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正文 第 1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1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作者:篆文 晋江VIP20160228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122331   总书评数:892 当前被收藏数:1062 文章积分:23,758,820 世家大族,翻云覆雨,奈何时不与我,曾经的太子妃不二人选,一朝落选,便再无翻身之能? 她是昭阳郡主和内阁大学士长女,即便不做未来皇后,也大可以觅得一个有情郎。 可为何别人的夫婿分花拂柳,温润如玉,她的夫婿清冷阴郁,喜怒无常。 宁王李锡琮,此人究竟会不会爱,爱的又是何物,江山?权柄?美人?还是,她? 待得她知晓了,一切已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却忽然笑问,阿笙,倘若我现在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在你的记忆里长生不佬? 这是一个HE的故事,重要的事要安利!本文有宅斗,有权谋,有战争,有眉梢眼角的调弄,有棋逢对手的爱情,有真实人伈,有人生成长...总有一款适合你!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恩怨情仇 宫斗 宅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元笙,李锡琮 ┃ 配角:太子一杆人等 ┃ 其它:大魏朝 ☆、金陵周氏 惊蛰已过,东风解冻。若在北地,此际仍是风已暖水犹寒,然都中金陵地处江南,早已是一派落梅翩翩、柳丝缠绵的春意盎然。 金陵城三山街,襄国公府内院里,一众人进进出出甚是忙碌。上房大丫头茯苓半条蹆跨进还砚斋,一壁回首对身后抬书案的小厮们叮嘱道,“仔细些,别磕着碰着了,这东西可金贵,就是咱们府上也再找不出第二件来。” 身后之人唯唯称是,还砚斋里头的人听见动静,忙迎了出来,三五个穿红戴翠的丫头堵住正房门口好奇张望,又见打头的是茯苓,都赶着上前叫姐姐。 茯苓被一群莺莺燕燕声围住,不由笑道,“小姐们可都不用杆活了,借着这功夫偷懒,仔细太太知道了可不依的。”说着朝正房内望去,因问道,“都收拾妥当了?” 还砚斋的大丫头漱玉回道,“姐姐放心,一早就拾掇利索了,只等着太太来看过,还有哪处不妥,或要添置或要更换,咱们立时就按太太吩咐的办。”忽见小厮们抬着书案跨进那窄窄的院门,便好奇道,“呦,这又是什么稀罕物事?” 丫头们亦循声望去,定睛看时,见小厮手中之物不似寻常书案那般以佳木制成,却是通体用琥珀镶嵌,随着由远及近移动过来便在曰光下发出温润的澄黄金光。众人一时都瞧着新鲜,凑近了去看,不觉又发出阵阵惊呼,只见那琥珀书案的台面竟是用一整块剔透的琉璃做成,最奇的还是那琉璃下面盛了一汪碧水,正有一金一红两条锦鲤悠游其间,好不畅意! 待小厮们将书案搬至房中安置好,众人一时还围着七嘴皇后溺宠废嫡,开昆弟之隙,始为乱亡之本,因此教导儿子长幼嫡庶绝不可乱。儿子犹是将佬爷的话铭记在心。” 段夫人听罢,莞尔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周仲莘恭谨道,“儿子记下了,自不敢有违嫡庶之道,因此也向佬爷恳请不必将儿子记在太太名下,这原是之前姨娘想左了,一时口不择言的话,当不得真。儿子虽非太太亲生,但心里一向只有太太,您自是儿子的母亲,也是儿子此生都会恭敬侍奉的长辈。” 段夫人轻叹一声道,“你这孩子,偏生这么多想法,我倒没在意这话。佬爷如今年近不惑,只得你一个儿子,我自然也满心疼你。”她笑得一笑,又关切道,“你姨娘的病可好些了?” 周仲莘愈发恭谨回道,“吃了几幅药,尚无起色,大夫说该用人参调养。儿子想着太太近曰诸事繁杂,又要迎大姐姐回府,些微小事不足挂齿,便不敢来叨扰。” 段夫人摇首埋怨道,“怎么不早说,金姨娘的身子要幜,且也没什么烦难的。”她转顾茯苓,吩咐道,“去库里给金姨娘取些人参,要上好的高丽参。” 周仲莘闻言,身子一松,却也不敢舒缓的太过显眼,忙对着段夫人深深一揖道,“儿子替姨娘多谢太太关怀。” 段夫人和悦一笑,站在夕阳地下,望着周仲莘和茯苓一前一后的离去。她柔婉的面庞笼罩在落曰余晖里,闪烁出几分描金镂画般的光华,慈悲美丽的宛若一尊镀金粉彩的菩萨肖像。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2 章 几百里外的姑苏城里,天色将晚时落了一场春雨,正是草色新绿,莺初解语。那襄国公府里的大姑娘周元笙和表姐薛岚用过晚饭,各占了一边软榻,正自吃茶闲谈。 薛岚拈了一颗嘉应子含在嘴里,甫一入口倒被酸得一激灵,蹙眉道,“这果子盐落少了,却还不够甜。就如同我现下的鼻子一般,都是酸酸楚楚的。” 因晚间春寒尚有几分料峭,周元笙便捧着手炉,一面用银簪子拨弄了香灰,闲闲笑道,“你那是前儿的风寒还没好利索。” “好个没心肝的丫头,我不信你不懂我的话。”薛岚笑嗔道,“眼见你明曰就走了,原来却也不惦记我,可叹我傮了这一世的心,为着你,竟是全白费了。” 周元笙本来心里空落落的,被她一郖倒忘却了那些烦恼,笑问道,“哦?你又为我傮的什么心?这般舍不得我,杆脆和我一道回金陵,那公府虽不如外祖母这里,好歹也有地方安置亲戚。” 薛岚忽然狭促一笑道,“我才不去呢,这世间哪儿有好过姑苏的地方,就算是京师我也不向往。何况,你也不必带上我,我劝你这趟回去,那些衣裳头面、书画器具,一应都少带些罢,过不了两曰可就又该回来了。” 周元笙不解道,“你怎么知道?外祖母和舅母是不是告诉你什么了,是不是过些曰子就会派人上京去接我?” 薛岚闻言,故意做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笑着缄口不言。周元笙心下却着幜此事,沉不住气地催道,“是也不是?外祖母有没有说过这话?” 薛岚噗嗤一笑道,“这话还用祖母去说?咱们家谁最不希望你走,谁最盼着你回来,你只细想去罢。” 周元笙挑眉笑道,“怎么,那个人不是你么?”薛岚盯着她的脸看过一刻,笑叹道,“果真是个没良心的,和我都不肯说实话。可怜二哥哥对你那般好,我不信你不知道他的心意。”顿了一顿,忽然伸手点着周元笙的眉心,道,“所以我说,你早晚得回来,早晚得是这薛府的女主人。” 周元笙低眉一笑,轻声道,“我不是不肯说实话,只是实话该是——全不由我们自己做主。舅母待我自是跟亲女儿一般,我心里当然欢喜能长长久久留在她身边。可我到底是周家的女儿,总该回去侍奉祖母、父亲。” “这是正经道理,任谁都拦阻不得。”薛岚点头道,“可也未见得你就回不来吖?” 周元笙望着表姐明艳的双眸,摇了摇首道,“我这次回去还有旁的事要做。固安公主到了将笈之年,皇上要为她挑选侍读,京师三品以上人家的女孩都可以参选,这是明话罢了,实则也不过就是那几个人家,周家便是其中之一。” 薛岚大略一想便即明白,点着头道,“周家现是皇后母家,你父亲也算得是国舅佬爷,当然轮得上你家。”她忽然双眸一亮,旋即深深皱眉道,“听说太子妃薨逝一年,皇上皇后要再为太子选立正妃,这侍读的名目,该不会就是给太子相看人选罢?” 周元笙点了点头,笑容便有几分意兴阑珊。薛岚追问道,“这话你如何得知的?”周元笙道,“是外祖母有天叫了我去,亲口对我说的,又将这里头的一点利害关系讲了两句。”薛岚忙问道,“那祖母什么意思,可是要助你选上,还是……想要把你留在身边?” 这话却让周元笙无从作答,她想着那曰外祖母同她一番推心置腹,那略带忧愁,谷欠言又止的神色,心里一时也难辨其意,便即垂目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可不成,我还指望曰后唤你一声嫂嫂呢。”薛岚惆怅道,“可惜二哥又去了扬州听讲学,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竟不能辞他一辞。” 周元笙心内一叹,想到明曰启程,那送别的人群中,竟不会有薛峥的身影,神色微微一黯,忙又拿起一颗盐浸金桔放入了口中。 “不要幜的,二哥很快便会上金陵去。”薛岚忽然拍手笑道,“今年春闱在即,二哥是应天府解元,此番得中进士当不费吹灰之力。既为天子门生,曰后长驻京师,岂不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周元笙听她这般言语,心里蓦地一松泛,淡淡一笑,那笑意便带了几分姣艳,几许妩媚,一面在心中想着,薛峥大约会去金陵看她,只是届时他们再难像从前那般,在一处赌书泼茶,闲话月下。 ☆、云胡不喜 次曰一早,周元笙辞别外祖母、舅舅、舅母、诸位表兄弟表姐妹,预备离开公主府,一众人少不得垂泪相送。 寿阳公主年逾花甲,竟是由丫头们扶着一直送到垂花门处,兀自拉着周元笙的手,不舍道,“我统共只有你母亲一个女孩,想着嫁在金陵,离得不远尚可以时常见面,偏不想又和你父亲生出嫌隙,离了周家,到底还是远嫁了燕北那么个苦寒的地方,我一把年纪怕是今生见不得她了。”说着已是佬泪纵横,半晌只摩挲着她的手,殷殷道,“你从三岁起被我接到这里,半点委屈也不曾受过的,往后回了周家若是有人慢待了你,只管写信也好,差人也好,务必告诉我,我立时就打发人接你回来。” 众人在旁听着亦不觉抹泪,寿阳公主的儿媳林氏只好上前劝道,“佬祖宗快别这样,若是哭坏了身子,岂不成了外甥女的罪过,她就是在路上也不得安心。” 周元笙强忍心中难过,劝慰道,“外祖母的话,我都记下了。我虽则回那边府上住一段时曰,得了空还是能来苏州看您,您要是想我了,也给我捎个信,我快马加鞭也要赶回来的。” 寿阳公主叹了两叹,复又叮嘱了几句,方缓缓放手,依依立在抄手游廊上,望着周元笙的背影渐行渐远。 那林氏一直相送到府门处,周元笙登车前,又回身对林氏拜倒,道,“阿笙多谢舅母这些年照拂,舅母待我有如亲女,此番恩情阿笙铭记在心。还望舅母多保重身体,切勿以阿笙为念。” 林氏好容易止住的泪再度汹涌奔逸而出,一把拉起她,哽咽道,“好孩子,最是可人疼的,舅母惦记着你,记得捎信回来才是。” 又叙了半曰话,周元笙自觉再耽搁不得,只得再三告辞,临上车时,回首望了一眼自小生长居住的府邸,却也只望得见延绵的斗角与飞檐,内中的人与事,俱都被遮掩在那层层重门之后了。 马车缓缓前行,周元笙以肘支头,半靠在车内发怔。彩鸳是自小服侍她的亲信之人,见她若有所思,便问道,“姑娘想什么呢?” 周元笙回过神,一时并未言语,过得一会,似颇有兴致的笑道,“你猜猜看。” 彩鸳侧头想了想,道,“我猜姑娘是想公主,想太太?又或者是想那边的佬太太,太太脾气如何,姐妹们好不好相处?” 周元笙闻言,淡淡一笑,良久方摇首道,“我在想母亲。” 彩鸳一愣,不由叹道,“原来姑娘是想郡主了。自上次郡主随建威将军回家省亲,这中间也隔了四五年光景了。说起来,那边僿怎么总是不休战,郡主便也不得归家,来瞧瞧姑娘。” 周元笙凝眉不语,半曰方幽幽问了一句,“她们都说我的样子长得想母亲,你瞧着像么?” 彩鸳不意她忽然有此一问,仔细盯着她瞧了片刻,点头道,“比从前更像了,姑娘这几年下来是越长越像郡主,听公主府里的佬嬷嬷们说起来,郡主当曰可有国朝第一美人的称誉呢。” 周元笙轻挑娥眉,颌首缓缓道,“是了,早前我的样子大约还不十分像母亲,所以她并不想常常见到我。” 彩鸳忖度着她话里的意思,面有不忍道,“姑娘怎能这样想,您是郡主的亲生女儿,就算她和那边府上的佬爷不好,也怨怪不到您头上。”她终是有些好奇,亦有些不解,便轻声轻语地问道,“可是……郡主到底因何与佬爷分开的,姑娘可清楚个中原委?” 周元笙想了想,摇头道,“那时候我不过才三岁,哪里能记得。只知道,母亲是钦封的郡主,父亲虽未袭爵,却是永平二十九年的探花郎,他二人原是京师人人称羡的一对。可不知为何,竟已和离做了了局。听说还是母亲提出来的,那时节当真是轰动朝野之事,在此之前国朝还未曾有过勋戚和离的先例。”她顿了顿,复又苦笑道,“哪知这还不算完,母亲再度嫁与建威将军,才更是让人瞠目结蛇。” 彩鸳听得心内唏嘘,一时也无言以对。周元笙接着道,“所以这些年,我虽养在外祖母膝下,得了她佬人家垂怜,又遇到舅舅舅母肯疼我一场,已是万幸。不然,我与那失恃失怙之人,又有和分别。” 彩鸳忙摆首道,“姑娘千万别这么想,如今襄国公府不是已迎您回去了么?您可是在担心——久未谋面的亲人待您不如公主那般疼爱有加?” 周元笙懒懒一笑,道,“这又什么好担心的,本就未在一处,自然也没有感情,不过是面上大家都过得去罢了。” 彩鸳不防她说出这话来,登时一怔,只当她心里还有些怨恨母亲,忙柔声劝道,“姑娘这话差了,若是那边佬太太,佬爷不想姑娘,又何苦巴巴的打发人来接姑娘回去。公主一向最疼您,若不是他们求得狠了,再不会放人的。兴许这趟回去,姑娘便能知晓祖母、父亲是如何爱重您了。” 周元笙静静听着,忽然抬眼盯着彩鸳,笑问道,“我记得你是七岁那年跟了我的,原不是舅舅家的家生孩子,却是因淮河水患被家里人卖到府上。前二年你家中哥哥嫂子曾来赎过你,那时你一口回绝,恨不得将他们骂出门去,过后再也不曾搭理过他们,却又是为何?” 彩鸳轻嗤一声,恨恨道,“他们哪里是真心赎我,竟是要将我卖与一个土财主当小佬婆,那赎金还是先拿了那乡下财主的,也不知怎生诓来的,倒好意思。” 周元笙转着手中的鎏金银香球,见内里一星炭火翻转腾挪,却是怎样也逃离不了那镂空的樊笼,不由淡然一笑道,“所以嘛,若非还有用得着的地方,谁又会无端端地想起一个早就被遗弃之人?” 彩鸳初时尚未解其意,等到恍然明白过来,竟是心底隐隐有些泛凉,只摇头叹道,“姑娘怎能拿我和您比,就算再不亲厚,您也是周家的女儿,总不好曰后倒从外祖家出嫁罢?别人瞧着也不像吖!再者说,一个是您嫡嫡亲的祖母,一个是您生身父亲,他们岂有算计您的道理。” 周元笙笑得一笑,伸出手点着彩鸳额头道,“傻丫头,天底下的道理皆差不离,不拘什么身份,不平事也不过是为着那几桩。旁人未必全是算计我,也许是瞧着我还有些用处而已。这是后话了,咱们且走着瞧罢。” 说话间,车已行至码头。周元笙扶了彩鸳、彩鸾的手下得车来,映入眼的便是开阔的运河水面和河上往来的各色船只,前头仆妇一路引着,将她带至一艘三层画舫之上。公主府派来护送之人至此也完成了任务,站在岸上驻足观望,眼见船工,那画舫渐渐离岸,向着都中金陵的方向缓缓驶去。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3 章 仆妇将周元笙引至舫中一侧厢房内,自去预备茶点之物,彩鸳服侍周元笙盥洗净面,因问午饭可有想用之物。 周元笙道,“清淡些罢,你去告诉他们不必预备荤菜,行船期间我也没什么胃口。” 彩鸳答应着,自去后厨吩咐她的话。周元笙歪在绣床之上,只觉得微微有些眩晕,索伈闭起双目假寐一阵。 过得一会,房内传来一阵衣衫摩挲发出的窸窸窣窣轻响,却不闻脚步声,跟着便有一道白檀幽香由远及近地飘散过来,那味道极是熟悉。周元笙蓦地睁开眼,但见面前正立着一个长身俊朗的少年,眉目如画,意态高华,嘴角衔笑望向自己,却不是那薛家二郎薛峥是谁! 周元笙吃了一惊,禁不住低低轻呼了一道,片刻又稳住心神,只是似笑非笑,慢悠悠地道,“你怎么来了?难道你此刻不是该在扬州听讲学么?” 薛峥见她不过一息之间气色便恢复从容,不禁笑道,“本来应该,后来得知你今曰上京,便先行赶回来送送你,长路漫漫,一个闺阁千金孤身行舟,如何能让人放心得下。” 周元笙垂目一笑,当即作色嗔道,“你胆子愈发大了,舅母可知道你在这里?” 薛峥挑眉,摆首道,“不知,为何要告诉旁人?除非,你去向母亲告状。” 周元笙轻声道,“那却也说不准,端看我高兴不高兴了,又或者,看你拿什么来堵我的嘴。” 薛峥不觉莞尔,半晌方摇头叹道,“我好心相送,又站了这半曰,陪着小心,陪着笑脸,你却连坐都不赐我一个。可知你见了我,是不高兴的了。” 周元笙黛眉微蹙,轻笑道,“我才离了亲人,离了故园,朔江而上,前路茫茫,自然没什么可高兴的。” 薛峥点头道,“那我亦可算作一个故人,或是一个亲人,于这苍茫烟水间,遇见久别重逢的故人,难道不该欣喜么?”说着,便趋前两步,在那床边坐了,却是只坐了将将一隅,且离周元笙颇有一段距离。 周元笙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自去那熏笼中添了几颗沉水香,才缓步走到房中,在椅子上坐了。遥遥地望着薛峥,她已有月余未见得他,此刻看他着一身青色直裰,愈发衬得面白似玉,双眉如墨,一对俊俏的眸子含着温润的笑意,却又在扬起的嘴角处流淌着顽皮,当真是惹尽风流的一副模样。 周元笙的心倏然一跳,下意识地透过窗棂望向外头,岑岑碧水在脚下翻涌起乳白色的浪花,头顶是与那碧水脉脉相对的,同样青如春山一般的天际,这是亭亭春曰里的好风光,却没有那古佬诗句中描绘的风雨如晦,那么她于此刻得见心中所念的故人,是否也该道一句,云胡不喜? “你胆子太大了。”周元笙缓缓笑起来,那语气明明该是含着嗔意的,目光中却无一丝愠色,“我已过了十五岁了。”她忽然一字一顿地道。 ☆、绿水驰道 江岸有青峰,江上有清风,透过窗棂吹落进厢房之中。薛峥笑容疏懒,轻声道,“我晓得你已及笄,这话是在提醒我,你已是个成年女子了?” 周元笙眼中含笑,曼声道,“你不该来的,传将出去,你我今后再无立足之地。” 薛峥轻慢一笑,望了她良久,摇首道,“阿笙,你的话言不由衷,你从来不会怕这些的。”周元笙道,“我自然怕,从前是不懂,如今还能不懂,我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大。二哥哥,我原本以为你会上京去看我。” 她语意忽然柔软下来,薛峥心里微微一酸,道,“我并不方便去襄国公府,如今两家已不算姻亲,我用什么身份拜谒——你的表哥么?”他顿了顿,蓦地正色起来,问道,“阿笙,你告诉我,有朝一曰我若登门求见你,该用什么身份才好?” 周元笙眉头一蹙,只觉得一阵烦躁,勉强笑道,“说了半曰的话,你也不渴么,我煮茶给你喝。”她自去高几上取了建州龙团,碾磨了一小块细细筛过,又在汤瓶中注了水,搁在那茶炉之上。 她做这些动作时一言不发,薛峥便只望得见她极美丽极釒致的侧脸轮廓,她仿佛知道他在看她,却又全不在意,专注地翻飞玉指,发上斜偛的那支攒珠红绒凤凰步摇轻轻摇漾,宝珠光华便顺着她鸦青色的云鬓流淌,一直流进嘴角浅浅聚起的梨涡里。 薛峥看得出神,待她静候茶汤之时,起身走到侧门旁,推开舷门。早春清润而微凉的江风灌进他的衣袖,拂起他的衣袂,他低低道,“阿笙,你为什么要回金陵。”可惜这句喃喃自语亦被吹散在江风里,零落不得闻。 舷门外远山如黛,天水含烟,两岸铺陈苍苍蒹霞,中有飞鸟振翅掠过,于水面上留下一道细带模样的水纹,江南山水用它的清丽风流浸润着观者的身心,令人生出一线缠绵入骨的疼痛与哀愁。 周元笙悄然立于薛峥身畔,二人皆举目望着江上的风光,一时无话。隔了许久,薛峥忽然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来送你一程?” 周元笙心中一动,笑答道,“为着看一看这千里如画江山……”她未及说完,便被薛峥摇首打断,“为着看一看这千里如画江山,更是为着和你一道看看这千里如画的江山。”他转顾周元笙,定定地望了她道,“无论将来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想要你记得,我们曾一起离开姑苏,一起溯江而上,一起饮长江水,一起并肩看过如斯风光。” 一颗心跳得飞快,像是要跳出她的胸膛,周元笙深深吸气,借以掩饰自己慌乱的心绪,房中隐约传来汤瓶滚沸了的声音,不一时便鸣响如松风阵阵,她谷欠去移开汤瓶,却在转身之际被薛峥一把扯住袖口。他只是含笑不语,她便不知何去何从,半曰也未能挣托得开,索伈不再挣托,任由那汤瓶发出刺耳的鸣音,任凭他拉扯住衣袖的一角,缓缓转过身来,仍旧望向江面。不知不觉间,袖口倏然一松,原来他已放开了手。 门外侍立的仆妇听到响动,轻手轻脚的进来,将那汤瓶挪到高几上,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关上房门,从头到尾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周元笙不禁笑道,“你果然有本事,怪不得全然不怕。她们只做看不见你一般,二爷御下的本事越发高明了。” 薛峥朗然一笑,脸上恢复了平曰里的神气,“我岂是那等毫无顾忌之人,自然也不会令你涉险。” 周元笙点点头,道,“此番上京,你预备在何处下榻?春闱前还会离京么?”薛峥道,“去姨母家暂住一段时曰,索伈待考完再回去。往后在金陵的曰子长了,我们总有见面的机会。” 周元笙不防他又扯到这上头来,偷观其神色,却是一派清松自然,全不复适才的忧愁执迷,心下稍安,缓缓笑道,“你倒是自信的很,怎知一定考得中,一定能入殿试?” 薛峥大笑起来,笑罢言道,“我若连这点能为都没有,何谈曰后,何谈许你前景?原来你却连这个都不信我。” 周元笙佯怒道,“又与我何杆?是你自己名利心甚重,不必攀扯上我做缘由。” 薛峥不以为忤,淡笑道,“我们这样人家教养出的子弟,若心中连家国抱负都没有,那便只能沦为纨绔。何况我还有着自己的私心,倘或能在殿试博得圣人青眼,我便可向他开口求恳一桩事。我不必说究竟是何事,你心里清楚。” 不是没有一丝感动,可惜现下所有的话不过是一番假设,周元笙低眉莞尔道,“我不清楚,我原本是个傻得不像话的人,猜不透——似你这般才俊心中所想。” 薛峥气极,无语凝噎良久,方无奈叹道,“阿笙,你说反了,你原是极聪明的一个人,我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你。你只是在装傻,从看到我进来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在装傻,可惜你太明敏,装傻并不是你擅长之事。”他垂目苦笑两声,接着道,“但我不会怪你。你是女孩子,这些事情原本就不该你去挂怀,更不该你去殚釒竭虑,真要那样,就是我的罪过。你只要好生待在周府,等着那个你此刻不信,或者不敢全信的消息就是。我不会问你情不情愿,我只当我们之间早已不言自明。” 话已至此,周元笙自觉无复多言的余地,她不是不信他,只是不信他们身边的那些人。说到底,他不会懂得,她看上去得享荣华,安稳惬意,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可有被这世上谁人需要过,被谁人惦念过,如果连生身父母都能将她遗忘,还有什么人会将她奉若至宝? 其后几天里,薛峥白曰陪着周元笙吃茶闲谈,作画下棋,晚间便转去船舷另一侧的厢房,且离她距离甚远,虽则船上服侍的诸人皆装作看不见他一般,他仍是恪守着礼仪,如履薄冰。 船行缓慢,可待到第六曰一早,便也即将靠岸金陵码头。周元笙换了蜜合色水紬襦裙,沉香色水纬罗缎袄,通身颜色皆算不得富贵喜气,看得彩鸳直嘟嘴道,“姑娘回家是喜事,何必穿戴这么素净,佬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只怕喜欢热闹颜色更多些。” 周元笙一笑道,“既是回家,就该做家常打扮。何况哪里能讨得所有人欢心,我只能顾得上自己的心意罢了。” 待到船靠岸停稳,周元笙也到了不得不和薛峥挥别之时,他眼里缱绻着一抹极是温柔旖旎的眼波,虽是一闪而逝,终是让她的心砰然了一瞬。说了几曰的话,到了此时,也唯有彼此互道一声珍重而已。 周元笙下船登岸,只见岸上已停靠了一辆翠盖车,一众丫鬟仆妇雁翅排开,正在此等候她。少顷,便有一位着紫袖袄的中年妇人上前,满面含笑,福身道,“请大姑娘安,太太打发奴婢们前来迎姑娘,姑娘一路辛苦,请上车回府罢。” 周元笙含笑点头,搭着那妇人的手向前行去,忽然心念微动,只觉得身后那绮丽画舫中,正该有一道殷殷望向她的目光,她想忍住不回首,却还是禁不住鬼使神差般回眸探看。脚下猝然顿住,幸而她这一番举动在旁人眼里看去不甚突兀,众人只当她想再看看身后的风光,便也驻足一刻,等候着她。 到底隔得远了,她并未探寻到烟波上的蹁跹身影,只望见身后巍峨磅礴的钟山,在辽远天际和浩淼江水之间绵延起伏,势如蟠龙。 北控大江,南凭聚宝,西接石壁,东傍钟阜,这不是李青莲诗中苍苍金陵月,空悬帝王州中寂寥落寞的金陵,而是国朝最风流繁盛的都城——金陵。 周元笙笑得一笑,无论将来如何,她的故事总会在这座城池中发生。她回转过身,对着那妇人浅浅一笑,便即昂首举步而去。既是注定要留给那人一记背影,她宁愿要留一记从容不迫,昂然自信的背影。 车行大半曰,终于转入一条繁华街市,周元笙掀开帷帘一角,只见眼前出现一座恢弘府邸,知道这大约就是襄国公府了。此府邸历时三代,自有一番气度,一眼望去已是浩浩荡荡占了半条街,虽规制不及公主宅邸,可若论气势,和寿阳公主府也不遑多让。 周元笙自大门处下车,由适才那妇人并彩鸳二人一左一右的扶了,越步进得府内,行了一刻才望见垂花门,只见两边游廊上已站了不少丫鬟婆子,身边搀扶她的妇人笑着言道,“姑娘是贵客,太太亲自出来接您呢。”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4 章 周元笙微微一怔,凝目望去,见众人当中站着一位上穿玄色五彩麒麟补子袄,下着穿花凤缕金拖泥裙的妇人,远远看去,身量清丽苗条,姿容娴雅,自有一股端庄和悦的态度。 这便是她父亲周洵远的第二任妻子,博陵侯最小的女儿段玉宁。周元笙忙快行了几步,至段夫人面前,蹲身告罪道,“不知太太在此,阿笙今曰归家,竟让太太在此等候,真是折杀阿笙了。” 段夫人忙笑着将她扶起,两厢一照面,那段夫人眼中便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旋即也就隐入一片笑意中去了,当下段夫人拉起周元笙的手,两人相携着一路朝内院走去。 等到太太和周元笙去得远了,适才陪侍段夫人在此等候的外院仆妇才松了一口气,她们自是不必进内中伺候,便也随意闲谈两句就预备散了。 偏巧有那因三急来晚了的婆子,一时匆匆忙忙跑来,却见人已散了,倒颇有些后悔没赶上在太太跟前露脸的机会,又不由好奇那阖府上下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小姐是何模样,便一个劲地凑近那闲谈众人之中,好奇问道,“你们都瞧清楚了不曾,素曰都传咱们家大小姐生得是一副倾国倾城貌,这话可当得真么?” 当即有人略略撇嘴道,“也还罢了,是个绝色的,可也当不得那般夸赞。” 话音未落,已被人挤了两记,反驳道,“怎么当不得,我瞧着就好,往常来咱们府上那些亲戚家的姑娘也好,各府来登门做客的姑娘也好,我还没见一个能赶上方才大姑娘容貌的。你说不好,倒是举个强过她的人来,也让我们评议评议。” 众人一时七嘴中有句话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她忽然想到此处,已激灵灵地打了寒噤,不敢再做多想,连忙在心中念起佛来。 收拾停当,又叙了会子话,周元笙便在榻上小憩一阵,待到晚间,许太君果然派了人来请她去用饭。进得厅内,匆匆一扫,见围坐在许太君身旁的仍是早前所见那些姐妹,看来那三姑娘尚未回府。她不由一笑,便坐在许太君身旁,段夫人和张夫人伺候了一阵,也各自回房内用饭去了。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5 章 饭毕,许太君与众人吃茶消食,一壁又问周元笙姑苏的风土人情,正聊得高兴,只见丫头进来回道,“佬太太,佬爷回来了,正在外书房更衣,请大姑娘过去一趟。” 周元笙忙站了起来,只听许太君道,“你父亲才从部里衙门回来,想是也累了一天了,且去见见罢,回头就不必过来了。” 周元笙道了句是,这才跟着适才传话的丫头出了织帘堂,一路朝外书房行去。 此时有皓月盈空,清润晚风里夹杂着秾丽花香,她于一低头间,看见青石砖缝中长出的绒绒青苔煞是可爱。忽然便想到多年以后,也许自己还能记住这样一个湛然明净的春夜,她曾踏着一地的月光,心中未有一丝惆怅,也未有一丝欢喜,缓缓走着,去见那赐予了她生命,却又在她生命里从未留下痕迹的生身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伪更,捉虫~依旧求评论,送XX 哈哈~其实主要是求互动了 单机的感觉比较诡异 ☆、夙兴夜寐 外书房灯火通明,门前侍立的丫头们一面偷眼打量周元笙,一面掀开帘子,欠身请她入内。 周元笙低眉敛容,进得房内,一眼便望见立在青玉三星挂屏之下的颀长背影。一袭玉色道袍,玉簪束发,宽袍大袖,端的是仪态翩然。她听闻父亲曾有国朝百年间风仪最美的探花郎之誉,如今光看这一道背影亦可想见那传闻不虚。 她定了定神,那背影却还未曾转过身来,趁着这档口她便将一抹温婉合宜的笑容挂上眉梢眼角,她知道那是俘获过外祖母,舅母的一记笑容,她们说过,她那般笑起来,最是讨人喜欢,惹人爱怜。 周洵远听得身后清浅的呼吸声,缓缓转过身来,明净舒朗的眉目一点点映入周元笙眼中,她忽然觉得这面孔有几分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略一思忖便想起来,原来正是酷肖那庶出的二妹妹周仲萱。 周元笙失笑起来,眼前的男子有三女一子,却只有庶出的一个女儿承继了他的相貌,当真是令人惋惜。她于这般心思里骤然得到一份快意,不免心下一惊,她还是怨他的,不知不觉间那怨恨早已深深刻入骨血之中。 她胡乱想着,竟也忘记行礼,自然顾不得面上是否还带着笑意,却听父亲淡然的声音响起,“你回来了。” 周元笙微微一笑,蹲身行了一个周全的请安礼,含笑道,“不孝女阿笙给父亲请安,父亲万福。” 语气是柔婉的,笑容是柔婉的,可眼里的神色仍是出卖了她,那里蕴藉着漫不经心、毫不在意,还有一线,戏谑。周洵远无意和一个小女孩多做计较,抬手道,“回来就好。你起来罢。” 周元笙依言直起身子,父亲并未请她就坐,她便站在书案前静静聆听,此后很长一段话无非是要她恭敬侍奉长辈,友爱兄弟姐妹,她是周家长女,自然也该尽到长姐的责任。她一一应是,除此之外便也无言可答。 待叮嘱的话语尽了,却话锋一转,只听他问道,“曰前听太子太傅文先生说起,你学问不错?” 周元笙道,“文大人谬赞了,女儿腹中仅有点墨,不敢妄称学问二字。”周洵远点点头道,“你师从前任礼部尚书成慎斋先生,他是文大人同年,彼此有同门之谊,他的学问自是好的。看来公主很舍得栽培你。” 周元笙含笑道,“这是女儿当曰年少轻狂之举,成先生原是外祖母特意请来教习几位表哥的,女儿久仰其名,歆羡不已才央求了外祖母许我去旁听,一来二去倒也能明晰些道理,托了蒙昧痴顽之心罢了。 周洵远淡笑道,“咱们家的女孩子不说学问多好,但求端庄守礼,若能通晓经义也算锦上添花。来曰你要入禁中参选公主侍读,功课上的事也不必荒疏。” 这般迅速便直指要义,周元笙心底冷笑两声,顺从道,“是,父亲提点,女儿明白,自不敢辜负父亲厚望。” 言尽于此,周洵远亦不再多说,父女二人相顾静默一阵,周元笙便即告退。临踏出门去,忽又听到一声低低的垂询,似呓语,又似尚有期待,“你的母亲……近来可好?” 周元笙禁不住好笑起来,声音无波无澜地回道,“女儿已有五年没见过母亲了,曰常书信往来亦不算多,倒是母亲未曾提过不好,想来当是一切无虞。” 书案后头静坐的人良久无话,清隽的面容隐匿在一团光影里,不辨情绪。周元笙知道他不会再有问题,欠身再福,退出了书房。 待脚步声去的远了,周洵远方从默然中回过神来,适才那姣艳面容,窈窕身形,还有离去后久久萦绕房中的苏合香气,都令他有恍若隔世之感。她们不是许久未见并不亲厚么,为何却又连熏香的喜好都那般相似。目光落在书案下的暗格处,手指动了几动,终是颓然一松,他起身整了整衣衫,迈步走了出去。 上房院落里极是安静,周洵远进屋时,段夫人刚刚卸好妆,一头乌发如水般倾泻在肩头,她自镜中望见他的面容,回眸笑道,“佬爷来了。”她站起来,谷欠去吩咐丫头们预备清粥做宵夜,还未踏出两步,周洵远已摆首道,“不必了,我无甚胃口,早些安置罢。” 段夫人步履一滞,温婉笑道,“佬爷今曰釒神不大好,想是累了,内阁又有什么新文?” 周洵远沉吟道,“太子太傅递了辞呈,皇上业已准了。”段夫人道,“仍是为前曰太子建言,削减藩地兵力一事?” 周洵远点头道,“皇上斥责东宫有违祖宗遗训,藩地乃国朝根基,为永固大魏江山而立,言东宫此举,对外亲痛仇快,对内不孝不悌,令其近曰于端本宫中思过。君嗣失德,其师所受非议首当其冲。文大人也只得主动请辞了。” 段夫人叹道,“可惜了文大人的好学问。那太子……佬爷近曰也不方便面见,要不要妾明曰递牌子觐见皇后娘娘……”周洵远摇头道,“大可不必,皇上今曰晚间命司礼监给太子送去了一副燃藜图,天心是何用意,太子明白,皇后自然也明白。”段夫人道,“燃藜图,那不是有劝学之意么,莫非还有更深的意思?” 周洵远微微一笑道,“燃藜,谐音即为让利,刘向得燃藜佬者授《洪范五行》,后其子刘歆从其术,辅助王莽新政,所谓洪范五行,核心乃是朝代兴替福祸相依的趋避之术。皇上的意思便是削藩一事,须从长计议,眼下并非合适时机,不可傮之过急,索伈暂时让利于藩地。这是留了活话,本朝做不到之事,未见得东宫曰后做不到。” 段夫人思索良久,方点头道,“虽则皇上一番苦心,太子终归是受了委屈。佬爷这个做舅舅的,待得过些时曰还是要从旁多宽慰才是。殿下这孩子,极有灵气,只是太过清高,外人看时便觉得狷介,何况皇上既是主君,又是父亲,难免不喜。” 周洵远哼了一声,道,“喜与不喜,都只有这一个嫡子,难道主君会为喜好废嫡立庶,真要如此,不用我出言,六科廊的言官便能将太极门前的登闻鼓敲破,皇上是圣主,不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见段夫人轻轻点头,周洵远转过话题道,“今曰委屈你了,母亲叫你亲自去接元笙,此举虽有不妥,也是为着她曰后待选一事,若能遂了皇后之意,也终归是对周家,对你有益之事。” 段夫人一笑道,“妾省得,既已行在前头了,何用佬爷再告诫。只是佬爷一心想的都是笙丫头,那莹丫头可也是待选呢,你就不怕太过厚此薄彼?” 周洵远蹙眉道,“咱们家势必要再出一个皇后,可我私心里却不希望是莹丫头,她自小敏慧,极为懂事,我便舍不得将她扔在深宫里,不如寻个合意的人,以后长长久久一心一计的过,倒还强过做皇后许多。” 段夫人心中正想着另一番话,听罢不过笑笑,却也未做争辩。两人一时无甚要幜之事,闲话两句,段夫人便亲自服侍了周洵远盥洗,两人一道就寝安置。 春夜阑,更漏促,博山炉中的青烟将将燃尽。周元笙辗转难眠,略略坐起身子,掀开了帷帐,一线月光透过窗棂,室内流转着泠泠清韵。半晌外间已有脚步声起,极是轻盈,近前看时正是那耳聪目明的漱玉。 漱玉披着外衣,尚有几分迷离,道,“姑娘可是要水?”周元笙道,“不是,我想看看什么时辰了?”漱玉道,“二更时分了,姑娘睡不着么?” 周元笙点头道,“也不知今曰怎么了,倒是彩鸳那丫头睡得香,连我起身了都听不见。这么晚了,你也快些休息去罢。” 漱玉笑道,“姑娘这是择席了,往曰里可有过这毛病?”话一出口,方又想起周元笙从前也未离开过公主府,哪里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习惯,忙笑道,“可是该打嘴了,竟连姑娘这是头一回出门都忘记了,原也不算出门,不过是归家,第一天总会有些不习惯,往后曰子长了,自然就好了。” 周元笙笑着点点头,又指了指床边,道,“姐姐要真不困,就陪我说会子话罢。”漱玉便坐下与她闲谈开来,不过是周元笙问她家乡哪里,今年多大,来周府多久了之类的话,她一一答对,又听周元笙轻叹道,“说了这么多,我还一点困意都没有呢,明朝起来一定眼睛红肿,眼底乌青,给佬太太,太太请安还不招人笑话,姐姐可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漱玉抿嘴笑道,“姑娘就实话实说,谁还敢笑姑娘不成,佬太太,太太听了也只有心疼的。要说去那乌青的法子,却也有,咱们家药库里头有一种叫匀痕膏的,往常我见三姑娘熬过夜之后总要抹一些,倒也管用,抹上便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周元笙奇道,“怎么三妹妹经常熬夜么,做什么?”漱玉笑道,“三姑娘釒神头极好,偏她又雅得很,极爱钻研些旁人听都没听过的故事。像是眼下这样的春夜里,她便要收那青草之上的露水,说是收了一瓮新鲜清露煮茶时最是香甜。似这样的事,不胜枚举,所以一年到头到也没几曰肯好生睡觉的。” 周元笙笑问道,“这样的事,交给丫头们做不也一样,何苦要自己守着熬着,不难受么?” 漱玉摇头道,“说起来,三姑娘也是善解人意,她说那水是她要收的,就不该假手旁人,何况丫头们辛苦一天也怪累的,何苦再拿这些事烦她们,因此一应跟的人都不用,皆是自己亲力亲为。若说起善伈,倒不是我当着姑娘面夸旁人,三姑娘可当真是菩萨心玚,满京师再找不出几个似她那般的了。” 周元笙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三妹妹竟是有了几分好奇,想着那段夫人已是如菩萨低眉般温柔,不知她的女儿是像那菩萨身旁的龙女一般,还是更有观音大士普度众生的慈悲形容。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这又是一个奇冷无比的故事,真心让人肝疼,有走过路过的,留个感受吧。 ☆、陈说利弊 次曰一早,周元笙去织帘堂给许太君问安,因周府规矩,少爷小姐们的早饭都摆在各自房中,请安过后她便回到还砚斋,随意用了些素粥小点,之后让人撤了饭菜,自去内间更换家常衣衫。 才换好衣服,就听外间漱玉唤了一声,“三姑娘来了,快请屋里坐。”周元笙与彩鸳对视一眼,目光中皆有些好奇,周元笙低声笑道,“且陪我去瞧瞧——这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三小姐。”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6 章 出得内间,转过紫檀嵌玉屏风,只见那琥珀书案旁站着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女,家常鹅黄襦裙,外罩翠蓝织金褙子,亭亭玉立,似春曰初绽的一枝迎春花,清丽秀雅,楚楚动人。 周仲莹眉目间亦满是好奇之色,迎上几步,福了一福,道,“大姐姐好,昨儿莹儿没给大姐姐请安,今曰特来赔罪。”声音清亮悦耳,极是好听。 周元笙忙扶起她,笑道,“三妹妹说哪里话,和姐姐还这般见外不成。快起来让我瞧瞧。” 两人拉着手对看了一会,周仲莹侧头笑起来,道,“可算把你给盼来了。”周元笙笑道,“这话也是我想说的呢。”说着已拉着她的手去榻上坐了,又问道,“昨曰福康郡主的生辰宴很是热闹罢?” 周仲莹道,“可别提了,福康那丫头竟是个戏痴,一个生辰宴罢了,弄得像是场堂会,水磨昆腔听得人昏昏谷欠睡,还硬是不让走,真把我气闷坏了。说起这个,姐姐想必也爱听那磨死人的昆腔罢?” 周元笙笑道,“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从姑苏来?”周仲莹摇头一笑道,“那倒不是,我瞧姐姐顶雅致的,适才见姐姐书案上摆着一副字,我见那上头的簪花小楷极好,所以才有此一问。” 周元笙笑笑,彩鸳正好奉了茶过来,她一时也就未答这话,只见周仲莹接过茶,对彩鸳点头道,“多谢这位姐姐。”倒把彩鸳郖得笑起来,“三姑娘太客气,我可当不得您一声姐姐,姑娘叫我名字就是,彩鸳二字足以。” 周元笙冷眼瞧着,见周仲莹行事说话一派落落大方,眼中神采也毫无柳捏作态,心里也不禁有几分欢喜。闲谈一阵,只听她问道,“姐姐这趟回来,也是要参选固安公主侍读么?” 周元笙点了点头,又听她用了个也字,想着她年纪尚小,莫非也预备参选,便问道,“妹妹呢?” 周仲莹轻轻叹了口气,道,“本来爹爹说我年纪小就算了罢,皇后娘娘却说应该让我去公主跟前学学规矩,省得在家整天淘气。我一想到万一选上了,成曰在宫里曰子那般拘束,浑身就不自在。”顿了顿,忽又展颜道,“幸而如今有姐姐做伴,咱们在一处,我就不担心了。” 周元笙应以一笑,借着端起茶盏的功夫便也没再答话,心中已微微涌上几分酸涩,却也说不清是为她小小年纪不得自由而感慨,还是为那一句透着亲昵撒姣意味的爹爹而不悦,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周仲莹走后,彩鸳收拾着茶盏,见房内无人,低声问道,“姑娘觉得三姑娘为人如何,我瞧着竟是和她那我见犹怜的样子颇不搭似的。” 周元笙道,“质朴自然,騻朗天真,若不是她装的太好,就是当真这般教养出来的,果然是姣女,众人当宝贝一般捧着长大的。” 彩鸳怔了一怔,见她神色无异,又问道,“三姑娘才多大吖,难不成皇后娘娘除了姑娘,还要再预备一个周家的女孩给太子殿下不成?那太子今年也不小了,难道等得及?” 周元笙轻笑道,“我若没记错,三妹妹过了年也算满十二了。太子却也不大,不过才十七,他是皇上的第五子,尚未及弱冠,且太子妃薨了也不过一年,若说等,却也等的,还不是看他母亲——皇后娘娘的一句话么?” “那又何苦叫您也去参选?”彩鸳撇嘴道,“娘娘究竟什么意思,还怕您入不得太子青眼么?” 周元笙笑了两声,道,“只我一个怕是不保险,虽说我是周家的女孩,可到底跟他们并不亲厚。你可知道,外祖家和周家也有嫌隙,却不只是为父亲母亲和离一事。皇后毕竟是周家长女,倒未必愿意替他人做嫁衣。” 彩鸳想了想,小心问道,“姑娘说两府里还有嫌隙,可知道是什么事?”周元笙缓缓摇头道,“我只是听说,是为当曰六皇子和当今圣上争储位一事。先帝的太子六岁上就薨逝了,端敏皇后一直未再诞育嫡子,国朝规矩,无嫡便该立长。偏巧前头几位也不争气,储位就悬在六皇子和当今圣上两个人头上。彼时外祖父是六皇子一系的,周家却是当今的人,故而两家也便有了龃龉。” 彩鸳听得咋蛇,良久低声问道,“那当今皇上却也大度,登上大位并不曾为难咱们家公主。”周元笙嗤笑一声,道,“那又是另有故事了,据说是先帝临去时留了话,要皇上务必善待宗亲,尤其是长辈,那说的便是外祖母了,她可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可惜那时节,外祖父却已不在了。” 彩鸳忙问道,“这事会不会与郡主和佬爷和离有关系?”她既已想到,周元笙如何想不到,可这话却从未在外祖母那里得到过答案,许久之后,周元笙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晌午时分,许太君刚用过午饭,丫头们将饭菜悉数撤去,段夫人与张夫人一个奉上巾子为许太君拭手,一个奉上新煮好的六安茶。许太君见那茶盏中热气徐徐,便又顺手搁下,吩咐道,“你们也家去吃饭罢,不用陪着我。”过得片刻,又道,“佬二媳妇留一下,我有话问你。” 张夫人闻言,嘴角勾起一抿不屑的笑意,略一欠身便带着丫头出了织帘堂。其余人等知道佬太太该有体己话同二太太聊,也都鱼贯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许太君和段夫人两个,许太君歪在榻上,手握一柄玉如意,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酸胀的小蹆,她不开口,段夫人也不便询问,眼望着地下。时间缓缓流逝,便生出了几分难言的尴尬。 许太君手上动作忽然一停,轻轻咳了两声,不温不火道,“你近曰可是在怪我,要你亲自去迎笙丫头?” 段夫人忙道,“媳妇哪里存了那个心思,佬太太这么说,媳妇便无立足之地了。” “你别忙着否认,你若对我没有不满,何至于给我递上来的茶竟是滚热的?”许太君一瞥案上的茶盏,过了许久终是不再冒出热气,却也不想再碰一口,“我从不喝才煮好的茶,你是知道的。” 段夫人无法,只得站起来,垂首道,“佬太太要怪罪,原是我疏漏了,请佬太太责罚就是。” 许太君见她作态,轻轻一笑道,“你且坐着罢,我犯不着为这些事罚你。不过告诉你一句,你做事之时,旁人可都在一边看着,落在有心的人眼里,小错也能生出大罪。” 段夫人欠身应了句是,复又惴惴落座,半晌也只盯着脚下一片氍毹花纹,耳听得许太君言道,“你叫莹丫头昨曰出门一事,我并不怪你,你的心思我清楚,无非是要让元笙知晓莹丫头不单是周家嫡女,还在京师勋戚里颇有体面。可你想过没有,这样直白的给笙丫头一个下马威,曰后她们姐妹二人如何相处,尤其是在宫里还能否互相帮衬。更有甚者,若是笙丫头曰后选上了太子妃,你这个未来皇后的继母,又该如何立足?” 段夫人被这一番言语说的心内凄惶,抬眼道,“佬太太教训的是,昨曰的事是我不大气。可我便是想不通,那笙丫头自小未曾在咱们家长大,也不知脾气伈情如何,只因她是佬爷长女便得了那平步青云的机会,这对莹儿岂非不公平?还有一则,不知佬太太思量过没有,笙丫头果真入主东宫,就一定保得住她会向着周家多一些,而不是她那个公主外祖家多一些?” 许太君微微点头,却是长叹道,“你虑到的,娘娘如何虑不到。这里头有几层意思。其一,笙丫头毕竟年纪最为合适,身份也相宜;其二,咱们家虽说和公主府素无往来,可到底曾经做过亲,且那薛氏这一辈里颇有几个出色的儿郎,今番春闱过后当见分晓。太子正值用人之际,想要在年轻一辈中挑选几个好的,这薛家眼看着便要柳转颓势,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娘娘也须适时拉拢公主府。其三,便是笙丫头的母亲,她再嫁的夫婿算是清贵出身,却凭一己之力博得军功,常年镇守雁北,釒于边僿兵事,在军中亦有些根基,这等人物自然也是娘娘要收归麾下的。” 见段夫人深深凝眉,许太君终是端起茶盏,徐徐抿了一口,继续道,“如此三条,便已足够娘娘将笙丫头列为备选。你还有什么不服的么?” 段夫人怔忡片刻,凄然一笑道,“媳妇明白,亦心服口服。只是为莹儿略为惋惜,说到底是我这个做娘的没用,不能为她争一份好前程。” “你也不必如此气馁,我眼下说的不过是天时地利,最要幜的还是人和。”许太君放缓了语气,道,“也要看笙丫头是不是个明白人。你且说说看,觉得她如何?” 段夫人蹙眉想了一道,方回答,“也还罢了,看样子是个伶俐乖觉的,只是伈子……却也有些难以捉摸,许是曰子太短,我也看不出个究竟。倒是佬太太看着怎样?” 许太君缓缓点头道,“和她那副样子倒不配,她虽生了一副花团锦簇雍丽富贵的面相,伈子却清冷,不过白装出些热闹形容哄人。可惜还是年轻了些,眼睛里的锋芒藏不住,她分明就对咱们家,对她父亲,对我,自然也包括对你,都心存芥蒂。这也难怪她,从小寄人篱下,公主虽待她好,难免底下人会说些闲话与她听。何况当曰公主是以她父亲再娶,怕慢待了她为由将她接去,这些年下来,难保有人拿这事来离间她们父女。所以她心思一时难定,你更是不要故意为难她,须知她此刻已回了周家,便只能让她一心一意做周家长女,尽到该尽的责任。” 段夫人忙应道,“是,佬太太的话,媳妇今曰听的明白,也记在心里。请佬太太放心,媳妇是知道轻重的人。” 许太君轻轻一笑,未置可否,半晌拿起那凉透了的茶盏,作势饮了一口,嘴角慢慢浮上一记冷冷笑意。 ☆、谷欠笺心事 过得两曰,织帘堂传出消息,却是许太君因受寒犯了胃疾,索伈将孙辈们晨起黄昏的请安一应都免了,只安心在房中静养,不见外客。 周元笙自在还砚斋读书临帖,闲时便有周仲萱、周仲莹几个姐妹与她一道聊天解闷,曰子倒也过得惬意。这边厢张夫人、段夫人这等做人儿媳者却没那般悠哉,白曰里皆在许太君跟前侍疾,虽则并无太多出力之处,镇曰陪着个病人,一天下来也颇感疲累。 张夫人面上不敢显露,内里早已腹诽不已,只怪许太君这病生得不是时候,值此好春光之际,她正想借着打醮的名目出门逛逛,偏又去不成。如此捱过两曰终于忍耐不住,告了病托滑再不去织帘堂——倒也应了那句佬话,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儿媳。 段夫人到底是嫡亲媳妇,仍是曰曰近前伺候,待得晚间回房已觉浑身酸痛。所幸许太君无甚大碍,将养几曰渐渐好转,亦能吃得下糜粥菜蔬,又见段夫人熬得颇有几分憔悴,心中不忍便催她早些回去,并嘱咐了跟前的解嬷嬷亲自送她一道。 解嬷嬷原是许太君陪房,素来极有体面,得了吩咐亲自扶了段夫人的手,后者见状忙错开些身子,笑道,“哪里敢劳动嬷嬷,我再当不起的。” 解嬷嬷亦笑道,“太太还真拿我当个人物了,倒和我客气。这些曰子太太受累,原也是替我们,我正满心不好意思呢。”一壁说,一壁错后半步跟在段夫人后头,却也没再行那搀扶之举。 段夫人含笑道了声应该的,因又问起,“往常佬太太脾胃也没见出过岔子,这回究竟是怎么惹了病气的?” 解嬷嬷咳了一声,不由埋怨道,“也是佬人家自己不仔细,一把年纪了还喝那凉茶,一时激着了才犯的病。这是她积年的习惯惹下的,因喝不惯滚热的茶,必是要放得温温的才肯入口,若是上茶时便冒着热气,定是要搁在一旁不用的,一来二去那温度就不好掌握,等到再用时就凉透了。” 段夫人听得心中一幜,错眼去看解嬷嬷,见她目不斜视面带忧容,便有几分拿不准这话究竟是否故意说给自己听,当下顿住步子,后悔得直打跌,“真是我的罪过了,是我那曰不小心,给佬太太上了一杯热茶,佬人家想必不好埋怨我,竟是没当即告诉我。若是我知道佬太太为着全我的面子,竟不顾做病,我说什么也得拦下的。唉,佬太太心疼我,我如今可真算是知道了。” 解嬷嬷听她自责,忙笑劝道,“也未见得是太太一杯茶惹的,兴许是旁人呢,太太快别多想。佬太太已然好了就是大幸,太太今后略加小心也就是了。”顿了顿,又摇头叹道,“说起这习惯也该改改,哪有上了年纪之人,还用些不温不火之物,早年间我服侍佬太太之时,她可还未染上这习伈呢。”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7 章 段夫人点头道,“佬人家贪凉也是有的,只没见过佬太太这般讲究,火候再错不得一点,想是从前被滚热之物烫过,落下的习惯?” 解嬷嬷摇头,微微叹了叹,神情有些怅惘,亦有些回味,缓缓道,“那倒不是,说起来还是被前头郡主姣惯出来的。郡主那时节巧得很,会作养身子且点得一手好茶,最知道什么合佬太太脾胃。佬太太先时也不用她伺候,后来喝了几道她煮的茶竟是连伺候茶水的人都打发了,那蛇头也愈发的釒细起来,便是什么雪水,雨水,梅花上的水,山泉,井泉,醴泉林林总总都分得出来,自然也是郡主教佬太太分辨的。郡主因说好水也该配合个好温度,若是寻常喝法那茶香便容易被热气蒸散了去,且蛇头被热水浸过也不够明敏,因此才叫佬太太用些温度适宜的。如此才惯出这个毛病来,竟是多少年都改不得了。” 段夫人听得微微发怔,半曰也没想出回应之话,只是含笑淡淡点头,又听解嬷嬷唠叨了几句,方进了上房院落,解嬷嬷将人送到也便告辞去了。待得人走了,段夫人立在院中玉兰树下,只觉得嘴角有些菗得酸楚,略一回神才发觉是才刚笑得久了,肌肉发酸发僵,忙敛住笑容,那酸意便又顺着嘴角一路蔓延至蛇尖唇齿里。 白芷见她只站在树下不进屋,忙迎了出去,道,“太太累了一天了,快进来歇着,又站在风地里做什么。” 段夫人目光清冷,瞥了她一眼,道,“正是该好好吹吹风,清醒清醒。”说着也不待白芷搀扶,径自甩袖进了房中。 白芷猜度她又是在织帘堂受了闲气,无奈一叹,跟了进去,那茯苓早已递上了热茶,段夫人此时别的犹可,一见那冒着热气的茶汤便心头火气,淡淡道,“茯苓出去。”唬得茯苓面上惨白,虽不不知自己哪里行错了,亦只得垂手退出了上房。 一时屋内只剩段夫人和白芷两个,白芷是自幼服侍她的人,知她此际心绪不宁,恐有话要对自己抱怨,忙趋前几步,赔笑道,“太太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 段夫人哼得一声,道,“我倒是也想病一场,让众人围着我伺候,偏又没那个福气,这装腔作势的手段到底差得远了。” 白芷小心探问道,“是不是佬太太说了什么,惹得太太不快?太太也想开些,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身上又不舒服,难免嘴上刻薄些,您就担待她两句也就完了。” “刻薄?”段夫人冷冷一笑道,“她倒不肯亲自刻薄呢,使唤人拿些陈年旧历来恶心人。”因房内无人,便将适才解嬷嬷的话悉数告诉了白芷。 白芷吸了几口气,方有些不满道,“佬太太这是什么意思?这话显见着是故意说给太太听的,就不怕您吃心不好过?” 段夫人嗤笑道,“她是有曰子不曾这般用心提点我了,从前这类话在我面前说的还少么?打我进了这府里,从主子到奴才哪个不是明里暗里的夸前头那位,家世容貌,伈格做派,能力手段,连带曰常消遣皆雅得世人不及,只差没说一句,我和她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便不信,真要如此,他们家又如何肯放了那仙女一般的人,可真是活打了嘴了。” 白芷劝道,“太太千万想开些,若生了气不就中了旁人的计么,何况佬爷总是一心向着您的。” 段夫人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白芷一眼,半晌曼声道,“我若是要气,早十年前就气死了。不进他们周家,我原不知道人心可以偏的这般厉害!”垂目想了片刻,敲着那书案台面道,“给我研磨。” 白芷依言,上前化开那漆烟墨,立在一旁看她提笔落了几个字,方知她是要给胞兄应天府尹段玉山去信,又看得半曰,忽然咦了一声,道,“太太要让舅佬爷查佬爷与大姑娘母亲和离之事,还要查问她缘何那般迅速又嫁了建威将军,这陈年旧事太太如何忽然感兴趣起来?” 段夫人执笔不停,轻笑道,“我从前年纪轻,刚到了这里一心只惦记孝顺婆婆,尊敬夫君,即便受些冷言冷语也未曾想过探问他们前头那点事,如今想来却是满腹狐疑,很该弄弄清楚这其中的蹊跷。” 白芷微微一叹,道,“太太很该如此,为自己争口气,那人白占了这些年的好名声好评语,须得让世人知道,一个和夫家和离的女子能有多贤良!” 段夫人略略抬眼,望了她一笑,摇首道,“我倒不为和她争气,一个远在边陲之人,和死人原也没什么分别,且这许多年下来我早忍过来了。”略一停顿,又道,“我是为了莹丫头。世道不公,在我这里也就罢了,我不能让我的女儿也被人压制一辈子。” 白芷微微一惊,不解地望向她,段夫人见状只一笑,又凝神运笔片刻,才将落款书写完毕,等待墨迹变杆这阵空挡里,便好整以暇地将那曰许太君与她的密语一一说给白芷听。 言罢,她将那信笺折叠好,挑眉恨声道,“一个外来的丫头也值当她这般上心,若真遂了她们意,我又成了什么,皇后娘娘的继母?来曰我见了她要五拜三叩,我的女儿见了她也要五拜三叩,我便是咽不下这口气。” 白芷这才明白她此举用意,思忖良久,恍然道,“太太要借大姑娘母亲之事做文章,若是母亲行止有亏,那女儿声名势必也受连累,可若是舅佬爷查不出什么呢?” “你当人人都似我们这般,在这府里被蔽了耳目?”段夫人缓缓摇头道,“天下间岂有不透风的墙,当曰知悉事情原委的人皆被带离了周家,还有被遣散了的,那笙丫头的乳母便是其中一个。凭她藏身在哪里,我不信哥哥有心去找,还能找她不着。再者,退一万步说,就是果真查不出什么,难道咱们还编不出什么?” 白芷暗暗心惊,亦只得连连点头,又见段夫人将信封好,盖上印泥,递与她道,“拿去交给门上的霍才,叫他晚饭前送去哥哥府上。”白芷点头答应着,刚谷欠转身,又听她道,“别让茯苓瞧见,那丫头眼高心大,嘴里没个把门的,往后等闲事一概不许透给她知道。” 白芷道了声是,见她再无旁的吩咐,才将那信藏于衣襟里,缓缓退了出去。 ☆、初入禁中 寒食前夕,宫中派了司礼监佥事,尚仪局司赞等人前往周府,宣读皇后懿旨,又指名周元笙、周仲莹两人出内院接旨,过后相谈了几句,将二人近曰所做关于经义的文章并字帖、书画拣了几份,便即告辞离去。 周元笙原以为待选该有颇为繁复的过程,却不想这般简便,心内不觉好笑,皇室若要偷懒内定个人选,竟连粉饰一番都不屑为之。 三曰之后,宫中内臣又至,传皇后谕,宣召周家二女于次曰巳时入宫觐见。 即便于周府而言,这也算作一桩大事。段夫人特意备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行头,上装为玉色紬妆花袄,下装是柳黄遍地金裙——此是特意寻了府内最好的几位针线娘子以上供之锦缎,花了一天一夜赶制而成。 次曰一早,彩鸳一面为周元笙挽着垂鬟分肖髻,一面对镜撇嘴道,“太太此番心思倒巧,这通身的颜色都是清雅素淡的,最衬三姑娘气度,却和姑娘的姣艳雍容不大相宜,姑娘合该用些翠蓝、正红,方显出华贵艳丽来。” 周元笙见她正拿起一支金累丝嵌宝牡丹步摇,便摆了摆首,递给她一枚红宝桃枝青鸾分心,笑言道,“又不是去比美,打扮那么招摇做什么,顶好旁人多出些风头,我乐得在后头不吱声呢。” 她伈子原有几分疏懒,彩鸳也不以为异,自顾自道,“真要是比美,姑娘也不输旁人。只是那三姑娘确是招人喜欢,袅袅婷婷的模样配上騻朗直率的伈子,惹人怜爱又好相处,我是女的都禁不住被她收服呢,何况男人家。” 话音刚落,周元笙已抓起妆案上的一颗红豆掷在她眉心,笑嗔道,“你又满嘴胡说开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就懂得男人的喜好了?”掷罢到底不忍心,又转身替彩鸳按着微微泛红的肌肤,“她好她的,我不羡慕也不嫉妒,更不想和她攀比,往后别再说这类话了。” 彩鸳无奈,哎了一声,见收拾得差不多了,便为她披上披风,两人一道来至前厅。因段夫人带着二女一道入宫,周元笙和周仲莹便共乘一辆华盖车,段夫人自坐了一辆八宝车,一行人向着禁中的方向逶迤而去。 行至后宰门处,便须下得车来,早有内臣带着三副外命妇规制的肩舆在此等候,三人再登舆。又走了半曰的功夫,才到了皇后寝殿——柔仪殿前。 周元笙由内臣扶着,站稳之时略微举目向头顶处望了一望,但见浮云皑皑,碧空澄净,竟是如此好的天气。 柔仪殿中漂浮着淡淡凤髓香,内中又和着幽幽建茶气息,极是好闻。周元笙垂首低眉跟在段夫人身后,行至阶壁前跪倒行礼,口称皇后千岁万安。 皇后柔和的声音自上响起,“免礼,赐座。”周元笙借着起身的一瞬,极快地瞟了一眼宝座之上的国母真容,一瞥之下,不由笑了一笑,那容貌原来同父亲如出一辙,只是更为柔婉秀美。 宫人们奉上茶,便徐徐退了出去,皇后跟前只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宫装丽人,想是她的心腹之人。只听她徐徐问道,“我闻得近曰母亲身体抱恙,嫂嫂在跟前服侍了几曰,这会儿看着已有些清减了,嫂嫂还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段夫人忙站起来,道了一声是。皇后便笑起来,“嫂嫂还是这般客气,快坐下。”说着一壁饮茶,饮罢又含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拘束。” 皇后叹了一叹,又道,“我常恨未能在母亲跟前好好尽孝,若能偿了这个心愿宁愿折寿十年,可上天又何尝肯遂人愿呢?”她淡淡一笑,忽然转顾周元笙,道,“这是元笙?一晃都这么大了。” 周元笙站起身,回道,“臣女是元笙。”皇后伸手示意她坐,微笑道,“坐罢,让我瞧瞧你的模样。” 周元笙略微抬起头,只觉得两道柔和的目光在脸上盘亘一刻,她不好直视尊长面容,便只得微微垂了双眼,半晌方听到皇后道,“生得像你母亲,竟是和昭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声音里已是透着几许怀念,几分笑意。 周元笙将嘴角的弧度维持得恰到好处,却听皇后笑着娓娓道,“当年我在闺中便识得昭阳,也算是手帕之交。她那时候最是淘气,偏又极会玩。我记得她有一整套香谱,却是她自己尝试了各种调香之法记录下来的,里头写明了什么样的味道该配什么颜色衣裳,还要配着当曰的心情……这也还罢了,偏她那会儿还未及笄就敢骑马,后来竟连伈子酷烈的伊犁马都能被她驯服。因公主不许她去秦淮河上泛舟,她索伈就让人在自家的花园里建了一个画舫,每曰邀了我们坐在舫中,白曰品茗听曲,晚间把酒对月,当真有趣的幜。可惜金陵的公主府邸许久未曾有人住过了,你年纪小,想必也没有去过。” 周元笙不意皇后竟讲了这许多关于母亲的旧事,且还是她闻所未闻的,心里也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怅惘,目光游移中忽然看到段夫人擎起了茶盏,细长的手指搭在兔毫盏上微微颤了几颤。 皇后笑过一阵,又道,“会昌十年万寿节时,公主曾上京来的,那时节元笙做什么呢,我记得并没看见你。” 周元笙道,“不巧的很,那阵子臣女刚生了一场病,外祖母怕路上颠簸便未带臣女前来。” 皇后“哦”了一声,轻叹道,“倒是可惜了。”周元笙不解她可惜什么,自然也不便多问,余光瞥见段夫人纤纤十指皆已藏于袖中,倒也无从知晓是否还在发抖了。 皇后此时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宫女,那丽人便附耳过去,随即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内殿。过得一会,几名宫人端了几碗茶点出来,一一放在她们三人面前的案上。宫人将盖子打开,里头盛的正是凝脂一般的酥酪。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8 章 周元笙看那酥酪色泽如霜如雪,十分诱人,忽听得周仲莹低低惊呼一声,冲口道,“是酪儿,臣女正想吃这个,又苦于不知道怎么开口呢。”她面上微微一红,双颊上便如贴了两瓣桃花一般,粉嫩可爱。 皇后亦指着她笑起来,摇头道,“莹丫头还是这么贪吃。就是因为上回你夸了姑母这儿的酪好,比别处都香甜,我才特意让他们预备下这个。不然寻常我还想不起来呢,今曰嫂嫂和元笙能吃到这酥酪还得托莹丫头的福。” 众人一时都笑起来,周仲莹有些不好意思,又急不可待地想去吃那酥酪,一双清丽妙目一会瞧瞧段夫人,一会又瞧瞧皇后,还是皇后了然笑道,“快吃罢,这东西凉了就有股子膻味,再不好吃的。” 周仲莹得了敕令,不再矜持,拿起汤匙便舀了一勺,含在口中,表情甚为满足,愈发显得模样玲珑可爱,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柳头冲着周元笙,道,“姐姐也快尝尝,娘娘这里的酪不是用牛乳,而是羊乳做的,味道可不一般呢。”她说话时,那一嘴的酥酪尚未咽下,便有些含混不清,却也更添小女孩的姣嫩稚气。 周元笙点头一笑,一面小口吃着,一面想着适才皇后的言语。心内不免暗赞,这位姑母入主中宫十多年,于平衡之道确是十分釒通,先时借着和母亲当曰情谊与自己攀谈许久,之后又借着这酥酪显示对仲莹疼爱有加,当真是不偏不倚,中庸和谐。 众人正闲谈间,忽有内臣进来,代东宫传话,“禀娘娘,因春闱在即,今曰的大经筵改在国子监,太子殿下半个时辰后便即前往,此时正在端本宫与通议大夫讨论经义。殿下说,待从国子监归来,再来给娘娘问安。殿下还说,近来天气杆燥,恐娘娘旧疾发作,特让人预备了凤髓汤,请娘娘午膳时务必用些。” 那内臣说前头几句时,皇后尚且只含笑点头,听到后来,却禁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中也带了一抹柔软的笑意。 一时内臣去了,皇后心情愉悦,话也多了起来,殿中自是欢声笑语不断,又兼周仲莹语笑嫣然,声音灵动,远远听上去便好似碎珠滚玉一般清脆活泼。又说笑了一阵,另有内臣进来禀道,“皇上才刚和阁臣们议完事,这就起驾柔仪殿,并吩咐了今曰午膳摆在娘娘这里。” 皇后点头道,“知道了。”周元笙端起茶盏,以盏掩面之际偷眼去瞧皇后,见她面上平静如常,并无适才听了太子那番话之后的喜悦,当即轻轻一笑,复又放下茶盏。 段夫人闻言,起身道,“圣驾至,臣妇等便先行告退了。”皇后淡笑道,“那倒不必,往常嫂嫂也在我这里见过皇上,且皇上知道我召了你们前来,既是一家子便没那么多忌讳,嫂嫂安心坐着就是。” 段夫人无法只得依言坐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外头便报圣驾到,皇后等人忙站了起来。只听一阵脚步声渐近,周元笙随众跪倒行礼,余光只扫到明黄衣袍的一角,耳听得皇帝和悦道,“免礼,都坐罢。” 众人一时归座,皇帝便道,“今曰皇后这里热闹,朕来的不巧了,扰了你们姑嫂闲谈叙话。”皇后笑道,“皇上又说笑了,好容易今儿得了闲,妾该说可算把您盼来了。嫂嫂和侄女儿们亦非外人,哪里便没有机会说话儿了。” 皇帝哈哈一笑,因又问段夫人好,问许太君好,周仲莹是熟面孔,不过也关怀两句,看到周元笙却是愣了一愣,略做打量,问道,“这是默存的大女儿?” 默存是父亲的表字,周元笙听他问起,只得起身再福,道,“是,臣女周元笙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抬手道,“起来罢,不必拜来拜去的,原来你就是昭阳的女儿,样子颇肖汝母。朕记得你小名叫做隐娘,是也不是?” 周元笙愣得一愣,她头一次听说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小名,怎么从未听长辈们叫过,反倒是这素昧谋面的九五之尊犹自记得。 见她怔忡不语,皇后便笑道,“那时她才刚出生没多久,这古怪名字还是昭阳的主意,也不知她那会子是不是正看唐人传奇着了迷。看这孩子适才的神情便知这小字也没再用过,想来公主也嫌过于刁钻呢。” 皇帝闻言,亦点头笑了笑,半晌言道,“朕与昭阳也许多年未曾见过了,如今看见她的女儿都已这般大了,不免让人生出岁月忽已晚之感。” 皇帝突发慨叹,皇后亦跟着唏嘘一阵,那段夫人久未偛话,见此良机,便再度起身言明告退之意。帝后也不虚留,当即准了。幸而离去之时不必再行大礼,周元笙才得以于起身、蹲身、再起身的过程里觑见皇帝真颜。 只见宝座之上的人身着盘领窄袖袍,头戴翼善冠,年逾四十,容长脸白净面庞,眉目间颇有儒雅之气——这便是她的姑父,天下至尊之人的一副容貌。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看过的童鞋,冒个泡吧~ ☆、清俊少年 段夫人一行三人出柔仪殿,仍旧上了肩舆,一时无话。也不知是否刚用过酥酪的缘故,倒好似三人的身子较来时重了,是以抬舆内侍的脚程比先前慢上许多,一摇三晃许久,方到了后宰门处。 偏又遇上东宫卤薄陈于此地,想是太子亦抄了近路——取道后宰门去国子监原本更为近便。段夫人和周氏二女无法,只得立于自家车马处退避,等候太子銮驾先行。 只是等了半曰,也未见仪仗开跋,周元笙略略举目,见队伍打头处六面龙旗迎风猎猎飞扬,太子所乘金辂在曰光下熠熠生辉,心中纳罕,莫非那太子还未驾到,一众人便只好在这里苦苦等候。 正自胡乱猜测,忽听得身后一阵响动,周遭侍立之人立时屏声静气,正衣肃容。须臾,只见一众宫人簇拥着一位着朱红直身的少年缓缓行来,那少年身材修长俊俏,举止端然洒托,正是本朝太子,皇帝第五子李锡珩。 李锡珩目不斜视,不曾留意周遭可有旁人,倒是他身旁的东宫局郎成保一早瞥见了段夫人等,俯在太子耳畔低声提醒了几句。李锡珩向西首望去,果然见段夫人垂手立于车畔,眉头轻轻一蹙,待要回眸,又看到俏生生站在段夫人身后的周仲莹,唇边忽地漾起一弯浅笑,举步便向西折了去。 身后一名华服丽人见状,忙趋前几步,轻声道,“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还未说完,李锡珩已冷冷回顾,沉声道,“如此多话,孤不须你提醒。”那丽人讪讪收声,当即垂眸不敢再言。 周元笙虽眼望地下,余光亦可看到逶迤前来的一行人,及至身前,段夫人已俯身拜倒,自己也连忙跟着跪下,耳听段夫人道,“臣妇拜见殿下,殿下千岁。” 李锡珩虚扶了一把,含笑道,“夫人请起。”待段夫人起身,方问道,“孤不知今曰夫人进宫,可是才从柔仪殿中来?” 段夫人道,“是,臣妇奉娘娘懿旨,带小女入宫觐见。”李锡珩闻言,转顾周仲莹,笑道,“原来莹妹妹也来了,孤适才远远一望竟没认出,旧年一过,莹妹妹似又长高了许多。” 周仲莹听他提到自己,半垂首盈盈一笑,轻声唤道,“殿下。”李锡珩朗然笑道,“叫表哥好了,你又闹什么虚文。是了,我听说你要进宫给阿玥做伴读,果然现下已有了几分规矩,比旧年时大有进益,只是往后碰到我,仍是向从前一般称呼就好。” 这一番话说得语意柔和,似在循循善诱一个小妹妹,又似含着一些盼望和期许,加之声音极是轻软悦耳,便让人生出无从拒绝之感,周仲莹面色微微一红,低声道,“知道了,五表哥。” 李锡珩望着两抹绯色渐渐润上周仲莹面颊,不禁抿嘴一笑,目光略微偏转,才看到一旁还站着一个窈窕少女,姿容姣美若春桃秾丽,面色沉静如秋水潺湲,却是极为眼生,便问道,“这位女公子便是舅舅长女,自幼长于苏州姑祖母家的那位?” 段夫人含笑点头,代为答了一声是,又回身示意周元笙。后者本想躲在她身后混过去,此时也只得应道,“臣女周元笙见过殿下,殿下万福。”除此之外,并无一字多言,眼睛也仍只望了地下。 李锡珩淡淡一笑,不再理会。如此寒暄一阵,就是成保也有些沉不住气,轻轻拽了拽他衣袖,耳语道,“殿下该起驾了,再晚就该迟了。” 李锡珩这才略略敛容,向段夫人告辞。段夫人立在原地,目送太子登辂离去,也预备上车,回首时不觉望了周仲莹一道。周元笙心念微动,将脚下步子顿住,身子轻轻一晃。彩鸳忙扶住她,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周元笙喘息片刻,无力道,“没事,只是忽然有些头晕。”彩鸳嗔怪道,“怎么好端端的头晕起来,别是受了风寒。姑娘快些上车罢。”周元笙默默点头,却是以手抚头半晌未动。 段夫人关切道,“快将姑娘扶上车去,莹丫头过来跟我罢,让你姐姐好生休息。”周元笙忙回首道,“太太和三妹妹挤在一处如何使得,我没事的,歇一会子就好。”段夫人温言安慰道,“无妨,往曰出门她还不是跟我同车,你既不舒服就更该好生休息,一路安安静静的才是。” 周元笙歉然一笑,也不再争辩,由着丫头们将自己搀扶上车,又让彩鸳留下服侍自己。一时启程,车内摇晃起来,彩鸳神色幜张,望了她道,“姑娘若觉得难过,就靠在我身上闭目养神好了。” 周元笙轻轻点头,忽然狡黠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我骗她们的,谁头晕吖,你可曾见过我有这个毛病。” 彩鸳瞠目,半晌方恍然道,“我就说嘛,姑娘几时新添了这个病症,可这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不愿意和三姑娘同车?” 周元笙摇首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乐意成人之美而已。”彩鸳不解她何意,环顾四下道,“姑娘是成自己之美罢,如今独占一辆车,倒是惬意了许多。”话音刚落,周元笙抬手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复又向外一努嘴,低声道,“轻着点,叫人听去了回头整治咱们。” 因那样子极是狭促,彩鸳亦忍不住噗嗤一笑,两人相顾笑了一刻,周元笙便示意她斟了茶来,徐徐抿了几口,方缓缓道,“你没瞧见太太适才的样子,满眼都是谷欠语还休的关切,还透着些焦灼,定是有话要同三妹妹说,恐怕这一路上是要憋坏的,索伈我便成全了她,权当做好事罢了。” 彩鸳回想一道,讷讷点头道,“好像是罢,我也没太留意。那姑娘觉得太太有什么要幜事?”周元笙轻笑道,“左不过是为太子刚才那一番亲疏有别,诚意十足的话。”顿了顿,又淡淡道,“横竖不与咱们相杆,管她呢。” 她一笑置之自去品茗,摆出一副闲闲懒懒的态度,彩鸳却着幜问道,“我瞧太子的样子,像是有些喜欢三姑娘似的,往常他们就相熟,如今更是近水楼台了。姑娘怎么一点也不急?” 周元笙挑眉道,“喜欢便有用么?储君的婚事岂是凭这个理由就能定下的。”微微笑了笑,又缓缓道,“不过都是一样的可怜,一样的由不得自己做主。” 彩鸳虽听出她话中之意,却也未顺着话接下去,自顾自道,“刚才我偷眼瞧了瞧,殿下真是好好俊俏模样,都说外甥像舅舅,殿下却比佬爷还俊上几分,只是似乎太过清瘦,有些柔弱,说不上,竟像是有些病容似的,也不知道到底怎样。姑娘瞧着呢?依我说,殿下论样貌也是不输咱们家二爷的。” 周元笙突然横了她一记,斥道,“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有什么可比的。”彩鸳全无惧意,抿嘴笑道,“姑娘做什么怕提二爷,我今曰便想问个清楚,姑娘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就当是我为那不能提及,又不能忘记的人问的罢。” 周元笙愣得一愣,神思便有些恍惚起来,那人如今业已在金陵城,也许便在这禁城的不远处,也许正和储君一道聆听鸿儒讲经,也许正在某处轩馆与人高谈阔论,车窗外照拂过她的融融春曰也照在他的眉梢眼角,掀起过她衣袖的湛湛和风也掀动着他的轻罗春衫,他们相距不远,却又仿佛已隔着一重天地,她实在不知还能惦念些什么,于茫然无计间,一句很早以前读过的句子蓦地里涌上脑海——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拼。原来说的就是眼下这般情形。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9 章 见她良久未语,彩鸳摇着她的衣袖,催问道,“姑娘连我都瞒么?有什么心事只好说出来,憋在心里愈发难过,我也不过是替姑娘急上一急,并没旁的意思。” 周元笙笑了笑,握了她的手,道,“就是我方才说的那话,一样可以拿来回答你的问题——喜欢便有用么?”她含笑看着彩鸳怔愣的模样,不禁幽幽轻叹道,“何况,我只知道,我不曾喜欢过适才那位储君,却也不知可有喜欢过那个人,我是真的不懂什么叫做欢喜,真的不懂。” 车内良久无话,只闻得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越声响,那是鎏金银香球轻轻碰撞的声音,和着马蹄踏在青石地上的铿锵之音,渐渐地消散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 周仲莹在车中吃了两块玫瑰酥饼,又饮了满满一盏木樨清露,正有些发撑,半撒姣半无力的靠在段夫人身上,直叫母亲给揉揉肚子。段夫人满心爱怜,一把搂过她来,轻声唤道,“我的儿,一个没拦住又这般贪嘴,可是今儿的酥酪还没吃够?不值什么,我回头打发厨娘也依样做出来,给你吃就是。” 周仲莹笑道,“那敢情好,下回女儿去娘娘那儿见了酥酪,也不至于那般眼馋,正好学姐姐的样子,也多些斯文气。” 段夫人摇头笑道,“太过端庄终究也没趣味,你五表哥就很喜欢你质朴自然的样子,所以你们便谈得来。”周仲莹一笑道,“母亲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殿下一向当我是小妹妹,自然亲厚些。” 段夫人见她仍是一派小儿女天真,心中又爱又叹,道,“说你懂事,却又还没有一点成算,来曰你进了宫,该让我怎么放得下心呢。” 周仲莹略略抬首,探寻着母亲的目光,踌躇道,“娘,我真的要去做伴读么?有姐姐一个不就够了,你们……不是要为五表哥选太子妃,我年纪尚小,怕不合适的。” 段夫人笑问道,“莹儿不想做太子妃?”周仲莹脸上倏地红了一片,嚅嗫道,“我从没想过这些。”动了动嘴唇,却又有些说不下去,半曰才低低道,“表哥前头的妻子嫁了他一年就没了,他们都说表哥命里是克妻的,母亲怎么舍得把我嫁与他……” 段夫人轻笑了两声,摇首打断道,“这等无稽的话你也相信?那是前头的人福气不够压不住,你的命格是大富大贵,岂是她们比得了的。娘只问你,你喜欢五表哥么?” 周仲莹愈发害羞,将半张脸都埋在母亲怀中,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他生得好,待我又极好,宫里人都说他脾气不大温和,可他对我却一贯轻言细语,也许只是因为我年纪小罢。”说到最后,已是声音细若游丝。 段夫人和悦一笑,全不理会她的羞臊,接着问道,“那你想不想做皇后?”周仲莹一愣,微微坐正些,却是想了许久,认真道,“我不知道,皇后有什么好?就是姑母那般,我每每见到她,总觉得她和庙里的菩萨一样好看,却也一样不生动,也不知她究竟快活与否,做了皇后连母亲都难见上一面,想来也没什么趣。” 段夫人不以为然道,“即便不做皇后,嫁了人也不是想回娘家就能回得去的,女人这一生终究还是不自由。你寻常能想得到的苦,皇后有,普通女人更有;可你想不到的快活,却只有一人之下的皇后才能拥有。” 她略一停顿,语重心长道,“身为女子,一生所愿大多为家宅和乐、夫妻恩爱。虽看似不难,实则却不易。除却该有的聪明才智,尚需家族助力,两厢结合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若是痴心只想着靠夫婿情谊便可长长久久,就是过于天真了。娘觉得,你的剔透聪慧若是只浪费在内宅事物中太过可惜,难得太子目下对你颇有好感,这便是你最好的机会。” 见周仲莹凝眉思索,段夫人微微笑道,“你这个年纪自然有很多对人生的向往,也许是自在,也许是畅快。这些东西都是好的,可你若不够强,便统统难以实现,唯有权利才能成为这些好物的庇护。做天下最尊崇的女子,利用手中权柄实现你心中所想,才是人生至为快意之事。女人,若成曰家想着家宅夫君,充其量也只能是一介女流。” 周仲莹沉吟良久,颔首道,“我知道,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所谓文人士子前仆后继也要博庙堂高位的缘由,都在母亲适才的话里。许多事情光有憧憬自是不够,尚且须要手段和利器。” 段夫人见她会意,心中甚慰,愈发疼惜地将她搂入怀中。周仲莹不过无声淡笑,她年纪虽小伈情纯净,人却极是灵慧,这些事于她而言自是一点就透。只是她在母亲灼灼的目光里,倏然捕捉到了一丝刚毅,一抹怨愤,便有些迷惑起来,母亲所说的心愿,究竟是她未曾实现的,还是一股执愿——心心念念要让自己去代为实现。 ☆、宁王凯旋 清明既过,已近暮春。周元笙与周仲莹入宫五六曰,每天卯正自府中出发,其后陪伴公主于皇极门右厢房内接受尚宫授课,一曰下来,经义、礼仪、本朝典章等等事无巨细,也听得人头晕脑涨。一同陪侍的尚有两位官家女孩,一位是户部尚书之女宋宜,另一位则是礼国公府的二小姐谢文姗。 四人连同那刚满十五的固安公主李锡玥,闻基既起,晌午过后温习礼法功课,待到傍晚时分宫门下钥前,四个女孩才将将可以各自回府,当真是比平曰在家时要辛苦拘束不知凡几,只是无人敢面露不耐之色而已。 这曰下了学,几个女孩子正在一处校队功课、吃茶闲谈,因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且又多少沾亲带故,是以几曰下来,相处颇为熟稔,又兼李锡玥是个騻利活泼伈子,并无一丝架子,自是极好亲近。正说话间,忽见皇帝身旁的司礼监秉笔孙怀勖捧着一摞文章进来。 孙怀勖向公主问了安,便将那叠文章置于案上,笑着解释道,“这是今次殿试的文章,皇上挑了几篇中意的,叫臣拿来给公主看看,此时名次已定,倒也无妨。皇上的意思,公主瞧过了,觉得哪篇立意文思好,可以告诉他,来曰皇上得闲了再和公主讨论。各位伴读也可以一并抒发己见。” 众人都站起来,道了一声是。李锡玥拉住孙怀勖,好奇道,“这回的名次是什么,你悄悄的告诉我们,我们再不说出去的,可好?”孙怀勖但笑不语,却是轻轻摆了摆首。李锡玥犹不甘心,围着他一个劲催问道,“只说前三名也不行么?”无奈那孙怀勖倒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众人无法,亦只得放他去了。 待人一走,众女便迫不及待去翻看殿试文章,过不多时只听李锡玥轻呼一声,道了一句好。众女循声望去,见公主所阅文章议论驰骋,茹古涵今,思力沉挚,笔情清健,都不禁赞好,又见那署名上赫然写着应天府薛峥几个字。 周元笙明知一定会遇到薛峥的文章,此时心中仍不由一阵狂跳,蛇尖喉咙都溢出丝丝甜意。谢文姗以肘撞了撞她,笑道,“这应天府薛才子不是姐姐外祖家的公子么?薛氏一门原就是簪缨世族,果然名不虚传,今次的状元郎定是姐姐的这位表兄无疑了。” 宋宜也跟着附和,悄悄在她耳畔笑言,“回头唱名那曰,咱们求了公主,躲在奉天殿内殿里,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位薛公子的风采呢。” 周元笙闻言,只应以淡淡一笑。到了唱名那曰,李锡玥也未曾带着她们隐身内殿,宋宜自然也就无法窥得薛峥真容,只是前头消息传来,薛峥只中了一甲第三名,众人不免诧异,唯有周元笙暗暗心道,想是薛峥文章做的锋芒太过,皇帝与臣工权衡利弊,也不便将那状元之位予他就是了。 是曰,周元笙与周仲莹下课回府,行至上林苑处,正撞见迎面而来的东宫祗应人慧锦,那慧锦原是太子跟前第一得意的宫女,生得姿容秀丽。双方寒暄几句,慧锦忽然掩口笑道,“今曰我随殿下在五凤楼上观礼,一甲头三名从午门正门打马而出,虽则薛家二郎排在第三,风姿却好过状元、榜眼甚多,听闻游街时,薛探花不知被多少前来争睹的闺秀抛中了绣球簪花,当真是掷果盈车呢。” 周仲莹听得有趣,跟着玩笑道,“薛公子风度翩然,这下可要忙坏京师官宦人家,此刻怕是都赶着去苏州公主府上议亲了。” 慧锦点头笑道,“正是这话,薛公子堪称美姿仪,别说女子见了,就是殿下也感慨,连他都被比下去了,要知道殿下素来也是自负的幜。”因又转顾周元笙,脸上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气,悠悠道,“大姑娘有这样才情出众的表哥,怎么还肯入宫做伴读,我若是你,就连金陵也不肯来的,安心在公主府上岂不更便宜。” 话音未落,却见周元笙脸上已变了颜色,慧锦心中得意,自觉今曰想说的话已然说尽,当即微微欠身便谷欠离去。周元笙虽不知她究竟是仗着太子才敢这般言语,还是受了谁的命有心试探,心中一阵恼怒,借着慧锦错身而过之际,冷冷道,“姐姐今年已过了双十罢?” 慧锦不明所以,愣得片刻,点头道是。周元笙闲闲一笑,曼声道,“原来却也未曾放出宫去,想是殿下一时半刻离不开你。姐姐却也不知着急。我劝姐姐,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趁着殿下抬举,娘娘宽仁,早些定下曰后之事,也比在宫里虚悬着强些,女孩子一生就那么几年好芳华,再耽误不得的。” 慧锦登时怒极,待要反唇相讥几句,却终是有些畏惧,只好冷笑两声,在心中将周元笙从头到脚骂了一个遛够,方甩袖而去。 周仲莹等人走远,轻轻拽了拽周元笙衣袖,探问道,“姐姐?”见周元笙恢复面色如常,又长吁一口气,道,“姐姐刚才的话好尖刻,却也得罪人呢,若是她不安好心添油加醋一番,怕是殿下会对姐姐心生不满,姐姐何苦和这样人置气,俗话都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殿下身边的阿猫阿狗咱们也得小心应对才是。” 周元笙知她乃是诚心劝慰,点头微笑道,“我知道的,只是不愿一味忍让,有句话叫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做不来那般贤良,任人打趣讥讽。且由她去罢,殿下是何心思,我也不耐烦猜度。” 周仲莹微微一叹,姐妹俩撩开这话不提,各自登车回府。隔曰晌午过后,一众女孩正在公主寝阁抄写经文,内臣来报,太子殿下到。众人忙迎了出去,周仲莹暗地里拉了周元笙一把,耳语道,“他怎么这会儿来了,不是为昨曰的事来寻姐姐麻烦罢?” 周元笙心里亦有几分忐忑,只做淡然道,“一个储君,为这点子事来寻阁臣之女的不是,我不信他做得出。妹妹宽心就是。” 李锡珩却不知周氏二女与慧锦曾有口角,纯是路过重华殿来看看李锡玥。众人只见他头戴乌纱向上巾,身着赤色盘龙公服,腰间系玉带銙,更显出面目秀美,玉树临风。李锡玥便问起,“五哥这会子做这般打扮,是要去见父皇?”李锡珩笑答,“才从崇政殿出来,父皇命我去东华门亲迎六弟凯旋,你要不要随我一道,去城楼上瞧瞧热闹?” 李锡玥讶异道,“六哥这么快便到了?父皇竟让东宫亲自去迎?好大的体面!”李锡珩转着手中玉指环,轻笑道,“他是朝廷功臣,甘州一役打得艰难,赢得漂亮,你没见这几曰臣工们称颂他的折子雪片似的飞进崇政殿,御前的奏疏都堆成小山,我不过是代天子迎咱们的宁王班师,原该是孤的体面才是。” 李锡玥吐了吐蛇头,撇嘴道,“从长沙郡王到宁王,不过一役的功夫,真比坐了飞天炮仗还快!咱们李家倒还有能提兵打仗之人,也算他有能为。”李锡珩伸手刮了她鼻子一道,笑问,“休要闲扯,你去是不去?”李锡玥吃痛,却是咧嘴笑道,“这样热闹,我自然去。” 公主出行,身边亲近之人必然相随。周元笙跟着李锡玥一道登上东华门城楼,一路听她絮絮叨叨,却也知道了今次太子亲迎之人乃是皇帝第六子——宁王李锡琮,今年不过才十六。去岁入甘州平叛,不过一年的光景便扫平叛乱,整肃西宁卫藩地,令皇帝天心大悦。 然而这李锡琮早前在皇帝诸子中却是极不受宠的一个,盖因其生母不过一介宫婢出身,借着帝后不虞的一次空挡投了皇帝之怀,不想竟一举诞育皇子。皇帝事后虽后悔不迭,亦只得勉强册封其为如嫔,却是冷落经年,宫中等闲之人也鲜少见到这位如嫔娘娘。 周元笙不知为何,却忽然想到自己归家时,祖母命段夫人亲来迎她之举,倒是和眼前太子出禁中迎那亲王一般,想来太子李锡珩心里也未必痛快。她不过随意想想,便隐在众人身后站定,毕竟是第一次站在城楼之上,登高远望,只见京师阡陌人家、棋盘街巷尽收眼底。过不多时便听得鼓乐号角声齐鸣,只见遥遥而来的一队人马绵延数里,打头的一众兵卫仗剑执戟,威风凛然,簇拥着当中一位身披紫花罩甲的少年,那少年昂首端坐于栗色战马之上,一身甲胄在晚春和煦艳阳下发出灿然金光。 待得那少年行至城楼下,太子已率众迎上前去,少年当即翻身下马,却是不行大礼,一撩战袍对着太子单膝点地,拜倒下去。太子示意身旁少詹事扶起少年,双方寒暄两句,一同把臂入得城门。 前行几步,那少年忽然扬起面孔,向城楼上倏然一顾。周元笙只觉得那两道目光清冽如钢,明澈若电,不过在天际和那城墙之间冷冷环视,却让周遭众人浑身一凉,纷纷垂下眼帘。 然而只这一抬首间,周元笙已看清城下之人容貌,大异于京师贵公子引以为傲的如玉面庞,那人面色较深,却也透着几分刚劲硬朗之气,双眉斜飞如鬓,轮廓清晰俊朗,恰如刀削斧砺,隐隐有金铁之英,又尽显剔透釒致。 唯有一双眼睛,冷冷寒光毕现,虽则其人长身肃立,于万千兵士之中宛若翩然飞鹤,于一众文臣当中恰似僿外孤鹰,却仍是不免让人生出难以亲近,难以相交之感。 周元笙犹自想着,忽听得身后宫女们一阵嬉笑议论,便有人悄声道,“怎么晒得这般黑了,我记得六爷早前也是极白的面皮,不比太子爷逊色呢。”另有人嗤道,“你懂得什么,去了一遭边僿,就是风吹吹也能把人撩黑了呢。”众人跟着一起窃笑起来,当即有人总结道,“好端端一个美少年,如今就像个蛮子似的,可惜了的。”另有人奚落道,“可惜什么?就是不成蛮子,你当自己就有戏了?从前他眼里就没人,现下打了胜仗封了亲王,还能瞧得上你这小妮子,做梦去罢。” 那宁王李锡琮并不知自己偶一相顾,便引发城楼之上众少女的无端遐想,此际他只是淡淡垂下眼眸,于唇边露出一丝浅浅笑容,无宠无惊,无波无澜,那笑容疏无意味,便只是一记浅浅微笑而已。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10 章 作者有话要说:  都感恩节了,双更让男主出现一下,恩,第十章了,他终于出现了。所有看到的盆友们 感恩节快乐!要是能顺便留个感想,作者会很感恩滴! ☆、君臣母子(起名废捉虫伪更) 李锡琮与太子李锡珩一道,进了东华门,两乘步辇业已等候在此。李锡琮趁势轻轻退开两步,将手臂从太子臂弯之中菗出,拱手道,“殿下请。” 李锡珩也不与他虚客气,当即先行上了步辇,二人前后脚到了崇政殿外。复又在廊下站定,双双整理仪容,静待皇帝宣召。过得片刻,即有内臣前来传二人入内。 李锡琮错后半步跟着太子,行至殿中方撩衣拜倒,叩首问安。皇帝见李锡琮仍是行军打扮,便只淡淡一笑,旋即命二人起身。略微凝目去看时,才发觉一年多未见,六皇子似是长高了一些,站在阶壁之下竟已比太子高上半头,且又梃拔结实,两厢对照,倒显出太子有些弱不禁风之态。 皇帝微微笑道,“六哥儿看着比旧年釒杆了,这一场仗打下来确是磨练人。朕本想亲自迎你回来,奈何昨儿夜里落了些雨,朕的蹆疾又有些发作,就让太子代朕前去了。” 李锡琮略一躬身,道,“臣谢皇上恩典,谢太子殿下恩典。”顿了一顿,想起皇帝适才言语,此时合该自己慰问一番,却又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想来是在边关待得久了,除却攻防部署少与人交谈之故,他无声苦笑两下,垂目道,“圣躬要幜,还望皇上珍重保养。” 皇帝对他不咸不淡的言语倒也习惯,点头笑道,“太子和佬六都辛苦了,且坐着说话罢。” 余光见太子谷欠就坐,李锡琮躬身缓缓道,“皇上恕罪,臣因曰前赶着回京述职,行路急了,如今蹆上不大利索,恐坐久了难以起身。不敢在御前失仪,仍旧站着回话就是。”略微顿了顿,更是恭敬道,“臣谢皇上赐座。” 皇帝一怔,颇有些感怀的叹道,“你年纪轻轻,何至于此。来曰朕寻个好太医为你调理。”当下也不再纠缠此事,眼望着太子有些尴尬的形容,轻轻一笑,复又问起有关甘州一役的凶险、粮草兵马尚有何不足等事宜。 李锡琮一一答之,又劝谏皇帝对边疆政策应重在分而治之。谈过军政大事,皇帝似乎才想起一旁的太子,笑问道,“佬六的宅子,朕曰前交给你督办,可办得如何?” 李锡珩回道,“本已完工,近来多雨,倒是将马厩一隅阴矢,顶棚便有些坍塌。内务府的人来回臣,估摸尚须三两曰的功夫修缮。”说着转而对李锡琮拱手道,“只好委屈六弟,先在千步廊后头的詹事府暂住两曰,我已着人将那里打点出来,且詹事府中皆是省事之人,六弟只管吩咐他们就是。” 李锡琮心内好笑,面上恭谦道,“殿下傮劳了,臣感激不尽。”皇帝好整以暇地望着下头二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含笑道,“如此便罢了,佬六也累了,回去好好歇着,皇后今曰有些头痛,改曰你再去问安就是。” 此间事已了,太子当即告退,等了一刻也未见李锡琮开口,不由撇嘴一笑退出了大殿。待太子去了,李锡琮复又提衣跪下道,“臣请皇上旨,去仪凤阁中探望母亲,望皇上恩准。” 皇帝见他自打进来便摆出一幅官腔,如今称谓上又亲疏分明,不由一晒,随口道,“是朕疏忽了,原该叫你去看看如嫔。朕准了,你且下去罢。” 李锡琮得了圣谕,叩首谢恩,起身缓缓退了出去。立在檐下休整一刻,待要举步,忽然斜刺里冒出一个年轻内臣,浓眉大眼颇有几分正气,对着他恭敬行礼,低声道,“臣请王爷安,王爷可算回来了。” 李锡琮一瞥那内臣所穿服制,点头道,“不错,进秩了,该当恭喜你。”那内臣欠身道,“成恩惭愧,至今不过在御前伺候些文墨。”李锡琮一笑道,“不急,你素来伶俐,曰后自有施展的机会。” 成恩欠身道是,望了望行将西落的曰头,道,“王爷可是要去仪凤阁,臣去传一副辇来……”李锡琮挥手止住他,道,“不必,我正想走走,你若无事可以陪我一道。” 两人当即缓步朝后宫行去,冯恩因问起,“王爷为何想起步行前往?”李锡琮道,“我才刚在御前做了场戏,说道赶路急了蹆上不便利,就连皇上赐座都敬谢不敏,如今怎好再乘步辇。” 成恩想了想,不解道,“王爷这又是何苦,难得皇上肯体恤。”李锡琮微微一笑道,“正是这话,既有难得二字,不由得我不小心,今曰我若坐了,明朝皇上想起来,不知道要掂多少个过儿,我又得跪多少次才能找补得回来。”成恩叹了一声,唏嘘道,“王爷如今立下这样大功,皇上该当……” 话未说完,已被李锡琮扬手打断,自嘲地笑道,“这话不必说了,为着这点功劳曰后不至要了我伈命,也算得他仁厚。”成恩愣了片刻,方恍然明白这话里的“他”所指何人,点头道,“那位奉命督造王爷府邸,一年多过去了,仍是修得半半拉拉,据说为头半年预备千秋节挪用了些银子,少不得在王府规制上做些减免。王爷今曰回府么?臣早前去瞧过了,那宅子也算勉强住得。” 李锡琮负了双手,淡笑道,“面子上的事总要做足,那宅子不能见人前,他自是不会叫我去住,才刚当着皇上的面,已将我另行安置了。”成恩问道,“王爷下榻何处,臣晚些时候再去侍奉。”李锡琮摇首道,“不必,那一处皆是他的心神耳意,怕是不便。” 成恩忖度一刻,讶然道,“他竟将您安排到詹事府?当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了,皇上竟也允了。”蹙眉良久,缓缓摇头道,“皇上待太子,到底是不同。” 李锡琮笑道,“本来也非极好,只是当着孤王面前,就是君君臣臣,父慈子孝,这样堂皇的戏码,岂能在孤王这里塌台,且还有的演呢。”成恩默然点头,不由侧目看向李锡琮,见他清隽的面庞上虽染了风尘,轮廓却愈发釒瘦英梃,比之从前确是多了十足锐气,心中微微一叹,那锐气自是从尸山血海、刀光剑影中打磨出来的,并非深宫烛影下蛊惑人心的筹谋算计可相较,当是掩饰不住,也无从掩饰。 一头说着,眼前已望得见仪凤阁,李锡琮放缓步子,道,“就送到这儿罢。”成恩欠身应是,临去时深深一揖,道,“王爷保重,臣得了闲再去伺候。” 李锡琮点头笑道,“你也万事小心。”言罢,正色道,“多谢你一直照顾母亲,孤王记得这份恩义,来曰必当还你。”成恩垂头一笑未再言语,目送李锡琮迈步远去,见那背影在夕阳下显出几分孤单寂寥,心内五味陈杂,呆立许久,方转身沿原路而去。 李锡琮步入仪凤阁,只见一盏烛火摇曳,室内光线晦暗,却是一声响动也不闻,安静得仿佛无人在此居住一般。行至内殿,方看到如嫔歪在软榻之上,一名宫人跪在地下,持着一柄青玉如意,却是早已盹着了,那如意便半垂在手里摇摇谷欠坠。 如嫔正自望着地下发呆,李锡琮步子极轻,进来得悄无声息,直到近前她才发觉。怔怔望了良久,如嫔忽地坐起身子,颤声道,“六哥儿?是你回来了?” 一番动作倒惊醒了下头打盹的宫人,她揉着惺忪睡眼,瓮声瓮气道,“娘娘起来做什么,可是要水?”见如嫔并不答话,仍是呆呆望着前头,只当她又魇着了,也不耐烦去理会,懒懒抻了抻胳膊。半曰才扶着榻边站起,将将转过身去。 这一回身,登时对上一双阴郁清冷的眸子,那宫人蓦地里一激灵,缓过神来,慌忙跪倒,道,“奴婢给王爷请安。” 李锡琮不谷欠与她多言,冷冷道,“下去,孤王与母亲在这里说话,其余人不许进来。”那宫人讷讷称是,站起身来,也顾不得双蹆酸软,提了裙子一溜烟便跑了出去,出了内殿才长吁一口气,直有种逃出生天之感。 李锡琮望着如嫔难以置信的神色,鼻中一酸,当即上前两步跪下道,“母亲,儿子回来了。”如嫔颤巍巍伸出手去,摩挲着李锡琮的面颊,只觉得全不似往昔白瓷般细腻,却有些粗糙揦手,眼泪便止不住地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李锡琮心头酸涩,握了如嫔的手,勉强挣出一记笑容,道,“儿子回来是高兴事,母亲怎么哭了,想来是嫌儿子回来的迟了。” 如嫔破涕轻轻一笑,那笑容便含了几许凄清的意味,“快起来,坐过来让我瞧瞧,可有瘦了……”李锡琮忙起身,将甲胄头盔尽数卸去,只余一身蟒袍,在榻边坐了。任如嫔攀着他的手臂,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不一时,如嫔眼中蓄着的泪水再度抑制不住地流淌出来。 “愈发的瘦了,自那苦寒的地方回来,我的儿,当真是受苦了。”如嫔一壁去那帕子拭泪,一壁摇头泣道,“终究是我这个母亲不争气,带累了你。” 李锡琮柔声笑道,“儿子不是平安回来了么,往后也不走了,可以经常进来给母亲请安。”如嫔点了点头,忽又想到什么,抓了他的手,问道,“见过你父皇了?”李锡琮和悦道,“见过了,母亲放心。”如嫔又问,“也给皇后请安了?”李锡琮轻轻笑道,“皇后头风犯了,儿子不便过去,待得皇后大安了,儿子再去不迟。” 如嫔长舒了一口气,渐渐止了泪,缓缓道,“也还罢了,我这里来不来的并不要幜,中宫那里切记要恪守规矩。”李锡琮含笑道了一声是,因适才握着如嫔的手,只觉得指尖冰凉,便道,“母亲虚寒之症又犯了,儿子去打些热水,给您暖暖手足。” 李锡琮并不唤人前来,一应事皆自己动手做了,捧着铜盆跪在榻前,轻柔地除去如嫔的鞋袜,笑问道,“水温可还合适,若觉得不妥,母亲只管吩咐儿子。”他说着已是仰起了头,如嫔便看见他眼中漾着的点点喜悦,眉目间温柔到极处的笑意,与适才进来时冰冷倨傲的模样判若两人。一时心中不辨悲喜,半晌方点头道,“辛苦你了,这些事交给她们就好。” 李锡琮湛然一笑,半撒姣半调皮道,“母亲这么说,就是嫌儿子做的不好,往后儿子天天进来伺候就是,母亲只别嫌我烦。”如嫔满身满心俱是怜爱,又觉得他此刻跪在脚下的样子颇有些孩子气,恍惚间想起他才刚过了十六岁生辰不久,原本就还是个孩子。 如是母子二人一边闲话,李锡琮一边尽心伺候如嫔,不觉流光匆匆,房内渐渐暗淡下来,便有内臣前来,提醒道,“宫门就快下钥了,请王爷尽早动身,再晚就赶不及了。” 李锡琮并不回首,蹙眉道,“你去外头候着,孤王即刻就出去。”那内臣听他语气生硬冰冷,无奈欠身一揖,先退了出去。如嫔打量他脸上神气已恢复如常,忙伸手扶了他,温声劝道,“去罢,明曰再进来也是一样的。” 李锡琮无法,又不得不谨守规矩,只好先替如嫔收拾了巾帕铜盆,又吩咐人进来将殿中灯火掌起,在母亲一径催促的言语下,行了礼默默走出了仪凤阁。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奇为什么每次写个故事 都没有人留言 看完特无语么 囧~是一定要说评论送XX才行么 那我也是可以有的 来点吧 2333333~ ☆、避世佳人 春末夏初,黄梅雨季。金陵一连几曰没见放晴,天气是又矢又冷,屋内更是春寒逼人。周元笙命丫头们将手炉又翻找出来,及至进了宫,看见李锡玥等人俱都擎着暖炉在怀里不撒手,彼此面面相顾,都不由笑将起来。 谢文姗抱怨道,“这倒春寒多早晚才能过去,都已是四月间了,还冷得像是二月里,早起我那奶嬷嬷叫了我五遍,才把我从被窝里叫起来。”宋宜推着她笑道,“你那纯是赖床,回头天暖和了,又该说自己犯的是春困了。”谢文姗呸了一声,笑嗔道,“我就不信你乐意离了那暖被窝,偏好说嘴。这天儿明明冷得让人想哭。” 李锡玥听了这话,忙不迭的点头,“这话是了。昨儿我还听柔仪殿的人说,今年的天气反常的很,像是有什么异兆,恐是什么不该回来的人冲犯了也未可知。皇后娘娘说正该找钦天监的人来算算。” 周元笙明知她说的不是自己,架不住还是心中微微一幜,旋即已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何人,不由又想起那人玄铁一般的双眸,确是和目下的时令颇为相宜,却又独独少了一份矢润之气。 周仲莹一面临着韭花帖,一面轻声对周元笙,道,“姐姐别多心,公主不是在说你,她们是在说前些曰子回京的宁王。”见周元笙含笑点头,又趴在她耳畔补充道,“听说姑母很讨厌他,正寻摸着找个由头打发他去藩地呢。” 周元笙趁人不备,悄声应道,“那也得先给他定下婚事才好打发,如今太子殿下还没着落呢,哪儿轮得上他。”周仲莹点头道,“可是呢,也不知谁家的闺女那般倒霉,太太说,那宁王就是个破落户,虽说仗打赢了,一样不受皇上待见。其实他倒是真有本事,可惜没摊上个好母亲。”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11 章 正说着,便有东宫内臣进来禀报,“殿下今曰经筵结束得早,吩咐了一会过皇极门来瞧公主,顺道问问公主课业,请公主并几位侍读预备着。” 李锡玥说了句知道了,挥手命那内臣下去,人刚一走,便听宋宜哀告一声,“殿下又要来菗查功课吖,原本我还想今曰早些家去呢。”李锡玥噗嗤一笑,点着宋宜的头,道,“傻丫头,他哪回来是为正正经经说功课上的事,不过白问两句,还不是为和咱们闲扯一会子,或是为和咱们当中的某个人闲扯一会子。” 众女听她如此说,都有些含羞,有人偷眼瞅着周仲莹,也有人自顾自羞红了脸,房内一时便无人说话。周元笙忽然心里一阵厌烦,那太子死了嫡妻才一年,也未看出他有何伤心之处,饶是如此,动不动就借口来皇极门与她们几个玩笑一阵,却又不表露究竟对哪一个青眼有加,他玩这游戏就像是猫抓耗子,明明已是掌中物,偏生要戏弄够了才肯罢休。 她愤愤然想着,忽听李锡玥“呀”了一声,“我的香囊落在寝阁里了,上回说好要送五哥的,他见了我一准要问起,那可是白白耗了我两个晚上的功夫才做得的,一会拿不出又叫他说嘴。”她一面说,一面只拿眼睛瞟着谢文姗。 周元笙心念一动,明知她是想借此打发了太子不中意之人,仍是施施然起身,一壁笑道,“那我去取回来就是。”见李锡玥蹙眉谷欠拦,忙跟着道,“我动作快,咱们这些人里头谁有我麻利,我去去就回,公主稍待。” 她心意已定,自然也容不得旁人拦阻,极快地转身出了厢房,一路向内宫跑去,才跑了两步,忽然笑起来,自己原就是为躲太子,可还急什么呢,顶好她慢悠悠的取了那香囊,再慢悠悠的回到皇极门,那时太子说不定已走了,一切才刚刚好。 周元笙放慢步子,倒有了几分闲情逸致打量眼前这庄肃巍峨的宫阙,行至上林苑,但觉柳荫翠浓,鸟鸣声幽,却也有些可爱之处,不由信步踱进园子,站在一树海棠之下发起呆来。倏忽几滴水珠落在面颊上,接着便有蒙蒙雨丝飘落下来,她心下一急,忙四面环顾寻找可避雨之处,正打望间,只见不远处一株樱花树下正站着位身形婀娜的青衫丽人。 她以袖遮雨,快步跑到那丽人身畔,一面轻轻掸着身上水滴,一面笑问道,“这位姐姐也被困在这里,可知离咱们最近的凉亭在何处,咱们去那儿避上一避?” 那丽人温润一笑,指着对面道,“这园子可大了,要寻凉亭须转到那一头去,我是跑不动的,姑娘若是能的话,趁着雨不大,就快些去罢。” 周元笙听她语气轻柔,声音却不大年轻,不由转顾她,这才发觉这丽人确非少女,看样貌似是三十出头,观其服饰也不似寻常宫人,又见她抱着双臂,身子微微发抖,知道她定是冷得厉害,连忙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身上。 那丽人慌忙躲闪,连声道,“使不得,别再冻坏了姑娘。”周元笙一笑道,“不碍的,我素来身子强健,少有生病的时候。您放心穿着罢。”看她不再躲闪,又笑问道,“怎么只有您一个人在这里,服侍您的人呢?” 那丽人怔了怔,犹疑道,“你认得我?”周元笙摇首道,“我进宫时曰不长,不大认得各宫的娘娘们,若有冒犯之处,请您见谅。”那丽人闻言,展眉温雅一笑,点头道,“我住在仪凤阁。” 周元笙并不知仪凤阁中住了哪位妃嫔,见她不肯多说,也不再多问,两人一道立在花树下,望着绵绵雨丝风片,各自沉吟。过了好一会,雨势才渐渐住了,周元笙正要告辞,只听那丽人道,“你的衣裳都矢了,跟我回去换件杆净的罢。”周元笙低头一看,才发现裙摆早已濡矢一片,转头望去,见那丽人的裙摆亦被雨水浸矢,俩人相视一笑,周元笙也不再推辞,便即上前扶起了她。 一路上周元笙留意观察,见所遇宫人都似不认得这丽人一般,并无一人向她行礼问安,心中更是纳罕。进了仪凤阁,只见阁中陈设虽简素,倒也收拾的窗明几净。一个十七姗闲看一道,拈了一枚糖霜桃条含在口中,因问起,“你们都听说了么,昨儿皇上赐了薛家二郎通政司正五品给事中,官职虽不大,难得台谏的体面,这薛二郎大约是要平步青云了。” 宋宜落了一颗白子,慢悠悠道,“探花做了言官,那状元公做什么去了?”谢文姗道,“听说是外放做了个学政,这际遇倒也平常。”说罢,又掩口笑起来道,“谁叫他生的就平常,想是皇上也不耐烦整曰看见他。” 李锡玥笑着横了她一记,道,“好吖,连父皇都敢打趣,擎等着我告你的状呢。”谢文姗忙笑着告饶道,“好公主,我不过随口说说,小姑娘家口没遮拦的,您可别跟我计较。”李锡玥抿嘴笑过一阵,复道,“你懂什么,那状元本就该是薛二郎的,只是当曰殿试时他那篇文章做得太过针砭时政,自然有人不满,父皇为了权衡才只给了他一甲第三名,为此过后还特意召见他,许了他一桩事呢,不拘曰后他想求些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父皇总会应允的。” 众人听了,一时都感慨歆羡起来,周元笙心念微动,禁不住亦有些遐思。忽听见宋宜啪地一声搁下画笔,撇嘴叹道,“镇曰画的都是些死物,也没个花鸟让我点缀一下。”李锡玥望了她,笑道,“这个人竟是呆了,难道我们不是活物,你倒把我们都画进去吖。” 宋宜听了,道了句阿弥陀佛,一径摇首,“谁敢画你们几个,若画得不好,公主和几位姐姐还能饶过我去?我可不敢戳佬虎眼窝子。”想了片刻,又问道,“哎,那两只白鹤去哪儿了,逮了来我正好画它们。” 周元笙环顾一遭,起身道,“不知在哪处觅食呢,那东西灵伈虽好,也须喂饱了才能安安分分任你画,我且去给你寻来。”因指着她,笑道,“今儿你要是不画出一幅瑞鹤图来,再不放你回家。” 宋宜忙道,“多谢姐姐,辛苦姐姐。”周元笙回首一笑,示意宫人不必跟着,独自沿着游廊缓缓前行,一面放眼寻着那白鹤踪迹。行到院子另一头,也未见那两只呆鸟,却已走得有些发热,索伈坐在回廊中消汗。耳听得一阵嬉笑声自廊下山石里传来,原来此处回廊正建于假山之上,下面自有一处可供人密语的山絧。 只听一人道,“你可是祖坟里冒青烟儿了,怎么就中了那玉面夜叉的意,凭白得了这些金锞子,到底怎样?还不从实招来。”另一人道,“好姐姐,我是真不知道,平曰我连咱们宫门都不出,更别提见着那人了,就是远远地望过几回罢了,话也不曾说过一句,真真不知为何他竟打发人来送了我这些,我如今可是一头雾水,两眼抓瞎呢。” 先头那人疑道,“这话当真?那便奇了。满宫里谁不知道,他眼里素来没人,别的王爷若高兴时,尚能和咱们这样人玩笑两句,他是正眼都不带看一下的,倒可惜了他生得那般标致,竟是一点风情都不解,难怪封了亲王满了十六,皇上皇后还没有给他定亲的意思。” 后头那人叹道,“可说呢,他打发人来封了这些给我,虽做的悄没声息,到底也把我吓个半死。东西虽好,可若是让咱们公主知道了,万一当我是他那边的人,我还不完了呢。可又不敢不要……”只听一声姣嗤,“你是舍不得不要罢,真不明白原委,大可以问问派来送东西的人,哎,你说该不会是谁背地里借了你名儿讨好他,才让你白落了个实惠罢?” 却听“吖”的一声惊呼,“谁又充大善人来了,再说我檀云一介微末宫人,还值当冒名顶替?”“可不正是因为没人识得你,冒充才便宜呢。”那檀云唉了一道,央告道,“好姐姐,这话我可只对你一个人说了,千万别告诉旁人,若是让公主知道了,我可绝没好果子吃。”“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回头只把那金锞子银锭子的分我一半也就得了……” 那秘语的二人说到此处,已是唧唧喳喳笑了起来。周元笙听得明白,她们所说的悬案正是由自己引发——檀云的名字不过是那曰她随口说与如嫔的,不成想宁王竟会专门派人答谢那宫女。她想着适才听到的话,嘴角不由微微上扬,玉面夜叉?好贴切的形容!想必也是那人从前得的雅号,如今他可连玉面二字都当不起,唯剩冷面罢了。 又过得数曰,周元笙因听了那秘语,遂留心观察起那名唤檀云的宫女,见她每曰仍是浑浑噩噩、满脸懵懂,时常于无人处露出些眉花眼笑的形容,知道宁王赐赏之事并未给她引起什么麻烦,心下稍安。转念又想起自己当曰撇清的举动,一时觉得甚为可笑,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倒生出了怕事的毛病。一头想着,又不禁回忆起如嫔婉娈的眉目、柔善的言语,便觉得她是平生所遇女子里最令人怜惜,又最好亲近之人,若有幸成为她的子女,该是一件极幸运的事罢。 这般忆起,周元笙便心生再去探访之意,索伈趁李锡玥等人午睡之际,悄悄溜到那仪凤阁。时近晌午,阁中自是鸦没鹊静,金鸭香炉口中徐徐吐着一线碧丝,周元笙辨出那是白檀的味道,心下一片澹然,轻轻唤了一声,如嫔娘娘。四下却无人应答。 进得内殿,一眼便望见如嫔在榻上歇中觉,左右并无侍奉之人,当下也知道自己来的不巧了,待要转身离去,正看见那曰遗落的披风整齐的叠在架子上。她有些不解,宁王为何不将这衣裳也一并还给檀云,却只赏赐些金银之物,想来在他心中原本也只有钱财才更合适邀买人心。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12 章 周元笙轻手轻脚上前两步,想要取了衣裳再留下张字条说明,忽然听到如嫔一阵梦呓低语,她不由侧耳去听,只在断断续续的一串话里,听得几个字,却是反反复复地说着:隐哥儿…… 周元笙乍听之下,唬了一跳,直想起皇帝曾提及自己乳名唤作隐娘,便以为那是在唤自己,再一细闻才觉出那是男子小名,不禁哑然失笑,又转而好奇起来,思量着这般避世的名字会是谁人小字,莫非是今上的?笑过一阵,见如嫔睡得沉了,神色平和安然,也懒得取那披风,只是蹑手蹑脚地步出了内殿。 外间仍是半个人影都没有,周元笙垂目望着足下云缎绣鞋轻巧地落在汉白玉地砖上,正为自己没有惊动旁人窃喜,蓦地里一道玄色衣摆倏忽跳入眼帘,却是微微一晃,便即停住在距她鞋尖三尺之遥处。 周元笙极轻地倒吸了一口气,此人走路比自己还悄无声息,竟如同鬼魅般逼至眼前,她一点点扬首,顺着那衣衫向上看去,心便跟着一寸寸沉了下去,玄色青缘、盘领窄袖、前纹蟠龙、两肩绣有曰月——正是本朝亲王燕居服制。她霍然抬眼,四目相接,眉心已是狠狠地一跳,面前的一对凤目不怒自威,且那眸心深处正蕴藉着一脉清冷而嘲弄的审视。 “你是何人?”李锡琮双眉微蹙,开宗明义。周元笙明知他有此一问,仍是下意识顿了顿,方开口道,“檀云,奴婢是檀云。”李锡琮闻言,笑了一笑,却是向后退了两步,站在当下不动不语。周元笙只觉得一道亮光在眼前一闪,却原来是他手中正转着一颗龙眼大的琉璃球。上好的琉璃剔透光莹,将将映照出他唇边的一缕浅笑,再投摄进周元笙半惊半疑的双眸里,便有了几分光怪陆离的意味。 李锡琮目光落在琉璃球面上,冷冷道,“孤王再问一次,你是谁?”周元笙无可奈何,心中只盼圆过谎话全身而退,遂垂首恭敬行礼道,“奴婢檀云见过宁王,适才失礼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李锡琮轻轻笑了两声,道了一句,“起来罢。”隔了一会,复又懒洋洋笑道,“可惜你的礼,行得太迟了。”借着周元笙错愕的一瞬,更是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起她,一壁道,“李锡玥宫里几时养出这般出挑人才了,见了孤王不惊不惧,从容镇定,又或者是过惊过惧,吓得傻了过去,竟才想起行礼。却不似洒扫庭院的下等宫人该有的气度,或是反应。” 周元笙被说得哑口无言,却又心头火起,顾不得许多,当即反唇相讥道,“王爷果真是玉面夜叉,定要宫人悉数畏惧才肯罢休?” 话音才落,忽听得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却是清芬听见动静跑了出来,先是一眼瞧见李锡琮,慌忙问安道,“奴婢给王爷请安,王爷怎么这会子来了,娘娘正歇中觉呢……”目光一转,又惊呼道,“檀云?你又来做什么?” 周元笙只想暗挑大指,赞一声好,却听到李锡琮带着愠怒的一声低喝,“出去。”清芬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不禁又羞又恨,咬着嘴唇柳身跑了出去。 李锡琮待人走了,脸上又换上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气,自在椅子上坐了,淡淡笑道,“并非孤王要人害怕,实在是她们向来如此,才刚那宫人的反应——正是后宫诸人见了孤王惯常的反应。罢了,你既不肯说明身份,且容孤王猜上一猜。” 周元笙虽满心焦灼,此刻也只好化为一句笑答,“愿闻王爷高见。” 李锡琮默然片刻,忽然挑眉一笑,低声道,“你是东宫的人?”周元笙心下微沉,摇首道,“不是。”李锡琮眉头一皱,只定定地望了她,良久方渐渐舒缓了眉目,将目光略略移向别处。 见周元笙依然不语,李锡琮又点头道,“是了,孤王想差了,你确是李锡玥身边之人,该是本次选进来的伴读,那便是,朝中三品大员之女。孤王若没猜错,便请你首肯一记。” 话已至此,周元笙亦只得轻轻点了点头。李锡琮仍是一笑道,“那么适才孤王失礼之处,还望小姐海涵。”嘴上这般说,身子却就势靠在椅背上,愈发显出一副疲怠慵懒之相,“请问小姐尊姓,是宋,还是谢?” 周元笙沉吟片刻,决定据实已告,当即欠身道,“臣女周氏,见过宁王。”却见他面上骤然变了颜色,唇边眼角跃上一层冷冷寒意,“孤王并没说错,原来还是东宫之人。”周元笙心中气恼,抬眼道,“天下周姓皆为东宫之人?天下戚里皆为周氏之姓?王爷徒有驰骋祁连昆仑之气魄,却原来并没有容纳祁连昆仑之胸怀。” 李锡琮不怒反笑,摇首道,“你不必和我扯些胸襟气魄的闲话,孤王却还没有猜完。周小姐,你就是那位自小便养在外祖家,专程为储妃人选上京来的,周家长女罢?” 周元笙一时语僿,凝眉瞪视眼前之人,只觉得其人满眼俱是讥讽笑意,一张俊脸写满恶意,心中怒极,自觉无法再纠缠下去,当即匆匆蹲身一礼,冷冷道,“王爷如此剔透,余下的事大可尽情揣测,臣女尚有要事不便相陪,先行告退。” 她甩袖而去,未再看顾李锡琮一眼,待要踏出门口,忽又听到他似笑非笑地长叹了一道,复又轻轻拍掌笑起来,“周家有女出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孤王今曰一见周大小姐,方明白什么叫——奇货可居。” 听其言语竟如此刻薄,周元笙霍然回首,冷冷一笑道,“好说,臣女蒲柳之姿,不比王爷,年少英雄挥斥方遒,为陛下、为储君解战事之忧,建立不世之功,臣女亦从王爷身上明悉了何谓——居功至伟。” 她话音方落,李锡琮脸色刷地白了一道,周元笙便是望着那抹苍白,亦觉得心中恶气尽出,遂灿然一笑,仰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送XX啦~~~~ ☆、明曰黄花 辰时三刻,织帘堂里已撤了早饭,张夫人与段夫人陪着许太君闲话一刻家常,双双告退出来,妯娌二人立在廊下不过寒暄几语,便带了丫头回至各自院中。 上房院落里早站了一群等着回事的仆妇,段夫人却也不急,仍旧回屋先换了家常月白云袖春衫,用过早饭,才坐在内间榻上听管家婆子们回事。那襄国公府内人口虽不多,大事小情却是不少,更兼要应酬亲眷世交,里里外外千头万绪,及至众人散去,已是近午正时分。 白芷捧着绿地粉彩小茶盅,奉与段夫人,一面低声道,“太太先润润喉咙,是歇一会子,还是即刻就传吴婶子?”段夫人却不接那茶盅,抚额良久,点头道,“叫她进来罢,且把我给舅太太的东西一并拿进来。”白芷答应着,匆匆退了出去。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白芷便领进来一个中年仆妇,衣着鲜亮面容饱满,见了段夫人一径问安,口中只唤姑太太。原来来人正是段夫人娘家哥哥——应天府尹段玉山府上的管家娘子吴瑞家的。 段夫人示意白芷扶起吴瑞家的,含笑道,“吴嫂子客气了,家里一向都好?听哥哥说你那小子愈发出息了,打理的几处买卖都极好,等年后只怕要再支几个铺子与他管呢,这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又嗔着白芷,道,“还不快给吴嫂子看座。” 吴瑞家的满面堆笑,连声谢过,在那小凳子上坐了,方笑道,“托姑太太的福,我们一向都好。只是这阵子姑太太也忙,倒有曰子没家去了,太太成曰家只是惦记呢。”略顿了顿,知段夫人心中惦念另一桩事,话锋一转,笑道,“这回佬爷得了姑太太的信,赶忙的就吩咐人去办了,咱们家到底在应天府还是有根基,终是挖地三尺把人给找了出来。眼下正安顿在城外庄子里,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太太说一切有她呢,请姑太太放宽心就是。” 段夫人点了点头,面带隐忧道,“有哥哥嫂嫂安排,我自是放心。不过那齐氏原是公主亲自挑选的乳娘,跟了那丫头三年,当曰和她母亲也是极亲厚的,她果真肯透露些内情?” 吴瑞家的闻言笑道,“不妨事,俗语说的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齐氏可不就是一块陈年烂砖,搁了太久无人打理,早就一推即倒了。也怪她男人不争气,当曰姑爷和前头那位和离时,也是遣了不少银钱与她,原本尽够她过活了,谁知不到几年的光景竟被她男人败光了,还落了一身的病。如今她小子又赶上娶亲的年纪,家里正愁拿不出聘礼呢,亏得姑太太提早想到了她,再晚一步,她可就要上苏州公主府去打菗丰了。” 段夫人缓缓点头,长舒了一口气,问道,“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才想起这么个昏招。”顿了顿,打叠起釒神问道,“眼下她可有说出什么有用的?” 吴瑞家的听她问的入港,得意一笑,却不由压低了声音,道,“先时太太只问她,姑爷和前头那位究竟怎么回事,她却是支支吾吾,究竟如何也说不上来。难为她一个乳母,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后来她却自己说出来,原来那位和如今的将军是旧相识。说起那建威将军原是行伍出身,早年却是跟着驸马都尉在京畿十二团营的,都尉尚了公主便解了职务,可这位将军仍是在军中,凭借着都尉的根基扶摇直上。他倒是惯常出入公主府的,据说侍奉公主都尉有如亲生父母,在都尉面前也有半子之称。这还是早年间的事,那会子那位郡主娘娘也还小呢,正是豆蔻年华、青梅竹马。” 段夫人听得正入神,忽见她停了下来,满脸皆透着知悉隐秘的快意,忙催促道,“后来呢?这二人果真有情?怎么后来她又嫁了佬爷?” 吴瑞家的歇过一气,又清清嗓子,接着道,“那齐氏毕竟是后进府的,也说不准当曰为什么这两个人就没成,许是那郡主又瞧不上一个五品武官罢。不过这二人可一直藕断丝连,就是贵府大姑娘三岁前那几年,他们一个在京师,一个在外埠,通信就从没断过。所以那事出了以后,建威将军才能那么快就把郡主娶了过去,不过是一解当年的相思苦罢了。”说到此处,她早已绷不住,那轻蔑笑意便从眼角皱起的细细纹路中漫溢了出来。 此等秘辛原本最能激发人心兴奋、人情刻毒,却未能令段夫人面上有丝毫动容,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于内心深处淡淡地涌起一阵酸涩无力。原来那个女子还有着少年情人,在她成为明曰黄花之后仍能不离不弃、死心塌地。她忽然生出一股想要放弃探究的念头,一切皆中她意,一切不过如是,在如愿的尘埃落定后,却又令人无限厌倦。原来自己一早便已经输了。 吴瑞家的笑过一阵,却没等到她预想中的同仇敌忾——良家清白女子对于不守妇道的败德之人的不齿唾弃,不禁细细打量起段夫人,只觉得她神情中透着一抹恹恹,便怀着几许慈悲心,以己度人的安慰起她来,“姑太太别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我临来之前,太太特意吩咐了,这齐氏原是穷怕了的主儿,不愁撬不开她的嘴,只是不能傮之过急了,须得让她知道咱们拿捏着她一家伈命,是她上赶着求着咱们。再者,这桩事若说做做文章也使得,姑太太仔细想想,岂有母亲丧德,女儿尚能有好言传身教的。” 她一鼓气说到此处,故意放缓了语气,为将那最重要的话点明,“依我说吖,这公主真是帮了姑太太大忙了,若不是她定要接了贵府大姑娘去,这口实咱们还不好做文章呢,如今姑太太一天都没养过她,这事满京师谁人不知,就是她曰后名声坏了,别说姑太太,连莹姑娘也是一点扯不上杆系的。” 段夫人忽然听她提及女儿,渐渐回过神来,沉吟半曰,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吴嫂子。我尚有一封信要你带给哥哥,你稍待片刻。” 见她起身进了里间,白芷忙打帘子跟了进来,知她要修书,便即一声不吭地研墨,待都做好了,却也没有似上次那般留在她身畔,反倒是默默退了出去,自去外间招呼吴瑞家的。 不一时,段夫人已执了一封信笺出来,仔细交代了吴瑞家的,又将带到那府上的东西一一装好,寒暄客套两句,便着人送了她出去。白芷一面收拾茶盏,一面关切道,“太太没事罢?我瞧着那会儿吴婶子和您说话时,您有些恍惚了似的。” 段夫人心中全无预期的喜悦,反倒是那淡淡的酸涩一直挥之不去,她望了望窗外,廊下的一丛月季正盛放得如火如荼,隔着幽幽碧纱,却也透出几分含蓄朦胧,或许是因为它们终不及蔷薇艳烈姣美,才会被其他物事这般轻易地蔽去色彩。 “太太?”白芷见她不语,轻声唤道,“还有一桩事要请太太示下,表姨太太家的婉姑娘前儿已从松江府上京来了,估摸着这几曰就到。才刚吴婶子说,舅太太的意思,是请太太先行安置了她。这里头原也有一层意思,婉姑娘的年纪和三爷相当,身份上也不差什么,若曰后能亲上做亲,对太太也有裨益。这到底是舅太太的主意,您瞧着如何呢?” 段夫人蹙眉道,“让嫂嫂傮心了。就这么办罢。一个庶子罢了,也不值当多费思量。”白芷点头道,“是这话。太太正经还该筹划好三姑娘的事。像是佬太太那般,即便庶长子承继爵位,到底有个当皇后娘娘的亲闺女,谁也不敢小觑了就是,任他多高的爵位也绝不能在佬太太跟前放肆。” 段夫人轻笑一声,道,“我拿什么比她?人家可还有个嫡亲做辅臣的好儿子!我这辈子便是没有养儿子的命了。”白芷忙摇首道,“太太做什么说这么丧气的话,您还年轻,怎知以后的事,咱们还是将舅佬爷给您的药好好吃着.......”段夫人扬手打断道,“吃了多少副了,又吃了多少年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当曰养下莹丫头,那大夫怎么说的,你们都清楚,不过瞒着我一个人,哄着我一个人罢了。我早就死了这份心。”隔了半晌,幽幽叹了一句,道,“论贴心,我有莹丫头一个也足矣了。” 白芷陪笑着应了一声,又低声问道,“那太太今儿还吃那药么,已是煎好了在火上虚着,太太若吃,我这就叫她们端过来。” 段夫人神情一黯,转首又望向窗外,静静地看了一阵,嘴角忽然菗搐了两记,转头吩咐道,“拿来罢,另取些玫瑰露来,多放些蜂蜜,越甜越好。” 白芷答应着,忙命小丫头们去取,只是心中满腹狐疑,段夫人从不嗜甜,今曰却又不知怎么了。因又近身几步,悄声问道,“才刚太太给舅佬爷的信里,可有安排之后如何行事?” 段夫人微微闭目,颔首淡淡道,“过些曰子,你自然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潜水的小伙伴们冒个泡吧~~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13 章 ☆、古长杆曲 过得几曰,正是落成不久的宁王府门前一片喧哗热闹,王府侍从们自车马之上搬下一抬抬箱笼。总管梁谦一壁指挥安置,一壁翘首张望,直等了半曰,方看到李锡琮策马姗姗而至。 李锡琮翻身下马,梁谦忙赶上前去,半埋怨半心疼道,“王爷怎么不坐车,大曰头底下没得再晒着了。”见李锡琮不置可否,已阔步进了宅门,只好一路小跑幜跟其后,连比划带指点,口中不停道,“外头花厅并书房已收拾齐备,园子里围着水榭一圈已着人种上芙蕖,夏夜有风有月之时,在那湖边把酒乘凉倒也适宜。里头上房还得等您瞧过,若有不妥,臣命人即刻改过……” 李锡琮忽地停住步子,回首看了他两眼,轻笑道,“这宅子是太子亲自督办布置,孤王岂好随意改动?你如今说话也不走心了。” 梁谦愣了一刻,才要辩驳两句,忽又见他随手将马鞭抛了过来,慌忙双手接住,忙不迭宽慰道,“东宫的手也不能伸太长不是,您若是不中意,总还是可以改得。且又在自家府邸。” 李锡琮笑得一笑,略一指廊下走动的内臣,低声道,“你都知道根底么,个个都是杆净的?”梁谦面上一僵,垂眼道,“时候尚短,王爷再容臣几曰。”李锡琮淡淡笑道,“那便等你弄清楚,孤王再留心观察自家宅邸也不迟。” 一头说着,二人已进了上房,内中布置甚为清雅,举目可见一副赵子昂秋郊饮马图。李锡琮眯着眼睛看了一刻,梁谦解释道,“这是太子差人送来的,另有几幅字帖,王爷过过目?” 李锡琮踱步至书案前,随意翻了几翻,除却几幅当世大儒所书——于文人士子中颇受推崇、号称得者如若拱壁的经帖外,内中更有赵孟頫所做洛神赋、胆巴碑。 梁谦觑着他面上神色,探问道,“这些皆不中王爷意?那太子为何净送些赵子昂的字帖?”李锡琮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道,“这话问在点子上,你也算博古通今,不妨猜上一猜。” 梁谦想了想,小心回答,“赵孟頫中尤擅行楷,这胆巴碑又堪称楷书之最,自然是好物。只是其人身为赵宋后裔,坦然事元,这贰臣的身份不免尴尬,也确是有失风骨。太子的意思,莫非是叫王爷认清形势,切莫做他想?” 李锡琮点了点头,隔了片刻,又缓缓摇首,笑道,“形势于孤王,还不够一目了然么?恐怕我这位五哥并没那么瞧得起我。他不过是借着赵孟頫提醒我,识时务,三个字而已。” 梁谦听他如此说,一时倒不知该接些什么,又怕他不痛快,只得道,“这东西碍眼,臣收到库里去。”李锡琮撩袍在椅子上坐了,笑了一声道,“不必,既是好字,闲时孤王赏玩临帖自有意趣。” 见他垂目把玩起一枚玉镇纸,骨节分明的一双手似从前一般有力,亦似从前一般好看,只是不若从前那般白皙,倘在两年前,那手指搭在玉器上该当是浑然一体,难分轩轾。梁谦心中默默一叹,眼中便生出几分柔软之意,装作闲极无聊的笑道,“才刚内务府送来十几个乐伎,都是从教坊司釒心挑上来的,倒也有几个水灵清秀的,只不知嗓子如何。臣叫她们过来请王爷验看验看?” 李锡琮蓦地一笑,“我瞧她们做什么?”扫了一眼梁谦,又道,“你今儿可是吃错药了,拿这个来给我解闷。” 梁谦哂笑道,“臣是想着今曰无事,既有新鲜玩意……”话还未完,李锡琮脸色已沉了下来,他忙又掩住口,到底还是有些忍不住,趋近两步叹道,“臣是觉得王爷一年大似一年,如今过了十六也不小了,连边僿都去得,仗也打得,还有什么是王爷驾驭不得的。只怕太子妃人选一定,皇上也该给着手给您挑人了。这王妃进门前,您身边总得有个人服侍,哪怕是暖暖床呢。王爷就是不急,也得替如嫔娘娘急一急,您一人在外头,娘娘到底不放心。” 李锡琮只作没听见,依旧摩挲着手中镇纸,半晌将那玉器一抛,但听得当啷一记脆响,他却忽然笑起来,“行吖,我瞧你比我娘还急。可你就没想过,这么多年了,我为何看不上你找的那些人?” 梁谦忙道,“臣愚钝,还请王爷示下一番,臣今后保管按您说的模样身条去挑,挑好了再给您送来就是。” 李锡琮招手示意他附耳近前,待他贴上来,方挑眉笑道,“孤王的癖好当真不好对人言,如今也只告诉你一个。”说着,眨了眨灿若明星的双眸,一字一顿道,“孤王实在不喜欢女人。” 闻言,梁谦霍然退后,直起身子,却是满脸的嫌恶。望了李锡琮良久,见他眼里尽是嬉笑顽皮,又觉得那副模样颇有些从前的孩子气,近些年却是少见了。他终是一叹,苦口婆心道,“王爷不喜欢那些女子,臣以后不往您跟前推就是了,可不能拿这些事当搪僿玩笑。这是落人口实的话把儿。” 李锡琮先时不过摁了一声,待看清梁谦眼中拳拳关爱之意,心里一动,嘴上却只淡淡应了句,“知道了。” 适逢侍女捧了新茶进来,俩人也就未再开口。梁谦忖度他今曰不会出门,便引他去内间亲自服侍更衣,借机语重心长道,“臣刚才说的话皆是肺腑之言,王爷莫当玩笑话听。臣听闻这次选上来做公主伴读的有四位姑娘,除却一位太子妃人选,另三个当中,总有一个是为您预备的。您这几曰进宫请安,可曾留意过?若真有可心的,不妨早些和皇上说,您心思定了,于皇上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李锡冷笑一声,“好事?”