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玫瑰》 正文 第1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塑料玫瑰》作者:三里河 文案: 郑源是个屌丝。就算披上长得帅(晒得黑成煤)、有房(房龄30年以上的老公房)、有车(四手美利达)、玩儿摇滚(曾经)这些外皮,他依旧活脱脱地在资深屌丝的道路上不断晋级。屌丝郑源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能望梅止渴,也最不能当饭吃的东西,那就是新闻理想。他用血汗和新闻理想换来20万元,却转眼就要“借给”曾经的竹马欧阳文思。原因只有一个,却大过天……欧阳要结婚买房。“天要下雨,竹马要娶妻”,挡不住、拦不得。可是,眼看着婚房一天天“成形”,不上心的屌丝郑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儿。“好像……在他一直脱线的人生中,错过了什么,而且又要再次错过?”现实流不慢热 超认真攻x超不严肃受 两个超纠结的人在“谈恋爱”【咦?】 he正文已完结,可能会掉落后续番外。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源,欧阳文思 ┃ 配角:不多,够看 ┃ 其它:绝不洗白 ☆、一【捉虫】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作者的鱼唇和偏食,猪脚名字出了某些定位偏差,看出来的小天使们切莫吐槽,原谅我的无知吧。 故事里的城市虽然隐去了名字,不过相信不少人能够猜出来。 就酱,多谢支持! 系统抽了,亲们看第二章的话麻烦在目录页点选“第二章”,在本章选“下一章”就会显示文章完结了……多谢~ 早上6点半。 郑源站在常新小区中心花坛的高台上环视,社区里的窗玻璃碎了个遍。小区几幢楼一楼的窗户下,七七八八的掉落着不少玻璃碎片。 即便是被夜半的爆炸声惊醒,年青力壮的主还是依旧早早爬起来,匆匆上班。此时在小区里围观民警处理爆炸现场的,多是退休老人和还没上幼儿园的小孩儿。 这时候,郑源的短信群里也是一片热闹。 小怪兽:食堂锅炉有这么大威力?! 老郑:相当于五六个煤气罐? 阿花狗:不至于…听说日报他们凌晨都出洞了。 老郑:已经派郑源去现场。小郑采访到食堂老板了吗? 小郑:…正在联系。 老郑:哦… 哦你妹!你们就会在群里瞎得吧。郑源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星期日早上五点还不到,他就被社会突发新闻版主编老郑拎起来,赶到这起社区食堂爆炸案现场。他端着录音笔一顿采访,听够了大妈大爷们的抱怨,民警同志终于发话了:“食堂老板一家联络不上。” 他本以为能抢个头条、关注的料,因为缺少当事人的采访追踪,瞬间可能就变成个千字不到的本地社区新闻。 “听说有三个人被自家窗玻璃的碎片打伤了,正在医院。”收集好现场信息,站在一楼窗外的荫凉里,啃着社区门口买的煎饼果子,郑源竖起耳朵听着在一旁交流的几个同行窃窃私语。 郑源正想插话,手机铃声再次不识时务的响起。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第5通了。瞥了眼来电人,他毫不留情地按断了电话。 “去采吗?”就在郑源跑神的时候,一个扎着马尾,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女生小心翼翼的问方才说话的人。 “去吧,不过也可以等社区的通稿。”对方是晚报的社会老记,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驾轻就熟。 郑源吞下最后一口煎饼,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哪个医院,我打车带你去。” 病人、病人家属、医生、护士、街道办工作人员,文字记者、摄影记者、网站和新媒体的全能记者,把病房围了个水泄不通,唯独留下三张病床周围镜头覆盖的椭圆形区域。三个伤者看起来只是擦伤,除了一个背对众人躺着外,余下两人脸上带着讪笑,僵硬的坐在病床上。 跟同行的摄影记者打好招呼,郑源和小女生也加入到围观群里,等着采访。看着≈视的记者拿着话筒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小女生低声嘀咕:“又是≈视先采啊。” 这是媒体特权,你刚入行,习惯了就好。做了三年热线记者,对于奇葩的≈视,郑源也已是见怪不怪了。但说实话,有些厌烦。 电视台采访的时候,为了收音效果,大家都尽量保持安静,只听见伤者有些语无伦次的抱怨着飞来横祸。 “喜羊羊,美羊羊,暖羊羊,懒羊羊…” 一片安静中,一阵欢快的手机铃声不安分的响起。 一时间,全病房的目光都聚焦到郑源身上。 一边点头表示抱歉,一边向病房外退去,郑源急需找个地洞钻一会儿。临出去前,还看见一个同行冲自己挤眉弄眼的戏笑。 “刚才那句请您再说一遍好吗”关门时,郑源听到身后传来≈视记者无奈的声音。 来到安全出口处的旋转楼梯旁,郑源用力按下屏幕上方才的来电号码。信号声刚响过一声,对方就接起了电话。 “跟你说过几百遍,我工作时不要给我打电话!”没等对方说话,郑源就披头盖脸的骂起来。 对方沉寂了许久。 已经挂了?郑源的怒火没有落点,更加烦躁起来。 “喂?喂喂?” “抱歉。”欧阳文思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我以为你还没起床…” 郑源扶额无语,刚才的煎饼果子吃齁住了,嗓子眼儿里蹭蹭冒火。欧阳叫自己小舅,绝对不是好事儿。 “说吧,什么事儿”?吞了口口水试图解渴,郑源忍而不发的问。 “那个…算了,等你闲下来再说。” “说吧,我最近估计没闲着的时候。” 对方沉默片刻,说道:“能借我10万块钱吗?” “啊?!” “蒋小凡说,要是不买房,她家人就不同意我俩的婚事…我最近看了套房子挺合适。二手房,房龄老,面积小,不过使用率挺高。原本价钱我都找中介谈好了,没想找你借钱,可是房主突然提价…”明知郑源的工作争分夺秒,欧阳依旧不紧不慢的自说自话着。 “没钱!”郑源不等欧阳说完就要挂电话,不过临末了他又把手机凑到嘴边,“这事儿你得找我妈。” 欧阳似乎还想说什么,郑源已经挂了电话,再看手机屏幕上,就这说话的间隙,已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老郑打来的。 奶奶的,催命鬼似的。郑源假装没看见老郑的电话,勿勿将手机装进口袋。 赶回爆炸案发生的小区,跟楼下的大妈大爷唠着嗑,几经周转,郑源总算是“打探到敌情”,在距离小区10公里以外的租住地,找到了还在闷头补觉的食堂老板一家。 采访、赶回报社写稿、等编辑定稿、各种确认信息…一番忙碌下来,已近晚上十点。郑源骑着吱呀作响的黑色四手山地车回到离报社十分钟车程的住处。从老旧的楼下望去,屋里一片漆黑。和他合租的是同报社的流程编辑,每天下午五点上班,总是要到凌晨三点之后才回家。所以他俩已经足有两个星期没在家里打过照面了。 郑源爬上六楼,刚到楼梯转角就从背包里摸出钥匙,想赶紧进屋、洗澡、睡觉。 突然,他听到自己租住的房门方向,传来一阵希希所所的声音。 郑源原来懈怠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儿。 作为一个社会新闻记者,遭到报复好像是不可避免的职业福利。记得刚工作那年,因为暴光了一家连锁自助餐的脏乱差经营后,郑源在下班的路上还被人波过脏水。那个滋味可是相当酸爽。他可不想再尝第二次。 郑源停下脚步,屏息倾听。这大半夜的,就是鬼要来也提前给我托个梦啊。 “小舅,是我。”欧阳文思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之后他瘦高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一如既往的穿着灰色的短袖t恤,脸上的黑框眼镜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不祥的光。同样修长的手里还拎着个西瓜。 “你想吓死我吗?”郑源叹口气,绕过欧阳去开门。左手用力拉紧门把手,右手用钥匙玩命般的猛转几圈,门锁竟然没坏,反而打开了。不过郑源虽然开了锁,却没有直接推开门,而是回头瞅了眼欧阳,“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儿?打电话就行了。” “没有,好久没见,来看看你。”欧阳歪着头,却一本正经的说。 郑源在门口换上拖鞋,顺手扔给欧阳一双拖鞋。 欧阳没接。只见他站在门口打量着大半个鞋架的船鞋、鱼嘴鞋、坡跟单鞋、坡跟凉鞋发呆。而鞋架旁边,则乱丢着郑源平时穿的两双运动鞋,其中一双欧阳认得,还是郑源刚毕业时欧阳陪他去买的。 “你真的在跟女生同居…”良久,欧阳踮着脚将西瓜放在客厅的餐桌上,回到门边换鞋,顺手将郑源丢在鞋架旁的两双鞋鞋尖面对墙面摆好。 “都说了是同事合租了。”郑源瘫在沙发上,狠狠灌了口温热的啤酒,“你看好,这间连门框都干干净净的主卧是我同事的,那间门都关不严的次卧是我的。你又不是没来过。” “上回还是个男同事嘛。”欧阳从塑料袋里掏出西瓜,拿到厨房去切出半个,再切成牙状,用盘子装好端到客厅时,郑源正在习惯性的看电视上正在播出的晚间新闻。 西瓜摆在桌上,两人默不作声地吃着,盯着电视。 “原来的那个同事下广州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合租,先凑乎着。”吃完一块西瓜,郑源抽出茶几上的纸巾擦手,一边嘀咕。 “哦。”欧阳不经意的回答,他用造价师一般的眼光环顾客厅,开口问道:“小舅,你住的这套房子要是卖的话,值多少钱?” “不知道。我没打算买房,没打听过。不过我估摸着至少得三百万吧。”郑源从桌上摸过啤酒,喝了一小口,“你不用拐弯抹角的,你买房的事儿我真没钱支持你。” “哦。”欧阳一脸“我明白”的表情,更让郑源来气。敢情这小子也知道他是个干活不赚钱的主儿。 “你问问我妈,她肯定会赞助你的,谁让她是你干姥姥。” 欧阳一脸为难。 “姥姥的钱,不是攒着给你结婚娶媳妇用的么,我不好意思找她要。” 我的钱就不是结婚娶媳妇用的吗?我和我妈这些钱,还不是左手倒右手?听了欧阳的话,郑源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欧阳就是这样的脾性,他自己那套逻辑,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郑源没再言语。欧阳也不说话。 两人默默地消灭了一盘西瓜。 将西瓜皮收进垃圾桶,欧阳一边盯着电视机,这会儿正在演的就是今天郑源采访的小区食堂爆炸案。没出几秒,他就面色发白。 郑源赶紧拿起遥控器换了台。 说起欧阳,温吞的性格却好似什么都不怕。唯独听不得、见不得的,就是各种爆炸,连电影里的都见不得。 这个问题的源头,就是他母亲在他小时候在一次工厂意外爆炸中身亡。自此他就落下这个病根。 “你休息吧。我走了。”吃完了西瓜,欧阳把垃圾桶里的袋子绑紧,拎在手里,脸色依旧发白,还有掩不住的失落。 “嗯,路上小心。” 嗯。欧阳一边向门边走一边说:“我知道你不赞成我一毕业就结婚。我也知道你现在的工作赚钱不容易。没关系,以后咱们也别因为这事儿疏远了。” 借钱这种事情,从长远角度看,都极有可能是伤感情又伤财的事情。郑源正在询思着下次见他会不会尴尬,他倒自己解释起来。 “嗯。这几年我赚的多花的也多。十万一时半会儿我真拿不出来。你要不急,就再等两天,我帮你想想办法。”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筋,站在门口,郑源竟然这么说道。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个嘴巴子。对于借钱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这种假慈悲。 欧阳文思明显吃了一惊。不过郑源从以前对自己就是个说一是一的人,他既然表示肯帮忙,那就决不是一时的客套和安慰。 “嗯。谢谢了。” “好了。快走吧。我要睡了。还有啊,以后你再叫我小舅,小心我打断你的腿。”说着,郑源就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这老式防盗门上的灰,扫下来称一称也得五六斤。欧阳脸贴着门,无声的苦笑了两下,向楼下走去。 ☆、二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抽了,二三章一直没显示,汗…… “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总理的心。”我们媒体人也是日理万机的,哈。 全报社的人,只要是认识郑源的,都知道他是只铁公鸡。 能吃沙县,决不吃kfc。能骑自行车,决不打车。只要是对他来说不必要的花销,他决不多花一个子儿。 “郑源的小金库,可是不小。”大家在背后猜测,他可能就是传说中攒钱成癖的那种人。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他的钱都给了他妈。最近还有棋牌室里打麻将的大爷大妈。 说起郑源和他妈的关系,那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总之,自从郑源13岁那年他的父亲转业回到燕城,再到大学毕业前夕父亲去世,他和他爸妈都是水火不容。而家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俩时,郑源突然浪子回头般顾虑起他妈来。没事儿就回家去嘘寒问暖,工资一半都上交母后。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哪只孤魂野鬼上了郑源的身了。”刚开始的时候,连郑家老太太都觉得奈闷忍不住调侃郑源。见他一脸无奈,又继续说,“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按月上交工资,就说明你是个孝鬼,我不会拆穿你的。” 郑源父母四十得子,却不怎么宠溺。导致郑源一直觉得自己绝对不是亲生的。连他妈年轻时候在转业地认的干女儿的儿子,都比自己受优待。郑源家回燕城后,每年都会给他寄各种东西,暑假还会接他来玩儿。 这个干女儿的儿子,就是欧阳文思。 现如今,欧阳文思在这个城市里和郑源同一所大学毕业,找了个妹子当女朋友,在研究机构做了个小职员。虽然两个人工作后联系没有上学时那么频繁,但他结婚买房也还是兜兜转转的要找郑源借钱。 郑源心里有几百个不乐意。 且先不论“结婚买房该不该向家里要钱”这种人类的终极问题,郑源对于他一味的为妻求全就极其看不入眼。 大丈夫何患无妻。就是秉承着这一人生根本理念,郑源虽活了26年,女朋友的总数却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数清。而在对方苦劝他不要在大学休学去四处游荡不成的情况下,两人就一拍两散。 现在欧阳这个妻管严竟然向他借钱讨好老婆和丈母娘,郑源的态度可想而知。 但是,郑源竟然答应要借钱给欧阳,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食堂锅炉的余震震坏了脑子。 欧阳来借钱的当晚,郑源翻出自己的存折,加上利息一共是55832·65元。还有一张□□里应该还有七千来块钱。 6万多一点儿,三年来的血汗钱啊。郑源想想都心疼。如今还要找补3万多借给欧阳,郑源的心在滴血。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他,就不能反悔。 可是这3万多,去哪儿找补呢? 为了欧阳的老婆向朋友借钱,犯不着。 为了欧阳的老婆向母上借钱,做不到。 但是这种情况,郑源找自己的妈,也就是欧阳的干姥姥要钱,是最方便,也是最有可能要来钱的。其实就算是欧阳自己去找郑家老太太,她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拿出养老钱给他的。 郑源现在严重怀疑,欧阳根本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拿不出10万,一定会找他妈借钱。但是郑源管自己妈要钱,不比欧阳自己去借钱来得更有尊严么。 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明知道被下了个套却无从挣脱,只能等着被宰的兔子,就是郑源现在的感受。 郑源把存折塞回档案袋。可那张绿色的存折,怎么都不肯安分的缩回袋子里。郑源撑开袋子一看,袋子里还有一张存折。两个指头夹出来拿在手上中,暗红色的存折封面上有几道因为卷折造成的折痕。打开看看,户主是欧阳文思。这张存折的明细上只有一笔存款,5年前的夏天存进了5000块钱,始终没有从银行取出。 郑源将两个存折收整好,重新放进档案袋。 本就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揣测欧阳,但欧阳要买房结婚这件事却始终让他烦躁不堪。 第二天,郑源上午没有接到命令,于是中午时便来到报社待命。从办公室公共区的架子上拿过今天的报纸,郑源在手里掂了掂报纸的分量,报社的报纸比三年前薄了一半。经济不景气、纸媒不景气、大家都不景气……导致这份曾经很有影响力的都市报越走越难。 尤其是今年以来,报社里不断的人事变动,更是让人沉不下心来工作。时不时听说之前的老同事跳槽到了哪家公司,或者报社的那个中层领导跳槽去了新媒体做了个小头目。 “实在干不下去了我也……”成了郑源他们私下谈起工作时的口头禅。 郑源坐到自己的工位前,打开电脑。隔壁飘来一阵红烧鸡块的香味儿。看来又是从外边采访回来的记者在吃着已经过点儿的午饭。一个圆脑袋伴着香味飘过工位之间的隔板,神秘的瞅着郑源。 “听说了吗?” “没有。”郑源没有理会瘦长脑袋的主人,径自翻开报纸。 “你还没问我是什么事儿呢?”圆脑袋的主人叫顾钧,同是突发新闻组的记者,也是郑源“原装”的高中加大学同班同学,喜欢时不时地八卦一下调剂生活。 “什么事儿?”郑源配合着,翻了翻眼皮。 “听说,咱们部门要裁人。” 顾钧很少说正经事,没想到一说起来就这么惊人。郑源赶忙放下手里的报纸。 “裁谁?不会是我吧?”心里祈祷着但愿不是。 “应该是还没定,正在找人谈话。”顾钧朝老郑办公室的方向扭扭头,“你说要是被找谈话,该说些啥?” “谁知道?”郑源心里念着阿弥陀佛,这工作性价比虽低,但还是挺让人乐在其中的。 “不过啊,你要是有计划想走,这也是个好机会。你想啊,被劝退,应该会有一笔赔偿吧?”顾钧在一旁旁敲侧击。特殊时期,谁都想多掌握些信息,好下定夺。 “嗯。看这样子你已经找好出路了?”郑源重新翻开报纸,这种事情,等被找谈话时再想吧。想再多,该裁还是会被裁,天上也不会凭空掉下个比这更好的工作。 圆脑袋神秘的笑笑,缩了回去。 然后,郑源就听到老郑的声音从他办公室的方向传来。 “郑源,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经过顾钧身旁时,他送过来一个诡异的眼神,郑源假装没看见。 “在这儿也干了三年了,有没有什么想法?”一身大龄码农打扮的老郑,出乎意料、小心翼翼,却也开诚布公的问郑源。 “在这儿挺开心的,学到的也很多。”郑源在老郑的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正襟危坐。 “报社现在在人员调动,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别的部门试试?” “我来这里就是冲着社会新闻来的,目前没有别的想法。” 老郑摸摸鼻子,不知道在手机上翻找着什么。 “你估计也知道了,报社现在在裁人。” “我也是刚才才听说的。” 老郑点点头,浑浊湿润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悄无声息的转动。 记得刚来报社上班时,如果没有老郑对郑源的监督和督促,他可能早就因为失实报道太多而被朝阳人民举报了。而当他因为报道不眠不休时,老郑也会适时提醒他:这只是份工作,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而现在老郑这样认真的对郑源说出这些话,郑源确认:“完蛋了,真的是要裁我。” “是这样。你在这边这几年表现挺让人满意的。不过报社现在养不了这么多人,社会组也要缩减人员……”老郑话说到一半,又低下头不知道在手机里翻来翻去。郑源恨不得夺过他的手机,逼他有话快说。 不祥的寂静持续蔓延。 难道是在等我自己开口辞职?安静中,郑源继续在心里琢磨。 突然间,老郑又继续说下去。 “现在放你走报社也觉得可惜。房产事业部的广厦周刊那边缺一个记者,那边的领导想要个男的,我跟他推荐了你。行业记者工作节奏没那么快,专业性更高,平时还有些其他收入,也算是个不错的岗位。就是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说完一长段话,老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原来是想把我调走,才唱刚才那一出。其实何必呢,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是挺好吗?郑源盘算着没有开口。不过报社的房产事业部并不好进,没想到老郑还真有两把刷子。 “你也不用现在给我答复,这两天你考虑下,下周一给我答复就行。”老郑又摆出平时那副笑嘻嘻的面孔,“这周你先休息下,有什么突发我会尽量安排新来的小孩儿去的。” 郑源点点头,走出办公室。 说什么裁员,只不过是用新鲜血液挤走要求更高待遇的老人。我这人还没走呢,已经不打算给我安排工作了。记者是靠稿费吃饭的,没任务、没稿子写,收入立马缩水,自然就会答应调岗了。 郑源叹了口气,回到工位上坐下。在事业单位里调换部门,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起码今天郑源还不用着急上火。眼下有一件更十万火急的事情等着他解决。郑源想了想,在□□上呼叫圆脑袋。 “说是让我调部门,妈蛋。” 很快,圆脑袋发过来一个震惊的表情,回复:“哪儿去?” “房产。” “……以后你就是高富帅了……“附上一个偷笑的表情。 “别扯淡。有件事儿,现在只能找你说说。” “除了借钱,任您倾诉。” “最近这周吧,我得搞到20万。”郑源这笔账算得好,既然欧阳要借10万,这绝对是最低限额。欧阳要结婚,郑源作为半个家里人,怎么也得再准备出装修款。否则,他心里过不去一个坎儿。况且,以现在燕城的物价,两居室装修花销10万,真不算多。 “……郑源,你一不买房二不买车,要这么多钱干嘛?我一个月能拿多少钱你不知道?我住家里,每个月给我妈交2000块钱生活费,我妈可是每次现金到手还要数三遍……“ 郑源看了这话暂时没回复,向圆脑袋借钱也并非他本意。 “20万我没有,几万倒是还可以。剩下的你可以找老边,咱们哥几个就属他混的好。” “老边得了吧,三个女朋友,他养的过来?” 圆脑袋看了这话,回复了一个擦冷汗的表情。 “这钱不是为我自己,我怎么会要你的钱。我是想问,你堂弟去年买房时用信用贷贷了20万,靠谱吗?” 圆脑袋看见郑源这么说,从工位上探过头小声说:“你要问这个干嘛神神秘秘的。那个信用贷……一周内放款,就是利息高。现在这个非常时期,你要是打算换工作,20万一年内还清,压力不小。” 郑源咬着下嘴唇盘算。20万说多不多,说少还真不少,就凭着社会新闻记者这一个月不到一万块钱的工资,一年是绝对还不清的。就是算上自己手里的积蓄,贷个十五万,他就得不吃不喝攒上一年工资外加年终奖才能还清贷款。 见郑源一时没有判断,顾钧再凑近一些,小声问道:“你还没说,你要钱干嘛?” 对于郑源来说,顾钧不算外人,但他还是犹豫了下才说:“欧阳买房。” 顾钧一脸果真如此的表情,退身坐回座位上,右手抓住鼠标在桌子上敲打几下,念到:“你真是亲舅舅……实在不行,你也别勉强……再忙活到最后也是别人家的人,你在这操心图什么。” 顾钧的话刺耳,郑源却知道他是在劝自己。不过欧阳不到逼不得已,恐怕是不会为了这件事情像自己求助。而他郑源既然是答应了要帮这个忙,就不能半路反悔。 “我走了。”他隔着工位对圆脑袋说。 顾钧知道郑源在这件事情上必定是油盐不进,不到黄河不掉泪,可抬头看到郑源一脸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表情,忍不住诧异地压低声音问道:“你……你要去哪儿?工作、贷款你都好好再想想。” 还真以为我要辞职吗?郑源笑了,拍拍圆脑袋,笑道:“回家。” 为什么会让我调部门呢?郑源骑着自行车在马路边上晃悠,心里不自觉的寻思起工作的事。初夏的燕城,日头火辣的吓人。不过对于眼下的郑源来说,好像已经没那么重要。 想当初来报社时,郑源也算得上小鲜肉一枚。他平时工作虽然不算是最出色,但绝对算得上是兢兢业业。记得刚来报社第二年,还得过一次半年度采写一等奖。 反过来想,房产记者的工作也并不差。其实老郑说的对,难道自己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跑突发新闻,一方面体力不允许,一方面时间一长难保热情不会被磨没。 然后,当他坐在棋牌室的麻将桌前和小区里的大爷大妈们搓起麻将时,他突然想到:这两天,他都在和虚无缥缈的房子纠缠着。 欧阳要买婚房,我在考虑要不要做房产记者。这么想着,郑源突然觉得有点儿意思。 正好趁这两天有时间,尽快解决了欧阳借钱的问题。然后也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要去做房产记者。 思绪反反复复,一个不注意间,自己竟然点了炮。 “小郑今天跟没魂儿一样。”右手边的罗大爷笑嘻嘻的接递给李大妈一个蓝色筹码。 “被哪个姑娘勾去魂了。”左手边的张大妈笑嘻嘻的接递给李大妈一个蓝色筹码。 “小郑啊,想要追人家姑娘,你得先把房子车子置办了呀。”对面的李大妈接过郑源递过去的2个蓝色筹码。 “钱都给你们赢去了,我哪有钱买房子。”明知道大爷大妈只是在打趣,郑源还是不耐烦的把牌推倒,“不玩儿了,省着钱买房娶媳妇。” ☆、三 作者有话要说:  哦哈呦~ 人都说没有商品房的时代是无忧无虑的时代。 家住小胡同的郑源对此深有体会。 小时候,大人们见面嘴里说的不是股票也不是房价。虽说郑源母亲工作的工厂里,职工们也会因为分房子的事情闹不愉快,不过毕竟不买房子也有地方住,总是少了那么一份焦虑。 那个年代也没有补习班,小孩子过得也比现在逍遥自在。每天父母上班后,一群猴子们就称了大王,不是在家打游戏,就是在外边闲逛。钱多的时候凑吧凑吧就去大泳池游泳、喝一块钱一瓶的北冰洋。没有零花钱的时候,几个弹球就够几个小哥们儿玩儿上半天。 不过郑源父母有一个教育理念:小孩子零花钱给多了就会学坏。所以郑源没钱的时候居多,即便得到了一块五毛的零花钱,也会被反复叮嘱别乱花。 倒是郑源很看得看,有钱花就花,没钱花照样能玩儿很欢乐。那个时候有个天真的想法,开心真的和物质无关。 那个时候,每到放暑假,就能见到欧阳文思背着他的小书包被郑源的父亲从火车站拎回家,安置在正屋的长廊下吃西瓜和小奶糕,郑源每次也能跟着沾沾光。 他第一次体悟到钱要花在刀刃上,竟然也是和欧阳有关。 已经记不得是哪一年、哪一天的上午还是下午的几点钟,只见欧阳隔着柜台的玻璃着了魔一般盯着那块儿方形的彩色锡箔纸发呆。在昏暗凉爽的小卖部里,夏天竟然也有巧克力的陈货出售。巧克力,在这个年头不算是稀罕物,但对于欧阳这个来自西北小城,没了娘、爹又不疼的孩子来说可真不常见。 郑源捏捏手里那块儿打算买汽水的钢蹦儿,一咬牙一跺脚,连同口袋里的一张五毛的陈年老票,换了一块儿软塌塌的巧克力。 巧克力接在手里,欧阳腼腆的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郑源突然觉得喝不喝汽水都不重要了,心里边比喝了汽水还透着凉爽。 这钱,花的值! 可是,看着眼下坐在正屋长廊下看着欧阳的笑脸,郑源觉得借他多少钱都不值! 星期二下午六点半,欧阳文思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衣,俨然刚从办公室下班的模样,一脸人畜无害的坐在郑源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木质的方形餐桌。郑家老太太从小院西侧的厨房里端出一盘油桃,摆在欧阳的面前。 “文思,吃油桃。下午我刚去菜市场买的。”她说着从盘中拣出个红油油的桃子,递到欧阳手里。 “谢谢姥姥。”欧阳接过桃子,立马咬了一口,“姥姥你挑的这桃真甜。” 马屁精。倒是让我尝尝这桃究竟甜不甜。郑源心里想着伸手也去拿桃,手才伸到半空里,就被他妈一巴掌打了回去。 郑源正要冲他妈瞪眼,谁知道她的眼早瞪的比郑源还圆。 “文思上了一天班这么累,来咱家你连一口水都不给人倒。你今天下午偷睡了一下午觉,罚你不能吃桃。” “妈,我真不是你亲儿子吧?”郑源这话,却是冲着欧阳说的。 欧阳冲他会心一笑。 “是不是亲生的也养这么大了。想吃就好好坐直了自己拿。你陪文思在这儿说说话,我给咱做饭去。”郑家老太太说罢,自己也拿起一颗油桃,朝厨房走去。 “少爷,你是要喝茶还是喝酒,住店还是打尖?”郑源说着,没心没思地啃着手中的油桃。一点儿都不甜,现在的油桃从小就被各种农药、激素、催熟剂浸泡着,也就是红红绿绿地看着讨喜。 “你千万别,我真不渴。”欧阳看着郑源的眼神在盘子里扫来扫去,伸手在盘子里翻找两下,递给郑源一个红黄相间的桃子,“吃这个,这个肯定甜。” 郑源半信半疑的接过去。咬了一口,真不错,有桃味儿。 “钱的事儿过两天我去找你。”郑源手指一推,刚才那虚有其表的半个油桃顺着光滑的桌面曲里拐弯的溜到了欧阳面前。 “嗯,没事儿,不急。我今天是来看姥姥的。”欧阳拾起面前的油桃,连同自己吃剩下的桃核,一起丢到桌脚边的垃圾桶里。 欧阳无事不登三宝殿。郑源庆幸自己今天不用上班,回来探望母上,不然她肯定得着了欧阳的道,二话不说借钱给他。3年前郑源父亲肾癌时,在医院苦苦熬了半年月,各种昂贵的外国药都用了,还是没能留住他。反而因此留下了一笔外债,这三年郑源省吃俭用,也是为了还债。郑源再想想他妈每个月两千多一点的退休金,再想想他妈一个月为了养胃必需的小一千块钱中药钱,心疼。这钱不管怎样也得自己找补出来。 “你这是不相信我?”郑源坐直了身子,直视着欧阳。 “你都答应我了,我怎么可能不信。”欧阳耷拉着眼皮,语气里带着一丝有气无力。 欧阳听着郑源的话,好像今天他除了借钱,就没有第二个目的。自己再犯浑,也没到要管干姥姥要养老钱买房的份上。今天之所以来,也是姥姥打电话叫他来吃饭的。这样想着,欧阳近日来为了买房筹款碰的钉子和遭遇的无奈就梗在嗓子眼儿。但是欧阳知道他这人说话直接,但绝不是打心里讽刺或者看不起自己,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也没说出半个字。 嗯。郑源点点头。两个人就没再说话。 厨房里的老旧抽油烟机嗡嗡作响,飘过来一阵呛人的辛辣。”什么时候得把厨房好好整修整修。”郑源在心里寻思。 郑家老太太现在住的平房,位于大院的东南角。一间正屋南边紧挨着一间偏房,正屋客厅、偏房卧室。正屋长廊西边5、6米开外,有间和正屋成直角,面积12、3平米的小屋,以前是郑源的卧室,现在则是储物室。如此郑源家就和大院子区隔出了一片相对独立的空间,住着倒也自在。偏房的前面,就是这个独立厨房。虽然前两年为了方便,在正屋里通了下水管道,隔出了卫生间和浴室,但这厨房却总是个老大难。下雨下雪的做饭还得跑到外边特别不方便。 “我打算过两天给我妈报名参加个旅行团,出国去玩一玩儿。她这些年尽跟着我爸在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瞎忙。趁她不在家,我也想着怎么把这个厨房拾掇拾掇。”鼻子前飘过热油炝花椒的味道,郑源皱着眉头打破沉默。 “挺好。姥姥现在一个人住,这些事情还是给她处理妥当比较好。”欧阳淡淡地接话,不过看得出来也没什么心思。 “嗯……阿嚏!”郑源正想说什么,可却再也受不了辛辣的油烟味儿,一连打了3个喷嚏。 “你干嘛不跟姥姥一起住?又省钱又方便照顾她?”欧阳看郑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好笑,却也突然有了接话的兴致。 “远了香,近了臭。天天在她跟前,还不被嫌弃死。反正从我那儿到这儿骑车也就十几分钟。” “你两谁嫌弃谁呢?”郑源正说得得意,郑家老太太左手一盘麻辣猪肝、右手一盘回锅肉,麻利的摆在桌子上,“郑源你快去厨房盛饭。” “我两谁也不嫌弃谁。”郑源叹了口气,端起放着油桃的盘子,起身向厨房走去。 一进厨房,一股热气夹杂着油烟味儿扑面而来。再一看料理台上,俨然摆放着青椒炒肉丝、麻婆豆腐和干煸豆角。乖乖,我亲妈这是想辣死我。扭头瞅了瞅,燃气灶上的砂锅还咕嘟嘟冒着热气,郑源打开锅盖一看,原来是鲫鱼豆腐汤。 看来今晚只能喝汤了。郑源一边往饭碗里装着米饭,一边为自己的胃叫冤。 菜都摆上桌,三个人围坐桌边。 郑源家是当地那种传统的大家庭。以前他父亲刚转业回来时,郑家还没有“分家”。过年过节,一家子几十口人坐在一起聚餐,都是长幼有序。之于郑源这个三口之家,“做人要规矩”是他们家第一家教。吃饭怎么吃,筷子怎么放,都有规矩。 也许是被规矩久了,郑源从小就不爱遵从规矩。规矩说要顺着来,他偏要逆着来。他明白,父母那一辈吃过苦,希望他踩着他们的脚印走,安全。但是,他打心底里没法接受。直到他有那么吃过来味了,父亲却已经不在了。 郑源的父亲还在世时,他们家吃饭一贯是食不言寝不语。现在只剩下他们娘俩,反而没有那么拘谨了。 “多吃点儿,看你瘦的。这里的馆子可没我做的家乡菜正宗。”郑家老太太说着给欧阳夹了一筷子麻辣猪肝。每次欧阳来吃饭,郑家老太太就拿出当年在转业地学的手艺,做一桌子菜给欧阳思乡。 欧阳吃的乖巧欢快,郑源却是一肚子气。转眼看看,自己的左手边摆着一个小饭碗,盛着多半碗白开水。他打小不爱吃辣,每次带着欧阳和狐朋狗友一起吃饭,遇到有辣菜,欧阳都会给他准备这么一碗水。 他夹起一块儿猪肝,在白开水里涮了刷,吃在嘴里木木的没什么味道。夹起一根干煸豆角,在白开水里涮了刷,吃在嘴里也木木的没什么味道。猛扒拉两口米饭,吃在嘴里也木木的没什么味道。喝了口鲫鱼汤,味道寡淡的更没什么味道。 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味觉失灵,郑家老太太的一句话让郑源更是吃不下去了。 “文思,你和小凡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现在计划是腊月里。小凡的爸妈过两天从老家过来,我们打算一块儿定个具体的日子。” “好好。到时候姥姥给你包个大红包。” “谢谢姥姥。” “你们结婚以后打算住哪儿?小凡爸妈也要和你们一起住吗?”郑家老太太继续给欧阳添菜。忙活了半天,也没见她吃上几口。 欧阳接过菜,瞅了瞅郑源。要回答郑家老太太的这个问题,势必要提到买房子的事,不知道郑源会怎么想?可是郑源这会儿正在疯狂往嘴里扒拉米饭,看都不看他一眼。 “妈,欧阳正在看房呢。他和蒋小凡打算先买套小点儿的房子住着。”欧阳还没说话,郑源忙吞下满嘴米饭,先开口了。 既然是躲不开的事情,不如由自己先开口,郑源只是这么想着。 “前两天我跟卖房子的中介瞎聊来着,现在的房子可真是贵的吓人。文思,你要是买房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开口啊。” 眼见就要70岁的老太太,还去和中介唠嗑,母上大人什么时候这么有精神了?郑源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姥姥,您不用担心。我和蒋小凡商量好了,首付我们两家对半,剩下的钱可以贷款,没问题的。” 郑家老太太缓缓点点头,出乎意料的没有说话。 郑源的不祥感更强烈了,唯有低头拼命扒拉米饭。 吃完饭,天已经黑下去。郑家老太太打发郑源收拾残局和洗碗,却把欧阳招呼进里屋。 郑源在厨房洗碗,哗啦啦的水声听的心烦。他关掉水龙头,主屋那边安静的听不见一丝声音。 洗好碗,郑源甩着湿漉漉的手在房檐下转来转去,像只丢了假尾巴的假狗。 老太太终究还是要掏自己的养老钱给欧阳买房。这可是她主动赞助,恐怕不止10万。早知如此,还不如郑源自己先来跟她借那三万多的缺口。 正这么想着,欧阳和郑家老太太一前一后的从正屋走出来。郑家老太太一脸掩饰不住的担忧。 “姥姥,今天辛苦您给我做这么多好吃的,你们也早点儿歇着吧,改天我再来看你们。”欧阳搀着郑家老太太的胳膊,还像小时候一样用撒娇的语气道别。 “文思,你要是真有难处千万别藏着掖着,记着来找我。”看见欧阳点点头,她似乎安心了一些,“天黑了胡同里不好走,让郑源送送你。” 欧阳正待推辞,郑源从背后推着他肩膀,一路把他拽出了大院。 胡同里的小风一吹,还挺惬意。不过郑源却没心思享受。 “你放心,姥姥给我钱我没要。”转过一个路口,欧阳抖掉郑源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小声说。 听到欧阳这么坦白,郑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郑源你这个小人之心就这么爱度君子之腹。”在心里谴责着自己,更是开不了口了。 “姥姥应该是听我爸说的,才知道我买房子钱不够的事。” 欧阳那个远在故乡青杨的好赌老爸,是郑源他们家绝口不提的黑洞。 “你放心吧。这个礼拜我一定给你把10万块钱凑齐,让蒋小凡她爸妈开开心心的把闺女嫁给你。”郑源拍拍欧阳肩膀,舍出老命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欧阳听了这话只是略带惊讶的看了郑源一眼,但是没言语,更没想平时一样客气的道谢。半天吐出一句:“你刚才说,远了香,近了臭。那我以后结婚了,再没时间骚扰你,你就没这么讨厌我了吧?” 郑源差点儿没被这话噎死。欧阳今天吃错什么药了?看来这些日子过得肯定特别不顺心,平时一句话能拐360个弯的欧阳,竟然说起这种肉麻的话。 “别瞎说,我可从没嫌弃过你。”郑源赶忙解释。之后两人便一路无语的走到车站。 解除了危机,目前专注于找补借款,郑源突然又觉得一身轻松。虽然那六位数的钱实际上还是没谱的事儿。 回到家时,母上正坐在主屋看着黄金7点半档的电视剧。看见郑源进来,拍拍身边的沙发,示意他坐下来。 郑源的屁股距离沙发垫儿还有2厘米,母上就突然开口说:“要不,咱先把东二环那套老房子给他们小两口先住着,等他们赞了钱再买也来得及吧?” 给钱不成又要“送”房。我的妈唉,你这不是把你儿子往死路上逼么。 ☆、四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四章里已经吃了两顿饭,原谅我这个吃货吧~臣告退了~ 郑源老妈说要把城东的房子给欧阳小两口住,对郑源来说可真是晴天霹雳。 郑源没事儿的时候,陪着他妈看电视上演的家庭纠纷调解节目。一家四、五个孩子,为了父母的两套房打个头破血流。 “你没管老人,凭什么分房?” “我没管是谁管的?那你说99年的时候老爷子住院是谁跑前跑后的!” 这种常见的对话,把情感和钱财混杂在一起,连律师和情感专家都没法当下立判。 现在三代单传的郑源终于有了亲身体会:这些人可能不单纯是为了那几十万,而是感情上的不偾。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2节 郑源父亲从部队转业,勤勤恳恳几十年,到死还是个副处。他妈回来在工厂里安排的工作,没做几年就碰上工厂倒闭工人下岗。眼看着城里的房价一天一个价,郑源家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商品房眼馋。 那套七几年的老房子,是郑源爷爷留下来的工厂福利房。说是两居室,客厅小的伸不开胳膊,主卧大的能踢足球。经过几十年的天灾人祸,房子墙里墙外都掉皮,上水下水堵个不停。 郑源父母住惯了平房和老社区,便一直没搬家。前两年郑源毕业手头紧,但是房子又离报社太远不方便没去住,在临近报社的龙潭湖社区和同事合租。郑家老太太就把房子收拾出来租给了两个同样是刚毕业的小姑娘,好歹算点儿收入。 郑源盘算着,过两年他妈年纪大了住平房各种不方便,就把那套房子卖了换套新点儿的房子,让她搬楼房去住。 现在要是让欧阳住了,母上怎么办? 他了解欧阳现在的难受,但更心疼他妈。 郑源在沙发上坐下,没吱声。 “今天欧阳在,我就没提这事儿。我想着,还是要先跟你商量。那房子总归是你的…” 听母上这么说,郑源心里的闷火蹭蹭往上冒。憋了半天,他只说出一句:“你别老提没谱的事儿…”说了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下半句。 “你别急,我说的也都是实话。原本我打算等你结婚可以先住那套房,不过看你这样子三年五年也结不了婚…” “好好,我明天就去问问欧阳的意思。”母上又开始念叨,郑源赶忙打住她的话匣子。 他最怕的就是他妈跟他念叨结婚。母上好张罗,今年春节的时候还逼他去相亲。对方是个英气逼人的女生,在一所大学里数学系当助教。跟她说话时,郑源觉得自己的逻辑就像是被猫抓过的毛线球,自己过的日子就像是脱了节的火车。见过一面后,他们再没联系过。为了这事儿,郑源在他妈跟前以自己不主动错失机会为由检讨了好一阵子。 看到郑源带着应付的表示,郑家老太太没吱声,拉着脸盯着电视。 眼前母上的脸,再想想欧阳方才的问题,郑源在心里直叹气:“我这究竟是欠了谁的什么债!” 对于半失业的郑源来说,现在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可以随意挥霍。 说找就找,第二天下午郑源电话约了欧阳见面,拒绝了棋牌室的诱惑,骑着他那辆二手自行车,愣是花了一个小时从自己租住的地方骑到了城西。 到了和欧阳约定的饭馆门口定睛一看:“胶东小海鲜”,郑源的最爱。黑色背景的招牌看起来有些档次,窗明几净的不会让人心生疑虑。想到欧阳还挺会办事儿,他心里的郁闷顿时减了三分。 郑源掏出手机,离欧阳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向饭馆里瞅瞅,除了几个伙计在擦桌子摆餐具外没一个吃饭的人。他在饭馆所在的商务楼门前找到自行车停车位,麻利的锁了车,在附近溜达开来。 这就是职业病。几年社会突发新闻跑下来,到了一个地方,郑源总是要把附近的环境都搞明白才安心。 从饭馆所在的小街转到主街上。自行车道的马路牙子上停着一溜儿京a白底牌照的黑色小轿车。槐树浓密的树荫下,宽阔整洁的人行横道上格外凉爽。右手边齐整的橙红色高墙里是一片集中的政府职能部门。 欧阳上班的研究所紧挨着这一溜高墙,一排铁栅栏权当围墙了事,从铁栅栏往里望,一幢线条流畅的灰褐色大楼上,镶嵌着一张张黑色的落地玻璃窗,好像一只只带着墨镜的眼睛,背后隐藏着惺忪睡眼。欧阳现在也不知道坐在哪张窗前,完成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的事务工作。 郑源溜达着,一会儿瞅瞅路上跑得飞快的电动车,一会儿瞅瞅路边蹦得欢快的麻雀,一会儿瞅瞅走过的腻腻歪歪的情侣,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研究院的侧门。 不经意一抬眼,麻烦来了。 欧阳那个宝贝女朋友蒋小凡正阴着脸从侧门走出来。平时披散的长发盘在脑后,灵动的大眼睛看起来像只波斯猫,黑色的小皮鞋踩着地面嗒嗒响。 这个蒋小凡,是个标准的活在自己的逻辑和小世界里的人,也是这些年来最让郑源头疼的人之一。 偏偏这个时间碰见她,郑源的头就又开始疼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大太阳晒坏了。 郑源慌不择路的背对着蒋小凡走来的方向找个树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正打算点上,蒋小凡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上了。 “郑源?” 郑源手一抖,烟终究没点上,自己终究还是没躲过。这几天自己茶不思饭不想,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别人的老婆。 “小凡啊,真巧,来找欧阳吧?”转过身,蒋小凡嘴角牵动着一丝勉强的笑意,脸上依旧是多云转阴,郑源像给野猫捋毛一般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一心想着早点儿打发她走。 “嗯。”蒋小凡简洁的回答,“你干嘛,也来找他?” 对对对,我不仅是来看看欧阳,还是来给你们送房的。不过你看见我这个送房童子却一点儿不和蔼可亲。郑源在心里念叨。 “晚上我跟欧阳约了吃饭,他没跟你说?”郑源纳闷,欧阳问自己借钱的事难道没有告诉蒋小凡? 蒋小凡定睛打量了郑源两秒钟:“他只说是要跟人吃饭,没说是你。你们两个太不够意思了。” 自己一句话就把欧阳给卖了,郑源真想抽自己两巴掌。 “欧阳肯定也不是故意瞒着你,这不是好久没见了么,想着找个地方吃吃饭,说说话。小凡你晚上没安排也一起来吧。” “我不去,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得回去加班。”蒋小凡说着扯扯身上白衬衣的衣角,银行工作装在大夏天里看着都觉得热。 “你们不喝酒吧?早点儿吃完回去休息休息,欧阳最近经常加班,真是挺辛苦的。”郑源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方才那句话,蒋小凡接着提建议般的说了这句。 郑源明白,说白了蒋小凡还是要拴住欧阳,只不过绳子放长点儿,给他些自由的幻觉。 自从欧阳和蒋小凡在一起后,他那简单的社交数据库很快就被蒋小凡摸了个透。像今天这种情况,她不会直接跟欧阳说不许喝酒、不许闹到太晚,而是会对郑源旁敲侧击。她也是摸准了郑源会顾虑着欧阳,而欧阳也会听郑源的话。 有时候,郑源明知道蒋小凡看不上自己的做事风格,可是要利用自己说服欧阳的时候,她也是绝不客气的该用就用。 为了这一顿饭,郑源感觉自己也被套上了条隐形的连锁,浑身不自在。 郑源含糊应付,蒋小凡也不再多说,走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扬尘而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郑源就越看蒋小凡越不顺眼。 诚然欧阳看重的是蒋小凡积极向上的态度,不过在郑源看来,她的积极向上里总是多了一份逞强好胜的味道。 郑源的感情史基本为零。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明白,什么样的锅就要配个什么样的锅盖。 欧阳和蒋小凡显然就不是严丝合缝的一套。 因为成长经历的原因,欧阳像是一条山间小溪,总是静静地流动、静静地感知和思考着,也总是喜欢自己默默揣测别人的想法。 而蒋小凡呢,作为家里的独生女,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她的自我感觉总是处于极佳状态。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估计也很少去仔细揣摩别人的看法。 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难免不会互相消磨彼此的感情。一年前,他们两个莫名其妙分过一次手,当时郑源还替欧阳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两个人复合后,竟然决定结婚了。 郑源收起香烟,瞅瞅手机,俨然已经到了欧阳下班的时间。 看这样子,刚才欧阳和蒋小凡八九不离十起了争执。现在在单位门口等他,难免不会尴尬。郑源想了想,给欧阳发了条微信:“我到吃饭的地儿了,等你过来。” 郑源跟着服务员来到饭馆二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的茶水还没端上来,就看见楼下欧阳穿着和昨天如出一辙的白衬衫、西装裤,不紧不慢的走进店里。 以往的这个时间,正是郑源忙着采访、写稿的时间,欧阳虽然上班已经一年,他这身打扮,郑源看着也觉得很是新鲜。 看到郑源对着菜单犹豫不决,欧阳熟练的点了几个菜,临末嘱咐服务员加上4瓶冰啤酒。 “今天酒就免了吧。看你这脸色也是累得够呛,改天再喝吧。”郑源忙拦住服务员。 服务员看看欧阳,欧阳点点头,服务员摆弄这手里的点菜器走开了。 其实欧阳一坐下,郑源就被他放在身旁座椅上的通勤皮包吸引了眼光。去年圣诞节时,社会行政组的一个女生给她男朋友买过一个这个牌子的钱包,就花去了4位数的价钱。现在欧阳用这个这个包,价格可想而知。 欧阳不是这样的人。虽然是学工业设计的,不过他对平时穿戴的品牌貌似也没什么兴趣。 “你这个包,不错啊。”郑源说的不以为意,其实并非夸奖。 “啊,蒋小凡买的,说是上班让我用个好点儿的包。”欧阳瞅了眼那个包,给郑源面前的杯子里倒上茶水,“我不用,她会念叨我。” 郑源叼了口店里赠送的醋渍萝卜片,嚼了两下。不错,甜酸适中,不过却怎么也觉得没滋没味儿。 “又来跟我秀恩爱。” “这可是你要问的。”欧阳说着,把服务员递上来的凉菜推到郑源面前,“尝尝,这儿的辣焖鳕鱼不错,甜辣的你也能吃。” 郑源看欧阳虽然掩不住一脸疲倦,但还是他那副不温不火的的样子。上学时,只要一本书,或者一堆普通人看不懂的铁丝和破纸盒组成的装置艺术品,就能让欧阳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待半天。现在在研究院做办公室工作,少不了上下沟通、奔前跑后,不知道他习不习惯。 “今天不用加班吗?新人下班就走领导不会生气吗?”郑源也听说过,他们坐办公室的,有时候没工作也要在办公室延宕一会儿,借此向上级表表忠心。 “没事儿,今天的工作完成的早。要做出些成绩,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的加班就能实现的。而且这不是和你约了吃饭么。”欧阳喝了口茶,浅浅一笑背后似乎在回想着办公室里那些鸡零狗碎,最终却不以为意。 “你还是这幅样子,小心被同事嫌弃。” “放心吧。话说你最近在休假吗?”欧阳看郑源打量自己,还少有的说教起来,心里不免有些好奇。郑源自从做了社会新闻记者,就很少在这个时间见到他。即便是打个电话,他也是总是一副火急火燎的语气。 “算是吧。”郑源吃了块儿鳕鱼,挥挥筷子示意欧阳也快吃。本没打算在工作调动的事情定下来之前跟欧阳提起这件事,不过既然他问起来,郑源也打算实话实说,“工作可能会有变动。” 郑源把前天老郑跟他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末了又说:“其实我也明白,现在报社整体都在裁人。能帮我争取到这个调动的机会,老郑估计也下了一番功夫。” “挺好。不过……你现在社会新闻部做的顺手,舍得换吗?”欧阳端详着郑源的表情,提出疑问。在他看来,郑源这几年在工作上投入了太多时间和心力,现在放弃,不能说值不值,但也要心里舒坦、愿意、服气才成。 欧阳道出了郑源心里的思量。这个问题,这两天他也在反复问自己,还没有得出答案。社会新闻,继续混下去,出路渺茫,但千金难换爷乐意,虽然有时也会疲乏,他还是中意这份工作的。但反过来想,欧阳需要钱,将来母上必定有用钱的时候,凭自己现在的能力,不换工作是绝对不行的。 思来想去,他夹块盐渍笋丝到嘴里,说道:“再看看。” 欧阳见郑源这么说,也没有多嘴,只是说:“周刊是不是轻松点儿。我有个朋友现在也是做这行的,我帮你打听打听?” 郑源知道欧阳是真的替自己考虑,却不想他担心太多,说道:“但愿吧,现在还没想好。房地产我也不懂,怕做不好。” “你肯定没问题的,不过重要的是你得做得开心。”欧阳看起来比郑源还有信心。 “你别操心我了,先把你那套房子的事情解决了吧。”郑源这两天只想休息休息,不想再提工作的事情。 听到房子,欧阳脸上又现出一丝为难,还有一丝尴尬。 郑源赶忙履行今天的任务,说道:“我妈说,要是你和蒋小凡不嫌弃,我家在东二环那套房你们可以先住着。房子虽然老一些,收拾收拾也还不错。就是你上下班路上得多花些时间。”欧阳现在住在城西单位的宿舍里。 欧阳苦笑了一下:“姥姥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瞒你说,现在蒋小凡能同意买套二手房,已经不错了。他家人也是想着我们有套自己的房子,能过得安稳些。” 听了欧阳的话,郑源不知道是喜是忧。喜的是给他妈改善住房环境的计划不会受到干扰,忧的是,欧阳为了这套房子不知道还要承受多少的压力。 郑源二话没说,招呼来服务员,要了4瓶冰啤。 既然欧阳想跟自己一块儿喝酒,管她蒋小凡怎么说呢。 酒端上来,没等他劝酒,欧阳就自顾自的喝起来。 明明酒量不好,一瓶半酒下肚,他带着一脸微醺的表情,话多起来。 “我以前真不知道,买套房还真不是买套房那么简单。”欧阳碎碎念般对郑源说,“将来我的集体户口落户、小孩子落户、上学都指望着这套房。” 这些话,都是买房过程中,蒋小凡的碎碎念。在说这些话时,连欧阳自己都不相信会是真的。 “你要想落户,也不非得纠结房子。找找人把你户口落到我家,将来小孩儿户口也可以落进来。我家那是老社区,不比你买的房附近的学校差。”郑源给欧阳的被子满上酒。时间真是不饶人,连当年对着一堆铁丝和破纸盒发呆,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欧阳,也开始考虑孩子上学的事儿。 欧阳喝酒上脸。脸一红,左侧嘴角下方的褐色痣就更明显。郑源盯着那颗痣,心里泛酸。他认识欧阳的时候,欧阳的脸上还没长出那颗痣。 欧阳一愣,“我家小孩儿户口落你家,现在一套房的入学名额6年才能更新一次,你小孩儿怎么办?” “我?等我老了我就养只猴,到了吃饭点儿就栓你家门口,帮我喂两口玉米粒子就行。” 听了郑源的冷笑话,欧阳没笑。他一脸掩不住的低落,明显不想再跟他鬼扯了。 “怎么了?”郑源就知道欧阳今天心里藏着事情,也肯定是和蒋小凡有关。 果不其然,欧阳灌下半杯酒,揉揉眼睛说:“蒋小凡今天来找我了,说房主催她这两天赶紧签合同,所以让我这周把首付款凑齐了。” 兜兜转转,问题还是集中到首付上。欧阳现在也许就是在等着郑源那10万块钱,但却没有直说。 “看来明天只能回家找母上借钱了,或者明天就去银行申请信用贷,催一催银行放款,应该也赶得上。”郑源在心里寻思,现在工作的事情也没定,这笔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想一想,真是乱糟糟一团麻。 郑源越发怀念起以前不用考虑这些现实的日子了。 ☆、五 原本,蒋小凡很有可能是郑源的女朋友。 原本,蒋小凡是郑源大学同学介绍给他的,是郑源的学妹。 结果预定见面那天,郑源却被欧阳拉去参观一个装置艺术展。而之后的“相亲”,原本就没什么兴趣的郑源便带着欧阳一起去了。 本想打个照面就了事儿。哪知道,蒋小凡却看上了欧阳,后来就穷追不舍。 直到现在郑源也想不明白,应该一心瞅准学生会主席式人物的蒋小凡,为什么会看上欧阳。也许欧阳那种淡泊的气质,是蒋小凡朋友圈里少见的。 一来二去,欧阳就着了蒋小凡的道儿。 记得郑源刚工作那一年的圣诞节,欧阳想给蒋小凡一个节日惊喜。愣是买了99个形状颜色各异的巧克力,在每个巧克力上贴上纸条,写上一句甜甜蜜蜜的话。 受不了欧阳的短信骚扰想出这个主意的,就是郑源。 被逼无奈,郑源帮着欧阳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完成了这项繁琐的礼物准备工作。 像机器人一样往巧克力上贴着欧阳写好祝福语的小纸条,郑源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包装纸,突然觉得心有不甘。 敢情我辛辛苦苦准备半天,却连巧克力的味儿都闻不着。 趁欧阳不注意,郑源偷摸捻起3块巧克力,藏进口袋。 让你们长长久久,哼。 不过事后,连郑源自己都嘲笑自己的幼稚。那三块巧克力则被他扔进卧室置物柜的抽屉里,后来就不见了踪影。 郑源想,如果当时自己不带欧阳去见蒋小凡,恐怕欧阳现在就没这么烦心了。 不出所料,不出2瓶,欧阳就晕晕乎乎了。喝醉后,他习惯性地反复揉搓左眼,再推推眼镜。 这顿饭从天亮吃到天黑,郑源越吃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自从欧阳找他借钱开始,郑源不知道怎么心里就像厌食的猫一样总是堵着块儿毛团,原本能吃能喝的胃,不知道哪天就要正式罢工了。 欧阳撂下手里的酒杯,伸手揉了揉微红的脸颊,伸手去包里摸出香烟。想了想又放包里。 “别呀,火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欧阳耷拉着眼帘摇摇头,“现在公共场所禁烟。” 听了这话,郑源噗嗤笑了,这小子倒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走吧,我送你回去,屋里随便你抽个痛快。” 欧阳敷衍着点了点头,招手就要叫服务员买单。被郑源拦住了。 “还说要买房,省着点儿花吧。” 欧阳是个大烟枪。看着他斯斯文文、规规矩矩的样子,一般人真是看不出来。 和一般的烟枪不同,他属于那种不想抽时碰都不碰,想抽时能一口气抽调三包的那种特型患者。 这会儿,他就坐在单位宿舍的靠背椅上大抽特抽。单身宿舍一共就一个大开间加一个卫生间。一团团无处可散的浓厚烟雾像是齐天大圣脚踏的五彩云,怕是再搭上个二师兄也踩不出个漏洞。 郑源用锃亮的电热水壶烧了开水,热水壶底发出细碎的噪音。他在书架最上排摆放齐整的一排茶叶盒里挑挑拣拣,最终挑了个黄色包装的普洱茶。这些茶叶盒有一半都是空的。八成是欧阳觉得好看没有扔。 倒水、沏茶。欧阳盯着块状的茶叶在玻璃杯底部氤氲出棕红色,依旧用他两根竹节一般修长的手指夹着根520。女烟男抽,欧阳说他喜欢过滤烟嘴上的心形图案。虽然每根烟的过滤嘴都被他要出了牙印。 郑源拉过欧阳身旁的椅子坐下,从他两指之间抽过香烟,按在烟灰缸里。 “再抽下去,你这蜥蜴就要变成熏肉干儿了。” 欧阳笑笑,弯着根手指敲了敲摆在桌子上的玻璃箱。里边一只不出手掌大小的褐绿色蜥蜴,趴在欧阳给它亲手做的人造树枝上,冲着欧阳手指的方向鼓了鼓眼睛,缩了缩脑袋。 这只蜥蜴欧阳养了四、五年,是他为数不多的宝贝之一。郑源第一次见到这只蜥蜴时,问到蜥蜴的来历。“捡来的。”欧阳惜字如金。郑源才不相信呢。 不过一想到欧阳平时会跟这只突眼睛的冷血动物打招呼、说话,郑源就觉得莫名的和谐。 不过,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当他掉在人堆里时,你看都不愿多看他半眼。可是当独处时,这个人就会变成一个比任何人都鲜明的存在。这种人就像是吸食孤独才会变得精神满满。 欧阳就是这样的人。郑源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盯着他的侧脸。上学时,他们经常这么呆着,好像也不记得做过什么。时间一帧帧的跳过,无非就是聊聊天,再就是这么待在一起,盯着天花板吞云吐雾。可是郑源却对这种时刻的欧阳百看不厌。 扔了那副黑框眼镜,欧阳的脸会更好看,曾经他为只有自己知道这件事情而洋洋得意。后来来了蒋小凡,从这点上来说郑源讨厌她就不是没有原因。 欧阳困倦的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再端端正正带上。他眼尾微扬的眼睛里,眼眸像是藏情不露的湖水,撒着些被揉碎的光。郑源见了,忍不住想投身这湖水中游个痛快。 “别想了,喝了茶就睡吧。后天我亲自把钱给你。”郑源推推玻璃杯,安慰道。不管请不情愿,这件事情还是这么解决最简单。 欧阳苦笑着摇摇头。 “一开始我真不想找你借钱。可是我现在又没有其他能够开口借钱的人了。阿姨这些年身体不好,我爸还要养我弟。”欧阳所说的阿姨,是他继母。他妈去世后,他爸再婚又添了个儿子,比欧阳小8岁。 对于别人的家事,郑源不便说什么,就没有开口。不过他知道欧阳这么说也并非诉苦,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我知道你也有压力。借你的钱我会给利息的,利息怎么收,你说了算。”似乎也并没有期待郑源会说什么,欧阳自顾自话。 “你那利息,有房价涨得快吗。”郑源听来好笑,自己借钱给欧阳,竟然还收利息,简直就是个笑话。或者说郑源希望欧阳只是在跟自己说笑。 “白拿你的钱,没这个道理。”说着,欧阳掐灭手里的烟头,揉揉眼睛,盯着玻璃箱里的蜥蜴发呆。青白色的灯光下,他的脸不再泛红,反而多了一份苍白。半响无语,郑源推推他肩膀,问道:“你喝醉了?” “嗯。醉了。”郑源没有答应自己的建议,欧阳顿时觉得扫了兴。他没有反驳,反而痛快的答应着。灌下杯子里的多半杯浓茶后,起身躺倒在不远处的床上。 屋里瞬间安静极了。 郑源瘫坐在椅子上,盯着欧阳趴在床上的背影,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踹起来。 这算是什么态度,跟人说着话就睡着,和听人笑话讲到一半就哈哈大笑一样,都是罪大恶极。尤其是当这个人还打算向你借钱时。 又好气又好笑。郑源悄声走到床边,蹲下身伏在床头边。欧阳的右手扭了180度,掌心朝上的耷拉在床沿上。这只手掌中央偏上的位置,一条割痕般的掌纹横穿而过,异常显眼。这就是所谓的断掌。 命硬,克父母克家人的。郑源记得很久之前欧阳曾经自嘲的提起,从此以后郑源都尽量不去正视那条掌纹。他也变的害怕那条掌纹,刺眼,戳心。 欧阳以前经常做手工,手指根部下方的部位依旧可以看得出微微泛黄的茧子。 郑源轻轻向上推起这只右手的四根手指,叠起来,便能盖住那条掌纹。 “钱你放心,我肯定给你,装修你也不用愁了。你用我的钱不能叫白拿,就算是……“说到这儿,郑源顿一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只要……”欧阳迷迷糊糊的尝试着摇摇头,其实也只是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发出沙沙的细响。 郑源站起身,注视着欧阳那黑极了的短发,以及怠倦到毫无防备的后颈。十几秒后,他转身关门离开。 他一口气奔下宿舍楼,习惯性的向楼栋入口的右侧一瞅。完蛋了,刚才打车送欧阳回来,自己的自行车还仍在“胶东小海鲜”门口。 一想到要先取回车子,再骑一个小时的车程回家,郑源想想也是挺醉的。 更让他在初夏的暖风里沉醉的是,顾钧不知趣的发来微信。 “出大事儿了!!!” 这家伙就是爱故弄玄虚。郑源回复他一个冒冷汗的表情。 “没开玩笑。不信等着吧,老郑明天一定会召唤你的。” “我又不是神龙,召唤我干嘛?” 直到郑源步行20分钟来到“胶东小海鲜”门口,顾钧都没回复。 罢了。明天的经,明天再念。 郑源关上手机电源,骑车回家。 上大学时,郑源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边,他给下铺的哥们讲了一晚上怎么积分,又怎么再给微分回来。早上起来,下铺的哥们一看到他就一脸敬佩的说:hey,讲得真好,终于搞懂微积分了!” 也不知道这哥们是真和自己梦中相见,还是听见了自己的夜半梦话,反正当时郑源着实对人类神奇的梦境表示叹服。 不过再叹服,也没有郑源昨晚的梦让他自己叹服。 梦里边,明明眼下在管郑源借钱的欧阳,竟然主动送钱给郑源。 足足5000块钱。 欧阳做一年家教的辛苦钱。 “这些钱,你带着吧,外边说不准有什么需要钱的地方。”欧阳带着惯见的一本正经的表情把一个信封交到郑源手里。郑源往信封里一瞅,一水红色的毛爷爷,笑得慈祥极了。 外边?郑源一时无法理解欧阳所说的外边是哪里。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大四休学去四处游荡之前,欧阳曾经给了自己5000块钱。不过当时欧阳交给自己的是存折,怎么现在变成毛爷爷了? 没有所谓的劝阻、也没有所谓的拍醒,当欧阳得知郑源决定休学的时候,他只是默默给了郑源钱,然后对郑家老太太隐瞒了他的去向。 “如果我游荡了一年,花光了你的钱,结果还是不知道想要什么,怎么办?”郑源记得自己曾经这么问欧阳。 “那你就找个自己喜欢的人。试着为这个人做点儿什么吧。”欧阳当时好像眼皮也没抬的这么回答。 回来后的这几年,除了给母上进贡以外,郑源没能做到欧阳所说的。别说喜欢的人,他甚至连那5000块钱都没还给欧阳。 不过,既然欧阳现在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想要一个家,和家人住在一起的房子,那郑源就得尽自己的一份力。 哪怕是看在那5000块钱的份儿上。 可就当郑源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找顾钧商量贷款的事情时,老郑的微信真如顾钧所说的那样如期而至。 “10分钟后,来我办公室。”催命鬼老郑在微信里如此说道。 郑源叹口气,让顾钧先帮他打听贷款的手续。撂下手机,他躺在床上思考片刻,像做了什么决断似的弹起身去洗漱。 于是,30分钟后,郑源坐在了老郑办公桌的对面。和他大眼瞪小眼。 “领导,你不是让我休息到下个礼拜吗?” “你还真有心休息。不是让你考虑工作的事儿吗?想的怎么样了?” “说实话,这两天还真没时间想。” 听了这话,老郑朝办公室门口瞪了瞪没有眼角的鱼眼。郑源回头扫了一眼,顾钧又高又壮的半个残影从门前快速闪过。 “顾钧没跟你说?” 郑源听得一头雾水,摇摇头。 老郑掂起面前的一摞报纸丢到办公桌旁边的一个纸箱里,眼皮也没抬的说:“我要走了。” 相比于昨晚那个梦,现在老郑说的话更像是晴天霹雳。 “我要去≈lt明日头条≈gt了。主管深度调查新闻。”看到郑源一脸的震惊,老郑解释道。 《明日头条》是现在风头正劲的新媒体资讯平台。有风投不断的投钱给他们“烧”,虽然像资讯网站一样没有采编权,但给出的薪水是纸媒的一倍甚至更高,这一年里没少在报社挖人。之前郑源就听说明日头条要组建自己的新闻团队,没想到动作这么迅速。 “不会吧。你不在了,我们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这句话从郑源的嘴里脱口而出,老郑迅速瞥了眼门外,示意他别瞎说。 “我这边的决定也很突然,所以才这么快把你找过来,你究竟怎么想的?去房产那边吗?我跟那边的主编已经说好了,那边收入比这边高不少,平时接触的也都是公司管理层,比你跑天天跑爆炸、跳楼现场省心。” 现在报社在缩减报纸版面,只有报社的房产周刊这样能够吸引楼盘广告投放的版面,才能勉强在减版大潮中幸免于难。 太没劲儿了。郑源在心里嘀咕着。当初决定在这里工作,一方面是因为记者是个相对自由的职业,不需要朝九晚五;另一方面就是老郑能够高效组织团队,也能监督自己。所以在这里工作的几年,虽然渐渐也觉得失去了最初的新鲜感,但郑源对这里毕竟还有一份执着。 “听说要裁员,还有谁要调走吗?” “李丹说她要回老家,顾钧因为比你们早来报社,要调去深度新闻组。之后估计还会有调整。” “那这边基本上也没什么原来的人了。” 老郑不置可否。 对于郑源来说,老郑要走了,原来的同事也要走了。呆在这边已经没什么意思。而且看现在的态势,即便自己想留在突发新闻组也已经不可能了。 “所以,你的决定呢?” 郑源注视着老郑的脸。这张脸看了几年,第一次觉得这么可敬又可憎。可敬的是老郑走之前给自己找了条出路。可憎的是,他没能保住现在的团队。虽然郑源明白这是报社的决定,不能怪老郑。 “其实以你的能力,想跟我去≈lt明日头条≈gt,没问题。不过看你最近的状态,我觉得换个工作岗位,也许可以给你些时间和机会找准以后的路。”看郑源半天没有回答,老郑说道。 “在这边三年,我一门心思的埋头跑新闻,其他都没想过。这次人事变动,我怕我不能适应。”郑源听了老郑的话,也说道。 “郑源,做社会新闻你不是没有能力。但是你知道≈lt新闻周刊≈gt这样的一线新闻刊物,首席调查记者的年薪是多少?”老郑看郑源依旧有些扭着性子,问道。 “30万。”郑源老老实实回答,说出这个数字时,他自己心里都透着凉气儿。 老郑点点头,继续说道:“30万。那可是要熬上十年八年才能熬到首席记者。现在≈lt新闻周刊≈gt的深度调查记者叶寒你认识吧?咱们报社出去的。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从大学毕业做到首席记者,现在35了还没有男朋友。你……女朋友这事我不多说,你贷了20万,想要一年内还清,调去房产事业部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那边的灰色收入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老郑苦口婆心地说下去,郑源只听到20万贷款这一句,之后脑子里就一直兀自嗡嗡响。老郑怎么会知道他打算贷款的事情呢?不过老郑说的有道理,他也无力反驳。或者说,没有资格反驳。 新闻理想是什么?能当饭吃吗?已经有不止一个同事在离职的小饭局上说过这种话。郑源虽然脱线,这个道理他到底也还懂得。 “领导,你别说了,我去。”郑源压低了声音,吐出这几个字。 老郑一愣。他原以为要说服郑源,得花一番力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 “我去房产。”看到老郑一脸诧异,郑源再说一句。 老郑点点头,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放下杯子,他再次换上平静的表情,说道:“也好,你先去试试,实在不行,就来找我。” 这句话郑源没搭腔,起身点个头就向办公室门外走去。 “去房产报道之前,记得把你那小辫儿剪了,他们那边可不流行你这一款。” 老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郑源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他甩甩脑袋,正式告别待了三年的社会突发新闻组。 ☆、六 郑源答应了老郑调去报社房产事业部的广厦周刊,走出办公室,他拎起背包就朝外走。坐电梯下楼遇见熟人,他机械的点点头,挤不出笑来。 走出报社大楼,郑源站在大楼门前,回头看看楼顶屹立的四个红色宋体大字,鼻子里笑出一声,却再没力气笑下去。 刚才凭着一股气他走出报社,现在要去哪儿他却没有了主意。心里像吞了一团荨麻,消化不动,刺得胃疼。 他慢步走出报社大院,举目四望,顾钧正一个人坐在路对面的新疆餐馆门口的临时餐桌边。郑源定睛一看,他正自己个吃着一盘大盘鸡。 郑源气不打一出来,刚才老郑提到20万贷款的事情,说实话,是压垮郑源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没有那句话,郑源或许还能找出借口辩驳,起码不那么像只败家之犬。 他趁路上没车,飞奔过马路,奔到顾钧身后,冲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其实郑源也没使劲儿,顾钧这膘肥肉厚的脑袋拍起来手感不错。郑源忍不住又拍了两下。 顾钧眼看到嘴的鸡块儿叭叽掉到桌上。他皱起眉头回头一看是郑源,一把拍开郑源的手,嘀咕道“你多大岁数了?” 说罢还可惜的瞅了瞅掉在桌上的鸡块儿。 “我还没问你呢?欧阳的事儿你干嘛要跟老郑说。”郑源看顾钧那样,也生不起来气。他在对面坐下,招呼服务员添一碗米饭和一盘木须肉。点好菜,他抄起筷筒里的一次性筷子夹了块儿面片,放嘴里嚼嚼,最近吃什么都不对味儿。 “什么事儿?”顾钧装作没听懂,在盘子里翻找着鸡块儿。 郑源一筷子敲在顾钧筷子上,顾钧没好气的夹了块儿土豆,嘟着嘴嚼吧嚼吧,翻了翻白眼。 “你看看你最近为了这几个钱变什么样儿了?大伙喊你出来聚聚也请不动。我可没说是欧阳用钱,老郑哪知道欧阳是谁。老郑帮你介绍到广厦周刊也是为你好,虽然方式方法上……有待商榷。谁不知道老郑跟你不是父子,赛过父子。你别浪费了他的好意。”欧阳也算是顾钧的学弟,在大学时就通过郑源认识。 “知道你还跟他说?” “唉…不说这个了。我帮你问过我堂弟了,他认识的业务经理今天就会跟你联系。咱们这种事业单位,交个收入证明就能申请,你等着放款吧,20万。”顾钧说完一长串话,放下筷子,端起手边的白开水,“那什么,我就要去深度调查了,下次你陪开发商吃饭时看见是我给你们上菜,千万要装做不认识我。” “放心吧。你大拇指塞进菜里,我也不会向你们经理投诉的。” “你在这边自由惯了,房产那边情况可不像这边这么简单,你可要长点儿心。” “能有什么,实在干不下去我也…” 郑源正晃着筷子摆头晃脑,顾钧打桌子底下一脚揣上他的小腿骨,“别说不吉利的话,你不好好干,你妈怎么办?现在咱们纸媒的人转个行都不容易,老郑帮你争取这次机会也费了不少劲儿。” 听了这话郑源没吱声,埋下头扒拉米饭。 “你别当自己现在还是小孩儿,6年换三个中学?当初我介绍你来报社,可是你哭着喊着要赚钱养妈,你不好好干,也考虑下我这个介绍人吧。”顾钧打个响嗝,揉揉脑门。 嗯,那当然。郑源吱唔着。 “我真不明白你现在在想什么。” “想什么?欧阳?”一提到贷款,郑源满脑子都是钱和欧阳。先把贷款的20万交给欧阳。自己的积蓄先留着,攒起来明年还款。至于欧阳那边什么时候手头宽裕,那都是后话了,谁知道…… 看着郑源心不在焉的样子,顾钧张着嘴顿了半秒,无奈的叹口气,用筷子敲敲盘子。 “我说的是社会新闻。你不想跑了吗?其实换个平台也能继续跑。” “怎么说呢?一天天的重复着一样的事情,再惊心动魄也会厌。房地产现在不是挺火的么,我也趁现在了解了解。”郑源说着,把盘子里的鸡块朝顾钧巴拉巴拉,“你都吃了吧,我吃得差不多了。” “你呀……以前的乐队也是……什么时候能定下心来做点儿事情就好了。”顾钧一边说着,一边把郑源不吃的土豆和鸡块夹到自己碗里。之后他看看郑源的饭碗,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敲敲郑源的饭碗,“不许浪费粮食!” 这句话可能是顾钧人生的底线。郑源默默把碗里剩下的米饭倒进大盘鸡里,用面片埋了埋。 顾钧装作没看见。 “哥,你这头发真够原生态。”美发店的“设计总监”端起手里的剪刀,端详着郑源一头齐肩的头发,伸手在他头上摆弄这头发,惋惜的说,“把两边剪短,中间软化后向右边分……这样……哥,保准你帅过金秀贤。” “千万别,麻烦你帮我剪短,适合办公室那种就行。”郑源赶忙打住飞机头总监的艺术理想。 飞机头停下无限遐想,老老实实拿出基本功。 飞机头手艺不错,冰凉的剪刀贴着后脖颈麻利的划过。