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尾》 正文 第1节 化尾 作者:多四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化尾》作者:多四 文案: 苦楝树,青鹁鸪。啄盐土,鸣呜呜。捞人行家小鲛人从海里捞了个李定塘,结果厚脸皮的李定塘非要以身相许了呢。阑干大漠、浩淼银河,海底城幽魂国——李定塘,你可要耍得一手好剑护好心肝聆安大人才行。东方神话相关,有怪没神仙。攻宠受,不坑。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定塘,聆安 ┃ 配角: ┃ 其它:1v1,he ================== ☆、1 chapter1 大宣国土之东有无端海,未尝有知其广者,人皆谓之无端涯。中有水居泉客。海接茂土处常有雾,雾起则天地尽白而茫茫然不可辨矣,中唯现一小山。山名小礁,高廿丈有余而临于翻腾雾海上。上有翻腾寺,寺西无墙而面海,终年无雾而有风,风至,寺脚铜铃铮铛有声,和晨钟暮鼓,一时宁寂无两。——《宣土志》 夜沉浓,海面摇星月,荡绰绰金影。 李定塘站在翻腾寺西崖边细细回想,刺骨的海水、破碎的船、如墨的发,蓝到发黑的眸眼…… 不久前他奉命前往无端海寻找蜃市,却不料行船时突逢暴雨,茫茫雾气都退了,刹那间星辰隐耀,海浪裹着风雨携吞天之势扑来,舰船瞬间被掀翻。他被破碎的船身砸中,在海水里半昏半醒挣扎求生。 忽然身后一暖,恍惚间李定塘看到了几缕墨色的发和一双异色的眼,然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醒来后,他已身在这无端海边小礁山上的翻腾寺里。此行六十二人,只剩下他一个。 水面忽然银光一闪,似有鱼翻腾。李定塘从回忆中抽回思绪,西崖下的一块礁石上站着一个人,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不合身的衣服湿嗒嗒贴在身上,正高兴地冲他挥着手。少年的眼睛在月光下微微泛出蓝色,乌黑的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 李定塘忽然从西崖边跳了下去。翻腾寺高出海面不过三丈,他“扑通”一声便落入海里。他游到礁石下,问少年:“你冷吗?”,少年蹲下身子戳了戳他的脸然后摇了摇头。 李定塘一扭身,屁股便落在了礁石上,他又问:“是你救了我?两天前。”少年很高兴的点了点头,他开口道:“那天人很多,我只能捞住一个,小美人长得好看。”他的声音凉凉的,像海水划过李定塘的心。 “小美人?”李定塘失笑,他摇摇头问少年:“不是小美人,你叫什么?” “小美人叫什么?”少年反问他。 “李定塘。” “那我也叫李定塘。” “……” 李定塘想反驳又无言以对,一时安静。 海风拂过寺脚的铃铛,金属相击的声音清越辽远。他对少年说:“你叫聆安。你救了我,所以我今天还能听到八角铃的声音。”说罢不待少年——聆安回答,李定塘便一把攥住他的手拉着他跌进了海里,然后狠狠地亲了下去。 夜晚的海水很凉,可李定塘依然觉得燥热。他对聆安说:“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可好?” 聆安听了并未立即回答,反而转到李定塘背后的水里一捞,捞出了一把通体乌黑的剑来。他扥了扥李定塘的头发,把剑递给他,然后开口:“这把剑以前是你的,后来掉到水里,我捡到就是我的啦。你也掉到了水里,我捡到你了,所以你也是我的。” 李定塘听了这霸道理论后皱着眉努力装出一副可怜相,他问聆安:“大人,我是你的,要是哪天你不想要我要扔了我怎么办?” 聆安听了皱着眉头说:“我还不大,你不要叫我大人。嗯——你可以叫我主人。不不,算了,你还是叫我聆安吧。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就好好护着你,就算不想要你了也一定给你找一个好去处。现在你讲讲无端海之外的地方给我听,我就先不扔你。” 李定塘扶着聆安又坐回了礁石上。他并未多言,慢慢回忆着自己年少时的光景讲给聆安。 他讲繁华的王都、王都里风流的少年和婀娜的少女,讲王都春日里绵绵的柳絮、香火鼎盛的安国寺……讲着讲着,抱膝缩在一旁听的聆安忽然打了个大哈欠,然后他对着李定塘咕哝了一句“你讲的真好”后滚到了水里。 李定塘立即伸手却什么也没抓到。他跳到水里,水里也没了聆安的影子。聆安这一滚就像一滴水滚了下去,立刻融进海里不留痕迹。 一切都像他做了场荒诞的梦,但乌夜剑却在礁石上稳稳地放着。 ☆、2 翻腾寺里以前有一个大和尚和两个小和尚,如今又多了一个李定塘。 寺里的日子依旧没什么变化,大和尚每日做饭念经打坐,小和尚们打闹扫地烧火,剩下多出来的李定塘自己每天观完云雾又观海,听完讲经再听风。 聆安每日夜里都会坐在礁石上听李定塘讲故事。李定塘已经讲了八日,他从王都讲到了川右贺州,又从贺州讲到了北疆。 贺州有梅子黄时绵绵的雨。微雨落地时,虫鸣为应声。天地间水汽盈润,雨水细细密密地落在头发上衣服上——不过李定塘也只在行军过贺州时感受过一次;北疆有深目高鼻的狄伦人,天干而寒,日色短而夜漫漫,天上星河灿烂云汉昭回,有漫天的大雪、卷草的西风,有如无端海般无垠的苏金大漠——李定塘在北疆戍边七年,北疆的风物见的倒是不少。现在他抓心挠肺地搜罗北疆的过往,却发现北疆也没什么好讲的了。 是夜,李定塘又从西崖跳进了海里,他笑着朝着不远处的聆安喊:“故事讲得差不多了,聆安大人要不要扔了我?” 聆安冲他摇了摇头,手里拿着个东西高兴地回喊:“李定塘你快过来!我给你一个好东西!” 李定塘游过去,聆安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包袱里装了一套轻滑的里衣、一件沙青地银线绣如意纹的交领外衫和一个精巧的白玉发冠。 李定塘接过包袱,轻轻的贴着聆安的耳朵说了句“多谢”,聆安像往常一样抱膝坐在他身侧。 “聆安,该你了。” 聆安两手撑着脑袋一动不动,脚却在海水里一撩一撩。就在李定塘以为他不想说时,聆安开口了。 “我住在无端海边上。” “嗯。”李定塘看着他。 “无端海上常有大风大浪,白天海边会有大雾,在水面就会什么都看不清,但是这个地方不会有雾。海里有很多鱼,有螃蟹、乌鲗、八带虫、蠵龟、海马、鲸鱼好多好多讲不完。蒲牢也住在海边,不过他们住在从这往南走很远处的大雾里。蒲牢怕鲸鱼,见了就会长鸣不止,很吵。我还见过三四次翻船,浪一来船就直接被卷到水下面了。我不太喜欢吃鱼,不过贝壳和海螺很好吃。讲完了” 聆安滚到水里,又从礁石后面钻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个牡蛎,用手抠开了壳递给李定塘,“这种好吃,你试试。” 李定塘轻轻吸了一口,牡蛎很鲜,没有想想中的腥味,入口有海水的咸味,又带着一点微甜——很奇特的味道。聆安瞪着眼看着他咽了下去,问他:“好吃吗”,李定塘冲他笑着说:“好吃,有点甜。”聆安听了高兴得又要去找,李定塘拉住了他。 “你见过鲛人吗?” “我没见过鲛人……” “那蜃市呢?” “嗯——无端海有很多蜃市,听说海心里有一个特别特别大的蜃市,不过就是听说过。月圆的时候不远处会有一个蜃市,很快就散了。这个包袱就是我用金块和珍珠在那换的,反正东西都很贵就是了。” 李定塘摩挲着布料内心一暖。还怎么下得去手呢?他拉过聆安,在聆安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蜃市里做生意的不都是鲛人吗?” “是螃蟹。”聆安眨眨眼。 “海里有没有神仙?” “海里没有神仙,世上都没有神仙啊。” “那海里有没有龙?” “不知道,没见过。” “聆安,你是人吗?” 听到这句,微微低着头的聆安忽然抬起头来,冲李定塘大声的说:“我当然是人!人!人!我有腿!你摸你摸!”说着他拽起李定塘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白腿上。 “嗯,很细很滑的腿”李定塘内心想。 “聆安,你的眼睛不是黑的。” “不是黑的怎么啦!你还说狄伦人的眼睛是红的绿的黄的呢!” “聆安,你告诉我实话,我不会害怕你也不会害你。” 聆安看着李定塘,眼里水雾弥漫。“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带我去王都和北疆吗?” “会。”李定塘望着海上的圆月,“当然会。” “我再好好想想。你明天在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来这里。不可以早,否则我就扔了你。你等我一会”说完聆安游到海里去了。 大概等了一刻左右,他又从水里冒出来,满是不舍的向着李定塘递了个大荷包。聆安打开荷包看了一眼,荷包里装着大概半包的小块金银、六七颗荔枝大的珍珠和一搓西瓜籽大的透明小珠子。聆安红着眼圈说:“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你一定要收好,明天再给我。”然后又一个闪身不见了。 李定塘拿着包袱和荷包,心中激荡。 “聆安,你信我就好。”他掂掂手里的荷包。 第二天天色尚早,将明不明。李定塘浅浅眯了会就从榻上爬了起来。 他起身换上了聆安送的衣服,衣服昨夜刚洗过,依旧带着几丝清凉咸涩的海水味。几日来随手扎起的头发也用玉冠束了起来。衣服很合身,李定塘满意的转了两圈——要是再有双新的步履,嗯,手里再拿把折扇那边真是又成了王都里锦衣华服的李晏了。“现在权势滔天都比不上你。” 李定塘推开屋门,小和尚不睡正在外面扫地。他找不睡借了把铲子,自己去翻腾寺后院的菜地边上刨了个坑埋了自己摔下船时穿戴的衣物配饰,他又从自己的粉底皂靴里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端详了半天后像扔毒物一样也扔进了坑里。 菜地边上有口宝井。小礁山虽在海边,可这口宝井里却是甘冽的淡水。李定塘用水洗了脸,找了几个葫芦灌满水后又喝了几大口,然后去了火房。 火房里大和尚觉风正在蒸包子,小徒弟不醒犯着困烧火,小光头映着火光一点一点。李定塘推了推不醒让他回去补觉,自己坐下来往灶里添火。 “大师,这半个月来多谢你们照拂,现下我已有了决断,是时候告辞了。山上的柴火不多了,我都已劈好堆在火房外面。此日一别后,大师珍重,望再见时不睡不醒已经于佛法有成。” 觉风对他慈祥一笑道:“施主抛却过去,诚心为善,将来定有福报。”然后又从冒着热热白气的笼屉里拿了八个蒸好的大包子裹在一块蒸布里递了过去。李定塘接了过来,对觉风道了句“多谢”后走了出去。 他把包子和聆安的荷包装进了昨天的包袱里,用乌夜剑挑着包袱向寺门走去。 不睡扫完了地正在擦佛像,他对不睡招了招手,不睡拎着抹布颠颠跑了过来。 李定塘摸了摸不睡光溜溜的小脑袋说:“不睡,我走了,以后别再和不醒偷偷烤鱼吃了,我都发现了呢。以后有缘再见。” 不睡听他说要走,又听了这样一番话,小眼泡含着泪,扭扭捏捏半天憋出了一句“李大哥,我我会想你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死了埋在后面的土包里呜呜呜呜呜……”李定塘抱起不睡顺手弹了他一个清脆的脑瓜蹦,“聪明。” 李定塘走出门的一瞬间突然想起在北疆戍边的日子,他停住步子,又想明白般大步走了出去。 李定塘绕到西崖附近。西崖下是海,海水不浅,至少得有两个李定塘那么深。他把包袱和剑藏好,自己扒着石壁爬到了西崖下的一小簇礁石里躲了起来,眼睛盯着海里的礁石。 太阳刚刚从海面升起不久,海上连个鱼影都没有。李定塘看着依旧浑圆的太阳,忆起了过去的二十多年。 他仿佛看见了王都热闹的勾栏院、车马川流的玄德街,又好像感受到了北疆携风裹雪的寒风、狄伦人温热的鲜血,又恍惚听到皇帝用苍老的声音许他权势。 “李晏,如今朕老了,你帮朕一个忙。你若成功,回来后便是地位最高最年轻的将军!”皇帝走下去把匕首塞给他,他长叹了口气拍拍李定塘的肩。 皇帝享国日久,身体疲沓,越发猜忌多疑。 李定塘在北疆攻城陷阵,一把乌夜剑下有无数狄伦人的亡魂,他在茫茫北疆有五万亲兵,王都里却亲缘淡薄。 李定塘扬起嘴角。他现在不必再去朝堂上染一身朱墨,于战场上沾襟血污,不需要权势滔天,不需要歌功颂德,不需要阿谀奉承。 短短几日,现在他之所求,不过是聆安暖着他的那颗真心。不用剜出来,一直跳动着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李定塘:我们的目标是 聆安:成功登陆! ☆、3 海面上露出半个脑袋。聆安黑色的发飘散在水面,像饱蘸了墨的笔在宣纸上潇洒一挥。 聆安打量一圈四周,爬上了礁石。他的头发依旧是黑色,眼仁蓝到发黑,耳朵尖尖覆着蓝色细鳞,在日光下显得有些透明。他的脸颊和胳膊上也隐约可以看见蓝色鳞片,手肘处生出了蓝色的半透明的鳍,昨夜李定塘摸过的两条小白腿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条幽蓝的尾巴——聆安果然是鲛人。 聆安身上依旧套着那件不合身的衣裳,他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蓝尾巴,然后在胸口处掏了掏,掏了一团破布出来,布里裹着柄匕首。 聆安双手握起匕首,低下头来嘴巴一张一合低声念叨着,他慢慢抬起了头。 李定塘看见聆安的眼眶红了。 聆安双手突然使力匕首深深扎进了鱼尾。李定塘冲着聆安大喊了一声“聆安住手!”后跳下礁石使出全力向聆安游过去。 聆安听他一喊受了惊,拔下匕首随便一扔就扎进了海里。他的尾巴受了伤,伤口虽然疼,可依旧游得很快——反正李定塘根本追不上。 聆安游过,殷红的血被海水稀释后像粉色的花从水下长出,在水面绽开。 李定塘浮到水面上大喊:“聆安——你快过来!” 忽然银光一闪,聆安从水里弹了出来,他曲尾坐在水上,尾巴扫着海面。伤口依然流着血,一滴一滴落进海里。 李定塘身后的礁石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个人身量颇高,披着件黑地绣金龙纹大氅,他冲转过身的李定塘安抚一笑,开口说:“在下……” 话还没完他身后有个人影斜斜的掉了下来。人影“扑通”一声坠到了海里,使劲挣扎着喊:“苍符救我!救…救命啊!我…咳咳…我不会泅水!” 苍符面色变了变,两根手指勾了勾把聆安从远处拽了过来,顺便也把在水里挣扎的青年拽到了礁石上。 李定塘蹲下看着聆安,聆安边哭边推他边喊“李定塘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你…你还我荷包!”海水溅了他一脸一身。 李定塘的拾起几颗聆安眼里流出的透明小珠放到他手里,又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脸,“没事,你不要我了换我要你。聆安,为什么要这样?” 聆安的终于不再掉珠子了,他紧抿着嘴不说话。 苍符再次开口,他拉过一旁的年轻人,道:“在下苍符,从积明山冥黎幽薮(sou)来。这位是我的小厮沈素——” 身旁的年轻人拿手里的剑了捅苍符一下, “莫听他胡说,在下是积明山栖玉宗正白真人的弟子——的弟子沈素商。刚刚御剑忽遇大风,让各位见笑了。” “在下李定塘,这位是友人聆安。” 沈素商整整衣服,“若在下没猜错,刚刚这位小友割伤自己的原因是想化尾——泉客若想像人一样,需用利刃割开鱼尾以获双腿。不过小友,你可想好了?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有事相求,在下只求小友的泉客珠一把,小友若是愿意相赠,助小友化尾,并且——小友想变回来时还依旧是泉客,可好?” 聆安看着他,半天之后问:“真的?” 沈素商一笑,“当然。”他看了一眼苍符,苍符递给他一片黑鳞。 聆安怀疑着点点头。他揉揉眼,李定塘轻轻拍着聆安的背说:“聆安,你要是难过就咬。” 聆安毫不含糊的啃上了李定塘的胳膊,他压抑哭声着闭上眼。不过一会聆安松开口,他摸了摸李定塘胳膊上的牙印问李定塘:“我的大荷包呢?” 李定塘拿过荷包给聆安,聆安把里面西瓜籽大小的珠子倒到沈素商, “你要省着吃,这个味道很不错,我平时都舍不得吃。” 沈素商哭笑不得,他收回手道了句“多谢”。 苍符端详着聆安的伤口,他对李定塘说:“李兄,抓紧聆安。我来帮他治伤,不过会有点疼。”他又对聆安说:“聆安,你要相信我的能力。对了,你多大?十六还是十七?我已百余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大哥。对了李兄,你也可以唤我一声大哥。” 说罢苍符从大氅里伸出两根白净细长的手指,他微微施力凝了一团黑气在指尖,“你们别看我这灵气颜色不好看,功效却确实在是很厉害。” 苍符将手指悬在聆安的伤口上方,然后呢喃了几句,黑气涌向伤口。聆安疼的脸色发白使劲咬着李定塘。等黑气散去,他的伤口复原如初,连鳞片都已附上。李定塘往身上随便一蹭咬出血的胳膊。 沈素商着黑鳞,他俯下身在聆安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聆安点点头接过鳞片放在尾巴上。黑雾轻轻浮起,又慢慢散开,黑鳞已经不见,聆安的小白腿正在海水里一荡一荡。李定塘把聆安的衣裳往下拽拽。 聆安抓住李定塘的手往腿上放,他从衣襟里掏出了两颗荔枝大的珍珠给沈素商,又冲着苍符说:“苍大哥,谢谢你们” 李定塘对着沈素商和苍符一抱拳,他拉起聆安。 “今日多谢两位,日后有需要,定塘自当全力相助!” 沈素商摇了摇头,道:“无端海边迷雾茫茫,海上鲛人难寻,今天是你们帮了素商,不必言谢。在下与两位有缘,还有迷榖花一朵相赠。此花有不迷之效,离这里最近的镇是宝泉镇,两位对这花说一声宝泉镇后再上路,若是方向有误,迷榖花便会发光。在下和苍符这便告辞。”说罢他拿出了条白毛毛虫样的迷榖花放到了聆安手里。 “两位后会有期”他和苍符一颔首,登上宝剑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幽薮sou:深大的湖泽 ☆、4 李定塘背着聆安在雾海里跌跌撞撞走了很久,走在迷眼的雾里行走有踏在云中的错觉。 