,望王爷从轻处置。” 郓王坐回椅上,以手支额,状似三分醉意,七分慵懒,半晌突然一笑,“先生曾数次赞你妙通音律,本王就罚你弹奏一曲,以偿雅兴,如何?” 顾惜朝一怔抬头,却见郓王眼中光芒闪动,不无戏谑。不觉后退一步,面色刹白。 宋朝风行音韵,意在高山流水,或奏于知已,或献于楼台。即席奏音,那却是视他与歌妓一般了。 以萧正风为首的官员都是心头狂喜。陈姬重已按捺不住,调笑道,“赵将军可能还不知道,这位顾公子的出身,可真是妙不可言。” 顾惜朝猛然回头,目若寒灯,烁烁一闪。仿佛杀意,又像是一种无可理喻的执狂。 陈姬重被他目光一掠,不由后退了半步。萧正风却接口笑道,“不错,当年苏州不系园,歌舞双绝,可惜未尝得见。如今见到顾公子,可想见当年双秀的艳名远扬。” 陈姬重面色稍安,假意笑问,“这可怎么说?” 萧正风捻须而笑,“据说不系园除了胡姬一舞媚艳无比,那当家琴师也是技艺超凡,更色可倾国,绝妙难言……”他故意放低声音,语焉不详,言下之意更是淫邪。 陈姬重恍然拍掌,“萧公何需扼腕。如今见到顾公子的风采,啧啧,便知传言不假。” 两人一吹一搭,极尽轻辱。众人有些惊讶,有些不齿,转目向庭中顾惜朝望去。烛影摇红下,却见他眉目如画,俊秀难言,都不觉有些意驰神摇。 窗外,一双纠结稳定的手,青筋裂现。 戚少商很愤怒。 方才堂内挑畔他都听在耳里,听得顾惜朝反唇相讥,开始他还有点好笑,心想这人的嘴本就不是用来说话的,专就是生来得罪人的。 再下来一番唇枪唇战,却在他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他虽是极恨顾惜朝,却听他言语铿锵,句句中矢,直指当朝弊端。戚少商曾转战沙场,虽属义军,但也亲见宋军连场挫败,无力回天之余,心中着实悲愤难言。但他是江湖中人,不通政务,只觉处处受人所制,战战皆是憋闷,于祸首渊源却不如顾惜朝看得这般透彻。 那一番言语于他,不亚于提壶灌顶。如今听堂中众人辞穷之下,竟借着顾惜朝的身世冷嘲热讽,心中惊怒交加。 他避过灯光,悄悄地,从窗沿望进去。却见一袭青衫,无风而籁籁振动。人虽然还是淡淡的,一双手却已悄然紧握成拳。远远地,戚少商已瞧见十指深陷掌心,已见血痕,顾惜朝却负手而立,浑然未觉。 戚少商自然知道这个人是如何的野心勃勃又冷傲异常。当年辗转江湖,受到折辱时还尚有书生意气。蛰伏数年后再见,却是隐忍到了极点,一路南下,迭逢灾祸,从未见他有这般失态。此刻见他脸色苍白,唇角紧抿,静默无言,四周左右前后上下,俱发出丝丝清冷——心中不忍,又是大恨。 顾惜朝,你还不明白么?这如九重天外的宫阙华殿,哪里容得下你傲骨铮铮的鸿鹄之志?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62 章 你叛尽众人,叛尽天下,难道只为了站在这里,任这些猥琐小人折辱轻贱? 他觉得自己一颗心跳得也快要破胸而出。 顾惜朝却只是静静地站着。 衣如蝴蝶,发似流泉,他静静地站在众人异样的目光里,似无所察,又似灵魂早已飞去无踪。 郓王也在细细地打量他。 他只觉得这个人细长眉目间,似隐忍,又似悲凉,云遮雾罩下,竟似无一处不清丽,无一处不苦楚。偏又全无半点脂粉气。 他只是这样静静地站着,眉宇间一股冷峻不可侵的寒光,让他像隐在黑暗里的兽,奇异而倔强,有无限模糊难言的可能。 一头会噬主的兽。他笑了,双手一拍,轻声道,“本王也久闻裂弦之名。来人,给顾公子看琴。” 顷刻已有侍女递了乐器上来,却是琵琶。 顾惜朝全身一震,缓缓抬起头来,直视郓王。晕暗之中,却只能看到一只秀气的手,支着洁白尖削的下颌。静是入画,动是风流。 堂上嗡声渐起,间或杂着抽笑。犹抱琵琶半遮面,世人皆知此种乐器乃歌妓所惯用,这番折辱实在太过。赵遹似已不忍目睹,转过头去。 秦飞轻一直眉头紧锁,此番终于忍不住,振衣而起,正待说话,却听微微一声叹息。他一惊,转过头去,青衫在他眼前展出一道折痕。 顾惜朝已将双手缓缓松开。雨夜在他身后,暗淡得有些寂廖,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种冰冷的笑容。树影在他眼中晃动,谜般光影。 戚少商在他伸出手时已如堕冰窖,脑中嗡嗡乱响。他想,顾惜朝,你敢,你若敢……他还未想清楚他敢了他要做什么,已听到琴弦一挑一剔,飞出一个滑音。 心神剧震间,那清越弦声如泼墨撤豆般倾泄出来。 顾惜朝执琴安坐,眉间神色已平,双手轻扬,那灵动十指,是一种洁净的青灰。众人只听得乐声如潮,扬扬洒洒,竟顾不上嘲笑。 凝神间,眼前突有清泉石上流,又似花开翠草间,一片青郁长天,好不舒畅。突闻幼童嬉戏游乐之声,长草之间,有轻衫少年昂首,看飞鸟展翅,野兔竟逐…… 一片安乐,不过瞬息。 弦音半转,山峦之后突现惊鸟,渐有铁蹄纵横,尘烟满天。众人心头竟觉隐隐忧患。 三声并弦如穿金裂石。马蹄声,鼓点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慢慢近弥,于孩童惊啼间,似有人摆下战阵,杀气如虹。 弦急如切,弹、挑、剔、抚、飞、滚、分、摭、勾、抹…… 人人只觉呼吸紧迫,面前仿有百万兵甲,纷致踏来。携有兵刃的戚少商在外,赵遹在内,俱是喘不过气来,手指紧紧握住了长剑。 弹奏之人仍是静娴,只是十指疾挑间,迅若奔雷。杀气四腾。 弦声洒出千军万马。铁骑纵横,杀声震天,如雷如霆。间有将军面戴狰狞青铜,跃马黄沙,勇冠三军,青铜古剑如血延伸,倏间将敌领斩于马下,刀光剑影伴着血肉飞溅。 一战成名鬼神惊。 血火冲天,搏于宫商二弦,铮铮然夺人心魄。似有数十万人马齐声高呼,搏于沙场。十指疾飞,嘈嘈如风雨,切切如弦急。举座凡经战阵者无不肝胆俱裂,那赵遹更是豹眼圆瞪,紧咬牙关,似乎想起边关之上,辽军铁蹄翻飞,官兵黎民皆被蹂躏践踏,满目河山苍凉。 煞弦绞弦翻腾往复,仿有万众呐喊之声聚于耳前。气势磅礴。 大军冲锋陷阵,名将叱咤风云。 千里韬略。 转战臣也是汗湿重衣。 顾惜朝抛开乐器,振衣而起,淡然道,“多谢殿下赐琴。” 四下里仍然安静,静得连窗外的风声,雨声,侍卫们的喘息声都能清楚听得。他青衫猎猎,立于堂上,如易水寒江,偏又淡定自若。 那萧正风之流哪里还敢多言。 郓王赵楷,于高堂之上,目光闪动。半晌,突仰首长笑,切切鼓掌,震散一室静寂。 “壮志激烈,果然不凡。” 素来柔软如蝶的眼神此刻亮如白日飞鸿,他自高堂缓步而下,直到顾惜朝面前,正色道,“此曲何名?”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63 章 “’兰陵王入阵曲’。惜朝多年不弹,指法生疏,殿下见笑。” “一曲铿锵,落尽繁华,然山河大川,尽在指间。我知你心里大有战意,但诚如你方才所言,我朝忧患重重,以你之见,又该如何处置?”众人心下俱是一惊,郓王此举,居然是垂垂下问的格数了。 顾惜朝目光闪动,目视郓王,半晌,露出一个微薄之极的笑意,“殿下心中分明早有计较。青史标榜,所有强国富兵之策,不过上位者修明政见,亲贤臣,远小人,驱奸佞,任良将,重治国,轻安逸,整顿吏治,理肃军威,上承天命,下抚民心,静待时机,一鸣惊人。” 他微微停顿,笑意加深,“然则视观我朝,政制军制都是沉苛难返,欲动之刀斧,虽千难万难,还犹有可为。而最是艰难的,唯让当今上位者励精图治。” 他在今晚句句皆是惊人,却没有哪一句比得上这句明目张胆的叛逆,只是此时人人望着他二人,纵然面如土色,却已无人喝止。 郓王微微一笑,回身四顾。 “本王欲成就一番事业,重振我大宋国威,不知诸位肯否同行?” 此言一出,与众者终于心头雪亮。 郓王借此一夜已是不掩其心。此宴几已等同于密室私谈,你既听了此语,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那萧正风心念急转,终是一咬牙,单膝跪下。 他是副相,这一曲膝,余下人等互视一眼,皆跟随他跪倒在地,齐声道,“惟殿下马首是瞻。” 郓王微微一笑,突然轻声击掌。 小楼内外立时响起数声惨呼,却是随伺的乐师侍儿被近卫尽数刺死。众人伏于地上,籁籁发抖,已知郓王早有安排,此事已是骑虎难下,势在必行。 顾惜朝神色微动,目光悠悠然,飘到右首窗外。见微微一声轻响,随后声息俱无。他眼角一跳,随即安然。 目光回转,却见郓王正含笑望着他,柔声道,“你又如何?” “自然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淡然一笑,落地有声。 郓王仰首大笑,侧头向秦飞轻道,“多谢你为我觅得如此佳才。” 秦飞轻微微一笑,退步躬身,“如此,我们先行告退,待为顾兄安排好居所,再与殿下详谈。” “且慢。”郓王挥手,召来近卫,“去将我房中长剑拿来。” 顾惜朝目光闪动,“殿下……” 郓王一摆手,截口道,“我知你佩剑早在皇城损毁,既受将职,怎可手无兵刃?”数语间近卫已奔回, 所捧长剑只观外形,已是古朴盎然。 “此剑名曰‘忘身’,乃上古神器,本王十二岁时一箭三鹰,祖父神宗亲手所赐,向来珍于内室,不示人前。赠予你手,其意想必你也明白。”他扬眉一笑,本清秀的容颜瞬时惊心动魄。 “权势利器,俱在你手,何惧那区区逆水寒。” 顾惜朝身子微微一震,犹豫片刻,方低声道,“多谢殿下厚爱。” 手指轻挑,顺势已拔出长剑。却像是拔出了黄河之水天下来。 满室俱是晕黄剑芒,如天光晶映,幻动无方。郓王的声音自光芒之中穿越而出,比剑更冷,比锋更芒。 “江南谋逆虽定,但仍有主犯在逃,五万失箭下落不明。本王借你虎贲三千,任你纵横万里,翻天覆地。” 顾惜朝微微垂首,曲指轻弹剑身。秋水长吟,映过眼里迷离飞逝的波光,犹如一段雁过寒潭般的飞翔。 30.谁共我,醉明月? 风,响亮而清晰的拂过寂寞的枝桠。戚少商微微睁开眼晴,看见异象。 你可曾见过飘着雨雾飞雪的月光? 一棵巨榕俯视着他,浴着一身诡异的银光。枝头剩了零星残叶,那种绿,有一点冷,有一点平静,有一点事不关己的冷淡和银白。连戚少商也被这美丽而妖异的景色迷住,忘了恐惧,或是愤怒。 这不象真实世界里的景色,这应该是一个梦。他终于觉得有点沁骨的凉。 一刻之前,他还伏在甲秀楼的舷窗下,刚从惊心动魄的琵琶声中挣脱出来,觉得有点感叹,有点意外。 在他印象里,三年后的顾惜朝有些文弱阴柔。千里奔逃的日子,他更像是某个大帐之中低言浅笑的谋士,而不是冲锋陷阵的悍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能弹出那样一曲。 惨烈激昂得——如同亲历战阵? 他心头纷乱一片,握剑的右手竟不知握紧还是松开。 耳中听得轻微衣响,似乎有人急掠过来。心头一震,刚想回身,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以周昌南的武功,该不会听到这样的声响? 只听那人悄悄隐在身后花丛中,他心念急转下,伏身不动。这边大堂之内又有郓王一番言语,他心里阵惊阵凉。 突闻一声击掌。背后那人疾扑而至,他已知其意,回身,果然一柄薄刀就刺了过来。 既有了防备,就有了对策。假意一惊一侧,那刀刃贴着左肋而入,却被他怀中右手轻轻一划。掌中吃痛间,他人已沿着墙根滑倒在地。 那人一怔,似没想到如此轻易得手,抽刀出来,见锋刃沾血,还道他武功不济,已一刀命中心脏,当下将他踢在一旁。 惨呼声数起,一瞬又灭。戚少商一呆,已知郓王杀人灭口,心头大怒,救援却是不及。正恼怒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自然为王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钻进他的脑中,熟悉得就像某年某日某人曾在某地歃血为盟。 “我今入了伙,就和众兄弟一条心,不走漏风声不叛变,不出卖朋友守寨规,如违反了,千刀万剐……” 一字一句。声正腔圆,掷地有声。 他信了他。言犹在耳,刀已入腹。 九现神龙戚少商伏在地上,耳听得郓王与那人赠剑互答,仿若倾盖相交,不禁想纵声狂笑。若誓言有用,哪有后来的惨淡纠缠?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64 章 那人看来风骨神傲,纵行千里风流。哪知什么契约,什么诚意,在他的眼中是全不作数。 他分明不信报应轮回,也不惧苍天有眼。 赵楷可也如他戚少商一般,以为倾身相就,便可将利刃掌握在手。殊不知拳拳挚诚于顾惜朝,不过是杯中波浪,任它沸翻喧天,他反手可按。 虎贲三千,任你地覆天翻。 事态发展简直令人头晕眼花。地上的寒意一丝丝浸上来,他闭着眼睛,听得众人上前恭维,说什么王爷幸得良才,说什么大鹏展翅指日可待。心头一片惊寒。 他想自己真是个蠢材,适才听得那人侃侃而谈,心里居然杀意大减,以为他若能得势,说不定能有利于家国天下。殊不知听到现在,才明白他指点江山,全不是为国为民,只是为自己一飞冲天,凌于万人之上。 他明知郓王的谋逆之心只会让国势更加紊乱,不但不力阻,反而助他收伏朝臣。 他明知莫家蒙受不白之冤,却为了一遂大志,不分青红,刀剑横加。 他明知小楼内外多人无辜被屠,却仍平静自若,冷眼旁观。 顾惜朝,你的眼里,哪里有丝毫的天理公道,君臣之纲? 他想他方才还为他的言辞所震音律所动,不由胆颤心寒。戚少商啊戚少商,你还要被他骗尽几次骗到何时? 他打了个寒颤,胸膛里似乎有什么空了,又似乎有什么憋得他快要窒息。 有人在拖动他的双脚,天与地似乎都摇晃起来。 他知道,他是尸体,终要从这高殿玉堂清理出去。可这些尸体的冤屈呢?人命在王权手里,是否就该轻贱得如一缕烟尘? 耳听得有人奔进院里,朗声道,“王爷,皇上派人送来字画御宴,以祝生辰。”郓王在清风般的笑,“诸位不如与本王同去府前,共迎圣恩。” 众人轰然应答,脚步纷乱。郓王缓步而出时,仿佛轻“咦”了一声,“这个周昌南乃吴中名门之后,颇精茶道。死在这里,倒也可惜。” 他言语浅淡,却哪里有人敢多言,只是嗫嗫称是。戚少商只觉得一道幽幽目光似冷淡又似嘲讽地盯在自己身上。他心乱如麻,勉强屏息静气,大感颓然。 却听郓王对秦飞轻轻声道,“你们方从无相山飞马而回,想必疲累,先去休息吧。” 无相山?戚少商心头一震,秦飞轻已躬身作礼,郓王带着人匆匆去了。 半晌,方听得秦飞轻笑道,“此处有间寒雪别院甚是清幽,顾兄暂无府邸,不如且住郓王府,在下也好随时请教。” 那双眼睛从戚少商身上移开,淡淡道,“一切听由将军安排。” 耳中沙沙声响,两人竟自去了。那双眼睛也再未回头瞧上一眼。 又有人来拉动他的双脚,戚少商心头气苦,索性紧闭双眼,由得它去。 雪雨如雾一般的扑在他脸上。雨水,雪水,泥水混成一片,戚少商觉得面上心里,都有什么在慢慢消融。 四周空气清寒,血腥味却甚重,数人在掘土覆泥,熟练之极。一人抓住他双脚,似要往坑中丢去,突见他面目腐坏,双眼却睁得甚大,不由一声惊呼。 戚少商叹息一声,骤然掠起。他身法甚快,面目又吓人,另几人被他一骇,惊叫未出,已被他踢昏。剩下那人软倒在地。戚少商捏住他的脖子,轻问道,“寒雪别院在何处?” 那人抖抖颤颤指了一个方向,眼前一黑,终于痛痛快快地晕死过去。 站起身来,眼前是一个秀丽的花园,老梅刚露了几点腥红,飞雨,薄雪,还有月光下的树。这简直就像一个静静的迷梦。 迷梦之下,埋了几多白骨? 戚少商持剑在手,眉宇低垂。默了半晌,转身飞掠。 寒雪别院说是院,其实只是数间竹屋,琳琅有致,甚是清雅。 一座五层高塔隐身其后,显是用于内眷祈福祝祷。 钟钹磬鼓细细密密,仿若宿命的梵唱。 旁边是一片梅林,隐有冷香。戚少商隐身其间,盯着塔前的两个背影。 青衫磊落,紫衣狷狂。 只听秦飞轻的声音低而又低,功运双耳,才听了勉强。 “……诸葛已快从海上归来,想必会有金使同行……” 戚少商一怔。他首次听闻神候竟然是去秘密会见金国使臣,心神骤分,就听漏了几句。 再听已是顾惜朝清冷的声音,“……对付他倒不难,只是朝廷居然决定联金伐辽,当真异想天开。” “年前童贯使辽,带回来了一个赵良嗣,甚得皇上信任,官拜秘书丞。看准皇上对当年石敬瑭割给辽国的‘燕云十六州’耿耿于怀,说什么王师一出,燕云子民必壶浆来迎。加上蔡京在一旁窜掇,诸葛不得 不去。”秦飞轻平铺直叙,倒听不出什么喜怒来。 顾惜朝冷笑,“和已基本汉化的辽国决裂,又妄图跟更桀骜的女真为友,化柔国为强邻,绝非大宋之福。他们以为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却不知前门驱狼,后门进虎。” 方说了数句,突然几声剧咳。秦飞轻注视他半晌,轻声道,“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找个时间再访无相山。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妄动真力。” 戚少商又怔了一下,今天晚上意外迭出,他实在有些措手不及。隐隐记得顾惜朝内伤并不严重,听秦飞轻之言,又像指他妄动了真力。内力既去,又来什么真力了? 正在疑狐间,数人奔了过来,急声道,“将军,府中发现刺客。” 想必是花园中那几人被发现。只听秦飞轻沉声道,“你刚入王府,勿在府中轻易走动。”说罢跟那几个人疾步去了。 剩下,独自,一人。 负手,看天。 戚少商觉得自己手心又开始出汗。 他想,要不要杀了他?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65 章 方才听他们言语,分明是要对诸葛先生不利。 六扇门的三年,他是真心敬服那位名动天下威仪八方,集朝野武林大权于一身的诸葛神候。 而现在的顾惜朝野心勃勃,又有了郓王撑腰,实是大患。 不远处的一袭背影仰首,似乎在看月色,又似乎在迎雨丝。一派洒然。 戚少商重重地拧起了眉头。 眼前这个人,明明眉骨清俊傲雪风流,为什么他出现的地方,却总是跟着一连串的心计,背叛,杀戮,血腥,反翻无情的刀剑,一击即回的暗杀…… 现在杀了他。心里有个声音说。 他略有犹豫。 一声龙吟。 拔出的不是逆水寒,而是那柄有着淡淡晕黄的“忘身”。 美丽的古剑,在指骨修长的手里如一场映照了白云聚散的深寂潭水。 那么美,那么惆怅。 他淡淡地朗声道,“既然来了,何不拔剑?” 戚少商脑里嗡的一声,仿佛响起了刚才的弦声。那样的惨烈,眼前仿佛尽是千百万生灵涂炭,锦绣河山满目疮痍。 雨丝渐密。 他看见剑影里倒映的缤纷落菊,闻到雨中格外悠远的香气,他听到他清朗淡定的声音。一瞬间他仿佛又站在断崖那一头,听他雅致淡扬而又杀机重重地说,“我没忘,然而真情可感,往事难追……” 往事难追。 他从未觉得如此寒凉,一路行来的所有烟雨都涌上心头。那样无处不在又挣脱不开,微寒而纠葛的寒凉。 他拔剑。那一瞬间很痛快。 剑能断恨,割义,斩愁。 碰。 双剑交击。 他们已经多久没有这样? 山崩地裂。 细雨无声。 他的眼睛看着他的。两张面孔之间的隔绝,只有双刄间的微微距离。 他的睫毛秀长得,几乎要拂上他的面孔。 唇角淡挑。眼中含笑。 这个人,似乎极其喜欢这样近到极致的对峙,状若亲近的绞杀。 而戚少商,从来不会示弱。 骤分之后,再次交击。 气息彼此交缠。 安静的对视里,只有平静的呼吸声若有似无。 戚少商想,他居然能这样安静地同他对视? 他在微笑,“大当家,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不配九现神龙的赫赫威名。” 张扬眉目间,有一缕卷发低垂。他的眼睛,在月下是一种奇异的黑,如同这个冬夜里,深深深,深不见底。 他整个人,像极某种暗夜里的冷血动物,华丽的,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淡和平静的伺视。然后在某个寒冷时刻,倏起窜出,一口咬中猎物的咽喉。 但是他有那样一双清雅又邪气的眼睛。 细雨纷纷扬扬地盖了下来。 双剑再击,亮如星火。 戚少商恍然惊觉,顾惜朝的剑中居然灌有真力。 这个认知让他全身惊起一层寒颤。他是怎么瞒过了铁手,瞒过了自己? 那日泡泡手中,他的柔弱惨淡也是为了瞒过他的苦肉计? 仿佛一道冰冷的寒意刺入他的背心,九现神龙大喝一声,奋起全力。 剑若雷霆,当头劈下。 又是这招。顾惜朝冷笑,反手上撩。 碰。 时光倒回。 惟一不同的是,这次,‘忘身’,架,住,了,逆,水,寒。 交缠。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66 章 未断。 比剑芒更亮的是顾惜朝眼中乍起的光芒。 他扬眉一笑,似得意,衬得那笑容烁亮如金又巫气十足。 戚少商哼了一声,长剑再展,银河再次倒悬而下。 高手相争,他竟发了牛脾气,一招用老再来同样一招。 顾惜朝眉头微皱,手中长剑吞吐,疾刺向他胸前大穴。这已是他第四度看到这招,他清楚的知道戚少商这一剑的速度和力量,他当然也知道,他手中长剑足够在逆水寒劈肩之前刺中他的胸膛。 他没有犹豫。 “忘身”微颤,嶙峋高绝。真气流转下,剑势已将出手。 突然他手就抖了一下,身体剧震,仿佛一股剧痛从他的脊椎窜起,刺入骨髓。 只慢了这一刹,戚少商剑光已到。 顾惜朝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举臂勉力一格。 碰。 长剑落地。 不,它没有断,它只是安安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顾惜朝踉哴而退,几乎抑制不住全身的战抖。 戚少商在半尺外,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弯下腰,仿佛被无处不在的剧痛拆得支离破碎。 然后就剧烈咳喘起来。 剑。 离他的心脏,不过数寸。 他知道他一振腕,都有的纠葛迷茫都可以解脱了。但他只是静静看着他唇角沁出一丝锈色,那是强动真气牵致的内伤。 夜雨里,一时只能听到顾惜朝粗重的喘息声。他看着他耳边的数根青筋,突突地跳动着。苍白的额上冷汗淋漓,眉宇也就格外触目地黑。 他的内力从何而来。又是什么样的伤痛让他出剑缓了那一瞬。 戚少商只觉得疲倦。 他只问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叛我? 终于还是问了。 你,为什么叛我? 一而再,再而三,毫不犹豫,一次次的,辜负一怀赤诚,满襟信任。 这个问题悬在他的心底,一次,又一次,三年,又三年,终于,问了出来。 顾惜朝咬牙,手足俱颤,却是仰首而笑。 “我曾遍读兵书,欲保家国天下,万里河山。却是一介布衣,身世低微,四顾无门。我欲跃马黄沙,箭贯敌首,最终却只落得妻死身残,亡命江湖。” 他仰着头,脸上没有泪,只有雨。淡淡地,“你说,我为什么要叛你?” 你说,我为什么要叛你? 戚少商也想笑。 曾经的进退维谷,曾经的辗转反侧,曾经黯然而不敢直视,曾经顾盼而不能明言…… 那个答案,其实一直都在那里。是他自己不愿去碰不敢去想。 他看着他的眼睛。那样的黑,惊破夜雨迷乱,划过碧落黄泉。 霎那间他的心脏前所未有地抽缩,一阵汹猛的凉意由心脏直奔流到指尖。 他再也握不住他的剑。 