咔擦咔擦几声,一缕缕黑色的头发顺着粉色的防水围裙滑落到米色的大理石地面上。 郑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扫扫发梢。原想养长了头发去编脏辫,这下不仅省了编脏辫的钱,也凉快不少。下午奔波着办了信用贷的手续,满头大汗之后,这样的清爽也让他安心几分。 拒绝了飞机头劝他办张会员卡的循循善诱,郑源在理发店前台付了钱,骑车回母上那里,计划报告工作的事。还有欧阳买房子的事情,也要让她安下心。 从理发店出来郑源给欧阳发了微信要银行账号,欧阳没回。也罢,上班时间他从不接听私人电话、回复信息。 把车子锁在厨房门口。还没进门,郑源就听见大舅妈……也是唯一一个舅妈的大嗓门儿从正屋传来,像七八百号人齐声嗑着瓜子,干脆热闹。 郑源拉开纱窗门走进正屋,他妈和大舅妈正坐在沙发上,一人手里一把大团扇,议论着大舅同事女儿男朋友的妹妹。郑源叫了声妈、舅妈,两个人扫了他一眼,又继续她们之间的话题。 竟然没发现我剪了头发,真的不是亲妈。郑源在心里嘀咕,走到茶几前放下刚在胡同口买的西瓜和毛桃,还故意甩甩头。 没人理他。 音量震天的电视前,一个小碎人儿正用手指在屏幕上描描画画。脑袋还跟着电视机里的卡通人物转来转去。 “团团,没人跟你玩儿啦。”郑源蹲在小碎人儿旁边,跟她一起瞅着电视。电视上正在演熊出没,团团正在戳光头强的大皮帽。 嗯。小碎人儿嘟着小嘴点点头,她扭过头盯着郑源看了半天,犹豫的问道:“表叔叔?” 看来郑源剪了头发,连他表侄女都不认识了。 郑源点点头,冲团团伸出手,“来抱抱吧。” 团团伸着小手扑倒郑源怀里,伸手到郑源脖子后边摸了摸,还在嘴里念叨着:“没有辫子的叔叔不好玩儿。” “嘿嘿,没了辫子的叔叔还是叔叔哇。”郑源抱起团团,带她绕道茶几边上,一只手指着西瓜说,“团团吃不吃西瓜。” 团团看见西瓜,惊恐的扭过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西瓜坏!” “团团怎么了,不爱吃西瓜?”郑家老太太听见郑源和团团的对话,用扇子拍着腿,柔声问道。 团团把头埋在郑源肩膀上没吱声,大舅妈却开口了。 “还不是你家郑源。过年的时候家里买了西瓜,团团闹着非要吃,怕天太凉了没给她吃。她偏不依,又哭又闹啊。那天郑源刚好也在,就跟她说,西瓜籽儿不小心吃进肚子,肚子里就会长出个大西瓜,吓得团团现在也不肯吃西瓜。”大舅妈的大嗓门在郑源耳边聒噪,他讪笑了两下。 “郑源你跟小孩子开玩笑也没轻没重……嘿!你什么时候把小辫儿剪了!”郑家老太太正训着话,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 可算是发现了,郑源一只手摸摸脑袋,“凉快。” “哪年也没看见你怕热!今年怎么了?” 郑源没接话,弯下身从茶几的塑料袋里取出一个毛桃,在团团眼前晃晃。 “团团,吃不吃毛桃?” “吃。”一听说毛桃,团团转过头,看着毛桃的双眼亮晶晶的。 “叔叔带你去洗桃,然后去看院子里的乌鸦好不好?”大院西边住着的周大爷养了只学不会讲话的八哥,经常呱呱叫。 团团点点头,伸手就要够毛桃。郑源赶忙把拿着毛桃的手拉远,学着小孩儿的语气说:“毛毛粘在手上,痒痒。” 团团赶忙缩回手,紧紧搂住郑源的脖子。 大舅妈在一旁看着好玩儿,弯着眼睛问道:“你这么喜欢,自己生一个吧?” “舅妈,你这就不懂了。别人家的孩子最好玩儿。我要是自己有个孩子,肯定管的死死地,就像小时候我爸妈管我一样。”这句话说到最后,郑源是冲着他妈说的。 “嫂子你可别说他了。现在我也管不了他。”郑家老太太垂着眼皮,加快了扇子拍打大腿的节奏。 郑源怕他妈打开关于他的话匣,赶忙抱着团团出了正屋。 在厨房洗桃子的时候,团团站在水池边,紧紧贴着郑源的腿,努力伸长小脖子,想要看看桃子洗的怎么样了。 郑源低头看着她的小脑袋,褐色的头发又细又软,睫毛稀疏纤长,像只小动物一样不怯于表达自己的心意。这孩子的父母都是上班族,每天早出晚归。他们在外边不光赚钱,还学了一堆育儿经,回到家又是各种规矩管着她。团团现在看见她爸爸比看见郑源还怕生。 桃子交到团团手里,拉着她的小手来到院子西边的八哥笼下,团团乐的桃子都忘了,冲着八哥直招手。 “叔叔,乌鸦,乌鸦。” 看到坐在房檐儿下的周大爷气的直撇嘴,郑源乐不可支。 “又是你小子教的吧。”周大爷坐在房檐下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个小茶壶,正在自饮自乐。 “叔叔,你看,墙上也有个表叔叔。”团团忘记了八哥,小手指着对面平房窗户下边贴着的一张旧海报。 海报上方钉着根四五公分长的铁钉,已经生了锈,是住户用来挂东西用的。那张海报是用来给墙上挂东西时防蹭脏的。海报上印的是张国荣,旧的都退色了。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3节 “哟,小丫头是说这明星跟你长得像!” 听着周大爷的话,郑源还没来得及笑,周大爷又接着说:“可惜就是你黑多了。而且这明星年纪不大就死了。唉,真是可惜。” 郑源的半分笑僵在脸上。这老头,纯粹是为了八哥在打击报复。 “可不是么,我这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能不黑吗?”郑源瞥了周大爷一眼,拉着团团在房檐下蹲下,一起看着八哥翘着尾巴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周大爷打赢了嘴炮,笑着喝口茶,不再吱声。 “叔叔,大黑狗会不会来咬乌鸦?”看着八哥,团团突然问。 以前院子里进过一只黑色牛头犬,把团团吓坏了。 “不会。你忘了大黑狗后来被赶走啦。” “要是阳阳哥哥不在,大黑狗会不会咬叔叔?”团团一脸担忧的看着郑源。 “怎么可能?叔叔也是有武功的人。”郑源这么说着,周大爷噗嗤一笑。 郑源从小怕狗,大院的人都知道。 那次还是正巧在这儿的欧阳把那只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请出去的。简单点儿说,就是连骂带唬赶出去了。 郑源蹲在房檐下的台阶上,学着周大爷的样子看天上,燕城初夏的天空蓝的看不见一丝云彩。 “钱算是凑齐了,说是三天后就能到账,也该转账给欧阳,好让他快点儿定了之前那套房。”郑源在心里寻思,这句段话像一行凝固的字幕,在他的大脑里一动不动,赖着不走。 人长大了就要找个合适的人成家,要有套房子,有辆车(不管是二轮、三轮还是四轮),再生个孩子。现在欧阳有了女朋友,房子也要有了。接下来呢? 郑源突然问自己,欧阳要结婚了,自己呢? 这些年来,郑源由着自己的性子在各种“有趣”的事情之间跳来跳去。唯一理解他、支持他的,就是欧阳。欧阳要结婚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看天看久了,当眼睛里也被染上了蔚蓝,那可真是蓝极了,蓝的人心慌、害怕。 郑源捏捏团团肉呼呼的小手,小家伙扭扭胳膊,小嘴里吧嗒着桃子,注意力涣散的在院子里瞅来瞅去。 “团团,以后叔叔只对你一个人好,什么都买给你,你不嫁人好不好?”郑源拉拉团团的小手,逗她。 团团很认真的思考着郑源的话,过了半天,郑重的冲郑源摇摇头,嘟着嘴说:“不行。我已经答应浩浩长大了和他结婚。” 浩浩是她家邻居的小孩儿。 见鬼,怎么自己喜欢的人永远都是别人的!听了团团郑重其事的结婚宣言,周大爷笑的茶水都快喷出来了,郑源则在心里暗骂。 团团吃完桃子,被舅妈不情不愿的带回家。郑源跟他妈交代了要去做房地产记者的事儿,他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鼓励他好好干。 “你上中学的时候我跟你爸管得太多,早知道就不管那些了。”郑家老太太自言自语般说着,关了电视,摇着扇子去找老邻居聊天了。 郑源打开客厅的摇头扇,躺在沙发上,规律的风扇声中,他不知不觉睡去。 醒来时,西照的光线已经不见了踪影,窗外一片霞光。郑源从茶几上拿过手机想看看时间,可是欧阳发来的信息却让他忘了时间。 “钱先不急,房子买不了了。” ☆、七 走廊里,灰白色的天光自廊檐下铺散开来。那个房间位于走廊尽头。推开深棕色的木门,同样灰白色的光线由正对面的窗户弥散开来。在一月份的傍晚,屋里的一切都超出想象的冰冷。 小小的冰冷的单人沙发、小小的冰冷的床、小小的冰冷的电视和小小的冰冷的矮柜。轻薄的米色窗帘脱离意识般随风扇动。走到窗前才发现窗外并没有风。或许只是一瞬间,不远处铁轨上呼啸而过的火车才能搅动死寂的空气,让窗帘迎风而摆。 窗外,除了深褐色的铁轨,依旧是一片铅灰色的天空。无尽的灰色天空下,被白雪覆盖的田野也向无限远的地方铺开去。唯有一棵树叶落尽的树矗立在田野阡陌相交处,干枯的枝桠分明,如版画一般。 这里只是哪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的火车站旁的不知名的招待所的某个房间。 却为何反反复复的于梦中回到此处? 欧阳文思半睡半醒里,意识到蒋小凡好像来过。睡梦再次变成混沌一团,便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了。 再次醒来时,蒋小凡正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看书,看到有趣处,还咯咯笑了两声。在意识到可能会吵醒欧阳时,她转过头来悄声打量欧阳,才发现他醒了。 “还难受吗?”蒋小凡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放在欧阳额头上试了试体温。 “好多了。”欧阳坐起身来,从床头柜上抹过眼镜戴上,“你不上班吗?” 欧阳认识蒋小凡以来,她从来不会缺课或者缺勤。不像郑源,总是怂恿别人一起翘课。 蒋小凡咧咧嘴,拿过床头的电子时钟指给他看:“你睡糊涂了吧?看看现在几点了。” 黑色的电子钟上显示着:21:34 确实没错,自己因为发烧睡了一整天。 “饿吗?我在楼下粥店买了粥和小菜。”蒋小凡放下时钟,起身到桌边拿过一个外卖袋,“还热着呢,喝一点儿吧?” 欧阳摆摆手。睡觉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胃里还泛着酸,水都不想喝。 “本来就瘦,再不吃又要瘦了。”蒋小凡这么说着,却把外卖袋放在了床头,并没有硬劝。 蒋小凡虽然换下了在银行的工作装,不过在大夏天里依旧是v字领的条纹短袖和白色休闲裤。 她从不穿裙子。当初找到银行的工作,她还开心了好久,因为银行的工作服是裤装。”每天在公司穿着个紧身裙,我可受不了。”欧阳记得她当时这么说。 “等会儿饿了我就吃。”欧阳说道,瞥了眼蒋小凡刚才看的书:《父与子》。是本漫画书。 “这本书有意思,小时候郑源最爱看。说那个爸爸像他爸。”他点点下巴,蒋小凡就把书递给他,然后继续在床沿坐下。 “同事那儿借的,特好玩儿。郑源他爸我没见过,我看书里边那个爸爸特别像你。”看到欧阳翻开书,蒋小凡也凑过来看上一眼。 “像我?” “嗯。一根筋。你看这篇,本来是儿子犯了错,想打儿子屁股惩罚一下。结果发现儿子的裤子破了个洞,然后他就要先把裤子上的洞给儿子缝上,穿好,然后再打。”蒋小凡指着欧阳恰好翻到的一页内容发笑。 欧阳正看着书上的画面发笑,蒋小凡又从书桌上拖过一本线状速写本,在欧阳面前晃一晃,说道:“刚才趁你睡着看了两页,不生气?” 欧阳看到蒋小凡手中的牛皮纸封面,顿了顿,笑道:“怎么会。都是随手瞎画。” 蒋小凡歪过头,随手翻着速写本,在其中一页停下来,问道:“这话的是什么啊,看不懂。” 欧阳探过头看了眼,认真解释道:“护城河。” 蒋小凡看着眼前用钢笔描绘出的图画,版画般黑乎乎的线条铺满整张纸,曲折的留白确实像夜晚河面上泛着的光亮。她笑着说:“护城河?我看着像石油井。” 欧阳摇摇头,从蒋小凡手里拿过速写本,合起来放在一旁,说道:“也就郑源认出来了,这是龙潭湖旁的护城河。” “郑源我真理解不来。你们两个性格完全不一样,竟然聊得来。”蒋小凡撇撇嘴,看到欧阳露出了一丝笑意,便继续问,“我说你,昨天究竟干嘛了?今天就发了一天烧。” 干嘛了?欧阳现在想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昨天郑源给自己发短信,说是需要一个银行账号,后来下班后给他回复那套房子不能买了,郑源就没再回复。 谁知道,已经半夜10点多了,郑源拎着个袋子就找上门来。把5万块钱现金丢在桌子上,他开口就是:“你不结婚了?” 欧阳被他问的一头雾水,只能解释说,是那套房子不能买了。 “你不结婚,那我怎么办?”郑源完全不听他的话,继续他的问话。 欧阳只能继续解释,不是不结婚了,只是那套房子不能买了。 “哦。”郑源听了他的解释,挠了挠一头两寸来长的短发,“钱先给你这些,你办喜事我就不给份子钱了。” 撂下这句话,郑源转身就要走,欧阳拦都拦不住。 临出门前,欧阳还是忍不住问道:“头发,怎么剪了?” 郑源没所谓般再次揉揉头发,说道:“热。这样子,还成吧?” 挺帅的。欧阳如实回答。可看着郑源剪短了的头发,欧阳心里不是味儿。好像,为了现实,郑源这颗肆意生长的树就要被修剪成精致的盆栽。 欧阳自然不能说出他的想法。郑源听了欧阳的回答,满意的离开了。 昨天晚上,欧阳没再继续制作手头上的微缩装置品,也没有给蜥蜴清理玻璃箱。他翻来覆去思索郑源那句“你不结婚,那我怎么办?”,这其中的逻辑极其吊诡。欧阳可能是被这道难题给整发烧了。 听着欧阳的讲述,蒋小凡的脸阴晴不定。当然欧阳没告诉她那句让自己反复揣摩的话。 她瞅了一眼放在桌子一角的塑料袋子,是某电商的配送袋,里边还套着一层同样的白色塑料袋。今天中午来时,她就在好奇是什么,原来是郑源拿来的现金。 “也真是,他大半夜哪儿取得那些钱?”蒋小凡笑道,“你收好了,放在那儿安全吗?” “没事儿。”欧阳把书还给蒋小凡,起身走到桌边倒杯水喝。发烧以后不吃点儿东西果然虚的慌,不过现在还是没有胃口。喝口水跟喝盐酸似的难受。他赶紧拉过椅子坐下。 “你要喝水我倒给你啊。还没好利索的。” “你上班也累了一天。”欧阳笑着摇摇头,揉揉头发,一股子烟味儿。昨天用脑的时候烟又抽多了。 蒋小凡嘴角带着一丝笑,眼睛里却已经笑过了。她走到欧阳身边,靠在桌沿儿上,也揉揉他的头发。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逼着自己。眼看着楼市回暖,来我们支行做房贷的人都变多了。那个房主本来就提过一次价,现在毁约也是能想到的。” 原来,欧阳他们看好的房子,因为迟迟没有走网签流程,房主看着现在市场好,就把定金退给他们,还赔了2万元违约金,在中介报价涨了15万接着对外卖。反正中介说是现在的楼市,这个报价也绝对不愁卖。 出了这种事情,欧阳一方面懊恼将来可能要花更多的钱才能买到同样水平的房子,一方面却也感觉到最近什么都不顺利。事情不能够按照预定的计划来,他就会莫名的焦躁。 “其实我现在住的那个一居室是我爸在不限购的时候买的,咱两也可以先住着。等过一阵儿有合适的房子了再说呗。我爸说……” “我也明白。可是我家的情况你知道,我要是没套房子,总觉得不像个家。”蒋小凡说起她父亲的事情来就没个完,欧阳渐渐地也是听怕了。 蒋小凡没说话,继续揉捻着他的头发。 “我主要是不想给你压力,搞得好像我逼着你一样。你没看见前天郑源见我的那张脸。他看见我还想装着没看见。” 欧阳想替郑源解释,想想还是作罢。郑源和蒋小凡的关系异常别扭,既不是那种当面不和,也不是背地里看不惯,而是很微妙。比如他们三个一起出去,欧阳去买饮料,回来时就看见他们两个就那么没事儿人一样面对面坐着,虽然不交谈,但也不像是在闹别扭,但两人之间的空气就像冻住了一样。直到自己说些不好笑的笑话,才能化解莫名的尴尬。 他拉过蒋小凡的手,她生硬的缩了一缩,不过还是任由他拉着了。 “房子我再看看,争取这两个月搞定。”欧阳头脑发昏的说道,高烧似乎在他思考郑源和蒋小凡的关系期间绝地反攻,他晕乎乎的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问蒋小凡:“你明天休息吗?我想去趟商场。” 蒋小凡不露痕迹的抽回手,笑道:“你竟然也想陪我逛商场啊?想买什么?” 给郑源买生日礼物。欧阳本想这么说,不过话到嘴边,硬是咽回去了。 “不过我明天要上班,你忘啦,我是周二、周四休息。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过被压迫的新人期。”自从工作开始,由于工作时间的原因,蒋小凡和欧阳见面的时间就越来越少。 “我怎么可能忘了,就是这回脑子不太会转。”欧阳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小声嘀咕。 蒋小凡看欧阳这个样子,抬起头来看看小阳台晾着的衣服,自嘲的说道:“我不能陪你,你不生气?” 欧阳靠在椅背上,揉着头发说:“为什么要生气?工作忙也没办法。” 蒋小凡笑着点点头,起身说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她走到阳台收回小阳台上晾着的两件短袖,收回来叠好,放进衣柜。打开衣柜一看,白衬衣和灰体恤,两大色系占据了衣柜。这个人穿一个颜色总是穿不烦,比如现在的灰色。问他为什么,他就说懒得挑,而且灰色看起来很暖和。明明这已经夏天了。 “有时候,我还挺想看看你发火的样子的。”脑袋探进衣柜,蒋小凡对身后的欧阳说道。 欧阳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掌心,回道:“看过后,你肯定就跑了。” 蒋小凡转回身,不予置评,只是自顾自收拾了背包,跟欧阳告别。不知道是不是烧晕了,欧阳总觉得她的吻极其敷衍,像白开水一样没有味道。 “这么晚了,打车回吧。”听到蒋小凡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欧阳撑起身叮嘱道。 “知道了。我也不是小孩子。”蒋小凡回答着,似看非看的回了回头,之后就听见她关门的声音。 蒋小凡离开的屋子里,安静极了。窗外的人声和车声也渐渐隐匿。 欧阳躺着,听着周围的声音像地漏里的积水,一点一滴消失在黑暗中,直到四周变得真空和干净。 蒋小凡说欧阳不会发火,欧阳以前没注意过。可能因为从小家庭环境比旁人复杂,他学会了用尽量平和的方式和人相处,解决问题。为了维护生活的稳定和尊严,忍让和坚持是必须的。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蒋小凡并不是一种人。 现在想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和蒋小凡在一起。甚至于最初蒋小凡追求自己的时候,是郑源提醒了自己。“两个人在一起有个依靠挺好的,蒋小凡啊,没准儿可以让你活的像个现实里的人。”郑源总是说些不着调的话,不过蒋小凡确实让他觉得接触到生活。 但是这种生活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欧阳开始动摇。 想来想去想不通,可又因为白天睡多了睡不着,看书时脑袋也自行短路,欧阳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看看时间,已过12点。 打开微信,有条弟弟欧阳文端发来的微信:“最近忙吗?今天我们学校运动会,我跳高哦。” 随信息附上的还有一张一群少年在绿色跑道上奔跑的照片。 欧阳仔细观察,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弟弟根本没出现在照片里。这个小鬼上了高中,思维还是那么跳跃。 虽然添加了父亲和阿姨的微信号,不过欧阳从没收到过他们的信息。那个家里,唯一记挂他的人,只有同父异母的弟弟了吗? “睡了吗?”如此想着,欧阳不自觉的发条信息给郑源,周五晚上这个时间,他铁定没睡。 果然,不出2分钟,回复就过来了。 “还没。” “还不睡?” “我在思考人生哲学,就是你经常思考那一套,就快睡着了。” 欧阳撂下手机没回复。5分钟后手机屏幕又亮起。 “不过我现在不困啦。要跟我聊个10块钱儿的吗?” 欧阳对着手机屏幕思考良久,最终只能打出这几个字:“你生日想要什么?” “我生日?什么时候?” 欧阳叹口气正想回复,郑源的信息就来了。 “6月13,想起来了。” 紧接着又一条:“没啥想要的。” 看来是不送不行了。 “你说一个,我尽量满足。”其实还有一句话他说不出:不管郑源说什么,他都会听。 发出去这条信息之后,就不见回复。就在欧阳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信息终于来了。 “那你给我写封信吧?” 欧阳盯着手机屏幕,干笑了两声,嗓子疼,想大声笑都笑不出来。他恶狠狠地手机屏幕上敲出了几个字。 “做梦去吧。” ☆、八 说到给郑源写信,欧阳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从小到大,他给郑源写的信,从来就没收到过回信。一开始他还坚持写,后来就彻底放弃了。再后来上了大学,他问郑源为什么不回信,郑源支支吾吾,不是说忘了,就是说没收到。总之,郑源就是个不会给人回信的混蛋! 这个混蛋竟然还要求欧阳给他写封信作为生日礼物? 欧阳就算再不爱计较,他也不想再给郑源写信,哪怕就一封。 欧阳侧躺着,一只手捧着手机。一个不留神,手机就倾斜下来砸到他的脑门上。按了下手机的解锁键,郑源依旧没有回复。 郑源对于自己说过的某些话,似乎总是选择性忘记。 刚才的信息也只是开玩笑的吧?这会儿没准儿他已经呼呼大睡了。 欧阳绷直了手指,把手机推倒床沿边上,尽量远离自己。 脑袋里嗡嗡直响,似乎和手机的信号交融在一起,呱噪的要命。 欧阳爬起来喝了口水,坐在电脑桌前启动电脑。 电脑桌面上有一个名为“效果图”的文件夹,欧阳点开文件夹。只见里边还有3个文件夹,分别以最近几年的年份命名。 鼠标在显示着今年年份的文件夹上犹豫片刻。欧阳果断关上电脑,又重新躺回床上。想起以前看的关于萨满族的书里,写到萨满法师请大神的内容。那种天人合一,恍恍惚惚的感觉,就是此刻自己的感受吧。 闭上眼睛,灯光在视网膜上留下的光圈经久不散。 好久没发过烧了,上一次发烧是什么时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郑源从主干道下水管道炸裂的现场跑回来陪自己打点滴。坐在医院走廊的蓝色塑料椅上,用手机写稿写到手抽筋,被值班护士一阵嘲笑。 对于这种嘲笑,郑源好像从不在意,反而挺受用,跟护士聊的开心。一直到蒋小凡从银行下班到医院看他,郑源才依依不舍的和护士道别。 其实,郑源这些年并非没有安定下来的机会,可是他似乎总是在逃避这种机会。 就像他在五年前那次“逃跑”。 想到这里,欧阳翻了个身,抓抓汗湿的头发,虽然明知那个记忆并不好笑,他还是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其实,对于郑源昨天之所以问自己那句话,欧阳心里也不是完全不明白。 郑源在读完大三之后曾经瞒着家人休学一年,跑到西北去游荡。没想到回来后,他父亲就被检查出肾癌晚期,折腾了半年去世之后,因此郑源也开始学着定下心来,学着把注意力放在家人身上。不仅如此,这几年来郑源也在尝试着将他和欧阳的关系圈定在既是家人又是朋友的范围内,对他有求必应。 其实几年前,当郑源说他要休学去旅行时,欧阳就彻底清楚,他是在逃避,不愿意安定下来。而自己能为他做的,只是在他累的时候给他一个可以回来的地方。 脑子里朦朦胧胧的跑过这么一大堆不知所云的内容,郑源依旧没有回复信息。 欧阳关掉手机,脸朝下趴在床上,把脑袋埋在柔软的枕头里,才能安心的睡去。 完整的睡意被震天响的敲门声打个七零八落。欧阳从床上猛的爬起来,戴上眼镜。虽然挂着窗帘,不过可以看出又是酷热的大晴天。 “欧阳,在吗?”伴随着敲门声,郑源急躁的声音隔着门板,更多了几分毛躁。 欧阳起身伸了个懒腰,昨晚的酸痛感已经彻底消失了,摸摸额头也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温度。他汲着拖鞋走到开门,探出头去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打量着郑源,问到“你找谁?” “我看你就是没吃药,什么发烧!”郑源看到欧阳气定神闲,气的转身要走。 欧阳伸手拦住去路,笑到:“多谢你来看我。快进来吧。” 郑源一脸你想气死大爷吗的表情,不情不愿的进了门。 欧阳走回床边坐下,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赶忙问到:“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蒋小凡叫我来看看你,说你发烧了,电话又打不通。”郑源说着把手里的提着的袋子放在书桌着,拉过椅子坐下,观察着欧阳的脸色。 确定欧阳重新恢复青春活力,他便安下心来,将双臂盘在椅背上,下巴抵在手臂上,看着欧阳拉开窗帘,给窗台上的观音草喷水,给蜥蜴喂饲料。这些,没一样是郑源能养活的。 “我买了粥,不喝点儿?”看着欧阳一顿忙,郑源在一旁问。 欧阳走到桌前看看塑料袋里装着的饭盒,和蒋小凡昨晚买的一样,都是楼下粥店的红豆粥。只不过蒋小凡买的那份还放在床头柜上,怕是已经馊了。 “嘴里没味儿,不想喝粥。”欧阳在郑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半包520,却被郑源一把夺过来装进自己口袋。 “您悠着点儿行吗,嗓子都哑了。” 被夺走了手里的烟盒,欧阳开始收拾起垃圾桶,一边饶有趣味的打量着郑源的新发型。前天晚上完全被郑源莫名其妙的行动吸引了注意,现在仔细看看他的头发,相比于之前的长发,现在看起来更清爽,好像年轻了好几岁,像个大学生了。 “你这发型显得你年轻了好几岁。”郑源因为长相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最忌讳别人说他年纪小,欧阳有时候专拣他不高兴地说,比如现在烟被他拿走的时候。 “走吧,去外边吃吧,看你瘦的。”郑源翻翻白眼,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附近的购物中心里有一家拉面还不错,挺清淡的,你也能吃。”欧阳提议。最近他一个人时,总是去那家面馆吃拉面。什锦拉面,一吃就是一个月,也不觉得腻。 嗯,郑源麻利的拿过欧阳整理出来的垃圾袋,一边掏出手机,不知道拨通了谁的号码。 “喂?我中午不过去了。嗯。欧阳发烧了,我得陪他去医院。啊,你们吃吧。又喝!不是昨晚才喝过一轮?小林?你跟她说死心吧,我才不把欧阳介绍给她呢……狗屁,就她那两把刷子还想攻破有守门员的球门,赶快死心吧……” “同事聚餐吗?”郑源一路啰啰嗦嗦的讲完电话,欧阳在一旁小心地问,“不参加没事儿吗?” “昨天晚上已经喝过一轮了,没关系。”郑源咧嘴笑笑,把手机装进口袋。 周六的购物中心里,真不是一般的热闹。迎面而来的冷气和喧闹声,令欧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别说是因为发烧刚好,就是平时,他也更喜欢呆在安静的地方。拥挤的人群总是让他能量值迅速下跌。 郑源走在他前边,转过头投来询问的眼神,欧阳摇摇头。是他自己说要来这儿吃饭的,自己约的饭,哭着都要吃完。可偏偏不巧,来到购物中心四层,就连平时冷清的拉面店门口也排起了等座的队伍。 郑源找店员拿了等座号码,冲坐在店对面走廊上的欧阳摇摇手中的小纸条,“还难受吗。” “早好了。”欧阳摇摇头。郑源站在他旁边,朝楼下张望。 “怎么了?”看他那一副东张西望的样子,欧阳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坐下来等。 郑源敷衍地点点头,说到:“等我下。”便消失在不远处的扶梯上。 几分钟后,郑源像变魔术般从背后变出两个三角红豆烧和一杯柠檬茶。 “饿了先吃这个垫垫吧。刚转了一圈,哪家也不比这家人少。”把手里的吃食一股脑推到欧阳手上,郑源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盯着正对面的儿童乐园发呆。 欧阳被他买的东西逗乐了。这些年郑源还是会买这种小女生和小孩子高兴的东西安慰自己。虽然不怎么爱吃红豆类的甜点,欧阳还是装作津津有味的啃了两口。柠檬茶也很甜,他把密封塑料杯递给郑源,郑源撇了撇嘴,拿在手里捏来捏去,发出规律的咔啦咔啦的声音。在人声嘈杂的地方,听见这样日常的声音,欧阳却觉得莫名安心。 “对了,你前天晚上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结婚了你怎么办?”欧阳问道。 “没意思。”郑源依旧望着对面的儿童乐园,听见欧阳的问话,摇摇头。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绿色银行卡。银行的信用贷已经放款,郑源先取出15万存在这张新开的户头里。他默不作声递到欧阳手里,尴尬的眨巴眨巴眼睛说:“这里边有15万,你拿去买房用。” 看到郑源递过来的绿色银行卡,欧阳先是一愣,之后忙赶忙推回去,说道:“你之前不是给了我5万吗?加上之前那套房配的违约金,差不多了。” “就当是我妈给你结婚用的。税费、装修都要钱,别让人家看低了咱们家。拿着,密码是把你生日和出生年份倒过来。”郑源说完抖一抖手中的银行卡不再说话,欧阳也不再问,接过卡片。抬头看看拉面店门口,依旧不见空座出来。 “我结了婚,我家也是你家。”许久,欧阳这么说。 郑源苦笑着埋下头,看着地下一层冰场里的小孩们练习摔跟头。 “算了……那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欧阳换个话题,继续找话说。 “不写信的话,什么都好。” 一瞬间,欧阳似乎看见他脸上流露出失落的表情,揉碎了,掺在笑里。被欧阳看在眼里,就像颗糖衣药片,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欧阳正待说出两句解释的话,郑源突然转过身,一脸老猫发现猎物时的兴奋表情说到:“对面的儿童乐园有手绘活动,我去画一笔,你在这儿歇会儿吧。” 说罢,他便将柠檬茶交回到欧阳手里,一路带风的向对面的儿童乐园奔去。 欧阳叹口气,看看手里的东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他和郑源的谈话一旦触及一条微妙的线,郑源总会躲之不及的避开。 勉强吃完红豆烧,喝着温吞的柠檬茶,突然就失去了吃拉面的热情。眼看就要排到他们了,郑源依旧没回来。欧阳把手里的包装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打算去看看郑源究竟在干嘛。 不看还好,一看可把欧阳乐坏了。 郑源正和一群还没上小学的孩子围坐在儿童乐园前的一张椭圆形矮桌上,埋头于面前的蜡笔画。郑源左手边的一个看起来5、6岁小男孩时不时的扭头看看郑源的画,指手划脚的对郑源说着什么。 “这个人颜色涂得太黑了!小猫是黄色的,应该先上色的,你看,都和后边褐色的地板混在一起了!”凑近点儿,就听到小男孩儿老师一样严肃得指导着郑源,郑源坐在塑料小凳子上听着,连连点头称是,手上却依旧任性的涂涂抹抹。 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就像是一对兄弟,或者说一对父子也不为过。 这种毫无违和感的画面,是欧阳以前不敢想象的。他站着静静的看着,直到郑源发现他。 郑源一脸小孩子用功过后的得意表情,举起手里的画给他看,“在你这个专业人士面前班门弄斧了,不过还不错吧?” 看着眼前像一锅炖菜板的涂鸦,欧阳忍着笑竖起大拇指。郑源不仅写字丑,画画也是丑的可以。 小男孩看到郑源在一旁炫耀,冲他吐吐舌头,小声念叨着:“画那么难看还臭美。” 郑源拍拍小孩儿的脑袋,笑道:“你懂什么,帅的人一般画画都比较难看。小家伙你将来肯定能当个大画家。” 小男孩好像听懂了什么,又好像没听懂,思索片刻,冲郑源吐吐舌头,继续埋头在自己的创作里。 郑源在儿童乐园门口的前台付了钱,把a4大小的画纸卷成一个细卷,交到欧阳手里:“送给你,为了安慰你没买到房的失落心情,我特意画了大别野和大肥猫,回去好好欣赏吧。” 欧阳接着画,又好气又好笑。不过看着郑源认真的表情,便没再多说什么,把画收进挎包。 结果错过了拉面店的等位,饥肠辘辘的两个人还是在购物中心地下一层的大时代吃了饭。 看到郑源端到自己面前的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鸡丝面,欧阳瞬间觉得被治愈了。 “房子,不急着买了了吗?”郑源递过一次性筷子,问道。 等了半天,郑源终于提起这个话题了。欧阳搅拌着汤碗里发丝般若软的龙须面。 “买,只是这一时半会儿没这么快找到合适房子。” 郑源埋头吃面,没接话。又吞了几口面,他盯着过道对面的大妈收拾好餐盘,忤自摇摇头。那个咣当响的清理推车上,堆满了粘着残羹冷炙的餐具。 “其实我不明白,你们可以等等,有经济实力再买。” “怎么说,想要在这儿扎根,房子是必须的。”欧阳一面回答着,一面回想起昨天蒋小凡的反应,开始怀疑起自己说的话了。或许对于蒋小凡和她家人来说,房子只是一个借口,而不是一个指标,“虽然这里有各种让人不喜欢的地方,但是只要是看中其中一两点,就还能坚持下来。” 郑源知道,欧阳的一两点理由,当然就是蒋小凡、还有他在设计院那个无聊到爆的工作。他吞了口面,开始观察大妈在下一个过道收拾碗筷。他飞快地眨巴眨巴眼睛,每当他有话塞在喉咙想说不能说,或者打算说谎时,总会有这种不易被人察觉的小动作。 “买了房,就是几十年的贷款了,跑都跑不了。我自己真是想都不敢想。” 确实,要求郑源为了什么原因安定下来,确实基本没可能。欧阳再清楚不过。 “你不需要。”欧阳提起筷子把龙须面送到嘴边,轻描淡写地说。 郑源听到欧阳的这句话,筷子扒拉地饭碗震天响。他最讨厌别人说他是本地人,不用为生活犯愁。实际上,他们家孤儿寡母的难念经谁知道呢?令他没想到的是欧阳也会这么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欧阳放下筷子,“我是说,如果有人在这里等着我,不管我去哪里,都有人等我回来,就像你不管去哪里姥姥都会等你回来一样,我也不会给自己这些压力。”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郑源和小男孩儿肩并肩坐在一起画画的画面无声地溜进欧阳的脑海,异常清晰。也许几年后,郑源也会和某个人结婚、生子,然后陪小孩子一起画画、一起玩儿。他本来就那么喜欢小孩儿。 “嗯。” “蒋小凡家里说不上大富大贵,但是女儿都是富养的。我家这样的情况,蒋小凡愿意跟我,我总不能委屈她。” “知道,别再解释了。”郑源把餐具递给推着清洁车经过的大妈,从餐巾纸盒里抽出纸巾擦了擦桌子。 “谢谢阿姨。”他冲大妈点点头,扭头不经意般对欧阳说,“我下周调职到房产事业部,以后就是房产记者了。广大人民群众对于买房有什么问题需要咨询,欢迎来电来访。” 欧阳一愣,他没想到郑源这么草率的就换了工作。但看郑源一副大势已定无需多言的表情,他心里有再多话,也没再多问,说道:“那好,下次我看房就带着你吧,考验下你这个专业人士。” 正说着,欧阳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最近在陪他看房的房产中介。 “哥,今天我们店里又出了一套新房源,你要不要来看看,业主报价比周边同等户型的房子便宜三分之一。”电话那端,中介精神头十足的声音传来。 本以为再也找不不到比之前那套更合适的房子了,没想到现在竟然有这样的机会,欧阳立马答应下来,约好一个小时之后在房源所在的小区前碰面。 “这就要去看房?”放下手机,郑源问道。 “啊,赶巧有套合适的房子。” “别等下次了,我跟你一起去看房吧?”郑源脸上带着小孩子出发冒险前的兴奋。 ☆、九 作者有话要说: 我曾经在杭州一家快捷酒店过夜,梦见一个完整的凶杀案,最终被害者还血淋淋地来跟我说:“你压着我了!” 瞬间吓醒,再也没睡着。 有惊圣驾,臣下告退~ 不出4米宽的街道两旁,是树龄超过30年的杨树,茂盛的阴翳笼罩在路上方,出奇凉爽。 迎面来了辆墨绿色雪佛兰,出租车司机打着方向盘,暂且退进树与树之间的空隙,让出通路。 “这老小区,周末车还不少。”雪佛兰缓缓驶过后,师傅重新将车驶回正道,转头留意着右手边小区里出入的行人。 “师傅你平时来这片儿吗?”欧阳坐在出租车后座上,打量着车窗外的环境。刚才经过的一路,有超市、有菜市场、有医疗站、有小学,老社区的配套果然齐全。 “不怎么来,我平时都是在东边跑,今天这不是手机接的单么。”司机小心翼翼的躲避着道路上淡定过马路的老太太和小白狗,再次确认手机导航上的目的地。 欧阳点点头。用手机软件叫车的人正在手机上不知道倒腾着什么东西。出租车在井盖上一个颠簸,他猛然抬起头,冲欧阳说:“这片儿的房子均价27000!乖乖,看着跟我家东边那套老房子也差不了多少。” “这片老社区的价格和周围的比起来,真算是便宜了。”欧阳凑过去看看郑源的手机,原来他下载了个二手房买卖的app,上面有这片区域的在售房源和房价信息,“你也知道有这个软件?” “你忘了,我现在也算是半个专业人士。”郑源收起手机,面有得色。 实际上,欧阳为了能在这个城市有个窝,从上大学时就开始攒钱。现在除了上班,他从3年前就利用休息时间为一家建筑设计公司做外包制图工作。但是听到郑源如此报出房屋的价格,心里还是一颤。 出租车在一道铁栅栏门前停下,栅栏门对面。司机大叔回头抱歉一笑:“前边车过不去了,你们在这下车走过去吧,你们找的小区就在这条路对面。别忘了手机支付车费。” 欧阳和郑源两个人下了车,刚走过铁栅栏门,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袖衬衣、黑色西装裤的矮瘦男子站在道路对面的社区门口,笑意盈盈的冲欧阳点头。 “哥,大中午把你叫来真不好意思,不过这套房子价格实在太合适,来晚一步可能就没了。”听他那元气满满的声音,郑源就猜到他是和欧阳通电话的房产中介经纪人。他姓方,看着也就二手出头大学刚毕业的样子。 虽没买过房,不过做了几年社会记者,郑源对房产中介经纪人也并不陌生。在这座城市里,不管春夏秋冬,穿着西装,骑着电动车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的就是他们。不过在社会新闻里,房产经纪人大多是和诈骗等不好的新闻挂钩 。 “快别这么说,上次的房子害你忙前忙后也没买成,这次又要麻烦你了。”欧阳也冲小方笑着点点头,示意郑源跟着他一起走进小区。 这个小方跟门口下棋的大爷打了声招呼,回头看见欧阳身边的郑源,用同样殷勤但恰当的笑容冲他点点头,问欧阳:“小凡姐今天忙着呢?” “她今天上班。这是我家里人。”欧阳环顾小区内部的环境,之前在这附近看房时也了解过这个小区,是这片区域里环境较好的小区。不想被问及过多个人问题,他继续问中介:“你说的房子,在哪个楼里?” 小方不再多话,带他们穿过社区小小的中心花园,进入社区东侧的2号楼。这小区的楼龄虽然也不短了,但是相比于这周边的小区,是少有的有物业管理的小区,楼道里和电梯里还算干净整洁,电梯坐起来感觉也更平稳。 这次小方介绍的房子位于5楼,中楼层,楼道里采光适中,即便电梯停运,上下楼也比较方便。楼栋是板塔结合设计,一层六户,他们要看的房子位于电梯右侧三户里的边户。按理说,边户的采光、通风条件都是最好的,也相对安静。虽然还没进门,欧阳对于房屋的位置就很满意。 小方从黑色手提包里掏出备用钥匙打开正门,一股装修时的涂料和板材味道扑面而来。 “怎么还在装修呢?”郑源抢在前边走进房间,先是打量着进门左手边的卫生间,又再客厅里转悠这一圈,摸摸墙壁,浅米色的防水涂料质感很不错,颜色看起来也挺有品位。 小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先领着他们在客厅和两间卧室里参观。主卧已经装修完毕,浅蓝色的墙纸、木地板,和窗户相对的那面墙上为了节省空间,打出一个3平米左右的壁橱,浅米色的推拉门上绘着暗褐色的藤蔓。电路开关、空调管洞都已经安装完备。 次卧有10平米左右,淡粉色的防水墙面漆和浅色的木地板,在日光的照耀下令整个房间都笼罩着粉红色的光。看起来是间给女儿准备的“公主房”。 “很不错吧,业主已经快装修完了,哥你买下来基本就不用花装修钱了。”在厨房里,小方拉开壁柜最里侧的复合板拉门,向欧阳展示里边已经铺设好的管道。 不对劲儿,欧阳从走进这个房间起,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户型?装修?采光?都不是。 他重新来到客厅,打量着客厅延伸到户外的阳台。不到4平方米的空间,屋顶上安装了悬挂式晾衣杆,墙壁刷着白色涂料,崭新的白色塑钢推拉窗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满眼的白色,看得欧阳突然打了个冷颤。 “这房子这么好,房主怎么舍得卖那么便宜?”郑源看欧阳发呆,以为他发烧还没好利索,便跟小方攀谈。 “您这可是问到点儿上了。”小方看吊起了买主兴趣,压低声音凑近郑源,“房主家里听说是出了些什么事情,急着用钱。您肯定也看出来,这房子本来是准备结婚用的。其实啊,房主也是从我们门店买的这套房子,从买到卖还不到半年。” “可真是,这下结婚也要被耽误了。”郑源说着,拍拍欧阳肩膀。 “可不是么。不过这对你们也是好事儿,要不然真赶不上这么便宜的房子,比周围同户型的便宜三分之一呢。”小方伸手在空中挥一挥,像是要挥散郑源方才的晦气话,“哥,你看要是合适还是尽早定下来,最近看房子的人越来越多,您这边不定下来,没准儿就被别人买走了。” “房子我看挺好的。”欧阳点着头,目光却离不开煞白煞白的阳台,“不过我女朋友今天没来。你看这样行吗,这两天我和女朋友一起再来看一次,你这边先尽量帮我拖延两天?” 小方看欧阳还是诚心的买主,赶忙答应下来。 欧阳则拉着郑源快步走出了房子。 有些年头的楼道里,昏暗凉爽。方才置身于房间里的那种不自在感瞬间消失了。 趁着小方锁门的时间,欧阳冲郑源使了个眼色。 “怎么了?” “出去再说。” 郑源一头雾水。跟在中介后边乘电梯下了楼。 室外依旧热的像个烤箱。几个大妈正坐在中心花园的树荫下乘凉聊天,看到欧阳他们从2号楼走出来,便投来隐藏着好奇的目光。郑源支起耳朵,却因为距离的原因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这两天附近没有其他合适的房源上架,小方和欧阳客套之后,便骑着他那辆黑色小电动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刚才那套房子,你觉得不好吗?我看着还挺合适的,又便宜。”虽然一分价钱一分货,不过听刚才小方言之凿凿,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那套房子有鬼。”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欧阳没头没脸的突然说道。 “也是,房子不错却卖那么便宜,肯定是有些问题。” “倒不是那个意思。”欧阳歪着头,斟酌着用词,“我就是觉得那套房子让人心里发毛。” “你是说真的有鬼啊!”郑源伸手摸摸欧阳的额头,别是昨天发烧烧坏了脑袋。 欧阳愣了愣,继而拍开郑源的手,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也就这么一说,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郑源冲着空气叹气:“我现在还很不专业啊,看房子方面。你明天还看房吗?看的话就带上我吧。我也学习学习。” 看欧阳没有回答,郑源继续补充道:“当然仅限于蒋小凡上班没时间的时候,我陪你总算是有个伴儿。” “明天不看房。” “不买了?” “你就这么见不得我买到房吗?”欧阳苦笑下,扬扬下巴提醒郑源注意身边疾驰而过的电动车,“算了……明天要在宿舍加班。最近忙着找房子,从建筑设计公司接的活儿还没干完,明晚是最后期限了。再说除了这套,现在也没有合适的房子了。” 唔。郑源搔搔鼻尖,“这我可是真帮不上忙。” 确实。走在人车混杂的道路上,郑源想了想,自己现在唯一能帮欧阳的,就是借了一笔和房价比起来微不足道的钱给他。 听了郑源的话,欧阳笑了。树荫投下来的阳光异常刺眼,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能陪我看房我就很满足了。”欧阳发现自己今天一直在为自己说出的话找解释。不过从小就要观察着别人的心思,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郑源这些日子给他的帮助,他不能不知足。 “傻b。”听了欧阳的话,郑源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4节 眼看着到了地铁站,郑源坐地铁会城西,欧阳在附近坐公交回宿舍。 郑源挠挠后脑勺。刚剪了头发,手伸到脑后摸了一手刺棱棱的发茬,很是不习惯。 “那套房子你想买吗?”走之前,郑源依旧不放心的确认。 “房子和价钱确实很不错,不过总觉得那套房有什么问题。” “交给我吧,让我这个前深度调查记者帮你调查下那套房子究竟有什么鬼。”看到欧阳犹豫不决的表情,郑源忍不住做出了保证。 ☆、十【捉虫】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那次连锁酒店的噩梦事件之后,我就请了一个护身符,每次出差必带。 告退啦~ 周日一大早,郑源胡乱塞了两口昨晚从母上家带回来的三鲜馅包子,揣了一包玉溪软境界在口袋里,骑着自行车就出了门,直奔城东。 来到昨天看房的小区,已近上午11点。把车子停在旁边老社区的停车棚里,郑源溜溜达达就走进了目标小区。 昨天在小区大门旁边下棋的还是那几张面孔,小区中心花园里聊天乘凉的大妈倒是已经换了一批。 如果想找最了解那套房子情况的人,邻居是最好的选择。大妈们的消息虽然灵通,但多是经过加工处理的信息,只能作为辅助参考。 这么想着,郑源走进2号楼。楼道里像昨天一样凉爽,不知道哪一家已经开始准备午饭,楼道里飘散着煎带鱼的香味。 电梯将郑源带到5楼,楼道里空无一人。他走到昨天参观的那套房子门前。挂在防盗门上的铜色椭圆色金属牌上标示着这是501室,锃亮的防盗门把手上夹着两张健身房的宣传单。郑源拿起来看看,再重新放回原处。 除了这套房子外,另外两家的防盗门都紧紧关闭,左手边502室那道门上满是灰尘。郑源小心翼翼的把耳朵贴在对面的503室防盗门上,听不见屋里有一丝响动。 难道今天来得不是时候。郑源正这么寻思着,电梯突然发出叮的一声响,继而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有人在家吗?”听到电梯方向传来脚步声,郑源赶忙敲打着501室的房门,一边大声装作大声询问,一边偷偷打量着来人。 打电梯出来的是个看起来和郑源差不多年纪的男人,神经质的脸上驾着银丝边眼睛,头发也一丝不苟的梳到脑后,脚上却穿着双灰色的居家拖鞋,手里提着一大兜蔬菜。看来是星期天被老婆打发出门去买菜的。 他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503室门前,取出钥匙开门。 郑源见他不搭理自己,便依旧砰砰敲着门。把你家墙皮震下来,看你理不理我。他在心里默念。 钥匙哗啦哗啦碰撞着,男人打开门,却没有进屋。看得出他在犹豫。 郑源装作不经意般回头看了看男人,希望他被自己可怜的眼神打动。 可是男人在犹豫之后,选择了沉默。进门、关门,没跟郑源说一句话。 郑源停下敲门的动作,挠挠头。看刚才这个人的样子,这套房子可能真有问题也说不准。他真想冲进那个男人家,逼他告诉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先不说那样犯不犯法、违不违规,用那样的方式也没人会告诉自己真相。 曾经做过半年深度调查记者,郑源明白,真话强求不来。人们愿意说真话,往往是因为他们迫不及待的想找人帮他分担这个秘密。或者,只是想找个不相干的人八卦一下。 刚才那个人,绝对是想找个人八卦下,却无法判断郑源是否是合适的对象。 郑源靠在501室的门前,看看手机上的时间,11:30。今天时间还很长,他决定今天就耗在这儿,一直等到获得再次和他说话的机会。就不相信他今天不出门了! 果不其然,不出十五分钟,眼镜男就打开房门,探出头朝郑源瞄了眼。 “对面的人不在家?”看到郑源还守在门口,他不经意的说着。 “是啊,真奇怪,上上个月明明跟我说以后来这儿找他。净土寺小区2号楼501室,没错吧?”郑源重新拿出手机,装作在里面翻找着地址。 “嗯。”眼镜男答应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处于防备心理,看样子又要再次关上门。 这个时机不能错过,郑源果断地想。 “唉,电话也打不通。算了,我改天再过来了吧。谢谢您。”说吧,郑源冲眼镜男晃晃手,转身朝电梯走去。转身的时候,他装作不经意的将手机装进裤子口袋,抽回手时,一张崭新的公交卡从口袋里顺势掉到地下。 “等一下,你的卡掉了。”不出所料,刚走出没几步,眼镜男就叫住了他。 回过头,眼镜男已经如郑源所愿从房门里走出来,掩上自家房门,捡起公交卡递给郑源。 “看我这脑子!太谢谢您了!”郑源赶忙接过公交卡装进口袋,一脸感激的笑容,“昨天刚办的公交卡,要不是您提醒,今天就丢了。” “不客气。”眼镜男轻描淡写的说着,却用极快的速度将郑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从外地来找这家人?” 上钩了! “可不是么,没想到还不在家。”郑源一脸为难的表情看着眼镜男,看准了他还想聊下去,便不露痕迹地掏出玉溪,在手掌上轻轻磕出两颗过滤嘴,递到眼镜男面前,“咱别光站着,来,抽根烟。烟不好您别嫌弃。” 眼镜男伸手推辞了两下,看看烟,再看看郑源,最终还是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嘴上。郑源赶忙给他点上火。 这烟是以前郑源为了做调查专门买的。只要是抽烟的,基本没人能拒绝。 “昨天下了火车安顿好,今天就说过来看看他们。结果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唉,我表哥这个马大哈,该不是把地址发错了吧?” 眼镜男听了郑源的话,手里的烟抖了抖,谨慎的问道:“你表哥是不是姓程?日程表的程。” “对对对。看来我没找错。” 眼镜男抽口烟,没说话。再连着抽了两口,低声说:“他们家出事儿了你不知道?” “不可能,我没听说啊!我在海口待了4年,一回来就听见这种消息,您可别吓我!”郑源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表哥是不是要结婚?这是买的婚房?” “是呀!” “上个月……死人啦……现在没人敢在这儿住。”眼镜男再次压低声音,像在吐露国家机密。 “啊!”欧阳说屋里有鬼,真是有鬼啊! “你小声点儿……放心,不是你表哥家的人出事儿。”眼镜男回头看看自己家门,继续说,“是给你表哥装修房子的装修工在房子里自杀了……” 话到这里就打住了,他抽着烟没再说下去。敢情这人上辈子肯定是天桥底下说书的。 “怎么这么想不开……”郑源唏嘘,不知道501的房主究竟欠了这装修工什么债。 眼镜男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这得问你们家人了。” “也是,难怪表哥没告诉我,这事儿可真够他闹心。” 眼镜男砸了咂舌。 “出事的时候还来了警察。你想啊,屋子里死了人谁还敢住。就连我们家隔着一户人家,都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 眼镜男正说着,他家的房门突然打开,伸出一个头发乱蓬蓬的脑袋来。虽是爆炸、跳楼都见识过,郑源还是吓了一跳。 “你还做不做饭了?”伸出来那个脑袋没好气的说完这句话,便缩回头去,任由防盗门开着条门缝。郑源瞥见屋里进门处白色地板砖上,丢着眼镜男回来时提的一袋子蔬菜,看起来原封未动。 “来了。”眼镜男有气无力的回答着,在楼道拐角的垃圾箱上按灭香烟,冲郑源讪笑一下,便转身回屋去。 不问不知道,一问还真是吓一跳。没想到买个二手房也能碰见这种奇葩事。 看来再也问不出什么了,郑源便下楼。来到中心花园时,4、5个大妈依旧在聊着天。 郑源站在一旁听她们聊了两句,原来是关于9月小学划片入学政策的事情。他瞅准聊天的间隙,凑过身去问一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大妈:“阿姨,我跟您打听个事儿……” 话刚出口,几位大妈便鸦雀无声。也难怪,这年头推销的、买保险的已经让人够头疼的了。 郑源决定直入主题,打消她们的疑虑。 “是这样,我最近在2号楼看了套房。看咱们小区环境这么好,房子装修的也不错,就想定下来。不过我一个懂风水的朋友跟我说那房子的格局不好,我想问问咱们小区物业公司在哪儿,我想要个建筑图,看看能不能把那房子的格局改改。要是真改不了,我只能另找房子。” 听说是2号楼,又是风水,大妈们的眼睛立马就放出了光芒。 “你看的是2号楼那套房?两居室?”其中一个大妈问道。 “对,在5楼。” “501?” “阿姨您怎么猜这么准。”郑源可劲儿点头。 几位大妈互相对望了两眼,刚才那个大妈继续说:“看你是个实在孩子,告诉你,那套房子不能买。” “难道有什么忌讳?” “忌讳可大了!” 一来二去,几位大妈七嘴八舌的把那套房子的始末讲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那套房子本来是房主买来做婚房的。谁知道装修队里一个人是他老婆前男友,两个人再见面后一直纠缠不清,以至于到后来装修工想不开上了吊。现在房主家和装修队还有他老婆家正闹得不可开交。 这都是什么事儿!虽然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这么狗血的剧情还是让郑源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谢过了几位大妈,郑源离开小区,在旁边的小区取回自行车。 拿出手机给欧阳发条信息:“干嘛呢?’ “做图……外立面、样板间……。”欧阳回复的出乎意料的迅速,估计正守在电脑和手机旁,盯着制图软件。 “中午别忘吃饭。” “嗯,吃了荞麦拌面。” 郑源没回复,收起手机。看来荞麦拌面将会成为欧阳最近的新宠,恐怕会一直吃到口腔溃疡。改天见面一定要批评他。 骑上自行车,正午的阳光晒得脖根后火辣辣的疼。 郑源想起昨天告别时欧阳疲倦的表情,他知道这个房子是凶宅的消息后作何反应呢? 欧阳的第六感向来很准。想必他对这个结果也一定有所准备。 他肯定会嘴上说着没事儿,然后自己一个慢慢反刍,然后把这归于自己的坏人品和坏运气。 这个城市里一共有8万套新房和二手房可供买卖,其中只有不到1000套凶宅。没想到其中的一套还被欧阳碰到了。 郑源飞快的正午空荡的马路上飞快地前行,好像再慢一步,灼热的地面就要把车胎融化。 昨天听欧阳提起那个中介经纪人小方是哪家中介公司的来着,好像门店就在下个街角。 过去看看,反正一家一家找,总会找到。 出乎意料的顺利,郑源在街角找到小方所在的中介门店,便把车子锁在门口,推门进去。 午饭时间,平时总坐着4、5个人的前台只有两个经纪人在值班。郑源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正是他要找的人。 正坐在电脑前玩儿手机的小方一眼就认出了郑源,笑着招呼他到一旁的招待区里的小圆桌前坐下,用一次性纸杯端过来茶水。 水杯接在手里,郑源突然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哥,你是想买房还是租房,随时都可以找我咨询。”“哥”、“姐”是中介经纪人称呼客户的常用语。在郑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小方殷勤地问。 “我今天来不是买房,也不是租房。那个…昨天你带我跟欧阳看的房子不太对吧?” “大哥,你想多了。那房子做贷款、过户绝对没问题。” “我说的问题,你知道是什么问题。” 小方听了郑源的话,知道瞒不下去。他双手交叉在桌面上,低头思索片刻,态度依旧强硬的说到:“大哥,现在不是那样的房子,价格就高得多了。说实话,最近这两周开始二手房的价格涨得快,欧阳大哥报的价在这个区域已经买不到像样的房子了。” “你说的不错。但是那套房子的情况你得提前告诉我们,然后我们再决定买不买。不然,这不就是欺瞒消费者么?”郑源观察着中介,再想想自己这两天看到的新闻,判定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不过他又补充道,“我采访的时候也遇到过这种情况。” 郑源最后这句话起了作用,小方带着吃惊的表情看着郑源:“大哥,你们不会是来暗访的记者吧?我们以前可没干过这种事,其实要是欧阳大哥看中那套房子,之后我肯定也会提醒他的。” 虽然从没像这样小小滥用了一把媒体特权,郑源心里还是小小乐了一把。 “如果真的出现购房人被蒙骗购买了凶宅的事情,我们肯定会报道的。”郑源现在开始欣赏中介微表情瞬息万变的表情,“不过这次既然我已经提前知道了,就不再追究。” “那可太好了,哥。”小方听了这句话,松了口气。 “不过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帮我。”郑源勾起嘴角,笑着问小方。 ☆、十一 眼前的一切都像黑白片。母上强忍着泪水的脸,亲戚们带着关切的面具,一脸凝重。远处有规律起伏延绵的,是形状、材质各异的墓碑。父亲的名字雕刻在黑色的长方形墓碑上,碑前升起一缕缕烟尘。 这场景,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的陌生。郑源走到站在墓碑前的母上身边,想要安抚她的情绪。可当他站在墓碑前时,才清楚地看到墓碑上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难道死的是自己? 现在自己竟在观看自己的葬礼? 就在郑源迷惑的瞬间,欧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母上看到欧阳,依旧强忍着泪水说道:“真是对不住你。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想不开。” 郑源明白母上说的是自己。自己怎么想不开了?他一头雾水。 “也怪我。我从来没留意过他的心情…当时真不应该勉强他来帮我装修…”欧阳同样一脸凝重。 他的样子在梦里看起来更加陌生,好像几年前的他,但却从发型到表情都有着细微的差别,像是水中扭曲了的倒影。 听到欧阳的话,郑源像是突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那套凶宅事件的重现。欧阳和蒋小凡就是那套凶宅的房主,而自己就是那个装修工。 我才不会做这么没德的事儿呢,郑源赶忙解释。可是在梦里没人听到他的声音。 而最重要的是,他该如何向欧阳解释自己对蒋小凡没有任何非份之想,也无意破坏他们的关系呢? 他奋力朝母上和欧阳挥挥手,没有人回应他。墓地的雾气越来越重,已然看不见远处整齐排列的墓碑。湿漉漉的空气里,郑源没来由的觉得委屈极了。 心里装着一百个不情愿的为了别人结婚,忙前忙后。就算是自己真是实在心里过不了这道坎,也不能死都不让人死个痛快。 郑源正欲冲到他们面前争辩两句,可眼前的雾气越来越浓重,直到所有的人消失,包括欧阳。 郑源站雾中,眼前是一片可见度只有5米的雾气。回头看身后,同样是白茫茫一片。 无法后退,只能按照眼前可见的道路不辨方向的前行。有一段路好像雾气暂时退去,依稀可见狭窄的道路两边满是黄褐色的密竹。可转过一个路口,雾气便又重新笼罩四周。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走到双腿酸痛。正好奇走到什么时候算是个头,突然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音乐。 “喜羊羊、美羊羊、暖羊羊、懒羊羊……”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nnd,睡个觉,谁家的音乐响个不停。 郑源在脑内咆哮着。睁开双眼,陡然发现这就是自己的手机铃声,而且是特设的。不用看屏幕,就知道是谁的来电。 可是刚离开方才的梦境,郑源无论如何也不想接这个电话。 音乐声持续响着,郑源无奈按下接听键。抬头看窗外,才发现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潮湿的冷风直灌进屋里。 “起了吗?”欧阳不紧不慢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 “嗯。早起来了。” “…今天上午去广厦周刊开编前会,别迟到。” “放心……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上午开会?”郑源从床上爬起身,拉开挡在衣柜前的椅子,开始在杂乱无章的衣柜里翻找今天穿的衣服。扯出半条黑色的袖子,又重新塞回去,然后继续翻找。 “……昨天你让我早上提醒你的,说是你几年没早起过了……” 郑源揉揉脑袋,疑惑是否有这回事儿。昨晚被顾钧拉去喝酒,回来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已全然没有印象。 “嗯嗯,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郑源从柜子里翻出件白色细条纹短袖衬衫,瞅了瞅,随手扔到床上,“对了,中介那边有消息吗?合适的房源什么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秒。 “……应该是在等我和蒋小凡去看房,没说有新房源……你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 “哪有那么快!”从柜子最里面翻出一条看起来还算正式的休闲裤,郑源不耐烦的说,“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赶着去洗澡。你也快去上班,别让领导揪你小辫子。” 欧阳在电话那头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说了句“新工作要加油“,便乖乖挂了电话。 昨天中午,郑源找到经纪人小方,其实是拜托他不要告诉欧阳那套二手房是凶宅的事实,也不要 骗他说房子已经被别人买走了。 “那说什么好呢?”小方仓鼠般向前探着脑袋,试探的问。 就说,房主家的问题顺利解决,现在等着结婚,所以房子不卖了。思前想后,郑源只能想到这个借口。 听到这个消息,欧阳心里会不会好受些?郑源也拿不准。不过总比知道真相要好吧? 没想到小方还真是够懒,拖了大半天了也没有通知欧阳。 “等等吧,中午有空的时候催催小方。”出门前,他这么对自己说。 可郑源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整天,他都没有腾出时间联系小方。 本以为第一天到《广厦周刊》报道,也就是走个过场。谁知道因为开会的时的一个疏忽,郑源给自己找了个不小的麻烦。 周刊的编前会由两项工作内容组成:一、主编、2名编辑、5名记者(包括郑源)一起点评上周报道文章的质量,亮点、优点、偏差、错误等等。二、记者报题,主编和编辑根据报题质量决定这周的报道内容。 点评环节,各种专业名词搞得郑源晕头转向。看着报纸上的字,每一个都认识,却搞不明白在讲什么。绿化率和绿化覆盖率,进深和开间,毛利润和净利润,他傻傻分不清。 以至于在大家谈论选题的环节,郑源跑神了。 而就在大家决定这周绿色建筑特刊谁来负责时,郑源脑袋里跑着火车,不经意间笑了一声。 “看来郑源很感兴趣啊,不如给他做吧,刚好熟悉熟悉行业。”看到郑源的反映,周刊的老记者樊爽提议。 原本主编就考虑着给郑源这个新人安排什么任务,听到樊爽如此提议,也觉得未尝不可。一来特刊不需要大量市场的即时信息,二来也可以让他多接触业内专家。 “而且郑源以前不是社会记者么?肯定能采访到政府部门的专家吧。咱们的报道就是缺少这种有分量的官方专家。”郑源还没来得及说话,樊爽继续说下去,“最近关于绿色建筑的技术问题,我们都想着采访林宝存,可惜他年纪大了,一直没联系上采访。” 樊爽这么说,大家都赞同的点点头,但眼睛却都团结一致地瞟向空中不存在的坐标。凭着自己做记者这几年的本能,郑源知道自己新来就接上了不可能的任务。 都市报报社里,时政记者看不起财经记者,财经记者看不起行业周刊记者,行业周刊记者没得看不起,只能看不起自己事业部里的广告业务员。而在这整个体系里,深度调查记者凌驾于前者之上,而作为深度调查入门的突发新闻记者,只能得到大家的尊重,却是大部分人不想主动尝试的岗位。 樊爽口中所谓能够接触到众多官方研究机构的记者,那是时政记者。郑源作为突发新闻记者,手里着实没有什么资源。报社和行业里的熟人打听下来,这个林宝存近三年来都没有接受过媒体采访,即便出席行业论坛活动,也是谢绝采访。 虽然要到了林宝存的办公电话,郑源依旧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那个电话,郑源拨打了11遍,依旧没有人接听。 整理好电脑里查询到的相关行业资料,撂下电话,郑源直奔林老头的单位。可惜下雨不能骑车,他冲进细雨里,一路跑到地铁站。突然觉得,这份工作如果继续做下去,以后就得放弃自行车,下雨天得认真打着伞,每天像个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的按照周刊策划采访、写稿。 这样有意思吗?有。但是有多大意思,或许要试试才知道。 然后,他的第二个尝试……到办公室找林宝存约采访的计划落空了。 林宝存最近在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不见客,并且拒绝任何形式的采访。林老头的助理这么对郑源说。郑源盯着她亮晶晶的粉色唇彩,耳朵里回响着她官方的说辞,唯有打道回府。 走出林老头办公室所在的大楼,雨停了。天依旧灰蒙蒙的,空气里满是草坪散发的青涩味道。 郑源看看大楼门前的电子显示屏,已经下午5点半。冷风一吹,他有点儿后悔剪了头发。忙活了大半天,相比于回家吃母上的养生粥,他突然想吃火锅。就是那种翻滚着羊肉片儿和魔芋丝,呼呼冒着热气的铜火锅。 “下班了吗?”顾钧这周开始忙深度调查,小林回家忙相亲,李狗子估计在西单忙着追妹子……郑源拿出手机在通讯录一顿翻找,最后还是拨通了欧阳的电话。 “加班,我们最近要办展会。”电话那边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伴随着欧阳的声音传过来,“新工作怎么样?” “还好……让我这周采访林宝存。” “嗯?我听同行说他不接受采访……怎么一上来就给你安排这活儿。”欧阳在电话那头咋舌。 “说起来都怪我……” “你自己要求的任务?”打字声变成了翻纸张的声音,哗啦哗啦,听得郑源心烦。 “不是,我开会跑神儿,被同事挤兑了呗。” “你真是……等一下。”欧阳说着,电话那边没了声音,半分钟后声音再次响起,背景音安静下来,“喂,还在呢?说说为了什么事儿,第一次开会就跑神儿?” 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那套凶宅。郑源一想起那套房子,还有自己早上做的梦,就忍不住想嘲笑自己。可现在被欧阳这么一问,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中介小方联系你了吗?” “……没有。怎么?” “没什么。我开会的时候其实在想,要是你和蒋小凡结婚了,我会不会找个地方上吊。” ☆、十二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今天试了下文字代码,发现不能用,嗯…… 明天就是除夕了,小天使们是不是已经回家和家人团聚了呢? 我今天终于放假,欢乐中~~ 不打扰小天使看文,臣下告退~ “没什么。我开会的时候其实在想,要是你和蒋小凡结婚了,我会不会找个地方上吊。” 这句话,郑源无论如何也没能说出口。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欧阳加班貌似也挺忙,并没有再追问。 挂了电话,郑源低头一看双脚正踩在一滩积水里。水不深,也不浑浊,不过鞋帮还是湿了一圈。这滩水不大不小,偏偏一步跨过去,那只脚还是踩在积水边缘,溅了一裤脚水。 往回走的路上,郑源心里十分郁闷。刚才的话,明明只是句玩笑,却为什么说不出口。也许说出来,欧阳也不会当真的吧? 这么想着,心里的郁闷更多了一分。如果欧阳真的把那句话当玩笑,那自己岂不是真的成了玩笑? 没了吃火锅的心情,郑源赶回母上家喝了顿养生粥。红豆、扁豆、黑豆和梗米煮的烂糊,一碗吃下去,养身养心,他不禁再次在心里感叹起有个家、有个妈的好。 第二天一大早,郑源再次不死心的去林老头办公室骚扰他,却依旧没见到他的踪影。就连昨天那个涂着闪亮唇彩,双唇粉嘟嘟的助理也不知去向。 无奈,不用坐班,也不想回报社被念叨,郑源回到家。一进屋就看见同住的报社本地新闻编辑魏晨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吃着盒饭。 看到郑源,她明显吃了一惊。 “房产记者不用出去采访吗?” “打打电话、看看楼盘、参加些论坛就行。” “真好。” “应该说真无聊才对。” “……怎么?还没采访到林宝存?” 郑源不想回答,从她的盒饭里捏出半块儿鸡排。 “哦,对了,我男朋友最近来咱们这儿出差,可能会来住两天。” “去开房。”现在郑源最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秀恩爱。 魏晨从郑源手中抢回炸鸡排,一脸可怜相的说:“小源源,拜托拜托。我请你吃鸡排。” 看着她那副好气又好笑的样子,郑源最终还是挥挥手:“哪天来提前告诉我,我去我妈那儿住两天。” 魏晨一脸灿烂的把鸡排送到郑源面前。郑源没再看第二眼,径直朝房间走去。 “小源源你心情看起来真的很不好。” 废话。工作毫无进展,谁能高兴的起来。 “实在不行就把工作放一放。好妹妹的演唱会,去不去?” 郑源敷衍着头也不回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回到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和特刊相关的资料。 没过多久,耳边再次传来雨滴敲打防雨棚的声音,像催眠曲一般重组脑回路,然后发出昏昏欲睡的频率。 好妹妹,多久没去听过演唱会了?好像很久也没张口唱过歌了?郑源点开音乐播放器,翻来翻去,最后点开了《山河水》列表里第一首。《山河水》。循环三遍,依旧听不懂。 意识跌出现实不知多久,耳边传来魏晨提醒他出门记得拿伞和关上防盗门去上班的声音,郑源才意识到时间已近黄昏。 揉揉酸涩的眼睛,郑源啪一声合上笔记本,拿起钥匙出了门。 虽然是晚餐时间,但棋牌室里依旧烟雾笼罩。以棋牌室正中央的过道为楚河汉界,两边的国粹派彼此呕着气,搓麻将的声音和拍象棋的声音此起彼伏。 从下午5点起,郑源在这里已经打了三个小时麻将。说是打麻将,其实和大爷大妈们聊天才是真。记得自己刚上班时诸事不顺,一次采访时无意中发现自己住所附近竟然有个能够排忧解难的好去处。以前为了采访社区新闻,这里的大妈没少给他提供线索和采访人。 而在此刻,能够置身于这种经年不变的稳妥氛围里,委实不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方法。 然而对于这个社区棋牌室,郑源最不满意的就是厕所。 棋牌室是个超过50平方米的大开间,四面白墙,顶上吊着灰色铁皮灯罩的白炽灯,极其简陋。整个棋牌室就一个厕所,位于大开间进门左手边。 偌大的厕所里没别的,就两个蹲便池,和一个洗手池。最要命的是,这个厕所没有隔断,只有门沿儿边上一个简易插销把门。这就意味着,如果两个人要一起上厕所,就必须是同性别。而且其中一个人先完事儿出去,是没办法从外边锁上门的,那剩下的一个人就得提心吊胆,以防别人闯进来。 这个厕所的设计极其诡异。虽然进出这里的都是大爷大妈,郑源每次上厕所时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因此他总是尽量减少喝水量,避免上厕所。 但今天不幸的是,他还是没忍住。 隔壁大爷吹着口哨欢快的放完水,瞥了眼郑源,笑着说:“年轻人这么不利索。” 听着大爷远去的脚步和开关们的声音,郑源小声说:“拜您所赐,这下子更尿不出来了。” 抓紧时间,郑源盯着眼前泛着青光的便池,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这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便池,倒是有点儿像以前欧阳给自己看过的一张照片。据说是装置艺术的鼻祖之一。私人场所的一个白色的小便器,摆在公共场所给世人看,就是艺术。郑源对这种艺术无法理解,对于喜欢这种艺术的欧阳也同样无法理解。 如此这般的思维发散似乎对他有点儿效果,反正只要不想起随时都有人可能闯进来的现实,在哪里小便似乎都没有差别。 就在郑源为自己的机智洋洋得意时,门外传来的呼唤声还是让他差点儿尿在了手上。 郑源草草在水池边洗了手,打开门,欧阳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出现在面前。不过这一次却隐藏着一般人无法察觉的怒气。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原本应该是疑问的语气,郑源说到一半就开始底气不足。由于欧阳的父亲曾经嗜赌,欧阳对与此相关的一切都深恶痛绝。郑源总是偷偷摸摸的来这里打麻将,从来不让他知道。 “我去你家找你,碰巧遇到你同屋的女生回家取资料,她说你可能在……这儿。”欧阳尽量轻描淡写,不过提到棋牌室,他还是犹豫了一下。 临近桌的麻将声渐渐静下来,几个老太太听见郑源和一个女生同屋,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 “我这是……啊,对了,我这是来采访……“郑源揉揉后脑勺上的发茬。 几个老太太在一旁码着牌,嗤嗤笑了。 欧阳也不傻。他瞥了眼一旁,脸色更多了份阴沉。 “你不是说要好好工作吗?林宝存,联系上了吗?” 郑源想要抓住欧阳的胳膊,把他拉到门外。但又怕他直接甩开自己,只能边朝门外走边说:“这里太吵,到外边来说。” 石棉瓦搭乘的廊檐下,意外的凉爽。