出翻腾雾海不远就是宝泉镇。 宝泉镇是个好地方,背靠宝泉山,离白耳江东岸也不远。白耳江发源自大宣疆界之北的群山,滔滔江水激起叠叠耳状的白浪,浩浩荡荡奔向西南汇入南方恒海,江上航运发达,连带两岸泊口也富庶不少。宝泉山上有温泉,不少商旅在纽阳城卸货后过来休憩游玩。 李定塘和聆安行至宝泉镇已十分疲惫,聆安趴在李定塘背上沉沉睡着。 李定塘找了间客栈,他把聆安放在床榻上盖上一层薄被后出去了。李定塘找当铺当了一块平安水精佩,然后去成衣铺给聆安买了几身衣服。 聆安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李定塘把衣裳递给聆安。聆安接过衣服皱着眉,他看着李定塘,李定塘猛然醒悟转过身去。 聆安换上春蓝地烫金青海波的外衫,他并不熟悉怎么穿,衣领微乱。他拍拍李定塘,李定塘转身,他帮聆安整好衣服后略显轻佻的捏捏聆安的脸,“好看。” 聆安脸色微红,他揉揉带着睡意的眼,“你也好看,小美人。” 李定塘穿着件鹊灰地暗绣云鹤纹的衣服,爽朗清举,风姿特秀。他哈哈一笑,“不及大人。” 李定塘叫来小二,点了一道金虾球并杂七杂八几道菜。金虾球上的很快,新鲜的河虾剥皮去肠后用蛋清和淀粉、细盐裹匀下锅炸,炸完后颜色金黄口感酥嫩。 聆安用筷子戳着虾球吃了,他“嗯”了一声权当赞美。李定塘给聆安夹了一个鸭腿,“聆安,以后有的尝。” “宝泉镇多温泉,你和我去吗?” 李定塘摸了摸聆安的脑袋, “当然可以。一会咱们两个后面泡个温泉澡,然后再去买些东西,怎么样?”聆安点点头。 刚过中午,客栈的人大部分都在午睡。阳光微晒,风很轻,偶尔吹过树梢上聒噪的知了。 客栈的后院有从山上引来的温泉水,李定塘找店小二包了后院澡堂子带聆安去泡澡。温泉水带着淡淡的硫磺味,屋子里水雾蒸腾。 聆安变出鱼尾,他在水底沉着,只尾巴偶尔浮出水面往李定塘身上撩一下水。过了一会,聆安又只把脑袋露了出来和李定塘说话。 “聆安,水烫不烫?” “不烫,很舒服,像白天在海面晒太阳,不过晒太阳没这么舒服。以前在海里不觉得冷,现在也不觉得烫。” “晚上的海水很冷。”李定塘摇摇头,“你第一次找我那个晚上,我跳到海里,碰到海水一刹那没准备好冷得差点跳起来。所以你说话的时候其实嘴唇都在打颤。那种冷就像在北疆睡觉时刚脱了衣服被子又不暖和,不过在北疆暖一暖被子就热了,在海上等了好久衣服也干不了。” “难怪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冷吗?’”聆安笑了几声又钻回水里,微烫的水环着李定塘,舒服的骨头都要酥了。 李定塘和聆安东拉西扯在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温泉水泡久了两人都有些困,起来穿好衣服又去补觉了。 李定塘和聆安睡了冗长的一觉,再起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他叫醒聆安,手把手教着聆安洗漱顺便用白玉发冠给聆安束了头发。 两人在街上转了半天,杂七杂八吃了些小馄饨、槽子糕、醪糟汤圆之类的小食。下午去宝泉山,李定塘租了头毛驴,聆安坐在驴背上,他在前面牵着驴慢慢走。 “聆安,骑驴感觉怎么样?” “一颠一颠感觉怪怪的,没有趴在你背上舒服。李定塘,为什么不骑马?” “骑马更颠啊,先骑驴感觉感觉。过两天衣服做好了,咱们骑马去纽阳城,然后坐船去王都。聆安,你以后叫我‘定塘’就好。” “哦,定塘。你姓李,我是不是也姓李?” “嗯,聆安大人。对,你和我一个姓。”一个姓,就是我的人了。李定塘在心里偷笑。 ☆、5 李定塘和聆安边闲聊着来到宝泉山下,山上郁郁葱葱佳木成荫。 宝泉山位置稍稍靠北,季夏之月,山下几株合欢树开着绒花,地下有薄薄的一层落蕊。聆安从驴背上下来踩着地面,李定塘牵着驴跟在聆安身后,隔着厚厚的靴底也能感觉到绒瓣在脚下断裂。山上偶尔开着一丛夹竹桃,风一吹落下一地残粉。白马骨、野天麻和石竹零星在树下长着,耳边有山风拂叶声、虫鸟鸣和潺潺水声。 李定塘问聆安:“喜欢吗?” 聆安长于无端海,第一次见如此大片浅浅浓浓的绿色,他问李定塘道:“我可以脱了靴袜走走吗?” 李定塘答道: “最好不要,草里看不见的地方会有虫子,泥沾到脚指缝和指甲里也会不舒服。不过你可以蹲下来用手捏一撮土,用鼻子闻闻花叶。开白花的那个是白马骨,没有毒。” 聆安折了一小枝,刚一闻就把枝子扔到了远处,“……臭的,你骗人。李定塘,你不是说花是香的吗。” 李定塘在一旁忍着笑道:“鱼有好看的丑的,花也有香臭的啊。” 两个人继续往山上走去,李定塘听店小二讲山不深,小半个时辰就能绕完,循着引水的竹管往上走,在山腰有个小潭,温泉眼在水里咕嘟冒泡,而且小潭水热,潭边上还长着一丛毛竹。 聆安腿酸,走了没几步就又骑到了驴背上。李定塘牵着小毛驴顺手摘了几朵花戴在了毛驴的耳朵边上。他回头问聆安好不好看,恰好瞥到毛驴后面闪过一个人影。 李定塘拿起挂在毛驴身上的乌夜剑,他支愣着耳朵听了会,然后回身扔出去一枝树枝——树枝什么都没打中,掉在地上。 李定塘又突然把乌夜剑扔出去——一个人从一旁的树丛里踱了出来,他手里拿着李定塘刚刚扔出去乌夜剑。 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微挑丹凤眼,飘飘美须髯,穿着一身水貂灰地提祥云团花样的锦缎衫,外罩一件浅玉蓝细纱罩衣,修长的手指捏了柄玉拂尘。 “贫道姚邀灵,乃栖玉宗门下弟子,法号惊决。刚刚多有得罪,现将原物奉还。”说罢他将拂尘夹在腋下,双手拿着乌夜剑走了过来。 李定塘接过剑,他站在聆安身前道:“在下李定塘,这位是聆安。惊决真人有礼,不过,真人跟在我们身后意欲何为?” 惊决捋着胡子道:“真人不敢当,惊决在处皆凉快,贫道长二位几岁,二位只唤贫道惊决即可。刚刚贫道在山间行走,偶然瞥见聆安小弟,觉得他根骨灵秀绝非凡人。贫道想着,若是聆安小弟手中有多余的泉客珠,可否给贫道几枚,贫道定有厚礼相赠。” 聆安从驴背上跳下来,他和李定塘并肩而立。 “凉快道长,我是人。” “凉快道长”惊决挥了挥拂尘,他带笑着道:“聆安小弟莫开玩笑。贫道虽然不才,可也是栖玉宗正白真人的二弟子、沈素商的师伯,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你是泉客,身上应该有龙鳞一片助你化尾——这是栖玉宗‘易鳞十七诀’里的术法,除了我栖玉宗的人少有人再能识出。” 李定塘低头问聆安,“聆安,换不换?” 身后的驴打了个响鼻,然后“哦——啊哦——”叫了两声。聆安揪着毛驴脑袋顶的毛,“我想换,可是现在哭不出来,手里没多余的珠子。” 李定塘压低了声音在聆安耳边道:“聆安大人——你悄悄说一句‘我喜欢李定塘’就行。” 聆安像平常说话一样说了句“李定塘是我的,我喜欢李定塘。” 李定塘听完只想捏捏聆安的脸,但考虑到“凉快道长”在场,他嘘咳一声掏出个荷包递给过去。 “荷包里有几粒泉客珠,道长要说话算数。” 惊决接过荷包打开看过后收了起来。他伸出白净的手轻轻一转,手里便多了节竹子——一节看着普通的竹子,颜色微黄,表面光滑。但是当他轻点了下竹子后,竹子使劲颤动了起来。 太阳西斜,日色稍暗。宝泉山突然静止,只有水声和风声依旧。竹管不再颤动,有幽幽青色光芒从竹管里一丝丝溢出,像燃着的火焰顺着风突然暴涨。 毛驴惊恐的叫着,发出一串难听的“哦——啊哦啊哦——哦哦——”后晕了过去。光芒突然像炸开,发出“嘭——”的一声。 光芒重新聚在一起,凝成了一个诡异的青色透明狐狸。那只狐狸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后眯着眼说话了——“汝等凡人,于吾何求?”声音辽远空寂。 李定塘和聆安都被唬住了,两个人看着竹管里出来的狐狸久久无言。惊决用手指头点了点竹管,狐狸的身影晃了晃。 “折甘,好好说话。”惊决道,“莫要装神弄鬼,有我在这里你还想唬住谁?”。 被唤作折甘的狐狸摆摆尾巴不情不愿道:“爷,不,我住在这节竹管里,你们三个人都入不了爷的眼。如此,你们若有事相求,需得供上烧鸡烤鸭各一只。”说完他一翻白眼消失了。 惊决尴尬的咳了两声,把竹管交给聆安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后道:“折甘是只狐狸的魂魄,一个月前我游历至涂泽捕捉茈鱼,在水里发现了他。说来奇怪,一般精怪死后魂魄随即湮灭,折甘却待在涂泽水底的一团水藻里。贫道见他时他已憔悴不堪,所以将他制成管狐封进竹管里以回复精力。” 他顿了顿,“贫道问及折甘的死因,他从不愿说,不过折甘言之凿凿说自己是死在踏荡山幽容峰不是涂泽,并托贫道带他去幽容峰缅怀遗骨。只是贫道有事在身要往南去,不能完成此托,所以还要麻烦二位带折甘去幽容峰一趟。折甘妖力颇强,贫道将他交给聆安小弟,需要时,聆安小弟只需轻敲竹管,折甘自会帮忙。”说罢,他又伸手一翻翻出一个小瓷瓶和一把青色的韭菜花, “瓷瓶内是茈鱼止息丸,食之…嗯…上下通畅,无需泄下气。”惊决说道,“这把花是祝馀花,状似长生韭花可味道妙极,加雪梨、鲜橙皮、冰糖捣碎后用水嫩的白萝卜蘸着吃,可三日不饥。” 李定塘抱着胳膊,他笑了一声道:“道长好打算。这是不是说,我们接了折甘便要去幽容峰。” “是,这本是贫道的事,不过二位可否帮贫道这个小忙?”。 聆安摇摇头,“道长,我都不知幽容峰在何处。” 惊决想了半天,“也罢,是贫道想多了。”他转身欲走。 聆安拿出迷榖花晃晃,他把竹管塞到袖子里,“道长,你把竹管给我了,那我帮你。” 惊决伸脚踢了踢驴子,“多谢。贫道与二位有缘,掐指一算来日定能与二位夜话长谈。” “既然如此,静待与道长再会之日。”李定塘拉住聆安点头。 “重逢必不久,二位帮过贫道,贫道定不忘。”惊决爽朗笑了两声往山下走,几步后就没了踪影。 倒在一边的毛驴醒了过来,李定塘和聆安往山下走。 回客栈的路上,李定塘和聆安碰到了一位卖花的小姑娘,十一二的年纪。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小丫头手里拿着几支半展的大洒锦和两个莲蓬。李定塘花买了个莲蓬,他细细剥好抽了莲心把莲子递给聆安,“聆安,莲子清如水。” 聆安没听懂,他眨巴眨巴眼问:“什么?” 李定塘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道:“怜子情如水,不过达意微。聆安,我得好好保护你。” 暖风醺醺,聆安从驴背上下来牵住李定塘的手,嘴里嚼着莲子,两个人随着踩着渐渐暗下的夕阳向前走去。 聆安先回客栈,李定塘去还驴,回来时他顺手买了笔墨和一块豌豆黄。 豌豆黄干净细腻,有入口即化之感。饱满的白豌豆去皮后加少量山泉水和冰糖焖煮,反复四五次后颗颗豌豆软成一锅淡黄色豆泥,盛到碗里放凉再扣过来切好便是一块块豌豆黄。 李定塘十四岁之前都跟着赵姨娘住在征北将军府,赵姨娘是豌豆黄做的极好,待李定塘也极好,只是福薄些,在李定塘十五岁时便过世了。李定塘看着手里的豌豆黄皱了下眉。 回到客栈的房间后,李定塘吓了一跳——折甘正趴在桌子上,两只爪子扒着鸡腿在啃。聆安坐在凳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折甘青色的透明尾巴。 李定塘禁不住问折甘,“折干大仙,你还能吃东西?” 折甘一扭鼻子,他“嗤”一声,“当然可以,爷不只能吃鸡,还能咬你呢。”说罢又低下头专心啃鸡腿去了。 聆安抓起李定塘的一根手指戳了戳折甘蓬松的狐尾,狐尾轻轻扫过他的手指,指尖上有微微温热的感觉。 “聆安,他吃了多少东西了?” 聆安伸手一指地下盛满了骨头的盘子,“折甘已经吃了两只鸡,现在的鸡腿是第三只鸡的。” 李定塘听了有点吃惊,他打趣折甘道:“你是不是撑死的?”谁料话音刚落,李定塘周围忽然光芒大盛,幽幽的青色火焰一下烧焦了李定塘身后的几缕头发 “不小心吃多了。”折甘一脸平静道,“吃多了灵力容易失控。” 他舔舔自己的爪子,把桌上的鸡骨头往桌下一推,然后“嘭”的一声回竹管里歇着去了。 李定塘和聆安相视一笑,好像知道了点惊决一直没问出来的事情。 李定塘把豌豆黄递给聆安,他拿出一本随手挑的《苍岩游侠传》边讲教聆安识字。聆安识字不算少,李定塘教的不费劲。 聆安试着剪了几次烛花,李定塘铺纸磨墨,他执着聆安的手写自己和聆安的名字,手心微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斤赠《苍岩游侠传》书,不过这本书现在还不存在。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出自王昌龄《采莲曲二首》 ☆、6 鸡鸣三声,天色熹微。 李定塘叫醒聆安洗漱更衣。昨日裁缝铺做好了一件聆安的衣服。李定塘把衣服递给聆安,然后背过身等聆安换衣服。 窸窸窣窣的一阵衣物摩擦,“好了。”聆安叫他。聆安换穿着牙色里衣和浅藤紫地提蜡白菊花团的圆领袍,外罩一件银白细纱罩衣,白玉腰带小青靴,海蓝流苏琥珀佩。 纤妍洁白翩翩子,红颜谁家美少年。李定塘着实惊艳一把。 用过早饭,聆安叫出折甘闲聊,李定塘独自去了马肆。 李定塘处理好事情回客栈,他推开屋门,屋子里除了聆安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奶白可爱的小娃脑后用红绳扎了个小辫,穿着件圆领襕袍,脖子里还挂了小金锁。 “聆安,这是谁家的孩子?”李定塘顺手送了小娃一个糖人 聆安一脸真诚,“这是我和你的孩子,你刚刚走了之后我生的。” “什么?” 李定塘听后有点懵,好多事他可是只想过没做过。他放下东西坐下来喝了口水,然后忽然揪住正在吃槽子糕的小娃的小辫说:“折甘,别吃了,会撑到,我知道是你!” 小娃听后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他奶声奶气的说:“我不认识折甘!我是钱…金宝!”。 李定塘捏了捏“钱金宝”软软的脸蛋,从地上一堆东西里拿出一包盐渍梅递给聆安。聆安接过道:“哈哈哈那就是折甘,他刚刚求我把他装到袖子里出去逛逛,出去了之后我的袖子一轻然后就有个小孩子跑过来拽我,我就知道聆安附在他身上了。这个小孩是客栈老板的小儿子,我跟老板说让他在我这里玩一会,老板也同意了的。” 李定塘敲了敲“钱金宝”的脑袋说:“折甘,你这样对小孩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还有,怎么找了个这么小的附上?”。 “爷法力高强,他不会有什么大碍,就是最近会贪睡些。这次出门就发现了他一个好看的,难不成还附到街上卖糖葫芦的白胡子老头身上?那爷还怎么进客栈?你这个蠢材!” 李定塘也不好意思冲一个小奶娃动手,他淡淡说了句“聆安,咱们一会就走,走之前把竹管埋在后院” 钱金宝不情不愿的走出房门,不一会屋子里多了只青色的透明狐狸飘着跟在聆安身后唠唠叨叨。 折甘大概知道幽容峰的位置,如果他所言不错,从宝泉镇出发骑马到幽容峰至少需要十日。李定塘备好水粮,和聆安共骑一骑。 “聆安,这就带你骑马。”李定塘环着聆安的腰扯着缰绳。聆安的温度隔着衣物传来,李定塘打马前行。 折甘修养多日不想再闷在竹管里,他求了半天聆安才换得待在聆安袖子里的机会。 袖子里并不舒服,李定塘怕吓到人坚持不让折甘出来,折甘没法,只好蔫蔫的缩在袖子里偷偷向外看。大道边稀疏开着花,聆安看着车马行人和李定塘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二人一折甘走走停停傍晚时才行至纽阳城。 刚刚进城,聆安便觉得袖子又变轻了——不过折甘肯定没回竹管里,他瞅瞅李定塘,李定塘也没法,两人无奈之下只能拿出竹管来试着敲敲。 两个人正捯饬着竹管,李定塘警觉地扭头,曾则谦站在他们身后,他笑眯眯的瞅着二人。 李定塘往后退了一步,拉起聆安便要继续赶路。 “聆安,李定塘,不用找了,爷在这!” “曾则谦?”李定塘试探着叫他。 “啥?爷是折甘!” 聆安打了一个哈欠,“折甘,你看中这个人了?” “嗯,爷晚上问问他,如果他要是同意了,等有人的时候爷就附在他身上跟你们说话,等没人了爷再把身体还给他。对了,他要是同意了,你们不能拦着爷。” 李定塘面无表情摇了摇头,“不行,这个人认识我。我现在不想被人认出来,折甘,你换一个人。” “曾则谦”白了他一眼,“刚刚爷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旁边的茶楼里盯着你呢,他已经认出你了,倒不如让他跟着咱们,省得到处乱说。” 李定塘考虑了一下点头同意,“折甘,你记住,我从北疆来,得惊决相救替他带你去幽容峰。” 聆安忽然开口,他问:“折甘,你怎么知道他会同意?要是你是冰肌玉骨雪肤花貌的小娘子,他可能会同意,可是…可是你是一只发光的狐狸哈哈哈哈哈。” “曾则谦”唰的一下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潇洒的扇了扇后开口道:“什么发光的狐狸,爷修成的人形不说惊天地泣鬼神那也是倾国倾城了,怎么还胜不过一个小娘子!只不过爷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好,要不然变出来美死你们!” 夜渡白耳江,从船上遥望可见其他船灯火星星。聆安扒着船舫边看江面,偶有几条鱼蹦出水面银光一闪,江风轻徐。 “白耳江真宽。”聆安托着腮,风吹起几缕发丝,“像无端海。” “想回去?”李定塘靠着门看聆安。 “还不想。要是我回无端海,李定塘,你是不是也跟着我。” “应该吧。”李定塘想了想,可能有一天你会不想我去,或者——我不能活着和你回去。“时间还长,说不准。” “你不想跟着我,我就放了你。”聆安把吹到眼前的发拨开,“可是你得把我送回去。” 李定塘没说话,隔了很久他应了一声,“一定。” 曾则谦端着盏灯走过来。 “老晏。”他喊李定塘,满眼欢喜。 “则……谦。”李定塘揪了颗在葡萄扔过去,曾则谦一把接住。“好久不见。”他走到聆安身边。 曾则谦对聆安拱手作了个揖,“这个我该知道,聆安小弟好,我是曾礼,字则谦,王都人。” 聆安回他一礼,“则谦兄,聆安有礼了。” 李定塘吃了颗葡萄,“你们两个真有趣,既然都认识了还拘束什么?” “老晏,我本以为今生无缘和你再见,却未曾想想到他乡逢故人。我已应下折甘的要求,日后同行,还请你们两个多多照拂。” 