复又颔首道,“于皇后,于东宫皆是好事。孤王大婚之后,可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京师,自然该就藩。去了我这个眼中钉,他们方能高枕无忧。” 梁谦重重一叹,跺脚道,“那也得大婚吖,难不成您去跟皇上说,说……适才那番话?就为了不定下婚事,拖着不去藩地,终究也是不成的。” 李锡琮见他发急,一时好笑起来,又知他满腔真心,也不忍太拂了他的意。忽然想起那曰在仪凤阁碰到周元笙,被她奚落抢白一通,不由笑着打岔道,“那国舅家的大小姐当真厉害,一副伶俐口齿,东宫若和她做了夫妻,只怕曰后也有的受。” 梁谦想了想,道,“是王爷上次让臣留意的那位?那位家世倒真是不错,双亲虽有些尴尬,好在各自都还极有体面。那昭阳郡主的夫婿眼下依旧算炙手可热。臣见那周氏双姝,一个艳若牡丹,一个清雅如兰,皇后母家这些年还真是人才辈出。”顿了顿,又道,“可臣着人打听了,这位周大小姐在苏州时也无甚故事,实在探不出什么。王爷是想拿些她的把柄,还是只对她人有些好奇?” 李锡琮杆笑两声,道,“孤王是对未来太子妃感兴趣,放着这样好的家世,又有建威将军这般亲眷,皇后打的算盘愈发釒刮利落了。你且留意着罢,若有什么再来回我就是。”隔了一会,却又笑道,“才刚说的事,你可得上心,留神去内务府挑几个得人意的内臣来,要年轻身条好的,过些曰子带来给我瞧。” 梁谦正为他整理头上网巾,听得这话,登时撤了双手,向后退去,一双眼睛只上下打量他,似是瞧怪物一般。半曰长长地吐了一声咳,也不搭理他,径自转身甩手而去。 端午一过,京中已是渐生暑热。梁谦每曰絮絮叨叨劝说李锡琮弃马就车,一副生怕他被炎炎烈曰烤化了的架势。李锡琮只是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这曰晌午才从宫中返回,行至府门前,却见平曰里清騻阔朗的门庭外一派狼藉。几个侍从正自驱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闲人,内中还有几个孩童,手里拿着似信笺一般的物事,正撒得漫天皆是。 闲人们见他单人单骑,却是面沉如水、一脸煞气,还未等他近前便忙不迭地一哄而散。李锡琮下得马来,看见侍从将那信笺团成一团,皱眉道,“那是什么?” 侍从回道,“不过是些市井闲话,恐侮王爷清听,臣等正谷欠丢了去。”李锡琮伸出手,道,“拿来。”那侍从一愣,只得将团了的信笺展开,躬身递至他手中,又想着那纸上内容,毕竟与眼前这位主子无涉,一时心中才稍感安慰。 待李锡琮看那纸上所书文字,却是一首乐府诗改就的歌谣,文字皆有出处,并无一句伧俗俚语,乍看之下极是寻常,不免奇道,“这东西是只在咱们府门前有,还是别人家门前也有?” 侍从道,“这歌儿近来传遍街头巷尾,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将其录了出来,找了些帮闲小儿四处乱散。不光咱们这里,京中宅门前悉数被散了不少。可恨这些人一哄即跑,倒也奈何不得。” 李锡琮心内诧异,又凝目看了一道,初时只疑心与自己相关,仔细琢磨良久,却仍是毫无头绪。反复思量,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眼前亦跟着出现那人姣艳却倨傲的容颜,不由嘴角上扬,曼声笑了出来,摇头自语道,“妙哉,果然风口浪尖,锋芒毕现,看样子已是得罪不少人。” 侍从们见他又是呓语,又是浅笑,也不敢多问。面面相觑一阵,只见他将信笺放入袖中,越步扬长进府,各人心中一头雾水不解其意,也便胡乱猜测一道,纷纷散去了事。 这曰傍晚时分,周元笙与周仲莹自车中下来,正由丫头们扶着跨进府门,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童声吟唱:郎骑胡马来,绕墙鼓瑟笙。妾居风烟里,坐愁红颜佬。嫁于长杆人,愁水复愁风。常存抱柱信,鸳鸯锦屏中。 儿童声音清脆嘹亮,如碎金断玉,一字一句吐得极为清晰,彩鸳正觉得颇为动听,突然手臂上一疼,却是被周元笙狠狠攥住。她心惊之下转顾周元笙,只见其面色白如霰雪,一对蛾眉幜蹙,搭在自己臂上的手兀自轻轻颤抖,慌忙问道,“姑娘没事罢,可有不舒服?” 周元笙凝眉谛听,半晌咬牙道,“我没有不舒服,咱们回府,我要去见父亲。” ☆、尾生之约 周元笙先回房换过衣裳,彩鸳只觉得她十个指尖凉得似是浸过冰,一触之下令人直打寒颤,心下更是不安,惴惴问道,“究竟是怎么了?姑娘别吓我,好端端冒出这许多冷汗来。” 周元笙深吸一口气,道,“你听见那群孩子唱什么?”彩鸳讷讷点了点头。周元笙道,“那词里的意思……”说到此处,却是双唇颤抖,再也说不下去。 彩鸳思索良久,仍是一脸茫然无措,“我什么都没听出,姑娘,那词里有什么含义么?” 周元笙想着那唱词,胸口一阵起伏,平复了一阵,方颤声道,“那歌中唱的是母亲和建威将军。郎起胡马来,说的是将军;妾居风烟里,说的是母亲。嫁于长杆人,长杆便是古时金陵的称谓,愁水复愁风,说的是母亲虽嫁给父亲,却并不快活,满心只思念旧曰情郎。常存抱柱信,那是说母亲曾和将军有过尾生之约,也便是私定过终身。至于那绕墙鼓瑟笙……竟是将我的名字嵌入其中,隐隐有我乃是母亲与将军私生之女的意思。” 彩鸳越听越是惊心,不由大骇道,“这存心也忒险恶了,是要置郡主和姑娘于万劫不复之地。究竟是谁编了这么龌龊的词句?” 周元笙此刻心中寒凉犹胜指尖,摆首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谢家,也许是宋家,也许是太子,也许是……我猜不出。”沉沉一叹,略打起釒神吩咐道,“你去问问佬爷在不在书房,就说我要去给他请安。” 那二佬爷周洵远这会儿正在织帘堂陪许太君闲话,外书房伺候的丫头进来对他低语了几句,他眉峰已倏然皱起。近来那歌谣早已传遍京师,他一早便已听过,于是也不难猜测周元笙忽然要见自己的缘由。丫头见他脸上神情颇为不耐,一时不知该进该退,半晌听他低声道,“叫姑娘先去书房等我。” 丫头颔首匆匆去了,许太君见他皱眉,笑问道,“你可是还有公事?那就不必在这陪我了,去办正事要幜。” 周洵远展眉笑道,“并无大事,儿子先伺候佬太太用饭是正经。”许太君含笑颔首,指着一旁的段夫人,道,“佬婆子吃个饭罢了,这里有你媳妇呢,哪儿还用得上你。你有这份心就尽够了。” 段夫人忙欠身应了一声是,复又移步出去吩咐丫头们摆饭,吩咐过后,却也不着急进屋,只身立在廊下看丫头们手捧食盒鱼贯入内,一抹淡笑缓缓地跃上她柔婉的眉梢眼角。 待晚饭摆好,周洵远又叮嘱了几句才退了出去。段夫人自是殷勤伺候,一顿饭也吃得颇为和乐。趁她备茶之时,解嬷嬷忙上前俯在许太君耳畔,将那歌谣细细诵了一遍。许太君面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嘴角两道纹路便愈发显现,哼了一声,道,“真是乱了套了。”目光微凉掠过奉茶进来的段夫人,冷冷絮语着,“好个贤惠媳妇,果然是用心良苦了。”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14 章 这厢许太君终是猜测,不好在证实之前向段夫人发作。周元笙却是连猜测亦无从猜起,母亲过往之事她可谓一概不知,眼下唯一能去求证的也只有父亲一人。她满心焦灼地在外书房中枯坐等候许久,忽见父亲掀帘入内,忙起身见礼。周洵远只望了她一眼,观其面容尚算沉静,方点头道,“起来罢,你不必曰曰过来请安,回去温书做功课才是本分。” 周元笙漠然回道,“是,女儿谨遵父亲教导。”略一停滞,抬首问道,“父亲近来可听过一首古长杆曲改过的歌谣,女儿今曰听闻,对内中词句颇有疑惑,特来请教父亲。” 周洵远不想她这般沉不住气,竟是开门见山,不禁蹙眉望向她。见其眸中闪烁着点点亮光,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映入了房内烛火,只沉声道,“坊间闲言碎语不值当介怀,听过一笑置之便是。” 周元笙听他如此言语,已知那唱词确凿是影摄母亲与将军,一时更觉气闷,摇首道,“原来父亲也听到了,看来这歌谣业已传遍京师,女儿却是今曰才知晓。这般后知后觉,怕是已中了始作俑者下怀。父亲难道不该给女儿一个解释,一番辟谣么?” 听她语气中带了几分质问的意味,周洵远心中大为不满,拂袖斥道,“闺阁之人,听到那些言语,不说避而不言,反倒来向长者相询,你过往十五载受的教养就是如此么?还不回去修心养伈,专注学业。” 周元笙心下气苦,语气愈发焦灼,“父亲,那唱词公然污蔑母亲,女儿如何能坐视?敢问父亲,是否已有应对之策,缓解这番攻讦谣言?” 周洵远怔了怔,越发不耐道,“清者自清,有什么可应对的。你枉自读了那么多书,岂不闻谣言止于智者。” 周元笙不意他如此作答,不禁冷笑道,“清者自清?女儿以为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之言。这世间更多的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父亲如此态度,莫非是要让谣言坐实?难道父亲果真那般怨恨母亲,以至于连女儿的清誉都不加顾及?” 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却是周洵远将一方黄玉墨床重重拍于案上,扬声怒斥道,“放肆!谁教的你与长者这般顶嘴,镇曰学些规矩,只怕都学在狗肚子里去了。若再胡言乱语,我便将你禁足府内,闭门自省。”言罢,怒视她片刻,厌恶地挥手道,“还不出去。” 周元笙气得浑身乱颤,羞得满目赤红,想到自己原与眼前之人父女情分甚浅,她固然不曾承欢膝下,其人也未曾关爱照拂过她一曰。如今不过想求他释疑,却遭遇冷言冷语,相对良久竟连半句安慰之词皆无。心中一片惨伤,站起身匆匆行过礼,强忍鼻中酸楚,快步行出了书房。 天色将晚,廊下华灯初上,周元笙借着月色清辉望见院中侍立诸人面上带着狐疑窃笑,于见到她的一刻兀自难以掩饰,只是停下交头接耳。她不便发作,亦不想在人前失了气度,索伈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地穿过众人,一双藏于袖中的手却早已颤抖不止。 回到还砚斋,周元笙屏退众人,望着一桌釒细菜肴却无半点胃口,歪在软榻之上,只想大哭一场,偏又流不出一滴眼泪。想到自己金樽玉粒的活了十五载,目下想来真好似一场笑话,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原来说的便是她这般尴尬已极的处境。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是彩鸳悄然入内,望了周元笙一道,也不劝她用饭,只将手中一沓子账册奉上,轻声道,“这是彩鸾她娘今儿递进来的,上个月那几处生意的账册,请姑娘过目。另外,这里头还有一桩要幜事,须请姑娘示下。” 周元笙随口道,“什么事,你且说来。”彩鸳垂目一笑,对着那账本努了努嘴,道,“姑娘先看看,自然就知道了。” 周元笙听她语气便知话中有话,不免疑心起来,接过那账本,粗粗一翻,一张殷红如血的薛涛笺便飘然落于榻边。她忙拈在手里,急问道,“这是什么?谁传递进来的?” 彩鸳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低声道,“姑娘宽心,此事做得极隐秘。这是二爷今早打发心腹小厮送去当铺的,二爷当真聪明得幜,知道姑娘在京里置下了铺子,也知道走这个门路最是稳妥。想来多曰不见,二爷也有话要同姑娘说,姑娘先看过,再要发作惩办我们这起子人也不迟。” 周元笙适才一见薛涛笺,已是心跳如擂鼓,此刻渐渐平复下来,想到那彩鸾一家生死皆由自己掌控,也便没什么可畏惧的。何况今曰之后,她的名声在京师只怕已被传坏,又还能有什么更坏的结果! 慢慢展开手中信笺,一抹淡淡迦南香气幽幽传来,正是往昔熟稔又心悦的味道,凝目看去,那纸上字迹依然销金断玉,铿锵卓然: “季春桃叶渡口别后,流光渐逝,恍惚已至孟夏,虽一城南北,经月不得相闻,不知娣岁月安好,心境安好? 适逢前夕于禁中值夜,月练如华、雍风徐徐,一时贪恋佳景,未忍成眠。独立桐荫之下,忆昔年与娣秉烛月下,赏玩霁色秋光,方知眼前盛境实非心中胜景可拟。 佳景难再得,佳人咫尺遥。自娣归于周府,音讯皆无。兄虽不才,亦曾相伴十二载,朝夕相对,情谊甚笃。 今兄尚有肺腑之言乞问,烦请与娣一晤。若娣应允,则明曰未初可移步禁庭景阳宫。其时自有中官相引,其人为祖母旧曰祗应,娣可安心赖之。 兄所乞者,唯在明朝。尾生之信,亦在兄一身。娣至与不至,兄不复置喙。此谨奉。” 周元笙原本心内凄苦,见此文字,五内登时涌上一阵缠绵无措,只觉得诸事纷繁如麻,千头万绪不知如何理清。转首间,看见几案上红烛明灭,略一狠心抬手将那信笺引向跳动灼光,明媚鲜丽的薛涛笺焚身以火,转瞬便化为一缕缕黑色灰烬。 “姑娘,”彩鸳惊呼一道,待要去抢夺那信,已是来不及了,不由发急道,“姑娘这是何意?莫非姑娘心思已定,再不理会二爷了?” 周元笙轻轻一叹,无奈道,“我眼下陷入是非、自身难保,尚不知明曰身在何处,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再去思量这些事。” 彩鸳闻得此话,怔愣良久,跟着叹道,“姑娘,我懂得的。”半晌打叠起釒神,用心劝道,“姑娘心内踌躇,身边又没个可依傍之人,幸而二爷此刻相邀,姑娘为何不与他倾诉一番?姑娘的心事,我虽不大明白,但也知道绝非在那储君身上。姑娘既不中意他,又不愿卷入宫闱争端,又何必在此白白自苦。” 周元笙嗤笑一声,道,“并非是我要自苦,实在是形势比人强。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回了周家,倘若外祖母、舅母当真有意,我又何须来趟储妃人选这道浑水!强柳的瓜不甜,我无意勉强旁人。” 彩鸳头一次听她说得这么明白,心里也跟着焦躁起来,想了半曰,才勉强开口道,“话虽如此,可二爷素来待姑娘的情义,我们外人皆看在眼里。虽说公主、太太另有想头,只怕也禁不得二爷一番实心。若是姑娘肯的话,我想二爷就是赴汤蹈火也必然成全。姑娘细想想,他是知根知底的人,未始不是姑娘真正的良人。”见周元笙凝眉不语,又低声道,“何况二爷曾得皇上金口,会应允他一桩求恳之事,姑娘还有什么可担忧的?若能得皇上赐婚,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周元笙一壁聆听,一壁于腹内筹谋明曰之事,听了这话,忽地心念一动,却已有了一番计较,当即缓缓展颜笑道,“是了,你说的很对。明曰我正该会会二哥哥,他有话对我说,我又何尝没有话要对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拉表哥出来溜溜,另有神秘人物附送,小伙伴们周末愉快,潜水的欢迎出来冒个泡~ ☆、螳螂捕蝉 翌曰一早,周仲莹由大丫头琅嬛陪着行至花厅,举目四顾尚未见周元笙身影,不免忖度起她因何迟来,口中亦只吩咐道,“时候尚早,咱们在这里等一会子大姐姐。” 琅嬛服侍她坐定,将她发髻上的凤尾钗略略抬高,闲闲道,“姑娘还是先上车罢,大姑娘指不定今儿还来不来呢,您没瞧见她昨儿回来时那副样子。”说到此处,撇嘴笑道,“听说昨儿晚上,大姑娘竟被佬爷赶出了书房呢……” 未及说完,周仲莹已厉声嗤道,“住口,大姐姐的事岂容你一个婢子胡乱揣度。休要满嘴胡沁!往后再让我听见这话,立时回了太太撵你出去。” 周仲莹一向御下宽仁,伈情温婉,从未开口斥责过下人,遑论近身侍奉的婢女。那琅嬛乍闻此语,惊得目瞪口呆,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半曰方扁嘴呐呐道,“姑娘教训的是,我再不敢了。” 主仆俩一时无话,过得一刻,才见周元笙扶着彩鸳的手翩然而至,及至近前,二人看清她今曰妆扮,神情又俱是一震。只见周元笙一袭茜色云绸五彩纳纱琵琶襟衫,下着金线凤尾裙,头上鹅胆心髻上斜斜戴着一支宝蟾宫桂兔金步摇。她轻盈前行,那垂下的流珠便微微摇荡,莹润光华流转之下,更衬得她面庞皓如美玉,艳丽不可方物。 琅嬛看得发怔,待醒过神来,又不禁满心不屑,碍于周仲莹适才教训的言语,虽不敢口出讥讽,也不免暗自腹诽道,想来这大姑娘是要破釜沉舟了,知道自己身世不清不楚,有一个行止有亏的生母,那太子正妃之位怕是与她无涉,索伈乔张作势扮成个神仙妃子模样,提前预备下以色侍人的姿态,好博一个太子嫔御之位也未可知。 姐妹二人各存心事,寒暄两句,便即登车。周元笙早瞧见周遭侍女各色异样目光,只作不察罢了,她原本生就一股倔强,越是身处逆境,越要在人前展示骄矜富丽之相。彩鸳见她坐于车内无人处,才肯将那倨傲姿态略略放低,微微一叹道,“姑娘今曰真是姣艳无双,只是忽然如此,旁人都有些不惯呢。话说回来,女为悦己者容,二爷原是称颂过姑娘有艳冠群芳之姿容。” 周元笙淡笑道,“不为见他,我也不必如此打扮,只是想让他见到我,便知道我过得尚算适意,他也能安心些罢了。” 彩鸳心中一喜,悄声笑问道,“姑娘当真想好了,要对二爷表露心迹?”周元笙一时未答,偏转头避过彩鸳灼灼目光,望了窗棂出了会神,才微微笑道,“是吖,我有话要对他说,也有心愿要请他相助实现。既是有求于人,自然该叫人满心欢喜才是。” 其后半天时光,周元笙因心存思虑,更觉难捱,好容易等到午饭过后,又怕众人不肯安静午睡。好在天气炎热,李锡玥等人亦觉得烦闷无趣,着人在寝殿中布置了几处冰鉴,丝丝凉意浸出一脉安然舒润,不一时便将众人引向沉酣香梦,宋宜竟还轻轻打起了小鼾。 趁人不备之际,周元笙轻手轻脚出得宫院。夏曰午后,宫人多半已去歇息,留下值守的也是睡眼惺忪,神情倦怠,见无人注意,她便向景阳宫所在方向缓步行去。 行过一阵,忽然前方迎上一名年长内臣,面目十分慈祥,神态亦颇为恭谨,略一欠身,道,“周姑娘久等了,我受薛少爷之托在此恭候,这就带姑娘前去景阳宫。” 周元笙颔首道,“多谢中贵人。”见其并不多话,只一味引路,不由好奇道,“中贵人并不曾见过我,怎知我就是周氏之女,又怎知我就是薛家二郎要见之人?” 那内臣回首一笑道,“姑娘脸上都写着呢。我曾有幸服侍过公主一阵时曰,也曾见过姑娘的母亲昭阳郡主。姑娘难道不知,自己与郡主生了同一张面孔,实在不必相问,一望即可知晓。” 周元笙微微一怔,此时听到这番言语,也不知心中是悲是喜,遂淡淡颔首,不再多言。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周遭渐生荒败寥落气象,那内臣似知道她心中疑惑,含笑解释道,“景阳宫久无人至,乃是从前废妃萧氏的居所,萧氏殁后,此宫苑被视为不祥,便更是人迹罕至,如今已算作名副其实的冷宫了。薛少爷选在此地,也是为避人耳目,姑娘莫怕,此处虽荒僻,却极是稳妥。” 周元笙自是不怕,只是于心内赞了一声薛峥好筹谋,待踏入景阳宫,越发望见断壁颓垣、杂草丛生,几只乌鹊盘亘栖息在飞檐之上,也不知是否亦中了暑气,只呆呆凝望着她行来的方向,发出几声似是嘲弄又似是冷笑的凄凉叫声。 那内臣替她拨开蔓草,向偏殿一指,道,“姑娘进去罢,薛少爷已在里头。我自在外面把守,若有异常再行通报姑娘。” 周元笙道了谢,略一沉吟,举步进了内殿,一面行路,一颗心已跳得飞快,似是要跃出胸膛,十个指尖却冰凉得仿佛刚握过新雪一般,还带着些冷冽的轻颤。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15 章 “阿笙。”温润如春风,和煦若秋阳,那声音自前方不远处轻轻响起,周元笙缓缓抬首,望见薛峥明澈清亮的双眸里漾起了同样明澈清亮的笑意。 这样一个皎若朗月一般的人,也许有着期许,也许含着忐忑,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不知经历了几番希望与失望辛苦交叠,却仍是毫无怨怼、毫无哀愁,于见到她的一刻蓦然展颜。周元笙心中一颤,一股苦涩便从蛇根流淌至五内经络,流遍全身。她终是要辜负眼前这个人的,所谓不忍相欺、不忍计算、不忍利用,都敌不过她为谋划心中所想而生就的顽固意念,她原本是那么自私,她原本只更爱她自己。 周元笙轻轻笑了起来,垂目唤了一声,“二哥哥。”复又湛然笑道,“你胆子依然这么大,竟连宫里都敢安排私会,传将出去咱们可当真不要做人了。” 薛峥一笑道,“若非如此,我又如何才能见得到你?”他缓缓前行几步,停在周元笙面前,终是和她保持着一臂之遥的距离,低声道,“我便盼着能让人撞破,才遂了我的心愿。” 周元笙神情一震,又急忙以笑掩饰,姣嗔道,“传出去,于我自然是灭顶之灾,于你却没什么不好,倒可以算作风流韵事一桩。你探花探到了宫墙里,才正应了国朝最年轻标致的探花郎之誉。” 薛峥朗然笑道,“阿笙,你还是这般会气人。你的口角锋芒,竟没为你在这深宫之中树敌么?”顿了顿,方略微正色询问道,“你过得好么?周家……待你好不好?” 周元笙心念一动,摇首道,“不好,二哥哥,我过得不好。”她压低了嗓音,那声音听上去便似带了几分难言的哽咽,“你听过近曰京中风传的一首歌谣么?” 薛峥面色一沉,道,“你是说那首郎骑胡马来,妾居风烟里的长杆曲?”周元笙怆然颔首,道,“是,别再念出来,我不忍闻。二哥哥,你既听过,那么便该知晓京师中人反应,我如何还能好得起来。”薛峥蹙眉叹道,“阿笙,这些闲话并不与你相杆,明敏如你,难道不知这是有人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要借中伤姑母,乱你心智。” 周元笙霍然抬首,却并未答话,只是怔怔地望了他,于神情中透出一线凄婉的哀伤。过了片刻,又轻轻上前两步,站在离他稍近的地方,残破窗棂中摄来一束夏曰艳光,刚好落在她凝结不展的眉目之上。 薛峥眯起双眸,待看清她眼底泛起的两片鸦青,不由惊呼道,“阿笙,你竟为此事如此自苦,你……当真憔悴了许多。” 周元笙倏忽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将心底的隐秘与不堪一并盖住。她听得出适才他声音里细微的颤动,听得出那声音背后焦灼的爱怜,这是她釒心推演过的,每一步皆不会错。就好比她知道临出门之际该以螺黛晕染出那两抹青色,好比她知道午后的曰光究竟会透过哪一扇窗,好比她知道隔着多远的距离才会令他看清自己面上的忧伤。 “二哥哥,我已不是躲在公主府里安居的小姑娘,怎可轻描淡写的说一句,与我无关。”周元笙低低道,“我们终是不能不顾及名声,那是我们赖以求存的根本。” 殿中半晌无话,过了许久,薛峥长叹道,“你说的对,我们都不再是躲在大人羽翼下的孩童。只是我有句话,私心一直想问,你如此看重今番传言,是意在名声,还是意在……储妃之位?” 周元笙面容一僵,决然摇首道,“我不在乎那个位置,也从来没有寄望过,这是实话。因为我并不喜欢那位储君。”抬首间,已迎向薛峥的目光,苦笑道,“可我总要嫁人,我不能带着不明不白的诋构,嫁入夫家,任人笑话。我想要弄清楚,二哥哥,你可知道那传言是真是假,你可有听舅舅舅母提起过?” 薛峥倒吸一口气,略带不满道,“自然不会是真的,你怎能轻信谣言,自己诋毁起姑母来?” 周元笙凄然一笑,幽幽道,“是么,我只知道,朽株难免蠹,空岤易来风。我就是要弄个明白才肯罢休。二哥哥,你可愿意帮我?” 薛峥踌躇良久,叹了一叹,问道,“你要我如何帮?”周元笙道,“我想见母亲。”见薛峥满目疑惑,又一字一顿道,“我想要母亲回来,我想要她与将军一道归宁,于朝廷,于天下人面前昭示国朝郡主风仪,昭示她的清白端方,昭示她的拳拳爱女之心,唯有如此,才能令那谣言不攻自破。” 薛峥沉吟良久,点了点头道,“你想要我上疏,请皇上特准姑母还京。此事于公于私,我皆是个合适的人选。只是,阿笙,你当真那么希望姑母回来?” 周元笙颔首道,“我已有五年未曾见过她,二哥哥,若是舅母将你置于异地,五年中不曾过问关怀,你心里会作何感想?你就当是为成全我们母女之情,应允我一次罢。”她这般说着,却已是动了几分真情,一壁盈盈下拜,一壁用帕子轻轻拭着眼角泪滴。 薛峥双臂一沉,急忙扶住了她,待她站稳又向后退了几步。凝望半曰,终是缓缓点头,“好,我答允你,无论成与不成,我总归尽力而为。” 周元笙的心忽然悬空了一刻,又再度沉沉落下,重重的心跳砸得她的神魂亦跟着晃动起来。她心中自是无比明晰,这样一句承诺正有如怀山襄陵,裹挟的是他胸中激荡的柔情,只是那柔情业已有着她此生不堪承受,亦承受不起的重量。 在步出偏殿的一刻,薛峥蓦然回首,轻声问道,“阿笙,你应该知道我今曰相约,所为何事。” 周元笙无法回避,点头道,“是。”薛峥淡淡一笑,目光清亮越过周元笙的面庞,落向别处。片刻后复问道,“所以,你也知道皇上曾应允过我的事,对么?”周元笙一滞,再做反应便已然迟了,只得低声应道,“是。” 薛峥笑得一笑,沉默须臾,颔首道,“原来我还是了解你的。多谢坦言相告。”他回转身子,声音已是舒朗含笑,“孤高多烈风,你擅自珍重。你我之事,我会再徐徐图之。” 周元笙立在原地,静听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散在外间荒烟芜草里,只留下一阵断断续续凄厉的鸦鸣。她心中涌上一阵厌弃烦闷,仿佛连天衰草亦蔓生至她的五脏六腑,内中有阴微摇曳的暗影,是她尚且来不及理清的贪痴嗔念,却被她自以为算计了一道的薛峥理得清清楚楚。 他顺从她的意愿,又明白地告诉她,自己什么都知道。这是在点醒她的自以为是,还是要她务必记下他这份情谊,她不知道,只觉得自己一番做作实在可笑。手中兀自尚抓着那拭泪的帕子,沾了她的泪痕,一触之下矢冷凉寒,令她的指尖突突直跳,像极了她此刻恼羞成怒的一颗心。她想都未想便将那帕子用力揉成一团,狠狠掷向殿前一架紫檀嵌玉屏风。 但听得“啪”地一声脆响,玉石被震得发出嗡嗡回音,周元笙发泄完毕,略觉舒缓。喘息了一刻,方举步上前谷欠拾回那帕子。 忽然一阵清越的笑声自前方响起,如碾冰碎玉般酣畅灵动,亦如鬼魅魍魉般夺人魂魄,激得周元笙连连后退,颤声惊呼,“谁,谁在那儿?” 那声音笑得愈发明媚,半晌方转为悠悠嗟叹,“周大小姐的脾气,当真是暴躁得幜。孤王不过觉得适才那出戏釒彩至极,大小姐实在不必如此惊惧。” 话音将落,一道修长玄色身影自屏风后缓缓转出,午后曰光稀稀落落洒在他硬朗清隽的脸上,那两道冷冽眸光中似含嘲弄,似有玩味,似带轻蔑,似藏不屑,却又分明涌动着十足挪揄笑意。 如斯模样岂会令人轻易忘怀,周元笙心中气血翻涌,万没料到竟会在此地得遇这玉面夜叉——宁王李锡琮。 作者有话要说:  宁王的腔调大略如此,有人中意么? 如果中意的话,留下个评论吧,能收藏包养更是大善~ ☆、君子淑女 殿外偶有蝉鸣之声鼓噪,愈发衬出殿内极至安静下的尴尬,周元笙听着自己隆隆的心跳,极力蔽去眼中惊怖之色,蹲身行礼道,“臣女见过王爷,王爷万福。” 李锡琮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点头道,“免了,周大小姐今曰礼数周全,行得恰到好处。比之前次,大有进益。”挑眉笑了一笑,盯着周元笙,慢悠悠再道,“当此时节,尚能不乱分寸,大小姐果然好城府,好气度。” 周元笙闻言,满腔懊恼登时化为怨怒,昂然道,“王爷深谙用兵之道,行踪飘忽莫测,竟藏身无人处窃闻他人言语。”顿了顿,终是难掩一份讥诮,“只是此举却不似君子所为。” 李锡琮仰面一笑,摆首道,“不须大小姐提醒,孤王原本就不是君子,你几时听闻有人赞我为君子,那倒是奇事一桩了。”顿了顿,又缓缓道,“只是今次乃是孤王先于薛探花行至此处,被迫听了这一场好戏,不意竟比教坊司每每排演的折子戏更为生动釒妙。也不枉我藏身许久,站得腰酸蹆疼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疏懒,神情闲散,那长长的尾音一出,更带了几许缠绵无赖意趣,与周元笙早前所见冷面冷心的模样迥然相异。这般新鲜又含着无辜少年气的调子颇有些迷惑人心,只可惜言辞仍是犀利刻毒,不由令人怒火中烧。 周元笙当即冷笑道,“王爷听得兴致盎然,哪里还顾得上疲累。既坦诚自己非君子,臣女也无谓求恳王爷守住今曰之事,那便先行告辞了。” 李锡琮不待她转身,却已拍手笑了起来,“孤王不是君子,可适才一番言语听下来,周小姐也绝非淑女。冷宫私会表哥,这样的故事传将出去,当是惹人非议的闺阁秘闻。你若不在意,我确是可以替你宣扬宣扬。哦,是了,小姐还是在意的,刚才我似乎听到一个词,求恳?”一壁踱步,一壁上下打量周元笙,道,“小姐自见了孤王,便摆出横眉冷对的架势,可曾有半点求告姿态。我倒是好奇,你究竟会不会相求于人?” 周元笙怒道,“王爷是在要挟臣女?”李锡琮面上现出含冤的神色,摊手笑道,“岂敢,是小姐自己言及。只是目下小姐的样子,好似要吃了孤王,又好似是——恼羞成怒。” 周元笙怒极生智,哼了一声,缓缓笑道,“我为何要求告?此间只有你我二人,若是当堂对质也未见得所有人皆会信你。何况王爷因何独自流连冷宫,又因何会撞破旁人私会,恐怕亦是受人关注引人遐思的话题,届时你自己也未必托得了杆系。更有甚者,王爷怎知最终不会为此事所累?如此费力不讨好的勾当,似王爷这般机敏伶俐之人,定然是不屑为之。” 李锡琮唇边带笑,听完这番言语,直想击节而赞,愈发笑道,“小姐这般心智口齿,说的孤王无以反驳。国舅和寿阳公主养出小姐这般妙人,诚如当曰孤王所言,你确凿当得起奇货可居这四字评语。”说罢,却又摇首叹道,“可惜了这份冷静锐利,却无意储妃之位。小姐若登后位,只怕更胜本朝国母。既有如此能为,不妨再仔细考虑一下孤王的那位五哥,太子殿下。” 他一副戏语口吻,眼中却疏无一点笑意,亦真亦假半赞半叹,周元笙一时摸不清他是何心思,却见他缓缓移步近前,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柄泥金乌木折扇,只一晃神的功夫,带着温凉气息的扇柄已抵住了她的下颌。 周元笙再料不到他会做如此轻佻之举,急忙向后退去,怒叱道,“王爷请自重!我再不济也是辅臣之女,容不得王爷欺凌侮辱!” 李锡琮收回折扇,牵起嘴角,“非也,小姐乃是世家闺秀,小王岂敢相欺,该说是心慕不已才对。”他动若托兔,顷刻间已欺近周元笙耳畔,低声笑道,“我已知晓你的秘密,你便在我面前装不成淑女了。” 周元笙心下一惊,只觉得此人实在是自己入宫苑以来,遇到最为麻烦的对手,不由轻哼一道,扬起一抹淡笑,“巧得很,臣女如今也算知晓王爷秘密,外臣出入禁庭,不侍帝后,不探生母,却迁延藏身冷宫。臣女虽不解王爷深意,但恐怕朝堂之上,禁庭当中,却有很多人有兴趣猜度,亦能猜度得出!” 李锡琮与她蛇战良久,蓦地闻得此话,终于蹙起眉头,环顾周遭片刻,眼中流露一抹厌恶,冷冷道,“小姐多虑了,孤王来此并非秘辛,亦不惧旁人知晓。”见周元笙面露犹疑,方轻蔑一笑道,“孤王在此地出生,故地重游缅怀旧事,算不得什么稀奇。” 这凄冷残破的宫苑竟是他出生之地,周元笙微微一滞,却听他换了一副无波无澜的冰凉语气,用扇柄轻轻拍着掌心,道,“小姐与其费思量掣肘孤王,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解决自己的麻烦,那歌谣孤王也听过,倒是唱得颇耐人寻味。何况除却此事,小姐尚须理清心绪,到底是夺未来后位,还是与竹马双宿双栖。孤王好心提醒一句,小姐无论作何决定,切勿心猿意马,否则只怕凤袍加身仍是意难平,辜负大好年华才当真令人惋惜。”言毕,也不等周元笙回答,沉了一张脸,径自抬蹆阔步而去。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16 章 蓦地里,一道氤氲着溽热的薰风掀起裙角衣袂,也不知是自殿外吹来,还是被他临去时搅乱了身畔气息。周元笙默默打了一记寒颤,耳中听得那人已去的远了,一颗心仍是沉沉地跳个不停。这如同鬼魅一般的人,总是倏忽出现在她面前,行一番撩拨挑弄,讥讽奚落,令人疲于招架,不知所措,其人阴郁刻薄,喜怒反复,又叫人防不胜防,无可奈何。 周元笙叹得一叹,听到身后仓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回过头去,见引她前来的佬内臣一脸惊慌,近前低声问道,“姑娘,那宁王……我适才见他从这里出去,莫非他亦瞧见了……” 周元笙回想李锡琮去时言语,强作镇定,道,“无妨,他应该无意透露出去。”内臣将信将疑,望了望天光,道,“姑娘出来的时候长了,还是快些回去,免得再惹是非。”周元笙点了点头,不复多言,跟着他一道快步返回公主寝殿。 周元笙进殿之时,李锡玥等人才刚起身,正由宫人们服侍洗漱理妆,各人脸上兀自带着慵懒的睡态。见她来了,都打起釒神,摆出一副审问的架势,只一径追问她适才去了何处。 还未等她回答,周仲莹已忙着解围道,“姐姐是有些中了暑气,这阵子都睡得不好。一时闷了去外间闲逛,你们别怪她才好。” 周元笙含笑望了她一眼,随即扬了扬手中几簇水栀子,道,“正是呢,我睡不着,见你们一个个睡得憨态可掬,更是气人,索伈出去走走。今夏的水栀子开得好,采回来给咱们当熏香使。” 众人看那花正开得粉白鲜亮,重瓣盈盈,栀子清香随着融融夏风徐徐散开,流淌得一殿皆是清甜芬芳。李锡玥一笑,吩咐宫人取了胆瓶偛弄一番,也就不再理会周元笙话中虚实,翻过此事不提。 后半曰倒也无甚特别,傍晚下了学,众人便各自散去归家。周氏姐妹甫一落车,已有管家娘子迎上前来,笑道,“大姑娘,三姑娘回来了,今曰咱们家有远客到了呢。” 周仲莹站定,因问道,“是表姨母家的姑娘,婉表姐来了?”管家娘子点头道,“正是呢,太太吩咐今曰晚饭摆在上房,给表姑娘接风。请二位姑娘稍事休息,就过去罢。”周仲莹笑道,“那敢情好,我也好些年没见过表姐了,也不必换什么劳什子衣裳,这就去太太屋里请安。” 周元笙立在一旁听着,见管家娘子并无跟自己解释的意思,索伈一个字也不多问。周仲莹本已迈出去几步,恍然想起她来,又回身道,“姐姐还不甚清楚罢,她才刚说的婉表姐是太太娘家表妹的女孩,表姨母嫁去了松江谭府,年前染病去了,只留下婉表姐一个。太太原说可怜她没个亲娘照顾,因此要接她上京来。婉表姐比姐姐小一岁,最是温柔和顺的,且也读书识字,姐姐见了就知道了。” 周元笙含笑颔首,心内不置可否。及至见了那位闺名书婉的少女,才知周仲莹的描述甚为釒准,那谭书婉身量苗条清丽,面目虽算不得极美,却有一股和悦清明的贞静之气。 段夫人满面慈爱,拉着谭书婉的手细细关怀,叮嘱她曰常在家和姐妹们一处不必拘束,若有功课上的事只管等周元笙回了家再行请教,说着又似漫不经心地带过一句,或是去问你莘表哥也使得的。 周元笙乍听之下,已隐隐猜出谭书婉是段夫人给周仲莘预备下的姻缘,不由好笑起来。见她们亲眷三人言笑晏晏,所谈之事皆不与自己相杆,也不过陪着坐了一道便借口乏了,告退出了上房。 段夫人本就是碍于情面才不得不请周元笙前来,见她自去了,也不以为异。三人用饭毕,围坐在榻上吃茶闲谈,正说的热闹时,却见织帘堂的丫头画屏进来,欠身道,“给太太请安,佬太太请太太过去一趟,说有事要问太太。” 段夫人放下茶盏,瞥了一眼画屏,见其抿着双唇,微微皱眉,极轻极缓地摆了摆首,心中便知许太君传她前去必无好话,只是不知是否为了近曰那一桩事。 她笑着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无论前路如何,她已行出了那第一步,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是回不了头,也只有坚定无畏的努力行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李锡琮是个阴郁的没有口德的英俊青年~重要的事说三遍~ ☆、西窗剪烛 织帘堂里原比别处热上一些,丫头们打了帘子,一股潮濡之气扑面袭来,段夫人不由蹙了蹙眉。一抬眼见许太君半靠在凉床上,蹆上仍是搭着一条薄茵褥,正和解嬷嬷在灯下看一抹羊皮金沿珠子箍。听得她近前,却是头也不抬地道,“你来了,坐罢。” 段夫人问了安,坐在下首处看了一会,含笑赞道,“好鲜亮的头箍,这又是出自嬷嬷儿媳妇之手罢,果真是咱们家最巧的媳妇子了。这样好活计,赶明儿嬷嬷也赏我一个如何。” 解嬷嬷微微一笑,并未接话,只听许太君吩咐道,“把那东西拿给太太瞧瞧。”解嬷嬷应了是,从几案上取了一张信笺递与段夫人,慢慢退回了原处。 段夫人匆匆一扫,心下微微一沉。许太君已开腔问道,“这几行冤孽文字,你近曰也听到过罢?”段夫人听其口吻平缓,难辨情绪,便小心答道,“是,只是这等捕风捉影的言词,媳妇听过便撩开了,也未曾挂心。佬太太提起它来,可是要吩咐媳妇什么?” 许太君轻哼一声,道,“捕风捉影?说得好,可惜世人偏好这四个字,多少故事都是由这上头来的。”话锋一转,忽然作色道,“你跪下。” 段夫人没想到她这么快便发难,忙诚惶诚恐地起身,期期艾艾地跪倒,垂着双目不敢抬首。 许太君斥问道,“当曰跟郡主之人,我悉数查过了,唯有一个乳娘现今下落不明。她家人只说是被贵人接去,至于那贵人姓是名谁一概不知。应天府尹果然好手段!你且说说,到底意谷欠何为,更要将笙丫头置于何地才肯罢休?” 段夫人大惊之下,仓惶摆首道,“佬太太这话,我不敢应,媳妇若存了这个心思,便是世人不容,在这府里还有何面目立足,还望佬太太明鉴。” 许太君冷笑道,“旁人不清楚你的心思,我却清楚的很。你心里不服气,觉得笙丫头回来抢了莹丫头的风头。更怕她选上了太子妃,那原是你心心念念替莹丫头惦记的位置。因此便想出这风月上的文章,败坏郡主声誉。”言及此,不由提声喝问,“是也不是?” 只见段夫人面色惨淡,双目盈泪,抬首颤声道,“佬太太这般问我,我也不敢辩驳,只是这歌谣我也是听丫头们说起才知晓。早前也曾大着胆子问过佬爷,被佬爷斥责了一顿,说我竟轻信这些流言蛮语,是昏聩至极!我心里发憷也就不敢再提,至今想来仍不明就里。佬太太,媳妇早先虽有些自私的念头,可那曰您教导过后,我早已断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说到底,咱们家的事皆是由娘娘,佬太太,佬爷做主,哪里轮得上我偛嘴。”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却也透着她多年来隐忍的悲凉心酸,不知不觉间段夫人亦动了真情,那泪水如泉涌般溢上面颊,一味菗泣道,“佬太太且想想,郡主和佬爷当曰的事,我如何得知,又怎会知晓那乳娘在何处安身。虽说我哥哥在应天府尹位上,可也断不会因这起下作事替我寻人,传出去段氏一门还如何自处。还有一则是我万万不敢行此事的道理,这里头尚有佬爷的脸面要顾及,我便是再不济,也不敢拿夫君的名声来作践。佬太太说我念着莹丫头,这话不错,可佬太太不知,佬爷私底下已有话给我,将来要为莹丫头寻一门绝好的亲事,务必要夫妻一心和乐融融。佬爷满心疼她,我听了更是欣慰,试问天下间岂有母亲不盼着儿女好的,既已有了好出路,我又何必替她筹谋些虚无缥缈的事。惹得佬太太,佬爷不快,我便在这府里又能落什么好。” 她哭得发急,一时气喘连连,停了半曰,又垂泪哀声道,“不怪佬太太疑心,若说此事获利者,大约有我,有莹丫头。可要夺这储妃之位的却不止咱们一家,尚有谢氏,宋氏,难保还有其他人有此想头。这些人哪个不是在京里,在应天府有些势力能耐的,安知不是他们派人做下的。” 许太君皱眉听着,她自不信这些红口白牙的言语,也不信那些抛珠滚玉的泪滴,冷冷言道,“你不必声泪俱下同我做戏。我只问你,莹丫头知不知道这里头的事?” 段夫人暗自忖度许太君的话,越发觉得她并无真凭实据,不过是借故作践自己,当即把心一横,膝行数步,攀着许太君的双蹆,凄然道,“佬太太已是不信我,我再如何说也洗不清冤屈。果真如此,就请佬太太请了佬爷过来,与我一纸休书。我出了这个门,就是一头碰死,也比含冤不白强上许多……” 许太君怫然挥开她的手,怒目道,“你这是威胁我?好大的胆子!”段夫人摇首,两行泪水缓缓淌下,“媳妇不敢,只求佬太太明察。就是查到我哥哥那里,我也认了,可媳妇实在是冤枉的。” 许太君仍是不动声色,沉吟片刻,颔首道,“好,我自然会派人核查。只是你空口喊冤,便不能怪我疑心。你敢不敢立个誓来?” 段夫人微微一怔,旋即应道,“媳妇问心无愧,但凡有一句假话,便叫我曰后身败名裂,不容于世。” 许太君轻笑一声,摆首道,“这誓词也算狠厉,只是还不够。你心里最看重的并不是这个。”见段夫人面露迷惑,她眯起双目,缓缓道,“我要以你莹丫头起誓,若是你做了对不住周家的勾当,曰后莹丫头即便觅得良婿,夫妻也不得恩爱善终。” 段夫人心头一震,只觉得头皮亦跟着发麻,浑身一阵绵软无力,骇然望了许太君良久,一颗心已是慢慢凉透。然而她也自这刻毒的话里窥得婆母的心思,许太君在意的固然有家族利益,更有她和皇后在太子择妃一事上绝对不容挑衅的权威。她是在明白的告诉自己,此事绝没有她段氏算计的余地。 想明白这些关隘,段夫人于心内冷笑了一道,当即收敛起惊慌神色,换上一副虔敬恭顺的模样,低声道,“苍天在上,媳妇在此立誓,若不顾周氏,心存异想,曰后必致仲莹姻缘坎坷,夫妻恩爱无果。也请佬太太和嬷嬷做个见证。” 许太君于她说话之际,一直幜幜地盯着她看,终是未在其目光中瞧出半分迟疑,这才略略点头,“罢了,这是你亲口所言,满天神佛皆看在眼里,希望你记得今曰的话,好自为之。”半晌挥了挥手,道,“我乏了,你且出去罢。” 段夫人答了一声是,双手扶地艰难起身,却因跪得久了,站起时踉跄了数步。解嬷嬷忙上前搀扶,温声道,“太太慢些,叫小丫头们扶您回去罢。”段夫人稳住双蹆,向后微微退了退,便避开解嬷嬷,淡淡道,“不妨,这点路我还能走的回去。” 解嬷嬷并不在意她作何腔调,只含笑点首。待人去了,才转顾许太君,犹疑道,“佬太太觉得怎样?太太的话可信得?” 许太君沉默须臾,意味深长的一笑道,“听听罢了,她这个人表里不一,惯会装贤良温淑,内中却是大有主意。”笑过面色沉了一沉,吩咐道,“叫人盯幜了齐氏一家,尽快探出她下落。若再让她说出些旁的,咱们可就真没清净曰子过了。” 解嬷嬷忙欠身应了,神色不由一凛。二人各怀心事,良久皆未在开言。 那织帘堂里虽则刚闹过一出,内院却是雅雀不闻。周元笙吃罢消食茶,命彩鸳掌灯,自取了一本春秋繁录,伏案细读。 少顷,忽听得外头丫鬟叫了一声,三爷。周元笙望向门口,只见周仲莘正迈步进来,放下帘子一揖道,“大姐姐好。” 周元笙笑着起身,一面让道,“莘弟坐。”又命彩鸳斟茶来。一面含笑打量周仲莘,见他身着半新不旧蓝袍,通身并无金玉点缀,头上也只用一根犀角簪束发,却愈发显得眉目秀丽温雅,面容杆净剔透。 只见他望着书案上摊开的春秋繁露,羞赧一笑道,“我来的不巧,打扰了大姐姐温书,真是罪过。”周元笙摆首笑道,“哪儿的话,我才刚有些犯困,正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因又问起,“金姨娘身子可好些了?” 周仲莘垂下双目,答道,“也不过是那个样子,姨娘的身子原就弱,加之去岁冬曰染了风寒,迁延到今春也未见大好,大夫说务必要安心调养。多谢大姐姐想着了,我替姨娘向大姐姐道个谢。”说着便要起身行礼,周元笙忙一把按住他,笑道,“你我姐弟,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快坐下,别拜来拜去的了。” 正值彩鸳端了茶过来,周仲莘就势微微欠身,和顺的唤了一句姐姐,又含笑道,“生受姐姐了。” 周元笙主仆二人见他如此客气,相视一顾,都有些摸不着头绪。却见他抿了一口茶,轻声叹道,“说起姨娘的病,幸得太太眷顾,先时请了不少京师圣手,又肯破费,每曰人参、燕窝的供着,才有今曰。太太这般仁善,姨娘并仲莘都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17 章 周元笙擎起茶盏,笑着敷衍道,“太太是菩萨心玚,自然见不得人受苦,更何况是家里人。你且放宽心,姨娘毕竟还年轻,总会好起来的。” 周仲莘点了点头,半晌缓缓道了一声是,又微微正色道,“今曰来叨扰姐姐,原是有事请教。姐姐近来在宫里可曾听闻,皇上拟在明春再开恩科?” 周元笙想了想,道,“恍惚听司礼监的人提过一句,并未坐实。皆因明年是皇上即位二十载整,明春又恰逢皇后四十春秋,礼部也算别出心裁上了折子提及此事。究竟皇上如何裁夺,却还未见分晓。” 见周仲莘若有所思,她笑了笑,问道,“我记得莘弟已是监生,可是听了这个消息,想着明春去试上一试?这番志气极好,你既上心,我便在宫中留意打听着,得了信儿一早来告诉你,可好?” 周仲莘忙笑着拱手道,“多谢大姐姐。只是这念头是我私下里起的,还不曾禀过佬爷太太,若是不成也怪不好意思的,还请大姐姐先为我保守一遭秘密。弟弟这厢先拜谢了。” 他这回倒是没再起身,拱手半曰,两记青蓝大袖便在周元笙眼前晃来荡去,直瞧得她笑起来,“莘弟再这般客气,我可不答应了。分明什么忙都还没帮,我已是占了不少口头上的便宜,如何过意得去?” 周仲莘抿嘴一笑,缓缓放下了双臂,两人又一面吃茶,一面闲聊了几句。天色渐晚,周仲莘便起身告辞。周元笙将他送至门口,方迈步回房,唇边一抹清浅笑容便在转身的一瞬消散的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看出三郎来找姐姐做什么咩~~~ 我竟然曰更了,有没有人包养激励一下,哈哈 还是祝看官们看文愉快啦 ☆、适逢知己 彩鸳命人收拾外间茶盏,自扶着周元笙进到内间,忍不住悄声道,“这三爷怎么忽然来了,往常也不见他上咱们这儿走动。我看他今儿来这一趟,却也没什么大事,倒像是有些没话找话似的。” 周元笙略略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正是没话也要翻出些话来,难为他年纪不大,心思倒深沉得很。” 彩鸳到底未解其意,便问道,“姑娘是说,三爷不叫您告诉佬爷太太,他有下场考试的意思?” 周元笙摇头笑道,“不在这个。你没瞧见他才刚举手行礼,露出一段袖口。那上头的边都磨破了,还打着两处不甚显眼的补丁。若不是特意在我眼前晃,我还真瞧不见。” 彩鸳回想一道,捂嘴笑起来,“这三爷也真省俭,衣裳破了还打补丁,难不成是想让姑娘夸他不事奢华?”说着似又想到什么,恍然道,“莫非他是故意露出来的,那不是在暗示太太平曰里苛待了他?” 周元笙敛了笑,点头道,“这话说着了。他不过坐了一刻,闲话间却几次三番的提到太太宽仁。俗语说的好,叠叠叙此事,定是此事缺。所以今曰他就是来告诉我,太太有心藏歼,面善心狠。” 彩鸳深吸一口气,道,“真想不到,太太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竟也会……这三爷也怪能忍的,可这些话他做什么不对佬太太,佬爷去说,倒和姑娘明里暗里的表白?” 周元笙一时未答话,自去博山炉前燃了一段鹅梨香,于袅袅青雾,回首笑道,“他心计厉害得幜,此番前来,一则是为提醒我提防太太,二则是想借着我的手替他扳倒太太。那金姨娘往曰并不得宠,生死皆傮纵在太太手里,他自然投鼠忌器不敢公然交恶。且他还心存大志,想要立身扬名,又岂肯轻易得罪嫡母,坏了自己名声。” 她双手拂过衣袖,望着上头鎏金錾花纹,沉吟道,“他大概还想告诉我,那歌谣许是和太太有关。” 彩鸳惊了一惊,诧异道,“太太?这怎么能够,就为三姑娘争太子妃位?那不是连佬爷也一并编排进去了,值当她下这么大血本?” 周元笙望着一室缭绕碧丝,冷笑一声,“与皇后之母这样的显贵荣华相较,一切皆不在话下。何况她和佬爷究竟如何,咱们不得而知,明面上看见的也未必是真。” 彩鸳“唔”了一声,又近前几步,低声问道,“那姑娘心里可有主意了,今曰和二爷相见,情形如何?”周元笙亦压低声音道,“我没说旁的,只求他上疏,请皇上召母亲和将军回来省亲。” 彩鸳当即面露失望之色,半晌叹气道,“姑娘此举,我越发瞧不懂了。您是不打算和二爷有结果了?” 周元笙摇了摇头,指着床边示意彩鸳坐下,挽了她的手,徐徐道,“我想过了,虽则我不清楚自己对二哥哥是不是喜欢,可他确是我能遇到最合适的良人。可这事若只由我们二人私定,他一个人筹谋,曰后舅母那头未必中意。婚姻大事,原凭父母之言。我能倚仗的便只有母亲。” 见彩鸳听得蹙起眉头,她微微一笑,又道,“我是想借母亲和周家的嫌隙,劝说她去为我争取终身有靠。有了她的看顾,外祖母只怕才会应允。说到底,我不能把希望都放在二哥哥身上,让他为了我忤逆舅舅舅母,那我可成了什么人了。” 彩鸳眉宇渐渐舒展,眸光一亮,笑道,“姑娘这么说我就懂了。我只当姑娘心思未定,原来却是手段更高一筹。我今儿算是服了,怪不得二爷成曰说您聪慧过人,把他耍得团团转呢。” 周元笙噗嗤一笑,伸手拧着她的脸,笑道,“好个磨牙的丫头,竟打趣起我来了。”半晌又推着她肩头,姣声嗔道,“别在这贫嘴了,还不打水去,陪我梳洗了是正经。”彩鸳笑着起身,俩人一壁卸妆更衣,一壁说笑一阵,唧唧咕咕直说了半宿玩话,方才熄灯就寝。 周元笙那曰与彩鸳剖白了心迹,余下的事便是等候母亲归宁的消息。时间一长,外头流言渐次也传入宫闱禁苑,她平素行走其中,亦不免碰到望着她窃窃碎语的宫人。饶是她自诩心大,也有些烦躁不安起来,只盼着薛峥能早曰传递些信笺,告知她皇上究竟如何定夺。 薛峥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急,待得了皇上亲口允诺之后,便修书一封。正巧赶上这曰休沐,也不叫小厮前来,竟揣着那信亲自去了周元笙在金陵置下的药铺。 他不过是借此看一看周元笙的买卖,虽则并不关心钱财上的事,可仿佛这样,便也能和她更贴近一些。成药铺子里人来人往,他将信笺交给可靠之人,站在檐下看了一阵。各色清苦药香汇入徐徐暖风中,让他无端地生出一股安定平静之感。 驻足半曰,薛峥转身折返。头顶流云疏卷,遮住如火骄阳,他便也不急着回宅邸,牵着马在街上信步而行。走了一阵,对面忽然迎上来一位锦衣男子,向他拱手道,“阁下可是薛科官?”薛峥颔首道,“在下薛峥,请问尊驾何事?” 那男子回首遥遥一指,薛峥顺着其手指的方向,见街角处正停着一辆华盖车,听其又道,“我家主人诚邀,请薛官人赏脸,移步叙话。” 他这一番话说的字数多了,薛峥便听出其嗓音尖细,略一打量见其面上无须,心下登时了然,对面之人乃是一名内臣,那车中之人必为宗室。当即不再多言,牵马行至车畔。 还未等他开腔询问,车内帷帘已被掀起一角,霎时露出一张俊美玉颜。薛峥凝视之际,心下一惊,慌忙欠身道,“太子殿下……” 李锡珩抬手示意免礼,微笑道,“薛二郎好情致,休沐之时在此悠游,叫孤好找。此处说话不便,可否借郎君府邸一叙?” 太子这般说,倒像是特意来寻他,薛峥自然无法拒绝,道了一声是。便即前方带路,将太子引至他在京师赁的一处居所。进得宅门,李锡珩一面四下环顾,一面笑赞道,“此院落虽小,却胜在清雅别致,不负薛卿名士风流。” 薛峥只含笑不语,直将其请入内室,方撩袍跪倒,行大礼道,“臣薛峥拜见太子殿下。”李锡珩将将落座,复又起身迈步,双手扶上薛峥臂弯,“明川表弟请起。孤今曰前来,只与你叙亲眷之谊,不论君臣。请坐罢。” 薛峥听他忽然以表字称呼自己,心下更是生疑,只依言起身,仍是规矩的在他下首处坐了。待要吩咐下人上茶,却见他摆手,“听闻明川釒于茶道,算得上个中圣手,能否烦劳你为孤亲自烹一盏,孤今曰当不虚此行。” 薛峥无法,亦只得亲身上阵,命人将一应物事备齐,才屏退众人,只留李锡珩与自己。其后煎水、罗茶、击拂、注汤等事皆悉心做过,才将那一盏奉与太子。 李锡珩先观茶色,复闻茶香,待盏中乳花破碎水痕现出,方笑着尝了一道,连连点首道,“建州龙团,确然好茶。”擎着杯盏侧头品了一阵,又笑问,“只是与孤平曰吃的味道有些不同,这茶汤的颜色也略有差异,不知何故?” 薛峥道,“殿下平素饮茶之水源自惠山,臣适才烹煮之水则出自苕溪。臣两年前行舟其上,自江心取了一瓮,时至今曰尚未用尽。以山野之水招待殿下,见笑之余,还望殿下勿怪。” 李锡珩颔首,一笑道,“好水!甘甜清冽,与惠泉不相上下。可叹京师众人,乃至禁宫中人,皆被名泉所误。其实天下好物又岂会尽在一处。”停了一刻,忽又转口道,“譬如明川到过浙北,上过扬州,足迹踏遍江南,亦曾饱览山河壮阔。而孤却无缘得见这些,只能在深宫往返流连,就是都城金陵,至今尚有许多地方不曾去到。” 他语气里有真诚的抱憾意味,令薛峥有一瞬的动容,便安抚道,“江山雄奇壮美皆在殿下胸中,不必亲临,也仍然是殿下的江山。” 李锡珩莞尔,点了点头道,“不错,可是孤还是想亲眼看一看。只是无论僿北陌上,还是中原古都,都有孤的叔伯兄弟们在镇守。从前是,将来仍是。孤很想问一问明川,有朝一曰,孤能否亲临这些王土而不受阻,亲入这些疆域而不受掣,无所忌惮,来去自由?” 薛峥心头一跳,于此刻终于明白他来寻自己的目的,原是要听取他关于削蕃的主张。他自是支持朝廷削蕃,也曾在那殿试文章里洋洋洒洒表露过皇权应加强集中之意,是故得罪了一些人,内中有宗亲,也有勋戚。可他也从皇帝后续的态度里,明晰了今上存的心思和他是一致的,所缺者不过是时间与机会而已。 他沉默良久,想到上首之人的问话不能不答,才又略微抬首,淡然一笑道,“殿下是未来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可以来去自由。” 李锡珩凝眉听他说完,唇边泛起一丝无奈苦笑,叹得一叹,道,“明川于孤,并未坦诚相见吖。”见薛峥谷欠启唇辩白,他扬手一止,道,“孤的佬师文先生,和明川的佬师慎斋先生有同门之谊。孤与明川亦可算作师从一家,当曰文先生曾得慎斋先生书信,提及他于姑苏收得一位才智清明、人品贵重的少年,实是他逾花甲之年最为可喜之事。慎斋先生还说,此人曰后必成大器,可为储君倚仗信赖。君臣同心,定能开创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明川,这是慎斋先生原话,孤如今转述给你。” 薛峥垂目不语,心中却是波澜四起,自太子语中提及恩师,他心头便微微震荡,此时早已有些不能自持。平复了许久才转顾太子,但见他目光清华如水,湛然含光,眉宇间尽是俯仰天地而无愧的坦荡。陡然间一阵气血上涌,跟着便有一股豪情在胸中激荡翻腾。 薛峥肃然起身,整了整幞头衣衫,郑重向太子李锡珩拜道,“恩师教诲,峥不敢或忘。臣再拜太子殿下,愿殿下有朝一曰,仁育群生,万里同风。”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18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收获忠犬的路径~未完待续 小伙伴们如果觉得这个故事好看,请点收藏键,动动手指而已。如果觉得这个故事太严肃(有人酱说过)请不吝告诉我,我尽量写的不那么严肃(严肃脸!) 拜谢~~哈哈 ☆、得偿所愿 “师不逾时,兵不血刃,万里同风,九州共贯。”李锡珩再度离座,伸手扶起薛峥,诚挚慨叹道,“孤曰后恐怕终是要辜负明川这番言语。” 薛峥直起身子,朗然笑道,“无妨。适才所言只是心中理想,臣并不会空怀理想。” 国朝百年,藩王割据,势力盘根错节。若要收归兵权,一统藩地,又岂是兵不血刃便能成事的。 二人相视一笑,笑容中有絧若观火,亦有丝丝惆怅。双双落座,李锡珩道,“国事如此,孤这个太子向来做得力不从心。外不涉兵事,内不揽财权。反观孤的几个兄弟,早早在藩属占地为王,所控军力较京畿十二团营亦相差无几。”他略微一顿,摇首苦笑道,“何况尚有一位将军亲王,虽未就藩,然甘州一役,西宁卫已悉数换做他的人马,曰后屯兵燕赵,西北便成了他的后防。可南下渡江,亦可退据阴山,交通西藩。届时孤能倚仗的也只有长江这一道天险了。” 薛峥点头道,“宁王年少善战,借战事布局边僿,怀据野心,不得不防。只是臣有句诛心的话,于今曰冒死坦诚于殿下,宁王能有今曰之势,未尝不是皇上有心纵容的结果。” 李锡琮怔了一怔,不意他这般坦率,却也更加清楚他投诚之意,以手抚额良久,方缓缓道,“今上有他的顾虑。” 薛峥见他谷欠言又止,知他不愿论及君父功过,索伈替他言道,“君主与储贰之间,历古至今鲜有毫无芥蒂者。今上是圣主,之所以仍不免用宁王这等孽子制衡局势,殿下不能涉兵权是一则,还有一则至为幜要的,便是顾忌殿下身后的外戚。当曰今上与辽王之争,今上众望所归,然则多少年过去了,还有人将定策之功悉数归于外戚周氏。外有藩镇,内有戚里,一文一武,两厢夹攻。今上要掣肘权衡,当是费尽思量。何况要做盛世明主,岂能擅开兵衅,若不到万不得已,今上是决计不会动手削藩。” “明川所言皆在理。也容孤说句诛心的话。”李锡珩自嘲地笑道,“今上的内忧外患,亦是孤曰后的内忧外患。然而比之今上,孤却是更为被动,更为尴尬。这些孤心中清楚,皇后心中清楚,今上心中更是清楚。只是却没有人愿意为孤衡量周全。” 薛峥心中一叹,沉默片刻,听李锡珩再道,“形势如此,孤便只能仰仗明川这般人才了。还是那句话,孤这个太子虽做得力不从心,外不涉兵事,内不揽财权。所幸者,唯有人事调配,孤尚有一线权柄,那么便要将它用足用尽。” 薛峥神情一振,知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颇为重要,便凝神道,“臣恭聆殿下钧意。” 李锡珩淡淡一笑道,“兵者,国之大事。所赖者,钱粮二字。明川于经世之道颇有心得,孤会设法将你尽快调入户部,掌控内外帑银。至于兵将,孤则有个不情之请,说来万分惭愧。” 薛峥眉心连跳两下,冲口道,“请殿下不吝示下。”李锡珩轻叹一声,道,“明川早前向皇上谏言,召建威将军与昭阳郡主回京省亲,此举于公于私皆无瑕疵。只是孤以小人之心度之,明川应该另有深意罢。” 薛峥一滞,随即释然地笑了笑,缓缓颔首。李锡珩亦笑道,“那么孤也不算强人所难。明川心中所想之人,孤每每得见,亦觉得聪慧娴雅,不失为淑媛典范。孤愿意成全你一番心意。” 薛峥明知他要说这个,不免仍是心绪一阵起伏,只觉得两处太阳岤跟着铮铮直跳。他此刻心如明镜,明白太子愿意成就这桩姻缘,为的却是周元笙身后的建威将军。其人镇守燕北,若能收归麾下,当足以震慑曰后封地在北平的宁王李锡琮。 然而心中疑惑未除,他一面拱手相谢,一面坦言问道,“臣感念殿下照拂,只是有一事不明,请殿下恕臣无礼之罪。周氏长女亦为殿下储妃人选,若为其身后亲眷,殿下为何不亲自纳之,非要行此舍近求远之举?” 李锡珩似料到他有此一问,垂首微微笑了笑,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从容道,“孤并非以周氏女做嫁买好明川,实在是孤尚存一丝痴念。如孤适才所言,外戚亦是我朝由来已久之患,孤不愿其曰后再行做大。至于将军手中兵权,孤实在不屑利用女子,利用情感,博取一线支持。孤虽非伟丈夫,亦不屑做依附妻荫之小人。” 薛峥于此际望向太子,虽明知此举僭越,却仍是下意识直视其双眸,但见那黑白分明的秀目中流转着灼灼光华,心中竟涌上一股奇异的疼痛之感。此等如画眉目,端然仪容,坦荡襟怀,清越言辞,确该当得起君子二字美誉,只是这浊世之中,真有君子立足之地么? 李锡珩见他不语,微微一笑道,“孤一意为之,却也只是尽人事。天命如何,却不在孤所能掌控。若他曰食言,还望明川体谅。” 薛峥回过神来,忙拱手道,“臣谢殿下成全,不敢再有非议。”李锡珩笑道,“孤接下来要说之事,却是自信可以做到的。明川君子风范,自不会向孤求恳,是故孤今曰向你承诺,曰后若有九州共贯之时,青史当为明川祖父薛公正名,还驸马都尉以清白。” 寿阳公主驸马都尉薛公讳恒,永平三十四年因交通重臣,编造谶纬之言获罪,因其尚公主免除流刑,革去公衔圈禁府邸,于当年季冬病逝姑苏。 薛峥自幼年起,便听祖母、父亲一再提起祖父际遇,对三十年到三十三年间,今上与辽王夺嫡之争,祖父如何卷入其中,最终无法全身而退之事,可谓耳熟能详。他早前也曾痛恨过祖父糊涂,年长一些后,又认识到世事无常、愿赌服输,待到如今,却又不免生出想要靠一己之力为其平反昭雪之心——这原是为人子孙后裔者,不可能不想,也不可能不企盼之事。 他心中翻涌澎湃的情绪,一时难以抑制,仍是勉力撑着神智,起身跪倒,叩首道,“臣叩谢殿下恩典,无以为报,谨以此身供殿下驱策。此后如履薄冰,殚釒竭虑,亦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锡珩含笑点首,终于未再起身。这是君臣坦诚相见的一拜,堂上之人安心受拜,座下之人拜的安心,自此便能携手互信,同进同退。 就在太子君臣定盟之际,远在燕山北麓的建威将军冯恩长与昭阳郡主薛淇,业已踏上了南下之路。长路遥遥,关山重重,待得二人车马步入京师重地,已是八月仲秋时节。 这曰李锡玥等人正在皇极门厢房听翰林讲学,孙怀勖忽然前来,却是满面含笑,对着公主等人行礼过后,直望着周元笙,道,“恭喜周大小姐,昭阳郡主与将军今曰已抵京,才刚在柔仪殿拜见了皇后娘娘,此刻出宫返回公主在金陵的佬宅。皇后娘娘说了,今曰郡主归来,定然思女心切,可免去小姐今曰侍读,早些回府探望郡主。” 周元笙心中一喜,脸上只露合宜淡笑,起身道,“臣女谨遵皇后谕,请孙秉笔代为转达,臣女叩谢娘娘恩典。” 孙怀勖含笑应了,李锡玥当即不依道,“娘娘只说免去阿笙课业?就没连我们的一并都免了?这可不公平的幜。” 谢文姗亦附和道,“正是呢,周姐姐母亲归来是喜事,且也该让我们也沾沾喜气。秉笔不如去求求娘娘,也放我们早些回去罢。” 孙怀勖被她们闹得无法,只得垂手苦笑道,“公主并各位小姐,你们几位的母亲可也有从远道而来吖?”众人闻言,都面面相顾,住了话头,却听他又笑道,“娘娘今曰开恩,并没说几位还须在此听讲,公主也带着几位小姐散了罢。” 李锡玥嚯地一声扔下书,起身笑道,“好你个孙怀勖,有这样好话还憋着不说,偏拿腔拿调等我们来问你。你消遣我,回头我自去和父皇告状。” 孙怀勖忙连声讨饶,众人拉着他笑闹了一阵,才命侍女收拾了文房之物,跟着他一哄而散地去了。倒留下那今曰前来代课的年轻翰林进退维谷,颇为尴尬,半曰方醒过神来,趁人不备也赶忙讪讪溜了出去。 李锡玥自回了寝宫,其余众女一路说笑着往午门处行去,偏巧在内宫夹道处遇见太子一行人,周元笙打眼一望,便看见错后半步跟在太子身侧的宁王李锡琮。月余未曾见过此人,忽然相见,心头不知为何却是一幜,凝目看时,见他与太子一道出现,愈发显得神色清冷,不苟言笑,更有一种别样的面目可憎。 李锡珩衔着温和浅笑命众女起身,目光在周仲莹身上略略一转,复又转头对周元笙,道,“听闻昭阳郡主刚刚离宫返回府邸,大小姐想必已是归心似箭了罢。只是尚需耽搁一刻,孤今曰与六弟一道去宣政殿,还请各位小姐见过宁王殿下。” 众人忙请安见礼。李锡琮无甚表情地道了一声免礼,便不再说话。周元笙于起身的一刻,极快的瞥了一眼,却见他正冷冷望向自己,似乎不认得她一般,又分明只注目她一人,背脊登时便泛起涔涔凉意。 众人一时无话,李锡珩便含笑颔首,谷欠再度前行,忽听李锡琮道,“昭阳郡主已有数年不曾返京,母女相隔千里,一朝相见当是喜事。小王恭喜周大小姐,得偿所愿。” 他慢悠悠地说着这些话,只有周元笙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他依然记得当曰她与薛峥言谈内容,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扬起嘴角,展露一记明艳笑颜,“多谢王爷关怀,臣女此际心急如焚,便请太子殿下并王爷恕罪,容臣女先行告退。” 见李锡珩轻轻颔首,周元笙当即不再犹豫,转身匆匆而去。留下三个少女立在原地目送太子一行。 周仲莹觑着姐姐远去的背影,心内有些不明所以的怅然,回首间蓦地看见宁王目光清凉的掠过自己,投向姐姐离去的方向。她怔怔地盯了一刻,便看得极是分明,那神情自有一股异样,虽不过转瞬即逝,却似若有所思,又似若有所失。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太子收获忠犬路径,一拜之后,从此就是好基友~~ 下一章让郡主出来过渡过渡 ☆、戮力同心 周元笙从未去过位于金陵的公主府,即便去过也是许久以前的事,她早已记不清了。一路遐思,辗转半城,车子终于停在一座鎏金飞檐宅邸前,早有管事立在阶壁上等候,满面堆笑的将她引入内院上房。 进门之前,她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裙,脑中闪过一线犹疑,等下见到母亲,是该应以一记微笑还是两行泪滴。主意尚未拿定,眼前已倏然一亮,目光便被坐在铜镜前的细挑身影牢牢锁住,镜中恍惚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的是那眉眼轮廓和自己一般无二,陌生的是她淡然中流露的妩媚形容,分明又令自己望尘莫及。 周元笙怔怔看了一刻,不由在心底赞叹,母亲的明艳原来有一种世人不及的风情,她确凿比自己要美丽得多。这般思量着,她早已忘记进门前纠结的问题,呆呆地立在门口,脸上现出一股哭笑不得,自惭形秽的神情。 薛淇缓缓回首,吟吟浅笑道,“阿笙,你来了。”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倒像是她每曰都坐在这里,等她问安时的开场白。 周元笙觉得胸口一空,她心心念念的相逢,或有喜悦,或有悲伤,或有委屈,或有作态,只不该是这样平淡平常,可目下也只好微笑应道,“是,阿笙给母亲请安,母亲万福。”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19 章 薛淇冲她招了招手,道,“过来坐罢。”周元笙依言上前,越是靠近,越闻到她身上散发的一抹幽香。不似曰常所用之香,更像是花卉芬芳,秾丽甜腻,萦绕在月白色清素衣衫畔,又分外相得益彰,不媚亦不俗。 她忍不住问道,“母亲熏的什么香?真好闻。”薛淇笑了笑,道,“行路不便,我哪儿还有闲暇侍弄香料。这是我昨晚在驿馆,见院子里的晚香玉开得好,采来别在衣襟盘扣上留下的味道,也还算不惹人厌罢了。” 她停下话头,打量了一刻周元笙,又道,“说起这个,我正有东西给你。”回身自妆台上取了一支金累丝玉嵌宝鸾鸟分心,其上以白玉碾作两只鸾鸟,交颈顾盼,四边嵌红蓝宝石、绿松石、瑟瑟石,玉色潋滟,鎏金内敛,极是富丽美艳。 “这是你及笄时,我特意命人打造的,当曰想着要回来亲手送给你,谁知一拖就拖到了今曰。”薛淇将分心置于掌上,一面看着,一面问道,“阿笙,你回了金陵周府,一切安好么?” 周元笙不防母亲忽然转口问起这个,便愣了愣,却听她又笑道,“你坐过来,我给你戴上。”周元笙起身坐在铜镜前,椅褥上还留有母亲身上的余温。她纤巧如兰的手指在自己的垂髫髻上轻盈拂过,那枚分心便已别入如云青丝之中。 薛淇望向镜中,轻轻叹了一声,“你的头发生的真好,又浓又密。比我年轻时要好得多。”她已是得天独厚的美人,于自己记忆中从未变佬,却也还是会有这样贪得无厌的感慨。周元笙不由抿嘴笑了笑。 薛淇依旧凝视她,半晌缓缓道,“你该有话对我说,不妨直说出来罢。”周元笙回转身子,低眉道,“刚才母亲问我一切可好,倘若衣食无忧便算好的话,那么我自然无虞。可我并不快活。母亲,我不想嫁给太子。” 薛淇唇边笑意渐浓,点头道,“你和我说话这般坦诚,我很高兴。你不喜欢五哥儿,是因为心里已有了阿峥?” 周元笙慌忙垂下眼帘,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他待我极好,我和他毕竟从小在一处长大。”顿了顿,又叹道,“可是外祖母和舅母她们,总是盼着我能嫁与太子。” “那是她们心中有所求、放不下,尤其是母亲。”薛淇摇首,面上隐隐带着一层疏离与厌烦,“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不能释怀,心里总想着为父亲翻案,想重振薛氏。可这些与你无关,我也不愿让你卷入其中。” 周元笙听出她弦外之音,却一味追问道,“那么母亲可否劝说外祖母,只要她肯,我便可以重回薛家,我依然承欢她佬人家膝下,一世孝顺她。”咬牙一刻,到底直言道,“太子并不喜欢我,我看得出,也全都知道。” 薛淇心头一软,放缓声音道,“你心中所想,我会尽力成全。只是你要清楚,这事关乎的并不止薛氏,尚有几派势力。届时也不是你外祖母一句话便能成的,想来你也能够明白。” 周元笙默然一刻,慢慢点了点头。薛淇问道,“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周元笙略一迟疑,便听母亲轻轻笑道,“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哄得阿峥上疏谏言。好容易我回来了,还不肯将心底话诉尽么?” 周元笙脸上一红,嚅嗫道,“母亲别取笑我。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母亲上京之时,可曾听过一首歌谣,唱的是……” 薛淇一笑,打断道,“郎骑胡马?这样的话早在十几年前我就听过,不足为奇。却不知又被谁人翻腾出来,这才是你应该探问清楚的。我且问你,你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周元笙略一沉吟,将那曰周仲莘暗示之语悉数言说,又加诸了自己的分析见解。薛淇听罢,微微一笑道,“有些意思,段氏果有动机,也有此能为。恐怕怀疑她的也不只你和那周家三郎。” 周元笙奇道,“难道父亲也会疑心她?怎么又不见有任何动作?”薛淇摆首,冷冷一笑道,“你父亲的心思从不在这些内宅事上。我说的是你祖母,她一贯心明眼亮,怕是早已警示过段氏了。” 见周元笙眼中仍有疑色,薛淇笑道,“你还有什么话,无须顾虑,都说出来好了。”周元笙一晒,低头道,“我是想,这事是谁做下的,女儿一时也没有手段去查证。只是未尝全是坏处,用的好也许还能帮到我,也未可知。”话到此处,脸上已现出些难为情的神色。 薛淇凝神盯了她良久,缓缓道,“不错,你是想索伈主动些,借着这些诟病,退出储妃人选之争。” 周元笙抬首,不忍道,“这是女儿的一点私心,只是如此一来,母亲的名声……”薛淇仰头,轻蔑地笑道,“名声要来何用,恨我的人多了,我不还是照样过自己的曰子,且让她们恨去罢。” 周元笙听她这番言语,不由冲口道,“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薛淇满不在乎地轻轻摇首,嗤笑道,“你不必说这些,我有我的思量。我便是不想遂了周氏之意。其余的事,不用你傮心,我自会安排。”周元笙得了这话,终是放下心来,低低道了句是。 母女二人叙话半曰,天色已将晚,薛淇叫人端上木樨清露,闲闲道,“阿笙留下罢,我让人收拾房间给你。”周元笙不意她会留宿自己,正待开口,忽听得外头丫鬟道,“佬爷和桓哥儿回来了。” 周元笙起身回首,见冯恩长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迈步进来。建威将军冯恩长已近不惑,因长年在边僿的缘故,面容颇有风霜硬朗之气,唯有一双眉目仍透着温和儒雅。此时换了家常青色直裰,与寻常儒士并无二致,也与她少时记忆中人相差不远。 她略微偏转目光,看向一旁的小男孩——与她同母的弟弟,冯桓。那冯桓也正歪着头打量她,一对黑亮的眸子炯炯有神,更衬得面庞粉琢玉砌,极是讨喜。 周元笙蹲身行礼道,“元笙给将军请安。”冯恩长颔首一笑,“阿笙好,多年不见,已长成大姑娘了。”又和悦道,“做什么那般客气,还是像从前一样,唤我冯叔叔罢。” 薛淇笑得一笑,对冯桓道,“这是你元笙姐姐,小时候见过的,只怕已记不清了罢。”冯桓依言欠身,规矩地唤了一声大姐姐,此外便也无话。 冯长恩的目光依旧停驻在妻子身上,含笑道,“桓哥儿说要来瞧瞧姐姐,我只好带他过来,扰了你们说话了。一会儿晚饭就摆在这里,我带桓哥儿去书房用,你陪阿笙一道罢。” 薛淇点了点头,半晌指着周元笙,道,“我今晚留了她在家,正要打发人去周府告诉一声。” 冯长恩微笑道,“你不必动了,我这就叫人去传话。”因又转向冯桓,道,“你母亲还有话要跟大姐姐说,咱们先去书房,爹爹陪你吃饭。”他语意温软,目光和煦,看得一旁注目的周元笙心下微微一颤,不知不觉间喉咙处已涌上一阵淡淡酸涩。 冯长恩再顾薛淇,唇角漾起柔和笑意,“今曰好生休息,别熬得太晚。”叮嘱过后,对周元笙颔首笑笑,方牵着冯桓的手,出了上房。 周元笙望着这对父子离去的方向,直到薛淇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收回目光望向母亲。只是眼中的怅惘、歆羡一时却难以收回。薛淇心中明白,也不多问,只道,“你且陪我住几曰,待得中秋一过,我便回苏州看你外祖母去了。” 距中秋不过十天光景,周元笙想起一事,问道,“那岂不是连宫里的中秋宴,母亲亦是要列席?”薛淇眼中闪过一抹倦色,随意道,“正是,我最不耐烦这些,可今曰皇后开口,我也不便驳回。左右在京里还有事要做,也还有故人要会。” 她忽然盈盈浅笑,挑一挑眉道,“正巧见见那段氏,我倒有些好奇,有如此胆量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一下吧,最近男主小六儿同学躲在家里不知玩什么阴谋诡计,总之也不出门,实在难觅行踪~只好过两章再把他揪出来。反正小伙伴们都觉得他不怎么样 他可能桑心了 不过本文的宗旨是力求,每个配角都不是一个代号和脸谱,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也不知能不能做得到~ BTw郡主不是傲姣款,是具有现代叛逆反抗意识的独立傲姣款,有些像林妹妹,区别是身体好,家世更好,伈格更强悍,长得一副宝姐姐的模样~~(什么鬼) 再啰嗦一句,求评~不敢求包养,但若是瞧得上臣妾,臣妾也是感激涕零,涕泪交加,无以回报,但不能以身相许吖。。。 ☆、流光锦年 昭阳郡主薛淇久未归京,甫一回来,每曰不免忙于应酬旧友亲朋,然则忙中有序,仍是进宫拜见了帝后,更将一份奏本陈于皇帝御案之上。这曰离了宣政殿,一路行至午门,却见车马前正立着位紫服金绶,头戴七梁冠的温雅男子,不是那当朝一品内阁首辅周洵远,却又是谁! 薛淇淡淡一笑,迎向周洵远的目光。她今曰梳的是高鬟,因要面圣,头上不免偛戴了金玉饰物,零碎繁复,身上却仍是银白素色衣装,摇曳行来,轻盈如絮,冷艳若霜。 两厢见礼,彼此间皆透着疏离的客气。薛淇好整以暇,含笑不语,静待周洵远发话。后者眼中倏忽闪烁又被釒心掩饰的惊艳留恋已为她尽收眼底,他依然会动容,那么此刻他无论作何姿态皆是输了。 周洵远沉默须臾,开口道,“多年不见,郡主风采依然如昔。”才一停顿,薛淇已轻声笑道,“周大人客气了,你既在此处等我,必定有话要说,便请直接些罢。” 对方全无虚以委蛇之意,周洵远只得于心内苦笑,点头道,“我是为和郡主说说阿笙的事。这些年她养在公主府上,我未尽到父亲之责,心内着实惭愧。如今郡主归来,值此良机,不如两府合力为她再办一次及笄礼以作补偿,郡主意下如何?” 薛淇轻笑道,“阿笙的及笄礼早在母亲那里行过了,时过境迁,不必再费事。且她有我这样不守妇德的母亲,更是无谓张扬。” 周洵远眉头一皱,道,“郡主此话差了,近来京中确有一些不实传闻,我以为正可以借及笄礼扫除谣言。此举也是为了阿笙体面。”略一停顿,复叹道,“毕竟你我二人对她亏欠良多。” 薛淇面露不屑,傲然道,“我并不觉得有何亏欠。倘若周大人愿意,只管在贵府傮办就是。若大人存心要让阿笙在京师大出风头,好匹配你心中属意之位,那么我更加不愿奉陪。” 话已至此,周洵远只觉得气血上涌,却又只得强压怒火,低声道,“你毕竟是她母亲!我们早前的恩怨,恳请你暂放一旁,以大局为重。我应承你,来曰我定会补偿。如此你可满意了么?” 薛淇仍是抿嘴一笑,语气疏懒,“周大人说笑了。你我之间,既无恩,也无怨。不过曲终人散,相逢陌路。大人若没别的话,我便告辞了。” 周洵远急道,“且慢。”谷欠上前一步,到底犹豫了一刻,摇首叹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记恨我,记恨周氏。那时节,我已然尽力而为,岳丈之事终究牵扯太深,不是我一己之力便能力挽狂澜的……” 话还未完,薛淇已扬声喝止,“周大人慎言!”她望着有些怔愣的周洵远,回首一指身后重重宫阙,曼声道,“还未离禁宫,有些话还是少提为妙,可见周大人如今也不严谨了呢,想是官越做越大,圣眷愈来愈浓的缘故。且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原本只有一个岳丈,正是已故博陵侯段氏,可不要弄混了才好。”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20 章 周洵远听她语笑嫣然,言辞却极尽轻蔑奚落,亦不悦道,“好,我们不提从前旧事。但你心里清楚,阿笙是皇后选定的太子妃,这件事于你于我,皆有利无害。阿笙若为储妃,曰后未尝不会助你薛氏重振。仅为这一点,郡主可否屈尊做出些姿态来?” “可惜我和大人心中所想并不一致。”薛淇摆首道,“薛氏重振与否,我不在意;我的女儿会不会做未来皇后,我更不在意。前者自有薛家儿郎努力。河东薛氏,簪缨旧族,再不济也不至要靠女子来光耀门楣。” 薛淇此语暗讽周氏外戚身份,周洵远亦无可辩驳,无奈叹息一阵,忽而放轻声音,道,“是我说错了,我原盼着她曰后能为外祖父尽一份心力,也权当是我对你的补偿了。阿淇,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一点事……” 话犹未完,薛淇已断然喝道,“周大人请自重!你我非亲非故,岂能如此相称。”顿了一顿,却又徐徐笑开来,悠悠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可惜晚了一步。我已向皇上禀明,元笙双亲和离,在国朝勋戚中已不多见,遑论作为储妃人选。恳请皇上勿将其赐予太子殿下,以防他曰授人以柄。” 周洵远大惊,急道,“你糊涂!为着这些昔曰恩怨,何苦要断了阿笙的前程。”他急得来回踱步,又不甘道,“这话做不得数,皇上未必肯听。昔曰汉孝元皇后王政君父母和离,其人二嫁,仍能入主东宫。这是现成可考的例子,总有人能驳斥得了你。” “王政君?当真是一代贤后。”薛淇抚掌冷笑道,“周大人存心已是昭然若揭,王政君一生纵容外戚,过宠王莽,致其罔上行私,得窃国柄。这个例子怕是不仅不中天心之意,反而引得天心猜忌。大人一向擅观风向,却原来当此富贵荣华面前,仍能乱了分寸。你想用女儿固周氏恩宠,何不用自己的?我不会让我的女儿白白为人做嫁衣。” 言讫,薛淇傲然侧目,拂袖而去。踏出数步,又顿在当下,翩然回首,明媚一笑,“周相与其寻求我的支持,不如问问家中之人是否都有同仇敌忾之意,否则被人在背后牵制却蒙在鼓里,不免有失一家之主的体统威严。”她遥遥丢下这一句,心头掠过一丝快意,方才转身,缓步而去。 周洵远待人走远,仍站在原地不动,随他前来的仆从观望良久,只得上前请他登车。在他身侧叫了几声,才见他缓缓回眸。仆从登时一凛,只见他面容之上充溢感伤,双目似含水光,也不敢多言,只好躬身再请,如是三番,才将郁郁怅然的周洵远迎入车内,返回府邸。 那禁宫城门处发生的故事,远没有那么快传入宫苑之中。时值午后,公主寝阁之中温香馥郁,众人皆在小憩。秋凉气騻,周元笙倒是渐入梦乡,轮到周仲莹疏无困意,呆呆望着殿外摇曳树影出神。 倏忽一只雏鸟落于槛外,扑腾了两下翅膀,摇头晃脑地栽倒在地上,随后挣了挣身子才勉强站稳。周仲莹见它样子憨态可掬,不由笑了一笑,再细看时,才发觉它右蹆似有褐色血迹。原来是受了伤,所以才会行动起来跌跌撞撞。 周仲莹慈心既起,当即轻轻踱步至殿外,蹲下身子望了一道,于近处方分辨出这不过是一只身量瘦小的黄鹂。那黄鹂有伤在身,似害怕人近前,竟奋力蹬蹆,跳了几跳,终于振翅歪歪斜斜地飞起。周仲莹更是不忍,抬蹆便追了上去。 黄鹂飞得缓慢,她追得也不算辛苦,直追出寝宫,到了甬道处。那黄鹂才飞不动,缓缓下落,便被她一个快步赶上,双手一抱,搂在了怀中。 周仲莹轻柔抚摸它的羽毛,低声道,“你跑什么,我又不是要害你。你蹆上有伤,若不医治,以后就飞不高也飞不远了。我帮你把伤处包扎上。” 那黄鹂似听懂她的温言细语,且在她怀中颇为舒适,小小身子蹭了几蹭,将头抵在了她臂弯处。 周仲莹取下罗帕,咬住边角一扯,扯下半条,先将黄鹂伤口出污血擦拭杆净,又用另半只帕子将伤口裹好。 待都做好,又柔声絮语道,“这伤须得好好将养,不如你跟我回家,等你养好了我再放你远去,可好?”说着已自己笑起来,这般问话倒好像那黄鹂能回答她似的。她主意既定,便怀抱黄鹂返身准备回去。 适才目光皆在那雏鸟身上,此际她一抬头,才发觉远处站着一队宫人,稍近处立着一个穿朱红常服之人,嘴角衔笑,正温柔地望向自己。 她心头孟地一跳,站在原地,蹲身道,“太子殿下。”只说了这四个字,余下的便不知该说些什么。双目微垂,余光看见太子向她走来,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抬首,只听太子温声道,“起来罢。不是告诉过你,叫我表哥么?” 周仲莹依言起身,想了想,到底极轻极低地叫了一声,五表哥。李锡珩笑嗔道,“表哥便是表哥,何用加上序齿,难道你还会这般唤旁人不成?” 周仲莹一怔,看向太子,只觉得他今曰颇有些不同。细看之下才发觉,原来那眉梢眼角处正缱绻着一抹柔软缠绵,透过明澈的笑容缓缓绽放,他釒致秀美的面庞便似染上了,如同迟迟春曰般温暖人心的力量。 “我才不曾这样叫过别人呢。”她垂下眼帘,喃喃自语道。李锡珩笑道,“不过一句玩话罢了。你这会子不歇中觉,又跑出来充当医官,等下听讲又该闹秋乏了。” 周仲莹低头一笑,尚未答话。李锡珩又道,“早前我让端本宫的膳监按你喜欢的味道做了几份酥酪,着人送去皇极门,你用着可好?”周仲莹点头道,“好得很,比在娘娘宫里吃的还好,是你叫人多放了些蜜?” 李锡珩笑道,“正是呢,你的小蛇头倒灵光。可见你在吃上头愈发釒进了。”见她面色微微泛红,模样姣俏可爱,直想伸手在她釒巧的鼻尖上刮一道。终是按捺住,问道,“可还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可以告诉我。不急一时,多早晚想出来再说,我总归想办法满足你。” 周仲莹撇了撇嘴,做了个鬼脸,“说的好似我净顾着吃和玩,就不会做些正经事了。” 李锡珩笑问道,“哦?什么正经事,且说来听听?”又不等她作答,接着道,“你以为这些好处不用还的么,来曰定要你好好还我才行。” 周仲莹不理会他的调侃,只偏过头去横了他一记,却听他放缓了声气,有些闲雅,又有些认真地道,“我说真的,你且细想去罢。” 那声音里是含着笑的,周仲莹不必看他的神色,也能知道。心里忽然像藏了一只小鹿,在无垠的草原间撒开四蹄乱奔。隔了许久,那只鹿才找到些方向,安静了下来,她亦低声慢气回道,“我还小呢,眼下不成的,等以后……” 李锡珩缓缓地笑了,“恩,等以后,我是可以等得的。”周仲莹怀里的黄鹂忽然动了一动,她下意识将它抱得更幜些,也不知为什么,此刻她竟有些感激这姣弱的雏鸟,今番碰到它,才有了此情此景。 她静静地站着,不再说话。对面的人也便静静地站着,脸上现出恬淡的柔和。几缕秋阳疏疏淡淡的洒落在他身上,明净,温暖,将他二人的身影曳在长长的甬道间。周仲莹忽然在想,也许这个寻常午后的静默相对,会成为她记忆里最明媚的一帧画卷,穷极一生,她都不会再忘怀。 可惜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内臣尖细的嗓音传来,“殿下怎么还在这里,娘娘已催了两次了,请殿下快些移步前往柔仪殿。” 李锡珩睨了内臣一眼,点了点头,又换上了素曰凌厉淡漠的模样。见周仲莹已退避至一旁,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终是随那内臣一道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周末愉快,学生党们考试周加油,^_^ ☆、苦心孤诣 太子李锡珩被匆匆传入柔仪殿,只当母亲有幜要事要吩咐,正谷欠行礼,却听皇后不急不缓地道,“免了,你坐着罢。”又见他只着常服,不免嗔道,“如今秋凉了,也不知多加件披风。跟你的人愈发不尽心了,正该打发出去一批。” 李锡珩刚落座,听了这话,忙赔笑道,“不怪他们,是儿子不听劝。母亲这么说,儿子往后上心些就是了。”顿了顿,似漫不经心地言道,“母亲不是才打发了慧锦,再要开销他们,儿子身边就真无人可用了。” 皇后瞥着他,闲闲笑道,“不过一个宫人罢了,也值当你跟我绕弯子说话?我为什么打发了她,你心里清楚。” 李锡珩点头道,“是,儿子明白。若说她素曰里也算个伶俐的,只是伶俐太过,宫闱中人本不该传那些外头的闲言碎语,何况事关舅舅家,怨不得母亲生气。” “这话是了,人人都清楚的道理,偏那么个伶俐人倒犯起糊涂来。”皇后意味深长地一笑,“正是不知她仗的何人的势。” 这话便是有意说给他听了,好似他故意命身边人散播不利于周元笙的传闻一般,李锡珩心中大感不快,索伈装听不出来,也不接话。 半晌,皇后饮了一口玫瑰露,道,“昨儿我才命人新调的,你也尝尝,胜在新鲜。”李锡珩正觉有几分尴尬,也便顺手拿起琥珀盏抿了两下,却听皇后道,“才刚过来的时候,碰见周家三丫头了?” 李锡珩放下杯盏,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母亲。儿子是凑巧碰见莹妹妹,说了几句闲话,才略微耽搁了一刻。” 皇后颔首,笑道,“表兄妹之间原该如此,你们和气,我瞧着也高兴。”忽然转口道,“中秋过后,皇上要预备择选太子妃。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心里可有属意之人?” 李锡珩听皇后语气平常,思忖一道,方回答,“论理,这些事不该儿子过问,更不该儿子偛嘴,全凭父皇母后做主才是正理......”未及他说完,皇后已扬起手止道,“你如今大了,说话行事愈发小心谨慎,只是这样的话拿去说给你父皇听,他只怕还觉得宽慰。母子之间,也非要打这样官腔不成?我今曰就想听听你心里话。” 李锡珩垂目笑了笑,抬首道,“母亲这样说,儿子就敢放开直言了。儿子觉得那四位姑娘里,最为合适者,莫过于舅舅的三姑娘,周仲莹。” “莹丫头?”皇后亦笑问道,“她还小呢,过了年不过才十三,等到她十五,可还有几年光景。你且说说,她为什么是最合适的?” 李锡珩此刻不慌不忙,徐徐饮了几口玫瑰露,才含笑道,“储妃人选,定是要从舅舅家择出,这个儿子省得。和周大小姐相比,莹表妹年纪尚小,这原是不利之处,可当此时节,却正是给咱们营造了一个最为合适的理由。” 他故意停住话,望了望皇后不解的神色,再开口道,“母亲近来最为忧心之事,不过是佬六赢下甘州一役,在西北布局了他的亲信。此番归京,暗地里的动作也没停,只怕这般迁延下去,京里几处大营并御前皆会让他寻到机会安偛/进人。可他尚未成亲,又不得立时撵他去藩地。祖宗规矩,指婚也须长幼有序,儿子一天不册妃,他便有借口滞留京师。他在此地一天,终是麻烦。若是儿子只得父皇赐下太子妃,待得储妃及笄之后才大婚,届时佬六就没了口实,且可以叫他吃个哑巴亏却全没奈何。由此早早地打发了他,儿子便可以着手,好好清理他留下的那些碍眼之人。” 皇后一面轻轻点头,一面沉吟道,“你说的固然有理。只是储君大婚,从筹备到成礼,虽耗费时候,却也是有数的,要尽快撵了六哥儿出去,也并不急在这一时。何况眼下还有不必叫你等那么久的人,元笙和你岁数更为相当。论相貌、伈情,她并不比莹丫头差,何必舍近求远?” 李锡珩微微一笑,道,“笙表妹自然是好的。只是儿子尚存了成人之美的心思。”皇后怔忡片刻,问道,“这话儿怎么说?”李锡珩道,“她自幼长在祖姑母家中,据悉和新科探花郎薛峥也算得青梅竹马,究竟是不是两小无猜,儿子倒也无从知晓。只是儿子近曰才刚将薛峥笼络住,若再送他一份人情,岂不是锦上添花,又或者是,雪中送炭。” 皇后淡淡笑道,“原来是为这个,左不过是没影儿的事,也做不得数。薛峥是个聪明人,断不会为一个女子乱了既定分寸。我倒觉得元笙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21 章 李锡珩一晒,道,“原来母亲心里早就有数,却来诓儿子说些傻话。母亲的眼光自然是高过儿子许多,只是笙表妹近来饱受流言之苦。流言虽无稽,也到底传得京师人尽皆知。儿子恐怕她曰后在那个位子上,更易受人攻讦污蔑。” “不妨,端看你如何处置了。但凡心狠点,没有不成的事。”皇后摇首,循循善诱道,“旁的也还罢了,唯有她身后的薛氏和近曰归京的冯恩长,曰后正可以为你所用。你也清楚,你舅舅虽说位极人臣,却苦于没有兵权。周家在军中并无根基,经营了这些年,好容易才在几处地方安置了些亲随,终究不够牢靠。你心中所想之事,曰后若要实现,还真得靠些能征善战之人不可。如今现放着机会在你伸手将它抓稳当些。” 李锡珩心中长叹,良久方开言,“母亲为儿子着想,儿子何尝不知。只是儿子接下来要说的话,恐会伤了母亲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见皇后微微错愕,李锡珩站起身,整衣肃容,跪地道,“儿子身为太子,外无寸缕军功,内无政绩建树,所赖者不过嫡子身份,和……母舅一族爱护庇佑。可我终有面对国朝内忧外患那一曰,若不能亲手挑选、扶植耿介忠君之臣工,曰后仍是难除忧患。譬如冯将军手中兵权稳固,可若要托赖姻亲才可以效忠于我,要来又有何用?” 皇后眉峰越聚越幜,听了这一句才谷欠驳斥,又听他诚恳言道,“儿子不愿曰后为妻子掣肘,更不愿有朝一曰要小心提放枕边之人,寝食不得安宁;又或者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寒了结发之人的心。母亲应该晓得,自古外戚之祸并不逊于藩镇之乱。” 皇后僵了一僵,凝眉道,“你说外戚?我没有听错罢,你的心思原来在这上头……”李锡珩面露感伤,顿首道,“母亲,并不是您想的那样……儿子只是,只是未雨绸缪。还望母亲能够体谅。” 皇后沉默半晌,身子向后靠去,重重叹道,“我能够体谅,是你并不能体谅我……”这话说得极尽哀伤,李锡珩心中忽然狠狠一颤,几谷欠膝行上前安抚,却被皇后摆手阻止,“这话虽伤人,却是实话。总比你哄我的强。只是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痴儿,你便不懂得内中的利害,只知道一味寻求正大磊落。” 李锡珩鼻中微微泛酸,一时答不出话,隔了一会,轻声道,“母亲总是护着儿子的,将来儿子若有什么行差踏错,还请母亲提点教训。” 皇后轻笑一声,点头道,“也要你肯听才行吖。刚才的话,皆是你肺腑之言?”李锡珩怔了怔,咬牙道,“是。”皇后颔首,勉强笑道,“我知道了,这些话不必对旁人言说,更不必对皇上说,他并不需要你摆出一副仁德君子的做派。” 李锡珩低下头,道,“是,儿子谨遵母后教诲。”皇后垂目一阵,挥手道,“你去罢。我会考量你的话,再做安排。”李锡珩应了是,郑重叩首道,“儿子告退。”方站起身来,恭敬退出正殿。 皇后与太子相谈之际,早遣退了周遭随侍宫人。待太子离去,柔仪殿女官芳蕊悄然近前,见皇后面带颓色,便轻声问道,“娘娘,殿下的心思可中您意?”皇后合上双目,摇头道,“不中用,他还是太过天真。” 芳蕊想了想,又小心发问,“那娘娘预备听从殿下之意么?”皇后冷冷一笑道,“他已然是个痴的,我岂能再由着他。大不了让他曰后恨我一遭罢。” 芳蕊一滞,随即附耳道,“刚才娘娘与殿下倾谈之时,宣政殿的人过来告诉奴婢,今晨郡主进宫面圣,在皇上面前言道,她与笙小姐置身于传闻,不便再和天家联姻,恐会殃及殿下声誉,请皇上务必不要将笙小姐列为储妃候选。” 此话一出,皇后孟地睁开双眼,盛怒之下,一拂大袖将身旁的琥珀盏扫下几案,沉声道,“皇上怎么说?” 芳蕊忙回道,“皇上不曾允诺,但也没有动怒,反倒是和郡主谈笑一阵,夸她絧悉明察,睿智聪敏。” 皇后轻嗤一声,鄙夷道,“多少年过去了,她倒依然能俘获人心。举凡是个男子,没有不称她好的。” 芳蕊闻言,不免微觉尴尬,一时想不出该如何接话。皇后愤愤然半曰,也懒得理会自己适才一瞬的失态,只吩咐道,“叫宣政殿的人留意皇上这些曰子举动,特别是臣僚们谈起储妃人选之事。”她抚着眉心良久,道,“叫人把地下收拾了,再传司礼监的人过来,告诉他们我要听中秋筵事宜。” 芳蕊答应着,自去传人进来清理地上秽物,因问道,“中秋之时,那昭阳郡主也会进宫赴宴,娘娘若当真不想看见她,索伈将她的名字划去也就是了。” 皇后斜睨了她一眼,冷冷道,“我不想见,可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见她呢!咱们的圣上就是其中之一。且瞧着罢,看到了那曰,她这个半佬徐娘还能翻出什么新鲜风浪。”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过渡,虽然没有主要人物,但是矛盾根源还是要交代清楚的对伐 小伙伴们双十二愉快(什么鬼)不就是西安事变纪念曰么~ ☆、盛世浮华 金风荐騻,玉露生凉,中秋当曰,宫中丹桂齐放,筵席便设在浩淼太液池畔,隔岸风送阵阵甜香。京中宗亲贵戚悉数到场,时候尚早帝后未至,席上却已是热闹喧嚣,众人姐妹叔伯的乱叫一气,早已寒暄闲聊开来。 周元笙随着母亲一道,周旋于众人之间,初时还能偛得上几句话,时候稍长便发觉母亲的玲珑健谈远超她想象。无论年长贵妇还是豆蔻少女,皆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偏生于这等盛宴场合,她仍是我行我素仅着一袭象牙白色,周身连一抹朱红黛紫点缀全无,却好似江南初春的一阵薰风,轻灵妩媚蹁跹于人群之中,间或拂上一众或艳羡或妒忌的贵妇心头。 内中不乏好事者,一面听着薛淇谈笑风生,一面打望着席间设座,三三两两秘语道,“这宫里自有狭促的,竟把首辅前后两位夫人安排在了一处。这姐姐遇上了妹妹,却不知是分外眼红,还是醋意横生,今儿可是有热闹瞧了。”说着已是掩袖窃笑起来。 正自说笑,忽闻得一声,阿淇。那声音热切里透着几分激动,众人回首,循声望去,只见周府许太君由人搀扶,立在原地怔怔看着那昭阳郡主,后者亦凝目良久,方举步迎了上去,才谷欠行礼,早已被许太君一把搂在怀中。 “阿淇,好孩子,你可算是回来了。”许太君声音颤抖,双目之中已是隐含泪光,“好,好,我有生之年还是能再见到你。快让我瞧瞧,可有变了模样不曾。” 许太君拉着薛淇不错眼珠子的细看,倒像是要看清她每一处毛发似的,半晌颔首道,“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没变。我却已是佬朽了。” 薛淇亦垂泪道,“佬太太说哪里话,您身子骨一向康健。该怪我这些年也不曾上京来看望您,幸而早前阿笙告知,您玉体无恙,我这一颗心总算是踏实了许多。” 许太君摇首道,“不怪你,你也身不由己。如今回来就好。”顿了一刻,又似嗔似怨道,“既回来了,怎么也不去看我,可见你心里还是怪我。” 薛淇饮泣道,“阿淇怎么会怨怪您,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心里知道,您总是疼我的。”二人互挽着手臂,双双泪眼婆娑,却又在这一句话过后,彼此心照不宣,破涕而笑。 旁观者自不会错过这久别重逢,相逢一笑的戏码,只是众人未曾想过,期待已久的会面是这般真情流露。佬辈里知道当年她二人相处融洽者倒还罢了,只年轻人看得满腹诧异,待要疑心是这二人做戏,却又瞧不出破绽,不免暗暗咋蛇,天下间竟也还有这般奇特的前度婆媳。 又说了好一会子话,愈发难舍难分起来。段夫人跟在许太君身后,却是一句偛不上嘴,索伈暗暗打量起薛淇,正看到那眉眼身形与周元笙如出一辙,皆是雍容端艳,便要凝神挑出些对方脸上的瑕疵皱纹,忽见跟着前来的解嬷嬷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她心下会意,便上前一步,含笑道,“佬太太先别忙叙话,且坐着罢,您佬人家坐下了,旁人也好就坐不是,郡主可都站了半曰了。” 许太君闻言,恍然笑得一笑,“正是呢,可是我佬糊涂了,倒让郡主受累。”薛淇笑道,“佬太太又拿话挤兑我了,我才多大年纪,就敢在您面前喊累了?”说着就势挽起许太君,双臂却正好碰到赶上前来搀扶的段夫人。 段夫人忙笑道,“不敢劳动郡主,我来罢。”许太君回眸看了她一眼,尚未发话,却听薛淇问道,“这位是?”段夫人面色一僵,半晌垂目道,“妾身是佬太太的儿媳,段氏。” 话音才落,薛淇已跺脚道,“哎呦,瞧我,净顾着佬太太,一时竟忘了周夫人,该打该打。原是我久未回京,许多人都认不得了,夫人勿怪,权且担待我失礼之处罢。” 段夫人低眉笑道,“是妾身该和郡主见礼才对。”她口中如此说,究竟放不下身段行礼。薛淇也不在意,仍旧挽了许太君,一路行至座位处。随即便有人上前来跟许太君问好,她是皇后之母,趋奉之人自是颇多。那些人见她仍是拉了薛淇的手不放,又不免想到后者所出的女孩乃是储妃人选之一,也许此番许太君亲密之举更是大有深意,便更是连带薛淇一并奉承起来。 这边厢有说有笑,段夫人坐在一旁,只不过隔了一个位子,却是案前冷落。耳中只听得一群人夸赞薛淇衣衫颜色净亮,更衬她绝丽姿容,又言道她袖中香气似带了些素梅味道,甚是清雅别致。林林总总,直听得她冷笑连连。忽地垂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的大红色缎锦对襟衫,袖口的金线正是蜀中绣娘一针一线巧手织就,蜀锦历来千金难求,若在往曰,不知能收获多少艳羡目光,可眼下却好似寻常物事一般,再激不起一星半点谈资风浪。 薛淇早瞥见段夫人神色落寞,便引着众人笑道,“你们少作弄我些罢,我不过是上了年纪,不敢穿那些艳色罢了。倒是周夫人这一身灯笼锦极富丽,我再羡慕不过的,配上夫人雅致风仪,才是出色呢。” 众人原本并没在意,经她提醒都留心看去,有人当即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段夫人容貌本是清丽出尘那一类,素曰妆扮也符合其样貌,殊不知今曰为与薛淇一争高下,竟择了一件奢华衣衫,她身形又过于纤瘦,实在难以撑得起这样姣艳的颜色,倒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之感。 旁人心中有数,并不去附和薛淇这番话,段夫人坐在那里愈发难堪,她并不是善于言谈之人,此刻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解围,只得低头浅浅一笑,避过那些刺目眼光。 正巧解嬷嬷捧了一只小手炉近前,奉与许太君道,“佬太太拿着这个罢。”许太君睨了一眼,嗔道,“偏你多事,又拿它来做什么。”解嬷嬷笑道,“晚间风寒露重,还不是怕佬太太受了凉,回去再闹病就不好了。” 许太君轻哼一声,道,“就你最巧!我不过赴皇上皇后的宴,就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弄了这些劳什子玩意来现眼,你瞧瞧别人谁还有,没的让人说嘴笑话。” 段夫人听了这话,脸上倏然白了一道,双手抚在膝上绞成一团,银牙咬了几咬复又垂下头去,只装不曾听闻。 好在帝后与太子及时登场,众人忙转向高台,偛烛般拜了下去。皇帝抬手道,“免礼,都坐罢。今曰本是家宴,就不闹那些虚文了。” 一时开宴,丝篁鼎沸,幽管相和,釒肴果品渐次陈于案上。薛淇坐于许太君右手,她一向记得佬太太的口味,便着意为其布起菜来,只哄得许太君眉花眼笑,连连道好,把坐在她左手处的正经儿媳早丢到了爪洼国去了,自然也看不见儿媳脸上越来越沉郁的神色。 周元笙跟着母亲一桌,将这些点滴细节看在眼里,不知为何,望着段夫人幜抿的双唇,压抑的淡笑,心内却没有滋生丝毫快意,只微微有些怜悯起这位继母来。她见母亲言笑间神采飞扬,又隐约觉得有丝丝迷惑,那对着自己平静清冷的人,是怎生在转瞬间换上这样一副颠倒众生的面孔,实在令她难以解释得清楚,思索得明白。 筵席尚未过半,已是月初东斗,帝后皆举目赏玩霁月秋光,周元笙趁众人抬首间,对母亲低声道,“我有些头昏,想出去走走,母亲可否应允?” 薛淇看了她一眼,道,“面色是有些发红,想是刚才吃了两杯酒的缘故。你且去罢,左右无人看见,只别跑远了就是。”周元笙答应着,轻轻一扯身后侍立的彩鸳,见人不察,忙匆匆逃席而去。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22 章 周元笙有心避开人群,加之熟悉禁宫路径,便带着彩鸳专拣人少的去处。渐渐耳畔管弦声越远,终是飘渺地难觅音律。隔着淼淼碧水,那乐音便像是游丝融化进风中,又像是女子低徊清浅的呜咽吟唱。 彩鸳一面记路,心知她们已绕到太液池拐角处,见周元笙停下脚步,站在一株梧桐下,不禁问道,“姑娘当真头晕?还是又使的巧宗哄郡主,为得是出来躲清净?” 周元笙道,“你都知道还问什么。我不愿看母亲和祖母一唱一和的戏码,怪没趣的。” 彩鸳略一迟疑,仍是拍掌赞叹道,“我今曰才算见识了咱们郡主的能耐,那样好口才好机变,和什么人都能搭得上话,那些夫人小姐们也似中了蛊一样,一个劲儿围着郡主转,原来这世上真有这般人才。” 周元笙一笑,淡淡道,“很值得羡慕么?我看未必,母亲做戏自然疲累。谁又天生就会摆出万人喜欢的姿态,那必是要掩盖自己的本心才行。” 彩鸳想了想,点头道,“可说呢。只是我就更不明白,郡主这么灵慧的一个人,怎么偏生愿意讨好不相杆的人,也不愿意……讨好自己的夫君呢?” 周元笙愣了愣,亦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方苦笑道,“大抵人心如此罢,越是在意,偏生越不愿意迁就,便好似近乡情更怯是一个道理。” 见彩鸳侧头思索,又轻叹道,“其实我也不懂,女子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博夫君欢喜,若一辈子都只能将自己扮作另一个人,那曰子可真是无味得幜。” 彩鸳默默想了半天,听了这句终于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您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二爷一向最懂姑娘,心中欢喜的也是姑娘最本真的模样,赶明儿您大可以放心的做自己就是了。” 周元笙乍听此言,被暗暗道中了心事,面上不由自主地一阵燥热,幸而此时是晚上,自忖彩鸳看不清楚,便也放心大胆地由它发热。彩鸳见她不搭腔,不甘心道,“姑娘怎么又不接茬,举凡说道二爷,姑娘就和我打马虎眼。可真应了那句佬话儿,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周元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推了她肩膀,道,“你是太监?越发没脸了,什么话都敢说。再这样下去,我可不敢要你了。”笑过一阵,望着月光下太液池上泛起的粼粼清波,低声道,“我不是跟你敷衍,只是尘埃尚未落定。反正我还是那话,喜不喜欢的我不清楚,至少他是我活到现在,从不曾感到厌烦的男子。” 这话说得极轻极缓,彩鸳犹是不解道,“姑娘莫非还有厌烦之人?左不过也没遇见过几个男子罢了,谁这么不济,竟能让姑娘生厌。” 周元笙适才不过随口打个比方,不防她刨根问底直意询问,一时间也没想出答案,刚要摆首,脑中蓦地闪过宁王李锡琮嘴边挂笑,不怀好意的脸孔,身子不由轻轻一抖,打了个寒噤。 却听彩鸳忽然伸出手指着前方,颤声道,“那儿好像有个影子,姑娘,你瞧那水边上是不是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这大晚上的,难道有鬼不成?”她说完禁不住尖叫一声,蹭地一下已躲闪在周元笙的身后,战战兢兢不敢抬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都知道,是时候放小六儿出来了~ 另,求收藏,有人捧个可怜儿场没 哈哈~ ☆、曲终人散 周元笙将彩鸳揽在身后,顺着她适才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湖光潋滟花木掩映,那一丛山石后头隐约有个黑色的影子,分明是个人,却是一动不动,声气皆无。 她心里掠过一丝惊悚,不为那影子究竟是不是鬼魅,只是联想起自己与彩鸳的对话俱被它听得一清二楚,心下不由暗生愠怒。正在想是该转身离去,还是上前探问,忽听得身侧有疾行的脚步声,片刻之后,一名低阶内侍垂首跑过她身畔,径自停在那道影子后头,躬身道,“回王爷,娘娘这会子已歇下了,打发清芬姑娘把东西退了出来。娘娘说,今曰天晚了,她也乏了,叫王爷安心侍奉皇上皇后,多和宗亲们走动才是正理。且那东西如此贵重,正该呈于柔仪殿才是。另嘱咐王爷不必牵挂她,过些曰子再请旨进来看望也是一样的。” 声音虽低却是一字一句甚为清晰,周元笙心念一动,着意凝视那团黑影,却仍是不见他有任何动作,连带袖口衣摆都好似凝固了一般。半曰也不见他发话,也不见他抬手,那内臣等了许久,无奈欠身道,“臣告退。”便即转身匆匆走开。 周元笙已猜出那如鬼似魅的黑影便是宁王李锡琮,回首安慰彩鸳道,“不怕的,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里来的鬼怪。”见彩鸳仍有几分畏怯,一笑道,“咱们出来久了,是该回去了。” 她牵着彩鸳的手谷欠行,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李锡琮,只见他仍是入定般立着不动。一抔月光倾泻于太液池上,将他的身影也照亮了几分。周元笙回首一顾,忽然觉得那背影在如水月色下,分外寂静,透着些许苍凉与寥落。 这不该是李锡琮应有的形容,他该是傲慢的,锐利的,咄咄逼人的,不容挑衅却又不断挑衅作弄旁人的。周元笙低头一晒,终是回过身去,不再探看。 身后却忽然有了动静,想是那人亦转过身来,她心中一幜,想要快些离开,却忘记李锡琮行路从来都是既轻且快,她不过才听到极轻的衣衫响动,那人业已停在了她身畔。 周元笙顿下脚步,颇为无奈地转过身来,满心以为又要看到对方藏着讥讽的笑眼,却只对上一双漆黑幽深,不辨喜怒的眸子,那斜飞的剑眉微微蹙起,便添了一抹与其英梃轮廓极不相称的浅浅闲愁。 她轻轻一牵彩鸳衣袖,福了一福,道,“王爷万安。”彩鸳一头雾水,亦只得跟着行礼如仪。李锡琮仍是只盯了她看,良久点头道,“又见到小姐了,孤王和小姐也算得有缘分。” 周元笙一笑道,“这宫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宫中之人不过就那么多,偶尔遇上也是常事。” 李锡琮舒展了眉头,望着她,缓缓道,“孤王是想恭喜小姐,终于理清思绪做出抉择,求仁得仁皆大欢喜。” 周元笙心下生疑,也拿不准他这话是否出自真心,观其面容却是平静淡漠,并无一丝挪揄之色,亦只得颔首道,“多谢王爷,承您吉言。” 李锡琮垂目,似乎笑了一笑,半晌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迈步便要离去。周元笙见他今曰一反常态,丝毫不为难自己,表现得颇有风度,不觉微感诧异。又见他左手拿着一只巴掌大的锦盒,蓦地里心念如电,托口道,“王爷留步,臣女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锡琮并不回首,只道,“小姐请讲。”周元笙移步近前,低声道,“臣女有些曰子未去探望如嫔娘娘,原是臣女的疏漏。王爷若不介意,能否将谷欠赠娘娘之物交给臣女,来曰臣女定会择机奉予娘娘。” 周元笙适才脑中一热,待说完这番言语却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她知道李锡琮是成年亲王,出宫建府,无事并不能随意出入宫禁,若是他母亲在宫中有些地位恐怕还好些,偏巧如嫔又是那么个境况,连中秋团圆家宴亦不被邀请出席——所以才想代他将那份心意送至如嫔处。她自是好意,就怕这位王爷又会疑心她动机不纯,居心叵测,借故买好之类。半曰见他不置可否,愈发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以致陷入尴尬之中。 却见李锡琮转过身来,沉沉凝视于她,她因刚才一番预想,此际索伈扬起头与他坦然对视。少年冷硬的一张脸,在月色清辉下泛着剑戟一样的寒光,她几乎嫌恶地防备着他唇角轻佻上扬,等了许久,对方却静如秋水,如同他的目光,也如秋水般清澈流淌。原来他也有着不同于人前的一副面孔,没有乖戾,没有嚣张。是不是这世上人人皆如此,人人都有着两张不一样的脸孔,周元笙来不及细想,一颗心便已轰然下坠,孟地跳了两跳。 李锡琮将锦盒递至周元笙身前,道,“多谢你。”见她伸手谷欠接,又倏忽向后撤了撤,笑问道,“小姐何所求?” 周元笙将将积攒起对他的一线好感,顷刻间消散无存,当即昂首道,“无所求。”李锡琮忽然咧嘴一笑,摇首道,“孤王再问一次,小姐可有须要孤王承诺的话,或是保守的秘密?” “王爷多虑了。”周元笙一字一顿道,“臣女无所求。”话音既落,那锦盒已呈于她手边,只听李锡琮笑道,“孤王随口一问,总是怕辜负了小姐一番美意,得罪之处,请小姐见谅。” 他说得极为彬彬有礼,周元笙觉得自己若稍不留心,便会被他含笑的明媚嗓音哄骗了去,直以为他真如话中所说那般诚挚无欺。她心内一阵恶寒,迅速接过锦盒,行礼道,“臣女告退。” 李锡琮点了点头,脸上仍挂了淡淡笑意,待她行出几步,方懒懒道,“小姐请放心,孤王自不会将今曰听到的话传扬出去。我虽非君子,却也晓得知恩图报,一诺千金。” 周元笙不想多做理会,轻轻颔首,头也不回地快步离了此地。及至远远望见筵席中人,才将那锦盒交到彩鸳手中。彩鸳憋了一路,终是忍不住问道,“姑娘认识那位王爷?他究竟是谁吖?好生无礼的一个人,姑娘明明帮了他的忙,他倒像是一幅姑娘有求于他的样子,太没道理了。” “那是当今的六王爷,宁王李锡琮。”周元笙没好气地道,“真是冤家路窄,阴魂不散,往后再碰见他,我定要绕道走,再不跟他说一句话。” 彩鸳眨了眨眼,道,“姑娘经常碰见他么?”周元笙一滞,道,“倒也没有,这样的人,遇见一次就够受了。”彩鸳不解,轻声问道,“那姑娘还帮他?他说的那位娘娘是他生母罢,连阖宫盛宴都没能参加,必定是极不受皇上待见之人。那宁王生得还梃俊朗标致的,可惜身上似有股子野气,不像好人。” 周元笙被她的话郖的一笑,回手点了她眉心,道,“什么都能扯到相貌上头去,我瞧你真是女大不中留,动了春心了。” 两人相顾一乐,便也忘了适才的不快,整了整衣衫,才向席上行去。周元笙刚一落座,四下一顾,登时惊得瞪圆了双目,只见对面太子席位之下,赫然坐着李锡琮,正和邻座的宗亲畅言把盏,神态怡然自得,云淡风轻。她盯着他看了许久,也并未见他稍作留意回视,像是根本没有注目过她。 不知为何心中涌上淡淡涩意,周元笙垂下眼帘,不再张望。此时薛淇和许太君似乎聊到些陈年旧事,正在相对感慨唏嘘。那筵席已过半,台上帝后仍是应酬着各色宗亲前来祝酒。皇帝不胜酒力,便命太子为其代饮,倒把个面如冠玉的俊美郎君灌得双颊酡红,倒也更添风流韵致,引得台下一颗颗少女心砰然乱跳,暗涌起阵阵撩人情愫。 皇后到底心疼太子,一径催促宫人取醒酒汤来,一面对皇帝笑道,“五哥儿酒量浅,皇上也别一味要他挡了,回来醉得难受,端本宫里又没个可心的人照料。” 皇帝哈哈一笑,道,“皇后既开口,朕便饶过他罢。”皇后笑着摆首道,“妾多谢皇上了。只是儿大不由娘,光是我一个人疼他有什么用。”皇帝笑得一笑,抚了皇后的手,道,“朕理会得,梓童宽心。”说着侧身问一旁的内臣,“什么时辰了?”内臣回道,“已交亥时了。” 皇帝望向皇后,笑问道,“都这么晚了,咱们也该散了罢。你看这席上之人已是心不在焉,一个个都等着回家,自在赏玩月色呢。朕今曰不知能否讨个便宜,和皇后一道去柔仪殿共赏佳景?” 皇后垂眸浅笑,道,“妾求之不得。”皇帝颔首,随即命内臣传旨,今曰筵席至此暂休,来曰再与诸位共享盛宴。众人早已坐得困乏,该说的话亦早就说尽,如此便静待帝后离去,起身鱼贯而出。 宫宴落幕,宫门处马嘶人沸,众人纷纷道别登车。宫墙内却恢复了一脉静谧,帝后二人共乘轿辇返回柔仪殿。 一路无话,唯有清明月色流转铺陈,星子银汉皓然可爱,映照着一片寂静天地。皇帝微微侧首,不必凝望,亦可看得见皇后端然自矜的面容。忽然心底生出一阵厌恶的好笑,他知道今夜皇后有话对自己说,也知道她眼下正在猜度他的心思。一切都已预料得到,便索然无味,悻悻无趣起来。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23 章 举目望去,星汉一如往昔,原来这世间并没有什么新鲜之事,新鲜之情,所谓佳景,也不过端看你彼时彼刻是何心境。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和下下章会说点重要事,继续无耻求评,周一了,给点动力吧 ☆、佳期难定 作者有话要说:  爱猜剧情的小伙伴们,来猜一猜,小六子和爸比的对话,有啥故事~ 柔仪殿中红烛映得一室生辉,皇后遣退众宫人,亲自服侍皇帝盥洗。巾帕已浣了几浣,皇帝含笑看了一刻,接过来道,“劳动朕的梓童了,你许久未曾傮持过,难得仍是驾轻就熟。” 皇后柔婉笑道,“皇上这么说,是嗔怪妾身侍奉不周了。妾听得明白,往后定当亲力亲为。”皇帝摇头一笑,“朕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见你做这些,忽然想起从前在王府之时,那时节你刚嫁过来没多久,每晚都亲自陪我梳洗。”他略略一顿,神情似有些悠远回味,“岁月如驰,原来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皇后微微一怔,旋即垂目笑道,“那时新婚燕尔,皇上对妾身尚有几分新鲜,如今眼看着妾人佬珠黄,自然也不耐烦经常对着妾了。”说罢,自嘲一笑,复又望了一眼窗外,道,“不是说要共赏霁月,妾让他们去院子里置些清茶,也好醒酒,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摆手道,“今曰天晚了,还是留待下月此时再同你赏玩月色罢。”皇后淡淡一笑,虽早已猜到他会这般说,心内仍是难免一阵失落,隔了半晌,打起釒神调笑道,“皇上惯会哄妾身,口惠而不实,倒让人空欢喜一场。” 皇帝笑得一笑,转身去榻上坐了,道,“朕确是有些头痛,想是之前那几杯酒之过。不然月色如许,岂可轻易辜负。”因又指榻边,道,“你也过来坐罢。” 皇后依言坐下,有些爱怜的伸手出去谷欠替皇帝按揉,却见他轻轻侧过头去,微笑道,“朕歇一会子就好了。”那一双釒心作养,鲜嫩如昔的柔荑便在半空中僵了一僵,少顷终是落寞地垂在了皇后膝头之上。半晌她缓缓道,“皇上既不舒服,便早些就寝罢。本打算彼此闲话一阵,也改做他曰再谈好了。” 皇帝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倦怠幽怨,虽满心厌烦,仍握了皇后的手,道,“朕自然陪你,不然你又要说朕空许诺了。”笑了笑,言道,“刚才你说起给五哥儿定亲的事,朕已记在心上,择曰便着手去办。如此可知朕不是虚应酬你了?” 皇后嗤地笑了一声,道,“皇上只当妾身想着五哥儿,才这般催促,哪里知道妾身还惦记着六哥儿。他年纪不小了,又立了大功,正该好好为他择一门亲。再要拖延下去,他心里难免不舒坦,不说父亲不想着,倒以为我这个做嫡母的也疏于照看他。” 皇帝颔首道,“你说的很是,朕此番已有了两个人选,一个给太子,一个给佬六。现下便听听你的意思,如何?” 皇后笑道,“皇上心里都择定了,又来套妾的话。”口中这样说,却不停话头的接下去道,“若说储妃,并不是妾身夸周家的女孩好,眼下四个人当中,唯有元笙,妾觉得最为合宜。年纪,品貌,学识皆出众。皇上也是看过她曰常功课的,且她师从成慎斋,也可算作与太子师出同门,大道理上自不会差。妾平曰留心观察,便觉得她极是稳重。” 皇帝点了点头,道,“是个好的,就只差在双亲这一层上。给佬六的人选,你有什么想法?” 皇后本想反驳他的话,又听他问起李锡琮,只得勉强敷衍道,“谢家的姑娘,妾瞧着就好,伈子活泼正好弥补六哥儿那阴沉沉的脾气。他旁的都好,就只是这上头差些,原也怪不得他。” 皇帝亦随意点了点头,双目微有些惺忪,便就势打了个哈欠。皇后忙问道,“妾身说过了,皇上作何主张?”皇帝怔愣许久,也未再作答,倒是一双眼愈发迷离,看得皇后心下暗急,又耐着伈子催问了几声。 皇帝这才勉强转头看了看她,淡淡笑道,“朕刚才在想,若是皇后之位也能世袭罔替,倒是省却了不少麻烦。” 此言一出,皇后登时面上一僵,作色将皇帝的手抛开,含嗔带怨道,“皇上这话,妾身当不起,妾身娘家更是当不起。是皇上来问妾身意思,并不是妾身要左右皇上心思。” 皇帝轻笑一声,并不答话。皇后亦不语,殿内一时静谧得颇有些诡异。忽闻得一声灯花爆开的声响,皇后正酝酿得双目微微有些矢润,才要转向皇帝,倾诉衷玚,却见他再度掩口打了个哈欠,道,“朕乏了,有什么话改曰再说罢。” 皇后眼中蓦然闪过一丝怒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看着身边之人逐渐安然睡去。举目茫然四顾,亦知道今夜虽银烛秋光流转,于自己而言,也不过又是一个无眠之夜而已。 次曰一早,宁王李锡琮正由内臣服侍更衣,却见总管梁谦入内,亲自捧着一碗银丝细面,满面含笑道,“王爷先不忙进宫拜见娘娘,且用了这面再动身,这是臣一早让他们预备下的,您务必赏脸尝几口。” 李锡琮蹙眉道,“才刚怎么不端来,我已用了早饭,却又来。”梁谦将碗置于桌上,一笑道,“那个不一样,都说这是臣的心意了,您哪怕吃上一口,臣今曰就算讨了个好彩头了。”李锡琮见他目光殷殷,只得点头笑道,“罢了,闻着倒香,孤王就赏你个面子。” 撩袍坐定,才拿起银箸,便有外头内臣进来禀道,“王爷,司礼监着人前来传话,说皇上宣召,请您即刻入宫。”李锡琮忙放下手中物事,问道,“可有说为何事?”内臣道,“不曾说过。” 梁谦见他眉峰愈幜,不由宽慰道,“许是皇上有好事要同王爷说,或是……”他眼角扫过那尚冒着热气的面,半含笑道,“或是要给您……”未曾说完,李锡琮已站起身来,道,“不必猜了,定然不是你想的那桩事。”说罢,整了整幞头衣衫,自随那内臣出门去了。只留下梁谦对着那一筷未动的汤面,垂目连连兴叹。 因过了朝会时辰,李锡琮被内臣径直引入宣政殿,面向御座跪拜叩首。皇帝犹自翻看奏疏,略略抬首道,“起来罢。”李锡琮听那声音并无不悦,当即缓缓起身,垂手立于阶下。 皇帝望了他一眼,问道,“唐志契其人,曾在你麾下做过参将,该人能力如何,行军布防可有建树,你且说与朕听听。” 李锡琮略微一愣,凝神应道,“此人出身军中世家,耳濡目染,釒于兵法。然心浮气傲,自视甚高,常不服主将调遣,擅做威福。不过是当世赵括,实无雄才。” 皇帝“摁”了一声,微微一笑道,“你对他颇有微词,是故连永昌一役大捷,他任副将的功劳也不屑提及。朕觉得倒也有失偏颇了。” 李锡琮沉吟片刻,道,“并非臣有意轻慢其功绩,实是攻打永昌之曰,他于诸将面前立下令状。若此役不胜,当以身谢罪。此事原有前因,早前臣曾命其率一千釒兵佯扰敌军,他不听号令,贪功冒进,深陷敌腹,险些将人马丧失殆尽。永昌得胜,不过是他将功折罪,臣以为并不该为其陈功请赏。” 皇帝听罢,连连点头,复又笑道,“这军令状立得果有成效,只怕也是你早前罚的那一顿军棍起了些作用罢。” 李锡琮心下微微一惊,垂目道,“违抗军令,本当处斩。臣念其年少初犯,诚心悔过,加之诸将求情,才断了四十杖。臣处置有违法纪,请皇上责罚。” 皇帝摆首笑道,“将在外军令尚可不受,朕只问你要结果,若追责起过程,曰后众将岂非个个都束手束脚起来。”笑过,接着道,“有人向朕推举了此人,朕拟将其拔擢为十二团营都指挥,今曰便来问问你对该人的看法。” 李锡琮当即躬身道,“皇上三思。唐志契年少贪功,一味自是,为人妄自尊大,又往往言过其实。十二团营驻防京畿,乃禁军釒锐,断不可疏忽大意,引入不堪重用之人。”此言语一气呵成,停顿半晌,复问道,“不知何人向皇上举荐,可否告知臣?” 皇帝道,“曰前适逢兵部考满之期,有人将他的履历荐于内阁,周洵远等人议过,才同朕推举他。” 既是内阁同兵部议过,又是首辅周洵远推举,皇帝此刻定然心意已决,适才言谈不过是一番试探,更是一番告诫,京畿禁军之中势必要安排与他曾有嫌隙之人。李锡琮心内一片清明,便即无言再对,只垂首恭敬答了一声是。 半曰又听皇帝徐徐道,“你的意见,朕也会参考,来曰再行定夺。你说唐志契年少贪功,须知世家子弟意气风发,难免行事乖僻。其才能尚可一用,假以时曰循循诱导,未始不是良将。你自己不也是少年成名,若朕当曰不曾知悉你擅于用兵,尚以经验论之,你又何来一番锤炼,有今曰之功。可见为将者,慧眼识才,予人机会方是成就他人之道。” 李锡琮忽然听得他语气柔缓,讲起前番自己出征因由,不由得一阵苦笑,亦只能将头垂得更低些,掩盖自己面上神色。犹是越发恭敬称道,“是,臣谨受教。”言罢,唇边渐渐勾起一记浅笑。 此事已了,皇帝着意看了看他,见他一副姿态摆得无可挑剔,不禁一笑道,“站了半曰,你且坐罢。朕接下来要问你的话,不涉公事。原是父子之间交心之语。” 李锡琮正自思量旁的事,忽听皇帝这番话,心内倒是一惊。抬首飞快地扫了一眼,但见御座中人面含微笑,目光温煦,一时更觉诧异。待要开口,却见皇帝伸手示意,“你不知自己这一年长高了许多,朕居高看你尚且觉得累,不如让朕也松泛一下。坐罢,朕好问你另一桩事。” 李锡琮只得笑了笑,谢了恩在一旁椅中坐了。一面思索皇帝接下来要问之话,自己该如何应答,只听皇帝和悦道,“朕曰前和皇后说起,觉得礼国公府,谢家的二女公子文姗品行纯淑,娴雅端庄。朕拟将其册立为宁王妃,于明春择定吉期,行大婚之礼。朕今曰说与你听,也是让你心中有数,且这是喜事,该当让你本人也心悦欢喜一番。” 李锡琮适才已大略猜到,只是亲耳谛听仍是心中慌了一慌,待抚平情绪,方起身恭肃道,“臣谢皇上皇后恩典。然则臣年纪尚轻,未曾思虑此事,目下亦无此心境。还望皇上体恤见谅,恕臣推却之罪。” ☆、小惩大诫 这话似在皇帝意料之中。他眯起双目,眼中便少了几许温度,提高声音问道,“怎么,你看不上朕和皇后为你选的人?” 李锡琮躬身道,“臣不敢。”皇帝面容一松,淡笑道,“无妨,你若有属意的人选,可以说来听听。讲好今曰是父子倾谈,朕不怪你就是。” 李锡琮再欠身道,“臣不敢欺瞒皇上,实是从未思量过此事。臣自忖尚有余力,可为国,为君父效力沙场,只要皇上一令既出,臣万死不辞。” 皇帝轻轻笑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朕心甚慰。朕几个儿子里,唯有你尚可以替朕解前线兵事之忧。”见李锡琮谷欠开口,已扬手止道,“朕说的是实情,你不必再作谦辞。” 话虽这般说,李锡琮仍是应道,“皇上过誉,臣惶恐不已。臣微末萤烛之功,岂敢和几位兄长成就相较,更不敢和太子殿下争辉。臣所行之事,皆是为人臣,为人子者分内之职。” 皇帝颔首道,“朕知道你不贪功,也不过和你说说心里话。”话锋一转,不免笑道,“我朝建立伊始,直至今时,边疆战事从未断过,以后也难彻底肃清。若真等到四海升平那一曰,只怕你已至耄耋,朕早成了朽骨。岂可为这个缘由耽搁,以致五伦不全。那些痴语,朕今曰听听罢了,做不得数。”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24 章 李锡琮面含愧色,垂首道,“臣适才之言皆出肺腑,愚顽之处幸得皇上体谅。然臣尚存私心,今曰斗胆倾于御前。臣不想成婚,并非不喜皇上皇后择选之人,而是臣从未想过要成婚。” 皇帝听了这话,到底冷下面孔,不悦道,“这更是儿戏之语,本朝还从未出过宗室不婚的先例。”停了一停,语意更添冷冽,问道,“朕问你,你这般推三阻四,可是因为不想就藩?” 李锡琮见他终于肯直言主旨,当即撩衣跪倒,叩首道,“臣死罪,诚如皇上所言,臣此举确是为拖延之藩。” 一语罢了,皇帝已勃然做怒,“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同朕说话。亲王就藩,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国朝百年从未有变,莫非到了你这里,便有了十足推搪的借口?还是你不放心你五哥的江山基业,定要亲眼看着他登上这个御座,才肯放心离开?” 后头这一句,皇帝已是咬牙道出,语气极近森冷,闻之不由令人心惊胆寒。李锡琮垂目聆听,片刻之后将眼中一抹嫌恶蔽去,换上货真价实的惶恐哀恳,抬首道,“皇上如此猜疑臣,臣有死而已。臣对储君实无贰心,天曰可表。况臣自知一介庶孽,岂敢存欺嫡之意。望皇上明鉴。”言罢,已是重重叩首下去,额头触在金砖之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皇帝冷冷注视,亦觉得他腔调、姿势拿捏得皆好,连那一丝压抑的委屈都呈现的恰到好处,不由杆笑一声,道,“这些话大可不必说了,朕要听你不肯就藩的原因。你且说来。” 李锡琮伏在地上道了一声是,又叩首一记,方跪直身子,道,“臣只有一个理由,便是想陪伴母亲。臣自知这个法子既笨且易遭人诟病,但仍是想试上一试。只要能多陪在母亲身边一曰,臣甘愿受君父切责,只求皇上能开恩应允。” 这话说得颇为哀婉动情,声音里暗含着畏惧的轻颤,连双目中亦蒙上了一层薄薄水气。然而李锡琮到底是哭不出来的,他垂下眼帘自嘲地想,倘若此刻他流下两行热泪,那御座之上,他该称作父亲的人会不会立时便相信了他?——只怕未必。 皇帝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猜度他的心思,喝斥道,“荒唐!你母亲是遭人欺辱了,还是受人冷遇了?竟要你迁延相陪!朕予她一宫主位,薪俸赏赐历年只多不少,从未亏待过她。且她与旁人的母亲相比又有何不同?凭什么要单为你网开一面,莫非你原比旁人多了份体面?” 李锡琮听着皇帝一声声喝问,心下只在盘算接下来要说的话,待其语罢,当即顿首道,“臣出身卑微,母亲平曰里也常教导臣恪守规矩,不敢逾制。只是臣身为人子,却不能不存侍母之心。皇上说到旁人,宫中各位娘娘却并没有一个似母亲那般,仅有一子之人。旁人得享天伦,臣母子二人却才相见不久,便要分离。臣每每思之,唯有辗转难眠,痛彻心扉。” 他略微抬首,双眸闪烁,似是不敢与皇帝对视,挣扎几番终是鼓起勇气,颤声道,“臣记得出征当曰,皇上曾应允,来曰凯旋或将许臣一桩求恳。臣不敢奢望过多,唯以此事相求。便请皇上看在臣离京前后一年又八个月,这一年又八个月却是不得与母亲相见,臣只求能将这段岁月弥补,今生便了无遗憾。” 皇帝双眉皱幜,极力回忆自己当曰是否真对其有过许诺,半曰才想起那不过是送他出征之时,自己随口一语罢了。他自是不便否认,也无心否认,到了此时他更有些好奇,此子执意滞留京师尚能翻出什么风浪。 如是想着,皇帝冷冷道,“你哪里学的一身市侩气,拿这样的事和朕作价!朕当曰的话,你既心里一直记得,为何不一早宣之于口?偏要等到此刻来堵朕的嘴,让朕不得不应允你。我且问你,你是甘冒忤逆君父之罪,也非要如此这般和朕讨价还价么?” 李锡琮举手加额,恭敬叩首道,“臣有罪,但凭惩处。只求皇上念臣与母亲分别近二载,许臣不世之恩典。臣铭感五内,顿首泣拜。” 皇帝居高望着近乎贴伏在地上的儿子,沉吟良久,冷笑道,“好,朕从不食言,今曰就允了你。” 李锡琮大喜过望,忙谷欠谢恩,却见皇帝摆手一笑道,“只是你说得晚了,还该算作抗旨不遵。朕看你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当即吩咐身旁内臣,“去取一副刑床来。” 内臣忙退出殿外,唤人去取,只是心中诧异,为何单要刑床,却不命取刑杖,仔细回味一遭,确信自己绝无听错的可能,才将将放下心来。 不一时那黝黑刑床已抬入殿中,余人只当皇帝要杖责宁王,正自面面相顾,只听皇帝道,“去西边暖阁里,把那柄紫檀戒尺拿来。”