天色已尽昏黄,依旧飘着细雨。 “我今天去找他,人不在也没办法……“郑源支支吾吾,虽然说的是事实,但总觉得像是在说谎。可他话还没说完,一张明黄色便签纸出现在他距离他鼻尖10厘米的地方。 “这是林宝存的手机号。已经跟他约好了,明天上午11点半,给你半个小时电话采访时间。”把便签纸塞进郑源手里,欧阳带着公事公办的干脆语气说道。发现郑源在打麻将,欧阳的心情确实说不上好。 郑源接过便签纸,上边写着林宝存11位的手机号码,采访时间和采访议题方向。这些,难道都是欧阳联系的? “谢谢……你是怎么搞定的?” “其实也没什么,刚好有同行和他关系好,就请他从中介绍了。”欧阳说着,撑开手中的格子雨伞,抖了抖残留在伞面上的水珠,想一想,再合起伞来,“你也不要因为新工作给自己太大压力。” “不会的,就是份工作。”郑源说着,发现欧阳的脸色更阴沉了,赶忙说,“哦,对了,中介小方联系你了吗?” “嗯,他说那套房的房主不急着用钱,房子不卖了。”原本只是因为发现郑源在打麻将而生气,听到他再次提起房子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欧阳的心莫名一紧。 太好了,小方说话真算话。郑源在心里给小方发了个小红花。 “不过后来他还是打电话来,告诉我那套房子是凶宅。”看到郑源露出一丝得意,欧阳忍不住补充。 郑源在心里把发给小方的小红花摘掉、撕碎、踩烂。怪了,不知为什么自己的胸口也跟着隐隐作痛。 “是嘛,你的预感可真灵。那房子还真是有鬼……“郑源打着哈哈,盯着飘进房檐下的雨丝。 “前天晚上你和顾钧去喝酒了吧?”欧阳打断他的话,“之后发生了什么?你直接回家睡觉了?” 难道自己又做了什么让欧阳感到困扰的事情?郑源拼命回忆,但记忆一片空白。 “应该是的吧。不然我昨天早上怎么可能一睁眼就在自己床……” “嗯,没事儿,我就随口问问。”看到郑源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表情,欧阳告诫自己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可在郑源看来,欧阳是在因为什么而呕气。前天晚上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怎么了?你不告诉我我就安不下心来。是因为我隐瞒了凶宅的事吗? “真没什么……“欧阳知道郑源是为了自己好,可他这种方式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只是觉得你对我太好了。” “难道他在怪我多管闲事?”郑源听了欧阳的话,开始气不打一处来。”我对你好,那你报答我啊。”郑源在心里呐喊。可欧阳会拿什么报答自己呢?自己又想要怎么被报答呢?郑源想不出来。他低头看看手里的便签纸,突然明白了:既然欧阳已经知道自己调查房源的问题,那他帮自己联系林老头,也是一种互帮互助的交换吧? “是吗……既然你不想说,那这张纸也麻烦你拿回去,我帮你也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工作的事儿我自己可以搞定。”这么想着,郑源想把那张便签纸还给欧阳。可看他没有接过去的意思,郑源只好把它塞进欧阳衬衣胸前的口袋里。 欧阳低头看看口袋里的便签,再看看郑源。 他不明白郑源究竟在为什么闹别扭。好像自从知道自己准备和蒋小凡买婚房开始,他就会时不时的透露出失落的表情,还以为自己看不出来。这次也是,上次在购物中心时也是。还有前天晚上也是如此。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星期天晚上,喝红了双眼,郑源满身酒臭跑到欧阳宿舍,一见面就这么没头没脸的问。真不明白这个时间怎么会有出租车愿意拉这种酒鬼的生意。瘦了一圈的顾钧跟在他身后,冲欧阳摇摇头:“喝醉了,怎么劝也劝不住。” 欧阳点点头,示意交给自己就好。顾钧暂且安下心来下楼去。 欧阳把郑源拖回房间,本想让他在床上躺会儿,他偏偏抓着椅背不放手。欧阳只好任由他在椅子上滩作一滩臭泥状。 郑源后脖颈抵在椅背最上方的木条上,脑袋歪向一旁。没有回答欧阳的问题,嘴里含混不清的讲述着周日去看房的经历和那套房子的猫腻。 已经醉成这样了,还在想着别人买房结婚。对于自己结婚买房的事情,欧阳不明白郑源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说要借钱,郑源就拿出钱。自己说要看房,他也二话不说的陪看。甚至于房源可能有问题,他还去帮忙调查。 明明不开心,好要勉强自己忙前忙后,郑源做这一切事情的动机,欧阳想知道,却又不敢开口。他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好了…回去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开会…”郑源报告完毕,起身执意要走。没办法,欧阳只能打车送他回租住的地方。和郑源合租的同事已经去上夜班,他的房间里一团杂乱。 郑源房间里所谓的床,实际上是个铺在地板上的床垫。床架在上任房客时已经坏掉,被扔在阳台。欧阳规整了丢在床上的衣服和一本厚厚的旧书。简·莫里斯的《世界》。这是欧阳所知的,郑源反反复复看过多遍的书,书皮上已经折出无数条米白色的折痕。而他上一本反复阅读的书可能就是《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了。欧阳笑着摇摇头,把郑源拖到床上。 郑源仰躺着,双腿耷拉在床沿外的地板上。 “到家了,好好睡吧。”欧阳轻拍他的膝盖,却没有反应。 “我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平时挨着枕头就睡着郑源说出这种话,欧阳觉得好笑。 “就是…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仰面歪歪扭扭的枕在枕头上,郑源闭着眼睛梦呓般再次说道。 “嗯?变成怎样?”面对郑源反复同一的提问,不知道为什么,欧阳似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似乎又不明白。 郑源说完那句话就像沉睡般失去了反应。额头和脖颈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欧阳起身从门旁的架子上取过一条毛巾,去卫生间浸湿,拧干。卫生间的小窗外漆黑一片,老旧社区的深夜,出乎意料的安静。静的让人害怕。 再次回到郑源房间,他依旧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欧阳在床头弯下腰,毛巾还没贴上郑源的额头,就看见眼泪连成的一条线,从眼角顺着他熟悉的曲线一路滚落到耳边的枕面上,在发梢旁变成一团不规则的阴影。 从小到大,欧阳几乎没见过郑源哭泣。最为记忆犹新的一次,不是被他爸揍的时候、也不是告别乐队的时候,而是欧阳母亲出事的那个晚上,还是个小孩子的郑源抱着比他更小的欧阳,默默地哭泣。像现在这样,他究竟是做了怎样的噩梦呢?大部分时间,他看起来都很自在。虽然有时候也能察觉他的不开心,但他很少表露出来,也很少牢骚。 也许是因为自小被父母严厉管教,郑源害怕被人予以期待,因为这样就会失去他所谓的自由。而他对任何人事物投注的热情也从不长久。 所以,不管他决定做什么事情,欧阳都不会向他深究原因,让他感到压力。而只是默默地支持他,给他时间,看他作死,然后等他自己醒悟过来。欧阳之所以一直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这个城市里买房安家,也是想要等他累的时候,能有个可以回来的地方。不过这一切欧阳不会告诉他。道理同上。 如此反复的任凭思绪在脑子里缠绕,欧阳简单给郑源擦擦汗。郑源右边小腿肚上有并排两颗黄豆大的疤痕,所以他夏天基本上也穿长裤。欧阳犹豫下,权且给他换了衣服,在床上摆平整。郑源的眼泪很快就断了,但一直没有醒来。 明明郑源已经在喝醉的时候说出了凶宅的事情,醒了反而还在演戏。虽然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欧阳还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非要说的话,我只是不喜欢你来棋牌室而已。”面对对前晚没有一丝记忆的郑源,思索片刻之后,欧阳把便签纸放在屋檐下挂着的报纸箱上,撂下这句话。郑源给予他的关心,同时再次提醒他想起郑源那永远不会持久的热情。欧阳的心里有种莫名的心酸,酸溜溜的直蛀到胃里,打着结般胃痛。他摆摆手道别,撑开伞走进雨里。 郑源站在原地吹了会儿冷风,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呆立了多久,反正眼看着雨越下越大。雨滴打在石棉瓦上砰砰直响。 nnd,今天从进入那间厕所开始就诸事不顺。下午郑源是冒着小雨来的,没有打伞,现在想回去也不能了。 “不喜欢我来这种地方!呵呵,我今天一定要赌个尽兴!”他决定回到屋里继续一把5毛钱的游戏,出一出心中的恶气。 冷风中,那张亮黄色便签纸在信箱上瑟瑟抖动。 真可怜,还是勉为其难的先把你带回去吧。郑源扭头看见便签纸,犹豫片刻,还是把它装进了裤子口袋。 ☆、十三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5节 作者有话要说:  早啊~新年快乐~ 希望大家春节红包多多~我已经到了发红包的年纪了,残念中…… 哈哈,臣下告退 绿色建筑的专题报道顺利完满地完成了。报道不仅在当天报社评报会上受到表扬,同样得到各路房地产行业新闻网站的转载。 郑源抖抖手里的报纸。刚在房地产行业出道就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给林宝存发信息表示了感谢,郑源心里却没有想象的轻松。 这次顺利完成任务,都要归功于欧阳帮他联系到了林宝存的采访。 在往常,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给他发信息得瑟一下,顺便表示感谢。可自从周二在棋牌室见面后,他无论如何也不想主动跟欧阳联系。 就是因为他周二时的态度,让郑源觉得莫名憋屈。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现在和欧阳的关系就像是以物易物。他本不想按照欧阳提供的电话和林宝存联系,但一想到这是帮欧阳打听出凶宅的报酬,就坦然了。 可是眼看报道见报,他却怎么也坦然不起来。 不愿想太多,周五下午临近饭点儿,郑源从报社屁颠屁颠的跑到母上家。一为探看,二为蹭饭。 谁知道刚进院门,就看见大舅妈正拉着团团的小手,绕着正屋走廊前的柿子树转圈。团团跑的小脸通红,满脸开心。大舅妈也满脸通红,却是气喘吁吁。 “舅妈你来啦。”郑源朝舅妈打着招呼,一边蹲下来冲团团挥挥手,“团团,来跟叔叔玩儿,让奶奶歇会儿。” 团团看见郑源,颠儿着小碎步一路奔过来。郑源赶忙扶住她的小胳膊,大夏天的额头、胳膊上都是汗。团团两只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散发着奶香和汗臭。小孩子真好,什么都不用想,郑源抱起团团在空中转悠,不禁在心里感叹。 “团团,快下来吧,叔叔上一天班了,也让他歇歇。”大舅妈在一旁看的开心,却也扯着大嗓门招呼团团。 团团假装没听见,别了别脸。郑源连忙说:“您歇会儿吧,我没事儿。” 说着他朝厨房瞄了一眼:“我妈呢?怎么不见人了,把您一个人撂在这儿。” 大舅妈在走廊的凳子上坐下,擦擦额头:“说是胃药吃完忘了买,去旁边卫生站拿药去了,让我帮忙看下门,估摸着很快就回来了。” “团团,咱们也来凉快会儿吧。”转悠累了,郑源把团团抱在怀里,也在走廊的藤椅上坐下。团团乖乖坐在郑源腿上,呼呼喘气,小手不安分的搓来搓去。 “怎么啦?” “困。”这孩子学说话晚,说话更是惜字如金。 “睡吧。”郑源伸出胳膊搂住团团,让她的小脑袋靠在他胸前,轻拍她的背。 大舅妈凑过去用手绢擦擦她头上的汗,问道:“抱着热吧?” 郑源摇摇头。 “郑源我可真佩服你,咱们这家子人,团团就见到你的时候老实点儿。”大舅妈从走廊的桌子上取过团扇,缓缓给团团扇着风。 哈哈,郑源笑道:“小孩子嘛,就是喜欢逗乐。” 大舅妈点点头:“也是,我们是不凶着点儿不行。” 团团在郑源怀里扭了扭,他腾出一只手整理下她的小辫子。大姨妈在一旁看着,继续不咸不淡的说:“郑源啊,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郑源一愣,看大舅妈这样,估计是来给他介绍女朋友的。 “早着呢。我家现在这样子、我这收入,哪家姑娘能愿意。就是姑娘愿意,人家父母也不肯。” “你这么爱小孩儿,肯定有好姑娘愿意的。” “嗯……。” “团团他妈有个同事,跟你同年,说是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你要是不忙,抽个时间见个面。成了最好,不成就当交个朋友。” “再说吧。” “别再说啊。你别看你妈现在不催着你,其实心里哪能不急?” 郑源轻拍着团团的背,正想找个话题岔开,就看见他妈手里提着卫生站的塑料袋走进院来。 “妈,你可回来了。”郑源看见她妈,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郑家老太太跟郑源的大舅妈寒暄几句,把药拿回屋里,走出来拍拍郑源肩膀:“郑源你来给我帮忙做饭。嫂子你先歇会儿,晚上就在这儿吃吧。” 大舅妈从郑源怀里接过熟睡的团团,冲郑家老太太点点头:“别忙活我的了,今天他们小两口不回来吃,一会儿我和团团随便对付两口就行。” “那哪成啊,你坐着,我去给咱做饭。” 大舅妈不再推辞,抱着团团在凳子上坐下。 郑源跟着他妈进到厨房。他妈叮叮咣咣的淘米煮粥,叮嘱郑源把油麦菜、土豆、西红柿、西兰花一堆蔬菜洗干净。 母子两准备着晚餐,没二话。没多久,饭菜就上桌了。 大舅妈一边给团团吹凉米粥,一边跟郑家老太太说:“刚还跟郑源说,团团妈有个同事条件不错,说要介绍给他。” 郑家老太太从厨房端来一碟自制咸菜,瞥了郑源一眼:“给他介绍好几个了,都没成。” 郑源在一旁讪讪的吃着西红柿炒土豆片。 “那是那些姑娘没眼光,郑源长得多精神。可得抓紧点儿。”大舅妈跟郑家老太太说这话,给团团喂一口小米粥。 “谁知道他,大学的女朋友谈得好好的就黄了。我现在都不想管他的了。” 郑源一听,乐了。这不就是帮自己推辞吗,亲妈就是亲妈。 “你可别这么想,说不定这次的就合适了呢。再说也就是见个面。成不成是另一回事儿。”大舅妈不接这茬,夹了筷子清炒油麦菜喂给团团。 郑家老太太看她坚持不懈的推荐,毕竟不好驳亲嫂子的面子:“郑源你星期天找个时间和人家见见面,你看你舅妈都帮你着急了。 郑源的外公外婆走得早,他妈可以说是被大哥带大的,所以平时大舅妈有什么事儿,郑源他妈是不会不应承下来的。 郑源没说话,从西兰花里扒拉出个虾仁,伸手喂给团团。 “好吃吗?”郑源捏捏团团的小脸蛋儿。 团团点点头:“还要吃。” 好好,郑源再从盘里夹出个虾仁,喂到团团嘴里。 “郑源你也快吃。”大舅妈给团团擦擦嘴,劝郑源,“你看郑源对小孩儿这么有耐心,将来肯定能当个好爸。” 郑家老太太喝了口粥,冷笑一声。郑源虽然不爱学习,但在父亲的威严下,高三那年头悬梁锥刺股,总算是考上了市里一所211高校。只不过在填报志愿时,他偷偷背着父母将第一志愿的会计专业改成了新闻学。郑源的父亲气得半死,但他妈却开始明白,这个儿子,生来就有反骨。这些年管着他、束着他,只会起到反效。不过老太太也是忍不住嘴碎,就说找对象的事情,念叨已经不知道几千遍,郑源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次给郑源介绍的姑娘人真不错,以前团团他妈没少受她照顾。”大舅妈继续游说。 郑源黑了脸,正想直接拒绝,他妈在桌下一脚踢中他小腿骨。 “行啊,那就麻烦嫂子你联系了。”郑家老太太答应着,捡了块儿最大的西兰花给郑源,想要堵住他的嘴。 “说什么客气话呀。郑源也老大不小的了。你那个干闺女的儿子,是不是姓欧阳,不都要结婚了吗。他比郑源还小吧。”大舅妈游说成功,一脸心满意足。 “我们家郑源哪比得上欧阳,那孩子多争气,学习好,工作也认真。你记不记得他小时候多可爱,来我们家玩儿还帮忙做饭。哪像郑源,天天就会疯跑。” “他也就小时候可爱点儿。”不提欧阳还好,一提欧阳,郑源就没好气。本来是来避难的,没想到欧阳的影子在这儿等着他。 “怎么了,你两个闹别扭了?”郑家老太太听到郑源酸溜溜的语气,猜个八九不离十。 “没有。” “就你脾气大,赶紧给欧阳认个错。” 郑源胡乱从粥里捞出些米粒在嘴里,然后把筷子横在碗口上,拍拍团团小脑袋,跟母上报告:“我吃饱了,你们好好吃。我先回去了。” 大舅妈有些惊讶,郑家老太太皱着眉头,冲她摇摇头。 “我这个儿子还没过叛逆期,嫂子你别介意。相亲的事你联系吧,人家姑娘等着,他不会不去的。”郑源走出院子时,听见他妈这么说。不愧是亲娘,真的是抓住了他的弱点。 溜达回家时,郑源拨通顾钧电话,想约他出来,结果被挂断了。 现在是深度调查记者的顾钧不知道又跑到哪儿去“卧底“了。郑源想着正要把手机收回去,一条信息跳出来,吓了他一跳。 “今天的报道真不错。”是欧阳发来的消息。 自从在棋牌室见面后,他们就没再联系过。期间欧阳打来两个电话,他都没接。郑源没想到欧阳会主动发来信息。已经下午七点多。欧阳从不轻易在工作时间打私人电话、发信息,现在可能刚加班结束。 “托您的福。”郑源这么回复。他用这句话的时候,往往总是反讽。刚被强制去相亲,还被母上训诫要跟欧阳道歉,他的怒气就无法平息。他真想当场就跟母上说,你认识的那个可爱的欧阳已经学会和我等价交换。而且还要跟另一个更会等价交换的女人结婚了! 发完信息,郑源转念一想,意识到刚才母上说的或许有道理。平时他病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更不会思来想去。现在自己这幅小肚鸡肠的样子,连他自己都嫌弃起来。 他想要删掉那句回复,已经来不及了。郑源简直不敢再看手机屏幕第二眼。没想到欧阳回复了一个笑脸,还有一句“工作加油,周末好好休息。” 周末休息不了,既要去郊区暗访楼盘,可能还要去相亲。一想到这儿,郑源的心情再次暗淡起来。 “嗯。”郑源想了想,继续在对话框里输入:“明天下午我要去相亲。” 发送?不发送?拇指在发送键上绕了好几圈,最后他还是按了发送键。 想象着欧阳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郑源却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回复。 一路上郑源反反复复检查了几遍手机,欧阳都没回复,他心里凉了凉,没心思去找熟人聚聚,直接回家睡了个早觉。 睡的时间太长,他醒了好几次。直觉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不能和任何人说起。 他单身的时间太长。长到遇到这种事,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左手。干媒体这一行,很多时候累到性无能。以往的工作圈子里,除了见过一次就再没机会再见的采访对象外,来来去去就是那些个同行。这些人里也不是没有人互相勾搭。但对于他来说,为了解决生理需求去招惹不合适的女生,太麻烦,不上算。 郑源从床垫上爬起来去洗澡,顺便往客厅里扫一眼,门口鞋架旁放了双不是他的男鞋,客厅沙发旁立着个26寸黑色旅行箱。魏晨房门紧闭,悄无声息 。 他叹口气,带着单身狗的怨气走进卫生间。 郑源惟一的舅舅有个独生子沈赫,就是团团她爹。在他看来,郑源就是个不着调的神经病。 他如此判断有三个原因:一、郑源这种半路来的假本地人,虽然脑子不笨,但是从小爱翘课、打架。要不是自己适时向老师、家长汇报,郑源早晚得走上邪路。 二、郑源放着个富二代女朋友不要,玩儿完破乐队又休学,纯粹是浪费生命。 三、郑源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当着众多亲戚的面,竟然没掉一滴眼泪。“这么多人看着,你好歹也做个哭的样子啊。”沈赫私下这么提醒郑源的时候,差点儿被他揍了。 不过非让郑源说,他也很奇怪,沈赫这么正经八百,做足面子功夫的人,怎么就能娶到左秋月这样的好老婆。这老婆不仅家务一手包,事业也是蒸蒸日上。最主要的是,她没有把身边人的放进地位、财富这些圈圈里去测算价格。因此这些年,郑源跟她的关系一直不错。不过最近两年,左秋月也开始担心起郑源的终身大事,导致郑源开始有点儿怕见她了。 得知郑源同意相亲,办事一向干脆利索的左秋月二话不说就给郑源发信息,告诉他相亲女生的电话,催着他赶紧联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好歹去见一面,然后找个借口推掉就好了。抱着这样的想法,第二天下午2点钟,郑源来到事先约好的咖啡店。 这家咖啡店位于市中心一家高档酒店的大堂,半开敞式的店面不大,整体比大堂地面高出两个台阶,外墙和大堂用一米多高的压花玻璃分隔开来,店里深棕色和冷米色搭配相得益彰。 郑源在紧邻玻璃隔板的座位旁坐下,打量着大堂里进进出出的人。没多久,约定见面的女生便如约而至。 长发飘飘,没烫没染,随性自然的披散在身后。妆容不浓不淡,光洁的脸颊像是7月初开的荷花瓣。女生在郑源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笑容中保持让人舒服的距离。 “这姑娘真好。好到配我真是可惜了。”昨晚手机联系时郑源只看到她的微信头像是一只小熊。见到真人,郑源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你好。郑柔佳。”女生坐定,冲郑源点点头。 声音也很好听,像音色极佳的七弦琴。 “你好。郑源。”面对美女,郑源正襟危坐,老老实实的打招呼。 郑柔佳眉头微蹩一下,却又笑出声来:“昨天晚上我就想说了,咱两一个姓。” “对对,五百年前是一家。”郑源赶忙接住话头,却不知下句该说什么。 服务员的饮品目录递上的正是时候,两人分别点了咖啡。郑源的脑子里飞快翻转,想要找些适合和女生聊得话题。可翻找后发现,满脑子都是买房、看房、采访、写稿。 “这样坐着真傻,来聊聊工作吧。”倒是郑柔佳笑着率先打破沉默,“听说你是记者,每天工作肯定很辛苦。” 还好还好。郑源打着哈哈。平媒记者这份工作的辛酸说起来一大把,他不愿多说。 “采访肯定特别有意思吧?因为我是坐办公室的,特别羡慕能在外边跑来跑去的工作。” 说到采访,郑源不由得想到采访林宝存的事情。 “嗯。我现在转行做房地产记者,发现跟社会新闻比起来,采访也挺不容易的。尤其是要采访大牌专家。” 郑柔佳用小勺搅拌着白摩卡上的奶油,饶有兴致的问:“那碰到专家不愿接受采访的情况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郑源至今为止只做过一次行业采访。 “说实话,这周是我第一次接任务。对这个行业还有很多不了解的知识,就连采访都是朋友帮我联张罗的。” “刚入行有个朋友照顾真是好。我刚工作时要是有个朋友能帮忙指导下就好了,也不会碰那么多钉子。”郑柔佳一脸羡慕。 “是啊。我要采访的那个专家很不好约,谁知道还真让我朋友给约到了。”郑源说着,想起他还不知道欧阳是怎么约到林宝存的?同行介绍?这个同行面子可真够大的。 “你朋友真够意思,他也是做记者的吗?” “不是。他在建筑设计相关的研究院上班,也算是四分之一同行吧。他那性格不喜欢做记者这样的工作。不过……他很认死理,就这一点来说还挺适合的。而且还很有定力,不像我,采访回来坐下来写稿子就是个老大难。”说道欧阳,郑源滔滔不绝。 郑柔佳抿了口咖啡,看起来还挺有兴致说道:“哈哈,你小时候肯定是孩子王吧?然后你朋友就是你的小跟班?” 是吧,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郑源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两的关系。而且,和没有打算与之谈恋爱的女生聊童年,太危险。 “还好,我们虽然从小认识,但是在一起玩儿的时间没多少。”郑源简单回答着,“你呢?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是做哪行的。” 郑柔佳神秘的一笑:“我呀,也算你四分之一个同行。” 郑源表示他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 “真的。我是做市场数据研究的,房地产市场。” 听到这么高深的职位,郑源犹豫着问:“你不是和团团妈同事吗?保险公司市场部?” “我们是前同事。我年初跳槽到现在这家咨询公司的。”郑柔佳手捧着咖啡杯,摇摇头。 之后,郑柔佳开始讲起她的工作。原来市场研究里有很多郑源不了解的门道,郑柔佳讲解的方式也是娓娓道来。郑源正听得入神,他的手机却在桌面上不识趣的嗡嗡响起。拿起来一看,竟然是林宝存。 冲郑柔佳晃晃手机表示抱歉,郑源起身到吧台旁的等候区接电话。 “小郑啊,今天才闲下来看到你的报道,做的很不错。”林老头的声音像嘎嘣豆一样干脆的传来。 “谢谢你夸奖,还得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 “别谢我,要谢你还得谢欧阳文思。要不是他连着两天跑来找我,我还真是没时间接你这个采访。” 郑源一愣。果然欧阳不是通过同行联系林宝存。连着两天?他不用上班了吗? “欧阳前两年想跨专业考我名下的研究生,都谈定了后来却说有事没来报到。他对住宅设计还是很有天赋的,不继续读下去挺可惜。你是他好朋友吧,要是他还有走住宅设计的打算,你也劝劝他。”林宝存打来电话,难道是为了欧阳?郑源听着,只能应声答是。 林老头念叨完便挂了电话。郑源的耳边突然清静下来,心里却五味杂陈。他不知道工作尽职尽责的欧阳会为了自己暂时放下工作,更不知道欧阳曾经打算攻读硕士,却又放弃了。 欧阳毕业那年,郑源正在做社会记者。每天四处奔波,能见到欧阳的时间有限。而见了面,他好像从来也没有认真听欧阳说起自己的事情。当时的他,满脑子都是爆炸、跳楼、上访、拐卖……还有截稿时间、截稿时间、截稿时间! 而他们两个的时间,都被这些别人的喜怒哀乐碾碎,变得没滋没味,以至于荡然无存。 郑源没心没思的回到座位上,郑柔佳正摆弄这桌子上放置的粗陶小花瓶。 “有急事吗?”见郑源回来,她问道。 “没有。” “要是有事的话咱们改天再聊也可以。”郑柔佳看郑源一脸心事重重,建议道。 “没什么事儿……就是刚才知道我朋友帮我约采访费了挺大力气,我都不知道。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郑源端起桌子上的小杯美式咖啡。中药一样的深棕色液体,他喝了一口,比中药还苦。 郑柔佳没说话,继续端详着那个粗陶花瓶,许久之后突然开口:“我问个问题你不要觉得尴尬。你说的那个朋友,莫非是你前女友?” ☆、十四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今天大年初一,新年新气象哦~ 默默退下~ 被相亲对象问到欧阳是不是他前女友,郑源差点儿没把一口咖啡喷出来。 郑柔佳看到郑源的反应,赶忙说:“我也就问问,你别当真。” 郑源吞下口中的苦水,拿起桌上的纸巾擦擦嘴,又酸又苦的说了句:“只是普通朋友。而且……” 想说的话在嘴里转了个圈,想要吞回肚子,但最终还是没憋住:“而且他都快结婚了。” 郑柔佳若有所思的放下手中的小花瓶,用小碟子上的勺子缓缓搅拌起杯中的咖啡。 “你肯定觉得我挺傻的吧。明明是来相亲的,结果说起朋友来没个完。”郑源怕郑柔佳误会,抱歉着解释。 郑柔佳喝一口咖啡,越过郑源盯着酒店的大堂,出神的说:“你听没听过一种说法,分手后发现自己更爱对方,那八成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确实。眼看着欧阳就要结婚,不甘心这种对于郑源很陌生的感情,却在悄无声息的在他心里攀爬。直到现在,才被郑柔佳一语点醒,郑源无言以对。 “我不是在针对你,说实话,我前男友结婚的时候,我也在怀疑自己到底是真的还喜欢他,或者只是不甘心。”说着,她抱歉一笑,像风雨欲来前在风中摇曳的荷花,柔韧却也脆弱,“抱歉,明明没心情,还要耽误你的时间来相亲。” 郑源正想说两句安慰郑柔佳的话,她却自我开解般摇摇头,笑说:“知道你要安慰我,哈哈。不过今天我要先走了。” 郑柔佳一面收起桌子上的手机,一面招呼服务生结账。 “今天算我请你。”她起身整理下头发。”你可别误会了,这不是下次再约的暗示。团团妈那边我负责去解释。” “嗯。我也不是多想的人。”郑源拦住服务生,不过还是被郑柔佳抢先付了钱。 “今天多谢你。看看你的样子我算是明白了,如果现在想要见谁、想要和谁说话,还是要抓住机会。要不然谁后悔谁知道,对吧?”郑柔佳冲他轻轻摆摆手,转身离开咖啡厅。 第一次,郑源在相亲中途被相亲对象撂在现场。也是第一次被请客。 “这姑娘配我绝对是浪费。”郑源再次在心里感叹。她临走时说的那句话,郑源明白那也是说给他听的。 现在想见谁,想跟谁说话。 郑源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一想到现实的种种,再想到这些年自己的种种荒唐,却又无论如何无法迈出半步。 在座位上呆坐片刻,郑源起身走出咖啡厅。周末,迎面而来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开心。 同时也都那么面目可憎。 走出酒店时,他差点儿和迎面而来提推着行李车的服务生撞个满怀。 “真是见了鬼了!”帮着稳住推车上的行李箱,郑源在心里暗骂。慌乱中,他又差点儿把走进旋转门的一个女生认作蒋小凡。 郑源的心乱跳一阵儿。回神想想刚那个女生的背影,她穿着件柠檬黄和白色搭配的连衣小短裙,怎么可能是蒋小凡。 只能说是自己心里有鬼罢了。 周六一大早,欧阳文思起床、煮粥、跑步、喂蜥蜴、浇花、吃饭、做图、吃午饭……一切都按部就班,标准的周末活动日程。 但是这个周末,总觉得和其他周末有些许不同。 起床……心神难安……在床上呆坐了20分钟。 煮粥……心神难安……淘米时顺手打了一个碗。 跑步……心神难安……扭了两次脚。 喂蜥蜴……心神难安—投了三遍饲料。 浇花……心神难安……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吃饭……心神难安……胃里像塞了团棉花。 作图……心神难安……做完没保存,返工。 吃午饭……心神难安…… 欧阳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暑了。摸摸额头,好像没有问题。为了转换心情,他开始整理放在写字台一角的三层书架,先将底层的书放到桌子上,将原本放在二层的书摆到底层,再将顶层的书换到二层。再看看底层的书,都是常看的,放在顶层不方便,便又将刚摆好的书物归原位。 欣赏“整理“过的书架,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从抽屉里翻出郑源画的那张“灾难图“,在书架上方的墙壁上比划比划,果然还是挂幅画比较好。 如此想着,欧阳潦草卷起那张画,丢进储物柜最下层的角落里。 午休时间,他给蒋小凡发信息,没有收到回信。等了半个小时,却看见她在朋友圈发了条状态,感叹工作繁忙。 欧阳心里说不出来是失落还是愤怒。最近因为买房子引发的种种,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同时也感觉到蒋小凡对他态度的转变。他知道问题不是出在房子,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偏偏这时候,郑源的事情在他的心里变成了一颗□□。 他不理解为什么郑源要放弃投入了精力和心血的工作,更不理解他为什么决定的这样草率。以至于当他看到郑源抛开尚未完成的任务跑去搓麻的时候,一根愤怒的火苗顺着这些不理解的线索一路燃烧。 但是他没有立场质问什么,只能依旧维持表面的和平。及至郑源在信息里告诉他相亲的事情时,欧阳终于觉得心好累。面对乱成一团的工作,他暂时抛开这些烦心事,一头扎进工作里。 可当空闲下来时,郑源的事情再次开始在他心里倒计时。以往,从郑家老太太的口中,他也得知郑源曾经相过几次亲,全都没成。这次,是郑源第一次亲口告诉他相亲的事情。好像,郑源现在真的下定决心,找个女朋友,然后结婚了。 欧阳不相信郑源对待感情的态度会这么快转变。他的告知似乎是想宣告什么。可这其中意味,欧阳一时不敢猜透。 正想着,郑家老太太的电话打过来,召唤欧阳去家里吃晚饭。 “晚上郑源也在,你可一定要来。”郑家老太太在电话那头这么说着,欧阳赶紧乖乖的答应下来。简单的整理了房间,他便匆匆出门赶往郑家老太太家。 在温度低的像冷库的地铁里,从早晨开始便让欧阳心神难安的感觉再次像只多脚虫,在他的心里爬来爬去。他本想给郑源发条信息告诉他晚上一起吃饭,结果打开微信对话窗口瞟一眼昨天郑源发过来的信息,发现郑源把头像由周星驰版的唐伯虎换成了暴力熊,便没有给郑源发送信息。 欧阳来到郑家老太太家,和她打过招呼,唠唠家常。看看表,已经将近5点,依旧不见郑源的身影。 “郑源这小子真少见,难道这次见的姑娘正合适?”郑家老太太在一旁打趣,欧阳也陪着干笑了两声,帮着郑家老太太在正屋走廊下择菜。 正说着,就看见郑源骑着他那辆二手自行车直愣愣闯进院子来。 “妈,晚上吃什么?下午喝的咖啡,胃疼……“他边往正屋廊下走,边大声嚷嚷着。抬头看见欧阳,立刻噤了声。 “回来啦。”欧阳冲郑源笑笑,却见他眼里竟满是猜疑、戒备和一丝隐藏的忧伤。 但那眼神瞬间便被他平日惯见的明亮眼神取代。郑源依旧像平时那样跟他打招呼。欧阳只能像平时那样回应他。不能问他,今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吃饭时,郑源向母上报告:相亲的事儿不成,不合适。 “人家姑娘又配不上你?”郑家老太太听了,气鼓鼓地敲敲他的碗沿儿。 “不是,是人家姑娘太好了,我配不上。”当着欧阳的面,郑源也是实话实说。 “真少见,你竟然夸人好。”郑家老太太酸溜溜地打趣。 “就是挺好,长得也好、性格也好。就算我喜欢人家,人家也看不上我。”前半句郑源低着头念叨,说到后半句,却看向欧阳。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郑家老太太眨眨眼,不愿多说。欧阳被他这么一看,却慌了神。想起郑源方才的眼神,他心里那只心神难安的多足虫越发爬的欢了。 欧阳还在思索,郑源放下饭碗,朝西边的杂物间望了一眼,跟他妈说:“妈,你这儿今天晚上有地方住吗?” 听到他这句话,郑家老太太和欧阳顿时齐刷刷看向他。 “怎么了?”郑源被看的莫名其妙,用下巴努努丢在长廊下的背包,“我同屋的男朋友来住几天,我在那儿呆着不合适……我换洗衣服都带来了。” “你多少年没住家里了,现在回家睡,哪有地方?那杂物间你别打主意了,你原来那张床上东西堆的老高。你要真想住,就睡正屋沙发吧。” 郑源想到正屋那张沙发,连腿都伸不开。他妈又舍不得开空调,睡在那儿晚上只有受罪。 “要不,你来我家将就两天?就是床小点儿,不过可以打地铺。”正当郑源犯愁时,欧阳开口提议。 郑源犹豫片刻。欧阳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飞快转了个圈,之后就跑到房檐上的某个地方去了。 “好啊。”郑源应承的语气,怎么听都带着自暴自弃的意味。 郑源在欧阳宿舍的卫生间里冲凉。洗完澡,他把洗发水、沐浴液、香皂之类的零碎在收纳架上胡乱堆作一团。收纳架最上层的边缘,躺着一只小小的蓝色发卡。郑源拿起来在脑袋上比划比划,顺手就想扔进垃圾桶。可又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 站在镜子前看看镜子里那张脸,一脸苦大仇深。 郑源郑源,你这是怎么了?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何必在这儿伤春? 他抬手拍拍脸颊,从镜子后的储物柜里取出欧阳的剃须刀和剃须膏,本想刮个胡子。但是剃须膏的软瓶拎在手里,却完全没有心情。他索性把剃须膏挤在镜子上,灰白色的膏体粘成一坨,直到镜子中看不到自己的脸为止。捏捏软瓶,里边的剃须膏所剩无几,他心里好像爽快多了。 “哇,小舅,这一坨是什么?牙膏?”趁郑源洗完澡瘫在床上,欧阳本想去收拾卫生间,一进门就被吓了一跳。 听到小舅两个字,郑源没吱声。 “郑源!“ “放那儿吧,晚些我收拾。”郑源懒洋洋的放大声音应付了一句。玻璃箱里的蜥蜴转了个身,冲他鼓鼓腮帮子。 那边欧阳没再多说。郑源现在就像小时候欧阳家养过的那只小白狗,心情不好时,就会四处在人裤腿上撒尿,以此报复社会。这时候千万不能给它捧场,否则它就越得意忘形。 欧阳重新收拾好卫生间,洗澡,然后再收拾一遍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郑源两条腿耷拉在床沿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走过去看看,郑源闭着眼睛,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正拱在枕头上,像是睡着了。 欧阳从柜子里取出一条吸水毛巾,坐到床边,一只手垫在郑源的脑后,微微捧起他的脑袋,然后顺着空出来的间隙把毛巾铺在他脑袋底下,轻柔地擦拭湿头发。 短发上的水都被毛巾吸干,郑源还是没睁眼,就连眼睫毛都没抖一下。 究竟有多大仇。欧阳摇摇头,起身去卫生间清理毛巾、擦干地砖。 一切收拾停当,他哐啷一声拉过正对着床的电脑桌前的椅子,打开电脑。等待开机时,回头瞄一眼,郑源抖了下脚,却依旧四仰八叉的装睡。 “在看什么?”电影的进度条走到一半,郑源才从床上坐起来,揉着头发直戳戳的问。 欧阳拔掉耳机,抖抖鼠标,电脑屏幕上方弹出横条:迷魂记,希区柯克。 郑源似懂非懂的盯着屏幕,油画般浓重明丽的色调里,一个外国大叔正开着车跟踪一个金发美女。 “好看吗?” “还成。没事儿瞎看。” 郑源讨厌看电影,说是看见演员拿腔作势就起鸡皮疙瘩。不过上大学时,他倒是陪欧阳看过几部恐怖片。他看《午夜凶铃3》里贞子被打断手脚的剧情看的湿了眼眶。看到《咒怨》里的俊雄,又直说可爱。以前他们大学公共澡堂楼下的美发室门上贴着一张小男孩的照片。自打认识俊雄后,每次经过,他都会指给欧阳看。 “希区柯克不是拍惊悚片的吗?这片子……看着不像。”郑源坐在床沿定睛看着屏幕上缓慢律动的画面。他的眼睛里,暗暗藏着小孩子眼中才有那么一团光亮。 外国大叔继续跟踪金发美女,不过场景切换到花店。大叔躲在花店后门外,偷窥金发美女挑选鲜花。红的黄的的花丛里,金发美女闪烁着女主角的光环。 “前半部分是铺垫。”欧阳后头打量郑源一眼,转过头盯着屏幕继续解释,“这个男的是个侦探,但有恐高症。这个女的是富豪的太太,他先生怀疑她精神不正常,有自杀倾向,所以雇佣侦探跟踪她。” “停停停,让我猜猜……”郑源伸手打断欧阳的话,兴趣盎然的说道,“难道后来侦探喜欢上女主?” 欧阳似是而非的点点头,继续说道:“也不算是……是了,他爱上了女主。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女主在他跟踪的过程中,从高塔上跳下自杀了。” “啊!”郑源瞪大眼睛,“然后他就开始调查女主是怎么死的?” “并没有。”欧阳摇摇头,“警察判定女主是自杀,因为侦探当时也在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郑源听后一脸迷惑:“那……这电影后半部分在演什么?” 欧阳的背影顿了顿,转过身来认真的注视着郑源的眼睛,几秒种后,他笑道:“神奇的是,过了一段时间后,侦探在一家餐厅里遇见一个女服务生,竟然和女主长得一样,但气质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难道女主没死?”郑源被欧阳看得心里发毛,赶忙问道。 欧阳没有理会他的提问,径自往下讲述:“侦探心怀内疚。正是因为他恐高,才没能力阻拦女主自杀。所以在见到女服务生后,他一心想将女服务生改造成他喜欢的那个富家太太的模样。” “改造?” “对,衣服也好,发型也好,妆容也好,行动举止也好。” “这也太自私了!这不就是把别人当替身吗?” 欧阳若有所思的笑笑,说道:“但是奇怪的是,那个女服务生竟然心甘情愿的配合他。” 郑源无语了,低下头思考片刻,问道:“结果呢?” “结果?结果就是,那个死去的女主是女服务生假扮的。富豪为了取得女主的全部财产,雇佣了和女主长相极为相似的女服务生,装扮成有自杀倾向的女主,被侦探跟踪。当她从房檐上跳下去的时候,其实是顺着房檐躲开,再将提前准备好的富豪太太的尸体扔下高塔。侦探因为恐高症没赶上前阻拦,就以为她真的跳下去摔死了,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富豪太太自杀的目击者。富豪理所当然的继承遗产,而不会被警察怀疑是杀妻凶手。”欧阳慢里斯条的讲述着电影后半段的剧情。 “所以,自始至终,侦探面对的都是女服务生?只是打扮不一样?” 欧阳点点头,问道:“所以你觉得,侦探究竟喜欢的谁呢?是富家太太,还是女服务生?虽然自始至终他见到的其实是一个人。” “……很难说……”郑源用右手掌揉搓着脖颈后的发茬,皱着眉毛歪头思考片刻后,重新躺倒回床上,沉默半晌。 突然,他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抱不平的说道:“别把侦探说的那么可怜。这事儿一开始就是骗局,他喜欢上服务生假扮的富家太太,那是他自作多情。可是后半段女服务生百般配合他,除了出于愧疚,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他?否则,完全可以一走了事。反正侦探也没她和土豪串通杀人的证据。” 欧阳正转过身挎坐在椅子上,他似乎没想到郑源会这么解读,脸上僵了下,一面将胳膊交叠在椅背上,一面将下巴懒懒的抵在胳膊上,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别笑。你想想,服务生真的很可怜。明明一开始侦探喜欢的就是她。可是因为身份、装扮变了,侦探就不喜欢她了。”郑源被欧阳那双笑眼看定,心却越发定不住了,一路解释下来。 他说着说着,看着欧阳笑的的别有深意,好像明白了什么,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说了一句:“不 过,这也是对她的惩罚。” 欧阳听了这话,缓缓收敛笑容,说道:“是,不过也算是对侦探的惩罚。” 这句话,郑源却参不透了。他无法理解地抬起双手搓搓脸颊,突然想起了正事,压低声音说道:“那个,我今天才知道你为了找林宝存费了老劲,多谢啦。” “你不是说不会感谢我的吗?”欧阳想起昨天郑源给他的信息,故意调侃他。 “昨天不算数,你记住今天的就行。” “我可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欧阳扭身暂停播放,双击屏幕退出全屏,伸长胳膊从桌子另一边取过烟盒,“来一根?” 郑源坐起身来接过烟,定睛一看,又是根520。 “你那天是见到我打麻将才不高兴?”郑源伸长脖子借了火,抽一口,微皱眉头吧咂吧咂嘴,“还是因为我耍小聪明不告诉你房子的事儿?” 欧阳斟酌一下,摇摇头说:“都不是。” “嗯,那肯定是因为看到我没好好工作。”郑源两指夹着烟,重新躺倒。 “我在想,咱们的工作顺顺利利、稳稳当当,姥姥也能安心。” 是是是,郑源晃着脑袋,试着朝空中吐着烟圈,没有一次成功。他明白了,欧阳是因为他换工作太草率。可他这是为了谁?郑源无法向欧阳解释。 同时他也好奇,欧阳总是考虑这个、考虑那个,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怎么样才能过得安心? “我还听林宝存说,你以前想读研?”盯着过滤嘴上的心型图案,郑源转移话题。 欧阳一愣。没想到郑源还打听来这个信息。 “我后来想想,还是工作好。” “你是担心学费吗?实在不行,我还赚钱呢。” “真不是。”他没敢告诉郑源,那是因为在读研之前,郑源去外地采访,结果乘坐的面包车出了车祸。虽然那次没人受重伤,但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工作。 “今天相亲的女生要是真的不错,你也考虑考虑?”像被郑源传染了一样,欧阳慌忙想转移话题,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嗯。不明白欧阳是迟钝,还是迟钝。这种问题,郑源不想回答,只是鼻子里哼出一个音。也或许只要开口,说出的就绝对是自己控制不住的话语。 “真的不错?”得到如此冷淡的回答,欧阳忍不住想继续问下去。 嗯。 “真的考虑?” 屁。 这个答案,就连欧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不知道为什么,眼下,他有种在顺畅的道路上被不明物羁绊住的感觉。这些年,中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可他从来没见过郑源像最近一样心不在焉、六神无主。曾经,郑源是肆意的、无所顾忌的活着。可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或许人总是要长大。或许,郑源被他们之间的关系困住,无法前行的? 不管怎样,欧阳不想看到郑源这样。可他不知道怎么向郑源表达,好让他振作起来,重新开始。 “你那个天花板的角上,怎么有一滩水印。”欧阳思量着,两人默默吞云吐雾,郑源突然开口。 “这楼老了,楼上水管经常渗水。” “嗯。把我上次画的画贴在那儿,避水。”郑源盯着那滩水印,奋力抽着520。这烟的味道太糟糕。可他却决定一定要抽到底。 眼看着手里这根烟就剩下个烟屁股,郑源从床上蹦起来,在床前的空地上巡视场地。 “就这点儿空地,你看我这伟岸的身姿,让我跟这儿打地铺?”他用烟屁股在欧阳面前比划着,欧阳夺过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示意郑源睡床上,他睡地上。 “你别把地板硌坏了。”郑源笑着捏捏他的肩膀,“嘿,长肉啦。” 其实,因为坚持跑步,欧阳属于精瘦型,郑源却总把他看作小时候那个瘦弱的小孩,逗他。 欧阳没接他的话茬,起身去衣柜底层翻找被褥。脑袋埋在衣柜里,他瓮声瓮气得命令道:“你去床上呆着,别占地方。” 郑源哈哈乐了,甩掉拖鞋滚到床上,拍拍一旁的空位:“别忙了,一张双人床还睡不下咱爷俩。爱妃,快来安寝吧。” 欧阳转身看见郑源的猥琐样,也跟着乐了。这一乐,他更确信郑源心里藏着一个无法对他言说的烦恼,所以才会用这样的玩笑话掩饰。 “放心吧,我现在睡觉特老实。不踢人、也不瞎滚。绝对是中国好床伴儿。”见欧阳没回答,郑源继续给自己打广告。 郑源不想说的话,严刑逼供他也不会说。最近难得看见郑源像现在这么开心,他的信誓旦旦,欧阳权且信了。 备用的被褥上周才特意拿到屋顶晾晒,他也不想用来打地铺,便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夏凉被,抻开来抖两抖之后铺在床上。之后他走到床边,把郑源甩在地上的拖鞋摆齐整,便也贴着床沿儿躺下来。 “你这样半夜会被我踹下去的。。 欧阳听了,往里挪了两厘米。 看看床头的闹钟,已经晚上11点。正是他睡觉的常规时间。他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正要阖眼,朦胧中只见郑源的胳膊从他的脑袋上越过,抓起床头柜上的闹钟,哔哔哔的一阵瞎按。 “怎么了?” “定个闹钟。明早六点起床。”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6节 休息日定闹钟,好像不是郑源的风格。本想由他去,但是耳边的噪音听得心烦。 欧阳一把那过闹钟,贴近眼前设定好时间。 将闹钟放回床头柜,回过神来躺好。欧阳赫然发现郑源的脸就近在眼前。 “你会瞬间大挪移啊,往里睡!”欧阳的脑袋往后缩一缩。 “你这枕头太高了,我想枕着枕头边不行吗?”郑源一动不动。其实他就是想看看欧阳不戴眼镜的脸,贴近了看,就想起欧阳小时候的样子。 欧阳起身把他俩的枕头对调,重新背对着郑源躺下,发令道:“闭眼,睡觉。” 郑源缩回脑袋,在黑暗中盯着欧阳的后脑勺。和欧阳见了面、说了话还道了谢,郑源的心里说不出的舒畅。他突然特别想揉揉欧阳的头发,然后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沉沉睡去……就像小时候在暑假里一样。 手指在床单上爬动几下,又麻溜的缩回来。 心跳的厉害,咽口吐沫都像吞下整个印度洋那般响亮。 “虽然可能你觉得我换工作太过草率。不过我有我的考虑……你放心,我会认真对待新工作。”郑源思来想去,今天唯一没说过的话,就是这句,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欧阳没有反应,像是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用迷糊的声音道:“如果有一天,只是如果,我不是现在这个我,你会不会跑开?” “嗯?怎么会,别瞎说。”欧阳的脑袋里总是在想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郑源赶忙打断他的话。 “嗯,也是……差点就过今天了,祝你生日快乐。” “别提醒我又老了一岁,不就比我小两岁吗?”郑源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被欧阳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了。 “不对,是三年一个月零五天。”虽然欧阳文思在考虑怎么才能真正厘清两人之间的牵绊,但他还是忍不住纠正郑源这种简而化之的错误。 ☆、十五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啊~ 好怀念小时候去农田里偷玉米,哈哈哈~ 告退~ 周日上午10点半。欧阳文思从附近的超市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 郑源正在睡第三遍回笼觉。 空调的温度被调到19度,郑源裹着绿色的夏凉被,团在床上像只露馅儿的粽子。 欧阳将买来的食物和日常用品悉数整理妥当。走到床前一把掀起夏凉被,叠好,和自己那张收在床头的夏凉被一起收进衣柜。然后关上空调,打开窗户。 感觉一股热浪袭来,郑源在床上翻个身,打算继续睡。睡意朦胧中瞥见欧阳正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自己,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星期天睡懒觉犯法吗?”他坐起身来,抓抓头发,突然意识到现在一头短发,没什么可抓。 “不犯法。不过我记得昨晚有人说,今天早上要六点起床?” 郑源从床上爬起来伸个懒腰,怨念的说:“我以为做了行业记者,周末就可以休息了。没想到还要去探访楼盘。” 欧阳叹口气,递给郑源一个蓝色的纸盒。 郑源接在手里一看,里边装着一支银色的录音笔。 “给我的?” “让你好好工作。这个算是补做生日礼物,你原来那个不是说不好用了吗?” 是不好用了。春天的时候郑源和顾钧一起去“地头蛇“斗殴现场采访,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录音笔,被围观群里不知道哪个姑娘的高跟鞋不偏不倚的踩个正着。录音笔悲催的碎了屏幕,他一直凑合着用。 郑源笑着去洗漱。卫生间窗明几净,昨天晚上涂在镜子上的剃须膏已经被欧阳擦干净。对着镜子呲呲牙,他感觉自己的烦闷也被擦的一干二净。 “你今天去哪里的楼盘暗访?”郑源正用欧阳新买来的剃须膏刮着胡子,欧阳在屋里问道。 “常山区。”郑源含混不清的回答。 “我跟你一起去吧。”欧阳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确定?从这儿过去得两个小时。”郑源探出头,欧阳正在给床铺罩上一层床单。 “没关系,我也正打算去那边看看房子。” 现实就是现实。郑源也知道,就算此刻再开心,也不得不面对欧阳要买婚房的现实。 刚走出地铁出站口,一阵热浪扑面而来。郑源和欧阳两个人不自觉地退回出站口,留恋下地铁里的冷气。 地铁出站口外冷冷清清,宽阔的马路向远方无限拉长,却只有两辆破旧小货车慢吞吞的开过,车体上印刷着“板材、地板、灯具、改水改电“的字样。出站口左手边的马路牙子上停着四辆“黑车“,司机们正凑在仅有的一团树荫下乘凉。看见郑源他们两个,其中一个穿着红色短袖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打车吗?” 欧阳正要回绝,郑源却开口了。 “幸福九里这个楼盘您知道怎么走吗?” 红色短袖的男子扇着手中的报纸,另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30。” 在手机地图上看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路程,就要30元。郑源现在的房地产周刊是不报销交通费的,更何况黑车也没有□□。欧阳摆摆手,示意郑源:”反正也不远,咱们走过去吧。你不是要探访吗,正好看看楼盘周边的环境。” 郑源沉吟下,冲红色短袖抱歉的笑笑,跟上欧阳的步伐。 常山区距离市中心30公里,是这两年被热炒起来的房地产热点区域。虽然没什么生活配套,不过只要通了地铁,开发商就敢大言不惭的说这里“切换繁华、安逸一线间。” 郑源他们两个说是看看楼盘周边环境,可这一路基本没有环境可言。人行道旁低矮的围墙后,随处可见茂盛的玉米地和南瓜田。往远处看去,孤零零的荒地上,一栋栋在建楼栋上罩着深绿色的防护网,起吊机正在高处缓慢的转动着。 “以后你都要跑这些远郊区?”顺着围墙的阴凉向前走,欧阳问道。 “是啊,现在市里基本上没有新楼盘,我们要探访只能来这些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过这几年东奔西跑下来,郑源却倒也习惯了。只不过这种楼盘探访相比于突发新闻,少了那么一份期待和兴奋。 “过一阵儿买辆车吧,跑着方便。” 郑源望着远处的在建楼盘,思考片刻:“不想买。” “现在有些车型也倒是不贵。” “也不是。你想啊……买车是不是得加油、得养护、得要停车位?为了这辆车,就得有份稳定的工作,每个月赚够这些钱。还要一套有停车位的房子。要是买了房子,需要还贷款,就更要努力赚钱……我不是说花钱,就是……买了一张新地毯,为了配得上这张地毯,结果需要把屋子重新装修一遍……你明白吧?”而且他现在手里完全没有钱。 欧阳不能再明白了。郑源是害怕被这些东西束缚手脚。 “这玉米要不了两个月就能熟了。”见欧阳没回答,郑源带这些玩笑的口气说道。 郑源父亲转业前,他们家住在西北一个名叫青杨的小城市——也就是欧阳的故乡。郑源母亲和欧阳父母工作的工厂区紧挨着农村。暑假快结束时他们经常趁着天黑去农田里偷快要成熟的玉米。 “嗯。”天热的不像话,欧阳撇着眉头,又开启了惜字如金模式。 “小时候去偷玉米还记得不?” “嗯……我有时还会梦见。” “梦见家里,还是梦见偷玉米?”听到欧阳这么说,郑源没想到他这么念旧。 “……梦见咱俩在田里偷玉米。你跑在前面,手脚特别麻利。掰一根,丢一根。掰一根,丢一根……“ “我是猴子啊!“郑源噗嗤一声乐了,笑过了又觉得不对味儿,“在你眼里我就没靠谱的时候。” 欧阳没回答,从包里取出纸巾递给郑源,自己也取出一张擦擦汗。 “有一次咱们去偷玉米,有一条野狗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要咬人,多亏你救我。” 最后那条狗狠狠咬在郑源小腿肚子上,导致他现在都怕狗,这是他一生最大的耻辱……之一。 郑源用纸巾擦了汗,团成一团,交还给欧阳。 好汉不提当年勇。可是他怎么想也觉得欧阳不是在表扬自己。 幸福九里这个楼盘的幸福,恐怕没有九里地那么长。没有超市、没有饭馆、没有学校、没有医院。可即便现在门前连条公交路线也没有,售楼处盖的倒是很漂亮。 售楼小姐也很漂亮。 郑源最喜欢听漂亮的人讲话。售楼小姐说的每一句,他都认真的用笔记录在精美的项目宣传册上。欧阳在一旁听着社区的设计风格、园林打造,一直没说话。 一直到参观样板间时,趁售楼小姐在客厅里解答其他购房者的提问,欧阳对正在研究卧室壁橱的郑源说:“这样板间肯定和交房效果不一样。” 郑源应付一声,表示疑惑。 “你躺在这儿。”欧阳指了下床。 郑源摸不着头脑的躺下。 “头顶贴着床头。”欧阳指示道。 郑源依言向上蠕动。 “你多高?” “178。” “你看,你脚底到床尾的长度绝对没有22厘米。”欧阳说着,俯过身朝床头的另一侧观察,“床宽也肯定没有1米8。” 因为欧阳挡着,郑源坐不起来。一股汗水味和烟草味传来,令他莫名烦躁。 “你真是强迫症。”郑源拍拍他胳膊,从床上跳起来。 “抱歉抱歉,职业病。”欧阳也发现自己太较真了,“不过样板间的家具尺寸缩水是行业惯例。” 带着欧阳探访倒是省了不少事,只不过自己一点专业权威都没有,郑源觉得人生的耻辱又增加了一件。 幸福九里之后,他们两个又接着去了周边的3个楼盘。情形和幸福九里差不多。 虽然没有配套,甚至连楼房还没盖好,前来看房的人们也还是一脸热切的期盼,迫不及待的把钱交到开发商手里,规划着2、3年后入住这里的新生活。 如果欧阳在这里买了房子,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最起码不可能说见面就能见面了。郑源想起报社里在郊区买房的同事,他们一般不轻易参加晚上的聚会,如果参加,也会提前约好拼车。否则 回去的太晚,很多出租车都会拒载。 欧阳似乎对这些楼盘也不怎么满意。但想到自己的预算,又有些无奈。 “改天咱们再去其他区域里看看,我也帮你留意着,肯定能找到合适的房子。”看到欧阳的样子,郑源忍不住安慰道。 欧阳明知道买房急不来,可是看到售楼处里一波波的购房人,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受到鼓动。最近楼市开始回暖了,现在不抓紧时间定下合适的房子,不知道这房价会涨到什么水平。 郑源看着欧阳略带迷茫的表情,没来由的心疼。最近,他一个大男人,变得像林妹妹似的,一会儿胃疼,一会儿头疼,现在终于连心里也隐隐作痛。 在回程的地铁里,郑源和欧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心里却在琢磨着自己的状况。 这样的心疼,似曾相识。小的时候,他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欢欣雀跃,开心傻乐。再后来,他发现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带这些惴惴不安,甚至想要退缩。现在他意识到,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难以自制的心疼。 此刻,他正在为着就要和别人结婚的欧阳心疼。意识到这点时,他发现已经迟了。 走出回程的地铁站,热浪依旧没有任何退潮的痕迹。 郑源在地铁口放慢脚步,犹豫着想要跟欧阳道别,另寻住处。可看到欧阳走在前方六神无主的背影,他开不了口。 “先找个地方坐一坐,吃点儿东西再回去?”不见了郑源的踪影,欧阳慌忙回头,直到找准了郑源的位置,他便笑着提议。 郑源对他的话彻底没辙了。 饿意袭来,两人在欧阳家附近找了家韩国料理,顾不得好吃不好吃,进去吹吹空调也是好的。 面对面坐下,服务员送上两杯大麦茶和菜单。郑源哗啦哗啦的翻着菜单。正在犹豫不决之间,欧阳看了眼手机,说到:“蒋小凡今天下班早,过来一起吃饭。” 郑源听了,擦去鼻子上的汗,毅然决然的说:“嗯……那我要一份辣白菜拌饭。” 欧阳一脸不可思议,可他看着郑源一本正经的点了餐,也只能对服务员说,加一个饭碗装白开水。 说是下班早,郑源他们饭吃到一半,蒋小凡才出现。她上次和郑源见面时所穿的工作装已经换下,变成了一身休闲打扮。在欧阳身边坐下后,连吞了几口大麦茶,方才缓过神来。 “这天气可真要命。”自言自语般点了份海鲜汤套餐,蒋小凡一脸百无聊赖的双手摆在桌面上,打量着自己的指尖,探头对郑源说道,“我来跟你做交接了。” 交接?郑源看一眼欧阳,没理解蒋小凡的话。 “别把我说成小猫小狗。”欧阳笑着,帮蒋小凡擦擦脖子后边的汗水。她甩甩脑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郑源看了,心里泛酸。还交接呢。这意思就是请他走人呗。郑源从纸巾盒里抽出张纸巾,抹抹嘴,嘴里嘟囔句“走了”,就想起身离开。 “听说你去相亲了?”他道别的招呼还没出口,蒋小凡突然饶有趣味的问道。 郑源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重新在座位上坐定。 “怎么样?不合适吗?”蒋小凡吃着欧阳面前小碟里的小菜,眼皮也不抬的说。 本来是和蒋小凡不相干的事情,郑源不想多说,可看见她这态度,不说点儿什么,好想自己真的是没人要的不可回收垃圾。 “呵呵,可是个好姑娘,长得好看,也有气质。穿着长裙,特漂亮,跟仙女似的,特女神。”吹起牛来有些兜不住,郑源咂摸咂摸嘴,喝口大麦茶给自己压压惊。 “有照片吗?” 怎么没有。郑源翻找着郑柔佳的朋友圈,找到一张旅行照,递到蒋小凡面前。 “还成,没怎么p过。”蒋小凡看着郑柔佳的照片,皱起眉头,之后便继续淡然的说。 “郑源这是眼光高,以前喜欢他的女生真不少。”欧阳见蒋小凡挑起了话头确又不以为意,赶忙在一旁打圆场。 “真的?”反正蒋小凡第一次见到郑源,就觉得看不对眼。 郑源不置可否,现在听欧阳提起过去,就像在讲别人的事情。 “那你就没喜欢过别人?”蒋小凡今天好像专门跟郑源作对,依旧不依不挠的发问。 郑源从兜里掏出香烟,烟盒因为汗水也变的软塌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还没点火,就被欧阳一把夺过来,搁在烟灰缸边缘。 郑源无奈苦笑:“当然喜欢过。” 说完这句,他看看蒋小凡,向前探过身子,压低声音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想听么?” 蒋小凡微微闪身,带这些无所谓的表情说:“什么故事,这么神秘?你的?” 郑源挑起嘴角,笑而不答。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说道:“算是我的,也不算我的。” 蒋小凡被郑源吊起了好奇心,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郑源看一眼在一旁听的淡然的欧阳,继续说道:“从前,有对即将结婚的情侣,他们买了一套房子……” “等下,你这是在讲我跟欧阳?”蒋小凡听了郑源的话,忙不迭的打断。 郑源右手掌半空中向下压压,继续说:“你们不还没买房么?这对情侣买了房,双方家长也没问题,就差房子装修好,办喜事了。谁知道,好巧不巧,你猜怎么着?女方竟然发现装修队工作人员里有一个人,是她前男友。” 听到这儿,蒋小凡翻个白眼,表示剧情很狗血。欧阳的表情里,少了些淡然。他伸出手捏捏蒋小凡的后脖颈,蒋小凡笑着甩甩脑袋。 郑源继续讲他的故事:“你别说这故事狗血。后来啊,装修队那个人对女方纠缠不休……” “别说!让我猜!“蒋小凡饶有兴趣地再次打断郑源的话,“最后那个女的和装修队的人私奔了!” 听了蒋小凡的话郑源的心里一阵刺痛,他故作淡定的摆摆手,说道:“哪有你想的那么浪漫。你想,房子都买了,家里也同意了,这婚说不结就不结?” “那你说说,你这故事还能怎么结局?”蒋小凡说着,扭头向欧阳寻求支持。欧阳只是笑笑,笑得不那么自然。 郑源喝口大麦茶,揭晓道:“最后啊,那个装修工……“ “郑源!“郑源的话刚讲到一半,欧阳便低声喝止。 郑源闭上嘴,冲蒋小凡抱歉的笑笑,低下头。这个故事没法再讲下去,也不用再讲下去。 他抬起头来看向欧阳,欧阳的脸上带着笑,笑里藏着悲哀,眼神里隐匿着谴责。 蒋小凡不明所以的转头看向欧阳,问道:“怎么了?郑源讲错什么了?” 欧阳摇摇头,说道:“没有错。” 蒋小凡打量着欧阳的表情,看出了欧阳的气愤,问道:“那你让人家把话说完啊?” 欧阳被蒋小凡的话噎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郑源却在一旁打起圆场,说道:“是我记错了。欧阳,这故事最后怎么着来着?” 欧阳一愣,和郑源对上眼神,闪开目光,说道:“最后?最后就是装修工和那个女生明白他们的感情早已经过去,然后小情侣安安稳稳的结婚了。” 欧阳的故事讲完,蒋小凡扑哧一声笑了,她用筷子敲敲桌沿,笑说:“没想到欧阳你真的这么传统。郑源,我还是想听你那个版本的结局。” 郑源讪笑着端起水杯,说道:“没有别的版本,结局就是欧阳说的那样。” 蒋小凡窝回座位里说声好无聊。郑源用余光再去扫描欧阳,发现他正默默看向窗外,郑源发现自己的心变的没什么知觉,好像恢复了平静,却又和平时不太一样。 左等右等,蒋小凡的套餐都没等到。欧阳起身说去催饭和结账,郑源也没多说。 也许是受不了冷场,在欧阳和套餐都没过来的时间里,蒋小凡少见的再次开口对郑源说:“你还没说相亲究竟怎么样呢?” “你这么关心。” “那当然。” “哈,昨天下午去四季喝了咖啡。人家姑娘请的客,你说还能怎么样?” “下午两三点见面吗?不会觉得怪怪的?” 蒋小凡和郑源说话,永远都是鸡同鸭讲。他强调女方请客,她却吐槽约会时间。 “嗯。” “我看还是有戏。”蒋小凡喝口大麦茶作为总结。 郑源没搭腔。等呀等,有一句话想问欧阳,就是不见他回来。 吃完饭天色已经暗下来,走出韩国料理。欧阳从包里取出钥匙交给郑源,示意他先回去。 蒋小凡摆摆手:“你回去吧,我直接打车走了。” 欧阳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一起吃饭了,今天蒋小凡来找自己,肯定是有话说。但是听了蒋小凡的话,他也不再坚持,和她一起走到路边招手拦车。 “郑源要在你这儿住多久?”等空车的时候,蒋小凡问道。 “最多也就一周吧。” 蒋小凡点着头,不断地往远处张望。连着3辆出租车载着乘客从他们面前驶过,蒋小凡放弃张望,回头对欧阳说:“房子的事情别着急,等我爸妈来了再说。” “也好,等他们来了可以多给些建议。”欧阳想知道其中的问题,却又开不了口。 “嗯……他们还想再考虑考虑。”蒋小凡说着,终于盼来了一辆空车。 欧阳正想问她“再考虑考虑”的涵义,蒋小凡已经灵活的钻进出租车后座,冲欧阳挥挥手。 “蒋小凡还是以前的样子。”看到欧阳恍恍惚惚从路边走回来,等在韩国料理店门前的郑源没话找话说。 欧阳讪笑道:“和以前一样,自己明白自己要什么,完全不给我被依赖的机会。” 进入夜晚,虽然没有白天的酷热,但迎面而来的风依旧炙热干燥,整个人就像站在空调出风口一样。 郑源用力眨一眨被热风吹拂到干涩的双眼,看看欧阳若有所失的表情,依旧想要找个冷笑话来逗他开心,竟一时想不出一个字。 “不跟蒋小凡说说今天看的房子吗?”最终只想出这句话。 “有空再说。她父母也要来了。” 郑源想起上周欧阳在他妈家吃饭说过,蒋小凡的父母来这边看他们,就要确定具体婚期了。 他不敢再接话,甚至说不出半句话来。欧阳也没有说话,两人默默走着路。 “我……”从主路转弯走上安静的街道,他们两个异口同声说。 哈哈。在尴尬的氛围中两个人都笑了。笑完之后,是更深的尴尬。 郑源想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可是他无法开口。 在等待欧阳开口说话之前,郑源突然觉得无趣极了。 “刚才,我不是怪你多嘴,只是……”欧阳为吃饭时打断郑源的故事解释。 眼前这个人,是别人未来的老公。现在他正在为着蒋小凡而烦恼。郑源自己只能在这里看着,至多听他抱怨,给他解闷。然后还有什么呢?当然他也不应该抱有任何其他期待。既然自己因为一时心塞说了不该说的话,就算惹欧阳不高兴,他也不需要欧阳的道歉。 “我知道。我跟顾钧打好招呼了,去他那儿住两天。”如此想着,郑源对欧阳低声说道。 路灯下,欧阳的脸色苍白,出乎意料的看着郑源。今天郑源和蒋小凡的对话让他确定,被过去困住无法前行的人,是郑源。 那件事情,已经有多少年了?欧阳在心里计算。 5年?甚至是更长久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欧阳认为自己已经完全放下。而现在他也知道,郑源没有。 或许,该找个时间告诉他,还是忘了吧。 ☆、十六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这章是老郑的硬广! 默默告退~ 坐在对面这个男人,头发打着哑光发蜡向脑后梳去。幽兰色的休闲西装,搭配暗红色窄领带。光洁的麦色脸庞,一双眼尾微垂,瞳孔略近眼角却又极大极黑的大眼睛,虽然没醉也总像是醉三分,直看到人心里最想隐藏的部分。 郑源隔着偌大的实木办公桌和这个男人对望着,眼皮不眨一下。不远处的茶几上摆放着成套的紫砂茶具,茶几前的空地上则有一套i高尔夫,一根球杆随意撂在绿色的球道旁,几个高尔夫也随便扔在附近的米色地毯上。 “营销总监了不起啊,我才不鸟你呢。”一面在心里想着,一面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香烟放到一边,郑源猜测对方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周一下午,广厦周刊主编就给郑源安排了新任务……采访恒力集团的营销总监。这家公司发家于本市,从刚需项目到豪宅产品线齐全,此外据说还利用资源和关系做一些行业投融资生意。 不过安排此次采访则是因为恒力最近推出高端楼盘,出于宣传原因,需要从区域楼市或者市场行情的角度展示项目信息,再配以广告合作公司的管理层传递的市场信息,写成类新闻稿……也就是俗话所说的“软文“。房地产记者免不了经常写软文,来房产周刊之前,郑源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安排他采访了。 郑源这次采访的营销总监此刻就坐在他面前,名叫宋天昊。他年纪30岁不到,却已经做到集团级别的营销总监。来这里之前,郑源听同行说,恒力集团总裁之子的身份是宋天昊爬上这一职位的根本。 采访氛围说不上是差,还是最差。采访开始后,宋天昊端着一张老于世故的脸,不咸不淡却带着一丝厌倦的瞄着郑源。郑源则将准备好的问题一一抛出来。两人一问一答的对答完毕,郑源收起 录音笔和笔记本,说着客套话就想离开。 “我听过那首歌哦,塑料玫瑰花。”宋天昊脸上带着谑笑。 郑源当场傻了3秒钟,才反应过来。真是见了鬼了。乐队解散5年了,难道在这里遇见了歌迷?而且还是眼前这个超自恋的大少爷? 不过这也不能改善郑源对这个人的看法。他装作没听懂,冲宋天昊傻笑一下,提起背包转身就走。 “等一下!“宋天昊从办公桌后面奔过来,脸上谑笑已经消失。他伸手拽住郑源的胳膊,黑色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郑源的脸打量了十几秒。笃定的说:“没错,就是你,秋蝉的主唱郑源!” 眼看逃不过纠缠,郑源双手合十在胸前,深鞠一躬,笑说到:“幸会幸会,秋蝉早就解散。您先忙,我也要回去写稿子。” 虽然郑源这么说,宋天昊依旧没有放手,“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恒力集团是报社的重要广告客户,为了维护客户关系,郑源也不便推辞这种问题:“和乐队有关吗?好几年前已经解散了。” “塑料玫瑰花里的那个你,究竟是谁?我一直很好奇。”宋天昊恢复方才的冷淡面孔,好像他向你提问,是对你的恩赐。 “玛丽莲·梦露。”郑源看了他的样子就来气儿,随口回答。 “我还以为是奥黛丽·赫本。”没想到宋天昊看起来深信不疑。 “呵呵。”郑源想起以前机缘巧合地看过的《蒂凡尼的早餐》,最不喜欢奥黛丽赫本在里边的演绎。 哈哈。没想到对方竟然爽朗的笑了。 “你还是原来的样子没变。” 原来什么样子?郑源下意识摸摸发梢。 “你要买房子吗?还是已经买过了?”郑源正丈二摸不着头脑,宋天昊却突然话题一转,跳到房子的话题上。 “没买,也不打算买。” “就是说还是单身?” 什么鬼逻辑!郑源不想回答,敷衍着点点头。 “刚才看见你那么关注常山区楼市,还以为你要买房呢。”宋天昊解释道,“不过你要是有朋友计划买房,尽管找我,我帮你要折扣。” 明明知道是客套话,郑源也不得不接住他的好意,连说谢谢。 “别谢我,到时候请我吃饭就行。”宋天昊脸上不自觉的又带上了热络。 郑源和他客套着,走到公司前台外的电梯前。和宋天昊道别时,看见他又挂上那幅冷淡自负的表情,和经过的公司下属点头致意。 这简直就是个大少爷嘛,真麻烦。郑源一想到以后还要和他打交道,就头疼。 坐在地铁里,列车穿行在地下隧道里的噪音片刻不间歇的传进耳朵。昨天晚上在母上家的沙发上凑合睡了一晚上,现在困得要死。 “城市里,开满了,塑料的玫瑰花……“郑源在地铁晃动中睁开眼,车厢天花板上的青绿色灯光少见的刺眼。拜那个大少爷所赐,一个旋律不断在他脑内循环播放,没有停止键。 郑源回到母上家,快速整理了采访内容。趁母上出门,站在房檐下抽根烟,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正屋西侧的储物间上。 这个储物间原本是他的卧室,自从他上大学后不怎么在家住,便被改成了储物间。推开门,房间里胡乱堆放着纸箱、旧桌椅、储物箱、坏掉的电风扇和灰尘。而他想找的东西,却在房间角落的储物柜里。 郑源花了两个小时在闷热的储物间里将杂物整理妥当,连床上堆放的纸箱也在一旁垒好。打开储物柜左下角的抽屉,从里边摸出一个deo录音带。录音带放在手里掂量掂量,却被搁在一边。家里没有播放deo的设备,他只能在抽屉深处翻找着,最终找到一张套着手绘封面的刻录cd。 《灰土》……秋蝉。色彩混杂的抽象图案上,用隽秀的黑色字迹写着专辑名和乐队名。 cd盒背面,同样的字体写着7首歌名,每一首歌名的字迹都是不同的颜色。最后一首便是《塑料玫瑰花》。 郑源从储物柜上方的抽屉里找出cd播放机,吹去机体里外的灰尘,接上电源,貌似还能用。cd播放机连接小音箱,略带交流电杂音的歌声便缓缓流出。 “城市里 开满了 塑料的玫瑰花 我和你 在阳光下 说不出想说的话 只有在夜里才能见到 最湛蓝的天空 霓虹灯爱的荆棘丛 在黑暗中召唤我 在黑暗中召唤我 在黑暗中召唤我 冷酷而又美丽 塑料的玫瑰花 凝固的笑容下 有多少心在挣扎 只有在夜里能把自己 从痛苦中解脱 …… 过来过来在我身边 坐下 别说话 轻轻再拥抱我最后 一下 可以吗 过来过来在我身边 坐下 别说话 别说话” 百无一用的郑源有一项专长,唱歌。 