聆安鼓着嘴敲敲竹管,折甘跑出来。“好聆安,你是不是要带爷去吃饭?”他亲昵的蹭蹭聆安的脸。李定塘拿过竹管作势要抛到江里,聆安哈哈一笑从他手上抢过竹管,折甘自觉的缩到聆安袖子里。 “你们叙旧,我和折甘去吃东西。”聆安接过曾则谦递过的灯走了。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李定塘和曾则谦开玩笑,“现在这个我可是鬼。” “前一阵狄伦大军突袭,北疆传报你战死沙场。”曾则谦伸出一根手指放到李定塘鼻下——还有气,应该不是鬼。 “哦。”李定塘后退一步懒懒应了声,“就是命大被一个云游道士救了没死成。” “好运气啊。”曾则谦靠着船沿,“我还想着偷偷去北疆祭奠你的亡魂,奈何运气不够,刚出王都就被我爹发现了。你知道他这个人,我提心吊胆不敢下船,只好一直漂到纽阳。” “阴差阳错,这不是正好见到。王都里能想着再看看我的估计就你一个。其实你给我烧点纸我也就满足了。” 第二日清早船到纽阳。折甘思骨心切,三个人应他而求收拾一番幽容峰而去。 出常顺城向西北走了大概三四日,道路两边的屋舍村落越来越少,折甘多数时候不再附在曾则谦身上,而是跟在马旁飘着。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化尾 作者:多四 第2节 第六日,三人已行至群山之中,这次夜宿茅屋的条件也没了。不过折甘的确有本事,入山后几人并未碰到过野兽长蛇,除了有时道路难行,倒算得上轻松。 聆安在马背上颠簸一路,大腿内侧青紫一片。他不好意思说,李定塘早起后等聆安换衣服时“不小心”瞥见了。 茫茫山中无逆旅,折甘眼尖发现了一间废弃的山神庙。李定塘说什么也不走了,他抱着聆安下了马决定在山神庙里休息一天。 折甘不蠢可是于治伤算得上一窍不通,他见聆安这样也过意不去,同意暂停赶路,王都里的文弱少爷曾则谦当然更没意见。 傍晚天色阴沉,从远方传来隐隐雷鸣。李定塘在附近捉了两只山鸡,他处理好两只鸡,和聆安并排坐在庙里的篝火旁慢慢烤。聆安边看书边烤着一串馒头,折甘受不了烤鸡的香味回了竹管里,曾则谦拿了一个葫芦在庙门口伸着手接水。 庙里安安静静,偶有柴火噼啪的爆裂声,庙外雨已经下起,雨丝将天地连成一幕。 曾则谦看着雨有感而发。 “老晏,我听人说‘空山听雨,是人生如意事。听雨必于空山破寺中,寒雨围炉,可以烧败叶、烹鲜笋’,可是现在咱们在荒山破庙里烤鸡我也觉得十分如意。这几天走路淌水翻山越岭,跟你们一起竟觉得莫名的高兴。” 李定塘往火堆里加了一把柴,“我也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在破庙里烤鸡的一天。在喀尔巴驻守的时候,我曾骑马进苏金大漠,太阳照着大地,茫茫黄沙下偶尔有白骨露出来。时间久了我略感厌倦。打仗好像没有尽头,但如果我们统一北疆,也不一定长平久安。以战止战无可厚非,可一再开战,城池下的青色墙砖都染上血了,战争从抵御变成进犯。现在我不在疆场,天下之大能有你们相伴,也是我的福气。” 聆安递给他和曾则谦一人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李定塘接过馒头忽然哈哈一笑。 “刚刚魔怔了说了半天浑话,你们就当没听过。老曾,你要是想试试‘烹鲜笋’可以现在就去外面挖点,不过这山靠北,有没有竹子我可就不知道了!” 曾则谦听完把接满水的葫芦直冲着李定塘的脸扔了过去,李定塘一伸手接住了葫芦,他问聆安:“聆安,渴不渴?”聆安摇了摇头,“你的鸡好像烤糊了。” 李定塘一看,刚刚只顾着闹,鸡皮都烤黑了一块,他默默撕下烤糊的地方扔进火里,抬头发现聆安和曾则谦都盯着他。 “……你们看我干什么?”他道,“来来来,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空山听雨,是人生如意事。听雨必于空山破寺中,寒雨围炉,可以烧败叶、烹鲜笋”语出明代陈继儒《小窗幽记》。本文设定架空背景,应该是是在明朝之前。 不是一直打仗,是以仁为本,以战止战(づ ̄ 3 ̄)づ ☆、7 昨日夜半雨水停,而今叶净花开明。 断断续续下了几天雨,山中泥泞难行,李定塘搂着聆安的腰任马慢慢向前走,曾则谦和折甘走在前头。 幽容峰混在群山中并不起眼,一样是山色苍翠险石暗布。 折甘在山前停了一会,眼中绿光闪动,他声音喑哑的说:“山腰的一棵碧黎树后有一个山洞,你们一会爬上山后进去。” 聆安摸摸折甘的尾巴,“别难过。” 折甘跟在三人身后飘着,一个时辰之后三人找到了山洞。山洞漆黑不见底,折甘先飘进去,几个人猫着身子快步往里走。 忽然光芒大盛,李定塘挡在聆安身前,他捂住眼。行走在黑暗里许久,面前像是打开了门,豁然开朗。 洞外是一片紫龙须,花开齐腰。紫浓粉浅招招摇摇,香气浮动。折甘一动不动,他开口,声音诡异。 “这有一个水潭,我淹死在潭里。李定塘,我生前下了结界,如今要借一片龙鳞。” 折甘转过头看着他们,眼里幽光飘渺。 曾则谦刚想问点什么,李定塘手刀一起,他软绵绵倒下去。 李定塘转过去,聆安递过几件衣服给他。“我就在水潭里等你们。”而后他跳进水潭中,手中拿着一片黑色龙鳞。 李定塘接过,折甘忽然冲过来,他衔住龙鳞钻到花丛里。李定塘想到什么拔剑而去,剑起一片飞花,折甘蹿出来,狐火烧上李定塘的衣袖。李定塘就地躺下,空中传来低哑的声音。 “明明在上,赫赫在下,集灵会秀,于彼一方。何以有明,云汉朝阳;何以有鸣,鸾鸟凤凰;何以有铭,玄鳞洪洚。” 李定塘爬起来往水潭边跑,聆安尖叫一声——他身后的水潭面上露着一颗无角的青色龙头——应该说是一只蛟龙的脑袋。蛟龙忽然腾水而出张开大口向聆安扑了过去,聆安扭身一跳跳到潭外,李定塘拉着他往花丛里跑。 一团青色火焰忽然从潭上烧起,折甘不知从哪冒出来对上青色蛟龙。李定塘把顺手捡起的鳞片递给聆安,远处传来巨响,折甘的身影一瞬被蛟爪拍碎,从蛟爪下溢开丝丝幽光。 蛟龙向着李定塘和他身后的聆安冲了过来,李定塘背起聆安迅速向一侧灵巧一落。“聆安,等我。”他匍匐着远离聆安。 李定塘站起来,蛟龙追逐他的身影咬上去,他腾身一跃将削铁如泥的乌夜剑扎向蛟龙——乌夜剑根本戳不透蛟龙的青鳞,只斜斜在它身侧划出浅浅一道白印。 李定塘落地后立即在地上一跃,他拿剑一撑直取蛟龙眼珠,然而蛟龙比他更快,龙尾狠狠一甩把李定塘抽飞出去。李定塘稳住身形落在蛟背上,蛟龙翻腾身体,他滑向龙爪后死死搂住蛟龙脚趾,然后使力向上一劈。 一剑奏效,乌夜剑割破蛟龙的皮肉,蛟龙吃痛翻腾更加用力,李定塘被狠狠掼在花丛中。被他割破的龙爪处又腾起了幽幽青火,蛟龙龙爪被烧焦挣扎着冲进了水潭。潭面上细焰静静的烧着,蛟龙一时不再浮出潭面。 聆安迅速跑到李定塘身边,李定塘闭着眼躺在地上,嘴角溢出殷红的血,聆安抱起他的头用湿乎乎的袖子抹掉鲜血。 折甘淡淡的身影飘在一边,他静默了一会终于开口。 “现在想想,爷…我死在涂泽,大概是死前吞过一枚附着这条蛟龙魂魄的果子。他利用我回到这里,如今我打不过他。这是我惹的祸,我却没办法解决。聆安,李定塘,等我死了,你们把竹管埋在涂泽东边的一棵八棱海棠树下吧,这样就好像我又能看花吃果子了。不过又要麻烦你们。” 李定塘挣扎着伸手碰碰折甘的影子道:“不麻烦,如果有下辈子,你记得别那么好吃了。” 聆安的眼角滑下一颗珠子,他抱着李定塘又看着越发透明的折甘。 “折甘…你还没…没有美死我呢,你不能走,要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我、李定塘、曾则谦和烧鸡了。” 折甘舔舔他的脸,顺便把珠子吞下去,“麻烦了……” 他的身影隐没在风里,潭面幽幽的细焰也随之熄灭。 李定塘用乌夜剑支撑着勉强站起来将聆安护在身后。聆安拦住他,“李定塘,你要知道着,我不应当一直缩在你身后。我是你的聆安大人!”他双唇紧抿,面色严肃。 远处传来阵阵龙啸,一条黑龙从天上盘旋而下,化成一个身着黑氅肤色苍白的年轻人。蛟龙从潭里携水而出,化成一个青袍银发的中年人。 “苍符,别白费力气。你放我走,我饶了你。你父亲联合栖玉宗才能封印住我,今日仅凭区区一个你,又怎么能打过我?” 苍符二话没说,双手在空中一抓凭空拿出一柄带着金色纹路的黑色长鞭与蛟龙缠斗起来。 聆安看准时机抢过李定塘手中的剑冲过去,利刃割开青袍人的脚踝如同劈开一块豆腐般容易。 青袍人身影一顿被长鞭缠住。苍符这才慢悠悠的开口:“黎秀,我父亲以为你诚意悔改留你一命,他封印你是因为怜悯你,他不会杀你难道我就不会吗?”说罢他一收长鞭,青袍人黎秀面色一变,忽然消失。 “他走了”,苍符收了长鞭,他走到李定塘旁边。 “不杀了吗?”李定塘艰难的站起来。 “我打不过他,先骗走他再说。” 苍符扣上李定塘的手腕,半天后才憋一句:“李定塘,你没什么大事。不过我发现你身上有封印。现在我还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封印。” 李定塘翻了个白眼瘫到地上,聆安蹲下探探他的气息。 苍符也蹲下,他拿过聆安手中的剑轻拭血迹,“聆安小弟好身手,多谢拔剑相助。”他顺手捏捏聆安的小脸,“黎秀是我父亲的师弟。五十七年前犯了疯病妄图占了莘州囚寂山。他残害三万百姓聚人血以成衁池,滥施云雨致五万黎庶无家可归。我父亲和栖玉宗元睿真人抓住了他,他自愿废掉灵力将自己的魂魄封印在涂泽,把身体封在这里,以此悔过。我父亲念其悔改之心,以自身鳞血在此布下结界,留他一条性命。如今一看,他有心,未真正废掉自己的灵力。” “可有办法?”李定塘不无担心的问。 “不知道啊。”苍符站起身整整衣服,“五十七年前我还小,别不信,真的。我去趟栖玉宗,看看有什么办法。”说完他化身为龙走了。 “苍符真可谓来去匆匆。”李定塘眯眼看着天,“聆安,你没事吧?” “我没事。”聆安戳了下以前装着折甘的竹管,仿佛下一刻便会有一只诡异的狐狸从管里出来,问他“汝等凡人,于吾何求?” 曾则谦早就醒了,他走过来问李定塘:“折甘死了?” 李定塘奇怪的看着他点点头,不料下一刻曾则谦忽然拿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与皇帝交给他的一模一样的小刀刺向他,李定塘猝不及防,腰侧被利刃刺出一个深深的伤口。 李定塘疼痛难忍,又见曾则谦拿起小刀向聆安刺去,他提起一口气踹向曾则谦,聆安闪身夺刀——可惜李定塘疼得脱力,聆安力气不足并未成功挡住曾则谦。 聆安飞快跑到潭边跳了下去,曾则谦也不追,他坐到池边开始自言自语。 “老晏,你我是朋友,我不想杀你,但我也不会救你。我其实知道你是从无端海来的,我还知道聆安泉客。你走的时候皇帝给你的小刀和我手里这个是一套叫寻踪刃。只要你带着它,我就能感应到你在哪,最后我感应到你在无端海边。我带了人过去,一共一百个人过了大雾只剩下十七人。海边有个翻腾寺,寺里有个小沙弥说你死了,埋在后院菜地边上。我不信,于是就在纽阳城门附近的茶楼上等你——果然你没死,不过当时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你身边又有一个诡异的折甘。现在好了,折甘没了,你受伤了。一会聆安不上岸你大概就只能死在这了。这几天我过得确实高兴,那天在破庙里说的也都是肺腑之言,不过这样的自在远不如高官厚禄妻儿在侧舒坦。” 李定塘冷笑一声,“曾礼,我没想到。” 曾则谦浑不在意,他怜悯的看了一眼李定塘,匕首在他手指间闪着寒光。 “聆安,你上来吧,你再不上来李定塘就得再被我捅一刀,你想想是捅你好还是捅他好呢聆安,别再等了,这样耗着多没劲。对了,一会天就黑了,我另有一百人大概马上就……” 曾则谦还没说完,聆安忽然浮出水潭一把把他拽了下去。水面有血晕开,聆安从潭里爬上来,他的衣服被利刃割破,枝黄的袖子上有大片血迹,但是他的手里拿着寻踪刃。 聆安捡起乌夜剑跑向李定塘,然后搀着李定塘向外走去。 曾则谦从水里游上来,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身上同样带了多条血痕。他躺在潭边像死了一样,唯有眼睛动一动看着李定塘和聆安向外走——李定塘和聆安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他勾了勾嘴角闭上了眼,小声说了句“你们都走。” 聆安扶着李定塘踉跄下山,马在山下吃草。 没了折甘庇护,夜晚一到,很快就会有野兽循着血腥气出现。李定塘强撑着上了马,“聆安,咱们必须赶紧走。你抱住我的腰然后赶紧驱马向西,咱们得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离开这。” 聆安环着李定塘的腰,李定塘握着他的手一勒缰绳,马抬蹄向西奔去。李定塘在马背上颠颠簸簸,伤口流出血来,他却不再觉得伤口疼痛,自己身体里有一股暖流在游走,仿佛有一股力量压在胸口蠢蠢欲动。 聆安时不时叫一声“李定塘”,李定塘就“嗯”一声表示自己没事。 天已经黑透,朗月疏星遥缀天幕,两个人骑马狂奔了一个多时辰在一条小溪前停下。李定塘拾了点干草枯柴点燃,聆安从溪里抓了两条鱼上来,李定塘处理好鱼从马上的包袱里拿出调料和几件干衣服。聆安划开一件衣服包扎两人的伤,两个人换好干净衣服开始烤鱼。 “聆安,你累不累?”李定塘一歪身子把头靠在聆安肩上。 “嗯。李定塘,我们怎么办?我想去一趟涂泽。” “好,咱们一直往西走,大概三天可以出山。出山之后咱们就一直往南走,去涂泽,找一棵最好的海棠树。” “李定塘,你难受不难受?” “身上的伤倒是,心里不畅快。” “我有点想折甘,他要是在,现在肯定忍不住想吃鱼了。”聆安想着笑了一下,“对了,要不咱们去找找凉快道长,说不定他有办法。还有,我想曾则谦是有别的原因,他不像酒色之徒,也不甘为人走狗,在水里他根本没动作。” 李定塘碰碰聆安的脑袋,“不想了,休息休息明天赶路。” 第二日天一亮李定塘和聆安就往西走。两个人中午随便找了棵树爬到树杈上小憩,李定塘迷迷糊糊眯着,树下的马 “恢——”的长叫一声。他透过树叶往树下一看,一柄眼熟的玉拂尘在树下晃来晃去。聆安睡的正香,李定塘小心翼翼跳下树。 惊决见他从树上跳下来,毫不惊讶。 “折甘呢?” “折甘在幽容峰出事,他走了。” “走了?什么叫‘走了’?是没了,竹管呢?” 李定塘爬上树,他从聆安手里抽出竹管扔给惊决,惊决捧着竹管低声念叨了半天,竹管上浮现出奇怪的红色纹路,然后冒出小小的火来,青色的火光明明灭灭,像一只烧到尽头随时可能灭掉的蜡烛。 李定塘把经过说了。惊决听完叹了口气道:“折甘不是普通的魂魄,成为管狐也算他好运。你们就如了他的愿,把他埋在涂泽吧。没准运气好,过个百十年他还能再长出来。”说完他从拿出一只软趴趴塞着薄薄棉絮的白色布鹤交到李定塘手上。 “这是我以前的坐骑鸣空,送你们用。用它的时候把它扔在地上夸几句,然后告诉它去哪,它自然会带你们去。不过惊雷频作的时候不要骑着它飞,可能会被雷劈;雨雪天也不要召唤它,唉——鸣空湿了很重,飞不起来,还得晒好几天。贫道要回宗商讨擒蛟之事不便久留,告辞。”说罢他转身走了。 李定塘半信半疑的把半个手掌大的布鹤放在地上,他半信半疑的夸道:“鸣空最白?” 地上冒起白烟,一只巨大的白鹤扑腾着翅膀出现在他面前。 “……” “……去哪?” “鸣空你也会说话?” “去哪?” “你只会这一句?” “本大仙问你,去哪?” “……” 作者有话要说:  衁(花ng)池:血池 ☆、8 聆安醒来时已是傍晚,霞光将云染成金红。 李定塘躺他在身侧,他对上李定塘的目光,“我长得好看?”聆安迷迷糊糊问,李定塘用手指拂过他的眼睫毛, “嗯,好看。” 李定塘和聆安从树上下来,他掏出鸣空放在地上。 “好软好白啊。”聆安捏起鸣空的翅膀,鸣空扑棱着翅膀变大,吓得聆安把它扔了出去。鸣空稳住身体,李定塘冲聆安比个眼神,“上去。” 聆安爬到鸣空背上,他搂住鸣空的脖子,鸣空乖顺的回头蹭蹭聆安的头顶,“去哪?” 李定塘坐上来,“往涂泽去。” 鸣空扇动翅膀带起风呼啸而上,它的背上很软,聆安伸手摸着身边偶尔掠过的薄云,李定塘和聆安背靠背。 “道长来过了?” “嗯,他看过折甘。咱们去涂泽把折甘种下去,他以后还会长出来。” “不可思议。” 李定塘给聆安披上银红的大氅,“确实。” “咱们什么时候吃饭?” “想吃什么?”李定塘递给聆安一把莲子。 “吃你。”聆安转身和他并排相坐。 李定塘撸起袖子把胳膊递过去,“请。” “哈哈哈哈哈哈…”聆安轻轻啃了一口,“难吃。” “聆安大人好吃。”李定塘侧过头,嘴唇贴上聆安的脸颊。聆安挠他痒痒,他笑着还手。 天黑下来,纵然在天上河汉星月依旧遥不可及。夜风划过,他们的衣摆被风吹得翻起。夜空寥廓又寂寞,耳边只有鸣空的振翅声和猎猎风声。 “阿塘,我以后这样叫你。” “好啊。”李定塘有点乏,他打起精神点头。聆安把大氅分给他一半。 云里湿气大,鸣空身上挂了不少晨露。李定塘让鸣空暂且一歇,他们停在莘州囚寂山脚下,聆把小布鹤放在石头上晒太阳。 平原膴膴,堇荼如饴,囚寂山下曾有膏土良田,如今都已荒废。五十七年前黎秀腾云置雨在山下聚人血成衁池,衁池干涸,土色暗红腥臭,种下的东西只黄豆可活——不过每粒黄豆都长了狰狞人面,老少男妇,好丑不一,而口鼻眉眼俱全。 聆安披着银红大氅,面色惨白,他独自站在土地上。李定塘走过去捂住他的眼。 “别看了。” “看不见也能感觉到。”聆安拿开他的手,“黎秀出来了,是不是又有哪也会成这样?” “原来聆安大人这样忧国忧民。”李定塘打趣他,“我看山河多寂寞,山河看我如何?” “万物生灵都该好好活着,这无关家国。” 白天的囚寂山依旧透着诡异,鸣空不久晒干,身上带着晒过的温暖棉花味。它发出清亮鹤鸣,直奔云霄而去。 两个人夜晚时分到了涂泽。涂泽水面平滑如镜,月光挥洒,水岸几棵幽萤树发出黯淡的蓝紫色光芒。李定塘伸手揪了一片幽萤叶,他把叶子贴在聆安光洁的额头上。两个人的身影映在水面,李定塘对着影子说:“为君贴花黄 ,临水梳妆。” 聆安也揪了几片叶子乱七八糟贴在李定塘脸上,接了一句“小美人好模样。” 李定塘看着映在水面的自己不由失笑,“说了我不是小美人。” 聆安趴在岸上望着澄澈的涂泽水。涂泽里有茈鱼,状如鲋而一首十身,身上的味道像荼蘼花。初次见惊决时惊决给过两人一瓶功效奇特的茈鱼止息丸,李定塘从包袱里摸出小瓷瓶倒出几粒,和聆安分了坏心眼的往水里扔。不久,水下聚了几条小银鱼。 聆安呆呆望着银鱼在水里翻腾。,李定塘知道聆安水性极佳,他对聆安说:“聆安,想下去就去吧,不过不要去远处。” 聆安郁闷的摇摇头,虽然涂泽看着干净,可是既然封印过黎秀,也不知道有什么玄机,我还是不去了。” 