逆水寒,自他手中滑落,剑锋轻轻斩中地上的忘身。砰然巨响。 微雪寒凉,穿越万年光阴,挟风雨而来,静静照临人间。照临着两把古剑,照临着世间每一处疼痛的伤口。 然,伤口深重,疼痛难言。 戚少商手里,第一次,没了剑。但他伸手,扼住了顾惜朝的咽喉。 苍白纤弱的颈,仿佛一用力,就可以折断。 他的骨节间,咯咯作响。 “那又为什么诱我出手?” 顾惜朝在他手底剧烈地咳嗽,眉角已痛得微微抽缩,戚少商恍若不见,语气平静到了极处,“不错,我忘了,你对晚晴情深意重,强自出手,一意求死,可是想下去陪伴她,免她一人孤苦寒凉?” 顾惜朝身子颤得更是厉害。他没有挣扎,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反握住了戚少商冰冷的手腕。 戚少商只觉那五根手指如火般滚烫,烧得他经脉都在痛缩惊跳——不由手间微松。 那手指的力量却大得惊人,带着无限苦痛,抓紧,用力,直到指节发白,直到阵阵痉挛。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67 章 指骨微弯,腕骨嶙峋。那么用力的,仿佛要碎到了一处…… 月光下,俱是惨白。 顾惜朝在笑。 有点冷,有点凉。 “不。我只是要证明,我已经……不惧你的逆水寒。” 挣扎而出的寥寥数语,和著空气中微微花香,就象旁边一株老梅,花蕾刚刚开出,便被剑气催落了。 戚少商手一松,面上似悲似喜。突仰头一声清啸。踏断树枝,飞身疾退。 他的人很快就成了一道影子。 那啸声,穿风越雨,揉入夜色,远远荡开。 寒夜里,无人相和。 飞骑将军闻声赶来,不过瞬息。已只见塔前一人,缓缓站起身来。 手里长剑如雪,映得脸色一片苍寒。 秦飞轻目光骤缩。 “逆水寒!” 顾惜朝站得极直,目光款款扫过三尺青锋。剑沉如水,寒气迫人。 这把名剑上又沾了多少人的鲜血,才铸就了今日的声名?其中,也有他的。 他的眸中似也染上了血的影子,却是极淡,一掠而过。只听他轻声道,“你看,这样的晚上,竟然有月光。” 秦飞轻仰首,飞雪与月光映到他的脸上,何尝不像一个迷梦。 他隐隐含笑,“这位戚大侠还真是不死心。” “九现神龙一向坚毅果敢,几乎可称为‘不死神龙’。” 一声嗤笑。 秦飞轻目视他半晌,方笑道,“对你却是数度留手。当初你在青阳小楼留书于我,若非见过你的字迹,一时还真不敢相信。” 顾惜朝抬头,坦然相视,“可你还是信了。” “不错。我信了,我信的是你的鸿鹄之志不会被无谓情义所惑,我信的是你的方遒挥斥不甘心埋没于江湖。你们本就殊途,更不能同归。跟随着他,纵有一时的轻逸,怎比得上日后展翼凌云俯笑众生的辉煌。” 月光下,秦飞轻何尝不是一只目光锐利一意孤行的鹰。 只是那鹰,终是带了王孙贵裔的高傲。 顾惜朝淡淡一笑,秦飞轻已就着他的手,托起了逆水寒。 剑映流光,他赞了一声,“好剑。” 顾惜朝周身一震,秦飞轻已声音极轻的说道,“自古英雄多寂寥。那些江湖情义,既选择抛了,也就忘了吧。 顾惜朝沉默半晌,方淡然道,“从未挂怀,何来忘了。” 犹带微喘的声音,夜里听起来,如同一声叹息…… 是晚。三皇子生辰,京师出现异象。 细雨,飞雪,明月皎皎。 有孤星划破天宇,直冲云霄,耀七杀,过破军,划贪狼,继而隐于苍穹。 司天监观此天象后颇为震惊,是凶是吉,一时众说纷纭。 是晚。寒雪别院。 朦胧诡异的月光穿透寂寥灰尘。 剑与剑的影子,如浮生与蜉游。相对无言。 31.回头万里 故人长绝(上) 冬月十一。 析木,拦截天河。 绿尽。 雪后。 风停。 有人快马送礼至神候府。 李下瓜田阁隔壁的文盲轩。 大捕头们正聚在一起喝茶。 戚少商正在说昨夜郓王府。 铁手听得正皱眉之际,一个小捕快送了长匣进来。 打开。长剑铮嵘。 铁手与冷血齐瞪眼。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68 章 戚少商淡淡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片刻,叫住小捕快,“去帮我找把剑。” 小捕快嚅嚅,“戚大哥要什么样的剑?” “随便。能杀人就好。” 清晨。 九现神龙戚少商腰悬了把铁剑跨出神候府。 无鞘。好像还有点生锈。他的面上却好像满足得很。 阳光在他左右前后低低地跳跃。 空气沁凉,京城天低无云。 檐下有杯,杯中有泉,泉中有茶。茶清。 茶在眼底,泉在杯中,杯在手上。人淡。 “启禀公子,戚少商刚出了神侯府。独自一人。” 影比烟淡,骨比泉清。 “你们多少人跟着他?” “鹰组十四人。” “撤一半,只留长哨。不要盯太紧。”略顿,“他可有什么异状?” “戚少商换了把剑。” 剑眉低敛,目若寒星。 “什么样的剑?” “好像是冷血常用的那种无鞘铁剑。” 眉角轻轻挑了一下,天高寒有云。 “再探。” “辰时一刻,戚少商于东大街茶坊吃了四个薄皮春茧包,喝了一碗煎点汤茶药。” “辰时三刻,戚少商于东华门何吴二家点了一客云英面。 “巳时二刻,戚少商在开封府衙前买了两斤江西金橘。” “巳时三刻,戚少商在龙津桥下观赏字画。” “午时一刻,戚少商在南街最大的药铺买了几枚丸药,一套茶饼。” “午时三刻,戚少商在明春楼就食洗手蟹和虾蕈羹,喝了半斤五加皮。” “未时三刻,戚少商在大梁门前看杂耍。” “申时一刻,戚少商在隋堤上飞勒惊马,救了几个孩童。” …… “戚大侠敢情是在带着我们游汴京。”华美的声音带着轻笑,十分悠闲。 “无妨。这圈子兜得再大,他也只有一个目标。”沉郁淡扬,本只适于吟诵诗经的华美恒远。略一沉吟,“现在他到了哪里?” “申时二刻,戚少商挤进了甘丰巷,鹰三鹰四守在门口。” “这上下,是该到时间喝茶进糕点了……”秦飞轻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甘丰巷是京城最繁华的糕饼街。 戚少商每次走到这里来都觉得安稳。世俗的烟火气息,把一颗风霜的心填得温软而实在。 他进的是一家老字号的糕作坊。 糍糕、豆团、麻团、汤团、水团、糖糕、蜜糕、栗糕、乳糕…… 荔枝圆眼汤、薄荷汤、木星汤、无尘汤、木香汤、紫苏汤…… 甜甜糯糯的香,熏着他有点犯晕。 店不大,生意却好。四开间的门面,门上雕着极精致的花纹,金宇招牌上写着三个斗大的字,“雪腴斋。” 这里兼卖糖水,后院可以供人品尝。 一对老夫妻,都是童颜鹤发,加几个伙计,连轴转。没人处老掌柜还会偷偷在老妇手里塞个果子,相视一笑,是老夫老妻的温馨。 戚少商看了几眼,也不禁笑起来。觉得自己居然有点羡慕这种世俗的平淡。 少年意气一路披荆斩棘跋山涉水矢志不渝,只为攀折枝头那朵最艳的野蔷薇。年岁较长,却只宁愿身边有温柔乡里花解语。 红泪于他,是野蔷薇,也是花解语。但或许是愧疚太深,面对她时,他无端端觉得压力和困窘。 他有预感,他终会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负了她。 这个念头让他惶惑。所以他迅速振奋了一下精神,走到柜台前。老妇人看到他,笑得连皱纹都开了不少。戚少商本就是个讨人喜欢的长相。 “客官要什么?” “秋白梨,文官果,套樱桃,花下脯……呃,还有半斤雪酪。” 于是那老妇人就笑成了冬日里的一朵牡丹花。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69 章 后院是作坊。院子很干净,充满了糕点的甜香和梅花的冷香。有点奇怪,有点醺然。 戚少商走进去就看到了莫言笑。虽然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的糕点师傅。 现在戚少商总算知道莫言笑为什么容易被认出来了。七八个人里,只要留了神,他也就一眼认了出来。那从容不迫的风度真是难以言表。何况,还有那一身要命的白衣如雪。 他在做乳酪。戚少商走近,他头也不回,轻轻道,“小时候我最爱吃这道甜品,楚姨就专门从塞外弄了头奶牛回来,每晚三更起来取奶搁置,到拂晓时分乳花才有一尺高。用铜铛煮热,再拌以雪霁茶的头道。一定要一斤乳四盅茶的份量,反复煮沸,我才肯吃的。” “现在自然不会再有新鲜的奶汁了,为了保持鲜妙,我就用陈乳加入了鹤觞花露,再煎熬,过滤,簇聚,拾取,加酒凝固,竟有了另一种风味。” 他语音平静,戚少商身后的老妇人却哽咽了,“小主人……” 莫言笑回过头来,面带笑容,“楚姨,你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叫过我了。” 拍拍老妇的肩,他看向沉默的戚少商,淡然道,“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世上万物都无法恒久,就像花无百日红,人无千载寿。有些事情一定要变的,你随之而变,则通,你不变,则滞。但无论你怎么变,只是形式和手段,本质却是不会变的。就像我现在终于想明白,我喜欢乳酪,只是喜欢它的雪腴膏腻,吹气胜兰。不管它是什么做法。” 他瞟了戚少商的腰间一眼,笑道,“就像九现神龙就是九现神龙,不管他会不会用计,也不管他手里拿不拿逆水寒。” 戚少商怔了半晌,方洒然一笑,“我却知道,不管是莫言笑还是顾惜朝,都喜欢绕着圈子说话。” 大半月来,还在首次在阳光下坦然说出这个名字,戚少商想,原来也不是那么难。 莫言笑也就笑得更开心。只是待戚少商原原本本地说了昨晚之事,他就笑得有点勉强了,跌足叹道,“竟无缘听得那一曲裂弦,着实抱憾。” 戚少商瞠目以对,啼笑皆非,“你竟关注这个。” 半晌又紧道,“我本来不想冒险来找你,可是顾惜朝不同于秦飞轻,他清楚地知道你谈笑楼仍保有一定实力,以这个人的本事,你千万要小心。” 莫笑言一挑眉,笑道,“听起来不象你曾打败过他,却像是有些怕他了。” 他面带微笑,本是戏言。戚少商却沉默半晌,点头道,“我竟真有些怕他了。” 莫言笑一怔,沉声道,“戚兄不必再为青衣一事梗梗于怀。” 戚少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跟以前不一样。那些人……唉。” 正确地说,应该是比当年更加可怕。 几年蛰伏,让他学会了隐忍,再不飞扬跋扈,再不负气高傲。他悄无声息的,忍到最后一刻,才伸出爪牙。 一击即中。 莫言笑出神半晌,方正色道,“我却只敬佩他。我若是他,必也如此。” 他叹了一声,“如在此等身份此等境遇下尚能落落淡定,从容反击,那麽待他真正出人头地,叱咤风云之际,还有什麽能阻他翻云覆雨,颠倒乾坤?那时他光环鼎盛,如日方中,又还会有什麽人会去追究他曾落魄江湖,潦倒前生。” 戚少商头痛欲裂,又怕呆的时候太久惹人起疑,起身道,“那三十万枝箭郓王以各种理由扣在了侍卫亲军殿前司,等于入了他的手掌中。神侯不在,我不太放心。” “郓王圣眷正浓,应该不会冒险谋逆。他只是用那三十万枝箭保住了京城的安稳,尽可以慢慢地对付太子。”莫言笑一笑,轻道,“郭青的下落也有了一丝眉目。” “酉時一刻,戚少商出了甘丰巷,往落日大道方向,似要回神候府。 “看来他要再兜两天了。”秦飞轻笑道。 “他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青衣人淡然道,“他可买了什么糕品?” “是雪腴斋的果酥和乳酪。” 微微点头,一笑,火气全无,“带人去悄悄把这个雪腴斋抄了。” 一顿,“如有反抗——杀,无,赦。”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一呆。他听多了人说杀无赦,却从来没有人像这个青衣公子一般,清清淡淡的,就让他起了一层寒颤。 “留几个活口,送到铁血大牢,连夜提审,我要知道谈笑楼在京师还有哪些暗桩。” “顾兄不亲自前去?” 顾惜朝微摇头,“莫言笑其狡如狐,必定已不在那处。只要拔去了谈笑楼在京师里的所有力量,必有人向他报信,可轻易擒之。” 秦飞轻叹道,“我追捕莫言笑数月,竟不能全功。这人的实力深不可测,五关布防图若被他送出边关,局势危矣。” “要送出去早就送了,必另有图谋。” “正是这样,才让人更加担心。” 顾惜朝沉默半晌,忽道,若这五关的边防部署全部更换呢?” 秦飞轻一怔,“五关布防唇齿相依,林林总总繁复无比,以十年之力数位将军之能才逐一完善,一时之间哪里能够尽数换掉。” 顾惜朝不语,唇角突然挑起了一道奇特之极的微笑。 七分傲意,三分神秘。 酉時二刻。戚少商跨进神侯府。 息红泪正与温千红在庭中悄声细语,也不知说些什么。 这也是戚少商自江南别后首次见到温四小姐,只觉一张晶莹圆润的小脸竟自瘦了不少,下巴削尖,更显荏弱稚气。心下怜惜,不由柔声笑道,“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温千红转头,见到戚少商手里的雪酪,欢呼一声扑了过来,塞了满满一嘴,连连笑道:“这可是外间买也买不到的东西,我就知道戚大哥最好最体贴。” 戚少商与息红泪只负手站在一旁。他们都是北方人,从不嗜甜,见温千红对那些甜腻至极的食物津津有味,相顾失笑。戚少商心中隐隐一动,觉得似乎忘记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仔细去想,却又失飞逝无踪。 耳听得息红泪微笑道,“你猜我在无相山见着了谁?” 戚少商回过神来,一笑,“我知道,你见着了顾惜朝和秦飞轻。” 息红泪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70 章 当下说了她与老士深刻洒脱,路过的小姑娘大嫂子个个媚眼如丝,有意无意地飘了上来。 戚少商忍不住就嘀咕,“你究竟有多少副面具?” “不多,也就三五七个吧,快换完了。”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让人心头舒畅。 “这三五七个都那么显眼?有没有平凡一点的?” “平凡一点的怎配得上戚兄的英雄气概。” 两人低声说笑间,已走到了夜市的中段。 四开间的店铺庭门深锁。上头只有一个很不显眼的黑字招牌:王楼梅花包。 戚少商笑叹,“你们谈笑楼倒是对京都的小吃贡献甚大。” “谈笑楼久居江南,于逸乐一道个个研究十足,却都武功稀疏,一朝复巢,连还手之力亦无。”莫言笑微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轻轻一扭,那锁已应声而开。 天下第一巧匠是什么手段,声息既轻,繁华街市中全无人注目。两人一闪而入。 简单的数房一厅,寂静无声。花厅中茶盏尚还温热,想必半刻之前还有人洗茶独酌。 两人互视一眼,散开四下查探。戚少商见四屋仍是简朴,正堂墙上仍只悬一幅行书。 此次却是“临兵斗者皆列阵前”,字字凌空,如刀如剑如角如槽,几欲破纸飞去。末了仍是那一角阴篆方印。整幅临贴气势磅渤,戚少商只仰望其上,已觉兵戈之气扑面而来。 他皱眉,方一凝神,已听到一声轻呼。飞掠过去,厢房之内,莫言笑白衣籁籁,面上惊骇莫名。 一方香案上,赫然供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夜风卷过,吹起纱幔烛火,忽暗忽明,连戚少商也是颈后一炸。那人头虽有石灰包裹,毕竟日久,半蚀半腐,眉目挣扎着,似要飞扑而至。 戚少商也低声一呼。 “叶青衣?!” 这叶青衣的人头被带入京后一直悬于大理寺外示众,不知怎么到了这里。莫言笑倒退一步,静静道,“郭青果然在这里。” 头上沉雷半声,似有大雨要倾注而下。 戚少商在后院一棵老柳下挖坑。这样的季节,空枯的柳枝让人心生荒凉。想到初遇到叶青衣时他眼里千万般的苦痛与悲凉,不禁如同梦一般。 他反反复复地回想那天早上,那双轻盈而毒辣的手,将他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扑灭时,那一瞬间,他的嘴唇似乎张了张。他要说的是什么? 他明明看到了,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那天早上的一切都是一场迷雾,在他的脑子里,混沌成一团。 他叹了一声,把那个人头放进坑里。 莫言笑远远站在一旁,面上说不清什么神情。 戚少商已准备覆土,见那头颅实在披头散发凄惨至极,不禁伸出手,轻轻一拂……一怔。 有什么东西落在掌中。凝目一看,却是一枚铁环。 临死还咬在口中,定是要紧之物。他回头,轻道,“小莫……” 背后劲风瞬至。 未回头,已拔剑。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71 章 无鞘的剑,更快。 剑光微闪,手腕振动,截住几缕寒芒。 寒芒之后还有一柄寒剑,深碧色的短剑。 戚少商仍未回头,横剑一挡。 “咚”。 他将对方出手方位听得极是清楚,却忘了手中铁剑不再是削金断玉的逆水寒。锈蚀的剑身哪里受得住寒铁全力一击,一声脆响断为两截。 戚少商微怔,莫言笑已喝叱道,“兆风住手。” 一惊,错开几步回身望去,指剑怒目的人依稀便是当时信阳出手相助的灰衣人。 只听他怒声道,“楼主,六扇门的狗都不可信。” 戚少商莫名其妙,望莫言笑望去,后者已一皱眉,“兆风,你胡说些什么。” “今天他从雪腴斋出来后不到一刻,金戈铁马就把那里抄了。”深邃的眼中露出重重愤恨与杀机,他向莫言笑翻身拜倒,“楼主,我们京中七处分支,刚刚已经……全完了。”语声中已带了哽咽。 莫言笑惊退了半步,颤声道,“这么快?他们人呢?” “楚叔在雪腴斋战死,楚婶和几个兄弟被擒入铁血大牢。我在李纵纵处听到消息时已经太晚,飞骑军和金戈铁马瞬息而至,各处分支火光冲天,近半月听到号令而来的各地子弟……只怕是……只怕是……”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经溃不成军,终于伏在地上放声痛哭。 戚少商听得寒毛倒竖。那个笑成一朵菊花的会半夜起身为少主人做乳酪的慈祥老妇人,下午自己还羡慕他们伉俪情深……他已经不忍去瞧莫言笑的脸色。 几息间,豆大的雨点已砸了下来,几人却浑然未觉。 莫言笑却在笑,“果然不同,隐若匿猫,暴若雷霆……”渐渐笑声俱无,那个森冷之极的笑容,却渐次在脸上缓缓晕染开来,眼底一抹掩不住的凄厉。 那些年少轻逸的谈笑往事,那些江南水色的氲氤温柔,终化在京城阴谲的雄雄烈火中,不复风流。 戚少商满嘴都在发苦,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的夜里,天际横流,狂风暴雨将至,他却仍能听得到自己血脉轰轰流动的声音—— 突然一阵寒颤窜上心头。怎么这样的静? 墙外就是闹腾的夜市,本是叫卖声,嬉乐声,谈笑声一片,大雨将至,还有纷乱的走避声,不绝于耳。 此刻,除了风雨欲来,静得,连空气都在凝结。 他全身一麻,轻叱一声,扯起莫言笑暴退。 强絮利箭已破空而至,密密麻麻,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飕飕嗖把后院钉了个满天星斗。 楼兆风跃起只晚了片刻,十余枝寒光已到面前。碧光聚闪,虽将利箭挡下大半,但终有一枚钉进肩头,身形一慢,第二批箭又已射到。 黑影乍闪,戚少商不知哪里扯了一大块布幔,一卷一裹,又拖了楼兆风向屋中跃去。脑后一缕劲风袭来,他手中带人,掌中无剑,只得一指弹去…… “恪”。指尖微麻。那黑乎乎的一团已被他弹于墙角,碰的一声炸开,腾出淡淡花香。 戚少商跃进屋内,那麻已从指尖散至全身,一种温软之极的轻茫。 莫言笑轻呼,“迷蝶。”戚少商已是头晕眼花,几欲软倒。 蝶也轻茫,人也清茫。 利箭随后破门而来。这些长枪强弩形成密集阵容后简单却有效,三人已知深陷重围,只得勉强退入花厅,踢散桌椅,以暂阻箭势。 戚少商只觉全身劲力似散未散似凝未凝,手中一沉,楼兆风却已陷入半昏迷。与莫言笑对视一眼,均知这箭上暗器上都抹了极厉害的迷药。 他心下一沉,匿于柱后,屏息运气。 破空之声瞬息而灭。寂静中,无声无息的,杀气近弥。 长窗突然破裂,闪电无声划过天空,正照见十数人影翻跃进来。 青光闪起的刹那,似乎要与那天电争辉。随后是漫天游丝,再随着闪电的消逝而一一隐没。像是午夜出来游荡的魂魄,极美极艳,复有愁思,永世生存,遇光则逝。 莫言笑手中圆筒落地,退坐一旁,微微喘息。 跃进来的十几个人多已仰面倒下,只剩下一人立在场中,似已吓呆。 那人胸膛起伏,显是骇极,眼神在三人间打转,又是疑狐。 戚少商心念电转间,指间微勾,将那柄碧剑拔了出来。他盛名扬于天下,那人见他持剑在手,已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忽听一声闷哼,这人又倒退回到了屋中,然后缓缓的仰天而倒。 天灵盖上,一把飞刀。淡青色的,柳叶般的飞刀。 只听屋外传来冷定的声言:“谁退谁死。杀了里面的人,武官有的是空缺!” 戚少商怒极之下脱口而出,“顾惜朝,你的神哭小斧呢?” “戚少商,你的逆水寒呢?” 清清冷冷,不怒不喜。 戚少商暗叹一声,目光四处游逡,却听见四面俱传来围墙倒塌声,这闹市中的四合小院瞬间就成断垣。 退无可退,三人又大失战力,恍若当年生杀大帐的一幕又要重演。 谁来舍身相救,谁来暗渡陈仓,谁在血肉横飞,谁在仰天长笑。 这个世间仿佛真有宿命,于不经意间,一遍遍,上演光和黑暗。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72 章 他咬牙,站起——肋下突然一麻,他大惊回头,背后大穴和哑穴又被一并封住。 这一惊非同小可,余光中却见莫言笑也缓缓软倒,目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一个灰色人影缓缓站起来。扬声道,“顾惜朝,你等着,我自然要出来杀你。”却是戚少商声音。 戚少商大骇,举目望去,楼兆风脸上一片平静。 他学得极像,风雨之中连顾惜朝都没有听出来。 “好,大当家,我就给你半柱香,你若能凝起内力,不妨来杀我。”声音一派悠闲。又是猫捉老鼠,又是成竹在胸。 戚少商隐隐觉得有件极可怕的事要发生,一颗心跳得几欲破胸飞去。却见楼兆风伏身在莫言笑身边,低声道,“楼主,你莫要生气,我也是无可奈何。”他声音转柔,轻笑道,“你还记得么,前几年我跟二哥偷戴了你的面具去讨窑姐儿的欢心,后来被人家找到楼里来,老夫人气得要命,罚你在祠堂里跪了三天。” 他的声音极轻,此刻说起这些不相干的旧事,有一种奇特的欢愉,却又诡异得让人背上生寒,“言哥儿,楼里门规严,你为我们担了,一个字都没有说。那三个晚上,我们天天溜过来陪你喝酒,祠室的院里那么静,我们躺在那里,看天上的流星。那时我跟二哥就在心里发了誓,今生舍了命也要护得你的周全,以及咱们谈笑楼的事业。” 他的眼里闪着光,一道闪电划过,那光竟像也要凌空飞去,“后来出了事,你让我呆在京里,我就一直想,哪天我也像二哥一样为你死了,也是甘心的。今天果然就有机会了。” 戚少商听到这里心下已是一片寒凉。他想大声疾呼,你们怎么都这样?你以为你可以瞒过曾和莫言笑朝夕相处的顾惜朝么?就算瞒过了,你这样为他死了,你以为莫言笑剩下的人生里还能再回到从前么?