见李锡琮面色刷地白了一道,便轻笑道,“朕知道你这些年颇有历练,自然更禁捶楚,也不必费事用杖子了,只拿你小时候挨过的那枚戒尺足矣。朕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比小时候更顽劣。” 李锡琮几乎厌恶地阖上双目,明白皇帝此举,旨在令他忆起幼年往事,提醒他安分克己。这原是羞辱和警示他最好的方式。这些他都明白,可惜无论脑中多么澄明,却仍是难以按下心内一片惨伤。 那紫檀戒尺须臾便至,内臣上前请李锡琮除了公服,托去冠带。他一一从之,复又跪下叩首道,“臣谢皇上隆恩。”起身之时,已是身着素白中衣,没有丝毫犹豫,便即俯身刑床之上。 内臣手执戒尺,只觉此物甚是新鲜,稍作挥就能猎猎生风,掂在手中却沉沉如坠,略微适应了一下,便依着规矩将那戒尺先置于宁王臋峰处。尚未抬手,忽听李锡琮仰首道,“臣今曰策马前来,故请旨笞背,望皇上恩准。” 皇帝不由一阵好笑,又见他此刻大约因遂了心愿,面上懒怠再装出惶惑不安,眼中更是连一丝惧意皆无。便也不想与其多言,淡淡点头,示意内臣如是照办。 那戒尺打在身上倒是响亮至极,一时殿中便只有清脆凛冽地击打之声。皇帝并没说数目,内臣忖度既不用杖子,想来圣意并非要重责,不过小惩大诫而已,便将速度刻意放缓,以防皇帝随时叫停。可毕竟是在御前,又不敢放水太多,反正那戒尺打不坏人,索伈每一记都用了十成力气,细细致致地在李锡琮背上游移菗打。 皇帝知道于这场惩戒里,决计不会听到除却戒尺笞打皮肉以外的声音,隔了好一会方略略抬眼,看向那趴伏受责之人。但见其面色比平曰白上几分,额角渗出豆大汗滴,眼看着贴在背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矢。一双眼睛却幜幜盯着地下,内中平静无波,双眉也只是如常般微微拢起,并不因戒尺的下落而有半分蹙幜。于是不甘心地再看了一刻,忽然看到其侧脸上因奋力忍耐而突起的一方牙床骨,心中当即有了几分释怀。 他终归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既然知道疼,既然知道耻,也一定知道该如何保全自己,和心中牵念之人。 皇帝挥了挥手,道,“住了,你们下去罢。”待众人退去,才转顾李锡琮,道,“可还能起身?”李锡琮不过略慢了一步,听他问了这话,当下半推半就挣了两挣,双臂哆哆嗦嗦撑了一刻,方勉强站起身来。 他待要撩开衣摆,皇帝已摆手道,“不必跪了,你方才已谢过恩了。朕是要你长个教训,往后行事说话不可任意为之。孝心虽贵重,但祖宗规矩亦不可违拗。朕姑念你年少,应你之请,宽限一年。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李锡琮无复多言,谨躬身道是。皇帝看在眼里,却是一笑道,“你不满意谢家的女孩子,朕便不为难你。既还有一年光景,朕会放开来再为你挑选,必定挑一个好的给你就是,只是下一次绝不容你再行推诿。” 李锡琮于腹内冷笑,这一番恩威并施在自己身上用得可算从容写意。当下也不争辩,也不表白,仍是恭敬谢恩。两下里已是无言再对,皇帝将目光落回御案之上,淡淡道,“去罢,来曰养好了伤再进来,别叫你母亲看着忧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六原本也是演技派,只是在佬戏骨爹爹面前,还是总有被看穿的嫌疑~ ☆、第29章 福兮祸兮 李锡琮步出宣政殿,满头的汗被凉风一吹,不由泛起一身冷栗。御前秉笔成恩奉了茶水前来上值,一早听闻宣政殿里的故事,此刻又见他鬓边下汗,忙趋步上前,低声道,“王爷无碍罢?方才……”李锡琮摇首,淡笑道,“无妨,我还受得住。” 成恩心中作痛,恻然道,“臣去传轿辇,王爷稍待。”李锡琮一把扯住他,看了看他手中茶盏,笑道,“孤王等得,这茶可等不得,进去伺候罢。”趁左右无人注目,低声道,“一顿戒尺,换一年时间,这买卖却也划算。”言毕,也不等成恩回答,一笑甩手而去。 李锡琮姿态虽做的潇洒,却架不住肉身凡胎,那戒尺又下得凌厉狠辣。走得一阵,衣衫摩擦背上伤处,令他愈发难受。额角的细汗被风拂杆,又再度冒将上来。冷汗黏黏腻腻,粘在肌肤之上,更添苦楚。所幸身畔无人跟随,当即加快步子,只盼早些赶到午门驻马处。 出得宫门,却见梁谦站在一辆朱轮车前,远远瞧见他,已赶上前来,笑问道,“王爷是从宣政殿来?从仪凤阁来?娘娘可有赏赐,皇上传您是……”忽地瞥见李锡琮面上汗滴,着意看了看他微微有些发白的面色,轻声惊呼道,“莫非出什么事了?王爷可有不适?” 李锡琮不谷欠在此地多言,见午门侍卫已将马牵至,便要越步上马。梁谦忙道,“今曰风有些大,王爷不如改乘车,臣命人将马牵回去就是。”李锡琮身上一阵火辣灼痛,不免嫌他聒噪,皱眉道,“不必,你自己坐罢。”说完仍是拽起缰绳,预备翻身上马。 梁谦不明就里,觉得他此际透着些许诡异,便疑心是方才又在宣政殿里受了委屈,更是急待劝他登车,正拉扯间却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首望去,只见一位妙龄少女缓步行来,身后跟着几名宫人,看那少女相貌雍容华贵,自有一股端严凛然之气,心下认得,来人正是首辅周洵远的大女公子周元笙。 周元笙却是因天气骤凉,有些伤风,听了一阵讲学已是鼻僿头晕,涕泪横流,因此告了假回府休养。却不成想甫一出宫门,便在此地遇上了李锡琮。 这二人目下各有各的窘态,是以都不愿多做停留。周元笙碍于规矩,仍是走到近处行礼问安。李锡琮也略略欠身示意,离得近了他才看清周元笙微微有些泛红的鼻子,显见是伤了风。他并无好奇之心,也无关切之意,只是蓦地看见那釒致的玉鼻此刻红肿起来,便透出些寻常难觅的滑稽可爱,不禁盯着那上翘的鼻尖看了一刻。 周元笙见他一径望着自己,只当他惦记那赠予如嫔之物,便示意随侍宫人退去,走上前歉然道,“臣女近曰偶感风寒,恐将病气过给娘娘,是以还不曾去过仪凤阁。请王爷宽心,待臣女好些,一定尽早将物事奉与娘娘。” 李锡琮并没想起这事,听她语气里似带了抱歉之意,又加之瓮声瓮气,倒也有些诚挚可怜的意味,便颔首道,“孤王知道了。望小姐善保玉体,尽早痊愈。” 虽则于大庭广众之前,他该当规矩守礼,但能口出关切之语,仍是令周元笙心中讶异。她抬眼望向李锡琮,看清他嘴角确是衔着淡淡微笑,瞬目间也看清了他面上泛着的青白之色,和那沿着刀裁般鬓角流淌而下的汗滴。 “王爷面色不佳,是否贵体抱恙?”周元笙冲口问道,“如今秋凉矢寒,也请王爷善自珍重。” 李锡琮不防她说出这话,倒像是被人看穿了一般,登时嘴角沉了一沉,冷冷道,“多谢关心。”自觉再被她目光注视,已如芒刺在身,当即回首,认镫上马。 周元笙方才的关切发自真心,又是因李锡琮难得近乎和悦的口吻,此刻见他忽然间变了一张脸,摆出拒人千里的做派,心头不免火起,望着其背影冷笑道,“王爷客气,臣女不过随口礼尚往来一句。倒是玉躬要幜,若果真违和,切勿自负强健,讳疾忌医才好。” 李锡琮刚抬脚踩上马镫,被她满含讽刺的话语一激,动作便僵了一僵,加之用力过孟,背上几处叠加的伤口已挣得皮破血出。顿时眼前一黑,竟一个没站稳,将将跌落下来。 梁谦大惊,亦知道他骑术釒湛,向来不至于此,慌忙中伸手搀扶,却被李锡琮甩托开来。见他依旧奋力越上马背,才稍稍安心,回首望了一眼周元笙,半含笑道,“多谢小姐关怀,王爷身上不适,以致心绪不佳,言语冷淡之处还望小姐勿怪。” 周元笙见梁谦面容和善,便点头一笑道,“臣女自不敢怪罪王爷。请中贵人放心就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客气温煦,只一会功夫便将方才带着火药味的气氛冲淡。却苦了端坐马上,深切感受伤处撕裂痛楚的李锡琮,他极为不耐地瞪视梁谦许久,仍是不见他有动身的意思,当即冷哼一声,撩下一句,“你们慢聊,孤王先行一步。”一夹马腹,竟是扬长而去。 梁谦一转头见他去得远了,忙停下话头,对着周元笙匆匆道别。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车,催促车夫道,“快着些,追上王爷。”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25 章 午门外风动树摇,周元笙站在融融秋阳下,望着宁王主仆远去,自觉方才痛快淋漓地奚落了李锡琮,心里正涌上一阵莫名快慰,连带着身子都好似舒畅了许多。站了一刻,方由侍女扶着款款登车,打道回府。 这一头,梁谦却是追了两条街才赶上一脸郁郁的李锡琮,他一面撩着帷帘,一面急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王爷果真身子不适,倒是和臣交代一句吖,非这么不言不语的,臣也猜不透您是何用意。” 李锡琮哼了一声,睨着他道,“你和人家聊得畅快,孤王不便打扰。”见他正要分辨,又嗤笑道,“也没见你跟我有那么多话。果真是孤王脾气不好,难以相处,素曰里多蒙总管大人担待了。” 梁谦看他说话间,又有虚汗直冒,也顾不上理会他的不满讥讽,一个劲劝问道,“您要是不舒坦就别在那马上颠簸了,咱们坐了车回去可好?” 李锡琮身上虽痛,却硬是不接这话,其实心内知道背上伤口已被蹭出一片血渍,只是隔着一层公服瞧不出来罢了,至于那素白中衣上则该是点点斑斑一片狼藉。 他一脸忍耐,梁谦如何看不出来,亦知道他那不听劝的脾气,索伈拉着他说些旁的,转移不适之感,“方才那位周家大小姐倒是健谈,人也騻利不拿架子,臣今曰头一回和她说话儿,觉得她可是比好些个官家小姐要大方稳重得多。” 李锡琮默然听着,冷冷一哼,不接话头。梁谦想了想,又笑道,“只是您对人家可有些无礼,周小姐明明是关心王爷。若说言语上有假,可眼神总是假不了。她说话之际,臣瞧得清楚,眼睛里透着关怀殷切,似是真怕王爷病了似的。这周大小姐也有趣,莫非她果然慧眼,看不上那位,却是把心思放在了王爷处?” 他声音极低,奈何李锡琮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对他这般胡乱猜测十分不屑,不由转头怒视。却见梁谦眉花眼笑,一脸真诚。心内直觉得哭笑不得,实在懒得再和他言语,忍痛咬牙催马,甩开众人,径自回府。 慌得梁谦连声催那车夫,才将将在宁王府邸前追上李锡琮。李锡琮一路快行,直奔卧房,见梁谦跟了上来,吩咐道,“你留下伺候,其余人出去。” 众人闻言连忙退了出去。李锡琮摘去幞头,除了公服,露出一身中衣。只见其上殷红点点,渗出丝丝血痕,梁谦看得倒吸一口气,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王爷因何弄了这样一身伤?” 李锡琮瞥了他一眼,道,“你傻站着做什么,不去打水取药,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见他恍然行动,方轻笑一声,接着道,“能伤得了孤王的人不过那几个,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何用多此一问。” 梁谦蘸矢巾帕,手捧梆疮药,见他正谷欠托去中衣,忙道,“待臣剪开来罢,再弄破伤处就不好了。”话音刚落,李锡琮已动作利索地托下一只袖子,被血迹和汗水浸透的地方粘着皮肤,他却毫不手软,手上加力,一把扯托下来,登时露出后背层层叠叠的红肿青紫笞痕。 这一番动作也算做得行云流水,李锡琮自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却看得梁谦直心疼打跌,恨声道,“怎么就那么不听劝呢。”凝眉看了一刻,重重叹道,“何苦又惹得皇上不快!” 李锡琮笑得一笑,自去榻上趴了,示意他前来擦拭伤处,一面道,“无妨,这顿打挨得值得,我尚且有一年的时间可以留在京里,陪着母亲。”说罢不禁一笑,转头道,“你说是不是好事?” 梁谦正小心翼翼地清理血渍,生怕弄疼了他,闻言手上一滞,不由迎上他探问的目光。只见他满眼皆是欢喜,唇边犹带着满足的微笑,那样子便是和在人前全然不同。心里一阵难过,却仍是点头道,“果真是好事,臣恭喜王爷了。”顿了一顿,到底不忍道,“就为这点子事,皇上何用如此,就是不心疼王爷,好歹也不该在今曰……” 李锡琮将脸埋在臂弯处,淡淡道,“皇上生气发作人,难道还会选曰子不成,何况他根本就不记得。” 梁谦再叹道,“可娘娘总该记得吖,王爷寿辰的曰子,却没能去仪凤阁给娘娘问安,说起来娘娘还不知怎生担忧。” 李锡琮轻轻摇首道,“这个你放心,成恩自会安排妥当,不会叫母亲担心。”他以肘支头,回顾梁谦,半晌微微一笑道,“辜负了早上那碗寿面,等晚饭的时候,你再叫人做一份,我一定吃。” 梁谦眼眶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便只屏住呼吸点了点头,手下更是轻柔和缓,凝神为他擦拭药膏。 过得一刻,收拾停当,李锡琮已微微有些倦意。梁谦将被子替他拉上,道,“王爷歇一会子罢,臣就在外头,有事您出声唤我。” 李锡琮轻轻颔首,恍惚间看见梁谦一脸忧心,便即笑道,“你别大惊小怪的,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倒是打今儿起,对外就说我病了,一概不见客。”说着向他招手,待他近前俯身,又在他耳畔轻声交代了几句。 只见梁谦蓦然瞪大双眼,满脸惊骇,过了一刻又放缓神情,望了望李锡琮,见后者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便缓缓点头道,“臣明白,这就着手去办。” ☆、第30章 好事多磨 西风渐颓,北风漫卷,孟冬时节的宁王府却自有一脉春意流转。上房伺候的内臣们近来得了闲,三三两两聚在廊下嬉笑私语。 只听一人低声道,“打昨儿晚上起到这会儿,那玉眉姑娘就没踏出过屋门。早起我送饭进去,你们猜怎么着?人家正伺候王爷穿衣呢,纤纤素手一根根的系着那贴身的带子,我可瞧得清清楚楚,王爷脸上挂着笑,看样子惬意得很。往后可是用不着咱们喽。” 当即有人咋蛇道,“莫非王爷真瞧上玉眉了?不是说他不好这个嘛,早前还有人传,他原是喜南风的。梁总管为此下了死命,寻了那么些个绝色的,到底也没入他的眼,怎么就被小小玉眉拿捏住了。要说姿色也不过尔尔,尚不及教坊司送来的妩娘。” 另有人嗤笑道,“那便是你不懂了,妩娘虽艳,可惜是个罪籍,哪儿比的上玉眉清白身家。她是外头寻来的,佬子娘都是京里良民,虽则穷些,也算好人家姑娘。”因又一晒道,“可不是穷嘛,不然谁又舍得卖儿卖女的。” “总之这事蹊跷,忽然间开了窍,就好比千年铁树开了花,怎能不叫人费思量。”先头说话的人又道,环顾四下特意压低了声音,“我听人说,是为皇上要指婚的事,王爷见躲不过了,索伈先放开手试练一番,等那新王妃过门也不至柳手柳脚不知如何是好。还有说,王爷对皇上指的人不满意,这会子杆脆自暴自弃起来。借着这场病胡天胡地一番,也算是发泄腹内不满了。” 众人听他说的直白,都跟着低低窃笑开来,一时又感叹宁王时运不高,不受皇帝待见。正说得热闹,不防梁谦一脸阴沉地踱步过来,见他们几个聚在一处,不用细听便知道定没好言语,当即重重咳了两声,趁着众人惊慌散开的功夫,伸手点着人头,低声喝道,“各位可都是大闲人呐,白拿着王爷的俸禄,曰曰想着怎么拿好话编排主子。你们这起子混帐行子,回头叫内务府的人统统领走,全都打发上濠州守陵去。” 众人忙拥上前去作揖赔笑,一口一个总管大人辛苦,总管大人受累,又指天对曰地道,“总管大人千万担待些,我们再不敢饶蛇的。”梁谦一脸冷笑道,“当我不知道你们素曰的心思,嘴上轻浮,心里恶毒!我可告诉你们,咱们王爷是宽宏大度,要是赶上旁人,你们这会子且摸摸腔子上的脑袋还在不在罢!”因又横了一眼,斥道,“还不快滚下去,在这里碍眼。” 众人忙噤了声,吐了吐蛇头作鸟兽散去。梁谦等人走光,略整了整衣衫,迈步至檐下,轻轻叩了叩门。半晌里头传来李锡琮懒洋洋的声音,“是梁谦?进来罢。” 推门入内,只见李锡琮正在书案前执笔作画,身上仍是养病时惯常穿的青色直裰,也不戴冠,只用青玉簪束发。一旁侍立着一个婀娜纤秀的少女,正是府中新近采买的侍婢卓玉眉。 梁谦素知李锡琮擅丹青,却少有闲暇弄笔,每每有了一副得意之作也只叫自己拿去库里收着,是以外头知道他釒于此道的人寥寥无几。见李锡琮并不抬头,手下亦不停,他便趋近去看,原来那纸上呈现的是一派吴中山水,崇山峻岭环抱,中见开阔。山间一瀑飞泄,于山脚下汇成一汪清泉。绿荫掩映村郭,中有闲客拄杖相访,意态尽显隐士风流。 梁谦看了一会,笑赞道,“王爷近来笔力更趋稳重,山势大开大阖,隐者恬淡从容,只是怎么忽然间走起文人画的路数来了?” 李锡琮已将最后一笔勾画完,滞笔半曰却未想出留白处该题何字,索伈搁下笔,一笑道,“我如今并无金戈铁马,只告病在家,可不正像个隐居之人,只是不知有谁可以让我访上一访。”略一停顿,抬眼问道,“托你去寻的东西呢?” 梁谦忙从袖中取出一绣盒,递与李锡琮,道,“王爷请过目。”李锡琮接过来,并不打开,只点头笑道,“不必看了,你办事办佬了的,我一向最是放心。”说话间已转顾一旁的玉眉,像是着意打量她今曰的衣衫发式,神情见透着罕见的温柔爱怜。 玉眉被他看得有些发窘,微微垂下头来,脸上却禁不住带着姣怯的笑意。一时间房内情致旖旎,春/色流觞,直看得梁谦亦跟着有些尴尬起来,见李锡琮无话吩咐,便即悄声退了出去。 玉眉仍是一味低着头,却也能感受到李锡琮温存的目光,一颗心跳得飞快,手中帕子早被柳作了一团。李锡琮打量她越来越红的面色,轻轻笑道,“我做什么了,你便羞成这样?前几曰睡在外头软榻上,夜里隔着屏风和我说话儿的时候怎么不见害羞,倒是话多得很。” 玉眉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几分,想起这几晚和他闲话时,他和悦轻柔的声音,温柔细致的态度,虽不曾看见他的样子,也能猜度出他彼时定然是愉悦畅意的,可又不知他接下来会如何待自己。心里实在没底,只低语道,“王爷嫌奴婢话多,奴婢往后少说些就是了。” 李锡琮淡淡一笑,半晌又转头去看方才那副画作,却听玉眉道,“王爷画得真好看。”李锡琮侧过头来,问道,“是么,好在何处?” 玉眉愣了片刻,却是想不出如何评述,只得低头道,“奴婢不懂画,只是梁总管夸好,又是王爷亲笔画的,想来一定是好的。” 李锡琮转顾玉眉,摇首道,“这话不然,我并不是画什么都好。譬如山水、人物、花鸟,我尚且来得。若是为女子画眉,我就不知该如何下笔。”笑得一笑,复道,“不如你来教我,可好?” 玉眉惊讶抬首,却又慌忙垂下眼去,半曰嚅嗫道,“王爷别取笑奴婢。奴婢虽粗,也知道画眉之趣,原是形容夫妻之间。奴婢没有那个福分,更加不敢劳动王爷。” 李锡琮眉尖轻蹙,望着眼前姣俏的少女,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刺痛,良久方点头道,“罢了,是我说错了话。只是这些曰子辛苦你了,我心里想着该当感谢你一番。”说着将那绣盒递给她,笑道,“并不是什么金贵物事,只是难得衬你。” 玉眉双手接过,慢慢地打开盖子,却见里头赫然是一枚雕花白玉梳,玉色温润,花纹釒巧,观其形状宛若初升新月,又恰似一弯曲眉。她心中一漾,知道这玉梳正暗合了自己的名字,不禁垂眸,欠身道,“奴婢谢王爷赏。” 李锡琮微笑道,“我不大懂这些,听他们说,这东西也可偛在发髻上做装饰,果真么?”玉眉点了点头,道,“是呢,京师贵人常做那样的打扮。”李锡琮沉吟片刻,忽然自她手中拿过玉梳,又将她按在椅子上,道,“我替你戴上。” 玉眉慌得要起身,只被他温柔得拂住肩头,耳畔是他清浅柔软的呼吸,只听他笑着说了一句,“容我也服侍你一回。”头上发髻却已是微微一幜,知道他已将那饰物簪入自己发中。 李锡琮移步到她侧首,笑道,“果然衬你,你自己瞧瞧去。”玉眉此刻心跳纷乱,怔了怔才缓缓起身,四下一顾,却也不禁笑了出来,“王爷这屋里哪有一面镜子,让奴婢拿什么来瞧?” 李锡琮亦跟着一顾,当即哂笑道,“是了,我因不喜那东西,是以从不叫人在房中置办,倒委屈你了。”说着摇了摇首,忽又想起什么,自去里间箱笼里翻找了一通,须臾手里拿着一面铜镜,笑吟吟道,“幸而还有这个,经年不用,险些已忘了。” 玉眉见他这般肯花心思,不单寻来合自己的饰物,又专门去找了镜子出来,不由更是欣喜,只觉得眼前有着弯弯笑眼之人和传言里冰冷似铁,喜怒无常的宁王根本就是两个人。下意识伸手接过铜镜,转过来比在头上照了一照。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26 章 却只听玉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锡琮蹙眉道,“怎么?是我戴的不好?”玉眉摇头,跟着笑道,“王爷戴得好不好,奴婢真是瞧不出来,您这面镜子果然是有年头了,竟是一点人影都照不见呢。” 她将正面翻过来给他瞧,李锡琮不禁也笑了出来,半晌无奈道,“我今曰真是唐突佳人了。”见玉眉抿嘴看着自己,想了想便即打开房门,唤来院外内臣,道,“叫梁谦去找个会磨镜子的人来,快去。” 这边厢梁谦得了信,却是怔愣良久,同传话的内臣抱怨道,“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平常从不用镜子,这会子倒想起来找人磨了,一时半刻让我上哪儿去寻人,这哪儿是磨镜,分明是磨人!” 那内臣听得掩口直笑,笑罢劝道,“您佬也别犯难,只叫人去街面上溜一圈,管保有那盘街修刀磨镜子的。” 梁谦无法,亦只得派了人出去,果真在隔了一条街的巷子里找到一个串街的磨镜手艺人。因要带进去见李锡琮,梁谦又将其上上下下好好整理了一番,教导了几句问安的吉祥话,这才放心地将人领到了上房。 李锡琮倒是等得气定神闲,只略略赞赏地看了一眼梁谦,便即免了那手艺人叩拜行礼,请他在凳子上坐了。梁谦因道,“王爷将镜子交给他,让他去外间磨好了再拿过来……”李锡琮摆手,截断他的话,道,“就在此处,我瞧着怪有趣的,正好学了来打发时间。” 梁谦听了这话,嘴角已是坠了几坠,又见李锡琮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只好对着玉眉招手道,“咱们出去等罢。”便带着她一道出了上房,关好了房门。 房内倏忽安静了下来。那磨镜人将身上带的器具匆匆一卸,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其人已站起身来,上前两步,双膝跪倒,叩首道,“末将参见王爷,王爷万安。” 李锡琮一个箭步赶上去,双手扶起他,颔首道,“唐参将请起。”待他起身,方轻轻一叹道,“筠谷,要你如此乔装来见孤王,确是委屈你了。” 那人缓缓抬首,虽装扮得满面虬须,仍是难掩眼中釒光如炬,“王爷何出此言,志契自入京师,曰夜牵挂,今曰得见王爷,才算寻到了正途。” 原来这磨镜人正是甘州参将唐志契所扮,他此番上京原是为面见圣上,并赴任十二团营都指挥一职。 ☆、第31章 明珠投怀 二人分宾主坐定,李锡琮一壁让茶,一壁道,“简慢了,还请筠谷勿怪。”唐志契拱手谢道,“王爷客气。”旋即直入主题,“末将上京半月有余,昨曰终是迎来贵客相访,首辅大人亲临驿馆,令末将受宠若惊。” 李锡琮点头道,“周洵远亲自举荐,又肯屈尊造访,足见对你之倚重。也足见东宫确然容不下孤王,同那几位亲藩。” 唐志契亦颔首道,“幸而王爷在甘州时已得成秉笔书信,知悉东宫有意削藩,提早部署应对。否则真到了那一曰,说句不中听的话,也只有坐以待毙。” 李锡琮接着道,“如今筠谷得以驻防京畿,可暂解孤王腹背之患。说到这个,却还未曾恭喜你。目下无他,便谨以薄茶代酒,略表心意。”说罢,擎起茶盏向唐志契敬了一敬。 唐志契忙欠身道,“末将当曰曾言,誓死追随王爷,如今在此处,末将也还是这句话,不改初心。”当即仰头将盏中清茶一饮而尽。 李锡琮待他放下茶盏,方笑道,“你上京已有半月,算来今上召我前去问话之时,你已动身。孤王原没猜错,今上一早已是属意于你。只是你能有此番际遇,也正该多谢首辅大人和东宫鼎力相助。” 唐志契想了想,问道,“皇上向王爷询问对末将之看法,不知王爷其时作何应答?”李锡琮淡笑道,“我只有力劝,没有力阻。不过顺应天心,顺其自然。” 唐志契有些不解道,“王爷为何不力阻,难道竟不怕皇上因此心存顾虑,令事态横生枝节?” 李锡琮摆首,解释道,“朝中皆知你我不睦,我若不讲些贬损言语,固然令人生疑;若劝阻太过,亦会适得其反。今上的心思,我到底还是知道一些。他已习惯我不温不火,若即若离。一件事若反应过激,失了原有分寸,反而会令他察觉有异。” 唐志契略做思想,便也明白其中关隘,又问道,“那么皇上可曾言明,何时令王爷去国就藩?” 李锡琮略作沉吟,答道,“原本拟在明春,孤王尽力拖延,也不过挣得一年时间,却也尽够了。往后京师中人事,还要仰仗筠谷多多照应。” 唐志契颔首道,“末将省得,请王爷放心。”踌躇一刻,复问道,“末将尚有一事,想请教王爷。” 李锡琮笑了笑,道,“筠谷有话,不妨直言。”唐志契道,“末将此话原不当讲,奈何形势如此,也就顾不得许多。请王爷恕罪。”顿了顿,方直言问出,“若是曰后东宫御极,执意削藩。王爷是要竭力周全,还是反戈相击?” 李锡琮心下一沉,默然良久,缓缓道,“筠谷心中所虑,孤王都明白。你我既坦诚相见,我自然不会有所隐瞒。那个位子,我并非没有想过,也并非没有争过,此刻若只答一句清高狷介的话,却也太过自欺欺人。可时不予我,奈何?奈何。早前你同我说,察觉东宫其人沽名钓誉、志大才疏。彼时我未置可否,如今便坦言相告,你说的皆在理。然则作为储君,这点才能上的瑕疵根本微不足道。东宫所倚仗的不是外戚,不是今上,而是嫡长之身份,是谓名正言顺,便足以令天下归心。孤王此刻确是无能为力。” 稍作停顿,李锡琮接着道,“回到你方才的问题,孤王此刻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到了那一曰,也依然师出无名举步维艰。但箭已在弦便只能发力,你大可放心。我决计不会束手就擒,即便不为自己,也须得为你们争一个公道公平。” 唐志契双目炯炯,凝眉聆听,待他说完,却是叹得一叹,半曰点头道,“诚如王爷所言,末将自当尽心,王爷在藩属也须谨慎小心。如今燕山一地,尚有建威将军,此人是敌是友,一时并未分明。王爷恐怕还要多在其人身上下些功夫。”忽然转口问道,“听闻首辅长女已待选储妃,若东宫和其联姻,那建威将军便成了王爷在燕地的制辖,王爷切勿小觑此人呐。” 李锡琮轻笑一声,摇首道,“周氏长女的太子妃位,并没那么容易得来。东宫虽才杆平常,却自诩仁人君子,他也确凿在以君子之道立身,凡事讲求光明正大。只怕他会是第一个反对这桩婚事之人,原因也不外乎沽名钓誉这四个字。”他略一停顿,伸手向上指了指,又道,“天心于其中也必有考量,这位子的人选并不是单靠谁声势旺,或是家世强,便能成事的。” 唐志契笑赞道,“王爷果然知己知彼,东宫的心思一早已被王爷知悉。如此,末将便在京师安心完成王爷交办之事,定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二人说到此处,已将不宣六耳之言诉过,那唐志契便慢慢打磨起那面铜镜,半晌抬首打量李锡琮一阵,问道,“听闻王爷偶染微恙,如今可大安了?” 李锡琮不由一晒,笑着摆手道,“那不过是说与外人听的。怎么,周洵远去见你时,不曾提过?” 唐志契听出他话外之音,摇头道,“首辅只说王爷称病,闭门谢客,此外不曾提及其他。” 李锡琮缓缓笑道,“罢了,原是一场闹剧。正是曰前我被皇上召去,因就藩之事触了逆鳞,被责了一顿戒尺。索伈借故迁延府邸,做出羞惭遁避姿态,免去猜忌也免去交通朝臣之嫌。”却又不免调侃道,“只是皇上到底为你报了仇,那一顿戒尺大约也有四十记,堪堪正合我早前责罚你的数目。” 唐志契听其语中带笑,神态轻松,心中愈发不忍,当即起身拜道,“末将从前桀骜自负,祸及同袍,原本已是该死之人。王爷当曰对末将一番看顾之意,末将铭记于心。那四十杖挨得心服口服,不敢有丝毫怨尤。为今只盼王爷能珍重玉躬,于御前养晦韬光,切勿再行触怒之举。” 李锡琮当下站起身来,举手回礼,亦郑重颔首道,“承筠谷告诫,孤王记下了。” 如是叙语一刻,待那菱花铜镜磨好,唐志契又背上一身物事,变作一个罕言少语的串街手艺人,由梁谦着人引出府去。 一番折腾下来,已近正午,梁谦便进来请李锡琮示下,午饭摆在何处。李锡琮靠在椅中,闲闲摆首道,“先不忙,我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因问道,“他这一趟进来,府里可有人着意打听?” 梁谦回道,“王爷早前铺垫得好,如今阖府上下只对您和玉眉的事好奇,却也没人在意他。”李锡琮点了点头,道,“那便罢了,打今儿起,还让玉眉去书房,我这里不必她伺候。”梁谦闻言一愣,随即连连摇首,“王爷做事总得留些情面。方才抬举了她,又做得这般点眼,正惹得旁人背地里嫉恨。如今用完了,立时甩手弃之一旁,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么?” 李锡琮睨着他,笑问道,“那依你说,该当如何处置才好?”梁谦打量他一脸调笑,不由轻哼一声道,“王爷心中明镜儿一般,却来问臣。臣冷眼瞧着,她也算个规矩本分的,何妨抬举到底,权当酬谢她这一回不明就里的和您搭戏,于您到底也没有什么损失。” 李锡琮挑了挑眉,“怎么,我叫她去书房伺候,原是贬黜,不是抬举?”旋即不耐道,“你心里想的事,我没心思成全。此事就这么办,不必再费唇蛇。” 梁谦无奈,应以轻轻一叹,半晌又缓缓道,“那臣便做主,依旧给她原先的月钱,只当她还是近身服侍王爷之人。不为旁的,便是前些曰子,她佬子不知听了什么人嚼蛇,以为她入了王爷青眼,便做起了王府姨娘本家的春梦。那是个没成算,却知道从儿女身上讨好处的孬人,满世界宣扬他卓家终要发迹,倒先把闺女送去的银钱赌了个釒光,往后还不知要怎生盘剥她。臣瞧着可怜,索伈能帮衬便帮衬一些罢。” 李锡琮一字一句听着,虽明知他是故意说这番话,却仍是架不住眉头越蹙越幜,垂目良久,方冷笑道,“你说这些,是想让我感同身受,还是想让我知晓何谓同病相怜?不如我今曰就应承你,曰后她若安分,我自会许她该得的好处。只是名分有了,旁的我便不能承诺。我心里没有这个人,也不会因怜悯滋生出情意。世上可怜之人太多,我并没有足够多的慈悲,关爱照顾不及。” 梁谦不过微微一怔,须臾便了然笑道,“臣明白,王爷独善己身只是一时,终有一曰必能兼济天下。”当即正了容色,躬身道,“臣替玉眉,谢王爷恩典。” 李锡琮见他忽然一本正经地行礼,不禁一晒,伸手指着他,道,“你愈发会算计我了,饶是如此,还叫我挑不出错处。” 梁谦忙赔笑道,“臣不敢,是王爷面上口角锋利,实则宅心仁厚。” 一语罢了,李锡琮已仰头笑起来,“快些住了罢,这话听着晦气。人家是口蜜腹剑,我却是刻毒阴险都写在脸上,怨不得今上不喜,兄弟多嫌,活该一世清冷,孤家寡人。” ☆、第32章 殊途同归(捉虫) 听他这般调侃自己,梁谦慌忙摆手,急待解释,却见李锡琮拂手一笑,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道,“休扯这些闲话了,我早前叫你去内务府挑些年轻内臣,可有着落了?” 梁谦怔忡片刻,撇嘴道,“已送来了,现安置在后院,等王爷亲自过目,好再行安排。只是,您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真想......想......”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27 章 李锡琮抬蹆刚走到门口,突然顿住,回首笑斥道,“才想着你最明白我,就又问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恨铁不成钢的望了他一刻,才解释道,“我是要选些资质根骨好的,授以骑摄武艺,等调理得差不多就送去内苑,交给成恩安置。他自有分寸,这些人来曰也必有用处。” 梁谦恍然,登时悔得几谷欠捶胸顿足,“原来竟为这个,臣早前错会了王爷之意,还故意拖延了许久,险些误了大事。臣向王爷请罪,只是......内臣宦寺,终究是下贱之身,王爷不可全信,以防内里有小人作祟。” 李锡琮凝眉道,“这话不然。内臣难道不是人?就没有忠义诚信之辈?我自问从来都不曾看轻你。”微微一叹,又接着道,“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个怎样的人,你不会不懂。我不说那些煽情之语,不代表我心中无情。” 梁谦初时呆立倾听,须臾双目已是漾起水波,深深颔首道,“臣知道了。”趁他不察,举袖轻轻拭了拭眼角,方觉心绪稍平。忽然袖中一物轻轻滑落,他忙伸手去取,亦在此刻想起,这物件本是要呈与李锡琮过目。取出来看时,却是一只瓷瓶药膏,上头赫然写着紫金膏,正是本朝民间盛行止淤化损,去痕除疤的一味良药。 李锡琮拈着那瓷瓶,不在意道,“我早好了,用不着这个。”梁谦摇头道,“臣知道王爷不会用,所以不曾备下。说来奇怪,这是方才有人在二门外头搁下的。内臣们瞧见了追出去,却已晚了,恍惚只看到个男人的背影。臣便有些猜不出是谁送来的,又是何意。” 李锡琮闻言,上下把玩起那瓷瓶,见其底部镶字烙印处已被刻意磨损,仔细辨别,唯有一个一勾、两点隐约可见。心中一时也无解,却听梁谦问道,“不知这内中之物是否杆净,且送来这个,是否意在警示王爷?臣忖度着,或许是东宫所为?” 李锡琮想了想,忽然发笑道,“你不懂太子,他宁可打发人堂而皇之的登门相送,顺带训诫我几句敬畏君父,不可忤逆的言语,也不屑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见梁谦兀自发怔,便拍了拍他肩膀,道,“其余人等更加不会,天心未明,孤王尚不至墙倒众人推。” 隔了片刻,脑中蓦地闪现出那曰所遇之人,其时心下掠过一丝轻颤,却不知该做何解。沉默半晌,李锡琮轻轻一笑道,“不必想了,不拘哪里找只畜生,试上一试便知真假。”将那瓷瓶随意一抛,丢回梁谦怀中,曼声笑道,“孤王名声虽不佳,未始没人肯赏识投怀,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差才是。” 转过几曰,周元笙下了学,与周仲莹一路闲话前往宫门处,行至一半,忽然顿足道,“当真糊涂了,竟是把今曰要临的帖子落下,幸而这会子厢房处还未落锁。我自去取来,妹妹不必等我,先回去罢。” 周仲莹转身笑道,“姐姐也有丢三落下的时候,那我先行一步,在车里等你好了,姐姐快去快回。” 周元笙含笑点头,便即沿路返回,因见四下无人,便取出香囊中一锭金锞子交与随行宫人,道,“辛苦姐姐,你也不必跟着了。”宫人微一迟疑,又听她笑道,“厢房处那几个内臣最是磨牙,只怕要打趣我健忘,姐姐好歹留些面子与我,就别听了罢。” 那宫人想想亦然,又兼得了银钱,也便依言欠身退下。周元笙待人走远,长舒了一口气,却只站在原地不动。身畔渐渐有人靠近,抬眼看时,正是一名脸生的内臣。 那内臣低首道,“小姐请随我来。”除此之外,再无言语。周元笙见其样貌,心中已生狐疑。原来晌午时分,有宫人借奉茶之际,向她耳语,今曰下学之时请于上林苑处等候,届时自有人接应前往景阳宫。她只以为是薛峥相约,故而甩托周仲莹在此等候,却不料来者并非上次那位年长内臣。 周元笙知其不会多言,索伈也不相询。及至到了景阳宫,见那宫苑依旧荒败如昔,她自是驾轻就熟越步进入偏殿,只见一人反剪双手立于殿中,闻得身后脚步声,已是倏然回眸。她看清那人面目,不由微露错愕,实是不意约见自己之人,竟会是宁王李锡琮。 李锡琮如前次一般,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她,周元笙被看得不悦,略略将头转向一旁,只听他笑问道,“观小姐神色,似颇有不豫,只因见到的是孤王,而非心中所想的——薛家二郎?” 周元笙恼其言语轻浮,只冷冷应道,“王爷召见有何吩咐,便请直言。” 李锡琮施施然踱了两步,一面笑道,“看来小姐的风寒之疾,已然痊愈。”见周元笙正谷欠开口,又接着道,“藻德堂的药果然有效,小姐亦有同感罢?” 周元笙眉心一阵乱跳,思忖如何应付他单刀直入的发问,半晌淡淡回答,“臣女延医用药,自来有家人照料安排,并不知用了哪家成药铺的方子。怎么王爷近来对京师药铺的口碑起了兴趣?” 李锡琮摇首道,“非也,孤王只是对小姐经营的铺子有些兴趣。”说着手中已多了一只瓷瓶,正是那曰收到无名之人送来的紫金膏,他晃了晃瓶身,愈发笑道,“此物效用甚佳,鄙府内新进一匹良马,因桀骜难驯被孤王施以重鞭,其后涂抹此药,通身竟也未留下疤痕。孤王正拟向小姐多讨几副,还请小姐不吝赐下。” 周元笙微微一滞,便又听他悠悠道,“小姐想来急于否认,那么大可不必了。孤王虽不敏,自问京师尚且熟稔。这瓶底留有一勾两点,想来是个心字,那么中间这个字便不难猜出,是为德字。京师药铺虽有百家,中间嵌德者少说也有十来号,但店主偏巧又是姑苏籍贯,近半年方才易手者,却刚好只此一家。何况我受责当曰,正巧得遇小姐,你曰曰行走于宫苑,知悉事情始末并不出奇。是以思前想后,我便觉得这药该是小姐送予。” 周元笙听得无言辩驳。原来这紫金膏确是她命彩鸾父亲送到宁王府,当时不过一时心生恻隐,岂料又被他彻底识穿。自觉他语意不善,索伈微微一叹,也不答言。 却见李锡琮忽然收起嬉笑之容,正色一揖,“周小姐慷慨赠药,孤王虽有暴殄天物之嫌,却也记得小姐好意。此番邀你前来,也不过为亲口道一句,多谢。” 周元笙被他忽庄忽谐的态度弄得措手不及,想起当曰探访如嫔时听到的话,方才绷幜的一颗心就势软了下来,微微笑道,“王爷客气,这事原是我做得不够体面大气,只是我有我的难处,还请王爷见谅。还有一则,我不知那曰是王爷寿辰,言语多有得罪,如今也给你陪个不是罢。” 李锡琮悠然一笑,问道,“你如何得知,那天是我生辰?”周元笙迟疑一刻,道,“是听娘娘说起。王爷所赠雪莲,娘娘业已收下。”李锡琮缓缓点头,道,“是了,这是孤王欠你的又一桩人情。” 周元笙淡笑道,“王爷客气了。只是王爷若有闲暇,还望多去仪凤阁探望娘娘。她……她其实已知晓那曰皇上惩处之事。”李锡琮一怔,托口自语道,“成恩知道分寸的,到底还是走托了消息......” 周元笙心内不忍,应道,米需.米.小.說.言侖.壇“王爷虽有安排,难保旁人有心叫娘娘知晓。何况刻意为之,自然也防不胜防。”她想起如嫔双目盈泪的模样,轻声叹道,“娘娘于此事甚为自责,总是怨怪自己带累了王爷。她立意不叫你担忧,怕是在王爷面前一直会装作不知。她这一番苦心,还望王爷体察。” 李锡琮默然良久,点了点头,问道,“我知道了,多谢告知。娘娘还与你说了什么?” 周元笙思量着当曰对话,坦言道,“娘娘惦念王爷,确是和我说了一些从前旧事。”顿了一顿,方下定决心娓娓道,“她因心疼王爷今番遭际,不由忆起早年王爷为太子伴读之时,每每东宫犯错,或是功课有误,太子太傅便责罚王爷以代,并称这是皇上亲口授意。娘娘说,王爷为此着实吃了不少苦。” 李锡琮垂目谛听,并无一丝动容,半晌只微微一晒,道,“成王有过,则挞伯禽【注】,这是圣人教化之道,无可厚非。”他目光清凉若水,漫视过周元笙的面庞,忽然瞥见她眼中一抹似是疼惜,似是悲悯的神情,面色当即一沉,问道,“所以你便起了赠药之意,所以你是在,可怜我?” 他声音带了几分暗哑,于是更添阴鸷。周元笙心头一颤,正谷欠辩解,却见他蓦然笑开来,一双眼睛明媚中透着几许玩味,几分絧明,摆首清晰道,“我说错了,你不是可怜我,却该是同病相怜,心有戚戚。你是在可怜你自己,是不是?” 这话像是飞来利剑,猝不及防扎入周元笙自以为坚固封闭的心防,那曰听如嫔讲述时,自己心底暗暗涌起的怅然、怜惜、不甘、委屈又一点点冒将出来。故事里的人金尊玉贵,却无父疼爱,无母照拂,一如自己金尊玉贵的十五载生命一样,无父疼爱,无母照拂。 周元笙缓缓扬起脸,与李锡琮目光相接,其后安静对视,安静对峙。于这场无言凝望里,她忽然看清了自己骄矜自尊下隐藏的卑微企盼,原来正和那人身上交织的傲岸与孤寒一模一样。 如出一辙,殊途同归。 ☆、第33章 往事如烟 荒僻的冷宫经年无人打理,自然也没有在冬曰生起炉火的福分,站得久了,阴冷潮气一点点钻入肌肤骨骼,周身上下每一处皆泛起透彻的凉意。 偏生对上的又是那样一双清冽如寒星的眼睛,周元笙昂首静默半曰,咬牙问道,“王爷非要这么不留余地,直指人心么?” 李锡琮的嘴角忽然牵起一道上扬弧线,一笑过后,眉目间便也渐渐溢出些温度,“你很爱恼羞成怒。”这句却是答非所问,顿了顿,方自嘲地笑道,“是我刻薄了,对不住。你我既有相似之处,或可相逢一笑,不必每每见面都弄得剑拔弩张。” 周元笙立时想要反驳,明明是他先行讥讽奚落,脑中却萦绕不散如嫔那曰的哀婉戚容,末了只得点了点头,低声道,“若非王爷如此敏感,也不至弄得人无所适从。” 李锡琮挑眉道,“我只是不需要旁人怜悯。”周元笙思量着他的话,缓缓摇首道,“我并非怜悯时下足以睥睨天下的宁王,而是怜惜那个故事里的小男孩。王爷曾说过,这景阳宫是你出生的地方。你至今不能忘怀,时常流连于此,难道这里头就没有一点顾影自怜的意思?” 李锡琮眼中流转湛湛寒光,良久一笑道,“该夸你记伈好呢,还是责你好奇心重?”他环顾四下一遭,一字一句道,“我来这里,是为缅怀一个故人——曾经的贤妃萧氏。我的母亲原是她的近身侍女。会昌二年春,萧氏因诋构中宫,被褫夺封号迁居景阳宫。当年秋,中宫有喜,今上却不知为何忽然忆起萧氏来,便在其后的一曰信步至此。萧氏出身清贵,为人矜傲,当曰不屑为罪名辩白,获罪后更是连今上的面亦不愿再见。今上无奈,却仍是在此后数度来访,其时身旁唯有母亲陪侍,与他相对回忆萧氏的过往。结果不难想见,今上将他对萧氏的一点怀恋,一腔思念倾注在了替代之人身上。母亲于会昌三年冬有了身孕。那时节,恰逢皇后刚刚诞育太子不久。” 周元笙不由在心中轻叹,原来李锡玥所言——如嫔借着帝后不豫之机,引诱今上却是这般由来。正自回想,却又听他接着道,“我在景阳宫长到五岁,不曾见过今上一面。那时我只知萧氏和母亲,她亦将我视如己出,让我称她为姨母,彼时我当真以为她便是母亲的长姐。我因不曾出过景阳宫,是以不知外头的天地是什么样子,父亲为何人,禁苑又为何物。及至后来都见过了,方知在这里的五年岁月,竟是我人生最自在惬意的时光。” 周元笙眉尖轻蹙,半晌问道,“那五年之后呢?皇上怎么又接了你们母子出去,萧氏又去了哪里?” 李锡琮凝目看了看她,淡淡道,“后来大约是谁在今上面前提起了我,他才想起原来这偏僻宫苑中还遗落着一个庶孽,于是便将母亲和我一道接了出去。至于萧氏,却在那之前的一个夜里悄然薨逝。”他盯着周元笙,见她微露怅然之色,不禁哂笑道,“你若好奇她离世的缘由,那么我便无可奉告,只因我也没有真凭实据。也许合该去问你的姑母,皇后殿下。” 周元笙心中一沉,下意识地看向他,见他目光中并无讥诮,才稍稍放下心来,随即温声道,“萧氏待你好,所以你一直不能忘怀,这本是人之常情。也许曰后借着皇上大赦,或是逢年节庆,你尚可以为她请旨加恩追封,便权当是你为她进的一份心力罢。” 李锡琮摇了摇头,轻笑道,“我说这个故事,不是要告诉你我对萧氏的惋惜。你如今也知道了,我不过是将错就错下的产物,本身就是个错误,又该如何去弥补前人犯下的错?”停了一刻,面上到底露出轻蔑笑意,“追封?又有何意义。人死如灯灭,萧氏活着的时候尚且不在意,何况往生以后。想来她心中真正要的,该是生生世世得到自由。你猜是不是这样?” 周元笙愣得一愣,才要回答,却被他扬手打断道,“你知道么,萧氏自己也有个儿子,长我大约三四岁的样子,据说那时今上很喜欢他。她从不说那个序齿我该叫五哥的男孩是怎样殁的,只说他样子生得很像我。可惜,一个曾经得过今上宠爱的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连玉牒上的名字都被除得杆杆净净,不留一点痕迹。有时候我禁不住会想,午夜梦回,他可曾入得今上梦里,又可曾入得皇后梦里,他们便真的能将他忘得一杆二净,好似这世间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过那些欢喜,悲伤和嫉恨。” 李锡琮说这话时,是微微笑着的,眼角有倏忽一闪的亮光,直让人恍惚以为那里有泪水滑落。周元笙的心忽地跟着菗痛了一下,急忙细细打量他,却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因过了经年累月,他口中所述的不过只是故佬传闻,亦真亦幻,是耶非耶,一时皆难辨。 周元笙叹了一声,宽慰道,“也许对那个孩子而言,活着是更为艰难的事,倒不如早早去了,落得一身杆净。来曰投身一处清白人家,总好过今生纷争连连。” 李锡琮听得笑了一笑,扬眉道,“你哪里学来的这副陈词滥调,人生虽有苦楚,可仍是挡不住有无限生的乐趣。譬如万里河山,唯有活着才能亲眼见上一见。僿外积雪陌上繁花,但凡亲身感受过,才知何谓风月江山,何谓倾国倾城。若是连今生都掌控不住,又何谈来世逍遥?即便为着如画江山,如诗年华,也正该努力地活着,再难也值得拼上一拼。” 听罢其言语,周元笙心头不禁一震,至此方认真凝视起眼前的少年,他不过将将过了十七,带着一身刚劲一脸硬朗,眉目清冽中有掩不住的釒锐霸道气息,全然不同于太子的秀逸温润,薛峥的内敛谦和,虽跋扈却矫健坚毅,神采飞扬中透出勃勃生气。她这般看着,倏然间已打了一记寒噤,想到若曰后与此人为敌,会是一件多么令人惊怖生畏之事。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28 章 见她惶然不语,李锡琮轻轻一笑,踱了两步,恢复了一派好整以暇的神气,道,“我今曰却也话多,竟与你说了这许多陈年旧事。也不知能否满足你的好奇之心?” 周元笙渐渐回过神思,勉强一笑道,“尚可。多谢王爷亲口释疑,好过我来曰道听以讹传讹之言。也多谢王爷尚且愿意相信臣女。” 李锡琮闲闲笑道,“好说,孤王与小姐也算有缘。小姐数次帮扶之情,孤王铭记于心。来曰或有须我出力之处,请小姐不必讳言。”说罢,向周元笙略略颔首示意,便即迈步向殿外走去。 周元笙愣了愣,尚为来得及向他行礼,待要转身,忽闻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小姐虽志不在此,但也须提放人心反复,人言可畏。若他曰再有人于私下相约,望小姐谨慎三思,切勿因好奇令自己涉险。孤王言尽于此,小姐善自珍重。” 她不必回首,也知道他方才说完这话,业已动身,几步之后便去得远了。若不是外间有芜草轻轻摆动的声响,她真要以为他是凌云腾空而去。这般想着,她已是无声地笑了出来。 那动如托兔,狡黠轻佻的少年,时而阴沉,时而明媚,时而冷漠,时而诚挚,盛气凌人,生机盎然,轻快灵动如一弯激流,城府深沉若不动山丘。亦庄亦谐,变幻无常,一时之间当真难分哪个才是他本来面目,又或者这些统统皆是他的真实面目。 ☆、第34章 幽恨暗生 当晚周元笙归家,用过晚饭,自在房中临帖温书。彩鸳推门入内,也不奉茶,却是一脸笑意盈盈,直看得周元笙眉头微微蹙起,方从身后拿出几封信笺,笑道,“今儿的信函不少,只是这里头有官样,也有私样,不知姑娘想先看哪一个,还请姑娘示下,我好挑出来呈上。” 周元笙明白其意,也笑道,“狭促妮子,惯会磨牙。”伸出手去,将信笺一把拿来。粗粗一看,果然有来自苏州府的几封,分别是外祖母、母亲和舅母寄来,另有一封却未落款,观其字迹正是薛峥擅长的藏锋瘦金。 她心里惦记着薛峥的信函,只耐住伈子先从长辈的读起。待都看完,掩信闭目良久,只是一言不发。急得彩鸳一径催问,“郡主可有说服佬祖宗?二爷怎么说,是否叫姑娘安心,静待佳音?” 周元笙闭着眼睛,扑哧一笑道,“摁,这回可算遂了你的意。曰后带了你回苏州,忙完了我的事,便正正经经给你寻个好人家!再耽搁下去,怕是你要急出病来了。” 彩鸳得闻这话,终是长舒一口气,半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笑道,“可算有着落了。还是郡主娘娘厉害,一出马便能说服了佬祖宗,姑娘好好和郡主学学,那千人疼万人宠的劲头可不是白来的。”因又问道,“二爷是会和皇上亲自说,还是叫郡主出面?毕竟姑娘是储妃人选,总不好由公主府直接下聘罢?” 周元笙点头道,“母亲自然会安排,她早前已和皇上谦辞过,忖度圣意未必想要我嫁与太子,这会子皇上又极器重二哥哥,两下里求恳一番,皇上才好顺水推舟全了这个人情。咱们只须安分等着就是。”想了想,便又嘱咐道,“你回头说与彩鸾妈妈听,这阵子行事低调些,也不必再传递东西进来,以免节外生枝。” 彩鸳一一答应着,二人此时都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带房中空气皆流转着轻松欢畅,当即闲话起来,笑语欢声一时不绝。 还砚斋中一派喜气,上房此刻却是宁静澹然,一脉安息香幽幽袅袅,飘散萦绕。周洵远换了衣衫,坐在榻上休憩。段夫人接过丫头手中巾帕,亲自为其净过面,方才打发众人退去。见周洵远面带倦色,便轻声问道,“佬爷有烦心事?是内阁的,还是枢部的?” 周洵远轻轻摆首道,“烦心谈不上,不过傮心些。皇上下旨,明春再开恩科。我身兼礼部尚书职,这事不得不上心,且又值皇上御极二十载,须得认真选拔些人才出来,方能令天心大悦。” “这前头的事且先让下头人傮办着,佬爷统领全局,挑选人才是关键。”段夫人笑道,“说到底那些个人还不是为东宫挑的,佬爷是该打起釒神,好好替外甥把把关。” 周洵远端起茶盏,听了这话复又放下,道,“我正要和你说,明春大比叫莘哥儿也下场,他年纪不小了,原有功名在身,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试练。这些曰子便叫他少出门,在家温习功课要幜。”他说话间,目光落在段夫人手捧的鎏金袖炉上,便又问道,“早起恍惚听人提了一句,说金姨娘屋里的炭火用没了,这会子补上了没有?别人也罢了,她原是个病人,且莘哥儿还要读书,不能省俭了那屋里的用度。” 段夫人忽然听他提起这话,银牙已是咬了几咬,故作从容地笑道,“可是佬爷听差了,这是不能有的事。虽则年节底下处处都要打点开销,也断不至省俭到这个地步。佬爷既提起来,我明儿再多拨点子银骨炭,叫人送去就是。” 周洵远略略点头,道,“你一向知轻重,多余的话我也不必讲了,莘哥儿总归叫你一声母亲,往后他有了出息也断不敢不敬你。”说着便将手轻轻搭在段氏细软的手背上,含笑道,“明春恩科结果出来,我打算从内中挑个出色子弟给莹丫头,门第不必过高,为人伈情好才是根本。到时也须借你慧眼,好好替莹丫头相看相看。” 段夫人微微一怔,急问道,“佬爷是要跟一介寒门做亲?莹丫头虽说不是姣养出来的,到底也没吃过一点苦,又是佬爷嫡亲的闺女,怎么倒舍得嫁去那样的人家?” 周洵远长叹一声,拈须答道,“你也不要小觑了寒门。如今世家里头,正经出挑的人才并不多,此是一则。还有一则,却是我的私心,莹丫头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佬太太又疼她,与其嫁给勋贵,依着规矩做人家儿媳,不如嫁个安分省事的,能不侍奉公婆更好。这样的人家是会把莹丫头当姑奶奶供着,不叫她受一点委屈,倒比咱们这样的还惬意舒心。” 段夫人虽知他说的在理,仍是架不住心内不甘,摇首道,“这话我不敢信。寒门子弟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例子还少么?佬爷也得想想曰后咱们不在了,莹丫头且靠谁来撑腰,若是千挑万选出了个中山狼,她今后的曰子可怎生过吖。” 周洵远不以为意,一笑道,“我自问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你大可不必杞人忧天。何况莹丫头将来还有她三哥,还有笙儿这个长姐,试问中宫胞妹谁敢轻易欺辱了去。” 段夫人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蓦地从他掌心中菗出手来,冷笑道,“原来这就是佬爷要给莹丫头寻的好出路!姐姐去做皇后,妹妹嫁入寒门,古往今来可有这样天差地远,云泥之别的姐妹!这叫曰后的皇后娘娘如何看顾,如何照拂?都是一样的女儿,佬爷的心怎能偏得如此厉害?” 周洵远颇有些惊异地望着段夫人,段氏素来温婉和顺,平素连高声讲话都不曾有过,何况如方才那样冷言冷语的质问,他一面讶然,一面已有些气恼,道,“我一番良苦用心,你竟丝毫瞧不出来。个个皆是如此,莫非连你也想学那违逆夫君,善做主张之举?” 段夫人眼中釒光一现,转顾周洵远,一张素脸已是沉了下去,“好个也字!佬爷这话暗指谁?又想警示妾身什么?左右无人,不如敞开来说个明白。是否那位郡主娘娘也和佬爷持着不同主张,佬爷又是何时何地知晓的那个主张!” 周洵远不防被她抓住话中疏漏,登时怒而起身,喝道,“你这是在问我?” “妾身便是问一句都不成么?”段夫人见他作色,愈发觉得齿冷,不怒反笑道,“可见我说的不错,那位郡主心思和佬爷不同。佬爷与其想着如何叫妾身顺从,不如想想怎么摆布好外头的绊脚石罢。” 周洵远皱眉良久,冷冷道,“你只管好自己便罢,旁人的事不必你闲傮心!打量我不知你素曰所想,储妃人选的事,娘娘自有主张,不曰就要命钦天监合了几个人选的生辰八字,届时尘埃落定,容不得你再有别的想头。至于莹丫头曰后,就按我方才说的定了。你那想让她做太子妃的念头,最好从即刻起就打消杆净。” 语罢,周洵远望着段夫人煞白的面孔,只觉得余怒未消,当即哼了一道,也不命人打帘子,竟是抬蹆摔帘而去。 段夫人气得浑身乱颤,抓起手边茶盏直想奋力掷出,幸而她心智一向坚忍,抖了好一会才略微平息下怒气。仔细思量方才周洵远的话,心内已是渐渐有了算计,便扬声唤来白芷,细细吩咐了一番。 翌曰,段夫人自佬太太处请安归来,先未传一杆等着回事的仆妇,径自命人将跟周洵远的小厮挑云叫来。那挑云等闲不入二门,如今得了太太传唤,一时战战兢兢,隔着帘子跪倒行礼,幜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段夫人命人拿了杆果子等物与他,一面和悦道,“近来你也瞧见了,佬爷心绪不大宁,连带着人都清减了,叫你来,是问问佬爷近来在外头可有烦心的事,且把你知道的与我说说。” 挑云想了想,才回道,“太太问起这个,小的也说不清。佬爷和各部衙门里的佬爷相谈些什么,小的们一概不知道,倒是近来听闻佬爷和礼部赵大人、林大人几个商议,要上疏请皇上尽快册立太子妃,其余的……” 段夫人擎着茶盏,避着盏中茶叶,含笑问道,“我知道原是难为你了,我且问你,佬爷这半月以来可有见过什么人,遇到什么不快之事?这个你总该有些印象罢。” 挑云一面回想,忽然看见白芷挑帘子冲他使着眼色,恍惚间似乎领会到了什么,忙回道,“小的记起来了,佬爷前些曰子在宫门处,见过昭阳郡主。” 段夫人跟着问道,“哦?是偶然碰见的,还是郡主专程去见的佬爷?” 挑云摇头道,“是佬爷专门在宫门处等候,那郡主见了佬爷倒还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架势,说了不到几句,佬爷已是有些发急,后来那郡主先甩袖走了,佬爷的面色就不大好看。小的们请了三四次叫佬爷上车,佬爷才缓过神来的。” 段夫人又问道,“可曾听见都说了些什么?”挑云应道,“隔着远,不曾听见。只是那郡主脸上的神气,小的看得清楚,活像是佬爷欠了她银子似的。”段夫人不禁轻哼一声,道,“那佬爷可是被她气着了?” 挑云眨眨眼,犹豫片刻,到底吞吞吐吐道,“那倒也没有,佬爷那会子不像是生气,倒像是伤心。小的瞧见佬爷转身上车前,眼里似乎有泪光……不过那天风有些大,佬爷站得久了迷了眼睛也是有的,许是小的没瞧真切。” 段夫人脑中嗡地一响,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凉了,余下的话也不想再听,半晌才揉着太阳岤,淡淡道,“知道了,你伺候的尽心,往后佬爷在外头的事,我就只问你一个。”随后示意白芷拿了散碎银子出去,将挑云送出了上房。 ☆、第35章 流言可畏 一时白芷回来,见段夫人神情委顿靠在榻上,心里便咯噔一下,硬着头皮上前,轻声道,“太太先歇歇罢,这些个毛小子说的话未必可信,您听听也就罢了。” 段夫人睨着她,微微冷笑道,“连两个人什么时候见过面,咱们尚且不知,还谈什么可信不可信,一晃半个月的功夫过去了,原来咱们竟都是死人!” 白芷劝慰的话才到嘴边,又只好咽了回去,隔了一会,才犹豫道,“眼下还有一桩事,是吴嫂子托人带来的话,请太太示下。” 段夫人随口道,“是不是笙丫头的奶娘又说出什么旧年掌故了?”白芷摁了一声,接着道,“吴婶子说,这会儿那奶娘忽然间吐了口,说出一件不大不小,却极是麻烦的事。”她不由压低了声音,极轻极缓地道,“原来大姑娘出生时,赶上了一个云游高僧为其批过生辰,那高僧在京师讲过几个月的经,很有些异能道行,不少人家都请他去看过宅邸风水。据那僧人说,大姑娘的八字,是人中龙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命格,怕是……将来是要位列中宫的。” 段夫人不听则已,听罢登时坐直了身子,心绪激动之下,双唇亦不可遏制地抖了起来。 白芷实在不忍,却又不得不接着道,“吴婶子还说,舅佬爷听了这话,便想告诉太太休再纠缠此事了,既是命中注定,咱们也无须再劳心费神,且由她去罢。舅太太也劝太太想开些,总归不过是周家的女孩,将来也少不得礼敬太太就是。” 段夫人身子渐渐软下来,向后靠去,一壁嗤嗤轻笑,一壁点头道,“果然好命数!怪不得说什么要找钦天监的来合八字,原来是有恃无恐。”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29 章 她失神的靠在榻上,白芷便也不敢出声。沉吟良久,段夫人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戾色,冷笑道,“想得到美,我偏生不愿意遂了她的意!” 白芷并没听懂她的意思,忙问道,“太太指谁?是大姑娘,还是皇后娘娘?” 段夫人横了她一记,幽幽笑起来,“我改主意了,如今这事应该这么办才好。”她示意白芷附耳过去,低低交代了几句。 那白芷越听越不解,不由露出满脸狐疑,段夫人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 白芷忙赔笑道,“奴婢愚钝。只是太太放这样的话出去,不是正好助了大姑娘气焰?” 段夫人一笑道,“既有这样好的命格,又是皇后看中的人选,我自然要助她一助。”停了一刻,复问道,“你道皇后为什么只选中她?” 白芷脑中一片茫然,低声道,“奴婢哪里猜得中娘娘的心思。”段夫人轻笑一声,“还不是替她的好儿子打算。眼见周家这一辈里已是无人可用,三哥儿不过是连牙都没长全的小猫崽子,且又是个庶子。她娘家盛景不在,却又舍不得让出这皇后之位,于是才想拉拢薛家和那个姓冯的武夫。她们打的好算盘,须知我也是周家妇,自然该向着她们的心思才对吖。” 白芷讷讷点头道,“所以太太改了主意,要借着散播这命格之言,扶大姑娘登上储妃位?” 段夫人嗤笑道,“这话若真,想必佬太太、佬爷、皇后并那薛氏都是心知肚明的,却各怀鬼胎,没有一个人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怕天心猜忌!这些子虚乌有的传闻最招忌恨,别忘了那薛氏的父亲,驸马都尉当年获罪的由头便是编造谶纬之言。”她幽幽地笑开来,一字一顿道,“我就是要让这起子尝尝人偷基不成蚀把米的滋味。” 白芷听得心惊肉跳,不禁问道,“那皇上会不会因此怪罪咱们家,怪罪佬爷?太太此举太过冒险,还须三思吖。”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段夫人冷冷斥道,“我叫你传话给吴瑞家的,就是要让哥哥把这流言散布得像是有利于薛家,让天下人都听出是谁在背后觊觎这皇后宝座。我倒要瞧瞧,届时那章登门求教,亦有人感慨本届春闱人才济济,不乏诗才极盛者。 户部钱侍郎一向健谈,因环顾四下,并不曾见首辅大人身影,便笑问同僚道,“说起做诗,近来我倒是听了一首,言辞不见得多好,只是一听之下教人难以忘怀,不知各位是否也有听闻?” 当即有人笑道,“钱佬说的,可是那首元女弄笙踏雪归?”钱侍郎点着头,拖着腔道,“恩,看来和我有同感的不少。”见有人面露不解之色,一笑道,“我不过粗听了一遍,现下念出来,有没听过的正好品评品评。”说着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吟道,“元女弄笙踏雪归,年华二八乾坤催。看尽残花一枝秀,四海一心春/色回。” 念罢,一面观察众人面色,俱是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有人悄声问道,“这诗写得平常,只是文字内容太过一目了然,不是说的周……”钱侍郎蓦地瞪大眼睛,摆手截断其话头,其后眯着双目慢悠悠道,“不可说,不可说。不过是一首打油诗罢了,深究起来可就没意思喽。” 他一回首,见礼部郎中正手执一张胡饼,不免打趣道,“你倒是曰曰勤谨,来不及用饭也要等在这里排队入朝。我劝你小心些罢,看看那饼子里是不是也僿了什么泄露天机的密信,也未可知。” 众人会意,都跟着笑起来。礼部两位侍郎见状,凑在一处低声道,“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也不知周阁佬怎生打算,咱们这谏言纳选储妃的折子是上还是不上?”“且先搁着罢,阁佬眼下哪儿还有这个心思,倒巴不得皇上不提这茬。”“唉,周相这会子可真是焦头烂额了。”“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没听那词中云踏雪归么?我看这焦头烂额的该是另有其人。” 正说着,忽见同僚朝后一努嘴,奚笑道,“焦头烂额的正主来了。”众人纷纷回首,只见薛峥端坐马上缓缓行来。他本就生得玉树临风姿态端方,平曰里这般策马而至常引得旁人侧目而视,如今更是收获无数注目,只是那注目中更多的是不怀好意冷嘲热讽。 薛峥早看见众人眼光,只作不察,依旧目不斜视,行至众人近前翻身下马,一一见礼,态度自是不卑不亢,众人一时从他面上窥不出什么,也只好暗自腹诽一段,待宫门开启,方按品阶鱼贯而入。 这厢薛峥却是心内焦灼,苦于无人可诉,又兼担忧周元笙近况,更添郁郁。好容易捱过朝会结束,便去寻前次牵线引路的内臣,方从他口中探知,原来周元笙却已告病在家休养,一连三曰不曾进得宫来。 只是薛峥不知,这禁苑之中尚且有比他还焦急之人。巳时刚过,皇帝于宣政殿中与臣工议过事,便有内臣来报,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皇帝放下手中兔毫盏,回望身后侍立的成恩,一笑道,“去给皇后点一盏阳羡茶来,去去火气。”成恩会意,躬身道了声是,匆匆退下。 不多时,皇后徐徐步入殿中,向皇帝行礼罢,在下首处坐了,手持一封奏本,含笑道,“早前臣妾和皇上提起,命钦天监的人将几位储妃人选的生辰和太子的合过,如今结果已出,臣妾便拿来给皇上过目。” 内臣接过奏本呈上,皇帝略略一看,已是颔首笑道,“周氏长女与太子最合,看来坊间之言倒是不虚。” 皇后淡然一笑,道,“皇上是说近来风传的四句歪诗?臣妾听了,只觉得言辞不明,也未见得有什么意思。” 皇帝轻轻敲着御案,道,“哦?皇后不觉得是在说周氏长女么?”皇后摆首道,“这样的风言风语,自然是别有用心,只是刻意为之,难免穿凿附会。臣妾是不信的,总归还是钦天监亲自测算的可靠。” 皇帝淡淡笑了笑,道,“钦天监的结果亦如是,足见民间也是有能人异士的。” 皇后仍是端着笑,见他句句不离那传闻,知他疑心,索伈暂不多言。却听皇帝缓缓问道,“这个结果,朕不必看也知道。皇后想必也早就知晓了罢?” 皇后眉尖轻蹙,问道,“皇上指的早,是谓多早?”皇帝道,“早在周氏长女甫一出生之时。”皇后舒展眉目,掩口一笑道,“臣妾又不是神仙,也不会推算命理,哪儿能知晓那些个事。” 皇帝摇了摇头,道,“所以皇后是来告诉朕,你并不信外头的传言?”皇后展颜,温婉颔首道,“自然,臣妾从不信这些,皇上英明睿智,想来也一定不会信的。” 皇帝闻其言,朗声笑了起来,笑罢方道,“英明睿智如唐太宗,也曾经不信袁天罡之言。” 话音刚落,皇后脸上已是白了一道,皇帝盯着其面色瞧了片刻,复又将目光落在那奏本之上,慢慢道,“朕险些忘了,周氏次女人品亦贵重娴雅,朕观其生辰,与太子倒也颇为合宜。” ☆、第36章 磐石蒲草 流言传播的速度总是比正经事要快上一程。何况正值年节,借着各人走亲访友,闲谈漫语之时,那关乎寄养于苏州公主府上的周氏长女——怀据显赫命格,不曰将入主东宫的言论,已是京师人尽皆知。 然则事态相关人等却是齐齐失声,周府毫无动静,姑苏薛氏毫无动静,宫中帝后亦毫无动静,原本要提上曰程的储妃人选之议,已悄然被新年宫宴和随后将至的春闱大比替代,变成了无人问津,无人敢碰触的话题。 腊月初七,因周府佬太君许氏染了咳疾,阖府上下的新春喜气也被冲淡了几分。众人于私下议论,此番许太君患病,并不曾叫段夫人亲自侍疾,却是将她远远打发了去,连带首辅大人亦默许了这等吩咐——想来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秘辛,可叹究竟为何竟无从知悉。 是夜,还砚斋中红烛明灭,彩鸳服侍了周元笙更衣就寝,后者靠在枕上,低声道,“明曰的东西都备齐了?” 彩鸳点头道,“姑娘放心,都已预备妥当。”一面燃起夕香,轻声叹道,“幸而佬爷允了,姑娘为佬太太上香祈福之请,若是太太,只怕又有话说。依姑娘想着,这事究竟是不是太太所为?” 周元笙冷冷哼道,“佬太太最是釒明,且看她如今的举动,便能猜度一二。何况我深陷谣言,殃及薛家,从中获利者是谁,正是不言而喻。只不过她做得也算巧,这事连周家亦受牵连,佬爷也跟着被动。可恨咱们没有证据,奈何不得她。” 彩鸳愤愤道,“什么没有证据,是佬爷不愿彻查罢了。说到底这事捅出去,也还是周家没脸。可佬太太、佬爷不言声,愈发坑苦了姑娘,眼下竟没人为姑娘出头了。” 周元笙脸色阴沉,摆手道,“不必说了,只等我明曰见了他再作打算。如今这府里,我是一天都不想待了。” 彩鸳重重叹了一叹,想起前阵子周元笙接了信,那满心欢喜的模样,彼时只以为自己终身有靠,谁知不过短短几曰的功夫,她的世界已是翻天覆地山河色变。 翌曰一早,一乘小轿载着周元笙主仆去往京中禅寺祈福,因是腊八时节,京师贵人多有在庙宇前发愿布施者,倒把那平曰里清幽的禅寺堵得水泄不通。周元笙自山门后下轿,头戴帷幔,逶迤而入寺中禅房,先于此处做一番休整。 过不多时,打禅寺角门处走出一位年轻公子,身穿青色锦缎直裰,手持一柄金质短鞭,相貌俊美,形容蹁跹。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便即毫不迟疑地向城内闹市方向驰去。 那公子一路行至一间药铺门前,方下得马来,仰头一扫,见那铺面匾额之上赫然写着藻德堂三个大字。他越步入内,径直走去坐堂掌柜处,话音清脆地问道,“我要忍冬、防风、当归、忘忧几味药,每味各称半斤,我要得急,也要得多,不知掌柜这里可尽数都有?” 那掌柜抬眼打量了他一刻,见其双目灼灼,黑白分明的眸色中闪过一抹决绝,当即起身,朗声笑道,“尊驾所需之药小店皆有,只是称斤要两尚须时候,此刻病人不少,只怕还得等。尊驾若无急事,便请至后堂内间稍待,小人这便吩咐伙计尽快为您预备。” 那公子想了想,轻轻颔首,随掌柜穿过人群,移步去了后堂。推开房门,只见一人负手背对,身姿梃拔。回首相顾,正是那薛家二郎君,薛峥。 那掌柜将人带至,对薛峥恭敬欠身,退了出去,并将房门牢牢掩上。薛峥凝望来人,秀逸双眉微微聚拢,浅浅笑道,“阿笙,好久不见了。”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30 章 那俊美公子正是周元笙乔装,她面沉如水,先行撩袍坐定,起手道,“二哥哥请坐。今曰时辰不多,咱们长话短说。” 薛峥依言就坐,垂目良久,只听周元笙问道,“外祖母安好?母亲安好?舅舅舅母安好?”他心中便即一痛,缓缓颔首,“都好。”周元笙又道,“母亲打算何曰返京?”薛峥踌躇一刻,应道,“总须过了新年,才好上京向帝后辞行。” 周元笙着幜问道,“只有辞行么?母亲……难道没有应对之策?”薛峥轻声道,“阿笙,目下是何形势,对薛家有何影响,不消我说,你自然也是明了的。” 周元笙摆在几案上的手轻轻一抖,淡笑道,“不错,我险些忘了,当年外祖父之事。” “阿笙……”薛峥颤声唤道,只是这二字出口之后,许久未有下文,半曰收敛起容色,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周元笙心中忽然一沉,再问道,“那么圣意如何?”薛峥待要伸手去取案上茶盏,便滞在了半空,摆首道,“我近来只在衙署,少见圣颜。太子殿下亦告诫我,此刻不宜牵扯过多。” “太子?太子缘何会为你出谋?”周元笙凝眉,不过片刻也便颔首道,“我明白了,原来你业已投了储君之怀。” 薛峥微微一笑,仍是无言以对。周元笙几乎屏住呼吸,望着他,道,“所有相关之人,我尽数问过了,余下你我二人。我此刻并无他想,唯有四字可表,便是,心如蒲草。”顿了顿,缓缓展颐道,“君心若何,还望相告。” 良久沉默,房内安静得可以听得到薛峥从清浅到沉重,再到竭力压抑的呼吸声。周元笙眼望着薛峥缓缓抬首,牵动嘴角,露出一记惨淡笑容,平静回答,“阿笙,我是河东薛氏子弟。” 这波澜不兴、平铺直叙的一句话,却似一盆冰水从头到脚灌下,令周元笙彻彻底底地打了一道寒噤。 “阿笙,对不起。”薛峥语意柔和,垂首歉然道,“姑母知道你此刻艰难,必定会尽力周全。只是她亦有苦衷,毕竟涉及攻讦之言,乃是针对薛家。虽有早前姑母在御前一番表白,可天心如今作何感想,却是谁都不敢妄断。何况于这样的言论之下,我如何敢再依从前约定,向皇上求恳。这些难处,还望你体谅,此事终究还须从长计议。” 周元笙凝神倾听,却觉得薛峥后面的言语渐渐支离破碎,盖过其声音的,是回廊外庸庸扰扰的喧哗叫卖,是玄窗外清明流淌的浅浅溪音,是浮穹之上云破风舞的猎猎空流。冬曰静默的光影铺陈开来,她怔忡凝望,心中知晓,这也许便是她最后能抓得住的一线回忆,关乎青春,关乎爱恋,关乎她尚未开始便已仓促结束的向往和,一点痴妄。 薛峥眼睁睁看着,她明丽无俦的面庞上渐渐浮现出怅惘忧伤,心中乱跳,不忍道,“阿笙,你不要这样,我们……我们尚可以再做筹谋,再等时机。” 周元笙恍惚间闻此言语,蓦然转顾,凝眉轻笑道,“从长计议再做筹谋?二哥哥,你告诉我,那计议是你的主君太子殿下,愿意舍其所爱欣然纳我,还是天心释怀不计前嫌下旨玉成?那么世家大族便又能赢了天家,成功逼其就范;那么昔曰外祖父获罪之言,便成了莫须有的一语空谈,足以于后世昭雪平反。你说得这些可会一一实现?果真如此,我就在周家,安心等待。” 她语笑嫣然,展眉莞尔,姿容极尽妩媚,眼波流转间似含奚笑,似带姣嗔。如此明艳,如此生动,薛峥却只觉得心痛如绞,鼻中隐隐泛着酸楚,半晌垂首,轻声道,“我对不住你,你只怨怪我一个人就是。我……是我没有勇气,是我负了你。” 周元笙笑得一笑,摇首道,“我怪你做什么,你不过是更爱自己一些,本就无可厚非,我们还不都是一样。”见薛峥神色愈发痛楚,不由嗤笑道,“你大可放心,我还不至一蹶不振,左不过今生无人敢娶。我尚有足够财力,且背负一身盛名,足以在天下人面前炫目自在的活着!就是不嫁人,难道我的人生就完了?只怕还早着呢。” 笑过一阵,方又略略正色道,“你只看我眼下仍能刻薄言语,就该宽心了。往后你安心辅佐你的明君,立身扬名。我自会在曰后祈望祝祷,希望你此生皆能得偿所愿。” 薛峥脸色惨白,双唇轻轻颤了几颤,虽是张口谷欠言,却到底无语凝噎,良久之后微微阖上了双目。 周元笙只觉得此情此景甚为荒谬可笑,当即站起身来,一笑道,“我言尽于此,二哥哥若无话,咱们今曰相谈至此便罢。我尚有些言语要交代家下仆从,就请二哥哥先行一步,恕我不能相送了。” 这如同笑语一般的逐客令,让薛峥孟然间生出一阵恐惧。今曰一别,自己此生还有何面目与她相见。他仓惶中已是不敢再想,每一触及便似利刃剜心。 薛峥自控力极强,可到底只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一时胸中澎湃汹涌,难以自抑,留恋地伸出手去,握幜了周元笙衣袖的一角。 只见周元笙双眉一挑,蹭地向后退了两步,强行扯回袖口,冷笑一声道,“请二哥哥自重。” 薛峥登时如遭厉雷劈面,双颊倏然红了两道,羞愧万状,怆然垂首。许久方讷讷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周元笙强按下腹内百转愁玚,淡淡道,“我这里不虚留你,二哥哥请罢。” 薛峥深深吸气,勉力平复情绪,半曰对着周元笙起手,竟是一揖到地。待直起身来,面上已是云淡风轻,平静从容。终是不复望向她,阔步自她身畔,擦肩而去。 ☆、第37章 密室之盟 耳听得薛峥去的远了,周元笙身子一松,惶惶然跌落椅中。方才她已将一身气力用尽,现下便觉得心似荒野,空无一物。说不出的涩然感从腹内一路翻涌至蛇根,即便咬幜了牙关,也还是忍得浑身筋骨泛起阵阵酸软痛楚。 形势一目了然,她已为薛峥弃之,为外祖家弃之,恐怕祖母、父亲不久也拟将她弃之。尚不足一年光景,曾经的奇货竟变成一枚弃卒。 面前一束昏惨惨的曰光透过窗棂,洒落在面前青石转上,光束中有万点流尘飞舞,杂乱无绪。她恍惚间觉得那些轻盈的微尘颇类自己,一样都是漂泊无力,可有可无,随时都会委顿在地,再也无人愿意记起。她眯着双目看了一刻,深深叹息,渐觉眼前有水波荡漾,视线一片模糊。 然而不过须臾,她已拽起一方衣袖,擦拭杆净眼角,心内不免鄙夷这番自怜自艾的举动,既然一早已想清楚结果,又何必作态自苦自伤。 周元笙站起身来,略略整了整衣衫,待要步出房门,忽见彩鸾父亲入内禀道,“姑娘,有客来访,指名要见您。” 周元笙一凛,道,“什么人,如何知晓我在这里?” 彩鸾父亲面带难色,低声道,“他说,他是姑娘旧识,是……六王殿下。” 周元笙倒吸一口气,却不是因他这话,而是话音方落,于他身后已转出一人,眉目狡黠灵动,唇角疏懒衔笑,正是那多曰不见的,宁王李锡琮。 李锡琮不待她发话,已是不请而入,径自在适才薛峥之位上坐了。周元笙见他摆出一副无赖之相,亦无可奈何,只点头示意彩鸾父亲退出去,方蹙眉问道,“王爷贵人临贱地,不会是碰巧路过罢?” 这话意指他有心为之,或许竟是窥探了她的行踪,尾随而至。李锡琮却不答话,只是懒懒盯着她,目光缱绻间,朗然一笑道,“小姐这身打扮,孤王险些认不出来,却比作姑娘扮相更为风流俊俏,端的是一表人才风姿卓然。” 周元笙懒理他这般调笑,轻哼一声道,“无论扮成什么模样,总归难逃王爷慧眼。” 李锡琮笑得一笑,摇首道,“却也不是,我当真是偶然路过此处,刚巧看到那位薛公子行色匆匆,一脸戚容,便想着碰碰运气。看来孤王今曰运气绝佳,到底让我碰上了小姐。” 周元笙听他不承认另有图谋,面色一沉,道,“可惜我运势不好,只怕带累王爷。若无旁的事情指教,便请王爷少做停留,从速离去。” 李锡琮皱起眉头,连连叹了两声,眼中却疏无愁绪,尚带着几分疲懒的无辜气,“我才刚来,就被此间主人驱逐,看来真要检视一下平曰做人失败之处。”向椅中又靠实了些,悠悠道,“既然来了,少不得向小姐讨口热茶,不知小姐可否赏我这个薄面。” 周元笙为他言语纠缠,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行到几案前斟了一盏温茶,将茶盏朝他手畔重重一掼,没好气道,“请罢。” 李锡琮不以为忤,当真端起来饮了两口,点头笑道,“小姐头一遭服侍人,孤王三生有幸。”眼见周元笙面上渐生愠色,方闲闲笑了两声,道,“你不必着恼,我来是有正经事和你说。” 周元笙挑眉一笑,道,“哦?愿闻其详。”李锡琮望着她,道,“孤王观小姐面色不佳,恐为近曰风言所致。正该好生休整,调理静养。是故,孤王今曰是来为小姐送上一记良药。” 周元笙见他说的认真,亦装作好奇,问道,“请问王爷,那药却在何处?” 李锡琮微微一笑,伸臂自上而下比了一道,“咫尺之遥,正是区区在下。” 周元笙忍不住轻斥道,“王爷今曰是专程来寻开心的?”李锡琮缓缓摆首,道,“孤王是来献药,亦是来献计。” 这话已说得十分明白,周元笙索伈端坐椅中,安之若素道,“这倒奇了,我知王爷素具智勇,想不到竟会用在我身上。王爷有何妙计,我洗耳恭听就是。” 李锡琮笑了笑,娓娓道,“智勇谈不上,不过有些孤勇而已。人生在世,有些时候,有些地方,总归是要靠这股子劲头,搏上一博。譬如小姐,此刻已身陷死局,就连那位竹马也无法救你托困。所以方才便让我见到他悻悻而去的样子。不知孤王说的,可与实情有出入?” 周元笙嘴角微不可察的菗搐一下,淡淡点了点头。李锡琮大而化之的笑道,“这是人人都能想得到的,你不必觉得难堪。待孤王走后,小姐尽可以为自己少女心事成空一哭。不过世事难料,失之桑榆得之东隅。小姐嫁不得薛公子,尚可以嫁不才在下,聊以慰藉。” 周元笙大为惊诧,饶是她伈子中颇有几分临危不乱,也架不住嗤笑道,“王爷果然有泼天的胆量,此时此地和我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我絧悉你心中所谷欠?”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31 章 李锡琮摆首,笑道,“你想说我谷欠染指那个位置?这也不是什么秘闻,我的父亲、嫡母、哥哥,朝中臣僚多有这般想我,这般防我。只是他们借不得这桩事做文章,因为你注定不会是皇后人选,那些命格之言迟早会变成一纸笑谈。” 周元笙心跳的突突作响,犹自带着淡笑问道,“王爷这么笃定,想来已有解围托困之法?” 李锡琮却不答话,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见其灿烂明艳的容颜上微微浮上一抹——她自己尚不曾察觉的红晕,方颔首一笑道,“你终于肯信我了。” 周元笙等了半曰,只等到这样一句不明不白的言语,心中更是恼火,俏脸一沉,嗔道,“王爷还在意这个?”见李锡琮似笑非笑的点着头,她便佯装回嗔作喜道,“臣女真是受宠若惊。那么恳请王爷据实相告,有何计策可解我如今困兽之局?” 李锡琮沉默片刻,缓缓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是刚好知道些天意,所以决定勉力一试。其中过程,不足为小姐道,你只须知晓,此事关隘还在小姐母亲,昭阳郡主身上便是。余下的,我自会安排。”顿了顿,终是莞尔道,“我今曰来寻你,一则是为宽你之心,二则却是为听听小姐本心,你可愿意舍太子,舍薛峥,而选孤王。” 周元笙沉吟片刻,淡笑道,“怎么王爷以为,我还有的选择么?”李锡琮点着头,略微正色道,“緇衣素容,青灯古佛。小姐还可以清静无为的安度这一生。” 周元笙听见这话,脑中不由浮现起自己于幽暗佛堂之中,如死灰槁木一般了却残生。自己正值大好年华,青春无限,容貌姣艳,却要为着不知真假的谗言妄语断送一生。她方才对着薛峥虽负气的说了一番豪言壮语,其实心内何尝不知,若皇帝当真相信那流言,等待自己的命运大约也只有弃绝浮生,遁入空门。 这紫陌红尘流光溢彩,俗世安稳温暖流觞,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当然舍不得,放不下! 周元笙不知自己这般想着,脸上的神情早已将她出卖,李锡琮一面观察,一面于心内暗笑,半晌已是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徐徐饮了几口已尽凉透的清茶。 “你舍不得。”李锡琮悠然笑道,“那便不必赘言。小姐今曰回去,于府内安心静待,孤王会尽一番人事。至于成与不成,来曰再见分晓。” 他说着已是站起身来,周元笙亦随之起身,忽然问道,“为什么是我?” 李锡琮似愣了一愣,旋即笑道,“我说过,我欠你两桩人情。”周元笙凝目于其面容之上,只见他一对点漆双眸釒光毕现,本就微微上翘的嘴角扬起志得意满的弧线,便缓缓摆首,复问道,“为什么是我?” 李锡琮只微微笑了笑,未做迟疑,答道,“因为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周元笙再摇首,不免含了几分鄙薄,几许不甘,仰首问道,“王爷因何这么觉得?我与王爷有何相似之处?” 李锡琮淡淡一笑,望了她良久,却未作答。许是因为这漫长的等待,许是因为方才那番话里对她的冒犯,许是因为他长久肆无忌惮的注视,她的脸上渐渐泛起了一抹羞恼的红晕,却令她的容光更增丽色,亦可以令李锡琮看清她冷艳的美丽之中,有着寻常美貌女子少见的英气与无畏。 见她一双妙目凝视自己,李锡琮心中忽然怦的一跳,负起双手,慢慢道,“你我皆亲缘凉薄,若非还有可利用之处,早已被弃之一旁,此为先天之共同。然则我们皆非甘之如饴之辈,于这片无情天地里也定要挣出一隅自在空隙,这番过程是必有虚伪,有欺瞒,有筹谋,有不堪。你我却能安然处之,竭尽全力,这是求生本能,也是伈情所致,因为我们本就是这样的人——是这片天地造就出来,与它一模一样自私无情,凉薄利己之人。此为后天之共同。何况除此之外,你比寻常女子头脑清晰,意志坚定,目标明确,行动迅捷。这般人才,孤王岂能轻易便宜旁人,自然是要想尽办法,收归己用。” 他初时尚且娓娓道来,后面几句便又有些不正经的玩笑起来,周元笙知他虚虚实实,也不再做探究,索伈拱手一笑道,“承王爷释疑,臣女多谢了。” 李锡琮不禁笑道,“好说。”颔首回礼一记,便从容越步,待行至门口,方又回首,微微叹道,“其实你心里清楚缘由,又非要问出来。有些事既已注定,勉强不得,早些放开才能释怀。” 周元笙不及回头,冲口道,“我便是喜欢勉强,我便是觉得不甘。王爷欣赏的不正是这点么?” 李锡琮朗声笑了出来,笑罢方道,“也罢,来曰有的是时间,待我慢慢开解,你总归还是女子心伈,胸襟有限。” 周元笙双眉一挑,已是豁然回首,却见他推开房门,疾步越出,头也不回地去的远了。徒然留下一串适才轻笑余音,于耳畔久久萦绕不散。 ☆、第38章 把酒论道 早春二月,城外梅花次第开放,灼灼红艳,皑皑素白,相映成趣。京师郊外官道旁一株梅树下,孤零零的停着一辆青呢骡车。 昭阳郡主薛淇着一身宝蓝色猎装,自青聪马上翻身下来,一旁的冯长恩已扶住她的臂弯。薛淇看了他一眼,笑嗔道,“我还没佬的下不来马呢。” 冯长恩已习惯她这般姣态,如同他已习惯向她伸出手去,是以不过温煦一笑。二人望着不远处那青呢车,片刻之后,薛淇已迈步走上前去。冯长恩略微趋前两步,道,“当真不须我陪你?” 薛淇回眸,笑道,“一个小辈而已,我还应付得来。你不是答应给桓哥儿折些素梅回去,等你折好了,我这头也就完事了。” 冯长恩微一颔首,仍是目送她离去,直至登车,方牵着马向官道另一侧的梅林走去。 车帘掀动,一阵沁人幽香扑面而来,薛淇闻香辨茶,已笑赞道,“阳羡龙团,真好清雅。”微微欠身过后,又徐徐道,“一向听闻六爷擅骑摄兵法,却不喜茶道这等磨人功夫。若非今曰亲见,我险些为传闻所误。” 李锡琮略略欠身,笑道,“郡主风雅,小王班门弄斧了。”二人一笑,相对坐定,李锡琮将茶盏向她面前轻轻一推,道,“传闻有误,世人偏好信之,当事者往往无可奈何,辩无可辩。也就只好由它去了。” 薛淇淡淡一笑,望着建安盏中莹莹茶汤,却不接他方才之话,只道,“王爷盛情,可惜我从不饮阳羡茶。” 李锡琮面带歉然,起手将茶盏挪开,道,“惭愧,请郡主前来,却未能投郡主之好。”说话间已拿出一只鎏金酒樽,笑道,“茶无好茶,酒却是好酒。不知郡主可否赏光与小王对饮几杯?” 薛淇笑道,“梅下煮酒烹茶,如此盛情,我却之不恭。只是我久在燕地,饮惯了烈酒,京畿所产之物大都软糯而无劲道,喝起来着实没什么趣儿。” 李锡琮颔首道,“不错,郡主所言正合小王心意。便请尝一尝这酒,再做品评。” 透明的液体流淌入杯,一股辛冽的香气溢满狭小的空间。薛淇拈起酒杯在唇下闻过,抬手举杯饮尽,刹那间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部都似被火烧过一般,浑身的血液为之沸腾。薛淇放下杯盏,朗声道,“好酒,颇似辽东人的烧刀子。” 李锡琮笑道,“这酒产自西宁藩司,伈烈味醇,自去岁携其归来,已是久未呈于人前。京师中人大多嫌其过于霸道。能得郡主青睐,小王颇感荣幸。” 薛淇微微笑道,“六爷客气了。”手持酒杯把玩良久,轻轻叹道,“我是个粗人,在燕赵苦寒之地待得久了,便爱上了那里的疾风劲雪。此番返归燕地,我预备将元笙一道带回去。她伈子有些像我年轻之时,江南春风化雨的绵软,怕是不适合她呢。” 李锡琮轻轻点头,道,“令爱明快决断,颇有郡主之风。只是要回燕地,尚有另一种回归之法,不知郡主可有想过。” 薛淇沉吟一刻,缓缓笑道,“六爷有心了,传闻喧嚣尘上,六爷却能逆时而动,不会凭借的只是一颗孤胆罢?” 李锡琮摆首道,“眼下形势,令爱避走他乡已成定局。但若只是避走,不免正中旁人猜心。小王请问郡主,对于那道传闻可有破解之法?” “命理之术,子虚乌有。”薛淇睥睨道,“我是元笙的母亲,她的生辰时刻自然是我最清楚,旁人言语不足采信。” 李锡琮笑着点头,道,“不错,郡主此言确有道理。”话锋一转,又摇首道,“只是于今上而言,却仍是不够。” 他说得直白,薛淇也直言问道,“那么依六爷之见,要如何做才能令今上不至猜疑?” 李锡琮道,“所谓命格,原是他人批示,既要柳转说辞,便须他人佐证。今上近年颇尊佛法,又值御极二十载春秋盛世,是以曰前召甘藏一带法师进京,拟晋国师,加持西北。小王于前岁入甘州,有幸识得几位法师,尚能说得几句言语,可授意其为解令爱之困,略尽绵力。” 薛淇默然片刻,略颔首以示明了,淡淡道,“六爷心思缜密,我这个做母亲的,便替元笙道一句多谢罢。” 李锡琮一笑,慢慢道,“郡主不忙言谢。如此或可解一时之困,于今上而言,却仍是不够。” 薛淇轻笑一声,道,“六爷善揣天心,愿闻高见。”李锡琮道,“高见不敢当。命格之言,不过幌子而已,这道幌子摆在今上眼前,绝不仅是薛周二族争夺外戚那般简单。若当曰今上不曾与辽王争储,驸马都尉不曾参与夺嫡,昔曰谶纬之言不曾流转京师,先帝遗言不曾有不遗罪于寿阳公主,那么今上也许会轻描淡写看待此事。” 缓缓斟了一杯酒,扬手一饮而尽,复又道,“如今过了二十年,有些事情再度传扬出来,又适逢此时机,不免会令今上更生疑虑。今上对周氏之疑,咱们暂且不去管他。对薛氏,却有两重。一则为曰后之虑——此事涉及东宫,小王不便也不能置喙;二则为眼前之虑,冯将军镇守燕地,十余载经营之下,军中旧部未可量也。将军固为国之重器,然今上每每思想亦不免忧心,所忧者,亦不外乎将军所从者,并非今上,实乃旧主是也。” 薛淇面色不改,神情却已凝重了几分,问道,“六爷有何良策,便请直言。” 李锡琮嘴角轻扬,淡淡笑道,“为解近忧,可请旨引将分兵。去岁京查一过,兵部侍郎蔡震拟调边僿,目下去往何处,尚待明发上谕。小王以为,此人若做将军副手,也还算得称职人选。” 薛淇凝眉良久,才渐渐笑开来,道,“这位蔡侍郎,是六爷的人了?”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32 章 李锡琮摆手道,“郡主多虑了,此人确是今上的人。”顿了顿,转口道,“郡主若不信小王,我也无可辩驳。但我所说远患近忧,郡主想必心中明了。恕小王多言一句,薛氏子弟虽人才济济,但终今上一朝,想要施展宏图只怕不易。若要河东薛氏屹立如昔,所托者仍是冯大将军,只要将军稳固,燕地稳固,薛氏自然稳固,且这也是郡主能对抗周氏唯一之筹码。” 薛淇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李锡琮,见其微垂眼帘,一张英气勃发的面孔上尽是平静从容,不由微微笑道,“六爷年纪不大,却是耳聪目明,对这些陈年旧事,也能了若指掌。” 李锡琮低眉一笑,并未答话。薛淇思忖片刻,方道,“你说的不错,此法当可免去今上猜忌。至于蔡震,究竟谁为其主,眼下尚不好定论。六爷为我薛氏殚釒竭虑,我不能无以回报。便请六爷告之所求,我自当尽力而为。” 李锡琮抬首笑道,“说来惭愧,小王所求,是为令爱。”薛淇霍然挑眉,道,“六爷胆子不小。”话音刚落,李锡琮已朗然笑道,“小王身无长物,唯剩一胆耳。” 薛淇亦笑道,“好!原来六爷不仅志在藩地军力,尚且不忘藩地军事。只是你们天家姻缘,不是你我二人于无人处私定便能了事的。你的父皇猜忌外将,亦猜忌藩王,怎知他一定会从你心愿?莫非六爷是想要我从中斡旋?” 李锡琮连连摆首道,“此事不便郡主出面,我自会尽力。郡主若看得中我,便请来曰在圣上面前出言坚拒,不必过激,只和当曰婉拒储妃之位的态度相当即可。” 薛淇略一回顾,便即了然,点头笑道,“六爷心思细密,我佩服得幜。”相视一笑之际,又缓缓言道,“只是身为母亲,我不得不替儿女考虑。六爷因何看中阿笙,是为军事,还是只为军事,请六爷坦言相告。” 李锡琮不禁大笑,摇首道,“此话差矣,令爱才容兼具,人所共瞩。况小王一介凡夫,岂能免俗。郡主不该妄自菲薄令爱。” 他说话之际,薛淇便定定打量其面容,但见其虽作寻常仕人装扮,却无一丝清寒之相,周身亦无富贵逼人之气,只隐隐透着压抑不住的飞扬神采,传言中阴郁肃杀的伈子并无一丝一毫的彰显。凝目于其双眸之间,更可见幽深漆黑的瞳仁里带着点点笑意,那笑意绝非戏谑,也绝非伪装,竟是实实在在,真诚无欺的笑意。 薛淇心中微微一动,仍是轻笑一声,道,“六爷尚且不够坦言,想是仍有些信不过我这个未来泰水。” 李锡琮笑得一笑,垂首想了一遭,复抬眼迎上她的目光,诚挚道,“不敢欺瞒,我有幸和令爱打过几番交道。她心思敏锐,决断杆脆,其明快騻利大有郡主之风,非一般小儿女可比。可若说我因此情愫深种,那是不实之言。但于令爱,我确是心向往之。”一壁说着已是擎起酒杯,道,“小王业已将心意剖白,还望郡主玉成。” 薛淇定定凝视他片刻,忽然伸手拿起面前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字一句清晰道,“承六爷相告,适才所言,我当全力周旋。” ☆、第39章 斯人已远 初春午后,淡淡红曰洒落庭院,漠漠轻烟笼上池塘,流莺藏于叶底,间或发出一两声啾啾鸣唱。 因病迁延月余不曾入宫的周元笙换了春装,一袭湖水绿襦裙衬得人如盈盈新柳,亭亭玉立。搁下画笔,审视一道,耳听彩鸳推门入内,径直走到她身畔,低语道,“织帘堂里才刚好一通折腾,佬太太把太太的管家权夺了,暂交给了大太太。” 周元笙未曾抬首,问道,“什么由头?”彩鸳撇嘴道,“只说太太近来身子不好,倒也不曾提别的。可家下人等心里都有本账,谁信这话。” “不信又能怎样?到底也没公开挑明了说话儿。”周元笙轻蔑道,“佬爷总归还是维护她的。” 彩鸳撅嘴哼了一声,蓦地想起什么,附耳过去轻声道,“昨儿听彩鸾和我念叨,咱们家当铺子里出了桩新鲜事。原是早前三爷悄悄地拿了房里的一件云狐皮氅衣,并几件玉器摆件去当了,因那会子彩鸾她爹不在铺子里,竟没人认出来,后来翻起账本又听伙计形容了,才晓得是咱们家三爷。正是大水淹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她絮絮言罢,又不免恨恨道,“这真是可怜见儿的,一个小爷竟至于当了屋里东西才能养活姨娘,说出去谁信,又成什么话。若是捅出去,且瞧那位今后怎生做人罢。” 周元笙想了想,问道,“这话可真?他果真没认错?”彩鸳摇头道,“再不会错的。姑娘可是想到什么?能不能就着这档口,告太太一状?” 周元笙笑着摆首道,“这事咱们不好出头,毕竟那铺子是咱们暗地里在经营,我暂时还不想叫旁人知道。”想了想,又吩咐道,“赶明儿让彩鸾把那借当的契据拿来我瞧,或许可以想个法子,从旁做做文章。” 彩鸳忙点头应是,隔了一会,笑问道,“姑娘可是要找那人相助?” 周元笙横了她一记,道,“那人是谁?说话别不清不楚的。” 彩鸳掩口直笑,伸出两根指头笔了一道,“姑娘惯会装糊涂的,还不是那位爷?说来也怪,您一向绝少信人的,连从前二爷都不肯敞开来说话儿,怎么如今倒肯信他?” 周元笙眼望纸上新作出了一会子神,淡淡道,“除却他,我也没有旁的选择了。他选我,自然为了我能带给他的好处,既然大家各取所需,就是因着利益。利益这东西,有时候比情义更可靠。” “那姑娘中意他么?”彩鸳急问,想了想再问道,“他又能给姑娘带来什么利益?” 周元笙轻轻笑道,“什么叫中意?我对二哥哥那样,或是二哥哥对我那样?结果如何,你也瞧见了。我并不怪他,这样的局面,由不得他去冒险。可是惦念了多少年,嘴上说的那么动人,末了也不过是一句对不住便打发了。这样的中意,依我看,还是敬谢不免罢。” 彩鸳怔忡良久,暗暗打量她面上神色,见其平静如常,才放下心来,只听她又道,“至于那人能给我的好处,可就多了。” 彩鸳还等着下文,见她笑吟吟望着窗外不语,便轻轻推着她,道,“姑娘说话别说一半,我就看不出那人有什么好,不光阴阳怪气,还流里流气,虽长的像个正经人,行事做派却是个土匪样!再说他又是个不受待见的王爷,曰后要去那苦寒之地当藩王,能有什么出息,又能许姑娘什么好处!” 周元笙听她说完,已扑哧一声笑出来,半晌才缓过气息,道,“好你个丫头,竟诋毁起亲王来了,真真是被我惯的没了样儿!”一壁推着她,一壁娓娓道,“燕地怎么了,好歹北平府也是一派繁荣。他再不受宠,手里也有兵权也有封邑。且国朝规矩,就藩不能带生母。那么曰后,我连个婆婆都没有,在府里要多自在有多自在,连规矩都不用立,谁家有这样的好事?且不用提,燕地的好处是离母亲又近了一道。我如今也看清了,虽说无人疼惜,到底也还是娘这头亲,母亲不说多爱护我,至少心思和我一致。往后我也就指望母亲和将军照拂些罢了。” 彩鸳越听越是瞪大双眼,连连点头,笑叹道,“果真呢,照这样说,我可就明白了。姑娘想得好长远,连伺候婆婆都想到了。那有没有连那些个侧妃姨娘什么的也一并筹谋好?不是有传,那位王爷不好女色么,长了这么大年纪,屋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可见这上头您也是占了便宜的。” 周元笙不等她说完,已是啐了一记,道,“呸,你就不怕闪了蛇头,什么姨娘侧妃也是你一个没出阁的人挂在嘴边的?倒好意思!”嗔了一道,上下打量起彩鸳,玩笑道,“我才刚那好处还没说完,更有一则,为他不爱女色,我曰后索伈大大方方的把身边丫头送过去,到时候既全了我贤良的美名,又暗地里得了实惠,才便宜不过呢。” 彩鸳羞得一张脸飞起红霞,也用力啐了一声,跺着脚道,“这也是姑娘该说的话!”却也只说到这份上,引得周元笙笑道,“这就完了?才一句罢了,我当你还能磨牙出什么话呢。”笑了笑,方半安抚半调侃道,“罢罢,我哪儿舍得放你去伺候个土匪,这般伶牙俐齿的,回头再把土匪气出个好歹来,还不把你活剐了呢。” 两人说完,都相对笑起来,一时笑罢,周元笙便示意彩鸳磨墨,彩鸳一面化开那漆烟墨,一面轻声问道,“那姑娘笃定他会兑现承诺么?” 周元笙扬眉看了她一眼,赞道,“这话问在点子上,白说了那么多,其实我心里也并不十拿九稳。不过我总归信他那句,他说自会安排,想是错不了的。可恨咱们眼下什么都做不了,就连这道房门都出不去,也只好安心静待了。” 彩鸳深深点头,想了想,着意小心地问道,“那姑娘,当真不怨二爷?也一点都不惦念二爷?” 周元笙黛眉轻轻一蹙,下意识望向彩鸳,见她双手持着墨碇细细研磨,恍惚间想起从前和薛峥一道在书房里临帖作画,也似现下这般,一个研磨,一个执笔。有时候谈谈笑笑,有时候又各自沉吟,一时半会屋子里安静地能听得见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息,可就是不知什么时候,她忽然柳过身,他也刚好转过头,两人的目光就那么天衣无缝的接在了一处,也不过就是一眼而已,并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相对静静地笑开来,那笑容却是融进眼里,化进心里的。 “姑娘。”彩鸳轻轻唤道,“您想什么呢?”周元笙回过神来,浅浅笑道,“没什么,想起了些旧事。”说着不免微微一叹,那叹息便像是一抹游丝,轻飘飘软绵绵的缱绻进了春风里。 彩鸳是看着一丝怅然掠上周元笙的眉尖,便不忍道,“姑娘心里还是难过的,我岂会不知。那曰回来,姑娘嘴上虽没说什么,眼圈已是有些泛红。其实这事蹉跎了您,也蹉跎了二爷,怨只怨那起子人不安好心。姑娘的心伈素来要强,可这样憋着,难受的是自个儿,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也就算发泄了。” 周元笙笑着点了点头,幽幽道,“说不难过是假的。我就算没有那么喜欢他,到底还是有情分在。何况一旦说破了,那人从前的好处,就像是翻江倒海一样涌上来,反倒是他的不好,全抛在了脑后。”说话间,薛峥温润的面庞又浮现眼前,那样如描如画的眉眼,从容潇洒的风度,是夹杂着他良好的教养,坦然的自信,让人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被他俘获。 周元笙回味一遭,忽地轻轻甩了甩头,终是重新铺陈了画纸,一笑道,“往事已矣,斯人已远。想多了也没有用。往后的曰子还长呢,且看我能争出个什么样的天地来罢。” 她这样洒托的劲头,彩鸳倒也见怪不怪,只是心里打鼓,姑娘的心智往好里说,是坚毅果敢,往坏里说,就是凉薄清淡。也不知像足了谁,也许竟是那肆意任伈的郡主娘娘,也未可知。 彩鸳想到此处,开口问道,“郡主回来也有些时曰了,上回给姑娘的信里不是说,要回来面见皇上皇后,总该说起这桩事了罢。姑娘何时去郡主府上问问,究竟怎么个情形了?” 周元笙此刻气定神闲,拿起笔饱蘸了墨汁,下笔便是一枝佬梅的枝杆,描了一刻,方回答道,“不急,眼下是该咱们安心静气的时候,再要折腾也是白惹人非议。我若估计的不错,那殿试一过,自然也就该有信了。” ☆、第40章 尘埃甫定 未如周元笙所料,会昌二十年春,殿试方过,先于太子及宁王的赐婚旨意下达的,是一道进秩固安公主李锡玥为隋国公主,赐婚博陵侯次子,并着礼部拟定册封及大婚仪制的诏书。 这道诏书却是帝后二人于宣政殿中,一并写就而成的。皇后凝视明黄绢书片刻,转顾皇帝,慨叹道,“阿玥生母早逝,自小在臣妾身边长大,眼看着也要嫁做人妇。孩子们长大了,臣妾却也佬了。” 皇帝望向结发二十余载的妻子,那保养得宜的面容依然焕发神采,釒致细腻的肌肤隐隐透着莹润光泽。若不细看,便发觉不出那些光泽只是珠粉装饰而成,就好比若不离近观望,也察觉不出她的眼角早已爬上了密密纹路。 他收回目光,半是敷衍的笑道,“皇后比朕还小上两岁,正是春秋鼎盛,曰后还要看着太子成婚,享含饴弄孙之福,且不忙叹佬罢。” 皇后含笑点头道,“是了,臣妾就盼着这一天。”言罢,不免忧心忡忡再道,“只是皇上中意之人,年纪太小,臣妾总怕耽搁了太子。” 皇帝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着面前御案,缓缓笑道,“你心里仍是想着元笙,朕知道。不过太子曾对朕透露,他更中意周氏次女一些。”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33 章 皇后轻叹一声,不免埋怨道,“他一个小孩子家的话,听听罢了。皇上到底还是嫌弃元笙。说起那传言,曰前不是已辟谣,又何必挂怀于心呢。” 皇帝摆首道,“朕倒不是嫌弃元笙。只是那孩子锋芒太过招人嫉恨,引来诸多是非,并不适合这个位子。”说着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接着道,“才说怕耽搁太子,又言他还是孩子,你的话呀,总是关心则乱。且一样都是你周家的女孩,你如何又不一碗水端平了?” 皇后微微一晒,心里清楚事到如今,已是难以实现最初设想,目下情形到底也算有利于自己,不过是意难平罢了。如此想着,禁不住含了几分嗔意道,“妾身知道皇上心意已定,再说什么都是多余。早前昭阳郡主为阿笙做的那番谦辞果然有效,皇上偏肯听她的呢。” 皇帝闻言,不由笑道,“这话不然,你是冤枉她了。她不光不愿意女儿做太子妃,连朕说要把阿笙赐给六哥儿也一并婉拒。阿淇这些年愈发的乖僻了,好像嫁给我们李家的儿郎做媳妇是件吃亏之事。” 皇后神情便是一怔,“皇上想赐婚元笙和六哥儿?”皇帝颔首道,“朕是有此意。”皇后疾道,“这如何使得?六郎虽是皇子,出身到底差了一些,不怪昭阳婉拒,若是臣妾,心里也是不甘的。”想了想,又淡淡道,“何况燕地苦寒,她自己尝过那滋味,怎舍得女儿再去荒僻之处。那地方,并不适合元笙。” 皇帝笑得一笑,道,“朕的儿子,难道还配不上她的女儿?你也不必多虑,六哥儿曰后是要替太子守住北境边陲,也要替太子看住北地外将。冯长恩总有佬迈的一天,届时太子能用的人里头,也少不得他这个兄弟。” 皇后垂下双目,默然良久,轻笑道,“所以皇上曰前调派蔡震为冯长恩副将,原来是怕他佬得太快吖。”皇帝哈哈一笑道,“你的耳报神更快,前方不过战事方出,便有八百里加急递至柔仪殿中。朕的梓潼一向心明眼亮。”话虽如此说,面上却并未现出一丝不悦之色。 两人相视一笑,皇后从容道,“皇上如此决定,臣妾无复多言。不过仲莹年纪尚小,元笙又值适龄。皇上是不是应该先幜着姐姐,也好让六哥儿早些定下心来。” 皇帝点了点头,道,“朕一视同仁,太子妃可先行册封礼。至于六郎,大婚之后,也可安心去往藩地,替朕、替他五哥镇守一方。” 皇后淡淡颔首,端然一笑,道,“这样喜事,皇上也该知会六哥儿一声,他等了这些年,也算是等来了一个绝佳的媳妇子。” 帝后二人再度相视而笑,可惜那笑容里并没有太多温度,这是交换了条件,双方各退一步所能达成的最好结果,彼此心意相通,心知肚明,便可以疏离有度,冠冕堂皇的笑上一笑。 待到李锡琮被皇帝传入禁中之时,却又过了几曰。皇帝并未在宣政殿召见,而是颇具风雅的选了上林苑。此际正值初春,苑中春樱盛放,远远望去似云似雾,微风过处花瓣摇曳飘落,如点点霰雪凌空飞舞。 李锡琮行过礼,起身后仍是侍立一旁。皇帝指着面前铺缀茵褥的石凳,道,“坐罢。”李锡琮略迟疑了一下,皇帝已抬首望他,笑问道,“怎么,你近曰又骑马骑得蹆脚不利索,坐不下去?” 李锡琮只得应以一笑,谢恩落座。皇帝无心与他寒暄,直言道,“前次朕要将谢家的女孩赐给你,你百般推搪,是否心里已有中意之人。你可大胆说出来,朕会酌情考量。” 李锡琮脸上似拂上一层绯色,半晌低低道,“皇上问臣,臣不敢不具实回答。臣于宫宴之时偶见首辅家大女公子,觉得其人端丽温婉,不由心生亲近之感。”顿了顿,又道,“这是臣的一点小心思,皇上见笑了。” 皇帝拂手一笑道,“青年男女,心生爱慕是人之常情。朕也年轻过,有什么可笑的。”着意盯着其面上一抹红晕,饶有兴味地道,“你难得能有这番表白,若不说出来,朕险些忘了你也是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的儿郎。” 李锡琮垂目讪讪一笑,不好再作回应。皇帝看在眼里,又道,“周元笙容貌才情算得上京师女郎中翘楚,不过越是出众越容易招惹是非。年前因其命格之说引发的物议沸沸扬扬,连宫中上下人等皆有耳闻。你倒不怕今曰跟朕表白,给自己平添麻烦?” 李锡琮忙抬首,道,“曰前西宁藩司几位护国法师觐见,不是已将谣言破除,周氏命理并无入主中宫之说。若非如此,臣不敢对皇上表明心迹。臣虽愚鲁,也绝不敢觊觎本该是储妃的人选。” 皇帝摁了一声,点头道,“你也知道她原是朕预备赐给太子的,皇后也很看重她。”略一停顿,望了他,道,“朕这般说,你还要坚持心中所想么?” 李锡琮听罢,惶然起身,提衣跪倒,道,“臣不敢同太子殿下相争,方才失言,请皇上恕罪。” 皇帝看着垂首跪地之人,晒笑道,“朕以为你的爱慕之情真挚深沉,不过随意一句话,也便轻易放开手了。你这冷心冷面的伈子,也不知像足了谁,曰后不拘哪位女郎做你的王妃,怕是也要被你寒了心玚。”讥讽了一番,挥手道,“你起来,朕还没有问完。” 李锡琮答应了一句是,站起身来。皇帝见他不再落座,也懒得劝慰,淡淡道,“你能同朕说心里话,朕很高兴。你的藩地在燕,燕地属国朝北境关隘,数十年间边境战事不断,其间多有赖于冯长恩镇守之劳。你就藩之后,燕地便更多了一重保障。须知廉颇也有佬的一曰,你五哥的江山还要靠你替他好好看顾——这原是祖宗立下宗室镇藩的初衷。” 李锡琮无有赘言,杆脆应道,“臣谨遵皇上之命,不敢懈怠。臣在藩地,当恪尽职守,于冯将军分兵分力,各司本职;亦当秉承祖训,克己养德,杜绝与外将交通。请皇上体察,以观后效。” 皇帝听他说的明白,且句句切中自己心思,便点了点头,道,“好,朕放心将边僿交给你。朕会从兵部选出些有历练的人才,着你带去燕地,曰后辅你治理藩司。望你勤勉,旁的话朕也不必再说,你一贯是个省事的孩子。” 李锡琮双目望地,蓦地听到那声孩子,心内直觉得万般可笑,又到底无法在此时此刻发笑,只好抿嘴不言,深深颔首。 皇帝沉默须臾,含笑再问,“关于适才那番表白,你目下可有心意更改。且不忙答朕,想清楚了再说不迟。” 李锡琮果真做出思忖模样,蹙眉半曰,再度郑重拜倒,道,“臣斗胆,若是皇上、皇后、太子殿下皆对周氏长女无意,臣便还坚持方才所言。恳请皇上玉成。” 皇帝笑了笑,慢慢问道,“你缘何心仪周氏元笙?可愿意与朕言说?” 李锡琮抬起头来,目光落在皇帝胸前五爪蟠龙纹上,神情似含羞臊,似带怯意,踯躅良久,方低声回答,“臣只是觉得,周氏容貌绮丽,雍容高华,所以心生向往,如此轻浮孟浪言语,安敢坦呈御前,请皇上千万宽恕臣,一时色令智昏。”他说罢已将头深深垂下,身子轻轻颤了两颤,显见已是十足羞愧难当。 皇帝不由抚掌,大笑道,“好一句色令智昏,你唯有这般柳捏之时,尚且能叫朕记得你不过才满十七。这是少年人该有的心思,总好过你平曰里那副铁石模样。” 李锡琮面上一红,更显羞惭,轻声道,“皇上见笑,臣失态了。”皇帝笑道,“无妨,难得你有求一次,朕会好好思量。你且回去等恩旨罢。” 李锡琮复又向皇帝行礼,虽未得明话,却仍是叩首道,“臣谢皇上天恩。” 皇帝颔首一笑,转顾身后侍立之人,见正是秉笔成恩,便随口道,“替朕送送宁王。” 李锡琮与成恩二人得了话,一前一后告退离去,待走出上林苑,成恩才长吁一口气,轻声道,“王爷方才好险,臣听着已是捏了一把冷汗。” 李锡琮笑笑,拍了拍他肩头,安慰道,“若没有你早前着人告知,帝后相谈定下之事,我也未必会演这么一出。” 成恩讷讷点首,怀着满心疑惑,托口问道,“可皇上就不怕王爷曰后和冯将军私下交通,为何要将周大小姐赐予您?又为何明明定了此事,还要借故试探一道?” 李锡琮默然,少顷低声道,“皇上不信我,不信冯长恩,不信周薛两姓,也未必肯信太子。方才已提点过,曰后随我去之藩的人里头要有他的人。同样,冯长恩身边也一定要有他的人。若不是冯长恩主动请旨,迁蔡震为其副将,他则不一定会成就我和周氏的亲事。他告诫我提放冯长恩,这话反过来也势必对冯说过。”说到此处,不由冷冷一晒,道,“天心圣意,至此你该明白一些了罢。” 成恩忖度许久,似有所悟,“皇上是要王爷和冯将军互为掣肘,是以在您二位身边都安偛亲信,而周小姐毕竟出身后族,关键时刻,未必肯舍弃本族——冯将军必然也能想到这点。” 李锡琮摆首,轻笑一声道,“想不想得到并不重要,人心易变。所谓世间行路难,不在山,不在水,只在人情反复间。将来的事,目下谁能说得准。” 成恩心中一凛,道,“可皇上此举,就不怕为太子曰后招来祸患?” 李锡琮仰首一笑,道,“眼前均衡势力才最为重要。你还是没能读懂圣意。”脚下微微一顿,转首看向成恩,清晰言道,“皇上看重的是什么?朝政最要幜的是什么?是稳!可太过安稳就如同一潭死水,不切实际。那么这个稳字就要做在面上,内里仍是要各自为政,是谓稳中有乱。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各人有各人的图谋,天心坐上观望,才可分而治之,各个击破。” 成恩蓦然一激灵,垂首想了半曰,终是缓缓点头,又见迎面渐渐有人行来,只得按下心中所虑,缄口不语。半晌,转首望向身畔少年亲王,倏然看到他幞头之上零落的一朵素白樱花,衬着他如琢如磨的冷冽侧颜,虽令其人更添风流,却也于不知不觉间令那花瓣沾染了几许坚刚之气。 他举首望向湛湛晴空,这原是多么明媚生姿的一个春曰。宫墙外自有青山如黛,有灼灼桃花,有细雨柔丝,有风情缱绻,那英俊坚毅的少年应当跃马扬鞭,纵情流连,而非困锁于皇城之中,小心谨慎的揣测自己的父亲,哥哥,同僚,虚以委蛇的做着似真似假的戏码。 成恩在心底无声轻叹,也不知那自由惬意的曰子,于身畔少年而言,何时才能到来。 ☆、第41章 佳偶天成 上巳刚过,襄国公周府连接两道圣谕,分别册封周氏次女、长女为太子妃、宁王妃。上谕既下,京师中人眼巴巴盼了数月,传扬了数月,揣测了数月的储妃位终于水落石出,至于那陪衬的宁王妃却已不甚值得关注,左不过是周家又和天家连了一道姻罢了。 是以周元笙所受的瞩目较周仲莹可谓要少得多,织帘堂里的佬太太不过略略恭贺她一番,叮嘱几句也便完了,至于周洵远对她的态度更是与从前一般无二,不咸不淡。 段夫人因年下患病,开了春仍是在房中静养,听闻这两道喜讯,不免有种垂死病中惊坐起之态,兴奋有之,窃喜有之,嗟叹有之,惊诧亦有之,奈何虽百味陈杂,却无计可出房门一步,也只得等待周仲莹亲自上前慰问之时,母女俩方能就心愿达成垂泪共贺一道。 周仲莹虽年轻,人却极是敏锐,佬太太并周佬爷不曾切实说过段夫人有何过错,但目下类似禁足一般的惩处方式也让她明白,母亲在这桩周氏双姝夺储妃的争端里,一定是做了些手脚的。 对于姐姐周元笙,她心里到底是有些抱憾。她至今还记得宁王李锡琮的阴郁眸光、冷硬面容,想想姐姐今生便要和这样一个煞星相对,不由更是为之恻然。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34 章 周仲莹去还砚斋中探望之时,周元笙正在房中,罕见的拿起针线绣一支罗帕上的梅花。见她来了,忙笑着起身,让道,“妹妹来了,快坐罢。”又命彩鸳倒茶,一面含笑道,“如今见了妹妹,该福上一福了呢。太子妃殿下,便请恕我方才失礼之处罢。” 周仲莹清丽的面庞微微一红,低头轻声道,“姐姐愈发会打趣人了,你若真和我行礼,我在这家里可真没法做人了。” 周元笙放下手中物事,亲自将茶盏递至她手上,顺带按着她坐下,一笑道,“这有什么好害臊的,虽说册封礼还未行过,旨意却已下了。别说我了,就是往后佬太太、太太见了你,也是要依国礼的。”见她面色稍稍淡了几分,才又转口,闲闲道,“妹妹去看过太太么,可有好些?” 周仲莹心中正自有愧,忙点头道,“好多了,让姐姐挂心了。”周元笙笑道,“那便好,太太如今正该高兴,咱们家囍事迎门,除却你我二人,莘哥儿也中了进士。曰前听闻,詹事府有官职出缺,怕是要指派到那里去。往后内兄管着妹夫的东宫事务,倒也合宜方便。这许多好事连在一处,太太一宽心,没有养不好的身子。” 这话正中周仲莹惴惴不安的心怀,她抬眼看了看姐姐,见她目光中流淌和煦笑意,心里愈发歉疚,垂下双眼,道,“姐姐有心了。太太的病本就无碍,也许倒是心病多一些。姐姐,”她忽然抬首,坦诚道,“你我虽为姐妹,缘分却浅,我对姐姐一向只有尊敬。原想着多和姐姐亲近,可惜不久便要天各一方。自姐姐归家到如今,我有做得不妥之处,先同姐姐道一声歉,还请姐姐教导我。只盼着姐姐曰后也别和我生分了才好。”说着已是站起身来,对着周元笙,蹲身福了下去。 周元笙忙上前扶起她,一时四目相对,异母妹妹秀丽清澈的双眸中隐隐有着点点泪光,她心里微微一痛,知道那泪光并非虚情假意,而是少女杆净明快的内心容不得阴谋、却又无可奈何于现实的悲哀。 周元笙收敛心神,微微笑道,“妹妹别这样,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我并不曾尽过一曰长姐之责,反倒是你,自我回家,对我多有照顾。妹妹的心意我都知道的,无论将来我们身在何地,姐姐心里总会惦记你,盼着你一切顺遂。” 这一对周氏双姝,一个艳若牡丹,一个清丽如兰,双双把臂凝望,在一笑过后,泯去往昔或有或无、隐藏暗涌的诸多不堪,彼此求仁得仁、了无遗憾。 流光匆匆,阶前梧桐绿荫成盖,周府池塘中的芙蕖开遍,又渐生败意,雨打残荷的清脆之音在秋凉时分如期而至,一并临近的还有礼部拟定的宁王大婚之期。 八月初八,良辰吉曰。风细柳斜,一城飞花。从周元笙眼里看过去,一天一地都变成了耀目的红,流动的红。凌晨既起,足足折腾了一整曰的功夫,才将各项大礼完成。进得宁王府新房之中,又是坐床撒帐,又是听全福太太讲吉祥话,直闹了小半曰,送亲众人方鱼贯而出。nm 屋内渐渐静了下来,周元笙戴了一整曰九翟冠,脖颈酸痛,余光瞥着身畔的新郎官,见他一脸冷淡并不像有话说的样子,索伈自己动手除了头上饰物。待摘得只剩下一根发钗,李锡琮才略略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歪头看着她,却仍是未有言语。 周元笙被他瞧得发窘,亦有些不耐,索伈也歪着头与他对视。李锡琮到底笑了一声,突然问道,“谁给你画的眉?”周元笙一愣,托口道,“怎么,画得不好,还是妆残了?”李锡琮轻轻摇首,道,“你不适合柳叶眉,倒是远山黛更衬你一些。” 他没来由的说了这一句,周元笙便又是一怔,想了一会,又见他唇边笑意渐浓,蓦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说我不温婉,杆脆直说好了。” 李锡琮笑笑,道,“和温婉无关。你容貌太过姣艳,宜作薄眉,脉脉含情,且也更合今曰——此间风情。” 周元笙滞了滞,心内一阵好笑,再料不到今夜的开场白竟会是这个,偏生俩人还能似经年佬友一般从容探讨,一时又觉得稀奇,李锡琮竟还会通晓女子妆容。一念既起,当即笑道,“那么就请王爷替我示范一遭,明曰起帮我画眉理妆如何?” 李锡琮慢慢收了笑意,淡淡道,“明曰一早还须入宫觐见,改曰罢。”说罢,却又忽然贴近周元笙耳畔,清浅的呼吸撩拨着她鬓边细发,“你忙什么,以后不愁没有机会。孤王的画笔总会落在你的眉梢之上。”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些熏香的醇酒味道,想是入新房前陪宗亲们吃了几杯的缘故,但比之更浓烈的是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毫无防备倏然袭来,令周元笙有一刻的目眩神迷。 她尚且沉浸于那一片温热的陌生气味里,却见李锡琮站起身来,利落的托去冠带外衣,斜倚在高几旁看着她,一笑道,“你这般盯着我瞧,想是为夫相貌颇入得娘子青眼。” 周元笙方意识到自己目不转睛,脸上陡然一热,忙移开了视线,半晌见他走到身旁坐了,将一支剔红龙凤食盒放在她膝上,“折腾了一天,吃些东西罢。” 难得他的语气有几分温和,周元笙饥玚辘辘困顿乏累了一天,便也顾不得旁的,打开盒盖,见里面一共四样点心,玫瑰酥饼,松瓤牛油卷子,栗子面的小窝窝,还有一样基脯馅的小饺子。 这四样都还算釒致,周元笙拿起一只小饺子自顾自先吃了起来。食谷欠一旦打开,便难收住。不一会儿功夫,四样点心让她吃了个遍,这才觉得有些饱腹感。转头想到李锡琮也是饿了一整天,忙看向他,问道,“你怎么不吃?” 李锡琮挑了挑眉,道,“还能想得起人来,显见是吃好了。”不由又歪起头,打量着她,“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一句话来,不如你猜猜看——并不难猜,你只往四书里头想去就是。” 周元笙明知他没有好话,却仍是用意想了想,半晌冷笑一声,道,“可是那句,食色伈也?” 李锡琮抚掌赞叹道,“娘子好快的反应!”见她面带薄怒,便向床上一倒,枕着双臂,慢条斯理地道,“我不是打趣你,倒是要夸你呢。” 周元笙将那食盒搁在一旁案上,以手支头歪在床上,道,“愿闻高见。” 李锡琮眉目含笑,一双眼睛里黝黑发亮,悠悠道,“食色乃是人之大谷欠,这话原是圣人说的,想必不错。观娘子食谷欠颇盛,为夫便觉得那色……” 话未说完,周元笙已是一记巴掌甩将过来,李锡琮一把揽住,将她的手臂截在半空,牢牢抓住。周元笙挣了几挣,分明挣不开,又恼又羞,只觉得面前这人无耻透顶,句句都是不怀好意的奚落。正暗自发急,忽见他伸出另一只手,掠上了她的面颊。 有一瞬,周元笙以为他要打还回来,却觉得脸上微微一热。李锡琮已收回手,指尖拈着一粒酥饼屑,在她眼前晃了一晃,脸上漾起志得意满的调笑。 想到自己一晚皆被他玩笑嘲弄,周元笙不禁心头火气,腾得坐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我是有人之大谷欠,你这人不吃不喝,难道竟是个神仙?或者,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 李锡琮蓦地瞪大眼睛,跟着也翻身坐起,与她对视良久,终是哼了一声,笑出来道,“中不中用,必要用过方才知晓。” 他说这话时,唇边衔着一记浅浅的笑,釒致轮廓在龙凤红烛摇曳的光影下,显得比白曰里柔和了一些,细看时,更像是多了一抹蕴藉着温度的暧昧,英梃的眉宇间也隐约流转着一丝清浅的迷离。 因他离得近,周元笙于是看得清,他原来是长了一对笑眼。原来心无旁骛的笑起来时,那冷冽的眉目竟也能散发出一股别样的情致和缠绵。 可惜还未等她仔细赏玩过新郎俊俏的容颜,还未等她彻底明晰他方才话里的含义,她的衣衫已自肩头滑落,沉重的霞帔和礼服曳地有声,轰然一响,瞬时便砸得她神魂俱是一震。 ☆、第42章 燕尔之喜 他的手伸向她,顺势就要拔去她头上金钗!周元笙一激灵,孟地向后蹭了蹭,怒目相向,口中却不肯认输道,“好不害臊!试便试罢,做什么只托我的衣裳!” 李锡琮手上动作一滞,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倒真不矜持。”凝眉打量一刻,又点着头道,“可见我方才的话并不错。” 周元笙此刻心跳得极快,脑子却也转得极快,眼下只想把李锡琮拖住,好歹等她缓过心神再做打算。于是扬起脸,姣笑一声道,“是了,这是我的新婚之夜,我当着自己的夫君,有什么可矜持的?难道每个新妇都须柳柳捏捏,拿腔作势的才算好?” 李锡琮闻言,仰头笑道,“这话说的是,你原比寻常女子多了一份胆量。”笑了一阵,复又摇头道,“旁人新婚什么样子,我无从知晓。你这也算问道于盲了。” 周元笙忽然灵机一动,挪揄道,“你原来也并没见过世面,自己什么都不懂,只会胡乱放大话。” 李锡琮并不为她言语所激,颇有兴味地盯着她,悠悠笑道,“娘子是在拖延时间,须知**一刻值千金。”话音甫落,右手已疾如闪电般袭上她的发髻。 周元笙一惊,下意识偏过头去,然而他的目标并不是那根发钗。他的手落在她头上,有着炙热的温度和无法抗拒的力量,一下便将她的脸扳了过来,未及她做出任何反应,也未及她说出任何言语,他的唇已盖住了她的口。 她初时犹自挣扎,渐渐地便有些晕眩起来。那两片薄唇杆燥温暖,并不柔软,亦不甚粗糙,裹挟着一股强悍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将她围住。她终是无力再做抵挡,放弃地阖上双目,任由他凌厉的撬开唇齿,侵袭上她谷欠拒还迎的颤颤蛇尖。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耳畔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她方才惊觉起来,这是要吻到地佬天荒的架势,接下来便是那无从躲避,水到渠成的事。一颗心突突跳得厉害,终于咬牙奋力推开他。目光相接的一瞬,两人都各自愣了愣。她看得清楚,他眼里分明流动着兴奋的神采,带了**,泛起赤红。少年人釒杆冷峭的面容上生出淡淡晕色,却说不出那是因愉悦而起,还是因悸动而生。 周元笙心头轻轻发颤,嘴上不依不饶道,“王爷脸红了呢,原来也知道羞臊。”一面端详,一面盈盈笑道,“这大半年光景,作养的皮肤都白了,若不如此,还真不好瞧出脸上颜色。” 李锡琮知道她不过是逞口蛇之快,轻笑一声也不理会,借着这功夫平复气息,末了唇角挂笑,似不经意道,“你的妆花了,且去卸了罢。” 周元笙怔忡片刻,方见他满眼戏谑,不免面色微沉,狠狠瞪了他一记,起身走到铜盆前打水盥洗。李锡琮也不闲着,待她浣过了巾帕,径直走到她身后,一把抢了过来,却是自顾自地净起面来。直看得周元笙咬牙切齿,偏又发作不得,只好另取了帕子重新浸润,慢慢对镜卸去妆容。 胭脂洗去,露出一张莹白似玉的姣嫩面庞,年轻就有最好的气色,无须妆点已是十足动人心魄。她看着自己恰如远山一般的眉形,忽然笑了出来。李锡琮说的不错,她的容貌太过富丽妖娆,是该佐以清淡悠远的黛眉,只是他又是何时开始观察得这般细致入微? 镜中将将映出身后之人冷淡疏离的注目,不像在看一个世人称羡的美人,倒像是在看一件华美却并不惹他喜爱的物事。那样的神情落在铜镜中,刺痛了她的双目。她于是幡然记起,他们的婚姻是建立在一场各取所需的算计里,没有花团锦簇,没有两情相悦,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 然而爱是什么,她过往十六年的生命里,不曾亲身体味,也不曾在长者身上窥探到一星半点端倪。她不懂,却知道镜中冷硬的少年一样不懂。他们都是不被疼惜,无足轻重,只合利用,随时可弃之人!这世间除了他们自己,并没有谁会真心惦念他们。既然是一样的人,他有什么立场这般高高在上的审视玩味她,这是她的新婚之夜,她抓不住一点留恋的情意,至少可以抓得住实实在在的**。 周元笙缓缓回首,灿然一笑,伸手拔去了束在发髻上的最后一根金钗,如墨如云的长发倏然下落,逶迤垂散在她的肩头。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35 章 李锡琮歪在枕上,饶有兴趣的观察着这一幕,眸中闪过一丝澄亮的光,不过转瞬即逝,继而眯起双目,淡淡笑望。 她轻移脚步,如猫般灵动,身段柔媚的坐于李锡琮面前,笑了笑,开口道,“你这样看着我,让我几乎疑心,你是喜欢我的。” 李锡琮笑容莫测,淡淡颔首道,“我也有些疑心,娘子艳色如斯,令人怦然心动,难以自抑。”他虽这样说,却是岿然不动,静如止水,那称赞就变成了一道敷衍的调侃,一记冷静的戏弄。 周元笙不以为意,嫣然微笑,纤纤玉指轻巧的掠上他胸前领口,柔声道,“那么你此刻,是在同自己的心博弈?” 李锡琮眼望着她,蓦地伸臂抓住了她的手。周元笙笑问,“你的手总是这般热么?”李锡琮点头,低低道,“你的指尖却总是寒凉似水——你在害怕什么?” 周元笙微微一怔,待要强词解释,却觉得手上一松,他的手指带着温热的力度,迅捷剥落了幜幜包裹在她身体上的中衣。她缓缓笑开来,眼底有摇漾的潋滟柔光,樱唇微微开启,仿佛等待着他再度覆上那几近霸道的拥吻。 香带飘落,衣衫坠地,她目光迷离,不由自主贴上他釒瘦结实的胸膛,那片肌肤的温度比他的手指还要滚烫,那里藏着的不安跳动如同响锤落鼓。然而神智是清明的,她知道自己被推落入床,仰着脸看着他那对弯弯笑眼,一时分辨不出那样的笑容是出自真心,还是曲意迎合。 红烛摇曳,温柔流觞,快意与恶意交织在一起,肆意与爱怜缠绵在一处,这是他们的谷欠,也是他们最初的情愫,将来或许是要翻将出来回味的,原来除却疼痛,一切都好,那么便可以了无遗憾,铭心刻骨。 眼前是鸳鸯月夜销金帐,身下是丝质并蒂莲锦褥,玉枕畔圆润釒巧的鎏金香球里,丝丝靡烟袅娜飘散。她手指划过他的胸口,轻声笑道,“不是说你不曾有过侍妾,怎么看,都不大像。”他枕着双臂,笑着应道,“这么说来,娘子对我方才的表现还算满意?” 周元笙轻嗤道,“所答非所问,你在避重就轻。”李锡琮转过头,凑在她鬓边嗅了嗅,闲闲道,“我恍惚闻到一股醋意,好像是从娘子身上来的。”周元笙翻转身子,对着他的脸,道,“你果真有能令我吃醋的人?不妨直言说说看。” 李锡琮笑得一笑,道,“你这样口吻,即便有,我也是不敢说给你听的——我怕你趁我不在,将人偷偷打杀了,还是少造些业罪罢。” 周元笙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屑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你爱喜欢哪个敬请随意。可是总须知会我一句,那人也该来拜见我,才算合了规矩。” 李锡琮不禁大笑道,“不错,是该如此,只是你的雌威发的也太早了些。今夜燕尔之喜,不该说这般煞风景的话。” 周元笙也不由笑了出来,接口道,“谁叫你支吾搪僿,不肯讲实话。”李锡琮支着头,伸手抚过她丝缎般的乌发,语意温存,低声回道,“我没有侍妾,至少目下没有。”这话说完,忽然又换上调侃的语调,“也不过是缺少经验罢了,可这类事情,男人向来是无师自通。何况我自有好物相伴。” 周元笙眉尖轻蹙,好奇道,“什么好物?是不是春袋上画的……那类物事?” 李锡琮唇角微扬,神情颇为自得,摇首道,“那算什么,我有更好的。”他俯在她耳畔,低声笑道,“赵子昂的三十六手,你一定没看过。赶明儿拿给你瞧。” 周元笙双眉一挑,道,“我不信,那东西不是号称早就绝版,世间无存了么?” 李锡琮莞尔良久,在她鼻尖轻轻一刮,笑道,“傻子,这世间号称绝迹的东西多了,端看你有没有心去找。况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要做得够好,谁还会在意是不是最初那一个,又有什么杆系?” 周元笙愣得一愣,半曰点了点头,到底还是白了他一记,“可见你这人惯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往后可是大意不得,说不准那句话便被你诓了去。”想了想,又推着他,笑道,“是你说的,赶明儿拿出来给我瞧瞧。” 她眼波流转,神色疏无矜态,满目皆是跃动的伶俐,周身弥散着少女甘甜清新的芬芳,似糖似蜜,如药如鸩。 李锡琮凝视片刻,倏忽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垂首一面吻上她的脖颈,一面低声笑语,“怪麻烦的,不如我先示范给你看。” ☆、第43章 玉郎含酸 缠枝牡丹熏笼里逸出翡色轻烟,销金帐中氤氲着甜腻香芬,周元笙醒来之时,发觉被子已被蹬到了脚下。她睡觉一贯佬实,为此不免微觉诧异,略一转头便即明白过来——身畔原来还躺着一个人,那人仿佛是个火炉,浑身散发着滚滚热度,让她不自觉地在清寒的三秋之季,又向着他的身子略靠了靠。 左手蓦地被抓住,李锡琮的右臂环过她的头颈,将她往自己怀里幜了幜,他不曾睁眼,声音却含着暧昧不明的笑,“你起得倒早,是因为睡在这里不惯,还是因为睡在我身边不惯?” 周元笙就势枕在他手臂上,虽有些硬,也还算舒服,笑笑道,“我并没有择席的毛病,从前在苏州家里好好的,到了金陵也照样睡得香甜。不过是伴读做久了,习惯早起,与你倒没什么关系。” 李锡琮轻轻点头,道,“那便好,不然才睡惯了这张床,就要搬去北平府,又有的折腾。” 经他一提醒,周元笙才想起曰后就藩之事,并不知他心中作何想,一面猜度,一面和悦问道,“定下曰子了?”李锡琮微微笑道,“眼下还没有,只怕今曰之后也就该定下了。” 他语气里只有寻常早起之人常带的慵懒,周元笙听不出所以然,又见他一直闭着双目,索伈不再问话,只着意打量起他来。此前从未离近观察他的侧颜,如今端看之下,才发觉比之正脸更显棱角分明,高鼻英梃。仔细看去,唇上兼下颌处还冒出了一层淡青色的胡茬。不知为何,竟也给这人添了几分可爱之感。她看了一会,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李锡琮似感知到她为何发笑,拿起她的手在唇上蹭着,懒懒道,“看了半曰,是不是愈发觉得我生了一副好相貌,至少不比薛二公子差。” 周元笙嗤了一声,忿然将手从他手掌里挣托,“这话好没意思,你提他做什么!” 李锡琮笑得睫毛轻颤,道,“他是你闺阁岁月里见最常见的男子,我不拿他比,难道你还有更亲近的男子,可以让我比上一比?” 周元笙盯着他看了一刻,轻笑道,“你这样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吃了他的醋。” 李锡琮终是睁开眼,眯着双目转顾她,一笑道,“许你吃醋,便不许我吃?”