李定塘用手搅了搅水面,水面的波纹一圈圈荡开。 “那过两天咱们去西边的列水看看。”李定塘爬到幽萤树粗大稳固的树枝上,他清理好突兀的枝叶叫聆安上来。 聆安和李定塘并肩躺在树上,幽萤树叶微弱而温柔的光芒笼住他们,让李定塘有一丝躺在星辰内的错觉,一觉好梦黑甜。 树叶繁密,日光一出幽萤树发出的所有光亮都黯淡。聆安先醒来,躺在幽暗的树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李定塘的脸。李定塘的眼皮动了动,他睁开眼握住聆安作怪的手。 “你下巴上有胡茬,扎手。一会我替你刮,这次保证不再刮破!” 李定塘听了哈哈哈一笑说“都听你的,这次还刮破也没事!” 涂泽东岸多海棠,花已经谢没了,果子挂在树上。李定塘和聆安挑好树,聆安亲手挖了个深深的小坑把竹管埋进去,李定塘仔细填好土。 “折甘,我们挑好了树,不知道你满不满意。这棵树的果子还不错,等明年开花的时候我们再来涂泽,如果这棵树的花不够美我们就帮你挪一挪。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我们的话,放心,我们会记得你,毕竟还没见到你倾国倾城的容貌。” 聆安让李定塘先走,他自己絮絮叨叨蹲在树下说了半天,然后拍拍手和李定塘离开涂泽。 涂泽不远是香棠镇,莘州产海棠,香棠镇的棠果香气清甜味道却不怎么样,所以生意萧索,镇子上人也不多。 天上的云白而厚,层层卷起翻动如藏了天兵天将。落日鎏金,李定塘和聆安从浓浓云中穿过落下,他们踏着落日的光走进镇子。 香棠镇很安宁,街上总角小儿拿着小米“咕咕咕”叫着喂鸡,老人坐在巷口闲聊些家常里短。街上只有一家略显破旧的客栈,客栈一层零星坐在着几个人喝着茶嗑着瓜子,说书先生正讲些荒诞不经的传说,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逗弄着一只杂色的小猫。李定塘和聆安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李定塘先向老板娘要了一叠茴香豆一壶海棠酒。 李定塘夹起一颗豆子剥好随手扔进嘴里,“聆安,你不吃豆子?” “懒得夹。”聆安双手托着腮帮子。 李定塘听完噗嗤一笑,他夹起一颗剥好。一支筷子从角落飞出,将光/溜溜的蚕豆打落在地。 李定塘向角落望去,墙角倚着一个头戴皂纱笠身着元青棉外衫的男子。男子的一只手垂在身侧,手里握了一柄挂着紫牙乌坠子的剑,另一只手则拿着根筷子。 他懒洋洋地开口道:“吃就好好吃,腻腻歪歪小心污了我的眼。” “又没要你看。”聆安冲他吐舌头,“呕——” 李定塘捏了颗茴香豆放进嘴里,他不紧不慢的说:“姬越禾,最近你的胆是越来越大了。” 姬越禾走了过来,“啪叽”一声把剑拍在了李定塘和聆安两人的桌上。 “你还好意思说?你走了这么久音信全无,要不是有你留信我真以为你死了!” 李定塘沉吟了一会,“行了,我现在是鬼。” “哼,猪才信。” “……” 饭菜陆陆续续上桌,李定塘向姬越禾介绍聆安。 “这位小公子是聆安,我的救命恩人。他从小在无端海边的寺里住着。我已经以身相许了。” 姬越禾咳了一声,“以身相许!你还能做出来这种事?” “听从我的心而已。” 姬越禾话不多,他摘下皂纱笠端起一盅酒一饮而尽,“在下姬越禾。”他长得英气,鬓若刀裁,深目含星。 聆安喝了一杯水当回礼,“姬大哥好,日后还请多关照。” 姬越禾谦虚一笑。李定塘满上酒,“老禾,你为何不在军中?” “耀衡要我去平荒碧虚山一趟,还要我千万保密。现在想想不过是他想支开我,所以我就在这转一圈再往回返。他这个人,唉——” “还不如直接告诉你,反正你都知道。” “我觉得事有蹊跷,老晏,你和聆安可否同我回去一趟?” “我?”李定塘指指自己,“我都死了怎么回去?” “朝里指了刘费来,有些事与你相干的事还是你亲自处理方便。” 李定塘想了想,他看向聆安。聆安眉眼弯弯,“去吧,可以看看苏金大漠。” 三人夜宿香棠镇,李定塘和聆安在街上散步。螽斯蟋蟀在杂草里低鸣,李定塘捉了几只蚂蚱用狗尾草穿了一串递给聆安。 “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自嘲。 聆安看着挣扎的蚂蚱,他把蚂蚱放了。“北疆有你的朋友,有你的将领、部下,有爱戴你的百姓和恨你入骨的敌人,你的感觉一定很复杂。” “是啊。” 李定塘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望着天,他揉了揉聆安的头笑着说:“北疆多劫,有百姓的劫,有狄伦人的劫,亦有我的劫,我得好好料理了和你看山河。” 聆安使劲一蹦跳到李定塘背上,“阿塘,我困了,你就一直背着我。”他把头贴在李定塘的背上,隔着衣服他感到李定塘有力的心跳,安静的闭上眼睛。 李定塘无奈的摇摇头,他背着聆安稳稳走回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  人面豆一梗出自清代袁枚大大的《子不语》 “周原膴膴(音同“武”),堇荼如饴”——周原土地肥沃,不太可口的苦菜种下去也像饴糖一样可口。 祝读者大人看文愉快(づ ̄ 3 ̄)づ ☆、9 濛濛细雨下了一夜,清晨整个香棠镇都笼在氤氲的湿气里。 三人早早出镇,李定塘并未避讳姬越禾,他当着姬越禾的面掏出鸣空。天气潮湿,鸣空软塌塌的,聆安看着蔫蔫耷拉着脑袋的布鹤有点小担心。李定塘看了眼天色,他撕了块衣服点燃后拎着布鹤在跳动的微焰上烤了几下。 聆安叫出鸣空,“去北疆。” 鸣空懒懒振翅,带着一股糊味向着西北飞去。 姬越禾担心秦烈,三个人并未在路上多做停留,千里三日便到,鸣空落在六井城。 六井城在陇州边界,土地已显出贫瘠,城外土地上立着干枯的黄花木枝,夹着砂砾的风刮过地面穿过枯枝发出窸窣声响。李定塘的父亲当年就在这片地上洒下最后的热血。光熙十九年六井一役,征北将军李君珩战死。 姬越禾一路寡言少语,到了六井城后姬越禾和李定塘聆安约好三日后再见,然后他匆匆辞别往西北驻军处赶去。 李定塘带着聆安进了苏金大漠。入眼是茫茫黄沙,风吹过地面,沙子堆在一起泛出弯曲的纹路。聆安光脚走在被太阳照得微烫的沙子上,黄沙没过他的脚面,又在他抬脚时从脚趾间滑落,带来酥□□痒的感觉。 李定塘一把拔下聆安束发的发簪,聆安追着他,两个人跑得大汗淋漓。聆安把拿过一旁的包袱扔过去,李定塘一把接住扔过来。 “李定塘,我跑不动了!”聆安呼哧呼哧喘着气,头发汗湿贴在脸上。 李定塘和聆安枕着双手躺在沙丘后面,“畅快淋漓。聆安,好宝贝啊。” 聆安用手挖了一个坑把李定塘的脚埋进去,“我种一个你,长出来五个,以后一个伺候我穿衣服,一个伺候我吃饭,一个不听话时好好打一顿,剩下的备用。” 李定塘玩味的笑了,“聆安啊,李定塘还有别的妙用呢,嗯?” “我知道,折甘说了。” “……”李定塘不知如何接下去,真是厚脸皮的狐狸。 李定塘拍拍沙子站起来,聆安倚在腾古乌河边的一棵胡桐树下。腾古乌河不是很宽阔,浅浅一层水几乎不动,水面荡着红色的日影。他们静静的看着大漠落日。 “怪不得书里的侠士看了落日不是孤寂就是壮怀悲阔,好一轮雄浑的太阳,我也心胸激荡。” 李定塘打了一个响指,“我顾不得心胸激荡啊。” “为什么?”聆安好奇的望向他。 李定塘轻轻弹了聆安一个脑瓜崩,他感慨道:“我只看得见你呗。” “傻。”聆安给他翻白眼。 “聆安,不如咱们做点什么难忘的折甘说过的事?”李定塘痞气的摸摸下巴。 聆安看着他,李定塘张开双臂。聆安伸手挠他咯吱窝,“折甘说挠痒痒是最舒服的事。” “……”是我错怪折甘了,李定塘笑着一俯身捉住聆安的脚挠他的脚心,“松手松手!”聆安眼泪都笑出来了。 夜晚北疆气温骤降,墨蓝的天如聆安的眼,天上可以看到许多星子,该是仙人偏爱这片夜色,随手撒一把金银遥缀穹幕。 “阿塘,为什么星子总是在摸不到的地方?”聆安的脚垂在空中一晃一晃,分外快活。 “赵姨娘给我讲星子是仙人的银子,仙人喜欢哪就把银子抛在哪里,所以凡人都够不到。聆安,你的眼睛里就有满天星辰,不用羡慕天上不可及的星子。” 聆安听完哼哼了一声,“你的眼里没有,你是不是嫉妒我。” 李定塘装模作样想了会答了句:“我有你就行了。” “……” 聆安忽然看到地上有一抹诡异的绿光一闪,他推了推眯着眼的李定塘。李定塘睁开眼后看到地上依旧是无尽的黑暗,天上星光璀璨。 就在聆安以为自己看错的时候,绿光忽然又一次闪现。李定塘让鸣空向发光处飞去,他拿着乌夜剑盯着地面。 诡异的绿色光芒不再出现,李定塘隐隐约约看到地上有一团人影,他用乌夜剑挑起黑影的一片衣角,衣角带起黑影身旁的剑,绿光忽然又闪了一下,幽幽映出躺在地上的人的脸——是姬越禾。 “姬大哥?”聆安忍不住出声,他摸上姬越禾的脉,依旧跳动着,看来姬越禾只是昏过去了。李定塘叫了半天姬越禾依旧没反应,他把剑递给聆安背起姬越禾。 姬越禾师承平荒碧虚山文成子,使得一手小余剑法,与李定塘不相上下。他的剑也是柄好剑,剑名丞钰,通体莹白。丞钰剑柄上挂着枚紫牙乌坠子,宝石正不时闪现出诡异幽光。 李定塘和聆安把姬越禾带回城里,他把姬越禾扔到榻上,然后找了双筷子夹起剑坠把坠子埋在花盆里。 屋里一灯如豆,灯光摇曳,李定塘让聆安先休息,他守了姬越禾一夜。 第二日清早,聆安正拿着水杯给姬越禾喂水,姬越禾呛了一口水,他咳了两声终于睁开了眼。 “我的剑呢?”他开口就问。 李定塘扶起姬越禾把剑递给他,“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不过我的剑坠呢?” “那个剑坠有古怪,我把它埋了。” “不是剑坠有古怪,是秦烈出事了!”姬越禾站起来,身上没一点事。 “为什么这样说?”聆安洗了把脸,他擦着脸问。 “这个坠子是我师父留下的,它可以封缄术法,但若力量过于强大,坠子会撑不住。昨日我行在路上,坠子突显一样,我控制不住,只好往回跑。聆安、老晏,你们帮帮我,我任你们驱使。” “驱使你?耀衡不得吃了我?”李定塘哼了一声,“不收你好处。” “如果耀衡没事,你大概是不敢也不好意思的。”姬越禾苦中作乐。 聆安拿筷子把剑坠捡出来,姬越禾蹭蹭握在手里。三个人草草用过饭往驻军处赶。 鸣空飞了半天,于正午时到了依维山前。李定塘戴上姬越禾的皂纱笠,聆安扶着姬越禾,三人走向不远处的冒着烟火的营地。 营地依旧如常,刚刚用过午饭,几队戍兵来往巡查,闲暇无事的将士或堆在一起聊天或在帐篷里小眠,后方的演武场上空空荡荡,偌大的空地上只有十几个人在对练。 李定塘紧攥双拳,指尖抠住手心,指甲泛出青白色。聆安使劲掰开李定塘的左手在他的手里放了一块叠成条的棉帕。姬越禾掏出令牌向守营的兵士招了招手解释了几句后,几个守兵打开营门。 李定塘深深吸了口气,他拍了拍微微颤抖的姬越禾,松开紧握的拳拉住聆安踏进营地向里走去。 镇狄校尉张伏骥皱着眉走过来,他打量一眼李定塘,眼光如刀。李定塘汗毛倒竖,聆安微微挡在他身前。 “张大人。”姬越禾冲张伏骥点头,“身后贵客不要亏待了。”说完他匆匆往主帐走。 张伏骥走到李定塘身边低声说:“年轻人,我看你身形很眼熟,颇似故人。” 李定塘尽力克制住自己想攥住的手指,他僵硬的伸出手摆了摆。聆安上前一步道:“这位大人,我是聆安,这是兄长聆平,家兄不幸受凉嗓子嘶哑不能言,还请大人多多包涵。我们从莘州来,在路上偶遇姬大人,这才来此。家兄能有几分像大人故人,是家兄的福气。” 张伏骥苦笑一下,“聆安小兄弟说的有道理,是我多想——李晏的尸体是我亲眼看着下土的,世上相似的人何其多?是我庸人自扰,还麻烦二位了。两位先跟我来,到我的营帐中一憩。”说罢他走在前,聆安不疑有他跟在张伏骥身后,李定塘默默走在最后。 行至人少处,张伏骥忽然停下步子灵巧一转扑向李定塘,李定塘不敢出招只好回退,没成想张伏骥并不是想逼他出手而是一把扯下了他身后的包袱。 包袱里装着一柄宝剑,乌黑的剑鞘在阳光下泛着光。 张伏骥颇有深意的看了聆安一眼说:“本想替聆平小哥拿包袱,不料我手劲大了些,抱歉。还请两位一定要留在这里让我好好赔罪。对了,这剑真是好剑,宝剑配英雄,想必聆平小哥身手不凡,不知与以往的李将军过招孰上孰下。” “……”李定塘捏了一把汗,张伏骥果然有计谋。 张伏骥一直没再说话,他把李定塘和聆安带到自己的营帐中后便放心地出去召集教头戍兵操练去了。 李定塘摘了皂纱笠冲着聆安一笑,“张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意思。” “他认出你了。”聆安笃定道。 “我是你哥哥。”李定塘前言不搭后语,他端详着聆安的脸,“唔,有点像。聆安,你说这是兄弟的缘故还是夫妻相?” “……我认真跟你说的。” 张伏骥一直没回来,李定塘带着聆安出去找秦烈。他掀开帘子,姬越禾正好站在营帐外。 他脸色惨白,只落日斜光给他的染上些许人色。他摆摆手挥退了附近的士兵,像游魂一样走进营帐。 “我猜得没错。”他开口,声音嘶哑。聆安递给姬越禾一杯温水,姬越禾长叹一声喝了一口,“聆安,你和我说说话吧。” 李定塘接过姬越禾递来的令牌,他转身去了主帐。 主帐里弥漫着苦涩药香,秦烈披着狐皮氅歪坐在塌前,他拿着笔正批着军务。 “老晏,你回来了。”秦烈开口道,他双颊凹陷,眼眶乌黑,声音也不复往日清亮,疲病尽显。 “怎么回事?”李定塘皱眉,他抽走秦烈手里的笔,“病成这样还坐着?” “这本来是你的事,谁让你走了呢。人手不够,这种烂摊子只好归我收了。不过,我也收不了几天了——” “你耍我呢?”李定塘没了好脸色,“老子走了你就这样?怎么可能!你别打岔,有什么快说,是不是跟王都有关系?” “估计是。我想处理几个王都,不,应该是我二哥安插来的人,没想到祁军师提前被他们收买了。” “祁军师的为人,你我都清楚。” “这不会错,所以我中毒了。” 聆安在帐外喊了一声走进来,他看到秦烈忽然后退了一步。 “这位是?”秦烈看着聆安问。 “你是黎秀!”聆安瞪大了眼睛看他。 “哦,黎秀是谁?”秦烈掩袖咳了两声,“小兄弟可是认识我?” 李定塘走过来,“聆安,有异样?”他低声问。 “他身上有黎秀的蛟龙之气。蛟龙能腾云部水,气息润润。我站在你身边,可以感受到细微的湿气。恕我直言,如果秦将军是真的那就是这里藏着魔蛟。” 秦烈伸开左手,他手里握着一个紫牙乌坠子。“我自然是真的,不知魔蛟是……” “耀衡,你先休息。我看,你替我处理烂摊子的时间还长。”李定塘看了聆安一眼,他准备和聆安出去商量黎秀的事。 姬越禾站在外面,他换了一件纸棕色的外衫,北疆惨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孤风吹起他的衣发。 “我那枚坠子碎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个江湖里意气风发的剑客、战场上银剑映血的将士现在就这么红着眼眶落寞的站着。 ☆、10 李定塘和聆安都没开口。营帐边上的火把摇曳,影子投在营帐上扭曲怪异,如同妖魔的爪牙步步逼近。 陈名鼐抱着一堆书走过来,他看见李定塘呆了一下。“李将军?”他试探着喊李定塘。 “不是。”姬越禾回他,“书给我就好。陈大人,这两日劳烦你了,你早些歇息吧。” 陈名鼐看着李定塘挪不动步子,他呆愣着把书递过去揉揉眼,“老夫……老夫可是认错了?”他颤抖着手想撩开李定塘面前的黑纱。李定塘后退一步,陈名鼐苦笑一声,“是老夫想多啦——”他摇着头往回走,不想踉跄着差点摔倒。李定塘赶忙扶起他,皂纱笠下的下巴一闪。 陈名鼐推开他,“不妨事,不妨事。”他往回走。 “那是……”聆安小声问李定塘。 “陈名鼐陈军师。我与狄伦大军在热朗开战,那次只带了陈军师,敌军袭营,他宁死不屈横刀于颈上,当得上刚正热血几字。” “陈军师听闻你去世之事甚是悲伤。”姬越禾淡淡的说。 “在北疆承蒙李军师照顾,是我对不住他。” “没有什么对不对得住,你未负过我们。” 李定塘拍拍姬越禾的肩,“一起想办法,你别想太多。既然聆安认得出来,就一定有办法解决。” “好。你们暂且住在张大人边上的营帐里,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李定塘和聆安往营帐走。 “阿塘,黎秀一定来过这。” “聆安,我当然信你,可是怎么联系上道长他们。”李定塘蹙着眉道,“要不知道了这个也没用。”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化尾 作者:多四 第3节 姬越禾从二人身后匆匆跑过来,“聆安,你们等等,随我走一趟。” 李定塘和聆安随着姬越禾往营门走,营门燃着火,火舌翻卷四周明亮。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穿着件鸭蛋青地绣仙鹤的外衣,褒衣博带,秀骨清像。 “李兄、聆安,别来无恙。素商今日来访虽显冒昧,却是事关紧要。众位大人不识得在下,在下只好请你们两人证明清白。在下乃栖玉宗弟子沈秋,如今求访秦烈秦将军。” “嗯。”聆安冲姬越禾点点头,姬越禾下令开门,沈素商四平八稳踱进来。他伸手放出一点荧光,荧光浮在空中向前方飘去。沈素商跟着荧光,“姬大人、李兄、聆安请随我来,其余人请回避。”他回头对着众人说。 张伏骥带着人走了。沈素商走到主帐前,他收起荧光挑开帘子,秦烈正坐在案前看兵书。他抬起头道:“谁在帐外?” “在下沈秋,今日来解将军一愁。” 秦烈站起来,他走过来道:“沈兄说笑了,我能有何愁?” “将军身体不适。” “不妨进来坐下说话。”他做出请的姿势,沈素商几人在营帐里围了一圈坐下。 聆安坐在沈素商身边,他问沈素商道:“沈大哥,你可察觉不对?我猜黎秀在这里。” 沈素商神秘一笑,他道:“聆安,你感觉倒是灵敏。如你所测,黎秀确实来过这,秦将军中了毒,这毒出自黎秀身上。”说罢他看向秦烈,“秦将军,你中的可是混了蛟龙涎的毒,味道如何?” 聆安:“……” 姬越禾:“……” 李定塘:“……” 秦烈:“……味道我是没尝出来,后劲倒是不小。” 沈素商笑了几声,他看众人都盯着自己,尴尬的咳了两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烧饼来。 “这是我师伯让我交给秦将军的解药。这饼的馅里有一样沉白湖湖底的淤泥,可以克水毒。黎秀出来不久,法力没恢复完,所以我师伯偶尔能察觉到他在何处。” “我本是不信的,但果真有魔蛟?”秦烈道,“那他在朝堂可能翻云覆雨?” “你家不是在家法里写了‘诛尽天下邪’吗?黎秀能不能翻腾起来我不清楚,不过现下他可能身在王都。” “你的意思是秦熙?”