他想挥手阻止,甚至前所未有的盼着顾惜朝此刻就踏门进来,尽数将他们杀死。 但他只能看着楼兆风换了莫言笑的外衣,低头一阵悉索。再转过头来,神飞风越。 莫言笑面具下的脸色看不清,只是那双眼睛,寒彻骨髓,宛如一盆带着冰屑的清水,清澈着,哀伤着,沉默着,不吐一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楼兆风似不敢再看,只躬身轻道,“楼主,以后咱们楼的兴复,只能靠你了。” 他突扬声,“戚兄,这迷蝶厉害非常,你的内力一时是聚不起来了。” “那就让他来杀。” “事已至此,不若我随他回去,公堂之上,或也可辩个明白。” “不行,他是什么人,会容你活到公堂上。” “戚兄,对不住了。” …… 争执声,破空声,桌椅摔倒声,戚少商的怒哼声,他将二人的语声口气都学得惟妙惟肖,外面雷电交加,哪里有人分辩得出来。 却听顾惜朝清叱道,“你们决定好没有,到底谁出来?”显然已是起疑。 楼兆风再不犹豫,跨步而出,经过戚少商身边时,横了他一眼。戚少商只觉那道目光冷暖不定,似有一阵尖锐无比的气流。他心中却热血激荡,如血如雷。 两人目光一撞, 都是一惊一懵。 莫言笑早已合上了那双千言万语的眼睛,只余眼角的肌肤,一下下的,轻跳着。 大门轰然打开,白衣人走出去,冷道,“我随你回去就是。” 一道闪电划进戚少商眼里。 顾惜朝安安静静地踞在马背上。周围是黑压压的兵士和被推倒的院墙,他青衣黑马,在一堆残垣与黑甲中,高高在上。雨丝在几缕湿润的发卷上转了一转,再一滴滴,溅到青衫上,像幅浅淡的水墨画,正被雨雾丝丝晕开。 他的眼光,只看了那个莫言笑一眼,就穿过他,直直地盯进花厅。 他专专心心的,只看一个人。 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眸深深,淼如旧梦。 突然侧头一笑,锐利的杀意如幽暗游光,最后化为唇边的淡然一挑。 戚少商眼神乍然收缩。 白色的人影已经走近,用一种鹤般清朗的声音说,“放了他们。” 戚少商心里在拼命摇头。他想说,你骗不过他,你骗不过他。 却看见夜雨中的金芒闪动,只一闪,还未放开光芒,便有一道晕黄更快的笼罩下来。 晕黄本是一种温暖的颜色。 血光如箭,有什么东西远远地飞了出去。 ——刹那有闪电铄空而过,戚少商一生中都没有见过那么长的一道闪电。 惨亮青光照见尘世的每个角落。戚少商瞪大眼睛,看着缓缓倒伏而下的白衣尸首。 无头。 头在一丈外。 死不瞑目。 马蹄微动,青衣索然。 他看见那人微侧了手中长剑,激荡大雨,迅速冲去剑身上的一缕血痕。 那么美丽晕黄的剑。 那么清定淡扬的人。 他看着戚少商,若有所思,面容平静得如同一块洁净的玉石,所有的风雨都已黯然退后。闪电的余韵将那道清冷的眸光直直射进戚少商大睁的瞳孔里。 衣襟破空声激射而来。顾惜朝微一偏头,冷声道,“杀了他们。” 箭快,手更快。 呼啸的铁箭在这个人的手里如同朽木一般,一折,就粉在了风里。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73 章 铁手脸沉如水。 黝深的眼睛闪过一丝异芒,却是稍纵即逝。 “大哥,倒是巧了。” 顾惜朝微笑着,一声大哥叫得异常低和自然,温文之气似能逼人。 铁手皱眉,似想发作,又按捺着,低头看到地上的头颅,脸色就是一变。 目光如电,扫过戚少商,再扫过歪倒在一角面目清瘦的中年人,眼神又是一凛。他是见过莫言笑这张面具的,又不知此事波折缘由,几思几恍,一时竟张口无言。 却听顾惜朝在身后轻声道,“几次相请,大哥总也不来,惜朝好生牵挂。” 铁手微哼一声,转头沉声道,“天子脚下,你纵着黑甲轻骑四处纵火,闹市杀人,整个京师天翻地覆血流成河,眼里可还有王法?” “大哥,他们都是叛逆。人人得而诛之。”不气不急,仿佛解释,又似无谓,从容镇定。 铁手喝道,“他们罪不至死。何况其间还有稚幼童子,挂鬓老人。”怒意已充盈。 “不除根,则死灰复燃。”他微笑,文秀又安静。 铁手轻叹,似在询问,又似自问自答,“顾惜朝,你当真是虎狼之心蛇蝎心肠?” 天空突地裂过一道灼白闪电,映着远处几簇雄雄火光。青衣修罗从容踞于马背,风度卓然,俯视生死。“一个王朝的脚下,本就枯骨如山。” 那一刻的血火仿佛尽在他的身后,成败已握于他的掌中。他的侧面,杀伐果断而暗藏深机。 “大哥,我有事相求。你跟我回府,我就放过这二人。” 铁手一声暴喝,“你要胁我?” “我只是跟大哥做个交易。此刻神侯不在京中,我手握皇命,虽莫言笑已诛,但此二人庇护叛逆,有目共睹,万箭齐发下,大哥纵是千手百手,只怕也护不得周全。” 铁手微怔,以他的目力,大雨中似乎也看不清顾惜朝脸上的神情。只听得他语声淡然道,“何况,我请大哥做的事情,绝不违背侠义。” 阴风翻翠幔。雨涩灯花暗。毕竟不成眠。 戚少商静静听着外间的风雨之声慢慢地缓下去,弱下来。好象连雨也没有力气再下,天地间所剩的只是一种疲乏空虚。 铁手自然跟着顾惜朝走了。那样的淡然笃定下,他没有选择。 临走的时候指风一弹,已解开戚少商的穴道。他拒绝了兵士牵来的马匹,走在雨里,紧紧地握住了拳。大雨激荡中,背影有一种无可言喻的孤寂,充斥在天地一色的混沌间。 顾惜朝看到了,却没有管。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这个莫言笑是真是假,也不担心戚少商会暴起发难。转身,就把这铺天盖地的风雨抛在了身後。 戚少商没有动。他只解开了莫言笑的穴道,就在他身边躺下来,再没有了力气。 他甚至没有力气转头。有记忆以来,他似也从未曾见过这样痛苦悲怆的目光。甚至连时间也都因无边的苦痛而迸碎,无法凝聚。 又不知过了多久,断垣残壁中,突然飘进了一片清冷。 衣衫闪动,茕茕独立。 莫言笑将手伸出窗外,轻轻道,“下雪了。” 苍白的指尖挟着一片雪花,分不清是玉是雪。 政和五年冬月十二日子夜。 有雪片连绵,催开了满城腊梅。 谁解我,登临意(上) 政和五年的冬天,江南谈笑楼叛逆密聚京城,力图谋刺御驾。幸得侍卫亲军殿前司及时剿其据点,才未酿成大祸。只是当晚的追捕中有逆贼逃入民居,有数名官员在混乱中被所杀。 此事在朝野不过引起了小小的一层涟漪,道君皇帝心底还有一件更让他血脉贲张的国策。金使已经秘密来朝。 幽云十六州。皇帝与他的太师在朝上对视一眼,心中都觉微微发烫。另一人看在眼里,笑得更是温文优雅,随后献上五关重新布防的节略,帝大喜。那横死的几个官员隐没在大臣们偶尔对视的目光里,冗长而隐晦莫明。 郓王缓步走下大庆殿的玉石台阶,蟒袍裹身,风流天成。他看着这被薄雪覆盖的九重宫阙,心中有微微冷笑。太子刚刚愤恨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想到那双眼睛里射出的仿佛要将人烧成灰烬的毒火,他就忍不住勾了唇角。他是该愤怒,数年的苦心安插勉力提拔,抵不过一夜的长剑森森。 这才只是个开始。 他仰起头,有雪花飘到脸上,微凉。他的笑容加深。这皇城之中,有锦楼朱栏,有林林华表,却从来没有什么兄友弟恭。 要么化为齑沫,要么百炼成钢。这个道理,他十年前已明白。现在,他要另一个人,一点一滴地明白。 枢密院副史陈姬重没有到朝。 他在花斋来回踱步,听着隔壁林邸的哭声震天,就狠狠打了个寒颤。 想那林兴星也是堂堂右谏议大夫,不知怎么昨晚合府被金戈铁马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翻喧嚷下来,只说林大人给叛贼杀了,一府被翻了个乱七八糟。 他心中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惶恐难言,也只敢吩咐下人紧闭府门,自己称病不朝。 却不想,煞星会自己找上门来。 看着家人把那个青衣人带进厅来,他一口气就梗在心头,“你来干什么?” 那人轻声一笑,“路过尊府,想起有份东西要还给陈大人。” 陈姬重直觉这个人有一点不同。仍然是面容清秀,举止文雅。但他记得那晚灯下他脸色微白,眉间隐隐郁气,让人心神不宁。今日再见,双眸却是波光流转,神清意足。 他不懂武功,只道这是得遂心愿神采飞扬的喜色,当下冷笑道,“不知什么东西让春风得意的顾公子亲自跑这一趟。” 却见那人自己在客座上施施然坐了,慢斯调理将一个卷轴缓缓的在几上展开。竟是一份礼单纪录,陈姬重只看到开头那几行字,嘴角便似抽搐了一记。起身夺过,再细细看下去,不由全身颤抖,几把将那卷轴撕了个粉碎。 青衣人竟也由得他。半响,才轻笑道,“陈大人这几年负责筹集岁贡,不想收获如此之丰,那林兴星为你副史,记录下来的,只怕不足十分之一。”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74 章 陈姬重浑身发抖,颤着嘴唇道,“这是陷害,纯粹无稽之谈。” 对方却点头笑道,“瞒得了自己,便瞒得了天下人。” 陈姬重瞪着他,想起那晚自己对他极尽折辱,心下一片绝望,只闭目道,“你待怎样?” “陈大人不要误会,在下并无他意。” 陈姬重一怔,睁开眼,却见眼前的人唇角正勾出一丝淡定的微笑,“卷轴已毁,林大人又不幸遇贼身亡,陈大人自可安心。只是日后要收敛些,在下能够收拾一次,不代表能够撞到二次。” 陈姬重一颤,略清一下嗓子道:“下官……”他品位本高,但心头实在惶恐,面对区区四品闲职,竟自称起下官来了。 连青衣人都忍不住一笑,“大人不必如此,你我如今俱在一条船上,我正准备奏明殿下,此次五关布防,可由陈大人任调度使。” 陈姬重这一惊非同小可,调度使一职直接过问军需,位高权重,实在是个肥缺。又见他神色从容,并非像是说笑,心中微动:莫非此人正值入仕,需要我等支持? 心中顿时一宽,正待说几句场面话,那人却一拱手,一笑,径自去了。 陈姬重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中如登云踏雾一般,好半晌,才迷迷糊糊地觉得背心阵热阵寒。一摸,满掌冷汗。 这年初冬,顾惜朝踏出陈府,走过东六北大街,遥遥望见皇城的明黄琉璃,一大片,矗立在阴霸的苍穹下。那麽巍然沉毅,又那麽安泰风华。 他想,有什么用呢?这世间有太多办法可以教这八朝繁华风流云散。终有一天,这里会成为一片焦土。再巍峨的宫殿,再颠倒的才情,都会被辗成泥,浮成灰,化作尘。 他还在想早上铁手的那句话,“头上三尺是青天。你好自为之。” 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说天呢?他微笑抬头,那上面分明是空的。天在哪?他从来看不见。 六扇门的屋檐上,戚少商也在看天,眼里有微微血丝。 那飘着雪花不该亮却又分明亮着的青天,让他觉得莫名地荒凉。 早上铁手回府,颇为疲倦,见到他们也只淡淡地说,昨晚飞骑军一场大闹,朝里死伤了好几员重臣。 戚少商脸色青白,半晌才轻叹道,“原来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难怪他不在意那个莫言笑是真是假。” 铁手点头道,“莫家之事暂时已了,先生也将回京,一切稍后再定。此刻人手不够,你们莫要多生事端。”言罢勿勿去了。经过昨夜的惨烈生死,他似也不再反对莫言笑留在六扇门内。 戚少商见他眉宇之间忧色与疲色已是十分,也不好拉住他多问。只一声清啸,跃上屋顶,呆呆看着天空出神。 “你可是觉得精疲力竭心乱如麻?”声音低得如同弦上回荡的袅袅余音。 他回头,说话之人神情平淡,他的背还是挺得很直,眼睛还是很亮,神情还是很潇洒。戚少商望着他,眼中也不禁露出佩服之色。 有些人一生行事大抵如此,从不愿别人为他费心,哪怕他生命的某一部分已枯萎败谢,心碎成灰,他也淡然冷定,无泪可流。 远处几方残屋尚余青烟袅袅,戚少商眼里闪过一丝寒意,还有丝丝刺痛的悲哀,“我们实在看轻了他,这一夜,死了太多人。” 莫言笑沉默着,半晌方轻声道,“其实那日谷中我观他棋路,便知此人极擅缠斗劫杀。已处处留神,步步见机,却不想……却再不想……”他长叹一声,“我只是再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人会狠心叛你至此。而一动杀机,又是如此毒辣果断。” 戚少商面上惨痛的神色一闪,只勉强笑道,“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跟他数度交手,处处皆被他料敌在先,现在他又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你却是被我带累了。” 莫言笑定定地注视他半晌,方笑了笑,一字一句道,“顾惜朝并没有什么天时地利人和。” 他一张苍白脸孔上燃烧的眼睛近乎凄厉地明亮着,“之前处处被顾惜朝占得先手,不过因为戚兄乃江湖豪侠,为人大开大阖,殊少过虑小节。所谓天时,当年他天涯追击,何尝不是手握皇命兵强马壮,而戚兄喋血千里,惨烈惊魂,仅是仗着过人的气魄,处处绝地逢生。” 他一顿,目光里添了几丝暖意,“至于地利人和,更是妄谈。魄力是仰赖一个人的天赋,谋略一道却可后天补足。顾惜朝确实能断善谋,心思敏锐,但可惜他身处蛇鼠之地,并无倾心可用之人,而戚兄仗剑江湖,所识所重者不知有几辈,就像当年北地英雄虽尽被逆水怒潮卷入烟尘,但仍有铁血男儿甘愿为你断头洒血。此般人和,顾惜朝今生无望。如今局势两分,他由暗入明,我们反而不再束手缚脚,只需振奋精神,再细细剖析局势,定制谋略,就算再次对阵决战,他也会再败于戚兄之手。” 一番言语如行云流水,清澈见底。戚少商固然是听得心里大跳,精神却也一振,不由沉声道,“不错,我又消沉了,竟忘了还有六扇门里的兄弟,还有老八和红泪小妖的倾盖相交。” 他性情直率,当下站起来道,“我去探听一下消息,你呢?可要去六扇门暂避?” 莫言笑一笑,淡淡道,“不必。你若找我,只需告诉千红一声,她知我去处。”他长笑一声,飘下屋檐,随手还折了枝寒梅插在衣襟上,“横斜一树水苍茫,浅淡烟风隔夜长。霜雪久经唯剩骨,月华还映只留香。”曼声长吟中,白衣顷刻不见。 戚少商突然再次有了错觉。仿佛,莫言笑和顾惜朝才是彼此的知己和对手。你有没有见过雪山上的苍鹰?他们都有一样倔强的翅膀,清寒的眼睛,纵是负了重伤,也是孤傲潇洒,远胜同僚…… 而他自己——九现神龙微微抿了唇角,笑容渐腾。 我鱼殿。 另一场密谋。 “昨夜损伤如何?” “共死七人,其中五人职位不高,但均是卡着要害的实职,另二人是太子布置多时的内线。” “郓王一向不动声色,此举却端是狠辣彪捍。莫非另有图谋?” “太子反应如何?” “甚是震怒。只怕,要动手了。” “有他掣肘郓王,我们更好从容行事。” “诸葛亲往辽东,显然看穿此局领先了一子,只怕会从中作梗。” “哼,到时他自顾不及。” 暗色中,数道人影瞳瞳。能与权倾天下的权相密谋的人,自然不是重臣,就是高手。 “此两天是成败关键,准备得如何了?” 一人淡淡道,“万事俱备,只待太师东风……” 午时。 竹林疏密,梅意冷清,天色灰白,雾霭迷离。 琴声如湖面的水纹,一圈一圈,慢慢聚集,再扩散开来,倒影在湖面上的蓝天白云随着波纹荡开,散了,又重新聚合,遑遑忽忽。 四下宁静里,突弦声一急,如道利箭划破湖面,瞬时野鹿惊起,白鸟回头……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75 章 一声鹰鸣惊破琴韵。 一只白色大鸟从云间划出一道美丽弧线,双翅展开,矍铄无比。它停在半空中,一双鹰眼闪着精光,四处搜寻。突双翅一敛,一声呼啸,身上所有的翎毛紧竖,俯冲而下。 长空鹰击。 铁钩利爪凌厉无比,瞬间已到眼前。 弦声立停。青衣宽袖中伸出一只修长剔透的手,刻不容缓间,在那利爪上轻轻一弹,霜劲柳翩。 那猛禽吃痛,一声尖啸,迅雷不及掩耳倒射回去,双翅生生鼓出一股劲风,竟停在半空之中。 这才听见一声微叹,“一帘冷香,几点白露,正合冬意缠绵,何苦平添杀戮之气,连猛禽也为之失惊。”漫不经心的,带着几分皇家的尊贵。 顾惜朝起身行礼,淡淡道,“倒是煞了殿下风景。”他一瞥白隼,轻声道,“可是金国使者来了?” “不错,人还未进城,礼物已到。仅仅这上邦之礼,父皇就已经喜动颜色了。”郓王蚩笑一声,言谈间是毫不避嫌的亲密,“听说你当年也曾饲过猎鹰,特意带了过来。不想被琴声所惊,你们倒先过了一招。” 顾惜朝侧目望去,那白隼立在老梅之上,斜目敛翅,神情间还大是跃跃欲试,端是俊气横鹜,彪捍绝伦。不由就微牵了唇角。 郓王侧目望着他,也在微笑。他袖中的卷轴上,密密麻麻记载了眼前这人的所有资料。他的零落江湖和投书不遇,旗亭一夜和杜鹃醉鱼,烈日艳阳下的一百军棍,杀人屠城步步溅血,鱼池脱困永失所爱…… 他惜过什么物,惯喝什么茶,催过什么眉折过什么腰,师从何人又志在何方……纵然资料还不完全,但他自信天下间已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顾惜朝。 “海东青比猎鹰更加凶悍,女真族中对海冬青的幼鸟视如珍宝,万金不易。一旦驯服,它将终生俯首,不离不弃。” 那人一笑回头。他就在想,这个人,他能驯服他吗? “金使没有进城?” “暂住在城外驿馆。今日庭后密议,反对之人甚多,父皇想必还在踌躇,但我瞧这神色,与金结盟,只是朝夕之间。” “殿下亦知此非良策,何不力阻?” “皇上对幽云十六州执念已久,蔡京童贯气势正足……”与金国结盟的弊端自会慢慢浮出水面,蚕食蔡京的冠冕。他不急。积毁能销骨,终有一日,积攒下来的民怨会陡然爆发,将他的敌人一击毙命。勉王漠然一笑,伸出手,那海东青像道闪电扑至,却又轻轻巧巧落下,立于他食指之上。白爪如玉,英姿悍立。 “何况,大宋这苟且之安,也委实太久了些。” 他的手指是王孙贵裔的柔细纤长,但这只本应执笔抚琴的手,却想持利剑,把朝纲,指点江山,乾纲独断。 顾惜朝微眯了眼,看着那只鹰,那只手,半晌才静静道,“若是想让当今改弦更张,只怕难以指望。且今大宋危机四伏,殿下纵能取之,也不过惨淡河山,反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不如积蓄力量,静待时机。” “不错,危危山河,取之何益。”郓王手指一振,目光随着那海东青展翅飞去,“在你看来,本王该如何自处?” “殿下清名传于朝野,只需再主持几场科试,便能遍布门生,再外以声色饰之,韬光养晦,蓄力待势,此其一也。与军方交好,互通声息,皇城内外,边防各处,皆有殿下亲信,再有精练府兵飞骑,可作驰援,此其二也。昨晚一役,已拔去内线,扫去关卡,而五关布防,殿下手上将得到更大的兵权,获取一路作为权柄,则进退自如,此其三也。居庙堂之高,必务令天子以殿下之喜为喜,以殿下之恶为恶,再与朝臣权宦虚与委蛇,勿使之行事掣肘;处江湖之远,则广交奇人豪杰,收拢以作臂助,此其四也。此四策并行,静待天下之变,进可勤王,退可自保,殿下以为然否?” 柔亮坚固,如被飞雪溅过的声音,仿佛在说着什么倜傥的逸事。慵倦而清冷,磊落而光明。 郓王倏然回头,白隼在他身后扬起风沙,映着佛塔下的衰草连天,不远处的玻璃瓦被黯淡的天光寂灭了灵动。他的笑容温煦如一朵秋花,盛放在无边的萧瑟里。 谁解我,登临意(下) 京师茶肆,鱼龙混杂之地,也是传播消息所在。 三年来,戚少商在这些酒楼茶肆中消磨了很多时光,有时一泡便是大半天。这里听得到茶小二的三嫂子的四姑妈的五妹子的六姐夫八姨子昨天生了个大胖小子,听得到江湖上最诡异门派的最诡异事件的最诡异版本的最诡异细节,也听得到风流才子白衣卿相们半刻钟前才在甜水巷里最新谱就的词曲。 戚少商很喜欢在午后来这里,看这些冷暖自知的京都平民,看市井的无聊杂乱与碌碌烟尘。 已经是第七个消息贩子从他的桌边起身,摇着头离开。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 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像这样阴沉的午后,也有些微的阳光,如曲尘中的温暖,微弱的照耀着他。 照耀着他身边黑沉沉的逆水寒。 你的命是我的。红泪一句话,就把他的拒绝生生地扼死在喉头。 这就是江湖。抬头取暖,低头便要与人拔剑生死。 水深火热,不醉不归。 于是尽管冷血一再保证他用的剑都是货真质足系出京城最好的铸铁铺,却也只能被毁诺城主轻轻巧巧地丢进了历史的洪炉。 他微笑着,轻轻敲着桌面。指节上,一枚铁环发出暗哑的光芒。 再坐半晌,沉吟着起身想换个地方,就听到有人招呼他。 这个世间总有一些人一些事让人愉快。曹碧城就是其中一个。 他是管辖京师治安的捕快,武功虽平常,酒量却豪。追命在京的时候,三人常在月下拼比酒量。 戚少商见到他自然高兴,二人说起昨夜京师之乱,戚少商才知道顾惜朝带人荡平了谈笑楼的分支,那些据说逃进民宅的叛党却是由金戈铁马围剿。 明知道是一回事,心里却还是一松。世间事就是这样,明知那人心狠手辣,但要到他一剑在手了,才倍觉世间寒凉。 两人正低语间,一个酒鬼哴哴跄呛地走过去,似没有站稳,扑到桌上。 酒气醺天,酒水四溅。两人都是避之不及。 曹碧城大声喝叱,那酒鬼嘟嘟囔囔,用袖子胡乱帮戚少商擦擦衣袖,又似哭似笑的哴跄着出去。 戚少商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炸起了一道奇特的光芒。 醉鬼身形甚是清瘦,且哭且笑,满身酒气在街上穿行,路人纷纷走避。他穿入一条巷子,折到最深处,仿佛终于挡不住酒意,滑坐到地上。半晌,呜呜恸哭起来。 面前扬起了一阵微风,一道注视。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76 章 那醉鬼理也不理,只如不见。戚少商叹口气,低声道:“郭青?” 轻不可察地一震。 一枚铁环伸到他鼻子下。 “这枚铁环关系着你与叶青衣藏箭之秘,也是你们联络的信物,对么?” 四下寂静,只听见轻微的嗒嗒声,却是郭青牙关碰撞。 戚少商轻叹一声,“兄弟间既有如此情义,为何又要杀人盗剑,背叛谈笑楼?” 郭青喉间忽然发出奇怪声音,似是要说的话都哽在一处,一时却不得挣出,末了才嘶声道:“你也不必说这些,太子让李纵纵拿了我的家眷,陷害楼主是我的主意,叶大哥……叶大哥却是为我死了。” 已是满脸涕泪横流。 戚少商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望着他。 待他发泄殆尽,靠在墙上喘息。他才轻声道,“你们把那五万箭藏在哪里?” 郭青的身子又起了一阵轻颤,低不可闻地说了几个字。戚少商眉头一皱,倾身细听,眼前突然黄芒暴闪。 金光凌厉渗人。可惜,已没有灿放的机会。 戚少商的两根手指牢牢地夹住了圆筒,像一把勾子夹住了毒蛇的七寸,“你们谈笑楼的暗器虽然妙绝天下,但手法却差。只要在发动之前截下,就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他冷冷一哼,盯住他,有些鄙夷,“你们藏剑的地方在哪里?” 郭青纵声狂笑,戚少商一怔,他是在哪里,听到这样疯狂的笑声,见到这种比蛇还毒、比火还热、比剑还狠、比雪还要冷的目光。 “南郊唐坟岭。你只管去,大哥和楼主已死,天下已没有人能够打开那道门。”语音未毕,人已猛然跃起,朝西首墙壁狠狠撞去。 “咚”的一声轻响,戚少商纵是见机极快,抓住他的背心倒扯了一把,却也撞得鲜血横流,晕厥过去。 戚少商疾点他穴道止血,顿足,“疯子,都是疯子。” 耳中一声轻呼,却是守在巷口的曹碧城循声进来。戚少商把撞晕的郭青往他怀里一塞,疾声道,“这是重犯,带去六扇门交给铁手或冷血。我要去城郊一趟。” 唐坟岭原名秋霞岭,本是开封城边上的高地,晚唐时被镇守河南道的宁王划为陵地,葬了诸多贵裔皇族。 到了割据时代,盗贼横行,此间唐墓多被掘了个空,白骨横布,野狗肆出,阴风惨惨之下,多有异事发生,被当地人视为“鬼地”。 戚少商一路走来,踢飞了三条野狗,惊动了数条冬蛇。他有些忿然,有些好笑,谈笑楼的管事们当真人才,藏物之处忽而闹市忽而野地,个个还性烈如火。再想到郭青刚刚的片言只语,他又有点笑不出来。 有个问题之前他从未深想。李纵纵背后到底是谁? 一直以为是蔡京,后来以为是郓王,现在看却又是太子。或者干脆就是另外一股力量? 他们要这几十万枝箭到底是做什么用途?毁了谈笑楼,等于毁了大宋一半的器铸力量,于谁有好处? 要犯上作乱的到底是谁? 戚少商脑中不停,脚步也不停。突然一顿。 天色已见晚,风在山下的京师地界呼啸争鸣,一刻不停。他的眼光却清澈且明亮,望过去的时候,三缕清风,四朵浮云。 坟土荒凉。王候将相,在那些略显得苍茫的乱草里,别样凄惶。 戚少商很熟悉乱葬岗。他当然不怕鬼。九现神龙从小胆大包天,办案三年仵作剖验任何奇形怪状的死人,他连眼睛都未眨过半下。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一个一个荒堆仔细查看,眼晴晶亮。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夜雾涌了上来,倏忽间,视线就被泛滥出一穹灰色,紊乱的荒坟和被野狗拖啃出来的尸骸突然就不见。连隐约的狼嗥也听不到。 这静夜里,真寂静得似死了一般。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听不见。 戚少商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已在夜雾起时找着了他要找的。 孤坟拱起半圆弧度,坟前石碑虽已倒朽,但格局还见巍然。他挥开夜雾,注目良久,只隐绰绰看到个石刻的“宁”字。如白鹤展翅,笔划料峭。 他的脚步比夜雾还轻,绕着那大坟走了一圈。 这一圈就有大半个时辰。悉索有声,也不知在摸些什么? 然后他转出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脸颊两个酒窝,隐了一隐,又轻轻漾了一漾。 寒夜里,紫衣如大鸟般翻飞而起。 轻叱,出掌。 寒消神掌。断冰切雪。 发掌本已轻巧,另一股掌风却好像比他更轻,更静,更温柔。 两掌还未相触,秦飞轻已觉那掌风之中,有一阵隐隐的悚然,汹涌柔力缠来,直要将他的五世三生都牵扯其中。 他低喝一声,掌锋掠起,明若冷月,轻若惊鸿。 那道缠绵的掌风却不离不弃,带着寒夜的风雪,如剑锋刀锐般卷至。 他已没有了选择。 他只有,只好,只能—— 撤掌后退。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77 章 青衫一闪,人影骤分。 薄雾里,秦飞轻一声朗笑,“好一个落凤掌,果然缠绵入骨。却不知与那卧龙爪合使,会有怎样的威力。” “我也没有练下去,九幽的功夫……委实太阴损了些。”淡淡的,神思有些恍惚,“当年若非晚晴相助,我早在入门时就已死了。” “你后来心智失常,一半是刺激,一半也是这魔功所致。混元一气虽然浩荡精纯,但你的功力恢复太过勿促,只怕遗祸不小。” “你怕我再次狂性大发?”浮出一抹飘忽的笑,回身,缓步上了石阶,喃喃低语,也不知想说给什么人听,“可惜,这世间再无可乱我心神之物。” 姿势是茕茕独立的,无所依托。 秦飞轻微微失神,随即摇头正色道,“不,我只怕你太执着于与戚少商之间的胜负。” 顾惜朝微侧了头,沉思,再无声息。 屋内有淡淡的药香跌宕,似有似无,散入毛孔之中,仿佛能滤去全身每一丝浊气。秦飞轻转睛,微笑道,“这药可还管用?” “于镇痛确有奇效。”有丝低嘲,更有些淡漠的无谓。 “孙梦唯已被王爷快马召回,昔年他与林苍穹齐名,必有办法化解。” 顾惜朝沉默半晌,慢慢开口,却是说的另外一件事情,“已经有了那五万羽箭的下落。” “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不,我还算错了一个人。”他转过头,似乎笑得很愉快,“我有预感,他已经有所觉察。” 他的神色凝重,眼里却满是神采飞扬的鬼影瞳瞳。 秦飞轻看着他,想的却是,这真是一个矛盾又难以捉摸的人。 把他荐给郓王,是对?是错?当年束缚他的那根情丝已断,如今要怎么控制,怎么把握? 顾惜朝无疑是个聪明人,但岂非也只有聪明绝顶的人才会犯骇人听闻的失误? 不惧生,不畏死,不信什么天地君亲师。就像他明知道“九阴魔功”是不能练的,速成的蜜糖里,裹着穿心的毒药。就像他明知道相府千金是不能娶的,那个烫手山芋,让他由积极向上变成了挣扎向上。就像他明知道这皇权天下是姓赵的,左右不过是替人作嫁衣裳,但他仍然踌躇满志,气宇轩昂,义无反顾地迈入了这一个个个翻滚着的黑洞,清淡从容地,狠辣彪悍地,等着吞噬别人,或是被它所吞噬。 就像他在站在这里,思忖着要对付宿命里的天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愉悦。让他的眉间的微挑,唇角的笑意,都在轻盈跳跃。 “起雾了……”他安静地转身。 秦飞轻跟着望出去,只见庭院内外都密织着一片苍凉的灰。他眼看着那丝丝缕缕的雾,在青衣人身后,檐边,瓦上,庭中,阶前、园里弥漫开来。竟隐隐不安,又不知其源。 顾惜朝负手立于檐前,喃喃道:好一场大雾。 背影,满怀惆怅。眼底,星火辉煌。 确实是一场大雾。 戚少商一路疾行,眼前尽是东一团西一团的灰。凭着感觉,现在应到了临近山脚处。 雾却好像越大了。他在黑暗里,仿佛能听见雾气割破自己的皮肤,发出抽丝剥茧一般的声音。 黎明之前最是荒凉黑暗。 这句话是追命说的。那是他第一次查案,正苦于百无头绪之际,在山西遇到了追命,半夜两个人坐在郊野的树上喝酒。 也是一个有雾的夜晚,这样沧桑落拓的一句话在这样沧桑落拓的追命口中说出来,令人坚毅,也令人伤感。 戚少商想到追命那双略带醉意又清明无比的眼睛,和那个永不离身的大酒葫芦,喉里生津,心头却是一暖。他想,下次一定要学会那手喝酒喷气功的法门。 危险的感觉一闪即逝。 江湖上,每天都有高手死去,每天都有高手成名。区别生与死的,可能就是那一丝直觉。 他没有看到雾里有什么,但他直觉地,吸气疾退。 一抹光痕在他眼前扩大。 无声无息,迅捷无比,贴着他的胸前划过。 一时间,他只看到一个黑影,一抹亮痕。 不待他看清,又一抹亮刀掠起,擦着他的肋下而过。嗡嗡的,一阵轻响。 必杀的一记合击,因为他的突然后退,险险落空。 只一瞬,戚少商已有了拔剑的机会。 他轻叱,出剑。 不是向前,而是往后。 背后突起的两抹亮光眼看就要撞到他剑锋之上,突然之间,去势一变,划了道古怪的弧线,两声破开空气的尖啸,声势惊人至极。 一指命门,一指腰眼。 戚少商哪还有余暇思索,硬把刺空的逆水寒收回,扭身侧劈。 碰碰。两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远远荡开。 兵刃相接的霎时,他已经看清,居然是两柄极少见的半月弯刀。 自刀锋传来的劲力角度均是怪异无比,他勉强化去,已不由往后退了小半步。 后面两股无形无声的刀芒又到,在与剑身相触前,绞击在一起,瞬时生出一股粘贴之力。 长剑剧震,炸出一抹光芒,刀光却像毒蛇般附剑而上,要搠入他的小腹去。 第 7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8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78 章 这四把半月弯刀竟似比他生平所遇到的任何战阵都厉害得多,不过瞬息,整个人已陷进近乎无可抗拒的漩劲里。 戚少商心念急转,大喝一声,手中长剑震颤,似要卷起惊涛骇浪。 四道刀光随之而变,刀锋诡奇狠辣,角度独辟蹊径。 剑势突然却窄了。错步封格间,一连四剑,取的都是不同角度。 弯刀竟不与他长剑相击,随势微荡,竟似铁了心要把他绞死在刀网的中心。 戚少商要的不过是这一变。 刀光四射,剑气横空。 四面八方尽是呼啸的剑影刀芒,虚实难测。 摹地剑芒剧盛,如大江倾泻。 刺入浓雾,切断了月芒,带动了战阵的中心。 一声痛哼,两蓬血雨。 那如大海般怒涛汹涌的漩涡瞬间消去。 戚少商也被那股劲力震得头晕眼花。 后退两步,眼前已全无人迹。 刀光如出现时一般突兀地,消失在浓雾里。 戚少商站手中剑身在嗡鸣未息,背后冷汗已汵汵而下。 刚刚不过数招,竟是他生平未曾遇过的凶险。若非他突然警觉,只怕已毙于刀下。 而他连对方的人影也未看清。 这样的刀法,他见过。只是战场之上,没有这般捷急狠辣。 他不敢大意。凝神持剑而立。 浓雾里,还有什么凶险在窥伺? 戚少商不动,剑尖下垂,轻轻合眼,抛开那片昏暗的视野,调匀内息并蓄势待发。 一团团的浓雾,像自冥间升起,带着凛冽的寒意,混沌一切。 衣襟破空。一个带著幽光的高大身影掠纵,像只矫健的山猫。 戚少商乍然睁眼,微微扬剑。 那黑影剖开浓雾,飞纵间,他只看见一双精光矍矍的眸子。 一道猛烈的拳风,瞬间已笼罩了方圆三丈。 霸道凛冽的一拳,伴着一声大喝。 “什么人?” 戚少商的剑在拳风初起时已经长空惊虹般挥了出去。他刚自生死间走了一趟,知道对手的合围厉害无比,出手便再不容情。 这蓄势已久的一剑,带着杀气,冲破浓雾,划出不可一世的亮光。 随即他听到那一声大喝。 心知不对,但剑势已出。 瞬间,逆水寒已冲破对方拳势,直锁咽喉,他甚至能看到那一张威猛面孔上的五官因惊恐而聚缩。 一抹水红。 突然在雾中泛起,美妙得像一幅画,凄艳得像一首诗。 那势无可挡如江河倒流的一剑,在这抹水红面前,突然就失了颜色,消了光芒。 戚少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得有些寂寥,寂寥得有些伤情的刀光。 他全身的毛发,衣襟,眉眼,气神,都被这绯色的刀光所夺。 那一刹那,竟然生出弃剑的情绪来。 美丽,诡异,风姿卓越。 不能敌,不想敌,不堪敌。 他咬牙,凛目,剑光如电,全力施展。 刀,剑,轻轻一碰。刹那斩断时光。 无坚不摧的战意,透过长剑侵来,使他呼吸顿止,全身有若刀割。 他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一刀。 剑身震荡,戚少商借势如飞翔的鹰鹞般旋开。 那把刀,没有追击。 淡淡一闪,不见。 雾气中似乎还留有那抹内敛却又凌锐的残艳。 第 7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9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79 章 气势还很紧绷,神经却已松驰。 戚少商已知道了面前是什么人。什么样的刀。 比刚刚那四把半月弯刀加在一起还要厉害十倍,可怕十倍的刀。 划过长空时的刹那流光,让人晕眩。 黄昏细雨红袖刀。 除了它,天下还有哪把刀,有着这般风情? “苏楼主?” “公子……” 戚少商与那大汉同时开口,又俱是一顿。 刚刚被剑气刀光荡开的夜雾慢慢重聚。 雾色里,他只看到一双森寒冷傲的眼晴。 眼光一扫,刀剑如梦。 “可是九现神龙戚大侠?” “不敢。正是戚少商。” 金风细雨楼。 红袖第一刀。 手握重权,名倾京师,掌管着数万人的性命与成败,左右着京城武林的风起云涌。 常年奔波,戚少商还从未与这个传说人物见过面。 此时凝神望去,两道人影,在浓雾之中,似有若无。 如山岳般凝重的气势却劈面压来。 “茶花,你出手太莽撞了。”淡淡的一声,也不见什么责备。 那高大威猛的身影却立即垂下了头,道:“是,公子。” 一阵剧咳传来。与刚刚的刀光一样惊心动魄。 这咳声,让人听了有着说不出来的刮骨,像是心都被揪在一起,每一条神经鄱在颤动看。 戚少商一怔,“苏楼主,莫非你也被那几个契丹高手伏击?” “契丹高手?不,在下只是身染固疾。” 再咳一阵,连那高傲的眼睛都黯淡下来,似已无暇再说。 那大汉疾道,“我们只是途经此地,大雾中听见异声,过来查看。” 戚少商苦笑。这个伏倒巧得很,金风细雨楼,六扇门,无论损伤了哪方,京师的武林势力立刻就要倾斜。 他上前一步,正在说话,几丈远又有破空之声,有人沉声道,“公子,花无错已经找到了古董。” 那双夜雾里已经黯淡得看不清的双眸,瞬间被点亮。 “在哪?” “苦水铺。” 余烬里亮起两朵寒焰。 繁华褪尽,烈火成冰。 戚少商已知金风细雨楼在处理内部事务,一抱拳,沉声道,“苏楼主,此间事了再赴贵楼解释详情。” “必扫榻相迎。” 淡淡一声,人影已鬼魅般掠了出去。 清傲痛快得如一抹惊鸿。 江湖无定规,高手必望重。 很多年后,九现神龙站在大雾里,活动了一下过于紧张而略麻的手脚,然后仰首一笑,重新想起他的少年时代。 烈日下,一遍一遍地挥剑。汗水从他的脖部婉蜒而下,砸出一点又一点的水花。 卷哥在他背后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 当时只觉似是而非。 如今回想,字字血汗。 六扇门的灯光虽暗,却温暖。 戚少商看在眼里,只觉连雾气都柔和起来。 进门就看见一个人。 一个此时让他眼角眉梢心底都欢快跳跃的人。 一个俊秀淡定从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却如一梦的人。 第 7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0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80 章 一个肢体虽残却不减骨秀,身在俗世却不染烟尘的人。 戚少商笑得愉快极了,温暖极了,“我正要去找你。” 白衣人也在微笑,愉快之极,温暖之极,“所以我回来了。” 他的外号叫做无情。 却有一双多情的眼。 还有一双洞若观火的眼。 一颗七窍皆是灵秀的心。 只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戚少商全身都浸入了冰窖之中。 “曹碧城和他带来的那个人都已经死了。” 33.芳草王孙知何处 曹碧城还张着他那双大嘴,牙关却紧闭着,仿佛要咬住什么东西,与他微突的眼,形成一副惊骇欲狂的表情。 胸前的衣襟,空落落的凹下去一块。 “落凤掌。” 戚少商猛然回身,厉声道,“郭青呢?” 冷血微叹一声,伸手指了指角落。一架焦黑的尸骨。 “他们死在一条巷子里,据发现的捕快说,他们到时小曹已经倒下,他带的那个人被一支碧色的小箭射中,瞬间就燃成了一堆焦骨。” 冷血停了一会,慎重道,“那几个捕快并没有见过郭青,所以也不能断定这个死的人就是他。” “是他。”淡淡的压抑,从紧抿的薄唇中挤出来,“他十五岁时掉进了一个古坟的深洞,摔断了腿,后来治好了,右腿骨却短了半寸。” 莫言笑远远站在一边,说了这句话,就咬了一下唇,神情微微孤寂。连冷血的眼里都掠过一丝同情。 戚少商沉默半晌,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涩声道,“这次我又大意了,不但最后一个人证死了,还赔上了小曹一条性命。” “但我们也掌握了主动。”白衣公子回头,他的笑意里仍带忧愁,淡淡的,像湖水映着天蓝,眼里却烁烁飞金,“也许一切秘密就在那座古墓里。” “你们还不过去尝尝我和红泪姐亲手做的早点?”一道绿影飞了进来,看到那具焦尸,又“啊”了一声,急急背过身去,差点撞进了莫言笑怀里。她脸上飞起一抹霞红,跺脚道,“大清早的你们又要出门么?我还想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戚少商苦着脸,息红泪的厨艺么……不说也罢,再加一个嗜甜的温千红,想想胃就要抽筋。 冷血也在微笑,他向来凌厉的眼神在望着温千红的时候分外温柔,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活泼的影子,一样的娇憨可人,聪明伶俐,无论如何闯祸,一干人对着她是只有欢喜绝无厌恶,甚至再恶的凶徒都不忍伤害她们。 温四小姐继续跺脚,“戚大哥,你那是什么表情,人家十几年来就精通这门手艺,天才亮就过来做给你们吃……” 一只手落在她的头上,抚过鬓旁细微的绒发,让她心里如春水般暖暖一漾。莫言笑比温千红高出很多,她只能在抬头的时候,才能看到他温柔的眼睛。 “小红,息城主下厨,你戚大哥敢不去么。” 梅根种西窗,缠绕如缨络。 淡淡的香,加上连场飞雪后难得的晴日早晨。 还有热气腾腾的滴酥水晶饺,禊泉水泡的绿英茶,四喜丸子酥而不碎甜而不腻。连无情和久不见人影的铁手都被吸引了出来。 温四小姐显然很得意,满场飞转劝饮,场面被她弄得热热闹闹的。戚少商微笑着,侧头却看见息红泪双颊被热气熏得通红,一双美目含笑流连,他的心恍惚了一下,仿佛被那抹笑意微醺了双眼,不由轻轻上去,握住了她的手。 这些日子以来的焦灼抑郁,在两人的相视一笑里,仿佛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莫言笑眼里亦转出一片静默温柔,开口,说的却是一件与风雅无关的事情,“铁二爷,顾惜朝是否已重修魔功?” 戚少商一震,双手已然松开,转过头来。铁手轮廊深刻的脸庞有着内敛古朴的峥嵘,他迎着无情冷血诧异的眼光,似在犹豫怎么开口。半晌才慎重道,“不错,傅宗书势败后,三宝葫芦大概落在了郓王手上,顾惜朝想来是通过秦飞轻重新修练九幽的魔功。” 顿了一顿,又道,“他的魔功已有根基,虽然可以在短时间重聚内息,但他内力散了数年,体内寒毒未尽,重穴又曾被我的混元一气功封过一段时间,几道劲气相冲,重修魔功,实是凶险无比。” “所以他才会急着去无相山药庐,希望从林苍穹的医书中寻得解方。而那天晚上他要你做的事,就是用你精纯的内力替他冲开大穴,驱散那附骨的寒气。” “不错。”铁手皱了一下眉,微微摇头,“魔功阴损无比,慢慢吸食练习者的精气骨血,练至九幽那般,已是不敢见天日。”他叹了一口气,“他两次都是急于求成,现在虽然强行冲关,功力大进,待日后魔功反噬,那刮骨之痛只怕要纠缠他一世。” 难怪他的功力忽弱忽强,那夜……那抖得如被针刺的身子……戚少商恍然大悟,微微咬牙。 只听说莫言笑淡淡道,“我们却不能给他这个日后。” 他轻轻站起身,衣白如雪,冬日暖阳给他的身影平添上一抹光华,众人都是神之为夺。 无情点头道,“辽国高手出现在京师,郓王太子都是蠢蠢欲动,连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都有异况,此事确实不宜再拖。” 铁手皱眉,“有郓王在他身后,六扇门不能直接出面,只怕……” “顾惜朝虽然精细,但也有弱点。我们可以引蛇出洞。”莫言笑一声叹息,悠悠不绝。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一个方向,戚少商眼里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又渐渐浮上来,不知为何,那光芒虽利,却也寂寥得很。 沉思片刻,他静静道,“我要和铁手去无相山一趟。” 众人似乎都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一室俱默。半晌,才听得无情举杯道,“皇上已下定决心,明日我要随世叔护送金使进城,一切仰仗诸位。” 他的声音清冷,如澄净湖水,又似雪霁花开,众人俱是一笑,亦是举起清茶。都不是等闲人物,纵然他日风云震变,雷霆失色,今日也可享用片刻安稳。 息红泪美丽的眼里隐隐有了雾气,低头轻声道,“如此磊拓男儿,怎不教女子倾心爱慕。” 温千红却隐隐觉得,这屋里,无情的冷定,铁手的深沉,戚少商的寂廖,还有莫言笑的绝然,竟都是寂寞的。 她转过头,眼圈一红,竟是再也笑不出来。 第 8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1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81 章 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顾惜朝青衣洒然,在荒凉的庭园中,越发像一个梦。 曾经的雕梁画栋,曾经的漱石休休,曾经的水可陶情,曾经的花可融愁。如今都成了一派破败荒凉,野草萧瑟,滋生着岁月的荒芜。 一块破损的横楣在小径上半横着,隐隐约约的,“虎”字仍然嚣张跋扈。 “这个白虎堂是你的。这整个相府也是你的。” “顾惜朝只想为主公肝脑涂地,不敢有乘高车驷马的非分之想。” “你有出将入相之志,理当居之,我还等着为你登坛拜相挂印封帅呢,你做不做?” “其实啊,这一招在你的兵法战书《七略》里早已经写到了,《七略》是本好书啊” …… 他微微挑起唇角,三分阴冷,三分不屑,三分忘情,和一分惆怅而不自知。 秦飞轻看着他右足微跛,却仍如行云流水般自那块横匾上踩踏而过,眼里浮出一丝笑意,“这宅子空落多时,三殿下赐给了你,只待我找些工匠仆从来,几天就能恢复旧观。” “不必了。”顾惜朝负手而行,浅淡道,“我只住内园的小筑,派几个兵士看门就行。”他足不停顿,款款走过花径,两旁的紫藤花早已凋尽,冷风吹起他的青衫,明媚的,流丽的,温软的,像一只微微折翼的蝴蝶。 他笑一笑,正待跟上,一个葛衣人从背后闪身上来,轻声道,“将军,殿下在下朝回府的路上被人行刺。” 他猛回头,“情况怎样?” “将军回府便知。” “有你的擎天神弩跟在我身边,太子府那几个乌合之众,怎能真正伤我。” 玉冠青年修长的身形隐在软榻深处,只一双手苍白得像塞外的一场飞雪,凌空转折间,又如一株拒绝俯仰的树。 玉树琼枝。 “倒教你担心了。嘿,你看我这手怎么样,专门敷了好几层雪玉粉哩。”他兴致勃勃地轻笑。 这种绵软轻挑的孩子气倒是久违了。秦飞轻抬头,心里有些微惆怅,面上却恭敬道,“殿下英明,太子终于忍不住出手,皇上虽然不便明言,但终会对他生恶。而此时殿下受了重伤,明天之事不论变数如何,都能置身事外。” 郓王将双手轻轻地收了回去,奇异的一笑,“先生近年来似乎跟我疏远了。” 室内的香气熏得人发晕,秦飞轻抬起头,只盯着昏暗里那洁白削尖的下巴,脑中一阵轻恍,口中却定定道,“以殿下今日的所学所谋,飞轻早已不能有什么相教。先生二字,愧不敢当。” 