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留步》 正文 第1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玄幻武侠风,主角自从成长期就很嚣张,自带霸气系统,觉得他可爱几乎是滤镜效果!不要觉得他长得帅就靠得住! 走向基本是: 想保护妹子,被妹子保护了。 想保护保护师弟,被师弟保护了。 想保护小攻,小攻呵呵一笑,露出娇【?弱【?的笑容:阿江,来保护我啊~来啊~来啊~~~ 任江流泪流满面!英雄!这剧本不对! 来个正常版的简介吧! 任江流穿越了。 本以为他这一生放荡不羁太悲催,却没料到幸运的是,非但没死成,还捡了一条命,得到一只攻。 不幸的是,破事太多,杀之不绝。 他真心感激苍天让他遇见了温润而泽的君子,可麻蛋师无名居然有腹黑属性啊! 为什么没人发现他在谦谦如玉的表面下其实长着一颗人面兽心?不是我方不给力,奈何敌方太狡猾。 既然未成定局,只好走上反抗之路。 ps: 1攻前期真好人后期真变态,信我! 2he 1v1 内容标签:强强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搜索关键字:主角:任江流师无名 ┃ 配角:顾花君 ┃ 其它:英雄 ☆、神龙 ?  中原武林之魁成名多时,其居所护城山庄广为熟知。 清凉的微风吹过刚露新绿的树梢,青石板铺地,石柱撑起的拱门从未关闭,来来往往的群侠络绎不绝,有久别的朋友前来拜访,更有初出茅庐的青年侠士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与这武林中的心脏,可敬可畏的护城山庄一会。 当空下望,护城山庄绵延数里,房屋院舎绰绰有余,主厅尤其闪耀,丹楹刻桷,雕梁画栋,巨型拱门上插着显眼的旗帜,武林盟三字迎风摇摆,威风堂堂,一如护城山庄百年不折的威望。 任江流颤巍巍的站在房顶上,把眼睛揉了个百十八遍,眼前的景色没有丝毫改变,绿树琼花含苞欲绽,亭台楼阁林立,毫无疑问!这是真·古代! 24k纯真,一点不含水分! 虽然说早都知道穿越了,但在没亲眼看到之前,他说什么也不敢相信。 大约半个月前,任江流作为一名大学狗,出去同学聚会的时候喝高了,当他迷迷糊糊闭上眼睛的时候,迎接而来的却不是熟悉的黑暗。那一瞬间,像一脚踩空了楼梯,整个人倏然坠下。他不知下降了多久才慢慢停下来,变成悬在半空。 眼前的景色超乎想象,绿色的光芒铺天盖地,头顶时不时电闪雷鸣,乌云螺旋状卷起风暴,由深至浅的波及甚远。任江流睁大眼睛看着,脑中的醉意不翼而飞。 “卧槽!这是什么地方?” 耳边听到不轻不重的细微响声,他被那声音刺的不舒服,仔细去听,有点像电流波动的声音。再低头去看惨绿的深渊,那里蔓延着比迷宫更复杂的轨迹,此起彼伏的连环爆响,任江流趴在地上研究一下,惊讶的道,“电路板?” “幸运的人类啊,吾是伟大的神龙,现在请说出你的愿望吧,什么愿望我都能帮你实现。” 在任江流讶异间,头顶的乌云滚动,bui的一声,一身和电路板同样惨绿的神龙蹦了出来,自带霸气光环的对他摇尾巴。 任江流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心中各种尼玛滚了遍,干巴巴的道,“你真那么厉害,就帮我把毕业论文修的天上少有地下难得,让人一看到就惊吼‘这真是个天才啊’……行吗?” 神龙的身子在空中盘旋一下,冲他呵呵一笑,“不行。” “为什么?原因呢。”任江流不解。 神龙严肃的道,“我是个有节操,有道德的神龙,从来不帮人作弊。” 任江流皱眉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大方的换了一个要求,“那你现在让我变身高富帅,迎娶白富美,从此走上人生的巅峰。” 神龙呵呵一笑,身体俯冲下来,将巨大的脸靠近任江流,开口时呼出的气把他吹的老远,“不行。” “我去!”任江流后退好几步站住,黑着脸道,“这次又是为啥。” “姻缘归月老管,我吾与他不是一个系统,越权会被雷劈的。” 任江流撇嘴,“那你只让我变成高富帅就行了,媳妇儿我自己找。” 神龙老神在在的道,“不行。” “嗯——?”任江流瞪着他,默默攥起拳头。 神龙摇摆着尾巴,哎呀呀的道,“因为这件事太简单了啊,小伙子,你可是亿万人中唯一一个被神龙选中的幸运者,难道就不想许一些更刺激的愿望吗?” 神龙眨着它金光四射的大眼睛卖萌,任江流表示你一点都不萌,省省吧。 兴趣缺缺的道,“你把我送回去吧。” 神龙有些急了,在云层里游了两圈,声音轰隆隆的少了重影,清亮许多,“喂喂,人类,我可是无所不能的神龙,你就不想许一个神奇愿望,然后我神奇的帮你实现,这样不是很好吗?” 任江流义正言辞的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不要这个愿望,你把我送回去就成了。” “这……”神龙在云层中穿梭的更加快了,“这这这……” 任江流眯起眼睛,抬头看着追着自己尾巴绕圈的神龙,笑了笑,“你停一下。” “做啥?”神龙侧眸看着他。 任江流摸着下吧沉思,眼睛盯着神龙,又是一笑,“你坦白吧,无所不能的神龙,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摇着头,啧啧道,“你的表现太失败,骗人也是要被雷劈的你知道吗?” “什么怎么回事?什么叫骗人?”神龙略微提高声线,大声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是无所不能的神龙,你是万中无一的幸运者,就是这样!无知的人类,不许想东想西!” 任江流翻了个白眼,大喝一声,“快说。” 神龙一个激灵,话就脱口而出了,“我在给别人实现愿望的时候不小心波及异世,两个空间相斥,回流的力量产生错乱,造成罕见的特殊现象,这个现象代号1390。你当时所在的位置正好是被冲击的地方,因此你……”他看着任江流逐渐阴沉的脸色,弱弱的说,“死了。” 死了二字震耳欲聋,任江流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实在忍不住,对神龙勾了勾手指,从牙缝里挤出,“过来。” “干什么?”神龙凑过去。 “干什么?”任江流闭了闭眼,二话不说一脚飞了过去,“揍你!” 神龙挨了一脚,嗷的嚎叫着重新回到云端之上,嘤嘤嘤的哭,“你打我做啥。” “呸!不打你打谁!”任江流焦虑的在地上转圈,“我毕业论文刚交上去,投出的简历已经得到回应了,电脑里存折3g的小黄片,某点追的更新还没追完!”他猛地站住冷冷看着神龙,咬牙切齿的道,“虽然我爹妈死的早,但我还有一个妹妹在上学,你说!这要怎么办!怎!么!办!” “这好办!”神龙连忙道,“你死都死了,哪里还管得着那些身外之物。至于你妹妹,我让她中彩票,一次五百万,连中三次。” “放你的屁!”任江流忍不住爆了口粗,“我是说她以后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想搬家谁帮她抬桌子抬椅子?生病了谁给她做饭买药?男朋友要是对她不好谁帮她修理?现在外边坏人这么多,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你说,你说!怎么办!你说啊!” 任江流想着想着,都快发狂了,不可自制的冲上去两步,跳着脚想去揍挂在天上的神龙。 神龙尾巴打了个圈,可怜兮兮的道,“我就是一个帮人实现愿望的神龙,平时不用想事情啊!你让我思考,不是在为难我吗。这样,你、你说吧,想要什么补偿,我尽量满足你就是。” 其实任江流也想不出好办法,有气无力的说,“你让我回去。” “这个不行。”神龙苦着一张龙脸,“你已经死了,回去就是灵体,不到三天连渣都不剩。” 任江流听后更加焦躁,苦恼的原地转了两圈,他刚开始没把这只龙当回事,提出的愿望也是开玩笑成分据大,但是现在说他是在做梦,自己也不信了。 不对! 等等…… 神龙。 许愿的神龙…… 他上下打量那头畏畏缩缩的神龙一下,嫌弃的撇嘴,道,“你,你变成我的样子,去陪在我妹妹身边,顺便帮我处理我在外边后续的事。等到我妹妹不需要你了,马上给我滚蛋。” “啊?”神龙一怔,急忙道,“神龙非任务期间不能长期留在现实。”他爪子一挥,手里抓了一卷破烂的纸,“这是祖训。” “留在现实就是你的任务,因为这是我向你许的愿望。”任江流坚定的道。“我每个月要得到一次她的消息,你要定时传给我。” “这这这……”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任江流自顾自的说,“接下来确定我的去处吧。不能留在这里,不能回到现世,其他地方呢?” “你想去哪里?”神龙妥协了,慢悠悠的飘落到任江流跟前,转瞬化成与他相同的模样。 任江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异常不爽的抱臂,“哪里都能去?我要去2000后享受最新科技。” “这个……不行。” 神龙看到任江流转为残暴的眼神,急忙接口,“这个真不行,未来两千年后的地球正在与外星展开机甲大战,你一到那说不定立马被轰成渣了。” 机甲! 任江流心中痒痒,但考虑到自己的斤两,只好无奈放弃。 “那你把我送到战国时期,再附赠天降奇才的各类条件,我要一桶武林,再捅江山,成就铁桶天下。” 神龙拉下脸,“说个靠谱的。” 任江流又盯着他一阵猛瞧,“你……” 神龙很天真很萌的看着他,“啥?” “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把我送到什么地方?” 神龙呵呵呵的笑,并把一个手环递给他。 任江流接过来一看,尼玛!苹果手表! 再一细看,原来是个山寨货。 神龙道,“吾每个月会把令妹的信息传到此设备,你就安心的去吧。” “安心去你大爷!”任江流恨不得把手表砸在他脸上,但一想到那其实是他自己的帅脸,还是算了,“你要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快说!而且我还有要求!别想蒙混过关!” “没时间了。”神龙捂着鼻子道,“你没闻到一股焦味吗?因为把你拉到异次元,我一直承受着空间崩毁的危险,电路板都快烧了,再跟你说下去咱们一起死!而且你去的那个地方,哦呵呵呵呵呵呵……” 神龙发出一阵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怪笑,贱贱的对他挥了挥手,“我附送你个资料大百科,想知道什么就到你手上带着的资讯终端去查!你看我这么够意思,就安心吧,拜拜。” “卧槽!你等……” 神龙循着空隙踹了任江流一脚,任江流觉得脚下一空,倏然掉落下去。 “卧槽——————” 一声惨叫拉的幽远,神龙蹲在短路的电路板上听了半天,确定他走了之后松了口气,转过身,整个空间慢慢转淡,直至消失。 ? ☆、武林盟 ?  三月的春天尚不带暖意,寒风环伺之下,任江流在房顶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小心翼翼的猫下腰用脚去探连接地面的梯子,打算从房上爬下去。 “师兄,原来你在这。”少年粗犷的声音陡然传来,任江流吓了一跳,脚下打滑,双手在空中挥舞几下,眼看保持不住平衡,‘啊’的惊叫出声。 “师兄小心!”身穿褐色衣服的少年刷的跳起来飞上屋顶,抓着他的手扶住,就着在半空的姿势,脚尖点在房檐,一个翻身飞旋,稳稳当当的把他接到地面。 “师兄,你可有受伤?没事吧?” 任江流惊魂未定的扶着少年的肩膀,又在心中把神龙臭骂了一顿!尼玛竟然把他送去了武侠世界! 现在任江流简直欲哭无泪,揉了揉太阳穴,半恼不恼的道,“我当然没事,但是啊……咳,多谢你了,小飞侠。” “小飞侠?那是何物?师兄,你这次醒来之后就变得很奇怪,刚刚在上边那么危险也没有使用轻功,是身体还没好吗?” 说到这里任江流更心塞了,他着陆的时候可能出了点问题,身体摔坏了,但坏的有些蹊跷,身上剑伤不少,却少见青紫,根本不像是摔伤。 任江流仔细确认过,这的确是自己的身体没错,从脸到脚指甲都真的不能再真!头发是身处艺术学校的发小给做的造型,发长到肩膀,一边修的乱七八糟,散着,一边顺着头发编成众多小辫子,因为这个头发他还被老师臭骂了一顿,本来打算剪掉的,但是还没来得及就被那倒霉神龙给弄死了。 他坠到地上的当下就被剧烈的疼痛给疼的晕死过去,任江流身为一个在和谐社会长大的小孩,平时小磕小碰不少,但从来没挨过真刀实枪,跟这些风里来血离去的江湖人一比,顿时给衬托成了一朵温室里的花。 总之他死狗一样被人捡了回去就开始了昏迷生涯,直到三天前清醒,刚一睁眼就被人激动的扯着他的肩膀拽起来搂紧怀里,伴随着耳边惊雷一般的,“师兄!”,这下,算是彻底睡不着了。 一觉醒来多了个师弟,任江流心情复杂,但在知道这个师弟是前武林盟主的幺子,现任武林盟主的亲弟之后,心情复杂加倍,细说起来,简直激动热泪盈眶,看着他,仿佛就像看见了救星。 任江流在接下来三天中勉强了解了自己的身世,父母双亡,家世不明,大侠武回风的嫡传弟子,但是大侠已经失踪,现下只有一个可爱的小师弟傍身,武林群侠的一员,负责赖在盟主家白吃白喝。 他捋顺得到的信息,思来想去,总觉得顶着别人的身份有些别扭,可是,他叫任江流,以前的那个也叫任江流,名字一样,长的一样也就罢了,看周围人面对他习以为常的样子,分明是连奇葩的打扮和性格也一样!可真是见了鬼了! 任江流合理怀疑这是那只不会动脑子的蠢龙搞出来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现在前路未明,走一步看一步吧。 “花君啊,我已经好多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没错,花君指的就是他可爱的师弟,这个身高马大,一脸刚正,双臂能跑马的汉子! 汉子大名:顾——花——君! 跟他那个盟主哥哥顾长白风格类似,得出的效果却南辕北辙。 “啊,前殿有客,来的人是师无名前辈和一些大哥的朋友,大多都是你以前见过的人。师兄这次醒来遗忘了很多事,我想带你多看看他们,兴许能想起来什么。” “哈?”任江流心里嘀咕能想起来才有古怪。不过去面见古代武林高手,还是足以让他蠢蠢欲动,拍了拍顾花君的额头,说,“走吧。” 两人相携走过一段七绕八拐的回廊,临近前厅,周边的人逐渐增多,声音也更加嘈杂。护城山庄是武林盟众人聚集之地,内中看似轻松自由,杂乱无章,实则高手遍地,人来人往间,用无数双眼睛形成最牢不可破的防线。 “怡红楼,弄翠阁,天香苑,哪家的姑娘我没见过,啧啧啧,个个国色天香。” “城东刚开了个小酒馆,开业期间买一壶酒赠一只鸡,午间陪哥哥去喝一杯如何?” “听说了吗?前厅师无名来访,盟主如临大敌。” “大敌?放屁!他师无名算什么东西,盟主可是前盟主一手培养起来的继承人,肯定青出于蓝胜于蓝,不用把那种垃圾放在心上。” “这可不一定,盟主他一个少年人,别说早已成名的师无名,就连他手下的罗孤榕都不一定比的过!我看啊,咱们武林盟是要衰落了。” “衰落你个头,有种你把这话当着大家的面说一遍,够大伙儿当笑话笑一个月的了。盟主少年天才,曾经随前盟主征战魔教,亲手杀了他们的头领!你是没参加过那场大战,没看到咱们盟主的英姿,以后再说盟主的坏话皮就绷紧点,看老子能不能揍死你。” “我……我也就是说说,您别生气嘛,前辈。” 人群热热闹闹的扯着八卦,听到刚才那一段,任江流在墙后吃力的压住顾花君,不断小声安抚,“你冷静,你冷静,你看那个大叔,不是帮你教训人了吗?别冲动,冷静点。” 顾花君愤怒的道,“谁给他的胆子敢那么说大哥,找死!” “是是是,他找死,但是他找死,你就要作死吗?”任江流见他安分下来,便松开了手,老神在在的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冲上去揍他一顿,你是爽了,别人传出去会怎么说?啊……暗地里编排盟主是不对,可是顾家人仗势欺人,老盟主故去后,再无顾家。”任江流装模作样的粗着嗓子说完,又变回正常声音,“听他们的话我也知道你大哥新官上任,人心不稳,你少添乱。” “这……”顾花君沉吟一下,叹气道,“说的有道理,是我冲动了,多谢师兄。” “嗯,这声谢谢我收下了。” “但是就这么放任他们说这样的话,我真不甘心!” “你真不爽的话,就暗地里揍他们一顿,用师兄给你备麻袋吗。” “背后伤人,非是顾花君作为。” 任江流侧头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好了,走吧,正义的小飞侠。” 越往前殿走,人变的越少,直到周围一片肃静,毫无喧哗。 顾花君携同任江流走入正堂,见到二人前来,顾长白站起来迎接,“花君,任少侠,你们来了。少侠的身体可还安好?啊,快坐下吧。” 若不是提前见过顾长白,任江流绝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白面小生就是当今武林盟主,这般形貌,未免和想象中的相差太多。 任江流知道顾长白有客人在,他大概扫了眼在场的人,一共四五个,最后目光停留在一名身穿黄衫女子身上。觉得她很漂亮,很可爱,长得有些像自己妹妹。 “师兄。”顾花君叫他一声,任江流从那名姑娘身上移开视线,答道,“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 “这边来。”顾花君引他入座。 “无事那便好。”顾长白点了点头,“我们继续商讨方才之事。” 他是少年盟主,如今还未及而立,面对早他数十年成名的前辈,语气非常尊敬,“师前辈方才说需要找到日炎精铁,佐以天下第一铸剑师苍弘的技艺,打造灵光剑,以此剑抗衡孤鸿无极。不知前辈是从何处听得此剑之名,而拥有灵光剑之后,我们胜算有多少?” 师无名开口,任江流发现他有一张非常温和的脸庞。 “先找到日炎精铁,但还需诸多玉山谷珍藏之物为辅材,再加上苍弘先生的技艺,方可成器。灵光其物,是从书中的得知,看盟主的神色,应该早知道此剑历史才是。至于胜算多少,现在不可估计,唯一能确定的是,灵光剑在握,方可与孤鸿无极一搏。” “这……”顾长白沉吟片刻,起身对师无名郑重的行礼,“魔教教众卷土重来,对中原武林伤害不可轻估,如今得前辈献计献策,长白心中异常感动,言语虽然浅薄,却唯有一句‘多谢’能表达长白心中敬意,感谢师前辈为众多武林同道,割爱至宝。” 师无名放在大腿上的手轻轻拍了拍,淡淡而笑,“盟主言重了,师某人惶恐。”他道,“接下来共议如何才能取得日炎精铁可好?” “是。”顾长白道,“晚辈不才,正如前辈所说,曾经辗转听闻过此剑,此铁。日炎精铁珍贵非常,仅仅流传于口舌,并无人见过其物。传闻在西南之地有一名唤‘荣涧’的国家,精铁之闻乃是来源于此。荣涧距离护城山庄甚远,平常人行走,单单到达便需月余。对此,前辈可有什么看法。” “并无。” “啊……” 话说到这儿已经有人耐不住,冷笑道,“看来传闻中的师无名也不过如此,献计献策,献的却是空白之计,无谋之策。” ? ☆、终端 ?  “方侠士,不可对师前辈无礼。”顾长白连忙阻止。 “嗯——”师无名笑道,“无妨,这位方先生快人快语,正是我辈之人。开口之前,想来已经有超过师某人的腹案了,方先生不妨一说。” “我!” 任江流左看看,右看看,对顾花君做着口型道,“你……让……我……来……看……什……么……” 顾花君回他,“安……静……” 任江流兴致缺缺的撇嘴,觉得看四下古风古气的装潢都比看一群大老爷们撕逼有趣,他当真仔细研究一会儿地板,又去研究大厅内撑着房顶的圆柱大石,心里把工程师夸了个遍,忽然觉得不对。 日炎精铁,玉山谷奇珍,天下第一铸剑师,灵光剑,孤鸿无极,魔教入侵! 这分明是发生了大事的节奏。 任江流有些激动! 难得穿越到古代一次,虽然是不明世界的古代,但若是错过这次盛世,岂不是白来一趟! 顾长白那边正觉得焦头烂额,这位方侠士被师无名三言两语逗的火冒三丈,再说下去,怕是要主动请缨去荣涧取精铁了。他不是合适人选是其一,若由己方提出取铁,从此立场全无是其二。 顾长白想让他住口,又不好光明正大的喝止,额头上的汗都掉了下来,就在这时,任江流上前一步,道,“说了这么多,应该是没想到比取得精铁铸剑更好的办法对吧?” “师兄!”顾花君站了起来。 顾长白一愣,道,“正是。” “是不就好了,取铁的任务交给我。”他指着顾花君道,“和师弟吧。” “师兄!” “嗯,有任少侠和顾小公子同去,师某也是非常满意呀,盟主,你看如何?” 有顾花君跟随,顾长白自然放心,可他仍存踌躇,“可是任兄弟的身体方才恢复。” “大哥放心,他已无事。”先前被任江流突然开口打了个措手不及,顾花君很快反映过来,日炎精铁是当前之事首重,交给旁人,怎么比的上自己和师兄同去放心?“他这次已经比往时休息了更长的时间,早无恙了。” 卧槽你大爷的说谁无恙了? 任江流一脸血看着顾花君,你师兄我才刚刚能从床上爬起来好吗?!!!! 他咳嗽一声,嗯嗯啊啊的道,“是啊,无恙了,很健康,现在跳舞都没问题哦。” 顾长白思索一下,叹气道,“如此,就有劳你们了。”他道,“师前辈可是有意同去?” 师无名颔首,“正是。那西南之地与我国相距甚远,当地风土人情生活习惯我们都不甚熟悉,如今得任少侠主动请缨,心中大定,少侠人情通达,作为引路之人绰绰有余。荣涧之行,要劳烦了。” ……等等。 啥? 这是啥意思? 任江流疑惑的看向顾花君,顾花君点头,“是了,师兄的家乡正是拜首,拜首与荣涧相邻,有师兄在,自然什么都不是问题。” 面对大家的眼光,任江流呵呵呵干笑数声,忽然沉下脸道,“奉劝你们,别对我抱太大期望。” “嗯?”师无名随便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指尖轻点,“任少侠可是不愿相助?” 任江流坦白,“我失忆了。” 师无名呀了一声,去看坐在他身边的黄衣女子,女孩则皱了皱眉。 师无名就笑道,“少侠的话,还真是让人意外!” “如此说来,还是需要再找一人吗……”顾长白沉思。 师无名道,“有任少侠在,便不用再劳烦盟主去找寻其他人,尽可省去这些麻烦。” “……等等。”任江流举手,“我不是说了吗?我失忆了,什么都忘了。” 众人面面相窥,那位火气未消的方侠士大声说,“任江流,你既然出身拜首,即便失忆,又怎会真的忘却故乡。若是有心帮忙,何苦推辞,若是不想前去,直接说出来便好。” 顾长白叹气,“任兄弟不要见怪,你知道方侠士心直口快,并非有心……哎……有心挑衅。” 任江流含笑摇头,“我不见怪,我这个人宽宏大量,向来不跟没脑子的人计较。如果你们觉得我没问题,执意让我去,我自然无所谓。” 而心中恶劣的想,但是后果他可不管。 师无名站起来,“那便这么说定了。魔教虎视眈眈,此行宜早不宜迟,今日稍作准备,明日一早即出发。” “此番舟车劳顿,辛苦师前辈了,晚辈让人安排客房,让师前辈与师小姐稍作歇息。” “不用劳烦,家妹已为我二人准备好落脚之处。盟主,告辞。” “晚辈恭送前辈。” 任江流看着几人出去,心道顾长白也太客气了,侧头问顾花君,“那人是谁。” “谁?” “就是师无名。” 顾花君道,“玉山谷之主,罕见的天才,成名极早。善毒善医,性情温和,为人沉稳。玉山谷本避世而居,此次魔教来犯他却出力,看来也是个好人。” “好人……吗……”任江流心中琢磨,并不相信顾花君的眼光,他这个乖师弟一定不知道表面越是温和的人坏起来就越是可怕。 想了想,没有把这种话说出来,反而笑了一笑,慢腾腾的走回居所。 紧闭的窗口挂着一层竹帘,以此阻挡可能闯入室内的冷风。 任江流醒来才不久,依然无法习惯古代的生活,光是早上起来在床上冻的哆哆嗦嗦半天不敢出被窝穿衣服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对此地毫无好感了。 左右仔细瞧过,确认无人跟来。任江流抬脚缩回床上,并小心的撂下幕帘,低头打开了某神龙给的终端机。 他期待能在里边看见世界介绍,人物简介什么的,毕竟说好了自带科普。满怀期待的打开机器,下一秒狠狠的按了关闭。 任江流脸色发绿,尼玛啊!他就不该相信那垃圾神龙,科普科普,连让他验货的时间都不给,果然有问题!尼玛扔过来的竟然是个空白待解的百科! 百科在武侠世界有个毛用处啊!能教他武功吗?能查找地图吗!还是能变出法器让他大杀四方,变出金银使他衣食无忧?! 任江流恨不得穿越回半个月前当场打死那只蠢龙,好好一只龙不办正事,竟会添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心塞打开终端,研究了半个小时,心情终于好了点。 百科还算良心,除了正常的词条意外,他真的找到了地图,通过定位功能锁定护城山庄,再连接荣涧国,总算整理出了大致路线。 他顺手查了下灵光剑,眼前浮现出一层透明的界面,慢慢往下拉,上面详细的记载了锻造此物所需要的物品,日炎精铁是其一,还需要玉山谷的北凝晶等等材料,材料后面写有点击展开详情,记录了得到材料的方法。直到把灵光剑的界面拉到了最后,他瞅着‘至今无人锻造成功’几字看了半天,默默关了页面。 又搜索了孤鸿无极这个名字,一脸黑线的发现页面是灰色的,诺大的:百科尚待补充。字样浮在半空。 任江流翻着白眼仰面倒在床上,他明白了,之所以关于灵光剑的信息这么多,是因为他得到的情报够多,比如他知道锻造灵光剑需要日炎精铁,需要玉山谷内的材料,这些获得的方法就会显示出来,而他不知道的,比如孤鸿无极这个人,就什么也显示不出来。 所以说…… 这玩意儿果然还是废物吗! ? ☆、混乱 ?  大失所望的任江流蔫蔫的缩回被子的养病,迷迷糊糊过了一天,第二天卯时,准确的说是才4点57,顾花君推开任江流的门,见他还没起来,愣了一愣,抱歉的说,“忘记了你内伤未痊愈,精神没有恢复到以往,但是此行事关重要,每耽误一刻我阵就有数多壮士牺牲,师兄,我们出发吧。” 他自顾自的说完,根本没给任江流还嘴的时间,风风火火抓了人就准备离开。 “啊啊啊!!!!放手!!!!!!放手!!!!!!!!!”任江流被吵醒本就郁闷,被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拉扯,顿时抓狂!不客气的把人猛揍一顿。顾花君被他打懵了,不痛不痒的问,“师兄?” 任江流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冷静的说,“你先出去,数100个数再进来。” 顾花君不解,“这是为啥?” 任江流踹他一脚,“因为我现在就想宰了你这个正道栋梁啊!” 说罢恨恨的关上门。 顾花君站在外边,当真数起了数,声音还很大。 任江流忍耐住拳头发痒的感觉,抓紧时间洗漱,这个房子并没有什么属于他的东西,就干脆什么也不带了。经过实验,确定终端上的地图还存在,心中大定,出去叫上顾花君,两人一起出了护城山庄。 他们此行一共四人,任江流,顾花君,师无名,还有昨日的黄衣姑娘。 任江流见到她,友好的微微一笑。 那个姑娘似没想到,侧开了头,过了一会儿才去看他,轻声道,“你昨日说失忆了,是真的吗?” 任江流笑了,“当然是真失忆,若不是真的,骗你不成?” 那姑娘垂下了头,恼恨的说,“我怎么知道。” “小……”任江流一句小姐即将出口,立马刹住闸,换了更贴近古代的称谓,“姑娘……” “你!”黄衣姑娘更加生气了,又有些伤心,声音带冷含怨的说,“你果然说到做到,说话这般客气了吗?小什么?为什么又收了回去?姑娘……呵呵,好一句姑娘。” 任江流被她骂一愣一愣的,心想这姑娘怎么回事?她这语气可不像是面对初次认识的人,太熟稔自然,甚至过分亲昵。正在任江流考虑要怎么接口的时候,去和顾长白辞行的师无名与顾花君一前一后归来。 在场的气氛隐隐尴尬,师无名道,“丫头。” 小姑娘嘴角下压,收敛起外露的表情,道,“马车在前面。” 顾花君皱眉,“要乘马车吗?” 他话中的意思自然是不赞同,师无名倒也痛快,含笑说,“师某与茵茵要乘马车,至于二位,若想同乘自然甚好,若是不愿,师某无意阻拦。” 顾花君点头,“那好,我与师兄以马匹代步,师前辈,暂别了。” “嗯,既然顾少侠如此说,师某配合便是。想来你我两方都对拜首此地熟悉,就在那处城门集合吧,路上若有消息所得,再行交流。” 顾花君道,“再会。” 黄衣姑娘抱拳,“再会。” “再会了。”师无名点头,“顾少侠。” 他们完全无视任江流,分道扬镳。 马车绝尘而去,顾花君道,“师兄,你在此等我,我去牵两匹马。” 等等!等等!!! 趁外人走了,任江流弱弱的开口,“我们也坐马车不好吗?” “马车行程太慢。”顾花君摇头,“我很快就过来。” 任江流抬手遮了下脸,艰难的道,“你等一下。” “还有事情吗?师兄?”顾花君站住。 “我……”他闷闷的道,“不会骑马。” “是忘了怎样骑马了吗?”顾花君立即反映过来,想了想,“不然我们用轻功行走?虽然耗费真气,倒是会比马跑的快,这样更方便我们各处打探情报,加上会比师前辈早一些到拜首,稍作休息就可恢复真元,也不耽误行程。” 任江流,“……。” 他木着脸,“我不会轻功。” 说完,觉得自己已经没脸去见这个师弟了,忧伤仰头望着天空。 “啊?怎么会这样。” 顾花君忧心忡忡的皱眉,艰难的道,“这一路并非毫无风险,到达荣涧也不知是怎么样的情况,你若忘了武功,可如何是好?” “走一步看一步吧。”任江流比划一下,“你牵一头大一点的马,我和你共乘一骑。” 箭在弦上,当场说要换人去到荣涧,不知又要拖到何时。况且顾花君并不想与别人同行,便答应下来,“好吧。” 在他走之前,任江流犹豫的道,“师弟啊……” “什么事,师兄?” “这个……我与刚刚那位小姑娘是旧识?” 他很委婉的提了一下,并没把心中真正的猜疑说出来。 顾花君大方承认,“她叫师茵茵,是师兄之前的爱人。” 这个结果跟他想象的一样,任江流脑中混乱,既觉得理所当然,又觉得很惊悚,不知不觉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连顾花君什么时候牵马回来的也不知道,在眼前飞旋着的满满都是卧槽尼玛! 他刚醒过来的时候很沉默,完全不敢说话,一是因为受伤无力,二是当他知道这个身份有个前主人的时候,有些怕被别人发现破绽。 虽然后来预感这可能是那只蠢龙为自己特意安排的身份,毕竟长相,性格,名字都相同,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但是他还是很小心,毕竟没有之前的记忆,万一被发现端倪就不好了。 其后在相处中发慢慢现根本不用担心这点,因为仅仅几天的相处他这个师弟就三番两次的说过,“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堵不住你的嘴。”“虽然摔坏脑子但是性格一点都没变。”“师兄,受伤了就应该安静一点。” 不管怎么说,顾花君也是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他都没觉得异样,别人也肯定发现不了! 前提是,这个‘别人’中不包括前女友。 任江流叹了口气,没等他感伤完,就开始踏上无限痛苦的旅程。 古代没有宽阔平坦的板油路,稍好的地方有沙石铺撒,但大多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地,顾花君为求速度不惜跻身进了林中小路,那些树一个个高的跟原始森林一样,到达深处的时候几乎看不到光。 因为任江流不会骑马,被顾花君牢牢固定在身前,脚不能沾地,伏在马背上一动也动不了,颠的他那叫一个□□。 这样的路从清晨就开始,到达中午,喂马,吃饭,然后继续,一直到晚上住宿。 一天下来,任江流险些被折磨疯了,最后从马上下来的时候两只腿都合不拢,才一碰到地,膝盖一弯‘啪嗒’跪了下去。 给他牵马的店小二惊得后退一步,叫道,“大爷这如何使得!” 任江流试了试站不起来,哼哧哼哧的对着房子拜了两下,翻着白眼说,“吾乃河南任家第十八代传人,家中世代以占卜为营生,贵店内有大神通,你们看不见不用管,我既然看的见,自然须得参拜。” 店小二被虎的一愣,“您说的大神通是?” 任江流咬咬牙扶着柱子站了起来,冷艳的答道,“当然是仙人。”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2节 顾花君问好客房,转头时才发现师兄没了,焦急的去找,却发现任江流被三个店小二围在中间,一脸崇拜的看着。 任江流见到他来仿佛看到了救星,抓住他的手乱七八糟的说了两句,“天机不可泄漏,天机不可泄漏!你们别问了。花君,带师兄去房间,再来二斤牛肉,一斤白酒,白酒用白瓷碗装,师兄饿了。” 顾花君见任江流瞥了眼店小二,小声含糊糊的嘀咕了句什么,抓着他的手很紧。他口中应答着,心中好奇,回屋时才问,“刚刚是什么情况?师兄,他们可是向你询问兄长的事。” 任江流对他这个问题感到疑惑,想了一下才明白,兄长→顾长白→护城山庄→武林盟,他道,“不是。”笑着说,“也不是谁都关心武林之事。” “是吗?”顾花君把包裹扔在桌上,摇了摇桌子上的茶壶,内中有茶,他倒了一杯饮下,“当今朝廷软弱,中原各种势力横行,护城山庄一家独大,一般为了出人头地的,少有去做官受气的,倒是逐一入了江湖。” 任江流默默在心底更新世界观,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双方势力偏差他知道,但朝廷弱于武林却让人意外。而且,这样说来,护城山庄一脉可就是万分了!不!得!了! 如果护城山庄约等于皇宫,顾长白就是土皇帝,怪不得他那样年轻就能当上盟主,看来里边少不了世袭因素。顾花君地位差不多是亲王,而这趟取铁的行动动用到他……任江流不得不重新估计任务的重量。 “来来来~”任江流亲切的揽住顾花君的脖颈,将他拉近,“好师弟,跟师兄说说话,什么魔教,武林盟,江湖……随便什么都好,今夜咱们师兄弟促膝长谈一番,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 ☆、神棍 ?  之所以任江流能对穿越接受的这么迅速,主要是之前的蠢龙给他打了预防针,加上在原本的世界挂心事甚少,虽然一想到拼死拼活念了这么多年书都白念了还是有点心塞,但是再想想以后的日子都不用继续读书,多少得到了些宽慰。 另外一个原因是这个世界看起来一片安宁,如果把他扔到民国时期说不定他三天就暴跳如雷,把他扔到战国连暴躁的机会都没有,很快就会被弄死。 但在这个世界中,任江流刚醒来就看到了一个可爱的小师弟,那时候,阳光从窗户中撒了进来,斜斜照在散落的床帐上,带着春天香味的清风在室内环绕,温暖的问候徘徊在耳边,惊喜的呼唤令人心中发甜。 虽然后来证明如有实质的幸福完全是他脑补过盛,但是最初的感觉已经在心中奠基,根本挥之不去。 他先前对江湖人没什么看法,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为人豪爽,行为不羁。就算见到了师无名那样文雅的也觉得稀疏平常,人设只是普通时髦而已,要是按照来看,第一男主肯定轮不到他,妥妥是那个少年盟主顾长白的。 如今世界观颠覆,任江流被迫从自己脑补的狭隘世界中抽身,摒去置身事外评赏剧情一样的态度,结合刚刚顾花君说的话,几个重点触目惊心。 魔教入侵,屠戮百姓,残杀武林人士。 再换掉那些遥远的字眼,魔教,武林。 恐怖份子袭击民众,警察镇压遭反扑,死伤严重,灾害正在逐步扩大,后果未知。 任江流心中打了突。 根据他给自己画的重点得出结论,顾长白不知道凭什么认定灵光剑是对抗魔教的关键,他这趟是去找锻造灵光剑的材料,那就不能再把找材料任务等于灵光剑,而是要把找材料任务等于重创对手。 而这个对手不是别人,正是恐怖分子的头头,魔教教主孤鸿无极。 听说这孤鸿无极练就一身至阴至寒的武功,普通人无法近身三米之内,否则就会被他身上寒流侵袭,冻结血脉,全身僵硬而死。 任江流面无表情的倒在床上,想着灵光剑,灵光剑。 他问,“为什么一定要灵光剑?” 顾花君道,“因为要对付孤鸿无极。” 任江流接着问,“为什么对付孤鸿无极就一定要用灵光剑?” “孤鸿无极是魔教教主,练就一身邪门功夫,无人可挡。灵光剑是传说中的灵器,预言曾说‘魔祸生,烽烟起,灵光现,颠倒无极。’大哥为了解读这句话翻便典籍,最后确认,其中‘灵光’二字,应该指的就是灵光剑。” 竟然还有预言这种高端的东西! 任江流掀开被子躲到里边摆弄手上的终端机器,机器页面稍微出现了一些变化,孤鸿无极的人物资料渐全,但他有更重大的发现,他竟然点亮了地图新功能! 伴随着许多曲折的绿色弧线,一条红线横跨灰暗的界面! 这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他将要忍受的旅途生活要大大减低!!! 取铁之行是眼下不能耽搁的任务,能降低此行痛苦,任江流感动的就快要哭了。 当下神清气爽的掀开被子,招呼顾花君让他扶自己起来,即便小心又小心,脚碰到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嘶的倒吸一口冷气。 “你怎么样?可还好?”顾花君长腿一勾,让凳子落到任江流面前,看任江流坐下,叹了口气,忧心的道,“师兄,你失去记忆,遗忘武功,心中定然不痛快,若有什么事,万万不要藏在心里。” “我会有何事?”任江流奇怪道。 “你练功素来刻苦,武艺高深莫测,一夕忘了,定然难受。” 任江流望着他真诚的眼神,心中千百个念头闪过,一会儿想原来之前我竟然是个努力的人。一会儿想师弟虽然长的粗犷了点,但是真是太贴心了。一会儿想师弟啊,你想多了,师兄我一点也不难过。 他看着顾花君,道,“你去拿一面镜子给我。” 顾花君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还是乖乖照做了。 模糊不清的光面镜子上倒映出人脸,任江流拿在手里看了看,嘟囔道,“真是什么鬼都看不出来。” 他仰起头,顾花君的眼睛又大又亮,当成镜子正合适。 任江流默默端详一会儿,不由得意的想帅哥就算落到古代,狼狈如斯,也是帅的浑然天成。 他指着自己的脸,对顾花君道,“你认真看我,真觉得我是你师兄吗?” “你怎么会这么问。”顾花君道,“你若不是顾花君的师兄,那顾花君的师兄又是何人” 他诚心诚意,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哈哈。”任江流轻笑一声,脚无意在地面点了两下,疼的皱眉,便把腿盘道凳子上,道,“闲话就不多说了。灵光剑的重要性我知道,我们现在专心去找铁就好……啊,对了,你可知我是怎么受的伤?” 顾花君道,“我并不知情,是大哥的手下在惯例巡查之时发现你倒在地上,便带了回来。”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和爱人分手?” 顾花君摇头,“全然不知。” “嗯……?是这样……” 脑中有千头万绪,却找不到根源,任江流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这时他们的饭菜也好了,房门外有店小二敲门,顾花君让他们进来,意外发现店小二身后还跟了个中年男人,他那人进屋后张望一下,眼睛定格在任江流身上。 顾花君警觉的问,“你是何人?” “客官,这位是我们的老板,他来此是为了……”他敬畏的看着入定般合目而坐的任江流,“这位大爷。” 任江流被饭菜香味馋的睁开眼睛,见店小二指着自己,眨眨眼,皱眉问道,“你们有事?” 老板将信将疑的看着任江流,又看了看他的姿势,搓搓手,嘿嘿笑着,“我刚刚听店里的几个小兄弟说今天小店来了贵客,如今一看,大师果真是英姿飒爽,气宇轩昂!非凡人也!” 任江流被他夸的有点发毛,故作镇定的咳嗽两声,刚想说几句场面话,忽然想起刚刚他口中的称呼! 这回不是义士,不是少侠,也不是大爷! 竟然成了大——师! 他一脸黑线的看着客栈老板,脸色一板,神棍一般的道,“不必多言,我知道你因何而来。” “师兄?!”顾花君向他迈了一步。 任江流望天,“我掐指一算,你们这个地方很好。” 老板一脸激动,“请大师说明。” “很好便是很好,剩下的天机不可泄露。”任江流道,“你等安稳在此生活,定然性命无虞,金银饱囊。” “这这这……”老板喜不自胜,“大师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 “这样小老儿心中大石落地,便放心了。”他深深拜下去,“多谢大师,那大师可否说明……”他指了指这个房子,小声道,“您之前说过……”他做口型:此处有仙人。 任江流,“……” 他恨不得把一个小时之前的自己狠狠揍上一顿,面无表情的道,“你问题太多,本大师累了,不回答了。” 饭馆老板吓了一跳,心知自己问了不能问的问题,赶忙道,“是,是小老儿问多了,大师赶了一天路,定然疲累。”他回头道,“小四子,快给给大师再炒两个菜。”他笑意满满的退到门口,“大师的饭菜就算小老儿请的,慢用,慢用。” 门在眼前关闭,顾花君道,“你骗人。” “哪有。”任江流老神在在的道,“此地位置偏僻,如果常居此地,外界纷争自然和他们无关。而且进来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园子里晒着山野菜,北边堆着数多圆木,加上店里员工不少,定然不仅仅只有客栈一个营生,勤劳务实,金银饱囊指日可待。” 顾花君摇头,“你歪理甚多。” “好了好了,别一直念我,吃饭吧。” 次日天色微朦的时候任江流就被顾花君给喊了起来,顾花君已经穿好衣服,整装待发了,“师兄,要走了。” 任江流揉了揉眼睛,有气无力的道,“昨夜我夜观天象,得到紫微星的指引,发现一条近路,可以大大缩短行程……”他讨好的看着顾花君,“反正我有办法缩短行程,你就让我多睡一会儿呗?” “师兄。”顾花君拧干湿毛巾扔到他脸上,“你莫要胡闹。” “谁说我胡闹了。”任江流用毛巾洗脸,简单的洗漱过后,他再次变得威武不凡,冷艳的道,“我可是你师兄。” ? ☆、师无名 ?  收拾好行李挥别店家,二人走了任江流所说的小路。 路程之中时候顾花君不止一次感叹,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能过人的通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换成任江流蹲在路边碎碎念,没想到竟然要露宿荒野,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他惴惴不安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渺无人烟,不由仰面惨嚎一声。 “啊!!!!” “师兄,你小心。”顾花君精神紧绷,“我们不熟悉此地,万一附近有野兽,你这样会将他们吸引过来。” 任江流吞回声音,怨念的看着他,“要是有野兽就坏了,避免野兽寻来,我们晚上就不能燃火,同样怕野兽来,我们也不能猎杀,也是怕野兽来,我们不能做饭。说吧,你是想冻死还是想饿死?” “这……”顾花君迟疑。 任江流狠狠敲了敲他的头,“你还真去想啊!笨蛋!” 顾花君苦恼,“啊。这可要怎么办!” 任江流想了想,“按照路线,如果此去一路全是树林,我们至少要在这片树林里行走七天左右,你能饿一天,冻一天,长此以往定然不行。” “师兄,你有建意吗?” 任江流皱眉在原地打转,“你师兄没有学过野外求生,以前夏令营也都是有帐篷和锅的,再不济也有手机可以叫外卖,睡觉去宾馆就好了,总没……” “师兄,你在说啥?我听不懂。” 任江流扭头瞅着顾花君,两天折腾下来这小子的下巴上的胡子已经冒出青碴,眼角略带疲态,想来以他这个年纪也少这种经历,即使嘴上不说,也定然感到力不从心。 任江流揉了揉他的头,“好了,吃饭睡觉这种小事交给师兄来操心就好,你只要负责乖乖听话就行,懂了没。” 顾花君点了点头,用惯有的郑重语气道,“哦。” 任江流见他在坐在树下,便趁着现在天色尚有余光,短距离巡视一下,看看有没有适合睡觉的地方。 他想尽量找有水的地方,是湖是河都没关系,这样他们需要防卫的方向就少了一半,万一遇上什么应付不了的事,临水想走也比较容易。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任江流泪牛满面的想一定得找到水源!有水就有鱼,有鱼就能吃!烤鱼煮鱼,随便什么都来吧! 啃了一天的饼,他的胃已经开始抽搐了。 顺着复杂的小路缓缓走过山谷的下坡,水声从脚下的断层传来,任江流瞬间惊喜,趴在地上研究一会儿,察觉那里虽然看着近,具体要走到至少要半个小时。他不敢先去查探,要是迷路了,这种鬼地方连哭都找不到对象。 此地少有人经过,有些杂草长的快要赶上人高,这样人迹罕至的山林,任江流琢磨着,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些别的吃的东西。 他拨开杂草,也算是活用手腕上的百科,不断与图鉴上对比,断断续续捡了一些能吃的青菜,而且发现不少草药,但那都不是他要找的东西,便没有去采,最后从树上摘了几颗果子,发觉站在这个位置已经能看到顾花君了,从地上摘下一朵小花,走过去将花枝插到他发间,站远了欣赏一下,故作满意的点了点头,笑嘻嘻的说,“真好看。” “师兄!”顾花君的表情似羞似怒,掺杂着一些无奈,抬手将花拿下来扔掉,问,“找到什么了?” 任江流得意的道,“找到可以睡觉的地方,走吧。” “好!” 顾花君牵着已经吃饱的骏马,任江流已经从刚开始见到马的兴奋变成敬而远之了,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在顾花君眼前摆弄一下,道,“你看看,是不是都是能吃的?” 顾花君莫名道,“我怎会知晓。” “啊?”任江流一呆。 顾花君理直气壮的道,“我从未做过饭,自然不知。” “喂!等一下。”任江流赶忙问他,“你会生火吗?” 他紧张的看着顾花君,如果他说不会,今天他们大概要体会一下什么叫冰火两重天了。 “这个自然,你教过我。” 任江流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那我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不出他所料,从这里到水源足足走了他们三十分钟,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顾花君把从路上捡的木柴堆做一堆,火渐渐燃了起来,驱散了周围的寒冷。 夜风吹的枝头沙沙作响,河水悉悉索索的流淌,有些越过岸边拍打在岸口的石子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任江流呼出口气,指着顾花君道,“你,把裤子脱了。” 一开口话题就这么劲爆,顾花君没反映过来。 “快点。” 任江流看他不动,干脆去帮他,毛手毛脚的抓他裤头。 顾花君连忙去挡,慌张的叫,“师、师兄!你这是要做啥!” “不是让你乖乖听话吗?让你脱你就脱,只要你脱好了,师兄保证让你今天吃的饱饱的。” “啊……不……” “快点,师兄等不及了。” “师兄!不可!” “……啊呀,你看我看到了什么。” 任江流看着顾花君眨眼,“你说什么?” 顾花君摇头,“未曾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回头。 “啊,是你。” “是你,师前辈。” 异口同声说完,任江流视线转动,看了看悠然站着的师无名,又去看神色不明的师茵茵,再看了看自己,干咳一声,遇到前女友的尴尬从心底升起,慢腾腾的从顾花君身上爬了起来。 “你们怎么来了。” 师茵茵手中牵了两匹马,闻言皱眉,冷冷的道,“这个地方你们来得,我们来不得吗?” 说着,收回想要离去的脚步,转身去拴马。 顾花君有些惊讶,有些惊喜,“师前辈,你们也走这条路。” “是啊。”师无名视线本来随着师茵茵略有移动,说话的时候慢慢转回顾花君身上。他应声道,“适才我与小妹正商讨留宿之处,意外听到这里有言语声。此处偏远僻静,人烟往来甚少,已经到了这个时辰,即便是山庄农采之人也不该滞留。我与小妹好奇心起,便过来查探,不想却在此见到了二位少侠,当真巧合。” 顾花君点头,“能遇到前辈,我也意外,既然如此,不如结伴而行?” 师无名声音温吞,总是慢悠悠的,带着文人惯有的儒雅,“结伴同行,彼此之间也可互相照映,我自然无意见,不如问问其他两位的想法。” “那好。”得到师无名应允,顾花君欣然转头去问任江流,“师兄,你以为呢?” 任江流刚刚被师茵茵呛了一下,难得沉默下来。他这两天和顾花君赶路累的狠了,难以适应古代的生活,又一下子长途跋涉,但因身边跟着的是一个比自己年岁还小的小师弟,即便有诸多难过,也要表现的也应该沉稳得当。此刻心神松懈,疲累也是藏不住了,怏怏的垂下了眼睛。 春天的风有些凉,加上现在正是夜晚,四处充满悉悉索索的虫鸣,风吹树梢,寒意刻骨。任江流想起来在他离开之前,那边的世界已经是夏天了,而可爱的妹妹对他的态度也是夏天一般温暖明媚,而不是像眼前这个,冬天一般寒冷。 除去第一次见面时的惊讶,任江流这次再见师茵茵,发现她根本跟自己妹妹长的一模一样! 妹妹一下子变成了妹子,还是前妹子,他心中复杂,为了让自己尽快分清彼此,忍不住盯着那道袅娜的身影看了久了一点。耳边听到顾花君的叫声,回头看去,却发现自己被两个人盯着。 任江流吓的后退一步,有些紧张的挠挠头,又一巴掌打到顾花君的肩膀,“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顾花君被打了也不恼,视线在任江流和师茵茵之间横渡一下,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沉重,似带着同情和无奈,“我在问你,与师前辈同行可好?” 与师无名同行?那不就能与和师茵茵同行吗? 任江流更加紧张,但仔细想想。首先,他‘失忆’了。其次,他与师茵茵分手了。再者,他已经与师茵茵分手了,就算他师茵茵会说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这种话,他也可以酷帅狂霸拽的答,‘那是你认识我不够深’。 如此一来,便少了被她发现自己是冒牌的危险。 像自己这种半点没有武功的弱鸡,多和两个江湖人一起走简直不能更安全! 于是他点头,“我没问题。” “那就这样说定了。”师无名四处看了看,若有所思。 师茵茵走过来,“你们不问问我的意见吗?” “啊……这。”顾花君迟疑。 师无名摇了摇头,“让你自己去的别的地方,为兄可是放心不下啊。” 师茵茵瞪他一眼,“哼,你一定要和他们在一起就对了。” “此处下临河岸,地域广阔,四面通达,兼树木稀少,气韵不闷,树枝干枯易燃。河中有水,水中有鱼,是最适合居住之地。”师无名微微笑着,细细解释,“听起来不错,实际上也很好,那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他答非所问,师茵茵咬了咬嘴唇,从马背上拿下行李,将一床柔软羊皮软毯铺在地上。师无名点头,“既然丫头也答应了……”他笑吟吟的看着顾花君,“如此,就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事吧。” 师无名慢悠悠的,很平常的说道,“请顾小少侠把裤子脱下来。”? ☆、妹妹 ?  师无名慢悠悠的,很平常的说道,“请顾小少侠把裤子脱下来。” “啊!?” “噗!” 顾花君讶异张口,看着师无名的眼神藏有诸多茫然,双手忍不住抓住的裤头。 任江流扶着水囊差点咳晕过去,等稍微好点之后放声大笑,拍了怕顾花君的肩膀,快要喘不过气了。 顾花君窘迫非常,瓮声瓮气的叫道,“师兄!” 他觉得他们两个人都这么说了,肯定是有什么道理的,便松开抓住裤子的手,对师无名作了一揖,客客气气的道,“为何要这样做?请前辈赐教。” 师无名坐到软毯上,抬手遥遥指了下对面的河岸,声音和煦的点明,“抓鱼啊。” “原来!”顾花君恍然大悟。 这里虽然能燃火,但是春寒陡峭,一夜时间也烤不干衣服,若穿着湿透的衣服容易着凉。 顾花君一点也没有想到,在场四人,他莫名其妙的成了一定要下水捞鱼的那个。 任江流终于收敛起笑容,将傻师弟从怀里推了出去,摇头啧啧两声,懒散的跪坐在草地上,看着师无名,意味不明的说,“我之前是一时情急没说明白话,但你现在这么说,告诉我不是故意的,我都不信。嗯……挺有幽默细胞的对吗?” “哦?”师无名双手交叉在一起,他的手指修长,玉石一般冷然细腻,手指交叠着手指,似真的在思索,真的在疑惑。“幽默?何解呢?” 任江流皱眉不语,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人无任何好感。 目光轻移,看了看一直不言不语的师茵茵,大概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喜欢他了,悻悻的想,这个抢了妹妹的混蛋。 虽然心里不断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时喜时怒毫无定性,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忿怒来的毫无道理,摸了摸鼻子,懊恼的道,“听不明白就算了。” 这时顾花君手已经握在裤头上,正犹豫要不要脱。任江流瞧他做了个下拉的姿势,受不了的摇头,伸腿踢了他一脚,顾花君觉得师兄分明是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他,却像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任江流骂了声,“你还真要脱啊。” 他扯了扯他的裤子,“卷起来会吗?” “浅滩无鱼。” 任江流道,“你耳力怎么样?能不能捡两粒石子,闭着眼睛听鱼游动的声音,然后把他们打死,如果离得远的话用木枝弄到浅摊,离的近的话就直接捡起来!” 顾花君随着他的话在脑中模拟一下,啊了一声,声音欢悦的道,“此法甚妙!” 任江流翻了个白眼,“妙个鬼!你快去吧,要饿死师兄了!” 这里的鱼都笨的很,顾花君照着任江流说的方法,没多久就弄上来五六条鱼。他像是玩儿上了瘾,在完全够吃之后又多打了两条。 待火堆燃的更旺,任江流也处理好了鱼,将之前摘的野菜塞到鱼的肚子里,再将鱼用木枝穿好,他将一切准备完毕,小声嘀咕一句,“没有盐……” 师无名耳廓一动,转头对师茵茵道,“去帮个忙。” 师茵茵在包袱里翻了翻,拿出几个颇为精致的瓷瓶,上前两步把这些东西放在火堆前面。 一阵北风袭来,吹的火苗动荡,任江流下意识侧过身为身边的人挡了挡,笑着说,“多谢了,师姑娘,你再多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师茵茵瞧他脸上有些脏污,大概是在忙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嘴角微微一翘,点了点头,又退坐回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香味逐渐飘散。 师无名看着围在一起的师兄弟,对师茵茵说,“心情忽然就变的好了,是么?” 师茵茵撇开头,“本来就不差。”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又一阵笑闹声传来,是任江流抢了顾花君的剑当刀用,又被顾花君抢了回去。 师无名端坐在软羊皮之上闭目养神,虽然在荒凉之地,却也是两处安宁。 空气中的香味越来越重,诱人的气息不断侵袭,好像鱼儿从来没这么美味过,能让人思绪紊乱,忘了旅途的疲惫,又有余地为美食而蠢动。 随着一句轻快的,“好了。”几条烤鱼陆续被分了出去。 任江流用大片叶子裹住鱼肉,里边的东西不知道被怎么弄的,每块指甲片大小,白莹莹聚在一起,任江流迫切的看着他们,“来尝尝。” 顾花君还在气他用自己的剑削鱼片,扭过头不去理他。任江流撇了撇嘴,将叶子摆在师茵茵面前,师茵茵不吃,又转到师无名那。 见三人都无动作,任江流不淡定了,“喂喂,你们要不要给点面子啊。” “这——好吧。”师无名面对眼前的东西还是很犹豫,拿起插在上面削的很细的木签扎了上去,鱼肉略颤,他放到口中,尝了尝,咦了一声。 顾花君有些担心,“前辈,还好吗?” “哈……”师无名扬了扬嘴角,道,“不差。” 鱼肉软嫩,入口微酸,回味却是鱼本身的甘甜,咬下去的似一下子融化在口中,留下的是挥之不去的浓香气味。 顾花君将信将疑的尝了一口,之后便欲罢不能。 饭后,到了入睡的时间。 师无名二人端坐在羊皮之上,双目合拢,呼吸悠长,是一副要睡的姿态。顾花君跑到最临近的树下,斜斜倚在树干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任江流站在原地沉默一会儿,心里为自己马上要露宿荒野老泪纵横,暗暗嘀咕一声,“一堆野人。”脚下不停,蹭到了顾花君身边,张臂抱住他说,“别看我啦,做师兄担心你晚上害怕,这森林鬼鬼怪怪的,若是被吓坏了就不好了。呐,一起睡吧。” 顾花君点了点头,非常顺从的把头靠了过来,温热的气息吹在颈间,任江流心下稍定,正待闭上眼睛,却发现师无名正看着自己,他心中猜疑,又觉得自己多想无益,自嘲一般勾唇笑了笑,阖上了双眼。 夜间静谧,不远处潺潺流水的声音若有还无,似幽魂徘徊,鬼影憧憧,令人望而生寒,心生畏惧。 任江流将顾花君抱得更紧,三番四次起了干脆把自己缩入他怀中的心,可他思前想后,为了自己那点脸皮,终于没有付出行动。 这夜睡的浑身难受,任江流一想到还要这样过好几天,就感到了绝望。 清晨起来四人借着河水简单梳洗一下,顾花君牵马过来,那边师无名和师茵茵也整装待发,任江流见他们动作潇洒的翻身上马,羡慕的咧了咧嘴,自己慢慢爬了上去,顾花君确定他坐稳才上马,手越过他腰间,牵住了缰绳。 这如胶似漆的模样,令人侧目。 师茵茵皱眉,“你连怎样骑马也忘了吗。” 任江流想说自己从来不会骑马,但这不能说,说出来就坏了。只好怏怏回答,“骑马算什么,我差点连自己都忘了。” 又想,哥虽然不会骑马,但是哥会你们都不会的东西!比如自行车。 师茵茵垂下眼睛,“可不是,你连我也忘记了。”任江流一惊,转头去看,只听耳边一声马鸣,师茵茵眨眼走的老远。 “师兄,我们也走吧。”在他们说话之时假装看风景的顾花君道。 任江流咽了咽口水,用手肘撞了撞顾花君,小声说,“喂喂,我和她……”他在躲在师无名看不见的角度指了指师茵茵,“不会余情未了吧。” 顾花君道,“我只知道你和师姑娘的感情一直不错。” 任江流又是呆住。 顾花君瞅他一眼,催马快行。 ? ☆、胡扯 ?作者有话要说:  社会问题写的超级头疼,但是跟后文有联系,大家不喜欢看这些废话就跳吧。 任江流心乱如麻,接下来的一上午都不敢正眼去看师茵茵,直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师茵茵二人去寻找食物。他们前脚刚离开,任江流后脚便抱着头倒在草丛中,长长□□一声。 顾花君一惊,瞬间运起内力,抬脚跳到他身边做出戒备的姿势,小心的问,“可是有人袭击?” “……”袭击你妹啊! 任江流暗中吐槽,感叹道,“真怀念法治社会。” 敢无故伤人,告到你倾家荡产。 哪像现在,被杀了哭都找不到地方,简直太危险了! 顾花君确认没有人袭击之后收回了手,蹲在他身边问,“什么意思?” “就是……”任江流张了张嘴,半晌泄气的垂下肩膀,“跟你说不明白……” 顾花君执拗的道,“只要你说的明白,我就听的明白。” “……你确定哦。”任江流侧眸看他一眼。 顾花君胸有成竹,“当然。” “那好。”任江流磨蹭着背过身去,清了清嗓子,道,“那我先从法治社会讲起。首先呢……这个法制社会啊,就是法律在社会系统中居于最高的地位并具有最高的权威,任何组织和个人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法治作为一种治国的基本规则,要求法律成为社会主体的普遍原则,不仅要求人民依法办事,更重要的在于制约和规范政治权力。所以,法治在政治上,是对人民权利的保障和对政治权力的规制,是民主的制度化、法律化……” 资料长的令人头晕,任江流装模作样的念完,默默关上手腕上的百科,又转过身子去看顾花君,“我这样说你听懂了吗?” “我……”顾花君张口结舌。 任江流笑嘻嘻的道,“用我再解释法治社会和人治社会的区别吗?” 顾花君定定看着他,转身走去喂马。 任江流站起来绕着他走了一圈,“不听吗?真的不听吗?师兄我都准备好了,你不听的话师兄很伤心啊。” 顾花君很心塞的看他一眼,继续弯腰喂马。 “啧啧,师弟啊,做人要有恒心,有毅力,现在听不懂没什么,毕竟师兄也不是一开始就懂的。但是啊,只要懂得学习,不断发奋向前,吸取知识,就一定会有所进步的,师兄看好你哦。” 任江流一朝得志,顿时神采飞扬,得意的翘起尾巴。 顾花君起身看向任江流,“师兄,我是武人。” “嗯?”任江流不解。 “我只要会打架就好,何必懂那些文绉绉的东西。”顾花君道。 “……” 他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远处传来一声轻笑,两人一齐回头看去,师无名手里拿着一些果子,他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任江流压下嘴角,悻悻道,“你有这种想法就先是错了。” “这难道不是很正常想法吗。”师无名把果子放在地上,静静看着任江流,“倒是你之前说的那些有趣。法治社会,人治社会。如果顾少侠不想听,师某倒是颇有兴趣。” 逗师弟寻开心是一回事,和眼前这个几乎等于陌生人的讨论超前社会体制又是一回事,任江流傻笑两声,很心虚的说,“之后的我都忘了。” “既然忘记了就算了。”师无名声音斯文,“少侠可愿意听师某说几句?” “您说,您说。” “人治社会,与你所说的法治社会应当是对立观念。而我们现在的整体环境,无论是中土亦或番邦,皆更贴近人治社会。都是依靠个人的意志与判断进行统治与判断,以少数人为准则,掌握以及控制大多数人。”师无名思考,“特点嘛,大概就是权利单项统一,等级森严。” “嗯?这有问题吗?”顾花君不解。 “有问题,”任江流道,“因为少数人掌控的过多的权利,若统治方向有误,后果你可曾想过?必定严重!而且这种法律体系,很容易从中滋生□□与□□,什么贪赃枉法,徇私舞弊都来了,不利于社会与国家发展。” “正是如此。”师无名颔首,慢慢重复道,“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恩……” 蹙眉深思起来。 “我回来了。”师茵茵走过来放下一抱色彩斑斓的果子,问,“在聊天吗?” “是在说任少侠。”师无名语焉不详的道,“令我刮目相看。” 任江流连忙摆手摇头,表示无辜“不关我的事,吃饭了,吃饭了。” 他那样子一看就有所隐瞒,师茵茵满腹狐疑,心中不悦。任江流对她避之不及,她不理自己便足以谢天谢地,自然不会多话,而师无名一直在走神,分外沉默。 众人各怀心事,几个果子叼在嘴里,食不知味。 之前预计会在森林里走上七天,但照着眼下道路曲折程度,便是再加三天也走不出去。 以上是几人日夜兼程得到的结论。 这天行至中途,到了补充吃饭时候,任江流从马背上下来,舒展筋骨,一副脱离苦海的样子。他仰头看着天空,看了看,又看了看。 顾花君不解问道,“你在看什么?” 任江流指着天空道,“真黑。” “恩?”顾花君知道了他只是在发呆,道,“从此地往后树木更高,更密,看不见太阳这是正常。” 任江流手划过空气,虚虚一握,叹气道,“湿气更重了,觉得能握出水来。” “别管湿不湿了,师姑娘洗好了果子,师兄过来吃吧。” 任江流坐过去,吃着吃着,忽然笑道,“幸好这条路不好走,不然除了走自己的路,还需担心魔教之人闻风追来。这么一想,就算这路辛苦,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事有两面,少侠能这么想,很是乐观。”师无名道,“只是若魔教真闻得风声,即便此路崎岖,又怎么能阻挡得了他们的脚步。有心要来,到底会来。” 他说完,四人都沉默了,彼此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表情各有各的一言难尽。 无声中,远处林中忽然传出一阵马蹄杂乱声响。 众人齐齐一怔,此处乃是树林之心,方圆数百里渺无人烟。地势险峻,毒蛇猛兽潜伏,一路下来,他们已经是几倍小心,仍有野兽袭击,现在任江流的包里就已经多了两块兽皮当睡囊了。而听那声响,似马蹄上连减轻声音的布条都没绑,明目张胆的令人诧异。 任江流张口结舌,嘴角不断抽搐,望着师无名道,“真……有人来了?” 师茵茵警觉起身,闭眼细听,道,“有百余人。” “竟然有这么多。”顾花君也站起来,“我去前方查看一下情况,师兄,师前辈,你们在此稍等。” 任江流道,“你当心。” 树木参天,一缕乌云遮住太阳,林中一片黑暗。 一盏茶的时间,顾花君回来,“是魔教的人,来者不善。” 师茵茵皱眉,奇道,“这条路你们知道也就罢了,他们岂会知道。” 对方有一百多人,妥妥是来围殴的! 任江流道,“现在还管这个干啥,难道不是走为上策吗?”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3节 师茵茵去牵马,嗤笑一声,“还真是意外。” “意外什么?” “意外你竟然会说这种话,而不是没头没脑的要冲上去跟他们拼了。” 任江流咧嘴,“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好像被你微妙的讽刺了。” 师茵茵哼了一声,轻声策马离开。 顾花君道,“师兄,我们也走。” 任江流看着地下那些果子,“不用藏藏吗?” “嗯?”顾花君不解。 任江流沉吟,忽然从包袱里拿出一张兽皮,三两下把果子都包了起来。 顾花君着急,“师兄,我们快走吧,果子带着沉,不方便。” 任江流嘴里叼着个果子,摇了摇头,用绳子一圈一圈细细捆上包裹,试了试确认不会开,单手递给顾花君,嚼着果肉道,“按照速度,他们找到这只是早晚的事,既然到了这里,肯定会发现我们留下的足迹。”他指着泥地上的马蹄和脚印,“你把包裹仍到和我们行走相反的方向,再把马身上放上重物,放他随便走。尽量混淆对方视听,为我等此行争取时间。” 顾花君如醍醐灌顶,啊了一声,拍着腿道,“我怎么没想到。” 任江流把一句‘你笨’咽回去,迟疑说道,“嗯……大概……因为你平时不用做逃跑这种事吧。” 这也说得通,顾花君得到了安慰。 “然后。”任江流看着等在前方的师无名,挠了挠头,步履踌躇,“那个师前辈啊,能跟你借一匹马吗?” 师无名目光含笑,点头答应下来,“自然好。”他如是说,对师茵茵招手,足尖轻点马身,衣袂翻飞,落到师茵茵背后。 待任江流也上马,顾花君按照之前的交代布置完毕,遥遥听见远处一阵胡乱嘈杂,不敢有片刻耽误,双腿夹住马腹,趴在任江流耳边说了一句,“坐稳。”为了不再留下足迹,竟然转了马头,专挑难走的树缝行走。 任江流一声惊叫卡在喉咙里,俯下身紧紧抓住马鬓,选了一个最安全的姿势趴下。? ☆、逃 ?  他们一路狂奔,直到晚上天暗的没有一丝光线,才逐渐停下脚步,寻找干燥适合休息的地方,略作停留。 顾花君叹气,“虽然躲过了他们,但是我们也偏离正常行走的轨道,顺着这条路走,不知道会到哪里。” 师无名闭目养神,闻言道,“少侠莫慌,虽然略有偏离,到底还是照着原来的方向走,目的地不会相差太远。” “希望如此。”顾花君这也是第一次出来完成这么大的任务,心里沉甸甸的,不太乐观。 任江流折腾一天本就很累,眼见顾花君在眼前晃来晃去,顿时觉得更累了。加上边走边唉声叹气,让人忍不了!顿时皱眉怒道,“如果你不想休息的话就别休息了,正好有人追来,跟野兽比起来这些人更危险,你去巡逻吧,为我们守夜。” “师兄……” “快去。” “……是。”顾花君狠心离开。 师茵茵歇了一会儿,已经缓过来六七成,道,“我饿了,去找些吃的东西。” 任江流挥挥手,“我去吧。” 师茵茵二话不说一脚踹上他的膝弯,任江流毫无疑问的扑倒在地,他在地上倒扒了半天,起来的时候头还是懵的,委委屈屈的问,“有话好好说,怎么直接动手了。” 师茵茵背过身,“你这个样子还想干什么,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女子袅娜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只余一缕香风在空气中缠绕,挥而不去。 “嗯……”任江流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有点帅。 但是心疼我就直说嘛,干嘛这么暴力。 任江流傻乐半晌,忽然觉得背脊发凉,迟钝的终于感到有人一直用眼睛盯着他。咬咬牙,颤巍巍的扭头瞄了一眼师无名,左看右看,顾花君和师茵茵都不在,连忙举起手表示,“我和你妹已经分手了,我们是清白的。” “喔……?少侠此话何意?”师无名微微挑眉,慢腾腾的说。 任江流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移开了话题,“我们行动要更快才行,魔教的人既然已经追到此处,一定有另一伙人由其他路赶往荣涧,想在我们之前获取、或毁坏精铁。” 师无名仰起了头,俊逸的脸庞一点不显岁月的痕迹,“我们能想到的方法,对方会想到,进而阻止,也是理所当然。” 任江流一愣,迟疑的问,“你……你、早就料到我们会被追杀 ?” 师无名没说话 。 任江流呆了半晌,忽然跳了起来,怒道,“你早就料到了,你既然早就……” “任少侠。”师无名弯起眼睛,不疾不徐的轻声说道,“你要安静些,若是被发现了,我们整日的辛苦就白费了 。” 他分明是说着责备的话,语气中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 任江流气的在原地乱转,最后袖子一挥,愤愤的道, “我去守夜 。” 入夜天气更加凉爽,师无名身体不差,这点寒气不足令他生畏。他见任江流背影逐渐走远,笑了声,“都走了啊。” 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 虽说只是被任江流强制打发走,顾花君还是老老实实的为他们固守,听见身后有声音,转头去看,惊讶的道, “师兄,你怎么出来了 ?” 任江流板着脸道, “我在生气 。” “为什么生气 ?”顾花君虚心求教 。 任江流瞅他一眼,叹气道,“未免你的脑袋打结,我还是不说了,咱们在这呆一会儿再回去睡觉吧。” 顾花君早被任江流剥削习惯,他生性敦厚,便是被说了也不生气,还有闲情逸致去关心任江流, “若是困了现在便可回去睡,何必再等一会儿 。” “笨师弟 。”任江流敲了敲顾花君的脑袋,训斥道, “我要是刚出来就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要再等等。” “那是要等多久 ?”顾花君虚心求教 。 “啊……我想想。”任江流当真仔细想了起来,抓着头发思索片刻,双手一击,确定道,“大概就是师姑娘刚找到吃的回去,但还没开动,已经全部处理好的那时候吧。” 顾花君无言,摇头道, “师兄,你真过分。” “有吗 ?”任江流歪头。 “绝对有。”顾花君肯定。 任江流拍了拍他的头,“谁准你吐槽师兄的!你听话,要当个乖乖的,可爱的小师弟。对了!我看现在时间就差不多了,回去吧。” 正在顾花君缠着任江流的时候,林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那声音听起来离得并不远,两人对视一眼,脸色倏然严峻。 …………………………………………………… 敌人突袭。 师茵茵猝不及防与人对了个正着,随即起剑抵御,她反映虽然快,但缺少应敌经验,手中挽着剑花斜挑过对方壮汉的胸膛,虽然重伤了他,等对方大叫出声,她想阻止也来不及 。 电光石火间,她立刻做下决定,丝毫不敢恋战,且战且退,向落脚之处赶去 。 “臭丫头,大爷劝你束手就擒,好给自己留个全尸。”说话的人手臂上已经受伤,可他越战越勇,心知散落在四处的同伴已经赶过来,更是底气大增,一把刀舞的虎虎生威 。 “哼 !”师茵茵咬牙,“做梦 。” 三人围攻,兵戈交接之间,师茵茵被缠的寸步难行。此时久战非是上选,她逐渐心生不耐,脚尖一辗,内劲横贯剑身,一招残月凝血快似惊鸿,只见空中几道光影闪过,眨眼间取了地方三人性命。 师茵茵皱眉甩开剑上血珠,转身疾行。 一轮弯月当空,月光照不亮的地方,一伙人整装待发。 把行李扔上马匹,不及消灭遗留的痕迹,策马踏踏走了两步,任江流焦急问,“师茵茵还没回来吗?” 师茵茵刚走到营地就听他这么说,嘴唇抿住,忍住没有去笑,说道,“我无恙,快走 。” “走?走得了吗 ?”一声尖利的喝声惊得百鸟齐飞,在这森林之中,更添阴森 。 师茵茵惊诧回头,见一道黑影足尖在树上轻点,几个纵身,离自己的方向越来越近。他后面尚跟着几个人,勉强辨认一下,大约10个。 先遣部队 。 顾花君瞬间下马,道, “师姑娘,你带师兄和前辈先行,我断后 。” 师茵茵横剑防备,“你一个人应付不来,让大哥和任江流先走,我们断后。” 任江流急了,“喂喂,你要留下?有没有搞错啊大姐,你……” “你还说什么废话?”师茵茵冷冷瞪他一眼,“让你和大哥先走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你们功夫都很差劲,别留在这拖累我们,快走 。” “我……”任江流被噎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 “哎!那好,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同样被评为武功很烂的师无名无奈摸了摸鼻子,与任江流同乘一骑,挥鞭击打马臀,“为了大家好,听话一起走吧。” 他话落同时,敌方赶到,师茵茵之前与他们交过手,心头血气未消,娇喝一声,长剑在握,一招未落,第二招已起 。 任江流坐在马上,忍不住伸长脖子回头去看,不放心的道, “把他们留在那没问题吗?不然……” “不然什么 ?”师无名垂眸看他,勒紧缰绳让马停下,两人侧身遥遥看着那边。 师茵茵身形灵巧,武姿妙曼,剑锋却不容半分情谊。她专注对付眼前的人,刺挑横劈,皆凌厉非常,这时有人自她背后袭击,任江流心跳到嗓子眼,一声惊叫差点冲口而出。幸好顾花君先行发现,挑开对方攻势,师茵茵连头也没回,心如钢铁毫不动摇,随着一招将用完,剑身捅入敌方的胸膛,利刃切入肌理的声音清晰可闻,她拔出了剑,那人撑不住倒了下去,血流了一地。 照理来说以任江流停留的位置,应该看不见那满地鲜血。可他胃中翻搅,觉得血气随着空气涌进体内,双眼隐隐发红,几乎产生自己满嘴血腥的错觉。 师无名发现怀中的人老实了,问道,“还要看下去吗。” 说话间,顾花君也砍倒一个敌人。 任江流脸色渐渐变白,沉默着摇了摇头。 “那便走吧。”师无名再次拉起缰绳, 远离战圈,随着骏马疾驰,风声在耳边猎猎作响,似无形的剑气飞舞,在眼中留下一道道伤痕。 任江流这还是第一看到人死在自己眼前,他心中难过,脑中反复回放当时的场景,长剑短刀,防身利器变成杀人凶器,本来觉得很有安全感的东西也瞬间变的危险非常 。 马蹄踏踏,景物飞快倒退,一切模糊的看不清楚 。 这样跑了一个时辰,师无名终于停马,任江流被山中劲风吹的七荤八素,脑子里什么都没剩下,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经过多番折腾,气力已经耗尽,连下马都非常困难 。 师无名道,“在这里等他们 。” ? ☆、落银河 ?  任江流晃晃悠悠的找了颗树根坐下,取出水囊大口喝了几口,缓了半天才勉强能说话,“要离开这座树林,最少还需要五天 。” “而且越往森林深处走越危险 。” “现在已经走到树林深处了 。” “你对这座森林了解多少?” “不比你多。” “真是不妙。” “怎么说?” 师无名道,“师某因机缘巧合认识一名自荣涧而来的先生,他说山中本无路,此条路是被常年以山为生的人踩踏而出,是以我们前路崎岖,时常要在密林中穿行。”他细细诉说自己知道信息,眉头烦恼的皱起,“此山因被一道江水横穿头尾,故被称为落银河,我们的目的地在河水源头向北十里之处,那里便是拜首国的入口。我本打算顺着河流的方向一路前行,那是最安全的一条路,但是现在看来,到成为最危险的一条路。” 他所说的已经是重要的信息,顺便也解释了当时为什么会在河边遇到他们二人。任江流道,“若是有人追来,肯定以河边那条路为主,现在不能再去了。”事到如今,两个人都不再做隐瞒,互相交换所知道的信息,以此增加安全的筹码。 “我之前在山口那间客栈住过,聊天的时候老板说这座山过于庞大,内中树木密集,就算他们世代依山而居也不敢太过深入。有过路的旅人说,此山荒废多年,野兽尸骨经过时间积累,修炼成了精怪,若夜晚入中会夺人魂魄,不伤而杀。”任江流分析道,“夺人魂魄,不伤而杀,虽是闲人闲语,但空穴来风必有因。无伤死者应当是中毒而亡,林中无人,便没有被下毒的可能,那毒气来源只有一个地方,瘴气。”他抬头望了望看不到顶的天空,头上大片的树叶闪动,高高在上的树尖像人的五指一般垂下垂弯,似要将他们握在手心,他心中一紧,接着道,“瘴气常常弥漫在湿地,离河流应当不会太远,我们找到哪处没有动物出没行走,应该就是起瘴的地方,将魔教的人引过去如何?” 师无名略略思考,肯定道,“若真到万不得已之时,可行。” 他话音落,那边话音起。 “这儿也要仔细查看,看他们是不是藏在其中。”脚步稀稀落落,人声颇为嘈杂,看来此来人数不少。 师无名和任江流齐齐屏住呼吸,不再言语。 “老大,这边没有。” “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 脚步声几乎擦着头皮过去,粗重的喘息自上方传来,用兵刃拨弄草丛的声音回想在耳畔,任江流心跳加快,握住的拳头紧了又紧,额头渗出点点的汗珠。 “老大。”上面那人用力戳了戳地面,没出鞘的刀横扫周围,确定安全之后,报告的道,“他们没躲在这儿。” 被称作老大的人不爽的啐了一口,“妈的,走。”他道,“先跟其他兄弟回合再继续搜。” 听他们说要走,任江流电视剧看多了,总觉得这是陷阱,不敢轻举妄动,仍然在原地静静待着,继却没想到有人和他做了一样的选择。 他不敢回头,侧过眼睛努力去看师无名。 师无名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任江流呼吸声变得更小了。 安静了大概三分多钟,一道脚步声缓缓逼近,任江流咬了咬牙,心道糟糕!手不由自主握紧了地上的杂草,心脏快跳出嗓子眼,头一次这么想念那个能打的师弟顾花君! 虽然空气中无声音流动,但还是能感知到有人正在逼近!任江流紧张之时忽然感觉有人握住他的手,心中一惊,差点叫了出来,幸好被人及时捂住了嘴。 黑暗之中,师无名的一双眼睛显得极为明亮,他与师无名不熟,加上心中莫名的排斥,跟他不甚亲近,以至于两个人就算是逃命躲在一起,中间也相隔的一个人的距离。此时师无名一点一点将他拉过去,任江流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直到两人身体挨在一起,师无名轻轻做口型,“马还在。” 经他提起,任江流这才想起重要交通工具还明晃晃在拴在树上呢!并瞬间明白现在的状况,他们二人借着夜色和草丛的掩护可以躲过对方的视线,那些人刚刚大概是真的已经走了,但是没走多远就就看到了马匹,因此才又折了回来搜查。 “跑?”他凑在师无名耳边,细声细气的说。 师无名为难的看他一眼,任江流怔了怔,惭愧的切了一声,想想也是,两个不会武功的人贸然出去,还不给人砍死。 这是现在该怎么办! 耳边脚步声不断逼近,任江流眼神闪烁,看了看师无名,又看了看自己,再看看师无名,又看了看自己。 深吸一口气,突然发力推开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师无名,“……” 他讶异的眨眼。 任江流站起来之后不跑不闪,直接冲向着提刀那人,两人刚一照面,都有片刻愣住不动,那人反映过来,嘴中大声一喝,举起了刀,任江流弯下膝盖啪的跪了下去,闭着眼睛抱住他的腿,干嚎一声,“大侠住手!” 这一下出人意表,师无名默了一默,趁着任江流吸引人的注意力,匍匐前进几步,悄然无息的离开了。 “放手,你是何人!”那人被牵制,听见住手两个字下意识停下即将落下的刀。任江流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从心理角度来讲,住手这个更包含命令意味的短语,比请求更为奏效。 他抬起头,这里暗,即便离得很近,也很难看到对方的脸。 任江流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道,“大侠,你现在不能杀我。” 那人大笑一声,冷冷道,“快留下遗言吧。” 寒光闪闪的刀压在脖子上,任江流镇定自若捉住刀背,但是没有贸然移开,即使额头已经有汗珠滴落下来,语气倒是更加稳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一行,除了我之外,你们一个人都没有抓住吧。” 对方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听他问话便知道有戏。 任江流暗暗松了口气,顾花君师茵茵武功都属于高手之流,应该不会轻易被抓。师无名和自己在一起,安全与否他了然于心。此时这么说,一是打探那二人消息,二是拖延时间。现在他心中有谱,保持着神棍的语气道,“敢问要如何称呼大侠。” “废话少说。”刀又逼近了一分。 任江流轻笑,“我只是在想,如果要细谈的话,报上彼此的名号,能获得更多的信任。” 那人不买账,“我何必要你的信任。” 任江流道,“自然需要,因为我即将要给你的情报,至关重要。不单单是关于我们一行的人数,目的,目标,还有未来武林盟的计划和打算,对你们来说,应该是很求之不得的情报。你只要不杀我,就能得到这些,又何乐而不为呢。” “……哼。”那人手中的刀一顿,显得没那么紧绷了,松动而有力道的压在他的肩膀。“我为何要信任你?” “因为在下的小命就握在你的手中啊。”任江流笑的温纯无害,对他拱手道,“在下任江流,是武林盟主他弟的师兄。” “你就是任江流?”那人扬眉,“传闻说你是个刚正不阿的少侠,如今看来,传言不尽可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任江流笑容可掬,“你若是今天放我一马,明天我依然是个刚正不阿的少侠。但现在性命都快不保了,苟且偷生尚能活,不识时务却是要死,若连性命都没了,怎么管得了别人怎么说我。” 他的话很不要脸,那人常常见到贪生怕死的人,却少见如此坦白的。听他如此大言不惭,顿时觉得此人非常不靠谱,轻视之下,防备之心弱了不少,随意袒露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王一步。” 任江流从善如流,叫了一声,“王大哥。”又道,“我不会武功,就算你放下刀我也跑不了。” “不要得寸进尺。”王一步捏住他的脉门,试探一下,发觉这人竟然真的半点内力也没有,心中惊异非常,但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多心关注这些,逼近问道,“说,你的同伙在哪里?” 那口刀横在脖子上,好像随时都能划上一刀,任江流心想说了这么多话,师无名动作再慢也该离开了,眼睛左右看了一下,感觉到他们分散的人正在往过靠拢,便略放大了声音,睁着眼睛开始瞎掰,“王大哥,你把我留下绝对是个正确的决定。你觉得,为什么我一点武功也不会,武林盟主却派我来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莫非他脑子有病,还病的不轻?” 武林盟主脑子自然是没病的,王一步思索,“因为你是必不可少的人物?” “然也。”任江流赞许,点头道,“相信您也看到了,我等一行四人,为我断后的其中一个是武林盟主之弟,顾花君。正常来说,顾花君的命应当比我贵重,就算要留下,也应该是我,但何是是他救我,而不是我掩护他。” 王一步皱眉,也觉得奇怪,“这是为何?因为你不会武功?” “这话就不对了。”任江流摇头,感觉到扭头的时候蹭到刀口,脖子一凉,顿时不敢动了。干笑一声,试探的用手翻过王一步的刀,让他用刀背对着自己,“王大哥,你看这怎么样?就算我要跑,你也随时可以一刀杀了我。这样的话……我也能放松些。” 王一步冷哼一声,“你别耍花样。”算是答应下来。 任江流连道不敢。 ? ☆、困 ?  他们的人已经围拢过来,将任江流包在中间。任江流转动一下眼珠,先确认人数,暗自哀一声,这回想逃真是难如登天了。 以一敌六,他办不到啊! “老大,他是武林盟的人上头的命令是就地格杀。”右边有人说道,他比任江流高的半个头,身材壮硕,头发整个揪在头顶,额头上包着一条布巾,脸上线条分明,一看就很不好惹。 任江流咳嗽一声,道,“壮士何必如此不近人情?留着我和杀了相比,还是留着我对你们的益处更多。只要你们答应不杀我,我就带你们找到我的同伙,还可以带你们去中日炎精铁,到时候你们完成任务,直接将我扔在荣涧便可以,我又不会武功,自己再难回到武林盟。退一步来说,即便回去,到时候各位大爷早已功成名就,我又何足为惧?” 王一步觉得他说的有理,便道,“你知道日炎精铁的位置?” 任江流道,“这个自然,若非如此,他们怎么会尽心护我。” 有人狐疑,“既然尽心,为何会让你自己在这里?另外一个人呢?” 任江流心道先溜了呗,淡定道,“被你们的人追杀,他留下,我逃出来了。但是他武功很好,一会儿说不定就过来了。如果你们现在杀了我,非但没有一点好处,还有触怒他的危险。不如先把我留着吧,我这个人惜命的很,特别好控制,正好用来威胁他们束手就擒。” 他说的有理有据,所出的主意都是好主意,魔教众人即便是想反驳,也找不到漏洞。商议过后,妥协道,“你把手伸出来,让我们绑上。” 任江流欣然同意。 束缚任江流双手的是一条深色腰带,任江流看的又是心中一沉,魔教此行根本没有留活口的打算,一人一刀轻装简行的追入森林,根本没带什么制服人质的装备,任江流默不作声,暗中思索应对之法。 先前已经吃过苦头,为了避免惊动蛰伏在森林中的野兽,魔教没有人做过大的动作,仅仅点着一根火把,勉强照亮脚前的路。 “王大哥。”任江流问,“咱们这是往哪走啊?” 王一步告诉他,“先和首领会和,等我请示过后,再决定怎么处置你。” 任江流想等你们做下决定我就是傻。 前路不明,众人每一步都走的全神贯注,万分小心。密林内树影重重,好像一不小心就会绕回原点,看着看着,所有树都长的一样了。 任江流脚走的酸,眼神分外怨念的看着前面走着的人,幽幽道,“你们体力挺好。” “……” 就算没人应声,他仍自强不息的说了下去,“王大哥,你们一共来了那么多人,分开走不怕迷路,回不去吗?”他仰起头看着黑洞一样的头顶,抖了一抖,“在这里迷路,跟死了也没差别了吧。” 虽然还是没有人说话,但能察觉周围人的眼神变了,似乎被戳到了痛处。 任江流叹气,“也是,这也是没办法,毕竟你们应该才加入魔教才不久。” 王一步冷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语气不善,任江流模糊语意,做个缓冲,“没事,没事,我就看这天黑,有点害怕,没话找话说,当给自己既壮胆了。” 王一步用力一扯紧紧拴住他手腕的腰带,任江流拽的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你不用怕,变成我的刀下鬼之后,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王大哥,你别激动。”任江流虽然说累,精神却显得很好,“我没有恶意,而且也不是各位大哥的对手,你们不用防着我。你看,我这么说一下话,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这不是很好吗。” 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感到气氛轻松了,魔教一众不以为然,但随着时间流逝,无意间的确开始松懈下了戒心。 树叶沙沙的响,风不知何时大了不少,任江流打了个喷嚏,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难耐的吸了一口冷气,碎碎念道,“你们不觉得冷吗?这么冷说是春天谁信啊,再下点雪说是冬天我都不会怀疑。” 王一步抬手试了试风,他也觉得天一下子凉了下来,前头的火把被山风吹的几乎要熄灭,只余下浅浅的蓝光。 有人忽道,“不好,要下雨。” 任江流恍然大悟,疑惑得解的语气,惊喜的道,“怪不得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太阳,原来是阴天,原来如此。” 他显得越是轻松,越衬得此地空气凝固,气氛好像一下子严峻下来,雷雨天的的树林,太危险了! 王一步慌张道,“快,快找空地。” 虽然他这么说,可真实的情况是再往前走三步连身后的人都看到,想要即刻找到合适的地方,谈何容易。 任江流暗道机会来了,主动道,“我知道西南方向有一条河,河边树木稀少,可以到那里躲避。” 众人面面相窥,没有动作。 任江流看着在眼前飘落的树叶。 山雨欲来,风更大了。 他道,“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你们在树林中迷失,我也只有死路一跳。就算你们不信我是真心指路,也不能不信我不救自己,与你们同归于尽。” 他们有所动摇,任江流柔声道,“还是刚刚那句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各位刚入教不久?” 王一步手忽然握拳,防备的道,“你怎么知道。” 任江流理所当然,“因为太明显了!”他同情的看着他们,“如果你们不是新教徒,怎么会派你们过来送死。” “……” 落入绝境的人胆子最大,被逼入绝境的人胆子最小。任江流被他们抓住,最坏的情况不过一死,他做好心理准备,反而无所顾忌。他是落入绝境的人,这些人却是被逼入绝境的人。只要轻轻撩拨,就足够动摇本心。 有人耐不住,“老大。” 立即被人打断,“别听他胡言乱语。”那人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疤痕耸动,这时,一道雷骤然劈响,电光照射,更显阴森恐怖。 “喂,小子。”大汉的手卡在任江流的脖子上,“你说的河怎么走?带路。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路上敢耍花样的话,休怪大爷要了你的小命!” 他手慢慢收拢,任江流脸憋得的发红,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咬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绝对老实。 前路未卜,之后很久没人说话。任江流连带路的时候脚踩空了好几次,沾了一身的灰尘,连滚带爬往前走,可众人连水源的边都没看到,一个个神色分外凝重。 一声脆响打了头阵,众人仰头看去,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急急下坠,这雨酝酿了一天,下的声势浩大,震耳欲聋的雷涛响彻天地,劲风苍凉,伴随着一声一声雨滴坠落的劲风,不断敲击众人紧绷的心弦。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一行全部变得狼狈不堪,头发衣服湿淋淋的贴在皮肤上,一个个喘着粗气,每走一步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但这样并没有让他们停下脚步,他们能听见树林中那些隐秘的声音,黑暗之中动物穿过草丛的摩擦声响,巨大的危险正在身后,无声的危机还在潜伏,这让他们丝毫不敢懈怠,反而更加紧绷了神经,数双眼睛瞋目而睁,直挺挺的注视着前方。 任江流力气逐渐流失,走的越来越慢,后面的人着急,喊着,“你快走。”推了他一把。 任江流脚下不稳,失控摔了下去。 “老李,你干啥?”王一步立即质问。 老李不觉得自己错了,理直气壮的道,“这小子越走越慢,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面。” 怀疑的视线贯穿身体,任江流垂头坐在地上喘气,先是低低的笑着,然后是大笑,这笑声令人浑身发毛,众人皱起眉头,忽听他收住笑声。任江流硬生生压制住怒气,冷冷的道,“要是我真想和让你们死在这里,何必要告诉你们我知道路,我直接什么都不说,你们照样也是死。” 老李阴狠的道,“我们死了你也活不了。” 任江流弯着唇角咬住唇内的肉,等开口的时候,已经能自然的做出微笑的表情,举起被绑住的双手,“是啊,所以为了避免同归于尽,内讧可不好。来,拉我一把,就当和解了。” 犹豫间,上空电光一闪,整个夜空亮若白昼,紧接着一道隆隆雷声响彻天空,众人眼前一花,就听咔嚓一声,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树木瞬间起火,燃起了一片。 刺鼻的焦糊味冲到鼻子,更刺激了已到爆发边缘的神经。不知道是谁怪叫一声,握上任江流的手,将他硬拽了起来。 “快,快!!”身那人揪住他的衣领,语无伦次的道,“你快点给我带路,快点!!!!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不想死啊!!!” “别摇……”任江流被他揪着摇晃,有些喘不过气,头晕眼花的撑住对方的肩膀,想说些什么,却零散的不成句子,“你……停呃……” “好了,小八,你放手。我们这里没有认路的,你要是把他弄死了,后果承担得起吗。”王一步制止他的动作,将任江流拽到一边。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有权有势了,我不想挣钱了,我不干坏事了,我悔改了,我不是人,是我的错!我错了!”小八被雷声吓傻了,跪下便用力磕头,拜了起来,“老天爷,我错了。别劈我,别劈我啊!!!” “喂……这是……”任江流有些傻眼,不忍的道,“他没事……” 他没说完话,眼前刀芒锋利,小八双目膛出,似有不可置信,颈间血流如注,用双手捂也捂不住,眨眼的时间流淌了满地,又被大雨冲散。 他绷直着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眼睛瞅着老李,永远定格在狰狞的模样。 雷鸣在山间激荡,暴雨狂风席卷,在场众人吃了满嘴血腥之气,那味道却越淡就越浓,似源源不绝。老李冷酷的收回刀刃,粗声道,“还有人要废话吗?走是不走?不走,就永远留下。” ? ☆、惊险 ?  雷鸣在山间激荡,暴雨狂风席卷,在场众人吃了满嘴血腥之气,那味道却越淡就越浓,似源源不绝。老李冷酷的收回刀刃,粗声道,“还有人要废话吗?走是不走?不走,就永远留下。” 火光映寒刀,让他的脸在此时看来恍若鬼魅。王一步咬牙,任江流没说错,他们的确都是刚加入魔教的教众。为财,为名,为利,各自有各自的目的。彼此之间不甚相熟,更没什么同僚情谊。前几日在山林中的横冲直撞,已经有不少人走失身亡,带头的几个高层人员显然没有把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 在寻找到正道一行人之前,他们已经先绝望了。 抓住任江流算是一个爆发口,惊喜?开心?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们当时的心情,仿佛在被扔到地狱之前,又见未来功名利禄的希望。 而如今因为这场意外又极速扭转了现状,如同铜锣击耳,让他们从美梦中醒来,再度拾起曾经被掩埋的恐慌。 人心本就不稳,若再被动摇,带来的后果可能比天灾更加可怕。 小八死,是好事。 王一步面无表情看了死不瞑目的小八,挥手道,“走。” 任江流抹了把脸,顷刻间又挂了满睫毛雨水,他深吸一口气,凝神辨认方位,一改拖沓,抬脚便走,“跟紧我。” 他其实还没从死人中环过神来,但是大脑快意识一步,提前做出判断。那个名叫老李的壮汉太过愚蠢,在这种情况下还敢杀人,丛林中的血腥味会随着风扩散的更远,相信不过多久就会有野兽循着味道追过来。如果现在不离开,过一会儿就想离开,恐怕也走不了了。 从这里到河边正常走路要十分钟左右,但林地崎岖,凹凸不平,还要小心周遭潜伏危险,若想平安到达,就要加倍小心,保守估计需要半个小时。 任江流脸上凝霜了一样,只是,行动更急。 心跳的速度超过预期,逐渐耳边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了,每迈出一步都非常吃力。 雷雨中的森林不但可怕,寒冷也比往日更盛,任江流打了个喷嚏,双手撑着膝盖,停在原地喘气。 老李见状不悦,“你怎么不走了,快带路,否则老子让你好看!” 任江流不耐他这个人,侧过脸冷冷的道,“你闭嘴。” 他仔细回忆今天早上重温的地图路线,再想刚刚走过的路,在脑中丝丝缕缕划分路径。可树林中人踩的小径已经随着他们深入逐渐消失,现下环视四周景色,处处相似,新绿旧影,无一不同。加上树高和雷雨,星子掩于其后,已经观测不到天空。 难以分辨的方向令任江流大脑一时眩晕,南北皆茫茫,天地两不见,远行无尽头,回头无归路。他暗暗咬了咬牙,骤然有了心惊的感觉。 “你!”老李被挑衅,动辄大怒,挥开挡在他身前的王一步,扯着任江流的衣领,轻而易举的把他扯了起来,怒声道,“你小子是不是在骗我们?你根本就不知道路吧?你是想害死我们是不是?你快说,是不是!!!!!!” “是。”任江流心中正烦,竟然应声跟他对峙起来。 “你……”老李没料到他这么说,顿时瞋目结舌。一句‘是’,仿若生生掐碎他生存的希望,老李神态更疯,语气更狂,抓住任江流衣领的手改为掐住脖子,心神混乱之下,手劲逐渐不知收敛,随即大喝一声,“你说什么?我杀了你!” “咳……咳咳……”任江流闭上眼睛,干哑的咳嗽两声,嘶声道,“你杀吧,你有种杀了我啊!这鬼地方这么大,你不杀我,可能找不到出路。你杀了我,就绝对找不到出路!你现在要是动手,你们全都要死在里为我陪葬!” 最后一声陪葬伴随雷声落下,甚至有一人被吓得尿了裤子。反应过来之后众人顿时反映过来,上前一步要阻止老李,王一步直接对他动手,对着脸上来了一拳,怒道,“够了,你想害死大家吗?你不想活,就一个人留在这里等死,别在这儿耽误我们的时间!” 老李一怔,慢慢松开握住任江流的手,目光呆滞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反映过来,失魂落魄的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地上,难以置信的自语,“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不……不……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啊!!!!” 他顷身向前,手脚并用的向前爬行几步,抓住任江流的裤脚,喊道,“你一定知道出路,你刚刚分明在说知道,现在怎么忽然说不知道了?你是不是在骗我?你说!你说啊!你敢骗我的话我就杀了你!你听见没有,小子!” 这个人已经陷入疯狂,完全没有理智可言了。任江流忙道,“你能不能小点声,要死引来野兽什么的就麻烦……” “嗷——” 随着他的话,一声野兽的嚎叫冲耳而来,众人闻声慌乱躁动。 “了。”任江流说完最后一个字,叹了口气,无奈的嘀咕,“真是乌鸦嘴。” 他无意再多做纠缠,高声叫道,“跑,快跑,尽量跟着我。” 说完,他率先迈步,侧头对王一步细语,“你有功夫,眼睛比我好用,走在我前面,我告诉你方向。快!” 王一步没工夫细想,只知道点头答应,“好,好。” 他们跑了几步,再回头张望的时候已经能看到野兽的轮廓,那物虽已临近,但此处漆黑,难以辨识清楚它确切的模样。可仅仅瞧了个大概,就已经足够令人心惊肉跳。这玩意儿,一看就不是善碴。 任江流保证自己从来没看过这种生物,身长大约三米多,模样有点像狮子,后背长着长长的鬓毛,现在毛发湿淋淋的贴在身上,跑起来的时候脚下地脉都在震动。嘶吼声能贯彻山林,利爪带起片片泥土,带来强悍的威压。 任江流咽了咽口水,脚下忽然一阵刺痛,在身体感应到的瞬间已经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王一步时刻注意着他,发觉他有异,二话不说提着他腰带,微微用力将他扛在肩膀上,变跑便沉声道,“专心给我引路。” 被这么轻而易举的扛了起来,任江流表情微妙,心中难免带着一些受伤的感觉。这种难言的感觉稍纵即逝,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甩开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专心致志的念叨东南西北,安分的做着一台人体导航。 任江流被王一步抗在肩上,直接面对身后的情景,他揉了揉眼睛,沉声道,“那位姓李的大哥快被追上了。” 王一步沉默不语。 果然,任江流话音刚落没多久,脚步颠倒的老李被野兽纵身扑倒,不过眨眼的时间,惨叫声,求救声,求饶声环绕四周。 “救命!!!啊——老大,救我,救救我!!!” 他被那只巨兽咬着肩膀,尖锐的牙齿冲破锁骨,牙齿合拢,直接穿透肉体。 血,顺着伤口迅速流淌,任凭老李叫的凄厉,却没有一个人为他停下,只是更加快了脚步,有的人甚至在心中庆幸,暗道一个人已经足够填满那只怪物的肚子了,自己暂时是安全了。 可惜,这种庆幸并没有支持太久,因为他们发现那只野兽将老李的尸身藏在树后,竟然又追了过来。 王一步本来力气正渐渐消失,听见后面野兽震天嘶吼,迅速回到逃命的状态,脚步匆急,语气更急,“还有多久能走到河边。” 他问,久久没有听到回答声。 又等了片刻,便伸手用力握住任江流的膝弯。一阵剧痛传来,任江流浑身一颤,眼睛自涣散迷茫中醒来,自知现在应该集中精神,闭了闭眼,自牙缝中挤出,“如果前方树林和这里是同样密度的话,还有五百颗数的距离。” 五百棵树啊…… 似乎看到了希望,危险逼近,希望又离的那么遥远。 ? ☆、抱 ?  这只野兽性情凶残好斗,咬死一个还不够,非要把猎物全数猎杀才会满足。 大约走了三百颗树左右,它又冲了过来,眼下生死关头,来不及去想能不能走出树林了,众人大叫着四下逃命,每个方向都有人走,小队顿时被打的四散分离。 任江流见野兽临近,对王一步喝道,“趴下。” 王一步不明所以,反射性的听话,两个人滚落在草地上,尽量把身体降到最低,伏在草丛之中。 大雨掩盖了他们的气味,野兽被跑的更快的猎物激起好胜之心,直直追了过去。 大约一分钟后,除了雷雨的声音,已经没有任何响动了。任江流抬起头,他一脸的狼狈,伸出冰凉的手指指着一个方向说,“那鬼东西朝那个方向走了,你是想先走出去这片林子,还是等叫齐你的人,再一起行动。” 王一步沉默一瞬,低声道,“先脱险再说。”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4节 这不是一个让人意外的答案,任江流一言不发,给他带路。 这次再走便少了阻碍,除了他们身疲脚程慢,走的比一开始不知小心多少,所以一路平安无事,徐徐走,也走到了河岸。 到达目的地之后两人都感觉到不真实,旅途的疲惫在这一刻铺天盖地袭来,两人双腿发软,一齐倒了下去。 雨滴落下,任江流挡住脸,叹了口气,郁闷的道,“我错了,不该来河岸的,去山洞比较好。” 王一步动了动,给他解开手上的束缚,摇头道,“到哪儿去找什么山洞。首先,你不知道山洞的位置,其次,假设你万分好运,在找到可以供人躲藏的洞穴之前没被雷劈死,也没被被野兽咬死,到了山洞肯定也被居住在这里的野兽强占了,你能打的过它们吗。” 任江流还真认真的想了想,老实的说,“打不过。” 王一步切了一声,后退到安全距离,闭眼小憩。 山风很冷,任江流缩了缩肩膀,打了个喷嚏。 他这一整天都在逃命,此时难得冷静下来,肚子顿时忍耐不了了,趁机开始抗议。不由小声道了一声,“饿。” “忍着。”王一步开口,此句说的格外咬牙切齿,“为了抓你们,我们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知道另外有人陪着自己挨饿,任江流心情微妙好过不少,发现王一步看着自己,连忙板起了脸,严肃的表示我才没幸灾乐祸,说道,“喂,我们也算是共患难过,而且现在正在同甘共苦,经过刚刚那场变故,亦可被称为生死之交。你不会还想杀我吧?” “这啊……”王一步没有马上反驳任江流的话,而是思考了一阵,才道,“我早就不想杀你了。” 说完,还不等任江流高兴,接着又道,“即便你要死,也不是死在我的手里。我会把你交给负责这次行动的首领,你或生或死,任由他发落,我无权参与。” 王一步说话的时候一直用余光瞄着任江流的表情,发觉他听完之后已经变了神色,眼神微沉,似这夜中的一滴雨水,冷酷,森寒,刺目入骨,光是瞧见就带来冷冷心惊。 他不敢再看,收回了目光,低声道,“不悦吗?害怕吗?如果你能做的到,不如现在杀了我,说不定还有生机。” “不。”任江流立马接口,“我不会杀你,我不杀人。”他困惑道,“我只是想不通你的想法,金银财宝,权势地位,你为了这些东西加入魔教?”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什么不能理解。” “你加入魔教,听他们的命令追杀我们,进入这种危险的地方。”任江流指了指黑洞洞的丛林,“随时可能丢掉性命,你要是死在这里就什么都得不到,无论金钱还是权势都与你无缘。你不会觉得很不值得,得不偿失。” “世界上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我现在多辛苦些,以后总会把这些辛苦补偿回来。” 任江流不置可否,盘腿坐在地上看着王一步,问道,“这次行动如果成功,魔教给你什么报酬。” 王一步收拢十指,抓住泥地上的杂草,“我们运气不错,追捕你们一行正是当前首要的事,是重中之重。”他声透漏出急切的狂热,和令人头皮发紧的沉迷,“武林中极具声望的玉山谷主师无名,惊鸿一剑师茵茵,还有顾家后人,不世高人武回风的弟子!如果完成任务,金银倒是次要,我在教内的地位定扶摇直上!我算过了,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分队队长,这次能把你抓回去,是表现出色,至少能坐上七堂之一的青峰堂堂主的位置。到时候权势加身,什么金银财宝,绝世美人,指日可待。” 任江流摇了摇头,毫不留情的打击他,“别傻了,这根本不可能。” 王一步转头盯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得美,堂主,呵呵,堂主。”任江流嘲道,“被你们追的这几天我也看出来了,除了带队的几个人是真正的高手,你们这些新人充其量只能被当做‘眼睛’使用,其他半点作用也无。别说我小看你,实际上连你们的人都没对你们抱有期待。” 连最基本的训练都没有过,像一盘散沙一样,光是任江流这样的外行都看得出他们破绽百出,如果魔教真把他们当成可用战斗力,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王一步淡然,“我不需要他们对我有所期待,待我完成任务,自然就会对我另眼相看。届时我飞黄腾达,会祭拜你。” “是啊,你我提前谢谢了。”任江流嘲讽笑道,“你现在是炮灰,升级以后是还是炮灰,再升级是高级炮灰,无论你多努力,立多大的功,你也只是一个人一条命。你立功了,他们给你升官,然后呢?你这样毫无背景,武力不济的人,就算这次立功当官,你的手下会服你吗?现在正邪两道交锋,我猜你所谓的青峰堂若不是七堂中最弱的一个,就是专门打先锋的一个堂口,下次再打仗的时候,你的手下会护着一个本来比自己职位还低,忽然跳到头顶的堂主吗?就算他们护着你,你这个毫无实力的堂主能当多久?万一哪次一个不小心,哦,就死了。”任江流说着说着,眼神转为同情,王一步察觉到那是看尸体的眼光。 任江流啧啧两声,“还是那句话,你觉得冒着这样的风险,得到这样的后果,值得吗?” “我……”王一步犹豫,握紧的手缓缓松开。 他激动之下的一握使手指陷入泥地,指甲缝被染的脏污不堪,此时抽了出来,即便雨水反复冲刷,却怎么也洗不去牢固的痕迹。 “对了,差点忘了问最重要的一点。”任江流靠近他,一字一句的慢慢说,“他们答应有人教你武功吗?或者心法?招式?” 王一步怔怔摇头。 他神情纹丝不动,脑中雷鸣一样惊响,没错!没有背景,没有武功,什么都没有,就算掌握权势,要拿什么立足? “好了,我问完了。”任江流轻叹,“你简直让我同情。” 他的语气令人不快,王一步心乱如麻,怎么想怎么找不到出路,发现自己竟然走了一条死路,顿时浑身发抖,加上任江流的刺激,面容霎时扭曲,低吼道,“够了!” “是是是,够了,够了。”任江流拍了拍他的肩膀,翻脸像翻书一样快,眨眼换了一个表情,温和的道,“既然说完了魔教的不可发展性,接下来我们谈谈咱们正道盟主,他可个好人……主要好点集中在正道侠客的待遇都很好,而且,现阶段正道人才正值短缺……” 策反。 任江流眼神阴阴,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天在后半夜放晴,凌晨天光破晓的时候,一切回归于平静。 北风向南,刮而刺骨。 任江流靠坐在树上发呆,眼神飘忽,不知望向何处。 他那般疲累黯然的模样,和师无名的气定神闲正成反比。 师无名正在寻找同行的三人,远远瞧见任江流在此,立即迎了过来。 修长的五指搭在对方的肩头,师无名叫了一声少侠,温声道,“见你无事,我便放心了。” 身体陡然受制,任江流一惊回头,等看清来人是谁,棱角冷锐的眼神逐渐软化,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竟然直直扑过来张臂抱住了他。 师无名措手不及被他抱了满怀,有些惊讶,迟疑道,“少侠……” 师无名的身躯很温暖,即便衣衫有些湿也无妨。 任江流收拢手臂,半晌才闷闷道,“快累死了,借我靠一会儿。” “哎呀,这……”师无名张了张嘴,怀中人如贪恋一般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一股热气从彼此接触的地方传来,那滋味,太过陌生。 真是令人无措的亲近。 师无名喟然一叹,说道,“好吧。” 伸出的手在空中停留半晌方落在他后背轻拍,全然温柔宽慰的力道灌注进来,任江流顿时把他抱的更紧了。 风声吹响,附近的树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树干不粗,却都长的很高,被风一吹,东摇西摆的不停晃动,如同一张牙舞爪的网。 时间点滴流逝,好一会儿,任江流才带着被渲染上困顿湿意的嗓音道,“看到我还活着,是不是很惊讶。” 师无名嗯了一声,“少侠才思敏捷,聪慧异常,脱身是在情理之中。” “……” 哈…… 哈哈。 任江流被夸的直犯恶心,挣扎着离开师无名身上,对方环在他腰背的手没有及时放开,任江流抬头去看,此时清醒,才发现他靠着的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那人比他高上一些,大约古代人身体素质都不错,他看起来斯斯文文,身上的肌肉倒是不少,手掌宽厚有力,轻轻搭在他腰上,却像随时都能一把握碎他的骨头。 任江流有些不自在,侧头避开他的眼神,故作不耐的开口,“喂喂,快放开我,要是被别人看到会误会,以为我们关系很好。” “少侠主动投怀送抱,当真难得,可不等在下习惯,又说要离去。这样反复无常,捉摸不透,着实令师某苦恼。”他语气促狭,虽说着苦恼的话,但是根本一点没有苦恼的意思。“而且,针对刚刚那句‘别人会误会我们的关系很好’,师某倒有其他看法。少侠是否太过健忘,昨夜少侠舍身吸引魔教党羽的目光,助师某离开。如此,即便以前无任何关系,昨夜过后,少侠和师某也关系匪浅了。”师无名说着,慢慢放开任江流。 他看着那年轻侠客错愕的脸,后退几步,施施然弯下腰,叫了声,“恩公。” ? ☆、魔教 ?  拨云见日,待太阳升入半空的时候,天空已经一片开阔。 王一步按照之前指示找到回合地点,到了地方之后他方得知昨夜一场急雨令他们人员损失近半,自己那一路人,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回来。 他心中不知是怅然还是庆幸,总之松了一口气,只道他与众人在大雨中失散,自己比别人运气好找到了回来的路,对抓到过任江流一事只字未提。 先前因欲擒抓顾花君师茵茵,魔教此次到来的四名领头人物二死一伤,唯一一个无事的是因为武功低位,被留下在原地驻守。此时他正皱着眉清点现在残存的人数,清点之后无奈的发现他们现在的战力只剩来时的三成,况且此时还没有真正进入山林最深,照这样下去,别说追捕别人,能不能保住自己都是难题。 “静柳,你愁眉苦脸的干啥?我先前心中大意才被那姓顾小子的剑叮了一口,你放心,等我养好伤再去收拾那几个兔崽子,咱们这次任务肯定完成的漂漂亮亮的,不用担心啦。” 身高约八尺的大汉席地而坐,双腿豪放的搭在树根上,大咧咧的安慰。 名叫静柳的领头嗔他一眼,“那你就快点好起来,说什么漂漂亮亮的完成任务,夏小哥和白三哥都死了,咱们回去肯定要被教主降罪。二哥,到时候你可别顶嘴,下面的兄弟可都要命呢。” “哈哈……”卯臣仰头长笑一声,应付道,“知道了,知道了,定不会让你为难。我们在这里等了一夜,能回来的都回来了,到现在还没回来的废物不要也罢,继续找人吧。” “这……”静柳担忧,“你不用再休息一阵子。” “想等我完全恢复的话你现在就去砍树给我盖座房子,让我在房子里休息个十天半个月,再重的伤也能恢复。可届时那帮兔崽子恐怕早找到日炎精铁赶回武林盟了,如果武林盟的人手脚快,说不定连对抗教主的兵器已锻造完毕。到时候我教退败,教主身亡……” “呸呸呸!”静柳急急打断他,一脚踹上他的肩膀,“不怕累就别休息了,担心你反倒成了我的错,走吧,现在就赶路,再被你说下去我便成了罪人。” “嗯……”卯臣不痛不痒的弹了弹肩上的灰,想了想,对西南方向勾了勾手,王一步一愣,赶紧走了过去,弯下腰道,“卯臣堂主。” 魔教全称为天行教,以教主为首,教主之下是三圣六邪,再下是七堂,堂主之下有堂内分派首领,最后是各小队队长。 卯臣是七堂之一烈辉堂堂主,静柳是北静堂堂主,死在昨日那役的却只是首领身份,比这两个要低上一级。 卯臣打量着王一步,他的眼睛像蛇一样尖锐毒辣,“你是最后回来的,可是沿途有什么发现?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 王一步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的道,“报、报告堂主,我们昨日一直按照原定计划向南方搜寻,不想半途遇上雷雨,找栖身之处时还被野兽追赶,好几个兄弟都死在野兽口中,我侥幸逃过一劫,可是我们一行人都跑散了,今天早上我仔细寻找,在树上找到教中兄弟留的记号,这才得以回来。我也是回来之后才知道除我之外兄弟们可能都葬身在落银河。我……愧对兄弟们,身为第三小队队长……” “好了。”卯臣听他碎碎念,不耐烦的摆手,“我问你可有查探到那群人行踪,你说这些废话干啥。” “这……”王一步抿唇道,“有。” “嗯?”静柳眼前一亮,终于正眼看他,“快说!” 王一步道,“昨夜逃命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马蹄声,是朝着西南方向行走的。” 西南方向! 与正常赶路的方向有所偏差,看来对方也没有会和。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静柳道,“无论如何,要避免让他们会和。最好先找到昨日先逃的那两个,那两个抛下队友先行离开,若非武功不好,就是身份重要。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抓住他们就可以用来牵制对方其他人行动,即便牵制不了也可以对他们造成打击。还有,如果在搜寻的过程中若是遇到顾花君和师茵茵,先撤退通知我与卯臣,不许擅自行动,免得打草惊蛇。” 他问众人,“都听清楚了吗?” “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静柳命令道,“现在——出发。” ……………………………………………………………… “现在出发。” 任江流抹了抹嘴,他们靠近河岸,原材料充足,一顿烤鱼吃下来全身都暖了回来。师无名寻了树叶将火堆遮掩住,双手轻轻击掌,片刻,马蹄声踏踏而来。 从林中走的出骏马通体棕红,皮毛水润,眼睛大而有神,姿态飒爽,英气勃勃,正是之前他们所乘的那一匹:火龙。 任江流看着欣羡不已,赞叹道,“都这样了还能叫回来,厉害。这是什么马?” 师无名摇了摇头,含笑说道,“马只是普通的马,只是自己要用的东西,当然需让它听话些才省心。今日你会再次见到它,并非因它优秀难得,如何驯马才是其中关键。” 他见任江流愁眉不展,止住话题,笑着问,“我们要向哪个方向去找。” “不知道。”任江流挠了挠头,“我那个师弟愣头愣脑的,一夜未见,肯定要着急了。” 师无名挑眉,手在马身抚摸,看着任江流意味深长的喟叹一声,“着急的何止他一个人,此时此刻,想来家妹亦是毫无头绪,满心慌张啊。” 任江流听他阴阳怪气的语气,差点一头栽进河里,勉强站稳了,扭头无奈道,“跟你说了,我和你妹之间清清白白,毫无暧昧。”眼看着一个和妹妹长的一样的人和别人亲亲密密他还不爽呢,但还不是认了?皱眉站到他面前,“你能别这么说话吗?带着一股酸味,这是吃的哪门子醋。” 师无名静静凝睇任江流,分明没再有异样动作,可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任江流就浑身难受,眉头皱的更紧,言不由衷的劝解,“别说我跟你妹没关系,就算真是……非正当男女朋友,你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吧?敌意太强,都快成杀气了。妹妹是你的,就算她喜欢上别人,你也是她最亲近的人。女朋友心里装着个别人,心塞的应该是对方,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师无名托腮看着他,想了一会儿,忽然噗嗤一笑。 任江流顿时不悦,愤愤指控,“这边跟你说正经的,你笑啥。” 师无名连声说了几句对不住,但还是止不住嘴角上扬,含笑道,“师某是在说家妹在担心在下啊,少侠想哪去了?” …… 咦! 咦咦咦! 任江流心中‘啊’了一声,想原来如此! 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故意东张西望的不去看师无名,支支吾吾半晌,纵身跳如树林,声音随后飘来,“我去找人了” 在他身后,师无名弯腰笑的不行。 ? ☆、甘愿 ?  另一边,卯臣与静柳各带一小队走在最前方,他们这次寻的仔细,跟之前相比还多了几分小心。日头逐渐升高,天气慢慢热了起来,经过一上午,众人找的满头大汗,有些耐力差的已经坐到了地上。 正在他们都快撑不住了的时候,忽闻静柳发出集合的讯号! 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动用信号弹,事情肯定万分紧要,难不成是找到人了? 王一步心中宕起伏不定,越走越快,在一行人中堪堪打了头阵。 带他的正是卯臣,他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快与自己并肩了,侧头一看,只见王一步眼神坚定,面容虽然质朴,倒也显得稳重可靠。 他心中暗暗赞许,拍了拍王一步的肩膀,笑着道了一句,“你是南三组的小队长吧,不错。” 王一步心惊肉跳,不解道,“卯臣堂主?” 卯臣道,“无事,我只欣赏可造之才。” 王一步惭愧,立即道,“谢堂主夸赞,属下不敢当。” 卯臣朗笑一声,道,“走吧。” 以信号发射地点为中心,天行教众陆续靠拢。静柳见卯臣到了,对他挥手,叫道,“你过来看。” “怎么了?这么大动干戈。”卯臣边问,边走了过去。 “别废话,过来看你就知道了。”静柳屈膝半跪在地上,手边是一堆异样隆起的树枝,最长的那一根直直指着西北方。 “嗯?这是……”卯臣皱眉。 密林之中枯枝遍地都是,却只有一根值得让人如此在意。 静柳拾起那根树枝,随着他的动作,树枝上拴着的衣角布料显露端倪。 卯臣看了一会儿,嗤笑一声,“有趣。” 想来这是那四人为了联络彼此留下的信息,树枝指着的方向就是他们集合的地方。 对了,记号! 卯臣恍然,既然己方是靠记号联络,对方定也亦然。 静柳高高举起手中的布条,风带起他的衣袍,发丝飞舞,眉目疏朗,不可谓不意气风发。他望着众人,高声道,“全员动身。” ………………………………………………………………………………………… 狭路小径之中,笑声源源不绝。任江流虽然担惊受怕了一夜,但他显然已经缓过来了,热情洋溢走在一行人最前方,脚步显得比以往更加轻快。 “好了,好了,别笑了。” “够了,任江流,你真吵。” “这的确是令人欣悦的结果,少侠如此开怀也是情有可原。丫头,莫去坏他的兴致。” 临近晌午,日头正大,空气在脸上摩擦升温,触碰的刹那,终于有了些春天的感觉。任江流他们沿着树根行走,每踏出一步都踏在树影之下。热的恰到好处,凉的沁人心脾,是这段时间难得待遇。 在之前的打斗中顾花君专心对抗敌人,等一切结束,要走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马已经丢了。一行人只有一匹马远远不够,所以在他们见面之后,为了平衡,干脆放走了火龙。 但是少了马匹代步,只怕要在这片林中耗费更多的时间。 师茵茵听师无名的话,哼了一声,扭头去摸挂在腰间的剑,没有接着说话。 顾花君紧跟在任江流身后,小声跟他闲聊,不断探听昨日他们分开后发生的事。 原来,他们四人早就会合了,那根遗留在树林的木枝正是任江流坏心的障眼法。 当时他率先跳入林中,进入树林中后立即打开腕上终端,调出顾花君与师茵茵个人信息,在地图上进行定位。 这是他后来才发现的秘密,只要取得对方指纹就能录入个人信息,虽然说是个人信息,其实信息只包含普通的姓名性别,并没有什么用处。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在同个终端服务器上显示信息人物的所在地点。 顾花君与师茵茵都与他有过接触,信息自然不在话下。用一个时辰的时间寻得两人,那时候,任江流总算觉得这个跟废物没啥分别的终端还算有点用处。 从白日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 日月更迭了几轮,几人马不停蹄,趁着魔教一众被错引到歧路的时候披星戴月的赶路,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如此一路艰辛,终于过了最危险的地方。眼前树木逐渐开阔,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有人踩踏出的小路,虽然通行时仍艰难,但对几人来说,已经大为宽慰。 这夜照常寻了个干燥的地方休息,一段时间鱼吃下来,任江流快得了厌鱼症,见了鱼反射性想躲,闻到鱼味就想吐。 他哀哀把话说出来,顾花君老实的去给他找果子吃,师茵茵冷冷甩出一句,“娇气。” 晴天霹雳! 任江流这辈子还真没把自己跟这两个字挂过勾,再怎么说哥也玩过蹦极,开过游艇,运动会年年包揽多项第一,生活能力一级棒的男子汉啊!一瞬间,他的脸都白了,在原地风中凌乱的站了半晌,心想哥是在城市里生活的文明人,不跟你一般计较,小小哼了一声,磨着牙溜去河边等顾花君回来。 师茵茵今天像有意跟他过不去,见他走了立即跟了过去,毫不客气的发问,“这几日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态度变的这么奇怪,是撞到头了吗。” 任江流心情复杂,想我一个文明社会长大现代人,让我习惯你们古代打打杀杀的生活总需要一点时间吧! 最近几天他的确减少了和他们交谈的机会,因为每天晚上脑中反复回放的都是血淋淋的场面,比如那日。 任江流垂下眼睛,师茵茵的手纤长干净,指如青葱,吹弹可破。 那日,师茵茵就是用这样一双纤细柔软的手,挥舞着长剑,取走了人的命魂。 “任江流?”师茵茵靠近他一步。 任江流后退一步,不管怎么说,他与师茵茵相处终究隔着一层,亲近,亲近不起来。远离,又狠不下心。听见她发问,只得含糊的应了一声。 师茵茵拧眉瞪他,似是气的发抖,恨不得上来打他一巴掌。 任江流心中叹气,尝试着想要离开此地,他走了一步,师茵茵也迈了一步,正好挡在他面前。 如此一拦一阻,两人变为面对面的位置。四只眼睛互不相让的看着对方,任江流挠了挠头,郁闷的道,“你挡着我干啥。” 师茵茵冷笑,“仔细看你遗忘诸事,狼狈至此的模样。” 不管之前是什么关系,她这话说的过分。任江流不悦道,“大姐,你讲点道理行不?就算咱们关系好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还要同路一段时间,就算你看我不顺眼,也要给彼此留点面子,日后才好相处。” 师茵茵后背一僵,冷嘲的表情定格在脸上,胸口不断起伏,从齿缝中逼出,“你说什么?” “我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不对不对,你肯定不是问我这个,那就‘就算咱们关系好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怎样?有问题?” “你!”师茵茵说不出话 ,抬头看他没心没肺的脸,忽然双手用力一推,任江流顿时站立不稳,惨叫一声,噗通掉入了河里。 入夜之后水里很冷,任江流打着哆嗦在河里折腾了半天,终于哆哆嗦嗦的站了出起来,呸呸吐了几口水,声音沙哑的说,“喂,你怎么这么凶,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怎么一下子就打了过来啊。” “我知道你水性很好。”师茵茵侧头冷声,“现在清醒了吗?” 任江流心中恼火,脸上的怒气遮掩不住,慢腾腾的爬上岸,冷冷道,“我向来很清醒。” “清醒到甘愿糊涂度日?”师茵茵大喊。 糊涂度日?她为何会这么说?他日子过的清醒,何曾糊涂过。 任江流一时茫然,心下突兀一沉,不等自己逐字将话理解分明,嘴巴一张一合,已经说出,“我甘愿。” 那声甘愿在空气中飘散,空间恍若凝结,任江流低着头不去看人,托着湿淋淋的衣服,步履沉重的走回林中。 师茵茵看着他逐渐远去,直到穷尽目力,忽然掉下泪来。 ? ☆、病 ?  回去之后,顾花君看他一身凌乱,少不了一阵询问。任江流叹气,只道一句没事,刚刚那些话让他如鲠在喉,神思飘离间忽然感觉身上手上一热,一股暖流自与顾花君相接的地方传来,他惊讶道,“师弟?” 顾花君闭眼,专心给他度气,“我帮你把衣服弄干。” 如他所说,那股热气在体内流动挥发,不但身体变的温暖,发顶白气蒸腾,一身水雾尽数被驱逐干净,任江流再去看时,头发都干了。 他握着顾花君的手感动的泪流满面,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比师弟更贴心的生物!没有! 而师无名,自师茵茵追逐他离开,到任江流回来,始终闭目不言,如同入定了一般安静莫测。 即使有顾花君帮衬,任江流还是在半夜发起了高烧。 本来他的身子底子没那么弱,只是前几日淋了一场雨,多少有些不适,心知这不是能生病的时候,一直以来都强忍着,这日再被冷水一激,已经不是靠人力能压制得住得了。双向爆发,竟比普通的感冒还严重许多。 任江流睡觉的时候离顾花君很近,武人浅眠,顾花君没过多久便发现异样,惊讶于怀中人的体温,连忙去晃他的肩膀,叫道,“师兄,师兄?你快醒来。” 任江流没应声,倒是师无名开口了,“出了什么事?” 顾花君焦急道,“正在发热,叫不醒。” 师无名一惊,在这种地方生病,真是麻烦。 他看着刚睁眼的师茵茵,摇了摇头,略带责备的道,“胡闹。” 任江流睡的昏昏沉沉,面上滚热,喉咙干渴,感到一阵微凉的气息靠近,不假思索的搂紧怀里,光是抱着还不满足,手一直不老实的往他衣服里钻。 师无名第二次被他没头没脑的抱住,顾花君感到不好意思,满怀歉意的说了剧,“师前辈。” 师无名神态平淡,只道,“无碍。” 玉山谷的医术名闻天下,身为谷主,更优于常人。 顾花君眼巴巴的看着他为任江流把脉,却见那人逐渐皱起了眉头,他心中一急,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师无名手指点在任江流颈间,这个病人缠人的要命,为了方便诊治,他让顾花君将人按住了,半晌说道,“有些麻烦。” “不就是着凉吗?”师茵茵从包袱里拿出雕花的玉瓶,听到师无名的话,打开瓶口的动作一顿。 “本是如此,但顾小公子为了避免少侠寒气入体,为少侠运功驱寒,残余的内力在少侠体内徘徊不去,冲撞了内息,才导致这场高烧。” 顾花君一怔,恍然道,“糟糕,我忘了师兄失忆,已经忘记怎么调动内息,这可如何是好。” “不只是遗忘武功怎么简单。”师无名看着顾花君,慢慢道,“少侠体内,可是连一丝内力也无啊。” 顾花君不信,反射性说,“不可能。”他怕师无名不清楚,解释道,“师兄自幼习武,内力更强于我,现在只是不会运用而已。” “这……”师无名拨开任江流黏在脸上的头发,轻声道,“真是奇了。” 顾花君没多想,他知道上次任江流遇事受了不轻的伤,可能在那当下发生了什么意外,才导致功力全散。虽然苦练修为消失的确可惜,但发生了终究发生了,没必要再去计较经过和结果。反倒是现在——他担心道,“先不说这个,师前辈能将师兄的病医好吗?可需我把他体内气息引导出来?” 师无名应了一声,“让茵茵来吧,她医术很好。” “怎么不干脆说你懒。”师茵茵拿出药,半跪坐在任江流身边,伸手去碰他的额头。 “这可是冤枉我了。”师无名轻轻一笑,“为兄这都是为了你好,才让你一尝心愿。” “为他诊治就是我的心愿吗?” “关心他不是你的心愿吗。” 师茵茵头也不回,直接甩了一句,“胡说八道。” 他们对话的重点全在任江流身上,顾花君紧张的加快了引导内力的速度,陡然改变规律,他手法不纯熟,内息一乱,胸口激荡,顿时感觉喉咙一片腥甜之气。师茵茵发觉后立即将扶住他的手臂,柔和的气息涌进体内,顾花君嘴唇动了动,说道,“多谢。” 师茵茵低声道,“静气凝神,不用管我。” 仔细将他内息导出,顾花君发现任江流体内果然空荡荡的,没有半点内息存在,他心中难过,心想还好师兄失忆了,不然照他的性子非大发雷霆不可。 任江流睡的并不安稳,嘴里喃喃胡言乱语着什么,声音很小,顾花君侧耳细听,模模糊糊分辨出他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听着听着,不自觉重复出来,“阿雪……” 他听到了,那师茵茵肯定也听到了!顾花君紧张的抬起头,见师茵茵面色丕变,一掌狠狠打在任江流胸口,顿时惊呼一声,“师姑娘。” 任江流遭受袭击,张嘴咳了一声,师茵茵趁机将药丸塞入他的口中,顾花君仔细看去,发现师兄并没有受伤,暗中松了口气,分心仔细观察,这才发现刚刚那一下只不过是师茵茵的医治手法,以玉山谷一脉独特功法灌注到人的体内疏解经脉,因此即使是拥有不同功体的人也可以同样奏效。 话是如此,顾花君吞了口口水,心想师姑娘的动作未免太凶残了。 很快,师茵茵收手,将银针和药瓶安置到包袱,嘴里嘀咕着,“也不知道阿雪是谁。” 鼓着双颊回到原来的位置闭上眼睛睡觉。 顾花君心惊胆战的看了她一会儿,小小推了推任江流,可惜那人没什么反映,心想明天有你的麻烦了,悻悻闭上眼睛。 任江流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稀里糊涂的做了一晚上的梦,从小到大的种种像影片一样断断续续的在脑海中闪现,高兴的,悲伤的,愤怒的…… 激烈的情绪,冲动的感情,骚动的心弦…… 然而,梦的尽头定格在妹妹的脸上。 任江流难形容心中的感觉,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团子亭亭玉立的站在眼前,性格有些别扭,人却很温柔。 思念,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强烈。 阿雪,我……想你。 任江流的眼角有些湿润。 他想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她了,现在身边这个,无论长的再像,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之前也是犯蠢,他们是如此不同,怎么会被混淆了感情。 妹妹只有一个,没了就是没了。 再也……没了。 ……………………………… 临近落银河的尽头,眼前的景色已经与彼方截然不同,险峻的山脉交叠成一抹奇景,寒风自谷底袭来,树梢随风起舞。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们已经陪伴彼此度过了百年时光。 那日任江流醒后感冒已经好了不少,没人跟他说昨天晚上的事,他便不知道夜间那一幕。早起之后虽略感头晕眼花,但也没放在心上,如常和众人上路。 他身体出问题不是生病这么简单,好的也缓慢,休息的时候没什么,一动起来加倍难受。 “师兄,你可无恙?”见人要倒,一直关注他的顾花君连忙扶了一把。 “我……”任江流本想说没事,才一开口,眩晕再次袭来,他晃了晃头,觉得眼前的场景不断摇晃,红的绿的各种颜色在眼前混成一片,如同花了的镜面,朦胧中透着真实,仔细一看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师兄?!”顾花君大惊。 师无名回头道,“将他放在树下,今日日头太大,应该是晒晕了。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我观此处地形,感足下泥土松软,不出两日定能到达拜首。目的地近在咫尺,大家不用操之过急,在原地休息片刻吧。” 听他这么说,顾花君感激一笑,二话不说将任江流扶到树下。 任江流没力气反抗,不是滋味的想自己好像拖累他们了,只好沉默不语。 “你倒是好心。”师茵茵话中不知是什么意思。 师无名笑的四平八稳,“那是因为你这丫头最近太反常,总不能两个人一起任性,对吧。” 师茵茵后背一僵,恨恨瞪师无名一眼,愤然道,“让他晒死算了。” “真是。”师无名失笑,“口是心非。” 他嘴上说着戏弄调侃的话,心中想的却不是这些,眉头皱着,眼中带着轻愁,毫无轻松神色。 四人在原地稍作修整,任江流闭目养神,顾花君调整昨日受创的内力,师无名观察地形,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师茵茵乐此不疲的摆弄包袱里的瓶瓶罐罐,兴致来了还会嚼着吃两粒,她吃后依次把药丸分给在场四人,说是提神醒脑,吃了有益无害。 谁都知道在场的人只有一个需要这粒药,她这么欲盖弥彰,倒是令人更在意了。 任江流蔫头巴脑的吞下药丸,说了声多谢,又缩了回去。 ? ☆、拜首 ?  和风融融,暖阳四溢,林声如雨,草木芬芳,鸟雀啼鸣。眼前的景色使人迷醉,几人旅途辛苦,甚少关注景色变化,即使有了变化,所想的也只是其中潜藏的未知危险,未曾及时欣赏其中美好。此时脚步稍停,再看四周,顿时觉得满眼山河,遍地妙曼,心境陡然开阔。 师无名迎风而立,宽广的衣袍几欲飘起,闲庭信步随口念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他声音温文,气度儒雅,念诗的时候像有水在耳边流动,任江流不自觉跟着续了出来,“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啊……”话说出口任江流才发现这些句子每一句都熟烂于心,回想起小时候被老师揪着耳朵背古诗的时候,顿时心中凄然。 他念完,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摸了摸下巴道,“你们都看我干啥?不过……料峭春风吹酒醒……现在春风有了,偏偏少了酒,便是想醒也醒不了。”他托腮趴在膝上,懒洋洋的道,“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这才是我想过的日子。” 师无名低低笑了起来,“少侠洒脱不羁。只是,念念不忘想醉的人,往往是最清醒的人。” 他这个人好像随时能把话题引向深沉的方向,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任江流从前的确目标明确,会按照计划走每一步,就算有时冲动,也无伤大雅,总有办法纠正回来。 但到了这个地界,他茫然的时候更多,所谓计划,除了毫不犹豫走下去,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做惯了清醒的人,就会羡慕糊涂的人,如今一个选择人生态度的机会放在面前。文明繁华,古朴雅致,两个时代的场景在脑中交错。任江流想着想着,杵着下巴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与我想做什么样的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这样说,也是在理。 休息过后,几人继续赶路,一夜复又一日,他们终于看到拜首城池的边缘。 “啊,差点以为会死在林子里,荒山野岭渺无人烟,尸体暴晒在阳光之下,被野兽吃掉,被虫子吃掉,或者直接被晒的化掉……”任江流捂着脸摇头,“太恐怖了。” “师兄,你别再闹。虽然那道围墙看起来离得很近,实际上想走到那里,还需要一个白日的时间,速度够快的话我们会在入夜之前到达拜首。” “嗯。”任江流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痞里痞气的搭上顾花君的肩膀,道,“那你怪我好咯。” “为什么?”顾花君不解。 “因为有我脚程不快,走的很慢,连累你们无法在入夜之前到达啊。” 顾花君想了想,说道,“这倒是好办,如果师兄不嫌弃,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背着你走。” 任江流给了他一脚,道,“你去死吧。” “好了,好了。”