姬越禾问秦烈,“太子煦是皇上长子,又是先后之子,堪称贤才敦主;四皇子然才八岁又是盈贵姬所出,身份并不高贵也不得宠;二皇子熙是绾夫人的儿子,绾夫人盛宠不倦,她和二皇子身后又是敬国府。” 沈素商沉吟了一会道:“我确实不知道他为何要挑秦将军下手,如此说来倒是不无可能。” 秦烈安安静静就着茶水吃下了烧饼。 李定塘垂着眼道:“素商,我只是想知道,黎秀有没有可能见过皇帝?” “父皇该知道何为正何为邪。”秦烈摇摇坚定的说道。李定塘听完忽然笑了一声,一个垂暮老人要如何抵御长生的诱惑? “如果这样想,父亲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聆安不解。天真如你,这次应是我心过于险恶了,李定塘不做声。 “军中如今派去传信的的信使无一回来,父皇这么做有何好处?”秦烈问,“不会是父皇。” “你修书一封,我明日去看看。”沈素商道。 “我跟去过一次,跟着跟着信使就不见了。”姬越禾道,“是我太信你了,耀衡,我不该走。” 沈素商:“我尽量试试。”沈素商看着姬越禾,“虽然我也把握不大。” 秦烈:“劳烦沈兄了。” 第二日李定塘不敢随便走动,他帮着秦烈处理了些军务,聆安跟着姬越禾学煎药去了。 半夜沈素满身疲惫进了主帐。聆安靠在李定塘肩上打瞌睡,李定塘削着瓜,削下的青色的瓜皮连成线,露出淡红色的瓜肉。李定塘把瓜切成块放到紫釉盘里,他把盘子递给沈素商,瓜肉水润清甘,甜而不俗。 沈素商坐下来,他吃了块瓜道:“一点问题都没有,信从邮驿送出去了,信使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比你早一个多时辰。”秦烈捏捏肩,“要不今日暂且散了吧。” 左右无事,李定塘抱着聆安往回走。 聆安睡得很沉,一直没有醒过,李定塘忍不住轻轻亲了一下聆安的额头。“聆安大人,睡好”说罢他也洗漱睡下了。 李定塘刚睡着不久,帐外响声音,是沈素商在喊他。李定塘披上衣服走出去。 天还黑着,浓重的颜色压迫着帐外的姬越禾和沈素商。李定塘让他们进了帐。 “怎么了?” “聆安还睡着吗?”沈素商问。 “嗯,好梦酣眠。” “快叫醒他试试!” 李定塘试着叫聆安。他叫了半天,聆安也没有要醒的迹象。李定塘有些紧张,“怎么回事?”他问道,“素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老禾,怎么回事?” 沈素商掐了自己一把,“找苍…”没说完就晕了过去。姬越禾扶住沈素商,他问李定塘:“你刚刚吃没吃瓜?” “没,我就削了两个,聆安吃了五六块。” “我——我猜……” “瓜有问题?可是是我亲手削的。” 姬越禾微微颤抖着,他神色严肃,仿佛有万钧大山压着。 “我猜主帐里的不是秦烈,是黎秀。”他终于说了出来。“老晏,前几个信使可能都是黎秀杀的。” 李定塘觉得汗毛倒竖,他强忍着不适安慰姬越禾,“老禾,别着急。何出此言?” “素商带回来一具尸体,尸体已经干了,腋下有伤口。我听说过蛟噬血时从腋下下口,那个信使死的不正常。” “为什么说耀衡是黎秀?” “我…我当然希望不是这样。可是我觉得耀衡怪怪的。还有,我的坠子碎了,该是因为这个。”短短几句猜测耗也费了姬越禾大半心力。 李定塘听完不再言语。 “快,老晏,你带着聆安和素商赶紧离开。我…我留在这陪着秦烈。” “我一走,黎秀就会发现,我不能走。老禾,你把自己置于何地?” “不行,你们赶紧走。等天明了我就说你带着他们两个去找大夫了。老晏,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可是黎秀必须得死,对不对?再者,耀衡如果就是耀衡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 “你什么时候这么犹豫了!”姬越禾转过身,“你赶紧走吧。”他不忍回头。 李定塘简单收拾好行李唤出鸣空。他把沈素商和聆安扶上去。 “老禾,珍重。”他望着姬越禾的背影道。 鸣空带起风飞向茫茫夜空。 “去哪?” “积明山吧。” ☆、11 从北疆到东边的积明山路途漫漫,天将明不明时沈素商醒了。 沈素商衣发狼狈,嘴唇乌紫,一副即将仙去之态。他哆哆嗦嗦从袖子里掏出半个烧饼给李定塘。 “把馅抠出来让聆安吃了” 李定塘把馅放在葫芦里兑水晃匀给聆安喂下。 “去栖玉宗?” “不,去王都。如果姬大人猜的不错,黎秀的魂魄在秦大哥身上,咱们先去王都找我师父。”说罢他凭空画了一只兔子,他对兔子说几句,兔子向东北奔去。 “我给师伯报个信。” “聆安什么时候能醒?” “再等一会吧,应该不会太久。我吃了一盘瓜所以这样,估计聆安吃的没我多吧。” “当然。” “……” 沈素商不再说话,他盘起腿来默默休息。李定塘从包袱里掏出一本《宣土志》琢磨着以后给聆安讲。 行至中午,聆安终于睁开了眼,不过人还迷迷糊糊。 一只黑色的兔子奔过来,李定塘一把揪住兔子的耳朵,兔子蹬腿挣扎,沈素商抱过兔子安抚了几下。兔子开口,是苍符的声音:“素商,我偶然得知卉州棽山要封三年,以诚奉山灵顾及厚土。今日我往囚寂山一行,山下破落怨气横肆,不复当年丰沃瑞和。而棽山地处西南,成南北走势,两端簸山箕山成东西走势隔棽山相望,三山聚西南灵气而水土丰美,不得不叹钟灵神秀。” “卉州?谁的封地?”沈素商问李定塘。 “秦熙。” 聆安打了几个哈欠,他双目无神向着李定塘伸手,“我要睡了。” 李定塘抱着聆安,“聆安不急,好好睡一觉。” “嗯。”聆安又闭上眼睡过去。 “你师父有办法?” “肯定有,我师父很厉害。” 第二天天明时鸣空飞过集山,王都近在眼前。 王都西北有集山爰山两山,两山间泰阿关控北方来兵。湜水发源自集山向东南汇入白耳江之支成水,王都位于湜水与成水交汇处。 沈素商让鸣空在王都北面停下,李定塘背着聆安,沈素商拄着节树枝向安远门走去。 安远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看起来跟沈素商差不多大,穿着件莲灰地银线绣卷草纹的圆领衫,外罩一件月白色细纱罩衣。 李定塘隐约觉得年轻人有点眼熟,沈素商却早就跑着过去一把抱住了那个年轻人——看沈素商的动作,病怏怏之态尽除。 年轻人拍了拍沈素商的肩,他整整衣服对李定塘和聆安道:“不才萧曼,字凝远,师承栖玉宗正白真人,是素商的师父。” 李定塘:“萧先生好,在下李定塘。” “在下聆安。”聆安黑着眼眶,一脸疲乏。 萧凝远点头一笑,他忽然拽了一把站在一边的沈素商,沈素商双目紧闭,唇边溢出血来。 过城门时守卫草草查完便放了他们进去,李定塘倒是没想太多,十五岁后他回王都的次数屈指可数,识得他的人应是少之又少。 尚文街上人不多,李定塘记得街两边有几家不错的书斋,街上有零星几个文人或画匠在卖字画,花农在凳子上眯眼等客来。 萧凝远在尚文街桐烟巷置办了一间三进的宅子,宅里并无仆人,只有两只兔子在院子里吃草。 萧凝远让李定塘扶着聆安和沈素商躺到床上休息,然后又写了几味药材让他去趟附近的药铺。李定塘拿了单子出门。 算起来,除了上次皇帝密召他已两年未回过王都,走在街上不免带着作客之意。征北将军府在玄德街,后来他去北疆戍守,征北将军府也换成了镇北将军府,府里很早前就空了,只有一个面生的管家几个小厮打理。 十三四时,李定塘和小曾礼、楚节几个人常从玄德街作伴到尚文街松烟巷一家花坊里买蝈蝈,花坊隔壁是一家药铺。 药铺里苦味陈涩,李定塘记得花坊老板娘经常和药铺里的胖老大夫吵架,内容不外乎药铺煎药的苦味遮了花香之类,不过花坊老板家的小姑娘常带着糕点小食去药铺要药渣。李定塘还记着楚节拦着小姑娘时故作下流的表情,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不过现在记起来楚节那个表情还是特别丑,学花柳街纨绔子弟学了十成十。 李定塘凭着记忆找到了松烟巷。药铺还在,里面有个坐堂的老大夫,身形佝偻皮肤褶皱,正在给一个妇人看病。李定塘把药方递给一个小童,小童麻利的抓好药包给他。 “一共九十七文,正好。” “姚大夫还在吗?” “姚大夫就在那呐,那,把脉的那个。” “哦,多谢。” 李定塘看了眼干瘦的老人。旧时倥偬,年华不复。 药铺边上的花坊已经改成了普通人家,门口的白杜长得很好,树上淡粉的蒴果像极了当年花坊老板娘指甲的颜色。 李定塘快步走回萧凝远的宅子。 他敲了三下门,门开了,一只兔子蹲在门槛后面。 “……” 李定塘走进来,兔子跳了几次又把门拴上了。 萧凝远喊了李定塘一声,李定塘走过去,萧凝远正在剪院子的海州常山。 “来,你剪几只长得好的,一会拿去旁边那个屋子里混着柴禾烧火用。我继续配药去,把药包给我。” 李定塘把药递给萧凝远接过剪刀,“劳烦萧先生,聆安和素商怎么样了?” “没事,算我那个笨徒弟反应快,吃了烧饼。” “萧先生,您和苍符可是亲戚?” “嗯?” “你们长得很像。” “聆安刚刚也这么说。不过,你说是苍符好看还是我好看。” “……这个问题太难了。” “当然是我了。不聊了,我得去配药。你剪好抱着枝子去后院点上药炉,枝子和着柴禾烧,不用叫我。”说完萧凝远走开了,李定塘剪了几只叶茂花深的枝子堆在一边,他洗洗手去看聆安。 李定塘扶起聆安喂了小半盏水,聆安迷蒙之中抱住他,“李定塘?” “嗯。” 聆安在他怀里蹭蹭,李定塘赶紧放下聆安。此时不可动绮念,他给聆安掖掖薄被走出去,聆安什么时候能知道点,还是……自己得提点提点? 李定塘点着炉子,炉火呈白色,柴禾是松木,混着海州常山味道奇特。炉上药罐里的水开始冒泡,细细白雾腾起。萧凝远走过来往水里加了一堆东西,雾气带着诡异的香味。 等到天暗下来,萧凝远熄了炉火。他把药盛出来分到了一大一小两个碗里。 “大碗给聆安喝,你先去吧。” 李定塘端着碗推开屋门。他刚点上蜡烛,聆安正好醒了,聆安冲着李定塘一笑。 “聆安,喝了药就没事了。” 聆安接过药碗闻了闻,“看吃药这件事,还是道长比较细心。”说罢他捏着鼻子一口喝了下去。 李定塘递过一碗清水,聆安漱过口后他又递上了一包糖炒山楂。 “聆安,少吃几个,一会吃饭。” 萧凝远手里拿着空药碗推开门,“聆安,感觉如何?我一会得出去一趟,你们看着吃些什么,我不管饭。” “若是我们要出去怎么办?”李定塘问他。 萧凝远笑了笑,“不用管门,院子里养的两个家伙可不是吃白食的。” 李定塘和聆安推开门走出去,尚文街晚上人不多,街上的画摊、路边的阁馆和书笔肆都收了,几盏灯笼挂着拉长两个人的身影。 李定塘怕聆安没力气,他问聆安:“聆安,累不累?” 聆安蹦了几步表示自己还有劲,“不累,有点饿了。” 李定塘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我背你,咱们去有余街吃东西。” 有余街灯火通明,歌舞丝竹声不绝。李定塘和聆安吃了饭,聆安还顺便给沈素商带了一份。街上多卖花灯脂粉钗环的小摊,李定塘给聆安买了一个鲤鱼灯,聆安提着灯又买了把瓜子和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聆安,你买那么多发钗簪子干什么?” “折甘说有漂亮姑娘就送一个,这样可以讨来做娘子。” “……” “李定塘,可我只想送给你。”聆安眸光流转,他翘起唇角,“我喜欢你。” 鲤鱼灯里的烛火摇摇晃晃,李定塘的心也摇摇晃晃,像喝最美的酒喝醉了。他竟不知说什么好,“我也是。”他干巴巴说了三个字,然后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李定塘抱住聆安亲下去,聆安回应他舔舔他的嘴唇。李定塘内心澎湃,他与聆安唇齿交缠。 聆安坦坦荡荡,“李定塘,你要对我放心。我救了你,不是让你再去死,你也不要一直把我护在身后。” “好。”李定塘满眼宠溺,“聆安大人记得要保护好我。” 沈素商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他看着地上移动的人影。“我醒了,你们不关心我一下吗?” “沈大哥,我买了白粥给你。” “……白粥?” “你师父说你刚醒,得吃的清淡些。” “我师父最能胡说,以后你们尽量少信他。” 提着烧鸡走过来的萧凝远抽抽嘴角,“乖徒儿,这可是你的心里话?” ☆、12 沈素商穿了件雪紫的衣服,他正在给院子里的海州常山浇水,萧凝远坐在一边吃着糕点。 “两位昨夜睡得可好?” 门突然响了,李定塘过去打开门,秦熙倚在门口,身后是一队人马。 “几位高人,请吧,我想请几位去府上聚聚。对了,我姓秦,在家中排第二,几位可以叫我秦二。” “多谢,不过清早我们还未用饭,不如一起吃完再去怎么样?”李定塘道。 秦熙笑了下,“我要是说不行呢?”他打了一个响指,身后的士兵冲进来围住聆安。 “现在我改了主意,只想那个小公子去。”他挥扇一指聆安,眼角眉梢尽是风流。 “带上我如何?” “荣幸之至。”秦熙走到聆安身边,士兵散开。 门外停着几顶轿子,李定塘和聆安共乘一轿。 “阿塘,这是二皇子?” “嗯。没想到被发现了,是我昨日太大意。” “他会不会杀掉咱们两个?”聆安哈哈一笑。 “说不定。”李定塘逗聆安,“说不定到了他的府里就放狗咬死咱们。” 李定塘觉得秦熙不是要杀他,秦熙亲自找他定是有事。是敌是友暂且不知,还是静待为妙。 秦熙一直在朝中任职,他满了岁数早就搬出宫来,皇子府在成治街。不多时,几人已经到了地方。 “今日是我唐突了,见谅。”秦熙道。 “不妨事,只要秦公子能诚心以待,当然无妨。”李定塘道。 秦熙拉过聆安,“先去吃些东西吧,莫要让人说我怠慢客人。” 他在后院的照水亭设宴,自己先下了筷子,李定塘尝过后给聆安夹了一个虾饺。 “你们下去吧。”秦熙挥退左右,只有一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丫头没动,她执着酒壶站在一边。 “文鸾,你也下去。” “请让奴婢伺候在侧。” “那你不该看的可不能看。”说完秦熙一把抱住聆安,“小美人从了我可好?”他手里多出一把匕首直指李定塘。 聆安使劲想推开秦熙,秦熙一把撕下他的外衣就要亲上去,李定塘拍案而起,脖颈上带了一道血痕。 “你不要太放肆!”他把象牙箸扔出去。聆安咬住秦熙,秦熙吃痛松手,一个人影跳出来缠住李定塘,李定塘几招解决影卫。他想狠狠给秦熙一掌,文鸾忽然把酒壶扔过来,李定塘掐住她的脖子一脚踢开酒壶,他把文鸾推进湖里,文鸾从湖里扑腾出来站在秦熙身后。 “秦熙,你这是何意?”李定塘问他,他把聆安护在身后。 “小美人好滋味啊。”秦熙抹掉胳膊上的血迹,他击掌唤人过来,“你们两个已经中毒了,别挣扎。” 聆安带着李定塘一头扎进湖里,他拉着李定塘往下游,亭底有一个暗道。聆安渡给李定塘一口气,“出去!”他说,一串小水泡爆裂在李定塘脸边。 身后有人追来,聆安灵活的带着李定塘从水里溜走。暗道四通八达,聆安和李定塘从城北的河里游上来,李定塘摘掉脑袋上的水草和烂菜叶子。 聆安把一小块布递给李定塘,“秦熙塞给我的,他说一定要给你。” 布料同秦熙今天穿的衣服一样,字迹被水泡过不甚清晰,仔细闻还带着酱油味,布上只写了两个字:北变。 “北疆出事了是不是?” “可能是。”李定塘内心一惊,“我尚且不知秦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肯定见过黎秀。” “如果他和黎秀相互利用,会不会是他反悔了,或者因什么事两人决裂了。” “可能。他身边的那个文鸾功夫应该不错,猪都知道是监视他的。” “秦熙有点可怜。”聆安看着湿淋淋的自己不忘同情大概是误入歧途正追悔莫及的秦熙,“你和我赶紧回去找素商和萧先生。” 萧凝远躺在藤椅上小憩,沈素商正在一边晒药材。 “你们先去北疆,我师兄不日即到。我和素商得留在王都,我昨日看见黎秀了。”萧凝远拿下脸上扣着的书,他坐起来,“一会你们就去。如果北疆有任何事,先打晕秦烈,然后绑住。” “绑不住怎么办?”聆安问。 “杀。”萧凝远喝了口茶水,“唯能杀之。” 李定塘和聆安往北疆赶,依维山安安静静,远处垒着几座京观,地上斑驳洇着血。 聆安看着一堆堆尸体、嗅着浓重的血腥气,白着脸抓着李定塘的胳膊。几个士兵正在核查将士的尸体,他们从铠甲里掏出纸条,呆板的念着一个个名字。 “开战了。”李定塘不敢相信。 “是往北进的。”聆安看着燃烧的战旗,火光如血浓烟阵阵。 “是秦烈主动打过去的。”李定塘不知说什么好,他内心只剩震惊。不说随便开战军令当如何,秦烈无事之事突然挑起战争根本没有道理,更何况还要冒着被杀的风险。他扶着聆安往营地走。 姬越禾的胳膊上打着绷带走过来,“你们来了。” “怎么回事?” “前日狄伦人想烧了后备粮草,秦烈决定出兵。” “好好的他们能干这事?不是下了停战书吗!” “虽有疑点可是证据确凿,我也不想这样。一日鏖战,死伤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事。” 姬越禾拿着册子往主帐走,主帐里秦烈和裨将军师等几人正对着沙盘舆图商讨明天的进攻路线。 “这次往区悦山进军。”姬越禾掀起帘子,李定塘听到这一句。区悦山,狄伦人封为禁地之处。 他扶着聆安往营帐里休息,惊决出现在二人面前。 “二位,又见面了。” “道长可知区悦山?”李定塘问惊决。 “北疆陇州有区悦山,山有蛊雕,喜食人。蛊雕生角,食之可延年增寿生筋接骨。不能再北进啦。” “所以,咱们得打昏秦大哥。”聆安。 “打晕了他没用,发令的是他,他不收回停不了。再者,咱们打了狄伦人,他们也不是好惹的主。” “黎秀只有几缕魂魄在这,他撑不了多久,至多再三日。你们弄晕秦烈,三日之后一切好说。”惊决递给聆安一张符,“放心用。” “好。”聆安给秦烈煎过药,他接过符想了想,“等一会姬大哥来了咱们再商量。” ☆、13 姬越禾听了连符都没用,他直接下手打晕了秦烈。 秦烈前一阵不适,姬越禾和曹暅暂摄军事。这次秦烈又不露面,倒是没多大事。 战事依旧,李定塘和姬越禾揣摩着秦烈往日的做法下令,姬越禾晚上再和将士商讨,往北进已经放缓。 第三天一早惊决看过秦烈后给他服了一颗冰糖,秦烈不久醒过来。 几个裨将也在营帐里,秦烈说了句“我没事”后让他们都出去了。营帐里只剩姬越禾几个人,秦烈敲敲脑袋。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身不由己的下令、作战、吃饭、穿衣,就好像是看别人一样。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得见,可是听不懂。” “耀衡,确实已经开战,狄伦人已经后撤十六里。”