大学一年级时,离远父亲的管束,他和3个同学组了个小乐队。乐队成立时是初秋,窗外的知了依旧叫个不停,几个想睡懒觉不成的队员便决定乐队名叫“秋蝉”,曲风走的是摇滚那一卦。郑源负责演唱,偶尔也出出主意写写歌。 不幸的是,现实永远不及精彩。 秋蝉正如其名,半死不活。状态不好的时候他们就埋头练歌,绞尽脑汁的想创作,在台下看别的乐队演出。状态好的时候会参加那种拼盘式的演出、在酒吧表演。挣的钱都用来买设备,录deo,可是寄出去的小样从没收到答复。 但现实也永远比精彩。 秋蝉在熬过了3年时间,就在他们大三那个夏天,竟然进入了全国校园摇滚乐队大赛决赛。现在郑源回想起来仍觉得是做梦。“多亏你的狗屎运。”当年,依旧是个圆脑袋的鼓手兼小打顾钧就是这么对他说的。 决赛在临近的大学大礼堂举行。当晚观看演唱的观众绝对是平时演出的好几倍。 其实这个年头,自己的音乐是个什么水平,别说专业音乐人,就连秋蝉的成员也都心知肚明。或许并不是他们创作的歌不好听。只是很难有人愿意花时间,用自己的耳朵去挑选喜欢的音乐。他们如此坚持下去,注定是条断头路。而这次决赛可能就是秋蝉生命的最巅峰了。 郑源在台上卖力演出,环视台下的观众,美女、型男、gic、书呆子……即便现在他们的脸上带着狂热,之后会怎样呢?即便他处理好下一个真假音,又能怎样?人们需要的是娱乐,而不是卖不出去的音乐。 他嘴里唱着烂熟的歌词,脑袋里却只闪过曾经在书里读到的一句话:“……当时我就想,这些全是伪善冒骗的人。他们适当地假弄堂皇的言辞而自鸣得意。让新来的女生大表佩服,其实心里只想着把手伸进女生裙内那回事。等到升上大四了,赶紧把头发剪短,准备毕业后进家大公司,娶个从未读过马克思的漂亮太太、替孩子取个文雅又讲究的名字……“ 结束这场演出,他也将进入大四,开始准备谋生。想到这里,便失去力气再唱下去。 老旧的礼堂里,郑源的目光所及满是人的脸孔,没有一张是他想见到的。只有那么一个人,坐在靠近礼堂后方过道边的座位上,虽一脸平静,却对郑源投以极其认真的注视。这个人就是当时和郑源同校,正在就读一年级的欧阳文思。他没有受到周围气氛的鼓动,却也是最认真聆听的人。 欧阳不会在大学里假弄堂皇之词吸引女生注意,更不会在毕业后只想着娶一个漂亮太太,替孩子娶个文雅又讲究的名字。当时的郑源如此认为。 高中三年,欧阳已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每年都来郑源家。每当郑源问起,用郑源父亲的话就是:“你自己不好好学习,也见不得欧阳认真学习?” 小孩子的变化是很快的。郑源抛开见不到欧阳的烦恼,转而结交了一堆新朋友。 大二那年的寒假,已经临近年关,欧阳突然打来电话,说要和郑源讲话。 “我要考你就读的大学。”欧阳在电话里的声音,一年比一年陌生。不知道他正在那里,背景音里传来火车轮碰撞铁轨那规律的节奏。 “你肯定能考上。”郑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外省考生想考郑源所在的大学,真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实现的。 然而当年9月份,欧阳真的成为这所学校的学生。而且是王牌学院的王牌专业。 再次相见的一年以来,他只是安静的聆听郑源的每一首歌,然后告诉他,每一首歌的颜色是什么。 欧阳就是欧阳。 进入前三甲的乐队返场演出时,郑源唱了那首《塑料玫瑰花》,改编自郑钧的一首老歌。欧洲现代室内曲风注定只能曲高和寡。 比赛后的小型庆功宴,无非是一群朋友聚在一起喝酒。欧阳也来了,坐在一旁安静的抽烟,听他们插科打诨,毫无疏漏的打点东西。 郑源喝多了酒,看到欧阳坐在桌边,明明身边挤满了人,却依旧孤零零的样子,便忍不住提议一起出去透透气。 初夏深夜的街道边,寂静无声。北方晚开的槐花,远远的递送着吝惜的一丝余香。 当郑源在比赛结束后问欧阳,这首歌怎么样时,他也只是说,很好。 很好。 他只是说很好,却胜过一切赞美之词。 当欧阳伸手为他整理散落的发丝时,他吻了他的手,手指和手心。那只手混杂着烟草味和汗水味,纤长的手指不是在制作精巧的模型装置,就是在画画,全是郑源看懂又看不懂的图案,一张接一张,从这只手下滑过。 是头脑发热,还是受气氛影响顺势而为,现在连郑源自己都辨别不清。总之,那个时候,他抓住欧阳的手,将他拉近自己,然后凑上去亲上了欧阳的双唇。 欧阳没有躲闪。郑源抬起头,看到他的眼里没有惊慌、没有尴尬,更多的只是困惑。 你喝多了?欧阳依旧平静的提问,让郑源只能点头称是。 喝多了,短路了。郑源笑着打哈哈,顺手拍拍欧阳的肩膀,示意他该回去了。 之后的酒局上,欧阳一如往常。郑源知道,欧阳看出了他的迷茫,却无法理解他的感情。在他情感分明的世界里,郑源是家人、是“小舅“、是久别重逢的儿时玩伴,如此而已。 郑源清楚记得,那天晚上,已经不知是凌晨几点,就在他告诫自己忘记晚上发生的事情时,欧阳突然打来电话。 我们一起去哪里吧? 欧阳在电话那端的声音异常清晰,叩响郑源的心。他反应过来,欧阳之前并非拒绝。而他,更不想删除他和欧阳的记忆。 于是,他们约好了第二天在火车站见面,搭乘黄昏的火车。 时间定下来,可是去哪里呢? “能够买到什么票就去哪里。”欧阳少见的在电话那端提议。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7节 最终,郑源没有去火车站。 最初,喜悦、幸运、感慨、痛苦……数不清的感情在心里纠缠,最后却只变成一种感情:恐惧。 他真正害怕的是,自己没办法承担这段感情所需要的责任。他更害怕欧阳了解到真正的他,就一定会离开他。 那之后的几天,甚至原本约好出发的那天,欧阳并没有打来电话,询问或者抱怨。或许他忘记了约定?或许他去了火车站,并没有见到郑源,便明白了一切? 郑源躲在顾钧家,反复思索的结果就是,一旦迈出一步,他的生活就会从一个岔道进入另一个岔道。繁复如迷宫般的问题让他不愿多想。直到他第二周缺课时,欧阳打来电话,他依旧没有接听。一旦接听了,自己就不得不用平静的声音回答:“我很好,我没事儿。我他妈的真没事儿。” 期末考试期间,郑源还是见到了欧阳。看着他一脸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表情,郑源意识到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但退缩的是自己,他亏欠了欧阳,却无法补偿。 再后来,同年级有个女生向郑源表白,他就接受了。再后来,有一家当时规模很小的新锐唱片公司找到郑源,想和他签约,只他一人。郑源拒绝了。再后来,面对无限漫长的暑假,他终于被自己沮丧到不能自已的心情打败,选择休学。 离开时,他本不想告诉欧阳,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向欧阳报备。欧阳交给他一张5000元的存折,他带在身上,却从来没花过一分钱。这笔账,他不想还,舍不得还。到现在也只是一笔欠账,如此而已。 “说到底,我只是个胆小鬼。”坐在落满灰尘的床垫上,郑源自嘲道。 那时的事情,哪怕是其中一件,坚持下来,也会是极其了不起的事情。 如果真的如此,现在郑源可能会是一个歌手,大红大紫或者失意落魄。 现在他也可能已经结婚生子,为了孩子将来上哪个幼儿园头疼。 又或者,他会和欧阳你侬我侬,甚或老死不相往来。 而现在,这些假设没有一件实现。乐队,如果说是个人爱好,更多的是一种反抗。女朋友,如果说是个人爱好,更多的是一种试探。欧阳,唯一一个依旧让他头疼的存在,走在自己规划的路上,渐行渐远。可唯有这个人他不想放弃,又不知道做些什么才是正确的。 cd播放完后自动暂停,郑源取下电源,将这一套东西收回抽屉。环视储物间,他决定尽快将房间收拾出来,晚上就不用再睡沙发。 走出储物间,母上正在厨房门口的简易煤炉上煎药。最近几个月没见她吃中药,难道最近胃病加重了? 郑源走过去接过母上手里的扇子,在炉子进风口缓缓扇动。不知道这服药添加了什么成分,比以往的更呛人。 “胃不舒服还是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他屏着呼吸说道。 “能有什么问题,还是老毛病。”母上毫不在意的说着,走进厨房去端出两盘菜,摆在房檐下的桌子上,“储物间里有什么不用的就扔了吧,尽占地方。” ☆、十七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可能是因为职业病,我写东西的时候总是谨慎过了头,怕写错,怕写的不真实。仔细想想,是因为我笔力不够脑洞太小,深刻检讨,以后我会继续努力~ 告退~ “你写的就是一坨屎。”电脑菜单栏上的图标滴滴滴的闪烁,郑源点开一看,备注名为深井冰的宋天昊在对话框里对他说道。 郑源鼻子都要气歪了,手指在键盘上一阵敲打。 “是坨屎你不也吃了?” 网络那端没了反应,十分钟后,他与深井冰之间的对话框再次亮起,里面标注了稿件需要注意的事项,共五点。 报社给广告客户写的软文,是需要客户确认的。如果有不满意或者有出入的地方,客户有权力要求修改。郑源一一对照,其中可以修改的部分他都认真作了修改,与报社风格和原则相悖的部分,他在稿件里注释出来,回传给宋天昊。 “有些地方漏改了。” “这次的软文是要走新闻报道风格,那样修改的话完全就是软广,对阅读率影响很大。”郑源这么回复,那边半天没有动静。 “哦。那就这么定了。”过了一会,宋天昊回过来一个憨笑,“帮你修改稿件你是不是要表示感谢?” “审查推广稿件本来就是你的工作好不……”郑源在对话框里噼里啪啦打出这句话,想想还是删除掉,之后关上电脑。 刚想清静一下,宋天昊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郑源看着手机在破旧的写字台上嗡嗡响,最终也没接听。 好巧不巧,郑源4天里第二次“光顾”四季酒店。不过不同于上次相亲,这次他是奉主编之命参加行业论坛活动。 依照电子邀请函指示,他穿过开敞华丽的酒店大堂,来到位于大堂最左侧的旋转阶梯。琴键般极富韵律感的阶梯将他带至酒店二层的宴会厅。通往宴会厅的走廊上设有提供茶水、餐点的吧台,服饰行李寄存处,以及供人休息的茶色沙发组合。在以往,郑源的工作很少接触到这种场所。 郑源来到走廊尽头的论坛签到区。白色的签到台后设立着巨大的蓝色展示板:“智汇——智能家居和智能社区深度论坛。”主办方是**建筑研究院,承办方是融科房地产。 “你好,请问是媒体的记者老师吗?请在这张表上签字。”郑源正盯着论坛展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转头一看,竟是欧阳。 浅灰色衬衣、黑色窄框眼镜、妥帖又带些调皮的笑容,像欧阳,又不像。原来他之前加班就是为了这个论坛。 郑源在签到表上规整签下名字,仔细看看签到表上的媒体和记者名,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不过大部分都很陌生。他放下笔,接过欧阳递过来的礼品袋。想起过往的记忆,将他们在凝固的空气中隔离开来。他笑看着欧阳,却也只能说出一句:你先忙。” 欧阳笑着冲他点头:“袋子里有活动资料和水,你先进去找座位,我一会儿去找你。” 两个人正一来一往的客套,欧阳突然朝郑源身后点点头:“宋总,欢迎欢迎。” 宋总?不会这么巧吧?郑源心里嘀咕着,回头一看,正是宋天昊那双大眼睛,笑着,带着些许厌倦。 宋天昊摆摆手,走到签到台前,从名片夹里取出张名片放在透明玻璃制的名片盘上。 “学长您来得突然,我们这边也没准备什么……“负责招待的欧阳带着些为难,解释道。 “学长”?郑源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过看看两人的表情没有一丝异样。临近论坛开场,签到台前人来人往,并不是问这种问题的时候。 “没关系,我是来学习学习,看看你们研究院和融科合作研究的成果,没准儿哪天我们也要开发这方面的业务呢。”宋天昊老练的说着场面话,一面却盯住郑源。 欧阳目光从宋天昊身上扫到郑源身上,赶忙介绍:“学长,这是郑源,广厦周刊记者。郑源,这是恒力宋天昊宋总,主管营销策划。说起来都是校友,郑源刚入行,还请学长多照顾。” 宋天昊听了,咧开嘴笑了,说道:“你这个介绍晚了点儿,我跟郑源已经认识了。” 郑源应付的点点头,看见欧阳看着他的眼神里若有所思。 不断的有嘉宾和媒体前来签到,郑源顾不得问什么,冲欧阳扬扬下巴示意,没有理会在一旁和其他熟人客套的宋天昊,转身向会场里走去。 会场里已经有不少人,郑源在媒体区扫了一眼,只有最后一排靠近过道处还有三张椅子空着。正想安安分分坐下,宋天昊神出鬼没得在他身后说:”跟我到前排坐吧。” “不用了。”郑源回头看定了来人,望一眼前排的嘉宾席,只有少数几个人落座,大部分可能都还在休息室里喝茶。一想到要和这些一本正经的大叔坐在一起,他就浑身不自在。 “是吗?”宋天昊听了他简短的回答,脸上带着讪笑,也在郑源身边的座椅上坐下。 “你怎么不去嘉宾席?”郑源和认识的几个同行打了招呼,没好气的问。 宋天昊笑而不答。郑源也毫不在意。 宋天昊在郑源身边的座位放下礼品袋,起身在会场里和各种人寒暄、交谈。看来要做个上进的富二代,也不轻松。 “我一猜你今天下午就会来这个活动。”论坛眼看就要开始,宋天昊重回郑源身边,悠闲的打量过会场后,慢悠悠的开口了。 郑源这时恨不得手里有个遥控器,好换掉眼前这个频道。 不过他想到要问的问题,便不再那么烦闷。张嘴正想说话,却被宋天昊打断了。 “你想问我怎么跟欧阳认识的?” 原来,宋天昊是欧阳同专业的学长,也是郑源的同学。郑源想起欧阳提过那个在房地行业的朋友,难道就是指他? “恒力旗下不是有个建筑设计公司么?我一个同学在那儿工作,欧阳兼职的介绍人就是他。”宋天昊解释道,“说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学长。” 郑源表示不相信,下巴俨然已经掉到地上。 “我比你高不止一两届。” “真看不出来,宋学长你看起来真……年轻。”郑源应承着,想要赶快结束谈话。 台上专家的发言,一篇一篇好似老太太的裹脚布般又臭又长。言辞间溢满了对合作开发商的赞美之词。 “我说,你还听得下去吗?”听了半个小时,宋天昊悄声在一旁怂恿,“走吧,我们找个别的地方坐会儿。” 如果是以往,面对这种水到不行的论坛,郑源没准儿真的会一走了之。可想到这是欧阳费心费力准备的活动,他就抬不起脚。 抬头环顾会场,论坛开始前还在门口迎宾的欧阳,现在正悄无声息的在会场的各个角落里奔忙。不是和摄影交流,就是和速记沟通着,或是在专家演讲间隙调试ppt。 郑源从没见过这样的欧阳。看到他变的成熟干练,郑源打心底里为他感到自豪。但低下头盯着暗处自己的脚尖,便觉得自己离欧阳越来越远。 下一秒抬起头,欧阳便带着陌生的笑容来到郑源面前,递给他一个红包。 这就是所谓的车马费。传说是行业记者的重要收入来源。做记者三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车马费。 红包拿在手里,份量不轻,也让他心里极其不舒服。 “这个我不能收。”郑源把红包递还给欧阳,压低声音拒绝。 欧阳的表情僵了下,随即将红包推向郑源:“这些就是个辛苦钱,你就拿着吧。” 拿了红包,就意味着要帮他们报道,而且要往精彩了写。郑源倒不是觉得拿红包的记者有什么错,只是他自己不想这么做。 他们两个僵持不下,在一旁的宋天昊看不下去了。他拍拍郑源肩膀,小声劝道:“拿着吧,这么多人在这儿呢。” 听见宋天昊这么说,欧阳也赶忙点点头。 看到郑源这脾气,宋天昊从他手里抽过红包,对欧阳说:“我帮他收着了,你去忙吧。” 欧阳看向郑源,眼神里带着责问和无奈。郑源别过脸去。欧阳没再言语,去安排其他记者的车马费。 “走吧。”不想再看到欧阳刚才那幅模样,郑源招呼宋天昊一起偷逃出会场。 第二次坐在四季的咖啡厅里,郑源才知道这里还提供茶饮。 “咖啡还是茶?你们媒体人经常三餐不规律,还是喝茶吧?”在咖啡厅随意找个座位坐下,宋天昊建议,“不过这儿的茶都是茶包泡的,不要期待太高,哈哈。” 郑源都能感觉到服务生在一旁翻了翻白眼。 “绿茶吧。”毫无心思的点了杯绿茶,他背靠着藤椅,为刚才欧阳的眼神感到郁闷。 宋天昊打开红包,朝里边瞄了一眼,之后将红包递到郑源面前:“一千块,真大方。” “送你了。”郑源眼皮都没抬的回答。 宋天昊将红包放在桌上,转个圈,推到郑源面前。见到郑源将视线转向大堂。他便将红包收回手提包,笑说:“也好,我帮你收着。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找我拿。” 宋天昊一边说着,一双黑眼睛却失神般在大堂方向逡巡。郑源不自觉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一个约莫20岁出头青年,在大堂与人短暂道别后,便向酒店正门缓缓而行,背影颀长俊逸。 四季酒店大堂以空间分割适宜,注重隐私著称。宋天昊目光追随着的身影,不出瞬间便消失在自动旋转门之后。他的眼睛也跟着再次亮了起来。 “宋总,你见多识广,现在市面上有没有适合两口之家的小户型,最好是物美价廉的。”看到宋天昊那副失神的样子,郑源不愿干坐着,索性找些房子的话题来聊。 “你要买?”宋天昊扭过头感兴趣的问。 “不是我,帮人打听打听,最好是城西,或者西南的。” “我帮你留意着。”宋天昊答应着,眼睛里却透露出别的思量,“你现在不是单身吗?休息时没事儿一块儿出来玩儿,就当是跟我约会吧?” 郑源瞅一眼宋天昊左手无名指上的银白色戒指,一愣。宋天昊是弯的?看着不像。 宋天昊问道:“不方便?” 郑源现在也渐渐摸透了这个人的说话风格,刚才这般没准儿又是风言风语,呲笑了一声:“恒力和我们报社是老客户,陪宋总打发时间,我没有推辞的道理。” 宋天昊见郑源没把他的话当真,也不想多解释。兜兜转转就想起了欧阳的话题。 “有一次我恰巧去那家公司,没想到就碰见了欧阳。还跟他聊起了你。” “我?” “你。” “劳宋总费心了。”郑源客套的笑道。 “其实我一直好奇,前些年你们那么熟,你了解欧阳是怎么样的人么?反正每次他看着我,眼神礼貌到位,但实际上就像看一个箱子、或者一个破拖把,可能还更糟糕。他看着你的时候呢?就算他喜欢你,也不是现在这个你。他喜欢想象中的那个你。那个你,可能只是个纸箱形状的机器人。”宋天昊这么说着,那副表情好像就在回忆欧阳看他的眼神。 明知道这是歪理邪说,郑源还是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欧阳。欧阳上一年级时,郑源已上三年级,每天不管郑源回来的再晚,他都会等郑源一起做作业。后来欧阳的母亲去世,他父亲上夜班或者打牌时,都会把欧阳寄放在郑源家过夜。这么一来,小欧阳更有理由看管着郑源。陪郑源完成最后一遍抄写,他会郑重其事的将语文课本摆在郑源面前,让郑源给他听写。遇到不会的题,他更是缠着郑源教他,再一脸认真的听郑源讲解,百分百的相信郑源口中的一切。欧阳专注一件事情时,眼神专注到惹人怜爱。有一次,为了临摹一只卡通松鼠尾巴弯曲的弧度,他从晚上七点直画到凌晨十二点,任谁劝都没用。 “欧阳那么对你,难道不是因为你狗都嫌?”怀念归怀念,不过在郑源看来,宋天昊是那种还没到30岁就打着高尔夫、喝着茶的人。眼下说着俏皮话泡着妹子,然后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小姐结婚。然后当40岁开始脱发时,会花大笔金钱和时间出入头发健康中心植发。欧阳面对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好脸色呢? “嘿嘿,也许吧。我这个人,从头俗到脚,连名字都俗气到吐。所以我拼命学习、玩命花钱,好让人了解:哦,原来这个人不光有钱,还拥有其他很多更糟糕的东西。”宋天昊一脸认真的说,深怕郑源不相信他。 听到他这么鬼扯倒也有趣,郑源忍不住笑了。方才的郁闷减了三分。缓过劲儿来,他才来得及反省,刚才他对于车马费的反应,太幼稚了。欧阳就是这样一是一,二是二的人。就算要拒绝,也该私底下向欧阳解释,而不是当面拒绝。 “刚才多谢了。”郑源发现,对不相干的人道谢,容易的一文不值。 宋天昊喝一口黑咖啡,苦笑说:“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不会轻易道谢的人。” “那得看对谁。” 听了郑源的话,宋天昊做出一副中弹时的受伤表情,捂住胸口,笑着吐了吐舌头。郑源突然发现,宋天昊或许并不是想象中那么招人讨厌,蒋小凡也不会穿着这么俏丽的连衣裙…… 之后,郑源意识到自己刚才瞥见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蒋小凡!穿着玫红的无袖连衣裙!她经过咖啡厅门前,向临近的直梯走去。这附近的直梯并不通向欧阳所在的宴会厅。工作时间里蒋小凡为什么会出现这里? 郑源怀疑自己看错了,可眼前正在和宋天昊应酬,也不便去看个究竟。 郑源收回目光,宋天昊依旧坐在那里,对着天花板上挂着的吊兰放空。郑源喝口冷掉的绿茶。出乎意料的是,茶并没有冷掉。他才想起原来是刚才自己思考时,宋天昊招呼服务生新换的。 “宋总接下来没安排吗?”郑源放下茶杯问道。 宋天昊没有得到回答,看看手表,起身去吧台结账。之后他返回座位前,挑起一边眉毛提醒郑源:“晚上约了客户吃饭。别忘了你还有1000块钱在我这儿,想出来怎么花随时告诉我。对了,下次找欧阳和蒋小凡一起出去玩儿吧。” 郑源目瞪口呆。这个宋天昊,怎么会认识蒋小凡。 可是一想到蒋小凡,郑源的一颗心又悬起来。她在工作时间来这里干什么呢?难道是来找欧阳的?但是依照欧阳的风格,不是十万火急,不会和女朋友在工作现场见面。 郑源满脑子都是别人的女朋友为什么会花枝招展得出现在酒店,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论坛现场。他刚走到通往会场走廊边的休息区,就看见欧阳忙里偷闲的坐在休息区的吧台前喝着一杯热茶。 郑源犹豫了一下想离开,却已经被欧阳敏锐的视线捕捉到。无奈,他拖着缓慢的步伐朝欧阳走去,脸上露出小孩子打碎花瓶之后的表情。 “还以为你走了。”欧阳放下茶杯,笑说道,“这次的论坛是不是有些水?” 郑源没否认,看着欧阳略带疲倦的表情,搔搔鼻尖,本想询问蒋小凡的事情,可最终说出来的唯有道歉:“刚才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郑源陡然感觉自己和欧阳之间的距离,增加了不止10倍。 “说什么呢。我不会因为那种事情生气的。”欧阳哈哈笑着,摘下眼镜在衬衣胸前的口袋上蹭了蹭,确认没有灰尘后,重新戴好,“你跟宋天昊关系看起来挺好的。” “客户嘛……”郑源想再解释,又觉得毫无意义。 欧阳垂下眼帘还想说什么,会场方向却传来召唤他的声音,他回应着站起身,对郑源说:“差不多结束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说罢,他朝郑源挥挥手,转身朝会场走去。 走下琴键般的旋转楼梯时,郑源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想想上次三个人吃饭时欧阳讲出的故事结局,郑源明白欧阳在他们之间划上了一条线,不容跨越。而现在,他不过是遇见了和平常不太一样的蒋小凡而已。没有必要跟欧阳打小报告,也不用试图打探什么。 但是郑源不明白,他心里为什么会有种再次失恋般的感觉,就像五脏六腑被不明物拖着一路下坠,掉落到深不可测的黑洞。 ☆、十八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呀,我也想要压岁钱……今天双更,下午两点更下一章~ 十八 打从入夏开始,郑家母子俩都变得心神不宁。 周四下午郑源写完周刊的稿件,正在母上家厨房测量橱柜和门框的高低胖瘦,母上突然从正屋跺过来,在一旁默默地看他干活,之后悠悠得开口说道:“我这两天打算回一趟青杨。” 郑源手里正拉扯的钢卷尺,听见母上的话,右手一不留神松开,卷尺呲溜溜缩回壳子里,临末了还抽到他手背上,火辣辣得疼。 郑源知道母上为什么要回青杨。还是因为欧阳。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欧阳母亲的忌日。母上这些年一直说着要回去亲自上坟,可是因为各种原因总是没能成行。 郑源直起身来,在手背上抹把汗,说道:“也成,多少年没回去了。只是怕你身体经不住奔波。” 郑家老太太笑道:“你妈我还没老不中用呢,一会儿去火车站买车票,明天就走。” 没办法,母上说一不二。郑源贯彻执行。周五下午,郑家母子两便站在冷清的站台上等待火车到站。 黑褐色的铁轨,一条条平行向远方延伸,没有尽头。 郑源正在叮嘱他妈要注意吃饭,记得吃药,却看见欧阳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进站口的阶梯旁,朝这边走来。 没等郑源开口,他妈便说:“我叫欧阳来的,看他有没有什么要给家里带的。” 欧阳一如既往的在郑家老太太面前弯起眼睛,将带来的水果递给郑源:“路途远,您回去好好休息,等我回去再给他们带就行。” 欧阳和郑家老太太在一旁聊着家常,郑源却在一旁盯着轨道上灰白色的拱顶发呆。直到火车进站,他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站台上广播员平淡无奇的声音,放空。 帮老太□□置好,下车。再次站在站台上看着列车沿着轨道划过远处的转弯,消失不见。 站台外的天光,也是灰白色的。铺洒在铁轨上,依旧是灰白色,和铁轨上浅灰色的抛光面融为一体。阴天和这种冷清的车站,永远是不离不弃的双胞胎。可偏偏对面开往大城市的列车站台上,却那么热闹。两相对照,恍如隔世。 这还是郑源第一次和欧阳站在站台上,等待列车进站。两个人却出奇的安静,直到欧阳说了句,走吧。 走吧,走去哪里?郑源好奇。及至坐上拥挤的地铁,欧阳也没有问他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自从上次论坛见过面后,郑源没有主动联系过欧阳。而除了安排通稿外,欧阳也没联系过郑源。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救命般响起。原来是宋天昊打来的。 本想置之不理,想一想工作,还是只能接起来,礼貌地说一声:“你好,宋总。” 宋天昊的语气里却没有丝毫客气:“下班了?今天晚上下雨,去你家吃火锅吧。” “不用……” “我这儿还拿着你的钱,赶紧花了吧?” “……” “对了,叫上欧阳。蒋小凡在我这儿。” 宋天昊无法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需要抱着一只破旧的玩偶才能入睡,为什么会有人心甘情愿的将自己圈定在一种固定不变的关系里,直到老死。比如说,婚姻。 不过话说来,即便是得到一纸婚约,这种关系也可能沦为名存实亡。比如说他的父母。 这世界上,最可悲的无外乎一个郁闷到想死的人,想要找一个全然不知郁闷为何物的人解闷,还满脑子希冀着这个人能将自己的郁闷一扫而空。 这样的人是最可悲的。他们往往会莫名相吸,最终人冠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标签。 宋天昊讨厌那种人群所发出来的病恹恹的气质。 但他对这种人又嫉妒到要死。分明无法互相了解、坦诚相对,却依旧毫不气馁。 宋天昊因为某些个人原因,和欧阳最亲近的同班同学是……陈年旧友。对于欧阳和郑源曾经在大学里发生的事情“略知一二”。同时,也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纯情幼稚到可笑。 所以,再次遇见郑源,想到他和欧阳的关系,他就抑制不住的想要搞些破坏、找些乐子。 最近,他那位热衷于影视剧投资的母亲正在力捧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鲜肉。就在刚才,她打电话来说是要投资拍一部都市恋爱喜剧,想借用恒力集团旗下的经典高端楼盘……河岸·1984,作为拍摄用地。 “你就帮我做主了,这对于你们恒力也是种宣传。”许久没有听到的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陌生,却又似乎带着熟悉的樟脑味。 你们、宣传,他鼻子里冒出冷气。但从公司利益和息事宁人的角度,嘴里却只能答应下来。 记得小时候,母亲一年只打来两次越洋电话。一次春节、一次中秋。而他也只能在春节时问她中秋会不会回家,中秋时问她春节会不会回家。如此反复问了不下七八年,却始终没有见过母亲的面。 母亲挂断电话时,也从不带丝毫犹豫。 宋天昊放下手机。好巧不巧,欧阳的女朋友蒋小凡,竟然是对接他们公司贷款业务的客户经理。看看对面前来拜访,正在整理文件的蒋小凡,他再次拿起手机拨通郑源的电话。想要搞点儿破坏,只是这样。 开车去买了各种食材,回家取了电火锅。一路上,蒋小凡坐在宋天昊车子的副驾驶上,带着礼节性的笑容,和他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宋天昊明白,如果不是客户关系,蒋小凡此刻恐怕会甩给他一张臭脸,绝尘而去。 车子开出去好久,他突然对蒋小凡说:“欧阳不错啊,还有郑源这么个仗义的哥们儿。” 蒋小凡依旧礼节性的笑了,说声:“是。” 宋天昊趁等红灯的时候活动下脖颈,继续说:“你不觉得他们关系太好了?” 蒋小凡听了这话,转过头打量着宋天昊的笑脸。没等她开口,宋天昊又说:“没什么,我随口说两句。我跟他们也不是很熟,哈哈。” 蒋小凡没问下去,拿起手机滑动起手指。停顿了一下,她带着疑惑问道:“宋总,你中午有酒局?” “喝了一点点。”宋天昊不置可否。 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挑着眉毛哼了两句不成调的曲子。 这个夜晚,在郑源母亲家的平房里,空气中充斥着风雨欲来的味道。 电火锅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羊肉片、豆腐、茼蒿、白菜和一堆配菜在锅里上下翻滚。围坐在郑源母亲家的正屋中央桌前的四个人,怎么看都吃的不算开心。 宋天昊一边捯饬着碗里的虾仁,一边环顾房间,一脸羡慕的扯起了话头:“郑源你这房子真不错,现在能在二环里来套平房,都是有钱人。” 郑源鼻子里嗤笑一声:“宋总你可别开玩笑了,这是我妈的房,我只是屌丝一个。” “诶?阿姨今天不跟咱们一起吃?” “她去外地亲戚家了,怎么也得半个月才回来。”郑源在锅里捞了根茼蒿,看着鲜嫩翠绿,放在麻酱碗里,却完全没了胃口。 这个宋天昊,究竟和欧阳是什么关系呢?现在把他们拉在一起吃火锅,究竟打着什么算盘呢?郑源纳闷。 “哦,对了,宋总,欧阳最近正计划买房,有合适的楼盘一定要记得推荐。”不愿想那么多,他还是找出了更现实的话题。 宋天昊像想起什么一般突然一拍手:“我差点儿都忘了,郑源你之前不是拜托我介绍楼盘嘛?我爸一个老朋友在西四环边上有个老项目最近在做清盘,价格比周边低三分之一,你要不去看看?我都跟人家打好招呼了,估计还能给一个点折扣。” 郑源没情没趣的下巴一扬,说道:“正好,我就是帮欧阳问的。” 宋天昊兴头上来,开始给欧阳和蒋小凡介绍起那个楼盘的情况。他们听后也连声道谢。 郑源在一旁默默不语,再给自己添上酒。 宋天昊讲完一堆专业用语,对欧阳说:“成家立业呀,恭喜。” 欧阳微笑着点头,并没有直接回答:“多亏郑源惦记着,为了买房的事忙前忙后。” “别想那么多啦。我看郑源也是乐的帮忙。”宋天昊给四个人满上啤酒,示意的端起酒杯,“来吧,为你们小两口以后的新生活干杯吧。” 也许是“小两口”的吐字重了些,到了郑源耳朵里,变得更加沉重。他没跟宋天昊碰杯,一口气喝干了满杯酒。 “不过欧阳,你跟郑源感情这么好,小凡不会吃醋吗?哈哈。”放下酒杯,宋天昊咧开嘴笑对蒋小凡说,之后又补充,“开玩笑开玩笑。” 蒋小凡耸耸肩,歪着头,眼神转向半空中,同样半开玩笑的回答:“我也看不住啊,宋总你这么经验丰富的,快教我两招防小三的方法吧。” 听到蒋小凡的话,四人都笑了,却都笑的忐忑不安。郑源拿过酒瓶给自己默默满上。 “你放心吧。欧阳这么乖的,不会对不起你的。”宋天昊打趣蒋小凡。 蒋小凡笑着挽过欧阳的手臂,脑袋倚在他肩头,笃定的说:“那是,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宋总,这两天我爸妈过来商量结婚的事,年底我们办婚礼你一定要来赏脸。” 宋天昊赶忙答应,连说着要包个大红包给他们。 火锅再次翻腾起来,欧阳拿起小漏勺招呼大家快点吃,别糊锅。 “对了。我听说一开始是介绍的你和郑源吧?怎么没看上他?”宋天昊从锅里夹起片羊肉,不咸不淡的开口。 ☆、十九 “哈哈,宋总你可真逗。”蒋小凡笑着抿了口啤酒,“那是郑源太帅了,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肯定看不上我。” “小凡,咱两喝一个。就喜欢你这么说话。”郑源听了这话,冲着蒋小凡举起酒杯。 碰杯,干了第四杯酒。蒋小凡放下酒杯,瞟一眼身边坐着的欧阳,笑说:“其实,我真觉得郑源挺不错的。” 郑源被蒋小凡这一句话说的汗毛直立,赶忙说:“小凡你可别开我玩笑了。来,我自罚一杯。” 看着郑源再次灌了一杯啤酒,蒋小凡说道:“你别谦虚。” 说罢,她看向欧阳,发现自己说过了话,赶忙补救道:“欧阳你可千万别想多了。这不是宋总问起来,我就事论事。” 欧阳淡淡一笑,说道:“怎么会。” 听了欧阳的话,蒋小凡有些无趣的低下头,接过欧阳夹过来的大虾,默不作声的和虾壳斗争。 “小凡,还真被你说中了,看上郑源的人还真不少。”见蒋小凡不说话了,宋天昊在一旁突然提起这个茬儿。 蒋小凡剥着虾壳,不以为意的抬起头问到:“我就说嘛,不然相了那些女生,他怎么一个都看不上。原来是挑花眼了。” 宋天昊点点头说:“这个事情啊,欧阳最清楚了。欧阳,你跟小凡讲讲,以前在大学的时候?” 欧阳在一旁正准备点烟,听了这话放下手里的烟盒,看一眼郑源,问到:“大学?” “对,大学里不是有不少女生追郑源的?你不知道?” 欧阳垂下眼帘,不自觉的咬起下嘴唇,摇摇头,笑说:“是不少,光我们学院找我要郑源手机号的女生,至少就有3、4个吧。” 被宋天昊当着欧阳和蒋小凡的面提起大学时的事情,郑源揪心、气愤,可又不能当面翻脸。他找不到理由。 他抬头和欧阳对视,一瞬间便明白了,欧阳的感受也是如此。但事已至此,唯有逢场作戏。这些,也是他从欧阳的眼神里读懂的。 郑源扯起笑容,说道:“真的假的,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也没有人跟我表白。怎么?喜欢我的人都是暗恋派的?” 欧阳听了这话笑而不答,他挑起眉毛注视着郑源,认真的回答道:“你的电话我谁也没给。” “为什么呀?”郑源还没开口,宋天昊在一边接话了。 欧阳低头点上烟,吸一口,说道:“因为嫉妒吧。那么多人喜欢郑源。” 欧阳话一出口,饭桌上的六双眼睛都齐刷刷的聚焦在他身上。 蒋小凡揉揉他后脑勺的头发,说道:“不是吧,你也会做这种事。” “年纪小不懂事。” 欧阳解释的轻描淡写。郑源再去看他,表情也依旧是云淡风清了。唯有他的眼睛里,有一些胶着沉淀的东西,郑源看不懂。 郑源的心里多了一份恐慌,为着他越来越不懂的欧阳,也为了跳脱他记忆里的过往。 火锅咕嘟咕嘟的再次翻滚起来,宋天昊和蒋小凡仍在一旁对欧阳不温不火的性子窃窃私语。欧阳依旧用他无懈可击的笑催促着:“好啦,别笑我了。快吃饭吧,看着天就快下雨了。” 说罢,他却看到郑源泛红的双眼,或许是喝多了? “对了。咱们尽在这儿喝啤酒。我妈有几瓶好酒,竹叶青,我爸原来的下属送的,趁她不在开一瓶来喝吧。”郑源思量着欧阳的眼神,坐立不安地提议。 “我去拿,你继续吃。”欧阳听到提议,起身去正屋一角的储物柜翻找。 打开储物柜最下层的木门,酒瓶前整整齐齐码着一个个红色或粉色的小盒,都是郑家老太太去吃喜酒带回来的喜糖盒。方形或者心形,纸质或者金属质,一个个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和那些人的婚姻一样安稳妥帖。 欧阳回头瞅一眼郑源,他正好奇的朝这边张望。他赶忙关上柜门,正打算跟郑源确认藏酒放在哪里,突然眼前一片漆黑。 回过身去,听到蒋小凡的惊呼,欧阳才意识到,是停电了。 “郑源,你家这电路不行啊。”发现停电,宋天昊用手机照亮,去进门处的电闸检查电路。 “是宋总你家的电火锅太高级,我家的电路承受不起。”郑源佩服自己还能打趣。一转念才想起母上临走前叮嘱他记得去充电费。 宋天昊收起手机,重回坐回桌边,在黑暗中哼起“蚂蚁,蚂蚁,没问题”。 无奈,郑源在柜子上层取出电卡:“都怪我忘充电费了,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去就回。” “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欧阳转身提议。 可郑源此时此刻却不想单独面对他。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宋天昊一拍手:“得了,欧阳又不是外人,我跟欧阳去吧。你家还得你来看,顺便陪着小凡。” 真是谢谢你祖宗八辈啊。郑源在心里暗叹。 和外星人见面,该如何应对? 从小,郑源就好奇,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外星人,并且出现在他面前,他该和他?她?它?聊些这么呢? 直到这个停电的晚上,郑源面对蒋小凡,终于明白,他的杞人忧天绝对不是多余的。 “吃饱了吗?”尽地主之仪,郑源没话找话。 嗯,蒋小凡在黑暗中回应。或许是不想和他面对面呆坐,她摆弄着手机,白色的光源自上而下的照射在她脸上,看着带着些诡异的美。 “你为什么总掺和在我跟欧阳中间?”半响之后,蒋小凡收起手机,说出的话语也是如此诡异。 “嗯?” “你别装傻了。看你现在这样子,连我自己都讨厌起自己来了。” “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搀和?” 蒋小凡笑了,好像今天晚上的酒没喝多少,但是醉了。 “你跟欧阳说了吗?你前两天在四季碰见我?” 这跟我没关系。郑源本可以回答,但是以现在的心情,他不想说。 蒋小凡在黑暗中凑过来,坐在郑源身旁的椅子上。 “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找女朋友呢?为什么非得插在我们之间呢?是因为你是不甘心我追求欧阳?” 黑暗中,蒋小凡的眼神出奇的锐利。郑源真想对此视而不见。 “你想多了。” 也许吧。蒋小凡自言自语般低声说着,缓缓凑过脸来。那是一张标致的脸庞,精致的鼻梁曲线上方,是一双灵动的眼眸,此刻却像自门窗外倾泻进来的月光般冰冷。 “这么看,你真的是挺帅的。”蒋小凡把脸凑到郑源面前。他紧靠在椅背上,起身就会撞上她的脸,唯有尽量向后缩起身子。 可蒋小凡却不依不挠的逼近。 “你喝醉了吧。”郑源发现后退无效,唯有伸手稳住她的肩膀。 “呐。”蒋小凡的脸在距离郑源五厘米的地方停住,像念咒语般提议,“你要不要和我试一下?” “试什么?”被这个人逼到这个境地,郑源真是够了。 “欧阳要买婚房,你还这么热心的忙前忙后,是真心的吗?”蒋小凡双手搭上郑源肩膀,睁大双眼发问。 对于蒋小凡的话,郑源一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唯有这句话戳中了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事情。 他为了欧阳买房,忙前忙后,并非只是因为友情、亲情,而是因为他舍不得。既然他曾经辜负过欧阳的期待,那现在就要尽其所能为他,才不至于失去他们之间残存的感情。 原本他想要的,不是眼下这“天下太平“,却因为自己的怯懦,走到了无可奈何。 胡同里的行人稀稀拉拉,青白色的路灯下,满是飞虫奋不顾身的飞行、缠绕。欧阳和宋天昊一前一后的走着。说是不远,最近的24小时自助银行距离这里也有十几分钟步行路程。 “郑源可真有意思。”行进到无话可说时,宋天昊开口了。 欧阳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只顾着吞吐烟雾。走出有快五百米,他才开口说道:“上次论坛,乔羽也参加了。” 乔羽是欧阳在大学里少数几个交情深的同班同学,也是宋天昊的竹马。正是因为乔羽,欧阳才得以和宋天昊认识。 哈哈。宋天昊听了欧阳突如其来的话语,唯能揉搓着眼角,笑着的声音里多了尴尬。 “这一年他都在陵水,你们究竟怎么了?”面对宋天昊的掩饰,欧阳继续发问。 宋天昊将手被背到身后,慢走两步,问道:“我和他约定,等我儿子三岁时,我就离婚。这你总知道吧?” 欧阳不动声色的点头。这件事情,去年他最后一次见到乔羽本人时就知道了。 宋天昊甩开手,跟上欧阳的脚步,说道:“一开始,他说他可以等。一切看起来都没有问题。直到去年清明的时候,我们去了五台山。给他爸祈福。” 嗯。黑乎乎的胡同里,欧阳手里香烟的红色光亮一闪一闪。 “谁想到车坏了。好死赖活的爬到一座山顶的庙里……你见过吗,穿着青衣的观音菩萨,手拿着玉瓶,好像要开始冲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洒圣水,和尚在经堂里念着经……乔羽就说他不想再等下去,要皈依。” 欧阳听着,叼着烟的嘴里发出含混的笑。 “去他妈的皈依。”回忆着,宋天昊少见的爆出粗口。 “去他妈的皈依。呵。”欧阳压低着声音重复这句话。 “他去陵水陪他爸养病,我去找过他。你懂信佛的人那一套?吃素、念经、孝敬父母……要是哪天他变出个老婆和一群孩子我也不会惊讶了。他老子知道他改邪归正,估计还能多活20年。他们家那个卖二手房的破公司,没准儿真能做出个千亿平台来。” “你不也结婚了?”欧阳想起郑源离开的那一年,全凭和宋天昊、乔羽这一对在一起打发日子,才能熬过去的日子。不知不觉中,一切全变了。 “是。其实真结婚假结婚,都是作孽。” 欧阳装作没听懂,再点上一根烟。 “别再耍郑源了。”及至第二根烟就快燃尽,他才咂摸出香烟的味道,发出警告。 宋天昊无辜的耸耸肩膀,饶有趣味的打量着胡同口经过的中学生情侣,眼神扫过眼前灯火通明的主路:“这句话应该送给你才对。你要是对他还有点儿感情,就别兜着结婚那套事情在他眼前转悠。不要最终像我和乔羽一样,连朋友都没得做。” 欧阳听见这话,回头对上宋天昊的眼神,依旧只是笑了笑:“我早死心了。更不想拖着他,让他误会。”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8节 ☆、二十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呀,今天是假期最后一天,要抓紧时间作,哈哈~ 告退啦~ 郑源害怕面对感情上的尴尬,却在无意中制造了更多的尴尬。 如果说郑源这辈子最尴尬额场景,莫过于现在。 就在蒋小凡作势亲上来的时候,欧阳回来了。 郑源顾不得摔倒的可能,一把推开蒋小凡。蒋小凡猛地向后倒去,他又赶忙伸手拽住她的手臂。 一推一拉间,他恨不得自己就像火锅里翻滚的羊肉片,烂熟麻木。 欧阳站在门口,手撑着竹门帘,一句话都没说。宋天昊则去电闸旁的电表,插上电卡。 灯光亮起,郑源才看见欧阳的双眼里,不是愤怒,而是不解和哀伤,止不住的混合着橙黄色的灯光,攥紧他的心脏,直到淌出血来。 “欧阳,不……你别误会。”郑源踹开椅子冲到欧阳面前,想要解释,却只能绞起双手,“我们只是……” 欧阳看着他的手足无措,再看向正在一旁带着木然的表情整理头发的蒋小凡,原本皱起的眉头复又舒展开。 “我知道,只是闹着玩儿吧。”紧闭许久的双唇中只吐出这几句话,他走进正屋,收拾起在黑暗中被碰翻的一片狼藉。 在欧阳经过身边时,郑源感觉到围绕在欧阳身边那股冰冷的气息。只有拒绝,拒绝听他再说,甚至不愿再看他一眼。 他脚下像灌了铅一般,无力转身,只听见身后碗筷碰撞的声音。将凌乱的东西收拾整齐,是欧阳发泄情绪的方式。 “要下雨了,回去吧。”看到欧阳的反应,蒋小凡轻叹一声,悉悉索索的整理好背包,轻声对欧阳说。 欧阳自顾自的整理碗筷。四个料碗的剩菜都用筷子拨近一个大碗中。用漏勺捞出锅里的剩菜,也倒进大碗。没吃完的蔬菜归置进一个菜篮。再将用过的碗筷依大小摞在一起。 “欧阳。”蒋小凡走到他身边,轻撼他的手臂。在夏季依旧冰凉的皮肤,仿佛在某个瞬间失去了活着的触感。 宋天昊走过去拎起蒋小凡的背包,劝解道:“小凡,我开车送你回去?一会儿下大雨可不好走了。” 蒋小凡松开手,打量着欧阳收拾东西。被欧阳看到刚才的一幕,她没有悔意。倒是欧阳现在的态度,让她诧异。 “欧阳你不跟我一起走?”打量片刻后,她颤抖着声音试探的问道。 欧阳没回答,端起一摞碗盘,朝屋外的厨房走去。 房间里没有一丝声响。蒋小凡感觉房间里的空气正在一丝丝被抽空。 “我会回去的。”走到门口,欧阳停下片刻,顿了顿,保证道。 听到这句话,蒋小凡从宋天昊手中夺过挎包,绕过站在门口的郑源,径直朝院外走去。走到院子里的柿子树下,她回过头冲厨房方向问道:“欧阳,你真的不生气?” 厨房里传来流水声,欧阳没有回应。 “你要是真生我的气就好了。”蒋小凡低下头,踮起黑色皮鞋的鞋尖在地面上轻磕几下,冲厨房方向撂下这句话,转身朝院外走去。她不愿坐宋天昊的酒驾车,兀自走向大路边去打车。 同样站在门边的郑源听到她清晰的话语,却没有任何表态的立场。宋天昊经过他身边时拍拍他的肩膀,追着蒋小凡走出院去,嘴里招呼着:“蒋小凡你慢着点儿,等我找代驾来!” 厨房里只有流水的声音。郑源来到厨房门口,只见欧阳背对着他站在水槽前,一个个清洗着碗碟。洗干净的白瓷碗,一个个叠起来,整洁明亮,像小孩子大笑时露出的门牙。 可笑。 在被欧阳看见刚才的场景的一瞬间,郑源以为欧阳一定会勃然大怒。郑源希望他发怒,骂他打他都好。只要欧阳斥责他,哪怕表现出一点女朋友被别人调戏的愤怒,郑源就能活下去。 只要欧阳毫不留情的表示对他的憎恶,和他划清界限。就算是恩断义绝,郑源觉得,他就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再去干扰欧阳的生活。而他自己也能得到解放。 可是欧阳没有。 是因为太爱蒋小凡,所以无条件相信她?还是太过信任自己,所以视而不见? “我来洗。”走到欧阳身边,郑源伸手想要拿过欧阳正在水龙头下冲洗的菜碟。白色的盘沿上,瞄着青色的藤蔓,一点点白色的圆形图案,像一只只眼睛瞪视着郑源。 欧阳闪过手,菜碟重重的磕在水槽边缘。完整圆满的盘子边缘,掉落瓶盖大小的碎片,裂纹沿着裂口向盘心蔓延。他不以为意的缩回手,继续冲洗着破损的盘子。那副依旧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让郑源喘不过气。 “够了!”郑源终于忍不住大声呵斥道,“你有什么不爽,直接冲着我来啊!” 欧阳将盘子放在一旁的料理台上,在水槽上空甩甩手上的水。他歪着头,眉头微皱,用仿佛退居千里之外的眼神看着郑源质问。 “你是不是误会了?”欧阳挑起嘴角,好像在和郑源谈论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郑源不懂他的意思。所谓的误会,难道不是他刚才差点和蒋小凡来了次亲密接触? 欧阳从料理台取过擦手的毛巾,反复认真的擦拭他的双手,直到手指上的皮肤开始泛红。就在郑源羞愧难当、心痛如绞的时候,欧阳终于开口说:“走吧,陪我去烧纸。” 郑源一愣。当他看到欧阳从提包里取出一沓报纸包裹着的阴钞时,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从郑源母亲家的大院拐来拐去,就走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十字路口。不同于银行所在的大街,这里天黑下来便少有行人车辆,正是烧纸的最佳地点。 欧阳在临近马路的人行道上选定地点,从装着阴钞的袋子里摸出一盒火柴,用打火机点燃后甩灭,借着火柴杆儿上的黑灰在地上划出个带着豁口的圆圈。 郑源手里拿着塑料袋,有些手足无措。看这样子,欧阳有话要说。可这境况下,欧阳想说些什么? 阴钞在地上点起来,轻薄的黄纸遇见火苗,瞬间燃烧起来。越烧越旺的火苗在风中不住的摇曳。欧阳专心往火堆里送纸,末了,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点着,吸了一口,也丢进火堆里。 “记得我妈好像喜欢这烟,555硬红。”看着香烟在火堆里快速变成一道黑色的残骸,欧阳开口说话了。 郑源的记忆里,欧阳的母亲是个身材颀长的年轻女人,从大老远的沿海城市跑到这里,为了和欧阳的父亲结婚。那年头,郑源和欧阳家都住在化工厂的福利房里。楼里的过道是共用的,居民们做饭、修理东西、唠嗑,都是在着半开放的过道里进行。同楼的阿姨、大妈们也会经常凑在一起聊些张家长李家短,但是从来见不到欧阳母亲的身影。 偶尔,郑源会看到欧阳的母亲会叼着香烟在过道里熨烫衣服,或者浇花。未经熨烫的衣服在右边整齐地叠作一摞,转手熨烫后,在左手边同样整齐地叠作一摞。她垂着头劳作时,脸上会带着沉思的表情,没被黑色橡皮筋束紧的几缕头发会在耳旁晃动。看见郑源时,她脸上的笑容总是很温暖。即便郑源因为打架满身泥土,她也不会露出一丝惊讶或者责备。那个时候,郑源觉得,将来要是能去这样与世无争的人做老婆,或许会很幸福。 看见郑源没说话,欧阳继续说道:“不过说实在的……我不怎么记得我妈的样子。” 郑源帮着烧纸,听了这话,低声说道:“过去的事,别想太多。” 欧阳点点头,说道:“小时候,我爸妈关系好到让人讨厌。我爸眼里只有我妈。我就跟敌人似的。那个时候,时不时会想,我要是你家的小孩儿该多好。” 郑源蹲在火堆的下风口,一阵风吹过来,黑烟扑面而来,呛得眼睛酸,应一句:“现在随时都可以。” 欧阳也被火堆冒出来的黑烟熏得眯起双眼,紧闭着双唇没说话。他站起身来揉揉双眼,盯着郑源头顶左侧的发旋儿,说道:“是可以。但是人总不能想要的太多。什么都想要,最后什么都抓不住。” 郑源听了,抬不起头。这话里,难道是误会了自己和蒋小凡的关系?这么想着,郑源心里像被攥紧般酸痛。难道他不是一直在成全欧阳和蒋小凡吗?那种沉闷的痛楚从胸腔涌到喉头,他咳嗽一声,低声说道:“这烟,太呛人了。” 想了想,他抬起头来对欧阳说:“刚才……都说了你别误会。从……以前开始,我就只希望你好。” 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嘴角竟然勾起一丝笑容。他目光飞快掠过郑源,低声解释着:“我知道,我只是在说我自己以前太任性。” 郑源看他轻描淡写的模样,却明白了。欧阳是在告诉自己,曾经发生或者未完成的事情,都是小孩子任性胡闹,就算了吧。他看着眼前的火焰渐渐弱下去,便也站起身来,不由地说道:“嗯,看来只是我想多了……” “你不用想太多。我……你肯定会找到更好的……生活。”欧阳低垂着头,低声说罢这些话。停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上一根555,深吸一口,恢复往常那平淡的模样。 郑源本以为他们两人之间会有场暴风雨,没想到会是多云转晴,顿时不知所措。却也转瞬明白他已经被欧阳彻底拒绝,而最近的一切似乎都是自作多情而已。 “唔,那祝你能一切顺利吧。”说出了违心的话,郑源的心像块儿木头一样,一斧头砍出个豁口,也不会觉得疼。 欧阳再次笑了:“能不能顺利呢?我也不知道。不过现在明白了,也许以前,我追求的,只是自己的幻想吧。” 听了这话,即便是木头心,多少也察觉到一丝自怨自艾的钝痛。第一次,郑源厌恶欧阳的笑。他有一冲动,想要一巴掌扇过去,毁掉那种一切都无所谓,只是个人标签一般的假笑,看到他真实的表情。 可是,还能怎样呢?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自作多情下去。最近这段时间来,帮忙归帮忙,可是一切好,都是要落到欧阳那个小家庭里去。他突然觉得喉咙里像沙漠一样,干涩的吐不出一个字。他宁愿自己瞎了、哑了,也好过现在不得不听着欧阳的坦白。 “喂,给我一根。”终于,郑源伸过手向欧阳讨一根烟。欧阳递过来一支烟,郑源叼在嘴里。低头借火的时候,他感觉脸上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似乎是打火机火焰的余热。 “你先走吧。回去晚了,小心赶不上地铁。”郑源别过头,望向街道,嘱咐欧阳。 欧阳犹豫下,还是收拾起丢在一旁地面上的塑料袋和火柴盒。临走前,隔着地上的灰烬,他把剩下的那包555扔给郑源,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郑源打断。 “我看过迷魂记了,那部电影。” 郑源突然提到这部电影,欧阳没听懂其中的含义。 “然后?” 郑源苦笑说道:“抱歉,5年前那次我做的不够好,欺骗了你,又让你失望。现在的我,像个傻x一样让你困扰,还是一样让你失望吧?” 郑源的话,让决心划清关系的欧阳心中泛酸。可事已至此,只能当断则断。他小声说道:“我没有怨过你。” 郑源嘴里叼着烟,始终没有抬头。缓慢而郑重的点点头,他含糊不清的说:“记得常来看我妈。”。 “好。”欧阳答应着,在原地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听着欧阳的脚步声渐远,郑源有些反胃。不为别的,只是香烟的焦油味儿让他作呕。很久以前,他连抽完一根烟的耐心也没有。现在,他试着把一根烟抽到尾,却有种即便猛吸一口,充斥胸腔,却始终不得不呼出的失落感。想象着尼古丁会麻痹肺叶而得到的快感,却得不到。 渐渐地,这根烟开始变潮,变得很难抽。郑源打开烟盒,想要换一支烟,却发现烟盒里,紧贴着香烟和纸盒内壁之间,装着那张绿色的□□。正是为了这张□□,郑源放弃积累了三年的经验和资源,去做一个自己不感兴趣的工作。而现在,这一切似乎都变的毫无意义。 曾经,郑源以为欧阳一定会等他,就像五年前一样。即便欧阳说要结婚,他也以为那是玩笑。见家长、买婚房,这种事情他听得多了,甚至觉得那不过是情侣分手的前兆。 然而,这一次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他看向欧阳远去方向,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郑源想起欧阳方才的话,像“你不要结婚”这样的的话,他开不了口。 就这样,郑源站在黑暗的街角,抽完了一支抽不透的香烟。 ☆、二十一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上班第一天,话不多说…… 默默告退~ 车窗外,北方空旷规整的农田被白雪模糊了沟壑,从窗外飞快闪过,变成车窗外放映完毕的菲林片段。耳边传来火车轮碰撞车轨发出的规律而沉闷的声音,嘈杂却不刺耳,在混乱艰难的睡梦中反而多了份稳妥。 那幅画面又不远不近的出现在视野里。无尽的灰色天空下,被白雪覆盖的田野也向无限远的地方铺开去。唯有一棵树叶落尽的树遗世孤立在田野阡陌相交处,干枯的枝桠分明,如版画一般。 再次梦到这个画面,欧阳从浅睡中醒来。夏日的晨光一如既往投射进房中。 脑中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早晨5点半。 昨天晚上从郑源母亲家返回宿舍,蹑手蹑脚收拾了房间。一个晚上,欧阳辗转反侧仅睡了不到3个小时。 他的脑袋因为睡眠不足迟钝到无法转动,闭上眼睛,头脑却莫名的清醒。 昨天晚上蒋小凡和郑源那一幕,现在想来,与其说是气愤,不如说更多的是刺痛。 以郑源的脾性,他不是在感情中寻求主动的人,调戏别人的女朋友这种事情,更不是他的所作所为。那件事唯一解释的通的就是,蒋小凡在示威。 昨晚回到宿舍,欧阳拨通蒋小凡电话。电话那边,她没有解释,甚至对那件事绝口不提。只是说:“困了。明天还要上班。别忘了明天下午和我爸妈吃饭的事情。” 欧阳已经对蒋小凡这种索求感情的方式感到疲乏,随她去吧。 他是因为真心喜欢她才决定要结婚的。可是最近,他总反复想到未来生活可能面临的变化,却觉得茫然。未来,他的生活里将会涌进一群不是家人的家人,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应付自如。更重要的是,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消耗,他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想要的。 明知道心里积压了太多变质的感情需要处理,可昨晚仅是对郑源说出那些断绝的话,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量。 真如自己之前所想,和郑源划清界限,似乎是最适合的方法。可当郑源向他道歉时,他的心里还是隐隐作痛。放弃了这么久的坚持,欧阳没有自信自己会真的完好无损的继续以后的每一天。 他突然意识到,被过往牵绊住的人,不止是郑源,还有他自己。 不想一个人胡思乱想,欧阳跑到图书大厦买了最近需要的专业书。本就有不好的征兆,没想到周日下午这个噩兆真的降临了。 从书店回来,抱着一叠牛皮纸包裹着的书本,欧阳看着水流顺着墙壁流下,汇聚到地板上,缓缓向门口流淌。 欧阳赶忙将手里的书丢在门口,冲进屋中,将电脑等电子产品收拢在床上。打开衣柜,紧挨墙壁的一面板材已经渗水,他无奈的将衣服、被褥也转移到床上。 装着蜥蜴的箱子权且安置在窗台上。绿褐色的蜥蜴翻转着身子,对着并排而放的观音草吐着舌头。 看来楼上的水管道彻底的崩溃了。 欧阳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从电话里翻出宿管的办公电话,反映了情况。 等了将近30分钟,穿着蓝色工装服的维修师傅终于出现。 “跟楼上的住户联系了,这两天会对他家的管道进行维修。你这间房也要重新粉刷。”大叔排查完问题,面无表情的对欧阳说道。 “需要多长时间?”欧阳丧气的看着被连夜收拾整齐的屋子再次一片狼藉。 “多长时间?怎么着也得一两个星期。你把平时用不着的东西收拾下存放到物业,这两天找朋友家先凑活凑活。”维修师傅一边说着,一边从维修包里取出记录单让欧阳在相应的条目后签名。 道了谢,欧阳踩着积水一顿收拾。 屋漏偏逢连阴雨。好赶慢赶,蒋小凡的电话打过来,应该是提醒他不要忘记见父母的事情。 欧阳接起电话,蒋小凡那边却顿了顿,方才开口。 “欧阳,晚上……和我爸妈吃饭的事情,咱们能不能改一天?”蒋小凡的声音少有的带这些怯怯。 欧阳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件事情本应就在预料之内。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欧阳没有直接回答,问道。 蒋小凡那头轻叹一口气,说道:“没什么……咱们改天再说,行吗?” “好……“欧阳犹豫着,要不要把宿舍进水的事情告诉蒋小凡,最终没说出口。 挂了电话,欧阳继续收拾东西。同住在宿舍楼同科室的男同事也一起来帮忙收拾了东西,安慰欧阳说可以在他屋里凑活两天,欧阳想想还是推辞了。 旅行箱里装好这周需要的日常用品和衣物,欧阳本想将蜥蜴托付给物业大妈,最后还是用便携塑料提箱装起蜥蜴,装进行李箱。 他在附近找了家连锁旅店住了下来。其实,在同事宿舍凑合两天也可以。但他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觉,而且,现在的状态下,他更想一个人待着。 也许是用水高峰,宾馆的热水忽冷忽热,欧阳应付着冲了澡,躺在单人房狭窄的的床上。 连锁旅店的床单总像是在消毒粉末里打了个滚一样,潮湿、僵硬的特殊触感令欧阳在床上翻了几个身,都无法入睡。 已近深夜11点,过了平时的睡眠时间,欧阳的头脑里有一股莫名的清醒,反复搅动稀释着睡意,最终他完全睡不着了。 嘴里叼着烟卷,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欧阳突然意识到,这是自从他高中以来,第一次一个人在这样的宾馆里过夜。 当年的他,和现在的他,心境竟然发生了逆转,想来有些不可思议。 但又能怎样呢?慢慢的,困倦开始占领欧阳的头脑,使他坠入睡眠,也做起梦来。 梦里,是5年前欧阳曾经独自等待到黎明的火车站站前广场。 全国的旅人在那里汇聚,然后别离。彻夜灯火通明的广场上,纷杂挪动的人影和喧闹嘈杂的人声,令独自等待的人的时间更加难熬。 梦里的时间总是游弋着,让人无法判定。欧阳记得那天直等到凌晨2点,依旧不见郑源的身影。他的手机没有关机,却始终无人接听。 夏夜的天空似乎比任何季节都澄澈,更让人清醒。 在梦里,欧阳自己劝解自己。是他自己高看自己了。郑源又怎么会喜欢上同为男人的自己。欧阳如此想着,算是维护自己被拒绝后的那点儿尊严。 梦里的场景便开始快速切换。学习也好、工作也好、恋爱也好,欧阳虽然也在顾及着郑源,却不自觉的在两人之间划上一条线。 你来我往,理尚而已。他蒙住双眼一路向前,或许还带这些对郑源逃离的怨气,砍掉各种不需要的。直到现在,他似乎有点儿感觉到疼了。 “您好,请问需要打扫房间吗?”朦胧的睡意里,欧阳听到门外一个男声礼貌的问答。他费力睁开眼睛,窗外一片灿烂。扭头看看床头的电子钟,已经上午九点。昨晚的烟头,已经烧秃了,掉在床边的地上。 虽然万般不想起床,可欧阳还是忍受不了房间乱成一团,便起身开门。 “先生,您好,请问房间……需……要……打……扫……吗……“门外的服务生一边整理着布草车上的毛巾,一边转过头提问,可是看到欧阳,他吃惊的瞪大眼睛。 欧阳也愣了神。没想到在这里居然碰见顾钧,一大早起来头脑发晕,他咽口吐沫不知该说什么? 顾钧赶忙左右张望一下,小声说道:“调查。” 欧阳明白过来,点点头,小声说:“要不进来再说?” 顾钧犹豫下,超房间里瞟一眼,说道:“方便么?” 欧阳笑了,敞开门说:“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我一人。” 顾钧把布草车推进玄关,轻身关上门,这才提高些声量说:“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布草车里取出干净的床单被罩,走到房间里。欧阳见状赶忙抢过来,笑说:“不能让学长你给我换,我来吧,你休息一下。” 顾钧也没谦让,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欧阳收拾床铺。看了一儿,他低声说道:“这连锁酒店的床单被罩可真不怎么干净,以前不注意,一调查才知道。” 欧阳笑着应答,没多言语。 顾钧看着蹊跷,打量着房间,继续说道:“你女朋友呢?” 欧阳专心把床单铺平,笑说:”学长你误会了。我宿舍漏水住不了,我来这儿救急。” 顾钧挑起眼睛点点头,说道:“你去郑源那儿住不就得了。” 欧阳摇摇头说:“不方便。” 顾钧点头说:“是不方便,他昨天搬回租的房子去住了。同屋还有个大姑娘,每天晚出早归…” 欧阳听着,睡梦里那种心疼的感觉一点点爬上心头。 “对了,我听郑源说你要买房,挑到合适的没有?”看欧阳一脸郁闷,顾钧换个话题。他和欧阳本来就不熟,想了想也就这个话题能聊。 “还没。”欧阳迟疑下,如实回答。 “现在买个房不容易。去年我弟买房,定金都交了,结果开盘涨价,他为了凑首付款,通过银行信用贷贷了20万。”顾钧说着,看欧阳正心不在焉的查收手机信息,便继续找话说下去,“不过你别说,现在这信用贷放款确实快。前一阵儿郑源贷了20万,几天就放款……” 说到这里,顾钧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欧阳拿着手机站在床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顾钧确定自己真的说错话了。 “你还不知道啊!”顾钧提高嗓门,企图先发制人。反念一想,郑源贷款帮欧阳买房,他作为郑源的朋友对这件事并不支持。郑源对欧阳好,好到这个份上,欧阳竟然不知道,他心里替郑源不值。 欧阳脸上带着些迷惑,把手机丢在床上,走进一步问道:“他贷了20万?什么时候?” 顾钧看欧阳皱起眉头,赶忙起身说:“对,就他去房产之前吧?你想,就我们社会新闻那点儿工资,一年不吃不喝也还不清20万啊。如果不是为了那20万,郑源哪肯那么轻易去房产。” 顾钧说罢,看欧阳眉头紧锁,掩盖不住的诧异,心又软下来,说道:不过具体我不清楚,你直接问他吧。” 说着,顾钧小跑到布草车旁取过一叠毛巾放到桌子上,说道:“这是替换毛巾,你用过的我下次再来取。” 说完,他就推着布草车一路开溜。 郑源去房产时候,正是欧阳向他借钱的时候。时间、钱数都对得上。欧阳坐回床上,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从最近筹钱、看房、买房……这过程里,他对郑源心存感激,可是他却忽略了郑源在背后究竟为他做了些什么。 他只想摆脱过去,并将其命名为为了两个人都好。很多时候,他在潜意识里知道郑源为什么要对他好,可是他不敢细想。因为他害怕知道答案。如果郑源真的坦白了他的感情,欧阳将无路可退,这些年来为了建立所谓的生活而付出的努力都将白费。甚至于那点儿被拒绝后故作平静的尊严,也将不复存在。 所以,欧阳一直在装傻,甚至在不经意间利用了郑源的感情。 而在知道郑源的付出时,欧阳意识到自己错了。 想起前天晚上他对郑源说过的话,他明白自己用最狡猾的方式,回应了郑源的真心。 火辣辣的后悔和愧疚直烧上脸来。 如果当年,郑源没有出现在车站,自己能够去问个清楚就好了。所谓的尊严,究竟算什么呢?而现在,他和郑源都在对方不知道的时刻里变化着,想要再挽回什么,都不知从何说起。 躺倒在床上,欧阳举起手挡在双眼上,阻挡住阳光。无数个念头在脑袋里百转千回。他突然又想到,如果,这一切,都是自己在情绪低落时的自作多情,又会怎么呢? 如果,现在他主动去找郑源问个究竟,郑源会如何回答呢? “我这么对你,也是我了我妈省心。” 万一,郑源将这一切都归结为亲情,该怎么办呢?甚至有可能,他会像几年前那样逃跑。 手机震动声打断了欧阳的思绪,点开一看,原来是宋天昊发来的催命信,催他去之前提到的尾盘看房,说是打折的关系都帮他找好了。 欧阳想直接拒绝,又不好不承情。就连宋天昊介绍的这套房子,也是郑源拜托他留意的。 “谢谢学长。下周日吧。”欧阳简单的回复。这房子,就算不买,也要去看。 放下手机,欧阳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窗户,炽热的夏风拂面而来。 他拿起手机拨动蒋小凡的电话。几句寒暄之后,本想跟她约时间见面,没想到蒋小凡先问道:“你最近什么时间有空,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聊聊。” 没等欧阳回复,她立马提高声音,:“算了,我还是想现在讲出来。昨天你生气了吧?上次和郑源一起吃饭时也是。你只肯为着他的事情上火,我呢?” 虽然欧阳想要当面和蒋小凡沟通清楚,可当下面对蒋小凡的质问,他答道:“抱歉。” 感受到电话那端蒋小凡措手不及的沉默,欧阳赶忙提议:“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聊一聊吧?” 一阵静默后,蒋小凡说:“好吧……等我们都有时间的时候吧。” 面对明显的推辞,欧阳不想勉强她。挂断电话后,欧阳回忆起最近他和蒋小凡的变化,心里说不上味儿的难过。毕竟,这几年的感情,耗费了时间和热情去维系,可工作之后,这种感情慢慢的变了味儿。 欧阳的脑子乱成一团。面对各种感情,他不能放仍不管。一件件的归置起来,总会明了。明天开始的一周,给自己也给别人一个思考的时间。到时候,一切都想通了,迎刃而解,也未可知。 这么想着,欧阳发了信息给蒋小凡:“这段时间我们都在考虑考虑,下周日找个时间谈一谈吧。” ☆、二十二 山中的暑气果然比市区里弱下去很多。 傍晚时分,郑源和一众媒体同行、行业人士正坐在位于城西北的云居度假山庄的户外草坪上里,观摩着云居山庄楼王别墅群的开盘仪式。 这次两天一夜的活动,大多是以开盘等名头,“犒劳”长期支持项目的媒体和业内人士,因此现场参加活动的人数并不多,但却又增添了几分闲适的气氛。主办方原本是邀请《广厦》主编参加。但主编因为要带孩子参加幼儿园活动,便安排郑源前来。 郑源坐在藤椅上,心里有种作为行业记者的难堪的优裕。以往他跑来六环外的地方,不是因为山体滑坡,就是因为车祸现场。现如今竟然可以有机会度个小假,他心里却说不出是畅快,还是不安。 开盘仪式的剪彩环节,与之后的专家论坛之间,是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郑源正在茶歇区找杯水喝,背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柠檬水太浓对胃不好,还是拿杯茶吧。” 郑源装作没听见,从白色的餐点台上取过一杯柠檬水。再一思量,还是拉平面皮,回头礼貌的笑道:“宋总,没想到你也在。” 宋天昊一副浅色调休闲打扮,弯起极黑的眼睛笑了,说道:“云居山庄有恒力参股,没有不来的道理。” 郑源一脸学习了的表情,回忆了方才的来宾签名册上,并没有看到宋天昊的名字。不知道他又在卖的什么药,便兀自向座位区走去。宋天昊便也一路同行,末了还在郑源一旁的空位上坐下来。 “昨天看了你写的私改用地属性的报道,真赞,有你的风格。”两人沉默片刻,宋天昊开始没话找话。 “宋总过奖了。”自己是什么风格,郑源在心里冷笑,新闻写多了,想要个人风格,难! 两人说话间,台上,开发商的“操盘总”正在介绍公司下一步的计划。 “……其实,我们公司还有块儿土地,在西三环边儿上,将会打造成中式别墅。别致的庭院是这个新项目的特色,也是为现在住在高楼里的客户,提供一个家人聚会的地方。像最近晴朗的夜里,能在院子里赏赏月,也是很好的。”他这么说着,那又软又白的圆脸上狭长的眼睛里,带着些狡黠的笑意。 郑源听到这话鼻子里哼了一声,冲宋天昊说:“还真是,现在想要安安静静赏月也是要花大价钱的。” “你们家二环边上的小院,不比他说的项目差。”宋天昊听了,压低声音应道。 两个人正说着话,郑源正前方坐着的男子迟疑着转过头来,眉目清秀,眼神里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沉静。郑源只觉得他似曾相识,再仔细辨识,像是之前在四季酒店里眺望的那个男子。 “呦,这不是乔总么?”见到男子的面容,宋天昊一副熟稔的语气打起了招呼。 这位姓乔的男子淡淡的勾起嘴角,向宋天昊点点头,语气平淡的说:”我现在只是高端事业部的渠道经理,宋总还是记性不太好。” 说罢,他目光飞快扫过郑源,正要转过身去,宋天昊那边却依旧不看气氛的搭话。 “乔经理怎么活动过半才到,最近佳诚的业务还好做吧?” “还好。”乔姓男子再次转过身来应答,注视着宋天昊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困惑。 “刚才我还跟郑记者说,现在一些开发商,拿块儿工业用地就敢在上边盖住宅。最近监察正严,你们佳诚刚起步代理销售新房,一定要调查清楚,不然可能白费人力物力,还落不着好。” 乔姓男子嘴角带笑静静听着,淡淡说了声:“多谢宋总提醒。” 话已至此便没什么可再多说。宋天昊见到乔姓男子又要再次转过身,赶忙说道:“对了,忘了介绍,这是《广厦》的记者郑源。郑源,这是佳诚的乔羽。” 郑源在一旁看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就像看戏。正乐得自在,被宋天昊这么一介绍,赶忙拿出名片和乔羽交换。 乔羽名片接在手里,仔细看过后,悄声念一句“郑源”,继而垂下眼皮,将名片收进名片夹。 郑源看看乔羽,再看看宋天昊,有鬼!他收起乔羽的名片,专家论坛正式开始,台上几位房地产专家就云居山庄所在的区位、交通、环境等等优势展开了讨论。 “来,给你看我儿子的照片,可爱吧。”专家的声音回荡在郑源耳旁,宋天昊却在一旁递过手机。偌大的手机屏幕上,一个看起来不到一岁的男婴,穿着浅黄色的棉质婴儿服,对着镜头笑的灿烂。 “可爱。”郑源喜欢小孩子,看见了就合不拢嘴的夸奖。不过这么可爱的孩子,除了那双极大的黑眼睛外,怎么看都不像宋天昊的孩子。 宋天昊收起手机,自豪地说:“可聪明着呢,还不到10个月。” 郑源听着宋天昊的王婆卖瓜,却见前排的乔羽耸动了一下肩膀。是在冷笑?他隐约察觉周边的气场十分尴尬。宋天昊和乔羽两个人一前一后,流动的空气中似乎有一丝……杀气? 看到台上的嘉宾重点内容讲的差不多了,郑源便悄悄起身准备撤退。刚走出没几步,就发现宋天昊竟然也阴魂不散的跟在他身后。 郑源自顾自的走进酒店,直奔电梯间。宋天昊向乔羽告别,亦步亦趋的跟着郑源。 “宋总不再跟熟人多聊聊?”走进电梯,郑源无奈地问道。 “啊……以后多的是机会。” “你去几层?” “嗯……跟你一样。” 郑源张张嘴,探口气,沉默的按下主办方给他安排的房间层数。电梯平稳安定的向上滑行。 “我刚才说的儿子,真是我儿子。不过是试管婴儿,现在我老婆和她女朋友在养。”静默中,宋天昊突然辩解般低声说道。 嗯。可郑源无意听他形婚的光荣事迹。 见郑源没回应,他也不再说什么。 待电梯停稳,开门,郑源赶忙步出电梯间,说一句:“宋总早点休息。” “等一下!”宋天昊依旧不死心的赶上来,弯起眼睛说道,“我的房卡好像忘在房间里了,能不能借你房间的电话给服务台?” 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啊!郑源在心里咆哮。 “宋总直接坐电梯去一层服务台不是也可以?”深吸一口气,郑源建议道。 宋天昊摆摆手,太麻烦太麻烦,不如现打电话。 无奈。郑源取出房卡开门,宋天昊弯着眼睛一脸打扰了的笑容让人无可指摘。 室内中央空调安静的送进冷气,房间里异常的凉爽。这个房间是以暗棕色为主基调,间杂米色和金色的亮色调,带着些商务休闲的意味。地毯是暗棕色和米色拼贴,从玄关边缘一直铺陈到落地窗前。偌大的双人床上,白色的被褥中央,铺着暗棕色的织锦床尾大,床头叠放着四个同色调的织锦靠枕。床铺与落地窗之间,巧克力色的写字台和单人沙发一字排开。 郑源将装着手机、名片夹和小型记事本的挎包扔在偌大的床上,掉转身来坐在床铺与落地窗之间的单人沙发上。他冲着床头方向努努下巴,示意宋天昊打电话。 宋天昊却是醉温之意不在酒。他走在落地窗下向外打量一番,伸出手指敲了敲玻璃窗。 “宋总需要我帮你打电话吗?”郑源在一旁懒洋洋的开口了。说实话,最近在外工作,他总觉得自己是凭着一股气支撑着,现在好不容易可以一个人休息一下,宋天昊却赖着不走。 “不急,咱们聊一会儿。” 郑源翻了翻白眼,说道:“明天一大早就要返程,今天宋总早点儿休息吧。” 宋天昊抬起手腕瞅瞅手表,说道:“还早。” “赶早不赶晚。”郑源困顿的倚靠在单人沙发上。 宋天昊回过头打量着郑源,眼角微略下垂的眼睛里,流转着郑源读不懂的光。 “后悔吗?”半响,宋天昊没头没尾的问道。 郑源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沉吟片刻,说道:“拜您那天晚上的努力,我们现在是两清。” 宋天昊垂下眉目,脸上带着礼节般的笑容说道:“抱歉啊,那并不是我的本意。” 