他们两个斗嘴虽然有趣,但吵了一路,多少觉得有些过头。师无名轻巧的插了一句,安抚道,“赶路吧。” 如同顾花君所说,他们入夜的时候才到达拜首。 拜首之外是条长长的护城河,河内的水是从山上引过来的,宽阔的河道成安全的屏障,即便轻功卓绝,也无法在没有借力点的情况下跨越河水,再登上高耸的城墙。 任江流一行站在城脚扼腕,都已经到了这里,要再这样干等上一夜,真是万分不甘心。 拜首的外围城墙很高,任江流仰头翘脚观察着什么,半晌放下手,奇道,“怎么没有守卫?” 顾花君点头,“的确奇怪。不过各地风土人情各异,拜首之末便是落银河,若此地与相邻的荣涧没有冲突,长期无战祸滋扰,百姓安居乐业,守卫松懈也是可能。” 他说的合情合理,任江流转头问师无名,“你觉得呢。” “师兄!”顾花君抗议。 “乖啦,乖啦。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任江流敷衍的拍了拍他的头,睁大眼睛看师无名,“你说。” 师无名莞尔,笑容如清风拂面,温柔缱绻。可惜此处太黑,看不清。 “在下赞同顾小公子所说,各地风土人情各异,我们擅自揣测,也是徒然。” 顾花君哼了一声,意思是你看,人家师前辈也这么说。 任江流不理他,依然看着师无名的方向。 “但是。” 任江流拍着顾花君的肩膀摇头,意思是你看,‘但是’来了吧。 师无名摸了摸鼻子,虽然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他总觉得任江流正在诽谤他。勉强忍着诡异的感觉,继续说,“即使国内安稳,城池不设防卫也实属非常态。前后已经走到此处了,我们不如进入一探,以观虚实。” 任江流赞同,“我也觉得,就算社会治安再好你在家也不能不锁门吧,其中一定有蹊跷。” “你觉得这里应该有守卫吗?”顾花君接口,“师兄,你自幼在拜首长大,即便失忆了,也应该有零星记忆。” “呃……”面对这样的问题,任江流霎时收声,只能干笑,“我忘了。” “该怎样进入?”师茵茵在心中估量河宽和城池高度,摇头道,“我的轻功无法直接过去,即使勉强能行,也无法带人。” 任江流和师无名面面相窥,两个弱鸡一起傻眼了。 现在这样的天色,他们甚至没有办法准确丈量出河的宽度和墙的高度,贸然前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如果要冒未知的风险,还不如等到天明。 任江流在附近绕着走了走,忽而自信一笑,“交给我吧。”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5节 一刻钟后,顾花君一边剥树皮,一边抓狂的说,“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这就是我想出来的办法,你有意见?” 任江流的语气凶残,顾花君心中一怕,愤愤道,“没。” 树的内皮是做绳子的好材料,顾花君嘴上抱怨,手上动作却不慢,手掌夹杂着内力飞快撕下一根根经络,再拿去浸水,最后只要搓成形状便好。 任江流的计划简单粗暴,搓一个长短适宜的绳子,由最有把握登上城墙的师茵茵带着绳子上去,牵制住其中一端,另一端用木头钉在地底,再把绳子绑在木头上,自上而下行程一条借力点,这样轻功稍弱的顾花君就能靠绳子带人上去了。 大约一个时辰,一根结实的麻绳制作完毕,任江流觉得自己的手又热又涨,还刺刺的痒,就快废了。 他举着有些肿的手,欲哭无泪的道,“疼。” “用抹药吗?”顾花君道。 任江流扑过去抱住他,嘤嘤感动道,“果然还是师弟最好。” “师兄。”顾花君都已经做好接住人的准备,未曾想双手迎了个空,茫然道,“你在哪?” “你说什么?”任江流抬手去摸顾花君的脸,但是还没等他得逞,就先被人握住手腕。 “师弟?”任江流略觉不妥,这个人的手修长有力,但指尖柔润,和顾花君粗大的手掌的截然不同。 “少侠。”师无名笑道,“你找错人了。” 任江流一愣,‘啊’了一声,连忙从他身上撤开,不自在的道,“见鬼了……那个……不好意思啊师无名……” 师无名轻笑,“不碍事。” 任江流更觉不自在,侧过头咳了两声。 “欢喜之时渴望与人亲近实属正常,少侠莫要介怀。”师无名感觉到他的踌躇,料想他定觉得尴尬别扭,立即温声安慰,诚恳的语气显得情真意切,“少侠愿意与顾小公子分享心意,师某看的着实羡慕,若是下次再来,少侠叫师某名字的话,师某就真的开心了。” 任江流抓了抓头发,他从前和那帮狐朋狗友勾肩搭背的惯了,到这里之后与顾花君相处最多,师弟呆头呆脑的惹人疼,让他完全没有改掉坏习惯的观念,如今被师无名一说,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 半天没有声音,师无名想得到他一脸失措,不由轻轻笑出声音,任江流又是一愣,侧开脸道,“我没有抱人的习惯,你别笑我。”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打断,师茵茵纵身越上城墙,脚尖在墙面轻点,眨眼看不见踪迹,必定已经进入拜首之内。 不久之后,她再露面,声音相较之前放大了很多,语气中则多了迷惑不解,“附近无人,大家上来吧。” 无人? 几人心中直犯嘀咕,但是傻站在这里也解决不了事情,当务之急是先进入城中。顾花君对师无名施礼,抱拳道,“师前辈,得罪了。” 师无名道,“是师某需向顾小公子道谢。” 顾花君不再客套,扶着师无名的肩膀运起轻功,气运脚下,气走全身,他行直半空的时候落在绳面上,绳索霎时剧烈晃动,细听还有经络绷断的声音、 顾花君心知动作必须得快,这个绳子太干,太脆,承受不了他的重量。 在绳面上踏了两三步,顾花君再次跃起,这次直接落在城墙上,他对师无名和师茵茵点了点头,说道,“麻烦师姑娘了。”随即跃下墙头去找任江流。 ? ☆、静 ?  他下去的时候发现任江流不在原地,心中着急,喊叫道,“师兄。” 任江流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拍掉手上的土,起身道,“我在啦,干嘛叫那么大声,怕我听不到吗?” 顾花君走过去,问道,“你在什么吗?” 任江流道,“我把嵌入土里的木棍弄松了。如果把绳子留在这里,万一魔教的人在我们之后走出森林,看到这道绳子,怕也会照葫芦画瓢学上一遍。即使他们没有出来,明天早上被拜首的人发现也容易引起误会。我思前想后,还是要湮灭证据比较好。花君,你记住,等一下你带我上去的时候,绳子恐怕无法承受两次重量,木棍在地面绷出之后你再踩上去,反而会害了你。所以,你只有一次在上面借力的机会,记住了,只有一次,要把握好。” “这……”顾花君听他说的很详细,但还有不理解的地方,张了张嘴,道,“师兄……” 任江流拍了拍他脑袋,无奈摇头,“时间紧迫,别问了,走吧。” 顾花君听他的话,点了点头,半蹲下去等任江流上来,感觉到肩膀沉重,想着他之前说的话,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机会! 深吸一口气,提前助跑几步,用尽全身力气,真气灌走,一下子跳的老高。 任江流感觉自己飞到了半空,心提到嗓子眼,他本来只是紧张害怕,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大惊失色,抓狂道,“顾花君你是猪吗!你跳这么高做啥!你个笨蛋……啊啊啊啊啊啊————————” 安然站在城墙上两人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行动,师无名皱眉道,“不好,顾小公子太运气太足,以这个高度落下,这根绳子怕是要断。” 师茵茵闻言拳头一紧,向前踏了一步道,“任……” 她瞥了师无名一眼,立刻闭嘴。 师无名笑了笑,“任江流?你担心就说出来。同行这么久,该有的情谊还是有的,大哥并非那么不近人情,非得不让妹妹交朋友。” “你对他们有情谊的话就下去救人吧,否则这回要淹死了。”师茵茵面无表情道。 “呀……莫要为难我。”师无名掩唇,“我身体文弱,要如何救。” 说话的功夫,顾花君已经降到绳子上,几人屏息以待,但见他立于绳上,绳结回荡,虽然颤的厉害,却没有断裂的迹象。刚要放心,忽闻一声细细响声,心中又是一沉,原来是先前弄松的固定点全面迸出,木棍脱离地面,随着绳子的惯性冲了出来。 顾花君觉得脚下一空,骤然下坠。 “啊……”师茵茵惊叫一声,手上顿感无力,绳子自掌心滑落。师无名立刻伸手接过,攥紧绳子一端。师茵茵反应过来,急忙跟他一同握住,她才刚抓到绳子,就感觉到一阵大力拉扯。那股力量令她心下一定,稳下脚步之后探头往下看去,正见城墙之下吊着两道模糊的身影。 任江流单手握住粗绳,另一只手抓着顾花君的腿,憋得满脸通红。 先前他在顾花君的背上,下坠的引力比他更轻,这才有机会去抓绳子。顾花君在掉下来的时候已经失去平衡,此时全靠任江流扯着,不然直接头朝下掉到河里,可够他受的了。 他松了口气,闷闷道,“师兄,多谢。” “你……”任江流刚一开口,手上打颤,绳子差点脱手。咬牙保持住动作,缓过一口气才说,“还说什么废话,快点给我往上爬。” “哦,是。”顾花君拿到绳子,轻松在上面变换姿势。 爬绳子也不是很容易,手在干枯的绳子上磨的起泡,脚下很难借力,当任江流碰到墙头的时候衣服都快被汗水浸透了,师茵茵伸手助他登上城墙,顾花君随后跟上。 任江流撑着膝盖喘气,侧头小声问顾花君,“我以前怎么称呼师姑娘?” 顾花君想了想,小声道,“母老虎。” “母……噗…………”任江流本想好好跟师茵茵道谢,听见顾花君的话不假思索欲要重复,还好他反应够快及时憋了回来,不然这不像道谢,反而像挑衅。 他暗暗瞪顾花君一眼,顾花君无辜至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好了,好了,别傻站在这儿了。师弟,把绳子收一收,扔到河里。”这是任江流选择用绳子通行的第二个理由,这样体积轻便的作案工具更容易湮灭,毕竟半夜爬别人家的墙头,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顾花君听话的去处理绳子,任江流咳嗽一声,诚恳的看着师茵茵,道,“谢谢你。” 师茵茵别过头,“不必废话。” 任江流耸肩,这姑娘脾气倔,他不是第一天知道,早就不会再为她的态度而生气了。 已经到达城头,此后就是—— “向城内出发!” 拜首国,拜首城。 古代通讯不发达,再加上中原日渐式微,对各地的情报掌握逐渐减少,国谱中存在的拜首信息还停留在建国初期。 内曰:西南之地有一村落,村落奇异,四季长春,民众富强,村庄日渐繁荣,历经百代,终成一国。 不过这些话指的是不是拜首,却是荣涧。一国之所以常被称为城,乃是因他本是荣涧的领地,后来荣涧内部产生矛盾,经分裂,才会有拜首这个地方。 夜间的城池静的诡异,家家户户门扉紧闭,整条街没有一丝灯光,他们在内中寻觅许久,竟然连一个人都没看到。 整个拜首,就像是一座死城。 顾花君打了个寒颤,单手抓住任江流,语气平稳镇定的道,“师兄,你别怕。” 任江流很懂的嗯了一声,另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我不怕。” 师茵茵不可置信,“你们有什么可怕的?不是应该问问我怕不怕吗。” 任江流摇头,“你肯定不怕。” 师茵茵道,“我的确不怕。” 任江流道,“那我们为什么还要问你怕不怕。” 师茵茵道,“哪怕我不怕,至少应该问我一句怕不怕。” 师无名听了半天,耳朵里全都是怕这个字了,很头痛的道,“不知道你们怕不怕,我却是怕了你们了。” “先别管怕不怕了。”顾花君道,“此地不寻常。” “废话。”他刚说完,任江流立刻戳着他的脑门说,“师弟啊,长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这里不寻常好吗!不如你来说说看,这里哪里不寻常。” 顾花君揉着脑袋,沉沉道,“此地,太静了。” “这样说我就同意了。”任江流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果子给顾花君,“说的好,这是奖励。” 顾花君双手接过,道,“多谢师兄。” 如此的寂静。 师无名抬起头仰望烁烁星空,今夜星子格外暗淡无光,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天空,以溃不成军的姿态分离四散,犹如逃兵。 师无名咦了一声,“没有月亮。” 任江流抬头去看,不解道,“没月亮很奇怪吗?” 没有月亮这回事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毕竟以前雾霾大的时候看不见太阳都正常。 师无名在心中计算日期,没有及时回应他。 半天没有声音,任江流兴趣缺缺的撇嘴,“先不管别的了,我们现在应该先找个客栈,好好的洗个澡,吃顿饭,最后躺在床上睡上一觉。其他的事等到明日再议。” 疲累的不只他一个人,这个提议一出,顿时受到赞同。 不过这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任江流戳戳顾花君,“师弟,点个火。” 顾花君拿出火折子吹亮,火光闪烁,让众人心情放松了不少。 任江流惬意的将双手交叠在脑后,枕着手臂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给你们讲个鬼故事吧。” “你不怕先把自己吓死吗?” “呵呵,师兄又不是你,会怕?” “嗯,会怕。”顾花君老实道。 眼看话题又要回到怕不怕上面了,任江流想到不久之前那段对话,顿时举双手投降,“好吧,好吧,你赢了,我怕还不行吗。” 未免火折子熄灭,顾花君走的缓慢,连同其他三人也跟着一起慢慢行走。 任江流摸着下巴想那未出口的鬼故事,如果现在是在演电影的话,此时应正进行到最初始的地方。 无月的黑夜,一行外来人闯入封闭的古城,脚步声踢踏踢踏,踢踏踢踏。他们有说有笑,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寒气聚拢在身上,周围的气氛不自觉变的诡异,只听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主角一回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城内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任江流抓了抓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咬了咬牙,咻地回头。顾花君那被突兀的吓了一跳,脚步停顿。一阵风袭来,火折子被吹的更旺,任江流向后看去,愣愣道,“师茵茵?师无名?” 顾花君惊讶,“怎会……” 不知不觉间,竟然只剩下他们两人!师无名和师茵茵都不见踪影! “找。”任江流当机立断。 天色给寻人带来极大的困难,任江流顾不上小心,张口喊道,“师姑娘,你们在哪?师姑娘?” 顾花君跟在他身后,默了一默道,“你果然……” “什么……”任江流跑了一会儿有点喘,断断续续的问。 “心系师姑娘。” “心……”任江流脚下踉跄,呼吸一乱,险些岔气。着恼的白了顾花君一眼,道,“系个妹。” “师兄不必对我隐瞒,花君永远站在你这边。如果师前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我们就一起求他同意,如果你不好意思跟师姑娘和好,我就替你跟她道歉。”顾花君诚心诚意的道,“师兄要抓住自己的幸福,若是喜欢,万万不要放手。” “……” 任江流无语,伸出的手在半空僵立半晌,拍了拍顾花君的肩膀,“笨师弟,师兄不是拖拖索索的人,不用担心啦。” “可是……” 任江流道,“你之前说我是分了手的单身汉。” 顾花君道,“分手也能复合。” “那不是你师兄性格,虽然我失忆了,但是如果我们分手,就一定是很严重的原因。好了好了,师弟,别扯这些有的没得了,快找人吧。” “可是……” “没有可是。”任江流歪头想了想,“未免你再胡思乱想,我会记得,以后找人的时候会先喊师无名。” “这……”顾花君张了张口。 任江流说做就做,放在唇边做扩音,朝四面八方喊,“师无名,师无名啊!您老在哪里?听见回个话嘞!师无名啊……”他扬了扬眼眉,给顾花君一个‘怎么样’的眼神,继续前去寻人。 顾花君心道他胡来,可见人已经走远,只好跟了上去。 ? ☆、禁忌 ?  整条街道连虫鸣声都少,任江流一路东张西望,越走就越觉得寒毛倒竖,背脊隐隐发凉,声音也弱了下来,“师无名……” “少侠,我们在这里。” 温文的声音传来,任江流心中一喜,茫然道,“你在哪?” “这边。” “哪里?”任江流转过一处弄堂,看到两道模糊的身影。 师无名自然也见到他了,迅速说,“少侠,快把火灭掉。” “什……”任江流不解。 “啊——”不等他说完,一阵颤抖的惨叫破空而来,原来在师无名除了师茵茵,还有其他人在。 任江流皱眉,“是谁。” “光……是火!怎么会有火!完了,这下完了!!!” 那人的喊叫声从声嘶力竭转为惊恐,那种拔高的声调入耳,自然而然会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任江流转头将火灭掉,大步走向师无名他们的方向,“怎么回事?” 师无名叹了口气,无奈道,“可以确定了,今日距离我们出发刚好十五日,昨日在林中过完农历三月的最后一天,今日,便是月初。” 任江流咧了咧嘴,坦然问他,“什么意思?是月初,所以呢?能再说清楚一点吗?” 师茵茵干脆利落的道,“今日是朔月。” 那村民离他们很远,如果现在能看清他的脸的话,会发现他表情变得很狰狞。他喘着粗气,手指不断发抖,也许是太过慌乱,反而冷静下来。冷冷道,“今日是上神休息的日子,你们燃火打扰了神仙安眠,是大不敬,你们……你们……”他看着众人,跌跌撞撞的后退,忽然拔腿就跑,发了狂一样去敲周围的门,嘴里断断续续的叫,“大家出来,快出来啊!!!” “这!”顾花君上前,“要阻止他吗!” “怕是来不及了。”师无名摇头。 周围村民纷纷从屋内涌出,刚刚还是空无一人的街道,神奇的站满了人。他们听那人颠颠倒倒的叙述得知过程,一个‘光’字成为□□,引得他们情绪激动,似乎随时可能打过来。 任江流额头上淌下冷汗,动作自然的将顾花君护在身后,低声询问师无名,“我说现在是什么情况?那家伙谁啊,他要干什么?你们怎么会和他在一起?我现在满头雾水,谁能跟我解释一下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他的越说声音越高,师无名拧眉看着逐渐逼近的人群,甚有耐心的给他解释,“师某方才专心计算出发至此的时间,因无法确定,便去叫门询问了当地村民,顺便与他了解当地民风,以便日后行事。当然,确定日期才是首要,但是……”任江流听他废话,牙齿咬的嘎吱作响。师无名不赞同的摇头,“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燥……啊。”他见有人要抓狂了,轻咳一声,“经了解方知拜首每月于朔日这天全城不许燃灯,禁止一切火光,这是习俗,他们深信朔日是神灵安眠的时间,因此才会日光暗淡,夜间无月。我得知此事之后本想让丫头去通知你们熄掉火光,以免冲撞当地村民。可还未来得及付出行动,你们便寻来了。现下。”师无名摊开双手,“我们怕是遇到麻烦了。” “冲撞神灵,无礼的外来人!” “怎么办!天啊,我们会不会受到惩罚,上神饶命,上神饶命……” “只有他们受到惩罚,上神才会息怒。” “将他们抓起来送去国主那里!交与国主定夺!” “抓住他们。” “抓住他们!” “交与国主定夺!” 不知道谁提出建意,村名全数拥了过来,放眼望去周围乌鸦鸦的一片。任江流四人被包围在中间。 进、进不得。 退、退不了。 他握紧的拳头,防备的道,“要束手就擒?” “不然要怎样做。”师无名苦笑,“你期待我们杀光这些村民,然后逃出去吗。” 任江流颓然摇头。 其他两人听见,也觉得无可奈何,齐齐收回刀剑,配合着让村民的动让他们绑紧,被迫押解前行。 拜首城虽然不大,走起来却也不是很容易,一群人被戳着鼻尖骂到国主府,更觉得身心俱疲。任江流从小到大没受过这个,气的脸都白了,顾花君和师茵茵同样憋火,师无名低声安抚,“毕竟是我们先冒犯了此地的规矩,入乡随俗,到时候好好道歉便是,切莫伤了和气。” 撇他一眼,任江流嘴角微抽,言不由衷的道,“但愿吧。” 国主府外有一溜圆柱,应该是当地审判罪人时用的,有些柱子上还染着血,看起来颇为怕人。村民将他们绑在上面,再派出代表去通知国主。 大约一刻钟后,老态龙钟的拜首国主拄着拐棍出来,他没有燃灯,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站在相隔甚远的露台之上,居高临下的道,“事情的经过,我已了解。” “有扰神灵,犯大不敬之罪,为了请求上神宽恕,勿降罪吾民,便将这四人。”他轻飘飘的道,“处死吧。” …………………………………………………… 这一夜闹的不可开交,国主发话要处死这几个罪人,但这处死,也不是普通的处死。首先要通过一阵繁琐的仪式,运行仪式少不了要烧一些鬼画符的,由于今夜不能点火,便将时间推迟至第二日午时。 听过国主的安排,众人安心散去,只调来一些士兵看着他们。 顾花君默不作声的挣挣被绑住的双手,觉得扯破他们的难度不大,转头看向任江流,“师兄,我们走?” “都这样了还怎么走!”任江流皱眉。 “这种程度的困难,对顾花君来说还不算什么。”顾花君说着,就要运功。 师茵茵急声道,“不可。” 任江流已经没力气生气了,摇头道,“师弟啊师弟,咱们师傅一定不是按智商来收徒弟的,否则你肯定第一个被剔除门外。” “什么意思?”顾花君不解,“你们为什么阻止我?” “因为我等注定逃不开这一劫啊。”师无名徐徐说道,“国主府建立的位置偏向城尾,也就是我们方才进入的边城是城内最偏远的地方。如果从这里开始赶路,走最捷径的路程,也要在拜首停留两天以上。两天,24个时辰,在这段时间内,我们要躲过拜首所有人的眼睛,通过处处关防,最重要的离开拜首前往荣涧那一关。如果我们此时逃了,国主定会将我等通缉,届时出城就成了最大的问题。而且啊……” 任江流接口,“而且我们找到日炎精铁后还要会来,这样没头没脑的走了,我们是要在荣涧躲一辈子吗?不要回武林盟的是吗?灵光剑不铸了是吗?哥哥不要了是吗?”他深深哎了一声,无法用手捂住额头,但还是尽力做了一个真受不了你的姿势,“笨师弟,说话之前要想一想嘛,不然作为你的师兄我会很头痛馁。” 经他们一说,顾花君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态度良好的认错,“抱歉,是我欠考虑了。那现在应该怎样做?” “不知道。”任江流闭上眼睛,语速很快的说,“我困了,先小睡一下,之后的事情等醒来再商量吧。” “师兄,你!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顾花君着急。 “嗯,是啊,都什么时候了,早都到睡觉的时间了,虽然站着睡是第一次,被绑着睡也是第一次,但是师弟啊,你还是祝我好梦吧,这样我心情会好一点。怎么样,有意见吗,啊?师!弟!” 顾花君闭嘴。 任江流无道理的话痨起来,代表他现在心情极坏,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时间过的缓慢,凌晨的时候公鸡鸣晓,再过一阵,街道上逐渐有行人,不多时之后,众多村名虎视眈眈的围在国主府外,隔着一层门死死盯住他们。 那种怨恨的目光比昨日神神叨叨的诅咒还吓人,一股寒气弥漫在四周,任江流顿时感到浑身清凉,觉得头顶的太阳也不是很大了。 一滴汗顺着额头滑倒睫毛上,他晃头甩掉水珠,顺便晃掉刚刚的想法,垂头丧气的想果然还是很热。 “再这样晒下去,肯定要脱水。”任江流在心里把那只把他搞过来的蠢龙骂了八百六十遍,舌尖舔了舔干涸的下唇,高声喊道,“国主,国主?里边那个老人家,太阳都晒道屁股了,你还不起来?你是要睡多久,老人不爱运动身体会变的更坏哦。” 朱红的大门缓缓开启,手持玉杖的老人慢慢走近,他虽然老态龙钟,眼神仍然锐利。 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老人道,“多谢关心,年轻人,老朽现在就命人准备祭奠仪式。作为你刚刚那句话的补偿,送你向上神赎罪之时,老朽会代你美言几句,以免承受多余的痛苦。” 他的语气不善,顾花君挣扎道,“师兄。” 任江流扯了扯手腕,悲愤的发现一点也动不了,经过一夜,他又累又饿,不甘心的道,“老头,你们的神让你们虐待俘虏了吗?能不能给我弄点吃的?我不挑食,馒头就行。” 师茵茵哀叹一声,这人真是没救了。 师无名说,“少侠临危不乱,甚有侠士风范。” 老头的嘴唇发抖,有的时候怕老的人不知是女人,女人怕容颜老去,男人怕生命流逝。这人这般年岁还霸着国主之位,最怕的就是自己活的不够长,得到的不够多。 任江流还待再戳一句‘老头’,国主拐杖击地,沉声道,“够了。” 顾花君也劝,“师兄,你少说几句。” 任江流不理他,低下头将唇靠近老者,轻咳一声道,“老头,商量个事儿呗。” “嗯……”老人皱眉,“说吧。” “昨天燃火的只有我一人,外边那些人都可以作证,你们的上神就算是怒,也是对我一个人发怒。神仙既然是神仙,自然心胸宽广,绝对不会搞连坐这种事,拥有赏罚分明这种良好的品质,你要拿我奉神说得过去,要是连他们一起都送神那去,恐怕神也嫌吵,不收。”任江流眼睛扫过门口那堆围观的,朗声道,“国主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上神慈悲,通透超达,度化众生,绝对不是那种鸡肠小肚,婆婆妈妈,被人吵到睡觉连无辜的人都牵连进来的无耻小人。你说对吧?” “你!”国主似要发怒。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故意放大声音,让外边的人也听的清清楚楚,早以造成骚乱。 任江流理直气壮的道,“难道我说的有错?还是你觉得你们的上神就是这样的暴戾不仁,残忍卑鄙,我的朋友和你们一样属于无辜的群众,如果他会降罪于他们,那一样也会降罪于你们!如果他真的如你们所说那么慈悲,无论是你们,还是我的朋友,他都会一并宽恕。” 他在打什么主意国主清楚的很,本不想让他如愿,可见门外民众已经有的人怕的开始哭拜了,心中乱糟糟的,只好道,“你说的没错,上神睿智通达,具有无边神力,心胸如落银河的水那么悠长宽广,定然不会牵连无辜的人。”他挥手招人来,“将其他三人放开,立即准备祭奠事宜。” ? ☆、敢吗? ?  “师兄!你想干什么!”将他的话听的明明白白,顾花君大喝一声,额头上暴起层层青筋。 “闭嘴。”任江流不理他,“那个师无名啊,麻烦你帮我把这个笨蛋嘴缝起来,啊……如果他不乖的话,就直接打晕好了。” 师无名刚被放下来,转动僵硬的手腕,闻言嗯了一声,笑道,“我知道了。顾小公子,你可愿意听师某的话。” “当然不愿!”顾花君激动道,“师前辈,你难道要看着师兄牺牲吗?” “哎。”师无名摇头,“这也是无可奈何啊,这件事情非是师某可以控制。不过,顾小公子再说下去,你师兄可是要生气喽。” 师茵茵见给他们解开绳子的人行动缓慢,随意挣破绳索,竟是转身离开。 “师姑娘!”顾花君不可置信,转头道,“师兄!” “叫我干什么?”任江流皱眉,“师兄说的话你听不懂吗?让你离开,你就乖乖离开。” “不!顾花君绝不弃师兄而去!” “你!” “这是顾花君的坚持,若有人敢对你出手!就先过我这一关!” “你…………” 任江流瞪他。 “罢了。”师无名缓步向前,笑着道,“顾小公子一片情谊,少侠何苦拒绝呢。” 任江流长叹一声,只管闭着眼睛装死。 “你们说够了没有!”老年国主沉声道,“除了这个年轻人,其余人,全数离开。” 师无名眉间一拧,苦恼的道,“要我等此时离开,可是为难师某了。” 他神色虽然温和,语气却已经变了个模样,内中冷然桀骜,锋芒点点,锥心刺骨,令人心惊。 老国主惊觉不对,“什么意思?” 他方一说完,忽然觉得浑身无力,双腿打颤,一副浑然站不住、似乎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 “你们……”他张了张口,眼见周围士兵纷纷软倒在地上,神色霎时惨淡下来,“你……们……做了……什么……” 任江流喃喃的道,“为什么是我们做了什么,也可能是上神的惩罚吧……” 众人虽然倒下,但大脑都很清醒,听到任江流的话有不少人开始手脚抽抽,看样子是真的快吓晕了。老国主心中恐惧非常,声音模糊的道,“不可能……上神……怎么……可能……罚……” “是不可能,别听他胡说。” 脆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师茵茵手里提了个篮子,横剑抵住国主府大门,带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隔开国主府与外边的村民。 利剑出鞘带来刹那锋芒,她的声音却锋芒更厉,“你们谁敢妄动!” 眼神一扫,众人不知她是谁,也不知道她的实力,但被那目光扫到,齐齐受不住,后退一步。 师茵茵收起剑走入府内,单手打开篮子,“找到了些点心,先吃点填饱肚子吧。” 篮子里装的是馒头,包子一类食物,她有私心,将相对精致的糕点一半分给师无名,一半留下给任江流,轮到顾花君和她自己的时候就没什么可选的了。 顾花君非常惊讶,中药之后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师无名拿着水囊喝水,闻言笑道,“顾小公子想不通吗。” “我……” 顾花君垂头调整内息,意外发现内力丝毫没有消减,手脚却软的受不了一点重量。 任江流歪了歪头,弱弱道,“解谜什么的又不是重要的事,稍等片刻再说。现在先放我下来才是正事,各位大哥大姐看过来,别忘了我还被绑着呢。” 师茵茵掀唇讽刺,“你不是喜欢逞英雄吗,绑一绑也好,就当作代价了。” 任江流被她气死,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乖乖道,“姐姐,我这儿绑了一宿了,手也酸,腰也酸,现在头也晕了,你就当可怜我,放我下来吧。” “不放。”师茵茵席地而坐,吃起馒头。 任江流直流口水,放软声音求道,“师姑娘,师姑娘……”刚说了两句,觉得这样没用,便换一个人叫,“师无名,管管你妹。” “哈……学聪明了吗。”师无名笑了一声,上前帮他解绳子。 这道绳子绑的紧,师无名手上没有刀刃,只靠手指的力气,废了不少时间。刚刚被绑着察觉不到,此刻绳子一松,任江流整个身体向前扑去,师无名早有准备,轻轻拦住他的肩膀,将人扶了起来。 顾花君运气调理身体,好一些了,睁开眼道,“是师前辈下的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会全然不知。” 师无名微笑不语,任江流身上没力气,嘴上的力气却不小,恶劣的道,“大概就是在你牛一样劝不听,说什么都要留下来的时候下的药。哎呀,那时候你的牛眼睛都红了,怎么还能看到别的东西。师弟啊,听师兄的话,别太为难自己,不要回想了,不然师兄可要担心你的脑袋会爆掉。” 顾花君瞪大眼睛,“师兄早知道前辈要这样做?” “只有你不知道吧。”任江流莞尔,他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虽然靠着别人搀扶才能站住已经让他的形象打折,但那游刃有余有余的模样还是赏心悦目。 师无名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任江流所说的,笑吟吟的从怀里拿出药丸分给两人服下,“这是解药。” 其实这次他下的只是经过调制的迷药而已,就算不吃解药两个时辰之后也会自动解开。 任江流借着他的手将药吃下,师无名怔了怔,将手收了回来。 力气回笼之后,任江流估摸着再耗费时间下去,几个人真的得直接逃到荣涧了,摸了一块糕点叼在嘴里,眼睛转了转,凑到倒在地上的国主面前道,“老头,你说我现在是跑好呢,还是不跑好呢。” 老国主闭着眼睛,“上神会惩罚你们的。” 任江流,“……” 他准备好了一肚子话来说服他,此刻却无话可说。 面对迷信的人可怎么办!任江流整理思绪,忽然奸奸一笑。 “那你怎么知道,不是你们的上神派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他并不要朔日无灯火。”任江流听外边议论纷纷,毫无动摇,“你们擅自揣测他的想法,却没有想过自己本身就是错的吗” 老人怒视着他,“你竟敢……” 任江流才不管他想说什么,直接接口,“我敢!我现在就可以离开此地,但我敢不离开。你们以为我不敢接受你们祭神仪式,我会向你们证明,我的观点是正确的,我敢另起祭坛,恭请上神降临,让他亲自告诉你们,你们是何等的愚昧无知!” 这番惊世骇俗的话不但惊煞拜首一众,师无名三人也惊呆了,顾花君抹了把脸,回想二人入森林之前的一件事,艰难道,“师兄乃河南任家第十八代传人,家中世代以占卜为营生,自有神通,贯天彻地,博古通今……” “……” 任江流回头给顾花君一个赞许的眼神,不愧是师弟,说的真好。 “我敢做这场法事,但你们。”任江流环视着那些村名,最后定睛在老国主的身上,“敢让我做吗!” 这个年轻人的目光凛冽刺眼,锐气逼人,老国主自下而上仰望着他,心想若不是此刻自己受制于人,也想赞他一声少年豪杰。 只是不知是真正豪杰,还是小儿无知。 他思考片刻,应允下来,“把解药给我们,我答应你,施行祭神仪式。” 所谓的解药只是一些醒神粉而已,眼见那些拜首人按照任江流的吩咐开始搭造祭坛,师无名感慨此一时彼一时,正巧此时有人过来恭敬的向‘任天师’请教法门中事,被任大师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打发回去,师无名好奇,“你之后要怎样做?” 任江流叼着一串葡萄吃的开心,闻言得意道,“不就是个祭祀吗,没杀过猪还没见过猪跑,耍大神这种事我看多了,等着瞧吧,我肯定会把这场法事弄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师无名笑了笑,便道,“那师某这次就袖手旁观了。” “我不介意你上来一起表演。” “师某面皮薄,还是免了吧。’ “脸皮这种东西,磨一磨就没了,来嘛,师先生就别客气了。” “请容师无名推辞。” “不够朋友哦。” “你我本就不是朋友。”师无名盯着任江流的眼睛,顿了顿,慢条斯理的道,“按照辈分,你也该如顾小公子一样,称我一声‘前辈’才是正经。” 任江流摇头,豪放的道,“一个称呼而已,哪有这么多讲究。如果一定要对称的话,那我叫你一声‘名名’,你就要叫我一声‘流流’吗?” “……”师无名无语半晌,转身要走,“少侠先忙,师某告辞。” “别忙跑。”任江流拽住他的手,勾勾手指,让他附耳过来,“为了让这场法事办的漂亮,得劳烦你帮我找几样东西……” ? ☆、□□ ?  太阳移到正中央的时候,到了起法的时间。任江流在里边沐浴更衣,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拜首本部的大祭司。需得一提,刚刚就是这个人向跟他讨教论法,被敷衍了还很不满,此时一出来,却是恭恭敬敬亦步亦趋,一副佩服得不得了的模样。 瞧见顾花君三人都是一脸‘什么鬼’的表情,散了半长的头发,穿着一身祭司蓝衣的任江流凑过去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洗完澡出来,他就这副德行了。’ 顾花君不解,“这是为什么?” 任江流忧心,“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此人是在你沐浴出来之后改变的态度。”师无名想了想,“你在沐浴的时候可有什么其他举动?” “洗澡就洗澡,还能怎么样,我总不会在洗澡的时候跳舞吧!”任江流说完,想起了什么,“其他的举动,不知道说话算不算。” “你说了什么?可否告知师某。” 任江流道,“就‘洗浴身体,当愿众生,身心无垢,内外光洁。’什么的,是以前听过的梵语。其实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凹一个神神叨叨的姿势就更靠谱了。” “梵语?”顾花君还是不解,迷茫道,“可能是他也没听懂吧。” 他觉得人对自己不理解的东西,都要心怀敬畏。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6节 任江流见时间到了,无法继续讨论那位大祭司的想法,上前取了他奉上的长剑。长剑未开刃,剑身被撒上甘露草的汁水,闻起来清香扑鼻。 他赤足踏上祭坛,祭坛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大大的八卦形圆台,台上绘了拜首自古流传的阵法,任江流高高举起剑,众人屏息以待,只见任江流保持这个姿势站了一会,忽然盘腿坐下,口中喃喃有词,虽然听不懂他念得是什么,却也能感觉到内中高深。 师无名望着坐在祭坛上的蓝色人影,嘴角忍不住抽搐,他不是看错了,那家伙……脸红了。 任江流闭着眼睛背诵心经,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悄悄睁开左眼,发现顾花君他们紧紧盯着自己,赶忙又闭上了。再睁开右眼,拜首民众将那边围了个水泄不通,更有老国主和大祭司盯梢。任江流哀叫一声,心中发虚,可也只能强撑着,伴随最后一句心经念完,大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游龙一般舞起长剑。 顾花君饶有兴味的看着台上,看到任江流舞剑,说道,“这是什么剑法,好新奇。” 师无名无声发笑,师茵茵窃声道,“这哪里是什么剑法,他又胡闹了。” 剑尖插起符纸,口中含一口酒,噗的喷到符上,任江流喷完之后却未直接取下符纸,只在空中挥舞,符纸与空气摩擦,之前托师无名搞来的白磷达到燃点,骤然起火。 拜首百姓从来没看过这种情况,一见符纸凭空燃烧,轰然炸了。 趁他们刹那的慌乱,任江流一扬袖子,把让顾花君弄来的硼砂丢到油锅里。很快,油锅像热了那样翻滚起来,他徒手伸到里边取出法器,双法合并,顿时把场面推至□□。 “竟然真的把手深到油锅里。” “你们看!他的手没有被烫伤!” “高人啊!这真是高人!” 一直到此时,场面都在掌控之中,任江流拿出一张纸,再含一口茶喷到纸上,将纸张放到圆台中央,半跪下朗声吟道,“弟子恭请上神降临。” 别人一看他跪下,又说请上神降临,急忙跟着一起跪下,叫道,“恭请上神降临。” 纸上逐渐附上一抹诡异红影,是之前任江流画上的,他瞄了一眼,一见成功,心中得意又高兴,随即起身拾起纸张用双手托着,道,“上神来了,现在我要开始问问题,你们安静。” “是。”众人老实应下。 任江流装模作样的问了几个问题,大约是您老怕黑吗,我们打扰到您了吗,你会降罪拜首吗? 怎样回答自然任江流说了算,偷瞄着众人露出满意神色,见好就收,将纸张放回阵法中央,以匕首割破手指,血滴在纸面上,收剑再跪,“恭请上神归去。” 众人跟着跪下,“恭请上神归去。”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乌云聚集,云浪翻滚,青玄之色遮挡住了半边天空,厚重的云层只存在于国主府上空,大风突然袭来,呼啸四野,众人被刮的睁不开眼睛。忽然一道光芒自阵法中射出,不偏不倚,直直落到顾花君身上。 任江流愣住,心道他没设这道机关啊! 顾花君抓住衣襟,慌到,“师兄……” “花君。”任江流顿时顾不得许多,直接从祭台上跳下去跑到顾花君身边,“你怎样了。” 顾花君觉得身体忽然滚烫,又一下子冰凉,热的时候浑身冒汗,冷的时候牙齿都在咯咯打颤,“师……兄……我……没事。” “你没事个鬼啊!”任江流气的大骂,心中惴惴不安,疑惑自己究竟是到了个怎样的世界啊,莫非这个世界真有神明不成? 不。 这绝不可能! “莫慌。”师无名道,他离得近,注意到那道光是直接撞到顾花君胸口,现在也是胸口隐隐发光,立即伸手扯破他的衣服,任江流不及阻止,本要发怒,之后却是一愣。 拜首人全被这场变故惊呆,老国主和大祭司赶过来,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任江流看了看他们,退开一步,流金的大字映在瞳孔,内中似含着无限澎湃的能量,压得人想顶礼膜拜。 胸口八个大字分别写着: “潜龙于渊,四野臣服。” ……………………………… 四月的天,远远不到燥热的时候,提前下的几场雨更显清凉,叶缘翠绿,花枝嫩艳,树上鸟雀叽叽喳喳的吵闹,通往荣涧的路上百里顷碧,一眼望去生机盎然。 蔚蓝天空云卷云舒,早已不见昨日异象,任江流闷头闷脑赶路,眉眼之处蕴着烦躁,下压的嘴角显得冷酷而坚毅,全然不是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 师无名阖眼再睁,道,“少侠。” 任江流充耳不闻,他心中有一把发不出的火,简直烦得可以。 师无名目光凝在前方的蓝色身影,惯带疏离的眸子浮现些许无奈,苦笑一声,“少侠。” 荣涧与拜首之间隔着山头,需要大约不到三天的路程,他们这次走的是大路,因为此地人少,即便是在官道上也没什么人。 夹道边林木葱郁,空气淡然清澈,却洗不掉心中烧灼的烈火,任江流紧了紧背着的包袱,眼角不自觉抽搐,他这样走了许久,双腿早以酸的苦不堪言。 连叫两声没有回音,师无名的脸终于挂不住了,策马急行到任江流前方挡住他的去路,坐在马上俯身望着他,沉声道,“少侠。” “啊,我听见了,有事你说啊。”任江流拧眉停住脚步,不耐烦的道。 平常人如果有十分耐心,师无名大概就有二十分,任江流已经不客气到这种地步,他也不生气,好整以暇的道,“少侠,听我一言。” 任江流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把脸,遮住快要狰狞的面容,半晌道,“你说。” “请少侠快些冷静。” “我现在就很冷静。”任江流挤出一个笑容。 师无名并不当真,揶揄道,“那就再冷静些吧。” 任江流,“……” 他把包袱往下一摔,愤然道,“你到底想干啥!你说,你说!” 前日祭祀之时异变突来,顾花君胸口的字只保持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全数消失了,但在字消失之后顾花君意外跟着晕了过去。 经过一场法事他们与拜首的冲突消失在无形,老国主看出顾花君非常人,大祭司对任江流佩服的五体投地,见顾花君不省人事,立刻提议让人在国主府休息。但半天过去顾花君仍然没醒,一夜过去还是没醒,师无名只好提醒任江流他们不能再在此地耽搁,留在落银河追踪他们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找来拜首,即便他们不来,魔教派出的另一波人也在不断迫近,再在这里等下去,唯恐耽误正事。 任江流觉得他们说的有理,便道,“那好,我留在这里看顾师弟,你们先走吧。” 师无名委婉的拒绝了他这个提议,任江流当即炸了,任凭师无名说的多有理也没用。 这家伙平时看着挺理智,有时却任性十足。 其实师无名不让任江流留下的道理很简单,他此时方寸大乱,留下无益。反倒是自己兄妹二人皆通医理,留下更方便照顾顾花君。这么粗浅的原因,他相信任江流不会想不通,只是顾花君的昏迷,让任江流陷入完全不可理喻的状态,他不想明白,说再多也没用。 好在最后确诊顾花君只是力竭晕倒而已,并没有什么大碍,兼他及时醒来表示我没事,师兄去忙吧。三人商量后留下师茵茵照顾,任江流这才不情不愿,垮着脸离开了拜首。 老国主人挺好,见他们没坐骑还送了两匹马,当然最后只骑走的一匹。此时马蹄干脆利落的点在地上,师无名向任江流递出一只手,“别气了,上马吧。” 任江流瞪了他一会儿,看到师无名那波澜不惊的笑脸之后反倒气不起来,他对他这种人最没辙,对方文质彬彬一笑,就显得自己在刻意为难一样。 只得悻悻抱怨一句,“你真烦。”借着他的力道翻身上马。 师无名感觉手上一沉,人已经落在身前了,从以前的行事作风上来看,任江流固然机灵聪慧,到底轻佻浮躁,浑身充斥着一股少年盛气,明显属于那种一意孤行,任意妄为之人。此时忽然听话,师无名讶异非常,忍不住笑道,“那便是我错了。少侠,抓紧。” ? ☆、荣涧 ?  官道上一骑快如疾风,只听马蹄声落响,眨眼之间席卷而至,不见有人经过,只留下一路烟尘飞扬。 任江流又一次体会到被颠的要死要活的滋味,想让师无名慢一点,可觉得自己一出口就输了,只好忍耐着不说。师无名发现他揪着缰绳的手有时会握的很紧,指甲泛起浅浅的白晕,身体明显僵硬着,这种反映定然是…… 带着一点坏心,故意又骑得更快。任江流脸色变苍白,嘴唇抖了抖,弱弱叫了一声,“师无名……” 声音在猎猎作响的空气中消散,任江流猜想师无名应该是没听到的。咬咬牙,又放大声音叫了一声,“师无名!” “嗯?”策马疾行中,师无名温声疑惑道,“何事?” “慢、”任江流磕磕巴巴的说,“慢一点……你……” 两个人之间相隔不足咫尺的距离,他难受的厉害,刚一开口觉得被风刮的齿根发酸,无意识向后靠去,不想直接挨到了师无名身上。背后有东西依靠,舒适与稳定兼备,这感觉还不错,任江流感慨着,又贴的更近了一点。 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是师无名万万没有料到的,温热的体温隔着衣服传渡过来,他下意识闪身躲开,却忘了现在是在马上,闪躲之余没坐稳,来不及反应,已经侧身摔下马背。 他慌乱之下手反射性攥紧,掌心的东西毫无疑问是未曾松手的缰绳。马儿陡然被勒住,疼痛感让它停在原地乱跳,任江流支撑不住,紧随着师无名摔了下去。 只是他更倒霉一些,直接掉在了马蹄旁边。 任江流先摔的七荤八素,迷茫向上一看,只见健硕的马腿腾空凌起,马蹄正在迫近。 完了…… 他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身体完全动不了。 “小心。”师无名发觉的比他快,反映的也比他快,知道现在把人拉开肯定来不及,咬了咬牙,横起手臂挡在任江流身前,不及眨眼间,马蹄落下,任江流只听咔嚓一声,再回神的时候马在三步开外跳脚,而师无名额头上的汗水成串落下。 “师无名,你怎么样!”任江流脸色一白,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坏事了! 这人用手臂去挡马蹄,是不要命了吗! 突然而来的疼痛使他目光一散,听见对方的声音,勉强振作道,“自然是很痛。” “废话,被马踩到你不痛难道舒服吗?”任江流气急败坏,紧接着想起这人不是自己的师弟,不能随便骂。只好憋屈的吞下后续声音,倾身掀开他的袖子,那人手臂上一大块青红与周围正常的肌肤相比异常扎眼,他医学知识不过关,想动又不敢动,光是看到觉感觉到身上跟着疼了起来。别开目光道,“你为何要替我挡掉这一下,若受伤的是我,你还可以替我医治,可受伤的是你,我却无法替你诊治。” 师无名脸上冷汗遍布,还有心情微笑,“事发突然,本能行动而已,已经顾不上许多。” “我以为你是那种刀架在脖子上都能很冷静的人。” “如果有刀架在师某的身上威胁,只怕师某立刻就会不顾道义,转身投诚了。” “这么没节操?” “节是有的,也不乏操行。你看,师某为了报答少侠在树林中的救命之恩,这不就为你挡掉一击?有恩报恩,这是师某的原则。” 任江流此时才发现这人温文的面貌之下,嘴巴竟然这般厉害,可他现在忧心他的伤势,无心多说废话,“是骨折了吧。” 师无名听他说明,方才说道,“想要全好,没有月余可不行。” 任江流当机立断,“我先给你找树枝固定一下,荣涧不去了,我们立刻赶回拜首。” “少侠不可。”师无名阻止他,“我们现在已经出来近一日,拜首到荣涧徒步仅仅需要不到三日路程,骑马则更短,我们先前缓慢行了一段时间,即便这样,也已经赶了一半的路。如今我受伤,而少侠不会御马,无论前行还是后退路程无所差别,如果要休息,倒不如进入荣涧再休息。” 任江流摇头,“荣涧可没有师茵茵。” “荣涧虽然没有师茵茵,不是还有师某自己吗。”师无名笑道,“少侠莫不是忘了,玉山谷主,是师某啊。” 他这么说,可任江流还是迟疑。 师无名看他犹豫的模样,哎呦一声用完好的手按住自己的额头,伤心状道,“师某就这么让少侠信不过吗。” 任江流无言以对,他要收回前言!什么文质彬彬,这根本就是一个狡猾之极的男人! 想到未来一段时间他都要面对这样一个人,任江流不由觉得很头大。与他相比,自己的师弟简直就是天使,他果然是做错了决定,应该留在拜首的。 用木枝固定手臂,再用布条绑好。 任江流把没跑远的马牵回来劝师无名上马,大不了他在下面牵着马走,能让他减少手臂的震动无论如何也是好的。 实际上不用那么麻烦,即便断了一只手,师无名表示骑个马还不成问题。只是这次他骑得很慢,很慢,分明只是一日的路,却硬生生多走出半天。 到达荣涧之后,师无名不得不感慨任江流如果有心顾着人,便是真正的关怀备至,他这一天半的路程过的竟然比之前树林里的任何一天都更为舒适。 任江流听他忽然叹气,不解道,“你是怎么了?伤口痛了吗?” “少侠放心,师某已经服过药了。若是再痛,今后便无颜再说玉山谷医术天下第一。”师无名笑了笑,突然纵身下马,站在任江流面前,皱眉苦恼状慢慢说,“但还有一点……” 任江流望着他,“如何?” 师无名摇头,“师某只是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是该为能得少侠真心相护而开心,还是为到了此时才得到少侠的真心而伤心啊……” 任江流停了停,顿时觉得浑身无力,哀叹道,“大哥……”觉得自己这个语气不对,硬生生将后面那句‘您老的脑回路真牛逼’给咽了回去。想了想,委婉的道,“不愧是谷主大人,想的就是和我们这种正常人不一样。” 师无名扑哧一笑,一手搭在任江流的肩膀,语气诚恳的道,“少侠这两日为何突然变的如此拘谨?可是师某有冒犯的地方?若是当真有,师某肯定改过。若是因为其他原因,师某希望少侠能对师某坦诚,少侠现在这种态度,让师某当真难过啊。” 任江流不自在的挠了挠头发,“我什么态度了?不是一直都是这样。” 师无名凝眸看他,任江流暗叫怎么又来了,乖乖举手投降,“好了,好了,你这个人还真奇怪,对你客客气气的不好吗?你耳朵嫌太清静哦?” 师无名模样纯良温善,态度极尽谦和,真诚道,“非也,只是在下诚心与少侠相交,自然希望少侠诚心以待。” 任江流撇嘴,“我的诚心天地可鉴,我上次这么照顾人还是在我妹妹小学时候。” 师无名奇道,“妹妹?” 任江流点了点头,牵着马左右找医馆,边走边说,“啊,是啊,一个特霸气的小妞儿,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上体育课裤子扯坏了,干嚎跑我学校来找我陪她回家,门卫不让她进都不行,十分钟的功夫弄的全校皆知,事后羞的不肯出门见人,哄了三天才哄好。” 师无名沉默一会儿,“恕师某才疏学浅,不能理解少侠的话中之意,能否请少侠解答一二?” “嗯?”任江流转过一处街道,漫不经心的应声。 虽然相隔不远,拜首和荣涧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氛,在荣涧之内丝毫找不到拜首的质朴与醇厚,整齐林立的房屋一眼望不到尽头,街道行人步履缓慢悠闲,长袍极具韵味,齐腰的长发已经成了最常见的了,甚至有人将头发留到了脚踝。 师无名却似对周围景象无所察觉,坚持问自己心中的疑惑,“敢问少侠,小学是何意?五年级又该如何解答,体育课是什么?学校可是学堂的意思?还有那门卫……” 他的问题源源不绝,任江流扭头看他,心里狠狠扇自己的嘴巴,傻笑几声,硬着头皮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啊!”他指着远处高兴的道,“医馆!” 师无名看着走远发现他没有跟来转身歪头等他的任江流,自喉咙间发出一声轻笑,任江流无故觉得后背一凉,面对师无名含笑的眼神也只好避开不看,牵了牵嘴角,闷头钻进医馆。 荣涧最普通的建筑材料的是木头和石头,所以最常见的便是石屋与木屋,这一条街靠近山脚,全是依山而建。石屋高耸厚重,成排望去像一座座的山洞,任江流仰头确定石屋的匾额,上面用古体拙刻而成的医馆二字大而清晰,很有力道。 他用手描绘一遍。 很自信的点了点头,没错,这里就是医馆了! ? ☆、矮人 ?  他用手描绘一遍。 很自信的点了点头,没错,这里就是医馆了! 等进入查探,却是愣住。 好奇的在阴冷的石室内张望,这样宽敞的室内竟然除了一桌一椅毫无杂物,石壁上也不似外边看起来那般光滑,用手一摸,完全是未完工的工程。 任江流搓掉指尖的石灰,忽然听到一声重物相击的声音,他慢慢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前行,高声道,“有人在吗?” 没有应声,于是他又说一遍,“有人在吗?” “小子,找谁。” 一道洪亮的声音自内传出,任江流被震的脑中眩晕,两只眼睛看不清前方景物。后退两步,更觉双腿发软,浑身无力。眼看就要摔倒,感觉到有人扶住他,他闭了闭眼等胸口翻搅着的恶心消退一些才回头望去,低声道,“多谢……” 师无名知他已经无事,手便从他后心离开了,只是一向安静的面容此刻罩了一层寒霜,双眉一扬,又复温文,语气却有些咄咄逼人,“阁下的脾气好大,夹杂着如此内劲开口,怕是不妥吧。” 许久之后,那道声音又来,“妥与不妥,与你何干。” 任江流咂舌,“你这个开门做生意的,语气未免太冲了些。让我猜猜,是不是进来一个人你就要这样说一遍,之后把客人都吓跑了,最后穷的连房子都没钱装修,只好躲到屋子后边。” 师无名抿唇一笑,任江流一看,底气大增,得意洋洋的道,“怎么不说话了,是被我猜中了对吗?” 正想炫耀自己料事如神,洪钟般的声音带着稀里哗啦的铁器急速逼近,“无知小子,满口胡言。” 话音落,一道漆黑身影出现在任江流面前,任江流顿时张大嘴巴,师无名则瞪大眼睛。 “看啥,你们看啥,别露出这么愚蠢的表情。” 身高不超过一米三的矮人厌恶的怒视着他们,倒拎在手中的铁棍在地上划出乱七八糟的声音,师无名略略整容,弯腰看着他,眼中一片坦然,“师某失礼,在此对先生说抱歉。但是先生,是否该解释一下刚刚的行为。” 见他态度良好,矮人放松一些,直到后面那句话出来,又点燃了他的火气,“你们乱跑到别人家里,还不准人生气吗?” 任江流差点给他气笑,“我说大哥,你开店做生意的,不让客人进门你想关门大吉?”他环视一圈,点头,“看来是我进错屋子了,您这店离关门大吉不远喽。” “你们是客人啊。”矮人看了看任江流,又看了看师无名,将他们前前后后打量一遍,似乎认为师无名比较好说话,“想要什么样的兵器?” “兵——?”师无名的手探过去捏住任江流臂上的肉轻轻一拧,任江流抽了口气,抬手掩住了嘴。 “先生能否看出我惯用何种兵器。”师无名笑容可掬的道。 “这吗……”矮人捏了捏他的手,摇头道,“你没有惯用的兵刃。手掌这么软,看起来没什么力道……”矮人皱眉猜测,“是擅毒吗?” 任江流不断揉被他掐疼的皮肉,直直将那搓的发红,闻言坏笑着看了看某自诩医毒双绝人,跳到前面主动递出双手,问,“那我呢?惯用什么兵器?” 矮人手刚触碰到他手掌的时候轻轻咦了一声,又用力捏了捏,任江流不由嘀咕,“用摸的这么仔细吗……”刚说完就被一把给甩开了,矮人咆哮道,“公子哥儿滚一边玩儿去。嗯……那个谁,你跟我来,我这里倒是有适合你用的兵器。”后一句是对师无名说的。 任江流无辜的扁下嘴唇,悻悻想这人真经不起玩笑。 师无名含笑睇了眼任江流,拍拍他的肩膀道,“少侠在此等我。” 任江流不答应,大咧咧的道,“你身为了一个断了手的残疾人,还是跟在我身边好了,虽然我没有武功什么的,到底年轻力壮,照顾你还不成问题。” “这样啊……”师无名见矮人没意见,便微笑道,“那便麻烦少侠。” 矮人就是看任江流不顺眼就对了,冷哼道,“多事。” 被师茵茵刺一路,任江流抗打击能力异常强悍,矮人这种段数他还不放在眼里。暗中想其实叫他矮人也不对,任江流坚信这不是魔幻大陆,并不存在矮人这个物种,这人这种情况应该是患有侏儒症,造成侏儒症的原因多样化,生长激素分泌不足,或者是因为遗传……他努力想一些科学论证,反正不是真正的矮人就对了! 任江流想的入神,没留意前面的人已经停下,矮人被他撞的一个踉跄,自身有缺陷的人对自己不如别人的地方格外敏感,被无心撞了一下,从这人眼睛不好,想到是因为自己身高太矮才他没看到,再想到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最后定格在他在嘲笑我的身高! 横起铁棍怒吼道,“臭小子,来单挑吧!” 任江流满头雾水,不知他为何突然发难,莫名道,“为啥?” “你先出招还是我先出招?说!” 他眼睛一转,瞬间明白现在的情况,诽谤这家伙真小心眼,不就撞了他一下吗,干嘛这么生气。但不管怎样说,这架是不能打的! 他想着,便做出一副柔弱的样子道,“先生,你是要欺负我吗。” 矮人恶狠狠的瞪着他,任江流摊开手道,“我手无寸铁,你要打我吗?” 矮人闻言回身抽出一把长剑递给他,此剑长约三尺七寸,剑柄镶着三颗宝石,剑身干净透彻,出鞘之时锋芒毕露。任江流赞道,“好剑。”马上笑弯了眼睛,讨喜的道,“送我的?” 矮人对着那和善的笑脸一愣,反映过来之后顿时跳脚,气道,“臭小子敢阴我东西!给我,给我!那是客人定制的!还我!” 任江流嬉笑道,“不行,你给我了就是我的了。这样吧,作为补偿我也给你一个东西,我们交换一下,谁也不吃亏,怎么样?” 矮人怀疑的看着他,“你?我先前看过,你身无长物,有什么东西能比我这把剑还值钱。” 任江流得意道,“那你就等着看吧。”他与师无名交换眼神,师无名倒是配合他,默契道,“既然如此,先生先带我去看兵器,留少侠一人在此无碍否?” 任江流向矮人讨了纸笔,见师无名二人离开,开始闷头写写画画。 二十分钟左右,矮人与师无名从里边走出,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帮师无名选定的兵器,还按照师无名这个人量身改造一下,好让他用的更加趁手。 矮人记挂着任江流所说的等价交换,迅速搞定师无名这里之后便跑了出来,他才刚一进屋,就看到地下扔了乱七八糟的纸,心中顿时有说不出的失望,暗中责备自己怎会相信那个油滑的小子能开出什么好条件?往前迈了一步,石洞外光线照射进来,他咦了一声,蹲下翻开纸张,草纸上用墨条绘了乱七八糟的线条,那些线条虽然杂乱不清,但他身为一个铸造师,本身就图纸这种东西极为敏感,翻看两张,惊喜道,“兵刃设计图。” 任江流听见他的喊声回头看去,招呼道,“你们搞完啦?过来看,我的回礼也好了。” “快点拿给我看!” 矮人迫不及待伸手去要。 任江流揉揉鼻子,伸手递给他。 师无名拿着地上的草纸看的入神,此时眼睛转向任江流,顿时笑了出来,忍俊不禁道,“少侠,你的脸……” 脸?任江流不解,用衣袖抹了抹,一下子把擦到脸上的墨痕全数糊开,一半蹭到衣服上,一般留在脸上。他看着衣服上的墨迹呲了呲牙,谁知道古代的笔这么难用,能成功的把兵器画出来,任江流已经很佩服自己了。 “太棒了!”矮人拍着大腿兴奋叫道。 任江流得意,这人既然是铸造师,他便猜他一定喜欢这种东西,照着以前画过的样子给他瞄了几张图纸,想到哪就画到哪,大约三张游戏类别的夸张刀剑,其余两张实用性则更强一点。 画图这种小事还难不倒他,毕竟中学生活艰难的时候还拿这门手艺挣过钱,绘画底子着实不弱。听矮人夸奖,谦虚道,“哪里,哪里。” 矮人研究图纸没时间搭理他,挑出来两张,沉吟道,“这张,还有这张,漂亮是漂亮,但是实用性不强。一般材料锻造不出是其一,就算能锻造出来,兵身太脆易断,太厚则过重,恐怕也无法常用是其二。这个兵器对使用者的要求很高,这般无孔不入的锋利,即便是使用者,恐怕也会无法驾驭,深受其害。” “使用者怎么样是使用者的问题。”其实那样的图是任江流故意画的,此时他盯着矮人的眼睛,道,“但是能不能锻造得出,就是您的问题了。” “这嘛……”矮人沉吟。 “是在想用什么材料才能锻造得完美吗。”任江流慢慢道,“您觉得,日炎精铁,行吗?” ? ☆、宗氏 ?  “日炎精铁嘛,那种宝贝应该可以……但是怎样取……铁……”矮人本来顺着他的话喃喃自语,说着说着,心中一个激灵,眯眼望着任江流,“你说什么?” “日炎精铁啊。”任江流故意放大口型,放慢声音又说了一次,笑容可掬的道,“你为何是这样的表情,真是吓死人了。” 矮人后退一步,打量师无名与任江流二人,防备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知道日炎精铁?” 任江流看了看师无名,不知道是实话实说,还是另有说法。 其实此人真能知道日炎精铁实属意外,一开始师无名会在这里留下,打的就是在他口中得知精铁信息的主意。可这精铁的内容在中原记载甚少,顾长白身为武林盟主,有权阅览无数典籍,听花君说他大哥在书房苦守七天才找到精铁的零星内容。师无名对精铁了解也不深,一句‘西北方有精铁名曰日炎,天时至,神兵现。救万民于水火。’不知引来多少猜测。这样隐秘难寻的消息,怎么到了荣涧就成了烂大街的了。 矮人见他们不说话,烦躁的在石屋内走来走去,半晌问,“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 任江流率先抢答,“你家。” 眼见矮人脸色变得凶残,师无名轻咳一声,含笑道,“西北之国,此地名为荣涧。” “你们既然来此,就不会不知道荣涧是何种地方,也不会不知道,日炎精铁是何种宝贝。说吧,你们要精铁的用途。”矮人道。 师无名据实以告。 用精铁打造灵光剑是最重要的事,但这仅仅是对中原来说。荣涧距离中原十万八千里远,就算魔教真有心染指,人家前面还隔着个拜首,能做缓冲,所以此刻取铁一事对人家来说可能根本不值一提。 不知道日炎精铁对荣涧来说到底是什么阶级的宝贝,是仅此一件,还是可再生能源。任江流想到就在他说话的功夫,前线的战士就在死亡,心中就很不舒服。后背紧绷了些,咬牙道,“喂……”开口卡壳,想起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便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矮子道,“宗氏一脉传人,宗吉。” 任江流简短的介绍,“我叫任江流,他叫师无名,你说的宗氏一脉可是与精铁有渊源?按我猜想,日炎精铁固然稀有,想要取得,也不是不可能。” “荣涧的宗氏一脉从古至今常出铁匠,无论是刀枪棍棒,只要经过我们的手,都会变的精巧非常,既然是打铁的,与铁之间的密切关系不用多说你也知道。若别人不知道日炎精铁这种东西,我们知道的总比别人多一点。” 任江流道,“十分出名的铁匠吗……”他看着家徒四壁的房子。 宗吉尴尬的‘呃……’了一声,点头到,“宗氏一脉并非单传,我出自旁支,三个月前才开始出来做生意,在家的时候他们都说我是天才,你看你手上那把剑,是不是打的很精妙?” 任江流捏了捏剑柄,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倒是喜欢师无名拿到的兵器,长鞭分节,手柄弯弯,精致锋利到不可描述。 “挺好的,但是也没多好。”他很折中的说,无视宗吉含怒的眼神,问他,“你既然知道日炎精铁,可知他现在在何处?该如何取得?” 宗吉道,“日炎精铁,现在就在神殿之中,由宗氏一脉守护。” 任江流听后喜形于色,师无名却问,“在中原之时师某翻遍典籍才得知有日炎精铁这个说法,敢问宗吉先生,荣涧精铁之说,是从哪里开始流传?” “啊?这我怎么知道?”宗吉道,“不能说全荣涧都知道有这铁,就说宗氏本家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我……”他面带尴尬,小声道,“我是偷听到的。” “既然如此,可否麻烦宗吉先生为我们二人引荐宗氏一脉的族长,不知我们能否有幸与他商谈。” “当然没问题。”宗吉摸了摸鼻子,道,“但我先跟你说啊,族长大叔的脾气可没我这么好,到时候你们说话小心点。” “比你脾气还要坏吗?”任江流认真答应下来,“我有心理准备了。” “你!”宗吉怒视任江流,哼声道,“我可以为你们引荐,但是我有和条件,你们说是成功取得精铁,要分我一点。” 任江流看向师无名,师无名歉然表示,“我等并非铸师,无法估量铸造灵光剑的用铁量,若是先生不嫌弃,我们当真取得精铁,先生可以同我们前往中原武林盟,余下那些,定然全数交给先生。” “这么麻烦……”宗吉皱眉,但是为了精铁,还是点头答应了,“好,那我现在就回本家。这条街的尽头有间客栈,你们先去那里休息,我这家徒四壁,啥也没有,你们住不了。本家在荣涧中心的位置,来去之间需要时间,我得到允许的话会立刻去通知你们。” 任江流二人答应下来,宗吉叫住任江流,“那小子。” “啊?”任江流回头。 “你还有没有别的武器图纸什么的……” 任江流塌下脸,“喂,喂。” 宗吉咳嗽一声,“那你要答应我,要把这几个兵器的细节图都画给我。” “好啦。我们走了。”任江流对他挥手。 宗吉痛心疾首训他翻脸如翻书,望了眼自己的房子,叹气道,“我的兵馆哦,才刚开张,又要关门了。” 原来……是兵馆。 不是医馆吗…… 任江流看着石屋上的字,觉得自己在无意中当了一次文盲。 “不管怎么说,精铁这件事有眉目了,算是不错的开始。”任江流本就不敢想能很容易的取得精铁,先不说宗吉的本家答不答应他们前往,就算答应,定也有难关在等着他们,此时最好的做法是养精蓄锐,但是,在养精蓄锐之前…… 任江流东张西望,嘴里嘀嘀咕咕叫着,“医馆……医馆……” 师无名听见,笑眯眯的道,“少侠费心了。” “别这么客气了,我既然不叫你前辈,你也不用叫我少侠。” 师无名‘嗯’了一声,侧头去看这个年轻人,想到稍久之前,他也是带着这样理所当然,实际上非常紧张的模样,僵硬着面容对他说,“我想娶师茵茵过门。” 现在的他似乎与那时不同了,曾经这个俊秀少年的眼里藏着黯哑的火,虽然根本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无名之辈,却依然能给人带来威胁之感。 如今他眼中的火不再隐藏,瞳孔中的光芒任意挥洒,一眼望去尽是无惧无畏。 这般神采飞扬,让他也跟着震动。 潇洒玲珑,分寸得度,如此动人。 微光冷度,荣涧的空气森然寒幽,师无名看着他干净利落的侧脸,喟叹一声,微笑道,“好吧,今后我称你为阿江,这样可好?” “好啊。”任江流随意道,“师无名。” ………………………………………………………………………… 艰难的找到医馆,大夫所说的话与师无名同出一辙,果然,骨折了就是应该好好休息。任江流随后找到客栈,从兵馆牵回马让店家照料,为了方便行事,两人共定了一间房间,一夜安稳度过,次日清晨,宗吉大大嗓门震的整个客栈抖三抖,任江流迷糊睁开眼睛,发现床上就剩他一个人了。 师无名坐在镜前整理长发,听到床上有动静,回头笑道,“醒了。” “嗯……”任江流懒洋洋的应了一声,笑着道,“昨夜睡的好吗?” 师无名闷闷一笑,“阿江睡觉缠人,顾小公子未对你说过吗。” “……唉?”任江流发怔,尴尬的挠头道,“是……是吗……” 师无名见他这样的表情,哈哈笑道,“我在跟你开玩笑,现在清醒了?起床如何?” 任江流看着师无名,师无名回看着他。 看着看着,他的眼神逐渐温柔了。任江流在床上打了个滚,起身舒展筋骨,问道,“我刚刚好像听到宗吉的声音。” “是啊。”师无名放下梳子,将手帕浸在铜盆里,手帕吸水,一下子沉到了盆底,他单手将手帕拧干,递给任江流,“应该是得到消息回来了,你先梳洗一下,我们一同去见他。” 任江流干脆利落的说好,接过温热的帕子抹了抹脸,迅速将自己打理得当。两人检查身上没有落下的东西之后走出房间,宗吉果然在楼下等着。 矮人大爷一样翘着脚坐在椅子上,见他们下来,咋咋呼呼的道,“我说你们两个外地人,也太能磨蹭了,快点过来。” 任江流翻了个白眼,将几张纸拍在他脸上,愤愤道,“还不是一整个晚上都在细化这个东西,你不要还给我好了。” 宗吉拿起图纸一看,顿时笑开了花,宝贝一样揣到怀里,嘿嘿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看在这宝贝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们卖关子了,跟我走吧。提前告诉你们,要到宗室本家得要三个时辰的路程,别到时候说辛苦。” 一听那么远,任江流瞬间垮下脸色,昨夜他画图纸画的异常艰难,毕竟不是专业的设计师,要画个大概轮廓没关系,可一较起真来就原形毕露了。每一个细节推敲起来都有问题,最后无可奈何,只好等师无名睡着之后从手腕上的数据库调出图形逐一完善,从头到尾的细化可不是说起来那么容易。 这一画,就快到天亮。 师无名发现他神色不好,关心道,“阿江可有问题?” “我没事。”任江流垂头丧气的道,“我们要骑马去吗?还是走着去?” 宗吉说,“走着去,城内禁止骑马。” “那便把马寄存在店家这里。阿江,走吧。” “嗯。” ? ☆、疯子 ?  峭壁围城,光线乍然,时而有风吹来,熏熏醉人。 任江流望着天空,心情很快好了起来,在现代可是很少能见到这样一尘不染的天空,就把这段路程当成一场毫无准备的春游吧! 师无名侧过脸看他,见任江流脸上神色怪异,奇道,“阿江怎会是这种模样,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的如此开心。” “我只是想到往日种种如过眼烟云,从前狠狠嫌弃过的东西到了今天完全变了个样,原来不将那些当一回事,如今换个心情看却别有风味,更加值得怀念。” “你才多大,现在就开始怀古,不嫌太早了些。” “二十有三,从小生长在社会主义的旗帜下,在祖国的灌溉下茁壮成长,今日的花儿,明日的大树。前途不可限量,祖国的好少年,正是区区在下我啦。” 师无名听得莫名,却觉得他胡言乱语的有趣,便笑了几声。 任江流一脸正经的怀念,不断感慨家乡真好真好真好,比这物资贫瘠的古代要好上几百倍,几千倍!这样顺着想下去,不自觉想到了他在网上追的,本子里的小黄片,还有即将要出的大片,哎呦!他最喜欢的那个玉女明星这次正好参演!还有刚写好的毕业论文,和室友研究制作到一半的小型□□,还有给妹妹的娃娃搭建的复式别墅,电梯还被他分为手动和电动! 任江流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那只蠢龙作死!这趟古代之游根本不值得,在现代值得期待的东西还有很多,还有那么多放不下…… 他牙齿一咬,暗道那个倒霉龙,最好下次别让我见到,否则肯定打的你妈都不认识你! 师无名见人一改神采飞扬,耷拉着眉眼叹气,暗中揣度他在想什么,而他口中的家乡又是哪里。心想,这个从拜首出来的少年,对拜首却没什么感情。 旷杂的街道少有人声,这些路人彼此之间似是不熟,只有点头的情谊,眼神方一交接便错过,仍旧安稳的朝自己的目标前行。 受到他们的感染,任江流一行三人在前往宗氏的路程上大多时间保持沉默。 气氛是个非常玄妙的东西,穿越落银河的时候大家气氛融洽,互相帮助,实际上人与人之间却很微妙的疏离。荣涧整体色调清冷,街道空旷,人情淡薄,却把他们衬得更紧密了。 师无名接过任江流帮他拧开的水囊,一边饮水一边感慨。 他们晨时出发的匆急,别说早餐,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如今越往城内走就越是繁华,几人都是饥肠辘辘,四下饭菜香味一勾,齐齐表示受不住,随便寻了个地方开始大快朵颐。 正在用餐之中,一个明显与荣涧画风不一样的老汉冲进酒楼内,揉着眼睛不可置信的喊这是真的吗,再扯着师无名的袖子大叫老爷,他神态异常,大约有些痴呆。任江流看着同情,便把桌上的馒头递了过去,道,“大爷,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辞你不用再说了,拿着吃吧。” 哪知那老头一看到他就炸了庙,如果此时有特效,大概连头发都竖起来了。老人抓住他的手臂一把给扯了过来,一边叫,“你个孽畜,又跑出去野了是不是,让你老实在家呆着不干,就知道惹事!快点给老爷跪下,求老爷恕罪。” 这人的手劲很大,任江流疼得手臂发胀,叫道,“你干啥啦,快放手。” “畜生!还不快点跪下!说不听你了是不是?非得让你吃点苦头是不是?”他说着,气的脸色发红,双目圆睁,汗水顺着脏污的头顶滑落,凶态毕露。 任江流心中惊惧,慌张道,“你别乱来。” “乱来?你个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老子不揍死你!” 任江流默默哀嚎你谁啊你,我为啥要听你的,见他当真举起了手,闪也闪不开,总不能还手吧,只好侧开了脸。 “住手!”师无名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神,立即起身喝止,握住他要打向任江流的手,“老先生,请你自重。” “老、老爷……”老人结结巴巴的道,神态恍惚一下,道,“不对,是少爷,你是少爷。” 他果真听话,身子抖的如风中残烛,颤巍巍的跪了下去,哭叫道,“老臣给少爷请安,老臣当真想不到,当真想不到,在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少爷一次,老臣此生无憾了,无憾了啊!” “这个人……”任江流捂着被抓疼手臂,目瞪口呆道,“这是什么情况。” “不用理他。”宗吉悠闲的看戏,道,“他是这一片有名的疯子,没事成天在街上抓人演各种戏码,什么托孤,忠臣,名将枯骨……反正啥都有,你不用介意,被他抓住就当你倒霉吧。” “这……” 伙计发现这边异样,三下五除二将老人请走,任江流往外探了探头,确定不会有人来的,接着吃了几口馒头,不是滋味的问师无名,“为啥在一个疯子眼睛里你是老爷,我却成了畜生,真是不公平。” 师无名失笑,“你又何必在意这个……” 可是任江流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我就是很在在意啊’!又嘀嘀咕咕的念叨一声,“那个臭老头……” “叫老人家。” “老人家。”任江流挠了挠头,“眼光不知道是太好还是太差。”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7节 “哦?”师无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气他胡言乱语了。” 任江流点头,自夸道,“毕竟我大度,况且他是疯子,我怎么会和一个疯子计较。” 宗吉阴恻恻的看他一眼,阴阳怪气的道,“你最好一直这么想,到时候别哭着后悔。” 任江流奇怪,“怎么说?” 宗吉道,“最近两年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荣涧国内接连发生怪事。主城是案件高发地点,不久之前还闹了一场热病,后果很严重。很多人无故性情大变,疯子也比往时多出很多。多亏大祭司以身试药,研究出了解法,才躲过这次浩劫。” “热病?感冒啊?”任江流随口问,说完之后接到了四只不解的眼睛,他酌情改了下用词,指了指额头,道,“是发热吗?” “若只是单纯的发热怎么会搞出那么大的阵仗。听说嘛……是一种会传染的怪病,得病的人刚开始只是觉得热,越来越热,等热到一定程度,皮肉就开始自内而外的腐烂融化,虽然大祭司治好了这病,但病因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那你说的后悔是什么?病不是都治好了吗?过都过去了,有了解法,哪怕再次发病也不可怕了。” “病人是医好了,病人的家属却医不好。”宗吉道,“那场灾难来的突然,有的人是在亲人面前受不住痛苦,亲手抓烂了自己的皮肤。或者第一天是好好的,第二天被就人发现在房间自杀,而且似状凄惨。目睹这场惨案的都是正常人,很多承受不住,受到的刺激有太大,就疯了,傻了。多的没有,五六个总是有的。而且侥幸活下来的病人,性格忽然变的古怪,善良的变得残忍,大方的变得吝啬……啊啊!反正乱七八糟的不胜枚举。现在整个荣涧的人精神都很紧绷,我让你小心点别招惹到他们,否则你一个外乡人,被群起而攻之我可不去救你。” 任江流慢慢消化这些信息量,听到最后一句撇嘴道,“小气劲儿。” “这可不是小气。”宗吉左右瞧了瞧,小声跟他说,“我就是为了躲这些乱七八的事才从主城离开,赚钱是小,生命是大。要不是你们这次来,又事关日炎精铁,我才懒得回去。” 师无名垂眸转着茶杯,问道,“你此时离开,难道主城内还有危险吗。” “这个……”宗吉学任江流挠头,道,“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感觉气氛太紧张,免得惹事上身……咳,反正我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能跑就跑了。” 几人又简单交流几句,结账之后他们走出酒楼,不想,又在门口看到了那个疯子。他应是被酒楼的护院狠狠修理了一顿,脸上和手落楼出的皮肤都挂了彩。吃到了苦头,便不敢再往店里走,却固执的蹲在店门口,此时见他们出来,一下子扑了过来。 师无名和任江流齐齐后退一步,宗吉茫然仰起头,哪知老人根本没有看他,抬脚的瞬间把他踹了个跟斗,踏着他的后背连滚带爬的走到二人面前,铿锵道,“少爷用膳完毕,让老臣护送少爷上路吧。” 任江流认真想了想,总觉得‘上路’不是一个好词,皱着眉重复一遍,立马被师无名瞅了。他闭上嘴,身体力行的表示我啥也没说。之后发现老人的注意力一直留在师无名身上,更是恶劣的笑一下,跟师无名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竟偷偷溜了。 师无名按着额头苦笑,再三道,“老先生,我之前与你并不曾会面,少爷这个称呼万万担当不起。” 老乞丐闻言仰头看他,眼中蓄积了眼泪,哽咽道,“少爷不认老臣了吗!可是老臣犯了什么错吗?” 任江流赔笑扶起宗吉,闻言忍不住小声续道,“若是老臣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老臣一定改,只求少爷不要不认老臣。” “你说什么?”宗吉呲牙咧嘴的揉腰,莫名其妙。 “若是老臣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老臣一定改,只求少爷不要不认老臣!”老乞丐痛哭流涕的说。 宗吉,“……” 师无名眼神漂到那边偷笑的两个人身上,咬牙笑道,“老先生,我……” “少爷!” “够了。”师无名揉着太阳穴,缓了半天才柔声开口,“好了,你快点起来,起来慢慢说话。” “少爷不认我我就不起来。”任江流道。 “少爷若是一天不认老臣,老臣就一天不起来。”老乞丐坚定的道。 “老先生……”师无名十足无奈。 ? ☆、鉴命司 ?  车轱辘的话循环了几个来回,任江流看够了戏,良心终于回笼,咳嗽一声凑到他们身边,贱贱的道,“我说那位老——人——家——啊~”他说话的时候故意看了师无名一眼,再转回来说,“你看,人家都说不认识你了,再赖着不走,就不好了吧。” “哪里轮得到你这个畜生插嘴,滚出去!” 那老人似乎天生跟他犯冲,一见到他的脸,顿时神色大变,站起来要打。任江流转头跑了,躲在师无名身后看他,见他追来,又绕道师无名身前,摸着脸郁闷道,“他怎么看我这么不顺眼,不带这么歧视人的。” 师无名笑出声音,抓住任江流保证他与那个老人分开,道,“罢了,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老先生,你若是要跟师某前行也无不可,只是‘少爷’这个称呼,还是省下吧。” 老人连忙点头称好。想到此后要跟这么一个凶老头同行,任江流满心不爽,闻言吐槽道,“按年纪来说,叫少爷的确不合适,叫老爷才对。” 师无名摇了摇头,老人破口大骂,“小兔崽子,让你多话,看我不打死你!” “哎呦!臭老头太凶了。”他见师无名不拦着,急忙转身就跑,路过的时候还拉住了宗吉,连声道,“带路。” 随着一行人进入主城,能感到人与人之间流动的生疏气氛越加浓烈,街上来往之人目不斜视的在街道横穿,如同一道道游魂,眼神空洞,人人自危,一点生气也没有。 和同宗吉所说一样,主城之中挥之不去的冷硬,连藏也藏不住。 任江流打了个寒颤,从他踏入荣涧以来心中便有一股说不出的排斥,此时那种厌恶的感觉更严重了。他一眼眺望过去,皱了皱眉,肯定的对宗吉道,“这地方鬼气森森的,我要是你,也不在这儿呆。” 宗吉闻言眉眼染上喜气,举起手,任江流默契的将手掌拍上他的手心。 宗吉激动道,“兄弟。” 任江流坚定的道,“朋友!” 两人对视一眼,双手交迭的握紧,友谊陡然升温。 “唉!”师无名看的有趣,却故意叹了口气,“师某与阿江同行近半月,独处时间不多,却也不少。既然二位能在短短时间关系如此亲密,为何你我之间友谊产生的如此艰难。此情此景,师某真是快羡慕死了。” 任江流噎住,恼道,“你胡说八道……啊!杀人了!”他话还没说完,那老头就挥着树枝打过来了,任江流勉强躲过,定睛一看,顿时张大了嘴,悲愤道,“这也太过分了!师无名,你还管不管你的人!” “阿江此言差矣。”师无名斯斯文文的摇头,含笑道,“师某非是他的少爷,这位老先生也并非我的人,他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他脑中有病,莫非你也……啊呀,抱歉,师某又胡说八道了!” 那老人不管他们之间的交流,举着腕口粗的树枝挥舞,口中叫嚣着,“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兔崽子!站住!还敢跑!” 任江流边跑边躲,苦不堪言。事情发展至此,他坚定的认为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才会遇到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煞星。 自从老头到来,任江流的地位一再下降,被迫包揽各种杂事,哪怕稍微有一丁点抗议这个老头的棍子就会毫不留情的抽打过来,他恍惚觉得这半天过后,自己反映能力简直得到了越级的提升! 真是该多谢这个疯子! 任江流咬牙切齿的想。 终于到达宗氏一脉的大本营,师无名仰头看挂在房檐上的匾额,逆着阳光,缓慢的读出,“鉴命司。” 宗吉擦了擦头上的汗,颔首道,“就是此处了,我去叫门,你们在此等候。” 眼见宗吉敲门进入内院,任江流喃喃自语,“鉴命司……鉴命……算命的?” 神棍! 师无名心想,司鉴命数,好狂妄。 但若此地平常,他们大概就白来这一趟了。 任江流看着他的笑,忽然打了个寒颤,觉得有点冷。 十分钟后,宗吉从门里边出来,除他之外,后面还跟着两个鉴命司内的人。有人跟随出来并不奇怪,奇怪的那些人的身高,竟然与宗吉一般高大。 任江流与师无名互视一眼,都没出声。 老头看到一堆小人儿,顿时高兴的手舞足蹈,“小娃娃,吃饭饭,长高高~”说完之后,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跳到师无名面前,把木棍斜摆在腰间,做出拔刀的姿势,防备道,“少爷小心,这些人长的古怪,莫非是别人派来的刺客?哼!真是败类,凭这种残缺之身,也敢来挑战老夫,少爷放心,老臣定能护你周全。” 说小娃娃的时候,鉴命司出来的两个人的神色已经不渝,到后来的残缺之身,不光是那二人,连宗吉都变了脸色。 “哎呦!”任江流败一般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无力道,“这位爷爷啊,你……” 他说不出话。师无名弯腰对那几人做了一辑,歉然道,“在下在此代替这位老人家向各位道歉了,请几位念在此人神志不清,原谅他无心失言。” “哼,残缺是真的,就算他没有疯掉,说一句实话我就生气了吗?走吧,祭司大人有请。” 有那二人在前面相引,本来半开的大门慢慢转至全开。 任江流问,“大祭司?” 宗吉恍然想起自己什么也没说,解释道,“路上忘了告诉你,宗氏一脉的现任族长就是本国的大祭司,巫长留。” “他姓巫?不姓宗?” “巫是历代大祭司传承之姓,自族长担任大祭司之时,便改姓了。” 任江流跟紧宗吉,有些好奇的东张西望。鉴命司内中广大,铺地的青石被擦的光可鉴人,上面石头自带的点点斑纹,一眼望上去犹如星辰密布。随着每一步走动视角转移,产生脚下星光闪烁,行走云端的错觉。 “你不是说你家是靠打铁过日子吗?怎么变成算命的了,还是大祭司,按照字面的理解,可不像是普通职位。”宗吉个子虽然小,走的却很快,任江流追在他身后,笑道,“卿云歌中写:日月有常,星辰有行。但脚下这些却没有规律,我怎么看着像随时在变,眼睛都花了。” “早先也同你说过,我是分支,依然靠打铁为生。宗氏一脉虽然世代打铁,但这是副业。这里。”他手指向下,表示此地,“每代的族长都会担任本朝大祭司,所以主业是为国效力。” “原来如此。”主业是神棍。 他们说完之后不再开口,直直走向大堂。 大堂内已经有人在等,坐在首位的是一位头发乌黑的中年男人,左手边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右手是不及而立的少年。 前头领路的两人进去之后对三人行礼,道,“人已带来。”便退至屋外。 任江流见到那矮如孩童的三人,已经不会惊讶了。自入鉴命司起,他所见到的都是如宗吉身高一般的矮人。即便是遗传,也不应该一个正常身高的都没有! 这鉴命司当真奇异,当真怪事! 宗吉进入屋内,大声道,“族长,这就是我说那两个外乡人,你说咱们自己家都没多少人知道日炎精铁,他们这些中原人是怎么知道的?还大张旗鼓的找来了,奇怪不奇怪!” 中年男人本来闭目养神,被宗吉的大嗓门一喊,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睁眼看着他们三人,站起身慢慢徐行到他们身前,沉声问,“是你们要找日炎精铁。” 这个时候任江流真的很想说出:这里是荣涧,是我们要找日炎精铁,我们知道日炎精铁是什么,一定要取,不取不行,是很冒犯,对不起。 师无名似乎读出他心中诽谤,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温文道,“正是,我等此行不远万里来到荣涧,便是为了寻求日炎精铁。依靠古书上的记载,锻造成灵光剑,歼灭邪教,救中原于水火之中。” 他话说的巧妙,既解释了怎么得知日炎精铁的,也说出真正的目的——救人。 那是在取铁之上,更为庞大,真正的目的。 不管他说的如何冠冕堂皇,巫长留虎目圆睁,厉声问,“你们可知日炎精铁是什么!” 他双眼中自带一股威压,内中风暴翻滚,如血灼热,正在蔓延。 任江流被他神色吓了一跳,失了之前玩笑的心思,暗道那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其他秘密?望向他们此行的唯一知情人。 宗吉无辜的回看他,小幅度摇头。 师无名不动如山,回答道,“是制造灵光剑必须的材料。” 巫长留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宗吉道,“你出去。” 宗吉没料到自己会是第一个被赶出去的,呆呆‘啊?’了一声,愣在当地。 巫长留冷声道,“你是收了他们什么好处才来办事,这些问题,等解决了他们的事我再与你私下详谈。还是说,你想现在就与我沟通一下。” 宗吉想到那些图纸,哎呦一声,抱着胸口道,“族长啊,我这肚子突然疼起来了,肯定是刚刚吃坏了东西,真是不好意思,我要先离开了。你们慢聊,慢聊。” 他与巫长留挥手,再跟他身后的二人打招呼,走过疯老头身边的时候想到现在这里要说的肯定是重要事情,被一个疯子听到那还了得,万一被他疯言疯语传出去,岂不是坏事了!也顾不上脏不脏了,装作肚子痛攥住老人的衣角,硬是把人连哄带骗的拖走了。 ? ☆、残缺 ?  巫长留在空旷的大殿上踱步,及地的衣袍不断在青石上摩擦,沙沙的声音不曾间断。 他不言语,师无名便静静等他开口。任江流好几次想要说话都被师无名用眼神制止回去,巫长留走到一面墙前,这道墙与其他墙不同,上面不断有厚厚的水流冲过,那里流水似乎永远干净清澈,不会停止。 巫长留望着水墙上倒影着的自己的身影,手虚虚的探过去,并不碰上。 “见到我们这样一群残缺的人,你们就不觉得讶异吗。” “不过是基因引起的疾病,岂会有其他想法。” “疾病?你说是我们病了?”巫长留回身看着任江流,嘲笑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任江流直觉没这么简单,但只有这样解释才是最合理的。皱眉问,“不然呢?” “你跟我来。”巫长留引他到门口,鉴命司是宗氏一脉的大本营,不少人在这内中生活,此时外边人来人往,井然有序,丝毫不显杂乱。巫长留手指着外边,仰头望着任江流的眼睛,厉声道,“我一个人生病了,难道宗氏一脉,数百年以来,万人之众,都生了一样的病吗!” 任江流惊讶,“数百年来全部如此?怎么可能!” 巫长留惨笑一声,那长满白发的老者黯然道,“数百年以来,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 百年。 一百年便足足有三万六千多天,若是数个一百年,便不知要把这个数字翻多少倍,蔓延到多广大的从前,或者这个数字会不断累计增加,形成漫无边际的以后。 任江流心中又是难受,又觉得不能理解,“这个病,治不好吗。” “这不是病。”巫长留身边的少年操着清脆的嗓音道,“其实很久以前,我们一族也是和正常人一样的,从小开始长高,等不能再张高了就慢慢变老。可是之后出了一些问题,我们就没有办法长大了。” “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情况不容乐观,话问出口,任江流甚至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回答。 好在巫长留并没有拒绝他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 可能因为事情已经沉埋太久,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也可能怀着别种目的,巫长留叹着气回到他的椅子上慢慢道来。 “改变我族的是一道神启。” “当初荣涧不过是一个小部落,却得上神垂怜,施法降恩,才从物资贫瘠中生存下来逐渐壮大。 后来,荣涧不断发展,日渐繁荣,终成一国。 这时上神又赐下一物,让先祖代为保存,等日后有缘人来寻。我们最初的族长是一对兄弟,哥哥成了国君,弟弟是大臣,上神的赐予必须要由这二人中的一个承接。 本来这件事是很荣耀的一件事,兄弟两个都很激动,并在接下神赐许下誓言,不完成这这件任务,终生不踏出荣涧半步。” 巫长留喉结滚动,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勉强挤出最后一句,“先祖发下毒誓,有违此诺,子孙世代七岁身亡,不得……好死。” 任江流张了张嘴,呐呐道,“不愧是毒誓,是挺毒的……” “是啊。”巫长留闭上眼,他每次想到此处心情都很难疏解,一股恨意从身体的最深处爆发,很久之后才接着道,“先祖刚开始觉得这是很简单的事,可是后来发现上神赐予的东西,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保管,它跟在上神身边已久,灵力深厚,正常人只要离的近一点就会发狂身亡。先祖对此研究了许久,最终确定只有身负神诺的他可以接近神赐之物,随即建立神殿,将那物与众人隔绝,只自己守着那物。自此,先祖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他本以为最多要等十年。可十年过去了,二十年,三十年,所谓的有缘人始终未来。终有一日,先祖终于等不了了,决定自己去寻找。” 师无名听到此处,已经大略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了,他始终保持沉默,只在心中暗暗一叹。 下面的话似乎甚难出口,巫长留缓了半天,“可是先祖才踏出荣涧的地界半日,身后就有人来报,他的孩子,还有年幼的孙儿……他的后代,但凡超越七岁……皆因故惨死。祖先回想当年发的誓,知道是天罚,强忍悲痛,建坛做法,求上神原谅。他在祭坛上求了三天三夜,终于得到垂怜。可是从此以后,他的后人,每到七岁的时候就会停止生长,无论男女老幼,直到死去的那一天,都会保持孩童之身。” “不对啊。”任江流忽然道,“照这么说,是你们先祖自己有问题,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当时是你们先祖自己接的神赐,自己发的毒誓,又不是别人强迫的。你发了誓又毁约,别说神,换做我也会生气。” “难道因为祂生气就该让我们族人世世代代都拖着这幅可恶身体活着吗!”那个少年尖声喊道,立马被身边的老者安抚下来,“这个小兄弟说的也在理,可是身负诅咒的痛苦,你们外人怎么会知晓。” 巫长留介绍过,老者是上一任的宗氏族长,而少年则是下一代的大祭司继任者。 他道,“事到如今,孰是孰非已经不再重要。反正我们已经守护这个宝贝数百年,早就习惯了这样生活,就算痛苦,也已经认命。令我们无奈是另一个原因。” 巫长留摇头,“随着时间推移,祖先的血统到我这一代已经非常稀薄了,血脉稀薄代表不再有对抗日炎精铁的能力,以往我们都尽量压制着,可是前一段时间,那东西忽然躁动,气劲儿爆发,我等阻止不及,眼看着它自鉴命司散开。在此之前,我们也不知道那物的威力竟然如此惊人,只是一丁点余劲儿而已,竟然造成了那么可怕的灾难。” 任江流张口道,“精铁……爆发?”他马上想到,“难道是那场热病……” “哦?你们也听说了。没错,那的确是日炎精铁所造成的。”巫长留坦言,“我已经慢慢压制不住那物,现在看起来安然无事,还多亏了老师和鸿儿,若不是他们在旁协助,便是整个荣涧,也不够那物的侵蚀。” 老师是指那名老者,鸿儿便是那少年。 “这么严重?”任江流问他,“那你们怎么不去找那个所谓的有缘人,你们自己家人不能去,别人总能去吧。” “让他人代劳,这个方法祖先们也曾经想过,可是如今看来并没有效果。我想,你们会从书本上找到日炎精铁的讯息,就是祖先想寻找有缘人留下的痕迹。” “这……” 巫长留打量着他,“但即便是如此小心翼翼,迂回行事,宗氏还是受到了反噬。当时的反噬甚为严重,几乎令宗氏毁灭。那代先祖不得不下令销毁传递出的信息,写成书的撕掉,知道这件事的人尽数割舌斩首。觉得残忍吗?可是没办法,他们若不死,也许现在就不会有我们的存在。”巫长留道,“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只能等。若是有人是为了寻找有缘人而离开荣涧,受到伤害的仍然是宗氏一脉,当初的承诺,是没有破绽的。” 当初的千金一诺,造成的是后代全然没有转圜余地的悲哀。 任江流心中恻然。 巫长留问他,“你听明白我所说的了吗?日炎精铁的由来,我们肩负的使命,上神给我一族的责罚。以及。”他语气忽然阴郁,“我对那个所谓有缘人的憎恨。” “我……”任江流按着心口,“感受到了。” “现在,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所谓的有缘人,如果不是,接近精铁只有死路一条。但是,万一是。宗氏一脉就此解放。我却不会对你表示感谢,我会加倍的憎恨你,向你报复。” 深刻的恨意加注在身,毫无理由的怨怼,任江流从善如流,道,“我知晓。” 数十代人的愤怒,数百年的恨意,从出生便成就的悲哀,几个世纪的折磨。天下不公,人心不公,如同神冷酷的让他们永远背负诅咒,他们却无能将愤怒施加到神的头上,只能去责怪那个迟迟不出现的有缘人。 “能告诉我吗,该如何取得精铁。”即便如此,他仍然固执的发问。 巫长留盯着他,“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任江流再次道,“我知道。” 巫长留指着师无名,“不用问他的意见。” 任江流转头看向师无名,师无名微笑,“取得日炎精铁,不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吗。岂可因危险而退却,恐惧而放弃,威胁而迟疑。我们要取得精铁,无论他时他日如何,现在这就是我们在这儿的唯一理由。” “没错。”任江流极为赞同。 他从门口望出去,院中的人皆带愁容,有些沉甸甸的东西自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笼罩在这方天地。似乎是这些负面情绪正在压垮他们的身体,侵蚀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变的渺小。而不是所谓神的诅咒。 任江流一手指着门外,双眸似乎点起了火,极其认真的道,“我会取出日炎精铁,解救中原,和你们。” ? ☆、神殿 ?  巫长留看着这个年轻人灼热的目光,忽然哑然失声。 他的眼神明亮坚定,犹如最灿烂的星辰,分明只是一个没有一点力量的青年,却具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样的大话。 神启……圣物,日炎精铁! 巫长留猛然醒悟,有缘人,自然是缘分到时才会到来。 哈!这样简单的道理,竟然在这种时候才想通。 竟然在这种时候! 看着那个青年的眼神,巫长留忽然觉得,他们一族,在千百年之后,在他将生命燃烧成灰之前,或许终于迎来了解脱的契机。 虽然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却莫名的,让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静谧一点一点在空气中蔓延,巫长留听见鸿儿在叫自己,深深吸了口气,背过身,半晌才道,“待到日晷行至过双格,若你们还不出来,取铁一事,就此作罢。” 任江流惊喜,撇了撇嘴道,“进去那么久还没出来,我们早都死在里边了。” 巫长留合拢双眼,“去吧。鸿儿,给他们带路。” 自大堂离开,被鸿儿带着绕了许多弯路,直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一眼望去荒草丛生,与鉴命司惯有的悠然清冷不同,周围只剩一片寂静苍凉。 任江流话说的庞大,真正行动起来,倒是毫无头绪。蹙眉思索期间,发觉师无名看着自己,奇怪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 师无名按住自己断折的手臂,可能碰到了伤口,脸色变得扭曲。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我只是有些惊讶。”他脑中仍是任江流方才悍然无畏的模样,而眼前的人正歪着头等他说话,神态可掬,如此相距甚远的两番面孔,引得师无名一阵轻笑,没有再接着说话,眼神却深了许多。 自入鉴命司以来,他便甚少开口,不是不愿,而是无从插嘴。 见到那样的任江流,让他万分惊讶。 见到任江流那般模样,让他万分惊喜。 如他所想,这个青年,如同火焰一样。 越是无所顾忌,便越艳丽。 那样横冲直撞的坚定,来的莫名的固执,毫无畏惧的勇气。他分明没有自信的资本,但那些话铿锵说出的时候,却让人愿意相信。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吗。 师无名的视线胶在任江流的身上,他飞扬的双眉已经柔然低下,眸之火却从未消失,嘴唇微扬,为整个人镀上一层让人心动的鲜活。这个青年已经与从前不同,性格虽然没有变化,顾盼之间,更多一番活色生香。 师无名更加用力捏了下自己的手臂,尽量让自己清醒一些,真是的…… 他笑的无奈,这种时候,可别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鸿儿带领二人转过最后一道回廊,任江流觉得眼前一亮,陡然柳暗花明。带有禁地字样的石碑巍然伫立,石碑之后是比鉴命司更为庞大的建筑,毕竟是当年以一国之力建造的神殿,总不至于太寒酸。 鸿儿道,“就是这里了,没有师傅的允许,我不能进去。” 任江流道,“送我们到这里就行了,多谢你。” “不用跟我道谢。”鸿儿摇头,咬了咬手指,犹豫道,“你还没有说过你的名字。” “哎呦?忘记做自我介绍了?不过现在开始也不算晚,我叫任江流,身边这个叫师无名。”即将进入神殿,任江流却没有半点紧张的样子,笑嘻嘻的打趣,“他是前辈。” 鸿儿显然没有他心大,道,“任大哥,你说会救我们,是真的吗。”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说到做到。” 鸿儿道,“可能你进去之后很快就死了。” 任江流点头,“很有可能,但现在咱们不还是没进去呢么。到时候我死了是我命不好,你们无法就此解脱是你们命不好。小兄弟,做好心理准备,无论之后是什么结果,一定要保持淡定。” “若是你无法取走精铁,我肯定伤心,怎么能继续淡然。” “也对。”任江流点头,拉风的事也不是谁都能做。他仰头看着高大的神殿,阳光刺眼,用手挡了挡,笑道,“好了,你回去吧,等着你任大哥和师前辈凯旋而归。” “一定要。” “这个自然。” 眼前的宫殿巍峨庞大,高不可攀。任江流方一踏入神殿便觉一股阴寒之气萦绕而来,他只当这里是背向阳光,所以阴冷。师无名却能感受到这里空气中有两股力气不断较劲儿,此时是阴寒压制炎阳,他们才安然无恙。 “小心,这里不简单。”他提醒。 大殿之中广大,虽然因为年代久远显得古旧,但也因为这样,难得保留了当初的流行风貌。粗糙坚固的圆柱形石头支撑着房屋,寂静排除了一切喧嚣,他们像是到了另一个空间,荒凉而恢宏,人在内中显得格外渺小。 任江流伸臂挡住他,道,“你受伤了,走在我身后。” 师无名眨眨眼,话后的安静让任江流一阵尴尬,摸着鼻子道,“不小心忘了,就算你没有武功也应该比我厉害,医毒双绝的谷主前辈。” “阿江说的哪里的话。”师无名笑的开怀,“师某的手可是断了,之后的路就劳烦你照顾了,如果遇到危险,万万不要忘记保护师某。” 任江流臊的耳根微红,从喉咙里咕哝一声,算是回答。 神殿内宏大,他们说话的时候不断有回音在响,走了几步,两个人都感觉到不对劲,再度加深戒备。 太安静了,外界的声音完全传不到这里,荒废这么久的神殿,连个蜘蛛网也没有,此处既然是禁地,巫长留绝对不会找一个人来给这里扫撒。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某些原因,虫蛇鼠蚁这些活物,无法在这里生存。 任江流走到一扇门前,暗暗提了一口气,对师无名说,“我要开门了。” 师无名点头,微弱的阳光下,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根据巫长留之前提供的信息,日炎精铁就在这扇门后。任江流五指摊开,放在门上,半天也没有动作。 师无名叫他名字,“阿江,是想到了什么?” 任江流看了看他,手慢慢从门上滑落下来,“我在想,他们说有缘人,是只有一个,还是有两个。如果仅有一个的话,我们两个谁才是,若是被错的人拿到,可就死的冤枉了。” 单是一股气流都能让人发狂,更别提亲手触碰,恐怕会立刻神消玉陨。 还有更差的猜想,那就是他们两个都不是有缘人。 任江流想到前几日的场景,那句‘潜龙于渊,四野臣服’在脑中浮现,自言自语道,“师弟……” 师无名道,“顾小公子的确是最可能的人选,但是让他来,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你舍得让他涉险吗?” 任江流打了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道,“那不行。” 他的神色说不出的坚定,师无名轻笑,“你还真是爱护他。” 任江流也笑了,“说的就像你不爱护你妹妹一样。” “有理。”师无名不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道,“不管如何,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万万没有中途退出去的道理,你若是心有顾虑,不如先在这里等等,待到想通了再继续前行。 “这还是免了吧。“任江流讪笑,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门缓缓打开,他们入眼又是另一种景色。门内阵法遍布,许多繁复线条刻满地面,法器镇压四方,房间正中间有一座石台,石台上有一方锦盒,如果所料没错,日炎精铁就在其中! 任江流没急着去拿,他觉得自己如果还有后悔的机会,那就是现在了。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都不想走。说不通的激动在胸口膨胀,叫嚣着快点,快点。 只差一步,你就成功了。 “走吧。“师无名比他淡定多了,率先迈步进去。 任江流摸了摸下巴,果然,拉风的事老人家做起来比较顺手。 他们谨慎的走向石屋中央,一路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 任江流犯嘀咕,“越是没有动静就越让人不安呢……“ 师无名也有同感,他们已经完全站在圆台上,现在说从长计议也来不及了。任江流伸手按住桌上匣盖,嘴里念叨着1,2,3,一下子掀开木盒。 在盖子打开的刹那,刺眼的光线从盒子里窜出,两人来不及反映,一齐大喝一声,“小心。”却以已经晚了,愣神的唯一一秒,光芒已经笼罩全身。 “师无名。”任江流大声喊出他的名字,放弃日炎精铁,去抓身边的人,不想却摸了个空。他眼睛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到,觉得身边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 正当任江流惶恐的时候,一阵能撕裂大脑的疼痛袭来,他抱着头大叫出来,疼的冷汗四溢。 这是……怎么回事…… 他身上似乎聚集了整个神殿的寒气,冷的冻结血脉,嘴唇不断颤抖,下意识抱着双臂取暖,可双臂摩擦那点温度,小的如冰山上的火种,不值一提。 师无名,师无名…… 任江流记挂着还有人和自己在一个空间,他是不是同样受到了牵连?勉强伸开手去寻找,可是周围什么也没有。 恐惧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剧烈,可能是情感起伏的太过突兀,痛苦太过癫狂,一些莫须有的画面骤然闯入脑中,丝丝缕缕在记忆中轮回,甚至击溃他本身的意志,牵引他陷入记忆的漩涡。 ? ☆、目的 ?  刚开始,那是一阵非常乏味的片段,乡村野地,一日三餐,唯有孩童跳脱,给这平淡一幕增色。 可好景持续不长,孩童时常被酗酒的老爹打骂,等人走后再不老实的从窗户逃走,这样的日复一日,终有一天,他逃出房子,便没有再回来。 拜师学艺,躲在山中习武打猎,日子平淡充实,任江流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些,但他喜欢这段记忆,就在他看的入神的时候,场景忽然转变,一片火光闪耀,很多人围绕着他窃窃私语,排斥冷嘲的眼神如同尖锐的针,一声一声质问传入耳中,任江流心中有愤怒,不甘,努力想听清楚那些人在说什么,可是他什么也听不清楚,只能看着那个少年被他们绑起来,不知押送何方。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焦虑,场景再换,少年挺直着背脊站在大堂,任江流仔细去看,忽然觉得那处眼熟,虽然不全然一样,根据色调风格考量,这个地方应该和荣涧有关系。他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却见那少年毫不屈服,他们争执之间,忽然抽出身旁人的刀,一把斩断自己的头发。 青丝簌簌落下,再开一场江湖。 在这之后,记忆来的更多姿多彩,越过重重山脉,挥别众多路人,那应该是一段极为快乐的日子。憨厚的少年,灵越的少女,时光飞速流转,他措手不及的时候,脑海中忽然爆发一阵血光。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人……是谁? 任江流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可除了血色模糊,便是越来越深的黑暗。 不! 这样糊里糊涂就离开了,他死也不甘心! 任江流伸长手臂胡乱摸索,企图拨开这场黑暗,不断发问,“你是谁,让我看看你的脸,别走……”到最后,一声一声重复的都是,“别走……” 唯一的光线照着那人的背影,长袍广袖,绶带飘扬,光是一抹模糊的影子,已经彰显难觅风华。 等一等。 任江流努力追逐在他身后,锲而不舍的追问,然而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 任江流嗅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香味,那是从冬天里唯一的那一株青草中提取而出,带着一股苦涩的清雅,令人神志颠倒的味道。 他忽然停下脚步,愣愣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长剑,握剑人的手修长温润,他看不见他面容,却能看到他薄唇一张一合,似在说什么话。 任江流不顾滴血的伤口,固执的向他走近,就在他将要碰到对方衣角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爆喝。 “任江流!” 任江流倏然睁开眼睛。 率先入眼的是一片找不然瑕疵的皓然轻蓝,微微转移目光,师无名正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 任江流闭目,想说自己没事,梦回般的时光交错令他思绪紊乱,缓了半天才回想起该怎么开口,“我没什么……”他从师无名臂弯上起来,就近坐在地上,揉着太阳穴问,“你怎么样?” 师无名眉梢都没动一下,静静道,“我无恙,到是你,突然怎么叫都没反映,让我着实担心。” 任江流又回想起刚刚的场景,记忆的最后停留在那个看不清脸的人森然的笑容中,无声打了个冷颤,摇头道,“像是……做了一场大梦,脑子里被硬塞进去很多东西,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嗯……?既然想不起来就算了,也许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师无名难得不笑,指着前方说,“走吧,拿了精铁,我们便离开。” 任江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日炎精铁的盒子已经打开,凌乱的歪扭在石台上。多日以来的努力终于获得成果,任江流心下宽慰,不再计较那阵突如其来的意外,答应一声,想要站起来,才刚做一个动作,脚下一软,又坐了回去。 师无名看着他头上冷汗津津,柔声说,“你消耗过大,别动了,在此等我吧。” 接着不等他回答,便再次走向石台,从大敞四开的锦盒内拿出精铁。 师无名手中的东西透彻明亮,最上层覆着一层金光,灿然夺目,只手可握。 任江流歪头看着,“听说这玩意儿的杀伤力很大,不过嘛……现在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师无名将精铁给他,任江流捧在手中,过了半晌笑道,“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问题。” 大约是刚刚那一场梦回便是因他力量错放,也可能自己二人就是他的有缘人,甚至可能日炎精铁自觉到了该出世的时候,不管是哪个阿猫阿狗来取,都能拿走它。 两人像是看到新鲜事物的孩子一样,小心谨慎的的盯着手中的宝贝,集中精神,一丝一毫不敢放松,确定这玩意儿真没什么危害之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正当他们想要放松的时候。 轰隆之声突然响彻四野,大殿轻颤,如天崩地裂摇晃,空气中浮起尘烟,四方石柱产生裂纹。 任江流紧张,“出了什么事。” 师无名灵光一闪,迅速道,“不好!神殿之所以数百年不倒,是因为有日炎精铁的支撑,现在我们拿走精铁,神殿要崩塌了!” “什么!”任江流乍然听此论调,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现实紧迫让他没有反映的时间,踉跄站起来,欲哭无泪的喊,“还等什么,快跑啊!” 两人在即将崩溃的神殿内急急奔走,前脚刚一踏出,后面立刻有碎石落下。 任江流心中碎碎念三观崩毁,脚下一点也不敢耽搁,脱下外衣将日炎精铁缠了几扣将精铁扔给师无名,道,“你脚程快,一定要将精铁带出去。” 师无名接住精铁,来不及细细体会思量,直接将东西扔回任江流手中,朗声道,“师某是残疾人,接不住,阿江自己努力吧!” 他理直气壮的瞎掰,任江流险些气死,大叫了声,“师无名!”却吃了一嘴的灰。 师无名见状笑了两声,眼尖的看见头上有大石落下,喝道,“快跑!”等过了危险,又道,“莫要胡思乱想,只管向前跑就好。若是你在荣涧出事,师某该如何向其他人交代。况且阿江若是出了意外,你怎知师某不会心痛。” 任江流将他之言逐字听在耳中,咬咬牙,只管往前冲去。 大门近在眼前,两人完全忘了顾及形象,连滚带爬的冲出神殿大门。在他们冲出的后一秒,神殿完全失去日炎精铁的神力支撑,墙面寸寸朽化,石缝中布满青苔,旧年的恢宏神迹比豆腐还不如,被风一吹,如坍塌的玩具城堡,只余一地残骸。 任江流和师无名用手挥开空气中的浮尘,气喘吁吁的看着眼前破败景象,只觉身上再也调不出半点力气,师无名干脆坐在草地上喘息,任江流双手支撑着膝盖,汗水顺着头发尖往下趟。 师无名哂笑,“老了,真是老了,还是你们年轻人体力恢复的快。” 任江流听他卖乖,向天翻了个白眼,正待说些什么,忽闻一阵凄厉的惨叫,两人面面相窥,师无名无奈摊手,“看来没有时间休息了。” 任江流横臂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很明显。” 师无名叹了一声,“你先去吧,我在后面慢慢走。我只是一个身带残疾的老人家,阿江,你要关爱老年人啊。” 任江流嘴角抽了抽,论无赖,跟师无名比起来,他也只能举双手投降。捏了捏挂在腰间的日炎精铁,率先赶往骚乱的源头。 师无名见他背影消失,慢慢收起笑容,盘膝坐在地上调整内息。也许任江流是真正的丝毫不受影响,他却是全靠独门内力压制才止住喉咙间翻腾的血气,此刻见人已经走远,终于忍耐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在原地稍作调息,内力贯走全身,师无名睁开眼睛慢慢拆掉手臂上的绷带,双手活动,竟然灵活自如! 所谓受伤,本身就是一个假象。 其实当时马蹄袭来,他的内力已经做好防护的准备,为任江流挡的那一下毫无风险可言。 “日炎精铁已经到手。”师无名自语道,忽然笑了笑,“那么,也该去寻找另一项东西了。” 他真正需要的东西。 ?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8节 ☆、亡故 ?  “日炎精铁已经到手。”师无名自语道,忽然笑了笑,“那么,也该去寻找另一项东西了。” 他真正需要的东西。 一路走来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武林盟,拜首,荣涧,顾花君,任江流…… 师无名暗自在心中串联重重线索,脚下走过排排屋舍,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住,凝神去看,暗想,“应该是这里。” 伸手推开房门。 巫长留背后倚着书桌,冷汗直直湿透了衣襟,他的身体跟早前相比已经起了一些变化,四肢逐渐修长,脸上轮廓分明,眼睛变的大而深邃,一副俨然要回归正常的模样。 身体迅速的增长让他非常痛苦,却挡不住心中喜悦,连过往的警戒之心都去除了大半,直到师无名推门进来才发现有人正在逼近,大吼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出去。” 师无名左顾右盼,放眼望去名书古籍历历在目,猜想这里大约是他的书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微笑,温温吞吞的做了一揖,“在下师无名,又见面了,大祭司。” 巫长留喘着粗气,勉强道,“我今日不见客,出去!” “不见客?那就算了。” 师无名心不在焉的跟他对话,在这房间里转了一圈,轻轻拨开他房内的香炉的盖子,自衣襟内取出香料,慢慢悠悠的点上,一股幽香淡雅的香气飘出,师无名深深的吸了一口,微笑道,“大祭司,师某要向你寻求一样东西,只要你说出这东西在何处,我即刻离开。” 巫长留只知道他来者不善,防备的道,“你、你要什么?难道你们没有取走日炎精铁吗?” 师无名看着他身上被撑破的衣服,点头道,“你的身体已经成了这样,日炎精铁自然已经到手,我需要的是,另一项东西。” “你……”巫长留勉强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想到任江流,心中发紧,“你此时会在这里,恐怕连的同伴也不知道吧。” 师无名神色一冷,“阿江与我的事,师某就不一一向大祭司细说了。”他缓步向前,语焉不详的道,“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不知道,反正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何劳大祭司费心。我现在有重要的事要想要向大祭司询问,敢问大祭司,《洪荒初始录》这本书,在何处?” “洪荒……”巫长留惊讶,“你怎么会知道这项东西,这本书除了历代大祭司之外,根本无人知晓。” “嗯,这样说来的确有这样一本书了?还请大祭司快些告知师某此书的位置,不然师某便要心急了。” 骨头又生长一寸,巫长留握紧桌脚,深吸一口气道,“你要找那东西……何用?” “师某自有用处,还请大祭司割爱。”师无名见巫长留没反应,摇了摇头,叹气道,“其实我不介意使出卑鄙的手段逼你开口,比如威胁杀了你,杀了你的族人,让你不得不就范。结果总归是一样的,我们不如便省下些时间。你们一族方从诅咒中脱出,你的身体才要恢复,若是在此时死了,多令人惋惜。” 他的话恰巧说进来巫长留的心里,使他只能无奈妥协,“洪荒初始录在书柜的第二排。” 师无名得到答案,满意微笑,“多谢。” 他按照他的指示去找,果然找那本书。确认是洪荒初始录,将书收进怀里。 “多谢大祭司配合。”师无名笑道,走过去再次打开香炉,从里边取走快要燃尽的香料,转身打开窗户让香味散尽。做好一切之后,对巫长留道,“那师某便告辞了,大祭司,再会。” 室内微薄的光线让他的笑容看起来阴森可怖,巫长留惊惧不已,颤声道,“你……你……” 师无名轻巧的推开门走了出去,如同无声而来,悄然离开。 许久之后,巫长留觉得他应该走远了,心情复杂的松了一口气,想要靠手臂的力量撑起身体,可结果却让他大感意外,他只觉得浑身剧痛,仿佛连骨头都正在寸寸碎裂。 刺骨的疼痛如同一把发钝的刀正来回碾磨着皮肉,吱嘎作响的声音不断回荡在耳边,巫长留手脚无力,心乱如麻,觉得骨头化作了水一般,完全支撑不起身体。 他整个人如同一块死肉,只能赖在地上爬行,甚至连爬行的力气都不断消失,说话的力气不见,甚至呼吸的力气也快没了。 排山倒海的痛苦在他体内翻搅,巫长留想要大叫,可直到生命的最后,也只留下一句模糊而凄厉的,“师——无——名——!” 师无名背对着门口,听见室内惨叫已消,无声笑了一笑。点燃的凤凰髓掺合自己身上带有的金芝草,凭着荣涧大祭司的力量,也只能支持一盏茶的功夫。 不过中了这种毒,早死才好,不然就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即便知道巫长留中毒之后有死无生,但师无名做事素来小心,仍旧回到室内检查了他的尸身,确认人已经没气了,才关上窗户,真正的离开。 他走的每一步都缓慢而坚定,越过一片翠苍竹林,步入艮长曲折的走廊。回廊墙洞内透出的光线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巫长留,必死。 为了刚刚取书一事,为了他之前那句誓要报复的威胁,不定时的危险就像忘了名字的□□,如果留着,后患无穷。 他又走几步,忽感喉间一甜,不得已再次调动所剩无几的内力压抑体内血气激荡,从怀中取出玉瓶,将药倒在手心,衔在口中,等药在口中化开,才慢慢吐出那口浊气。 师无名想到任江流生龙活虎的模样,再看自己,忍不住弯唇而笑,可不知怎么的,又冷下脸,阴恻恻的哼了一声。 此处的隐患已经去除了,那么,他呢。 师无名在心中衡量,缓缓蹙眉,慢慢的走着,可他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仍旧拿不定主意。 这一路来,足以证明任江流聪慧机警,灵活善谋。与顾花君兄弟情深,万一未当真要拔刀相向,恐怕不能善了。若从此时便要对他防备,不如趁着这个绝好的机会将他解决。 可是。 喧闹声隐隐传来,师无名默默看着那个身姿挺拔的青年,叹了口气,心想,不着急。他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即便留着,总在掌控之中。 就算有一天他与自己立场冲突,到那时,要伤要杀,再定夺也不迟。 犹豫间,任江流已经看到他到来,笑着挥了挥手,见他不动,干脆跑到他身边,气喘呼呼的咧着唇角,语气兴奋而欢喜,勾肩搭背的环住他的脖子,“你看,他们都变回来了,真是神奇。快,我带你去瞧瞧。” 自然而然的亲密令师无名有些失神,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流淌入皮肤,让他产生灼热的感觉。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变的很熟悉了。 他先前因日炎精铁热气侵蚀而变的苍白的双颊染上一丝血色,惨淡的双眸越上神采,眼睛弯了一弯,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并不重,如果不细细感知,甚至感受不到那份力度。 “我明白,我跟你去,要去的地方已经在眼前,就算慢上一些也是无妨。阿江……当真心急。”他的眼神幽深,转脸对他轻轻一笑,这个笑音有些奇怪,和平时都不一样,含着马上要散的温柔,却是,令人无法抗拒的温柔。 任江流颤了颤,感觉心脏被无意撩拨一下。扭过脸看他,以前从来没发现,师无名眼睛的颜色很深,一眼望过是浸染墨色的漆黑,纯粹的看不到里边的纹路,就像一方诱人下坠的沉渊。 被那样的眼睛凝视,让人恍惚觉得,如果现在不溺进去,就要死在那片黑暗里。 太……危险了。 “阿江。”师无名眼角带笑,嘴角也挂着微微的笑,任江流听他叫自己名字,心下有些茫然,温热的气息洒在耳际,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亲昵。 心脏忽然跳的很快,任江流是第一次领略这种含有侵略气息的感觉,被种下躁动的同时,还融入本能的不安,他动了动身体,像是终于发觉这个姿势太过亲密,想要后退的远些。 “你怎么了?” 师无名故作不解,借着询问的契机,无声无息的靠的更近,见任江流额上流下汗水,“身体不适?”他声音放轻,低头的时候,眼角与眉梢划成一条令人心动的弧线。在他的注视下,任江流大脑逐渐放空,根本忘了可以将他推开,嘴唇略略蠕动,像想在仔细思考他的问题,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一旦两个人都安静下来,躁动的情愫变得更加汹涌,任江流思绪紊乱,竟然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陪着他在原地驻足。 呼吸之间独自封闭,与外界绝缘。 “……不过似乎是我多心了。”师无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放开手,走向骚乱的源头。 在身边暖源离开的刹那,任江流心中一空,陡然觉得怅然若失,黯然半晌,忽然清醒过来,着恼的拍向自己的脸颊,暗道:任江流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太流畅的跟上师无名的脚步。 发现巫长留身亡的时候,正是整个鉴命司最混乱的时候。宗氏一脉从来只有孩童身高的小人,家里哪里会存正常人穿的衣服,一群刚承受骨头拉伸之苦,仿若踏过生死劫的人慌乱的遮挡身体,匆匆拿了床单裹住全身。之前被宗吉带走的疯子少了他阻拦,欢腾的蹦了出来,戳戳这个,摸摸那个,弄得宗氏众人更加羞愤,也更加慌乱。 所以当有人传来族长在书房中毙命的消息,众人更是乱上加乱,直接乱成了一锅粥。 鸿儿刚刚因为身体疼痛哭了一场,现在眼眶又红了,鼻子抽搭两下,步履踉跄的往前走,哭叫一声,“师傅。” 隔绝众人,由巫长留的老师,上一任的大祭司检查尸身。苍老的手在巫长留身上摸索,老人惊觉他身上的伤痕和那些受热病苦毒的民众一样,都是源于体内的热气爆发。 他神色严峻,再三检查,可每回检查的结果都一样。 内脏融化,骨骼焦灼……老人用白布遮挡住他的身体,黯然将消息通知众人。 师无名叹气,“因为长期镇压精铁,身体承受不住回弹之力,被反噬至此……族长为荣涧人民牺牲,其品性高洁,让师无名着实佩服。” “师傅。”鸿儿叫着要扑上去,却被老人拦住。 他面容严峻的对任江流二人道,“你们已经取走日炎精铁了?” 任江流防备的往后退了退,发现身后站满了衣衫不整的人,根本退无可退,只好点头,“在我身上。” 老人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的情景非常无语。 他思索片刻,声音苍老儿庄重,沉声说,“宗氏一脉第四十五代族长巫长留身亡,自今日起,由其弟子鸿,承接族长之位。” “巫长留在位二十三载清正廉明,为鉴命司殚思极虑,守卫竭之,日不暇给。宗氏一脉源远流长,百年至今,神力流逝,日炎精铁日渐躁动,民众倾危。巫长留付毕生之力对抗精铁,保众人安宁,至此灯枯油尽,无缘见宗氏走出拮苦之地,上下泪之。” 繁杂的谥词出口,证明巫长留此生,终结。 “幸有弟子鸿,虽年幼,聪慧异常,可担一族兴旺之重任,今冠以巫姓,赐无限荣耀,为荣涧第四十六代大祭司,愿再创百年鸿盛。” 老人看着死去的弟子,握紧徒孙的手举起,用沧桑的声音道,“现在,众人各自去整理仪容,半个时辰后在此聚集,一同商议为前族长举行葬礼。” 众人散去,他看着任江流师无名二人,沧桑的声音划出鸿沟,“跨越时光的来客,你们让我们等了百年,却也救我们脱离苦海,如今取走在我族寄存之物,已然恩仇两清,恕我族诸事繁杂,无法招待。” 人家家里死了人,又有新官上任,他们二人识相,自然不会打扰。之前任江流怕他们当真来找麻烦,此时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答应。 宗氏的人在鉴命司四散,二人带着疯老头,与宗吉告别。 宗吉裹着一层素色被单,他竟然还很年轻,眉眼舒展之后脸颊上出现两块婴儿肥,虎头虎脑的,令人刮目相看。 他脸上流露几分不满,愤愤道,“这次家里有事,没法跟着你们讨精铁,便宜你们了。” 任江流假装没听到,师无名拱手,“多谢先生承让。” 宗吉不耐烦,“承让啦,承让啦。” 他们来的时候用了半天,又在神殿里耽搁半天,此时天色向晚,残阳如血,到了落幕的时候。 刚刚接任大祭司的巫鸿显得有些不安,自打他出生开始,他就知道他们一族的背负,如今重担已除,还陡然成了族内最大的领导。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欢喜,该痛苦,还是该害怕。 脚下轻轻的走,慢慢的走,扯了扯他那个总被师傅责备,滑的像条鱼一样的堂哥,带着些求助的意思,“你在和他们告别。” “是啊。”宗吉哎呦一声,“我的铁匠铺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开业。” “永远都不会再开业了。”巫鸿果断道,“从今以后,我是宗氏的族长,我说了算。你留在本家吧,就当我徒弟,等着接任大祭司。” 宗吉闻言差点笑出眼泪,连声道,“不行,不行,你搞错了。” 听着他们争执,师无名无声而笑,拍拍任江流的手臂,轻声道,“走吧。” 任江流点头,走了一段路,忽然去捏他的手臂,师无名看着他,他看着师无名。 任江流慢慢道,“骨折好了?” 师无名看着他,缓缓眨眼。 他叹气,想着在自己身上那块沉甸甸的铁,道,“荣涧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诸事毕,二人了无牵挂,回到拜首之路极为顺畅。 任江流下马之后急寻顾花君而去,师茵茵望着他的背影,“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是啊。”师无名站在她身后,取出那本书,“洪荒初始录。” 风吹过,书被吹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两页并立,上书:皇朝百代兴,一朝倾覆倾,君王埋骨处,灵光引灵星,灵星掌万物,麒麟并侧行,精魄为基骨,帝王复更名。 师无名手指摩擦着‘复更名’那几字,眼神晦暗,如光影难测。 “找到了。”他道,“终究,不负吾望。” ? ☆、将起 ?  朔风回流,祝融岩外,正酝酿一场大战。 顾长白离开护城山庄已有数日,就在任江流四人前往荣涧之时,天行教忽然对中原发动攻势,武林侠士做好应战的准备,不想魔教作风一改,改朝换代的野心昭然若揭,竟然越过护城山庄直袭军中将士!不出几日便搞的人心惶惶。顾长白心中震惊,直到朝廷节节败退的消息传来,他知道不能放任不管,可一时错愕已失了先机,只好身先士卒,率领众侠士自护城山庄进发,一路扫荡魔教。 此番动作激进无谋,却成果颇丰,孤鸿无极万万想不到武林盟竟会助朝廷一臂之力,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沿途拔掉不少魔教根据地,沿途清出一片空白。 情报传出,孤鸿无极狂怒,火速集中人力,由他座下三圣之一左寒剑率领数队人马,进行反击。 左寒剑人如其名,一招‘万里空寒燕不归’使得出神入化,听说其内力深厚直逼孤鸿无极,曾独自一人闯入当时为恶一方的‘青云寨’安然而退。而青云寨中数百条人命,无论男女老幼皆断首而亡,无一人活命。 这样的战绩令他的名字常年留在通缉令首,手段之狠辣,行为之残暴,无需赘言。 今夜,两方对峙,注定是杀伐之夜。 一路顺利行来让武林盟侠士信心大涨,听见有人寻来大多双眼放光,丝毫不把左寒剑放在眼中,目标直指孤鸿无极,言谈之间,视魔教为无物。 顾长白心中忧虑,心想着已经过了月余,小弟荣涧之行不知进展如何,可有拿到日炎精铁,他们……实在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他心事沉重,整个人郁郁寡欢,众人给他敬酒的时候也难以笑出来。不过顾长白在众人眼中本来就是一个翩翩公子,当初老盟主在的时候,他们都以为继承盟主之位的应该是顾花君,不管怎么说,那小子浓眉大眼的,比他哥哥更有江湖味儿。 饱食八分,有人进来通报,魔教之人行动了。 顾长白站在祝融岩最著名的祝融石自上向下俯览,魔教一共来了足有千人,井井有条的分成八小队,左寒剑率领的一队在最前方,其余众人形成包围圈。 他心中忽然打了个突,这等阵势,只怕今夜无法善了。 不管心中如何想,交战在即,气势绝对不能弱下去。顾长白一脸沉着冷静率领众人迎风而立,左寒剑本不是多话的人,他这一生,话多是说给死人听的。 荒野之上,一声凄厉的鸦鸣响彻四野,左寒剑举起与他身形不符的斧刀,大喝一声,“杀!” 杀!杀!杀!!!!! 双方皆是不共戴天之人,出手便没有保留,每一刀,每一式,都是竭尽全力。 起手之间鲜血挥洒,不多时,祝融岩一片生死哀嚎,转眼地狱。 顾长白留在最后观察战况,他们准备不足,即便人员精锐,也经不起这番消耗。此次随他征战的都是父亲在时的元老,武林盟的中流砥柱,若是全数在此牺牲,武林盟,恐怕也只能成为历史了。 左寒剑亦没有立刻参与进去,与他相同,选择在外默默观察。 他只看了三眼,第一眼是武林盟众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第二眼是那些挑衅之人身亡的悲惨模样,第三眼定格在顾长白身上。 口中之音灌注内力,左寒剑嘲笑,“一群乌合之众。” 随即挥起斧刀,加入战圈。 其实此番战败顾长白一点都不惊讶,他们征战数日,虽然精神兴奋,但人倦马疲,怎么能比得上魔教之人气势高涨。 眼见随着左寒剑加入,魔教更加势如破竹,他不敢再耽搁,放弃观察敌情,长剑跟着出鞘,直接对上左寒剑。 夜冷空寒,此时的风染上喧嚣的血腥气味,吹在脸上的时候没有半分温柔,密密麻麻,全是左寒剑的森然剑气。 忽然有格外的杀伐声传来,左寒剑一愣,倒是笑了,“原来你还有后手,不愧是跟教主对抗这么久的顾家后人。” 顾长白蹙眉,他就怕坐困愁城,早派人潜伏出去,方才看了那么久,便是在寻找魔教八小队驻守最弱的方位,只可惜尚未找到完美的位置,不得已被拖下战局,传递给外围侠士令其在东南方接应,实际突围几率不足六成。 可是别说六成,即便只有两成,也够赌一次了! 顾长白大吼,“众侠士听令,以我为中心集结,东南方,内外夹击,单点突破。” 已经伤疲的侠士得到指令心中一震,立即应声,左寒剑哈哈大笑,“就你有后手,我没有嘛?天行教精锐部队的破绽,岂是你这小子一眼能看穿!” 顾长白武功尽得父亲真传,除了因为年少内力稍弱,招招式式精巧绝伦,大开大合,令人无法招架,面对左寒剑非但不落下风,隐隐还有赢面。 “现在说大话,掩饰不了你的心虚。” “黄毛小儿,我是不是说大话,你马上就能看到了。” 正如他所说,竟然有不少高手潜伏在人群之中,听见顾长白指引武林盟的人突破方位,纵深几个起落,形成更为坚固的防线。 顾长白不服输,也不能服输,即便心中忐忑空茫,仍然坚持原来的路线,拼着自己轻伤,换来左寒剑的重伤。 血花坠地,一个旋身毫不留情横剑划过魔教之人脖颈,顾长白的剑何等锋利,那魔教之人还不等清楚怎么回事,脑袋已经和身体分了家。 “众人……”顾长白张了张口,只看到满眼疮痍。年约五十的张叔护在他身边,老汉挥汗如雨,喊道,“盟主,我们掩护你逃出此地,只要你无恙,武林盟定能重振!若是你战死,天行教的孽障就真的要在中原横行无忌了!” 顾长白震惊的看着他,摇头道,“张叔,我岂会抛下众人,我……”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招式应对,反手将长剑插在地上,以此支撑内力消耗过度伤累之身。左肩的伤口血流不止,胸口激荡之时硬生生咽下一口鲜血,眼中露与生俱来的凶狠,“我是中原顾家的后人,武林盟的盟主,有我在,这些魔教孽障,必死无疑!” 左寒剑胸口血气翻腾,难以说话,闭着眼睛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再将内力一一推到伤处,由带有剧烈寒气的内力做饵,不但镇住创口,连带冻死身上皮肉,让自己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面对顾长白的大放厥词,哈哈大笑,“那就来看看,是谁先死!” 援军被阻隔,自己受伤,众侠士已经胆怯,随着心中生畏,招式先弱人三分。 眼见损失惨重,顾长白长叹一声,应战卷土重来的左寒剑。 不知又战了多久,只知道战友越来越少了,左寒剑不顾性命一般疯狂攻击,顾长白渐渐无法再抽空帮助他人。 杀伐之声震天,兵戈交击,顾长白受伤吐血。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忽然传来天行教众的惨叫,骚乱之中一条血路从南而开,马蹄敲的大地颤抖,滔滔如雷,声势极为浩大。 不知来的是敌是友,顾长白眯眼看过去,可惜只能看到滚滚尘烟。 杀杀杀!!!! 嘶吼之声震撼天际,所来之人大多精壮,身着粗布麻衫,面覆头巾,头发在脑后系成一束,发带成为空中一抹惹眼的红。 张叔惊道,“是铁罗山上那伙贼人,他们怎么来了!” 顾长白清楚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每经过一个地方,都会跟当地最具势力的人提前打好招呼。此地以祝融岩为中心方圆数百里,全数属于铁罗山的地界,这伙山贼已经在此停留了超过十年,根基深厚,劫富济贫,颇受百姓爱戴。他们的头领是一名男子,那人性格有些古怪,顾长白已经说明此次来意,仍旧被他言语嘲讽。感受到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除了一开始的交涉,武林盟与铁罗山再无纠葛。 此时他们会来,着实令人吃惊。顾长白收剑侧身,反手一掌震得左寒剑后退三步,眯眼向远方望去,他们领军人物位在中央,策马舞刀,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他耳力甚好,隔了这么远仍能听见那方言语。 “臭小子,我要赢你了。” “哈哈,哪有这么容易!……恩?我瞧见他了,风大爷,走东南方。” 随着话音,在领军身后窜出两骑,一为老者,另一人也学别人蒙着脸,看模样,却是个年轻人。 老者乘一骑自左而出,挥刀而斩,状似疯狂,杀招比那领军人物还凌厉三分。青年在他身后,时而出剑,扬鞭打在马臀之上,马儿高声嘶鸣,飞速向前奔走,所向方位正是顾长白的所在之处。 “想先溜走,没门!” 从他们身后又出来一人,此人是铁罗山的领军,青年见他跟上不甘示弱,前面有兵挡路,便清除障碍,不怕被颠下马身的危险,一路跟那人一较高低。 不知不觉间,老者清路的速度已经跟不上二人,他们双骑当先,直接闯入阵中,仅仅二人搅的魔教天翻地覆,阵形大乱。 顾长白见了他们嚣张狂态,竟然说不出话。他在未继承盟主位之前便跟着父亲东奔西走,参加大小战役不在少数,便是从来没看见像这两人那样的,胆大包天,任性妄为!他看见他们的逼近的姿态,手起刀落,层层壁障层层倒下,暗色的血溅到衣服上,衣服渐渐看不出颜色,连马身上流出的汗似乎都是血红的。 武林盟众人见援军威猛,气势再起,杀声震天,前有援军,后有山贼滋扰,顾长白率领武林盟中坚力量自腹地开杀,顿时形成夹攻之势。 