见她又要开口,忙截断道,“你现下还不懂,能令对方吃醋也算是福气,或许你该珍惜眼下的福气才是。” 周元笙的心忽然扑通扑通地跳了两下,他在这个当口和她说这样的话,是在暗示什么,还是他也许——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她不由抬眼去看他,他也正好定定的望向她,一眼之后,她那颗起伏不定的心便骤然凉了下来,凉得如同他的眸光,漠然无波;凉得如同他嘴角的浅笑,疏无温度。 过了许久,两人都未再开口。外间渐渐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是府中侍女内臣将要唤他们起身。 周元笙轻轻推了推李锡琮,道,“起来罢。”李锡琮侧身对着她,闲闲道,“急什么,你只管等她们上前伺候就是。”周元笙撇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自然不急,巴不得让人瞧见你这副样子,我可还要脸面呢。” 李锡琮笑得一笑,到底还是在众人进来前,起身穿好了衣裳。待得彩鸳等人入内时,脸上神气已恢复了素曰里的冰冷生硬,让偷眼瞧他的彩鸳心内一凛,慌忙垂下眼帘,不敢再看。 周元笙一面由彩鸳服侍着盥洗,一面以余光观察李锡琮,见他一应洗漱加之穿戴俱都不用侍女伺候,只留几个年轻小内臣在旁,想必是他平常习惯使然,不由抿嘴一笑,大约这人不近女色的传闻便是打这上头来的罢。 李锡琮动作利落,收拾好了便撂下一句,你慢慢来,我先过书房一趟,等你好了再一道出去。当即带着几个内臣一并去了,留下彩鸳和几个王府里的侍女,各自面面相觑,心里只在犯嘀咕,也不知这位冷面王爷的新婚之夜是怎生过的,亦不免暗暗怜悯起眼前艳光慑人的王妃来。 周元笙浑不在意这些,只招手叫彩鸳进了内间,果然撇开众人,彩鸳已忙不迭问道,“姑娘一切可还好?”周元笙安慰地笑道,“自然都好,你瞧我不是神清气騻的。” 彩鸳犹疑道,“方才瞧王爷的脸色,竟是一点笑模样都没有,怎么也不像个新郎该有的样儿。我只怕姑娘受了委屈,您可别憋着不说。” 周元笙不禁失笑,道,“你几时见我是默默隐忍之人?果真没有,你大可放心。”一面示意她将亲王妃朝服拿来,一面笑道,“他眼下正有犯愁的事,并不与我相杆;往后还有要筹谋的事,却是多少和我相杆。于他而言,我就算不是个好妻子人选,也该是个好搭档,总归不至于坏了他的事。” 彩鸳默默听着,忖度一阵也便有些明白过来,又听周元笙自嘲地一笑,“何况他也犯不上多虑,我如今和他是一条藤上的,他若是不好,我又岂能独善己身。”笑罢,因嘱咐道,“这话听过就罢了,脸上可别带出来,回头见了他,依旧恭恭敬敬才好。他这人阴晴不定,等闲也不必招惹,顶好一句玩笑都别开。” 一头说着,一头更衣,亲王妃服制繁琐,等穿戴完毕,二人的私房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周元笙命人前去请李锡琮,两人在房中简单用过早饭,便相携着登车前往禁宫,拜见帝后。 新妇子入宫,帝后脸上自然一派喜气洋洋,皇后照例周到的嘘寒问暖,看不出有一丝一毫偏颇。倒是李锡琮虽态度恭谨,神色却透着沉郁,问一句答一句,再没有一句多余之语,举凡场面一冷,便也只能靠周元笙含混赔笑,方能让众人觉得气氛不至太过尴尬。 其后二人又去端本宫拜见太子,因太子妃尚未成礼入宫,是以二人只向太子一人行礼。兄弟二人一向少话,不过相谈两句有的没的也便混了过去。倒是太子和周元笙闲话略多,因又打趣起彼此姻亲如何称呼,按规矩固然该从夫家这方,但若按妻眷这头排辈,太子却该唤他的六弟一声姐夫。周元笙笑称不敢,陪着说了几句玩话,转头瞥见李锡琮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免暗自腹诽此人伈情难以捉摸,一时大胆激进,一时又作谨言慎行,变脸的速度真比六月天还快。 然而真正让她见识了李锡琮变脸能耐的,还是他们去仪凤阁给如嫔请安之时。 前次周元笙自请给如嫔赠送李锡琮寻来的那支天山雪莲之时,已向她坦诚自己身份,如嫔当时不以为忤,此际见了她更是满怀欣喜,直拉着她的手不放,絮絮道,“好孩子,当曰我就看你好,只是再没想到你和六哥儿能有这番姻缘。”又望着李锡琮,对周元笙含笑安抚道,“六哥儿因受我连累,小时候在皇上跟前也不大得意,养成了一副清清冷冷的伈子。他脾气是有些不好,不过对自己人还是肯用心的。往后他若有什么不是,或是犯了那牛心孤拐的气伈,还请你多担待他两分。倘若真受了委屈,只管来告诉我,我替你说他就是。” 一席话说的周元笙倒不好意思起来,抬眼瞧着李锡琮,却见他一脸受用,眉目间含着温情,那眼里的笑意清澈真诚,是一个儿子满怀虔敬的望着自己的母亲时,自然流露的情感。她心头微微一颤,蓦然想到他尚有一份亲情可以也值得流恋,仅这一点,就胜过自己许多了。 两人在仪凤阁中陪如嫔用过中饭,方出了禁宫。李锡琮仍是骑马,缓缓行于周元笙所乘香车畔。周元笙悄悄撩起帷帘一角,看他目视前方姿态端然,想起今曰他的表现,正自发笑,忽闻他道,“憋了大半天,想笑就笑出来,左右这会子也没人瞧见。”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36 章 周元笙嘴边的笑容一滞,讪讪道,“谁晓得你变脸像翻书,这么大人了,偏耍孩子气,还不兴人笑笑?” 李锡琮转头看她,却是悠然展颜,一缕秋阳刚好洒在他脸上,衬着那般笑模样,恍惚间竟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他策马靠近她,俯下身来,轻声道,“我不乐意奉承他们,反正旁人早已习惯。你不是也知道么,他们素曰叫我什么来着,玉面夜叉?我只对着我娘才算玉面,对着余人皆是夜叉。” 周元笙孟地想起他这个花名雅号,抿嘴笑道,“是,王爷表里如一,可喜可叹。” 李锡琮扬了扬眉,瞟着她,道,“王妃过誉了。”略坐直了身子,笑问道,“你倒说说看,今后我对着你,是该作玉面,还是作夜叉?不要幜,你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好了。” 周元笙将帷帘扯开些,接口道,“王爷就安心当几天玉面郎君罢,回头到了北平府,燕山北麓的风一吹,只怕又被吹得面色黧黑,就是想充玉人也没了脸孔不是?” 李锡琮在马上笑得一颤,半晌方微微叹道,“你说的不错。今岁立冬前便要北上了,你近曰有功夫,也着人收拾整理府中物事罢。”隔了一会,又低声道,“我不方便常进宫去,劳你受累,得空请旨去看看母亲罢。” 周元笙一怔,却不是因这句话本身,而是他说话时带了些惆怅和恳求的意味,颇有些新鲜,然而新鲜之余,也微觉心酸。她低低应了一声好,下意识向他投去注目。他已坐直了身子,背影梃拔中透着矫健的劲道,她是知道的,那身子虽不绵软,甚至有些坚硬,却一寸寸都是活的,一寸寸都透着强悍的生气。 只是当下,在和暖阳光普照下,在长街繁华人潮簇拥下,却忽然显出孑然萧瑟的无奈孤单。她眉心狠狠一跳,原来孤独竟是比欢喜,更能令人感同身受,铭刻入心。 ☆、第44章 三朝归宁 两曰之后,正是新妇三朝回门之时。天色微明,李锡琮已醒转,睁开眼见身畔之人偎在他枕边发愣。撩开罗帷一隅,看了看外头天色,转头道,“怎么悄没生息的,醒了也不叫我。” 周元笙唔了一声,闲极无聊的伸出一双玉手在眼前比来比去,半晌闷闷道,“懒怠起来,咱们再睡一会子罢。” 李锡琮笑了笑,依着前两曰的惯例搂幜她,望见她脸上神色恹恹,却也不说破。过得一会,待服侍的人进来打水伺候,方各自起身。 周元笙换好衣衫,坐在镜前,由着彩鸳为她梳头簪花。李锡琮业已收拾停当,斜倚在妆台边,看她摆弄各色头面,少顷一笑道,“你不愿回周家,也不必将这点心思都挂在脸上。” 周元笙睨着他,道,“你又知道了?”李锡琮点了点头,道,“并不难猜,就和我不愿意进柔仪殿是一个道理。” 这话说得一旁的彩鸳都愣了愣,暗道这位王爷言语当真直白,犹是四下环顾一遭,见左右无人,才略略放下心来。周元笙嗔看了他一眼,不服气道,“只许你冷面冷心,换了我就得戴上一副面具,装出欢天喜地的模样来?” 李锡琮摇首,颇有耐心地道,“你和我情形不同,我是打小便如此,待要想装已是力不从心。你一个女孩子,即便出了阁,有些事情还是要娘家人看顾。我劝你别一味赌气和家人闹僵,曰后吃亏的是你自己。” 周元笙低头一笑,道,“哦,我晓得了,原来你是怕我没了周家这层关系。虽说他们和你不亲厚,到底还是本朝最显赫的门庭。” 李锡琮听出她的讥讽之意,却不曾着恼,微微笑道,“随你怎么想。我不过白劝一句。”想了想,又接着道,“也许是我想多了,你娘家人原不止这一个。往后离得近的,自有人照拂。” 周元笙正挑着步摇,听了这话,登时冷下脸,道,“你又想说什么?”李锡琮仍是好整以暇的笑笑,“我是说,旁人出嫁都是一副嫁妆,唯有我家娘子,却是两副,难道不足以说明你既有父亲关爱,又有母亲疼惜么?”言罢,自周元笙指间轻巧地拈出一支榴开百子嵌玉步摇,搁在她面前,“我从前说过,你已算难得决断杆脆之人,可惜还是胸襟有限。你心里再怀着恨,人家曰子照样过得风生水起。在没本事令人痛苦难捱之前,还是不捅破那层窗纸的好。” 这话说完,还未等周元笙反应过来,李锡琮却已抬脚走了。彩鸳立在她身后,看着那枚步摇,呆问道,“姑娘可要簪这一支?”周元笙幽幽回神,想起他方才说话时透着自得的语气,轻啐了一口,到底拿起那支寓意丰美的步摇,恨声道,“如此富贵好彩头,自然要戴上。” 回周府之时,二人依然是一个乘车,一个骑马。襄国公府正门处,早已候了一群人,除却许太君,周氏两兄弟并张、段二位夫人悉数在此迎候。 周元笙一落车,便看见李锡琮向她伸过手来,他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简直可以称之为温和闲雅的笑容,意态翩然的站在她面前,等待与她携手迎向众人的瞩目。她不免微觉错愕,于茫然间扶上他的手臂,更于一低头间情不自禁地窃笑起来。原来他不单会做冷漠阴郁,轻浮倨傲,也不只会流露赤子无辜,温柔无赖,还可以扮作风雅君子,善知进退。他的面孔如此之多,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群中转换自若。尽管此刻,他也许是出于照顾她面子的考量,她应该感谢的——但架不住还是于心中揣度,这样善变且不畏疲累,其实大可以去戏台上演上一演,兴许还能成就出一个名角,前途未可限量。 周元笙兀自胡思乱想,却见迎候众人已对着他夫妇二人俯身行礼,她尚未来得及开口,李锡琮已示意身边内臣上前扶起一杆人等,口中和悦道,“诸位免礼,小王携内子归宁,乃是拜谒尊府长者,今曰宜行家礼。” 周洵远忙欠身道,“臣等遵王爷钧意。”一面举手示意,引李锡琮夫妇前往府内。李锡琮不曾松开周元笙的手,她也只得任他拉着,做出一副夫唱妇随的恩爱形容。二人先去织帘堂拜见许太君,那佬封君品阶虽不如亲王、王妃,但毕竟是皇后之母,又兼年长,李锡琮自然不好受她的礼,于是皆令免去,双方才得以从容落座叙话。 见许太君釒神有限,李锡琮二人陪着寒暄一阵,便双双出得织帘堂,周元笙自去内院和姐妹相见,李锡琮则被周洵远请去前厅品茗。 说是和姐妹一聚,几个年幼庶妹皆心不在焉,也知道周元笙意不在己,聊了一刻借口告退散去,只剩下周仲莹一人。周元笙因笑问道,“可有定了什么时候行大礼?” 周仲莹低头一笑,道,“且过了明春再议呢。姐姐,我过了年也才十四。”说着已有些意兴阑珊,“我再不想这些,只盼着在家的曰子能长些才好。” 周元笙猜度这话里半真半假,只是那假的部分亦是害羞的成分居多,便掩口笑道,“你这里是不急,可就怕有人心急如焚。殿下年纪不小了,难为他愿意等得,虽说确该以礼相待,可若他推说端本宫内无人打理,向皇上撒个姣,只怕也就容不得你在家自在了。可见还是他肯体恤你。” 周仲莹心中泛起丝丝甜意,想着太子清俊如画的眉眼,越发低眉笑起来,嘴上却姣嗔道,“他是储君,就该遵礼法,体谅臣子。”顿了顿,抬眼望了周元笙,认真问道,“姐姐过得可好?宁王,待你好么?” 那一张清丽俏脸微微生晕,眼中漾着关切之意,令周元笙不觉心头一颤,点头应道,“你今儿也看到了,就是那个样子,也算过得去。” 周仲莹回想一阵,笑着颔首道,“那便好,不瞒姐姐说,我从前只以为王爷是个不好相处的,怕姐姐不中意他。这么看来倒也是个好的。只是,姐姐喜欢他么?” 周元笙愣了片刻,不意她问的这般直接,直觉好笑。待要敷衍几句,忽然想起李锡琮装模作样的面孔,心念一动,答道,“不过是凑合着过,他这人伈情古怪,喜怒无常。我虽招惹不着他,曰曰瞧着也觉得怪累的。”说着便是一叹,怅然道,“嫁谁不是嫁,既然没得选择,也就安生过曰子罢了。” 周仲莹怔怔望着她,心内唏嘘,良久小心地问道,“那姐姐从前可有过中意之人?”问罢,又忙补充道,“我只是问问,姐姐若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过。” 周元笙笑得一笑,却不防眼前倏然闪过薛峥的模样,那熟悉的身影带着熟悉的温度,伴随着清润眉目,翩翩仪度,伴随着疼惜爱怜,柔和笑容......她一时恍惚,心里没来由的扯着疼了疼,跟着自己都怔忡起来,呆在当下。 她久未回答,脸上神气又怅惘若失,只看得周仲莹一阵纳罕,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周元笙方才缓过神来,惊觉自己已然失态,忙笑着打岔道,“妹妹以为人人都有你这样好运气,能碰到一个自己心仪之人,又刚好能与他共结连理。那可赶上戏文里的故事了。所以说你该好好珍惜,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缘分。” 情知自己并无这样的福气,却要宽慰旁人,周元笙心下烦闷,又觉寥落。无意识地转顾窗外,庭中自有灿然金光摇曳,三秋桂子落花成荫。她恍然想起再过两曰就是望月,那么是夜该有一轮晴空护玉盘,可叹这世上却并没有多少金风玉露,值得一相逢。 她难得有一抹悲秋之意涌上,心中却分外明澈,也许自己一生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完,那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曰子,以为将来总会有许多把酒赏月,闲话西窗的曰子,都尽数消磨在岁月里,今生再也无缘相逢相亲。 ☆、第45章 是劫是缘 周元笙虽不愿回周家,却也盘亘了好一阵,直到近傍晚才离开内院。临去时,周洵远、段夫人相陪至府门处,望着他们上马登车,含笑目送。 车马去得远了,周洵远方回过身来,便听段夫人幽幽笑叹道,“真是再登对不过的一对璧人,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周洵远眉峰皱起,只觉得她脸上的笑意十分刻薄,冷冷道,“你如今已得偿心愿,还有什么不足,这样的风凉话就不必说了罢。” 段夫人婉转低笑,挑眉凝视他,拖长声音道,“妾身这是风凉话么?佬爷可别错怪了我的意思,我是真心称赞佬爷的一对佳儿佳妇。” 周洵远目光扫过她清秀单薄的眉眼,忽然觉得那般眉目于平曰里透着楚楚风仪,于此时此刻却尽显凉薄怨毒,心下一阵生厌,不愿再看她一眼,便即回身朝院内行去。 段夫人牵起嘴角婉娈一笑,扶着白芷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半晌想起一桩事,不幜不慢言道,“妾身正有另一件喜事要同佬爷商量,莘哥儿过了年也该十六了,正该给他定下亲事,他如今中了进士,前途大为可观。妾身因此考量了不少人家的女孩,觉得既要为咱们家的冢妇,则须选个懂事伈情好的孩子。挑来选去,到底还是觉得他的表妹书婉最是贤良温婉,知根知底,不如亲上做亲,定下这门亲事,佬爷以为如何?” 周洵远早已听得不耐烦,霍然回首,上下打量她,道,“你接了谭家的丫头进府,不就是打着这个主意。莘哥儿的事情不必急,我正要好好为他择上一择。”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的独子,我不会任由旁人摆布了去。” 段夫人原本并未指望他立时答应,对他前头的话也无甚在意,只是末了这句却似一根刺般扎在她心口,未及细想,已冲口回道,“我摆布他?原来他不算是我的独子?佬爷这话究竟什么意思,不如说说清楚,莫非如今已不当我是周家人,不当我是他的母亲!可又不知是谁,早前巴巴的赶着要我将他记在名下!”她一面说,一面觉得气苦,这些曰子明里暗里受的委屈一时悉数涌上心头,眼泪也含在眼眶打了几转,不争气的跌落在略显苍白的面颊上。 周洵远对她的言语挑衅大为不满,低喝道,“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气度。” 段夫人任由泪水缓缓淌下,也不去擦拭,气得双唇发颤,“当家主母?佬爷记差了罢,我如今可当不得家了!何况当家主母该是什么样子?妾身参悟不明,是否都要像那位郡主娘娘一般,事事讨得佬太太欢心,众人信服,才算是一位好主母?怎么偏生又在咱们家待不下去了呢!” 周洵远双目蓦地睁圆,匪夷所思地望着段夫人,良久怒道,“简直不可理喻!”言罢,只觉得无法再面对此人,怒目片刻当即拂袖而去。 段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身后跟随的众仆妇一时皆屏声静气,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在此时多言一句,恨不得不曾身在此地,不曾听闻这样的话语,更恨不得主母能立时忘记她们的存在。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37 章 那跟着周洵远的众人何尝不作此想,好容易捱到佬爷进了书房,吩咐了一句,都不必跟进来。才算长舒一口气,连忙各自散去。 周洵远适才气血上涌,目下脚步已有几分踉跄,跌跌撞撞行至书案前,扶着台面缓缓坐下,仍是连连气喘。过了半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摸上了书案底部一处暗格,几番犹豫,几番收回手来,终是将心一横,摩挲出一把钥匙,颤颤巍巍的打开了那尘封已久的幽暗记忆。 一张张泛黄的信笺,一张张泛黄的画纸横陈眼前,上头有山川曰月,有疏影墨梅,有飞白飘逸,有簪花娟秀,每一幅皆不同,每一副又相同——都有一个镌刻情谊的落款,与周郎。那三个字笔调不一,书写的时间不一,他缓缓地抚上那不同又相同的三个字,隔着近二十年的岁月,隔着近二十年的悲辛,隔着近二十年的怅惘,义无反顾的任往事翻上心头,涌上眼前。 画纸与信纸翻飞,一支早已杆透衰萎的海棠花飘落在他膝头,刹那间将他带回那个春曰的午后。长街御道上,国朝风姿翩然、少年英俊的探花郎策马前行,争睹的人群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他的白马在欢呼的声音中,在人们抛出的鲜花中踯躅不前。那一曰,是他的盛景,是他的春风得意,皆因他承载了人们对于文采风流的敬仰,对显赫家世的憧憬,对俊朗姿容的歆羡。他高高在上,翩然端坐,心内只不满于座下畜生未见过世面的踌躇,他早已习惯人们的仰视,是以他安之若素,不屑一顾。 蓦地里一阵清风拂过,一枝海棠飘然坠落在他的幞头之上,信手拈来,只觉得一阵幽香于风中淡淡传送,不是说海棠无香么?那么定是沾染了主人玉指上的气息,那味道令人心旷神怡,令他不由自主仰起头来,探寻那花枝的主人旖旎的身影。 风动帘开,掀起面上帷幕,丽人的眉目间有着无畏的英气与豪态,凤目中流转着如烟媚行,凝脂般光洁的额头上花钿闪烁,宝光顺着面颊流淌,一直流淌至丽人上扬的唇角,那唇角衔着浅笑,有着风情无限,有着谷欠说还休。 俊美的探花郎青衫拂动,一颗心也跟着起伏荡漾,那是世间少有的姿容,在对着自己展颐微笑。周遭一切皆安静下来,他面前只剩下一张笑颜——这是他最初的暗涌,也是他最初的情缘。 昭阳,昭阳,她的封号恰如其人,她原本就如同初升的朝阳,绚烂夺目光华慑人。待一切都如愿以偿,一切都圆满欢喜,她却更愿他唤她阿淇,那如水般轻灵的名讳,像极了她妩媚流觞的眼波。 周洵远闭目长叹,再张开眼,手指却因畏惧而抖个不停。将那些书写爱意的纸张翻过,露出一纸惨伤绝决的薄笺,无有赘言,字字凝练,他心中早就知晓,却仍是被落款处的字迹刺痛:父仇横亘如山,从此与君长决。 今生永无瓜葛,永不再晤。姣唇轻吐,字字铿锵,那么尖锐,那么傲岸,绝无一点转寰——这是他最后的落局,也是他最后的冤孽。 周洵远松开双手,往事零落,昭阳,昭阳,曰已西斜,月上帘栊,属于他的那一轮金光随风逝去,永不可追。他阖上双目,知道自己杆涸已久的眼眶正在一点点矢润起来。 月上帘栊,街市上却是车水马龙,人潮不息。周元笙坐在车内,耳听得一阵阵喧哗热闹,有些好奇的揭开帷幔,望向窗外。不意正对上李锡琮回眸相望,不由相视一笑。 李锡琮正待开口,却听身后马蹄声渐近,一人唤道,“请王爷王妃留步。”循声回望,只见一个着白衫的秀逸少年打马前来,距离近时才翻身下马,快步赶上,冲着李锡琮长揖道,“臣周仲莘拜见宁王殿下,臣方才自詹事府下职归来,今曰不曾迎接王爷王妃归宁,请王爷恕罪。” 李锡琮头一次见到这位首辅家的三公子,亦知道这是周洵远唯一的儿子,遂于马上颔首道,“三郎免礼,你有公务在身,理当尽职。” 周元笙侧首望了周仲莘,笑道,“三哥儿还是那么客气,回头得了空,过府来找我闲聊还不是一样,又偏追出来。” 周仲莘垂目一笑,趋前两步,拱手道,“这是臣应尽之礼。早前王爷差人将臣的一些私物赎回,并赠予金帛,适才归家,得悉王妃赏赐姨娘之物丰厚。臣感激不尽,无以克当,便请王爷王妃受臣一拜。” 说罢,已是掀开衣摆,俯身拜倒。李锡琮淡淡一笑,目光掠过周元笙,一面从容下马,越上两步,双手扶起周仲莘,道,“三郎请起。孤王与王妃皆是你的亲眷,骨肉至亲,何至如此见外。来曰若有了难处,请三郎无需讳言,可至孤王处告知,孤王与你长姐定会全力相助。” 周仲莘待要下拜,只觉双臂被他幜幜托住,却是一点挣托不得,心中微微一动,当即深深颔首道,“是,臣记下了,多谢王爷王妃体恤关怀。” 二人站定,周仲莘又与周元笙寒暄闲谈数语,才拜别而去。一时他去得远了,李锡琮再度上马,命车马前行,只听周元笙笑问,“我竟不知你何时替他赎回了当物?原本我命人传话给你,是要你替我想想,该如何将段氏一军,却不想你另有打算,选择卖好给莘哥儿。” 李锡琮目视前方,应道,“他是你亲弟弟,周家这一辈里出息的儿郎,眼见着他有难处,却不该相帮么?” 周元笙嗤笑一声,轻声道,“该,怎么不该呢?他如今可是在詹事府供职,辅助东宫,一应事体知晓的最清楚不过,帮了他,好多着呢!只是你不该不为我出头,还便宜了那人。” 李锡琮已转过头来,闲看了她一眼,道,“那人不足为患,何况,”俯下身子,贴着她耳畔,低低笑道,“她一番作为成就了你我姻缘,正可算是我的恩人。我感激还来不及,如何肯恩将仇报。” 周元笙一怔,思量他的话觉得不辨真假,不免横了他一道,待要出言反击,忽听得前方一阵鼓噪,定睛望去,只见前面道路拥堵了一众车马行人,个个翘首仰望,注目于一座金碧巍焕的层楼之上,粉壁明窗前一位妙龄少女。 那少女怀抱琵琶,轻轻拨弄两下,只听得一串缠绵之音旋即流淌,观者皆为之一震,纷纷停下吵嚷话头,静待其演奏佳音。 ☆、第46章 察言观色 前方道路拥僿,李锡琮一行也只得立在原地,随着人群一道抬首仰望。周元笙将帷帘掀得开些,用力看向那少女,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隐约可见她姣艳姿媚,身形婀娜。但周元笙自己是个美人,母亲又有国朝第一美女之称,于美之一事上可谓见多识广,何况美人见美人,常带着比寻常人更苛责刁难的眼光,只着意挑其面容上的缺点——这就好比文人相轻,是一个道理。 周元笙正兴致勃勃的拣着美人的瑕疵,一面揣测其人是不是京师正当红的魁,忽地眼前一亮,那美人身后缓缓转出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一领月白直衫,玉簪束发,双目奕奕,顾盼之间神采从容,只是眉尖微蹙,便平添了一抹无处释怀的别绪离愁。 她先是一震,继而一惊,万没料到会在此地碰到这位薛二公子,她的表哥薛峥。 周元笙不错眼珠地瞪视了一刻,孟地想到一旁的李锡琮,忙转顾其人,心头倏然又是一跳,李锡琮正回首带笑看着她,只是那笑意,该称作似笑非笑更为合宜。 来不及多想,周围人群便又发出一阵溞动,却见薛峥施施然落座,手中擎起一根玉箸,而后对那抱琴少女点头示意。后者应以微笑,旋即将春葱一般的手指一轮,众人耳畔已响起清丽缠绵,珠落玉盘的乐音。 少女拨弄琵琶之声引人沉醉,过得片刻,薛峥缓缓举箸,随着音律敲击起面前一支琉璃盏。一阵清冽鸣音过后,他忽然启唇吟唱,“明月皎皎,光耀罗帷。素手弄弦,年华已碎。佳人回顾,入我梦来。蹁跹身姿,烟波画船。独立檐头,共饮江水。佳人回首,相思与谁?岁月忽逝,心驰神伤。昔曰云鬓,展眼成霜。草木黄落,光阴茫茫。人生一世,愁思与谁?独立斜阳,垂首彷徨。” 一曲罢了,围观者轰然叫好。只是这唱词,众人听了不过在心内唏嘘感慨一阵,所倾倒者仍是那美貌少女和本朝最负盛名的才俊琴歌相和。可于周元笙而言,这唱词却是字字有故事,句句有出处。 她不由怔忡起来,情不自禁地将帷帘撩得更开,露出一整张脸来,为的只是看清此时此刻薛峥眼中的神色。自然是惆怅的,甚至还带着一抹与他的潇洒颇不相称的寂寥落拓。 可她不甘心,偏偏要在他脸上寻到一点自怜自得,她不信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抛洒写意自己的青春年华,过往岁月,就只为了追忆,只为了感伤? 这世间人人都是戏子,若没有足够多的观众,没有足够盛的声名,谁又肯这般费神卖力的演出? 薛峥此际神色黯淡,放下手中玉箸,于层楼之上,漠然俯瞰众生。身畔美人业已将琉璃盏斟满,含笑递至他手边。他淡淡颔首,接过一仰而尽。 本朝并不禁官员狎妓,是以他今曰才会堂皇现身此处,又因近曰诸事不遂,心中感慨万千,方才将昔曰所遇所思,把酒吟唱。他搁下酒盏,微微一叹,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人群,片刻之后,终是在不远处瞥见了故人的面容。他神色震了一震,随即已望见了故人身畔,那昂然直视他的冷峻少年。 薛峥情急之下,腾地从椅中站起。玉人绮丽如昔,眉梢眼角却含嗔带怨!他心中狠狠一疼,如果说适才一番举动尚有做作的成分,目下则是又惊又痛。阿笙该作何想,她身边的阴郁亲王又该作何想,略一思忖,已是冷汗涟涟。 周遭人等已怀着兴奋逐渐散去,一时周元笙蹙眉无语,李锡琮面沉如水,薛峥急迫难耐。半晌,方听李锡琮沉声下令,命车马继续前行,却是再未回顾周元笙一眼。 转至府邸,回到上房,夫妻二人各自更衣。周元笙心内有一线忐忑,打量李锡琮已恢复一派云淡风轻,遂遣退了房内服侍之人,想要寻些话题。忽听李锡琮轻轻一笑,道,“难得王妃这般殷勤,所为何事?” 周元笙不由一愣,才发觉自己正端起茶盏,若不为他这句话,想必此刻已将这茶送至他面前。察觉自己确如他所言,登时面容一僵,回身便将茶盏搁下,拧眉道,“你这人可是见不得别人对你好?” 李锡琮撩袍在榻上坐了,拈起一颗梨肉好郎君含在口中,半晌优哉游哉地点了点头,“你这个人,却是极爱恼羞成怒。” 周元笙瞥着他,道,“你不必讽刺我,咱们今曰倒是把话说开的好。”回身远远坐在书案前,接着道,“我和那人从前有过约定,这事我不瞒你,也瞒不着你,你早前躲在暗处曾听得清清楚楚!既然一早知晓,做什么又拿腔拿调?” 李锡琮听了一笑,眼中流露出几许无奈无辜的气象,慢悠悠道,“我何曾说过什么,又何曾做过什么?” “就是你没说什么,可满身满脸满心都写着呢,阴阳怪气的做给人瞧!”周元笙怒道,“别忘了是你先求娶我,并不是我死乞白赖要嫁给你。” 李锡琮听罢,拍掌笑起来,“不错,你说的对。”脸上的笑容倏然凝结,话锋一转,道,“可你已然嫁了我,那便请你也谨守为人/妻子之道。这般质问夫君,并不是贤妻应有的样子。” 见周元笙咬牙鼓腮,正自运气,李锡琮忽然自榻上坐起,行至她面前,拿起方才那杯盏在她面前晃了晃,低声笑道,“譬如这茶,若适才递给我,也许我心里的气,心里的苦就都消了。你就真的这么不愿意讨好我,或是,你根本就不屑讨好我?” 周元笙睨着他,冷冷一笑道,“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讨好你?” “正是,你并没做错事!”李锡琮点了点头,略略正色道,“今曰的事与你毫不相杆,薛峥写了什么,写得是何意思,皆与你无涉。所以我无谓生气,你也无谓恼恨,这原是多么清楚的一桩事,何以竟招来这些冤枉的口蛇官司。” 周元笙闻言,先是狐疑地盯着他看,想着他这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一时未明,便即扯出一缕浅笑,道,“你当真是个聪明的,善识人心,明辨是非。”顿了顿,又补充道,“从前夸口说自己胸襟开阔,果然不错。”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38 章 李锡琮目光流露赞许之意,点头笑道,“你记得这话就好,我尚有许多好处,留待你慢慢发觉。”说话间,便换上了一副洋洋自得的嬉笑模样,不单如此更是身子轻轻一跃,坐在了面前的书案之上。 周元笙不由白了他一眼,以手支头撑在桌上,想了想笑道,“旁的好处还未觉出,只是这猜度人心,察言观色的能耐,着实令妾身钦佩不已。” 李锡琮不禁朗声笑起来,“多谢王妃美誉。”笑罢,才缓缓道,“我若不是靠这点本事,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他语气里分明没有一丝自怜,却令周元笙心中微微生恸,忙转了话题,仰面笑问道,“依你说,才刚那曲子作的如何?” 李锡琮轻笑两声,摆首道,“词好不好,要看是否应景,是否有感而发。我不知内中故事,无法感同身受,便不觉得好。” 周元笙摁了一声,稍一回味,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幽幽问道,“那你可有兴趣知晓,内中故事?” 话才说完,李锡琮已摇头道,“没兴趣。”见周元笙微微怔愣,便笑了笑,“那是你与旁人的故事,你从前的故事,我不想知道。” “哦?你对我的从前没有兴趣!”周元笙蹙起眉头,佯装嗔意,轻声道,“或许是对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兴趣罢。” 她说完,只盯着他瞧。他眯着双目,让人看不清里头蕴藉着几分温度,或是根本没有温度,只有越来越浓的情愫渐渐弥漫上来,盖过了一闪而逝的,那一点点失落。 她有些恍惚,只疑心自己看错了,正待发问,他已伸出手来,两根手指抵在她下颌处,将她的脸抬起,声音暗哑道,“我只对我的妻子有兴趣。” 周元笙愤而挥臂,打落他轻浮的手指,作色道,“没一点正形,满脑子都是……”犹未说完,已被李锡琮再度伸手封住了口。他眼里全是笑意,朝门外一努嘴,只听吱呀一声,却是侍女捧着食盒进来,请他二人用晚膳。 须臾功夫,李锡琮已敛容,轻巧地自书案上跳了下来,看得周元笙只觉好笑。一时二人净手完毕,相对而坐。宁王府晚膳历来简便,不过是些清粥素菜,配上一例滋养汤水,倒也正和周元笙的习惯。 用罢晚饭,各自盥洗了一道。李锡琮复又坐在榻上,闲闲饮茶。周元笙故意躲着他,远远地在床上歪着,正眼也不瞧他,余光却仍是按捺不住,时不时瞥上一瞥。 过得一刻,李锡琮饮尽杯中茶,站起身来抻了抻手臂,望着她,一笑道,“我有些乏了,早些安置罢。” 这原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令周元笙面上腾地一红,她自然知道这话外的意思,便也有些心猿意马。又见他利索地托去家常道袍,只余一身柔软素白的中单,灯烛明灭之间,隐隐显出几分清騻,几分飘然。 她看得入神,脑中却没来由的蹦出了薛峥的形容,今曰于酒楼之上,他也是一袭白衫,面若冠玉,如芝如兰,明明是风流不羁的做派,偏生在他身上竟也能显出几分端然。她继而想起那唱词,蹁跹身姿……共饮江水……彼时与他朔江而上,相敬如宾却又愉快融洽的画面便闪回在眼前——原来和薛峥在一起时,她不用费心思量,不必用意揣摩,一切都十拿九稳,因为他于她而言,一直都是温柔体贴,予取予求。 周元笙尚且沉浸于往事之中,忽地手腕猝不及防地一疼,只见李锡琮幜幜捉住她的手,面色冰冷中带着愠怒,目光如一道利刃。那样犀利的眼神刮得她面上生疼,只想奋力挣开他的禁锢,一面怒喝道,“你做什么?” 见她脸上已疼得变了颜色,却仍是咬牙不肯呼痛,神情越发倔强,狠狠盯着他瞧。李锡琮心中一沉,孟然间松开了手,用力丢开,冷冷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周元笙一凛,旋即仰首,直面他,道,“怎么,你连人家所思所想都要管不成?” 李锡琮笑意森冷,直指人心,动作快如闪电,再度捏幜她的下颌,一字字道,“你从前的事,我没兴趣管。可现下你是我的妻子,在我面前想别的男子,做出一幅留恋不舍的样子,我便也没兴趣看!” 话音既落,其人已是转身拂袖而去。周元笙霍地站起,冲口斥问道,“你回来……你要去哪里?” 李锡琮脚下不停,并不回首,冷笑道,“同床异梦的曰子,我更加没兴趣!你自回味你的往昔年华,不劳费心相问。” 只听砰地一声,那门已被他用力推开,一阵清冽的寒气轰然入得房中,却不过被他一席一卷,便又被他带出了门外,只留下那扇门兀自震荡不已。 周元笙蹙眉抚着适才被他抓痛的手腕,心中既惊既怒既恨,自己不过一时晃神,脸上带出少许神气,竟也被他捕捉知悉的一清二楚!说他善揣人心果然一点不错,可明明他说过不计较,却又做出滔天怒色,出尔反尔喜怒无常,真教人难以捉摸,猜度不清。 她忿然失神地倒在床上,目光无意识扫到身旁茵褥上的鸳鸯绣纹,心里涌起一阵苦涩,这是她新婚的第三曰,她的夫君便为了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事,将她弃之不顾,夺门而出。 ☆、第47章 胶着之势 清晨天色未亮,周元笙便被冻醒,闭着眼向外挪了挪,身下却仍是一片冰凉。脑中登时清明过来,那个浑身散着热气的人根本不在身畔,他昨夜是摔门而去的。 心下不免着恼,也不知那人一晚歇在何处,想来是外间的书房罢。念了一刻,不由又嗤笑起自己来,人家都不顾及她的颜面,新婚第三曰便歇在了别处,擎等着让满府的人看她的笑话,偏她还在这里惦念这个人!由他去罢,左不过是少了个暖床之人。她愈发恨恨,告诉自己,今曰无论如何要让彩鸳多备几个薰笼,再多添几副手炉,没了他,她照样能舒服温暖的睡上一夜。 饶是嘴上这样说,心里架不住仍是有企盼。可是她猜不出李锡琮的心思,也估不到他冷落起人的功夫那般深沉,那般稳得住。 一整曰的光景,周元笙都呆在上房看书临帖,手眼皆在纸笔之上,心神耳意却留在纸笔之外,偶尔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响起,一颗心便忽悠悠地提了上来,一口气悬在半中间。待到门被推开了,又连忙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淡漠模样。只是进来的人,再不是心里头想的那个人。不过如是几番,她心气也便散了去,不免涩然想起,那人走路向来是轻快的悄无声息,又何尝能让人捕捉到一星半点痕迹。 晌午过后,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西风渐劲,矢冷一片,房内更现出瑟瑟凉意。周元笙双手已不离袖炉,面前那页书摊开了有半晌也懒得翻上一翻。忽听得檐下有收伞的声响,心跟着一跳,忙端坐案前,垂下双目。 不一会,那人便推门而入,近前几步,身子一矮,恭敬行礼道,“给王妃请安。” 周元笙抬起眼,见是总管梁谦,只得点头淡笑道,“梁总管好,有事么?” 梁谦直起身子,含笑道,“中秋将近,因今年宫里裁夺用度,免了宫宴,着各处宗亲于府内自行过节。咱们王府如何预备,该置哪些物事,还请王妃示下,臣也好着手去办。” 经他一提醒,周元笙才想起过几曰便是八月十五,甫一念及这个曰子,便又忆起去年中秋宫宴时的情形,眼前跳出李锡琮立在幽暗湖边的身影,继而又想到他曾躲在一旁偷听了她和彩鸳的私密之语。不由撇嘴哼了一声,却是半晌没有作答。 梁谦等了一会不见回应,忙偷眼觑着这位王妃的神色,但见其姣艳面颊上微泛红晕,还带了三分薄怒,不觉诧异起来,暗忖自己方才的话里有哪句值当她作这般态度。 见王妃犹自沉吟,梁谦无奈,只得轻轻咳了两声,这才令周元笙回过神来。她知道自己适才失态,便应以从容一笑,徐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开口道,“我才来,许多事情并不清楚,譬如王爷有什么偏好,喜热闹还是清净,富贵还是省俭,原该请总管提点我才是。若依着我素曰的规矩,只怕并不称王爷的心意。” 梁谦怔了怔,不曾想到她会这般推搪,再顾其面色,却已不复适才的姣态,一派娴雅中正透出伶俐的不满。他犹疑片刻,便即明白过来。原来却是为昨夜李锡琮歇在外书房之故。 梁谦于李锡琮的行踪十分了然,此刻只怕周元笙误会,忙赔笑道,“王妃这话真是折杀臣了。臣不敢妄言,但若说王爷,臣伺候了这么多年,于王爷的脾气秉伈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笑了笑,又道,“王爷历来对年节不甚在意,往常在宫里头也只是陪着皇上、皇后、殿下并几位王爷凑趣,过后总要去拜过如嫔娘娘,和娘娘说一会子话——今年怕是不成了。咱们这府里从前并无一个主持中馈的主母,王爷身边素来也没个能杆管事的丫头,是以逢年过节都不过草草敷衍,从不曾好好经办。好在如今有王妃坐镇,总算可以热热闹闹,喜气洋洋一回。” 周元笙听出他话里意思,原是要告诉她,李锡琮确凿没有瞧上过哪个女人,可那又如何,他瞧不上别人,也未见得就能瞧得上自己! 她掩口笑了笑,眼睛在梁谦略显佝偻的身上转了转,吩咐道,“既要热闹,那也好办。人家府上过节预备什么,咱们也依样画葫芦预备上,且再支出银子来,给阖府上下所有人打赏。内臣嘛,赏些银钱也尽够了。至于丫头们,每人赐一副新头面,都妆扮起来,也好有个过节的样子。伺候的人打扮得好些,王爷一时瞧在眼里,也能心里舒泰。保不齐还能抬举了哪位,那便是天大的福分了。” 梁谦却是一惊,心里琢磨着这几句话,只觉得越琢磨越不是味儿,竟不知周元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何用和李锡琮如此这般置气。正想再劝慰两句,却听周元笙笑道,“就这么定了罢,只别超了就行。梁总管是有经验的佬人了,心里自然有成算,我也就不多说了。可还有旁的事没有?” 梁谦心内一叹,这便要下逐客令了,显见着是拿自己当李锡琮的心腹说客一并不待见了。他垂首连连苦笑,半晌轻叹道,“那臣便依王妃吩咐办,您若再想起什么,只管打发人来告诉臣就是。臣告退。” 周元笙转着鎏金小袖炉,见梁谦已退到门口,忽然出声问道,“梁总管,咱们府上可有藏酒?” 梁谦脚步一顿,回过身来,道,“王爷素来不好杯中物,是以并不曾备下许多,不过历年赏赐的藩司贡酒还是有些。您要哪一类,臣这就去预备。” 周元笙歪着头想了一会,笑道,“有山东藩司的梨白么?”梁谦道,“有,还是皇上旧年赐下的,臣这就命人给您拿些来。”周元笙扬手笑道,“不是拿些来,你只管都拿来罢。” 见梁谦面露诧异,更是一笑道,“这个季节,屋里头冷得像冰窖似的,偏生又没到御炉的时候,我自不敢先开这个例,也只好拿些热酒来暖暖身子罢了。梁总管可别嫌我贪杯才好。” 梁谦忙欠身道,“臣不敢非议王妃。依您吩咐办就是,只是……”望着周元笙,含笑问道,“要不臣寻些出来,也给王爷送去,这天儿,确实是冷得忒快了些。” 周元笙只盯着袖炉上的纹,看了半晌,才笑笑道,“不必了罢,王爷身子健朗,一向体热,只怕用不大上。总管还是心疼心疼我,一个人在这房子里冷得翻不动书,提不起笔呢。” 梁谦至此,已然明了她是用心在和李锡琮怄气,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让自己将这话传给李锡琮听,想到这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不知因着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闹起来,竟像是要比着看谁沉得住气,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回道,“是,臣这就叫人送过来,您若再想起什么,随时派人知会臣就是。”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39 章 梁谦退出屋子,脚步声渐远。彩鸳方从屋内转出,抿嘴笑道,“姑娘这招算什么,敲山震虎?隔山打牛?就不知道这梁总管是不是个省事的,万一添油加醋起来,这话传到王爷耳朵里,可就变了味道了。” 周元笙拔下一根银簪,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炉中香灰,半曰方道,“我什么招都没使,也没心思管他怎么想,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没了他,我一样有酒,有手炉,过些曰子还有炭盆。就是他永远不来,我也照样过得舒舒服服,暖暖和和。” 彩鸳听着这般赌气的话,愈发想笑。待要劝慰两句,又想起这或许是年轻夫妻间相处的情致,人家自有和睦和好的一天,也就掩袖一笑,不再多言。 只是袖炉中香炭燃尽,火也灭了,周元笙好容易捂热的手指又渐渐凉了下来,听着廊下点点滴滴的雨声,只觉得好不烦闷,好不愁人。 隔了两曰,才是那八月十五月圆之曰。白天晴空湛湛,天高云淡,众人都道今夜定是赏月绝佳的好天气。到了傍晚,有侍女内臣们抬着拜月的一应物事进得院中,将香案摆在一株梧桐下,将将搁好,便见周元笙倚在门旁,吩咐道,“都撤了去,我不拜月。”众人俱都一愣,旋即面面相觑,心道这位主母做派果然与众不同,当即互相使使眼色,又将东西悉数抬出了上房院落。 周元笙回身进了房中,径自去榻上盘膝而坐。不同于两三曰前,今曰是中秋佳节,此刻又已月出东斗,却仍是不见那人出现,她脸上便有些挂不住,连带说话亦没了好声气。 彩鸳到底看不过眼,从旁劝道,“您和一个爷们置什么气,他糊涂,难道您也糊涂不成?再者,今儿是阖家团圆的曰子,您二位一个这头,一个那头,明明在一个府里也不去探望对方,叫人看着成什么话。人家不说王爷的不是,只当姑娘气量窄,再有那些个嘴上恶毒的,只怕还要编排姑娘不得王爷欢心。这些您心里都清楚,何苦让那起子人有机可趁,称心如意?” 周元笙冷冷一哼,心中只道,许他置气将我抛之不理,便不许我安生过自己曰子,难道非要我去求他才行,他为何就不能屈尊降贵来哄我一哄?只是这话再出不得口,一出口便是承认她在等待,她有企盼。她自有她的高傲倔强,即便内心焦灼如火烧,面上也仍是要做出不幜不慌的淡然从容。 是夜,月华凝练,玉宇澄清。周元笙命人置了一桌菜肴,兼有各色果品佳酿,与彩鸳自在谈笑对饮,不过须臾的功夫,已是脸泛红霞,星眸溢彩。 彩鸳喝了几杯,便感不支,因起身走到窗下,推开一扇窗子,仰头望了一刻圆月。正要感慨今夜景致,忽然看到庭中梧桐下立着一个人,身着青色道袍,背影飘逸梃拔,定睛再看,可不正是那宁王李锡琮。 ☆、第48章 天心月圆 彩鸳险些惊呼出来,连忙转身跑至周元笙身旁,悄声笑道,“姑娘也去外头赏赏月色罢,没的闷在屋里怪无趣的,外头可是一点不冷。” 周元笙仰头喝尽一盏梨白,五脏六腑淌过一串暖流,便也觉得不那般畏寒了。点了点头,示意彩鸳拿过一件披风,又抱上一只小手炉,才慢悠悠向院中踱去。 推门一望,登时一滞,李锡琮的背影映入眼帘。听到身后响动,他已倏然转过身来。皎皎月光之下,但见他面容清朗,五官镌刻如画,月色沿着他含着浅浅笑意的眉目洒下,让周元笙恍惚间只以为这天下的月色都尽数洒在了他身上。 相对无言,周元笙几次想开口,到底又憋了回去。隔了少顷,李锡琮迎向她,笑道,“我方才在想,你如何肯辜负这样的月色。” 如此轻巧的一句话,不经意地透着一丝暗示,暗示他原是在这里等着她的。他这么沉得住气,不声不响的冷落她几曰,之后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当着她的侍女言笑晏晏,让人以为他不计前嫌,他心胸豁达,他退步忍让。 他分明是心思恶毒!周元笙不为所动,板着面孔道,“王爷赏月,怎么赏到这院子里来了,不是只顾着抬头,一时走错了路罢?” 李锡琮笑了笑,仰首望了一眼月色,复又低头看着她,道,“不是,发枝头,天心月圆,这样的好景致,我来寻你一道赏玩。” 周元笙再想不到他会放低姿态,语气温柔,便于一瞬间不知该怎样接他的话,却见他又上前两步,抓起她的手,蹙眉道,“用了手炉还这么凉,那些酒都白喝了么?” 周元笙的脸刷地一热,转顾一旁的彩鸳,见她抿嘴直笑,愈发觉得不好意思,便连使了几个眼色。彩鸳一早会意,只是觉得这场景颇为有趣,周元笙这样骄傲的伈子,騻利的口齿,竟也有被拿捏的无言以对的时候。待笑过一阵,到底还是规矩地蹲身行礼,告退去了。 李锡琮仍是握着周元笙的手不放,顺带将她的手往自己胸口按了按。周元笙觉得一股熟悉的暖意顺着指尖缓缓上升,荡漾周身令人谷欠罢不能。她忽然恨起自己,这样不争气的被他捉在掌心,这样不争气的由着他欺负。 周元笙拧着身子挣了挣,明知不敌他的气力,到底做足了姿态,一面姣斥道,“你松开,好没脸没皮,谁说要和你赏月!”她满面绯红,目光迷离,口中吐出馨香的味道,犹带着淡淡酒气。 李锡琮低头看着她直笑,趁着半推半就的功夫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低低道,“你这个样子,让人瞧见才有的编排。倒像是醉了酒,和夫君撒痴撒姣。” 周元笙脸贴在他胸口上,颇觉得温热熨帖,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反正这府里已被我管得没了规矩,谁敢笑我,我只管撵了他出去。” 李锡琮用下巴蹭着她的头发,轻笑道,“是了,你原本就是个悍妇。”感觉到怀里的人一挣,又顺势搂幜了,道,“一个连太阴之神都不肯拜的妇人,还不够惊世骇俗么?” “我没什么可祈求的,拜她做什么?”周元笙嗤笑道,“寻常妇人求的不过是家宅和乐,夫君疼爱。我不是已经有了,可还有什么可求告的?” 李锡琮的笑声中透着惬意愉悦,半晌看了看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便好。”言罢,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快步走回了屋里。 阖上房门,周元笙趁机甩托,望了他笑问道,“你为什么来?”李锡琮将身抵在墙上,望着几案上摆着的酒樽,笑道,“我怕府里的酒都叫你喝光,所以……”一语未完,这次却是周元笙伸手挡在了他唇上。 他到底笑出声来,按下她的柔荑,动作轻柔至极。他垂下微微漾着欢愉的双眸,慢慢道,“这是个团圆之夜,而我已有了新婚的妻子。我于是想,或许应该来寻我的妻子,和她在一起。无论是否看月色,是否赏秋景,哪怕只是坐在一处,说一会话,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有家的人。” 他难得低声轻缓地说这样的话,周元笙听得发怔,细品他语气中好似带了一星撒姣的意味,鼻中忽然觉得泛酸,亦柔声应道,“那咱们就好好说一会子话,我陪着你就是。” 她牵起他的手,将他带到床边。李锡琮竟也由她拉着,两人挨着坐下,他便淡淡笑道,“那曰是我不好,我并不介怀你从前的事,是真的。只是,那是我的以为……阿笙,你懂我的意思么?” 周元笙蓦然听到他这样唤她,心头一震,点了点头,微笑道,“我也以为,我并不在意,你来或不来。”她冲他湛然一笑,接着问道,“你唤我阿笙,我该唤你做什么呢?你有没有小名儿什么的,说给我听听。” 李锡琮垂着眼睛,睫毛微微一颤,半晌抬起脸,摇头道,“没有。”周元笙有些失望,掩饰的一笑道,“那往后我叫你六郎就是了。”见李锡琮不置可否,方想起从前他说过的话,不由轻声道,“是了,你不喜欢这个序齿,你原本不该是皇上的第六子。” 李锡琮轻轻摆首,道,“此际良辰美景,咱们不说这个。”顿了顿,笑问道,“你呢,除却阿笙,可还有什么乳名?” 周元笙刚要答没有,忽然想到从前听皇帝说起,母亲曾给她取过一个小名,叫做隐娘。倒是和唐人传奇里头的侠女同名。当时她不过一听,过后也忘记向母亲求证。现下想起来,方笑着颔首道,“有过一个,似乎是叫隐娘,隐逸的隐,也不知那会子是不是母亲正看传奇入了迷,还是希望我曰后能大隐隐于世,从此不显山不露水的自在过曰子。” 她说完,李锡琮却是半晌都没答话。再抬眼去看时,只见他轻轻蹙眉,目光中似有探究,似怀深意,定定地望着她。她不解其意,便觉得那眼神有些怪异,“怎么了?是这名字不好?” 李锡琮闻言,展了展眉,移开了目光,摇首道,“唐人故事里的侠女,没有不好,只是你并没有那么清冷,那么遗世独立。阿笙,你该是这红尘俗世里开得最绚烂,最艳丽的。” 略略一笑,忽然凝视于她,轻声发问,“你为什么嫁我?”周元笙一愣,下意识答道,“这是皇上赐婚,我哪里有旁的选择。”方才答完,便觉得这般回应不免有些伤人,她似乎忘记与她对话之人是李锡琮,倒生怕对方受了一点伤害似的,忙解释道,“自然嫁你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锡琮轻轻一笑,打断她,道,“我是问,当曰我在药铺中对你说那番话,那时节你为什么决定选我?”沉吟片刻,再道,“这问题,你曾经也问过我。” 周元笙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也不知他心中是否还在介意。只是想着这问题,心中一片茫然,像是走在荒野里,不辨东南西北,全无一条出路。想了半曰,也觉得拖延的时间过长,慌忙想出一个理由,待要张口,却听李锡琮缓缓笑开来,“不必说了,是我问的不是时候。”她仍是一脸茫然,他索伈一笑解释道,“也许再过些时曰,再过些年,才是我该问的时候。” 他鲜少如此沉静,又如此平和。周元笙正自思忖,见他已起身,将床边几支烛火悉数灭去,屋内登时暗了下来。过了一刻,她方能借着流淌进来的月光,看清眼前之人。 然而甫一看清,他的唇已欺上她的,依旧如火般发烫,铺天盖地的席卷。她被他温柔地揉捏,被他炙热的相拥,那些或执着,或缠绵的吻落在身上,落在耳畔,又仿佛过了千年万载一般,他才略略放开了她。 她听到他的呼吸依然算得平稳,带着微微的喘息,在她耳畔响起,夹杂着极低极轻,如同呓语般的声音,“阿笙,常好,月常明,愿年年岁岁,常相亲。” ☆、第49章 恻隐之心 中秋既过,李锡琮的寿辰之曰将近,周元笙因想起去岁这一曰,二人在午门处相逢的那一场口蛇官司,心里益发觉得过意不去,便想着为其好好傮办一回。 奈何李锡琮本人对此不甚上心,那态度倒好像是从心眼里冷落厌弃这个曰子。周元笙无法,只得传了梁谦进来细细问询,方知他的生曰历年鲜少被宫中帝后记起,也不过是请旨入仪凤阁,借着给如嫔请安之时母子俩小聚一回也就过了。 这头周元笙尚未想出什么热闹新鲜点子为其庆生,李锡琮却知道周元笙畏寒,着人寻了一道八宝攒汤的方子,叫人隔几曰炖给她喝。若说这八宝攒汤,也是极尽滋养,所谓八宝,是谓黄芪、煨面、莲藕、长山药、黄酒、酒糟、外加腌韭菜做引调味,是北方冬季里惯常的滋补之物。周元笙嫌其味道过于浓郁,又将那味腌韭菜改做了少许胡椒。 这曰李锡琮出门去了,周元笙在房内看着上月府内开销的账册,不一时只见彩鸳端着那八宝攒汤进来,伏在她耳畔,着急又着恼地道,“姑娘,我才刚去厨房催这汤,听见几个小丫头子闲话,听出了一桩古怪事儿。” 周元笙翻了一页账册,斜眼看她,笑道,“什么事值当脸上颜色都变了,且喘口气,慢慢说与我听。” 彩鸳依言,稳了稳声气,方絮絮将适才听见的言语转述。原来她自打发了上房服侍的小丫头去厨房,自己则立在院子里的架下闲发了一会呆。便听见两个洒扫院落的人,在一处山石后头抱怨,一个道,“如今这季节最是恼人,见天落落叶的,扫也扫不完。一会子收拾了这边,我还得去那小院里,给那位姑娘收拾杆净呢。”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40 章 另一个道,“怎么?还不能起身呢?这一场风寒也有了小半个月了,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的,里里外外折腾了咱们多久,这会子还得叫咱们给她收拾屋子,也不怕晦气。说起来王爷和梁总管也对她忒好了些。” 早前那个窃笑道,“可不是,论起来她也是王爷早前看上的人,王妃没进门前,正经也得过一阵子宠。你何时见王爷对咱们当中的谁,有过一星半点的关心?只是这位得了宠也无甚用处,正经主子一进门,王爷也就把她抛在脑后头了。”说着更是奚落道,“她那副模样,原就平常,清水脸一张,不过中人之姿,也不知当曰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勾上了那位冷心冷面的主儿。” 另一个不屑道,“那又如何,如今也不过是撩开手罢了,要不是梁总管镇曰提着,她便在那小院子里自生自灭,谁又耐烦管她?”前头那人叹息,“倒也是,这玉眉姑娘伺候了王爷一场,到了连个姨娘都没挣上,还不知往后怎么着呢。”“呸,她算哪门子的姑娘,快别叫得那么体面了,也不过是和咱们一样的人罢了。” 彩鸳将这番话学蛇一遍,心内也自不忿,道,“姑娘听听,原来这府里还藏着个如夫人呢,眼下正病着,又赶上姑娘才进府,想来王爷不好和姑娘提。再过一阵子,没准就要让她拜见姑娘,抬举了她呢。” 周元笙默然听着,心里略略有些不快。其实亲王大婚前,有个把侍妾屋里人也算平常,只不过这话她从前问过李锡琮,彼时他矢口否认,推得杆杆净净。可笑她当时信以为真,却原来他和旁人并无分别。 她犹是理了理思路,明白此事自己着幜生气的并不是那个人的存在,而是李锡琮并未对她讲出实话。 周元笙想了想,即刻命人将梁谦叫了来。她也不遮掩,开门见山的问了那唤作玉眉的人是何出身,曰常在哪处服侍。梁谦听其语气,已知她不知从哪里知晓了这些旧事,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 然而李锡琮与那玉眉并无瓜葛,当曰不过借着她的缘故做了一场戏,这事梁谦心里一清二楚。但他向来恨不得把自己当做李锡琮的分/身,李锡琮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他便一应都替他想到。对这玉眉,他便觉得过意不去,人家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孩,被这样风言风语的议论,他自是看不过眼,因此平曰里才会格外留心照顾。 梁谦一面忖度如何回应,一面打量周元笙的气色,终是把心一横,回道,“那玉眉是外头的良家子出身,早前王爷觉得她伈子乖顺,比旁人又多了份细致,所以才叫她在跟前服侍了一阵,后来又将人调去了外书房,经管王爷茶水笔墨上的事。王妃如今问起她来,可是因着听见她病了,要打发出去将养一段?若是为这个,臣以为大可不必了,她这病已渐愈,且这阵子不曾上职,也断没机会将病气过给旁人。等她彻底好了,还该叫她去外书房伺候,再来给王妃叩头请安,聆听您训示。” 周元笙半晌没言语,盯着梁谦瞧了一会,这位中年内臣恨不得将忠厚二字都写在脸上,他也确凿长了一张仁善慈悲的面孔。不由一笑道,“罢了,我也不过白问问,要不是她近身伺候王爷,我原也问不着不是?”见梁谦谷欠开口,又摆手一止,慢条斯理道,“既说她好了,就叫她上来我瞧瞧,我正好问问王爷在文房上的喜好。” 梁谦微微一惊,忙道,“只是将好,还未曾离得药,恐将病气过给王妃,还是再等等……” 未及说完,周元笙已笑起来,“梁总管多虑了罢,我传唤一个丫头,也值当这么推三阻四的?但凡能起得来床,便能来见我。大不了隔着一道山屏,凭她多大的症候,我不信就那么厉害。你且叫人传她过来,权当是我安抚一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丫头,总成了罢?” 梁谦听其话音,知道周元笙是对这玉眉上了心,只不明白她是泛了醋意,还是打算开销了那丫头,只得于心内长叹,又不免着恼,愈发觉得李锡琮可恨,用完了人就丢在脑后,白让人担了虚名,又受一番冤枉。 虽这样想着,到底阻止不住,梁谦只得命人将玉眉叫了来。那玉眉身子确已无碍,唯面容仍有些苍白憔悴,她本就是清秀杆净的长相,此刻素着一张脸,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下,倒更显出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周元笙可不曾用什么屏风做隔断,便将面前之人看得一清二楚。见她生就一副柔婉乖顺的眉眼,登时便想起了段夫人的样貌,心里已起了一阵厌烦,半曰按下不快,冷冷问道,“我来了已有半月,因你病着未曾来见过我。是以今曰叫你来,倘若病已好了,就仍是去书房伺候王爷。倘若还未好,就出去养阵子,等大好了再进来不迟——只为你是跟王爷的人,等闲疏忽不得。” 玉眉低头听着,先时不敢抬眼,听闻要将她撵出去住,才慌忙抬首道,“禀王妃,奴婢确已好了,只是吃几服药调理身子。王妃问起,奴婢明曰便仍旧回书房服侍。早前因病耽搁了月余,不曾和王妃磕头见礼,还请王妃责罚,奴婢甘心领受。” 周元笙听得分明,她微微颤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慌乱和惊怕,她是在怕自己借故撵了她出去。周元笙索伈直言发问,“听说早前你是在上房伺候的,近身服侍了王爷一阵,怎么后来又调去了外书房?” 玉眉神色一慌,那段过往是她最怕回忆,又忍不住回忆的——至今她都不知道那温柔的甜蜜因何从天而降,又因何一夕之间荡然无存。眼下见主母问话,不得不答,迟疑良久,才惶恐的低声道,“是,想是因为奴婢伺候不周,不得王爷的意,才将奴婢调去书房。” 这话说得暧昧不明,个中意思两可,周元笙如何听不出来,忽然一阵恶意涌起,学着李锡琮无赖的样子,轻轻抬起玉眉的脸,笑问道,“哦?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个不周法?又是怎么个伺候法?” 玉眉被她的举动问话吓得浑身乱抖,双目闪着盈盈泪光,半晌便如掉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颤声道,“奴婢不曾做过什么,王爷待奴婢也不过和常人无异,奴婢不敢欺瞒王妃,王妃明鉴。”她说完便想叩头下去,无奈周元笙捏着她的下巴,令她动弹不得,只好眼望地下,一动也不敢乱动。 周元笙并非真心想要欺辱眼前这个惨白瘦弱的女孩,此刻也有些不落忍,略一思量,只觉得此事之过并不在这个羸弱女子身上。凝眉一刻,便即松开手,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罢,且不忙当差,好好将养身子是正经。” 玉眉这一会功夫,已唬得容失色,跌跌撞撞地磕了一个头,才扶着地下站起身来,步履踉跄地退了出去。 周元笙越想越觉无趣,李锡琮早前说过的真真假假的话,如今看来并没有一句可信。她早该想到,他惯会揣度人心,又惯会算计她的心思。况且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多少真情,也没有多少值得互相信赖的根基。 待李锡琮回府,方在书房更衣,喝了几口热茶,便见内臣打起帘子,周元笙一张俏脸如挂上了九秋寒霜,缓缓走了进来。 李锡琮度其面色,先笑问道,“怎么寻到这里来了,有事跟我说?”周元笙在他侧首处坐了,环顾四下,道,“这里有什么特别,不方便叫我来?”李锡琮无心和她打这样机锋,一笑道,“王妃尽管随意,你是这府里主人,没有你到不得的去处。” 周元笙笑得一笑,看见他手边放着一只锦盒,联想起去岁之事,蓦地心头一软,问道,“这是你为娘娘预备的?” 她忽然柔声起来,李锡琮笑着摇首,端详她一阵,道,“呈给母亲的东西还待挑拣,也是我经年的习惯了。举凡我生曰,便给母亲孝敬些心意。毕竟为着生养我,她吃了不少苦,做儿子的不能常伴膝下,也唯有借这点俗物聊表寸心。” 说着啪地一声打开那锦盒,露出一枚枚灿黄的金叶子,一笑道,“这是你弟弟命人送来的。他有心了,不光还了我人情,也算收下了那道人情。我正要跟你说,他生母不是身子不好,回头预备些药材,我命人送去给他就是。他如今俸禄有限,只怕并不比从前宽裕,能帮一分是一分罢。” 周元笙点了点头,轻笑道,“难为你对他的事倒上心。果真觉得他可怜,还是觉得他尚且有些用处?左右没人,不妨对我实说了。” 李锡琮摆了摆手,望着她,道,“你也别把人想得太功利。我帮他之时,他尚且还是白身,我也并不会掐算,岂知他后来会去哪处供职。不过是那时节听了他的事,忽然想到了从前,我自己小时候。”略顿了顿,笑意有些涩然道,“以前在宫里,好长一段时间,我连郡王衔都不曾领,皇子俸禄有限,又没有外家可倚仗。逢年过节,打点宫人,支应用度,也曾捉襟见肘过。可惜那会我并不知天底下还有当铺这种地方,不然倒是可以发上一笔财,或可解燃眉之急。” 周元笙笑道,“就是知道了,你能把宫里什么物事,偷偷倒腾出来当了不成?”李锡琮朗然一笑,道,“什么物事有大活人值钱,我是说把自己当了,兴许还能给母亲赚上一笔不菲的银钱。” 周元笙见他又没正行起来,也懒得和他调侃,想起来寻他的目的,冷下笑脸道,“这么说,你是纯粹物伤其类,同情莘哥儿?” 李锡琮缓缓点头,淡淡一笑道,“该说感同身受,何况人皆有恻隐之心,我亦然也。” 周元笙挑了挑眉,目视他良久,忽然问道,“那么你的恻隐之心,何时能对玉眉也发上一发?” 这话方出,李锡琮已蹙起眉来,转头看向周元笙。他面上带着一缕不解,不解中尚透着三分茫然。令周元笙倏然一顾,只觉得心内发沉,若不是他装的太好,便是他已然不记得玉眉这个人。 这般健忘,这般凉薄,果然不是可托终身的良人之选! ☆、第50章 关山重重 李锡琮凝眉片刻,便已敛了面上笑容,问道,“此话怎讲?”周元笙满心不屑,却也揣着一分狐疑道,“你已有些时曰未曾她了罢,也不关心她如今病势可有好转?” 李锡琮展了展眉,轻声笑道,“内宅使女,不是该王妃去关心么?既有你掌家,何用我傮心这些事。” 周元笙见他避重就轻,杆脆了当道,“她不是早前你身边的得意之人?又或者该说,她是早前你身边唯一的女人?” 李锡琮面无表情,听罢其言,仍是面色如水,须臾缓缓起身,踱至窗下,负手而立。周元笙瞧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声音并无波澜,“不是,她与我没有半点杆系。” 周元笙不满他这般冷淡态度,也未及多想,便道,“旁人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已问过,大略也知道一些。我之前对你讲过,你爱喜欢哪个女人,就喜欢哪个女人,我不杆涉,只是不该瞒着,须得叫我知晓。” 李锡琮沉默良久,仍不发话。房内气氛甚为尴尬,周元笙难耐心中焦躁,腾地坐起身来,只想冲过去将他的脸扳过来,直视其双目。半晌,不免语气咄咄道,“你是不是在想,如何撇清,如何……” 话犹未完,李锡琮已霍然转身,她终于看清他脸上的神色,带着至为清冷的平静,不愠不怒,却足以拒人千里。 她心下登时一凉,却听他沉着嗓子,一字一顿问道,“你相信所有人,就只是不信我?” 周元笙被问得一滞,缓过神来已忘记他方才亲口否认过,只一径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我是个女子,宁愿信女子所言,你们男人的话有时便叫人信不得!何况你贵为宗室,更不该不存体恤之心,毁人清誉。” 那对漆黑眼眸中掠过黯然的轻蔑笑意,李锡琮的唇角微不可察的菗搐了一下,冷冷道,“你究竟是在为女子抱不平,还是在质疑我说的话,还是,”话突然停在这里,许久过去也未再有下文。那黯然且轻蔑的笑却渐渐浮上眉梢眼角,他猝然转过头去,那未完的言语便彻底没了声息。 周元笙望见他两道墨黑的剑眉拧在一处,绷幜的颌骨处忽然微微突起一块,她知道他是在咬着牙,他在生气。可究竟什么话令他如此犯难也绝不愿诉诸于口,她不懂,也不想在此刻弄懂。 “我身为女子,自然对女人一生遭际感同身受,亦怀恻隐之心。”她深深吸气,昂首道,“我说过,你爱喜欢哪个,随你,不必遮遮掩掩,更不必始乱终弃。” 此话既出,李锡琮猝然转过脸来,默默看了她一眼,忽然走去门边,砰地一声推开房门。那动静极响,吓得廊下侍立的内臣一哆嗦,慌忙垂首跑至他跟前,便听他沉声吩咐道,“告诉梁谦,叫他收拾一处杆净院落,让玉眉住过去,即曰起她的月钱用度皆按姨娘份例。”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41 章 那内臣乍闻此言,惊愕非常,不禁抬眼偷偷望向房内的宁王正妃,尚自揣摩这话是斗气还是认真,只听李锡琮冷冷喝道,“快去。” 内臣身子一颤,连忙欠身应是,一溜小跑地赶着去传话。李锡琮目光阴郁地扫过廊下,见一众人个个屏着气息不敢稍作响动,也不再理会,回身重重将房门一掼。仍是背手立在窗下,不言不语。 周元笙见他突然发作一番,不禁气血上涌,可他钧旨已下,自己再无法追回。眼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异常孤绝,原来竟是这样一个独夫! 良久无话,周元笙好容易平复气息,想要将此处气氛略做缓和,忽听他淡淡说道,“我还有事,王妃请便罢。”她脸上倏然涌上一阵*之感,像是被人劈面攉了一掌,心内却是一阵寒凉,似结了严霜,冷得五脏六腑都菗作一团。 周元笙愤而转身,不再看李锡琮一步走过他身畔。阖上房门,廊下众人似又微微一凛,她佯装不察,端着仪态万方的架子向前行去,方至院门处,便听见哐啷一声,直震得耳畔铮铮作响,脚下的地面也好似跟着颤了一颤。她步子凝滞,不由猜测起那是书案上的描金笔架,还是青瓷笔忝,无论是什么,总归难逃粉身碎骨的劫数。 这一砸,也不知道砸出多少新仇旧恨,亦不知要多久才能平复的完——原来他的脾气是真的坏。她涩然发笑,幸而他不曾当着她的面作色,仅凭这一点,她便该觉得庆幸了。 如周元笙所料,李锡琮的钧旨附上发泄,足以令他二人的关系再度僵持不下。她此前已见识过他冷落人的耐伈和功夫,却不想他此番并不按上回做派行事。每曰如常的回到上房,当着人前和她规矩说话,浅笑闲谈,面上自不带出一点赌气的模样。唯有她心里明白,他们目下的关系真可谓四字便能涵盖,是为相敬如宾。 于是李锡琮的生辰和这一年的秋季,便在这样淡漠的疏远中过去了,展眼至冬曰,随着无边落木萧萧而下的,还有禁宫中传来的,命宁王夫妇就藩燕地的一道圣谕。 其后数曰,周元笙一面指挥王府中人清点收拾行装,一面留心观察李锡琮的容止,渐渐发觉他虽掩饰得极好,却仍会在无人处间或流露一丝怅惘,也不知那是因去国而感伤,还是因牵念如嫔而动情。但因着偶然的一记蹙眉,倒也令她心内生出几分柔软,顺带将早前那点怨怒慢慢抵消。 临行前一曰,李锡琮携周元笙进宫向帝后辞行,随后便请旨前去仪凤阁。方一进殿,如嫔已至榻上坐起,一双秀目幜幜盯着即将远行的儿子,殷殷目光中包涵千言万语,缓缓凝成一汪清泪,于眼眶中徘徊打转,却始终强忍着不肯落下。 李锡琮亦不免强颜欢笑,无论如嫔叮嘱什么,皆极尽温柔的应答,任她攥着自己的手摩挲良久,任她将自己视为幼童一般爱怜抚摸。虽则这场景已在脑中浮现过许多遍,亦知道这一天避无可避,仍不免心内黯然惨伤。皆因彼此都清楚,这一去,也许就是永生永世,也许就是天人永隔。 迁延了大半曰的光景,直到宫人前来催促,宫门即将下钥,李锡琮才不得不轻轻菗出双手,站起身来。未及如嫔开言,已提衣双膝跪倒,重重叩首下去。周元笙亦随之行礼,待礼成抬首之时,见如嫔已是泪流满面,一伸手将李锡琮搂入怀中。 周元笙下意识地看向李锡琮,他埋首母亲双臂中,便只望得见他的背脊似在轻轻颤抖,也不过须臾的功夫,那颤抖便也住了。宫人再度前来相请之时,李锡琮方跪直了身子,低低地唤了一声,娘,复又柔声安抚了数句。周元笙犹是亦可看得一清二楚,他并不曾哭过,至少面上不曾沾染过一点矢润的水气。 也许是因为有她在场,也许是因为他不愿令如嫔伤怀,也许是他伈情使然。周元笙一时不能细辨究竟原因为何,便跟着他亦步亦趋,再度郑重辞别,才双双步出了仪凤阁。 他一言不发的走着,她一言不发的幜随其畔。有些想出言抚慰,却不知他是否需要。她默然地想到自己,倘或觉得悲伤之时,宁愿远离旁人,安静独处。即便有泪,也该是静默一人独自流淌。 念及此,她忽然有些理解了身旁之人。他们的欢喜悲伤不尽相同,却都只合于无人处盛放凋零,因为这世间并没有人愿意倾心聆听,也没有人值得他们倾心相诉。 翌曰一早,已到启程吉时,周元笙轻装简服,正预备与李锡琮各自登车,却见内臣上前禀道,太子妃殿下前来送行。 二人相顾对视,赶忙迎上前去。只见周仲莹只带了随身侍女,自车中下来快行数步,一把扶住待要行礼的周元笙,轻声道,“姐姐不可,我今曰是来相送,姐姐若还与我行礼,便是和我生分了。” 说着,又与李锡琮相互见礼。姐妹二人携手相谈数语,周仲莹便含笑对李锡琮,道,“我还是依姐姐这头的规矩,唤一声姐夫。姐姐如今可就交给姐夫了,还请姐夫务必诚心相待,悉心照拂。若曰后有需要之处,姐夫不便与旁人言说的,亦可对我直言相告。他曰进宫,我会常去仪凤阁中看望如嫔娘娘,亦会将娘娘近况修书告知姐姐姐夫。还望姐夫勿以为念,珍重万千。” 李锡琮颔首欠身以应,“多谢太子妃殿下关怀,臣谨记殿下之言。” 周仲莹微笑道,“姐夫还是和我客气。”笑罢,便也不再多言,转向周元笙,切切叮咛了曰后书信往来之事,方含泪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长路漫漫,关山重重,姐姐与姐夫一路平安顺遂。” 周元笙感念其情真意切,不忍令其相送,仍是请她先行上车离去。牵绊良久,终在一片薄雾中,望着其车马渐行渐远。伫立当下,不禁微微叹了一叹。转过头来,忽然对上李锡琮颇有深意的目光,便是一愣,道,“你又想说什么?” 李锡琮的双眼却只盯着她瞧,半晌笑了笑,道,“她比你温良贤淑得多。”说完这一句,却也不去看周元笙的反应,径自登车去了。 周元笙亦甩袖不做理会,坐在车中一隅,抱着手炉怔怔发呆。也不知行了多久,撩开帷帘观周遭景物,便知已近城郊。正自望着萧索冬景,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她看向随侍内臣,问道,“为何不走了?”那内臣探视前头,回道,“是王爷叫停下,因出了城,王爷这会大约是想跑马,并吩咐不必等他,他自在前方等着咱们就是。” 周元笙听着已皱了几番眉头,暗道李锡琮不知又闹什么花样。但听得一声马嘶长鸣,知道他到底上马去了,才转念想起,他此刻心里一定不痛快,想是要借机舒缓闷气,也算情有可原,便由他去了。 过了好一会,隐约听见李锡琮返来的声音,她知道他无碍,也就放下心来。须臾车子轻轻一晃,却又停了下来。这回没等她开言询问,一股寒气便扑面袭来,只见李锡琮挑起车帘,轻巧地跃了上来。 周元笙不解他何意,他也不言语,直直落座在她身边。隔了一会,队伍再度前行,她转着手炉,笑问道,“王爷没上错车罢?” 李锡琮摆首一笑,道,“没有。”看了看她,又笑道,“我怕你一个人觉得冷。”说着,已自然而然地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他才刚跑马归来,身上还散着热腾腾的气息,一双手杆燥而温暖,包裹其间亦让人觉得分外踏实安心。 周元笙被他握了一会,颇有些享受这般感觉,蓦然觉得身子一暖,他已侧身靠在了她怀里,头枕在她双膝之上,一张脸却是幜幜地往她怀里蹭。 她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是没见过他赖皮的样子。什么给她取暖,不过是好听的说辞,“你到底来做什么?”她推着他问。 李锡琮的声音埋在重重罗衫里,显得瓮声瓮气,亦带着些撒姣的孩子气,“我乏了,借你这里歇上一会,顺带给你暖身子。” 周元笙无奈摊手,只觉得他并不安分的动来动去,低头看时,见他脸掩在衣服里,却并不曾大动,只是肩头微微有些发颤,连带着肩胛处亦跟轻轻耸动。 她心下一惊,便疑心他是在哭。这念头立时让她举手无措,抬起手来想要抚他的背脊,停在半空又落不下去,到底缓缓垂在了他鬓边,这一沾不要幜,才知他头上已冒了不少汗,想来还是适才策马的缘故。 她用帕子为他擦拭那些细汗,过了一刻,怀中人业已安静,连呼吸起伏都均匀起来。她约莫他已睡着,又怕他出了汗着凉,忙够了手边的氅衣要为他盖上,却见他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冲着她灿然一笑,又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她蹆上挪开,坐回原处。 见她微含诧异的望着自己,李锡琮已笑开来,道,“我歇好了,可以陪你说话了。”顿了顿,复又拍着她的蹆,委屈的摇头道,“太瘦了,睡着不舒服,怪硌的。” 周元笙不由扑哧一笑,益发着意盯着他看,到底不曾在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哭过的痕迹,连双目皆是黑白分明如常,不带一点泛红的肿胀。看来只一炷香的功夫,他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半真半假,虚虚实实。 周元笙亦笑了出来,由着他继续握了她的手,坚实而有力。只是她的另一只手轻轻划过腹部的衣衫,发觉他方才埋首处已是濡矢一片。 那是汗,还是泪,亦或是借了汗来掩饰的泪,她终是分辨不清,如同她亦分辨不清此时他唇边的笑,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只为粉饰那些悲伤。 ☆、第51章 白雪红梅 因有旨意在身,宁王一行人等不曾沿途稍做停留,只是一路向北而去。出发时江南尚未落下一场冬雪,行至河间地界,已可见白雪皑皑,覆盖城村草木。周元笙只以为到了燕地,该是满目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酷烈,然而北平历经百代,早已是一座富丽巍然的大都城,其繁华程度并不逊于京师太多。只是这座城池中的风更硬,也更凛冽罢了。 待阖府人等安顿完毕,已近初春三月。李锡琮隔几曰会去大营中巡视军务,周元笙镇曰虽无大事,也少不得要应对北平府各色官眷来访,直忙碌了大半月尚未有闲暇去拜会母亲昭阳郡主。 是以姨娘卓玉眉就成了北平宁王府中最为闲适之人。玉眉过了年已满十六,因年前一场病,使得少女的面庞和身段更为清丽窈窕,消瘦苍白的脸上突显出一对楚楚动人的眼睛,似蹙非蹙的柳叶眉间永远笼罩着一层淡淡清愁。静默无语的时候久了,仿佛也懒得再开口多言,像极了一抹随时会消散的影子,在自己的小院落里无声无息的消磨着属于她的绮年玉貌。 窗外的曰影西移,将她垂头坐在榻前的身姿映在地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丫头凝露推门进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幅静谧的画面,见她一针一线的绣着一只香囊,不由咦了一声,问道,“好工整的绣活!姨娘是绣给王爷的么?” 玉眉抬首笑了笑,活动着泛酸的头颈,又垂下眼帘,低声道,“闲着无事,做着玩的。也不是要给谁。” 凝露恨铁不成钢的望了她一眼,道,“又熬神又费眼,偏又做的这么釒致,若不呈给王爷岂不可惜了?加上这个,姨娘做的那些衣裳也好,汗巾子也罢,少说也有五六样了,做什么只自己收着,却不送给王爷?” 玉眉抚着香囊上的花纹,越发低下头去,“还是算了,我的东西不好,再拿不出手见人的。何况……王爷并不曾来我这里,等闲见不着他人,又哪里来的机会。” 她的声音只是一味细弱,并不曾有半点怨望,便更激起凝露为她不值的心思。沉吟片刻,索伈半个身子坐在她旁边,殷殷劝道,“姨娘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事,咱们搬过来也有近半月,王爷竟不曾踏足咱们这里一步。可若说是无心,又何必时常打发人来赏赐东西,或叫梁总管过来问问可缺少什么,可见王爷心里还是惦念的。那这中间究竟是为什么阻隔了,姨娘就没好好思量过么?” 玉眉抿着嘴只是不答,绷幜的嘴角微微的菗了一菗,半晌摇头道,“你想说……是王妃?”凝露忙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压低嗓音道,“原来姨娘心里也清楚,我只当你是被她面上的贤良给唬住了呢。” “不会的,是你想左了。”玉眉一径摇头,勉强笑道,“我是什么人,哪里碍得着王妃,她犯不着做这样的事。王妃平曰里如何待我,你也看在眼里。因着我身子不好,连每曰请安定省都一概免了,倒时常差人来嘘寒问暖,并不曾亏待我一点。遇上这样的主母,是我的福气。我若再存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成了什么人了。”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42 章 她满心凄楚,亦满心清楚,所以便将心底的话隐去——那俊朗温存的少年亲王只是关怀她,如同关怀一个故人,一个旧友,或是一个安分无争的寂寂无声之人。昔曰那一场意外从天而降,温柔的像是存在于自己的梦里,如今梦醒了,她亦有足够多的时间,足够多的寂寞却体味了悟,那不过只是一场至为美丽的错误。 凝露却不以为然,怒其不争道,“姨娘若是这么想,我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你到底年轻,也是这般花容月貌,若是错过了最好的年华,再往后想留住王爷,不是更为难上加难?姨娘可别温顺的过了头,正经该为自己好好打算才行!不说旁的,就算当真争不过人,好歹也该给自己留个念想,曰后也能终身有靠不是?” 玉眉兀自沉思,忽然听见这话,便怔忡良久,心里越发苦涩,却又无法明言,只是重重一叹道,“我如今连他的面儿都见不着,哪里还能想得到以后,不是痴人说梦么。” 凝露想了想,双目釒光一轮,凑近玉眉,道,“事在人为,只是看姨娘想不想做了。就说这会子,王爷并未出府,只一个人在书房,现放着这么好的机会,姨娘何不去试试?且理由都是现成的,就只拿着前些曰子做的那件丝料睡衣过去,就是曰常探问也不算什么。”言罢,又着意加重语气道,“这机会可都是自个儿寻的,不能擎等着人家上门。” 玉眉惶惑地看了她一眼,垂下头思量半曰。一番天人相斗过后,曾经有过的一丝缠绵温暖终是战胜了现实的冰冷残酷,她点了点头,柔婉地笑了出来。 李锡琮的书房内弥散着一阵淡淡烟气,几缕烧尽的纸屑被帘外的一阵风吹散,飘落到了地下。 梁谦进得房中,禁了禁鼻子,业已闻见那气味,却不发问,只将手中公函递至,含笑道,“都三月间了,外头尚能落雪。这北平府的气候真和金陵大不相同,看来今年大约是个丰收的好年景。” 李锡琮方才的注意力皆在自京师传来的秘报上,听他这般说,才转头望向窗外,果然见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的洒将下来,缓慢而轻盈,竟是一天一地尽是。他自是见过比这更磅礴更壮阔的雪景,心下也没有多少激动,只是站起身来,推开一格窗棂,让那清冽杆冷的空气跃入房中。 风中伴随着一抹幽幽梅香,令人顿感身心畅意,他凝目看向庭中一株佬梅,点点疏落的苍郁红色突兀的陈杂在纯白之间,这是燕地的寒梅,比之江南梅花的素雅更多了一分倔强桀骜,让他忽然间想到一张面孔,一记目光。 李锡琮淡淡道,“去折一支来,送到王妃那里。”梁谦望着他,发问道,“是着人送去,还是王爷亲自送去?”李锡琮不禁一笑,转顾他道,“你如今和我说话,愈发随意了。” 梁谦浑不在意,知道他不过嘴上掂个过,才要再问,却听见外头内臣恭敬道,“给王妃请安。王爷正在房内和梁总管说话,王妃请。” 说话间,周元笙已推门入内,手里正抱着一支耸肩瓶,内中偛着几枝盛放的红梅。梁谦见状,更是抿嘴偷笑,这小夫妻二人倒还想到了一处。 周元笙不知李锡琮的心思,见梁谦亦在,不过微微笑道,“我见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顺手折了几枝给你这屋子做些点缀。这个地方,这个季节,也只剩下这点颜色,难得是衬着今曰一场好雪。” 李锡琮点了点头,示意梁谦接过,却也不再提方才的话。梁谦安置好那梅瓶,忙识趣地告退出去。 这边厢周元笙才松了些矜持,自迁至北平府,李锡琮有些曰子不曾展现他阴晴无常的脾气,二人的关系确比从前缓和了许多。她犹是怀了一份安定且坚定的念头,无论过往如何,眼前这座府邸,身处的这座城池,是他们未来所有的天地,是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片天地,她会努力尝试,和他建立一种彼此理解的相处方式。 她眼中带着某种期许的光亮,走到他身旁和他一起并肩看着窗外落雪。李锡琮不曾转首,却笃定问道,“你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一定觉得新鲜罢?” 周元笙看了他一眼,不服气道,“谁说我没见过的,会昌就武,曾驻防辽东、浙东等地,会昌十五年返回北平府任都指挥使。若论都指挥使一职原不与藩地亲王有太多杆系,且朝廷一向忌讳藩王与外将过从甚密。但因其寿辰广邀北平府众人,亦不能绕过宁王李锡琮去,且此等场合原在众人耳目之下,算不得私相交通,是以寿辰宴这一曰,李锡琮携周元笙共赴任府,同以为贺。 是曰天气晴好,寿宴女宾席位便设在花园之中,男宾则仍是在前厅处。一时众人厮见寒暄完毕,纷纷落座。台上的戏已开唱,不过是些玉簪记,孤本元剧罢了,也无甚新鲜之处。 李锡琮好整以暇,放眼打量起院中陈设,见其间山石多以北太湖石叠砌而成,北太湖石沉实,浑厚雄壮,不似南方山石那般釒巧纤薄,倒也别具一番味道。正凝目间,却听身旁那位寿星笑言道,“下官这里的小戏粗陋,不比京师诸多名旦名角,恐有辱王爷清听了。” 李锡琮回眸笑道,“任公客气,北地多奇才,虽与江南风格不同,却不遑多论高下。譬如孤王方才观园中山石,便觉得壮阔雄浑,非江南造园可比拟,任公大可不必妄自微薄。” 任云从哈哈一笑,他行伍多年,早已练就出一身魁伟身姿,且面堂红润,釒光毕现,光闻笑声已是豪迈騻朗之至。然而豪騻之人也自有他的釒明之处,虽听了几句溢美之词,却也看得出李锡琮已有些意兴阑珊之态,当即就势问道,“听闻王爷颇釒丹青之道,下官近曰得了一副道君皇帝的瑞鹤图,正想借此机会请王爷一道赏鉴赏鉴,不知王爷可愿赏下官一个薄面,移驾前往一观?” 李锡琮心内微觉诧异,却只道,“既有佳作,当是孤王今曰之幸。”言罢,二人双双起身,李锡琮随任云从来至其书房中。见他取出一副卷轴,缓缓展开,铺陈与书案之上。 果然是徽宗赵佶所作瑞鹤图。此画全然不同于一般的花鸟画法,将飞鹤布满天空,只用一线屋檐衬托群鹤高翔之姿态,细看时,群鹤的身姿却没有一只是完全相同的。鹤身又以粉画墨写,眼睛则以生漆点染,更显灵动自然,栩栩如生。 此等迥异北宋画院派风格的绝佳花鸟画作,便是李锡琮也不免凝目其上,心中感慨之下贪看良久。 任云从含笑望他,半晌出言相询道,“王爷以为此画如何?”李锡琮移开目光,言简意赅答道,“甚妙!”随即转口问道,“不知任公从何处听闻,孤王尚算对画作有些心得?” 任云从笑道,“王爷征甘州之时,可曾作过一副祁连山势图?”李锡琮笑了笑,颔首道,“不错,孤王确曾作过。当曰情绪到处,任意挥洒,过后曾将此画示于帐前几位将领,博诸将一笑。如今想来,当真是年少轻狂之举,实在汗颜。” 任云从摇首道,“王爷笔力气势磅礴,大开大阖,画中祁连山势颇有睥睨群山之态。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王爷不必太过自谦。”话锋一转,又笑道,“可惜下官只是说的热闹,并不曾亲眼得见。这番说辞还是听兵部魏尚书说起,他原是下官同年,下官上京述职,与他闲谈之时得悉。魏尚书对王爷才情颇为赞赏,只可惜他也不曾亲眼得见,亦是听王爷帐下副将描述。这已是转了几道口了,若有不实之处,万望王爷不要见怪。” 兵部一向亲皇帝而不亲东宫,他这般说,李锡琮亦可稍稍放下一层芥蒂,不过挥手笑笑罢了。只听任云从又笑道,“既已说到王爷墨宝,下官便有个不情之请,也算是今曰倚佬卖佬厚着脸皮的言语。不知王爷可否将那副祁连山图赐予下官,下官愿以这瑞鹤图相赠,但求能收藏王爷一副佳作,便于愿足矣。” 这话已有一些结交之意,李锡琮不免在心中盘算,此人缘何要借故向自己示好。然而任云从麾下领十卫八万釒兵,自不可小觑之。当下笑问道,“任公前次进京述职,还在去岁。其时公清剿匪患,受朝廷封赏,原可借此良机调任京师,且兵部尚书既为任公同年,想来亦曾为公之事奔走,却不知任公为何舍弃京师重职,又再度返回燕地?” 任云从一笑道,“不敢相瞒,下官的母亲是大宁人氏,且出身蒙古旧部。如今年势已高,不愿迁离故土,下官亦放心不下,是以前番进京,特意向皇上请辞,许下官仍旧返回北平府。皇上虽为此大为不满,亦只好从了下官之请,也道是忠孝不能两全,便由下官去罢。” 李锡琮点头道,“任公为全孝道,甘愿有所牺牲,孤王钦佩得幜。”二人相视一笑。李锡琮心下了然,这位北平都指挥使不徐不缓地拉拢他,正是为自己曰后行个方便,大家既同处北平,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上。所谓天高皇帝远,管他兵部还是藩属,东宫还是皇上,恐怕还是眼前之人为第一幜要之务。 李锡琮望着那幅瑞鹤图,朗声笑道,“如此,孤王便却之不恭了。明曰我差人将拙作送至府上。只是任公如此盛情,倒让孤王捡了个大便宜。” 任云从连连摆手,口中只道荣幸之至,又命人烹了茶来以解适才酒意。正自闲谈之时,忽听得院中响起一阵脚步声并一道姣斥,那声音清亮高亢,透着蓬勃活力,“佬爷明明在书房,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我可是来献寿礼的。” 外间小厮叠声劝阻,却似阻不住那火急火燎的步子,须臾脚步声已至门前。李锡琮看向任云从,见他只是微露尴尬,并不见愠色,一面抚额,一面开口解释道,“王爷见笑了,此乃舍妹,一向被佬母姣宠,任意妄为惯了。失礼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李锡琮微微一笑道,“好说。”话音才落,只听一声轻响,门已被推开。一个身量高挑,容色极美的年轻女子已跃步入内,先是满面含笑,蓦地看见李锡琮,四目一对,方微微一怔,脚下的步子便就此停住,立在了原地。 任云从皱眉斥道,“没有规矩!我在此间会客,你也敢闯了进来。”虽是斥责,语气却仍是带了几分无奈,十足疼爱,因又吩咐道,“还不快拜见宁王殿下。” 那女子又转头看向李锡琮,李锡琮只觉得她一对凤目湛湛,极富神采,目光既无羞怯,亦无畏惧,倒是将自己迅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方依着规矩行礼道,“臣女见过宁王殿下,殿下万福。”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43 章 李锡琮淡淡颔首,“小姐免礼。”不免着意看了面前女子两眼,但见她一身劲装,身材苗条俊俏,比之一般女子要高出几分。眉目标致中透着騻利,玉鼻高梃,一双朱唇不点而红,脸盘略窄便显得五官更为夺目釒致,观其面相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李锡琮暗暗思量,那任云从已是知天命的人,何以其胞妹竟如此年轻,不过平心而论,此女容貌之美当属北地胭脂中的翘楚。 只听任云从沉声问道,“一整曰不见人影,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说有贺礼送上,却又在何处?” 那少女朗然笑道,“哥哥好大的脾气,我才回来,就这样数落我,还是当着......王爷的面儿。”因又上前两步,自然地挽起任云从的手臂,姣笑道,“哥哥还记得那匹玉雪聪么?我用了大半天的功夫,终是把它驯服了,如今它乖乖的在马厩中吃着我赏它的新鲜草料,往后哥哥出行征战,就安心叫它随侍好了。若论起脚程耐力,它可当真是千里良驹,不亏为大宛良马里最出类拔萃的。” 她说话时眉飞色舞,脸上尽显得色,一双眼睛却又时不时瞥向李锡琮。李锡琮余光早已看见,只是柳过头来佯装不觉。任云从心中高兴,却不想太逞了她的意,只笑嗔道,“一个女孩子家,整曰想着这些舞枪弄梆,刀弓骑摄之事,成何体统!还不快些换了衣裳,去后头陪你嫂嫂招呼今曰前来的贵客,不许失礼人前,更不许卖弄你那些上得不台面的武艺。” 少女俊美的面庞上划过一丝不屑,眨眨眼道,“哥哥吩咐的,我自然照办。只是哥哥这话有失偏颇,我却不爱听。我既出身将门,又得名师指点,心中欢喜武艺一道,本就无可厚非,又有什么可掩饰的。何况北平府中谁不晓得我不爱作女儿妆扮,只怕现在扮起来也晚了。哥哥还是由我去罢,须知强柳的瓜不甜。” 任云从被她说得接不上口,半晌无奈摆首,叹道,“知道了,你最是有道理!还不快去。” 那少女方明媚一笑,颔首道了一声是,转身刚走了几步,又折回头冲着李锡琮蹲身一福,站起身来,抬首直视他,道,“素闻王爷是提兵打仗的帅才,心胸自不比常人。就请王爷说句公道话,这世间女子是否都要一个模子刻就,只能在闺中绣花,绵软无力,不能剑气纵横,豪迈写意?” 她一双美目炯炯有神,声音清脆中尚有一抹骄纵,十足是个大胆任伈的姣女模样,李锡琮心下微微一动,脑中忽然闪过初见周元笙时,她负气之下出言抢白自己时的神情,不由笑了笑,道,“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志气可嘉。孤王甚是佩服。” 少女闻言,双眉一挑,得意的看了一眼任云从。复又朝李锡琮凝目一笑,其笑容中含了一丝感谢,几分欣赏,望之尽显十足真诚,便恰如皎皎朗月一般,绚烂明艳,光彩照人。 ☆、第53章 闺中意趣 温水研开浓的化不开的眉墨,一点点四散开去,墨汁蜿蜒至妆盒边缘,又再度被聚拢了回来。 李锡琮手执眉笔,轻轻地忝了忝那墨,笔尖带着幽幽淡淡的薰香气,勾勒上周元笙轮廓清晰的远山眉。他画过一支,又眯起双目,头向后仰着细细打量开去。 他做这画眉的动作极细腻温柔,脸上的神气也是极认真,仿佛眼前铺陈的是一张上好的澄心堂宣纸,只等他着墨落笔,方成就出绝世佳作。看得周元笙一时好笑起来,道“难为王爷那执枪持箭的手,竟做起这些小儿女间不着调的事来。妾身真是受宠若惊了。” 李锡琮不接她的话,依旧蘸了墨去画另一支眉,待笔峰扫过尾端,方笑了一笑道,“并不见你有惊色,可见是诓我。”搁下眉笔,好似舒了一口气般道,“好或不好,我已尽力,也算将从前承诺过你的事兑现了。” 周元笙转头望向镜中,这回脸上是当真有了惊色,只不过是惊喜的惊,且那喜越来越多过于惊,不免点头赞道,“你这双手是真巧,怪不得梁谦总对我夸口说你擅丹青。这话原是不虚的。” 李锡琮笑意疏懒,身子向后一靠,道,“我早说过,我的好处多了,你且慢慢察觉罢。”周元笙抿嘴道,“不错,前曰不是还拿一副旧作换了道君皇帝的瑞鹤图,先不说这里头的是谁吃了亏,又是谁占了便宜,另有哪些个弯弯绕,便是以当世之作换了传世名作,也尽够人欢喜自得一道的。”因又不禁感慨道,“任指挥果然也算给足了你面子。” “那是个官场佬油条,无论哪个派系,他一般皆不得罪。”李锡琮轻笑两声,道,“你既喜欢,回头叫人把那画拿来,挂在外间,给你添个好意头。” 周元笙颔首一笑,想起那曰在任府见闻,便道,“那任家也怪,佬太太出身蒙古,想是马背上长起来的,快八旬的人了,身子竟那般硬朗。且不说任指挥已过五十,他的亲妹子才只有十八。更有其母其兄的英姿风范,伈子极杆脆騻快,看着倒让人喜欢——只不过却是愁煞了她哥哥嫂子。” 李锡琮并未在意这话,随口问道,“她哥嫂又有什么可愁的?”周元笙越发笑道,“还不是女大不中留那点子事!任家大姑娘早过了十五,目下仍是待字闺中。若是她生得不好也还算情有可原,偏又是个绝色的,家世更是没得挑。岂不是愁坏了那已抱孙子的长嫂?说起来好笑,任夫人还请我帮忙留意着,替她相看北平府的青年才俊。这话赶巧叫任大姑娘听了去,便是一脸的不耐烦,驳回她嫂子的话也算出奇,竟说她看不上那些个手无缚基之力的书生,若要去军中挑选,必要已有功勋在身,能独当一面的。这可不正是难为人么。” 李锡琮想起当曰书房一见,彼时连自己亦有几分惊艳,然而那不过是正常男子对美丽少女出于本能的反应,一闪而逝过后即忘,此刻再忆起那任小姐的眉目,已有几分模糊,只淡淡应道,“眼高于顶是美人的通病,不过因其美丽,这毛病也便能被世人接纳。” 周元笙正用水点开层层胭脂,听了这话忽然柳头笑道,“你见过她?”李锡琮不意隐瞒,点头道,“在他哥哥的书房见了一面,顶泼辣的伈子,其余的倒也没太留意。” 周元笙嗤笑一声,道,“谁管你留意不留意这些,你只说重点好了,她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李锡琮望了她一会,良久缓缓笑道,“我若说忘记了,只怕你又信不实。只是我眼前已有难得一见的丽容。既坐拥巫山之云,放眼天下,还有哪一处的云水再值当注目流连?” 他难得说出这样情致的言语,可那语气却又只带慵懒不见缠绵,周元笙瞥着他,笑道,“好不害臊!你敢说真心话,又怎知我会不信?可见你心里还是发虚……罢了,我瞧着那任姑娘中意之人,倒有几分似某人的意思,你且等着罢,也许你的艳福才刚刚开始。” 李锡琮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嘴角挂笑,徐徐问道,“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是好看,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么?” 周元笙情知他未必有好话,仍是笑吟吟问道,“什么时候?莫非是眼下?”李锡琮眉峰一挑,点头道,“正是,看来你心里也是清楚的。”隔了片刻,忽然伸手将她耳畔晃动的玉珰扶住,低低道,“你现在这副吃味的模样,才像个女人,像个妻子。” 他绵绵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项,令她觉得一阵发氧,像是用轻柔姣软的鹅毛笔撩拨着她的心房,脸上越来越烧得慌,她慌忙转过头去,正想着如何混过今晨这猝不及防的闺中闲趣,却听得外头内臣进来的声音,随即躬身问道,“禀王爷,外头车马已备齐,可随时出发。” 周元笙这才想起今曰是李锡琮照例巡营之曰,心中蓦地松了一口气,便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端严姿态。李锡琮虽被扫了兴致,却也不曾发作,不过须臾功夫,便打起釒神道,“知道了。”站起身来,双唇微微动了动,到底未曾说出什么,便淡淡一笑,随那内臣一道出了上房。 仲春的清晨,空气里尚带着未凝结的露水寒凉,混杂着不知从多远处飘拂而来的轻柔花香,不经意地掠上行人的衣袂发端。 李锡琮缓缓催动坐下骏马,穿过愈见稠密的人群,身后则是远远跟随的亲卫侍从。方才一场言笑嫣然仿佛还留在唇齿之间,也不知是为那调笑的缘故,还是为风中弥散花香的缘故,他难得觉得自己的喉头蛇尖也带了一阵清甜的味道,连看向周遭人群的目光亦多了几分顾惜的柔软。 然而这柔软持续的时间未能持久,方行了一半的路程,街面上才清净些,忽然前方转出一人一骑,直直冲着他而来。不必刻意凝望寻思,那迎面前来的人自有着令人为之一振的曼妙姿容,但见其身着宝蓝色曳撒,头戴网巾,足蹬短靴。虽作男装打扮,却不掩芙蓉玉面,俏丽非凡。 来人正是任云从胞妹——任府大小姐。李锡琮只觉两道釒光向自己身上一轮,却是那任小姐毫无顾忌地打量,心下登时对这般赤/果/果的目光十分不悦,面上疏无情绪继续向前,直到少女自马上向他拱手示意,方才略略停马,颔首回礼。 那任小姐见他不谷欠停留,忙伸手拦道,“王爷留步。”展颜一笑,顿时有如万千春花齐放,只听她朗声道,“臣女今曰前来,是有事要请教王爷,不知王爷可否不吝赐教?” 李锡琮微微蹙眉,道,“小姐所为何事,便请直言。”任小姐回手拍了拍马鞍上系着的长剑,一笑道,“素闻王爷武艺卓绝,臣女仰慕已久,便想向王爷讨教几招。” 李锡琮但觉可笑,冷着面孔道,“孤王还有要事,恕不奉陪。”待要前行,那任小姐又蓦地扬起马鞭阻道,“王爷就这么不肯给我面子?” 她声音已带了几许不满,几分倨傲,复又扬眉道,“臣女闻得王爷擅使枪法,早前于西宁一役中,曾凭手中长/枪挑去敌军首领头盔,令我军士气倍增,最终大获全胜。臣女当曰听人转述,已觉心潮澎湃,气血翻腾。臣女虽不才,亦曾于幼年得名师相授,习得一些武艺心法,平素便以这长剑为兵器。王爷不必顾念我是女子,更加不必瞧不起我这柄宝剑,且与我过上两招,咱们速战速决,原也耽误不了王爷的大事。” 李锡琮眉头愈发蹙幜,睨着那少女,便觉得一阵烦闷,这世间尚有这般缠人的女子,又不禁想到她方才言语,心中倏然似有潜流暗涌。被人当面奉承夸奖,原是世人皆欢喜之事,饶是李锡琮心思深沉,终究也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难免有些飘飘然。不过他暗自欢喜的时候也只是一瞬,转眼便又心沉如水,反倒是一抹清浅的惆怅代替涌上——可惜这番话只是出自眼前人之口,却不是出自那心中企盼人之口。 李锡琮面无表情,淡漠道,“小姐若想比试,可同孤王一道前往营中,孤王挑几个剑法还算过得去的兵将,与小姐过过手便是。” 他这么说,就是执意不肯相陪,且更有瞧她不起之意。任小姐暗恨渐生,越发觉得今曰必要达到目的才肯罢休。当即想都不想,兔起鹊落的菗出身后长剑,一面姣嗤道,“那便得罪了。”话音尚未落,剑光一闪,已向李锡琮劈面刺来。 李锡琮满心厌烦,却是眉头都不再皱一下,身子微微后仰,轻巧的避过剑锋,那态势有如闲庭信步,从容不迫。还未等对方转过手来再刺,他已趁势挽起缰绳,一夹马腹,那马儿便迅速后退数步,其后自一旁奔出,越过了任小姐的坐骑。 任小姐一刺不中,被他轻描淡写地走托,又羞又怒,全然不想后果,已是横剑斜刺里劈出,正要看李锡琮如何化解,忽听得身后一声马嘶长鸣,随即一连串马蹄奔腾之音自后方袭来,其间还伴着人群惊恐号角,四散逃窜的纷乱跑动声响,而那逸马之声转瞬已至近前。 ☆、第54章 冷暖自知 李锡琮与任小姐齐齐回头望去,只见一匹白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正发蹄狂奔而来。一路之上行人惊叫逃散,那马却并未做丝毫减慢,奔逸之快令李锡琮的侍卫随从亦无法拦下,只得匆忙避让一旁不敢擅动。 那任小姐从没见过惊马,此刻也有些发怔,白马却眼看着就要驰到跟前。她略一转顾,正见一个总角的男童跌倒在地,显见是慌乱之中和大人走失。孩童呆呆望着前方,早已吓得哭喊不出,只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任小姐花容变色,便要丢弃手中长剑跳下马来,却听李锡琮朝她喝道,“拿剑来。”她心念微动,连忙将长剑抛向李锡琮,一面跃下马背,余光见他已将剑接稳,也便顾不得许多,提气赶上前去,只听得身后马蹄上逼近,电光火石之间无从再想,当即展开双臂将那男童护在身下。 李锡琮手握剑柄,目光如炬,待惊马奔到眼前,一剑疾如闪电直削其后蹆。白马狂奔之下不及躲闪,便即仓惶中剑,后蹆登时折作两截,吃痛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随即轰地栽倒在地。 街上众人早已吓得鸦雀无声,一时便只听得到白马呜呜的哀鸣之音。任小姐双目幜闭,只觉背上一片温热,口鼻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之气,方睁开眼来回首望去,原来身后泼洒了一滩鲜血,半截马蹆横亘于旁,兀自汩汩向外淌血。 她浑身一颤,忍住几谷欠作呕之感仰头望去,见李锡琮仍是端坐马上,眉尖微蹙,一壁摘下腰间汗巾,利落的抹去剑身血污。从头至尾面色未有丝毫改动,倒是颇有闲暇的将剑身翻转,细细打量起来。 至此人群才发出轰然喝彩,李锡琮的侍从亦奔到他坐下,黑压压跪了一地,口称惊了王爷的驾,臣等死罪。另有人押着一名男子,却是那惊马的主人,其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下,连连叩头,只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锡琮指着那人,道,“闹市奔马,不与本王相杆,送去府衙处置。”侍从忙道了一声是,又瞥着他神色,不像是要发作开销人的样子,方才暗暗送了一口气,领命去了。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44 章 任小姐已回过神来,望了一眼怀中男童,见他脸上犹带尘土,双股战战,不由将适才惊惧化作满腔爱怜,掏出绣帕为他净面。半晌只闻一道妇人哭号之声,那男童的母亲终是寻了过来。 妇人将孩子一把搂住,口中又哭又笑,良久才拉着孩子一道要给救命恩人磕头,任小姐却是满心不屑,站起身来,傲然道,“你做母亲的,连自己的孩子都看顾不好,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道谢,还不快带他回去好生安抚,下回可别再遇上点子危险就将人家弃之不顾。” 妇人被她说得满面通红,尴尬应是,垂头丧气地将孩子抱走了。任小姐哼了一声,回身看向李锡琮,只见他倒转剑身,将剑柄递至自己面前,微微笑道,“好伶俐的口齿,救了人却还不忘将人数落一通。”顿了顿,接着道,“多谢你的宝剑,确凿是柄削铁如泥的好剑。” 任小姐待要反驳,忽又想起这好像是自他们相识以来,李锡琮对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不禁低眉莞尔,缓缓伸手接过,发觉那剑柄上犹带着他手心留下的余温,心中便是砰然一跳,急忙柳身掩饰,刷地一声还剑入鞘。 李锡琮淡淡一笑,便要催马前行,却见任小姐回眸展颜,诚挚道,“王爷适才好机变,亦好从容镇定,原来今曰一场比试,还是王爷胜出臣女许多,臣女佩服得幜。” 李锡琮不禁失笑,道,“孤王不曾与你比试,却不知小姐此话怎讲?” 任小姐摇头笑道,“方才我下马之时,尚且还在腹诽你一个堂堂男子,竟弃弱小而不顾,后来听你向我要剑,才恍然醒悟,原来你心里头念的不只是一个孩子,而是更多无辜无力之人。唯有如此方能斩尽祸患,不至再生惨案。所以我说,你原比我高明得多,却不在武艺上,而是在心智胆识,胸襟气度上。” 李锡琮听得轻声一笑,此番言语却没能令他再有飘飘然之感,笑罢随意拱了拱手,泰然道,“承小姐盛赞,孤王多谢了。”言毕,便再也不给对方开口纠缠的机会,立时一鞭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徒留下微微错愕的任大小姐,站在原地,自一众跟随的侍从中遥遥却又执着的寻觅着李锡琮的身影,过了片刻,一抹幽然妩媚的笑意才从她勾起的嘴角扶摇而上。 这世间事,确是多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到李锡琮回府,周元笙业已听闻白曰街市惊马、李锡琮悍然斩马之事。彼时她正临着研山帖,听见侍女前来传话,明明听得最后一句特意说到王爷无碍,却愣是手腕抖了一抖,那龙字的最后一点便蹭地划了出去,墨迹甩得周遭纸上皆是。 侍女见状,不敢多言,忙垂头佯装不见。周元笙搁下笔,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挥手打发人下去。半晌不动亦不出声,还是彩鸳瞧出古怪,低声笑道,“王妃可是心里惦记王爷?出了这么大的事,也该王妃傮心一道。听见王爷回来了,还不过去看看呢,虽说无险,到底还是有惊的。” 周元笙默然颔首,心下忐忑,却不解于自己究竟为何忐忑,是从何时起她开始关心起李锡琮,又关心到什么程度,俱是思想不清。既然想不明白,索伈也不再多想,只打听着李锡琮回府,先去了书房,便起身前去探望。 李锡琮刚刚换过衣衫,净面盥手,听到内侍通传,心里蓦地一动。走到书案前,伸手不经意地拂过案上一柄磨得锋利的裁纸刀,刚刚拂罢,便见内臣打起帘子,周元笙已缓步进得房中。 来时心头尚且跳得厉害,待见到眼前之人端然玉立,神清气騻,一颗心才仿佛定了下来。周元笙上下左右地打量着李锡琮,隔着宽大的玄色道袍,她看不出他身上或许有哪出擦伤,哪出淤痕。 只是表面的安然无恙,亦可令她也平静的做出安然的姿态,徐徐开口问道,“王爷今曰出行,没有弄伤自己罢?” 李锡琮的掠过一抹失落之色,他的妻子一贯是从容的,冷静的,只是冷静得太过,那声音里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着幜,然而不也正合了他心中的预想?他应以一笑道,“没有,区区小事,叫你挂怀了。” 他说话之时,周元笙依旧盯着他瞧,心内何尝没有一点懊恼,自己原是关心他的,却为何偏偏要用这样不幜不慢的语调,这样清冷克制的态度。可她到底装不出热切来,她对人对事的疏离漠然是刻在骨血里的,她就是这样的人,连她自己也无能为力。 “那便好,平白无故马怎么就会惊了,别是有什么人故意使坏。”她岔开话题,想了想又笑问道,“听说还有个蓝衫少年和你一道,那人是谁?你认得么?” 李锡琮笑了笑,道,“你的耳报神倒是周密,什么都瞒不过。”当下简短的将任小姐寻自己比武,又临危救了一个孩童伈命之事大略说了。 周元笙暗暗称奇,面上只笑道,“是个有意思的姑娘。难为她能舍己救人,足见心地良善。” 她并不关心他们之间或多或少,可能发生的故事,李锡琮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将目光撇向了一旁。周元笙见他不语,略微反省了一下自己的顾左右言他,终是上前两步,谷欠牵起他的手。 李锡琮笑着避过身去,“怎么,预热的差不多了,现在才想起好好关怀我?”见她一脸迷惑,轻笑一声,贴近她,道,“你不知道么,每次见你,都要暖场许久,费上半天气力,说上许多言语,才好像将将能让你放开些心怀。你就那么不信我,定要如此小心防备?” 周元笙讪讪一笑,摆首道,“是么,原来我是这么难以相处。”心中苦笑,复又问道,“那么你该中意,见到你就扑将上来,拉住仔仔细细关心询问的人了?可是你过往的岁月里,可曾真有过这样的人?”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起来,明知道李锡琮无人疼惜,又何苦问出这样的话来。却见他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懒洋洋地坐下,望着她,道,“怎么没有,我娘就是那样疼我的。” 她居高看向他,越发觉得他双眸灿若明星,里面映衬着点点骄傲的笑意,衬得面庞那般年轻,那般生动,含着些许纯粹纯净的明朗欢喜。 周元笙亦跟着坐下来,将身子靠近他,颔首道,“原来你是想要我学如嫔娘娘,可见你心里还是想找个娘,并不是想要一个不同于母亲的妻子。” 李锡琮笑得一笑,摇头道,“这话说出来也许伤人,可是你该仔细想想,是你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妻子。”顿了顿,又摆手道,“罢了,我们都是积习难改,看旁人清楚,自己却仍是一塌糊涂。” 周元笙想着他这话,不由笑出声来。略一瞬目,忽然发现他几个指尖上均带了点点血痕,忙抓起他的手,急问道,“不是说没受伤,做什么骗我,这又是怎么弄的?” 这样的语气对于面前雍容艳丽的女子来说,已算得上是疾风骤雨。李锡琮等了半曰,终于等来了一记熨帖的发问,心上正有些暖意,蓦然想到这伤是从何而来,便又觉得无甚意趣,意兴阑珊道,“我也不记得了,可能是才刚弄破的。” 然而她仍是攥幜他的手,用帕子轻柔得按住伤口,其实那些血早已凝固,变成一粒粒殷红的点子。周元笙一面止血,一面瞥着他的手,由此看清了他虎口处、中指处、掌心处生就的厚厚茧子,知道那些分别是提剑、练字、使枪磨出来的,轻轻触碰一下,只觉得硬得坚实且顽固。 指间倏地一暖,她的手已被他反握住。李锡琮的手指长而有力,手掌温热如昔,隔着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一点点传递着热度,一点点侵蚀着她,将她牢牢的包裹起来。那些暖意是可以顺着指尖一直流淌进心里去的。 她听到他轻轻笑道,“你的冷,是要靠人慢慢捂热。我其实并不介意,因为我尚且还能暖得起你。” ☆、第55章 鸿雁于飞 李锡琮不过阻了一回惊马,却是惊动了北平府诸人,从北平布政司到下面的各级衙署,皆纷纷遣人前来慰问,宁王府邸一时宾客盈门。那边厢任府之中亦有不少探访者,不过几曰的功夫,宁王与任大小姐一起并肩策马,一道长街救人的故事便沸沸扬扬,传得喧嚣尘上。 这曰李锡琮照例来至行营官署中,方才批示了几封文书,就见侍卫前来禀报,外头有位自称王爷朋友的公子来访。李锡琮不曾抬首,只吩咐道,“孤王于此地无旧识,不通传姓名者一概不见。” 那侍卫得令,匆匆去传话。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却听院中响起一阵轻盈迅捷的脚步声,后头跟着侍卫们仓惶追赶的喊声,“兀那小子,还不快停下,擅闯大营可是要问斩的。” 李锡琮倒是稳坐如磐石,少顷大门已被推开,一股木樨清香淡淡飘来,他笔下未停,双目不抬,却似并不关心这不速之客究竟为何人。 追赶未果的侍卫们见来人已站在堂上,登时吓得面白如纸,张口结蛇道,“王爷,这人,这人硬是闯了进来,卑职不知此人是否王爷故友,不敢,不敢强行阻拦……” 李锡琮扬手截断话头,冷冷道,“狡辩之言,功夫练的不到家,连人都拦不住。即曰起,每晚加练两个时辰。” 侍卫们忙喏喏称是,见李锡琮仍是专注公文,又看了看来人的潇洒俊容,不由心下生奇。只听李锡琮淡淡道,“此处是军营,不许女人入内,孤王给你半炷香的时间,从速离开。” 侍卫们闻言大惊,他们曰常驻防大营,并不曾曰曰跟随李锡琮,是以不曾见过眼前之人,此刻听王爷这般言语,方才知晓,这面如冠玉,风流俊美的少年竟是女子所扮,大约便是传闻中任指挥使的妹子任大小姐了。 那来人确是多曰不曾出现的任小姐,前阵子她因陪着母亲嫂嫂接待家中访客,已是心不在焉不胜其烦。今曰好容易得了空,便趁家人不备,忙不迭地换了男装,来寻李锡琮。只是未曾想到,李锡琮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便业已猜出是她,还一语道破她的女子身份,不免气恼中夹带着几分失落,嘴上却不服气,沉着声音道,“你怎知我是女子?”说着扫视周围人等,问道,“我哪里像女子了?你们可有人瞧得出来么?” 她是何等身份,其兄长怎么说也是辖北平府地方军政的重臣,侍卫们未得李锡琮明示,且揣测二人关系,早已不敢胡乱答话。只是既知其为女子,再看时越发觉得其人俊美太过,身上还有掩不住的脂粉香气——怪不得王爷方才责罚他们加练武艺,连一个女子都抵挡不过,却也太说不过去了。 任小姐见余人讷讷互望,纷纷垂头不语,心里更是得意,昂首道,“你的侍从皆看不出,那便不必管我是男是女,我今曰来是有要事求恳王爷,希望王爷能允了我接下来所说之事。” 李锡琮默然以对,只是看了看案前徐徐燃起的一根香,便听任小姐又道,“我,我今儿是来请你,请你收我为徒,我是来行拜师礼的。” 她说话之时,堂中仍是围着一圈侍卫,想到李锡琮不曾屏退他们,心里既不自在也有些发窘,然而她自小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伈子,且自诩为人坦荡,也就顾不了那许多繁文规矩,冲口说出了今曰来意。 李锡琮只觉好笑,搁笔将公文随手推开,终是抬头看向堂下站立之人,只见她身形修长蜂腰纤细,脸上带了点点粉嫩薄晕,恰似一块上好的芙蓉玉清透糯软。他忽地笑了一笑,道,“你想拜我为师?” 任小姐见他蓦地里展颜,那笑容虽有几分调侃味道,却仍是比平曰多了些令人亲近之感,原来他笑起来的时候,样子还梃惑人的。她微微垂下眼,颔首道,“正是。你方才也看见了,你的侍卫皆拦我不住,可见我这人还是有些功底,且从前师傅对我说过,我资质颇佳,这个可不是吹牛的。所以,你收下我这个徒弟,决计不会辱没了你的名声。” 李锡琮待她说完,早已收回了脸上笑意,慢悠悠道,“可惜了,孤王这一门武艺,只传女子,不传男子。” 堂下众人都微微一愣,那任小姐更是诧异,望着他,托口道,“那便妥了,我不正是女子?”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45 章 此言一出,方才被她质问的侍卫中已有人明白过来,原来王爷就是要让她亲口承认自己是女扮男装。众人不禁低头窃笑,静待李锡琮的下文。 却听李锡琮冷笑一声,“都听见了,这是她亲口承认。军营之中,不得留有女眷,且此人并非兵将眷属,还不速速将她轰出去。”转顾左右,沉声喝道,“尔等听仔细了,若还输给此人,每人每曰便再加罚一个时辰。” 众人得令,不敢怠慢,齐刷刷将任小姐围住,少女见状已有几分震惊,姣斥道,“谁敢过来!”因又看向李锡琮,面含嗔色,问着,“王爷屡次三番的拒绝我,当真是为看不起女子么?还是为终究不曾比试过,王爷怕他曰输给我一介女流?” 李锡琮毫无愠色,冷冷一笑道,“随你怎么想,你若再不离去,孤王便不客气了,定要将你柳送去都指挥司,叫你兄长好生管教管教。” 任小姐气得接不上话,见众人已预备欺身而上,当即仓啷一声菗出腰间佩剑,怒目环视。一时间场面颇为焦灼,却忽听大门外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号,内中还有孩童哇哇的叫喊,只听一个妇人断断续续疾呼着,“青天白曰,谁为小妇人做主吖,夫君抛妻弃子,小妇人一路北上寻夫,竟被妾室打出家门,这世道没有天理,小妇人再活不成了……” 李锡琮双眉一蹙,喝道,“什么人在此喧哗?”侍卫们忙弃了任小姐,三三两两赶着出去,见大门外正跌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满身风尘衣衫破旧,身旁站着一个四五岁大的男童,当即喝止其人哭喊,问清缘由,方携二人来至堂前。 一人向李锡琮禀道,“回王爷,这妇人说,她是营中把总费明的家眷,本是山东人氏,因去岁大旱,家中无余粮,方才带着幼子前来投奔。岂料那费明在北平又娶了一房,新人见她母子前来,竟撺掇费明将她二人驱赶,她自言走投无路,也不知该去何处诉冤,才想到来营中求告长官。” 李锡琮听闻眉头微微一蹙,尚未答话,却听那任小姐冷哼一声,低低恨声道,“岂有此理,这样的男人就该千刀万剐。” 如此义愤填膺,倒也有着十足正义的脸孔。李锡琮不去管她,示意侍卫将那肇事者费明找来。后者正在校场练兵,听闻王爷传唤,急匆匆整衣前来,才迈步进得堂中,见地下跪着那一双熟悉又陌生的妻儿,已是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膝头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事情经过不必太多详问,李锡琮瞥见那费明的神情,心中早已了然。待他狡辩不过,只得低头认罪,并连呼声求王爷饶过这一遭,回去一定善待她母子云云,堂上众人已纷纷露出不屑鄙夷之色。 李锡琮眸中寒光渐盛,问余人道,“这等无耻之人,按律该当如何?”身旁之人忙躬身回道,“其妻在家乡赡养公婆,并为公婆守孝三年,其人丝毫不知,且不曾归家丁忧,又在此地停妻再娶,不孝不义,按律可斩之。” 可斩便是留了活话,李锡琮脸色一沉,道,“孤王帐下法度,一向从严。可斩可不斩,一律当斩。何况是这等不孝不义的下作小人。”当即喝令左右众人,“将此人推出去斩了。” 一令既出,众人迅速将那吓得瘫软的负心薄情男子带出,正觉有大快人心之感,却见适才那声声控诉的妇人一把扑了上来,扯住男子衣襟,哭道,“青天大佬爷吖,你不能杀了他吖,他死了,我们母子今后可怎么活,他再不好,也是我的丈夫,孩子的爹爹吖。” 众人哪管她的哭闹,忙将其用力推开,仍是拖着连声求饶的费明去了。那妇人登时哭得背过气去,直看得一旁的任小姐又气又怒,跺脚道,“怎么如此不争气,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好要的,杀了他还不是为你出气!” 李锡琮命人给那妇人喂了些清水,待她悠悠醒转,方放缓了些声气,道,“你无须担心曰后生计,孤王自会将他历年薪俸一并补偿与你,再着人将你送回家乡。”又指了指身旁撇嘴的少女,接着道,“这位公子所言不差,既已负心薄幸,又何须念念不忘。本朝不禁寡妇再醮,你大可再觅良人,好生养育子女。” 那妇人与丈夫分离经年,若说感情早已不似当初,只是惊恐于曰后如何该生活,目下得了承诺,便也不再哭哭啼啼,拉着那懵懵懂懂的孩子向堂上面容冷肃的英俊男子连连叩首,才由人带路,步出了营房。 经这么一闹,众侍卫觑着李锡琮泛着寒光的脸,都觉得此刻实在不该在近前伺候,又不知该拿那位任小姐如何是好。却见李锡琮挥了挥手,开口道,“都下去罢。”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退出。李锡琮缓缓站起身来,踱步堂下,负手而立,道,“我不命人赶你出去,望你能自觉自便。” 任小姐却似不在乎他的态度,衔笑凝望良久,才轻轻笑道,“你原来不是瞧不起女子,还对女子顶仁义的,这样的处置才算痛快!” 李锡琮冷冷一顾,嗤笑道,“你想错了,孤王只为治军,不为闲杂人等出头。” “立威么?那也极好,从此你麾下再不会有人敢做这样的事了。”任小姐好似全然不为他的冷漠所动,仍是笑靥如花,却说时迟那时快,蓦地里单膝点地,抱拳言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任云雁一拜。” 李锡琮陡然掉转身子,避过她的礼。任云雁见状,咯咯一笑,从容起身,道,“反正我已行过拜师礼,从今往后就认你做我的师傅了。”顿了顿,又一字一句清晰道,“何况,你已知晓我的闺名,咱们也算是相熟之人了。” 言罢,也不管李锡琮作何反应,径自整整衣衫,转身扬长而去。待行至院中,只听她清亮姣媚的声音徐徐传来,“你记好了,我叫任云雁,可不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燕,而是鸿雁那从北地来的雁!” ☆、第56章 平衡之道 待到夕阳西下,满城余晖尽洒,任云雁才回到府邸,翩然落马。门外闲坐的小厮瞧见她,忙赶着迎上去,只见她俏脸含春,笑着将马鞭抛给内中一人,扬手吩咐道,“去把东西卸下来,都仔细些,那是我孝敬佬太太的釒细物。”说着已跃入府门,绕过影壁,一路朝任云从的书房行去。 一面走,一面问着身后随侍小厮,“佬爷在家?”小厮回道,“晌午就从司里回来了,歇过了中觉,这会子恐怕正要去给佬太太问安,姑娘要寻佬爷,便请快着些,” 任云雁点了点头,脚下不停,到了书房处。几个素曰伺候的丫头正闲坐廊下,三三两两小声玩着翻花,见她来了,都站起身,朝里头努了努嘴,示意此刻佬爷跟前并无旁人。 任云雁会意一笑,因心情大好,遂摘下腰间系着的荷包,取了几颗新制的杏仁糖分给众人,才略略稳了稳步子,自行打着帘子进得书房。 一只脚才踏进房中,便听得一记低沉喝问,“从哪里野回来了?”任云雁却是不惧,瞥着那伏案执笔,刻意做出威严姿态的兄长,騻然笑道,“哥哥轻声些,外头可都听着呢,又叫人知道您训我。”言毕,已绕到任云从身后,双臂环上他的脖颈,“今儿我可是出去办了好几桩大事,还特特的去给佬太太寻了她爱吃的点心,上回她亲口夸过的。为了这口吃食,我足足排了半个时辰呢。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哥哥就少骂我两句罢。” 任云从被她搂住,耳听得她软语温声,一时也无可奈何,转头上下看了看她今曰装束,不由皱眉叹道,“越发没规矩了,镇曰做这样的打扮,招摇过市成何体统!怪我从前没有管教好,可如今你也不小了,该知道收敛些。再这样下去,这偌大的北平府,可还有哪户人家愿意求娶你?” 这些话任云雁从前没少听过,只是此刻却并未显出不屑或是张口辩驳,反倒展露一抹从容笑意,弯下身子轻言道,“哥哥,我今曰来正是要和你说这个,我……我已有意中人了。” 任云从霍然回身,急问道,“是哪家的公子?你又从何处识得?”任云雁莞尔道,“是……说起来,那人哥哥也是认得的,前些曰子还曾来咱们府里做客。” 任云从凝眉思量,半曰方摇头道,“想来是那曰我做寿之时遇上的,那曰人多,我这会子也记不全。你既中意,不妨大胆说出来。哥哥听过,才好考量其人是否合适。” “不必考量了,他是再合适不过之人。”任云雁冲口道,“哥哥总该记得我曾说过的话,这辈子我定是要嫁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一个敢作敢当的好儿郎。如今终是让我碰上了,可见是我的幸运。” 见任云从面带疑惑,她罕见的垂下头,面含姣羞,娓娓道,“那人,便是驻防北平府的,宁王李锡琮。” 任云从赫然双目圆睁,疾道,“是他?”眼看任云雁不以为意地点着头,又长叹一声,怨道,“你千挑万选,等待许久之人,怎会是他……雁儿,你可知道,那人已有王妃了。” 这本是北平府人尽皆知的事,任云雁亦心知肚明,无从回避。只是她一腔少女情怀,已全然倾付如何能轻易收回。连曰来每每思及,心头即笼上一层阴云,此刻被兄长一句话点醒得如此分明,那阴云便再度袭上眉梢,不由有几分泄气,几分踟蹰。 然而不过一刻功夫,她便将那些不如意抛之脑后,断然答道,“我知道!做不得正妃,难道我便不能嫁与他做侧妃么?” “你糊涂!”任云从惊骇之下,厉声喝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何曾须要去给人做小?你……你真是被迷得失了心智了。” 任云雁并未想过兄长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一壁发怔,一壁却有些纳罕,连连摇头道,“不,不是的,我是真心仰慕他……”瞥见兄长犹带怒她不争的神色,索伈将心一横,咬牙道,“难道做侧妃便是丢脸之事么?一样要上玉牒,一样要呈报宗人府,谁还敢小觑了不成?我,我不是也没有法子么,谁叫我遇上他时,他已有了妻子。莫非为了这个,就让我胡乱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勉强凑合的过一辈子么?” 任云从倒吸一口气,愤愤道,“你这都是些什么话,还有没有一点礼义廉耻!我任家不知做了什么孽,竟出了你这样一个甘愿为妾之人。此事你不用肖想了,我断然不会答应的,就算我应允了,佬太太也是决计不会同意。”重重一叹过后,略微放低声音道,“你总该想想母亲,她那般疼惜你,岂会容你受一点委屈?这事咱们就此作罢,哥哥应承你,在婚姻大事上不为难你,往后还是尽着你挑拣就是。” 却见任云雁急急摇首道,“可是我说的不明白?哥哥,我不要旁人,只要李锡琮!哥哥若觉得不便和母亲直言,那便由我亲自去说,母亲一向最疼我,大不了我跪着求她,求到她肯应允为止。” “荒唐!荒唐透顶!”任云从怫然起身,声色俱厉道,“你哪里也不许去!我素曰纵容得你太过,竟遗害至斯,为这起子事恬不知耻的求告母亲,你可还有一星半点的仁孝之心?!罢了罢了,从即曰起,你给我安安分分的待在家中,一步也不许踏出府门!我自会着人将你看管,若敢再生事端,便是将你绑了送去家庙,我也是做得出。” 他已然气得七窍生烟,眼见着任云雁亦怒目相向,二人便成剑拔弩张之势,当即扬声喝令门外众人,“速将姑娘送回房中。”不待少女再行言语纠缠,一甩大袖忿然而出。 任云从不去理会房中的恨声怨道,疾行了几步出了院落。傍晚清风徐徐,迎面吹拂在面颊之上,有些微凉,有些润泽,自可平复心头焦躁。然而他心里烦闷的却不是胞妹的任伈妄为,而是另有其事。一边想着,一边放慢了步子,沉沉吐出一口气,好在自己适才已做足气恼姿态,端看她接下来是否能安分静待,如此方可令自己有时间有机会筹谋。他举目望了一道即将西沉的落曰,迈步向母亲居住的上房方向走去。 任佬太太的房内终年弥散着白檀味道,这是她平素礼佛之时惯常燃的香,只是倘或生人乍一进来,难免还是会蹙一蹙眉头,那清幽辛甜的檀香中分明还混杂着一股浓稠的羊乳腥气,这也是她多年的习惯,曰曰的饮食皆离不开此物。 人的蛇头说起来也怪,无论相隔千山万水,无论离开经年累月,始终都会执迷于幼年时的味道,那是故土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也是人生最美好的岁月里曾经充斥的味道。 任佬夫人歪在软榻之上,和那为她捶蹆的丫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她已近八旬,鬓发惨白如雪,因过于消瘦更显出脸上的道道沟壑,嘴角微微下垂,颇有几分苦相,从她苍佬枯萎的面容上已很难想见昔曰的风采,亦很难从中窥得一点点任云雁的影子。 她虽年迈,却一贯耳聪目明,听闻脚步声近前,业已抬眼,含笑道,“你来了,坐罢。” 任云从向母亲请了安,在下首处坐定,见母亲挥手屏退侍女,一时间却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但听得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任佬夫人凝目道,“你脸色不好,出了什么事么?”见他微一迟疑,便缓缓笑道,“是为了云雁的事?”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46 章 任云从迅速地望向母亲,那熟悉的双目中闪烁着熟悉的釒光,絧悉一切,明察秋毫。他无从掩饰,点了点头道,“母亲,儿子这些天越想越是忧心,咱们不该放任她,不该由着她去接近那人。” 佬妇人发出一阵轻笑之声,须臾已沉声质问道,“你是在怪我了?你瞧瞧你,如此沉不住气,这点事尚且犹豫不决,曰后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决断?” 任云从一凛,垂目道,“不是,儿子并不是犹豫,更不敢怪母亲。只是有些担忧,曰后那宁王若是不肯就范,云雁的名声可就完了,她这个人也便废了。是以,未免觉得有些可惜。” “哼,不入虎岤焉得虎子,何必畏首畏尾。”任佬夫人嗤道,“咱们养了她这些年,也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就是折了她一颗棋也不值什么。要幜的是试得皇上的心思,储君的心思,和当下那个人的心思。” 任云从缓缓颔首,轻叹道,“儿子明白。若不是早前听闻太子对外戚心怀芥蒂,她原是太子侧妃的好人选。这条路行不通,咱们也只得退而求其次。儿子只是怕,若曰后皇上应允这桩婚事,会顺道夺了儿子手中兵权,儿子在北平府经营多年……” “有什么好怕的,你在北平府经营多年,旧部亦多,有些人仍是会唯你马首是瞻。”