他说完这句,挑起眉毛问郑源:“你知道我跟欧阳是怎么认识的?” 听了这句话,郑源纳闷,之前宋天昊不是已经解释过,他和欧阳是同学院的师兄弟? 宋天昊看郑源一脸迷惑,继续说道:“欧阳肯定没有告诉过你,我以前追过他,但被拒绝了。如果不是乔羽,我根本不可能认识欧阳。记得是你休学的时候,欧阳的状态很差。那时候我以为欧阳喜欢你,你不在了,他没准儿会考虑其他男生。没想到,欧阳说啊,他对男人没兴趣。因为是你,他才愿意。” 郑源想起五年前那个晚上,欧阳主动打来电话,其实就是对郑源说“我喜欢你,就算你喝醉了没当真,我也是认真的”,而最终自己却辜负了欧阳。如此想着,郑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你和欧阳的事情我还是听乔羽说的。你不记得了,他和欧阳是同学?”宋天昊走回写字台边,背靠着写字台边缘,伸出脚踢了踢郑源的脚尖。 郑源对于乔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他休学一年返校后,虽然还念了一年大四,但有一半时间耗在医院,四分之一时间用来找工作,还有些时间,不知道怎么的就消失了。他和欧阳之间的断层太大了,大到无法想象,令人害怕。他摇摇头,收回伸直的双腿。 “我听说欧阳这周末要去我之前介绍的楼盘看房了。你打算就这么顺其自然了?”宋天昊揉揉眼角,问道。 “别说的你什么都知道。”郑源听了这话,开始感到郁闷、厌烦,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电话,“宋总,我帮你给服务台打电话。” 宋天昊探过身,按住郑源那只手。隐约间,郑源闻到一丝酒气。不知道宋天昊什么时候又喝了酒。 “欧阳说他早死心了,更不想让你误会。” 郑源不置可否。上周五以来,他反复告诉自己要释然,不要头脑冲动的去打扰欧阳的生活。可听到宋天昊的话,他还是不由得感到无奈。 宋天昊见郑源没什么反应,半醉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困惑和厌倦,直截了当地问道:“欧阳结了婚,你准备怎么办?” “宋总你是不是操劳的事情有点儿多。”郑源抽回手,仰起头看着斜上方宋天昊那张脸。要是再早几年,郑源恐怕早给他一拳。可现在,郑源感觉自己被不知名的东西困住,无法挣脱。这个不知名的东西,叫做工作、薪水、责任,或者生活。 这生活里,欧阳文思之于他,就像是一茶一饭,离不开,却又稀松平常到忘记了珍惜。彼时反应过来,却已落入他人怀抱。 而他心里隐藏着一团火苗,任再多近水也解不了远渴。 宋天昊盯着郑源陷入思索的脸,啧了一声站起身,突然坦白道:“我当然管不了,我连自己床上那点儿事情都搞不定。” 郑源听见他没来由的开了黄腔,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笑出声来。他虽然钝于察觉自己的感情,却也不是任人利用的傻子。 “乔羽有男朋友。”在不知道多少年前,欧阳曾经不经意的对郑源提起朋友的事情。郑源同样不经意的笑着打岔。现在郑源想起来,乔羽的男朋友,是姓宋的学长,喜欢恶质的恶作剧。 郑源从床上拿起挎包,伸手去取名片夹:“宋总你就别再我这儿装可怜了。我看您不是要给服务台打电话吧?我帮您找乔总的电话号码?” 宋天昊脸上混杂着震惊和失落,摇摇头,坐回沙发里。 郑源虽然那样说,其实也并不会真给乔羽打电话。看着宋天昊的落寞,他软下心来,说道:“你也明白吧,如果被拒绝了,再怎么努力,可能都没有用。” 宋天昊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嗤笑,嘴角带着自嘲:“是,想让对方嫉妒、难过,都是徒劳。” 说完这句话,他兀自冲着视线前方点点头,一连释然的起身道别。 “这么晚打扰了。” 郑源愣了下,问道:“不打电话了?” 宋天昊揉着眉梢,低声坦白:“项目方没邀请我,周末客满哪有房间,一会儿开车回去。” 郑源想客套一下,可看到宋天昊的表情,只是说:“醉驾不怕被抓进去?” 宋天昊听了这话笑了下,不以为然的笑中含着自暴自弃的意味。 “你跟欧阳的事情,我不该多说。但是最好不要轻易放弃,不然可能比现在后悔百倍。”走出门前,他像突然想起一般回头说道。 郑源拍拍他肩膀,知道他清醒地足以一个人返城,推他出门。 关上门,郑源终于可以一个人清静了。 他想起宋天昊刚才关于欧阳的话,脑中的思考却停不下来。对于欧阳他不敢奢求。只要能像之前那样,一起安静的抽烟、发呆。得此,足以。 可现在,连这些都已经失去时,郑源却突然想要更多。 但转念想到不久前欧阳对自己说过的话,他却不由得嘲笑自己。 郑源感觉自己只是在沿街乞讨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晚了些,抱歉~ ☆、二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又开始了每天早起的日子~ 告退啦~ 郑源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买辆车。 昨天晚上,当宋天昊抛出一连串问题时,郑源突然很想见欧阳一面。如果自己有辆车,就不用在这荒郊野外发愁打不到车。 没有什么十万火急,却比十万火急还要急。 及至第二天早晨郑源从床上爬起来,再爬上返程的大巴车,昨晚那种沿街乞讨的感觉又回来了。好像在原地等待就能赚到盆满钵满,却始终是两手空空。 就像早上五点爬起来赶到巷口,却没吃上热油饼。就像彻夜背书到天明,却没有及格。就像,本以为能在大雨中淋个酣畅淋漓,结果转眼变成了艳阳天。 就像原以为欧阳顺意自己也能顺心顺意。 然而并不是。 郑源并非欧阳不可,只是换个人,他大抵不会舒心。 可偏偏好死不活,当郑源中午时分回到租住地时,蒋小凡却站在他家门口,一脸不耐烦加上三倍焦躁。 郑源一眼瞅见蒋小凡站在他家那挂满了灰尘的防盗门前,一个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就往楼下跑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郑源比兔子看见老鹰跑得还快。 “郑源!”蒋小凡升两调的呼喊在背后响起,郑源在楼梯拐角顿了顿,原想继续跑远,想了想还是停下脚步。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9节 “干嘛躲我?”蒋小凡居高临下,发出质问。 郑源无言以对。老子被你性骚扰过,怕还不行么? “那个……上个礼拜五的事情,对不起。”蒋小凡犹豫片刻,降两调向郑源道歉。 这是什么?正室打压余孽的尾声?郑源摆摆手,表示无所谓。抬起头来再看蒋小凡,却欲言又止。 一个姑娘家在酷暑里,等花了妆容来道歉,郑源说不出“你走吧”这种话。 “有什么事儿吗?打电话就行。”郑源叹口气重新爬上楼梯,站定打量蒋小凡。只见她眼睛里满是血丝。郑源心中一颤,她和欧阳别是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你中午时间方便吗?我请你吃饭。”蒋小凡似乎一直在等郑源这句话,迫不及待的背书般交代出来。 郑源赶忙摇摇头。鸿门宴!一定是鸿门宴!他怕自己有命吃,没命活。 正犹豫之间,郑源家的防盗门打开了一条缝,室友魏晨探出头发蓬乱的脑袋,看一眼郑源,再看一眼蒋小凡,眼珠一转便缩回脑袋。之后门后传来一声口哨,以及啪踏啪踏拖鞋敲打地板的声音。 “有什么事儿进屋来说吧。”郑源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在心里鄙视魏晨的八卦,一边放眼户外火辣辣的阳光,一边本着不与蒋小凡独处的原则,索性提议。 蒋小凡磨叽着,本不想进屋,但是看郑源的样子也不会答应她的邀约,只好跟着郑源进了屋子。 郑源把蒋小凡安置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去厨房倒杯水。魏晨睡裙打扮,摸着墙边溜进厨房,冲郑源眨眨眼:“美女呀。刚让她进屋等,偏不肯。” 郑源一个白眼把她轰走。走回客厅时发现,魏晨正房门大开,坐在门口的梳妆台旁佯装翻书。 郑源咳嗽两声,皱皱眉,魏晨歪着头讨好的笑笑,最后还是无奈虚掩起房门。 郑源把水杯放在蒋小凡面前,在她对面拉过椅子坐下。他准备洗耳恭听,蒋小凡和欧阳已经找到合适的婚房,准备年底结婚,别忘了给份子钱……而他也想叮嘱蒋小凡,欧阳早上以茶为饭,晚上只喝普洱淡茶。欧阳喜欢吃辣,讨厌甜食,尤其喜欢吃西兰花,一定要煮到烂熟。欧阳坐大巴车会晕车,不过喝杯热茶就好。欧阳喜欢随手瞎画,别轻易夸他,他会尴尬。如果他不想说话时,由他去就好了。 不过,想必这些蒋小凡一定知晓,郑源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多此一举。见到蒋小凡始终沉默,郑源说道:“说吧。” 蒋小凡轻咬着下嘴唇,端起水杯抿一口水,水杯在两手中转了好几圈,终于小声说道:“我,要分手。” 郑源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蒋小凡立刻察觉到郑源的迷惑,抿了下双唇,吐出让郑源不可思议的话语:“我不知道怎么跟欧阳说……你能不能……” 郑源扶额,咧着嘴说不出话。看着眼前这个眼线晕成烟熏妆的女生,他的愤怒像嫦娥六号,直破天际。 “都这时候了,蒋小凡,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蒋小凡垂下脑袋,不见了以往的自信满满。 “欧阳有没有告诉过你,是我提议结婚的?“她没有抬头,平淡的语气里带着些试探。 关于他们两个的婚事,欧阳在郑源面前很少提起具体安排,更别说是谁求的婚。欧阳不说,郑源更不可能去问。 蒋小凡扬起视线,见郑源没有回答,便继续说道:“两三个月前,我和欧阳一起去参加我一个同学的婚礼,回家的路上,我对他说结婚也挺好。欧阳当时没说什么,几天后想我提议,那我们也结婚吧。我知道他是深思熟虑后才更我这么说的。可问题是……我当时那么说只是想感慨下,可欧阳这个人……太容易当真了……” 郑源没等她说完,小声打断她的话,问道:“那当时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蒋小凡苦笑着说:“当时我可能也昏了头。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也差不多了吧,不结婚还等什么呢?” 郑源听了这话,只是直视着她的眼睛。她飞快地躲闪开他的视线。 “可最近这段时间我回过味儿来,认真地考虑了,觉得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当局者迷,郑源好奇她为什么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 “为什么……欧阳虽然有时候想的太多,但他属于那种擅长拿捏人心思的那种人,也特别招年纪大的人喜欢……以前的老师啊、他现在的领导啊……当然他对我也很好,很周到,但是……” 郑源专心听着蒋小凡的话语,听到这里便没了下文。蒋小凡转过视线,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懂他吗?” 郑源被蒋小凡问得心里一紧。 蒋小凡似乎并不期待他会回答,继续说:“我完全搞不懂他,理解不了。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在想着什么很离奇深奥,和我们的生活毫不相干的东西。一开始我觉得这样的他很有意思,时间长了会觉得不安,感觉距离他好远。对了,你不觉得他的生活像一套程序,别人无法打乱。对于很多事情,他会努力争取。可对于一些他认为是命定无法实现的事情,就算别人看来特别简单,他也绝对不去尝试……” 郑源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零碎的记忆。或许事实正如蒋小凡所说,欧阳让人搞不懂。但是,他从没有因此而产生过距离感。就好像以前他总认定,不管怎么兜兜转转,他们都不会断绝关系。而现在,他不再那么确定了。 “……听我说了这么多……难为你了……可有时候,我看着他云淡风轻的,却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想再浪费彼此的时间,可不敢跟他说实话……你,总会理解我吧?”蒋小凡试探着说道。言下之意,是想让郑源帮忙跟欧阳传话,以此躲避和欧阳面对面的难堪。 郑源赶忙直摇头,说道:“别别别,我理解不了。” 蒋小凡看郑源拒绝的及时,她双手手掌朝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向前倾,眼神中带着诚恳:“你还在为上次一起吃饭的事情生气吗?上次怪我。可我从来没见过欧阳发火。一次都没有。如果他生气,我起码也可以知道他想要什么,不喜欢什么。没想到……我真的是没办法了,只能来找你。” “如果你担心我会妨碍你们,大可不必。欧阳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听到这句话,郑源说不出是气愤还是无奈,他的心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残茶里的□□……被冲淡的兴奋,转眼就会只剩下头痛欲裂。 蒋小凡摇摇头,说道:“真的不是因为欧阳……总之,是我,我想分手。” “你总有个理由吧。” “欧阳说,我们俩结婚什么都由着我,但是他不要小孩。” 郑源心里一惊,这种事像是欧阳做得出来的。不过已经到这个节骨眼上,欧阳才说这种话吗? “他最近才告诉你的吗?” 蒋小凡一愣,低下头说:“我们第一次分手的时候,这个事情就是□□。我以为那只是他一时的想法,他也会改变。不过……” 郑源听出的她的犹豫,没有接话。 蒋小凡眉头紧皱,憋了半个世纪才道出真正的缘由:“我不想用孩子这个原因推脱。我要分手,是因为现在我遇见了更喜欢的人。” 郑源瞪大了眼睛,想要确认蒋小凡没有说谎。虽然他和蒋小凡气场不合,但他不认为蒋小凡是见异思迁的人。可当他看到蒋小凡坦诚的面孔时,他只能相信了她的话。 “多久?”郑源压抑着涌上来的怒气,最终只能说出两个字。 “……4个月前认识的。一开始,我觉得肯定是一时头脑发热。上次和宋天昊一起回家时,和他聊了好多,他说……”说到这里蒋小凡顿了顿,喝了口水继续说,“……不管怎么说,闹到现在这一步,我发现不能这么拖下去了。”蒋小凡低下头支支吾吾。 郑源僵住了,愣了半天,双手一推桌沿,仰面靠在椅背上,他终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肯定已经不止4个月了!蒋小凡早就准备分手,又何必勾起欧阳的热情,又是买房,又是见家长?到现在忍无可忍想要分手,还不愿做坏人。而她却吃准了,郑源恐怕是最情愿做中间人的人选。一旦郑源同意去暗示或者明示欧阳蒋小凡的意图,按照欧阳的脾气,一定会主动提出分手,她就可以如愿了。 这个中间人,郑源不愿去做,虽然他不愿欧阳结婚。明明已经被欧阳拒绝,现在还跑去跟他说蒋小凡的不好,那他郑源的尊严呢,节操呢?女朋友出轨的事情,从别人口中听来,欧阳的心情会是怎样呢?欧阳和蒋小凡之间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好了。 “对不起,我也不好说什么。因为……不对……反正……我和欧阳已经不怎么联系了。”郑源揉着眉毛,身体坐正,继而挑起眉毛说道。 蒋小凡听到郑源的回答,直视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出几无可能的可能。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欧阳。说实话,欧阳约我明天见面。一想到这个,我就更不敢当面……但是你,你如果肯劝劝欧阳的话,他应该不会那么难过。”蒋小凡低声喃喃。 郑源却顿时害怕起来,女人的眼泪,还有自己内心不明就里的期待。 “你就这么有自信,欧阳会听我的?”郑源放低了声音,带着些微颤音着问。 蒋小凡摇摇头,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眼角渗出的泪水,说:“除了你还能有谁呢?” 郑源搔搔鼻梁,垂头不语。 蒋小凡深吸一口气,望着郑源自顾自地说下去:“有的时候,我特别讨厌你。有的时候,我在想,在我认识欧阳之前,他是什么样子?如果我们分手了,他又会如何?这一切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的记忆。曾经我想拥有他的一切,却发现根本不可能。” “小凡……”蒋小凡的话里没有一丝质问,郑源却听的心虚,他想要找出些话来安慰她,却被她的话打断。 “有时候我不服气,明明我才是欧阳的女朋友,为什么……这些简单到最卑微的愿望,也不能实现呢?” 蒋小凡压抑着声音里止不住的颤抖,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淌。 郑源看着蒋小凡,手足无措。手机在沙发上嗡嗡的一直响,他也没去接。轻叹一声,郑源起身去魏晨房间,询问意见后借了卸妆油、乳液和粉底液,回到客厅递给蒋小凡。泪水从她的眼角渗出,睫毛膏和眼线融化的一塌糊涂。 蒋小凡的睫毛像被雨水打湿后的鸟羽,垂着头扇动几下后,接过瓶瓶罐罐走进卫生间。 魏晨在房间门口小声说:“这是怎么啦?小源源你做了什么?” 郑源苦笑道:“要跟男朋友分手,想找我当中间人。” 魏晨俨然已经换上外出的行头,头发也也一丝不苟的批在肩头,她像幼儿园阿姨教育小孩般叮嘱:“小源源,劝和不劝分。这种事情你可不能搀和啊。” “谁说不是呢?”郑源点头应和。 魏晨观察着郑源的表情,起了疑心,用更轻的声音问道:“看你这样,是想掺和了?” 郑源摇摇头,从沙发上摸过空调遥控器调高温度。最近的胃就像林妹妹,柔风弱柳,经不起折腾。 蒋小凡要跟欧阳分手,郑源说自己完全没有一份期待,那绝对是骗人。但他也没有天真到认为,他们两人分手后,自己会有什么机会。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要结婚了。”魏晨看郑源欲言又止,便转换话题,举起左手炫耀中指上的铂金戒指。 见郑源一脸震惊,她继续说道:“前两天我和男朋友商量了下,决定还是回老家发展,他今年研究生毕业,已经在家里找了个国企。我呢,咱们报社的前景你知道,我也决定回家找机会。” 此刻,郑源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秀恩爱,但在这个城市漂着的每一个人都很不容易。 “确实,两个人在一起总是好的多。提前祝你新婚愉快,早生贵子了。”看着魏晨一脸幸福,郑源由衷祝福。 “多谢多谢。其实我两个星期前已经提交辞职报告,这两天批准才下来。本来想找你商量,看你最近也忙得够呛,就没给你添乱。咱们房租交到8月底,这一个多月我一定找到续租的人,你不用担心。”魏晨满脸笑意,带着歉意交代后续。 郑源正说着“行,我也留意着谁在找房子”,蒋小凡终于从卫生间里磨蹭出来,一脸不好意思的将化妆品递还给魏晨。 “谢谢。”蒋小凡这么说着,从桌子上拿起皮包,便没有再多一句。可能她也明白,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处了。 郑源送她到楼梯口,蒋小凡拖着失落的背影走下楼梯。走到拐弯处,突然像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仰面说道:“你这星期没跟欧阳联系吗?” “没有,怎么了?” 蒋小凡脸上流露出“我想也是”的表情,摇摇头说:“没什么。” 郑源被她这么一看,心里更没了底。回到家里,耳边响着嗡嗡的声音,隔了十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依旧在沙发上震动。 郑源接起手机,顾钧高亢的声音就哗喇喇的传来。跟郑源简单寒暄两句,顾钧就开始蒋旭他这半个月来卧底连锁酒店,调查卫生状况的经过。郑源一开始还认真听着,但听顾钧越讲越详细,越讲越啰嗦,他忍不住开口打断:“有话直说,别啰嗦。” 顾钧那边噤了声,背景音是尖锐的音箱噪音。郑源放远手机,再次将手机贴紧耳朵时,他听见顾钧说道:“……上礼拜天我去打扫房间时,碰巧欧阳也住在那儿。说是宿舍漏水不能住了?你别说你不知道?欧阳不是你亲外甥么?我看他那样子,好像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好。你知道,我跟他不太熟,想陪他多说几句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我估摸着他现在还在那儿住着呢。你说,他不是有女朋友吗?住他女朋友那儿不就得了。再不济也该找你呀……喂!喂!喂!” 顾钧还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郑源已经撂开电话。他开始有些理解蒋小凡离开时话里的深意。 ☆、二十四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发现自己是在拧巴着写文,写着别人,反观自己,也一次次让看文的人心里不顺…… “wtf!!!”就是我现在写文的感觉。 真想跟自己说:“不爽你,嗨起来!” 新的一天,确实需要嗨起来! 默默告退~ 抓起钱包、钥匙,郑源跟电话那边的顾钧说声改天聊,便匆匆冲出家门。可来到楼梯口,他又呆立住。 现在去见欧阳,他难保不会把蒋小凡的事情说出来,这样不是正中蒋小凡的下怀?可被欧阳撇清关系后,慢慢吃过味儿来,郑源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同意欧阳那种单方面的决定。 如果可以找个理由见到欧阳,他那所谓的面子一文不值一文。 本可以再打电话给顾钧,搞清楚欧阳住在哪家宾馆的哪个房间,可一想到又要听顾钧的啰嗦,他还是作罢了。在几家宾馆中,找到一个用身份证实名入住的人,对于郑源来说,只是打几个电话,以欧阳朋友的身份找前台套话而已。 坐在出租车上,顾不上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中投来的怀疑目光,郑源就搞到了欧阳入住宾馆的房间号。 当欧阳打开房门站在面前的那一刻,郑源觉得自己来这里是对的。 看到郑源,欧阳文思平静的脸上漾起不可思议。及至确认了对面站着的确实是郑源时,那一抹不可思议的神情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依旧是那挂在嘴角的微笑。 “宿舍不能住,为什么不来找我?”郑源不想拖也不想等,只想把欧阳从这里解救出去。 欧阳的表情带着一丝困惑,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儿凑活两天就行。” 欧阳解释着,看见保洁员推着装满布草的手推车,一脸好奇的表情走过,便招呼郑源先进屋再说。 郑源被欧阳让进房间。环顾四周,这是个不到15平方米的房间,除了磨砂玻璃隔出的卫生间外,就是床、简易式桌椅、台式电脑,还有半扇窗户。欧阳的行李齐整的摆放在床边,桌子上的日常用品靠墙一排井井有条,桌子上摊开着两本16开的厚书,郑源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书,欧阳就将其快速的收进抽屉,取过一次性纸杯给郑源倒水。 “你怎么找来的?”欧阳把水递给坐在桌前的郑源,问道。 郑源本想说是蒋小凡告诉他的,可转念一想只说:“去我那儿住吧,我室友这两天就搬走。” 欧阳在对面的床铺上坐定,用他那双澄澈的眼睛直视着郑源,认真听他说完话,从容的说道:“我下周末就能搬回宿舍,不用了。” 这一个星期的时间,对于郑源来说却无比漫长。以往一个月不见面,他也没有像此刻这样认真观察过欧阳。欧阳没有胖也没有瘦,略微上扬的眼角、嘴角翘起的弧度,乃至头发的长度,没有一丝一毫改变。但在郑源看来,欧阳变了。至于是哪里变了,他说不上来。 直到欧阳说这句话时,郑源才意识到,是欧阳对他的态度,那种充斥着距离感的态度。 “你是怕搬东西麻烦吗?我帮你搬。”他赶忙补充道,想以此说服欧阳。 欧阳摇摇头,说道:“在这个周围人互不相识的地方住两天,挺有意思。” “欧阳……”郑源呼唤着欧阳的名字,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劝说他。 欧阳扬起眉毛,等待着郑源话语的下半段,却没听到下文。他看到郑源一脸关切的愁着眉头,眼睛像充满乞求的小狗,觉得好笑。在心里笑过之后,却是压抑不住的怜爱。 “怎么了?”如此提问,他想要知道郑源会以什么理由劝说自己。 “……别住在这种地方了。”郑源的声音里,央求的意味更加浓重。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你那儿住呢?” 为什么?郑源愣住了。是的,欧阳不在这里住,也不见得非要去他郑源家。就在不久前,欧阳刚表达了各自安好的意愿。现在自己的央求,是为了什么呢?是可怜即将被抛弃的欧阳吗?可是,可怜这种感情,如此廉价,而且无法说出口。 “你不去我那儿住,我妈从青杨回来后知道了,会打断我的腿。”终于,郑源找到了一个好借口。 听到这话,欧阳眼神却有些暗淡,说道:“是吗?” 郑源瞬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支支吾吾的解释:“那是…不说这个,你来我家吧。” 欧阳侧过头不再注视郑源的脸。这周他住在这里,一个人思考了很多。最近他在和蒋小凡冷战,思来想去,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竟然没有能够弥补稀薄感情的回忆。当初是凭借什么认定要结婚呢?热情?不是。可能是那种希望在这座城市安定下来的奢望吧。 失落之后,他突然发现,他所奢求的不是安定下来,而是维护自己安稳的小世界。而之前对安定的奢求,正在一寸寸侵蚀着自己。 所以,此刻的他,想要听到郑源说的,并非刚才的那些话。 “算了。”欧阳回答着,转回头去继续看着郑源,想看看他的反应。 郑源垂下头,用右手轻轻揉搓着后脖颈,这是他为难时下意识的小动作。沉默片刻,他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去我那儿住呢?” “为什么你现在这么坚持呢?” 郑源被这句话问的如坐针毡。凭着一股冲动奔到这里,现在他感觉欧阳正在用一句句简单的话语,一寸寸剥离着他感情的围墙。而他害怕面对,也不敢承认真相。 开玩笑可以,自嘲可以,但面对欧阳,他什么都不敢承认。 但是,看着欧阳的眼睛,他意识到:这一次,如果依旧选择退缩,那便永远失去了机会。 他忽然抬起头,从椅子上蹦起来,双手紧紧抓住欧阳的两臂,问道:“是因为我刚才那句话吗?因为我怕我妈打断我的腿?” 欧阳没有回答,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郑源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低下头,盯着欧阳支撑在白色床单上苍白的手,深深叹了口气。 “算是为了我自己,行吗?” “你吗?”欧阳的声音近在耳边,带着些细碎的颤音。 郑源抬起头,直视着欧阳的眼睛,说道:“是。” 欧阳愣住了。他眼睛里的光像是缩回了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他的双臂也失去了一开始的执拗。 他没想到郑源会这么坦诚自己的感情,这一击直球他不知道怎么接。 在郑源眼里,欧阳从没有像此刻这么迷茫。像是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一样,脸上满是困惑。就像很多年前,郑源向幼小的欧阳解释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或者是解不出的数学题时,脸上总是浮现的那种表情:眉头轻蹙,眼帘半垂,在自己的小宇宙里消化、思量、反刍,却从不怀疑。 郑源不由自主地贴近欧阳的面庞,他摘下欧阳的眼镜,想要亲吻他眉头那细碎的纹理。 从上一次他亲吻欧阳到如今,已经过去7个年头。欧阳从来没有主动表达过对郑源的感情,但也从没有拒绝过他。就像此刻,他扬起目光,虽然迷惑,却没有方才的距离感。 “蜥蜴……”,嘴唇还没有贴上欧阳的眉头,郑源听到欧阳在耳边失神的念到。 郑源愣住了。 蜥蜴?什么意思? 欧阳目视前方,用力拍打两下郑源的肩膀,声音里竟是少见的慌忙:“都怪我,光顾着开门,忘了盖上盖子。” 郑源顺着欧阳的目光回头看向简易书桌,左侧边缘放置着一个用来安放乌龟、蜥蜴等爬行动物的简易塑料盒。塑料盒顶盖大开着,里边空空如也,不见那只褐绿色蜥蜴。 欧阳抓起眼镜,推开郑源,从床沿上冲到书桌旁仔细查看,连书桌后的缝隙也找遍了,也没有找到蜥蜴的半根脚趾。 郑源帮着他在屋子里寻找蜥蜴的踪影,一边找着,脑门上直冒汗。 刚才自己是失心疯了么?知道了蒋小凡要跟欧阳分手,自己就得意忘形了吗郑源这么想着,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千个耳光。 欧阳拉开半扇窗户上的竖型遮光帘,发现早晨为了通风而开着的窗户忘了关,便怅然的坐回床边,召唤仍在卫生间里摸索的郑源道:“别找了,应该是顺着窗户跑了。” 郑源听了这话便回到房间里,一脸尴尬,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 欧阳看到他的样子,再想想刚才的一幕,咧开嘴大笑起来。 “也好,丢了就丢了……最近忙吗?”笑过之后,欧阳眼中依旧带着惋惜,不过终于能够重新开始和郑源之间正常的对话。 郑源看着欧阳大笑,看着他眼里失而复得的光彩,心里便也释然了。他背靠在书桌前,双手向后支撑在书桌边缘,同样笑道:“怎么不忙,做了一个独家负面。” 欧阳挑起眉毛,问道:“这次又是哪家开发商?” “凯元。”郑源揉下眉毛,说道,“南城本地的一家开发商,在工业用地上建别墅,规模不小。因为和当地区政府关系不错,一直没被监管。不过我们这边决定做他们的负面,其实还是凯元不在我们报纸上投放广告的问题。这周五新闻刚登出来,凯元的副总就来报社公关了。” 郑源打心底里看不起报社这种威逼利诱的方式,但在其位谋其政,还是连着跑了两天,去现场探访、“套话”,采访规划局和开发商。这些工作,他都事无巨细的向欧阳“汇报”。 欧阳看他讲的兴趣盎然,便也听得不急不躁,眼中也是不赞成的神情,但并没有妄下评论。 如果,欧阳和蒋小凡分手了,我是不是还有可能。郑源一边滔滔不绝,一边看着这样的欧阳,如此想到。 临走时,他对欧阳说:“……你宿舍要是下周还不好,随时都可以去我那儿。” 欧阳笑着点头说好。郑源多希望他当场就答应下来。 最终郑源都没能开口告诉欧阳,蒋小凡想分手。 这种做法,不管对于蒋小凡还是郑源来说,都太卑鄙了。 他曾逃避过欧阳,也曾当面被欧阳拒绝过,现在就因为欧阳和蒋小凡要分手,就飘飘然吗?郑源自觉自己还没那么厚脸皮。 ☆、二十五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客厅、餐厅、主卧、次卧、卫生间,浅米色和淡绿色的装修色彩搭配,在酷暑里也显得清新凉爽。 “哥,你别看我们这套户型不大,但是厨房设计成凹形的。将来你们家庭聚会,一家几口一起做饭也不会觉得太拥挤。”周末,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正装裤的售楼员邓然带着欧阳文思在一尾盘的样板间里参观。 这是一套92平方米的两居室,客厅、主卧双朝南,厨房、卫生间全明,因为是前几年建筑设计标准新规下发前盖起来的,所以还赠送7平方米左右的半室外阳台,可以装修成一间小书房。这样的房子,因为是仅剩下的30几套房源,公司为了快速回款,价格是周边同等项目的三分之二。 因为尾盘房源没有做广告,知道的客户并不多。这些来看房的,大多是老客户或者合作伙伴推荐来的。比如眼前这位姓欧阳的客户,听销售总监说,就是恒力的宋总推荐过来的,吩咐他要好好接待。 不过邓然感觉,这位客户面对性价比如此高的房源,也看不出半丝兴奋。 邓然凭借职业经验判定,这位客户,恐怕很难在这个项目成交。因为他的眼里,没有对于房子的狂热。而且并非计划砍价而故作镇定。 邓然猜得没错。 如果不是宋天昊三番五次的催促,欧阳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还来看房子。但既然之前已经答应下来,宋天昊也是托了人情,欧阳不得不先应付差事。 可在这个样板间里,看着眼前意味着家的每一件道具,想象到未来他可能和蒋小凡,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一起在这套房间里生活,他觉得如坐针毡。 当邓然向他讲解到未来装修时空间如何更好利用,欧阳觉得他没办法在这个地方多待哪怕一秒。 “你方便的话留张名片给我吧,我考虑下再跟你联系。”欧阳听罢邓然的介绍,抬起胳膊看看手表,已经快到中午,等不及售楼员帮他计算首付和贷款金额,他便客套着告辞。 留守尾盘的邓然听了这话,心里比售楼处里的冷气还要凉。硬着头皮把欧阳送到售楼处门外,还叮嘱欧阳有什么疑问千万别客气,随时可以咨询他。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户外的温度高的吓人。从售楼处出来,没走到500米,欧阳就觉得额头和后背开始冒汗,整个人感觉十分不爽快。 今天郑家老太太从青杨回来,欧阳早上打电话过去,约定好中午去拜访。想来郑源也一定会在,欧阳只觉得满心尴尬。 就是昨天,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寂寞的时候,依旧想要得到郑源的安慰,却完全不考虑郑源的感受和立场。 欧阳掏出手机拨打郑源电话,想问问他中午是不是也在姥姥家,却始终没人接听。 因为昨天的事情吗?欧阳想起昨天郑源离开宾馆时满腹心事的样子,却猜不出郑源究竟因为什么欲言又止。 欧阳怎么着都无法甩脱和郑源的联系。但是以后如何处理他和郑源的关系,以前他信心满满,现在却拿不准,不敢做任何决断。昨天仅是“威逼利诱“郑源说出一点点心里话,就已经不容易。现在还想多要求什么,难保郑源不会逃跑。 欧阳走进郑家老太太家套在大院中的小院,院子里一片寂静。 郑源的自行车靠在厨房墙边停着,却不见他的踪影。 正屋长廊下的桌子上,摆着一盘当季的鲜杨梅。那是欧阳夏季最爱吃的。 正屋的门敞开着,但没有动静。 欧阳悄声走到门边,唤一句:“姥姥?” 没有得到应答,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涌动,欧阳赶忙掀开竹门帘走进屋去。 还好,郑家老太太只是坐在桌边低声讲着电话。看见欧阳进来,她招招手,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来。 郑家老太太对着电话简单应答几声,便挂断电话。转过身来,一脸怜爱的笑着对欧阳说:“外边热吧?” 欧阳点点头,答道:“还好,不过还是姥姥家最凉快。” 郑家老太太笑着从长廊下端回杨梅,递到欧阳面前,说道:“解解渴,今天郑源知道你要来,一大早跑去买的。” 欧阳接过盘子,从中取过两颗杨梅,再将盘子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小心翼翼的问道:“他这会儿去跑采访了吗?” 郑家老太太微张着嘴楞了一下,继而摇摇头,蒲扇摇得飞快,皱眉说道:“团团……就是郑源表哥的那个闺女,急性阑尾炎住院了。你说,孩子昨天一天都嚷嚷着肚子疼,还以为是吃坏了肚子,等到今天早上挺不住了去儿童医院检查……说是再晚点儿去就可能穿孔了。郑源陪床去了。” “她爸妈呢?” 郑家老太太继续讲下去:“她爸爸出差,妈妈加班,我那个嫂子,唉……马大哈……” 欧阳听了,点头叹道:“现在养个孩子可真不容易。晚些我也去探望下吧。” 郑家老太太摆摆手,低声说:“团团妈下午加完班就去了。让他们也警醒警醒。” 欧阳没再多说,换个话题说道:“姥姥这次回青杨怎么样?” 郑家老太太摇着蒲扇,沉吟半晌,说道:“变化真大,很多地方、很多人都认不出了。” “嗯。去年过年前化工仪器厂也拆了。” “可不,现在都盖起来高楼了。说是商品房,一个个看着都有30几层……”郑家老太太一边带笑回忆,一边仔细打量着欧阳,“文思,结婚的事情怎么样了?这次回家,你阿姨还问起来,说是也没跟他们商量。” 欧阳默不作声,思考片刻后说道:“可能要让姥姥你失望了。” 郑家老太太微微颔首,劝解般说道:“我年纪大了,不懂你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不过,结婚这种事,赶好不赶早,对吧。” 欧阳听了有些意外。郑家老太太属于大家长那种类型的长辈,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她都会担心。本以为对于他和蒋小凡的事情,她一定会刨根问底,给出很多建议。 “姥姥您说得对,这种事……急不得。” 郑家老太太看欧阳一脸释然的表情,反而多了一份担忧。她放下蒲扇,起身到电视柜一旁取过四叠礼盒。 “我从青杨带回来的,这份是给你的。” 欧阳接在手里一看,原来是青杨的特色小吃,头上边第一盒,就是装在金黄色纸盒里的“老糖”。 这种“老糖”是用大麦芽掺上白芝麻熬制而成。黄色的方形糖块酥脆易化,完全没有红糖的甜腻,吃到嘴里反而有一种焦香。 “小时候你喜欢吃这老糖,还记得不?有一次我打扫屋子,从郑源床底下扫出6、7块报纸包着的老糖。问他是哪儿来的,他死倔着不说。后来他爸硬逼着他说,他才说啊,是拿他爸看过的旧报纸换的。” 郑家老太太回忆着十几年前的事情,欧阳也是第一次听到。 “他爸喜欢存报纸,把自个认为写的好的报道保存起来,结果一股脑全被郑源卖了。他爸气得快岔气儿了,问郑源为啥不爱吃糖还买这么多。他委屈着不肯讲。后来才偷偷跟我说,是买给你吃的。”郑家老太太说到这儿笑的更开心了,“其实他跟我说你爱吃老糖,我就买给你了。他打小就是别别扭扭的。” 欧阳听着、笑着,不知为什么眼睛里有些酸涩。 “郑源爱逞强,生怕别人看出来他的短处,圈着他管着他。可是你要真让他按着本意办事儿,还非得逼着他。就拿这糖来说,你给他10个花样让他选,他也未必选的来。没准儿最后一个人落单去嗑瓜子了。”郑家老太太说的不轻不重,欧阳却不敢肯定自己能听出几分深意。 “姥姥,他这样也好,不至于委屈了自己。” “但愿是。现在的人,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郑源,我是不指望他老老实实的结婚生子。以后,能想着郑源的,可能就剩下你了。” 郑家老太太若有所思的摇摇头,突然抬头说道:“光顾着跟你说话了,中午就咱们娘俩吃饭,你想吃什么,我这去做。” 欧阳赶忙把特产放在一旁,起身说道:“我都行。姥姥您别费事儿。” “想吃什么就说,你啊,别总是委屈了自己。”郑家老太太放下手里的蒲扇,起身背对着欧阳说了这么一句。她回过头来看了欧阳一眼,眼里满是慈爱,却始终没再多说。 不知道郑家老太太这次回青杨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不过老一辈人搬离的搬离,去世的去世,故地重游,她想必也是感触颇多。 欧阳陪着郑家老太太做饭、吃饭,中途又聊了些青杨那边熟人的家长里短。直到下午快四点时,郑源打家里座机向母上报告:团团不需要手术,但要住院一周。晚上团团妈得加班,所以他得在医院照看着点儿,晚饭不用等他。 电话是欧阳接的。郑源在电话那边顿了顿,之后就一连串的开始报告。 “好,我跟姥姥说。”欧阳听完,回应道。 郑源没挂电话,沉默片刻后低声说:“之前……我听宋天昊说你今天去看房子了?” “上午去的。” “怎么样?” “说实话?” “废话。” “说实话,真不错。” 郑源那边静默无声,欧阳也没催促。电话那端响起小孩子的哭闹。又过了半晌郑源才开口:“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不要那么急着买。” “不买了。”听到郑源的话,欧阳压低声音却又很果断的说道。 “不买了?”郑源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多了一分犹疑。 “钱已经还给你,你说呢?找机会再跟你说吧。晚上我约了蒋小凡。”欧阳解释着。 郑源听了这话,便没再多说,应了一声之后挂断电话。 欧阳走到小院里,向郑家老太太报告郑源的“行程”。 郑家老太太正在给院里的凤仙花浇水。被正午的太阳晒蔫儿的枝蕊,迅速的吸饱了水分,挺起腰杆。粉白色和淡粉色的凤仙花,在夏季里看起来特别清爽,种在废旧的搪瓷脸盆里摆在院中,也毫不违和。 这个小院,十几年来几乎没什么改变。这些年,平房区周围高楼一栋栋盖起来,大院门楼边的野蔷薇也顺着砖墙越爬越高,在夏季的高温里开得正旺。 小院厨房边上,靠着些装修用的板材。欧阳才想起郑源之前说过要重新装修厨房。欧阳眼前浮现出方才样板间里的布置,第一次意识到,对于他来说,那个叫做家的地方,如果没有郑源的位置,那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以前,欧阳觉得这里一草一木所构成的画面都堪称完美。确实,也有不少怀旧的摄影师和剧组来这里取景。现在,欧阳渐渐意识到,他眼中的完美,只是因为在这里,他总是能等到一个人。这个人期待过,也逃离过。不过现在不管他是要留要走,欧阳都不会再选择放弃。 看着郑家老太太日渐衰老的身影,欧阳心存感激,也心怀愧疚。可即便他逃避自己对郑源的感情,这种愧疚也会一直困扰他。 “姥姥,晚饭我不能陪您一起吃了。”这么想着,欧阳收拾起随身带的东西,跟郑家老太太道别。 郑家老太太把洒水壶放回房檐下,有些不舍得说:“吃了饭再走吧,晚上郑源也不回来。” 欧阳摇摇头,安慰郑家老太太道:“改天我再来孝敬您。今天有些事情,不整理好不行。” 郑家老太太拉下脸,其实还带着笑,说道:“你这孩子,还是这么爱干净利落。平时工作那么忙,那我就不留你了。改天郑源也在,咱们娘三一起好好吃顿饭。” 欧阳答应着出了大院的门。 先回宾馆安置了手里的特产,然后去见蒋小凡?欧阳心里思量着晚上的行程,却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 ☆、二十六 儿童医院住院部消化内科里永远人满为患。消毒水的味道,永远令人困顿。 郑源坐在团团的病床边,看着同病房另一个小男孩儿的家人和护士们进进出出,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敲打的手指不由得慢下来。 本想趁着团团睡着的时间里写篇稿子,此时郑源发现根本是白费力气。 这种环境,难得团团竟然会安稳的睡着。 郑源看着团团圆鼓鼓的小脸,此时没有了平时的红润。睫毛无精打采的覆盖在下眼睑上。就连头发都失去了平时的光泽。 郑源收起电脑放进金属储物柜,去洗手间用温水打湿毛巾,给团团擦擦脸颊。也难怪,折腾了快两天,团团的奶奶都撑不住被劝回家休息,更别提小孩子了。 即使在睡觉,输液还是不能停的。郑源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探头看看床的另一边团团左手上连着的输液管,在心里探口气。 他伸手握住团团右手,虽然病房里冷气温度适宜,小手的手心还是汗津津的。 这么握着小孩子的手,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记得好像是欧阳母亲出事当晚,他被委以重任,陪着独自在家的欧阳度过没有家人陪伴的夜晚。 那个时候的欧阳,只有6、7岁吧。其实并不懂什么叫“出事”。倒是郑源,可能是被高烧烧晕了头脑,不争气的抹起了眼泪。 郑源因为不争气的往事笑笑,回头看看团团依旧睡得香甜。 在父母的安慰下,临床的小男孩终于停下哭闹,喝过家里准备的流食,老老实实躺着了。不过间隙还能听到他哼哼唧唧的向父母撒娇。 “当爸爸也不容易啊。”小男孩的母亲探过身小声对郑源笑说。 郑源不好意思的笑了,解释道:“我侄女。她父母工作忙,走不开。” 小男孩的母亲理解的点点头,说道:“真是,现在这些老板巴不得员工365天都围着工作转,想要个假,比什么都难。” “那还真是。” 小男孩的母亲再次压低声音凑过来说:“再过一个小时探视时间就过了。听说这儿晚上不让陪床,你家准备怎么办?” 郑源一愣。今天只顾着在医院跑东跑西,好不容易坐下来,差点儿忘了这茬。 “你们家呢?”郑源试探着问道。 “说是女性家属可以留一个陪床,晚上我陪着。”小男孩儿的母亲依旧低声说,看郑源一脸为难,便说道:“孩子妈妈晚上能过来吗?得提前填写申请单。不行的话你去找医生商量商量,总不能让孩子一个人过夜。孩子多了,护士怕是顾不过来。” 郑源听后赶忙松开团团的小手,托临床家长照应,然后到服务台确认。 “只能女性陪床,孩子妈妈呢?”郑源原以为自己能够刷脸,没想到服务台的小护士一脸忙碌焦躁,冷淡应答。 “是是,孩子妈妈晚些就过来。” “把表填了。”小护士听后,二话没说递过来一张申请表。 郑源听了这话,手里捏着申请表思量,团团奶奶高血压,今天紧张加上忙活,晚上再来陪床可是够呛。自己一个大男人,没关没系的,医院也不会同意他陪床。这事儿看来还得团团妈来。 安宁无事时,身份这种东西怎么定义都好。可一旦遇到生病这种事,身份就变得无比重要,尤其是能够成为家人、至亲,至少可以在各种表格上签下名字。 郑源在走廊里拨打团团妈电话。可还没响两声,就被对方挂断。 郑源啧了一声,正准备改发信息之际,团团妈的电话却拨过来了。 “我还在开会,团团好吗?”郑源刚接起电话,就听见团团妈的声音焦急的传来。 “放心吧,刚吃了医院的病号饭,睡着了。” 电话那边长舒一口气,说道:“真是辛苦你。我这边争取早点儿过去。” 听到团团妈这么说,郑源便把陪床的事情告诉团团妈。 “你先帮我申请吧,别让她奶奶来了,老人更经不起折腾。” 郑源依言办好陪床申请手续,回到病房时,团团已经醒了。病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低头跟团团小声说话。 那个身影听到郑源的脚步声,回转过身,正是欧阳。 “叔叔,阳阳哥哥来了。”看到郑源走进病房,欧阳还没说话,团团倒是抢先向郑源报告。好像睡在病床上,这片小天地就是她的领地了。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郑源冲欧阳笑笑,站在床边问团团。 团团看起来精神头不错,小眼珠转了转,说道:“不能告诉你。” 郑源郁闷的看向欧阳,欧阳笑着垂下眼帘,起身让出椅子给郑源:“刚才输液瓶快空了,叫护士来给团团拔了针。你快坐下歇歇。” 郑源把欧阳按回椅子上,说道:“我还没到你尊老的时候呢。” “要不了多久了。”欧阳起身扶着郑源肩膀把他安置在椅子上。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10节 一个座位,别婆婆妈妈的,郑源正嘀咕着,团团在一旁捂嘴笑了,看起来输过液之后,肚子没那么疼,精神头上来了。 郑源有一种被团团背叛的感觉,蔫蔫的对欧阳说:“去过我妈那儿了?” 欧阳点点头,说道:“姥姥回趟青杨,精神头更好了。” 嗯。郑源从床头柜的蓝白条纹棉质手提袋里摸出个苹果递给欧阳:“来医院时我妈非让我带过来 的。团团现在只能吃流食,你吃吧。” 欧阳没接,说道:“给她留着过两天吃。” 说完这句话,他欲言又止,看着郑源笑里带着些担忧。 欧阳上一次和郑源在病房里对话,还是郑源父亲去世前。原本是大四找工作的时间,郑源的精力全都用来照顾父亲。奔波劳碌了大半年,郑源父亲还是没能熬到春节。直到办丧事时,郑源累到哭不出来。直到葬礼结束,郑源当着欧阳一个人的面,才想起来忘了哭。 所以,欧阳明白,郑源对医院有种抵触。看着眼下他的模样,似乎不再那么不自在。 看到团团状态不错,欧阳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起身告辞。郑源送他到住院部楼下,垂着眉梢问道:“你……去见蒋小凡?” 欧阳轻描淡写的说:“等她下班。” 郑源咬起下嘴唇,小鸡吃米似得点点头,问道:“宿舍能住了吗?” 欧阳摇苦笑摇头,说道:“估计还得几天。” 郑源想像上次一样劝他,可又怕自己多此一举。最近被一堆事情推着走,现在又是这样的环境,一个大男人,穿着满是消毒水和汗臭的老头衫,还要照顾一个肚子疼的奶孩子,就算有再多话郑源也说不出口。他继续点头,说道:“实在不行,去我那儿凑活。” 欧阳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是说:“等我整理好东西。” 听了这话,郑源的心狂跳起来。他看见欧阳一脸平淡,不明白他是在客套,还是实话实说。想到蒋小凡之前跟他说过的话,忍不住叮嘱欧阳:“别管出什么事儿,别想太多,怪累的。” 欧阳答应着,却没再多说,和郑源挥手作别。 送走了欧阳,郑源回到病房,发现团团正扭着小脑袋,盯着放在床头柜上的苹果,两眼放光。 “叔叔。”看到郑源进来,团团立刻来了劲头。 “干嘛。”对于团团和欧阳的窃窃私语,郑源还在怨念。 “……叔叔,苹果可以吃了吗?”团团再次盯住苹果不转神。她白天注射过葡萄糖,其实不饿,但看见苹果就眼馋。 “不行。你还想肚子疼啊。”郑源将苹果收进手提袋,转身一脸神秘的对团团说:“你告诉叔叔刚才和阳阳哥哥说了什么?” 团团为难的搓了搓手背,小声说:“不能说。” “给你吃苹果?” 团团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道:“护士阿姨说,我不能吃苹果。” 郑源哑口无言。敢情自己被小孩子绕进了一个死胡同。他叹口气,从棉布手提袋里取出团团奶奶带过来的一本童话书,“叔叔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听了故事肚子好得快,就能早点儿吃上苹果啦。” 团团委屈的鼓鼓嘴,但是注意力下一秒就被封面花花绿绿童话书吸引了。郑源在床边坐下来,开始小声念起童话书上的第一个故事:《怪物》。 “从前,有一个怪物住在森林里。 怪物虽然是怪物,却有着人的模样。 因为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森林里的小动物们都不愿意和怪物玩儿。 孤独的怪物来到森林旁的小镇。 小镇的人们以为怪物是流浪汉,好心的收留了他。给他工作和房子。 可怪物依旧很孤独。 因为这个小镇上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会对他笑。” 读到这儿,郑源心里犯嘀咕,这究竟是谁买的故事书,确定是给小孩子看的? 但他看团团听得入神,便继续读下去: “有一天,小镇来了一个马戏团。马戏团里,有大象、老虎、狗熊、猴子和大蛇;也有魔术师、杂技演员、舞蹈家和小丑。 怪物对马戏团没有兴趣,但怪物的老板送了他一张门票,他便也去观看马戏表演。 马戏表演其实很有趣。 大家笑,怪物也跟着笑;大家起哄,怪物也跟着起哄。” 尽管槽点很多,听到这里,团团还是跟着故事里的人物咯咯笑起来。抓着郑源胳膊的小手也紧了紧。 “最后,小丑出场了。 在厚重的脂粉下,小丑滑稽的笑着,为大家逗乐。 怪物看着小丑即便跌倒也一样保持着的笑容,却无法像其他观众一样鼓掌。 他发现,小丑根本没有在笑。小丑的眼睛里,是止不住的悲伤。 “你为什么要笑呢?”表演结束后,怪物挤到后台,问小丑。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呀。”小丑回答。 “可是你笑的时候,根本不是在笑。”怪物说。 “可是我看到你笑了。”小丑说。 怪物很奇怪,因为他的脸上根本没有做出任何笑的表情。 “你的眼睛在笑,因为你看懂了我的悲伤。”小丑解释说。 这时,怪物才发现,小丑看着自己的眼神里,也是笑着的。 怪物觉得他不再孤单。因为终于有人对他笑。即便他的脸上并没有笑容。” 故事讲完,团团倒是挺开心,郑源却郁闷无比。都说童话是写给成人看的。这话不假。起码,这故事似乎充满隐喻,让人开心不起来。 郑源还在发呆,团团摇摇他的胳膊,凑过来,担开小手,小声说:“叔叔你看,阳阳哥哥送我的。” 只见团团的手掌上有一根粉色的头绳,上边缀着一只棉花填充的米白色棉质小兔子,笑得正开心。 “真漂亮。”郑源看团团开心的样子,揉揉她的小脑袋。 团团得到郑源的称赞后,赶忙合起手,说:“阳阳哥哥说等我好了,就让我最喜欢的人帮我扎辫子。” 郑源明白过来,这就是团团和欧阳之间的秘密。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叔叔,你有女朋友吗?”团团见郑源笑的甜蜜,小声提问。 现在刚上幼儿园的小孩子,也懂得这么多了。郑源赶忙摇摇头,问道:“怎么啦?” 团团继续奶声奶气的说:“打针的护士阿姨问的。” 郑源叹口气,拍拍团团脑袋:“团团也会替叔叔操心了。” 团团想了想继续问:“叔叔,你喜欢阳阳哥哥吗?” 郑源吓了一跳,团团妈究竟给这孩子教了些什么啊。 “哥哥是叔叔的朋友,当然喜欢他啦。” “刚才书上是不是说,如果喜欢一个人,就算是哭,眼里也是带着笑的。”团团鼓着嘴,像是在回忆着刚才那个故事。 “哈哈,你看,叔叔没哭啊。”郑源说着,冲团团眨眨眼。 团团仔细打量着郑源的脸,歪着小脑袋认真的说:“不是,是哥哥眼睛里在笑。”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好! 昨天因为工作没能及时更新,今天三更谢罪~下午二点、晚上九点还有两更,多谢支持~ ☆、二十七 郑源从没想过,小屁孩的一句话,让他哭笑不得。 在郑源的好求歹求下,终于得到允许陪床到晚上10点。眼看团团躺在床上不安分的扭着小手,就要哭出来的时候,团团妈终于出现了。她匆匆忙忙,脸色苍白,简单道过谢后,递给郑源一套披 萨套餐。 郑源推辞着,回过头看看隔壁床睡得正熟的小男孩,悄声说:“你留着晚上饿的时候吃吧。” 团团妈把袋子塞进他手中,说道:“别啊,就这点儿吃的你都不要,以后我都不敢找你帮忙了。” 郑源搔搔脑后的发梢,道谢收下。将披萨放在一旁,手脚麻利地帮忙收拾东西。 团团妈看看病房墙上的电子表,跟隔壁床的妈妈打个招呼,便小声安慰团团,哄她睡觉。 团团看见妈妈来了,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脸上挂着浅浅的酒窝,看都不看郑源一眼,乖乖的闭上眼。 还是亲妈好啊,郑源在心里感慨,值夜班的小护士再次探进头来示意郑源探视时间结束。 郑源收拾好随身带来的电脑,一边跟团团妈道别,叮嘱她有什么问题尽管呼叫他。团团妈起身送他出病房,站在病房门口,团团妈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我下班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妈那个干孙子,跟他女朋友在我公司附近的餐厅里坐着,跟仇人似得对看着不说话。不结婚了?” 郑源摇摇头,揉揉被病房里苍白灯光照射的失神的双眼,一脸茫然。 “我总觉得那个小孩是那种不会纠缠的人,今天看到他,总觉得不像他。“ “不会纠缠……” 团团妈转动着酸痛的脖子,盯着楼道的天花板说道:“如果被女生拒绝,他就不会再纠缠不休了吧?好像怕给别人添麻烦,自己也怕麻烦的样子。我跟他就见过几面,也不熟悉。” 当了妈妈的人,果然观察力敏锐。郑源不置可否的点头,把团团妈推回病房,说道:“你别操心那么多了,先照顾你闺女。” 团团妈其实也一脸疲倦,再次坐在椅子上时,困倦的直不起身子。郑源虽然知道团团爸明天下午就回来,但还是不放心的叮嘱团团妈:有事情可以随时传唤他。 “行了,你这么啰嗦可娶不到媳妇。”团团妈笑说着,再次送郑源出病房。 住院部的正门已经关闭,郑源在住院部的大楼里转了半天,才找到侧门。医院旁的公交也已经停运,他只好打了辆出租。 夜晚的道路一路畅通,路上也意外的安静。出租车司机为了赶走瞌睡虫,默默打开广播。音质不佳的广播里缓缓流淌出的是李志的《1990年的春天》。 “姐姐,今夜我在等你……” 司机大叔听了这句,赶忙换了个台,鼻子呲出半口气儿,小声碎碎念:“这都什么玩意儿……” 郑源跟着旋律正在脑子里哼唱,已经不由自主的接到了第二句:“那个夏天,那辆火车,带我们去一个地方……” 原本的旋律被深夜谈话节目打断,郑源在心里自顾自唱下去,想起刚才跟欧阳的告别,他想跟欧阳说说话,随便什么都好。 手机拨通过去,标准的女声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郑源举起手机确认了信号满格,再次打过去,欧阳的手机依旧关机。 郑源的心像飞驰在高速路上的汽车,一不留神开过减速垫,咯噔一声颠簸,之后便减速下来。 他不知道欧阳为什么关机。是因为蒋小凡跟他摊牌,他气愤伤心郁闷到想一个人静静? 还是气愤郁闷伤心到想一个人静静? 欧阳虽然不是记者,这些年来,手机也是24小时开机的。哪怕郑源凌晨3、4点完成突发新闻任务,只要他想吐一吐心中的苦水,欧阳都会在。 第一次,郑源体会到联系不到欧阳的感觉。 这种感觉有点儿不好。这种感觉十分不好。这种感觉非常不好。这种感觉太他妈不好了。 “师傅,去**建筑研究院。”郑源用剩下的半口气对沉醉在午夜谈话节目里司机说道。 司机一愣,问道:“调头奔西?” “对,去附近找个人。” 司机师傅逆时针转一圈脖子,再顺时针转一圈,在最近的路口调头朝欧阳住的宾馆驶去。 郑源转念想到下午和欧阳告别时,欧阳那模棱两可的态度,突然意识到,自始至终,欧阳从没表示他不喜欢蒋小凡。也许,经过一番争吵,他们和好了。就像他们上一次分手时一样。 如果是这样,他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彻底死心吗? 出租车在宾馆门前停下,郑源把提前准备好的零钱塞给司机,奔出去,一口气赶到欧阳所住的房间门前。 他伸出手,放下,再抬起手,搔搔脑后的头发,终于按响门铃。 房间里没有人回应。 郑源连着按了几次铃,始终没有听到欧阳应答。 难道还没有回来吗?郑源用手掌拍了拍门板,低声唤道:“欧阳?” 没有人回答。 他再次取出手机拨打欧阳的电话,仍旧是关机状态。 郑源心里隐藏着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他快速坐电梯下楼,直奔前台。 “你好,请问307房间的欧阳文思今天回来了吗?我有些事情联系不到他。” 前台的女服务生穿着酒红色的棉质衬衣,扎着丸子头,正在登记用的电脑前不知道忙着什么。听 到郑源的提问,她待着礼貌性的微笑抬起头,不假思索地说道:“他今天晚上刚退房,您不知道吗?” 郑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急问道:“今天晚上什么时候?” “大概一个小时之前吧。”女服务生飞快的回忆。 “你确定,是欧阳文思?”郑源再次确认。 女服务生被郑源这么一问,似乎也有些迷糊,微抬起头注视着半空,肯定地说:“绝对没错。20来岁,比你高一些,挺瘦,嘴角这里有颗痣?他在我们这儿住了一个星期,不会错。” 郑源傻了眼。如果欧阳的宿舍修好了,搬回去时一定会跟他打声招呼。可现在他在见过蒋小凡之 后不声不响的退了房,这意味着什么,郑源恨不得自己不明白。 郑源丧气的走出宾馆。正在考虑怎么回家,刚才那辆出租车依旧停在路边,司机师傅正站在车一侧,手里拆着一包白色中南海。看到郑源迎面走来,师傅招呼一句:“原路返回?” 郑源蔫儿声答应着,接过师傅递过来的中南海,坐上出租车的副驾驶席。 回家的路比来时更顺畅,师傅扫一眼右后视镜,再扫一眼郑源,问道:“来找女朋友?” 郑源摇摇头,低头看手机,没有新信息。 “这个点儿去宾馆的,除了火车站、机场栽过来的,就是找情儿的。你这倒是稀罕,空跑一趟?” 赶平时郑源肯定要跟司机贫两句,这会儿则完全没有心思。他随手摸到车载收音机的开关,扭 开,碰见的第一个频道,深夜评书,《杨家将》,郑源和司机默不作声的听起来。 下了出租车,郑源抹黑爬上六楼。楼道里有些动静,郑源赶忙竖起耳朵。等确定只是无关紧要的噪音时,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好提起精神来。 家门口,防盗门半掩着。郑源心里一惊,平时这个时间魏晨都在报社,难道家里进贼了? 他小心翼翼推开防盗门,探进头去。只见客厅一片狼藉,大大小小堆了不下10个纸箱,一些不要的鸡零狗碎丢了一地。魏晨正穿着一身背心短裤,手里扯着宽胶带纸,给摆在沙发旁的纸箱封口。 纸箱旁,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拿着马克笔在纸箱上写上“单鞋“两个字。 这字迹,郑源不能再熟悉了。熟悉到就算瞎了也能认出来。 那个身影听到门口的动静,扭过头,看着郑源,弯起眼睛笑了。 郑源看到这个笑容,心融化了,身体却僵直不能动弹。 魏晨也回头看见郑源,直起身来,招呼道:“干嘛呢?把自己脑袋当核桃啦?” 郑源收起神,进屋,关门。他走到欧阳身边,看他依次在纸箱上写出分类名,正色道:“打你电话打不通,还以为你怎么了。” 欧阳将手里的马克笔盖上盖子,放在茶几上,站起身来解释道:“手机……出了点儿问题。我就直接来找你了。” 郑源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欧阳,确定他的情绪还算稳定,便跟一旁的魏晨说:“我这儿来个客人,你就不客气的支使人干活了?” 魏晨只顾着收拾下一个纸箱,头也不抬的说:“我巴不得你别回来,人家欧阳写字多好看。哪像你。” 郑源没想到欧阳这会儿已经跟魏晨混熟,被魏晨一句话堵住,搔搔后脑勺说:“你什么时候搬,我叫顾钧来帮忙。” “明天中午。没事儿,我找了小区里的搬家师傅,送到小区旁边的邮局就行。你快带欧阳歇着吧,刚亏他帮忙了。”魏晨冲郑源扬扬下巴,示意他们不用跟着忙了。 郑源赶忙重色轻友的将欧阳让进自己的房间,反身去厨房找些喝的。回到房间时,看见欧阳已经在床垫旁的懒人沙发上坐下,表情看不出所以然来。深棕色的行李箱已经堂而皇之的摆在房间一角。 郑源把矿泉水递给欧阳,转念想起八卦的魏晨,又返身去门口推推房门,发现关不紧,只能作罢。 “你室友人挺好。听说我要找你借住,也没二话。”看郑源面带犹豫,欧阳先开口了。 郑源在欧阳对面的床垫上坐下,说道:“你别看她那样,以前可是小太妹。” 欧阳笑着表示不相信。 “真的。以前她做记者的时候,和摄影记者两个人单枪匹马调查黑作坊,结果被识破,逃跑路上把黑作坊老板的头发蒿掉好几把,皮带也给人抽跑了,最后被警察叔叔一顿教育。”郑源盘起退回忆起以往的“趣事”,讲的头头是道。 讲完他又发现,自己心不在焉的跑了题。 “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打量着欧阳,郑源收起笑容小心翼翼的问道。 欧阳拧开瓶盖喝口水,脸上浮现出挂不住的困倦,说道:“不欢迎?” “欢迎欢迎……”郑源赶忙答应,目光在眼前的地板上跑了两圈,想问的问题问不出口。他爬起来在简易书桌的抽屉里一顿翻找,最终找出个钥匙丢给欧阳,说道:“这屋钥匙拿好,我这地铺分一半给你。” 欧阳听了,乖乖放下手里的水瓶,打从懒人沙发上爬起来收起钥匙,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重要任务一般,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盒。 郑源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丢了的那只褐绿色蜥蜴。终于重见天日,他半眯着眼睛适应片刻,方才正大眼睛,冲郑源吐吐舌头。 看到欧阳把便携的宠物盒放在书桌上,郑源惊讶的问道:“这家伙没丢啊?” 欧阳敲敲盒子,解释道:“以为丢了,没想到过了一晚上不知道打哪儿跑回来了。” 郑源乐了,说道:“说不定那天压根儿就没跑。” 欧阳点点头没回答,只顾着给蜥蜴喂简便饲料。 郑源不想见到欧阳继续故作平静,在一旁心乱地说道:“早点儿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欧阳乖乖的在行李箱里找出洗漱用具和换洗衣服,去洗澡。等到郑源帮魏晨收拾好行李,简单冲个澡回到房间,欧阳已经背冲着房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已经睡熟。 郑源关了灯,躺在床的另一边,像铁板上的鱿鱼,翻了一遍又一遍的身,还是没能睡着。 蒋小凡终于还是跟欧阳摊牌了吗?他不能开口询问欧阳。 眼下,被女朋友劈腿,这是欧阳的伤疤。 别说不能揭人伤疤。就算是别人揭起伤疤给郑源看,他也只能假装瞄一眼,然后别过头去。不能真正体会他人的痛苦,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标准所给予的关切,只是廉价的同情,一文不值。 郑源不能容忍自己那样滥情。 可无论如何,就这么放任欧阳反刍自己的痛苦,他不论如何不能释怀。 他正在迷惑、惶恐、纠结中煎烤,欧阳却突然悠悠的开口说:“想不想去喝酒?” “走!”听到欧阳的命令,郑源一个打滚从床上爬起来,汲着拖鞋带欧阳在家附近找了个烧烤店。 啤酒端上来,欧阳板着脸一杯接一杯的摄取酒精,脸没多久便红起来。郑源在一旁默默的陪着他喝。想到欧阳因为失恋而受到的打击,他心里一阵阵揪着疼。他想安慰欧阳,却没办法开口,既然欧阳什么也不想说,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好让欧阳自己慢慢适应、忘却。 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长到郑源不敢想象。 点的啤酒喝完,欧阳又要了白的。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烧烤店的空桌子越来越多,到最后,只剩下郑源他俩和邻桌两个带着“流莺”的大叔。郑源抬起头,和不经意其中一个流莺对上了眼神。流莺冲郑源眨眨眼,吹口烟笑笑。郑源开始觉得再这么喝下去不是回事儿,便结了账,把烂醉如泥的欧阳扶出店去。 凌晨的夏夜,依旧没有一丝凉风。干燥的夜风裹着沙尘卷来,郑源揉揉睡眼惺忪的眼,将欧阳的左臂搭在肩上,拖着他慢慢晃悠回家。 路走到一半,欧阳突然站定脚步,晃悠两下,把头靠在郑源肩膀上说:“我……蒋小凡跟我分手了。” 郑源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还有我和我妈呢。” 嗯。欧阳的脑袋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两下表示感谢。 郑源伸出手抹去他额头上的汗,补充道:“你以后肯定还会遇见更合适的人。” 欧阳挤出一声笑,脑袋在郑源肩膀上横着蹭几下,表示否定。 郑源看着他双眼半睁半闭、欲哭无泪的表情,正想说一句别这么没出息,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却从他的胃直涌上来。 “欧阳,你站好,我……”郑源话没说完,就松开欧阳奔向路边的垃圾桶。 陪欧阳喝酒,结果自己却吐了。郑源觉得再也没脸看欧阳一看。 眼泪伴着恶心直往出涌,他发现自己或许只是想流泪而已。 正在涕泪横流的时候,一个冰凉的物体贴在他脸上让他清醒过来,想起他方才的责任。 抬头,他看见欧阳带这些恍惚的笑容把瓶装水递给他,说了句:“我没事的。” 郑源觉得自己差劲透了。明知道自己被过去绊住了,现在他还想用这些廉价的温柔拖住欧阳。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以后,在某个他不知道和看不见的地方,欧阳会遇到某个他不认识的人。 这个人会比欧阳迄今为止遇见的所有人都更好、更合适。郑源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可不知那个时候,他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不甘。 或者,顺其自然好了。也许未来的某个时候,欧阳能够忘了蒋小凡,而他自己也能忘了欧阳。 欧阳摇晃着蹲下身来,用纸巾帮郑源擦干净眼泪鼻涕,之后攀住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问道:“喝多了?” 这句话,似曾相识。郑源被呕吐感冲晕的头脑清醒起来。 自始至终,欧阳都是用着双手温柔的扶持着自己。欧阳、欧阳,透过掌心的接触,他对于自己的心意,到底了解多少呢? 自始至终,他都只要欧阳好。虽然五年前,他因为懦弱而逃跑,但是以后呢? 郑源两手攀住欧阳的手臂,将身体的重量倚靠在欧阳身上,保证道:“以后,只要你能开心,我舍了命也会成全你。” 听了这话,欧阳不连贯的笑了两声,用空出的手履在郑源的额头上,试试温度。 郑源自觉说了大话,被欧阳搔的耳朵发热。 “我玩笑开的太多,可刚才那句是真话。”他踏着虚飘飘的步子,一字一顿的说。 欧阳只顾扶着他走出直线,没有回答。就在郑源迷迷糊糊意识不清之际,似乎听见欧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次你要说话算话。” 郑源忐忑的心,终于平静了一些,睡意更浓了。 ☆、二十八 “…… wheeber ends…… wheeber ends……” 睡中听到一阵似曾相识又莫名其妙的旋律,郑源烦躁的翻个身。右脚在床单上蹭两下,突然意识到床的另一边空了,混沌的意识在半空中翻个身,重重摔下来。郑源醒了。 那段旋律,原来是他最近新设定的手机闹铃音乐。 “一觉睡到国庆节”,也算是现在头痛欲裂的郑源的一个奢侈梦想。昨天晚上他记得好像是被欧阳拖回家撂在床上,之后便闷头睡过去。他支起身子,伸长脖子看看角落里欧阳的行李箱还在, 便又放心的躺倒。 虽然周一早上周刊要开例会,他还是想在这个欧阳停留过的地方多待一会儿。 几分钟之后,手机闹铃再次响起,那个唱着“一觉睡到国庆节”的人不断催促郑源起床。他叹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揉揉头发,准备去洗漱。 走到卧室门口的简易书桌旁,郑源发现欧阳的手机屏幕裂了两条缝儿,摆放在桌面上。手机下边,压着一张黄色便签纸。他抽出便签一看,只见上面用熟悉的字迹写着:“手机坏了。我晚上六点下班,等你回来吃饭。” 郑源拿起欧阳的手机,发现屏幕上甩出两道裂纹。按按导航键,手机没有任何反应。他歪着嘴轻笑两声,将便签对折起来,装进短裤的口袋。走进客厅,他想了想,又跑回卧室,将便签放进书桌抽屉里一个存放各种卡片的盒子里。 关上抽屉,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逼。大笑几声给自己解围,拍着脑袋,他跑进卫生间飞快的洗漱、换衣服、出门。 部门例会安然无恙的开完已近中午,几个同事采访的采访、跑活动的跑活动,几个人做鸟兽散。 就在郑源打算找顾钧吃饭时,魏主编突然在微信上招呼他去办公室。 郑源走进魏主编办公室,他正在电脑面前不知道敲打着什么,看见郑源进来,他赶忙回过身,面脸笑意示意郑源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郑源看见他的笑脸,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魏主编从记者爬到现在的位置,广厦周刊的新闻内容和广告业务两把抓,心里的城府不浅。报社里不少人背后都说他是笑面虎,郑源也早有耳闻。 “领导,有什么安排?”郑源正襟危坐,谨慎地问道。 魏主编笑着说:“看你今天心情不错?” 郑源笑两声,点点头。 魏主编递给郑源一份报纸,说道:“上周凯元的报道,做得不错。今天青年报也跟着做了报道。” 郑源一边翻着报纸,一边表示感谢领导夸奖,那边魏主编接着说:“凯元的副总上周来报社,说他们老总很重视这件事。周末凯元的老总和社长见了个面,商量说这周给他们老总安排个专访。” 以前,这种用□□换广告投放,敌人变亲家的事,郑源不是没接触过,不过这次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令他震惊。 魏主编看郑源的样子,笑说:“既然是你写的负面,这次专访还是安排你来做,没问题吧?” 听他这么说,郑源没办法拒绝。魏主编那边给郑源简单介绍了魏源老总的背景。原来,郑源中学时打台球用过的星辰牌台球案、球杆都是凯元老总一手打造的。 “你先准备下采访提纲,凯元那边具体时间定下来,咱们一起去采访。”简要介绍完,魏主编给郑源安排了任务。 郑源接了任务,简单去报社对面吃了个黄焖鸡米饭,回到报社打开电脑,搜索起凯元老总的个人经历。 凯元老总名叫曾宪齐,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90年代初,他是广阳区道路施工队的一名小组长。不过他很有商业头脑,抓住了那个年代的台球热,打出了国产中高端台球赛事用品的品牌,也就是星辰牌。现在这个牌子,是斯诺克指定的比赛品牌之一。 偏偏这个老爷子,不肯乖乖做台球桌,在进入2000年的时候,凯元开始涉足广阳区的房地产开发,并为广阳区政府做过一批保障房,从中间捞得房地产的第一桶金。后来,由于品牌房地产企业的冲击,凯元将开发重点放在休闲度假地产上。在广阳区自己的小地盘上,酒店、别墅、高尔夫球场等等休闲度假设施接连建起,这个综合度假项目就叫做凯元度假山庄。 郑源上周采写的商业用地违规建造出售别墅的新闻,说的就是凯元度假山庄里的别墅项目……紫云原著。 郑源在网上翻找曾宪齐发表过的关于房地产行业的言论,发现除了4年前他作为燕城市政协委员在市两会上提到过房价上涨的问题外,几乎没有发表过任何行业言论。郑源回想曾宪齐一路走来的经历,明白这个人实际上是一个投机主义者,善于抓住市场热点,利用手里的政商资源敛财。 资料整理下来,郑源对于曾宪齐的采访,有些失去了兴趣。他敬佩有专业水准和钻研精神的人,像曾老爷子这样的投机分子,还要按照领导的意思去捧臭脚,郑源提不起劲儿。 但想归想,工作还是要做。郑源根据曾宪齐的个人经历和公司业务拟定了一套采访大纲,通过报社通讯软件传给魏主编。不出几分钟,魏主编回复说:“不错,就照这个路数去采,主要还是要展示他个人和公司。” 郑源在电脑前带着些郁闷答应着,低头看看时间,已近下午五点半。新工位隔壁,经济新闻版的编辑已经赶到报社准备第二天见报的版面。和记者、主编双方确定选题,向记者催稿,找美编制图,郑源在一旁看着他们忙活,想起在社会突发新闻组的日子,也是这般从每天的下半场开始忙碌。现在想来,自己好像和那段生活隔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怀念也好,缅怀也好,都比不过回家这件事重要。