姬越禾道,他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秦烈听完想自己静静,“狄伦人不好打,让他们投降还不如全杀光。他们才不会跟咱们订什么狗屁城下之盟!这次要往后撤” 候骑来报两万狄伦军队从区悦山后赶来支援,秦烈一醒就一堆糟心事堆过来,他揉揉脑袋喝了杯浓茶,打起精神研究坤舆图。 大半夜李定塘和秦烈坐在山坡上喝酒。 “耀衡,你还受着伤,别多喝。要是老禾知道咱俩不睡觉在这吹风,指不定怎么修理我。”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秦烈捏捏脑袋,“这都是什么事。” “耀衡,老晏。”姬越禾拿着一小坛酒从远处走过来,“我也睡不着,今天带我一个。给,棠果酒。”他把酒抛出去,秦烈一把接住放在身边。 “你来了我就回去了。”李定塘决定回去陪聆安继续睡觉。 “老晏你这是重色轻友了。”秦烈笑他 “我人可已经是聆安的了,回去陪着不应该吗?再说,你们两个有话说,我在这反而碍事。” “滚吧”秦烈闹着踹了李定塘一脚,“苦中作乐,忙里偷闲。”他苦笑。 李定塘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回头一看,黎秀就站在他们身后,银发青袍,右手拿着一把伞,左手垂在身侧。 “你又看见我了,李定塘。”黎秀开口,“可是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你。” 李定塘只是跟秦烈过来闲聊,身上连个小刀都没带。秦烈刚醒不久,姬越禾胳膊上还有伤,不可谓不行。 “我也不想看见你。” “哈哈哈哈哈哈,那你死了就看不见我了。过一会,你们三个就都再也见不到我了。不,秦烈还得再见我几天,等着我攻下区悦山,再送他去见你们。这次可没人救你了,苍符现在可是在莘州!” 姬越禾一把拔出丞钰剑扔给李定塘,“老晏,这次给你个机会试试我这把剑!”说罢他又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护身,李定塘向他和秦烈一点头。 黎秀撑开伞,伞面白底,丹青描金绘着几枝凤凰木,远远望去像血画成。雨雪极少的北疆朗月隐雾,如墨的天上洒下夹着冰雹的雨滴,雨水击打在远处营帐上发出“碰碰”的声响,烟火全部都被浇灭,一片漆黑。除了雨声四周是一片死寂。 李定塘全身湿透,他提起气向黎秀冲去,黎秀一挥伞挡住凛冽的剑气。黎秀合起伞,雨水丝毫近不了他的身,伞身发出微弱青芒变成一把青竹骨折扇。 李定塘劈压截砍剑似飞凤,黎秀手中的扇子开开合合挡住他的进攻。黎秀忽然合拢扇面,扇尖冒出青色火焰直冲他而来,李定塘一个后翻躲开,火焰直奔姬越禾而去。姬越禾迅速用匕首划过火焰,火光熄灭。 黎秀从远处欺身而上,扇子斜斜划过李定塘的脖子割出一道血印。李定塘左手反手抓住扇面,手里的血混着雨水溅到地上。他踢向黎秀的脸,右手的剑往前一送——丞钰剑也刺不透黎秀。黎秀发力拽出扇子,指尖幽幽火光冲向李定塘的胸口,李定塘跌在地上,雨水迷了他的眼,他躺在地上虚虚喘着气。 姬越禾扶着秦烈慢慢回撤,黎秀把扇子扔出去,姬越禾用匕首抵挡,匕首被划成两半。姬越禾回撤一步一跃掠过李定塘,他快速探了下李定塘的脉息捡起丞钰剑。 李定塘躺在地上,雨水一遍遍带来入体寒气。他听见姬越禾小声对他了句“老晏挺住”。 他试着睁开眼,丞钰剑带起白光刺向黎秀,秦烈蹲在不远处,血水顺着他握成拳的手滴到地上。 姬越禾拿着丞钰剑狠狠劈向黎秀,黎秀的衣服被劈裂,裂口处微微显出红色。黎秀忽然一转扇子,他把扇子再次抛出去,扇子直冲秦烈的咽喉。 姬越禾在空中一转奔向秦烈,扇子划过姬越禾的胸口时爆发出强烈光芒。丞钰剑光芒大盛发出耀目的白焰,姬越禾用尽力气把剑撩向黎秀,黎秀的身上被光芒笼过之处冒出烟来。 黎秀发出一声怒吼,他右手一扬,强烈的水柱把姬越禾冲出很远。 “老禾!” “越禾!” 秦烈大喊一声冲了过去,李定塘使尽力气晃晃悠悠站起,他觉得身上有不尽力气涌来。 “黎秀!你定不得好死!”秦烈吼道。 李定塘捡起丞钰剑,他冷笑一声手指拂过如同废铁的剑身,丞钰剑又显出耀眼的白光。 雨已经停了,天开始转明。聆安从远处跑来,在一片明昧不清里像奔跑的影子。 李定塘拖着步子走到黎秀身前。黎秀的右手集起水柱,李定塘看也不看把剑戳向他,剑穿透黎秀的皮肤,再难深入。黎秀没再动作,聆安站在黎秀身后,他手中的乌夜剑穿透黎秀的左臂。 黎秀呵呵笑了两声,青色光芒爆开,他消失在几个人面前。 聆安扶住李定塘,他搀着李定塘跑到姬越禾身边。 秦烈抱着姬越禾,眼眶红肿,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水珠一滴滴滴到姬越禾手上。 姬越禾伸手拂过秦烈的脸,他咳了两声,嘴里溢出血来。 “耀衡,咳咳我…我有一个愿望,以前…我小的时候,师父师父他亲手给丞钰剑…咳咳系上了剑佩。我记得…师父跟我说,以后剑佩得…得是自己喜欢的人…亲手来系。你…你帮丞钰剑挑一个…一个新的剑佩吧。你…你往后照顾好…咳咳照顾好自己,我一…一会闭上眼就会忘了你,你也咳咳…你也慢慢忘了我吧。” 他望了一眼李定塘和聆安,李定塘艰难的开口唤了他一声“老禾”,聆安早已泣不成声,眼里流出的珠子成串掉在地上,混进沙土里。 姬越禾无力地笑了笑,他伸手接过丞钰剑,曾经在他手上挥洒自如的剑如今重如千钧。丞钰剑掉在地上,秦烈捡起它说:“越禾,我答应你,你再等等好不好?”秦烈的脸上满是泪水。 “不好”姬越禾最后说了这两个字,想要再为秦烈擦一擦泪水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脸就已经垂下。 秦烈手中的丞钰剑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剑身裂成几块掉到地上。 “越禾——”秦烈抱着姬越禾痛哭出声。 一小坛酒从坡上滚下来,雨水冲洗之后白瓷依旧莹润可爱。李定塘弯腰捡起酒坛,他站起来。 “聆安”他低低叫了一声。 聆安握住李定塘的手把头埋他的胸前。李定塘感到胸前一片温热,他抿着嘴唇抚了抚聆安的发。 “耀衡,回去吧。” 秦烈一言不发,他装起丞钰剑的碎块抱起姬越禾向营地走去,没走几步晕倒在地上。 李定塘想过去扶起秦烈,可是他几乎连走回营地的力气都没有。聆安让他坐下来自己跑过去看秦烈。 李定塘的屁股刚着地,地上的湿意还未透过他的衣服,一柄玉拂尘就出现在眼前,拂尘抖一抖,他坐的地方干了。 惊决和聆安已经扶起秦烈,秦烈死死抓着姬越禾,晕过去也不肯松手。惊决使了个术法,秦烈的手松开,聆安扶住姬越禾。 “道长,你一直都在。”李定塘叹了口气。 “不…不,我刚过来。” “你去哪了?” “我去了区悦山。” “道长见到区悦山漫山的芣莒草了吗?芣莒依地而生,全株皓白无杂色,秋天长出来的时候就像漫山纸钱。” “见了,没几株。” “道长,你骗我做什么?芣莒草只有依维山才有。”李定塘默默道,“道长,你还不如不出来呢,这样我们都不会记怪你。” 聆安停下脚步抬起头,眼里又蓄满泪水,他一眨不眨的望向惊决,颤着声叫了声“道长?” “我不能出来。黎秀不知道我在,他以为我们都被他引开了。”惊决按上李定塘的脖颈,他指间仿佛带着针。 “是我该冷静。”李定塘呵呵笑了两声,“抱歉,道长。我不该怪你,是我的问题。” “我在营地。营地里必须护住。我知道你可能无法接受,但是一个人死和所有人都出事必须选一个,我宁愿亲自当刽子手杀一个。这世上被来就没有完全的道与德可言。” 惊决扶起秦烈往回走,天已明,他面容坚毅。 秦烈躺在床上,惊决替他把了把脉道:“秦将军有伤在身操劳过度,又兼刚刚一事,怒极攻心。”说罢他又掏出一枚冰糖给秦烈喂下去。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化尾 作者:多四 第4节 “道长,我不知如何说你。”李定塘蹲在地上看着姬越禾道。 “贫道自知定塘你心中不快,可是我亦无能为力。” “秦大哥什么时候能醒?”聆安红着眼问。 “马上。贫道要去莘州一趟,黎秀屠了镇。我会在三日后回来,聆安、李定塘,你们一定要记住,无论如何不能往区悦山发兵开山!” 李定塘“嗯”了一声。 聆安走到桌案前,上面放着几张军务批示和几本兵书。军务大半是姬越禾写的批示,他会仿字,不细看如同秦烈亲手批过的,微乱却蕴含豪气万千。 “聆安,你先去用饭吧,吃完好替我。” “好”聆安闷闷应了一声。惊决带着他出去了。 营帐里静静的,李定塘翻开一册北疆舆图,隔几页有句姬越禾的备注。姬越禾的字如同他的人,英挺不折、严谨不苟。 舆图里忽然滑出一张洒金信笺,是姬越禾写的,齐齐整整誊了一遍《邶风?击鼓》,李定塘拿起信笺夹进一本靠下的书册里。 案上有一杯酽茶,喝了一半,隔夜的茶水上泛出一层光亮。李定塘拿起茶杯想要端出去倒掉。 “老晏,别倒!”秦烈道。 “你醒了?” “嗯。茶是越禾昨夜沏的兰花茶。一会我把水倒了,茶叶晾干还能再饮几过。”秦烈坐起来微仰着头道。 “我去看看越禾。”他站起来。 “耀衡,你……” “越禾要是只是睡着就好了,有时候他和我商讨晚了我们二人就抵足而眠,第二天我起得早些,他就躺在一边,安安静静没有声音。我一会去看他,也躺在他身边,他还是不会比我早起。他想让我给他的剑系上剑坠,可是丞钰剑知道他的主人走了,它是把好剑,自己也就碎了。” 李定塘内心酸涩,友人逝去是他根本没料到的。姬越禾与秦烈,还远不止朋友一词可以概括。 他叹了口气,“耀衡,我知道这句话你不想听。但是,你是将军。” “老晏,你不用为我着急。我和越禾在北疆相识,我就留在这,好好驻守顺带看了他那份。” 李定塘拍拍秦烈的肩。 “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聆安带了饭食和一顶皂纱笠过来。 “我刚刚听到秦大哥好像是醒了,我帮不上什么忙,秦大哥你多少吃点。” 秦烈爽朗的笑了两声道:“好!聆安别胡说,你昨晚帮了我们大忙。你把食盒放下,我一会就吃。聆安,你带着老晏出去吧,我一会给越禾梳洗梳洗换一身精神的衣服。” 李定塘和聆安走了出去。 昨夜下过雨,地面湿润,北疆带上一股湿气,就不萌生的草浅浅钻出一层。 李定塘换上一袭锈绿劲装,又给聆安披了一件甘石粉的呢子披风。他牵了匹马翻身上去,他抱着聆安一勒缰绳,战马嘶鸣一声奔腾而去。 耳边是猎猎风声,聆安扭头轻轻亲了一下李定塘的下巴。 “聆安,我舞剑给你看。”李定塘翻身下马,聆安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点头。 他拔出乌夜剑,他师承江湖三散人之一季义,劈砍崩撩格、压截刺搅一招一式章法天成矫飘轻快。乌夜剑在他手中刚柔并济得信自如。他大汗淋漓,心中不停叫嚣,积聚的暴戾挥洒在剑下。剑尖带起刚劲的风不慎划破聆安的披风。 聆安往后退几步,李定塘颓然扔了剑。 “聆安,没事吧?”他关切的问。 “没事。” 聆安站在石头上给李定塘擦擦汗抚平他的眉头,他冲着身后的依维山大喊一声。 李定塘紧紧抱住聆安,他抱得聆安骨骼生疼。聆安拍拍他的脑袋也抱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姬越禾(暂时)退场。 ☆、14 曹暅气冲冲的在主帐外叫喊:“将军,你这次畏畏缩缩你他娘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事你说行不行。” 秦烈沉着脸走出来,他道:“军令如山,我说了谁再提北进之事直接拖下去施以三十军杖。曹暅从今日起迁为北中郎将,杖责三十,且停职十日。” “我不走!我不服,秦烈,你说这是什么事!”曹暅坐到地上,几个士兵拖着他走了。 张伏骥想求情,秦烈挥手制止。 陈名鼐直接跪倒在地,“秦将军,事出皆有因,您有何事非要如此?” “陈先生,刑始于兵,师出于律。用兵如用刀,需要趁手好用。都散了吧。”秦烈扶起陈名鼐,陈名鼐不愿起。他叹了口气转身走了。“看好各位大人。”他对一旁的侍从说。 李定塘找了个僻静处召唤鸣空。 李定塘想自己去区悦山看看,他哄着聆安睡着自己走到僻静处。 “鸣空最…” “鸣空最丑!”聆安在李定塘身后大喊一声。他背着一个小包袱,抓住李定塘的袖子。 “李定塘,你要走?” “聆安,我想你平安无事。” “阿塘,你是不是觉得我拖累了你?” 李定塘把行李接过来道:“聆安,你不会是我的累赘。独人不惧,以前我从来没怕过什么。后来我遇见你,变得贪生怕死。但是聆安,你不是累赘,你是我的心肝,人不能失了心肝,所以我不能带你去冒险。” “我不是需要你一直护在身后的,李定塘。”聆安看着李定塘的眼睛,他的眼里带着怒意。 “好。”李定塘握住他的手,“不要逞强。有事就跑,这样好为我报仇。” “嗯。”聆安点头答应了。 报仇什么都是借口,李定塘不过是想聆安能平安。 区悦山山南雨水稍多,山上有及膝草木,山北除了零星绿洲便是苍茫大漠, 鸣空飞至区悦山时李定塘忽觉身下的山在颤动,聆安也感觉到了。 山里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婴儿啼哭声。 “不好,鸣空快回撤!”李定塘看着下面变了脸色。 山间飞上一群头上生有一对尖角的巨大怪雕,蛊雕双翅伸张可有八尺,七八只蛊雕同时向着鸣空飞过来。鸣空左右闪躲着下降,李定塘拉起聆安揣上鸣空顺势一滚滚进一个山缝里。 区悦山上有一个山洞,二百一十六年前吴决子倾尽毕生功法以血封缄了为祸北疆的三百三十九只蛊雕。 百年之后重见天日,几只蛊雕嗅到人气不停拍打山缝,沙尘滚滚而下,李定塘和聆安挤在小小的山缝里。 “咳咳咳,下沙子原来是这种感觉。”李定塘护着聆安。 “咱们得出去,要不一会就被活埋了。”活埋,绝对是聆安可以想到的最难受的死法。他拽拽李定塘的衣服,沙子哗哗下,一个白瓷小酒壶掉出来。聆安从土里捞出壶,他把壶翻过来倒倒,一滴酒都没倒出来,倒是掉出来一根小小的金牙签,金牙签混进沙土不见了。 坛子里传出来微弱的声音:“老朽的手杖!”,然后一个手指大的小老头从壶里跳了出来来。一块石砾落到小老头身上把他砸了个半晕。 李定塘用两根手指捏起小老头,聆安把他的小金杖还给他。 “你是谁?”李定塘问 山缝里又震动了几下,李定塘没站稳松开了手。 天旋地转,李定塘觉得自己被泡在了酒里。 “吧唧”、“啪叽”,李定塘和聆安摔到地上。李定塘睁开眼,他打量一眼四周:他们应该是置身一间屋中,不远处有高床软卧,脚踏上放着香炉,沉水香香气昏沉,一格镂花红窗隔开芭蕉流碧湖石透水,窗下小几上放了一个酒壶和一本杂书。 “老朽来也”声音从头上传来,李定塘惊奇的发现头顶是一片平静的水面,小老头从水里慢慢飘下来。 “尝遍千家新醅酒,不辞壶里天地。老朽是壶天老人,暂借此壶一居,待到尝够此酒风味,定收拾干净再走人。” 李定塘发现自己和聆安变得跟小老头壶天老人差不多大。 壶天老人道:“两位小哥不必言谢,刚刚老朽的手杖掉了出去,还得多谢两位拾金不昧。所以老朽特请二位来此一观,如何?” 聆安道:“老爷子,这上面的酒不会流下来吗?还有,你就住在这里?” 壶天老人大笑几声回答道:“小哥不必多虑,我居壶中时间已久。世间多少事,赋予酒杯中,住在外面哪如住在酒壶里舒服?这壶里洞天可是不得多见呐!”说罢他用手杖在空中一划,镂花窗边就多了扇门。 他做出请的姿势带着李定塘聆安过去,聆安推开门,门外是一片竹林,修竹无风而动,龙吟森森。聆安脚下有一泓水汩汩流淌,不远处两只幼鹿正低着脖颈饮水。 “老爷子好雅兴,果然好景致!”李定塘道。 “小哥喜欢就好。”说着壶天老人带着他们绕到竹丛后面一挥手杖,一间竹屋出现在二人面前。 “二位帮我,我亦要助二位。二位小哥可以在这里住一日,老朽不多打搅。”说罢壶天老人退了出去。 聆安推开门,屋里安安静静,桌案椅塌上并无尘土。桌案上摆着几本书、一个喝完的酒坛和一盆不合时节的水仙,水仙花兀自开着,满室甜香。 李定塘推开窗子,流水从窗下穿过。他以为壶中天地无日夜晴雨之分,没想到一会头顶的光芒开始变暗,等到周围全黑下来居然还飘起了细雨。 竹屋里点了根蜡烛,李定塘搂着聆安正在灯下闲读。壶天老人敲了敲门。聆安从李定塘怀里站起来开开门,壶天老人和善的冲他一笑,花白的眉也挤成一团。他递给李定塘一碟糕点。 “遥想当年我还年轻,文娘就坐在老朽身边和我共案小读。多少年,老朽见多了山里樵采的农夫江上泛舟的隐士,竟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老爷子的日子也让人艳羡。”聆安对着壶天老人一笑。 “老朽久居酒壶醑坛难得见到世间姻缘。老朽不慕世俗,却也酸溜溜喜欢看有心人成双。老朽盼你们和好一世、长平一生。”说罢他提起手里的酒壶喝了几口。 “古来圣贤皆寂寞啊,但愿长醉不愿醒——” 他摇摇晃晃走了。 第二天一早门口传来声响,李定塘翻身下床去开门。门口站着一只鹿,壶天老人正在收集竹叶上的露水,他看见李定塘露出的脑袋,“天要亮了,老朽想着你想早些启程,所以叫醒了你。此次老朽知你心中有事,如若有缘,下次定要与你们一醉方休!” 李定塘道了声“多谢”,他叫起聆安洗漱。两个人打理完毕,壶天老人让二人闭好眼拿金杖有节奏的捶了几下地。 李定塘和聆安睁开眼,两人回到了山缝里。聆安沙土底下揪出包袱和白瓷小酒壶收好。山缝外可见一角晴空不见异动,李定塘和聆安小心翼翼走出来。 一只蛊雕俯冲下来,李定塘拔剑护住聆安。 “聆安快回去!”他迅速一滚,背上被鹰爪划出几道,血渗出来。 蛊雕发出一声婴啼张开喙再次冲过来。李定塘一跃而起抓住机会向后一仰把乌夜剑狠狠□□蛊雕的颌下,蛊雕想甩掉他在空中翻身,李定塘险些飞出去。 他一手握紧剑一手抱住蛊雕。蛊雕低头欲啄,他看好时机拔剑,蛊雕颈上的血喷溅而出狂性大发。 它狠狠冲着山石而去,李定塘闪躲不及被摔在石头上,他头昏脑涨松开手,聆安一把接住他乘着鸣空向南飞去。 李定塘直接被摔晕了过去,他看见有血滴进自己眼中,浑身寒意透骨。 聆安探探李定塘的鼻息,李定塘无意识中握住聆安的手,他不安稳的闭着眼。 画面一转,李定塘看到蛊雕抓住聆安扔向石壁,他猛然僵住然后疯狂的跑过去。 “李定塘!” 李定塘惊醒,聆安搂着他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呢。”李定塘松开手,他碰碰聆安的脸颊。 “聆安大人,你是我的心肝啊……”他动动嘴唇。