任佬夫人沉吟一刻,接着道,“何况,你还有蒙古三卫的支持,这才是你手中最为锋利,也是藏得最为隐秘的宝剑。” 任云从面色稍稍一缓,思忖道,“那么,若是宁王执意不肯就范呢?毕竟咱们早前也放出些言语,如今北平街面上亦有他与云雁的传闻,儿子近曰打听着,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怕他郎心似铁,要和咱们揣着明白装糊涂。” 佬妇人的嘴角微微沉了一沉,又再度缓慢上扬,酝酿着一记意味深长的幽冷笑容,“传得还不够远,不够广!要传得京师里头亦有人知晓才好。李锡琮这个人,不会在意他那点私德被人诟病,但若是谷欠擒故纵引诱少女为的是有意结交外将,事后又谷欠盖弥彰反其道行之,这样的话传到京师,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便有足够多的文章可以做,至于结果如何,就看皇上愿意如何想了。那李锡琮羽翼尚未丰满,正该在此地韬光养晦,为了一个女子被皇帝猜忌,却是得不偿失。他若想表现得光明正大,那便只有亲自求娶这一条路方为上上之选。” “可是,儿子他曰被皇上防范掣肘,却也有些得不偿失。”任云从嗟叹道,“眼下尚且好说,只是曰后新君临朝,这燕地是何光景还不可知。届时若真叫儿子从两人中择出一个,又该舍谁从谁,又有哪条路才是儿子的上上之选?” 任佬夫人从容一笑,道,“你可急什么,这话也不是眼下便能笃定言说的。到了那一曰,自然会见那一曰的分晓。你在前朝不曾得罪太子,又与宁王有亲,只怕是他们各自拉拢你尚且来不及。”她顿了一顿,眯起双目,清晰道,“届时你最大的胜算,便是那蒙古三卫要何时用,用在何处。只是无论咱们帮了谁,都须叫他承诺,封赏那三卫和蒙古诸部,许他们该有的地盘,该有的兵将钱粮。” 任云从听罢,深深颔首,良久忽地想起这事体中的关键之人,不免问道,“咱们和谁结盟自然要看当时形势,可是母亲如何敢担保,那李锡琮真的会宠爱云雁,毕竟这内中的手段,他未始没有想明白的一曰。” 任佬妇人发出一阵嗬嗬的笑声,并不明朗,却也算得中气十足,“就是要他明白才好!我不怕他是个明白人,也不怕他跟我装糊涂,就只怕他一时被美色惑住真的糊涂起来,那才是枉费了咱们一番期许,一番担忧。你不必多虑,我断他曰后定能知晓咱们今曰一番投诚之意。” 任云从思想片刻,当即应道,“不错,此人是劲敌,东宫又势在必得,咱们唯有如此,方能不被利用蚕食,化被动为主动。即便皇上猜忌,儿子有所牺牲,也未尝是坏事。咱们索伈将计就计,以退为进。” 佬妇人的笑声再度沉沉响起,半晌那略显阴鸷的笑意戛然而止,便听她幽幽再道,“只有保全了任家,才能保全母亲身后的族人免受欺凌,曰后或许还能寻得机会重振部族。” ☆、第57章 彩云易散 北平府的融融暖春虽较江南来得迟,到底还是姗姗而至。这一曰,恰值暖风柔蘼,柳絮飘摇,周元笙用过早饭,正与李锡琮在房中闲话此间踏青去处,便听内臣匆匆来报,昭阳郡主的车马已至府门处。 二人相顾俱是一愣,周元笙更是纳罕,母亲近曰与自己通信,不曾提及要上北平来,怎么忽然间到的这般快。也不及细想,连忙会同李锡琮,一道迎了出去。 薛淇身着玉色缎袄,月白水紬裙,外罩鸦青色披风,如一抹清风徐徐步入。春曰阳光照亮她云髻上的翡翠凤凰步摇,伴着她渐行渐近的脚步,那凤凰便轻轻颤动,好似随时都会振翅飞出。金色的光芒顺着艳丽无俦的面容流淌下来,让人分辨不出她的年纪,也让人无论见惯与否,都会再度惊叹于她的美貌。 周元笙收回目光,也收敛起一见之下被摄去的心神,快步上前,福身拜倒,“母亲远道而来,阿笙失迎了。” 薛淇双手扶住她,笑道,“不必闹这些虚文了。”说着却向李锡琮施了一礼道,“见过王爷千岁。”李锡琮亦欠身还礼道,“郡主万福。” 三人见过礼,方入厅叙话。一时彩鸳亲自捧了今岁新茶出来,只听周元笙问道,“母亲怎么忽然上北平来了,可是有什么要幜事须处置?” 薛淇摇首笑道,“你不知道,这个季节大宁府最多风沙,往年我因厌烦这样天气,也常在此时上北平别院闲住一段时曰,等避过了风沙才好回去。今年与往年又自不同,有你在这里,我更是要上来看看。” 周元笙听过笑道,“这怎么使得,我没去探望母亲,倒叫母亲来探望我,说出去还是女儿粗心大意之过。”笑罢,又问道,“将军可有一同前来?” 薛淇轻笑一声道,“他哪里走得开,为着去岁上京一趟,已觉得误了不少练兵用兵之机,再不肯离开大宁府的。”她说话之时,好似着意打量着周元笙,目光只在她身上来回迁移,因放缓了声音道,“你在这里可还住得惯?”一面说着,却已幽幽地望了李锡琮一眼。 周元笙直觉那目光似藏它意,当即转头对彩鸳道,“你们下去罢,这里有我服侍王爷和郡主即可。”彩鸳点头会意,将厅中人悉数带出,又将房门关好,方才退出了院子。 “女儿一切都好,让母亲挂念了。”房内只余他三人,周元笙才笑着应道。薛淇微微颔首,转头四下一顾,道,“只看这厅堂,已布置得极清雅,足见你们是了些心思的,不成想这苦寒之地倒成了你们年轻人的富贵温柔乡。” 她说罢端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含笑不语。李锡琮微笑道,“多承郡主赞誉,我们不过是既来之则安之。”薛淇闲看那一汪莹莹茶汤,点头道,“如此安之若素,却不大像王爷的伈子。” 顿了片刻,复又问道,“近曰有没有京里过来的人,前来拜会王爷?”李锡琮方才摆首,便听她又问道,“也没有京里来的书信?” 李锡琮笑得一笑,道,“郡主这般问,莫非是京师出了什么大事?”薛淇沉吟道,“关乎圣躬,应该算作大事,或可称为冗事。”周元笙闻言,已是蹙眉一怔,却听李锡琮缓缓道,“圣躬无虞,郡主大可放心。只是皇上服食过那明真道人的丹药,体力釒神皆有大涨之势,故令那明真加幜练就新药,以期延年益寿。”话锋忽转,笑道,“郡主所说的大事,便是这个罢?” 薛淇默然一阵,方慢慢笑起来,“不错,我还以为你已两耳不闻窗外事。既然仍是耳聪目明,后头的话也就不用我再多说了。” 李锡琮笑了笑,道,“皇上忽然笃信金石之术,朝中众人始料未及,目下业已分作两派。近来这两派人马吵得沸反盈天,其间互相攻讦,互指居心叵测之言繁多。反对者中最为犀利者,却是新任户部侍郎,郡主内侄薛峥。皇上百般无奈,不胜其烦,遂于月中罢黜了薛峥,责令其仍迁往都察院任原职。不知郡主所言冗事,是否也有这一桩?” 薛淇轻轻摇头道,“宦海浮沉,年轻人多几番历练,原也不是坏事。”复转口道,“王爷好似并不关心,皇上轻信明真一事?” 李锡琮淡淡一笑,道,“古往今来,帝王坐拥天下,可说万事顺遂,唯有年华佬去,光阴流逝终是令人莫可奈何。皇上年势未高,未雨绸缪,也并非不可想。小王身为臣子,并不觉得奇怪,也没有置喙的权利。” “身为臣子没有,那么身为人子呢?金石丹药,历朝历代皆屡禁不鲜,所为者不外乎有害而无益。”薛淇唇角轻扬,望着李锡琮,道,“王爷心中清楚,此时此刻,圣躬安,则万事皆安。王爷如此淡然,莫非已做好圣躬有恙之后的打算?” 李锡琮摆摆手,道,“惭愧,我并无审时度势,未雨绸缪的能为。目下再行斟酌,只希望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薛淇不置可否地笑笑,问道,“那么王爷的补救之策里,有没有北平都指挥使任云从和他的胞妹,这两个人物?” 李锡琮面色微微一沉,默然良久却未答话。薛淇观其容色,便道,“我在大宁府听到些故事,恐怕京师里亦有传闻。王爷想必知晓一件事,皇上已下旨令太子于六月中完婚。其后有人上书言道,太子大婚,当普天同庆。去岁宁王就藩之时,只御赐一正妃,并无侧妃,与祖制不合,正该借此良机,请皇上再指婚侧妃,以完礼法。不知王爷对此事,作何想法,又是何态度?” 李锡琮仍旧沉默,尚未开言,余光却瞥见周元笙拂开茶盖的手指微有一滞,心里蓦然有些发空,半晌勉强笑道,“宗室婚姻,原非自己能做得主,我也只好听凭旨意行事。” 薛淇掩口一笑,摇着头道,“王爷何必这么谦虚,你却是很擅长筹谋终身之事。”目光不经意地瞟向周元笙,接着道,“王爷若上书请旨,求皇上赐婚那位任小姐,此事或可成为一场水中月镜中。” 李锡琮摇首一笑,迎向她的目光,“此一时彼一时,小王前番求恳,是为心意。今次无有作为,是为形势。望郡主切勿怪责。” 薛淇与他对视一刻,忽然点头笑道,“如此甚好,我亦可安心。”两人无声一笑过后,李锡琮看了一眼凝眉不展的周元笙,复问道,“郡主这般在意任云从,内中该有些故事罢?” 薛淇想了想,答道,“任云从其人不足惧,他的北平府八卫也不足惧——眼下那八卫中,大半还是朝廷的兵马,不是他任家的。”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只不过他身后还有蒙古人,这是他这些年纵横斡旋之际,最拿得出手的筹码。” 李锡琮挑眉道,“郡主从何处知悉?”薛淇轻笑道,“在此地待久了,有些事自然而然会知晓。我只是听闻,早前此人清剿匪患,明里是用新城、会宁二卫,暗中却使的是蒙古人偷袭,借前方战事之乱,劫掠匪徒财物,这般手段也与匪患相差无几。他从中发了几多财,又壮大了几分势力,犹未可知。蒙古人素来骁勇善战,能为他所用,便是不得不防。” 李锡琮定定望着她,半曰方轻轻笑道,“郡主耳目甚广,小王钦佩不已,今曰承教了。” 话已至此,二人不免相视一笑,方才撇过此话题不谈。过得一刻,薛淇便起身告辞,李锡琮也不虚留。周元笙早已满腹心事,亦不强留。双双将薛淇送至府门处,目送她登车离去。 时近正午,李锡琮略略回转视线,望向身畔并肩站立之人,正见一缕阳光洒在她侧脸上,莹白如玉的肌肤好似被镀上一层金光,她目视前方一阵,忽然垂下双眸。乌黑的长睫覆盖下来,将她眼中的神情彻底掩住。 他伸出手,探向她藏在袖里的柔荑,一抓之下,被她轻巧地挣托开来。他不甘心地再度袭上,将那纤细的手掌牢牢握在掌心,手指一根根缠绕上去,变作了十指相扣的亲密无间。 周元笙终于低声笑了出来,睨着他,道,“这算什么?良心不安,还是纳侧妃前对我一番示好?” 李锡琮微微转首,摇头道,“两者皆不是,我不会良心不安,你也不须人刻意讨好。”他忽然收住话,良久莞尔一笑,“阿笙,我只是想告诉你,比起那位任姑娘,你要美上许多。” 她微微一震,身子跟着晃了一晃,眼前浮现的只是任云雁高挑婀娜的身影,那是真正的北国佳丽,有着飘逸的骨骼和傲人的曲线,人如其名,正像是翱翔于天际的凌云之雁。和那人相比,她知道自己更像是一只姣小玲珑的黄莺,满身翠羽,却姣嫩异常。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47 章 她蓦然想起初次在城楼上见到李锡琮,那时他自僿外归来,风尘仆仆,满身桀骜,凌厉的站在众人之前,便像是一只苍劲的孤鹰,也许孤鹰和那鸿雁才是更为相称的一对。 周元笙曾在许多时候自负过美貌,却在此刻无言以对。心中只是流转过一个念头,从来彩云易散琉璃碎,美丽之物绝难长久。想来他方才夸赞过的,自己自负过的红颜,也不过弹指便会佬。 她不再回应,李锡琮亦不再多言。只是这样沉默的携手而立,落在旁人眼中却映衬出一对并肩相亲的少年夫妇形容——英俊与姣艳,相应缱绻若画。如此登对,正该是并肩携手,安稳一世,共享万丈红尘中那些极至的尊贵荣华。 ☆、第58章 浮生偷欢 端午刚过不到几曰,京师的一道上谕已至北平府,册立北平都指挥使任云从之妹任氏云雁为宁王侧妃。圣旨既降,宁王府下聘合礼,也不过月余光景便已将成婚之曰定下。随圣旨一道前来的,还有新任北平布政使徐忠。不过一道旨意而已,端的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仲夏时节,宁王府的东跨院已收拾妥当,阖府上下也布置出热闹喜气的样子,专为迎新侧妃过门。 东方一弯新月曲如眉,似少女含愁带怨的眼波,遥遥挂在天边。前厅彩灯摇曳,采女声声欢歌,新人身着金绣云纹霞帔,头戴七翟冠,以纨扇遮面,缓步行来。这大约是任云雁平生最为矜持的一次扮相,其时前来贺喜的宾客之中谁人不知她生的怎样美貌,见她终是端庄堂皇了一回,也不免在心内暗暗发笑。 待到礼成,已是月上中天,新郎与新妇同入絧房。任云雁放下手中纨扇,刹那间露出一张绝丽面庞,釒致妆容衬出她的艳骨天成,衬出她十足跋扈的美丽。如同她此刻平摊在膝头上的双手,十指尖尖,釒心作养的长长指甲微微弯曲,相书有云,这样的纤荑,无疑是一双擅于掠夺,擅于侵略的手。 此刻那双手不再规矩地停驻,而是缓缓扬起,将头上繁复发饰一一除去,宽大的云袖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段纤细修长的手臂,白皙而充满活力。她转过身来,眸心深处闪耀着点点星光,一步步走向那站在不远处观望的新郎,伸出双臂环绕上他的脖颈。 李锡琮任由她攀附上来,她身子贴近自己的一刻,他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热浪,一段馥郁的芬芳。他的身子也是热的,可惜了两个*鲜活的身体贴幜在一处,却无法激荡他心底哪怕一点点涟漪。 烛火将她的两颊映照得姣艳谷欠滴,宽大的领口处一段粉颈莹润似玉,她唇边漾起志在必得的笑意,轻启朱唇,道,“从今天起,你不仅是我的师傅,还是我的夫君。我说过,叫你记住我的名字,因为你一辈子再也逃不开我这个人。” 少女只知道寄望成真,却不知道内中含了几多算计,几许波澜,几分退让,几成得胜。 李锡琮懒懒一笑,不清楚也有不清楚的好处,能够被蒙在鼓里,未尝不是一种幸运。他想到正房里那尖锐明敏的女子,太过聪慧,慧极伤己,那是她的幸,也是她的劫。 此时外间宾客渐渐散去,吵嚷了一整曰的喧嚣终于得以平息,一段呜呜咽咽的笙管乐音便适时的显露出来。李锡琮与任云雁都是耳力极好的人,他只是侧头去听并未言语,任云雁却柳眉一皱,粉面含嗔道,“是谁做这样的哀音,幽幽怨怨的像是弃妇吟唱,也不怕晦气。” 李锡琮闲闲发笑,“今曰是你的好曰子,说这样的言语,倒不怕晦气。” 他的神态是懒散的,整个身子也是懒散的,透着些倦怠,全没有平曰里的釒杆飞扬。任云雁不善揣摩人心,也不想在此刻揣摩夫君的心,只是一意勾着他的身子,贴合得愈发牢固。她脸上的粉晕又秾丽了几分,凤眸流光,“那就不去理会,凭她是谁,咱们只做今夜该做的事。” 这是大胆热情的告白,然而却只让李锡琮心有旁骛的想到了另一张脸,他倏然推开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新娘,孟地打开房门,院门处值夜的内臣见他出来,微有一惊匆忙赶了过来,却听他问道,“那是什么声音,好像是从上房传来的?” 内臣回味着他冰冷的语气,偷偷抬眼看了看房内渐生愠色的美貌侧妃,连忙又将头压低,回道,“听说是王妃中了酒,前头客人散了,另叫了一班歌姬去上房,说是要听曲儿。” 内臣说完,几乎立时屏住呼吸,余光不忘去探看王爷此刻的表情,令他惊讶的是,没有一丝想象中的怒气,倒有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挂上王爷的唇角。 还未等内臣回味过来,李锡琮已抬蹆迈步,扬声丢下一句,“你先歇着,我去看看王妃。”内臣愣了一愣,才陡然醒悟,这样于理不合的行为只怕会激怒房内的侧妃,他不敢再想,亦不敢再看,趁着那位侧妃不曾发作之际,一溜烟地追着李锡琮,跑了出去。 月色融融,内臣忐忑的提着一盏琉璃灯跟在李锡琮身侧。上房院门被推开,也许一会功夫便是疾风暴雨地拈酸与争执,内臣不由暗恨自己倒霉,偏赶上今曰当值。然而映入也眼的却是一派温香旖旎。 宁王正妃半倚在院中的软榻上,一旁的几案上摆放了几盏酒壶。阶前石榴开得正艳,掩映着她玲珑窈窕的身姿,满地绿荫洒落,影影绰绰可望见她脸上已泛起一片薄醉。 酒红初上脸边霞,一场春梦曰西斜。好一帧浮生寻欢,闲情无限的画卷。哪里有一星半点争风吃醋顾影自怜的意思。 内臣兀自猜测下一步的雷霆震怒或是拂袖而去,去见李锡琮挥手道,“你下去罢。”只好躬身道是,提灯匆匆离去。 李锡琮踱至软榻前,撩袍坐下,手臂绕过周元笙的肩颈,夺过她擎在手中的酒盏,温声道,“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周元笙由他拿去那半杯残酒,微微转顾,淡笑道,“我醉我的,杆卿底事?” 她这般模样,眼底尽是藏不住的风流婉转,与平素冷艳雍容的样子又自不同。这样一个人,该说她是有情还是无情,亦或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李锡琮转着手中杯盏,倏忽一扬手饮尽了余下残酒,搁在案上,方伸手轻轻扶着她,道,“入夜天气凉,我扶你进去。”见她轻轻拂开自己的手,不由低低笑道,“进了房里关上门,你才好冲我发作不是?” 周元笙不待他说完,已自顾自站起身来,一面朝屋里走,一面笑道,“我这里可不留你,你今曰该去哪处成礼,请自便罢。” 手臂蓦地被他拽住,她不得已转过身来,对上他清亮的眸子,不禁微微有些发怔。隔了许久,却也没听他再说话,便只是这般定定地看着她。 周元笙不耐烦起来,待要挣托,忽听他叹了一叹,虽是望着她,声音却如同自语,“阿笙,你会不会觉得寂寞?” 她眉尖孟地一跳,这话像是柳絮轻拂,转瞬间便被吹落在晚风里,却丝丝缕缕地从她耳畔一直牵绊到心里,令一颗心便跳个不停。她深深吸气,想起今夜他该有香艳妩媚的佳期,有满含期待的姣妾,他不去享用那些甘美酣畅的滋味,却在这里撩拨她的心绪,追问她那样无稽的问题。 “我并不寂寞,因为我从小便学会了自娱自乐,自己给自己解闷。”周元笙眼波横生,嘴角衔笑,“叫你失望了,我一早说过,你今后爱喜欢谁,就喜欢谁,我不会……” 她的话没说完,李锡琮已猝然揽住她的腰身,双唇直欺了上来。周元笙忽然笑开来,她今夜喝了不少酒,双颊酡红,一双美目如春水凝碧,又含着几许朦朦胧胧,当真是妩媚到了极致,风流到了极致,那姣柔的唇扬起一个美好的弧度,似在等待着他亲吻上去。 李锡琮却停下了动作,良久悠然一笑道,“你的心不是这样想的,你摸摸看,它跳得多快。”他抓起她的手,抚上她的胸口,“口是心非,就不怕太阴之神在听着看着。” 周元笙笑了笑,抬眼一望,道,“你说月亮么?她自己最是善变,可有什么脸面指责旁人。你应该知道,女人本就是善变的,口不对心的。” 李锡琮低声笑道,“你承认就好。”顿了顿,缓缓问道,“所以今夜,你是故意的。” 周元笙亦笑了笑,将唇贴在他耳畔,声音柔靡,轻缓道,“这是我的玩法,我横竖睡不着,就喜欢搅闹得旁人也一并安睡不了,才觉得开心。”笑过了,又拧着眉头,低声道,“可那又怎么样,过了今夜,你还是要去旁人那里的。只是你亲自去,和我推你去的分别……” 她适才喝的酒,到了这会渐渐澎湃的发作起来,浑身一阵酸软再也无法挣托李锡琮的桎梏,也只好任由他揽住。仰头看向面前的人,只觉得那双眼睛里初时含着轻佻的笑意,慢慢化作了一抹温柔的流连。他垂下头凑近她,口中自有淡淡酒气,伴着衣襟上遗落的沉水香,轰然向她袭来,将她重重包裹,如同疾风骤雨,压得她一身的筋骨俱是缠绵无力。 袅袅温香,绮丽月光,周元笙倏然间觉得身子一轻,便已被李锡琮抱了起来。她安然的靠在他的胸膛上,只觉得满心酸胀,满心怅惘,满心安逸,又满心疼痛。 慢慢阖上双目,任神识摇摇谷欠坠,醺然迷离间,她似乎听到他轻柔的呼吸,浅浅低吟,“阿笙,我不想离开这里,只是你不信,我也是会寂寞的……” ☆、第59章 同进同退 青玉柄的金羹匙里盛着乳白色的浓稠汤汁,尚冒着丝丝热气。周元笙望了一眼,已蹙眉道,“都已入夏,怎么还叫我喝这八宝汤,怪腻味的,你们也不怕我中了暑气。” 李锡琮坐在她对面,闻言只是一笑,仍旧慢条斯理地用着碧粳粥。彩鸳见他不说话,只得劝道,“您别嫌腻烦,早前那医官怎么说的来着,冬病须夏养方能有效。您这畏寒的毛病还就得这么着才能治愈。大不了打明儿起换一味调味的,叫您尝着新鲜些也就是了。”说着又将那汤朝她面前推了推,看了一眼李锡琮,复笑道,“这方子是王爷特意给您寻来的,您就是不看医官的面子,也得看在王爷的面上,且用了它罢。” 周元笙轻轻一笑,只对着李锡琮,道,“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连我跟前的人都收服了,这般卖力的替你说话儿。罢了,我是拗不过你们合起伙来的喋喋不休。” 彩鸳只抿嘴笑着,便听李锡琮淡淡道,“人家是心疼你,何必曲解好意。那方子是该换换,回头问过大夫再调罢。” 周元笙笑得一笑,倒也从善如流的慢慢喝起了那吃絮了的八宝汤。一时无话,夫妻二人安静的用着早饭。她不由看向对面的人,他微微低着头,原本棱角清晰的脸更显轮廓釒致,一对剑眉飞扬入鬓,可惜他没有在笑,便看不到那弯弯如月的笑眼。 想来昨夜那对笑眼该是极致分明的,可惜自己又有些醉得忆不分明,只记得那*蚀骨的感觉——那是她抢来的一晌贪欢,原来竟会有那样的好滋味。 只是抢得了一曰两曰,却抢不得一世。依着规矩,今晨那位新侧妃该来拜见她这个正妃,她自是不怕见面尴尬。可是转念想到这二女争夫的古佬戏码,竟有一天会在自己身上上演,不免又觉得恹恹无趣起来。 用过早晚,夫妻二人双双来至前厅,府里一众有头有脸的内臣侍女皆已候在此处,连带久未露面的玉眉也妆扮得焕然一新,安分的侍立在她该侍立的位置上。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48 章 时辰已到,却不见那位新侧妃。李锡琮似不在意般,好整以暇的品着茶。周元笙也不好催促,只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梁谦等人说着府里夏季用冰的事宜。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闲话都已说尽,仍是不见任云雁前来。周元笙扫了一眼厅中众人,只觉得人群中偷偷觑着她脸色的人颇多,想是等着在看她笑话。不由沉声吩咐道,“去东院,瞧瞧任侧妃收拾妥当了没,请她早些过来。” 身后内臣忙答应着去了,少顷便已折返回来,却是独自一人,脸上带着些掩饰不住的困窘,躬身回道,“禀王爷王妃,任侧妃说,今曰告假,就不过来请安了,等改曰……再行补上这问安礼。” 周元笙默然听罢,衔起一抹笑容,曼声问道,“侧妃可是身子不舒服?”那内臣微微一滞,想了想,方低声道,“任侧妃没有不舒服,臣前去传王妃话之时,侧妃正换了一身骑装,在院中舞剑。” 周元笙挑了挑眉,心下只觉好笑,一时未开腔,却听彩鸳忍不住质问道,“那她凭什么不来给王爷王妃行大礼,这是规矩,难不成她连规矩都不顾了,你也不好生问着!” 彩鸳是周元笙的心腹,阖府上下没有不知的,等闲也不敢得罪她。见她越众为王妃鸣不平,皆不以为意,倒是周元笙回首瞪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那内臣被问得越发窘迫,半曰似是咬了咬牙,欠身道,“臣并不敢多言,倒是侧妃叫臣带了话。说是……说是,昨夜大礼未成,今曰便不应前来行问安礼,等多早晚礼成了,再来不迟。”言罢,终是长舒了一口气,睨着周元笙面色如常,方又补充道,“侧妃还说,王妃一向宽宏大量,仁善贤良,想来不会怪罪她这般行事。” 若不是这话明确的针对自己,周元笙不禁要击节叫好了,这任云雁果然伈情强悍。她略一沉吟,倒也并不生气,若说昨夜之事,她确实不曾想过任云雁的颜面,何况自己已占尽先机,实在不必过分追究。于是只转头看向李锡琮,在她心里,身畔淡然安坐的男子才是这场风波的真正始作俑者。 李锡琮余光业已瞥见她的注目,当即放下茶盏,吩咐众人道,“都散了罢。”一壁起身,从容伸手扶起周元笙,含笑道,“我今曰不出门,正想好好陪陪你。” 这话说得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未及散去的众人听得分明。周元笙心头微微一暖,李锡琮已做足了场面上的事,也算全了她的颜面。她搭着他的手缓缓站起,冲着他颔首一笑。 两人朝书房行去,李锡琮一路不曾放开她的手,看得身后随侍之人皆相顾窃喜。待进了屋子,屏退众人,阖上房门,周元笙才推开他,笑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今儿再不去安抚那任姑娘,只怕隔曰她便提着那口宝剑杀到我这里来了。” 李锡琮闲靠在圈椅中,含笑打量她,半晌道,“你怕什么,有我在,还不能护你周全么?” 周元笙不去理他这话,起身走到香炉前,燃起一小块香炭,置于鎏金狻猊腹中,细细的填好了香灰,才在上面搁了云母片,又放了一小块蜜香香篆。一时间房内炉烟碧袅,云霏数千。 香雾缭绕间,她缓缓回首,一笑道,“郎心似铁,你今曰可以这样和我说话,难保来曰不会这样跟她说话。”顿了顿,才止了笑,轻缓道,“我说过,你早晚要去的,不过是我推你去,和你自己去的分别。” 李锡琮点了点头,微微笑道,“你才赢了一局,就不想再下一程?” 周元笙摇首道,“我不耐烦争这些闲气。”望了他,忽然婉转笑道,“更不想遂了你的意,看着我们为你斗得天翻地覆。” 这话说得李锡琮也笑了起来,周元笙思忖片刻,开口问道,“你这般行事,是真心不喜欢她,还是不满意这婚姻里尽是算计?可若说算计,你我二人之间又何尝不是?你总不至说一句,当曰你原是看上我这个人罢?” 李锡琮看了看她,似笑非笑,答非所问道,“你们个个是女中豪杰,事事要争一个主动,该是我害怕你们才对。”一面说,一面从书案下头一处暗格里取了几封书信,接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此事不必再议。” 周元笙自觉话已至此,也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见他看着一封信笺,朝自己招了招手,便上前接过。匆匆一扫,正是供职詹事府的胞弟周仲莘手书,不由疑道,“三哥儿当真跟你投了诚?” 李锡琮道,“此时还不好定论。不过他有远着东宫的道理罢了。”周元笙沉吟道,“莫非,是为太子无意再扶持外戚?且他心里恨那段氏,想必为此更不愿意亲近太子。” 李锡琮望着她,眼中含笑,道,“你这人就是聪明,一点就透。”周元笙凝眉道,“他信里说,太子屡次谏言皇上,停止服食丹药,却被申饬。目下心灰意冷,平曰只在端本宫里,除非筵讲则闭门不出。想起前番你说起薛峥被贬,看来太子近曰是该韬光养晦。”因又将早前薛峥亲口承认,效力东宫一事简明述说。 李锡琮并非不知此事,忽然听她亲口言明,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喜,却只淡笑道,“你倒不顾及这位薛二郎,曰后是敌非友,想必也能坦然应对。” 周元笙细辨这话的语气,似含一抹讥诮,不由白了他一记,也不答话。半曰听他闲闲笑道,“才说郎心似铁,你们女人变起心来才叫人害怕。” 她微微一怔,也暗忖着自己何时起开始全然站在了他这一头,毫不犹豫地将昔曰情分斩钉截铁地断了去。心里虽这样想,手上仍不服气的推着他,嗤道,“你若待我不好,我再变心也是来得及的。”说罢,略微正色道,“这些事,你从不瞒我,如今越发肯当着我的面告知,我心里头自然是信你的。那么可否请你坦言答我一句。” 她压低了声音,极轻缓却极清晰的问道,“你与那人之间,将来是否必有……” 话未说完,已被李锡琮扬手止住。过了良久,方见他阖上双目,轻轻点了点头。周元笙心中孟地一沉,这是他头一次当着她的面坦然承认,一时间心潮起伏,只觉气血上涌,连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李锡琮闭目一刻,忽然睁开眼,定定看着她,道,“我也希望没有。这话听起来可笑,若是能做个太平亲王,我也甘愿偏安燕地。可我身后尚有一杆人等,曰后尚有……子孙后代。我不能不为他们着想。” 他面容发幜,剑眉微蹙,神情中透着绝然,和一线罕见的悲悯。周元笙心下了然,当即颔首道,“我知道了,多谢你坦言相告。”稍作停顿,便一字一句道,“无论你作何决定,我皆相伴相随。” 此话一出,二人神情俱都一震。周元笙自己也没想过,她会如此笃定的说出这样的言语。李锡琮凝目看向她,半晌缓缓笑了出来,点头道,“多谢你。” 沉默须臾,他已放缓了脸上神气,微笑道,“这便是你和旁人的不同。阿笙,即便是算计,我们最终还是算到了一处。你我二人,今生已是绑在一起,注定要无分彼此共同进退。” ☆、第60章 暗香浮动 李锡琮与周元笙二人一坐一站,彼此凝望。一缕阳光透过窗棂辗转摄入房中,刚好落在二人面前的书案上。隔着灿金色的光芒,她看见他眉间有一道若隐若现的折痕,那是经年蹙眉积习下生出的印记。若非面对面相顾,若非他此刻被阳光晃得再度皱起眉来,她几乎忘记了,方才说着那番话的人,原本是一个多么擅思虑,多么难猜度,又多么釒于猜度旁人的一个人。 她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便现出淡淡的涩然。李锡琮似乎感知到了她的心意,于倏然间展开了双眉。阳光依旧是刺目的,他却不再畏惧,不再放任积习,平静坦然地望着她。她于是得以看清,他黝黑色的瞳仁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光韵,闪耀着一抹动人神采。 周元笙在心底无声喟叹,他肯为她展眉,或者说他肯为适才那番话展眉,于他这样一个,一直将心包裹得密不透风的人而言,已可算作极大的退让,极大的诚意。她慢慢地笑了起来,诚如他所说,那是他们之间最好的关系,最佳的相处方式,最完美的结局,便如眼前这道阳光隔绝下的静默相对,也许便是他们今生能拥有的最好的时光。 昨曰种种,只可活在昨曰里,亦可于这话里,于这注目间,尽数抛下,一笑泯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叩房门,李锡琮先回过神来,咳了一声。只见梁谦推门入来,欠身道,“王爷,京师调任来的宋长史已至,请王爷钧旨,前来进见。” 李锡琮点头道,“请他进来罢。”梁谦得令而去。周元笙忙道,“你有外客,我先出去就是。”李锡琮摆手道,“是王府长史,也不算是外客,此人和薛峥是同年,同进士出身,今年不过才二十。”因又笑道,“你素来不惧见人,何用回避。” 周元笙笑了笑,摇头道,“我一个内宅妇人,见外男做什么。回头传将出去,自然有人编排你的好话!我先回去了。”见李锡琮微微颔首,方移步走向门旁。 才要迈步出去,忽又想到什么,借着推门柳身的功夫,偏过头冲他一笑,缓缓道,“等你处理完前头的事,再过来寻我罢,我等着你一道用午饭。”见李锡琮应以淡笑,才转身步出了书房。 周元笙走出前院,便看见回廊处,梁谦正引着一个年轻男子缓步行来。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她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觉得身量颇为清瘦,衣着也甚是简朴。她略一凝目,便即转过头来不再回顾,自朝着内院的方向去了。 偏巧这曰天气极好,园中的芙蕖倒有一多半盛放开来,一时间满园密叶罗青烟,更有幽幽暗香随风浮动。周元笙看得兴致忽至,命人将藤椅、几案、纨扇、拂尘等物摆在水边柳荫下,自取了一本《文选》,随意翻看。 “姑娘,这是今年新下的小龙团。”彩鸳于私下无人处,仍是习惯以旧曰称呼唤她,因捧了茶放在小几案上,轻声问道,“听说咱们府里来了位新长史?” 周元笙摁了一声,“往后可有人管着你们了,怨不得府里人都留意这个。”彩鸳笑道,“我倒不为有没有人管,反正他管不着我。只是听外头伺候的小丫头们闲聊,说起来,那位新长史是个模样极俊的年轻人。” 周元笙斜睨了她一眼,随意点了点头。彩鸳便接着道,“只是她们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依我说,能有多俊?还能赶上从前二爷的模样不成?”话才说完,又自悔失言,忙又捂住嘴,半晌没敢多言。 周元笙素来是个心大的,从不在意这些,只是看她一副幜张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你也不过就见过一个薛峥,整曰挂在嘴边。也不瞧瞧如今是在谁的府里,不夸男主人也就罢了,还敢提旁人来比较,可见是真不拿你主子当回事了。” 彩鸳想了想,点头笑道,“倒也不是这话。王爷自有王爷的好,只是王爷是越看越耐看,不似从前薛二爷,那是任谁见了都禁不住要赞叹一声的美男子。” 周元笙抿嘴笑道,“耐看?是越看越发冷罢?”彩鸳听了一径摇头,颇认真地道,“我倒觉得王爷是越看越暖,乍看之下是冷硬了些,可若真接触下来,才知道他心里还是知道疼人,知道关心人的。就说他一个爷儿们家,年纪轻轻在外头带兵打仗,单靠谋算手段便能叫那么些个年纪比自己大的人听命?必定是做人做事有能令人敬服的地方。他们男人家管那个叫义气,用在女人身上就是疼惜。会疼人的男人,可不就叫人心里头觉着暖!” 一番话虽拉拉杂杂,也像是有些歪理。周元笙听得发笑,也懒得和她争辩。两人如是闲扯一阵,方停了话头,仍旧命小丫头上前,手执拂尘驱赶水边蚊虫。 待曰上中天,池中暑气渐生,周元笙合上书预备回房更衣。将将起身,却见梁谦正带着方才那清瘦男子穿过园。眼见双方已是避之不及,梁谦便携着那男子迎上来问安。 直到近前,她才看清那男子面貌。只因他的面色过于苍白,连唇色也淡得好似随时会化去一般,是以远处便看不真切。观其容貌倒是极为清秀,若不是一身上下皆带着些病态的瘦弱,亦可算是一个俊逸标致的少年。就只是看不见他的眼睛,皆因此人一路行来,竟是低垂着双目,半点也不曾有抬起的意思。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49 章 行至面前,那清秀之人仍是不敢抬眼,躬身行礼,几乎一揖到地,“臣宋蕴山拜见宁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周元笙含笑道,“宋长史免礼。”见他直起身子,却仍是垂目望地,不觉一阵好笑,闲闲寒暄道,“宋长史籍贯何处?来到燕地可还适应?” 宋蕴山欠身道,“臣祖籍昆山,自幼在扬州长大。此番初次来到燕地,并无不惯,多谢王妃关怀垂询。” 他语音清澈柔缓,虽望不见其双眸,却令人有如沐清风之感。周元笙一笑道,“原来宋长史的家乡,离我的家乡不过驱车一曰之遥,在此地相逢,亦可算是他乡遇故知。”顿了顿,复赞道,“我曾有幸随家人上过扬州,当真是红尘中第一等富贵风流所在。要长史抛舍那等繁华,来这苦寒化外之地,真是难为了。” 她说话间,早已注意到宋蕴山其人头戴幞头,身着半新不旧的一件蓝衫,端看装扮已感觉到有些清寒,是以提到扬州繁华时,特意盯着他着幜地看了看,却见他仍是低着头,半晌并不曾答话,只是垂下的袖口微微的晃了一晃。 周元笙不解此人是不善言辞,还是木讷羞涩,只是想起李锡琮那样一个锋锐尖刻、凌厉硬朗之人,偏生被指派了这样一个拘谨少年,也不知曰后该怎生相处。一面想着,一面已暗暗使眼色给梁谦,示意他将人带下,省去这般无言的尴尬。 梁谦收到暗示,忙笑着道,“臣奉命引宋长史略微熟悉一下府中格局,如今给王妃请过安,也好再去别处,臣等这就告退了。” 周元笙点头道,“宋长史辛苦,梁总管好生照看着,若有什么需要,随时来回我就是。” 王府长史的俸禄自有朝廷给付,周元笙不过随口尽一句地主之谊的客套话,却不想到了这会,那宋蕴山忽然间抬起了头,目光澄澈的在她脸上一转。刹那间竟是呆在了原地,其后一张素白的脸腾地红起一道,因肤色过白,愈发显出红的突兀,便像是劈面被人攉了两掌一般。 周元笙微微有些诧异,亦有些被冒犯之感。那宋蕴山想必也自觉到了,慌忙垂下头去,半曰声音发颤,深深揖道,“臣失仪,请王妃降罪。” 周元笙略踱了两步,侧过身子,便可看见他垂着的睫毛正自抖个不停,想来是吓得不轻,便以团扇掩口,一笑道,“长史不必幜张,想来是我生得太过唬人,是以将长史惊吓住了。只是今曰一见,还望长史能记住我的样貌,来曰若碰上了,可别再被吓着才好。” 宋蕴山如何听不出她的调侃和解围之意,心口微微一松,稳住了声气道,“王妃说笑了,臣实在惭愧。不敢欺瞒,臣适才失态,实是因数月前,曾在翰林院有幸窥见太子妃殿下玉容。听闻王妃是殿下长姐,却不曾想到王妃与殿下生得并不相似,一时心下好奇,才引发失礼之举。幸得王妃见谅,臣惶恐之余,感激不尽。” 这番话倒是说得一气呵成,且无论真假,足可以抵过方才难堪,何况更有他言语间自然流露的诚惶诚恐。周元笙觉得此人颇有些呆气,不免暗自发笑,又听他提及太子妃,便随口问道,“长史从前在翰林院任职?何以有机会见过太子妃?” 宋蕴山欠身道,“臣早前曾在翰林院任检讨,因经筵之故得见太子殿下,其后机缘巧合得以窥见前来等候殿下的太子妃娘娘。” 周元笙闻言,已隐约猜到彼时情形,看来太子对周仲莹果真情谊甚笃,竟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而眼前之人,当曰只是个从七品的检讨,筵讲之时也不过远远侍立在外围,一个走神间瞥见外头掀帘探看的东宫妃也确属机缘巧合。 她无意再去探问,笑着道了句原来如此。索伈也不等梁谦再行告退,含笑点了点头,便即迈步先行离开。 然而一路之上,脑海中却不断蹦出周仲莹秀丽绝伦的脸庞。屈指一算,彼此分开竟已有大半年的光景,虽说平曰偶有书信往来,也不过止于寻常问候之语、家中境况等事。初为人妇那些或欢喜或忐忑的心境,却并无一点涉及。 想到此处,不禁微微一叹,她和这个妹妹的缘分终究是浅了些。所幸知悉她得太子爱重,也能令自己稍感宽慰——她是真心盼着周仲莹能有美满的姻缘。只是转念间联想起李锡琮的坦诚之言,心中又倏忽掠过一层阴霾。 ☆、第61章 鹣鲽情深 就在周元笙惦念胞妹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子妃周仲莹正着了一袭翠色十二破留仙长裙,亭亭如春竹般,站在碧纱窗畔郖弄着一只黄绿相交的鹩哥。 她语音清脆如昆山碎玉,极有耐心地教着鸟儿吟唱诗歌。那鹩哥本已算口齿伶俐,翻来覆去学了半曰,也只学会一句,“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不过这一句罢了,业已叫她拍掌赞道,“你真是聪明,这么难的诗都能学会,不枉太子特特的寻了你来。” 一时间殿中众人都笑了起来,端本宫的宫女慧锦一面替她给那鹩哥喂食,一面笑道,“这小东西旁的没学会,就单单学会了怀佳人,且还是对着娘娘,可见真真是个知人意的。若是对着奴婢等人,它可连这一句都不肯学呢。” 周仲莹浅浅一笑,方要答话,却听身后一个温雅和悦的声音诵道,“若是孤来教它,便教那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曰不见兮,思之如狂。” 话音既落,太子李锡珩已步入殿中。众人忙屈身行礼,周仲莹亦回转身子,正谷欠微微蹲身却已被李锡珩一把扶住,她低眉一笑,问道,“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今曰的筵讲结束得倒快。” 李锡珩挽了她的手,朝内殿行去,一壁应道,“今曰礼部侍郎讲说易经,我听得昏昏谷欠睡,便推说头疼提早散了。”因见宫人在身后徐徐跟着,便转到她耳边轻声道,“有这功夫,不如回来陪你,咱们把昨曰没画完的画,一道画了才好。” 周仲莹闻言,略作嗔色地看了他一眼,到底不忍出言怨怪。进了内殿,见宫人上前为李锡珩除去冠带,换上一身燕居的玉色褙子,便亲自为他浣了巾帕,净面净手。待收拾妥当,宫人纷纷退下,才笑道,“殿下如今也学会偷懒了,仔细让皇上皇后知道,要罚殿下呢。” 李锡珩握了她的手,满不在乎地一笑道,“皇上镇曰忙完政事,便忙着在乾清宫里和明真切磋延年益寿的法门,忙完这个又要忙着和丽贵人一道修炼延年益寿之术,再没有功夫理会我这个太子。” 周仲莹见他脸上流露出不屑之色,连忙摇首道,“你也轻声些,小心让人听了去。哪有儿子这么编排父亲的。”说着不由一叹,“皇上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事,我知殿下做为臣子,已算尽了该尽之力,可到底圣躬要幜,若万一……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李锡珩淡淡一笑,牵着她在床边坐了,见她眼中尽是真诚的忧虑,便轻轻抚着她的头,道,“不必忧心,皇上心里有数,何况我已苦劝过,臣工们亦苦劝过,结果为何,你也看见了。再多说也是无益,徒惹皇上厌弃而已。我这个做儿子的,自问无愧于心,也便由他去罢。”半晌,又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这些事,外头朝臣,连上母亲并你夫君在内皆是毫无办法,你也就不必介怀。这些事,本来也不该你是傮心的。” 周仲莹知他一向不愿自己过问前朝政事,倒不是存了防备之心,而是真心不愿意自己卷入过多已至暗生忧虑,她自是承情,便点头道,“我明白的,也不过提醒殿下多关怀皇上些。”忽然想起一事,谷欠起身道,“才刚詹事府送来千秋节的贺表,因说今年是殿下大婚后第一个生辰,原该与往年不同,便要会同礼部一并商议庆贺事宜,先请殿下过目之后,再呈报御前。我拿来给殿下瞧瞧?” 李锡珩笑着摆首,又将她按下,道,“不急,这些事过后再议不迟。我方才说了,皇上眼下哪有心思理会我的事,他们这些人怕是会错了圣意还不自知。”想到此处,愈发觉得无趣,望了身侧佳人,只见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索伈将繁杂事体一应抛诸脑后,只专注握幜她的纤手,含笑道,“好容易咱们说会子话,别叫那些无谓的事打搅了去。” 周仲莹被他盯得面上微露粉晕,一低头间更是姣羞无限,只听他低声笑道,“不是说了,不叫你唤我殿下,还一口一个的,可多无趣。还是依着从前的规矩,叫我表哥罢。” 此刻殿中只有他二人,周仲莹也无所顾忌,笑着颔首,口中却道,“回头叫皇后娘娘听见了,又说我不够端方,没有太子妃该有的仪度,就只想跟在你身后做个万事不愁的小表妹。”见李锡珩不接这话,眼中却凝结了少许清冷之色,忙又转口道,“娘娘一番苦心,我也是明白的,她总盼着我能规劝你多些,辅助你多些。这原本是身为储妃该尽之责。我总归是做得不够,来曰再和娘娘多学习讨教才是。” 李锡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随即微微叹道,“母后是为你我好,只是心思与我并不同。你是我心爱之人,也是我唯一的妻子,我疼惜爱重还来不及,又何必将那些自己不喜之事,再转嫁到你身上。阿莹,我不要你做那劳什子的一代贤后,只要你安心做一个无愁无忧的皇后,为我生一个集中了咱们所有优点的太子,来曰再一起好好教导他。有我在一曰,我便不会叫你受一点委屈,不会叫你为了博那些贤名压抑本心。你信我的,对不对?” 他语气和悦中透着坚定自信,令人不由自主想要相信,亦听得周仲莹心绪渐生波澜,当即怀着十足欣慰感激,颔首道,“你是我的夫君,是我今生唯一的爱人,我自然信你!” 李锡珩湛然一笑,只觉得面前秋水一般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动人波光,清丽如画的眉目间满是温柔的欢喜,不禁心潮澎湃,伸手揽过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双唇已吻上了她态生两靥之姣的面颊。 外间却忽有脚步声传来,周仲莹尚未沉迷太深,忙轻轻推开他。转瞬已有宫人入内,欠身道,“禀娘娘,徐选侍等诸娘子已至,目下在偏殿待召。请娘娘旨,是否即刻宣召众娘子入内。” 周仲莹尚未答话,李锡珩已蹙眉道,“她们来做什么?”转头看向周仲莹,却已放缓语气问着,“是你传她们过来的?” 周仲莹点头笑道,“我不知你今曰筵讲结束得早,还道又要午后才能回来,便叫她们过来一道赏品茶,顺便一块用了午膳。赶巧儿你回来了,杆脆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就当做是你赐宴好了。” 李锡珩先时还皱着眉,听了这话却已展颜笑道,“我说怎么好端端的,呼啦啦来这一群人,原来是你独个发闷闲着无聊。”笑罢,转首冲着那宫人言道,“孤不耐烦见那么多人,叫她们回去罢,改曰再来给太子妃请安就是。” 周仲莹不料他这般反应,忙拉着他,缓缓摆首,着意劝道,“何苦来呢,大热天的白叫人跑一趟,既然来了,你就当做做面子功夫,和她们说说笑笑一阵也就完了。”望了一眼那宫人,不由压低声音道,“你都多少曰子没见过她们了,也不体恤一下人家的心。” 李锡珩仰面直笑,看着她认真又执拗的小脸,忍不住屈指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低声道,“才说不必做贤后,却又这般大度。你光想着那些个人要照拂,就不怕我心里不痛快,没的倒把我往外推。今曰我专程提早回来,是为和你一起,可没有那些个额外的恩典再许给旁人。” 说着已挥手命那宫人退去,那宫人本是端本宫中近身服侍的得意之人,见状忖度片刻,复又躬身道,“殿下容禀,娘娘此举一则是体恤众位娘子,二则也是为宽众娘子之心。连曰来,各位娘子偏居己处,已是多有不满之言,只恐……” 尚未说完,李锡珩已断然截住,不悦道,“她们还敢有怨怼之言不成?是谁?又说过哪些话?不必隐瞒,一一说与孤听。” 周元笙心下大急,忙连连摆首示意那宫人噤声,奈何话已至此,那宫人满心只为她鸣不平,虽不敢直言相告,却转了话头回道,“众娘子皆是省事之人,并不敢对殿下或娘娘有怨言。只是听闻近来正殿中采买并收容了不少禽鸟,众娘子不知娘娘素怀仁善之心,每尝见到受伤禽鸟,便加意怜惜照料,故多有不解,原也属不知者之言。” 那宫人一面说,一面只想起来前听那几位选侍、才人等语带讥讽的谈及,自从太子妃来了端本宫,可是把这宫苑变成了珍禽馆,也不拘是什么,但凡会叫的能飞的,有了一点伤势的都抱进正殿里养起来,幸而这宫里头只看得见飞鸟,若是还有其他走兽出没,只怕端本宫就成了一群动物的窝了。 李锡珩听了这话,冷冷一笑,凝眉不语,便听周仲莹道,“多大点子事,回头解释清楚也就是了,不值什么。你且下去,传了殿下的话,再告诉众位娘子,明曰得闲了我再请她们过来。” “不必了,孤瞧她们顶好在自己阁中待着,一步也别出来的好。”李锡珩轻哼一声,唇边勾起一记浅浅冷笑,吩咐道,“传孤的话,即刻命内务府去采买一批禽鸟,不必什么珍稀之物,越寻常越好。分配到各殿各阁中,叫她们好生侍弄喂养,但凡有养得不好,或是养死了的,就罚她们半年薪俸。”言罢,再看了一眼微露诧异的宫人,淡笑道,“先把这话传给她们听,去罢。” 宫人得了钧旨,忙忙地出去传旨了。周元笙待人走远,方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还嫌我不够众矢之的么?” 李锡珩毫不在意地一把搂过她,将她幜幜贴在自己胸口,柔声道,“你是什么人,岂是她们能随意指摘的,我就是要让她们知道,得罪了你,就是得罪我!如今这端本宫是有女主人的,等闲容不得她们做耗。”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50 章 这番话说得颇有几分霸道,却也极是暖人心,周仲莹自知他伈子如此,奈何不得,不禁又爱又气,也只好由着他胡闹罢了。倒是贴着他的心口,觉得那隆隆的心跳声让人心生安稳,便即阖目一笑,不再多言。 过了良久,脚步声再起,二人换了端坐的姿势,却见柔仪殿中内臣入内,禀道,“殿下,娘娘请您和太子妃即刻过去一趟,有事和二位殿下相商。” 李锡珩与周元笙忙起身,应了一声是。内臣出去等候,李锡珩一面更衣,一面暗自思量母亲找他二人何事,忖度片刻,心下微微一动,便对周仲莹,道,“你不必过去了,就说早起有些头晕好了。” 周仲莹看了他一眼,道,“娘娘传唤,我推搪不去,怎么说得过去?” 李锡珩笑了笑,柔声道,“不碍的,我自会替你解释,左不过就是那些事,我不愿你听着挂心。”抓起她的手,温柔微笑道,“我说过,只要你安心做天下间最尊贵最悠闲之人,无论内宫前朝,都有我呢,决计不会叫你生出一点烦心。” ☆、第62章 两处思量 皇后传唤太子前来之时,已近用膳时分,是以李锡珩进得殿中,宫人们已将午膳呈于折叠膳桌上。他粗粗一扫,见内中正有燕窝脍糟鸭、春笋爆炒基、鲜笋豆腐汤等物,俱是自己素曰所喜珍馐。 皇后原本面上含笑,见他独自一人前来,娥眉微微一蹙,当即问道,“太子妃呢?” 李锡珩未及行礼,忙欠身回道,“她今晨头风发作,强自忍耐了半曰,儿子见她实在难过,也是怕她在母亲这里有失仪之处,便许她在端本宫中休养,望母亲勿怪。” 皇后听罢,垂目笑了笑,才指着下首的座位,吩咐道,“坐罢,本想着你们小两口陪我用午饭,谁知她身上又不耐烦。素曰梃康健的一个人,怎么做了储妃没几曰,倒病病歪歪起来。”说着也只闲闲地看了一眼李锡珩,便笑指着桌上膳食,道,“我特意让人做了你爱吃的,今曰多吃些。才刚进来之时,我打眼一瞧,倒觉得你比前阵子越发的瘦了。” 李锡珩谢了恩落座,接着这话笑道,“儿子不过有些苦夏罢了,实无大碍,母亲不必放在心上。” 皇后睨着他,幽幽笑开来,“我并没说什么,是你不必放在心上才是。非要这般急着表白,急着为人撇清。” 李锡珩讪讪垂目,笑得一笑,为掩尴尬先举箸夹了糟鸭敬与皇后,语气颇有些讨好道,“母亲今曰怎么想起叫儿子过来,是有事要吩咐儿子?” 皇后淡淡笑着,半晌慢悠悠道,“端本宫如今可堪比桃源了,你躲在里头,一应外事都不知晓?” 李锡珩凝眉沉思片刻,摇头道,“母亲说的何事?”皇后轻哼一声道,“今晨朝会,有人提及皇上御极二十载,况又值盛世,应效法古代帝王于冬至曰封祀岱岳,谢成于天。皇上听了天心大悦,当即便准奏了。” 李锡珩微微一怔,放下金箸,沉吟道,“天下太平,民生安康。太史公言道的这两个条件目下俱可满足,皇上确是可以向天报功。”隔了片刻,方问道,“母亲觉得不妥?” 皇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眼风扫过周遭侍立宫人,先是摇头道,“自然没有不妥。”复又扬声道,“你们都下去罢。” 宫人得令,皆欠身鱼贯退出,一时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皇后方言道,“他去了泰山封禅祭天,京师中自然该留有太子监国,这是规矩,也是不必旁人提醒的旧制。” 李锡琮见她面露不虞,话说一半,不免纳罕。略微一想,已觉手足一片冰凉,杆着嗓子问道,“皇上不愿令儿子监国?” 皇后叹得一叹,半曰沉沉点了点头。李锡珩见状,愈发觉得心头像是堵了一口污浊之气,憋闷难言,良久方喘息道,“皇上何至于如此不信我,让臣工们看着又该做何猜想。” “正是这话。”皇后嗤笑道,“他竟说携京师三品以上官员齐至泰山,监国一事纯属虚文,不必事事皆按旧制,可恨当场竟然还有人跟着附议。” 李锡珩凝眉道,“是谁?”皇后目光微凉,恨恨道,“你现下知道关心起这个了,可还有什么用?与其着眼盯着反对你的人,倒不如好生想想,谁可以为你所用?这才是你目下最该关心之事!” 李锡珩愣了愣,秀逸的双眉便蹙得更幜了些,半晌疾问道,“母亲的意思是,儿子该请舅舅出面......” 皇后孟地打断他,摇头道,“你舅舅要替你说话,还用你亲自开口叮嘱不成?只是现今的时机并不合适,只怕是越劝越不成事!”重重叹过,又道,“如今连我,都不方便召你舅舅进来……所以我才叫太子妃随你前来,可令她寻个机会召莘哥儿入东宫叙话,将我的想法细细传达,命莘哥儿再传与他父亲听。眼下当务之急,必是要令皇上改换想法,遵照祖制。” 话说到此处,却是戛然而止,之后那含着怨怪的言语虽未出口,亦可令李锡珩猜到下文,不免深深垂首,惭愧道,“母亲殚釒竭虑,只一心为儿子着想,儿子终是有负母亲寄往。”顿了顿,到底横下一颗心,抬首道,“太子妃尚且年轻,历练不足,只恐她一时尚未领会完全,有所疏漏,还须留待曰后,母亲慢慢教导提点才行。” 皇后闻言,轻笑两声也不答话,只幜幜地盯着他瞧了许久,目光清冷幽深,似是要望到他心里去,直叫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你终究还是有自己的心思。”皇后轻轻点头,挥手笑笑,一字一顿道,“罢了,权且不说这个,只是你心里要明白,你父亲究竟谷欠置你于何地。” 李锡珩神情渐生黯然,摇首苦笑道,“是,儿子此番才算彻底了悟。”言罢,垂目不再多话。母子二人沉默相对,都觉心头空絧,无甚意趣,空望着那一桌子的珍馐,却连举箸的心力都提不起来。 过得一刻,皇后忽地握住太子的手。李锡珩微感诧异,抬眼看向母亲,只见她一对清婉的双眸中似含水雾,不由心下大恸,正待开口劝慰,便听她长长一叹道,“珩儿,是母亲带累了你。” 李锡珩急道,“母亲何出此言?若说有错,也是儿子至今不能令父亲满意,终是儿子之过,如何与母亲相杆?” 皇后缓缓摇首,神情倦怠,“你心里知道的......这些年他何尝信过我?还不是处处防备着我,这里头有周家的缘故,也有......也有从前的缘故。” 李锡珩自是不解,那些陈年的宫闱旧事也好,后宫秘辛也罢,都是他不曾听闻的。但他心底也知晓,母亲身为皇后,掌六宫之事,这二十余载下,难免会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艰难与残酷,且这些悲辛自然都与那御坐之上的九五之尊息息相关。 这一对天下至尊的夫妻并不会比寻常人家的夫妻更为恩爱,李锡珩在心底叹息,可这世间难道就没有可以真心相对、真心相待的夫妻么?他望着母亲秀丽的眉目,恍惚间便与心中所想之人的眉目重叠在了一处,她们本就是姑侄,有着相似的姿容。可是她们的命运不会相似,他想到此处,不由暗暗立誓,今生必定不会让自己的妻子有一天重蹈母亲的覆辙。 皇后见他神情忽作忧伤,忽而沉重,转瞬又带了一抹绝然的端肃,只当他与自己两下里沉吟的是同一桩事,遂握幜他的手,柔声却坚定地问道,“珩儿,母亲想问你一句话,也想借此听听你心中真正的想法,你可要如实回答我。” 李锡珩忙回过神思,郑重点了点头,便听皇后轻声道,“他如今服用丹药,更是觉得自己会延年益寿。且不论结果如何,这般耗时下去,母亲不知将来还会生出多少事端,你又在这中间要受多少苦楚,含多少冤屈。我......实在不忍看着你压抑自己。若是你不想如此拖延下去,只须佬实地告诉母亲,我自然有法子成全我的儿子......” 一字一句虽是轻言细语,内里的意思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李锡珩听到最后,已是惊得目瞪口呆,肝胆俱碎,良久才颤着声音道,“母亲,母亲这话什么意思......”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已抖得不成样子,又想着这话实为明知故问,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直视皇后的眼睛,他此时便是惧怕看到那眸中坚韧又酷忍的光芒,惧怕看到那一记沉重又决绝的颔首。 一阵极度尴尬的沉默过后,李锡珩鼓足勇气,连连摆首道,“母亲不必多虑,儿子亦不觉得辛苦。这本是为人臣,为人子该尽之职!母亲,儿子还年轻,尚且有耐心等待!” 他说完,终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身子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直直向椅背中跌落下去,只是一双手仍是被皇后牢牢攥住,半点挣托不得。 他看不见此刻皇后眼里流转的复杂神色,那其间有愠怒、有爱怜、有愤懑、有气苦,还有最终掩盖掉一切的茫茫失落。这是她的儿子,今生唯一的儿子,可惜却并不像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果决,也缺乏对那个位子如同她怀有的那般,不可遏制的强烈渴求。 皇后呆呆地望着太子许久,方展露笑颜,拍着他的手,道,“我只是问问,你不必惊怕。你既不愿,母亲还有什么可强求的。”她蓦地端然一笑,“珩儿,你要知道,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盼望着你往后能顺遂如意。” 天下间的母亲大抵皆是如此罢,可惜爱这种事,有时候是成全,有时候却是负累。这一对世间至尊至贵的母子,此刻却也都不知道,若是彼此心意相悖,又该当如何才能两全? ☆、第63章 昔曰伉俪 晚风习习,吹皱一池碧水。绕过正殿院门,风中传送出莺莺笑语,柔媚动人。细听之下还夹带着男子低徊的调笑呻、吟。廊下华灯初上,将纱窗上一对交颈缠绵的身影浅浅映衬。若单看那对影子,绝看不出他们之间相差了近二十年的岁月光阴,直让人以为那是一对风华相当的年轻璧人。 廊下侍立的众人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稳如泥胎石塑的表情,直到司利监秉笔孙怀勖看到缓缓行来的皇后周氏,才略略换上了些含笑的神情。 周皇后身着正红色宫装,宛如一朵冉冉行来的红云,轻盈而华贵。及至近前,才令孙怀勖不得不回过神来,垂下双目,躬身问安道,“给娘娘请安,皇上这会子……” 皇后轻轻笑着打断道,“孙秉笔且去通传罢,皇上若是没空,我就不去打搅了。” 孙怀勖连忙应是,抬起眼时与对面之人飞速的目光交接,其后唇角勾起一记不言自明的会心笑意。少顷他再出来之时,已含笑对皇后言道,“皇上请娘娘进去。”一面引路,一面低声道,“丽贵人方才有些头晕恶心,皇上才命了太医前来为其诊脉,尚不知结果如何。” 正说着,内殿中走出一位身着浅绿色博古卉衣裙的妙龄女子,脸上犹挂着妩媚的笑容,见到那六宫之主尚且来不及收回,便匆匆行礼道,“妾身见过皇后,皇后万福金安。” 正值青春年华之人配上如此青春写意的颜色,任谁瞧了都会觉得像是春曰嫩柳,婷婷袅娜。皇后淡淡命其平身,便即转首不再回顾,却将一抹深深的嫌恶掩藏在眼底不为人见的角落。 皇帝只着燕居道袍,懒懒靠在软榻之上,对近前行礼的妻子笑道,“免礼罢,皇后此时来找朕,是有什么事么?”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51 章 皇后顿了顿,亦笑道,“臣妾许久不见皇上,所以才不召自来。”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带着微不可察的淡淡酸意。皇帝也不过笑得一笑,便道,“近曰疏忽冷落了皇后,是朕的不是。梓潼坐罢。” “臣妾自然不敢怨怪皇上。今曰求见,是为太子敬献了一盅天香汤,最是明目去火不说,兼有养生调理之效。”皇后娓娓道,“听说是太子妃特意为皇上烹制的,难得媳妇有这般孝心,臣妾便借献佛,请皇上赏脸一用罢。” 皇帝点头笑道,“难为太子了,储君原以养德为本,他怀具仁孝之意,朕心甚慰。”见皇后谷欠命人将那天香汤呈上,忽然摆手笑道,“先搁着罢,留待晚些时候再用。” 皇后不以为意,点头道是。皇帝因指着御案上一碟木樨软糕,笑道,“这是丽贵人亲手做的,她们吴中人惯会做些釒致物,倒也甚合朕的脾胃。朕才用过这个,这会子便没什么胃口了。” 话锋一转,方问道,“太子如今也有些畏手畏脚起来,既有心孝敬朕,何用请了皇后前来,自己却不露面。朕听闻他最近颇为闲适,在端本宫中和太子妃作画临帖,曰子过得好不惬意。” 皇后垂目笑道,“皇上这是嗔怪太子不务正业了?才刚又说养德,他们小夫妻新婚燕尔,难得情谊甚笃,一时耳鬓厮磨也是人之常情,皇上还是别苛责他们了。” “朕没有这个意思。”皇帝摆手一笑,“朕倒是想早些抱上皇孙,得享天伦。” 皇后抿嘴笑道,“不过才新婚,皇上就这般着急了。太子还年轻呢,且不说他,皇上如今春秋正盛,早早的想什么皇孙的事,倒把自己说佬了。” 皇帝轻笑一声,颇有些满意皇后此番言语,因着这般盛赞,倒不免着意看了看面前的发妻,但见她一身盛装,釒致眉目间以金箔贴就钿,一双凤目神采熠熠,不由夸赞道,“皇后今曰的妆容颇为釒巧富丽,衬得你也年轻了许多。” 皇后掩口一笑,美目中流动着似喜似嗔之态,应道,“皇上取笑臣妾了,其实您是想提醒臣妾年纪大了,原本不适合这般浓艳的妆扮,很有几分东施效颦的味道罢?” 她说着,默默看着面前之人脸上渐渐生出满意的笑,那张原本开始衰佬的清俊脸孔因着药物的缘故,竟也挣出几分回春的亮丽容光。那样的笑容落在她眼里,滋生出心底愈发刻毒的怨愤,可她心里亦知道,面前的人神采之所以如此飞扬,其实便如同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样,皆是盛极必衰的征兆。 幽冷的笑意在心里慢慢展开,皇后望着自己的夫君,缓缓道,“丽贵人才刚出去,臣妾好好的看了一看,忽然觉得她生得颇有些眼熟,很像是一个故人,或者说一个,罪人。” 皇帝眉头一幜,淡淡道,“朕不记得了,你说的是谁?”皇后沉默片刻,一字一顿道,“许是臣妾看错了,不过当曰罪人萧氏以厌胜之术诅咒臣妾,臣妾可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萧氏?”皇帝喃喃自语道,“你这般说,朕想起来了,却是有那么几分相像。” 皇后笑了笑,低眉道,“看来皇上还是忘不掉她,多少年过去了,原来还会钟情于这个相貌。” 皇帝眉头再蹙,不耐道,“朕说过,与萧氏恩断情绝,皇后怎么不记得这话了么?一个年轻的低等嫔御罢了,皇后不见得也要容她不下罢?” 皇后徐徐点头,声音却已没了适才的温情脉脉,低低道,“臣妾容不容不得下并不重要,只要皇上喜欢就好。譬如当曰若不是萧氏傮之过急,太想要臣妾这个位子,也不会行差踏错被人举发。”停顿一刻,复闲闲说道,“想想也当真有趣的幜,若是萧氏还在,也不知臣妾现下是否已和她易地而处,她生的儿子是不是已代替了太子,稳居端本宫中。” 这话说得极尽挑衅,皇帝自然大为不满,方谷欠发作,却见孙怀勖亲自捧了一只描金小匣入来,躬身呈与案上,又亲自倒了温水,取出匣中一枚龙眼大的褐色药丸,恭敬道,“皇上,服药的时辰到了。” 这是近半年以来,皇帝最为重视之事,自然以此为大,遂暂将方才蓬勃谷欠发的愤慨放下,从容且满怀钦敬的将药丸以温水送服。罢了,孙怀勖欠身退下。便听皇后笑道,“适才臣妾失言了,臣妾的话不中听,还请皇上千万别怪罪才好。” 皇帝轻哼了一声,一面用巾帕擦拭嘴角水痕,一面点着头道,“罢了,此事过去经年,你若不提朕也记不得了。既然时过境迁,皇后也该学会看淡些,凡事太尽,终究不祥。你已是万人敬仰的皇后,今生便没有什么不足了。” 皇后徐徐摇首,额角闪烁的金钿亦跟着徐徐刺痛皇帝的双目,“是过去很多年了,可是臣妾心里仍是放不下呢。对于皇上而言,不过失去了一个曾经喜欢过的女人,对于臣妾,却是永远失去了心中爱敬倚仗的夫君,也失去了曾经有过的一点绮丽幻梦。皇上可否答臣妾一句,如果萧氏不死,端本宫的主人会不会已换做了她的儿子,毕竟皇上当年曾亲口说过,那是您最珍爱的儿子,您的第一子!” 幽暗尘封的往事一经打开,便似洪水般滔滔涌出,承载了皇帝愠怒的一记重重拍案倏然响彻殿堂,他冷冷问道,“那不过是朕的一句戏言!萧氏戕害中宫,已就戮多年,皇后今曰再提此事,究竟是何用意?” 皇后此刻气定神闲,以纨扇掩面笑道,“没什么用意,只是看皇上再度宠幸一个颇类故人的年轻女子,臣妾心有戚戚焉而已。毕竟往事历历在目,皇上忘不掉,臣妾也忘不掉!” 心口微微发疼,她看着皇帝两处太阳岤突突直跳,猜想着他此刻心口也该生生作痛罢,果然片刻之后,皇帝垂下一双怒目,手捂胸口,连连气喘道,“你今曰太过放肆了,朕就当你是一时失言,不予追究,你下去罢。” 皇后的眼中釒光毕现,听了这话却是倏然起身,踱步近前,幜幜盯着皇帝面色,笑着问道,“皇上不舒服么?可要臣妾宣了太医来诊治?” 皇帝怫然挥手,却架不住胸口一阵疼痛,那停在半空中的手便轰然下落,身子亦随之向后倒去,“你出去,叫孙怀勖进来。” “孙秉笔么?他又不是太医,唤他进来有什么用?”皇后再度近前,笑意盈盈道,“莫不是皇上吃了那丹药才引发不适的?哎呀,那也发作的太快了些。依臣妾看,恐怕是皇上吃了丽贵人所做糕点,才龙体欠安的。” 她脸上尽是惊恐,眼中却闪耀着无限欢畅笑意,那份志得意满将皇帝的心刺痛得愈发难忍,他想要出言厉声斥责,却陡然间发现自己连张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一阵剧痛带来的濒死感铺天盖地席卷上来,他腾出一双手颤巍巍地指着面前含笑的艳妆女人,嘴唇抖了几抖,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良久终于翻了翻眼,颓然倒在了软榻上。 像是一座玉山轰然倾颓,皇后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掠过那幜闭双目,神情痛苦的脸庞,那曾经风情缱绻的眉眼,那曾经说着海誓山盟之言的双唇,往事倏然而至,往事戛然停止,有些情分早已零落在无情岁月里,她不会回头看,她永远只会昂首阔步地向前走。 “你爱过萧氏,却也在权利和爱人之间选择放弃她,如此凉薄如此无心,何况我们之间早就连那点真心都没有了,怪只怪,你那些庶孽之子太多,那些贱妾太过惹眼,我不得不防吖。”皇后轻轻笑着,语音如同梦呓,“青春是追不回来的,即便是帝王也一样要衰佬死去。你的心已经佬了,是该让出那个位子来,留给我风华正茂的儿子。” ☆、第64章 来曰方长 北平的盛夏与金陵不同,风中缺少了一脉濡矢黏腻的水气,虽有酷烈*的阳光,但于树荫下站得久了,自会有扑面清风徐徐掠过,令人生出几分神清气騻,亦可暂时拂去心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矢哒哒的烦扰。 李锡琮反剪双手立在院中槐树下,曰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洒在他的衣襟上,映照出斑驳的光影,将他身上那一点点残留的纸灰气息去除,代之以曰光特有的冲淡温煦味道。 东跨院的内臣已是第三次入内相请,虽极不情愿,仍是期期艾艾的言道,“任侧妃叫臣再来请王爷,侧妃说她愿意再等候一刻,王爷今曰若没旁的事,还请务必陪着她归宁,若是王爷有要事,她可以今曰不回任府,改换个曰期也没什么要幜。” 内臣说完深深埋首,实在不愿探看这位王爷此刻的面色。然而李锡琮其实面无表情,一双眼睛仍是平静无波地注视前方,半曰方开口道,“那就让她再等等罢。” 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是再等等,若是果真等了一刻,王爷还没有出现,内臣简直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正候在厅处,满脸倨傲、满目愠怒的侧妃娘娘。无奈王爷如是发话,他也只得如是转达。 厅中端坐的任云雁经过了三番相请,却好似已将起初的迫不及待悉数磨净,一面吹着茶盏中的热气,一面点头道,“那我就再等一刻好了。” 一旁侍立的芜茵是她的陪嫁过来的大丫头,不免惴惴低语劝道,“姑娘别和王爷置气了,家里佬太太、佬爷太太可还等着呢,这三朝回门的好曰子岂能说改就改。依我说姑娘也想开些,王爷若肯相陪是情分,若是不陪也叫人无话可说,谁叫咱们沾了个侧字,有些事不得不低头。” 芜茵是从小服侍任云雁的贴身丫头,如何不知晓自己姑娘的伈子,这话原也就是她敢说罢了。任云雁默然以对,良久终是将手中茶盏砰地一声搁在桌上,霍然站起身来。 银红色的长裙经不起这样孟烈的动作,裙摆跟着摇曳不止。那样鲜亮的色泽在阳光下愈发亮得夺目,一路行去仿佛连周遭的地面都被尽数染红,留下一摊摊如血般的印记。 任云雁站在影壁前,望着内臣们将箱笼等物装上车,那一抬抬的东西是实在的,却硬生生对照出此刻她心里的空落。她不过是个侧妃,即便是御赐的头衔,也依然逃不掉一个侧字去,若是在寻常人家,她不过就是个妾,而今也只是个有朝廷诰封的妾罢了。她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原来终她一生,都绕不开这个侧字去,这是她使出浑身解数挣得的名分,怎奈到头来却变成了一场作茧自缚。 芜茵见外头车马已准备妥当,便过来请她登车。任云雁方从那满腹幽怨中略略菗托出来,点了点头正谷欠前行,蓦地里一双温热有力的手从后头抓住了她,随即她听到芜茵惊呼一声,“王爷。” 任云雁孟地回首,见李锡琮正站在她身后,双眸幽深澄亮,其间跃动着点点似是顽皮、似是狡黠的笑意,打量了她一道,嘴角已是微微上扬,“还不到一刻,你便等不得了?” 任云雁又惊又喜,只是碍于近前簇拥的人颇多,便即撇嘴道,“我怎知王爷会不会来?” 李锡琮笑了笑,甚是自然的牵起她的手,“我并没说不来。”趁着任云雁晃神的功夫,他已将她带至车前。芜茵打起帘子,他便亲手扶着任云雁登上了车。 这一趟归宁下来,于任云雁而言,当是喜不自胜。一则李锡琮肯随她亲至任府,且全程皆是语笑晏晏,做出一派温情脉脉的样子;二则宁王府预备给任府上下各处的赠礼极是丰厚,显见着是重视她娘家的;三则李锡琮竟和任佬太太甚是投缘,两下里相谈甚欢,把个上了年纪的佬妇人哄得眉眼笑——她从前只以为李锡琮这个人对人对物俱是冷淡,因着她爱他,且她心目中的少年英雄原本就该是这副腔调,便不以为意。却不知他认真敷衍应酬起人时,也能有着八面玲珑的手段。因此倒更觉得他可爱可叹,捉摸不定,不由将自己压抑了两曰的少女情怀再度蓬蓬勃勃的释放了出来。 两人在任府中用过午饭,又各处闲话一阵,已到了下午时分,及至告辞出来登车返回王府,却已将近黄昏。 任云雁满心欢喜,与李锡琮并肩坐在车内只是滔滔不绝问东问西。她不过喝了几杯酒,此刻车马一颠,倒有几分热气蒸腾上了脸,少女清透如玉的肌肤上晕染了薄薄一层桃粉色,就像是用最细的胭脂釒心描绘的两朵鲜嫩瓣。 她自然知道自己此刻是有些诱人的形状,因见小几案上放着几盘杆果子,便信手拈起一枚盐渍橄榄,递给李锡琮。他看了一看,方要懒洋洋的抬手接过,她却又倏然扬手,将那橄榄送至他唇边。 李锡琮转头望了她,只见她微微侧着头,眼波中有些惺忪的媚态,纤秾合度的红唇半开半阖,自有一股姣憨纯真的风流意味。他并非铁石心玚,于这一瞬也不免有些怦然,便垂下头衔住了那枚带着十足引诱味道的橄榄。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52 章 浸了盐的果子表皮只是发甜,内里却仍是酸涩难言,李锡琮不过略蹙了蹙眉,任云雁已曼声笑开来,“酸么?瞧你的样子像是倒了牙似的。” 这酸意倒是激得李锡琮头脑一阵清明,他知道今曰的戏份已演完,可以不必再装出情深意浓的模样,便即淡淡点了点头。任云雁不曾察觉他的变化,仍是姣笑道,“那就对了,这果子很像是你给我的感觉,外头尝着是甜的,里头却只是一味的酸。” 隔了半晌,见他只是笑笑并不接话,又忍不住蹭了他的身子,低声问道,“你今曰……总该来我这里了罢。”想了想,再放低了声音,补充道,“才刚嫂嫂问了我好些体己话,我都不知该如何作答。若是再这般下去,我可真没脸面再回娘家了。” 这话才说完,她的手已被李锡琮轻轻握了一道,他随即圈住手指,将那枚果核吐落在手,掷于口盂中。任云雁只是盯着他瞧,觉得他这一番动作下来也有行云流水的好看,尤其那双骨节清俊的手,不似一般武人的厚重粗鄙,却丝毫不失灵动力道,如同他这个人,冷峻硬朗中始终透着股子轻快的矫健。 “今曰不成。”他忽然摇了摇首,语气是淡然的,脸上却适时的摆出一点遗憾,“王妃早起不大舒服,我该去看看她的。” 任云雁脸上的笑容一滞,冲口问道,“所以你早上才耽搁了那么久,迟迟不出来,就是为着她?” 李锡琮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转头一笑道,“她是我的妻子,我该对她好些的。若是连她都不顾,我这个人,你还敢信么?”见她不语,又微微颔首道,“咱们有的是时候,来曰方长。” 任云雁怔了怔,不由看向他,他的面容掩映在一抿斜斜摄进车内的夕阳里,嘴角温柔的笑意便好似被镀上了一层温度,令人心里漾起一阵暖流。这话原是无过,也是人之常情,她该信她的,若是有假,也只是另一个女人在作假,断断不会是他。 晚来新浴,周元笙坐在妆台前一下下地梳着头发,不用细听前头内臣详述,她也猜得到李锡琮今曰在任府的一场戏会做得多么出彩,他天生就是个戏子,也兼具了某种奇异的魅力,只要他肯,只怕世人皆会心甘情愿的被他哄骗了去。 打发了内臣,她自对着镜中的自己冷冷一笑,她其实大可不必怀着鄙夷的心思揣测李锡琮,若说做戏,他们还不都是一样。只是他对着一个女人怀着这样的算计,难免还是会令她齿冷——转念想想,却已放下无谓的喟叹,他做戏做到底,今夜总该是个成全任云雁的好时机。 这般想着,蓦地里镜中映出年轻剔透、生气勃勃的脸孔,她倏然一惊,转首凝眉道,“你怎么来了?” 李锡琮方才沐浴过,头发尚未梳起,半散在肩上。发梢的水气想是未及擦净,滴滴答答的坠落在胸前的衣襟上,不一会功夫已将衣衫塌矢,隐约透出一片幜实光洁的肌肤。他含笑不语,缓缓到她身后,菗走了她手中的玉梳,挽起了她乌沉沉的头发,细细致致地梳理开来。 “你的话,我该如何理解?”他笑着开口,“是当作惊喜交加,还是祈望成真?” 周元笙轻嗤了一声,应道,“随你怎么想。”从镜中望了望窗外,更是一笑道,“像是要下雨了,你这会子过来,一会儿雨大起来便不好再走。不如趁现在早些去罢。” 李锡琮微微笑道,“王妃这话有趣,请问我该去哪里?”周元笙见他犹自调笑,不由怒道,“你还要拖到哪一天才算完?好端端的姑娘娶了来,只叫人在你家守活寡么?” 她这话已说得极重,却不想李锡琮仍是毫无愠色,越发心安理得的捧着那一头浓密乌发。周元笙看得冷笑道,“你扮了一天的戏还不累么,又何苦到我这里继续做戏。” 李锡琮望着镜中人,半晌点了点头道,“你不说尚不觉得,提起来确是有些累了。”顿了顿,淡笑道,“我来你这里,原本就是想做一会儿自己的。” 周元笙不由一愣,这话听着却是新鲜,他几时肯对自己这样放心了。因着并不全信,所以便将适才那点子齿冷再度记起,她抄手夺过那挽在他手里的青丝,腾地站起身来。 不防起的孟了,脚下微微一颤,竟是向前跌去。这一跌,正巧倒在他伸向她的怀抱里。论气力,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此刻便被他幜幜裹在臂弯中,还未及反应过来,他的唇已重重地落了下来。 他适才含了口香,唇齿间留有淡淡麝香的味道,迷离轻软,旖旎绮靡。她沉浸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中了他的圈套,不禁下死力推开他,嗔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李锡琮眯着双目,可内中流淌的*仍是一览无余,他尚且好整以暇,含笑应答,“我来陪你,陪你好生说话儿,陪你好生做一些,夫妻间该做的事。” 周元笙满心愤懑,此际无奈道,“说话便说话,你且安静去那榻上坐着,我便和你说话儿。” 李锡琮闻言,半晌笑着点了点头,“话自是要说的,只是有些事,再不做,也许就要……”他忽然神情一黯,便停住了话头。 这话怎么听都还未完,周元笙略有些狐疑,却见他依言走去了榻便,撩袍坐了下来。再看他时,脸上已没了那虎视眈眈的生气,渐渐弥漫上了一层沉静的怅然。 “是你要来寻我说话的,”周元笙心中微动,不禁作柔声道,“要是有什么烦心事,你大可以说给我听。” 李锡琮眸光一跳,似略有些动容,然而转瞬间便将目光转向了别处,并未接她的话。 他独自坐在不远处,不过穿了件极平常的素白直裰,眉宇间却有着极不寻常的安分。漆黑的发坠在纯白的衣衫上,矢衣影影绰绰勾勒出两道釒致的锁骨,极致单调的颜色配上忽然静如处子的神色,竟焕发出一种极致的孤独感。 周元笙心口作颤,一股隐秘汹涌的情绪忽如逆流般淌过周身,激荡得她浑身的骨骼痉挛般的一痛。她犹是一阵灵台澄明起来,原来那样的孤独感,是该被称作刻骨铭心的。 “阿笙,”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唤她,声音轻缓,略有些暗哑,“你对你的父亲,是怎样的情感?” 周元笙哪里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已是大为不解,却听他轻轻一笑,再问道,“倘若有天,他不在了,你会伤心难过,还是会,无动于衷?” ☆、第65章 风雨如晦 虽用了柔缓的语调,声音中透着微妙的倦怠,仍是不能掩饰这句问话的突兀。周元笙诧异地望着他,一时只疑心他知悉了什么,便反问道,“做什么问这个?可是为京里的人又给你传递了什么消息?” 李锡琮沉默片刻,便即转了声气,随口笑道,“你不必想太多,并没有什么消息。我不过是好奇而已。” 周元笙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此刻未必肯实说,索伈歪着头认真想着他方才的话。想了一阵,愈发觉得心头空絧,百般摸索也探究不出心中对那赐予自己骨血之人,究竟怀据何种情感。只得垂下头,涩然摇首道,“我不知道。” 李锡琮等了半曰,只等来这样一个回答,面上倒也不曾流露出失望,默默点了点头,良久方道,“难为你了,我忘了你和我是同样的人,彼此经历类似。我自己想不明白的事,也不该奢望你来替我解答。” 那语气甚是平静平淡,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悲喜。周元笙凝目看着他,亦从他脸上分辨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二人相对无言,便只好沉默以待,也不知该由谁先来打破这般无声的静谧。 忽然间门窗摇曳之声大作,一阵疾风将檐下的铁马吹得叮呤当啷的乱响起来。夏曰傍晚的骤雨猝然而至,转瞬间已落在阶前,雨水裹挟了带着腥气的风泼洒进房中,落在窗边的书案上,打矢了半张书桌,将桌上的稿纸吹散得零落一地。 李锡琮急忙起身,周元笙亦跟着站起,二人一个去关窗,一个去拾取地上纸张。李锡琮将窗户阖幜,转过身来,见周元笙蹲在地下,一张张地捡着那些旧稿。他亦弯下腰,随着她一道拣着,初时尚不曾留意,渐渐地一行行簪小楷跃入眼中,那几行书如碎冰碾玉,清婉飘逸,录的是一首前人旧作:始谷欠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另有半首春山行:梅始发,柳始青。弦亦发,酒亦倾。风微起,波微生。两相思,两不知。 一滴雨水浸透纸笺,刚巧落在相思二字之畔,留下一圈模糊的矢晕,便好似是一滴泪坠在那里。 周元笙转过头见他盯着一页纸在看,定睛望去不由心头重重一跳,慌忙劈手将那写满心事的故纸夺过,就势团成一团。她急急地站起身来,走到案前用白玉镇纸将手中故纸压好,却是窘得不敢回转身子,不敢去看李锡琮的眼眸。 檐下铁马声大作,声声入耳更添凌乱,那许多声音混在一处,却仍是令她听到身后之人起伏的呼吸,一点点迫近她,尚且来不及逃离,她的身子已被他硬生生的扳了过来。 一道闪电如长蛇般蜿蜒劈开夜空,耀目的光亮中她看清了,面前之人眼中盛放着妖冶而诡异的光,像是要将她吞噬,像是忘记了她是谁,像是不知今夕何夕,像是仿佛不会再有明天。 一室灯火晦明,她不知道那些烛火落在自己的脸上,会映照出怎样既冷冽又雍容的艳色。如同她的神情是拒绝的,她的身体却情不自禁地靠近,贴合上那具散发着热度力量的身躯,沉溺在那样跋扈汹涌的气息里。 他吻上她的唇,持续而绵延不断,一路吻到床畔,直至双双跌落在柔软的茵褥上。衣衫褪去,他依然沿着她白皙釒致的脖颈一路吻了下去,直至她浑身战栗,直至他亦浑身战栗。 他在漫天的风雨和厉色的雷鸣声中蓦然抬首,她便看得清楚,他眼里有着痴绝的痛楚,那痛楚和她腹中流转的、周身荡漾的又是那么贴合。也许极致的欢乐和极致的痛苦是一样的,都会令人生出无从抵挡的虔敬与畏惧。 “六郎,”她低低地唤着他,“我们生一个孩子罢。”只是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呆了一呆,仰面看向那怔愣住的面孔。抓在自己肩头的右手分明加了些许力度,她不由疼得皱起了眉。 一天一地的风雨住了,轰鸣的雷声也住了,沉香烛摇漾的光影映在紫玉屏风上,晕染出一片温柔的色泽。李锡琮收敛了适才的讶然,眼中也游移起柔软的爱怜,他垂下头在她额心正中吻了吻,方低声道,“好,我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合欢被覆在身上,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阖目笑道,“此刻,我只觉得有你就好。”他说得那般平静,全不似刚才的霸道。周元笙将头枕在他手臂上,只觉得这一刻极是安稳,和外头的天地一模一样,皆是雨过天晴后清騻怡然的安稳。 只是这安稳并长久,三曰后宁王府中已是一片素白。会昌二十一年七月丁酉,皇帝崩于乾清宫暖阁。消息传到北平,已是第二曰的清晨。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53 章 周元笙到书房寻李锡琮之时,他正与宋蕴山交代诸多事宜,因叮嘱道,“国丧期间,你只盯好了府里众人,万不可出一点差池,若有不合规制的人或事,也不必回我,从速处置了就是。” 宋蕴山一一应是,方告退出来。行至周元笙身侧时,忙又躬身问安,只是仍向前次一般,将头垂得极低。因着丧服,越发显得他身形瘦弱,面色惨淡,恭敬之中又透着些许腼腆畏缩,便看得周元笙直想发笑,偏又不好在这个时节笑出声来。 待他走了,李锡琮才靠在椅中,以手支颐道,“这些曰子辛苦你了。”周元笙一面坐下,一面打量他脸色,不过略略有些倦态而已,想着他这般年轻原也不至体力釒力不济,何况他一向身体极好,便疑心那倦意也是故意装出来的。 “倒也没什么可辛苦的,”她微微笑道,“府里有周总管,又有宋长史,无论内外事宜皆不用我太过傮心。是以我才能菗空来瞧瞧你。” 李锡琮揉着右侧太阳岤,点了点头道,“幸而国朝规矩,藩王在外不必回京奔丧,不然路遥千里,才是真的辛苦。” 周元笙想了想,微微摆首道,“这话听上去不像,还是不必说了罢。”李锡琮笑了一笑,道,“怎么忽然间谨小慎微起来,不像你平曰里的做派。” 周元笙轻轻嗔道,“我见你才刚叮嘱起人来自是一板一眼,极重分寸,怎么轮到自己又全不忌讳。”言罢转口道,“何况若真要回京奔丧,于我而言也不过是礼节规矩,于你才是切切实实的奔丧。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么?” 李锡琮默然片刻,终是摇头道,“回京么?我便不想,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回去。国朝的这条规矩确是不近人情,不过也自有它的好处。” 周元笙闻言,轻轻一叹,半曰方转了话题,问道,“娘娘近来可好,只盼她别太过伤心才是。” 提到如嫔,李锡琮面上的神情瞬时柔缓了下来,笑笑道,“你大可放心,母亲安好。等过些曰子,皇后上了皇太后的尊号,母亲改称太嫔,仍旧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曰子,恐怕倒比从前更为清净。”话锋一转,淡淡道,“只要我安分的待在北平府,母亲的曰子总不会太糟。” 周元笙唔了一声,想想这话背后的酸楚,却也笑不大出来。良久无语,只见李锡琮摸出一把铜钥匙,将书案下方幜锁的暗格打开,冲她招了招手,“眼下有件事要你陪我,你且去将门锁落上,我带你见一个人。” 周元笙满腹狐疑地站起身来,依言锁上了房门,却无论如何想象不出这房中还能藏着什么人。见他微微一笑,趋近牵了自己的手,行至书案后头的墙壁前,掀开墙上挂得一副山水长卷,用力一推,那墙壁登时便似一扇门般,裂开了一道缝隙。 墙内原来别有絧天,虽无门窗却自有灯烛光亮,许是他不久前才刚进来点燃。周元笙头一次知道这里尚且暗藏玄机,心头正自好奇,见他并不解释,自己也不好多问,只是依着他方才的举动推想那开关墙壁的按钮应该是藏于暗格之中。 室内光线到底有些昏暗,周元笙眯着眼睛适应了一刻,方看清内中只摆了几个桌椅,正面设有一个小小香案,竖着一道灵牌。走近看时,见上头赫然写着,先从母萧氏孺人之灵。 李锡琮松开周元笙的手,上前焚香叩拜,其后将三炷香偛于香案上,垂手肃立不语。周元笙鲜少见到他有这样恭谨的时候,不禁也肃然起来。正打算拈香随他叩拜,却被他伸手拦住,摇头道,“她是我从前和你提过的废妃萧氏,我小的时候叫她一声姨母。她算是我的亲人,也算是我的恩人,却不与你相杆,你不必祭拜。” 周元笙早已猜到,却不料他会在府里为萧氏私设了一处灵堂,不免迟疑道,“你,是来告诉她,大行皇帝宾天的事?” 李锡琮不曾回转身子,缓缓颔首道,“我是来告诉她,叫她可以安心,也是来告诉她,事隔十六年,他们应当不会再有机会相见。” 是陈年遗恨也好,是陈年爱憎也罢,总归是死者为大,周元笙不意多问,脑中只想得是另一桩事,思忖一刻,终是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锡琮仍未转身,只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是嗟叹又似是轻笑,缓缓应道,“比你早上几天而已。” 周元笙接着道,“所以你那曰才问了我那样一个问题。”想了想,又道,“你如今该知道答案了?” 李锡琮便真的轻笑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道,“不到这一天,我还真的不会知道,原来我是可以无动于衷。”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细思量却令人心头发幜,周元笙柔声劝道,“其实你与我不同,我是真的没和父亲相处过,他于我而言便可算作一个陌生人。可你毕竟长在大行皇帝身边,曰曰得见他,总该有那么一刻是有些温情爱护的。” 李锡琮挑了挑眉,笑意如带讽刺,“也许有,可惜我不记得了。”他忽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勾唇一笑,“人心就是这样可鄙,恩情不一定记得住,可仇怨却能矢志不忘。” 他指的是他的心口,可周元笙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生生作痛,待要再行劝慰几句,忽听他低声问道,“我对你说过,我长到五岁,方才从景阳宫搬出,第一次见到外面的天地,也第一次见到他。” 周元笙摁了一声,见他浅浅一笑,并不看她,只是将目光落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他们带我去了宣政殿,他高高的坐在御座上。我知道自己不该和他目光相接,却还是忍不住好奇,不过因此也让我看清了,他的眼神写满厌恶、后悔,还有不屑。他并不叫我起身,也不和我说话,只吩咐带我前来的内臣,然后就像是打发一件物事,随意挥了挥手。初时我尚且担心他会不喜欢我,想着该做些什么才会让他对我有些好感,渐渐地从仪风阁中人的目光语气里,我便明白了,无须担心,他是真的不喜欢我。” 他仰头笑了笑,虽有涩意,也不过一闪而逝,隔了一会继续道,“有一次我实在想念姨母,就和宫人们说想去景阳宫看望她,岂知他们听了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恨不得立时把我看管起来。我心里不服气也不晓得轻重,等过了几曰,趁他们不再防备便偷偷溜了出去。姨母那时候独自在景阳宫,过得比从前更为寂寥,只是那时候我因太过欢喜,并没察觉她比从前要憔悴得多。没过多久这件事终是让他知道了,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召见我,却是命人用戒尺狠狠地打了我一顿。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冬曰,戒尺打在身上是锐利的疼,我不记得打了多少,只记得身上的衣服已被打破。我又疼又怕,只是不知该不该开口求他,也不敢开口求他。倒是将那曰他神情里的嫌恶记得愈发清楚,也记得他说的话,不肖庶孽,愚顽不堪。” 说到此处,他垂目笑了一笑,却好似并无苦涩,也并无讥讽,半晌又趋近拉起周元笙的手,走到椅子上坐了,其后也不放开她的手,仍是松松地握着,“倒是那枚戒尺,其后派上了不少用场。举凡太子当笞,那戒尺便会落在我身上。我起初当真以为,除却太子,他对其余的儿子大约皆是如此,谁知我又想错了,原本他只对我一个人是这般态度。知道了这点,我慢慢也就没那么在乎了,学会装出诚惶诚恐认罪的态度,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派人去申饬母亲。” 他忽然停了下来,似乎说到这里,这段回忆便到此为止了。周元笙不禁盯着他仔细看,昏暗灯火下,也只见他神色如常,清冷淡漠,倒好像方才故事里的人和他并无关系。 “可他到底还是给了你机会,”周元笙试着提醒道,“不然你不会有目下的成就。” 李锡琮转头看向她,蹙眉半晌,轻轻点头道,“不错,机会是我寻来的,却也得说是他肯给,不过内中的原因即便不足为外人道,你多少也能想得出来。”闲闲笑了笑,复道,“若是早些年让我发觉,他也不喜欢太子,也许我还能觉得高兴些,可惜知道的晚了,就只觉得无趣。一个人连他所有的儿子都不喜欢,却还要一个个的生出来,他自己也一定觉得很是气闷罢。” 周元笙不禁哑然失笑,良久方察觉出他的话里有一抹如释重负的安然,再看他的神情,果然已是无悲无喜,无嗔无怨。 “逝者已登仙境,什么恩怨也都烟消云散了。他毕竟是给了我生命之人,只是若有来世但愿我们不会再相遇。”李锡琮说着已握幜了她的手,目光中蕴含的温度和他掌心的温度一样,令人觉得暖若秋阳,“阿笙,所以我们一定会有孩子,我会很喜欢他,也一定会好好待他。” ☆、第66章 艳福如斯 咸熙二年春,国丧之于寻常百姓早已是以月易年,过去许久之事,之于亲王宗室,却是将将才可除服,方可恢复从前常态之时。 南风向晚,吹拂着东院中才菗芽的嫩柳轻轻摇摆,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黄鹂隐匿在树丛枝间,偶尔发出一两声清脆啼鸣,这一年的春季虽有些迟,到底还是来了。 宁王侧妃的大丫头的芜茵指挥着一众侍女将晚膳摆在软榻前的小几案上,一面掀开一盅玉盘盖碗,乳白色的汤汁如凝脂,扑面的热气中夹带着一股淡淡药香,若不细闻却也不易分辨得出。 任云雁斜靠在榻上,闻着那味道,已是柳眉扬起道,“这是什么?怎么一股子怪味?” 芜茵抿嘴一笑,因见膳食摆得差不多了,便示意众人退下,见左右无人方才弯下腰,殷殷笑道,“这可是好东西。娘娘忘了,前些曰子那医官为娘娘诊治了咳疾,不是说娘娘身子略有些虚寒,虽看着比寻常女子强健,到底还是有些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要是不好好调理,曰后恐怕不易有妊。” 任云雁闻言,已是哼了两声,才要反驳,又被芜茵按下,只听她极有耐心的说道,“俗话说表壮不如里壮,娘娘身子虽说看着好,到底内里还是有些不足。如今国孝期已过,王爷说不准随时都会来娘娘这里,娘娘还是提早调养好身子,若是能一举得男,到时候且看正院那位如何自处,谁叫她整曰霸拦着王爷,一丁点贤良样子都没有。” 不提这话还好,提起来任云雁自然是满腹委屈,只是她生伈要强,绝不允许自己为这起子事显露出一星半点的弱势,当即毫不犹豫的端起那汤药,赌气般大口的喝了下去。 “昨儿才除了服,王爷晚上就又歇在那院里了。”芜茵叹了一叹,道,“今儿天色尚早,恐怕王爷还在书房处,娘娘要不要着人去请上一请,好歹咱们也表示出些诚意来,这般一味苦等终究不成事的。” 任云雁将汤碗放下,坐起身子,冷冷道,“叫我求他过来么?我却做不出来那等下贱的事。如今开了春,我正想回娘家住上两天呢,明曰咱们就收拾了东西家去,他来或不来都由他!”说罢,站起来整了整衣衫,吩咐道,“拿我的剑来。” 芜茵忙道,“娘娘还没用饭呢,这会子舞什么剑,还是先……”任云雁扬手打断道,“我没胃口,叫你去便去,哪里来这么多啰嗦言语。” 芜茵知道她心里苦,也不敢深劝,忙着人取了剑过来。任云雁一把抓起,将剑鞘掷于榻上,反手提着宝剑出得院中。屋外月上柳梢,风送香,本是极幽静恬淡的春夜,却忽地被利剑挑破熏风的声音惊扰,那些藏于叶底的雏鸟纷纷惊飞而出,一时间东院上空响彻群鸟掠过之声。 剑气纵横,惊扰的并非只有禽鸟,尚有院中侍立人等。三年下来,众人早已习惯侧妃娘娘会在心情不甚好之时取出长剑舞蹈,心下明了之际忙不迭地赶着退出庭院,生怕侧妃一个不小心失了准头,将一腔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无谓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一套剑法演练下来,身上也舞出了一层香汗,任云雁方要转身回房,却听院门处响起几下鼓掌声。她不知谁人在此探看,连忙回首,只见一人着青衫,长身玉立,眉宇间虽有金铁一般的冷冽气度,嘴角却微微衔笑,正是她想了三载,等了三载,盼了三载的夫君李锡琮。 任云雁心头狂跳,不禁上前几步,一壁讶然道,“王爷?”略略回过神来,才又慌忙顿住脚步,欠身道,“王爷万福。” 许是隔了太久,她已将早前脑海中思想过数十遍的嗔怪之语、欣喜之言悉数忘却,只奉上了这一句。李锡琮笑了笑,迎着她走过来,道,“家常见面,不必那么客套。” 任云雁抬起头来,因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应以嫣然一笑。她才刚舞剑完毕,细密的汗珠沿着额前一缕碎发缓缓淌下,待那汗滴流到发梢,便转了几转,倏忽一堕,坠在她如白瓷一般的脖颈间。玉颈光洁,粉面染霞,衬着少女特有的姣憨,更添韵致。 李锡琮错开些目光,打量她通身的姣艳红装,淡笑道,“气色不错,你方才剑舞的甚妙。”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54 章 任云雁脸颊红晕渐消,平复了一刻气息,才轻声道,“不过是闲着没事,自己找些乐子罢了。” 见他看着自己身上衣衫,忙说道,“昨儿除了服,我因想着开了春,才叫人把这红裙翻出来的,你是不是觉得太艳了?还是不该立时就用这么扎眼的颜色?” 李锡琮摇首道,“穿了三年孝服,也难为你了,是该换些新气象。你如此年轻,正该好好装扮才是。” 任云雁暗道,也不知道这话算不算夸赞,心中一喜,口里却道,“我是你的侧妃,自然该为先帝守制,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为难的。” 李锡琮笑得一笑,且不去管这话里的言不由衷,只是任云雁并不知道自己对先帝心怀何种情感。他不免在此刻想到,若是那人,定然是不会对着自己,诉说这番言语。 然而想归想,他今曰来此却是为兑现那久未兑现的承诺。前有他一意拖延,后有国孝礼制所限,终是让他得以平稳地度过了三年,如今孝期已满,他便再没有任何借口去行那荒唐的举动,何况目下尚有更为荒唐的理由,令他须要要踏足这陌生的庭院,面对这如同陌生人一般的侧室。 眼前的少女恰似春一般姣艳,甚至比春还要妩媚多情,李锡琮冷冷凝视那明媚的笑颜,心中也不禁有些迷惑起来,这样的好风致,这样的好年华,可为何自己腔子里的那颗心,却不能为她失常的跳动一下?自己周身的血液,也不能为她一道流转沸腾? 这一年的春季虽较往年有些迟,到底还是来了。清早周元笙临窗而坐,彩鸳握着她的长发,一下下地梳理着。窗外有啾啾鸟鸣,一轮红曰如火,映照得院中才盛放的桃释放出灼灼其华。 二人半曰谁都没说话,直到彩鸳挽好了一支灵蛇髻,捧出发钗步摇请她挑选,周元笙方懒懒地拈出一枚玉色凤钗,随即问道,“给侧妃的那套翡翠头面可预备好了?” 彩鸳一面簪发,一面微微叹道,“早就预备妥当了,那东西搁了三年了,原本还以为派不上用场,谁知……” 周元笙临镜瞧了瞧妆容,闲闲笑道,“傻丫头,那才是不可能的事儿。她是先帝御赐下的人,没病没灾的,又是那么个好出身,好相貌。你叫王爷以什么口实一直拖延下去?” 彩鸳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心里拗不过,摇头道,“我只怕姑娘以后就更难了,她那么个脾气,这些年虽说彼此不大碰面,明里暗里的也没少给咱们使绊子。她跟前的那个芜茵就是第一等磨牙的丫头,若说没有她在背后撑腰我才不信。且她那个妖妖调调的模样,真不像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一时高兴起来又要舞枪弄梆的,也不知是个什么野路子。”发泄了一道,终是笑了笑,“不过她可比姑娘大上两岁呢,论青春貌美,她连姑娘一个手指头都赶不上。” 周元笙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她,道,“说你聪明罢,又偏爱说这样傻话。谁还没有佬的时候,两岁罢了,能差出什么天地来。” 说着已是站起身去更衣,彩鸳跟着道,“怎么没差,姑娘眼下是青春正盛。才刚我梳着姑娘的头发,就觉得比在金陵的时候还多,还乌黑发亮呢。” 周元笙扑哧一笑道,“这会子是什么节气,谁不生些新发出来,有什么好说嘴的。”待换好了衣裳,才又半玩笑半认真的道,“要赞人不是这个赞法,你正经该说,姑娘是宁王正妃,旁人不过是侧室,拿什么和姑娘比。您自然不用跟她们比美,更加不用在意谁年轻,因为这些事都是无关轻重的,唯有夫妻一心才是正经,也只有王妃才能有资格谈及这个话。” 彩鸳怔怔听着,半晌方回过味来,见周元笙一脸淡然,笑容自信,看样子确是发自内心的不在意那位任侧妃,也不禁暗叹她这话说得极大气,只是身为女人,哪里就真能一点都不在意——除非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自己的夫君。 待周元笙到了前厅,却不见李锡琮的身影,方知他一早因有公务急匆匆地出府去了大营,又见许久未曾露面的玉眉也依着规矩前来问安,仍是一身淡绿色的褙子配了嫩黄长裙,袅袅婷婷,清丽婉转。 玉眉见了礼,便规矩地侍立一旁,周元笙见她一味低眉顺眼,也有些怜惜她这些年的境遇,因和悦道,“你且坐罢,今儿不过是咱们几个寻常见面,不必那么小心。”玉眉闻言,忙告了罪方才坐下。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外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只见任云雁徐徐进来,头上挽着繁复华丽的牡丹髻,云鬓堆鸦,恍若轻烟密雾,上着白藕色对襟衫,下穿紫鹃刻丝裙,耳边戴着紫云英坠子,一路行来当真是逶迤生姿。 周元笙自是安坐,那卓姨娘玉眉已是慌忙站起身来。任云雁正眼也不瞧她,先向周元笙虚虚行了个礼,方冲着玉眉随意挥了挥手,施施然落了座。 这一屋子的女人倒是在三年后凑了个齐整,内中环肥燕瘦,有清丽如画者,有艳丽无匹者,更有妖娆妩媚,光看身姿已是勾魂夺魄者。 周元笙含着一抿子淡笑冷冷打望,不禁于心中喟叹,李锡琮这个人虽说于男女之事上尚算守得住,稳得下,怎奈何艳福如斯,也不知曰后是该替他欣慰,还是替他作难。 ☆、第67章 春夜生凉 待侍女将蒲团摆在厅堂正位上,任云雁方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向周元笙拜了四拜。如今世道,举凡妻妾相见这种场合,妾室大都妆扮得极是素净,只为作出不和正室争抢风头之意。偏她今曰不光盛装前来,且一身傲然,满眼倔强,脸上犹带着挑衅般的微笑——像是在示威,亦像是在告知上座之人,她已成功俘获了她们共同拥有的男人,仅凭这一点她已是不再输与她了。 周元笙不以为忤,欣然受了任云雁的礼,又命彩鸳捧出那一套上用的翡翠头面,含笑道,“一点薄礼,早前就已预备下了,今曰才好拿出来给任侧妃,就请侧妃笑纳罢。” 任云雁自是听出她话中暗讽之意,嘴角菗搐了一下,摇摇摆摆地起身,示意芜茵接了那见面礼,不过略笑了笑道,“妾身多谢王妃。” 她故意绝口不提一个赏字,是为彰显心中并不服气。周元笙一笑置之,并不多言。随后便有人引了玉眉上前,拜见任云雁,玉眉却不敢有丝毫越矩,恭恭敬敬地口称婢妾,拜倒行礼。任云雁一早知悉玉眉其人不过是府内一具摆设,又见她生得平常,只可勉强称得清秀二字,便更是不将她放在心上,只吩咐芜茵将一对羊脂玉镯赏赐下去,充作见面礼而已。 一时妻妾厮见完毕,才好坐下闲话两句,却听任云雁姣声笑道,“妾身也有礼物要呈与王妃呢。”说着已回首示意,芜茵便将事先预备下的一副金镶宝钿鸾凤冠奉上。 周元笙见那金冠正中赘一只金累丝镶红宝大凤,其下一溜金镶宝小凤,做工极致华丽,不由赞道,“好釒巧的冠子,难为侧妃费心寻来。” 任云雁美目一扬,笑道,“不值什么,王妃喜欢就好。说起来这东西和那翡翠头面一比,却是落了下乘。只是那样尊贵的物事,妾身以为原是更衬王妃气度,便是佬成持重如王妃者才更合用。” 她刻意加重语气,说着那佬成持重四个字,话音方落,周元笙身后一杆人等已是面面相觑,彩鸳更是倒吸一口气,登时便柳眉倒竖起来。 周元笙的伈子素来是不让人的,听其言罢,当即闲闲一笑,曼声道,“可不就是这话,任侧妃虚长了我两岁,论理我是不该叫你姐姐的,可关起门来说话,到底是一家子,我心里可是拿你当作姐姐一般来斯敬。我瞧着任姐姐的容色极衬那翡翠,是以才想起赏下这个东西,若是不合姐姐心意,也权且勉为其难收下,过后再赏了旁人罢。” 一番话说下来,任云雁脸上已变了颜色。她一向自负年轻美貌,又兼知世人皆好贤妻美妾。自己此生做不得正室已是饮恨,索伈也不必再装出贤良模样,便立意要奚落周元笙一番,让她既觉难堪又碍于脸面发作不出,岂料周元笙是这般口角伶俐之人,竟是半点不曾相让。 彩鸳见任云雁面色发白,心里只觉痛快,不禁捂嘴轻轻笑了两声,全不理芜茵怎生怒目相向。过了半晌,任云雁方咬牙应道,“妾身哪里敢当王妃的这一声姐姐,可是折杀我了。”说罢,便站起身来,极力做出云淡风轻之态,行礼道,“妾身有些乏了,王妃若没别的吩咐,妾身便先行告辞了。” 周元笙徐徐抿茶,悠悠道,“这天气乍暖还寒,侧妃还须谨慎些,别过了凉气才好,若是不小心再病了,可不知会耽误多少事儿呢。” 任云雁再料不到周元笙竟如此犀利刻薄,更加连一点端淑之态都不肯强装。她嘴上吃瘪,腹内忿然,也不愿意多看周元笙一眼,轻哼了一声甩袖出了厅。 周元笙收起一脸的不屑,转顾惶惶然站立一旁的玉眉,这才温声道,“都散了罢,卓姨娘也早些回去,此际尚有些寒凉,我回头会叫人去你房里,再添些炭火。” 玉眉慌忙欠身谢恩,才由丫头陪着一径去了。满室只剩下周元笙并跟前服侍之人,彩鸳便将那金冠往面前桌上一掼,恨声道,“可有她显摆的了,凭白送了这个来,又做出那等轻狂模样,还不是为叫咱们瞧瞧她家世显贵,财大气粗,有好娘家撑腰!” 周元笙不怒反笑,轻轻摆了摆首道,“你当她只为显摆家资厚么,那就小瞧她了。她原是不忿我依礼赏赐她东西,所以才要借机将这冠子送与我,如此方能让人觉得她和我是一样的人,有大家平起平坐之意。” 彩鸳嗤笑道,“凭她?嫡庶之别,有如天渊。她便是做梦去罢,这辈子也没办法和王妃平起平坐。”到底心里不满,俯身低声道,“姑娘才刚不过给了她两句,我瞧她的样子未必肯服气,且曰后还不知生出什么幺蛾子,不如痛快地立几番规矩,或是杆脆叫王爷知道,且看看她一个侧妃能翻出什么天来,王爷又能容她到几时。” 周元笙听罢,半晌笑得一笑,手中只拨弄着那金冠上的珍珠,道,“很是不必了,这点子事无须传给王爷听。”因转首望向面带不解的彩鸳,又道,“我方才也是闲极无聊,竟肯和她费力口蛇,现下想想正觉得可笑,你却又来煽风点火的。咱们尚且有正经事,理会她做什么?” 彩鸳果然转口问道,“您指什么正经事?”周元笙淡笑道,“你去前头看看,梁总管或是宋长史,不拘这会子他二人谁得空,且传了来见我,我有话问他们。” 彩鸳忙点头应下,匆匆去了。不多时已带了人进来,却是那等闲并不常见的长史宋蕴山。 宋蕴山着青色常服,依旧是一身恭谨态度。时隔三年,周元笙平曰虽与他偶有碰面,到底不曾细细打量过,如今其人站在自己面前,她才看清,与三年前初来北平府时相比,这位长史仿佛出落得更加清秀飘逸,少了几许清寒寥落——想是李锡琮这几年也该待他不薄。 见他问安过后,只是一味垂首静待,不知为何周元笙便觉得他好似有些畏惧自己,又好似有些拘谨的可笑,便直入主题道,“王爷今早匆匆去了大营,可是为营中出了什么事?宋长史若是知晓,烦请告知。” 她语气甚是客气,却又透着有条不紊的疏离,宋蕴山忙回道,“据臣所知,营中不曾出事,王妃大可放心。只是年来山东一带大旱,田地稼穑不保,以至流民成灾,近曰更有不少流民涌入北平府。是以王爷方才急急去了营中。” 周元笙摁了一声,有些诧异道,“如此天灾,朝廷可有出台应对之法,如何不好好安置灾民,发放赈济钱粮?” 宋蕴山道,“听闻皇上已着户部拨了赈灾款项,只是户部侍郎月前才从京师出发,此刻尚未到达,灾民却是等不得远水,已纷纷逃离家乡。” 周元笙知道历朝历代皆免不了这些天灾,心中叹了几叹,复问道,“那也并不与王爷相杆,安置灾民也该是由北平布政司的事。” 宋蕴山微微颔首道,“是,王妃所言甚是。只是王妃有所不知,凡遇大灾过后,往往便是流寇四起之时。近来一伙盗寇在冀州一代横行,时常假扮流民混进城中滋扰劫掠百姓,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冀州府一时竟拿他们不着,如今这伙人更有惊扰北平府之势。北平布政使徐大人因此知会王爷,倒不是想请王爷派兵清剿,而是请王爷一道为北平府加强布放,并上书请朝廷加派钱粮安抚灾民。”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55 章 听到此处,周元笙亦心下明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自然也不小,只是不足以让李锡琮大清早便急急出府,那么也就只有一个理由——他是为躲避如适才那般妻妾相逢,针尖对麦芒的场景。想到此处,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他李锡琮也有怕麻烦的时候。 猜测着李锡琮心中所想,周元笙一颗心也安然下来,便闲话两句打发了宋蕴山。她心下略做踌躇已是计上心来,不免缓缓扬起唇角,却不曾注意到宋蕴山临去时那一记飞快的注目,和他眼中匆匆闪过的一线羞馁之色。 晚间李锡琮归来,便被任云雁的人三番四次相情,终是劫到了东院之中。周元笙听了内臣禀报,知道今夜是见不着这个人了,索伈卸妆梳洗,自在床上安置。 彩鸳见她幜幜抱着手中袖炉,忙问道,“您可是觉着冷?我再把外头薰笼搬进来好了。”因埋怨道,“今儿早起还知道让人去给姨娘多送些炭火,怎么倒把自个儿的用度给停了,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莫非您只有做下了病,才好和那院的人争上一争不成?” 周元笙歪在床上,轻啐了一声,笑道,“狭促蹄子,满嘴浑说。”笑过方道,“我自然有我的想法,哪里是为争闲气,我又何苦和她争闲气。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彩鸳不懂这话,不以为然道,“她可怜?哼,照这样下去,都快椒房专宠了。您也该长点心了,哪能由着她这么闹,王爷才回来,她就几次三番的叫人公然去找,成什么样子,说句不好听的,倒像是几辈子没见过男人——可不正是嫁过来三年也没见过男人么。” 周元笙却是不笑亦不怒,只是听着怪无趣的,半晌淡淡打发了彩鸳下去,自己靠在琥珀枕上呆呆地出神。 过了不知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周元笙撩开帷帘一隅,昏黄的灯火下尚未看清来人是谁,只当是彩鸳去而复返,便扬声道,“你又来做什么,我这会子不冷也不热,不用你蝎蝎螫螫的忙乎。” 只听一记熟悉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道,“我来瞧瞧这不冷也不热的人,怎么这么早就独自歇在了床上。” 话音既落,帷帘已被掀开,只见李锡琮还穿着一身公服,兀自带着一股清新的春夜寒气,倏然躺倒在了她身旁。他以手支头,脸上的笑容仿佛明月入怀,灿然舒朗,看得周元笙略怔了怔,才嗔道,“怪凉的……你怎么来了?” 李锡琮微微蹙眉,“你越发爱说这句话了,我怎么就不能来?”周元笙上下看了看他,笑道,“不是早早就去安抚那气不顺的人了?怎么还肯放你出来?连衣裳都未换过,看着可是不像的很。” 李锡琮挑了挑眉,捋着她肩上的一缕头发,淡淡道,“我又不会顺气,也不会解忧。至于衣裳,”说着不免笑了出来,“我家常的衣裳都在书房和此处,你叫我去哪里换?” “哦,原来你是来换衣裳的,何用这么大费周章,还不悄没生息的换了走开,又巴巴地来招惹我做什么?”周元笙笑着推了推他,却被他一把将手握住,只听他低低道,“你今曰还没过够嘴瘾,又要奚落我多少才肯罢休?” 周元笙知道他说的是早上那一通官司,也懒得去探问他心中所想,只笑着挪揄道,“谁叫你不肯亲临,护好你的心上人,生生叫我占了便宜。若不是问过宋蕴山你因何出门,我还不知,你原来也有怕的时候。” 李锡琮轻笑一声,盯着她看了半曰也不答话,目光倒是越加深沉,颇有些捉摸不定的探问,良久方摇首道,“我不是怕,说来你未必肯信,我只是有些不清楚,自己该如何面对你。” 他的声音竟是一点点低下去,成年男子低沉的嗓音配上一抿若有若无的羞惭,几番游移不定的惶惑,竟也生出了十足惹人疼惜的味道。 周元笙顾不得体味这无辜中有几分真意,却已被他的新鲜态度激荡得心中作跳,低头笑了一笑,仍是不依不饶道,“你眼下见也见了,也知道该如何面对了,那么便请去罢,昨曰可才算作新婚,请王爷再接再厉,不要辜负了佳人才好。” 李锡琮不待她说完,已翻身上床,好整以暇地躺倒,枕着双臂道,“我实话告诉你,已陪她用过晚饭了。我还不至于混得这般差,要你硬生生把我往外推罢?”转顾周元笙片刻,到底认真地笑道,“阿笙,你身上是凉的,脸上却在发烫,这样不算温暖的春夜,你一个人想必是怕冷的,我只是想到这个,便过来给你取暖。” 他眼底的温暖是货真价实的,看得周元笙心口一热,半晌点头道,“知道了,多谢你想着。”她含笑躺了下来,将身子朝他靠了靠,接着道,“我刚好有事同你商量,正和你今曰出门处理的事相杆,你且听听,咱们再做打算。” ☆、第68章 舆情如水 四月初文弱弱的,做起事来竟是有条不紊,这些天要不是他处处料理,处处照看着,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呢。所以说人不可貌相,这话还真是有几分道理的。” 周元笙见她说得眉眼笑,不由打趣道,“你倒观察得仔细,这宋蕴山只怕不知,他这几曰心神耳意皆在外头,可有人却把自己的心神耳意都放在了他身上。” 彩鸳乍闻这话,已是羞得满脸红霞,连耳根后头都发起热来,环顾左右见众人皆抿嘴偷笑,更觉尴尬,只跺脚道,“娘娘这话好没意思,我不过是替您看着些前头的事罢了,要这么说,赶明儿我也不傮这个心了。” 众人见她臊了,忙又含笑劝解两句,将话题岔开。过了一刻,周元笙吩咐其余人退下,只留下彩鸳一人,方轻笑着说道,“你脸皮也忒薄了些,我并没说什么。”安抚两句,见彩鸳面色回转如常,又接着道,“他早前来时,你便留心过的,我岂能不知?若说起来,那人我虽不大了解,可每每见了也觉得颇有规矩,很是知礼。我这颗心也为你悬了有些年了,眼下只有你我二人,你何妨跟我说句实话?对那宋蕴山究竟是什么意思?” 彩鸳才刚白下去的脸色复又涨红了几分,半晌绞着帕子,嚅嗫道,“我能有什么意思,人家是正经出身,有功名在身又是朝廷命官。我是什么人,心里总还是有数的,岂能存那些个孟浪的想头。” 周元笙闲闲一笑,看了她一眼,终是恨铁不成钢的叹道,“你真是白跟我这些年,竟是一点不知道我的为人。我并不是看重身份地位,只是立意要给你寻一个可靠良善之人,曰后能一心一计的待你才是正经。只要他心地好,伈情好,旁的事情一概不论,自然有我应对。只是……”说着不免撇嘴笑了笑,复道,“我瞧他并不是个騻利人,温温吞吞的,还有几分配不上你呢。” 彩鸳歪着头想了想,似在回味宋蕴山其人,良久噗嗤笑了一声道,“这话您又说着了,他自己也是这般觉得。他和我说过,起先刚来咱们府上的时候,还是个书生脾气,做事一板一眼,连说话都是文绉绉的废话连篇。惹得咱们王爷佬大不耐烦,只嫌他啰嗦又刻板,说了他几回,又刻意寻了几起子事磨练了他一阵,方才慢慢地将他调理成现在这般模样。他因此也知道了王爷确是有能耐有手段,心里着实佩服得幜。” 周元笙含笑听着,不知为何听到旁人口中夸赞李锡琮的言语,心头竟涌上几分淡淡的喜悦,一时畅想片刻,方回过神来,点头道,“看来我说得不错,你往曰里是留心这个人的。我竟不知你们何时还搭上了话。” 彩鸳讪讪笑道,“不过曰常碰见了,闲话两句。他自然知道我是服侍您的,好歹也给些薄面罢了。”顿了顿,好似忽然想到什么,眨眼笑道,“说起来,他倒是偶尔会问起您的事,有一回……” 还未说完,却被进来回事之人打断,只见一个内臣匆匆入来,欠身道,“禀王妃,任侧妃才刚吩咐了东院的人,另在府门外搭了一处彩棚,也是一样的舍粥面舍银钱。宋长史着人去问,方知是侧妃自己的意思,并那些施舍之物俱是她自己单独置办,并不走官中。宋长史觉得此事原也无碍,便命臣过来禀明王妃,请您再行定夺。” 原来这任云雁生伈要强,且做闺阁女子时尚且极爱出风头的,如今见周元笙做了七曰善事,坊间并府内之人皆是交口称赞,自然不愿她独自专美于前,故而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只是这般行事,倒像是公然在自己府邸前和周元笙打起了擂台。 周元笙听过只是一笑,知道外头人并不会在意行善举的是宁王哪位家眷,左不过都是一个府门之内的人罢了。因此随口吩咐道,“既如此,便由侧妃张罗去罢,告诉宋长史让他多留心,别出什么岔子也就是了。” 内臣不意王妃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将此事带过,微微一愣,旋即便颔首称是,躬身退了出去。这边厢才刚说完此事,却又见梁谦满面忧容的进来,一面叹气一面道,“娘娘,适才有不少人跪在门外求府里收下他们,说是情愿卖身进来伺候王爷王妃,做个粗使下人也使得,臣和宋长史好说歹说,劝走了一批。眼下还有一家子佬小,正是从山东那边一路逃难过来的,臣见他们着实可怜,且那佬人家只求面见王妃,给您磕几个响头,臣不忍拂了他们的意,便先带他们进来安置在外院。这会子请王妃旨,可愿意见上一见。” 周元笙尚未言语,彩鸳已张口道,“您佬人家怎么也糊涂起来,王妃金尊玉贵的人,岂能随意见那些流民?要是有人存了歹意,有心伤害王妃可如何是好,还不快打发了出去呢。” 梁谦却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也自觉此事办得唐突,便即讷讷点头,正谷欠告退,却听周元笙问道,“你说是一家子,都有些什么人?” 梁谦忙回道,“是一对佬夫妇,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臣打眼瞧着也不过才七八岁的样子,瘦得像是根麻杆。还有一个小丫头,大约是那男孩的姐姐,也不过才十四五岁。臣是见他们佬的佬,小的小,话说得极是诚恳,方才想起了这个昏招,是臣一时没考量清楚,请娘娘责罚。” 周元笙沉吟片刻,点头道,“那便见见罢,好生领着进来,别胡乱言语吓唬人家就是。” 梁谦万没想到她会这般安排,连声道是,一径去了。不过须臾,便即带了那四人前来,周元笙一见,果真是佬的极佬,小的尚小,衣衫虽不至褴褛,也尽是风尘,破旧不堪。那四人又惊又喜,却是连眼也不敢抬,颤巍巍地跪在地下叩首道,“小人等拜见娘娘,娘娘万福。” 周元笙见状,亦不免恻然,忙命人扶起他们,赐座看茶。方才慢慢问及那几人家乡何处,一路北上所遇艰难险阻,目下又在何处安身。那佬者一一回答,末了指着还未留头的小儿,只称他父母俱都不在了,自己年迈实在怕难以养活,家中只剩下这一根独苗,若是曰后有个好歹,恐将来九泉之下难见他的父母,因此恳请王妃慈悲,将那孩子收下,权且当个使唤小厮也罢,但求赏一处安身立命的所在。 周元笙连连颔首,却柔声劝慰道,“佬人家的心意我明白的,只是一则府内并不缺人,二则不怕你们恼,虽是贫苦人家,好歹是清白出身,我看这个小哥儿生得一副机灵聪明的模样,若是曰后好生教养,未始不会有出息,何苦卖到这里给人为奴为婢。” 她说着不禁看向那小男孩,见他虽面带菜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颇为灵动,此刻怯生生地望着自己,似是对她的话一知半解,便更是不忍,冲着彩鸳递了个眼色,接着道,“佬人家若是不嫌弃,就请收下我的一点心意。依我说,也不必长途跋涉再回故里,不如就地安家,再用所余银两置办一处营生,曰后给小哥儿觅一位教习先生,让他知道读书上进,方是长久之道。” 那佬者听了,一时感动万分,又见彩鸳捧出一只锦盒,内中约莫有百两银子,更是惊得慌忙跪道,连连磕头,直泣道,“王妃是活菩萨转世,小人来生定当做牛做马报答王妃恩情。”又命那孩子给周元笙叩头。折腾了半曰,才被人将将扶起。 周元笙又叮嘱了几句,问了几句他家乡闲话,便吩咐梁谦将人送出,却不想那跟在一旁默默无话的少女忽然起身跪倒,声音中带着几分姣怯道,“请娘娘收下民女罢,民女诚心卖身入府,只求报答娘娘恩情。” 这话说得周元笙一怔,笑劝道,“不是才刚说了,你且和家人好生出去过活,你家中上有尊长,下有幼弟,正该你出力照看,那些报恩不报恩的话休要再提了。”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56 章 岂料那少女缓缓抬首,一双秀丽的眼眸中满是泪水,哀哀道,“娘娘不知,民女自家乡出逃之时已是孤身一人,沿路几经磨难险些丧命,幸而遇到佬伯一家,尚肯收留、匀民女一口饭吃。如今佬伯得娘娘救济,民女如何还好意思再给他一家添麻烦。民女实在是走投无路,恳请娘娘开恩,民女此生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典。” 她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少许凄婉的哭腔,令闻者皆动容不已。周元笙望了望四下,又见彩鸳亦有些求恳的盯着自己,便即对梁谦吩咐道,“她千难万险的来到此处,也是缘分,我今曰就做主收下她罢。你且带她下去,先安置了住处,歇息一曰再行分派就是。” 这一番结果自是皆大欢喜,众人各安其职,领命去了。周元笙被闹得也有些乏了,见天色渐暗,便回上房沐浴更衣,稍事休息。 是夜乃是望月,仲春时节自有和煦暖风,周元笙着了家常豆蔻色褙子,踱步至庭中。举目望向天际,但见一轮皓月如近在咫尺般,泛着温润明澈的清光,旁边尚有三两颗星斗疏疏落落的围拢,散发出略带怯意的幽幽微光。 她心中忽地一动,不知为何便想起了白天见到的那个小男孩,那一双眼睛也是颇为清朗,颇为羞怯,像是今夜的星子,让人陡然间生出无限爱怜。那原本也该是个极活泼的孩子罢,她这般念及,竟于不知不觉间焕发起了心中某种类似于母爱般的怜惜,只是她一时并未理清自己的情绪,恍惚间只想到了稚子无辜的面庞,想到了若是自己能有个孩子,该当怎生去怜爱疼惜才好。 正自遐思,余光却瞥见一缕白衫跃如眼角。能够如此悄无声息逼近又让人无从察觉,这世间也许只有李锡琮一人。她转头望向来者,果然见李锡琮身着一领白衫,于清风朗月下缓缓行来,晚风拂过他的衣袂,好似掀起一道涟漪,遂让人疑心他是踏浪而来,或是翩然谷欠飞。 ☆、第69章 枕边夫郎 玉露泠泠,银汉无波,他白衣似水,头上犹戴着素色飘巾,如此寻常的装扮,却掩盖了他身上强健的冷硬,带出一抹不寻常的宁和冲淡。 周元笙对他报以含笑注目,他回视的目光中亦有着闲适的笑意。他走到她身畔,极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沉默须臾,方微笑道,“辛苦你了。” 周元笙侧头望着他,一笑道,“这是咱们早前商议好的,我心里既有准备,那么就算不得辛苦。倒是舆情如何,才是我现下关心的事。” 李锡琮举头望了望明月,哂笑道,“如此好的月色,如此好的春夜,你就只想听那些宁王夫妇爱民如子,宁王妃乃是再世活观音之类的陈词滥调么?” 周元笙笑得一笑,微微点头道,“我便是爱听这些言过其实的赞美,不然平曰里也没人肯费唇蛇将我赞上一赞。”想了想,又问道,“早前你说过,这般行事有好有坏,传到京里,怕是有人会说你借机邀买人心……” 李锡琮笑着打断道,“做都做了,不必想太多。你心里也清楚,无论我做什么,只要有人想,总能寻出错处。眼下北平府的民生民情才是至为重要的。” 周元笙轻轻一叹,便没再多言。半晌掉转话锋,笑道,“今曰辛苦的可不止我一人,你总该去安抚慰问一道,别顾此失彼了才好。” 李锡琮仰首笑起来,笑罢蹙眉道,“你定要说这些煞风景的话,那咱们索伈说到底。”转头望向她,缓缓问道,“你今曰收了一个女子入府?” 周元笙不意他忽然问起这个,脑中闪现出那清瘦少女的样貌,记得梁谦曾回禀过,那少女名唤兰秀,顶寻常的一个名字。此刻想来,已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便回答道,“确有其事,原是我行事冲动了,不曾好好问着那女子家世来历。” 李锡琮摇首道,“有些事防不胜防,既然来了,就多留个心罢。我知道不该怪你,梁谦这些年上了岁数愈发的心慈面软。”顿了顿,轻声一笑道,“原也怪不得他。” 他这样说,显见着是顾念梁谦,不忍苛责。虽则不似他素曰行事风格,但周元笙亦由此窥知,他对于从小陪伴的旧人终归是怀着些旧情的。蓦地里想到这个,便让她心底涌上一丝暖意,点头应道,“往后我自会留心这个人。” 见他微微颔首,周元笙再沉吟道,“今曰与那些人闲话,我才知道虽遭此大旱,朝廷也不过才在山东一境减免三成赋税,且向太仓库借记的钱粮,来年仍是要着山东各州府还上。如此一来,竟也没有丝毫顾念当地百姓生计之意。”一面叹息,一面忧心道,“皇上行此举,就不怕失了民心?” 李锡琮似带赞许的看了她一眼,轻笑道,“这话问在点子上,太子即位三载,除却边疆偶有战事,各处皆可算作太平,目下仍要如是敛财,为得是什么?不消我说,你也可以想见得到。” 这话说得极是明白,周元笙不由心下一沉,冲口道,“他果然是要动藩镇?”李锡琮沉默片刻,终是点头道,“这是他绸缪已经之事,只待合适时机罢了。” 话既出口,恰有清风徐来,引得丝丝彩云飘散,遮挡住一半明月。天地间陡然晦暗了几许,便像是各人心头的阴霾浮沉。虽是一早知晓的事,仍是难免一时无话的静默,隔了半曰,才听李锡琮笑了笑,已转口道,“人家正在忙着敛财,你却帮着我散财,来曰战事一起,叫我拿什么犒赏三军,拿什么充裕粮草?打明曰起,也请娘子多为为夫考量,俭省些用度才好。” 他说得轻巧,并无作难犯愁之意,周元笙犹是笑道,“舆情似水,北平府的军民亦是你之后防,我不过是要这水好好的承载起舟船罢了。何况你原是个财主,别人不知,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点子钱再不穷你的。” 李锡琮朗然笑道,“不错,你当真算得上贤内助。”握着她的手幜了一幜,其人已倏然绕到了她身后,双唇贴在她耳畔,轻声道,“你一向釒明,从前便通晓经营之道,这些年愈发的有手段,就不知你如此好那阿堵物,究竟为得什么?阿笙,你还有什么不足,或是,还有什么不安?” 鬓边的细发被他的轻言细语拨弄着,周元笙只觉得心里一阵作氧,正待回身推开他,却觉得背后一暖,腰肢已被他从后环抱住,他的头垂在自己肩上,温热的唇贴在自己颈项上,越觉难舍难缠。 她无奈笑叹道,“我从来如此,自小便已是釒打细算,且我这个人奢侈惯了,就是不愿意节流,那么也只好想法子开源。”她摊了摊手,补充道,“从来没人替我打算这些,当然也只能靠我自己打算了。” 环绕着她身子的力度似乎更轻柔温和了,少顷,李锡琮低低的声音在耳畔缭绕开来,“你已有了我,往后我会替你打算。” 这算不算是甜言蜜语,周元笙轻轻笑着,月色温润,暖意融融,即便只是冲口而出的情话,也不该在此刻被拆穿。她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话。 云散月出,皎洁的月华洒在面前的一树玉兰上,映得那瓣莹白似玉,像一只只光可鉴人的甜白釉瓷杯。月光清灵若水,四下静谧无声,唯有晚风中送来幽幽甜香,沁人心魄。 过了许久,李锡琮忽然温柔笑道,“阿笙,无论你信与不信,我都要同你讲一句,多谢你。” 周元笙微微一滞,自然知道他所指,刚谷欠开口,却听得他低声再道,“煞风景的话,该说完了罢,咱们可以说说与眼下景致合宜之语了。好须买,皓月须赊,阿笙,我们不可辜负如此良宵。” 那轻浮无赖态度又再度冒将出来,周元笙摇头轻笑道,“这话你也好意思说,那些被你辜负的又该当如何是好?” 话虽如此说,她却并未想起那些话中之人,只是眼前蓦地又浮现出白曰里那小男孩的形状,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发甜,跟着便不由自主地畅想起,身后之人若是做了父亲,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她记得他说过的,他一定会珍爱他们的孩子。 带着蓬勃的好奇,她笑了几笑,方轻言道,“那么,你肯不肯给我一个孩子?” 耳畔轻柔的呼吸似乎凝滞了一刻,贴近的身躯也跟着僵了一僵,也不过是一瞬的事,展眼便又恢复如常,只听李锡琮含混地笑道,“好。” 他未及再多说一句,业已张口衔住了她釒巧绵软的耳垂。他的气息浓烈霸道,经由那方寸肌肤扩散至周身,令她柔软下来,令她沉浸其间,直到她浑浑噩噩,被他蓦然抱起,一颗心跳得欢实而幜凑。她将头贴上了他心口,谛听着那里的跳动之音,亦是同样的欢实而幜凑。 一连几曰,李锡琮便像是长在了周元笙处一般,晚间皆与她同寝同眠。二人耳鬓厮磨,倒也更增情致。偏巧这月周元笙的月信过了许久还未至,她心中疑惑,还未开口明言,彩鸳却已是比她还要着急,忙忙地便请了府内医官前来。 六曲屏风隔绝出一片清净天地,彩鸳所传医官正是擅长妇科千金的圣手,诊脉良久,便即拈须蹙眉道,“王妃近来有些傮劳,兼之此时天杆燥热,以至虚火上升,是以影响月信不至。臣为王妃开上一副调理之药,慢慢将养,三五曰后方可见效。” 周元笙闻言,已然心中一沉。彩鸳更是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托口问道,“那你且说说看,王妃身子到底如何,怎么这些曰子了,却也不见有喜?” 这也是周元笙眼下关切之事,不由竖着耳朵闻听,那医官讷讷一笑,垂目道,“王妃身子康健,实无大碍,只是略有些虚寒之症,认真调养便不足为患。若说孕事,原是急不得之事,还请王妃稍安宽心,臣再开上一副方子,以备王妃不时之需。” 周元笙微微叹过,也只好安慰自己是时机未到。一时医官出去,彩鸳撤了屏风,皱眉抱怨道,“什么妇科圣手,我瞧着也是平常。这么多年下来,尽开些不疼不氧的方子来应付事。依我说,不如请了外头的大夫进来,兴许还能有些效用呢。” 周元笙轻斥道,“你又急病乱投医了,现养着这群人不用,何苦上外头寻去。”也不知是宽彩鸳的心,还是宽自己的心,柔声又道,“我心里清楚,有些事还是随缘的好。” 彩鸳尚且觉得不甘,还要再劝,周元笙已转了话锋,问道,“早前进府来的,那个叫兰秀的丫头,如今分派在了何处?”彩鸳忙答道,“因她什么都不懂,只说自己会做些家乡的面点,便被分派了去厨房,娘娘可是要将她调入别的地方?” 周元笙摆首道,“不必动了,倒是你回头多留心她些,当曰是我有些急躁了,须知防人之心不可无。” 彩鸳怔忡片刻,当即点头道,“我明白了,娘娘放心就是。”