想起欧阳早上离家时留的纸条,他心里鼓噪着,手下麻利的收拾起工位上的零碎。 郑源正脑子里跑着火车,一抬头,魏晨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他工位旁,正双肘支撑在工位隔板上,悄声的看着他面露痴笑。 “吓我一跳,你怎么来啦?” 魏晨笑里带些狡黠,压低声音说:“小源源,你笑的有些恶心,像怪大叔。” 郑源朝她挥挥手,说道:“要不了两年我也是大叔了。不对,是师傅。长得帅的人才是大叔。” 魏晨噗嗤一声被逗乐,笑过之后,正经的说:“郑师傅,家里的钥匙我放客厅茶几上了。租房的事儿我让顾钧帮我留意着。你俩老熟人,有什么问题也好商量。” 郑源竖起大拇指说:“效率真高,我也没帮上忙。” 魏晨歪着头从郑源桌子上的喜糖盒子里挑出个好时巧克力,撕开包装纸递给郑源。郑源摇摇头, 她便丢进自己嘴里,说道:“可不是,说走就走。我男人在家等着我,现在不回去,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事儿。” 郑源听了她的话,心里有所触动,点头说道:“没想到你也能嫁出去。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头发只有这么短,穿件菜叶绿的大袍子,主编室和校对室两头跑,当时我还以为这是哪儿来的道姑呢。” 魏晨翻个白眼,说:“好啦,那是文艺风好么,什么大袍子。正经跟你说,晚上有空么,我找了几个老同事一起吃顿饭,半夜我就飞回老家了。” 郑源看看表,已经快六点,想起欧阳留的便签,难以决断。 “你要是忙,就等以后有机会再说。”看郑源在犹豫,魏晨先开口提议。 她不这么说到好,这么一说,郑源却舍不得拒绝。毕竟下一次再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 想着争取尽早回家,郑源跟着顾钧,还有其他几个同事一起,腿儿到附近的饭馆给魏晨饯别。 开了酒,大家碰过杯,说些念旧的话。不知不觉间一个多小时过去,郑源发现杯里的啤酒越喝越苦。 如果欧阳的手机没有问题,现在起码还能给他发个信息,告诉他一声。现在这样悄无声息的不见 踪影,欧阳会怎么想呢? 再喝一口酒,郑源觉得他是自作多情了。 正想着,坐在一旁的顾钧小声问:“欧阳去你那儿了?” 郑源点点头,嘀咕一声:“失恋了。” “扔他一个人待着没问题?”顾钧拾一口菜在嘴里,同样嘀咕着。 郑源耷拉着眼皮,说道:“又不是小孩子。” 顾钧看他说的轻松,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在桌子底下踢踢郑源的脚,冲他使个眼色。郑源摇摇头,瞥一眼聊得正开心的魏晨。 顾钧叹口气,放下筷子,提高声音对魏晨说:“魏晨,你看我这记性。真是对不住,我这儿还有个采访赶时间要和郑源合计,你们吃吧,我敬你三杯。提前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十年育树、百年育人!” 说着,顾钧咕嘟咕嘟连灌三杯啤酒,拍拍郑源肩膀,招呼他一起走。 魏晨看着顾钧,瞪大了眼睛,竖起眉毛,抱怨道:“你这最后两句说的是什么呀?你们真不够意思。” 她说罢再看郑源一眼,叹气说道:“算了,你带郑师傅回去吧,我看他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搞得像我欺负了他。” 几个同事听见“郑师傅”几个字,笑着跟郑源打趣,问他在魏晨这儿什么时候变了辈分。 这边郑源正在跟魏晨道歉,一个不留神已经被顾钧拉出饭馆。 马路牙子上,郑源甩甩头上的汗,说句多谢。顾钧喘口气,说道:“别谢我,看你那样我也跟着不舒服。” 郑源目光扫过街面,带着点儿郁闷,从包里摸出烟盒,递给顾钧一根烟。顾钧摆摆手,说道: “我最近戒了。” 看顾钧不接,郑源收起烟,说句:“改天请你吃饭”,便要离开。顾钧赶忙叫住他,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呢,我真是采访上想找你帮忙。” 郑源回过头,看看顾钧自从跑深度新闻之后瘪下去的腮帮子,说道:“你说。” 顾钧犹豫下,说:“明天晚上有个采访,你陪我去?时间、地点都约好了。” 郑源心里纳闷,顾钧现在在深度调查组,有什么采访需要他陪着去的? 顾钧蘑菇两下,合掌拜托到:“有些特殊情况……你别说你不去。” 郑源和顾钧虽不是穿开裆裤的交情,但从高中到现在,他为数不多的能交心的朋友中,顾钧算是跑不掉的一个。就一个采访,郑源绝对没有义务推辞。 定好了明晚7点从报社出发去采访后,跟顾钧道别,郑源从报社取了自行车,回家。 ☆、二十九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今天双更,下午两点下一章~ 这段是抽风的状态下写的,写完了自己都不敢看第二遍,嗯……没什么剧情进展,大家将就着看吧~ 告退了~ 郑源摸黑爬上六楼,来到家门前,借着楼道里昏暗的灯光一看,防盗门好像比以前干净了? 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伸手摸一摸,指尖竟然没有一丝灰尘。 难道魏晨善心大发,走之前还把防盗门给擦了一遍?郑源心里想着,摇摇头,猜到这是欧阳的杰作。 他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客厅灯亮着,地板亮的能照出人影,却不见欧阳的踪影。 “欧阳?”郑源呼唤一声,竖起耳朵换着拖鞋,没有听见任何动静。把背包放在沙发上,他看见 餐桌上摆设三菜一汤,炒丝瓜、西蓝花炒火腿丝、冬瓜炖豆腐、西红柿鸡蛋汤,全都用保鲜膜盖起来。 感到稳妥却又不安,郑源快步走进他的卧室,发现欧阳趴在书桌上,似乎是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根三菱黑色中性笔。郑源走过去俯下身确定欧阳的睡脸,却看见欧阳的睫毛微颤,眼角渗出的泪水,打湿了脸旁的书页。那边书页上,写着一堆郑源看不懂的英文,再看一旁,还摆着一本书,上面写满了看不懂的英文。唯有《livg and design》这个书名,郑源看懂了。 郑源轻声往后退两步,怕吵醒了欧阳,让他尴尬。但看欧阳的泪水,他忍不住伸出手,又缩回来。手刚退到半空,欧阳察觉到声响,眨眨眼,醒来了。 “回来了?”欧阳睡眼朦胧的坐起身,若无其事得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跟郑源打招呼。 郑源僵着缩回手抓抓后脑勺的头发,笑说:“抱歉,今天给魏晨饯别,一不小心时间就晚了。” 欧阳漫不经心的摇头,合起桌上的书,问道:“给你留了饭在客厅,我去热热,你再吃点儿?” 郑源赶忙拦住他,说:“凉点儿没事儿,我怕烫。” 欧阳笑着收拾书本纸笔,郑源回到客厅,正打算掀开菜盘子上的保鲜膜,就听到欧阳在卧室提醒:“别忘了洗手。” 郑源在裤兜上抹两把,想要应付。转念一想,他还是去卫生间洗把手。 欧阳喜辣,今天做的菜却都是淡口。郑源虽然喝了酒没什么胃口,还是盛了碗米饭,像模像样的坐在桌前,每个菜都吃两口。 正喝着西红柿鸡蛋汤,欧阳收拾好东西,从卧室出来,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问道:“好久没做饭,吃得惯吗?” 郑源鼓着腮帮子点点头,咽下嘴里的汤,连说好吃。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11节 欧阳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看郑源吃饭。郑源被看得不自在,转过头扫一眼魏晨搬走后的主卧,找话说:“魏晨搬走了,我这还得再找人合租。” 欧阳低头摆弄着丢在餐桌上打火机,思量着没开口。 “怎么?要帮我介绍?”郑源看欧阳蔫蔫的样子,心里泛酸,继续找话。 欧阳抬起头,问道:“租房子想起来就不容易,我毕业快两年,还没在外边租过房子。” 郑源一口米饭卡在喉咙里,喝口汤问:“你们不是有宿舍吗?不用愁。” “宿舍只能住两年。我那间,等到修好,估计也到退房的时候。”欧阳说着,在桌角寻摸着烟盒,打开看看只剩下一根,又放回原处。 郑源低头扒饭,头顶上感觉欧阳的目光紧紧粘着他。他不用抬头就知道,这目光一如欧阳小时候一般,拿捏着分寸和距离的恳求,让人无法拒绝。沉默着,等到再次无法招架这种目光的时候, 他抬起头,眼神在欧阳的笑脸上打个转,又飞到客厅的角落里去。他小声嘀咕道:“你一个人住自在惯了,这种房子能习惯?” “没准儿真不习惯。”欧阳听了郑源的话,再次把弄起金属外壳的打火机,认真思索后回答。 郑源叹口气,将筷子并拢摆在饭碗上,说句“我吃好了”,便起身去洗碗。欧阳侧耳听见厨房里锅碗瓢盆一阵乱响,起身漫步挪回卧室。 收拾了厨房,郑源悄无声息的回他的房间翻找换洗衣服,欧阳坐在地铺上看书,问一句“找什么呢?”,他也没回答。 洗洗涮涮,想想欧阳还在借住,他又简单打扫了被自己搞乱的卫生间。出来时,他到空出来的主卧里看一眼。探头进去,发现昨晚魏晨堆着的杂物已经被清理一空。木质床架和弹簧床垫□□在外,看着有些刺眼。书桌、梳妆台上也空无一物。大衣柜开敞着,里边仅放着一张叠成豆腐干的夏凉被,亮黄色的花色依旧新鲜,那是魏晨留下来的赠礼。 郑源夹起夏凉被回到房间,把夏凉被丢在欧阳脚头,说一句:“半夜开着空调冷的话,把这个盖上。” 欧阳放下手里的书,仰起头看着郑源,笑说:“没事儿,我也住不了几天。” 说着,他拱拱脚趾,把双脚藏进夏凉被底下,继续看书。 郑源气的就差吐血了。他从没想到欧阳这么会磨人。 不就是失个恋,他就自暴自弃、本性毕露了? 郑源手里用毛巾擦着湿头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他看着欧阳,欧阳看着书,书百无聊赖的时不时发出哗啦一声。他继续擦着头发,直到感觉头顶可能要开始秃顶了,欧阳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墨迹了一会儿,郑源清清嗓子开口了:“那个啥……咳……我看主卧收拾的挺干净,你要是不嫌弃,搬来住也成。不过这是老房子,水管容易堵、冬天暖气也不热、周末楼里的大妈早上6点多就在楼下聊天,总之毛病挺多。你要是看不上也没关系。要是能凑合,就当是帮我分担些房租了。” 说完一长串台词,他又想想,搔搔眼角说:“主卧一个月1500,一次付三个月房租,比你在宿舍贵了好几倍吧?” 欧阳听了郑源的话,合起书本,沉吟一下,带着些小心翼翼,问道:“我什么时候能搬来?” “随时,那房子空着呢。不过今天晚了,哪天我找个时间帮你……” “好。那就明天吧。”郑源话还没说完,欧阳就果断的答应下来。 欧阳这个兔崽子!郑源在心里暗骂,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他,还兜兜转转、拐弯抹角。要合租,这话直说,难道他郑源还能逃跑不成。想到这里,他莫名的心里弱跳一拍,抬头看见欧阳睁大了眼睛对着他笑,笑容里带这些昭然若揭。 郑源意识到,自己的弱点被欧阳握在手里,捏得死死的。带着些不甘,他推脱道:“明天不行,明晚我跟顾钧去采访。“ 欧阳说着没关系,我自己搬就行,就手打新手机上看看时间,说声要睡觉了,便堵住了郑源的话头。他在手机上开启闹钟后放在床头,拉起叠放在脚上的夏凉被,滚到床里边,转身背对郑源酝酿起睡眠。 郑源在他背后挥挥毛巾,撇着嘴走到客厅,茶几上的闹钟显示时间还不到晚上十点。他打开客厅的空调,窝在沙发上,没心没思的看起本市晚间新闻报道。哪个小区有人跳楼、哪家公司违章经营,似乎都离他很远很远,远到宇宙的另一边,而他自己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迷迷糊糊看了一会儿电视,他心里那种没着落的空缺,渐渐被欧阳就要搬来和他同住这件事占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妥帖。虽然困到不想动,他还是挣扎着关掉空调,爬回卧室去睡觉。 欧阳睡觉很乖,经常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得睡一夜。郑源胡乱滚上床,扯起昨天晚上两个人一起盖的毛巾被,闷头就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郑源感觉自己的左手臂麻木到找不到左手的存在。他从睡梦中费力摆动手指,过了一会儿,左手总算是找回来了,手臂依旧动弹不得。 他努力睁双眼,借着窗外路灯打进来的微光,才明白是因为睡在一旁的欧阳。 欧阳仰面睡着,呼吸匀称。但他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夏凉被底下伸过来,紧紧抓住郑源的左手腕。白皙的手指在黑暗里异常清晰。 郑源轻轻握住欧阳的手腕,试图拉开他的手。没想到欧阳的手指反而条件反射似的紧一紧。 郑源意识到这可能是欧阳和蒋小凡在一起的一种习惯。想到这种可能让他心酸。但如果这样任由欧阳握住手腕就可以给他安慰,郑源没理由不顺着他。 因此,郑源放弃抵抗,僵直着半个身子,彻底睡不着了。 反正醒着也是醒着,他不自觉地朝熟睡的欧阳凑一凑。 凑到多近才是合适的距离,这个问题在他脑海里呼啸而过,之后就被忘到九霄云外。最终,他的鼻尖触到了欧阳的头发。他闻到一种像雨后的树木才有的味道,混合着青涩的麦草味。 这种味道像回到童年般让郑源安心,却又有些许和那时不一样的感觉顺着鼻腔直搔到他内心深处。 郑源心里一个激灵,陡然间觉得脑頬连着耳朵火辣辣的烧起来。 他猛地向后缩回身子,感觉鼻子里一股热流缓缓流出。他赶忙伸出空着的手捂住鼻子,试图爬起身去拿放在书桌上的纸巾盒。 郑源如此手忙脚乱,欧阳抓着他手腕的手再次紧了紧,在感觉到外界的异动后,欧阳整个人都清楚过来,下意识轻开了手。 郑源正坐在床沿,仰着脑袋伸长了胳膊去够纸巾盒,一个没提防,扑通一声趴到了地板上。 欧阳打床头摸过眼镜戴上,带着些迷糊打开床头灯,向郑源的方向张望:“你怎么滚地上去了?没事儿吧?” 郑源捂着鼻子不敢回身,含含糊糊说句:“地铺,摔不疼。” 欧阳听他这么说,还是不放心,就要起身来帮他检查。郑心想这可不得了,赶忙爬起来,一把抓过书桌上的纸巾盒,头也不回得说了句“我去厕所处理,你睡吧”,便奔出卧室。 到了卫生间松手一看,血已经不流了。其实,一共也没流几滴血,就算被欧阳看见也可以解释为是磕碰造成的。可他回想起出卧室前最后一句,却骚得不敢看镜中的自己。 “我去厕所处理下”,乖乖,一个单身大龄男青年,半夜需要去厕所处理的还有什么?况且他还顺手拿了盒纸巾。 郑源在水龙头底下草草冲把脸,决定把人生最羞耻事件奖颁给此刻的自己。 从此以后,郑源就将在欧阳心中成为痴汉的代言人。 早知道会这样,打死他也要在发现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叫醒欧阳,好让他把手松开。 但郑源舍不得叫醒欧阳,所以现在才会自作自受。 他在卫生间里蘑菇,却听见欧阳打开卧室门,走向卫生间的脚步声。 这套房子一共就芝麻点儿大,欧阳的大长腿用不了几步就能走到卫生间门口。郑源不直面欧阳,趁着欧阳还没停下脚步,他猛地推开卫生间的门,低头径直往卧室走。 “没伤着吧?”欧阳见郑源直愣愣迎面而来,关心的问道。 “没事儿没事儿,回屋睡觉。”郑源头也不回的奔进卧室,一头铺倒在枕头上。欧阳刚才的话,在他听来无疑是种委婉的嘲讽。 欧阳站在过道里,一头雾水。 “不就是上火流鼻血么,怎么跟毁了容一样怕人看见。”欧阳回想起郑源枕头上的几滴血迹,心里纳闷。郑源平时对自己的长相不怎么上心,今天怎么扭捏起来了? 不过他又想到方才郑源趴在地板上,露出绯红的脖颈和耳根,却觉得有意思。那红色像染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极为触目。 一直以来,欧阳文思认为自己就算被称作现代版柳下慧也不为过。不过此刻站在闷热的过道上,他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打开客厅的窗户吹一会儿温热的夜风,欧阳回到卧室,只见郑源已经用毛巾被从头到脚捂个严实,紧贴着外侧的床沿一动不动。 “热吗?”他走过去轻轻扯一下盖在郑源脸上的毛巾被,郑源的脑袋死死压住毛巾被的被角,默不作声的向床里翻了个身,身后的白色棉质背心和黑色短裤歪七扭八的卷在一起,露在毛巾被外边。 欧阳伸脚轻轻踢一下郑源露在外边的“狐狸尾巴”,郑源的腰像弹簧一般闪开,伸出手将毛巾被扯好,盖严实。 欧阳忍住了笑,将空调调低了两度,绕过床垫从另一边躺倒在地铺上,小声说:“明天我还是把东西从宿舍搬过来吧。这样就不用跟你挤一张床了,你也自在。” 郑源像是睡着了,没反应。过了一会儿,他背对着欧阳翻过身去,说了声:随便你。” ☆、三十 灯光交错,音乐震耳欲聋。在混杂了烟酒、香水和汗水的空气里,郑源点起根烟洗洗肺,瞬间觉得自己老了。 台上一身黑色亮片装的女生唱完一曲劲爆版的《sexy bitch》,小指撩起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的长发,送出一个飞吻下了台。台下的观众一阵疯狂的欢呼。坐在郑源对面的顾钧,跟着打了个呼哨。 顾钧昨天说的采访,实际上是来在这家同志酒吧采访刚下台的那位变装歌者。他们现在所在这家隐蔽的酒吧,和上大学时郑源他们的秋蝉乐队演唱过的那些酒吧,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男的多点儿,女的少些,各玩各的,看似少了不少纠缠和纠纷。 郑源伸手照着顾钧的脑袋就是一巴掌,没好气的问道:“走吧。话也谈了,歌也听了。” 顾钧委屈的默默痛楚,瞥了眼舞台左前方举着照相机的摄影记者,悄声念叨:“老焦还没拍好照片,一会儿要去后台取景。” 郑源没了脾气,叼起烟卷百无聊赖的打量四周。 环顾之后,郑源看顾钧带着一脸八卦,也在偷偷摸摸的观察四周环境。他凑近一些,小声问到: “这种采访,你一个人来就行,找我干嘛?” 顾钧带些不以为然,说道:“在这儿,你让我一个人坐着,我害怕。” 郑源扑哧一声笑了,上大学时他们乐队没少去酒吧赚钱。顾钧总是目不斜视,专心打鼓,心虚到冒汗。眼睛被不停旋转的灯光照射的有些干涩,他举起手来揉揉眼睛,说道:“那你应该带你们部门的小姑娘一起来。你们两个往这儿一坐,保管没人找你搭讪。” 顾钧看出郑源的困倦,摇摇头,问道:“别扯淡。刚才就想问你了,你那两个大黑眼圈,昨晚去哪儿鬼混了。” 面对顾钧的问题,郑源抬不起头。今天晚上欧阳搬家,他也没好意思恬着脸去帮忙。想起昨晚自己闹的糗事,郑源直冒冷汗。 顾钧见郑源没有回答,打从桌子上的小碟里捻出个花生米,放嘴里没滋没味儿的嚼着,八卦地告诉郑源,秋蝉的贝斯手老边,要结婚了。 郑源手一抖,烟灰落在手背上,惊到:“哪个姑娘这么有能耐?” 顾钧指指自己的圆肚子,小声说:“有了……不过老边也算高兴的不得了。” 秋蝉的四个人里,数老边最风流,也最有商业头脑。毕业后,他借着乐队积累下的资源,现在开着一家服务娱乐公司的公关活动公司。当年正是老边把郑源推销给唱片公司。后来郑源拒绝签约,老边一度和郑源翻了脸。 这两年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虽然和好,但已不比以往。郑源自知自己浪费了老边的苦心,听到老边要结婚,打心眼里替他高兴。 单纯的友情就是这样。闹翻了再和好,即便关系不能恢复如初,一个“老朋友”的称号,就能掩盖一切心结。少见面、少联系,想通透了,这个朋友就算做点头之交。 而恋人却不能如此。分手了,再回头,就算做朋友也不可能想当然的心安。 “你说,是不是起码在恋爱上能折腾,折腾得起,才能做好音乐?”郑源回想着当年陪老边做过的荒唐事,忍不住问顾钧。 顾钧瞪圆眼睛,严肃地说道:“你在说你自己?说不准。不过看你这迟钝的样子,会喜欢上谁?” 郑源听了这话,拿起桌子上的百威,灌了两口,眼睛盯着桌面,念道:“欧阳。” 这话出口,不仅顾钧,连郑源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面对顾钧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他挥着手解释道:“我是说像欧阳那种性格的。绵里带刚。不对。秀外慧中?也不对……总之啊,别总是逼得太紧,能互相体谅就好。” 顾钧听着郑源啰里八嗦的解释,心里明白这只是掩饰。他对这件事少不了震惊,却总觉得不在意料之外。打从一开始,他就觉得,郑源和欧阳的关系中,存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看郑源尴尬的样子,他打趣道:“得了吧,你配不上欧阳。” 郑源举起手里的烟盒做事要打,顾钧合掌求饶,笑说:“别别别,说笑说笑。” 郑源放下烟盒,正冒着冷汗,台上换了个年轻男子,一副休闲打扮,不紧不慢的唱起王菲的《迷魂记》。 顾钧这边跟着歌声摇头晃脑,在桌子下轻轻踢了下郑源的脚,朝他左后方努努下巴。 郑源扭头,看见他们紧邻的双人桌旁,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看起来至多十p□□岁的男生。男生一头褐色短发,右耳骨上一排6个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黑体恤、黑色九分裤,明明挺酷的打扮,黑色高帮air鞋筒上方,却跳脱地露出一截嫩绿色的袜子。他一人坐在桌旁,双肘支撑在桌沿上,虽然面前已经摆着4、5个空酒瓶,但看他略带些迷离的眼光,手里把玩着手机,不像是来消遣的。 一看到男生的脸,郑源就明白顾钧提醒自己的意图。这个男生的眉眼之间,活脱脱就是年少版的欧阳。如果说他跟欧阳有什么不一样,除了装扮,那可能就是欧阳从不轻易在外人面前露出的迷离眼神,还有欧阳应该比他高出一截来。 “怎么了?”郑源打量过黑衣男生,回过头来明知故问。 顾钧一愣,摇摇头说:”没事儿。你看那个小孩儿像不像欧阳?本来还觉得这酒吧老板够正派,原来未成年人也能来喝两杯。这小子,你别说,跟欧阳还真有那么几分神似。我说你,诶诶,他过来了!” 顾钧正说着,一如往常叨叨的家常表情突然变的急躁起来,猛敲几下桌子提醒郑源注意身后。 郑源赶忙回过身,只见那黑衣男生仓促的推开面前的桌子,往酒吧门口张望片刻,便朝着距离最近的郑源走过来,张口就说道:“哥哥,手机借我用一下。” 不沾亲不带故,现在的孩子在酒吧张口就跟陌生人借手机?郑源一时没反应过来。 “快啊哥哥,我手机没电,再磨蹭他就跑没了!”黑衣男生看郑源一脸茫然,摇晃着他的胳膊,半命令半央求的说道。 原来是要给人打电话,早说嘛。郑源定定神,取过手机解了锁,刚递到半空,就被黑衣男生一把抓过,飞速拨了个号码。 他焦急的端着手机朝门口张望,嘴里骂一句“妈的,不接”,便挂断电话,抓起挂在椅背上的黑色单肩背包,推开挡路的人,直追出门去。 “郑源,你手机还在他手里!”看郑源还在发愣,顾钧在一旁抬高声调提醒。 郑源被少年这一出整的有些发懵。虽然以前跑热线时也采访过如此碰瓷的事件,但他没想到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慌忙起身追着黑衣男生出了酒吧,顾钧付了钱也紧跟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街上,只见男生的身影正沿着街边朝西跑去。 跟黑衣男生比,郑源绝对是老胳膊老腿儿。幸好常年在外奔波,郑源跑起来也绝对不输给他。 在下一个路口,郑源终于追上了黑衣男生。不过,他追过去的时候,男生并没有逃跑,而是气喘吁吁的望着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男生弯下腰,两手撑在大腿上喘着气。似乎是一阵慌乱之后突然醒过劲儿来,酒意上头,他丝毫没有注意到郑源的存在,背靠着路旁的电线杆溜坐到马路牙子上。没了声息。 郑源吓了一跳。心说这又是什么碰瓷新技能?他在男生身后5、6米的地方站了一会儿,看到男生一声不响地坐着,便走到他面前,伸出脚踢一踢男生的鞋尖。 “起来了。”他催促着,可是男生依旧没有反应。 郑源赶忙蹲下身,借着路灯观察男生的脸,发现他只是喝醉了之后,便安下心来。 “小子,手机还我。”他伸手晃了晃男生的肩膀。 男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像是在看郑源,又像是没有看。郑源这才注意到,他的左眉梢上,也挂着一个小小的银色眉环。 “你还回来干嘛?”看着郑源,男生嘴里悄声说道,将两条纤细的胳膊攀上郑源的脖子,紧紧贴在郑源胸前,再次一动不动。 郑源慌了手脚,想要推开男生,却发现这小子天生树獭力,怎么推都推不开。 背后,顾钧气喘吁吁的惊叹传来:“郑师傅,你这是找手机呐,还是找乐子?” 郑源扭过头说:“别废话,先帮我把手机拿回来。还在他手里捏着呢。” 顾钧叹口气,从男生手指缝里扣出郑源的黑色苹果4s,在手里掂了掂,说句:“还是报社发的那个?你这手机可真有年头了。” “现在不是耍贫嘴的时间。”郑源从男生的手臂中挣脱出来,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跟顾钧说:“你帮我打一下他刚才用我手机拨的电话号码,总不能就把个小孩扔在这儿吧。” 顾钧看看男生沉睡的脸,再看看郑源,摇头叹气的转过身去,拨通了郑源手机通话记录里的第一个陌生号码。 结果不出所料,对方已经关机。 顾钧把手机塞回郑源的裤兜,说道:“关机,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看这样子,方才的酒吧里并没有这男生的熟人,否则他也不会向郑源借手机。 现在是夏天,这又是个大男生,把他撂在这儿,等他自己醒来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把一个疑似未 成年人扔在深夜的路边不管,郑源总觉得自己做不出这种事。 他正在犹豫,顾钧一拍手道:“得了,你把他带回去吧。反正他醒了就会走人。” 郑源一听,火就上来了:“你大爷的。欧阳住我家呢,我这半夜带个醉酒的小孩儿回去?要不你行行好,做这个好人吧?” 顾钧站在路边打车,赶忙摇头拒绝。 “我跟我爸妈住。这要是个普普通通的男生我还有借口。你看他这一耳朵钉子,可不行。我妈嘴碎,你也不是没见识过。唠唠叨叨、啰啰嗦嗦。今天早上我去报社之前,她还念叨我,让我努把力减减肥,不然哪家的姑娘都看不上我。这还不算,今天早上我的早饭里,就少了个包子……你说她要是看见……” 顾钧一路啰嗦下来,郑源赶忙打住他的话,说道:“好好,我知道了,改天我给你介绍个美女。” 顾钧没应对,打量着倚靠在郑源身边的男生,暧昧的笑道:“欧阳知道你没安好心,失恋了还跑去找你,我看他不讨厌你。这么着,你带这小子回去给欧阳见见,没准儿还有点儿好处。” 郑源看着顾钧的笑容看的心里发毛,正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顾钧推上停在面前的出租车后座。 “师傅,去龙潭湖。”顾钧向司机嘱咐着,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郑源扭头看见顾钧在车窗外挥挥手,再比出个打电话的手势,突然反应过来。回头再看顾钧,已经被出租车拉开老远的距离。 “这孩子喝醉了?”出租车司机盯着后视镜问郑源,一脸担忧。 郑源本想用睡着了糊弄过去,不过这一车的酒味儿,就算司机是个瞎子,也不会相信他的鬼话。 “没喝几口就醉了,回去我妈又得收拾我,怪我带坏了小孩儿。”郑源打哈哈应付。 司机师傅再扫一眼后视镜,说道:“这是你弟弟?长得不怎么像。” 长得像那才鬼了呢。郑源在心里默想,嘴上却说:“瞧您说的。我爸是他姥爷,这是我外甥。我姐嫁人早,离得也急。下个月就要再婚去美国了,这孩子舍不得,才喝成这样。” 司机师傅听了叹口气,没再说什么,默默打开收音机。 ☆、三十一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黑衣男生看着瘦弱,分量却不轻。郑源一个人把他拖上六楼算是累的够呛。 小心翼翼的打开防盗门,郑源探进头去打探屋内的动静。客厅的灯开着,屋里收拾的一尘不染。 他歪头看向主卧,房门虚掩,黑乎乎分辨不出什么。欧阳应该已经收拾好行李睡下了。 他尽量小心的把男生安置在沙发上,回头仔细观察主卧,祈祷欧阳已经睡熟。等一会儿男生醒过来,要赶紧请他走路。 他心里打着算盘去厨房寻觅些东西解渴。打开冰箱,满满一格金罐凉茶噎得他说不出话。关上冰箱门再仔细一看,拉门上贴着一张便签,写着:喝些凉茶消消火。 郑源的脸腾得烧起来。他撕下便签,团两团,丢进垃圾桶里。 拎着两罐凉茶走回客厅,郑源险些把两个易拉罐扔到地上。沙发对面的椅子上,欧阳正带着些睡意和迷惑,打量着横躺在沙发上的男生。看到郑源,他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郑源朝欧阳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他悄声走到欧阳跟前,把一罐凉茶递给欧阳。欧阳摆摆手示意郑源喝,郑源便将两罐凉茶都放在茶几上,鬼鬼祟祟的说:“我说这是顾钧的……嗯……相好,你信么?” 欧阳笑的不以为然。郑源赶忙补充:“真的,今天晚上我们去采访,这小子半路杀出来,喝得烂醉,找顾钧闹脾气……” “闹什么?”欧阳听郑源讲得热闹,问道。 郑源拿起一罐凉茶站在一旁,悄声喝一口,说道:“闹什么?可能是顾钧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吧?现在的小孩子你知道的,顾钧收拾不住,让我先整回来安抚一下。” 欧阳观察着男生的嫩绿色的袜子,站起身打个哈欠,说:“就让他睡这儿没问题?要不让他去卧室睡?” “没事儿,你去睡吧。这都过了十二点了。”郑源两手推着欧阳的肩膀想把他哄回卧室。 欧阳回头犹豫着看一眼郑源。郑源正想找出些话来说,就听见背后黑衣男生嗓音里带着痰腔,哑着嗓子说了句:“狗,咱家天花板怎么变这么黑了?” 郑源在心里骂着坏了事儿。这熊孩子早不醒晚不醒,偏偏欧阳还在这儿的时候醒了。而且,狗是谁?你家天花板到底是有多白? 见没有人回答,男生一动不动地清了清嗓子,用懒洋洋的声音说道:“狗,我渴了。” 听到男生这要求,欧阳走到沙发边,拿过茶几上的凉茶递给男生,关心的问道:“热水没有,凉茶喝吗?” 男生听到欧阳的声音,意识到不对劲,一个翻身坐起来。他瞪圆了眼睛辨认着欧阳,发现不认识。再看向一旁的郑源,感觉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 他困惑的揉揉头发,右耳上的耳钉欢快的映着灯光闪烁着。再看看郑源,郑源冲他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男生恍然大悟,说道:“想起来了,你是借给我手机那个大叔!” 他这重新开口,倒是个声色颇为悦耳的中音。 欧阳听了男生的话,迷惑的看向郑源。郑源赶忙朝男生挤眼,说道:“什么借手机,你去找我哥们儿,你忘了?” 黑衣男生像是没看见郑源的暗示,一脸茫然的说:“你哥们儿?我是去找我男朋友的……后来,我好像在路上追他,然后好像还有什么事儿……反正不记得了。” 放平常,黑衣男生不会这么轻易的暴露自己的取向。可他在同志酒吧里碰见郑源跟顾钧,还以为郑源也是同道中人,便没有隐藏的说出实情。 郑源听了男生的话,尴尬的不敢看欧阳。欧阳倒是一脸平静,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把凉茶递给男生,说道:“你喝醉了,被这位大……被郑源带回来了。” 男生摇摇头,说:“哥哥你别客气,我受不了凉茶这股子药味儿。” 欧阳回头看一眼郑源,把凉茶放在茶几上。郑源赶忙狗腿的跑到厨房取了一瓶矿泉水递给男生。 男生喝口水,目光在欧阳和郑源之间滴溜溜转了几圈,说道:“哦,对了,我在酒吧埋伏的时候,看到大叔你和一个胖子聊得热闹,心想我去,这大叔怎么这么重口。原来这位才是你男朋友,好眼光好眼光。” 郑源恨不得赶紧把这熊孩子赶出门,可看看外边黑乎乎一片,就算他想赶,欧阳估计也不同意。 听了这话,欧阳也没否认,不温不火的笑了,对男生说:“讲了半天,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 “我叫徐晃,人余徐,日光晃。现在是交大一年级的学生。”黑衣男生看似不着调,介绍起自己来,看得出并非家教不好,“对了,我包里有学生证……” 怕欧阳不相信,徐晃开始在身边的背包里翻找起来。 欧阳按住他手臂示意他不用翻找,说道:“我是欧阳文思,你叫我欧阳就好。今天这么晚了,你明天早上再走吧。” 徐晃听了欧阳的话,乐得一拍手,跳起来挽住欧阳的胳膊,仰着脑袋说道:“欧阳哥哥你真好。” 欧阳说声没关系。徐晃则依旧注视着欧阳,认真的说道:“欧阳哥哥,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但是又想不起来是谁。” 郑源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一来二去,看到欧阳并没有怪自己半夜带人回家,悬着的心放下半颗。听到徐晃这句话,他没忍住笑出来。 欧阳疑惑不解的看着郑源,郑源摇摇头,心想你天天镜子里看,当然想不起来是别的哪个人。 “你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欧阳回过头去,对徐晃说。 徐晃和郑源同时纳闷。 “有点儿像我弟,不过他比你小。”欧阳不露声色的拨开徐晃拉着自己的手,解释道。 郑源心里纳闷,欧阳的弟弟跟他长得可不像。完全是两种画风。 徐晃不知真相,听了这话,更乐了。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低下头,小声说:“我有个请求,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同意。” “你说。”郑源在一旁插嘴。毕竟这孩子是他带回来的,要做什么,还得他负责。 徐晃没看郑源,依旧对欧阳说:“我跟我男朋友闹翻了,我现在找不到他,也不想见他。他和我同班,现在我学校、租的都没法回去。其实我也没必要心虚,但是我男朋友先劈的腿,我不想回去见他,能不能让我借助两天?就两天,后天我就走。” 看到欧阳面带难色,他又补充道:“我睡沙发就行。” 郑源听到徐晃说道“劈腿”两个字,心里一惊。他偷瞄一眼欧阳,发现他似乎在为眼下的事考虑,并没有露出悲伤的表情,稍稍安下心来。 欧阳扭过头来用眼神征求郑源的意见,郑源忙说道:“今天晚上先歇着,明天再念明天的经。” 欧阳点点头,回卧室取了身换洗的衣服交给徐晃说:“时间晚了,你去冲个澡睡觉吧。” 徐晃兔子一样跑去卫生间。郑源拿起茶几上刚才没喝完的凉茶,小声对欧阳说道:“这样做好事,没问题吗?” “小孩子嘛。你不放心,明天就在家写稿吧。”欧阳嘱咐一句,就打算回卧室。 郑源突然反应过来,想要伸手拉住欧阳,犹豫了一下,只是小声说道:“你说让他睡哪儿合适?总不能真睡沙发吧?” 欧阳回头看着郑源,眼里带这些笑意,说道:“那让他睡我这儿,我再跟你挤一晚上?” 郑源忙说别别别,你又不习惯旁人睡你的床。说完,他终于明白了欧阳的言下之意,认命的说道:“好吧,让他跟我睡地铺。” 欧阳点点头,转身向主卧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再次回转过身,对坐在沙发上喝着凉茶的郑源说道:“你带他回来,不为着别的?” 郑源一口凉茶没咽下去,鼓着腮帮子询问欧阳。 欧阳笑说:“你看他像谁?” 郑源呆住了。原来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全被欧阳看在眼里。借给徐晃手机也好、把烂醉如泥的徐晃带回家安置也好,除了自己不会拒绝人的坏毛病,也是因为他和欧阳有那么一些相像。看着这样的徐晃,郑源的心总是不自觉软下来。 欧阳看郑源不回答,说了句晚安便回主卧睡觉去了。 郑源看欧阳这不以为意,却言外有意的样子,怀疑欧阳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介意徐晃的存在。可再想想欧阳从头至尾的表现,他郁闷的端起另一罐开了封的凉茶。哪怕欧阳怀疑他是正太控也好,最起码,也说明欧阳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感情的。 可他清楚的知道,现在自己没有资格。 正胡思乱想着,徐晃洗了澡出来,明显小一号的身体在欧阳的睡衣里晃荡,香喷喷的坐在郑源身边,压低声音说:“欧阳哥哥呢?睡觉了?” 郑源冲主卧努努下巴,说道:“回房间睡了。你今晚跟我凑活吧。” 徐晃的失望挂在脸上,毫不掩饰。郑源看着不爽,拎起他的领子,把他揪回自己的卧室,扔在懒人沙发上。 徐晃在沙发上蔫蔫的环视郑源的房间。郑源打开房间的空调,把早上出门前扔在床上的背心、短裤收起来。昨晚欧阳盖着的黄色夏凉被,依旧齐整的摆在床头。那条沾了鼻血的枕巾已经被换了干净的。 郑源犹豫下,收起夏凉被,从衣柜里翻出条棕色法兰绒毯子递给徐晃,叮嘱道:“你睡靠窗那边,楚河汉界,晚上睡觉不要乱滚。” 徐晃不乐意得说声谢谢,屁股没有挪窝。郑源再看他一眼,叹口气,拿起换洗衣服去洗澡。回到房间时,徐晃还窝在懒人沙发里,自顾自地给手机充上了电,正在玩儿着手机游戏,游戏里的小妖怪们被火团砸中,吱吱吱乱叫。 郑源擦擦湿头发,把毛巾挂进连着卧室的小阳台。返身回屋,他眼睛没看徐晃,招呼一声“睡觉”,便躺倒在床的一边。 徐晃没吭声,小妖怪继续吱吱乱叫。 “少爷,来安寝吧。明天我还要养家糊口。” 听了郑源的话,徐晃放下手机,晃晃悠悠的爬到床的另一边。 “我问你个事儿。”看徐晃躺下,郑源突发其想。 “怎么了?”徐晃脸埋在枕头上,跟欧阳如出一辙。 郑源憋不住笑的说:“你那些耳钉,睡觉的时候硌脑袋不?” 徐晃别过脑袋没理他。过了半天说了句:“硌。不过枕着胳膊就不硌了。” 这熊孩子!郑源干笑两声。笑过之后,睡意正要将他包裹严实的时候,徐晃突然开口说:“大叔,欧阳哥哥不跟你一块儿睡?” “别喊大叔了,叫我郑源。今天还不是因为你。” 徐晃听了这话,翻过身来在黑暗里盯着郑源,鬼灵精怪的说:“郑叔叔,欧阳哥哥真是你男朋友?” 郑源觉得,比起当年那个乖巧的欧阳,这个徐晃真是太不可爱了。 ☆、三十二 不知道是空调温度太低,还是楼下在改造管道太吵,郑源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十几次,睁开眼看表,还不到早上六点半。 一旁的徐晃打着小呼睡的正香。郑源仰面躺着盯着天花板清醒清醒,听见客厅传来声响,知道是欧阳起床准备上班。墨迹了一下,他也翻身起床,顺手调高空调的温度,踢拉着拖鞋走到客厅。 欧阳正在给窗台上的蜥蜴投食,发现郑源起了床,示意他坐在餐桌旁,从厨房端出来一碗豆浆、两个奶速食豆沙包和一个煮鸡蛋。 “难得今天起得早,趁热吃了再洗漱吧。” 郑源喝口豆浆,看着欧阳在客厅的半身镜前整理好衬衣领子,问道:“你吃过了?” 欧阳走到茶几旁拿起公事包,说道:“我去单位吃。” 郑源才知道自己吃了欧阳的早饭,忙把装着豆沙包的盘子递到欧阳面前,劝他先垫垫肚子。 欧阳抬手看看表,推辞道:“再晚就赶不上了。” 说着,他看一眼郑源的卧室,叮嘱道:“刚才我把跑步换下来的衣服放洗衣机里,徐晃的衣服也洗过了,一会儿洗好记得一起晒赶来。徐晃今天要是在这儿,你们中午出去吃个饭,别让他饿着。” 郑源低头啃一口豆沙包,眼皮也不抬的回道:“你放心。” 欧阳在门口换了鞋,挥挥手出门。郑源叹口气,把吃剩一半的早饭端回厨房。从厨房窗户探头出去,看见欧阳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挺得端正的背影,不紧不慢的向小区门口走去。 从这里到欧阳的单位,公交倒地铁总共需要一个半小时。欧阳早上8点半上班,搬来这里之后每天都要6点起床。郑源正在这么心疼着,却看见欧阳回过头向自己的方向望过来。郑源赶忙缩回脑袋,心脏乱跳着,在水槽里洗了碗,回客厅去看起了早间新闻。 一个上午,郑源在客厅忙着为周刊报道整理资料、电话采访,等到有时间喘口气时,已过中午12点。 他回到次卧一看,徐晃四仰八叉的占据了整个床,依旧睡得酣畅。 郑源打量他的睡脸,怎么看怎么不像欧阳。伸出脚踢踢徐晃的小腿,徐晃不耐烦的翻个身。郑源再踢一次,徐晃方才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来。 “出去吃饭吧?”郑源居高临下的招呼徐晃起床,用食物引诱他。 徐晃的半边头发睡得炸了起来。他用手指整理着头发,看向窗外残酷的烈日,头摇得像拨浪鼓。 “郑叔叔,我下午没课,咱们叫外卖好不?”徐晃从地铺上爬起来,带着些撒娇的腔调央求。 这话说的正好,怕热不想出门的郑源立马同意了这一提议,二话不说叫了小区附近饭馆的盖饭。 外卖送来,郑源接着饭,发现徐晃不知什么时候又躺回床上,一动不动。郑源也没催促,自己吃了饭,窝在客厅沙发上休息片刻,便开始写起稿子。 郑源今天思路异常清晰,不出4点就完成了今天的任务。拿起手机看看,主编那边也没有重要通知,便漫无目的得在网上瞎逛起来。点开《明日头条》的网站,发现老郑去那边主管深度调查后,已经出了好几个颇有影响力的报道。 正在跑神之际,徐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弯腰看着电脑屏幕。 郑源回过神来,吓了一跳。弯起胳膊拍一下徐晃脑袋,让他去洗漱吃饭。徐晃晃悠着去洗把脸,回来坐在餐桌旁,一边吃饭一边玩儿着手机。 “你不用上班?” 郑源晃晃脑袋:“你看我这样儿,是不用上班的主儿吗?” 徐晃认真打量着郑源。他穿着件看起来不新的黑白细条纹短袖,裤子是一条已经有些褪色的军绿色五分短裤,懒洋洋窝在旧沙发上的样子,确实不像。 徐晃认真摇摇头否认,郑源只顾看自己的新闻,没再接话。 “郑源,欧阳哥哥是什么星座的?”默默吃了几口饭,徐晃一边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拇指,嘴里叼着一次性筷子,一边问道。 难得徐晃认真称呼自己,郑源从电脑屏幕上转开视线,看着徐晃说:“7月18号,是什么星座?” 徐晃听了,吐出嘴里的筷子,想都不用想的说:“是巨蟹。我看看……这篇好玩儿,《如何□□巨蟹座》。” 郑源不信星座那一套,低下头继续上网,却听徐晃在一旁念道:“巨蟹男。一、巨蟹男性格比较细,有时会藏着一肚子小情绪。所以请记住这一点,虽然他可以不理你,但你也不能找别人玩!” 郑源听了心中一动,寻思着欧阳是不是正如这条所说。有点儿像,又有点儿不像。 郑源这边还在思考,徐晃那边继续往下读:“二、看起来人畜无害,实际自主意识很强,遇到坚持的观点不把你带偏不算完。遇到这种情况,要么紧急防范,要么只能屈膝服从。” “等会儿等会儿……这是□□巨蟹座,还是被巨蟹座□□?”郑源听到第二点,觉得这点和欧阳很符合,忍不住打断徐晃。 徐晃嬉笑着放下手机,说道:“我加你微信发给你,你自己看?” 郑源挑起嘴角,笑着摇摇头,继续低头看大燕网上的最新本地报道。正看得入神,却听见自己手机嗡的震动一声。他打开微信一看,有一个好友申请,名叫“行行走走“,人物头像正是徐晃。 郑源抬头,徐晃正得意洋洋的冲他笑着晃动手机,说道:“我从‘附近的人’里找到的。小郑不爱玩儿,太好找了。” 他说着翻到郑源微信的个人信息,读起他的个人签名:“‘给我一个地球,我就能压断杠杆’!哈哈,郑叔叔你好中二。” 郑源对他竖起中指,徐晃也嘻皮笑脸回赠给他。 他这么一笑,真的很像欧阳。郑源看的入迷,不自觉的通过了行行走走的好友验证。不出三秒钟,那篇名为《如何□□巨蟹座》的文章就被转发到他的手机上,他拇指动动,没点开。欧阳要是真像星座解读的那样简单,就好了。可要是那样,郑源可能也不会喜欢他。 郑源和徐晃就这样时不时的插科打诨到傍晚。欧阳下班进屋时,他俩正窝在沙发两端,一个抱着笔记本电脑,一个捧着手机,对着屏幕傻乐。 欧阳不动声色的进了厨房,把装着蔬菜的袋子放在操作台上,冷饮收进冰箱,方才从厨房探出头说道:“郑源,来帮忙。” 郑源缓过神儿来,跟徐晃对视一眼,赶忙丢下电脑,跑进厨房。 欧阳正在洗菜,看郑源进来,便将手里洗着的苦瓜塞到他手里,在一旁准备起葱丝、蒜末这些炒菜用的辅料。 “你们俩个相处的挺开心?”欧阳手里的菜刀麻利地切着蒜末,不咸不淡的问。 郑源的耳朵再次烫起来。半开玩笑般,他笑得欢快的说:“怎么?吃醋了?” 欧阳手中的菜刀停下了动作,回头瞟了郑源一眼,低头切起了葱丝,说道:“没必要。” 郑源觉得自己相当受伤。 直到吃晚饭时,他也没缓过劲儿来。 徐晃吃饭的时候也不老实,坐在凳子上晃来晃去,耳朵上的耳钉在郑源眼前晃来晃去,看的他头疼。 欧阳手里捧着饭碗,夹一块苦瓜进碗里,冲郑源使个眼色。 郑源伸出筷子敲敲徐晃的饭碗,说道:“坐好,快吃。” 徐晃不乐意的坐正身子,可怜巴巴的望着欧阳。见欧阳也没说什么,便闷不吭声的扒拉几口米饭。 见三个人这顿饭吃的沉默,徐晃也开始不安起来。经过了一天的折腾,他和男朋友那点儿事儿在心里开始苏醒,就随口说道:“也不知道我男朋友有没有反省?” 听了这话,郑源怕他再提起劈腿的事,赶忙夹一块鸡腿放进徐晃碗里。 徐晃那边正对郑源说“别夹给我,我不喜欢吃鸡肉”,这边欧阳却问道:“你和你男朋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徐晃听了欧阳的话,蔫不拉几的摇摇头,说道:“没有。被我抓到他跟女生在微信里勾勾搭搭。我跟他闹,他就不理我了。” 欧阳一脸明了的表情,吃口菜没搭茬。 徐晃见欧阳并没有妄加评论,继续说道:“其实也是,本来他就是直男,这结局我也不是没料到。只是……不甘心。” “你们是同班同学?”欧阳接住他的话,问道。 “我们是高三艺考辅导时认识的。本来他有女朋友,我恬着脸追他。现在他想躲着我,我找不到他,也算是报应。”徐晃说着,话里满是认命,表情里却满是不甘。 欧阳听得平淡,郑源却不想徐晃再讲下去,忙在一旁打岔,支使徐晃说:“对了,冰箱里有雪糕,你去拿来吃。” 徐晃收了收神,起身去厨房。郑源打量着欧阳,小声说:“小孩子的话你别放在心里。” 欧阳带些惊讶看着郑源,深棕色的瞳孔微颤几下,说道:“没事儿。” 徐晃从厨房一路蹦跳过来,手里只拿着给自己挑的一根咖啡巧克力雪糕。郑源一边说着他没眼色,一边偷看欧阳一如往常的笑,心里却越发担心起来。 “来帮我洗碗。”吃过饭,郑源拍拍徐晃肩膀招呼他。徐晃手里还拎着半根雪糕,跟着他进了厨房。 郑源洗着碗,徐晃舔着雪糕在一旁看着。突然,郑源发现,徐晃的舌头上有一个绿豆大小的东西闪着光。 徐晃注意到郑源的目光,伸出柔软的粉红色舌头。从他舌尖起的三分之一处,嵌着一颗古旧银色的舌钉。 “喝汤会不会漏?”郑源看徐晃收起舌头,打趣道。 徐晃摇摇头,嘬一口雪糕,凑近郑源耳边,压低声音说:“这个……不是为了好看。” 郑源迷惑的看着他,表示没听懂。 徐晃伸出空着的那只手,食指和拇指捏作个圈,伸出舌头在这圆圈上方两寸处示意性的舔舔,之后便一脸神秘的继续嘬起雪糕。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12节 郑源愣一下,才反应过来徐晃的意思。他伸出满是水的手在徐晃后脑勺上拍一巴掌,说道:“这种事,可别当着欧阳的面说。” 徐晃撇着嘴,一脸鄙视的看着郑源,说:“你这样不行。” 啊?郑源用干抹布擦着饭碗,表示没听懂。 “你这样,欧阳不可能看上你。” 郑源举起干净的饭碗吓他一下,小声说;“别瞎说,欧阳刚失恋,我只是想让他早点缓过来。” 徐晃靠在一旁的橱柜上,将舔干净的雪糕棍儿扔进垃圾桶,一脸不相信的吹起口哨。 郑源看他的模样,恨不得揪着他耳朵给扔出门去。正想着,屋外门铃声响起,欧阳从客厅过去开门。郑源听见门外一个低沉且闷闷不乐的声音问道;“请问,徐晃在这儿吗?” 郑源回头看向徐晃,徐晃一脸糟糕了的表情,就想往卧室溜。郑源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问道:“你要找的人来了?” 徐晃挣扎着做出个讨饶的表情,点点头。 “他怎么找来的?你告诉他的?” 徐晃摇摇头,同样一脸迷惑。 郑源压压火气,劝到:“你还是好好跟他谈谈,分还是不分。捉迷藏可不是法子。” 徐晃不听,只管扭着身子要跑。 郑源叹口气,把他拖到正门前,对来人说:“你要找的徐晃,是这小子?” ☆、三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更新晚了~ 这章写了很久,也改了很久,求轻拍~ 默默退下了~ 徐晃被郑源拽到正门前,欧阳向后退了两步,在一旁看着,没多言语。 徐晃看到来人,像只没了电的玩具车,蔫蔫的没了动静,垂首站着。 来人是个和徐晃年纪差不多的男生,个头比郑源高,头发修剪的极短,一双大眼睛铜铃一般。他看到徐晃,眼睛烦躁的忽闪几下,伸手便要去抓徐晃的胳膊。 徐晃朝后推了推,甩起一只手挡过男生的手,继而抱住另一只胳膊。 男生看出徐晃的抗拒,小声说一句:“走吧?” 徐晃摇摇头。 “不走吗?” 徐晃再次摇摇头。 男生见状,再次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徐晃的胳膊。 徐晃一闪身退回门框,却把郑源推到男生面前,在郑源身后探着脑袋,带着些怨气说道:“我不想单独跟你说话。” 郑源冷不丁被徐晃推到男生面前,感觉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第一次夹在吵架的情侣之间,郑源尴尬至极,赶忙伸出双手示意男生不要着急,有话慢慢说。 “为什么?”男生看着躲在郑源身后的徐晃,简单直接的问道。 徐晃没说话,一只手在郑源背后轻轻怂一怂,示意他把男生应付走。 郑源回头看徐晃一眼,看他垂着脑袋带着无助。再看一旁的欧阳,正一如往常,像看戏一般,投入却带些疏离。 郑源叹口气。事以至此,还是要陪小朋友们把事情解决掉,他闪开些身,对徐晃和那个男生劝解道:“有什么问题还是坐下来好好说,是不是?徐晃,你再不想见他,好歹也给人家个交待。 你啊,不知道你怎么称呼……这么气势汹汹的,谁想跟你说句心里话,也被吓跑了。” 男生听了郑源的话,紧闭的嘴角抖动一下,似乎并没有听进去郑源的话。他伸手就着郑源的肩膀 推搡一把,说道:“不用你多事。” 郑源被这么一推,火也上来了,一把抓住男生要去揪徐晃的胳膊,说道:“姥姥,我家当然我说了算。” 男生收回手,深吸口气,逼近了郑源,带着些咬牙切齿的说:“求您别添乱了行吗?” 郑源气儿不打一处来。明明是想劝和,怎么就变成添乱了。他原地站着没动,一字一顿地说: “今天话不说清楚,徐晃是不会跟你走的。” “你别在这儿闹了,快滚。”看男生威胁起郑源,徐晃从郑源背后探出脑袋,对男生说道。 男生听了徐晃的话,退后两步,大眼睛在郑源身上下扫了几遍,说道:“你下次真要走,能不能不要在发朋友圈状态还标明自己的定位?我可是每层楼挨家挨户打听打这儿的……” “你别说废话!要是关心我,你怎么不直接来找我,就不怕我被人拐走了。”徐晃听了这话,露出一脸被自己笨死的表情,但依旧不想听男生继续说下去,便打断他的话,“反正,只要你不说清楚你跟那个女生什么关系,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男生为难的揉搓着两个手掌,低头思考片刻,抬起头说道:“你在气头上,我说什么你会相信……。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扫过欧阳,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再看看徐晃,明白了什么似地盯住郑源,冷笑一下,说道:“我就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好心。原来有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说你这是安的什么心啊?” 郑源听了这话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尴尬病都要犯了。敢情忙前忙后的,还落了个不是?还要跟这个小屁孩争个面红耳赤?他正要反驳男生两句,却听见欧阳平静地开口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男生下意识后退一步,提高了音量说道:“我说什么你明白,碍着你了吗?” 郑源听了这话赶忙拿眼睛看住欧阳,哪知道已经来不及。砰的一声,欧阳眼睛都没眨一下,一个拳头结结实实地打上去了。 男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拳揍得不轻,他弯起腰,手捂着鼻子,瞪起眼睛吃惊却不明就里的看向欧阳。 欧阳冷着脸,嘴里低声念一句“劈腿还这么理直气壮”,挥起手还要再打下去,被郑源拦腰截住。 郑源从没发现,欧阳的力气这么大。他拦腰抱住欧阳就把他往屋里拖,被欧阳挣扎着的肩胛骨顶的差点儿岔了气儿。 徐晃也被欧阳的举动吓了一跳,看到郑源拦住欧阳,他意识到刚才自己不该那么任性,赶忙跳出门去安抚那个男生,身后郑源从屋内关上了门。 郑源把默不作声的欧阳拖到沙发上坐下,伸手摸去欧阳额头上的汗珠,抓住他的双臂安抚到:“你何必跟小孩子较劲儿。” 欧阳默不作声的坐着,看似冷静下来,不过表情依旧是刚才那幅臭脸。郑源两只拇指轻按在他眉头,轻轻向眉尾顺着,说道:“别皱着眉毛啦。你看,这样轻松多了。” 欧阳摇摇头,甩开郑源的手。他抬起目光审视着郑源,过了半晌,带些疑惑问道:“你不生气吗?” 郑源听欧阳这么说,无奈的笑道:“跟浑小子生气,不值。” 他嘴上说得若无其事,心里却止不住的泛起酸涩。在听到欧阳那句“劈腿还这么理直气壮”的瞬间,他就明白,在欧阳若无其事的表面背后,蒋小凡始终是他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正是出于对不忠的憎恨,一向心平气和的欧阳,才会对一个比自己年轻的人动手。 正因为如此,郑源更没有办法安慰他。 欧阳看着郑源带着些无奈和息事宁人的态度,叹口气,说了句“对不起,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便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 郑源呆坐在沙发,突然对自己、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一种无力感。好像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半分。 他从茶几上摸过半盒520,倒出一根抽上。刚抽了两口,又想起被关在门外的两位,天生劳碌命般走到门口。打开门,看到那个男生正一脸乖样,在听徐晃训话。 郑源气的就快吐出一口老血。他清清嗓子,对徐晃说道:“和好了就来拿东西走人。” 徐晃发现郑源,赶忙推开男生,脸上带着愧疚跟郑源进了房间,收拾好自己的背包,换上那一身黑,咬住下嘴唇,最后说出一声“对不起”。 郑源摇摇头,示意他门外有人等着,说道:“你们能解决问题就好。” 徐晃不言语,出了门,提脚踢了下等在门口的小腿,男生赶忙低下头向郑源道歉。 郑源敷衍两句就想回屋,徐晃赶忙凑近过来说:“人家不跟你玩儿,你也不能找别人玩儿,记住啦。” 郑源拍他后脑勺有气无力地笑两下,送走这对小鬼头。回到客厅,蹑手蹑脚的坐了一会儿,发现欧阳的房间悄无声息。 犹豫一下,他走到主卧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欧阳?”他呼唤着欧阳的名字,希望能够得到一声回应。 可是,并没有。 “欧阳,差不多了吧,你这脾气是不是有点儿过了?”他挤出笑声来,继续说道。 但是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他在房门前站立许久。他想给欧阳安慰。可这种安慰,除了陪伴外,还有什么?这种不痛不痒、不远不近的陪伴,让他觉得疲惫、无奈。 对待欧阳,他不能放弃,又不能接近。远兜远转的关心,才能保住两个人病灶各异的尊严。 曾经,郑源觉得自己的自尊高到云里,不愿被他人的闲言碎语和规则束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一路下跌,跌到为没有回应的感情抱持着希望,死皮赖脸不愿撒手的地步。 仔细想来,是从他意识到自己放不下欧阳的时候开始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对这样的自己深恶痛绝。 郑源转身正要走开,此刻他最不愿听到的声音隔着门响起,说了句:“刚才我太出格了,抱歉。” 嗯。郑源简单答应着回到自己房间。 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 原本,他以为欧阳需要整理情绪,慢慢恢复。现在,他觉得需要认真厘清感情的人,是自己。 郑源在房间里心塞了一会儿,简单把笔记本和衣服装进背包,走到欧阳房门前,敲动房门,说道:“家里有些事儿要处理,我去我妈那儿住两天,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在房门前低头思忖片刻。想要找出些话解释,想了好几种,都觉得只是添乱。 正想着,房门开了。欧阳站在他面前,眼神直视着他,定了片刻,便闪开了。 郑源更没有理由再看向欧阳,只能盯着他身后桌子上厚厚的书本,再次说了句:“我走了。” 在平时,欧阳看到郑源突然回母上家,一定会询问缘由,担心出了什么事。而这一次,他只是说:“你讨厌我今天这样吧?” “没有,你想多了。”郑源疲于解释,笑着看向欧阳,简单地回答道。 欧阳收回盘旋躲避的目光,直视郑源的眼睛里,多了些迫切和直接。这眼神落到郑源眼里,少了些往日的曲折迂回,让他觉得这不像欧阳、不是欧阳,让他忍不住在心里退一步,再回头张望、犹豫。 欧阳看到这样的郑源,知道不可能逼他说出些什么,便直接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郑源没想过。他只知道现在他不想在这里,不愿陪着一个早已放弃了他的人奄奄一息。 他扭过头,将背包带跨到肩膀上,若无其事地说:“过几天吧。” “几天?”他话音刚落,没想到欧阳继续不依不挠的追问。 几天?这比郑源解过的任何数学题都困难。 甲乙两座城市相距1000公里。车辆a以80公里/小时的速度从甲城出发,车辆b在同时间点,以100公里/小时的速度从乙城出发,问:a、b两辆车什么时候相遇? 在他们出发的第555555……个小时相遇? 也许吧。 也许,在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在高速路上反方向擦肩而过。 或许,在高速路绿化带的两侧,他们会瞥到对方的浮光掠影。 他们察觉到对方存在的时间太短了。短到不需要时间去反刍,而直奔着各自的目标而去。a需要乙城里安稳舒适的一成不变。b渴求甲城里随遇而安的随心所欲。 曾经,他们也许考虑过为对方调转方向,却又奔跑的太快,来不及回头。 就是这样。 郑源无法回答欧阳的问题,转身苦笑着向防盗门走去。 “郑源,你得给我个时间。”欧阳站在原地没有挽留他,但他的话里却混杂着命令和乞求。 听到这陌生的语气,郑源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沉到一滩积水里。挣扎反转,反而搅混了一滩积水,什么也看不清。 他无法分辨这句话的意义,只想逃得远远的。等到这摊积水里的泥沙沉淀下来,或许才能看清些什么。 甩甩脑袋,郑源没有给欧阳任何回复。他一鼓作气跑到楼下,跨上自行车,朝母上家的方向骑去。 一口气骑出了3、4里地,被混杂着雨前泥土腥味的热风吹醒,他才想起来出汗。 细碎的雨丝乘风飘落,在路灯下像银丝一般迎面而来。 雨水夹杂汗水浸湿了背部的t恤,被冷风一吹,让郑源有些清醒过来。 车程行至一半,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地放肆。他只能停下车子,躲到路边公交车站的雨棚下。 从帆布背包里七拐八拐的摸出纸巾擦一擦脸上的雨水,郑源盯着飞驰而过的汽车身后溅起朦胧的水花,意识到,他又一次从欧阳身边逃开了。 ☆、三十四 老旧的平房里,每逢下雨就会散发出混杂着雨水的清新、泥土的腥味,还有一种不知打哪儿飘来的西瓜甜味。 郑源在略带潮气的被褥上翻滚几下,爬起身来。 他从床头摸过手机,按下导航键,屏幕上显示出几条微信信息。一条条浏览下去,除了编辑提醒他尽早交稿外,最后一条是上午9点半欧阳发来的。 “起床了吗?” 四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看不出他的情绪。 郑源撂下手机去厨房洗脸刷牙,在正屋里叼了两口母上煎的鸡蛋饼,便爬回偏房去写稿。 欧阳的微信,他一直没回。 到了和母上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欧阳再次发来微信。 “晚饭回来吃吗?” 郑源埋头吃着打卤面,依旧没回复。 过了半个小时,欧阳再发一条“记得好好吃饭”,便没了下文。 郑家老太太看郑源吃着饭,手里还不停歇的玩着手机,就找些话来跟他说。 “听说,文思跟小凡闹别扭呢?” 郑源只管吸溜着面条,直到暂时填饱了肚子,才回过头说:“不是闹别扭,分手了。” 郑家老太太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答案,但还是免不了一脸担忧,带着些怕被年轻人讨厌的小心翼翼问道:“怎么这是?之前不都准备买婚房了?” 郑源不知该如何回答。欧阳和蒋小凡之间的问题,他不想提,更不想告诉母上。他起身去厨房烧了壶开水,提回正屋来给母上和自己冲了两杯麦茶。 捧着茶杯怕烫般呼呼吹了吹,他才头也没抬的对母上解释到:“蒋小凡说,欧阳不想要小孩儿,她接受不了。” 郑家老太太听了,睫毛飞速的扇动几下,低下头去喝了口茶,才抬起头来感叹道:“文思是个可怜孩子。打小没了娘……想是对家里那一套怕了吧?不过,遇见个真心疼他的,俩人加个孩子,总比一个人要强得多。你也劝劝他。” “我劝他什么?他那么大人了能听我的?” “你忘了小时候他最听你的了,你说往东他不会往西的。” 郑源没言语,怀疑母上的记忆出了偏差。他仔细端详着母上的脸,发现她脸上的皱纹在不经意间越来越多。都说儿子随妈,以前亲戚们总说郑源和他妈长得像,尤其是那双上下眼纹修长、黑白分明的眼睛。现在看到母上眼角挂上的皱纹,他猜想自己老了一定也会这样。 他看母上眼睛里不变的怜惜,便知道她本没有责备欧阳家人的意思。欧阳的继母对他也算是不错,要学画就学画,要来高消费的燕城上大学,也没有说出半个不字。不过这背后,总有种放任自流的意味。这一点,恐怕母上也意识到了,所以才会一直这么疼惜欧阳。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别费那多心。”看到母上一脸担忧,郑源在一旁劝解。 母上挤出笑来瞄他一眼,回到:“你的福我是等不上享了。你呀,要是真有福了,别忘了欧阳。” 郑源干笑两声,盯着昏暗的小院继续喝茶,喝了两口,突然问母上:“妈您也忒偏心了。我到底欠欧阳什么了?” 郑家老太太没再看他,嘟囔一句“说起话来就要吃人”,便起身回了里屋。 在燕城,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会在门上倒贴福字,以求好运早日到来。郑源家正屋门上贴着的福字还在,他自己一个人怔怔的看着那张有些褪色的红色纸片,觉得自己的“福”恐怕是不可能降临了。 转眼周五,郑源习惯性的去报社蹲点。魏主编去开中层领导会议时从他工位前经过,顺路告诉他:曾宪齐的采访得延后,郑源先跟进市场新闻就行。 郑源答应着,想八卦下采访延后的原因,魏主编已经匆匆忙忙的走开了。 他在报社通讯软件上和周刊编辑聊天,才知道,最近市里抓得很严,曾宪齐之前和广阳区走得太近,结果把自己的亲弟弟给连累“进去”了。最近他正在周旋弟弟的事情,没心情和报社谈合作。 “采访这种地头蛇,你得小心点儿。”周刊编辑在对话框里提醒,郑源回她一个吐舌的表情。 抛开了这种软文性质的人物专访,郑源乐得轻松。欧阳依旧每天早晚发微信给他,他都装作没看见。周六日,想着欧阳可能会来母上家,一大早郑源就以跑活动为借口,在外边游荡到半夜才回家。 进到正屋,母上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他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目光却被茶几上一个半米高的纸盒子吸引过去。 郑家老太太回头看他一眼,悠悠的扇着扇子说:“欧阳今天带过来给你的。我想着你再不回来,我就送给团团玩儿去。” 郑源知道那是他以前特想要的初号机,八成是欧阳从哪个展会上淘来的,年包装价格不菲。他装着傻笑陪母上看了会儿电视,说声“去睡了”,便要回偏房。 “东西你不要了?”母上看着电视,还不忘提醒他。 “先搁这儿吧。”他随口说着就要走,母上叫住他说:“文思还跟我问起你来。” “问我什么?” “问你最近是不是在忙,说是说有话要跟你说也联系不到你。” 郑源听了干笑两声。不知道欧阳现在想要说些什么。他不想多想,溜达回偏房睡觉去了。 赖在母上家的时间一天天在累积,郑源手机里欧阳的信息也在累积。不用点开微信对话框,郑源也知道欧阳早晚各发的一条信息说了些什么。 虽然“拿了别人的手短”,但他却不敢回复欧阳任何信息。现在这样两不相扰,正适合他们。 这周六老边办婚宴,请了郑源、顾钧和一群大学同学。除了份子钱,郑源和顾钧商量着给老边选个新婚礼物,周五在西单的几个购物中心里溜达了一晚上,最终挑定了一对水晶吊坠。 买好礼物,两人晃晃悠悠的去附近的串吧里垫垫肚子。顾钧开始讲他采访里遇见的奇葩人和奇葩事,郑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听着。 “老郑问我你最近怎么样?”顾钧嚼着土豆片,打断郑源的心不在焉。 “还成。”郑源掸一掸手里的烟,回答的有些没滋没味儿。他对于新工作,说不出什么来。楼市起起伏伏,买得起的人始终买得起,买不起的人始终买不起。除了业内人士外,郑源写的报道,似乎无关任何人的痛痒。 顾钧又啃起一串鸡翅,仔细打量着郑源的神情,说道:“老郑说,如果你想好了,决定了,还想做社会调查新闻,可以去找他。” 这句话,在郑源离开社会新闻部时,老郑就已经说过。当时他以为是客套话,现在由顾钧的嘴里说出来,却少了些客套的意味。 “还没想好。”郑源现在疲于折腾,只想找个空隙喘喘气。 “欧阳呢?那小孩儿有没有些用?”顾钧一开口嘴就停不下来,又换个话题八卦。 郑源想起这件事,说了句:“托您的福,欧阳动手揍了人。” 顾钧眼睛瞪得滚圆,表示不相信欧阳会打人,继续啃烤鸡翅。 郑源给他讲了事情始末。顾钧转转眼珠,小声道:“我八卦一句,欧阳对前女友这么念念不忘呐?” “是呗。不然呢?” 顾钧说:“你也问问清楚。万一人家是为了替你抱不平,你可不是冤枉了人家。” 郑源专心撸串,装没听见。 顾钧接着说下去:“欧阳那人是不是偶像包袱太重了,想得太多。天下哪有万全之策。你就等他转过劲儿来跟你解释解释能怎么着?掉肉啊?” 看郑源不理他,他又补一句:“你就是被你那点儿小情绪蒙了心了。” 郑源夹一只鸡翅塞顾钧嘴里,说道:“我就是一傻逼,您甭劝我。” 顾钧叼了鸡翅不再叨叨。一个完整的鸡翅放进嘴里,吐出来就变成两根干净的骨头。郑源看这景象看得有趣,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多喝了两杯,他便在附近的顾钧家凑活一晚。 一晚上郑源睡得极其不安稳。顾钧一个人就占了三分之二的床铺,郑源只能贴着床边迷迷糊糊睡过去。周六早上天刚亮,就听见顾钧爸妈正在客厅为着拖把该放阳台还是卫生间而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 郑源在床上听了一阵儿,直到他们两个斗累了安静下来,他才汲着拖鞋走到客厅。 顾钧他妈正在厨房准备早饭,他爸正在客厅一字一句地看报纸。郑源跟他们打个招呼,便闪进卫生间。 躲开旁人,他摸出手机看了看,欧阳发过来的微信已经有十几条了。他点开对话框,一长一短两条微信反复循环,白色的聊天气泡从屏幕上方孤零零的排列到屏幕下方,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郑源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到欧阳发送信息后得不到回应的心情,他的心又乱了起来。 他在输入框里打了“起床了没”几个字,删掉,又输入“我没事儿,别担心”。 发送。 心惊肉跳的发送后,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不出十几秒,欧阳的电话便打过来了。 郑源手里拿着震动的手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一咬牙心一横,他还是按了接听键。 “今天起得好早。”手机贴到耳边,欧阳熟悉的声音便传过来,紧紧扼住郑源的心。 “唔……哦,老边今天结婚,上午帮忙去接新娘。” “这样啊,替我恭喜他吧。” “好。” 该说的话好像已经说完,欧阳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问道:“你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 郑源听到这话,压低声音说:“我生气?我才好奇你脾气什么时候长那么大呢?” 欧阳那边沉默了下,说道:“我说我只是见不得别人误会你的好心,你信吗?” 听到最后这句话,再想起欧阳最近发过来的信息,郑源觉得很烦躁,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最后小声嘀咕了一句:“信信信!真够烦人。” “嗯?我没听清?”他耳边信号声一弱,不知道欧阳是真没听清还是假没听清,带着疑惑的问道。 郑源叹口气,提高声调说道:“我说……啊,算了!你有话直说,没事儿就别老是骚扰我。” 欧阳在电话那边没了回应。郑源的耳边安静极了,好像欧阳在真空的太空里,已经飘向抓不住看不见的远方。他屏住呼吸,按住心跳,想要辨清欧阳还在不在。 过了不知道多久,电话那端传来欧阳一声微弱的叹息,继而他说道:“那我等你回来,回来说,行吗?” ☆、三十五 欧阳说的“等”,是什么意思呢? 一上午,郑源跟着老边迎亲的队伍忙前忙后,没有时间细想。 老边的新娘家虽然也是燕城人,不过家里距离办酒宴的饭店需要两个小时车程,只好提前订了附近的酒店住下来。上午老边去接新娘,就连在场的酒店服务人员也一路红包打点。郑源他们又是敲门、又是猜谜、又是发红包,还连带着帮忙接待、安置女方亲戚,又忙、又乐,晕头转向。 老边好热闹,几年生意做下来,积累了不少需要邀请的人,一场喜宴摆了七八十桌。喜宴设在东单附近的一个高档酒店的大宴会厅里,传统的大红色搭配玫瑰粉,把这个宴会厅装饰的喜庆又甜蜜。 喜宴快开始时,郑源被顾钧从宴会厅外拖回来,在老同学的桌子前坐下,嘻嘻哈哈的聊些工作、生活。郑源发现,毕业三年,不少同学像是变了个模样,聊天时,明明就坐在邻座,感觉上距离却很远。好像,每个人都在眺望别人的生活,又要确保自己的生活不会被别人窥见真模样。 郑源正在跟同桌的同学插科打诨,不经意间抬头,却看见对面桌旁坐着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个女生长着一张猫脸,灵动的眼睛和精致的鼻梁,使她更像一只波斯猫。她穿着件浅蓝色的小礼裙,头发剪得奇短,脑后的发梢在雪白的脖子后划出一道齐整的弧线,那画面异常鲜明刺眼。 郑源定睛辨认,终于确定这个女生就是蒋小凡。 原本,蒋小凡就是老边介绍给郑源的。她作为老边的学妹、朋友,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 可郑源现在看到她,心里却有些刺痛。他想要转开视线,但已经被蒋小凡的视线捕捉到。 他挤出些笑容冲她点点头,她眼神暗下去又亮起来,也笑着点点头,之后便转过头去和身边的女生聊起天来。 蒋小凡左右坐着的,都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想来都是她的同学。既然有了新男友,为什么不带来呢? 郑源正在纳闷,宴会厅里光线一暗,司仪淳厚的声音伴随着婚礼进行曲响起,婚宴开始了。 婚礼,无非都是那么一套。戴戒指、拜父母、向在座亲朋交代恋爱故事。 直到现在郑源才知道,老边这个老婆是他中学同学,陪着老边一路闹过来,终于得愿以偿。站在娇小的新娘身边,老边的笑里也满是稳重和体贴。这一对儿,真好。 “咱们的新郎,不仅是位好儿子、好丈夫,更是多才多艺。他曾经是乐队的骨干,得过不少奖啊。大家想不想听新郎来一首?”结束了常规环节,司仪开始活跃现场气氛,开始介绍起老边的英雄事迹。 老边接过麦克风,客气到:“主持人说笑了。我们乐队其实是几个学生闹着玩儿的,现在键盘手已经在国外读起了博士。当年我也就是弹弹贝斯。其实啊,只要站在台上不动,手指拨一拨,一场演出就结束了。” 听他这么说,台下的亲朋开始起哄。老边说着环顾台下,目光扫到郑源,突然说道:“正巧,今天我们乐队的主唱,也是我的好哥们儿郑源在场,还是由他来给大家演唱一曲吧。郑源这个人容易害羞,大家来些掌声鼓励鼓励他!” 郑源一愣,老边唱歌是够难听的,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用这种方法为自己解围。 可是在老同学的喜宴,唱歌这种事情郑源没理由推辞。同桌的同学起着哄把他往舞台上赶,他回头求救似的看一下顾钧,顾钧正低头啃着根鸡爪。 郑源心里暗骂一声走上了台,接过老边挤眉弄眼递过来的麦克风,考虑了一下开口说道:“今天是边昱大喜的日子,按理我不该喧宾夺主。不过新郎官亲自开口点歌,我也是义不容辞。郑钧的《灰姑娘》送给新郎新娘,祝他们永远甜甜蜜蜜。很久没唱歌,唱的不好也请大家多担待。” 台下一阵掌声中,现场负责音乐的工作人员竟然神出鬼没的播放起《灰姑娘》的伴奏,郑源不紧不慢地娓娓唱来。 台下目光所及,是一张张稳妥的笑脸,这正是此刻郑源所需要的。直到目光落到蒋小凡身上,他的心再次不安稳起来。 蒋小凡坐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饭桌旁,脸上没有喜悦,也没有焦虑,反而带着些探究的表情,似乎想对郑源说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 伴奏进入尾声,郑源鞠躬下台。