张狂又温柔的双眸扫了过来,半晌,微微一声叹息,“本王心里,先生永远都是先生。”称呼一变,又已带了王者的高傲。 紫衣下摆有微微的轻震。他当然知道,这已经不是那个站在宫墙外哭也无声的少年。 自从他踏过母妃的尸体走出后宫,把他轻颤的双手交到外戚的手里,面上还带着一个优雅清贵的笑容。他就知道,这双纤细修长的手,终有一日将提拔能人和酷吏,戮杀清官与佞臣。只要他需要。 “顾惜朝听说本王被刺,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殿下是真命天子才智卓越,绝不会被区区刺客所伤?” 郓王轻笑一声,“他倒可以去开个卦摊了。” 秦飞轻张口欲言,郓王已微一摆手,“我知道他中过探花,他们书生学的虽然是天地君亲师,孔孟周公礼,但是这个人………”他吃吃一笑,“他如果相信那些陈腔烂调,就不会有当年的血溅五步,天下缟素了。现在他肯依附在我手下,与什么真龙天子才智卓越全无干系,他所需要的,不过是我可能会掌握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家大权而已。” 他站起身来,锦袍华带,长身玉立,声音却如冷澈冰雪,“世间最能盎惑人心的,便是这风流倜傥的皇家,这金碧辉煌的琉璃瓦,这颠倒风云的天下权。” 秦飞轻仰视其上,心头突然一阵澄明。 “只怕他心中执念难消。” “无妨,再多弦的箭,只要可以攻克城池,杀伐人心,本王就可以付出代价,也可以给他半生的风云际会和一飞冲天为回报。” 秦飞轻思索片刻,却是不答。 郓王眼中笑意一闪,“你怕他不是戚少商的对手?” 顾惜朝冷而锐,却不烈,他本质上是冷定的人。烈的是寒利的戚少商。 他似乎总在劣势里,但他的人他的剑,隐隐翻腾着,似有千军万马要汹涌而来。 秦飞轻微微皱眉,“可要把顾惜朝调到别处?京师已大半在我们手上,五关兵权比京师的小半胜负更重要。” “不急。我正要看他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郓王缓缓的,带点冷意,带点忧伤,“也许这世间注定了有些人,见面就要拔剑生死,而有些人,却能共这一世峥嵘。” 秦飞轻一惊,就听见殿外急风如吼,有什么刷刷地打在琉璃瓦上,碰然有声。 雪弹子突如其来,却只飘了一阵就停了,天空是郁郁的灰。 古壁生凝尘,羁魂梦中语。 墙内花开花谢,墙外人来人往。 市井仍然熙攘,庭园里荒草疯长。 顾惜朝慢慢踏上小楼,目光似有沉沦的痛苦,又夹着奇异的哀伤。 阶梯久无人扫,已有砂石,鞋踩上去,那样细微的声音,听到他耳里,却是惊心动魄。 沙沙的声音每响一记,心便往下沉了一分,再响一记,再沉一分。一路沉下去,万丈深渊,也该有个尽头罢? 森森冷绿,小楼痴对。 第 8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2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82 章 谁是断肠人? 那方徽墨还放在案前,婚礼当天堆积如山的礼单上,她单单只选了这方沉墨,也是为了他那一手好字有个去处。 他当然是为她写过字的。 提了一枝白鹤落山峰的狼毫笔,写桃之夭矢,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狷狂的怀素体也能写得这般情意缠绵。 她红了脸,半晌,才用簮花小楷,回: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墨砚酥润如玉,背后隐隐透出白丝,一笔下去,着墨无声而墨沉烟起…… 他和她,其实相处的时间极少,她总是若有所思,若有所盼,而他却总想着来日方长,却不曾设想,几息短短的闺房之乐,竟拖延成永恒。 顾惜朝在冬日的午后,手里提着一支早已干涸的小狼毫,举臂沉腕,悬空未落,脸上似悲似喜,阴晴不定。终究还是别过脸去,一把锐利的尖刀在心头剜了一下,钝痛得,连呼吸都是椎心的艰难。 内息里隐隐一股躁动涌上来,他不敢再想,摔了笔,匆匆走下楼去。正遇到一个兵士奔进来,手里捧着一张素笺。 今晚戌时,旗亭酒肆。明月故人。 一行沉沉的墨字,笔意不羁飞扬,颠倒情深。 他心中刹那悸动。逝去的和在生的,辗转的和交缠的,滴溜溜在他心里打着转。半晌,唇角微微上扬,竟似笑了。 冬天才开始,已显出它的漫长酷寒。 空气凛冽阴潮,连那山中小谷,也不复初见时的灵韵清动。凋林萧瑟,随风呜咽,煞气逼人。 一路走来,两人异常的沉默。 隐约可见竹楼,脚步同时慢了下来,铁手微叹一声,“你进去,我在这里等你。” 戚少商一怔,“你并无愧对晚晴。” “我在这里住了很久,几年前也曾时时希望,她能来告诉我,她好不好,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铁手说得很慢,一字字的,都像叹息,“然而她一去杳然,从来不肯入我梦来。” “所以我想,她最后惟一的执念,也不过一个顾惜朝。不管怎样,希望你保他性命周全。”铁手仍然平静温和,一张浩气长天的脸,眉宇坚毅无限。但戚少商却能感觉他的重重倦意,脱离公门三年,他似乎更加寂寥阑珊。 这种倦意,戚少商是懂得的,就像皇城一战后,他离开了息红泪,换一种身份和方式,继续在江湖上的漂泊。滚滚尘嚣,翻来覆去,他其实并不知晓哪一方才是天理正气,而水阔山长,他又该于何处展一身傲骨云霄。 两鬓的斑白返不回乌黑,死去的人永不会回来。 他茫茫然的,只是想要找一件事来做,生死荣辱于他已无关紧要。 九现神龙还是九现神龙,但是云散高塘,江湖不再。 他也只能点点头,道一声,“我会代你上香。”便向山谷中掠去。 临近竹楼,眼前只有衰草委地,不见满谷花黄。 那层细细的水雾氤氲也已不见,想必飞瀑结了冰。 这该死的逼仄的冬天。 耳边隐隐却仍似有琴声传来。仿佛某人曾在此地的厨房一边刷碗一边嘀咕诅咒的聒噪曲调。 心中一动,脸上落了几点清凉。 抬起头,雪花轻淡得如剪碎的白烟,盈然飘落,万般虚幻。 几乎在同时,城外驿馆也有一场相聚。 无情先将情况告与诸葛先生后,再向一旁胡渣丛生满脸风霜磊落的汉子笑道,“你总算是赶回来了。” “连二师兄都回来了,我怎么敢不赶回来。”还有谁有那样一双略有醉意又清亮无比的眼睛? 对视而笑,一襟晚照。 诸葛先生问无情:“你有何看法?” 无情道:“事情尚可掌握,只是刚获线报,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今日于三合楼一会,各有损坏,苏梦枕却得了两个强援,京师局势可能动荡。另外……” 诸葛先生听完无情的话,抚须笑道:“如此看来,你已将此事完全交给少商了。” 无情点头,“我相信他有能力处理好此事。” 追命突然嘻嘻一笑,“他眼馋我那手气功法门已经很久,这件事完后,也不妨教给他。” 无情微笑,木轮转动,移至窗前,遥望薄雪连天,心里暗道,又是一年了。 追命也踱到窗前,叹道:“唉呀,又是一年了。” 冷定如无情,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34.三杯忘前尘,一剑尽悲欢 顾惜朝在黄昏时分步上了州桥。 形影孤单。 日向西坠,京师笼在昏黄的余晖里。汴河已被积雪封住,剔透冰凉,隐隐可见底下暗流,默默淌向京郊。一点金光冲破厚重云层,照在雪光粼粼的冰面上,如数千万片金箔闪亮摇晃。 他依稀记得年幼时,缩在门后观看母亲舞蹈,雪白的纤腰一线,裙边悬著无数细薄的亮片,跳跃起来,也是这般明晃耀眼。 彩声震天。而他只觉屈辱。 现在想起来,那双落在肩头的手,再怎样削骨,也还是有一丝慰籍和温暖。 他若有所思,若有所失的,看向对岸。 第 8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3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83 章 隐隐屋檐,挑出一角招幡。 旗亭当然不只是千里外的连云山水才有。 京城也有旗亭酒肆。 只在多事之秋才开。 只做一道菜。 只卖一种酒。 只招待一个人。 他笑笑,慢慢走过去,伸出手。 又微微一顿。 忽然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雪花在他背后轻轻地落下,触地即消融。 忘身扼进了掌心。 掀帘。 没有炸开的暗器,没有刀光剑影。 只有一束明亮的目光,足以映亮世间所有的灰墙颓瓦,所有的暗夜影幢。 他笑了,指间骤松。时光走了很久,戚少商却还是戚少商。 “你来了。” “我来了。” 有缘份的人才会短兵相接。 对视。静默。 静默是一种奇妙的对峙,可以掩住悲伤,屏去激情,可以让风雪来得不动声色,可以让心动在白发下静静萌生。 谁先动心,谁就满盘皆输? “没想到大当家写得一手好字。”先开口的人,居然是他。居然是他。这个认知让他微笑,眼里有粼粼波光。 “在雷家堡的时候,被老夫人逼着练了几年。”语气疲惫而淡漠,仿佛已历尽沧海,不见桑田。 眉目一动,“大当家……” 戚少商一摆手,竟生生截住他的话,“今天来,是请你喝酒,再问你几句话。” 顾惜朝微微侧头,凝望着他明亮的眼睛,尔后含笑,“知无不言。” 酒坛拍开,空气中就立刻流转出一片辛辣香气。 顾惜朝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这里也有炮打灯?” “老八每年都给我送几坛到京城来。”倒酒的人没什么表情,只淡淡举起酒碗。 “请。” 顾惜朝其实很少喝烈酒。 但人生,岂非总有很多意外? 他看向对面的人,戚少商的眼睛在暗下来的天色里虎虎生风。 于是他就一笑,举碗。 请。 仰首饮下。从喉到腹,不过一瞬。 烟霞烈火。 烟霞烈火。 他的心迅速恍惚了一下。 “那夜王府密谈,你明知我伏在窗下,为何不事声张?”他声音很平静。 微微摇头,甩去酒意,“那时杀了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何况……” “何况你要利用我帮你引出莫言笑,再借谈笑楼之事为郓王铲除异己。” 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是。” 戚少商点头,斟酒。 顾惜朝望着那双稳定的手,略觉得头昏脑涨,耳后似有青筋,在轻跳着。 “请。” 他微微迟疑,那双手便递得更近了些。 酒意在胸口燃烧,一向黝黑深沉的眼睛此时亮得灼人。 “谁醉了,谁洗碗。” 第 8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4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84 章 “好。”斩金截铁。 他气结。戚少商,你以为你当真酒量天下无双? 抬腕,双碗轻轻一碰。 粗瓷一声脆响。 眼前就突然掠过往事的影子。 那时黄沙秋芒,长空静寂。 那时他是一个布衣书生,怀着不可告人的心事,青衫独往来。 那是他是江湖上的一条龙,威名方盛。生要尽欢,死要无憾。 那时他们偷喝与今天同样的酒。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连旗亭都已改换,如同彼此错落的人生。 一仰颈,喉腹皆是一片火辣。 “你已经知道了那五万支箭的下落?” 微微一怔,神思收了回来,他侧头想了想,唇边的笑意渐渐四散开来。 “是。城郊唐坟岭。” “你打不开墓门,所以才放了莫言笑一条生路?”语声已森冷。 “也不全对,我只是觉得那时杀他没有意义。”眉梢有难抑的深寒。 什么东西横在胸口,像垣着了一般难受。 戚少商轻轻吐出一个字,“好!”有些了然,更有些淡漠的忧伤。 他似乎忍着什么,眼睛转向窗外。朔风凛冽,雪出奇地大,铺满了整个院子。 打更的梆子敲醒了子夜的月光。 这是一个奇怪的冬天。 每次他们相遇,总有月光。 而他们不是生不逢时,就是一再错过。 第三碗酒,仍是戚少商举起,“自从铁叶禅师出事,你就有了理由跟在我身边,可是从那时起,你就有了预谋?千里南下,所有的一切,我一直在你算计的股掌之间?” 眉心微皱,顾惜朝轻轻叹息一声。 “你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却一定要亲耳听到,听他将事情交代得直接明了残酷清晰。 戚少商啊戚少商,他突然克制不住浮出的笑容,“虽然其中颇有意外,但最终结果大致不差。” “在青阳你就布置好一切,难怪秦飞轻会任我们在临安大肆翻查。” 那双月夜飞星般的眼睛,笑意在一点点加深,“大当家,需知兵,不,厌,诈。” 戚少商再次点头,“你心机深厚,胸怀华山之险,江海之澜。我不是你对手。” 一字一顿,语气却很平静。 顾惜朝幽暗的眼睛阴贽下来,“大当家,你虽不是出身钟鼎豪门,但幼时便得遇明师,少年成名,人人望重,江湖里头更是一呼百应,又怎能体味身居人下,有志不能伸的滋味。” “难道你永不知悔改?”字字削金断玉。 “是。如果这是错,那我永不言悔。”句句截钉截铁。 戚少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仿佛要吐尽生平郁气。 “请。” 目光对撞,双双仰头。 酒入愁肠。 青衫白发月夜殇。尽是离伤。 放下酒碗,顾惜朝只觉脑中酒意冲撞。 再看向对面,戚少商的眉目在月色里深明如刻,一抹失落悲苦,夺目惊心。他忽有一瞬恍惚,曾几何时,江南微雨,含笑应子,离合神光。 心中霎那的温柔,不由道,“大当家,其实……” “其实世事无常,离合成败,只在一念之想。”声音淡然怡和,白衣公子自后堂缓步而出,看过来的眼神深邃无比,带着稳操胜券的平静和与后发制人的泰然。 顾惜朝微有醉意的眼神骤然收缩。 他心念快疾无比,掌拍桌面,人已如离弦般飞退。 酒坛翻覆,坠下,碎了一地。 倒退的余光中,屋内两人,并肩而立,气质迥然却相得益彰。 一个是山河巍然,一个如月光清亮。 黑衣剑客面容凝成冷峻,明亮的眼睛里锁住了所有的光明,是燃烧的火,或者凝结的冰? 第 8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5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85 章 白衣公子却是温雅的,连含笑的目光都带着微愁,柔和的,闪烁着微光。 他突然觉得夜风很冷。 炮打灯,不是可以灼烧暖意的烈酒么?为何心底,这么,这么,凉。 匹练般的亮光在背后惊起。 杀气无匹的一枪,连雪光都为之失色。 他在空中翻身,姿式仓促却美妙,一声微叱出口,脑中已清明。忘身泛起晕黄光芒,堪堪斩在枪尖。 借力顺势,侧头,一支凌厉小箭夹着风雪,掠过脖旁,带起一道曼妙的血痕。 丈八长茅迎面刺到。 身法已尽,长茅泛着寒光,直刺前胸。洪荒吞吐,八面悲凉。 眉头阴贽地拧起,掌如轻鸿,摇曵狠辣,堪落凤凰。 内息却突然一乱。 失惊之下,总算及时将身子一侧,避开胸膛,右肩却是一痛。长剑几乎握之不住。 前生欠了这阵前风什么?他气结,微微晃身,将穆鸠平一脚踢开,内息却已如江河般汹涌流失。 再退三步,心头大异。就算内息不稳,断没有这样毫无预兆的消失,再说那药……也不应该这么快失效。 突然心神俱震,厉声道,“戚少商,你竟然在酒中下毒。” “不是毒。它叫雾飞花,能在二十四个时辰内制住高手内息。温家特制的奇药,再加上你今日不知为何,本就有些恍惚……” 白衣公子风雅而笑,戚少商一身黑衣站在他身后,沉默如山。 风烈烈而月寒噤。 他站在月下,只觉兜头冰水直浇而下,连五腑六腑都在瞬间冷得透骨。最终却只是咬着牙,一仰首,“你竟然会在炮打灯中下毒。”他惨淡地,看向他,目光说不出的黯然。 “然而更可叹的是,竟然被你们算到,我就算明知这是一个圈套,也仍然会来。” 戚少商眉目一动,似想说话,又忍了下来。 “是你教我,兵,不,厌,诈。” 青衫卷发在灰雪中飞舞,缠进这离乱的夜,有些惨然。 “兵不厌诈,兵不厌诈……”他喃喃自语,终于一声轻笑,左手微动,一道银光直冲天际,同时提起最后一口真气,人飞鸿般倒掠。 他只有一个方向可以退。 赫连春水,息红泪,穆鸠平,各站一方,却没有追击,只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望着他。 银光没有在天际炸开。另一道黑烟后发先至,如条黑龙,飞腾着将银光扑下。 惊觉不对,人已飞掠到了州桥边。 眼前红光乍现,艳丽得仿佛整个尘世都要燃烧起来。 雷声轰鸣,他只来得及后退半丈。 火。火。火。 雷。动。九。天。上。 这才是必杀的一击。 血色喷薄。 青影如一只断翅的鸟,倏地落下。 戚少商镇定的神情也如被迎面一击,失声道,“雷家堡!” 他猛然转身,眼中重重惊骇,“雷家堡的人怎么会在这?” “他们一直跟着顾惜朝,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莫言笑目光黑沉,似有不忍,却也只淡淡道,“顾惜朝投身郓王,以后更加势大,此机千载难逢,只需放出风声,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戚少商身影一动,似想掠过去,雷鸣的身影却已在轻烟中冉冉出现。 “戚大胆,雷家堡的血海深仇,你不报,我们却是要报的。” 一怔,戚少商疾声道,“先前我们只说擒他,没说要杀他。” 莫言笑微微摇头,目光犀利雪亮,“你刚刚也听到了,我们行踪已俱在他掌握之中,贸然取箭,只怕是重蹈覆辙。此人不死,明日京师只怕又要血光冲天。” “少商,你不能再心软。我碎云渊的仇,今日也一并了了吧。” “戚少商,你磨蹭什么,这人若到了边关握了兵权,还不知怎么闹出什么事来,杀了完事。” “大当家,杀了他,你就再也不怕回不了连云寨,面对不了死去的众当家了。” 九现神龙在声声激愤里,生生退了半步。 “要杀就杀,罗嗦什么。” 几丈外的身影慢慢地,微颤却昂然的,站了起来。青衫索立,斑斑血痕,衬着身后白亮的雪光,令人觉得这是这苍茫天地里一缕倔强的孤魂。 戚少商盯着一道血痕,在雪地里蜿蜒着,浸润着,艳丽得仿佛随时可以燃烧起来。 他突然想起那夜江南烟雨,他们静默而座,一方棋枰,几缕微风。他的手慢慢拈起了一粒棋子,苦苦思索。黑暗里,对面的眼睛,闪过那么明亮柔和的光泽。 第 8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6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86 章 黑白二子,平分天下。那一刻的情份深邃似海。而人生,终究寂寞如雪? 桥后有纷乱铁蹄响起,顾惜朝以剑指地,仰首而笑。 “戚少商,你若不杀我,但教我有一口气在,迟早杀光这些表面浩然正气的人。我要你心心念念的河山,百里,千里,万里,尽成焦土!” 那一刻,浮屠在他眼里骤然四起,烈火在他身后纵情绽放。子夜的静默温柔,悲伤地消失。 九现神龙的眼晴被掩映成一片神秘的血红。 剑光如雨后长虹,斩断所有过往。 莫言笑看着那势所必得的一剑,突然觉得寂寞。 这是断弦的一剑。 俞伯牙之于钟子期。 流水般的剑锋准确地找到了青衣人的胸膛。 那一剑带着伤情和死意。清风烟萝,云灭涛生。 四目的对望,不过一个弹指。 忘身怦然落地。 戚少商的背影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都看到了那把美丽的古剑在地上激起雪花,却看不到顾惜朝唇角挑起的那抹笑意。 几分神秘?几分讥诮?几许悲凉? 青色身影在夜空中飞出一个浅淡的弧形,落下,撞破冰层,缓缓沉下去。 雷鸣一声轻呼,赶到河边,却只见几缕血痕慢慢浮上来,瞬间又被冲去。 “嗖”地疾箭飞来,一声怒喝,“你们做什么?” 赫连银枪微挑,长箭没雪而入。 情急之下,那凤凰弓竟似也失了准头。 对岸火把乍起,映得两岸一片通明。秦飞轻高踞马上,利目一扫,河面暗影沉沉,哪里还有半分青影。 他心中惊怒之极,抬眼向戚少商扫去,掌中隐有风云之声。 莫言笑微微一笑,扬声道,“秦将军,冰层之下水流端急寒冷刺骨,若不赶紧到下流寻找,那九死一生里的半分生机,怕也是没有了。” 秦飞轻脸色铁青,似乎在压制那股自心底升起的杀气,半晌,才冷哼一声道:“好个九现神龙,端是杀心如铁!” “走!” 铁蹄轰鸣,往下游而去。 “他若死了倒便宜了他。若没死 ,哼!”雷鸣圆圆的孩子气的脸上仍残留杀气,扫了戚少商一眼,一挥手,与雷霆七子消失在黑夜里。 赫连春水一笑,“呦,他们也往下游追去了,竟是个不死不休。我们要不要追下去看看?我说戚少商戚大侠,你要杀就在岸上杀,把人往河里扔干什么。” “不用了,生死有命。”莫言笑的声音如天涯尽头的暮歌,无端疲倦,“这样的人若死了,天地间也少了三分生色。” 伫立在河岸的戚少商身体一震。息红泪缓缓叹了一口气,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总算结束了。”却觉那掌心潮湿无比,低头看去,那只手把剑柄握得太死,以至指甲陷入掌心,数点殷红,也不知是谁的血迹。 她的心突然被猛撞了一下,抬眼望去,戚少商的目光漆黑的,黝深的,落在空虚的彼端。残破的桥面雪水淋漓,映得桥下水光明灭。雪花慢慢地覆盖上来,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 凤去台空江自流 (上) 政和五年冬月十五。 晨。 有轻雪如絮。 莫言笑在灰冷的晨雾里温杯洗茶,像一行行云流水的诗句,吟在忧伤的暮年时光里。 窗外是一株梅树。 李下瓜田阁外的老梅,枝节苍穹,开得很盛。晨雾,花瓣,树枝,还有枝干上残留的夜雪,交织出温暖与冷洌,桀骜的冷清。 背后有隐隐的声响。 他静静地听着铁手悠长的呼吸,赫连小妖情深款款的低语和息红泪的轻笑,以及阵前风的嘟囔,冷血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这个清晨,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于不经意间,对即将到来的一日表达微微的紧张与不安。 有些刺目的肃杀,忽而刺进心头。 侧头,就看见戚少商的背影。 戚少商是一个很寂寞的人。 他的剑法很好,朋友很多,名气很大。他的笑容很诚挚,很热情,和朋友一起大碗喝酒的时候也笑得很明亮。 但这种诚挚热情和明亮都掩盖不了他的寂寞。 他第一次在花林里见到他,就闻到这种很不经意的,淡淡的气息。英雄总是寂寥,他和他的情爱,他的故事,他的传说,永远保持着一段距离。他的感情重剑无锋,有埋在笑容下面,隐约可见的澎湃的欲诉无言的东西——暗线比明线更有魅力,更让人心痛,更能打动人。 他突然就想起自己有一年的冬天,十天十夜都关在暗房里,盯着一件暗器不眠不休……也不过因为,他寂寞。 没有体会过寂寞的人,永远不会明白,那浸入骨子里的灰。 莫言笑温柔的眼睛里浮出了一层更温柔的笑意,刚想扬声说话,就看到沉墨般的剑光一闪。 