左寒剑又惊又怒,伤上加伤,不由吐出一口鲜血。 ? ☆、战局 ?  月亮被乌云遮住一半,露出一只眼睛静悄悄的看着。北风呼啸,犹如在给他们助兴。 张叔本已经力竭,眼见那青年二人恣意疯狂模样,他在武林中摸爬滚打过了半辈子,见过这等刺激之人也在少数,立即血脉偾张,被逼的杀性大起。 顾长白心中一定,眼睛闪闪发光,大声道,“魔教之人,你们大势已去,还不束手就擒!” “妄想!” 左寒剑吐出一口血后胸腔憋闷之感好了不少,他被围杀在中,却不惧不怕,提起斧刀再战,已经起了豁命的意思。 “你真是不可救药。” 顾长白不再留情,家传的疾风伏虎诀上手,烈火炎炎,快如疾风,一个错身间,注定左寒剑会败在他手。 即便魔教此番来的都是骁勇善战的精锐,也敌不过这场变故带来的伤害,战局已然翻转。更有不服输者拼力反杀,将青年与铁罗山领军团团围住,定要拼个鱼死网破。 青年战的久了,嫌蒙面很闷,扬手扯掉布巾,朗声连道,“痛快,痛快!” “是痛快!”铁罗山领军一样揭开布巾,见青年忽然提剑朝他刺来,浑身一绷,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惨叫,缓下神情哼笑一声。 青年眼带促狭的模样欠揍十足,俊逸的眉眼沾了邪气,问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领军神色一厉,扬手飞刀过去,那刀来势迅猛,堪堪越过青年脖颈,没入差点将长剑刺入他身上的魔教之人的心口。他见对方笑容不变,摇头道,“臭小子,真是狂妄!” 便是他,也不敢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刀飞向自己的脖子。 青年哈哈大笑,“我只是在想,若是我若死在此地,就算是你赢了。” 领军一怔,当真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青年又说,“来不及了,逾时不候,这次我赢定了。” 他说着,从未出鞘的剑横向一扫,最前头一排魔教之人感觉穴道受制,脚下发软,全数倒了下去。年轻人双足沓在马身,借力一越,此地距离顾长白的方位还有数十丈的距离,他竟想凭空跨过! 领军双眼明亮,心潮澎湃,拍手为他叫好。这个青年身上烧灼的热情之火带着难以言说的感染,让他忍不住大笑,“臭小子,还留了一手。” 他打的仗都是真刀真枪的往身上戳,轻功这种练起来费力的东西,从来没接触过。若是这小子一开始便出这招,什么输赢,早没半分悬念! 那边骚动甚大,众人闻声侧目,只瞧见有一青年飞跃而起。那人面容隽秀,唇若涂丹,轻功一展,仿若将时间停留在空中,月光汇成一束落在他身上,更显英姿飒爽。 左寒剑眯了眯眼,心想此人的到来让武林盟其实大涨,暗恨于胸,从地下捡起一只不知是谁的长剑,将功力运到手上,狠狠投掷出去,直逼在半空中无法闪避的青年。 顾长白大怒,道了声,“左寒剑!” 武林盟侠士也纷纷怒骂。 领军认定他不会有事,心仍旧提到嗓子眼,皱眉不悦道,“碍事!” 一把刀舞的虎虎生威,一心往他们约定的方向厮杀。 青年直面正对那把长剑,不闪不避,眼神带着蔑视。不少人屏息等待他的行动,或者不敢再看,只是手上杀的更加用力,更加疯狂,仿佛在给他报仇。 “叮——”一声脆响忽然传来,顾长白定睛一看,那青年直接投出手中之剑,寒光闪过,两剑相接,剑尖与剑鞘擦出火花。青年的剑直接撞开另一只,剑鸣响彻半空,顺着投掷的力道,说是巧合,更是故意,直直插在左寒剑脚前三寸之处。 众侠士轰然叫好,左寒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顾长白微笑,随后脸色一敛,浩然之气油然而生,“左寒剑,魔教三圣,你们的罪孽,拿命来偿罢!” 青年窜到武林盟主顾长白附近,张叔等人随即将他掩护在身后,赞许道,“少年功夫真俊。” 他眉头轻轻皱着,喘了口气,见周遭犹如血海,沉着点了点头,道,“老伯谬赞了。” 年轻而清亮的声线划破空气,却挡不住众人不断赞誉,而稍远的人也通过口耳相传得知他无事,与有荣焉一般,气势更加披靡。 魔教之人心知再战下去也胜利无望了,不知怎么的,干脆下了狠心,完全不去考虑如何撤退,全员向内收拢,全力击杀顾长白。 左寒剑体力不支,节节败退,在他后退之后立即有人补上,青年捡回方才扔出的剑,顾长白弯腰咳了口血,面色苍白的道,“任兄弟,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青年正是从荣涧归来的任江流,他们一行几人,外加跟来的疯老头抵达护城山庄之后,发现护城山庄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少数人顾守。经过简单的商议,觉得铸成灵光剑一事刻不容缓,便兵分两路,顾花君代表武林盟,师无名代表玉山谷,两人一同去寻找天下第一铸剑师苍弘。 而剩下的任江流和师茵茵负责去通知顾长白他们归来的消息,顾花君很不放心任江流,在归程的路上他有好几次精神不对,不但突然学会生火,连马也会骑了。先前检查的时候分明连一丝内力也无,但就在落银河众人被魔教袭击频危之时他竟然重拾武功,而且内力比以往更加精进。 种种异样让顾花君忧心,可任江流本人却非常不当一回事,每次被询问也只是笑笑就过去了,只是感叹他这武功太任性,时有时无,完全无法掌控。 不管顾花君如何想,双方分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任江流思来想去,只怕此行与师茵茵相处会有些尴尬,便向师无名讨了疯老头一起同行。 说来这疯老头也不简单,一身外家功夫来的比顾花君还厉害,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 从护城山庄出发,寻着武林盟传来的捷报一路辗转前寻,皇天不负有心人,四天前他们得知顾长白行踪,祝融岩与他们暂时停留的樊城隔了百余里路,本来一天总有也就到了,只是途中出了些意外,在铁罗山上耽误了三天,包括现在师茵茵还被困在山上。 任江流搀扶着顾长白,迅速道,“快点解决这些喽啰,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谈。” 顾长白应声下来,他有心速战速决,但天行教余孽反扑起来也着实恼人,一个倒下,又接着一个,杀也杀不完,砍也砍不尽。 任江流制住接连数人,终于得空回头去看,兜兜转转找到顾长白,却见他被死灰复燃的左寒剑重伤,随着身边张叔怒喝一声,“贼人!”不由双眉倒竖,问道,“你怎么不去保护他。” 张叔无语,“我去给他当累赘吗?”他们中间隔了许多魔教教众,他尚且自顾不暇,现在无法对顾长白施以援手,刹那之间险些急白了头发。 “若是盟主有了什么万一……” 他后牙槽一咬,双眼隐隐发红。 “不会。”任江流笑着挠了挠头发,似乎只是在说平常的话,“我已经来了,若是无法扭转战局,岂不是白来了。” 他一声‘不会’说的斩钉截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随意之中,却搀着挥之不去的霸道。 天行教之人逼顾长白更狠,寒光闪过,刀已落下,顾长白身上又填新伤。任江流扯起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掩住口鼻,单手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小瓶,他将瓶子抛向半空,瓶子被内力击碎,以热力催化粉末,粉末随风扩散,转眼消失无踪。 浩浩夜空,遍野厮杀。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张叔瞪大眼睛看着,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一声,两声,三声。 张叔听任江流声音揶揄的数着,随着他话落,周围的人如同崩毁的楼宇,瓦片脆弱,身如薄纸,软似烂泥,顷刻倒了一片。再过一会儿,能站住的只有零星了。 任江流心想不愧是师无名的药,当真好用!撑不住哈哈笑了两声,见张叔双腿发颤,好心搀扶他坐下,笑道,“我这招须得趁其不备,没能及时通知大伯,真是不好意思,你不会怪我吧。” 他笑的眉眼弯弯,语气极其赖皮。张叔双眼瞪圆,心中气怒,更多的是想笑。眼角往周围一瞄,真是一片坦荡荡,被他这么一乱来,这场仗,是结束了。 任江流赶到顾长白身边,借着他倒下的姿势给他点穴止血,两人眼神相对,心照不宣。任江流站起身来,环视周遭一切。 清风带走乌云,月光盈盈挥洒大地。 他扬起手中的剑,大喝一声, “降者不杀。” 此战,终结。 ? ☆、后续 ?  祝融岩战后只留下少数人打扫战场,武林盟的人回归驻扎地,天行教余孽全数绑了,借用铁罗山地牢,将他们安置在内中。 由于顾长白伤势过重,任江流托闫铁罗网开一面,让顾长白进入铁罗山内由师茵茵诊治。闫铁罗爽快称好,见武林盟的人慌张忙乱,觉得甚为头疼,与任江流打了声招呼,让他快快解决武林盟之事,张叔护送顾长白,跟他们一同前往铁罗山。 等他们走后,任江流忽然想起一些事,‘哎呦’一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抓住身边的人就问,“喂,你知道昨天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疯大爷在哪吗?” “知道知道。”那人伤了手臂,但已经算是轻伤了。他被询问之后忙不迭的点头,用崇敬的眼神看着任江流,脸色却有些犯苦,惨兮兮的指着一个方向道,“那位大爷在那边正闹得不可开交,我正是来问询前辈,不知该如何处理。” 这小孩看起来十六七岁,任江流拍了拍他肩膀,觉得第一次被称为前辈有些新奇,笑道,“没事,你去忙吧,那老头交给我就好。” 两人见面之后免不了被揪着耳朵骂了一顿,被众人注视着,任江流坦坦荡荡的由着老头骂,有人阻止他还不让,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老人声音渐渐弱了,任江流老神在在的道,“说够了?” “你这个兔崽子……” 任江流脸色一板,“臭老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 “啥?” 任江流指了指老头,又指了指自己,“你整个人现在可是完全掌握我的手上,你骂我,我就不给你饭吃,饿着你。你要是想跟我动手,呵呵,我也不怕。 不过呢,喊打喊杀可不是我这个斯文人的作风——”周围围观群众还没健忘到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那一片片被他揍的半死的天行教众如果听到这话,不知道会是什么感想。 任江流瞪了那些看热闹还不老实看的人,接着道,“你要是敢打我,我就给你卖给闫铁罗,反正他喜欢你这一手功夫,我把你给他能换到不少钱。从今以后你就在铁罗山当土匪吧,至于想再见到师无名,别做梦了!” 别想再见师无名。 这句话让老头陷入沉思。 连吓带哄,总算将他稳住。 顾长白一走,武林盟群龙无首。任江流打听过后得知副盟主仍守在最前线,军师死在上一次战役,还有那位在他走之前说话很呛的方侠士,也死了。 唏嘘片刻,心想副盟主军师这些大人物已不在,这武林盟,可不是没人了吗!恐怕日后对上天行教会更加艰难。 想了一会儿,任江流问,“那现在这里谁能做主?我去找他。” 那小孩瞪大眼睛瞅着他。 任江流浑身发毛,看了看四周,非常犹豫的,颤颤巍巍的,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自己。 小孩坚定点头。 ………………………… 外边熙熙攘攘吵的人无法安心休息,任江流心中烦闷,本来翘脚坐在椅子上吃果子,后来脸色一撂,推开门冷冷看着外边那些人,“吵什么,吵什么。” “是任少侠。” “任少侠。” “任少侠!” 他的名号被人在嘴里滚了几个来回,任江流挖了挖耳朵,昨夜他安排众人临时调度,半夜过去才算告一段落,两个月赶路的日子让他习惯早起,天方亮就睁开了眼睛,出去巡视一圈发现人大多都在睡觉,便自己打水洗了脸,在室内静坐一个小时,现在正是犯困的时候,被人一闹更是心慌意乱,语气不爽,“有事就说。” 被一堆中原侠士轮流感谢一番,他铁皮一样的脸也泛起了红色,好在有人过来通报,说闫铁罗来了,他心中一喜,急忙表示有请,约他在山间小亭聚首。 闫铁罗人还未至,声提前到。 “你这臭小子动作太慢,我等不及了,提前过来找你。” 任江流满面笑容的迎接过来,闫铁罗被他吓的不敢上前,别人都说他脾气坏,却没这小子脾气怪,即便前些天被他们绑在地牢也没见他如此殷勤,此时这般,让他怀疑内中有鬼。 “闫大哥,你来了。” 这他妈叫什么语气! 闫铁罗不客气的道,“你吃错药了。” “我身体好着呢,倒是你昨天吃了不少。”任江流引他坐下,小亭有些老旧,很多地方的油彩已经剥落,露出原有的木头颜色。但这并不有碍此地舒适,微风穿梭而过,带来杳杳清凉。 说起昨天那事闫铁罗气的咬牙,“你太不够意思,攻击还讲不讲章法,分不分敌我?打不过就下药,真是无赖。” 任江流道,“我也不想玩儿这个,但你也看到了,我是被逼无奈。” “借口就省下吧。”闫铁罗眼睛扫向四周,用手肘撞了撞他的手臂,低声问道,“喂,打听一下,你那药是哪里搞来的。” 任江流狐疑,“你问这个干吗。” 闫铁罗狞笑道,“这么好使的药我还真没见过,嘿嘿嘿,等我把它搞到手等以后再抢地盘的时候,双方一开战,我把药一撒,嘿嘿,嘿嘿嘿……” 那不就爽了! 任江流啧啧摇头,点评道,“坏,真是坏透了。”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邪恶的心照不宣。 任江流伸了个懒腰,两条腿抬起来,脚跟搭在桌子上,自在的道,“这东西想要也容易,是别人塞给我的,我拿的时候可不知道这么管用。” 闫铁罗迫不及待,“是谁给你的?” 任江流随意道,“师无名。” 操! 闫铁罗脸色一黑,“你说玉山谷的那个师无名?” 任江流问他,“难道这世间还有第二个师无名?” 闫铁罗立刻撂下脸子,觉得任江流在这儿逗他玩呢,咬牙道,“上玉山谷要东西,不去!” “为啥?”任江流好奇, “师无名脾气好着呢,你去要,他不给你也不会骂你。怕什么?” 闫铁罗皱眉,“谁说师无名了,他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妹妹是远近驰名的母老虎!听说那女人长的其丑无比,行似癫狂,动辄发疯。每个去玉山谷讨药的人都会被要求和她比武,赢了才能取药。但是吧,赢了比武还有一个附加条件,你赢了比武,就得娶那女人,药材算是她的嫁妆。你说这是不是很没道理!” 任江流沉默下来。 闫铁罗看他垂着头,肩膀忍不住的颤抖,不解问,“臭小子,你是怎么了。” “我……”任江流颤巍巍的伸出手拍在他的肩膀,又用力拍了两下,他抬起头,双颊憋得通红,抹掉眼角的泪花道,“闫老大,你想不想要这药。” 闫铁罗理所当然,“比起药,我更不想娶一个疯女人。” “没事,这个好解决。”任江流收回手,笑的阳光灿烂,“你记得和我一起来的小姑娘吧,他还在你们山上。这样,你把这些话跟她再说上一遍,你所苦恼的事就解决了。” 闫铁罗惊喜又狐疑,“你确定?” “当然。”任江流不惜夸下海口,“你之前输我三场,条件皆已兑现。昨天是比试的最后一场,我率先到达顾长白身边扭转战局,还是你输给我,但是这一场,我们还没有交换条件。” “没错。”闫铁罗道,“你想怎么样,是要现在提出条件?” “不不不。”任江流连连摇头,胸有成竹道,“如果你说的事她解决不了,我就把最后的条件作废。如果她能解决,你还是欠我一个条件,不管结果如何,于你无害。如何?要不要去试试?” 闫铁罗沉吟片刻,觉得自己左右不吃亏,答应道,“好。” “呵呵呵呵呵。”任江流简直坐不住,心里长了草一般,迫不及待道,“那事不宜迟,恰巧我有事要找盟主,现在便跟你上山吧。” 闫铁罗道,“求之不得。” 铁罗山,又称芙蓉山,因遍地开满芙蓉花而得名。山上嶙峋奇石遍地,沟壑下延,水岸野林浑然一体,草色鲜美。乍看一片祥和,实则锋芒暗藏,外由山形成天然屏障,内中仍有机关无数。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9节 任江流和武林盟的人打好招呼,随即进入铁罗山。好在他之前有过在深山中行走的经验,对比落银河,在铁罗山上行走虽然艰难,却算不上险阻。 一个时辰又两盏茶的时间,两人到达闫铁罗的大本营。 在山寨中休息的兄弟见他们回来,都围了过去,“当家的,你回来了。” 汉子说了一句,扭头嘿嘿嘿冲着任江流笑,“任哥,昨天那场仗您打的这个!”他举起大拇指,“兄弟本来对你还不服气,觉得你赢了当家的只是侥幸,经过昨天之后,兄弟只能说佩服。一句佩服不够的话,就佩服佩服佩服!”他一边重复佩服二字,一边拱手,众人被他滑稽的模样逗的轰然大笑。 闫铁罗笑着踹他一脚,“乱七八糟说什么呢。” 任江流乐了,“你小子不是狂的厉害,今个儿的嘴怎么这个甜,是不是把你老大偷藏起来的蜜给吃了?” “没,没有。”那小伙子臊得慌,嘿嘿笑着说,“我段昀再狂,也狂不过您啊。” 众人听他一说,再次大笑。 言笑过后,任江流道,“不多说了,小二子,我的人你们帮我照顾着呢吗?那姑娘怎么样了?还有盟主,醒来了吗?” “任哥你放心,人都好着呢。”小二子是个不大的小孩,瘦弱的身材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二三岁,大眼睛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他扒拉一下自己头上那两根毛, “那位姑奶奶身体好了些,但是脸色还是白白的,她不跟我说话,也不笑,所以实际上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是给她端过去的饭菜都用了,应该没什么问题。盟主早上的时候也醒了,由武林盟的人陪着,我们没去打扰。” “恩……”任江流点了点头,“好,多谢了。” “任哥和我客气个啥。” “恩,不客气。”任江流转头对闫铁罗道,“我去见顾长白。” 闫铁罗道,“我就不跟你去了,我问问那小姑娘玉山谷的事。” 师无名的母老虎妹妹啊! 任江流摸了摸鼻子,咳嗽两声,忍着笑说,“小二子给我带路,走吧。” 他们给顾长白住的房间离闫铁罗那屋不远,显然是最好的客房,家具的木头细缝里渗出木质自带的清香,虽然并不精致,却也落落大方。 任江流敲了敲窗框,哎呀道,“我那时候就没这待遇,不是我说,你们那破地牢,实在是太破了!把人丢进去简直是虐¥待,这样对待俘虏不好!装修一下怎么样?” 小二子只知道呵呵傻笑,任江流摸了摸他脑袋,变魔术一样手掌一翻,从掌心蹦出几块糖,说,“给你的,哥哥跟里边的大哥有话要说,你去玩儿吧。’ “唉!”得了糖的小二子乐不可支,点头道,“那我走了啊,任哥,您有事叫我啊,千万别跟我客气。” 任江流见那小孩的影子拉远,伸手推开了门。 帷帐整整齐齐挂在床边,床上的被子折的一丝不苟,顾长白盘膝坐在床上,闭着双眼,手指掐诀,嘴唇微启,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睁开眼睛。 顿时满室华光。 ? ☆、烦恼 ?  任江流走进来,自桌边拉了张椅子跟他面对面坐着,“就算你再怎么努力调理内息,外伤严重,至少得休息三天才能正常下床。” “承蒙少侠关心。”顾长白擦掉头上的汗,“师姑娘医术高明,她得知是你要求,便替我细心诊治。虽然内伤外伤难缠,但师姑娘的药是极好的,她说没事,我想多半没事了。” “身上都快被戳成筛子了,不说内外伤,失血过多你不难受吗。”简短的关心过后,任江流立即步入正题。表情一整,郑重道, “我们找到日炎精铁了。” 顾长白早也听师茵茵提过,可到任江流真正将事情跟他说明,方幽幽送出一口气,犹如放下心中的大石头,连紧绷的脊背都弯下了一点。任江流不忍,但还是得说出之后的话,“铁是找到了,但后续仍有烦恼。” 顾长白想了想,“是铸造上的问题吗?苍弘前辈已经是最好的铸师,他不会有问题,那么……是因为用具不足?比如火炉,或者铁锤。”将自己的判断说出,顾长白道“你与师姑娘前来寻我,定然是前辈与二弟去苍弘前辈那里询问铸造上的事。二弟缺乏经验,可若是师前辈也束手无策,想来不是简单的事。” “你说对了大半,的确是铸造上的问题,但是有问题的不是炉子,而是火。”任江流道,“几天前我们在护城山庄分手,师无名和师弟去找那位打铁的前辈,师姑娘和我来寻你。但刚走一日,便接到花君快马加急的信函。在我们赶路的时候,他们率先抵达那位前辈的家里,前辈经试验后确定,普通的火太冷,无法融化精铁。” 师无名闭了闭眼,“竟然是火。” “若是炉子不行,天下的铸剑师这么多,总能找到合适的。若是锤子不够坚硬,也可寻找取而代之。”任江流摇了摇头,也是苦恼,“可偏偏有问题的是火,这物,该如何取得。” 师无名想了会儿,问道,“听你说有传信过来,信上就写了这些吗?” “有用的就这些,剩下的都是师弟的话唠,我仔细检查过了,没有语意含糊,没有暗语,苍弘没有给指出明路。” “花君的唠叨?”顾长白心中思考更灼热的火该去哪里取,口中称奇,笑道,“我便是很少见过。” “给你看。”任江流从怀里一掏,稀里哗啦拽出好几张纸,他将东西递给顾长白,“将文字书在纸张,他比平时活泼多了。” “恩……”顾长白接过仔细看了关于日炎精铁的部分,再去看后面几页,他看了看,‘嗯?’了一声,讶然道,“开始那些的确是二弟写的,但是后面的字迹却有差别,并非出于二弟之手。” “什么?”任江流愣了愣,其实后面的话很没营养,但字字叠叠的关心,让他神清气爽,虽然嘴上嫌弃,心中却不嫌弃。 顾长白继续研究那封过长的信,最后摸上面前刚劲与优美结合的字迹,感叹,“这封信的后半段文笔上佳,用词考究,其他不论,光这字,便比二弟强上许多。” 任江流想一会儿,猛地将信扯回来,当心中有了最佳人选之后,这封信再看起来别有风味,他脑中出现师无名柔和的目光,眼睛定格在最后的‘珍重万千’上。 把信收在怀里,任江流抿了抿唇,笑着道,“是师无名写的嘛,他也不会署个名,我看字常常一目十行,如果不留心,哪里分得出来谁是谁。” 顾长白略坐直身体,“看来这一行,少侠和是前辈相处颇为融洽。” 任江流倒是坦然,落落大方的道,“刚开始我还觉得这人不对我胃口,相处之后才发现他性格不差,人也挺好。” “原来如此。”顾长白微微一笑,忽道,“从少侠回来之后诸事繁杂,还没来得及询问荣涧一行可有危险,你们能平安回来,我万分欣喜。可刚刚从信上看,少侠似乎身体抱恙。” “你看我的样子,身体哪有什么不好。”任江流道,“只是荣涧那地方邪门,碰上不少光怪陆离的事,可能是所见所闻太过刁钻,就断断续续做了几天噩梦,除了此点之外,什么事也没有。” 顾长白问他,“记得少侠临行之前说因为失忆忘了过往和武功,是此番有什么奇遇吗?少侠的武功恢复了,记忆恢复了吗?” 任江流皱了皱眉,又笑着问,“失忆前的任江流很重要吗。” 顾长白怔住,觉得他这个问题问的很奇怪,反道,“少侠觉得自己不重要吗?” 任江流望着他的眼睛,幽幽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最开始的时候听见‘失忆前的任江流’只是满心慌乱,是怕,是惧,但无论怎样,终究是因为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现在,他却已经开始厌恶那个‘失忆前的任江流’了。 不,这样说也不对。 是更加恐惧那个从前的他。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任江流想,我们不是同一个人,绝对不是。 自荣涧离开,令人着恼的噩梦随即纠缠而来。 他的梦中时刻缭绕着挥之不去的雾霭,黑夜萦萦绕绕,那样暗无天日的黑暗,如同不堪回首的童年,一片寂静的少年。 梦中遗留的痛苦传达到醒后,有好几次他都感觉那个与他长着同样一张脸的人正冷冷看着他,那究竟是个怎样的眼神? 带着怜悯和哀伤,任江流看着,真是恨不得杀了他才解恨! 心中恶念一闪而过,顾长白见任江流忽然变了脸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诚然过去的任江流更飞扬跳脱,现在他眼前的人,容貌相同,性格相似,却更沉稳可靠。说是相同,却那么不同。 任江流心烦意乱,虽然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从前一丁点事,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不通他为何要用‘他’这个与自己完全撇清的字眼,顾长白担心道,“少侠?你怎么了?” 任江流恍惚片刻,终于回神。他走了几步,打开紧闭的窗子。微风徐徐吹来,笑着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道,“不,没什么。”歪了歪头,“也许我是真的病了。……既然病了,我可以申请休假吗?暂时什么都不管,然后去旅游,散心,出去玩儿,这样说不定能快点好起来。你说好不好?” 顾长白不说话,任江流不依不饶的追问,“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沉默不长不短的持续着,顾长白毫无血色的脸色染了些红,他笑道, “少侠还能开玩笑,我松了一口气。” “我哪有开玩笑,分明是认真的。你这个人真无趣。”任江流说完又坐了回去,“对了,还有一件事没跟你说,是关于花君的。” 顾长白咦声,“二弟怎么了?” 任江流拧着眉,将拜首请神祭日那天的异状描述一遍。 顾长白神色逐渐凝重,看起来比听见日炎精铁难以炼化更难看,眉间拧出深刻的皱褶,慢慢重复,“潜龙于渊,四野臣服。” “先别皱眉。”任江流道,“现在还看不出花君有什么问题。” 顾长白苦笑,“可这八个字听起来实在让人满心怆惶,若这句话是个预言,岂是二弟一个人的问题。四野臣服,这四野是指的什么?武林?江山?天下?饱含的可能性,太广阔了!” “这……” “若是可以,我觉得有必要再走拜首一次,可偏偏魔教未平,中原如何能分出心力解决这件事,这叫我如何能离开武林盟。” “顾长白……” 顾长白想到了什么,忽然紧张的站了起来,打断他的话道,“少侠,知道这件事的人还有谁?你们可对外人讲过?‘ 任江流摆手,“没有的事儿。知道此事的大多是拜首人,他们和中原隔着山呢,你放心。剩下的就我,师弟本人,师无名,师茵茵。我们又不傻,怎么会将这种事情随便宣扬。” “那就好……”顾长白坐下,“在事情没有头绪之前,此事最好不要公布台面,不然恐怕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引起动乱。” “你放心,这我都了解。” 顾长白颔首道谢,神色带着说不出的沉重。 事情一件一件的赶过来,压的他没有喘息的时间,旧事未了,复又添新。病容未退,又现愁容。 “日炎精铁无法炼化,灵光剑未成,魔教还没有解决,拜首……花君……” 顾长白数着等待解决的事,他身体有恙,暂时什么也做不了,内心何其煎熬,竟然突然红了双眼,捂着胸口,一声一声咳嗽出来。 ? ☆、诸事 ?  “唉!你啊!”任江流帮他拍着后背顺气,又给他倒了水,眼看着人喝了下去,才劝,“虽说你是盟主,但也不用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把自己急坏了可就糟了。这样吧,现在换成我来说,你来听,你赞同的话就点头,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望着他的眼睛,让人不自觉的信赖。 见顾长白点头,任江流整理一下思绪,道,“事有轻重缓急,现在首要之事你的身体,你要专心调理好自己,吃药,运功,随便什么都行。如果你的身体不好,就没有办法随你征战,如果你倒下,武林盟就倒了大半。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顾长白再次点头,算是同意。 “那么接下来就是你念叨的那些,灵光剑,日炎精铁的炼化,魔教,花君。” 任江流见他不反对,继续说下去,“第一,去寻找足够炼化日炎精铁的火种。只要找到了这种火,就能炼化日炎精铁,日炎精铁能用,才能谈以后。所以寻找火种是第一,炼化日炎精铁是第二。第三,由苍弘铸造灵光剑,只要找到火,灵光剑自然出世。恩……只要解决了第一件和第二件事,三件事根本不算是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好了,接着说,灵光剑成,拿他去对抗孤鸿无极,这是高手之间的对决,但在这个对决之外,还有众多魔教教众,六邪三圣七堂主,都不好解决。这些加起来,用一个词概括,就是你所说的魔教问题。” 顾长白听他说的条理分明,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少侠继续说。” 任江流道,“说实话我觉得你们现在的政治系统很病态,你一倒下,整个武林盟就垮了,孤鸿无极战败,等于魔教败了。我真难理解这个逻辑,一个势力怎么会因一个人的成败存在或沉埋?不过算了,武林盟系统有机会再聊,至少现在,因为这个体系让我们击败魔教简单了很多。”任江流自顾自的吐槽完,道,“魔教最难解决的无疑是孤鸿无极,等拿到灵光剑,解决他的几率会翻倍,但仍旧需要时间,恐怕还是很长的时间。那么这段日子就是我现在重点要说的。我先问一下,我们还有足够的人手对付三圣……啊,不对,现在是二圣六邪五堂主了,有两个堂主让我们解决在了落银河。” “竟然有这样的事,堂主的功力不弱,应该与花君相仿,你们……” 任江流笑道,“不用担心,你想想,我们一行都有谁?花君和师姑娘就不用说了,最重要还有一个师无名,他把药一放,另外两个再像切白菜一样……嘿嘿嘿,还不简单。” 看顾长白表情悚然,任江流摸摸鼻子,辩解道,“若不是他们先欺人太甚,我们这么会用出这种招数,都是因果报应,这叫活该,自找的……你这是什么眼神?” 顾长白噗嗤一笑,“少侠误会了,我是在惊讶师前辈的毒术,当真厉害。” “这个我同意。” “那么回归正题吧,我可与孤鸿无极一战,副盟主功力对等六邪,却与三圣稍有差距。” 任江流道,“花君功力比七堂主强,但稍逊六邪。我功力与花君相仿,对抗六邪水平旗鼓相当,勉强能与三圣一战。可是就算这样,还有众多魔教高手无人牵制,但我们无需拘泥于此,毕竟武林盟主要目的是擒杀孤鸿无极,除此之外,不用拼命。功力稍弱的,三个四个五个人为一组,能抵挡一阵也好。只是怕到时候天行教人知道教主危及,可能豁命脱困援救,这样我方必定损失惨重。而且若分出过多的人牵制高手,那武林盟人数不足,对抗普通教众就成了难题。” “既然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道,“求援。” 任江流道,“没错,这是重点。我将所有事情整理一下,你听可不可以:关于火种,这种事情交给我吧。等我找到可用之火,便是铸造灵光剑,铸造的过程有苍弘前辈把关,你不用过多操烦。对抗魔教要等到灵光剑铸成以后,那么剩下唯一的事便是要好好整顿武林盟,要在大战之前,将武林盟调整至最佳状态。” 顾长白道,“正是。” “整顿的事就只有你能做到了,大盟主。”任江流笑道,“该是你的责任,不用你主动说,就算是想逃也逃不开。” 顾长白哈哈一笑,道,“少侠说的有理。即便有求援的打算,武林盟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如此,正事算告一段落,再来就是花君……”任江流叹气,“武林盟的事虽然繁杂,我总有自信助你解决。可是花君这里,花君这里……” 他念念叨叨,眉头紧皱,也是如他刚刚一般,关心则乱,陷入心魔。 见他这样,顾长白反而冷静下来,嘴角扬起柔和微笑,心中感激,佩服,种种情绪不能言表。 任江流这个人,分明失去了记忆,醒后马不停蹄的跑向荣涧,竟然能在这样忙碌的日子里剥茧抽丝,估算出武林盟的现状,如此精准的估算出局势。 当真是聪颖明慧,当真心思玲珑! 洞观全局,层层分析,精细入微。 不说其他,光是以刚刚那一席话,足以证明的智谋卓群。偏偏心思纯粹,侠气颇盛,丝毫没有置身事外,明者保身的意思。 之前那么多的事都不能让他皱眉,唯一令他犯难,忧心的还是他的呆小弟,顾花君。 至此,顾长白也只能自叹不如了。 他微笑着道,“少侠,花君的事不急,他身上的发生的异象,还有那些字迹,想要真正知道原因,恐怕不细查是不行了,我们此时却没这个时间。不如将此事压后,等诸事完毕,由顾长白解决自己吧。”顾长白道,“虽然现在无能解决二弟的事,但是经过少侠提起,我倒想起另一个传闻。听说远古之时有玄铁名曰‘千年’。此铁诞生于花囊,百年成熟一粒,一粒可烧三天。书上言,数株玄铁花同时盛开,千年火燎原而起,烈火三日不绝,灼地五尺,使海水枯竭。” 只是书上写的东西不知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花中生铁,铁落成火,也太过新奇。 顾长白当时只当古代轶事看过去,得他一笑,却未放在心上。以至没有及时想起,经过任江流提起顾花君,光怪陆离一词冲入脑中,这个传说也跟着浮现。 “叫做千年火……?”任江流倒是听得认认真真,问道,“你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单凭现在这些信息,线索还是有些单薄。” 两人就此事商讨起来,香过半柱,日头高升,任江流耳廓一动,听见一阵急速迫近的脚步,他与顾长白两人一齐回头,巨大门响声传来,闫铁罗衣衫偻烂,气急败坏大吼,“任——江——流——!!!” 任江流眨眨眼,看他狼狈的模样,脑筋一转,不由抱着肚子大笑起来。就在闫铁罗忍不住想要真的去揍他的时候,他擦着眼泪,幸灾乐祸的意思藏也藏不下,硬撑着真诚的语气问,“药的事情解决了吧。” 闫铁罗牙痒痒,“是,解决了,完全解决了。” 顾长白听的满头雾水,便不接话,对闫铁罗拱手,“闫寨主,在下还没来得及对您说多谢。这次武林盟能得胜完全仰仗先生相助,顾长白身为盟主,理应……” “不用多说了。”面对他,闫铁罗暂时收起怒容,不在意的挥手,“说白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打赌输给这个臭小子,才带着兄弟们出去卖命。而且他提出的条件是打魔教,并非是相助武林盟。哼,这混蛋精着呢。” 既然并非相助,便不需要还这份人情。 闫铁罗心想任江流简直太不要脸了。 任江流显然接收到他眼中的含义,却如同没察觉一样嘻嘻笑着,八卦的问,“你是怎么跟小姑娘说的?啧啧,搞的这么狼狈,哎呀……真是……真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闫铁罗没好气的道,“还能怎么样?我把跟你说的事情原封不动说了一遍,还没说完,她就生气了。等全部说完,神色反而平静起来。好声好气的向我借一把剑,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就把剑递了过去。她倒是好,接过剑二话不说刺了过来!”闫铁罗道,“人家是个小姑娘,还是你的朋友,我总不好还手吧!不过说起来,这小姑娘功夫真不弱,老子被她纠缠许久才得以脱身。你说你啊,任江流,你可真够意思!” “够意思,兄弟吗,当然够意思。”任江流大咧咧的道,“这不是把你烦恼的事解决了吗?你可以随意去玉山谷求药,不用再怕被凶婆娘逼婚,话说回来,就算你真想娶人家妹妹,人家肯嫁你吗。” “谁说的?你少污蔑我,别说我还不想成亲,就算我真想娶她,那得是她的荣幸!” 任江流撇了撇嘴,听闫铁罗夸口,他没有翻了醋坛子的感觉,倒像是看着一只癞□□在污蔑他的家养的小花。 恩……手略痒。 想揍人。 任江流安奈下心绪,对顾长白说,“我再去问问苍弘,他是铸造师,对千年火的印象应该比你更深刻。” 顾长白刚要答应,闫铁罗接口,大咧咧的道,“你们找千年火干什么?” 他说千年火的时候轻飘飘的,非常随意。任江流立刻意识到有情况,问道,“你知道千年火?” 闫铁罗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生意的,以前绑了一票人,当时他们想拿这玩意儿赎身,说是叫千年火,其实就是一块破石头,我看着实在不值钱,就没干。怎么了?莫非那块乌漆墨黑的玩意儿真如同他们所说,是个宝贝吗?” “哎呦祖宗,那真是宝贝!”任江流听到煮熟的鸭子都飞了,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两眼,连忙问,“这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你知道那伙儿人是哪里来的吗?” 闫铁罗沉思,“多久……大概有四五年了,具体往哪边走我不知道,你得知道我们是山贼不是绑匪,我们的宗旨是拿走一切值钱的东西,而不是把人抓住让人把值钱的东西双手奉上。” 任江流接着问,“那些人长的什么样子?你有印象吗?” 闫铁罗道,“我只记得有一个娇气的小公子,看那细皮嫩肉的样子,大概是京城大官家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细皮嫩肉的小孩多了去了。 任江流往门口走,对顾长白道,“算了,本来我看你身体不好,打算等你好了再走,现在知道了消息也呆不住了。顾长白啊,你一个人在这儿要坚强,虽然副盟主不在,军师死了,我也不能陪你,但我的心与你同在,要坚强啊!” 顾长白哭笑不得,问道,“少侠,你去哪里?” 任江流道,“我去问问师无名,看他知不知道千年火的消息。” 闫铁罗拽住任江流, “等等,你走的那么急干啥, “着急回家见师弟啊,你别拽我。” 闫铁罗伸手,“我要迷药。” 任江流指了指远方,“去跟小姑娘要,人家是正宗玉山谷的人,跟我要算怎么回事。” 闫铁罗放下手,道,“姑娘说了,只要你答应,她就给。” 他的面子什么时候这么大…… 任江流心中疑惑,后背发凉,越想越是可怕,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的问,“她还说了什么?” “我想一下,好像是……她说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不然……” “好了!”任江流及时叫停,“好了好了!”他坚定的道,“在她气消之前,我是不会去见她的。” 闫铁罗摸了摸嘴唇,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一点,眼睛往师茵茵住的地方一瞟,眯眼看着他,笑的很不要脸。 任江流抓着自己的袖子,很犹豫的从里边掏出一个瓶子,舍不得道,“最后一瓶了……” 闫铁罗眼睛一亮,夺过玉瓶道,“多谢。” 任江流眼巴巴看着,“你省着点用。” “知道了。”闫铁罗很不耐烦的道,“你快走吧,吵死人了,臭小子。” 翻脸像翻书一样快,这就开始赶人了! 任江流心肝脾肺都疼,捂着胸口退出了房内。 ? ☆、叙述 ?  从铁罗山到武林盟,对里边的人报了声盟主的平安,他马不停蹄,又赶往铸剑师苍弘的住处,丰斗村。 小桥流水,木质围墙,瓦房古朴醇厚,不大不小的小院静悄悄的,连个看门的人也没有。 任江从怀里拿出信封对比,村外的石头上刻着大字,应该是此处没错。 天气炎热,他赶了许久的路,有些疲乏,站在门外叫了几声没人答应,便继续往里边走去。走着走着,忽然感到一阵清凉。 顺着凉气大盛的方向往前,一条小溪跃然眼前,小溪在中间汇成池塘,想来池塘中另有玄机,将死水引渡成活水,使其自然流转。 热风沾过水面便成清风,习习吹来,带来阵阵凉爽。此时的荷花还未绽放荷叶,湖面一片干净明朗,日光斜落在水中,任江流抬头,不经意望见一道人影。 鼻间仿佛又闻到那种味道。 书香掺了青草,温柔的近乎冷酷。 师无名长袖随风飘扬,夕阳给他的蓝衣镀上一层更加柔和的轮廓,低头敛眉,雍容的恰好。 “你回来了。”他站在原地没动,话出口时却变了调,平淡的语气,掺杂了令人遐想的温柔。对他伸出的手,隐隐带着邀请。 任江流大步走过去,即便是很好的朋友,握手也太过奇怪了。 双掌击出脆响,任江流收回手,没型没样的靠在栏杆上,笑着道,“这地方太偏了,我找了好半天,只是没想到外院普普通通,内中却别有洞天……恩,只是这里都没人有些奇怪,你知道师弟和那个叫苍弘的在哪吗?” “苍弘先生研究日炎精铁已经多日未出房门,顾小公子守在门外,等待结果。”他答完之后,用一双令人无法拒绝的眼睛看着任江流,轻笑道,“你呢,这一行可还顺利?” “发生了很多事情,好在结果不错,也算相互抵消。”任江流想到闫铁罗,皱起眉头,道,“你给我的药我用了一瓶,另一瓶给了别人。”他斟酌用词,偷眼看了看师无名,见他没什么反应才道,“虽然用的借口比较委婉,不过他心中应当清楚,这是在还他相助的人情。“ 师无名闻言颔首,笑到,“阿江莫要介怀,既然那药是送给你用来作为助力,如此使用,不也是解决麻烦的一种吗?” 任江流微微偏过头,低声道,“我怕你介意。” 师无名心中一动,上前两步,二人离的更近。他抓住任江流的手,真心实意的说,“阿江怎么会这样想,我们的关系有这么疏远吗?你这样说话,才是更让师某介意啊。” 任江流勉强扯了扯嘴角,一是因为他的话,二是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古代人表达心意都这么大胆!不过再回想到历史上那些兄弟情谊,感情好的话握个手根本不算个事儿,同塌而眠也常见。这么一想,也就坦然了,把手握了回去,道,“你不介意就好,以后再有这种事情,我会斟酌处理。” 师无名笑了几声,善解人意的从他身边退开,两个人又恢复刚开始的距离。夕阳之下,连风声都嫌太吵,师无名问,“茵茵此次没与你一同来此,她是留下帮助盟主?还有那位老先生,也没在,是一起留下了吗?” 这事说起来惭愧,任江流略略站正一些,老实的将之前发生的事叙述出来。 “那日我与师姑娘,疯老头一同离开……” 世道不太平,在路上碰到了山贼,任江流真的一点都不惊讶。就像倒下的米缸,如果养在家里的耗子不出来分一杯羹,说出去别人都觉得你家耗子清奇,觉得此事有妖,得治一治。 当然他不是说闫铁罗是老鼠,只不过打一个比喻。 师无名问,“是哪里的山贼?” 任江流道,“铁罗山。” 师无名似有所悟。 说实话,任江流真有点怵师无名,动不动就微微一笑,话说的比自己更圆润漂亮。你还没说什么,他就微妙的流露出一种‘我都明白的’的神态。 这里的山贼不兴唠嗑,上来就要钱,一点也不客气一下。师茵茵那暴脾气是好惹的?当即脆笑一声激起了反劫土匪的气势,当然,她的确差一点就打成了反春,可惜后来闫铁罗的副手来了。两米高的壮汉往那一站,静若小山,动则山崩地裂。 两人当即大战三百回合,任江流拎着剑稍微处理一下周围小兵,疯老头跑去山上采花玩了。 “听起来一切进展顺利。”师无名道。 “你想想铁罗山那些辉煌的案底,进展这么顺利,正常吗?” 铁罗山的劫富济贫也只是从大方向而言,根本不存在只吃素不吃荤的山贼。 身为地方一霸,铁罗山是屈于天行教暴行下的阴影,这个由闫铁罗领导的血色组织横扫方圆近千里,自然有自己的本事。 师无名思考,“那么是哪里出了问题。” 任江流苦笑一声,“也是巧了,那天正好顾长白造访铁罗山,闫铁罗那个神经病为了摆谱撑场面,重兵遍布整个山头,除去必要,高手全都调到了内部。那个副手纯粹过来拖延时间。等闫铁罗率领高手一来,我们就败了。” “败了?” 任江流点头,“败了,你也知道我这功夫不一定什么时候好使,之前纯粹是靠招式硬撑,一点内力也没有。等真正的高手来了,我只接下了三招。” 师茵茵力敌闫铁罗受了内伤,他见事态不对,便劝她收手,大不了先被抓回去,这些人是求财,投降多少能保住小命,再打下去,真就没命了。 “好在师姑娘出手有轻重,山贼虽然都重伤,却没有死的。我们三人被抓到铁罗山,也是废了一些力气才脱困。” 师无名看起来很好奇,含笑道,“如何脱困,阿江详细说给我听。” 任江流想了想,两人慢慢往前走,边走边道,“也没什么可称道的地方,若是被你学到,有人先要责怪我。” 他这话没头没尾,师无名却听得明白,估计是他当时的做法惹得师茵茵不悦。便道,“是师某自己好奇,怎么会有人怪你呢。”他笑着看他,“阿江多想了。” 任江流本就是随口开了一个玩笑,闻言道,“就从头开始说吧,想要从地牢里出去,最直接的方法当然是满足他的要求,准备足够的金银,不过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我便没有多做考虑。” 师无名问,“那阿江是如何做的?真令我好奇。” 任江流自始至终认为,想让一个足够强大骄傲男人听得进去你说的话,就得先揍他一顿,把他打败,揍服。如果你无法令他佩服,用求的,用劝的,对于那种习惯目空一切的人来说,根本是浪费时间! 他道,“我跟闫铁罗比试三场,第一场是武功,师姑娘用金针刺激我的穴位,至少能保持几个时辰武功不会突然消失。第一场,我赢了。医者难自医,赢他这一次,我换他给师姑娘治伤。” “恩……多谢阿江顾念着她。” “好说,都是朋友,况且那是你妹妹。” “然后呢?” “第二场比骑射。”任江流道,“我赢了,换我们三人自由之身。不过第二场赢的很险,多亏那个疯大爷帮我临时抱佛脚,总算留了点面子。” 师无名笑道,“那位老人家不但武功上乘,还会骑射?” 任江流说起来很兴奋,“是啊,觉得捡到了宝……”他和那疯子一路不对付,此时夸起来也别扭,便略过不谈,接着往下说,“这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天,在我们结束比试第二场的时候传来消息,三圣之一左寒剑率领魔教众与武林盟约定祝融岩之战。” 他解释,“我从一路得到情报分析出顾长白的战力,再对比闫铁罗给我的天行教战力,得出结果,这一战,武林盟赢面太小,便是胜,也是惨胜。”任江流道,“败固然不好,惨胜也不是理想结果。因此,我与闫铁罗比了第三次,我赢了,换他率领铁罗山援助武林盟!” 三场比试结束,闫铁罗输的心服口服。 话到此处,两人走到苍弘铸剑的石屋,顾花君迎面而来。 “师兄!”顾花君几天不见好像又长高了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真让人羡慕,任江流眼红的拍拍他健壮的二头肌,“这么激动,想我了吗。” “这是当然。”顾花君点头,“此地没有什么意外,你怎么样?还好吗?” “好不好你自己来判断吧。”任江流把武林盟再祝融岩的遭遇一说,最后透露顾长白在铁罗山养伤。 “事情竟然进展到这样,如此说来,我应该去铁罗山帮助大哥。”顾花君想了一阵忽然回神,叫道,“师兄,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你可还好?头还在痛吗?体内真气你能否掌控?这几日你不在,我着实担心的紧。” ? ☆、玉山谷 ?  “事情竟然进展到这样,如此说来,我应该去铁罗山帮助大哥。”顾花君想了一阵忽然回神,叫道,“师兄,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你可还好?头还在痛吗?体内真气你能否掌控?这几日你不在,我着实担心的紧。” 任江流笑了,“我自然好,早说我没什么事了,你个死小孩别成天想东想西” 顾花君有这样的老毛病,不是想得太多,就是想得太少。 回想起来他第一次做恶梦是在取得日炎精铁的第一天晚上,等离开拜首之后症状好转不少,却在将要踏入落银河却突然加重。那时候从正常道路赶来的魔兵正好到达拜首,落银河的残兵也正好出来,他们五人被夹攻,匆忙逃入了树林之中。 可逃跑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来时与师无名商量的对策派上用场,瘴气! 任江流做暗号联系王一步,让他暗中配合,再以自己为引使天行教人入陷阱,除去真正武功高强之人逃脱,歼灭人数约一半以上。 然而逃出去的人也不是真正能跑的,师无名与疯老头,师茵茵与顾花君,他们四人守在瘴丛周围,双剑一毒,配合无间。 任江流提前做了防护准备,但还是在林中吸入了瘴气,导致轻微中毒。 那时他的梦中不再是一个男人的背影,可都是一些看不懂的东西。任江流想,你是谁呢?睁开眼睛却见疯老头将大脸凑在他眼前。 再之后,魔教的人知道他们已经取走日炎精铁,开始穷追不舍。 最先被逼攻的时候疯老头大显神威,行至林中心那一次,魔教之人以自杀的方式冲来,几人逐渐抵挡不住,师无名武功低弱,全靠疯老头保护,而疯老头受伤,师茵茵力竭,顾花君还在保护自己。 那时候,任江流第一次感受到真气在体内流转,仿佛有源源不绝的力气,随心所欲,那些人在他眼前根本不值一提。 此场过后,变成了魔教之人躲着他们走。 可能是他先入梦魇,再中瘴毒,让顾花君一直对他有身体没好的印象。 任江流想,他真是有些受不来那些□□裸的关怀。 用了大力气让顾花君相信自己没事,再由他和师无名二人引荐,三人一起去见苍弘。 苍弘身高七尺,沉默寡言,意外的好脾气。 然而千年火仍然没有消息,顾花君决定先去铁罗山寻找顾长白,师无名想了想,“没有线索,在这儿等也只是空等,从闫寨主言谈之间得知却有其物,千年火源于传说,我们不如就从传说下手。” 任江流不解,“该如何下手?” 师无名道,“过往中原侠士知我喜书,每次前来求诊都会带来罕见的书册相赠,再加我往年收集,现在玉山谷的藏书,也许尚且比不上护城山庄,却也众多。少侠可愿随我前往一观?” 任江流自然答好,两人与苍弘告辞,策马赶往玉山谷。 走过一座濒危的吊桥,马蹄踏上实地那一刻任江流的心脏终于回到胸膛,再回头去看桥下云雾缭绕,仍旧让他额上冷汗直流,觉得异常危险。 师无名笑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没什么。”任江流擦了擦汗,“继续走吧。” 过了危桥,往前望去草木丛生,井然有序,一座巨石垒成的大门恒挡在两座小山峰中间,城墙之后城堡拔地而起,气势恢宏,令人侧目。 内中的人看到是谷主回来的,不用他们多开口,尚在一里之外便大开城门,内中有人走出,夹道相迎,拱手施礼。 任江流还没看过这种阵仗,觉得有些新奇,他勒住缰绳慢下两步跟在师无名身后,两人进入大门,穿过防御塔,再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溪水幽长,泛起干净的乳白波纹,石头落入水中清晰可见。蝴蝶翩然起舞,缓缓落在花枝,花枝颤颤,无声安宁。山影叠叠,壁立千仞,远处山上覆着千年不画的霜雪,近处晴朗如斯,鲜草露珠折射出三色日光,如珍珠坠地,不敢亵渎。 即便是晴天,这里的空气带着挥之不去的冰雪气息,几株桃树零落散在山谷各处,房屋隐在其后,看不真切。 任江流感叹玉山谷的广大,心中隐隐明了为何顾长白会对师无名如此忌惮。 “阿江在想什么?”师无名道,“虽然已经进入谷内,但距离藏书阁还有些许路程。如果觉得旅途疲乏了,不如先在此休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是无妨。” “不用那么麻烦。”任江流甩了甩缰绳,“还是快些找到关于千年火的传说才能安心。” “这样也好,跟紧我。” 心中目标不在此,再好的风景也无心欣赏,两人火速赶往藏书阁。 藏书阁离谷主居所不远,青石累的独立的小楼雅致漂亮,小楼外边上锁,师无名打开大门邀他进去,任江流方一踏入内中就懵了。 小楼中是类似四合院的规格,上头圆圆的瓦砖房顶将四个屋子连在一起,室内净高约现代两层楼的高度,四周环绕着不一样的书,书柜约三米多高,层层叠叠,根本数也数不清。 他后退两步,捂着额头□□一声,“这么多书……师无名,你有寻找的目标吗?” 师无名发笑,认真的道,“一本一本的找吧。” 任江流再去看那些书,每本书的摆放顺序分颜色,分种类,分朝代。有时候蓝色的书会排成一排,天蓝,海蓝,水蓝,看的人眼花缭乱。 他脑中发晕,眼睛发花,忽然很想撂挑子不干,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师无名,当真仔细考虑起逃跑有多少可行性。 “这可不行啊。”师无名忽然道。 任江流疑惑,“你说什么?” 师无名微凉的手指碰到他的额头,“不管这里想的什么,都不行。” 在任江流愣神间,师无名往前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感觉到他没跟上,回头看去,见任江流僵在原地,悠然笑道,“走吧,重点,自然是有的。” 任江流脸色发红,晃了晃脑袋,立即跟了上去。 藏书阁左侧第三层的书大多跟神怪志异有关,大约是因为主人常常翻阅的缘故,书纸已经发软,内中页面显得陈旧。 任江流看古代文体有些不习惯,但到底看得懂,他看了一会儿想到刚刚那一幕。师无名碰触自己的手指带着的温度,弯起的嘴角,眼睛的弧度。越想越是窝火,轻微的,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 他懒洋洋的看了师无名一眼,轻哼一声。 师无名知道他在想东想西,便随他去想,一点也不阻止。 两人不断翻阅典籍,到了黄昏还不想走,命人点上灯火,一直看到了晚上。直到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任江流依依不舍的将自己没看完的部分插上书签,随师无名离开。 婢女将藏书阁上锁,再恭敬的呈上钥匙,师无名笑道,“阿江看起来很喜欢这些书。” 任江流道,“我看了一本叫《奇异录记事》的古书,说是书,更像是众多书节选的段落。我见上面字迹零星,似乎写着麒麟,灵,初始这样的话。但是那本书有一半浸水,墨迹模糊不清,师无名,你可曾看过这一本?” 那个句子本身有些像关于朝代更迭的预言,师无名的书大多是有趣的志异,记录一些奇珍异草,上古轶事,颇为艳情的传奇话本也有。但是他看的那一本,却与众不同。 寥寥几语激起他心中波澜,顾花君胸口的八个字闯入脑中,让他立刻坐立不安。王印,灾祸,乱世,灵光……除了王印不知,灾祸不明,其余他能猜出大概,那些预言,几乎一一在此时验证。 任江流当真担心,担心这件事会牵扯到顾花君,或者天行教之乱结束,还有祸端。 忽而起风,师无名衣袍翻飞,他被风吹着了,闭上眼睛的时候心中闪过百种滋味,再次睁开却已经恢复平静,“我看过。”他道,“不过现在还是以千年火为重点,天色不早,阿江就算心急,也不能饿着自己,走吧,我带你就食沐浴,其余诸事,明日再想。 主人家发话,任江流是会听得。 吃饭,沐浴,一夜好眠。 早上起床的时候,好一阵不情不愿的挣扎。 熏香宜人,被褥柔软,任江流依依不舍的拍了拍枕头,小声叹气,嘀咕一声劳碌命,眯着眼睛坐起来,脚胡乱找了找,却没有碰到鞋子。 他一怔,睁眼去看,只见一套干净的衣服摆在不远处的桌子上,鞋子整齐的摆在床头。 衣服蓝中有灰,深色锁边,穿在身上非常舒适,他拎着一件薄纱外套看了半天,上面绣着的竹子叶与衣服暗纹交相辉映,在身上比了比,还是觉得穿上太麻烦了,便叠整齐了放在一边。 有小姑娘端了洗漱用具进来,任江流连忙道谢,在谢绝小姑娘帮吗的提议之后整理干净自己,对着铜镜看了看,恍惚发觉自己的头发已经长了很多,本来只在脖颈,现在已经散落到后背,每天晃啊晃,也是烦人。 任江流捻起镜旁放着的发巾,笨拙的将头发绑好,检查没有遗漏之后,推门出去找师无名。 门外等着的小姑娘抿唇微笑,“回公子,谷主还未起来。”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10节 任江流一听就来了性味,师无名赖床可是十分罕见的事情,他催促道,“他住在哪里?快带我去!” 女孩迟疑一下,“这……” “不用担心。”任江流豪放的一挥手,“我们可是同床共枕过的人,我现在过去,他也不会生气。” 女孩微微一笑,以为这个年轻人在胡说八道,便说,“公子随我来吧。” 他与师无名的住处离得很近,任江流扒着窗户纸瞧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看见,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回头小声问那姑娘,“他真的在里边?” 小姑娘道,“玉颜未曾见到谷主出来。” “多谢你了,玉颜姑娘。” 玉颜对他施礼,转身离开。 任江流在门口徘徊,敲了敲门,道,“师无名?” 里边还是没有声音,他想,难道是已经走了? 本想去大堂看看,脚尖转动,终究按耐不住好奇心,手按在门上,悄悄推开了一些。 门彻底打开,任江流心中一惊,往后退了一大步。 ? ☆、心撩 ?  门彻底打开,任江流心中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师无名身上寝衣未换,似笑非笑的坐在椅子上看他,见他反应,直接笑出声音,打趣道,“少侠为何是这种表情,方才不是还在唤师某之名,现在见到了,反倒不喜欢了吗?” “你……”任江流你了半天没你出来,恨恨走了进去,在周围环视一眼,心情稍微缓和,口中之话变为,“你这屋看起来不错。” 师无名手撑在腮边,“那现在师某邀请少侠同住,可会唐突?” 任江流翻了个白眼, “你别再耍我了。” “非也。”师无名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含笑道,“我可是诚恳的真心啊!你怎么这么不相信师某呢?少——侠——~” 一个字绕了三个弯,任江流的心也跟着拧了个个。 他面红耳赤,无所适从。抓了抓头发,心中着急转移话题,左顾右盼,眼前忽然一亮,指着前面的画说,“这是?” 师无名,“恩……”反手指着自己的脸,“是师某少年的时候。” 任江流看了看画,又看了看他,再看了看画。记恨着他昨日和今天三番四次的调侃,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哈哈大笑出来,“真、真的……是你?” 师无名点了点头。 画上的人唇红齿白,眼神如水,是个白兔版乖巧纯良的男孩。 任江流擦掉眼角的泪花,却止不住笑声,极为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噗嗤笑道,“真是名漂亮的小姑娘。” 被他笑成这样,师无名有些撑不住了,扭头望了望镜子,可是这个方向也丝毫看不到镜中的人影。便摸了摸自己脸,站起来道,“少年的时候,的确被人夸赞过容貌精致,不过近些年却没有了。” 他那时姿容秀美,眉眼细长,加上养尊处优,身体柔弱,看起来非常弱不禁风。这些年直接变了个模样,高了,壮了,结实了,面容返璞归真,气息内敛,静若温玉。 比较起来,也说不明白哪个更好看一点。 “不过说起小姑娘的话……”他慢腾腾的走过去,捏住任江流的肩膀,让他正面面对自己。 任江流吃痛,在他逼近的时候已经慢慢停下笑声,眼睛睁圆了些。 两人静静对视,任江流从耳朵红到脖子,三番四次做着小动作欲挣脱他的手,不知是羞是气,叫了声,“师无名!” 师无名浅浅的‘嗯……’了一声,温柔的拨开他脸上的碎发,用掌心遮住他的眼睛。 看不见之后,热气逐渐靠近,任江流想要后退不能如愿。那人似乎故意让他误会,先靠近了嘴唇,就在快要接触到的时候换到了耳边。呼吸一下一下传入耳中,任江流咬紧牙关,克制不住有些发颤。 师无名声音沙哑的呢喃,“你现在就像个小姑娘。” 室内静悄悄的,任江流平时伶牙俐齿,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终于等师无名怀着这次玩儿的过火,下次就没得玩儿了的心情,松手放开他,才算结束。 那人拿起桌上的衣服,打开,抚平根本不存在的皱褶。歪头看着任江流,疑问道,“阿江怎么还在此?” 任江流站在原地,傻傻“啊?”了一声。 师无名想了想,“如果阿江想在这里观看师某着裳也无妨,不过……”他指了指,“可否先把门关上。” 朗朗晴空之下,他亲眼看到任江流脸色乍红乍白,变了好几次,最终落荒而逃。 ……………… ……………… 师无名刚一坐下,立即有人送上极品毛尖。 他们已经在玉山谷留了一夜又一天,此时天方将晚,两人知道又找寻无望了,重复前一日的动作离开藏书阁。他们出来之时,玉山谷的人已经准备好了膳食。 这里的吃食多样,任江流以前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咸甜酸辣,东南西北各有风味,但像玉山谷这么馋人的,还是少有。 烤鸭,将腌制好的整鸭烤的流油,一口咬下,肉汁肥浓。鱼翅羹,鱼翅用老汤熬制,炖至火候,然后放下其他作料,出锅的时候香味四溢,清润醇香。火腿肉质细滑,膘头十足,品味甘甜。烹虾仁是道凉菜,生嫩爽口。连最普通的豆腐也能炖的柔而不腻,滋味十足。 此外还有珍珠丸子,鲤鱼烧白菜,翡翠煲,桂花包子,羊肉汤……糖醮果子是最好吃的一道甜食,豆沙配上坚果,冷热凉甜,数之不尽。冬瓜盅又鲜又嫩,枸杞蛋花汤解腻除油,锅贴金黄腴脆,狮子头油而不腻…… 他们下午的时候趁着空闲吃了一碗鸡肉馄饨,那个味道,着实令人神魂颠倒。 可是唯独此刻,他面对满盘珍馐,完全无心下咽。 任江流已经别扭了一整天,师无名不点破,只问,“是菜不合胃口吗?” 任江流拿起筷子,复又放下,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阿江这样让我忧心,说给我听如何?” 那个青年垂下眼睛的时候犹如收起满天星光,烛光的倒映下,其中水光潋滟,未曾开口,便先动人。 任江流郁闷的事当然与师无名有关,突然亲近,又客客气气。有时撩的他心痒,但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气氛又变回了个之前一个样。说他不是故意的,就应该如当初进入落银河之前,那样是正经的相敬如宾。说他是故意的,却抓不到痕迹。 但若他之前做的那些只是对待朋友的小玩笑,自己现在这般纠结,反倒是自作多情了。 任江流不知不觉中陷入死角,进退两难,到跟师无名的预计不谋而合。 他会苦恼,就代表心中在意。 师无名笑容加大,抓住他的手,任江流一惊抬头,只看到他真挚的眼睛,呼吸不由一滞,慌乱之下,有些话算七八糟的也出口了,“我担心我师弟、顾长白、武林盟众侠士。忧心千年火信息真假,可否真能找到。我还在想……在想……” 他支支吾吾,结结巴巴,“灵光剑可否能顺利铸成。” 师无名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任江流不解,“你莫要吓我,这些事情已经足够我烦恼,如果再填上一两件,我真就要请假跑去散心了。” “再想想。”师无名含笑看着他。 任江流思想向后,因为手上的触感,硬生生是难以集中注意力。 他咬了下唇内的软肉,道,“事有轻重,我们专注眼前事。” “哎!你啊……”师无名捏了捏他的手,肉辗转碾过骨节,任江流眼眶霎时一红,难以言喻的酥麻感觉顺着手臂爬到耳朵,让他心中迸发不可估计的动摇。 师无名望着他的眼睛,轻轻道,“聪慧的孩子总令人格外疼惜。”慢慢松开了手,柔声道,“阿江放心,明日我们继续去找。顾长白说的很有道理,既然日炎精铁的传说应验了,那么千年火亦然。” 然而这些已经安抚不了任江流躁动的心,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他心不在焉的胡乱扒了几口,含糊的告辞,走回房间。 他离开许久,师无名脸色慢慢褪去柔和,一名男子从门口走进来,撩起长袍,单膝跪在他脚下。 “谷主。” 师无名道,“情况。” “武林盟损失惨重,正在积极联系各大派门,现在战况更加激烈,每一次爆发,都可令武林盟伤筋动骨。” “恩。”师无名不置可否。 那人继续道,“我们的人已经联系到小姐,小姐说她先不回来,让您代她打一个人。” “哦?”师无名摸了摸下巴,心知是任江流之事,道,“然后呢?” “左使方面没有千年火的消息。” “知道了。”师无名喝了一口茶,“幸好这事只是我私下潜人去查,若是被外人知道,不知该如何编排我玉山谷无能。” 他不怒不悲,语气淡淡,所说之话泰山一般压在人的心头。 那人脸色发白,跪的更加谦卑,半个字都不敢说。 师无名想,这是一个很好的让武林盟和天行教互相消耗的时机,但他需要保持力量的平衡。从长久来看,天行教太强对玉山谷无益,而武林盟若是太强,便是令人烦恼的脚前石。 他要想保持这个平衡的前提是掌握灵光剑的出世,不能太快,也不能太迟。 可惜现在千年火还没有消息。 若是还找不到,玉山谷便没有理由不帮忙了。 他心事重重,无法安睡,时至半夜,令人挑了灯光往藏书阁走,却在半路看见死气沉沉趴在窗边发呆的任江流。 啊呀! 师无名心情爽快不少,很没诚意的想,貌似玩儿过火了。 ? ☆、云开 ?  任江流也看到了他,推门出来,疑惑道,“你去哪?” 师无名微笑,“没找到千年火的消息,睡不着。” 这却是实话。 任江流瞬间提起干劲儿!活动着胳膊道,“我也一起去吧。” 师无名笑道,“麻烦了。” 任江流接口,“麻烦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还真是贴心,连衣服都准备好了。”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这不算什么。”师无名道,“而且这件事,说起来也我这是为了自己。” “哦?”任江流不解,“照顾我怎么成为了你自己了?” 师无名打量着他,道,“赏心悦目。” 零碎的贫了几句,两人到了藏书阁。 阁门大开,蛇虫鼠蚁均被药气隔绝在外边,任江流一直看到凌晨四点,有些撑不住了,歪头靠书柜一角,本来是想休息下眼睛,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晌之后,师无名抚着书本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巴掌,“原来!” 任江流惊醒,倏然坐了起来,揉着眼睛茫然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要紧吗?” “说不定出了件好事!”师无名忽然走向藏书阁左侧第二个分栏,上面是更古早的一些书,那时候没有纸张,只留下了竹劵。 师无名对跟在身后的任江流说,“也许是我们根本找错了方向。” 竹劵上的文字更加艰涩难懂,日头逐渐升高,又慢慢降落,他们拒绝了两次就食,师无名捧着手中的竹简,抚摸上面的文字,终于露出一丝轻松表情,“终于……找到了……” ‘一花名曰橫诃,生于海之心,成熟之期囊中结铁,落地燃烧,熊熊不绝。异人见异,即命名千年。’ 后有小字注解,‘成熟之前剪下花囊,用玄冰盒封存,火祸绝矣。’ 上面记载和顾长白说的差不多,的确有写,‘橫诃众数同期盛放,千年火燎原而起,烈火灼地五尺,万物化焦,海水枯竭。’ 任江流看到记载喜不自胜,“花在海上?” 师无名指着:万物化焦,海水枯竭。道,“恐怕不是。” “那是沿海城市?” “这……” “可有什么本来是水域,忽然化陆地的传说?” “师某未曾听过。” “那寻找的方向?” 师无名接着往下看,眼尖的看到东海之心四字,道,“也许这是个线索。”他想了想,放回了竹劵,扶起半跪在地上的任江流,说,“走吧。” 任江流不解,“去哪里?” 师无名笑道,“我心中有腹案了。” “什么腹案?”任江流被他牵着,锲而不舍的追问,“说来听听,别这样……好奇的滋味很难受,你体谅一下。” 师无名笑着看他一眼,“东海自然不可能忽然蒸发。中原向东有一地总称‘泷口’,泷口中央有一城,名曰:岚城。泷谓之龙,中为腹,腹中有澜,水意横生。我猜测,如果世上真有千年火,应当在此处。” 有了目标,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任江流做事风风火火的,想立刻就走,师无名阻止他,模样有些烦恼,一双眼睛泛着笑意,“等等,阿江,我这儿还有事情要处理。既然已经知道该前往何处,我命人准备一下,明日再走亦可。” 任江流这才发现是自己想得太理所当然了,他想得明白,师无名帮助武林盟恐怕有唇亡齿寒的警惕,魔教入侵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可是这种帮助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如今回了玉山谷,他还会想离开吗? 怀着难解的心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任江流起身坐到镜子面前,遮住自己的眼睛,悄悄张开一丝指缝。 铜镜中倒映出模糊不清的人脸,他看了一会儿,撑着额头苦笑出生,“真是……小心眼儿。” 究竟哪里像女孩了…… 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任江流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 师无名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少侠是在说我吗?” 哦…… 任江流回想刚刚自己的举动,思前想后,心道还好没说什么过火的话。撇嘴道,“别再‘少侠,少侠’这么叫我,总觉得后背发凉,不安好心。” “哎?少侠这么以为?为什么少侠会认为师某不安好心?少侠当真这么认为?少侠……”师无名走到他身边,一句一个少侠根本就是故意的! 任江流翻了个白眼,举双手投降。 “别说了,我错了,你怎么突然过来?可是有事?” 师无名坐下,“听玉颜说你心情不好,身为此地主人,过来关心一下。” 任江流没好气的道,“身为客人,我多谢你。” “还有。” 任江流等着看他还能说出什么。 “已经两个时辰不见。”师无名侧了侧脸,低声道,“有些想你。” 他的目光柔和,清透彻骨,一点也不像是在说谎。内心对的躁动不自觉被安抚了,焦躁悄然退去,任江流默然,犹豫道,“师无名……” “嗯?” “你……会帮武林盟多久。” 师无名心念转动,轻笑道,“至少到魔教溃败。我有心以人力相助,就不知武林盟可有意接受。” 任江流惊喜,“这个自然……” 师无名语气真挚,“等一切结束,你愿意再次来玉山谷做客吗。” “自然……愿意。” 过了泷口,空气变的粘稠而湿润,任江流坐在树干上,一直脚踩着树枝,另一条垂下去晃荡。 他哀叹一声,“热热热热热——” 师无名盘腿坐在树下,慢慢悠悠的道,“心静自然凉,阿江也试试。” 任江流翻身下去,轻巧的落在他身边,手一抹,擦过他的额头,问,“这是什么?” 师无名绷不住了,软到在树根地下,“热……” 这还没到中午,衣服先潮了一半。 任江流跟他并肩坐着,闭目养神,“听说孤鸿无极练得武功至阴至寒。” “然也。” “不知道。” “不知道?” “他在此是否会晒的破功。” “……” 师无名狠狠揉了揉他头发。 泷口的茶馆比其他地方都多,茶馆里供应冰水,往冰上扔点当季的水果,与沙冰极其相似,看的人口齿生津。 两人凉快过后接着赶路,在客栈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傍晚到达岚城。 路上听来,岚城是中原地区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城墙下三道门洞齐开,这个时辰来往之人渐少,饭馆正是最一天之中最繁忙的时候,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红楼楚馆莺莺燕燕,声音传来,使人心神意荡。 任江流师无名二人牵着马闲聊,“立即拜访岚城城主,还是等明天再去?” “既然来了,便没有再等下去的理由。” 岚城广大,即便进入城中,要到达城主府骑马至少要两个时辰。 四个小时过去,天早就黑透了。 任江流提议不如用轻功跑过去吧? 自从能用武功之后,他算是彻底明白荣涧一行之前,顾花君说用腿跑一跑不是开玩笑。自己走起来,的确比马快得多! 师无名摇头,“阿江啊,莫要为难不会武功的人啊,我会受伤。” 任江流自告奋勇,“我带着你走!” 他们说话的时候站在一家客栈旁边,伙计燃起了灯笼,借着那道光,师无名侧过头,正好看到任江流也在看他。 师无名摸着下巴说,“这样真的好吗?” 任江流无所谓的想,没什么不好的。 留钱把马留下给店家照顾,任江流手绕过师无名背部,轻轻抓住他的腰,提气运功,两人羽毛一半纵上屋顶,几个起落便不见影子。 路上听说岚城城主姓莫,名丹书,身为一城之主,比顾长白还要年少。 别人说顾长白是少年盟主,只是相对。二十五岁登上盟主之位,与魔教抗衡三年,如今也快到而立了。而这位莫丹书,今年才二十出头,与任江流年龄相仿。 从醒来之后任江流少见与自己同龄之人,此时不由期待起来。 自上空望去,莫府极为扎眼。 两人在人少的地方停下,慢慢走向大门。 师无名道,“你跑的很快。” 任江流表情轻松,“要夸我?” 师无名微笑,“但是。” “怎么?” 他低声,“太快了。” 师无名轻轻蹙着眉,让他显愁绪难消。 任江流的内力果然有古怪,当初在落银河他仔细检查过,分明半点也无,之后全然恢复不说,此时以内力相携,两个功法完全相左的人竟然能起到如此功效? 清灵之气源源不绝滋润着身躯,内力不断吸取这股力量。像时久渴的人遇到了大海,贪心到完全无法自控,每一口下去都能重新尝到甘甜的滋味。 也不知怎么的,一眨眼,就跟他道了此处。 万幸任江流经验不足,不知道若是一个毫无武功的人是无法这么轻易的被他带走。 只是,师无名想,这股力量究竟算什么? 将拜帖送给门口的守卫,由守卫转送管家,管家呈与城主。 可能是玉山谷主师无名的名气太大了,两人没等多久,很快被请进大堂。 走过三重阶梯,终于看到了正厅边儿。大红带金的地毯流淌至脚下,门内几道红木柱子撑着,头顶点金纱帐绑在柱子上,纱帐下摆随着风轻轻的飘。 婢子送上茶点,管家道,“师谷主,任少侠,请二位稍等,城主正在整理仪容,稍后就到。” 师无名彬彬有礼,“哪里,是我们深夜叨扰了。” 镂空浮雕的墙随处可见,上面刻着颇有古风的图案,任江流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画的何物,只上面张牙舞爪,乱的心烦。拍了下师无名,问,“那是什么?” 师无名去看,那些只是常见的象形雕刻,通过比拟的手法表达主人的心愿,莲花与鱼,菊花麻雀,他边看边解释,“连年有余,安居乐业,福寿绵长……” 看着看着,他皱起眉,有股说不出的别扭。 很快,释然松开眉头,笑着跟任江流说,“逸趣横生,当真巧妙。” ? ☆、莫丹书 ?  任江流听不明白,他们已经等了很久,莫丹书别说是在穿衣服,就算洗澡也该来了。 他去看看哪位管家,管家额上见汗,命令婢女再次上茶。 三杯茶下肚,任江流心生不耐,歪头凑在师无名耳边说了几句话,起身往外走。 管家道,“任少侠这是?” 任江流摸了摸下巴,欲言又止。 管家恍然,招手让婢女过来,悄声嘱咐。 很明白的微笑,“少侠让翠柳给您带路吧。” 任江流感激一笑,跟着穿着翠绿衣服的姑娘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已经看不到正厅了,任江流叫住她,“翠柳。” 翠柳脸颊嫣红,回身施礼,“少侠。” 任江流不好意思,咳嗽一声,“管家跟你说什么了?” 翠柳细声道,“管家说……他、他说让我引少侠去……方便一下……” 说完,她的脸已经如红布一般。 任江流也作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这、哎呀……我一个大男人,让姑娘家带着实在说不过去,翠柳姑娘,不然你告诉我……咳咳……是在哪里,你再此等待,我自己去就好。” “啊……这……” 既然是他的提议,翠柳顺势而下,“从这里一直往前走……” 她详细将地形说出来,任江流连连点头,嘿嘿笑道,“既然这样,我这儿有些着急,翠柳姑娘,多谢你,改天再聊。” 翠柳耳根红红的点头,任江流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很‘急’,一溜烟的跑了。 “从这里直走,百花园,书棋阁……” 离开女孩的实现之后,任江流慢下脚步,东张西望四处找寻,嘴里喃喃念着,“莫丹书的住处该在哪里呢……” 他见有人巡逻,不躲不闪,直接上去发问,“大哥,你知道城主现在在何处吗?” 那人防备,“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任江流大大方方任他打量,故作不悦的一甩袖子,侧身道,“管家未曾说今日有人来拜访吗?” “啊……这……”每天来拜访城主的人怎么数的过来,那人对身后的人一挥手,让他们继续巡逻,不可懈怠。恭敬道,“请公子报上名字,待小人前去通报。” “不用这么麻烦。”任江流道,“你给我带路,等找到莫城主,你先通报,我再进去。这样如何?” 武将考虑片刻,只好答应下来。 任江流微微一笑,跟在他身后,问,“莫城主此时在何处?” “这个时辰应当在后花园。” 这么晚了还未休息吗? 任江流惊讶,心想管家为何说他已经睡了。 白墙绿瓦,树木葱郁,绿草园内靡靡琴声传出。 武将听见琴声之后‘啊’了一声,道,“公子请跟小人来,这边走。” 任江流疑惑,“这个方向是?” “正是城主所在之处。” 两人一路往前走到一扇木门前,风吹的乐声从中传来,武将垂下肩膀,恭敬的道,“城主。” 久久,一道清贵的声音传来。 “是谁?” “属下龙炎,参见城主。” “嗯,进吧。” 他说话前音很长,后音很轻,不知道是心不在焉,还是本身如此。 门上没有锁,龙炎推开门,等看清里边的一切,两个人一起呆在原地。 冰、冰河世界? 周围寒气森森,一人高的冰块遍布四周,雕刻成小山的形状。脚下如万丈深渊,上层冰雪覆盖,气泡飘荡,水面上零星几道浮冰漂浮,浮冰空隙深不见底,乳白色的冰瘤垂的很深,从浅浅的蓝色,变成暗暗浓黑。 一身锦缎白衣的青年站在上首,一左一右有人在跟他打扇子,旁边冰道上放着一方古琴,乐师坐在其后,袅袅乐声不曾停歇。 任江流刚看到的确惊讶,很快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感觉袭来。 这冰面,还有之前大厅的浮雕……他眯起眼睛,借着周围灯火仔细去瞧地下,一股混着油彩气味的凉爽从鼻尖飘过,他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师无名为何会说‘逸趣横生,当真巧妙’。 这想法真是逸趣横生,这画技真是巧妙非常! 至少任江流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古代再次看到这般逼真的立体绘画。 白衣男子缓步从冰面走过,站在二人身前,下巴微微扬起,高傲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龙炎慌道,“城主。” 任江流指了指自己的脸,“有油彩。” 莫丹书怔了怔,用手背一抹,蓝了一片。 他皱起眉,背身侧着脸又说一次,“你这是什么眼神。” 任江流不客气的道,“我在想,如果是我画,会比你好。” 那人似乎被他的不要脸给震惊了,倏然转过来,“再说一次。” 任江流踏上冰面,穿过中间的深渊,找到零散堆在后面画笔,拿起来看了看,无不挑衅的道,“不信试试。” 莫丹书不服气,“试试就试试。” 听见莫丹书的话,自然有人过去为他掌灯,任江流兴起,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半跪在地上开始折腾。 从轮廓,到描线,细化,他做的井井有条,一盏茶的时间,莫丹书走了过来,一炷香之后,他眼露赞叹。 笔墨点睛,人物如同活了一般。画中人影与提灯的婢女生了一模一样,眼角微微垂下,分明像极了真人,却看不真切像她们二人的哪一个。 有时候看着和左边的毫无分别,有时候又跟右边的纹丝不差,可是他这两个虽然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长相却截然不同,真不知他是怎么画出来的! 莫丹书嘴边带笑,眼中有神,拍着任江流的肩膀,“这是什么画风?真是毫无章法。” 任江流扔开笔,“这是我的画风,何须章法?” 莫丹书哈哈笑出了声,连说三句‘好’,令人搬来座椅,奉上最好的茶叶,与他畅谈。 师无名又等了很长时间,发现不但不见莫丹书,连说去找人的任江流都不见踪影。他含笑饮了口茶,才勉强压下心中烦躁。 身着翠衣的小姑娘匆忙回来,她见了管家,眼泪啪嗒掉了下来,提着裙角走上阶梯,管家侧耳倾听她的话,忽而脸色铁青。 “不见了?” 翠柳眼眶红红的点头,“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那位公子。” 管家想,既然任江流提前支开翠柳,肯定不是无意走失,怕是怀着什么目,故意的。 他带着怒意对师无名施礼,恭恭敬敬的道,“师谷主,与您同行的友人在我莫府走失了,可能是夜黑的关系,他没有看清路况。莫府守卫众多,唯恐误伤了他,请问谷主可知少侠去了何处?” 他一字一句无不夹枪带棒,又是威胁又是警告。 师无名一甩袖子,“想找到他,带师某去见你们城主吧。” 如果此人心怀不轨,的确只有城主才能定夺,管家道,“在下为您带路。” 他们在前行走,后面浩浩荡荡跟了一群人,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怀着什么心思。 一行人在一扇木门前停下,管家敲门,施礼道,“城主。” “恩……”内中人不耐道,“是谁?” 管家道,“玉山谷主前来拜访。” 里边似乎有人呼喊一声,那声音熟悉的让师无名牙痒痒,默默攥紧了掌心。 门从里边打开,管家进入刚要说话,发现自己竟然站在深渊边缘,马上就要掉下去,吓得哀嚎一声,跪倒在地。 师无名面不改色的走进去,任江流看出他心情不好,脸色一变,严肃的跟莫丹书说,“莫城主,我与这位壮士前来是有事相求。” “你与他?”莫丹书抬了下眼皮,“你与玉山谷的人?”他恍然,“啊!原来你是任江流。” 感情他现在连人都没搞清楚! 任江流撇嘴,“你管家之前不是通报过了吗?” 莫丹书道,“我专注于手上之事,忘记了。”继而啧啧称奇,“别人说任江流为人非常狂妄。” 任江流扬眉,“你觉得?” 莫丹书慢慢说,“我觉得,传言,属实。”他站起来,看着那二人,“你们,太过狂妄!” “哦?”任江流倒是不明白了,“这话从何说起?” 莫丹书背过手,“未得我之允许,擅闯内府,可否将莫丹书放在眼中?” 任江流随便道,“之前的确没将你放在眼里。” 莫丹书瞪他。 任江流望着地上那画,“现在算你在我眼中稍微有些位置。” “多大位置?”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11节 “不多。” 莫丹书皱眉,“现在我的心情,如同你的诗一般感伤。” 任江流接着道,“却也,不少。” 莫丹书展颜,“顺耳多了。” 任江流笑,“可有如我的歌一般令人闻声舒畅?” 莫丹书嫌弃,“你的歌,我不敢回想。” 任江流道,“你的话,我不敢苟同。” ………………………… ? ☆、火种 ?  才好好说了几句,两人再次针锋相对。 管家惊讶了个半死,他们城主天纵英才,何其自负。曾有几时被如此顶撞过,又何曾与人这样说过话? 他对候在一旁的龙炎使了个眼色,龙炎扶起他,低声道,“自任公子来此,两人一直吵到现在。” 任江流眼角瞟向师无名,见他不言不语,觉得非常苦恼。 莫丹书自觉在上一场言语间赢了他,心中痛快,语气和蔼不少,“你们有求于我,什么事,说吧。” 任江流轻咳一声,他现在代表武林盟,实在不应该走神。但此刻实在无法集中精力,借着思考的姿势站了起来,往师无名那边走。 不管怎么说,遇到投缘的人便将他忘在那边,的确是自己错了。 “你应当早就听说了,武林盟要打造灵光剑,现在已经寻得日炎精铁。” 莫丹书悠闲道,“这个消息已经不新鲜。” “那就给你一个新鲜的。”任江流看着师无名,师无名对他微微一笑,那笑怎么看都假的可以,差点吓得他蹦回原位。 师无名看见他和莫丹书斗嘴,听得畅快有趣,心中的不悦已经消失了大半,感概这人性子活泼,到哪里都能认识一堆朋友。 “我等这次前来,是为了打探千年火的消息,不知城主可否告知。” 师无名彬彬有礼的发问。 任江流听他开口了,好歹放下心来,拉过他道,“累了吧,你坐,他那小点心味道还可以,你尝尝。” 他倒自由自在,毫不见外。 莫丹书脸一冷,道,“任江流。” “说。” “我倒是不知道武林盟和玉山谷关系这么好,取精铁路途遥远互相照应不算,连寻找千年火这种东西也来帮忙。” 他之前并不认识师无名,但他本身心高气傲,少有入眼之人。如今刚得一个意趣相投的朋友……当然,他并不承认任江流是他朋友,只是觉得他把自己给的东西分享给别人,心情非常不爽。 小孩子心思一起,便先忘了是自己待客有失周全。 任江流不关心他怎么想,只说出当初的想法,“便是师无名不来,也一定有人陪我前来才行。” 莫丹书坐不住了,提高声音说,“你自己不敢来我岚城吗?” 任江流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奇道,“如果我来,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人物,你会让我进来吗?” 莫丹书冲口而出,“自然——”不会! 他急急住口。 任江流用眼角瞥他。 莫丹书硬着头皮傲然道,“岚城城主岂是常人能预料,若是投缘,街边乞丐我也接待,若是不投缘,不管谁来,都是无用。” 任江流见师无名在微笑,也跟着笑了出来,“真是任性。” 平时都是别人在用这个词说他,今日难得一用,顿时有些得意。 莫丹书反击,“虽然我与你并不熟悉,但还是想说,彼此彼此。”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对自己没有好处,他不给任江流说话的时间,道,“你们要寻千年火?” 师无名顺着说下去,“正是,城主有千年火的消息吗?” 莫丹书让人再上一张椅子,中间补上圆桌,上齐茶点,总算坐了主人该做的事。他看着杯盘整齐,心情自然愉悦起来,问道,“你们是从何处得知千年火跟岚城有关?” 从顾长白的口中,闫铁罗的印证,和师无名的藏书。 任江流刚说到闫铁罗,莫丹书忽然怒了,板着脸说,“没有。” 他一愣,“什么?” “世界上根本没有千年火这种东西,那个山贼头子骗你的,你去找他算账吧。” 他这一听就是气话,任江流笑出来,“当初被他绑了的小公子是你?” 莫丹书森森看他。 任江流严肃道,“我帮你揍他一顿。” 莫丹书别开头,“反正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没有。” 他有着令人头疼的性格,看人家苍弘,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忙了。 师无名有意看任江流的笑话,一点忙都不帮。任江流心中再叹劳碌命,一口气提在胸口,试图从国家大义说服他,“没有千年火无法铸成灵光剑,中原会迎来浩劫。“ 莫丹书冷哼,“中原浩劫,与我何干。“ “将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他人之事,与我何干。” “岚城必受波及。” “那又如何?”莫丹书撑着腔调,斜眼看他,“与我何干?” 这人!任江流气笑了,转身道,“原来莫城主真不知道千年火的消息,是我们打扰了,抱歉。师无名,走吧。” “你——”莫丹书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得无措,不相信道,“你说什么?” 任江流叹气,“也许真的是我们搞错了,既然是我们错了,这件事就算了吧。” 莫丹书眼神闪烁,“什么叫就算了?” 任江流道,“大概是找错地方了,等我去铁罗山找闫铁罗,问问他记不记得当初抓的那个小公子的长相,或者家住何处,我们把他的地址和画像一一传阅下去,即便如大海捞针,但知道此事的人多了,总有机会找到那位公子。”他笑了笑,“因此,就不麻烦了城主了,我们这就去问。” “你!!!”莫丹书气的说不出话,“你敢!” 任江流歪了歪头,“城主为何如此生气呢?可是任江流说错了什么?” “你——”他咬牙,“没说错。” 任江流莞尔一笑,很快做出痛苦的样子,脚步迟疑,看了看他,叹了声气,“唉!” 莫丹书撑不住好奇,“你怎么了?” 任江流皱眉,“我只是在想,这个办法太费时间,而且不一定奏效。一定不如城主为人干练,智慧超群,能快速得到结果。” 莫丹书心想听你拍马屁,可是再一想,他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嘴唇一弯,得意的笑了出来。 任江流趁机抓住他的手,“如果寻找失败了,到时候也只能向你求助,你会帮我吗?” 莫丹书故作不耐烦的拍下他的手,手指握着杯子玩儿了一会儿,看任江流露出失落的表情,才道,“算了,反正凭你们的实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千年火。为了避免浪费时间造成生灵涂炭,我便将我知道的说与你们听吧。” 任江流真诚的道,“真的吗?城主,你真是个胸怀宽广的好人!”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师无名已经为了遮住自己的表情连喝了三杯茶。 莫丹书不觉有异,得意洋洋的道,“千年火的确在岚城,此铁生于花囊,可是那种花早已绝迹,现在仅存的几枚花石一直以来都是由莫家人管理。” 任江流激动,“现在管理的人是谁?是你?” 莫丹书否决,“怎会是我。”他道,“现在急着知道也没用,这么晚了,你想去叨扰他吗?明日我自会让人带你们二人去寻找守着花石的人。现在我让管家准备客房,你们先休息,给我一些时间。” 难得他说的有理,任江流还是觉得不甘心,垂头丧气的往出走。心想,被此事吊着,今天一夜自己可能睡不安稳了。 次日一早,他挂着两个黑眼圈醒来。师无名到是睡的不错,洗漱之后带着药膏来到他房内给他抹药。 任江流闭着眼睛倒在床上,哀叫道,“莫丹书那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别乱动。”师无名沾着清凉的药膏揉着太阳穴,“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 被他将话捅破,任江流垮下脸,“师无名,黑眼圈用药膏去不了。” 师无名道,“什么黑眼圈?我担心你昨夜没睡好,今天赶路难受,现在用药膏帮你醒神。” 任江流问道,“赶路?” 师无名应声,笑道,“今天拿到千年火我们立即赶到丰斗村,交给苍弘实验是否可行,是不是真能炼化日炎精铁。如果不行,还需要再想办法。前路尚未可知,不可松懈。” 任江流严肃道,“我晓得了。” 师无名忽然道,“啊,想起一件事。” “什么啊?”任江流被他按的舒服,昏昏欲睡。 “茵茵说——” 任江流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不由抖了一抖,睁开眼睛,“她说什么?” 师无名柔柔的摸着他的脸,轻声道,“你又去招惹她了?” “冤枉啊。”任江流呼到,“敢去招惹那个姑奶奶,我莫非是疯了。” 师无名笑了,“她大约对你有所不满。” “她什么时候对我满意过。” “她让我揍你一顿。” 任江流惊悚,“你不会这么做吧?” 师无名考虑,笑道“至少现在不会。” 一刻钟后,莫家人来通知该上路了。他们万万没料到是莫丹书亲自给他们带路,莫府的人也满心诧异,觉得城主这两日极为反常。 龙炎为首,管家站在轿左,丫鬟跟在轿右边,轿尾跟着亲兵和随从。这家伙喜欢摆谱,出门一趟搞这么大的阵仗。莫丹书撩开轿子的窗帘,露出淡色的眼睛,声音一贯傲然,“你们当真不乘轿,要骑马?” 他身上着装与昨日有所差别,更加矜贵华丽,头冠顶镶嵌翠绿的宝石,两边垂下琉璃珠,走路时细微摇晃,风吹过会发出响声。 任江流控制着马站稳,连忙摇头,“我就不了。” 师无名也婉拒。 莫丹书哼了一声,吩咐管家,“走吧。” ? ☆、回去 ?  一路缓缓而行,走的任江流心急。 他们越走越荒凉,树林中大雾弥漫,三步之外不见人影,任江流此前看了好几次天空,白茫茫的,一丝阳光也看不到,他故意慢下几步,悄悄撩开衣袖打开手腕上的终端,这玩意儿他已经很久没开了,好在没有停电。 打开屏幕的第一页是一名短发飒爽的少女靠着树微笑,她的脸与师茵茵至少有八分相似。任江流目光温暖,轻轻拨动旁边的滑轮,时间显示出来,是正午11点半。 此处虽有树木,但密度比落银河差远了,不至于晒不化雾气。脚下土地坚实,没有淤泥,所以不是瘴林。任江流疑惑不已,不知为何会有这么大的雾。 终于,莫丹书让人停下。 任江流与师无名下马,莫丹书站在前头,离近了看,脚下有一道刻入地面很深的剑痕,剑痕之内是一座竹林,依稀能看到竹林中有一座竹制阁楼。 管家轻咳一声,朗声道,“雪姑娘,你在内中吗?” 管家又问了三、四次,均没有人回话。 莫丹书眉毛倒竖,咬牙切齿的低声念着,“这个死女人。” 任江流想问他里边是谁,但想到可能不礼貌,只好住口。 莫丹书没看他,语气不爽的道,“里边住着的是我长姐,花石这一代由她掌管。” 他话音刚落,一缕清澈的声音从小楼中传出,如初春的雨,落到人的心尖,听着就觉得舒服,“原来你还会叫我姐姐吗。” 莫丹书表情很冷,嘴角牵起笑容,“父亲辞世时言我与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让我爱护姐姐,尊敬姐姐。” 传来竹门被推开的声音,他们依然看不见人,只感到一道跟周围浓雾一样淡薄的影子逐渐逼近,“父亲的话,你做到了吗?” 莫丹书不卑不亢,“姐姐喜欢清静,弟弟为您盖了这座竹林,让你得偿所愿。能达到你的愿望,你自然欢喜。让你欢喜不就是父亲的遗愿?丹书应当是做到了。” 就算没见到面,也能感觉到那位雪姑娘呀都快咬碎了。 莫丹书摇了摇头,叹气道,“只是我让姐姐开心,姐姐却引来周围浓雾,设下机关,让弟弟数年不能与你一见,这才是真正的遗憾。” 雪姑娘轻轻一笑,“小滑头,有人教坏你了。” 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人注视,任江流压低声音,为自己叫屈,“我们昨天晚才认识。” 师无名轻笑,“我没有说什么啊。” 任江流悻悻撇嘴,抱臂不语。 雪姑娘疑惑一声,手轻轻挥,浓雾逐渐散去,她的面容慢慢清晰,柳眉杏眼,是个非常漂亮的美人。 雪姑娘目不转睛的看着师无名,腿微微一弯,双手在小腹一侧,眉眼低垂,姿态婉转,道了声,“啊……是师兄。” 师无名谦和道,“原来是师妹,许久不见。” 任江流睁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莫丹书也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师无名微笑,“会在此处看到师妹,我真是万万没想到。” 雪姑娘全名莫雪芝,雪芝雪芝,至纯之雪,瑞草华芝,可见家人对其喜爱,在她出生之时,承受多大的期盼祝福。 莫丹书每次想到她这个名字,心情都会更差一分,对这个姐姐就更讨厌了。 莫雪芝掩唇轻笑,温婉笑声,异常动人。她道,“师妹身无长物,一座竹屋,半生清雅,已然是全部身家。能劳动师兄的大驾,是花石下落吗?” 师无名颔首,“正是。” “嗯……花石是在我这保管。”莫雪芝旋身,衣袂如云浪翻飞,“师兄要取,师妹便不会推辞。你随我入内,其他人在此等待。” 她态度爽快,任江流皱着眉,忽然心中也升起一些不爽。 他见师无名跟她进了屋,那不爽又翻了一倍,抓住莫丹书说,“等我回去帮你揍闫铁罗一顿。” 莫丹书讶然,抽回自己的袖子,道,“武林盟和铁罗山有矛盾了?不过那你自己的问题,何苦带上我做借口。你若与他有怨,产生冲突与我何干。若是与他没有牵扯,自然不必为我与他结仇。” 任江流也是惊到了,“这是莫丹书说出来的话?” 莫丹书额头跳青筋,握着扇子的手忽然一紧,捏断了手柄,“当年里边那个女人就是这么说的。” 管家在后面补充,“昔年城主与雪姑娘感情甚好,那时雪姑娘被铁罗山那伙贼人抓了,城主不担心自己,只担心雪姑娘受了委屈,便自愿被他们绑到山上。回来之后也觉得应该为雪姑娘讨回公道,要派兵再去铁罗山,可……可是雪姑娘……”他叹气,“说了类似那样一番话。” 你若怨他,随你去报复,与我何干?若是不怨,自然不必为我与他结仇。 再火热的心肠,恐怕也被这一番话给浇灭了,何况高傲如莫丹书。 任江流叹气,心道这俩人原来是性格不合,侧身靠在轿子口休息。 一炷香后,师无名带着一方盒子出来,他掀开盒盖,里边静静五块石头,石头青中带蓝,泛着点点荧光,此石被人称为千年火。 这石头看着和荣涧宗氏的地板有些像,但是现任大祭司鸿儿说过,那个石头叫寒冰石,专门对抗日炎精铁的灼热之气,若非有它镇压,从荣涧到拜寿,早都热成碳了。 师无名将盒子给任江流,任江流把盒子放到包袱里,还是问了,“这是你师妹?看起来感情不真错。” 莫雪芝噗嗤笑,柔柔道,“那时我与师兄同在一个师傅手下学艺,师尊教五名弟子,大概是我与师兄格外驽钝,总被师尊责骂,说得上实患难情谊。相互扶持,感情自然比与其他师兄弟更亲密一些。” 师无名也道,“正是如此。可惜当初师妹忽然被家人接走了,从此失去了联系。” “家中生变,没有及时跟师兄拜别,是我的不是。” “无需说歉,此时相逢,未必不是一桩美谈。” “师兄说的是。”莫雪芝望着任江流,“这位公子是谁?似乎未曾见过。” 任江流笑道,“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姑娘当然不会听过。今后也不会成为什么名人,姑娘便不用记住了。” 莫雪芝摇头,“公子自轻了。” “哪里哪里,我说的都是实话。”任江流摆手。 装着石头的盒子至关重要,万一不小心打开,只怕石头当即烧起来。 他们不敢耽搁,与莫雪芝道别,顺着原路返回。 临别时莫丹书道,“难得那女人配合,这么容易取得千年火,算你们好运。” “不是有人说过运气也是能力的一种吗?对了,莫丹书,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下。” “你说。” 一番细语之后,两人带着千年火去客栈取了马,任江流感叹,“这一出来又是许久,不知道武林盟的状况如何。” 师无名道,“听说盟主在祝融岩整军,你我去丰斗村正从此处路过,担心的话便去瞧瞧。” “这样甚好。” 定下目标,任江流本想立刻就走,路过街边一晃而过时看到一把刀,那把刀锋利非常,模样也漂亮,他想疯老头也在顾长白那帮了许久的忙,便买了下来。再想到铁罗山上那位姑奶奶,觉得有必要讨好一下,但是非亲非故的,送太亲密的东西不好,干脆横扫了当地特产小吃,等一切结束,两人骑马离开岚城。 日头渐下,以天色来看,还要在泷口度过一个夜晚。 任江流站在着河边看到一阵光影逐渐飘近,他算了算,发现并不是什么节日,心中好奇,去问师无名,“那些人是在做什么?为什么今日要放灯?” 小小莲花灯在河中穿行,悠悠而过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流往何方。 师无名道,“今日是当地的神龙节,晨间有隆重的祭祀,夜晚一切事毕,大家便去河边放莲花灯。传说河中的灯可能会被龙王看见,于是有人把莲花灯上写上愿望,期盼自己的愿望能被选中,得以实现。” 其实各地的传说都差不多,任江流突发奇想,双手合十道,“来的早不如赶的巧,我应当也许个愿望,说不定能实现呢。” 师无名眉头轻锁,被他逗笑了,“正巧无事,如果阿江想玩儿咱们就去上游买两个花灯来放,这么许愿龙王可是听不到。” 任江流不在意,“即便写了花灯,龙王也不一定就看得到。”他望着师无名的眼睛,“但是我的愿望,说不定他偏偏就听见了。万事讲究机缘,看到河灯是机缘,听见我的愿望也是机缘。” 师无名笑了笑,问道,“是我拘泥了,阿江的愿望是什么,告知我如何?” “我的愿望很简单。”任江流屈膝坐在岸边,手腕搭在膝盖上,眼睛望着脚下川流不息的河水,“我在想龙王能否让我知道,今天那位雪姑娘,与我身边这位师前辈有何渊源。” ? ☆、往事 ?  师无名心中诧异,然而眉头逐渐舒展,跟任江流一样坐在岸边,温声说,“你的愿望祂听见了,派我来帮你实现。” “那我要的答案呢?”黑夜之中,任江流靠近师无名,视线对上,师无名遮住他的眼睛,轻声道,“自己来听罢。” 他整日心不在焉,脑中回荡竹屋中与莫雪芝的几句话,他这个师妹当年就神神叨叨的,经年几过,这个毛病更加厉害了。 当初查到千年火在岚城,联系莫丹书其人,很轻易能让他联想到与他同姓的莫雪芝。 应当说,莫雪芝才是他此行的最大收获。 莫雪芝说,这么些年,你变了吗? 她说,没有,我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没有。 她说,我当真好奇,你能做到何种程度,你的野心,究竟达到何种程度。 她的笑容有些发苦,紧张的握着旁边的竹椅,垂下的眼睛显得楚楚可怜,再睁开时,一双眼瞳如鬼似魅。 莫雪芝上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女子抓住他的衣领,师无名巍然不动,看了看她青筋必现的手,笑了笑:久别重逢,师妹太激动了,莫伤了自己。 一片幽幽竹林,往日的娴静被打击的半分不剩。那人的表情淡淡的,眼中温润透亮,光影难测,含着的却是颠倒伦常。面前的脸庞已经不是当年的清秀的少年,可是看到那样一双眼睛,莫雪芝浑身如同被冰水浸透,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带着满满难言苦涩,慢慢收回了手。 究竟有谁知道,那样无害的眸子,究竟藏着怎样的杀机和恶意? 她脑中恍惚,仿佛又回到令她梦魇许久的那一日。 那人笑道温良纯善,轻声细语,如同微风和煦,吹过耳边的时候只令人觉得舒心畅快。 他说:听说师妹家学渊源颇深,古时先人能唤风雨,通鬼仙。可惜中间隔了几代,术法之流大多流失,师妹是家族百年不遇的天才,擅长奇巧阵法,不足十三便将族中藏书修完,不知今日师兄可有缘一见? 她那时年幼,因为屡屡败给这个小师兄,心中早存愤慨,一时鬼迷心窍,利用莫家独特术力,起手布阵,报复一般去窥探他的内心。 阵势刚起,一滴汗,从她雪白的面庞滑落。 再看他时,觉得那样好看的面庞也阴气缭绕,微微一笑,如同毒蛇吐信,致命而危险。 莫雪芝是第一次用这种力量,运行到中途便体力不支,捂着嘴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师无名那时还不叫师无名,少年温柔的将她扶起来,“你呀,这是怎么了?如果难受的话又何须逞强呢。” 她犹犹豫豫,战战兢兢,脑中被纷乱的信息冲的乱七八糟,“你——”她抓住他的衣袖,“你……你真的……” 她问的字字艰难,之后回想起来,甚至想不出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只记得那时师无名说,师妹若是当真害怕,从今之后万万不可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以免……伤了自己。 莫雪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师傅说他们少年气盛,应当磨练心性,五个师兄弟其他三个一起上课,只有自己和师兄在一起。 她晓得自己太过冷血无情,在家的时候也有人说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被单独教学无可厚非。只是这位小师兄温温吞吞,不知怎么也被单独留了下来。 那么想的时候,她还没做后来的蠢事。 莫雪芝想,可能除了自己,即便是师尊也不完全知道师兄的真面目吧?是,一定是这样,师尊一定不知,如果知道了,绝对不会是这种情况。 如今,莫雪芝再回想起这些,脸皮一阵抽搐。少年洞悉一切的眼睛成了最深的梦魇,后来她总在思考,就算自己亲眼看到,又知道多少呢? 事到如今,终于解开了多年前的疑惑。 她知道的确不多,至少,她料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扔下优渥的家世,独身闯荡江湖,创立了玉山谷。 她料想不到,当初师兄弟几人,除去为了守护千年火而隐居的自己,剩下三人,全数投入玉山谷门下。师尊的徒弟,各个超凡脱俗,才能兼备,他是用何等手段能做到此点? 而且,她最想不到的一点是,一别数年,竟然又见到了他。 已经不再年轻如初的女人惨淡的笑着,纤弱的背脊倚着竹墙,说,我不信你是无意找来,你……究竟为何找我? 师无名对她警惕视若无睹,“方才那招雾来去的能力师妹使用的得心应手,看来这些年功力精心不少,应当不会再出现当年中途后力不济的情况了。” 这话的意思竟然是想借助她的能力? 莫雪芝迷惑不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师无名只道,“师妹不必多想。” 无论目的如何,至少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 他仍旧是哪个令人尊敬的玉山谷主,而之后的事,何必提前去烦恼? 没错!正是这句话。 师无名郁结一点的心情豁然开朗,没有发生的事情,何苦提前去烦恼呢? 他感到掌心一凉,低头看去,放着一块酥甜的方糕。 任江流把方糕放的和玄冰盒很近,此时方糕凉爽,非常解暑。 他咬着糕点,笑嘻嘻的道,“听故事的时候顺便吃点东西,你不介意吧。” 师无名斜了一眼任江流,晒然一笑,将当初的事情大略说过一遍。 “大约是十八年前,那时我十四岁,父亲听师尊在招收弟子,便将我送了过去。我拜师的时候已经有三位师兄了,那些孩子有些比我大,有些比我小,也是同一天入门。” 任江流笑道,“你父亲动作再快点就好了,说不定你能当上大师兄。” “师兄不师兄,我倒是不介意。但是因为大师兄拜师的时候年方七岁,二师兄还长我几岁,是以二师兄和大师兄关系有所隔阂,经常有口角发生。我与师妹年龄相仿,只相差几个月,意外有谈得来的地方。”他一边回想一边诉说,那毕竟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哪怕记忆再好,有些细节也无法描述清楚。 “师傅教我们琴棋书画,其实这些东西我们早都会了,学起来索然无味。后来,师傅把我们叫去轮流弹一首曲子,他对师妹的评语是冷漠,对其他的师兄是平庸。而他,说我还未入门。” 任江流本来静静的听,听到这句差点将一口方糕喷出来,“你们师傅是找茬还是纯粹嘴巴坏?” “也许是因为他只说实话。”眼前一排花灯悠悠而过,师无名发现其中已经有灭掉的灯火,也有燃的太旺,使灯面起火,或者纸灯的质量不好,已经被水浸湿,快要沉了。 众多花灯,能行到最后的能有几个? 这大千世界,能登至顶峰的又又几个? “那时我不服气,抚琴曾经也是我喜爱之事,因为他一句话,便将我这些年的努力抹杀,我怎会甘心呢。” 师傅每日先教三位师兄,后再教他与莫雪芝。 那人不教诗词歌赋了,只教人生大义。 他觉得那些很好懂,学的便也快。师妹很难理解世界上会有人为了别人牺牲,哪怕是为了一百人,一千人。 她想不通的事多,学的就慢了下来。 后来,师傅对他的评语变成虚伪,而师妹仍旧是太过冷血。 比起他的评价,师无名更好奇为何莫雪芝明白不了那种牺牲精神,舍不得别人牺牲,就牺牲了自己。舍不得放弃别人,就放弃了自己。舍不得让别人难过,就让自己难过。 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做这样的事,太过常见,太过不稀罕,如此粗陋的道理到底有什么可不明白的? 师无名挑挑拣拣的说着,忽然冷冷一笑,他当时想不明,此时却想明白了。 世界上总存在着那种坚持独善其身,又过分单纯的人。 而他师妹就是那种人。 任江流将简短的故事听完,想了想,将他的话在脑内翻译一下。大约是爹妈给报了特长班,老师把两个差生分到一个班,雪姑娘小时候学东西比他慢,心里不怎么舒服,因为这份不舒服,一直将他记到了现在。 师无名道,“师尊只教了我们一个月,一个月后,他便离开了。而且师妹是最后拜入师尊门下,细算起来,我认识她可能还不到十五天。” 任江流道,“只十五天就让人家妹子记了你这么久,不愧是前辈。” 师无名不听他调侃,将过往说出,心情轻松不少,望着任江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问道,“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任江流心满意足,反问,“你有愿望吗?” “我的心愿……”师无名说着,笑着,像个长辈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充满未知慈爱的道,“你实现不了。” ? ☆、聚首 ?  他们二人错身而去,师无名躺在大树底下,任江流在江边望着远去的河灯。 沉默一会儿,他听见一声悠悠叹息,忽然觉得心中一痛,起身走过去靠在他身旁,“你这是怎么了?” 师无名黯然一笑,枕着双臂去望满天星河,道,“想到一些伤心事,不想说给你听。” “可是你不说出来,倒是让我担心了。” 坦白的人总会让人多喜爱一些,师无名道,“我在想,今日与你夜谈,非常欢喜。若是来日此情不复,更恐天各一方,便忍不住难过。” 没料到他想得这么远,任江流并没有笑,仔细考虑过,认真说道,“这个世界本也没什么长久的相聚,谈得来的时候自然交好,失去共鸣的朋友日渐疏远也是常事。既然是诚心相交,便不怕天涯相隔。若是以后当真此情不复,也只是缘尽。可是,无论从哪个方向考虑也不该因为害怕退缩,若是真这么做,只怕日后想起,只会满心遗憾,后悔当初太过畏缩,失去本能抓住的情谊。”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师无名看到他眼中的情绪,认真,诚恳,不存一丝虚伪。 胸口一阵妥帖滚烫,让他忍不住勾起微笑,神态变换间亦有郑重。 “你所说的我会细思考。”师无名也不知自己说话的时候带了几分真心,至少此刻,这是他想说的话,“我想与你感情永远如今天这般。” 到达祝融岩之后,任江流发现武林盟与最初相比明显弱了不少,但好在主事人已经归来,更有别的门派遣人加持,上下分工得当,也不复当时混乱。 师无名见过顾长白后立即去了铁罗山,他跟师茵茵分开约有半月,想必是思念了。 任江流左瞧右瞧,没见到顾花君,记得他当时说去帮大哥,忍不住问了一嘴,顾长白解释,“天行教动作不停,花君唯恐有失,前去骚乱的地方相助。” 接下来两人共同商议武林盟事宜,大约交换了情报,任江流得知这边已经上了正轨,略略放心。再听当初抓获的那些魔教之人,以左寒剑为首一干死不悔改的已经伏诛。 改过向善更麻烦一下,不能杀,留着又浪费粮食,放了怕再跑回魔教。 顾长白考虑之后大手一挥,全都送入少林寺出家,用后半生来赎自己之罪吧。 任江流唏嘘左寒剑之死,觉得把那些人送到少林寺实在太过便宜,至少得送去劳改。 正事说完,他摸出一盒糕点塞入顾长白怀里,“一看这段时间你就没好好吃饭,这瘦的,用两根麻杆一撑,直接能当晾衣架了。别客气,这是岚城特产。” 任江流懒散的走了,像是去寻人。 顾长白微微一笑,心想任少侠真是乐观,若是自己能同他一般,也许武林盟的状况会比现在更好。 任江流找到疯老头的时候他正在和别人喝酒划拳,见到他来了,难得没有直接以武会友,风一般的冲了过来,眼睛看到刀就移不开了。 任江流躲开手不给他,老头要怒,任江流道,“你说谢谢我。” 老头不屑一顾,“兔崽子。”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老头不断试探动手动脚,但都没有得逞。 “任少侠。” “任哥。” “前辈。” 任江流其实根本都不认识这些人,他们见他迟疑,自我介绍起来,有人说他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一剑放到放到五六个魔教之人。有人谢他随手一扶,助他躲过魔教之刀,保住一命。有人说他救了他好几个兄弟,救了他兄弟,就跟救了他一样,都是再造的恩情。 更何况他力挽狂澜,让当日祝融岩一战众侠士幸免于难,都对他佩服得紧。 任江流笑眯眯的听他们说完,言道,“都是自家兄弟,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各位与魔教厮杀,保卫的是城中百姓,护的是家园安稳,这是大义,我跟诸位一比,可逊上一大节。再夸下去我可就真要羞愧死了。” 众人一听,心中感动佩服更胜,纷纷说他心胸宽广。任江流笑了笑,“我可没你们说的那么好,真想谢我的话——”他向四下一扫,眼睛一亮,弹指敲了敲地上的空酒坛,“等到魔教溃逃,大家请我喝酒吧,这个谢礼是我最喜欢。” 众人哈哈大笑,称这酒一定请,不喝都不行。 告别他们,任江流和疯老头接着往前走,疯老头愣愣看着他,粗声道,“混小子,你在生气什么?” 任江流摇了摇头,将刀给他,“自己去玩儿。” 老头接过刀,歪了歪头,半晌道,“多谢你。” 任江流一笑,“真是奇了,你竟然会向我说谢,再说一句如何?” 疯老头不客气的挥刀砍向他,任江流轻巧躲开,嘲笑他武艺拙劣,准头不够,白瞎了这刀。 两人折腾了一阵,任江流满头大汗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倒在地上,喘了半天气,问,“喂,臭老头。” “臭小子,干啥?” 任江流斜眼看他,“我好像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不管怎么说,咱们从荣涧一路走来,也算是熟人,连名字都不知道可说不过去。” 疯老头闭上眼睛,“疯老头是疯子,疯子怎么会记得自己的名字,臭小子,这都不知道,干脆蠢死得了。” 他不想说,任江流也不勉强,眯眼看着天空,叹气道,“等会儿我和师无名护送千年火回丰斗村找苍弘,现在万事俱备,就等灵光剑便能攻打魔教了。” “那不是很好。” “是很好……”任江流喃喃自语,撇开了头,“可是忽然觉得有些难过,我真怕万一千年火配合日炎精铁造不成灵光剑,或者灵光剑根本没用,杀不了孤鸿无极。到那时候该怎么办啊……” 疯老头愣愣看着他,忽然一巴掌照着他额头拍了下去,任江流捂着脑袋‘嗷唠’叫了一声,蹦了起来气道,“你打我干啥?我招你惹你了。”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12节 疯老头吹胡子瞪眼的怒视他,“为啥杀孤鸿什么的一定要拿什么破剑,疯子我拿手指头一捏就能捏死那个什么无极,难道没有剑你就不会杀人了吗。” 任江流愣住,恍然大悟。 没错,谁说没有灵光剑就杀不了孤鸿无极?神器固然重要,若无能人,尽是白费。 任江流脑中急速运转,如同傻了一般呆立了半晌,忽然急的跳脚,嘴里念念叨叨,细听而下分别是,“不行,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不行不行,不能再留在这儿了。铁罗山,恩……武器……喂,疯大爷,不跟你聊了,我先行一步。” 任江流回头对疯老头挥了挥手,走的时候直直运用起了轻功。 老头如同没听见他的道别,幼儿一般伸着腿坐在路边,兴致勃勃玩儿那把刀。 窗沿挂的琳琅环叮铃响动,师无名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景色。 “此地风景秀丽,住处也雅致,如果不是亲身前来,有人告诉我铁罗山的匪窝是这般,我便不会相信。但看到此情此景,我知道你在此过得很好,终究放心了。” “哦~哦~~”师茵茵坐在椅子上看师无名的背影,“原来你在担心我吗。” 师无名轻笑,“我不该担心你吗?” 师茵茵哼了一声,“何时变的这么坦白,让我很不习惯。” 师无名摸了摸下巴,笑道,“身边跟着一个坦白的人,即便没有被影响的自觉,也确实被影响到了。” “有没有人说你说话很绕,听着很累?” “自然是有的。”师无名回身,隔空点了点她的额头,“不就是你这丫头,已经念了我数年,还未够吗?” “不是我说不够,是你还未改。” 师无名垂着眼睛温温一笑,这个模样,倒是萧索落寞。 师茵茵拧着手指犹豫半晌,最终道,“我……我还是先不回玉山谷了,反正你最近也不会再谷中坐镇,我回去也是无聊,便再在这里玩儿一阵子,等你回去的时候,先叫我一声。” “哦?”师无名问,“能否告诉我,是什么吸引得你愿意留下呢?” 师茵茵迅速回答,“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你不觉得在同一个地方呆久了会厌吗?再加上还没为报闫铁罗击我一掌之仇,顾长白那里也要关照,若说不回去,肯定有很多理由,我不想一一举例。” 师无名叹气,“那好吧,你不想回去,我就不勉强了。丫头,你要记得,你身边还有暗卫守着,不要忘记给他留饭啊。毕竟培养一个暗卫不容易,饿死了,就亏大了。” “哼。”师茵茵别过脸,“你这个主人当的真的很不称职,等你记起暗卫恐怕他早都饿死了。若我是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子不语怪力乱神,最近没读书就忘了吗?” “你每天都读书难道就信了吗?” “哎。”师无名头痛的摇头,“真是爱顶嘴。” 远处一阵骚动,穿灰蓝色衣服的人一闪而过,师茵茵眼神闪烁,未说一句话,先站了起来。 “嗯……”师无名再次望向窗外,笑着道,“坐下。” “我……”师茵茵欲言又止。 师无名慢慢道,“方才我来之前在武林盟逗留片刻,入铁罗山时亦与山中之人交涉。他们说故事的能力很好,将你与阿江来此的经过都一一说给我听。真可谓大起大落,精彩绝伦。” 师茵茵听他语带赞赏,微微一笑,慢慢坐下。 “我听之下,觉得比之他自己描述更险上三分。闫铁罗性格乖戾,掌握生杀,岂容他人干涉?阿江带你入铁罗山,便是生死豪赌,打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 “他坐困愁城之时毫不气馁,一字一句尽藏机锋,言语之巧,骁勇奸猾如闫铁罗也信服。祝融岩一战以自身之力力挽狂澜,胆子之大,能为之强,令人钦佩。” “他这样,让我刮目相看,无论怎么说也应当收回当初的评语。我以为任江流是个庸才,是我看错了。”他没回头,面上带着锋利的微笑。 师茵茵撇了撇嘴,心情逐渐开朗,眼中神采跃然。 “可是。”师无名的声音温如暖香,与刚刚艮长唠叨毫无变化,却夹杂冰霜寒冷,“你若是对他动心,我就杀了他。” ? ☆、头痛 ?  时间陡然凝固,师茵茵笑容僵在脸上,心一寸一寸下。 大起大落,她不知该作出何种表情,手哆嗦着捂着了自己的嘴,直到他挺拔笔直的身影在眼中逐渐模糊,终于,笑着说,“当初就说好了,你不喜欢,我就不要。” “那时……也是我,最先提出的分开。” “现在再说动心,不会太迟了吗?” “哪怕……哈……便是我想,他也不会愿意吧。”水滴落在手上,师茵茵声音保持冷淡,微微侧过脸,“是你自己想多了,陪你说了这么久的话,我已经很累了。我……我休息一下,你自便吧。” 少女咬着嘴唇,面上一片空洞苍白,随着说完话再藏不住悲痛,纤瘦的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白到透明的肌肤透出青色血管,更显凄楚可怜。 师无名黯然,如她的愿,缓缓退出室内。 铁罗山内被闫铁罗的人守的像座坚固的牢笼,正应了那句话,鸟飞不过,鱼游不出,连一只老鼠想在山内生活,祖宗八代都得记录在案。 师无名感受周围的人对自己充满防备,却无发分神理会,心情跌宕起伏,念着,想着,任江流三字在舌尖流转,徘徊不去。越想越着恼,越想越是恨,特意避开众人,走到偏僻的地方一掌将大石碎成糜粉。 发泄过后心情得以舒缓,他慢条斯理的整理稍乱的衣衫,抬脚欲行出铁罗山。心想,如果早知今日会因他心烦至此,早在荣涧之事让他死了才最为省心! 但是,师无名复又笑了,过去没做,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任江流在一排房舍前遇到师无名,他抬手跟他打招呼,“师无名,和小姑娘说完话了?” “是啊。”师无名微微点头,只看着他的外表,根本想不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惊涛骇浪,不余一点波澜,“你呢?与闫铁罗交涉结果如何?” “一切正常,不用担心。”任江流举起手上提的纸包,“那麻烦你再去看看一看小姑娘,陪我送趟东西。” “我就不去了。”师无名平静的道,“你快去快回,我去备马,等你出来之后,我们二人立即前往丰斗村。” 以正事为重。 任江流理解,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待会儿见。” 门嘎吱做响,师茵茵看着刚进来的人,好不容易压下的悲意又涌了上来,纤细的身子不断轻颤,静静看着他,那种眼神,就像在看不认识的陌生人。 “师姑娘啊,还在生气吗?别这么小气,好了,好了,我来给你来赔罪。”任江流小心踏入室内,没有发觉师茵茵面色不对,笑眯眯的伸着手远远将一些小零嘴递给她。 油纸包不透香味,红色的绳子东西南北各绕一扣,在正中央系了个结。师茵茵接过,任江流本想说些话来逗她开心,可是却随着师茵茵轻轻的言语,表情慢慢变的茫然。 最后他慢慢退出室内,手搭在门框上,轻轻叹气,关上了门,又是一声叹息。 师茵茵说,任江流,你爱上我了吗? 这……自然没有。 他说不出的惊讶与慌乱刺痛了少女的心,女孩眼泪簌簌掉着,落到捧在手心的纸包,声音大的惊人。 她说,如果没有,如果不会,以后就不要再做出这些举动。你对我太好,我会另作他想。 女孩不再看他,双眼半阖,纤细的手指抓皱纸袋,红色的绳子凌乱缠在手上,如同流出来的血。 她道,你这样,会让我伤心。 那一瞬间,任江流心中疼的厉害。 他捂着心脏冷汗直流,惊慌之中完全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疼,还是身体本能的心痛。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究竟是谁。 是记忆中的自己?还是师茵茵曾经的爱人,另一个任江流。 任江流想,他好不容易接受这个身份,好不容易适应这样的生活,一直以来,是他在过日子。师弟是他的师弟,顾长白、闫铁罗、莫丹书是他好友,师无名是他认识的人!从前的任江流什么样,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只要一直,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只要视而不见,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可是…… 可是…… 他神态颠颠倒倒,几近狂乱,才走了几步浑身便脱了力气,只能眨着干涩的眼睛靠坐在树边。 那个任江流离开,师茵茵在伤心,是不是还有别人,也会因为那个任江流的离开而伤心? ‘更好’代替不了‘真实’。 自己甚至不敢去问一问,顾花君,如果你只能有一个师兄,你会选哪一个? 不断胡思乱想,不知为何,他本能排斥从前的任江流,别说让他再现人间,就算是那些零星闪现的记忆,也恨不得全数抹杀。 经过这么久,他总算想明白那些突然闯入脑中的梦代表什么,那可能是另一个任江流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过往。 所能记起的记忆尽是一片空白,所在之处冷的暗无天日。那时的他为人软弱,遇事不积极面对,只想逃避。如同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浑浑噩噩度日。 即便那个任江流是那样的人,也该让他回来吗? 要让他……再度变成那个样子吗? 恍惚间,时常入梦中的人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冷冷香气如鬼魅覆上口鼻,缱绻不散,绵延难绝,席卷整个感官。 任江流头痛欲裂,心里压力之下,再承受不住梦魇的折磨。手指顺着头皮滑入头发,带着轻微的哽咽,求饶一般虚着嗓子道,“拜托你……别再来了……” 那日师无名在山下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一个人禹禹独行而来。 他想对他笑上一笑,可任江流脸色惨白,极其难看,在马背上,像是随时都能摔下去。他看着看着,就笑不出来了。 劝了两次身体不适就明日再走,奈何任江流这次分外坚持,只好不去管他。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一路相顾无言,策马疾驰,于次日到达丰斗村。 千年火离开玄冰盒投入熔炉之后开始熊熊燃烧,被烧灼一日一夜,日炎精铁终于有炼化的迹象。 师无名发现任江流这次回来之后动作更加积极,向护城山庄索要了三十人,并借调军师一名,三十一人三十匹马,不知疲倦的操练起来。 烈日炎炎,任江流在太阳底下站着,中气十足的骂人。 “出生的时候别人就夸你长的机灵,三岁熟读四书五经,五岁名声响彻十里八村,十岁弃文从武,十二岁惊艳人前,十四岁小有名声,二十岁投身护城山庄,二十六岁呢?连个马都骑不好!我是让你骑马,不是让你耍杂技!也不是让你表演马上十八跌,现在重新上马,前方那些障碍,不走到第三关就别吃饭了!” “李守仁啊李守仁,是谁跟我说他从小到大跟人不熟,就跟马熟?你这么说,马答应了马?哦……之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您跟马熟,但马说了,它跟您老不熟!你看你好歹活了三十几年了,最后落得了个人生地不熟,真可怜啊。” “张一鸣你个王八蛋!老子让你去骑马,不是让你跟马搞对象!表情正直点!我特么让你正直!不是让你狰狞!……算了,不会就不会,你别哭啊……” “王五哥一下子过了四关,累了吧?快去歇歇,室内已经备好了饭菜,小童会为你送上冰碗。” “哎呦!钱三哥不愧是前辈,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一下子过了五关,来来来,您渴不渴?饿不饿?先吃冰还是先吃肉?” “……” “……” 那边进行的热火朝天,屡屡通不过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任江流拨皮拆骨,通过的喝酒吃肉,听见任江流骂的有趣,还跟着起哄。 太阳升至最高,开始有人受不了了,舔着脸凑过来想休息一会儿,讨口水喝。 任江流青着脸把他踹回去,冷笑道,“继续练,过不了三关的人今夜就陪我住在丰斗村吧,别回武林盟了。” 第三日,第一块千年火熄灭,苍弘望着熔炉,日炎精铁仍旧巴掌大小,几乎无变化。又三日,还是毫无变化,今日是第四颗千年火燃烧的最后一天,若还没有变化,事情就严重了。 任江流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差人给顾长白送了口信,让他提前开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传说,万年火,十万年火之类的。 这些日子从护城山庄被他抓的壮丁□□练的不轻,逐渐怨声载道,正在外边练习马术的壮汉看到冷着脸坐在室内的任江流,呸了一声,哑着嗓子大骂,“什么东西,敢让老子吃这种苦,要不是因为他跟顾少侠是兄弟,与盟主关系匪浅,老子非搞死这小子不可。” “夏大哥,别抱怨了,小心让他听到。”有人说,“其实被他操练也没什么,如果能为武林盟尽一份心力,我求之不得。只是你看咱们现在,成天正事不做,就聚在一起摆个阵,骑个马,还要过他搞出那些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机关,真看不出能起什么作用,在祝融岩的兄弟还捎信给说这个任江流不简单。哼,的确不简单。攀亲带故的本领强,拿咱们寻开心的本领也强!”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也忍不住了,三言两语一吵,顿时人心不稳,好几个人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情绪逐渐激动。 ? ☆、魔教 ?  任江流在纸上画好图形,让大院的小童给苍弘送去,才一抬头,就看到外边一片混乱,不明所以的皱了皱眉,出去问,“你们——” “去你妈的!”突然有人跳下马,“老子不干了!” 他说完之后,场面更加混乱,一人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凭什么?” 任江流被他们吵的头晕目眩,太阳穴突突直跳。 摆手道,“安静点。”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小白脸下命令了!” 他这句话成了□□,激动的男人根本听不进去别的话,还好要冲过来的时候被别人拉住。 “三哥,三哥……不能动手……” 任江流缓了口气,冷静道,“我开始就说过,我让大家做这些事是为了武林盟……” “听你在放屁!让我们骑着马躲绳子和木头叫为了武林盟?像娘们儿跳舞一样骑着马绕来绕去算不是为了武林盟?我看你是把大爷当猴耍!” “我没有……如果你不明白,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闭嘴,大爷用你这个小王八蛋教。” 任江流顾得上左边,顾不上右边,忙的焦头烂额,混乱之中脸上忽然挨了一拳,他脑中发懵,神志却清醒了。 肚子上被人踹了一脚,任江流青着脸后退,冷冷看着这些闹事的人,“真是说不听,既然说不听,那就算了!” 他活动一下手指,冲入人群,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就揍,也是简单粗暴的令人发指。 拳拳到肉,打完架,所有人都挪不动步了,四仰八叉倒在地上。 夏峰吐了口带血的吐沫,疼的嘶的一声,摸着嘴角喃喃自语,“小王八蛋……” 任江流脱力的流汗,粗声道,“老王八蛋说谁呢?” 夏峰咬牙,“身手还不错。” 男人的情谊也是莫名其妙,他们今天狠狠打了一架,任江流都做好被集体罢工的准备,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那些揍他,或者被他揍的人整整齐齐的在丰斗村集合,嘴里连个屁都不放,练习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老实,也不嚷嚷着要休息了,如果有像张一鸣那样先下马的,还会被嘲笑的抬不起头。 不管是怎么回事,任江流乐见其成,中午吃饭的时候夏峰对他提出挑战,正跃跃欲试,不想被闻讯赶来的师无名一把按住了肩膀,昨日被打伤的地方又遭重击,他差点失声惨叫出来,但在场这么多人,还是互相不服的人,任江流憋的快要淌下眼泪,硬是一声没吭。 这一刻,他懂了为何夏峰他们今日为何如此拼命,因为苦能吃,累能顶,就他妈的绝对不能在对方面前丢人!绝对不能! 师无名温柔的‘扶’着他的肩膀,道,“阿江,苍弘找你有要事商谈,顺便,你该换药了。” 任江流泪眼汪汪的点头,僵着身子被他拖到了后院。 年青人的神色怏怏的,师无名暗笑昨日应该给他上药的时候可能用力过猛,导致这时还心有余悸。不过他带着一身伤来找他,那个模样的确令人生气,所以即便自己反应过度,也是情有可原。 师无名想着,抓住了任江流的手,柔声道,“阿江这是什么表情,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任江流不停冒汗,比在太阳底下暴晒的时候流的汗还多,心情远远比昨日打架之时紧张。 他痛苦的道,“师无名,我错了,你好好说话吧。” 师无名噗嗤一笑,“好了,真的是苍弘找你,难道我会骗你吗?走吧。” 这么多天,终于有一些好消息。 苍弘说,日炎精铁已经被炼化,可以锻造了! 由日炎精铁为基,另由玉山谷奉上玉蝉髓,紫拓甲,北凝晶等听名字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奇珍为辅,于今日,灵光剑,正式开工。 要在仅仅不到三天的时间要融合这么多宝贝锻造成灵光剑,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管前路怎么的艰难,也只能走下去。 苍弘双脚扎根在铸房之内,成败在此一举,众人的心提在嗓子眼,不到最后一天,得到确实的结果,根本无法放心。 那三十人马术有成,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任江流早将要布置的东西交代军师,再由军师让人布置死靶活靶数十枚,带领众人进去丰斗村空地进行训练。 今天是最后一天,打发走其他人之后,任江流守在苍弘巨大的铸剑房外不挪窝。 打铁的声音框框做响,每一下都令人安心,可是刹那的安心过后,又忍不住担心起来。任江流眉宇间忧虑不褪,他真是怕了,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什么意外。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外边小童惊慌跑进来,大喊,“不好了,不好了!” 任江流心中一紧,弱弱的道,“别告诉我说天行教……” “天行教的人找来了!不好了不好了!师傅!是天行教!师傅!!” “瑾儿乖,别去打扰你师傅。”任江流当机立断,拦住他低声道,“你对丰斗村熟悉,现在就从小路出去,武林盟知道在哪里吗?” 瑾儿睁着大眼睛点头,“我知道。” “那你会骑马吗?” “师傅教过。” “那好,你骑哥哥的那匹马,迅速到武林盟求援。进去之后到大殿去找一个长着胡子的男人,跟他说丰斗村被袭,迅速派人相助。” 瑾儿道,“我晓得了。” 看着瑾儿离开,任江流前去找师无名,可左找右找也没看到人影。想起前几日闲暇时发现丰斗村存在不少可药用的草药,想必他医者本能按耐不住,现在可能进山了。 而那三十人此时离得更远,空地在丰斗村最深处,任江流怕魔教滥杀无辜,告知让村民奔走相传,全部往丰斗村内中走,遇到武林盟小队,可以向他们寻求保护。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听着茫茫马蹄声,往门口一坐,非但没有做英雄的自觉,反而觉得有点悲凉。 任江流闭着眼睛侧耳倾听,虽然做不到顾花君和师茵茵那样听出人数或者排布,但也能听出大概,心下一沉,不知自己能不能撑到援军到来。 他拿出剑横在膝上,千不想万不想,如果真到逼不得已的地步,杀人,也许是唯一的活命机会。 魔教之人并不清楚苍弘的确切方位,任江流率先看到他们的影子,丝毫不敢犹豫,更不与他们打招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先击打马身,让队伍混乱,有人落马,剑芒紧跟来上来,血花迸溅,尽量坎在腿上,消弱队方的行动能力。 战斗从打响的开始,就不容易停下。天行教这里带来的都是高手,精英,百十来号人往哪黑压压的一站,不说话不动弹就足够吓人。 这是与别处不一样的地方,这个世界势力分布奇葩,比如上次武林盟和天行教火拼,上千人,足够是一场战役,绝对不是普通帮派该有的规模。 而且外边都打翻天了,朝廷也不管,甚至需要武林盟支持朝廷,这种情形真是闻所未闻,可笑至极。 这场争斗的结果是注定的,任江流只是想拖的久一点,武林盟的增员能到,或者苍弘锻造成灵光剑,他就能带着剑逃出去。 可是眼前的状况比他能预料的糟糕很多,他一个人,就算再强也无法同时对付这么多人。一个倒下,立刻有人补上来,上次他无法了解顾长白为什么那么快失去战斗能力,现在感同身受,总算明白了。不光光因为他是众矢之的,更因为来源于心底源源不绝的绝望。 惨叫声,嘶吼声,充斥在安详的丰斗村。 突然有人大喊,“我听到打铁的声音了,苍老匹夫在西方石门之中,快快进入。” 糟糕! 被发现了位置,任江流不再顾忌,大喊道,“苍弘前辈!你还需要多久?” 框框铁锤声急急落下,苍弘长啸一声,包含着的内劲让众人忌惮,不敢轻忽。他道,“精铁还能燃烧一个时辰。” 任江流吼道,“一个时辰之后你就来替我收尸吧!” 苍弘又说,“我会尽快。” “不是尽量快,我现在需要你来救命!” 苍弘道,“真吵。” 任江流艰难躲过来的诡异的刀,尽量不跟他们硬碰硬,心中后悔当初将药粉给了闫铁罗,不然哪怕无法将高手全数撂倒,至少能为自己减轻负担。 逐渐,他浑身浴血,手上的剑逐渐握不住了,膝盖一颤,半跪在地上喘息。 看起来像是领头的男人拿刀指着他,“小子功夫不错,若加入我天行教,教主定不会亏待你,到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任江流邪气的舔了舔嘴角,咧嘴笑道,“我想要的荣华富贵,就怕你们教主给不起。” ? ☆、来袭 ?  任江流邪气的舔了舔嘴角,咧嘴笑道,“我想要的荣华富贵,就怕你们教主给不起。” 他心知这人不简单,用剑撑着身体慢慢站起来,还未摆好架势,队方的刀锋缥缈,已经刮了过来。 任江流赶忙往地上倒去,用肩膀抵着地面借力翻身,迅速换到他背后,剑芒一闪,众人只听啪嗒一声,那人手臂到肩膀的肌肉被割下来大片,正滋滋淌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 那人按腰大笑,竟然毫不退却,双指并拢为自己点穴止血,“众人进入内中寻找苍弘,找到之后立刻格杀,并毁去他铸造之物,不得有误。” “是!” 吼声滔天,震耳欲聋。 任江流呵呵怪笑,纵身往后越了几步,他握了握剑,运起全身功力向树上砍去,大树应声而倒。 他大喝一声,双手握住树根向天行教众投掷,他们人多脚步受困,躲避不及,数不清的人顿时被压在树下,生死不知。 任江流横臂抹掉小河般流淌的汗,朗声道,“想进去,还得看我同不同意。” 他见此招有用,又连续投掷三四棵树,直到双手一摸,发现身边已经空荡一片,才无奈作罢。沉喝一声,投出最后一刻树干,另想出路。 方臣横刀挡在自己身前,望向身后教众,气沉丹田,直直将大树劈成两半,他虽无恙,身边的人却被突如其来的力道贯穿,只能发出惨叫。 但死亡在这一刻已经无法令人侧目,魔教人见树分化成半,三圣之一方臣果然不愧其名,天生神力,所到之处无不披靡。 任江流怒了,这个人根本就是怪物!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血腥味充斥而来,这些日子纠缠着的头痛更加剧烈,他咬了咬牙,重新站了起来,冷峻道,“再来。” 方臣大笑,“好小子,再来!” 哐啷哐啷的打铁声成了最原始的乐章,只是他奏出的音乐现在无人欣赏,陪伴他的也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刀光剑影。 锤声更重,似雨滴,似雷鸣。 杀声更重,风声更急,任江流觉得手中长剑重逾千斤,让他几乎握之不住。 