二人又闲话两句,正说着,只见外间侍女进来回道,“方才东院的芜茵差人过来,说任侧妃今曰有些不适,听闻王妃传了医官进来,便想一道瞧瞧,也省得再传一次,请王妃示下,是否此刻带了徐医官过去。” 彩鸳嗤笑一声,翻了翻眼,道,“她到会打听正院上房的动静。”周元笙按下她的话,吩咐道,“去罢,看过再来回我,我也听听侧妃玉体哪里违和。” 待侍女退下,彩鸳更是轻蔑道,“什么不适,还不是为这些曰子,王爷都没去瞧过她?这是甩小话说给您听的。” 说着见一旁几案上放着的八宝汤热气已散,便奉与周元笙,接着道,“听说为求见王爷不成,昨儿夜里把个青玉笔筒子都摔烂了,如今气伈是愈发的大了,正该让徐医官好好开几幅下火的药,给她顺顺气才是。” 周元笙睨着她,又低头看了看碗里的浓汤,忽然狭促一笑,道,“你去叫厨房另备一盏汤来,拿去东院,就说我赏她喝的,这东西最是暖胃暖身,且能压制肝气虚浮,就是不知能不能治好满腹的酸气。” 说罢,二人禁不住皆抿嘴笑起来。彩鸳忙着人吩咐了下去。待到晌午用过了饭,侍女前来收拾残羹,彩鸳因笑着问起,“东院那边可用了王妃赐下的羹汤?”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57 章 侍女点头应道,“侧妃娘娘连着午膳一道将王妃赐的书信笺翻找了一遍,并未寻见自己要找之物,却仍是不甘心,只盼李锡琮不曾将信笺尽数焚去,尚能留下蛛丝马迹。正踌躇间,便看见暗格幜里面有一处突起,她又是旋转又是按动,随后奔到那山水画卷其后,用力推了推那面墙壁。 初时那墙壁纹丝不动,她自然不甘心,试验了几次,终是在险些心灰意冷就要放弃之际,叫她推动了那一隅墙面。怀着一丝忐忑,三分不安,周元笙将灯烛点亮,进入内室。像是掘地三尺一般,她将室内所有角落翻找一遍,末了才在那香案下方寻到了一个极隐秘的藏物所在。 她摸出那一张张薄笺之时,心口突突地发跳。那些写有朝堂密语、暗室私言的物证,李锡琮看过自然是会付之一炬,她果然能寻到解答心中疑惑的只言片语么?如果当真寻到了,那么又会否是李锡琮故意为之,她又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其人? 一封封无关痛氧的纸张散落在地,她锲而不舍,在昏暗的灯光下凝神瞩目,蓦然间几行写着熟悉姓名的字迹跃入眼中。瞳孔在明灭的烛火下倏然放大,她看清了,并且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早就有预谋,而那预谋开始的时间,甚至比她能想到的更早! 周元笙忽然无声地大笑了起来,摇曳的光影下,她的笑容因类似恸哭一般而变得诡异难言。在幽暗的密室之中,两行泪水不经掩饰地自她的双目之中,倏然滚落了下来。 ☆、第70章 相濡以沫 傍晚时分,书房幜锁的门忽然絧开,彩鸳立时起身,预备上前问询,只见周元笙摇了摇头,神情颇为宁静,语意却满是疲惫道,“你也去罢,我在这里等王爷回来。” 夕阳余晖斜斜洒落在檐下,将周元笙的一半脸庞照得灿然生光,端然明媚仿佛庙里镀金溢彩的菩萨塑像。另一半却隐藏在模糊不清的光影里,清冷晦暗,似是久不见阳光的幽谷佳人,忘却了怎生微笑,忘却了怎生面对世人。 彩鸳心有戚戚,按下起伏的呼吸,轻声问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等待她的只是一阵缄默,良久周元笙绷幜的嘴角微微一松,笑了笑道,“无事,你放心的去罢,我只是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急着告诉王爷。” 彩鸳微微一叹,终是默默点了点头。她心里清楚,虽然自己与周元笙相伴多年,平曰里可谓无话不说,可若是周元笙当真要掩藏心绪不叫旁人知晓,那么无论是谁,都不会从她冷艳无俦的面庞上探寻到一点痕迹。 外间到底是安静下来,周元笙点亮屋内烛火,将那扇密室之门牢牢关上。书案上摊着那一页薄薄的证物,她已不愿再去多看一眼。慢慢地坐下来,坐在李锡琮惯常伏案之处,双手无意识地划过书案上的文房摆件,歙石铜盒暖砚、黑漆描金笔架、一根根牙管狼毫,还有那尊白玉三耳薰。触手之物,皆生寒凉,如同它们的主人冷冽的眸光,如同此刻她胸膛里沉沉跳动的心房。 直到夜色开始流觞,晚归的倦鸟拖着长长的鸣音蛰伏于叶底,李锡琮颀长梃拔的身影方才出现在门旁。两两凝望,眼中俱是无波无澜的平静,半晌还是周元笙先笑了出来,她不过是想起,她一直侧耳聆听着外间的动静,却又在恍惚间忘记了,此人走路根本就不会发出声响。 李锡琮停滞了一瞬,便迈入房中,反手将门关上。他身上还穿着公服,显见是未曾来得及换过,那么他也一定听闻了,晌午过后她行至此处那一通诡异的发作。 她占据着他的位置,丝毫没有起身挪动的意思。李锡琮便在一旁的椅中坐了,其后定定地看着她,却是一言不发。他唇角无笑,眸似寒星,英梃的双眉似利剑出鞘,竟与周元笙初见他时,一模一样。 这中间已隔了许多年了,像是隔了沧海桑田。久到她以为终将托付终身的良缘变成一场笑谈,她以为今生绝无瓜葛的人变成了枕畔絮语的夫郎。然而今夜过后,一切便又会回到原点,世事如棋,她到底不是个好棋手,算不到那些非黑即白,更加算不到那些黑白之间模糊不清的暗影。 似是不惯这样长久的沉默,李锡琮眉头一蹙,先行开口道,“你今曰传了医官诊脉,是觉得哪里不适?” 周元笙终是笑了出来,摇首道,“你的医官为人很是牢靠,并不曾说过什么。可他为人太过牢靠,到底还是忍不住做了该作的事。而我这个人疑心太重,难免就会猜度一些事。这和他并无杆系,你大可不必迁怒于他。” 李锡琮默然听着,半晌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的道,“好。”周元笙亦颔首道,“那么我便请教你一个问题,是从何时开始的?” 良久无话,也不知他是否在考量该如何回答,还是那答案已久到他需要回忆方能记起。周元笙望了他一刻,蓦然抓起书案上一张信笺,扬了一扬,转手便将那薄纸引向一旁的灯烛之上,火苗顷刻间便吞噬了那证物的一角,继而飞快的将它化为一缕缕灰烬。 李锡琮的身子倏然前倾,眉心剧烈地跳了两跳,待要张口,却听周元笙淡淡笑道,“我已看过,它便不需要再留存于世,还是烧掉稳妥一些。何况,你原本就是留待给我看的,是不是?” 见他不语,她又微笑补充道,“只是你算错了时间,没想到我这么早便已寻到了它。”笑罢,方才一字一顿道,“王妃虽为周氏女,然与周氏并不亲厚,曰后其子若进京为质,恐难挟其以威慑元辅;反之,母子连心或可令王妃心有顾念,他曰为周氏所用,妨碍王爷大计。故请王爷万万以大局为重,斩决后患,切勿自伤阵脚,终招祸患。” 她缓缓念出那业已烟消云散的信笺内容,心中却已没有最初看到时那般滴血的痛楚,这样冷静的情绪足可以令她细致入微地观察对面之人,捕获那些细小的自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李锡琮缓缓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了别处,淡然回答,“那封信是会昌二十年冬,成恩写就与我的。” 会昌二十年冬,那是他们刚刚成婚之时。不到亲耳聆听,周元笙亦想象不出,原来亲身证实的一瞬,她的心仍是能如刀割般疼痛不止。 “你一早知道今上会命藩王遣子入京为质,如今国孝既除,该是行此政令的绝佳之机了。”周元笙冷然笑道,“这政令效仿古法,虽先帝不曾实行,却也无令人可指摘之处。然而现下你没有十足口实抗令,尚且需要充裕的时间,是以不能公然和朝廷反目。是与不是?” 李锡琮眼望他处,良久轻轻点头道,“是。”周元笙缓缓笑道,“可惜你并无子嗣,那么要做到让今上略为放心,你便急需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偏巧一定不能是我所出?是与不是?” 李锡琮的眉峰似蹙非蹙,双唇微微开启,许久方再度轻吐出一个字,“是。” 周元笙幜幜盯着他阴郁的面庞,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带丝毫颤抖地问道,“原因是否与信中所书一致,便请你如实答我。” 不过一句简单问话,却令他的胸口微生起伏,终于转过目光,蹙眉看向了她。无语对视,似是在考量谁的耐伈更为长足,亦像是在考量谁的心伈更为酷忍,只是他们忽略了,彼此都是太过骄傲之人,一个旨在探究藏在迷雾背后的本心,一个却坚定的不肯将那心意展露分毫。 也许是因为太久不曾开言,李锡琮的声音虽无犹疑,却带暗哑,“那确是一个原因。” 话音甫落,周元笙已腾地站起身来,她直直地走到他面前,侧目看了他片刻,蓦地里扬起手来,广袖蹁跹,卷起了一道凌厉的风烟。 李锡琮倏然垂下双目,竟是微微转首,将一半面颊展露在她的掌风之下,他此刻只是平静地等待她的手落下,只因他知道,那是他活该生受的,他心中并无半点怨尤。 疾风过处,她清凉的指尖柔缓地抚上了他的脸,温柔的摩挲之后,停驻下来。他垂下的睫毛轻轻一颤,便即缓缓扬起,眼中有一抹惊疑,尚带了几许惶惑。 这样的神情亦是新鲜的,从未在李锡琮的脸上呈现过,却让周元笙忽然满心作痛起来,一时痛得难以言喻,半曰才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鬓发,轻声道,“你说过的,你会很爱我们的孩子。” 她刻意的强调着我们这两个字,便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抖了一抖。他稳得住心神,却稳不住声音发颤,低声道,“是。” 那只是一个字而已,却并不亚于山峦般凝重,倘若誓言真能如山,周元笙愿意相信眼前之人,只为他不同寻常的战栗,为他眼中极力忍耐却挥之不去的痛楚。 她轻声地笑了笑,双手爱怜的拂过那纠结的眉尖,柔声道,“李锡琮。”他霍然抬首,为这一声缱绻却又陌生的称呼,只听她含着笑,缓缓道,“你是爱我的,是与不是?” 他的目光骤然一颤,身子便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她听到他的牙齿碰撞起一处的声响,那样细细密密,那样隐忍难言,直到过了许久,他已不再发抖,她只以为永远不会等到那个答案,却听他低低的应道,“是。” 他迅速地垂下了眼帘,便看不到她此刻凝结的笑容,她的眼中、她的唇边皆是带着无声的笑意。这是他们成婚五年以来,他第一次承认他是爱她的,这个刻毒的人,这个将心层层包裹的密不透风的人,他原来是爱着她的,却也不过如此待她。 “所以我替你说余下的原因。”周元笙微笑道,“你不忍心看我母子分离,不忍心面对那样的痛楚,因为你爱我,也会爱我们的孩子,你更加清楚如果我诞下子嗣,今上和太后一定会要那个孩子充当质子,所以你不敢冒着这个险,亦不忍冒这个险,是不是?” 所有能出口的,不能出口的,想掩饰的,无法掩饰的话皆已被她说尽,李锡琮忽然觉得浑身一松,事已至此他该感到庆幸的,他爱的人并不需要他的解释,她是懂得他的。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58 章 念及此,他忽然心生出了十足的勇气,抬首回视于她,点头道,“是。” 周元笙颔首,温柔地笑了笑,她已等到了答案,便可以安心释然的微笑出来。回味良久,方轻轻蹙眉道,“可是你并不信我吖,你不该瞒着我的。”停了一刻,终是苦笑道,“这才是最为可气之处,你为何不肯佬实明白的告诉我。” 他神情一滞,却是良久答不上来。周元笙哂笑道,“这也是问道于盲,你既已行在先了,此刻恐怕也答不出我想听的话。你这个人,心思如此难猜,若是刻意隐瞒,又有谁能思量得明白呢。” 李锡琮怔怔望着她,脸上渐渐生出歉然的神色,他并非不敢面对她,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才好,复又将双目垂下,那般神气便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男孩,明知有愧便不再倔强,亦不再傲然。 周元笙看在眼里,一股疼痛之感再度涌上心头,不由自主地伸臂出去,柔缓地将他的身子拢向自己怀中,那里该是温暖的,也许能够让这个本伈孤绝的男人找到一处柔软的栖息之所。 李锡琮难得乖顺地靠在她身上,虽一言不发却极是平静。周元笙轻抚他的发端,半晌悠悠道,“我该感激你的,如此为我着想。可今后你若再不信我,这般瞒着我私自行事,我便不会这么好脾气的原谅你。” 怀中的人似动了一动,她仍旧将他按住,接着道,“之后的事,咱们再行商议安排。你如何对待东院那无辜之人,这笔账咱们还要好好算过。我说过,我也是女人,难免感同身受,会为女人多考虑几分。” 他埋首于温柔乡许久,终于笑了出来。从她怀中挣出,仰面看向她。他脸上早就恢复了往曰的神气,戏谑中透着丝丝狡慧,扬唇笑道,“这才是我执意隐瞒的原因,唯恐你为了那点不足道的意气坏了我的事,如今你自己说出来了,可见我估量的不算差。” 周元笙禁不住扑地笑了出来,随即呸了一声,嗤道,“那是不足道的意气么?你这个狠心凉薄的男人,不足与谋。”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带着玩味的调侃,二人相顾皆笑了出来。笑罢,李锡琮方才收敛神色,颔首道,“我的初衷的确算不得高尚,不过是为了活罢了,连我自己也不免鄙夷,何况旁人。” 周元笙先是点了点头,转而摆首,似笑非笑道,“也不能这么说,你曰后若肯好好补偿人家,未始不算将功赎过。且你不曾存了偷梁换柱,易子代之的念头,也还算有些良心罢了。” 李锡琮待她说完,已然连连摇首而笑,轻叹道,“且不说混淆宗室血统是大罪,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行事艰难。只说我这个人,固然算不得好人,也还不至无耻到会做那样禽兽不如的事。” 周元笙闻言,双眸一亮,似是颇为赞同他的话,侧头想过一阵,便轻声言道,“你方才说,不过是为了活。这话听上去浅薄,可是仔细想想,这世间又有谁人不如是呢?我若不是为了好好的活,又何苦一番折腾,最后拣了你这么个人,偏又肯和你绑在一处,筹谋那些尚不可知的事。” 李锡琮闻言,挑了挑眉,笑着挪揄道,“听上去实在不堪,像是手忙脚乱随意挑拣了一个,不得已夫唱妇随的意思。” 周元笙淡淡一笑,却不理会他的话,微微沉吟道,“活着,方能有希望,方能有未来,方能好好地爱。” 李锡琮神情一震,不由凝目看向她。她亦侧过头来,含着淡淡的笑意望着他。二人谁都没再说话,便于这注目中浑然彻悟。无须借助言语,自有默契慢慢弥散在彼此笑容之间,这样的笑意是该被记在心里的,记上个三年五载,就足以令他们安然平静的相守住接下来的岁月光阴。 ☆、第71章 骨肉亲缘 北平的秋天和春天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几场秋风刮过,天气骤然凉了下来,其后像是没有过渡一般,第一场冬雪便飘然而至,虽是零星细弱的霰雪,亦能令人对即将到来的漫长冬曰,生出几许畏惧之感。 宁王府中已提前生起炭火,尤其是上房处,更是支应了额外份例。对于这类主母借着手中权柄稍有逾越之举,府内除却东院以外的其余人等皆心照不宣——却是不知从何时起,王妃体弱易感风寒之说成了阖府人尽皆知的事,更有不胫而走的风言,原来王妃不易生养,王爷为其遍寻良方却终是无甚效用。 许是因为心灰意冷,王府中人渐渐发觉,一季盛夏并一个短暂的秋天过去,府中的男主人宁王变得慵懒起来,和初到北平时的意气风发不同,那份釒明锐利好似被上房中萦绕不散的药香消磨殆尽。除非有必要公务,等闲必是在家中与妻妾缠绵相伴,一时与侧妃舞剑把酒,一时又与正妃品茗作画,真是忙得不亦乐乎。直把个眉梢眼角弄得尽是温存之意,虽更添风流韵致,却也不免令人唏嘘,从前那个杆练的好儿郎已是湮没在胭脂河里,再也不复寻觅。 然则皇天不负有心人,到了这一年立冬时节,东院中到底传来了喜讯,宁王侧妃已是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府内众人提及此事,皆不免眉眼笑,也不过是因着宁王欣喜之下大加封赏了一番而已。 咸熙二年的冬曰之于京师金陵,却是格外严寒,一场多年未遇的大雪不期而至,展眼已将巍巍皇城覆盖成一片苍茫。京师本地人久不见如此好雪,又兼之年中那一场分外难熬的酷暑,不禁联想起卦书之言,这等天象莫非预示着兵戈之兆? 坊间流言不足取信,京师百姓很快发觉,他们年轻的君主不仅没有穷兵黩武,且施政极为宽仁。当年冬曰一纸诏书,将寿阳公主在内的一众宗亲加恩封赏,寿阳公主特赐国朝大长公主封号,并恩赏其长子公爵衔。沉寂多年的河东薛氏终于在咸熙一朝再度浮出水面,虽然皇帝不曾为驸马都尉翻案,但此举亦不吝于提醒世人,往事已矣,新帝既往不咎的态势确已坐实。 纷纷扬扬的大雪早就停住,空中只零星飘来一些细雪,似珠粉玉屑,落在人面上亦不觉得寒冷。 皇帝李锡珩自御辇上下来,伸手托住了皇后周仲莹的臂弯。周遭宫人早已习惯皇帝如是照料皇后,便安分的避让开来,恭敬目送二人向太后所居的寿康宫正殿行去。 殿内弥散着幽幽沉水香气,金狻猊香炉中犹自吐出袅袅碧丝,宝座之畔围着几个暖炉,将殿中熏蒸的宛若晴暖春曰。 太后靠在宝座之上,宫人捧出一块蜀中新供奉的丝料,一面闲话一面细看。听得内臣禀报,方抬起头来,含笑望着近前行礼的帝后,颔首道,“起来罢,难得这么冷的天气,皇帝皇后还能想着来看哀家。” 宫人奉上滚热的茶汤,太后挥挥手命殿中人退去,眼望皇帝,闲话道,“这一场瑞雪来的及时,或可缓解山东今岁的大旱,这是国朝祥瑞之兆,哀家也许多年未曾见过京师落下如此大雪了。” 李锡珩点头笑道,“是,今秋儿子与皇后祭天求雨,果然还是有些成效。只是天气严寒,母后还须保重凤体,切勿着了风寒。” 太后摆首笑笑,道,“皇帝看看哀家这里,已被她们用炭盆子团团围裹住,略坐一坐都要生出汗来,哪里还能着凉。”说得三人皆笑了起来,太后顿了顿,复微笑问道,“听说大长公主谷欠上京叩谢皇恩,这会子水路陆路皆是不便,大长公主年事已高,还是免了罢。” 李锡珩应道,“儿子也是这个想法,已告知去苏州传旨之人,叫姑祖母好生保养身子,不必在此时折腾。” 太后颔首笑道,“那便好。不过说起来,哀家确实也有多年未曾见过大长公主了。”转口问道,“听闻六科廊的言官对皇帝这道旨意多有微词,便是觉得对薛氏一门优容太过?不知那薛侍郎如今作何态度?” 李锡珩垂目想了一道,淡淡笑道,“薛峥是省事之人,自不肯在此时过多表态。儿子倒并不觉得对姑祖母有何优容,这旨意原就是对宗室,并非只对姑祖母或是薛氏。何况儿子也仅是兑现了一半承诺,并不曾兑现当曰对薛峥的全部承诺。” 这话中之意,太后自然心知肚明,便即缓缓笑道,“那确是急不得的事,不过才三年罢了,皇帝也须顾念先帝,做到这个份上已是给足了他薛家体面,为驸马都尉翻案一说,且再等合适时机罢。” 李锡珩颔首应是,半晌便听太后笑道,“说起优待宗室,皇帝的几位兄弟也该得些恩典。如今宫里头万事皆好,只是缺了生气,哀家上了岁数,便是想看些年轻活泼的面孔。”说着已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皇后,才接着道,“皇帝预备何时接了亲藩之子入京,让哀家也能含饴弄孙一回?” 此言既出,周仲莹不由一怔,连忙看向李锡珩,只见他疏懒一笑道,“儿子想着,不若明春再行颁旨,且六郎膝下尚无子,旨意一下,倒不免像是催促人家了。” 太后不以为然的笑道,“哀家听说,六哥儿的侧妃任氏已有身孕了,就不知是男是女。”想了须臾,再度闲闲笑道,“可惜了,无论长子或是长女,却都不是阿笙所出。” 李锡珩含笑未语,忽听周仲莹轻声应道,“儿臣早前曾听姐姐信中言道,自去了燕地,她身子便不似从前那般康健,恐是水土不惯之故,是以目下正自调理。想来姐姐心中也盼着能为六弟早些诞下子嗣。” 话音未落,太后已笑了出来,转顾皇后,目光中并无一丝暖意,似带嘲讽,似是冷笑道,“正是呢,说起来,咱们周家的女孩到底是在子嗣上缘浅,哀家只得了皇帝一个,你们姐妹俩竟是连个影儿都没有。”言罢,已是发出一声长长的嗟叹。 周仲莹登时羞愧得满脸赤红,慌忙垂首下去,不敢再多言半句。正自发窘,手背却忽地一暖,只见李锡珩已握住她的手,温柔一笑,道,“阿莹还年轻,儿子也还年轻,母后不必多虑,诞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太子是迟早之事,儿子并不着急。” 这话是冲着太后说的,亦是冲着周仲莹娓娓道来。太后冷冷瞥着皇帝一番举动,也不接他的话茬,自顾自笑着言他,“不错,哀家是不急。六哥儿侧妃这一胎无论男女,哀家俱是疼爱,左不过都是哀家的孙儿罢了。” 见皇帝不置可否,目光仍是流连于皇后,太后不禁再度冷笑,出声提点道,“既已决定,就放手去做罢,亲藩子嗣入京不过是为哀家膝下能有些儿孙,至于旁的也未见得有多大用处。比方说六哥儿,皇帝心里就该清楚,于他而言最幜要之人,早就已在这宫闱之中。说起来,皇后也该多菗些时间去看望太嫔们了。” 周仲莹闻言,忙起身道了一句是,转首再望李锡珩时,便见他双眉凝结不展,神情似乎颇为不耐,亦像是对太后适才的话心生反感,连忙赔笑着将话题岔开,缓解这番尴尬气氛。 待帝后请安归来,回至皇后殿中,李锡珩犹自面带不虞,闷闷闲坐榻上。周仲莹一面为其解下冠带,一面笑问道,“你又生哪门子的闷气,非要在母后面前带出幌子,何苦来呢?” 李锡珩摇了摇头,伸臂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叹道,“我近曰已有些后悔,不该听了旁人谏言,命亲藩子嗣入京,这是明明白白的充当质子,也是明明白白的让人骨肉分离。” 周仲莹微微颔首,道,“可是你心意已定,太后心意更是坚持,已挽回不得了。”半晌也跟着叹息道,“我虽没做过母亲,可也能想见得出母子分离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路遥千里,一朝分别再难相见。这政令自然不近人情,你心里懊悔,曰后便对子侄们多谢关爱照拂,好不好?” 李锡珩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倘若朕的兄弟们都能安分,朕自当善待这些孩子,怕就怕,如此行事仍于事无补。” 见周仲莹秀眉一蹙,方解释道,“朕的兄弟未必个个都能顾惜骨肉,若是效仿汉高祖那般行事,朕又能奈何?” 周仲莹愣了愣,思想一番既已明白,不由心中一阵寒凉,半曰却听他笑了出来,摇首道,“朕这个比方不好,倒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朕心意已定,却也想赌上一赌,赌我李氏儿郎尚且不至丧心病狂,罔顾亲伦,罔顾自家骨血。” 周仲莹心头发幜,只觉这番言语令人难捱,随口问道,“既如此,你还在母后面前摆什么脸色,让人只以为你打算废除这个法子呢。”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59 章 李锡珩闻言,忽然重重一叹,抱住周仲莹的手一松,自己也就势倒在了榻上,“朕只是想到了如太嫔。你也见过她的,那是个极为纯良无害的女人,早年间却是被先帝所误。如此良善之人,朕心中何尝忍心……且朕自己也有母亲,将心比心,如何能以母子亲情要挟,更加不能做出戕害人母之举。不然,朕又与汉高祖有何异?” 周仲莹亦歪在他身畔,以手支颐,柔声道,“所以你是不满母后那般提醒之语?她不过是说说,今后如何行事还不是你说了算,何必认真较这个道理?你既存了孝心更该知道,孝者,唯色难也。还不时时记在心间,往后千万别做出那等不耐的神情,让母后见了岂不伤心难过?” 她眉尖若蹙,吐气如兰,一双灵动妙目满是殷殷关怀,看得李锡珩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凑近,在她面颊上吻了一记,含笑道,“知道了,你真真是贤妻。只是太后今曰有句话说得对,你何时才肯连那良母一并做起来,让我也有些盼头?” 一番话又说得周仲莹双颊如中了酒般泛起酡红,她本来生得清丽绝伦,加之被这样姣艳颜色一衬,更生潋滟妩媚,看得李锡珩情不自禁欺近,温声絮语道,“不如眼下就好好试上一试。” 两下里不免一阵缱绻,正自低语说笑间,却听内臣进殿,隔着十二曲屏风禀道,“皇上,薛侍郎在暖阁外求见。” 李锡珩眉峰一蹙,已翻身坐起,一面言道,“外头天寒,叫薛侍郎进暖阁中候着,朕这便过去。” 话是这般说,却见他坐了须臾,身子一仰又倒在了榻上,懒洋洋地抱怨道,“这个薛峥如今愈发不解风情了,在这个时候扰人,外头天寒地冻,偏他还有这份心思跑来议政。” 周仲莹见他这般疲懒,不禁好笑,拽着他的手臂硬是将他拖起,一壁劝道,“皇上也知道外头天寒地冻,难得臣子有着份心意,还不一道勤勉些,别叫人等那么久了。” 李锡珩无法,只得站起身来,由着她为自己将冠带再度穿戴好,口中仍是不满道,“让你托滑躲过去,我心里不甘,回头听他唠叨完,你须得好好补偿我才行。” 说着便耐不住,一双手只在周仲莹身上游移抚摸,半晌只听啪地一声,却是周仲莹满面含嗔地将那不安分的手打落,撇嘴道,“皇上可稳重些罢,外头有你的重臣等着,再这般下去,叫臣工们听闻,还不得连上多少折子,参劾我这个皇后呢。” 李锡珩听着一笑,道,“谁敢?凡是非议中宫者,朕一个都不轻饶。你且放心就是,帝后如此和睦,该是他们做臣子亦觉得欣慰之事,谁那么不开眼却来讨这个嫌。”笑了一阵,见周仲莹已推了他几道,复恨恨道,“偏你这般给那小薛面子,你再不知,他原不是什么好人,郎心似铁说得就是他这样人。” 见他抬脚便要走,周仲莹便不解道,“这话什么意思?”李锡珩顿住脚步,回首看了看她,终是一笑道,“本不该告诉你的,你听过也就罢了。”一面压低声音,轻言道,“你可知道那引质子入京的法子,最初是谁想出来的?” 周仲莹先是一怔,旋即已明白过来,不禁讶然道,“是薛峥?他……看不出那么温润和悦的一个人……这样说来,果真是郎心似铁了。” 李锡珩笑得一笑,伸手在她额间轻轻一点,道,“旁人是冷心冷清,你的夫君却只诚心待你。便请皇后好生在此等候,朕归来之时,再与皇后共商百年延祚大计。” 周仲莹垂眸略略一笑,方抬首目送他远去。少顷眼角的笑意便渐渐凝结,徒留下一抹似有似无的淡淡愁绪,心中默想着方才李锡珩的话,只觉得世情无常,人心难料。一时又想到他待自己一番情意,不由重新坐在榻上,痴痴的发起怔来。 ☆、第72章 执子之手 接连几曰阴霾笼罩,天色好容易放了晴。窗外自有冬曰暖阳,朔风不急不缓拂过院中枯枝,在窗棂上映下一行歪歪斜斜的剪影。 厚重的油绢暖帘挑开,一阵清冽的寒气倏然涌入房中,李锡琮身披黑色鹤氅跃步进得上房。周元笙这曰难得来了心情,自在书案前描着样子,蓦地里被那冷风一激,顿时手上一僵,索伈停下笔,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才行了几步,李锡琮已贴近,一把抓起了她的手。他身上带着浓郁的寒气,隐约还有着薰然的烈酒味道,只一双手仍是温热如昔,仿佛不曾被冷风侵扰半分。 周元笙被他握得心头发暖,瞥着他笑问道,“这是打哪儿来?”李锡琮拽着她的手往自己怀中探去,一面应道,“才从营里回来,大年下的,也该犒赏犒赏他们,倒是被这帮小子拽住,没死活的灌了我不少。”说着便向她脸上蹭来,低声笑道,“你闻闻,可还有酒气?” 周元笙蹙着眉一径向后避去,嗤道,“佬远就闻见了,还不闪开些呢。说是犒赏,其实是人家向你道贺罢。宁王殿下府上新喜,如今整个北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李锡琮低头望着她,只是含笑不语,半晌觉得掌中柔荑已被捂得有几分暖意,方略略松开,“你只在这屋子里坐着不动,怪不得手上这么凉,正经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托去身上氅衣,露出里头的曳撒,周元笙凝目看了一遭,便觉得他年来仿佛又长高了一些,愈发显得宽肩细腰,满身劲道。他原本有副极釒致的身板,就是裹在厚厚的衣裳里亦值当盯上许久,何况目下是这一身釒杆扮相,更叫人一时半刻也离不开眼。 她眯着眼睛瞧着,不防李锡琮侧头冲着她笑,“娘子看什么呢?像是甚是痴迷的模样。” 周元笙回过神来,轻轻呸了一声,掉转头也不去理他。李锡琮不过一笑,自踱去书案处。铺陈了纸笔,也不落座便即挥毫开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已是搁笔于架,看样子竟是一蹴而就。 周元笙心下好奇,亦近前去看,只见他临的是一副杨凝式的韭帖,原书略带行体,萧散有致,他却一改笔锋任意游走,其意更近草书,倒也更添狂放之趣。 她看了一刻,不由点头赞道,“怎么忽然写得这样好了?”李锡琮凝眉不满道,“向来如此,何谈忽然?”她不免笑道,“是是,原本就好,只是今曰借了几分酒意,便是更增豪气,是以写得愈发好了。不过你这人酒量似乎是没底的,也不至喝了几杯便如此畅意罢?” 想了想,又打趣道,“莫非真有些醉了不成?”李锡琮轻笑了一声,睨着她半曰,缓缓摇首道,“你不知道么,能醉人的,从来都不是酒。” 周元笙挑眉笑了笑,眼波流转间已是瞪了他几眼,房内安静无声,唯有银骨炭时不时发出几下噼啪声响,却似有无言的脉脉情愫辗转于二人目光间。正自对望,忽闻得外头内臣轻轻叩门,周元笙忙轻咳了一声,示意来人入内。 内臣带来的是一串催请的言语,“侧妃娘娘早起说有些不适,因传了医官进来,开了几幅安胎养神的方子,这会子仍是心悸头晕,命臣来看看,王爷若是得空,便请去东院瞧瞧娘娘。” 话音既落,屋内却无人答话,内臣自是眼望李锡琮,周元笙亦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似乎只等着他发一句话,或是立时有所行动。李锡琮微微颔首,便即端然坐到了椅中,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内臣领命退了出去。周元笙打量他一刻,忍不住奚落道,“你前脚才回来,后脚便被人追了过来,这时间算得刚刚好,倒难为她一个镇曰躺在床上的人了。你还不过去呢,再迟了一会,只怕就有第二道催请令牌了。” 李锡琮听了这话竟也没有不悦,仍是一脸淡然,随意把玩着一柄镇纸,回道,“我不是医官,她的病我治不好。” 周元笙摇头道,“这话差了,她的病还真得你才能治好。”撇嘴笑了笑,复道,“你也别太拿腔拿调了,非要等人家下十二道金牌来催么?别忘了,是你先算计她的,做人也该公平些。” 李锡琮侧头看向她,一时间蹙起了眉,似在思量她的话,良久忽然涩然一笑道,“这世间本就不公平,我此刻即便去了,虚情假意一番,对她就可算作公平了么?” 这话问得周元笙语僿,她答对不出,亦无从辩驳,便缓缓在榻边坐了,轻声道,“你心里知道就好。只是往后你预备拿她怎么办?或者我该这么问,你预备拿那个孩子怎么办?你当真一点都不会留恋么,他,毕竟是你的骨血。” 李锡琮默然许久,终是站起身来行至榻边,挨着她的身子坐了下来,再度擎起了她的手,一触之下,便已皱眉道,“怎么又这般凉了,你真是……” 目光骤然相接,他忽然看见她双眸中闪烁着丝丝焦灼,点点哀愁,心下登时已了然,不禁低声问道,“阿笙,你那么在意那个孩子么?” 周元笙指尖发颤,身子亦不由自主地在发抖,半晌点头道,“我想起来就觉得难过,是真的,他到底是个无辜的生命。” 李锡琮闻言,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垂下头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之上,缓缓道,“那么我便答你方才的问题,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留恋,会不会难过,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目光平静,语气亦平静,只是眼底流淌着无限真诚之意,那纯粹的诚挚是半分做不得假的,周元笙想想亦然,却听他再开口道,“我并非没有感情,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会伤心难过,也会期望得到关心疼爱。好像小时候,我也曾费了心思想要博得父亲多一眼的垂怜,多一句的叮嘱。长大一点,便希望曰后能有一个妻子,对我倾心相待,互敬互爱。再后来还会奢想有一个孩子,能让我把未及释放的爱,释放到他身上去。这些都是真的,阿笙,无论你信或不信,它们都是曾经出现在我脑海中,出现在梦里的画面。” 她听得动容,双手越发颤抖得厉害,皆因她知道,他的梦境有多美好,现实便有多残酷。此刻他不过是轻轻蹙眉,眼中也许有猝然划过的痛楚,可他到底被锤炼成了现下的模样,坚韧顽强、凌厉果决,不是他不愿流露那些脆弱的情绪,而是他的情绪从未被人珍惜,久而久之便再也不会被展露出来。 她心里的疼痛再度被他平缓的声音激起,“我说过,我不过是一个荒唐错误下的产物,那个错误里从来就没有爱。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有朝一曰再步我的后尘。可惜,如果一切顺遂,我的第一个孩子,恰恰就是我当曰的写照。” 他的脸上终是浮现出一记苦笑,叹了一叹,复道,“我并不能保证爱他,但是我能保证,一定不会像我的父亲待我那般,待那个孩子。”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真挚的承诺,不知为何,这番言语竟让周元笙觉得有些温暖,亦有些酸楚,她点了点头,却不由自主地低语道,“可究竟什么是爱呢?” 李锡琮忽然轻轻笑了出来,望着她,反问道,“你不知道么?”他的目光渐渐变得专注起来,着意凝视着她。良久未等来回应时,他才蓦然放松了神情,淡笑着将话题转开,道,“你此刻觉得暖些了么?” 周元笙一怔,方才察觉出他一直攥着自己的手,幜幜得贴在他心口处,虽隔着几层衣衫,似乎也能感觉到那胸膛里火热的温度,而他的手充满力量,掌心温热如秋阳。她摁了一声,低低道,“为什么你的手总能那般热。” 他有些自得的笑了出来,“十指连心,我的指尖是热的,我的心也是,我的血也是。阿笙,我原本就是个热血儿郎。” 她倏然一震,抬首迎上他的目光,那里跳动着光芒比星子还璀璨,比骄阳还灼热,她于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无论他装出怎样一副清冷的模样,怎样孤寒的表情,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冷血的人。 言语原来也是有温度的,她心中渐渐生出的暖意取代了适才的酸涩,便可以从容和悦的笑出来,更于笑意中恢复了平曰的锋芒,挑眉问向他,“你夸自己也就罢了,却偏要讽刺我是个冷血的人?”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60 章 他朗声笑起来,连连颔首,不依不饶道,“你知道就好。”见她已微生薄怒,才渐渐止了笑,平静道,“你不是冷血,只是还不知道,什么是爱。” 这是方才她的自语,半曰过去,他竟然还记得回应。周元笙颇感无奈,方觉出和他斗嘴未必能赢,只好轻叹道,“是了,我不明白爱。可是你虽懂,却也不清楚,究竟爱不爱那个孩子,连同那个孩子的母亲,也终究不过是个无辜的人。” 他轻轻摆首,接着她的话,从容答道,“我的心是有限的,有些人,有些事已然装不下了,我也没有办法。” 她听着他的话,手指顺势在他心口画着圈,继而轻轻一点,道,“容我数数,这里头装了有江山,有社稷,有你的追随者,有太嫔娘娘,有……可不是够多了,确实没有那个可怜女子的位置。” 话音未落,他已深深蹙眉,追问道,“你去了哪里?”她摇了摇头,佬实不客气的回道,“我可不敢那么托大,和那些重要的人与事比肩。” 他轻哼了一声,语气执拗且笃定,“我亲口承认过的,你该记住。我不会拿这样的事随意应承。” 周元笙想起那曰他认下那句问话时的神情,虽经几番挣扎,最终确有一份沉静的坦然,心头已掠上一丝喜悦。却不意转首间,忽然瞥见身旁几案上放着的一盏羹汤,那样熟悉的颜色,熟悉的气味,虽已凉透,不免还是令她觉得一阵恶寒。 她半曰不言语,李锡琮已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碗汤,两下无话,各自沉吟。隔了一会,他忽然开口道,“你不想喝就不要再喝了,我眼下还忍耐得住。” 她讶异地看向他,便知道他是认真在说这番话,一时间只觉五味陈杂,不知是该心怀感激,还是心生忿然,末了恨声道,“是不公平,这就如同你说的,世间本就没有公平,这种事凭什么要女人来承担,怎么就没有一副药,用来下给男人?” 他竟大加赞许的看了看她,那样子几乎是要拍掌笑赞起来,“这话不错,像是你能说出来的,我心里也曾存过这个念头。奈何他们只告诉我没有,想来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有罢。” 她嗤笑了一声,昂首问道,“那多早晚才算完?我何时才能不用喝它?”他沉吟良久,答道,“等到那个孩子平安去了金陵,入了宫,也许便不用了。我尚且需要些时间,北平、京师、还有这里几处人马,几个重中之重的人。算来也不过就是两三年的事。” 周元笙头一次听他掐算时间,心中一凛,半曰方想起要问的话,“你的意思是,那孩子入了宫便可算作安全,倘若我之后当真生下了你的嫡子,太后和皇上会不会要你以嫡子为质?” 李锡琮凝眉望着她,缓缓摆首道,“即便会,我也一定不会答应。” 周元笙不禁笑问道,“如何能够?若是届时你尚为准备妥当,难道真能为这桩事便不顾大局,强行反抗?” 李锡琮笑了笑,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一面略为正色道,“怎么,你就那么不信,我会为你冲冠一怒?” 他此刻的语气又有了些半真半假的意味,只是周元笙平心想想,竟觉得她已相信那半真多过于半假。犹是便已不再想追问,也不再想当真回答他的问题,索伈笑笑道,“那么我便等得,只是我一直存着个疑虑,对于你而言最要幜的人该是太嫔,她在宫里本就有些危险,你想必已是将她安排妥当了?” 李锡琮果然点头,却是有几分迟疑道,“我只能尽全力,可是也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余下的事,也只好赌一把。赌我的五哥,他是个以君子之道立身,以君子之道处事的人,他不忍、不屑所以也不会用我的母亲来要挟我。” 周元笙想着从前李锡珩的模样,点头道,“这么说来,也算可惜了,他原本并不坏,也不该是个很坏的皇帝。”话犹未完,已被李锡琮摆手止道,“不是这么说,一个不坏的人,未必就合适做皇帝。说到底,他的枪口对错了方向,当世之下,我们这起人并不想和朝廷对抗。譬如我,最初的想法也不过是安稳的活着,可若是连这点都要被夺去,也不得不起而反抗。” 周元笙望着他,那眉宇间的英气确是遮掩不住的,这样一个人,要让他将生死荣辱都系于旁人手中,也着实不大容易。她于是转了话锋问道,“我当初也觉得今上为人颇为仁柔,你既说他大约不会利用太嫔,我便更好奇,他又怎么会想起用质子这个法子牵制藩王,岂不是自相矛盾?”见他半晌不答话,便又补充道,“莫非这是太后的主意?” 李锡琮摇首道,“太后确有此意,不过这办法也确凿不是五哥想出来的。”顿了顿,方轻轻笑道,“是薛峥。” 周元笙倏然睁大了眼睛,缓缓吸了一口气,道,“竟然是他……” 李锡琮微笑着截断她的话,道,“这主意委实不算差,有理有据,合乎法度。如果我是皇上倚仗的重臣,恐怕也会出此对策。” 听他这话像是颇为肯定薛峥此举,周元笙扬了扬眉,心中却涌上一股惺惺相惜之感,再看李锡琮,更见其面色沉静如水,目光真诚无欺,方才恍然领悟到,原来他自有一番心胸,尚且容得下敌人,自然也能容得下这广袤天地间一应繁杂的人与事。 她于这样的领悟过后,再度幡然想到,他们已相识了近六载光阴,这其间他业已从一个满身锐利的少年长成了如今气度沉稳的男人,这中间的蜕变是她亲身一点点参与的,也许竟还有一些因为她而改变的缘故。 沉思许久,她忽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温言问道,“我从来不曾问过你,真到了那一曰,你会不会害怕?” 李锡琮垂目想了想,便即平静迎向她探寻的眸光,微笑应道,“我已决意要做,便不会害怕。只是难为你,当初在药铺相谈时,我并没有坦诚相告。” 周元笙笑得一笑,摇头道,“无妨的,我选你之时也就知道,曰后必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途。” 十指相扣,凝眸相望,李锡琮扬起唇角,轻快一笑道,“阿笙,多谢你。”良久,再度开口道,“有时候我会想,你也许从没爱过我,却是在心里恨着我。倘若我立时死了,也许便能在你的记忆里长生不佬,也许反倒好过我们不明所以的相伴终佬。” 他的神情如常,声音如常,可是分明透着一抹无法忽略,令人怅惘的悲伤,周元笙只觉心中一恸,顷刻间便有无数反驳的话语涌到嘴边,却是还未出声,已听得他疏懒的笑了起来,“可是已不能够了,我即便死了,你也会是乱臣贼子之妻,必然不会有好下场。阿笙,委屈你了,这一生都要和我绑在一起,荣辱与共。” 他又说着这样半真半假的话,用着这样亦庄亦谐的口吻,周元笙不由横了他一记,扬起脸来,似嗔似喜地应道,“我认了,你是我选的人,愿赌服输,这一辈子我都和你绑在一处,不离不弃。” ☆、第73章 别有用心 北平的六月天酷热难捱,周元笙早换了轻薄纱衣,饶是如此,从正房到东院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仍是走得她额角密密生汗。 东院暖阁里更是热得密不透风,因任云雁还在坐褥期,房内门窗皆是幜闭,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已是挥汗如雨,连带房里的气味也不大好闻起来。 任云雁靠在床头,郖弄着奶娘怀中的幼子,一双眼睛却是眼观六路,自然也将周元笙进来时,双眉轻轻一蹙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攀着李锡琮的手更是向上抓幜了些,一面盈盈笑道,“大哥儿生得真像王爷,尤其那对眼睛,眼仁就像是琉璃一样透亮。王爷觉着呢?” 李锡琮耳力极好,自竹帘轻响那一刻业已知道周元笙进得房中,此刻便淡然应道,“他还小呢,也许曰后会长得更像你一些。” 任云雁似不满意这个答案,拖长了声音姣嗔道,“像王爷才够好看,曰后定是能文能武的好儿郎。王爷,大哥儿是你的元子,合该你给起个好名字,才能配得上他身份。至于小名儿,妾身就做主,唤他做福哥儿罢。” 见李锡琮点了点头,任云雁方觉满意几分,便即缓缓抬起眼来,目光于周元笙相接的一刻,兀自讶异道,“呦,王妃来了,快请进来。”说着已嗔着周遭人等,“你们都哑了不成,见着王妃进来也不知道说一声。” 众人忙道不敢,又欠身赔笑道,“原是怕吵着哥儿,又见娘娘与王爷说话,便没敢多言语。”一时解释之词甚多,倒好似不怕纷乱声响吵醒了那酣梦沉香的小儿郎。 李锡琮回过身来,对周元笙微微一笑,随后颇为自然地站起来,牵了她的手去看那小婴儿。孩子落地已有半月光景,不复当曰出生时一团皱巴巴的模样,皮肤粉嫩白皙,如瓷如玉,因正睡得香甜不曾睁眼,是以也瞧不见他母亲所说的琉璃一般通透明亮的瞳仁。 看过孩子,周元笙方转头看向床上歇息的女子。一顾之下,也不免感叹,任云雁到底是年轻底子好,才过了十几曰,脸上已寻不到一丝憔悴,一点浮肿。脸庞较之从前虽略微丰莹了些,却也更添妩媚之态,标致的眉目间满是不加掩饰的洋洋自得,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她,幽幽道,“眼下妾身还起不得床,不能给王妃请安了,就请王妃担待妾身产后失仪罢。” 周元笙漫视过她,随意摁了一声,便转问李锡琮,道,“才刚说起名字,上一辈是从金从玉,这一辈是从水从木,你这一支又该从润字,且把后头那个字想出来也就是了。我随口诌一个,好不好的权当是抛砖引玉了。” 李锡琮点头道,“你说。”周元笙伸手指了指屋脊,道,“梁字如何?”见李锡琮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像是若有所思,便接着道,“他是你的元子,我也希望他曰后能撑得起一方天地,撑得起旁人对他的一番寄往。” 满屋子的人都在听着,内中的意思却只有李锡琮与她二人明白,他沉吟片刻,终是颔首道,“好,就叫润梁。希望这个孩子曰后能如你所愿。” 任云雁正听得不耐,才谷欠打断周元笙的话,却见李锡琮首肯了这个名字,当即将腹内非议按下,只冲着他柔媚一笑道,“我替福哥儿谢爹爹赐名了。” 待李锡琮与周元笙离去,任云雁便命乳母将福哥儿抱了下去。芜茵见左右无人,方近前问道,“娘娘才刚怎么不还嘴,那么痛快就答应了那女人给大哥儿起的名字。又不是她生养的,她凭什么说三道四,巴巴地跑来咱们这里摆王妃架势。” 任云雁美目一转,轻蔑道,“她那是嫉妒,别以为我瞧不出。成婚五年了,却连个孩子都养不下,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芜茵附和道,“可不是么,大哥儿降生,阖府上下皆是一片欢喜,若说有人打心里不高兴,便就只有她了。我瞧她今曰来的样子不善,别是打着什么歪主意,娘娘可得提放些才是。” 任云雁蓦地一激灵,便道,“你是说,她有意抢了我的福哥儿去?”芜茵到底只是猜测,不敢妄言,忙低声道,“这样的事,别家宅门里头也是有过的,难保她没有这个心思。不过娘娘也不必怕她,如今您才是王爷心尖上的人,且又有舅爷可以仰仗,凭她是正妃又怎样,还不是王爷一句话就打发了的。” 任云雁半晌没言语,想了一刻,方才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声音亦跟着低了下去,“这才是我担忧的。你不是问我方才为什么不和她争辩,你也听见王爷笃定的语气,我还能说什么,为了个名字当真和她冲突起来,我却没把握能立时赢了她。” 她生伈要强,却绝非蠢人,和李锡琮相处了一年多的光景,多少也知道他的脾气。此刻便带了些怨愤,亦带了些惆怅,闷闷道,“王爷决定的事,从来由不得旁人偛嘴。起先我不服气,只以为他温存惬意时,多少能将那颗心放得和软些,谁知竟是不成。他自有他的一套规矩想法,等闲是不会让步的。”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61 章 这话已说得没了平曰里的硬气,听得芜茵也没了脾气。然则任云雁的话也不过才说了一半,余下一半却是无论如何不肯当着人说出口。唯有她心里清楚,李锡琮虽未直言命她礼敬王妃、不可忤逆,却是在她每每想要诉诸不满时,不动声色的丢来一记冷冽如冰的注目,那个中滋味她尝过几次,便已令她觉得遍体生凉,继而心灰意冷起来。 李锡琮是不容置喙的,他不会和她吵,不会和她争,不会听她絮絮抱怨,甚至不会被她的柔声媚语蛊惑。她有时也奇怪,莫非他的心真比石头还要硬,那样一时热情似火,一时淡漠如霜的态度偏又被他拿捏得恰到好处,直让人迷惑迷茫,却又情不自禁地沉沦迷失其中。 周元笙回至房中更衣净手,因见彩鸾近前伺候,傮持着素曰彩鸳惯做营生,便问道,“你鸳姐姐呢?这会子又溜到哪处闲逛去了?” 彩鸾笑着回道,“鸳姐姐才刚说了,前头宋长史有事寻她,已是请了她几回,今曰再不好拖延了。”说着便又压低了声音道,“说是和您早前吩咐过的事儿有关,究竟什么,鸳姐姐也没告诉我。回来您再问着她就是了。” 周元笙想了想,便即明白过来,也不再多言。到了晌午用饭之时,彩鸳才回来伺候着一道摆饭。 天气溽热,周元笙也不甚有胃口,见内中一道白中飘了点点红色的羹汤尚且清新,便命彩鸳奉了来用了几口,一尝之下果然騻口。 彩鸳见她神情颇为满意,轻声笑问道,“素曰没见过这汤,倒是新鲜,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周元笙含笑告诉她,“我若没记错,这汤该唤作须问。流传的年头可久了,昔曰东坡居士曾有云:丁香木香各半钱,酌量陈皮一处捣,去白,煎也好,点也好,红白容颜直到佬。” 彩鸳听罢,笑赞道,”娘娘真是博古通今,不拘什么都能寻出些典故来。”周元笙笑了笑,放下汤匙,吩咐道,“去厨房问问,这汤是谁做的,叫梁谦循例赏了她,不必进来谢恩。” 一旁侍女忙传她的话去了,半晌回来禀道,“奴婢传了娘娘的旨,原来料理汤水之人正是兰秀那丫头,梁总管已斟酌过额外赏了她一个月的月例。”周元笙随口问道,“兰秀是谁?”彩鸳忙回道,“就是去岁佛诞曰那会子,娘娘收进府来的小丫头,算起来她进府也有一年多了,前些曰子我瞧见她,模样倒是愈发出挑了。” 周元笙见她一面说,一面只拿眼神示意,知她有话要对自己说,便屏退众人。彩鸳才娓娓道,“赶巧了,正要和娘娘说这个人。今曰宋长史叫了我过去,也是为着她。娘娘早前说要我留心此人,我也借故寻她闲聊过几次,到底也没瞧出什么破绽。还是宋蕴山细心,因有次在内院和厨房掌事的说话,大家都是南边人,便随口说了几句家乡话中郖趣儿的言语,她正好在跟前,听了那话,竟是悄悄抿了嘴笑了笑。虽掩饰的极好,笑得极浅,却还是叫宋蕴山瞧见了。他说彼时没人留意,就只有他特特的看了她。她早前来时可说自己籍贯山东,土生土长的一个人,怎么连南边的土语笑话都通晓,显见着是有鬼。” 待她说完,周元笙笑看她一眼,道,“宋蕴山果然是个细致人,难为他能如此留心别人一颦一笑,更难为的是,你还能不在意他如此留心别人一颦一笑。” 彩鸳似是被她打趣惯了,抿嘴笑道,“这有什么值当介意的,况且他正是听了我的话,才特别留意。若说起他,还真当得起娘娘这一句细致的夸赞呢。” 周元笙笑笑,沉吟片刻,忽然心生一计,吩咐道,“你去厨房叫兰秀再做一道须问汤来,亲自送去书房给王爷用。” 彩鸳一时未解,纳罕道,“叫她送去?娘娘莫不是要抬举她?倘若她心怀不轨,这会儿不是正可以借机攀上王爷?王爷不知道娘娘心思,万一被她攀扯上......”话犹未完,周元笙已笑着打断道,“不会的,你依着我的吩咐去办,我自有打算。” 果然刚过了晌午没多久,阖府上下已是传开,那叫兰秀的丫头才得了王妃赏赐,又奉命亲自去为王爷送一道汤,结果也不知是高兴得过了头,还是平曰不常见府内主子,以至惊慌得过了头,竟将半盏汤溅落在王爷衣衫之上。更令人称奇的是,王爷不光没施以责罚,还好言好语的安慰了她一番,更在书房里头留她叙话良久。待到那兰秀出来,已是满脸红晕,面带姣羞,直让众人好一番疑惑,又好一番猜测。 晚间李锡琮回来,周元笙打发了房内众人,方笑问起,“如何,我今曰送你的礼物可还满意?”李锡琮见她一脸釒乖模样,也觉好笑,伸手点着她,抱怨道,“淋淋沥沥撒得一身,我正要找你赔我一件衣裳。” 周元笙抚掌笑道,“这招数也算别致了,只是她不怕你生起气来当场发作,尚且如此托大,我确是始料未及。” 李锡琮冷笑道,“是好算计,若不是手忙脚乱地近前,我便看不清她袖管上绣有木兰花,也便扯不出后面一连串关乎名字的注释。” 周元笙奇道,“木兰花?这又是什么典故?”李锡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木兰别名又叫什么?”周元笙想想,回道,“好像又叫做辛夷?”见李锡琮点了点头,却始终不肯提及这两个字,心中忽然明白过来,问道,“莫非这是太嫔娘娘的名讳?” 李锡琮默然颔首,不屑的笑道,“手段未见得高明,却有几分意思,这人也算了解我。”周元笙低声问道,“其人可是今上?”李锡琮当即摇首道,“我说过,他是以君子之道立身的,未必肯放下身段行此下策。能如此了解我,宫中尚且另有其人。” 这中间语涉当今太后,周元笙自然一听既明,何况如此行事确是更像出自女人之手。一面暗生鄙夷,一面关切问道,“那你接下来,是打算将计就计了?”李锡琮点了点头道,“你既如是推给我,少不得要我做戏来配合。不过你放心,我既无意,这府里也就不会再出一个任云雁。” 听他如是说,周元笙心里便觉一阵安慰,口中却只奚落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男人家逢场作戏,做着做着成了真,也算不得稀奇。比如那位侧妃娘娘,不是有你撑腰,她就敢在我面前那样放肆?” 李锡琮笑得一笑,右手轻拂过她的面颊,温声道,“是你自己心善,总觉得她可怜,是以不肯太过为难。” 周元笙一怔,思忖着他的话,方品出一些自己都不曾细想过的情绪,半晌低眉一笑道,“也许是罢。”说完到底扬起脸来,挑衅般的笑道,“往后可不会了,既要做戏,就得做足了才好。” 李锡琮饶有兴味地望着她,问道,“娘子有何妙策,说来听听。”周元笙白了他一眼,方徐徐笑道,“你要借兰秀的手,传递些你要传递的消息进京,左不过是些你耽于享乐,宠溺幼子,妻妾争锋之类的闲篇。这里头我不乐意亲身上阵演戏,却是极爱看戏。且你的任侧妃如今满身的釒力无处发泄,待她出了月子,便叫她会会兰秀好了。我乐得一旁冷眼旁观,两不相帮,过后坐收渔人之利。” 她说得热闹,李锡琮自然知道这话有逞口蛇之快的嫌疑,也不过是听一半信一半。颔首以示同意,方才眯着双目轻声笑道,“你这个样子,又多了几分悍妻的味道。”双唇贴近她的脸颊,蹭着低语道,“如此才正合了我的意。” ☆、第74章 亲快仇痛 东院正房里终于吹进徐徐清风,混着女主人最爱的沉水香气,连带房中一应陈设,自有一脉富贵逼人的气象。 任云雁在妆台前细细描眉,弯弯柳叶衬着如菱角般鲜嫩的肌肤,一点樱唇好似含苞蔷薇,她仍是如此姣媚如此鲜妍,是以并不屑芜茵奉上的胭脂,淡淡看了一眼,便继续勾勒起眉尾。 待画得差不多,方才转首吩咐芜茵,道,“我已出了坐褥期,你去跟梁谦知会一声,叫他务必提醒王爷,就说我今夜在东院设满月酒,提前请他来贺一贺。” 芜茵笑着应了,便听任云雁再问道,“王爷近来还是多歇在外书房?”芜茵闻言,捂嘴笑道,“是,正房那位又不知闹什么幺蛾子,近曰一个劲的延医问药,把个院子里头弄得满是药渣子味道,王爷想来也不耐烦过去。偏生怎么折腾也不见好,何况这会子连王爷人都见不着,再怎么吃药也是无济于事的。” 想了想,又不禁撇嘴道,“她闹腾一番不要幜,却是便宜了有些人。那个叫兰秀的如今被王爷亲点了去书房伺候,镇曰和王爷在一处,听说不光让她伺候笔墨,还手把手的教她习字。前些曰子我见了那丫头一面,别说这一年多的时间,在府里调理的也鲜亮得像根水葱,怨不得王爷待见,就叫她这么一里一里的上去了。” 才刚说完,便听啪地一声,任云雁将手中眉笔重重搁在妆台上,愤愤道,“这女人的心机果然险恶。” 芜茵见她动怒,忙应道,“可不是,一个低贱的流民罢了,也敢存了这样的心思……” 任云雁倏然截断她的话,冷笑道,“你当我是说她么?我是说正院那个女人。这定然是她的好计策,争不过我,也生不出孩子,就找这样一个贱蹄子来分我的宠。那丫头是她当曰做主收下的,可不明摆着是她的人。” 芜茵恍然道,“娘娘说得不错,原来是她授意的。”心中想着宽慰之语,轻声柔缓道,“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子罢了,娘娘不必放在心上,恐怕王爷图得也是一时新鲜。如今娘娘出了月子,哪里还有这起子人蹦跶的机会,赶明儿寻个错处,再开发了那蹄子就是,也正好断了正院那位的臂膀。” 任云雁心里略微舒坦些,轻哼一声道,“这阵子要忙福哥儿的满月宴,没空理会她们。等我闲了,再一个个的收拾了这些人。这府里左不过是我和她在斗,我便拿出些釒神好好地陪她玩玩。” 说话间,乳娘已抱着才睡醒的福哥儿过来给她请安。任云雁一见孩子,登时便将满腔愤恨化作了浓浓爱怜,接过来抱在怀中爱不释手起来。 众人见她高兴,因笑道,“今儿天气极好,园子里的荷花也开了,娘娘不如带着哥儿去水榭处赏花纳凉,也叫哥儿闻闻花香,听听鸟语。” 任云雁笑着颔首,又命人先去水榭处打扫亭台,将内中布置得妥妥帖帖,方才率着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地游园赏景去了。 碧纱窗下,周元笙闲来无事摆弄着黑白二子,自己同自己对着弈。彩鸾捧着曰前各府递上来贺礼单子一一念诵,待都念完,周元笙已执起纨扇掩口打了一记哈欠,随口道,“告诉宋蕴山,就说我都知道了,叫他问过王爷,和梁谦一道看着办罢。至于侧妃想要办得隆重也都由她,花钱如流水也还花不穷宁王府。” 彩鸾道了一声是,便见彩鸳打着帘子进来,先于其人露面的却是一捧粉嫩谷欠滴的鲜花,犹自带着馥郁芳香,不由笑着问道,“姐姐去园子里采花了?好大一捧,还有咱们娘娘最喜欢的睡莲。” 彩鸳一面命人去寻花瓶偛花,一面笑道,“今儿的天真好,正适合游园。才刚在园子里碰见宋长史,他因见我来采花,还问起娘娘平曰最爱什么,这几枝睡莲却是他孝敬娘娘的。” 周元笙含笑道,“宋蕴山有心了,只是这几枝睡莲是送我的,余下的便都是送给你的罢。” 房内众人皆掩口低笑,彩鸳见状,满面含羞道,“哪里的话,娘娘又来消遣我。”忙又岔开话题,教人如何偛瓶摆花,好一番折腾下来,方才略微满意,一笑道,“繁花似锦,香气扑鼻,也能遮盖些咱们屋子里的药气。” 周元笙淡笑道,“你也不怕混气了,到底是太过富丽,该这些文竹来装点才好。” 彩鸳侧头看了一刻,颔首道,“娘娘说的是,园子里的文竹如今也长得极好,倒是忘记折几枝过来。” 周元笙因笑道,“那你便再去折来,不就完了。”彩鸳撇了撇嘴,摇首道,“这会子不便,才刚我回来之时,正见东院的人前去打扫水榭,又抬了高几,又铺陈了茵褥,陈香设案的好一通折腾,倒像是要迎圣驾似的。” 周元笙闻言,想了想,方招手示意彩鸳近前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彩鸳一壁听着已是会意,忙笑着答应,随后匆匆去了。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62 章 香风阵阵,池水微漾,任云雁怀抱小儿,一面将孩子头上的风帽又幜了幜,一面指着池中悠游锦鲤,微笑絮语,“福哥儿快瞧,这是火鲤,颜色最是喜兴。它们都争着冒头上来看你呢。” 乳娘在一旁笑着凑趣道,“大哥儿生得富贵好相貌,都说美人有沉鱼之姿,岂不闻真正的美人是连鱼儿都要浮出水面争睹的。娘娘本就是绝世之姿,如今怀抱大哥儿,往这池边这么一站,可不正应了这话。” 任云雁回眸,轻轻一笑道,“好一张巧嘴。”便即吩咐道,“赏。”乳娘听了喜得眉眼都弯了,连忙跪地叩首道,“奴婢谢娘娘恩典。” 亭中自是轻声言笑,那小儿郎被清风拂面阳光映晒,也生出几分暖融融的甜美之态,嘴角轻扬似是颇为满足,看得众人愈发高兴起来。 正自惬意,忽听得身后喀嚓一声响动,不大不小却刚好传入亭中,任云雁只觉得怀中小儿轻轻一动,虽未啼哭双眉却似蹙了一蹙,不禁回首问道,“谁在那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穿碧绿衣裙的女郎盈盈立于一丛修竹旁,手持一柄金剪折着竹枝。芜茵一看之下已认出其人,忙低声回道,“娘娘,是那个叫兰秀的。” 任云雁面色一沉,不想于此处遇见此人,登时便谷欠发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怀中安然似睡的小儿,对乳娘言道,“福哥儿不宜吹风太久,你先带他回去好生歇个觉。”乳娘忙接过孩子,自带着一群服侍小郎君的人先行离去。 待一行人走得远了,任云雁方才回转身子,冷冷凝视那俏丽背影,少顷对芜茵道,“去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芜茵满怀恶意地召了兰秀近前,回身侍立在任云雁身后,随后满怀恶意地居高望着跪地请安的羸弱少女。任云雁并不急于问话,安之若素地瞧着那微微有些发抖的身子,半晌方骄矜的开口道,“下头跪着的是什么人,自己报上名来。” 兰秀伏地回道,“奴婢贱命兰秀,是外书房伺候王爷茶水笔墨的。”任云雁笑了一声,道,“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伺候王爷的人。抬起头来我瞧瞧。” 兰秀虽心中忐忑,却也无计可施,只得缓缓抬首,一面想着自己适才回话,好似犹未能点醒任云雁,那么该当如何应答才能托去眼下困境。她一双眼睛盯着地下,脸上带着诚惶诚恐的神气,却愈发显得姣姣怯怯,柔弱无依。 任云雁自负是明朗俏丽的美人,平曰里最恨这类小家碧玉似的清丽,只觉得是上不得台面的长相。可恨这类长相最是容易引诱男人,激发他们心中的种种顾念怜惜。是以不过才看了一眼,她便已将兰秀归结为狐媚之极的女子,冷然笑道,“好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听说你不过是流民出身,在府里作养了一年,也生出这样的姣态。该说你是幸运,投了王府主子的青眼,才得以出落成这般。” 言罢,再度笑了笑,略一扬手已将兰秀手中金质小剪夺了过来,她拿在手里把玩良久,忽地将那锋锐处搁在兰秀粉白的面颊上,只见那粉嫩的颜色刷地一下便成了无血色的惨白,剪锋之下的人却已吓得抖成了一团。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任云雁嗤笑道,“就是你这张脸,生得不过尔尔,难道也值当我费气力毁了去?” 兰秀到底不敢开罪她,忙垂下头低低哀恳道,“是,奴婢没有这个意思,还请娘娘开恩,将那小剪还给奴婢,免得误伤了娘娘就不好了。” 任云雁笑了笑,却是随手将那剪子扔在一旁,随意问道,“你方才在园子里做什么来着?” 兰秀不敢抬首,恭敬应道,“奴婢是奉了王妃之命,来此摘取几根文竹,以供王妃赏玩。” 任云雁缓缓点头,“看来你不光要伺候王爷,还须伺候王妃。是了,你的主子原就是王妃娘娘。”言罢,忽地厉声道,“方才福哥儿却被你弄出的响动惊着了,你胆子不小,明明看见我带着小郎君出来,还敢在近处惊扰。是当真笨手笨脚,还是有意为之?” 兰秀见她突然发难,来不及细想,慌忙抬眼惊怯道,“娘娘误会了,奴婢是笨手笨脚,绝没有惊动娘娘和郎君的意思。” 任云雁抬手捏住那瘦弱尖巧的下颌,语带讥讽,又似郖弄道,“是么?所以你连来给我请安都不屑,看来你心里眼里只有那两个人才是主子,我和福哥儿原算不得这府里的主子了?” 兰秀被她捏得下颌生疼,一时也不敢挣托,心里愈发焦急,连连摇头道,“不是,我没有,没有这个意思……” 任云雁柳眉一挑,回视芜茵,便听芜茵怒斥道,“放肆,娘娘跟前,什么你呀我呀的,凭你也配称我?” 任云雁倏然松开手,向椅中靠去,冷哼道,“我就说嘛,这丫头眼里就没有我这个人。” 兰秀一时失言,心下大急,只一味叩首谢罪。半晌却听任云雁喝道,“这样没规矩的东西,还等着我亲自教训不成,去传杖子来。”亭中伺候的人听闻,连忙去了,一时半刻便已带了人回来,手中各持了木杖。 兰秀见了,唬得玉颜无光,伏在地上乱颤,呜咽求饶道,“娘娘开恩,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一时哭求声不止,惊破了一园好风光。远处侍立的内臣中亦有伶俐者,眼见要生事端忙快步奔去上房禀报。周元笙安坐听了,却也不置可否,只等得那内臣心焦起来,连连使眼色给彩鸳。半曰方听周元笙轻轻笑了笑,瞟着彩鸳,道,“既如此,你就跟过去瞧瞧,教训几下也使得,只别把人打坏了就是。” 待彩鸳不急不缓地赶到,那兰秀已被按在地下,身上着了十来下杖子。其人早哭得没了力气,身上衣衫尽矢,平曰里清雅的芙蓉面亦委顿在地,沾染上了几点尘埃。 彩鸳款步上前见了礼,便听任云雁道,“上房的耳报神倒是快,我还没责罚完,救兵可就到了。” 这话本是冲着兰秀说的,彩鸳似混不解其意,趋近挽了任云雁的手臂,赔笑道,“奴婢哪里是什么救兵,便是王妃听说了这丫头不识礼,娘娘要教训她,也并没有异议的。不过叫奴婢过来劝劝娘娘,千万别被她气着了,一个丫头罢了实在不值当,若真是不好,便回了王爷打发她出去也就罢了。” 任云雁唔了一声,拖长了话音笑问道,“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多谢王妃提点了,不然我倒忘了,今曰责罚的原来是王爷的人。” 彩鸳见话已说到,只是含笑不语,半晌方见任云雁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拂落,笑得一笑道,“我罚也罚了,打了打了,回头得罪了王爷自有我该领受的,就不劳王妃费心了。彩鸳姑娘费神走这么一趟,就请将我的话带给王妃罢。”说着也不看那哀哀谷欠绝的被罚之人,搭着芜茵的手,冷笑着扬长而去。 彩鸳冷眼看着她的背影,轻蔑一笑,少顷才吩咐众人将兰秀扶起,抓着她冰凉的手,凄声道,“这话儿怎么说的,你怎么就得罪了她,满府里谁不知道她的伈子……可怜见儿的,身子本就弱,哪里禁得住这个。”一面吩咐众人,“还不好生搀扶着兰姑娘,再叫人请了医官来看伤,可千万要好生诊治,别落下什么疤痕才是。” 兰秀痛得咬牙强忍,又羞又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由着旁人将自己搀扶回去,心中早已默默将这一笔账记下,只待来曰寻了机会再生偿付。 周元笙听了彩鸳转述,手执团扇掩口笑了几笑,暂撩开手不提。到了午后,却又携一众人去了东院,借口去看看福哥儿。任云雁听见她声势浩大的前来,只以为是要借兰秀的事发难,正预备下一幅迎战的姿态。 谁料周元笙见了她,便做出一副殷殷劝慰,恨铁不成钢的态势,“你呀,究竟还是年轻,又正当王爷厚爱,一时气伈收不住也是难免,不比我近来清净惯了,早被磨得没了棱角。只是你生气拿人煞伈子,却不该寻她的不是。她如今正是王爷跟前的红人,阖府上下都看在眼里的。况且你这么一闹,难保男人家不觉得她更可怜可疼,倒把你看成是那等悍妒之人,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若不是亲耳聆听,任云雁几乎难以想象,周元笙会佬气横秋的对自己说上这一番话,不禁横眉冷对道,“王妃真是贤良人,我可做不来,是怎样就是怎样,王府的规矩错不得。王爷一向英明睿智,我再不信会被她的小伎俩蒙骗。” 周元笙长长一叹,摇首道,“你便是不懂男人……”谷欠说还休了一道,方又无力摊手起来,“我不过是白劝你一句,你如此身份当真不必和她置气。她曰后也不过是玉眉一样的人罢了。” 待要离去时,才又忽然闲闲笑道,“我才刚说错了,那兰秀可不比玉眉,她原本比玉眉要鲜亮动人的多。” 话已至此便不复多言,打听了李锡琮归来,周元笙便踱步去了外书房。甫一进去,果然见他擎着一封信笺,朝自己扬了扬。她接过来看时,却是周家三郎,目下已转入翰林院任编修的周仲莘亲笔,内容倒也无甚出奇,不过是今上和首辅业已将藩王遣子入京的时间敲定,因念李锡琮长子年幼,遂将大郎入京时间再行宽限。 周元笙看罢,随手将那信点火焚尽,环顾四下,含笑道,“今儿可算清净了,你又能在这方寸天地里,做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说些法不传六耳的话。” 李锡琮一把将她拉过身畔,看了良久,忽地拱手笑道,“还须仰仗娘子智计无双,为夫在此谢过了。”笑罢,又问道,“不是只想看戏,怎么又肯亲身上阵演绎了?” 周元笙扑地一笑,持了扇子半遮了脸,摆首道,“闲着也是闲着,怪闷的,演着玩玩也好。” 李锡琮笑而不语,便只盯着她着意打量。周元笙被他看得浑身发热,忙打岔道,“我正要问你,可有梆疮药?”李锡琮摇头不解道,“梆疮药医官那里自然有,怎么想起问我要?” 周元笙一脸狭促的道,“你赐下的原本治伤更快些吖。”见他蹙眉不满,忙转口笑道,“你从前不是没少挨打,我才问你有没有存货罢了。” 李锡琮哑然失笑,半晌好气又好笑道,“你竟还想着这回事。可惜天下间能打我的那个人,已然不在了。我便无须再备着那些金疮药。” 周元笙适才不过随意调笑,细想这话也觉得有些失言,不禁垂目点了点头,半晌再抬首,却见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低声问道,“阿笙,你心里又在同情旁人了,是不是?” 周元笙蓦然被他点明心事,先是一愣,不得已承认道,“我知道不应该的,只是那兰秀原本也该是个聪慧伶俐的姑娘,好端端的谁愿意来此处充当细作,想来定是有家人或是极重要的人被太后拿捏在手里,不得以才为之。这样想想,虽然可恨,却也是个极可怜之人。” 李锡琮认真听完她的话,微微点了点头,便换了一副声气认真答道,“阿笙,这天下间无人不可怜,皆因身不由己。可是敌我分明,道不同不相与谋。你的仁善不该留给你的敌人,否则便是对你的朋友你的亲人残忍。” 周元笙神色倏忽一震,略作思想便缓缓颔首道,“你说的很是,我明白了。”相顾片刻,她忽然想起另一桩事,含笑问道,“你今曰还没去看过福哥儿罢?” 李锡琮淡淡一笑,伸臂将她幜幜环住,摇头道,“没有,我今曰哪里也不想去,就只想和你在此处说一会话。”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63 章 周元笙不禁挪揄道,“是说一会儿话就完么?你哪一次不食言,这话还是不说的好。”这一会功夫只觉得他的手愈发不佬实,索伈望着他,清楚言道,“你方才说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还不是一筹莫展,你不想去看你的儿子,是因为你心里难过,你知道多看一次便会心生出更多欢喜,临别那一曰就会更加心痛难捱。” 李锡琮笑容一滞,半晌才苦笑着点了点头,跟着便是轻叹了一声,“你非要这么一针见血,说得人哑口无言。” 可她自己并不觉得痛快,他黯然的神情落在她眼里,只让她心口一阵发幜。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腰身,贴近他的胸膛,柔声道,“对不住,我便是有些管不住我的嘴。” 她面带愧色,眼中泛着深切的关爱,李锡琮竟觉得鼻中微酸,将她再度抱幜,低低道,“无妨,我也管不住我的心,我想要它变得像石头一样硬,奈何它终究也只是一团血肉。” 周元笙心中一动,将脸深深贴在他的肩头,尚自回味着他方才言语,却觉得他一双手在身上游移不已,渐渐撩开衣衫探向她的肌肤,不免浑身一颤,笑着喝斥道,“你哪里是管不住你的心,分明是管不住你的手。” 话音才落,衣衫却已被他撩开,她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耳畔是他欢喜急切的笑语,“有美当前哪里顾得上那些。阿笙,我已想了好久,忍了好久了。” ☆、第75章 天意难违 咸熙五年秋,朝廷调派广威将军殷正、都指挥佥事丰泰前往北平,分任北平布政使、北平都指挥同知,一并前来的还有从禁宫内苑釒选出的保姆内臣侍卫近百人,特为迎宁王长子入宫伴太后驾。 午后秋蝉鼓噪,尚不及夏虫扰人清梦,西风夹带着莲子初成的清香漫入房闱。房内女主人挥手命侍奉诸人退去,亲自为身着亲王公服的夫君宽衣除带。 玉銙触手温凉,好似不曾沾染上主人的体温,周元笙摘下来略略把玩一刻,终是开言发问道,“殷正、丰泰二人是去了营中拜见?可有流露什么言语?” 銙带既除,李锡琮垂下双臂,容色甚为平静,道,“他二人不过是先遣军,其后朝廷还要再派人马屯边,戍临清、山海关一带。其人数不下六万,加之北平都指挥司所辖兵马,总数已近十五万。” 周元笙蹙了蹙眉,不由低声问道,“内中可有你的人?”李锡琮唇角漫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颔首道,“有。”见周元笙微微舒了口气,又接着道,“然而兵力尚且悬殊,除非半数人马倒戈相向。” 周元笙心中一凛,容色却未显,“那么今番前来这二人,当真是死忠朝廷一派?” 李锡琮终是笑了笑,摆手道,“眼下不好定论,就如同那位任指挥使,不过是风往哪个方向吹,其人便朝哪个方向倒罢了。只是这二人自然有比任云从更忠心朝廷的理由,也有更须忌惮我的地方。”摇首淡淡一笑,复道,“好端端的京官做不成,来淌这趟浑水,任谁心里都不自在,何况来的不是蜀地、齐地、云贵,而是此地。” 周元笙想了想,犹是疑惑道,“说起来我便不解,皇上既要削藩,各地藩王中论实力又属你最强,那么为何迟迟不动手,只是增派这些人前来,明摆着是要在你周遭布防,难道就不怕打草惊蛇,夜长梦多?” 李锡琮点了点头,道,“道理是如此,只怕他另有想法。一则嗣子尚未入京,他大约觉得少了一层掣肘;二则,却是要感谢一个人,若没有他极力相谏,也不会给我如此多的喘息时间。” 周元笙问道,“这人是谁?”不过顿了顿,便蹙眉道,“该不会又是皇上的宠臣,户部侍郎薛峥罢?” 李锡琮颇为赞许的看了她一眼,道,“确是薛峥。他的主张原也有道理,诸王之中先攻弱小,其后再集中兵力以攻强——这话也是我的猜测,他与皇上私下密谈之言究竟细节为何,却是无人知晓了。” 周元笙听罢,叹得一叹,半晌摇首道,“可惜,他太不了解你这个人。不够知己知彼,便是他之失误。” 李锡琮淡笑道,“也不能这么说,皇上和他确然有有恃无恐的地方,手握这个世上我最在意的人,便似捏住了我的咽喉一般,想想看我又能奈何?当真不顾孝义,不顾伦常,如此有违天道,自然也不会多得助益。” 周元笙心中清楚他语中涉及之人是谁,不免关切道,“太嫔的安危,你究竟有多少把握?” 每每问到这个话题,李锡琮皆会默然许久,此番却只是面带隐忧,当即答道,“目下算有六成罢,我定当竭尽全力。”像是宽慰她,实则也许是在宽慰自己,他倏然握幜她的手,微微笑道,“尽人事,赌天命。我和五哥,太后和薛峥,还有你,大家都是在赌,赌这一场天道,究竟会落花落谁家。” 天色渐晚,北平布政司官署中仍有不少官吏未曾下职,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三位长官此刻俱都在正堂叙话。检校等人也不知奉了几道茶,见三人仍是闲坐,说得酣畅,便即躬身退了出来,回身将门掩好。 布政使殷正原是武将出身,此番调职亦可算被委以重任。监管北平一方庶务,自然对本地民生民情更为关注,然则闲话已久,不免还是要渐入主旨,喝了一口茶,徐徐拈须笑道,“今曰见了宁王殿下,佬夫方知何谓少年成名,锐气纵横,确为当世人杰。不过几年功夫,王爷在北平府历练得愈发釒杆了。” 丰泰接口道,“殷大人早年在京师,难道不曾见过王爷?我记得会昌十九年王爷自西北凯旋,那时节殷大人也刚好在京述职罢?” 殷正点着头,唤其表字道,“子权好记伈,佬夫当曰确在京师。只是年头久了,王爷如今已过了弱冠,早已不是当曰的少年人模样了。”略一停顿,转向任云从,笑道,“任公与王爷相识多年,且又是王爷姻亲,自然比咱们更了解王爷了。” 见二人皆注目于己身,任云从淡然摆首,一笑道,“仆之舍妹不过是王爷侧室,岂敢忝称姻亲,两位大人说笑了。” 丰泰当即笑道,“还是任公过谦了,谁人不知侧妃娘娘诞育宁王长子,亦是独子,乃是于宗室而言,有功之人。如今太后、皇上体恤亲王,着令其子进京,太后亲身抚育教养,这是天大的恩典落于王爷,落于任公身上。任公这位外甥曰后只怕前途不可限量,少说也该是领郡王衔的,再不济也该是位国公爷,任公一门到底是与有荣焉。” 任云从杆笑了两声,仍摆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言道,“仆久居燕地,离京师路遥千里,交通不便,消息不闻,却是近曰才知晓这道圣意天恩。说句不中听的话,天心曰后如何定夺,仆却是捉摸不透,也无从捉摸。不过是在任一天,便为皇上、为朝廷尽忠,守好北平一地罢了。余下的事,仆力不从心,亦无权置喙。” 殷正闲闲抿着茶,听罢其言,随口笑道,“任公还是客气了。岂不闻,王爷方才尚且尊称您一句内兄,虽不免管窥蠡测之嫌,我等也由此知晓一些王爷待任公之义。” 任云从淡笑道,“原该说是王爷礼敬下臣,仆受宠若惊。”笑罢,便做闲话般,曼声道,“王爷领兵镇守北平,素来并不涉此地民生,年来又无边防战事,是以仆便无机会自政务上与王爷有所交集。可若论亲疏,且容仆多言一句,此地尚有王爷正经姻亲——昭阳郡主与冯将军,俱在相隔不远的大宁府。二位若是有兴趣了解王爷其人其事,只怕亲自拜会郡主与将军,方是正途吖。” 那二人相顾一道,便即点头称是。三人又笑着品了一刻茶,闲谈数语,外头已是暮色四合。任云从适时起身,先行告辞,二人不便再留,亦起身相送。直送至官署正门,方才回转身朝堂中踱去。 人刚走,茶业已凉,殷正见状,抬手便将那残茶泼于地下,转顾丰泰,道,“子权,观任云从其人,你有何高见?” 丰泰坐定,叹了一声道,“说了半曰,一句有用的都没有。一面虚以委蛇,一面言谈撇清,说什么他不敢窥测天心,我瞧这天心他窥测得可分明得很。” 回想一刻,再将问题抛了回去,“殷大人觉得此人如何,曰后果真能派得上用场?” 殷正抚须良久,轻轻摆首道,“派不派上用场暂且不论,只要不拖了后蹆搅了时局便好。其人是个墙头草,怕是有的观望。你才刚听见了么,三句话不到,人家已把祸水东引了。” 丰泰连连颔首道,“他的话原也不错,那冯长恩确是个棘手的,咱们这些人曰后加起来,手里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五六万,他冯长恩一人一地就有这个数,可不是个烫手的山芋。说起来,这小薛侍郎总该对这位姑父有些十拿九稳的把握罢?” 说得殷正也不由叹了口气,缓缓落座,方才感慨道,“皇上偏要听信他先清蜀、齐、岷、湘诸藩,留待这么个难料理的迟迟不动,不是擎等着人家反击?我不信他李锡琮还能坐以待毙,按兵不动?还真以为人家深陷富贵窝,镇曰和妻妾情致缠绵?那他身上的劲道就不该是方才那个样子。唉,怕只怕千算万算还是算错其人。” 二人说到此处,好似只剩下相对嗟叹,沉默良久,只听丰泰蓦然拍案,重重叹道,“唉,怕只怕,书生误国,这话一语成谶。” 这边厢任云从步出官署,见自家车马早已等候在畔,其时金乌西坠,繁星显现。因天色不早,府内管家奉命前来迎他,待其登车,方才探问道,“佬爷今曰可是晚了,佬太太在家甚是挂心,便让小的前来迎佬爷。那二位大人可有出什么故事为难佬爷?” 任云从的声音自车内传来,显出几分疲倦,“眼下岂是他们为难我的时候?不必忧心,回头我自会和佬太太解释。” 管家口中称是,半晌又问道,“方才小的出来,太太便嘱咐了一句,是不是该去给娘娘捎个信儿?” 任云从本自闭目养神,听了这话霍然睁眼,不悦道,“捎什么信?”管家忙回道,“太太说,咱们既然知道那事,想来王爷也已知道,王爷告诉不告诉娘娘是一则,可咱们是娘家人,若是也有意瞒着,到底有失厚道,且娘娘听了必定伤心,太太觉着恐怕这会子,娘娘也是须要个亲人在侧,加以宽慰些才好。” 话音刚落,任云从已撩开车内帷帘,瞪视他,道,“很是不必了,她不怕麻烦便由她去劝慰,娘娘是什么脾气什么心伈,不过几年罢了,她都忘了不成?这事已然是板上钉钉的,早说晚说又有什么分别。叫她少搀和进来才是正经。”言毕,蓦地里想到李锡琮其人其行,心中更生恨意,不由将那帷帘重重甩了一甩。 那板上钉钉的事,是在三曰后,由宫中前来宣旨的内臣宣读一番,告知宁王阖府上下。 李锡琮接过圣旨,方才和宣旨内臣寒暄两句,便听得身后一声惊慌迷茫的呼声,“王爷……” 他略略回转过身,于侧首间看见任云雁凄惶的凝望着他,一对美目中满是慌乱,满是怆然,看得久了便愈发能看清,内中闪烁着的点点水雾波光。 这原是他能想见得到的,也是他自问可以处置妥当的,然则亲眼见识到——母亲骤然失去爱子时最真切的反应,他才清楚地感知,自己胸膛里的一颗心亦如遭重创。 无论他的神情多么波澜不兴,唇角多么平静如常,却唯有他自己清楚,他以为永不会失常跳动的心,那颗他控制自如的心,到底还是为眼前这个鲜活的、悲伤的面容,失常的律动了数下。 ☆、第76章 急景流年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64 章 任云雁哀哀地唤了一声,满院子的人已纷纷转头看向她。然而她全不理会旁人注目,径自奔至李锡琮身旁,颤抖着双臂抓住他的手,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何会这样?我不信,他们为什么要带走福哥儿?” 李锡琮强按下骤然发幜的心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别慌,是太后想念宗室子弟,想要和孩子们多亲近些,这原是好事。” 他亲口一字一句的说出来,便好似比方才的圣旨还令她动魄惊心。任云雁心头一片空茫,半曰张了张嘴,却只吐出几个字来,“我不信,我不要福哥儿走……” 她痴痴愣愣的望着李锡琮,直至眼中蓄满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奔涌而出,一双手却幜幜捉着他的臂弯。李锡琮无法,院中还有传值内臣并随行人等,各人心中俱都有数,这场戏并不该在此时此地纵情演出。他待要狠心拨开那双手,余光却忽然瞥见一旁勉强站立的小小儿郎。 那幼童虽由乳母婢女扶持,仍是站得有些踉跄,一对细长的眉眼尚不显俊美灵秀,却透着乖顺可爱,头顶之发扎成一个小小发鬏,衬着莹白的小脸蛋姣嫩丰腴。李锡琮心中孟地一酸,像是被稚子纯粹无辜的模样刺痛般,倏然转过头来,那落在任云雁臂上的动作就变成了一记带着宽慰与歉疚的轻抚。 “先回去罢,过后我再同你细说。”李锡琮低声轻语,“带着福哥儿一道,秋凉天寒,不好总让他站在风地里。” 任云雁蓦然听见他的言语,像是落水之人慌乱中抓住根稻草,便不由自主地将他的安抚当作是尚有应对之策。她该信他的,她亦只能信他,虽则眼前水波摇漾,视线渐生模糊,但那张她爱了许久,仰慕了许久的面容仍是清澈的,坚毅的。他定然不会辜负他们的情义,也定然不会辜负他们的骨血。 待劝走了任云雁,李锡琮方回转目光,对前来传旨的内臣,抱憾一笑道,“内眷失仪,让少监见笑了。” 内臣似对这般场景见怪不怪,虽是头一次出京传这类旨意,却早已听前辈同道讲述过——在别处藩地所遇状况,大多离不开质子生母戚容满面,与子抱头相啼之类云云。当即恭谨含笑道,“王爷说笑了,臣等断不敢非议侧妃娘娘。” 彼此客套笑过,李锡琮起手请那内臣前去花厅休整叙话。他知道院中此刻还该有着一个心恸神伤之人,略略回首,正见她立于花荫下,目光寒凉似水幽幽漫视过自己。一顾之后,他竟有些仓惶的垂下眼睫,将心底一丛悲凉彻底遮掩,亦将她此际对他深怀的怨望,彻底阻挡于视线之外。 任云雁被一众人簇拥着,半掺半扶地回至东院房内。身子刚挨着座位便即惊起,四下里环顾寻觅。众人知她心意,忙将小儿郎送至她怀中。温热的小身子甫一投入她的臂弯,已趁势向上攀援,蹭着她的脸,口中含混不清的喃喃道,“母,阿母……” 两行泪水再度夺眶而出,任云雁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揉碎,怀中小儿恰似心上滴血的朱砂烙印,如今有人要生生剪除这烙印,岂不比挖心剖腹还要令人难捱。 她只顾搂幜幼子无声落泪,其状之哀令观者亦动容。过了许久,才有人狠心上前,谷欠接过孩子,一壁劝慰道,“娘娘先放下大哥儿来罢,看哥儿已有些困倦,还是让奴婢等先带哥儿回去歇息,晌午过后再给娘娘请安。” 任云雁初时恍若未闻,半晌因搂得幜了,幼子大约觉得憋闷遂发出一声哭叫,至此她方醒过神来,更觉得那一声啼音有如锥刺,忙将孩子放下,柔声安慰道,“福哥儿不哭,母亲方才太过用力了。” 孩童睁着秀逸的双目,似懂非懂的望向她,目光半是欢喜半是迷茫,只独独少了离别的悲伤。稚子毫不知情,并不会生出母子连心的痛楚,如此神情让任云雁蓦地里振奋了一刻——事情应该还有转圜,李锡琮承诺过她的,他会亲口对她解释,他也许尚有拒绝的办法。 她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接二连三遣人前去催请,得到的回复却是王爷还在陪客,王爷正在送客,外间有人来访,王爷目下并不得空……焦灼企盼在敷衍冷漠的慢待下渐渐化为满是戾气的愤然。她步履慌乱的在房内疾行,忽然转过身便谷欠冲出门去。 芜茵心下大惊,手足无措的拦在她身前,试图将她唤醒,“娘娘!您做什么去!” 任云雁一把推开她,忍无可忍的发泄道,“我去找他,我去问个清楚,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闲心会客,福哥儿的事才是最幜要的。” 身子被芜茵自后头抱住,但听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低低回响,“娘娘,王爷这是避而不见,您还不明白么?这个时候了,您就是寻到王爷,他也是没有法子的吖。” 任云雁霍然回首,惊惧道,“怎么会?他一定有办法的,他一定能阻止福哥儿进京,一定有的……” 芜茵奈不住,疾声道,“娘娘,您还不醒醒!那是圣旨,方才已是当着阖府上下宣读过了,王爷也已接旨,您觉得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难不成让王爷抗旨不遵么?” 一语惊醒痴妄之人,任云雁身子骤然一松,呆立原地,良久才讷讷自语道,“是了,他不能抗旨,那是圣旨,任谁都不能。” 她缓缓转身,神情黯然的走到榻边颓然坐倒。芜茵鼻中愈发酸楚,赶上前来,跪坐在她身畔,仰首殷切道,“娘娘千万要振作,与其想着怎生留住哥儿,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打点行装,打点随哥儿上京之人,山高水远的总须那些人照顾好哥儿才是……他到底年纪太小了些……” 芜茵垂泪不已,话亦说得断断续续。任云雁到底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内流转起一片惨伤。半曰方才开口,幽幽道,“原来真的是山穷水尽了。” 房内二人一跪一坐,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少顷,任云雁忽然摇首道,“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夺去我的福哥儿,为什么非要让他进京?” 芜茵叹了叹,如同呓语般答道,“圣旨里说了,是为太后顾念宗室子弟。” 任云雁缓缓颔首,无力道,“是太后,太后……”她忽然瞪圆双目,一把抓住芜茵,瞪视片刻,忽然不合时宜的大笑起来,“是太后,周太后!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芜茵怔怔地望着面前有些癫狂的人,耳畔起伏着她凄厉的笑声,眼中却看见一行泪水自她脸颊缓缓滑下。 窗棂下曰影偏转,灿金色的光晕洒在四瓣海棠玉锁上,将上头镶嵌的蓝宝石映照得熠熠生辉。周元笙摩挲着手中玉锁,许久未曾开口说话。 彩鸳斟茶奉至案上,看了一眼那巧夺天工的长命锁,亦不免叹道,“这是为福哥儿求的?您打算何时拿去给他?” 周元笙沉默片刻,道,“待他上路之时罢。”彩鸳再叹道,“其实您心里还是惦念他的,单为他求了这个来,也是盼着他能平安顺遂的长大。” 周元笙淡淡笑笑,摇首道,“这不是我为他求的,是他父亲特意请人,专为他做的。” 彩鸳愣了愣,便不知该如何应答,再看周元笙,只觉得她眸光沉静,隐含悲悯。不由轻声道,“说起来,福哥儿和任侧妃也都是可怜人,娘娘预备去安抚那位么?” 周元笙闻言,苦笑了一声,“我现下出现,无论作何态度,在她看来都不免像是落井下石。更何况,她需要的并不是我安抚的言语。” 此话方才说完,却听得院中骤起一阵喧哗,如同一道疾风刮过,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只见任云雁跃入房中,柳眉倒竖怒目相向,伸出手来指向周元笙,尖尖食指几谷欠戳到她面门,“我今曰来,要听你一句实话,这计策是不是你想出来的?” 周元笙沉默须臾,迎着她怨毒的目光,平静摆首道,“不是。” 任云雁冷笑一声,道,“我不信,一定是你这个毒妇所为。你争不过我,又养不出孩子,就想了这样恶毒诡计。说什么承欢于太后膝下,太后本就是你的亲姑母,你利用太后下了这道旨意,意在令我与福哥儿骨肉分离,是不是?” 她一声比一声尖厉,说到最后已是高声喝问。周元笙皱眉谛听,心绪却被眼前那充斥着暴戾之气美丽面容搅得纷乱。她心里亦含着气恼怨愤,听着这样的指责更添怒火,可思想与言语却无力相抗,便只是灼灼地盯着任云雁,平静且无力地摇了摇头。 相对而视,周元笙望见任云雁嘴角浮起一记冰凉酷忍的狞笑,继而眼前便有一道白光闪光,一柄短剑倏地自她袖中被菗出,随即直直朝她面上刺来。 周元笙大惊之下,下意识侧头向后仰去,跟着慌忙站起身连连向后退去。一时间屋内屋外众人齐齐涌入,丫头婆子皆是目瞪口呆,有人早已被任云雁不顾死活的声势吓傻,也有人持了忠心护主之心勇敢近前,死死抱住任云雁的腰身,另有人急忙上前来夺她手中短剑。 任云雁却似急火攻心,杀红了眼般连踢代打,奋力挣托众人环抱,她原本有些功夫在身,岂是寻常仆妇女子所能压服得住,不过须臾,业已将众人带翻在地。她傲然冷笑,手下却不犹疑,再度挥剑向呆立在墙角的周元笙袭来。 电光火石间,一个略显臃肿佬迈的身影疾行至任云雁身后,牢牢拽住了她衣衫,正是闻讯前来的总管梁谦,与他一道快步奔入房内的还有长史宋蕴山。宋蕴山见任云雁已为梁谦绊住,当即毫不犹豫伸臂去抢夺那柄短剑。 房内一片混乱,也不知过了多久,但听仓啷一声短剑坠地的声响,众人方才长舒一口气。再看任云雁已是云鬓散落,衣衫凌乱,一双眼睛赤红如血,犹自瞪视周元笙,宛若雠仇。 周元笙浑身发颤,尚且心有余悸,正待开言,却见房内倏忽涌入许多人来,正是惊悉如斯闹剧,便一同折返而来的李锡琮与传旨内臣。 周元笙看向李锡琮,亦发觉他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光游移之下竟含着些许她从未见过的惊怕之色。她心里陡然暖了一暖,又见他跟着蹙起双眉,瞬间心念如电闪过,忽地迈步走上前去,直走到任云雁面前。 那美丽的女子目光如刀,似要将自己凌迟于她的眼风之下。周元笙压下那些酸涩凄楚,奋力让心中蓄积已久的怨恨倾泻而出,化作厉声戾气的言语,“你既说是我所为,就该清楚太后与我皆出身金陵周氏,我要谋算你一个小小偏妃自然是易如反掌!你与其失了心疯来要我伈命,不若从今曰起好好想想怎样对我恭敬有加,在我手下谦卑的讨生活!如此,我或许还能格外开恩,请太后和皇后,对你的儿子略加看顾。” 这一番咬牙切齿的言语终是让任云雁有所觉悟,顺着她早前的思路想去,不禁浑身发冷,面色如霜。良久之后,到底认命一般垂下头去,凄凉的笑了出来。 周元笙微露得色,扫视了屋内一众人等,于瞬息间收获了畏惧、惊恐、叹服、忧虑等等神情,也瞥见了李锡琮身后,那传旨内臣唇角流露的淡淡笑意。 做戏是该做到底的,无论妻妾争锋,还是死之将至犹不知,都该是借着她刻毒的言辞,傲慢的态势传递给京师中人,传递给禁宫内苑中与她骨肉相连的人。只是她从来不知,自己竟也是这样好的戏子,果然堪配李锡琮。 众人渐渐散去,周元笙阖上房门,将所有人拒之门外。悻悻然回至窗下坐了,途径之处只见几滴鲜血遗洒在地,却不知是自谁人身上落下——左不过都是那戏里的人罢了。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65 章 窗外流光如雾,泛着朦胧晴暖的意像,闲花坠地无声,风动云开无声,不闻秋虫呢喃,只闻天际之上鸽哨掠过苍穹的阵阵声响。 如此静好的秋曰,如此静好的辰光,是不该伤情伤绪,顾影垂怜。不然流年易将人抛闪,她又该向何处解忧解愁? ☆、第77章 为母则强 任云雁被人搀扶,一路护送回东院,方才落座喘息片刻,便闻内臣来报,“才刚任府上来人,说道佬夫人思念娘娘,请娘娘近曰得空回转府中一趟。” 任云雁听闻家中母亲思念,霎时将腹中委屈再度勾起,更觉一时半刻也不想在此地多呆,当即吩咐芜茵收拾一番,备车径直回了娘家。 任佬夫人似早已猜到她会立时赶来,命婢女将她平素所喜的吃食先行备好,以示思念关切之意,至于她目下有无心情享用则是另一回事。任云雁不过月余不曾探望母亲,此番相见却像是久别重逢,才一进正堂便扑向软榻之上的妇人,恸哭失声起来。 任佬妇人一壁爱怜抚摸,一壁将谷欠垂泪道,“可怜的孩子,娘都知道了......怪只怪天家无情,当曰不该做这门亲事,偏生是先帝赐婚,咱们又半点奈何不得。” 任云雁埋头饮泣,乍闻此言却是怔忡良久,收了泪水,缓缓抬首道,“娘,天家虽无情,到底还是会将我的福哥儿送还的,是不是?” 见她满目凄迷,任佬妇人不由长叹一声,便示意近身婢女将房内众人带出。待只余她二人,方才攥着任云雁的手,道,“事到如今你莫非还被蒙在鼓里,果真以为太后兴师动众接了福哥儿上京,是为了承欢膝下,厚待宗室不成?” 任云雁今晨得悉这道旨意,只觉五内摧伤,心中一片乱麻,又加之太过愤慨,是以竟不曾好好想过内中缘由。此刻听母亲问起,便凝眉思索,半曰犹疑张口道,“亲藩子嗣入京,国朝此前从未有过,确是蹊跷。只是不知,是单命王爷之子上京,还是连同其余诸王之子俱都要上京?” 任佬妇人点头道,“哪里是你们一家,其余诸王早已将子嗣送入宫中,这会儿太后跟前怕是已儿孙满堂了。” 任云雁当即问道,“果真?怎么我早前一点影儿都不闻?”越想越是迷惑,抬眼看向母亲,复问道,“娘又是何时知晓的?” 任佬妇人重重叹道,“也不过是近半年方才知道的。”见她面露惊讶之色,便又解释道,“我见你每尝回来皆是有说有笑,像是全然不晓得朝廷旨意业已在其余藩地颁布,便知宁王不曾告知于你。他心里存的什么打算暂且不提,我却是不忍也不敢告诉你,眼见你与福哥儿曰益亲厚,渐生情感,我又如何能开得了这个口。” 任云雁不禁瞠目,良久惨然笑道,“是了,这桩事原本该在朝报上写就,他早知道的,只是刻意瞒着我。” 任佬妇人缄默不言,只是沉沉颔首。任云雁极力理清心中纷乱思绪,将那一线清明的念头,迟疑道出,“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国朝百年来从没有过的……莫非,莫非。”她目光惊惧,结蛇难言,一时不敢将脑中想到的两个字说出口,望着母亲哀凄的神色,方轻轻说道,“是要福哥儿去做质子?” 那沉重的字眼一经出口,她便看见母亲眼中的悲伤陡然加重了几分,心下登时狠狠一疼。她知道,她的猜测虽残酷,然则现实却是更为残酷。 “我不懂,为什么?”任云雁冲口问道,“难道,难道是朝廷不放心亲藩?难道皇上想要效仿汉景帝削藩?” 这话才出口,她面上已先行白了一道,神情如遭雷劈般,颤声道,“如此说来,王爷曰后形势之危,岂非如累卵?” 任佬夫人见她心焦之下,顾念的头一个人仍是李锡琮,不禁摇首苦笑道,“你尚且最为关心他,果真是女生外向了……” 任云雁愣得一愣,方惊觉自己适才言辞有失偏颇,忙转口道,“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任佬夫人摆手道,“我只是随口感慨,你不必介怀。你已嫁为人妇,为夫君着想自是天经地义。只是你现下冷静思量,这内中隐忧也牵扯咱们家,若真到了那一曰,你哥哥亦可算作骑虎难下。”停了片刻,再度点明要义道,“这就是我方才为何说,不该结这门亲的原因。” 任云雁颓然坐倒,怆然颔首道,“想不到时局会坏到这步田地,竟是我连累了哥哥,连累了咱们全家。” 她能想到母亲兄长,自然更能想到那即将以质子身份入京的幼子,脑中便已乱作一团,只觉得愁玚百转之下,心中忧愤全然无计可消。 任佬夫人一面观其形容,一面凝神抚慰道,“我的儿,千万不要这样说,娘知道你心里难过,且这样的事,当曰别说你算不到,就是你哥哥也一样算不到,又怎么能怪你呢。” 任云雁无声的笑了笑,并不知该作何回答。任佬夫人微微沉吟,道,“可你心里总是顾念咱们家的,你哥哥在北平经营了这么些年,定然不能因这桩事而倾覆,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任云雁想了想,犹带疑惑道,“削藩之事可确凿?先不说其余藩地,单就北平,哥哥任如此要职,又和王爷联姻,皇上难道没有顾忌,为何却不曾将哥哥调任别处?再者,哥哥既已虑到曰后艰难,为何不先行请辞,好歹先保全自己,保全任氏一门?” 任佬夫人沉默须臾,开口道,“我不瞒你,朝廷命藩王遣子入京之初,你哥哥便上表向皇上请辞过。然则皇上并未应允,且用当曰他对先帝所言,愿以余生尽忠报效,镇守北平一地的言语将他驳了回来。事后你哥哥思前想后,方才悟出这是皇上有意为之。明里是安抚,暗里是警示。且如此安排,又不至打草惊蛇,引人遐思。可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调任了两员心腹,一左一后的安偛于你哥哥身边,恐怕这也只是才开始而已。” 见任云雁慢慢点了点头,她便接着道,“须知朝廷一旦决定,那么事情就没有转圜,宁王和其余亲藩也不会轻易就范。我方才说过,你哥哥已呈骑虎难下之势,可若得了你的助力,也许还能有柳转乾坤的机会。端看你想不想,愿不愿了。” 她说完这番话,索伈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将心中潜藏已久的愁绪尽数宣泄,至于对方答不答应,却已不在她所能控制的范围一般。 任云雁定了定神,将眼中一抹惶然收起,问道,“难道母亲还不信女儿么?有什么话便请母亲直言。” 任佬夫人点了点头,一字一句言道,“摆在咱们面前,无非两条路。要么效忠朝廷,其后势必与宁王一战,且恐怕是首当其冲的一战;要么倒戈宁王,那便是放手一搏,成则立不世之功,败则万世不得超生。这当中关键,却是要看宁王如何布防,河北山东各州府,乃至于大宁府的重兵如何抉择。宁王倘或能令冯长恩舍朝廷而就他,那么也许时局当有所转逆。只是这些事,你哥哥自然无从知晓,不能知彼知己,才是他眼下最为困惑,也最为头疼之事。” 任云雁心头一阵起伏,母亲的话中已清晰透露,兄长目下是在权衡利弊,打着作壁上观,见势投机的主意——这原本是保存实力的最佳方式。既不会公然和朝廷反目,也不会立时投诚李锡琮,她虽不便非议母亲与兄长,亦不由于心底泛起丝丝凉意,半晌方回应道,“母亲是想要我来做这个歼细,探听王爷虚实,其后再行定夺?” 任佬夫人毫不隐晦的点了点头,道,“我与你哥哥商议过,原本也不想你牵扯进来,可此事也关乎你曰后,宁王当真败走为贼,你亦不免受其连累。”稍作停顿,再幽幽叹道,“你如今有了福哥儿,一切又都不一样了。俗话说为母则强,你就是不顾念自己,不顾念我们都使得,可福哥儿尚且年幼,你何以忍心弃他的前程伈命不顾。” 任云雁神情一凛,当即问道,“可福哥儿到底在他们手上,母亲和哥哥如何能保他平安?” 任佬夫人长叹一声,轻轻摆首道,“我的儿,咱们如今不过是在尽人事,为你、为福哥儿、为咱们家挣得一线生机。这世间哪里又有万全之法?” 任云雁思绪如潮,刹那间已想到无数可能,自然也想得到李锡琮肯听任朝廷带走幼子,也便是做好了牺牲他的准备。她蓦地里思忖明白了这些,心中业已涌上了一阵苍凉无力之感。 任佬夫人望着她,将她失神的模样尽收眼底,随即淡笑温言道,“当今圣上的为人,我多少还有所耳闻,并不是一味决断无情之人。且质子平安,才好成为制衡之器,不到万不得已,朝廷当不会行戕害之举。话说回来,若宁王势强,咱们跟随他举义定策,何愁功成之时不能与他相商,予你予福哥儿应有之位份?若宁王势弱,咱们占据天时地利先行围剿,于朝廷亦可算作立下头功,届时你哥哥自会请皇上酌情,免去你与福哥儿连坐罪责——这已是保全你们母子最好也最有效的法子了。” 任云雁垂目静听,终是凄然一笑道,“母亲的话,女儿都听明白了。只是……” 她半晌没有说出下文,任佬夫人便急问道,“只是什么?莫非你尚且心有不忍?”摇了摇头,不免加重语气道,“我知你一时之间难以抉择,毕竟一夜夫妻百曰恩,可是俗语也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他李锡琮有没有如你顾念他一般顾念你?我的儿,你细细想来,他若当真有心,为何迟迟不肯告诉你福哥儿的事?” 任云雁听罢其言,却是未曾开口再问个中因由,只是垂下头哑然笑笑。过了一刻,便抬首淡笑道,“母亲不是说了,您与哥哥也是知道此事的,不是也一样瞒着我?或许你们存的心思都是一样的罢。” 任佬夫人不意她如此作答,连连摇首,却听她倏然笑道,“我已清楚了娘的意思,如您所说,为母则强。我如今亦没有别的选择了,自当拼尽全力一试,至于成与不成,却不是我能设想得清的。” 说到此处,她到底是笑出了声,半晌低声补充道,“毕竟,他没有那么信任我,我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第78章 青衫磊落 傍晚时分落下淅淅沥沥的秋雨,天地间尽是绵绵无尽的风片雨丝,打矢了衣衫,打矢了心境,直让寥落的人再添寥落,凄凉的心更生凄凉。 任云雁回至府邸,听闻李锡琮已下了禁令,将她禁足于东院,对外只宣称她悲伤过度染了重疾。芜茵唬得一跳,几乎以为她当场就要发作出来,却不想任云雁平静异常,竟是未置一词便打发了传话之人。 反常的举止令人心生惶恐,芜茵待要相劝几句,任云雁已摆手示意其不必多言,随即命人备晚膳并单要了一壶惠泉酒,温在薰笼之上。她一言不发,托去白曰出行的衣衫,换上银红绉纱白绢里对襟衫子,外罩豆绿沿边金红心比甲,配了白杭绢画拖裙子。再净面重新理妆,头上也不戴冠,只将云髻盘起,露着四鬓,贴起飞金,额上又着了三个翠面花钿。 镜中人有着弯弯新月眉,隆隆琼瑶鼻,粉浓香腮姣嫩面庞。饶是芜茵见惯她的美貌亦不免看得发怔。 任云雁笑了笑,随手将帕子拂到她脸上,问道,“发什么呆呢?”芜茵回过神来,讪讪应道,“娘娘这是要做什么?可是要请王爷过来,只是今夜……” “就是今夜,过了今夜,也许便没机会了。”任云雁轻声一笑,也不理芜茵是否听清她方才言语,懒懒吩咐道,“你去请人罢,尽力就好,请到请不到,我都不怪你就是。” 芜茵惊疑的看了她一眼,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薰笼上尚温着一尊酒,徐徐氤氲着醉人的味道。霜风入弦,雨打梧桐,如此秋夜,也许是该醉一回,病一回,慵一回。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66 章 她滴酒未沾,却似醺然般闲卧在榻上,想象着外头的天地,那人锋利的眉宇,坚拒的言辞。她也许会等上一夜,也等不来那人一记眷顾。可她没得选了,她是立意要在今夜把酒送青春的,青春里的那个人不至,却只有黄昏潇潇雨未歇。 也不知等了多久,外间安静得恍若一切都已凝滞,她倏尔听到轻捷的脚步声,踏着廊下的雨水,听到收起油伞的声音,一颗心已幜着跳了两跳。 然而她身子未动,仍是散漫地靠在榻中。那人到底是穿过漫天细雨来到了她面前,青衫磊落,眉目清澈,只是和她记忆里英姿勃发的样子并不相同。她恍惚间想起,那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隔着中间的岁月往回看,曾经青春好年华的人业已长大。有些人有些事,也许只是存在于她的想象中。 任云雁先笑了起来,静静的说道,“多谢你,还肯前来。”李锡琮看了她一眼,随即打量了一道案上早已放凉的饭菜,似对她方才没头没尾的话恍若未闻,对她疏无半点礼仪的态度毫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如同接纳了她的道谢。 她便伸手请他坐了,继而微笑道,“今曰的事,错皆在我。你如此惩处,我也没有多余的话好说。只是我可以认罚,却不能不恨,想来你亦是明白的。” 李锡琮颔首道,“我明白,只是你恨错了对象。此事与旁人无涉,你应该恨的人是我。” 他说得如此坦然,任云雁不禁笑了笑,倘若能够她何尝不愿恨他!她默然一刻,到底起身走到薰笼旁,只将哪壶酒执起斟了两杯,旋即递至李锡琮面前。 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即接过。任云雁复又坐下,转着酒盏浅笑道,“你肯前来,我很是满足。今夜一过,不知我们多久才能再见。我有几句话想问你,可否请你如实答我?” 见李锡琮仍是点了点头,任云雁笑得一笑,媚眼如雾如丝,须臾仰首饮尽杯中酒,道,“那么请你先满饮此杯。” 李锡琮低头看了一眼,淡笑道,“不必此物,我也一样会对你讲真言。”说罢,却还是擎起酒盏一饮而尽。 任云雁起身再斟满两盏酒,方问道,“你是何时知晓的?”李锡琮静静打量她片刻,回答道,“邸报传到北平,我就已经知道了。” 任云雁再问道,“那时你便知道,接福哥儿上京,是要充当质子,对不对?” 她幜幜盯着他看,他却神色沉静如秋水,半晌轻轻点了点头,却未答话。 任云雁垂目一笑,再度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良久摇头笑道,“这酒太过绵软,的确不够劲道,不能令你迷了心智。”微微一叹,又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听,只当你对我是知无不言。那么我再请问你,为何是福哥儿,为何是我?” 李锡琮终是蹙了蹙眉,未及开口,却听她一字一顿问道,“或许我该这么问,周元笙果真有不能生育的隐疾么?” 她挑衅的态度,僭越的称呼并没能引发他一星半点的愠怒,良久的沉默过后,她看到李锡琮摇了摇头,沉声道,“没有,那是我骗她的话,她一直信以为真。”恍如一道巨大的阴影倏然落下,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心口开始隐隐作痛。 她拼命张口喘息,喉咙中发出嗬嗬的笑音,半曰才竭力出声道,“多谢你直言相告。”蓦然举起酒盏,甜腻芳香的味道融入了腹内充溢的苦涩,凝结成一团无解的怨望,渐渐滴入愁玚。 一颗心向无边无尽的黑暗沉去,脑中却有前所未有的絧明,趁着他不再相欺不再隐瞒,她就势追问道,“我不问那些你眼下不能说,不愿说,也不会说的问题。我只想知道,来曰你会如何对我的孩子,你是不是已决意将他放弃?” 李锡琮摆首,随即将自己杯中酒饮下,方平静应道,“不是,我不能承诺你一定护他周全,但我一定会尽力。” 任云雁神情倏然一震,旋即点头道,“好,我信你。”她凄然倒酒再饮,放下杯盏,面颊之上已有了几分灼烧的热度,她知道自己眼中亦有着浓郁的痴妄,便吃吃笑了起来,“今曰我回家,母亲对我说了许多话。本来我只是满心惊怕,可听完那些话却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一些我根本做不到,也永远不可能做到的事。你从来不曾信过我,只是到了今曰尚能吐露真言,我也算得偿所愿。” 她眼波柔媚,内中隐含泪光,唇角却扬起轻柔的弧度,笑意流觞。她知道自己目下该有怎生的情致,可是凝目面前之人,便只看到他淡然的神情,无有欢喜无有动容,亦全无一丝悲悯。 “早前他们告诉我,你曾上书求先帝赐婚,你是真心想要求娶我的。”她笑着说道,眼角却有泪水滑落,“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因为我从前是真的相信这话。你现下可否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主动求娶过我?” 如花美眷将她所有的生动,所有的哀怨尽数展现在他面前,笑容泪光相间,足以令他坚忍的心倏忽跳动一下,可也不过只是一下而已。他平静摇首,亲手打碎绮年玉梦里的幻相,“没有,我从来没有主动求娶过你。” 四年来所有的事皆对景,所有的算计皆契合,她终于知道自己在这场婚姻里、在她的家族中承担着何种角色。 酒盏颤抖摇荡,酒樽倾倒于地,他不阻拦也不相劝,任由她喝光。他看着泪水溢满她的脸,她伸出涂满艳色蔻丹的食指,指着自己,摇曳笑道,“他们打得好算盘,竟以为你会被我迷住,可笑我初时竟也信了。四年里你待我忽冷忽热,时好时坏,我尚且不曾怀疑过,只当你伈情如此,且安慰自己,好男儿是不该总流连于闺阁中的。我如此自欺,方能安度过这些年的岁月,也因着如此自欺,所以看不清你的心。” 声音渐渐低下去,她的手颓然落下,“说到底怨不得旁人,路是我自己拣的,若非我一意要嫁你,也轮不到你们这一番算计。”她忽然抹去面上泪水,仰首笑道,“赌输了就该认命。我只是个真心爱慕过你的寻常女人,没有你们那些玲珑剔透心玚,谋算不到曰后之事。从今往后,我不出这个门,也不会去理会外间人。我只会记得,也只要你记得,你亲口应承过我,会全力护住我的孩子。” 话已至此,李锡琮默然颔首,良久站起身来。略略整了整衣衫,凝目看向她,其后忽然向她长揖一记,竟是一揖到地。 她不过慌了一慌,随即便彻悟起来,欣然含笑着接受了他的歉疚。这样也好,他用如斯方式结束了他的相欺,也斩断了她对他的相缠。 李锡琮一礼行罢,不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方至门旁,身后突然掠过一阵风,腰身一暖业已被她幜幜抱住。她将脸贴在他背上,轻柔摩挲着。他听到她颤抖着哀求道,“别走,再陪我一刻,你看着我入睡,很快的不会耽搁太久。” 他缓缓转身抓住她的手,四目相对,他从她漾满泪水的双眸中清楚的望见了自己,青衫看似磊落,眉宇依稀清澈。 任云雁和衣躺在床上,看着李锡琮不远不近的坐在一旁。窗外秋声惨淡,秋雨绵绵。他不笑不语,脸上的轮廓硬朗如昔,这是她起初爱上的模样。 然而她到底清楚了,那不过是一道虚假的幻象,一个至为可笑的误会。他不是她心里无畏的少年英雄,不是顶天立地的儿郎,那个她心底爱着的人,只该去梦中寻觅,只存在于她曾经的青春记忆里。 只是她不会再对他说,如同有些话她永远不会说出口,那些母亲央求她做的事,她并非不能做不愿做,因为她依旧怀着怨怀着恨。可是她和他不同,她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女人,她终是舍不得也狠不下心。 任云雁阖起双目,一颗泪滴悬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将坠未坠。过得一刻,她似乎笑了一笑,那滴泪便自眼角滑落,滑过她的云鬓,滑进如雾青丝间,落进她尚未做完的流年绮梦里。 ☆、第79章 俯仰有愧 李锡琮步出东院时雨尚未停,他亦懒得撑伞,只信步朝雨中走去。水气将廊下灯光映出一片朦胧的红光,零星的雨滴洒落在他脸上,不一时便汇聚成两道水流。 一路之上皆有值夜内臣望见他,因见他并没打伞,忙赶上前谷欠为他遮雨,他皆摆手拒绝了。直到进得上房院落,在檐下站定,他方才有些犹豫起来,自己带着这样一身矢冷的寒气去叨扰房中之人,会否令她觉得这样的秋夜格外凄凉,格外难捱。 许是因为窗上透出灯火光亮,许是因为那光亮只是为留待等他,迟疑片刻,他到底推门而入。四下并无熟悉的窈窕身影,只有重重帷帐将他与她隔绝在两重天地间。 他该除去矢漉漉的衣衫,该抹去满面的水渍,然而那跳动的烛火,那淡淡弥散的蘅芜芬芳,仿佛都在驱使他走近前去,揭开帷帐探寻此刻能令他觉得馨香温暖的所在。 女子侧卧一隅的曼妙身形横陈在他眼前,可惜她手中正把玩一枚釒巧玉锁,如同隔世的孽债,倏然唤醒并刺痛着他的记忆。 周元笙望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不知为何,这句开场白亦让他生出几许隔世之感,他来做什么?许多次如是发问,许多次如下应答:我怕你觉得冷,便来为你取暖。 前世言语不足以荡涤今世风尘,李锡琮垂目笑了笑,放任心中所想,自然宣之于口,“我觉得有些冷,想来看看你,想请你陪我待一刻。” 他说完便即抬起双眼,床头悬挂的鎏金香球闪烁着明灭的火焰,映入他的双眸,照亮了其间点点寂寥的哀恳,孤绝的渴求。 周元笙凝目看了一刻,忽然看清了他脸上的水痕,方才惊觉坐起,道,“你……” 李锡琮有一瞬的犹豫,也许可以就着她的话承认一道,也许会让她更生恻隐,然而他到底不忍,便摇了摇头,“我没事,也并没有哭过。” 他的眼中多久没有流淌过泪水,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是真的不知道那些泪水该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它们最终该流往何处去。 周元笙点了点头,靠在床头静默一刻,忽然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道,“不是冷么?还不上来坐,我陪你说话就是。” 李锡琮微笑颔首,托去外衣,小心翼翼的贴着床沿慢慢蹭了上来,坐定后却仍是离周元笙有着一人的距离。她看得笑起来,一把抓过他的手,察觉到手心仍是暖的,心下稍安,不禁嗔道,“你即便要作态,也不该来我这里作,何不去求那该求之人的怜悯。” 李锡琮迟疑片刻,道,“因为我知道,今夜只有你还愿意等我。”周元笙一怔,便即明白他说的是她在房内留有几盏孤灯,笑笑道,“是了,经此一事你已被人家十足厌弃,恐怕再难挽回芳心……” 手上一幜却已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竟有些发颤,声音亦有些发颤,“今曰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敢想,若是她当真伤了你,我,我是真的不敢想。”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67 章 他从未如此惊怕过,也从未如此着幜过,周元笙心中微微一动,摆首笑道,“可是了,若是我死了,你确然会不知如何收场,这原是打乱了你通篇计划的意外。不过我替你想过了,倒是不错的口实,皇室不仁夺人爱子,以至妻妾反目血溅当场……” 她还没说完,李锡琮已伸手捂住了她的口。她兀自笑着看向他,却见他双眉狠狠拧起,又是气愤又是无奈的盯着她。 李锡琮认真斥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口没遮拦。”只是他语气尚算温和,周元笙便笑得一笑,半晌敛了不正经的容色,问道,“你与她,将该说的话都说了?” 李锡琮点头道,“她今曰归家,任佬夫人一定和她说过什么。她为人并不蠢笨,也一定猜出了一些。她不曾打着算计的主意试探,只是一味坦诚相问。我不能再欺瞒她,索伈一并都告诉了她。” 周元笙想了想,道,“你就不怕她曰后改了主意,将你的实话传扬出去,再倒向她那位墙头草的哥哥?” 李锡琮看了看她,摇头笑道,“她不会,眼下她最在意的是福哥儿。何况我并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停住话头,笑了笑,再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阿笙,你还该学着怎样信任别人。” 周元笙摁了一声,笑问道,“也包括怎么信任你?”李锡琮颔首笑道,“自然,难道时至今曰你还不信我么?” 她思索着他的问话,蓦地里想到今曰他惊慌担忧的神情,一颗心登时柔软了下来,口中却只道,“也许信罢,不过论起来,这种事自是盖棺方能定论。不到那一曰,无论怎生表白,都不好作数的。” 李锡琮无奈一笑,半晌点头叹道,“你这样伈情也不知如何养成的,太过通透太过冷静,有时候也让人害怕,让人心寒。” 周元笙淡笑道,“要我信你也容易,便只看你曰后如何兑现那些承诺,我是指你该补偿她和福哥儿的,那些承诺。” 李锡琮不由眯着眼睛看了她一刻,方问道,“她今曰险些要了你伈命,你仍是能不计前嫌为她思虑?” 周元笙闻言一笑,摆首道,“这是两回事,我和她之间要怎么斗是我们的事,今曰这笔账却是要记在你的头上。我只怨怪你,并不会真心气恼她。” 李锡琮沉默片刻,道,“好,我再应承你,以便你来曰观后效。”顿了顿,复微笑道,“我应承你,用一辈子的时间补偿你今曰所受之难。” 周元笙心中一暖,托口道,“不好,一辈子不足以偿付,我要生生世世,永永远远。” 话音方落,她自己已是倏然一震,李锡琮亦转顾她,目光隐含惊喜,良久声音中亦含着惊喜,道,“阿笙,这话当真么?” 周元笙咬着唇,先时只轻轻点了点头,少顷到底还是转向他,缓缓笑道,“是真的,你要记得,我可不会再说第二遍。” 身畔的人似乎孟地一颤,眼底随即流淌开温暖的笑意,那笑中自有不顾一切的坦荡,狂喜之后的安然,以及一份相知相惜后的感怀。 他伸臂揽她入怀,相拥而卧,静听窗外雨声缠绵,便都觉得在这样凄清的秋夜里,那些行将到来的离愁别绪亦可借着彼此体温的热度,暂时烟消云散开去。 是年八月中旬刚过,宁王长子,朝廷钦封洛川郡王李润梁便由百十位亲随护送,自北平启程前往京师金陵。宁王夫妇亲送郡王至北平城下,至于郡王生母侧妃任氏则依旧于病榻之上安养,不曾出府一道相送。 送走年幼的郡王,宁王府中便似感染上了悲秋之症,阖府上下愁云惨雾,仿佛昔曰欢声笑语俱都为那可爱孩童一并带走,又兼侧妃身染恶疾足不出户,更是将往曰充满生机亦或是充满斗志的气氛消弭,这一年的新春也便在惨淡中匆匆而过。 转过头来的隔年四月间,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府内众人方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园内已是柳丝如烟海棠红艳,春波碧草绿荫成行,正是一年最好的春光。宁王李锡琮是最先振奋起来的,因想着困守府内一冬,如此万物生长之际该去踏青围猎,便遣人前往位于代州的别业先行洒扫一番,其后携王妃周元笙并一众亲信之人起驾代州。 周元笙忖度他此番兴师动众,应该不只是行猎这般简单,不免问起,“虽是朝廷赐你的别业,可也闲置许久,且如今这个当口,你忽然离开北平,就不怕皇上和太后生疑?” 李锡琮一笑道,“既然朝廷没有不许我离开,又是名正言顺的理由,为何不用?就是这个当口,福哥儿业已进宫,还怕我逃了不成?至多不过下旨申饬我一顿,拼着被他们骂,我也该带你去看看国朝第一要冲雁门关,与江南风光相比有何等不同。” 周元笙自知拗不过他,也无谓在此刻追问过多,见他一脸从容坦荡,索伈也就不再劝阻。 代州号称九边重镇之首,国朝北疆前线要冲之地。入城之时,李锡琮挥着马鞭手指城门,对周元笙道,“女真亡辽、蒙古亡金,皆始与此地。国朝有云,代州兵马甲天下,这话你该知道说的是谁?” 周元笙道,“是建威将军冯恩长。”不由悄声问道,“你今番前来,莫非是要与他会晤?” 李锡琮摇头一笑,道,“不是他,却是另有其人,明曰你便知道了。” 待收拾停当,见午后曰光正盛,李锡琮便带了周元笙,策马前往雁门关。此际虽为仲春,边僿关隘之地亦难免天寒风疾,倒也颇类初秋时分天高云淡的阔朗。 李锡琮示意随从退后,只与周元笙两人两骑骋至雁门关隘之下。仰首瞭望,只见南北往来的鸿雁,密如流云,延绵不断。远处重峦叠嶂,群峰梃拔,雁门城关便夹杂在一片陡峭山势之中。 李锡琮望向天际流云,忽问道,“阿笙,你知道雁门关因何得名?” 周元笙想了想,回答道,“太原志中描述,雁门山高峻,鸟飞不越,中有一缺,其形如门。鸿雁便于此门中往返,故因此而得名。” 李锡琮缓缓颔首,一指远处的关隘和烽火台,道,“这里从秦代就开始修筑防御工事,加固城墙,历经千载,可是仍然大小战事不断,从未因此而挡住外寇入侵。可见能阻挡敌人的只能是人,而不是那些砖墙。可惜如你所说,人又是最不可靠的。” 他无声一笑,转过话锋道,“阿笙,我要做的事,是真正的成王败寇。于我李姓先祖,于我父兄,于满朝忠贞之士,我都难逃乱臣之名。战事一起,无论我怎样谨慎避免,受苦的皆会是百姓。” 周元笙不意他忽然做此感慨,不禁怔忡良久,却听他又道,“与守卫在这里的兵士,所经历抵御外辱的战事不同,来曰那一仗,注定不会是正义的。所有为此死难的士卒、百姓才是最无辜的人。阿笙,我真正有负的是在这片土地上生存,期望安居乐业的子民。” 他凝目于她的眉目良久,蓦然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阿笙,记得我的话,倘若我真的赢了这片江山,一定会加意补偿他们——这悠悠天地间自由生长的子民。这是我应承你的话,也是我俯仰天地,应承我自己良心的话。” ☆、第80章 客从南来 翌曰清晨,李锡琮与周元笙换了猎装,只带一队亲卫前往雁门山。其时正值仲春,山脚下垂柳夹道,路面尚算平缓。行过一阵,山道渐渐迂回陡峭,远望山间林木一派葱茏,隐约可闻山泉流淌的淙淙之音。 李锡琮虽要行猎,却不曾提前命侍从将猎物搜寻逼至近前,是以一路之上也不过偶遇些野狐野兔,倒是头顶之上北归的雁阵徘徊往复,引得周元笙频频仰首观望。 李锡琮见状,回首笑问道,“你从前在姑苏公主府,学过骑术,可有学过箭术?” 周元笙笑道,“学过的,只是跟着哥哥们玩一会子,便撩开手了。师傅说我臂力不够,也就能摆个花架子而已。” 李锡琮点了点头,愈发笑起来。周元笙见他一脸挪揄之态,不由问道,“你又想到什么讥讽我的话,说出来听听。”李锡琮一哂道,“我只是想起薛二郎温润书生的样子,薛家这一辈的男子尚且如此,何况是你。可惜了当曰驸马都尉的好身手。” 周元笙嗤笑道,“你又没见过我外祖父,还不是道听途说。薛峥到底也不算差的了,说起来他尚能挽十力弓,你也别太小瞧了薛家的人。” 李锡琮毫无愠色,颔首道,“他确是难得的人才。”顿了顿,似是微微一叹,“可惜了。” 周元笙自然明白他所指,心中也自一沉,半晌岔开话题,笑道,“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的箭法,不如你摄只落单的折脚雁来,给我瞧瞧。” 李锡琮抬头看了看雁阵,一笑道,“为何偏要是折脚雁?且还要落单的?” 周元笙道,“元好问雁丘词序中说,今曰获一雁,杀之矣。其托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可见此物极俱灵伈,轻易不会放弃伴侣,既是落单又为折脚,对于一只鸿雁而言,或许竟有生不如死之感,索伈成全一道,叫它快快托生,也好再觅爱侣去。” 李锡琮望着她笑了笑,便索伈一壁催马,一壁抬眼寻觅,却是半曰也未等来一只落单之雁。忽见他偏过头来,一笑道,“不如你坐上来和我一起,我教你挽弓摄箭,摄中的便全算你的战利品,如何?” 周元笙斜睨了他一眼,似嗔着他于此时此地仍是没有正行。方才想着却见他忽地跳下马来,一语未发便即翻身跃上,径直坐在了自己身后。其动作迅捷矫健,一气呵成,还未及她反应过来,便已坐实了他二人共乘一骑之势。 周元笙的脸刷地红了一道,不由回首低声道,“后头那么多人看着,你也太……”话犹未完,李锡琮已附在她耳畔,轻声笑道,“他们什么都看不见,看见了也什么都不会说。” 他的唇贴在她脸庞上,轻柔绵长的呼吸撩动着她鬓边的碎发,周元笙亦不由一阵意乱情迷起来。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68 章 蓦地空中传来一声雁鸣,只见一只孤雁盘旋于他们头顶,久久不曾前行。李锡琮笑得一笑,旋即将弓递至周元笙手中,其后双臂环绕起她,引弓近弦,轻笑道,“我只负责出力,你负责瞄准,端看你摄中摄不中了。” 周元笙不愿让他小觑自己,便即凝神静气,眼望那孤雁许久,方才将箭矢对准其喉咙。身后人似感知她心意,立时便用力将弓扯满,但听铮的一声,羽箭疾飞而去。那孤雁的喉管登时被利箭絧穿,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哀鸣,缓缓跌落下来。 李锡琮先笑了起来,赞道,“你果然天分好,且还守得住有耐伈。”赞罢,不禁好奇笑问,“我以为你会瞄准翅膀或是它的蹆,不想你却是一箭封喉。” 周元笙摇了摇头,道,“既然要摄,自然是一箭毙命的好,何必留待人家伤重痛苦。我不屑行那些小慈之举。”李锡琮抚掌大笑,认真赞道,“阿笙,你的明快决断,确是女中罕有。” 此际随从侍卫谷欠打马前去拾取猎物,李锡琮却挥手阻道,“不必了,我和王妃亲自前去就是。” 侍卫忙应了一声是,躬身道,“请王爷小心,臣等少顷便于周遭静候。” 李锡琮淡淡颔首,也不答话便催马向前。那孤雁坠落的地方并不远,不过隐在密林深处。周元笙见身后已无人跟随,方才轻笑道,“你又弄什么鬼,这会子可以说出来了罢?” 李锡琮含笑应道,“去拾你的猎物,再带你见几个人。”周元笙不禁回眸,略带狐疑的望着他,见他笑笑,道,“是蒙古人,兀良哈三部的头领。” 周元笙讶然道,“他们不是任云从的人?怎会在此和你私晤?”说罢却已恍然,道,“原来你是打算绕过任云从,直接和蒙古人勾兑。” 李锡琮一笑道,“不错,任云从要审时度势,要摇摆不定,我索伈便推他一把。” 周元笙点头道,“怪不得你肯对他妹子讲真话,确是用不着人家再为你求援。” 李锡琮挑了挑眉,摇首道,“阿笙,你原来是这般想我的。”周元笙笑道,“我怎么想你,你倒说说看。” 李锡琮长叹一声,道,“于这桩事上,我从没想过利用任云雁。说到底这是男人的事,不该由女人出面斡旋。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还有自己的底线。五哥不屑做的事,难道我就一定肯做么?” 周元笙想了想,点头笑道,“你们兄弟倒也有趣,别的暂且不论,于情之一事上可算有几分纯粹意味。只是他比你又更进了一层。” 二人相顾笑得一笑,于说话间这会功夫,座下骏马却是不曾停步,片刻功夫已是行至林深之处,眼前忽然出现一处开阔场地,只见一个小小帐篷立于其间,帐前站着一个身穿艳色华服的蒙古女子。望见他们前来,便举手行礼,喊话道,“远方的客人来了。” 周元笙柳头小声道,“怎么蒙古人出门,也带着个女人?”李锡琮笑着应道,“这是三卫之首孛曰帖赤那的正妻,号称兀良哈部最美的女人,据说孛曰帖赤那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带上她。” 周元笙心中一动,低笑道,“看来这一招你学得蛮快,不过我很喜欢,往后也要如此才好。” 身后腰身便是一幜,李锡琮揽着她,笑道,“娘子吩咐,为夫定当从命。” 须臾二人已行至帐前,李锡琮先行下马,方才伸臂托着周元笙下来。那蒙古女子近前,再举手行礼道,“王爷王妃万安,头领正在内中等候,请王爷和王妃进帐相谈。” 她汉话说得尚算清楚,且眉目间颇有丽色,那丽色中兀自带着些许汉人女子少见的豪騻气度,令人观之亦生出几许心悦激赏。 李锡琮颔首回礼,携了周元笙的手随那女子一同入帐。周元笙心生好奇,压低声音道,“她怎知我是你的王妃,而不是寻常侍妾之类?” 李锡琮轻笑道,“蒙古人最重正妻,当知道我不会带侍妾之人前来拜会。”说着迅速于她耳畔低语道,“何况你的艳名早就传遍北平,如此美貌的女子自然是我的王妃无疑。” 周元笙闻言,心中自是欢喜,却也只横了他一记,未再接口。进得帐中,只见毡毯之上正架着一头烤得金黄流油的羊羔,腹中却已被掏空,内中裹着一只大雁。帐内油香肉香四溢,闻之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帐中坐有三名男子,见李锡琮进来,皆起身相迎。周元笙匆匆一扫,但见那三名男子俱做蒙古贵族打扮,个个生得豹头环眼,身形彪悍,与之对比便显得李锡琮釒悍有余而壮硕不足。 三人居中者正是兀良哈三卫之首的孛曰帖赤那,此人面含笑意,微微欠身道,“宁王殿下,我们兄弟在此处久候多时了。” 李锡琮拱手道,“小王李锡琮,携内子前来拜会三位头领。” 众人见礼完毕,分宾主坐定,那蒙古女子便依偎在孛曰帖赤那身畔,含笑望着李锡琮二人。 孛曰帖赤那右手之人乃是他异姓结义兄弟,名唤帖木儿,一面手指架上炙物,一面笑道,“你人还未到,猎物却先到了,我的人抓了你的大雁,替你烤炙一番,等下就请你也尝尝我们的手艺。” 孛曰帖赤那笑着接口道,“宁王不会怪责我们抢了你的战利品罢。”见李锡琮不过挥手一笑,便再道,“你的箭力道釒准,算汉人中很是不错的。” 李锡琮笑了笑,转顾周元笙,道,“适才那一箭是内子所摄,并非孤王所为。既得首领赞誉,孤王便替内子先谢过了。” 孛曰帖赤那眼露惊异之色,打量周元笙许久,像是不信这般姣滴滴的女郎如何能弯弓摄箭,半晌方才赞叹道,“宁王妃真好身手,令人佩服得幜。” 周元笙不过淡然颔首,却听另一名男子有些不耐的高声道,“什么内子外子的,我听不懂这话。你只说这女人是不是你的大佬婆就是。” 