出剑很快,收回却很慢。 第 8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7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87 章 一片雪花粘在黑沉的剑身上,因为极冷极黑,透明的肌络里,就有了一层隐隐的青。 深遂明亮的目光撞上去,黑成一种幽深,火焰般的跳动着。 积雪薄薄地铺在地上。他背后,是两行蜿蜒的脚印,象雪白的纸上留下的墨迹,书写着一个秘密,关于最初的心动和最后的惊痛,惊心动魄着明晰着。 心动么?他慢慢抚上右手腕紧缠的白巾,想起十六岁的女子,以一种无法分辩的温柔,在他眼前慢慢地衰弱下去,青灰的嘴唇迷雾般的忧伤,透露出某种潮湿的冰冷气息…… “莫公子,赫连问还要多久还能喝到你的那个什么雪茶?”穆鸠平莽莽的声音撞进来,自有一份实在的厚实。 他猛然一惊,收敛神魂。只是一个背影,就能够让那些似乎早已在光阴荏苒里遗忘了的往事肆意汹涌而来。还是,根本没有所谓的遗忘? “快了。”他想,迟钝的人总是要幸福一些。 “莫公子,大当家在干什么?梅树有什么好看的?” 几分诮意在他温润的唇边闪了闪,最终化成了一声微叹,“你看这眼前这株梅树,明明是树,竟先开出花来,待花谢了,只余枝干,重新变为一棵树。最后为另一棵树自己凋谢了,竟不顾旁人的叹息。” 回过头,对上一双茫然得天上地下的大眼,他微微一笑,“八寨主,有些事情,不看清,反而比较快乐。” 清寒的早晨没有什么能比一盏滚茶更能让人舒缓了。铁手严穆的脸上笼罩着某种矛盾的蓬勃生气,“今日午时二刻,神侯将护送金使从大庆门入京。” “有无情和追命随伺在侧,倒不用担心,只怕今日想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中到大庆门时开墓取箭的人,不只我们。” 戚少商没有说话,他只皱了皱眉,握了握剑柄。杀气便凛面而来。 息红泪一惊抬头,眼角有微微湿润。她仿佛看到当年纵横江湖的九现神龙,眉眼深沉着,一剑在手,睥睨天下。 只是,为了谁? 莫言笑笑了笑,看着对面晕红着眼圈的温千红。月牙秀眉下,两盏琉璃般的明眸似睡眼朦胧般虚无的翕开,葱葱纤手捂了捂朱唇,欲言又止的,怔怔出神。 他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发丝,忽然道,“小红,此间事了,我再陪你去江南可好。”他看着她的眼睛,微笑,“远离这都城喧嚣,也并非不是幸事。” 纤细的身子轻颤了一下。碧水摇空,南风春梦,是怎样温柔而妩媚的盛世华年。她微微点头,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轻答,“好。” 李纵纵在冬天清寒的早上有莫名的焦燥,看着坟前坟后敲敲打打了一晚上了的两个老头,眉头浮出一抹赤红。杀意的赤红。 “还要多久?” “李捕头,这个墓机关之精巧实在超出老朽等的想像……” 他挥挥手,截断话头,“再给你们半个时辰,弄不开,你们就直接留下跟这些孤魂野鬼作伴吧。” 白苍苍的头颅惊悚地低下,他不耐烦的转过身。突然看到奇景。 守着四方的五个捕快,互相惊疑地瞪视着。他们看着自己飞了起来……不——自己的身子还留地上,是自己的头飞了起来—— 人头在地上溜溜地打滚,带着好奇又惊骇的表情。五具尸体却朝四方轰地倒下,开成了一朵莲花。 剩下的捕快惊骇地后退,李纵纵居中,一张脸变得铁青。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这是一句有点哀愁的诗,虽然他们通常是用别人的命来换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和体现自己的价值,但这不防碍他们在冬天的晨雾里轻轻吟出自己代号,有一刹那的哀愁。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飘幽幽的声息像夺命的魂魄,四下荡着。李纵纵铁青的脸转为苍白,一纵身,人已大鹏般飞退。 场中瞬时走得只剩两个牙齿打架的老人。 雾里飘出五个人影,五个长得一模一样剑眉星目的人。 “这独臂神捕胆子也真小。” “他虽有相爷撑腰,却也不敢跟太子作对。” 其中一个走到两个瑟瑟发抖的老匠人面前,“你好,我是姬丈。”他笑笑,声音很亲切,还用手指了指后面四个人,“这些是我兄弟,分别是刘发、毕白、曹三、冯千。我们五个人,叫做白发三千丈。” “我们是临安府的匠人,被李捕头强行带来……开这座古墓……”一个老人仗着胆子解释。 那个叫姬丈的年青人笑得更亲切,“我知道。我告诉你们我们的名字,就是想你在阎王老子面前,能够说得清楚些。” 两声尖叫刚到喉间,瞬地没了声息。 “老五杀性还是那么大。” 刘发刚摆好棋盘,摇摇头,耳边就传来轰的一声。尘土飞扬。 毕白疾咳的声音在墓后传来,“真是邪门了,居然会炸不开。” 曹三在看一只被火药声惊起而撞到自己身上的兔子。他缓缓地把它提起来,白兔惊惶地蹬着腿,与他对视。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伸出两根指头,轻轻地点向两只丹红的眼睛。 兔子在他手里惊惧万状地挣扎,他舔着嘴唇,仿佛闻到血的芬芳。 指尖离那小动物的眼睛不过一寸。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一丝锐风,一股汹涌如潮水的巨大力量,排山倒海般刺来。 立即大惊。 他从未见过一股这么巨大的力量,凝结在一点上,仿佛足把一切刺穿一个洞。 大惊的同时,伸手一扔,把手中的兔子抛向身后,高大的身躯弯曲如弓,如箭般射出三丈开外,避开那股巨大力量的范畴。 白色的动物撞向一道银亮的光芒,盛得,似乎能在瞬间将它绞得粉碎。 那是一杆枪的银芒。 第 8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8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88 章 微微一顿一挑,兔子在空中折个身,轻轻巧巧地落在他手上。 七尺银枪,玉面朱唇。持枪人的神情很高贵,眼神却冷如冰雪。 那冰雪在转向身后的时候,却突然如春水般的融化,“红泪,你看,我帮你救下来了。”献宝似的喜吟吟。 曹三在飞退中看到一张美得足以传世的脸。 还有一支美得足以传世的箭。 传说中,当伤心小箭射向天空的时候,整个江湖都会落泪。而当她那支箭射向一个人时候,那个人就会一生伤心。 我是不是被她射中了? 曹三怔了怔,觉得自己的胸口马上揪痛起来。那痛,啃食着人的肺腑,伤透了人的骨髓,催尽了人的眼泪。 他觉得自己是因为伤心而死的。 棋子飞了起来,迅捷无比,像一团黑雾笼罩下来。刘发对自己的棋阵一向很有信心。无数点黑白光亮,象刀尖,刺黑,带出数道尾芒。 一点亮星刺破黑团。 大片黑子消失。 他再也不能下棋了,生命只剩下了一盘残局,连落子都是无力的。 一柄剑正以排山倒海惊涛骇浪的阵容直入他心脏的城池。 戚少商出剑,他便倒下。人世间最后的印象,是一张英气与沧桑齐飞的脸上,一点郁勃难平的微愁。 他的剑在雾气里黑多于白。 荒坟包夹在雪与雾之间,似通体黝黑的怪兽。毕白绝断的刀光乍起,一片森严。 他马上听到剑锋刺入自己骨头时轻微的风声。 变化太快,他的刀在一把无鞘的铁剑在前竟然先发而后至! 冷血的剑,对杀手绝不容情。 姬丈在飞退的同时,看到刘发自胸至侧腋横开一道深痕,血湿透了前半身子,倒在那个黑衣人的剑下,他的眼已红,轻啸一声,一只银钩疾挥了过去。 这一钩曾经一瞬割断了两个捕快的头。 戚少商却还在低头看着那些撒落一地的黑子,恍若不见。 一只手。 一只干净,修长,皎白的手,极自然地从戚少商身后伸了出来,仿若它本该就放在这里。 忽又不见。 手不见。 银光却飘了出来。 他倒下去的时候,听到了冯千的一声闷哼,他是他们中功力最高的一个。 他隐隐觉得恐怖。 这是怎样的一群人? 冯千只跟那个灰衣中年人对了一掌,对方掌力含而未发,他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大惊之下再不敢停留,咬着牙,掠出荒坟,眨眼已在十丈开外,突然骨节中“咯咔”一声。倒下。 片刻,却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留下一记怨恨如刀的眼神,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赫连春水摇头,“铁大捕头,你这样的习惯迟早害死自己。” 冷血凛冽的唇角却飘起一抹笑,好像早知结果如此。 莫言笑的目光斜藐了过来,冷血和铁手前肩而立,山一样的,好像可以抗击世间所有的风霜。他心里想着却是另外两个人,一丝笑意自心底泛起—— 雪地上一缕血痕鲜红夺目。 那一场溅血的雪! 戚少商吸了口气,乍然回神,收敛心魔,缓缓沉下眉目。 “小莫,你看看陵墓被他们打开没有?” “此坟是用西南漳地的火山岩砌成,刀剑水火于它都是无用,再加上郭青精心设计,哪有那么容易打开。” 白衣公子洒步上前,戚少商将铁环交到他手上,两人对视一笑,戚少商退开数步。 难得天下第一巧手亲自破阵,几个人都围了上去,戚少商反而退出了圈外。 头上飘的,是冬日的沉沉云色。密密麻麻径自翻覆着,于是雾愈发的薄,愈发的含糊。 他望向远处,那里有无数宫殿的琉璃顶在雪光反衬下异彩纷呈。 百里楼台盛飞雪,多少情怀寂寥中。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双眼睛,迷茫悲哀失落交织成一张网,渐渐缚住他的灵魂。 他的剑刺过去的那一刹,那个人的眼光,无形却扑面的,撞在他颊上,晕成一片静默的哀伤。他没有说话,仿佛性命随时可以任由他拿走,他亦不在意,他只是,觉得哀伤…… 一道风声掠了过来,他转过头,沉岳如山。 雷鸣圆圆的脸庞出现在晨风里,看着一脸肃穆的戚少商,突然就微笑了,“小老么。” 第 8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9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89 章 神情微微动了一下,“皮猴儿……”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旧时称呼,旧时风景,任你再把它攥在手心里握得紧紧的,它也会从手隙里似沙子的滑落,轻轻的,滑过岁月的沧桑。物是人非。 雷鸣的笑容温暖甜蜜,眼里愤恨的火焰似乎已经熄灭,是不是因为他已得偿所愿?戚少商的腹部隐隐升起模糊的钝痛,灼烧一般。那是过去的旧伤,来自骨肉深处,每次想起赐他这道伤的人,他就痛到想要毁灭一切,又想要狂喊出声。 那个人,难道真的……真的……毕生执着全成虚妄,耽精竭虑不过荒唐? “雷门主,请过来一下,我正需要借助你的火器。” 他淡淡的,侧身让开一步,透过雪光的反射,息红泪正好看到戚少商的侧脸。年青的,神气的轮廊,脸上的倦意,却已使她令人感到岁月的遗憾,深情的余恨。 他紧紧的,抿着他的唇,仿佛在忍着生之哀矜。 细细的一声轰响,所有人都听到了古墓中机括的转动声。 穹顶的石门慢慢地升起。那个古墓入口格局竟是大气得惊人。老的声音,“别怕,那只是一种古时就有的墓灯,灯蕊用一种特殊的粼粉秘制,遇空气即会自动燃烧残余的灯油。” 墓道并不长,尽头是一道石门。莫言笑细细查斟了一圈,皱眉道,“这道千斤门的机关被卡住了,需要强大的内力推动才行。” 戚少商点点头,走上前去,与铁手并肩而立,吐气扬声,内力同时从掌心吐出,绵绵密密。 两双铁掌加在一起,劲力简直惊天动地,连站在近处的莫言笑衣襟也已翻飞。那石门却纹丝未动。非但未动,连戚少商与铁手的掌力一齐被吸住,宛若掉入泥淖之中,不能自拔。 再催内力,泄之如江河,连铁手面上都露出惊疑之色。 一声轻响,冷血的掌心已经贴上了铁手的后背,他虽不以内力闻名,也属一流高手,三人的掌力加在一起,足可开山震石。 那石门却仍巍然不动。 息红泪和雷鸣互看一眼,手也同时搭上了戚少商的后背, 合力之下,雪为之融。冰为之裂。 连莫言笑也微微地露出动容之色,温千红眼泛雾光,正待也上前相助,那石门却吱嘎一声,缓缓打开一条缝来。 温千红欢呼一声,各人收掌。戚少商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气血翻涌,竟有了脱力之兆。他一惊,与铁手对视一眼,都是微微骇然。 却不知莫言笑从哪里拔动了机关,石门轰地一声,沉入了地底,壁灯一盏一盏地亮,照亮了门后的整个厅堂。 一个宽敞的厅堂,中间摆着一副巨大的棺椁,有彩凤华龙在阴影里窥视。 周围几十口黑沉的箱子,戚少商岂非眼熟得很? 他叹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进去。 冷血掀开其中一口铁箱,正是失踪的寒铁。戚少商拿起一枝,屈指轻弹,嗡的一声锐鸣。 他恍然想起,某时某地,也有一个人,拿起铁箭,手指轻抚过剑沟血槽,目光中流露出一点锐气。那是名将得到利器时,扬眉出鞘的锐气。 他欣欣然地,转过头来,“大当家,有了这批箭器,足以纵横沙场。”那神情有真正的喜悦,像初春,雪还没有化,浅绿的小草已经冒出头来,一点点若隐若现的,冬天的太阳从云层下泄出一线温暖的桔黄。那一刻他的表情那样动人,那种想让人伸出手触摸的动人。 他一直渴望他目光里的那点温和。 掌中渐渐沁出冷汗来,眼前看过去模糊如云雾。 他猛然转身,一个立足未稳,差些跌倒。 咚的几声轻响,却是息红泪和温千红一起跌坐在地上,身边冷血轻叱一声,和铁手双双掠起,似想疾扑门边。 却被一道剑光拦了下来。 不只是剑,还有剑芒上炸开的,层层雷火。 勉强提起的真气被这一逼,生生落了下去,两人倒退几步,脸色刹白,盘膝坐下。 戚少商咬着牙,体内的每一分乱撞的真气,都在惨痛入骨地腐蚀和灼烧。 他有些惨然的,抬头向石门处望去。 白衣胜似千山飞雪,浅笑堪比佛祖拈花。每个人都能在他身上看到江南的风骨灵秀,水气滋荣。 他的眼睛突然有如针刺般的痛。 是你…… 他喃喃地,没有什么怒气,只有了然醒悟和不能回头的哀愁。 雷鸣慢慢地退到了白衣人身边,修长的手搭在腰间皮囊上,面上居然还带着那份纯真的笑容。 息红泪长叹一声,转过头,似不忍再看。戚少商却直直地瞪大眼睛。 他和莫言笑,隔着几坪墓室,隔着万丈红尘,静静地对视。 江南忽老。 35. 凤去台空江自流 (下) 墓道里突然响起一声长笑,以及几声短促的叱声。 第 8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0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90 章 戚少商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大变,他还未跳起来,两个人已被推了过来,却是被封住了穴道的老,劫走赫连押送的五万枝箭,却不知怎么让叶青衣走脱了——”见莫言笑微微摇头,戚少商灵光一闪,大声道,“错了,你那时受伤不轻,藏身湖畔静养,主持劫箭的是楼兆风,叶青衣才有机会逃脱,只是他又不知怎么落到李纵纵手里,那时楼兆风已与他有了勾结,他逼问不出郭青藏剑之地,只好将叶青衣送到你的手上。” 他吐出一口长气,目光黯然,“叶青衣骤然见到你,羞愧积威之下,泄露了郭青藏地,等追查到四喜布庄,你已有计划将我们全歼于湖畔,却不想……”他咬了一下牙,“却不想被顾惜朝抢先一步,你再次功败垂成。” 莫言笑神情飘渺,仿佛也想到了那个江南深不见底的夜晚,那枝深夜里忽起如惊鸿的银针……“那晚,若不是顾惜朝杀了青衣,引来飞骑军,待龙王和李捕头一到,临风快意楼机关发动,此计已成。只是我虽早知道顾惜朝对我有疑,却不想他如此当机立断,辣手无情。” 握剑的手渐渐绷紧,眼神跳得一跳,半晌,终忍住,冷哼一声,“之后你见我恨他入骨,再不对你有疑,于是改变计划,随我上京,伺机而动。却又被顾惜朝拔去七处分支,甚至楼兆风都为此死了。” “我也没想到京师形势如此险恶,郓王有此般势力胆识。兆风一死,我已知计不可为,只好以退为进,偏偏此时金使又到,京中各处势力野心勃勃,各有图谋,我正好借蔡太师的东风。” 半生倦意仿佛都在此刻席卷而来,本以为失去感觉的心,突然又有刺入心肺的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莫言笑,你外联辽邦,内结蔡京。现在大费周章,引我们到此,只怕不是想杀人那么简单。” “戚兄可知你背靠的棺椁里有什么?”不待戚少商答话,白衣公子微笑如迷丰神如玉,“这里面挖了一条细细的通道,填的是雷家堡最精良的火药,直通山下驿馆。金使出馆之刻,就是灰飞烟灭之时。”戚少商目光一闪,他已截口笑道,“我知道,今天午时进城的不会是真正的金使,轿子坐的人,不是无情就是追三爷罢——” 他负手一笑,“你们调虎离山,我将计就计。金使自有辽国高手劫杀,四大名捕,一战俱役,放眼天下,舍我其谁。” 他的声音仿佛在说着薄雪长桥,寂寞花榭,月华如霜。 他的眼神好像精致的飞檐,要勾留住水色与寒烟。 他的笑容还是很迷人,迷人中却掩藏着死亡的森森寒意。 戚少商觉得唇齿间俱是一片苦涩。他们都是一样的,狠辣、骄傲、残酷、凌厉,心机如海,决绝如山——不肯屈居人下,也不肯放过他人。 夙夜谋划,耽精竭虑,谋算的,都是自己交托出的那一点真心。 他想,你们有真心吗? 良久的沉默。 铁手低暗的声音,“莫言笑,你还在等什么?” “等各位中的雾飞花发作得更深。”他笑容可掬,意态闲暇,“我知各位特别是铁二爷内力深厚,戚兄与我一番长谈,不过想争取时间。却不知雾飞花不是毒,这种迷药,拖得越久,入骨越深。只消再等半刻,诸位就可以在这里,看着这八朝京师怎样化为残垣。” 他侧了头,突然轻笑一下,“东华门,六扇门,太师府,州桥,瓦肆,驿馆,铸器坊……顾惜朝倒是跟我想到一块了,我们都想这京城,百里,千里,尽成焦土。” 背后一声轻响,却是李纵纵满脸异色,“莫言笑,你只对太师说……” “我只对太师说,我在东华门和神侯府地下埋了火药,到时四大名捕俱死,诸葛纵然逃生,也再无可用之人,再借顾惜朝之事拖下郓王,他便可从容掌控全局。” 他看着他,几分戏谑的诧异,“我们只是互相利用。难道太师他老人家没有告诉你,事成之后,最好杀了我灭口?” 李纵纵眼中射出凜冽,疾首看向红袍人。 海龙王却静静退开,负手不语。 莫言笑抚掌一笑,“忘了告诉你,龙王与我谈笑楼颇有渊源,否则凭你,怎请得他出山相助。” 第 9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1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91 章 李纵纵一步一步后退,脸色已变,“原来你早有安排。” “未雨稠缪,总是不差。” 话音未落,蓝衫如一只大鸟,疾扑莫言笑。独臂神捕得享大名自有不凡之处,他深知红袍人的厉害,不退反进,挟持莫言笑才是惟一出路。 海龙王眼瞧着他,似乎连出手的意思都没有,雷鸣圆圆的眼睛里却有几丝怜惘。 一声短促的轻响,晕黄墓室中炸出数点幽绿…… 升的快,飘的疾。 如果那是烟火,烟火又怎有那样的倦怠? 如果那是流星,流星又怎有这样的决绝? 却比烟花流星更美的,照亮了黑暗—— 每个人的神思都因为这美丽的暗器而朦胧起来。 一声惨呼划破幻境。 莫言笑仍立于原地 ,冷冷看着李纵纵的面孔由青转绿,火焰在他五官雄雄燃烧。 生和死,逃不掉,也不能拒绝。但可以挣扎。 有时候,挣扎也是一种优美的姿态。 他心里在微微的叹息。 他一向不喜欢杀人。 但他一定要走这条路。他务必要走这条路。 从他知道自己被灭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回头之机。 世代的仇,满门的恨。 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即便穷竭一世心力,叛尽天下众生。 戚少商在绿火和晕黄下看着他温文清逸的脸容,永不沾尘的白衣,杀人都这般写意从容。让他从心底里觉得冷悸。 这不是那双千里往复深夜为伴的眼睛。那时常流动着笑意的,沉静的双眼,现在里面燃着烈火,盛着国仇家恨,还有天方地圆大的野心。 他不禁想了另外一双眼睛,相同的,满蓄大志着,却又幽幽地,象风中的火,或者雪夜里的星光,摇摇欲折。它照得见他所有的快乐与忧愁,牵引他每一次心动和每一分怅然。 他曾经以为可以岁月雨雪,朝夕悲欢。 那双眼睛已在如雪的剑光下黯淡,那一刹,消了颜色,淡了温暖。 它是不是已经消失? “你联同了雷家堡,是否也与温侯勾结?”戚少商的眼睛很疲倦,声音很疲倦。那种倦意似乎已将他全身席卷。 莫言笑转头,一笑生华,“戚兄果然举一反三。我运送兵器,需要温家提供商路和掩饰。而谈笑楼在京中布署多年,如果没有雷家此次的火器密技相助,仍是不敢稍动。” 戚少商点点头,眼光移过去,“你的雷霆七子呢?是不是守在京中各处,等着引发雷火?” 雷鸣脸色有一瞬的苍白,“少商,你莫要怪我。雷家堡屹立北方武林多年,只不过一个顾惜朝,一道杀无赦,就只余一门孤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时我就明白,权势,对一个门派多么重要。” 戚少商闭了闭眼,“你置江湖侠义于不顾,有何面目去见卷哥。” 雷鸣却冷笑一声,“你呢?三番四次护着顾惜朝,你又能无愧的去见卷哥和沈边么?” 情仇如此不堪,生死不过如是。 暖色在黑色的眼晴里一点一滴的沉溺下去,“你们急着杀顾惜朝,就是因为他对你们的行动有太大的威胁。”他想到那个在火花下折坠的影子,像一片青色的雪花。 莫言笑侧头,一抹温存的笑意,柔和得,象初个秋日的江南丝雨,落上黛青色的瓦,“顾惜朝天纵英才,我单看他与铁叶大师对奕,已知此人智计非同寻常,再看他跟你一路同行,心思敏锐,见一知百,我便知,若不除去他,绝不能安心施展我的计划。” 他的神情很认真,宛如惜取落花,“戚兄不必气恼,我没有丝毫轻慢你之心。你本是关外大豪,不拘小节,对我们这般的勾心斗角,自然不会多加觉查。” 戚少商苦笑了一下,“那天,在庆阳,杀死段家成和伤了小红的黑衣人就是你。” 一直委地沉默的绯红身影抖了一下,莫言笑回首,眸中十分温柔,“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红,情急之下,却也不知道她是温家的人。” “我随后赶到,嗅到空气中的香气,却只想到了顾惜朝。从未想过,那日在药庐之中,还有一个人,服了一贴药,染上了那处的药香。” “顾惜朝唯一的弱点,就你对他的疑心。你被他伤了筋骨寒了心,而他——”白衣公子悠悠叹了一声,“骄傲的人难免偏激。顾惜朝是什么人?长的是反骨,生的是逆心。