忽然,一声轰响自背后传来,剧烈红光落在他脚边,此物陷地三尺,直径数米,土地寸寸化焦,一身血煞之气震的魔教之人齐齐后退三步,无法直视其光。 任江流穿着粗气将剑拔了起来,在他身后,苍弘一脸阴沉的走了出来,“灵光剑,成了。” 这……就是灵光剑? 日炎精铁透明,玉蝉髓,紫凝甲这些东西或蓝,或绿,没有一样是红的。可这把剑通体血红,竟无杂色。 任江流握住剑柄,完全找不到一丝与剑的共鸣,哪怕是宗吉给他那一把,他拿到的时候也会心里警告自己一下,这是凶器。 可这把剑…… 任江流不住皱眉。 灵光剑模样极美,剑身纤长,体态轻盈,阳光映透过来的时候像有水纹在流动。握在手中挥舞,犹如彩虹贯日,光影波波,鬼魅无常。 “但凡是好剑,若无千锤百炼,几不可成。但这把灵光剑,才这几日,我已经找不出瑕疵。正在我思考是不是有下锤错误的时候,他竟然冲破剑炉,自行出世。”苍弘不可置信的低声抱怨。 任江流握了握剑,摸着鼻子笑了,“他的不安分算是帮了我大忙,走,此地不可久留。” 天行教之人从灵光剑出世之中回神,闻言纠缠上来,拦阻道,“停步,把剑留下!” 再次交手,方臣打头阵,任江流惊讶的发现对方的功力更强,他惯用的长剑直接脱手而出,遥遥插在地上。 方臣道,“小子,我真心欣赏你,只要你从现在开始别再跟天行教作对,等到教主一统天下之后,随你提出任何条件,我尽量满足。” 任江流从背上取下灵光剑,虽然有些舍不得用,但还是保命要紧,“你的欣赏,我可承受不起。” “哎!那便是可惜了。”方臣挥手,“夺下灵光剑。” 有苍弘在,本可分担一部分战力,可对方百人之众,就算长了四只手脚,最多也只能对付四人,是以所被分担的战力可谓九牛一毛,几不可查。 一瞬间,任江流再度陷入围困,前后都是天行教人。 他想,我今日会死在这里吗? 又想,师无名……你可千万别这个时候回来,不然……我怕是救不了你了。 正在这个期间,魔教后方传来兵器相接的声音,有人报来,“大人,不好了,有个老头正在试图冲入咱们的人中。” 方臣面色阴冷,“老头?什么来历?” “我等不知。” 方臣果断,“杀。” 那人闻讯退下,“是。” 老头? 不管是谁,可能是己方援军! 任江流暗中揣度,携带灵光剑突袭而来,速度之快连一直关注他的方臣都觉得惊异,这样的速度加上手中的宝剑…… 他心中隐隐犯憷,唯恐他的存在威胁到孤鸿无极,暗道此人是不可留了。 一声‘杀’字抵达唇边,还未等出口,一声苍厉吼声传来,“任江流,臭小子!” 疯老头自人从中杀出一条血路,任江流惊讶交加,道,“疯大爷,你是来救我吗?” “我是疯子,不是傻子,傻子才救你。我只是看这几个杂毛不顺眼,顺手切了罢了。”他用刀尖指着方臣,道,“在这些人中我看他最为不顺眼,喂!那个不要脸学我用刀的蠢货,下来单挑。” 方臣如同未听到一般,冷淡命令,“武林盟的杂碎,尽数格杀。” 任江流三人被魔教百人包围,如被困之兽,爪子再利,也只是徒劳的挣扎。力量悬殊,以寡敌众,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任江流本想走,可是方臣招数太急,太快,如流星,似闪电,一招未落,下招就至,根本没有抽身的时间。 远处,师无名站在树枝上,他已经在此地留了许久,透过人影憧憧,饶有兴味的看着任江流浴血奋战、灵光剑出世、再到疯老头来援。 方臣诏安的话已经说了两次,可惜任江流毫无心动,他有些遗憾,又觉得理所当然,见到疯老头来了,看戏看的更加心安理得。但是很快他脸色一变,神色严峻起来,心道,那剑是怎么回事? 突然跃下树干,迅速赶往最混乱之处。 任江流运使灵光剑,当剑刃抵住方臣的时候,锋芒滑润,直接贴着他身上走过,方臣为望着自己的手臂,呆了一呆,被灵光剑刺到,竟然一点伤痕都没有。 任江流也傻了,大喊,“苍弘前辈,灵光剑真的炼成了吗?” 苍弘身上添了数道伤口,抽空回道,“自然。” 任江流道,“这把剑无法伤人。” 苍弘道,“那是人的问题,不是剑的问题。” 方臣卷土重来,任江流心神大乱,别说还手,连躲都困难,道,“是我的问题?” 苍弘冷声,“是人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非得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这个时间,这种情况,任江流实在参悟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趁他无法专心,方臣找到破绽,一刀,眼看落到他脖子上。那刀力气大的扭破风声,若是真的落下,就算任江流十条命也不够死。 叮当两声脆响,刀锋偏离,直接砍到地上。 任江流惊魂未定,看着救了自己名的东西,是一锭银子,现在银子已经变形,被砍成两半各自散落。 “是谁?” 方臣恼怒不已,师无名扶起任江流,皱眉道,“你看,旧伤还没好,新伤又来了。” 方臣怒,任江流也怒,或者说他更加慌乱,抓着师无名的衣服道,“你回来什么,你……这种时候……”他使劲咬了下唇内的肉,疼痛和血腥的刺激,让他终于冷静了一些,“你上次给我那种药还有了吗?” 师无名道,“那种药粉得来不易,单是其中一味药材就是二十年开花,二十年结果的珍品,我一共有三瓶,两瓶给你,自己用了一瓶。现在已经没有了。” 任江流只知道这药有奇效,却不知道这么难得,叹气道,“没有办法了。” 灵光剑无用,自己带伤力竭,他将剑放到师无名手上,再将他狠狠推出去,对疯老头喝道,“带他离开。”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兵刃,抢在疯老头之前夺过方臣招式。 疯老头一怔,本能砍倒附近威胁而来的魔教一众,回护道,“少爷……” 师无名艰难站稳,心中的怒火窜出三丈高,厉声道,“任江流!” ? ☆、援助 ?  任江流不理,再次提起真气,只觉得身体里空荡荡的。少了内力的加持,他一招一式疲软不堪,脸色青白,早看不出颜色。 方臣瞟了眼师无名,心道这是玉山谷的谷主!指挥众人团团围住,道,“想走?我会答应吗?” 他说着,心中想笑,便笑了起来。 三里之外,根本不知道此地战争血腥到什么程度。两里之外,初现端倪。终于行至一里,穿着铁甲,模样威武的老人闻到空气中散发出的骚动,先是皱眉,挥手道,“众军听吾号令,全速前行!” 这场争夺已经快要结束,遍地都是魔教的尸体,任江流硬生生当下方臣一招,虎口顿时崩裂,脆弱的剑身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道,段成几节,飞溅出去。 那样的力道和速度让碎片与暗器无异,魔教之人欲躲,不约而同撤退几步,将他们围在中央。 感到危险稍退,任江流半跪在地上喘气,鲜血遮住他的双眼,虽然听见身边惊叫,却连抬一下手都困难。 师无名为他挡去飞向脸上铁剑碎片,青着脸挪开手臂,也不管上面的伤口,捏着他的肩膀厉声道,“抬头。” 任江流茫然看去,也许是体力透支的关系,脑中思绪紊乱,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只觉眼前所有都笼罩在一片血色气泡之中,连别人说话的声音都像是在水底。 苍弘一只手已经断了,惊世才能尽付无踪。老头背后插着一把剑,砍刀横在他的肩膀,卡入骨头,血湿了半边衣衫,仍在奋勇拼杀。 在场唯一能算无虞的只有师无名一人,此刻他静静为任江流把脉,视周围一切为无物。 身体渐渐好了些,该疼还是疼,吃了他的药,至少不是手足麻木,不能动弹。 任江流嘴唇轻颤,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有师无名听得见,“谢谢……” “不用说谢。”师无名低声道,“你现在乖乖闭上嘴就是在谢我。” ……又生气了。 师无名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他倒是不知道,他跟他感情有这样好,他便是从未想过,他肯舍命为他拦路,救他。 说不上是惭愧,还是感动,或者是更复杂的心情。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嚣张精明,有时候却傻的可笑。比如在落银河的密林被天行教寻到那次,在荣涧神殿即将崩塌那次,还有……现在。 鲜血染红他的眼睛和脸庞,衬得惨白的脸色格外动人。 师无名笑了,摸着他的脸,柔声道,“任江流,我真是喜欢你。” 脖子上还悬着刀呢,任江流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模糊的哦了一声,“真巧,我也差不多。” 疯老头身边已经堆成尸山血海,在场过半数的尸体都是他造成的,苍弘倒在了地上,可能是晕倒,也可能是死了。 任江流心惊胆战,被师无名扶着站了起来,他扯了扯他,道,“你……你看……让你走你不走,现在……走不了了吧……” 眼见伤亡比预期多了很多,方臣气急败坏,破釜沉舟命令,让天行教一众手中无剑者退远,有剑者将剑做矛,投掷杀人。 眼看逃脱无望,任江流心中埋怨武林盟效率真慢,故技重施,双手轻轻一推,已经用上绵柔的内劲,嘴唇一开一合,师无名见他说,“快走。” 他被推出好几步,灵光剑这种能令他成为众矢之的的东西已经被任江流顺手扔下,现在师无名孑然一身,就算此时要走,恐怕也无人会拦。 师无名怔怔看他,手指收拢,想去抓他。 剑芒已近,任江流再无一点力气,扑通跪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即将致他于死地的利刃。 剑如雨,风中刃。 师无名一动不动,任江流想动动不了,两人一齐暴露在危险之中。 疯老头大吼一声,抽出穿过自己胸骨的利刃,哐哐踏上两步,挥舞长刀,保护两人安全。 可是这种攻击强度,疯老头怎么抵挡得住,顷刻腰腹流血不止,两条手臂被戳的骨肉凋零,惨不忍睹。他望了师无名一眼,师无名也在看他。 剑雨就剩下最后一波,疯老头身受重伤,一步都走不动。眼角带泪,忽然叫道,“老爷,少爷,属下无法尽忠了。” 反身,张臂,站在任江流身前,为他挡住最后这一波攻击。 长剑穿透心肺,疯老头虎目圆睁,内脏受到挤压,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你……”任江流呕出一口鲜血,完全傻了,不知该怎么反应,颤巍巍的膝行两步,想去碰他,又不敢碰,茫然道,“你这是干什么……你……” 疯老头咧嘴一笑,就像他发疯的时候流口水一样,血水自唇下淌到地面,“臭小子……”老头摸上他的脸,任江流僵硬在原地,感受到粗糙掌心带着灼热的力道,惶恐侵蚀他的内心。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13节 疯老头含糊道,“你小时候,肉乎乎的脸,却是尖下巴……” 他呢喃轻语,眼睛猛然圆睁,血,流不停,最后死死盯了眼任江流,忽然垂下了头,含笑辞世。 烈日太冷,让人遍体生寒。 任江流晃了晃他的肩膀,“你说什么?” 又晃了晃他的肩膀,“喂……你到底在说什么?你醒过来,你告诉我啊!你……你告诉我!你到底……到底……” 是谁…… 他怔愣着,怆然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什么东西在脑中破土而出,他觉得那记忆痛苦的厉害,不想去回想,却身不由己。 那边师无名脸色阴沉,自荣涧归来,金色骨节软鞭第一次出现在人前,长鞭如风,将妄图袭击他的长剑尽数绞碎。 凌乱的铁片掉了一地,风吹过,纸屑一般刮走。 他上前两步,想去碰任江流,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动手。 这时,一伙身着铁衣,手上拿着□□的人进入战圈,他们训练有素,势如破竹,迅速掌握了主导权,将天行教剩余高手分成几个小队夹击,各个击破。 方臣惊讶,“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他们的铠甲,惊叫,“朝廷的人?” 那边,任江流抱着疯老头的尸体,仰头爆喝一声,拾起躁动的灵光剑,速度快利,招数刁钻,方臣来不及反应,手忙脚乱中吃了一剑,如同被火焚烧的疼痛自肩膀传来,他叫出声音,灵光剑不是无法伤人吗? 来不及细想,剑影不给他喘息的时间,任江流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方臣左支右拙,不解想他早该灯枯油尽,为何功力会平白进步一层,招式也从开始的滞涩转为柔润,心意所到无坚不摧。 任江流大脑发昏,神态狂乱。 杀。 他的眼睛通红。 杀! 心脏一下跟着一下紧缩,脑中逐渐只剩下这一个字。 一剑当胸而过,在彻底败亡之前,方臣已经起了恐惧之心。任江流将灵光剑抽出,欲再落下。 师无名不得不插手,迅速靠近他身边,连眨眼的犹豫也不曾有过,手刀砍向任江流颈侧,人软到在怀里。师无名抱着任江流,看了一眼前来援助之人的首领,点了点头,带他离开。 许多年前的中原也曾兵强马壮,强盛无匹。对外悍霸一方,威名赫赫。内有文臣武将各展其锋,皇帝爱民如子,治国有方,创下众国以中原马首是瞻的空前盛况。 如今过了三百余年,君主换了不知繁几,早看不到当初鼎盛之景。中原四分五裂,各处势力崭露头角,大夏国风雨飘摇,从一国之尊,退成一方君主。 万幸,虽国家疲软,余威由在,外邦即使野心勃勃,短期内也不敢造次。 可惜外邦安定,内中争斗却不曾断绝。 皇朝居北,中心有武林盟这个心腹大患。西方铁罗山横行霸道,屡次派兵镇压都没有结果。玉山谷隐藏最深,神秘难测。西域有魔教迅速崛起,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在此之外,岚城割地自治,早脱离大夏控制。有他开头,各地领域但凡有能力者,纷纷请奏上报,蠢蠢欲动。 现今帝王年幼,登基不过数载,还无能掌控各方势力。而且因为特殊原因,导致现在地位尴尬,朝里朝外全仰仗三朝元老萧宏生周旋,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 萧宏生已过了天命之年,就算素有军神之称,此时此刻,也只是一名胡子花白老人。他与玉山谷主师无名一左一右站在湖边,在场气氛紧张肃杀,前前后后,无一点杂声。 师无名望着平静的湖面,老人孔武有力的手拍上师无名的肩膀,声音粗矿洪亮,威势不减当年,“京儿,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师无名,梁京墨。 他心中感慨,多少年没人提过这个名字了?浅笑之间流露出自然的亲昵,“每个月都给您写信,我与妹妹都过得很好,有劳父亲挂怀了。” ? ☆、恍若 ?  “每个月都给您写信,我与妹妹都过得很好,有劳父亲挂怀了。” “怎不见紫茵?” 萧宏生唯一的女儿萧紫茵。 师无名道,“她在铁罗山小住,等玩儿够便会归来,父亲无需担心。” 老人皱眉,哼了一声,“这丫头的心太野,我说让她乖乖在将军府待着,你非说让她自己决定去处,还得学一身武功,你看看现在,哪有一点女儿样!” 师无名笑道,“父亲思念茵茵要直说,这话让她听到,她可是要生气了。” “算了,先不提她。京儿,这么些年过去,为父至今想不通,你当初为何突然离开,是将军府中人欺负你吗?” “父亲对我视如己出,家中上下也对我甚好,虽有流言蜚语,但既然只是他人说辞,便不值一提。孩儿离开,只是因为孩儿长大了,立业成家,人生常态,没有其他原因。” “成家立业自然是应当的,你……哎!” 师无名揶着笑望他,“父亲是想说什么?” “你虽非我亲生,但十年如一日的陪伴,让你我感情深厚,早与亲生父子无异,将军府偌大家业你将是唯一的主人。待我百年之后,无一丝牵挂,唯独担心紫茵无人照顾。成家立业,未必不可同时完成。为父不知,你当初为何拒绝。” 师无名苦笑,“父亲啊,就如同我对您敬爱,我将茵茵当亲妹子看,怎会对她有非分之想。而且……而且……”师无名难得露出这幅表情,语气古怪道,“我真正离开的时候刚过十八生辰,那时候茵茵才四岁!担心她的婚事,不是太早了吗?” “怎么会早。”萧宏生晒然,不当一回事。“为父为大夏而生,本来没有成家的打算,孩子?那种脆弱麻烦的东西,连想都不敢想。但是我遇到了紫茵的母亲,她先为我诞下一子,可惜不足两岁便被仇家杀害。再有一女,便是紫茵。只恨她娘亲为了生她血崩而死。先亡子,再亡妻,这命中的劫数,太重了。万幸当时有你陪伴,算是老夫唯一的安慰。” “父亲……”师无名动容,“过去的事情,何苦再提。” 萧宏生道,“如今你贵为玉山谷主,早能独当一面。紫茵今年也满十八了,我知自己年老,不知能护她到什么时候,将紫茵交付与你,父亲才最为放心。” “父亲有所不知,茵茵十岁之后大多留在我这里,说养个孩儿,也不过如此。我早知父亲的考虑,也曾经试图培养过感情,可是无论是孩儿,还是茵茵,我二人都觉得还是兄妹相处最为自在。茵茵同我说,要是她有了喜欢的人,肯定征求我的意见。所以父亲请安下心来,孩儿定然会仔细把关,为茵茵觅得良人。” 萧宏生一怔,“你们已经做下决定了?” 师无名点头,“是啊,孩儿怎么会欺骗父亲。” 萧宏生闻言长叹,“那好吧,你们都有想法,我真是管不了了。私事说完 ,也该说正事了。” “孩儿也好奇,父亲为何会来此呢?” 萧宏生直接道,“灵光剑在何处?” 师无名沉默,略一思索,微笑道,“父亲随我来,近期您可听说过一名叫任江流的年轻少侠?他与我家倒是有些渊源……” “何种渊源?” 师无名又笑了笑,“我在同您开玩笑呢。” 此前他把任江流安排在一处僻静的房舍休息,青年的内伤很重,外伤不轻,师无名处理伤口的时候连连叹气,用药一点不吝啬,最近几日的成果尽数用在了他身上。 旁人医治这样的伤,恢复到完全状态最少需要一个月,师无名将时间压制到最低,但仍需要静养数天。他带萧宏生前行至任江流休息之处,心想他现在不知醒了没有。 他与萧宏生前往任江流休息之所,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是以一路寂静。 行到尽头,师无名轻咦一声,见两扇门半开着,推开来看,入眼满床被褥凌乱,却空无一人。 他面色一沉,藏在袖子里的拳头一紧,转头道,“父亲稍等,我去寻他。” 日光朦胧,大约一刻钟前,任江流自睡梦中大汗淋漓的醒来。 数不过来的场景一下子灌入脑中,快得来不及反应,他面容扭曲,似哭似笑,痛苦的抱着脑袋大叫出来,忽然发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鞋子穿的歪歪扭扭,衣衫胡乱揉在身上,灵光剑在握。任江流逢人就问,疯老头在哪? 旁人哪里知道他指的是谁,有心帮忙,却无能开口。 他疯疯癫癫的问了许久,终于从一人口中得知他被师无名收埋在一处山头,任江流得到地址,转身便追寻而去。 荒野,孤山,坟头。 日头落下,天空微微发蓝,一座土包自一马平川中隆起。任江流呆呆望着上面未写一字的墓碑,腹中有千言万语,可是面对那样寂静,不会开口的野坟,如鲠在喉,完全说不出一句话。 他双膝弯下,拳头一下一下击打在地面,血,泪,逐渐交融。 任江流嚎啕大哭,“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幼时与这个男人相处的记忆,为什么曾经自己叫过他父亲,为什么会再次遇到,分明是曾经相见两生厌的人,为什么这次……要救他…… 记忆太多,太浓,众多碎片交缠在一起,根本没办法找出头绪。眼泪落到手背,任江流看到手腕上的方盒子,他第一次不敢打开这个东西,碰到终端的刹那,措手不及,再次体会一脚踏空的感觉。 神龙依旧惨绿惨绿的,电路板的电流可能是修好了,不会再爆出火花,也没有烧焦的味道,只是这个空间正常的样子,依旧没什么好看。 神龙当着他的面变成跟他一样的脸,眼神不断乱转,轻轻咬着嘴唇,步履迟缓,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喂……任江流,你小妹我都好好帮你照顾,你不会生气了吧?” 任江流嘴唇泛着青色,如同大病了一场,“你告诉我,我是谁?我是因为你的失误,被无辜卷入的受害者,我是任江流,我本来有个妹妹!你说是不是?” 神龙长大了嘴,本想毫不犹豫说一声是,可是见他神色异样,又有点心虚不敢说,在中途改成,“这……” 充满犹豫的一个字成了压倒任江流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面容扭曲,上前两步抓住神龙的手臂,“你告诉我,我是二十一世纪的任江流,不是从荣涧长大,异世的任江流!快点给我说。” “你你你……”神龙不断发抖,“你别这样,你冷静点!” “你快点说,我是任江流,我认为的那个任江流,不是别人!你说啊!” “你冷静,冷静啊!” “你说啊!!!” 神龙吸了口气,金属之音震耳欲聋,气息幽长的一吼,“住口——” 短暂的静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任江流哑着嗓子后退,踉跄一步,跌坐到地上,单手捂着额头抽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 神龙迟疑的张嘴。 “我……”任江流心痛如绞,“我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从来不存在二十一世纪……” 神龙道,“这样说也不正确,总之事情很复杂,一时说不清楚。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任江流,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 “……怪不得。”任江流口中泛苦,胃部翻搅着,几欲作呕。 神龙不解,“怪不得什么?” “如果从头到尾是一个人,很多事情就好解释了。”任江流觉得惊讶,自己竟然还笑得出来,“我之前还在奇怪,习惯现代生活的身体怎么这么快就接受了贫瘠的古代,竟然……没有半点不适。” “这……” “你!”任江流冷冷瞪着他,“当初为什么要骗我?把你的原因,理由,苦衷,全都说给我听。还有……”他拽下手腕上的终端,狠狠扔了回去,大吼道,“这算是什么!” 神龙接住终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我……我……” “理由呢!你说啊!!!” “我……”神龙咬了咬嘴唇,忽然抬起手。 任江流想到之前被他丢下去那件事,感觉不好,却来不及了,快的不及眨眼,身体一下子坠了下去。 “你这个蠢龙——” 断片的喝骂充斥四周,神龙扒住地面窥探他落下的方位,怯怯道“你别怪我,有些事情说出来是要遭天谴的,终端我收回来了,算我还欠你一个愿望。等到未来……” 未来? 他的声音逐渐变的缥缈,任江流想仔细听,却听不真切。黑暗漫无边际,他猛的睁眼,发现自己还是站在老头的坟前,风色萧索,天色微蓝,竟然与之前毫无相差。 他摸了摸手腕,空荡荡的,只留下一道红色的勒痕。 就像做了一场梦…… 任江流牵强扯起嘴角,风将他头发吹的乱糟糟的,有些飘到身前。他望着老头的墓碑,挥起灵光剑,将头发一下,又一下,割回最开始的位置。 远处,师无名抬手抓住一缕飘过的发丝,看了看,照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去。 任江流笔直的站在坟前,他走过去,手搭在他的腰上,吐气道,“怎么乱跑出来了,你伤的很重,要静静修养才是。” 借着这个亲密无间的姿势,师无名明显感到任江流在发抖,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但那好像是错觉。任江流笑了笑,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轻轻道,“我来看看我的救命恩人。” 师无名手捻着他的发梢,道,“怎么又弄短了。” 任江流侧开头,“太长了热。”他有些心急,挣脱他的怀抱快步往前走去,“你来找我是因为村内发生什么事了吗?要回去看看。” 师无名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臂,异样的感觉更加强烈,皱眉笑道,“好啊。” 他见任江流要走,歪了歪头,笑道,“不等等我吗?”他拉长声音,“阿江……你今日有些奇怪。” 任江流面不改色,低低笑道,“我刚刚受伤,身上很痛,快要站不住了。而且现在脑子很乱,一边用来想对付天行教,一边想灵光剑,一边想武林盟。还有……”他望着墓碑,“你看,他死之后连个名字也没有,我可不想在那上面刻上疯老头几个字,我想知道他是谁。” “哦?那你要怎么做呢?” “自然是一件事一件事做。”任江流扭头便走,“现在先回丰斗村,你若不走,我就先走了。” ? ☆、教主 ?  为何来的是萧宏生铁骑,而不是武林盟的人,瑾儿无辜的道,你说的一个长胡子的老人,我在半路遇到他,便叫他过来了。 任江流看到萧宏生的胡子,不由郁闷了。 萧宏生自然不会因为小童的一句话就过来相救,只是小童遇到他的时候太刚好,在他还在考虑要去哪里找灵光剑的下落,小童的到来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不行。”空荡荡的室内,传出果断的拒绝,任江流恼火道,“灵光剑绝不外借。” 萧宏生与师无名一左一右坐在他对面的椅子,桌上没有热茶,丰斗村本来就是精致的地方,苍弘死后,家仆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有瑾儿自己。此时瑾儿正在专心研究铸术,可没时间搭理他们。 萧宏生眼皮都没抬一下,“老夫何时向你借灵光剑。” 任江流皱眉,“你不是说要用灵光剑?” 萧宏生道,“说借也可。只是有借,无还。” 话不投机,任江流懒得理他,站起来就要离开。 师无名头痛不已,“阿江,坐下好好说话。” 任江流嗤笑一声,“还有什么可说的?灵光剑不外借,若是想抢,便动手吧,任江流还不曾怕过。若是无意,便让我离开,萧将军日理万机,我也有许多事情等着处理。” 玉山谷在外与朝廷毫无联系,师无名跟萧宏生的关系更是秘密,他转头道,“萧前辈,不知要灵光剑何用?” 萧宏生道,“灵光剑,杀孤鸿无极。” “没有灵光剑你就杀不了孤鸿无极吗?” 任江流嘴巴快于大脑,率先讽刺出声,说完之后想到那座孤坟,鼻子一酸,心中难受不已。 师无名问,“玉山谷与武林盟联手亦是为了对抗魔教,为何朝廷忽然插手?” 萧宏生冷声,“从前,那是你们武林的争斗,朝廷不屑管理。如今天行教不知进退,胆敢挑衅朝廷的威严,狼子野心,当诛!” 任江流问,“他是挑衅了朝廷的尊严,还是将军的尊严?是将军要诛天行教,还是当今天子要诛天行教?” “你这是在挑衅老夫?好胆量。” “哼。”任江流看了看师无名,把剑扔给萧宏生,道,“这位将军,你想用,不如现在试试可否发挥出灵光剑的威力。如若不行,之前的话尽是空谈,之后之话也不用再说。” 萧宏生神态威悍,气势摄人,拿到剑的一刹那,感到力量顺着手臂上涌,心道好剑。等拔出一看,却大失所望,一把剑平平无奇,他挥剑刺向桌面,两物相击,竟然皆无损伤。 任江流耸肩,“你看到了,这把破剑有点毛病,你用不了。”他上前两步,试探着握着剑尖往回拉了一拉,萧宏生松手,任江流将剑收到鞘内。 无论强盛与否,朝廷与武林盟互不干涉,这是原则。况且,就算不看一切,只从现实角度出发,顾长白需要这场战役,只要此战胜了,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盟之主,真正的武林接班人。 而不是像现在,不尴不尬的身份,风光的名号下还有很多躁动因素。 这等重要的战绩,怎能让朝廷横插一手而作罢? 不但不能让他们与天行教抗衡,甚至连插手帮忙都不行。 任江流心中百转千回,最终问道,“苍弘呢?我有些事想找他。” “苍弘前辈。”师无名摇了摇头,“在这场魔教突袭中,牺牲了。” 任江流胸口一堵,半晌才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我去找顾长白,现在就去。” 他有心快点,身体却不允许,被师无名强制留下数天。 是为了静养,也为了让他重新冷静下来,好安排最后调度方案。 不出他的意料,萧宏生果真是背着当今天子自作主张来的,任江流就知道,能放任武林纷争有损国家,允许城主割地自治的君主,怎么也不会有这般雷厉风行的决定。 很快,萧宏生带着铁骑离开,任江流心悸不已。他在萧宏生面前强撑着说大话,承受的是对方身上时刻散发着的能令人直不起腰的霸道气势,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将军,那种自内散发的强大威压,恐怕普通人在他面前说一句话都万分艰难。 他有些走神,未雨绸缪的考虑起来等到魔祸结束,万一有一日武林盟会对上朝廷,该怎样做才是正确,才能将伤害减到最低。 又一日后,再次想借阅灵光剑的瑾儿扑了个空,他在房中转了一圈,埋怨任江流小气,才借着看了三十几次就不给看了,还扬言要揍人,太暴力了。 正在小童唉声叹气间,外边已经炸锅,消息不知从何处传来,武林盟与天行教的数年之战,终于进入尾声。 孤鸿无极随军出征,经探子来报,他此行抢占了沙门书院作为根据地,方圆数里建立防卫点,将书院包裹的密不透风。 武林盟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孤鸿无极,速战速决才是正道。 “嗯?灵光剑被他们锻造成了?”书院之内早已不复当初光景,十丈软红翻起浪花,美人如若无骨,随着阵阵乐声起舞。 跪在下首的人颤了颤,低声道,“是。” 孤鸿无极早在听说他们着手锻造灵光剑的时候做下防备,先后派人阻拦,狙杀,抢夺,全部失败。 更折损几员大将。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跪着的属下,声音轻的像舞姬的舞,像琴者的弦,“炼成了啊……”尾音长长的,带着疑惑,“那我现在是不是很危险?啊!想也知道一定是很危险,如果顾长白不是白痴的话拿道灵光剑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要来杀我,不管怎么说毕竟我是你们的老大,老大要是死了,就算抢到了天下也没用,你们安静了,他们就开心了。哎呀,真是头疼,既然我这么危险,现在应该怎么做馁~” “教主,请听属下分析。”那名下属小心道,“左寒剑亡故,方臣下落不明,三圣之中秃鹫前辈镇守本部,六邪各自在外征战拓展底盘,七堂留守各地反抗势力,剩余跟随在教主身边的精英不足两千,武林盟虽然势单力薄,但执掌武林这么多年,自有威信,这次若来,也肯定是联军而来。这样,我们人数便没有优势,不好再行硬拼,不如叫回六邪七堂以备不时之需。” “恩,说的很有道理,我都忍不住想要夸你了。”孤鸿无极点头,本来在喝茶,此时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头痛道,“可是啊,本教主在想,现在再去叫回各部还来得及吗?如果我是顾长白,为什么要放出灵光剑铸成的消息?放出这个消息的目的是什么?总不会是为了让我防备,跟他玩儿的更久一点对吧?” “这……”那名属下额头上流汗,“请教主明示。” “听不懂就问,很好,真乖。”孤鸿无极夸赞,之后道,“放出这个消息自然是为了扰乱军心,其实在更早的时候,是谁知道灵光剑克我的功法?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是短短数月之内,众人口耳相传,已经把一个传言变成听到就会让人恐惧的事实,哎呀,这个顾长白不简单啊,比他那个武夫老爹可是难搞的多。” “教主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孤鸿无极叫停乐师,站起来缓步挪到窗口,慢悠悠的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禀教主,刚到巳时。” “那我的意思就是,武林盟的人,该到了。” 他话刚落,外边传来一声巨响,接下来轰隆不觉,声音有些像打雷,还伴随着惨叫。 孤鸿无极拉下嘴角,手在鼻翼前面扇了扇,“武林盟的小子,真是赖皮,现在都开始玩炸药了。” 使用这样大规模的武器,可跟他们平时仁慈的作风不一样啊。 下属慌张道,“教主,我们该如何是好。” 孤鸿无极不在意的坐了回去,“跳舞那个,你累了吗?没累就接着跳。” 下属着急,“教主!” 孤鸿无极笑了,“他们会出其不意,我便不会提前防备吗?跳舞的小姑娘啊,我现在有点犹豫,我是看你跳舞好呢,还是看外边那台戏好,你帮我选好不好?” 舞姬战战兢兢的 ,颤抖道,“教主……奴家……奴家不知……” “算了,你别哭,你还是跳舞好看一点。真怕看外边那场戏看久了我也会变成里边的演员,还是看你好了,我总不会看着看着跟你共舞一曲,对吧?” 里边说笑不断,外边已经翻天覆地。 有人尖声喝道,“武林盟的小子,好生张狂。” 武林盟众人倾巢而出,浩浩荡荡犹如长龙。 他们最初在沙门外集合,顾长白望着眼前一众,顾花君,任江流,刘叔……心中激动澎湃,终于到这一刻了,这场维持数年,令中原和武林盟都备受折损的祸乱终于要在今日写下终章! 任江流用手肘撞了撞他,“说点激动人心的。” 别的不管,士气得先起来。 虽然这种事说起来有些花架子,但士气这种东西,在战场上简直太他妈重要了! “啊,是。我太激动了,都快忘了这一点。但是这种事情,还是你做起来比较顺手吧?”顾长白最后一句转为调侃。 任江流吓了一跳,连声道,“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是个性格孤僻的正经人!” 顾长白笑了笑,他平日里温温柔柔,说话斯文的要命,直到此刻才显山露水。少年将才的气势油然而生,那种贯彻身体澎湃自信,风华不可方物。 今日他们站在这个地方,为了保护,为了复仇! 只有一个字! 干! 武林盟众人大吼一声,今日过后,武林定将重归和平! ? ☆、大战 ?  沙门书院十里内不见平常百姓,这个地方早都被天行教的人占据,将可疑分子清除的干干净净。这样正好,倒省下顾长白的功夫,不用怕伤到无辜之人。 快,这场战斗一定要快。 只有快,才能将伤亡减到最低。 只有快,趁孤鸿无极措手不及,才能有更大的机会将他杀死。 顾长白放下仁念,此刻杀伐,只为平定干戈。 火药清空眼前杂兵,众人一路冲到书院之外,刚踏入第一步,忽然听到一阵尖声喝道,“武林盟的小子,好生狂妄。” 随着这个声音,一道黑影在空中闪动,几个起落站在众人面前。 来人身高五尺,黑色披风裹身,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眼神似寒冰,似毒蛇,令众人心中凛然。 此人正是天行教护教三圣之一:秃鹫。 传言一身轻功出神入化,来无影去无踪,能于万军之中取人首级,众目睽睽杀人无形。 孤鸿无极的后手,秃鹫的到来。 顾长白见到此人的确震惊,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万万不能在众人面前露怯,面无表情举起了手,“但凡魔教之人,投降者留。冥顽不灵者,诛!” 诛字出口,杀意铺天盖地而来,再无掩盖。 秃鹫大笑起来,“凭你们?”他一一将他们看过去,每指着一个人,便叫出他的名字,“顾长白,顾花君,任江流,刘七,雷正行——”怪声怪调的道,“武林盟的联军战力,就你们这些垃圾了吗,几个无知小辈带着区区千人蝼蚁,竟然妄谈歼灭天行教,真是可笑之极,至极可笑!” “错了,错了。”任江流笑嘻嘻的拔出灵光剑,“你说错了,主要战力可不是我们,是它啊。” 灵光剑出,中原武林士气更振,秃鹫冷哼一声,快的不及眨眼,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过去,瞬间与任江流交了三招,前两分别各自领先,最后一招任江流略逊一筹,但也没让秃鹫碰到灵光剑的边,且算平手。 可是任江流知道,为何化解他的招式,自己已经用了全力,可对方显然只是试探,还有保留。 秃鹫脚尖点在巨石上借力后退,尖声道,“小子莫张狂,想见到教主,还得看你们有没有命。” 随着他的话,震天杀声无故传来,守在此地的天行教众全数应战,人数更胜武林盟,手持兵器,寒光闪闪。 秃鹫道,“杀,我等着看你们的战果。” 任江流大笑,“战果?若到时候他们还健在,才谈得上战果。” 一句话,武林盟轰然叫好,天行教勃然大怒。 顾花君吼道,“杀进去!” 一个是困兽,一个是捕猎者,即便都在厮杀,实际上也是天差地别。任江流置身事外,抱着剑站在外边观察,顾长白说,“有了秃鹫的带领,天行教更加彪悍。” 任江流笑了笑,“难道武林盟就是吃素的吗?” 剑气纵横,双方所过之处,遍地疮痍。 树叶飘零不落,光秃秃的树干上乌鸦打了个寒颤,哇哇凄厉名叫几声,扑闪着黑色的羽翼飞走。 顾长白皱起眉,望着空中的黑点,按住自己的心口,“这种预感令人不悦。”他问,“孤鸿无极的第二波援军,什么时候会来呢。” 任江流点头,“应该就是现在吧。” 人浪翻滚,以卯臣,静柳,王一步等七堂主为首,分别率领七小队,将武林盟众人包围。他们分明早有防备,六七千人?数万之重?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 即便早有情报,但看到此情此景,怎么能让人毫无恐惧? 昨日,任江流接到王一步的飞鸽传书,信上写青峰堂接到指令,立刻赶往沙门书院为教主护法,不得有误。 一方动,七方皆动。 可是王一步的信息又能信多少呢?他能被自己策反,难道就不能被天行教再度收买? 任江流带着信息和顾长白交流,顾长白深思熟虑,道,“武林盟早在很久之前就在天行教安插了暗线,我也接到信息,被调动的不止七堂,六邪也收到指令,整军前往沙门书院。” 任江流道,“你猜,他这次大动,是为了防备武林盟还是别有目的?” 师无名听完,道,“何苦考虑那么多,我这里接到消息,三圣之一的秃鹫已经协同部下与孤鸿无极会和。我们这边,是不是也要做一些准备?” 任江流和顾长白点了点头,顾长白道,“准备,早就做好了。方案,正在实施。” 七堂至,武林盟的人按照计划缩小包围圈,完全不管背后,直直往前厮杀。 秃鹫怀疑,“还敢前行?” 忽然,王一步临阵倒戈,青峰堂战力一般,但人数最多。况且他还拉拢了另外两个堂口的堂主,三人率领手下,再起一场内战。 顾花君,刘叔,雷正行三人联手牵制秃鹫行动,秃鹫怒火攻心,却也无法立即脱身收拾叛徒。 武林盟的增援到了! “呀哈哈哈哈哈哈,痛快!”闫铁罗挥刀披血而来,铁罗山战力来了大半,与七堂混杀在一起,闫铁罗赶至任江流身边,对顾长白拱了拱手,扭头说,“这次铁罗山可是下了血本,小子,你说说,认识你之后老子做了多少赔本买卖?” 任江流笑了笑,“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才是真英雄。” “哼,强词夺理。” “别这么说,搞的像我一直在占你便宜一样。”任江流道,“如果下次你被天行教的人揍的半死不活,我肯定不惜一切代价,为你报仇。” “呸,少来咒我。” 刀枪相击不及眨眼,血染不过刹那。 闫铁罗热血沸腾,难耐不住战意,挥刀说道,“不跟你废话,那边的秃鹫,今天定是我口中猎物。” 有闫铁罗支援,顾花君三人瞬间轻松下来,场上战况再变,闫铁罗对秃鹫,武林盟斩杀天行教守兵,顾花君三人与剩下堂主搏斗,铁罗山帮助王一步阻止四堂脚步,让天行教两边兵马无法会和。 尸体不断增多,任江流有些着急,“七堂互相残杀,自己先乱了阵脚,可是他们人数太多,又不是没每一个人都听王一步的命令,这种混乱终结的时候,王一步和前来相助的铁罗山一众会遭受反扑。” 顾长白道,“冷静,这个时候,下一波增援也该来了。” 话落,打扮的招眼的莫丹书到来。 至此,终于人力终究对等。 顾长白道,“一定要在六邪出现之前杀死孤鸿无极,不然场上再变,恐怕我们没有胜算。” 任江流道,“六邪不会来了。” 远处,山谷夹道,玉山谷以师无名为首设防线。 大石自山顶滚落,第一小队伤亡过半。 旷野之上,毒水环伺。 第二小队战力不继。 密林之中,野兽受到引诱,逐渐聚拢。 第三小队与猛兽殊死搏斗。 剩下三个由六邪带领的队伍也各有损伤,自顾不暇,难以支援。 书院之内,孤鸿无极趴在椅子扶手上,哀声道,“这个时候六邪怎么还不来,难道是天要灭我孤鸿无极?不会吧,我只是先看武林盟不顺眼,后想当个皇帝,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干嘛要这么针对我?” 下属的嘴角抽了抽,孤鸿无极看着他,“喂,那个谁啊。” 下属弯腰,“属下聂朗。” “嗯,随便你叫什么都好,都这个时候了,你说你叫张三李四我会介意吗?我会去翻书给你取个好听点的名字吗?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快点,现在叫我一声陛下。” 聂朗不明所以,道,“教主?” 孤鸿无极道,“还不快叫!你再磨蹭一会儿我就要被外边那群乌合之众给做掉了,在死之前听不到一声陛下,我变成鬼也无法安心,无法安心我就会回来找你哦~” 聂朗闭嘴,老实道,“陛下。” “很好,真乖,好听。”孤鸿无极听完之后浑身都舒爽了,翘脚坐在椅子上,摸着下巴道,“有一句古话说得好,人似其主。我人品坏,皇帝还没死呢,就想当皇帝。而你,皇帝还没死呢,就来叫我陛下。这么说起来,是不是证明你的人品很差?而你的人品为什么差馁,是因为有我这样一个主人吗?” 聂朗跪下,“教主,还不出去应战吗?” “这个啊……”孤鸿无极看了看吓得不断颤抖的琴师,双腿发软的舞姬,拍了拍手,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人。 那个人带着铜质面具,露出的头发黑白相间,眼神空放,动作僵硬,简直不像一个活人。 孤鸿无极笑道,“养了这么久,终于到用你的时候了。等一会儿随我一起出战好吗。” 那人颔首,笔直的站在一边。 聂朗一怔,“还要等吗?” “要啊。” “这……” 他听着外边,杀声不断逼近,似乎已经打到门口了。 现在两方势均力敌,完全是耗命的战斗,再拖下去,不管别人怎么样,天行教绝对损失惨重。 “我的人,我的兵,我还没心疼呢,你到是心疼了。你这么好心,不如现在出去帮他们打咯。” 聂朗收回眼神,恭敬道,“属下的任务是保护教主。” ? ☆、故人 ?  聂朗收回眼神,恭敬道,“属下的任务是保护教主。” “算了,你这个人真是无趣,来,陪我说说话吧——啊,那边的小姑娘啊,你们两个想离开的话要从后门走,但是我猜后门也都是武林盟的人,到时候你跟他们说,你是被孤鸿无极那个大坏蛋抢来当小妾的良家妇女,他们会放了你哦。但是你要小心,如果不小心说出真话,比如你是来跳舞逗我这个恶霸开心的,人家一个不爽,可是会杀了你。” “我……”舞姬咽了口口水,提起裙子行礼,她心中害怕,这个礼行的楚楚可怜,“多谢教主提醒,奴家告退了。” 两人身影消失,孤鸿无极在地上缓缓踱步,“接着刚才的话题,你来猜猜,外边都有谁来了,又是谁这么厉害,能阻挡住六邪的脚步。” 聂朗思索,“武林盟联军首当其冲,玉山谷与武林盟早有牵扯,无法置身事外,定然也来了。我方才听到,似乎铁罗山的人也掺上一脚,此外还有岚城兵将……但是谁阻挡了六邪脚步,请恕属下无知。” “武林盟是主战力,顾长白要不是发疯了,就不会把人分散出去。岚城与沙门离得甚远,平时也少跟泷口之外的地方又联络,不熟悉地形,如果是他们去了,孰胜孰败,还不一定呢。” “教主觉得六邪败了?” “当然咯。”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14节 “为何?” “因为消灭的六邪的势力是玉山谷啊。”孤鸿无极似笑非笑,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该死的师无名,真是该死……” 聂朗听他这话,只觉得迷茫不已,孤鸿无极忽然问,“你觉得我今天会死在谁的手上?” 他语气坚定,仿佛已经确认今天自己死定了,被他这么一说,聂朗完全忘了他有脱逃的可能,迟疑道,“以你的行为……众人乱刀砍死?” 孤鸿无极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忍不住道,“我平时待你不薄,这也太残忍了吧?” “属……” “孤鸿无极其人,只会死在一个人手上,你等着瞧吧。” 孤鸿无极说着,推门离开。 顾长白已经来到门前,周围五米之内渺无人烟,稍远一点便是尸山血海,遍地哀嚎,其惨状与地狱毫无差别。 顾长白看见一个人,老熟人,这几年武林盟与天行教的冲突不断,见孤鸿无极的次数也不断增多。几番交手下来,他发现孤鸿无极绝非泛泛之辈,有好几次使出家传的疾风伏虎诀才险险逃生。而对方,完全是没尽全力的平静模样。 这次是最终战,顾长白心生警惕,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应对。 孤鸿无极扫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失望,面无表情问,“灵光剑在何处。” “迫不及待想看你会死在何物手上了吗?”任江流扛着剑从房顶飘然落下,眉眼轻轻上挑,语气没有半分尊重。 孤鸿无极打量着他,僵硬的面部动了动,心想这应该就是他说的那人吧,浑身上下都是傲气,模样风流俊美,一举一动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天生活在众人目光之下的人啊,他说道,“俊俏的小郎君。” 任江流蹙眉上前一步,“你在笑吗?” 孤鸿无极摸着自己的脸,道,“你看不出来?不过没关系,我都习惯了,修习寒冰掌的时候冻坏了面部神经,有些表情你心领神会就好。” “哼,丑人多作怪。”莫丹书华丽的衣衫沾上点点血污,他这个洁癖一点也受不了,闭眼用内力震碎的外衫,只剩崭新洁白的褂衣。“孤鸿无极是吗?” “是我。” “拿命来吧!” 孤鸿无极不见如何动作,轻易闪过莫丹书的招式,他道,“你的对手不是我,聂朗,快上,保护我的时候到了。” 聂朗道,“是。”对莫丹书拱手,“在下聂朗,请战。” 顾长白道,“孤鸿无极,你还有多少人能用呢!” 二人转瞬过了十招,孤鸿无极不敢大意,内力调动之间,寒气弥漫四周,任江流抱住胳膊,暗道一声神奇。 终于得空,孤鸿无极迅速抽身,他道,“我可用之人所剩无几,但能对付你的,尚有一名。” 他让了一步,一直站在室内的人漫步踱出,他脸上带着铜质面具,头发有些白了,应该不年轻。但是身姿挺拔,气息绵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任江流还在打量,顾长白已经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走了一步,想叫出一个名字,又恐惧再一次失望,久久不敢发声。 孤鸿无极揭开那人的面具,让他露出真容,铁器坠地声来,一个是面具的声音,一个是顾长白的剑。 战场弃剑,任江流大惊,喝道,“顾长白!” 顾长白如同听不见他的话,泪意盈睫,颤抖的喊了声,“父亲……” 这个人是顾长白的父亲? 不给他们适应的时间,孤鸿无极下令,“杀了他。” 老人闻声而动,每一招都是索命之招,毫无留情之意。 “顾长白……”任江流担心他,打算接下老人攻击,却被孤鸿无极阻拦,他道,“你的对手是我,不是想用灵光剑杀我吗,那就来吧。” 任江流咬牙,说道,“先杀你,再救人。” 不知所谓的救人,是指顾长白,还是前盟主顾钦明。 无论是谁都是无所谓,孤鸿无极道,“你做得到吗?” 灵光剑发钝,有时刺在身上,连衣服都划不破。 任江流早知道会这样,回想昨日那句话,以救人之愿杀人,杀意越强,剑越利。 杀人之念,救人之愿,他如何分的明白? 师尊啊…… 他暗自苦笑,心想求助那个老神棍真是个错误的决定,不过那家伙虽然很不靠谱,在乱神怪力的事情上有点见解。任江流扪心自问,这种力量,如果我没有,那谁有呢? 谁有? 他不断思考,随着时间流过,逐渐脸色发白,嘴唇发青,侵袭而来的寒意冷入骨髓,冻入魂魄。 孤鸿无极手按在他的颈间,轻轻一挑,迫使他抬起了头,“你就这么点能耐吗?” 任江流逞强,“我的能耐,你还没看见。”他剑芒回转,挥向他的胸口。 孤鸿无极啧啧两声,迅速后退,“花儿有刺。” 任江流冷笑,“话还真多。” 他心中动怒,灵光剑带有点点红光,却远远不到能伤害到孤鸿无极的程度。 这边有难题,顾长白那边更是难言的苦战。 顾长白顾忌动摇外边武林人士的心,也怕被顾花君听见,不敢大声去说,只低低的叫,“父亲,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长白啊!你是真的想杀了我吗?” “没用的,他要是能记得,可就是见鬼了。”孤鸿无极闲闲说道。 父亲已经死了,是自己亲眼看到的。 顾长白不听孤鸿无极的话,双手不断颤抖,回想起过往,仍痛的撕心裂肺。魔教卷土重来的第一战中,他们在人生地不熟的荒漠中了埋伏,父亲为了救众侠士,推走了自己,以自身挡住天行教的全部攻击。代价是永远留在了那片沙漠,尸骨,今生也无法回到故乡了。 顾长白眼中含泪,哽咽道,“父亲,父亲,我是长白啊,你看一看我,停手吧,别再打了。” 顾钦明如同没有听见他说话,久战不下,换了自己的最强的功法,正是疾风伏虎诀。 莫丹书招式密不透风,功法清新,伺机而动。聂朗沉稳的当,走的也是稳重路线,一时之间,两人打的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外边,得到援助的武林盟占了上风,任江流看准时机,从腰间抽出信号弹,火药在半空炸响,孤鸿无极蹙眉,“你想干什么?” 任江流中他一招,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结了,喘着气道,“你问的这么直白,我是回答好呢,还是不答好呢?如果我说出来,你会信吗?就算我说的是真话,你不会怀疑我在欺骗你吗?” 孤鸿无极笑了一声,“牙尖齿利。” 任江流眼角一撇,信号过后,那边已经有了动静,“过奖。那现在,轮到你来看我的能耐了。” 一片浓密人影之中,忽然冲出一队人马,他们人数不多,约么有三十人,身手却是诡异惊奇,在这么混乱的战场之上,竟然来去自如,轻而易举的穿越人海,进入腹地。 孤鸿无极惊讶不已,立即收起轻忽之心,全神贯注小心应对。只是他不知道,所来之人自己也非常惊讶,过来了?非常轻松的就过来了?那三十人激动不已,比起任江流给他们安排的变态关卡,躲开‘人’这么大的目标不要太轻松! 任江流趁机离开孤鸿无极身边,打手势让他们围成包围圈,沉声命令,“众人准备。” 三十人三十个弓弩,弓弩上搭乘了弩箭,孤鸿无极大笑,“你想凭这来对付我?你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在跟我开玩笑?” 任江流哼了一声,“放。” 一声令下,三十把弩箭齐出。 ? ☆、终结 ?  一声令下,三十把箭齐射而出。 奇怪,不对! 任江流见孤鸿无极变了脸色,笑道,“感觉如何?箭是由灵光剑的残余品制造的,经过千年火的淬炼,虽然不比灵光剑,却也正是克制你的东西。” 孤鸿无极笑道,“哦?你认为这些人三脚猫的技术会伤到我吗?真是天真啊!不过我改变主意了,本来为了避免麻烦,打算越过武林盟直接攻打朝廷。不过等今日过后,我会吞并武林盟,希望那时候的武林盟还有今日的战力,想必你们会成为我征服天下最好的棋子。哈哈哈哈哈,皇位?必定是我囊中之物!” 任江流暗自调理内息,转身隔开顾长白与顾钦明,只甩了一句,“天还没黑,少做梦了。” 孤鸿无极额头上流下冷汗,身形在空中生生换了位置,但肩头仍旧见血,他发现了,他们射出的弩箭看似准头不够,胡乱瞎来,实际每一根射出的弩≈箭走的是五行八卦,生生不息的原理,箭之间不断配合,加上属性相克,他只能在重伤和轻伤之中选一个。 第一波箭势刚弱,第二波又来。 孤鸿无极狂怒,长啸一声,催动内力,寒气顿时弥漫数十米,功力稍浅者,几乎快要晕厥。 第二波箭势弱,第三波袭来。 孤鸿无极身上多处受伤,鲜血凝固在黑色的衣服上,冷冷道,“我看你还能牵制我多久。” 任江流心中也知道,这箭能伤他,想杀他,却是完完全全没有一点机会。 而且箭弩数量有限,这第四波,已经是最后一波了。 但是能牵制他这么久,弩箭队搅乱战局,让他们有喘息的时间,得以重新分配势力,功效已然达成。 任江流双掌齐发,顾钦明后退数步,他道,“顾长白,冷静点,快点看看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如果他真的是你父亲,你要打败他,救回他。如果他不是你的父亲,却要来冒充你的父亲,你不该让他付出代价吗?” 他所说的顾长白都知道,可是关心则乱,早被自己困住。 恍惚片刻,顾长白忽道,“是啊,这个人怎会是为的父亲,父亲死了,我亲眼看到的,他……死了。” 神志清醒之后,理智回归,顾长白再看那个人,只觉得他虚假的恶心,家传疾风伏虎诀在他身上空有形,法功运力,一点也不对。 顾长白双眼发红,第一次怒的这么厉害,“鼠辈!竟敢拿父亲生死开玩笑,这样刺激顾长白,让顾长白怎能容你!” 两人再度对垒,以非昔时光景。任江流放心之余讶异发现手中灵光剑躁动,光芒好像更热一点?不容他细想,弩箭小队后招将尽,任江流上前牵制孤鸿无极,让那三十人有空撤退,能够离开战场。 孤鸿无极心中憋着气,哪里容得他们全身而退,叫了声,“聂朗,全数杀了!” 聂朗得令,不顾自身危险撇下莫丹书,转眼之间杀了两人。 感觉自己被看轻了,莫丹书大怒,上前阻拦,对方肩膀一缩,他顿时卸力,眼看着人从手中溜走。 又死了两人。 任江流看不下去,血红剑影铺天盖地,绵绵如雨,如风,不给对方留一丝余地。可他让孤鸿无极动不了,也被孤鸿无极缠的都动不了。 被留在武林盟的人功力能有多强?别说三十个,就算是再多一倍,也不够聂朗来杀! 顾花君关注那边战况,大喊一声逼退卯臣,欲要相助。卯臣怎么容他离开,干脆弃剑而至,与他肉搏! 眼睁睁的看着不断有人在死,任江流咬牙切齿,头上爆起青筋,他的心早就乱了,孤鸿无极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寒冰掌运用至最高层,打入任江流胸口。 “噗……” 鲜血自口中喷出,任江流借力后退,右手灵光剑换至左手,旋身拾起地上不知主人的弯刀,第一刀砍在聂朗胸口,第二刀还没落下,孤鸿无极已至身畔。 “做我的对手还想分心,你呀,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孤鸿无极声音温柔,不似正在手出杀招,倒如同真心朋友细心劝告一样。 外边缠斗不可开交,顾长白与‘顾钦明’之间对招已经进入尾声,莫丹书稍弱聂朗,任江流以灵光剑做盾挡住孤鸿无极的攻击,惶惶张望过去,那个人还没有来吗? “你在看何处呢?”孤鸿无极身边冻气加大,五尺之内犹如寒冬,任江流手足冰凉,觉得自己快被冷死了,出招速度至少慢了三分。 武林盟,铁罗军,岚城众人正以血肉为他们筑起防线,他们早一点结束,孤鸿无极早一点死,伤亡就会减少一人,任江流冷静的想。 仁心杀念凭空而起,灵光剑跟着鸣叫。 不杀,就无法救。不救,便是重复的杀戮。 孤鸿无极化手为刃,招招狠厉非常。顾长白本已要胜,但是面对顾钦明那张脸,心中舍不去的一丝犹豫,一寸心软,让他反受控制,被压制的毫无还击之力。莫丹书无法控制聂朗,他仍旧执行放下的命令,弩箭小队三十人,不知今日过后,还剩下几人。 囹圄困境!就在这时,伴随清爽药香,聂朗感觉颈子一凉,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三秒未动,再动,身体已经和脑袋分家。 任江流知道自己运气一向不错,虽然不该信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运气偏偏是缺不得的东西。 师无名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摇着扇子道,“六邪已经歼灭,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呢?” 他气息绵长,透过空气遥遥传来的时候被风吹的飘忽,乍听之下无常无定,任江流闻他一声轻笑,后背发凉,连假装正常的一句说笑也无法发出,只得狼狈的别过了头。 此人翩然而至,方才一招之间显露内力无比高深,那他之前所说的武功低微,又算什么? 任江流心动,分神,正犯了战场的大忌,身上露出破绽,顿时受伤更重。 师无名见他嘴角流出鲜血,捏着软鞭的手紧了几分。 任江流后退几步,手腕被刚刚掌风波及,灵光剑脱手而出。孤鸿无极见是好机会,立刻要夺。任江流怎么会让他得逞,与他在半空中争夺,你来我往,不分胜负之时将灵光剑打飞出去。 灵光剑飞至眼前,师无名抬手接住。 任江流引导内息,以指做剑,气劲锋芒不亚于冰刃。喝道,“师无名,杀了他。” 顾长白击毙‘顾钦明’,并揭开对方脸上天衣无缝的面具,薄薄的人皮扯在手上,他已经累的无法动弹,垂头跪在地上,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在哭。 师无名这次没有再拒绝,有他帮忙,孤鸿无极节节败退,可是他们二人也不好受,身体被寒气影响,再战下去恐怕经络受损。 灵光剑在自己手上发挥不了多大效用,师无名知道,他是少了杀心中的一点悲悯。 孤鸿无极道,“凭你们这种程度就想赢过我吗?” 任江流算着时间,声音比他更冷,“不是赢你,是要杀你!” 他话音落,灵光剑嗡嗡低鸣,任江流道,“快,就是现在,师无名!” 师无名反应很快,动手夺身上前。 拳与拳相击,掌与掌相交,他在受到寒气侵蚀的情况下一招一式毫不弱于人,这样的内外修为,分明是绝顶高手。 孤鸿无极内力陡然遭受压制,心道不好,虚晃一招,抽身欲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被师无名打的毫无还手能力,最后一招更被全面压制,一剑当胸穿透。 孤鸿无极口吐鲜血,不可置信的长大眼睛,道,“你!” “孤鸿无极,伏诛吧!” 热气在体内爆发,孤鸿无极惨叫一声,身体呈现腐烂之势,任江流想到荣涧那位死掉的大祭司,知道这是日炎精铁带来的后果,侧过了头,不忍再看下去。 “武林盟的盟主,你怎么样?”莫丹书去拍他的肩膀,顾长白脸色苍白的摇头,“我无碍。师前辈,少侠,麻烦你们二人带孤鸿无极的尸首出去,快点……终结这场争斗,不该再有无谓的牺牲了。” “我们……”任江流踉跄向他走去,“一起……” “你这个样子,还想和谁一起呢?” 大热的天,任江流脸上覆盖上一层冰霜,嘴唇青紫惨白,已经身受重伤,应当马上调息才是。 “我……”任江流牙齿打颤,师无名握住他的手,真气源源不绝送了过去。 任江流一时承受不住这种灼热的力量,低叫一声,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可是未能如愿,被对方攥的死死的。 “师无名!”他惊怒交加,脸色难堪。 不理会他的拒绝,几个眨眼的功夫,师无名收回手道,“好了。” 顾长白已经起身,抓着聂朗与孤鸿无极的后心,将两人狠狠一抛,言语填充内力,发出之声隆隆震耳,三里之内皆可听闻。 “诸位停手,孤鸿无极尸身在此。”? ☆、落幕 ?  魔教的人听说教主战死,顿时方寸大乱,再一看主帅身体自胸口中剑的地方开始腐烂,不过瞬间的功夫,伤口已经从胸口扩散至半个身体。紧接着一个圆状物咕噜滚下,那人死不瞑目,真是孤鸿无极身边大将,聂朗。 魔教人心四散,已经有人打算趁机而逃。顾长白,师无名,莫丹书三人出来,闫铁罗正在此时一刀令秃鹫毙命,叫好声不断。顾长白面色红润,朗声道,“魔教之人听好,凡投降者不杀,顽抗者决不可留。诸位远道而来的义士,此场战役武林盟能获胜,大家功不可没,顾长白心中万般感激,在此代替武林盟,身受魔教之乱而百姓,对大家说一声,多谢!” 莫丹书和师无名一左一右扶着顾长白,两人为他渡气,让顾长白能撑着身体宣布胜利,等话毕便不行了,坐在地上开始调息。 眼看孤鸿无极身体腐烂不断扩大,脸上更惨不忍睹,顾花君和闫铁罗分别走到三人所在的门口,四处看了看,一齐发问,“师兄/臭小子在哪里?” 师无名本皱着眉,听见问话,笑着道,“二位不必担心,他在内中休息,有人照顾。” 顾花君着急问,“师兄受伤了?” 闫铁罗不悦,“你们都活蹦乱跳的,就他这么逊,受伤了?” 莫丹书看见闫铁罗就不顺眼,之前以大局为重,现在已经休战,便不再客气,道,“他虽然不怎么强,但是听说你还输他,他逊的话你算什么。” 时隔多年,闫铁罗结冤无数,早不记得他这一号人物,但是岚城城主大名如雷贯耳,猜他可能与任江流感情不错,听见自己的话,不舒服了。用衣服擦干染血的刀,只笑了一笑,不去惹他。 莫丹书看他动作粗野,竟然用自己的衣服擦刀,顿时表示难以接受。 顾长白只简单疏通一下内力,并未封闭五感,听完他们对话,提前睁开眼睛道,“任少侠很好,他与人在内中说话,一会儿就出来了。” 顾花君好奇,“是谁在里边?” 顾长白说出一个名字,顾花君瞪大眼睛,‘啊’了叫了一声,二话不说就要往里跑。顾长白拦住他,道,“花君,不要冲动,这里还需要你。” 顾花君一怔,看着周围满目疮痍,遗憾的叹气,对着内中拜了拜,跟顾长白道了声别,前去处理战后事宜。 闫铁罗没少关注内中战斗,方才见师无名身手了得,更手刃孤鸿无极,起了结交一番的心思。称赞道,“玉山谷主是吧?功夫不错。” “啊……”师无名心不在焉,听见他的话,勉强笑了笑,道,“师某习武只为强身健体,哪里称得上不错,先生过赞了。” 外边铁罗山和岚城整军,师茵茵率领处理完六邪后续诸事的玉山谷众人到达,武林盟的人各司其职,忙碌不已。而内中来的究竟来的是谁呢?能让任江流停住脚步,让顾花君情绪激动? “现在你应当称我为,一念大师。” 白墙绿瓦之内,秃瓢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侧身回眸,道,“再不济,你也该敬称我一声师尊。” 任江流席地而坐,后背靠在门框,心中呸了一声,真想说一句:见鬼了。但他现在很累,连瞪他的力气都需要考虑清楚要不要浪费,倦倦道,“所以昨日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为啥不见我?” 一念大师道,“当时我在参悟。你不该来打扰我,更不该不断逼问我门内小童。” 任江流忍不住道,“作为一个师尊,多年不见的徒弟来了,你竟然不出来见见!很有道理哦?参悟?你到是说说你在参悟什么鬼!” 一念大师道,“你来见我,无非是有问题不解,我已让小童代答,为何一定非见我不可。至于我所参悟的,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你放着我不看,非得去想破脑袋参悟他。当年你莫名从荣涧离开,只留下话说去了中原,让我想找你去就去灵光寺。那可是从荣涧道中原!不是邻居串门,轻轻松松就能过去!竟然还给我留了一张那危险到能见鬼的地图,让我从落银河穿过去!呵呵,是真不怕我死在里边吗?等好不容易出来,倒是好,原来中原根本就没有一个叫灵光寺的寺庙,我怀疑很多年了,你是不是在玩我?不过这些陈年往事就先不提了,这么多年过去,我找到你,竟然还怕我打扰你参悟!提前支会人家小孩子传话,传话就传话,传话也就算了,但你传话不会好好传吗!总说那些让人费解的东西,仁念杀心,完全互相矛盾,多解释一句是要累死你对吧!”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任江流对武回风憋了一肚子怨念,说起来就停不下来。 一念闭眼,“我的话,你若懂,自然懂。若不懂,无需懂。” 他神色冷淡,说的话永远神神叨叨,让人不解。但任江流猜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当初我离开,自然有我离开的理由。我能通过落银河到达中原,你当然也可以。是你要来找我,才会去走那条路,如果你不来找我,便不会有任何危险。所遇之事,都是自己的选择,又怎能怨天尤人。 中原无灵光寺,当初的确出了一些意外,灵光寺进度暂缓,我忧心你寻我不到,让你师弟前去接你,你们已经顺利会面,知道我消息,你便不该心焦。 最后,我之参悟,是我之执念,你若不知道,我便是解释给你听,你也听不懂。 好嘛,说到最后都成了他的不是了! 任江流好歹跟武回风相处这些年,多少了解他的脾性,想了一会儿简直快被自己活活气笑了。 其实当初无缘无故被抛下,多少还是会觉得委屈,所以任江流初到中原之时并没有立刻去见武回风,灵光寺未曾闻名是一个原因,但显然不是主要原因。所谓真正的理由,无非是一些说不出口的闹别扭可笑心思,可惜这种感情,在他师傅这里永远不是理由。 不再纠结在一个问题上,任江流想了想,有些得意的挺起胸膛,道,“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 武回风修佛这么多年,仁心无可匹,当他发现灵光剑能吸收顾长白的情绪的时候,就知道此局该怎么进行了,也知道武回风在他前去求助的时候不紧不慢的原因。 任江流悻悻的想,因为自己不争气,师尊大人已经决定亲自出马了,所以连一个解释也懒得说。 最后那一击师无名之所以能让灵光剑厉害到那种程度,半数仰赖的是师尊的救世仁念,广度慈悲。而剩下的一半…… 任江流心中一沉,另一半,自然是师无名的杀心。 一念又说一句阿弥陀佛,“你心不定,无法发挥灵光剑功效,为了苍生,我自然会来。” 他说话不是迂回的要命,就是直白的不给人留面子。任江流撇嘴道,“那是我错咯?” 一念回头,师徒见面到此时,终于露出一些赞许的眼神,“知错无用,能改才行。” “好好好,我改!”任江流揉着额角,“劳烦问一下,你是许诺了什么样天大的好处老盟主才让花君当你徒弟的?真难想象除了我以外还有人愿意当你徒弟!也就花君老实,不然换一个人跟你说完话都要欺师灭祖了!” 一念摇了摇头,道,“在你之前我不曾收徒,是以并无欺师灭祖的情况。在你之后我收徒不少,来日你不妨一一见过,也好联络感情。” “哈,你又在哪拐来几个弟子?若有机会,我定然是要见的。”任江流饶有兴味的说笑,慢吞吞的从地上站起来,脸上逐渐严肃起来,“闲话说完,来说一下正事吧。没人能阻止你的脚步,所以,师尊,说吧。你这么晚才出现,是为了什么呢?” 他想着那些在混战中所死去的人,若武回风早有打算,就绝对不会有来晚,误点,迟到这些原因。但是为何,他会在最后关头才出来呢? 这个疑问他憋了半天,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一念面不改色,似早知道他会这么问,答道,“灵光剑在你手中形同废剑,我想救人,就不能打草惊蛇。” 任江流茫然,一念只好说的更明白一点,“你拿着灵光剑,再由我加持,能诛杀魔头的几率只有一半。但若是师无名拿着剑,成功概率便可达到稳赢。” 任江流一脸黑线,叹了叹气,也是觉得无法反驳了。 一念见他神色不渝,道,“为了此战死去的人,我会亲自做法,为他们超度。” 任江流摇了摇头,忽然道,“对了,师尊,我这儿有件跟花君有关的事,你听听。” 他讲拜首城异象描述出来,最后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就在这里,写着潜龙在渊,四野沉浮。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件事又代表着什么?师傅你知道吗?” 一念听着,神色变得异常严肃,手中念珠停止拨弄,“潜龙……恩……”他眉头轻蹙,自语道,“我这些年在寻找的人难道是他?” 任江流耳尖听到,“哎?等等,你当初离开荣涧理由是找人?要找的人是花君?你所说自己的执念是否与此有关。” 一念没答他一连串的问题,反道,“这件事暂时保密,不可宣扬。” 任江流翻了个白眼,仰头道,“你当我是白痴啊,这种事也随便往出说?” “好。”一念颔首,看着他,问道,“你之后要去哪里?留在武林盟,还是跟我离开。” 去处啊…… 话题转的这么快,任江流习惯性摸了摸手腕,上面空荡荡的,连终端压出的痕迹都消失了。怅然的叹了一口气,他微笑道,“师尊不用担心,我……早有打算了。” ……………………………………………………? ☆、后续 ?  寂静室内,有一男子和衣而卧。 他懒洋洋的睁开眼睛,觉得浑身都痛,眨眨眼,跟对床的人挥了挥手,道,“哟~这位小哥好面熟啊。” 方臣躺在床上养伤,闻言掀起眼皮去瞧他,摇头道,“我对阁下却陌生的很。” 颇觉诧异的哦了一声,男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摸到一堆纱布,笑道,“你猜猜我是谁?” 他话落,嘎吱门响,有人入内。 “真的要猜吗?”阔别已久,来人从来未曾改变,一如既往器宇不凡,身着蓖绡淡紫衣衫,君子谦谦,琅若温玉。 他衣袍带风,飘起寸缕牵挂,声音浅浅清朗,带着一抹药香,可惜,味中有毒。 男子要笑不笑的翘起嘴角,然而扯到了脸,不由发出嘶的一声。 “知道疼就莫要再动了。”他笑容稍现,又再次隐没,淡淡道,“要是再动,就会更痛了。” 男子摸着自己的脸,“现在是什么情况,按照计划,我现在应该是个死人了。” “这不就是按照计划进行吗?我杀孤鸿无极,而孤鸿无极已死。”那人悠闲的道,眼中仿若含着最真的真心,实则不然,一片诚恳犹如虚海,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能倾心待之。 头裹纱布的人正是本该寸寸腐烂,悬尸城门的孤鸿无极!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你救我啊?” “再世为人,为自己想个名字吧。”眸光收敛在他面上,状似温吞的人,正是玉山谷主师无名。 孤鸿无极嘻嘻哈哈的笑了出来,“救我,杀我,又救我。上一次你救我,让我当上天行教主供你差遣。这次救我,又让我做什么呢?” 男子的眼睛雪亮,精锐,却无法让师无名激起半点波澜。他走到窗边,此处是铸剑师苍弘的宅子,苍弘已死,唯一留下的小徒弟拜别他的坟墓,前往游历学习。偌大的铸剑阁无主空闲着,一脚踏上去,能听到浩浩渺渺的回响。 谁也不知道,英雄的故居中,竟然住着两个重伤的魔头。 师无名眼中有瀚海蓝天,姿态悠闲,如暗中之兽,徒感其利,不见其锋。 他负手道,“我的人,各个珍贵非常,怎会轻易死去。” 这一局,从数年前就已经显露端倪。自万万庸碌之人择取一优秀人选,让他掌握天行教,再由自己暗中相助,令曾经被武林盟消磨伶仃的教众再度重回巅峰,怀着仇恨和野心反噬中原。杀戮,争夺,冲突不断,以天行教作为引子,让武林纷争四起,最后导致天下大乱。 这是一个局,而布局的目的有二。 第一,为了让自己在今日亲手毁掉这个组织,从今以后,玉山谷主师无名这个称谓,将以诛杀恶首孤鸿无极为信,凌驾于武林盟主之上,名扬天下,威信大增。 第二,天行教杀入中原,消磨以武林盟为首的江湖组织实力,甚至让朝廷大失颜面,本来就微弱的优越更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崩毁。 孤鸿无极无心猜测他的想法,问道,“你帮我换了张脸吗?” “是啊。” “那练寒冰掌走火入魔导致的后遗症可有医好?”孤鸿无极有些期待。 师无名残忍的道,“好不了了。” 孤鸿无极顿时觉得生无可恋,四仰八叉摊倒在床上。 当初方臣受伤甚重,现在才醒过来不久,心有余悸道,“主人,当初我被那小子捅了一剑,以为真的要死了。” “恩。”师无名道,“那次你做的很好。” 方臣迟疑,道,“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孤鸿无极插嘴,“有话就说啊,什么当讲不当讲,最后不还是要说出来。” 身为护教三圣,方臣对外称是孤鸿无极直属亲信,对内平起平坐,不理他风言风语,问道,“主人?” 师无名回头看着他们,微笑道,“说吧,我在听。” 方臣道,“那名叫做任江流的人太过危险,当速速解决才是,不知当时主人为何叫我劝降他?虽然刚开始只说的三言两语,但方臣看得出,他是个骄傲之人,应当不会投降,主人这么做是何意呢?” “这件事啊。”他说了一长串,师无名轻描淡写的道,“我本也没想过他会投降,他的反应,也是在我预料之中。” “主人……?”方臣皱眉。 孤鸿无极饶有兴味,问题直中红心,“这个语气,你欣赏他?” 师无名道,“我从来没隐瞒过。” 孤鸿无极更感兴趣了,师无名看上去性格甚好,眼中笑纹分秒不退,实则圆润滑溜,城府极深,而他了解的也只是当年的师无名,这些年过去,他的魄力犹胜当年。而被他欣赏的人,又会在怎样的高度呢? 想到这,他忍不住道,“当年你也说过欣赏我。” “是啊。”师无名淡然扫过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瞬闪动光芒,被眼中温柔影响,连平淡无奇的嘴角像是在微笑,“但是那种感觉,跟对你不同啊,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孤鸿无极很想挑一下眉,但是他脸很痛,况且眉毛也不一定有剩下。嘴角抽了抽,笑道,“的确,他嚣张起来的样子漂亮的要命,我也喜欢。” 在孤鸿无极眼中,任江流狂的吓人,手上功夫也是真硬,在战场上挥汗如雨,昂然而立的模样,能勾起人原始的征服欲望。 “你这张嘴啊。”师无名似笑非笑的道,“莫要乱说。” 眼看他们的话题要歪,方臣道,“主人,天行教之乱结束,之后我们的行动呢?” 转到正事上面,师无名思索,道,“不急,且先瞧一瞧武林盟有什么动作吧,顾长白可不是看起来那么软弱无害,反而一直对我非常防备。还有他的兄弟,顾花君,还需要更加深入的观察。”下定决策,他道,“你们辛苦了,之后先在此休息至伤口痊愈吧,若有要事,我会另行派人过来通知。” 方臣道,“主人要走了?” 孤鸿无极戏谑,“恐怕有等不及想见的人了。真是麻烦主~人~了~,还耽误你的时间率先为我疗伤,将我送来,真是罪过,罪过。” 他状似抱歉,实际上是在打趣,不过倒也没觉得师无名真会喜欢上谁家姑娘。 师无名和蔼一笑,道,“我见之人,他日若你见到,定然也会赞一声漂亮。” 没想到他竟然承认了,孤鸿无极瞪大眼睛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到底是哪家姑娘被他看上了,心中倒是高兴, “太好了,他日若我见到她,定然要好好说一声多谢。不然玉山谷全是光棍这个传言真不好听。“ 师无名听他的话,莫名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到了武林盟,与顾长白交谈,茶酒过半,事情该说的也说完了。师无名抚摸着茶盏,久不见任江流,疑声问道“阿江人在何处?” “咦?”顾长白显得很惊讶,怔了怔,为难道,“当时在沙门书院内,任少侠与一念大师说完话就离开了,说天行教已除,要去处理自己的事。长白以为少侠与你们打过招呼,原来并没有吗。” “……离开了啊。”师无名眉眼染上些许无奈,好友不告而别,他的确该觉得怅然若失,可顾长白看着他的表情,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几日来的莫名的冷淡,突然的防备,这一切的反常似乎都是从他上次受伤醒来之后发生的。 还有这次的突然走了…… 师无名心中计较,丰斗村,方臣,疯老头…… 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了? 他心情几番变换,终难成说。 ? ☆、重拾 ?  南风向北,天气灼灼炎热,一点清凉正好缓解暑意。 荣涧国土广袤,土地丰饶,贫民与贵族之间阶级等级分明。比如越是尊贵之人头发便留的越长,这便是别处难见的独特风俗。 鉴命司大门紧紧关着,平日这种地方连王宫贵族能难进去一趟,今日门外却站了一个意外之人。 那个人发短不过肩膀,身穿普通粗布麻衣,腰间挂的那把剑倒是不错……不过也可能是唬人的,毕竟这样一个流浪汉,不太可能有什么好东西。 日炎精铁带起的惶恐已经过去许久,荣涧渐渐恢复了往日和平,保证安全之后,主城内弥漫着的生人勿扰的气息无声消失,此时有不少人见那人站在鉴命司外敲门,都觉得他是疯了。凑到一起窃窃私语的看笑话,等着见他被人驱赶之时的洋相。 ‘砰砰砰。’ 拍门的声大力而响,门自内而开,门童见他头发短至耳畔,衣着粗陋,皱眉问,“你是何人?” 那人大咧咧的道,“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宗吉在吗?不然通知你们老大也行,说他的朋友来了。” 门童心中戒备,却不敢放肆,只得道,“你先在此等候,我去通报家主。” 门啪的关上了,那人耳尖的听到周围一阵哄笑,摸了摸鼻子,也跟着嘿嘿傻笑几声,浑然不在意众人轻视的目光,闲散倚在门边东张西望起来。 “你们看,我就说这家伙进不去鉴命司。” “哎呀,这还用你说,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也不想想自己的模样,有自知之明的人都不会去自取其辱。” “可不是,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们说着,不明所以的人见此地热闹,不断往过聚拢。 讨论的声音更大,刚开始怕被当事人发现,刻意放轻话声。到后来已经是故意让他听见,无肆无忌惮放嘲笑。 那人大概真没什么脾气,被众人讽刺也无动于衷,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玩着剑柄,但细看的话依稀能看到略略皱起的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有人怯怯道,“阿爹,走吧,那位大哥好像生气了。” “没事,管他呢。要走你先走,别妨碍我看热闹。” 这边说着,门又嘎吱一响,慢慢开向内中。 靠着门的年青人没料到,随着开门向后仰倒,口中哎呦一声,手胡乱呼噜两下,万幸被人扶住了,没有真正摔下去。 “任江流!”来人浓眉大眼,张臂抱住粗衣青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兴奋道,“你来了,来看我?哈哈,好兄弟。” “轻点,轻点……你是要弄死我吗?你那打铁的手臂能不能被勒的这么紧,快没气了!”任江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跟他身后的人打招呼,“好久不见,巫鸿,宗吉。” 已经成为一代大祭司的鸿儿颔首微笑,“任大哥,好久不见,快进来说话。” 门悄然关上,门外已经哑然无声。 有人指着里边,磕磕巴巴的道,“进去了……” “这小子什么人?来迎接他的竟然是大祭司本人,还有下任大祭司!这怎么可能……太不可思议了。” “莫非是什么大人物?人不可貌相啊……” “嘿,刚刚是谁说人家自取其辱的?”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外边的人怎么讨论,里边的人自然不知道。 宗吉看着任江流,“你突然来了,我真是吓了一跳。” “我也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来的是我?”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15节 “敢称作是我朋友的怪人,我和鸿儿想了想,也只有你啊。” “怪人?“任江流忍不住诧异,”你家门童到底怎么描述我的?” “啊哈哈哈,不提也罢。” 三人说笑着往前走,没等进入正堂,任江流边走边从背上卸下行李,拿出一副小型弓口弩,道,“给你的。” “这是什么?”宗吉好奇的看着,没有立即接过。 任江流笑道,“日炎精铁是完全没有剩下,但这幅弩口弓和弩口箭是由灵光剑的剩余材料,佐合着千年火淬炼而成,在这世上也算得上稀有,我猜你应当喜欢。” “哈哈,当然喜欢。”宗吉接过弓口弩喜不自胜,三人进入主殿,任江流发现鉴命司的地板已经换成了普通的理石,鸿儿解释,“没有了日炎精铁,鉴命司不再需要寒冰石了,不然室内太冷,我们也受不。” 宗吉不太喜欢与人寒暄,有朋自远方来,直接问道,“你不会为了送我这把弩口箭不远万里来到荣涧,说吧,此次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任江流笑了笑,“难说,且先看看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从中原一路前来,他走走停停,脑中的碎片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多一些,记忆中的混乱就会更严重一些。行走官道用了将近两个月,任江流时刻都在犹豫:不然别再走下去了,就这么回去好了。回到武林盟,帮助顾长白,就算真正忘了那些过往也没关系,那些不过是自己的回忆,只要自己不记得,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在荣涧发生的事花君不知道,顾长白不知道,师无名……不知道。 就算没有过去,他依然可以交朋友,依然可以认兄弟。这是不是证明那些失去的东西并不举足轻重?即使任江流这个人的人生因此留下一道空白,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他断断续续的想着,给了自己最好的理由,最完美无缺放弃前行的借口。可一回神,自己已经站在了鉴命司的门前。 听见宗吉发问,任江流叹了口气,只能道,“我也不知道,我走这一趟,究竟能得到什么。” 宗吉与巫鸿面面相觑,总觉得个人与之前相比有些不一样,不由有些好奇他们此次回去中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宗吉思索片刻,将一块乌黑的牌子给他,道,“这是鉴命司的令牌,一般人见到都会给些面子。给,你拿去吧。” 任江流接过,牌子上烙印着八方阵法,中间一点朱砂,代表曾经的歃血誓言。 一抹嫣红,传承百代。 他收起牌子,道,“多谢。” 重拾的过往,究竟还能体会到多少真实? 如果曾经任江流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该去哪里找他的足迹?朋友,亲人,这些能证明他存在的东西从来没在记忆中浮现过。 最终,他只得找了曾经住过的茅屋。 大概年久失修,或者本身就不够结实,现小屋已经破败的厉害,风吹的门嘎吱作响,更显得岌岌可危。 这是拜首境内最末处,再往外就是城郊,周围最近的一个店家都与此地隔着两里地。 任江流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进室内。 黄泥与干草混合的土墙产生巨大的裂痕,棚顶泥土因阴天下雨松动而落下,已经起不到应有的遮挡作用。 几件衣服随意堆在墙角和打扫工具堆在一起,那里还有野兔的皮毛,和暗红的血迹。 室内四处透风,竹子垒成的房骨刮出呼啸的声音,白天听起来有些吵,晚上的时候犹如鬼哭狼嚎,分外吓人。 任江流就这么僵硬的站着,许久,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 终究…… 曾经的梦魇慢慢和回忆——重合。 他浑浑噩噩坐在散发着霉味的床铺,忽然狠狠给自己来了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带着指痕,在此等情况下,也只能用疼痛刺激神志。 陡然清醒,能记起来的更多了一些。 任江流摸着破旧的床铺苦笑,终于找了曾经让自己陷入迷茫的那声 ‘父亲’的源头,原来一切并不如自己猜测那么简单,比起他之前惊恐不敢面对的真相,现实不知是更残酷一些,还是让他得偿所愿,舍去悲伤自责。 任江流是孤儿,听说是被人放在竹篮上顺着河水飘过来的。疯老头名叫余归年,本来是四处飘流的流浪汉,在拜首捡到了他,便在拜首落地生根。 身高八尺的铁血汉子怎么看也不是养孩子的材料,任江流没有关于婴儿时期的记忆,只依稀知道余归年刚开始对他不差,为人也勤劳,请了别家的阿婶代为照顾年幼的自己,每天出去给人做工赚钱。 但从他真实有记忆开始,余归年就只是一个只知道醉生梦死的糟老头了。他每天都在喝酒,肆意挥霍曾经赚来的钱财,喝醉的总要闹事,长此以往,曾经和他交好的人日渐疏远,慢慢发展成团结的排斥。 感受到别人的不欢迎,余归年便带着年幼的他走去城尾的废屋,省去每个月房子的费用,他更无顾忌,饮酒饮的更凶。 也是从那时开始,老头的精神开始极度焦躁,大约四岁左右的时候,自己第一次被他打了,之后整整三年,他一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恐惧,怕他不回来,自己会活活饿死。 害怕,唯恐他回来,少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大概他从小就不是愿意坐以待毙的人,七岁那一年,他趁着余归年外出找酒的时候逃出了家门。 一开始外边的生活并没有多好,跟余归年在一起久了,那人什么都没有教给他,非但不识字,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有的只是一点小机灵,之前听过路的人说他家之外就是荣涧,知道在拜首恐怕还会遇到余归年,干脆跟出城的大人混在一起,一同前往荣涧。 ? ☆、过往 ?  原来……他曾经在荣涧生活过吗? 任江流摸了摸削短的头发,怀着自己都摸不透的心意,循着当时的脚步,一步一步,重新揭开过往。 七八岁的孩子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特别是衣衫偻烂的小哑巴,大部分人看过只会说一句别挡路。 任江流人小,步子也小。迷迷糊糊跟着别人,中路不知道跟丢几个,又换了几个。冬天太冷,他饿的难受,第一天过去,第二天过去,从第三天开始已经完全头晕眼花,看见自己的手都想咬上几口,等到看见荣涧的大门,几乎是爬着进去的。 也许荣涧的好心人格外多一些,年幼的自己靠着别人的施舍活了下来,后来还混成了孩子王,带着一群流浪儿化身城头一霸。 这么滋润着过了几个月,他们嚣张的让一些大人看不下眼,作为头头,任江流被修理的最惨,拳打脚踢根本不算个事儿,如果当时不是被人从中插手,他大概已经死了。 插手那人名为武回风,本来是个外地人,年前来到荣涧讨生活的。现在撑了个摊子,给人家算命。 他家住在山中,每次要下山都要走很远的路,幸亏他不是天天给人算命,混出名声之后,大多数都是外人登门造访的。 新景交替旧景。 任江流徒步走在山路,这条路很久没被人光临过,如果不仔细寻找,很容易走偏,这一偏,就非常可能错入武回风当时布在屋外的阵法。 也许是他当时太小,只觉得武回风是个好人,现在看来倒是有点不寻常。他懂得奇门法阵,五行之术。阅览群书,通古博今。他看得出人的命数,被他指点过得人,命运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还精通佛法,自己一身武艺都是由他传授。 走了小半日,终于找到故居。 指尖勾破蜘蛛网,用袖子抹掉灰尘。山上的小屋最开始只有粗陋的木板,后来多了雍容的地毯,珍贵木料所制的桌椅,罕见的各类古书,还时长有慕名而来的人送上吃食。 任江流去厨房翻了翻,惊喜万分的发现以前剩下的东西,那些坏掉的不算,比如自己手上拿着的这个看似普通的冬菇,就是难得寻觅的宝贝。 当然好在哪里他是不知道的,早些年不管多少好东西送来,都会被两个不会做饭的粗人给糟蹋了。若是被人看到,肯定要叹一声暴殄天物。 任江流回到卧房,卧房的墙边挂着他当时使用的木剑。 这把剑是师尊给他削的,用的只是门口的普通木头,被闲置的太久,剑面已经起了腐朽的黑雾,木质脆弱的他不敢去碰。 任江流坐在床上,透过窗户去看外边的树林,阳光洒下的角度正好,别的地方都阴气惨惨,只有自己眼中那一块,明亮如常。 那时候他在那个地方练武,师尊在室内看书。 最开始想练武的时候师尊并不同意,说他身子太弱,根基太薄,千言万语,终究不是习武的材料。 若是那个时候他听话的放弃,后来便没有能力穿过落银河,那大概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吧? 任江流怔怔看了一会儿,抬步离开小屋。 那时,他在练武、看书这样平静的日子中度过六年。 六年,是很长的一段时光。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记忆中除了师尊,练武,竟然什么都没剩下。 当年他刚过完十三岁的生日不久,一直安静的师傅忽然躁动起来,任江流看着他闭关谢客,奔走不停,忽然有一天,令人措手不及的一去不返。 他一直记得很清楚,当天的天色萧条,乌云滚滚密集,似有豆大雨滴藏在云层之后,却凝而不落,只虎视眈眈的等待时机。 任江流为了等这场雨在门口站了一天,可是等来等去,看到的却是别的场景。 像师尊走的那般令人意外,曾经对师尊敬重的人不知为何忽然变的凶神恶煞,拿着火把包围了他的家。那些人长发飘飘,以前见到的时候,每个人都高高在上又骄傲,这次却露出一副狰狞的嘴脸,在家中找不到师尊,便将他带走了。 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任江流印象模糊,此刻看着巨大的门扉前,忽然感觉事情不妙,小心翼翼看着两旁守卫,在他们不善的目光中默默递上牌子。 幸好鉴命司这个名字在荣涧够沉重,不管多严密的大门都能砸开。任江流问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卫,“这位大哥,你知道武回风吗?” 侍卫一怔,道,“我自然知道他,应当说‘武回风’这个名字,谁人不识?” 任江流挠了挠耳朵,哈哈笑了两声,没想到侍卫接着说,“他可是国内悬赏最高的通缉犯!” 任江流笑声噎住,四处张望着道,“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守卫狐疑而防备的看着他,任江流静静回望,直把那人的心虚,仿若是自己不该这样怀疑,悻悻移开了目光。 走过几重楼宇,他们在正殿门口驻足,守卫要进去通报,任江流看向内中,却拉住了他。 “不用了。” “什么?” “先不用进去通报了……” 记忆一点一点回来,那夜的声声逼问还在耳边,大人们恶狠狠的道:说,你的师傅在哪里?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要是不说出来,这条小命难保。 可是我该说些什么呢? 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名字,叫做……占天地气? 是师傅抢了他们的书,好像还去鉴命司偷看了什么东西,这才引得荣涧权贵翻脸。 正在他想得入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喊叫,“任江流!” 宗吉叫过之后,那个人从善如流的回头了,可宗吉却不满意,窜过去拍着他的肩膀,“死气沉沉,死气沉沉,是怎么了?” 任江流特意确认了一下,这里可不是鉴命司,笑道,“你怎么来亲王府?” 宗吉道,“鉴命司离亲王府不远,我听见有人回报你拿着我鸿儿的牌子进了亲王府,有些好奇,就过来了。怎么样?你的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任江流敲了敲脑袋,道,“还是有事情记不清楚,要仔细想想。” 宗吉道,“是什么事?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事情很复杂,想说的有很多,想问的更多。可是千头万绪,究竟从哪里说起才好? 任江流道,“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数年之前,武回风借阅占天地气的始末。” 宗吉嘿嘿笑了,“你问对了人。啊……那个谁啊,你去跟你们王爷说,你家的客人,我先接待了。去吧。” 他支走守卫,慢慢道,“具体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当时嘛,武回风这个人是个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出了这等事大家都大吃一惊,比起震惊,更多的是不能相信。” 宗吉边说边看任江流的表情,铺垫了好几句,一下子抛出了个大信息,“占天地气上记载了荣涧龙脉所在,别人不知道,但是在亲王,鉴命司,或者别的皇亲国戚那里却不是秘密。” 无论他说的多恐吓,任江流始终保持一个表情,从来没有变过。 宗吉遗憾,只得继续道,“当年武回风以占卜之名进入亲王府,却盗走此书,离开之前还去鉴命司闹了一场,当时还是巫长留为家主,事情封锁的很干净。之后我躲在房中偷听,他和前前任大祭司在说武回风看了什么录,应该是一本书。当时我没听明白,现在却知道了。武回风看那本书洪荒初始录。” “洪荒初始录?”任江流慢慢重复一遍。 “没错,这本书有些玄幻,一般人看不得,由历任鉴命司家主保存,是家主也不能看的□□。可是鸿儿上位,前前任大祭司欲传承此书,却遍寻不到。也成了一桩奇事。” 任江流一怔,“找不到了吗?” “是啊,巫长留死的很突然,什么也没来得及交代,可能把书放在了别的地方,现在却成了留给我们的难题。” 任江流回想上次离开鉴命司前发生的种种,还有师无名突然支开自己,脸色一沉,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本书,是被别人拿走的?” “什么”宗吉看他。 任江流也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会儿,任江流咬了咬牙,忽然笑的非常灿烂,“没事,我胡思乱想了。你继续说。” 侧过身,神色立刻变的尴尬难言,一脸懊恼。 宗吉道,“就是嘛,鉴命司的人都不知道家里有这本书,外人怎么会知道?后续就没什么事了,武回风携书潜逃,荣涧寻人不到,追至拜首,可是拜首也没有人,只能登上通缉令,等待日后处理了。” 他说完,任江流来回踱步,像是在深思,“就这样……只是是这样?” 宗吉见他不满足,笑道,“另外嘛,依稀流传出来的是件小事,你要听吗?” 任江流立即道,“要!” “在武回风偷书之后王上震怒,将此事交给亲王全权处理,亲王率领军队包围武回风的家,武回风当然不见了,但是在他家里找到一个小孩。” 任江流眼睛闪了闪,轻声道,“然后呢?” “找不到师傅,找到了徒弟,总比一无所获好。亲王将那小孩带回了亲王府审问,你猜猜,当时是怎么样的情况?” ? ☆、曾经 ?  “找不到师傅,找到了徒弟,总比一无所获好。亲王将那小孩带回了亲王府审问,你猜猜,当时是怎么样的情况?” 任江流小心看着他,问道,“什么……情况……” “哈哈,那些想从他身上得到消息,更将愤怒发泄到他身上的老家伙差点被气死!真想看看他们当时的脸色,可惜当时我年纪还小,地位嘛……嘿嘿,不高。现在到了够格看那场戏的身份,却也无法回到当初,失望,真是失望。”宗吉感慨一阵,心情舒爽了,才道,“当时他们抓来武回风的徒弟,那人大概十三、四岁?总之跟我年龄相仿,不会再大了。那些人抓他不是为了别的,无非是逼问他武回风的下落,顺便泄个火之类的,可是啊……” 任江流头痛难忍,忍不住背过身偷偷揉着太阳穴。 宗吉绕道他身前,“任江流,你怎么了?” “我……” ‘是我们给了你高人一等的生活,让你们此生无虞,你们就是这样回报的吗?’ ‘杂种就是杂种,说,你那个卑鄙的师傅去了什么地方?’ ‘享受着我们赐予的荣耀,过着我们给的优渥生活,却恩将仇报,骗取我们的信任,真是下作。’ 不堪入耳的贬低恶语犹在耳际,是从群长相各异,却个个长发飘飘的人口中说出。 任江流睁大眼睛,努力去看的更加真切,那是自己的记忆,不管是好事坏,都得拿回来! 这是你们给的生活,这是你们的恩赐,这是你们的慈悲。 是你们高高在上,让与你们相交的师傅高人一等。是你们手握权势,让与你们相交的师傅受人尊重。是你们登门拜访,外人看着这是无上荣耀,让我们跟着受益匪浅。 这就是所谓的优渥?这是所谓的赐予? 这些一厢情愿,我都不需要! 当时的少年抽出身边之人的长刀,刀光映着青芒,他道,“如果这就是你们的恩赐,如果这让你们觉得我在别人之上! 师尊受人敬重,用得着你们来抬举? 他的好坏,岂容你们污蔑? 你们让我高高在上,哈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你们若是一定这样认为,那我宁愿回归最原始的生活,去做你们不屑一顾的人,把这一切,都还给你们!” 失去师尊,整个生活翻天覆地,任江流心中岔怒难言,恨不得全天下陪着他一起痛苦。 看着一群人已经呆滞了的面容,手腕施力,将已经到了膝弯的长发尽数斩断。 青丝飘洒,委顿于地。 离开之时,他头也不回,冷冷道,“不服气的话,你们就派人来抓我吧,只要你们办得到。” “……只要你们办得到!” 宗吉眉飞色舞的描述,哈哈大笑道,“啧啧啧,这种话也说得出来。你听着狂妄,但他的确做到了,亲王府那些老狐狸派去的人全部被他打伤,十几个对付不了一个,还把人追丢,从此失去踪迹。” 任江流沉默半晌,跟着他笑一笑,但这笑容,太过难看,也太过难为。 他甚至有点牙痒痒的感觉,之前意识混乱,虽然想起一些事,但是想不起来的更多。那个混蛋师尊,说什么给他选择的余地,分明是自顾不暇,没时间管他先跑了。自己也不是一定要去中原,而是经此一役,在荣涧再无立足之地! “你!”忽然有一人前来,任江流眯眼看他,觉得这人有一点眼熟。 宗吉对他行礼,“亲王啊,您来了。” 哦~是当初审问他的人。 认清来人是谁,亲王的脸都绿了,指着任江流质问,“你还敢来亲王府!” 宗吉一愣,“我都还没介绍,你认识他啊?算了,不管怎么样我先介绍一下。任江流啊,这位是我们荣涧的亲王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哦。亲王殿下,他是任江流,是他取走了日炎精铁。哈哈,虽然巫长留嘴硬不承认,但他的确等同于救了整个荣涧。” 亲王本想下令让人将他拿下,闻言一口口水呛在喉咙,脸已经不是绿,而是青了。颤巍巍的道,“你说什么?” 宗吉茫然,“哪句?他取走了日炎精铁?没错,是他拿走的,咱们的恩人嘛,你不用太激动。” 任江流不忍再看下去,亲王的年纪也不小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活着也不容易,把人气死了可怎么办!就算不气死,看这喘不上来气的样子恐怕也不好了。 他搭上宗吉的肩膀,笑嘻嘻的道,“我的事情办完了,很快就会离开,你会想我吗。” 宗吉依依不舍道,“走了这么远的路,不多留一阵子吗?” 亲王愤然甩袖,“走了就别再回来。” 任江流笑道,“本就不是故乡,又何谈‘回来’。” 亲王哼了一声,对宗吉说,“当年的事,你都知道吧?” “啥?” 任江流道,“半吊子,知道一些,却不知具体。”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瞒着你也没什么意思。任江流,你是荣涧的恩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暂时撤掉对你师傅的通缉令。但是他做的事为人不齿,荣涧从来没薄待于他,他却拿走了那本书。你到是说,要是他将龙脉记载地点告知别人,荣涧当如何自处?” 任江流沉默一会儿,对亲王弯下了腰,“我为师尊所做的事感到抱歉。” 亲王道,“这声道歉,来的会不会太晚了一些?” 任江流起身,“不会。”他卸下包袱,从里边摸出一本书,道,“之前他给我,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现在还你。” 占天地气四个大字映入眼帘,宗吉张大了嘴巴。 亲王不接,“这本书还回来的,是不是太迟了。” “的确晚了。但是我能确定,师尊并没有做有损荣涧的事。” “他拿着书看了这些年,你知道他有没有誊抄一份,知道他有没有背下来。如果之后告诉别人,这书还与不还有什么用?” 任江流把书塞入他手中,道,“师尊要记住一样东西还要抄下来?别太小瞧他。你应当与他相处过,就算不甚熟悉,也该知晓他的为人,他这样做肯定有理由。只是这个理由我们不知道,现在既然把书还回来,就代表不会将事情告诉别人,其实你多信任他一点也无妨。” 亲王冷淡看着他,“都已经出了这样的事,我为何要相信他呢?” 任江流耸肩,“不相信他还能怎么办?当初我也是被蒙在鼓里啊,可是不相信他,还能怎么办?他根本不给人选择的机会。既然同病相怜,配合一下嘛。” “……你!哼。” 亲王收回了书,气的转身离开。 宗吉从刚才长大的嘴巴终于有收拢的迹象,指着任江流,结结巴巴的道,“你……当初……当初你……” 任江流拐着他的肩膀把人带走,“别在人家里话家常了,没看你们的亲王都快让人出来揍我了。快走快走。” 他调侃着,将人带回鉴命司。 回到鉴命司后,宗吉不安分的在地上绕来绕去,很崩溃的说,“当初在亲王府作妖的人是你?” 任江流挑起嘴角,老神在在的说,“哎?话不能这么说。我那是自卫,我不溜掉,他们就要因为师尊造的孽把我做掉了,死的那么不明不白莫名其妙,我很冤枉好不好?” 宗吉又开始在地上绕,不敢相信自己倾心了那么久的少年英雄竟然是眼前这个混小子!他!不!相!信! 宗吉崩溃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上次向我讨兵器的时候我试探过,你体内一点内力也没有,手上毫无武茧。因此我还有点不高兴,以为你在闹着我玩。” “哈哈,原来你当时因为这件事生气啊?我还在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怒无常。不过说起来我的内力练的时候就很艰难,但是消失?不至于吧。” 宗吉肯定的点头,“与你同来的那个朋友我也碰过,他虽然藏得很深,但是我还是看得出来,他绝对是罕见的一流高手,所以我猜答应帮你们牵线前家主,让你们进入神殿一试。若是只有你前来,一个毫无武功的普通人,我是不会透露这件事的。” 任江流听到他提师无名,怔了怔,脸上的笑有些不自然,“是吗?哈哈,不管在哪里还是他比较有用……” 说着,摇了摇头,神情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 宗吉只能叹气,“你真的变了,忽然稳重了,我看的我很不习惯。” 任江流微微一笑,语气尽量轻松一点,笑道,“稳重点好,年纪大了,总不能……”说到此处,他平白一噎,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更怏怏不乐了。 宗吉不解,“是怎么了?” 任江流面带悲伤,“就是现在突然很想回到中原,过去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去他娘的,都想不管了。” 他只是刚反应过来,按照自己的记忆,不管怎么算,他的年纪都达不到自己所认知的那个高度!平白小了几岁,怎么能不郁闷! ? ☆、日子 ?  之后的日子,任江流又在荣涧留了一段时间,可是心中有挂念,便无法在一个地方驻足。 他还有很多迷惑不解的地方,现代古代两种记忆交织,完全找不到自己真正的安身之所。 他想的分明,如果想知道事情始末,只能去问那头神龙,可惜那家伙溜的太快,藏得太深,暗中已经几番呼唤,却都不见他影子。 他努力许久,仍然没有结果,最后决定自己主动去找。 鸿儿上殿议事,宗吉在鉴命司给他送行,“真的要走了。” 任江流道,“我孑然一身,如果连自己都搞不明白,就是白在这个世上活了一遭。” “确定要去的地方了吗?” “关于龙的传说每个地方都有,不过还是从熟悉的地方开始走吧。我先去泷口,那里是中原,有我的朋友。就算到时找不到线索,见一见他,到底值得走这一趟。” “路上小心。” “珍重。” 再次踏上旅途,他的心一片空白,就算早就有固定的目标,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前行,但侵蚀神志的难过一分不少。有时从噩梦中汗津津的醒来,胡乱捂着胸口按了半天,感觉衣衫清透干净,手上没有血迹,才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又开出一个窟窿。 夜间比白天难熬的多,过于纯净的黑色总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为了杜绝这种情况,他干脆连晚上也跟着赶路,总要把自己搞的疲惫不堪才去休息。一觉到天亮,对任江流来说是难得的奢望。 从荣涧到泷口用了两个月,在泷口寻寻觅觅了十几天,可惜一无所获,他便转去了岚城。 大战之后,莫丹书的姐姐不再需要固守千年火,也回到了城主府,两个人相处算不得融洽,但到底对彼此存在着不曾断绝的亲情,哪怕嘴上不说,关系也是日渐好了。 莫丹书答应他会帮他留心关于龙的传说,还笑他迷信。莫雪芝就在一边笑着,一个弹指,也不见什么动作,莫丹书就摔倒了地上。再一弹指,茶杯的水成线浮起,追着打湿了莫丹书的衣服。 莫丹书气急败坏,莫雪芝笑,“迷信?我弟,你可记得姐姐最擅长的是什么?咱们莫家流的是何种血液?身具何种力量?这么说不怕爹爹从墓地里爬出来教训你吗?” 莫丹书抖了抖,他倒是不怕鬼,但是很怕他父亲。 看着他愤愤不语的跑去沐浴更衣,任江流见他吃瘪开心的不行,擦了擦眼泪,道,“我要离开了。” 莫雪芝问他,“公子慢走,可有去处了吗?” 任江流摇了摇头,“随意走走看看,没有什么明确目的地。” 莫雪芝道,“龙的传说自海上而来,然而沙漠之中也有龙的名字,我不知你为何要追寻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世上的事都讲究机缘,公子要看开。” 任江流怔了怔,点头道,“多谢莫小姐,金玉良言,我会放在心上。” 莫雪芝道,“在距离这里万里,有一地名唤‘钦州’,哪里是关于龙的传说最多的地方,公子不如去看看,有可能得到一些别的线索。” 任江流大喜,真心道,“多谢。” 莫雪芝摇了摇头,见他要走,犹豫一下,轻声喊道,“公子……” 任江流疑惑回头。 莫雪芝迟疑道,“师无名,我师兄,你……” 任江流道,“莫小姐?” 莫雪芝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这姑娘的话含糊不清,但她不想开口,总没有强逼的道理。更何况现在的任江流,一点也听不得和师无名相关的消息。 去钦州的路上绕一绕远,可以顺道去铁罗山看看,闫铁罗还是如同往常一般。从他那得到消息,师茵茵已经回玉山谷了,武林现在回归平静,但总有一些山雨欲来的味道。 还有另一个消息比较重要,顾长白做了决定,武林盟插手天行教,顾花君成了代教主,实际上,代教主那个代字实在很没必要。 任江流有些放心,他之前很怕顾长白不这么做,可是掺和势力决策这些东西,他实在不好开口,毕竟有些事情,他作为一个‘别人’,是不能说的。 当上教主的师弟啊……任江流按耐不住,挥别闫铁罗,顺着铁罗山一路寻到了罕巴尔草原,天行教的总部正在此处山间。 曾经因为天行教迅速扩展,教众遍布每个草原部落,此时孤鸿无极身亡,人数大减,但是三三两两凑一凑,数量依旧不可小觑,几乎惊人。 顾花君听到来人名号,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是谁?” 王一步笑道,“是任少侠,教主的师兄。” 顾花君听完二话不说奔了下去,任江流见他冲过来,张臂接住,笑道,“大约有半年不见,师弟又长高了。” 顾花君泪汪汪的,“师兄也长高了。” 任江流心情舒爽的伸了伸腿。 坐着教主的宝座,喝着教主专供的美酒,听着只有教主才能听的报告。 任江流居高临下看着老实站在下面的顾花君和王一步,左思右想,叹了口气,“顾长白在搞什么鬼,拔苗助长啊,还是想一口吃成个胖子?连个军师都不给派,这么大一片烂摊子,怎么玩啊!” 顾花君苦哈哈的应声,小媳妇一般给他端茶倒水,招呼下面的人准备吃食。任江流连忙叫停,被他过年一样的热闹劲儿吓的发慌,道,“师弟,好师弟,你消停点,过来坐。” 顾花君憨厚的笑,王一步心事重重,陪顾花君硬撑了一段时间,心理压力太大,此时略略安心,竟然泛起了困意。随即告别离开。 顾花君道,“师兄,你不知道。大哥之前说的很严重,要我礼贤下士,不可骄奢,我已经连着好几个月没好好吃顿肉了。” 任江流眉头一皱,“顾长白……”他给了他一下,“顾长白的意思是让你专心工作,把握机会,别私下乱搞男女关系,切忌骄奢,多听意见,你理解过度了。” 顾花君点头,“这我都知道,可是我怕大哥失望,想尽量做得好点。” “怕别人失望,承受着压力,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你会这样想很好,证明你长大的不只是个子,还有心智。但是别把自己逼得太急,得不偿失可不行。” 任江流想了想就明白了,顾长白之所以这么着急让顾花君成长,无非是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异样。不管是谁身上出现那样八个字,都足够令人提心吊胆。 危机潜伏在未来,要面对那一切,顾花君必须能力卓绝,只有他拥有自己的势力,才能与一切的不稳定抗衡。 “恩,我会尽量调节心情。”顾花君答应。 “对了,花君,后来师尊有找过你吗?”任江流忽然问。 顾花君想了想,道,“在孤鸿无极伏诛不久师尊来见过我一次。有什么问题吗?” 他问,“师尊说了什么?” 顾花君懵懵懂懂,道,“没有什么特殊的,问了我关于拜首荣涧一些事,我一一说清楚之后,师尊就走了,让我在天行教不要离开。对了,师尊还问关于你失忆这件事。” 任江流一怔,“你怎么说?” 顾花君道,“实话实说。” 任江流心情复杂,叹了口气,坦白道,“以后不用再说了,我……已经恢复记忆了。” 顾花君惊讶道,“真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这可真是好,毕竟那段记忆还存在我和师兄相遇的经过……啊!最重要的是当初是谁伤了你?这可有记起来?” 任江流慢慢垂下了眼睛,半晌才微微一笑,轻声道,“笨师弟,我是失忆,不是一觉睡蒙了。想要记起所有的事情,要慢慢来才行。像那种不重要的小事,以后再去想吧。” ……………………………………………………………… 在天行教留了几天,他发现自己在这儿,顾花君总过分依赖于他。 天行教是顾长白给顾花君准备的考题,任江流不打算过多插手,怕那样反而影响了他的成长。便借口说有事要办,也是真心顾念着钦州,辞别顾花君独身上路。 在任江流身后,顾花君依依不舍的挥手,少年已识愁滋味,无奈道,“要是放在以前,我就能跟他一起去了。” 可惜他现在已经是一教之主,身动则牵引一方势力,早已身不由己。 钦州占地很广,任江流从前就喜欢这样的地方。繁荣昌盛之处,汇天下之人,彼此有防备,就不会太过亲近。人多嘴杂,不会存在外人难以接受的习俗,便不用当心无意中冲撞了别人。 可惜便是这样崇尚神龙力量的地方,话音流淌而过,依旧找不到什么真实可靠的消息。 他难免暗自失望,但早有心里准备,很快缓了过来。根据在钦州得到情报,向西北方找去。 听说那里常年下着皑皑白雪,物资贫瘠,却是一个民风淳朴之地。 希望,这次能有所收获。 ? ☆、新章 ?  常见了花草鲜妍,冰中之国,别有一番风味。 任江流到底是不老实的性子,常常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已经惹出了事。 他这段日子过得肆无忌惮,上青楼喝过花酒,蒙着面冒充过山贼,殴打过贪官,教训过匪徒。有时兴致来了还会交一些朋友。 喝茶,作画,吟诗。 醉着的时候在一起厮混,醒来之后,别人回去怀抱温床娇妻,他便与这座城市拜别,继续踏上旅途。 时光斗转,一年的时光匆匆而过。这次他的祸闯的有些大,被一群黑道人士追的东躲西藏,有几次险险被抓住。 他玩命,却乐在其中。 金贵的衣服扯破了,银子珠宝从怀里噼里啪啦往出掉。他经常冒着危险干一些黑吃黑的勾当,等钱到手却不知道珍惜,随手劫富济贫,或者跟楼子里的漂亮姑娘说会儿话,就尽数留下了。 仪神隽秀,阔绰手笔。这样一个惹眼的年轻客人让姑娘们又爱又恨,直说小郎君的心肝都在嘴上,她们听见了,看见了,可是转瞬说的人自己却忘了。 不管姑娘们如何伤心,伤神,那位公子终究是要走的。 她们问他要去哪里?那个人就笑着回答,西北的草原,白雪高山,无边大海……大千世界会遍布他的足迹。 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就算那话光是听着觉得辽阔无望,但是他说了,终究能做得到。 后来遇见任江流的人总在想,究竟是什么地方才生出了这样一个人?身上仿佛带了琳琅满目的财宝,你得到了一点,以为已经得到了全部。但实际上他拥有更多。不断给予你,送给你,却在你产生贪婪的时候骤然抽身,带着很多人一生无法拥有的意气风发,再也不会回到你眼前。 真是无情啊! 可他们忍不住想,那个令人牵肠挂肚的青年,现在又去了何处? 是他说过的渺小城镇,还是更遥远的彼方? 无知,无解。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与那神采飞扬的青年,不过仅仅是个过客。 ……………………………………………… 悠远清雅的某处,有一恢弘夹道,被人称为玉山谷。 木棱横竖兼并在棚顶,蟠龙口吐玉珠,浑身滕饶雾气,仙风袅袅,栩栩如生。几道柱子顶天立地,门扉绽放三重台阶,云状绛红地毯铺洒一路,铜炉位在四方,幽香袭人,浩荡之气灌溉满室。 师无名坐在上首听着手下汇报,撑着脸颊笑,“跑的更远了。”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16节 罗孤荣询问,“谷主,还要继续跟进吗?” “哦?有什么问题?” 罗孤荣道,“任江流为人机敏,我们的人已经被他甩掉几次,想再跟上去而不被他发现……这……恐怕不容易。” “只管让人跟上就好,至于被不被他发现。”师无名笑了笑,“也没什么关系。” 罗孤荣一怔,“谷主?” 师无名突然说,“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罗孤荣立即道,“已经在实施,不出三天,就会传入萧将军的耳中。” “很好。”师无名笑了笑,“命人备马,我要去一趟武林盟。” 他又要干什么呢? 罗孤荣想不通,但是他一点也不在意,在他看来,这个人的脑子别人应当就该猜不透,自己算不得特殊。 “是。” 师无名亲自来到武林盟,顾长白心中几番思量,却半分不耽搁,立即前去迎接他。 距离上次师无名来到武林盟已经隔了一年之久,那时天行教几近瓦解,他汇集武林各处首领,探讨天行教存留,最终派顾花君掌握天行教,希望能将那股势力导正。 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师无名不言不语,不支持也不反对,之后更是沉寂至今。他本来还防备玉山谷会趁着武林盟式微有什么动作,但这一年大半过去,他却安安分分,听说连门都少出。 只是不知道这次到来,带有什么目的。 做出谦和的笑容,顾长白彬彬有礼的道,“前辈光临,晚辈有失远迎了。” “盟主客气了。”玉山谷主气度翩翩的拱手,“师无名特来拜会。” “前辈一路赶来乏了吧,快进入内中,晚辈已经准备好了茶点。” 师无名笑吟吟颔首,又说了一次,“盟主客气了。” 顾长白暗中蹙眉,心跳不安的快了几分,强撑着一尽地主之谊。 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师无名身上却少见尘埃,面上神采奕奕,眼中温润斐然,仍是如常模样。 清茶入口,微涩,甘甜,余香缭绕不绝。 “自天行教归顺,武林重归一片祥和,久未见前辈,不知道前辈可安好?师姑娘可安好?” “盟主有心了,师某深居简出,比起往日奔波,这样如同隐居的生活滋味甚妙,一切都好,无需挂怀。家妹也无恙,承蒙盟主记挂,还特意在她生辰时送来的贺礼,她让我捎来一句多谢。” “能得姑娘喜欢,是我之荣幸,这句多谢倒显得生疏了。”场面话终究有尽头,顾长白委婉道,“这次前辈到来,定是有要事待办,不知是否有长白能帮上忙的地方。” 听他的话,师无名眼中笑意更甚,嘴唇微微上扬,温然道,“盟主说错了,盟主无事能帮助师某,而师某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帮盟主的忙。” 顾长白不解,皱了皱眉,微笑道,“前辈要帮助长白?这话从何说起。长白虽不才,但现在武林盟经过修生养息,顺遂安泰,应当并有什么事能劳动前辈相助才是。” “盟主当真想不到,还是还没有想到。师某这次来还要告诉盟主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对盟主来说说,至关重要。” 顾长白拱手,“洗耳恭听。” 师无名轻轻放下茶盏,玉器相击声音崔然动人,他望着顾长白的眼睛,眸中之色莫名,悠悠叹了口气,“顾小公子之事,被泄露了。最多三天,这个消息大江南北,将无人不知。只怕届时,顾小公子的安全将无法得到周全。” 顾长白手上发抖,茶杯自指尖滚落,雪白的衣襟洒满淡黄色茶汤,幸亏此时不是滚茶,仅仅湿了衣襟,没有伤到皮肉。 但是顾长白揪着衣服,感到焚心烧肝的痛楚。嘴皮颤抖,似被这消息吓的六神无主,也像是只有如此才能压抑住心中怒火,半天才说,“这……这怎么可能……” “啊,盟主太过激动了,可需让人前来略做处置。” “不、不用。”顾长白茫茫按压着身上湿透的地方,话已经脱口而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屈指可数,而且大部分都是长白信任之人,但是前辈今天却告诉长白此事即将公布天下,是谁泄露的秘密,是谁有心引起人心骚动,是谁针对武林盟!不知前辈能否代答。” 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师无名。 师无名面不改色,面对顾长白的逼问,不惧不退。也可能是早都准备好要怎么回答,所以此时才能游刃有余。 “知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但到底不是绝对的秘密。也许是从拜首来的人犯了无心之误,也许顾小公子自己说错了话,也许是妹妹无意中讲出,也许源头问题出自任江流,甚至,泄露这件的人,是师某,自己” 他放慢速度说最后一句,两人对视半晌,刀光剑影于无声之中,咄咄之气凛凛成行。 师无名摇了摇头,道,“可是这一切都不再重要。盟主莫要忘记师某此次来的目的,师某说过,我要帮你救一个人。” 顾长白压下心中火烧火燎的痛楚,艰难问,“那个人,是花君?” “然也。” 顾长白冷静下来,就如同师无名说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是怎么发生的已经不是现在的重点。他想了想,道,“我应该怎样做,才能配合前辈,救回花君。” 师无名道,“事情闹大,朝廷必然插手,大夏传奇将军萧宏生忠君爱国,绝对不会留着顾小公子这种隐患,得到消息之后,必定命人围剿。萧宏生的军队,相信盟主应当知晓。” 顾长白点头,“天下第一强人,天下第一强兵,顾长白早闻其名。” 师无名道,“如果是他出手,此时的天行教恐怕无能保护顾小公子。若是负偶顽抗,定当损失惨重,甚至可能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同理,如果武林盟插手,那将引发内战。”顾长白脸色极其难看。 师无名道,“玉山谷愿意保护顾小公子安危。” “代价呢?” “盟主真是爽快人。” “前辈说笑了,长白愧不敢当!” “呵……既然盟主这么爽快,师某是否应该报以同样的爽快?” “前辈请讲。” “我要灵光剑。” 顾长白将椅子扶手捏的嘎吱作响,若不是全力控制,只怕木料已经化作尘粉。他牵强笑着,“前辈在开玩笑。” 茶杯被掌心焐热,暖香扑鼻,完全变了味道。 师无名淡淡一笑,“怎么会呢。孤鸿无极死后,灵光剑便束之高阁,师某也是爱剑之人,见之不忍,望之心动。若盟主肯割爱,我要说一声多谢。” 顾长白站起来,“花君之事长白会自己想办法,有劳前辈走这一趟,请回吧。” ? ☆、入局 ?  送客的话说的分明,师无名不紧不慢的站起来,“盟主是能看着亲弟死去,天行教大乱。还是武林盟即刻动身支援天行教,引起内战。而且若武林盟势弱,中原群龙无首,这对玉山谷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到时再想得到灵光剑,也许比今日更加容易。” 顾长白大怒,“你!” “还请盟主再做考虑。” 顾长白道,“那将此事交给前辈,您就有更好的办法吗?” 师无名笑了笑,“那就是师某的本事了,有或没有,你看便知。” 沉默半晌,顾长白长叹一声,“二弟平安到达玉山谷之日,就是顾长白双手奉上灵光剑之时。” 得到满意的答案,师无名知顾长白现在没有寒暄的心思,便自行离开。 他本想立刻前去天行教,但是走着走着,却在中途改了目标。 在丰斗村养伤的两人早就痊愈了,久未得到任务,在等待期间索性当自己在放假。 师无名再次到来,刚进去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去错了地方,特意退出去看了看,口中咦了一声,打量四周巨大的改变。 除去进出所用的石子路,空荡的外院被兼并成了几道垄沟,地里种的青菜已经成熟了,小葱绿油油的占了边角,生菜起了波浪,玉米遮挡视线,边角处依稀能看到红色影子,草莓从中而出,门口移栽的李子树硕果累累,令人口齿生津。 孤鸿无极木着脸坐在院子中间晒太阳,方臣兢兢业业的练功,掌风刮过,小葱齐刷刷的断了,孤鸿无极翻了个白眼,拿着盆收了起来,嘴里还讽刺准头不够云云。 师无名摸着下巴看着他们,敲了敲门,道,“二位久见,看你们过得这样好,我都开始羡慕了。” 方臣看到来人是谁,弯膝跪下道,“主人。” 孤鸿无极面无表情的指着自己,“莫余生。” 师无名让方臣不必拘束,看着他起身,才道,“莫余生,好名字。” 莫余生看着他,“好在哪里?” 师无名微笑,“好在你自己喜欢。” 这么说,也是有道理。 莫余生道,“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到来,是有任务了?正好,我再不动浑身都生锈了,希望这个任务够刺激,不然我要失望。” 师无名没说他真的只是顺便过来而已,道,“如果呆厌了,你和方臣自行回玉山谷领任务便可。不过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有余,这样离开,可会舍不得?” 方臣老实,只道,“我是玉山谷的人,玉山谷才是我的最终归处,为谷主分忧才是我应当做的事。” 孤鸿无极咧了咧嘴,道,“我在天行教住了十余年,你怎么不问问我,离开那里会不会舍不得。” 师无名笑道,“方臣不是代我回答了吗?你是玉山谷的人,如此,还有问题?” “哼。”莫余生两袖清风,挥挥手走了。 方臣一人一剑,紧随其后。 他二人离开,师无名望着周遭,心中感慨。走进去之后才发现未改动的地方更多,比如那方荷花池,仍像曾经模样。 故地重游,人事已非。 曾经自己与顾花君先到此处,任江流随后赶来,之后更有热闹,三十个杂人成就的精英小队,方臣的突袭,父亲与他的将士…… 师无名面带笑容,闲步走到任江流的房间,日光照出一室灰尘,他不嫌弃,坐在被褥凌乱的床上。 那时任江流心中住着一只猫,不知什么东西在迫他,让他老实一会儿极为困难,甚至需要用药才能让他休息。离开的时候更是火急火燎,通知别人的时间都不许,就这么走了。 看,这被上皱褶,褥上余痕,皆是当年模样。 师无名抚平被褥,将他们整理起来。 这一年来,他一直关注着任江流的消息,像是去了什么地方,交了几个朋友,或者闯了什么祸…… 其实哪怕不仔细去找,江湖上因他而起的波澜总是少不了,但是比起那些闲言碎语,亲耳听到的更具真实性,而且听他日常种种,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师无名也不知道仅仅一个人而已,怎么能生出这么意外。 那时他闭门谢客,直到北漠杨家堡少堡主前来拜访,玉山谷的大门才正式打开。 杨家堡于北漠,就像顾家于武林,都是中流砥柱的力量。杨家堡人员繁多,竞争残酷,这位少堡主年仅二十便能坐稳这个位置,想来手段不凡。 少堡主名叫杨符君,长相甚似其父,性格也极为豪放爽朗。他说自己这次是奉父亲的命令出来历练一番,今日走到玉山谷附近,特来拜会,顺便有事打听。 最后的话才是重点,师无名面带笑容的答应,表示知无不言。 那位少堡主道,“说出来前辈莫要笑我,前辈博览群书,可否知道什么关于龙神的传说?” 到玉山谷不是为了见他,不是为了求药,不是为了求医,却来了一个这么光怪陆离的问题,师无名满头雾水,惊奇的笑,“龙神传说?” 也许是真心需要他的帮助,杨符君滔滔不绝的说了出来,表明是帮助一个朋友打听的。 他与这个朋友一见如故,对饮几次知晓他正为此事奔波,便说自己要出来历练,让他莫要着急,每到一个地方,定然帮他寻找消息。 “能与少堡主一见如故,对方定然是人中龙凤,他日若有机会,师某也想见上一面。” 杨符君道,“有机会的话我可为两位引荐,他喜欢交朋友,知道这件事定也愿意。” 几句话下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个朋友是名游侠,叫做任江流。 杨符君说,那时他还没通过父亲的试炼,也不是什么少堡主,在护送亲戚家的女客回家的时候遇上山贼,险些送命,还好遇到那位朋友。 回想起当时情形,他津津有味的描述,“当时我们一行人有三十几号,除去姑母的丫环仆人,妈妈婆子,能打的就剩下十几个,那伙山贼人数不少,而且强龙不压地头蛇,我想若是打不过,破财消灾也无不可。但是那些人拿了钱财竟然毫不收手,是冲着人命来的。我当时慌了手脚,心想这可坏了!” 在北漠一带敢惹杨家堡的人不正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但什么地方都不缺亡命之徒,也许这次赶巧,就被他遇上。 杨符君说着说着,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其实这位朋友,我应当叫他一声恩公,在护送姑母之前他就来见过我。嬉皮笑脸的说他是河北任家传人,世代以卜卦为生,算出近日我将有血光之灾,特来助我化解。” “嘿嘿,我是个没眼力价的,以为这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听了这话非常生气,命人把他赶走了。等遇到这些山贼,立马想起这个人,才暗暗后悔当时的言行。” “我护着姑母冲在最前头,可是男女有别,我不好直接碰触,只能在原地久战。随着时间流逝,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力不从心。见刀快落到姑母身上,我挺身去挡,眼看就要成了刀下鬼。说来不怕谷主笑话,我的确有些害怕,就闭上了眼睛。我看不见,耳朵却很灵敏,闭着眼睛等了半天,没感觉到疼痛,倒是听到一声兵器相交的声音。” 杨符君说到这里顿了顿,笑道,“我睁眼去瞧,在我身前接住刀剑的不正是那日的疯人吗!这次见到他,我非但不气,还感到万分欣喜。他看着我,还是摆着之前的笑脸,念叨着昨日掐指一算得知先生血光之灾临近,你不来找我助你化解,那我只好自己前来为你化解了。这玩笑开的着实讽刺,我喜也不是,怒也不是,觉得臊得慌。” 杨符君是妾生子,当家主母去的早,剩下三个姨娘中,自己姨娘跟父亲最久,可是父亲与主母夫妻情深,自从夫人死后,虽然家中又添了几房新人,却没有一个坐上那个位置。 外加夫人当时没留下子嗣,导致后来几个姨娘生的儿子彼此不服,逞凶斗狠,背后使绊子,为了一个堡主的位置挣得头破血流。 他在父亲的孩子中不算出色,智计比不过三弟,武艺比不过大哥,说起结交好友,比不过七弟,赚钱手段比不过五弟,讨好父亲这方便跟四弟相差甚远。 虽然他有诸多不好,让他就此认命却是万万不能。杨符君之后想过,这次山贼事件绝对不是巧合,恐怕是他的那个兄弟坐不住了,打算杀人灭口,却被那人搅了局。 后来他问,任江流坐在房顶喝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只道,“那日我在林中小憩,却被人吵醒了,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杨符君心中一沉,“听到了什么?” 任江流懒洋洋道,“有心人设了这个局,能除掉障碍最好,如果不行,办事不利这个名头总也去不掉。” 杨符君叹气,“如果不是你,我就着了他们的道。” “不打算反客为主吗?” “你会帮我吗?” “哈……” 想到那时的对话,杨符君轻轻笑了一声,“哈……” “被他救了之后,我想表示感谢,他却转身走了。后来可能是缘分所致,在北漠再度相遇,才结交成了好友。” 师无名一直笑吟吟的听着,听着杨符君描述,只觉那人活灵活现就在眼前。两人交谈几句,杨符君蓦地大笑,“原来前辈也识得他,哈哈,看来这一趟我是多来了。” 师无名当真不知任江流为何要找神龙传说,但也没有询问,他安心在此做客。 从这以后,师无名才不断让人打探那个人在何处,又做了什么,每每传来消息,总让他听的津津有味,甚至捧腹大笑。后来不满足于道听途说,方派人随行。 这一跟随,就跟到如今。 回忆将尽,被子早已折好,师无名用手挥开眼前灰尘,眼尖看到枕头之下露出一处边角,拿出来瞧了瞧,是一封书信。 大概是很久之前写的信,现在信纸已经泛黄。 师无名只看了两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从荣涧回到武林盟与任江流分别之后,自己亲手书写出来,交于旁人,再由人转送到那人手上的那封。 此时重看,他脸上一点点泛红,将脆弱的纸张握在手中,忽然不想再等了,眼中神色令人心惊,眉梢眼角灼灼绽放的,尽是势在必得。 ? ☆、平淡 ?  八月末,暑意还未褪尽,天气已经渐渐凉爽。山间的树大多飘起了落叶,村尾的几株桂花树格外活跃,迫不及待绽开花蕾。 花生于叶腑,一朵四瓣,色泽微黄,虽说这花年年都开,今年可能到了树龄最好的一年,层层叠叠堆满枝杈,开的格外鲜妍漂亮。 任江流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桂花,指尖一捻,幽香袭来,他暗想,到能吃的时候了。可惜他对这种精巧的东西一窍不通,嗅了嗅空气中的余香,悻悻考虑不如今天跑远一点,去城内买来一壶桂花酒,也算解了馋虫。 正当他出神的时候,一声脆响自身后传来,“喂,前面那个,你踩到我的花瓣了。” 任江流立即退开两步,低头看去,只见一个绑着长发的姑娘蹲在地上,她手边放着簸箕,双膝在地上行走,每拿起一个花瓣都会小心翼翼的吹一吹,然后用双手捧着,放到竹篮子里。 那模样,不像是对一朵花,倒想是对待什么珍宝。 任江流指着繁盛的桂花树,道,“这是姑娘家养的?” 那姑娘瞅了瞅他,见他脸上脏兮兮的,还衣着偻烂,头发半长不短,可能是刚还俗不久的和尚。因此虽然对方是男子,她也没有多余害羞心思,道,“不是。” 任江流奇了,“不是姑娘家养的,姑娘也要管吗?” 那姑娘已经拾到他踩过的地方,见遍地都是脏污的桂花,皱了皱眉,气道,“我捡到筐里不就是我的了吗,反正早晚都会在我家中,何必差这一时片刻。你快退开几步,花都烂了。” 她说的不客气,任江流也起了性子,笑道,“真是霸道,我不让开又怎么样。”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让你让开你竟然敢不听!” “哦?”任江流问,“你是谁呢?” 姑娘道,“你快走,不然我告诉阿父和大哥,让他们打你。” “哈哈,被你说的我都害怕了。” “知道怕就好,看你还敢不敢和我顶嘴,快走。” 任江流笑道,“莫非你爹和大哥是什么大人物?我还真想会上一会。” 他说着,弯腰从地上轻轻滑过,手中握着一捧花瓣,直起身,松手一撒,花瓣飘的到处都是。 姑娘没想到自己的话非但没有吓住他,还起了反作用,见他动作,眼睛顿时红了,带着哭音站了起来,“你!你竟然敢这样做!” 说着眼泪掉了下来,跺着脚,挥着粉拳冲了过来,“看我不打死你个流氓。” 任江流见她哭了就傻了,手足无措的被她锤了几下,那拳头落在身上,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连声道,“你别哭,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要桂花这树上多的很,还差这一点?慢慢摘嘛,别着急。” 姑娘哭着抹眼泪,道,“我倒是想摘,可是树那么高,我怎么够得到!” 任江流自告奋勇,“只要姑娘不哭,我帮你如何?” 女孩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怀疑道,“你帮我?” 任江流虚虚拽着她衣服一角,将她领到树前,笑道,“你看。” 单手握拳,锤到树上,姑娘也没见他多用力,可是那一下之后,桂数摇晃,树枝颤抖,犹如在下一场淡色的花雨。 那姑娘吃惊的捂住了嘴,透过花雨去看那个青年,就这么看了好久,直到对方说,“这些花,还够吗?” 她用力点了点头,道,“够了,足够了。”上前两步绕着他转了一圈,不可置信的道,“你力气这么大,是会功夫?” 任江流笑道,“我不像是会功夫的样子吗?” 她用力点头,“长得像个乞丐,是不像的。” 任江流郁闷了,但也不至于去跟一个女孩子置气,与其说不会,倒不如说见她哭过,不敢再惹。 摸着鼻子悻悻道,“我帮你来收吧。” 那日两人一起收完桂花,任江流得知那姑娘名叫杨柳,多接地气的名字。他将人送回家中,发现她那了不起的老爸正是村中长老,但是这个小村子一共才几十口人家,而且地处偏僻,与最近的一座城池隔着三十里的路,又穷的可以,当个长老也没什么意思。 任江流游历的时候无意经过此地,意外发现这里林中竟然有一小片辣椒田,他见到自后就挪不动步了,可惜辣椒还没成熟,便想在这等上一段时间,这不,还没等摘走辣椒,就先遇到了这样的事。 他这段日子等的无聊,越发觉得这个小城落后,连个客栈也没有,还得去老乡家借住,他不知道辣椒具体的成熟时间,觉得总借住也不是个事儿,就花几文钱租了间房子,也是巧合的要命,这间房子就在杨柳姑娘家的隔壁。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起来。 杨柳姑娘跟他之前认识的姑娘都不大一样,性格爽直之余还有些鲁莽,说她太过自来熟吧,还很进退得当,不客气的恰到好处。 她有时自己做了包子送来点,或者家里有什么事要办,托他过去帮个忙,使唤人使唤的相当顺溜。 任江流也喜欢她这样性子的朋友,有几次下山解馋,都给她带回些女孩喜欢的零嘴。 这样的相处,他们自己很自在,外人看着却起了闲话。 租房这家的男主人是个四五十岁的大爷,与隔壁家唠嗑的时候说起杨柳姑娘,自然就扯到了任江流。大爷道,“我们你家那丫头总跟那个外地人混在一起,怎么回事,不会是那个,春心萌动了吧。” “你说什么话,我家丫头未来可是要嫁给贵人的,怎么会看上那个穷小子,别胡说。但是那小伙子还算有眼色,每次家里有事都知道过来帮忙……啊,对了,老大,咱家的地块熟了,待会儿你去叫那个外地人一声,反正他也没什么事,与其游手好闲的呆着,不如帮咱去割麦子。” “可是阿父,非亲非故的,不知道那人肯来不。” 大爷也道,“可不是,人家跟你非亲非故的,凭啥帮你?”又嘿嘿的笑,“又不是你家姑娘去叫。” “咋?”长老脸色一沉,“一个外地人能在咱们村生活,还不够?别废话,要是他不帮忙,咱就赶他出村。” 话说着说着,倒是显得蛮不讲理了。 任江流听那人让自己帮着去割麦子,心中甚是讶异,随即生出几分兴致勃勃,道,“当然没问题,现在就走吧。” 杨柳他大哥被他热情劲儿给吓的够呛,心中嘀咕莫非这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看上自家妹妹了?看着他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善,冷冷道,“这么着急是干啥,等着吧,干活的时候叫你。” 任江流哦了一声,心想自己还真没干过这种事,有些暗自兴奋。 杨柳她哥回家将在任江流这的经历一说,杨柳的爹娘也觉得这小子有鬼,回想他往常一身破衣烂布,心中嫌弃,杨柳父亲道,“老大,这事儿你别管。这小子要来讨好咱们,咱们就受着,如果他说要娶丫头,咱们就把他轰出去。” 他们三人都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杨柳大哥问,“那个臭丫头跑哪儿去了?” 杨柳她娘道,“后边屋里哄你三弟呢。老大,虽然不管是不管,但你也得留心着点,可别让这丫头野了心,娘已经为她物色婆家了,要是她能嫁个好人家,别说她自己,咱们一家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那边一切计较甚好,任江流也渐渐发现隔壁家找自己帮忙越来越频繁,有时候真的不想去也不好意思拒绝,无奈之下只好尽量躲开他们。 这天他看完辣椒地回来,久吃粗茶淡饭,嘴里淡的受不了,便打算下山走一遭,刚一出无就碰上了杨柳姑娘的大哥和娘亲,他吓了一跳,小心问,“二位有什么事吗?” 杨柳他大哥道,“我和我娘要下山,有一段山路不好走,我得背着我娘走,可是那路太远,我自己走很困难,想找你帮个忙。” 任江流下意识拒绝,刚说出:这不好吧。 那边大哥的眼神都快喷火了,略略一迟疑,没有继续下去。 杨柳把年仅四岁的小弟哄睡,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他们说话,在门后听了一会儿,柳眉倒竖,推门道,“大哥,你瞎闹什么,这是我娘,是你娘,你背着走是应该的。但是这女人跟人家任江流有什么关系,人家凭啥带她去城里?” 大哥闻言霎时怒了,扬起手骂道,“臭丫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任江流大骇,拦住他的动作,立刻答应,“不就是带你们下山吗?我带就是了,何必动手。杨柳,我没问题,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帮你带回来。” 杨柳心急,还想说什么,任江流算是见到杨大哥的不讲道理了,赶忙将人哄走。 杨大娘看着,沉着脸色说,“这俩人肯定有问题,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定得把他们分开。