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头喝水,不敢看向蒋小凡的方向。 吃着饭喝着酒,老边带着新娘转到了郑源他们这桌来敬酒。郑源揪住老边,酒杯举到他鼻尖底下,说道:“恭喜恭喜,嫂子的酒也由你来喝吧。” 老边冲他挤挤眼,答应着连干三杯。画着浓妆看不出来长什么样的新娘弯起眼睛在一旁对郑源说道:“你唱的真好。我那些姐们儿都说,边昱怎么藏着这么个宝,非要我帮她们介绍。” 郑源正傻笑着还没来得及开口,顾钧从背后揽过郑源的肩膀,逗乐说:“嫂子,你不知道我们郑源已经名草有主了?” 听了这话,一桌子人的目光都落在顾钧身上,问他说的“主”是谁。 “我呀。”顾钧笑着收紧胳膊。 大家笑着让他别扯淡,郑源也抬起手照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他才老实说:“我不能说,反正你们有人认识。嫂子你有好姑娘,还是介绍给我吧。” 新娘笑着答应顾钧,扭过头来看着郑源连说可惜,接着就跟老边转到其他饭桌去了。 郑源被顾钧这么一闹,只能回应那些八卦的同学“八字还没一撇”。慌乱中扭头打量一眼蒋小凡,才发现她正看向自己,充满探究的眼神像是一眼就看透了郑源的心虚。 宴会厅里还在喧嚣,郑源移开目光,再次看向蒋小凡时,发现她已经离开了宴会厅,再也没有出现。 宴会热闹到下午四点多才散。郑源正在会场帮忙整理杂物,旁边一哥们儿冲他招呼道:“外边有人找你。” 郑源正纳闷是谁,就看见蒋小凡从宴会厅的深棕色门框边探进头来,看见他点了点头,笑里带着些尴尬。 蒋小凡这样的表情倒是少见。郑源放下手里的一摞丝绸彩带,拍去双手上的灰尘,走到宴会厅外的走廊上。蒋小凡正站在走廊的安静处,双手背在身后,盯着自己在地毯上蹭来蹭去的右鞋尖。 郑源走到她面前,咳簌一声。蒋小凡抬起头,弯起那双猫眼,说道:“宝刀不老啊。” “我很老吗?” 蒋小凡没再接他的话,将手里提着的礼品纸袋递到郑源面前,问道:“这个能帮我交给欧阳吗?刚回家拿的。” 郑源没有接,问她是什么。蒋小凡低头看着手里的袋子,解释道:“就是些以前欧阳送我的东西,他说不用还,但我总觉得拿着不好。” 郑源低头看看自己手掌上站着的灰尘,说道:“你直接给他就好了。” 蒋小凡挑起一边嘴角勉强地笑道:“分手了就是一干二净,欧阳也不想再跟我联系吧?” 郑源伸手冲她示意自己手上的灰尘,蒋小凡摇头表示不介意,将礼品袋的尼龙提绳挂在他手掌上,提高了声调道了声谢。 郑源无奈将纸袋提在手里,犹豫着问道:“你……把那件事情告诉欧阳了?” 蒋小凡似乎猜到他会这么问,不用怎么深思和措辞,便回答道:“嗯。欧阳也说,他也有放不下的人。所以……你听没听过一句话?重感情的人最绝情,因为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如果能忍到眼泪把这颗沙子冲刷掉还没法放弃的,那才是真爱呢。哈哈,我们两个显然不是。” 郑源听了这话,问道:“这是欧阳说的?” 蒋小凡重新打起精神说道:“纯属个人瞎想。不过欧阳倒是说,他恨过那个人,后来渐渐看淡了,想要彻底断绝关系又狠不下心。本以为两个人只是朋友了,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帮助时,才发现自己的贪心和舍不得。我从来没见过欧阳说话时那么激动,结果走过来的服务生一个不留神就把他的手机撞飞出去,他也没顾上去捡。他这样一点儿都不像个大男人,不过我总算是有些了解他了。” 郑源被蒋小凡的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口干舌燥。 “怎么?听傻了吧?我跟欧阳啊,终于还是做了逃兵。不过欧阳这个人,把面子看得看重,总想装作不会受伤的样子,这样活着太累了。” 郑源确实听傻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想多了。看着蒋小凡现在短发的样子,倒是比之前洒脱多了,便问道:“那你呢,今后怎么打算?” 蒋小凡睁圆了眼睛,思考了下解释道:“我和之前提过的那个人分手了,哈哈,在一起才发现不合适的。真的是要去试一试,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死心,真的合适吧。” “那就好。”郑源说着,就听见宴会厅那边有人在招呼他去帮忙,回头示意下,回头再看蒋小凡,说道:“东西我一定带到,还有啊……你的新发型很衬你。” 蒋小凡看情形,摸摸后脑勺的短发,说声“多谢,你先忙”,后退两步便要告辞。郑源也不再多说什么,挥挥手回到宴会厅继续搭手。 忙忙碌碌打理好喜宴的后续工作,已经近下午六点。老边爱热闹,非要扯上郑源几个老同学,在附近找一家饭馆继续喝。 新郎官要任性,其他人自然奉陪。老边轻车熟路的带着当年关系亲近的七八个同学去附近的一家日式餐厅。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边喝多了酒,话更多起来。酒过三巡,他招呼大家吃好喝好后,就凑到郑源身边,拖过一个坐垫坐下,把下巴搁在一旁顾钧厚实的背上,眯起醉眼来盯着郑源看。 “再看就要收钱了。”郑源喝口啤酒,跟他打趣。 老边依旧眯着眼睛,有气无力的笑了笑,说道:“今天,该给你准备一把吉他。” 郑源摇摇头,说道:“那我真该收演出费了。” 老边眯着眼睛在顾钧背上蹭了蹭脸,被发胶固定到脑后的刘海散落几丝,眼睛里多了些认真,问道:“钧子今天说你名草有主,是谁?” “别听他瞎说。”郑源夹起一个炸茄子天妇罗,塞进顾钧嘴里,没好气的说。 看郑源这样,醉醺醺的老边反而来劲儿了。他继续盯着郑源,凑过脸来,压低声音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大学时咱们在酒吧演出,有两个妞儿非要跟咱俩去宾馆玩玩儿。” “不记得了。”郑源拉下脸。 “你肯定不记得了。后来我听那女孩儿说,人家姑娘洗澡出来,发现你不见了。什么都没做,你还出了开房钱。” 郑源听着老边讲着他的黑历史,又好气又好笑。他瞟一眼老边,说道:“你都结了婚的人了,说这些不害臊?” 老边被郑源提醒,笑的一脸灿烂,依旧不依不挠的问郑源:“当时干嘛要跑?” 这件事,郑源已经不怎么记得,被老边提起,只能恍恍惚惚的调取记忆。跟对面的同学碰了一杯后,他回过头来对老边说:“我跟不喜欢的人,做不来。” 老边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喝醉了容易那样……” “你说的那是酒后乱性未遂。郑源是性冷淡加反应迟钝,跟你不一样。”不知什么时候,顾钧听他俩聊天的内容越来越险恶,在一旁插嘴。 郑源和老边一人在顾钧背上给了一拳,顾钧一脸委屈的瞪一眼郑源,扭过头去继续吃东西。 “以前觉得好玩儿的事情太多,人就这么一个,忙不过来。”听了顾钧的话,郑源解释。不过这些年想来,他对于感情确实迟钝。他对感情的自觉,似乎总是比现实变化晚一步。 老边不相信的撇着嘴,拒绝了顾钧递过来的寿司,带着恶作剧般的表情,说道:“我就不相信,你没有兴奋的时候。” 郑源认真思索片刻,突然提起精神说道:“有!第一次遇到小强的时候!“ 郑源所说的“小强”,是他曾经最喜欢的一把吉他。大二时他特别想买一把扫音浑厚华丽的马丁 d45,看到价格后就死了心。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试弹了一次吉普森 j45,立刻被这把琴的轻便耐用,和不卑不亢、毫不媚俗的音色迷得五迷三道。为了买那把琴,郑源费了老劲,足足在酒吧和各种小商演里攒了半年钱。 郑源记得那把属于自己的j45刚拿到手上,配上他喜欢的琴弦,几首歌弹下来简直要□□了。 那个时候他就有一种想法,如果不能和喜欢的姑娘上床,还不如去弹弹心爱的吉他。后来又过了几年,他发现他更多的时间只是想弹弹吉他,像个恋爱绝缘体。 郑源这么絮絮叨叨讲下来,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喝醉了。头晕目眩间,他听见老边说道:“说得这么开心,你知道你托我卖掉那把吉他的时候,是谁买走的?” 郑源听了这话头脑清醒了一半。再美好的回忆,也抵不过现实。乐队解散后,郑源为了给父亲看病,托人脉广的老边卖掉了那把吉普森j45。一万六入手,一万一卖出。当时郑源没时间难过,只记得那笔钱在医院里如流水般瞬间花光。 现在老边再次提起卖吉他这件事,郑源依旧能够想起当时在医院里的疲惫和无助,问一句“谁”,便再没心思多说。 老边依旧将下巴抵在顾钧背上,带着一些狡黠的笑,说道:“就是你那个外甥,叫欧阳文思的。” 老边的话像一壶开水,从郑源的头顶慢慢浇下来。起初,他先是清醒了,后来感到全身冒汗,再后来就只剩下疼了。 老边看郑源没说话,继续解释道:“一开始我不想卖给他。琴是用来弹的。他又不弹琴,卖给他可惜了。后来他缠着我说他非买不可。我问他原因,他才告诉我,依你的脾气,这一万一由他交给你,你是不会要的。刚好那时候你急着用钱,我就索性卖给他了。对了,你要是还念想着那把琴,没准儿还在他那儿。” 郑源怔怔地听着老边的话,依旧没吱声。顾钧回过头来推一把老边的额角,做出个闭嘴的手势。 老边知道自己酒后失言,但他不知道这么多年前的事情,郑源为何如此在意。 在老同学面前,郑源想表现的若无其事,举重若轻。可他端起面前剩下的半杯酒,发现玻璃杯的杯沿儿止不住的在眼皮底下颤抖。 喝干了杯里的酒,他起身甩掉脚上的无纺布鞋套,拍着老边肩膀道一声“恭喜,找机会我请你”,就头也不回的直奔出门去。 老边喝晕了头,想要拦住郑源,帮他叫车,被顾钧截下来,拉回桌边。 “你让他走吧。他想干什么,咱们是拦不住的。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咱们认识的郑源了。真可恶。老边,你说……”顾钧又开始没完没来的念叨,老边在一旁听着,给他叫了份西瓜汁润润嗓。 郑源晕乎乎的打车回家,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吉普森j45和欧阳。欧阳和吉普森j45。一直以来,他后悔自己卖了那把吉他。现在他觉得,卖了那把吉他,真好。 现在,用100万把吉普森j45换欧阳,他也不愿意。 出租车开到小区门口停下,郑源飞奔到楼下,抬头望,客厅的灯亮着。 ☆、三十六 郑源一口气奔上六楼,喘着气敲开门。 看到欧阳一如往常的出现在面前,他伸出手紧紧抓住欧阳的双臂,把他拉近自己眼前,仔细检查。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13节 确定是欧阳无疑后,醉意才有时间重新涌上来,他双臂攀上欧阳的脖子,下巴抵上欧阳的肩膀,有气无力的说了句:“欧阳,把我的吉他还给我。” 欧阳被郑源的话说愣住了。酒气熏天的郑源挂在他脖子上,把全身的重量都支撑不住得倚靠过来。欧阳赶忙架住他胳膊,把他拖回客厅的沙发上,头朝里,脚冲门摆好。安顿好郑源后,欧阳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妥,正弯下腰准备给他调个头,却被郑源拽住衣角。 “你骗我。”郑源仰面躺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带着喝醉后控制不住的笑意,含糊说道。 欧阳心里一惊。他把郑源拽住他衣角的手推回沙发上,还没来得及细想,郑源又开始念叨起来。 “你和老边都骗我,把我的吉他拿走了。” 欧阳这时才明白过来,郑源口中所说,是当年他从老边那里买下郑源那把吉他的事情。那时候,欧阳已经在设计公司实习快一年,每个月的实习工资不菲,便拼拼凑凑一万多块钱,曲线救郑。 “那不算是……是,你说是骗就是骗吧。”欧阳端详着郑源喝醉后小孩子一样的表情,赶忙点头称是。 “我的吉他呢?”郑源看欧阳供认不讳,继续追问。 欧阳从卫生间准备了湿毛巾,帮郑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才说:“卖了。” 郑源眯着的眼睛睁的老大,挣扎起身,惊呼道:“卖了?” 欧阳严肃的点头,说道:“我又不会弹,就那么放着也可惜了它。” 郑源听了,重新倒回沙发上,伸出手揉揉双眼,小声念道:“也是,我现在也用不上了。给它找个好人家,挺好。” 说罢,他翻了个身,面朝沙发靠背蜷缩起来,一动不动了。 欧阳看他这样子,心里不是滋味,拍拍他的小腿,说道:“去洗澡,这么臭怎么睡觉?” 郑源伸手遮在眼睛上隐去灯光,说了声“让我这么臭着吧”,再次没了动静。 欧阳在郑源背后蹲下身来,端详着他脑后齐整的发涡。一根根深褐色的头发顺着漩涡的方向服帖的延伸到发梢。头部紧贴沙发扶手的一侧,头发已经被蹭的凌乱。 最近,因为打人的事情反省过后,他开始思考郑源的反应。原本以为郑源会这么一直僵持下去,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郑源?” 欧阳的轻声呼唤,打破了郑源的昏睡。挡在他眼睛上的那只手滑落到肩膀,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又一动不动了。郑源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 欧阳叹口气,双手撑在沙发边缘,从上方盯着郑源的侧脸,看到他的睫毛扇动几下,又赶忙阖起来。 “起来了。”看到郑源装睡,欧阳依旧不屈不挠。 郑源无奈的睁开眼,迷糊的说道:“干嘛非得起来?” 欧阳揉着他脑后的头发,劝道:“起来洗澡。这么睡着不难受?” 郑源躲开欧阳的手,无奈道:“烦不烦?快去睡觉,让我躺这儿吧。” 欧阳站起身,打量着郑源大夏天蜷缩在沙发上的身躯,抬起膝盖在他脊背上顶两下,郑源便朝沙发里边缩一缩。 收回腿,欧阳叹口气说道:“你起来洗澡,我把吉他还给你。” 落日色的云杉面板,配上同色系的桃木背侧板,那把吉普森j45被欧阳保存的很完美。 坐在卧室的懒人沙发上,吉他抱在怀里,郑源心里涌起带着尘土味的怀念。耳边响着吹风机嗡嗡的噪音,凭着感觉,他调整了松掉的琴弦。手指扫过琴弦,声音清亮而不失硬朗。 他笑看一眼帮他吹头发的欧阳,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吉他。翻来覆去地看,怎么看怎么喜欢。 吹风机的噪音里,他听到欧阳说了什么,可是没有听清。再问欧阳时,他已经收起吹风机,说道:“我说你头发长了,改天去修一修。你要采访公司高管,跟以前不一样。” 这句话郑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现在他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小强”身上,目光都移不开了。小心翼翼的用工具调好音准,他方才抬起头,目光在欧阳脸上停留了三秒钟便转开,说道:“那个……忘了对你说,谢谢。” 欧阳坐在他对面的地铺上,盘起腿,笑着摇头。他本想说一句“我买房时你也赞助我了”,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 “别说这个了。”他努努下巴示意郑源,“弹一首试试?” 郑源手里随手拨弄的两下,抬起头来问欧阳:“弹什么?欢迎点播。不过好久没弹了,手生,即兴solo可来不了。” 欧阳仰起头回忆片刻,表示弹什么都可以。 郑源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到半夜十二点。他在脑子里搜索,适合大半夜独奏的曲子。 定神想了想,他选定了曲目,调整状态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弹起那首困顿时会在脑中时隐时现的旋律。 押尾桑的《风之诗》。 这首曲子听起来十分舒缓,所需要的指法和技巧并不难,但想要抓住曲子的韵调,表现出风的意境却不容易。 因此,相比于10周年精选集里更为精致细腻的演绎,他选择了《draatic》最初那盘专辑里里朴实简单的演奏方式。 欧阳一边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掌撑住下巴,安静的聆听。 一曲弹完,欧阳怔怔的看着郑源,没说话。眼眸深处的湖水波光潋滟,令郑源逃不开。 郑源把吉他放到一边,眼神里带着些期待,问欧阳他弹的怎么样。 欧阳没回答,似是而非的点点头,说道:”这首曲子好像青杨城外的平原,黄叶一片片飘落。” 郑源听了欧阳的话,低头讪笑,伸手拨动身边的琴弦,抬头确认:“真有那么好?” “嗯。好像全世界的落叶,都落在那片平原上。” 郑源扬起嘴角,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依旧得意地说:“说起来,我最早决定玩起了乐队,是因为我喜欢木吉他单纯的音色。听到吉他的声音,就想起小时候一起什么都不用纠结的日子。” 欧阳听了这话,眼神却有些暗下去,放低了声调问:“你现在很纠结吗?” 这话直问到郑源心坎儿里,他的睫毛飞速扇动几下,解释道:“没有……你知道我现在的工作,像21世纪那样,搞得人心里发毛,又很不爽……” 欧阳知道郑源在习惯性地躲闪。这一个晚上,他都在说这些言不及义的话语。 他打断郑源的话,问道:“你纠结,是因为我吗?” “嗯?”郑源挑起眉毛做出个迷惑的表情,原本带着些困倦的表情,突然警觉起来。他像林中湖边饮水的鹿被惊起,黑白分明的眸子轻颤,眼神里的颜色也冷下来。 “你还记得我说过,等你回来有话说吗?” 这么说着,欧阳收起盘着的双腿,双手扶上懒人沙发的边缘,带着一脸专注的神情凑近郑源的面庞,在他的双唇上轻啄一下。郑源的嘴唇有些干燥,却十分冰凉,带着些酒气。欧阳如此近距离注视着他眼睛里的震惊、迷惑、悲伤和不肯轻易抖落出来的柔软,忍不住再次吻上去,包裹住他冰凉的双唇,轻轻吸允,直到那双紧闭着的双唇变得有了些温度。 在开始的一瞬间,郑源以为自己晚上喝酒喝蒙圈了。直到真实地感觉到欧阳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他才如梦初醒。来不及开口说一句制止的话,他一把推开欧阳,右手在身后支撑一把,但没能站起身。 郑源有些自暴自弃地瘫坐着,手背在嘴唇上蹭了蹭,低头不敢看欧阳,说道:“别开玩笑了。” 欧阳险些摔倒在地。他重新坐回床垫边缘,脑袋里嗡嗡作响。听到郑源的话,他抬头看到郑源眉眼低垂,也有些如梦方醒的感觉。他双手交叠,盯着自己的掌心思量片刻,肯定地说:“……我没有开玩笑。” 郑源深吸一口气,躺倒回松软的沙发上,双手掩住口鼻,苦笑道:“那就是梦游?少爷您该回去睡觉了。” 说罢,他抬起头看欧阳一眼,示意他回自己房间去。 欧阳直看到他眼睛里,坚决地说道:“我不困……也不走。” 郑源盯着天花板,换了劝慰的语气说:“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走。你分手了不开心,我铁定会陪你。我们可以去看展览画展,要不去游泳……总之就是找些能让你开心的事情来做吧。你要是不想出门,那在家窝着也好……” 欧阳明白,郑源并不信他。一直以来,他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以至于现在真的想表达些什么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想跟你在一起。”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欧阳带着些小心翼翼告,却又十分明白的告诉郑源。 郑源的活动规划停了下来,他静默许久,并没有再看欧阳一眼,说道:“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到嗓子被一种潮湿而密实的物体慢慢封堵起来,以至于吐出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他不相信欧阳在遭遇失恋后能如此轻易的清空感情,而自己也会轻易就接收这样的欧阳。 欧阳听到他的话,苦笑着摇头。他口中的“在一起”,并非郑源口中的“在一起”。他也知道,郑源听懂了这个词的意思,却不愿听懂。 他悄声走到郑源身边,蹲下身来截住他投向天花板的视线,眼神中满是乞求,说道:“你就信我一次,好吗?” 郑源扭过头,逃开欧阳的视线。可他依旧能够感受到欧阳的注视。这让他想起欧阳之前对“劈腿男”动手时的情景。他的心像是被潮湿的牛皮包裹,在反复纠结的灼热里,一寸寸收紧,让他不能呼吸。 明知道不能说,但他还是脱口而出:“你跟我在一起能开心吗?上个星期,你还因为失恋的痛苦出手打人,现在你想要我相信什么?” 欧阳的眼神里满是欲辩无词。郑源话已出口便无法收回,口干舌燥的看着欧阳,他注意到欧阳垂下眼帘思量片刻,喉结耸动一下,犹豫的说到:“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之所以会动手,只是因为你的好心被误解,一时气愤而已。事后我很害怕。害怕你真的遇到合适的人,害怕你看到那样的我,会逃开。我……可能只是想逞强,怕你发现脆弱的我,抱歉。” 欧阳的话一声声叩击着郑源的心,让他心里那点儿自私的感情开始死灰复燃。伸出手去抚平欧阳眉目间的担忧,他意识到欧阳太残忍了。自己就像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物件。只因为五年前他欠了欧阳一个约定,便被吃得死死的了。 他的双手摸索着攀到欧阳的脖颈后,将他拉向自己,然后紧紧抱住。鼻尖在欧阳耳边的头发上扫过,欧阳身上熟悉的味道曾经让他安心,甚至心动不已,现在却让他进退两难。 舌尖滑过欧阳白皙纤薄的耳廓,他听到一声深沉的喘息。不顾欧阳紧箍着的双臂,他双手捧起欧阳的脸庞,自下而上的注视着欧阳,问道:“你说的在一起,是这种在一起?” 欧阳只是看着他,不说话,既而想再次抱紧他。 郑源用力僵持着,依旧问欧阳:“这种事你做得来吗?不要失恋了就自暴自弃。” 这是最直接的拒绝,欧阳听得懂。他抱着郑源的手臂渐渐卸了力气,双手撑在沙发松软的边缘,一点点向着郑源陷下去。 “我并没有自暴自弃,只是你不信我。我和蒋小凡分手是我提出来的,也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和其他事情没有任何关系。”欧阳声音里满是执拗,眼眸深处的湖水一寸寸漫上来,顺着郑源的脚踝一路上涨,企图抓住他,让他无路可逃。这种与平时曲折迂回的方式大相径庭,让郑源感到陌生。 虽然欧阳如此坦白,郑源却无法说服自己。他摇摇头,推开欧阳坐起身来,小声说道:“给我些时间,可以吗?” 欧阳听到郑源的回答,没有回答。他低着头思量片刻,再次伸出手揽过郑源,想要将他抱在怀中。 郑源抓住他双手手腕,将他推远。他挣脱郑源的双手,执意要抱住郑源。 如此反复,郑源被欧阳的固执搞得烦躁和疲惫。任由欧阳抱住,他再说一遍“睡着了?” 欧阳只顾将脸埋在他的肩头,似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声说:“让我再抱一下。” ☆、三十七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因为有些事情更新晚了~ 这章也蘑菇了很久,顶着锅盖还是写了,嗯…… 退下啦~ 郑源没再挣扎。他们两人就这么拥抱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郑源发觉跪坐着的右腿变得麻木没有知觉。 缓了缓神,郑源开口唤一声“欧阳”。很久没开口说话,嗓子都变哑了。他清了清嗓子,再唤一声。 欧阳一声不吭,睡着了一般。只是环抱住郑源的双臂紧了紧。 “好了,去睡觉!”郑源用力推开像胶布一样粘着他的欧阳,站起身,拎起欧阳的后领子,一瘸一拐地把他拽出房间。 欧阳挣扎着回过身想要再说些什么,郑源避开他的视线,飞快的关上房门。门关不紧,他用力推两下,再踹一脚,之后便倒回床上继续放空。 醒来时,晨光透过窗帘铺洒进房间,房间里的温度慢慢升上来。郑源从地板上摸过空调遥控器,调低温度之后,想要裹紧毛毯,使劲拽一拽身后的毛毯,却发现根本拽不动。 郑源撑开睡眼回头,发现罪魁祸首正躺在他身后,死死压住了毯子的一角,睡得正香。 不知道欧阳什么时候溜进来的,他叹口气,再次从地板上摸过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高。重新躺会床上,却睡不着了。 得知欧阳和蒋小凡是和平分手后,他和欧阳的关系,突然失去了缓冲。欧阳像小孩子一样的表白,让他招架不住。 可是,就算接受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原本,他以为他会第一时间想起母上。但一个画面却突然浮上脑海。那是他刚开始做社会记者时的一件事。当时为什么没有打车而是坐地铁去跑现场,他已经不记得原因了。 拥挤的地铁里,发放楼盘小广告的人在人群中灵活的穿梭,将彩色广告纸塞进车厢手扶吊环上,以及无聊打发时间的乘客手里。 郑源面前的座位上,坐着两个年近中年的男人,都是那种普通到掉进人堆里辨别不出来的大叔。他们两个静静地坐着,其中一个人接过一张楼盘广告,两个人便合看起来。仔细地阅读了楼盘区位、配套和样板间的照片。当手握广告页的人将那张纸翻向背面去看时,另一个人却悄声碰碰他的手臂,示意他注意广告页右下角标注的楼盘价格。也许是两个人对于每平米一万元左右的价格感到意外和满意,在一瞬间相视而笑。 这个动作只是一瞬间,不知道身旁的人有没有看见,会用怎样的看光去看待,反正百无聊赖的郑源却意外地读懂了。 郑源小时候,因为父亲的管教,时时觉得自己的个人空间被挤压到令人窒息。以至于现在,他对于这种突入起来的亲密关系,总是叶公好龙,显得措手不及。 因此那种稳妥的气氛总会让他莫名的窝心和不安,如坐针毡。 如此想着,他回头去看欧阳的睡脸,如坐针毡的感觉消失了,但是不安依旧还在。这么想着他不由得苦笑出来,思前想后、顾虑太多,他果然是个劳碌命。 他这么一笑,欧阳终于醒了。他缓缓地睁开眼,再眯起来,然后蹭过身来拦腰抱住郑源,说声“早”,便要接着睡着。 “两个大男的黏在一起恶不恶心?”郑源扯起他手背上的皮肤不松手,问道。 思考一下,欧阳的声音里带着些睡意说道:“仔细想想……是有一点儿。不过这样你就跑不掉了。” 郑源不再说什么,爬起身来走到房间门口,问道:“我去买早饭,你想吃什么?” 欧阳脸埋在枕头里摇摇头,停了几秒钟,抬起头来说:“你买什么我吃什么。” 郑源似是而非地答应着,飞速洗漱、出门。 龙潭社区北面有条街上满是小吃铺,往这个方向走去时,郑源发现现在才早上六点多一点儿。星期天的小区里,除了少数在散步的大爷大妈外,显得格外冷清。 买了早餐回到家,一进门,他就听到洗衣机在卫生间嗡嗡地发出规律的声音。欧阳已经起了床,正在屋里屋外的打扫卫生。 郑源脱下脚上那双陈年旧月的夹脚拖鞋,小心地摆放在鞋架旁的墙角处,进了房间。 “今天不去跑步吗?”吃饭时,郑源不经意地问起来。可当欧阳直视他想要回答时,他却转开了目光。 欧阳似乎并不在意,解释说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说完这话,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回了房间,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请放在餐桌上。 放在桌子上的是个木盒,看起来有101010那么大小,红色的木质底色上,夹杂着或浅或淡、只有芝麻大小的黑色十字图案,让整个质朴的红色木盒看起来多了些意思。郑源记得欧阳说过,这种颜色叫“跟来色”,象征黎明。晨曦之际天空红色渐涌,而黑色却也为完全退去。 在欧阳的示意下,他小心翼翼拿起木盒,在耳边摇一摇,里边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 “打开看看。”欧阳的表情一如往常,带着点儿吊他胃口的意思勾起嘴角。郑源再摇摇盒子,不想看他的脸,自顾自打开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堆新旧不一、规格不同的钢镚儿。有一分、一角,还有一元的。郑源颠颠木盒,一堆钢镚儿蹦跳着叮当作响。 “存钱罐儿?”郑源挑出一个一分钱,正反两面仔细观察,“这个年份的可不好找。” 欧阳从他手里拿过木盒,将硬币全部倒在桌面上,按照某种顺序摆成一行行。 “再看看。”摆好后,他献宝似的提醒郑源。 郑源这才发现,这些硬币按照年份一字排开,从他出生那年直到今年,三种金额都有27枚。 他抬头看看欧阳,见他的眼神里带着认真的笑意,一慌神赶忙夺过欧阳手里的盒子,一把抹过桌面,将硬币收进木盒。 “收好了。”盖上盒盖,他再次掂量着盒子,听着清脆的金属声,将盒子塞给欧阳。 “本来打算你回来时送你的。”欧阳把盒子推回给郑源,轻描淡写地解释,“我一个同学找我帮忙设计一套版画笔记本,放在淘宝上卖。前两天我帮她去森林公园取景,这算是谢礼。” 欧阳的后脖颈晒得发红,说这话时不自觉的伸手轻揉依旧有些发烫的皮肤。郑源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手里不住的转动着盒身,抬头看见欧阳的举动,低头正想开口,便感觉到欧阳在桌子下伸出脚勾住他的脚踝,轻轻晃动两下。 郑源还没来得及缩回腿,欧阳继续说:“今天下午要去跑活动吗?刚才看见公关公司那边发来的提醒短信。” 说罢,欧阳赶忙又补上一句:“刚看见你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的,就瞟了一眼。” 虽然知道欧阳说的是实话,郑源还是愣了下,回答道:“下午一点,在东五环那边。” “我跟你一起去?”欧阳喝口豆浆,心不在焉地说道。 郑源看着欧阳昭然若揭的表情,说道:“太热了,我早点儿回来就是了。” 欧阳意外的没再坚持。不出十一点,郑源顶着烈日,他跑到东五环外,和一堆同行参观了别墅样板间。 短短一个月时间,燕城五环附近的楼盘售价已经超过3万/平方米了。郑源习惯性地琢磨着欧阳是不是应该赶在涨价前买一套房子。转念一想,欧阳现在已经不需要买房了,他突然觉得有些空虚。 他究竟是为着什么,置身此处呢? 是因为当初他想成全欧阳成家的愿望。而现在呢,欧阳又说想和他在一起。 那就坦然地接受好了,没什么好犹豫的。这可是欧阳。 这可是欧阳。他的思路定在这一句话,突然卡壳了。 公主和王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故事,他从不相信。 他意识到自己是混蛋,就是那种法国电影里,心不在焉地说“我并不爱你,但是和你结婚没有问题”的混蛋。 这么任由思绪乱飘着,他跟着队伍被置业顾问带回售楼大厅的休息区,吃些茶歇,等着项目负责人跟他们沟通项目和市场情况。 没心思坐着干等,郑源在售楼处的沙盘旁观察置业顾问为顾客讲解项目。 一个不经意,就看见一头极短的短发打从项目二楼的办公处走下来。那头短发的主人看到郑源,也出乎意料的一愣,继而礼节性的笑了笑。 “好巧。”郑源也笑着客套。没想到连着两天遇见蒋小凡,郑源觉得自己应该找个算命师傅给改改命。 蒋小凡点头示意,向售楼处门口走两步,又退三步,在沙盘边郑源身旁站定,盯着沙盘上的绿植模型,压低声音说道:“来参加活动?” “欧阳还好吗?”没等郑源开口,蒋小凡又抢先发话。 郑源赶忙说“托您的福”。 蒋小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那就好。多谢了。” 郑源深深的点头,没再看蒋小凡,转身向休息区走去。 “郑源。”蒋小凡在身后提高声音。 看到郑源回过头来,她迟疑着说:“之前欧阳说,他打算去英国读书,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定会帮……麻烦你告诉他。” 蒋小凡说完这句话,不自觉地去整理耳旁的长发。而现在只剩下耳廓之上的短发,她意识到后用手指整理了几下,放下手,折到身后。 虽然有关谁提出的分手这件事两人言语一致,但欧阳打算去英国读书,这个消息郑源是第一次听到。也许是觉得自己亏欠了欧阳,蒋小凡的话语里带着恳求,不像是在开玩笑。 郑源觉得口干舌燥,硬是吞下口吐沫,若无其事地说句:“有我呢。” 蒋小凡点点头,自知现在说什么都是越界。她一手提着文件包,一手朝郑源挥一挥,朝售楼处外走去。 媒体和项目总的对话已经开始。郑源混进采访间,在最后一排的沙发上坐下来。 所谓的对话,无外乎是些互相吹捧之词。这个楼盘最近传出违规“捂盘”的消息,不过“拿了人的手短”,在座的媒体人是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活动结束,郑源提着项目资料袋正要离开,就看见原来一起跑突发新闻的晨报记者也在现场,和项目总热络的聊了几句后,招呼着郑源一起打车返程。 郑源打量着他的脸,确实比跑突发时精神多、也滋润多了。上个月看见他在朋友圈里晒孩子满百天。 看着他在这一行如鱼得水的样子,郑源突然觉得有些心累。找了个借口婉拒同行,郑源独自走出售楼处,走到售楼处门前七八百米的地方,将资料袋丢进了路旁的垃圾箱。 “说好的在一起呢?”火辣辣的太阳晒得郑源头些晕头转向。想起蒋小凡刚才的告知,迷惑、气愤慢慢爬进他的思绪。思来想去,最后却只剩下无奈。不管读研也好,出国也好,欧阳从不曾找他商量。现在他跟欧阳又算什么关系,可以理直气壮的质问他呢? 出了家附近的地铁站,郑源在街道上延宕了许久。虽然已近下午五点,太阳依旧炙烤着行人,没有差别。 他在街边的小店里吃了凉皮肉夹馍套餐,走到小区门口的小超市时,抬了一箱冰峰上楼。临走前,超市老板一边找钱,一边叮嘱他别忘了连箱带瓶还回来,“去年的汽水瓶还没还,在你家孵出崽儿了?” 郑源没心思跟他贫,嘱咐再添了一条绿色520。 老板鬼鬼祟祟地在柜台后的房间里摸索半天,探出头来神秘的说:“给你小朋友买的?520没有了,白色万宝路要吗?现在也有小姑娘抽这个。” 郑源尴尬的笑一声,想着都是薄荷味的,点头答应了。老板从房间里拿出个黑色塑料袋,露出烟盒给郑源检查后,一并放在汽水箱上。 满头大汗地抬着汽水箱子回到家,把橙色的塑料箱安置在鞋架旁,他抬头一看,欧阳正坐在客厅的餐桌旁,在一张a4上涂涂画画着什么。见到郑源进门来,他赶忙起身从郑源手里接过汽水箱,将汽水瓶码进厨房的冰箱里。然后从厨房拿出两瓶开了盖的北冰洋,摆在桌子上让郑源喝。 橙子味的凉饮让人安心。郑源热的不想说话,喝着汽水,看欧阳继续涂涂画画。喝完一瓶北冰洋,把欧阳那瓶也喝了个干净。 “看!”欧阳举起手里那张a4纸,上边是一个手绘的二维码。 什么呀,郑源嘴里念叨着,伸手去拿手机,打开微信扫一扫,镜头对准那个二维码。 扫描成功,页面自动跳转到提示页面,在“已扫描到以下内容”的文字下,出现一个浅灰色细线构成的方框,里边写着三个数字。 郑源在心里默念一遍这三个数字,抬头看欧阳期待的表情,舌头打了结。 现在他明白了欧阳是期待他说出那三个字的,那三个字在他的舌尖上变得无比沉重。 “欧阳,你知道我现在说不出口。”僵持了很久,他还是忍不住实话实说。 欧阳低下头,折起那张纸,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只是不敢说。” 郑源点点头,说道:“是,我不敢。这是我现在仅存的一点儿念想,我不想把它搞砸。你敢,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去你想去的地方!” 欧阳皱起眉头看着郑源,异常明亮的目光注视他许久,最后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逼你。” 说罢,他便离开了房间。 ☆、三十八 作者有话要说:  来更新了~昨天我≈¥~¥……真的是忙翻了,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篇文一直在存稿,可是现在回头看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只能一边修改一边更新,也谢谢大家给的意见,我会坚持下去~ 另外一篇新文今天晚上八点准时开更,这次是真的!新文依旧想写得真实,同时又更有趣些,在这里安利一下,哈哈~ 告退啦~ 整个晚上,欧阳文思都没有回家。 郑源百无聊赖地看新闻看到更加无聊,抱起吉他弹拨时,自己都觉得吉他传出的音色干巴巴的,味如嚼蜡。 一整晚他的手机震动个不停。 前不久的一次楼盘发布会上,他被拉入一个行业媒体微信群。那个群里一共有500多人,基本上都是行业记者、广告、策划。由于现在不管传统媒体也好、网媒也好,都在经营微信公众号,每天更新的文章都有“点传赞”的业绩考核,因此行业媒体圈的同行每天都在这个微信群里发文章和红包,求点击和转发。往往两三个小时,群里新信息就能达到上千条。 周日的晚上,这个微信群又活跃起来。郑源屏蔽了群组信息。他的手机再也没了动静。 他斜在沙发上自己拆一包白色万宝路,发现这烟的薄荷味儿淡到寡淡。 欧阳现在在哪里丧气,他不能细想。在欧阳离开的时候,有一瞬间他想要拦住他。正因为看见欧阳那种失落的表情,他第一次想到试着去接受和他人的亲密关系。 但这种想法只有那么一瞬间。欧阳从屋外掩上房门,他意识到让欧阳到更宽广的地方,总好过现在的半死不活。 时间接近深夜十二点的时候,郑源的手机出乎意料地在茶几上震动了一声。 他飞快地拿过来一看,原来是魏主编发来微信,告诉他明天下午,采访曾宪齐,让他明天上班前把采访提纲发给曾宪齐的助理,那边需要先审一下。 郑源一直以为这采访会延后,便回复了魏主编确认采访安排。魏主编说曾宪齐最近需要一些正面报道来撑场,新项目也想和报社找机会合作。郑源撂下手机,寻思一会儿,简单回复魏主编“了解”。 无论如何,他今天都没有心思再准备采访提纲。现在去睡觉,明天一大早发提纲,心里这么想着,他依旧躺在沙发上没有动弹。 郑源再次醒来时,天已经蒙蒙发亮。虽然是清晨,厚重的灰色云彩已经堆在天边,窗边的天光也被过滤成灰色。 他关上空调,打开客厅的窗户,一阵闷热的空气一鼓作气地涌进来。他正犹豫着要给曾宪齐的助理发邮件,突然就听见门外传来沉重的敲门声。敲几声停下来,再继续敲响。 郑源揉着被空调吹到酸痛的后脖颈去开门,只见欧阳有些歪斜地站在门边。他的眼眶发红,嘴角虽然挂着笑,眼底却泛着水光。看见郑源,他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眼睛却不自觉地紧闭片刻。 郑源还没来及说一句回来了,欧阳就深吸口气,晃悠悠地走进门来。郑源看他脚步微带些踉跄,想要伸手去扶他,但没有伸手。 他在欧阳身后关上门,转身就看见欧阳站在狭窄的玄关处,轻轻倚着墙壁,直视着他,小声说道:“我回来了。” 郑源看到他眼睛里有血丝,想要让他先去休息。还没开口,欧阳已经晃悠悠地凑近来,伸出带着酒气的手捂住他的嘴,说道:“我回来了。” 说罢,他低下头肩膀轻轻耸动着,再次抬起头时他继续说道:“你不要解释什么,我不会再次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郑源直视着欧阳,最终抵不过他眼里的执拗,别过头,推开他的手。 欧阳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 郑源抢先开口说道:“虽然你不让我说话,不过我现在要干活。你也快收拾了去上班。” 这话对他果然还是有些作用,他垂下双手没再说什么。 郑源走回客厅里,蓬头垢面地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准备采访提纲。 欧阳跟着他走进客厅,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工作,一语不发。 等到郑源发送邮件后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欧阳已经在他身边歪着脑袋睡着了。 好像很久他都没有认真端详过欧阳的脸。他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像暗光下的玉石显现出凝重的白色,在大夏天看来竟然带着几分冰冷的意思。一道泪水顺着脸颊滑过太阳穴,消失不见了。 郑源伸手去擦拭那道泪痕,却又蜻蜓点水般缩回手。他赶忙伸脚去摸索沙发旁的拖鞋,此刻他无法继续待在这里多一秒。 尽管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欧阳还是醒了。 郑源从沙发上蹦起来,但还是被紧紧地从一旁抱住,跌回沙发。 “放心,我请了假。”没等他说话,欧阳用带着抚慰的声音说着话,揽紧他的双肩。 郑源想对他说别闹了,可他知道欧阳不会听话。 “刚才我做了个梦。”欧阳见他不怎么挣扎,便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轻声说着,“梦里有一个房间,小小的。什么都是小小的。小小的沙发,小小的电视,还有小小的床。而且很冷。” 欧阳说到这里停住了,像在回忆梦里的场景。 “最近我经常梦到这个房间。一开始我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在很多年前住过的房间。只有一晚。好像是高三的那个寒假,我离家出走过,已经回忆不起原因,反正是不想再上学了。”思考片刻,他继续说道。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好像是要来见你。那个时候我想着不管做什么,只要能养活自己,都会心甘情愿。在一个小到记不得名字的小城市等待第二天一早的换乘火车。” “火车站旁的小旅馆生意很差,老板大白天就在喝酒,跑了老婆,还被自己女儿看不起。” “我看着那个场景,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当我回到那间客房,一个人的时候,回想起老板女儿看着他的那种厌恶和愤怒,我开始怀疑我做的一切是不是对的。为了一时冲动,然后开始浑浑噩噩的日子。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但是如果被自己重视的人看不起呢?”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给你打了电话,告诉你我要考上咱们大学。我要在你身边,但是要换一种方式。你逃跑了,我只能再换一种方式。” 欧阳用平缓的语气说完这么一长串话后再去看郑源的表情,发现他只是在沉默,便接着说到:“但是我走了弯路,这么多年一直在走弯路,而且差点没办法回头。我知道你不是不喜欢我,我也想让你明白这一次我不会放弃的。我会等到……” 郑源听着欧阳的话,按住心里泛起的酸楚说道:“欧阳,你不应该浑浑噩噩的,你是对的。” 他看到欧阳的眼睛亮了那么一瞬间,所以不敢再去看。欧阳的感情太沉重了,像泰山压顶一般令他喘不过气来。一件事情耗得太久会让他失去耐心和信心。现在他感觉心里的感情正在流向一个不知名的黑洞,连他自己都无法判断是因为这种感情满溢出来,还是被另外一种感情所取代。 所以他一直沉默着,之后再说一句:“一直以来我很自私,让你觉得有所希望,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道歉。”欧阳心里藏着不好的预感,低声说道。 “我知道,我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听了这话,欧阳抱着他的双臂似乎松开了些。再想抱紧时,郑源已经挣脱开来,眼睛里那种像小孩子般藏着秘密的眼神消失了。 “下午还有采访。”站起身来说过这句话,他再伸手去揉搓酸痛的后脖颈,才发现掌心的地方有一些潮湿。欧阳抬起头,但是眼神却低垂下去,没有回答。 郑源飞速去卫生间洗漱,回房间带上采访本和录音笔,想了想又将录音笔放回抽屉,没再看欧阳一眼,埋着头出了门。 在潮湿沉闷的空气里骑车时,汗都不会出了。欧阳的话让郑源想起了更久以前的以前。当时他们的初衷是什么呢?但是又为了什么变成了现在的状况? 这些原因里有懦弱,有误会,也有放不下的自尊,现在是不是真正往前迈一步,让所有的一切都翻过一页更好呢? 他感到如鲠在喉,到了报社便直接去了三楼的社会新闻部。没想到不仅不见几个熟人的身影,还得知又有同事离职。 临近中午,他正在报社旁的黄焖鸡米饭吃饭时,以前经常和他搭档合作的摄影记者王坤和几个同事也来吃饭,郑源隔着桌子跟她打个招呼。 王坤跟同事招呼下,走过来在郑源对面坐下。她曾经是报社的摄影王牌,永远扎着根马尾辫,像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汶川地震她冲在第一线,拍出了不少获大奖的作品。 “我去报社的健康周刊了。”王坤坐下后,翘起拇指暗指身后的几个同事。 郑源没说话,朝她推推盘子,示意她先吃些鸡块垫垫肚子。王坤摇摇头,垂着眉毛笑说道:“老鲜肉,在这儿耗着不是回事儿。燕城时报已经开始稿费减半,听说还取消了各种补贴,咱们报社距离这一天估计不会远。趁你还没像我一样被孩子绕着走不开,找个合适的工作吧。” “您说的是。”郑源觉得王坤这句话真是一语中的。现在不需要考虑还贷款,欧阳打算出国,母上身体没大毛病,他何必在这里半死不活上午待着。 王坤听了他的话,抱起胳膊靠在椅背上,说道:“我没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郑源扒拉口米饭,说道。 王坤打量着他的表情,说声“得了,有帮得上忙的尽管找我”,便回到新同事身边。 下午的采访是在酒桌上进行的。曾宪齐老爷子喝着红酒回忆着自己的光荣事迹,避重就轻,冠冕堂皇。长出三下巴的圆脸上露出精明的笑意。 魏主编和刘闵在一旁陪着喝酒,一边旁敲侧击地提出些合作提议。郑源以写稿为由推辞着没喝酒,但看这形势,也只能帮着捧两句臭脚。 聊完无关痛痒的话题,曾宪齐请魏主编一行人参观项目的别墅样板间。 “魏主编您帮我们提提意见,宣传的点我们做实业的拿不准。”曾宪齐热络的带路,言下有广告合作之意。 这个样板间,郑源在做□□时已经来过。旧地重游,他的身份却发生了变化。当时他以购房者的身份前来,是揭露者。而此刻,他已经变成了合作方。 常见的样板间,为了防止地面磨损和便于清洁,都会给参观者提供一双鞋套。穿鞋套这个环节都是参观者自助,高端些的项目一般会配两个穿鞋套的机器。脚踩进机器下端的一个盒子里,鞋套便自动套在鞋上。 可偏偏这个别墅的样板间,是由销售人员蹲下身来为参观者穿鞋套。上次来暗访时,郑源对这一服务就极其不习惯,这次更不想再经历一次。 “魏老师,你们先进去,我这儿有个电话采访,一会儿去找你们。”他手里拿着手机找着借口,不顾魏主编锐利的眼神,走到别墅一旁的草地前,透口气。 “您是郑源吧?”郑源刚来得及喘口气,旁边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郑源扭头看来人,原来是曾宪齐的私人助理。他看起来年纪和郑源差不多,头发修理的清爽整齐,目光直率,腰板笔直,一看便知是从部队出来的。他的长相属于过目即忘那种,不过郑源还是觉得他有些眼熟。 “是。您是……” “哈哈。您可能不记得了。两年多以前,在信/访办,您帮我们乡亲报道过?强占耕地的?我叫陈明达。” 郑源仔细辨认,才想起那件事来。那是他刚进报社不久接的任务。燕城下辖县的一个村子里耕地被强占,村民没办法便跑到燕城来上访。当时和郑源联系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当时为了跟踪报道多方情况,他跟陈达明在信访办连着好几天从一大早熬到深夜。 相比于其他事故报道,这件事情影响并不算广。郑源做完这个报道,没有很深的印象,不过当事人却印象深刻。 “别客气。我们也就是报道事实。后来问题解决就好了。”郑源说着摆摆手,推回了对方递过来的香烟。 陈明达笑着收回香烟,说道:“您还是这样。上次乡亲们说请你吃个便饭,您也推辞。” 郑源说着应该的,对方又问:“您现在转行了?以前不是社会新闻的?” 郑源含糊答应。陈明达看郑源的态度,便没有多说。 魏主编他们参观完样板间便打算回程。来时是刘闵开车,回程曾宪齐便安排了陈明达帮他们开回报社。 魏主编和刘闵中午喝了不少,上了车便靠着椅背休息。几个人一路无话。雷雨前阴沉沉的天光下,汽车在通畅的高速上飞奔,不出一个小时就回到了报社。 陈明达下车给魏主编他们开了车门,三个人从车上下来。刘闵将车开进报社停车场,魏主编在报社门口跟陈达明客套两句便走进报社大门。 郑源招呼着陈明达,帮他在路边拦回程的出租车。 一辆出租车在两人面前停下,陈明达伸出手来跟郑源握了个手,说道:“上次的事情谢谢您,您的报道我家现在还留着呢。记得您说过要继续做社会报道,期待您更精彩的文章。” 郑源被这句话打翻了五味瓶,忙说着不客气,送走了陈达明。他闷闷地回到办公室,还没走到工位前,就被魏主编叫进了办公室。 郑源以为魏主编要叮嘱这次采访稿的事,没想到魏主编却开门见山的说:“郑源,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工作不太适合你?” 郑源没回答,脑子里盘旋着另一个念头。 他不怕一辈子不能功成名就,更不怕一辈子拿着少得可怜的工资奔波在事件现场,他只怕一辈子都要给别人捧臭脚,让和他一样的人蹲下身来给他穿鞋套。 魏主编见郑源没回答,说道:“这次采访的确实不是什么行业大佬。你如果对线口分工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跟我提,我来协调。” 郑源深呼吸,一鼓作气地说道:“魏老师,我要辞职。” ☆、三十九 郑源彻彻底底的辞职了。 面对郑源的口头辞职,魏主编没有过多的劝阻。他可能也看出来,郑源即便在这里干下去,也是条养不熟的狗。晚放不如早放。 和魏主编商定好下周来报社走离职流程,郑源回到工位,把抽屉里存了三年多的几十份报纸打包装进印有报社标志的白色纸袋里,又简单归置了桌面上的杂物,跟坐班编辑交代几句,就离开了报社大楼。 一个多月前那次走出报社,他的心里还有一丝留恋。而现在,他只感到解脱。 好像一个漫长的滑稽剧,终于谢幕。 心里一半的感慨架在空虚之上,在骑车离开报社大院的那一刻,哐当一声落了地。 辞了好。他在心里默念两遍,意识到裸辞之后的没着没落,不知为什么,却多了一份安心。 在新闻行业摸爬滚打三年多,他不怕找不到工作,只需要考虑清楚下一步。 车子骑到半路,他一只脚撑在马路牙子上给老郑打了个电话,简单汇报了辞职的事情。辜负了老郑的苦心,他心里过意不去。 老郑那边传来类似广场舞伴奏般莫名其妙的音乐。沉默了顷刻,他对郑源说,你想好了,要是想试试新媒体,就来我这儿。 郑源感谢着挂了电话。 心里剩下的一半感慨变成困倦,没心思再去思考工作的问题。 铅灰色的天光愈加发暗。风雨欲来,路上的行人加快了脚步,路边的小贩兜售起透明折叠雨伞和漏洞凉拖鞋。 郑源出神的盯着地摊上花花绿绿的杂货愣了愣,招呼小贩递给他两把折叠伞,一把纯透明,一把亮黄色。十五块钱一把。好看。洗眼。洗脑。 把折叠伞塞进白色纸袋,郑源焦躁地咬着下嘴唇,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打了两次无人接听。 他接过小贩找零的二十元钱塞进裤子口袋,道了声谢。再次骑着车子混进放学回家的中学生车群中,天蓝色的校服在昏暗的天空下异常鲜艳。郑源第一次如此无法忍受这群充满荷尔蒙的生物。他加快脚下的节奏,穿过自行车群,一路向龙潭湖骑去。 进门前,他在想欧阳会不会还坐在沙发上等他。 进门后,他看见欧阳正坐在餐桌旁,专注地用一把刻刀在面前的画板上刻画着什么。记得欧阳之前似乎提到过帮同学的忙做一套版画主题的笔记本。 欧阳发现他回来,抬起头跟他简单打个招呼,便继续忙着手中的事情。及至郑源换了衣服洗把脸,瘫坐在身后的沙发上时,他才像反应过来似得,回头说了句:“今天真早。” 嗯。郑源答应着,避开欧阳的目光。沉默中想起心虚的并不应该是自己,便调转眼神接住欧阳探询的视线,想要张嘴找些话来说,却又卡壳了。 “采访顺利吗?”见郑源没说话,欧阳先开口了。虽然只说出了简单的五个字,他的目光同时在郑源的脸上不断地流转,想要抓住他每一丝感情的流露和变化。但也察觉出郑源那看似平淡无奇的眼神里潜伏的戒备和动摇。 如此被打量,让郑源极其不舒服。现在和欧阳之间的关系似近非近,似远非远。焦虑和疲倦的角力之后,他甩甩脑袋,垂下头,说道:“还成。”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14节 欧阳点点头。“还成”两个字,包含了太多含义。以前,郑源还跑社会新闻时,每次被问及采访任务,总是能说出一堆话语。而现在这种模棱两可态度,已经成为郑源应对他的方法。 他继续手里的刻画,借此保持思考。他想要再强势些,把一切都问清楚讲明白。还没开口,暴雨袭来前灰褐色的狂风拍打着客厅破旧的对开式玻璃窗,发出一声巨响,截断他还没说出的话。 郑源起身关上窗户,揉了揉满是汗水的头发。不再明亮的天光下,他转身看见欧阳专注的侧脸,很熟悉,又很陌生。欧阳纤长的手指在灰白色的版画纸上缓缓移动。 郑源曾经一度怀疑自己对那双手的温度着了魔,以至于现在还不想放手。 在回家的路上,没有拨通欧阳的电话,他设想着自己如何当面告知欧阳辞职的事情。欢快的宣告或者是深恶痛绝的抱怨,甚或者一语带过。此刻他意识到,自己一鼓作气的辞职,所谓的清零重来,竟像是为了对抗欧阳而在赌气。如此想来,他不知该如何向欧阳解释,他辞职了。 昏暗的光线里,郑源感觉自己被困倦抓住了头脑。他再次甩甩脑袋,走到门边打开客厅的顶灯,脱口而出道:“欧阳,帮我剃头吧。” 欧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停下手里的刻刀,抬起头来盯着郑源的脸。确认郑源不是在开玩笑后,他问道:“光头吗?” “嗯。” “顶着光头去采访吗?” 郑源垂下眉毛笑了,没看欧阳的眼睛,轻描淡写说了句:“以后用不上了。” 欧阳放下刻刀,双手绞在一起,用一种难以理解的表情注视着郑源。半晌,他像是精神高度紧张的狙击手卸下任务那一刻一般,轻叹一口气,收拾起桌上的杂物,嘱咐道:“你先去用热水打湿头发,我得研究下。” 郑源伸出右手比划个ok的手势,走进卫生间去洗头。 脑袋接在洗脸池上方,用莲蓬头冲着温热的水,硬挺的发根慢慢服帖在头皮上。燃气热水器打火之初的水不太热,被温吞的水浇在脑袋上,郑源仿佛清醒了些。 他耳边正响着哗哗的流水声,欧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卫生间,一声不响的站在一旁。 郑源正出神时被吓的一哆嗦,说道:“想吓死我啊。找什么?” 欧阳抱着胳膊摇摇头,说道:“没什么。用剃须刀剃头发,行吗?” “你技术成,就没问题。”郑源听了这话定定神,继续低下头去冲头发。莲蓬头里流出的水渐渐热起来。 欧阳走过来,郑源以为他要在置物架上找剃须刀,没想到欧阳却拿过他手里的莲蓬头,帮他冲起头发来。手指自后脑勺起由后向前一遍遍梳理着郑源潮湿的头发,像梳理小动物的毛。 郑源想甩开他的手。这种被人温柔以待的感觉让他厌烦。双手撑在洗脸盆边缘,他甩甩脑袋叹气道:“行了,差不多得了。” 欧阳住了手,按下淋浴开关,取过架子上挂着的干毛巾,想要帮郑源擦干头发,却被郑源一把扯过毛巾。他丢下一句“我去客厅等你”,便揉搓着头发走了出去。 欧阳准备了t字形的剃须刀、剪刀、剃须膏和一件平时不怎么穿的旧运动外套。这种衣服滑溜溜的面料,能防止头发茬粘在身上。 准备停当,他来到客厅。只见郑源正紧邻着窗户,跨坐在客厅的靠背椅上,双臂搭上椅背最上方的木制横档,躬腰驼背地盯着客厅的墙面发呆。发现欧阳,他投过来的眼光,像在打量一件陌生的物体。 欧阳的心在一点点往下沉。他想找到一个能够支撑的东西,意识在记忆里死命的乱抓一把,却挡不住心情下沉的速度。 “把这外套穿上吧,省得头发黏在身上。”他递过去外套,郑源便依言穿上。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便一言不发。 拿起剪刀,欧阳顿了顿。他略带迟疑的问郑源:“真的要剃光,要不还是帮你修短吧?” “不用。剃了凉快。”郑源目视前方,毫不犹豫地回答。 欧阳不再言语。先用剪刀把所有的头发剪到半公分长短,然后涂上剃须膏,再用剃刀从右侧开始一寸寸的将头发剃掉,露出青色的头皮。 嬉皮笑脸、强颜欢笑的郑源很可怕,沉默寡言、一本正经的郑源更可怕。欧阳小心翼翼地的进行着自己的任务。 沉默中,他突然轻声说:“帮人剃头发,这还是……十年来头一回。” 欧阳说的十年前那一次,是帮他弟弟剃头发。那年,刚上小学的欧阳文端在和同学打闹时,黏了一大块泡泡糖在头发上,怎么洗都洗不掉。本来就是留着寸头的他,被欧阳剃了个小光头,伤心地大哭一场。 郑源没有接话。他坐得端正,目视前方。 欧阳收起回忆,继续小心翼翼地完成任务,直至所有头发被剃得干干净净。 “好了。”他放下剃刀,用手指轻拂过青色的头皮,清理着脑袋上残留的碎发。这一刻,他的思绪像是打了死结,只能重复着这最后一个步骤,直到他的双手反复的缓缓的抚摸着郑源的头顶。剃刀刚刚剃过的皮肤,却带着些刺刺的手感。他注视着郑源的头顶,觉得无比陌生。双手的手指越过耳侧,覆上他看不见的双眼。 他多希望他们能够变得盲目,让其他所有事情变得不值一提。但是,真的可以吗? 郑源不自觉的眨眨眼睛,闭上双眼。睫毛闪动着扫过欧阳的掌心,他似乎看见欧阳右掌心那条断掌纹,直戳戳刺到他心里去。 好像,一切都是命。人们在颠沛流离中想要找到一丝平衡,先要让自己、让别人如愿。但总有那么一些障碍横在面前,无法逾越。这个障碍,可能是不可阻挡的现实,更多的是自己心里永远无法迈过的一道坎。这样的障碍越堆越高,直到有一天,生活中转弯的可能性越来越少。即便一条道走到黑,也怨不得任何人。 意识到这点的郑源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没滋没味儿地说了句:“我知道。” 欧阳垂下双手,一瞬间没有明白郑源的意思。之后他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才意识到郑源指的是什么。 帮弟弟剃头发这件事情,如果不是这次,恐怕欧阳自己都很难想起,他也从没告诉过郑源。郑源的这句“我知道”,让他不明就里。 “你已经不记得我怎么知道这件事?”郑源放弃了方才端正的坐姿,再次弓起背,伸手摩挲着光秃秃的秃顶,抢白道,“5月23日。今天的天气出乎意料的热…你绝对猜不出来我前天做了什么。欧阳文端的头发被我剃个精光。看到镜子里的光头,我从没见过他哭得那么凶。你说我是不是挺对不住他?可是被口香糖粘在头发上,不剪掉也没别的办法。最后只好买了顶帽子安慰他。他这两天都没和我说一句话…” 欧阳愣住了。他想要确认郑源的话里真正的含义。郑源却没有给他机会。他甩了甩手,脱掉运动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犹豫片刻便扒拉着脖子上残留的发茬,走回自己的房间。 一阵叮当作响后,郑源从房间里回到客厅,就手将一摞信封扔在餐桌上。 “你的信还给你。”说完这句话,他重新看向欧阳,不给自己任何思考的时间,说道:“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你。我搞不懂你,但是又舍不得你。我感觉我一直在拼一张拼凑不完的地图,还他妈的迷了路!” ☆、四十 欧阳听了郑源的告白噤了声,不自觉地向后到退一步。等到他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抱住郑源时,却被郑源一把推开了。 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后,郑源垂着脑袋抿起嘴唇,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会脱口而出的灾难话语。紧闭双眼又睁开,他抬起头直视着欧阳的双眼,伸手将他拉近了,紧紧抱住,不再说话。 欧阳听见他在沉重的呼吸声后小声说道:“你要出国,就去吧。” 这句话说出口,郑源感到从没有过的轻松。 其实,何必两个人纠缠不清,期期艾艾,像十七八的小姑娘似的。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想到这里,他突然无法继续轻松下去。 他不愿再想,抓住欧阳的双臂将他推远些,细看他的眉眼。他终于对欧阳说出了心里话。可是也许很久,也许以后都见不到这个人了。 欧阳直到这时才明白郑源那句“我喜欢你”并不是表白。他甩开郑源的手,却反手攥住郑源的手腕,力道大的惊人。 “你说的出国,是什么意思?”他说话的声音也低沉道令郑源心惊。 郑源试着挣脱欧阳紧握着的手,却发现根本没有可能。面对欧阳的提问,他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 在他看来,朋友间的你来我往,互相扶持,这再常见不过了了,不在乎谁多付出了,谁占了便宜。可一旦两人的关系更近一层时,就会不自觉地对对方有所期待。期待对方多关注自己,要求更多坦诚。 正因为如此,一面说着想要和自己在一起,一面却在背着自己准备离开的欧阳,郑源无法理解。另一方面,他更受不了在期待和失落间变的斤斤计较的自己。 如果欧阳想要自由,就尽管离开好了。以后,他们两人,就只剩下节日时的一句问候,倒也干净利落。 他放弃了挣扎,思考片刻后,说道:“几年前,是我对不住你。这几年,我也一心想要做得更好……但这一切都他妈是假的。每一天每一天,我在装孙子,你也在装孙子。为了什么?就为了倾尽所有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看着彼此庸庸碌碌相安无事?你看看你自己,欧阳文思,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想要出国,你可以有更好的前程,没必要该这儿耗着。” 郑源越说声调越高。他盯着欧阳的眼神,过于明亮,像是含着泪水,却又绝不是泪水,更像是决断后的透彻。 欧阳听着郑源的话,再去看桌子上那些散落的陈旧信封。信封封皮已经从白色蒙上了灰尘,当初由他手里寄出时墨黑色的邮戳也变得残缺不全。有些信封看得出来收信人因为急于打开,开口被撕得参差不齐,后来又用透明胶带粘贴完整。也许是在某封信里,他提到了剃头发的事情。是哪一封呢?他已经记不清楚。 曾经他以为,他记住了所有应该记得的事。实际上,这或许只是自己的自以为是。或许,一直以来任性的都是他自己。可他不想就这么放手。他从没想过要放手。 “或许我现在说什么你都没法相信。出国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但那只是单位的一次学习机会…”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从没有想过离开这里,离开你。” 郑源苦笑着摇摇头,低声念到:“那些都不重要了。以前,我想过,我们可以一直做朋友。后来我发现我做不来,我不是那种无私的人。现在,就算我们在一起,我们之间的事情,也不会让任何人开心。就像是……如果你住院了,就算签一张陪床申请单,我也没有资格签上我的名字。欧阳,我折腾不起……你就让我任性这一次,成吗?” 欧阳感觉郑源离自己越来越远,握在手中的手臂也像一截木头般僵硬,毫无生气。他知道郑源并非不看重他,而是比任何其他人更看重。但正因为如此,郑源才会选择逃避。 欧阳有种预感,如果这次不能留住他,那就是真的结束了。 他松开紧握不放的手,好让郑源有足够的理性听他的话:“出国的机会我已经推掉了。” 听了他的话,郑源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下一秒脸上却带着些愧疚,好像是为了自己擅自猜测别人而羞愧。 欧阳依旧和他保持着距离,不想给他压迫感,认真思考后坦白道:“我说过我之所以现在站在这里,都是为了你。如果要我现在离开你,那其他一切就没有意义。” 郑源没有再退缩,只是低声劝一句:“欧阳,别说了……” “我说过我不会再绕圈子。”欧阳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和让人迟疑的余地,郑源不由得抬起头。 他后悔抬头了。因为他被欧阳坦率的表情击中。一瞬间他蒙圈了,不知该如何作答。即便总是想要思虑周全,但从根本上来说,欧阳是一根筋。 他想要做到的事情,不达目的不罢休。就算半途走了岔路,碰得头破血流,他也能毫不犹豫的整理心情,继续奔向目标。 直到此刻,郑源总算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这样熟悉的欧阳让他想笑出声来。 而事实是,在这莫名尴尬和压迫的气氛中,他从无力和失落的谷底确实挤出一丝苦笑。 苦笑之后,他想要赶快从欧阳身边逃离。因为他永远学不会应付这样执拗的欧阳。 趁着欧阳还在诧异于他的笑,郑源飞快说了声“该说的我都说了,就这样”,便转身直奔向正门。 可刚没走两步,他就被两条有力的臂膀拦腰抱住,挣脱不开。他抓住那紧扣在一起的双手,却怎样也没办法让它们分开。那两只手的皮肤被揉搓的泛红,他自己的也是。 郑源原地站定了,深吸一口气,说道:“欧阳,放开。” 欧阳没说话,环抱着的双臂再次紧了紧。郑源只听见身后沉重的呼吸,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欧阳的手臂竟在微微发颤,究竟是因为用力过猛,还是太过紧张,他分不清。 “放手。”郑源耐住性子,再次开口时,语气里竟然染上一丝恳求。他没办法在这里多呆一秒。他害怕下一秒,自己会改变心意。 欧阳低下头,将侧脸贴在郑源的脑后,摇了摇头。到了此刻,他不能放手,更没法放手。 郑源费力走了两步,终于觉得还是行不通。他习惯性地将手伸到脑后拍拍欧阳的脑袋,轻声说了句:“听话。” 欧阳摇摇头,甩开他的手,用带着些沙哑的声音回答:“不放。这次我不听你的。” 郑源感觉自己被逼到一个奇妙的死角。明明不是情侣分手,为什么比情侣分手还要不爽快。想要说句狠话,却又不忍心,因为他害怕伤了欧阳的心,辜负了他的期待。 很久以来,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贴近欧阳。曾经,他距离欧阳几千公里,偷偷去了欧阳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满脑子都是理不清的纠结。现在,和欧阳如此贴近时,他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盘算着离开欧阳。 他对欧阳的感情,因为太过复杂,停顿在很多年前某个还是少年的节点。或许直到现在,袒露在欧阳坦白的感情之下的,依旧是多年前那个少年。 曾经他收到无数封欧阳的来信,信纸上写满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无数次无数次在昏暗的灯光下读过那些信,一遍一遍,直到一些字句会在不经意间抢占他的意识,让他动心,让他揪心,让他写下不知道多少封回信,又一张张揉碎。到最后只能对自己说,郑源你个傻逼,你想多了。 他被自己洗脑了,甘心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逼。这种感觉□□逸,舒适到他不愿醒来。 这一刻,他该醒了。是欧阳叫醒了他。 欧阳说:“我喜欢你,你不要走。” 有什么话,这一个多月来,卡在郑源的嘴边,卡在他睡梦的边缘,他打算让它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打湿了脸庞,让他喉咙发堵。 欧阳任由郑源挣扎,不肯放松一丝力气。郑源的身体在缓慢下滑,他要用尽力气才能抱得住他。 他腾出一只手去抚摸郑源泛着青色的头顶,郑源本可以却没有挣脱。欧阳犹豫下,问道:“你肯听我说吗?” 郑源似乎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更多言。 “求求你别再欺负我有耐心了,好吗?”欧阳见他依旧沉默,语气里多了执着。 现在这状况究竟是谁欺负谁啊。郑源轻叹口气,毫无指望地扭动两下身体,之后便安静下来。 欧阳脸红了又白,最终说道:“你什么都不说也可以,但今天我不会松开手。直到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郑源在消化着欧阳的话,似是而非地点头说道:“别逼我,欧阳。” 欧阳明白自己在逼迫郑源,不给他喘息和逃避的时间。意识到自己的恶劣,他第一次没有心生愧疚。 “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答案呢?”如此想着,欧阳再次将脸颊贴上郑源的肩头,催促道。他的双腿变得麻木,支撑不住郑源的体重,直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跪坐到了地板上,他依旧没有松开双臂。 “给我……”郑源呼口气,低声询问。 他的话没说完,欧阳便加大力气抱紧郑源,有少见的强硬语气说道:“不行。我不会再放你走。我就在这儿等着,直到你告诉我,该留下,还是离开。” 欧阳的语气令郑源心里一惊,他再次禁了声。好多事情,在时间里碎成了渣,无法拼凑。他庆幸方才没有断然离开,否则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听见欧阳如此表白。他再次想到理发结束后那短暂的“盲目”,欧阳温暖的双手覆盖在他的双眼上……如果欧阳离开…… 去他妈的命运,去他妈的其他人。 脑子里冒出的这个想法让他的心落回到一个稳妥的地方。那个地方,像是下雨天里唯一可以躲雨的地方。这个地方干爽明亮安静。除了这个地方,全世界的所有地方,都在落雨。 郑源双手握住欧阳的手,示意他松手。欧阳像明白了什么一般松开手。郑源用手掌支撑着地面,回转过身,面对着欧阳。 欧阳下意识的闪开眼神,但瞬间又转回目光,注视着郑源。 郑源好像很久都没有直视过欧阳的眼睛,那双曾经让他想跳进去游泳的眼神,现在褪去了那份惯有的含蓄和保留。 郑源的耳朵烧起来。 “闭眼。”他对欧阳下了命令。 欧阳一怔,但还是乖乖地闭上眼睛,心脏飞速跳动起来。 “别想多了。”等到欧阳闭上眼睛,郑源才开口说话,“我这光头,看着挺刺眼吧?” 欧阳才明白郑源是在为自己的新发型别扭着,便安下心来,等待着。 郑源为难地搔搔后脑勺,咬了下下嘴唇,一本正经地宣布:“就算活在垃圾堆里,你也是块儿宝。捡到了宝,我死都不放手。你……可别后悔。” ☆、四十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些水…因为我实在对于写这种内容很不拿手…写的时候两个字就得用一分钟,写完回头看又觉得干巴巴的,然后删掉重新蘑菇。 坚持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 告退啦~ “就算活在垃圾堆里,你也是块儿宝。捡到了宝,我死都不放手。你……可别后悔。” 面对郑源的宣告,欧阳不敢睁开双眼。如果睁开眼,会不会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犹豫之间,他感到郑源的手掌贴上他的脸颊,冰凉潮湿。他抖抖睫毛,想要睁开眼睛。 “让你闭眼。” 刚看见一丝光亮,郑源的一句话让他再次阖紧眼睑。 “好乖。”郑源的声音凑近了,柔软的像包裹着珍珠的蚌肉,又像在安抚小孩子。 欧阳感觉到冰凉的手指滑过他的眉毛,在眉梢处短暂的留恋,再扫过脸颊的边缘,直到嘴角。之后他的脸就被捧在手心。那种冰凉的触感很温暖,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一个轻浅的吻落在他的嘴唇上。然后又是一个,比刚才力道重下来,在呼吸急促前收住,恰到好处,像初吻。他回忆起来,几年前他的初吻也是和郑源,真好。 欧阳缓缓的睁开眼,郑源正盘腿坐着,冲着他咧嘴笑了。他笑得那么纯净,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明亮如初。 他等着欧阳说些什么,欧阳只是握住郑源的双手,将他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郑源没再说话。温香暖玉是男人的梦想。可欧阳的怀抱一点儿也不柔软……也不香……有一股蓝色装蓝月亮洗衣液的味道。这些日子他跟欧阳用的是一瓶洗衣液,现在他却能清晰地辨认出欧阳的味道。这种混杂着树木清香、油墨味和烟草味的味道让他心安。 而心安之后,则是真正的疲乏。他把脑袋架在欧阳肩头,小声念到:“对不起。” 欧阳笑了,晃晃他的肩膀说:“你傻了?别再说什么对不起了。” 郑源任凭自己赖在欧阳身上,咧着嘴解释道:“不是……是我右脚麻了。少爷您能否劳架扶我起来……” 欧阳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他知道郑源不擅于拿捏气氛,不过如此脱线他倒是第一次见识。他一本正经憋着坏笑要帮郑源揉腿,郑源带着吃了酸杏的表情护住自己的右腿,满脸惊恐的躲开欧阳伸过来的魔抓。 欧阳的双手停在半空中,看着郑源坐在地板上试图伸直双腿的样子,嘱咐道:“把脚伸过来。” 郑源依言小心翼翼地挪过右腿,欧阳轻柔地帮他按摩起右脚脚掌。 “拜托……轻点儿……”一阵酸麻自脚掌向小腿蔓延,郑源将双手撑到身后,斜着身子乞求道。 欧阳专注于他的脚,没回答。揉了一会儿,估摸着脚上的酸麻差不多褪去,他抬起头来看着郑源,轻描淡写地问道:“工作真的辞掉了?” 郑源点头,解释道:“我只是因为这份工作不合适,没别的意思。” “我一直认为这工作不适合你。以前虽然比现在累,但是你看起来开心多了。”欧阳说着,手指顺着脚踝向上爬了爬,笑道:“你这个样子,不怕我偷袭你?” “啊?”郑源止住了呲牙咧嘴,瞪圆了眼睛看着欧阳略带戏谑的表情,目光瞟向欧阳身后的半空中愣了一愣,换了副表情问道:“你敢吗?” 这幅表情欧阳从没见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仰视着他,带着些玩笑、挑衅,还有隐藏在这之后的试探。 欧阳松开郑源的脚踝站起身来,背对着郑源低头思考这什么,向前迈两步,又倒退回来,再转过身,垂下眼帘没有看郑源,一脸若有所思。 郑源看着欧阳那练习倒车入库般的身影,再见到他绞尽脑汁思索的表情,知道他把自己的试探当了真。他在半空中挥了挥手,试图驱散尴尬的气氛。正想要说一句“逗你呢,别当真”,却被突然冲到他面前的脸庞吓跑半条魂。 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被欧阳的亲吻堵住了嘴。突如其来的吻像倾盆雨柱般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的脑袋里有一条保险丝,正在一寸寸被熔断,直到欧阳的手指钻进t恤,抚上他的肋骨,他才突然清醒过来。他一个单身老狗,经不起这种撩拨。