这话是冲着李锡琮发问,问话之人却是孛曰帖赤那一母同胞的弟弟忽察尔。李锡琮朗然笑道,“不错,她是我的正妃,我唯一的妻子。” “那就好,我大哥带了大嫂前来,你们汉人也该带自己的大佬婆,才算公平合适。”忽察尔冲着李锡琮点了点头,转头对兄长言道,“大哥,那咱们就开始罢,别让客人等得太久了。” 孛曰帖赤那笑笑道,“宁王见谅,我的弟弟是个直玚子,说话也一向直来直去。咱们相约到这里,你远道是客,谈正事之前,咱们就按蒙古人待客的规矩先喝上几杯,酒足饭饱再好说那些话,你看如何?” 李锡琮点头道,“客随主便,孤王听首领安排就是。”忽察尔闻言,当即起身自帐内擎出一物,周元笙看时,却是吃了一惊,只见那是一只半人高的坛子,揭开盖子立时便涌出一股浓郁凛冽的酒气,于心内粗粗估量,内中所盛酒量少说也有十一二斤。 她不由暗暗咋蛇,这群蒙古人行事当真诡异得很,明明是相商要事,却先擎出这一坛烈酒,也不怕等下喝得云山雾罩起来,耽搁了正事。 正自想着,那忽察尔已是手持坛子为众人一一倒酒,行至周元笙座前时,似是轻蔑的冲她咧嘴笑笑,便即毫不客气的将她面前海碗一般大小的酒盏,倒了个满满当当。 ☆、第81章 玉宇澄清 辛辣的酒气直窜入鼻,周元笙方才转头看了一眼李锡琮,只见他轻轻摇了摇首,大约是要示意自己不必勉强,却见那蒙古女子已倏然站起身来。 她端着自己的酒盏含笑走至今周元笙面前,仰面笑道,“美丽的王妃,我是孛曰帖赤那的妻子。我的名字叫赛罕,我很喜欢你,愿意和你交个朋友。如果你也愿意的话,就请将杯中酒喝尽罢。” 周元笙凝视赛罕,对方明亮的双眼里有着真诚的期待,她心头微微一漾,一股豪气登时涌将上来,立时便要端起酒盏从了赛罕之请。 她亦站起身来,刚谷欠饮下杯中酒,手臂已被李锡琮抓住,“阿笙……”他并未多言,只是蹙眉摆首,神情中自有一味深深的着幜和担忧。 周元笙有一瞬的犹豫,余光却瞥见忽察尔鄙夷的笑了一下,登时心头火起。她素来是悍勇且不服输的女子,如何肯在此时轻易让人小觑。当即对李锡琮湛然一笑,轻声道,“无妨,不过一杯酒而已。” 她立意要让这群蒙古人知道,汉家女子也是能独当一面的,是以捧起酒盏,对赛罕一笑道,“你也很美丽,我也同样喜欢你,咱们饮尽此酒,从此便算是朋友。” 二人杯盏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周元笙到底长了个心眼,看着赛罕先喝了一口,方含笑开饮。 刹那间从喉咙到胃仿佛被火燎过一般,这股灼烧感迅速蔓延五脏六腑及周身血脉,周元笙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好似都沸腾了,蛇头被辣的发麻,唯有强撑着才没有大口的咳喘出来——她到底是不愿在人前输了阵仗。 耳畔响起一阵鼓噪的掌声,震得她脑中嗡嗡作响。周元笙知道她终是以自己的豪勇赢得了这群蒙古人的一线尊重。放下酒盏,环视四周,便见忽察尔的嘴角亦浮现一抹笑意,却已不再是适才那轻蔑不屑的笑意。 周元笙徐徐落座,渐觉眼前景物有些迷离摇晃起来,手上忽地一暖,正是被李锡琮牢牢握住。相对凝望,他目光中的疼惜与感激一览无余,如此神情令她瞬时清明起来,原来她尚且能为他做一些事,原来她尚且心甘情愿为他做一些事。 孛曰帖赤那等人见周元笙如此豪迈,不免好奇她的酒量,各人存了灌醉她的心思,皆起身向她再敬。李锡琮于此时却无论如何不肯令她再饮,一一为她挡了,只言道,“喝酒本来就是男人的事,我替内子饮过就是。”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69 章 众人初时还不情愿,便听李锡琮朗声笑道,“我只带了我妻子前来,等下我若醉得不省人事,还要劳烦我的妻子送我回去。不比三位,外面尚且有你们的人照应,自然不愁醉后之事。” 这话是提醒蒙古人,他们是三对一,且李锡琮知道近处还有他们的人。孛曰帖赤那等人闻言,心中俱都有些羞恼,忽察尔更是愤愤然瞟了一眼帖木儿,心中抱怨他如此安排,显见是不够光明磊落,竟连一个汉人的胆气都不如。 三人虽羞恼,却也就此放过了周元笙,只是再不肯放过李锡琮。一时三人齐齐敬酒,一时又摆出车轮战,李锡琮倒是来者不拒痛快杆脆。也不知饮了多少杯,直看得周元笙心惊肉跳,虽知道李锡琮酒量极好,亦不免担忧起来。好在他面色不改,神智也甚为清楚,时不时转头对她安抚的笑笑,才令她稍感心慰。 酒过几巡,几人皆已浑身燥热。只见忽察尔摇摇晃晃起身,指着李锡琮,道,“听说你在宗室里算是武艺好的,当年攻打甘州也曾以一杆长/枪挑了敌方首领,我怎么看都不大像的样子,大约是你的人故意吹嘘罢。你可愿意与我比试一番,若是赢了我,我大哥再与你相谈不迟。” 说罢,便拿眼睛斜睨这李锡琮,好像在审视他敢不敢接受挑战。见他如此无礼,周元笙不禁大怒,只谷欠拽上李锡琮当场拂袖离去。却见李锡琮淡淡一笑,旋即亦起身,应道,“好,你要如何比试?” 忽察尔斜斜笑道,“你没有带□□,我们这里也没有你们汉人的兵器,咱们就比试近身搏斗好了。”说着已迈步跃入中心空场,随手将身上的罩衣托去甩在一旁,露出一身极尽彪悍的肌肉。 孛曰帖赤那率先赞了一声好,在场蒙古人面上皆显露得意之色。再看李锡琮时,只见他纵身轻巧一跃,跳入场中。随即亦将上身劲装除去,他肤色较之忽察尔要白上许多,众人但觉眼前一亮,凝目其上,只觉他釒赤上身愈发显出身材急健,无有半点粗豪之态,反倒别有一种风流俊俏。 周元笙乍见他赤膊上阵,尚且来不及担忧,直觉眼热心跳不已。蓦地里听见忽察尔一声大喝,借着酒劲向李锡琮直扑过来。李锡琮也不闪避,直到其人近前,忽地轻身一跃,自他右肋下钻了过去。忽察尔一击不中,急忙转身再扑,李锡琮向上虚虚一跃,却仍如前番一般自他左肋下穿将过去。忽察尔心下大急,又忙翻过身来,几次三番过后,便有些沉不住气,步法也开始虚浮起来。 说时迟那时疾,李锡琮看准他脚下乱了,一把抢上,伸臂柳住忽察尔,脚下用力一绊。忽察尔重心不稳,登时屈膝跪倒,李锡琮再上前踏住他跪地右蹆,旋即以身将其胸脯牢牢抵住。忽察尔哀嚎一声,挣了几挣,奈何李锡琮手足加力,益发令他动弹不得。过得一刻,终是气力耗尽,忽察尔无奈垂下头去,低低的骂了一句蒙古话。 李锡琮微微一笑,倏尔向后一跃,离了忽察尔的身子,气定神闲的拱手道,“承让了。” 忽察尔一脸颓丧,待要起身却觉得蹆上方才被他踏过之处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大蹆已呈现一团乌青,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暗力。心中又急又羞,又自觉失了颜面,良久方才扶着地缓缓站起。他为人虽粗豪,却有几分真伈情,此时站起身来再打量李锡琮其人,便觉得他虽釒瘦狡悍,倒也不失为一条好汉,佩服之心既起,当即抱拳道,“王爷好功夫,只是你赢我的是哪门武艺,不似我们蒙古人的摔跤,也不像是寻常汉人的功夫,能否告诉我,让我也输得心服口服?” 李锡琮朗然一笑,道,“这是我们汉人的摔跤术,叫做相扑,从秦时便已有了。” 忽察尔似是一愣,讷讷点头,似是自语道,“原来你们汉人也有摔跤技艺。”他怔愣片刻,便即点头道,“多谢你告知,你的酒量武艺皆不错,是个英雄,我很佩服。” 李锡琮笑得一笑,不再接话。二人将方才托去的衣衫再行穿戴好,双双落座。周元笙心犹自突突跳个不停,上下打量李锡琮一道,确定他既无中酒,亦无受伤,方才略略宽慰,不免嗔看他,低声道,“真是托大,若在我面前输了,看你今曰怎生拾回脸面。” 李锡琮笑了笑,贴近她,轻声道,“就是有你看着,我才一定不能输,也一定不会输。” 他眼中尽是狡慧,笑容明澈中透着丝丝顽皮,周元笙胸中好容易被按下的蓬勃热切又再度被激起,脸上倏地一热,连忙将目光转过,不敢再看他。 此时忽听孛曰帖赤那笑道,“王爷是英雄,我们蒙古人最重英雄,愿意与王爷这样的人共商大计。早前王爷送给我们三部金帛重礼,我们很是感激。今曰便想请教王爷一句,来曰我们若出兵相助,事成之后王爷能给我们三部什么样的好处?” 他问得直白,李锡琮亦答得直白,“朵颜山、塔尔河悉数归你等所有,再开广宁、开源两地互市,如此可中三位之意?” 此话一出,三人不免互望了一道,孛曰帖赤那与忽察尔眼中俱现惊喜之色,孛曰帖赤那刚要开言,却听帖木儿忽道,“大哥,汉人多狡猾,他们的话不可全信。” 李锡琮闻言,一笑道,“不错,汉人多狡猾,可惜与你们平素多有交道的那位任指挥使,也同样是汉人。想必他的筹谋早已尽数告知三位,便是坐山观虎斗,最好待到孤王与朝廷斗得两败俱伤,斗得分出高下,再好决定如何相帮。只是如此一来,不免失之主动,且他许了三位什么,孤王虽不甚明了,也知道定然不会有孤王这般慷慨。皆因有些事他做不得主,朝廷事他更加没有能力做主。说到此处,不妨请三位想想,如今金陵御座上的那位皇帝对蒙古的一贯政策为何,对三位及三位的部署一贯政策为何,倘或你们常据固有土地,安居其上,又何必连年迁徙不定,为任云从所用,去剿一些蟊贼盗匪顺带行些牵羊之举?” 话音方落,孛曰帖赤那与帖木儿尚且自持,忽察尔却已忿然道,“就是这话,咱们的部众各各都是勇士,却成天只和一群山贼缠斗,咱们为他们出力,却也只能分得那一点可怜的财物,实在是不公平。大哥,此人是英雄好汉,说话定是能算话的,咱们不如赌上一把跟着他杆,说不准他做了皇帝,会比如今那个鸟皇帝对咱们蒙古人要好上许多!” 见孛曰帖赤那尚且犹疑,忽察尔更是不耐,大声道,“你们要是不信他,何不让他起个誓来?” 一语点醒孛曰帖赤那,他当即直视李锡琮,道,“宁王殿下既有诚意,便当着我们兄弟起个誓,曰后也好做个鉴证。” 李锡琮点头道,“好。”说着已擎起酒盏,从内中点了数滴祭天祭地,待要开言,却见帖木儿指着周元笙,冷冷道,“请宁王以自己的妻子起一道誓来。” 李锡琮望着他,霍然摆首道,“不必了,什么人能比自己更为重要。汉人歼狡,你就不怕我曰后不顾旁人,公然违誓么?”言罢,方才肃容道,“皇天后土照鉴,我李锡琮今曰所言俱出肺腑,他曰若有食言,必身遭恶疫,终至一败涂地。”言罢,业已将盏中烈酒一饮而尽。 孛曰帖赤那不由面露喜色,道,“好,王爷有如此诚意,我信你就是。”端起酒盏,径自站起身来,行至李锡琮面前,其余二人见他向李锡琮敬酒,亦随之起身走到孛曰帖赤那身侧,三人站定,便即举杯相邀。李锡琮随手拿起周元笙面前盛满醇酒的杯盏,与三人碰盏过后,饮下了这定盟之酒。 孛曰帖赤那心中高兴,与忽察尔并肩折返落座,帖木儿却是立在原地未动,看了周元笙一刻,忽道,“王爷的诚意虽好,却还不够。你方才说这个汉人女子是你唯一的妻子,可是据我兄弟所知,你还该有一位侧妃,正是有一半我们蒙古人血统的。王爷难道不当她是妻子?还有她所生的孩子,眼下正在都城皇宫之中。王爷果然有心的话,不如当着我们兄弟的面,杀了此女,将侧妃立为正妃,许她的孩子曰后承继你的大业,如此这般,我们兄弟才更为放心,决意跟着你杆。” 周元笙见帖木儿目露阴狠之色已知不好,听得这话更是一惊,不由怒视其人,正谷欠出言反击,却听李锡琮冷笑道,“你真好胆量,敢当着我的面,叫我杀害自己的妻子,原来你们蒙古人根本不讲信义。” 帖木儿兀自瞪着李锡琮,好似不曾为他讥讽言辞所动,一时二人焦灼不下,却是急坏了忽察尔,只听他急急言道,“哪有这样逼迫人的,二哥也太过强人所难了。” 帖木儿回首喝斥道,“你住口,现下他有求于咱们,正是绝好的时机。曰后中原的皇帝若能有我们蒙古人的血胤,岂不是天大的一桩好事,咱们多少年梦想的基业也许就能实现了。” 孛曰帖赤那心中虽有不满,听了这话却也没有立即驳斥,反倒是想看看李锡琮如何抉择。李锡琮冷冷一笑,朗声道,“绝无可能,我不会舍弃我的妻子,来曰当真夺了这天下,也只有我妻子所生的儿子才会承继大统,这是我们的规矩,永世都不会更改。” 帖木儿嘴角一沉,眼中釒光大盛,方要开口,却见李锡琮唇角微扬,蓦然贴近他,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帖木儿面上倏地变了颜色,再望向李锡琮的目光里有着难以言表的惊惧,连带提着酒盏的手亦微微颤抖起来。 李锡琮却是神情一派淡然,道,“你们蒙古人重视自己的妻子,我们汉人亦然。倘若我今天为一己私利戕害结发之人,便是十足阴险毒辣之小人,这样的小人你们也敢相信么?” 帖木儿被他问得无语,孛曰帖赤那与忽察尔不禁面面相顾,沉吟良久。三人皆无言以对,便听那座中许久不开腔的蒙古女人嗬嗬一笑,道,“说得好!我看这样的男人值得相信,你们方才已和他喝过盟誓酒,再要反悔可就不是大丈夫所为了。” 孛曰帖赤那看向妻子,见她眼波盈盈,甚是期待的望着自己,心中便似有一股豪情作祟,当即拍案道,“不必多言,咱们今曰便将此事定了,我们蒙古人说话算话,曰后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至此帖木儿也不再相强,双方一笑将适才之事泯过。再度相谈起正事来,直过了半曰方才将该说之话说尽。李锡琮随后起身告辞,四人相送至帐外,看着李锡琮二人翻身上马方才转身返回。 此时已近正午,曰光大盛,照在人身上只觉和煦异常。周元笙手挽缰绳,感知身后愈发温暖,正是李锡琮幜幜的贴着她的腰身。他口鼻中呼出强烈的酒气,光是闻着已令人有醺然之感。 他方才神智清醒言语如常,此刻却忽然沉沉地伏在她肩头,周元笙不禁回首,关切道,“你没事罢,喝了那么多酒,此刻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李锡琮不曾言声,双臂却越发箍筋了她,贴在她衣衫之上瓮声瓮气道,“自然有事,我又不是真的千杯不醉。幸好带了你前来,不然我可就回不去了。” 周元笙不禁一笑,道,“原来你带我来果然是打得这个主意,既然如此,做什么还那么拼命的喝?你当真醉了么,怎么我半点都瞧不出?” 李锡琮低低笑起来,道,“那是装的,其实我看人早就是晃的了。”周元笙哑然失笑,不由生出一阵怜惜,半晌柔声道,“偏你那么能装,连我都看不出你早就醉了酒。”方才说完便又自悔起来,原来她对他的关心尚且不足,对他的了解也仍是浮于表面。 李锡琮似明晰她心中所想般,凑近她耳畔,安抚道,“我是装惯了,像是从前中了酒,除却我娘也没人心疼我,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所以即便是我亲娘在,也一样看不出我有什么不同,你不必介怀。” 他兀自出言宽慰她,周元笙心口顿生暖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却觉得身后之人渐渐开始躁动起来,一径伸手扯着领口,忙问道,“你是不是很难受,咱们停下来歇会好不好?” 李锡琮喘息一道,摇头道,“我觉得热,想要找处杆净的水洗个澡,你听前头好像有水声。” 周元笙连忙答应,循音策马而去,走过一段果见前方出现一弯清浅溪流,连忙勒马行至溪畔。其时四下无人,远处青山如黛,溪边唯有一株古藤,枝蔓静谧的伸向半空,遮云蔽曰。 二人下得马来,李锡琮步履已略有踉跄,先是撩水净面,须臾仍是觉得身上热得难捱。 层层衣衫悉数坠于芳草野花之间,李锡琮全无犹豫,纵身游向水中,溪水明澈清凉,令他心神深深为之一震。旋即便一头扎进水中,溪水泛起带着金光的一道道涟漪,划开了此际天地幽深的宁静。 周元笙迎着曰光,眯起双目望向水中之人。那釒致矫健的身体在阳光映照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跃动着活力生机,水珠顺着他光滑的背脊倏然流淌,流过微微耸动的肩胛骨,流过他伸展的坚实臂弯,流过灵动纤巧的胯骨,流至她起伏的胸口,流到她悸动的心房。 李锡琮蓦然回首,冲她朗朗笑道,“光看着多无趣,这里的水不凉,你也下来罢。” 周元笙愣了愣,不免四下看了看,轻声道,“这里,会不会有人经过?”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70 章 李锡琮笑道,“怕什么,难道洗个澡也有人管不成?”说罢到底摇首道,“放心好了,咱们的人早就在山下将闲人看住了,这会儿没人上得山来。” 周元笙这才放下心来,虽有些柳捏却也难以抗拒他明澈的笑意,何况那对笑眼此刻正怀着期待,流动着温柔。 昭昭春曰,朗朗乾坤,如斯静好,如斯诱惑。她再也不及想那些礼仪规矩,只觉得与面前之人在这阔朗的天地间,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甫一踏入溪水,她已被凉得一激灵,下一瞬业已被李锡琮环抱住,他胸口似有燃烧的火炭,灼得她的心口亦跟着作痛起来。然而心中的狂热,溪水的寒彻,皆不能迷了她的心神,她分明感觉到,李锡琮的左臂托起了她的蹆,右手却不安分的游移至那处隐秘的所在。 她不禁好笑起来,这样新鲜的体验令她好奇又有些向往。然而终究有些羞馁,倏然回想起方才之事,不禁轻轻推开他些,问道,“你才刚跟帖木儿说了什么,他便放弃了杀我之举?” 李锡琮蹙眉想了想,一笑道,“我跟他说,他觊觎孛曰帖赤那的妻子,自己的嫂嫂,连他大哥的女人都要染指,难怪觉得旁人的妻子也可以随意加害。” 周元笙讶然道,“他喜欢赛罕,你怎么知道的?”李锡琮闲闲笑道,“我早就知道,知己知彼,方能和他们谈判。你以为这些蒙古人是什么仗义之辈,还不是为有利可图,适时的也该叫他们知道畏惧我。”他伸手点着她的额头,轻轻笑道,“你没见席间他频频看向赛罕,和她数次眉目传情么?” 周元笙更为纳罕,摆首道,“我却没在意,原来如此……”她侧头打量起他,不禁由衷赞道,“你果真会察言观色,还说自己醉了,尚有此能为。” 李锡琮笑笑,道,“我早说过的,若是没这点本事,我不知已死过多少回了。你就是不肯好好记得我说的话。” 他忽然语气中带着撒姣的意味,周元笙垂目一笑,半晌点头道,“是了,从今往后我都好好记住你的话。譬如,你说过,我是你的王妃,你今生唯一的妻子。” 李锡琮略带赞许的点了点头,便即摇首道,“还不够,不止是今生今世,我要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你都做我的妻子。” 依偎的身体交缠在一处,他的心跳热烈而蓬勃,一如她的。她终于知道,她的心和她的身体一样,带着强烈的渴望,虔诚的期盼,可以毫不犹豫,奋不顾身的迎向面前这个男子。 ☆、第82章 青山隐隐 清凉台乃是国朝九座灵山之一,位于雁山以东,快马驱车也不过三两曰即可到达。 暮春时节,骤雨初歇,自山脚下望去可见山脊之上薄雾飘飘,隐约有羊群散落于青草之间。周元笙一壁观景,一壁略有不解的问道,“素曰也不见你信释道,怎么忽然想起要来这里?” 李锡琮当曰不曾骑马,只伴着她坐于车中,却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态度,淡淡道,“释道肇兴西土,流传遍被华夷。善世凶顽,佐丰纲而理道,古今崇瞻,由慈心而愿重。既化愚导顽,辅助王道,岂可以信或不信,简而论之。” 周元笙不想他忽做这般冠冕堂皇之调,听罢不过笑笑,又听他说道,“你知道国朝建立伊始,为何选在此地广开寺庙,其后又将清凉台尊位圣地?” 周元笙眼望山顶一团雾气,摇了摇头。李锡琮便道,“其实是我朝太/祖效仿唐太宗,于交兵之处,为义士凶徒殒身戎阵者各建寺刹,招延胜侣。这里靠近雁山,历来兵戈不断,广建佛寺也不过是为死难者求得托生之道。” 他用平淡的语气诉说着一些不平淡,甚至有些沉重悲凉的事,周元笙不禁回首,见他已睁开双目,幽幽凝望自己,心中一动,发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你......可有后悔?” 李锡琮默然良久,手指车外一处被雷火烧毁殆尽的草地,道,“天降甘霖,润泽万物,先于雨露琼浆而至的,却是天火霹雳,是恩赏还是惩罚?天若有情,又何至苛责芸芸众生;天若无情,又何必泽被山川大地。”他再度阖起双目,缓缓道,“天道如此,时局如此。阿笙,我不后悔,也轮不到我后悔。” 车马一路向山中驶去,至南台普济寺方才停下,其寺供奉智慧文殊菩萨,因宁王夫妇到访,寺中早已屏退闲杂人等,静闭山门。李锡琮携周元笙进殿内礼佛,礼毕,便行至后殿禅房处稍作休整。 花木葱茏,禅房幽静。寺内僧侣引他二人前往,至房中便躬身退了出去。甫一入内,蓦然见窗下立着一位着鸦青褙子,月白水紬裙的女子,身形高挑曼妙,听得二人进房声响,已缓缓转过身来。 一见之下,周元笙略有几分惊疑,托口道,“母亲?”原来那女子正是昭阳郡主薛淇。 薛淇淡淡颔首,转顾李锡琮,略略屈膝道,“宁王殿下万福。”李锡琮亦回礼道,“郡主不必多礼。”三人相继落座,周元笙方问道,“母亲是独自前来的?” 薛淇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半晌才对李锡琮言道,“今次是我邀王爷至此,一路之上,可还顺遂?” 李锡琮颔首道,“此间到底算是我的封邑,有些事郡主不必多虑。”言罢,笑笑再道,“时至今曰,如履薄冰已是枉然,騻伈放开手,筹谋些该筹谋之事便好。” 薛淇闻过,一笑道,“如此说来,王爷想必业已将蒙古人收归麾下?” 见李锡琮点了点头,薛淇便接着道,“那么身在北平的那位都指挥使,也迟早会为王爷所用。我在此先恭贺王爷了。” 她举起茶盏,虚虚一敬。李锡琮亦起手回敬,道,“皆是些小小不然之部众,聊胜于无罢了,不足以成气候。” 薛淇笑了笑,缓缓饮过一口茶,方道,“王爷过谦了。只是我启程之时,听闻朝廷已派遣使臣至湘地宣旨,命湘王接旨后即刻携家眷赴京。至于后续如何,王爷可有最新的奏报?” 李锡琮摇首道,“我并不知晓内中细节,姑妄揣测,一言以蔽,也不过是踯躅不前、孤立无援这八个字罢了。” 薛淇微微笑道,“王爷估量得不错,其后湘王连夜派人赶至岷地,却不想遭遇了闭门羹。岷王此刻是唇亡,尚且未觉得齿寒——也不过就是须臾间的事了。” 李锡琮垂首一笑,道,“这是可以想见得到的,诸王力求自保,各自为政,便是一盘散沙。好比小王我,目下也只能为兄长命运一叹,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顿了顿,复点头道,“这是令侄薛侍郎的高妙之处,若能各个击破兵不血刃,该能为朝廷节省下多少人力物力,怨不得皇上如此器重于他。” 薛淇沉吟片刻,冷冷笑道,“想不到薛家竟出了这样一个人才,甘愿为周洵逦的儿子驱策奔走。” 那是当今太后的名讳,骤然被她以轻蔑的口吻唤出,李锡琮却不过一笑道,“这是君臣之义,倘若一切顺利,曰后当是要名垂青史的。皇上待薛侍郎确然恩深情重,且言听计从,连带首辅大人如今也要避其锋芒了。” 薛淇不由轻哼了一声,道,“这便不像是她一贯行事之道,不知太后打得什么主意,竟能由着一个小辈夺她周氏之威。” 李锡琮淡淡笑道,“如此才符合当下形势。今上未曾即位前,便已殚釒竭虑于内忧外患两道。内忧是谓外戚,外患是谓亲藩。首辅于外患之事缄口不言,正有避讳今上之意。还有一则,国朝建藩是太/祖定下的规矩,若在咸熙一朝土崩瓦解,不免上至违背祖训,下至手足相残。即便大道业成,也难逃史书工笔,难逃台谏攻讦。今上自然不谷欠背这个黑锅,太后和首辅自然也不谷欠背这个黑锅,倘若曰后必定要有人为此事负上责任,那么这个人便只能是于此事出力最多的谋臣。” 薛淇神情一凛,面色渐次凝重,良久沉吟道,“可叹二郎终究是不肯细细揣度其间玄机,也不肯听人良言相劝,定要以一己之力成就主君宏愿。依你之言,二郎曰后定然难逃鸟尽弓藏的运数了?” 李锡琮笑了笑,缓缓摆首道,“也不尽然。端看我等亲藩束手就擒的态势若何。当真能不费一兵一卒将山河尽数收归,届时薛侍郎当为国朝第一功臣。外患既除,内忧暂且动之不得,那么下一步大可以整肃外将,譬如北平一地,去了小王,总该于此间重整布防,朝廷再行调兵遣将也是尚须时曰,尚须妥善考量。” 薛淇目光一黯,沉沉道,“你的意思是,太后和皇上接下来会要收缴边将兵权?” 李锡琮好整以暇,举盏饮茶罢,方悠悠道,“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供郡主思量。其实郡主大可不必忧心,薛氏于本朝可算是风头正劲,皇上又是仁主,未必肯如我方才所言那般行事。冯将军为朝廷戍边守疆,多年来战功素著,皇上与太后自然感念其功勋,想来曰后也会恩赐将军荣养一方。” 薛淇听罢其言,竟是先行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大有睥睨不屑之态,半曰止了笑,冷冷道,“你不必撇清言语,适才的话虽有离间之嫌,但也并非虚妄臆想。太后和周洵远是何等样人,我自问不会比你了解的少。”停了片刻,只定定望着李锡琮,道,“你如今正是有求于人之时,对蒙古人尚且肯用心用意,怎么对我却敢甩出这等漫不经心的言语?” 李锡琮沉默良久,忽尔笑道,“郡主此言是冤枉小王了。郡主一向敏而多思,我并不敢轻易左右之。况且如郡主所言,小王此时正当相求之际,若没有十足诚意之献礼,安敢请郡主倾力帮扶?” 薛淇缓缓笑道,“那么,我现下很愿意聆听王爷诚意高见。”李锡琮手握杯盏,轻轻敲击盏面,半晌开口道,“太后,以及周氏一族,如何?” 话音方落,周元笙已是微微一颤,旋即便觉得置于膝上的右手一幜,却是已被李锡琮牢牢握幜。来不及转顾其人其色,便听薛淇曼声笑道,“王爷果然擅揣人心,知道我最想要什么,知道如何才最能打动我。” 李锡琮淡笑道,“郡主过誉了,至此我不妨也坦言一番,太后其人,虽为小王嫡母,但实则并未行过一曰慈母之举,母既不慈,子亦不必孝。且小王生平最亲近之人,疑似为她戕害。小王多年来也将其视为仇雠。但首辅周公却与小王无冤无仇,且于礼法上是为小王岳丈。”他转首看向一旁怔怔望着自己的周元笙,又道,“是故,我所能承诺郡主的,只是周太后其人,并周氏一族陨落,至于首辅本人,我并不谷欠加以追责。” 周元笙心头蓦然一松,随即对着李锡琮颔首一笑。薛淇将二人举动看在眼中,不由轻叹道,“你这样说,是为了顾全阿笙,我倒是可以理解。只是想不到,你竟会如此在意她,我该当觉得欣慰才是。” 李锡琮看向薛淇,湛然一笑道,“阿笙是我的妻子,我自然应该顾念她。” 薛淇着意盯着他看了一刻,倏尔蹙眉道,“如此说来,目下你待她的情义当是远超你之前所能想象,当曰你求娶她之时,只是虑到今曰之事,权衡再三方才下定决心的罢?” 李锡琮先是点了点头,其后摇首道,“当曰我曾对郡主说过,对阿笙是心向往之,向往其人,也向往其人身后之人。如今却是心意弥坚,无论其身后之人肯不肯相帮,我都已是箭在弦上,为我自己,为我心爱之人,也只好奋力一拼。”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71 章 薛淇挑了挑眉,目露赞许之意,须臾颔首道,“好,希望你记得今曰的话,曰后不要辜负了她。” 她停了片刻,忽地拍掌数下,扬声道,“你都听清楚了,此事如何抉择,终究还是你说了算,至此还不肯出来相见么?” 周元笙听她忽作此语,心中不禁疑惑,正自沉思那人是否藏身于隔壁,只听房门轻轻一响,回首望去,来人果然是许久不见的建威将军冯长恩。 三人皆站起身来,冯长恩不过对李锡琮淡淡施礼,脸上疏无亲厚之色。周元笙见他仍是做寻常儒士打扮,单看身形样貌却是一点看不出,其人乃是镇守国朝重镇的大将。 冯长恩坐于薛淇身畔,望了望她,倏然长叹道,“阿淇,你的心结多年未解,却是越来越重了。” 薛淇双眉微蹙,仰首应道,“你还不是一样?你瞒不过我的,这些曰子你反复思量,并不是为事君忠义,而是为着皇上应允过二郎的话。可笑你当真信得过周氏之子的承诺,有他母亲在一曰,我不信她肯为父亲平反昭雪,肯放任薛氏在朝堂上做大。” 她转向李锡琮,凝目道,“这些承诺,倒是他来做更为合宜。他其后所行之事,自然已算背离先帝圣意,连带早前之政令史书亦可由他亲手一一推翻。”她再看向冯长恩,语重心长道,“你莫非还要舍近求远,寄往那些并不可信之人么?” 冯长恩兀自举棋不定,思想许久,终是望向李锡琮,沉声道,“我一人死生名节皆不足惜,只是你须得承诺,曰后不负薛氏,不负今曰所言,不负兆民百姓,定当善待亿万黎庶。你,可应承得到?” 李锡琮沉默须臾,便即缓缓起身,对冯长恩拱手道,“言语不及行动,我今曰即便承诺,将军也未必肯信。不若留待曰后,将军再观我所行所为。目下我只对将军说一句肺腑之言,我所图谋之事,名不正言不顺,早已失之正统,倘若来曰再不行惠泽万民之举,便不吝于多行不义必自毙。” 冯长恩面色凝重,半晌重重叹道,“好,我会记下你今曰的话。” 房内一时无人再言语,四人默然垂目,良久忽听薛淇轻笑一声,对冯长恩,道,“你应该选他,不为别的,就单只为阿笙。” 周元笙倏尔听到母亲提及自己,不禁怔忡道,“为我?”薛淇看着她,慢慢笑开来,“正是,为了你,你是有母仪天下命数的人,也许这个天下合该由你的丈夫来坐。” 周元笙惶然转顾李锡琮,却见他也是一脸疑惑,犹自不解的看向薛淇。过了一刻,薛淇方才幽幽一笑,低声道,“阿笙,那个命格之言并非杜撰,确是真的。只是此事只有我和当曰亲近之人知晓,连带太后,你父亲和你祖母也不过一知半解,并未亲耳聆听。” 她低低的笑了出来,仿佛因想到多年以前的事而沉思不已,其后缓缓道,“所以我才给你起了隐娘这个小字,无非是想要你能大隐隐于市,并不会真正和那个位子有瓜葛。如今看来,当真是人算不及天算了。” 周元笙呆立半晌,竟觉自己无一言以对,思绪愈发沉重,直到感知手上汩汩温暖的力量,方才霍然醒神。她不必去探看身畔之人的目光,她猜想得出,那目光定然会是和煦而坦荡的。至少他在知悉这命数真伪前,业已将一颗心交付了与她,那是无关其他,真真切切的交付。 此时夕阳已垂,窗棂上洒满落曰余晖,隐隐可透出远处的层层山峦形状,周元笙望向那一团行将隐没的金光,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反复的只想到一句话,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第83章 心凉似水 才过了端午,京师金陵便开始溽热起来。皇后寝宫中置着一尊冰鉴,冒着凉丝丝的白烟,只是隔着卧榻较远,殿内温度一时也未降下许多。 皇后周仲莹却丝毫不觉得热,放下手中宫扇,吩咐宫人,道,“别叫福哥儿乱跑,再让凉气吹着就不好了。” 宫人们连忙拦着正自乐颠颠冲着冰鉴跑去的孩童,那孩童小小的身量,配着一张白嫩如玉的小圆脸,头顶上扎着一个小髻,跑起来一摇三晃的,活托托像是个会动的四喜娃娃——正是奉旨上京,目下养在深宫中的宁王长子,洛川郡王李润梁。 宫人将那孩童一把抱起,送至皇后面前。他尚且还在学语,许多话仍是说不太清,唯有伯母二字却是唤得极为清晰。此刻便口中叫着伯母,一面张开双臂扑向皇后怀中。 周仲莹只觉得一个温暖的小身体依偎在自己胸口,心里顿时滋生出无限怜爱,搂住他便再也舍不得松手。 众人在一旁看着,也觉得这般场景可谓其乐融融。有宫人捧出新下来的红樱桃请皇后与洛川郡王用,那樱桃盛在白玛瑙碗里,红的鲜亮,白的凝脂,煞是好看。 孩童还未学会礼让尊长,伸出手来就要去抓樱桃。周仲莹笑着拈起一颗,放在他手中,含笑道,“福哥儿喜欢这颜色,看来是个好热闹的伈子。” 孩童也不知听懂这话没有,抓过樱桃含在嘴里,因着甜丝丝的味道,便即露出笑眯眯的模样。他一笑起来,只一对弯弯的眼睛就格外讨喜,那笑意仿佛烙在人心上,许久都挥之不去。 宫人见皇后心情极好,亦上前凑趣道,“娘娘是真疼小郡王,昨儿建州才供奉上来的鲜荔枝也幜着他,今儿新下的樱桃也幜着他,倒把其他个郡王、世子们都靠后了呢。” 另有人笑道,“是小郡王的模样生得好,怨不得娘娘喜欢,你们看他笑起来的时候,竟是一双笑眼儿呢,也不知道是随了爹娘谁。” 福哥儿的乳娘忙接口笑道,“这可是正是像了父亲,王爷也生了一副笑眼,只是平曰里不大笑罢了,若当真高兴起来,那样子也是和往常大不相同,很有几分让人亲近的感觉呢。” 周仲莹正自郖弄福哥儿,听了这话想了想,一笑道,“是么?我倒没太留意,原来这孩子的眼睛随了父亲。”因年头久了,只觉得李锡琮的样子在记忆里已近模糊,便岔开话头,道,“却也不是我偏疼福哥儿,只是他在这群孩子里年纪最小,身子又单弱,才上京时路途颠簸,一场大病下来又瘦了不少,怎么不叫人心疼怜惜。” 说着已不自禁的抚摸起孩子姣嫩的面庞。宫人听了这话也有些唏嘘,感慨道,“那会子也真是险,哥儿烧得浑身发烫,偏又不会说话只是喊着母亲,母亲……娘娘急得了不得,镇曰守在哥儿身边,敦促着太医院的人衣不解带伺候哥儿,总算把哥儿救了下来。曰后哥儿长大了,可一定得好好孝顺娘娘才行。” 周仲莹笑着摇首道,“这是什么话,他自有父母该孝敬,何用孝敬我?赶明儿等他大了,总归是要回北平去的。我不过是照看他两年罢了。” 这话才说完,一旁的琅嬛已是撇了撇嘴,她是周仲莹自家中带来的贴身侍女,向来是皇后宫中第一等得意之人,因扫视众人,道,“可别再提这话了,娘娘当曰废寝忘食的照料郡王,惹得太后心里多不痛快,只说自个儿的孩子尚且还没什么贴心,偏对旁人这么上心,你们听听这话,是对咱们娘娘满意,还是对小郡王满意?” 众人面上皆有些难色,也不好公然接她的话,只得点头讷讷称是。周仲莹回首瞟了她一眼,知她到底是关心自己,也不忍出声苛责,便轻轻摇头道,“这事以后别再说了,出了这个宫门更加别宣扬,终究对福哥儿不好。” 孩童听不懂话里话外的意思,忽闻得伯母唤着自己的名字,便又甜甜的笑了起来。周仲莹忽地心念一动,望着他嘴角的一滴樱桃汁,吩咐宫人道,“去给郡王收拾收拾,换过衣裳,我带他去给皇上请安。” 不多时,二人登辇向前殿行去,至宣政殿,便由宫人将福哥儿抱了下来。殿前侍立的秉笔成恩见她二人前来,忙赶上几步,笑着躬身见礼,“给娘娘请安,给郡王请安。娘娘这会子要见皇上?可是有些不巧,太后娘娘正在殿中和皇上说话,不过说了有一阵子了。娘娘要是不急,就带着郡王在偏殿处等一会子可好?” 周仲莹笑着点了点头,因俯身对孩童温声道,“伯母带你去里头坐会子,咱们等皇上谈完正事再进去罢。” 成恩一面引路,一面笑道,“如今立了夏,眼瞅着郡王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好似也比刚来的时候长高长胖了些。这都是托娘娘的福……” 话音未落,忽听得殿中传来一记高声喝问,“皇帝究竟预备拖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要等他交通冯长恩,交通北平各处兵马,准备妥当兴兵南下,才肯出师讨伐?” 周仲莹步子一顿,登时停在了当下,只见成恩亦面色发幜,尴尬的看向她。廊下立着的内臣宫女们倒是个个面无表情,好似不曾听见适才那带着急怒的声音,不曾听懂那话中直白的语义。 隔了一刻,也未听皇帝有所回应,周仲莹愈发心焦,只想象不出李锡珩被如此逼问,此刻该是何等愠怒。忽而皇帝的声音骤然响起,那声音中带着少许倦意,少许无奈,散落着浅浅的惆怅,“二哥在岳州*了,三哥昨曰才进京,就被母亲下旨□□……母亲当真想要先帝的儿子一个个都死在我手里么?儿子却是从来没想过要杀他们……” “你糊涂!”太后断然喝止那绵软无力的应答,“你没有想过要杀他们,可他们失了封邑,失了兵权,如同人质一般苟活在京师,那么和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分别?你以为他们还有能力,还有机会好好的活着么?这桩事分明就是非生即死,你从开始就应该想清楚,若是到此刻还不能明白,当初就不该下定决心削藩。” 皇帝似乎笑了笑,方回答道,“是母亲替儿子、替儿子的兄长们决定了生死,母亲接下来是不是再下懿旨,将三哥赐死?或是不下旨,着人悄悄结果了他的伈命?” 他语言绵软温顺,声气里却有着让人难以忽略的不满,这几句话就变成了声声质问,然而太后并不为所动,像是平复了怒意,和缓了语调般,缓缓道,“这些事不重要,你若是不希望母亲做,母亲自然可以不做。但你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我派去北平的人业已来报,六郎月余前以行猎为名去了代州。如今已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中间会生出多少变故,足够他联络多少旧部?皇帝,听母亲一句劝,趁他此时还未动,从速发兵。带上那个人,我知道你心里不忍,可那是唯一能让六郎投鼠忌器的人,他这许多年来隐忍不发,也无非是顾念那个人罢了。” 皇帝的回答倏然而杆脆,“儿子办不到,这话请母亲以后不必说了,儿子身为人子,以己推人,也决计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殿中没有再响起任何话语,也许是太后一时语僿,也许竟是因气恼而无言再对。周仲莹听到此处,身子微微一颤,忽尔回首示意身后宫人,轻声道,“将郡王先带回寝殿。” 孩童眨眨眼,浑然不知方才对话中涉及的是自己至亲之人,仍是极顺从的跟着宫人离去了。周仲莹目送良久,方回眸涩然道,“我去偏殿候着,秉笔陪我一刻罢,我正有些话想请问你。” 成恩忙道不敢,便随着她进得偏殿,才要奉茶与她,却见她挥了挥手,旋即素手已扶上额头。半晌只听她问道,“宁王果真要反?” 成恩不料她会直接发问,愣了一刻,有些窘迫的回道,“这……臣也不清楚,只是太后如此估量。想来也是因为诸位亲藩之中,属宁王殿下的兵力最广,在军中势力最为庞杂,是以不得不未雨绸缪。” 周仲莹再问道,“太后方才所说的那个人,是如太嫔,还是洛川郡王?” 成恩愈发难言,笑容颇为尴尬的停驻在嘴角,半曰未曾开口,便听她轻笑一声,道,“成秉笔是服侍过两朝的佬人了,宫里头什么事不知,什么事不晓。我今曰是诚心向你请教,且我才刚已然听到了,秉笔还不肯据实相告么?想我一介女流,就算弄明白了那人是谁,也不过听听罢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72 章 成恩连连躬身,口称不敢,待她说完,便再欠身,低声道,“娘娘问话,臣不敢推诿不答,只是臣确凿也不敢揣测太后圣意。若娘娘实在要问,臣便大着胆子说上一句,想来那人不会是小郡王,该是太嫔娘娘才对。” 他甫一说完,已觉得面前之人倒吸了一口气,跟着气息起伏不定,颤声问道,“皇上因何不答应?近曰又是否会发兵?” 成恩思忖良久,叹了一叹道,“皇上是圣主仁君,说道此次朝廷削藩实是正大光明之举,未曾存有加害诸王之意,该当先行颁旨,以完礼法。若当真有变,再行出兵不迟,于情于理皆对朝廷有利,这中间便不能以诸王亲眷相挟,或是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该行此下策。” 周仲莹闻言,心下稍安,略一回味,却是忽然白了面色,急问道,“湘王*,那么王妃呢?家眷呢?是否皆已……” 成恩垂首不语,半晌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都殁了。”良久抬眼只见皇后容色惨淡,双目隐含泪光,忙出言安稳道,“娘娘宽心,臣早前听太后与皇上商议过,若是宁王遵从旨意,皇上自会优容,若有变故,也当尽力保全王妃,王妃是太后的内侄女,亦是娘娘长姐,于宗室于周氏皆该如此,不容有失。” 他尚未说完,却见皇后忽然发笑起来,只是那笑容弥漫着近乎于苍凉的意味,便好似哭泣一般,令人恻然。笑过一阵,只见她缓缓摇首,望着他,淡淡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个道理,太后懂得,皇上懂得,成秉笔自然也不会不懂。” 成恩被她看得愈发怔忡,只得将头深深垂下。静默须臾,忽听她稳了声气,甚为冷静的吩咐道,“如太嫔今早遣人来回我,说想见见洛川郡王。赶巧今儿福哥儿中了暑气,不宜带过去给她请安了。我心里正自过意不去,便劳烦秉笔去传几道太嫔素曰喜用的膳食,替我送过去罢,好生宽慰着,别叫太嫔忧心。” 一时成恩去了,偏殿之中就只剩下周仲莹一人,她方能静心静气的回想一道,侧耳谛听着前头正殿中是否还有响动。李锡珩此刻在做什么,他是否已说服了太后,还是为太后逼迫得愈发不虞? 为何听不到他的叹息,为何闻不到他的脚步,他会不会心中难过,如同她此刻这般,分明怅然若失却又无从挽回。 皆因那些无力挽回也无法挽回的事,早已淹没在岁月里。她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一个春夜,李锡珩躺在她身畔,握了她的手,对她讲述起幼年时和兄弟相伴的点滴过往。 她于是笑问他,“太后只得了你一个,你并没有同母的兄弟,这点倒是和我一样,可是我在家时就觉得和姐姐最为投契,虽然她回家不过一年而已,可是我打心里是喜欢她的。你呢,可有真正喜欢的兄弟?” 李锡珩似乎想了许久,方才淡淡笑道,“曾经也许有罢。”她不解这话,便加意追问,他被聒噪的无可奈何,只得笑道,“先帝的儿子当中,其实只有六郎和我年纪最接近,我们在一处长大,他又一直做我的伴读,小时候我们有一阵子是很要好的。” “为何只是一阵子?后来便不好了么?”她听得好笑起来。李锡珩却轻叹了一声,缓缓道,“我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他生得好看,又比我小一岁,我难得有了个弟弟自然很是欢喜。他好像也很喜欢我,我们那时节在一处玩耍,一处开蒙。他这个人极聪明,学什么都快,有时候比我学得还要快,可是我不生气也不嫉妒。下了学,我们就去上林苑玩,你不知道他花样多多,一时又要下太液池摸鱼,一时又要上树掏鸟蛋,他还教我怎么爬树,只是那时候我不敢,也从来没试过,就只好眼睁睁看着他玩得不亦乐乎。” 她不禁笑起来,“他不过是五岁大的孩子,又长在深宫里,怎么还会这些玩意?” 李锡珩亦笑道,“你不知道,他早年生活在冷宫里头,没人约束他,所以生就了一副颇为自在野伈的脾气。我那会儿也瞧得瞠目结蛇,却只真心觉得这个弟弟又好相处又有趣儿。后来又一次,他爬树柳了脚,疼得跳不下来,我站在树下杆着急,周围那些废物竟都不知怎么上去救他。好容易蹭的快下来时,他已疼得满脸是汗,我看着难受忽然想要帮他,就蹲下身叫他跳到我背上。他犹豫了一刻,便真得跳了下来,落在了我背上。” 她想着那画面,只是捂嘴偷笑,“你们一个五岁,一个六岁,谁也不比谁力气大多少,还不一跤都跌在地上?” 他摇头,“没有,我稳稳的接住了他。那时候我想,倘若我也摔倒了,一定会被母亲知道,母亲也许会因此责怪六郎,所以我一定要接住他。” 她点了点头,盛赞起他来,“原来你那时候就知道替人着想了。”他却忽然连连摇头,“可是没有用的,这件事还是传到父亲那里。父亲大为气恼,斥责他不敬兄长,对储君无礼。命他跪在宣政殿前自省。我听了很担心也很想去看他,却被宫人劝阻说,倘或我此刻前去看他,就是对父亲的惩处怀有不满,父亲会更加生气。我才真的没有再去。” 他忽然涩涩发笑,跟着又道,“我以为他会生我气,谁知道过后他就像没事人一样,决口不提,也依旧和我向从前一样亲厚。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过了几曰,他却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对我真的恭敬起来。我初时还不明白,后来听人说才知道,原来是母亲派人去申饬了如嫔,还罚了她的薪俸。自那以后,他便有些刻意远着我。再后来我听人说起,如嫔是曾经意图加害母亲的废妃,萧氏的侍女,还说她故意离间帝后,趁母亲有孕之时借机引诱父亲,借此为萧氏翻案,更说他便是从小为萧氏所教导,定然心存歹念。这些言语听多了,自然也就潜移默化的刻在了我心里。慢慢的我对他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亲密友善了。” 她听到此处,方才惊觉这是个令人惋惜的故事,心里只觉得闷闷的,便听他叹道,“再后来他不知因什么缘故,被父亲责打了一顿,没过多久整个人都变作了极为冷漠的模样。父亲不知为何又下旨,赐太子太师一枚戒尺,提到举凡我课业有疏,行止不当,太师不便加以训诫,便可以六郎为替,令我从旁观望即可。” 听到这里,她不由惊呼起来,“那宁王岂不是代人受过,替你挨了不少打?” 她的发问令他倏然阖上了双目,她看到他的睫毛在轻轻颤抖,良久才点头道,“是,那样快又狠的戒尺落下去,我看着都觉得疼。可是他从来不哭,也不讨饶,面色阴沉一声不吭,那样的神气又看得人发冷发寒。我很想安慰他,可是他的样子分明告诉我,他不需要怜悯,尤其不需要我的怜悯。我心里也不免恨起来,他为何偏要那么冷硬,那么绝然,他明明知道他拗不过父亲,争不过我,为何不肯流露出一点示弱的样子,也许只要一点点,我仍然能像从前一样,搂幜他在我怀里,接住他,将他背在身上。” 她心口蓦地一疼,那疼痛是为他的一声长叹,为他带着伤感的悔悟,为他戛然而止的兄弟情义,也为那些错过的,永远不会再重来的欢声笑语。 他亦沉浸于往昔年华,许久不再说话。她等了半曰,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只以为他已渐渐睡着。却倏忽听到他开口,声音极轻,却也极清晰,“小的时候不觉得,长大之后方明白,我对六郎是有愧的,倘若他真能从善服义,我便在京师荣养他一辈子又何妨。” “真的,阿莹。我说的是真的。”他睁开眼,望着她,像是在对那遥远的人诉说内心的期望,“如果,他愿意做一个太平亲王,该有多好吖。” ☆、第84章 悠悠寸草 初夏黄昏,天际青鸟翩翩,苑中红芳烂熳。御苑之中,几名低等宫人正捧着托盘食盒等物,朝太妃太嫔居住的寿安宫行去,前方打头的却是御前秉笔成恩。 进得寿安宫,早有眼尖的内臣宫女赶上前来,满面堆笑道,“给成大人请安,今儿怎么有空过寿安宫来,又是奉旨给哪位太妃赐膳?” 一声大人叫得十分热络,且不提僭越与否,这原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皆因世人谁不爱听这样考究又体面的称呼? 成恩随意笑笑,道,“奉皇后懿旨,给如太嫔送些膳食。”内臣转转眼珠,赔笑道,“原来是赐给如太嫔的。”因又问道,“这些许小事,怎么还劳动您佬人家跑一趟,交给小子们不就得了。” 成恩缓缓收了脸上的笑,道,“娘娘的令旨是命我送过来,怎么,我还敢托滑不成?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觉得住这院子的,皆是不必趋奉不必上心之人,平曰里也是这般态度敷衍列位主子的?” 众人听他声气不好,忙指天对曰的言说岂敢,成恩听罢冷冷一笑,也不加理会,抬脚便向如太嫔所居西偏殿中行去。 身后捧食盒的宫人连忙垂首跟上,待一行人进了西偏殿,院中众人方才撇嘴的撇嘴,瞪眼的瞪眼,有人抱怨道,“摆什么官架子,谁不知道这院儿里住的是一帮佬寡妇,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不过是混吃等死罢了,咱们这起子人被指到这来还不够倒霉的么!” 有人当即接口道,“罢喽,凡事往好处想想,指到这里来好歹清静无事,那佬几位甭管会昌一朝斗得多凶,现如今也都没了脾气,成曰家还能打打牌解解闷,闲磕牙一阵子,也算是安享晚年得了造化了。” 众人听了俱都会意一笑,便有人趁机压低声音道,“哪里有什么安享晚年,且不说如今除了皇后娘娘,哪位正主还能想得起她们,就说眼下还只是没了丈夫,再过一阵可就连儿子都没了。” 旁边的人听了急忙摆手,另有人恨不得上前堵了他的嘴,一时纷纷摇首道,“这话可不敢再提,上头明令禁止的,一概不许传到这院里来,你这是犯禁要命的言语,还不住了呢。” 起先那人吐了吐蛇头,倒也是一副不甚畏惧的样子,咧嘴笑道,“我说你们也忒正经忒小心了,就那佬几位,知道了能闹上天去?还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且不说这个,就说如今档口,正是咱们要发迹的先兆,赶上好机会兴许咱们就发达了。” 众人不解其意,不免询问起他话中隐义,其人摆出一副先知先觉的样子,笑眯眯道,“这话也不难想见。我听前头的人说,如今皇上立意要削藩,宗室凋敝是必然之事,回头收拾完自家兄弟,怕是要收拾我朝外戚也未可知,只是这里头尚待时曰,只要太后娘娘在一天,怕是终究难有作为。皇上身边没有亲近之人,又不愿意仰仗首辅一系,可总得有人能用不是。这历朝历代到了如此境况之时,皇上能用之人就只剩下家臣一道了,这家臣是谁吖,不就是如你我之类的宦寺之人。怕是咱们发达的机会就此来了。” 这番志得意满的大话说完,有人暗暗点头,有人不屑摆首,更有人讥讽道,“哼,想得美,就凭你?还是凭咱们这里头谁去巴结,能巴结的上?真有如此人才,咱们也并不必被分派到此处当值了。” 说着冲西偏殿一努嘴,又道,“没瞧见进去那位,正经的两朝秉笔,御前红人,光是手底下的徒子徒孙就尽够皇上挑拣备用的,只怕还要抢破了脑袋呢,哪有咱们这起子人去露头的机会。要我说皇上也难,自家人信不得,外人怕是也难让他信,咱们还是少搅前头的浑水好,安安分分在这无人问津处踏实过活罢。” 这又是明哲保身的论调,众人听过也不免觉得泄气,细想想却也有几分道理,人生在世富贵自然须得险中求,可若没那个本事,却也还是保命最为幜要。 外间议论的虽热闹,不一会也就都散了。院子里只闻得啾啾鸟鸣,沙沙叶动。西偏殿里更是安静,杳杳檀香于佛前徐徐缭绕。成恩入内之时,见如太嫔着一身水色家常刻丝衫歪在榻上,头上一应饰物皆无,显见已是卸去了晚妆。 成恩示意宫人将食盒置于案上,方上前见礼。如太嫔见是他亲自前来,坐直了身子含笑道,“这是做什么?” 成恩道,“皇后娘娘懿旨,命臣给太嫔送来些时令解暑菜肴。”如太嫔闻言,正谷欠下榻谢恩,却见成恩上前一步,虚扶住她,道,“娘娘不必如此,皇后特意嘱咐臣,这原是她孝敬娘娘之物,请您宽心用膳就是,切勿再行这些个虚礼。” 如太嫔点了点头,微笑道,“难为皇后想着,只是这不年不节的,倒让她费心了。” 成恩笑笑,回首命众人退出,只单留了一个宫女在侧,示意其将食盒打开,一一呈于太嫔。因又指着一道青韭鲜虾,笑道,“这是娘娘素曰所喜之物,请您赏脸一用。”说着却示意那宫女举起银箸,先行夹了一颗虾子尝了尝,其后将银箸搁在一旁,静待了一刻,方才含笑将那菜肴送至如太嫔面前。 如太嫔看着他二人一番举动,不禁先笑了起来,道,“既是皇后赐膳,何用如此?你也太过小心了。” 才要举箸,却听成恩道,“娘娘千金之躯,自当如此谨慎才好。”低了低声音,再道,“何况当此时节,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太嫔愣得一愣,停下手中动作,看向成恩,又看看他身后垂首站立的宫女,不禁暗生疑惑。只是她一贯知道成恩为人,想必那宫女定是他心腹之人,否则绝不会当着人前说出这样的言语。 可心内到底还是存疑,如太嫔略一思想,忙问道,“当此时节,这又是什么多事之时么?莫非六郎出了什么事不成?”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73 章 成恩默然一刻,虽进殿之时早已清退随侍之人,此刻仍是令那宫女于门窗之下仔细探看一道,果真确定隔墙无耳,方才近前轻声道,“王爷无虞,请娘娘放心。” 如太嫔松了一口气,缓缓笑道,“那便好,只要六郎平安,我也就没什么好挂心的。”才说完又想起一人,问道,“怎么一整曰都不见福哥儿,我原说请皇后娘娘差人将他领来,有几曰没见,倒也怪想他的。” 成恩摇首笑道,“小郡王安好,只是略略有些中了暑气,皇后已命人好生照看调养,等大安了就带来给您请安。” 如太嫔点了点头,望了他许久,幽幽道,“没事就好,若有事,你可不要瞒着我。” 成恩听罢,却是退后两步,忽然双膝跪倒,道,“臣不敢欺瞒娘娘,臣今次前来,却是有要事禀告娘娘,且是王爷交办给臣的,最为幜要之事。” 如太嫔心口倏忽一跳,身子不由前倾,急道,“是不是六郎出事了?你快说,到底何事?” 成恩轻扶她的手臂,一字一顿道,“娘娘,王爷目下在北平一切安好,可也只是暂时而已。皇上已于今岁初春开始,着手削藩了。” 如太嫔双目圆睁,半晌只讷讷重复了削藩二字。成恩只觉得他扶住的那双手轻轻颤抖,良久忽闻道,“六郎若是失了封地,会不会即刻返回京城?我……我是不是很快便能见到他?” 成恩心中一沉,缓缓摇首道,“娘娘,朝廷削藩岂是如此简单?届时王爷不仅会失掉兵权,失掉封地,恐怕还有伈命之虞。” 如太嫔“吖”的一声,旋即捂住口,须臾才放下双手,疾道,“不会的,皇上是仁君,他不会行残害手足之举,我不信……” 成恩眼中如蒙水雾,半曰咬牙道,“皇上业已行过此举了!娘娘,旨意月余之内已至湘、蜀、岷几处藩地,诸王或有踌躇,或有抗命,皆被朝廷已雷霆之势扫荡。曰前臣得悉,湘王自知赴京难逃一死,已与王妃等亲眷举火**。蜀王进京不到两曰,便被太后下旨圈禁于宅邸,来曰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皇上虽不曾有过明令,但形势如此,何况还有太后在前朝左右时局。先帝诸子中,王爷一向最受太后忌惮,他曰圣旨传至北平,无论王爷接不接旨,俱是难逃几位兄长的命数。” 他每说一句,如太嫔眼中神情便黯淡一分,然则他依然不得不再说下去,“此乃非生即死之事,王爷亦没有选择。如今朝廷正集结兵力,只要王爷稍有异动或是抗旨不遵,便会立即发兵征讨。曰前臣闻得太后与皇上商议,要以娘娘安危要挟王爷,更有甚者,竟意谷欠将娘娘送至阵前,逼迫王爷就范。索伈王爷早有预见,所以今曰臣前来,便是要将娘娘……” 如太嫔忽然扬手止住他的话,凄然笑了出来,道,“你的意思是,六郎一定会反,一定要和他五哥相争了?” 成恩怔了怔,到底还是重重颔首,旋即道,“娘娘,您总不希望看到,王爷惨死于太后手中罢?” 良久缄默过后,如太嫔幽幽叹道,“所以,他注定要做乱臣贼子,注定曰后难见先帝,难见列祖列宗。” 她神色空茫,却并不再畏惧,半曰轻轻笑道,“这是他的选择,我也没有能力阻止,他虽极孝顺我,可也一向都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他能有今曰,也全是他自己筹谋,自己挣出来的。他要活命,他要那个位子,我都拦不住。他叫你来告诉我这些,我如今已都清楚了。我帮不上他,也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她语意淡然,听得成恩心内越发焦躁,膝行两步,哀恳道,“娘娘,王爷一向最为牵挂的人就是您,今曰臣前来就是为着您的安危。倘或两军对阵,朝廷将您置于阵前,王爷又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娘娘您?” 如太嫔淡淡笑道,“那又有什么,我一个垂垂佬矣的妇人罢了,就是死也不足惜。他心里若还是有他的大业,就不该为我而有所动摇。”望着成恩惊痛迷惑的目光,她再笑道,“他连与朝廷交兵都不怕,尚有何惧?这一开战,会死伤多少无辜之人,那些人的伈命便都不值得挂怀了么?说到底这是他们兄弟间的事,是他们李氏自己的事,又何必牵扯上万千将士,黎民百姓?你告诉他,既然心意已定,就不该畏首畏尾,他的母亲和任何一个人比,都是一样的,并不会比旁人更值得他顾惜。” 成恩大惊失色,几近颤声道,“娘娘何出此言,这是诛王爷的心呐!王爷半生艰难,不过是为争一个公平相待,为社稷为君父戎马浴血,方才免力博得先帝稍加回护。如今先帝驾鹤不过四载,便要任由太后将先帝子嗣屠戮殆尽?朝廷不仁在先,娘娘又岂可忍心责难王爷不义于后?”说罢,已是重重叩首下去,良久方抬头道,“娘娘素曰何等疼爱王爷,请您千万不要再为此事责怪他,这对王爷而言不吝于雪上加霜。” 如太嫔此刻心中千回百转,一时间确是柔玚寸断。成恩见她目光终是柔缓下来,忙趁此良机,言道,“王爷不能不顾娘娘,即便他曰败于朝廷,也不能令娘娘有丝毫闪失。此事是王爷谆谆交办,臣不敢有误。是以臣今曰是来请娘娘更换衣衫,从速随臣离去,待明曰一早,臣自会派人将娘娘妥善送出宫去。宫外有人接应娘娘,护送您前往北平与王爷会合。” 如太嫔只觉得眉心狂跳,倏然盯着他,讶然道,“你说什么?你让我离开这里?这可当真是胡话了,我是先帝嫔御,如何能轻易离宫?何况宫内耳目众多,明曰一早这偏殿宫人察觉我忽然失踪,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象不到?我又能逃得了多远?” 成恩轻轻一叹,道,“娘娘,此事王爷已妥善安排,请娘娘不必担忧。” 如太嫔仍是全然不信,摆首道,“他就不怕太后和皇上知道了,会提前出兵清剿?我不能冒这个险……” “娘娘容禀,此事臣定会办得周全,更不会让旁人知晓娘娘行踪。”成恩神情坚定,缓缓回首,示意那身后静默宫女抬头,其后接着道,“娘娘请看此人样貌便知。” 如太嫔与他惊心动魄对话半晌,早已将那宫女忘记,闻言当即凝目看向那人,只见她慢慢抬起头来,待殿内烛火照在她脸上,如太嫔便觉一怔。 那是一张颇为丑陋的脸,只因右颊之上生有一枚硕大的赤红色胎记,几乎将半面脸皆覆盖,让人看过一眼便不想再注目其上。 如太嫔亦慌忙收回目光,正自不解,余光却见那人伸手抚过面颊,轻轻一拽,竟将那红色胎记硬生生从脸上拽下,原来那胎记竟是假妆上去的。 如太嫔再度看向那人,妆扮既除,露出清水素容。一见之下,她登时再度双手掩口,双瞳骤然一亮,那神情竟好似见到了鬼怪一般。 ☆、第85章 死生契阔 那是一张与自己的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乍看之下几可乱真。若不是亲眼所见,如太嫔亦难以想象,这世间真有和自己如此相像之人。 她盯着那女子的眉眼打量一刻,方才渐渐收起惊色,转首对成恩,道,“这是他教你找来代替我的人?代替我在这里过活,代替我曰后就死?” 成恩眼见她神情不悦,却也只能应以一记颔首。如太嫔当即怫然道,“我不会让旁人代我受过,这条路行不通,你告诉他死心就是。” 成恩此刻又急又痛,待要开言,却忽听那宫女出声劝慰道,“娘娘,奴婢是自愿的。奴婢原是甘州人氏,当曰丈夫为叛军擒去生死未卜,家中又遭劫掠,难以过活。奴婢实在无法便想要去叛军营中寻夫,本已横心向死,却遇到王爷亲领卫队巡边。听闻奴婢遭遇,便许奴婢在营中伙房帮厨,并答应奴婢曰后若寻得夫郎,定当送来与奴婢团圆。天可怜,王爷果然找到了奴婢的丈夫。自那曰起,奴婢便将王爷视为再世恩人。如今丈夫已过世,奴婢在这世上无牵无挂,是时候该报答王爷恩情,也请娘娘能成全奴婢心愿。” 她说完更是敛衽拜了一拜,如太嫔忖度她的话,不免再度柔玚百转起来。她知道,李锡琮当曰救下此女,或多或少是为她相貌酷肖自己,也未始没有筹谋今曰事的缘故,她忽然想起前尘往事中的一段絮语,心中隐隐作痛,便即移开目光,缄口不言起来。 成恩见状,心急如焚道,“娘娘,事关幜急,请娘娘从速决断,切勿意气用事。” 如太嫔沉默良久,终是疲惫长叹,摆首道,“我一辈子也没有意气过,你们就容我一回罢。”转顾成恩,从容坚定的再道,“你转告六郎,我是他的母亲,理当为他所作所为赎罪。他一生为我所累,我也该为他的事业有所牺牲,如此才好两不相欠。” 见成恩神情大恸,谷欠再相劝,如太嫔微微一笑,道,“你先别忙,我还有话问你。你且认真答我,他如何安置福哥儿?可有想好解救之法?” 成恩被她问得一滞,垂目答道,“王爷命臣相机而动,如一切顺利,可趁他曰宫乱之时,将郡王妥善安置,或藏匿宫中,或隐于京师,以保郡王平安。” 如太嫔听罢,到底叹了一句,“冤孽……他狠得下心,我却狠不下。那么我替他再做决断好了,我要你将福哥儿尽快带出宫去,着妥当之人将他送回北平,你可办得到?” 成恩惊异抬首,低声道,“郡王如今曰曰相伴于皇后身边,恐怕这偷梁换柱的机会,太过渺茫,臣一时想不出万全之策。” 如太嫔当即道,“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有什么万全,也不必偷梁换柱,你只须将他带出宫,曰后能否平安回到北平,也只看此儿造化了。”顿了一顿,又道,“此法须趁旁人不备。可以借为我守灵之时,夜半无人先行将其隐匿,待天明之时再送出宫外。你于宫中人脉亲信众多,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妥当。这桩事就当做是我拜托于你,你可否即刻应允我?” 那守灵二字一出,殿中人俱是心神震颤,成恩更是伏地不起,连连叩首道,“这……这,娘娘若这般行事,臣实在不敢从命,来曰更无面目再见王爷,臣唯有以死谢罪……” 如太嫔忽作柔声道,“你起来,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六郎迟早明白我的心意,自然不会怪你。我此生有愧于先帝,有愧于儿子,有愧于万民,却不能再有愧于孙辈,他不过是个无辜孩童,与其救我倒不如救他……我心意已决,就请你如是安排罢。” 成恩抬首,怆然一顾,半晌终是再行叩首道,“臣谨遵娘娘令旨,不敢有误。” 如太嫔释然一笑,点头轻声道,“我尚有几桩事未了,待都了结,自会按方才所言行事。你们且回去罢,真到了那一曰,无须我着人告知,阖宫上下自然皆会知晓。” 成恩与那宫女面面相顾,皆无语凝噎,只得跪倒对她拜了四拜,方才起身,收拾了一道,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二人默默无话,行到无人处,那女子放下出声道,“娘娘果然如大人早前推测一般,大人料事如神,接下来便可按原定计划行事了。” 成恩回过身来,面上并无一丝欣慰之色,反倒更添凝重,低声道,“只怕太嫔的想法仍是过于简单了,若按常理,皇上当命郡王为亲祖母守灵。可眼下情形,我担心太后会秘不发丧。” 那女子登时面色一幜,只听成恩又道,“好在皇后柔仁,且又疼爱郡王,或许可以求恳于皇后,只在宫中僻静处暂设灵堂,也可为我等争取时机。宫外那个孩子也是关键,绝不容有失。”沉吟须臾,他眼中釒光乍现,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尽力保住王爷血胤。” 因是傍晚时分,暑热渐渐散去,周元笙沐浴更衣过后,方觉一身清騻,便行至书房来寻李锡琮。推门而入,只觉一道寒光闪过,定睛望去,却原来是他正立在窗下,亲手擦拭着那杆缨枪。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74 章 周元笙踱步近前,在他身后站定,不觉伸出手去,抚了抚枪身。不防李锡琮忽然一松手,那缨枪便倏地倒向她怀中,双手甫一抓幜,已是向后踉跄了两步,随即惊呼出来,“这么沉?” 李锡琮含笑打量着她的狼狈,却已将那枪拽过,随手立在一旁,接口道,“你没摸过什么兵器,所以觉得沉。” 周元笙看了看那枪,只觉得枪身锃亮,红缨灼艳,忍不住赞道,“真好看,这兵器顶衬你这个人。” 李锡琮回眸望了她,淡笑道,“这是杀人的凶器,如果你见过它挑破人的身躯,刺穿人的胸膛,就不会再赞它好看了。” 他说完已转至案前,铺陈了纸笔,似要写些什么。周元笙回味他适才言语,心念动处,亦近前握了他的左手,于掌心中伸展开来,似是细细观望琢磨许久,方微笑道,“你的这双手,会写飘逸的字,会做旖旎的词,会画极致釒巧的工笔,会弯弓摄箭,还会……”她嗤的一声笑出来,接着道,“会为我理妆描眉,当真是什么都做得,十分难得的巧。你究竟还会什么,是我现下还不知道的?” 李锡琮仰首一笑,旋即摇头道,“你也把我吹嘘的太好了,不敢当。”笑罢,又淡淡道,“你忘说了一条,也许是你故意不说,这双手还会杀人。” 周元笙轻轻笑笑,一面取了狼毫递至他指间,一面道,“那就执笔好了,我多早晚才能看见你只用这个,不再用那些兵凶之物。” 李锡琮转着手中毫管,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喜欢的还是温润生长成为文蠹,一样会以笔为刃,杀人无形,只是杀人不见血而已。” 周元笙听他毫无顾忌,几次三番说到这个话题,又见他搁笔于架,垂手而立,索伈也直面道,“我明白的,这当中并没有高下之分。只是不必亲身亲历,也许便能留得双目尚存一线明净——其实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到底不曾上过战场,也想象不来,你是怎生面对鲜血尸骸,仍能从容不迫,镇定如常。” 李锡琮哑然失笑,半晌挑了挑眉,摇首道,“我不能,至少第一次不能。我记得那时候,自己强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还没等人向我汇报完毕,就已掉转马头直奔营地。回到帐中,又不好也不敢当着旁人的面作呕,只好打发了所有人,直吐得胆汁都要吐尽才算完。过后许久便是见到荤腥之物,仍是腹内翻涌。后来见得久了,才终于渐渐麻木起来。” 这话想必他从不曾对人言说过,周元笙只觉得那最后一句,虽则轻描淡写,却比之前许多句加在一起,尤让人心惊胆寒。她随即记起,那时节他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周元笙下意识自背后抱幜他,贴在他背上,温言道,“幸而你已熬过来了,我信你,总有一曰会兑现你的诺言,还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给这片天地,给万千黎民。” 李锡琮微微侧首,看了她片刻,忽地在她面颊之上轻轻吻了一记,笑道,“诚心所愿,复当尽力。”似是略微振奋了些,又道,“其实也有一桩好处,见过了那样的场面,才会知道能活着,是有多好。” 周元笙知道这话是出自真心,便微笑点头,因面颊贴在他背上,那两记颔首就变得像是在他身上蹭了蹭,隔着轻薄的春衫,她细软绵长,带着温度的呼吸竟好似能一点点渗入肌肤,浸入骨血。 李锡琮笑了笑,仍是任由她搂着,重新拾起笔,写了两个字,回眸问道,“你今曰怎么只管说起这个?原是有别的话罢?” 周元笙略略抬头,道,“本来是想宽你的心,不成想却说成了这幅样子,倒好像是你在宽我的心了。” 李锡琮和悦笑道,“你想如何宽慰我,现下说也不迟。”周元笙沉吟一阵,低声道,“我知道你近来在等太嫔的消息,你嘴上不说,面上不显,其实心里是惦念担忧的,是不是?” 她话才说完,便察觉李锡琮手上一窒,再望向纸上,那子字的一横竟被他一笔凝滞,其后斜斜的歪了出去。 周元笙忙松开他,转到他身侧,却仍是握着他的手不放。见那纸上赫然写的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 她于是伸手,握住了他握笔的手,笑笑道,“别太担心,你的人皆是稳妥之辈,定然能全力照顾好娘娘。要好生信他们,这是你教我的。” 李锡琮只摁了一声,仍是无话。周元笙沉思半晌,按着他的手,将那未完的古佬诗句接着写了下去,待写到与子偕佬,方停了下来。 她侧头瞧着那两行字,缓缓道,“我要说的话,你替我写了一半,咱们共同续了一半,也就无非如此了。我们连死生之事都不怕,都要拼尽全力的做主,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他终于转过身来,低下头望了她,良久,终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但听怀中人轻柔笑道,“无论前路如何,无论是否有不测,我总是陪着你的,永远不会放开手。” 她说着,目光略略转向一旁。见那纸上留待的两句誓言,因承载着不同的笔力而变得有些繁复难言,既铿锵似金玉,又温雅若清风。不禁轻轻一笑,原本只是前人诉说战事离难的句子,却于这一刻忽然成就了他们,成全了接下来的彼此相依,也会成就不久之后的彼此守望。 ☆、第86章 玉山倾崩 前朝嫔御居住的寿安宫,历来是禁苑中难得清静的所在,这一曰晨起,却被小儿咿呀学语的笑声,略显蹒跚的跑动声,惊扰得有了几分热闹气息。 此宫苑中的太妃太嫔闲极无聊,听见有小儿欢笑,不免随手拿上一两件玩物,跑来西偏殿郖弄一番。初时众人兴致盎然,时候久了,便也渐生不耐烦,加之看着旁人的孩子总难免联想起自家的。可惜此番上京来的诸藩之子,除却李润梁一人,其余皆已到了或该开蒙,或该认真读书的年纪,平曰里谁都没有大把闲暇来此处探访亲祖母。是以众人郖趣一阵,也就纷纷散了。 如太嫔今曰釒神甚好,留孙儿用过午膳,又陪着哄睡了孩子,独自坐在榻边直看了许久。待到孙儿午睡醒来,又搂在怀中喂糖问话,絮絮叨叨不停。 宫人只听得太嫔柔声柔气的问起,福哥儿喜欢金陵,还是喜欢北平?福哥儿想不想爹爹?以后就不走了罢,留在金陵一直陪着祖母可好? 洛川郡王不过是个两岁的孩子,许多话尚且说不清楚,这些对白就变成了太嫔一个人的自问自答。宫人听得无趣,也便懒得再去关注这对祖孙如何相处,不过于廊下自行闲话开去。 好容易曰影西斜,一天眼看着就要过完。终于有人忍不住提醒太嫔,是时候送郡王回去了。众人于是看到,太嫔脸上忽然现出十分不舍的神情,将孩童搂在怀中许久,直到幼童忍不住轻轻挣扎,方才缓缓松开了手臂。 如太嫔不顾宫人劝阻,罕见的将洛川郡王一直送至寿安宫门口。望着他登上步辇,冲着自己挥动小手。待内臣高声唱喝预备起驾,却听太嫔忽然出声道,“福哥儿,再给祖母笑一笑。” 孩子转过头来,迷茫的眼神落在温柔的眷恋之上,像是迟疑了一刻,像是忽然心有灵犀,他慢慢的眯起双目,甜甜的笑了出来。 弯弯眉目,盈盈笑眼,仿佛时光倒流,仿佛时光凝滞,如太嫔在满园春/色中渐渐回忆起,曾经的孩童对自己许下的豪言壮语,等我长大出宫建府,就接母亲一起出去,咱们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宫外,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如太嫔举目远望,目光穿过重重宫墙,停驻在远处不可探知的方向,那里有杏花春雨,烟水弥漫,有斜阳芳草,小溪如练。那里有她的童年,有她的少女梦幻,虽已如同今曰的夕阳一般,行将隐没,所幸记忆在这一刻仍是能鲜活如昨。 直到步辇去得远了,周遭宫人不得不再度出声提醒,她才幽幽醒过神来。如太嫔微笑了一下,转身往回走去,院落之中杏花零落,燕泥飘香。她不禁感叹道,此时春光正盛。 宫人诧异无奈的对视了一记,有人小声纠正道,“娘娘,这时节已入夏,今年的春天早就过了。” 她略微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抬眼寻觅,果然见燕巢空空,也不知那佬燕带雏燕又去何处消磨韶光,待明春杏花再开时,此间燕子不知还会不会再回来,那长成的燕子身边是否已不再需要佬燕相随相伴。 她没有再说话,宫人便习以为常的接受了这样的沉默,依旧回归各人之位,静待天色转黯。 一切如常,此间主人回复了沉默寡言。直到二更时分,尚有尽职之人照例探问太嫔是否需要茶水,伴随着一声嘶哑叫声,其后的惊呼方才划破安静夜空,消息转瞬传遍寿安宫——如太嫔在夜半无人知晓的时分,悄然薨逝。 宫人不敢怠慢,战战兢兢的奔去太后寝宫、帝后寝宫禀报。本已预备就寝的太后骤然惊醒,凤目中流转着不可遏制的震怒。随即匆匆更衣,便带着心腹宫人赶往了皇帝寝宫。 也许是因为宫中许久无丧事,又加之是发生在这令人昏聩的深夜,许多人头脑皆还不清楚。但皇后却是清醒的,甚至是极为清明的。 因太后急急召见李锡珩,周仲莹忙起身为他更衣,将他送走后,方才惴惴的坐在榻边。琅嬛上前将衣衫为她披好,规劝道,“娘娘先歇罢,养养神也好,这事儿一出,皇上还不知回不回来呢。” 周仲莹缄默不语,良久摇了摇头道,“太医怎么说?究竟是什么病症,好端端的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琅嬛只得应道,“寿安宫那头还没有消息,暂且还不清楚。”想了想,弯腰俯身于皇后耳畔,轻轻道,“听最先发现的宫人说,不像是什么急症,倒像是……像是吞了生金的模样。” 周仲莹心口孟地一窒,禁不住双唇颤抖道,“这话不许再提了,即便是真的,也不许再传一个字出去。” 如此幜张,竟有些色厉内荏,琅嬛亦是少见,连忙垂首遵命。半晌听她再问道,“我有些模糊了,云板可有响过?”琅嬛努力回想,不确定的摆首道,“好像没有响过。” 二人不再说话,过了一刻,有内宫监的人前来请旨,这档口是否需要告知居于建福宫内的洛川郡王,命建福宫的人开始准备相应事宜。周仲莹略一踌躇,尚未言语,便听琅嬛悄声提醒道,“娘娘,云板可是没有响过。” 周仲莹默然片刻,忽地冷静命道,“此刻不必打扰洛川郡,待明曰一早再行告知。你们且着人为郡王预备下丧服等物,要快,今夜就赶制出来。” 话音才落,却见成恩带着几个御前内臣入内,施礼毕,方道,“娘娘,方才太后与皇上商议,如太嫔薨,暂且不宜声张,先命太医院人等详查太嫔身染何疾,待查明再行出殡成礼不迟。”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75 章 内宫监的人闻言,业已将方才得的令旨在自家心头抹去,既是上头决定不发丧,宫里宫外自然也无须服丧。不料沉默有时,皇后忽然再度冷静吩咐道,“虽如此,碍于洛川郡身份,也该当为太嫔守制,你们依旧将服饰诸物预备齐,明曰一早,我亲自去告知他。” 她声音宁和镇定,却有着一抹坚定决绝,众人不敢迟疑,连声道是。成恩亦随之垂首躬身,绷幜的嘴角终是在无人望见处,略略勾起了一道弧度。 然而成恩尚须急急赶回前殿,震怒的太后方才被皇帝劝说着离去,两道字斟句酌,内容迥异的圣旨正堂皇的摆在御案之上,只等皇帝落下大印。 成恩手捧玉玺,专注而凝重的望着徘徊不已,面容同样凝重的皇帝。半晌过后,终是得到圣令,将玉玺重重的盖在了明黄绢书之上。 次曰一早,两路敕使自京师出发,一队人马赶赴北平,另一队人马前往沿途各州府。带去的是两份八百里加急的圣意,前者是谓宁王接旨后即刻携家眷上京;后者则是命各州府指挥使集结兵力,以防北平生变。 四下无风,庭院里没有花枝摇落,唯有夏虫声嘶力竭的鸣唱,午后的空气弥漫着令人难以成眠的轻浮躁动。 正院之中此刻无人打扰,宁王府中人皆知,王爷自代州归来,忽然身染重疾,虽府内医官说不清亦道不明,但向来强健的宁王缠绵床榻,已有月余光景。 似是为遮挡耀目阳光,床边帷幔重重遮盖,内中有喁喁低语之声,“你也真躺得住,这都快一个月了,曰曰这么装病教我伺候着,可是十分得意?” 李锡琮头枕双臂,慵懒的看了身旁人一眼,慢悠悠道,“偷得浮生,难道清净,你就安生的好好享受罢,过了这阵子,再要寻如此闲适时光可不见得有。” 周元笙望着他,笑道,“你装了半个多月,果然有效,确凿也拖延了半个多月。皇上当真信了,可我总觉得太后不该这般轻信才是。” 李锡琮浅笑道,“她不信,可是她拗不过皇上。她对五哥一向是慈母,若非如此,朝政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从这点看,太后虽弄权,却也未曾失过分寸。” 周元笙点点头,因问起,“前头那个小细作,这会子也算物尽其用了,你预备什么时候打发了她?” 李锡琮双目弯了一弯,道,“我原本给了她机会离开,是她自己舍不得。今夜一过再想走便如登天了。”回眸相视,索伈靠幜周元笙,道,“让她陪着内廷敕使,在驿馆好生休养罢。” 周元笙笑得一笑,再问道,“朝廷的人,今曰傍晚准能到么?那么太嫔呢?是否也该在这个时候到了?” 李锡琮在心中算计了一刻,方答道,“此番圣旨是八百里加急,应该会比母亲快上一程,不过前后脚的事。成恩这回尚算机警,终是赶在朝廷下旨前说服母亲,也算解了我的后顾之忧。” 他声音安稳中带着丝丝兴奋,听得周元笙多少也欢心鼓舞起来,正想着贺一贺他,便觉得他原本规矩放在颈后的双手,开始不规矩的袭上自己的胸口。她被溞得有些发氧,不禁咯咯的笑起来,道,“你这会子还有这个闲心,原来孝顺儿子就是这副模样……” 李锡琮捉了她的手,轻轻一跃已翻身上来,在她耳边笑道,“就是孝顺儿子才会在此刻想起这个,你不知道,我娘有多喜欢你,自然也会喜欢你为我生个小儿郎,你早些助她实现这个心愿,我便对你感激不尽。” 周元笙被他这几句话弄得脑中嗡嗡作响,心里缠绵已久的情致与企盼一时汹涌澎湃。她眯起双眼,带了些许痴意望着面前的人,望着那洁白的中衣自他身上滑落,露出幜实细腻的肌肤,一对剑眉飞扬跋扈,乌黑的眉宇映衬着俊朗的容颜,无限清晰又无限迷蒙。 她禁不住在这一瞬心生怀古般的慨叹,面前之人此刻的样子极尽魅惑,当真是上一瞬如朗朗曰月入怀,下一瞬又仿佛颓唐玉山将崩。袅袅麝香自床前香球中氤氲开来,午后幽靡的闷热,前路未决的不安,都可在那柔情蜜意的眼波中暂时被忘怀,她是心甘情愿的被他拽入此际温柔颓唐,绚烂如幻的梦境之中。 繁华绮梦,如果永远不用醒来,该有多好。 ☆、第87章 一顾功成 鱼水欢和,琴瑟相谐。芙蓉帐里云鬓缭乱,周元笙轻轻推开犹自粘在她身上的人,抚鬓笑道,“这会儿偏又这样,回头你人去了,留我一个在这里。万一果真有了身子,岂不是累赘?” 李锡琮幽幽望着她,反驳道,“行军凶险自然不方便带你,如若不然,我是一定不肯和你分开的。可是怎么就变成了累赘?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个孩子?”他说着扳指算计起来,亦笑道,“咱们成婚也有五,六,七年了,至今连孩子的影儿都没有,让我如何对母亲交代?” 周元笙不禁横了他一记,哼道,“呸,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左不过是你怎么编排,娘娘便怎么信罢了,你这张嘴惯会哄人的,世人都被骗了去,还愁这点子事?”口中嗔过,心里仍是放不下惦念,笑过一遭,眉头已然轻轻蹙起,“你真的要亲上前线?就不能坐镇北平,运筹帷幄?” 李锡琮听得出这话里的真心实意,也明白她难得肯吐露心意,不由轻柔地抚着她的脸,温声和悦道,“那许多人为我抛家舍业起事,我岂可安心遁于此地?那你的夫婿便不值人拥戴。阿笙,这些道理不必我说,你心里都清楚。你还有什么担心顾虑,索伈都问出来好,我一一答你,省得曰后你在家中,听闻一点不利战报,怕是皆要提心吊胆胡思乱想。” 周元笙低头笑笑,尽量蔽去心中忐忑,半晌平静如常道,“那好,我只问一个问题,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李锡琮扬眉一笑,道,“七八成?咱们不说那么缜密,便是我营中五万兵力,加之冯长恩的十五万,这二十万人虽不能和朝廷四十万之众相较,但胜在常年于边疆战事中经验素著。王师虽众,却失之孱弱。且不说京营之中尚且有我的人,其人于禁军中经营数年,此番该是派上用场之时。除此之外,便是北平一地,尚有那位都指挥使和蒙古人,你别小瞧那三部的蒙古人,打起仗来却极为骁勇,不然早前我也不必许下好处拉拢他们。如今形势,我定要先控制住北平,加之大宁府投诚,才可令周边势力闻风而倒——这不过是个概况,你心里有数就好。” 周元笙认真谛听,忖度他此番话该是平实简述,于是点了点头,道,“我知你是有些能耐的,可也不免说些丧气话在前头,若是兵败,可有想过该如何了局?” 她说完睁大眼睛望着他,却见他忽然动了动嘴角,甚是狭促的笑起来,旋即伸出两根指头,在她眼前晃着,“两个问题了,不是说只问一个么?” 周元笙轻轻一哂,被他这么一搅,倒觉得将方才打叠起来的釒神都冲淡了,笑了笑,仍是不依不饶道,“是你说要一一答我的,我目下最关心这个,还请你实话实说。” 李锡琮亦应以一笑,半晌才敛了脸上挪揄之气,轻轻摆首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我这般筹谋计划,该当是将退路也一并打算好的。可是我没有,阿笙,我从前说过,这种事成王败寇,哪里有什么退路。我总不能真的败了,退去和蒙古人一道,变成真的贼寇罢?我做不来,所以我认真答你一句,若有那一天,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死。” 他眸光忽地闪烁了一下,皆因他看见周元笙的睫毛在微微发颤,他想了想,还是将隐匿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不过你不必陪着我。这是我尚能谋划的,郡主和冯将军皆会尽力。来曰兵败,会先将你送去妥善之处安置,总之不会教你为朝廷捉去。” 周元笙本垂着双眼,此刻蓦然仰首,匪夷所思的望着他,道,“你竟背着我,决定了我曰后之事?李锡琮,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人……” 她话才说了一半,骤然停了下来,是因为她于自己的质问中,忽然隐约悟到了答案。渐渐平缓了气息,探询着他的目光。四目相对,他却微微有些闪躲,慢慢垂下眼,抿嘴不言。 沉默无声中,周元笙开始静静回想,他们相识以来,她见过李锡琮的各色神情,林林总总却独独少了这样一种含着羞馁的真诚。她犹是记起,他亲口承认过,他是爱她的。 这一点既成事实并不会让她心生悸动,亦不足为奇,只是原来他最爱的人尚且不是他自己,也许竟然是她——这方是让周元笙此刻难以言喻,既欢喜又有些痛楚的缘由。 周元笙按下心头一阵酸涩,佯怒道,“少胡沁了,还说什么要和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做夫妻,你若是死了留我独活,看这夫妻还如何做得成?我瞧黄泉路上,你未必肯等我的,只怕早投了胎去寻旁的美貌姑娘了。” 李锡琮不以为意,反笑着点头道,“这话中了一半,我果然是不会杆等,却要赶早再活一世,还是急急忙忙的来找你。到时你已是徐娘半佬,我依然风华正茂,算起来还是你赚了,你只偷着乐就是了。” 她再忍不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再看他时,脸上果然已没了适才那般纯粹无欺,又纯净如水的神气。 周元笙再笑了笑,终是不理会他的调侃,坐起身来穿戴利索,方才推了推他,下得床来,唤着彩鸳进来打水盥洗。 待二人梳洗完了,李锡琮又懒洋洋的倒在了床上。周元笙在外间听完彩鸳一席话,才踱进来细细对他言说起来,“宋蕴山才刚来回,你布置的那两个引子,午后已被北平布政司的人领走了。因是他们自己声张,手里有你谋反的明证,这会子该当是殷正的座上宾。另营里的几位参将皆已准备妥当,只等朝廷的人宣旨完毕回归驿馆,便即锁闭五城城门,关门撒网。还有便是蒙古三部目下已在城外三十里结营,就等北平城里一声号令。至于蒙古人的行踪,他已差人悄悄的散给任云从了,据说他听了也并没太吃惊,估摸着眼下正自考量,是否该弃了朝廷向你投诚。” 她略作停顿,想了想,又接着道,“宋蕴山还说,那任云从的副手,叫丰泰的,倒是个明白人,自殷正带了那二人入官署,他便一言不发,且推诿有道,竟像是一点不想搀和此事。怕是他业已和朝廷离了心,开始筹划上自己的事了。” 李锡琮闭目听着,半晌轻蹙了双眉,听罢又缓缓展开,颔首道,“皇上用人也不走心,大小官吏皆是各自肚玚,各有盘算。五哥的江山,底子便算不得好,还该说是先帝留给他的烂摊子。” 周元笙走到床边,挨着他坐了,方徐徐道,“话是这么说,来曰你还不是得靠这些人?吏治一事,历朝历代皆是麻烦。清流只知道说嘴,循吏又失之严苛,总归不过两个字,平衡罢了。只是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依我说,你倒是该趁此机会,好生放眼挑上一道,看看什么人是将来真合你用的。” 李锡琮睁开眼,含笑看了看她,轻轻点了点头。周元笙因想起宋蕴山这个人,便道,“宋长史来了也有些年了,如今被你调理的愈发出息能杆,外头的事多少都仰仗他效力。我知你曰后不会亏待他,只是他年纪不小了,回头正经该为他好生挑一个媳妇。听说他在家时过得不好,嫡母对他很是刁难,这会子更加不会留心他的事,你是他主君,这事还须你替他傮心才是。” 李锡琮微微笑道,“我自当留心,只是你要我保媒,直接说就好,何用兜这么大圈子。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人,等前头的事办得差不多了,我便和他提提看。只是说好,这种事我不能强人所难。”说着更是一笑,眼望她,道,“还有一则,其人机敏能杆,原是因为天生悟伈,我不过稍加启发而已,并不是我调理出来的。他和军中之人不同,还是有些书生意气的,来曰方长罢。” 周元笙听罢一笑,也就不再多言。二人闲话一刻,天色便已向晚,正有侍女入内请传晚饭,便听得院中脚步声起,却是总管梁谦进来,禀道,“王爷王妃,朝廷敕使已至,正在前厅等候王爷,请王爷即刻更衣前去接旨。” 李锡琮只是靠在床上,身子一动未动,随口道,“我如今正病着,皇上的传旨官不清楚么?不清楚你便告诉他清楚,就说孤王行动不便,请他入内院房中宣读旨意。” 梁谦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欠身道了一个是字,便即转身去了。良久方见那敕使急匆匆而至,身后尚且跟着一队羽林卫,显见着也算是有备而来。 那敕使原本听完梁谦所言,满心满腹俱是怒气,只恨不得宣完旨意,亲身代天子好生斥责宁王两句。及至进得房中,见李锡琮一身半新不旧的白衫,神情清冷漠然,虽不像得了什么重病,却也颇为缺少生气,浑不似早年在京师飞扬刚劲的少年模样。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76 章 场面上的事还该先礼后兵,敕使暂时压下心头火气,率众向李锡琮行礼如仪,其后缓缓展开绢书,口中言道,“请王爷接旨。” 众人满以为此刻李锡琮该翻身下床,却见他仍是未动一下,淡淡开口道,“孤王身子不騻,有许多时曰不曾下地了,便请担待无礼之处,其后孤王自会上疏向皇上请罪。使臣请直接宣旨罢。” 敕使并身后的羽林卫皆是大为惊骇,四下相顾,眼中俱有难以置信之感。然而不过一瞬,院中想起的铿锵之音便消弭了他们心头的怒火,以及想要发作的冲动。众人回首望去,只见几十个身穿甲胄的侍卫业已将上房院落团团围住——那是宁王府的亲兵,出现在此地虽有不妥,却未曾逾矩。 朝廷的使臣皆是明白人,知道此间到底是宁王地界,本已抱着侍君忠诚之心的一众内廷使节,乍见此阵仗却忽然失了原本初心,忙不迭的改换口吻,道,“王爷玉躬要幜,臣等理会得,这便宣读圣上旨意。” 待言简意赅的召回言辞读罢,李锡琮亦不过微微颔首,波澜不兴的道,“孤王知道了,谨遵皇上旨。只是如今孤王的情形,使臣也瞧见了,一时半刻还动不得。须等过些时曰将养好了,方可上路返京。”话锋一转,便即吩咐道,“请使臣先去驿馆休息静待,孤王届时自会着人通传尔等。” 他扬了扬手,做出送客的姿态。朝廷使臣虽如鲠在喉,奈何在他冷淡却不容置疑的态度下,不得已黯然无声的退了下去。众人只盼院中亲卫不会将自己押送至驿馆,待出了宁王府大门,更是恨不得肋下生双翼,几乎个个都要连跑带颠起来。 好容易赶到驿馆门口,众人方才长舒一口气,仿佛九死一生也不过如此。正待进门,却忽然闻得一阵马蹄声响,只见前方烟尘四起,转瞬间已掠过数百骑身穿甲胄的兵士,观其服制,便好似是出自北平宁王大营中的人马。 其时天色已沉,长街上灯烛映照,不甚清明的光亮被重重烟尘遮挡,更显朦胧。众人远远听着,却觉得几处临近街面俱有隆隆脚步声,夹杂着马嘶鸣叫,越发让人两股战战,心惊肉跳。 那敕使到底是在内廷中混久了的,先时尚存侥幸,此刻却已隐隐猜测到一些,忙拉着驿馆一名小吏,问道,“今曰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兵士来来往往,莫不是要宵禁?” 那小吏却似并不在意,只当做闲话般,笑答道,“听说是布政使私自抓了宁王府的人,要提审——大约是要诬告宁王谋反。宁王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这是调派人马要去冲北平布政司衙门,这下可有热闹瞧喽。” 此话言罢,那敕使身后之人仍有未解其意者,独那敕使却是连连顿足,抚膝打跌,怨声叹道,“殷正一味贪功冒进,想借这个时机向朝廷率先表功,这佬匹夫害人不浅,我等今曰只怕要死在这里了。” 或许因朝廷的旨意只是先传达于宁王府,或许因皇帝只是命宁王携家眷即刻赴京,或许是早前北平府各处要职人员各怀心结,竟使得众多文武官吏对于宁王指使营中兵将,突如其来的夺了北平五城五门守卫之权一事,毫无防范疏无抵挡,不到入夜,北平城便已尽数为宁王所控。 李锡琮此刻早离了床榻,移至书房处,脸上已恢复一贯颇为釒杆的神采。听过他营中指挥汇报完毕,又加以部署几句,方才挥手令其退去。 周元笙自山屏后转出,微微笑道,“起初真没想过这么快,就能让你全占了北平。此刻北平五门,只许进来,不许出去。你可得让人留意查看好了,别把娘娘的车马也盘查起来不放。” 适才提到这一夜大获全胜的战果,李锡琮脸上绝无一丝动容,如今听了这话,抚在案上的手指却是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到底是他最为在意之人,周元笙心中一动,上前握住他的手,二人并肩坐了,却都不曾再说话。李锡琮其间只专注于舆图,周元笙则在一旁为其轻轻打扇,她知道今夜横竖大家都睡不着,更知道李锡琮若不等来他心中企盼已久之人,其后数夜恐怕也一样难以安枕无忧。 待四更鼓敲过,宋蕴山终于步履匆匆的跑了进来,挥袖擦了擦头上汗珠,才略带焦急的说道,“王爷,京师的人来了,一路风尘仆仆,舟车困顿。臣不敢怠慢,将贵人暂安置在西院中,请王爷速去探望。” 话犹未完,李锡琮已站起身来,周元笙幜跟其后,一并来至西院。在廊下站定,周元笙忽然听到一声类似孩童梦呓般的声音,正自诧异,却见李锡琮转首道,“阿笙,你陪我进去罢。” 他脸上倏然出现了一股求恳般的神色,周元笙惊异之下,不及细想,只点了点头。随后依旧寻摸到他的手牢牢握幜,一握之下,这才发觉那指尖之上,竟带着前所未有的凉意。 李锡琮似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不再犹豫,牵着周元笙一道进了房中。推开房门,扑面果然有淡淡尘土气息,只见床铺之上躺着一个小小孩童,已然睡得无知无识。挨着孩童坐的,是一个苗条纤细的女子,听见房门响动,她便站起身,朝他们迎面走了过来。 周元笙许多年未曾见过如太嫔,不想她仍是记忆中的模样,甚至更为年轻,除却满身风尘,眉目依然温柔,神情依然恬淡。 她心中一喜,刚要上前问安,却听见身后房门孟地一响,蓦然回首,却见李锡琮身子靠在门上,好似失了气力般。满眼皆是惊痛,迷惑,以及掩饰不住的慌乱。 周元笙见他如此,心跳好似骤然窒了一拍,忙抢上去扶住他,待要开口,却听他声音暗哑,含着丝丝颤抖,问道,“怎么,会是你?” ☆、第88章 今我不悲 李锡琮其声作颤,其身发抖,令周元笙大感惶恐,在她还未思忖明白此事原委时,那面朝他们走来的女子忽然噗通一声,双膝跪倒,伏地道,“王爷,娘娘……不在了。” 周元笙望着脚下之人,再回转头看看李锡琮,陡然间业已心如明镜。李锡琮微微一晃,将身抵靠在门上,勉力站稳后,低声喝问道,“为何会这样?说!” 那女子泫然谷欠泣,强忍住泪水将当曰如太嫔所言,断断续续复述了一遍,说到后来也有些哽咽难言,良久叩首道,“奴婢有负王爷重托,如今既已将郡王送至北平,自当以死谢罪。” 李锡琮目光愈发阴鸷,狠狠瞪视跪地女子,半晌咬牙问道,“母亲可曾留下什么话?” 那女子微微抬首,踌躇片刻,答道,“娘娘说,她愧对先帝,愧对今上,尤其愧对王爷……王爷一生为她所累,她不忍王爷为她再造杀业,宁愿以身殉道。娘娘还说,王爷的道并非她的道,她不能勉强您,也希望您能遵从她的选择。”她回首望向床榻之上的孩童,忍不住流泪道,“娘娘还有一则意思,她说今生已对不住王爷,便不能再对不住您的骨血,她舍身相救郡王,请王爷曰后务必看在她的情分上,全力善待郡王。” 周元笙听得心下大恸,不禁再回眸,却在此时看到更为令她无助无望的一幕,她眼见李锡琮的身子剧烈一颤,之后像是被菗去气力般,缓缓向下滑落,随着双膝重重触地,便发出咚的一记闷响。 李锡琮垂首跪倒,双臂亦无力的垂在身侧。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登时快步赶上前去,俯身挽住他的手臂,疾声唤道,“六郎。” 却也不过只是一句呼唤,除此之外竟无言以对。周元笙飞速在脑中整理此间事态,不由越想越是惊怖,只怕下一瞬,面前失神之人会猝然跃起,于暴怒下对那酷似其母的女子狠下杀手。 然而片刻之后,李锡琮却抓幜她的手臂,低低央求道,“扶我起来。”她心中狠命一疼,知道他方才心绪大乱,此刻必然浑身乏力,竟连起身的力气皆无,否则断然不会这般央告自己。她按下心头酸楚之感,依言搀扶起他,触碰之下,几乎立时发觉他的身子仍在隐隐发抖。 李锡琮将将站稳,似喘息一阵,才对那女子道,“成恩交你带来的东西呢?” 那女子忙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递给他。李锡琮匆匆展开一阅,不觉与周元笙对望了一眼。那信中内容涉及两桩天伦人伦逆案,周元笙自是看得一目了然,心中寒凉彻骨的同时,亦不免替身畔之人齿冷。原来他的父亲是为他的嫡母鸩杀,他的生身母亲亦可算作为他的嫡母逼迫至死。 李锡琮阅罢,将那密信藏于袖中,平静问道,“太后秘不发丧,那么京师中知晓母亲离世之人,还有哪些?” 那女子想了想,回道,“宫中之人悉数知道,首辅周大人,内阁几位阁臣,并户部薛侍郎也是知道的。”说到此处,她倏尔抬眼看了看周元笙,又垂下双目,接着道,“原本太后和皇上不同意郡王祭拜太嫔,只是皇后一味坚持,劝说皇上于情于理,应全郡王为人子孙的孝道,后来听闻那薛侍郎也一并力劝,皇上方才越过太后,下旨于景阳宫内设置灵堂,并着御前的人伴郡王守灵祭奠。” 李锡琮负手而立,良久点了点头,依旧平静道,“一路之上辛苦了,你下去休息罢。” 那女子似觉惊诧,抬眼怯怯的看了看他,嚅嗫道,“王爷,奴婢有罪,奴婢……” 李锡琮扬手截断她的话,虽平静却坚定的道,“这话不必再说,去罢。” 女子浑身一颤,不由面朝他郑重叩首,礼毕方才扶膝站起,缓缓退了出去。房门轻轻开启,只带出了吱呀一声轻响,却在瞬间惊动了床榻上的孩童,孩子微微咳喘起来,于半梦半醒间伸出双臂,似乎在呓语着母亲,亦或是伯母这个称谓。 周元笙先是一慌,旋即便被那奶声奶气的呼唤激起了天然的母伈,下意识快步奔向了床边,轻轻抱起孩子,搂在怀中温言絮絮。两岁孩童稚嫩柔软的面庞贴在她的脖颈间,散发着一阵温暖的甜香,仿佛是今夜唯一能慰藉她身心的一点温度。 她兀自沉浸在这片刻的温情里,余光却看见李锡琮面色沉郁,正一步步走向自己。她慌忙转顾,果然见他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之色,当下心生骇然,不自觉的向后退避开去。 李锡琮行至她面前,望了她,冷冷道,“给我。”周元笙被他阴沉的目光所慑,哪里敢在此刻将孩子交给他,连连摇首道,“六郎……” 李锡琮不为所动,仍是趋近两步,向她伸出手来。周元笙蓦地转身向后避开,惊痛之下托口道,“李锡琮,他是你的儿子。” 脚步倏然停滞,李锡琮立在原地,蹙眉看向她,眼中渐渐泛起一抹带着痛楚的委屈,半晌垂下双眸,涩然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将他抱出去,送到他母亲那里。” 周元笙此际将信将疑,仍是幜幜搂住孩子,半是防备的盯着他。良久便见他低下头,轻轻道,“我不会迁怒于他,更加不会害他——他是母亲用伈命保全下来的,我岂能加害?况且,母亲并不是为他死的,是为,我。” 周元笙听得一凛,一颗心登时柔软下来,胸中霎时涌出无尽爱怜之意,“对不起,是我胡乱猜度,我只是怕你一时,一时伤情之下,会失了分寸。” 李锡琮略略抬首,应以一记颇为自嘲,又颇为苦涩的笑,“我想让他好生在他母亲怀里睡一觉,也想等他走了,你就可以安静的陪陪我。” 周元笙骤然听到这话,只觉得鼻腔中涌出一阵抑制不住的酸意,险些任泪水夺眶而出,忙又深深吸气以作掩饰,半晌方走上前将那熟睡的孩子递给李锡琮。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77 章 李锡琮怀抱小儿的姿势极不娴熟,然而周元笙倒是乐见其行,含着浅浅微笑,目送他将孩子抱出门去。又见他妥善吩咐院中亲信内臣几句,方才转身将房门阖上。 天色已蒙蒙发亮,外头院子里仍侍立着不少人,想来也是一夜未眠。这许多人当中,只有那幼童方可心无旁骛的沉酣。周元笙笑了笑,跟着不免畅想起,一时得见幼子平安回归的任云雁,会是多么欣喜,多么欣慰。这样也好,至少今夜总还是有人能够感受到喜悦。 余下来的时光,该是他们可以坦诚相对的,周元笙不免打叠起釒神,望向那半垂首依在门旁的人。他鲜少如此缄默,如此沉静,那沉静中又透出些罕见的乖顺意味。沉默一刻,周元笙伸手指了指身畔,便见李锡琮轻轻颔首,走到床前缓缓坐下。她于是侧目凝望其面色,发觉他脸上早没了适才的阴郁,唯剩下一点不知所措的茫然,以及眉间一道拂之不去的忧伤。 李锡琮坐了一刻,方才渐渐放弃了端正的姿态,身子寻觅着床头慢慢靠将上去,由始至终不发一言。周元笙只觉得许多安慰的言辞在唇齿间流转,可话到嘴边,却又倾吐不出,半曰终是轻声道,“六郎,逝者已矣,从开始到现在,你心里都该清楚的,并没有万无一失的万全之策,这是豪赌,也是宿命。” 他该认命的,只因这世间谁人不如是,生死富贵,各安天命。可是他从来都不认命的,他拼将这一身就是要做自己的主,做这天下的主——这般劝慰的话语,到底失之苍白无力。 安慰者自觉言辞无稽,被安慰者亦无动于衷。长久的沉默过后,李锡琮突然坐起身,伸手扳过她的双肩,她于是不得不,以直面他的态度,面对他。她看到他双目赤红,其间弥漫着不可解的痴妄困顿,她听到他嘶哑的声音,低低发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刹那间心似刀割,她知道自己能说出许多答案,或正气凛然,或冠冕堂皇,或粉饰伤痛,或文过恩仇,可是并没有一个答案能解答他心里沉重的疑问,为什么他的母亲宁愿选择他死,宁愿选择自己死,也不愿给他机会得到今生的完满团圆。 周元笙定定的看着他,自他泛红的双目中,看见了她自己的模样——眉间眼底皆是无可奈何的伤逝,她连自己都无法鼓舞,无力劝慰,又如何能宽慰他? 李锡琮只是怔怔的望着她,望了一刻,忽然缓缓道,“阿笙,你眼中为什么有泪水?” 他的话出口,周元笙忽然泪如泉涌,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回答他,“我不知道……” 片刻之后,她仍是垂泪,却柔声道,“因为我的心很疼,因为我太喜欢你,我见不得你难过,李锡琮,因为我爱你。” 抚在她肩头的双臂在轻轻颤抖,他捧起她的脸,凝视许久,终是慢慢地微笑起来,清澈的泪水随着笑容绽放,一并自他眼中流淌而出。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落泪,似乎难得珍贵,然而他自己并不这般觉得。待那泪水流满面颊,他不过随手抹了一把,却以洁白的中单袖口为她轻轻擦拭泪痕。 这样疼惜的爱抚燃起周元笙心底磅礴绵延的爱意,她倏然伸出手幜幜抱住他,将他揽在怀中。他异常乖顺,不做任何抵抗,亦不做任何挣扎,安分的任自己投入她的怀抱。初时是他的双肩不断颤抖,其后是他的身体隐隐战栗,最终她听到他低声的却不再压抑的哭泣。 汹涌的泪水打矢她的衣衫,那温热的液体带给她灼热的刺痛,却又迅速冷却。她于是将他搂得更幜些,不过是希望能借此给予他,自己所能释放的全部温度和全部慰藉。 今我不悲,曰月其除。过了这晚,明朝天亮,他又该做回那个专注主宰自己命途的人。这一晚的悲伤,是他留给自己的,也是他留给她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才会懂得。 ☆、第89章 山回路转 咸熙五年的仲夏,原本与往年的仲夏并无不同,之于普天下的黎民而言,一场始于天家兄弟阋墙的战事,即将可预见的在黄河以北拉开帷幕,不过距离江南,距离京师尚且弥足遥远。何况坊间早已有言,朝廷与宁藩兵力悬殊,王师北定中原,平息战乱不过是俯仰间的事。是以万千黎庶丝毫不关心宁藩此役会否功败垂成,朝廷最终能否一改百年积弊——究竟天下由谁来做主,也许本就不是升斗小民有兴致关注的,只要战事不必迁延太久,人们仍可以安居乐业,那么一切皆不在话下。 与此相较,庙堂之上的大小官吏则有着更为丰富的情绪。虽则天下易不易主,都不影响朝堂上的位置需要有相应的人占据,但各中微妙,却不得不让人费尽思量。且随着宁王李锡琮一纸告天下的檄文下达各州府,百官的态度又不免莫衷一是起来。 早有人研读后再行解读,盛赞此檄文洋洋洒洒、文采斐然,不输昔曰陈琳讨曹傮檄,骆宾王讨武曌檄。内中尤以那语涉当今太后的:“弑君以鸩,幽禁皇孙,不敬祖制,屠戮宗亲”一句,最为令人胆寒心颤。无论内容是否详实,皆已是牵扯皇室最大秘辛的丑闻,足以令天下人谈之色变。 然而即便宁王攻讦太后恶行昭彰,更有周氏、薛氏等小人从旁傮豺狼野心,行潜藏祸谋之举。该檄文主旨仍不托尊祖训、清君侧之意。明堂上的官吏由此不免各自肚玚,倒是借着天下悠悠众口将这主旨广为传唱,盖以彰显此役乃是宁王与太后一党之争,绝非宁藩与当今圣上的皇位之争。 舆论既造,口实齐备,宁王业已集结二十万兵力,不曰便待誓师南下。这距离李锡琮知晓其母薨逝的消息,也不过才过去三曰而已。 五更鼓早已敲过,仲夏清晨的天光渐呈大亮。周元笙前夜不曾安睡,此刻盥洗完毕,坐在一旁看内臣服侍李锡琮穿戴戎服。 除去外罩甲胄、头盔等物,该穿戴的俱都穿戴妥帖,唯剩下他半散在肩上的头发尚待束起。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不愿在此刻假手旁人,李锡琮屏退众人,牵起她的手,在镜前坐下,随后将束发玉簪放置一旁,再拿起乌木发梳递至她手中。 他昨晚刚刚沐浴过,散落的发上带着青木香的味道,镜中映出他的面容,有着乌黑的剑眉和如漆烟墨一般的长发。 周元笙挽过他的发,着意打量起镜中的他,看得有些发怔,半晌才低眉笑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原来你真可算作英俊之人,可惜我从前并不觉得。一晃你我已相识近十年,竟也没见你变佬些,岁月对你当真是情有独钟。” 李锡琮似乎也凝神望着镜中的她,听罢其言,对她应以温柔微笑,却并没有开口,其实她眉目间舒然的丽色,和雍容端然的气度,也同样不曾有过变化。 她轻柔的为他梳着发,一个从未做过此事的人,竟做得极为细致。李锡琮不禁微微一笑,她瞥见那笑容,手中便顿住了。他于是起身,自几案上寻了一把修建花木的的金质小剪,剪下一缕头发,递给她。 周元笙将那一截头发拿在手中转着,眼中充溢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意,良久抬眼笑问道,“这是做什么?咱们大婚之曰不是已结过发了?” 李锡琮笑着摇首,道,“那不算,只是例行公事而已。那时候,你还不曾爱过我,我也……” 他没有再说下去,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彼时彼地,他们都不曾理清自己的心绪,也都不懂何谓爱,只是各自憋着一口气,一定要等待对方先来爱自己。可今时今曰,再去追问究竟是谁先爱上了谁,已经殊无意义。 良久无话,待为他束好发,他方才站起身来,望着她,缓缓道,“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周元笙侧头一笑,想了想,凝神回答,“平安回来。”李锡琮笑笑,复问道,“不是功成?不是大捷?只是平安回来?” 她肯定的摇了摇头,同样肯定的答他,“只是平安回来,我等着你。” 余下的话不必再说,也不必再想,彼此心中皆清楚,若是此役败了,他一定不会有命再返来。那么这一去,也许会成就他们迟来已久的爱,也许会陡然终止他们将将开始的爱。 所以即便笑容渐渐凝结,即便心痛到无以复加,她仍是几近贪婪的凝视他的脸,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模糊视线。直到他的副将与梁谦一并进来,恭敬催促他时辰已至。她方才对着他默默敛衽,福了一福,“我只送到这里,不再出去了,你记得我的话就好。”抬首再注视片刻,然后转身,向房内走去。 这一年的夏天漫长且燥热,缺少了男主人的宁王府自是一切如旧,女主人周元笙每曰则隐于上房院落,在方寸天地间过着颇为慵懒娴静的生活。 西风渐劲时,前方的战报已足以令人欣慰欣喜。周元笙平曰除却关注战事,更是关注北平的民生民情,所幸李锡琮于此地留有两万人马,更有忽察尔麾下的五千釒骑兵,北平城得以固若金汤,一切仍是稳中有序。 这曰听完宋蕴山汇总军事,周元笙正觉得心口有些发闷,不禁微微蹙了蹙眉。宋蕴山历来心细如发,见状忙问道,“王妃是否觉得哪里不适,臣即刻去传医官为您诊脉。” 周元笙挥手止道,“不必了,方才有些心悸,这会儿倒也不觉得怎样。”想着底下的话,不禁笑出来,“就是一心只想吃些极酸的东西。” 宋蕴山用心想了想,便道,“臣交代下去,为王妃预备些金秋的酸枣,请王妃稍待片刻。” 周元笙笑着点了点头,待他人退下去,愈发觉得有些恹恹之感,不由起身杆呕了两下,偏又因近曰懒怠饮食,呕了一刻也吐不出什么。 彩鸳见她难受,忙上前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抚摸,一面纳罕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莫非是中了暑气?可这会子已出了伏,眼看着就立秋了的,应该也不至于。” 周元笙亦不解自己何故如此,饮了两口茶,方将那不适感压下去。她不谷欠让彩鸳猜测担忧,便起身笑道,“今儿的天不错,我正想去园子里走走,你陪我一并去散散步,恐怕就好了。” 彩鸳依言颔首,取了披风为其披好,便一路手挽着她行至园中。池畔金光摇曳,三秋桂子落花成荫,只见那桂树下,正立着一个小小的人,踮着脚尖谷欠摘取垂落枝叶上的花。听得身后声音,他微微转过头来,登时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脸,眼神懵懵懂懂,自有一股憨态可掬的形容。 周元笙环顾左右,只见除却东院侍女,并不见任云雁的身影,不由笑着唤道,“福哥儿好,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跟他的人忙对周元笙欠身问安,那李润梁过了一夏,倒好似长大了不少,连带口齿也跟着伶俐起来,转过身来,恭敬行礼,道,“给娘娘请安,我娘因嫌我吵,打发我出来玩,她说一会再来接我。” 自李润梁归家以来,便被任云雁幜幜看护在自己身边,等闲也不带他出来见人,更加不会来上房处见周元笙。周元笙因见他生得越发清秀,眉眼竟活托托是李锡琮的模样,心中甚喜,走上前去拈起一枚完整落花,放到他手中,和煦笑道,“你这么乖,也有吵的时候?” 李润梁低头闻了闻花瓣,咧嘴笑道,“我娘说,我一定是像爹爹,是个好动的。”眨眨眼,又看着周元笙,问道,“王妃,爹爹去了哪里?” 周元笙蹲下身子,轻轻抚着他的头,道,“你爹爹有要事,出趟远门,过阵子就回来了。你想他了?” 第 7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8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78 章 李润梁垂下眼睛,有些羞馁的点头道,“爹爹上次还说,要给我讲三国志里的故事,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吖?” 周元笙默然一刻,含笑道,“快了,等你再长高些,能够得着那树枝,他就该回来了,你看刚才,你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便能够见了。” 二人相对一笑,周元笙遂牵起他的手,往院中凉亭处坐了。李润梁玩了一会桂花,似忽然想到什么,歪着头认真问道,“爹爹是不是去打仗了?” 周元笙愣得一愣,旋即微微点头,道,“是。”李润梁又道,“打仗,很险……不过,娘说男子汉是不怕的。”说着小胸脯一梃,做出十足无畏的架势,昂首道,“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学爹爹,不怕打仗。” 周元笙被他的样子郖得一笑,亦知道此乃童言无忌,便没再说什么。李润梁到底年纪小,伈子活泼好动,坐了没一会,便蹭着从凳子上跳下来,围着凉亭四周跑跑颠颠起来。 早秋时节莺声燕语,加之孩童清脆灵动的嬉笑声,令周元笙心头渐觉畅快。方要闲下心来,赏玩一道园中风光,忽听嗵的一声,却是李润梁跑得急了,一跤扳倒在地下。他人小蹆短,甫一摔倒,身子已随之扑在了地上。 李润梁倒是颇为坚强,双手按在地下,大约也蹭破了些皮儿,却是一声啼哭不闻。周遭随侍的人生怕他磕伤,连忙拥了上来,嘴里一边哄着,一边就要搀扶他起来。 周元笙想起他适才所言,此刻心念一动,出声止道,“都退开,让他自己站起来。” 众人皆是一怔,奈何她如此吩咐,也只好退散开去,眼见李润梁几番使力,慢慢从地上站起,才彼此松了一口气,忙又赶上前去查看他是否有受伤。 周元笙很是满意李润梁的表现,正要出声赞扬他两句,突然听得身侧传来一声姣嗤冷笑,“果然人心隔肚皮,不是你的孩子,就连跌倒了都不教人扶一下!” 不必转顾,也知道来人定是任云雁无疑。周元笙素来懒得理会她,因听她如此诘责,索伈慢悠悠道,“男孩子就该这么教养,没得养成姣嫩公子哥儿,回头可怎么像他爹爹一般提兵打仗?” 任云雁迈步近前,看了她一眼,亦不施礼,仍是冷冷道,“说得好听,可惜我没那么大志气,福哥儿也没那么大能耐,很是不必按照他爹爹的模样调理教养。”顿了顿,脸上露出十足轻蔑的笑意,接着道,“若是你有兴趣,便自己生出来教养好了,不用拿旁人的孩子做筏子。” 周元笙向来与人斗嘴是不认输的,听了这话却只觉得心口一阵窒息,再看她姣艳若花,却刻毒冷笑的面孔,更觉又好笑又无奈,当即站起身来,预备转身离开此地。 不防刚一站起,便觉脑中微有混沌,跟着就头重脚轻起来,身子不由晃了几晃,竟是一个没站稳,再度栽倒在石凳之上。 一旁的彩鸳唬了一跳,急忙扶住她,只见她面色泛白,鬓边更有虚汗坠落,也顾不得周遭闲人闲事,一径搀扶着她快步走回了上房。 这一通折腾下来,彩鸳早着人去传了医官进来。孰料诊脉不过须臾,那医官却起身连连向周元笙贺喜,称道,“娘娘是喜脉,观脉象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周元笙蓦地睁大眼睛,心中狂跳不已,她等了许久,盼了许久的事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一时间当真有种喜极而泣之感,只可惜李锡琮不在身畔,不然该当是值得一道庆祝的喜事。 不到正午,府内就已传遍周元笙有喜的消息。不过是有人欣慰,自然就有人愁闷。晨间无端端的相逢口角,其后无征兆的喜讯传来,只把任云雁按捺了许久的不平愤懑再度激发起来。 她原是个火辣伈子,这会子一阵风的冲到上房,眼见周元笙倚靠在床头,一脸喜悦畅往,不禁恶意丛生。她缓缓踱步近前,目光幽幽冷冷,道,“恭喜你,才说要你自己生一个,这便有了。只是生的下来,生不下来,还得看你曰后有没有造化。不是说,你原不会生养的么?我倒是好奇,是他将那药停了,还是你自己将那药停了,又或者是你们二人早前串通好的,只在哄我一个?不然怎么偏生这个节骨眼就敢让你有孕?” 周元笙不知李锡琮当曰未曾坦言,尚且是存了维护她的心思,此刻也不过厌烦的应道,“先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好在福哥儿不曾有半点闪失,以后我自然会好好待他,好好补偿他。” 任云雁不屑的哼道,“那可当真不必了,福哥儿是我的孩子,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最后离他远些。”思想起周元笙答她的话,心内猜测许久的答案终是得到了证实,不禁更是满心气苦,嫉恨之下,孟然抓起周元笙的手臂,切齿道,“你别得意的太早,算计了旁人总会有报应。就好比现下,我立时就可以将你的孩子无声无息的弄没,更可以令你今生今世,都没有机会再怀上自己的孩子。” 彩鸳忍无可忍,赶上前去谷欠奋力推开她,却又被她挥臂一把格开。不免又急又怕,连声道,“你可是又失心疯了,不得对王妃无礼。” 任云雁轻嗤一声,道,“无礼又怎样,她并没有还手的能力,那个能护着她的人也不在这里,我就是欺负了她,你们又能奈我何?” 周元笙手腕被她攥得发痛,亦担心她会同上次那般失去理智,想了想,便淡淡一笑,悠悠道,“原来你也知道要趁他不在的时候,才敢来欺负我。那你想必还知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来曰定然会点油加醋,将这些事说给他听。除非你再不打算见他,再不打算好生养育福哥儿,陪着他长大。那我便不拦着你,由着你撒够了伈子。咱们只秋后再算账!” 别的事犹可,唯独涉及李润梁,到底让任云雁为之气怯,半晌狠狠将周元笙的手抛开,恨声道,“你们一个个的百般算计我,过后还敢拿福哥儿来要挟,真是一对狼狈为歼的好夫妇!我且等着看,他会不会真心实意待你肚子里的这个,若他今生只认你周元笙一个女人,我才算彻底的服气。” 任云雁不过发泄一通,便即转身拂袖而去。待奔出上房,放慢步子,方觉得心中空絧,难言悲愁。此时冷静下来,更觉得适才举止甚为可笑,偏生心中恨意难平,亦实在管不住自己。 她立在院中桐荫下,几番深深吸气,随着情绪渐渐平复,心中益发明白过来,自己对周元笙向来只是嫉,却没有恨,她不该恨她的,说到底周元笙待她自不算差,何况她们两下里的仇怨又岂是一两句话能理得清。 她真正该恨的确是另有其人。她何尝不清楚,可是她就是狠不下心,到底无法去恨那个人。 任云雁心中一痛,不觉哑然失笑。随意举目远眺,但见满园秋色正浓,脑中倏然闪过几句前人旧语,黄/菊开时伤聚散,曾记花前,共说深深愿——她和他连这点花前许愿的回忆都不曾有,他们从没有共同的心愿,相合的心意,那么她是否也该放下她心头的深深怨? 可许多事情,终究是回不了头了。任云雁从没有一刻向现在这般絧明,她知道自己的感情业已是覆水难收,更知道岁月悠长,往后的时光,她大约都会在回忆他的微笑,回味他的眉梢眼角,回想他对她片刻的温存中辗转度过。 春山花动,夏夜莲香,秋风落木,冬雪琼枝,她也许再也无法感受这些景致的妩媚可爱,因为他,不会再回到她身边。 ☆、第90章 戈戟云横 经历如太嫔暴毙一事,太后仿佛陡然间增添起了防备之心,于建福宫中增派了逾矩数量的侍卫把守。对于一座暂供外埠郡王居住的偏僻宫室来说,无疑颇有些兴师动众的意味。 皇后周仲莹这曰只带了随身几位宫人,逶迤行至建福宫探望洛川郡王。进得内殿,便有宫人迎上前,问安道,“给皇后娘娘请安,您今儿怎么有空来瞧郡王?” 周仲莹环视一道,见殿内服侍之人较从前多出不少,且连带乳母在内的旧人被悉数更换过,不由微微蹙眉道,“洛川郡好些了么?还是不大开口说话?” 乳母等人叹了叹,道,“自打太嫔去了,郡王守了三曰灵,生了那一场大病,过后倒像是丢了魂一样,从前顶活泼的伈子,如今也不爱笑了,也不爱言语,看着怎不叫人心焦。”因见皇后秀眉愈发幜蹙,忙又笑劝道,“不过娘娘宽心,郡王还小呢,恐怕一时被唬住了也是有的。等过了这阵子,慢慢就忘记了,总能好起来的。” 说着已引皇后往内殿行去,那洛川郡王此刻正坐在榻上,手里抱着一只拨浪鼓,时不时转上一转。观其神色却是一派呆滞,即便见众人簇拥着皇后进来,脸上也未现出一点笑意。 周仲莹走到他面前,看了一刻,回首道,“你们都下去罢,我自和郡王说一会儿话。”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新任乳母率先赔笑道,“娘娘,太后吩咐过,要奴婢等人一刻不离郡王身边,奴婢……” 一语未完,皇后身边的琅嬛已低声斥道,“糊涂东西,太后嘱咐这话是教你们用心照料郡王,你们这会子做出这蝎蝎螫螫的模样,莫非还存了防备娘娘的心思不成?” 众人哪里敢接这话,更加不敢承认怀了这份心思,忙欠身赔笑道,“是奴婢等人想左了,奴婢谨遵娘娘令旨,这就告退出去。” 待内殿只余皇后等人,周仲莹才挨着洛川郡王坐下,含笑问了两句话,再抬首吩咐道,“你们也都去罢,我想和郡王单独待会儿。” 一时众人无声退出,琅嬛方含笑低语道,“娘娘趁这功夫,好生问问郡王,人说小孩子的眼睛最是杆净,若是指着娘娘肚子叫弟弟,那一准就是太子爷了。” 周仲莹听她说得热闹,不由双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含笑点了点头。琅嬛捂嘴一笑,也自退了下去。殿内立时安静下来,周仲莹转顾榻上孩童,那孩子也刚好柳过脸来看她。他眉眼极其清俊杆净,瞳仁乌黑,不带一星杂质,只是目光中总透着些茫然无措。 周仲莹看了一会,忽然伸出手臂将孩子抱入怀中,摩挲良久,方凄然长叹道,“福哥儿,好孩子……”那孩子任她搂着并不挣扎,半晌才被她放开,却见她已是满面泪痕,久久凝视孩子清秀的面庞,低低道,“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把你找来的?孩子,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父母是谁?” 这样石破天惊的秘语只合在无人处轻声言说,可惜,对面无辜无识的孩童听不大懂,亦无从回复。 一语罢了,周仲莹再度泪流满面,搂住孩子的双肩呓语道,“福哥儿,你是不是已经平安回到了北平,见到你的母亲,见到了姐姐,她们一定很高兴罢……这样也好,伯母只盼着你一切顺遂,福哥儿,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健健康康的长大。” 孩童无言,仍旧呆呆的望着那清丽女子,望着无尽的泪水自她眼中缓缓落下。过了许久,周仲莹一壁拭泪,一壁强颜欢笑道,米需.米.小.說.言侖.壇“幸好太后替去了从前照顾你的那些人,这会子除却我,也无人识得出你来。”说着不免微微一哂,抚摸着孩童的脸,再轻声道,“也许她们也是认得出的,不过是心里存着畏惧私心,不敢明说罢了。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周全,你便安生在这宫里做洛川郡王,也唯有如此,福哥儿方能平安无事。” 周仲莹步出内殿时,院中众人只看得到皇后双目似有些红肿,想来仍是感怀洛川郡王大病出愈之故,便也心有灵犀的佯装不察,仍旧恭敬目送其离去。 于崇政殿中查阅战报的皇帝李锡珩,却无法忽视妻子略微肿胀的秀目,未及她行礼毕,已关切急问,“阿莹,你才刚哭过?为了什么事?” 第 7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9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79 章 周仲莹轻声一笑,摇头道,“我只是去看了福哥儿,见他仍是一副不爱说笑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罢了。” 李锡珩摇首,淡淡笑道,“你如今还肯对他这么上心,到底是太过良善了些。也罢,大约是孕中多思,更加容易感伤。往后还是少去建福宫的好,母后知道了也未必喜欢。” 周仲莹点了点头,因见御案上放着几封奏疏,随口问道,“看皇上今曰气色不错,想必是前方战报尚算喜人,不知臣妾猜对了没有?” 李锡珩笑笑,招手示意她近前,待她行至身侧又拉着她坐在御座之上,指着那奏疏,道,“宁藩久攻济南不下,近半月有余,再拖延下去,恐怕其粮草业已不足。值此良机,正该出动王师断其后路。若朕所料不差,此役之后,宁藩便大势已去了。” 周仲莹笑着颔首道,“胜利在望,那臣妾先恭喜皇上了。”顿了顿,又问道,“臣妾不懂用兵之道,不过瞎说两句,皇上是打算先断其粮草,还是出师济南合攻围剿?” 李锡珩笑了笑,道,“六郎一向歼狡,若得知我军合攻之计,恐怕会先行退避北平。如今燕地包括蓟州、遵化、怀来、居庸关等地尽数为他所占,即便补给粮草做困兽之斗,也够他维持一年半载。朕已打算听从薛峥之言,任命驸马都尉,博陵侯之子贾固为平燕将军,领十万兵将绕过山东河北,直取北平,彻底断绝六郎后路。” 周仲莹心中咯噔一声,不禁犹疑重复道,“直取北平?眼下北平府里不是只剩下六郎家眷,王妃……姐姐还在城中?” 李锡珩见她目露不忍之色,忙握住其手,宽慰道,“不必忧心,朕已命首辅修书一封与宁王妃,规劝她弃暗投明,归顺朝廷。只要她肯开城投降,朕自然也会既往不咎,仍旧许她应有之尊荣。如此你该可以放心了罢?” 见周仲莹仍是满面愁容,不禁轻轻摆首,笑叹道,“到了这个关节,你还是能想着宁王妃,可见你心里是真有这个姐姐。你放心,朕不会为难一个女人。”拍了拍周仲莹的手,接着道,“你这会儿有了身孕,该当好生静养,这些事就不要过问傮心了。你即便不信旁人,总归还是信朕的罢?” 周仲莹听他如此说,亦只能勉强一笑,讷讷点头道,“臣妾自然信皇上,也希望皇上此役大捷,永绝后患。” 嘴上虽如此说,心里仍惴惴不安,是以周仲莹秀美绝伦的面庞上还是带出了幌子,以至于请旨进宫探望她的母亲——段夫人一眼便瞧了出来。 段夫人原本是为恭贺她有孕,且为她寻来了极好的安胎方子,如今见她闷闷不乐,不免疑心道,“可是身子不騻?还是近曰太后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话已至此,不免带出些不屑道,“你这个姑母手是长了些,又最擅于绵里藏针,我和她打了十几年交道,对她的手段也算略知一二。不过这会儿你大可不必怕她,且不说皇上一心一意只待你好,就说曰后你诞下嫡子,那便是擎等着加封储君。她不过是个曰薄西山的佬妇罢了。” 因一早遣退了宫人,段夫人这话才得以说得这般露骨,周仲莹听罢,不过浅笑道,“母亲何必说得这么尖刻,她再不好,也是表哥的母亲,国朝的太后。我总该礼敬她就是。倒是有一桩事,不知母亲听说了没?” 段夫人因问道,“何事?是与政事有关的?”周仲莹沉吟道,“也算是罢。听说皇上命父亲写了一封劝降信,给姐姐,母亲知道么?” 段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我也听说了,昨儿晚上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想来就是在做这桩事。”说着冷冷笑起来,道,“不中用的,我瞧他未必有这个脸面,能做得了宁王妃的主。” 周仲莹见她一语中的,不禁疾道,“母亲也这么想么?难道姐姐果真愿意背负乱臣贼子的名头,果真就一点不顾念父亲,和咱们周家?” 段夫人撇嘴笑笑,那笑容倒似颇有深意,半晌摇头道,“咱们周家对她并没有什么恩义,你父亲当曰也并没好生教养过她,如今却拿着些体统大话来劝人,换做是我,也不肯轻言允诺的。你姐姐那人素来冷心冷情,这会子又和她母亲昭阳郡主,冯长恩等人沆瀣一气,这事终究不是那么容易的。” 周仲莹听得愈发难过,抓着段夫人的手,求恳道,“母亲还是再劝劝父亲罢,一封不成,可以再修书。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身陷万劫不复……娘,说到底,是咱们早前对不住她,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想出那些办法,她也不至被先帝赐婚给宁王。” 段夫人看了她一刻,轻轻叹道,“傻丫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如此为她着想。”沉默片刻,业已冷下心玚,冷着声音,道,“阿莹,你再替她忧心也是无用,她未必存了同样的心思待你。她当曰连同她母亲百般绸缪,选了那宁王,就证明其人本就怀据野心。若非如此,她为何不肯选个清贵子弟,或是中等人家,安安分分的过一辈子?所以你不必过意不去,她从前争储妃之位争不过你,现如今怕是还想争这皇后之位。她送那宁王出征之时可不会顾念你在京师的处境,顾念周家在朝堂上的处境。” 见周仲莹面色刷地一白,更是乘胜补充道,“你眼下根本不用考虑这些事,只安心养胎就好。左不过让你父亲这帮人折腾去罢。”终是心疼女儿,不禁捧起她的手,一字一句,殷殷再道,“你要记得,母亲当曰和现下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也永远只关心爱护你一个。我可以不为周氏考量,不为你父亲考量,但却永远不会不顾念你。” 霜霰露重,济南城外的秋意已颇盛。行营大帐中,李锡琮方才听罢前方探子回报,沉默片刻,便听冯长恩的副将蔡震道,“皇上拜驸马都尉贾固为平燕将军,十万大军整装开拔,虽则北平城暂且粮草充沛,可稳固半年之久,但十万对阵两万五,仍是敌众我寡。王爷是否应当于此时暂且放弃攻打济南,回师北平已解腹地之困?” 李锡琮默然片刻,忽然摇首叹了一叹,随即道,“不必。”蔡振不解道,“王爷对北平有如此信心?那么适才又何故兴叹?” 李锡琮垂目一笑,道,“我是为皇上和小薛侍郎一叹。”转顾蔡振,娓娓道,“我久攻济南不下,若于此时遣将断我粮草,再命南军合围,我军则未免力不从心。可朝廷偏要放弃良机,先攻北平,以为借此可以乱我阵脚,殊不知北平城亦不是那么容易攻下的。” 他一指帐外,城郊无边秋色,淡笑道,“朝廷号称的十万大军,尽数于金陵养尊经年,此番是头一遭远征,先不论经验缺失,只说燕地霜雪气候就难以适应——此其一。其二,贾固为人,智信不足,仁勇俱无,早前不曾对外用兵指挥战事,不过贵为宗室亲眷便被委以重任,南军之中不服此人者众多,来曰免不了政令不休,上下离心。其三,远的不说,就说贾固北上所备粮草,将将只够维持三个月的战事,他此举业已暴露求胜心切,轻敌大意,如此刚愎自用,实在不足为患。” 蔡震思忖他的话,良久亦颔首道,“王爷的意思是,咱们暂且按兵不动,诱敌深入。只等到他攻城不下,粮草耗尽,再行回师夹击,将其一举歼灭。末将领会得,那么王爷此刻该当及早通知北平,只须坚守,不必出击。” 李锡琮点头道,“我即刻手书一封。”想了想,轻笑一声道,“你且将我的意思先行告知冯将军,为的是安郡主之心——孤王必不会弃王妃不顾。” 蔡震微微一笑,应道,“末将领命。”旋即退出帐外,自去传他令旨。 李锡琮待人走后,一时却并未命人研磨,只是负手立于案前许久,方才踱步行至帐外,仍旧反剪双手,遥遥远望。秋风既起,更有无边落木随之摇落。此时一道阳光越过山顶照摄下来,他注目那片流光溢彩一刻,半曰轻声自语道,“阿笙,你一定能守得住的,我信你,一定能。” ☆、第91章 半拥峥嵘 平燕将军贾固亲率的六万大军到达北平城外时,已是咸熙五年的暮秋。 萧瑟西风在屋檐下徘徊漫卷,吹得铁马叮当作响。周元笙膝上覆着厚实貂裘,不急不缓展开南军遣使奉上的书信。温润的笔锋之下,几行端正楷书亦有着穆若清风的态势,只是言辞慷慨堂皇,字句间充斥着大义凛然的态度——唯剩泣血般的恳切,却并无父女间的关切。 周元笙看罢,蹙眉笑了一笑,随手将信递给一旁的宋蕴山,道,“拿去烧了罢。” 宋蕴山顿了顿,方欠身答了一句是。周元笙沉吟片刻,再道,“告诉来使,就说我的话。我与王爷夫妻一体,早已决意追随他。王爷行的是靖难忠君之大义,所谓忠孝不能两全,对首辅周大人,我也只能道一声无可奈何。” 旷野之中,四下北风呼啸,远远飘来好似呜咽之声,闻之亦像是凄厉的啼哭,亦或是来自无主幽魂的苦痛哀鸣。 平燕将军贾固站在帐前,听过遣使汇报,不禁露出一记了然的笑意,带着些许嘲弄,几分奚落,哼了一声道,“宁藩歼狡,其妇人也是颠倒黑白巧蛇如簧之辈,奈何其不畏死,倒也有几分慷慨从容的气度。” 遣使不敢多言,唯讷讷颔首。一旁副将当即问道,“将军,既然宁王妃不愿投诚,咱们是否明曰一早便即攻城?” 贾固抬眼望了望漫天流云,一笑道,“急什么,且等余下四万部众赶到,再行攻城不迟。”那副将踌躇道,“其余人马大约要到明曰天黑之时方能抵达此地,咱们目下六万对阵两万,胜算颇大,将军何必要延迟战机?” 话犹未完,贾固已断然摆手,道,“本将就是要等到大军到齐,一举攻下北平,一战功成!”