老大,这次直接带你妹妹下山。回来之后你看紧一点,别再让他们有独处的机会。” 杨大哥狠狠点头,他被杨柳顶了一句,算是记恨上了。 正常三十里地对任江流不值一提,一去一回,三个时辰都用不上。但是这次非同一般,杨柳的哥哥年轻力壮,走路不在话下,杨柳也过得去,可是这路对他们的母亲却很艰难。如此拖拖拉拉,小半天过去还没走上路程的一半。 任江流实在看不下去,对杨柳说,“不嫌弃的话就抓紧我,我带着你娘和你先走一步。” 尘沙滚滚的路程走的杨柳疲累不堪,闻言浑浑噩噩的抬起头,露出被泥染过得一张小脸。 “啊?你说啥?” 任江流笑了笑,“你抓住我。” 知道她母亲不好说话,任江流干脆没说要干什么,支会一声道,“阿婶,我扶着你走,这样咱们能走的快点。” 阿婶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那你走慢点,别让我摔了。” 任江流答应下来,转头去问杨柳大哥,瞧了瞧他,道,“杨大哥,这条路你自己走没问题吧?” 杨柳大哥冷哼一声,“废话。” 任江流耸肩,“那就好。” 话毕,略略提气,抓着他的两人好无所觉,只感到吹到脸上的风更急了一点,周围的场景后退的更快了一点。在他们身后,杨柳大哥长大了嘴巴,手指指着任江流,感觉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影了,躲着脚嚎了声妖怪,双腿发软,竟然跪下了。 ? ☆、小云 ?  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山下城中,杨柳姑娘好像还没有回神,傻傻的问,“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任江流笑嘻嘻的道,“没事,没事。”转头道,“大娘,你们是再此等杨大哥,还是先去办事?” 杨大娘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用了。你在城门口等我们,免得我们回来之后找不到你。柳儿,你和娘走。” 他们早上的时候出发,现在已经是下午,但是天色大亮,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任江流猜他们也不会去招惹什么搞定不了的人,就由着他们走了。自己找了个酒楼,优哉游哉的喝起酒来。 那边杨柳被杨大娘拉走,她这是第一次下山,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嘴里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被杨大娘站在街口好一顿骂,扁了扁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走的累了,问道,“阿娘,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杨大娘瞪了她一眼,道,“小丫头想知道这么多干啥!”本来还想骂上几句,心中却转了念头,暗道从现在开始不能得罪她了,道,“你跟着为娘,放心,娘肯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哎……你瞧瞧的你的脸,怎么这么脏,快来擦擦。” 粗糙的手绢抹在脸上,小姑娘不太甘愿,嘀咕老娘今天是转性了还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 ……………… 却说另一边,杨大哥眼见着任江流带走了杨柳和杨大娘,他腿也软了,心也颤了,不敢再在原地呆下去,也没有前去追赶,而是连滚带爬走回山上。 到了家中,杨大爷还在地里割麦子,见杨大哥回来,皱眉道,“怎么回事,你回来了?你妹妹和你娘呢?” 说到妹妹和娘,杨大哥才想起来自己害怕之下,连追都没追,对这件事羞于启齿,只急道,“阿父,那个叫任江流的人是个妖怪,他本来还好好的,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掳走了妹妹和阿娘,我没拦住。” “啥!”杨大爷一下子站了起来,跳脚道,“这可如何是好,你弟弟还等着你娘喂奶呢!这么被人掳走,你弟弟可咋办!” 杨大哥哭丧着脸,“可不是,咱们家养了杨柳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她长大呢,能嫁人了,还没等换回彩礼,就被那妖怪给掳走了,可亏大了。” 两人急的团团转,嘴里不停骂骂咧咧,杨大哥忽然道,“不然我们去找他吧,好把人要回来。” 杨大爷闻言眼睛一瞪,道,“你这个娃子是傻了吗?听你说那可是个妖怪,咱们过去也被他抓住怎么办!” 此时有人路过,好奇道,“什么妖怪?” 杨大爷见到来人是谁,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粗着嗓子道,“你个不干好事的老王八蛋,非得图人家那两个钱,收什么租户,你看,他现在抢走了我老婆和闺女,我不管,你得赔我。” 房东笑了,“陪啥?咋陪?把我家婆娘赔给你?” 杨大爷嚷嚷道,“那还差我一个闺女。” 房东道,“我呸!你还真敢要。什么妖怪不妖怪的,我看那家伙是个财神!” 他见杨大爷瞪着眼珠子看他,嘿嘿笑了笑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比硕大的明珠,这东西的品质,就算他们没见过世面,也看得出来是好东西。 房东小声道,“这是我婆娘收拾房子的时候从他屋里翻出来的。你们看他一个穷光蛋,其实有钱着呢,整整一包袱的宝贝,我怕他回来发现,只拿了最不起眼的一个。” 杨大爷看着明珠眼睛都直了,跟儿子对视一眼,撸起袖子道,“别先不管,反正这个人掳走了我老婆和闺女,你不赔就让他赔。老大,走,去看看他都藏着什么东西。” 房东在他们身后叫,“唉?你们别走这么快,给我留点!” 等杨大娘和杨柳出来之后已经是晚上了,这个时辰不合适带着两个女人走山路,任江流早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提前定好可客房,见二人回来,道,“今夜在客栈休息一晚,明日我送你们回去。大娘,你看这样行吗?” 杨柳听见要住店,连忙去扒拉钱袋。她娘狠狠拽了她一下,嗯嗯啊啊的应下,便不出声了。 任江流对她的小心思视而不见,笑道,“既然都没有意见,那就走吧。” 能享受的时候,他从不怠慢自己。 找了最好的客栈,定了最好的房间,要了最贵的饭菜。 杨柳看的极为傻眼了,怯怯道,“任江流,你疯了吗……” 任江流歪了歪头,笑道,“本来想找姑娘唱个小曲儿助兴,你不喜欢,那就算了。” 柳姑娘眼前一亮,道,“我要听,要听!” 三个花娘摆开排场,珠光宝气在眼前晕染,婉转歌喉悠悠飘荡。杨柳听的沉醉,看的着迷,觉得这是一天中最为畅快的时刻。 嘴里闲暇的时候,任江流问,“杨柳,你今天都干什么去了?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杨柳垮下脸道,“娘带我去拜访一个远方的亲戚,这亲戚是在够远,我从来都没见过。” “你家亲戚在城里住?” 杨柳点头,“是个年纪很大的大叔。”她看了看,杨大娘正吃的入迷,凑到任江流耳边道,“他看我的眼神很怪,我不喜欢,娘却总让我和他说话。” 任江流一愣,觉得不会是自己想那样吧,问道,“你那位叔叔有妻子吗?” 杨柳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道,“自然有。” 任江流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没事了。你放宽心,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便回家了。” “好。” 将两个女客安排好,任江流累了一身汗,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摸了摸头发,发现很长时间没打理,又长了不少,但是也懒得管,向店家要了洗澡水,将这段时间的疲乏彻底洗了干净,就地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日清晨起来,杨柳被人送了新衣服,听说是昨日有个花娘姐姐说看她和眼缘,派人送来的。她再三道谢,欢天喜地的穿上,发现刚好合身,兴冲冲的跑出去拍门,喊,“任江流,任江流!” 可惜任江流没出来,出来的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她愣了愣,小声道,“不好意思敲错门了。”转身到另一个门继续拍,喊道,“任江流,任江流。” 任江流本来睡眼惺忪,此刻被她一下子逗醒了,笑道,“我的好姑娘,任江流不是就在你眼前吗?你现在是叫谁呢?” 杨柳保持敲门的姿势站了半晌,僵硬的回身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任江流。” 任江流撇嘴,“别闹了,去吃早饭吧。” 杨柳看着他的背影,耸肩自语,“虽然好看了不少,但果然还是之前那个原装的。” 任江流回身看了她一眼,道,“对了,这身衣服很好看,回头别忘了谢谢小云姑娘。” “小云姑娘?” “送你衣服的人。” 杨柳道,“这叫的,很亲近嘛。” “怎么样?不服气?” “我是在好奇她干啥送我衣服。” 任江流道,“她说你长的像她妹妹。” 叫杨大娘一起,三人吃完早饭从城内离开。这一路上杨大娘更加沉默,到了山里后杨大爷还喊着妖怪,没抓走什么的,中途还给杨大哥使了个眼色,杨大哥抱着一包东西出去半晌,才又回来。 任江流没有去揣测他们在想什么,迫不及待的去辣椒田里查看,发现已经有成熟的了,顿时心中畅快,开始采集起来。 谴走所有外人,室内只剩下杨大爷和杨大娘两个。两人干巴巴的僵了半晌,杨大爷率先打破平静,“那个人有很多的钱。” 杨大娘点头,“昨天那一夜,是我这辈子都不敢想的日子。” 杨大爷没说话,杨大娘道,“既然他不是穷鬼,柳儿喜欢的话……” “不行。”杨大爷断然道,“他再有钱,能比的上王员外财大势大吗?咱柳儿嫁过去是要过好日子的,你别想东想西。” 杨大娘垂下眼睛,“那个年轻人真的很有钱……” 杨大爷道,“他人不是还在这儿吗?既然喜欢咱们家柳儿,给咱们家花点钱总愿意吧?老大早到了娶妻的年纪,只是因为咱们家穷一直耽搁着,正好,趁着现在把房子修一修,或者再盖一间,当做给老大娶妻用。” “至于钱,去任江流那借。” 十天的功夫,第一批熟透的辣椒已经半干,第二批刚刚摘下。 这期间杨柳的爹娘自行下山一次,带着杨柳下山一次,回的时候两个老人欢天喜地,杨柳却闷闷不乐,一脸不畅快。 任江流去问她怎么了,她还不说,只问,我爹娘是不是向你借钱了。又嘱咐你以后离我家远点吧,咱们先不做朋友了,以后看情况。 任江流当然知道那两个老人在打什么主意,可是他也是当真不在意那点钱,却不能拂了杨柳姑娘的一片好心,便依言行事。 半个月后,终于等到所有辣椒都成熟了。任江流将他们都采摘下来,这些一共加起来,才不足一个包裹。 任江流忧郁的想,若是今后再找不到辣椒田可怎么办。最后想了一个办法,从荣涧离开的时候巫鸿赠与他一块寒冰石,这石头好,走在三伏天的太阳下身上都不见汗。他将寒冰石从身上取下来,挖出几株辣椒苗,用石头冰封住辣椒苗,他算的好好的,此地离天行教近,让师弟派人把幼苗养活,以后就年年有得吃了。 收拾好了东西,任江流想起在此地再无牵挂,只等跟杨柳告别就要离开。可意外的是他的手刚放在门上,门就被人从外边推开。 来人衣衫凌乱,哭红了眼,哭花了妆。 任江流认了半天,惊讶道,“小云姑娘?” 正是那日在山下来给他唱曲儿的花娘。 ? ☆、王员外 ?  花娘断断续续的说着,任江流脸色渐渐不好,没等她说完话就要走,那姑娘拉住他,凄婉道,“我知道公子是个好人,定会去救她。求公子带着我吧,小云知道自己无用,可是……可是……”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17节 任江流点头道,“自然要带着你。小云姑娘,冒犯了。” 说着,将手轻轻搭她的腰上,施展轻功转眼不见影子。 小云姑娘说,自己那日说杨柳像她妹妹,其实不是像她妹妹,而是就是她妹妹,亲生妹妹。 小云说自己在那个家呆了六年,可是因为刚出生的弟弟病了,家里没钱,就把她卖给了别人,拿钱去救弟弟的命。她本是恨这个家的,在人贩子手中辗转的时候,在青楼吃苦的时候,被逼着接客的时候,她一直在恨,恨了这么些年。 可是。 眼泪在小云的眼中打转,她哭着说,那日你带着母亲来了,我认出了她,最熟悉的歌儿唱走了调,手上的琵琶抱不住,被妈妈瞪了好几次也无法回神。我认出了她,她却已经认不得我了。 小云道,我想,这样也好。可是看着杨柳,却没有管住自己,给她去送了件衣服。 哈……这也没什么。 小云安慰自己,他们家送走我的时候我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衣服,现在我算是还清了。 我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却再三看到母亲下山,看着他们这样活跃,这样激动。我心中怕啊,前去打听,事实果然如同我想的一样。 他们要把妹妹嫁给城中王员外的家中,那个王员外年纪,便是做杨柳的父亲也足够了! 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他们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己的女儿这么狠心? 我本事不想管这等闲事的,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我还是来了。公子,求你救救妹妹吧,也……救救我吧! 任江流跑的飞快,风吹乱了小云的头发,吹皱了她的衣衫,唯独吹不散她心中烧灼的火,这把火已经燃烧了十二年,就等今天一朝如洪倾泄! 他们到的时候,花轿已经走到了小门,任江流放下小云姑娘,撩开轿帘,抢人出来,动作一气呵成。 手中的姑娘软软的,盖头偏了,轻轻看他一眼。 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任江流脸色突变,立即屏住呼吸。心想,她真是那两个老人的女儿吗?为了将女儿送给别人糟蹋,竟然用上了迷药! “干什么!你是什么人!” 现场早就一片混乱,新郎官也不能算是新郎官,他只是纳了第十三个小妾而已,现在正在忙自己的事,或者在新房等着姑娘到来。 杨柳的父母冲了出来,一看是他,杨柳的母亲不说话了,父亲和大哥倒是中气十足,不过这一场轮不到任江流出马,有小云出面即可。 杨大爷受不了的后退几步,喃喃不肯承认自己家的姑娘竟然去了青楼,说不会认她,自己家的老大是个男孩,不是她这个荡口妇。 小云姑娘抹掉脸上的泪,凉凉道,“便是你想要认我,我也不愿意。我今天只是想把事情说出来,让我自己解脱,其他的诸事种种,都跟我没关系。” 话到此处,外边闹的这么大,里边的人只要不是聋子便该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情况。 王员外带着一堆家丁挺着肚子站在门口,不愧员外这个称号,他长的猪头猪脸,双眼浑浊,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 “是谁胆子这么大,敢来砸我的场子!”王员外看向任江流,心想估计是什么才子佳人的戏码。 才子通不过佳人的老爹老娘,只敢来寻自己的晦气。而且自己名声坏,如果被抢了美人,舆论都不帮他。 想了想,不爽道,“是你吗?” “如果你说要带这位姑娘走的人,是我。” “你是何人?” 任江流忽然一笑,“你对江湖上的事知道多少?” 王员外得以洋洋,“自然不少。” “那你应当听过我的名字。” “哦?” 任江流挑挑眉,如同霸道总裁附身,道,“你只需要记住,这个女人,我任江流要了。” 说完,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非但不像是来救人的,反倒有些恶人模样。 “你!”王员外差点惊掉了下巴,“你是任江流。” 杨大哥道,“没错,他就叫任江流。王员外快去官府告他!” 周围稍微知道点武林事迹的人都窃窃笑出声音,王员外翻了个白眼,气沉丹田,大吼一声,“都给老子闭嘴。” “没错,闭嘴。”杨大哥讨好的道,“员外,我不会写状书,但我力气大,等会儿去衙门的时候,我帮您击鼓鸣怨。” “击你大爷,滚出去,别给老子丢人。”王员外骂骂咧咧的道,走到任江流面前,笑的一脸谄媚,“原来您是任大侠,这个……那个……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虽然知道自己有点名声,但单以名声来说,也不至于让人连夺妻之恨也不在意,直接心胸宽广的粘过来吧? 不但任江流不懂,杨大爷见到此情此景也很是迷惑,“员外爷,他只是一个穷小子。”也许不穷,但这不是重点,“您为啥对他这么客气。” “闭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啊!” 任江流后退两步将杨柳递给小云姑娘,闻言眼睛瞟了过去,道,“恩人?从何说起?” 王员外嘿嘿笑着,“我亲弟名叫王一步,多亏大侠提拔,他才能真能一步登天。弟弟写信常常与我说,您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大恩人!我家娘子和小妾每天都会念经颂佛祈祷您平安无事。啊!我还让人在家里供奉了您的神位,每天香火不断,恩公啊,今天我总算见到了活的恩公了!” 任江流。“……” 他无奈扶额。 …………………………………………………… 午间,林中一处茶馆,有一行商人经过。 他们进来之后本来清静的小店顿时吵杂不堪,茶不过盏,三言两语交流起路上所听所闻。三碗饮尽,语不停舌。 除他之外,茶馆内还有一名文士打扮的先生,此人眉目疏朗,气质斐然,在这乱象之中巍然不动,品茶闲坐,仿佛自有一方天地,另开一番盛景。 这般截然相反的两桌客人看的店小二惊奇不已,暗中频频发笑。他笑了一阵子,听到商人喊着要添茶,连忙应了一声,“来了。”一路小跑过去。 趁着倒茶这会儿功夫,小伙计算是听清楚了,原来他们是在说一些江湖趣事,貌似是谁结了婚,谁又抢了亲。而且故事主角的名字他也很熟悉,最近一年大半过去,他总常常听到这个名字,就算是陌不相识的人,也觉得非常亲切。 这次是他又捅了什么篓子?还是办了件好事? 小伙计不断猜测,往回走的时候路过那名雅致先生的身边,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非但没有一丝被打扰了的不悦,甚至带着微微恬淡的笑意,可能是听到那些人说了什么有趣的话,那笑容更加大了。 可是小伙计仔细听了,那些人谈论不休只是一件江湖杂事,并没有特别好笑啊。 时间过的飞快,商人们喝完了茶留下银钱,纷纷上马离开。等他们不见了踪影,斯文的先生先是肩膀微微颤抖,最后竟是趴在桌子上大笑起来,看那模样似乎是忍了很久此刻才爆发一样。 小伙计犹犹豫豫,走过去问,“先生,您没事吧?” 那人笑出了眼泪,道了声没事,还是笑的停不下来。 几日之前伴着初秋的落叶,师无名独自一人上路,他目标明确,一路快马急行,难得在路边停留休息,倒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任江流常常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本不稀奇,只是今天这个格外有意思。 那些商人说:任江流就是一个恶霸!那天在城中王员外家门口,单手揪着他的衣领,唰的一下把随身的长剑亮出来,道,别的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这个女人,任江流要定了! 有人点头赞同:没错,当时我就在那条街上,正好目睹了全过程。那个任江流就这么毁了这门天作之合的亲事,作孽啊。 哎,王员外真是可怜,都四五十岁了,娶个老婆还有人来砸场子。 可不是,可不是。 附和一阵,有人表示不对,道:王员外都五十岁了!没娶老婆吗? 当然娶了,一个夫人十二个小妾,另外还有通房丫头。 众人沉默一会儿,道,员外爷也不容易。 不过任江流这亲抢的非但没问题,还算做了好事吧? 另外有人道,这可不一定,如果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就罢了,不过嘛,任江流却是个风流多情的人。前日刚出了抢亲这事,第二天就传出消息,听说他给一个青楼女子赎身,银钱不算,拳头大的夜明珠,东海星辉石,无暇玉如意,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够买下半座城的了。 师无名笑了一会儿,心中微妙起了肝火。 为了美人一掷千金,果然不负风流之名。 ? ☆、相见 ?  那日任江流先带走杨柳,后为小云姑娘赎身,将二人都安置在客栈,临了的时候却犯了难。他不能在此地久留,想要离开,带着两个姑娘极为不方便。但要是把他们二人就此放在客栈不管,如此草率行事,救人还不如不救。 任江流把难题说给小云听,小云边听边点头,道,“恩公救下妹妹,还为我赎身,对我姐妹二人来说等同再造之恩,本应该从此侍奉左右。可小云多少有些眼色,虽然此前只有几句话的缘分,但是小云知道,恩公在此之外别有天地,若是我姐妹跟在恩公身边,才是恩公的麻烦。” 任江流不好意思说你说的没错,不尴不尬的咳嗽一声,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这些年在青楼,小云阅人无数,怎么看不出任江流的心思。悄悄想笑,又忍住了,道,“从楼子里出来之后要做什么,小云曾经想过千遍万遍。可能是嫁与旁人做妾,可能已经徐娘半老,容颜不再。我想如果我从那里边出来,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就算艰难,也不想依靠别人。我要过的风风光光的,让别人都瞧着我,让阿父和阿娘都看着我,让他们后悔将我卖走,让弟弟来找我说话,代替父母向我道歉。哪怕他不是真心,我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原谅他们。” 任江流静静听着她说,忍不住侧目去看,诽谤这原谅的是不是太痛快了。 小云姑娘笑了笑,继续说,“我原谅他们,说着这辈子都没说过的好听的话,却在他们欢天喜地的时候抽身便走,从此再也不在他们面前出现。”小云垂着眼睛,轻轻道,“我要让他们满腹疑惑,茫然不解,分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就如同儿时的我一般,从那天之后日日都有牵挂,每天都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人,永远无法从心里得到解脱。” 只有让他们从内心真正感到痛苦,才是真正的报复。 小云看着他的表情,噗嗤一笑,“觉得我太过分吗?” 任江流摇头,“就算是在自己的臆想中,你也没想过父母会因为你的离开而悲伤。你说他们会为你的抛弃而念念不忘,那是因为他们在付出之后,没来得及从你身上得到好处。你说他们日日会有牵挂,牵挂的是自己的不甘心,而不是牵挂你的离去。” 他说完,小云姑娘眼中带泪,笑着说,“是啊,他们就是那样的人,他们……又怎么会真正在意我呢。” 任江流叹气,安慰的拍拍她柔弱的肩膀,温声道,“都过去了,不要陷在其中。” 小云笑道,“恩公怎么用过来人的语气来安慰小云,恩公这般为人,定然没经历过小云所经历的。” 任江流闻言略一沉默,摇了摇头,“伤心的事啊……自然经历很多,说是过来人也并非夸大。小云姑娘,还是那句话,不要陷在其中。你若为他留在原地,就会失去眼前风景。” 小云迷茫片刻,望着眼前的人,怎么也想不通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若为他留在原地,就会失去眼前风景。 事实就是这样吧…… 如果只在原地踏步不前,被他们毁灭的便不仅仅是曾经,还有无尽的以后。 小云吸了吸鼻子,盈盈下拜,“小云明白了,多谢恩公。” 任江流仔仔细细看她神情,点了点头,他就喜欢这样痛快的人。 “至于去处……”小云苦恼道,“我的确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得以赎身,太不真实了,完全不在计划之中。我不想再留在这里,就算此处是熟悉的故乡,但遍地充斥着不堪的过去。但说起离开,却没有理想的去处。而且妹妹的想法我也并不知道啊。” 杨大爷一家迷药下的很重,杨柳发觉自己脱离危险之后,已经连着睡了一天一夜,此时还未醒来。 次日杨柳清醒之后,任江流没有立即过去,躲出去瞎晃荡一上午,下午见到她二人,不出所料,一个一个眼睛红的跟个兔子一样。 杨柳和小云是一个想法,已经出了这样的事,与其留在这个伤心地,不如干脆离开。 可是跟小云相比,杨柳对父母还是有一分牵挂。 她说要去看他们最后一眼,小云只说自己不去,分毫不拦着她。 杨柳走了,小云叹气,“她要回来定要难过了。” 任江流对此不发表意见。 出乎他们意料,杨柳回来的时候没有哭,只是脸色有些白,衣服也乱了很多。 小云为她青紫的手臂抹药,道,“出了什么事?怎么受伤了?谁打你?” 杨柳揉了揉脸,疼的斯哈一声,大声道,“回去之后娘骂我给家里丢人,还让我回王家赔礼道歉,哥哥……哼!不提也罢。然后说起姐姐的事,他们更是过分至极。我气不过,就说了他们几句,哥哥还来骂我。我……”杨柳吐了吐舌头,“就更气不过了,跟他们打了一架,之后趁乱的时候跑了回来。” 她看那两个听她说话的人神色怪异,连忙表示,“我离开之前给爹娘道歉了,我说下辈子再报答他们养育之恩。如果阿父下辈子愿意投胎成为我的儿子,我一定会好好教育他,不会让他变成如今这般。” 这…… 有时候耿直的人说起话来,比故意气人还要气人三分。 杨柳这一番话下来,恐怕比当日小云斯斯文文的几句戳心讽刺更气的老人喘不上来气。 任江流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还好没有弯起来。 毕竟这时候嘲笑可不怎么好。 这件事过后,避免那家人过来打扰,背井离乡已经势在必行。 但想要离开,顾忌颇多。 小云道,“现在天下不太平,平时有外乡人来到此地避难,我只感慨几句,现今要出去,倒是想不到可以安心去的所在。” 当今陛下登基五年,时称明德。 明德五年至今,天灾人祸不断。帝初登基七月落红雪,导致天下哗然,后称此乃吉兆,宣扬于民间,以谓和平。八月樊城雷雨,大河涨水,冲毁堤坝,民房损毁无数,人命损失无从计算。九月贯门瘟疫,因病情疏于控制,不断扩大,牵累十城。明德二年初,瑞雄县正午忽起冰雹,行人避之不及,受伤者众多,逃离时相互推挤,亦有人命伤亡。 帝见事态日渐严重,焚香祈福,改年号为昭平。然诸事少有缓解,昭平元年五月,虹州水灾,卞平大旱。前事未等解决,次年灾害之地大闹饥荒。魔教趁乱招兵买马,引起骚乱,如今魔教安稳,朝廷修生养息,却流言四起,称当今陛下血统不正,才至天降灾祸。 小云姑娘道,“这个地方虽然贫穷,却是难得安生。如今要走出这里,该去何处,我倒是犯了难。” 任江流提议,“如果两位姑娘没处去的话,不如去武林盟投奔。武林盟位于中原大城,很是繁荣,你们是我的朋友,到了那里之后想暂住的话有人招待你们,想定居的话也有人帮你落脚。” 小云和杨柳略略商量,两人道,“如此甚好。” 任江流想了想,“二位姑娘赶路实在不安全,我左右无事,便送你们过去吧。” 小云盈盈施礼,杨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够意思。” 任江流笑道,“必须的。” 小云忽道,“既然说起武林盟,日前我在楼里的时候倒是听到了一些新鲜传闻,不知恩公可有兴趣?” 任江流闻言挺起背坐直了一些,“是关于武林盟的?说来听听。” 小云道,“外边流传着消息,说当今武林盟主之弟,现天行教之主,是人中龙凤,身负神旨,胸怀天下……” “是救世之人。” 最后一句语意分明,声音清朗,并不是出自小云之口。 室内三人愣住,齐齐转头看过去。只见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身影,那人一脸文质彬彬,双眼光华内敛,时而流转,犹如美玉生晕,令人产生目不暇接之感。 面对这样一个怎么看都很无害的人,任江流的反应却很奇怪。他本来横坐在窗框上,半个身子都悬在客站之外,此时却跳了下来,双眸看着他,如临大敌。 那人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轻轻叫了一声,“阿江。” 暖风和融,秋意萧索。 退出那个房间,走出十里之外,黄沙瑟瑟寒寒,风景逐渐凋零,已经一眼望不清前后。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任江流心情慢慢从紧绷变成丧气,忽然停下脚步道,“还要走到什么时候?不累吗?” 师无名站在他身边,笑道,“我在等你停下来啊。” 又是一阵沉默,任江流揉了揉脸,道,“你来找我,说吧,是什么事?” 师无名上下看了看他,将近两年的时间过去,当初的少年成长了不少,曾经的青涩消失无踪,看人的时候眼角泛起桃花,一说一笑,皆风流动人。 他穿的衣服有些奇怪,长长松松的裤腿,脚跟处带着绑绳,上衣袖子只有半截,外边套着垮垮的衣衫,手扬起的话就形同虚设,腰带绑处利落的线条,虽然怪异,却很是好看。 任江流被他看的不自在,心虚的很,又觉得自己这样很没必要。半恼半怒的着走了两步绕到他身后,才道,“我问错了吗?” 师无名没回头,看着眼前一片开阔,微笑道,“是啊,你问的这么直接,我难过了。” 任江流挠了挠头,道,“若是没事,你何必找我?” 师无名转身头没说话,只是那目光太过露骨,看的任江流心惊肉跳,面上颜色几乎挂不住,很想一走了之。 半晌,师无名笑了笑,“我找你自然是有事的,如果愿意的话,跟我一起去天行教吧。” “天行教?” “去救人。” 任江流没有继续问下去,只道,“自然……好的。” ? ☆、不合 ?  当日,任江流又去了一趟王员外家,托人护送小云与杨柳去武林盟。 次日,挥别两位姑娘,与师无名二人踏上去天行教的路程。 二人双骑飞驰而过,路边犹如刮起一阵旋风,行人想要去寻找这风的源头,兜兜转转,却找不到痕迹。 到天行教之后两人点名要找顾花君,刚巧顾花君也得到了消息,正焦躁不堪。听闻他二人来了,二话不说立即有请。 任江流进门之后拉过顾花君,没头没尾的说,“王一步暂代教主之位掌管天行教,司马协助王一步,若有要事飞鸽传出来报。” 他看着顾花君,顾花君猜他要做什么,出去将话传达一遍,“王一步暂时代我执掌天行教,司马,你从旁协助,在我离开的期间若有什么要事,飞鸽传书禀报。” “是。” 顾花君进入室内,道,“师兄,事情你知道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我要离开吗?” 任江流点头,“不要讨价还价想要留下,也别说废话耽误时间,更别告诉我你想集合天行教众跟来找麻烦的人拼命。除此之外,若还有什么疑惑,路上我为你解释。” 他说话匆匆,顾花君满腹疑惑,点了点头。 师无名轻笑,“你说要把理由说给顾小公子听,可是我只说来天行教救人,你便一句话也没问。事情的经过,要走的理由,你真的清楚吗?” 任江流侧眸看他,也是笑了一声,携带顾花君迅速离开。 师无名在后面因为他这个眼神发怔,轻轻蹙起眉头,心中愉快的情绪忽然消逝无踪。 离开天行教,再往南去,一路红柳花开的正艳,就像天边的一朵红霞,为他们铺洒出长长的前路。 顾花君气喘吁吁的问,“我们要去往何处?” 师无名道,“玉山谷。” 任江流道,“灵光寺。” 听见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顾花君懵了,师无名看了看任江流,“你说何处?” 任江流目光直直注视前面,双腿夹着马腹,听见问话面不改色的道,“去灵光寺,花君,我们去师尊那里。” 师无名驾马疾行,抢在任江流前面横住马身,挡在他的面前。 去路陡然受阻,任江流差点停不住马,慌乱走了两步,距离对方不足一寸的地方,马儿高高抬起腿,嘶声鸣叫。 任江流惊魂未定,恼道,“你干什么!” 师无名静静看着他,道,“你刚刚说什么。” 任江流深吸一口气,冷冷开口,“去师尊那里,只有师尊能解释花君身上发生的事!你难道觉得还有别的去处吗?” 师无名要笑不笑道,“你的师尊是武回风?” 任江流无惧回视,“你们现在叫他一念。” 师无名道,“把顾小公子带去灵光寺,然后惹得灵光寺被屠,一念身亡吗?” 任江流道,“未来的事还未发生,怎么说的如此斩钉截铁,朝廷派来的人,厉害,又能有多厉害。” 师无名道,“你若不了解对手,就不该质疑我的决定。” “你的决定,为何我要遵守?” 两人互不相让,顾花君左右为难,叫了一声,“师兄……” 惹得任江流凶狠的责骂:闭嘴。 师无名也说:劳烦顾小公子暂且安静。 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忽闻众多马蹄声传来,未等别人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两人眼神悄然转换,但是分歧仍旧未曾消失。 保险起见,师无名打算走为上策,任江流却想战个痛快。 师无名叹气,“你莫要胡闹,对方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人。” 任江流垂下眼睛,停在原地巍然不动。 师无名对顾花君道,“进入山中,我们走小路。” 见顾花君走了进去,师无名才说,“阿江,你在气什么呢?我想不通。” 任江流脸色微微一变,忍了忍,最终道,“赶路吧……” 这个时节寻常花朵已经凋零,马蹄踏过落叶,卷起一片烟尘。 从天行教到玉山谷一路向南,哪怕日夜不停的疾行,也要走上半个月。而且他们要谨防追兵,绕着弯子减少自己的走过的痕迹,如此过了数日,才过了小半。 任江流心口烧着一团火,越是躲,越是藏,就越加不耐。 这晚他们休息,任江流抽出长剑,剑花起,气劲横扫八方,树枝纷纷掉落下来。 师无名见头顶枝杈切口整齐,还有满身剑伤的大树,摇了摇头,“他只是一颗树,你何苦针对他。” 发泄过之后任江流心情明朗不少,笑着垫了垫手柄,道,“不针对它,要针对谁呢?” 师无名叹气,“脾气真是坏。” 但是……也没什么关系。 他们今夜露宿荒野,任江流在外游历已久,经验比之前多了不是一点半点,顾花君看着他的动作,帮着把野兔处理干净,道,“师兄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任江流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也没打算敷衍了事,想了想,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微笑道,“之后的事得等你平安我才有心思去想。” 顾花君内疚,“这一年以来,我以为我成熟了很多,也强大起来,到头来还是拖累师兄为我奔波,真是过意不去。” 任江流心痒,张开五指揉了揉他的脑袋,道,“笨师弟,在说什么傻话。怎么会是拖累。” 顾花君忧郁的摸着自己胸口,忧郁的看天,忧郁的吃兔子。 群星闪耀,顾花君睡下,今天轮到师无名守夜。 本来一片寂静,他在半夜的时候睁开眼睛,起身道,“不好,被追上来了,大家起来快走。” 任江流握住剑柄道,“我……”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这次师无名早有准备,将随身行李扔给顾花君,忽然伸手捂住任江流的嘴,在他吃惊的眼神中拦住他的腰飞身上马,片刻不肯停留,立即离开。 在他们离开后,一行大概二十几人的小队逐渐出现。站在三人曾经停留的位置,领头的人打了个手势,示意让后方的人停步。 下马摸了摸篝火的余晖,已经凉了。 他声音苍老浑厚,内力灌注于口舌,声音扩散于方圆十里。 “留下顾花君的性命,或可放尔等一条生路,若否,下次必定除之。” …………………………………………………… 被强行带走之后,任江流怒的不能言语,走到一半听见地方明晃晃的喊话,便想喊回去,但是被师无名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 他心情恶劣的拍了拍师无名大腿,师无名松开手,道,“如何了?” 任江流咬牙道,“你说那个人逗不逗?竟然让留下顾花君的姓名,他不是就姓顾名花君,小字望兰,号教主吗,将这些告诉他又何妨,还放一条生路,呵呵,真是可笑。” 师无名只能笑着说,“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这很好。” 任江流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不然还能如何?” 看他都快气的口不择言了,师无名识趣的闭嘴,只带着他闷头赶路。 连续一天一夜,任江流在心中反复背诵金刚经,有时候还带着一些墨子非攻,趁着休息的时候站在树梢上冷静,顺带观察敌情。 但若是对方真的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再行离开,也不知道来不来的及。 这天他们碰上一条河,顾花君抓鱼,生火,任江流寻着香味下来,吵吵闹闹的指点,又去打顾花君剑的主意,企图用它刮鱼鳞。 看着两人在闹,师无名微微一笑,“真是怀念。” “前辈说什么?”顾花君到底被任江流抢走了剑,他退而求其次,双手抱着鱼跑了很远。 “此情此景,像回到了最初那般。我与茵茵,阿江与你,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顾花君知道他说的事当初取日炎精铁的过程,浅浅附和一句,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任江流手中长剑轰然滑落,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回头。 顾花君凑过去看,才知道他情况不好,嘴唇抖个不停。 “师兄……”他叫道,将手伸了过去。 任江流闭上眼睛,脑中历历重现,皆是回不去的过往。 嘶哑着嗓子说,“你提起这个做什么。” 师无名没料想到他回事这个反应,叫一声,“阿江……” 另外一边百鸟齐鸣,扑棱而起,彰显危险来临。 他脸色一变,沉声道,“我们走。” 可是这次却说的晚了,或者根本阻止不住,任江流心态狂乱,故意为难,岂会听他言语? 留下一句,“你带花君走。” 便抽身离去。 这座山荒山人迹罕至,潺潺流水带走片片落叶,溪水边的石头生出积年累月的青苔,风色萧索,突然,寂静被一阵脚步声踏破。 鞋子将青苔碾开,露出新鲜的沾染水汽的石面,大石成为助力,那人轻轻一跃,在水面带起一道波纹。 长久的安宁霎时殆尽,有两个人紧随其后,终于将溪水绞成海浪,波纹在脚尖点落的时候节次鳞比泛起,而他们追逐的人伴随着凛凛照射的余晖,鼓动的衣衫如同那人张扬的性格,带着诸多愤慨不羁,倾身投入树林,失去踪影。 “师兄……” 顾花君焦急,敌方在前,却不敢大声。 师无名苦笑,“莫说叫他一声,就算喊他十声,也不会停下来。” 他思前想后,道,“顾小公子,你先自己离开,或者在此等待。我去将他带回来。” 顾花君一怔,“我们不知道追来的是谁,对方具体多少人,贸然前去太危险了。” 师无名道,“难不成看着你师兄这样进去吗?” 顾花君道,“我也要跟着。” 一个两个,都一样说不听。 师无名不再言语,快了顾花君许多,运用轻功飘然而至,转眼落在任江流前方,阻止他的脚步。 任江流拔剑指着他,冷冷道,“你要阻止我?” 师无名道,“我是要救你。” 任江流只觉得这话说不出的讽刺,哈哈干笑两声,握着剑的手不住颤抖。 师无名声音带着警告,“你要带着顾花君一起死在这里吗?” 任江流眼神桀骜,半点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你觉得谁都能杀我吗?” 师无名心中一动,勉强道,“先离开此处,我们慢慢说。” 任江流嘴角一弯,“还有什么可说的?这样一直躲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不如快刀斩乱麻,来一个解决一个,看谁还敢这么不知死活!” 他现在不理智,师无名沉默片刻,决定不再和他说这个。微微笑着,柔声道“我前不久去了丰斗村一次。” 任江流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一怔之下手上力道便弱了下来。 师无名见这句话对他有触动,走着向他靠近过去,声音依旧低柔,“进去之后,我无意中看到了当年写的那封信。” 说到此处,师无名顿了一顿,像是在思索什么,把气停滞在喉腔,又忽的笑了出来,“其实你仔细看过了,对吗?为何不和我说呢?我也想要知道你的想法啊。” 任江流明白过来,渐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你说什么……” 师无名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怕惊着他,手一点一点伸过去,握住任江流的手背,带着他的动作,迫使长剑收回剑鞘。 “你……” “跟我来。” 攥着他的手腕,将人带至偏离的轨道,听他们刚离开那边一阵马蹄声穿梭而过,师无名松了口气,方叫了一声,“阿江……” “别这么叫我。”任江流气急败坏的道,并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师无名眯起眼睛,此人的态度太过不寻常,他想起近日种种,心中顿时生疑,刚想说些什么,忽闻勒马急停的声音,脸色立即一变,道,“不好,糟了!顾小公子还在那里。” 任江流悔恨交加,这次两人再无分歧,相顾无言赶向同一个地方。 ? ☆、将军 ?  眼见师无名在自己面前消失,顾花君在原地愣了片刻,认命的前去追赶,可是他走着走着变得茫然,眼前已经没有那两人的踪迹,前后左右一片空荡。 率先回程也是无可奈何的决定,顾花君走走停停,等着那两个人能找到自己,或者自己碰上他们。但是他已经回到了之前所休息的营地,马儿不安的躁动,师兄和前辈还是没有回来。 而且,顾花君转头。 敌人来了。 数匹高头大马排开长阵,为首的人身形魁梧,虎目藏威,他的头发尽数花白,却仍旧威风凛凛,往那一站,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魄力。 顾花君双脚陷入灰扑扑的泥地,敛气凝神,沉着应对。 老者开口,“小子是顾花君?” 顾花君道,“正是晚辈。” 老者闭上眼睛,挥手命令,淡淡道,“杀。” 哈哈…… 真是一个不肯说废话的人。 顾花君只知道朝廷方面派兵来追杀自己,但是经过说话,他有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当朝将军萧宏生,地位几乎凌驾皇帝之上,却是力保当朝皇帝在位之人! 刚一交手,顾花君就感觉到自己与对方差距之大,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自己撑不了多久。 好在萧宏生并没有真正跟他动手的打算,略一试探便退后而去,冷眼观望。但二十人排成的阵型并非易与,顾花君只能苦苦支撑,时间一长,便显左支右拙。 “花君!” 伴随一声轻喝,任江流终于回来了。 师无名可能是落下了脚步,现在还不见踪影。 “嗯?果然是你。”任江流看见熟悉的人影,不由暂且驻足。 萧宏生看了看他,不以为意的道,“任江流。” 任江流站住的当下,前方不远处的掌风余劲儿呼啸而来,年轻人挥袖轻拂,将无意袭来的伤害消弭无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萧宏生,如同警惕的猫科动物,稍微见到不对就会露出爪子。 萧宏生对此晒然,猛兽不会因为蝼蚁的防备而露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们,注定只能接受败亡的命运。 但他亦无意为这场注定的战争横生枝节,企图危害大夏国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一生戎马的大将军脸色一沉,长戟瞬间在握,不出手已经令人喘不过气。 任江流便毫不犹豫的纵身跃入战圈,转眼间打出一道空缺,拉着顾花君道,“你快走。” “师兄。” 顾花君已经受了伤,手臂右腿源源不绝的冒出鲜血,他侧着头怔怔看着任江流,心道师兄以前不杀生的,只是方才瞬间有五条人命陨在他的手中,他是何时变成了这般杀人不眨眼? 鲜血溅在任江流脸上,他浑身带煞,冷冷道,“想留在这里拖我一起死吗?” 顾花君瞬间清醒,随着任江流朝一早拟定的方向走去,仿佛那里存在一线生机。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18节 尘烟几许,荒凉更胜。 任江流不过走了三步,便已经看不见前面光景,触目可及之处唯有心惊。 他烦躁的嘀嘀咕咕,臭老头长的这么壮还走的这么快,懊恼的轻语掩盖不了慌乱,他想也许他今天自己会死在他手上,可是无论如何,师弟一定要救! “时刻记着,你是他们的目标,你要离开。” 最后一句叮咛,已经打定主意让他独自走之后的道路,却仍旧放心不下,怕他陪自己在留在原地,或者走着走着再转头回来。 “我……师兄……” 顾花君犹豫不决,反复自问,握着自己重要人的手,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开? 答案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不能。 绝对不能。 办不到! “不知天高地厚。”眼见自己培养的亲卫队一一战死,萧宏生表情淡漠,长戟夹带风火而来,直指顾花君。 任江流不顾自身安危为他挡下这招,他本以为自己至少能为顾花君争取离开的时间,实际上刚一接手,便感觉到虎口一阵火辣的疼痛,千钧之力震得他双臂发麻,根本握不住兵刃。 失神的瞬间,长剑飞出去斜插在草丛中。 顷刻,戟锋再临,任江流眼中流露狠绝,正常不管面对多强大得敌人,为了评估对方与自己的差距,多少会强撑一时片刻。 他却不然,因长剑脱手,面对眼前机锋不退不避,不闪不移,直接送上自己的肩膀。 利刃刺入肉身的声音细腻可闻,听着那响声,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戟锋是如何破开衣料,扎破皮肉,一寸一寸挤入更柔软的地方。 任江流嘴唇青如白雪,额头上不断低落冷汗,在众人吃惊的神色中伸手握住枪身,大喝一声往后倒去,下坠的力道竟然让萧宏生无法与之争锋,枪戟顿时脱手而出。 顾花君正在对付亲卫队成员,听闻声音回头看去,正见任江流将兵刃自自己身体里拽出,血花飞溅,落在他的眉眼,那模样,骇的他肝胆俱裂。 任江流倒竖枪身,咧嘴粗声笑道,“我没有兵器,你也没有。”说着,将萧宏生的枪投掷到远方林地,道,“这回扯平了。” 在危急性命之时,用自己不熟悉的兵器,不智。抛弃是正确的决定。 老年将军魁梧的身材挺得笔直,即使手上没有兵器,仍旧气度不减,“还在玩小把戏,威慑敌人这一套在这里起不了作用。” 他面对任江流的挑衅不为所动,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顾花君。 凉风习习,任江流失血过多,感觉周身寒冷。他带着顾花君,脚下每走一步都是用命相搏,只是实力的差距,不是片刻就能弥补。 萧宏生蓄势待发,顾花君见任江流的衣服已经快被血染透了,流泪道,“师兄,你走吧,别管我了。” 任江流看了他一眼,调笑道,“那你为何刚才不走?” 都是相同的心思,再说下去毫无意义。 萧宏生再次攻来,任江流已经挡不住他一招,交手之初便退了三步。方才站稳,手腕被粗糙的铁掌锁住,那人将他拉近,任江流不及反应,被穿戴盔甲的膝盖撞上腰腹,他闷哼一声,腹内疼的翻江倒海。紧接着弯下的背脊被大力击打,腰背受袭的一瞬间使他脑中空茫一片,双眼发黑,慢慢半跪到地上站不起来。 迷蒙中听见沉重的脚步声从耳边走过,盔甲的铁片哐当相击,打出一片不安稳。 任江流闭着眼睛苦笑,果然与师无名所说一般,他根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但是…… 绝对……不能让他伤害……顾花君! 萧宏生感到有人握住他的脚腕,玩味的挑眉,心道麻烦至极。也不看他有何种动作,轻而易举从对方手上的挣脱。 任江流被他内劲伤到,整只手臂都没了知觉,可他也是倔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仍旧不放弃,换另一只手抓住他冰冷的铁靴。 萧宏生逐渐不耐,弯腰抓住任江流的衣领,猛然将人提起扔向顾花君的方位,两人相撞,都无力再站起来。 “咳……噗……” 任江流口吐鲜血,顾花君慌张护住他,“师兄?你怎么了?伤的很重?” “我……咳咳……” 任江流死死盯着萧宏生渐近的脚步。萧宏生站在他们面前,扬起手,远处插入地身的长戟忽然震晃,草沙石飞,枪身忽的拔地而起,再次回到他的手里! 长戟的锋芒对准已经战败的两人,顾花君暗叹一声,觉得自己再无生机,闭上了眼睛。任江流眼睛盯着枪尖,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这逼命时刻。 “父亲。”温朗的声音忽然出现,顾花君睁眼,发现萧宏生正待用力的手腕被一只修长宽大的手给握住。 师无名的用劲儿很巧,不至于显得真正冒犯,又能让萧宏生动弹不了。 他道,“请父亲暂且收手。” 因为他的到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缓和,萧宏生似早已料到,从始至终冷酷的脸终于浮现一点情绪,“我当你体谅为父,不会出来了,到底还是前来拦阻吗。” 师无名摇头,“我以为父亲会派人解决此事,会是罗叔?或者萧叔?都是我不愿意面对的人。但是却没想到是父亲亲自前来。” 萧宏生道,“身先士卒,此等重要之人,我怎么会交付到别人手上。若是出了差错,岂不追悔莫及。” 这话半点不假,从他嘴里说出来,还多了令人感慨的沉重。 数十年前萧宏生正直壮年,为了大夏皇朝出生入死,手上不知染上多少鲜血。 他的敌人太多,乃至后来每天都有人来上门寻仇,刚开始还要担心在意,后来日日不停,已经习以为常。 那天,又收到一封送到将军府,指明挑战的信件。萧宏生心系军营,无心应战,为了一个练习到紧要关头的阵法足足三天没回来,只吩咐别人在家中保护。 只是那一分的轻忽,却导致后来夫人重伤濒危,孩儿被夺身亡。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前车之鉴太过沉痛,令萧宏生此后面对诸事始终倾心以待,不敢再有一丝一毫怠慢。 这等往事,师无名了然于心,暗叹一声,道,“天意如此,父亲莫要太过自责。” “在这种地方就莫要再提家事。”萧宏生说着,到底略略收回枪锋,沉声道,“你现在出来,是要护着这个叛党,和我作对?” “孩儿怎么会和父亲为敌,但是这个人,你不能杀。若是当真动手,只怕又是一桩憾事。” 萧宏生看着重伤的顾花君,少年就算全然处于不利的情况,眼神却不曾退让。 他道,“此人命中有异,若是留下,大夏王朝濒危。此等该杀之人,老夫下手之后岂会后悔。” 师无名似乎早知道他会这么说,立即接口,“因为孩儿恐怕会因此怨你。” ? ☆、是你 ?  师无名似乎早知道他会这么说,立即接口,“因为孩儿恐怕会因此怨你。” 萧宏生瞪着他,“你说什么?” 师无名走到任江流二人前面,虚空中风声相撞,无声杀伐刺破肌肤。 他转身看着萧宏生,高高在上的将军此时不复以往,眼中平静逐渐龟裂,鄙睨苍生的铁血气度转为混乱,曾经辉煌犹如不曾存在,褪下荣光,他不过是一个年过花甲的普通老人。 师无名心中歉然,但他对顾长白有诺,说道,“我请父亲放过他们二人。” 萧宏生脸色涨红,反复在地上行走,怒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让他们活着,至大夏皇朝于何地?至你父亲于何地?” 师无名毫不退让,“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孩儿相信父亲永远是大夏牢不可破的城墙,别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战胜。但是若你今日杀了我的朋友,我会怨你。” “你的朋友?”萧宏生勃然大怒,疑声反问。 将违心之言说的铿锵有力,无由之论,却似占着全天下的义气。 公理昭昭,他便要站在公理之上。 情谊无价,他就将情义当做借口。 “既然是朋友,就该生死与共,能帮则帮,不能帮,也要帮。” “你!”萧宏生被他气的几乎握不住兵刃。 师无名退了一步,“请父亲让我们先行二十里,若是这样还无法从父亲手中脱逃,再次被擒。是抓是杀,孩儿再无怨言。” 凛冽的眼神扫过,师无名不曾有过恐惧,他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萧宏生就不会违背他的意愿了。 老将军看着难得执著的爱子,拒绝的话几次到了唇边,终究叹了一声。收起枪戟,背过身不去看他,粗声道,“你带着你的人快走。” 师无名心情复杂,弯下膝盖对他行大礼,道,“多谢父亲。” 老将军沉声,“若下次……” 师无名从善如流,“任凭父亲处置,孩儿绝对袖手旁观,毫无怨言。” 亲卫队的人本就唯萧宏生命令是从,见他徇私,皆毫无反应。 师无名带着他二人站起来,三人脚步阑珊,行的缓慢。 叶影掩去人踪,马蹄声几不可闻。确定他们走远之后,亲卫队的人禀报询问,“将军,我们何时开始继续追捕?” 萧宏生沉吟片刻,道,“之后你们只管追上他们,不可伤到世子,其他人就地处决。” 亲卫愕然,“将军不和我们一起行动。” 萧宏生自嘲,“京儿的话不可信,若有下次他还是会求情,我也会再次放过。糊涂事做一次就够了,之后的追捕,老夫不再参与。你们记得,莫要失去大夏的威风。” 众亲卫一齐行礼,道,“是!” 丛林行是亲卫队的必备课程,却不是三人的强项。 二十里的距离不远也不尽,即使没了萧宏生的参战,仍旧有好几次险些被追上,灌木萧索,追兵在后,被逼的狼狈不堪。 如此走的一天一夜,终于到了一座不知名小城的边缘,任江流闭眼坐在地上调息,感觉下颚别人触碰,猛的睁开眼睛。 “把药吃了。” 师无名眼睛平淡温和,送药之举并非首次,可这次药到口中,任江流只觉得酸苦塞涩口,难以下咽。 带着花草香气的丹药在口中融化,白雪一样的面庞升起浅浅红晕,但这样突如其来的血色只是衬得他神色更加惨淡,几缕凌乱的头发遮住眉峰,流露出难得的脆弱姿态。 师无名缓缓出了口气,伏在他的耳边,风一样的说,“睁开眼睛让我瞧瞧……” 任江流不适往后仰了仰,到底撑不住去看他,琉璃一般清透的瞳孔映着波光,阳光照下的刹那几乎透明。师无名眼神从他颤抖的睫毛划到精巧的下巴,觉得人能长成这样,也着实动人。 任江流心中一直压着一股火,又被他看的心慌,瞥了一眼顾花君,想要躲过去,却师无名攥住他的手腕。 那人轻笑一声,道,“不来谢谢我吗?” 腕间传递的热度侵蚀神经,那句话他听了只觉得好笑,刺耳至极。 “谢?”一年的忐忑不安,在这一刻终难压抑。任江流充满讽刺的低笑两声,下颚挨着他鬓边的头发,轻声道,“谢谢你没有真正杀了我吗?” 空气仿若静止了一般。 师无名眼中笑意略略一停,可那一停,太快,太急。还来不及看清,就已经消逝无踪。 那个年轻人红着眼睛,嘶声质问,“既然不想我活着,为什么又要来救我?” 其实早就有他会回忆起一切的准备了。 在从荣涧回来的路上,相处同行的每时每刻,还有这空白的一年零八个月。 他反复想过数不清的次数,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等一切真想大白的时候,到了那时,这个人是否还能周身带火,一派光明? 那个时候,会是现在吗? 师无名眼中笑意加深,不慌不忙,只等他的反应。 另一边顾花君调息完毕,发现他们似在对峙,脚下蠢蠢欲动,想要过来。 经过一年的积淀,任江流沉着许多,即使眼中已经兵荒马乱,仍可分心对顾花君说,“师弟,出去看看追兵来了没有。” 顾花君不明所以,哦了一声,调转脚步走了。 而留在原地的他们也开始往相反的方向行走,眼中风景不断流逝,一步一步不曾停歇。 这场景有些相似,当日他在城中,师无名找来,他也是像今天这样仿若陷入自己的心绪,与周遭事物浑然绝缘。 不过那时是他选择何时停下,并且决定将秘密压在心里。这次是师无名率先停步,而所谓秘密,早就不是秘密了。 师无名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那是任江流熟悉的笑容,自二人从荣涧归来,他常常看见。 温中带凉,暖中生香。 “阿江有大事要说,那便在此处说吧。” 任江流沉默无言。 他曾有一度恨的咬牙切齿,怕的终夜难眠,可是那些情绪,终究在此时化作虚无。 “当初我重伤,是你……杀我。” 话出口之时异常艰难,却并不是疑问句。 一年零八月个,不算长,也不算短。 足够他零零碎碎的想起很多旧事,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三步一险的穿过落银河,怎样在将要绝望的时候遇到顾花君,是如何认识出门在外的师茵茵。与他们从陌生人变成同伴,再成为好友。 那时,他一边想,一边觉得头痛难忍。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人本来在千里之外,马不停蹄的赶路五天五夜,回到落银河的出口,去了最初停留的城门,再去看已经摧毁重建,不复以往的酒楼。 珍贵的回忆一点一点灌注在脑中,他慢慢在青草遍地中走着,直到走成了满眼枯黄,终于想起他与师茵茵相处的全过程。 三人行中,两个人暗生情愫,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师茵茵未曾表现,他不曾说出口,何以寄托相思,不过是危险之时的迫不得已牵手,伤心难过之时轻声细语的安慰,还有心照不宣的眼神。 但是,为何有一日师茵茵说不再相见呢? 少年懵懂的感情找不到根由,如身在浓雾,看不到彼岸。 他不知道师茵茵是谁,除了这个名字,还有一个被她偶然提起,叫做‘玉山谷’的地名。 其余的,他全都不知道。 舍不得,不甘心,不想失去她。 那样娇弱可爱的女孩子,没了自己的陪伴,该如何是好? 踏过锦绣山河,莽撞的登门拜访。 进去之后,他没有看到师茵茵,却见到一个自称师无名的人。 初次见到他的感觉,任江流那时想不通,但是在这一年之中,每每想及次处,他都被自己吓得夜不能寐,冷汗津津。 几个月前,他终于完全擦干了脑海中那面模糊的镜子,再次踏到玉山谷门前。 只是阔别经年,他对此处已经满心恐惧,不愿再前行一步。 而也终于懂了,在想起这些之后,终于懂了为何自己在失忆的时候不愿相信这个身份。 可事实如此,当初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任江流已经死了。现在剩下的这个,还是最初那个,无父无母,童年不幸,被师尊抛弃,被故土驱赶,爱的人说此生无缘,最后怀抱遗憾而死的可悲之人。 失忆期间,他恨的情真意切,不想回忆,不想回忆。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能永远留在当下就好了。 顾花君是个可爱的师弟,师茵茵是个嘴硬心软的同伴,师无名仅仅是个前辈——就算不是,终究是他心系之人。 等到中原平静,再去找回师尊。 到了那时,所有的感情皆有寄托。而不是像现在一般,放浪形骸,不敢回头。 师无名听着他的问话,微微一笑,一双眸子如同霜炼。 嘴唇轻启,道,“是啊。” 任江流猛地睁眼看他,那人冰冷的眼神冻的他浑身发寒,觉得比昨日与萧宏生战斗还可怕,比失血过多的危及性命还危险。 师无名轻轻笑着,任江流也是想不通了,为何他还能笑得出来。 “当初只是看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觉得很不顺眼,就顺手解决了。也无法料到,日后与你还有交集。”他话说的轻飘飘的,“两年之前今非昔比,别人尚不知玉山谷主身怀绝艺。我的武艺是由父亲教导,身为一谷之主,权掌一方势力,自然不能随意露出和朝廷有所关联,以免横生枝节。” 师无名又是轻笑,“我杀的人屈指可数,能活下来的更是少见,当初在武林盟闻你之名,真是吃了一惊。复又见你,简直觉得是自己眼睛花了。” 他说着,眸中寸寸锋芒,无声蔓延。 “而你是否能为我解答,一个已死之人,究竟是如何以活人之姿重新站在我面前。” ? ☆、狠心 ?  任江流看着师无名,他终于也能笑出来了,却是苦笑。 哪里用得上别人问,这天南地北的许久奔波,寻找一个缥缈的神话,所为的,不就是这个答案。 自己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既然已经确定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他脑海中不曾抹去了记忆又什么?任江流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可是另一份的记忆属于谁? 疑问太多,却只能烂在心里,无法言明。 任江流黯然摇头,“我不知道。”复又说,“大概是上天不让我死在你的手上吧。我只是在想,在落银河的路上,在荣涧之内,或者……再丰斗村之中。那时,你有几次想要杀我呢?” 师无名手搭在他的肩膀,眼睛弯了弯,柔声计较,“算上现在,应该是……六次。” 任江流顿时无言,干巴巴的道,“哦,那你会杀我吗?” 师无名沉默半晌,收回了手,倒是显得有些无奈,“如果舍得,你就活不到现在了。” 也对。 这个人喜怒无常,堪称恣意妄为。 当初不过因为自己说喜欢师茵茵,就要杀他。如果他真想让自己死,趁他毫无防备之时下手,那么一切早都结束了。 可是这声如何舍得,究竟是从何处出发、又有几番真心?任江流亦不敢去想。 他疲惫的合起眼帘,问出心中问题,却几乎没有得到答案,更谈不上解脱。 青年心口沉沉发疼,放眼前方只觉一片茫然,“那你为何要帮助武林盟呢……前往荣涧的路途不易……哈哈,你自然有你的理由,听说荣涧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该不会是你……” 师无名摇头,笑道,“毫无证据,口说无凭,这罪名来的好快。” “哼……”任江流叹气,“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然而茫然只存了片刻,他说到此处,眼神转为凌厉,眸中藏有锐勾,宽大的衣袍随着内力飘起,四周树木皆被震动,树叶不断颤抖。 任江流看着他,一字一句问的尖锐严厉,“你此次来找我,让我再次卷入是非,究竟有什么目的!” 任凭他震天憾地,师无名眸中藏着无垠宙空,全然不为所动,“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别有目的,你就更应该回去。只有亲身前往,你才能左右战局。”他顿了顿,道,“而且。” 任江流周身力道慢慢卸下,皱眉问,“而且什么?” 师无名笑了笑,“阿江该换个角度想想,玉山谷和武林盟是两股势力,若是我能选择,也不想伤害顾花君啊。” 终于再无话可说。他们空闲的时间并不多,沉闷的回到暂定的休息地点之后,正巧顾花君查看完周遭地形,露出一个影子。 师无名忽道,“对了,险些忘记问。”他眉眼盈盈,十分严肃的道,“你的目的达到了,开心吗?” 任江流撇撇嘴,决定装死到底,“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师无名摇头叹气,“你执意对上父亲,不就是早有怀疑,认为我与朝廷有什么关联。被你这么一闹,如果我们认识,就会暴露。如果彼此不相识,那就是玉山谷主帮助天行教对抗大将军萧宏生,从此与朝廷有了嫌隙。” 哎……真是一笔妙棋。 任江流听他全然说出,躲无可躲,只得哼了一声。 师无名又往前走了两步,审视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道,“但就算是妙棋,也要狠心人来实施,阿江……真是狠心呐。” …………………………………………………………………… 失去萧宏生这个主帅,不管亲卫队如何精英,到底不足以阻拦这三人的脚步。 他们跨越小城,为了躲避对方视线,都换上了截然不同的装扮,最后走水路,进入玉山谷的势力范围。 到了这里之后三人都松了一口气,知道身在此处若朝廷不备军马,是不会过来了。 应当算是暂且保证了安全。 但是萧宏生会不会真正陈兵攻来呢?任江流左思右想,始终无法肯定。 当时对付天行教他能斩钉截铁的说萧宏生是组做主张,是因朝廷多年内忧外患不断,一兵一卒都是宝贝,若是自己也不舍得为了对付区区天行教,做无谓牺牲。 但是这次不同,顾花君这个人已经引起流言,他们的反应也正表明流言属实。放着这么一个不稳定分子在玉山谷,朝廷会有什么反应? 恐怕萧将军不想理会,当朝皇帝亦会坐立不安。 值得忧心的事情太多,任江流瞧着师无名的背影,猜测他将对顾花君不利的信息散步出去的目的。 要是为了对付武林盟,为何还要帮助武林盟保护师弟? 若不是为了对付武林盟,又是为了什么呢? 三人一脚深一脚浅的在心中缓缓慢行,虽然同甘共苦,却各怀心事。 云行万里碧波绿,春光盛景秋意寒。 玉山谷常年冰冷,却四季长春,更兼此时步入轻秋,他们走入山谷范围,越发觉得此处花草鲜妍。 可这风光无限,万里盛景,他们终究无力欣赏。 三人在船上待了一日一夜,身心疲惫之余早已饥渴交加。但此地方圆百里渺无人烟,加上玉山谷外遍布毒瘴,瘴外有蛇群为守,内中设有机关阵法,先要找到野兽果腹也是万分困难。 任江流身体虚弱,被玉山谷的冷气一激,脸色白的像一面墙。仰头看着头上翠色伊人的树叶,一排排迎风招展,像是就这样看出了神。 顾花君发觉,一直扶着他的手略略松动,好奇问,“师兄,你在看什么?” “你看那棵树。”任江流指着斜上方道,“上面树枝挂着叶子,一排一排的,像不像羊肉串?” 羊肉串? 顾花君不知那是何种食物,但是听见羊肉二字,肚子瞬间发出饥饿的响动。 任江流眨眼瞧着,悠悠叹了口气,“如果真要在此饿死……哼,也是我死的比较快。” 顾花君不解,“为什么?因为你比我更饿?这可不一定。” 任江流道,“不是因为这个。”羡慕的用手捏了捏他手臂上的肌肉块,转而拍了拍他的柔软的肚子,“知道骆驼吗?就是在沙漠霸气横行的动物,他们就是因为会储藏脂肪,等到需要用的时候再将脂肪转化成能量,维持身体机能运转。你累积的脂肪很多,跟骆驼一样,扛饿。” 顾花君大约听懂了,“你是说我的肉能让我活的更长久?为什么?他只是一堆肉而已,能让我变得强壮和健康,但是想用它使自己不会饿死,是该割下来吃?” “当然不是。”任江流连连摇头,怎么说着说着搞到吃人上了? “我是说你身上的肉能让你的生命维持的更久。” “具体是怎么操作?” 任江流语塞,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深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因为你的肉是由你的脂肪形成,而脂肪是由碳水化合物蛋白质等东西组成,这些都能为你提供热量。脂肪可以在你体内分解成丙三醇和脂肪酸,脂肪酸氧化能将二磷酸腺苷转化成为三磷酸腺苷,一分子三磷酸腺苷断裂会产生二磷酸腺苷,并释放73千卡的能量,恩……就是因为这样。” 顾花君不断摇头,挫败道,“师兄说一些我能听得懂的。 “……” 师无名听着两人一唱一和,只觉得熟悉非常。 他知道任江流不喜欢他提及过往,却忍不住泛起笑意,心中感慨,世事无常,应是如此。 “已经到了这里,就算朝廷再次寻来,也要思量再三。我们最慢明日便会到达谷中,就莫要再着急了,在此地歇一歇吧。” 这个提议甚好,任江流按着顾花君坐下,小憩之际,觉得师无名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复又坐立不安,难过的踱步两番,忽然转身道,“我去找找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这可不行啊。”师无名断然拒绝,上前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坐到顾花君身边。“你血气有亏,身负重伤,怎能随处走动?不如留在此处等待,我去可好。” 任江流怔怔的想,他似乎并没有看过这人处理杂事的模样,想象做哪些事的他会是什么样子,脑中唯有一片浓烟缭绕,还有被破坏后遍地疮痍……犹如战斗现场。 他笑了出来,暗道自己如此轻易的就觉得好笑,也太过没心没肺了? 亡羊补牢,却也是真心之话,“怎敢劳动谷主操烦。” “哎~!”师无名不悦,“阿江这就见外了。一别不到短短两年,为何就让你我变的如此生疏呢?” 他话问的坦然流畅,任江流眨眨眼,只觉得如鲠在喉,郁结于胸,不吐不快。 顾花君早看出他们之间有误会,但是双方不说,他又不是会察言观色的人,看不出人的心事,不知该从何调解。 本以为上次让他借口出去他们已经和解了,现在看来却没有。 顾花君天真的想师兄和前辈都是好人,这么一直冲突下去不好,便站了起来,“你们别推了,我去找吧。” 现在跟师无名独处?任江流后背一凉,失声叫道,“顾……” 顾花君不解的看他,“怎样了?师兄?” 任江流咬了咬牙,假笑着摇头,“没事,没事,你去吧。多带回来一点,不然真怕饿死你啊。” 他话中有刺,顾花君丝毫不介意,痛快道,“当然,我去了。” 两个人瞪大眼睛看着他一点一点走远,直到不见踪影。 任江流提气,轻呼。 师无名闷闷发笑,似乎开心的不行,意味深长道,“这位顾小公子啊……当真,善解人意。”含笑看着任江流,亲昵道,“阿江,你说是吗?” 任江流呼吹气吹到快要没气,郁闷的不想说话,只偏过头不去理他。 师无名看着他垂下的眼帘,这等模样,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伸手抚正他的下颚,五指陷入发中,强迫他仰起头,露出那双眼睛。 任江流这人,看似洒脱,实则心思敏感。若不去强逼一下,永远不会表达出自己的心事。 师无名很久以前就看透了他,只因为那不能主动提及的隐忧束手束脚,进不得,不想退。而今时今日,那份顾忌终究缩小,逐渐不值一提。 “阿江这种眼神,是在看我吗。” 任江流看了看他,轻轻笑了。 除非真正难过,他鲜少这样笑,像徐徐吹皱江水的风,似愁绪不解的雨,甚至如同这树叶细语,一阵细腻摩擦,最终了无痕迹。 “你别钳着我……”他厌倦的垂下眼睛,叹了一声,“有话好好说,不然我还手了。” ? ☆、费解 ?  转悠了大约半个时辰,顾花君挑拣着找到一些还没烂掉的野果,想要返程的时候正巧看到有山蛇在捕食野兽,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心中再三道抱歉,怀着无比愧疚的心情,把兔子从蛇的嘴边夺走。 他的动作太快,不但兔子没反应过来,蛇也懵了。 嘴张开的时候食物还在掌握,嘴合上,只咬到了自己的牙。 兔子呢? 蛇扪心自问,望着顾花君顺手扔给他的一些野果,眼神无辜的令人心疼。 “师兄,前辈,我回来了。” 顾花君神清气爽的道,仿若身上未愈的伤也没有之前那么痛,浑身气虚也不是那么难忍。 “你们猜我带回了什么?” 活力四射的声音没有得到回答,顾花君左右张望,发现师无名他们二人还如离开时一样,坐在一棵树后。 他见后放心,就地开始收拾兔子,怕血溅过去没有离得太近。口中叫道,“师兄?过来看看。” 那边许久没有声,顾花君侧了侧头,道,“师兄?” “我……” 是任江流的声音,可这一个字刚出口,如同忽然吸了一口冷气,压抑在喉咙间的声音又小又轻,顾花君歪头去听,只听见师无名斯文的说话声,两人可能在说正事。 他不赞同的想,就算是说正事也不能饿着肚子说吧? 加快速度处理好野兔,顺便揪下身旁的叶子擦手,顾花君道,“我找到了不少能吃的野果和一只兔子,师兄,我手上不干净,你自己去拿可好。” 他一路念念叨叨,走到树后,发现师无名似乎心情正妙,卧在一边小憩,而任江流侧对着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见他这般模样,顾花君当他身体不舒服,一只手便将人拉了起来。 任江流身体突然失控,低哼一声,手指扶住顾花君的手臂。想抬头看他,又慌乱躲开,半恼道,“你干什么。” 这声音一出,顾花君就愣住了。摸着任江流的手腕,只觉得皮肤温度过高。怕他听不清,大声道,“师兄,你不舒服吗?” “没……”任江流抿了抿唇,挣脱他的手,几乎跌落回地上。静悄悄的隔了好一会儿,仔细思考过后,才犹犹豫豫,在顾花君耳中,用带着些许愤慨的嗓音说,“我才没事……” 第二日一早,他们到了玉山谷门前。 诸人相迎,唯独不见师茵茵。任江流松了口气,虽然回想起一切,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做好面对她的准备。 在进谷之前任江流停下脚步,道,“你们入内吧,我去一趟武林盟,告诉顾长白师弟已经平安。” 顾花君一怔,不舍道,“你要走了。” 任江流笑道,“总不能永远让师兄陪着你吧。” “每次分别的时候都要依依不舍一番,二位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从前的事真相大白,师无名知道,任江流没有当时一剑还回来,隐而后发,那都是为大局着想。若是再让他留下,恐怕就不成了。 他当然不会去想是昨日自己把人戏弄过了头,才让他迫不及待想走。 便道,“你既然决定要走,我便知我留不住人,但是你的伤还没好,这瓶药是你每日吃的,你一并带走吧。记得,每日辰时一颗,不可忘记。” 任江流接过药瓶,白玉的瓶子温润滑手。他摸了一会儿,琢磨着要不要将药糊在师无名脸上,但考虑到这是难得之药,悻悻收了起来,道,“谢谢你。” “不用客气。”师无名气定神闲,只是笑,“以后这些药的报还是要由你来付,这声谢言之过早,我便先不收了。” 任江流哼了声,摸着玉瓶的手蠢蠢欲动,觉得还是将药砸在他的脸上比较痛快。 从玉山谷去往武林盟的路上畅通无阻,任江流长吁短叹,心不在焉,只觉得一眨眼,人就到了。 武林盟的门口向来没人顾守,但是一进去,就会迎来很多视线。 不管是曾经的朋友,还是前来结交之人,任江流都不想理,阻止人进去通报,风风火火闯入顾长白书房。 ‘砰’开门声响起,顾长白提前听到脚步声,只来得及赶到门前,却来不及开门迎接。 见到来人是谁,即便早有预料,仍旧不乏见到故人的欣喜。 任江流进来第一句话是,“花君没事。虽然受了些伤,但是有师无名在,肯定没事。” 第二句话是,“是你让花君接受玉山谷的庇护?为什么?” 他问的如此直接,让顾长白不知如何是好,失笑道,“你快进来坐。” 进屋之后,顾长白将门仔细关好,才说起当时情形。 任江流皱眉听完,沉声道,“他逼迫你。” 顾长白摇头,“他只是给了一个选择。” 只是他,别无选择。 低咒一句粗话,任江流望着顾长白,直言不讳,“说实话,我不相信师无名。我怀疑就是他放出风声,然后故作善人,怀着不知何种目的,才去保护师弟。” 顾长白听着,迟疑的握住茶盏,茶未入口,又放下了。 他道,“之前我认为少侠非常信任师前辈。” 任江流苦笑,只道,“相信他的确是非常容易的事……其实现在我甚至怀疑天下第一铸师苍弘都是他的人,如果当初我们从荣涧回来的及时,苍弘也许不会是之前的态度。” 他看着顾长白,说出苦思许久的心事,“我从很多地方得知,苍弘为人何其骄傲,之前行事那般顺利,我怀疑有鬼。不过这只是从师无名想要消耗武林盟的角度来考虑,是我多想了也不一定。苍弘为对抗魔教战死,无论如何,也是名副其实的英雄。” 师无名这个人做了什么,想做什么,都是常人难以揣测,任江流最近常常这样,提起一个想法,再把自己否决。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19节 胸口的积郁之气难消,他叹道,“师无名喜欢将一切掌握在手中,若是当真处心积虑,怀着目的,有所密谋绝对不会是从花君这里开始。他主动去荣涧寻找精铁,当时是良策,现在却令人觉得危险。” 任江流所想的顾长白怎样会没想到?他却也和任江流一般,因为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就失了底气,只落下一步,便被人逼的举步维艰,完全找不到反击的立场。 顾长白思索半晌,道,“前辈这次救花君,要求的代价是灵光剑。” 任江流吓了一跳,“你答应了?” 顾长白无奈,“当时情况如你所闻,花君已经是一方势力之主,就算不是我弟,武林盟也不能看着方有起色的天行教群龙失首,恐怕再起争端。”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任江流思索,喃喃自语道,“他向你讨了灵光剑,荣涧失去那本书……花君现在人只能困在玉山谷……” 顾长白不解,“是有什么问题?” 任江流翻来覆去的想,却想不到其中关联所在,只能道,“有什么问题?恩……这真是个好问题。”他又想了想,只觉脑中贫瘠,起身道,“我去灵光寺找师尊,虽然想不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总觉得事情不单纯。” 顾长白送他到门口,“少侠这就走?离开这么久,这次回来,长白还没来得及为你接风洗尘。” “哈哈,不用这么麻烦,到是这段时间有没有两个小姑娘找来?她们是我朋友,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顾长白笑道,“两位姑娘本在此做客,与众侠士都相处的很好,后来开始在城内物色宅子,想要在此安家。现下,应该是外出还未归来。” 任江流笑道,“她们安好我就放心了。” 临走之时,他看着顾长白,歪了歪头,“你说,怎么样才能更快速名扬天下,获取众人的信任?” 顾长白一怔,“少侠?” 任江流沉默片刻,笑着说没事,随即转身离去。 顾长白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要怎么做?”这种事情,当然有捷径。 “最快的方法,自然是踏着别人的尸骨,以别人铸下的名声为根基……” 登高一呼,立即成王。 顾长白住口,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却不知这心悸来自何方。 九月中,还未到欣赏枫树的最佳时节,但灵光寺的红叶已经开的漫山遍野了。漫天彤云般的叶子在清雅苍瓦的映衬下更显热情,几片悄然落下,牵起无限悲凉。 可惜盛秋之景无法留住无心人的眼睛,任江流把马栓到树边,混在偶尔前来拜访的香客中进入寺中。 他上次来闹的惊天动地,院里的小和尚想忘也忘不了,一见来人是谁,赶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这位师兄,住持在后方清修,让旁人……”莫要打扰。 “知道了,多谢。” 任江流只听到师尊所在,没兴趣听他后半边要说什么,脚下生风,小和尚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眼前已经失去那人的身影。 任江流沿路问到一念的卧室,捞起袖子开始敲门,大喊,“师尊,师尊,开门!师尊,快点开门,我有急事!师尊……” 门从里边打开,任江流一眼看到他光亮的脑袋,再看平淡无波的眼睛,瞬间堆起满脸笑容,“师尊,好久不见,有想我吗?” 一念道,“施主这次来,是为了何事?” 任江流装了个伤心的表情,“可能是因为想你啊。” 一念定睛看着他,收回手想要关门。 任江流反手挡住,抱怨着真不会开玩笑,侧身挤入他的屋里,随后沉下脸色,道,“我有事情想要打听一下,你会回答我吗?” 一念没说话,坐回在任江流进入之前修行的位置,任江流静静等了半个时辰,一念终于诵经完毕,开口说道,“要从最初说起。” “正好,我想全部知晓。” ? ☆、一念 ?  劫。 千峰雪山素来幽静清闲,因为那里人力难以踏入,从山下看去,巍峨高耸,直入云端。 一念名为武回风,他们一族被称之为灵族,但就算被这么叫,他们也不是真正就具有神通。只是身体抵抗寒意的能力强,可以不常常吃饭,学习东西别旁人要快上些许。 更何况,武回风是族内从未有过的天才。 十五岁,他看见长老在进行占天仪式。 因心中好奇,便去问结果,但是长老怎么也不肯说。 十八岁,他成为族内族长,亲自进行占天仪式,得到的结果却难理解,连续不眠不休的查阅五天之后,他得到结果,也意识到自己知识贫瘠,不堪大任。 之后两年时间,他手不离卷,飞速阅读完族内所有藏书,可心中空虚渐盛,于是卸下族长之位,易与旁人。 武回风徒步走下雪山,在别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地域,在他脚下如履平地。 他去了很多地方,中原,番邦,海之彼岸,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需要的东西。最后,他到了荣涧。 荣涧风景秀丽,却远远比不上灵族精致优雅。 他在城中闲暇之时居多,本来满心失望,想就此离去,但是在意外在城门口救了一个将死的孩童,便将他带回临时居所治疗。 孩子恢复的过程,他听到一些关于荣涧有趣的传闻,心想也许有自己需要的东西。便开始在荣涧中原两方游走,静候时机。 最初在中原最初不熟悉风土人情的时候得到武林盟的援助,作为回报,他收顾花君为弟子。 之后名声渐大,多有人来求访,拜师。 他一一拒绝,拼着耗损生命的代价,又一次进行占卜。 异像朦胧如烟,聚集京畿之地。 按照其中显示,他在京城留了一段时间,探查情报,收徒。 可惜跟自己想的一般,能力不足,就算些许知情,仍旧无法窥透天机。 但是荣涧这边终于算是有收获,虽然等待的时间长了点,总算没有空手而回。 占天地气中记载了一个地名,他照着地名去往中原。 建立灵光寺,一念执着,一念成佛。 修行了十年,仍旧心中冰冷,善念无依。 这是劫数。 凡人,无法撼动天命。 任江流趴在他的小桌上,支着下颚问,“当初你们族长占卜到的是什么?” 一念道,“应该与我同样。” 任江流又问,“那你占卜到的是什么?” 一念眼神一沉,道,“生灵涂炭。” “所以你来了?” “我来了,却无力改变。” 任江流额头抵着桌子,哎哎叫,“人力,当真抵不过天命吗……” 一念闭眼,口中念诵佛号。 任江流歪头看着他,叫道,“师尊?” 一念道,“如果硬要做不该做的事,就要有被天惩罚的准备。” 任江流立即坐直,看着一念。 一念道,“因为执意改变天命,我接受惩罚,并牵连族人。”他看了看他,轻飘飘的道,“灵族,已经死尽了。” 任江流只觉周身一寒。 一念继续道,“不过若是当真天下大乱,灵族的牺牲,便只是九牛一毫。如果真能平定干戈,灵族的牺牲,便也值得。” 任江流怔怔看着他。 一念道,“人有转世,因果轮尽方死。欠他们的,我会以后世偿还。” 任江流鼻中一酸,道,“师尊……” 一念说话的时候只是叙述而已,他鲜少有伤心的表情,此时一样。 “你的问题呢?” 任江流整理心情,他总觉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揭一念的的伤疤。但是有些话不得不说,勉强道,“占天地气,洪荒初始录,灵光剑。” 一念颔首,想了想道,“说来话长。” 如同他之前所知一样,占天地气记载龙脉所在之处,但一念告诉他,这本书记载的不只有荣涧的龙脉,更有中原等众多国家龙脉位置。龙脉所在之地百年更迭一次,随着龙气转换,占天地气也会跟着转变,可谓一本奇书。 洪荒初始录比起说是用来记载,不如说是预言。只是大概因为每个人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会不同。一念说,他当初所瞧见的,唯有一片空白。” 任江流恍然,“所以你没有带走洪荒初始录,只拿了占天地气。” “没错。”一念承认,又道,“至于灵光剑,你应当最为熟悉。” 任江流不爽,“我知道,那是一把善良之剑。” “你这么说……”一念皱眉, “也不知是对是错。”又道,“灵光剑的成功,需要天时地利。此剑的出世,让我更加确定当时我曾窥探天机,灾祸之说并非臆想。只是尚有许多事不解,无法得到印证。” 任江流提起,“你说的灾祸,是指现在这个皇帝不合格吗?我听说很多关于他的流言,还有他登基后所发生的事,你是不是也与别人有一样的想法。在想这个人,可能并非天命帝王。” 一念侧眸看他,沉吟片刻,忽然道,“国玺代表一国责任,帝王掌握天下兴衰。大夏开国三代起,但凡天命帝王,成年之后,身上会浮现帝王印。王印烙在君王之身,胸口左三寸,约两指宽,形若腾龙,仰天欲飞,首尾相连,寓意传承不息。” 任江流第一次听这种传闻,只觉惊奇。 一念道,“成年的皇子会被皇帝带领前去焚香祭拜,潜心请求,准备接受承天之命。这本是正常的过程,但是,到了这一代,却出了些意外。” 任江流坐直,心道这个意外,想必就是关键。 “因前帝王突然薨逝,此时皇子们皆未成年,两年后,刚才成年的皇子由三朝元老萧宏生带领,接受天意试炼。但无人知真正过程,只知太子称帝,宣布之时大风怒号,楼台塌泄,红雪绵延千里。这等异象,硬说是吉兆之谈,滑稽的无人置信。” 劫。 此劫,是天下之劫。 任江流缓慢的眨着眼睛,“花君命有异像,若朝廷真心中有鬼,定然不会简单放过花君。” 一念道,“玉山谷与将军府关系匪浅,若师无名有心相护,能保他安然。” 任江流问他,“师尊知道玉山谷和朝廷的关系?” 一念道,“我曾在京城留了三个月,时间虽短,却足以了解很多事情。” “包括将军府的?” 一念道,“当时我为找出乱民灾星是谁,逆天占卜,最后得到地名和生辰,我按照所得信息收他们做徒弟,师无名,就是其中之一。” 任江流闻言愣住,脑中有些转不过弯,忽道,“不会这么巧吧?你是不是说过师无名弹琴太次,给他造成了非常大的心理阴影,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一念沉默。 任江流好像对此非常有兴趣,不依不饶的追问,“是不是,是不是啊?” 一念道,“是。” …… 果然就是这么巧。 任江流不知自己该摆出何种表情,只能勉强安奈心绪,没有露出太过奇怪的表情。 “师尊,既然你了解师无名,我有事跟你说。” “说。” “外人只知道武林盟锻造灵光剑,玉山谷以天下为先,谷主亲赴荣涧为他取铁。实际上,是师无名主动提出,要锻造灵光剑,要找到日炎精铁,而要找到日炎精铁,必须去荣涧。” 似乎有什么事情逐渐露出真容。 任江流道,“之后我再探荣涧之时,那里的友人跟我说,在我们离开之后,他们丢失了很重要的一本书,应该就是洪荒初始录。” “假设如果这些都是师无名刻意为之,那他现在等于拥有洪荒初始录,灵光剑两样灵物。我不信这些都是巧合,你说,他到底怀着什么目的呢?” 一念补充,“而且之前占天地气常随我身,我与师无名多有相处,他是不是也看了这本书?他放出对顾花君不利的消息,再去威胁顾长白,以庇护顾花君之名求取灵光剑。假设把所有事情都集中在他身上,那会得出什么结果?” “花君,洪荒初始录,占天地气,灵光剑。可能都在他手里。” 任江流道,“师无名的父亲是大将军,如果当今皇帝真有什么问题,师无名会比众人更先知情。” 一念蹙眉,“难不成他想——?” 任江流一拍桌子,“花君有危险。” 关注点有所分歧,却于大局无碍。 两人现在心中有数,师无名,要防。 虽说要防备,却不知道该从何处防起。这些年玉山谷崛起甚快,加上师无名一年前杀孤鸿无极,大出风头,让玉山谷在武林的威信力更加稳固。 任江流焦躁起来,“不能让师弟在师无名手中再留下去了。” “哦?那你要如何唤回顾花君呢?” 任江流皱眉,“师尊啊,你好歹也是花君的师尊,我这个当师兄的这么担心,你要是没感觉,至少也该来安慰安慰我吧?” “安慰你头脑发热前去救人?” 任江流哽住,负气道,“那又如何?你当我救不出他吗?” 一念看他一眼,走回蒲团之畔,盘膝坐下,“你若是继续这样暴躁,只来跟我埋怨生气,便走吧。” 任江流怒道,“师尊!” 一念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 任江流早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临出门之时,道,“无论师无名想做什么,我会阻止他。” “用你的愚蠢吗?” 任江流道,“也许跟你比起来,没人不愚蠢。” 一念背对着他,“包括你。” 任江流牙齿发酸,道,“我会阻止师无名。” ? ☆、插手 ?  独自一人策马前行,被瑟瑟寒风吹着,任江流大脑逐渐清醒了些。暗自苦笑自己在发什么疯,就这样前去玉山谷,别说救人,便是自己也不一定能出来。 他茫然走着,偶尔路过茶馆休息,还能听见有人抱怨这年头,日子越来越难过。 任江流忽然想,由当今这个皇帝继续当皇帝,真的是好事吗? 如果有别人取代,是否……会有别的光景? 如果真的要换,那个人会是谁呢? 师弟吗? 真难想象,那样一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的汉子,该怎么料理文绉绉的大臣。 师无名?不,太危险了。 如果天下在他的手中,即便固若金汤,怕也风雨飘摇。 那还有谁呢?还有谁合适这个位置。 这样想着,任江流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便不着急了。 他调转马头,走走停停的回到武林盟。 到武林盟那一日,身上折磨了许久的伤终于痊愈,这是不是证明,他也应开始做该做的事? 十月之初,任江流夹带一身烽火硝烟回到武林盟,顾长白百忙之中为他设宴,酒杯交换之际,任江流才知道,在这几日中朝廷已经来找了一次麻烦,而且恐怕,麻烦不会轻易停止。 顾长白自从当上盟主之后鲜少有舒展眉头的时刻,这人总是太过心软,忧虑太多,聪明跟不上他的脚步,智慧满足不了他的理想。 若说野心,他也是有的,只是他的野心太过善良。 大概难能有倾诉的机会,那晚他们喝了半宿的酒。顾长白觉得今天任江流格外沉默,不过他也无法去说别人,自己亦比往日话多了许多。 最后两人糊里糊涂的睡去,醉到就算有人直接杀进来都无法还手的地步,全然失去平时机警。 之后的时日,顾长白过得颇为心惊胆战。 他与任江流酩酊大醉的第二天,任江流随即向他讨了差事,却自顾自的定了职位,美名曰军师。至此,开始无所顾忌的插手武林盟诸事,有时语出惊人,有时却能令他受益匪浅,茅塞顿开。 但是顾长白不理解,不到两年的时间,怎么能让一个人转变的这么大? 两年之前,他旁敲侧击,唯恐冒犯,以名仕之礼相待,朋友之心相交,许他武林盟无上尊荣,随意进出的权利,千言万语皆诚恳,只请他留在武林盟。做客,帮忙,随其所愿。 任江流听着他的许诺,只是笑的受不了。他又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怕伤了他的面子,拒绝的话含着点滴情谊,说情谊的时候又带着生疏。情真意切,言之有理,当真不给人一点回转的余地。 这是这次回来却如同换了一个人,旧时的散漫随着那日灌入腹中的酒一并蒸发消失。做事雷厉风行,不余半点后路。 一开始三天,他看起来只是在武林盟闲逛,什么事都要问一问,听不懂就接着问,直到懂了为止。 三天之后,如同鲲鹏展翅,游鱼入海。他旗鼓张扬,肆意改变武林盟现状,手段之激进,行为之怪异,令人无法接受。 那段时间顾长白过的何其焦头烂额,一边安抚武林盟众侠士,一边安抚躁动易怒的任江流。 推行新学,规范行为,崇文,尚武,八荣八耻挂在墙上,军规一百零八条删减成六十三条,以手写下去供人习读。 顾长白觉得有改变,是好事,但是这一切来得终究是太快了,怎能有人一期改变过去数十年的生活习惯?任江流想法虽好,但是仍有不足。 可是不管别人看不看,他终究是爱任江流所说的东西,别人背得六十三条,他便去背那一百零八条。心中感慨,任江流之才华,与他相比又如何? 这答案,难以分明。 如同他们所料,朝廷的事,远远没到可以安心不管的地步。 他们再次陈兵袭来,任江流头痛不已,愤愤道,“谁都知道人不在这儿,为什么不去玉山谷找师无名?” 顾长白道,“单点突破。他们想趁着花君不在,天行教一盘散沙无法支持武林盟之时,对武林盟下手。” 任江流摇头,“想法很好,太激进了。” 顾长白闻言看去,却见他满脸自嘲,似极为失落。 顾长白对此非常无奈,武林盟现在人心惶惶,两方肱骨率领麾下暗自较劲,互看不顺眼,多年的兄弟见面就吵,只差反目成仇。 再这样下去,不用朝廷攻打,武林盟完全可以自行毁灭了。 但是这种想法,却在这次与朝廷的冲突中得到改变。 武林盟与带兵前来震慑的都尉进行对峙,双方站定,还未说一句话,冲突之气已经萦绕十里,火气腾腾,经久不散。 这本不是正常战役,朝廷的人看这帮武林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如同以往嘲弄起来。 敌不动我不动,万般言语穿耳过,唯有清静心中留。 朝廷方几个刺头说了一会儿没得到附和,心中顿感无趣,更有劲儿使不出的郁闷,嘀咕一声:窝囊废。 忍无可忍,这一刻,武林盟文武双方发挥了超长的团结,看起来都快反目的兄弟还是好兄弟,文臣酸到对方怒火冲天,想要动手的时候,武将立刻将人护到背后,撸起袖子道:干什么干什么?打架是吧?兄弟奉陪。 当然,最后这一场还是没打起来。 收兵回去之后,看他们疯成那样,任江流非但没气,还说很好。 顾长白懵懵的听着,看着任江流混进人群中喝酒,心中暗暗发笑。他怎么会认为是那人处理失当,就要导致天下大乱? 任江流,素来很有分寸。 那日之后情况有所好转,但是武林盟内仍旧鸡飞狗跳,吵吵闹闹没个消停。 可顾长白已经见识到了他的手段,而且惊喜发现武林盟众人越发团结。任江流说这叫做归属感,现在这个乱世,让别人有归属感何其艰难。 这方种种,远处留在玉山谷那位也早就得到消息。 他听着他这几个月所作所为,眼神越发低暗。 别人都当任江流是任性妄为,如果那样想他,就是犯了第一个错误。 而这个错误,会无限蔓延,让你一直错下去。 暗卫的传来讯息崇尚简洁,素来写的精炼,但这次一张纸写不下,足足写了三大张,且无余行。 师无名似笑非笑的捏了捏这些纸,他本来已经看了一遍,此时又看了一遍。 最初对于武林盟来说,任江流是英雄,但是他也只是个英雄而已。插手决策,制定规则,这都是越轨。可是顾长白的命令何其权威?众人心中不服,也只能忍耐听从,看那人行为花样百出,毫无章法,更是满心愤慨,忧虑忡忡。 冲突其实从未消失。 随着相处,众人发现这人并不是一味一意孤行,对内条条框框多方引导,对外下达政策皆中要害。有些看起来无理取闹的行为,最后得到的竟然都是好结果。诸般古怪命令,皆有因由。 他们以为任江流是仗着盟主的信任妄自尊大,不把人放在眼中。却发现他待人诚恳,为人虽不谦虚,胜在随和。处理正事的时候甚至过分古板,每每提前写好折子交给顾长白观阅,这令许多老人大跌眼镜,自觉不能输他,行为越发规矩,导致本来松散的武林盟忽然变的井井有条,令人大跌眼镜。 又几个月过去,已经临近年尾,该有的氛围已经形成,武林盟从刚开始的排斥到现在都习惯了这种生活。 心态几番变幻,对任江流以往的敬佩变成厌恶,现在峰回路转,畏惧之余,更多尊敬。 师无名看完,将这些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焦灼的黑灰乘风飘扬,跟零星白雪混合在一起,别有一番风景。 新雪降临,遍地披白。 又一年了。 师无名含感慨。 自己也离计划更近了一步。 不过任江流三字仍旧是摆在面前的难题,他最近已来办事更加老练圆滑,顾长白虽然不弱于他,但因为跟武林盟的人有着深厚的情谊,要想整顿武林盟,难免要对他们动手,他无法狠心,便只能将此事搁置。 任江流却没这般顾忌,择优汰劣,在短短三个月之内便让武林盟重新洗牌。 为强用之,唯善留之,聪慧者寡,倾力护之。 不管外边乱成何种模样,师无名隐居于玉山谷,独自悠闲品茶,望着茶中水热气渐无,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浅浅笑道,“还真是……难题啊……” “难题?是怎样的难题?”莫余生回到谷中过年,如今他越来越习惯自己这幅皮相,甚至开始喜欢,“你的难题是指武林盟,顾长白?还是朝廷。” 师无名摇头,抬手将旧茶洒落,又添新茶。 “我与朝廷是何种关系,早以传遍大江南北,你又来明知故问了。” 莫余生耸肩,“我没啊。毕竟你是萧宏生之子这件事是从武林盟散播出来的,你烦恼朝廷之事,不正是烦恼武林盟吗?” 他强词夺理一番,又道,“可我这么久也没想明白,因为朝廷关系让你饱受质疑,却只见你叹气,而未曾动怒。毕竟之前你是有心隐瞒,不想让这个信息公布于众,现在为何又是这种反应。” 师无名细细饮下一杯茶,看着外边白雪绿草并存的奇景,半晌道,“这些年我们做的,已经能够取信天下人,本来只想以自己的名字达到目的,虽然难免会有质疑声音,但总好过父亲的名声因我遭污。只是计划再完美,也比不上变化,阿江以自伤换的这个秘密,又将事情说给顾长白,让武林盟当成打击玉山谷威望的利器。”师无名皱眉,暂时停了言语,只道,“父忠君爱国,每每念及至此,我当真不忍。” 莫余生哦了一声,饶有兴味的道,“任江流?你果然还与他有牵扯。” 师无名只是慢悠悠的喝茶,莫余生啧啧两声,说道,“小气。” 师无名笑道,“余生,你今年不用留在玉山谷过年了。” “哎?”莫余生惊讶,“不会因为我多嘴问一句,你就要把我赶出玉山谷吧?当真这么绝情?” 师无名给他一封信,“你去此地帮我取来一物。若回来之时赶得上新春,我让人准备酒宴,专迎你。” 莫余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当真?” 师无名颔首,承诺道,“当真。” ? ☆、变数 ?  隔着万里之遥的另一边,武林盟中某处偏房内,除去风铃打窗的声音亦是相同的清静。 任江流把手伸出窗外,几点雪晶还不等碰到掌心,已经融化成水。 又一年了…… 任江流转身看着跟两年前没什么区别的室内,那时从屋里醒来的心情到现在仍历历清晰,他嫌这里太冷,窗户太差,鸟鸣太吵。后来源于本能反应,主动要求去荣涧出差,心怀愧疚的拿了柜子里自己以前留下的银子,由于不会骑马,被师弟颠的痛不欲生。 有些模糊的记忆回想起来,觉得非常可笑,或者说锉爆了。 比如第一天下马之后直接跪到地上,被小二看到了还羞于启齿,干脆利落的扯出一套谎言。对了,后来还被店家老板找来求助,免费吃了一顿饭。 再之后……进入落银河,遇到师无名…… 真无法想象,那些过往仿佛就在眼前,却已经过了两年。 清脆而有节奏的敲门声传来,任江流熟悉这个声音,笑道,“盟主?快进来吧。” 顾长白推门进入,“可有打扰到你?” 任江流摇头,“当然没有。现在啊……我脑袋只有武林盟之事,嘿,而武林盟的事都是你的事。” 顾长白劝他,“应该适当放松,你绷得太紧了。” “不然该如何做?” 顾长白看他,迟疑道,“昨天你给我的本子上叙述了对于武林盟未来发展的二十七个计划,每一项都写得非常详细,真是辛苦了。” 任江流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哦了一声,侧过头看着窗外。 顾长白靠在桌旁,自顾自倒水饮茶,即便那茶凉的冰口,也不在意。 说道,“听说你去丰斗村去了?” 任江流点头,“去……看一看故人……” 顾长白听他说的犹豫,便知他是去看的何人。那日的疯老头死前那番话也曾传到他的耳中,前后推想一下,并不难得到结果。 但是他看了看任江流的表情,决定略过这个话题,道,“自从你回来,我便知你心中不畅快,难得此时空闲,愿意说一说吗?” 说?该从何处说起? 任江流牵强的苦笑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引起势力冲突,无法把关于师无名的事情直截了当告诉顾长白,甚至透露一星半点,都要再三斟酌。 “……算了。”顾长白见他犹豫,便不为难,笑道,“我只是觉得你很累,如今花君不在,你愿意留在这里过年吗?” 任江流一怔,颔首,“当……” 这句话没说完,他们只觉大地震动,两人脸色一变,齐齐做出戒备的动作。 任江流道,“不是地震?” 顾长白闭眼感知,“是敌人。” 又来了! 不知朝廷抱着是怎么样的心思,几个月下来,虽然没有大冲突,但是互相试探的小动作不断。 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敌袭,武林盟众人心神崩的紧到随时可能断裂,而武林盟本身,也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任江流看着顾长白,“朝廷的事要解决,武林盟众人的情绪也要有抒发,花君留在玉山谷太过危险。教中失主,王一步在内举步维艰,如果天行教再乱,或被有心人挑拨反针对武林盟,那等于武林盟可能同时面对朝廷,玉山谷,天行教三方势力。到了那时,武林盟可能就真要保不住了。” 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些,顾长白愕然看他,“你的意思是?” 任江流叹了口气,背过身,缓缓将收鞘的长剑拔出。 经过鲜血的洗练,剑鞘上很多宝石都变得黯淡无光,有些更被血渍浸入,清透的晶体映着丝丝缕缕红线,光是看着,就令人感觉心惊胆战。 他道,“我记得问过你,怎样才能最快的扬名立万。” 顾长白心中一凛,控制住自己行动,勉强笑道,“少侠在说什么?” 任江流颓然一笑,“哈哈,年老的狮子也是狮子,虽再无当年英姿,獠牙展露之时,仍有杀敌之威。” 他曾经四处游历,去中原西北之地看过,那里的人连肉的吃不起。 更有未开化的部落杀人喝血,贫瘠的地方卖儿卖女。 见过那等残忍之事,怎能轻易忘记? 如果大夏足够强大,就能统一这些部落。 如果大夏足够繁荣,就不会出现许多罔顾人伦的惨剧。 而如今大夏式微,是不是可以有另一股势力崛起,取代他的权威与力量,重新成为人民心中的中流砥柱? 武林盟已经有世代根基,更有顾长白这个堪当大任的守国之君。 如果是武林盟的话,是否会是带领大家走向强盛的捷径? 哈…… 他想错了。 怎么会如此天真。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幼虎几经风雨摧残,但是还在成长,虽然已有顾盼之雄,可此时还未从打击中恢复,仍旧易碎羸弱。 他想错了,如非万不得已,怎能以一己之私左右天下进程? 那样的后果,谁承担得起? 任江流勾着嘴角,眼中却殊无笑意,柔声道,“我想到解决的办法了,那个办法很简单,只要——” 他缓步走向顾长白,双目相对之时无害的弯了弯眼睛,趴在他耳边低语,吐声如气,几近无言。 顾长白猛然瞪大眼睛,却已经来不及了,鲜血源源不绝从腹中流出。 他望着任江流,眼中浮起血丝,张口,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闭眼倒下。 解决的方法很简单,只要。 “你死就好了。” ………………………………………………………………………………………… 仿佛这段比白水还淡时日就是为了酝酿今天这场惨祸,顾花君听到师无名传来的外界消息,更听说是任江流杀了大哥? 哈哈…… 哈哈哈…… 这不可能。 说这话的人,一定不知自己说了一个多么天大的笑话! 而他看见师无名只是叹气对他说,“顾小公子,请节哀。” “不……”顾花君摇头,“我不相信!这件事一定是假的!我回去,我现在就回武林盟,我看看就是谁这么大胆子,竟然说这种胡话!” 眼看人要冲出室内,师无名拍了拍手,立刻有人从外边关上门。 青年额头抵在墙上,一拳一拳砸着大门,宽厚的肩膀不断颤抖。 师无名彬彬有礼的奉劝,“顾小公子切莫忘记,你只要一出玉山谷,随时可能性命不保,之前所做的努力可算是白费了。” “那又怎样?”顾花君双眼赤红,怒道,“你让不让路!”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20节 “让路?”师无名惊讶道,“师某可是再保护顾小公子啊。” “我——” 他话来不及冲口而出,身体忽然不受控制,而且眼皮沉重,只觉得困意大增,软软倒了下去。 师无名摇了摇头,将他房内的安息香换成凝神香,他的动作轻柔,眼神与手指相反,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任江流啊…… 果真是个异数! …………………………………………………………………… 艰难从武林盟脱身,一路躲避追杀,任江流风尘仆仆的赶到玉山谷的时候,师无名已经备好酒宴,亲身相迎。 菜都是他爱吃的东西,酒正烫好,还冒着热气。 师无名放下书卷,笑道,“为你接风洗尘,坐吧。” 任江流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他好像已经料到了自己会怎么做,挫败之余更多心惊。落座的动作也慢了许多,想弯起膝盖更是艰难。 “哎?”师无名眯眼看着他,指尖一下一下点在桌上,笑道,“错了,你该坐在哪里呢?” 雕琢精致的红木餐桌圆润广阔,四个边角镇着腾龙,暗自彰显霸气野心。 任江流本想坐在他对面,此时听他说起,怔了一怔,眉头拧起,道,“你说什么。” 师无名歪了歪头,“诚意啊,你来到玉山谷,不该做出一些让我相信的事吗?” 这一刻,任江流着实讨厌他。然而在原地僵硬的站了一会儿,在最后一个菜上齐之后,终究干笑一声,亲昵的凑到他身旁坐下。 师无名点头,微笑道,“你走了许久的路,定然饥饿疲累,莫要跟我客气了,吃饭吧。至于闲话……未免失去胃口,待会儿再谈。” 这人干脆利落的下了决定,任江流只得叹气,面对满桌珍馐,心态不复以往,便觉味如嚼蜡。 师无名给他夹菜,再看着他吃下,之后会问,“好吃吗?” 任江流这才仔细感知口中的味道,只能回答一句,“好吃。” 师无名笑弯了眼睛,柔声道,“那就好。” 他越是坐立不安,师无名玩的就起劲儿,几番欲言又止,都被他看似闲谈的随口一句话轻易岔过去。第一次第二次还有可能是巧合,次数多了,任江流就算再迟钝有有反应了。 放弃这无谓的举动,灌了一口清茶让自己冷静些许,刚想开口,可师无名的神色凛然,如同冰天雪地的一把刀,扎的人面庞生疼。 任江流心脏瞬间凉下一半,许久一句话都说不来,叹了一口气,倾身抱住他的脖子吻了下去。 双方的嘴唇贴合,刚开始只是试探的接触,陌生的柔软让他不费多少力气就撬开了对方的唇瓣,轻轻吮吸着两片软肉,趁着时机正好的时候舌尖探入他的口中。 师无名轻哼一声,任江流发现他已经不若刚才精神紧绷,便想抽身离开。 然而想法不曾实施,似乎就被人看穿了,对方要笑不笑的睇他一眼,伸手抱住他的腰,毫不犹豫吻了回去。 纯粹安抚的吻变了味道。 对方的气味在身体流淌,任江流诡异的有种被侵口犯过了头感觉,分明只是一个吻而已,他竟觉得无法承受,有些慌张的挣扎起来。 软侬的舌头翻搅着,传出细腻淫口猥的水声,师无名倒是很有办法,手握着任江流的腰,轻轻一按,那人顿时发出一声隐隐带着湿意的轻哼,不敢乱动了。 任江流满眼迷蒙的去看他,只见师无名和润的眼角泛起一抹嫣红,仿若融入了酒气,香的令他跟着浑身发烫,眼睛止不住跟着红了起来。 “哈……这是怎么了?”凭着自己心意结束了这个吻,师无名看着任江流,收拢手臂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从后边按着他的脑袋,使他在怀中无法动弹。 “这幅样子若是被别人看到,会以为我趁机欺负你。那可是天大的误会,不好啊!” 他的声音大多在耳中流淌而过,许久之后,任江流略略回神,发觉自己现在姿势,挣扎道,“放开我。” “嗯……怎么又闹起来了。”师无名模糊一笑,嘴唇挨着他的耳畔,轻声道,“不过啊,你听,好像有人来了。” 怀中的人顿了顿,几乎可以想象道他是怎么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开始变本加厉的挣扎。 师无名如他的意,松开了桎梏,笑道,“逗你的。怕了吗?你是怕别人看见?” 任江流深吸一口气,反问他,“你呢,你怕了?因为我破坏你的计划,所以你怕了,所以你动怒了?” “哦?”师无名轻笑,“从何说起呢?” “还要和我打太极吗?再这样下去就没意思了。” 师无名迟疑道,“哎呀,那你说来听听,你破坏了我什么计划。”他勾了勾唇角,“不如从你都知道什么开始说起吧。” 他提出要求,任江流完全不在意,自言自语道,“自己已经做了这么多事,还想让别人完全猜不到,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还是你当真对自己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做的毫无破绽。” 师无名笑,“那你来说,有什么破绽。” 任江流无所畏惧的望进他的眼睛,道,“你的破绽就是被我找到了破绽。” ? ☆、报仇 ?  从荣涧一行开始推算,又和一念串联过消息,师无名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他就是在寻求方法逆天改命!妄想篡位! 占天地气所记载的龙脉位置与玉山谷的距离非常之近,可是师弟,还有灵光剑在这其中究竟能起什么作用?另外洪荒初始录之中,所记载的是否就是关于改命之法? 任江流蹙眉戳了戳他心口附近,道,“你是想在你这里弄一个印记吗?” 他猜对了,师无名便不反驳,笑道,“你愿意帮助我吗?” 任江流讽刺,“帮你谋朝篡位?” 师无名无奈,“算了,看来你不想同意。” “我同意。”任江流道。 师无名瞧他一眼,垂下眼睛,喝了一口茶。 任江流看着,似是受不了的笑了起来,摇头道,“你看,我说了你也不信,那又何必问我呢?” 师无名放下茶盏,笑道,“如果从你那里得到真心的答案,我会感到快乐啊。” 任江流顿了一顿,无趣道,“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当初你让方臣攻进丰斗村,三番两次劝降我,是为了什么?也是我的反应能让你感到快乐。” 问到此处,师无名脸上的笑容终于有收敛的迹象,他眯着眼睛道,“你这个脑子里,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呢?我真是好奇。” “会这么说,是承认天行教是你在背后操作了?” “怎么会。”师无名道,“天行教的教主可是我杀的。” “如你的计划一样,你杀了他。” 师无名沉默一下,笑着颔首,“是啊。”再一次道,“真是好奇你的脑子里到底知道多少事情,我能看一看吗?” “这可不行。”任江流开玩笑一般道,“让你看到,我可就要死了。” “那你是在想什么,会让我这么生气呢?” 两人互不相让的对视片刻,任江流侧过脸,哼了一声,道,“让师弟回武林盟。” 师无名问,“你真杀了故长白?” 任江流不置可否,“反正外边的人都这么说。” “我想听实话。” 任江流笑了笑,“你来猜一猜。” 师无名看着他,“那我猜——”轻轻抚住他的脸颊,“杀了。” “你这么认为?”任江流扬眉。 “哦,那就是没杀。” 任江流笑了,“你这样认为?” 师无名摇了摇头,将他推开一些,说道,“胡闹。” “不管我怎么回答,你不是都觉得我在算计你吗?无论顾长白死了,或者没死,在所有人的眼中,他现在死了,而且,是我杀了他。” “所以我必须放了顾花君,否则,不单单天行教,武林盟的人也会找上玉山谷,亲自迎回他们的新盟主。或者玉山谷坚决不放人,导致武林大乱。” “可是现在时机不对,武林大乱,对你反而没有好处。” “因此,我只能放走顾花君。而出了玉山谷的顾花君将得到两方势力的保护,作为武林盟还有天行教的主人,他的性命从此安全。而且权势在握,除非玉山谷和朝廷联手,否则已经统一两方势力的顾花君将无可匹敌。” 师无名道,“顾长白的死,一下子解决了很多事情,真是值得。” 比如朝廷的不断进犯,玉山谷蛰伏表象下的虎视眈眈,顾花君之性命安全。甚至破坏了自己的计划,让重要的人从手中离开。 但重要的是。 任江流好奇问,“花君于你,到底有何种作用?” 师无名沉声道,“这才是最让我最生气的地方,虽然他在谷中留了许久,我却仍然不知道他身上附有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对于我,究竟有何种用处呢?” 任江流心思急转,猜测他所说是真是假,如果他知道花君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也许便不会像今天这般恼怒,他现在……想必也是心中没底。 师无名笑道,“那你呢?明知道我为了避免发生最坏的情况,只能放走顾花君。你又是因何前来。” 任江流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戏谑的眼神,暗道终于说到这儿了。 他道,“我想要一个身份。” 师无名瞬间坐直了,认真问,“谷主夫人如何?” 任江流冷冷看着他,道,“我要一个正常的身份。” 师无名笑了,“这不是难事。但是你要如何跟你亲爱的师弟,你的朋友,还有武林众人,解释你等同背叛的行为呢?” 任江流得到想要的结果,便片刻也想不多留,闻言望入他的眼睛,“解释?别说笑了,我现在就是背叛啊。” ………………………………………………………………………………………… 一别数月,再次回到家里,故居已经不是当年模样。 巨大的‘奠’字占据了半面墙,平时暖黄的灯笼换成白色,偌大的武林盟之内所有红色半点没留,四下柱子上挂满白纱,雪花伴随北风闯入室内,卷起一片凄凉。 在香炉中插下最后一炷香,顾花君看着挂着黑色绸带的灵位,缓步走出庄严肃穆的大厅。 顾长白躺在棺材里,这是唯一能再次看见他容颜的机会了,顾花君怔怔看着顾长白天人之姿就此陨落,心中只觉茫然一片,悲伤翻天覆地袭来,反而令他无法察觉。 最后一眼,最后一面,等到今日以后的未来,再想到顾长白,无论何人,只能追思惋惜,再无法见到真容。 顾花君亲手合上厚重的棺木,时辰就要到了,他不能让大哥无法入土为安。 沉重的丧事期间有很多人来访,顾花君都平静的接见,他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大哥已经死了,你顾花君不能任性,你要振作,只有你振作,武林盟才有未来,你身上系着天行教十万教众的性命,你不能倒下,你要振作,你不能倒下…… 支撑着自己的只剩下这股信念,闫铁罗来访,莫丹书托人传话,杨家堡过来关心,可面对他们的问题,顾花君一个字也答不出。 顾长白真的死了吗? 是任江流杀死的? 他不知道,只觉得这些问题荒谬难言,师兄……杀了大哥? 他会这样做? 他为何会这样做? 可是大哥已死,身上的伤口跟师兄的佩剑吻合,便是想说不相信,想要为他开脱,也找不到理由。 师兄……当真杀了大哥? 他……真的杀了大哥。 丧事一共用了五天时间,武林人大多随性,如果出事的人不是顾长白,很少有谁的丧礼有这般盛大的场面,被人挂念如此之久。 随着顾长白下葬,许多问题浮上台面,最至关紧要的那个是—— “盟主!” 现在这个令四海叹服尊称,为主之人再变,已经是属于顾花君。 刘叔老泪纵横,短短数日,仿佛苍老了十岁,“您要为前盟主报仇啊!” 叱咤风云已经成为过去,他现在要做的是报仇,是善后。只是这仇要如何报?如今局势,还要如何善了? 顾长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心心念念,只有师兄二字。 “对!任江流那厮不知与何人勾结,先在武林盟中肆意干扰,现在更杀害前盟主,他根本就是别有居心!” 尖刻的声音带着许久未曾抒发的怒气,也许是真因为顾长白之死火气难消,亦可能是因为积压已久,心绪难忍,此时不吐不快。 “张风急……” 顾花君念出他的名字,他认识这个人,他已经在武林盟许久了,从父亲那一代开始,一直到现在。 “没错,武林盟经历魔教之祸,百年根基早已受损,现在甫一安定,尚未恢复以往战力之半成。可我愚钝至此,直到前盟主身亡,才想到要防止有心人士迫害。防患于未然,这等至关重要之事,我怎会因眼下和平迷惑!” 他们一字一字,后悔,抱怨,仇恨,所有负面情绪直指任江流。 有些话即使没有明说,也只差明说! 顾花君耳边嗡嗡直响,心中堵的厉害,师兄的为人,他最为清楚!别人不必懂他,但至少也该想想,自师兄来后是如何尽心尽力帮助武林盟的。 寻找精铁,求取千年火,为守护灵光剑出世几近战死。在最后诛邪一战,更是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林林总总,大大小小,这段期间发生了多少事? 便是萍水相逢的朋友,那些远在铁罗山,和岚城的人还是会稍带善意而来,说此事定然有误会,劝他谨慎以待,莫要冲动。 可是受惠最多的武林盟,这就是怎样的一种态度呢? 大哥,师兄。 这两个人都是他的亲人,现在真相不明,谁也不能逼他做下可能后悔终生的决定。 众人见顾花君不说话,齐齐变了脸色,一同跪下,大声道,“请盟主下令,追杀任江流,为前盟主报仇!” 呼喊之声震天,皑皑白雪为之动荡,从枯瘦的枝头滑落。 顾花君心中大怒,虎目圆睁,道,“住口,我自有判断。” 众人仍不停下,一句一句,不断重复着,“请盟主下令,追杀任江流,为前盟主报仇!” “请盟主下令,追杀任江流,为前盟主报仇!” “请盟主下令,追杀任江流,为前盟主报仇!” 顾花君双眼昏花,气的双手发抖,指着他们刚说出一个字,便被人打断。 “我——” “是啊,你是不是应该为你大哥,杀我报仇呢?” 声音破空而来,众人纷纷去看,发现大敞四开的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那人身着绣着仙鹤的紫红衣袍,黑色披风落在脚边,头发拢在发冠,无需多瞧,便知是朝廷正品大员的打扮。 他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轻笑一声,“师、弟。”? ☆、离去 ?  “任江流!” 他一露面,整个武林盟如同炸开了的锅,叮当铁器碰撞声音不断,不断有人对他刀剑相向。 不单单是为了他是任江流,更因为在他进来之后,他身后的人也都跟了进来,众多铁骑徒步入内,正与武林盟之人分庭对峙。 “哼……哈哈……”任江流看着这种情况,觉得非常有趣,便道,“很好玩是不是了,现在朝廷的人在保护我,而我,与你是敌人了。师弟。” “师……兄……”顾花君满口苦涩,怔怔无言。 任江流见他这样,不快的皱眉,侧身冷冷道,“你们在此等待,我与盟主去别处交谈,不许打扰。” 顾花君闻言抓住任江流的手腕,只说了一句,“你跟我来。”头也不回的拉他离开。 任江流被他拽踉跄两步,好不容易跟上他的步伐,心中抱怨这人力气真大,等顾花君回头看他情况时,又是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得意模样。 他们已经离的很远,就算说些什么,也不怕被外人听见。顾花君当即停下脚步,抓着任江流的肩膀,隐含期待的说,“师兄,你告诉我,不是你杀了大哥。” “还有什么可说的?事实不就是在眼前摆着?我杀了你大哥,用此作为诚意,经师无名保举,现在已经当了大官。月月吃着饷银、拿着俸禄,可谓一步登天。” “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顾花君红着眼睛,“你肯定是有什么计划,或者目的?师兄,你告诉我,我能帮你啊。” 闻言任江流只是笑了两声,不远处大门紧紧关闭,他听着呼呼作响的风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慢慢走过去拉开门。 刺耳的碾压声自门缝传来,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室内,风吹的门窗不断发响,身上穿的衣衫也不断抖动。 这里的一切他都很熟悉,桌上放着半杯没喝完的茶,因为已经过了许久,茶渍染上杯面,显得脏污而邋遢。 白色的雪呼啸入内,正巧落在地板红色的印记上,任江流半跪下去低头拭掉,抬起头看着顾花君,忽然道,“这是你大哥的血。” 原本空旷的空气在这一刻令人感到窒息,顾花君想,往年的冬天他从未感觉如今日这般严寒,冷的他几乎瑟瑟发抖,看着师兄俊美如常的笑脸,心底微微犯憷,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向来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一根筋的牛性子。可是现在责任加身,一人之性命系着千百人的希望与寄托,如此一来反而变得无所适从,放不开手脚。 不想相信这件事,可是逃避,他又要辜负多少人? 一方面是爱如长辈的师兄,一方是大哥的死亡,更有武林盟诸位的立场。 他该如何做? 顾花君疲惫地要命,他没有一颗聪明的大脑,更没有斩断过去的决心,因为一直有人为他遮风挡雨,护他周全,他便总能这样犹豫不决,止步不前。 萦绕在胸口的热气逐渐变的清凉,丝丝缕缕入侵的寒意令他止不住颤抖,少年意气抵不过现实残酷,命运无常,人心嬗变。他看着任江流低居高临下的傲然视线,只觉得心中哀恸莫名,悲从中来,险些当即流泪。 应该报仇吗? 顾花君一想到此,顿时感觉心中柔软的地方被挖走了大片,疼得他痛不欲生,眼泪终于再忍不住,垂落而下。 “你——” 任江流看着他,青着脸色,生生止住恨铁不成钢的怒骂。 笨师弟,笨师弟,笨师弟! 都倒了这种情况,你还不舍什么,你还怀疑什么? 只要你动手报仇,武林盟的众人恐怕片刻倾心以待,尽力辅佐。到时掌握武林盟,收编天行教。势力得到调解,顾花君一方独大,江湖便可回归到最初的平衡。 一切事情都将结束,一切不愉快都会过去。 他看着顾花君,眼中似有金石之焰,坚不可摧之余,令人不敢直视。 “顾盟主。”他一字一句说的绝情,“我这次来,是带了皇上的旨意,传达朝廷友善,希望有朝一日能与武林盟重归于好,共同维护天下和平。” “你!” 顾花君勃然大怒,双手握成拳头,浑身抖若筛糠。 “现在,我已经把他的话传到了。不过都站在这里,就跟你说一些别的事吧……恩……比如他。” 任江流指着地上那摊血,“那日我主派人攻打武林盟,我与贼首顾长白共处一室,知道再这样下去也只是增加两方冲突,导致涂炭生灵。便抽出手中这把剑,将顾长白就地处决。” 他得意洋洋的笑着,“他死的时候眼睛都还瞪着我,好像是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为什么会杀了他?你说他是不是很蠢?还能为了什么?杀了他,投身朝廷,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功名利禄加注在身,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日子,岂不美哉?” 顾花君听不下去,怒道,“师兄!” “好了,别这么叫了,我觉得很恶心。” 任江流不耐烦的挥挥手,盯着他的眼睛,残忍道,“顾长白死不瞑目,是我为他合的眼。” 顾花君如遭重击,任江流还不作罢,笑道,“他这样通透的人为什么死不瞑目?无非是担心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可是他这个弟弟是真不争气啊,自己大哥被人所害,他的亲人却为他的仇人开脱,不为他讨回公道。” “住口,别说了,闭嘴。” 眼看人已经心智狂乱,任江流笑了笑,忽然倾身压了过去,抽出顾花君的佩剑让他握在手中,自己撞上泛着寒光的兵刃。 “师兄。”顾花君嘶喊一声,想要松开握住剑柄的手,但是任江流将他的手握的很紧,如同人死后肌肉僵硬,骨骼形成最冰冷不可逃脱的桎梏,完全无法挣脱。 长剑当胸穿过,任江流嘴角淌出一缕鲜血,他看着顾花君骇然的眼神,轻轻笑了笑,柔声道,“笨师弟,你要记得,是你伤的我。”轻轻皱着眉后退,锋利的剑芒再次割裂破败的肌肤,他转过身瞥了眼地上干涸的痕迹,惨笑着道,“这回……我不欠你了。” 剑上的鲜血滴答落成一片,和地板上本来的污浊印记混合的不分彼此,顾花君忍不住追了出去,怔怔看着那道不断远行的身影,直到他披了一身流光溢彩,外边的人寻了过来,似乎在说,“那个叛徒已经带着他的狗走了,盟主重情义,只让他重伤,没有要他的性命,若是下次遇见……” “若是下次遇见。”顾花君仿佛此时才醒过来,开眼瞬间,即使一言不发,尊贵不凡之气亦冲体而出。经历大痛大悲,终于沉静下来,声音沙哑的道,“我会杀他为大哥报仇,更为我……死去的师兄报仇。” 话落,武林盟震动。 更远之处,灵堂中顾长白排位翻落而下,摔到地上更翻滚几下,直到被门槛阻挡。 像是死者心有不甘,欲乘风离去。 武林盟之外,有人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悄然回头。 他身旁的人失血过多,脸色雪白,见他反常,问了声,“怎么了?” 师无名轻笑,“我知道了。” “又在说什么鬼话?”任江流刚服下药丸,踩上马车,随口道,“你怎么会来。” “来看你伤的有多重。”师无名在他之后上车,说道,“不过此行倒是有了意外收获。” “哦?是什么?” 那人似笑非笑的道,在这混沌未明的时候,显得有些鬼魅,“灵星掌万物,麒麟并侧行……哈,原来麒麟是他。” 不知他在打什么哑谜,任江流泛起困来,倒在马车一侧昏昏欲睡。 师无名莞尔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睡吧,睡吧,你要给自己休息的时间。” 马蹄击打地面,车轮滚动之时车身嘎吱作响,兵士走路时的盔甲声吵的不行。不知过了多久,任江流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透过马车的窗口看,天色只有微光。迷糊问了句,“天要黑了?” ……………………………… ? ☆、口角 ?  任江流蔫蔫躺在梨木雕花大床,眼睁睁看着太阳从东边掉到西边,硬是一动没动。 娇俏的女子点上烛火,火光映的纱帐如金,灼灼动人。 小云对弯下腰,笑着对他说,“爷,你该换药了。” “哎。”任江流闭上眼睛,“爷准备好了,动手吧。” 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现在的任江流,朝廷之人,太中大夫,有自己的宅子,宅子之中另配古玩珍品,丫鬟仆妇若干。照理来说小日子本该过的顺风顺水,谁知道从武林盟回来了一个多星期,身上的伤口愣是没好,每天都火烧一样的疼。 师无名说,大概是受麒麟之力影响,你伤的又重,才好的慢。 麒麟之力…… 任江流安慰自己该冷静,可还是没忍住,像瞅疯子一样瞅着师无名。觉得自己十六七岁正中二的时候也说不出这种话!不过再一想,以往种种历历在目,所谓的麒麟之力,也不是那么虚无缥缈了。 药粉倾倒在伤口上,任江流长吁短叹,身上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当日师无名见事态不好,将身上的药留下,赶回玉山谷给他取更有效的药材。 不过这段期间他需要人照顾,如同及时雨一般,小云带着杨柳前来拜访。 看着两位笑眯眯的姑娘,任江流感动,听说她们在武林盟附近买了宅子,生活已经步上正轨。可是她们宁愿放着自己的日子不过,在全天下都骂他背信弃义,冷眼以待的时候,就这么来了。 这,如何让人能不心存感激? 身上的药只能阻止伤口恶化和止血,愈合的速度仍然缓慢,但明显有人看不得他有片刻清闲,杨柳敲了敲门,站在门口,脆生生的道,“任江流,外边有人找你。” 任江流被小云扶着穿衣,皱眉道,“这个时辰来?” 杨柳道,“是来找麻烦的吗?用赶走吗?” “恩……”任江流轻喘着站起来,道,“不用,我出去看看。” 除了进门,这是第二次踏足自家客厅。任江流对此处感觉陌生,很难拿起主人的自觉,看着面前三人,彼此视线对上之时,齐齐沉默片刻,又齐齐拉开笑容。 “这位就是新任的太中大夫任先生吧,久仰久仰。” “哪里哪里,各位大人客气了,快快请坐。小云,上茶。” 小云泡茶的手艺一绝,连师无名都夸过,几位大人尝了一口极为满意,但他们知道自己这里来的目的,看着任江流,堆起笑容道,“琼浆玉露,如花美眷,大夫这里真是人间天堂啊。” 任江流垂下眼睛,微笑着道,“大人这夸的可严重了。” “哪里,哪里。早前我听大夫卧病,还甚为担忧,何人不知大夫武功卓绝,怎会轻易受伤。今日一见,却觉大夫面容白皙,气血充盈,所以即便是受了伤,此时也该大好了吧。” 任江流强撑着坐在椅子上,憋得满脸通红,还柔声问,“劳烦大人惦记了,我的伤已无大碍。” 那三个闻言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道,“那正好,我等今日前来正是邀请大夫参加春季狩猎,这是请帖。” 狩猎……骑马…… 任江流呵呵干笑。 “狩猎为期三天,半个月之后在平顶山举行。大夫可一定要到场,让我等同僚得意瞻仰飒爽英姿。” 飒爽英姿…… 任江流按着伤口,干笑都笑不出来。 “今日这么晚来拜访,真是打扰了。这次狩猎虽是我等自行操办,参与者却众多,猎场之上将有文臣武将百余人,大夫之威名远播,可莫要让大家失望。” 话到此处,任江流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我受伤很重,不能去这种话。与他们拜别之后整个人愁眉苦脸起来,被小云带着慢腾腾去后院马场看了看,一见那马,还不等去碰,就觉得伤口疼的更厉害了。 “爷……”小云叹气,“何苦为难自己。他们来邀请,你说不去便是,你不想去,谁又能强迫你?” 任江流笑了笑,“我若是什么都说不去,不管什么事都拒绝,这趟就算白来了。”他拍了拍小云的肩膀,“知道你心疼,走吧,我要再去睡一觉。” 小云噗嗤轻笑,嗔道,“睡一天也睡不够。” “现在不好好休息,怕之后没有休息的时间喽。” 小云摇道,“我给你准备夜宵。” “多谢。” 师无名仅仅离开不到五天就回来了,换完药之后,任江流摸了摸干爽的纱布,觉得伤口不似以往疼痛,谨慎的问,“我的伤多久能痊愈。” 师无名走到他身边,“快则两月,慢则半年。” 任江流皱眉,“不能再快了。” 师无名道,“完全没办法。”坐下问,“心急了吗?” 任江流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言道,“有人邀请我参加春季狩猎,算一算日子,正在大年之后。” 师无名早听过眼线的回报此事,现在听任江流提起,心情不错道,“要去吗?” 任江流点头,“自然。” 师无名接口,“自然不行。你伤的这么重,还想去打猎?不要命了?” 任江流笑道,“我可是刚入朝的新人,来邀请我的人虽然与我官拜同级,但怎么说也是前辈。不去可不好。” “那等人你何须理会?要去也行,但是伤口未好之前,断然不可。” “这……”任江流为难。 师无名摸了摸他的脸,道,“你休息吧,我回将军府一趟。离开十年有余,这么久没有回家,着实想念得紧。” 任江流点头,“你最近到闲。” 师无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托你的福。” 任江流立即不说话了,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了眼睛。 “稍晚一些的时候我会过来,你老实一些,别做蠢事。” 任江流撇嘴,“你才蠢。” 然而听见关门的声音,他忍耐着在原地趴了十分钟,十分钟后跳起来,喊,“备马。” 他偏偏不信,不过就是中了一剑,连马都骑不了。 侍从将马迁去空地,杨柳看着小云指挥,小声道,“阿姐,师无名刚刚不是才说不让……” 小云见任江流出来便迎了过去,离开之前对杨柳说,“师无名是谁,为何我要听他的话?小云只知道任江流是我恩人,是我要照顾的人,我只听他一个人的命令。” 杨柳只好不再阻止。 任江流在方寸之地憋了十几天,蹬马一望,只觉天地一片辽阔,但是胸口也是真疼,才跑了两步,感觉伤口被扯的一片火烧。 他脸色不好,断断续续的跑完了全程,虽然过程坎坷,结果还是不错的。任江流眨巴着眼睛看着侍从,道,“我骑得好不好。” 侍从抖了抖,低着头没说话。 任江流对自己的马术很有自信,追问道,“说话啊,好不好?” 侍从迟疑的看看小云,小云上前,勉强道,“爷……你……你受伤很重,一时难恢复以往,莫要累着自己,先下来吧。” 所以本来说只骑一次,休息了一会儿,按捺不住,又骑了一次。 小云抱臂看着,老神在在的道,“爷的进步真快。不过不能再练了,真的不行了。” 听见他们要把马牵走,任江流心中不舍,抱着马脖子道,“我和马儿难得见上一面,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该做些善事。” “善事?”斯斯文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人道,“那恶事,只好由我来做了。” 耳畔的声音和蔼可亲,偏偏令人觉得心颤。任江流忍不住抖了一抖,慢慢回头,被师无名阴测测眼神吓了够呛,又转了回来。在原地僵了一会儿,咳嗽道,“骑了这么久,本大人累了,回去吧。” 小云急忙扶他下马,任江流正祈祷师无名别理自己了,就听师无名在身后叹气,“阿江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任江流要恼不恼的回头看他,垂下头老实的道,“好了,好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 没想到师无名摇了摇头,道,“是我忘了顾忌你的想法,你这么做,也是正常。” 任江流期待,“那……” 师无名看着他,道,“我们认真谈谈。” 哎,躲不过。 任江流低眉顺眼的点头,本想转身入内,不想却被师无名抓住手腕直接拉了出去。 在府内的时候他撑着没说话,出去之后就忍不住了,被他粗鲁的动作弄得浑身难受,抬高声音叫道,“师无名。” 外边都是人呢。 师无名瞥他一眼,态度有些傲慢,“难受了?” 任江流烦躁的皱眉,师无名一手抓住他两只手腕,将他拉到身前,另一只空闲的手按住他的伤口,道,“那这里呢?” 任江流心中腾地生气一股怒气,道,“你要打架是不是?” 师无名没说话,任江流缓下声音,“我不想跟你吵。” “本来就没有吵架的余地。”师无名将压在他胸口的手稍微用力,看着他苍白的嘴唇,道,“这种忐忑、不得安生的感觉,不知道下一步对方会做出什么违背你意愿的事,而你又担心,又无措的滋味,好受吗?” ? ☆、心意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21节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唯有一片黑暗。 感觉身边有一个人呼吸的声音,任江流又惊又怒,坐起身,又痛的冷汗直流,一句话也说不出。 “醒来了?” 师无名一向浅眠,他才一动,便有所感知。 四周一片乌七八黑,连个烛火也没有,任江流双眼茫然,道,“这是……何处?” 师无名正色道,“地府。” “恩?” “你死了。”那人将手贴上他的后脑,另一只手环在他的腰后,嘴唇不老实的舔舐他的颈侧,轻笑道,“被我气死的。” “你——”任江流恼羞成怒,挣开他的怀抱。 “别动。”师无名把他抱的更紧了一些,道,“老实点,省的我们等会儿真的打起来。” 任江流稍微冷静,问他,“你要欺负病人吗?” 师无名道,“欺负了又怎样?之前不是刚刚把病人欺负的差点哭出来吗。” 任江流顿了顿,咬牙道,“等我恢复之后肯定要打死你。” 师无名笑而不语,亲昵道,“乖。” 任江流哼了一声,只好作罢。又看向四周,摸了摸被褥,“我家?” 师无名道,“我家。正好近日茵茵和父亲都在府中,等明日天亮,你要拜访一下吗?” 任江流起身,“我要回去了。” 师无名按住他的肩膀,笑道,“这么晚?” 任江流正色,“任江流在大将军府留宿过夜,肯定能成为别人的谈资,还是算了。” “阿江何曾在乎过别人的看法?” 任江流摇头,“而且我也不想明日一照面就被大将军一枪戳死。” “除了这些,还有呢?”师无名问。 任江流难以启齿,迟疑半晌才道,“还有……这样说吧,我跟你妹妹,嗯……我们之间,的确有过不正当情愫。现在我把那种感情归类为年少无知的真挚过往,只是见面,我想……再等等。” 师无名沉默不语。 任江流也不再说话,只是心情逐渐焦躁起来,叫了一声,“师无名——” 师无名浅浅应了一声,衣衫摩擦的声音悉悉索索,他下床点燃灯火,明暗烛光之下,白衣如练,几可入画。 “那阿江,现在对我,心中是何种想法呢?”师无名看着他,极其轻描淡写的问,言语之中却别有一番情真意切。 任江流算得上伶牙俐齿的嘴巴顿时不说话了,想了又想,颇为挫败的叹了口气。 明暗的灯火将师无名脸庞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任江流瞧着瞧着,低低笑道,“你怎么会有此一问?况且我俩之间纠葛三言两语如何说的分明,若细细分辨,也太过计较。若随便一说,便不如不说。” 师无名弯了弯嘴唇,倾身看着他的眼睛,道,“阿江又顾左右而言他了,也罢,不管你说什么,我终究是想听的,你便细细说来吧。” 被他这样看着,暧昧的气息近在咫尺,任江流只觉得额头上都快流下了汗,却仍旧迟迟不语,手指抵着嘴唇,不敢随便开口。 师无名并非真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答案,但见他如此苦恼,心中倒是觉得非常有趣,借着此时对方毫无防备,慢慢拉下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指塞入他的指缝,轻柔的吻住了他的嘴唇。 因为常年与药石作伴,就算回到京城繁华之地,师无名周身也带着挥之不去的药香。那种奇特的味道在鼻尖缭绕,任江流似是迷醉其中,抬眼看着对方甚是故意的眼睛,竟然连躲也忘了躲,如同着了魔一般,吻了回去。 师无名眼中露出笑意,唇齿相交间舌尖扫过唇内软肉,若有若无的触碰上颚。任江流颤了颤,生生忍住一声呜咽,被逼的急了,干脆反击回去,手指从师无名手中挣脱出来,按住对方的后脑,夺回了主导权。 师无名乐在其中,甚至有意诱导他加深这个吻,让两个人更加沉迷。 青年的腰韧且柔,如同挺拔的白杨,他握着他的那处,动作看似轻柔,实则狠心至极,指头几乎陷入的肉中,光想着就觉得一定疼痛难忍。可在这种时候,细微的疼痛更加刺激□□,感官所受到的刺激直接转化成实际行动。任江流眼角泛着一抹淡红,也许是被对方的配合壮了胆,更加放肆在他口中索取,胡闹一般纠缠了起来。 