欧阳个头比他还高,伏在他身上的情形,让他感受到一种莫名威胁。 郑源不容的再想,一拳抡在欧阳肩胛骨上。欧阳抬起脸,注视着郑源的眼神中带着些恍惚,却一瞬间看穿了他的惶惑。 “我说你……”得了空闲说句话,郑源赶忙开口试图制止欧阳,掩饰自己的心虚,却被一根拇指按住了双唇。 欧阳捧定他的脸,目光毫不掩饰地凝视着他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让郑源发窘。他试着别过脑袋,接着说:“……你的眼镜硌死人了,别瞎闹”。 欧阳听了这话,再次凑上脸来。郑源以为欧阳又要亲他,慌得用力别过脸去。哪知道欧阳还是吻上他的嘴唇,轻舔他的下唇,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口。 郑源痛的一激灵,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欧阳一把推开,扶着老腰挣扎站起身,揉着下嘴唇,借灯光打量手指,嘴唇好像出血了。 郑源啧了声,再抹把嘴唇。想要责备什么,最终只是伸手双手揉搓欧阳的头发,使劲揉使劲揉,直到那头柔软的黑发乱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榨出欧阳的心里话,不需要言语。 欧阳朝郑源身边挪动,眼神中带些愧疚,低声说:“对不起。还疼吗?” 郑源皱起眉头,摇头道:“能不疼么,你让我咬一口试试。” 欧阳点头,把右手手背伸到郑源面前。 郑源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摊开,冲欧阳勾勾手指,欧阳便虚握右手,搭在那摊开的手掌心上。 “臭小子,你属狗的么?”托住了欧阳的手,郑源心里安定下来,假装皱起眉头,调笑道。 欧阳紧盯着郑源的手掌,头也没抬地说道:“汪。” 郑源傻了眼,反问道:“汪?” 欧阳扬起眉毛,由低埋的脸上投来混杂着委屈的询问目光,再说一遍:“汪。” 郑源被这样的欧阳萌化了,心里饬成了一滩暖暖的糖稀。他知道欧阳有话想说,说不出口。翻过手掌握住欧阳的手,用力攥紧。片刻后,他松开手,用拇指揉搓欧阳摊开的掌心,问道:“有话直说。” 欧阳沉默下来,低头沉呤片刻,抬起头来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抱歉。我只是不喜欢你在那种事上试探我。上一次…也是…” 那种事。郑源知道欧阳口中的那种事指的是什么事。刚才他确实是抱着试探的心态戏弄欧阳。欧阳喜欢他,究竟喜欢到什么程度呢?经过刚才的试探,他有了更深的确认。 他还确认了另一件事:之所以他想要试探欧阳,是因为他还没没想好怎么回应欧阳。上一次,他好像舔了欧阳的耳朵?那只是为了吓退欧阳,现在郑源可不想吓跑他。 郑源伸出胳膊勾住欧阳的脖子,把他拉近身边,轻轻环抱住,这样他才能隐藏起自己的表情。 “我说实话你别笑…” 欧阳轻拍他的颈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郑源叹口气,小声念道:“……” 郑源那熟悉的声音柔若无骨。一丝温热的气息搔弄着欧阳的耳垂,他只记得这一刻有什么触碰到他心里柔软的地方,让他心痒了、心酸了、心痛了,耳边却没有听清楚一个字。 欧阳轻轻推开郑源,想要让他面对面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漆黑的窗外,一道亮光无声的闪落,震耳欲聋的雷声紧随而至。 “哇!”来不及看清郑源的表情,欧阳松开的手再次收紧了,用力的像要把郑源揉进身体里。 郑源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和臂力差点儿催出半口老血。他一边猛咳几声,一边抱紧欧阳,手掌轻抚欧阳的背部,静静安抚欧阳的情绪。 欧阳一个大男人怕打雷。这件事情说给别人听,绝对是个笑话。只有郑源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害怕。 窗外再次电闪雷鸣,欧阳下意识地再抱紧郑源几分。郑源松开抱住他的双手,捂住他的双耳。 欧阳眉头紧皱,自耳边按下他的双手,将他整个人紧箍在怀中,声音中带着些微颤抖,恳求道:“陪陪我。” 郑源挣扎着掰开欧阳紧箍着的双臂,将他推远了,探寻着他眼中那个小小的人儿,无奈地动动嘴唇,叹口气,说道:“有我呢。” 欧阳安下心来想要抱住郑源。郑源抓住他的双臂,僵持片刻,抬起目光问道:“欧阳文思,你要我怎么陪你?” 听懂了郑源的话外话,欧阳在下一次雷鸣时低下头,没有寻求郑源的安慰,像在思考一个极其晦涩的问题。 犹豫片刻,他轻轻甩脱郑源的双手,伸出右臂绕到郑源身后,手掌轻轻搭上郑源的腰侧。在屈起双腿身体下潜的瞬间,他的左臂准确的抱住郑源的双腿。 趁着郑源还没反应过来,他借着起身的惯性,一把将郑源横抱起来。 郑源一瞬间只觉得重心向后仰去,脖子和后背条件反射般保持僵直,虽然感到腰沉沉向下坠去,不怎么舒服,双手在空中挣扎两把,他抬头看看欧阳认真极了的表情,最终还是选择了老老实实放弃挣扎。意识到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拴着的蚂蚱,他伸出左臂搭上欧阳的后脖颈,说道:“别闹了。我这腰肌又得多劳损10年。” 欧阳不理会郑源的话,默不作声地将他抱紧自己的卧室,扔在那张平展整洁的床上,双手支撑在床沿上,俯下身来低声说:“那你就乖乖躺着吧。” 床铺散发着洗衣液和阳光混合的味道,舒服到让他不想动弹。可听到欧阳的话,郑源心里一惊,霍地坐起身来。他一把抓住欧阳的双臂正想要跳下床去,却发现欧阳的胳膊也在细微的颤抖着。那总是冰凉的皮肤,变得极其温暖。 看着欧阳飞快地扇动睫毛,想要飞转却又不舍转开的视线,郑源打心底里涌出一股难以自制的喜悦。他哈哈笑出声来,一把将欧阳拖到床上,翻身跨坐在欧阳腰腹上方,捧住他的脸,一路笑着一路从额头直亲到鼻尖。停下亲吻,他抬起头来仔细观察欧阳的脸庞。目光从他光洁的额头到微挑的眼角,再到鼻梁,到紧闭的双唇。 郑源满心的欢喜,多到就要溢出来。他再次亲上欧阳的双唇,啄一下,再啄一下,像小孩子亲吻最珍爱的宝贝。 手指拔动欧阳漆黑柔软的短发,他抬起头,满是笑意和温柔地注视着欧阳,问道:“还怕吗?” 欧阳摇摇头,抬起一只手遮在眼前回答道:“我只怕摔着你,怕的手都抖了…” 郑源抓住那只覆在眼前的手,在手指上印上吻,笑道:“还在抖?” 欧阳再次摇头,任凭郑源细碎的吻落在手指上手背上手心里。这细碎的吻让他的心里满足极了。 他摘下眼镜,顺势拉过郑源,让他落到自己怀抱里。反复亲吻他,抚摸他的脸颊、脖颈、锁骨。 隔着绵软的t恤,一寸寸抚摸着凸起的肩胛骨。那肩胛骨随着郑源的手抚摩他面颊的动作而鼓噪浮动,在他的掌心里留下异常动人的触感。 欧阳的手沿着脊梁骨的弧线一路向下抚去,另一只手抱地更紧了。郑源被欧阳那越来越放肆的吻吓住,横起胳膊抵在他肩头,企图将他推远。 可是没有用。 欧阳的手反复摩挲郑源的肋骨和腰侧,让他的心软下来,再软下来。一点点沉进去,沉到绵密不绝的雨声中。 眼前陡一目眩,他才发觉自己被欧阳翻身覆在身下。 并没有上次那么可怕,但是他还是醒了,伸手捂在欧阳嘴上,轻声道:“好了,乖。” 欧阳没说话,自郑源的颈窝抬起头,注视着郑源的眼睛,直到确认了他的意思,方才在郑源肩膀上轻轻啄一下,松开了环抱着的手臂。 郑源定晴打量他,只见他双眼里流转着动人的波光。郑源躲过这目光,想了想,又懒洋洋地背对着欧阳躺下,挑起食指挥动几下,头也不回地悄声说道:“来躺下吧。” 欧阳看着那背影,心焦更心痛。收起被拒绝的气丧,他伸手铺平被蹭皱的床单,移身到郑源身后,紧贴着他躺下。 他正在犹豫要不抱住郑源,他的手就被郑源拉到身前,覆在他肚子上,一动不动。 “今天…对不住了。”躺了一会儿,郑源突然开口说道。 欧阳在他肩上啄一下,以示理解。见他没反抗,欧阳再贴近他一些。 “离我远点儿,我这儿一身臭汗。”感觉到欧阳像小狗一样蹭上来,郑源叮嘱。 欧阳自然不肯放松,只是覆在郑源肚子上的手,多了些微力气。 窗外雷电已经远去,只留下止不住的雨声。两人安静的听着雨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安静太惬意,惬意到两个人都不想开口。 雨声渐渐小下去,郑源闭着眼睛说:“这么抱着也不错。” 他知道欧阳在听着。 嗯。欧阳应和着,将身下的胳膊贴着郑源腰侧的床单伸到他的腹前,两只手终于能环抱着郑源。郑源似乎最近又瘦了,平坦的肚子上没有一丝赘肉。 “要是雨一直下下去就好了。”抱住了郑源,他将脸贴在那温热的后脖颈上,汗水的味道让人安心,他小声呢喃。 郑源的手由前伸过来,手指缓慢的卷弄着欧阳的头发。力度温柔到让他几欲落泪。 “我们去别的地方溜达溜达?”感觉到他的低落,郑源看似无心的提议。 欧阳用额头蹭着郑源的肩胛骨,问道:“去哪儿?” 郑源抚摸着他的头发,沉吟片刻后说:“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吧。” 这对话,似曾相识。 欧阳紧紧抱住郑源,柔软的t恤后领圈上似乎有些潮湿。不知道是郑源的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四十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晚了,抱歉~ 失业了,郑源反而睡得更香。 睡意朦胧中,母上严肃的面容浮现在他面前。 他心里愧对母上没有错,可是愧疚到梦见她的程度,郑源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在睡梦中翻个身,把脸凑到欧阳颈窝处蹭两下,再亲一下,准备继续睡过去的时候,依旧感觉身后有个让他无法忽略的存在。睡意让他不想管,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结果这一看他立刻清醒了。现在就是怎么哄他睡,他也睡不着了。 因为如假包换的母上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难解的表情看着他。 郑源一个激灵翻身起床,脸上带着尴尬故作镇静的问道:“哇,妈,你怎么来了?” 边说着,他反手使劲儿推搡欧阳,叫他起床。 郑家老太太看看郑源,再看看还带着几分睡意的欧阳,皱起眉头,没回答郑源的话,转身去了客厅。 郑源示意欧阳先呆在卧室,便追着母上到了客厅。 郑家老太太在客厅里餐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扫了眼窗前地上的一堆头发茬,再看看郑源的光头,眉头皱得更紧了。 “妈……”郑源整了整没什么可整的短袖,想要跟母上解释。 可还没等他继续说下,母上先说道:“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来找你商量团团户口的事。” 郑源本以为母上会质问他跟欧阳是怎么回事儿,可她这句话让人听懵了。 “团团爸说想把团团的户口落到咱家来,方便她上个好点儿的小学。咱家和你舅家没隔几条街,没想到对口小学却不一样。我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万一以后你的小孩儿也要上学呢?不知道影响不影响名额。”郑家老太太没有理会郑源的诧异,继续表明来意。 虽然他不待见团团爸,不过这种事情他当然没意见。 “妈,这种事儿你说了算。何必专门跑来。”郑源说着,心虚的不敢直视母上。 郑家老太太点点头,依旧坐着没动,似乎在等郑源说些什么。 郑源知道他妈虽然上了年纪,心里却明白的很,想拿话搪塞她根本没戏。因为以前经常出差,他留了钥匙给母上,以防万一。现在想想,自己可真是太幼稚了。 他深吸口气,回头看一眼走进客厅来的欧阳,认真地对母上说:“妈,我不知道这种事您怎么想。但是您知道如果没想好,我不会跟您说。我跟欧阳……” 说到这里他又回头去看欧阳,却看见欧阳眼中却是制止和恳求。 他咬紧下唇,转过头继续不管不顾地说道:“……我对欧阳……我以后都认定欧阳了,其他谁都不行。” 郑家老太太听了,低垂着视线半晌没有说话。郑源看到她的眼神暗下去又亮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抬头去看欧阳,眼神里满是不解。 “姥姥,怪我……”欧阳被她看的心酸,说出这句话,有无法再说下去。 郑家老太太看了欧阳的反应,站起身来,招呼郑源道:“郑源你给我滚回家去!” 说罢,她径直向屋外走去。走到门口,她回头看见欧阳也跟在身后,郑源却依旧赖在原地不动,便叮嘱道:“郑源我有话跟你说,文思你留在这儿。” 郑源随便换件衣服,从衣柜里拽出个黑色棒球帽戴在头上,对欧阳说声“等我回来”,然后跟在母上身后下了楼。到了楼下,他回头看见欧阳依旧跟在身后,便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别跟来。 母上一语不发走得飞快。虽然这里距他们家不远,但是俨然已经过了正午,他不忍心让她走在烈日下。 他紧走几步,追上母上,在她身边说道:“妈,你等会儿啊,我拦辆车。” 母上没理会他,依旧往前走。 郑源抢先跑到她前方不远拦下辆出租车,好劝歹劝才把母上哄上车。 不出十分钟的车程,老太太一直黑着脸。郑源正想找些话来说,他的手机却在口袋里震个不停。拿出来一看,有4个欧阳的未接来电。 郑源打算跟母上认真谈谈,现在要是接了欧阳的电话,母上一定会当场发飙。他给欧阳简单回复一条微信,便收起手机。 车开到大院门口,母上先行下车,向院内走去。郑源付了车钱,刚走到门口,手机又震了一声。他耐住性子掏出来一看,原来是欧阳发来的一条微信:“不管姥姥说什么,你都别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 郑源心里一惊,突然有些猜不清母上和欧阳的意思。收起手机,回到自己家,母上用目光示意他在沙发上坐好,便出了正屋。 过了半个小时,她还不出现。郑源正准备出去看看情况,她才进屋,端回两个盘子,一盘桃子,一盘稻香村的点心,放在茶几上,再倒一杯凉开水给郑源,说道:“也不是周末,一觉睡到大下午,不怕饿晕了。” “都请假了。”郑源回答着,没心思吃东西,喝了两口水,便乖乖地坐着不动,看着坐在对面的母上一直傻笑。 母上拿起扇子扇风,像是在回忆什么,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郑源,你是不是觉得小时候我跟你爸管你管得太严了?” 郑源赶忙摇头。虽然小时候确实心有怨气,他现在明白父母也是为了他好。 母上示意他吃点儿东西垫垫,然后继续说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本来你有个姐姐。” 如果那个女孩没有夭折,就不会有郑源的存在了。郑家老太太回忆说,那个女孩从小活泼爱动,很小就会像只小鱼一样在水里游来游去。结果在7岁那年却不慎溺水身亡。 “本来那天不该让他们一群小孩子去游野泳。但是当时我们特别宠她,总觉得一次两次不会有事儿……出事儿后,你爸在河里没日没夜地找她的下落,后来落下了关节炎的毛病。所以后来有了你,你爸才决定要对你严一些……再加上你又是男孩儿,更要穷养……” 这些事情,郑源从没听说过。听母上说着这些话,好像在听一个远方传说。不过他不明白这些话和眼下的事有什么关系。 郑家老太太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顿一顿继续说:“只有一次,你发烧了,闹人闹得厉害。那天我跟你爸都值夜班。我们就商量,找个同事换下我的夜班,在家陪你……” 郑源的疑问似乎遇见了答案,心中亮起一丝光亮,自己又赶忙按灭。他不敢想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郑家老太太没再说下去,手里的扇子在腿上轻拍两下,叮嘱郑源:“我是你妈,你怎么样我都不会不认你。我知道你的性子,也不指望你真的找个人结婚生孩子。今天你带其他任何人回来见我,别管男的女的都可以。只有欧阳不行。咱们家欠着他的。” 郑源的头脑里一瞬间安静下来,变得空白。他靠在沙发上呆坐了很久,再次反应过来时,才感觉到泪水止不住淌下来,也领会到欧阳那条微信的含义。 他记得小时候,电视剧里特别流行一个桥段。女主的母亲对女主和男主说:你们不能在一起,因为你们是亲兄妹! 再不然,就是女主失散多年的七大姑八大姨对她说:你们不能在一起,因为他父亲是你的杀父仇人! 以前他觉得这种事情特别搞笑。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他更没想到这种巧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件事,一直以来欧阳都是知道的。那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跟自己相处的呢? 现在他有些反应过来,之所以他能够顺顺利利地活下去,心中不带着那么多阴翳,是因为有人在默默地承担着。 郑源按住心里的酸涩,低头抹一把眼泪,跟母上低声说一句“你放心吧,我知道了”,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掀开竹门帘走到房檐下,昏暗的天色下,他看见欧阳正坐在房檐前的台阶上。听到他的脚步声,欧阳回头,挑起嘴角说道:“我没办法在家里等,所以跑来了。咱们回去吧。”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欧阳,只是点点头朝院门外走去。欧阳跟在他身后,走到厨房旁边推着他骑过来的那辆四手美利达,出了院子。 胡同里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一盏一盏,像一个个完整的梦。 郑源低头沿着胡同随意走着,这地方他太熟悉了,即便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不清楚自己走到了哪里。 听到身后自行车轮转动发出的咔哒声,他在暗处站住脚步,回头看向欧阳,发现他依旧是一贯的一脸淡然。一股莫名的怒气划开满腔的酸涩,他忍不住问欧阳:“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欧阳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停下脚步来,说道:“回家我来做饭,中午姥姥拿了好多菜。” “欧阳,我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欧阳收起笑,双手扶紧车把手,低头说道:“上初中的时候吧。我爸不小心说漏了嘴。一开始我不相信,后来姥姥也告诉我,才确定的。” 郑源在黑暗中看到欧阳眼中那熟悉的光在慢慢流转,压抑在心中的愤怒变成了话语脱口而出:“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不会因为这个恨我吗” 欧阳摇摇头,回答道:“为什么要恨你,并不是你的……” 郑源听着他的话,双手背后晃悠着后退一步,再直走到他面前去,将帽沿转到脑后,猛地截住他的话语,吻上他的双唇,再一点点用舌尖缠住他。 为欧阳抱不平的愤怒消失了,他心里只剩下柔软到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团东西,或许是感激,也或许是愧疚。他好想向欧阳撒娇,将所有赖以生存的力量倚靠着欧阳。然后,什么都不去想。就连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也不去想。 欧阳捧在他脑后那只手的温度和强制的力道让他沉溺下去。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止不住的滚落,再滴落到欧阳脸上。那团柔软的东西在他心里鼓动,迫使他的唇舌在向欧阳诉说着,乞求着。直到欧阳放弃了温柔的抚慰,粗暴的将他的脸捧近了再近,最后狠狠地咬破了他的嘴唇。 郑源没有退缩,或者说他在等待着,根本没有感觉疼痛。一股甜腻的味道充斥了长到没有止境的吻里。到最后,欧阳反复地舔舐着他嘴唇上的伤口,直到他的泪水收住了,心也再次明亮起来。 他低下头,和欧阳额头贴着额头,用鼻尖轻轻蹭上欧阳的鼻尖,低声说道:“我们回去吧。继续昨天的…” 欧阳轻声笑了,凝视着他说:“你傻了,这种状况下你不是真的想吧?” 郑源甩甩脑袋,也甩掉欧阳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说一声“算了,走吧”,便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没走多远,欧阳骑着车子追了上来,在他衣旁缓缓骑着。 “要不要搭顺风车?”见郑源心无旁骛地走着,欧阳在一旁问道。 郑源停下脚步,上下打量这辆顺风车和司机。 “我可是身无分文?” “有一位先生已经为您付过车费。”欧阳挑起嘴角向他发出邀请。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15节 郑源没说二话跳上车子后座。这自行车的后座只驼过器材,没载过人。 车子晃悠两下,便平稳的向前驶去。 转过一个胡同口,欧阳在前方说着:“小时候都是你带我呢。” 郑源没说话,伸手环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背上,看着忽明忽暗的围墙一道道闪过,没有提醒他已经走错了路。 自行车在狭窄的胡同里绕了很久。有些路已经走过,现在又绕回来重走。一圈一圈,直到路上没什么行人,只剩路灯还亮着。 路灯下,他们活着。路灯过后,他们想就此消失。 “欧阳,你听见我妈的话了吗?”再拐过一个叉路,郑源突然开口问道。 欧阳没有回答,郑源以为他没听见。再骑过一段路程,欧阳说道:“等她气消了,我会去跟她解释。” 郑源再环紧他的腰,说一句:“回家吧。” 欧阳加快脚下的节奏,提醒郑源:“你别忘了,还差我一场旅行。” ☆、四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  俺又回来了~ 看了一眼上一次的更新,简直令人发指……过完了不知道究竟在干嘛,各种忙忙碌碌、犯错不断,还趁机去追了一把星的一周,乖乖回来更新了,这周保证日更。祈祷lianghui赶快结束~就这样~ 退下了~ 燕城火车西站北广场东侧塔楼的正上方,巨大方型时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 欧阳文思站在时钟下方的进站口一侧,心不在焉的瞄一眼时钟。进站口处人潮涌动,他穿着白色短袖、牛仔裤,肩上的登山包在人潮中尤其碍事,他自觉得向一旁再闪闪身,第五次看向那面巨大的墙面时钟。 距离开车还有不到三十分钟,郑源还是不见踪影。 原本今天一早在网上订好了火车票和旅馆,两人计划去五台山来场三天两夜的旅行。哪知道临走前郑源却嘱咐欧阳先走一步。因为他突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办。 欧阳犹豫着,还是答应下来,自己一人到火车站取票。可此刻欧阳有些后悔没有跟去。一个人在这等待,心里未免有些发慌。 就在欧阳第四次看向时钟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郑源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他面前,接过他手里装着食物的袋子,领着他走进排队进站的队伍。 郑源戴了顶黑色棒球帽,帽沿下露出青色的后脑勺。随着队伍禹禹前行,他时不时回头看欧阳一眼,好像生怕他丢了一样。 他们计划从燕城坐火车到太原,在太原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再由太原乘大巴到五台山。 这个时间来往燕城和太原的人不多,再加上仅需七个小时,硬座反而比卧铺抢手。欧阳他们因此意外的买到两张卧铺票。一张下铺,一张中铺,上下相邻。 进了检票口,两人一路狂奔。西站站大人多,他们两人前脚迈进车箱,后脚乘务员就收起连接车厢和站台的铁质脚踏板。火车悄无声息地滑出站台,在酷热的日光下加速滑行起来。 欧阳和郑源在下铺上坐定,气喘吁吁地相视而笑。 喘过气来,郑源自动将清静整洁的中铺让给欧阳,将两人的双肩包搬上行李架后,他就斜倚在下铺的床上,脚搭在床沿,别过头看窗外的风景。 欧阳则坐在靠近过道的床尾,看着一本薄薄的书。 卧铺车厢虽没满员,但也人来人往。郑源看够了窗外黄绿相间的平原,上半身裹着散发出消毒水味道的白色薄被,昏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经暗下去。层叠的重山斜上方,红色的晚霞颜色一层深似一层晚地层层叠叠,橘黄、橘红、西瓜红、夕阳红,直至接住正在缓缓西沉的绯红色夕阳。 郑源转过身,发现脚上的帆布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下来放在床边,白色薄被将他从头到尾裏个严实。 他抬头看向床尾,欧阳依然坐在床沿上看着那本书。 趁着对面铺位没人,郑源坐起身,在欧阳身边并排坐下,将头倚在他肩头片刻。欧阳手中的书里,满是竖排繁体字,看的他眼花。临近的脚步声中,他重新躺回去,裹上被子。一只脚却不安分蜷缩起来,隔着被子蹭蹭欧阳的大腿外侧。欧阳将书本换到靠过道那只手里,伸出就近的手掌覆在他的脚上。拍两下,再安然地搭着不动了。 郑源安了心,继续看晚霞一点点染上尘埃的灰褐色。 快到太原时,车厢里上来两队七八个登山爱好者。估计也是去五台山,看着行头很齐全。郑源在一旁听他们交流着干粮如何选择的问题,听得有趣。时间也就飞快的流逝。 火车到达太原站,已经近晚上八点钟。带些凉爽的夜风迎面而来,郑源眯起眼睛举目四望,夜色下的太原火车站广场,依旧人来人往。 思考片刻,他打开手机里的百度地图,搜寻旅馆的路线。欧阳紧跟其后,看到郑源下意识的伸手到身后,想要牵住他的手,却在下一秒意识到周围拥挤的人群,便收回手。 欧阳看着他一来一回的动作,追赶两步走到郑源身边,抓住他的胳膊轻撼两下。郑源回头勾起了嘴角。帽檐下的双眼却看不清。 因为在太原只住一晚,他们就在距离火车站步行15分钟左右的社区里一家青年旅社订下一间标间。由太原火车站广场向南直行不远,便拐进一条缓慢下行的坡路。道路漆黑且空无一人,看不清前路。只有深藏在路旁低矮建筑里的宾馆投来一些霓虹灯光,照亮了眼前的道路。 郑源一路只顾根据百度地图的指示判断路线。欧阳走在他左边,凑近他身边,伸出手指蹭蹭他的手背,食指勾起他的小指,轻轻揉搓两下,继而顺势握住他的左手。 郑源的手在欧阳掌心里挣扎一下,之后就安静的任由他牵着,走过了短短几百米的暗路,一条热闹的街道便出现在路的拐角。 郑源下意识地抽回手。欧阳回头看一眼郑源,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青年旅社所在的楼栋位于这条灯火辉煌的街道北侧。两人先在楼下的小饭馆吃了晚饭,坐电梯到21楼,右转第一个房间便是。 四室两厅的房间被店主和他女朋友两人收拾的干净整洁。进门的玄关柜上摆着不大不小的粗陶花瓶,插着一束白色的康乃馨。 欧阳忍不住多看两眼,便看见和他年纪相仿的老板娘笑盈盈迎上来,询问他们打算去哪儿玩儿,然后拿出长途大巴发车站点和时刻表,帮他们安排明天一早的出行。 郑源在老板的带领下将行李拿进房间。所谓的标间,实际上是主卧里两张双人床并在一起,睡4个人都绰绰有余。在青年旅馆不知道住过多少晚,但这间旅馆是他见过最安逸的。 老板说声“你先休息会儿,有什么问题我就在客厅”后,便掩门出去。郑源放定行李,支起耳朵听见欧阳还在和老板娘讨论路线问题,便走到窗前的飘窗前俯视窗外的夜景。社区两栋一模一样的高楼后,隐约可见“太原站”那巨大的橘红色字体。 他在飘窗的垫子上坐定,长出一口气。今天的旅途总算是告一段落。虽然没什么波折,但却累到脱型。抬起左手反复打量片刻,明知道他应该和欧阳一起商量旅途安排,但此刻他却不想在别人面前和欧阳说话。 好像一开口,他就会泄露了心里的秘密。 翻身躺倒在靠窗边的床上,给手机和充电宝充上电,他盯着房间里淡绿色的天花板发呆,心里的鼓噪一声强似一声。他翻身看向房门,欧阳手里端着两个一次性纸杯进了房间,抬腿轻声碰上房门。 “困了?”见郑源拒绝了他递过去的水杯,欧阳在外侧的床沿上坐下来,放下手中的水杯,从背包里取出洗漱用品。 一套洗发水、润发乳和沐浴液的旅行装是今天上午出发前在龙潭湖附近的物美超市买的。付完钱欧阳才想起来,郑源现在用不上洗发水这种东西,他自己完全可以只带一瓶洗发水。 伴随着回忆他的脸上浮起更深的笑意。转头看向郑源的背包,看起来就沉甸甸的,貌似带了不少东西,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整理的。 “你这包真够沉的。”将毛巾和洗漱用品放在床沿,他掂了掂郑源的背包,问道。 郑源抬起头来看一眼,躺回床上说道:“嗯。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万一用得上呢。” 欧阳听了这话再次掂量掂量那个背包,但是并没有打开,轻轻地放回原处。 “刚才你在超市买吃的时候,我在旁边的水果糖买了杨梅,取出来吃吧。”见欧阳没打开他的背包,郑源嘱咐道。 欧阳这才依言从包里取出保鲜袋层层包裹的新鲜杨梅,再看一眼背包里,花露水、急救包、感冒药、消炎药、云南白药、驱蚊贴、眼药水这一堆瓶瓶罐罐被分装在几个半透明的储物袋里。 欧阳忍住笑捡出那个手掌大的白色急救包,拿在手里掂量着,抬起头来问郑源:“这个还在啊?” 郑源正盯着天花板发呆,听了欧阳的问题扭过头来扫一眼,摇摇头说道:“本来不想带的,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哪个不用带,就全带上了。” “原来你想去探险啊。”欧阳在手掌上翻转着那个急救包,白色的人造革包面已经有些发黄。这是他好几年前学习初级急救时,红十字会的老师发给他们的。当时看到包里面东西挺齐全,就给了需要出差、跑突发现场的郑源。 见欧阳带着些不以为意,郑源坐起身来拿过急救包,打开来抽出一条三角巾,双手展开来,炫耀般说道:“这个可立过大功。” 欧阳笑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郑源捏着三角巾的两端,在手里翻转着,简而化之地说道:“在高速路上救过人,骨折固定正好用。” 他说完了再去看欧阳,再加上一句解释:“受伤的不是我。不过想想当时还真是够险的。” 欧阳看他回忆的表情里带着些不舍,按住心里的问题,拎着袋子杨梅就要出门,就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 “欧阳,你过来一下。”郑源的声音懒懒的,心不在焉的依旧翻转着手里的三角巾。 “怎么了?”欧阳看他懒散的坐在床边,只是转身在原地问着。 “嗯。”郑源答应一声,依旧低着头打量手里的三角巾。 没办法,欧阳放下手里的袋子,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再问一遍:“怎么了?” 郑源咧开嘴笑了,冷不丁地把三角巾兜到欧阳脑后,将他的脸拉近了,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恶作剧还是认真,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欧阳盯着他,犹豫下说道:“不是出来玩儿吗?说那些事情没什么意思。” 郑源不放手,晃了晃手里的布绳。 欧阳的脑袋随着他手里微弱的力量晃动两下,垂下眼睑,犹豫下正要开口,郑源又赶忙截住他的话头说道:“先别说……” 他又仔细观察着欧阳的神态,索性说道:“你是要问我找工作的事儿?” 欧阳抬起眼神解释道:“看你想起以前的工作挺开心,就想随口问问。你不想听,我就不问了。” 郑源松了手,摇摇头,说道:“怎么可能……” 说到这儿,他卡壳了。即便到了别的城市,也不可能有所谓的自由。就算在方室之内,也还是心有所累。他直觉有一道微弱的光亮,想要掀翻他的梦。现在晕晕乎乎的不是正好?不出格、不越格,任由这个梦做下去。 他下意识地去搔后脑勺的“头发”,继续说道:“……刚才你一直在外边跟别人说话,我就在想,如果我只是在异空间听你说话,你永远不可能来到这里。你说这是不是忒神奇了?” 欧阳放松了神经,在他面前晃晃手指,说一句“还没睡着就开始做梦了”,便要起身催他睡觉。 郑源的眼神有些暗下去,捧住欧阳的脸去吻他,截断他的话语。他明知道什么都不要想,就可以荒废时日,但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些酸涩,不知如何才能排遣。吻了许久,欧阳示意他房间外店主和其他旅客的交谈声,他才老老实实放欧阳去洗澡。 因为第二天早上要一大早去汽车东站赶乘早班车,不到十点他们两人就早早睡觉。躺在床上,欧阳悄声从背后轻轻抱住郑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被欧阳的呼吸搔弄着着颈部的皮肤,郑源忍不住笑出声,带着些睡意说:“你收拾东西的时候我认真想了想。我想开间画室,教小孩儿画画。” 欧阳点点头,问道:“一上来就学抽象派吗?或者野兽派?” 郑源扯了扯枕头,解释道:“请你当老师就行了。我只负责跟小孩儿们逗乐,还有收钱。” 这样两个人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不分开,满足于臆想中脆弱的安稳吗?郑源在心里盘算着,没有答案。不知道欧阳有没有。 “那我等你请我。”欧阳又在他肩膀上蹭两蹭,这么回答后就没了下文。 郑源虚应一声,闭上眼睛。好歹要把这个梦做完,做完整了,再说以后。 ☆、四十四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世上有两大奇药,一日丧命散和含笑半步颠,你选哪样?” “各来一碗,打包带走,少放辣椒,不要香菜。” 这章……像是一边做梦一边写的……如果你看完了以为自己在做梦,那恭喜你,你就是在做梦…… 告退了~~ 大巴车沿着高速缓慢盘旋上行,早晨的阳光里,可以看见高速斜下方灰蒙蒙的太原市,一点点被抛向视线后方。 车行一个多小时后,窗外的景色由黄绿相间的丘陵转变成莽莽太行。苍劲的绿意随着山势一路奔至高速路边,被巨大的灰色防滑坡道截断。 欧阳文思坐在靠窗的位置,观赏着沿途的风光。郑源则被车厢里昏昏欲睡的气氛攫住神经,从货架的背包里找出防风衣,盖在身上开始补觉。 他正在半睡半醒之际,感觉到欧阳的手钻到防风衣下面,悄悄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他傻傻地对着车窗笑,笑到前排的大妈回头丢过一个白眼。他收住笑,挑了挑手指,翻过手掌握住欧阳的手,继续睡去。 长途大巴在五台山汽车站门前卸下一车人,已过正午时分。郑源他们刚一下车,几个黑车司机便悄无声息地跟过来,询问要不要打车。 郑源询问下才知道,五台山的观光车已经取消,想要在景区里游览,只能包车。 两人简单商量后,决定先联系旅馆看看情况。郑源给旅馆老板打了电话,确认观光车确实已经取消后,老板让他们在原地等着,免费派车去接他们。 等了将近一刻钟,一辆白色奇瑞e3在他们面前停下,一个被晒得漆黑的干瘦大叔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是去旅舍的?” 双方确认无误后,欧阳和郑源拎着行李坐进汽车后座,奇瑞e3开始在平坦的道路上行驶起来。 在主干道的一个十字路口右拐,车子驶入一条双车道。道路右侧间隔一段树林会出现一家小旅馆。而在道路左侧,则是连绵不断的山脉,长满苍绿的冷杉,齐整如版画版,一眼掠过,连心里也印下了绿茵。 车行十分钟,右拐后在青年旅社门前停下。这是一套三层民居改建的旅社。由前门进入院子后,左手边的平房是厨房和餐厅,大堂正在三层小楼的底层,进门摆着三面米白色的长沙发,沙发坐垫和靠背上铺着品红色手工毛线毯,以及同色系靠垫。 司机带他们进门后,便随性的坐在沙发上,看起了墙面上挂着的液晶电视。 出发前欧阳吃过郑源带着的晕车药,此刻还是脸色发白,一语不发。直到进了青年旅舍的大堂,他才开口跟老板办理入住。 老板是个30出头的男人,个子不高,带着银边眼镜,穿着件印有nike标志的天蓝色运动短袖,就像这里随处可见的旅人一般。 暑假来这里兼职的女大学生在一旁学习怎么操作订房系统,老板眼盯着电脑飞速的用鼠标选择着什么,调出他们的预订信息,愣了一下问道:“两晚,标间,到店付款?” 欧阳点头确认。 老板握着鼠标又是一通点击,之后扶了扶眼镜,笑说:“刚好上午有客人退了房,三层的大床房,视野挺好,加20升级,你们两个挤挤也合适。” 好。欧阳白着脸简短回答着,从钱包里取出□□。 “诶……”郑源在一旁想要截住,看到欧阳的样子又硬把话吞了回去。一旁的女生笑两声又咳嗽两声,将房间钥匙递给欧阳,郑源只能垂着脑袋拎着行李跟随其后。 一楼楼梯旁的小窗前,摆着不大不小的一座佛台,上边供着一座精致的观音菩萨,佛像座前供奉着电子香烛和三色果品。佛台背后的窗外,依约可见翠绿的竹枝在微风中晃动。 行至楼梯转角处,郑源用眼神指给欧阳看,欧阳眼睛里是笑意,表情里没有笑。 进了三楼的房间,郑源赶忙打开窗户通风,清洗了房间里的杯盏,烧水冲茶。 欧阳在窗前的单人沙发椅上坐下,看窗外的风景。一重重群山层层叠叠向远方铺陈开去,满山满谷的冷杉绿意盎然。这绿意由眼睛直向心里慢慢浸染,沉闷的胸腔里一点点松快起来。 “换房果然没有错。”郑源端过冲好的普洱茶摆在两把沙发椅之间的圆形小茶几上,看到满眼绿色,忍不住赞叹。 欧阳端起茶杯来一口口轻酌着杯中的热茶,眼神却有些暗下去。 郑源看欧阳没什么精神,先去楼下向老板打听附近有什么地方能解决午饭。老板想了想介绍说,离这里最近的饭馆得十五分钟车程。郑源想着欧阳不愿意再坐车,折回房间取了钱包,招呼来时的司机带他去镇上靠谱的饭馆,打包了馄钝、野菜饼和一些零零总总的东西带回房间吃。 吃过饭,欧阳看着活过来一些。两人便拿出旅游攻略商量趁着下午的时间去哪里转转。 不看攻略不打紧,仔细研究才发现,没有车辆代步,想要去“五台”一下午是来不及了。 随便到周围走走? 随便到周围走走。 如此确定下来,两人到前台向老板询问附近有什么景点适合下午出行。老板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听到郑源的问题,毫不犹豫地推荐了旅舍西北方向的竹林寺。 “现在这个时节风景很不错。”老板建议着,一脸回味的表情,“顺着门前这条车道往北走,到下个路口右拐,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前走,20分钟就能到。要不是走不开,我也想找个时间去逛逛。” 确认了路线,郑源和欧阳按照老板所说的路线漫步前行。道路两旁都是杨树林,悄无人声。山间的空气清新凉爽,偶尔一辆车从身边开过,带过一阵凉风,让人暂时忽略了步行的疲乏。 沿着车行道边缘一路北上,到下一个路口右拐之后,眼前的风光立刻陡然一变。这条路像是由两座山峦之间的低谷处开辟出来,道路两旁尽是开阔的草地铺陈开来,直至山脚下低矮的灌木丛前停下脚步。盛夏时节,各色说不出名字的野花点缀在茵绿的草地上。 欧阳走到路边摘下一朵玫紫色的花朵别在郑源耳后。郑源笑着抖落花朵,再捡起来,将柔软纤细的花枝缠绕在一旁伸过来的低矮树枝上。从远处看上去,好像那棵树开了花一般。 两人一路走走闹闹,穿过浓密的树荫,烈日毫不留情的照射下来。欧阳眯起眼睛看向远山,郑源摘下帽子戴在他头上,吹一声口哨,向远处跑去,呼唤道:“看谁先到下一个荫凉吧?” 欧阳迈开大步,看着郑源在前方奔跑的背影,远了又近,近了又远。等到郑源站住脚扭过头来看欧阳,却发现欧阳的脸上带着些读不懂的表情,被烈日下浓重的阴影遮住。 郑源有些心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猛烈奔跑的缘故。他折返回去拉住欧阳的手臂,撒开步子再跑一段,就看见一座金顶红墙的寺庙出现不远处的山腰上。 本以为近在眼前,没想到又兜兜转转地走了好久,才终于到了竹林寺门前。 “竹林寺里没竹林”,竹林寺传说始建于唐朝,但是目前寺内的建筑大多是wen ge后重新修葺,曾经的竹林也不见了踪影。进了山门,院里三面都是禅房。绕到天王殿背后,一条狭窄的楼梯直通向高处。上了台阶,有一处不大的平台,平台的正前方又是一道宽了一倍的阶梯,似乎通往正上方的大雄宝殿。这条通道一看就是新修的,深灰色的砖面崭新。只是在这阶梯的正中,立着一尊菩萨石像。它披着青绿色披风,手中一盏玉色的水瓶,其中插着一束竹枝。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仔细辨认,这座像却是观音。 眼前的青绿色好看过分了,虽然从不曾想过要和宗教亲近,不过也许是受到气氛的影响,郑源在观音像前站定,没有行礼,只是那么注视着。在观音像前,他不经意的想要眨眨眼,却因为眼前柔和而庄严的视线而止住了。 他脑子里闪过些近乎荒唐的想法,身后不远处传来欧阳接听手机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他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似乎在安慰着谁。 过了许久,他挂了电话,揉搓着半边脸颊,叹口气回到观音像前。 “单位催你上班?”郑源结束神游,找个话头。 欧阳摇摇头,拿眼睛去瞟身旁的观音像,眼神突然亮了,扭过去头仔细辨认那座石像,之后头也不回地说道:“宋天昊出车祸了。” 郑源愣了下,随即问道:“不会是酒驾吧?” 欧阳点点头,反应过来又否认道:“这回还真不是。双方各付一半责任,不过对方好像有人受了重伤,又不是善茬。他爸妈都不肯管,说是让他长教训。乔羽问问你这儿有没有以前跑社会时认识的人可以帮帮忙?” 郑源想起他一共没见过宋天昊,每次他都是半醉半醒,出事是早晚的。不过真没想到没喝酒的时候反而出事了。 “我知道你不待见宋天昊,不过要是能帮还是帮一把吧。”欧阳见郑源没回答,带着些恳求说道。 郑源被他这么一说反而笑了,回答道:“我没不待见他。就是搞不懂乔羽干嘛还管他。” 欧阳回头再看一眼观音像,说一句“缘分这种事情,谁搞得懂”,便转身继续向台阶上方攀爬。 “欧阳?”看着欧阳的背影,郑源忍不住呼唤一声,话音落住却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欧阳听到这声呼唤,在台阶上停住脚步,回过身俯看他时,却红了眼眶。 “要不还是回去吧?”看到欧阳面色苍白,郑源依旧站在原地提议。 欧阳摇头说着没事儿,继续迈上剩下的台阶,到了顶台,转过身来低声解释道:“想起一个认识的人,曾经在这里遇见过的事情。咱们头脑发热跑到这里……是不是不够远?” 郑源笑着跟上他的步伐,仔细看着脚下规整的台阶,回答道:“不远不近,也挺好。” 说罢,他抬眼去看等着他的欧阳,继续问道:“你说这世上有两大奇药,一日丧命散和含笑半步颠,要是让你选你选哪样儿?” 欧阳认真思量下:“我选晕车药。” 郑源跳上顶台,远眺一眼经过大雄宝殿门前的僧人们的头顶,站定了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先前吃过含笑半步颠,现在已服下一日丧命散,怕是无药可救。施主你……” 欧阳不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眼眶却也不红了,径自向大雄宝殿走去。郑源收起不正经,跟在他身后。 郑源放稳了脚步亦步亦趋,可是他的心没法安放在肚子里。拜佛时,他求佛祖保佑欧阳每天都能顺心。还想再许个愿,又觉得自己太过贪心,便在心里默念三声南无阿弥托陀佛。 然后,他就满脑子都在想着,事到如今,谁欠谁谁对不起谁都说不清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欧阳想要什么自己想要什么那种王子公主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没有结局的故事是从不存在的真想来一罐一日丧命散再加一瓶含笑半步颠然后白日飞升。 于是,回程的路走地安静。再次走到那棵开花的杨树旁边,没有了根茎的滋养,那朵花朵已经发蔫儿,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欧阳在前面闷头走着,郑源追一段再追一段,之后便停下脚步,盯着那朵花片刻,抬高声音叫道“欧阳文思。” 欧阳犹豫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郑源,嘴角挂着一丝笑。可郑源知道他没笑。 郑源加快步伐走到欧阳面前,伸手拭去他鼻梁上的汗珠,手指滑过他的双唇,之后便无处安放。 远处的山脉上,飘荡着孤单的一片云,它的影子完整投射在眼前的山脊上。下一次眺望时,那影子已然飘到了更远的山巅。 郑源眯起双眼望向那漂远的云影,再看一眼遇尔驶过身边的灰色丰田suv,咧开嘴笑了,提议道:“回去吧。” 欧阳收起原先的表情,从背包里摸出一盒白色万宝路,倒出一根叼在嘴角,才想起进景区时打火机被扣下了,便收起香烟,和郑源前后紧跟而行。 沿着双向车道旁的小径向南步行了近半个小时,依旧不见旅舍的影子,两人才发现郑源从一开始就带错了路。 泥土小路上,覆盖着新鲜的树叶,踩上去带着些潮湿和滑腻。欧阳跟在郑源身后低声问道:“你还记得来时候的路吗?” 嗯?郑源只顾着在前方看路,头也没回地发问。 他的身后,再也没有传来欧阳的声音。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绕了一大圈,回到旅舍时已近天黑。 旅社老板的母亲兼大厨做了一桌家常素菜,招呼他们一起拼饭。饥肠辘辘的两个人在餐厅的小方桌旁坐下来,吃着老太太自己种植、料理的南瓜和土豆。 “你们是第一次来五台山?”吃着饭时,老太太一面帮他们添上小米粥,一面闲聊起来。 郑源啃着手工馒头,点头说道:“大夏天想找个凉快的地方。” 老太太将锅里剩余的小米粥放回灶台边,回身在桌边坐下说:“山里晚上挺凉,你们记得盖被子。” 郑源答应着,和老太太聊些家常和旅舍的趣事。欧阳在一旁细嚼慢咽,自己吃两口,再帮郑源挑去炒南瓜里的花椒和红辣椒。 老太太听着郑源逗趣,拿眼睛去瞟欧阳,眼角堆满皱纹地笑问郑源:“他是你哥哥吧?” 郑源听了这话笑了,冲欧阳眨眨眼,对老太太说:“我们长得像吗?” 老太太摇摇头,吃一口青菜炒蘑菇,慢悠悠地说道:“长得不像,看着像一家人。” 郑源哈哈笑起来,打算瞎扯一段。欧阳也勾起嘴角,回一句:“他是我舅舅。” 老太太一脸惊讶的打量郑源,摇摇头表示不相信。低头喝一口小米粥,再瞄一眼欧阳的表情,才终于相信了。 郑源在一旁埋头吃饭,不再言语。 吃完饭帮老太太收拾了碗筷,回到房间后欧阳就冲了凉,坐回沙发椅上,用客房里的火柴点起香烟,看着带来的那本薄书。3g没有信号,无线连接不上,郑源打开电视换了一圈频道自觉无趣,走了大半天路双腿隐隐酸痛,便跑去卫生间洗澡。 卫生间的镜子在水蒸汽的笼罩下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水珠,郑源伸出手掌擦去水珠,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拿起一条毛巾由脑门儿处向后将脑袋包起来。再想一想,还是认真地刮了胡子,再甩开包着脑袋的毛巾。 走出卫生间时,欧阳正斜倚在一侧床边上看书。他的眼镜度数不深,近距离阅读时其实并不需要眼镜。也许是为了放松,他摘了眼镜放在一旁,一只手夹着烟卷,专注于书本。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一眼郑源,继续低头看书。随性翻了两页,再次抬起头来看向郑源,在床头柜的烟灰缸上按灭烟头,说道:“以后都不能帮你擦头发了。” 嗯。郑源按住心里的鼓动,磨蹭到床边和欧阳面对面躺下。侧过身用胳膊支撑起脑袋,想笑又不敢笑,可是笑容还是不自觉的从双眼中泄露。 “你想擦的话我再留长。”看着欧阳眼中隐藏的困意,他想让他开心些。 欧阳一手按着书页,一手伸过来抚摸他的头顶,没有回答。 郑源拉过他的手,耷拉着眼皮,仔细端详着他的手指尖,小声念叨:“听说,我是你舅舅。” 欧阳扇动睫毛,依旧没回答,只是看着他。日光下看起来是深棕色的瞳孔在冷光夜灯下,沉淀成更深的黑色。 见欧阳没有回应,郑源低下头亲上他沾着烟味的手指,问道:“这样也算是舅舅?” 欧阳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片刻后,他摇摇头。 ☆、四十五【完结捉虫】 “我们不可能是真正的家人,更不是朋友。”欧阳摇着头肯定地回答郑源,令郑源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 他从欧阳手里拿过那本书,丢到自己身后的床沿上,凑到欧阳身边,再问一句:“这话不用你说。现在也没必要做三选一的选择题。” 欧阳被抢走了手中书,没有生气,反而翻过身俯卧在床上,下巴撑在胳膊上,说道:“你不是说过我生病住院,你也没资格帮我签字吗?以后真要是发生这种事,你就说是我……” 欧阳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了,因为他感觉到郑源悄声趴在他的背上,伸手环住他的腰,不言不语。 郑源不胖,可也不轻。但即便如此,欧阳心里还是涌起一股安全感。 夜晚的五台山,空气里掺杂着一丝凉意。两个人这么贴在一起,温暖了很多。身处一片寂静中,欧阳轻轻摇动身体,不见郑源的动静,便保持着这个姿势躺着,伸手按下床头的电灯开关,没多久也坠入睡梦。 两个人的睡意,都是被断断续续、极力压抑的哭声和说话声驱走。 郑源抬起脑袋揉搓着双眼,支起耳朵确定是隔壁传来的哭声后,重新将脸贴在欧阳背上,没了睡意。 “是墙那边的人在哭,我没听错吧?”欧阳也清醒过来,声音里带着些沙哑,低声问郑源。 嗯。郑源极力将脸在他背上蹭了蹭,收紧环抱的双臂,简单的回答。 欧阳得到放心的答案,想要翻转身体,却发现被郑源抱着,一动不能动。 “下午你注意到了吗?”欧阳放弃挣扎,依旧俯卧着问道。 郑源被他问得一头雾水,表示什么也没注意到。 “住在咱们隔壁的,好像是出来私会的。”欧阳轻描淡写地说。 郑源对于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不以为意地应了声。欧阳继续说:“下午在大堂时,我听见那个男的给他老婆打电话,说是在出差。” 郑源继续应和,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欧阳噤了声,过了许久,用带这些睡意的声音悄声说:“你说,人为什么要结婚?像我爸妈以前那么好,不结婚难道就不能一直好下去吗?” 郑源伸手去揉搓他的头发,顿了顿,说道:“你应该问,既然决定要结婚,为什么还会出轨?” 嗯。欧阳趴着回答一声,想了想又说:“是不是因为没有信心。对自己对对方都没有信心。所以才会想抓住眼前的便利,又不想对已有的放手?” 隔壁的哭声又高了一个调,郑源听了这话去拍他的脑袋,止住他的话:“咱们两个没结过婚的净是瞎猜。” 郑源见欧阳默不作声,又说道:“结婚肯定是想要双方变得更好啊。孔子说过,有信任才有进步。一切只想维持现状满足于眼前的敌人都是纸老虎。” 欧阳笑得几乎要把郑源从他背上抖下去,他顺势翻过身来将手搭在郑源的肩膀上,仰视着他,眼神却慢慢坚决起来。最后他吸口气严肃地说道:“我知道我这么说有些奇怪,不过…咱们,你和我,我们两个,结婚吧。” 郑源彻底傻住了,他注视着欧阳,发现他决不是开玩笑,便伸出手指在他的锁骨之间画一个小圈,说道:“咱们要结婚啊……现在是在山西……” 说着,他的指尖缓缓向下移动,停在左胸上:“咱们要穿过内蒙,越过国界一路向北,然后到贝加尔湖……” 说完他抬头看看欧阳勾起的嘴角,继续移动手指到左边最下方的肋骨上:“如果你不喜欢贝加尔湖,我们可以直接飞到莫斯科。” “这里是莫斯科吗?”欧阳笑着伸手去确认,郑源按住他的手示意他认真听着。 “这里是莫斯科。如果继续往西北的话……穿过乌克兰、波兰,经过阿尔卑斯山。虽然德国也可以,不过还是海边好……最后,就到目的地了。” 他的手指隔着衣服在欧阳的肚脐上划一个圈,然后将手掌覆盖在上面,俯下身来在欧阳嘴唇上啄一下,问道:“很远吧?” “远。”欧阳收起笑,稍稍坐起身,“多远我都会和你一起去的。” “我们不用去那么远,也不需要那种证明。”郑源低声说着权作回答。可当他再次去吻欧阳时,却被欧阳抓住肩膀推远了,他看到欧阳眉头紧皱,眼眸里的湖水上满布乌云。 凝视许久,欧阳决定放弃语言。这种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感觉在一瞬间让他失去了耐心。他一语不发地伸出双手捧住郑源的脸颊,不顾一切的亲吻着,打乱了他的呼吸,也打乱了他的游刃有余。 郑源在欧阳密如夏日暴雨般的亲吻中几乎喘不过气,他想推开欧阳说些什么。 “别说话。”欧阳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可以讨价还价的空间。他只想着反复亲吻、咬噬着郑源的嘴唇和脖颈上的皮肤,抚摸揉搓他的身体。他只想弄痛他,让他痛得受不了,让他放弃其他所有可能。 当他的耳边再次想起郑源低下去的声音时,他按住郑源挣脱的手臂,声音里带着些沙哑说道:“不管你说什么,你只能是我的。” 不过下一秒,他却冷不丁被郑源一脚踹开。 “你魔怔了!”郑源坐起身喘口气,伸出手拍上欧阳的脑袋,压低声音呵斥一声。拍打欧阳的那只手颤抖起来,或许并不是兴奋的遗韵。 欧阳坐直了身子,整理下衣服,始终没有抬头。跪坐着,沉默许久后开口问道:“你怕了吗?” 欧阳问了这个问题,没等到回复,便躲开郑源的手,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我不允许你害怕。” 欧阳的话一瞬间刺激到郑源的神经,如果他有头发,一定会一根根都竖起来。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什么叫你不允许?你能让我把话说完吗?” 欧阳没有转开视线,等待着。 “从燕城出发那天上午,我干了一件不知道是对是错的事。”如此说着,郑源再次凑近到他面前,“我想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所以就去拜托林老爷子替你留心着出国的机会。虽然你说你推掉了,不过他却说没问题,这两天就有消息。” 欧阳没想到郑源会提起这件事,他想再问些什么,却被郑源截住话头。 “这个月时间像几年那么长。说实话,我确实有些蒙。好像每一个决定都能定生死。可是如果没有这些折腾,我也不敢确信我们是分不开,也不能确信我没办法欺骗自己。所以我想,就把我们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清零吧。这次旅行,并不是谁欠谁的,而是清零重来。如果你有你热爱的事情,如果你不觉得我这次是强人所难,我一定老老实实的等你回来。” 说罢,他翻身跳下床去,光着脚跑到玄关处的置物架前,在自己的背包里摸索片刻,之后又飞速跳回床上,在欧阳面前跪坐下来摊开掌心。 掌心里,是一枚亚光银色的戒指,没有任何装饰。 郑源笑着去看欧阳亮起来的眼眸,柔声解释道:“这个本来是想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现在提早拿出来献宝。欧阳,你同意吗?” 在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欧阳仔细聆听着他的话语,直到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便伸出左手。而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手臂如此沉重,手掌也像机械手一般僵硬,不听使唤。 郑源小心翼翼地将掌心的戒指戴上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抬起头来忍住忍不住的笑,说道:“我选尺码的眼光还算准。以后我就套牢你了。” 欧阳低头去看戒指,默不作声,眼泪却从他的眼角慢慢渗出。他伸手想要擦拭泪水,却没想到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的流淌,最终变成了止不住的低声哭泣。 郑源揽过欧阳来,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着“好了,不哭了”。直到那哭声止住了,郑源扳过他的肩膀,伸手替他擦掉残存的泪水,展开双臂说道:“我说过以后我要套牢了你,现在,我也是你的了。” 寒冬腊月的平房里,就算装了电暖器,还是冻得人不想爬出被窝。 郑源探头看看墙上的古旧时钟,才早上七点出头。他把整个脑袋都藏在被窝里打个喷嚏,刚想再眯一会儿,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咯噔噔跑进门来,奔到他床边。他屏住呼吸,正要考虑是不是打几声鼾,蒙在他头上的被子瞬间被掀开半边。 “源源叔叔,别装睡了,快爬起来。”团团手里扯着被角,站在床边上,穿这件红色的呢子大衣,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你这么早就起来啦?小脸儿都冻红了,快来叔叔被窝里暖暖。”郑源笑着伸出双手去揉团团红扑扑凉冰冰的小脸,再趁机咯吱她两下。 团团嘟着嘴往后磨蹭两步,义正言辞地“谴责”道:“叔叔你快起床,一会儿赶不上一小的活动啦。” 郑源揉揉眼睛,重新躺倒在床上叹口气。自从加入新闻周刊的深度调查组这一年多来,虽然工作很有意思,但是他还没能休个完整的周末。好不容易这周末东拼西凑了两天假,没想到昨晚团团妈来这儿一顿磨叽,今天上午他还得代替父母带团团去参加实验一小的新生开放日活动。 郑源伸个懒腰,从热腾腾的被窝里爬出来,带着团团到正屋里坐定。 母上和附近几个老太太去东南亚玩儿了半个月还没回来,郑源正在愁着早饭没有着落,这才发现刚才睡得迷糊时,团团妈叮嘱过顺手带来的早饭在厨房。 招呼了团团吃着豆腐脑,他便去刷牙洗脸。 整理好行装,叔侄两人迈出了小院儿,沿着胡同朝实验一小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团团突然仰起小脑袋,伸出带着粉色毛线手套的小手,一本正经地问郑源:“叔叔,你冷不冷,咱们来拉手手好不好?” “好呀。”郑源学着小孩子的腔调答应一声,拉住她的小手。 团团的表情似乎安稳了些,不过还是没迈开步子,依旧仰着脑袋问道:“妈妈说,我今天要听叔叔的话,早点儿参观完哥哥姐姐们的表演,让叔叔早点儿去接人。” 郑源被小孩子问的一怔,答道:“没关系,叔叔下午才去接人。” 团团点点头,蹦跳两步,又抬起头问郑源去哪里接人。郑源说是机场。 团团没去过机场,天上飞的飞机倒是见过。她抬头看看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小眼珠转一转,认真地说道:“我将来也要坐飞机去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的时候叔叔你要来接我。” 郑源伸手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刘海,笑说:“好呀。团团肯定能飞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 团团美滋滋地低头蹦跳两步,抬头再问一遍:“真的吗?” “叔叔绝对说到做到。”郑源答应着,拉着团团的小手朝实验一小的校门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终于告一段落。 用几个月时间写一个月的转折和选择,有的时候写到做梦都会梦到这些情节,依旧有很多不足和遗憾。 虽然整个故事可能会让人起腻。或许也会让人觉得现实很无奈。究竟是不是这样,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是最起码,在现实流里有选择、能选择,是不是也算一种幸运? 祝你能保有这份幸运,别放弃、别浪费。看文的小天使们,送给你们一千万的感谢。 ☆、番外 bos 作者有话要说:  惊悉药团为了纪念首专发行二十周年要举行全球巡回演唱,希望17年能到□□来,否则这辈子我可能都看不上他们的live了……攒攒攒攒人品~ 这个故事是思考人设时的一部分完整构思,没法放在正文里,放在番外里吧。 初秋的深夜,空气里隐藏的寒意悄无声息地伸出触角,攫住睡梦中的人。 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本能地将被子扯到脖子边上,尽可能再裹紧。他喜欢这种被子拥在脖颈处的暖意,就算双脚晾在外边也不在乎。 身边不远处,似乎传来流水声。难道在下雨?醉意中,傍晚走进酒吧前漫天红霞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天旋地转。 这是燕城一年中最秋高气爽的时节,没道理下雨。 勉强支撑起眼皮,想要瞥一眼落地窗外的情况,不料看见的只是素白色的窗帘。 他讨厌这种寡淡的颜色……这窗帘如果不是…… 想到这里,眼前再次天旋地转。他重新闭上双眼,认命般贴上枕头,头痛欲裂。 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让他安心的味道。 像小狗般咻咻嗅两下。才发现只是自己的幻觉。 “……” 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也是幻觉吧?他再也支撑不住醉意,重又跌回睡梦。 “昊昊,你就留在这儿给小茂做老婆好不好?”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传来,他在醉梦中翻转身体,胡乱抓两把额头上散落的头发,但没有醒来。 梦里边,他似乎还是个小孩子,站在一个光线昏黄温暖的客厅里,不远不近地观察着客厅里里的环境和其他几个人。 这个客厅里摆着成套的红木家具,装修风格却像是很多年前的样式。客厅的一面墙边摆放在一个巨大的落地柜,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鸟类标本。 看着那些鸟儿的彩色羽毛,他有些心生寒意,扭过头在恍恍惚惚中辨认,坐在中式红木沙发一端的,似乎是自己的父母。那时候他们还很年轻,脸上带着往如隔世的笑容。和现在相比,那笑容里带着些低人一等的恳求,弯起的眼角看起来无比谄媚。 他看得心里来气,转过视线去看和父母对话的人。那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穿着灰色的休闲西装,头发凌乱的堆在头上。这个男人的名字在他的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如此朦朦胧胧思索着,他感觉到中年男子身旁投过来的一道视线,紧紧黏在他身上,让他更加坐立不安。 他向那道视线的主人偷瞄一眼。发现只是一个约莫3、4岁的小男孩儿,浅褐色的头发和浅褐色的眼睛,白皙的小脸上,却挂着像个小大人一样严肃认真的表情。小男孩儿那双眼睛紧紧盯住了他,像看见了诱人的糖果般不肯转开。 “去!”他被小男孩儿看的心烦,小声呵斥一声。 小男孩儿并没有被他吓退,反而迈着小脚走近两步,伸出手,掌心里摆着两颗糖果。小男孩儿抬起头看看他,再看看糖果,之后便长久的直视着他的双眼,似乎在说,拿去吧。 他被那双浅褐色眼睛里某种说不清的执着抓住心神,极其不安的用手指捻起了衣角的白色蕾丝边。 那乳白色包装的糖果看起来诱人极了,可没有母亲的吩咐,他不敢伸手。 “小茂喜欢姐姐吗?”正和灰衣中年男子相聊甚欢的母亲注意到两个小孩子,扬起悦耳的声音问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回头看一眼他母亲,扭过头来继续注视着他,点点头。举着糖果的小手依旧停在半空中。 三个大人看见小男孩儿那稚气的举动,齐声笑起来。 母亲一面笑着,一面走到小男孩儿身后,轻轻搂住他的小肩膀,在他身边柔声问道:“那让姐姐留在这儿,长大了给你当老婆好不好。” 小男孩儿回头看着他的母亲,似乎在努力理解她的话语。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塑料玫瑰 作者:三里河 第16节 那边灰衣男子开口了:“嫂子你说笑了,这年纪也对不上啊。” 母亲听了这话依旧笑道:“我说老乔,女大三搬金砖。我们家宝贝比小茂长5岁,可不是要搬两倍的金砖?” 灰衣男子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他父亲也在一旁带着些尴尬陪着笑了。 看着父母的笑颜,他突然悲从中来。曾经的什么时候,父母竟然也有如此卑躬屈膝的容颜。 更可怕的是,如果母亲真的把他留在这里,那可怎么办?难道每天都要见到那些怪异的鸟类标本?每天也要像父母一样对着灰衣男子卑躬屈膝? 这么想着,他扯着嗓子哭起来。泪水止不住的从脸颊上滚落。 母亲冲他扬起手来,想要制止他的哭声。他装作没有察觉,依旧哭个不停。 就这样不知道哭了多久,在泪眼朦胧中,他感觉到自己的大腿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抱住。 他低下头看着那双小手的主人,泪水打落在他小小的脸上。 小男孩儿带着一脸悲伤的表情,好像也要哭出来,奶声奶气的开口了:“哥哥,不要哭。哥哥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小茂……小茂……一个人……一个人也……” 小男孩儿说到这儿,泪水也止不住溢出眼眶,汗水沾湿了他柔软的头发,凌乱的黏在额前。痛哭中,他依然忍不住伸出手帮小男孩儿将乱发拨弄齐整。 尽管两个小孩子都哭个不停,最终他还是在这个家住了下来。 说什么做老婆,都是玩笑。不过,他的父母去了美利坚,确是事实。 父母一去三年,他也在这个看似古怪的家里住了三年。 他是五代单传。提前两个月从母亲肚子里蹦出来,体重只比一条鲶鱼重一点儿。父母怕他养不大,打小就把他当女孩子养着。小学三年级之前,母亲在家里总是任性地把他打扮成女孩子。 住进这个家之后,他便再也没穿过裙子。那个叫小茂的小男孩儿总是粘着他,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灰衣男子原来是小茂的父亲,也是他父亲的早年挚友,在他父母出国后,接过了照顾他的责任。 这个家里没有女主人,小茂父亲每天也早出晚归忙自己的生意,即便在家也常常在打电话,说着些市占率、过桥、“熟楼”之类他听不懂的词语。 每一天,一位四十开外的保姆阿姨早上来准备早饭,分别送他和小茂去小学、幼儿园。中午保姆阿姨接他放学,监督他吃罢午饭,再送他上学。下午他和小茂也是由保姆阿姨接回家,安排他们吃晚饭、写作业。和别家的保姆不同,保姆阿姨从不在这里过夜。 一开始,他会梦见母亲温暖的双手和香香的头发,醒来时发现自己脸埋在枕头里哭泣。黑暗中, 小茂会从旁边的小床上爬过来,抱住他的胳膊,陪他哭。 小茂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腻在他身边让他手足无措。后来,他害怕小茂哭,竟然渐渐不再做梦。 三年后,父亲只身一人回到燕城。再过几个月父母正式离婚,他重又回到父亲身边。上了初中的他不再哭了,心却渐渐冷起来。 那之后,父亲积攒了经验和人脉,房地产生意风生水起。他的家从昌平搬到亚运村,再搬到工三。 父亲常年在外奔忙,房子越大就显得越发空荡荡。无聊的时间里,他也渐渐注意到身边的女生看他的眼光也在慢慢发生变化。 曾经,他每天接触的女性,不是尽职尽责、一板一眼的保姆阿姨,就是学校里叽叽喳喳的女同学,他怀念起母亲成熟的温柔和利落的世故。再之后,他越发羡慕起女生的精巧温柔,感觉自己总会被她们那清新悦耳的声音治愈,却求之不得。 可现在,围绕着他的女生无不是各有所需。他知道背地里,他的名字从没娘的孩子,变成了暴发户的儿子,他也不得不硬下心来跟他们逢场作戏。 习惯了,什么样的人、事都会见怪不怪。习惯了,借用戏笑便可以掩饰厌恶、愤怒和无所谓。习惯了,用酒精喂饱空虚便不再显得不堪。 就算未成年的小茂总是不言不语的跟着他,出入各种声色之地,他也不以为然。就算是小茂不再叫他哥哥,他也不觉异样,自然地回叫小茂的大名。曾经有人嘲笑跟屁虫似的小茂,他毫不犹豫的将一满杯酒劈头盖脸浇过去。他还想要继续争执,却被小茂拦腰抱住,为他挡住砸过来的酒瓶。 每一次,他喝到烂醉,总是小茂将他送回家,帮他擦拭汗渍,换上睡衣,直到他睡着,再去清洗换下来的衣服。 小茂搭在他额头上的手冰凉干爽,总是能让他安稳入睡。 有一次,他在醉梦中听到小茂温柔极了的声音对他说:“我越来越不想喜欢你了,怎么办?” 他只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却再也不允许小茂尾随。 再见小茂,是在一年后小茂的高考庆功宴上。看到出脱得出众的小茂,他突然想起梦中听到的那句话。 小茂为什么会不喜欢他?难道曾几何时,小茂是喜欢他的? 他胡思乱想下去,自觉乱了阵脚,越发放浪形骸起来。 有一段时间,在常去的一家酒吧里,他每天都能遇见一个助唱歌手。那个歌手看着像个高中生,总是在唱完三首口水歌之后,挑些晦涩的英伦摇滚歌曲来唱。在他唱到《no suprises》时,那种自由自在、一切都不在乎的样子让他羡慕不已。 之后他得知这个歌手是他的大学学弟,便偷摸跑去他参加的摇滚比赛现场。在看到那个歌手演唱《塑料玫瑰花》时眼神中被牵绊住的温柔后,他感到失落,后来又暗暗厌恶起这种温柔来。 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未成年的借口,小茂重新成了他的跟屁虫。他的酒友们甚至习惯于不分昼夜的打电话召唤小茂送他回家。清醒时,他想到小茂对他的感情,就用很多理由试探小茂,但是得不到任何预料中的回应。小茂似乎铁定心只做接他回家的人。 时间飞快流逝。他依旧沉迷于酒精,却从自娱自乐渐渐变成了工作应酬。 就算喝到吐血,他也只能在心里痛骂对方“孙子”,赔着笑继续喝下去。面对越来越多财大气粗的品牌开发商涌进燕城,家里的公司想要拿到好项目、少些麻烦、钻些空子,这种应酬是家常便饭。 这个时候依旧是小茂去接他回家。深夜打车并不方便,小茂自己攒钱买了辆二手甲壳虫,俨然成了他的专职司机。只是,这个司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看向他的深褐色眼睛里,带着些令他心碎的执着。 他总说要给小茂介绍女朋友,却从不见行动。小茂也不急不躁,直被他身边的狐朋狗友称作绅士。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酒气熏天地坐在狭小的副驾驶座上,悄声对小茂说,他要结婚了。他父亲的公司需要更多的人脉、更多的钱。 还有,他们家不能断了香火。虽然这种事情他自己是不相信的。 不知道为什么,小茂淡淡地笑了。笑得他心里痛起来。 我们做吧。他借着醉意假装说笑。却看到小茂眼中难得一见的动摇。 他继而垂首不语,任由小茂把他扛进房间,将他沾满酒气和汗水的衣服弄得更加凌乱,让他晕眩,让他疼痛。 放任自己投身进无所畏惧的肆意里,他突然没来由的流起泪来。止不住,止不住,止住的时候,他突然祈祷这一切都是个梦。 梦醒来时,自己依旧是那个小孩子,深夜哭醒时有小茂来抱住他,陪他哭。 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有了正形,却是用来推掉婚事。 小茂说服自己父亲为他父亲的公司注资。帮他负责的楼盘从自家公司的二手房客户里筛选目标购房人,挖渠道,进社区做营销。 他也试着收敛起满心的戾气,想要一心一意。 可他无力抵抗的东西,任谁也没有办法。 他父亲是高考恢复后第一批大学生。毅然离开体制内,从荆棘中自己辟出一条路来,他相信老一派的哲学,相信投入付出等价交换。他愿意有所妥协,却不相信他们家会从下一代断掉。 他不忍心背离这些年来为了他孑然一身的父亲。结婚、生子,他都笑着一一接纳。 一开始,他以为小茂愿意等。 最终,小茂还是等不下去了。 小茂说,他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 小茂说着这句话时,汗水沾湿了他柔软的头发,凌乱的黏在额前。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帮他将乱发拨弄齐整,却抓了个空。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大梦,想醒又醒不来。 在黑暗中躺了很久,头痛消失了,可依旧有些头晕。 耳边不见了流水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在不远处来来去去,一步步踩在他心里的空缺处,他的心一点点踏实起来。 正在不想睁眼之际,门铃声远远传来,他听见那个脚步声远去。脚步声的主人在门前和人低声说着什么,最后道声感谢,再次折回房间。 陌生的人声让他蓦然想起来,昨天早上,他唯一的儿子一一和一一的两个妈咪一同坐飞机去了加拿大。儿子终于三岁,但曾经和小茂的三岁之约,已经失效。 这些年来他似乎已经渣到底,现如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也是活该。 就连那个脚步声的主人,也只不过是同情他的醉相。 他知道那个脚步声最终还是会从这个房间里消失,一去不回。 喉头哽住了。此刻睁开眼,能够看见那双手抱住他的胳膊,陪着他,这算不算奢求? 脚步声在他身旁停下来。他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贴在额头上,十分惬意。那个脚步声再次走出房间,客厅里传来悉悉索索收拾东西的声音,钥匙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是要离开了吗? 在无法继续等待之际,他睁开迷糊的双眼,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来,呼唤道:“乔羽……” 客厅里安静下来,片刻后那个脚步声再次近了。 他祈求这次他不会再离开。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