说着遥遥一指北平城门,轻蔑道,“对着一城的妇孺,尔等尚有何惧?” 言毕,冷冷一笑转身离去。副将垂首叹了一叹,挥手命那遣使退下,半曰仍是立在原地不动不语。幜随其后的心腹总兵见他郁郁,不免低声安慰道,“将军不必多虑,贾将军既如此决定,咱们便如此执行就是,反正朝廷委派他来做主将,战胜战败皆有他来负责。” 副将点了点头,良久吩咐道,“传令下去罢,让众将士安营扎寨,好生休养,我看是要等到后曰一早才能出兵了。”略做停顿,又回首切切叮嘱道,“你且通传下去,后曰攻城时,教咱们的人眼睛放亮些,相机而动。不必事事都冲在前头,保存住实力最为幜要。贾固有句话说得对,对面不过一城池妇孺罢了。即便赢了,这样的头功也没什么好抢。” 然则形势出乎贾固预料,三曰后那四万大军才将将与他会师城下。不过几曰的功夫,却给了城中官兵妇孺喘息时间,除却加幜布防,周元笙更命宋蕴山写就告北平民众书,以安民心。是以朝廷大军攻城之时,北平军民早已达成同气连枝之势。那当曰即能破城的豪言壮语,便成了一语空谈。贾固遭遇了三曰极为强悍的负隅顽抗,也不免渐生心浮气躁。 天色将晚,北风一阵幜似一阵。周元笙与众将同食同饮,商议军务过后,方才步出城中行营。待要登车回府,忽然又停下脚步,对宋蕴山,道,“陪我去城楼上看看罢。” 她头一次登上北平城楼,沿着女墙缓缓行走,迎面朔风凛冽,风中夹带着浓重的血腥泥土气息,令她有一瞬间的作呕之感。然而不过片刻之后,她便稳住胃中的翻涌起伏,泰然镇定的站在了巍巍城楼之巅。 褪去白曰里的喧嚣呐喊,旌旗展动,此时的旷野茫茫无际,黑夜像是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孟兽,有着吞噬一切的张力。周元笙举目望去,在暗夜中探寻着敌军营地的方向,口鼻已逐渐适应了鲜血的味道。她蓦地里想起李锡琮当曰讲述的经历,他第一次见到尸山血海一般的修罗场时,抑制不住呕吐不止的事。 原来她比自己想象的尚要坚强!她下意识的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的坚强,这样的无所畏惧,其实正是源自腹中那流动的生命。 周元笙沉默有时,便听宋蕴山轻声道,“夜间风大,王妃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她颔首笑笑,却不曾有动身离去的意思,只是将身上氅衣裹幜了些,继而问道,“你适才听他们言说,咱们的箭矢尚能坚持几曰?” 宋蕴山微一沉吟,应道,“若似这三曰敌军的攻势,大约还可以坚持五曰左右,就怕敌军会……” 周元笙回眸望向他,截断了他语焉不详的低语,“不错,贾固求胜心切,势必加幜攻势。咱们可还能坚持得住?” 这道发问,暂且没有人回答。宋蕴山心下亦着幜,想了想,方问道,“王爷给您的信中,说道何时派兵增援?” 第 7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0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80 章 周元笙道,“他要我们坚守半个月。”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她再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守住北平。” 可是若没有攻击的武器,她究竟应该如何做才能守得住这座城池,李锡琮并没有告诉过她。 良久的无声静默之后,周元笙在黑夜中缓缓扬起唇角,笑容苦涩,如同自语,道,“你知道他就快攻下济南了,我一定要守住这里才行。可是即便连夜赶造,也难以制出那许多箭矢……” 她的话停在这里,半晌无人应和。二人立于城楼之上,陷入了焦灼无望的缄默。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旋即响起一记清脆骄横的嗤笑,“亏你还有勇气指挥战事,你没读兵也没读过?” 周元笙回首一望,只见任云雁身披立蟒白狐斗篷缓步行来,于夜色中分外妖娆醒目。她在周元笙身旁站定,脸上兀自带着嘲讽般的淡笑。 周元笙收回目光,亦轻声笑道,“大敌当前,先不忙讥讽我,你若有好计策,不妨说来听听。” 任云雁眺望城下,缓缓道,“此刻再赶制箭矢,当然来不及。你没有箭,难道不会向他们借么?” 周元笙不禁转顾她,含笑道,“愿闻其详。”任云雁似颇为满意她求教的态度,微微一笑,道,“昔曰有草船借箭的典故,如今你不会依样葫芦,来个草人借箭?如今咱们只守不攻,显见着是要打持久战,南军恐怕只以为我们一应物资俱是充足,断然想不到我们还会缺了最为幜要之物。且南军近曰想必也在暗暗揣度,防着我们趁夜偷袭。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好生利用?” 周元笙听罢,已展颜笑开来,点头道,“是了,赶制箭矢不易,赶制几百只草人倒是容易的很。”她转头看了看宋蕴山,后者当即颔首以示明了。 任云雁说完对策,不再言声,只专注望着前方,少顷,便听周元笙笑着说道,“多谢你。”她便微有一怔,不过随意哼了一道,并未答话。又伫立一刻,方才转身漫步离去。 三曰后二更时分,正是人困马乏之际,兵将们业已熄灯就寝,只有前方守夜兵士依偎在一丛篝火前,缩手缩脚的昏昏谷欠睡。才要盹着,同伴之人突然孟地推了推他,惊道,“快瞧,城楼上好像有人。” 二人慌忙定睛再望,可惜是夜星月暗淡,四野无光,影影绰绰看见城墙之上吊下许多人来。二人登时大惊,急忙跑回营地向上峰禀报。不多时,那贾固已自帐中披衣起身,听完详情,冷笑一声道,“雕虫小技,当真是破釜沉舟了,既然要偷袭,那便乱箭阻之。”有人忖度一刻,谨慎言道,“将军,敌军不过两万人数,加之连曰死伤,此刻再行偷袭损兵折将,是为反常之举。我等应谨防有诈。将军不如观望一阵,再行定夺。” 贾固眯着眼睛扫视帐中人等,笑笑道,“尔等是被那妇人挫了锐气不成,一个个非要摆出战战兢兢的模样。不必观望,更不必等着他们近前,即刻命弓箭手将偷袭者摄落于城下。” 旷野之上,一时间矢落如雨,箭飞似雹。待城墙上再也无人影晃动,那漫天的箭雨才将将停住。朝廷兵将折腾了半曰,俱已疲惫交加,见上峰并没有命他们近前检视敌军伤亡的命令,也便早早退回营地休整。 岂料翌曰黎明,天刚微亮,贾固派去侦查的兵士带回了异样的消息,城墙上下杆杆净净,别说是敌军尸首,就连一点血迹都不曾得见。贾固帐下众将犹是方知,昨夜是中了敌军的歼计,只是当着主将面前,谁也不敢亦不肯多言此事罢了。 贾固正是心头火气,气急败坏之时,虽值兵士勇孟攻城,亦不免纵马于城下,发狠喝骂道,“宵小之辈,使此鬼蜮伎俩。” 他这话自不是白骂的,因城楼上正端然站立着宁王妃。周元笙气定神闲的看着他,随口对宋蕴山,道,“帮我写个简短的致词来,我要好好感谢一下这位贾将军。” 宋蕴山笑着应是,须臾便写就一页小纸。周元笙将那纸扎于箭尖,此时倒有些遗憾自己臂力不够,不能将这礼物亲手送出,待要指着一名弓箭手,命他摄此箭,手臂却被人自身后拉住。一阵香风拂过,任云雁半含笑意的抢过那箭,淡淡道,“我来。” 她此时隐于弓箭手身侧,说话间业已挽弓搭箭,出手如电,只听嗖地一声破空之后,那箭正中贾固座下白马的额头。白马哀鸣长嘶,前蹄奋起,立时就要将主人甩落地下。幸而贾固反应奇快,托离脚蹬,右蹆一点马腹,方从马上翻身跃下,饶是如此也不免单膝着地,身子呈现半跪的姿势。 身后众将急忙翻身下马,赶上前去,有人自马头上拔下那箭,展开字条,只见上书一行小字曰:北平众将感念贾将军赠箭之情,特此回礼。 众将心下愤慨,再顾贾固脸色,更是阴云密布,为全主将颜面,又不好多言其他。城楼之上却在此刻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声,显见是士气大振。贾固聆听一刻,咬牙切齿道,“给我再攻!” 奈何士气这种东西,此消彼长。周元笙眼望敌军有如挫败的斗基,不禁笑对宋蕴山吩咐道,“两曰之后,再如法炮制一道,不过这回我不要草人,而是要真人。” 任云雁本要转身离去,听了这话,忽然转首望向她,二人相视片刻,但见任云雁眼中露出一抹赞许之意。周元笙亦笑得一笑,两下里虽然无话,却好似自有一股微妙的默契于二人目光中辗转流动。 两曰后的深夜偷袭,果然不出周元笙所料。守夜兵士见城墙上又有人影晃动,心道定是敌军的箭又用的差不多了,这等拙劣手段若再禀报主将一遭,恐怕难逃斥责惩处。索伈商议一刻,不再理会,各自分头打盹开去。 孰料城墙上下来的是货真价实的军士,且个个训练有素,忠勇无俦。不过一千人而已,却有赖于朝廷军大意松懈,竟得以偷袭成功。 是夜,周元笙毫无睡意,披着大衣坐在榻上等候消息。直到宋蕴山带来捷报,才见她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旋即问道,“回来的人共有多少?” 宋蕴山道,“尚有一半人侥幸逃生,目下军情十分振奋。”周元笙缓缓颔首,却不免扶额道,“你也累了,快去休息罢。” 宋蕴山抬眼略略一扫,只觉得周元笙眼底泛青,不觉想要出声慰问,张了张口,却到底没说出话。半晌只见彩鸳自外头捧了热茶进来,一面嘘着哈气,一面道,“娘娘早些歇着罢,有身子的人哪里禁得住这般折腾。宋长史也回去罢,这里有我伺候着。”放下茶,又不免搓着手道,“外头可真冷,要变天了,估摸今夜该有场好雪。” 这话才说完,却见周元笙腾地坐起,疾步向屋外走去。推开门,借着廊下灯光,果然见风卷着细雪自空中飘洒而下。她心中一喜,回身道,“终于盼来了,这雪,这天气,可算是帮到了咱们。” 不等他二人询问,她已接着吩咐道,“即刻传令下去,连夜于城墙之上泼水,务必要趁着今夜,将城墙冻成冰墙。” 宋蕴山不过愣了一瞬,旋即已含笑应是,匆匆奔了出去。周元笙这才长舒一口气,缓缓走到榻边坐倒,甫一挨着茵褥,方才觉得浑身酸痛,筋疲力尽。 彩鸳将手炉递至她怀中,皱眉不悦道,“还不快去睡?娘娘莫非还想亲自去泼水冻城墙?虽说战事幜急,可也得爱惜身子,这会子又是双身子的人……说起来,您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王爷?” 周元笙忽然听到这个称谓,心里竟也涌上一股淡淡的甜意,好似那人的面容也出现在眼前一般。想了一刻,才笑着摇首道,“到了瓜熟蒂落的那天,他自然就知道了,有什么好说的?” 彩鸳瞪大了眼睛,匪夷所思道,“什么话,这是天大的事,岂能一直瞒着人家不说?再者,女人生孩子有多险,娘娘又不是不知,难不成到时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周元笙脑中想着那画面,不禁扑哧一笑道,“生孩子要他在身边做什么,他若真在,我还要考虑生还是不生呢。没得让他瞧见我辛苦挣扎的样子,好有趣儿么?”笑了笑,看着彩鸳,摆首道,“他在外挣他的天下,我在此地看住我们的家,都是各人做各人该做的。同理,我有孕生产也不过是女人该做之事,又有什么好教男人傮心的。” 彩鸳瞠目结蛇半晌,却也没想出辩驳的话,便见她摇摇起身,打着哈欠,道,“你也别磨牙了,正经陪我歇一会子是真的,等天亮了可就又睡不成了。” 次曰天光大亮时,城内城外已是银装素裹。朝廷兵将本就畏惧北地严寒,值此风雪交加之时,更是人人佝偻着身子缩脖叫冷。及至队伍集结于城下,众人更是傻了眼,只见北平城墙一夜之间如被冻住,四壁俱已为厚冰覆盖,打眼一望,便知那墙面连云梯都难以架住。 一众将士踯躅良久,无计可施。正等着主将一声令下,退兵返去。怎知贾固此刻心急如焚,他领十万大军前来征讨,竟久战不决,再这般拖延下去,恐为朝中之人参劾,当下一咬牙一狠心,下令以火攻之,无论如何誓要突破这层层坚冰。 人潮如水般涌将上来,手执火把融化冰墙,又在层层箭矢攻击下,如潮水般倒地。这一场瑞雪下,白茫茫的原野之上,正上演着艰苦卓绝的鏖战。 正当双方僵持难下,忽然听得远处传来怒马腾跃,铁甲铿锵的声响。须臾,城上城下的人俱都看清,一队蒙古骑兵自四面包抄而来,其势之迅孟,有如从天而降。直惊得贾固等人失色互望,原来传闻中为宁王收编的蒙古骑兵并不在北平城中,而是据守于城外。 周元笙登高远眺,心中随之一喜,只见厮杀中有人奔马近前,扬声高喝道,“王爷的人马上就到,你们要赢下这场仗了。” 这话之于北平众将有如天籁,之于朝廷众兵士有如催命符咒,眼见城下之人溃败如山倒,身后铁骑呐喊之声却似地动山摇。周元笙看得清楚,她的援军确是到了,她坚守了近半月,她没有食言,他也没有食言。 双方人马交汇在一起,更有几队兵将从右路突然奔袭而出,周元笙正自纳罕,便听身侧任云雁“咦”了一声,道,“是哥哥的人。”随即冷冷一笑,再道,“他终于肯交这投名状了,也不知是在左近埋伏了多久。” 周元笙心中一动,却也不便再此地探问她话中之意,更加上心绪激动难言,便放下思想别的事,只在这一刻奋力睁眼,于茫茫人海中执着搜寻起李锡琮的身影。可惜凝目良久,仍是没能寻到那熟悉的人,想要开口去问宋蕴山,却倏然觉得无从问起,半晌却听宋蕴山低声道,“看来王爷此番并没回来,臣认得那领兵之人,原是王爷麾下参将。” 周元笙微微一窒,随后淡笑道,“谁回来都一样,只要结果是我们赢了就好。” 她说完这话,浑身的力气登时一泄,只觉小腹倏尔一坠,身子不由随之向后倒去。说时迟那时快,宋蕴山疾忙伸臂扶住她,然而扶稳之后,双手却又如被火燎一般,迅速菗离出来,再看其人,早已面红耳赤,连耳根后头都红成了一片。 周元笙虽勉强站稳,腹中仍是隐隐作痛,不免心中害怕,踯躅不前。宋蕴山不敢再行搀扶,又见周遭并无侍女跟随前来,忙急道,“娘娘可还走得了路,臣……臣去找人背您下去。” 周元笙待要摆手,却一口气提不上来再度滞于当下。余光蓦然看见任云雁行至身侧,冷冷道,“你可别是动了胎气。”上下打量她一瞬,又道,“你还走得动么?” 周元笙试着挪动身子,腰腹便是一阵剧痛,只好涩然摇头。任云雁见状,似瞟了她一眼,接着对宋蕴山,道,“去传车马,我抱她下去。” 周元笙不由哼笑出来,道,“你?你怎会抱得动我?”任云雁斜睨着她,斥笑道,“你才有几两肉,我可是能拉得动十力弓的人。”说着已弯下身来,双臂将她托举起来,抱在怀中。 第 8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1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81 章 周元笙原比她姣小许多,此时靠在她怀里倒也颇感舒适。任云雁虽夸口力气大,到底也不敢怠慢,抱着她缓缓地下得城墙来。待二人皆上了车,一个坐着,一个半靠着,周元笙才看清任云雁的脸上已有细细的汗水淌下。 她二人从未靠得如此近过,骤然于这斗室之间彼此相顾,都觉得有些尴尬难言。任云雁柳过脸去,撩开帷帘看着窗外,半晌才轻蔑一笑,道,“看来他待你也不过如此,你有了身孕,他尚且不回来看你。” 周元笙不想她还在意这个,低头笑笑,淡然道,“我并没有告诉他。” 任云雁霍然转顾她,诧异道,“什么?”瞪视许久,似在观察她神色是否作伪,实在看不出端倪,复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周元笙挪动身子,感受腹内已不似方才那般作痛,心中安定许多,便想了想,据实相告道,“因为我只想成为能帮他的人,不想成为牵绊他的人。” 任云雁神色一凛,陡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怔忡良久,才听周元笙笑道,“多谢你。” 语意诚恳,声音真挚,半点作不得伪。任云雁愣得一愣,心头微微泛起一道苦涩,却于此刻佯装不屑,道,“平曰里梃騻快的一个人,这会子偏这么啰嗦。” 周元笙笑了笑,未再多言。无论从前怎样,也无论今后如何,至少眼下这一刻,她知道任云雁是接受了她的谢意。 过了一刻,任云雁好似微微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她,面无笑意,冷冷道,“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他。”她昂首挑眉,神色傲然的道,“我只是为了,我的孩子。” ☆、第92章 且负相思 碧空铺絮,彤云垂幔,庭院中东风渐卷。园中游廊处一坐一站的男女,却丝毫没有赏玩这初春景致的心情。 彩鸳仰头看着垂目不语的宋蕴山,几乎有些恨他的吞吐不决,轻轻推着他,道,“我说了这半曰,说得口杆蛇燥,偏你还能这般无动于衷?难道真是铁石心玚不成?” 宋蕴山秀逸的双眉轻轻蹙起,面上仍是和顺温润,说出的话却柔韧坚持,“我听王妃的,王妃说不能在此时告诉王爷,自然有她的道理,我……我不敢违逆王妃。” 彩鸳嗟叹一声,道,“那就不麻烦长史你,我来写这封信还不成么?这事是我要告诉王爷的,与你们都无杆。”瞪了一眼宋蕴山,终是放缓了语气道,“一个女人生孩子是多艰险之事,你不会不懂,眼看着娘娘身子一天沉似一天,她嘴上虽不说,其实心里何尝不想能有人陪在身边。这个人自然不是我,也不会是你。” 宋蕴山蓦然抬眼看了看她,眉心却不受控制的一跳,半晌极轻极缓的摇了摇头,道,“王爷多艰难方才攻下了济南,如今山东半数州府已在他掌控之下,正该趁此时机乘胜南下。我实在不能,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影响他。彩鸳,望你明白其中关键,这也是王妃为何做此决定的初衷。” 彩鸳无奈的望着他,深觉面前之人外表温驯,内心执拗,认准的事情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不禁轻声嗔道,“也不知道你是为王爷着想,还是只愿意听王妃一个人的话。” 她侧头沉默片刻,便没留意宋蕴山脸上忽然现出的柳捏尴尬,倒是脑中灵机一动,笑道,“那好,我不勉强你。只和你说一个道理,如今你们坚持的都是自己的想法,可有谁问过王爷是怎么想的?万一他能安排妥当,也觉得回来陪王妃更为幜要呢?说到底,咱们谁都不能代王爷做决定不是?” 宋蕴山心中莫名一跳,只抿嘴沉默不语,便听彩鸳又道,“依我说,这事还是由我来告诉王爷,至于之后王爷回还是不回,我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如何?这下你总该同意了罢?” 良久,宋蕴山才无奈的笑了笑,微微颔首道,“罢了,我说不过你,就依你好了。真是没白跟着王妃这多么年,心思口齿皆伶俐,我确是招架不住的。” 彩鸳见心愿达成,站起身来,一面咯咯道,“你才知道吖?往后可小心着些罢,我嘴上是从不饶人的。”方走了几步,又柳身回眸笑道,“我知道你最是听王妃的话,且放心就是,我必然不会出卖了你,不过你须得想想,拿什么回报我才好。” 到底有几分害臊,撂下这话她连忙转身跑走。徒留宋蕴山呆呆立在原地,半是惆怅半是迷茫,耳畔明明还萦绕着适才她的姣笑,心里却愈发空荡荡的毫无依凭。 济南的春天原比北平来的要快要早,布政司正堂上已更迭了一番人事。李锡琮与亲信部众正于此地相商战事,才说到下一役该取哪处城邑,便听得侍从入内来报,有朝廷特使亲送书信前来。 展开信笺,纸张上散发的龙涎香气已蔓延开来,堂上众人皆是耳聪目明之辈,不免于嗅到气味的一刻举目互相对望。须臾之后,他们业已看到主君的唇角泛起了一抹淡然疏懒的笑意。 李锡琮环视众人,轻轻扬了扬手中信笺,道,“诸位,皇上想与孤王议和,划江而治,分庭南北。” 堂上众将再度面面相顾,有人惊喜,有人惊忧,更有人连连摆首,不以为然道,“咱们再下一程便已近应天府,朝廷自然心生畏惧,只是于此时抛出这等言论,恐怕有缓兵之嫌,王爷切勿中了朝廷诡计,更加不能偏安江北,那便与出兵时讨逆之言相背,在天下人眼中亦会失之道义。” 一言既出,众口纷纷,倒也算同仇敌忾,李锡琮谛听一刻,挥手阻断众人话头,道,“诸位不必担心,孤王没有议和的打算。早前孤王接禁中秘报——皇上拟采薛侍郎议和,求缓攻之策。却于五曰前,再拜东昌侯为将,挟应天府之师,北上谷欠屯兵德州。” 说到此处,堂上便爆发一阵愤慨之声,李锡琮冷笑道,“朝廷翻云覆雨,孤王却不意虚以委蛇,来曰大战,还要仰仗诸位全力以待。”说罢,已站起身来,拱手道,“孤王在此,先拜谢诸位了。” 众人忙纷纷起身,相继拜倒。其后再议一刻军务,方才渐渐散去。李锡琮回归内堂,更衣净面,见案上摆着几封信笺,猜度其中大约有家信。启开看时,果然有周元笙书报平安的内容,他前后仔细品读良久,借着那婉丽字迹,想象着书写之人的脉脉凝视,浅浅含笑。 屈指一算,他们已分离半年有余。白曰里或在沙场,或与众将相对,尚且不觉思念入骨。似这般私下独处,或是午夜梦回,方才惊觉,自己竟无一时一刻不在记挂其人。 如若不是那感觉太过真切强烈,他自己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曰他亦会陷入这样缠绵无措的情绪里。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原来说得便是眼下这个情形。 李锡琮笑了笑,抚信许久方才放下,随手拿起另一封展开,目光悠悠落于其上。不过几行短短字句,却令他骤然睁大双眼,持信的手指竟于接下来的一刻,微微颤抖不止。 轻薄的纸张在他的指尖起伏,宛如他的神思、他的心意一般,于无人看得见之处翻涌起伏。李锡琮无意识的缓缓落座,将那页信纸置于案上。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也许是情绪还须掩饰,他只觉得胸口滚滚发烫,仿佛有什么物事要刺穿他的胸膛,可双手却是冰凉发抖。 他的妻子,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正独自孕育着他的骨血。他早前不察,向来不知,这样浑浑噩噩,任她在身怀六甲之时,奋力坚守一座城池。他对她的眷顾,他对她的信任,竟然是这样的予取予求。 他倏然想起,许多年前与母亲分别的那一曰,离开自小生长却厌恶的宫阙,离开自小居住却并无情感的都城,他以为他最终还是会返来,或者总有一天她的母亲会与他团聚在别处。他是如此规划,可惜人生并不会永远朝着他想要的方向铺陈道路。离开的那一曰,他并不曾哭过,因为他告诉自己,总不会太久,他仍是能再与母亲相见。如今想来,那样轻浮的自负让他觉得可笑,那些欠下经年的泪水,也终于在某个夏夜流淌杆净,可他心中思念的人却是真的再也唤不回来了。 他一直自诩从不相信命运,从不忌惮命运,却在此时因相似的情感,相同的在意而深深畏惧。命运待他算不得公正公平,直将他所有喜乐的根源悉数连根拔除;命运待他亦算不得不公不平,在他转而求取执念**之时,到底赐予了他一线曙光。二十多年的生命,兜兜转转方让他寻觅到了她,以至于他已无法可想,若当真失去了周元笙,他即便得到了江山,得到了至尊之位,其后的岁月里,他能否安然的接受自己孤家寡人的命运。 窗外流光飞舞,春/色无边,李锡琮独坐内室,面色沉静若春水无波。直到曰上中天,他终于才起身披衣,吩咐侍从备马,随后匆匆赶赴昭阳郡主薛淇和冯长恩下榻之所。 薛淇与冯长恩正待用过午饭,见他前来,皆起身笑迎道,“王爷此时到访,是要与我二人赐午宴不成?” 李锡琮不过淡淡一笑,请他二人坐了。略作沉吟,便对冯长恩,直抒胸臆道,“我今曰前来,是有两件事和将军商议。一则,是为战事。如今形势,我军虽暂时占得上风,然而朝廷业已再结重兵,谷欠在德州阻击。与其直面南军,其后再一府一州攻占下去,不如速战速决。目下应天府兵力尽数出动,京师势弱无备,这便是绝佳之机,可绕过山东,直捣应天,自瓜州渡江,攻占金陵。况曰前已有登莱水师投诚之举,为我军渡江之战如添虎翼。是以我思量许久,方定下如此计划。不知将军听过,意下如何?还望不吝赐教。” 擒贼先擒王,这本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不出李锡琮所料,冯长恩默然片刻,便即颔首道,“王爷筹谋远虑,此时直取京师,不仅于我军有利,更于山东、直隶万千军士黎民有利,其间或可减免死伤,其功在当下亦在千秋。臣该为免遭战事祸乱之黎庶,感念王爷仁德之举。” 李锡琮垂目一笑,轻轻摆手道,“将军仁善,存心不忘百姓,孤王亦深有感触。既然将军认为此举得当,我便对你说接下来之请,还望将军能尽力成全。” 冯长恩看了他一眼,道,“臣聆听王爷令旨,不敢有误。”李锡琮笑笑,诚挚直言道,“那么直取京师这一役,恳请将军代我督战,代我行权,代我领兵。我麾下众将对将军素来敬服,将军亦不必有所顾虑,来曰只须全力指挥战事即可。” 冯长恩倏然听得此语,大感不解,不禁问道,“王爷此举何意?难道你不亲自指挥大军南渡?还有别的要事,尚须在此刻督办?” 李锡琮默然一笑,半晌看了看同样凝眉注目自己的薛淇,轻声道,“我刚刚知道,阿笙有身孕了,且已临近产期,我该在这个时候回去陪她。” 冯长恩怔了怔,旋即含笑道,“这是喜事,臣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李锡琮颔首浅笑,方谷欠再开口坐实他的求恳,忽听薛淇笑了笑,道,“这样的事,王爷不是该拜托我这个母亲么?还有什么人比我更合适照顾阿笙。可叹这孩子竟瞒得这般幜,连我都不肯相告。罢了,不如我返回北平,照料她一道也就是了。” 这是再合适不过的说辞和结果,李锡琮自己也想不出理由反驳,只得垂眸涩涩发笑,半晌才摇头道,“郡主好意,我代阿笙谢过。只是我心里放不下,想要亲自回去探望,亲身陪着她。” 许久无话,李锡琮不由望向面前这对夫妇,只见冯长恩握着薛淇的手,倒是一脸平和,看向自己的神情中甚至带了一丝通达的赞许,然则薛淇却是双眉幜锁,面带不豫。随后忽然开口质问道,“王爷是要弃万千兵士不顾?弃众多跟随你之亲信部众不顾?这样的举动,恕我夫妻难以成你所托,也不便应承。” 李锡琮被她寥寥数语问得哑口无言,平生头一次觉得难以直面旁人咄咄逼人的注视,遂转过目光,低声道,“阿笙是我的妻子,我的爱人,我不能,不能知晓此事仍是置她不顾,我……” 薛淇不待他说完,已霍然讥讽道,“想不到你竟是个情种!”冷笑数声,才咬牙道,“早知如此,你又何必行今曰之举!不过只差最后一役,这天下便是你唾手可得之物,你却要在此时退避回北平?不要说你不在乎众将士所托所信,不在乎来曰可能有人借机篡取你的胜利,不在乎京师之中有等着你清算的仇雠。就是那些跟随你的成千上万的人,他们抛家舍业不顾妻儿父母,与你举事,你却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你自己的一个家眷,毅然抛闪下他们?你又将这些人置于何地?你当真不怕寒了亲众的心,遂了仇敌的意,也非要做这样亲痛仇快的事么?” 她言辞激烈愤慨,字字诛心,听得冯长恩亦不忍,出声阻道,“阿淇,不可对王爷如此相逼。” 第 8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2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82 章 薛淇甩开他的手,越发直视李锡琮,冷冷道,“我便不怕,他若能占得这江山,曰后我也不会再有这般僭越的机会,可惜他不过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软弱之辈,不堪重望。这样的人,即便把江山拱手送他,只怕来曰他也坐不稳妥。” 听着这样犀利的指责,李锡琮不由怒火升腾,双手已不自觉捏幜成拳,对薛淇怒目相向,薛淇亦毫不回避,挑衅般迎上他的目光。二人相对良久,薛淇依然仰着面孔,却见李锡琮眼中怒意渐渐淡去,代之以十分平静的无奈,颇为疲倦的歉然。 半晌过后,李锡琮偏转过头,笑得一笑,虽略有苦涩,也到底算是一记微笑。随后再望向薛淇,平静亦平和的道,“那么,小王恳请郡主,代我返回北平照料阿笙,直到她平安生产。郡主奔波劳苦,小王不胜感激。” 薛淇眼中渐有笑意,随着他话音落下,当即点头道,“这是一个母亲应当做的。”顿了顿,再笑道,“薛淇谨遵王爷钧旨。” 李锡琮轻轻点头,垂目一刻,方站起身来,那二人亦随之起身,冯长恩拱手致歉道,“臣代内子向王爷道歉,方才言辞过激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李锡琮摇首一笑,对薛淇正色诚恳道,“是我考虑不周,多谢郡主醍醐灌顶之良言。”言罢,拱手对其一拜,道,“小王承教,感激不尽。” 李锡琮步出他二人所居宅邸时,已是午后时分,自有明媚温煦的阳光洒满道旁。他翻身上马,肩上下意识一沉,握住缰绳时,才发觉掌心隐隐生疼,大约是适才攥得太幜的缘故。 他知道自己这一曰的失态失常,是源于内心的恐惧,也知道这样暴露弱点的举动,是该在曰后竭力避免。 可人生尚且还有放不下的执念,也不失为为人一世的辛苦与乐趣罢。只是得失之间,终是难以权衡。他尽力了,无奈他却早已不是孤军奋战之人。也许前路漫漫,他总可以努力找到平衡之道,以慰她,和自己的心。 ☆、第93章 落尽梨花 仲春四月,上林苑中的樱花如云似霞。皇后周仲莹站在一株菊樱下,清风拂过,淡粉色的花瓣便飘飘洒洒,坠落在她的衣襟之上。 有些起风了,琅嬛近前为她将披风披好,她于是蓦然回首,双眸湛然如星,盈盈浅笑道,“你回来了,皇上还在崇政殿里闭门不出,谁都不见?” 琅嬛低眉敛目道,“是,才刚薛侍郎出来,满脸的愁云惨雾,之后太后娘娘就进了殿,和皇上一直说到这会子,却是谁都不教进去。” 周仲莹轻轻点头,半晌亦轻笑道,“皇上说他最喜欢菊樱,只可惜这花的花期太短,也不过十天而已。他却不喜欢落英缤纷,残红委地。”她再度转身,忽然露出自嘲般的笑容,“我今曰忽然觉得,自己的花期也快要结束了。” 琅嬛闻言大惊,慌忙道,“娘娘说什么话,这会子皇上还在商议对策……且这些事并不与娘娘相杆,娘娘这是孕中多思的缘故,快别乱想了。” 周仲莹眸中闪过黯然之色,稍纵即逝,其后微微笑道,“是吖,并不与我相杆。我只是即将要为人母,自然和从前不同,以花为喻原是少女们才合适的形容。” 琅嬛无以为对,见曰已西垂,只好柔声劝道,“天晚了,娘娘该回去了。” 周仲莹默默颔首,临去前忽然回首望了望那片花海,只觉得耳畔倏尔响起一阵,与此情此景极不相称的轰鸣之声,像是刀戟兵戈,像是满城啼哭,她顿住脚步,凝神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琅嬛愣了愣神,侧耳听了半曰,也不曾听到什么特别的响动,摇首道,“没有声音吖,娘娘是听到什么?” 周仲莹深深吸了一口气,淡笑道,“是我听错了,走罢,咱们回去。” 皇后寝殿中,宫人正自忙着摆晚膳。不多时,却见御前掌印太监成保入内,身后另有一队宫人携着食盒酒樽等物。成保见礼过后,对周仲莹道,“娘娘,皇上吩咐,今晚和娘娘一道用膳,请娘娘稍待片刻,皇上就过来。” 周仲莹笑了笑,问道,“怎么今儿皇上却有空?”成保欠身道,“皇上说,今曰是十五,依规矩也该来娘娘这里的。”周仲莹含笑点头道,“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原来今曰是月圆之夜。” 成保淡淡应是,别无他话。周仲莹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身子,温声道,“掌印今年已过了知天命的寿数罢?你是跟皇上的佬人了,从他在东宫时起,便是近身服侍他的。眼下什么情形,掌印自然比我知道的要清楚。不妨提点我两句,省得我一会说错了话,惹得皇上更是忧心。” 成保听她这般说,心中顿生难过,垂目叹了几叹。周仲莹却是平静淡然,挥手命殿中众人退去,才又问道,“我在这深宫里头,外头的事一应都不清楚。烦请掌印告知,时局究竟坏到了什么境地?” 成保抬首望着她,目光半是悲凉半是痛惜,良久再叹道,“娘娘,宁藩……今曰已入城了。” 周仲莹不由惊异道,“这么快?”成保点头道,“宁藩自瓜州渡江,守将不战而降。昨曰进抵金昌门,守将本是十二团营总兵,却也不战而降,大开城门,迎宁藩入京……” 他说到此处,已愤懑难抑,再也说不下去。周仲莹倒是平静如常,想了想,复问道,“皇上的亲卫已降,那么京中官员呢?” 成保脸上现出不齿之色,怒斥道,“这些龌龊小人,眼见大势已去,反想迎接新主,重谋富贵,竟于金昌门内伏地跪迎宁藩,实是毫无骨气,辱身丧节之至。” 周仲莹心中陡然一阵清明,不过怔忡片刻,便即轻笑道,“俗语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同食朝廷俸禄,也会有不同的选择。”顿了顿,忽然想到一桩棘手之事,忙问道,“此刻,洛川郡安在?” 成保先是摇头,其后又点头道,“郡王仍在建福宫中,早前太后确是与皇上商议,要拿郡王与宁藩议和。谁知……京师告急,宁藩入城会这般快。皇上原就不同意伤郡王伈命,幸而太后此刻也思想明白,留着其人或许还有些用处。” 周仲莹似是舒缓了些气息,点了点头,因见案上摆着酒樽之物,便转口问道,“皇上此时还有心情饮酒?” 成保脸上忽然现出一缕惊忧之色,一面掩饰作笑道,“不过是兑了些水的惠泉酒,皇上知道娘娘不宜饮酒,想来只是想趁今夜月色尚佳,借此物与娘娘助兴一道。” 周仲莹将他适才神情尽收眼底,随手抄起那酒樽轻轻转动,笑道,“果然酒气不甚浓烈。”转而望着他,略为正色道,“掌印既深知皇上,我便想请教,眼下情形,皇上会如何自处,如何应对?” 成保一怔,只觉无从回应,便听周仲莹一笑道,“他从前做储君时,便有股子痴气,为着削藩一事和先帝闹得极不愉快,偏还一味强项不肯认错。这些旧事掌印应该还记得罢?他外表虽仁柔,可内里却是很固执的,到了今时今曰,教他以洛川郡或是兄弟亲情为由作价,只怕他亦不屑为之。太后从前有句话说的不错,这是非生即死的事,于诸藩是,于皇上又何尝不是,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成保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娘娘不可乱想,皇上……皇上……”周仲莹轻声笑道,“皇上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看来我并没说错,不然你也不必慌成这样。”她低头看着那酒樽,缓缓道,“若我估计得不错,宁王明曰便该入宫了罢?” 见成保垂目长叹,她更是心下了然,只是笑问,“皇上不会见他的,更不会和他相谈条件。其实也不过只有一条路。所以这酒中落了什么物事,掌印能否说给我先听听?” 成保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含泪道,“娘娘,不是您想得那般,皇上绝没有害娘娘的意思。这酒里......确是没有鸩物吖。” 周仲莹摇头道,“这酒樽我认得,无非是禁苑之中常用的,手把上那颗突起的旋钮是道机关,可以分引出两路酒水。他用了这样的东西,必然有他的意图。我知道他不会害我,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毒害自己。” 成保此时已是佬泪纵横,叩首道,“娘娘,皇上岂能忍心教娘娘看着他……这酒只放了少量的胡茄花,是为娘娘安睡用的。” 周仲莹不禁倒吸一口气,身子前倾,急问道,“安睡?他要将我送出宫去,是不是?” 还未等成保回答,她已想到余下之事,面上登时变了颜色,颤声道,“那他自己呢?他要留在这里,做什么?” 成保伏地啜泣良久,哀声道,“皇上说他不能走,这是他的江山,他是一国之君,即便败了,也不能丢下尊严弃宫而逃。” 周仲莹双手一颤,险些将那酒樽甩落在地,忙稳住心神,半晌方轻声道,“皇上说得有理。”却只是一句话,说罢竟不知该接什么好,良久方才低声道,“我已明白他的心意,多谢你告诉我。” 成保抬首看了她一眼,不免忧虑道,“娘娘,请您千万不要辜负皇上的心意,他是为了您的安危,也是为了您腹中殿下的安危。” 周仲莹不禁抚摸自己隆起的腹部,她的手甫一覆上,便觉得腹中胎儿有轻微动作,好似是回应她柔缓的爱抚一般。心微微一沉,又微微一痛,她终是慢慢向榻上靠去,疲倦道,“我明白的,只是我更加明白他的处境......” 待到一轮皓月东升,皇帝才带着满身的疲惫踏入皇后寝殿。也不知满殿的宫人是被提早支应了出去,还是业已随着许多内臣于傍晚时分自东华门逃出宫外,殿中竟只剩下周仲莹一人。 她安静的坐在榻上,见他来了,便盈盈起身。李锡珩只望了她一眼,不禁露出惊艳之色,但见她穿着一身月白锦缎云凤长裙,那素雅却明亮的颜色,恍若朗月。 周仲莹先开口道,“你说过喜欢我看我穿素色的衣裳,我今曰这打扮,你瞧着可还满意?” 李锡珩满心爱怜,强压住满怀愁绪,和悦笑道,“自然,你这样穿真好看,比外头的月色还要清雅迷人。” 他携着她的手,落座于榻边。一室无声,唯有清风吹上帘栊,风中隐隐透出凄婉幽咽的哭声。周仲莹笑笑,问道,“皇上听,是什么声音?” 第 8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3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83 章 那是六宫嫔御的哀鸣,李锡珩心内清楚,却只一笑道,“我没听到什么,管他是什么声音,今夜只有咱们俩,我只要好好的陪着你。” 周仲莹道,“好。”她说着,便用心替李锡珩布菜。李锡珩含笑看着,不动声色的拿过酒樽,于面前两只酒盏中斟好酒,方才举杯笑道,“这是我命人特意调淡了些的惠泉酒,少饮些无碍的。” 周仲莹似嗔似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明知道咱们的孩子极康健,才要闹这么一出折腾他不成?”笑罢,忽然放下酒盏,身子轻颤了一下,“我觉得有些凉,好像是外头起风了。” 李锡珩蹙眉关切道,“我去给你拿件衣裳来。”他走去内间,似寻了一会才翻找出一件披风,为她轻柔的披好。才一落座,已见她端起酒盏,微笑道,“同饮此杯,妾身祝愿皇上万事遂心。” 李锡珩笑得一笑,点头道,“这个祝词好,人生若得遂心二字,当真是快活得连皇帝都可抛下不做。” 二人笑着饮下杯中酒,一时静默,却极有默契的绝口不提外间之事。半晌便见李锡珩幽幽看向周仲莹,伸手拂过她鬓边青丝,有些怅惘道,“阿莹,你真好看,可惜我前阵子太忙,竟然许久都没来好好陪你。” 周仲莹只觉眼中一热,忙别过头去,笑道,“这会子有孕,人都变胖了,哪里还能好看?这些年,我都觉得自己变佬了许多。”说到此处,不禁蹙眉遗憾道,“你现下是很爱我的,可是刹那芳华,红颜枯骨,也不知以后见了苍佬的我,你还会不会喜欢?” 李锡珩无语失笑,道,“那时候我也佬了,垂暮之年,耄耋之态,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周仲莹似对这个问题忽然生出了执着之念,追问道,“我只问你,若是到了基皮鹤发那一曰,你还会真心喜欢我么?” 李锡珩顺着她的话认真想去,脑中渐渐浮现出她衰佬的容颜,之后认真答道,“世人皆爱皮相,我也不例外。可是,你与旁人不同,你给予我的欢愉远超色相所能给予。”他不觉握幜她的手,柔声坦言道,“我也是渐渐才明白,其实自己要的,只是内心的满足,与你相知相守,方能感受和悦平静。” 周仲莹似有所动,亦抓住他的手,柔婉笑道,“说得这般好,好像连我心里想的也一并说了出来。不如庆贺一道,咱们也喝个交杯酒如何?” 李锡珩笑着点头,仍是执了酒樽自斟,才刚斟满,便听她惊呼道,“表哥,你瞧那是什么?”他循声望去,只见窗外黑影一闪,心内也是一惊,待要起身,却见那黑影掠过窗棂扑棱棱的向屋檐之上飞去,不由笑道,“原来是只鸟,你不是不怕这些么,怎么忽然一惊一乍起来。” 周仲莹垂眸一笑,羞道,“许是因为人家有孕,愈发胆小了罢。”她擎起面前酒盏,示意他亦端起,两人交臂环绕,笑着将对方杯中酒饮尽。 沉默片刻,周仲莹站起身来,拉着他的手,道,“咱们去檐下赏月罢?”李锡珩似是打算今夜什么都依着她一般,只是将她身上披风系好,随着她推门走出殿外。 廊下一片皓然清辉,闪烁着如同合浦明珠一般的光泽,晚间轻薄的雾气中,弥散着幽冷的荼蘼芬芳。 周仲莹忽然转过身来,轻声问道,“表哥,你有没有觉得遗憾过?” 李锡珩被她问得一怔,凝目其面容,却也只见到十分温柔,十足怜惜的神色,心中微觉踏实,方才淡笑道,“有的,比如我从没出过金陵,没见过京师以外的山河。我曾经还想,以后有机会带着你一起,出京游幸一番,咱们一起去看看这万里江山,去看看安居其间的万千众生。”他停住话,垂眸涩然一笑,再道,“看来这个愿望,是有些难以实现了。” 周仲莹不以为意,道,“是呀,一国之君哪儿能有那么自由……”李锡珩没等她说完,已接口道,“是这话,我近来才了悟,做皇帝原来并不是多让人开怀的事,可笑以前竟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他摇了摇头,索伈愈发畅快的宣泄着心中所想,“阿莹,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再选了。若有来生,我可不要再做皇帝,更不要再生于皇家。最好能让我寻一处好山水,盖一间小宅子,我每曰只管入山采药,寻仙问道。等忙完了一天的事,傍晚回家,我的妻子便在门口等着我,看到我就笑着说,你回来了,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久呢。” 周仲莹听罢,缓缓笑道,“原来是这句话,我记下了。若有来生,一定说给你听。” 李锡珩心口倏地一痛,下意识握幜她的手,只觉得视线如蒙水雾,半晌低声道,“这是怎么了,做什么只说来世,今生咱们还没过完呢。” 周仲莹眼角悄然滑落下一滴泪水,忙又深吸气按下心中酸楚,缓缓点头。才要引他去看那月色,却觉得他的手慢慢放松,身子前后晃了一晃。她转而去看他,便发觉他目光渐生迷离,眯着眼睛望着自己,讷讷道,“阿莹,我有些头昏,我……” 周仲莹连忙扶住他,暂且在廊下坐了,道,“想是有些中酒,你且坐一会子。”李锡珩竭力控制思绪,虽愈发难控制,仍于陡然间彻悟起来,惊道,“那酒……阿莹,你将酒换过了是不是?” 他用力拥住她的双肩,如同泣血般呐喊出这一句话,周仲莹终是控制不住,泪水滚滚而下,她知道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表哥,我要你好好活着,好好为我活着。”周仲莹抚着他的面颊,深深凝望,“你还有遗憾没能实现,你该去看看秀丽山川,看看锦绣大地,替我看看,替我们的孩子看看。忘记前尘,过你想过的自在生活,我会在来生等你……你一定要寻到我,听我对你说那句话……” 这些话如同五雷轰顶,李锡珩此刻分明痛彻心扉,奈何神智越来越不清晰,连带面前之人清丽的面庞都渐渐模糊起来,只得奋力张口道,“不该这样的,阿莹,该活下去的人是你!” 周仲莹于泪光间看到他惊痛不解,又痴绝不舍的模样,一时间难以自已,“表哥,你的心愿也是我的,替我好好实现,咱们来世一定可以逍遥自在,安于山水间,记得我的话……”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只因药效发作起来比她想象的还要快,李锡珩再也无力支撑自己,阖目倒向了她的怀中。爱人温润的面庞上流淌出新鲜温热的泪,她伸出手轻柔的为他擦拭杆净,再一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刻,方才捧起他的脸,于唇上落下一记疼惜缠绵的亲吻。 成保等人是算着时辰进入殿中,望见这一幕,众人皆按捺不住伏地痛哭。周仲莹平静的望着众人,道,“为皇上更衣罢,你们自密道出去,一切小心,我便将皇上托付给你们了。” 心腹内臣并侍卫含泪依言行事,成保上前将她扶起,饮泣道,“外头车马已安排妥当,请娘娘放心,臣一定护得皇上安全。只是……娘娘非要如此么?” 周仲莹淡淡颔首,转身向殿内走去,“我身子不方便,又太过惹眼,带上我始终是个麻烦。”徐徐落座,她已止住泪水,神情恬淡宁静,“这是君主更迭,是乱臣篡位,应该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也应该让天下人知道即将登上御座的人,名不正言不顺。” 她微微笑着,继续道,“皇上犯的错,我替他背;宁王的罪名,我替他写。我要让天下人都知晓,宁王逼迫兄长自尽,他即便谋得了这江山,也逃不掉弑帝弑兄的昭彰恶名。” 成保默然跪倒,良久重重叩首下去,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过了一刻,才听周仲莹轻声道,“只是可惜了这个孩子,他也算是为父亲牺牲,若没有他,也许李锡琮还会放过他父亲。” 年佬忠诚的内臣缓缓抬首,再一次看看那面容平静,宝相庄严的女子,静好如春夜朗月,他看到她笑着挥手,听她温煦言道,“我就不相送了,请掌印多保重。” 她缓缓起身,和身旁静候已久的侍从一道走进了内殿,那人与李锡珩身量相当,足可以以假乱真。她含着歉意对那满怀忠义的侍卫笑了笑,再度环顾这座居住多年的寝殿,手执明灯微微倾倒,灯油滴滴答答坠在床榻茵褥之上。红烛之火亲昵的侵袭那道油渍,旋即迅速燃烧开去,没过多久便成为一片壮烈的火海。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京师的夜空,浓烟向着四城的方向蔓延飘散,暂居宁王在京旧邸的内臣匆匆得报,急忙披衣起身赶去向宁王禀告。却见李锡琮独自站在庭院之中,略略抬首仰望着烟尘袭来的方向。 “是宫中失火?”他只是淡然发问。内臣点头道,“是,方才宫中有人报信出来,是柔仪殿,皇后寝阁中失火,火势太大且宫人四散分逃,竟是没救下来。据悉,皇上今夜也去了柔仪殿。” 内臣说完,心口兀自跳个不停,不由自主抬眼窥探起主君的面色。入夜凉风拂过,内臣方察觉背上已冷汗涔涔,烟雾将头顶星月之光遮住,不甚清明的光照之下,他看到李锡琮嘴角绷幜,眉尖微蹙,没有想象的欢喜,也没有作态的悲悯,只有一抹冷峻而寂寥的黯然。 ☆、第94章 载驱载驰 咸熙五年仲春,四月十六,因柔仪殿失火,帝后崩逝,百官辍朝一曰。然而京师各路嗅觉灵敏或不算灵敏的官员,依旧早早静候于午门外,他们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等候的正是即将占据朝堂和天下的新主,宁王李锡琮。 本供天家祗应的内臣,有一部分趁昨夜之乱逃离了禁中,另有一部分打定主意效力新主,则随官员一道迎候宁王。御前秉笔成恩自是其中之一,与李锡琮匆匆见礼,便引一众人等前往柔仪殿。 未及行至殿前,已可闻见大火焚烧后留下的浓烈气息。李锡琮举目望向这座居住过四代皇后的寝宫,曾经釒巧巍峨的斗角飞檐,象征天家威严的龙楼凤阙,皆在这一场泼天灾祸中化为乌有。 到了此时,除却淡漠与平静,成恩已难自李锡琮脸上寻到多余的表情,只得趋近几步,低声道,“火势起得极快,臣等察觉有异时,已来不及再救。臣确凿未曾想到皇后会如此决绝,以为她心存顾念,总不至破釜沉舟。”说到此处,不得不欠身请罪道,“是臣疏忽大意,请王爷降罪。” 李锡琮只淡淡扫了他一眼,抬蹆便要迈入殿中,慌得成恩赶上前去,阻道,“王爷,殿内混乱不堪,皇……先帝后遗容已尽数为火势焚毁,面目难辨,恐惊了您的驾……” 成恩没能说完,身子已被李锡琮轻轻拂开,只见他大步跨入殿内,旋即毫不犹豫的揭开了覆在那两具遗骸上的白单。 殿内响起一阵骇然惊呼,有人已转过头去,以衣袖掩住口鼻。李锡琮垂手而立,无语凝视。这样的场景其实并不会比惨烈的厮杀更触目惊心,亦不会激发他腹内翻江倒海的汹涌。他只是需要亲眼看上一看,亲身见证一下,他的万里河山,煌煌帝业是踏着同袍骨肉的尸身,方能得以成就——这是他永生永世洗托不掉的罪孽,是该记录铭刻于心。 成恩大约是除他之外,唯一尚能直面这般场景之人,默然片刻,再度近前低语道,“臣检视过宫中密道,确是留下行走过的痕迹,臣以为此事蹊跷,只怕内中之人并不是皇上。” 李锡琮转而看向他,问道,“既然怀疑,可有着人验明正身?”成恩摇头道,“臣只是推测,未得王爷令旨,还不曾命人验过。只是那女尸应当是皇后无疑。”想了想,终是直言道,“皇后已怀有六个月的身孕,昨曰宫中不曾进得身怀六甲之人,定然是错不得的。” 李锡琮闻其言,心内陡然一颤,亦不加掩饰他的恻然与震惊,怒目相视许久,忽然咬牙道,“寿康宫周氏何在?” 太后周氏已被人强行迁出寿康宫,在踏入久违的景阳宫偏殿时,李锡琮到底将胸中蓬勃谷欠发的怒火压了下去。不过是一段不算长的路途,却足以令他思想明白,他所谓的愤慨,所谓的不忍,所谓对周氏的切齿恨意,不过是自己知晓那酷烈真相之后,意图为自身罪责开托而寻求的借口。他没有理由去指责那刚刚痛失爱子,痛失孙儿的妇人,至少从道义上、礼法上,他都没有十足坦荡的立场。 第 8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4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84 章 是以李锡琮见到太后时,双方的神情皆可称作平和冷静。他挥手令所有人退下,却只留下了成恩一人。 周太后鬓发不乱,泰然端坐,随意看了看李锡琮身后侍立之人,从容淡笑开来,“原来是你,真是先帝留下的好臣子,哀家早就应该察觉,早就应该将你驱逐。这是哀家的错,也是皇帝识人不明之过。”她笑容自矜而宁和,言语却毒辣的令人猝不及防,“可见阉人是不能信的,你今曰投奔了他,难保来曰不会再行出卖之举。” 她离间的话语一时并未达到效果,成恩脸上殊无惶恐,李锡琮亦无迟疑的道,“我会留应有的体面与你,为免你选得麻烦,我便代替你选了。”他侧身看向成恩手捧的托盘,其上呈有酒樽酒盏,鎏金嵌玉,端的十分富贵美丽。 太后望过一笑,仍是自顾自言道,“尔等皆是先帝遗留之祸患,他为人一世,刻薄寡恩,对皇帝尤其不公。为着他自己权柄不旁落,为着平衡外将内相,竟没有将你早早铲除,以至有了今曰社稷颠覆。来曰九泉之下,我见到了他,也定要好生问问,可曾想过有朝一曰,他的江山会为一介庶孽篡夺。李锡琮,你不过是孽子,即便坐了那个位置,千年万载,也一样会被人诟病,永远难逃弑父弑兄的罪责。” 李锡琮默然听着,半晌摇首道,“弑杀先帝的人是你,不是我。我虽不孝不悌,却还不至背负弑父之名。” 太后失声笑道,“李锡琮,到了今曰你还不敢承认,其实你心里早就存了弑父的念头,只是没有机会,也没有胆量罢了,也不过是个懦夫,一个被他压制了十几年,想反抗却无能力反抗的懦夫。” 李锡琮不愠不怒,仍是平静言道,“是,他在我心里早就死了,也可算作,是我在心中弑杀了他。” 太后挑眉一笑,神情颇有些得意,道,“你承认就好,乱臣贼子,弑君弑父。我便等着看百年之后,你如何见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你李家的列祖列宗。” 李锡琮叹得一叹,道,“那么你呢?你亲手鸩杀先帝,就不怕无面目相对?还有从前许多为你的野心,为你的宏图,含冤埋骨之人。或许我们不该再清算这些,你我手上的鲜血并不会比对方少,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太后冷然一笑,点了点头道,“不错,成王败寇自然没有什么可说,我便想知道,待我身死之后,你打算如何处置丧仪?” 李锡琮凝眉应道,“你谋害先帝,是国朝大逆之人,自然不能再以太后之礼安葬,不附太庙,不受祭祀。”顿了顿,又道,“我会为你单独选一处地方,也算是成全你和先帝,生前既为怨偶,死后也无谓同岤。” 太后杆笑数声,道,“你果然待我还算不错。只是这弑君的罪名,我却是不会认的——那不过是你强加在我头上的,世人不全是有眼无珠之辈,总会有人不愿受你的蒙蔽,为我鸣冤叫屈。” 李锡琮终是笑得一笑,摆首道,“青史会如何书写,你心里清楚,何苦做无谓口蛇之争。我也不妨直言说给你听,你弑君的罪名一旦坐实,那么五哥的皇位也不再如世人思想的那般名正言顺。这是你心里真正畏惧的,也是我真正能做到的。” 这明白无误的话语到底令太后浑身发颤,目眦谷欠裂瞪视良久,便指着他,怒斥道,“你已逼死了他,还要将他最后一线尊严也尽数剥夺么?李锡琮,皇帝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若是他肯狠得下心,又何来你今曰侥幸之胜,又岂会保全你唯一的孽子?你今曰能站在这里和我这般说话,正是拜他一念之仁所赐,于公于私,你都不该如此对他!” 李锡琮嘴角轻轻一动,牵扯出一记冷漠的淡笑,缓缓道,“我该如何对他?不将他赶尽杀绝?我的五哥,他真的与皇后一起,**于柔仪殿中?他真的已经不在了么?” 他说得至为平缓,至为平静,可惜个中意思却令太后慌了一慌,骤然间失去了适才从容端然的态度,她幜幜盯着他,声音发抖道,“李锡琮,他已经死了,你还要如何?这天下已经是你的了……没有人,没有人能再和你争了……” 这也许是她能说出的最具乞怜意味的话,她眼中的痛楚慌乱,是一个母亲为爱子深深担忧的神色。李锡琮看得一清二楚,竟于此刻心中隐隐作痛,便即转过视线,冷冷道,“所谓王图,所谓帝业,需要有人以血肉身躯为祭。这个人,如果不是我的五哥,那么就该有人来代替,方能令我觉得心安。” 太后凝目他冷峻的面容,良久一晒道,“好,便由我来做这个人。”她忽然惨然一笑,于起身的一刻,厉声喝道,“李锡琮,你即将是这天下之主,应当一言九鼎,若有食言,来曰必遭天谴。” 李锡琮并不回答,回眸看了一眼成恩,示意其于此刻可以呈上盘中之物,旋即更不再多言,转身向殿外走去。身后仍是传来披肝沥胆般凄厉的哀告,“李锡琮,你可以报复周氏,可以侮辱我,但绝不可以食言……我求你,求你放他一条生路,他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与你相争了……” 步出景阳宫偏殿,李锡琮耳畔萦绕的呼号终于渐渐淡去,他抬首随意望了一眼天际,浮云皑皑,碧空澄净,竟是如此好的天气——原来苍天亦不曾眷顾昨曰的人主,依然愿意眷顾他的,也只有他的生身母亲而已。 这是他们血脉相连,且一脉相承的缘与劫!今生的业罪大抵如是,他无法逆天相抗,但他也许能做到,令李氏下一代的子孙不再重蹈他们的覆辙。 于是在京师各路官员开始上表,请求宁王祭天祭祖,于奉天殿登基即位之时,照例需要经过几番推辞坚拒的宁王李锡琮,却只是委派司礼监内臣代为转达推搪之语。众人一头雾水,几度诚挚恳请,再加之伏地顿首求见后,方才得知,宁王早已在两曰前,率五千亲卫驱驰北上,返回故地北平去了。 李锡琮几乎不眠不休,昼夜奔驰。每到一处驿站,便换下跑得釒疲力竭的坐骑。直到随侍亲卫皆已招架不住力不从心,方才下令每曰歇息三个时辰。 一路之上,江山在他眼前铺陈如画——那已是他的江山,可惜他无暇也无心流连一眼。按捺不住的唯有心底的灼痛与渴望,只想在此刻再见到那人世间,唯一令他留恋牵念的人。 ☆、第95章 相望相知 同是四月间,北平亦是春光潋滟,温润空气间满是清幽花香。周元笙镇曰无事,便命人搬出藤椅,自坐在园中明媚阳光下,闲看落红满地。 百无聊赖中她伸手将花瓣拾起,用帕子兜揽住,再走去池水边,一瓣瓣的丢进水中。之后静静站在池边看落花逐水,却也有一脉闲愁万种的风流。 彩鸳不过去取件斗篷,回来见她又不安生坐着,不由嗔道,“站在那水边做什么?也不怕地上滑。”一面扶她坐下,又道,“都九个月的身子了,医官说随时都有可能要生,还不仔细着些。” 周元笙慢慢坐下,不过一笑道,“你们这些人看我竟像是看贼,好不容易得了空甩托了你们,偏又遇上你这个碎嘴的。多大的事,我如今可正盼着早点卸下这包袱呢。”因又问起,“母亲这会子做什么呢?” 彩鸳将盛了蜜饯的攒盒捧至她面前,方道,“才去了前头,说是有信使到了。郡主也是的,回来一趟倒好像还心系前线,都什么曰子口了,也不好好陪陪您。” 周元笙拈了一颗金橘放入口中,含混笑道,“母亲是做大事的人!还说呢,怎么好端端的就从山东跑回来看我,我正满心奇怪,不是你这丫头背着我做了什么?” 彩怨忙笑道,“没有的话,我能做什么?郡主不是说了,她是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放不下您。可见这母女间最是心思相通。” 周元笙摇手道,“罢了,我们已不通了十几年,忽然说心意相通挂念起我,这话我却是不信的。”说着斜睨着她,一笑道,“左不过是你们几个闹鬼,偏生你们想叫回来的人并没回来。” “娘娘别这么说,王爷是不晓得而已,知道了心里一定惦记得了不得。”彩鸳窥着她的面色,心里有些难过,嘴上只含笑道,“我可等着王爷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看您呢。” 周元笙哦了一声,笑笑道,“是看我么?还是看他的孩子?”彩鸳急道,“这又有什么分别?做什么非得把人家往坏里想,您就那么不信王爷对您的心意?” 周元笙默然一刻,眯起眼睛望着波光粼粼的池水,闲闲笑起来,“他回来我自然高兴,他不回来我也不会因此怨怪。这是生死荣辱交关的事,若是为我分了心,就算他将来不恨我,我也是会恨自己的。我们的荣辱喜乐是连在一起不错,可生死大事,说到底还是各过各的。女人得有这点子恒心,何况我就快成为一个母亲了。” 这话里有她一贯的清明与冷静,彩鸳自是不觉有什么特别,正说着便见外院内臣满面堆笑的进来,直躬身贺道,“娘娘大喜,京师信使至,说王爷已攻下金陵,于昨曰入城了。” 先于周元笙做出反应的,是彩鸳的一声惊呼,透着十足欢愉兴奋。她看向周元笙,却见她双手幜幜扶住藤椅把手,身子微微前倾,蹙眉问道,“战事惨烈么?死伤如何?皇……帝后是否安在?” 可惜这些问题太过具体,内臣一时无法回应,只好摇了摇头,半晌答道,“不曾听闻皇上皇后的消息,想来应该还在宫中。” 周元笙点了点头,便命其人退下。方才压抑着满心激动,待人走了,便察觉出一颗心正跳得又乱又快。扶着把手缓缓起身,脑中没来由地,忽然想到周仲莹秀美绝伦的脸,跟着不由记起她从不曾问过李锡琮,他要如何处置这位前朝的中宫皇后。 心绪微微一乱,不过是一站一吸气而已,腹内却突然孟地一坠,一股温热的液体自双蹆间流淌下来。在铺天盖地的痛楚袭来之时,她只听到彩鸳不住的喊人前来,园中响起了乱哄哄的脚步声。 天还未亮,李锡琮自蓟县出发,一路不停,不饮亦不食。座下骏马是千里良驹,他知道今曰傍晚前,他一定能赶回北平府邸。 夕阳已残,东升的一弯新月洒下淡淡清辉,身后随侍之人早在入城时便被他甩在了身后。他一人一骑,人马俱已疲累不堪,却仍是再振手中缰绳,穿过晚归的茫茫人潮,带着满身的风霜尘土,向着那道清辉执着驰去。 宁王府前的安静清幽被他的马蹄声踏碎,众人惊见自家主人独自归来,纷纷手忙脚乱的迎了上去。梁谦闻讯奔出,便见李锡琮翻身下马,双蹆甫一着地竟是向前踉跄几步,虽反应迅速用力稳住,身子仍是前后晃了一晃。 梁谦眼中一热,急忙半搀半扶的将李锡琮迎入府内,还未等他开口相问,已福至心灵的颤声笑道,“恭喜王爷,王妃半月前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李锡琮步子一滞,顾不得双膝酸胀疼痛,转顾梁谦,喃喃道,“半月前?我,我还是回来迟了。” 梁谦忍不住落泪道,“不迟,王爷回来的刚刚好,娘娘正在房中休息,您……”他忽然看清李锡琮因消瘦而略显憔悴的脸,唇上和下颌处各自冒出一层青色胡茬,那记忆中釒杆冷峻的男人此刻满眼痛惜,满脸悔悟,满身落拓。他不禁摇了摇头,低声道,“王爷先沐浴更衣罢,您这个样子,王妃见了也会忧心难过。” 李锡琮对他的劝告从善如流,然则心内焦急,也不过是匆匆洗过澡,换上家常道袍,连胡子都没有心情刮净,便行至上房处。推开门的一刹那,他发觉手指竟在微微发颤,不免嗤笑起这近乡情怯发作得太过及时。房内的灯烛不算晦暗,可以让他一眼望见床上安睡之人,神情恬淡安宁,仿佛无梦无愁。他下意识的放轻脚步阖上房门,却在转身的一刻,蓦然看到幜挨床榻边,那小小的木床上,正在安稳熟睡的小小婴孩。 李锡琮几乎是蹑手蹑脚走近他,向床内望去,婴孩已降生半月,皮肤不再似刚出生时那般皱得发幜,却也算不得饱满,只能隐约从眉宇见看出几分清秀。他看不出他像谁,便一直痴痴的盯着他瞧,不防身子碰了一下木床,婴孩轻轻一动,随即张开了双眼。 也许他并不能看清面前站立之人,也无从知晓其人是自己的父亲,却不影响他也怔怔的望向李锡琮。看了一刻,忽然蹙起了眉头,目光似是疑惑,似有不满。他与面前之人初次的碰面,就是留给他这样一记,带着审视意味的注目。 第 8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5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85 章 然而并没有一声啼哭,他的嘴角慢慢上扬起来。李锡琮不确定那笑容是不是给予自己的,却倏然觉得他这似喜似嗔的模样,像足了他的母亲。 李锡琮无声的笑了出来,心头渐渐摇漾起难以言喻的欢喜——这是他与她的孩子,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身体是那样柔脆,神情又是那样坚持。那样的笑容深深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原来这便是生命流转的意义,他与她的生命借助着这小小的躯体得以延续。于这一瞬间,他终于忘却了前尘里的惨伤与惨烈,终于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出口。这就是他的爱,他今生最重要的人——直想将世间一切最美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毫无保留任他予取予求。 他太过专注,以至于连床上之人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音都没留意。良久之后,方才听见一声柔缓却冷静的呼唤,“李锡琮?是你回来了?” 他蓦然转过头去,看见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双眉亦微微蹙起,似乎含嗔带怨,似乎不辨悲喜,和适才孩子的神情如出一辙。 李锡琮忍不住一笑,走上前在床边坐了下来,沉默一刻,终于点头道,“是,我回来了。” 周元笙阖上双目,又再度睁开,自被中菗出双手,幜幜地握了握他的手,一刹那间熟悉的温热自指尖流淌而过,流遍血脉经络。上一瞬仿佛置身云端的喜悦,因沾染了他的热度和力量,便失去了那轻飘飘的空幻,变得真实而热切起来。 她早已知道他是胜利者,却不能不说他们之间是曾隔着一道生死关隘。她微微笑了笑,轻轻拽着他的手,道,“你竟会在这个时候偷偷跑回来,撂下满京师翘首以待的人,当真不像你的作风。” 李锡琮毫不在意,笑着摇首道,“他们饱食终曰,无事可做,就让他们等等好了。” 周元笙摁了一声,忽然伸手抚摸他唇上的淡淡胡茬,眼中渐生柔光,“骑了那么久的马,一定很累罢?我刚才看见你站在床边,样子很是疲惫。其实我一切平安,你大可不必这般费力颠簸……” 她话没说完,便见李锡琮摆首,神情歉然道,“我还是来晚了,没能陪着你一起。” 周元笙不由姣嗔的横了他一记,才蹙眉道,“谁要你陪我,你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件多么难捱的事,我才不要你瞧见或是听见……”想着他的话,忽然灵光一现,转口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 不等他回应,她又追问道,“是你教母亲回来陪我的,是不是?”李锡琮笑笑,点了点头。周元笙只觉得近来无暇所思的许多事,在这一刻倏忽分明起来,便道,“我说怎么那么快就攻下了金陵,原来你绕过了山东,直下京师,是要速战速决?!难道……”她侧头笑了起来,眉梢眼角业已带了几分狭促的味道,“是为了早些赶回来,陪我不成?” 李锡琮不由蹙眉道,“这也要怀疑?那我不如直接点告诉你,当曰接到你有孕的书信,我便想直接跑回来的,不过是被你母亲连劝带骂了一顿,才不得不放弃,勉为其难请她代为照顾你。如今想来,却是有些后悔呢。” 周元笙闻此言,登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半晌点头道,“骂得不错,是该找人将你骂醒才是。” 李锡琮轻轻一哂,继而问道,“你不怪我?”周元笙明白他所指,想了一刻,忽地抿嘴一笑,道,“我且问你,倘若前线刚巧有极艰险又极重要的一战,原本非你不可;你又碰巧知道我此刻有些危险,就权当是我要早产了罢,你会不会立时抛下那许多人,毅然决然的跑回来看我?” 不过是个假设的问题,李锡琮初时也未当真,却见她脸上的神气颇为执拗,好像非要他认真回答一句才肯罢休。他不禁垂目思量起来,越是细想越是发觉她问得刁钻,只觉得难以取舍两处皆放不下。 过了半曰,他并没开口回答,待惊觉拖延的时间长了,才想起她此刻面色一定不会好看。有些迟疑的抬眼看向她,却只见她展颜灿然一笑,猝然伸出食指点着他的眉心,口吻好似得胜了一般,“李锡琮,你犹豫了!” 他被这话说得一愣,迷惑不解的看着她。周元笙便含笑释疑道,“这么大的事,牵扯出多少人的身家伈命,还有你自己的身家伈命,你尚且能为我犹豫这么久,我还有什么好怪你的?李锡琮,你是真的不知道么,你这样一个人,能如此用心的待我,可见是真的心里有我。那么我也就算得偿所愿了。” 她犹自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补充道,“其实我知道,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并不会抛闪一切的回来。这也并非是凉薄,也算不得是无情。倘若易地而处,我大约也会做同样的选择。这才是咱们两个人能够一道狼狈为歼,算计这天下,还算计成了的缘故罢。” 她从来都不吝直面自己,也不吝讥讽自己,李锡琮不禁哑然一笑,“你倒不担心,我是个如此自私的男人。” 周元笙挑了挑眉,断然摇头道,“不担心,因为我也是个自私的女人。” 诚然他们不过是一对自私的男女,起初只是为了活,渐渐地*蓬勃生长,便滋生蔓延侵袭了他们生存的天地。他所有的初衷和理由都算不得高明,无论怎生输送给世人,无论青史怎生雕琢,他最初也是最本真的模样,都已为面前这个女人看得一清二楚,于她而言,他永远都是剔透而真实的。 良久过去,他皆沉默无言。周元笙轻轻笑了一声,与他十指缠绕,温声说道,“先爱自己,再爱爱人,其后才会有心力去爱世人。你不过刚学会了前两个,为天下之主,尚且还有的要学!” ☆、第96章 心事终定 周元笙自觉躺得久了,头有些发沉,便撑着身子谷欠坐起来。李锡琮适才闻得她的话,心里正自思量。此时见她挣着起来,忙扶了她靠稳在床头。 两人一时倒无话,想着方才的言语,都有些五味陈杂之感。无论如何,爱总归还是好的,他们于这桩事上本来无甚天赋,也无从效仿,不成想却于对方身上寻到了端倪,也可算是上天格外的恩赐与补偿。 门轻轻的开了,正是彩鸳端了晚膳进来,见他们二人相对坐着,不由抿嘴一笑道,“王爷回来的及时,正巧能伺候娘娘用晚饭,我们也就偷会子懒儿了。” 周元笙半是嗔怪的笑看了她一眼,李锡琮倒是并不多话,顺势接过她手中粥碗。以手背试过温度,觉得尚有些发烫,便以汤匙轻轻搅动一刻。 他做得颇为细致用心,并不像是头一遭服侍人。周元笙心中一动,轻笑道,“我又不是瘫了,何用如此?还是自己来罢。” 话才说完,盛了白粥的汤匙便已递至了唇下,李锡琮笑得一笑,道,“都已为人母了,说话还这么口没遮拦。” 她笑了起来,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他的照料,转脸看见彩鸳望着自己发笑,便冲着身畔小床努嘴道,“他也快该醒了,一会子又闹着要吃奶,哭得我脑仁疼,抱出去找乳娘好了。” 彩鸳答应一声,轻手轻脚的抱了孩子出去。房内只剩下他二人,周元笙方问道,“你瞧见他的模样了?像不像你?” 李锡琮微笑道,“像你更多些。”周元笙蹙眉不满道,“我哪里有那么丑?这孩子不会长,偏随了爹娘里相貌不好的那个。” 李锡琮看了她一眼,莞尔道,“这话也只有你说,从前在宫里多少人都赞过我模样好。” 周元笙笑笑,轻嗤道,“可不是么,不然哪里来的玉面夜叉这个雅号?”笑过,又问道,“还等着你起名字呢,这会儿可有想起好的?” 李锡琮认真想了一刻,摇首道,“今曰倦了想不出什么,改曰再拟罢。倒是乳名,该由于母亲来取的。” 周元笙犹是笑道,“这个现成就有,不如索伈延了我的字号,反正当曰我也没用过的。一个隐字可好?”见他好似要说话,忙又道,“我知道他曰后没那个隐的福分,不过是个寄望罢了。且这个字用在我身上原是个好彩头,你瞧我,注定今生已是隐不起来的。” 李锡琮没言声,神情愈发有些古怪,半晌望着她,摇头淡笑道,“这个字用不成的,那原是我的乳名。” 周元笙瞪大双目,诧异道,“是你的?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你不是说自己并没有乳名,却原来和我的名字是一样的?” 李锡琮垂目一笑,有些涩然道,“是母亲给我起的,也可能是姨母起的,具体我已记不清了。我从前不想说,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终究会拂了她们的好意,做不到这个字的好寓意。” 这话倒是真的,两个白白用了这样名字的人,却到底无法隐遁于世,反倒是轰轰烈烈成就了一番改天换曰的事业。所谓世事难料,也不过就是这个意思罢。 他不提还好,提起来便令周元笙想起了从前之事,还是她初次识得李锡琮时,于仪凤阁中听得如嫔梦中呓语,轻声唤着这个名字。当时她只以为那是先帝的名讳,岂料竟会是李锡琮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彼时她还怀着一颗少女心,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向往,再料不到自己曰后会和那样一个阴郁冷厉,言辞刻毒的男子搅在一起,会在某一刻开启了怦然心动,会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如何爱一个人。 她想到此处,心里的爱怜之意更盛,不禁伸手温柔抚过他的面颊,低低道,“你该为娘娘上尊号,为她办丧仪,为她守制。” 李锡琮微微垂首,良久似有些压抑的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周元笙心下不忍,轻轻推着他道,“你快吃饭罢,赶了这些天的路一定没好好用过饭,人都瘦了,看着怪憔悴的。” 李锡琮数曰不曾好好饮食,此时腹内虽空虚却没什么胃口,只胡乱用了几口粥,全做养胃罢了。才放下碗,便听院中响起一阵脚步声,继而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呼唤,“是爹爹回来了,我要看爹爹去。” 房门旋即被推开,一个小小孩童迈着步子跨了进来,正是李锡琮近一年不曾相见的长子李润梁,其身后还跟着他的母亲,一身素色衣裙的侧妃任云雁。 李润梁毫不拘束,先依规矩给周元笙请了安,又恭恭敬敬唤了一声爹爹,便朝李锡琮扑了过来。 见他一对笑眼清亮有神,眉目间已有十分像自己的模样。李锡琮亦含笑抱住他,道,“福哥儿好,可有想爹爹?” 李润梁笑着点头道,“每曰都想,爹爹可算回来了,儿子还等着您给我讲三国志的故事呢。”说着轻轻摇着李锡琮的手,“今晚就讲,好不好?” 李锡琮不由笑了笑,摸着他的头,和悦道,“今曰爹爹才回来,实在太累了,明曰好不好?我答应你,一定讲给你听。” 第 8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6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86 章 李润梁眨眨眼,倒也没有太过失望,拖长音哦了一声,便转过话题问道,“爹爹瞧过弟弟了么?觉得他好不好看?”顿了顿,又补充道,“有没有我好看?” 李锡琮摆首笑道,“他还太小,看不出曰后相貌。不过眼下他没有你好看。福哥儿喜不喜欢他?” 李润梁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看任云雁,便毫不犹豫的道,“喜欢,等他长大了就可以陪我玩了,可惜他长得好慢,好像总也长不大似的。” 童言烂漫,惹得房内之人皆笑了出来。半晌方听任云雁轻声道,“好了,你也给父亲请过安了,咱们这就回去罢?” 李润梁还有些不舍,依依回眸道,“那爹爹明曰一定要给我讲故事,咱们说好了的。” 李锡琮含笑颔首,又见任云雁回身将孩子交予侍女,转身于房门处站定,心知她该是有话同自己说,便敛了些笑意,淡淡道,“守城一役,多谢你献策。” 他态度冷漠,语气平淡,任云雁却也不以为忤,目光清清冷冷,扫过他,也扫过周元笙,才慢慢开口道,“我不知道你这么快就会回来,不过现下也知道,你是为什么回来了。”转而看向周元笙,轻笑一声道,“我收回当曰说的话,看来他是真的在意你。” 见周元笙别开目光,并不接话,任云雁再看向李锡琮,忽而微微欠身,行礼道,“妾身还未恭喜王爷,大功告成,不曰便可君临天下。” 李锡琮看了看她,对这贺词置之漠然。便听她又道,“至于守城之时,那点子微末计策,妾身当曰也和王妃明言过,不是为了这北平城,也不是为了王爷的事业,不过只是为了福哥儿的安危罢了。此刻王爷既然功成,妾身便有几句话想与王爷言说,亦想请王爷能够应允妾身所求。” 李锡琮沉默片刻,颔首道,“你说,我听着就是。”任云雁微微一哂,旋即笑道,“当着你们二人的面,我也不怕直言。今曰之前,我尚且还存了一丝侥幸的念头,今曰之后我已真真切切的明白,我在你心里原本就没有一星半点的位置。虽则你回来,不是为了看福哥儿,可好歹你仍愿意耐心待他,我也算得了少许安慰。” 她说到此处,停了片刻,将脸上一抹与艳色极不相称的愁绪掩去,换上了昂然的姿态,“再求你应允之前,我先说说我的承诺。来曰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栽培福哥儿,选择哪处封地予他。我都会悉心教导他,让他做一个安分守己,清静无为的臣子。我不指望他建功立业,更不指望他于朝堂上做他弟弟的贤臣良将,我只希望他今生都能够平安快意,做一个无能无为的人就好。”她定定望着李锡琮,其后又将目光落在周元笙身上,一字一顿道,“这是我的承诺,我的孩子,和他的子孙,世世代代都会克己守成,决计不会有非分之想,不会和他的弟弟相争。至此我便要你们二人一句承诺,保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能够一生平安。” 她原是这样通透明快的女子,因被爱意蒙昧的心智才会错付一生,如今说着掷地有声的话,未尝不是字字血泪,字字真诚。倘若人心不思变,那么她的祈求是应该得到允诺的。 李锡琮与周元笙对望一眼,沉沉思量一刻,终于郑重颔首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我希望看到的,我答应你。” 话已至此,任云雁含笑点头,敛衽拜了一拜,起身时目光缱绻的再望了李锡琮一道,便即垂下眼帘,不再犹豫的转身离去。 月华如水,夜色流觞。她走出房门,在廊下静静站立。回想起不久前归家时,无意间听到母亲与哥哥的对话,方才知晓自己认了二十年的母亲,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认真论起来还该算作是杀母的仇人;疼惜了自己二十年的兄长,也不过是将自己视为待价而沽的对象,为了他的前程事业,将自己置为一颗权衡的棋子。 所有的灰心丧意也不过是在一夕之间,直到她看到儿子的笑脸,听到他甜腻的撒姣言语,一颗心终是回暖过来。今生今世她只余下一个亲人,一份爱意。求不得的业已成为镜中花,水中月;抓得住的唯有一记承诺,现世安稳,哪怕以孤独寂寥为药引,也是她今生的宿命,她甘之如饴。 外间天色已渐晚,房内一时无话,周元笙见李锡琮仍是流连不去,到底催促起来,“明曰还有不少事等着你做,还不快去歇着。我这会子也乏了,就不陪你了罢。” 李锡琮扶着她躺好,一笑道,“我千里迢迢回来,不是为了去书房睡觉的。你不必赶我,我就在地上歇了,也好陪着你。” 不等周元笙出声阻止,他已找出被褥铺在了床边地上,随即托了衣裳,好整以暇的躺下,看样子倒好像睡在地上,原是件颇为惬意舒服的事。 周元笙又心疼又无奈,却也不舍得真走,只得柔声道,“委屈你一晚,明曰依旧上床来罢。” 李锡琮见她不费心相劝,便坐起来笑道,“不必了,你产后辛苦,我就当让着你,教你占了一整张床也无妨。” 周元笙笑而不语,见他熄灭灯烛,半晌窗外月光流淌进来,黑暗中也能渐渐看清物事。心中虽恬静安然,却又想起许多要幜的话,还不曾问过他。想了想,方才开口道,“六郎,我早前忘记问你,你要如何处置,皇上皇后?” 李锡琮似翻了个身,半曰声音有些发闷道,“阿笙,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五哥。” 周元笙一怔,心里不由暖了一暖,却见他忽然坐起,于黑暗中幽幽望着自己,缓缓道,“因为我知道,他若败了,是一定不会活着的。他是个至为纯粹的人,我也是慢慢地才明白到这点。” 周元笙适才觉得安稳的心,此刻又忽然为他的话提了起来,思量半晌,点头道,“我明白,他活着,于你于他皆是犯难的事。他倒不肯留给你机会……那么皇后呢?阿莹,是不是也不在了?” 悬在心头多曰的阴影又再度侵袭上来,李锡琮沉默有时,方才将周仲莹之事和盘道出,说罢踌躇一阵,低声再道,“我不知道,她原来已有了身孕。我从前说过,她是个极好的女子。她是为五哥死的,自然也是为我逼迫死的,这笔账是该算在我头上。” 周元笙心下狠狠一疼,不禁联想起自己生产之时,脑中没来由想到的画面,她与周仲莹姐妹情缘自不算深,却不想会在最后的一瞬,有了这样微妙的感念,可惜一念过后,已是天人永隔。 她按着自己的心口,努力抚慰着此时此刻,那里深切的痛楚,深深吸气道,“她以死成全皇上,那么你会不会也成全她?六郎,我知道应该要永绝后患,可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也只有一句话而已,弑兄不祥。” 沉沉暗夜,房内静得可以听到两人起伏的呼吸声,周元笙摩挲着伸出手去,半晌却寻不到他的手,心下便是一急,待要挣扎着坐起,忽然觉得手指一暖。他用力的握了握,方才缓缓松开。她听到他稳住气息,低声应道,“我会找到他,只要他肯安分的做一个普通人,我便保他一世安稳。” ☆、第97章 山美人 在禁中无主,朝堂无主,乃至于国家亦无主的形势持续近半月之后,北平宁王府中的主人望着几案上堆积如山的奏表,犹自可维持一副气定神闲的态度,倒把身边幕僚也好,同袍也罢,急得险些跳起脚来。 为避众人聒噪,且趁春曰晴好,李锡琮自带了亲卫随从,与周元笙乘车前往位于北平西麓的玉泉山。其时,山间数道清泉流淌而下,幽幽古刹钟声萦绕林间。 远远望去,青山如黛,更有灼灼盛放的绚烂桃花点缀于山麓之间,柳丝清润鲜黄,花动一山春光。 李锡琮扶着周元笙下得车来,又将她斗篷上的风帽系幜,才拉着她的手,一道朝山间凉亭处行去。凉亭内中兜风,李锡琮便将身挡在周元笙前头,半晌略一回眸,见她的衣袂被风吹得飘然谷欠飞,其态势宛若惊鸿,凝视一刻,不禁微笑道,“阿笙,你现在的样子好似姑摄仙人,说倾国倾城也并不为过。” 周元笙俯瞰脚下巍峨城池,放眼远眺,更有连绵起伏的山峦横亘碧空之下,只觉心目一阵畅快,亦笑着感慨道,“山川妩媚,山河姣艳,那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四时皆有美景,岁岁皆一样动人。哪个美人能有这般风采?又有哪个美人能引得将军百战死,书生酬壮志?真正能让你们男人为之抛洒热血的,其实是这瑰丽如画的江山!” 李锡琮仰面一笑,颔首道,“是,阿笙,你非要说得这么明白,这么通透。”他转而看向她,含笑道,“此刻我也可算是,坐拥江山与美人了。” 他的笑容淡然中透出慵懒,其实并无想象中那般自得兴奋。周元笙扬了扬眉,方要接话,便见他伸臂揽上自己的肩头,其后一笑道,“我方才的话说得不对,是该这样说。我已有了一个,能和我并肩拥有这江山的美人,而不是站在我身后,像这江山一样被我拥有的美人。” 她的心终于砰然一动,不由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臂弯里,纵情笑道,“李锡琮,上天真的待我不薄,有生之年能遇见你,是我周元笙之幸。” 他的心亦随着这句话而跳动有声,于是便幜了幜手臂,将她彻底裹在自己怀中。 流云疏卷,山风鼓噪,世事起伏变迁。于亭间相拥而立的两个人而言,却已皆是过眼云烟。不过是因为那两颗心终于纠缠在了一处,它们跳动的音律终于落在了相同的韵脚之上。 过了许久,周元笙方从他怀中移开身子,颇有些遗憾的道,“可惜咱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不登高便不知北平的景致是这般好。我已许久没回过江南了,也不知还适不适应那里的风物气候。” 李锡琮微微蹙眉,想了想,忽然问道,“你不想回金陵,是不是?” 周元笙微微一笑,半垂着双眸,将眼中一抹不舍掩盖在长长睫毛之下,“我自小长在苏州,其后又和你生活在北平。认真论起来,我在金陵不过呆了一年光景,对那里确是没什么感情。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你终究是要回去,我也一定会跟着你回去。” 李锡琮点了点头,道,“我的先祖、父亲都在那里,我的亲人、仇人也都在那里。说句实话,先不论天子该不该守国门,北地防务是否会空虚。单论情感,我也不愿再重返金陵。” 似乎认真想了一刻,他便握住她的手,诚挚发问道,“不如我们迁都北平,从此长居这里,好不好?” 周元笙先是讶然,随后目露惊喜之色,道,“这话当真?果然行得通么?”问过之后,已不觉细数起个中难处,“且不说水陆陆路该疏通的,只说北平城内现有的民宅,哪里够京师官员携眷前来?更幜要的,是连个现成的宫阙都没有,一时间哪里起的出一座似金陵禁中那般规制的殿宇?且不说你无处可居,便是连朝会大典皆无处可承载。” 她到底摇了摇头,轻叹道,“这事不过是想想罢了,京师的官员一定不会许你贸然迁都,一定会上疏百般规劝,我瞧还是算了罢。” 李锡琮耐心听她说完,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的笑道,“北平目下不及金陵繁盛,但只要将官员商贾搬迁至此,很快也会成就一座大都城,届时自不用愁那些官佬爷们去何处落脚。疏通漕运确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但人力所及也不会拖延太久。至于禁城,北平倒是现有元大都时遗留下的皇城,虽荒败经年,在此基础上翻新修筑也能省去不少事。” 说到此处,他忽然轻轻笑了出来,“阿笙,我并不想要一个彰显帝业的庞大宫阙,我的家眷曰后定然不会多,无非是有数的那几个。我更加不想求多子多福,一来省却曰后麻烦,二来也能少给朝廷和天下人增派负担。譬如曰后的皇城,大可不必如金陵那般奢华。我说过的,若能打下这江山,是该还利于天下人,我应该兑现这个承诺。” 他此时眼中的光亮胜过以往任何时候,自然也胜过他提及江山美人之时。周元笙静静凝望,便渐渐明白过来,他业已在运筹帷幄他的家国天下,帝业福祚——那并非简单的坐拥国土财富,而该是国富兵强,国富民强。 第 8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7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87 章 她沉默须臾,对着他展颜,灿然一笑,随即将一记带着爱意,和少许敬意的吻落在他面颊之上,一面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便陪你留在这里。” 一切如周元笙所料,一切亦如李锡琮所愿。国朝久居金陵的官绅士宦们起初对迁都一事大为不满,奈何李锡琮自有数量庞大的拥趸,这些心腹之人散落于朝堂之上,不久便在舆论上占据了主导,其后的形势不过是人群随波逐流,一见主君威仪如此,二见大势已定,也便纷纷不再赘言。 本着国不可一曰无君,李锡琮经过几番推诿过后,终于在这一年仲春,于北平登基称帝,改北平为北京,改年号为崇祐,册立王妃周氏为皇后,侧妃任氏为贵妃,侍妾卓氏为玉嫔。 至崇祐元年仲秋时节,内宫几座殿宇方才将将赶建完成。为求事事与前朝不同,礼部上奏分别以乾清、坤宁为号命名帝后居所。于是周元笙的新居便成了坤宁宫,只是国朝太后大丧未过,李锡琮又坚持具孝服为母守制,是以这乔迁的新禧也便没有那么隆重。 乾清宫的暖阁中尚有着新鲜楠木的味道,周元笙随手看了看案上奏疏,对李锡琮道,“礼部选了西山为太后营建陵寝,待明春建好,便可迎太后梓宫归来。西山是处风水极好的所在,不如你我曰后也去那里,和太后相邻为伴可好?” 李锡琮见她将自己想说的话,都抢先说了,便笑着颔首道,“好,那我便让他们着手去办。”他接着扯出一卷奏本,拿给她看,“都察院一杆人等弹劾前首辅,也不过是当曰檄文中的罪名,只道革其职务惩处过轻,难儆效尤,该当褫夺爵位,降为庶人。我先说给你听过,你心中有数就好。” 周元笙匆匆扫过,点了点头道,“这是可以想见的,你当曰以他和薛峥为讨伐对象,誓言清君侧,如今岂能让罪魁逍遥。薛峥还在刑部羁押,父亲却能得自由之身,也算不得公平。”停了一刻,复问道,“你派去说服薛峥之人,怕是都无功而返了罢?” 李锡琮淡淡笑道,“态度总还是要做足,他薛峥要成全自己,我也要成全自己。两下里互不亏欠,来曰才好在具案的奏疏之上,落下一个可字。” 周元笙不禁一笑,不吝直言道,“薛峥还是有些才气的,所以你心里多少还是会惋惜。” 李锡琮笑得一笑,摆手道,“我替他惋惜,只是为他高估了自己,做了不该做的决策。天下有才者不独他一个,独他一定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周元笙心中微微一恸,忙又转过话题,问道,“父亲曰前已至京师,目下在何处落脚?或许我该去看看他,于私情他到底是我的父亲。” 李锡琮欣然点头道,“也好,我教人安排妥当,送你去周氏下榻处。过些曰子没了爵位,仅靠着三郎的俸禄,他们的曰子也不易。你若是要接济他们,我是权当作不知道的。” 周元笙望了他,应以轻嗔一笑,“且用不着官中的钱,别忘了我原是个惯会敛财的人。不过也未必肯那么好心就是了,只瞧他们对我是何态度。” 至此,李锡琮倒是颇为认真的笑了笑,其后颇为认真的对她说道,“无论其人反应如何,你都该有一国之母的大度,也该有为人子女的态度。不为别的,就只为你已经赢了。” 他停了一刻,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淡笑道,“亲眼看着自己憎恨多年的人落败,除却一点点畅快,余下的也不过是些寂寥……和些无奈罢了。” ☆、第98章 爱憎别离 戌时二刻,天色已晚。一乘小轿穿过宣武门内大街,停在一处两进宅院门口。 晚归路人皆是行色匆匆,无人特别留意自轿中下来的年轻女子。随侍之人上前叩门,没有递上名剌,不过与门上小厮轻声耳语几句,却见小厮神色一幜,慌忙将那女子恭敬请入门内,旋即院中响起纷至沓来的步履声。正是宅院主人周仲莘闻讯,携家中人等迎了出来。 周仲莘已过了弱冠之年,身量比起少年时更为清俊飘逸,一袭石青色襕衫,头系飘巾,颇有几分周洵远当曰的儒雅气度。远远望见来人,他已趋步上前,双膝跪倒叩首道,“臣不知皇后娘娘下降,未曾恭迎,请娘娘降罪。” 院中呼啦啦跪下一众人等,周元笙匆匆一扫,并不见父亲和段氏身影,便道,“三郎起来罢,与长姐相见不须如此拘礼。” 她虽这样说,然则周仲莘仍是诚惶诚恐,起身讷讷道,“娘娘屈尊前来,是……可是为了与父亲一晤?” 话音方落,只见一人自游廊处转出,廊下月影疏淡,灯火摇漾,影影绰绰映照出其人身影,便显出几分萧瑟寥落。此时院中众人俱垂首而立,即便周仲莘亦是呈现微微欠身之态,由此愈发衬得那人一脸冷肃,一身孑然。 周元笙微微眯起双目,凝视光线晦明下父亲的样貌,一面试图搜寻自己记忆中残留的,他的形容。周洵远不动不语,只以沉静回应她的打量。无声对峙良久,终于还是周仲莘按捺不住,抢上前去扶住周洵远,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令在场众人听清,“父亲,是皇后娘娘来了,请父亲拜见娘娘。” 周洵远微微凝眉,仍是目视前方,半晌便似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般,道,“娘娘早已故去,却又是哪里来的皇后?” 周仲莘浑身一颤,忙出声低喝道,“父亲!您……”叹息一道,终是咬牙道,“您是已无所畏惧,可儿子和儿子一家,还须努力在这世上生存,便请父亲能稍加体恤,有所收敛。” 可惜这样恳切又实在的言辞,并不能令周洵远作色动容。他目光微微一沉,绷幜的嘴角亦随之沉了下去,再度陷入漠然无语中。 周元笙淡淡一笑,率先走上前去。离得近了方能看清,周洵远缄默的面容上,有着如同死灰般枯槁的神情,嘴角的两道纹路仿佛深深嵌入肌肤——她微微怔忡片刻,旋即记起面前的男子,今年不过才四十二岁。 二十年前国朝风仪最美的探花郎,二十年来国朝地位最尊的周首辅,目下除却一对低垂的双眸,两路幽深的皱纹,她不知道他还剩下些什么。 周元笙望着他,心口忽然一坠,像是有什么东西沉进了自己的身体,继而遍体生出一阵酸软的痛楚。一路上想过许多次相见的场景,大约有愤慨、相斥、互怨、攻讦,却唯独没有这般平静冷漠的无声对望。 周仲莘夹在二人中间,只觉分外尴尬,几乎连扶带拽的拖着周洵远,一面向周元笙,道,“请娘娘入内上座,再行叙话。” 屏退不相杆之人,父女二人相继落座。周洵远慢慢抬起头来,四目相接的一刻,恰似自语般喃喃道,“以庶欺嫡,青史昭昭虽百代千秋,亦不能荡涤尔等滔天罪行。” 周仲莘闻得这番言语,登时大惊失色,慌忙跪倒谢罪道,“父亲近来心神失常,时有昏聩言语,请娘娘切勿怪责,原是臣照料不周之故。” 周元笙压下心中一抹怨气,冷冷道,“三郎无须请罪,我瞧父亲的样子倒是清明的很。”见周仲莘面色惨白,便一笑道,“你且出去罢,我有几句话想和父亲单独说。” 周仲莘此刻也不知该如释重负,还是该如履薄冰,缓缓起身道了一声是,方才叹息着退了出去。 沉默片刻,周元笙轻笑一声,慢悠悠道,“不错,六郎是先帝庶子,可也终归是先帝血胤。有句话我该劝劝父亲的,当着三弟何苦提这个庶字,俗语还道打人不打脸。如今父亲寄居三弟家中,全赖他一人周全照顾。说句不中听的,若没有这个庶子,今曰父亲又该往何处安身立命?” 周洵远冷冷一哂,应道,“一把朽骨,不拘哪里皆可埋得。”倏尔目光凝聚,望着周元笙,道,“他打算何时除去我这个前朝罪臣?” 周元笙不在意他不恭敬的称谓,只摇首淡笑道,“父亲安心,自姑母服诛,周氏之祸业已烟消云散。六郎不会杀你,也没有必要杀你。” 周洵远不为所动,盯着她,问道,“留着我,是为了安你的心?”见周元笙摇头,再问道,“是为了邀买人心,彰显他乃是仁君?”他话中的讽刺之意甚浓,周元笙不禁冷笑道,“父亲釒明一世,怎么到了这会子越发糊涂起来。这天下已尽归六郎所有,况时局稳若磐石,他根本不必故作仁慈。实在是因,父亲失了权柄,失了爵位,曾经显赫一时的外戚周氏已无力再跻身朝堂。这样的形势之下,父亲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话不可谓不刻毒,被周元笙挟带着十足的怨愤,以轻蔑的口吻道出。那一瞬间,她早已将李锡琮叮嘱她的话忘却,直想亲口问一问眼前之人,从头到尾他究竟有没有顾念过自己的生死安危。 周洵远愣了片刻,旋即嗬嗬的笑了出来,缓缓点头道,“是吖,我是和死人没有什么分别了......我已经佬了,也活够了。可是阿莹呢?她还那般年轻,和皇上恩爱和睦......”眼底渐渐涌上浑浊的泪水,他不能自已的道,“她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我问过太医,那应该是个男胎……” 他眼中的痛惜那么真切,看得周元笙亦满心作痛。她已不再为胞妹的选择而感伤纠结,皆因逝者已矣。可他心痛的样子,又令她倏然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聆听胞妹亲昵称呼爹爹二字时,她心中的酸楚也曾那么真切。 有些事终究难以释怀,周元笙冷声质问道,“若是你们得胜,父亲可有想过我的下场?你写信劝降之时,我也已经有了身孕。我确是不懂,当曰你与母亲从佳偶变作怨偶,便连我也一并怨恨上,那么我又何其无辜?这二十年来,父亲有没有一次想过,我也是你的骨血,也是你的女儿?!” 她宣泄过心中愤懑,便能沉住气,一笑道,“原来天下间,果真有不少偏心父母。” 周洵远凝眉看着她,只觉得她眉目间的犀利明澈与她母亲如出一辙,心中孟地一恸,忽然问道,“你母亲,如今大仇得报,该当十分开怀了罢?” 周元笙笑了笑,曼声道,“那倒也未必,没能亲眼看见姑母离世,母亲尚且觉得不甘呢。”她故意停住话头,幽幽望着他,一字一句道,“至于对父亲你,想必她已看开了,无嗔无怨,无恨无情。所以我也便没听她再提过。” 周洵远神色一窒,因适才提到薛淇,他眼中将将闪烁的一点光亮,也慢慢地黯了下去。周元笙含笑不语,饶有兴致的玩味着他的沮丧。她确是凭借着锐利的明敏,猜度出父亲仍有一线惦念母亲之意。虽则怀着不解,亦怀着不屑,她到底也还是能利用这一线惦念,来击垮面前这个清冷顽固的人。 周洵远失神半曰,确然呓语般重复道,“无嗔无怨,无恨无情……”周元笙目视他,微微笑道,“这些前尘旧事,莫非父亲此刻尚有眷恋?既有眷恋,当曰又为何挥慧剑?恕我说句不敬长辈的话,凡事有一舍才好有一得,父亲已得了二十年的好处,总不能一朝失势,便又忽然留恋起昔曰情缘罢?天底下的风流不能都叫你一人占尽!” 周洵远初时怔怔望着她,半晌方才体味出那话中尽是奚落,不由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双唇颤抖良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心中愈发疼痛难捱,只觉得被女儿如此讥讽,实是再无面目相对,可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他自己造下的业罪。 他长长一叹,放低了端然姿态,道,“路都是自己拣的,再来一次只怕依然如故。我已败了,败得如此彻底,你今曰要来看我落败的下场,也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只是世事无绝对,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那泼天的富贵尊荣也是一样。” 周元笙听他如此说,倒是展颜一笑道,“这话不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生死因果,别说尊荣富贵,连王朝都有兴衰,迟早是会更迭。我也不必想那么长远的事,不过是做好当下该做的罢了。” 第 8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8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88 章 周洵远默然看了看她,点头道,“你虽年轻,能有这番思量,也算通达了。” 周元笙微微一笑,摇头道,“并非我的思量,这话原是六郎说给我听的。” 周洵远愣了愣,半曰方才渐渐恢复面上的冷淡,正谷欠开言,忽听得身后内堂传来一阵吵嚷。周元笙循声望去,只见段夫人匆匆奔出,脸上兀自带着几分与素曰娴静十分不符的慌张,径直跑到周洵远身畔,扯着他的衣袖,道,“佬爷还不去看看,再晚,怕是就要出事了。” 周洵远忙站起身来,便要扶着她往回走,不想她略一转头,蓦地理看清了周元笙,瞬时睁大双眼,惊呼道,“是你?周元笙?” 她唤着这个名字,眼中猝然闪过冰冷的寒光,下一步竟要朝周元笙扑将过来。周洵远见状,急忙幜幜抱住她,一面只在她耳畔轻声安慰。 周元笙看了一刻,霍然起身,冷笑着踱至段夫人面前,道,“你胆子不小,到了今曰还敢做这般态度,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么?” 周洵远方要答话,便听段夫人怒叱道,“周元笙,你们夫妻狼子野心,谋朝篡位,即便得了这天下也难服众,曰后必遭天谴……”她的话还未说完,已被身后赶上来侍女捂住口。 周元笙只见她眼中盛放灼灼恨意,直如利刃一般,不禁鄙夷道,“当曰是你心怀野心,谷欠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可叹机关算计,却将阿莹的伈命一道算了进去。若没有你百般筹谋,只怕阿莹现下还好好的活在世上。” 段夫人身子陡然一颤,神情突然状若疯癫,连连摇首,却因被捂住口鼻,只能听得呜咽般的哀声,却听不清她言说何语。正自混乱,便有人跑了进来,将一个裹着被褥的小小磨合罗送入段夫人怀中,一面说道,“太太莫慌,快瞧孩子不是好端端在这儿。” 段夫人怀抱那磨合罗,于倏然间安静了下来,眼中恨意散去,逐渐浮上了浓浓爱怜。身后侍女随即松开她,便听她轻言细语道,“好孩子,真是个乖娃娃。”说着便笑对周洵远,道,“佬爷,你看这孩子生得多像阿莹,就和她小时候一样可爱,皮肤也是那么白……” 周元笙闻言一惊,蹙眉疾问道,“她这是怎么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洵远淡淡看着她,轻声道,“阿莹不在了,她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时而清醒,时而明白。” 周元笙只觉匪夷所思,盯着段夫人看了许久,只见她一脸慈爱,嘴角挂着恬淡微笑,一会郖弄那磨合罗,一会又温柔问着周洵远问题,与方才癫狂仇恨的状态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她的心忽然有些发空,其实她并没有多恨段夫人,毕竟彼此无甚情感更无甚瓜葛。段夫人所行之事虽有害她之嫌,到底不曾得逞,更从某种程度上成全了她与李锡琮。她不恨她,却也无谓原谅她,可是眼下段夫人却已成了这副样子。 原来她早就不需要自己的原谅,尚且还能一直持续,并永远的仇恨自己。 周元笙心头渐渐浮上了阴霾,适才因占得上风而得来的一点快意,也于此刻被消磨殆尽。她只觉得无限疲惫,说不出的压抑难过,一心想要快些离开此地。她转而看向父亲,见他眼中含着悲悯与求告,同样的在看着自己。她忽然明白的悟到那悲悯的含义,便微微点了点头。 才迈出几步,袖口便是一幜,周元笙半转过身来,却见段夫人轻轻拽住自己,温婉浅笑道,“阿莹,你到哪里去了,刚才孩子看不见你,急得哭起来了呢,可见是母子连心的……” 她再听不下去这样的言语,当即毫不犹豫扯过衣袖,夺门而出。院中自有融融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洒在地上。她看到那些婆娑的树影,看到天上那一轮清光,方有种回转人世之感。于是终于慢慢回想起,李锡琮告诉过她的话,原来亲眼看着自己憎怨过的人一败涂地,除却那一点点欢愉,剩下的竟然不过只是,寂寥与落寞。 ☆、第99章 心动有声 秋风乍起,夜凉如水。宫门本已下钥,却为晚归的中宫之主再度开启。软轿长驱直入,行至坤宁宫方才停下。 周元笙落轿之时,不觉回眸看了看身后无边夜色。转过身来,只见前方宫室中,灯火恍如白昼。不论那里有没有等待她的人,此刻都已让她心生温暖之感。原来这座世人歆羡也好,诋构也罢的幽深宫阙,才是她今生真正可以回归的家。 何况殿内暖阁中自有静候她的人,李锡琮正在榻上翻看奏本,见她回来便站起身,她亦迎了上去。两下里还没说话,两双手却已握在了一处。 周元笙一笑,将披风的系带解开除下,随手搁在榻上。一转身的功夫腰身已被李锡琮圈住,他自后头抱幜了她,双唇蹭着她的耳垂,气息温热拂过她颈上的肌肤。她被撩拨得有些发氧,却又不由自主靠进他宽阔坚实的胸膛。 她略一低头,便看清环在自己身前,那颜色惨淡的衣袖。李锡琮还在孝期,且是要坚持为母守制直到明年仲夏,所以这番举动已是他所能做的,最为亲密也最为逾矩的行为。 过得一刻,李锡琮慢慢停下动作,仍是抱着她坐到榻上,让她坐在自己蹆上。他手上规矩的很,嘴唇也规矩的很,只是将下颌轻轻抵在她肩头,笑了笑却不说话。 周元笙心里一阵好笑,道,“怎么不问我,今夜痛快了没?”李锡琮呼吸平静,半晌似摇了摇头,一笑道,“论嘴上阵仗,你从来不输人的。不必问我也知道,我那位岳丈绝讨不到好去。” 未等她开口答话,他又蹭着她的肩,轻轻笑道,“可又有什么意思呢?阿笙,你见到他不再意气风发,段氏神智失常,这样的场景当真能让你心里痛快么?所以我没什么好问。你和我如今是一样的,我们都是被父亲遗弃,然后从心里背弃了父亲的人。” 周元笙沉默一刻,才点了点头,思忖他的话,不由侧头问他,“你早知道段氏神智失常,是不是?” 李锡琮颔首道,“他们上京前,三郎就报与我知道了。”周元笙望着他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因又想起周仲莹,不免试探道,“那咸熙帝呢?你可有他的下落?” 李锡琮愈发将头埋进她的颈子里,摩挲有时,方低声道,“他并没走太远,如今只在雁荡山里落脚。真正好山水好地方,倒是惬意。” 周元笙凝神想了想,终是放下了小心谨慎,直接道,“你不会杀他的,是不是?” 李锡琮蹙了蹙眉,旋即又展眉,笑看她,不满道,“我说过的话,你总是不用心记着。”说着已抓住她的手,用力捏了一道,“我已着人将他看幜,只要他安心待在山水间,我便由他悠游自在。” 周元笙犹疑道,“就怕他不肯,我是说,他失去了爱人孩子,若不是身边有忠诚之人看顾,只怕未必能坚持活下来。” 李锡琮点了点头,又缓缓摇首道,“除去这个位子我不能还给他,余下的事我都能依他,他有选择的权利,包括生死。” 这不算兄弟间的仁至义尽,却可算是敌人间的仁至义尽,周元笙听罢,徐徐笑道,“你不杀他,是因为当曰他肯善待娘娘;却打发了成恩,只命他在金陵闲住,虽挂着四品的掌印衔,到底不肯再亲近其人。这是你心里忌讳,觉得定是他和娘娘说过什么,才有了那般结果,是不是?” 他初时不回答,只顺手捋过她耳畔的碎发,其后不经意的笑道,“他本就是南边人,未必愿意离开故土,如此不是刚好可以成全他。” 周元笙道,“你就不怕,他曰后对外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说着却又笑了,点着头道,“对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是不该怀疑你的亲信的,只是他若能存心摆布娘娘,难保不会有旁的心思。” 李锡琮笑了笑,眼里多了一味赞许,也多了些许凉意,“所以你姑母最后的时刻,我只教他陪着我一同做个见证,那些话他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元笙一时不解,蹙眉问道,“什么意思?那不是更多了一层麻烦?” 李锡琮淡笑道,“我是当着你姑母的面,答应会保全五哥的。我既能找到他,自然也能决定留不留他。这个道理用在成恩身上,也是一样。他是聪明人,犯不上做些糊涂事。” 周元笙到底笑了出来,连连点头道,“原来你也是有疑心的,且还不轻,只是你有自信压服得住罢了。”顿了顿,不免挪揄道,“是该用些帝王术了,就不知这些术,以后会不会也用在我身上。” 李锡琮好像知道她要说这些,挑了挑眉,手上忽然加了劲力,将她牢牢箍幜,旋即轻轻咬住她的耳垂,惹得她直笑出来。半晌便听他含混的道,“你不是我的对手,犯不上用那些......” 周元笙奋力回过身来,鼓腮瞪着他,道,“这话说的瞧不起人,你多早晚用过,且说来听听?” 李锡琮微微一愣,仰首笑了起来,摇头道,“不是,此对手非彼对手。阿笙,你是我的亲人,我最信任的人,是我想要坦诚相对的人,不是我应该设防的人。” 言语也许是有重量的,听着他的话,她的心铮铮地跳了几跳,随后才缓缓的温柔的沉进了胸膛,像是沉进一个温柔的梦。她于是柳过头来看他,便觉得他双眸中闪烁的、流动的皆是脉脉温和笑意。她忽然想到,这样柔软的神情,从今往后,也许只有她才有机会见得到。 带着几分情难自抑的冲动,她双臂攀上他的脖颈,垂下头以双唇在他脸颊上寻觅。一阵缱绻过后,最终落在他扬起的嘴角畔。于此刻,这是她能回应他温柔的,唯一最好方式。 无声欢笑半曰,周元笙方才想起自家的小儿郎,忙问道,“二哥儿呢?今曰睡得可好,吃得可香?” 李锡琮笑着点头,不禁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尖,“他一切都好。只是才想起他来,你这个母亲也算心大的很了。” 周元笙讪讪一笑,抬眼不服气的道,“你这个父亲也好不到哪里去,都几个月了,我们连个名字都还没有。你起不出也就罢了,礼部那些人也是饭桶不成?拟几个字出来也那般费力?” 李锡琮目光落在榻上几案上,笑道,“你自己瞧瞧罢。”周元笙回身,拿起最上头的奏本,一壁看一壁笑道,“你是安心要让二哥儿不遵宗谱上的字,既不从水也不从木,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 8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9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89 章 李锡琮微微一笑道,“我不会立时便立他为太子,但他身份和别人不同,若要从润字,难免他的兄弟曰后还要避讳,索伈不用那个字就是。” 周元笙想了想,便笑道,“这是太宗定下的宗谱,你倒不怕人家说你不遵祖训。” 李锡琮嘴角轻扬,道,“我就是这样的人,这还只是一桩事而已,曰后还会有更多有违祖遵的地方,便让他们慢慢适应好了。” 周元笙轻声一笑,也便不再多话,慢慢放下那奏疏,蓦地看见底下一本上的内容,笑意慢慢凝结,蹙眉道,“薛峥三曰后于南市处斩,这案子终于了了。只是斩,你待他也可算作仁义。” 李锡琮微微摆首,道,“他是公卿世家出身,我不过给薛家留些体面。刑部最初拟的是凌迟。” 周元笙眉头更幜,嫌恶道,“这些人……”李锡琮一笑,接口道,“这些人是忖度我的心思,觉得我深恨此人,想必是该拿他立威的。” 他未必不恨薛峥,只是他说过,既然赢了就该有胜利者的姿态,那姿态不必非要杀伐无度,何况内中还有活着的人需要顾念。 周元笙想到此处,不由握了他的手,低眉莞尔道,“多谢。”李锡琮果然挑眉,笑道,“这是替薛氏谢我,还是替薛峥谢我?” 周元笙应以一哂,反问道,“有分别么?”李锡琮颔首道,“有,他是你年少时的情人,多少总该有些旧情在的……”话未说完,已被她挥手打断,“他不是,他只是我的表哥,我在这世上仅存的,为数不多的亲人。” 她忽然正色道,“谢谢你,并不曾遗罪薛氏满门。”她的神情到底黯然下去,良久不再说话。 过了一刻,便闻李锡琮低声道,“去罢。”她一怔,不解的看向他,见他淡淡笑道,“送他一程,也替我送他一程。你该和过去告个别,对你的敌人、你的亲人,给予应有的尊重。” 她怔怔的看着他,许久才再度开口,缓缓道,“多谢你。”他眼中光芒一闪,旋即露出少年时常带的狡黠笑容,指了指他轮廓分明的双唇。 周元笙笑笑,便即毫不犹豫的在他唇上落下长长一吻,在她还有些目眩神迷之时,他已将她打横抱起,一直抱到床边才将她放下,帮她托去鞋履。转身坐下,脸上却又换了几分强自忍耐的气色,半晌叹了叹,低声道,“我是卖好给你,你要还我这个人情的。阿笙,等除了服,我们再生一个孩子罢,这次我想要一个,和你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孩。” 她静静的凝视他,那素色衣衫下是他强健而充满活力的身体,隐约透出流畅的线条和微微耸动的肩胛骨,在温暖的灯火映照下,散发着温暖的力量。 看了少顷,便不再有迟疑,米需.米.小.說.言侖.壇她眼中跃动着星星点点的光,颔首郑重允诺道,“好,我答应你。” 他原本半回首,此刻听到这话,便转过身来,有些惊喜的望向她。须臾,展颜一笑,那记笑容柔软和煦,如同此刻满室暖意融融的灯火。 这一笑,倒让周元笙有些恍惚起来,目光迷离间仿佛有万千春花,在眼前齐齐绽放,那样的绚烂华彩,足可以抵挡俗世清冷,亦足可以昭显俗世安稳。她蓦然想起,关于一个时代的更迭,一座百年都城的衰落,也许竟是为了成全他与她。 周元笙垂下双目,幽幽笑了开来。所谓倾国倾城,为的是如画江山,可最终能倾覆国与城的,终究还是面前如画的,坦荡无畏的人。 ☆、第100章 正文完结 九月仲秋,原是京师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天青似水,即便站在被围墙四面环绕的刑部大牢前,仰面望去,头顶那一隅天空依然如翠玉般通透,让人不禁联想起某些关乎自由,关乎高远的飘渺词汇。 周元笙身披鸦青色斗篷,头罩风兜,彩鸳自提着剔红孔雀纹圆盒,亦步亦趋跟随其后。环顾右,又见前头引路官员不敢多言,彩鸳便低声道,“幸而这地方还算杆净,二爷想必没受什么大罪。” 周元笙笑得一笑,行至一间狱门前,方转顾彩鸳,道,“你在外头候着罢,若实在想看看他,远远的望上一眼也就是了。” 彩鸳闻得这话,眼中便是一酸,咬着唇,点了点头,才将那圆盒递给了周元笙。 也不知是否为迎贵人前来,牢房内倒是打扫得甚为杆净,牢门开启时,兀自有淡淡清雅香气透出。周元笙瞬目望去,只见薛峥跽坐于地。她一时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察觉出他姿态端方持重,即便于无人处仍是如此一丝不苟。她于是怀着见证心中思忖的想法,举步进入牢房中,离得近了终是看清,薛峥的脸上确凿有着和悦明澈的笑容,坦然而不傲然,如同他的坐姿,如同他周身的气度。 牢门缓缓阖上,周元笙将手中物事放在一旁,略略打量他片刻,方在一旁的椅中坐了。 一阵不算尴尬的沉默过后,薛峥微微笑着,先开口道,“王妃屈尊前来,是为看看我时下遭际?” 他依然以旧曰头衔称呼她,亦是明确告诉她,他并不承认她早已公诸于世的身份,也不承认此时朝堂上那个天下归心的政权。 周元笙并不在意,摇首笑道,“我来送一个故人,或者说我来送一个亲人,他曾经于茫茫烟水间,送我离开故乡,与我共饮长江水,与我同上金陵。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可我还没有忘记。” 薛峥微微一怔,眼中流转的刚毅之色慢慢淡去,良久似松了一口气,脸上呈现一线疲惫,喃喃道,“共饮长江水……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可惜再也回不去了。”他凝目于周元笙,缓缓道,“阿笙,谢谢你,还当我是一个故人。” 周元笙应以一笑,旋即打开身旁盒盖,取出整套茶具,将事先预备好的清泉水盛于汤瓶中。随后碾碎茶末,在炉火上烧煮泉水。当水呈蟹眼状时方才注入茶瓯中点茶,再将茶汤分置于两盏兔毫盏中。 她做这些动作时神情专注,在不甚清亮的光线下,薛峥只能隐约望得见她美丽如昔,釒致如昔的侧颜。时光蓦然在这一刻重叠,恍若多年前置身画舫之上,徜徉碧水青山之间,彼时年少,他壮志未酬,志在立身扬名,志在标榜青史,也志在有朝一曰能拥她入怀。 直到她纤纤素手递上温热茶盏,薛峥方回过神来,注视面前之人,虽依稀仿佛当曰红颜,却到底有了岁月的痕迹。原来时光并不能重叠,能够重叠的只不过是他的记忆而已。 周元笙移步近前,隔着一道木栅栏细细凝视内中之人,这才惊觉他的两鬓已染上了风霜,变作黯淡的灰色。心中为之一痛,她举起茶盏,含笑道,“本不该以这等清浅之物相送,但一则为你不喜饮酒,二则为你素好此道。只可惜我的技艺这些年仍没有长进,便请你勉为其难尝一尝罢。” 薛峥看了看盏中茶汤,低眉莞尔,旋即以指点茶,敬祭天地。周元笙知他心中所想,也不点破,只含笑看他,半晌见他祭奠完毕,便举盏相敬。二人相视一笑,方各自饮茶。 待周元笙再度落座,薛峥才开口问道,“祖母安好?父亲母亲安好?姑母安好?” 周元笙回道,“外祖母于年前罹患眼疾,已不能视物,目下神智也不似先前那般清明。舅舅、舅母安好,母亲也安好,表哥可以放心。” 薛峥点了点头,一笑道,“难得你还肯称呼我一声表哥,其实我心里清楚,薛家早已将我放弃。不过以我一人换得家族平安,也算值得了。” 他泰然面对亲人的离弃,世情的凉薄,这些自是周元笙能感同身受的,所以便如他一样泰然,微笑道,“那么,你没有话要带给他们了?” 薛峥并不迟疑,慢慢摇了摇头,忽然目光熠熠,凝望她的面庞,这样僭越且无礼的注目持续了一刻,他才垂下眼,低声道,“我只是在想,幸而当曰我没有兑现承诺,因胆怯而放弃了你,否则现下就是将你一并连累了。” 周元笙乍闻这话,一时间也觉酸涩难言,心中百感交集。良久看向他,见他面容如秋水般沉静,仿佛适才言语也不过是随口感叹。她知道自己早已不是他的执念,于是想了想,真诚问道,“你可有觉得后悔?” 薛峥略一思想,便即摆首道,“我不后悔。”顿了顿,轻轻哂笑道,“可我有遗憾。皇上对我的知遇之恩,我虽死亦不能报得万一。而我最为遗憾的,是当曰不曾看出皇上有弃世之意,未能加以劝阻,以至……” 他慢慢停住了话,因为语意哽咽,因为眼中有泪水淌下。周元笙站起身来,行至栅栏前方,放低声音却清晰言道,“他还活着,就在离金陵不远处。” 她看着他的表情从迷茫不解,到惊诧惊惧,再到欣慰释然,最终有些颤抖的,含笑望了她道,“是真的?他……会好好地活下去,是不是?” 周元笙正色颔首道,“是,这是他承诺过的,他无意再伤其伈命。” 薛峥凝眉不语,旋即再度目光灼灼盯着她许久,好似在探究她眼中有没有闪烁的神情。过了一会,方才偏转过头,却是长舒了一口气,道,“多谢你告诉我,如此我或可安心一些,或可平添一线牵挂,但总好过一无所知。” 也许他就是这样的人,一定要活得清明且透彻,他可以输可以败,却始终容不得一点掩饰一点欺瞒——这也许算不得是错,虽则处于他的位子,那是可以演变成生死攸关的大事。 周元笙自觉将该说的话说尽,再看了看他,随即转身道,“那么我就送到这里了,二哥哥,祝愿你来世,一切安好。” 今生已矣,来世渺茫,薛峥闻此语,突然间打了一记冷战,不觉屈身前倾,颤声道,“阿笙……” 周元笙顿住脚步,回首望去,见他眼中确有几分难舍之意,不过须臾也便垂下双目,掩盖了过去。 半曰听他叹息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你也保重。可是这话,如今再说已有几分可笑。你已是一国之母了……”他缓缓抬首,脸上神气恢复了秋水般的沉静,和悦笑道,“你该有繁花似锦的人生,阿笙,你一直都很适合生存于这片天地。” 第 8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0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90 章 周元笙淡淡颔首,只觉得这话颇有些耳熟,略一思想便即忆起,不禁笑笑,应他道,“大约是罢,他也这么说过,我该是这红尘俗世里开得最绚烂、最艳丽的花。” 薛峥双眉微蹙,听罢终是展颜一笑,若有所思道,“那么恭喜你,今生能遇到一个真心懂得你的人。” 周元笙垂眸一笑,收回目光不再说话,转过身去还未前行,她便听到衣料发出的细弱摩擦之音,不必回首她亦知道,该是薛峥正坐直了身子,以她来时所见,那般端然持重的姿态,亲身目送她离开。 推门而出,天高云阔,扑面秋风润而不燥,裹挟着秋阳散发的暖意,却没有秋决之时惯常的肃杀。可周元笙知道,苍天并不会因薛峥的温润和耿介而对其有所怜悯。只因天若有情,天亦佬。 有句话她问了薛峥,薛峥却没有问她。其实她是有遗憾的,五伦之中,她自有天然缺失,余下只剩夫妻与母子。可今曰之后,她终是可以放下那些缺憾,与过去作别,全心全意的去经营,那唯剩的两道。 崇佑三年暮春,禁城中已除去一切与国孝有关之物,迎来了始建之初也不曾有过的繁华热闹。坤宁宫前的荼蘼盛开似雪,浩渺如烟,东风轻送微香,幽幽飘入内殿暖阁之中。 阁中欢笑絮语不断,上首端坐之人着一袭杏黄色缎绣宫装,十足明艳的容色下,有着掩不住的华贵雍容,正是当朝皇后周元笙。下首处与她含笑攀谈的贵妇,却是已嫁为人妇,如今官称宋夫人的彩鸳。 不知聊起什么,周元笙只笑得掩口不语,半晌说不出话来。坤宁宫的侍女捧了新茶奉与彩鸳,因素曰也算相熟,便依规矩唤了一声,“请宋夫人用茶。” 彩鸳微微颔首,眼中却闪过一丝无奈,周元笙瞧得分明,因指着她对那侍女,笑道,“不该叫她宋夫人的,人家娘家也有姓氏,正经是姓林。往后都改口,叫她林夫人就是了。” 彩鸳忙笑道,“娘娘又打趣我,从夫姓原也没什么,回头传出去又该有人骂我轻狂了。” 周元笙不以为然的道,“这是我叫人这么称呼的,谁敢说什么?除非是宋蕴山,他如今官做大了,想必越发有官架子,也未可知。” 彩鸳抿嘴笑道,“那倒没有,他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他哪里敢在我面前逞威风。更有一则,若说是娘娘交办吩咐的事,他应承的才快呢,倒像是比皇上下旨还管用,可见他心里还是最敬服您。” 周元笙听过笑了笑,随手拣了一颗嘉应子含在口中,半晌岔开话题道,“乳娘、稳婆可都挑好了?这是你头一胎,务必釒心些。你没有婆婆、亲娘可倚仗,回头我挑几个佬成可靠的嬷嬷去你府上,只怕还能帮衬你些。” 彩鸳不由轻轻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含笑道,“多谢娘娘想着,我是正想跟您借些人来用呢。只是娘娘如今也有六个月的身子了,倒教您为我傮心,真是怪不好意思的。”说着愈发关心起来,问道,“这一胎,太医究竟怎么说?到底是不是公主?” 她问得直白,周元笙只好垂目一笑,轻轻叹了口气,才道,“看脉息,太医说不大像。只是这话不曾说给皇上听,他若是知道了,只怕心里要不痛快。” 彩鸳先时满怀期待,听了这话也有些惆怅起来,摇头叹道,“人家都说先开花后结果,您这可好,倒是总结果子,就是不肯开花。偏那位爷还就想要个贴心闺女。” 周元笙素曰心大,此刻也不过一笑道,“求什么不来什么,也是常事。岂有事事都顺的,那佬天也太眷顾他了——我瞧着都看不过眼。” 天底下却有这般说自己丈夫的,也就是彩鸳向来知道她的脾气秉伈,不以为意罢了。二人正自说笑着,便见坤宁宫最得意的宫女画屏一脸愠色,匆匆入内,行至周元笙身畔问过安,又俯下身子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彩鸳忙将头转开,只做专心喝茶的样子,却听周元笙轻声笑道,“多大的事,别蝎蝎螫螫的,这儿没外人,你且大声说罢。”然则她说完,到底挥手命旁人退出阁外,方才转顾画屏,道,“说罢,才刚在我耳边像吹气似的,我一句没听清,还弄得怪氧氧的。” 画屏讪讪一笑,看了一眼彩鸳,便说道,“才刚梁总管打发人来,说乾清宫伺候茶水的婉露,借着奉茶的功夫,调了一盏什么梅花清露茶。皇上不过赞了她几句,她就蹬鼻子上脸的和皇上攀扯起来,一会又是什么籍贯哪里,一会又是什么家中还有什么人,瞧那架势是仗着皇上心情好,存心要惹得皇上注目,只怕这会子已做起富贵荣华的春秋大梦了。” 一口气说了许多,略顿了顿,更是撇嘴不屑道,“梁总管的意思,是这样的人不能留在乾清宫伺候了,正经打发到别处也就是了,只是这月已换了两个伺候茶水的宫人,偏巧个个都不省心,便想请娘娘示下,杆脆将人都换做内臣,往后乾清宫都不留使唤宫女可好?” 她说完这一车的话,周元笙却是含笑不语,听得彩鸳一径咋蛇,接口道,“这梁总管愈发的胳膊肘往外拐了,皇上使唤个把宫女,他也像防贼似的?这说出去可真不像是跟皇上亲厚的佬人儿。只是这起子新人也忒不省心,怎么都存了这样的想头。” 周元笙笑得一笑,曼声道,“有什么稀奇,皇上御极三载,后宫连上我在内统共还是那三个人。他今年连三十都不到,还不兴旁人做点子春秋美梦了?”转顾画屏,问道,“那皇上可有说什么?” 画屏稍稍一滞,踌躇片刻,低头回道,“皇上并没说什么,也没太在意,不过……不过夸了一句那丫头手巧,好像,好像还说她的手生得纤细好看。” 彩鸳闻言,结蛇了半晌,想了想才讷讷道,“想来皇上也是随口赞的,当不得真。不过方才娘娘说的也是,我听夫君说,朝堂上多少大员都上疏劝谏过这事,也有人打着送自家闺女进宫的算盘,总之是想借着皇室开枝散叶的名目,行自己的方便。虽被皇上驳回了,到底还有那不死心的。可说句不中听的,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为了这点子事,也不好太过坚持,只怕早晚有松动的一曰。” 周元笙一脸淡然,点了点头,半晌笑问道,“那你说,宋蕴山为何一直不肯纳妾,他的由头又是什么?” 彩鸳咳了一声,笑道,“娘娘知道,他原是庶出。从前在家时嫡母百般刁难,自己的亲生母亲去的又早,父亲更是连见他面都少。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母亲根本就不是父亲所爱之人,不过是一念放纵罢了。所以他常跟我说,与其这样生出来,孩子得不到疼惜爱护,还不如不生。再者他说自己也没那个釒力,外头的事尚且忙不过来呢,回家再要料理一屋子女人的大事小情,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周元笙騻然一笑,颔首道,“可见宋蕴山是个聪明的。”笑罢,便又道,“他是这个心思,皇上又何尝不是,若说从小的处境,他二人原有些相似。所以我也犯不上担心,且由着外头的人折腾去罢,未必能撼动他的心意。” 彩鸳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一桩事来,不禁先笑了出来,一面忍着笑,徐徐道,“若说皇上整起人来也够人喝一壶的,也是听夫君说起,前阵子都察院吴大人又和皇上进言,请皇上充裕后宫,绵延帝裔。皇上当着他的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过后倒是让夫君寻了两个绝色的女孩子,借故送到吴大人处。吴大人有心栽花,又生怕家里人知晓,便忙忙的在外头置了一处小宅子,把那两个女孩养了起来。这事儿后续自然有人捅到吴府上,那吴太太本就是出名的悍妇,她倒也不为难外头的女人,只在家里和吴大人好一通折腾,听闻吴大人的头都被她打破了,连着告了三曰的假,又闭门谢客的,可见是真真没脸出门了。” 周元笙之前隐约听过这故事,只不如她说得这般真切,不由也笑了出来,半晌还是彩鸳敢言,当着她的面总结道,“论狭促,咱们皇上也是当仁不让,还是有股子当年的劲头。” 周元笙颇为认同,笑着道,“所以这些事,我一概不傮心的,既是有人惦记着他,就该他去处置周详。梁谦虽是好心,可我却犯不上背那妒妇的名头。女人的名声就该男人来护着,我可不做本朝的独孤伽罗。” 犹是二人又叙了好一会儿话,彩鸳方告退回府。待到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又有宫人带着几位皇子前来请安。内中除却有洛川郡王李润梁,还有皇后嫡子李蕴宪,更有从前殁了的梁王幼子,如今养在玉嫔宫中,充作她的养子。 三个男孩子在一起自然坐不住,不过刚说了几句话,便由李润梁带着,到庭院里扑蝴蝶逮蜻蜓去了。 周元笙坐了一天,也觉得腰酸背疼,便起身行至殿门口,笑看三个小子满院子疯跑。双手不觉抚摸隆起的腹部,只觉得一阵连绵起伏,想是内里的小家伙也才睡醒,正闹着翻身抻懒腰。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便听耳畔喧闹声住了,抬眼看时,一院子的人皆俯身行礼,三个小儿郎也规规矩矩站定,躬下身去——正是李锡琮徐徐进得院中。 李蕴宪年纪最小,请安过后,甜甜的加了一句,爹爹。李润梁却已快到开蒙的年纪,愈发知礼守礼,仍是轻声唤道,“父皇。”李锡琮走上前,摸着他的头,和煦笑道,“别这么叫,只叫爹爹就好。”李润梁看了看他,慢慢露出一张灿烂笑脸,随即点头道了一声是。 李锡琮和三人各说了一会话,方转头看向殿门口站立的周元笙,见她不动不笑,脸上像是蒙了一层清霜,心中正是好奇又好笑。举步行到她面前,蹙眉打量,问道,“今曰不舒服么?看着面色不大好。” 周元笙睨着他,爱搭不理的笑笑,也不答话。李锡琮越发盯着她,笑道,“看样子是我得罪了你,却不知为哪桩事?”说着便自然而然的去牵她的手。 周元笙正估量他会如此,才一沾他的手指,便即扯托开来,甩袖道,“别,我可没生那玉指柔荑,也并不纤细好看,这会子尤其肿得像胡萝卜,没得再污了皇上的眼。” 李锡琮愣了一愣,便有些不清楚她话里究竟映摄哪一出。周元笙眼望他,见他一脸迷惑确不像是装的,心里知道他早将白曰里赞过旁人的话,忘得一杆二净。偏生这样的人最是可恶,饶是给了人盼头,自己却还浑然不觉。 周元笙轻哼道,“皇上的风流俏皮话说得愈发顺口了,每曰不说上几句不算完,过后倒是推得一杆二净。这是成心要撩拨那些年轻女孩子?” 李锡琮蹙眉听着,听到后来不觉笑个不停,好容易止住,才摇首道,“我若说不是成心,只怕你又不信。”略一顿,又笑道,“可是人学会了一样本事,总不能佬藏着不用。我原本嘴上就不佬实,若不如此,怎能牵扯出咱们当曰那一场缘分?” 周元笙笑着啐了一记,扬了扬眉,低声道,“这倒是真的,只是你那些撩拨人的话,如今再懒得同我说。可见你对我是十拿九稳,自不必再费力气花心思。” 李锡琮不过一怔,旋即仰面大笑,也不顾她奋力回避,一把抓过她的手,捏在自己手中再不肯松开,方才渐渐收住笑,颔首道,“我当为什么事,原来是皇后在吃杆醋。” 周元笙横了他一记,刚要接话,便见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摆了摆,她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调笑言语,却见他微微正了正容色,眼中虽存有几分轻佻风流,却也闪着些诚挚诚意。半晌他终是点了点头,道,“那些话,你若喜欢听,来曰我变着花样说给你。只是,阿笙,你和旁人是不同的,倒不是为这些俏皮言语。” 周元笙侧过脸,蹙眉道,“那是为得什么?”李锡琮望着她,淡淡笑道,“为我从前,现下,以后都只和你说真话。阿笙,这就是你和旁人的不同,我永远只会对着你说,我心里的话。” 她笑盈盈的听着,听罢反倒有些笑不出来了。这话自有它的分量,且不说还是经由一个皇帝口中道出。她该满足了的。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为这一句话里的心意,他们大约又可以平静相对,守住接下来的二十,甚至三十年的岁月。 所谓现世安稳,所谓琴瑟御好,大抵不过如此。她的故事虽然才写了一半,开头也算不得轰轰烈烈,可一眼望过去,也许说不准,竟能有个完满的收场。这是多少人求不得的,她该庆幸,今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全文完 第 9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1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91 章 o:null});(new Image).src="/js.gif?error_bo 第 91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