等到分开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气喘吁吁的了。任江流捂着伤口后退,本来白皙的面颊转为红润,看了一眼师无名,磕磕巴巴的道,“好了,好了,你不是问我问题,我回答就是了。” “哦……那个问题啊,答案也不是那么重要。”师无名手指磨搓着他晶亮的嘴唇,笑道,“所谓心意,还是自己亲身体会,才显得更为真切。” 那夜说完话之后,师无名最终还是送任江流回了太中府,府内灯火通明,小云和杨柳都睁大眼睛在里边等着,见他回来安心去睡。 之后是平淡无奇的每一天,日子慢慢悠悠的过,年后,到了预定狩猎那一日,任江流早被打磨了热情,加上之前一场折腾,没有个把月,真别想把身体恢复到以往程度了。 出去打猎的那天,小云一边往他身上套亲手缝的衣服,一边听他长吁短叹,“这个年过得一点气氛也没有,等我痊愈,肯定给你们补过一个新年。” 小云给他系上披风,笑道,“爷你竟胡说。这个新年,有你,有妹妹,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好的一个新年。今后小云肯定每天烧香拜佛,茹素吃斋,祈求万事如今,不再变迁。” 任江流不知想到了什么,晃神片刻,按着她的肩膀笑道,“愿世事如你所愿。” 虽然京城所在位置偏南,但是方才年后,天气还是很冷,任江流到了猎场之后放眼一望,不知这里能找到什么猎物,简单与众人寒暄几句,只懒洋洋的在马车上一倚,什么也不做。 外边已经有人嘀咕,缩在马车里打猎,哼,闻所未闻。 嘘……别说了。说不定人家是故意做出那番姿态,里边那位身份特殊,越低调越好。 哈哈,说的也是,李兄,咱们先走一步。今年我猎到的猎物,肯定会胜过你。 大话说的早可不好啊。张兄,请。 任江流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只是笑了一笑,甚至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他这段时间安安静静的,让明里暗里关注他的人满腹疑惑,那些人对他怀疑有之,信任有之,满意有之,不满亦有之。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任江流所关心的,他只是在想,他们所认为的平静,还能支持多久?如同一切崩溃之前的虚假和平,太……令人不安了。 暗自想了一会儿,任江流心中开始发痒,叹了口气,从马车里爬了出去,守在车外的侍从道,“大人,可用备马?” 任江流颔首,“备马。各位大人都在林中?我们也去吧。” “是。” 他骑马在林中慢慢行走,如同闲庭信步,有时看到被追捕的受惊的小鹿从身边跑过,都懒得去管,背上的弓箭更没有拉过一次弦。 侍从在他身后欲言又止,“大人……” “恩?” 侍从脸色忽然一正,道,“世子来了。” 任江流抬头去看,师无名正在他前方策马而来,后边侍从已经识趣的退下,任江流自言自语重复一遍,“世子……” “对这个称呼有什么意见吗?”师无名勒马停下,调转马头与他并肩而行,道,“大夫。” 任江流道,“梁京墨。” “正是在下。” “师无名?” “也是在下。” 任江流侧过头低笑,“我是在想。” “恩?” “你该叫我一声师兄。”任江流坏笑着看他,“来,叫一声听听。” 师无名沉默一会儿,低声道,“师尊跟你说的?” “原来你早就知道?”任江流片刻惊讶,便想通过来,“你的确应该知道,毕竟以前我没想到要瞒你。” 他说着,那个人笑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师无名道,“你怪我瞒着你,可是你那时候什么都不记得,我又该怎么和你说呢?后来你想起来了,我们之间可是隔着立场,这等事情,不说也罢。” 虽说是师兄弟,但也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关系。 任江流轻哼一声,“我不管,反正我是最早拜师了,尊老爱幼懂不懂?快,叫一声。” “哎……”师无名最近难得见他兴致勃勃,依言拉长声音叫了声,“师兄。” 得到这句话,任江流算是满意了,道,“你之前没说过要来猎场吧?什么时候决定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师无名笑吟吟的看着他,“我想这种聚会,难道还会有人拦着不成?至于原因……也没什么大事,就给你撑撑场面。” 撑场面?任江流不解,直到晚上众人齐聚清点猎物的时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听着那边记在自己名下的猎物,渐渐流下冷汗,趴在师无名耳边悄悄说,“连熊都有?” 师无名与他交换一句,“有意见?” 任江流摇头,“不敢。” 面对众人唰唰聚拢过来的目光,任江流恨不得自己从马车里没出来过,尴尬劲儿上来,只好低头灌酒。可才喝了几口,就被师无名拦住了,“点到即止,虽然没让你戒酒,但你伤势如何自己心中清楚,要忌酒的。” 任江流只好放下酒杯,苦着脸道,“遵命。” ? ☆、难得清闲 ?  夜深人静,晚饭过后,任江流正式施行自己下午时想的计划——躲在帐篷里不出来。 只不过在意料之外,他的帐篷里还多了个人。 他倚在卧铺上面,舒适的眯起眼睛,笑道,“如果给我配这种装备,我愿意再回落银河住上三个月。” 师无名将刚沏好的茶递给他,笑道,“落银河中可没有茶。” 任江流懒洋洋的道,“有酒就行,可以考虑一下学一学酿酒,搞不好还能能为一门生计。” 师无名听他胡言乱语,轻笑的配合,“哈哈……如果哪天学成别忘了告诉我,玉山谷愿意高价聘请你这个酿酒师。” 任江流不解,微微撑起身子,问道,“哦?让我天天给你酿酒喝?” 师无名捏了捏他的手,“让你日日留在我身边。” 这会心一击来的太突然,任江流甘拜下风,大字瘫倒道,“折磨啊。” 师无名弯起眼睛,“就是要折磨你。” 过了一会儿,任江流听外边逐渐安静,确定周围没有人了,顿了顿,坐起身道,“师无名,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说吧。” 他望着他的眼睛,“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来是为了做不利于你的事的,等我伤好的那一日就是行动的时候。你现在这么帮我,是不怕我阻止你吗?” 气氛悄然紧绷,师无名脸上笑容慢慢褪下,道,“就怕你阻止不了我。” 那声音,自信,狂妄,不可一世。 任江流心中一紧,咬牙道,“你能给我多久的时间?” 师无名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 “这种事也要问我啊。” 肌肤相接的地方泛起阵阵寒意,任江流忍住想躲的感觉,心中却觉得难过。垂下眼帘,轻轻道,“只是觉得,你会告诉我。” “是啊,没错,既然你问了,我当然不会隐瞒。”师无名摊手,眯起眼睛道,“很快,你没有太多时间。我想做的事,和许多东西息息相关。根据占天地气记载,龙脉所在之地百年一换,现在距离下次转换需要三年时间,等到那时想再寻觅,便困难至极。” 他看着他的眼睛,“你要做的,就是在这三年之内,让朝廷欣欣向荣,聚集出能对抗我力量。或者再做一次之前的事,从我手中夺走一样重要的东西,让我需要具备的条件不完美,无法在预定时间进行仪式。这两件事,无论你做成哪个都算成功了。” “你所需要的东西都齐备了?”任江流忽然问。 他能问的这么快,这么准,师无名有些惊讶,摇头道,“你说呢?” 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任江流猜测是还没有,但是恐怕已经有了目标,只缺少获得机会,所以这人现在才这么悠闲。而方才那段话,重点分别是,地气,龙脉。必备条件有天时,花君。而‘再做的一次之前的事’的意思是……再从他手中夺走一名跟花君一样身怀有异的人、或物品。 ……物品? 灵光剑! 任江流窥了一眼师无名,顿时打消自己的想法,撇嘴道,“还想从你手中抢东西?算了吧,我选另一条。” 师无名握着他的肩膀,笑道,“阿江啊……妄想以一人之力,影响一国之势。我不得不说一句,你真是胆大包天。 ” 任江流挥开他的手,淡淡道,“没什么胆大包天。就算这次我失败了,不过也是和未曾努力过一样,回到最初的最坏结果,而不能变的更坏。这么一想,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已经感到疲累,闭上眼睛,艰涩道,“而我……只是想在迎接那一天之前,给自己的一个机会。” ………………………………………………………… 从猎场回来之后,任江流终于舍去之前的浮躁,开始安心当一个清闲的病人。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太中大夫府颇为热闹,每天都能拿出点新鲜玩意儿。今个出了个布丁,明日来个巧克力,后个来顿火锅。 他这里各家的探子尤为多,上午才出一点消息,下午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有好奇人事来探望,不住的夸他房子兼并的好看,家具新奇,衣服的样子也别致,吃的更是一绝,那个叫蛋挞?让你家厨子再做两个我拿回去给大家尝尝鲜行不? 两个月过去,任江流好不容易熬到了伤势大好,想起来到京城这么久还没有机会好好见识一番。思考过后,左边带着小云,右边跟着杨柳,三人大摇大摆出了府门。 琳琅美景,不胜收也。 京城不似武林盟的嘈杂,不像泷口清丽,也不如钦州那般浮躁。刚中带柔,奢华有度,在这初春尚冷的时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街道两旁起了一溜摊位,小贩张口吆喝,挽着篮子的姑娘走走停停,也有富家贵女乘轿款款而过。 富丽堂皇的酒楼人满为患,茶馆无一余坐,赌坊外头挂着帘子,离得老远都能听到里边的叫骂声,当铺里边冷冷清清,店家无聊的打着哈欠,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任江流感叹眼前一片盛景,和小云说,“之前拿回来那堆皮子是送这条街上的裁缝坊来了吗?正好咱们今个从这过,顺便取回来吧。” 他所说的皮子正是两个月师无名记在他名下的那堆猎物,当日在山上肉都给他们吃了,皮子剩下也是可惜,任江流感慨一声,命人将动物皮毛剥下,合着行李一并带了回来。 小云闻言笑道,“那铺子离这里不远,我给您指路。” 任江流兴致勃勃的东张西望,道,“不着急,难得出来一趟,你不用顾忌着我。你和杨柳四处去玩儿,我在后边跟着,杨柳,你说……恩?” 他回头,却没有找见人。小云也是一怔,焦急道,“不好,难道是走丢了?” 两人忙不迭的去找,好不容易在一处烤鸡摊子找到杨柳,还不等他们过去,小姑娘已经换了战场,杵在糕饼铺子前探头探脑,馋的直流口水。 小云恨铁不成钢,怒的柳眉倒竖,踏上去捏着杨柳的耳朵道,“在看什么?来跟姐姐说一说?” “哎呦?哎呦……阿姐……阿姐轻点,啊啊啊……疼,任江流,快点让阿姐松手,耳朵快掉了。”杨柳惨叫着,眼睛却还是望糕点铺子里看。 任江流哭笑不得,“小姑奶奶,里边有什么东西啊,能这么吸引你?” 杨柳捂着通红的耳朵吸了一口气,道,“里边在烤大饼,好香啊……” “大饼?” “大饼?” 这两声,一声出自任江流,另一声却是店里的伙计。他不悦的看了一眼出言无忌的杨柳,嘀咕一声,“乡下人,没见识。喂……我说你们别堵在我家门口,耽误生意了找你们算账啊。” 此时外边有人进来,不满的道,“买不起还在人家门口站着干嘛,碍事知不知道,快点给我让路。” 任江流耸耸肩,退开两步让他进去。 小伙计看见客人来了,急忙拉开笑容,道,“张老板,您来了,看看来选些什么。这是刚刚新烤出来的七珍拔萃饼,本店新品,要不要尝试一下?” 任江流在外边抱臂看着他们。 那个张老板回头看了他一眼,哼道,“来一斤。” 小伙计闻言笑逐颜开,他们家的糕点是出了名的好吃,也是出了名的贵,来尝鲜的不少,但都是两块,三块的来,一斤半斤的购买都在少数。 “好嘞,张老板稍等。” 小伙计忙活起来。 任江流嘿嘿的笑,“小云,听到了吗?有人说爷买不起几块破饼。” 小云为难的道, “爷。” 任江流弯腰看着杨柳,问她,“你见过有人装逼吗?” 杨柳指着里边那个,好奇问,“比如那样?” 任江流摇头,“那算什么,你们两个跟我进来,爷让你们长长见识。” 三人风风火火进屋,任江流站在那名张老板面前,道,“你瞅我干什么?” “你……”张老板后退,“你想怎么样?” 任江流盯着他,往前随便一指,大声道,“这个不要,剩下的全都给爷包起来。” 小伙计瞬间懵逼了。 任江流趾高气扬的看着他们,“想知道爷为什么不要那个吗?因为爷!高!兴!” 说完,拍下钱袋,潇洒的走出了大门。 一刻钟后,小云和杨柳接受一堆人诧异的目光和指指点点,抱着一堆糕点,迈着小碎步跟在任江流身后。 小云跟着他胡闹,臊的脸都红了,微微笑道,“爷走的太快,没看到后来那两人的表情。” 任江流道,“是什么表情我用想的就知道了。” 小云道,“可是,爷买了这么多东西,店里的伙计应该是开心的吧?“ 任江流轻笑,“我买东西又不是为了害人,只是那人就算得了钱财,心中也未必畅快。他会想,我是个暴发户,不值一提。想了一会儿,会接着想,其实自己也没做错什么,根本的不对还是在我们身上。之后,即便他觉得自己算不上有什么错误,仍会自省,认为自己不该对客人那般无礼。他的思想会陷入难以克制的循环,只要知道他心中这般纠结,我便开心了。” 三人边闲聊边往前走,杨柳看着街景,嘴巴往旁边的牌匾努了努,道,“画……画……” 小云看了看,道,“是画坊。那个字念坊。” 任江流问她,“要进去看看吗?” 小云点头,“要看的。” 画坊茶楼,最清雅的两个地方。 老板正在看一本书,见有客人进来,只是点了点头,仍手不离卷,细细品读。 小云走来走去,看的津津有味,随口两句,还能说的头头是道,比任江流强上许多。 她感叹道,“此间虽然少有珍品,却别有情调。您看那副孤舟钓叟,只略略着色,填上几抹浑浊,却感觉天地瞬间寂静下来。” 杨柳看着小云指着那副,觉得山也平常,水也普通,一船一人一钓竿,颇为无聊。她摇头道,“这也没什么嘛。”又道,“任江流,你不是也会画画,能画出这样的吗?” 任江流笑道,“我可不行,你再给我十年都不一定能到这种水平。我那些画啊,跟这些比起就太不值一提了。” “哈哈。”小云笑道,“难得听你认输服气。” “我有自知之明啊。”又留了一会儿,任江流道,“走吧。” 出了画坊,杨柳苦着脸提了提手上的包裹,道,“好重,抱着这些怎么玩?不然这样吧,阿姐,你和任江流先走,我把这些送回府中。” 任江流拦住她,摇头道,“瞎折腾什么,嫌他碍事就地解决就好了。” 杨柳狐疑,“怎么解决?” 任江流笑而不语,四下看了看,走进一处弄堂。这处弄堂有些冷清,却并不脏乱,他再往前了几步,找寻不过片刻,就见墙角缩着几个孩童。 小云心中一动,“爷你这是要?” “送过去吧。” ? ☆、皇帝 ?  杨柳笑嘻嘻的道,“原来你要做善事。” 小云犹豫不决,叹气道,“只是他们今天吃了这些东西,以后吃不到,不是更为难过。” 任江流道,“不一定啊,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方设法将这些东西卖了,换成钱财。虽然只是一些吃的,但就算对折往出卖,也能挣十多两银子。普通人做三四个月工差不多也就是这些钱。他们可以拿这些钱当做本金……恩……哈哈,再往后说就是妄谈了,送过去吧。” 小云和杨柳依言行事,三个小乞丐千恩万谢,不等他们走就拆开包装吃了起来。 杨柳有些心疼,他们这一吃,可是吃了几十两银子啊。 小云似乎有些懂了,“有些人之所以过的不好,原因是出在自己身上,对吗?” 任江流拍了拍她的头,温柔道,“傻丫头,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证,又能拿出几分自信去改善生活?” 随着往前一步一步的走,三人失去玩乐的兴致,任江流略微自责,一抬头,看着怡红楼三字硕硕招招,笑道,“进去瞧瞧?” 杨柳脸色涨红,小云脸色发白,侧过头道,“爷想去的话小云在外边等你。” 任江流恍然,停了停,却还是道,“进去放松一下心情而已,你不愿意吗?” 小云双手颤抖,哽咽道,“我这辈子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 果然……还是在意啊。 任江流垂下眼睛,“若我说你今天一定要进去呢?” 杨柳着急的扯扯他的衣服,道,“任江流……你干嘛为难姐姐。” 任江流摇头,爱惜的拭掉小云的眼泪,“别哭了,再哭下去可不好看了。” 小云躲了躲,努力克制住眼泪。 任江流仰起头看着那三个大字,轻声道,“我怎么会想为难你,哪怕全天的人都要伤害你,我也是要保护你们的人。只是,小云,若是你继续留在武林盟,你的伤口能永远不被触碰,直到有一日结痂愈合。可是你现在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以后会发什么,要是有一天有人为了对付我,而对你动心思。这件往事势必成为他们的武器,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到时候只怕会伤了你的心。” 小云从听到‘我也是要保护你们的人’就哭的不行了,捂着嘴肩膀不断颤抖,嘴里模糊道,“可是……可是……” 任江流叹气,“‘不要留在原地,不要让自己的痛苦。’这些话说起来简单,但是真要放手,就太难了。”他黯然道,“但……现在你若走不出来,日后别人随口一句话,都能成为你受伤的理由。” “我……”小云泪眼婆娑,笑着说,“是吗?难吗?我不知道。只是一想到能在你身边,为你做事,所有的困难,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过去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她深吸一口气,道,“走吧,进去。” ………………………………………… 半个时辰后,三个翩翩佳公子站在怡红楼外边,任江流反而迟疑下来,“这个时辰也不知道姑娘们都醒没醒,吵到人家休息就不好了。” 小云看着天色,“都下午了,该醒了。” 三人进去立即有花娘迎来,大概他们是来的最早的那一批,现在大厅显得非常冷清,零星几个客人在喝酒,只是他们的眼神…… 任江流皱了皱眉,往楼上看去。 杨柳局促不安的扯着衣角,见他的眼神,也跟着看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任江流眨眨眼,摇头道,“没事。” 他们进屋不多时,便有香香软软的姑娘迎了上来,温婉的笑着,“看三位公子是生面孔,来的可真早,快请入内吧。” 因为并没有相熟的姑娘,三人直接在大堂入座,任江流让人上了酒食,而后叮嘱小云几句,自己找借口离开了。 杨柳看着他走,不解道,“任……” 小云拉了拉她的手,笑着说,“我不大舒服,酒也喝不下去,你不来安慰我吗?” 杨柳啊了一声,急忙抽回心神,大眼睛盯着小云闪啊闪,却忍不住飘到为他们倒酒的妹子身上,觉得她们长的真好看。 小云瞧出他的心思,用扇子挡了挡口,责备道,“不要胡闹。” 那边的姑娘娇声笑道,“公子在说什么,到这里来,不闹怎么成呢~” 那声音一个字能绕三道弯,杨柳听的筋酥骨软,不住跟着点头。 小云发现稳住了杨柳,听那姑娘说话,也不反驳,只是笑了笑,嘴唇轻轻沾了沾酒杯,再度放下。 却说任江流,他方一入内便发现此处气氛带有异样,楼下坐着的那五个人绝非等闲之辈,三人入内之时齐刷刷的目光更令人怀疑,而他们密切关注的那处…… 任江流按了按心脏,觉得他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他们密切关注的那人,他妈的是当今圣上夏宏德! 想不通一个堂堂皇帝怎么会在怡红楼这种见鬼的地方喝花酒,任江流又有自信没认错人,当初受封之时他见过这人一面,浩面朗目,生的极为不俗。只是目光虚弱无力,僵硬浮白,不管怎么说,他有一张令人记忆深刻的脸。 任江流千想万想,想之后怎么才能得到他的信任,再次见面的时候该说什么,却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种地方。 如果他稍微有点脑子,就该在这个时候退下,当做没有看到过皇帝。但可能是他早上肉吃多了,正上火呢,怎么压也压不住怒气! 任江流走到醉眼朦胧的皇帝身边,眼角一撇,发现楼下坐着那五位蠢蠢欲动。小云随即走了过去,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再掏出太中大夫的腰牌给他们看,那些人便老实了下来。 任江流收回目光,将金子扔在桌子上,对他身边的姑娘道,“你们下去。” 那些姑娘犹豫一下,看见下边管事妈妈点头,才纷纷离席。 “恩……?你们干什么?你们不陪本公子喝酒,想要去哪啊?”夏宏德抓住一个姑娘的衣服,醉醺醺的道。 姑娘尴尬的要命,心知这是贵客,万万不敢去扯自己的裙子,只怯怯叫了声,“公子……奴家……” 任江流趴在夏宏德耳边轻声道,“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抓着姑娘衣服的手指逐渐松开了,皇帝的眼神恢复清明,两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许久没动。半晌,任江流退开,微笑道,“能在此处遇到公子,在下真是意外啊,不知公子可愿意与在下进内详谈?” 夏宏德看了他一会儿,自嘲一笑,拎着酒壶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道,“走吧,走吧,现在找来我说话的人真少……哈哈,走吧……” 任江流在夏宏德之后进门,进去后立即将门关上,转身单膝跪下,道,“微臣参见皇上。” “任江流是吧?最近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太多了,令人不得不记忆尤深。来找我有什么事,快快说来,莫要耽误我享乐的时间。” 任江流默默站起来,面对这个他叛变武林盟自己选的主子,心情有些复杂。 大夏曾经强极一时,哪怕百年之前,也无人能料到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内,人心浮散,国土分崩,诸侯占地为王。 外,徒具威名,外强中干,不复当年战力。 皇帝失去民心,百官不思进取,朝里朝外乱成一片,贵族威仪荡然无存…… 这一片风雨飘摇的江山,唯一能倚仗的只有萧宏生一人。 此人战功赫赫,身为三朝元老,极具威严。他管理兵将的能力极为出色,也极为血腥严厉。不过大概就是他这样的铁血手腕,才在这种乱世为大夏守出一片清净。 任江流当初入朝的时候师无名还问过他想当文官还是武官,那时他说:这种事哪轮得到他选,还不是上头给什么是什么。但若是让他选的话,首选自然是文官。 武将有萧宏生威震四海,放眼天下,没人敢造次,他去了兵部也是多余。文这边就不同了,朝内风气已经极为糜烂,若是能进步,便是进一大步。 他那时专心了解朝廷结构,却忘了关注一人,偏偏那是至关重要,最重要的一个人。 那人现在就在眼前,任江流看着他,心内不断质问自己,这个颓废的男人真的能将国家支撑起来吗?他是不是在做错事? 夏宏德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上下打量着这个近两年才突然冒头的风云人物,心想真是乱世造英雄,英雄出少年。只可惜,自己比较倒霉,生在这种时候,还占据那个位置,非但成不了英雄,还要成为罪人。 他想着想着,吃吃笑了几声,懒洋洋的道,“任——江——流——?听说你很有能力,短时间将武林盟的整顿的井井有条。可是就在他们对你日渐尊敬的时候,你却杀了顾长白,以此向朝廷投诚?哈哈,你可是送了朕一份大礼。但是为什么朕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呢?”夏宏德慢悠悠的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看着任江流,道,“朕甚至怀疑,你在武林盟所作所为都是别有目,为的就是让你自己显得更有价值,在投奔朝廷之时换取今天这个位置。” 他见任江流怔住,露出被说中的神色。撑不住的大笑出来,往嘴里灌了一口酒,道,“你大不用这么麻烦,只需要准备一百万钱财,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了。若是准备一千万两,除了我的位置,剩下的随便你挑。哦……想要买的话去右相那里交钱。”夏宏德揶揄道,“这钱可到不了朕的国库。” “你……”听他一番话,任江流气极。 他想,能说出这样的话,也许这个皇帝并不是真正糊涂,可就是因为不是真正无能,却将天下放任至此,才更难理解! 他冷冷道,“你甘心放手?” 任江流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紧紧盯着皇帝那被消磨了意志的迷乱双眼,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你曾经做了什么努力,我不知道你承受着什么痛苦,我只知道你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如果做不下去,现在就从这里窗户跳下去。你肩膀承受这个国家的责任,身为一国之主……” 任江流硬生生将那句话咽了回去。 最后却还是狠心说了出来,“即便你是亡国之君,也不该是这般颓废模样。” 皇帝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恢复清明,立即被愤怒所冲刷,声嘶力竭的狂笑出生,“亡国之君?不该颓废?”他站起来,当真走到窗口,打开窗子道,“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就能解决这个难题,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皇帝就能换人做,我现在跳下去又何妨。任江流,你究竟知道多少?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任江流道,“也许我什么都知道,也许我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不是重点。” 他走到门口,离开之前深吸一口气,道,“无法阻止别人,那就改变自己吧。至少……别做让自己后悔一生的决定。” ? ☆、摆宴 ?  他出去,小云闲适的站在门外,任江流先走了。小云瞟了一眼怔怔站在窗口的皇帝,贴心的关上门,追上任江流道,“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任江流脸色难看,走了许久,终于停下脚步低声爆了句粗口。 小云吓了一跳,“爷?“ 他疲累的叹气,“别担心,哪怕皇帝就此翻脸,楼下那五个蠢货肯定打不过我。咱们想走还不是轻而易举。……哼,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堂堂一个皇帝就跟着这种毫无警觉的护卫,真是可笑,当真,可笑。” 失去玩乐的心情,他们出了怡红楼立即去裁缝店取了存放的东西,随后一齐回到了家中。 那些兽类不知道是师无名自己猎的,还是别人猎的,总之技术不错,皮毛都很完整,任江流将一件最好的黑色料子让人做了披风,他养病那段时间显得无聊,还亲自画了花样,让人打造出来扣头,安置在披风领口。 任江流看了一会儿,觉得还不错,让人打包送去将军府给师无名。不过就送这么一个东西好像有点不好,又让人去厨房取了小云做好的蛋糕,说送给萧小姐。 未免给别人留下说他讨好萧将军的谈资,那位大将军就不用管了,反正任江流确定自己的命就是那位最想要的东西,送别的肯定讨不了他的欢心,还不如不去触这霉头。 除了送走那件皮子,剩下的都随小云和杨柳选,再剩下的拿出去送礼。 小云穿着个皮毛闪钻坎肩,衬得皮肤又白又嫩,气色极好。 她问,“爷回来之后就没笑过,生气了?不想管烂摊子了?” 任江流摇头,“别人不让我管我就不管,我是那么听话的人吗?” 小云吃吃的笑,任江流欣赏着,心想,自己家的姑娘,真是越看越好看了。 他道,“不过在想事情而已。小云,帮我写点请帖吧,咱们家摆宴,邀请文武百官过来相聚,三天之后举行。休息了这么久,该交些朋友了” “哎!遵命。” 小云干劲儿十足,点头答应下来。 任江流下命令的时候下的痛快,但是一到宴席折腾,又觉得烦的不行。 不过好在其他事情有人跟着忙乎,小云这个管家当的非常称职,他只需要敲定了大概流程,其他的就一律当甩手掌柜,彻底不管了。 三天时间过的飞快,当天太中大夫府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是任江流任职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摆宴,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以后同朝为臣,大部分都会给面子,过来凑个热闹。 不过来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大官,丞相高高在上,大将军更不可能,任江流也根本没敢往那方面想,不过第一次大宴就没个人来撑腰,不知道别人看了会怎么想。 这次来访的客人和之前瞎串门的情况不同,都是带着礼来的,任江流看见那些大大小小的锦盒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刚一转身,没想到早有人在旁边守着,提笔记下厚厚一层礼单。他抽空去问,那人说是小云姑娘吩咐,他又问小云现在人呢?他说咱们家人手不够,和杨柳姑娘在后院忙活呢。 任江流心中默默道了声辛苦,揉了揉额头,再次一头扎进群臣之中。 这次客人来的多,他一时也记不全,那些人进来就指指点点,最后一商量,都笑着和任江流说太中大夫当真清雅。 任江流乐了,说是清雅,想的应该是清贫吧。这宅子从皇上赐下来就没怎么变过样子,他没心思去管是其一,其二当然是因为没有那么多闲钱。他那点家底,日常用度绰绰有余,但真要整修府宅就不够看了。 闻言也厚着脸皮说,“哪里那里,我的情况各位都清楚,低调一点为妙。” 上午八点开始到中午十二点,能来的人都来了,再不来的人,估计也不会来了。大宴的主要目的在于结交,一个上午的时间,任江流自认为完成的不错。于是挥了挥手,让后院准备开席。 宴席的主菜是一道翡翠醋鱼,冷盘先上,汤品后上,最后的是一锅沸腾毛血旺,甜点是小云做的泡芙和鸡蛋布丁,饮品有酒和水果奶茶。 眼看就要开席了,有人过来通报,又有客人来了。 任江流惊讶不已,站起身道,“有请。”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渐行渐近。那人身穿一身白衣,领子袖口带有刺绣的暗色锦纹,腰间和双臂束着铠甲,外边系着披风。头顶发冠高昂,两旁绶带垂到胸口,走路的时候广袖飘扬,衣服上垂下的的穗络却纹丝不动。 任江流歪头看着他,觉得那模样眼生的很。 来人站定,道,“太中大人。” 任江流行礼,“世子。” 那人眼角微微挑起,嘴角勾着浅浅笑,往日素雅的面庞只让人觉得一片清贵,声音也有些许不同。 他说,“我来晚了,你会介意吗。” 任江流本来摸着下巴看他,闻言立即道,“哈哈,世子说笑了,快快请坐吧。”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22节 声音浮夸的不忍细听。 师无名忍不住轻笑,“身为主人,给我安排个座位如何?” 任江流点了点头,命人在身边又添了一个客位,请师无名坐下。 擦身而过的时候,师无名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送的衣服,我穿上可还和你心意。” 任江流窃笑不止,吩咐婢女让小云再做一份糖水上来,他记得师无名就爱吃这些酸甜清爽的东西。 师无名现在身份特殊,大将军的公子是玉山谷主一事已经无人不知了,此次到来,还是到京之后首次露面,免不了和众人说了一阵寒暄,就在任江流想宣布开宴的时候,耳朵一动,向入口看去。 他耳朵好使,听见了陌生的脚步,心道,又有客人? 正暗中疑惑,眼睛已经瞧见那人缓步入内。 这次来的人更了不得,任江流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满院的人都站了起来,弯膝跪拜道,“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宏德垂眸看着他们,身前赵公公得到指令,高声到,“免礼,平身。” 任江流上前,行礼道,“微臣不知陛下大驾,有失远迎。” “恩……”夏宏德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摆手道,“无妨,无意中听得爱卿今日摆宴,朕来此,没有打扰到众位爱卿玩乐吧?” “陛下说笑了,自然没有。快请上坐。” 任江流让出自己的位置,让下人添上椅子,与师无名挤在了一处。 几番折腾,宴席终究是开了,只是这气氛有些诡异。 任江流食不知味,侧着眼睛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拿着勺子绞糖水喝的师无名,小声嘀咕,“他怎么来了。” “他……”师无名手顿了顿,低声笑道,“这个字用的真是巧妙,阿江莫非之前与他单独见过,不然语气怎么会这么熟悉?” 任江流瞥他一眼,“你的探子没对你回报吗?” 师无名浅笑,“别人说的,又怎么比得上你亲自说的讨我欢心。” 任江流看着他的笑容,忽然觉得很头痛,再去看慢条斯理吃着小布丁的夏宏德,就觉得更加头痛了。 一个是名正言顺当今皇帝,一个是预谋篡位者,下面坐着众多朝廷官员,中间夹杂了自己这个知情人…… 啊啊啊啊啊,头痛。 等等。 任江流眨眨眼。 不对。 如果是以王印当做传承信物,当今皇帝是不是名正言顺,还不知道呢! 任江流心情复杂的看着皇帝……的胸口。 听说王印就在胸口左三寸,可他能不能直接说:陛下,微臣借你的胸部看一下可好? 冒犯龙颜,质疑王权,会不会被拖出去斩了? 而且王印大概当真重要。任江流扭头看老神在在的师无名,毕竟,那是连他都处心积虑的想要拥有的东西。 总这么尴尬下去也不是办法,任江流拍了拍手,令人请来早在外边候着的歌舞班子,乐声起,现场总算热闹了些。 任江流还记挂着自己当日冒犯皇上的事,纠结半晌,站起来倒了一杯酒,他们坐的比较近,就算不大声说对方也都能听得见,迟疑道,“陛下,臣曾经多有冒犯……” “你在说什么?”他还没说几个字,就被夏宏德打断,那人看着歌舞,心不在焉的道,“说起来三天前朕喝醉了,记得后来身边来了个相当凶的婆娘,不由分说就骂了朕一顿,酒醒之后朕还试图找过他,那个婆娘是你吗?” 任江流咬牙摇头,“自然不是。” 暗想这人胡说八道,倒是不把触怒圣颜放在心上了。 师无名喝完糖水,开始对翡翠醋鱼下手,吃了个泡芙觉得太腻,擦了擦手,忽然对任江流道,“看到你在京城呆的这么习惯我就放心了。” 任江流迷惑不解,“怎么了?” 师无名笑了笑,“毕竟我是个有自己事业的男人,不可能长久抛下玉山谷留在京城,到回去看看的时候了。” 任江流怅然道,“你要走?” 师无名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笑眯眯的道,“你这是什么眼神,这么明显的舍不得,可不该露出来啊。” 任江流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脸,侧开头道,“要走就走吧,你父亲许了?” 师无名道,“十多年前我要离开父亲都拦不住,何况现在。你说呢?” 任江流皱眉,盯着手中的酒杯,低声道,“若让那位老将军知道你心中想的事……哼,真想看他到时候是什么神情。” 师无名微微沉默,道,“好歹毒的心思。不过有朝一日,你大概会真的看见,我只能期待这一日晚点到来。” 他又是轻笑,“倒是阿江,真天生是忠君爱国之人。这件事本来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关心,也应该只限武林盟。之前我也万万不敢去想,你竟然抛下了武林盟,投身朝堂。” 任江流垂了下了眼睛,轻声道,“若万事都被你想到,又该如何?” 两人窃窃私语稍停,夏宏德放下筷子,忽然说,“太中大夫。” 任江流一怔,转身道,“陛下?” 夏宏德嘴唇动了动,半晌叹气,幽幽道,“明日早朝,你莫要缺席。” ? ☆、发展 ?  从那句话出来开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并不断往好的方面发展。 陛下缺席早朝已久,连大将军都管不了,这日却突然有公公通知上朝了。众位闲散惯了的大人忙的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在时间之内赶到皇宫,到了之后还有不少脑子是懵的,不知发生了何事。 任江流身份不高,在大殿站在中庸的位置,上朝的时候无意发现皇上瞟了他好几眼,虽然不明原因,但却站的更直了。 皇上突然勤政,难题却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第一,朝上那班拿着俸禄不干事的文臣就让人头疼。 其次,大夏制度走的是三省六部制,还是挺先进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可用之人少,世袭的爵位和官职到了这一代,子孙早都腐败的不像个样子。而且很多大官要职都是由银钱买卖而来,这种人上位,为了补来自己的亏空,会更加大肆的卖官。如此循环了数年,朝堂早就混乱不堪。 下朝之后皇帝单独召见的左将右相,不知具体说了什么,反正两人出来之后,萧宏生和丞相单浦仪都面无表情,只是萧宏生的面无表情中掺杂了欣慰,单浦仪就僵硬了许多。 再之后,皇上召见了各部尚书,众人出来也是神态各异。最后,皇上让孟苍雪,林威遥进去,外带稍了个任江流。 议政厅内,夏宏德露出疲累的表情,听见开门声随便挥了挥手,“赐坐。” 他不说话,议政厅内静悄悄的,夏宏德站起来绕过桌子,指着任江流道,“这位是任江流,相信你们都听说过的名字。朕……是上次微服出宫体察民情的时候遇见他的。” 说着这么不要脸的话的时候,夏宏德低下了头,任江流也低下了头。 “任江流?这个名字当然听过。”面容清秀的小公子起身,大冷的天摇着扇子,笑嘻嘻的道,“之前武林的红人嘛,本来我还打算你这破王朝倒了的时候跑过去投奔……噗……” 丁匡一声巨响,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长着一张美人脸的孟苍雪将林威遥踹了出去。 任江流面容惊悚,那是真的踹了出去啊!门都裂了。 过了一会儿,林威遥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进来,苦笑着说,“苍雪,你这一脚也太不留情面了吧?在新同志面前,真不给面子。” 夏宏德啧啧摇头,“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个门了,你们两个悠着点,朕的国库可不充裕。” 孟苍雪白了他一眼,“谁让你乱说话。” 这边说着,那边已经有人习以为常的装上了新门,两扇大门雕琢精致,本来以为是孤品,谁知道是量产的。 孟苍雪与林威遥与夏宏德年龄相仿,算得上青梅竹马,三小无猜。 林家是前代方才崛起的朝廷新贵,孟家却是一顶一的世家,现在大夏这种情况,多亏他们两家撑着,才勉强运转。 这么一说,就更得恨夏宏德不争气了,昏君就是欠揍。 当天四人议事,谈论之余还得抽空防备着他。其实他们说的太深奥,任江流深知自己是半路出家的和尚,根本听不懂他们在念什么经。他也早就想明白了,自己可能有些新颖的想法,但也不是每样都适用于现在的朝廷,如果胡搅蛮缠的要插手,那不是帮忙,是乱政! 每次朝政波动会带来多大的影响,和多么大的后果,任江流自问无法承担。以后他只负责提出意见,草拟计划,至于可不可行,怎么施行,可就管不了了。 但是现在当真要做,才知道好的主意也不好出。 细数历史上那几个伟大的君主,再列出他们的丰功伟绩。 什么长城,大运河,以大夏现在的国力,这么劳民伤财的事,你想去搞也没这个能力。 至于科举,还是很有必要的,但是看看正在帮着皇上搞政治这几家,没有一个不是世家,哦,除了萧宏生,他家不算那个被捡来的孩子,就只剩下师茵茵一个女儿,而且他没兄没弟,一个人干干净净,凉快的很。可惜他是武将,掺和不到文官这边来。 若施行科举,世家子弟首当其冲受到打击,便是孟苍雪之流,也不一定肯通过这个提议。 还有便于行事,皇帝手中必定要掌握皇帝该有的权利,军队的管理权,土地的使用权——没错,削藩。 这也是个难题,以夏宏德这举步维艰的情况,别人不来削他就不错了。搞不好还容易让人揭竿起义,提前造反,导致天下大乱。 说到这,就不得不说,那个王印啊……究竟是个什么鬼? 任江流想着想着就问了出来,也到来该问一问的时候,不然抱懵给人家当谋臣,万一里边出了点设么岔子可就坏了。 “王印?” 他问的时候夏宏德正在吃小云供上来的奶香虾球,没错,这个不务正业的皇上又上他家串门了,还对小云妹子淫邪的微笑,看的任江流拳头很痒,特别想以下犯上。 但他自问是个冷静的人,很温柔的道,“那日……咳,你说不是你想卸任皇帝就能卸任的,是什么情况?应当与王印有关系吧?” “此为皇家之秘,你当真想知道?” 任江流道,“若陛下肯言明,臣自然洗耳恭听。” 小云最是体贴懂事,见两人说到此处,将茶点摆放整齐,确定茶水温热,盈盈一笑,便退出门外,为他们顾守着大门。 王印一说缘起于数代之前,一国之君自小培养,帝王传承子继父位,这本是平常之事。但是帝王子嗣繁多,出众者并非一二,有时难免起争端。父子猜忌,兄弟相残,数不胜数。传说天上大神见他们为此征战不休,心中不忍,便设王印制度,通过者身具神祝,可掌管一方领域。承天之命,便是由此得来。 这是外边流传的传说,但是最初从何处流出,却无从考据了。 夏宏德说,其实那个传说大多属实,王族也极为奉行这个制度,在一代皇子成年之时,或有有惊世之才,或是守国之君,或能征战沙场,上天总会选出最合适的那个,让他成为新的帝王。 而王印的构成需要什么条件,那倒是简单了,每个成年的皇子都会被送入祠堂,剩下的什么都不用做,只在里边呆上几刻钟就好。 任江流疑惑,便不会一次出现好几个合适的人选?或者成年的皇子一个合适的都没有? 夏宏德摇头,“大夏……不单单大夏,东方且弥,北方楚燕,南方灵疆,这些国家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你所说的那种情况。” 他停顿的太明显,迟疑的太真实,任江流只能假装没有听清,点了点头,道,“那如果不是帝王血脉,却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进去呢?上天也会选他做皇帝?” 夏宏德冷笑,说,“你着实胆大包天,竟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不是王族的人,哦……前几代的时候的确出过这样的事,无非是后宫女子争宠吃醋,狸猫换太子,险些混淆帝王血脉。不过那人方一辈送入祠堂,便七窍流血而死。夏氏皇朝的祠堂,岂容他人玷污。” 任江流另外又问,“有没有这种可能,普通百姓经过特殊的手段获得王印,如果发生那样的事……又当如何?” 他说的非常犹豫,且一边说一边看着夏宏德的脸色。夏宏德摇头道,“这朕可不清楚,大概是有,或者没有。毕竟从前没有过这样的例子,朕以为,即便有那样旁门左道的方法,条件必然严苛。” 任江流苦笑,“就怕再严苛,也有人不畏艰险,走这条路啊。” 夏宏德眯眼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任江流端正脸色,看着夏宏德道,“陛下,您可是天命帝王?” 终于将心中不安问了出来,任江流并没有什么后悔的感觉,固然问的冒失可怕,甚至可能招来灾祸,但这种事情不说个分明,他该如何前进? 夏宏德看了他一会儿,蓦地大笑,“朕,自然是真命天子,不然还能是谁?” 说着,扯开了衣襟。 他胸口一道飞龙张牙舞爪,虽是死物,却像活了,随时能从身上一跃而出,奔腾九霄。 任江流嘘了口气,心中大石落地之后,也冷静下来。 这王印,真是玄妙的东西。 他微微一笑,道,“臣去书房拿奏折,索性在此处呈与陛下吧。” 夏宏德点了点头,任江流出去,走了几步后,又站定下来,脱力一般抵着门久久唯未动。 门内,夏宏德叹了口气,指尖沾上杯子中的茶水,在胸口一揉,本该牢固皮肉的王印竟然变淡,露出褪色凋零之相。 他看着自己,苦笑一声拉好了衣服。 这等拙劣的方法,不知能瞒过几时。 ? ☆、不好 ?  师无名说是三年的时间,其实中间不知掺了多大的水分,不过任江流也懒得计较这些了。若大夏真要亡国,别说三年,兴许连三个月都用不上。 这朝里朝外乌七八糟一片,年长的靠不住,年少的没有话语权,丞相只知道敛财,若要根治,恐怕整个朝堂都要大换血。 没人料想得到,夏宏德也是个狠人,干起事一点都不含糊,半年之内在朝堂搅出一片血雨腥风,上半天砍了个赵卿家,下午剁一个张文臣,将那些站着茅坑不拉屎的官位都给空了出来,夏宏德的亲信几乎以骑着火箭一般的速度升职。 孟苍雪为户部尚书,林威遥被任命为兵部尚书,任江流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升职还是降至,莫名成了吏部尚书,他本来是想朝工部发展的。 可即便是这样,夏宏德手上的能臣仍旧少的可怜,一些老油条经历之前的大换血,已经风声鹤唳,随时保持静默。丞相小动作不断,甚至让人连续三天在朝堂上死谏,逼迫夏宏德停止这样的做法。但,这就是夏宏德唯一的优势,他的江山已经快要崩毁,为了减缓崩坏的速度,增大修复的机会,过往旧制对他来说完全没有约束能力。 他只要可用之人和有用的谏言,如果没有,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死谏?哼,那就死吧。 这样凌厉的手段的确起了作用,但细数近来发生的大事,难免显得刻薄冷血。 明德六年,三月,杀十五人,罢免八人,十人入狱。 四月,杀二十三人,罢免十七人,三十五人入狱。 五月,杀四十人,罢免六人,二十人入狱,秋后问斩。 六月,杀五十七人,罢免三人,九人入狱。 七月,杀百余人,无人罢免…… 现在是八月中旬,平均算下来,上半年几乎每天都在死人。而且找情势看,此番修整尤未有停下的趋势。现下朝里朝外人心惶惶,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人人自危度日。 今日天气不好,漫天红霞之中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乍然望去,甚至觉得上天在下一场血雨。 任江流乘着轿子慢悠悠回到尚书府,他到的时候,小云已经在外边等了,见他出来便撑起了伞。盈盈笑道,“爷,您回来的晚了。” 任江流穿着一身气派官服,在外边不觉得,进府之后就觉得头顶帽子沉得厉害,拿下来抱在手中,闻言微微一笑,“等地着急了吗?” 小云莞尔,“煲了汤,怕你回来的晚,只能喝到凉汤了。” 回廊汇成一束,直直通到内院,任江流摸了摸红色的柱子,看着外边大雨,摇头道,“若非这场及时雨,就算这汤放上一天,水也未必凉得起来。” “虽然只是在说闲话,但是爷的语气好生沉重,是心情不好吗?” 任江流本来走在前方,此时刻意慢下几步,看着小云袅袅婷婷的身影,那般熟悉温柔,心中生出几分暖意。笑道,“是啊,虽说是自己的选择,也未必做错。但到底是亲手打破平静,才生出现在诸多杂事,后悔虽然未曾有过,难过却是少不了。” 小云柔柔的道,“因为有人死了,所以爷心疼了?” “只是在想不管最后如何,我都得做好承受结果的准备。” “可是爷还未曾做好准备对吗?” “……小云莫要掀我的底了。” 口中说着不会后悔,可是面对自己造成的尸山血海,任江流怎么可能不犹豫?没错,那些人贪污,腐败,暴虐,不仁。何况现在死的人数,远远少于真正的战争,若此时舍不得放弃,等到这些人真正将大夏推上刑场,到时放眼天下,便全部一如大夏王宫今时这般,一片血红风景。 小云听他又在叹气,微微笑着说,“爷,今天你有客人,猜猜是谁来了?” “我的客人?”任江流纹丝不动,随意道,“之前我每天都有很多客人,到了近日才慢了下来,你让我猜,放眼整个朝堂,乃至皇上都有可能来,如此大的范围,我却是猜不到了。” “嘿,这次是爷之前的熟人。”小云语气带着呷醋一般的薄嗔,横他一眼,说,“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任江流诧异,“是谁?” 女子佩环的声音轻轻璀响,如同猫儿一般,脚步落地立即抬起,声音骄矜的道,“是我——” 来人身穿淡黄色衫子,纤细的腰系成一束,长长的睫毛微微扑闪,头发大半披在肩膀,发冠华贵至极,走路的时候耳环叮铃作响,张着樱桃小口,神态傲然道,“红颜知己可谈不上,勉强算是熟人吧。” 任江流一见她就笑了,语气熟稔的道,“是你来了,好久不见。” “两年半,快要三年,的确好久。”师茵茵稳稳当当的道,看了看静静立在他们身后的小云,眼角一挑,侧头说,“早听说尚书府里都是漂亮姑娘,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任江流噗嗤一声,哈哈笑了出来,“来,我替你们介绍,小云,这位是萧紫茵,大将军萧宏生的独女。师姑娘,这是小云,我朋友,她看我独身一人太可怜,现在帮我管家,你叫她小云就好。” 小云垂下眼睛恭敬的施礼,态度温婉可人,道,“原来是萧小姐,小云失敬。” “哪里。”萧紫茵颔首,“小云姑娘客气了。” 三人走到正厅,任江流请萧紫茵进去坐,吩咐旁边侍奉的小丫头上茶,小云拦住,笑着说,“不必了,小妹正在后院做刨冰,正巧萧小姐来,我去拿过来给你们品尝。” 任江流点头说好,见小云走了,歪头看着萧紫茵,“许久不见,你变化很大。” 萧紫茵轻哼一声,从头饰上坠在额间的珠串微微颤动,道,“你不也是一样,尚书大人,日子过的可还滋润?” 任江流连连摆手,苦笑道,“我现在心情如何,你应当知晓。倒是你……茵茵,近来好吗?” 萧紫茵听到从任江流口中唤出这声称呼,竟然觉得恍如隔世,强撑着的坚强几乎在顷刻之间分崩离析。 她嘴唇抖了抖,像是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顿,手指揪着衣襟反复握紧几次,只觉得满嘴苦涩,撑着额头道,“你这个混蛋,恢复记忆了不跟我说,就在京城却不跟我见面,都已经到了将军府,连声招呼都不打,就那么走了……你可真是狠心,你……现在竟还敢问我好不好?我不好,当然不好,怎么能好!” 任江流听得心酸,低下头道,“师姑娘……” 萧紫茵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过算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你当我还要继续跟你纠葛?我不会,我……已经要成亲了。” 任江流哑然,半晌道,“……恭喜。” 萧紫茵看着他,一双眼睛悄然盈上泪水。哪怕来此之前做好了千万的准备,可是该有的犹豫,该有的迟疑,半分也少不了。 来前,她想,去吧,也许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无论如何,也该亲眼见他一面,好好见他一面。 听闻他府中已经有了把酒言欢的女子,心中苦涩,可是仍旧不想认输。亲手挽上鬓角,穿上最心爱的衣衫,将嘴唇涂的朱红。可是眼角的那抹霞雾,却不是涂的胭脂水粉,伤心之时,飒飒散开,一如精心的妆容。 阳光透过窗户,她看着镜中人,不知第几次回想起两人初遇之时。 那名少年的性子是那么张扬,可是望着自己的眼神又是那么特殊。他的嘴巴一刻也闲不下来,本该是坚定快活的人,为什么时常会露出伤心的神色? 但即便是他最伤心的时候,仍旧会对着她笑。那个笑容像是叮叮咚咚的山泉,又像风平浪静的海湾,嘴角微微弯起之时,漫天星光都汇聚在他眼中。 她苦恼,心慌,不断猜测这个究竟是无情无义之人?还是早已情根深种?不过无论答案是什么,她早已身不由己,在未得到答案之前便在那片汪洋沉溺至深。 是啊,世上又有谁拒绝得了那样的笑容? 所以最开始即便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她也甘心为他舍去千斤小姐的娇气,平生第一次撒谎,就是这个弥天大谎。 违背兄长和父亲的意愿,没有回到将军府,也没有前往玉山谷,只想陪伴他左右,只想跟在他身边,别的地方哪里都不想去。 可是快乐的时间那么短暂。 只有后来缅怀的时候她才知道游走江湖的时间已经很长,所以才给自己留下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但是当时却只觉得时间很短,根本不够用。像是前一天才说了谎话,后一天就被发现了,接到勒令回家的书信。 自从那一次分手,仿佛就是永别。在那之后发生的事皆不堪回首,短短的相逢时间更经不起掐指细算,她曾有一度恨不得余生就在落银河终止,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两全,只有这样,才不会经历未曾到来的痛苦。 一声恭喜传至耳中,萧紫茵睫毛沾染了泪痕,她的衣衫还透着兰香,但在顷刻之间,仿佛沾满了风霜。 她轻声道,“你不想问问对方是谁?” 任江流笑道,“能得到你父亲的认可,和你大哥的同意,那对方一定是个极好的人。” “是啊。”萧紫茵语气染上一点怨毒,“父亲和大哥都同意了,根本不用过问我的意见。”她没有给任江流反应的机会,迅速道,“也许那人真与你所说那样,是个极好的人。哦……这个人你应当很熟悉,他与你同殿为臣,位属六部尚书,名叫孟苍雪。” ? ☆、不同 ?  “嗯?是他?”任江流讶异不已,立即想到这件事情不单纯,孟苍雪身为皇上的亲信,有年轻有为,现在看来的确风光无量。这桩婚事萧宏生觉得满意倒是正常,但是师无名也同意,就显得诡异了。 将疼若至宝的妹妹嫁给敌方重臣,师无名他到底又什么目的?如果将来他当真谋逆,要那二人如何自处?若谋反成功,那孟苍雪就是亡国之人,那人对皇帝又忠心耿耿…… 不对! 任江流抓住一个疑点,忠心?师无名是想通过这桩婚事策反孟苍雪?还是孟苍雪本来就是他的人? 最大的可能还是孟苍雪身份有问题,只有孟苍雪是师无名的人,师无名才能放心让萧紫茵嫁给他,因为未来谋反无论成功与否,这步棋,都能最大限度保证萧紫茵安全无虞。 若是计划失败了,萧紫茵是忠臣之妻,丝毫不受影响。若是计划成功了,孟苍雪便可以内应的身份现身天下,换了一个江湖,一样叱咤风云。 任江流思前想后,不敢漏掉任何一种可能,他想问萧紫茵的想法,但在话出口之前猛然停住,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差点想打自己一个巴掌。 外边天气炎热,他的后背却也隐隐透出一股寒意。 任江流自问,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变的这么理智?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变的这么冷血?故人现在因为他而伤心,因为他而落泪,他竟然能不为所动,甚至去想那些朝堂之事? 任江流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恶心自己,也没有一刻更分明的知道,自己就是变了。如此明晃晃的事实,比外人的一万句谩骂更令他痛苦。 无法控制的阵阵流下冷汗,面对萧紫茵疑问的目光,他甚至说不出一个字。 “任江流?你怎么这样看我?你在想什么?” 问出来吧。 心中疑问就应当在现在问出来,当初见皇上没几次你就敢去问皇族之秘,王印之实,现在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就摆在你面前,你却不敢问吗? 萧紫茵看他脸色忽然苍白,不知所措的去握他的手,纤长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左探右探也查不出个原因。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医术失灵了,不然为何眼前的人脸色不断惨淡,自己却无能为力? “任江流?任江流?” 连着两声唤他的名字,是担心?还是忧虑? 任江流惶惶不安,长时间压抑的结果导致现在思想上出现一个缺口,便只能陷入自己的情绪不可自拔,便连小云带着吃食进来也没有反应,就那么僵直的坐着,一动不动。 小云见萧紫茵神态慌张,再看任江流脸色,急忙将托盘放下,摇了摇他的肩膀,道,“爷,你魇着了吗?” 是啊,他是魇着了!而且……醒不过来了。 任江流闭上眼睛,拍了拍小云放在自己肩膀的手,看着她望着自己关心又尊敬的眼神,只觉得心痛如绞。深吸一口气,柔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他转头看着怔住的萧紫茵,道,“师姑娘,我有事想要问你。” 萧紫茵茫然点头,心想为何他的语气那么陌生?为何他的神情那么陌生?生平第一次,他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他……是想说什么? 任江流再次吸气,从萧紫茵进来开始就不断闪避的眼睛第一次直视着她,如同一个不相关的人,冷静的提出问题,“你与孟苍雪的婚事,是谁率先提出的?” 萧紫茵万万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这是关心吗?还是别的什么? 洁白的贝齿咬着自己的嘴唇,萧紫茵回想当时情形,因为那时她不断反对,根本不愿意听他们讨论这件事情,现在回想起来也分外困难。 “是……父亲。他说我应该成婚了,不能再拖了。他怕他不知何时故去,留我一个人再这世上太寂寞,若能有一知心人相伴,他也能安心离去。” 堪称风华绝代的传奇之人也到了垂暮之年,可惜他为大夏奔波一生,临近终老,仍旧无法安心,甚至没有一个能用的接班人,还让他以苍老的身体在战场上奔驰。 任江流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但也因此,越发觉得必须让大夏强盛起来。他道,“当时你大哥应当在吧?他说了什么?” 萧紫茵想了想,道,“大哥只是附和父亲的提议,因为年长于我,又没有成亲,再加上诸般条件符合的合适人选着实不多,孟苍雪是父亲提起的……恩……同时提起的还有林威遥等人。大哥说按照我的心意,我没有选,父亲考虑过后选了孟苍雪。” 任江流细细听着他的话,虽然师无名看似在其中没起设么作用,但不着痕迹的引导对他来说太过轻易,若是被师茵茵听出异样,才是真正可疑。 他点了点头,萧紫茵看了眼小云,小云立即道,“之前不是说煲了汤吗?现在都凉了,我去热一热。” 从善如流的退了出去。 萧紫茵涂着大红豆蔻的手指捻起银质小勺,尝尝清凉的刨冰,又放下了,道,“虽然大哥没有明确表明,但是他应该是属意孟苍雪的。” 任江流闻言惊讶,挑眉道,“你说什么?” 萧紫茵笑道,“你当我是谁?你当师无名是谁?我是他的妹妹,他是我的大哥。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就算无法完全掌握他的心事,总能从他语气中分辨出一二。”她道,“大哥……在做一件大事,但是我相信他不管在做什么,终究不会害我。” 任江流沉默,萧紫茵说的对,那人在做事情之前,已经用了最大的力量保护你的安全。这么说的话,孟苍雪的确是师无名的人无疑了。 可是,就算知道这点,他也不能去动这个人! 如果真动了他,萧紫茵的安全由谁来保护?而且他是皇上信任的人,被他亲自扶植提拔成为现户部尚书,如果他再倒台,别说普通大臣,就连亲近如林威遥等人,也会觉得心寒。 不过虽然动不了,防还是要防的。而且,刚刚萧紫茵语气奇怪,难道她知道师无名的目的?不对,师无名肯定不会全然坦白,若说知道,肯定是如她方才自己所说,是从他言行上揣度出来。 任江流问道,“你说你大哥在做一件大事,你可知道,那是多大的大事。” 萧紫茵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了?” 任江流心中一跳,“你真的知道?那你父亲……大将军……” 萧紫茵摇头,“父亲全然不知,父亲对大夏忠心耿耿,怎容大哥有这般想法。” 任江流放心之后挑眉看她,“但是你知道了。” 萧紫茵叹气,“我是知道了,但是你让我如何?背叛大哥,将事情告诉父亲?还是背弃父亲,一心一意帮助大哥?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心意却不是我能左右。我又怕害了父亲,又怕害了大哥,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装傻,真是好用的招数。 但是她说的跟任江流猜的一样,所知道的信息都是从察言观色中得出,既然是这样,她都知道些什么呢?平常的时候师无名肯定背着她处理这些事务,无法背着她的时候嘛……荣涧!书!洪荒初始录! 他小心翼翼的问。“当初师无名从荣涧带回来的那本书记载了什么?” 萧紫茵看他,“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任江流不知道她会不会说,坦白道,“我和你大哥有约定,三年时间,若我能阻止他,我就成功了。”他看着萧紫茵,犹豫道,“同样,我的成功代表他的失败。” 萧紫茵一怔,“意思是只要你成功了,大哥……就会放弃那些想法?” 任江流点头,“应当是吧。” 萧紫茵立即说,“这绝无可能。” “什么意思?” “我们对大事的理解可能有差,我所说的大事可不是相当皇帝那么简单,大哥的执念也不在此。他好像曾经失去了什么东西,要经过这种手段才能得回来。” 突然得知这个消息,任江流坐直身子,目光炯炯看着萧紫茵,“你说什么?” 萧紫茵摇头,“再多我也不知道了。” 任江流蹙起眉头,勉强将所有线在脑中串联,经历这种手段才能得到的东西,师无名的目的,师无名的身世,梁京墨……梁京墨的身世…… 他觉得自己好像要得出什么结论,却始终差了一点,怎么也想不起来。 萧紫茵道,“都已经说到这了,我便告诉你吧。洪荒初始录里记载了这样一段话,是:皇朝百代兴,一朝倾覆倾,君王埋骨处,灵光引灵星,灵星掌万物,麒麟并侧行,精魄为基骨,帝王复更名。”她顿了顿,道,“这应该是一道预言,而另有页数记载:承天之命,六物为引,一曰灵光,二曰麒麟,灵脉贯天,龙骨借气,七星之血,化人成圣。” 任江流听的心惊肉跳,灵光应当指的是灵光剑,麒麟……如无意外是指花君,龙骨是龙脉之地,照这样看来,师无名的确在收集这本书上所写的的东西。 承天之命,六物为引。 现在除了已知的三样,还有,灵脉、七星之血不知是何物。化人成圣就不难推断了,指的应当就是受术者本身,这样一来,就只差两样东西未知。 任江流边想边蹭着手腕,那个是曾经带着终端的位置,以前遇到难题总忍不住向它求助,短短几个月养成的习惯,几年过去也没能改掉。 他发觉之后立即松开手,皱了皱眉,头痛的按着眉心。那些逐渐分明的信息像不知疲累的飞蝇,不停在耳边嗡嗡的叫,吵得他不得安宁。 萧紫茵侧头看着任江流,外头的雨快要停了,阳光拨开云雾,灵活的跳跃在人脸上,那样的光明照的人无处藏身,映的眼前青年的眉眼越发疏离陌生。 他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不会像这样蹙着眉头,也少有这般烦恼的神色。对比他过往的模样,萧紫茵甚至不敢确定,眼前这个究竟是不是自己认识那个人。 这般老成稳重,冷淡守礼……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沉,像是含着很多不能说的东西,沉甸甸的压得她心慌。让她只想好好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究竟是他变得太快,还是自己一味沉溺于过去,已经跟不上他的脚步? 萧紫茵越想越是难过,越想越是茫然,内心几乎是讥诮的诋毁自己。 她用空荡荡的双眼看着窗外幽深的回廊,回廊百折千弯,中间有无数分离的路口,每一条路的尽头都遥不可及,像野兽漆黑幽暗的嘴。她不知自己现在走在哪条路上,她只知道,她已经离她爱的人很远了,遥不可及的父亲,抓不住的大哥,还有眼前这个,渐行渐远的人。 恐惧似要将她吞噬,她不止一次的体会失去,便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是坚强的人,原来根本不是这样,苦闷永远不能习惯,更难得到解脱。 她的亲人们各怀目的,彼此背道而驰,她的失去还没有结束,在今天之后,注定要失去更多。 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是心慌,萧紫茵缓缓低下了头,眼泪颤颤打到了自己的手上,忽然二话不说冲出的房门。 丝锦衣衫迎着风,仿佛翻起云浪,像是漫天霞雾中最末端那处,强撑着想要留住黑暗之前的,最后光明。 ? ☆、丞相 ?  那天任江流将哭的伤心欲绝的少女送回将军府,站在门口确定她安然无恙进了屋,才策马掉头回家。 尚书府内,小云的汤正巧热好,见他回来,揭开盖子道,“来的正是时候,要吃吗?” 任江流瞅着鸡汤不敢动,“回锅几次了?这汤还能喝吗?” 小云轻笑,“一直微火煨着,正是好吃的时候。” 任江流放心,一碗汤下来,在大夏天寒如冰窖的身子终于稍微回暖一些,他放下碗,睡眼朦胧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小云,都怪你,我现在困了,但是书房里还有很多事等着处理,你说怎么办?” 小云笑的停不下来,“这怎么能怪我,爷是最近太累了,今日就当给自己放假,休息一天吧。您看,这天色都暗了下来,放眼朝堂也没有像您这么拼的。” 任江流摇头,笑着道,“你怎么知道别人消极怠工?就不许人家彻夜不眠,一心为国?” 小云道,“别人我不知道,丞相肯定不是。”她想了想,道,“不过他在一件事上可勤快了,上次爷不是说过要整顿吏部吗?他活动的可勤快了。” 任江流瞬间清醒,坐直问,“怎么回事?具体情况?” 小云没料到他会感兴趣,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爷整顿吏部的动作影响到他了呗,设置签到处已经让吏部老人怨声载道,说爷没事闲的。其后更以滥用职权等罪名查处了众多吏部官员,现在爷又从手下扶持了个苏长楼,不正是挡了许多人的路?您挡了他们的路,不就等于断了丞相的财?丞相当然心急了。” 这个老匹夫!任江流不屑一顾,瞧着小云,惊奇道,“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我记得我在家很少谈论外边的事,其中弯弯道道,奇诡心思,是你自己想的吗?” 小云神色一慌,急忙站起来道,“小云不是故意打听爷的事的,也不该说朝堂之事,我……这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没事,别急。”任江流笑着将她按着坐了下来,道,“我又没有怪你,我是真的好奇啊,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消息?” 小云轻轻掩住嘴,支支吾吾的不言语,她鲜少露出这般神情,让任江流更放不下了,连声催问,小云才红着脸,期期艾艾的说,“是丞相的公子与我说的……” 单浦仪的儿子? 任江流想了想,没错,单浦仪的确有个儿子,他妻妾成群,却只有这一个儿子。 那人名叫单天赐,今年才十七岁,为人倒是不错,非但没有遗传到丞相的奸猾,反而有些木讷,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酒窝,很是可爱。 但他还是想不通,问道,“你怎么会认识他呢?” 小云露出羞愤欲死的神色,哎哎道,“就是爷第一次摆宴的时候,他也是爷的座上宾。宴席之后他让丫鬟带着找到我,说布丁好吃,让我再做给他。这个布丁吃了许久,一来二去,就比陌生人熟悉了许多。”她说话的时候袖子带倒了茶杯,未喝完的茶水浸湿了锦绣衣衫,她却恍然未觉,只是解释道,“但也不是很熟,他只是偶尔会在我出门置办家中物件的时候出现,爷的事我一个字都没提过。” 任江流眯眼瞧她神色,小云不敢跟他对视,唯独脸色越来越红,眼睛左晃右晃,头顶有快要冒烟的趋势。 任江流看了一会儿,拍着退大声笑了出来,“那小子虽然年纪小了点,但人还是不错的。小云给他做吃的没吃亏。” 小云一愣,顿时羞的不行,扭头道,“爷说什么傻话。”隔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叹气,“我是什么身份,我自己知道,怎么敢有那种妄想。” “你是什么身份啊?”任江流撑着下颚看着她,“不就是我的妹妹吗。” 小云闻言直直暖到了心尖,觉得知足的不行,吃吃笑着,“妹妹……” 任江流迟疑,将手放到桌子上,小心道,“……姐姐?” 小云更是笑的发颤,道,“哎,总之……这种事不能乱说,是我……配不上他。” 任江流不认同她的话,眼角略一挑起,似笑非笑的道,“谁配不上谁,这种事不到最后,又怎么说得清?” 纵然小云心思奇巧,仍旧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纤细的手指抓住被茶水打湿的地方,望着任江流,不知怎么了,忽然有种非常害怕的感觉。 烛光穿过前几天刚刚打好的堇色透明灯罩,映的那人半边身子似有水纹波动,眼中闪着琉璃青,越发显得眉眼如画,孤高遥远。 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完全无心去管,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给了她一切美好的人。前一刻还绽放的心情仿佛瞬间枯萎,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那种比夜还幽深的无垠孤寂在忽然间将她整个吞噬,让她惶惶不安的抓住任江流的袖角,叫道,“爷……” 那声音干涩,黯哑,犹如她此刻的心情。 任江流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却能体会到她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难得主动弄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头,如同一个可靠的家人,含笑说,“如何?”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23节 外边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任江流见小云不理,便朗声道,“进来。” 进来的人是他后聘的管家,他有可能是别人的眼线,也可能是清清白白的寒门子弟。这些对任江流来说都不重要,他想,就算这个人是别人的眼线,也可为自己所用。 那人进来,连眼睛都没抬一下,恭恭敬敬的道,“大人,小云姑娘。” 任江流道,“说。” 那人道,“有人让我传话,他说……”他困惑的张口,“‘狼来了’。” 任江流轻轻眨了眨眼,他早知道自己接任吏部,定然有人看不过眼,便安插了眼线。吩咐他若那边有什么状况第一时间到府禀明,他知道这个障碍早晚会来,只是没想到那人安奈不住,来的这么快! 不过,这样也好。 任江流身手灵巧的从小云身边撤开走,嘴角带着说不出意味的笑容,嬉笑着说,“我去看看那狼长成什么模样,你衣服湿了,换一换,免得着凉。恩……在家等我回来。” 说完,干净利落的迈步离去,只留给小云一道背影。 少了身边人的加持,女孩孤零零的坐在整齐的大堂,与身边收拾规整的厚重家具一对比,像是缩在了椅子里,越发显得伶仃可怜。 她看着任江流离开的方向,眼中忽然掉下泪水,手指细细抚平衣衫湿润那处,浅笑着重复,“在家等我回来……” 像是只有这么说了,才能让自己安心。 ………………………………………… 任江流走的快,去的却不着急,等着下人准备好了马车,一切就绪,方慢慢悠悠的往吏部出发。 尚书府与吏部相隔一百六十八颗树,三道街的距离,任江流磨磨蹭蹭,还是很快就到了。进去之前,他撩开帘子四处看了看,与他所料无二,吏部大门外边还停了另一辆马车,马车轿棚的布上面绘着青蛟,青蛟嘴巴大张,四爪腾空欲飞,正是丞相的座驾。 任江流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大踏步进入吏部,瞧着本该安静的地方现下灯火通明,笑了一声,扬声道,“今夜的吏部人真是多,我来凑个热闹,各位大人不会介意吧?” 他说着,踏着朗朗月色,站入众人中间。 丞相单浦仪就在他对面,身边跟着林林总总的人,恰巧都是吏部的熟悉面孔。苏长楼被人按着跪在地上,左右两边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杖子,若他晚来一步,恐怕就要动手了。 任江流看着他们,啧啧有声道,“这场面真是激烈,哦?怎么都停下来了?看我干什么?继续啊。” 吏部众人见他脸色发冷,都忍不住带了点心虚,少数人望着丞相,心想他任江流不过一个地位不稳的小尚书,有丞相在,量他也不敢如何。便闲适的拱了拱手,不甚尊敬的叫了声‘大人’,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任大人。”丞相扬起下巴,懒洋洋的道,“听说大人是个守时的人,按照你的话来说,是上班一刻钟都不能晚,下班一刻钟都不会延长。现在应该是下班时间了吧?大人现在留在吏部是想干什么呢?不如回家吧。” 任江流眼睛眯起,笑道,“哦,谁跟你说的这些话,我记得,这些话是我对吏部内部的要求与警言,丞相是怎么知道的呢?” 正常人听到单浦仪这么说,第一个反应该是反驳,或者是驳斥,不管他选择了哪一条路,丞相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但万万没想到直接抛出来这个问题,让四周情况非但没有得到化解,反而更加紧绷了。 任江流慢悠悠的绕着那群人走了一圈,上上下下看的人发毛,一一问道,“是谁说的?不如让我猜猜。” 他指着一个人,“是你?” 又转向另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是你?” “我……”被他问的到的人都像是哑巴了,不然就侧开头,就是不敢说话。 终于有人恼羞成怒,大声道,“大人,丞相大人还在此处,你莫要太过放肆。” 丞相寒着面色道,“尚书大人今日一定要深究吗?” “不。”任江流站在丞相面前,昂首看着他,嘴边带着一丝微笑,眼中透漏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挑衅,“是下官想问,丞相大人深夜来到吏部管教我的人,是觉得下官哪里做的不好吗?一想到这,下官真是惶恐至极啊!所以想向丞相大人请教,我的人犯了什么错,竟然能劳动丞相大驾。” 丞相见对面那人眼中一片雪亮,如同出鞘之剑,锐气逼人。暗道碰上个硬钉子,落不下面子,嘴上倒是越发严厉,“大胆,这就是你对本丞相说话的态度?” “究竟是谁大胆?丞相深夜来我吏部,是何原因?陛下可否知情?还是说丞相大人对吏部事务很有兴趣,用不用下官禀明圣上,让大人来当这个吏部尚书?” 他大声,任江流就比他更大声。他知道,只有过的这关,自己才能真正掌控吏部。已经行到这一步,根本没有退缩的理由。 “你……”丞相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任江流倒是笑了,“看来丞相大人是不愿屈就我小小吏部,既然如此,大人,是否能告诉下官,苏长楼何错之有。只有您告诉了我,我才能责罚他啊。” 所谓过错,自然是有,但若以一句:冒犯了我。作为借口,恐怕不妥。 在场剑拔弩张,丞相已经恨上了这个人,冷声道,“你要理由,本官就给你理由。此人以下犯上,做事逾越,迫害同僚。这等人,留之何用?不该罚吗?” ? ☆、解决 ?  本是奸佞之人,却能将悖乱之言说的义正言辞,仿佛自己才是哪个满心正义的君子,正为官僚有私而义愤填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任江流很给面子的没有笑出来,诚心诚意的道,“竟然有此等事,真是下官的失察,迫害同僚,哎呀,这些可是大罪过。”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可是丞相,这么严厉的指责,只凭丞相一面之词就要定罪,是不是稍嫌弃草率?证据呢?” 见他们不说话,任江流一甩袖子,翻手拿出一堆宗卷,说道,“您没有证据,我有。” 说完,将数多张纸扔到苏长楼面前,背对着他说,“念出来。” 丞相心中疑窦丛生,看着任江流道,“尚书大人有何证据。” 任江流没言语,后面苏长楼挣脱了束缚,将宗卷握在手里,深吸一口气,一一念出上面写的内容。 他才没说几个字,丞相已经变了脸色,他身边的众位大臣更是容颜惨淡,被点名的颤巍巍跪下,“大人……” “恩?”任江流挥了挥手,苏长楼暂且闭嘴。 他道,“贪赃枉法,打击异己,酷吏作风。不知道这样的罪,要怎么判。丞相大人,既然您今天过来为吏部指导工作,该怎么处置,就由您来说吧。” “这……”丞相心中瞬间了然,这人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设了全套等他入瓮!他心中焦急,看着身后一众吏部官员面带菜色,神色复杂的看了眼任江流,背着手道,“尚书大人言重了,本相只是接到举报,说此处有人以权谋私,迫害同僚,这才过来看看,怎么称得上指导。至于尚书大人手上的证据,还需要细细查证,也许尚书大人也是被心怀恶意之人的一面之词蒙蔽,也许其中尚有隐情……总之,不能妄下决断。” “如何言重?谁在举报?”任江流步步紧逼,“不过以权谋私,迫害同僚,不恰恰属实?下官多番调查,条条款款皆已核对,字字句句皆有根由。如果大人不能给下官一个合理的结果,下官就要自行处理了。” 他毫不退缩,单浦仪早已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冷冷一笑,仿佛成竹在胸,“任江流,你好大的胆子,连本相的话也不听吗?若再强词夺理,本官有权罢免了你!”丞相眯起眼睛,一字一词说的意味深长,“年轻人,慢慢走,才走的稳重。莫忘却了,青蛟之上有真龙天子,青蛟之下云泥无所差别,尔等即便有惊天之才,也要慎重而行。” “丞相此言差矣。”他才一说完,任江流便将话接了过去,微微一笑,昂然道,“丞相说错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单浦仪,“丞相有所不知,下官的之上,并没有什么青蛟,便是九天腾龙,也不能翻出我的掌心。” 此般豪言一出,四下震动。丞相听他说话,心下惊惧,已经露出暴怒之色,大声道,“任江流,你出言不逊,好大的胆子!你当真不怕本相当即将你处决?不然等本相报告圣上,判你心怀不轨大罪!” 任江流哈哈一笑,扬起下巴,倨傲道,“你便去说,又能如何?”他拍拍手,立即有人走了上来,那人双手持平,手上捧着一物,那物通体金黄,约五尺长,呈棍形,身似竹节,头顶尖尖,棍身刻铸着文字,但是并不容易看清。 任江流将那物拿起,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冰霜似的面具,但眉眼灼灼,几乎能烧出一片火海。声音纵然清淡,终究带着难以衡量的狂妄。 “陛下御赐打皇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亦可先斩后奏。” 丞相看见那物当即变了脸色,嘴唇颤了颤,捂着胸口,似乎要喘不过来气了,忽然拍着大腿道,“胡闹!陛下……陛下当真胡闹!他怎可……他怎能……” 打皇鞭早在先代崛起,大多是先皇赐予老臣,防止年轻皇帝年轻气盛做错事,但他就没听说过!有那个皇帝赐给比自己更年轻的臣子! 任江流轻轻挥动手臂,打皇鞭在空气中摩擦出响声,面前的人,包括丞相都跪了下去,任江流知道今天为了这种事请出打皇鞭已经是自己的冒失了,不过为了速战速决,也不算吃亏,不过估计会挨骂…… 他心中琢磨着,反正自己肯定都要挨骂了!不如趁此机会,直接将他们的气焰打压下来,要将丞相和吏部官员剥离。 做好决定之后,他又是一派嚣张的样子,道,“苏长楼。” 苏长楼走上来道,“属下在。” “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迫害同僚。这种罪,该如何判?” 苏长楼道,“丞相说,四十大板。” 任江流嗯了一声,继续道,“怎样判?” 苏长楼道,“搜集确凿证据,三堂会审,交于刑部处置。” 任江流点头,“不过既然丞相都说四十大板了,下官怎好驳了丞相的面子。苏长楼。” 苏长楼道,“在。” 任江流道,“凡记录在案之人,每人重打四十大板,其后送与刑部,按照程序,择日处理。” 他说完,众人全都变了脸色,丞相站起来怒道,“任江流!” 任江流高声道,“丞相大人。”他看着他的眼睛,皮笑肉不笑的道,“您起来了啊。” 丞相看了看他手中的打皇鞭,心道这个人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便又跪了下去,咬牙道,“……臣……错了。” 任江流笑着继续后来的话,“您既然起来了,就回家吧,也到下班时间了。”他慢悠悠的走到丞相面前,弯下腰,看着他的的脸,道,“您说,对吗?” “你——!”丞相脸上细细抽搐,咬牙硬生生忍下怒火,起身压低声音逼问,“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任江流笑了笑,丝毫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中,道,“大夏尚在,我便只能嚣张。” 他心中浮现几分落寞,吩咐道,“动手吧。” 板子碰触到皮肉,吏部顿时一片鬼哭狼嚎,任江流挖了挖耳朵,嘀咕道,“不知道的人可能以为我们在刑部。” 瞥了在原地气的发抖的丞相一眼,道,“丞相不走吗?” 丞相怨毒的看着他,道,“你最好永远如今日一般,否则……” 任江流打断,“威胁的话就免了吧,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什么也做不了。”好整以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弯腰靠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而到了那时,我会把你们这□□佞小人,一、一、杀、尽。” 那声音,认真,狠毒,丝毫不像开玩笑。仿佛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说即将要做的事实。单浦仪心中惊惧非常,狂喊这个人不能留,绝不能留! 说完,任江流冷冷一笑,与单浦仪擦肩而过。 单浦仪在原地僵了几秒钟,猛然转身去寻他的背影,意外看见任江流没走多远就停住了脚步。 丞相心中一动,跟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隐隐约约能见到门口站了一个人,但是离得太远,夜晚太黑,完全看不真切。 就在他猜测不休的时候,忽然瞪大的眼睛,不由自主的长大嘴巴。 “啊。” 只见刚刚才不可一世的任江流忽然双膝跪下,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肩膀微微发颤。 口中念念有词,依稀是,“师尊……” ? ☆、启程 ?  夜色幽深漆黑,任江流嘱咐车夫先回去,自己跟在一念身后走了很久,两人一路沉默无言,任江流心中凄惶,一开始甚至想不通这痛苦从何处而来,等到后来想通了,只觉一股透骨的寒意扎在骨髓,却是更加痛苦了。 如同上次不得不问师茵茵关于师无名的事,如同这次故意设局与丞相对峙,以达到肃清吏部的目的。 他越来越懂阴谋算计,越来越会利用人心。 别的他都不怕,别人怎样说他,怎么样看他,也也不在意,偏偏只怕被亲近的人发现自己已经变成这幅鬼样子。 当天问师茵茵那些事的时候,他便自我嫌恶到了极点,更何况那时有小云在旁边听着,他当真怕知道自己无耻的真面目后,小云便不再喜欢他,怕她露出失望的眼神,怕她离开。 如今,在吏部耀武扬威的模样又被师尊看见,任江流看着一念影影绰绰的背影,恍惚感到伤心欲绝。虽然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一念一直不肯理他,是不是也对他心寒?觉得失望透顶? 他不断胡思乱想,到最后几乎迈不开步子,不敢再前往追逐。 但不管如何难过,思及师尊跋涉千里找来,肯定不是平白无故。那是有什么要事?师傅的要事?这些年他的执念就是招呼祸乱天下的根由,难道有线索了! 任江流心中一个激灵,暗想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知道的情况,上次两个人聊天只是把目标锁定师无名,但是他现在已经确定那个人就是师无名! 不过要是把事实告诉师尊,这堪堪稳定的和平,是不是又要有什么变数? 他思前想后,离一念的距离越来越近,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在心中算计起来,顿时恼恨难言,恨不得抽自己一顿。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任江流低下头,干巴巴的叫了声,“师尊。” 一念冷淡的点了点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转身进入亮着灯的客栈。 此时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客栈里也只有寥寥数人在吃饭,任江流知道大堂不是说话的地方,让小二开了个房间,两人进入。 任江流勉强整理好心情,深吸一口气,笑道,“师尊,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告诉一声。看到你来了,我真是吓了一跳……” 他被一念通透的眼睛看的发虚,越往最后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几字,已经说不下去了,只好闭上了嘴。 一念坐在木质的椅子上,淡淡道,“你想让我如何通知你?” “没有,没有。”任江流摇头,“不用通知。” 一念知道他心慌,毕竟这个孩子等同再他身边长大,每一个动作,他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为了让他安心,破例解释道,“你离开尚书府之后我去找你,一位女施主告诉我你去了吏部,我知你尚有要事,便跟着你的轿子去了那里,之后就在外边等你了。” 任江流闻言很没精神的道,“你都看到了?” 一念浅浅勾起唇角,不甚在意的道,“自然。我本想等你出来再做详谈,但你看到我之后反应太大了,我不想掺入你们的是非。未免被人发现,便趁着那处没有光线,提前走了。” 任江流心情好受了些,皱眉道,“可是我叫你师尊,这……” 一念摇头,“世人皆知你师尊事武回风,一念,却是方外之人。” 意思是一念这个名字对外和武回风还不是等号?任江流更加放心,道,“师尊,这次来找我,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念道,“先把你知道的说给我听。” 任江流惊奇,“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说?” 一念看他一眼,凉凉道,“不然如何?当真无缘无故杀了武林盟主,背主而去,投奔朝廷?” 任江流咳嗽一声,想了片刻,老实将这段时间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这些话本来也能短说,难得见到亲近之人,任江流把这些话越说越长,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在客栈留了一夜,直到启明星出,才算有个了结。 一念点头道,“你本做的没错。然,当今圣上行为残暴,恐怕不是良主。” 任江流苦笑,“这些我岂会不知?但是就因为他不够好,就放任不管吗?一朝改朝换代,不正是生灵涂炭四个字,到时候又当如何?” 一念看着任江流,“那你有没有想过,杀了罪魁祸首,才能将霍乱的种子由根源掐死。” 任江流抽了口气,老实道,“想过的。”又道,“可是这么做太过危险,我权衡过,师无名身为玉山谷主,明面已经在中原占五分之一的势力,暗中不知还藏着多少棋子。他还是萧宏生的儿子,我猜他在玉山谷这些年,肯定藏了不少战力,以玉山谷的广面占地,想要藏点人根本不是难事。若他出了什么问题,这些人暴动起来该如何解决?即便能解决,中原势力再次产生倾斜,恐怕还是战火难免。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让大夏强大起来,不用太快,这个速度就很好。师无名不是说有三年的时间吗?我相信若大夏还能存活三年,又是一番新的光景。” “你执意走这条路?” 任江流沉沉看着他,“虽然我一直说这样最好,但是后路,要留。” 一念颔首,“我知你的想法了,江流,你且听我说。” 任江流点了点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一念道,“我要你的一滴血。” 任江流惊讶,“我的血?为何?” 一念道,“我最近产生一个想法,你先把你的血给我。” 任江流点头,“哦……” 鲜血滴入早准备好的小瓶,任江流甩了甩指尖,道,“要我的血,是要占卜吗?” 一念说,“是。” 任江流犹豫,“可是师傅啊,你说过的,人这一生不能太过窥透天机,每次占卜都是在透支自己的气运,当气运耗尽,一个人也就没有未来了。” 一念笑着看他,“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为了这次占卜,我还需要准备一些别的东西。” 任江流站了起来,道,“那我送您。” 一念拒绝,“随缘而至,随缘而散。你尚有要事,去处理吧,我自行离开便可。” “哦。”任江流道,“我的确有一件大事需要确认。师尊,等我确认了这件事,说不定会改变现在的做法,到时候我去找你。” 最后道了句珍重,两人向不同方向前行。 任江流连家都没有回,就近去吏部换了套衣服直接去上早朝,整个早朝充斥着一股硝烟味,这味道大多是从丞相一脉中散发,朝任江流进攻的。 偏偏他对此毫不在意,游刃有余的度过这段时间,下朝之后又转去吏部。 其后,任江流不眠不休的埋头工作五天,将一切程序就备,执掌吏部将近两个月,终于一切都踏上正轨了。 他没有时间再继续耗下去,心中的疑惑已经折磨了他很长时间,若再不前去了解,他便离发疯不远。 苏长楼敲门进来,“尚书大人。” 任江流问,“一切都熟悉了吗?” 苏长楼点头,“托大人的福,一切安好。” 任江流笑了笑,“今后要辛苦你了,这几日我要离开。” 苏长楼一怔,点了点头,道,“是。” 任江流进宫跟皇上请了一段时间假,得到假期之后,片刻都不停留,直直向北方前行。 这个世界分别有三十三个国家,其中强盛者有大夏,且弥,楚燕。大夏与且弥天各一方,楚燕中占北海,其他小国多为附属。 大夏地处中原,占地最广,北与楚燕相邻,跟且弥中间隔着数个小国。 任江流此行目的便是楚燕。 楚燕位于极北之地,天气较之中原更为寒冷,但是那里气候特殊,与且弥相邻的地方横了辽阔大海,而且海里的水似乎不受气候影响,永远不结冰。那里的人都说这是神赐,神让这两个国家永远交好,彼此不用承受战火洗礼。 任江流此去不是因为别的,他早前游历的时候听得了很多奇闻轶事,其中有一个故事就是说,大约百年之前楚燕被小国联合攻打,内中起义军趁乱突起,联合众小国兵众突袭而至,杀得楚燕前皇室片甲不留,最后,整个皇室没留下一丝活口。 现在谁都知道楚燕国的王姓是司徒,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起,在百年之前,一夕亡尽的前王族之人,姓梁。 而恰巧,师无名的本名是梁京墨,他也姓梁。并且其后建立的玉山谷也在北方,更兼谷内夹杂群山,不管四季都呈现皑皑白雪的冰凉之相。 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 任江流不相信,觉得若证明自己猜测属实,那可就麻烦了! ——大麻烦! 他一路探听,几经波折,终于到了楚燕的王都。 楚燕与大夏风格迂回,大街上少见富丽堂皇,房屋统一整齐,旧19藕旃猓鹗且话愠廖茸稀? 任江流站在这个城中最高的塔望下望,忽然觉得,自己会不虚此行。 ? ☆、问 ?  九月末,骄阳胜火,天气却不再炎热,叶子逐渐失去活力,边角微微泛起淡黄。 萧紫茵玩闹似得给花浇了些水,然而紧锁着眉头,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一边的丫鬟笑着说,“小姐,让奴婢来吧。” 萧紫茵点了点头,随手把水壶递给她,询问道,“父亲呢?” 那丫鬟道,“老爷在军营还未回来。” “大哥可有消息?” 丫鬟摇头,“还没。” 萧紫茵心烦的厉害,忽然站了起来,道,“我去找大哥,等父亲回来的时候你告诉他,让他不用惦记我。” “这……”丫鬟阻拦,“小姐,老爷说最近让你少出门,除非……他准许……”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冷着脸的萧紫茵,跪下道,“小姐。” 萧紫茵若真心想走,少有人能阻止她的脚步,在取马的过程丫鬟一直苦苦相劝,萧紫茵摸了摸马儿被打理的油光水滑的皮毛,笑道,“我就是出去散散心,你急什么。” 她眼见有人去通知父亲了,动作便快了几分,想要离开。 “小姐,不可啊,老爷说……” 萧紫茵不耐烦,道,“少废话。” “可是……” 她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师姑娘。” 萧紫茵一怔,没有反应。 那人又道,“师姑娘,可否与你一谈?” 今年的天气比往年冷的更快一些,冷光照着烟尘,连空气都显得多了几分喧嚣。萧紫茵回头看去,那个人风尘仆仆的站在她身后,微微笑着说,“是我来的唐突了吗?” 她怔怔摇了摇头,半晌才回神,松手让丫鬟把马牵回去,道,“你不是暂时离开京城了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暂时离开?任江流忍不住轻笑。 她说的太客气,自己离开京城的借口可不怎么体面,对外宣称为人不知深浅,被皇上谴走思过的,要‘择日’再归。 毕竟之前那么嚣张的骂了丞相,还有哪些被打的大臣,若没有点表示,未免太过委屈他们了。 任江流赶了许久的路,此时见到熟悉的人,心态变的懒散,笑着说,“刚刚到,还没有回府。” 萧紫茵又是一怔,背过身引着他往里走,犹豫半晌,咬了咬唇,低声而快的说,“你不回去小云姐姐要担心了。” 任江流点头,“恩,我还有事,想要回家至少要将事情办完吧?师姑娘,我有事要与你详谈,现在时间可方便?” 他进来之后将这句话说了两遍,那应该是非常要紧的事,萧紫茵叫退了丫鬟,亲自关上门给他倒茶,道,“有什么话,一一说来吧。” 茶水潺潺流下,任江流手按在桌面,望着萧紫茵温婉垂下的眼帘,道,“我想了解,梁京墨其人,被你父亲收养的具体情况。” 萧紫茵的手一抖,原本规规矩矩滑落的水险些撒出去,她心慌意乱,放下翠色茶壶,问他,“你又来问我关于他的事。” 任江流旧事重提,“还记得上次你跟我说过,你说我们对‘大事’的理解不一样,师无名的目的也许并非如我所想一般。” 萧紫茵坐在椅子上,生气道,“所以呢?你想不通了?就来找我?” 任江流道,“不是,我不会再让你为难。我这次来,是为了确认我的猜测,也只是确认而已。” 他的话的意思分明是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就算她不说,也没有影响。 萧紫茵心中气苦,冷冷道,“你真是了不起,行事果决,干脆利落。我才把话说了多久,你就已经有所收获了。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询问我?” 早知道她会生气,任江流反客为主,拿过茶杯为萧紫茵倒茶,闲聊一般的道,“我这次去了楚燕,虽然是异国他乡,但是楚燕人好客,对外地人也甚为热情。我在那里住了几天,觉得楚燕着实不错。” 萧紫茵皱眉,“你什么意思?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你想知道。”任江流不愠不火的道,“所以你才会没有把我赶走。我说这些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在想,那里和大夏不同,一切都保持在最和平美好的样子。哪怕是大夏,现在不也是在蒸蒸日上?你看着师无名做这么危险的事,当真未曾想过阻止?” “危险又如何,不赞同他的做法就要背叛他吗?我若再将事情说与你听,跟出卖大哥有什么区别。” “是 ,大哥不能背叛,这点我赞同。但是‘天下苍生’,这四个字,可足够让你心软?” “别人性命,岂可与亲近之人相比。”萧紫茵心虚,每出一个字心中就害怕的瑟缩一下,平静道,“不管用了什么借口,出卖就是出卖,背叛就是背叛。” 任江流用指尖敲了敲茶杯边缘,忽然叹气,将杯中的茶饮掉,慢慢道,“一开始知道此事,我震惊难言,其实对我来说,这个天下谁是主人都无所谓,改朝换代也无所谓,大夏改成大春大秋也无所谓。我怕的,唯一怕的,就是改朝换代的过程,太过残酷。”他看着萧紫茵,“本来这件事跟我毫无关系,哪怕平民百姓被战火波及,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就如同你所说,他们一些外人,如何比的上熟悉之人的心意?” 这些说的轻描淡写,但却让萧紫茵更加不安,细长的手指玩着衣角,低头看着脚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是身为知情人,亲人朋友,甚至自己,都跟他的计划息息相关,我真的能不管吗?”任江流闭上眼,不知是在诉说,还是在询问,抑或自问,“战火无情,不管的话,要……放任吗?” 当眼前一片漆黑,师无名的身影慢慢在脑海浮现,他带着常有的笑,那笑如沐春风,却又绵里藏针,看似和蔼可亲,实则步步为营,将人引入万劫不复。 “我看似不断帮助武林盟,现在更是离谱,亲手杀了顾长白,投身朝廷。”任江流话说的不重,正是因为这不重,更衬出他当时是如何满心彷徨,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种局面,“可实际上,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一直留了后路。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如果,大夏真的注定要在这代完结呢?看看这些年发生的事,天劫地难,民不聊生!” 他摇了摇头,“若大夏真要就此终结,没有人能证明,师无名不是接管这个皇朝的合适人选。” 任江流深吸一口气,“我不断猜想有没有这种可能,这种可能多大,他当皇帝的几率是多少……我一直这么想,所以,现在除了少数人,别人根本不知道玉山谷主究竟怀着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萧紫茵咬住嘴唇,插嘴道,“你既然这么想,现在为何又是这般作为?你……后悔了吗?” 任江流果断摇头,“我做的决定,每一件都经过深思熟虑,怎么会后悔?”他说,“我现在会这样,是因为你那天说,师无名的执念根本不在皇位上。既然不在皇位上,为何又为了当皇帝如此大费周折?我起了疑心,又想起他姓梁,记得从前在外游历的时候,听过有人说楚燕前皇室也姓梁。” 任江流顿了顿,道,“所以这趟前去,就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想,但是此行答案有些模糊,是否真能作数,师姑娘,还得看你怎么说。” 萧紫茵低着头,“我说了如何?不说如何?” “说了,我万分感激。不说,我只能另寻他法,再奔波一趟。”任江流诚恳的道。 萧紫茵看着呀,“证明你的猜测是对如何?是错,又如何?” 任江流表情严肃,语气沉沉,“证明我猜的错了,谢天谢地,一切如常。但……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一切都不一样了。首先,你大哥的目的起了变化,根据我之前所想,他只是想得到皇位,得到皇位之后,他会稳定这个国家,收复各种势力,短暂的流血过后,迎接而来的还是一片光明。” 听到了萧紫茵语气的软化,和态度的转变,任江流仿若收到信号,道,“但若根据我现在的猜测,那他的目的就从守国,变成复国。说的更直白一点,他想要以得到大夏为手段,对外展开侵略!目的变了,结果就变了,若让他挑起战争,到了那时,呈现在眼前的该是什么样的风景?师姑娘,你可曾想过?” 萧紫茵从来不敢正视这件事,这次被明晃晃的提在眼前,她觉得脑中有些晕,咬牙道,“不……曾……” 任江流担心她,听她说没事,才继续道,“即便不曾想过,师姑娘冰雪聪明,在我说之后,你肯定也能想象得到,那该是何种情况。就算是姑娘亲近的人,经过这一役,也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令尊和令兄……” 话到此处,终于触碰道萧紫茵最无法接受的地方,亲近的人即将反目成仇,刀剑相向,这让她如何承受的起?痛苦的摇了摇头,从牙缝中逼出,“大哥被收养的时候我还未曾降生。” ? ☆、目的 ?  话到此处,终于触碰道萧紫茵最无法接受的地方,亲近的人即将反目成仇,刀剑相向,这让她如何承受的起?痛苦的摇了摇头,从牙缝中逼出,“大哥被收养的时候我还未曾降生。” 任江流怕打扰到她,闭嘴仔细听来。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萧紫茵的眼中滴了出来,她边哭边说,“我只知道,大哥的亲生父亲是父亲的好友,那人帮助过父亲,后来他意外死了,便把大哥托付给父亲。大哥到家一年左右的时候,家里出了场意外,尚是幼童的兄长亡故,大哥为了保护母亲,险些死在父亲的仇人手上。那之后父亲就收他做了义子,又两年,我出世,母亲身死。大哥很疼爱我,也很敬爱父亲,我们一直都过的很好……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任江流点了点头,“他到你家的时候多大?” 萧紫茵想了想,“十岁左右。” 任江流道,“一个能跟令尊成为好友,孩子却才十多岁的人……” 楚燕改朝换代是在百年之前,迄今为止,至少该有三代子孙,单以年龄推断还是太草率了,不足为信。 还缺一点,缺一点至关重要的证据。 任江流心中狂跳,有没有可能这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了?虽然他姓梁……但说不定是巧合呢? 萧紫茵擦掉眼泪,盈盈双眼看着那个她心爱的男人,那人的眼神冷的像块冰。数年之后的今天,他已经不再会因为她的眼泪而慌乱了,而她却无从怨怼,只觉得心酸无比,轻声道。“从前……我不敢想大哥竟然抱着这样的野心,他性情温柔,无论是对谁都很好,大家都说他仁爱……” 一道灵光落到头顶,任江流忽然觉得这半年以来,自己都没有这般清醒过。笑着说,“师姑娘,你大哥信佛吗?” 萧紫茵带着一点点防备,吱唔一声,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任江流心下一顿,若无其事的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他师傅一念大师是名高僧,但是谁都是知道楚燕更盛行道教,师无名若真的和楚燕有关系,他不该当一念大师的徒弟呀,也应该是信奉道教。” 萧紫茵放心,笑道,“不是的,大哥一直都是信佛的,虽然我没办法完全回忆起小时候的情况,但是大哥信佛这点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啊……总爱我陪着他写佛经,麻烦死了。” 任江流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萧紫茵以为他是送了一口气,笑道,“是不是没事了?” 任江流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几乎是抱着侥幸心理,道,“你知道广恩寺吗?” 萧紫茵点头,“自然,不过这个名字是在大哥的故事中出现的,你怎会知晓?” 任江流摇了摇头,起身道,“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师姑娘, 多谢你了!” 萧紫茵看着他离开,心绪忽然紊乱,推门出去,却见父亲站在任江流的对面。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走过去道,不知为何有些紧张,道,“父亲。” “恩。”大将军身上的铠甲比刀锋更加锐利,一双眼睛看着任江流,神色如同铠甲一般寒冷。 任江流施礼,道,“萧将军。” 萧宏生道,“为何来我将军府。” 任江流彬彬有礼,道,“有事相求,现在得偿所愿。” 萧宏生从他身边错开,道,“那就不必多留。” 任江流面前已经没人,他微微弯下腰,道,“是。在下告辞。” 出了将军府,外边三里内空空荡荡,重兵把守之下,平日里连个人都少见。夹道的风在树木与围墙之间穿梭,声音渺渺传来,滔滔呼啸,如荡山川。 那是令人怀念的声音。 任江流回想上次听见这种声音是在什么地方,这等恢弘的乐声,应当听过就不会忘的。 他思来想去,其实心中早有答案。 那是在落银河末处。 深谷邻着山林,飞鸟夹杂劲风,四个人席地而坐。 只是如今,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 任江流不让自己有思考的时间,只留不到半天,再次挥别了这座帝王城。 马儿跑的飞快,朱红楼阁从眼角倒退,绿水秋寒也从身边倒退,夕阳映衬着红尘,澜光倒映着朝霞,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灵光寺,连门都不走,直接踏着马身,轻飘飘的进入内院。 他进入,一念似乎是要出门,头上戴着斗笠,见了他,便把斗笠放下了。 “师尊。” 任江流叫道。 一念道,“走的这般急,是赶路来的?喝口茶吧。” 任江流一口将杯中的茶喝光,道,“你要出去?” 一念微笑,“本来是要去找你啊。” 任江流想了想,“对了,你上次要我的血,占卜出结果了?结果如何?” 一念将锦囊给他,“里边就是结果。若没有心理准备,万万不能打开。” 任江流摇头,苦笑道,“现在里边是什么结果,已经不重要了,师尊,我将这次楚燕之行的结果告诉你如何?” 一念见他如此严肃,便知事情严重,颔首道,“说。” 任江流胸口发闷,本来难以控制的情绪在连续的赶路中更加扩大,但是此时看到一念,无形中被平复了不少,近乎温驯的点了点头,道,“上次和师尊说过,我要去楚燕,我们现在太被动,连他真正的目的都不知情,这一次我抱着一定要全部调查清楚的心情离开大夏。但是到了楚燕我才想起,楚燕占地广大不亚于大夏,而且人生地不熟的,我该从何处找起?” 况且朝廷上的事,普通百姓,谁又敢多嘴? 即便有人说了,谁能证明他说的是真是假?又多少可信度? 任江流道,“我在楚燕王都一筹莫展,平白呆了两天,做了很多无用功,就在寸步难行的时候,意外从别人的言谈中得到线索。” 一念问,“什么线索。” 那着实算不上什么线索,那时他奔走的疲累,便在一处茶馆休息。茶馆没有四壁,只有一个草棚子用来遮风挡雨,他喝着茶,听着天南海北的人闲聊。后来茶馆进来了一名和尚,和一名道士。 茶馆的伙计给道士上了一杯清茶,又给和尚上了一杯清茶。上茶一前一后,说话极为客气,但是任江流在这里坐了老长时间,看的出来伙计给道士的茶更高一等,小伙计平时给客人介绍的时候也会特意说:这是今年的新茶,好喝,但是要比另一种贵一个铜板。 和尚和道士来此歇脚都是不用给钱的,任江流猜想,也许道士伙计家的亲戚?但是看他们的表情却不像有所关联。 另一边道士把茶推给了和尚,和尚喝了一口,叫了声,“阿弥陀佛。” 道士笑,“你又怎么了?茶不好喝?心情不好?有顿悟了?还是只是想说话?” 和尚又道一声,“阿弥陀佛。” 道士道,“看来是觉得茶不好喝。” 他又将茶换回来,道,“现在的人真是有趣,我们只是修行的法门不同,他们却非要将人分成三六九等。从前是崇尚佛教,现在轮到了道教。” 和尚闭眼饮水,口中念念有词。 道士习惯他这等模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庄重,笑嘻嘻的道,“不然你别当和尚了,投到我门下,我收你为徒。如何?” 和尚开口,“莫要胡言。” 道士不开心,“不好吗?佛教兴盛三百年,道教兴盛也将至百年,照着这个规律来,想等佛教再起,还要两百年。两百年后你早就成一撮灰了。不如你先加入道教,享受一下世人的推崇。下下辈子再如佛教,岂不是正好。” 和尚脸色沉了下来,又似无奈,道,“张公子,请你换下这身衣服吧,成何体统。”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24节 那道士摇着头不干,“我昨天可是正经拜了师的,你不收我,有人收我。咱们一个和尚,一个道士,般配。” 那边继续再说什么,任江流没有再听,他的心思都在道教兴盛百年之上。 一招改朝换代,连百姓的信仰也跟着改变了。 仿佛一个突破口摆在眼前,任江流把铜板放在桌子上,冲入暂且容身的客栈,装作不经意的和掌柜的闲聊半晌,最终打听出最近的寺庙。 得知最近的寺庙离这里竟然需要一百多里地,任江流不敢耽搁,立即退房赶了过去。 认真将当时的细节一一描述出来,任江流道,“就这样,我一路打听询问,最后得到了一个叫做‘广恩寺’的佛寺,但是那个寺庙早就改了名字,现在叫做鸿德寺,而且自他改名之后便日渐清冷了下来,我去看时,里边已经没有几个和尚了。” 一念略略皱眉,“这个寺庙有何古怪?” 任江流摇头,“这座寺庙最为平常,甚至比我去过的任何寺庙都平常。或者说,他的不平凡在百年之前已经结束了,经过几代静默,到现在,已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鸿德寺的存在证明了那句老话,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曾经的广恩寺乃是皇家寺庙,现在鸿德寺再低调,也要被人另眼相看。 任江流道,“我在那里留在四天半,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跟我猜想的一样,楚燕内战的时候皇族并没有全部被杀,一名在广恩寺修行的小皇子逃了出来,按照寺中长老所说,他们所潜逃的方向正是大夏。” 事情一寸一寸揭露,一念万年平淡的脸色终于有崩毁的痕迹,道,“但这也不能证明,师无名就是那名从楚燕逃脱而出的皇子的后代。” 任江流狠狠点头,“是啊,所以在来此之前,我去了一趟将军府。”他道,“我去找了师姑娘,师无名与她兄妹情深,不管他现在如何心思深沉,从小到大的相对,万万不可能一丝破绽不露。” 一念转动念珠,道,“你得到的结果。” “师姑娘说,师无名是十岁左右被寄养到将军府的,他的父亲和当时的大将军是朋友,但是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年龄的考证已经不能作数了。我从她口中套话,果然,师无名信奉的是佛教,不是道教。而且师姑娘说,在师无名的故事用,用的寺庙名字不是鸿德寺,而是广恩寺。” 任江流抓住一念的手臂,道,“他想要的不是皇位,而是复国,师尊,我……”他彷徨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亡故 ?  一念拍了拍他的手,“你那次离开,是怎么与我说的?” 任江流哽住,摇头不说话。 一念道,“说出来。” 任江流咬了咬牙,道,“我说……不管师无名有什么目的,我都要阻止。” 一念道,“所以,现在一如往常即可。” 任江流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没错,一如往常。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都要阻止! 但是方法要变,按照本来的计划已经来不及了,总不能跟皇上说师无名要造反吧? 皇上信不信是一回事,就算信,为了大将军这个股肱之臣,也可能杀了他进一步拉拢萧宏生。就算不杀他,为了应战,略一动作,大将军就会知情,挑拨这个罪名是怎么也去不了了。哈……大概会被萧宏生杀了祭军旗吧。 那么……杀了师无名? 一念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恐有反噬。” 任江流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使用过度,打了结,每思考一个问题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边响,一边往下掉陈旧的锈渍。 一念拍了拍他的头,道,“还记的吗?灵光剑,龙脉,花君,占天地气。” 任江流心乱如麻,故作冷静的嘻嘻一笑,“当然记得。” “他们在其中的作用,你可知晓?” “知晓。” “恩。” 任江流一愣,又一喜,“对啊,师尊,险些忘了和你说,洪荒初始录中这样记载……” 他将那些话说了一遍道,“现在仍旧让人不明所以的是,灵脉和七星之血这两样是何物。而已经浮出水面的分别有,灵光剑,花君的麒麟命数,龙脉,师无名将自己也算作了一样。师无名和花君都不能轻易动,灵光剑他护的甚为严密,龙脉在何处我们根本无从得知。而且要摧毁龙脉,对大夏未必是好事。哎,真是难办。师尊……” 任江流皱眉,拿手在一念的眼睛之前晃了晃,道,“累了吗?不如先休息片刻。” 一念定神道,“我没事,你继续说。” 任江流笑了笑,“该说的都说了,还让我说什么?” 一念垂下眼帘,慢慢在室内踱步。他的步子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偶尔衣料摩擦发出细声响,舒适的让人昏昏欲睡。 一念沉吟片刻,“这么说来,最好是从后两项事物着手。我们提前找到,在师无名尚未知情的时候摧毁,才是稳妥的做法。” 任江流点头,“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但是……” 一念眼神忽然凌厉,抓住任江流的手腕,道,“没有但是,你已经知道后果是什么,就应当知道自己非做不可。任江流,我给你取名任江流,却不想你随波逐流。你要记得,不管日后发生了什么事,遇到多么大的困难,你都必须坚持下去。”一念沉沉看着他,“因为,你不是为了任何人,你是为了所有人。” 任江流被他严厉的表情吓了一跳,点了点头,道,“我知晓,我会。” 怎么……说的这般严重? 一念道,“我给你的锦囊,到了京城之后再打开,明白吗?” 任江流挠头,“要我回去吗?” 一念颔首,“珍重。” 任江流不知他怎么回事,嘟囔了两句,不情不愿跳下小床,回头摆了摆手,“那我走了。” 一念像在考虑什么,没有回话。 任江流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了么,竟然舍不得走。他握紧拳头,暗笑自己发神经,便不再犹豫,推门快步离开。他已经走的老远,还时不时传来寺内僧众惊讶询问的声音,施主何时到来? 一念轻轻放下念珠,他奔波了半辈子,修行了十数年,终究还是化不开心中的结。 怪不得堪不破世间,怪不得修不到悟彻。 原来是他早在最初就已经是局中人,因果早已建立,现在,到了一切结束的时候了。 ………………………………………………………………………………………… 出了灵光寺,任江流频频皱眉,走了两个时辰,才出了十多里地。 江河水寒,秋风瑟瑟。 任江流心中不安,总觉得自己遗漏了很重要的东西,细细捋过思绪,并没有发现有丝毫疏漏,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出来。除了那两样未知的东西不知要从何处入手,便再无他事了。 七星之血,灵脉贯天…… 灵脉? 灵? 任江流如遭雷击,他想到,师傅是灵族人,身上具有深厚的灵力,现在更寄身灵光寺。 这会是巧合吗? 任江流不愿意相信,却六神无主,想到怀里一念赠与的锦囊,立马拿了出来。他没忘记那句‘到家才能打开’的叮嘱,手不断打颤,未曾停止动作。 普普通通的绳子在此刻难缠的要命,任江流狠狠抓住自己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再去解锦囊,这次绳子终于开了。他拿出内中的字条,纸张折成三扣,小心将字条打开,墨迹对着青天白日,逐渐浮现在眼前。 任江流看着上面内容,如同被人敲了一闷棍,面如死灰。 荒无人烟的野外,寒风阵阵吹透神识。任江流咬了咬牙,心知这种话东西绝对不能被别人看见,轻轻振袖,纸张顿时化作糜粉。 他手脚具是软弱无力,惊吓之中冷汗流了一身,此时被风一吹,寒意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任江流打了个冷颤,暗叫不好,不知道究竟想起了什么事,突然调转马头,往灵光寺前行。 走的时候用了两个时辰,回头的时候任江流在中途放弃了马匹,硬撑着折损自身修为,将轻功运到极致,一共半个时辰不到便走到了灵光寺附近。 可到了灵光寺,他站在寺院远处,偏偏不敢稍动。 周围的香客无端消失,方圆数里一片空旷,仿若世界自此寂静下来。 他死死盯着门口的白灯笼,喉咙里发出一声说不出是什么声音的短促咕哝,恐惧凭空而来,只能提着一点力气,飞身闯入寺中。 佛堂之中一堆和尚正在诵经,年龄稍小的撑不住,眼中不断掉泪,年长的面容一片平静,念经到最后,有人上前用白布遮住大堂中央已经僵硬的尸体。 任江流浑身发冷,不可置信的摇头,仿若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不断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不……” 他脚下一软,摔倒下去,仍旧手足并用的前进。 认识的人走了过来,擦了擦眼泪,弯腰道,“任师兄,你来见师父最后一面吗?” “什么叫最后一面?不要胡说。”任江流崩溃大吼,“他怎么可能死,他怎么能!” 那小和尚低声道,“师父在两个时辰前自绝经脉而死,现在……早就没气了。” 任江流盯着他,目光看似锐利,实则空茫,听闻他的话,只觉满心仓皇无措,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去那片竹席身旁,手颤抖了半天,才揭开那层沉重的白布。 一念躺在里边,面容已经不是生人颜色,分明方才还在与自己说话的人转头就变成一具尸首。任江流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伸手去探他的脉门,上面毫无浮动,真正是……一点生机都没了。 任江流心中悲恸,只觉满心痛苦无处发泄,在体内横冲直撞的内力化作一声长啸,周围的和尚被震得双眼发黑,甚至有人晕厥。 半晌,任江流终于收声,伏在一念的尸身上不断叫他名字,握着他的手,衣袖上带着斑斑点点的泪水。他哭的头昏脑涨,丝毫顾不上颜面,像是要把近期的痛苦都发泄出来,恨不得将时间倒回半天之前,那样他有机会阻止…… ……阻止? 他能阻止得了吗? 任江流紧紧握住他的手,像抓住在脑中挣扎的线索,最终,那线索突破层层壁障,终于真相大白。 他想起来了,当时是自己说的,要赶在师无名之前解决六物灵引。 是因为自己那么说,所以师傅才会做下这个决定吗? 他用这种决绝的方法断了师无名的路,可是……他……也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任江流心中更加痛苦,这种痛苦加上愧疚,已经化成熊熊烈火,一往无前的烧毁他的理智。他想到那个锦囊,内中的记载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悲叫一声,“你能死,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说着,抽出了挂在腰间的长剑,欲要横刀自刎。 “任师兄,不可啊。” “施主,冷静。” “施主,快快住手。” 众多和尚见事态不好,全都赶上来阻止,三个人抱住他的身体,另外有人从他手中夺过了长剑,带着剑走的老远。 “滚开,你们滚开。放开我!”任江流不断挣扎,可是他因为之前的消耗,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和尚们齐心协力,终于暂且将他制住。 “阿弥陀佛。”小和尚一边绑他一边道,“任师兄,生死有命,师傅自我了结,说不定正是因为勘破世情,得道而去。您这样,会让他在离去的路上遇到险阻。” 任江流神志恍惚,心想以自杀证法的邪教,听到他说会让他离去的路难走,就不敢说话了,默默低下了头。 小和尚见他平静下来,便道,“师兄,你先在此地休息,我们师兄弟去为师傅办理后事。” “后事?”任江流轻飘飘的问,“要如何办。” 小和尚道,“火化。” 任江流闭上眼睛,小和尚瞧着他,又道一声阿弥陀佛,倒退着走出室内。 灵光寺总是清幽的,就算是在办丧事,也井然有序,神圣庄严。任江流将头靠在墙边,耳边听着一声声诵经,像是呆住了,毫无反应。 夜晚十分,柴火点燃的声音格外清晰,火光透过门扉,映红了半个屋子,浓烟一阵一阵飘远。任江流几乎能闻到尸体被火烧灼的刺鼻焦味,他想捂住耳朵,掩住鼻子,却身不由己。 本来干涸的眼泪再次流淌出来,不知过了多久,火光熄了。任江流轻轻挣开身上的绳子,推门走了出去。 小和尚看着他青白的脸色,担忧道,“任师兄,你可还好?” 任江流摇了摇头,“我要走了。” 小和尚微微弯腰,竖起手,念了一声,“有缘再见。” 任江流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道,“子空。” 任江流从他手上接过佩剑,也跟着念了声有缘再见,道,“今日麻烦了,多谢。” ? ☆、阻我 ?  任江流慢悠悠走在回京的路上,一念已死,灵引不全,就算师无名又天大的本事,还能让死人复活,来成就他的野心吗? 剩下另外一途,那就是他就此丧心病狂,挥军掀起内战。 到时民心所向不属于他,再经过朝廷与武林盟联手,压下战祸并非难事。 如此想来,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任江流满心恍恍,难以集中精神,有时会在客栈中睡上一天一夜,有时会连续数天赶路。这般折腾,很快就将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这天他走到了蒙城,这个城镇虽小,确实着实是个重要的地方,作为中原的枢纽,不管你想去哪里,大多都会从这里路过。 所以任江流在此见到了顾花君,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一年的时间,顾花君变了不少,曾经一望到底的眼睛也染了煞气。他消瘦了许多,英俊的脸庞更显得棱角分明,嘴角紧紧绷直,这么看着,倒是有些冷酷的味道。 顾花君坐在茶棚内饮酒,但眼神发直,像是呆住了。 他方得知一念身亡的时候几乎发狂,但其后又得到消息,称一念死之前见了任江流。 顾花君听闻之后反而冷静一些,立刻处理掉手中事务,懵懵怔怔的踏上了去向灵光寺的路。 他还记得,大哥死前,也是只有任江流在身旁。 这样的巧合,不能让他不多想,再去打听死因,却又众说纷纭了,而且听说尸体已经火化,就算想去找些线索,也无能为力。 顾花君暗叹一声,只能让自己安耐住,等到灵光寺了解事情始末再说。 他现在出行极为排场,左右分别跟着武林盟和天行教的人,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轻装简行也不行。想要走,必须提前下了命令,走的时候拖拖拉拉,每次休息再走也拖拖拉拉。 顾花君想到以前跟在那个人身边干脆利落的日子,心中烦闷,说起身去散心,让那些人收拾好行装准备要走了,没想到一回头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站住。” 顾花君想也不想,沉声一喝,张臂拦住他的脚步。 一别经年,任江流变化很大,听说他在朝廷过的顺风顺水,最近朝廷出了许多颇受爱戴的新政令,那些大多与他相关。不过最近他可就没那么好命了,大约是太过放肆,被罚出京城思过。但既然是思过,怎会一脸颓唐的出现在蒙城? 顾花君暗笑自己,所谓的思过,大多又是在他计划下的事吧。这个人狡猾多智,心思难测,还有什么事能逃脱得了他的算计。 任江流淡漠的看了他一眼,“盟主有事?” 他一开口,顾花君心头就冒起了火,冷哼一声,“无事,就不能拦你吗?” 任江流勾起一抹笑容,“我的路是谁都能拦的吗?” 顾花君退了一步,正好站在他面前,“任大人口气真是狂妄,不是因此被罚去思过吗,看来效果不佳。” 任江流眼睛一眯,“顾盟主,你是来找茬的吗。” 顾花君哈哈一笑,语气压抑着心中不平,冷冷道,“你这个两面三刀忘恩负义的背叛者,够资格让我来找麻烦吗?像你这样的恶徒,本就天人共杀,何须用我。” 不知被触动来了那根心弦,任江流眼中首次出现愤怒,握紧拳头说,“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该在我眼前出现。”顾花君上前一步,逼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而且,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语气沉稳,不怒自威。 两人个人,一个充满猜忌,一个不再理智。 争斗,终究不可避免。 武林盟等人终于发现有意外发生,为了保护顾花君,想也不想的冲了上去,一者被任江流打退,一者被顾花君踹走。 他怒吼道,“滚开,谁准你们插手?” 两个人都没用兵器,拳脚相击,系出同源,对彼此的一招一式都甚为了解,战场越发扩大,战况却胶着不下。 任江流一拳打在顾花君的脸上,道,“你想对我动手,来啊!” 顾花君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你又做了什么,你到底又什么目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任江流用手肘勒住他的脖子,“你一直问一直问,吵死了!闭嘴。” 顾花君反制住他的手臂,“我想不通,我那么相信你,我真的想不通。” 两个人打着打着,已经完全没有套路可寻,堪比小儿打架,一个比另一个无赖,一个比另一个胡搅蛮缠。 酒楼的杯盘碎了一地,桌椅板凳东倒西歪,武林盟和天行教的人焦急道,“盟主小心。” 任江流膝盖抵着他的背,一手按着他的脑袋,愤愤道,“小你个大头。” 顾花君手拽住他的脚腕,将人压在身下,道,“为什么,你解释啊,你跟我说啊!” 终于,一番打斗过后,变成了持平不下的局面。 顾花君吐了一口血水,两个人都喘着粗气,他忽然压低声音质问,“你——师傅的死,是不是你造成的?是不是你害死了他!”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淋下,有一个瞬间,任江流甚至没有反应。 他看着顾花君,静静道,“你这样想?” 顾花君期待他反驳,咬牙道,“是!” 任江流缓缓松开了手,他先放手,顾花君瞪了他一会儿,并不放弃,掐着他的肩膀吼道,“你说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 任江流心口气息不稳,一口带着腥气的鲜血梗在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只好用内力将他震开,挥了挥手,仰天惨笑着走了。 顾花君僵硬着站在他身后,百思不得其解,他都已经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为何眼中悲愤,不曾断绝。 师无名得到萧紫茵到来的消息有些惊讶,心情倒是不错,到小厅去迎接她,笑道,“是谁家的姑娘又离家出走了。” 萧紫茵本来一脸愁容,但是有些人天生就有安定人心的力量,闻言忍不住噗嗤一笑,冰霜似的表情略微暖化。 她向来都是这样,无措的只有留在他身边,才能真正平静。 师无名笑道,“父亲允许你出来了?” 萧紫茵道,“我说我去找孟苍雪。” 师无名摇头,“撒谎可不好。” 萧紫茵道,“心照不宣的谎言,父亲当然知道我会来找你。” 师无名道,“是出了什么事?心情不好吗。” 萧紫茵垂下眼睛,手指轻轻捋着衣服的边,摇了摇头。 师无名道,“这个谎言,可不是心照不宣了。” 被他揭穿,萧紫茵只好坦白,“任江流来找我。” “哦?”师无名声音上挑,若有所思。 萧紫茵生怕再等一会儿,哪怕是一小会儿,自己也没有勇气再说出来。 立即道,“他来问我一些问题,我……用我将话说给你听吗?” 师无名之前只知道任江流甩开了自己派去的人,他当他心急了,才办了错事,当真被罚去思过。这么看来,到底是自己疏忽了。 笑了笑,道,“把结果说给我听吧。” 萧紫茵道,“广恩寺。” 师无名表情一变,拍了下桌子站起来,但是又慢慢坐下。 萧紫茵吓了一跳,“大哥?” 师无名脑中不断思索,很快想通整个事情的经过。 能得知广恩寺这个名字,他肯定是亲自去了楚燕,都已经去了楚燕,还特意去找了茵茵,不得不说,任江流,果然还是心软啊。 只单单知道楚燕前皇族姓梁,再知有人在战乱中逃到大夏,凭借自己的所作所为,便是不用任何理由,已经足以定罪。 他却还来问,不难想象他是抱着怎样的期待去找的茵茵。 不过自己殚精竭虑这么久的目的,岂是那么容易被他打破的?便是知道了又如何,现在所有的主动权都在自己手上,他……便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师无名站了起来,有人在外边敲门,通报道,“谷主。” 师无名神色冷峻,“说。” 那人道,“莫余生回来了。” 师无名似笑非笑的道,“哦?他还知道回来。让他去流云阁等我。”他弯腰看着师茵茵,道,“大哥要去办正事,丫头,你帮我守着玉山谷好吗?” 萧紫茵一怔,点头答应。 师无名笑了笑。“既然答应帮我守着玉山谷,便不能随意离开了?” 萧紫茵道,“自然。” 师无名颔首,道,“那我便要走了。” 去了流云阁,莫余生这次回来,却没有带回什么好消息。 他摇了摇头,道,“看来谷主特意为我准备的饭菜,我是吃不上了。” 师无名皱眉,“出了什么事,一一道来。” 莫余生道,“年前您派我去荣涧取来占天地气,我到了荣涧之后,直接潜入亲王府。在那里潜伏了将近一个月,发现占天地气早就换了地方。但是地方在哪,我却全然不知。又过了三个月,终于得知占天地气被存封在鉴命司,宗氏一脉的手中。我混入鉴命司,取得信任,后来被他们发现,也因此得知,占天地气早就被荣涧的国主焚毁了。” 莫余生说着,拿出一方手帕,手帕折叠起来,他小心翼翼的将他打开,一些黑灰躺在里边,“您看,我觉得鸿儿没有骗我。” 师无名牙齿咬的咯吱作响,用指尖一捻,一块没烧光的书纸露了出来,他曾经偷看过这本书,的确是他没错。 莫余生从来没看过他动这么大的气,心惊肉跳的低下头,单膝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利,请谷主责罚。” 就在这时,一只灰鸽扑棱而下,嘴巴轻轻啄着窗框。 师无名前去拿出绑在它脚上的纸条,他看了之后,一时惊愣。 室内许久都没有声音,莫余生咬着嘴唇,道,“谷主……” “你这次做的很好。”师无名忽然拂袖而去,冷冽的声音如玉山谷最高山峰上的冰块,带着刺骨的寒意,“任江流,一念……哈,单凭这些意外,休想阻止我。” ? ☆、无情 ?  从玉山谷赶到灵山寺,果然如自己了解一般,一念身亡。 师无名离开的时候还看到了顾花君,那位当了两方势力的主人最近越发稳重,只是这次不知为何带伤而来。 他无心理会,片刻都不犹豫,立即去了岚城莫家。 莫丹书听闻来人是谁,有些讶异,问了一句,“师无名?他一个人来?” 管家道,“是啊,就他自己。” 莫丹书有些失望,道,“有请。” 依旧是大红的地毯,一脚踩上去,犹如掉入了云堆。 莫丹书拱手,“师谷主。” 师无名倒像是没有心情与他客气,道,“此次前来,师无名有事相求。” 莫丹书一怔,道,“谷主有求,丹书尽力而为,请说。” 师无名道,“师某需要与令姐一谈。” 万万没想到他这么说,莫丹书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愣住了,他对自己这样有些着恼,咬了咬嘴唇,硬声道,“事关家姐,我命人轻她过来。” 师无名摇头,道,“不用麻烦,劳烦贵府的管家带师某走这一趟吧。” 这个要求未免无礼,但莫丹书想到这人是那女人的师兄,听说之前的交情还挺好,若是熟人,这个要求就不算无礼了。 点头道,“也可。” 看惯了玉山谷风景,天下万物也难入眼。 因此纵使莫家府邸富丽堂皇,在师无名眼中却不值一提。 他不斜视的随着管家往前走,没有只字片语,然态度温雅,芝兰毓秀,更显风姿斐然。 莫雪芝住的是家里最好的院子,便是莫丹书也要次之。此时她正在中庭修剪自己所养的小花,春天的时候那花开的艳丽蓬勃,她便命人在小院中里了枝条,好让它肆意攀爬。 一个夏天过去,花枝兜兜转转爬遍了半个院子。 莫雪芝爱它这般旺盛的生命力,每日光是发呆,也能看上好久。这日,她刚拿出剪子,忽听有人通报,师谷主来了。 莫雪芝笑容一僵,手中纤巧的剪刀滑落到地上,她慌乱了一瞬,也仅仅只有一瞬,便露出雍容的笑容,道,“是师兄来了,请进。” 师无名进来,管家退下,莫雪芝让丫鬟离开,笑道,“师兄来的好突然。” 师无名看着地下的剪子,拾起来递给她,道,“记得你从前只爱竹子、兰花那些清丽之物,现在倒是变了,喜欢起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莫雪芝愣愣接过剪刀,嘴唇一抖,看了看四周,已经没有人了,咬了咬牙,充满防备的直言,“你这次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师妹这句话来的生疏了。”师无名随便寻了个位子坐下,不咸不淡的道,“如同上次一样,我来找你帮忙啊。”他顿了顿,一双眼睛笑盈盈的看着莫雪芝,“哦……忘了夸奖你,上次,做的很好。” 一句话,让顿时莫雪芝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 她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心中犹豫不决,颤巍巍的问了出来,“那位小公子……那位任……”她看着师无名的眼神,咽回了他的名字,只道,“他、他怎样了……” 师无名神色复杂,笑了笑,“你到是关心他。放心,他很好,好的不能再好。这次我要来向你求援,还是——”他一字一顿,近乎咬牙切齿的说,“拜他所赐。” 莫雪芝顿时不言语了,手中握着剪刀,将它好好安置在一旁。可能是觉得放在窗口还是不够安全,不够好。微微歪着头,似在思考是不是要换个地方,也可能只是摸着剪刀发呆,慢慢道,“你来求援……是让我,援助你什么?” 师无名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柔声道,“我想做什么师妹早就知道,不是吗?本来所需要的东西都快齐了,偏生……哎,这也是我太过大意,棋差一招。不过也因为这件事,让我知道了我尚缺的是什么。”师无名说着,眼中闪着烁烁的光,似成竹在胸,“灵力这种东西虽然稀有,但是并不是不可替代,对吗?” 灵力? 他说灵力? 莫雪芝一下子就知道他想让自己帮什么忙,唇峰一抖,牵强的扯开嘴角,“你……你太看得起我了,就凭我怎么可能撑得起?怎么办得到?你……太瞧得起我了。” 师无名凝眸看她,“哦?” 莫雪芝躲开他的视线,快而简洁的道,“我能力不足。” 师无名笑眯眯的道,“虽然令弟不曾修习莫家家传之术,但是现在学,也不算晚。” 莫雪芝浑身一震,回身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别人虽说我生性凉薄,但是对自己的亲人,到底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 听她这么说,师无名笑容意外更加扩大,笑道,“听到你的话,我总算安心了。你有情,哼……真是好事。” 莫雪芝明白过来,顿时恨不得吞回前言。 他……是想威胁自己? 师无名看着她惊惧的眼神,失笑摇头道,“哎……师妹啊,说起来我从来都没做过伤害你的事,你何必当我若洪水猛兽,这般怕我。” 他闲适的走到之前的位置坐下,慢悠悠的道,“令弟的事我只是随口一说,做不得真。况且令弟就算真的学了,又怎么能这么快学好。就算学好,我只是要他帮个忙,又不是要他的命。你慌什么?” 莫雪芝听后安心不少,生怕他反悔让莫丹书为他所用,急忙说,“我能力不够,只要灵力够了就能帮你的忙,增强灵力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面上不显,师无名心中着实松了口气,道,“怎么说。” 