你信不信他,他都必然决绝,最后离去。我只是为你们引发了那个契机。” 茧一层一层的剥开,带着刺痛和模糊的血肉。阴谋纵横,人心交错。戚少商觉得他的一生好像一场亦真亦幻的梦境,做得人背脊阵寒阵凉。 江湖有千斤,一个大侠担八百。 他可还担得起这八百? 这个如玉的公子,他的连环毒计在他面前如此凛冽,如此张狂。然而这一刻被他如水清凉的视线所笼罩,他竟也说不出话来。 “如今你毁了京师又待怎么样?” “自然是一步步切入大宋的心脏,内引外联,纵横捭阖,逐鹿中原。” 轻描淡写下覆来的浓密黑网,直扼咽喉。 雷鸣轻轻咳嗽了一声。 莫言笑转头,似乎有一瞬的惆怅。 一场不知胜败的机谋,一段在梦回深处生光的风流,一种关于血脉中流淌的毒药和才华。那些朝代更迭所带来的死亡和别离,他的家族背负着它们走过了两百年的萧瑟。 第 9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2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92 章 重得——他背不起,放不下,推不脱。 戚少商。他想,你是大侠,你告诉我,怎能回头?无可回头! 他带着一种冰冷的温暖与希望,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戚兄,我很对不住你,只是……真情难酬,夙愿难结。” 一抹银光他手里流泻出来,如漫天散落的月光,伴着轻微的火花嗡鸣,朝着戚少商扑面而去。 斜地伸出一双裹着鹿皮的手,将戚少商猛地一拉——那银火像长了眼睛,直接沿着缝隙钻进棺椁里。 红袍龙王横了雷鸣一眼,莫言笑已一摆手。 每个人都听到了一阵嘶嘶的由近及远的声音。 一时间众人如陷身梦魇,无法移动分毫。 轰。 稍远处响起一声闷雷般的沉鸣。 连地室都晃动起来,数盏铜灯被震落在地,灯油慢慢地,流出一线幽黄。 莫言笑眉尾轻挑,面上亦无笑意,只是侧耳倾听。 一声之后,再无声响。 无人说话。 那么的,静。 静得,可以听得到灯油燃烧的声音,缓慢呼吸的声音,甚至还有雪花逐渐变大,翻飞着自空而下,滴落在墓道前的冰块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在沉寂中格外空荡。 他脸色慢慢地变了。 扣着戚少商手腕的雷鸣脸色也慢慢变了。他突发地,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莫言笑白衣飘然,退出几步,转身,看到戚少商那一双湛亮的眼睛。 一阵寂灭深寒扑面而来,深渊回望。 奇异的,他并不觉失望,只觉得有一阵精疲力尽的茫然,无限心灰。 谁能把握机关算尽的方向? 他突然笑了,“你们没有喝那杯茶?” 看了一眼慢慢站起来的铁手与冷血,他笑得更是轻柔入骨,“原来是这样。戚兄,你好厉害,你知道八寨主冲动,息城主关心则乱,怕我瞧出破绽,索性就不告之他们。就像昨晚在旗亭酒铺,你眼看着顾惜朝中伏伤重,竟也忍得下来。” 戚少商眉目一动,先有悲切,复有毅然,“若非如此,怎能骗得过你。” “不错。若非如此,怎能骗得过我。”他长叹一声,“兵不厌诈,兵不厌诈……” 这是两天来第三个人慢慢地,慢慢地说出这句话。短短几个字,次次伤寒。戚少商眼神挣了一挣,突然觉得心跳如狂。 “你从哪里看出了破绽。”他悠悠地,隔着薄暮,忧郁而缠绵。 “我没有怀疑你,我怀疑的是顾惜朝。那晚京师异变,楼兆风舍身救主……”戚少商皱了一下眉,有点感怀,“我只是想到,你若真白璧无瑕,分支既毁你就再无用处,以顾惜朝的心性正好应该拿你结案,他怎会轻易放过你?其间必有我不知道的因由。” 他顿了一顿,“动了疑心,再周密的计划,也有了端倪。你委实太过慬慎,也太坚韧,我不得不生疑,再加上那个郭青的出现……” 莫言笑悠然笑道,“哦,郭青不是死在落凤掌下么?” “那个郭青是死于落凤掌,可惜我却知道,会落凤掌的不止顾惜朝,九幽门下还余一个泡泡,这样一来你与李纵纵的关系就不言而喻,何况,那个郭青还是假的。” “假的?” “不错,假的。你对郭青了如指掌,想必一入京城他就已死了,那个假郭青,连同那个铁环,不过是你引我入伏的引子。”他摇头,怒意渐起,“你既是宗室之后,死士必多,小曹是被那个假郭青所杀,他最后又甘愿死在泡泡掌下,只为了要激我诱杀顾惜朝。莫言笑,你这计策环环相扣,一路尸骨,何其毒也。” 莫言笑摇头,“若真能环环相扣,何至让你瞧出破绽来。” “那是因为顾惜朝杀尽了你京中人马,这个存箭的陵墓已是你谈笑楼最后一个据点,你不得不小心谨慎,甚至布下重重迷阵,只是为了让我相信各路人马都对此地虎视眈眈,心惊之下,必定会尽出六扇门精锐,以策万全。” 莫言笑默然,半晌才微微一叹,“不错,他委实杀得太快了。我若还有人可用,绝不会让那几个辽国高手露了形迹。” 他微笑,“想必现在雷霆七子都死了。却不知是主持此事的是顾惜朝还是秦飞轻?” “是秦飞轻。” 淡淡地,轻微的,寒彻骨髓的声音,与他的一生际遇水乳交融,宛若一怀带着冰屑的清风,让人无从挽留。 戚少商与莫言笑同时一震,一直没有说话的铁手却叹了气,“你还是来了。” 墓道尽头慢慢投射出影子,淡而又淡。 染血的青衫,更显萧条寂寥。 戚少商只觉心脏一时停跳,血色全涌上了脸,火一般地烫。 穹顶之下,青砖如镜,一个似水流年咫尺天涯的影子。 顾惜朝还是很清秀,很忧郁,很安静。只是眉宇间多了一点秋风扫落叶的凉。 他一生孤寒,任谁也无法接近和温暖。 戚少商凝视那张若即若离的脸,苍白得全无人色,阴影明暗在他眉间跌宕纵横,仿佛只系着一线魂魄,一不留神就会悄然遁去。 他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衣衫,水痕和血迹混作一处,团团晕开,压过了那淡淡的青。 第 9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3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93 章 深吸一口气,心下惊痛。蓦然转过头去,胸口寸寸焦灼,竟再无半点安生之处。 深不见底的眼睛在他面上微微一转,带着复杂的气息,比冰冷多一点,比温暖少一点。晕暗墓灯的照耀下,莫可名状的思虑和恍惚。 只一顿,便移开,停在莫言笑镇定如恒的面庞上。 两人对视,俱是微微一笑。 空气一分一分的抽缩,冷疑。 “金国使臣已从东华门入京,你炸的只是一座空营,那十几个辽国高手,在无情和追命面前,只如尘土一般。” 声音有些沙哑,细细簌簌的,宛如叹息,“你败了。” “我知道。”一声轻叹,悠悠不绝,仿佛只是为了这落落红尘伤怀。 戚少商和铁手同时警觉。 掌如烈火,已向顾惜朝席卷而至。 裂肤,割体,劈面,刺骨。 激起的影子翩飞,姿势仍然美妙却已不那么轻灵,沉沉压着积重的伤势。 铁掌横引,混元一气化作千万缕屏障。 劲力一触,铁手骇然发觉对方这一掌不但挟带着奇热无比的真气,把自己的气劲全数迫回,而且暗含后着,五指如爪,仍遥指顾惜朝。不禁大吃一惊,变掌为拳,全力一格。 内息霎时翻涌,对方内力之烈,竟是他艺成之后前所未遇的强悍。 这一阻,戚少商和冷血的剑已到,一前一后,汉水东西。 那双掌才不得不翻转拍开。 铁手拳风一错,凌空一个翻身,拉着顾惜朝堪堪避开。 只交手一招,三人却已拼尽全力,不由各自骇然。 冷血脸色微变,足尖微挑,已解开地上赫连的穴道。 翻身振起。一枪,一掌,双剑。 海龙王全然无惧,红袍无风自动,掌心隐隐显出赤红。突然大喝一声,四人连退三步,侵心入肺的杀气,像一把无形的刀,已伸入他们的咽喉。 一声佛号。 像拈花的佛陀踏足洪荒。 海龙王全身一震,盈眉杀气顿消。 戚少商一喜,斜眼看过去,却见远远站在角落的顾惜朝脸色更见苍白,像是牵动了伤势,又是一怒,“老和尚,来了就来了还摆什么臭架子。” “阿弥陀佛,龙王多年未见,风采仍然,不如同老衲一聚别情可好?”说话的人,语气平和,像在做衷心持平的法事,没有丝毫的火气。 那本像塑像一般的红袍人眉目却俱浮动起来,似想飞身出去,又忍下来,看了莫言笑一眼。 白衣公子神色平静,“龙王自去。此番劳顿日久,言笑已感盛情。”一顿,傲然一笑,“无论成败,此生不负,亦是英雄。” “好。”众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武功高得吓人的红袍人开口,声音嘶哑难明,如同兽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想不到李家还有如此后人,倒也无愧你列代先祖。” “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红袍人发出一声长啸,如大鹏般飞起,瞬息而没,“你若不死,知道哪里来找我。” “我若不死……”白衣公子辗转一笑,些微惆怅。 此身非我属,不过至死方休。 他淡淡地,回过身,“你可是在无相山就已设下伏计,留下铁叶禅师对付我?” 顾惜朝摇头,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人已晃了一下。铁手掠了过去,伸手相扶,一股劲力顿时注入。 苍白的双颊泛出两抹嫣红,如染上了血色的寒锋。 “铁叶是秦飞轻软囚的,我回京后再去找他,才知道他就是二十年前重创海龙王的人。” 莫言笑微点头,“命数使然,不必怨天尤人。”他眼中仍是超脱的平和,“你和青衣之间,想必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那晚,你们进来之前,他在我手里写了你的名字。其实他就算不写,我也从未相信过你。”顾惜朝低声咳了一记,纵然有铁手伸手相助,那种过于寒冷,清冽的萧瑟,也像冬日里的一怀雪水。 莫言笑叹息,竟是一种真切的伤惋,“青衣从小心气太高,既无颜面对我,也无颜面对天下,只有一死了之。” “是。我杀了他,虽作晋身,却是他自己的请求。” 戚少商重重一震,呼吸若断,顾惜朝却瞧也不瞧他,只正色看着白衣人,“我很佩服你莫家深谋远虑,在京中经营多年,设下重重火器,任我翻遍京师九重,也找不到机关密道。” “若非如此,你那晚就杀了我。”莫言笑微拂了一下衣袖,气度柔然,“我也佩服你,为了逼我出手,你眼也不眨的一夜屠尽妇孺孩童。” 他冷冷笑起来,“也因此,我才相信戚少商恨你入骨。” 数道眉头深深锁起。 顾惜朝却恍若不见,“我曾与你对奕,知你的隐忍谨慎非比常人,若非全然相信戚少商已落入陷井,绝不会发动最后一击。” 他的双眼灿亮却遥远,仿佛乱云飞过,千峰无人。 “昨晚,我以为戚少商就是不杀,也是重伤了你,却不想……”莫言笑微笑一晌,冰冷刺骨,“却不想你们默契如此之好,他一剑入肉不深,却注入了真气,纵然沉入冰河中,也保你一线心脉。” 优美的唇角微微一撇,“那是我运气好。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把雷家堡找来——” “想必那一瞬间,你们已有了计划。” “还要多谢金使带来的礼物。那青鴢虽鹰不敢击,海冬青却非凡物,否则也没有那么容易找到你们深入地下数十尺的密道。” 第 9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4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94 章 两人一问一答,轻言细语,如故友重逢把酒言欢,倒是把众人听得作声不得。 穆鸠平已忍不住,怪叫了一声,“大当家,你居然跟他合起来骗咱们。” 戚少商苦笑,低下头,神色复杂,似已不敢看息红泪的脸色。 莫言笑微瞥一眼,仍从容道,“雷家堡的人既在你眼前现了身,今日雷霆七子的举动自然逃不过秦飞轻的眼睛,我将戚少商引入墓中,本是拖住四大名捕,却不想反被他利用拖住了自己……” “如今我虽败了,你却也是惨胜,”他春水般的眼波凝视着眼前的青衣荏苒,似乎觉得很有意味,“你我处心积虑费尽心机,究竟谁是最后那只黄雀?” “谁是都无所谓。千古功过惟一笑,纵是流萤也点灯。” “说得好。悠悠青史,从来都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莫言笑抚掌而笑,“你我殊途同归,注定了不是吞天吐地,就是天诛地灭。” 顾惜朝勾唇一笑,竟也没有反驳。 戚少商突然觉得不对。 一阵酥麻丝丝入骨。 他提气,内力如江河般涌动着流失…… 铁手已后退了几步,竟似站不住,带着顾惜朝一起摔倒。 那边倒下的是冷血和赫连春水。 情势急转直下,翻转反覆。众人面面相觑,无比惊骇。 最惊骇的却是戚少商。他既对莫言笑起疑,自他进入六扇门起,就无时无刻不与他近身而处,除了早上那道茶,他相信他绝无下毒之机。 怎么会? 一阵颤栗掠过他全身内外,连经脉神智都毛骨悚然。 绯红色的纤细身影站了起来,一张俏脸苍白无比,满脸泪痕。 息红泪失声惊呼,“小红——” 戚少商突然觉得如此辛酸……仿佛是重伤之人蹒跚跋涉于黑暗,埋头前行之时,突见前方星辉,以为即将晓白清明——却被人刺瞎双眼,黑雾重新笼罩,无尽无边…… “戚大哥,小顾,我——我——”温千红的身子抖如风中落叶,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疾奔出去。 莫言笑眼睁睁瞧着那窕窈的身影掠过身旁,竟也未拉她。 悲恸的哭声,慢慢地,越来越远…… 戚少商喟然长叹,“是她。原来是她。” 淡淡收回眼光,莫言笑一扬唇角,“不错。你已经冤过她一次,绝不会再疑心到她身上。” 他瞧了挣扎站起身的顾惜朝一眼,淡淡道,“他大哥本就有联姻之意,我们一路返回京城,少女怀春,打击之下,若有人对他温存体贴,心思本来就转得快得很。” 戚少商瞪着他,突然不知说什么好。这个人明明在利用他人的感情,但他的眼神,在电光火石里透露出的忧伤,那么狠辣果断却又含蓄哀婉——竟让他不忍出言相讥。 白衣公子轻叹着,好像是因为长夜漫漫,眉头才郁郁寡欢,“你身负重伤,不是我对手。顾兄,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惜朝双唇全无血色,轻轻地,握紧了铁手的手,将他扶起来,脸上却突然转出一抹飘忽的笑。 “你让小红就这样走了,莫非是存了死念?要把我们尽数封在这古墓之中,为你最后的故国殉葬?” 莫言笑看着他,突然笑得温存,“你真是我的知已。若我们联手,天下谁人能敌。” 顾惜朝唇角微挑,“可惜,我的选择却不是你。” 这样的两个人彼此微笑着,就像镜子的两面,缓缓的,浮现出同一个讥哨的笑容。 讥诮着繁华,讥诮着侠义,讥诮着自己,讥诮这可留连的红尘无可留恋的生命。 寂然中,莫言笑曼声长吟,“为问杜鹃,抵死催归,汝胡不归。似辽东白鹤,尚寻华表,海中玄鸟,犹记乌衣。吴蜀非遥,羽毛自好,合趁东风飞向西。何为者,却身羁荒树,血洒芳枝。。” 他的声音悠长苦楚,犹如远方传来的梵唱,手上乍现的白羽银器反射着安详的光芒。 铁手的眼神突然收缩。 “逝!” 逝。寂。灭。名满天下的莫家最霸道的暗器。 十丈之内,玉石俱焚。 以逝去之心,奠往昔盛景。 “有诸位相伴,黄泉路上,绝不寂寞。” 莫言笑仍然站得笔直,衣袂如雪,意态雍容。他的一生之中似乎从不曾有失风仪。可以淡静自若,可以煦如春风,也可以惨烈决绝孤注一掷。 戚少商从脚筋到手指都绷得快要断弦,他的手还拿着逆水寒,他也还能举剑,只是,没有内力支撑的剑,能快过灭绝的光? 汗水,从额头,滑过眉目,润湿了肌肤。 一室寂静。 没有人惧死,但也没有人喜欢等待死亡。 晕黄的墓灯,静静地,照着此时,照着此地。 顾惜朝却突然看到戚少商一眼。 戚少商一怔。 第 9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5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95 章 这一眼仿佛有莫大吸力,他不由的,抛开生死玄迷,回望过去…… 此时此地,这样的——幽暗闪烁,眼眸深深。 他们对望。如同回望那年风沙呜咽的旗亭。 时光回溯,彼此的目光里少了初见的动容,少了暗藏的杀机,多了一些,时间的灰尘。 信任与背离,猜忌与放纵,迂回与曲折,杀心与不忍,一个浪花接着一个的拍打着,渐渐渗进心里,越来越清晰。 顾惜朝没有变,变的是他自己的心情。 莫言笑也看到这对望的一眼。 看着看着,心底某处也微微一动。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一生阴影丛生凹凸难平,眼前恍忽飘过光影。 少时的故友,郭青顽皮的笑,青衣故作刻板的脸,兆风偷偷递过来的花雕…… 那些光影随着收拢的阳光一个一个地消失了。十六岁的纤细女子,在他逐渐收紧的手指下,呓语般地问:你……悔不悔? 那个黄昏,那个黄昏。他回过头,是父亲凝重的脸。 你悔不悔? 万劫有尽而寂寞无涯。 他只是这么微微一恍,左手便不自觉地抚上右腕。 眼前突然银光流转,有什么撕风裂雾而来。 鬼哭神号,飞雪尽断。 悲亢凄凉的啸声,仿佛自地狱越出,飞旋着,逼到面前,带着令人惊粟的颤音。 他不自觉,挥起手中银光…… “当。” 天上人间,黄泉碧落,谁可亘古相随? 退了几步,气血还未翻涌,刹那已有一痕血丝嵌入心头。 竟只有微微细密的痛楚。 他想,命该如此。 他竟然觉得轻松。 那一刻,他的笑容温润如月华。 血色温暖了幽寒似水的剑刃,黑沉的剑锋转为沉沉的红。 逆水寒。当代名剑。惯隐于胸膛之中。 寒凉如,他的生命。 他见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注定要败于它,亡于它。 倒下去的时候,白衣翩然。面上,还带着江南的葱郁水气。 他恍惚地步入死地,仿佛又看见那个温婉低眉的女子在他眼前起舞,临风快意楼的飞花水雾重新在空气中飘荡。 他知道,那是幻觉,死亡降临前的幻觉,生命尽处那最迷人的幻觉。 身体仿佛飘浮起来,四肢轻得不复存在。 脸上微凉。 他忽然惊觉,是雪?或是泪? 他其实知道,江南也是有雪的,英雄也是有泪的。但他的一生,不允许他多想。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另一双手。 戚少商的手。 四周尽是柔白的薄光,他的脸,是惟一清晰的存在。无限伤情,也无限悲凉。 他握着他的手,然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轻声说了一句话。 看着那张脸由于惊诧而慢慢地苍白。他微笑起来,挣开了他的手。 他想,他其实是不悔的。 一口长气自黄泉碧落寻觅而来,人生还可怎样寂寥…… 温暖在迅速地逝去,江南的水气迎面而来,记忆忽然变得稀薄遥远,烟一般的飘散—— 戚少商伸出的手落在空气里,空空如也。 挡不住生命的流逝,阻不了风流的凋零。 逝。银光。坠地。“咯”地一声轻响,灿出一片光芒。 36.终章 入冬以来,难得的晴夜。 第 9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6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96 章 月光渗澹。 东北离震坤艮之地,骤然划过颗妖异的流星,尾部隐隐扫起刀兵。 夜观天象—— 他只观出这天上地下一般的纷乱繁复。一如身后优雅清华的王孙,斜身倚栏,横看流火,纵看成冰。 暗色的夜空漂着一层极薄的灰蓝,几颗星宿远远的,闪过微弱而明晰的光。他低下酸软的颈。 还有什么可看的,该来的总是要来。 天机不可泄,天命不可违。他从出师那日就已明白。 “如何?” 叹了一口气,回身,“刃是七杀。剑是破军。人是贪狼。三方正四会照即将来临。” “何指?” “七杀,南斗第六星,乃运筹帷幄之帅,主肃杀,遇帝为权,搅乱世间;破军,北斗第七星,耗,主祸福,为纵横天下之将——” 他顿了一瞬,注视着黑暗中那双暖袍锦带下仍皎如冰雪的手,缓缓道,“贪狼,北斗第一星,主权术,乃奸险诡诈之士。此,三星聚集,天下大乱。” “可,有,解?” “无解。紫微命格已成,江山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那双手的尾指微微挑了一下,如兰花,如凰羽。 “不愧是提举司天监,本王敬你一怀。” 一叹,仰首饮下,腹内立时像烈火烧灼。他抓紧胸口,扭曲着倒下,提起最后一口气,嘶声道,“……纵是乱世之贼,也不一定能……能登临帝位……” 登临帝位么?不,如果可以,他其实不想要登临。 郓王站起身,越过那死去的老人,站上高楼边沿,仰首一笑。檐下几盏琉璃灯被风吹动,照耀着他凤凰般的眉目,飞扬着,秀美着,振翅于万人之颠。 脚下是一片刚修缮完毕的宫殿,雕梁画柱上悬着红绡朱纱,烛光融融而深远地,照见那些行走于深宫闱苑中的影子—— 这腌臢污秽的皇庭。锦锈玉楼,红帐华梦,都是大张了口的阎罗宝殿罢。 他的手指慢慢抚过朱栏,微微笑着。总有一天,这里会血流成河,哭声曳天,每一个经过的人,都会被粘稠的锈色淹过鞋面…… “殿下,高楼风寒。” 一件狐裘搭上肩头,他回身一笑,带着森寒血气的眸子染了一层暖意,“有你在,倒也不怕什么高处不胜寒。” 秦飞轻的手萧瑟了一下,仍是低眉肃目,“殿下言重了。” 司天监的尸体已被无声无息地清理,小小阁楼仍是干净温暖的,伴着天外疏朗星辰。郓王将身影偎向暗处,淡淡道,“他怎么样?” “这几天孙梦唯守着他,树大夫也来看过了好几次,都说身体倒是可以慢慢调理恢复,但此次折损了本元——只怕是要伤及寿数了。” “自古美人同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他淡淡地,挑了抹微笑,“月内可否动身?” 秦飞轻一惊,“殿下难道这么快就让他出京?只怕兵马入手,难困龙于渊。” “是刀剑就要用在战场上,是蛟龙必不甘久为鱼舞。有你看着他,总比留在京里让另外一群人虎视眈眈的好。”他展了展眉,“以他的聪明,自会审时度势。金戈铁马之心,也耐不住这年华消磨。” 默默点头,秦飞轻凝重道,“各方调动均已齐备,只待殿下请得上旨,便可开拔。”似又想什么,声音转低,“只有一事,那陈姬重……顾惜朝本已拿到他贪贿之证,不知怎的,不但放过他,还担保他做调度使——这,只怕……” “只怕是欲擒故纵借刀杀人。这陈姬重若只贪贿岁币,官官相护下也不过丢官罢职,脑袋却还保得住。若动了军需……”郓王轻声一笑,“就算他能忍住顾惜朝也有办法让他忍不住,界时才是断头灭族之祸。” 秦飞轻皱眉,“陈姬重贪婪成性,死不足惜,但他可能会连累到萧正风。我方重臣获罪,只怕与大局有碍,不如扣发调令,另着人填补。” 白玉般的手指微微一摆,“不必。那晚确实折辱甚重,这两个人,就当是我向他赔罪。”一笑,转为低语,“顾惜朝绝非常人,本王既要他的心,就要拿出诚意。这次出去你需记得,除却事关大局之事,其他都且由着他。” 