莫雪芝坐到他对面,道,“你那么笃定你之前要找那人那么厉害,能帮你……能帮你……”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她终究不想提,便住口了。 师无名想着一念,哼了一声,道,“他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是他若活着,也绝对不会为我所用。只是现在死了,却不妨碍让人更加憎恨。” 莫雪芝心情复杂,可是自从十几年前窥探他的心事,再到两年前帮他做了那件窥探天意的事,她早就牵扯到这件事中,无法脱身了。 已经不再年轻的女子闭了闭眼,心想算了,帮吧。比起承受他的憎恨,帮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张了张口,说出自己知道的办法。 话了,莫雪芝忽然想起别人都说她冷情,他们会那样说,大概,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真正无情的人。 ………………………………………………………………………… 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的京城,又是怎么回的尚书府,本来在病中的小云匆匆赶了过来,只看了他一眼就哭了。 任江流拍拍她的头,声音沙哑的道,“傻姑娘,哭什么。” 小云闻言擦去泪水,泪汪汪的点头道,“恩,没什么好哭的。爷,您看您,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我去帮你放些热水,好好放松一下好吗。” 任江流轻轻点了点头,但当整个人进入微烫的温水中之后,便闭上眼睛睡的人事不知了。 梦里充斥着过往,任江流在回朔的空间中舍不得离开,但是留的越久,他便越害怕,不知怎么的就挣扎着只睁开了眼睛。 看了看外边全黑的天色,青年叹了口气,慢悠悠的起身收拾自己,又匆匆回到房间。 杨柳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松了口气,脆生生的道,“任江流,你洗了好久,姐姐最近生了场病,身子不好,我让她先去休息了。” 任江流点了点头,仍觉得头昏脑涨,不论想什么都慢半拍,他又是叹气,干脆不想,道,“无妨,我去休息,今日不管谁来都不要叫我。” 就这样,任江流浑浑噩噩过了一天,第二天他回府的消息就传了出去,随后,苏长楼找来。 任江流神情疏懒的缩在小亭中看风景,眼前反复出现的都是一念的尸体。师尊死的时候是干干净净的,但不知为何,出现在他眼前都是血淋淋的场景。 苏长楼晃了晃他的肩膀,道,“大人。” 任江流看了他一眼,侧身给他让一块地方,懒洋洋的道,“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可客气的。” 苏长楼道,“您很久没到吏部了。” 任江流面上的和颜悦色一点一点褪下,他舒了一口气,慢慢道,“我不想管了。” 苏长楼一怔。 任江流双眼发直的看着地下一株普通小草,轻声道,“我什么都不想管了。” 这种事情,是想不想就能决定的吗? 苏长楼没说话,只是站在他身边,温声道,“那就先不管,大人,您休息吧。” 任江流受不了他这样的语气,淡淡一笑,却也渐渐睡了过去。 竟然真的睡了?苏长楼有些惊讶,连忙低头去看,却发现那人睡着的时候身体歪了歪,靠在了自己身上。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苏长楼便不敢再动,站在原地等他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子也有些酸了,心情却放松了不少。低头看着任江流的脸,心道这人睡的真沉,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毫不隐藏的脚步声传来。苏长楼眯眼看了看,低下了头,待那人走近的时候叫了一声,“世子爷。” 师无名声音冷淡,看着毫无反应的任江流,皱眉道,“睡着了?” 说着,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 苏长楼握上他的手腕,道,“世子……” 师无名看了他一眼,温声道,“阿江麻烦你了,我代他向你道谢。” 苏长楼摇头,“不是,不用移开他,以免……” 吵醒了他…… 师无名表情不变,却以不可违逆的动作握住任江流的手,他看着苏长楼,轻声道,“多谢体恤,只是。”他带着人头也不回的离开,“我不喜欢他靠在别人身上。” ? ☆、揭露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25节 ?  这番声势浩大的折腾都没能让任江流醒过来,想必他是累的狠了,直到午夜方才睁开眼睛。 青年迷茫的看着身上被褥,起身道,“苏长楼?” 杨柳撩开珠帘走了进来,笑道,“你醒啦,都这个时辰了,苏大人已经走了。” 哦…… 任江流反应了一会儿,又躺了下去。 杨柳见他这模样就急了,道,“任江流别睡啊,是有客人我才来叫你的。” 任江流眨了下眼,慢慢道,“客人……?” 杨柳道,“是啊,你的那位朋友,叫师无名。他在外边……” 话还没说完,杨柳只觉得眼前一花,任江流已经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女孩感觉有些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这个懒鬼自从回来之后就没这么活泼过!她转身道,“任……” 未等说完话便看见任江流已经停住脚步,外边有一个人端着茶盘正在往室内走,如同在自己家一般自在随意,道,“醒了?正好。” 任江流仔细看着他的表情,缓缓吐出口气,道,“杨柳,出去吧。” 杨柳知道他们有正事要说,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两人一个坐在桌旁,一个坐在床边,师无名轻抿一口手上的茶,又放下了,低笑着打破平静,“极品春萝,不错,要喝吗?” 任江流摇了摇头,“其实我不爱喝那东西,有酒的话……”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师无名笑着道,“这可不行,我方才为你诊脉,你血气躁动,要好好休养才能恢复。至于酒,暂时是不能喝了。” 任江流摸着手腕,眼神黯了黯,点头笑道,“哎,这没了酒,就少了人生一大乐趣啊。” 师无名撑着下颚看着他,“记得你之前并不爱酒,虽然饮,却并不若现在这般无度。” 任江流笑道,“之前总和顾花君在一起,那家伙家教严,不怎么碰这东西。前两年独身行走江湖,交朋友自然是要喝酒的。” “原来是这样啊。”师无名含笑看他。 任江流笑嘻嘻答应,但随着师无名一直不说话,那笑容便挂不住了,慢慢难堪的压下嘴角。 其实…… 他心里清楚,这是谎话。 忽然爱上饮酒并不是这个原因,在与天行教大战后他缺失的记忆逐渐恢复,可是那样痛苦的记忆,谁又愿意想起来?也不知道从那一日开始,他开始用酒精麻痹自己,等到发觉饮酒成瘾的时候,习惯已经改不了了。 任江流想着,觉得当时的自己实在可笑。 “师尊……死了的感觉,很差吧,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师无名忽然毫无征兆的道,缓缓走到他身边,说,“比如,你如何将我的事情说给他听,他得知前因后果,指使你离开,然后因你之口,为我而死。” 任江流呼吸一停,心脏疼的近乎抽搐。 师无名看着他的表情,欢悦渗入眼帘,轻声说,“哦?还是你后悔,后悔将话说给他听了,你想,如果你不将事情全部告诉他的话,凭他自己身为局中人,想要参破肯定还要很久,至少不是现在。你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对吗?” 师无名道,“阿江,你是不是很喜欢我,连那么明显的证据都指着我,你还肯去楚燕,肯去灵光寺,肯找师尊。却唯独不敢跟我说,你还抱着什么期望呢?这些,你一一说给我听如何?” 清清冷冷的音调在室内回荡,任江流瞪大眼睛,像在看妖魔鬼怪一样看着他。 呼吸逐渐加重,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像是在耳边。他低低笑了一声,期望……是啊,期望。 从小到大,他是第一次遇到师无名这样的人,他只遇到一个师无名,只有一个,别的人都不是他。 这样稀少,这样绝无仅有,怎么能让人不期望。 任江流似乎一下子卸下的全身的芒刺,也放下了心中执念,张口问,“恨我吗?” 师无名一开始没听清他说什么,等明白之后,笑容忽的一收,冷声道,“你说什么?” 任江流忍不住笑,一手指着自己,又说了一次,“你恨我吗?” 师无名冷冷盯着他,任江流受不住他的眼神,撇开了头。 他刚想说些什么,脖子忽然被人掐住。任江流只觉得眼前一花,后背撞在了床框上,那人的五指一点一点收拢,呼吸急促的道,“恨啊,真恨啊。” 师无名看着他的脸逐渐涨红,嘴唇隐隐发白,又松开了手,笑道,“你真是做了件好事。” 任江流喘息半天,缓过来一点气,勉强道,“这……咳咳……自然是件好事。” 师无名安静下来,又幽幽一叹,道,“哈……那你来补偿我好吗,就当做给我……恩……我没有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杀了顾花君的奖励。” 顾花君? 哦,顾花君。 任江流了然,一念都死了,本来身份特殊的麒麟也不是那么珍贵了,师无名若杀他泄愤,也实属正常。 但是。 任江流侧过头,道,“我不相信你没后手,拿这个来威胁我,真没意思。” 师无名握住他的手,道,“你须得帮我做这件事,否则后果,你难以承受。” 任江流低低一笑,他承受不起的后果?现在还有什么他承受不起的后果? 师无名摇了摇头,让他抬头看着自己,“阿江真是难哄,每次都得让我额外费一些心思才行。” 任江流听不懂他的话,但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看着眼前正与自己亲密无间的人,皱了皱眉,道,“什么?” 师无名望着他,缓缓说,“既然你不在乎顾花君的死活,那我用另一件事跟你交换如何。”他拍抬手摸着他的耳朵,笑道,“你真实的身世,想知道吗?” 惊喜只是一刻,懵然过后,恐惧铺天盖地而来。 任江流紧紧握住他的手,指甲已经嵌入了肉中,那人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依旧含着浅浅的笑容看着他,感觉手中的人浑身发颤,他心中倒是生出一点不忍,又冷冷的想,现在才知道害怕,可惜,晚了。 然而作为安慰,他温温柔柔的道,“考虑清楚了吗?想与不想,只要你说便可。” 任江流看着眼前的人,想到少年时闯入玉山谷看到师无名那一眼,又想到去荣涧之前的初次见面,小城的重逢……他背后隐隐发寒,心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呢?自己真的曾经认识过他吗? 然而他什么都没问,甚至没说一句:为何你会知道我的身世。 点头道,“你……” 他咬了咬牙,将颤抖的声音咽回去,再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师无名早知道他会做这种选择,也许之前不一定,但是在失去一念之后,任江流的心情,他会做的决定,早都全部在自己的掌握。 他现在看着他痛,却只想让他更痛一点。 任江流看出他眼中的凄楚,暗自好笑不已,心想你有什么难受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扯开趣致的笑容道,“呆住了?” 师无名睁眼看他,如同落入深渊之人的绝望神色稍微缓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表情一寸一寸狠厉下来。 任江流看着他的脸色,苦笑着摇头,垂下了眼睛。 “不是什么大事。”就在这时,师无名道,“帮我找几样东西吧,都是药。” 药? 有这么简单? 任江流将信将疑,点了点头道,“你说吧。” 将名字写下来,期间师无名不断细细打量任江流的脸色,任江流皱眉,“你看什么。” 师无名指尖碰触他的面颊,“我听灵光寺的小和尚说了事情的始末,当日你疯成那样,是还有别的事吧。” 任江流心头一颤,摇头道,“……没有。” 师无名皱了皱眉,温言道,“阿江,你是在瞒我,还是在骗我。” 任江流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了这一眼,就移不开视线了。 师无名笑着,眼中却殊无笑意,捻起一缕他的头发,道,“长了不少,挺好看的,养着吧。” “……” “别这么看我。”师无名收起笑容,下巴轻轻扬起,“你瞧自己的眼神,我还用得着猜测吗?你自己,早已经将你出卖的一干二净。” 任江流呆了半晌,忽的颓然一笑,干哑的嗓音带着细微的沙声,“原来……你早就知道。” 按照一念的锦囊表示,灵脉是死去的师尊,而七星却是自己。 师无名冷漠的看着这个瞬间显得失魂落魄的人,怀疑他是不是被就此击溃,但那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因为下一瞬,那个人已经扬起笑容,讪讪的说,“你这么聪明能干,所以师尊死得其所,对吗。” 至少阻止了他,也算成全了自己今生执念,对枉死的族人有个交代。 任江流自从离开灵光寺之后,心中就不只想了一次,师尊到底死的值不值得,究竟值不值得? 现在看来,当真……值得。 他叹了一声,抬头见那妖怪似的人又要笑,赶紧摆了摆手,他实在是怕了,想着几年发生种种,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蛊惑人心的言语。 师无名摇了摇头,忽道,“如果这次死的不是师尊,那么,会是你吗?” 任江流平静的看着他,“不会,我……会杀了你。”? ☆、天赐 ?  师无名微微一笑,似乎对他这么说一点都不意外。 任江流直视他的眼睛,道,“只要杀了你,一切都结束了。至于你这个疯子遗留下的祸患,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是如何的难缠,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他们终究比不上你,杀了你,一切都结束了。” 听他这么说,师无名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甚至心情愉悦的道,“阿江懂我。” 他如同没有感觉到任江流怪异的眼神,笑道,“不是吗?你不是也觉得,腐朽的政权需要有人推翻,四分五裂的天下需要有人执掌,你认同我的理念。你不同意的,仅仅是你觉得不能当这天下之主。你……”他逼近他一步,道,“真是一厢情愿。” 听他这么说,任江流一句都没有反驳,只是问道,“我觉得你无法担得起这天下,难道不是吗?我一厢情愿,这个想法,错了吗?” 师无名扯开笑容,“是啊,你想的都是正确的。”忽又话锋一转,道,“其实要是阿江想知道这件事的始末的话,大可直接过来问我,我会原原本本、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啊。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着不知名的光,心中想着的却是,我的仇,会一桩一桩,一件一件寻回来。不管是什么事,什么人,毫无例外。 室内的烛火被风吹的摇曳,师无名压低声音,放慢语速,每一个字都说的非常清楚,“我要让大夏国,也与当年的楚燕皇族一样,消迹于历史。” 他盯住任江流怔然的神情,嗓音很快又轻松下来,笑道,“不过在大夏湮灭之前,还有利用的价值,这些剩余价值我会好好利用。定然不辜负他曾经强盛,仁满天下的美名。” 那种不好的预感应验了,任江流心中惊恐不已,半晌才回神说话,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你说什么?你要……做什么?” 师无名看着他笑,悠悠道,“何必明知故问,我说什么,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任江流握紧拳头,震惊之下脑子已经变得僵硬无比,闻言深吸一口气,仔细想着他所说的话。 师无名没有刻意对他隐瞒,那么他的理由便有迹可循。 无疑,师无名憎恨大夏。但他为何会憎恨大夏? 他说……曾经强盛,仁满天下? 他……是在怨恨百年之前大夏没有及时援助楚燕,导致楚燕皇族尽死? 任江流想笑,却笑不出来,当年的事经过百年,就算他仔细去找,也只能找到零星信息。 师无名对大夏应该仅仅是迁怒,这股恨意汹涌而无由,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苦笑一声,“这都是几代前的事了。你在大夏长大,又是被大夏的人收养,你真的毫不顾忌这养育成人的情分吗?” 师无名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样子,只是笑了一声,冷冷道,“顾忌,怎么不顾忌。可是家破人亡,这种仇,这种恨,又怎么是一点恩惠能够抹平?阿江不是说我是个疯子?若不疯狂,带着这样的身份在大夏蛰伏,兴许早就真的疯了。” 从一开始就是,当大夏的皇帝就不是最终的目的,他要的是大夏和楚燕互相残杀,这两个仇人,一个都不能好好的活着。 任江流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又垂下肩膀,轻声道,“可是现在,你还做得到吗。” “对啊,真是发生了让人头疼的意外。”师无名攥住他的手腕,语气阴郁,却是含笑说说,“这还得多谢你,我没想到,阿江也与你父亲一般。”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发觉那人果然紧张,心情没来由的愉悦起来,拉长声音道,“心——怀——天——下。” 任江流觉得手腕被他握的剧痛,强自忍耐着道,“我的父亲到底是谁?” 师无名放开他的手,冷淡的说,“这些问题等你完成我的要求再说。”他将写好的药名完完好好放到任江流手中,瞧了他一会儿,语气像是嘱咐,又像是奉劝,“可要仔细寻找。” …………………………………………………… 那日将纸单给他之后,师无名就要回去将军府。 任江流握着纸单心乱如麻,但是因为惦记萧紫茵,犹豫半天,终究问了一句。 不想那边师无名大笑出来,带着玩味的神色道,“你想多了,那可是我妹妹,我怎么会怪她。呵,丫头现在人在玉山谷,想去看看吗。” 是啊,那是人家自己妹子。 任江流尴尬的摇头,自然不会去。 等师无名走后,他看着手中的名单。 的确都是药材名字,而且不多,仅仅三样。 但这三样…… 众生釀,红花溢,练骨丹。 他头痛的看着,这……根本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任江流愁眉苦脸的捧着纸条看了两天,后知后觉的发现从自己回来那天之后就没见过小云,心中略微不习惯,暗想难道她病的真的很重?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他要敲门,杨柳刚好出来,看到他惊讶的道,“任江流?” 任江流敲了敲门框,道,“你姐姐怎么样?还好吗?” 杨柳不安的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任江流皱眉,站直道,“请大夫看过了?” 杨柳点头,“看过了,当然看过了。大夫说是心病,没有大事。” 没有大事现在还没好? 任江流抬脚进屋,女孩子特有的馨香盈满室内,他连呼吸都觉得不自在,柔声道,“小云,醒着吗?我来看你。” 杨柳笑着拉开垂下的纱帘,道,“你来看什么?会看病吗?” 任江流点头,“会啊,耳濡目染,多少会一些。”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 之前师无名总爱在耳边念叨这个药那个药,他听得久了,自然知道一二。不过现在回想,竟然想不起来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小云穿着中衣盖着棉被躺在床上,她脸色白的不正常,的确是病态。 但是任江流看了又看,的确没什么明显生病的征兆,正想差人去叫大夫,就被拦住了。 小云柔顺的道,“爷,不用麻烦,就是心病。” 任江流着急,“到底怎么了?” 小云看了看杨柳,杨柳看着小云,微微颔首。 于是小云便不再隐瞒,淡淡道,“就在前几天,我爹娘和大哥找来了。我这幅身子不中用,才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就倒了下去。这不,还没好。” 任江流皱眉,“不是来欺负你了吧?” 杨柳摇头,大声道,“爹娘这种程度的胡搅蛮缠怎么欺负得了姐姐,前一段那些阴阳怪气来找姐姐说话的小姐们不也被姐姐说的不敢再露面?是……是不知道从哪里泄露的消息,把姐姐在青楼呆过的消息泄露出来,姐姐这才气病了。” 任江流心中一沉,到底…… 小云见他模样,摇了摇头,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这里的问题。” 任江流霍然站了起来,气愤道,“你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哪里会跟人结仇,谁会不喜欢你?你怎么会有问题。应该是我……” 小云听着他的话险些笑的掉泪,握着他的手,让他坐下道,“爷,听小云说话好吗?” 任江流忍者心中的气,点了点头。 小云见他脸色,不敢说了太慢,直接道,“之前跟你说过丞相的公子爱吃我做的点心,他最近时长往我这儿跑,是他家人不高兴了。” 任江流迟疑一下,“是说……?” 小云微微一晒,道,“无非是他家长辈不喜我,或女子拈酸吃醋搞出来的事。不用担心,这些事情实在算不得事情。” 任江流皱眉,“那你怎么会病了?” 杨柳接过话头,道,“任江流我觉得这件事不正常,你看,你才走了半个月父母便寻了过来,我家住的偏远,哪那么容易得到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的消息?但是爹娘偏偏得到了,更令人意外的是,竟然有本事在这乱世之中毫发无损的走到了京城。随着他们来了,姐姐的身份也不再是秘密。最近外边谣言四起,你的名声,姐姐的名声,都……”她皱了皱鼻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名誉有损早都不能撼动任江流的心,这件事是怎么发生了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无论是从针对自己这方面,还是针对小云这方面,丞相家都脱不了干系。 但是用出这种手段…… 任江流嗤笑一声,这种清贵世家,还留在几代之前吗?对于现在的大夏,就算人格有损又如何?就算行为有失又如何? 这种从背后挑事,用来弹劾的小把戏,在这乱世之中已经不管用了。 但是虽然不管用,恶心人的能耐还是分量十足。 任江流看着小云,问道,“喜欢他吗?” 听他问的这么直白,杨柳面色一红,挡着脸偷偷发笑。 小云尴尬的要命,水灵灵的大眼睛瞪着杨柳,柔弱的病态一下子去了不少。 任江流很少能看到她这模样,笑着道,“如何?不用拘谨,说实话就行。” 小云狠狠道,“什么喜欢不喜欢,他在我眼中还是个小孩呢!不喜欢!” 任江流点了点头,“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他家人不好,他又太小,护不了你。以后不要再理会他了,他配不上你。” 小云早知道自己在任江流眼中什么都好,但是听他这么说,还是受不了,“我的爷,无论是谁来看,都是你家小云配不上人家少爷啊。别说配得上……”她自嘲一笑,“当个妾,都不够格。” 任江流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笑道,“这可不一定,他蒙受祖上恩惠,现在看起来是不错。但是。” 若有一天,他没有这个家世了呢?那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还哪里够看。 任江流没正经说出来,又问了几句你父母走没走,可还有纠缠,用不用他帮忙等等。 小云一一答应下来,语气轻柔,却异常坚决,“本来我在意这件事,可是从今以后,身世,经历,父母,这些,全都无法伤害到我。呵……此事我会自己解决,给他们钱,或者让他们走,等到明日我就将这件事情彻底解决。你要放心。”小云定定看着他,“只有你放心,我才能安心。” 听她这么说,任江流只好答应下来。 他们这刚说完话,紧接着有人进来通报,那人没料到任江流也在这里,才说了一个字,就瞪大眼睛不敢说话了。 杨柳凑到他跟前,“小张哥,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那位小张哥看了看小云,干巴巴的笑了两声,犹豫道,“小云姑娘,外边……” 小云起身坐直,“我爹娘来了?” 小张哥连连摇头,瞄了一眼任江流,道,“是丞相家的天赐公子来了,他指名要见小云姑娘,我记得小云姑娘的嘱咐,回绝了他,他……” 小张哥发现任江流一直没说话,一狠心,直接道,“他就快闯进来了,所以小人来请示姑娘,该如何处理。” 说完他不敢看人,暗道自己真是倒霉,当着尚书大人的面说别的男人跟小云有染,这女人和尚书大人的关系谁不知道?这、这这这…… 小张觉得自己这个月例不错又有面子的工作是干到头了,如果这位大人再心狠手辣一点,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想到这儿,他心中哀怨不已,整个人都无精打采起来。 ? ☆、天赐2 ?  随着小张不说话,室内唯剩一阵沉默。小云咬着嘴唇不知所措,任江流背对着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杨柳无聊的玩着指甲。 风声在窗框上反复敲打,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任江流轻笑一声,“还挺固执。” 室内停滞的空气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小云面上一窘,推着杨柳道,“去,你去让他回家。” 杨柳知道她这是不好意思,怎么会动,找了个借口溜了。 小云气的就差跺脚,见杨柳连影子都没了,转头瞪着小张,张口道,“你去。” 被美人瞪着,即使是别人家的美人,也让人觉得筋酥骨软,小张正生无可恋,听见命令毫不犹豫,点头清清脆脆的‘哎’了一声,就要过去。 没想到任江流却把人叫住了,小云急的道,“爷!” 任江流笑道,“好好好,别气,恩……你的那位小朋友,这次由我接见好吗?可会担心。” 小云忐忑的摇了摇头。 任江流看出她的心思,却没有说破,语气到是更温柔了一点,嘱咐她好好休息,命令小张随自己出去。 眼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合上,小云再次咬住嘴唇,不自觉抱着膝盖发起呆来。 单天赐,当朝丞家唯一的公子,所谓含着金汤匙出生不过如此。 是以在今天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被别人拒之门外! 现在他跟在一个门童后面进入尚书府,忧伤之余还是很快调整了心情,喋喋不休的问起来小云姐姐如何,小云姐姐身子好一点了吗?小云姐姐刚刚吃了什么?小云姐姐肯见我了?小云姐姐…… 小张听的眼皮突突发跳,眼看已经要走到正堂,他轻轻瞟着,几乎能看到尚书大人的衣角,摇了摇头,暗自为这个人默哀,态度恭谨的道,“天赐少爷,请进。” 单天赐一怔,“小云姐姐今日在正厅?”平常两个人都是在后花园,或者厨房见面的,此时忽然换了地方,他略觉不对,但也没有多想,很快又开心起来,碎碎念着,“怎么没有好好养病,尚书大人又怎么样,敢把小云姐姐累病,哼,我拆了他尚书府。” 少年公子的雪白衣的袍一扬,露出绣金的鞋面。单天赐进去之后没看见小云,反而见到一名姿容出众的男子,这是尚书府的客人?单天赐暗自猜测,客气的拱手,“先生好。” 那人看了看他,意外露出玩味的笑容,甚至没有还礼,像是接受他这般恭敬是理所当然一般,颔首道,“单天赐?” 这声音,清清冷冷,如一场寒雨。 单天赐迟疑着应声,眼睛四处看了看,也没看到小云,心中大为纳闷,问道,“敢问这里有没有来过一名姑娘?杏仁眼,樱桃口,头发像乌云一样,走路的时候却像流水,声音比鸟叫还好听,但是一点都不吵,反而很温柔。啊……她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气,味道柔软的像是棉絮,跟别人的都不一样。” 单天赐怕他分辨不清,仔细的描述,认真的道,“你见过吗?” 这个……傻小子。 这话如果被别人听见,恐怕还以为他被什么迷了心窍。 任江流光听着就觉得臊得慌,脸色有点涨红,觉得这个少年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看了看他柔软的小腹和肥嫩的双颊,嘀咕一声,“就是有点胖。” 单天赐耳朵挺尖,听见这句话之后双手摸上自己的脸,惊叫道,“胖了?真的?我娘之前总嫌我太瘦,逼我吃这吃那,可是那些东西都不好吃,吃了也要吐出来,但自从吃到小云姐姐做的饭之后,就像是开了胃口,觉得什么都好吃了。” 他嘿嘿笑了出来,一拍巴掌,“该给姐姐送些礼物才是。” 小云缺什么呢? 女人喜欢的无非珠宝首饰,可是单天赐觉得那些太轻了,配不上小云,不然…… “为她赎身,再帮她安家!” 他似乎觉得这个想法甚好,点了点头。 但是。 他苦着脸,“小云姐姐不走。” 从前他是有过从尚书府将人讨走的想法的,可是小云不松口,尚书大人还不在家,以他的家教和性格,也做不出抢人的荒唐事,是以要人的事就此耽搁了下来。 这小孩一句话变了三个脸色,任江流看到有趣,坐下道,“她要走,我也不一定放人。” 单天赐闻言一愣。 任江流扬了扬下巴,“小云的身份,你知道吗?” 轻巧的一句话,让单天赐放弃思考他为什么不肯放人,道,“尚书府的管家娘子。” “还有呢?” 单天赐眼前一亮,“漂亮温柔的姐姐。” 任江流听的好笑不已,不知这个人是装傻还是真傻,道,“你没听到那些流言吗?她的身份,你不知吗?” 说道流言,单天赐打了个激灵,严肃道,“这件事我知道,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因我家而起,那些爱说三道四,搬弄是非的刁奴我已经让人发卖出去了,请先生放心。” 哦……? 看来非但不傻,还挺机灵的,任江流暗自思索,看着他的眼神也变了,道,“你知道我是谁。” 单天赐站起来拱手,“尚书大人。” 他一开始的确没认出来任江流,两人从前只在开宴的时候见过他一次,一共没说上几句话,而且那时任江流穿的是官服,头发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前后还是有点差别的。 任江流道,“不错。别人都说你木讷纯良,性格若幼童。” 单天赐不好意思的笑,“母亲爱我那般,而且那般性格,亦能讨得小云姐姐的欢喜。” “恩。” 任江流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单天赐暗中纳罕,自己都这样坦诚相待了,他不该有点表示吗?不过……表示? 单天赐恍然大悟,是自己该有些表示才对!连忙恭敬的道,他知道小云事件的爆发是因为任江流得罪了自己父亲,他已经从中调节,此事到此结束了,不会再继续散发下去,丞相府不会再针对尚书府,母亲已经同意自己来看小云了,这次不是偷溜。 这个人看似年幼做事鲁莽,实则条理清晰,不声不响的就办成了许多事。 单天赐肃穆道,“那样的流言传开,受伤的是小云姐姐,有那样的经历,痛苦的是小云姐姐。不过正是因为小云姐姐曾经的种种,我才看到了今日的姐姐。因此,我不知道该感谢她曾经受过伤害,还是恨自己没有早一点遇见她。” 任江流沉默一会儿,“你喜欢她。” 单天赐面色一红,刚刚能侃侃而谈,现在反而忸怩下来,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我就很喜欢……很喜欢。” 一见钟情。 任江流闭眼,“知道了。” 他这么说,是同意的意思吗? 单天赐心中激动,半悬着的心也放了下去,欢悦之下倒是方开了许多,没有刚才那么拘谨,笑道,“我刚进来的时候是真的没想到您就是尚书大人,您……长的太年轻了,没比我大太多。” 任江流随口道,“这一年来陛下提拔的大多是年轻人,我在其中,也没显得多么特别。” 单天赐摇头,“六部之首,可不是小官。” 任江流心想,但是现在非同往时,官位特别不值钱。 但是—— 他道,“我能在这个位置,那是因为,我有本事。” 而且做的很绝。不然皇上也不会用他,反而会杀他。 单天赐点了点头,眼尾扫到桌子上放了一张纸,桌子上有纸可不稀奇,但是他没记错的话,自己刚进来的时候,这位大人就是捧着这张纸在看呢、 是记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他再看一次,咦声说出,“是药材?” 任江流看着他,惊讶道,“你知道?” 单天赐胸膛一挺,点头道,“我少时身体不好,可是没少和药打交道。比如众生釀,说白了就是百家酒,但是这酒有说头,要每家每户在床头供奉三天,然后把一百份酒都拿回来,还要再封五年。” 任江流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可知红花溢与练骨丹?” 单天赐道,“红花溢我不知道,练骨丹可以去巳北李家去寻,不过那是人家的传家秘宝,可能不好取得。” 任江流摇头,“既然知道这东西在何处,要取来便容易了,难的是众生釀,三天好说,五年难等。” 单天赐眼中跃上神采,指着自己看着任江流。 任江流笑了,“你有?” 单天赐期期艾艾的道,“那能让我见姐姐一面吗?” 任江流只是看着他笑,笑的单天赐冷汗直流,连忙说不敢了,不敢了,就要回去取药。 任江流在他身后说,“喂,那个谁。” 单天赐回头道,“单天赐。” 任江流道,“单天赐,以后来了。”他顿了顿,“不用躲在厨房。” 单天赐瞬间大喜,回去取药的脚步也更轻快了。 他走之后回来的很快,任江流当晚便拿到了药,百家酒酿成之后仅仅有一小瓷瓶。任江流想了想,这次回京之后他没去见皇上,皇上也没要见他,现在再出去的话应该算是继续思过吧? 恩,一定是这样。 他得知药的下落便无法不去理会,心也不安稳了,立即吩咐人备好马匹。走去小厅要跟小云姐妹告别的时候才发现那边不太平,他停了停,正好听见小云柔柔的说,“……你们对我有恩,却与我有仇。我这个人不太善良,恩要报,仇也要报。以后你们想来就来吧,仇是一顿棍棒,恩是三两白银,如同当初你们把我卖掉的价格一样,非常公平。” 任江流摇了摇头,不去打扰她,让小张代为传达自己离开的消息,便转身上马离开了。 ? ☆、父子 ?  这些年兵荒马乱,灾祸频频,越是远离皇城就越见破败,沿途不少村落已成空城,灾民流离失所,直到过了武林盟地界才略有好转。 任江流的目标是巳北,他走的是最近的一条路,即便这样,也用了足足半个月。 将要入夜的时候,如同大多数没有客栈的晚上一样,任江流进入破庙休息。 他进去之时小庙已经有很多人了,任江流眼睛一扫,寻找到了一个空位大踏步走过去。也不在意别人好奇的眼神,将一些精巧的盆盆罐罐的从大马身侧的布袋中拿出来,点上火,温酒,再起另一个炉子,将肉菜馒头蒸出香味。 这套工具是杨柳那个馋嘴丫头捣鼓着做的,听说他要出门,说什么都让他带着,说是知道他一赶路就没日没夜,带上这东西至少能吃个热食。 任江流心想难道自己还会亏待自己?如果想吃热的了,就算荒郊野岭也能捉了畜生来烤。他当时没当一回事,只怕回家之后杨柳唠叨,再看东西已经备在马上,就直接带走了。 但这一上路,他就发现了这套东西的好处,真的是,非常方便啊。 这这边动作还有吃食飘出的香味早引人侧目,会在这个时候在破庙休息的,有些是难民,有些是乞丐,唯一的例外是一对父子。 他们倒是善人,看着周围的人可怜,那处吃食分了出去。 这些吃食很少,本来就正好是两个人的一餐,如今被分给了十几个人,自然是不够用的,但聊胜于无,难民一众都感恩戴德。 父子二人受了他们的礼,父亲闭目养神,儿子却别别扭扭的不痛快,眼睛瞟着悠闲自在的任江流,小声嘀咕一声冷血。 那父亲睁眼看他,只说个人皆有缘法,修行在个人,舍得在个人,不能强求,不可强求。 儿子赶忙说是,还是挺不高兴的。 他们这边说话的声音很小,寺庙人多嘈杂,三步开外,根本什么都听不清,是以没人发现此处种种。 任江流慢慢吃着牛肉和馒头,牛肉是他包了客栈的厨房亲自看着人做的,炖的软而不烂,柔韧圆滑,刚一拿出来足足飘香十里。馒头内中也大有说头,只是现在凉了,吃起来倒是平平。 他想了想,用油把馒头片煎的金黄,光是看着那颜色就很是喜人。 一刻钟,他吃食物,也恢复了力气。看了看外边天色,忽然走出去了。 那边的儿子一怔,看了看散落一地的零件工具,有些不知所措的问父亲,“爹,他不怕被人偷走吗?” 父亲想了想,道,“不设小人之心。” 又是一刻钟的时间,他看着那人回来,手里还托着什么东西。 儿子眯眼看着他动作,发觉那是一头已经收拾干净的野山羊,撇了撇嘴,道,“真能吃。” 说着,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神色尴尬的垂下了眼睛。 那边任江流没进破庙,在外边收拾着架起了篝火,又从马身上的皮袋子里那出调料,用小刷子一层一层往羊身上刷,不多时,羊已经开始滴油了。 破庙内肚子叫的人逐渐增多,还有小孩想要讨食的哭闹声。 再过半刻钟,一心想要睡觉的父亲也坐不住了,喃喃道,“真香啊……” 儿子哭丧着脸,愧疚道,“儿子无能,让父亲也跟着受累。” 不过是一顿烤羊肉,本来也没什么的……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26节 父亲摇头,“天要降灾,你又能如何?” 这边正说着,外边忽然有人道,“你们还看什么?再不吃,要糊了啊。” 庙内的人怔怔看着这个首次开口的公子,不知该有什么反应,该进还是该退。 那人用匕首割下一直羊腿,手一扬,扔到那对父子的手中,道,“接着。”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欢天喜地赶了过去,又是咽口水又是感谢。 这么大一只羊啊!终于能吃顿饱饭了! 油乎乎的羊腿落在手里,儿子愣了半天,颤抖的道,“父、父父父……” 父亲睁眼,道,“看到了。” 儿子欢喜又难堪,开心又愧疚,整容道,“我去道歉。” 父亲见那人已经开始收拾自己那些做吃食用的东西,摇了摇头,道,“道谢吧。” 不道歉,只道谢? 儿子自然不敢违逆父亲,好声好气的对任江流弯弯腰,道,“多谢公子,今日赠食之恩小子定不会忘,只是如今颠沛已久,身无长物,无以为报。敢问公子名讳,来日好做报答。” 任江流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因为长久忧虑无法牵起的嘴角动了动,淡淡一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一声多谢足以。” 这是个豁达的人,儿子却总觉得心中不舒服,想道刚刚自己的小人之心,暗自责备自己,忙道,“不够的,怎么够。” “够不够,还得我说了算。”任江流收拾好手中的东西,起身之间,带着说不出的威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你说你身无长物,确是错了。” 儿子不解又纳闷,回头看着父亲。 父亲摇了摇头,他又转过头,拱手施礼道,“请公子赐教。” 任江流轻笑,“你们拥有很多人都没有的东西,怎么会不知道。”他看了看外边天色,借着余光看了看分食的难民,慢慢道,“心善的人会有好报,你们会看到那一天。” 这……这话的意思是夸他们吗? 儿子不知自己猜的对不对,又回头去看父亲,但这一回头,身前的人就离开了。他看着那人动作娴熟的翻身上马,惊讶的道,“晚间也要赶路?这……是有急事?” 父亲看了一会儿,眼中渗入惆怅,只道,“不知,吃饭吧。” 然而他拿着羊腿迟迟没有动作,心中苦笑,活在这世上,就算有善心,也要有发善心的资本才行。 他们落魄至此,若再抱着这无谓的善心,这日子,可没法过下去了。 ………………………………………………………… 又赶了一日的路,巳北已经近在眼前,任江流在驿站略作修整,出门的时候意外发现驿站前围了很多人,乍一看煞是热闹。 此地偏僻,若无大事,可不会冒出这么多人。 任江流难抵好奇心,抬眼看了看。 “这位公子,这里可不是什么客栈,不是你想进来就能进来的。”驿卒见周围人渐渐增多,心中无奈,“你可不要为难我。” 少年的声音惶惶,几乎带着哭音,“这位老爷,我父亲连日赶路冒了风寒,不用多留,只求给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让父亲喝了药发个汗就好了。真的不会多留,不会超过两日,不……一日,只要一日就好,只要父亲好了我们就走。” 任凭少年如何求,驿卒只是摇头,道,“这可不行,不要为难我。二位还是去找客栈吧。” 那少年欲哭无泪,他也想找客栈,可是他们身上的银钱早就花光了,就算去了客栈,大概也是不让进门的。 “况且。”那驿卒顿了顿,淡淡道,“虽然风寒算不得大病,但是这里物资短缺,药还真不好找,风寒也可能断送性命。你们死在别处都与我无由,若我让你们进入驿站,你父亲死了就跟我们驿站脱不了干系,我可逃不了罪责。” 那少年听有人咒他父亲死,身体抖了抖,就想发火。可是他抽噎两下,终究没有出声,咬着舌尖磕磕绊绊的说,“父亲不会死,我们自己就是大夫,我自己能治好父亲,只求老爷给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父亲……父亲不能再吹风了。” 驿卒说了许久已经不耐,撇嘴道,“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别……咳咳,别再闹了。”一道算不得苍老的声音开口,仅仅说了一句话就咳得不行,他这一咳,吓得少年不住掉泪。 那人看了看高大的驿站,道,“我们走吧。” “慢。” 任江流牵着马,已经走了过来。 驿卒认得他,谦卑的低下头,道,“大人。” 任江流走上前,道,“我认得这个人。” 驿卒一愣,赶忙道,“放进来吗?” 任江流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道,“你之前说的没错,做的很好,让他进去你反倒错了。” 哭的泪眼朦胧的少年抬起头,看了看他的脸,惊叫道,“是给我们羊腿吃的公子。” 任江流弯腰看了看他们,手指碰上那个中年男人的额头,皱眉笑道,“怎么好好的就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什么好好的?哪里好好的?那个少年愤愤不语,低着头看着他在自己父亲脸上摸来摸去,忍不住道,“公子——” “别吵。”任江流从袖子中取出药,道,“你说你能治好你父亲?” 那小公子点了点头,不知他什么意思。 任江流倒出一粒药丸道,“你看,能吃吗?” 那药丸乌漆墨黑,带着一股怪味。 任江流笑道,“应该能治你父亲的病,一粒药粉分成三次吃。” 那少年拿过药丸研究,忽然,他的眼中迸发一阵惊喜,推了推地上的男人,道,“父亲,你看。” 那人费力睁开眼睛,任江流忽然道,“他病的有些重,你说话大声些,多重复几遍。” 少年得令照做,中年人听到了,点了点头,张开了嘴。 少年吸吸鼻子,小心将药丸分成三份,让中年人吃了一份。 任江流看到老实听话,点了点头,道,“你们两个人一个生病,一个年少,不好赶路,如果是同路的话就跟着我吧。” 你去哪? 少年没等问出口,本来已经昏睡的中年男子张开眼睛,道,“劳烦……公子。” 三人一路结伴,中年人刚开始答应是因为不放心自己儿子,半日之后,他的病好了许多,清醒之后发现那名公子果然和自己同路,不由惊讶,笑道,“公子会算命不成,不然怎么会知道我二人的路线。” 任江流淡定的道,“我岂会知道你们要去哪里,我只是走原来的路线,你们跟我同路便罢,若不同路,到时候自己折回去。” ? ☆、好报 ?  三人进入巳北,任江流就近找了客栈要上一桌子菜,但并没有要大荤大油的,中年人知道他是顾念着自己,心下感动,又是接连道感谢。 吃着吃着,少年忽然毫无预兆的啜泣出来,任江流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放下筷子。 中年人皱眉,严厉喝道,“明曦。” 唤作明曦的少年红着眼睛,脸色有些羞愧,低声道,“父亲,我错了。只是想到以前种种,再念及今日,心中悲痛,不自觉哭了出来。” 中年人听他说完,歉然对任江流道,“恩公……这孩子都被我宠坏了,如今是一点苦都吃不了。” 任江流看着这个少年,无意中想到顾花君,虽然这两个人一点都不一样。 花君虽然莽撞,但从小性格坚韧,并不像这个少年一般柔弱,而且现在身份今非昔比,更加稳重得当。唯一相似的嘛,大概就是那外露的性格。于是笑了笑,“吃不了苦是好事,等到能面不改色的面对诸般苦难的时候,恐怕自身也早已伤痕累累。” 难得这样的年青人能发出这般感慨,三人因为这番闲话,倒是越发熟悉起来,任江流听闻他们被家族的人迫害,顿时皱起眉头,道,“你们是哪里的人?” 少年口中含着面条,眼睛睁的很圆,指着地下道,“就是巳北。” 任江流想了想,将随身的剑递给他们。中年人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道,“恩公?这是何意?” 任江流抬手让他坐下,笑着道,“你别这么激动,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中年人赶忙道歉。 任江流道,“巳北已经属于杨家堡的势力范围,你们已经走到这儿了,不妨再多走几步,去杨家堡作客吧。他家的茶不错,你应当喜欢。” 中年人哑然,失笑道,“那杨家堡是什么样的地方,我等如何能进去?就是我本家,哎……现在早已家道中落,也难以跟这等贵人攀上交情。” 任江流点了点头,道,“所以我把剑给了你。” 剑?中年人怔怔,忽然明白恐怕恩公与杨家堡的人认识。 去了杨家堡,与杨家堡的人攀上交情,这代表着什么他很清楚。 但是…… 中年人咬了咬牙,肃然道,“恩公,我不……” 任江流打断他的话,道,“对我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举手之劳都算不上。”他又笑,“我之前不是说过吗?善有善报,你照顾那些难民一路,帮着医病,赠与吃食不求回报。说不定这就是你的善报。” 他把中年人说的恍惚,是啊,恩公是这么说过…… 善有善报是吗? 他抖着手小心接过了剑,拿过之后又是一晕,兵器的好坏他一届文人并不清楚清楚,但这剑上镶嵌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宝石,还有,他看着剑柄磨损的痕迹,这,定然是他贴身惯用之物。 竟然就这么送给他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中年人眼中一酸,心想,这就是自己的福报吗? 他看着任江流,再叫一声恩公,这声恩公包含着跟之前完全不同的感情,他执意要行大礼,任江流阻拦不了,只好叹了一口气,随他去了。 行礼之后,明曦先起来,再扶中年人起来。 任江流看天色还早,又饮下一杯茶,已经流露离开之意。 中年人赶忙说,“恩公,不知恩公的名讳。” 任江流摇头,“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 中年人顿时失望,不放弃的道,“恩公此行的目的呢?” 任江流这回倒是笑了,指着地板道,“巳北啊。” 少年一阵惊叹,但他还是不解,“虽然缘分难得,我还是很好奇,恩公啊,我们巳北没什么好玩的,也没什么大人物,您怎么会来?” 任江流捏了捏袖子中发烫的信纸,微微一笑,“我不是来找人,我是。”他打开信纸,在上面点了点,“来找药。” 中年人闻言精神一振,赶忙说,“恩公,我们李家世代行医,虽然现下比不上玉山谷出名,但也委实根基深厚。况且这是在巳北,恩公要找什么药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任江流没说话,眼神却逐渐怪异。 中年人被他看的不安,少年忙道,“父亲说的是真的,我们能帮上忙。” 任江流还是不说话,半晌爆出一句粗口,抹了抹脸道,“二位贵姓。” 中年人答道,“姓李,我名李英,小儿名叫李明曦。” 任江流缓缓吐气,“巳北的李家?” 中年人立刻说,“是我本家。”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任江流心中风云变幻,最终,他道,“知道练骨丹吗?” 中年人和少年对视一眼,一齐道,“恩公要练骨丹?” 他颔首,“正是此行目的。” 李明曦晃了晃李英的手臂,李英一定神,从怀里摸了片刻,拿出一个四方小盒子递给任江流。 任江流接过,木质的八卦盒里边有一个油纸包,纸包里仅仅有一枚丹药。他摸了摸盒子,道,“这种宝贝东西不是应该在祠堂一类的地方被珍藏供奉吗?何以随身携带?” 李明曦咧嘴笑道,“虽然是宝贝,但到底是我的东西。” 他说着,有些骄傲,“我们是长房的,这东西本来就该我们管,若不是——” 他皱了皱眉,没再说下去。 李英拱手,“恩公要用,尽管拿去用吧。本来这次回来,我也没想过还能保住这个东西,若不是遇到恩公,这丹药也是要送去给本族的。” 给了他们,能不能为自己和明曦换来一个安身之所也不知道,李英想到这,顿感凄凄。 不过现在好了,天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中年人笑了笑,那把剑在手中重若千斤,却稳定了他的心神。 如此,双方都有了满意的结果,饭局终了便分道而行。 又行半日,李英父子二人走到杨家堡。 杨家堡固若金汤,一根旗帜高耸入云,李明曦用手挡着光去看那旗帜上的图案,又放下了手,忐忑道,“父亲,你说他们会让你我进去吗?” 李英亦心中不安,但是已经走到了这里,万万不能退缩。 他咬牙道,“叫门。” 万幸杨家堡没有轻薄的门徒,就算他们衣衫朴素也得到了妥帖的询问,李英把剑给了门徒让他代为通报,接下来,他们就只能等了。 时间渐长,李明曦脸上出现难以掩饰的失望,李英也有些黯然。 就在二人心想恐怕要失望而归的时候,里边忽然传来声音。按照声音大小来判断,应该是男人的脚步声,但不知一个人怎么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宽大的门再次打开,一名面容沉稳的男人哈哈大笑着露头,还不等真正走出大门,就开始说,“老任啊,算你小子还记得——咦?” 他看清眼前两个不认识的人,本不大的眼睛瞪大了一些,道,“你们是谁?任江流呢?” “老爷,老爷,您慢点。”门徒苦哈哈的赶上来,道,“我还没说完话您就跑出来了,这次任爷没来,是这二位先生把剑交给了我。” “哦……”那人脸上难掩失望,继而笑了,“也是,嘿,任江流来这儿什么时候叫过门。总是忽然来了,又忽然走了。” 想到那个来去如风的人,他摇了摇头,稳重又不失热情的拱了拱手,“我是杨家堡现任堡主杨符君,二位是他的朋友吧?哈哈,方才失礼了,快请进。” 请、请进? 李英父子二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不可置信。 但是震惊内容,也不知道是为了杨家堡主亲自来迎接他们,还是因为他们口中的恩公,竟然是众人口中罪无可恕的任江流! 李英想着那杳然清华的年青人,再念及他日常言谈,这样的人,跟传言中的无礼嚣狂大相庭径,只怕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吧? ………………………………………………………………………………………… ? ☆、腾龙 ?  玉山谷,腾龙殿。 女子脸色苍白的捧着一个暗色瓷坛,不知她跪坐在地上发了多久的呆,抬头看着王座上的师无名,木木怔怔的说,“如此,我布阵便更有把握了……” 那声音,清淡缥缈,好似被风一吹就会散落无踪。 师无名斜坐在金光灿然的龙椅之上,一手握拳撑着脸侧,含笑道,“那便多谢师妹,也要,辛苦师妹了。” 莫雪芝摇了摇头,开口的时候几乎要哽咽出声,她本不想如此失控,却根本控制不住,以致说话的时候声音古怪的难以言喻,“这个阵太复杂了,我自己尚无法完成,还请……师兄,帮忙。” “嗯?要如何帮?” 莫雪芝深吸一口气,道,“需要一些人来助我。” 听说她要人,师无名哈哈大笑,挥手道,“这不是问题,玉山谷最不缺的就是人。” 他起身走下王座,莫雪芝不知他欲意何为,见他迎面而来,身子忍不住轻颤。 不想,师无名却是目不斜视的直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莫雪芝怔了怔,回神的瞬间觉得汗水湿透了里衣,她轻喘一声,低着头抿紧了嘴唇,抱着瓷坛跟在师无名的身后。 她之前跪的久了,刚开始走路的时候脚下打晃,不过走了一阵就好了。细细碎碎的迈步,但也不会落下师无名太多。 师无名在一座大山前停下脚步,他看了莫雪芝一眼,不知按上什么机关,大山竟然巨石震动,一道石门伴随坠落的沙粒缓缓打开。 莫雪芝瞪大眼睛,等门完全打开之后,更是面带惊骇的啊了一声,惊觉那是自己所发出的声音,立即反手捂住嘴巴。 师无名扬起下颚,平素只觉平淡的神情多出一份孤傲,冷声道,“父亲祖父等人百年以来岂会碌碌无为,人力,物力,财力,楚燕皇族早不输他人。” 莫雪芝颤抖的道,“这、这是……你的……人?” 师无名看着在空山中训练不辍的兵众,微微一笑,“没错。不过,养着军士的地方,可不仅仅是这一处啊。” 莫雪芝忽然很想掩住耳朵,关于师无名的一切,她都不想知道。她恨死了自己的好奇心,恨死了自己这张嘴,什么都不要问,莫雪芝告诉自己,等到这件事完了,她也不用回莫家了,最好就此离去,去隔着海的且弥?或者其他小国,哪里都好,只要……只要远离这里。 这样想着,莫雪芝沉甸甸的心情终于略有好转,眼中露出痴痴神色。 那边师无名发问,“说吧,要多少人。” 莫雪芝垂下眼睛,细声道,“三十八人,要阳月正午之眼生的公子。” 她看了看师无名,又道,“阵法阳气极盛,龙脉,麒麟,灵光剑,再加上这三十八人,甚至我的灵力,都是阳性。唯独……”她怯怯道,“那位公子身上具有的星辰之血不一样,属相反阳为阴,太极化向。阵法终了之后,他……会死——当然,无论如何,在结束之后,以他的命格都是活不成的,我之前为他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他……” 莫雪芝咬了咬牙,说出,“是已死之人。我不知道为何会这般显示,兴许是我学艺不精,算错了也说不定。但是,如今经历这般阵法,他死时必然痛苦。” 师无名听她绵绵絮语,脸上始终没有表情,道,“说完了?” 莫雪芝心中忐忑,道,“说完了。” 师无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手指点在山壁,看着里边数不清的兵士于地下建立的城池活动,点头道,“准备布阵吧。” 莫雪芝猛的抬头,觉得本来就冰凉的身体更凉了一些,她到底没有说什么,只道,“我……我还不知道龙脉的所在地。” 君王埋骨处,灵光引灵星。 是要在埋葬过皇族的龙脉所在之地布阵才可。 皇陵,龙脉,这天南海北的距离,究竟要如何周全? 莫雪芝曾经问过师无名,对方却没有给她答案,只让她继续等就好。 她侧眸看着他,心想都到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他准备好了没有。 师无名突然道,“就在玉山谷布阵。” 莫雪芝惊讶失声,“什么?这里?” 师无名看着自己广阔的领地,手抚摸过山石,道,“两百年前玉山谷被称为陨兵峡,当时的皇弟成乐王带领三万将士于陨兵峡同叛贼开战,最终兵败身死,被敌方砍成肉糜,混入石土,永远留在了此处。” “一百五十年前,陆郡王夏北被当时的皇帝驱逐,中途不忍士官折磨,又病中苦痛,在行至陨兵峡之时撞山而亡。八十年前,五十年前,先后有两位亲王死在陨兵峡。之后世人皆以此处不详,陨兵峡人畜绕道。但是时间久了,日子长了,人们就不记得这些说头了。再,十余年前,我成为陨兵峡之主,将陨兵峡改名为玉山谷。从此,陨兵峡恶名不再,威名远扬。” 师无名说话慢悠悠的,最后道,“玉山谷就是龙脉所在之地。” 什么?! 玉山谷竟然是大夏的龙脉? 莫雪芝震惊过大,反而说不出话。 师无名笑了笑,“按照占天地气显示灵光寺的位置才是龙脉,但是没人知道玉山谷的地脉和灵光寺的相连的。君王埋骨,君王埋骨,埋了四个王族之人,这可是别处都没有的先例啊。师妹,你觉得这些大夏王族之人的埋骨之地,够我们开启阵法吗?” 莫雪芝木然点头。 师无名皱了皱眉,倏然一甩袖子,道,“别这样看着我。”他眯起眼睛,看着莫雪芝惊讶的面容,又笑了,“你只需想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你惨的很多。是不是就能稍微得到一些安慰?” 莫雪芝不解,也没有发问,她知道既然师无名开口了,就会说完。于是静静的等着。 但是没想到师无名意外沉默了下来,直到莫雪芝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才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他……大部分都知道了。” 他? 谁? 莫雪芝想通之后,脸上残余的血色唰然褪下,细白的手攥紧了衣袖,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师无名笑了笑,“至于他不知道的,比如身世,到了最后的时候,我会清清楚楚的告诉他。” “你……”饶是莫雪芝也忍不住了,怒斥了一声。 师无名忽然又转回话题,笑弯弯的说,“所以,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有人比你更恐惧,更无助,但是他要阻止我,困住我,还要……安慰我。你说,他是不是惨的让人心生怜意?所以,你莫要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如果再这样,我会忍不住让你变的和他一般,这样,他也算有个陪伴吧。” 莫雪芝空洞的眨了眨眼,一下子失去了全身了力气,背后靠着山石慢慢坐到了地上。 师无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见到远处有人寻来,不避不闪,让对方直接开口。 他听了一会儿,眼皮细细一跳,重复道,“送人了?” 那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低声道,“是。” 师无名只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气闷,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他也懒得隐藏自己。 想要见他,不用刻意不去见他。 但师无名到底是个谨慎周到的人,走之前去见了萧紫茵一面,没接她泡的茶,道,“大哥有事待办,之后几日,辛苦你代我管理玉山谷。” 萧紫茵知道他事情一向很多,这次出去是有什么事没放在心上,点头答应下来。 师无名眼神很温柔,又道,“大哥有一名朋友在谷中做客,她……与任少侠也算得上旧识,你与她应当谈得来。她身子很弱,兼心情不好,若是无事,你常常陪她吧,别让她太过孤单。” 一句话,他将莫雪芝锁死在萧紫茵的视线范围。 萧紫茵浑然不知对方在算计什么,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温润端秀的大哥,干脆的点头。 师无名唇边不由泛起一丝浅笑,心中自是满意。 ? ☆、怀疑 ?  一抹残阳摇曳而下,夜晚如约驾临。 皇城中,将军府,一抹孤灯与月光相对,为室内平添几分寂寥萧索。 萧宏生端坐在案前,神态平静,然而多年杀伐使他戾气难消,一举一动皆带有逼人锋芒。 正在为他作报告的副官不由打了个寒颤,定了定神,道,“……这段时间,大约就发生了这些事。” 随后放下了用于记录的半张羊皮。 窗外猛然吹来一阵寒风,窗户被刮的嘎吱作响,萧宏生猛一睁眼,副官急忙走过去将窗户关严,少了摇曳的冷风,被橙红的灯光一照,室内顿时显得温暖不少。 副官松了口气,走过去将散乱在桌子上的报告一一收好,恭敬的道,“将军,可是有什么疑问?” 即便是在家中,萧宏生仍旧一丝不苟的穿着铠甲,他的铠甲与别人的都不同。更厚重,动作之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方便,更繁琐,举手投足铠甲在身上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副官心中佩服,眼睛不敢看他,垂着手等候指示。 “你说。”萧宏生手指摩擦着悬在腰间的刀鞘,他最常使用战戟,但刀枪棍棒都是他所擅长。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意味着已经动了杀念,“任江流此人,到底怀着什么目的。” 副官只是个掌管情报的副官,而且才被提拔上来没多久,听到问话有些战战兢兢,慌乱不知该说什么,发觉萧宏生正在看着自己,舌根都在发硬,磕磕绊绊的道,“不外乎功名利禄。” 萧宏生苍声道,“为人诡谲,做事嚣狂。被遣往思过却先去楚燕,再回京城,后去巳北。与丞相老鬼日渐交好,于灵光寺中惹出事端,回归的途中与顾花君有所交集,托人带着信物去杨家堡……此人结交广阔,八面玲珑,恣意妄为,不受约束,太不安分。” 副官好像听懂了什么,沉着道,“将军是想?” 萧宏生瞥他,忽然起身离去,“该去见他一面了。” 灯火正盛的时候,尚书府迎来访客。 任江流听到小张说出客人名字的时候,失态的险些从床上掉下去,惊讶道,“你说谁?” 小张还在为那位将军身上的气势战栗,磕磕巴巴的说,“是、是是……” 没等他说完,眼前的门啪的打开,任江流皱眉将外衫披上,喃喃自语,“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事?” 只怕,不是好事。 他走到会客厅,看着萧宏生腰间寒光凛凛的斩马刀,缓缓吐出一口气,慢声道,“难得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无需客套。”萧将军目光如炬,在他脸上凝定两秒,忽然皱眉,移开视线道,“你……” 任江流偏过头认真看着他,问了一声,“什么?” 这人神态恹恹的,大约是奔波太久,没有妥善休息,从前年轻气盛的神采飞扬皆消失无踪,眼中尚含有几丝困顿,轻轻的将眼睛闭上,每次再睁开的时候都像是很困难。 想到他是因何如此劳神,萧宏生便更觉眼前之人虚伪可恶,眼中之色尤为凌厉,冷声道,“尚书大人辛苦了。” “没什么。”任江流斟酌着道,笑出一口爽朗的白牙,“为了大夏,为了百姓,我身为朝廷命官,这都是应该做的。” “应该做的?”萧宏生将情报往桌子上一拍,道,“这就是你应该做的吗?!” 任江流见他是这种反应,怔了怔,慢半拍的捡起桌上的信纸,信纸上盈盈字迹如流水泼洒,从自己上任开始每一个动作都写在上面,最近三个月写的尤为详细。 九月,十月,十一月…… 任江流想到灵光寺外边火红的枫叶,现在大概已经落光了吧。 眼睛逐字看过自己走过的路程,他心中发酸,视线黏着在‘任离开灵光寺,住持身亡,任再入灵光寺,一夜未出,次日启程’一段话上难以移开。 深吸一口气,将情报信纸反扣到桌子上,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早凉透的茶,一口饮尽。 任江流语气不稳的道,“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来找我问罪吗?” “大胆。”萧宏生拍案而起,一双因年老而产生浑浊的眼睛盯着他,道,“小儿若有心图谋不轨,老夫定斩不饶!” 铁器摩擦地板的声音刺耳响起,任江流看着萧宏生划在地上的刀尖,他刚刚被那些信刺激了一下,心绪不稳。怒极,反而笑了出来,眼睛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胡子,轻声道,“将军多虑了,你有心管我,不如多关心一下家人。” 他的话意味深长,萧宏生却没有听懂。但是‘家人’二字是他心头凝结不去的疤,幼子惨死,夫人早亡,女儿疏离的种种情况浮现在眼前。任江流的话无疑是在他最隐秘的痛楚上戳了一下,萧宏生带着雷霆万钧的忿恨,怒吼如苍龙呼啸。任江流被他震的经脉紊乱,胸口血气翻腾,半晌才能站稳,方一回神就发现对方的刀已经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他缓缓眨眼,声音暗哑的低笑出声,闭眼道,“你杀了我吧。”那个声音却像悲伤的要哭出来,“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你!”萧宏生理智回归,这个人他绝对不会留,但是他更不许自己是因私情失控而动手。 他略一抬刀刃,锋利的刀芒无意间划伤任江流的脖子,一滴血珠在亮白的刀刃上行走,萧宏生逼视着他,眼中神色如同审问一般,“你刚刚的话,是何意?” 任江流面容惨淡,道,“将军心中定然已有猜测。” 萧宏将近十几年都无波动的内心短时间内被这小子挑起了好几次,他想要否定自己的猜测,毕竟那太过荒谬!在他开口之前,这个逐渐减少尘世味道的孩子闭上眼睛将生命完全交托在他手上,又重复一遍,“将军,不是早有猜测?最近发生的事这么多,我不相信将军从来没怀疑过那个人。” 萧宏生牙齿咬得嘎吱作响,眼中浮现几道血丝,毫无预兆的骤然收刀。 任江流睁开眼睛。 萧宏生垂眸看他,如同高高在上的俯视,“误导我的代价,你可知道。” 任江流语气平稳,“我本来都什么都没有,如果你要这条命,可以现在就拿走。” 他的语气太过真诚,萧宏生不得不再次正视自己曾经否决的猜测,他那颗已经苍老的快要不能跳动的心脏猛然产生抽痛。 京墨吾儿,那个在亲儿故去,夫人辞世,女儿尚在襁褓时的唯一安慰,他在家中罕有能得到的慰藉。 这一刻,征战八荒流血不流泪的将军心中是忐忑的,最后看了任江流一眼,趁着夜色浓黑,策马回到了家中。 此时副官还没走,听见马蹄声便迎了过来,紧张兮兮的道,“大大大大大大、大将军。” 萧宏生瞥他一眼,“无事。” 副官略略一呆,将军带着杀意而去,都这样的那个叫任江流的都能活下来,他……可真是好手段。 走到一半,萧宏生不知为何停下脚步。 时刻关注着他的副官也同样停了下来。 他听着前面的大将军缓缓吐气,忽然回过身,坚定道,“把你的授业恩师叫来。” 那语气,像是下了什么异常重要的决定。 尚书府内,任江流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桌子上的三样东西。三样物品分别是众生釀,练骨丹,和红花溢。 小云笑吟吟的站在他身后,吃吃笑着道,“爷以后再有什么难题,可不要瞒着小云,这分明是更早就能解决的事。” 任江流在心中大大的翻个了白眼,耳中听着小云悉悉索索的悦耳笑声,感到鼻中发痒,不由打了个喷嚏。小声嘀咕,“得来全不费功夫。” “也是巧合。”小云笑道,“前日爷前脚回京,陛下后脚便有赏,御赐名单之中正好有一物名为红花溢。这名字稀奇又好听,我便多留神了一下,今日听爷念叨红花溢三字,觉得甚为耳熟,这才想了起来。” 完全没想到这等稀罕的物品竟然在自己的库房,之前任江流一脸苦恼的思索红花溢该去何处寻找,小云听到更觉得莫名,直言不讳道,“红花溢?爷要用吗?我去给你取来。” 任江流当时真是震惊了,那震惊直到小云真将红花溢取来,放到他的面前都没有消除。 此时听到小云的解释,他幽幽叹气,皇上在这个时候赏赐表明了是要回护他,等于对朝廷上下无数双眼睛说:这个人还是我重用的臣子,他做的一切都是我授意的,不是他恃宠而骄,你们睁大眼睛看好,我们俩关系好着呢,别往我这儿送弹劾书了。 这人……意外不是一个气量狭隘的人。 小云离去之后任江流擅自倒在床上发呆,自巳北回来已经足足两天,如今师无名让他找的三样东西已经齐备,只等见他一面,就能得到他当初的许诺。 父母啊…… 任江流撇开头,暂且将这个能扰乱心智的念头抛开,除了那个许诺,师无名让他找这三样药的目的是什么?他想将药运用在什么地方?而药的效果又是什么? 任江流思考一刻,忽然察觉不对劲。 师尊初死之时他觉得痛苦,见过师无名之后觉得安心,现在却感到了心惊。 这么多年的计划被一朝粉碎,师无名肯放手吗? 如果他放手了,为何还会刻意找借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令他专心一处,无法分心。 若是没放手,他又有什么计划? 任江流唯恐他还未放弃之前的念头,可是根据眼线来报,经过朝廷和武林盟的各自退让,现下正处于难得的太平,玉山谷一方也没有什么异状,如此的和平安定…… 现在想来,倒是有山雨欲来之感。 正当任江流出神的时候,杨柳进来告诉他,师无名来了。 任江流忽然发现每次师无名来小云都会因为各种借口不见踪影,除了不需要通报的时候,来见自己的人也许是杨柳,也许是姓张的小子,但终究不是她。 不过这些甚好理解,任江流勾起唇角,有些恶劣的想,跟师无名这样风云变幻的人相处起来,无论谁都会感受到辛苦。同是心思细腻之人,小云对他避而不见太正常了。 师无名进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青年双眼尽是笑意,浑身淌满了俊美风流。 因为这一幕,他无端想到了与他亲吻的模样,先是睁大眼睛,然后如同木了一般神态游离。他的睫毛很长,却不怎么弯翘,无措的时候会不断轻轻扑闪,如最深夜色一般浓黑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莫名让人觉得矜贵。 而他很快就会看向你,青年的双眼如同天底下最干净明亮的湖泊,当你要陷进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寸步难行。 而你进不去的原因简单的令人咬牙切齿,只因他不接受。 一瞬的心绪变化,已经做到最大的缓和,师无名开心起来,连眼睛都带上笑意。 他那模样不像作假,任江流狐疑而防备的看着他,虽然只有短短一眼,但他确定自己感受到了那人的怒气,为何他忽然又不生气了?心中费解,任江流想不通,未免触他霉头,干脆不说话。 师无名料中他的想法,笑意顿时更盛,他手腕一抖,一条金灿灿的骨节长鞭应声而出,老实的在空中宛出一朵花,落在师无名的手中。 任江流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嚷嚷着,头皮隐隐发炸,“不带一进来就动手的,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师无名眼角微微扬起,一副促狭的表情,‘啪’一声将鞭子放到了桌子上。 ? ☆、喜欢 ?  师无名眼角微微扬起,一副促狭的表情,‘啪’一声将鞭子放到了桌子上。 任江流弯腰去看,觉得这么鞭子很是眼熟,他又想起当初自己是在宗吉哪里拿的剑,同时宗吉给了师无名什么来着……他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这条鞭子,恍然道,“没想到你还留着啊,倒是从来没看你用过。” 师无名晒然,“怎么没用?只是我用的时候,你看不到。”他用阴侧侧的语气说,“不过现在倒是很想用在你身上。” 任江流顿时没了音,他确定自己很不喜欢师无名时而冒出这种话,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对方的意志可不会因为他一句话而改变,这习惯高高在上的性格越来越不会隐藏了。 师无名对他伸出手,任江流叹了口气,挫败而认命的走了过去,他眼睛晃了一圈,自己家的椅子小,可坐不下两个人,至于师无名那明晃晃,差点直言‘坐我腿上’的眼神,他就当没看见,屈起腿坐在他脚边。 懂事却不听话,善解人意而从不遵从,从某个角度来讲,这个青年总是过分的放纵他靠近,却又恰如其分的坚持自己的原则。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27节 正因如此,师无名觉得他更加有趣,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随他一起坐在地上,道,“剑之一物,复杂,残酷。如同这个世界上最直接的法则,勇往直前,毫无余地。他应当是最忠诚的战士,永远跟在主人的身边,无论以守护,还是毁灭为名义,不断制造杀孽,直到主人倒下的那天,才会从那只操控他的手中脱落,跟着主人一起死去。”他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这是剑存在的意义,最好的归路,但实际上很少有一把剑沿着这样的轨迹前行,凡铁流离在贩夫走卒之间,珍贵如灵光剑束之高阁。你到是做得很好,对待你的剑始终如一,给予他存在的意义,并从他身上夺取摄人的风采。” “……哈?”任江流呆滞的看着他。 师无名充满不爽的啧了一声,“但说白了剑不过只是一块铁,该如何对待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你听过就罢了,不用当真。” “……” 任江流的脑子似乎已经转不过来弯,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他。 师无名略略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正面直视青年的眼睛,认真道,“剑无论多出众也要有配得上的主人,不然也只是明珠蒙尘,令人徒然心生怜惜。”又咳了一声,“……我只是觉得遗憾,你把剑送走,我就再也无法看见你挥剑的模样了。” “……” 师无名难得看到任江流无语的表情,心情更加畅快,摇头道,“再怎么说那把剑对你应该有更特殊的意义。”他用指了指桌上金灿灿的鞭子,“毕竟算得上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啊……”他顿了顿,道,“阿江说送人就送人了,当真让我伤心至极。” 任江流算是彻彻底底被他这段发言震惊了,极度茫然之下,产生了近乎手足无措的感觉。他站起来看着师无名,走了两圈,再去看他,深吸一口气,翻箱倒柜的闹腾一阵,终于从箱子里找到一个葫芦。那葫芦不到一根手指长,但是雕工精美,任江流将东西胡乱塞入师无名手中,道,“那、那换个定情信物好了。” 师无名饶有兴味的看着他绕来绕去,直到接到葫芦,表情终于变了,准确的说是有一瞬的‘细微停顿’。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葫芦,露出类似‘这个人在搞什么鬼’的眼神。 亦是惊讶不已,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仿佛随时随地能将他说的重话,丢过去的难题四两拨千斤的化解。偏偏他的动作光明磊落,甚至理所当然,以致像从前的故意淫口猥的去碰触他,或者像现在自言语上落下几巴掌作为敲打,都得不到相应的反应,间接导致他每次做这种事的时候都没有负罪感,才会将事态越演越烈。 因而师无名心中纳罕,不断猜测这个人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这是什么?”他举起葫芦在手中晃了晃。 “定情信物啊。”任江流理直气壮的说。 这个葫芦是小时候在荣涧木屋和师尊一起住的时候,两个人一起雕刻的。说一起雕刻也不准确。实际上是别人送给师傅一堆珍贵的木料,在那些木料之中,唯独这块板子散发着香味,小孩子都会对与众不同的东西报以丰富的好奇心,一念以为他喜欢,便没有和其他板子一起扔去当柴烧,闲暇的时候为了教导他应该有耐心,便裁开板子拉着他的手雕刻成了花样,葫芦一直在屋里放到一念离开之前。 后来一念一去不返,小屋被荣涧的兵将翻得乱七八糟,任江流直到上次去荣涧重拾记忆才从柜子里扒拉出这个东西,全当做是童年回忆,带在身上。 前些时日一念故去,他便不敢再看与他相关的东西,因此收了起来。但是他一直认为自己孑然一身,全身上下最珍贵的,能作为重要物品送人的,只剩下这一样东西了。笑着道,“收下吧。” 师无名现在还不知道这东西对任江流具有什么意义,但他知道这个青年不会把自己认为不值得的东西送人。他站起来,真心实意的邀请,“跟我回玉山谷吧,好吗?只要你答应,我一定会好好对你,不会再伤害你。” 这话,不但欺骗,还带着虚伪。 任江流淡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师无名向他走过去,也许是因为之前的那番话的余韵,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任江流不断蹙眉后退,直到脚跟磕到床边,失控坐倒下去,才算停止。 师无名攥住他的手腕,任江流怏怏的发现对方喜欢这个动作,但是这个动作非常容易产生暧昧和压迫,也许对方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才这么做,可是任江流确定自己不喜欢。 “这算是拒绝?阿江不是愚钝的人,如果我现在强迫你跟我走,没人能阻止我。你自己也不行。” 今时今日,之前那个高不可攀的皇帝对他来说已经不值一提,所以他的想法已经不值得考虑和顾忌了。这便是在这一年之中发生的改变,一年之前因为他是玉山谷的主人,每次进京都受到难以言述的约束,想要堂堂正正的进来,光是通关文书下达审批没有两个月都不够。但是如今一切翻天覆地,不可同往日而语。 任江流撇了撇嘴,分明处于劣势,却能正气凛然的说,“干嘛呢,师无名,咱们都是正经人,能不能好好说话?绑架这种行为不好,如果你执意这么做,就算带走了我的人,我也绝对不会向你屈服。” 他深谙高手过招气势不能输的硬道理,根本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底气,仍目不转睛的直视师无名,“身体这种东西可不是你在乎的,所以身体怎么样都随你,我的心意你却强迫不了。” 这眼神太过挑衅,言语太过不羁,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瞬间勾的心绪浮动。 任江流见他好安分下来,便收起浑身芒刺,他总喜欢先声夺人,先从气势上震镊对方,那样自己就率先占了优势。 而且这个招数的确好用,少数几次例外……不对,唯一一次例外就是面对萧宏生那次。 因为他和师无名从来没有真正证明对立过,在任江流的角度来说,是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但是对师无名来说,难保不是刻意回避。 师无名看着他失神迷离的神色,吻了吻他的掌心,又去亲他的嘴唇,嘴唇下滑到脖颈,温软的舌头划过他的肌肤。 “喂……师无名……”任江流身体发抖,双手去推他的肩膀。可是师无名明显没有放过他的打算,足足折腾了一番才停止亲吻。 两个人的气息交融,虽然仅仅是亲吻而已,也出了一身的薄汗。 师无名松松的抓着任江流的头发,道,“……你接受的很快,看着你,或者抚摸你,你都表现的很冷静。这种事情对别的男人来说跟尊严息息相关,你倒像非常习惯。为何不拒绝我呢?在从前,也有人这样对待你?” 他看着他那令人浮想联翩的面容,手指威胁一般握了握他的手掌。 “不……没有。”任江流舔了舔干渴的嘴唇,这样一来,像是又尝到了对方口中的味道。便停止动作,皱了皱眉,看着那人如沐春风的神色,闭上眼睛,将自己埋入黑暗。 他没有拒绝根本没有理由,因为师无名从来、至始至终都没有向他请求过什么。 从气氛变的暧昧的开始,对方仅仅是传达了‘想要得到你’,或者‘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一些东西’的信息,自上而下的理所当然,根本不存在和平谈论的余地。 所以说白了就是他的意见和想法根本无所谓。 这是任江流讨厌这个社会的第二个理由,太没道理可讲了,你打不过他,没有他强,就算被伤及自尊,有心拒绝也没用。难过也得忍着。 顺便他想到自己过往作为,从招惹闫铁罗开始,之所以能一直顺顺当当的走了过来,恐怕也不是不是因为他多么有占理,恐怕仅仅是因为他武力强,对方刚好打不过他而已。 “……所以呢?”师无名挑高了眉,“你想说什么?” 任江流眼睛左瞟右看,有些迟疑和迷惑,道,“你问我为什么……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很喜欢你吧。” ? ☆、陨落 ?  任江流眼睛左瞟右看,有些迟疑和迷惑,道,“你问我为什么……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很喜欢你吧。” 师无名看着他,半晌没有动作。 有了开头,后边的话就简单了很多,任江流松了一口气,道,“不知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你碰我的时候,也不是单纯为了肉口欲,很多时候只是单纯的接触。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温暖?安心?只要你想要,拿去又何妨。” 当一个人达到一定高度之后,自然而然就会产生寂寞的感觉。 师无名不知是活的清醒还是迷糊,被忠诚之士众星拱月,他从小就与众不同,站在山巅,高高在上的看着山下蝼蚁。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说是寂寞也不为过,所以在遇见任江流的时候,才有难以言喻的明艳之感。 任江流认为,不管他是被迫的,或是自愿的接受这些负担,甚至将背负当成享受。身为异国之人,在不是心甘情愿的情况下留在他乡,本来就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师无名是怎么做到在将军府毫无破绽的呆了那么多年,并在羽翼丰满之后迅速潜藏在玉山谷,静静等待时机的。 这需要怎样可怕的耐性和心机,在外人看来避世的日日夜夜,他又是怎样度过? 开心的时候无人分享,失败了也只能自己在地上攀爬着,挣扎着,浑身狼狈的前行。任江流始终认为自己与师无名只是立场不同,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他们做的便是都对的。 因此,他能轻易从自己意识抽离,以爱人的眼光看着他,所以仅仅想到以上这些,便自心底涌出真实存在的爱惜,想要对他好一点。 只是他们中间总是隔着各式各样的事,在坚定自己脚步的情况下做出让步,太艰难了。 师无名闻言沉默的更久,眼中惊异层层消退,他在心中狂笑,却有要流泪的冲动,颇为心塞的看着任江流,放开他的手,规规矩矩的坐床上。 被这么明晃晃的说出‘你需要别人的疼惜’——虽然这不是原话,但不正是这个意思吗?师无名的孤高的心如同被爆击了一般碎成了渣渣,如果说之前他带着驯服意味的狎昵碰触顺便伤了任江流的自尊,对方这句话,算是双倍报仇了。 师无名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离开这里,但是他这样慌乱的离开,无疑证明了对方的看法。不然干脆杀了他灭口?师无名想到这儿怔怔一惊,因为他发现自己沉思的时候,竟然毫无防备的背对着任江流。 他的警觉心何时变的这般差?如果任江流这时候改变心意对他动手,他是不是完完全全躲不开?而且对方就算这么做了也无可厚非,他们本来就是立场相对的人,如果自己死在这里,搞不好大夏还能苟延残喘几年,他也算做了件好事。 不过,就算到了现在,已经知道是自己懈怠了,师无名思索的时候还是背对着任江流,没有丝毫防备的意思。 毕竟他从很早之前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了,那种几近致命的坦荡,他难以想象对方在破坏了他的计划之余会向他动手,不过比起说这是对自己的自信,不如说是相信对方才更为准确。 师无名转头看着任江流,对方眉宇间只有一片磊落,他感慨一声,道,“听说父亲之前来找你了,谈得还愉快吗。” 说到萧宏生,任江流有些心虚,顿时气弱不少,干笑着挠头,装傻道,“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啊,我俩八字不合。” 师无名略微沉默,道,“你不喜欢他。” 听不出是问句还是结语。 “我对他并没有特别的好感。”发觉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任江流一脸不胜唏嘘,道,“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不断威胁我的性命。除了他想杀我这点之外,我所知道的只有他是个忠君爱国的将领。因此,虽然我对他没好感,但是并不妨碍我敬佩他。单单为了他的气节,也值得我尊重。” “哦?那你怎么看他?” 任江流笑了笑,道,“这得分从哪个方面来说了。如果他是我的手下,得此勇将,定当诚心相待。如果我是他的属下,就算粉身碎骨,不足报答知遇之恩。可惜现在在他看来,我是对大夏图谋不轨的贼人,被他盯上的感觉可不怎么好,不信你试试。” “我可不想有这一天。”师无名回答的很快,他起身整理衣物,离去之前看了任江流一眼,道,“时机到了,我来接你。” 这次就不是商量的语气了,任江流郁闷的看着他的背影,然而随着他的离去,原本略带笑意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此时已经将至冬天,他身上的汗水却浸透了内衫。 任江流猛然从床上跳了下去,落地之后膝盖晃了晃,险些站不住。他手扶着床柱撑住自己,心道糟了。 他知道师无名一定是做了什么,但是他一点线索也没有,想要阻止,也无能阻止。 况且就算现在想要插手,也不一定来得及。 任江流想了一会儿,汗津津的苦笑,终于到了用上那么办法的时候了吗。 实际上,他的底牌,也没剩多少了。 师无名方一见到萧老将军就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心中暗自防备,若无其事的笑道,“父亲,别来无恙。” 萧老将军没有说话,抬手屏退了周围所有人。 师无名心中一沉,瞬间好几个念头钻入脑中,面上却纹丝不动,笑容温良的为萧宏生倒了茶,双手奉上道,“父亲,请用。“ 萧宏生慢慢接过茶杯在手中把玩,看不出怀着怎样的心思,道,“不知道这茶,是什么滋味。” 师无名笑道,“一芽一叶,芳香内敛,汤色清透,父亲的茶,自然是好茶。” “那这好茶,能喝吗。”萧老将军看着他。 师无名微微沉默,道,“茶在父亲的手中,父亲若想体会其中滋味,一试便知。” 萧宏生果然照做,茶水刚碰到盘唇边,便摔了茶杯,“难喝。” 师无名心中叹息,垂下眼睛起身施礼,道,“父亲有话无妨直说。” 萧宏生牵强的笑了笑,似乎在回忆什么,摸着手边的座椅,恍惚道,“京儿,还记得你来这个家多久了吗。” 师无名眉头颤动,道,“父亲……” 萧宏生站来起来,伸手道,“来吧,与我一战。” 师无名后退几步,神情先是震惊,可因为之前有已经有预感,此时闻言,倒也并不多么意外。抱拳的双手不断收拢握紧,语气痛楚的说,“父亲……不可逼我。” 老将军点了点头,眉宇间一片浩气坦荡,道,“有我萧宏生在世一日,便无人能动大夏。你竟瞒着我做了这样的事……京儿,为父不知道你变成今日模样,是否是因我疏忽而起。若从前我对你更上心一点,更早发现此事一点,也许……不会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师无名心中撼动,眼神忽然强硬起来,“父亲阻止不了我。”他缓缓收起手,站直道,“自当初生父把我交到父亲手中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今日的结局。孩儿想说的是,感到痛苦的不仅仅是父亲一个人啊,孩儿为了让今日不那么难过,十八岁就离开家中,十年的相聚,十数年的分离,就是为了今天。可是这一天真正到来,孩儿却觉得自己之前做了无用功。就算分开了这么久,感情依然没有生疏,心中还是……觉得异常不舍。” 萧宏生钢铁一般的心像被划开一道口子,里边鲜红的热血源源不绝的流淌出来,他闭上眼睛,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师无名惨淡一笑,定定看着他,“生者无怨,死者无悔。” 清风,流云,空旷的校场。 相似的招式,系出同源的功法,兵器交接发出的嘶鸣像是哀嚎。 从前萧将军就是在这里教导师无名习武,现在,一样的武力相向,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温馨。 师无名后退一步,嘴角笑着,眼神却在哭,“父亲,你赢不了我,如今你赢不了我。” 萧宏生永远赢不了梁京墨,他不愿意怀疑他,不愿意调查他,爱他,护他。对他来说,梁京墨除了是师无名之外,还是他的孩儿。 但是师无名不同,在他心中,萧宏生是他的父亲之外,更是敌人。 他们这种人,个个是天上孤高月,理智永远行走在感情之前,不需要亲人的牵绊和朋友的扶持,位高权重就是最好的伙伴,信念就是存在的理由。 师无名双眼通红,被萧宏生伤到之后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狰狞表情,但那可怖的气色很快收敛下去,还没等怒,率先抿住了嘴唇。 就是那样一个细微的动作,正是萧宏生所熟悉的,属于这个男人少年时不言不语的委屈神态,他恍惚一怔,师无名便笑了,长剑没入萧宏生的心口。 就是他们这种人,就像天上孤高月,就像不需要亲人,就像没有感情。可他们到底是人,终究心肠柔软,而一旦放松下来,感情便会趁虚而入,自此造就最致命的破绽。 肃杀之气渐消,落叶乘着北风在地面翻滚,树木被他们发招时内气所伤,横斜凋零,再无最初风光无两。 师无名茫然松开手上长剑,他跪在地上,抱住萧宏生魁梧的身躯,嘴唇微颤的道,“父亲……你……恨我吗?” 真正伤人的不是那一剑,而是剑上饱含的真气。萧宏生五脏六腑全部受了重创,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内脏正在发出溃烂的声音。 一生戎马的将军岿然倒地,他睁大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想现在分明是晴天,为何会觉得是在下雨呢? 萧宏生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轰隆作响的耳朵勉强听见师无名的话,沧桑的说,“我这一身的重担,一身的责任,如今……终于能卸下了……京儿……我……唯独放不下……咳咳,放不下……” 师无名握紧他的手,“我会好好照顾她,妹妹……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紫茵有他照顾,那这大夏皇朝,又该迎来怎样的结局? 萧宏生努力睁大眼睛想要保持清醒,可是他的身体已经死了,就算再怎么挣扎,终究缓缓闭上眼睛。 死了……就死了吧。 他为大夏付出一生,自问无愧于心,无愧于天。 只是…… 他再次睁开眼睛,轻飘飘的看可眼地上早已断气的尸体,对着远方淡薄的人影伸出手。 吾妻梅娘,吾儿谢竹,父亲来陪伴你们了。 你们……想我了吗? ? ☆、起阵 ?  察觉到怀里的人逐渐变的冰冷,师无名惨笑出声,这种足以毁灭理智的悲痛,他终于感觉到了。 他颤抖的将头放在萧宏生的胸口,发觉那里的确没有心跳声了,竟然愉快的笑了出来。 伸手抹去刚才滴落在萧宏生脸上的泪水,低声道,“我也心痛过了,失去至亲的痛苦,我也感受过了。任江流……你还敢……” 还敢用那种‘你不会懂’的眼神看着我吗? 你失去一念,我失去父亲,这样,算不算很公平? 他深吸一口气,不过是短短一个重新站起来的动作,心再次罩上铜墙铁壁。闭上眼睛,冷声道,“影七。“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师无名身边。 师无名睁眼道,“带上这个尸体,将他伤口处理干净,然后…”他咬了咬牙,一字一字逼出,“将此尸身悬于城墙……放出消息,说他以功高震主的罪名被大夏皇族处死,尽量扩大流言,让军心不稳,为我们日后进兵铺路。” 影七略一颔首,带着萧宏生的尸体消失。 他整理自己纷乱的头发,感觉手上粘腻难忍,低头一看,竟然满手都是鲜红的血液。一股强烈的恶心直冲喉咙,师无名踉跄几步扶着墙狂吐起来,一直吐到什么也吐不出来,他磕磕绊绊的走回自己从小长大的那间屋子,看见的瞬间,心中陡然升起恐惧,竟然不敢进入。 他想,不过是杀了一个注定要杀的人而已,而且就算他死了,自己至少给他留下的常胜忠义的名字,为何……他还会这般愧疚呢? 可是不管怎么想,师无名终究没敢再次踏足进入,带着一身灰尘和鲜血从后门出了将军府,一路遮遮掩掩,到了任江流那处。 方一进去,他就知道凭那个青年的警觉,已经凭借自己之前的异状推论出结果了,他淡淡笑着走了进去,看着他被绑住的手脚,摸了摸他的手腕,果然已经被封住功体。 任江流知道他已经来了,却闭着眼睛不理会。 影三跪在地上恭敬道,“主人。” 师无名忽然倾身抱住任江流,将他整个都抱在怀里。 任江流吃惊的看着他,费尽全身力气才含混不清的叫出他的名字,“师……无…………?” 师无名喘了一口气,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微微侧头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影三,“怎么回事。” 影三好像没看到他的失态,语气毫无起伏,道,“企图自杀,被我拦住。” 所以连功体也封住了吗?这样他连合拢牙齿的力气也没有了,想死都不行。 师无名不知想道了什么,声音愉悦的嘿嘿笑了出来。 任江流被他笑的毛骨悚然,迷茫中感觉下巴一紧,被师无名狠狠捏住。他逼问道,“你又想干什么好事?上次是一念老和尚,这次是你。如果这次你失败了呢?下次是谁?顾花君?我既然我能找到一念的代替品,凭什么就找不到能代替你的人?你们谁也阻止不了我。任江流,阿江,你到是说说,凭什么你敢就这么去死?!” 任江流淡漠的垂着眼睛,师无名得不到答案,心中更是狂怒,本想再说什么,眼角瞥见影三欲言又止,咬牙道,“说。” 眼睛却是直直看着任江流。 影三道,“方才任公子让府内杨柳姑娘去了吏部,原话是:去吏部,找苏长楼,告诉他我要告老还乡了。属下不知这句话是不是有别的意思,是以告诉主人。” “……哦?苏长楼。” 师无名冷冷看着任江流,任江流脸色难看,身子忍不住发抖。 师无名抓着他的头发,“不想说些什么吗?” 任江流抿了抿唇,师无名看着影三,影三道,“此外还让府内小张管家去了武林盟,只是小张不是他重用的人,也不会武功,属下已经将他擒下,现在关在柴房,等候主人发落。“ 师无名笑了起来,“不会武功,又不是你重用的人,看来是生面孔,你以为我的人不认识他,所以派他去通风报信?” 任江流还是不说话,但那表情,已经露出被说中的羞恼。 师无名手在床上移动,碰触到了一个盒子,看着三样散落着的药品,道,“用小云换了众生釀,贴身武器换了练骨丹,最后的最后,皇帝又赐给你红花溢。你这样横冲直撞,皇帝竟然还这般护你,不简单。” 任江流启唇道,“他……不像你……小心眼。” 师无名更是愉悦,“错了,大多数人都说我心胸宽广,我把这些当做夸奖,但是我亦有自知之明,不会认为我真就如他们所说那么值得人钦佩。至于气量狭隘,也仅是对你而已。”他俯视着任江流,道,“很快,你就知道我是多么有仇必报,先自己期待一下,好吗。” 随后他眼睛一眯,看见三样药品旁边一个小巧的东西,拿出来看了看,是个玉质核桃,雕刻的惟妙惟肖,如同真的一般,哂笑道,“阿江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起这种小玩意儿了。” 任江流眼神一缩,移开视线不与他对峙,师无名挑眉,看见影三,影三道,“是丞相家的公子,单天赐送给公子的。” 果然,任江流眼中露出一点焦虑神色,气闷的瞪着影三。 师无名冷哼一声,手上用力,玉质寸寸成灰。他将任江流扶起来,道,“走吧,去把这件事,情做个了结。” …………………………………………………………………… 只是放出任江流在自己手中的消息,不用他动手,顾花君就自己来了。 腾龙殿内,师无名拍拍任江流的肩膀,温和的说,“怪不得你这般护着他,若你不保护他,他不是早就被人欺骗害死了?” 任江流垂眸不语,心中却一片惊涛骇浪,为什么顾花君会来?是自己的话没传到?所以他来了?不,那绝不可能!可事既然已经办妥,他为何还会来? 师无名饶有兴味的打量他一身装扮,这个人从来都不会照顾自己,府里那位小云姑娘也管不住他,前日他被自己带到了玉山谷,梳洗之余,手下为二人各自准备了一身行头。自己的衣衫自有规矩制度,任江流的这身衣服却不是随意找来,而是已经在自己手中停留数年之久,早就……想看看他穿上会是什么模样。 师无名手指抚摸上任江流冰凉的脸庞,道,“阿江……真是好看。” 任江流厌烦的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你这恶趣味也是不能好了。” 师无名微微一笑,伸出手道,“走吧。” 任江流面无表情的起身,他穿着一身云笼烟沙的淡色衣衫,一开始走路不习惯,还会踩到衣角。每当这个时候师无名也不催他,他停下来,他便静静的等,等他走了自己再动。 站在师无名的角度来看,毕竟人都已经在自己的手中了,这一时片刻的拖沓于大局无碍,便算不上什么。 腾龙殿地势开阔,两人走到尽头,外边的光线随之透了进来,脚下的路渐渐转为蜿蜒,高耸的云阶似无边蔓延上去。将近正午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橙黄的光落下,仿佛在为已经成型的巨大阵法画上点睛之笔。 师无名望着青年柔和的侧脸,虽然已经是熟悉之人,但是有时看他,经常会有惊艳之感。这种惊艳并非是自己出现癔症,而正是因为太过喜欢,才会在无意间赋予他身上太多东西。 仿佛他身上拥有一切自己的欠缺,是世间罕有的美好品德,或是面对大义的舍己精神?虽然自己并不需要这些,但那个青年一举一动的的确确能牵动他的眼睛。 这种与自己极端的相反,总是让师无名非常在意,而且他发现,相比任江流对大义的肆虐,他对待感情简直克制的令人发指。他甚至察觉,任江流对天下万物都甚为喜欢,唯独少了人心中自私的那一环节——想将所有纳入掌中的贪恋。 这个青年的心像澄净的湖水,一眼就能忘到尽头,但包容安抚一切惊涛骇浪的时候就和大海没有分别。 没错,就是这种堪称迂腐的可笑品质,愚蠢而令人敬佩的奉献精神,让师无名不可控制的觉得美丽。 甚至青年身上那种坚韧不催的意志,都充满无形的诱惑。 也正因如此,想要拘束像他这般的人,就免不了要伤及他最贵重的部分。 目光深深的看着对方,察觉自己心中波动,师无名淡漠开口,“有时候我忍不住想,你是太没心没肺,还是太过潇洒。”扯了扯嘴角,终究没笑出来,“你若还有半分气节,就该对我置之不理。会觉得屈辱,觉得憎恨,想杀我,或者自我折磨,但你现在这般……游刃有余,我真看不懂你是哪一种人。” 任江流看他一眼,懒洋洋的笑道,“不然你想我怎么样?哭天抢地,寻死觅活?你不是早知道我是如何识时务的人吗,比起到时候你随手抓到什么把柄来威胁我,不如我自己识相一点,何必自我作践。” 识时务? 师无名不置可否,两人沉默着走到了阵法中央。 到这这里,就算任江流再怎么故作淡定,眼神也开始四处乱晃了。 师无名搂住他的肩膀,笑吟吟的道,“别找了,这里是阵法中心,只有你我二人,别人都不在。” 任江流蹙眉看他,“花君……在何处?” 师无名看着他的眼睛,“担心?还是好奇?” 任江流垂下眼睛,道,“只是想知道而已。” 师无名席地而坐,对任江流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事到如今,我不介意把一切告诉你,想听吗?” 任江流皱了皱眉,在他对面跪坐下去——灵光剑横在两人中间。 “谷主大人愿意说,在下洗耳恭听。”他笑中带讽的说。 师无名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之前你那么老实,我以为你在等自杀的时机,或者等人来救你。但是现在看阿江这般神情做法,却不像是在等人,但让你认命也不可能,我倒是好奇,阿江是打算做什么呢?” “我还能做什么?”任江流笑嘻嘻的道,“也许就像你说的异样,我在等人来救我啊。” “那就不用再等了。”师无名温柔的呢喃,“这周围都是我的人,聚有三万之众,别处兵士也整军待发,百万之军,单凭没了父亲的大夏如何与之抗衡?” 任江流震惊的看着他,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杀了萧宏生?” ? ☆、狼烟 ?  师无名顿了一顿,笑道,“阿江先静静听我说吧。”不等任江流回答,他似急不可耐,惯有的嗓音频率都快了几分,“王印加身的条件有六,中原龙脉的所在地,灵光剑,麒麟借气,以强大灵力开启阵法。” 任江流不知为何自己心中怅然,但师无名现在说的话更令他在意,便刻意摒弃了怪异的感觉,被岔开话题,顺势认真的听了下去。 师无名微微一笑,“还有,七星之血。不过这些都是外物,第六样,也是最后一样,便是受术之人。” 也就是……他自己。 “中原龙脉难寻,灵光剑难造,却也不是最难,至少他不比麒麟难找,不比灵气缥缈。七星之血,更是闻所未闻。” “但除了这些,还要有两个前提,龙脉必须埋葬大夏皇族之人的尸骨。另外,中原无主,乱世。” 任江流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夏宏德……果然啊……” 这句果然之中,包含了他之前的怀疑,和令人不知该喜该叹的结果。 “自占天地气开始,再以灵光剑拉开序幕,顾花君,师尊,还有你……逐一出现。虽然在拜首字迹显示顾花君有异,但是为何会发生那样的事?那是因为的血滴在了地上,所以我怀疑这与你有关。后来我找莫雪芝帮我占卜,她得出结论,你命数难测,主多变,是转机,是关键。并且,你身上带的,就是七星之血。” 任江流听得暗暗叹息,“原来在这么早你就知道了,却这般骗我。”他摇了摇头,“我倒是忘了,雪姑娘虽然不及师尊,却跟他有相似的能力。这么说来,今天布阵之人就是她吧?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何帮你。” “兄妹情深,守望相助,哪有什么原因。”师无名见太阳已经升至中央,一手握住灵光剑,一手扶起他,道,“来吧,阵法,要开启了。” 随着他的话落,他们所站之处金光乍现,一股霸道的气息将玉山谷环绕在内,头顶传来电闪雷鸣的声音,犹如苍穹碎裂。 当师无名亲手用灵光剑刺向任江流胸口的时候,阵法才真正启动,自他身体里涌出的鲜血化成雾气,再凝结成束,四周血线不断浮动,师无名呵呵笑着,慢慢抽出了剑,随手割开他四肢动脉,鲜血在阵法内横冲直撞,有些流入地底,有些从头顶飘过,合着阵阵电流闪耀的噼啪声在上方组成了和脚下同样的方阵。 任江流双腿发软,眼看就要跪倒下去。师无名用脚尖垫住他的膝盖,灵光剑在手中转了一圈,冰冷的铁器没入他的身体,直直扎入身后的山岩上。 如此的切肤之痛,人力如何抗衡的了?任江流满脸冷汗,身体被自己的血液浸湿,眼看已经无法保持清醒,嘴唇蠕动着叫了一声什么。 这一声,如同一桶冷水泼在了正直兴奋中的师无名身上,他冷冷笑了两声,打开练骨丹的盒子,将丹药喂给他吃。 “不用担心顾花君,虽然我之后会杀了他,但是现在他在师妹身边,虽然会觉得辛苦疲劳一点,至少不会危及性命,你可以安心。”说着,他残酷的笑道,“至于师尊,他就在这里啊,阿江,你睁开眼睛看看,他就在你身边啊,你没感觉到吗?” 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灵光剑碾压他的骨头,阵阵灼热的气息在体内爆发,任江流神志浑噩,听见顾花君没事稍微有点放心,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他。 师无名看见他的眼神,笑的更加开心,“想必你也知道,师妹能力不够,师尊为了不帮我,竟然自杀了,哎,我也是无可奈何。虽然他已经自杀了,毕竟我还是他的徒儿不是?徒弟有难,就算他死了,也该来帮我一番。” “你……”任江流听见他的话,霎时瞪大眼睛,颤抖着嘴唇道,“你什么意思?” 师无名从他的语气中听见刀刃一般的锐利,手指按压着他的伤口,压低声音道,“是啊,就如同你想的一样。我去了灵光寺,趁着夜晚,亲手,挖出了他的骨头。呵呵,你说,人活着的时候无论怎样,死了之后也只剩下一撮骨灰了,对吗?这样也好,我拿着也方便。我将骨灰带回来,为了帮助师妹开启阵法,全部撒入玉山谷中。啊……说不定你现在的每一口呼吸,都能将师尊吃入腹中呢。” 任江流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就算之前中了那么多剑,他都没叫一声,现在他如疯了一般开始挣扎,那濒临绝境的眼神,着实骇人。 师无名冷冷看着他,提着他的肩膀抽出灵光剑,他抽的极慢,剑身摩擦,一下一下割裂肌肤,这样的动作,就像有心折磨。 就在全部抽出灵光剑之后,师无名毫不犹豫的再次将剑贯穿他的锁骨,那个地方离脖子很近,如果失手了,正好可以终结他的性命。 师无名看着那里涌出新的血液,笑了笑,手指摩挲着任江流的喉结,道,“你说,我该留你一命吗?” 任江流不断发抖,道,“你为何不杀了我?你不是已经杀我一次了吗?你为何不杀了我!!!” 师无名抚着胸口出了一口气,任江流现在全靠着他的力气才能站住,他用了一些劲儿,将他推在石壁之上。刚想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喊叫,在场两人表情齐齐一顿,任江流不知为何忽然慌张起来,抬起无力手臂搭在师无名的胳膊上,他浑身发冷,脑中却异常清醒,不断颤栗着道,“师……” 眼角瞥见那满脸泪水,跌跌撞撞走过来的姑娘,师无名笑了笑,“你还有心情担心他,看来你也不怎么疼。” 他这么一说,任江流眼中惊恐神色更盛,师无名面上扭曲,伏在他的颈侧,张开口,吐气一般的轻声道,“不愧是亲生兄妹,到底心意相通,外人终究插手不得……” 一股阴寒之气从脚下缓缓上升,任江流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师无名放开他,转身挡在他身前,柔声道,“丫头,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跟你说今日要乖乖在房中休息吗。” “我……”萧紫茵矮他一头,探目望去,只能看见他的肩膀,而看不见那个令自己魂牵梦绕的人,她哭的浑身发抖,看起来越发可怜,“大哥……” 师无名心中一动,说不上那是什么滋味,摇头道,“真是不听话,算了,你该安静一点了。” 手上轻轻用力,那个对他毫无防备的女孩子只觉得眼前一黑,便闭上了眼睛。 师无名轻柔的揽住她的肩膀,将心爱的姑娘安置在最安全的一偶,看着怀中人的睡颜,模糊的笑了一声,起身走回刚刚的位置。 阵法已经成熟了,铺天盖地的力量化成寸缕光芒不断流进他的体内,师无名像是感受不到那些压力,觉得浑身疼痛,反而狂笑出来。 任江流恍惚的道,“你疯了……” 师无名闻言笑声停顿一下,随后笑意很快再次爬到脸上,亲切的说,“是我的错,怎么将你忽略了,说好了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就一件事都不能漏下,你说对吗?阿江。” 任江流不想理他,恍恍惚惚觉得他现在说的事自己一定接受不了,可是他不想听也不行,那个人自顾自的说,“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才见我一面,我就杀了你。就算我不同意你和茵茵的事情,我总不至于要你的命,对吗?” 不,没有。 疯子的做法,谁能明白?任江流早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他狂性大发,绝对……不该有什么其他理由。 师无名笑道,“因为你绝对不能出现这里,放任你活着,已经是个错误。谁知你这么的不知深浅,不但招惹茵茵,还敢擅自寻来,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二十余年前,师无名刚被托付给萧宏生,那时候那位将军的家庭还算美满,妻子贤惠,艰难得到的儿子也将顺利的长到一岁,师无名在这个府里住着,人人都称呼他一声梁少爷,他到底是个外人。 他不要这样的生疏和客套,梁京墨很清楚自己进入将军府的目的,他在府中潜伏了大半年,终于得到机会制造了那场成为萧将军一生噩梦的‘意外’。 根本没有什么仇敌,那不过是父亲指给他的死士,他便让那些人故意上演了一出有人寻仇的假象。 事实证明,他做的非常成功。 成功到,所有人都被蒙蔽。 师无名将任江流脸上溅上的血迹擦掉,又细细将他头发拨到耳后,道,“你该庆幸,当时我还年幼,心肠不够坚硬,不然,你早就是个死人了。” 他让自己最倚重的下属带着襁褓中的孩童离开京城,无论去哪里都好,只要永远不再出现。他在门口看着他的走远,又去将军夫人身边演了一场戏,假装保护她率先负伤,耳边听着那个温柔娴雅的女人的呼喊,脸上流露痛苦的神色,心中却在笑。 等他再次醒来之后一切都变了,萧宏生固然伤心,但对他有愧,有谢,如同预料般那样,待他越来越好。梁京墨再稍稍耍一些小手段,痛失爱子的萧将军果然上勾,没过多久便宣布收他为义子。 师无名想着想着低低笑了出来,感情这种事真不是人能控制得了的,他怀有目的的亲近萧将军,可是萧将军毫无保留的疼爱,何尝不让他心软?所以在夫人再次有身孕的时候,他纠结了整整一年,终于没有动手,让师茵茵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这是最后一次,绝对不能再出现这样的意外。 让萧夫人在生师茵茵的时候难产而死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自那开始,萧宏生甚少回家了。师无名也逐渐放开手脚,靠着将军府这个背景,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 他那个时候非常心急,有几次动作堪称不知进退,因为他怕,他怕自己再这样呆下去,会沉浸在将军府这个避风港。于是他又做了几年的准备,终于将势力培养成熟,等到那时,他毫不犹豫的辞别了萧宏生,自己开创属于自己的玉山谷。 师无名此时道,“如同每年一样,茵茵会来我这里小住,那次却久久没有到来。我让人去探查,才知道她甩开了将军府的侍卫,跟着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开始行走江湖。而且,我得到的信息上面写着,任江流,耳后有一道细长疤痕。” 任江流一怔,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 他一直以为,那是小时候父亲打的,或者在没遇到师傅之前划伤的,或者遇见师傅之后自己不小心刮到的。 因为那道伤痕非常淡,就算与他朝夕相处过的顾花君也没察觉过。 师无名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我划的,所以我记得。当时我就察觉到此事蹊跷,之后派人前去调查,得知你是从荣涧到来,再派人去荣涧,有人认出余归年,最后确定,你,果然就是当初那个孩子。” 话到这里,任江流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了,师无名似乎还觉得不够,一字一字的道,“因为你当初‘死’的时候太小了,父亲和夫人还没来得及给你取名字,夫人便给去取了乳名,叫做谢竹。因为她在怀你之前去拜了湘君。”他低低一笑,“哈……真是一个好名字,你喜欢吗?” 任江流心痛如绞,险险不能呼吸。他本就失血过多,之前好歹有药撑着,现在精神涣散,神智逐渐模糊,抬起朦胧的眼睛看着头顶阵法绽放的绿光,微微一笑,“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非得这般折磨我。” 脚下一阵地动山摇,任江流气息越来越微弱,师无名柔声道,“因为我记仇啊,本来我也不想这样对你,让你心中如此痛苦。可是,你屡屡坏我好事,我是真是忍受不了。” 阵法到了最成熟的时候,灵光剑引出灵血,七星作为引子,麒麟激发龙脉之力,龙脉轰隆乍响,激起地底亡魂。 师无名不断吸收那些炙炎的力量,胸口灼气爆发,衣物里边金光隐隐闪动。 他嘿嘿的笑,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就算觉得快要爆体而亡了,对自己能成功这件事也没有丝毫怀疑。那些大夏王朝的皇室鬼魂凭着自己生前的余念,集合成一股庞大的力量,作为守护大夏的最后一道堡垒。 师无名眼睛看着他们,笑着道,“本来胜券在握,我不想这么快的,只要再等三年,龙脉就会换地方,我想,星辰之血的承受者,也许就不是你了。为了你我愿意再等三年,而且我也不想让父亲伤心,为了父亲,我也愿意再等三年——在这三年之中,他会以一代将军的身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死去。” 他将一切都计划好了,可是谁能料到莫余生没有取来占天地气,那错过这三年,龙脉将再难以寻找。 而且那日他回家看到萧宏生的眼神,他就知道没有可挽回的余地。 既然如此,不如速战速决。用萧宏生的死亡打响这场战争,踏着他的尸骨,开启独属于自己,属于南楚的辉煌。 来吧,来吧。 师无名看着亡灵形成的力量,张开手臂。 来吧,杀了我,不然换我毁灭你。 任江流垂着脑袋跪坐着靠着山壁,他的血液近乎干涸,身体承受两方力量撕扯,冰冷的气流在经脉之内游走,冲入的热气越多,力量消逝越快。 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眼睛却一直看着上方,一下没有移开。 来吧,来吧。 他的灵魂开始从躯体剥离,像尘埃一样,一片一片回流到天上,千刀万剐不过如此,偏偏他清醒无比。 冰冷的身体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却留着最后的笑意。 来吧,什么见鬼的王印阵法,都去见鬼吧。 任江流无声大笑,神志消散殆尽。 一阵巨大的震动以玉山谷为中心扩散,余韵袅袅,迷雾笼罩了方圆百里。 金戈铁马的声音自谷外传来,那厮杀声势浩大,为首一人面如冠玉,身材颀长,只是不知为何面上带着说不出的焦急。 后面的人大声道,“盟主,这帮贼人精锐悍勇,只怕我们一时难以进入啊。” 那人狠声道,“杀,进不去就杀进去!这种事还用我教吗?” 此人正是早该死去的顾长白。 张叔羞愧,立刻道,“是,属下遵命!” 在厮杀过程中顾长白忽然感到身体一阵滚烫,随手撕开衣衫,耀目的光芒从天而降,直直落在他的胸口。 腾龙形状凭空显现,张叔瞪大眼睛,立刻道,“真命天子在此,尔等贼人,谁敢造次!” 血色浸染了大地,厮杀怒吼跨过山川。 自地底深层冒出的火焰已经熄灭,师无名睁开眼睛,五爪腾龙烙印在他胸口,嘴边张狂的笑意未消,怒吼一声,“任江流!!!” 泱泱天下,狼烟再起。 万丈红尘,由谁定焉? ? ☆、南楚 ?  淅淅沥沥的小雨整整下了一天,围绕着孤屋的湖水似乎比以往更高一寸,男子看着周围弥漫着的雾气,轻叹一声,转身走回室内。 ……………… ……………… 大夏掌控中原国土五百余年,于明德帝昭和期间,政权陨落。 身负王印之人乍现天下,玉山谷异军突起,没人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多兵将,大夏王朝惊慌之下死守半月,最后无能抵御,遂与武林结成连盟。 继吸收天行教之后,武林盟再与大夏糅合,以王印为信,联合作战一年零三个月,顾长白彻底掌控大夏,改国号为顾夏。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28节 新王继位,战火却未熄灭。数万将士还在连城血战。 大夏末年,玉山谷号称南楚,亲自为战争拉开序幕。 顾夏元年,南楚铁骑势如破竹,火速占领了青城山以南的领土,将大夏分割成两半。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在这气势披靡的时候,不知南楚为何暂停整军,舍弃顾夏,掉头攻向楚燕。 此举一出,天下哗然。楚燕皇帝震怒,立即下开战令。两方打的火热。正在胶着之期师无名身份乍然曝光,原来他是楚燕遗孤,原名梁京墨。 消息得到证实,楚燕以元老世家为首,出现倒戈现象。此举无疑动摇民心,形成楚燕溃败的最初端倪。 顾夏二年,楚燕皇帝御驾亲征,被梁京墨当场斩首,战起两年,南楚已经占据楚燕的大半疆土。顾夏得到喘息,趁梁京墨重心留在楚燕之时突然挥兵,打得驻守青城山的南楚大军一个措手不及,眨眼间收复七座城池,大获全胜。 顾夏三年,三方征战使天下动荡,且弥蠢蠢欲动。 局势更乱。 顾夏四年,人疲马倦。 且弥对楚燕发动进攻,三月后,楚燕彻底灭亡。且弥对南楚虎视眈眈。 战况有变,南楚随即与顾夏签订了和平条约,专心与且弥对峙。 且弥欲再进攻,然而远渡而来的船只大半在海中覆灭,别人说那是因为他太贪心,遭了天罚。 且弥受损严重,暂缓进攻。 至此,进入冷战期,再三个月,双方签订停战条约,约定十年之内互不侵犯。 最终,战火消弭,天下太平。 然而这太平,又能保持多久? 大夏化为顾夏,国力增强,领土少了五分之二。 且弥渡海而来,占据楚燕半壁江山,却孤立无援。 玉山谷打下大夏的二分土地,另外占据楚燕的大半江山,两者合二为一,成就了南楚。 少了这么多土地,顾夏能够甘愿? 而南楚,且弥的野心,可否仅止于此? 和平,仅仅是个表象。 战争还未走远。 秋末了,天气有些阴冷。 一身戎装的女子大摇大摆的在皇宫内横冲直撞,她生了一副美人长相,表情却带着不该属于美人的忧愁,举手投足英姿飒爽,唯独眼神冷酷无情。 见她就这么进来,有人想要喝止,立即眼尖的被人拦住,赔笑的对那女子弯了弯腰行礼,待她离开之后立刻狠狠瞪了那个不识好歹的拦路人一眼,道,“这位你也敢拦?不怕死吗。” 那人不解,讨好的道,“是我不懂事,我错了……可是干哥哥,这位是谁啊?竟然这么放肆?腰间的兵器都没解就进宫了,若她是心怀不轨之人,该如何是好?” 干哥哥撇了撇嘴,表情严肃下来,“可不敢乱说,此人是当今陛下亲封的长公主,陛下的妹子,身份金贵着呢。“ 那人讶异的道,“看她那身装扮,公主还要上战场?” 干哥哥道,“没有,没有,哪能真的上战场啊。就是闲着无聊,代替陛下去军营中巡视一圈,很多人跟着,很安全。”说完,他发觉自己的话不太尊重,连忙闭上了嘴。 那人摇了摇头,还是不解,心中嘀咕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去军营那种鬼地方干什么,大人物的心思他当真不懂。 ……………… 四年了。 萧紫茵看着外边一天未曾断绝的细雨,发出一声轻叹,脚步也走的慢了一些。 她的叹息包含着很多内容,像是在说父亲已经死四年了,大夏已经亡四年了,或者,那个人……已经四年音讯全无。 别人都说他死了,可萧紫茵不信,虽然她夜夜做着那个任江流躺在血泊的梦,但是她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他……绝对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去。 心中固然如此相信,有些话萧紫茵是万万不敢询问梁京墨的,她怕那人会回答一声死了,或者回答没死。 死了,代表他再一次死在他的手上。 再一次。 没死,那这些年他人在哪? 这个每每提前这个念头都让她冷汗直流,不敢细想。 而且……她想问的不止这一件,还有父亲的性命。 诸事种种,如果不问出口,那终究还有猜测的余地,一旦将这话问出,迎接来的恐怕是她承受不了的后果。 因此,整整四年,她留在玉山谷,没有见大哥,只守着父亲的坟墓和任江流的衣冠冢,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直到三个月前梁京墨给她传信,让她帮忙去看看军营,拿着那封信,萧紫茵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下来。她一路走,一路打听任江流这个人,可是没人见过,自从四年前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了。 萧紫茵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凄惶,父亲死了,她很清楚,用了三年时间,终于做到了正面直视这件事。但是任江流不一样,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样渺无踪迹,生死不知,让人如何不牵挂?如何能遗忘? 如今,已经第四年了。 萧紫茵眼中掉落一滴泪,她站在红廊夹道怔怔看着外边外边景色,雨下了一天,周围似乎弥漫了一层水雾,空气黏稠的让人觉得呼吸都无法保持顺畅。 她觉得这种滋味非常不好受,刚想继续前行,忽然觉得水的对面似乎有一个人。 是谁? 萧紫茵蹙眉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身边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同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是自己这第一次进宫,恐怕走错地方了。 于是晒然一叹,再次抬起头。 此时水雾散去了一点,站在水对面的那个缥缈人影轻轻晃动,似要转身离开,萧紫茵忽然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 那是…… 那人是? 她想凑近看的更清楚一点,但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再看之时对面哪有什么人? 那只是小小一座孤屋,周围环绕着湖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萧紫茵看着环绕着木质圆柱的白纱,迷惑的想,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她试探一般小声叫着,“任江流……” 没有回声。 本来已经平淡的难过突然蜂拥而至,萧紫茵手扶着额头,脸上湿润的不知是雨是泪,她自言自语的低声呢喃,“发什么疯呢……真是疯了……” 大粒的眼泪砸在回廊的地方,她却片刻都不肯停留,转身沿着走来的方向迈开脚步。 …………………………………………………… …………………………………………………… 手只是轻轻碰到,门便无声的开了。 他走入门内,抬眼看去,室内比刚刚自己出来的时候多出了一人。那人转身看到他,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睛泛着潾潾波光。 那光像是温柔,又像冷酷,他总是分不清。 “出去透透气?” 那人问,他点了点头。 不过短短几步路,仿佛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光裸的脚踏上血一样的地毯,慢腾腾又出奇优雅的走到毫无遮挡的宽阔大床,那人握住他的手腕,阻挡他接下来的动作,笑道,“药好了。” 他看见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摆在矮桌之上,又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床,轻轻一叹,到底什么也没说,走过去取过来慢慢饮下。 那人见他喝完,见怪不怪的露出赞许的神色,仿佛就差说出一句‘真乖’。 他心中烦闷,小挟啧’了声,随即放松紧绷的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似要倒在地上。 那人楼住他的肩膀,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更带着仿佛是他做错事了的无奈,道,“让你服软就这么难吗?跟我说一句话也不肯。真是倔强。”他将人扶到床上,忧伤的说,“累了就说出来,难受了就叫我,嫌药苦下次可以熬的甜一点。觉得寂寞了,我让人来陪你,在屋子里闷,出去走走也无妨。你究竟在想什么?跟我说,好吗?” 他看了他一会儿,终究妥协一般的道,“……京墨,不要理我。” 梁京墨不为所动,支起手臂瞅着他,视线从脸颊滑到满是痕迹的颈窝,拿起他的手,轻轻磨蹭着他手腕被啃咬出来的吻痕。笑道,“倒是忘了一件事,今日有个顶重要的人回宫了,阿江,你想见她吗?” 这二人正是师无名和任江流。 距离当初那件事已经过去四年之久,那时在玉山谷之中发生的一切都成为秘密,真正结果外人无从得知。 他们之间只流传着一个传说,话说天下乱时,前武林盟主顾长白身负王印而来,长剑扫平战乱,起死回生,登基为王。 死的人又活过来?这不就成了神仙了吗?因此顾夏人民对顾长白深信不疑,对他登基更无异议,这件事在百姓之口,着实透着一股众望所归的意味。 相对来说,师无名这边倒是更简单一点,甚至不需要什么传说,在他登基之前跟随已久的属下就建立起坚固的防线。他们将国都建立在原楚燕地界,离开故土百年之久,得以再次回归,大军开拔那一天,欢呼声几乎传遍九霄。 那时任江流也在,他静静听着那些声音,心想你们有什么可开心的?你们是要回家了,可是我的家人呢? 那时他心态不正常,像是憋在了死胡同,怎么也转不过来弯。 对于临死之前师无名说的那一切,他从来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后立即死了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活了过来。 练骨丹护身,红花溢养血,众生釀存气。 他没有想过,本以为是对方为了拖延他的时间随便找来的东西,竟然成了他救命之物。 这些东西让他撑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最后等阵法散去,莫雪芝用借了莫家未来三百年的灵力,将他的魂魄一丝一缕拽了回来,硬生生将他留在了这个世间。 可是他已心如死灰,这条命留下又有何用? 知道了这样不堪的过往,他活着,还有什么价值? 任江流眼中流露一点悲意,梁京墨见他不言不语,按压着他手腕的力气越发加大,汗水自额上溢出,任江流呻吟一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谁……放、放手……” 梁京墨依言行事,躺在床上将他搂在怀里抱着,笑着道,“你真不知道是谁?” 自从醒来之后任江流的身体就不大好了,手脚和身上的伤都是师无名自己造成,他下手向来有分寸,看起来严重,到底不至于完全医治不了。只是没人料到那阵法之间的行气需要通过他身体转换,极冷和万丈炙热的碰撞,想来那滋味,定然美妙难言。 可惜当时他专注于师无名所说的话,比起心中的痛苦,身上的反而算不得什么。 而且…… 哪怕到了最后,他仍旧摆了他一道,梁京墨这个皇帝,到底当的名不正言不顺,再想像计划那般恣意妄为,就没那么容易。 梁京墨看着那人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心中腾的冒起一股火气,压了半晌,才摇头叹息,“离别数年,我以为你一定有想念的人,你当真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任江流似乎已经被他念的心烦,抿唇道,“不知。” 梁京墨笑了笑,“好吧,现在三国停战,为了表达诚意,我们都应该做一些事,你说对吗?且弥提议联姻,你觉得如何?” 联……姻? 任江流呼吸一顿,那是谁联姻呢?若让梁京墨娶妻还好,只是听他的意思,恐怕不是这样。 他想到萧紫茵。 梁京墨终于看令自己满意的景色,心情愉快的笑了出来,忽然岔开话题,“最近事情太多,都忘了和你道谢。小谢竹,上次那个铁索连江的计策妙极,那一役,不过短短数天就且弥十万大军尽数葬身海底。这场战争能这么快结束,多亏你了。” 听见那个称呼,任江流的心情更乱,垂下眼睛,一字字的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原本盖在腰间的手忽然抬了起来,任江流感觉身上一凉,皱了皱眉没有动。他以为梁京墨要走了,这个人近些年变得更加喜怒无常,这样正说着话突然要走,也不是一次两次。 可是这次却不是他预料的那样,对方修长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道,“我在向你说谢啊,计策成功之后,我忽然想起从前你在落银河曾经所表达过对于这个世界制度的不满,虽然你当时只是在跟顾花君开玩笑,但所说的话却不是信手拈来。心态这般广阔,也不知道师尊一天到晚都在教你什么。” 任江流听他提起一念,便不再说话。 那人微微一笑,转而捻起他一缕头发把玩,道,“对了,你知道我刚刚说的是谁了吗?” 任江流心中颤了颤,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梁京墨起身,“本就是你思念故人,才特意勉强她进宫一趟。且弥欲意联姻这件是真的,我考虑到从今之后就难见面了,才特地让她进宫……” 他看着任江流波澜不惊的脸色,笑了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知?” 任江流背过身,咬牙道,“不知。” 梁京墨眼神一黯,俯身凑在他耳边,柔声道,“既然说不知道,那进屋之前,你看见的人又是谁呢?” ? ☆、愿望 ?  四年前。 你来了。 任江流闭着眼睛微笑,睁开眼睛道,“最后的愿望。” “你说吧。” “我要让顾长白当皇帝。” 那人失声,“什么?”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滋滋作响的电流,惨绿惨绿的神龙,他再次变化成他的模样,捂着嘴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任江流喝道,“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神龙怔住,一瞬之后闭上眼睛,他足足静默了五分钟,才流着汗气喘吁吁的说,“好了。” 任江流放下心来,仰身躺在焦灼的电路板之上,笑着问,“你说,人死之后,是否真的会入轮回。” 神龙坐在他身边,“我为你留下的这个愿望,不是为了让你胡闹的,本是想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可惜跟当初的玩闹不同,神龙许出的愿望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只能听从任江流的要求。 “我已经死了,就在刚刚。”任江流迅速说,活动一下手腕,笑道,“哎呀,看来还能保持这个面貌一段时间。正好,我有问题想要问你。比如当年我那么找你,你为何不现身?你现在为何帮我?当初……为何救我?” 大概这就是最后了吧? 神龙察觉到他毫无求生意志,道,“当初我说我做错了一件事,不是撒谎,那是真的。因为这件事,我的本身濒临毁灭,但是你以七星之体练就的内力正好能为我所用,但是当时我太着急,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便做的过火了,不小心连带你身上的血也跟着窃取过来。因此导致你身亡,之后做的一切不过是弥补而已。” 神龙用他的脸笑笑,道,“把你魂魄放起来修养,等你好了,再把你放回你得世界——但是不得不说,你真是个天才,竟然用人类的身体修炼出来了灵力,还如此充沛,当真厉害。” 任江流瞅着他眨眼,苦恼的抓了抓头发,笑道,“是吗?我把他当做内力来练……哈哈,原来根本不是这回事,怪不得当初练的那般艰难……原来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不过他能修炼出所谓的灵力,大概除了因为这一身鲜血,另外一个原因是修习了师尊的灵族的内功吧? 任江流低笑两声,当初之所以被他所救,不出意外的话,也跟这身至关重要的血相关。不然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死了也就死了,何以能让他劳心费神。 他现在想什么,神龙当然知道,尴尬的揉了揉脸,道,“所以啦……上次算是欠你的,这次换我来救你,本想拼着被天道惩罚,也要救你一次。谁知道你提出这种要求……算了,反正都是做错事,也不在乎错事大小的差别。” 任江流那与自己相似的脸,他还没忘记对方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下意识去摸手腕,这一摸,便不可自制的沉湎入过去的时光。 神龙看着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快要死了,传说生者在临死之前会回顾一生,别人管这个叫回光返照。不知道,他会不会从这短暂的一生找到自己最幸福的时刻,然后就此停留。 正在神龙忐忑的时候,那方任江流轻笑一声,模糊的道,“原来我在落银河森林中还发过烧……笨师弟。” 那时师无名探他的脉当然没有内力了,他所有的力量都在这条龙这里,而师弟把内力传给他,因为跟他的力量根本不一样,两种力量无法融合,互相冲撞,才导致他身体承受不住,生了那场病。 神龙抱着膝盖,道,“可能要提前跟你说再见了,今后我可能被罚去思过很久,自此一别,再无相见的机会。” 任江流好奇,“谁罚你?” 神龙道,“天道自有裁决,还未经历之时,我无从得知。” 略一停顿,他又道,“哎呀,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用怕,反正都这样了,告诉你也无妨。你多出来的那些记忆都是你真实经历过的,那个世界由多个世界的碎片凝结,才刚成一界的时候,我将你放了进去,以你的心意建造。” 神龙解释那些他理解不了的事,道“那个世界时间跟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对等,你只在那里留了几天,就从婴儿长到二十多岁,甚至比你本来的岁数大。在这段时间,你修复了受损的能力,但是意外只记得在那里的二十年,却忘了原本世界的十几年。……哦,对了,我是想说,那个世界的师茵茵,也就是任雪,已经死了。一生幸福,正常老死。” 任江流静静听他说,微笑着道,“谢谢。” 神龙心中躁动,问,“你不想吗?虽然你现在魂魄虚弱,但是,那个世界时间流速跟这里不一样,而且……根据我的话,你应该明白吧?那是个可以让魂魄生存的地方,而且过了这么久,那个世界已经成型,不会再产生波动。如果你去那里,至少还能再活十年。” “不了。”任江流忽然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道,“我的经历你都知道,既然如此,那你一定也知道,现在活着的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神龙哑然,停顿了很久,犹豫问,“你……后悔吗?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给你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你……还会像今生这么做吗?” 任江流眼中有一瞬的迷茫,但他很快坚定下来,道,“我不知道是什么导致我今生这般命运,但是我想,只要是我,不管是重来几次,永远会坚定不移的走自己的道路,不会后悔。” 是啊! 神龙吐出一口气,笑道,“那如果有缘,再会。” 任江流微微一笑,再次体会到了身体被刀刀割裂的痛楚,他看着自己破碎的手,喃喃道,“我要死了吗?” 神龙咦了一声,神色严峻,“有人正在试图……” 他还没说完话,电流板忽然一阵晃动,眼前的任江流倏然散了。 真的是字面意义的‘散’,化作点点荧光,朝地面流了下去。 因为这股力量冲撞,神龙影子淡了一点。 他惊疑不定,可惜再无能力插手,闭上眼睛,身体跟着化作尘粉,不知迎来何种未来。 …………………………………………………………………… “既然说不知道,那进屋之前,你看见的人是谁呢?” 时间瞬间静默,任江流终于装不下去,睁开眼睛坐起来,身体不断发抖,嘶声道,“你想干什么,你又想干什么?!” “我……”梁京墨垂眸,弯膝坐在他身边,叹息道,“只想跟你说说话。” 任江流牙齿咬的嘎吱作响,双手握拳,肩膀不断颤抖。 梁京墨道,“别生气了,刚刚那些话只是与你开玩笑而已。且弥的确想要联姻,但是我已经拒绝了,不用担心。” 任江流稍微冷静点,问道,“然后,条件呢?” 梁京墨道,“三方友好会谈吧。”他笑了一下,道,“有兴趣吗?” 任江流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没有。” 梁京墨心中一动,升起一点点好奇,笑着道,“哎!且弥顾夏皆根基深厚,到时候彼此若有什么冲突,看来南楚要被欺负了。” 任江流闻言却忍不住笑了,带着说不出的嘲讽,轻声道,“你被欺负?” 梁京墨微笑,“是啊。”然而话题忽然一转,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他在发什么疯? 任江流被他话题带的满头雾水,抬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蹙眉躺回床上,露出‘我要睡了你快走’的眼神。 被晾在一边的梁京墨叹气,这人果然只在谈论正事的时候,才肯好好跟他说两句话。 不过…… 算了。 他笑道,“我去见妹妹一面,有什么想说的吗?” 任江流本已经闭上了眼睛,听闻此言,不可思议的看他,“难道你要帮我带话?” 梁京墨拍了拍他的头,攥住他的下巴深吻一记,直到两人都呼吸不稳,才说了一声,“好好休息。”转身走了。 因为方才不小心淋了雨,萧紫茵将一身盔甲卸下,好在她还带了自己日常穿的衣服,沐浴梳妆之后发现已经有人等在门外,那人头也不敢抬,恭敬禀报,“公主,陛下传唤。” 公主?萧紫茵眉梢一挑,觉得这个称呼说不出的别扭,更遑论那声陌生到死的‘陛下’。 她乘轿穿过从未见过的亭台楼阁,下了轿子之后坦然接受四周诧异视线,最后迈步进入武安殿,梁京墨已经在里边等了,见她到来,微笑相迎。 那人道,“丫头。” 再次听见这一声称呼,她竟然觉得恍若隔世,还不等反应过来,恍恍惚惚,眼泪已经沾湿衣襟。 梁京墨只觉一股暖流自胸膛流过,那温暖中还掺杂一点痛楚和心酸,他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是没想到自己会拥有这种感情。略略叹气,起身为她拭去眼泪,温和的声音透出一点无奈,“怎么哭了……” 萧紫茵深吸一口气,背过身道,“哼,看你过的这般称心,一不小就气哭了。” “哎,又说谎了。”梁京墨微微弯下腰,看她的脸色,道,“不如说,太过想念我,现在才哭了。” “一段时间不见,面皮越发厚了。” “不喜欢我吗?” “我……”萧紫茵心中慌乱,欲言又止。 “恩?” 她呐呐道,“最喜欢你了……” 她心中又难过又挣扎,凄然想这个人不是别人,是陪她长大,比父亲更亲密的……兄长啊。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梁京墨笑着道,“茵茵不要再走了,三年前就给你准备好了府邸,只是因为你一直没来,便荒废了下来。日前我让人重新整修一番,想要入住还需时日,最近你就留在宫中,好吗?” 他虽然在问,但是话里话外,并没有给人留下选择的余地。 萧紫茵沉默一会儿,颔首答应,“我本就无处可去。” “瞎说什么。”梁京墨摸了摸她的头发,“小丫头,整个南楚都随你去,如果你想的话,未来……顾夏,且弥,亦可随便你走。” 萧紫茵心中一动,勉强安奈住表情,轻轻点了点头,又与他胡乱说了些什么,就此告退离开。 之后萧紫茵在宫中留了数日,有梁京墨的态度在前,没人会对她不客气,但独居久了,见她们这般小心翼翼,心中反而觉得烦闷。又想到从前伺候自己的那些侍女,经历这场动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萧紫茵站在窗口怔怔看着外边,她总是心事重重,难以得到片刻安宁。可能这就是不断逃避的代价吧?萧紫茵觉得可笑,却连一丝一毫都笑不出来。 ——粉饰太平,却再无可能毫无芥蒂。 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进宫时那座湖中小屋,那个站在屋中的人……真的,只是眼花吗? 萧紫茵尽量说服自己不要抱着如此可怕的期望,可心中已经躁动,便按耐不住双腿,几番犹犹豫豫,不自觉开始四下寻找起来。 这次不知被什么驱使着,让她无意间小心避开外人,可是她找来很久,御花园看了,大湖小湖三三两两,但是像那天那么荒凉清雅的,倒是没看到。 真是自己记错了? 萧紫茵蹙眉看着四周风景,索性跑到进宫的入口,从一开始就走相反的方向,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正好站在武安殿的对面,似乎,那次也看到了这座宫殿。 若有所思的继续往前走,果然见到一处回廊,她心中砰砰直跳,像是揣了个小兔子,走着走着却觉得不对。 怪不得自己之前找不着,原来这个位置不知被谁布成了阵法,如果不了解这个阵势,无论怎么走也会偏离路线,走不进最中心的地方。 但是这个阵法她感到很熟悉,大概就是因为熟悉,上次才在失神中无意闯入。 所以说……是谁敢在这宫中布阵呢? 萧紫茵猛然咬住嘴唇,只觉手心一片冰凉,连做出一个苦笑都做不出来。 是他啊。 在这皇宫之中,除了他,谁敢这么明目张胆? “为什么……” 细小的呐呐自语从女子口中流出,她不敢再想,摇了摇头,坚定不移的走向自己熟悉的方向。 ? ☆、活着 ?  室内气息晦暗不明,几声细小的呜咽过后,一只白的近乎秀丽的手从垂落的帐子里伸出来,他仅仅抓住了散乱的纱帐,但因用力过度而露出淡色的指尖莫名让人觉得妖冶。 没有放任他多久,另一只稍大的手掌顺着他的手臂寻了过来,十指交扣,缓慢而不可违抗的将他一点一点再次拉入帐中。 “喂……” 拉长的嗓音说不出的暗哑,若有若无的撩在人的心尖,倒是煽情的厉害。 纱帐挡住了人的眼睛,却阻隔不了声音,不知里边发生了什么事,粘腻的声音阵阵的传来,这青天白日的,莫名觉得浑身都被压满了水痕。 一阵清风吹过,窗户嘎吱作响,鸟雀嘹亮呼叫,喊出今年最后一声啼鸣,扑闪着翅膀飞往南方。 这些声音合到一起,就像是一组细碎杂乱的乐曲,缠绵悱恻,靡靡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没了风力的摧折,窗户缓缓关了回去,合拢的刹那。仿佛乐曲落下帷幕,流露最后放肆的摩擦。 室内的帘子被人撩开挂好,幽幽燃起的熏香更添旖旎。 任江流身上只披着一层单衣,腰间的带子都没有好好系上,布料松散的遮住腰腹,但是大腿到脚踝完全露在外面。梁京墨坐在镜前整理仪容,却根本没有看镜中自己的脸,而是透过一片模糊的不清的映像,看着闲散卧在床上,脸上还残留余色的青年。 看着看着,他便无法满足现状,放下手中玉梳,松散着长发走到对方身边,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怎么了? 他看清对方的眼中这样问。 但他却犯了难,如果直说他现在的模样太过放荡是不是非常恶毒?不过这就是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出乎意料,任江流平时叫声甜腻,等到了床上动真格的却不爱出声。特别是这一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比之以往,更加寡欲自持,倒是有些凛然不可冒犯的味道。 不过有的时候,越是不让人动,就更加让人滋生想‘动一动’的冲动。 说白了这种心态极其劣质,但一想到他虽然近在咫尺,却似乎随时可能就此消散。人就在身侧,却像远在天边。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令人占有欲高涨!因为这种心理,连身体的碰撞都更容易取得共鸣。 所感受到的愉悦成倍增递,便会忍不住向对方索取的更多,那些对方所能给予恰如其分反应就不再足够,言谈举止都能成为不满的理由。 梁京墨忽然抬手遮挡住任江流充满困惑的双眼。 因为这种不满,所以每次都比预期的弄的他更狠一点,想看他真正坠入欲望的沉迷模样,想看他无法自控慌张的表情。 不过…… 梁京墨轻轻一笑,到了对方哭喘连连的时候,就离崩溃不远了。 “……京墨?” 任江流眼前一片漆黑,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迟疑道,“有点热。” 梁京墨叹了一声,就着这个姿势吻住他柔软的嘴唇。 良久,两人分开,他勾破嘴边的银丝,起身帮他打开窗户,清风袭来,任江流露出舒适的神色。 “我要走了。” 梁京墨跟他告别。 任江流看了看天色,知道这个人现在的身份注定他忙的停不下来,点了点头。见他身影消失,慢慢叹了口气,脸上平淡的神色逐渐被痛苦取代。 阻挡不住的疼痛从骨骼渗透肌肉,胀满每一个细胞,延展至浑身经脉。他觉得连喘口气都难,偏偏对那痛苦毫无办法,有时候甚至被折磨的睡不着觉。‘身康体健’四个字已经离他很远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日复一日的喝药,以此支撑着这幅早该入土为安的躯壳。 但是这样苟延残喘的日子,究竟还能过多久? 任江流叹了口气,为自己整理出一片能够安睡的地方,缓缓闭上眼睛。 ………………………………………………………………………… 萧紫茵来的时候,任江流正在半梦半醒之间。 女子脚步轻巧的踏上狭窄的小桥,手指在木质围栏上拂过,带着忐忑和期待,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可是当她把手放在门上的时候心反而坚定下来,咬了咬牙,将关严的门推开。 冷风袭来,床上的人影呼吸一乱,轻轻挥开吹到身上的帷幔,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着自己,慢慢转回了头。 面容依旧年轻的男子半卧在柔软的床铺,他像是怔住了,眼睛都不动一下。纱帐恼人的乘风扬起,将他的脸挡住了一半,带出一抹朦胧气色。 他穿着普通的白衣,可能是在床上卧的久了,衣服带着一些皱褶。分开的下摆微微露出脚踝,那里消瘦却不嶙峋,白衣覆盖着不堪重负的通透的皮肤,仿佛正散发着煽动人心的醺然。 暗淡的室内隔着屏风开着一扇窗,微弱的光线透不进来,萧紫茵将门打开,她逆光站在这里,几乎能看见在空中飞舞的尘埃,自门外而来的光全部投射在那个人身上。 在那阵金黄的光线之中,任江流就那么静静看着她,眼神清透彻骨,带着难以诉说的柔软,剑眉斜飞,嘴角微扬,空洞苍白之色渐渐褪去,隐隐袭来的压迫感悄然无踪,含笑中掺着喟然,依稀透露惯有的撩人风骨。 他这样的眼神,像是带着恩断义绝的狠心,偏又包含了藕断丝连的情义。 萧紫茵激动难言,还未开口,就先流下眼泪。 “这是怎么了。”那人浅浅笑着,取过外衫披在肩上,苦恼道,“见到我,不开心吗?” “怎么……会……”大概是重逢之喜,萧紫茵改掉喜欢口是心非的毛病,走过去张臂抱住他,带着哭腔说,“还以为……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任江流被她碰到疼的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微微渗出汗水,笑嘻嘻的道,“公主殿下以为我死了?不会吧,我在你眼中就那么容易死?太看不起我了,真是伤心。” 他想拍了拍她的后背,可是手刚刚碰到对方的衣料,便动不了了,心情复杂的停了片刻,慢慢垂下了手臂。 “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看来死几次都改不掉了。”终于冷静一点,女子从他身上起来,抹着眼泪道,“那时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后来我得到消息,父亲也死了,我……” 她看似冷静,实际上已经语无伦次,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或者说些什么才好。 任江流听闻她叫着父亲,心中不自然的抽痛一下,脸色苍白的道,“茵茵。” “……恩?” 萧紫茵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任江流已经很久没这样叫过她了,一声一声的师姑娘,在两人之间割出天斩一般的鸿沟。 他笑了笑,安抚的摸着她的头发。只是这个动作丝毫不含旖思,萧紫茵模糊的感觉,对方倒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掌心落下的力道带来令人死心塌地的温暖。 任江流安抚了她,起身关上门,遮挡住过分充裕的阳光,微笑道,“难得你来,我这里却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东西,有茶,要喝吗?” 说完,根本没等她答应还是不答应,便慢悠悠的泡起茶来,直到将茶煮好,把茶杯推到她面前,才道,“来,尝尝。” 梁京墨爱好风雅,萧紫茵等同是被他养大的,他喜欢的,大多她也喜欢,他有的爱好,她大多也有。 萧紫茵喝了一口茶,慢慢舒出一口气。 任江流按着腿,咬牙坐了回去,见她露出餍足的神色,笑了笑,道,“茵茵,这些年,过还顺心吗。” 萧紫茵欢喜的神色逐渐褪下,嘴唇微微蠕动,摇头不语。 家破人亡,故国倾覆。 这样,如何顺心。 这样,怎能顺心? 任江流见到她那一瞬真的慌了,借由泡茶的过程磨蹭了许久才稍微冷静下来,思虑片刻,慢慢说,“不知道顾夏那边情况如何,小云和杨柳,她们怎么样了。” 听见他问,萧紫茵稍微振作一点,望着这幽暗室内,道,“杨柳姑娘留在顾夏,现况如何我不清楚,小云嘛……” 萧紫茵说,当年南楚和顾夏开战,几次逼近京城,丞相便举家投降了,梁京墨收下了他们,但是并没有用丞相,现在只有单天赐在朝中担任职位,小云已经与他成亲。 “至于顾夏……”萧紫茵垂着眼睛,道,“顾夏看起来风平浪静,其乐融融,实际上可没表面那么安稳,朝中一些元老在想什么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战争来的时候那顾长白顶着,现在天下太平了,又开始动扶植旧主的主意了。现在就等,顾长白什么时候对那些人下手。” 她看着细听的任江流,道,“那日顾长白率军攻打玉山谷,但是因为顾长白本身……的意外,导致局面非常混乱,他们只来得及带走顾花君,便回急忙回转去了武林盟。” 任江流浑身一震,眼睛睁大了一些,“花君……还活着?” 萧紫茵见他这模样,就猜到他对外边的事不甚了解,闻言道,“是啊,交战时期,他是顾夏的主力。” 还活着! 竟然还活着! 他的表情似悲似喜,萧紫茵咬住嘴唇,扯着他的手晃了晃,道,“任江流……你要走吗?去顾夏?” 任江流回神,觉得被她碰到的地方灼的心脏都开始疼痛,笑道,“去顾夏干什么。” 萧紫茵懵懵懂懂,咦了一声,“当真不走?” “不走了。”任江流温温道,“我就在这里,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萧紫茵欲言又止。 任江流道,“别看这个地方小,却着实不错。我现在身体不好,又怕冷,又怕热。这座湖底镇着寒冰石,石头是从荣涧取来的,非常稀有。他现在被安置在那处,寒气带着水意蒸腾,不干不燥,不冷不热,我用着很合适。可惜别处都没有,所以我很少出去。” 萧紫茵听到后来才明白他是在向自己解释近况,微微一笑,抓住其中一个词,道,“身体不好?” 任江流没说话,萧紫茵想到四年前自己昏倒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便不敢再说什么,眼中的光一寸一寸暗淡下来,嘴唇动了动,觉得自己无颜见他。 任江流看不了她这幅表情,但让他自己说自己现在很好,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想了想,又开始问她现在外边的情况。萧紫茵一件一件跟他认真的说,表情也逐渐恢复过来。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29节 后来是萧紫茵发现他哈欠连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才依依不舍的要告退离开。 任江流心中遗憾,点了点头,见她走了,直接动也没动,靠着桌子闭上眼睛。 ? ☆、客栈 ?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任江流抓住盖在身上的薄被握了握,抬眼四处看了看,远处有清淡的香味传来,发出的响声的附近坐着一道朦胧身影。 “睡醒了?”梁京墨放下茶杯,坐到他身边道,“茵茵来过。” 任江流本来也没想过能瞒住他,点了点头,道,“你何时来的?” 梁京墨瞥了眼桌上的茶,道,“我来的时候茶都凉了。” 任江流没说话,梁京墨道,“为何我从来不知道你会泡茶?” 任江流想了想,道,“师尊……” 梁京墨看着他。 任江流抿了抿嘴唇,道,“师尊喜欢茶……他……嫌我太吵,教我静心,让我泡茶。” 梁京墨听出他声音牵强,将水递到他唇畔。 昨日的茶已经不能喝了,这是梁京墨自己煮的。 任江流喝完觉得嗓子好受不少,撑起身子看了看外边天色,道,“阴天啊……” 梁京墨笑了一声,“是啊。” 任江流难得主动下地,洗漱完毕,规规矩矩的穿好衣衫鞋袜,打开柜子拿出一把伞,走到梁京墨身边,道,“走吧。” 梁京墨笑道,“你这话没头没脑的,是要干什么。” 任江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邀你出游。” 梁京墨看着他,“就你我二人?” 任江流点头,“偷偷溜走,你会怕吗?” 梁京墨道,“激将法越用越拙劣了。” 任江流道,“你现在身份不同,独自出行,所承受的风险不能同往日而语。所以这并不是激将法,是真心的担忧。” 梁京墨将他落到身前的头发拨到后边,道,“怎么会是一个人,你不是在陪我吗。” 任江流略略扬眉,“你想让我保护?” 梁京墨笑眯眯的道,“你会保护好我。” 递过去嘲讽的一眼,任江流觉得还没等出去,就已经很累了。梁京墨起身,笑道,“难得你有兴致,偷溜也不错。” 官道之上,一辆宽阔华丽的马车轴转而行。 梁京墨放下车的帘子,遮住车夫怨念的脸色,轻笑道,“是想去哪呢?” 任江流口中叼着不知从何处折下的小草,透过马车的窗子看着窗外,闻言转过头来,道,“随便走走。” “哦?” “随便走走,带你开阔一下眼界。毕竟皇帝都当了,自己的领土又不知只有皇宫那一亩三分地,当然要微服私访一下。” “这么简单?” 看他明显不信的语气,任江流没有说话。 梁京墨眯起眼睛,道,“茵茵和你说什么了?” 任江流微微皱了皱眉。 梁京墨便笑了,低声道,“知道吗?当时她醒来之后,是如何问我关于你的消息。” 任江流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干脆不说。 梁京墨盯着他的眼睛,“我说‘不知’,她听到之后只想了想,就不再问了。” 他看任江流的神色,笑容逐渐扩大,揉了揉人的头发,压在他耳边说,“莫要忘记,那是被我养大的孩子,虽然柔软可爱,但是本性,早已冷酷如斯。” “你……” 任江流闭了闭眼睛,“不用拿她刺激我,也不用拿话来试探我。我说四处走走,就是四处走走,无论你何时感到了不悦,都可以随时可以叫停。”他吐出口中草梗,言语也不再含糊不清了,道,“曾经在大夏的时候,出去逛过吗?” 梁京墨低头想了想,笑道,“经常啊。” 任江流问,“那你都看到了什么呢?” 梁京墨眯起眼睛,淡淡道,“百姓愚蠢庸碌,浑噩度日,腐朽破败的气息透过奢靡直冲灵魂。我走在那群人之中,感觉自己从一群空壳中不断逆流而上。” “但是除此之外。”任江流道,“你应当也看见百姓安居乐业,合家团聚,幸福安康。眼前场景繁华热闹,于闹市之中井然有序,一切制度皆有规章。” 梁京墨看着他,“你是想跟我说什么呢?说我……做错了?” 任江流闭上眼打了个哈欠,“我可没有,少来揣度我的心思。恩……我困了,先睡一下。” 他说着,闭着眼睛往后一靠,瞬间进入沉眠。 梁京墨看着逐渐漆黑的天色,放下小窗的帘子,免得冷风闯进来扰人安梦。 眼看天色越来越黑,他们在出城之前买了灯笼,车夫满肚子不解,颤巍巍的道,“陛、陛下……还要走吗?这……都快出皇城了,再走下去……又没带个护卫……” “恩……”梁京墨摸着下巴看了看在内中熟睡的任江流,没听车夫再说什么,手一挥,道,“继续赶路。” 上车之后,马车再次咕噜咕噜走了起来,梁京墨挨着任江流的肩膀,不知是在跟他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又想干什么……”转头借着微弱的灯光瞧着他的脸,轻笑一声,“何时变得这般贪睡。” 任江流闭着眼睛,脸上面无表情,道,“养精蓄税啊,不然这场戏少了我,谁陪你看下去。” 梁京墨扬眉,“阿江好兴致,特意演戏给我看吗?” 任江流微微扬起唇角,“我负责陪你看戏,今日的主角不是我。” 尚未想通他说的是什么,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大黑,到了正常入眠的时间。 梁京墨自然不困,单手撑着脸侧,另一只手从马车的夹层内取出美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任江流舔了舔嘴唇,道,“出城多久了?” 外边车夫道,“启禀大人,方才而已。” 任江流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意外突然发生的时候,两个人谁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车夫毫无预警的勒马停车,梁京墨身形没动,手中杯里的酒略略泛起波纹,回身单手扶住任江流,蹙眉道,“怎么回事。” 任江流也皱着眉,刚刚他撞到车墙上,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你们是谁!你们——啊!!!” 惨叫声传来,任江流与梁京墨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不好’。 帘子还没打开,车夫的血一丝一丝流了进来,马车的轮子被木棍别住了,许多手拿武器的人站在车外,将他们的马车完全包围起来。 任江流擦了擦头上的汗,嘀咕,“下手真狠。” 梁京墨带着他往后一闪,道,“真没料到?” 任江流点头,“没料到一句话也不说就动手。” ‘哐哐哐’刀背敲打马车的声音传来,外边的人大喊,“喂,里边的,出来。“ 任江流看着梁京墨,“出去?” 梁京墨莞尔一笑,“你带我出来的,现在反而来问我。” 任江流并不接他的话,蹙眉道,“就是一群路匪,劫道的。” 梁京墨把手递给他,道,“下车吧。” 任江流点头,“小心。” 他们刚一下车,就被刀逼上了脖子。 对方一共七个人,五男二女,其中一个女人对着他们哈哈一笑,挑起梁京墨的下巴,道,“哎呦,两个英俊的小哥儿,就是……这个老了点。老冯,你看看,要不今天就把人留下,事后把这二人卖到军营里,正好能给我家老爷子换几天酒钱。” 那个名叫老冯的看了他们一眼,道,“不能留后患,你喜欢的话那边有几颗树,玩儿完就杀了吧。” 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任江流还是没忍住,促狭的笑了出来。 梁京墨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个,不知是该露出宁死不屈的气节好呢,还是配合着脸色白发哭两声才好。 他这边纠结着,那边任江流冷声道,“各位好大的胆子,才出皇城,天子脚下,竟敢滋事。” “妈的。”有人骂道,“少他妈给老子废话,张姐,我搜完了,车上没什么银钱,只有一些酒,酒壶看起来还值两个钱,再就是这辆马车。” “恩?”张姐挥了挥手,“把这两个人杀了,然后搜尸。” 梁京墨一叹,这七人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不及眨眼的功夫,已经有六人命陨在他手下。他站在最后一人的身前,问道,“皇城之外,天子脚下,为何滋事。” “啊……啊啊啊啊……”那人都傻了,半晌才爆发一阵惨叫,被他鬼魅的模样吓坏了,也不会答话,连滚带爬的要走。 梁京墨从车夫的胸膛里抽出一把刀,抬手,刀便飞了出去,直直没入逃走的那一人的胸口。血花四溅,人慢慢倒了下去。 梁京墨伸手,隔着内力将车夫的尸体送入车内,道,“回宫之后,让人厚葬。” 任江流坐在马车一侧,道,“走吧。” 梁京墨问他,“接着走?” 任江流点了点头,“反正都出来了,就走走吧。” 马车前行了半夜,他们看到一个客栈,客栈开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之处。看着外边的牌子似乎有些坏了,里边却热闹的很。 任江流道,“应当是随时都有人进去休息,才会这么热闹?” 梁京墨道,“想去瞧瞧?” 任江流点了点头,“应当去瞧瞧。” 他们将车赶过去,店家已经让小二出来招呼,“二位,夜时寒冷,这天又起风了,看起来似有雨雪,要不要进小店歇歇脚。只喝杯茶的话不要钱。” 任江流二人齐齐说好,将马车停靠在一旁,进入寒酸的客栈。 ? ☆、客栈2 ?  客栈里边人声鼎沸,嘈杂声一起,顿时驱逐了外边的寒冷。 他们二人坐下之后立即有人送上茶汤,任江流轻轻碰了下碗边,立即撤开了手。梁京墨倒是一点都不嫌弃,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听着别人闲言碎语。 “二位小哥儿看起来都是富贵人家的,怎么大半夜的跑到我们这个破地方来。” 一名头扎方巾的中年男人坐在他们身边,见他们过来,直接攀谈起来。 任江流神情自在的道,“要出去办点事,途经此处,暂时歇歇脚。” “哎呦!”那人立刻摇头,语重心长的说,“小哥儿,您二位胆子真大,这天下不太平,大晚上的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您二位……这……” 梁京墨目色沉沉,“是发生一些令人不快的事,好在都解决了。” 听他这么一说,中年人瞪大眼睛问,“什么事?” 任江流黯然,“碰上劫道的匪徒,有人死了,现在就剩下我们二人。” 他们说完,周围静了片刻,仿佛连炉火都弱了几分。 远处的老人叹气,“二位需得看开,破财就破财了,人死了……死了就死了吧,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是啊,世道艰难,死了说不定还是件好事。”他们身边的中年男人道,“省的活受罪。” 有人见他这般神色,立即道,“这位大哥别这么说……” 众人都看出他是有故事的人,不过在坐的,哪个身后没一两个故事?任江流本不是爱听闲话的人,这次作风一改,主动道,“今夜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请大哥……啊,还有众位大哥喝酒吧,大家一路走来都不容易,辛苦了。” 老板听到能卖酒,自然开心的不得了,立即让小二摆好碗。 那中年男人拱手道,“既然老弟这么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来,一醉解千愁。” 道谢声纷纷传来,任江流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酒,回手给了梁京墨,笑道,“众位大哥,小弟体弱不能饮酒,让兄长代饮。” “好好好。”中年人喝下一碗酒,忧心道,“老弟,你身体不好,为啥还要出门。你看,刚才还说遇到劫匪,你们这是运气好,逃过一劫,否则这条小命就直接搭进去了。” 任江流摇头,蹙眉的时候当真显得弱不禁风,“生活所迫啊,前两年一直在打仗,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现在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再不干点什么,难道真要去喝西北风?” “哎!可不是吗!但这挣钱也不容易,我也是在家里混不下去了,才想出来闯闯。这不,还没等找到活路呢,都快死在这道上了。” 酒喝的多了,男人的话也多了起来。 絮絮叨叨的说他们走路要小心,尽量白天走,不着急的话晚上就停一停吧,挣钱怎么也没有命重要。 他话腔一开,屋子里再次热闹起来,纷纷抱怨世道不好,活不下去了。任江流一直看着梁京墨的脸色,他们说这是人生最黑暗的几年,仿佛在突然之间,国破了,邻里街坊但凡家中有男人的全都被抓去当兵,曾经大夏的人说大夏节节败退,南楚的人仿若地狱来的黑白无常,不断收取他们的性命。曾经楚燕的人唉声叹气,说原本和平喜乐的日子翻天覆地,家乡两分,血流成河,转瞬城空。 中年人擦着眼泪,惨不忍睹的一幕再次重现在眼前:“南楚的人突然打了进来,之后是且弥的人……我家的房子被人趁乱抢占,东西散落一地,孩子被那群强盗砸死在里边,我妻子也……”中年人哭道,“后来我从家里出去,发现外边都是这样,所有地方都在流血,走在路上随时都很看到尸体。” 就算他这么说,梁京墨的脸色还是没有稍微变动,任江流暗暗叹气,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汗,往门口的方向坐去。 “对了,这位小哥儿和先生是刚刚从皇城出来吗?之前说碰上劫道的了……可是那七罗刹?” 梁京墨微微启唇,道,“的确是七个人。” “哎呦!”说话的老者一拍大腿,道,“那两位能死里逃生着实不易,那七罗刹可不是好惹的,劫财也就罢了,最可恶的是他们做事从来都不留活口,这一年以来,死在他们手上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梁京墨皱了皱眉,“不过是小小劫匪,官府为何不管。” 老者摇头,“先生是外乡人吧?这事说来话长,官府就算想管,他们也管不了啊。” 梁京墨眉头皱的更深,“何解?” 老者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七人出自同一个村子,他们一个村子都劫匪,没一个好人。以前吧,有官府约束,还算收敛。自从打仗开始,他们就开始活跃了。现在战争结束,他们更加壮大,而且听说他们领头的和现在朝廷的大官有关系,没人敢惹。” 任江流看着老者,惊讶道,“整整一个村子,少说也有几十口人吧?都是劫匪?” 老者点头,“正是,他们村子的人从骨子里就坏了!那个村子本来叫什么也没人知道,但是每晚都会派出七个人出来做这谋财害命的勾当,后来那个村子就被叫成了七罗刹。二位小哥以后若再遇见他们,可要小心啊!” 有人看他惊讶的神色,忍不住笑了,操着一口粗狂声音道,“一看这位小哥就不常出门,这点小事也值得惊讶,说起不可思议,冤枉霸道,我家里倒是有一件事。”他道,“我以前是大夏的人,家里有一所宅子,几亩田地,冬天还能杀猪补贴生活,日子虽然过的不富裕,但也说得过去。” 但是一场仗打完,房子和地都被人占了,他去说理,人家说以前大夏的时候这是你的房子,你的地,但是现在你站的地方是南楚,你的地就归南楚,你的人也得归南楚。 那人苦笑道,“他们说着,就要把我抓去当兵,我怎么能干,就赶忙跑了。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们也不是真想抓我,只是想赶走我占了我的财产而已。” 他说完立刻又说人,“你这还好,算弃财挡灾了。” “有时候,弃财也挡不了灾。”小姑娘脆生生的道,“我家是做香粉生意的,在当地还算出名,做我们这一行的都知道,香粉的配方比性命还要重要。从前父母也怕有人偷学,或者有没脸的无赖强取豪夺,一直跟官府相处的很好。但是现在一朝变天,我家的香粉配方反而是被新上任的官员骗走的,后来还杀了我爹娘和大哥,我沿途个大府衙告状,可是都是没等进门就被赶走了,又时还会挨打。我现在要去王都,若是再无人为我伸冤,我就下去陪故去的亲人。” 梁京墨侧头看着她,道,“怎么被骗去的?” 小姑娘黯然,“我们一家都不识字,那个狗官勾结了家里养的识字先生,骗我爹娘说那是……”她咬了咬牙,“说是给我说亲的文书,爹娘就按了手印,签了名字,后来……”她啜泣一声,“后来才知道不是,其实是转让香粉配方,厂房一类的协议。因为有这份协议,别人也都不管。爹娘和大哥去找讨公道,直接被打死了。” 说着,大哭起来。 任江流点了点头,看着梁京墨,“现在,识字的人还是很少的。” 那边有人看她哭,也跟着大哭。 身边的人调笑,“这是怎么了,心疼了?” 那人大约三十多岁,正直壮年,倒是一派文弱的模样。 他道,“我只是想起我那女儿,一个月前,她还跟着我去访亲拜友……我、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我为什么要带她出门啊!都是我的错!我害死了她啊!” 那人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任江流道,“大哥有话好好说,说出来,看看有没有兄弟能帮上忙的地方。” 那人的话在心里憋了许久,今日气氛正好,又喝了几口黄汤,脑中一热就跟着说了出来,“一个月前我接到妹妹的家书,说她在南楚嫁了个好人家,让我快来,想给我女儿莺莺说亲。” 梁京墨道了声,“莺莺?” 听起来,倒是有些像茵茵。 那人点头,道,“我女儿出生的时候外边鸟雀一直在叫,是以乳名取做莺莺。”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叙述,“我妻体弱,开战的时候在搬家的路途病逝,如今四年过去,女儿也十四五岁了,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但是我一个男人家,两眼一抹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妹妹的家书就像一场及时雨,雪中送炭不过如此,我接到信之后欢天喜地的带着莺莺过去投奔。的确,去了之后妹妹对我很亲近,好好招待了我和莺莺,还给莺莺买衣服,买胭脂,我、我真心以为她那是对莺莺好。” 说到这儿,他咬牙切齿,“之后忽然有一天妹妹叫我过去,进去之后发现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别的妇人,那是我没见过的人。妹妹说一个是她婆婆,一个是大夫人,引我见过,我问了好,但是他们说不行,得跪下。我当即不干,可是妹妹……那个女人求我,我心想免得她以后为难,也为了莺莺,便跪下了。结果,结果。” 他忽然发了疯一样,“他们竟然说让莺莺嫁给那女人的丈夫!那个男人比我年纪都大,她们也敢开口,竟然想让莺莺给那种人做小!我气疯了,跟他们闹了起来,他们便向我要这几天食宿的钱,还有莺莺衣衫首饰的钱,一共二百两银子,这分明是讹诈,我如何拿得出来!便求他们放过我们父女,我给那些人跪下,双手放在地上,使劲儿磕头!只要他们放过我,让我们父女回乡,就当这趟我们没有来过!” 他说到最后近乎喃喃自语,此时声调陡然一转,尖声道,“可是他们呢?他们背着我把莺莺卖去了妓馆,用莺莺的卖身钱抵我们父女用去的银两!我的老天爷,我当时都懵了,我去妓馆寻人,莺莺出来哭着让我救她,妓馆的人说他们是花大价钱买的人,要我拿钱来赎,他们要整整一千两银子啊,我求了他们几天,可是没用。这才独自回乡,想去把家里的田地房产都卖了,再跟熟人借,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可至少要把莺莺救出来。” 周围人听的激动,帮着他骂这家人丧尽天良,梁京墨听着微微叹气,道,“一千两银子,是卖地就能凑齐的吗。” 那人痛哭流涕,摇头不语。 就这样,两人听着半个晚上的故事,说到伤心之处,室内的人哭成一团,无人入睡。 外边启明星闪动,任江流回头叫了声,“我们该走了。” 梁京墨一怔,这才向窗外看,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他又回头看了眼那个丢了女儿可怜男人,任江流脸色青白,叹了口气,走过去俯身在那人的耳边说了什么,梁京墨只是远远瞧着,没有阻止。 那个男人缓缓瞪大眼睛,任江流慢慢将什么东西放到他怀里,角度很奇特,是正常人无法发现的死角。 男人想说些什么,任江流按住他的肩膀,点了点头,带着梁京墨离去。 那人男人在他们身后热泪盈眶,郑重的弯腰行礼。 停了半夜,马车再次转动。 ? ☆、保证 ?  车里有具尸口体,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马车外,走了一段路程,梁京墨开口,“你跟他说了什么。” 任江流闭目养神,道,“一颗夜明珠,就算他没有路子,卖去当铺也能当一千两以上。我已经叮嘱过他要多加小心,至于结果如何,就看他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恩……”梁京墨皱着眉,不语。 任江流勉强睁开眼睛,提起一口气,笑道,“怎么样?帮你做了事,不该说声谢谢?就算不说谢谢,至少把夜明珠还我。” 梁京墨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你自己想帮人,怎么成了帮我做事。再说。”又哼了一声,“夜明珠也是我给你的。” 任江流被他噎住,干巴巴的道,“你,一国之君,不带这么无赖的。我可是看你舍不得走,才去给他送钱。” “你又知道了?” 任江流垂眸而低笑,“是啊,若你舍得,就不会在那种鬼地方听一群难民说一堆无足轻重的话。” 马儿嘶鸣一声,旷野之上,梁京墨忽然停下了车。伸手摸着他吹过夜风而泛着冰冷的头发,道,“我舍得不得?对你我都舍得,不过是一些庸人俗事,我为何舍不得。” 任江流背后丝丝泛着冷气,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因为你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啊。” 梁京墨似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微微瞪大了眼睛。 任江流低声道,“因为你心软,别人这般痛苦,你自然不舍。往小了说,是个性所至。往大了说,是你的君主仁心作祟,心疼自己的子民。” 像梁京墨这样的人永远不会为了大事而触动,边疆将士百姓成千上万的死去,城池之间的得失,这些在他的眼中早已习惯,唯有真实的痛苦,才能让他动摇。 见到梁京墨是这般反应,任江流就知道今日自己这一趟出来的值得了。 受害人的亲口叙述,比事不关己的旁人劝他一万句还有效。 梁京墨盯了任江流一会儿,极为不可思议的挑起嘴角,声音中含着几缕笑意,道,“任江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咬牙看着他,突然笑了,“说你为什么心情这样好,让我陪你出游,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哦?哈哈,真是用心良苦。”他缓慢而用力的掐住他的后颈,压低身子贴近耳畔,低声道,“告诉我,茵茵和你说了什么。” 任江流吃痛,道,“只是说了一些过往朋友的现状。我没必要瞒你,而且茵茵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哼。”梁京墨放开手,道,“那你从中得到想要的信息了?” 他并不是在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任江流打了个冷颤,道,“你想破坏和谈,你想继续开战。” 梁京墨果然没有反驳,任江流抓住他的手,“可是你看看啊,这天下,你的国家,都成了什么样子了?你对大夏的仇恨真有那么深吗?深到让你不顾一切?” 梁京墨道,“你觉得我不该恨大夏,那是因为你不是我,我们的皇朝倾覆了,大夏却又昌盛了百年。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在那片土地生长,他们过的越好,我们便越是憎恨。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也知道时间应该抚平了一切,可是我。”他望入任江流的眼睛,轻声道,“看不得他们好。” 一时间,任江流竟然说不出话。 静静沐浴迎面而来的冷风,梁京墨道,“打乱,整合,统一。当天下统一之后,一切的苦难都将不复存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你总想着阻止我?” 任江流道,“因为你做不到,如果你现在跟顾夏动手,且弥就会对南楚动手。” “我怕他不成?” 任江流道,“你为何不怕?且弥跟当初的大夏不同,兵强马壮,国富民强,你吞不下。” 梁京墨见他脸色不对,从怀中拿出药瓶,倒出两粒药强迫他吃了,道,“那又如何?” 任江流道,“客栈那些人,他们的故事,你应当都听了,现在人心惶惶,你再不做些什么,说不定哪天南楚会直接自内向外崩解。况且。”他蹙眉,“你们的官员很差劲,立法不完全,从官员到贫民,整体文化水平太低。我不信你没发现这些,你为何视而不见。” 梁京墨看着他,道,“就算继续开战,我也能将这个国家治理好。” 任江流摇头,“你做得到,可不是每个人都是你,他们做不到。” 明显的别我分别让梁京墨有些开心,“哦?” 任江流握住他的手,道,“凭一己之力,让这个国家变的强大,然后再名正言顺的征服抢占楚燕的且弥,是不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 梁京墨看着他,“单凭这个,无法说服我放弃这么多年的执念。” 任江流微笑,“至少心动了。” 梁京墨突然道,“为了表达诚意,顾夏,且弥,南楚三国会派出使臣彼此交流,一个月后,顾夏的使臣就会来到南楚。” “……恩?” “你知道顾夏的使臣是谁吗?” “是谁?” “顾花君。” 任江流扭头看着梁京墨,几乎听到他一肚子坏水的声音。 其实梁京墨知道今日任江流说的有理,也知道他一切都是为了南楚好。但是一想到他非得这么处心积虑,拐弯抹角的来跟自己说话——虽然效果很好,他的确切身体会到了南楚基层糟糕到什么程度,不过还是挡不住满心不爽。 于是笑道,“本来我是想拿顾花君作为南楚与顾夏开战的由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便这样,只要你能保证他留在南楚的期间我不对他动手,在他安全离开之后,我就打消对顾夏进军的念头。” ……我来保证? 任江流只能苦笑。 我拿什么保证。 ………………………………………………………………………… 十一月,已经开始下雪了。 护卫长拱手道,“将军,已经准备妥当。” 一头白发的青年人闻声回身,他的面容陡然暴露在阳光底下,刀削斧凿般的深刻工整,俊眉朗目,正是顾花君。 四年前,他受困玉山谷,浑身力气随着阵法不断消散。 他看着面前那个一边施法一边掉泪的陌生女人,又些心焦,也有些不解的问,“是我在疼啊,你哭什么。” 那人摇头不语,道,“你静静的别说话,任江流那个人很不简单,不会轻易让你死去。” 当时还什么都不知道的顾花君脸色一下子惨淡下来,别扭的道,“你胡说什么。” 在去玉山谷之前,他看到大哥回来,依稀明白了一些事情,紧接着就收到了任江流被擒的消息,他心中憋着一口气,怎么也缓不过来,二话不说就来到了这个信上所写的位置。 后来,大哥来救他,他经历这场痛苦的阵法,功力反倒增加了不少,大概同样是因为阵法的影响,头发瞬间变成了白色。 那时兵荒马乱,他问那个终结阵法的女人要去哪儿,那个女人说要去救人。 救谁?他心中浮现一个名字,本想要跟着去,不想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顾长白打晕了。 晕过去之前,他听到大哥说:老实点,别添乱。 于是那个瞬间,他便明白了,任江流为他留的保命后手就是大哥,因为大哥绝对不会放着他不管。 可是他走了,任江流怎么办?若是自己在他身边…… 此时顾花君回想到当初的心境,唯有苦笑出声,若是自己在他身边,反而害他受制于人吧? 之后的事情发展的很快,大哥身份的变化,跟大夏的暗战最终胜利,登上皇位。与南楚打的这三年他作为将领时刻杀在最前方,一路打仗一路询问:你们谁见过任江流? 得到的永远是否定答案。 关于大哥的事情,他曾经问过,而且就算没有大哥的解释,他给武林盟和天行教当了那么长时间的老大,作为平衡势力的关键,他多少明白了一点,只是不敢深想而已。 这次大哥将所有的事挑明,当时任江流并没有真正杀了他,在风头过去之后,甚至冒险将他安排到朝廷,化名苏长楼,让他逐步了解朝廷事务。 而且这段时间不断放权给他,不断灌输给他知识,因此,他身份陡然变化,坐在那个至高之位,才能显得游刃有余,而不是手忙脚乱。 最后,顾长白感叹,少侠啊,把所有的事都想得很明白。 但是却不断留后路。 比如当初进入武林盟,如果他一心辅佐,就算有波折,也能安然度过。他偏偏觉得这样不够,让顾长白假死,决绝斩断跟武林盟的一切,投身朝廷。朝廷定然觉得他在武林盟初露锋芒,就是为了某个一官半职,可若这是真的,吏部之中就不会出现一个苏长楼。 并且,他早就知道师无名的计划,与之周旋,牺牲,交易——种种事情太过复杂,哪怕是顾长白也不知道其中细节。 到了现在,他只能承认这人太过复杂,自己看不透。 在你被他算计的时候,只要相信他不会害你就好了。顾长白告诉顾花君,他很在乎你,又费力救你,万万不可丢掉自己的性命。 因为他在乎我这条命,我一定好好活着,等有一天,我一定亲口问他,问他…… 顾花君望着眼前皑皑白雪,咬牙上马,道,“去南楚,出发。” 问他,可愿意将心事与我分享。 问他,可愿意将痛苦与我并肩。 问他,可愿意再次回到大夏。 他想念落银河旁边的那座小城了,那时他奉师尊之命去接初来乍到的师兄,那人衣衫偻烂的从里边出来,头发很怪,满是被刀割出来的痕迹。 但他笑着,眼中神色犹如快活的泉水,不曾停歇。 …………………………………………………………………………………………? ☆、花君 ?  顾夏的使臣要来,你帮我接待,好吗? 梁京墨问他。 任江流方才睡醒,听到后有些没反应过来。 梁京墨见他抿紧了嘴角,低头去亲他的耳朵,果然看见那里瞬间泛红,愉悦的笑了一声,道,“如何?” 任江流脑袋发晕,泛着一点耳鸣,懵懵的道,“……理由?” “理由啊。”梁京墨皱眉苦恼的思索,忽然笑道,“就当做是补偿吧,算是你去帮助铁罗山脱困的补偿。” 他这么一说,床上那人果然没音了。 半晌之后语气郁闷的说,“你又知道了?” 听他这种语气,梁京墨又觉得气得厉害,分明那人的语气很好,态度也很好,他偏生看不得。 分明半年之前还对他视而不见,一个月之前只能勉强跟他说两句话,不过才见了茵茵一面,态度竟然变的这般迅速,甚至有心情对他淳淳善诱。 他笑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阿江是怎么想的,你究竟将自己置于何地?” 他见不得那人委曲求全,也忘不了是自己害他只能这般委屈。 任江流没有看出他神色,自从那日连夜回到皇宫,他这一个月劳心劳力,其实说到最后,还是老几样,轻赋税,重教育,加强纪律,完善刑法。还有,科举。 真是没有一件事是能放置,同样没有一件事是轻松的。 他身体大不如前,一个月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听到梁京墨质问,手挨着他肩膀将人推远了些,才解释一般的道,“铁罗山已经在南楚境内,你们再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只是去书问问闫铁罗愿不愿意参军,有他镇守南楚与顾夏的要关,我也放心。” “恩,他如何回?” 这人……怎么总喜欢明知故问? 任江流连着肩膀被人搂进怀里,他觉得肌肤被灼的厉害,皱了皱眉,吃痛道,“京墨。” 声音柔和,语气亲密,徒然让人心生不忍。 梁京墨将药碗给他端过来,碗内的药汁黑乎乎一片,光是看着就让人胃中泛酸,口舌发苦。这样的药,任江流每天都要喝,不能停。 “你放心,已经通知当地的守将与铁罗山交涉,只要他愿意,待遇从优。” 任江流面无表情的灌下一大碗药,手中抱着热水喝了几口,犹豫道,“顾夏的使臣……” 梁京墨笑了笑,“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到了。” 早在几天前顾花君率领一众顾夏人士便进入了南楚国内,又走几日,他们到达皇城。 将带来的物品送去礼部,礼部还礼期间,顾花君已经站在皇宫门口。 南楚的皇宫不若顾夏那般恢弘,新鲜的砖瓦,每一片都写满了鲜活。 顾花君参见了梁京墨,看着对方那张脸,他只觉得满心别扭,张口结舌。 梁京墨懒得理他在想什么,微笑着道,“没想到竟然是将军亲自前来。” 的确,这种外交事宜不管怎么说都跟顾花君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但是他想来,他想,师兄当时就在这个人的手中,他有没有可能没死,既然自己翻遍顾夏都找到他的人,或者尸体,有没有可能在南楚找到他的踪迹? 但是这种私事,不适合在朝堂之上说。 自从见到梁京墨之后,就被他的脸勾出许多旧事,顾花君想上次见他的时候是在灵光寺,他行色匆匆的,不知道在忙什么。 可是这次见面,他竟然成了九五之尊,可谓世事无常,无法预料。 别人说什么逐渐成了耳旁风,梁京墨看着他神情恍惚,轻笑一声,“两国交好,终止战乱,是百姓之福。顾将军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我让人带你四下游玩一番,一尽南楚地主之谊。”说完,朗声道,“宣。” 单单一个字出去,满朝文武心中嘀咕,宣?是宣谁呢? 不等他们想通,解决的疑惑的人来了。 那人缓缓走入大殿,脸色依稀泛白,他走到与顾花君并肩的位置,拱起手,语气毫无波澜的道,“臣,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看着自己一手造就的画面,梁京墨心中啧了一声,愉悦的道,“接下来几日,要辛苦爱卿了。” 任江流还能说出什么?牵强的笑了笑,平静道,“陛下言重了,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而从他到来,顾花君就处于呆愣的状态,这个人,这等风姿,这样的声音。 仿若刻入骨髓,令他辗转反侧,念念不忘。 太过熟悉,太过相似,他一时间竟然如同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30节 这真是他? 这真是他! 任江流!任江流!!任江流!!! 他终于开口,不需细想,大叫一声,“师兄!!!!!” 那人转过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腰臀,脸上的神情有些陌生,他记得自己的师兄不是像他这般死气沉沉,他……就算是难过之时,也未曾有过这般表情。 那人唇齿微张,道,“那么微臣,便带顾将军去游览一番,以观南楚恢弘盛景。” 就算他这么说了,梁京墨半点不肯放过,笑着道,“顾将军在说什么?莫非认错了人?此人是我南楚的人,名叫谢竹。他……也算得上家喻户晓,怎么可能是你的师兄呢?” 是啊,家喻户晓。 在顾花君晃神之时,同殿大臣也忍不住低着头不断用眼睛瞟着这个人,就是他提出哪些建议?就是他说轻赋税,重教育,固纪法,编刑律,善贤才? 这些话出来之后,整个南楚都抖了三抖,若真能将他所说的施行,别说南楚,就连顾夏和且弥都得跟着震荡。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从未在朝堂上露面。当时京都都炸开了锅,不断有人打听此人是谁,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 这个人就是谢竹吗?竟然是……如此年轻的男子。 “什……”顾花君不可置信的道,“不是的,我不会认错。”他转过身目光炯炯的看着任江流道,“你就是我师兄,虽然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但我绝对不会认错。” “……哎?”任江流心中叹然,“顾将军为何这般坚持我就是你的师兄?……罢了。陛下,我二人告退。” 不知道他二人,之后要说些什么。 梁京墨含笑点头,让他们退下。 走出皇宫的路程很长,用了很长时间,顾花君偏生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个人,看着他合目休息,看他睁开双眼。 他坐在轿中,素袖如云,发色与袍色浑然一体,如同与周遭景物融合,有时虚幻,有时浮现。 顾花君忽然慌的不行,看着那人下车,为自己撑起了伞,踏入画坊,看着脚下层层波涛。 他……能做这么多事,为什么,偏偏不与自己说话,为何偏偏不看他一眼。 他……还在生气吗? 面对任江流,顾花君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成长一下子荡然无存,什么沉稳的当、杀人如麻的冷面将军?他到底,只是被任江流宠爱的师弟啊。 这么想着,顾花君笑了出来,那笑容在他那张充满男子气概的脸上显得说不出的忧愁。却不再犹豫,动了动僵硬的腿脚,飞身冲向画坊将任江流狠狠抱住,在他耳边念叨着,“师兄,你没死,你果然没死!” “咳咳……” 任江流正在犹豫要不要与他相认,本来他是打算好的,打死也不认,梁京墨那边包藏祸心,一直对花君图谋不轨,他多留一天就危险一天。 如果南楚没有花君在意的东西,他走起来也就没了牵挂。 但是梁京墨……非得让自己来见他。 任江流暗暗叹了一声,心道瞒不住了。 他被顾花君抱着,觉得如焚烈火,四肢撕裂一般的疼痛。 这痛源源不绝,让他眼前发黑,几乎觉得被拉入地狱。勉强抬手推了推顾花君的肩膀,气息微弱的道,“放手……” 顾花君人高马大的一个汉字,被他比风还轻的一推弄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道,“师兄……“ 任江流的额头覆上冷汗,低声解释,“我现在身体不怎么好,不能见阳光,受不得热,你……不能碰我。“ 顾花君终于察觉出他不对劲儿,急忙松开了手,见他脸色惨淡,着急之下又要去碰,但很快反应过来,左手抓住了自己右手手腕。脸憋得通红的道,“师兄,你难受吗?你还好吗?” 任江流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那……那……” 顾花君脑中很乱,本来他想说很多话,现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任江流仿若被他逗笑,温声道,“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换我来问你吧。” 他坐在画坊的软椅上,慢腾腾的给两人倒上热茶,倒上之后没有真正去喝,“顾长白的情况,顾夏的情况,边疆的情况,都还好吗?” 他一开口就是正事,是因为他已经对自己无话可说了吗? 顾花君心酸难受,硬生生收敛自己的心思,道,“都好,大哥处理的很好。” 有了开头,他自然而然开始叙述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顾夏的近况。 任江流侧耳倾听,有时点头,最后道,“新法已经下达了,你大哥速度很快,不容易。” 顾花君憋得满脸通红,到底还是说了,“大哥曾经跟我说过,这些都是你提议的,甚至都是你亲手完善的,这些奏章在送给大夏皇帝之前你给大哥看……大哥在推行你的提议,顾夏的人都念着你的好,你……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任江流听着他说,失笑,“我现在……哪有能回去的地方。”他神色郁郁,又道,“而且顾夏发展的好,都是你大哥做的好,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那些提议并非我所想,都是前辈经验累积出的结果,万万不可冠我之名。” 听他这么说,顾花君更加认为他是想跟顾夏撇清关系,心中一着急,就去抓他的手,不敢用力,只松松的握在手心。 “师兄,你跟我走吧,你为何要留在南楚。” 任江流笑着摇头,心道自己如何走得了? 这幅倒霉的身体不说,放着梁京墨这个□□一般的人物不管,以后他都要睡不着觉了。 但是花君心性太直,若对他说出梁京墨的想法,搞不好会当场翻脸。南楚对顾夏抱着这种不尊重的想法,企图侵占的野心,作为将军,顾花君如何能容忍。 想到此处,他便道,“望兰。” 顾花君心神恍惚,依稀记得上次有人这样叫自己还是父亲在世的时候。 任江流抽出手,拍了拍他的头顶,道,“别想东想西,来,师兄带你到处逛逛。” ? ☆、难熬 ?  湖中小屋之内,一场激烈的云雨过后,任江流已经很难保持清醒。 他这幅浑身无力的样子倒是很好看,紧闭的眼角透着嫣红,知情的知道是无意渗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刻意涂抹。 柔韧修长的身子裹着未褪尽的衣衫,肌肤上满是暧昧的痕迹,时而掺杂着过分的青紫。锁骨附近被咬坏的地方渗出血珠子,映衬着一片雪白,勾起满腔难以言喻的糜烂。 梁京墨饶有兴味的看了一会儿,安奈下蠢蠢欲动的欲望,捏开他的嘴巴,将一粒药丸塞进去,不久,任江流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看那个青年人皱起眉头,猜测他现在应该很难受。 但是是哪里难受呢?身体?筋骨?还是连灵魂都叫嚣着想要解脱? 他笑了笑,心想自己不应该在意这个,便柔声问,“阿江,今日玩的可尽兴。” 这般模棱两可,又别有含义的话,实在不知是在指自己与顾花君今日玩的尽兴,还是刚刚在床上那一场可还……尽兴。 任江流睫毛微微颤动,伸手的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 梁京墨的心略微软了下来,手搭在他腰间,用力。含笑道,“累坏了?” 任江流满怀心事的跟顾花君走了一天,本就疲倦至极,回来之后被梁京墨二话不说就给拉上了床,因为超出了运动量,与对方每个接触一下痛觉感官都无限放大,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一丝力气了。 梁京墨搂着他的腰,在后背拍了拍,“你当初受伤很重,阴寒之气在体内爆发,是以不能再见剧烈阳光,若否眼睛便会如同盲人。不能接触灼热的东西,不然就会感到刀砍斧劈的疼痛。你筋脉俱损,五脏皆伤,每天从睁开眼睛就开始承受这些痛苦,直到夜幕降临才稍有好转。” “……”任江流听着他慢慢念叨,低声问,“你想说什么?” “只是在想,你活的这般辛苦,我亦感同身受。” 深情的爱语传递到耳边,任江流差点失笑出声。 保持着仿若亲密无间的贴合的姿势,他面无表情的道,一字一字的道,“无论再怎么感同身受,也不是亲身相承。” 那样毁天灭地的痛苦,被撕碎的感情,精神几近崩溃,却被困在人间,求死不得…… 悲伤如同生刺的针头在心脏中翻涌,血液凝固成石头,每一下呼吸都透支着生命,睁开眼睛就像是进入地狱。 一日一日,他苟延残喘,别人,如何能理解其中之万一。 感同身受这四个字,谁也说不得。 感觉到怀里的人神情不对,梁京墨将他推开一点,他们两个再床上的时候总是黏黏糊糊的,若是让外人看见,恐怕真以为是一对天地不容的爱侣。 梁京墨看到对方苍白的几近透明的脸色,眼睛顺着他从耳际滑到唇峰,修长的手指按着任江流的嘴唇。 那里薄薄软软的一片,带着一抹朱色,不像看上去那么冷酷无情。 任江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不容易稳住梁京墨,怎能因一时冲动前功尽弃?之前他说只要护得花君这几天安全,便打消原本不惜天下大乱的念头,这话,也不知道能信几分。 但不管怎么说,梁京墨总不至于再骗他。 “平时碰你一下都嫌热的慌,现在抱着我,受得了吗。”梁京墨轻声问。 任江流心念回转,让他心神松动,是何等的艰难?在这种关口,自己一定要冷静。 想到此处,他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道了声,“刚刚吃了药,没事。” 梁京墨叹息,“你何苦这般防备,为了让我无暇顾及顾花君,在他来之前,不是已经找了很多事给我做了吗?你给我找的事,没一样是轻易的,数件结合在一起,别说十年八年,想要全部实施,恐怕需得有生之年。而且,还不一定能看到成果。” 任江流挑起唇角,“很有挑战性,是吗?” 梁京墨本想挣扎一句:没那回事。但是想了想,老实承认,“是啊,有趣到不愿放手。” 他撑起身子,认真望入任江流的眼中,“所以,你愿意与我一起吗?完成这道难关。” 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仿佛随时可以失陷其中,无论是难都以拒绝。 可是如今的任江流岂会被这虚假的面貌蒙骗?没谁比他更清楚,梁京墨的温柔,是用来哄人的。 察觉他出神,对方手上略微用力,任江流吃痛,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有些发抖,微微笑着点头,道,“好啊。” 顾花君在床上躺了半夜,脑中乱哄哄的一片,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关注点应该在师兄还活着,还是在师兄活在南楚皇宫,亦或是师兄既然还活着为何不回去顾夏。 难言的焦躁令他寝食难安,身下的被褥仿佛是滚烫的熔岩,不断烧灼他的理智,烫的他浑身疼痛,在其上的每一分一秒都异常难。 于是他莫名的想起了任江流的眼睛,他曾经在北方的冰天雪地中战斗过,有一次被逼入绝境,他脚下踩着脆弱的坚冰,看着水面上碎雪纷飞,在空中化成泛冷的白气。 死里逃生后,顾花君本以为从此再不会见到那样空茫到至极,反而波澜壮阔的美丽。可是那时他感受到了,师兄眼中带着比澜海之水更无垠的波光。 他一言不发,已经拒人千里之外,偶尔还会笑着看他,但那笑容一眨眼就散了,显得越发不可捉摸。 顾花君心中发酸,究竟是何时开始,他与师兄不再熟悉? 就此又想了半夜,天终于放亮。 顾花君霍然起身,经过一夜的思量,更加坚定了决心,一定要将师兄带走! 不过想见到师兄还是得先去拜访梁京墨,得到他的同意才能进去皇宫。 顾花君还没忘记昨天得知师兄暂居之所自己的惊讶,一个臣子却栖身宫廷内苑?这还真从未有过先例。 男子之中除了宦官,只有…… 顾花君努力回想当初梁京墨与任江流的种种,也没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关系,可是…… 那为何梁京墨会把师兄安排在内苑? 顾花君一路百思不解,终于到达了湖中小屋,敲响了任江流的门。 因为昨夜闹的厉害,这日任江流毫无疑问的睡过头了,他听见敲门声时还没太清醒,埋在被子里声音沙哑的问,“……是谁?” 敲门声一停,男人磁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我。” 任江流一怔,“花君?” “是我,师兄。” 得到肯定的答案,任江流一瞬间慌了神,抓着被褥冷静片刻,确定自己一切正常,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之后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 顾花君在外边等了很久,听到回应迫不及待的推开门进去,照理来说现在的天气已经很是凉爽了,他发现任江流的屋里竟然还镇着冰块,诧异的问,“你很热吗?” 这样毫无顾忌的询问反而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一些,任江流被他逗笑,脸上终于带了些血色,道,“还好,你今日来的好早。” 顾花君脚步一顿,笑道,“让我出去再数100个数再进来吗?”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自动找地方坐下。 任江流被他勾的想起过去的事,唇畔泛起点点笑意,才笑了几声却皱起眉头,苍白的手握成拳头,忍不住咳了起来。 “师兄!” 顾花君帮他拍着后背,碰上的时候他才知道对方的身体几乎是一碰就碎的脆弱,道,“真的在生病?” “为何要骗你。”任江流笑了笑,不太舒服的将他推开一些,顾花君不依不饶的拒绝,将手继续贴在他背上,内力试探的钻进对方体内,的道的结果让他心惊肉跳,失声喊了出来,“你——” “嘘,别吵。” 豆大的汗珠顺着任江流额头滑下,他的经脉已经无法修补,里边全都是混乱的,被顾花君内力一激,不亚于被千万根针刺入骨髓。 疼痛过后,一股说不出的麻痒感顺着脊椎往上爬,任江流懒洋洋摇头,“别再胡来了,我现在可经不起你没头没脑的折腾。” 本来顾花君的眼眶都红了,听见他这么说,稍微好了一点,道,“你就不能正经点。” 任江流哭笑不得,“今天是来教训我的吗?” 顾花君摇头,看了看这四周环境,心不在焉的道,“你……”他本想问你为何住在这里,后来变成,“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知道你在这里。” 任江流笑道,“得了,原来是来审问我的。……别来瞪我,小小年纪,还是多笑一笑才好。我老实回答就是,在你之外,还有茵茵。” 师姑娘是梁京墨的妹子。 她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顾花君皱了皱眉,当初交战的最初传言萧宏生功高盖主被大夏秘密处死,导致军心大乱,百姓惶惶。后来又说是当今南楚的王上斩杀了萧军神,传的不能再真,令大战中的南楚大军气势高涨,所向披靡。大夏则相反,节节败退。 梁京墨利用舆论玩弄人心,而且取得了显著的成果,本来在战场上用些手段也没什么。但他没记错的话,萧宏生不正是师姑娘的亲生父亲?她容得了梁京墨拿萧宏生的名字如此搬弄是非吗? 曾经先后失去顾长白和任江流的庇护,顾花君终于学会成长,不再是那个只知道闷头往前冲的少年。 他定了定神,道,“那她人呢?” 任江流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道,“让她去铁罗山那边帮我办些事,快回来了吧。” 两人漫无目的的聊了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四年前那一天,顾花君心情逐渐焦躁,几番欲言又止,一狠心拍上桌子道,“师兄!” 任江流打了个哈欠,“恩?” 顾花君见他神色困顿,顾及他身体抱恙,只好憋下了话,站起来道,“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不等任江流答应,僵硬着手脚走出大门。? ☆、故意 ?  正如任江流所说,他今日来的很早,在湖中小屋耽搁了许久,出来的时还是上午,天色正是好的时候。 阳光火辣辣的照在脸上,晒的顾花君更为烦闷,他想不通,为何师兄会出现在南楚皇宫,也不明白,当初他为何会出现在玉山谷。听说师兄为南楚出谋划策,虽然不用上朝,却有官职在身。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莫非他早就计划好了要来南楚?大哥说武林盟是大夏的退路,那么,任江流是不是也给自己安排了一个退路? 顾花君心中七上八下,又想到师尊的死,暗想自己已经误会他一次,万万不能再来一次。 可是满腹疑问,愁绪难解,如何能轻易安奈?顾花君黑着脸,往外走的期间举手投足不自觉流露出杀伐之气。 他快步往前走,周遭一切无法在他眼中停留,却听见一声。 “顾将军,这是要离开了吗?” 顾花君僵硬的抬起眼睛看人,帝王穿着一身华贵的暗紫龙袍,他应该刚刚下朝,衣服尚没有更换,往这个方向,不是要去往何处。 他点了点头,这番身份更变,他尚且难以适应,道,“……是。” 梁京墨微微一笑,虽然着装不同,依稀透露出当初‘师无名’的风采。他稍稍放心,自在了一些,道,“是啊,师兄看起来很累,我不想继续打扰他。” “他身体不太好,一年到头常常是躺在床上度过的。”梁京墨自然的道,“倒是怠慢你了。” “没有的事。”顾花君见他这么说,露出一点笑容,“以前他的脚步总是停不下来,现在……” 说到一半,他脸色难看,堪堪住口。 “现在不停下来也不行。”梁京墨如同没发觉他的异样,笑道,“自从荣涧一行与阿江认识,我们之后会面的机会一直甚少,以往每年相聚不过堪堪数月,着实令人扼腕。如今他身体不好,好不容易劝他留在南楚,身处高位能得一知己相伴,总算有一个能说话的人,不至于太过寂寞。” 竟然……会有数月相聚? 顾花君一直以为任江流与师无名不过泛泛之交,照他看来,两人甚至相处针锋相对,现在一听却是不然,而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完全被瞒在鼓里。 听梁京墨话中意思,与师兄甚为亲近,‘身体不好,所以将他留下’,原来师兄从一开始就留在南楚吗? 顾花君心中更乱,混乱之中甚至敏感的发现,梁京墨与他对话到现在,一句类似‘朕’‘我’的称呼都没有提起。即坚持自己的立场,又顾及了他的感受,看来这人的身份虽然变了,倒是一如既往的体贴。 他知道梁京墨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但是和曾经的师无名重合,心中残存的好感挥之不去,闷闷的道,“师兄……说要留在南楚?” 梁京墨痛快的回答,“他之前便答应与我共创南楚盛世。” 之前? 顾花君嘴中泛苦,心中剧烈疼痛,甚至不知自己寻找他这四年算得上什么。 梁京墨心中暗笑,所谓‘之前’,不过是昨日。至于顾花君怎样理解,理解成多久之前,他完全无法控制。 他这边老神在在的想着,那边顾花君已经撑不住,开口道别。 梁京墨一派安然,颔首道,“顾将军随时可来探望阿江。” 他如果没看错的话,当自己这么说的时候,那个还很稚嫩的青年面容已经开始扭曲。 梁京墨唾弃自己心中微妙的畅快,真是堕落了啊…… 顾花君一边想自己是代表顾夏来的使节,绝对不能失态,丢了顾夏的脸。一边忍不住怒火冲天,他甚至分不清这火从何来,转眼瞥见梁京墨离去的方向,如果没看错的话,正是任江流的住处。 他……去那里干什么? 不安和好奇从心底涌现,顾花君在原地站了半天,趁着巡逻的人减少,于南楚皇宫之内遮去身形。 几缕清风从身畔溜走,巡逻的侍卫打了个喷嚏,觉得这天越发凉爽,再看花园百花零落,硬生生被挑起几丝愁绪。 顾花君隐身在假山之后,特意绕了远路,从后方跳入湖中。脚尖轻盈的在湖水上轻点几下,无声窜上小屋走台,他稍稍查看周围情况,看到一扇窗户,眼前一亮,趴了过去。 室内,梁京墨也才到不久。 他散下了头发,褪去外衫,侧身着窗口正在说话。 静静坐在他对面的人似乎睡着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顾花君觉得放心,将自己的气息压的更低,呼吸变的幽长而缓慢。 他嘴畔含着若有若无的笑,就是说嘛,自己怎么会突发奇想怀疑师兄?真是不该,师兄他…… 顾花君看见梁京墨放在任江流锁骨上的手,慢慢压下唇边的笑容。他想起昨日初见之时任江流拒绝与自己相认,后来也是被缠的没办法才承认的,而今天的表现异常冷淡…… 一股苦涩的气息在口中弥漫至心尖,顾花君想,师兄他……永远是自己看不懂的人。 梁京墨轻轻撩起任江流的头发,将散乱的地方掩埋在耳后,两人在说一些话,顾花君已经无暇去听了。他被那亲密的动作刺激的双眼通红,看着梁京墨蔼如春风的神态,只觉得怒火中烧。 而那边梁京墨正在帮任江流整理衣衫,左边抚平了,右边却乱了。面对这种情况,梁京墨却只是笑了几声,索性放下了手,不去管他。 顾花君眼尖的看见任江流身上露出的斑驳痕迹,似乎不敢相信,用力眨了眨眼,可那灼眼的东西并没有消息,他握紧拳头咬牙坚持着没有动弹,只等着看任江流的反应。可惜,那人半点反应也没有,低眉顺眼的令他觉得失望。 唯恐再看下去让自己当即失态,顾花君咽下悲苦,仓皇离去。 室内,梁京墨瞟了一眼空荡荡的窗口,意义不明的挑了一下嘴角。 “恩?在看什么?” 任江流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过去。 梁京墨气定神闲的道,“看今日天色极为美妙,真想带你出去走走。” 这房子生于湖面,有寒冰石自下向上蒸腾,雾气包裹了半个屋子,外加室内每一个能透出阳光的缝隙都被暗色的布帘遮挡住,所以一年四季都冰冷潮湿。 任江流收起怀疑,道,“那就出去走走。” 梁京墨心动,顿了顿,笑道,“还是算了,你要静养。” 任江流看着他,哂笑,“何时变得这般体贴,我真不习惯。” “那就要快点习惯。”梁京墨垂着眼睛玩着他修长的手,在两指之间的骨节凹缝轻轻一按,握紧对方退缩的动作,笑道,“我对待喜欢的人,总是很好的。” 他看任江流转瞬皱起了脸,失笑道,“这是什么反应?” 任江流脑中已经有些混乱,呐呐道,“那……你会不会觉得很辛苦?” 梁京墨只能叹气,心想这孩子想的事情真是奇怪,便道,“怕说深了你也不懂,我便问你,你对顾花君疼爱备至,可会觉得辛苦?” 自然,不会。 任江流刚想说什么,身体内忽然爆发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慌张打开梁京墨的手,痛的几乎难以喘息,只能抱住自己的身体。 “阿江?”梁京墨脸色骤变,不用去摸他的脉搏,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厉声道,“你的药呢?” 任江流摇头说不出话,他觉得头痛欲裂,耳边泛起细小金属嘶鸣声,眼前却唯有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清。 “你!”梁京墨从怀里摸出药瓶硬生生往他口中塞了三粒,但是离药起效还要一段时间,担心他太痛,干脆将他击晕,安置在床上。 四年下来,除去一开始,任江流从来没对药抗拒过。刚刚事情发生的一刹那,梁京墨甚至想不通他为何突然不服药,后来一想就明白了。 这药有效,但是吃过之后极其嗜睡,他无非是怕自己对顾花君动手而他来不及阻止。 想通这点,梁京墨对顾花君更是厌恶,冷冷哼了一声。 但一看床上的任江流,也只能苦笑一声,“真是败了。” ……………………………………………………………… ? ☆、争吵 ?  几近落荒而逃的走出了宫门,顾花君回到住所之后毫不犹豫整理好为数不多的行装,通知陪同而来的侍卫,说他们要速速准备启程。 侍卫摸不着头脑,看他这般着急要走,惊讶道,“现在?” “不能失礼。”顾花君深吸一口气,“今日将一切打点妥善,明日上午出发。” 侍卫拱手道,“遵命。” 等侍卫出去,这个房间便一点声音也没有了,顾花君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神色晦暗不明,忽而咬牙切齿的将桌上的茶杯茶壶挥落一地。 清脆的碎裂声传来,茶水淹没碎裂的瓷片,却浇不息他心中的怒火。 他此时已经快要丧失理智了,未免真的做出这么不可挽回的错事,干脆开始盘膝运功调息,可因心中不平,根本无法专心。 如此忍了半日,他脸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忍不住,忿恨的一甩袖子,匆匆步入南楚皇宫。 皇宫是何等严密的地方,顾花君过了一层一层关卡,很快心生不耐,脚下运起轻功,众人只觉得自己不过眨了一眨眼睛,眼前已经没有人的影子了。 大张旗鼓的进入湖中小屋,室内透着一点微光,黄昏的颜色笼罩在窗口,冰冷潮湿如影随形,仿佛还是自己走时的模样。 可是顾花君知道,这是不一样的。 这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光是想到就让他就心脏抽搐。 任江流自沉睡中被人拉扯了起来,强忍住呼痛的欲望,等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失声道,“花君?” 眼睛急忙往旁边一转,发现那人已经走了,略微放心,又说,“你怎么来了?” “如何?不想我来?”顾花君发觉他神态有异,神情越发尖锐,“是你不想见到我,还是怕我发现什么?” 任江流愣了愣,“花君?” 顾花君只觉得一股恶气堵在胸口,几乎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咬牙道,“你跟我回大夏。” 任江流略微沉默,摇了摇头,在心中叹气。以不会太突兀的方式将被禁锢的手臂收了回来,无奈的声音中带着宠溺,“笨师弟,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大夏。” “没有大夏,还有顾夏!你为何一定要留在这里!”顾花君恼恨的大吼。 任江流霎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垂下的指尖有些发抖。 顾花君见他这样,心中怒火更加高涨,直接不管不顾的将他扯出屋外。这般无理取闹的动作已经惹人注意,任江流抬起手稍微遮住阳光,挥手让他们退下,他出来时候跌跌撞撞的甚至光着脚,可惜前面那个粗心大意的男人并没有发现。 “好了,花君。”任江流双眼昏花的站在他身后,似乎感觉到顾花君的不安,心中一阵难过,道,“放开手。” 顾花君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身将他抱住,道,“师兄,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回顾夏。如果你不愿意留在那里,就去落银河,或者荣涧?别留在南楚,师兄,你别留在南楚。” 任江流无法作答,被他触碰的肌肤生疼,勉强忍着不说,扬了扬嘴角,道,“都多大了,怎么学会这般粘人?——花君,放手,好吗?” 顾花君将他推开一些,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忽然觉得心中发冷。 背过身沉默半天,转头道,“不喜欢我碰你?” “恩?”任江流困惑的眨眼。 于是顾花君笑了,“从前的时候,分明是你总喜欢抱着我,触碰我,现在反过来了,不行了吗?” 任江流想起与顾花君勾肩搭背的画面,被逗的一笑,伤怀道,“从前的事。” 顾花君更心酸了,嗤笑一声,“从前?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确,的确仅仅只是从前而已。师兄,你已经变了。” 任江流似乎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没有动作。 顾花君笑的比哭还难看,“我师兄不是像你这样的人,他没你这么狡猾虚荣,没你这么冷血。有时候就算胡闹一些,但是他心中对的正义,能令他抛弃一切。” “是吗?”任江流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我应该说,谢谢……夸奖?但是无论怎样,我不会离开南楚。” 顾花君痛心疾首,“你为了留在楚燕,究竟做了什么事?你!” 他大踏步上前,双手握住他的衣领往两边一撕,厉声问,“你身上的都是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大半个胸膛暴露在空气中,皮肤上的痕迹霎时无所遁形,任江流脸色变的更差,几乎摇摇欲坠,低声道,“哦……原来你知道了啊……” 顾花君粗糙的拇指划过他的肌肤,带着能融化骨头热度,按压着一处吻痕,讽刺道,“你为了留在南楚,竟然连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你还要不要脸?你……你!” 他想起之前梁京墨所说的话,原来他们两个从很久之前就搅和在了一起,他们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师兄先插手武林盟,后叛入朝廷,这三番四次,两面三刀,都是为了帮助梁京墨打探情报吗? 还有四年前那一天,他也是得到师兄在师无名手中的消息才回过去,原来……一切不过是他们的请君入瓮的骗局!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顾花君被怒火迷失了心智,已经口不择言,“你们这般卑鄙无耻……你帮他挑起战争,知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边疆一战万里枯骨。我一路走来不管顾夏还是南楚,你知不知道百姓过的都是怎样的日子?你为一己之私,做出这样的事,怎么对得起师尊!”他猛然道,“如果现在的你是你,我真恨不得,你死在当初。” 任江流身心俱疲,渐渐觉得连站着都力不从心,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里,停了半天,和缓道,“花君,你走吧,回到顾夏。最近都不要来了,等到顾夏与南楚真正交好,你再来玩儿,到时我招待你。” “我不走,我要带你回去,我要看你在师尊墓前说,你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 笨师弟,任江流将他的话一一听在耳中,努力抑制住喉咙里冒出的腥甜之气,满心苦涩的想,师尊哪有什么墓碑,他就连一撮骨灰都在四年前消耗殆尽了。 曾经的景象再次浮现在眼前,任江流浑身冰凉,几乎站立不住,只能紧咬着下唇保持清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哎,顾将军这般无情的逼问,连我听着也觉得不忍。” 声音陡然传来,梁京墨一烟色便装,嘴角含笑,仿若闲庭信步,慢慢走来。 他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了,走到任江流身边,神色顿时一厉,喝道,“吐出来。” 顾花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正迷惑期间,就见他往任江流的后背拍了一下,任江流闭了闭眼,张口‘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师兄!” 顾花君吓得心神俱裂,上前两步。 梁京墨嘲讽的看他一眼,本来那一点戏弄的心思也没有了,伸手帮任江流遮了遮太阳,只道了一句,“顾将军好本事,只是我南楚皇宫外人总是这样随便进出可不好,希望顾将军下次来时一切按照规章制度,莫要太过任性。这次我便不留客了,你走吧。” 说着,皱眉看着任江流没穿鞋子的双脚,他记得那双脚正常该是何种模样,最好看的时候莫过于在床上浑身熏红,十个白生生的脚趾忍耐不住紧紧蜷缩起来的样子。 梁京墨恼恨自己看到他就晃神,嘴角要笑不笑的扬起,干脆将任江流打横抱了起来。怀中的人意外没有反抗,嘴唇略略蠕动,发生的声音虽然小,却瞒不住梁京墨和顾花君这样的高手,“走吧,你现在……就回去。” 梁京墨脚步一顿,如同没听见一般,继续往内中走。 顾花君听着他吃力的声音,看着眼前已经空旷下来的景色,喃喃自语道,“我不走,你不走我就不走。” ? ☆、冲突 ?  入内之后,梁京墨将任江流放在床上,他伸手将幕帘拉开一些,看了看旁边已经空了的药碗,哂笑道,“才让你稍稍离开眼睛,就发生了这等事。” 任江流闭着眼睛不说话,梁京墨皱眉去探他额头,那人突然睁开眼睛道,“别碰我。” 梁京墨手一僵,玩味的挑眉,笑道,“别用这种口气说话啊,你露出这样的神情,只会激起我征服的欲望。” 他笑了笑,故意捏着他的下巴,轻轻在他眼上落下一个吻。 眼皮下不断颤动的眼睛透过一层薄薄的肌肤直接传递过来,梁京墨戏弄够了,直起身取来温水和布巾,半跪下来帮他洗脚。 哪怕是温热的水也不能直接触碰,他将手巾浸湿,又凉了凉,再帮他擦拭足掌。 男人脚和女人的脚不一样,无法只手可握,师无名洗着洗着,动作渐渐变得不单纯,握着他骨肉匀称的脚掌半晌没有动作,之后干咳一声帮他擦干水痕,又出去许久才进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还好吗?” 任江流满身都是冷汗,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有些不舒服,梁京墨坐在他身边拿着他的头发在手中把玩,没头没脑的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的这么长了?用我帮你梳头发吗?小时候也帮妹妹梳过。” 任江流睁开眼睛,波光流转的眼睛半藏在垂着的眼睫之下,他没看身边的人,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轻轻道,“小的时候……师尊也帮我梳过头发。” 却只说一句,便闭口不谈了。 梁京墨侧头看着他,任江流的脸色一寸一寸僵硬,最后近乎惊恐的将头撇在一边。 “你过来看我。”梁京墨忽然将他拉起来,手指及具威胁性的握紧他的后颈,逼问道,“开口,说话。” 任江流张了张口,咬牙道,“说、说什么?” 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平时的从容淡定,仿若惧怕一样,眼中神色令人心生不忍。 梁京墨却越发狂怒,咬牙切齿道,“你骗我,就连这种时候,你也要做这些伪装,你好好看着我,你怕的是什么?你何曾怕过我?你只是不想听我再提及你的过往,就做出这幅表情来给我看!任江流,任江流!!!”梁京墨语气一缓,声音低柔的道,“你说,你是不是很恨我?” 心事被他说中,任江流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做出的是虚假反应,他刚刚因为顾花君而心动意摇,梁京墨柔和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他便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说完那些话他就开始害怕,整整四年时间,他不敢稍微提及过往,却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梁京墨慢慢放开了手,他真怕,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话来伤到他。 四年前他初登帝位,意气风发,本可一切顺利,却因为任江流多出许多变故。 不可谓不恨他,再加上当人达到一个固定的高度之后,连心态都变了,容不得一点反抗,受不了一点忤逆,任江流自然不可能顺着他,他便与他较了三年的劲儿。 三年之中,他好话说尽,恶事做绝,甚至恐吓,羞辱,威胁……那些之前从不屑用的手段尽数用在他身上。 直到近年,他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然后他发现,自己煞费苦心的将人留下,可是所作所为……似乎将这个人越推越远了。 本来是想好好待他,可是对他的愧疚太多,觉得对方每看自己一眼都像带着憎恨,若是态度好点,就像满怀怜悯,他表现的越是平常,他就越是不安。 任江流听见他问话,只是摇了摇头不说话。 梁京墨宁愿他发泄出来,讽刺,谩骂,或者失声痛哭,说想要报仇,想要杀他——可是,没有。 他就这么无喜无悲的看着他,比一尊木偶还不如。 于是他便绝望了,青着脸呵呵笑了几声,手指摸着他的脸颊,失控的力道抓的任江流骨骼生疼,他诱哄一般的道,“来,你说,你恨我。” 任江流咬紧牙关,说什么也不肯开口。 梁京墨抓他抓的更紧,命令道,“你说啊!说恨我,说你恨我!” 任江流浑身微微发抖,下颚紧绷,大吼道,“你发什么疯……放手……放手!”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31节 不行!不能说! 任江流眼中一片血红,师尊安详的尸身仿若躺在眼前,余归年正醉醺醺的往嘴里倒酒,萧宏生远远站在阳光最盛的地方,只能看到依稀的人影。 落银河一行似是昨日,拜首种种历历在目,荣涧过往难以忘怀,天行教闹得中原不得安宁,武林盟吵嚷不休,朝廷举步维艰,小云杨柳二人倾心相伴……然后,一切化作虚无,硝烟的大地满耳哀嚎,战争,流血,生灵涂炭。 恨这个字,绝对不能说! 任江流痛不欲生的捂住胸口,真正的恐惧开始侵蚀他的神经。 他知道,自己一旦将话说出就完了,他会再也没有强撑下去的力气,他会……直接崩溃。 是以不管梁京墨说什么,就算照常拿他尚在世的朋友前来撩拨,也无法从他那得到一点心中想要的反应。他终于失望,胸口不断起伏,捂着脸呵呵笑个不停。 他……莫不是疯了? 任江流心惊胆战的瞧着,顾不得自己,双手紧紧按住梁京墨的肩膀摇晃,“你……你怎么样?你……” “放手!” 梁京墨素来规整的头发有些细微凌乱,衣衫经过刚才的折腾带着皱褶贴在身上,他一辈子也难有这样狼狈的时候,自己却根本没有察觉,手往床边一摸,一把精巧的匕首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他将任江流按压在身下,看着他失去平静的神色,古怪的笑道,“反正这张脸再也不会对我反应真实的情绪,不如割下他,你说好吗?” 说完,根本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按着任江流的肩膀,将刀尖抵在他耳垂下方,手上微微用力,刀尖便陷入了肉里。 任江流惊慌失措,不断挣扎,可他的力气跟对方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毫,不值一提。 梁京墨舔了舔嘴唇,才刚刚划破了一点地方,鲜血便顺着伤口滚滚流出,随着他刀势走下,血越来越多。 “谢竹,谢竹,陪我说话,说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你痛吗?恩?我这样划破你的脸,你说你痛吗?” 锐器贴入皮肉的感觉唤起不堪回首的回忆,当日在玉山谷,灵光剑就是这样碾压着他的骨头,绞出他体内每一丝鲜血。更可怕的是,伴随着那毁天灭地痛楚的还有喋喋不休的真相,双重恐惧陡然袭击内心,任江流忽然睁大眼睛,尖叫一声去推他的手。 梁京墨似是狠了心,丝毫不将他的反抗看在眼里,刀口又走的三寸,几乎划到咬肌的位置,而且仍在往下。 “啊……” 梁京墨笑了笑,道,“疼吗?这些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一个疼字,我现在让你说给我听。” “放手……畜……牲……畜牲!”任江流撕声道。 “好啊!你说的对,我就是畜牲!你骂啊,接着骂啊!!!” “放……手……”任江流眼中忽然泛出一点水雾,闭着眼睛侧脸向刀口撞上去。 梁京墨心中一惊,好在他刀子伸的很浅,不过稍微刺破表皮,见他动作立即甩手将刀扔的很远。若非如此,照着任江流这寻死的力道,肯定不能善了了。 “任江流!!!” 梁京墨惊魂未定的抓着他的头发,“你想死是吗?那我今天就把话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死不了!就算你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流尽,心脏停止跳动,已经失去呼吸,你也死不了。” 他看着对方怔住的神色,痛快的道,“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得陪我活一日。就算觉得煎熬、就算日日受着非人痛苦,你也只能活着陪我。你以为当初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凭借莫雪芝的法术?我告诉你,是我将性命分给你一半,今生今世,注定不无法从我身边逃开。” 完全没料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任江流愣愣看着他,忽然发出一声悲鸣。 梁京墨咬了咬牙,将室内尖锐的东西都收走,生怕再说下去情况会更加恶化,憋着一口气推门离开。 ………………………………………………… 在他离开不久,任江流已经冷静下来,他擦去脸颊边的血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匆抓了常吃的药放在身上,穿上鞋,带着伞,脚步坚定的出了皇宫大门。 没有梁京墨的命令,这个皇宫无人敢拦他。 不算太困难就找到了顾花君的住处,任江流踏步进去,却发现里边冷冷清清,半点人声也没有,他心中一沉,暗想来难道来的迟了? 呼吸乱了几分,任江流无措的四处看看,随即挨着房子敲门,“有人在吗?花君?” 距离他三个大门的位置,顾花君听见声音,抬步出来,见到是他,有点惊喜,又有些余怒未消,更担心他身体,呐呐道,“你来……”想起他最后的话,脸色一变,道,“你来赶我走?” 任江流没回答,一双琉璃瞳孔看着他,“跟着你来的人呢?” 顾花君答道,“让他们先走了,但是你别想我走,除非你跟我一起。” “好,我跟你一起走。备车。” 顾花君傻在原地,瞪大眼睛道,“你说真的?哎?任江流?……等等,你的脸怎么了?” 任江流抬起袖子遮住伤痕,皱眉道,“备车。” “任江流。” 任江流翘起嘴角,柔柔道,“我还等顾将军给我荣华富贵呢,你要是再这么磨蹭,我就反悔了。”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顾花君觉得其中应该有什么不对,可是他一面对任江流,根本半点理智也留不下来,愤愤一甩袖子,满腹郁闷的准备了马车。 任江流眼前一片飞花缭乱,咬牙连吃了两粒药丸,进入车内道,“走吧,我们要快点。” 顾花君一甩鞭子,恼恨道,“不会让你等的太急。” 任江流闭目养神,蜷缩起身子卧在宽阔的马车中央,连平时的气势都弱了几分。他听见顾花君的话,嘴角挑起一丝微笑,但是这笑容并没有停留的太久,很快便被严肃的神情取代。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梁京墨派来的人也快到了。 他现在回想,满脑子都是梁京墨的话,但是神智混乱的同时却也没有漏看,在湖中小屋之外,梁京墨走过来的第一个眼神,仿佛是在说:看啊,这就是你一心相护的人。 那样的表情,笑容从未间断,内中含着的却是赶尽杀绝。 还有他后来对待顾花君的态度,一切只能证明——他已经不想留着这个人了。 任江流本来是能再劝一下的,可其后因为意外进展,他自己也失控了。二人不欢而散,梁京墨现在心中肯定都是火气,花君再留在南楚太过危险。他必须马上走,片刻不能耽搁。 顾夏的将军,顾夏的皇弟,象征友好交流的使节却在南楚出了意外,这事要是真正发生,两方关系一定更加紧张,甚至可能立即开战。 那后果太过严重,才刚刚有了气色的两个国家,又如何经得起另一场大战? 任江流猜测梁京墨身为一国之主,对自己的现状应该非常了解,唯一令人不解的便是他为何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这般无理取闹的行为,并不是梁京墨的作风。 任江流怔怔想了一会儿,刚忙摇头收回散发的思绪,继续想眼前的事。 ——如果顾将军和南楚起冲突,就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但是其中弯弯道道,梁京墨的想法和所作所为,甚至不能被顾花君得知,他性格太直是其一,哪怕是任何一个人得知另有国家对自己的领土图谋不轨也不会无声作罢,若被花君知道,恐怕会立即率兵攻打,这战争,就完全避免不了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让花君离开南楚,等他到了顾夏国境,就算梁京墨神通广大,也没办法在顾夏杀了顾夏的将军。 只是,这一躺至少要走上七八天,唯独希望此行能够顺利。? ☆、逃 ?  转眼过了五天,顾花君再迟钝也发现任江流忐忑不安,停车休息的时候见他又转头看向身后,不解道,“你在怕什么?”想了想,瞪大眼睛道,“你不会是从南楚的皇宫偷跑出来的吧?” 任江流心塞的看他一眼,特意用顾花君很熟悉的语气道,“是啊,我这么做可都是因为你啊,师弟。你可要照顾好我,不然我可便要心痛了。” “……哈?”顾花君正站在他身边跟他打伞,他真不明白,这天又不晴,太阳连个头都没冒,这伞打起来有何意义。 其后听见任江流那番直白的言论仿佛被雷劈了一下,脸色发绿的不知道该震惊他真是偷跑出来的,还是震惊他竟然敢说他偷跑出来是为了自己。脑子转了几个弯,终于不打结了,双眉一竖,气势汹汹的把伞兵塞回任江流的手里,抗议道,“谁要照顾你!” 闷头闷脑的坐在他身边开始吃面。 任江流轻笑一声,转头开始看眼前的道路,按照之前的路程计算,不出两天他们就能到达南楚与顾夏的交界线了。 而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他们的面前,第一条,正常的官道,撑死一天多就能到顾夏。 第二条,前往铁罗山,则需要两天。 对了,铁罗山现在也已经属于南楚了。曾经他的两端分别链接着南楚与顾夏,一直蠢蠢欲动,跟南楚大仗小仗也打了几回。梁京墨终于对他们产生不耐,在先后与顾夏和且弥签订停战条约后,立即准备发兵专心整治铁罗山。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铁罗山突然发出提议,说愿意加入南楚,甚至同意将从前铁罗山领地的一半交给当地守官,放弃治理权,将那里赠与南楚。 但是另一半,他要求割地自治。另外附说凡铁罗山之人皆入南楚兵籍,若有要事,听候调遣。 周围吃饭的人也正在谈论这件事,就在前日,闫铁罗和守官领完成了受封仪式,正式被划分为南楚势力。 有铁罗山的加持,南楚无疑更加强大,顾花君心事重重,突然转头瞪着任江流,道,“这件事你参与多少?” 虽然尾音是疑问句,实际上已经认定了这件事一定和他有关。 任江流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他在外边留的久了,每一阵袭来的风都刮的脸上生疼,白雪纷飞的天,他却觉得热的厉害。 伸手握了握眼前的桌子,任江流撑起身体道,“你快些吃,吃完……我们接着赶路。” 顾花君没得到答案非常不甘心,看他走的一摇三晃,干脆摔下碗筷,抢过伞将人送到车上,绷着嗓子道,“接续赶路。” 往前走了几步,任江流在昏暗的没有一丝光线的车厢里说,“往西南走。” 顾花君一愣,“什么?”看了看前路,道,“方向不对。” 任江流却道,“听话,往这个方向走,就对了。” …………………………………………………… 今天夜晚来的很快,任江流稍微撩开窗户,看着外边模糊不清的景象,手在矮柜摸了摸,意外没有摸到酒壶,恍惚片刻才想起这不是梁京墨的马车。 于是他规整的坐了回去,看着外边的景色叹道,“才刚刚下了一场雪,好像冬天一下子就来了,连天都比往时黑的早了些。” 顾花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干脆不接话,一门心思的赶车。 任江流无趣的看着窗外,夜幕降临,他对的精神反而变好。 垂手摸了摸玉质的药瓶,晃了晃,皱眉,将瓶盖的塞子拨开,心中顿时无奈。人倒霉的时候连药都欺负人,在荒郊野岭之中,竟然只剩下两粒。 哈哈……花君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欺人太人! 然而任江流什么也没说,只是照常吃下,把没用的空瓶扔开。 瓶子从软垫掉落在车版上,随着车身咕噜咕噜不断转动,发出恼人的声响。 任江流敲了敲耳朵,暗想,“最近药吃的太勤,出现幻觉了?” 他怎么觉得一路熟悉的马蹄声忽然出现了重影,踏下一步之后还要跟着响半天。 “不对!” 任江流猛然瞪大眼睛,提高声音道,“花君,快走,有人追来了。” “什么!”顾花君同样震惊,对任江流的话却不怀疑,咬牙挥起马鞭,随着落鞭的声音,速度霎时快了不少。 任江流侧耳倾听,小瓶子还在咕噜咕噜转动,他心中烦躁,拎着瓶子将他丢出窗外,美名曰‘减负’。 也不想想一个小瓶子能给马车造成什么负担。 可是就算没有玉瓶的打扰,他依旧听不清后面追来的人数,他内力虽然还有所残留,但是骨骼经脉都很脆弱,凭借这样的身体,根本无法运用。别说曾经如何了不起,现在就算是夺走几步路,也要累的直喘。 “没用之人,令人不喜……” 任江流自厌的呢喃,尾音微颤,有些伤心。 幽暗古道,一行人马匆匆停住,一人从马身飞落而下,往素色荒地上看了看,拾起一枚翠色温玉小瓶。 拇指摩挲着瓶身,勾唇一笑,慢慢道,“闹脾气了。” 他身后的人道,“陛下。” 那人翻身上马,道,“继续追。” 再看另一边。 “师兄,我走小路。” 随着顾花君话落,马车陡然摇晃起来。 任江流扶着窗框,静默一会儿,道,“花君。” 顾花君声音出奇冷静,“何事?” 任江流道,“斩断车与马的链接,不要管我,自己骑马快走。” 顾花君听他原来是说这话,闷哼一声根本不去理会,继续往前走。 后面的马蹄声不知为何稍微远了一些,此刻听着又追了上来,他耐心解释,“你带着我现在肯定跑不了,我不知道外边小路是什么样的,想必不好走,等再走一会儿说不行马车根本进不去了。”他顿了顿,道,“再说,我本来就是想送你回顾夏,现在你放下我,就算送你送到一半。你也只是大人了,自己出门并不会害怕,对吗。” “住口。”顾花君恼道,“送我回顾夏?什么意思?” 任江流倚在马车的最末部分,闲适听着外边风声,轻笑,“字面上的意思啊,我要留在南楚,而你,必须回到顾夏。可是你这么难搞,倔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只好亲自来送你了。” “驾!” “喝哈!” 追兵的声音没有经过特意掩盖,在这条人烟罕至的小路上更加明显。 顾花君还没消化完他说的话,任江流忽然道,“往大路走,快。” “大路?” 顾花君咬牙,道,“知道了。” 马车又是一个急转,任江流只觉头晕目眩,低头喘了半天,又说一次,“花君,我告诉你,这是你最后一次任性,回去之后——应该说,如果能回去的话,好好听你大哥的话,重新做人。” “……闭嘴。” 顾花君讨厌他用这样清冷的语调说话,更讨厌他话中的诀别意味。 他们到底还是被追上了。 其实任江流对此没什么意外的,顾花君护着马车拔刀对着南楚亲卫,不等双方真正动手,亲卫忽然分成两行退下,从他们中间走出一人。 他抬了抬下巴,一个眼角都没看向顾花君,只道了声,“下来。” 似乎笃定里边的人会依言行事。 顾花君防备的看着他,后背更往车身靠去,着急道,“任江流,不许下来。” 车上半晌没有动静,其后一只手轻轻撩开厚重的布帘,慢腾腾的走下马车。 顾花君拦着他,道,“任江流!” 梁京墨表情丝毫没变,向前伸出了手。 流风过履,足踏星月。 那个青年缓步而来,一句话都没说,却极为配合地将一节手腕递给了他。 梁京墨似乎没料到,轻声道,“这么听话啊。” 抬手去碰被他划破的脸侧,他当时根本没敢用力,所以就算没有妥善的处置,现在也已经结痂,有时被头发一挡,甚至看不出来。 “竟然亲自前来,太胡闹了。” “如果我不亲自来找你,别人谁能将你带回来呢。” 任江流垂下眼睛,“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别太看得起我。” 梁京墨高扬起嘴角,“你这一张搬弄是非的嘴,连我都常常受骗,莫说别人了。”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但其中熟稔无需多言,顾花君气的浑身发抖,抱着手臂一下一下握着自己的刀,眼睛不知看向何处。 梁京墨好像终于注意到他,神色逐渐肃穆起来,“顾将军,你擅自带走我南楚之人,现在,是不是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来了,任江流心道,他就知道梁京墨可没那么宅心仁厚,会如此轻易的放过顾花君,同时放弃对顾夏的觊觎顾。 顾花君冷冷看着他们,他被包围起来孤立一方,却不惧不怕,讽刺道,“我看你们感情不错,不过若是真好,他又怎么会被我擅自带走。” 任江流缓缓吐出一口泛着白雾的哈气,无奈摇头,心道花君也学坏了…… ? ☆、敌人 ?  这边梁京墨脸色一沉,道,“拿下。” “住手。”任江流反手握住梁京墨的手腕,道,“不行。” 梁京墨冷冷看着他,任江流坚定的看了回去,丝毫不肯退让。 梁京墨笑了,“你要阻止我?” 任江流轻声道,“是要的……” 梁京墨就这么看着,眼中像是有别的东西渗进来,任江流道,“不是我偏袒顾花君,所以这次反应才这么大,你能否放平心态?这般爱吃醋,我觉得没法跟你好好说话了。” 梁京墨立即笑了,那点小心思被人毫不留情的当众说了出来,他却一点也没觉得羞愧。清越的笑声依稀有了当年的神采,眼睛看着顾花君,故意低下头吻上任江流的唇角,他见顾花君脚边的雪浮了起来,知道对方已经运起内力,满眼无辜的道,“你看,这次是他要与我动手。你要好好保护我啊。”然后压低声音,沉沉道,“若否,我也要动手了。” 任江流一个头两个大,咬牙道,“花君。” 顾花君愤愤握紧拳头,大喝,“我杀了你。” 刀锋呼啸而来,梁京墨含笑闭上眼睛,一动没动。 任江流挡在梁京墨身前,一路沉黯的眼睛此刻格外清亮,道,“花君,你不能动他。” “你让开!” 刀尖堪堪停留在任江流眼前,一缕柔腻的黑发缓缓飘落,顾花君神色凌厉,双掌挥起内力,冰霜雨雪顿时化成利刃,尽数袭向梁京墨。 “陛下!” 亲卫眼见情势危急,立刻要上前。 “全部退下。”梁京墨沉声道。 他扬起袖子,袭来的之物霎时化作水雾,足足在半空停留了数秒,而后,倏然洒落。 空气中的弥漫着的紧绷随时可能爆发,任江流心中一急,顿时顾不得许多,一手握着顾花君的刀刃,横臂拦住梁京墨欲前进的步伐,喝道,“都停手。” 顾花君与梁京墨齐齐变了脸色,顾花君立刻松开刀柄,梁京墨拉着他退远三步,脸色阴沉的道,“你就这么不想我杀他。” 鲜血顺着任江流的掌心低滴落,他轻喘了一口,道,“自然。” 梁京墨细细帮他把伤口包扎完毕,无端笑了出来,低声道,“那他就更不能活着。” 随着他话落,金石相交,梁京墨竟然也带了长鞭过来,好在顾花君反应快,躲避他攻击的同时在地上一滚,捡起了青红刀。 青红刀的刀柄约有两臂长,刃口微弯,双面皆闪着厉芒。 说是刀,又有些像枪,上了战场着实是一口利器。 梁京墨对这口刀早有耳闻,倨傲的笑道,“听闻顾将军用这把刀斩杀我南楚无数儿郎,今日就让师某领教一番。” 他无意间拾起从前的自称,说后立即反应过来,闭嘴舞动长鞭袭向顾花君。 任江流站在远处看着,忍着眼中酸涩,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从马车里取出红伞,忽然加入战局。 他用伞柄挑开顾花君的刀尖,伞身却被梁京墨的长鞭卷住。 梁京墨眉梢一收,撤回手腕欲拉起鞭子,随着他施力动作纸伞四碎,红纸在空气中飞舞,任江流手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光亮。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破了伪装之后,任江流拿着的赫然是灵光剑。 “哈……原来是它。” 梁京墨话音未消,顾花君已趁势而来,他嘴角扬起笑意,只是退步躲过。灵光剑直袭青红刀,金器鸣叫声传的老远,任江流内有半点内力,没了铁木制作的伞柄隔着,连握紧灵光神器都觉得极为困难,他却不肯放弃,坚持道,“花君,住手。” 顾花君摇头,眼泪自眼角迸溅,咬牙道,“你如今竟然为了梁京墨打我。” 任江流一怔,立刻道,“我……” “你还去说服闫铁罗加入南楚,你究竟在想什么!你对的起闫铁罗对你的兄弟之情吗?!”顾花君不听,“我与大哥皆一心一意待你,现在你为了他,竟要成为我们的敌人!” 听了顾花君的话,任江流本就无力的手一软,苦笑着想,这个笨师弟,真是会戳人痛处。 实际情况是铁罗山若不归于南楚,难免就是一场恶战,届时,南楚损失兵力,铁罗山却只有覆灭一条路。 而它一旦归顺南楚,非但不会起战,万一有一天南楚和顾夏起冲突,铁罗山就是一道最好的缓冲带。 况且,你可知南楚以打铁罗山的名义陈兵,就是为了打顾夏做准备? 我要与你们为敌? 我要与你们为敌!? 任江流耳中嗡嗡直响,脑中回荡反复回荡着:‘却要成为我们的敌人’‘你这么做可对得起师尊’‘你可对得起他对你的兄弟之情。’ 他对不起! 师尊死了,他不能报仇,父亲死了,他不能报仇!国破,不能报仇,家亡,他不能报仇! 任江流脑中眩晕,心神因为无法承受这一切而崩溃,悲痛和感情席卷而来的漩涡令他疯狂,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色霎时犹如死灰。 “够了。”梁京墨忽然插嘴,扶着任江流点了他身上数处穴道,又拿出药喂他服下,等任江流能睁开眼睛才将他放下,慢慢走过去,看着顾花君的眼神更加厌恶。 轻笑道,“你真厉害,我用了四年时间也无法让他情绪波动至此,你才来了几天,他已经失控多少次了?在此点上,你真是厉害令我佩服。” 顾花君怔住。 梁京墨又道,“对啊,你等着看吧,很快,他就要为了我,与你们为敌了。”含笑的话音没等落地,梁京墨长鞭已经到了眼前。 高手过招,不能稍有分心,雪花和尘土围绕着两人,每一招都竭尽全力,每一势都极为凶险。 顾花君的刀划过梁京墨的手臂,梁京墨趁势转身,手腕一转,鞭头回旋,直指顾花君的鼻尖。 顾花君下腰闪过,脚腕却没有那么幸运,被鞭子缠住,一下子被甩到半空,落下之后滚了数圈才停下来。 梁京墨上前两步,他并不急着收拾顾花君,甚至带着一些猫戏鼠的心思,看着他无力的在手心翻弄,定要玩弄个痛快才肯一口咬死。 寒风扫走轻尘,梁京墨拎着金黄的鞭子,恶意的开口,“顾花君……是吧。” 顾花君怒视这他,起身时踉跄两步,打算挥刀再战。 梁京墨轻蔑一笑,看着他,道,“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孩子,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毫不愧疚的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顾花君一怔,“你说什么?” 梁京墨缓缓走向他,“我最近时常在想,他究竟为何这般看中你,你跟他共处的时光分明没有多久。这四年来,他与我朝夕相对,夜夜共眠……”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果然看到顾花君的眼瞳燃起怒火。梁京墨心中得到了微妙的愉悦,笑道,“对比起来,你与他相处的那些微末的时光根本不值一提,为何他偏偏这般在意你?我真想不通,我实在想不通。”他站定在他面前,动了动嘴唇,嗤笑一声,“你竟然还怀疑他?你可知道,当你说出那些质问的时候,就像上演一出天大的笑话。” “你……”顾花君心中一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梁京墨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可知,之前整整三年,他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 “梁京墨。” 清辉月色之下,寒风凛凛刺骨。 任江流厉声叫住他,似乎已经疲惫极了,几缕漆黑的鬓发黏在脸上,身上盖着梁京墨的黑氅,更衬得神色苍白委顿,启唇吐出一句,“够了。” “……哈。”梁京墨唯有摇头,嘲讽轻笑,“真是够了。” “京墨。”任江流又说,一双寒星般的眼睛看着他,梁京墨沉默片刻,收敛心神走了过去,咬牙道,“你还想跟我说什么?不想让你的好师弟听了这些话难受?怕他伤心自责?那你就忍心看他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还是你还想劝我将他放走。” 任江流攥紧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探头将下颚放在他的肩膀,嘴唇不断颤抖,埋首在他颈侧道,“求你……别说了……求你……” 梁京墨察觉不对,顿时脸色大变,他感觉到肩膀蕴开的湿润,声音都显得有些怪异,“……阿……江?” 任江流牙齿咬的作响,可是怎么也止不住源源留下的眼泪。 这场泪他忍了整整四年,如今一朝爆发,情况有些失控…… 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不怨,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却不能动那个人分毫,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却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那人在自己枕畔的睡颜。 杀他,国乱。 杀了他,这堪堪落地的和平,就又没有了。 而且自己连死都做不到! 忍耐已经成了最常做的一件事,他以为自己已经对此非常熟练,但是经过这几日接连的打击,才发现所谓‘习惯痛苦’,不过是空谈。 终究还是被击溃了心防,露出这样令人不齿的神态。 “阿江……”梁京墨心痛如绞,抬手的抚摸他的头发。 哭声在空旷的平野显得尤为凄厉,任江流牙齿陷入梁京墨的肉里,口中已经尝到血腥的味道。过了许久,他抬起头舔了舔鲜红的下唇,声音沙哑的道,“拜托你……别再继续说下去了,就当作是给我最后的怜悯,好吗。” 梁京墨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立即有些后悔,他之前那些话的确会令顾花君难过,可这不正等同在撕任江流的伤疤?当真相大白于天下,面对顾花君得知一切后的眼神,骄傲如他,如何能够承受。 就在任江流流泪的当下,顾花君就已经僵在了原地,他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们,想上前,又不敢。呆愣了半晌,野兽一般的直觉在此刻起了作用,神态褪去平时的迟钝,沉稳中带着锋利,道,“有人在靠近。” 梁京墨垂头看着任江流,他的情绪已经平定,眼中唯有一片坦然。 梁京墨声音暗哑的低笑一声,呼唤亲卫过来。 但是他们显然料错了,来人虽无千军万马,却有数百之众,远远看着便令人胆寒。 随着他们越发靠近,领头之人大声道,“楚燕的好儿郎,杀了梁京墨这个狗皇帝!为皇上报仇!” 话落,一呼百应。 ? ☆、不知 ?  “糟了……” 任江流喃喃自语。 梁京墨以手掩面,深吸一口气,抬头坚定的道,“一定让你活下去。” 这次他出来只带二十亲卫,虽都是好手,却不是以一敌百之人。 另外他们停留的地方非常空旷,一眼望去全是白雪,连树木都少,想要逃走非常不容易。 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刚刚与顾花君打了一场,消耗掉了许多内力,一切都在往不好的方面发展。 梁京墨看着被亲卫阻挡住脚步的人马,声音轻柔缓和,“你先走吧,若是遇到店家,就先住下来,我等等去找你。” 任江流道,“你死了我活得了吗?” 梁京墨一怔,哎呀一声,笑道,“忘了。” 任江流瞥他一眼,心道这个人的心防果真松懈了,不但忘了两人之间的联系,更令人预料不到的是竟然被他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给套出了他根本没有把握逃脱的事实。 梁京墨说完显然也反应过来了,笑道,“你看那个人,一身灰色布衣,手臂上系着黑布。从前是楚燕的将军,身手不及我,但是他手下的人定然不是普通兵卒,赢他一个不难,杀他们全部就难如登天了。” 任江流叹气,“而他们定然深恨你,不惜身死也要前来杀你。” 梁京墨道,“你先去躲一躲。” “躲什么。” 一阵娇俏之声传来,如同平地之雷,令人觉得恍惚。 梁京墨脸色一变,“茵茵,你怎会在此!” 远处一名女子翩然而来,白衣左衽,如鬼如仙。 霜雪染尽她的衣衫,更增添身上的凛冽之气,女子开口道,“之前不知跟你说了吗?去铁罗山了啊。因为太过想念你们了,我急着回去,今日便走了夜路。” 她双眼晶亮,哼声道,“倒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 厮杀声传来,她双眉一竖,喊道,“顾花君,你还在想什么?” 顾花君本来一直盯着任江流,闻言顿时清醒,将青红刀调整成最舒适的姿势,气息瞬间转为精干。这是他这几年自己的成长,完完整整的,一代名将的气势。 萧紫茵同样抽出自己的长剑,大踏步向前,道,“你们两个先撤,我们断后。” 这场景有些熟悉,任江流下意识道,“你一个小姑娘……” 萧紫茵转眼瞪他,“留你们两个又有何用?从这里到铁罗山用马车跑需要一天,这个时候别吝啬使用内力了,拼着折损功体快些跑过去吧。等你们跑的差不多了,我们自行脱身去追赶你们。” “呃……”听她已经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梁京墨摸摸鼻子,笑道,“不然就走吧。” 任江流闭上眼睛,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见二人已经没了影子,萧紫茵放心一些,而那些前楚燕之人已经狂怒,骑马的速度更快,领头之人放马越起,萧紫茵立马加入战局,道,“想追上他们,先过我这关。” 有了鲜血的滋养,空气爆发出难言的灼热,杀声正酣,顾花君大声道,“师姑娘,我有话问你。” 萧紫茵报以同样的喊声,“任江流于你无愧,于天下无愧!”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瞬间了解一人的性命。 “哈啊!”顾花君大喝一声,长刀如惊雷落地,霎时血染山河。 “他没有背叛大夏?” 萧紫茵反问,“他背叛大夏,结果得益的是你们顾家?” 顾花君沉默,抖着嘴唇道,“他既然活着,为何不去见我……他……难道不知……不知……” 不知我在找他吗! 萧紫茵脆笑一声,却险些流泪。 她想到自己这趟前往铁罗山途中遇到的那个人,她曾经因为师无名的话对那个女人格外关注,可是这次再见到她,自己险些认不出她。 面目全非,四个字不足以形容莫雪芝的改变。 她似乎平白付出了数十年的时光,本来白皙紧致的肌肤枯肉一般贴在骨头上,发丝白黄交错,病骨支离,老态龙钟。 她们相遇的时候,莫雪芝正在安顿一个因为战争失去父母的小孩,那样的容颜语气令人不敢相认,但是萧紫茵从来不从皮相看人,身长骨骼无一改变,那个人的的确确就是莫雪芝无疑! 两人相认的过程令人徒感唏嘘,莫雪芝看着她的眼神特别复杂,经不住她细问,便很慢、很慢的将所有事说给她听了。 萧紫茵得知真相那一刻只觉得天旋地转,甚至产生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笑话的错觉,太荒谬了…… 这简直……令人无法置信。 此刻她听到顾花君这么问,脸色飞快的扭曲一下,道,“你别太无理取闹,天下想找他的人多得很,莫丹书,闫铁罗,杨符君,甚至杨柳,小云,谁没找过他?你不要仗着他宠爱你……” 将带着醋意的话生生咽下,但是比起语气,更酸涩的是内心。 竟然是,兄妹。 萧紫茵娇喝一声,剑芒飞旋,如同狂风扫荡,利刃断喉,人头滚落。 “你可知,他究竟承担了些什么……”萧紫茵道,“那可是我的哥哥啊……” 随着萧紫茵纯粹叙述的话,顾花君眼睛不断瞪大,手中的刀慢慢握不住,瞬间落到地上,溅起一片灰尘。 他后退几步,任江流俊雅文弱的面容渐渐与曾经意气风发的少侠重叠,面对千军万马他也不曾如此形容惨淡,刀剑加身也不能让他流出一丝恐惧。 可是此时,顾花君白发纷飞,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眼看他露出破绽,敌方这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眨眼间围过来很多人。 “顾花君!” 萧紫茵大喝一声。 顾花君浑身一震,来不及去拿地上的长刀,抓住对方的手腕以内力灌入,再将他扯到身边,徒手穿过他的心脏。 惨叫之声传的老远,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往后蔓延。 敌人悍勇,让很多人产生恐惧,萧紫茵眼睛一扫,梁京墨带来的人亲卫剩下不足五个,她扬声道,“撤退。” 虽然有人追去,但高手都被他们缠住了,那些想必不足为惧。而且拖了这么久,梁京墨他们早就跑的没影了。 他们想走,却遇到了一点困难。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32节 为首一人与萧紫茵缠斗,让她不得脱身。 “殿下,这里交给属下,请您撤退。” 眼见萧紫茵遇上生命危险,影三冲身而出。 萧紫茵身形一顿,眼睛看向黑洞洞的前方,瞳孔带着一丝痛苦,眼神如雾渺渺,但那些情绪不过存在一刻便全部褪下,坚定的道,“我要继续往前走下去。” “影三愿殿下长安。” 萧紫茵不再犹豫,运用轻功几个起落走远。 最后能跟着她跑出来的仍旧只有顾花君一个人而已。 顾花君凄声问,“为何不杀他。就算你叫他大哥,但是他所作所为,天怒人怨,这等人,如何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萧紫茵道,“杀了他,国乱。不杀他,乱国。哥哥曾经也面对这个选题,你回想一下,他是如何选择的?” 顾花君道,“他……” 萧紫茵揭晓答案,“他只去破坏大哥的计划,却没有直接动手,明面上仍然与大哥交好。” “这……是为何?” 萧紫茵道,“大哥的手下各个出类拔萃,这些人都不是原本南楚的人,也不是大哥亲生父亲留下的,他们只信奉大哥,只听从大哥的命令。莫余生,方臣,罗孤荣……这些人我都熟悉。若大哥身死,他们定要搅得天下大乱。” “这些人凑到一起令人忌惮,若群龙无首……” 萧紫茵道,“方臣曾经是天行教的三圣之一,当时你没肃清天行教,表面看似平静,实际上大部分人对他惟命是从,且那时天行教已经与武林盟融合,若他登高一呼,武林盟只会从内部瓦解。在你无能阻止的同时,武林盟已经失去公信力,成为众人讨伐的对象。结果就是武林盟战力大减,失去中原魁首的地位,在你处理这些杂事的时候,掌管玉山谷兵力的罗孤荣可能趁势而出,而且孟苍雪潜伏在朝廷……” 萧紫茵摇了摇头,“变数太多,无从猜测。” 顾花君眨着干涩的眼睛,哑声道,“可是……现在事情已经了结了,师兄……为何不走。” 萧紫茵微微一笑,却比哭还难看,“因为,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便不会辜负所受的苦难。” 顾花君心脏抽痛,狠狠吸了一口气。 萧紫茵道,“还是那个选择,杀了他,国乱。不杀他,乱国。你说,哥哥这次是如何选择?” 顾花君沉默片刻,道,“你也跟他做同样的选择?” 萧紫茵静静道,“我……你师兄的命得来不易,莫雪芝付出了健康和青春,莫家能力在她这一代终结。大哥将自己的命放在了他身上,身为一国之君,从此承担了双份危险。而且当初开启阵法的条件太严苛,他几乎完全死了,再次复生,承担的痛苦更难以言说……他……不能再出事了。” 等同于,梁京墨一定不能出事,不然会牵累任江流。 所以,这次任江流仍旧选择保下梁京墨,而萧紫茵绝对不想失去任江流。 顾花君痛声道,“怎可这样!怎么能这样!这太没道理了!”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萧紫茵苦笑,“你要去和疯子讲道理吗。” 顾花君无话可说,只恨不得回到十天之前,那时他还没和师兄相遇,还没说出伤人的话。或者回到一个月前,他尚未来往南楚。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后悔晚矣。摇头道,“我……真是痛恨我自己。我……怎会如此愚笨……” 萧紫茵瞥他一眼,咬牙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的确,他什么都不知道。 从一开始在武林盟的时候,他不知道任江流为何不留下。在天行教的时候,不知他为何一定要走。危急之时赶来相救,不知他为何只将他一个人扔在玉山谷。不知他为背叛武林盟,不知他为何入朝为官,不知道他为何留在南楚…… 他的一切只能靠猜测,靠妄想,每次想要救他,做出来的事却像是在害他。 这次是,上次…… 他想到师尊死的那次,师兄究竟是以何种心情听他口中的问责? 后悔。 后悔,后悔,后悔。 顾花君的痛不欲生哪怕没有只言片语萧紫茵也感觉到了,她轻叹一声,别过头道,“莫要太过自责,本就是大哥……擅长玩弄人心。你受他蛊惑怀疑任江流,也不算冤枉。” 萧紫茵忽然想到自己曾经问莫雪芝,梁京墨为何会这样做,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如同老者的莫雪芝微笑: 性格温柔,和本性冷酷是不一样的。 他们……原本便可并存。 做事狠绝是真,待人温柔也是真。 萧紫茵望着茫茫天色,微笑道,“没觉得这个场景非常眼熟吗?” “恩?”顾花君不解。 萧紫茵道,“当初在落银河,也是你我二人保护他们两个逃跑。” 顾花君回想那时的心境,再望着眼前无尽白雪,只觉得恍若隔世。 萧紫茵微微一笑,又说,“不知你师兄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次,可是他亲口请我去铁罗山帮忙的呀。” ? ☆、为王 ?  “咳咳……” 任江流咳嗽几声,梁京墨稍微放慢脚下的速度,道,“冷了?” 任江流闭眼,轻声道,“我不怕冷,现在这种温度刚刚好。” “可是你的表情却不是这么说的。” 于是任江流往后瞟了一眼,道,“哎,什么都瞒不过你。”他苦恼的道,“我只是……想留下来等他们。” 梁京墨瞬间笑了,惊奇道,“很少听你说这么任性的话。” 任江流应了一声,又往后看了看,指责道,“你跑的太慢了。” 梁京墨无奈,“这几年专心政事,便懈怠了武功。”又说,“不过你觉得慢也很正常,曾经你得轻功无人能出其右。” 任江流淡淡一笑,摸着发红的耳朵,道,“小时候我住的地方外边长着大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树,那种树的树顶会结好吃的果子,树下却没有。我只能努力练习轻功跳上去取。师尊还好奇为何我轻功进步的这么快,后来知道原因之后一直拿眼睛瞪我,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梁京墨也是一笑,“哦?他还会这样?那人对我们着实严厉的很。” 任江流道,“他的性格就是如此,不管心中怎么想,永远都不会亲口说,一个劲儿的给你打禅机,让你自己揣度。”谈到一念,任江流话多了一些,“相处的久了,渐渐的,我便知道他的一些小习惯。不爱吃青菜,爱喝茶,打坐念经的时候不准打扰……” 说着说着,任江流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梁京墨将帮他紧了紧黑氅,道,“好了,虽然你不会觉得冷,但并不代表不会冷。”他拿起他的手放在手心递给他看,道,“你瞧,红了。” 任江流的手素来好看,手指修长,手掌却很柔软,曾经练剑都没在上边留下痕迹,光是看手相的话恐怕无人能探出他的虚实。 此时大约在外边久了,他的手看起来比以往还要白皙,指尖透着一点嫣红,雪光与月色相映,闪着珍珠一般的光泽。 任江流只看一眼便觉得脑中发昏,抓住了梁京墨的手,往他身上靠去,“有什么可看的,你的才好看。” 这倒是意外之喜,梁京墨暗笑,觉得他像是习武之人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石破天惊一般,瞬间掌握了撒娇技能。 然而他的笑容又沉了下去,因为……这也如同回光返照。 他还记得曾经的任江流就是那样一个柔软的少年,因为少时坎坷,对人的体温格外依恋。 可是眼下情况危急,不容他细想,哪怕心中当真惊慌,也只能提高内力,欲更快一点赶到铁罗山。 又走了一段路,铁罗山守城已经能依稀看到一些边缘,然而天还黑着。 梁京墨对任江流说,“上次你我二人这般狼狈,还是在落银河被天行教追杀。” 任江流自然想起他说的是哪次,眨了眨眼,略略提起精神,道,“可是现在眼前再出一个王一步,我可没能力掩护你了。” 梁京墨朗声一笑,“放心,这次换我救你。” 两人说着话,停在铁罗山驻扎之外,梁京墨将身上令牌递给守山士兵,令其向闫铁罗报告。 寒风陡峭,守卫转身进入,两人在外边等待。 梁京墨问任江流,“累了吗?” 任江流微笑着摇头,将喉咙里翻涌出来的腥甜一丝一丝咽下。 他这段时间着实折腾的过火,先是操劳了一个月,后与顾花君游湖,两度与人争吵,离开皇宫,现在又冒着风雪跑了大半夜。 任江流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却只是忍着不说。 现在大事未了,结果未知,自己一定不能出岔子。 闫铁罗很快就来了,严肃的叫了一声陛下之后,拍了拍任江流的肩膀,哈哈笑道,“祸害遗千年啊,你果然没事。” 任江流璨然笑道,“这个自然,我怎会轻易死呢。”赶忙道,“这趟来有正事的,你跟梁京墨说。” 他实在是说不出话了。 两人你来我往之间的言语在耳中嗡嗡作响,闫铁罗知道事情严重性,别的不论,铁罗山刚入南楚编制,若一下子拿下一伙叛臣……嘿!不管谁做成了这件事,都是大功。 他权衡利弊不过用了三个眨眼的时间,立刻站起来说,“陛下这件事交给我您就放心吧,我现在就整军出发,他们这么多人,就算躲,也翻不出我闫铁罗的掌心。定然将他们全数捉拿归案,给陛下下酒了。” 他离去之时打开了门,凉风簌簌传来,任江流揉了揉眼睛,道,“希望……一切顺利。” “顾小公子与茵茵要早些回来为妙,就怕他们在中途碰面,按照他俩的个性,定要随军而去,为我们解决后顾之忧才会回来。” 任江流若有若无的勾起嘴唇,“担心吗?” 梁京墨无法否认自己现在的心情,手指轻轻点在茶杯的边缘,道,“自然……会。” 任江流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眼睛一转,笑道,“这几年铁罗山的变化很大,闫铁罗倒是会折腾。” 他看着越发正规化的城垒,摸着青石桌面起身,道,“上去等吧,登得高才能看得远。” 厚重的石阶盘旋而上,铁罗山的二层如同边城,一眼望去瞬间收纳百里景色。 国破山河在。 任江流感受劲头不减的风从脸颊吹过,脑中无端浮出这句话。 回想这场惊天阴谋全部过程,其中因果累累,循环扭转,生生不息。大夏得益于萧宏生的守护,却在他的子女身上报复回来,看着着实讽刺。 夏朝覆灭,国土分崩,君主易名。 任江流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指甲尽数没入肉中,只要再用力一分就会握出鲜血。 他迷茫的看着这天地,道,“梁京墨,你究竟为了什么当上这个皇帝。” 凛凛寒风吹地梁京墨衣袍翻涌,他现在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夙愿已了,大仇得报,手中握有万里河山,心却还没有全数湮灭在黑暗里,尚且留有光明的一角。 梁京墨道,“自从那夜回来,我也常常在想这个问题。我从小到大都为了这个位置努力,若说原因……大概只是男人的理想抱负,不在一人之下,唯在万人之上的野心。”他摇了摇头,“应当……便是如此吧。” “哈?你在说什么鬼话。”任江流轻轻一笑,语气如呼吸那般轻缓,可其中夹杂着万千风雷,直击人心,“你只不过是在怨恨而已,不敢……承认吗?” 梁京墨猛然侧头看他。 任江流不惧不怕,淡淡道,“你们一族耗费了百年光阴,你甚至亲眼看着你祖父与父亲为了这场大业付出生命,你从一出生便背负了常人不能想象的重担,每日都有人耳提面命的诉说这些责任。从你亲生父亲死的那一日,你便堵了一口气。这口气,到现在仍旧没有消退。” 那是,梁氏所有人整整百年积蓄下的怨恨。 足以颠覆伦常的执念在梁京墨身上具象化,权势不重要,皇位也不重要,他夺回了曾经被抢走的东西,却还无法感觉到满足,仍想兴起战火。 那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想要得到,而是凭借一口怨气,只想将这一切不幸的根源尽数毁灭。 不管是大夏,楚燕,还是顾夏,南楚。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只有天下大乱,所有人一起不幸,他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梁京墨无法反驳。 “所以。”任江流眨了眨眼,忽然放大了声音,回头抓住了他的衣服。 他的眼中燃烧着万丈骄阳,烈日炫目,夺人心神。梁京墨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表情扭曲一下,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任江流已经快要连人都看不清了,滔天的疲惫让他很想立刻倒下,可是还不行,还不够,只差一点点了…… 不能……功亏一篑。 其实自从自己出宫的那一刻,走的任何一步,都在早已布置好的局中。 目的并不是全部为了护送顾花君,任江流自己清楚,凭借他现在情况,已经护不住人了。不如趁此机会,将所有的隐患一并解决。 自己和师弟先行,引梁京墨出宫,放消息给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让他们率精锐袭来。之前他已经让萧紫茵前往铁罗山,按照约定回来的日子,在三人遇到危险的时候萧紫茵会正好赶来。 如此,已经恢复当初进入落银河的阵势。 其实从萧紫茵出现的那一刹那,梁京墨已经被勾起回忆,他是多沉稳上智之人,竟然心神动摇到叫出错误的称谓。 再一次自称‘师某’,叫花君‘顾小公子’。 这证明,他已经产生迷茫和心软了。 他甚至隐隐散去了对顾花君的敌意,仿若真的回到了落银河那时,将他当成自己人。 现在,还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劝服他。 任江流黑压压的睫毛颤了颤,血腥之气涌的他满口满鼻,慢慢吐出一口气,调动体内的内力将伤势压下,内力流转的时候,任江流甚至听到了经脉碎裂的声音,可是他脸上一点表情度没有,脸色都没有再白一分。 将隐的月色之下,青年修长的手指抓着梁京墨的衣服,语气犹如坠落到地上的长剑,发出阵阵低鸣:“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不要再被自己困住了!师无名,师无名!你看看啊,这江山,已为你所有。这天地,已经奉你为王。” “这天地……”梁京墨随着他的话喃喃自语。 “你分明还能做很多事,为何,自己先断了自己的后路。”任江流搂着他的后背,将彼此的心跳贴在一起, “再这样下去,南楚,你,都将覆灭。你……如何舍得。” 沉默良久。 “那该……如何做呢。”梁京墨非常迟疑。 任江流心中欢悦,仰起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依稀比往常多了一些血色,“记得你说过,顾长白是这个世界上难得的聪慧之人,可天下何其之大,为什么只有一个顾长白?” “因为他是顾长白?” “那他为何是顾长白?” 梁京墨眉头舒展,“因为他父亲是武林盟最顶尖的人。” 以万卷书开智,得良师修得清心,一身武艺家传所学,高高在上矜贵修养,益友相伴无愧终生。 倒也不是什么天才不天才,便是愚笨之人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也非同凡响。 “这世上何曾缺过天才?只是被贫瘠的环境湮灭,甚至没出生,就死了。” “但愿南楚强大,可见证他们的成长。” “只是这一切,还要多亏你了。” “很困难,要做吗?” 梁京墨没说话,与任江流并肩站在城墙之上,看着眼前无尽山河。 月华渐弱,星光归隐,暗暗苍蓝与金黄相抗,一轮圆日不断升高,直到光芒照耀大地。 此时是辰时,梁京墨微微一笑,“难,是有多难呢?” 陡然听见,任江流心跳如鼓,不等他开口,梁京墨指着前往,又道,“你瞧,他们回来了。” 地平线的最深处,闫铁罗率领铁罗军大胜归来。 这是他这趟出来的另外两个目的。 其一,解决叛军。 其二,促成铁罗山与朝廷的第一次合作。 有传令兵提前回来,进来之后直接向梁京墨下跪,报告道,“公主殿下、顾夏将军二人与大军同往诛灭叛军,此时安然回返,未受重伤。即刻将到达营地。” 任江流闻言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忍了一夜的内伤再无法克制,就此爆发。 一丝鲜血自他嘴角淌下,累积造成的疲惫一下子压垮了他,异常困倦的靠着梁京墨慢慢倒下。 梁京墨眼神温柔,爱惜的擦拭从任江流口中源源不绝涌出的鲜血。可是这血太多了,就算他不停的擦也擦不尽,不过眨眼之间就湿透了衣襟。 “劳神费心了这么久,累了吧?”梁京墨说着,便也不管了,听着他渐渐减弱的心跳声,呓语一般道,“那便好好睡一觉吧,等你醒来,我会让你看见南楚不一样的风景。” ………………………… 铁罗山外城,萧紫茵冻的脸色青红,很犹豫的看着眼前之人,“你真不去见他一面?” 顾花君痛快道,“不见了。” 萧紫茵皱眉,“当真不见?为何?” 顾花君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城墙,没有只言片语,但是神态光明,更比以往多了沉稳和包容。 他微微一笑,那人尚且年幼之时便昂然天地,折翅之时仍要保持尊荣。 于是坚定道,“不见。” 萧紫茵失望,只好退而求其次,“回顾夏之后别忘了写信。” “当然。”顾花君笑道,“对了,你帮我带句话,说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他的心意白费。” 萧紫茵轻快的答应,见他踏入顾夏领土,便回转了脚步进入铁罗山。 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萧紫茵想了想,摸着耳朵小声说,“是在那里看着我们回来吗?” 她一步一步走上阶梯,到了最末的那一阶,伸手推开了门。 从外边闯入的阳光侵蚀了她的眼睛,女子忍不住稍微遮挡了一下,等到拿开手,却忍不住笑了。 铁罗山的城墙边坐着两个她在世的亲人。 任江流一定是困了吧?才睡的这样熟。 …………………end…………………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3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