秦飞轻轩眉一扬,郓王安静的声音已如一树寒花,在月夜里绽放清冷的光华,“重臣还可以赏识提拔,良将却傲世独立,可遇难求……区区两个侫臣,怎及他半根头发。” 他矜持而优美地微笑着,“只要他明白,这天下虽大,却也只有本王能容他敢用他识得他——他要上天摘月就摘月,他要下海屠龙便屠龙。” 紫衣一震,随即躬身道,“是。飞轻明白了。” 郓王凝视着他,背对脚下无声的繁华,半晌,举起酒杯,曼声道,“西出阳关无故人。先生保重。他日君归,必春柳相迎,不负君心。” 秦飞轻一笑举杯。 凭忍说华年,垂垂欲暮天。 晚风猎猎吹散了郓王心底的轻叹——只希望——只希望那颗破军星是先生你,而不是那个不死的神龙。 不死的神龙却正在郓王府的檐瓦上呆呆出神。 前方寒雪别院只剩黯淡灯火,有童子在廊下恹恹熬药。火苗卟哧哧地跳,清苦的味道一阵一阵飘过来,他的眼神也就深而寂。 一阵连着一阵的低咳,起伏着,淡淡地卷起飒飒寒风,飘摇欲坠。 他叹了口气。 五天了,在这荒凉而寂寞的冬天,他夜夜站在清寒的琉璃瓦上,无力而黯然着。 那阵风吹过他微凉的袍袖,不是没有一丝悔意弥漫。 竟伤得如此之重么? 五天前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那片银光乍起的时候,他只记得自己大惊,然后,迷迷糊糊的,飞身而起。 第 9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7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97 章 眼前有人影恍惚。 银光灿得人睁不开眼睛。瞬间,照亮一切。 照亮每一个人的心意。 亮与暗。光和影。 铁手抓起了雷鸣,赫连自然扑向红泪,老八大吼一声,朝自己扑过来,却被冷血一把拖开…… 然后,他呢? 古老的墓地中,有烟火袅袅升起,缓缓落下。 自己手臂死死压住的,是青淡得像一抹飞烟的衣衫。他睁开眼,就看到一双幽亮得渗人的眼睛。 银光下的烟火,变幻着颜色,漫天散开。 美得,如同江南的飞花丝雨。 在这稍纵即逝的辉映下,彼此的脸,回黄转绿泛蓝——他们对望,像两只惊愕的小羊。 “逝”出的,居然不是毁天灭地。 丰神如玉的莫言笑,其狡如狐的莫言笑,谁能换了他留作最后一击的暗器? 还是在那密室的十天十夜里,他微笑着,暗寂着,给了自己一场最讥诮盛大的游戏? 一切都不得而知。 “逝”,艳而寂的,炸开。 惊了一个人的天,动了一个人的地。 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双盛了满天星光掌握了潮生潮灭的眼睛移开,望往另一个方向。他茫然地,跟着他看过去。 脑里嗡的一声钝响。 赫连满面惶急,兀在声声问道,红泪,你有没有伤到哪? 伤到哪?伤到哪? 她的青春,她的生命,她曾设想过并马江湖的无限可能,她荡气回肠的爱情和她千里望断的梦——都被这一刻的疏忽和相背碾成了粉末。 倾城的容颜苍白地,挑出似水流年。 那一刹他知道,就算他用一世英名,也再换不来红颜一笑。 当是时,彼时彼地,各人应付着各自的沉杂思绪,无人留意,三人在这瞬间默然而奇异的对视。 一触,转开。已仿佛是一世。 花火明灭的瞬间,他和他,他和她,似了而非了,似悟而非悟。 所有一切尽是无言。 他的手还握着他的腕。他低下头,在他极不稳定的呼吸间专注地盯看。 冰冷着,微颤着的手,青色的筋在指背上流水似的显现出来。金戈铁马,尔虞我诈……瞬间被湮化为幽谷的酒江南的花长湖上的高歌霜叶秋蟹的挣扎闲敲棋子的月夜奴家安好的年华…… 心里像有把刀子,钝钝地锉着。 纷乱很多,平息却很快。 无情的暗器追命的腿,于是辽国潜入的高手都死了。 雷霆七子也死了,秦飞轻手下很少留活口。 雷鸣走了。他当然只能放他走,带走了雷家堡所有深深的恨浓浓的仇。 温千红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个本应笑语嫣然的女孩子,只留下了几声痴笑和一线温柔。 莫言笑的死沉默而静惋,五关布防图原来一直系在他右腕之上。戚少商只能苦笑。他总这样,对眼前的真实视而不见,却对虚妄的想像一往情深。 婉拒了铁叶禅师要将他骨灰留在寺中超度的好意,只着人将之送返江南,洒于西湖楼畔。他想他可能也希望这样。 这样的人,无怨无悔,无需超度。他用自己的一生为他风流而悲凉的王朝落下了最后一个注脚。从此,剪断一线月光,留下一川湖烟。 红泪在第二天就离开了。她有她的骄傲。可以容忍一个男人的心中江山侠义在前,但绝不能容忍她的名字前面,还有着另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是知已还是仇敌……都不行。 车粼粼,马潇潇。一切关于荡气回肠的传说都成了过往。 赫连护着她。她静静地高高在上,宛如凤凰。 这些在戚少商心里涌动的若干潮水已经渐渐平息,只余些微的惆怅,些微的惘然,如绕梁的歌声,缓慢而悠长的在心尖打转。 他和无情已达成了共识,不再追究其他什么人。死的人的已经太多,他疲倦得,只想沉沉睡去。 可是,他不能睡,无法睡—— 顾惜朝伤势沉重难起。 困顿的旧伤心魔将他的年轻的生命烧成一片惘然。 自秦飞轻从他手里把他带走,他就没有再见过他。 京里有人说,这个走到那里都带来血腥和杀戮的疯子,也快要死了。 众口烁金成泥砂。 第 9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8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98 章 他只有夜夜站在这里,若远似近的,看着医官们眉间的忧色,听着他昼夜辗转的呼吸。 沉苛着,生命仿佛只有一线。 寂寂冬夜,风霜雪凉。 昨夜铁手也来了,清晨才跨出房门,拍了拍他的肩。 “他会没事,说不定用不了几天,他又能提剑追在你后面喊打喊杀了。” 铁手无疑是一个很妙的人。就像他会在危急时刻舍身去救雷鸣,就像他居然会随身带了一把银色的小斧头……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唇角的弧线有点微苦。 突然很怀念那略带讥诮的笑,薄薄的,如刀锋的凉,一任冷峻的蹄声,惊断人间喝叱,踏破乱世繁华。 狠狠地,恨恨地,“戚少商,你怎么还不死。” 那么,生机勃勃地鲜活。 连绵的咳声突然沉寂下去。 夜像死了一样。 他眼角跳了一跳,功运于耳,凝神,听到细细的喘息声,方松了口气。几日来有过这样无数惊惧的刹那,他仍然觉得疲倦。这覆灭了风流的王权,还要几多血肉白骨才能填满? 他只能,静静地站在这里。 等着—— 生命中的温暖或是寒凉。 顾惜朝在做梦。 第一次,梦里,没有风沙呜咽,没有血飞火燃,没有嫁衣红袖和一把剑的惊茫。 他在连日的杀戮後,只梦见一头白鹰,爪间抓了一只青鸟,飞扑而去。 他不知应当追逐,还是勾留。 那只鹰,在苍穹上,越飞越远—— 心房似有一块缺失,没有什么可以填补,又不知怎样掩饰的空落…… 睁开眼睛,一炉沉沉的香,晕出一屋薄雾。 那香,蜿蜒成一条细细的蛇,扭动着,在他身体里四处游戈,像镇定痛楚的极品圣药,抚平了胸口处的凌乱纠葛,将彼此缠乱已久的精气脉络归於最初的平和。 他慢慢握了握拳,生命的力量正缓缓地,一点一滴地回到身体里。 这几日服下的药——那药丸带著妖冶的斑斑锈气,仿佛吃下去,能重筑人的血肉,一寸一寸,把腐败的肉身更替。他微笑着,有点冰冷。 这个夜里,有月光。 他脸上浮出一个飘忽的笑,低声喃喃了数语,翻身下床,推开了窗。 总有明月故人稀。 繁华过后是荒芜。 偌大京华,月白如镜,梦似空华。 他的眼里竟有十里东风,将他高拔的身影及背后的月光剖成两半。 难得的,九现神龙穿了一件白袍,神情坦定自若,凛凛眉目犹如山水相逢。 窗内的人只着了一件月白中衣。夜风起而层林翻。 默默的,两色白,像是在为某段逝去的风流祭奠。 他步出门外,看他如大鹏般飞旋直下,朦朦中,想起那只鹰—— “你……” “你——” 一字出口,齐齐收住,俱是一笑。 卞河的水被引入王府,再直直地淌出去,泻出一城渺茫又无声的繁华。 戚少商打量的神情有几分欣喜,眉目隐隐生辉。但也只是静静站在他身后,同他一齐眺望这流川的尽头,一如眺望无尽的过往。 他仿佛从未这样接近过顾惜朝,就是西湖急雨的那一夜也不曾。那时他纠葛于惊天的阴谋重重的心事,疲于奔命。 现在想来,原来定数如此。 “多谢你在铁血大牢里留下了雪腴斋那几人的命,总算有人将他的骨灰带回江南。” 他惊疑自己出口的,竟是不相干的事情。 顾惜朝微仰起头。 雨夜飞花,寥落数子,天地为局,江山为盘。 纵横鏊战的对手已逝去,如今对月一声轻叹—— 如斯寂寞。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第 9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9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99 章 戚少商看着他的神情由寥落转向微茫。 他是不是想起了当年,若不是那女子的引颈一剑——他年青的生命是否也会被这样献上祭台,与荣华和野心一起腐烂? 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激动,有什么,在血脉里,突突地跳着。 他莽然地,沉着地,诚挚地,略有疑迟地—— “你——可肯随着我去……” 你,可肯随着我去?从此天辽地阔,饮马湖川。避天下风云,做红尘醉客。 他侧头,半晌,挑出一抹笑。清浅而寒薄。 你呢?你可肯陪我去——踏过血火,沙场逐鹿,冷对苍生,笑看浮屠? 戚少商重重地,垂下了头,垂下了眼。 半晌才哑声道,“郓王心机缜密绝非善辈——” “我知道。”他悠悠地,“蔡京不如他韬光养晦,太子不如他心狠手辣。素日看他清贵宽和,其实他这府邸,哪里是园子,根本就是坟场。” 他轻声一笑,“也没什么。不过是颠来倒去,算计人心。” 戚少商重重一震,半晌,才哑声道,“那晚,炮打灯中——” “大当家不必介怀,我知你是不想我第二日涉险,才会有那壶雾飞花。并不知桥下有雷家堡的伏兵。”他的声音也有点暗哑,仿似裂弦。“我算计你多时,那一点计谋,原也不算什么——何况,”他顿了一顿,唇角化开的笑,丝丝都溶进了月光。 “何况墓室之中,大当家终究还是对我存了顾念——惜朝,很是感激。刻骨铭心。” 戚少商重重地退了一步。 山水相识,千里纠缠,这是他第一次,对他,说感激。 这已经不是旗亭之内侃侃而谈的他,大帐之外桀骜张扬的他,长湖之上拍舷高歌的他。这年余,他愈发沉淀凝重,锋芒尽隐,眼里三分狡黠调侃不知去向。 他不再如他的神哭小斧,撕风裂雾,光华照眼。他成了一卷扑帘的风——清风过处,无从挽留。 戚少商下垂的眼光直直盯着自己的手。 没有带剑。两只关节苍劲的手,空空如也。 他始终,不能把他带出落落孤寒。 “难得月圆。大当家,我再为你弹一曲吧。” 箜篌是一种古老的乐器。 高人名士,献于殿堂。 戚少商从未见过这样优美的弦。他惊诧得无语,继而沉默。 他安然地坐在他对面,一手慢惗,一手轻拢。 如此亲近,又如此疏离。 千年的月色,冷冷的映上指尖。 弦声流出万里尘烟,自帝都散向遥远的彼方。天空是一种奇异的紫蓝,星汉间,紫薇七斗,勾碎了一天的明暗。 惶惶天地,冥冥之音。昆仑玉碎,凤凰飞临。 低声长吟的,似曾相识—— “为问杜鹃,抵死催归,汝胡不归。似辽东白鹤,尚寻华表,海中玄鸟,犹记乌衣。吴蜀非遥,羽毛自好,合趁东风飞向西。何为者,却身羁荒树,血洒芳枝。” 长歌天籁。可以冻住空山的云,可以凝起大漠的烟,还可以,引起号角和弦羽隐隐嗡鸣。 他的眼眸慢慢地,似一记刀锋,将寒凉的兵气削进莽莽人间。 “兴亡常事休悲。算人世荣华都几时。看锦江好在,卧龙已矣,玉山无恙,跃马何之。不解自宽,徒然相劝,我辈行藏君岂知。闽山路,待封侯事了,归去非迟。” 他专注而微灼地,看着他。有点酸楚的苦,有点背离的痛。 不解自宽,归去非迟。 他的指尖划过苍凉,循入猎猎北风。在这个干枯的季节,他弹着凤凰一般的优美乐器,绝然如同风中的一根残枝,脆弱而坚定地,将所有过往折断在寒凉尘世。契合他生命的单薄。 那一刹,他有些懂了他。 济世之才而天涯流落。空怀壮志而不得一酬。 他不要那功,不要那侯,他只是不能平常终老,世人不知燕雀鸿鹄。 那眼眸,如此坚执,如此慎重—— 江湖夜雨容不下他命运的孤绝,桃李春风也不能将他胸中丘壑化为平川。青史只会记得名将而湮没了英雄。 不屑什么通敌叛国,不惧什么大逆逼宫。一朝权柄在握,自可抗辽拒金,重整山河。百姓是健忘的,史书是可粉的,天下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枭雄所把控的。 这一世,他要的是匹马峥嵘,是傲视天下,是寒兵铁霜。即便是错,是险,是迷途,是沉渊,是半生飘零,是一世飞蓬。他都——无怨,亦不悔。 他温柔地仰了头,以冰雪杀伐之气,笑拥寂寞。 他不能随了他。他也无法陪了他去。 他们在寂寂月色里微笑对视。 夜风清寒。终是,一曲知音,一场离梦。 第 9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0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100 章 政和五年的腊月特别寒冷。 隆冬长驱直入,将彻骨冰雪洒遍京华。道君皇帝取回幽州之心却如春意融融,浑不觉自己诏书上,那一笔瘦金体如此孤绝嶙峋。 郓王赵楷在三呼万岁时看了一眼巍巍殿堂,有清冷的笑意绽放。那堂上孤独的帝王,黄袍上腾云驾雾的龙,俯视时看不清黎民,仰望时又看不清自己。 与金使的密谈已经往复了几个回合。太子金冠之下憔悴了面容,而又难掩阴鸷。他怀着对皇权的刻骨思慕,积极于驿馆皇宫间穿行。有时他也会猜想郓王那轻盈而毒辣的手下次会伸向谁?他不能控制地轻微颤抖着,只能满怀愤意继续同太师府来往。 一月前微微的挫败没有左右到权相的信心,在与金使一轮又一轮或甘心或不甘心的谈判中,太师顾盼神飞,俨然已有了左右天下的雄势。 冷眼旁观的除了神候府,还有百官。 一月前的血火诡密已被自动洗去。各路对手都是虚与委蛇的行家,朝堂之上对谈,府邸之间宴饮,暗含机锋而恭敬妥帖。很快紧张的局势便似风过无痕,临近除夕,朝野上下一派安乐喜气洋洋。 郓王不动声色,终日醉于歌舞繁华,府里飞出的曲谱传遍了整个京华,淡泊清明而又意态舒雅。他行事与太子截然相异,两人在同样金碧辉煌的皇权争斗里,手段迥如日月天地。关于将来也分别在两人的梦境里开花,一个是九五极荣,一个是血火杀伐。 等到腊月除夕,天公做美,难得地放了晴。 司天监们都说这是盛世之兆。朝廷下令,大敕天下,祝祷太平。 东风夜放花千树。 全城百城都涌上了天街。 烟火起于岩窦,火炬焕于半空。 开出梨花数朵,杏花数朵。又开放,牡丹数朵…… 人潮中发出啧啧称赞,嬉闹声夹杂着炮仗爆裂声,到处充斥着平安喜乐的气象。 而在此一刻,京师最僻远的大庆门,一队队铁衣玄甲寂静而沉穆地,悄然出了城门。 顾惜朝在马背上回望。 空中的烟火变化着,灿烂着,消逝着,是世间最无常的叹息,最不能形容的辞藻。 他穿过如线烟花,仿佛看到自己不胜凄凉却又磅礴壮丽的一生过往。 一切,一切,恍如幻觉。 爱恨成败,仿佛都只是烟火一场。 千步外,城墙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此时彼地,仍让他惆怅。 可是—— 他微微叹息。 心底,有一个巨大黑洞,隐隐翻腾着。非,一朝,一夕,一杯酒,一笑语……能够填满。 戚少商也在抬头看烟火。 光影明灭下,他的脸豁然开朗秋气长天。 他微微眯起眼,站在城楼上如同站上了往事的断崖。 遥遥千步外,城墙下,黑马青衣的一回眸,盛满了乱世的繁复与离乱。 宫闱与长亭,富贵与浮云,蛟龙与太阿,叱咤世间的豪气与滚滚而过的风雷,逆水寒的光,回不了头的箭,江山与望眼,霸气与中原,治乱济民与兵法韬略,怀金垂紫与大漠狂沙,不胜悲秋的凉意与一襟晚照的浊酒,胸中百万兵甲与江湖策马比肩—— 各自兴亡多少事,尽在对望不言中。 而这世上,又有什么样的凝望,能令夜短,能令意长? 白鹰悍然撕破烟火。 以闪电破空之势,气势汹涌地俯冲下来,尔后舒展羽翼,轻轻巧巧,落在他的肩头。 他侧头看去,鹰眼雪利明亮,闪过刀兵的寒光。 一笑,提缰,再不回首。 黑色兵甲在黑暗中无比速度地向黑暗的远方蜿蜓。 戚少商站在城楼之上。他着白衣,风浩荡而欲飞举。 心里突然有无尽的空虚和冷寂,仿佛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东西已离身而去。 他想起他为他挑过的灯,洗过的碗,舞过的剑。 他为他弹过的琴,绽过的笑,指点过的河山。 他想起他眼含狡黠,半是神秘半是恐吓,“大当家,你翻跟斗要轻一些,传说这下面镇有蛇妖……” 他想起他们带给彼此所有的温暖与光明,所有为彼此流过的血,负过的债。 他想起他说,我在乎的也不过九现神龙戚少商一人…… “顾惜朝此去,不管心意何向,都是鹰翔于野,神侯府再也鞭长莫及。” 背后铁手的声音有点沉郁,也有点脱出承诺的轻松。 “大师兄说京师局势外松而内紧,只怕即将动荡,二师兄你还是留在京城的好。”冷血仍然锋利,出鞘的剑,无需缠裹。 铁手叹了一声,微微空寂。 国势积弱的真正原因并不是能不能与夙敌捐弃前嫌,共御外侮。高楼之下,己斗窝争,才是腐烂的溯源。 他吐气扬声,浑厚声线散在风里。 第 10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1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101 章 “山长水阔,后会有期。” 戚少商稳如沉岳寂若空谷的身形微微一动。 他不记得他有没有跟他说过后会有期。但他知道,在这个乱世里,你跟一个人说后会有期——再会之期,可能是几年,或是几十年。有时,甚至是永远。 有烟火在城楼上空炸开,丝丝缕缕的披散而下。 他想起自己在一个萧瑟的下午,坐在旗亭粗糙的茅草梁上,一个身影拾阶而上,漫天黄沙里轻逸得不像真实。 待他重重地搁下盘子,草棚里顶上的灰,一阵阵,一阵阵,悠悠扬扬的飘洒下来。 仿佛此时,仿佛彼地。 他天生就是一个蔑视尘世的人。 可是—— 可是—— 谁言杜鹃无情义,从此一梦是浮鱼。 戚少商突然伸了个懒腰,双颊的酒窝软软地陷了下去。笔浓墨酣,情纵意横。 铁手呆了一下。 这个笑容实在太过爽挚轩朗,野气长天。他心里划过零星预感。 白衣如同大鹏般斜斜跃起,突然迅捷,倏忽不见。 半空里,一团黑影划风破雪地砸了过来。 抄在手里,只觉异样熟悉。 黑沉沉,冷凝凝。 铁手内敛从容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垮了下来—— 久违了的平乱玦。再不能困龙在朝。 冷血吓了一跳,凝望之下,重重吸了口气,好像不能置信,“他就……他就这么走了?” 铁手苦笑,半晌,微叹一声,“他跟去,也好。” “可是,他难道不怕……” 半句梗了一下,咽在风里。 铁手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那天你离得最近,莫言笑最后到底说了什么?” 冷血年轻的脸庞有点疑惑,有点冷凝。 “他说——小 心 顾 惜 朝!” 铁手怔了一怔,向城外望去。 矫如神龙的身影像一道奔雷,在寂寂里划过,翻飞出狼烟——前方,羽弋森严,滚滚沙尘…… 天下有雪纷纷过,落尽江湖不成歌。 他觉得寂寞,又觉得超脱。还有一点隐隐的惆怅,又觉前尘如梦…… 遥遥地,有号角声鸣,于苍风中凝成一线,悠悠长长。 谁使神州,百年陆沉? 人世间,只婵娟一剑,磨尽英雄。 end 后记 这其实只是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 一直觉得,戚少商用的虽是剑,他的人却象把刀。 钝重无锋,毫无回旋的余地。经常是一刀一刀的砍,露出来的又是不曾设想过的凄凉! 不管书里还是TV里,我总觉得他的爱情是荒凉而让人惘然的,永远做不对选择题。可惜息大娘。 他的性格很丰盈,但也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欠缺。因为很真实而直接,所以一下子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然也就因为太过直接,所以容易失望。 他曾说:人生有很多的不快活,所以要自己找一些快活的事情做。 表面看起来有些调侃人生的意味。实际上千疮百孔。 我不喜欢他的兵器。 逆—水—寒!寒冷辛苦而伤感。 对戚少商来说,他的江湖是共生的,容易接近,没什么设防,遇到投机的恨不得交心交肝,将彼此生命融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同伴的离开,对他来说不是契约中止,而是背叛。 小顾自然是很早就叛了。 比之戚少商他更象把剑!锋利却又很飘逸,一点点的冷,一点点的艳! 他的出场,用一句歌词来说就是用阴谋阳谋明争暗夺……一心想谋那个人那把剑。 清风里面,他似乎又叛了戚少商。打破诸多幻想! 第 10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2 章 (戚顾同人)清风天下 作者:南有嘉鱼 第 102 章 相思曾说这个小顾太冷太狠。我却觉得这个小顾会对自己比较好。 毕竟他曾败在他的不忍心和不够狠心。 而这一次,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所以小顾仍然野心勃勃邪气清雅,但是他已经不再自欺,不再稀罕那半世虚假的繁华,因为他已经没有那个要与之共繁华的人。 对他来说世间的人不过是有所谓和无所谓的。 戚少商对他而言,无疑是有所谓的存在。但他叛,有他的理。 我喜欢一切狠毒有心计又有野心的男人。 小莫也背叛了戚少商。 这个人物是横空出世的,他的设定,其实是取了群龙之首里包子的神和TV版前段小顾的骨。 他无疑狠毒,不过他的狠是被大势所趋,他太风雅,一个对自己不能狠的男人是不能狠心到底的。所以仍管他沉稳,敏感,谨慎,成熟和有城府,最后仍然是失败了。其实我觉得,他自己是宁愿失败的。 这个人物是狠辣悲伤机关算尽的,他的情,注定非死即伤。 小红是最可怜的一个。她叛了戚少商,叛了小顾,抛开一切投奔爱情而去,却在三个男人的心机交错明争暗夺中起承转合,然后不甘心的凋零在最盛时。 她的叛突兀而让人不忍心。但少女心事,往往如此。 叶青衣郭青也叛了莫言笑。虽然是为了公理大道,但叛了就是叛了,没什么好说的。 小说下载尽在[domain]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102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