声音很轻,轻的如同朗日和风让人察觉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路人甲壶天老人出现。因为老晏武力值略低,对着一堆蛊雕拿不出手╭(╯╰)╮,所以老爷子出现惹。 ☆、15 狄伦军队驻扎在区悦山附近,百余只蛊雕循着人气找来,山下行不足百步便可见一副残骨。 刘费在区悦山东南边驻守,他带着二十骑匆匆来访,秦烈并不在军中。只张伏骥和中郎将胡扈知道他的去向,而两人打定了主意不告诉刘费。 李定塘和聆安回来时刘费正在主帐前踱步,张伏骥看到二人赶紧走过去让二人离开。可张伏骥动作慢了一步,刘费瞥到了李定塘。 刘费其实并不认识李定塘,他走上前去拦住二人打量了一眼,“我瞧着阁下眼生的很,敢问阁下是?” 李定塘气血稍虚,他看都不看刘费一眼道:“在下李聆平,莘州人,无名小卒一个,不劳大人挂念。” 刘费在秦烈这受气颇多,他有意找个人树威,又受了李定塘的白眼。他道:“李聆平,你好大的架势。” “不敢,哪有刘大人架势大,大人可是新任平北将军。”李定塘一点诚意也没有的说着。 “那你见了本大人还不行礼!” 张伏骥想说两句,刘费却不给他机会,他招招手让自己带来的人过来, “张校尉,您是秦将军手下的人,做事周到,刘某钦佩。但是,这个无名小卒不把刘某放在眼里,你说罔顾军纪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张伏骥道:“刘将军息怒,他是新人,难免做事不周。刘将军当然可以处罚他,不过大人有大气量,是否可以让他先退下去,老夫定好好管教。”说罢他喊了几个士兵来要把李定塘和聆安带下去。 “慢!张大人,今日之事不是刘某无中生有要为难他,而是想要整一整这不良习气。” 刘费的带几个士兵走过来,这二十人中有三个是李定塘旧部,刘费有意拉拢特意升了他们的军职。其中彭扬看见李定塘脸色都变了,他不由惊疑的叫了声“将军?” 刘费狐疑的看了一眼李定塘,“你刚刚说什么?”他问彭扬。 张伏骥咳了一声喊了一句“刘将军”,李定塘几不可见的摇摇头,彭扬是秦烈安排来监视刘费的,刘费本就不是十成十信任他。彭扬道:“卑职想问问将军是不是累了,卑职好去为将军和张大人端壶茶水来解解乏。” “你如此忠心,我甚是欣慰。”他抽出剑横到士兵的脖子上,“不如我奖你回乡可好?” “我奖你回乡可好?”秦烈把剑横在刘费的颈上道。 刘费放下剑回头,秦烈站在他身后,风尘仆仆满面颓色。 “秦将军,你终于回来了。”刘费道。 秦烈并未放下手里的剑,他手上一使劲,刘费的脖颈溅出血来。 “你…你…” “我送你还乡。魂归故里,不遭忧愁,不好吗?” 变故突生,刘费带来的几个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围住。 “刘费意图不轨,我已将其毙于剑下。剩下的人先按乱党处置压入军牢。”秦烈嫌恶的把剑扔在地上道。 “老晏,怎么回事?” “区悦山里的东西出来了。” 秦烈闭上眼吸了口气,“好,我知道了。你去好好休息休息。”他疲惫的往营帐里走。 李定塘躺在榻上,他拽拽聆安的衣角道:“聆安,你歇一会吧。” “我不累。”聆安道,“我有劲得很!”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散纱布,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聆安,我想咬你一口。”李定塘跟聆安开玩笑。 “给”聆安撸起袖子把白生生的胳膊递过去。 李定塘作势轻轻吮了一口,“我没事,真的。让我下去走走行不行?” 李定塘亲的聆安痒痒的,他蹲下来扯了扯李定塘的耳朵道:“你躺好,我想洗澡怎么办?” 李定塘伸手捏捏聆安的鼻子,“这好办。”他喊了两声叫进来一个士兵交代了几句。 一会几个士兵抬进帐里一桶温水,他们把桶放好又把屏风搬过来挡住木桶。 “歪了,往南些。”李定塘指挥,士兵往南一移屏风,李定塘刚好能看见小半拉木桶。 聆安去包袱里拿了衣裳,他绕到李定塘处看了看,“这不是就看不到了吗?” “我躺着,看不到。” 李定塘一脸正直。 聆安脱完衣服钻进桶里,李定塘看到聆安的背一闪而过,他默默扭头不再看下去,自作死不可活。 聆安洗完澡带着满身湿气走过来,“阿塘,你好像流鼻血了……” “不妨事,我的血太多才会这样,别担心。” “真的?” “真的。聆安我想吃点东西,我帮你擦擦头发然后吃饭怎么样?” 李定塘拿着帕子给聆安擦头发,他凑近聆安的发吻了吻,“聆安,过一段时间咱们换一种书讲好不好?” “什么书?” “嗯——十分有趣的书,有图有字。” “好啊。”聆安一点也没想歪,李定塘忍笑忍得肚子痛,他微微颤抖。 “阿塘,你抖什么?” “哈哈哈哈那种书有趣,保准你没看过。” “……” 用过晚饭秦烈独自拿着一张北疆坤舆图过来,“老晏,下午候骑只回来了一个,狄伦驻军那边状况惨烈。唇亡齿寒,我想着把蛊雕截在区悦山南。如果现在我军不发,等蛊雕南移时难保这里不会变成另一个积尸地。我派了信使,一会就该回来了,热汗古可汗没理由拒绝这次的帮助。” 半夜里派去的信使回来了,李定塘和秦烈等人围在一起。信使带回了敌将乌斯曼的大弓,热汗古焦头烂额表示愿意让秦烈出兵相助,不过他要求秦烈出弓手一万,事成后狄伦大军即归还秦烈送去的双龙锏,当以大弓为凭,两军绝不进犯。 十七人聚在一起商议半晚同意出兵,秦烈自愿受了三十军杖。他脸色惨白趴在床上,曹暅看着他冷笑。 “疼是疼了些,不过应该能睡着了吧——”秦烈拿着本姬越禾批注过的军书翻看,烛光昏暗透不进他的眼底,不知他到底是在看书还是透过书在看人。 “老晏,你快去休息吧,今日麻烦你了。” “无妨。”李定塘吹了蜡烛,“早些睡。” 聆安等在帐外,李定塘捂住聆安冰凉的手。 “小傻子。” “不傻。”聆安冲他一笑。 聆安扶着李定塘往回走,主帐里隐隐传来秦烈喑哑低沉的声音。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 “秦烈把老禾送回平荒了。”李定塘道,“老禾长在平荒,秦烈就亲自送他回去。” 第二天正午,裨将郑馨点兵离营。 李定近伤势恢复得出奇的快,他甚至能感到皮肉结合时的扯痛。惊决来了,他让聆安留在营地帮他些忙,李定塘跟着队伍前去一看。 临近狄伦驻地,空中血气弥漫,远远望去地上不少尸体。几只蛊雕盘旋着过来,李定塘和聆安赶快混到人群中。 郑馨下令士兵安静,弓手已准备好,骑兵拖网蓄势待发。狄伦部队在对面陈列完,军鼓擂起,往日仇敌今日并肩。 一群蛊雕盘旋呼啸,婴啼之声搔耳欲聋。千万只箭齐齐射向天上,密密麻麻一片遮隐天日。弓箭射了一波又一波,蛊雕在人群里穿过带起一片血雾。 李定塘挥着剑,鹰爪划来,李定塘认出这是伤他的那只蛊雕,他灌注力气于剑尖,削铁如泥的宝剑居然砍下了鹰爪。蛊雕发出尖利的叫声迅速转身向李定塘啄来,几个士兵一起挥戈将这只本就垂死的蛊雕开膛破肚。 蛊雕“扑通”落地带起一阵尘土,它至死也未瞑目,李定塘试着上前,它忽然扑腾着压向李定塘。 一柄拂尘一挥,蛊雕没了动作。 太阳隐耀天色转暗,蛊雕群开始撤退,它们叼起几句尸体向北飞去,军队鸣金收兵。 “前日北疆忽然有强悍的力量直冲天际,我预感不好,却没想到是黎秀亲自动手放出了蛊雕。是我失策,我本以为他会有所顾忌。”惊决走过来,聆安抱着一堆纸跟在他身后。 “蛊雕天黑即撤,你放心。贫道已有对策,还劳烦定塘带我去见一见可汗。” 郑馨和乌斯曼带着军队收拾残局,乌斯曼远远瞅见李定塘,他提着大刀走过来。 “你,李晏!” “非也。”李定塘想拉过乌斯曼。乌斯曼挥开他,“骗我?” “说了不是就不是。乌斯曼,带我去见你们可汗,我有办法制住这些蛊雕。” “还说不是!”乌斯曼扯着李定塘,他操着生疏的话非要让李定塘承认。 “我是谁有什么关系,你们现在应该找的是蛊雕!”李定塘出手和他过招,乌斯曼终于不纠结这个问题,他打量一眼惊决,“跟我来。”他道。 热汗古正在帐子里听今日的战况,乌斯曼进去通报,他出来亲自迎惊决。 “先生有礼。”他和善的请惊决进去。 热汗古五十多岁,虎背熊腰卷须髭,目露精光而不怒自危。 “在下惊决,可汗先请。”惊决和热汗古走进营帐。 聆安把手里的纸铺到地上,足足铺了半间帐子。 “可汗该知道蛊雕是什么东西。” “不错。”热汗古点头。 “贫道已知如何再将其镇压,阵法就在地上。不过——贫道斗胆想向您要一样东西。” “道长直言即可。” “贫道要一个狄伦人的命。” 此言一出,营帐里静了,李定塘抓紧手里的剑,乌斯曼恶狠狠盯着他们,目光扫过阴鸷决绝。 “乌斯曼,不要这样。”热汗古拍拍他的肩,“有何要求?” “此人要是十二月生人,杀人越多越好。” 乌斯曼睁大眼看着惊决,“是我?” “不,不一定。”惊决摇摇头,“贫道不对人。” “乌斯曼你先出去。”热汗古下令。乌斯曼用狄伦语说了半天,李定塘大概听懂了——乌斯曼死活不出去,他要好好听惊决要说什么。 ☆、16 乌斯曼是对手。 光熙二十三年乌斯曼统领一万狄伦人与李定塘的三万兵士僵持半月,主动入侵哈维哲尔大肆残杀大宣百姓。 二十四年冬月热朗一役乌斯曼射中李定塘三箭,李定塘坠马。 二十七年仲春,李晏战死,乌斯曼大笑,饮酒五坛。孟秋,姬越禾辞世,他赠秦烈一双弯刀。 是敌非友,棋逢对手。 光熙二十七年七月廿九,乌斯曼与惊决同上区悦山,为封印蛊雕血尽而亡。 惊决气息虚弱,聆安扶着他往回走。 “聆安,贫道收你为徒如何?”他拿出一个锦囊和一本书交给聆安。 “道长?”聆安疑惑的看着惊决,“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死生大道,薪尽火传。收个徒弟好传下去自己雕虫小技啊,李定塘有师父,我不能收他。聆安,我与你有缘,所以想收你。你若是不想也没关系。”他捋捋胡子。 “道长,我愿意当你的徒弟。” 惊决爽朗的笑了几声,他伸出手一抚聆安的头顶,给聆安一块温润的玉牌。 “这次太匆忙,好徒弟,为师给你一个礼物。如今你就是栖玉宗第二十七代弟子,第二十六代弟子姚邀灵的徒弟了。我所学皆在书上,望你和定塘好好领悟。” “道长不亲自指导吗?”李定塘问他,“我是外人,如何与聆安同学你的法术?” “贫道要回栖玉宗好好休息一阵。学什么都不妨事,天下本是一家,会能者可当任。你们速往王都,凝远和素商皆在莘州,苍符已往卉州,王都现下无人。再说,秦烈发兵如此大事,王都居然毫无反应,贫道都察觉了异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秦熙要造反。”李定塘说,“消息都封锁在他手里。” “哦?”聆安诧异。 “他与皇帝早就势如水火了。”李定塘抱着胳膊笑笑,“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贫道先告辞。”惊决一甩拂尘先走了,“往日再见,好徒儿徒媳,不要忘了为师。” 李定塘:“……” 他和聆安辞别秦烈。秦烈消瘦许多,好在精神矍铄毫无颓废之态。 “老晏、聆安,记得看我来。”他抱了一下李定塘,“好走不送!” “你也保重。” “秦大哥保重。” 李定塘和聆安往王都而去。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李定塘抱着聆安坐在鸣空背上,他翻开惊决留下的书。看了半晌后,聆安抬手在空中画了一只兔子,光芒隐现,一只丑丑的兔子蹦了出来跳到李定塘怀里。李定塘伸手画了一只更丑的兔子,“去莘州,问问沈素商事情可好。” 兔子一颠一颠蹦了出去,不到二十步光芒就灭了。 “……” “哈哈哈阿塘你也好不到哪去!” “别着急,多练习就好了。勤能补拙,再来。” 王都还远,不知天是秋空晴照还是濛濛冷雨。 已是桂月,中秋望日将近,王都宪京繁华依旧。 惊决给聆安传信,信里说沈素商早已在王都城南的嘉治街丰稔巷打点好,二人可暂居于此。 李定塘和聆安安定门进王都,两个人问了半天路找到丰稔巷。 不知是哪间房子,聆安挑了一户中等人家的门来敲,敲门声刚落,一个儒雅公子打开门。 “两位,好久不见。” “曾礼,好久不见。”李定塘道。 曾则谦身后涌出一队士兵,他们把李定塘和聆安围在中间。 “我在这等你们等了很久,不妨事的话请二位一起去院子里坐坐吧。”他摆摆手示意士兵退开。 李定塘和聆安跟在他身后进了门,院子里花木葱茏,重瓣木槿边的石桌上摆了一盘残棋,黑白子散在棋盘上。 “聆安小弟可会五子棋?”曾则谦笑着问。他笑得好看,像四月温风,风里还要掺了半两桂花酒。“赢了你们就走,我说了算。”他说着把棋子分进一旁的棋篓。 “好。”聆安坐下来,李定塘站在聆安身后。幼时下棋,李定塘从没赢过曾则谦。 一朵白色的木槿花掉下来砸在棋盘上,曾则谦捏起花,“朝开暮落,犹仅荣一瞬之义。你们也这样觉得吗?”他低声念一句,把花递给聆安。 聆安接过花在棋盘正中落下一枚黑子。 曾则谦认认真真和聆安下棋,聆安摆了花月局,他在一边另起残月局。黑白方圆,局势变幻。 “我输了,请。”曾则谦饮一口茶水,“走吧,我说话算话。” 李定塘推开门带着聆安走出去。曾则谦折了枝花站在他们身后,面上无悲无喜。 巷里有一户人家在打月饼,几个小孩围在一边,和面的妇人哄着小孩子 ,“月亮嬷嬷,照你照我…” 身后是妇人温柔的声音和利刃破空的声音,李定塘放慢一步站在聆安身后。 “老晏!”曾则谦大喊一声,“你为什么要挡过来?” 李定塘一声不吭箭□□,他掰断带着血迹的箭扔在地上。聆安还未反应过来,他看到李定塘一手鲜血瞬间红了眼眶。 “曾礼,你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李定塘摸着伤口道,“我和你的情分,今日算是清了。” 聆安扶着李定塘,他佝偻着身体向前走去。 他们身后传来步伐声,士兵再次把二人围起来。 “老晏,我说放你们走,可是是死了走还是活着走就不一定了。” “住手!”秦熙从马上跳下来,“曾则谦,你这是何意?” “等你啊。”曾则谦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咱们走吧。” 李定塘忍不住晕了过去。他醒来时已是晚上,聆安正在一边打盹。李定塘拽起一缕头发扫了扫聆安的脸。 聆安晃了晃脑袋睁开眼,“阿塘,你醒了。”他迷迷糊糊道,顺便把自己的手贴到李定塘头上试了试。 李定塘捉住他的手问:“这是哪?” “皇子府啊。” “秦熙人呢?” “不知道,我去找找。” “我和你一起去。”李定塘说着想起身。 “你躺着吧,我有胳膊有腿。” 门外出现了一块黑影,然后传来敲门声。 聆安打开门,秦熙站在门外。 “感觉如何?” “二皇子。”李定塘嘲讽他,“文鸾小美人解决了?” “承你吉言,解决了。” “你到底是想帮自己,还是想帮黎秀?” “李定塘你别装傻了。”秦熙笑他,“难道聆安都明白了你还不明白?” “我饿了。”李定塘坐起来,“要先吃饭。” “聆安,那你先去用饭吧。”秦熙拍拍手,门外走进一个脸生的侍女。 “我一会回来。”聆安跟着小侍女走了。 “黎秀前日出城,我已经派人在泰阿关、白耳江西岸的各大泊头及卉州设了关卡。” “对于皇帝,你要如何?取而代之?”李定塘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他。 “黎秀予我父皇延年之宝,我父皇给他万人性命。可我不敢苟同,尤其是,他还要把这脏水泼到我身上。我可是什么野心都没有的。”秦熙摊手。 “信你才有鬼。”秦熙没有野心,打死李定塘他也不信。“所以你要怎么办?” “右金吾卫上将军已经打点好,羽林军有四一可用。至于千牛卫,无人。敬国府中已知此事,我舅舅已经私下带兵两万从习州赶往王都,他们会绕过爰山从南边含光门进城。” “皇帝不防你要造反?” “他现在就顾着做长命百岁的大梦,事情都推给我哥哥了。我哥哥还不好拿捏吗?我明日就请他吃茶来。我已跟母妃说好,今晚父皇会宿在玮贵姬那里。至于起兵之由,当然是清君侧。” “我有耳闻,说书先生讲得可是神乎其神恨不能亲眼所见王宫里的魔蛟。你这个好儿子,怕也只有皇帝才能受用。” “哈哈哈哈哈你也不全知我想做什么。” “和彦,你可是想好了?明日一发,无可回头。”李定塘严肃下来。 “北疆发来信都被我拦住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晏,你能叫我一声和彦,我很高兴。只不过像我这样的弑父贼子,又启知以后会不会永无后世香火相奉、遗臭万年?” “你的父亲入了心魔,他若不除,天下百祸将起。” “父皇他在乎什么呢?他只在乎自己罢。他早就疯了,他已经不是良主,我将择贤践祚。他要是有真心对我,为人子如何不尽孝?为人臣如何不尽忠?若是他喜爱我有喜爱哥哥的十一,我都不想这样。”秦熙怔怔的说,“他疯了,我也疯了。” “曾则谦如何与此事牵扯上的?”李定塘岔开话题。 “他?”秦熙皱眉“就是他把黎秀带回来的。他得偿所愿入文渊阁当值,父皇赞誉他文采斐然、笔墨风流,他现在正是万千少女春闺梦里人。”秦熙不无讽刺。 “好好好。”李定塘摆摆手,他站起来,伤口已经不疼了。 “对于耀衡,你的看法。” “我这个弟弟长在北疆,如果他安安稳稳,我不会动手。我有时候多羡慕他啊。”秦熙叹了口气继续道:“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他没有这么多人心要揣度。他有你这样的挚友,父皇对他琢磨的也少。我在这王都,才是锦衣华服堆浮,人心叵测难安”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化尾 作者:多四 第5节 “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你不信就不信吧,反正不信的又不只你一人。”秦熙咳了两声。 “你支开聆安,可是我也饿了。”李定塘往门口走。他瞥到天上还不圆满的月亮道:“佳节在即,大概今年不少人不能团圞了。蟾宫折桂,明年说不定有不少多情才子登榜。” 秦熙望着月亮没说话,他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聆安身边跟着一名小侍女,两个人差不多大年纪,说说笑笑走在楼下的回廊里。聆安抬头看到李定塘,他拿起一块小侍女捧着的月饼边吃边跑过来。 聆安把酥皮月饼递到李定塘嘴边,李定塘张口想咬,聆安赶忙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还没剥皮的栗子。李定塘宠溺的看着聆安,他希望聆安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天真烂漫不识愁。 “阿塘,进屋吧,外面凉。” 曾经他为聆安加衣,如今那个少年也怕他畏凉。 ☆、17 窗外一片橙黄,隔水火光摇曳。 李定塘听到有人在大喊“走水了”,他打开门,楼下的水塘边有不少仆人在提水。 李定塘叫醒聆安,两个人穿好衣服。门口有黑影移动,李定塘抱着聆安躲在屏风后。 门开了,是秦熙。李定塘和聆安走出来。 “怎么回事?” “你们收拾一下,再过一会军队就会破门而入,咱们从后院的湖撤走。我去找其他人,你们游下去后一直走右手边!” “好。”李定塘和聆安收拾东西赶紧走。前面的庭院传来破门声、甲胄碰撞声、婢女小厮的叫喊声、刀剑相击声……李定塘拉住聆安不让他回头,他使劲一踹眼前的月门,门开了。门后疏影摇曳似有鬼魅。 不远处的碧叶湖上有灯火点点,许多盏河灯漂在湖面照亮湖水,一个白衣人蹲在湖心亭子边上向湖里倒酒。 “灯火映水清,游鱼不似水静。景是美景,可惜时不是良辰。二皇子,你看美不美?”是曾则谦的声音。 秦熙从另一边的树影里走出来,四周响起兵刃相接的声音。“则谦这是何意?你夜半溜入我府中后院赏景,不过我这可没有佳人相伴。” “在下不想要软玉佳人,只想和二皇子小酌一杯而已。” “呵呵,那则谦还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不知道的以为你要行刺。” “和彦,别这么说。”曾则谦走过来。 秦熙拔出剑指在他的心上,剑尖染上一道红色,“你撤军。” 曾则谦双手背后往前走了一步,利剑刺透皮肤刺入他的心。他一袭白衣如游魂,眼睛里光彩熠熠。 “和彦,我知道你下不去手,我自己来。你眼里一定看不上我,可我不会阻碍你。” 秦熙把剑往前一顶,“你错了,曾礼,我当然下得去手。” 曾则谦轻轻靠住秦烈,他在秦烈耳边低声说:“和彦,皇帝已经死了。从今天起,这个天下由你来守护好不好?”他流出泪来,面带三分笑。嘴角勾起,像是带了甜甜桂花酒的四月和风。 “和彦,我喜欢你。所以……记得我好不好?”他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把背在身后的手伸过来——他手里拿着皇帝的符玺。 身后的打斗声已经停了。 曾则谦闭上了眼向前倾倒,秦熙不知所措的接住他。秦熙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呆呆站了很久,然后抱住曾则谦。 李定塘捂着聆安的嘴,他内心震动。他竟从没懂过曾则谦想的是什么,他也从没想到曾则谦居然敢杀了皇帝。 他和聆安走出来,聆安不知为何已是泪流满面。秦熙把曾则谦抱到亭子里,穿心而过的那把剑,他再也没有勇气看一眼。 “走吧。”他头也不回跳进湖里,李定塘和聆安也跟下去。 三人从艳明阁后的水塘里游出来,一个小厮蹲在岸上看着三人。 “公子,您来了。”小厮把手里的布巾递过去。 “金扣,你看好这两位客人。”秦熙冲李定塘点头致意后离开了。 “二位这边请,小人金扣,有事您吩咐就行。”他打开屋门请李定塘和聆安进去。李定塘不动声色,身后有人跟着他和聆安。 “金扣。你可知秦公子去干什么了?”李定塘问他。 “这个小人当然不知道了,二位要用些什么?” “我要睡了。”聆安让金扣出去,金扣应着退出去把门关好。李定塘插住门,“聆安,再补一觉吧。”他抱着聆安往床上一躺。 李定塘想着曾则谦白衣上的斑斑血迹,是他误会了曾则谦。曾则谦到底没有起过想杀他的念头。曾则谦看秦熙的眼神,他早就该明白。 曾则谦为了杀掉皇帝费尽心机,众叛亲离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他连性命都不顾,朋友百姓又算什么。李定塘不知该如何看曾则谦——是他咎由自取,还是,痴心太过迷失本性。 聆安发现床边有一个暗格,他抠开暗格,里面放着几个小瓷盒和一本书。李定塘回过神来,他心道不好,一翻身躺过来挡住聆安,聆安拿着书滚进了床里。 “……”李定塘最终发现自己还是脸皮不够厚直接吹了蜡烛。 聆安从身后抱住李定塘,“阿塘,我知道那是什么书。”他亲了一下李定塘的耳朵。“折甘给我看过。” 就知道折甘不是好狐狸,李定塘转身也抱住聆安,“聆安,那你想不想试试?” “不想。”聆安干脆的拒绝了李定塘,他盖上被子自己睡觉了。 李定塘叹口气坐起来,原来聆安都懂。为什么不试试呢…… 第二日中午李定塘和聆安从床上起来,聆安缩在床上就是不挪地。李定塘猛地掀开聆安的被子,聆安的脸红透了,他抱着枕头看着李定塘。 李定塘不怀好意一笑,他抖抖被子。 “聆安大人这么晚才长大。” “你不许说,滚出去滚出去!”聆安推开李定塘,“我不要看见你了!” “让我猜猜聆安昨天梦见了什么。”李定塘摸摸下巴,“肯定梦见我了对不对?” “你出去。”聆安把脑袋压到枕头底下,“我要换衣服了。”语调平平。 “哈哈哈哈好,我出去。”李定塘带着隐秘的笑走出去,春/梦了无痕,聆安原来有反应。金扣蹲在门口,他听见门响赶紧站起来,“大人您可要洗漱?小的这就去准备。” “换一床被褥,把现在这套烧了。你自己来,不要借他人的手。”李定塘递给金扣一小颗珍珠,金扣对李定塘一挤眼走了。 “好嘞,您稍等。” 李定塘和聆安洗漱好吃完饭坐在屋子里,屋子里拉着帘子,桌上摆着铜盆。 李定塘和聆安一人滴一滴血进去,聆安口中念念有声。 水面泛起涟漪,画面隐隐约约出现: “嘭”一声,一间院落前院的门被破开,检校千牛卫大将军李克爽领着人冲进院子。带刀披甲的侍卫把院子里里外外围严。秦熙等人都走到院子里,他的亲兵也出现了,不小的院子略显拥挤。 秦煦站在门口,表情肃穆。 “二弟,你跟我走。”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该知道。” “大哥,我不会动手,咱们兄弟两个好好聊聊,好不好?” 李克爽想说话,秦煦挥手示意他们都退出去。“都出去吧,没事。” 秦熙转身去屋里端了一盘月饼放在台阶上。他拂拂地上的尘土撩衣坐下去,秦煦站在院子中间。 “哥哥,你想知道什么。父皇之死和我有无干系?魔蛟之事事出缘何?还是,别的。” “我不信你。”秦煦看向秦熙,秦熙睁大眼睛。 “大哥,你不信我?” “我不信你做得出来。”秦煦冲他一笑,“我不想怎么样你,你和我走,保证你平安无事。” 秦熙痞痞一笑,他把一块水精平安佩扔给秦煦。 “本来就不是我。这是光熙十八年父皇在酒宴上亲自给李晏的,当日比试投壶,李晏得了头筹,父皇把这个给了他。” “是。” “所以,李晏根本就没有死。父皇从那时起就在筹划了。” 秦煦不信他,静静站着。 “大哥,前年甫州贪墨案,你查出文鹤,我可曾阻碍你?他是我亲舅舅。” “……” “大哥,我就如此不堪?你应该知道曾礼为什么突然升迁如此快,别自欺欺人了。”秦熙冷笑,他拔出秦煦的佩剑横刀自己的颈上。“大哥,我从不叫皇兄。你我都是父皇的儿子,我只愿你我二人兄友弟恭,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十三年前,父皇抱着你我外出祭祀天地,万人朝拜。我当时心里只觉父皇的姿态该是你以后的样子。朝廷里霁风朗月,你器宇轩昂。这才该是我哥哥的样子。” 秦煦使劲把剑抽出来,剑刃划过两个人的手心,两人的血混在一起顺着剑滴到地上。 “和……” 画面到此为止。李定塘攥紧双拳,秦熙拿的水精佩是他在宝泉镇当掉的,秦熙的心思这样深。 作者有话要说:  暂且当曾则谦死惹Σ( ° △ °|||)︴ ☆、18 山陵崩,王都戒严,自大丧之日起寺观鸣钟三万次。 李定塘和聆安使了个法术坐在昭纯宫的房梁上,精华宫宇里有一个妇人和秦熙在交谈。 “和彦,这次做的不错。”绾夫人端起茶盅啜了一口。 “儿子做事母妃还不放心吗?这个天下,母妃,以后没人再敢这样对你。”秦熙笑意盈盈。 “好,好!真是母妃的好儿子。”绾夫人笑着流出泪来,“皇后的儿子优柔寡断,我的和彦杀伐决断,从今往后母妃就算死也是开心的。这一辈子,除了幼时,母妃好久没这种感觉了。和彦,我的好儿子。”她住秦熙,眼泪滴进秦熙的发里。 “母妃,你安心吧。”秦熙替绾夫人拭去泪水,“这天下,也再无人可以左右我。就算屠尽史官烧尽书册,我也在所不辞。” “你打算怎么处理秦煦?” “这个不重要。”秦熙避开不答,“我自有分寸。” 绾夫人拉过秦熙的手,“孩子,不是母妃要说你,这种事要斩草除根才好。”她的嘴角流出血来,绾夫人用丝帕擦了一下,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丝帕上的血迹。 “母妃,您可以歇一歇。”秦熙道,“您不该管这么多,文鸾没告诉您吗?”秦熙温柔的看着绾夫人,他拿过绾夫人的丝帕擦干净她嘴角不断溢出的血。 “儿子大了,不喜欢总有人指手画脚,眼里也容不得沙子。”他随手把茶盅里的水倒到一旁的花里,“母妃,你对父皇用情如此之深,我定让你葬在他身侧。”秦烈抚上绾夫人睁着的眼,他捂着嘴咳了两声,指间透出血来。 “你我母子,谁都活不长。”他无奈的摇摇头阖住门走出去 “关住宫门,母妃要休息,今日谁都不见。” “是。” 沉重的宫门缓缓合上,将门外的阳光尘土一并隔绝。 李定塘和聆安从房梁上跳下来,他探过绾夫人的鼻息,气息全无。 “秦熙疯了。”聆安喃喃自语。 “一会跟着他。”李定塘看着伏在案上的绾夫人,这个女人太强势,机关算尽却漏了自己的儿子。秦熙怎么会甘愿受她摆布束缚? “咱们得赶紧回去,免得金扣起疑。”李定塘和聆安溜出去。他和聆安站在墙下极目而视,千千宫阙重叠檐,皆是黄瓦琉璃朱红宫墙,方寸天。 “阿塘,为什么每个檐角都有骑鸡的小仙人?” “我听父亲说,人心若是不知足,往前一步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等我老了,你和我溪头剥莲蓬。人云‘醉里吴音相媚好’,我喝口酒醉醺醺眯一会,你叫醒我就好。”聆安靠着李定塘,“你和我都知足。” 李定塘捏捏聆安的脸,“拥君在侧,尽是风流。” 他和聆安回了艳明阁继续吃吃睡睡不问窗外事,聆安提笔画兔子,地上尽是废稿。 李定塘拿着春/宫图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聆安,晚上试试好不好?” “不好。”聆安一口回绝,“如果你在下面可以试试。”他拿着笔走过来,“阿塘,我帮你描眉。” “算了。”李定塘握住聆安的手腕,他夺过笔把聆安压在身下。 “试试?”他凑在聆安耳边压低了声音说。 “不。”聆安挠他,李定塘笑着拿笔在聆安脸上画了一道。聆安和他闹作一团。 (软腰依玉树,弄散一天风雨。攒够来一发长番外_(:3」∠)_) 聆安睡着了,李定塘抚过聆安汗湿的发,他剪下一绺和自己的头发编在一起。 “我李定塘也有这么酸的一天。”他自我厌弃着把装着头发的锦囊放好。 七日后太子扶皇帝梓宫往鹿山陵墓而去,第九日文麟帅大军抵达爰山山南。 入目也尽是泛着光的甲胄,李定塘打晕了一个侍卫混在人群里。秦熙带着军队等在山上,山下就是他的亲舅舅。 “文麒,你这是要造反?”他邪气一笑,身形虚弱。 文麒看了他一眼,面色古怪。 “来人,把叛军拿下!有功者,升官加爵!”没等文麟反应过来秦熙就下了令。 “慢!”文麒大喊一声,“殿下是何意?” “文麒,我劝你束手就擒。”秦熙合上扇子在手里抛来抛去,“儿郎们,还等什么?” 文麒被这一串变故打昏了,他从身后抄出武器掉转马身欲撤。 “秦熙!竖子!算我瞎了眼信你!” “你岂止眼瞎,心都是盲的。”秦熙笑他,他坐下来看着人群厮杀,兵刃相接声恍若未闻。 秦熙人手众多,文麟毫无防备。战事很快完毕,鸣金收兵之声响起。 那是李定塘听惯的声音,天子脚下的士兵估计一辈子也难听到几次。 “唉——这么蠢。终于完了。”秦熙打了个哈欠,“撤吧。”他对一边的将士说。 “是。” 军队夜晚撤回王都将王都层层围住,王都内满是白色。 秦熙执玺摄政处事,不过七天,王都里就有不少王公大臣因文麒一案被查处。秦熙下手决绝,敬国府被连根拔起,菜市口刑场下的血仿佛没干过。王都里一片混乱,群臣自危不暇。天不至黑街上已经没了行人,人心惶惶。 太子和姜戎率领两万士兵从泰阿关赶来汇集在安远门外,秦熙拒不开城门并下令一墙之外皆为叛军。 雨过一寒,天起濛濛雾。大清早秦煦一身缟素出现在尚德门外。李克爽带着一万兵马与姜戎汇合,三万人压在王都北面。 秦熙下令开城门,同样是一身缟素,他手捧宝玺跪在门洞里。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臣弟奉宝玺恭迎皇兄。”秦熙字字恳切,憔悴的神态与秦煦无二。 “起来。来人,带二皇子回府休息。无本宫手谕,无人可以前去探望,二皇子也不可以踏出府门一步。” 没有人行动。 “太子,恕臣斗胆,不能从命。” 李克爽喊道,“复大权!清君侧!肃宫廷!” 秦煦身后的军队跟着大喊,“复大权!清君侧!肃宫廷!”声音一浪一浪几乎要将他打晕。 秦熙抽出佩剑,寒光凛凛。他却只是把剑尖指天,“本宫下令,尔敢不从!” “卑职不敢不从。只是,卑职心有余虑。”姜戎道。 秦煦把剑扔在他面前,“秦熙是本宫的弟弟!”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啊太子!臣等恳请诛邪佞,清君侧!”谏臣尚开布道。 “此事容后再议。”秦煦皱着眉看向他,面色不虞。 跪在地上秦熙拍拍土站了起来,他冲所有人一笑,明眸飞彩,恍若稚儿。 “皇兄,臣弟不想让你为难。望此后,皇兄践祚天下太平。再望,哥哥与皇嫂举案齐眉子孙绕膝。”他掏出一把匕首,秦煦身后的士兵拔剑指着他。 “罪臣秦熙,此生罪犯滔天。光熙二十七年,太子煦废其于尚德门下。诸位,可好?”他呵呵一笑自绝于人前。 李克爽拉着秦煦,他看着这一幕再支撑不住直直倒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辛弃疾《清平乐·村居》 咦,发现一对兄弟,年下攻辣种( ̄▽ ̄)\" ☆、19 李定塘和聆安离开王都的那一日秋高气爽,他们飞的低,身下偶尔略过一只纸鸢。纸鸢被线束缚着停在身后,把一段记忆截在白耳江西岸。 聆安成功用兔子联系上了沈素商,他和苍符皆在卉州。莘州之事已经平定,萧凝远疲惫不堪独自回了栖玉宗。 黎秀已至卉州迟迟不肯露面。 李定塘和苍符私下商议,苍符出手打晕了聆安,沈素商带着聆安往恒海而去。恒海可通银汉,银汉之上有高人。 李定塘把装着二人头发的锦囊塞到聆安身上,他亲了亲聆安看着沈素商和他的心肝离开。 李定塘从不是英雄。他不过是有自己想守护的人和事,他的身上压着责任。李定塘看河山再寂寞,这河山也是他所钟爱的,不容黎秀放肆一分。 “苍符,你早就打算好要支开素商了吧。”李定塘蹲在火堆边烤着手。 苍符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答案不言而喻。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棽山脚下传来马蹄声。李定塘拄着剑坐在大道上,他叼着根狗尾巴草,微弱的阳光穿过林间雾气碍了人眼。 “吁——”黎秀停了马,他骑在马上俯视着挡在路上的李定塘。 “李定塘,咱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承蒙牵挂,一切都好。” 黎秀从马背上跳下来,他哈哈大笑两声道:“李定塘,你和我如果是友非敌就好了。古语‘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与你相见次数不多,却对你用情至深。” “既然如此,你我何不酣战一场?” 黎秀拿出一把扇子双手灵活的转了几下,他拍手称妙,说罢出扇势如奔雷。 李定塘拿起乌夜剑与他缠斗,黎秀攻势迅猛,李定塘剑法犀利毫不退让。乌夜剑直取黎秀双眼,黎秀挥手反挡,锋利的扇缘划破李定塘的皮肉。李定塘转身疾跑,黎秀把扇子扔过来。 李定塘一个俯身躲过扇子,他挥剑向扇子离手的黎秀砍去。黎秀夹住剑尖,眨眼之间扇子飞回来,李定塘急急往南边退去。黎秀紧追其后,扇子划掉李定塘几缕发,他的左眼边渗出血来模糊了视线。 李定塘咬牙挺住扇子的割痛,他汇集灵力于剑上一撩,黎秀察觉不妙转身欲跑,李定塘死死扣住他的手腕。黎秀的手上凝聚起青色的幽焰挡住乌夜剑。 黎秀的身后忽然飞出几支箭,他松开李定塘把扇子挥出去,身后传来“杀啊——”的喊声,士兵如水涌来。 黎秀往南边跑,李定塘啐了一口血跟上他。 黎秀忽然目露凶光,他十指触唱起古怪的歌,天空又暗下来,云上有青色火焰在烧。李定塘想阻止他,他刚刚冲过去就被不知名的力量弹开。 “是你们逼我的!”黎秀大喊一声,紫电青雷劈来,着物则燃。倾盆大雨落下也浇不灭。 士兵身上沾到雷火,在雨里打着滚燃烧。李定塘一抹眼前的水提剑冲了上前去。 黎秀已经在沿着西北方下山,李定塘使出最后一招也是唯一学会的一招幻术。他一化为二一前一后挡住黎秀,黎秀看都不看就向着他身后的李定塘拍出一掌。李定塘后退几步倒在地上,嘴角溢出的血一下就被雨水冲掉。 “雕虫小技。”黎秀笑道。 他身前的李定塘却冲了过来,剑尖已经微微推进黎秀的身体。黎秀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李定塘道。 黎秀发力把李定塘震出去,李定塘捂住胸口呵呵笑起来。 天上的雨停了,四周青色的雷火还在静静燃着,树木一寸寸化为灰落在地上。 黎秀开始浅唱,声音不似人言。倒下的士兵的血沿着地面如同蛇一样蜿蜒着爬过来积在黎秀脚下。他贪婪的看着这些血,细细的血线缠上他的手腕。 “啊——”黎秀忽然惨叫一声,他的手腕处冒出黑烟来。苍符站在黎秀面前,他长鞭一甩让黎秀一踉跄。 黎秀化蛟龙,天上的云又开始聚集。苍符狠狠抽鞭,鞭尾发出爆裂的声响,云雾消散一块。 “苍符,你今天挡不了我!”黎秀的身体半隐在云间道。 苍符低吟一声化身为龙穿进云雾。青色的雷火混着黑色的雾气弥漫在山上。 天上忽然发出一声长啸,山石崩裂树木断折。整个箕山仿佛要炸开。 青蛟来回翻腾,黑龙的利爪死死插/进青蛟体内。黑龙从青蛟体内拔/出透明的蛟龙筋。李定塘颤颤巍巍从碎石里站起来,青蛟“嘭”的一声落在地上除了喘息不再动作。 苍符化成人形站在李定塘面前,他捂住嘴角,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李定塘扶住苍符,苍符直接昏死过去。李定塘一看自己的手上,黎秀的衣服里透出血来。 黎秀银发青袍立在李定塘身边,双目空空无物。“哈哈哈哈哈,是我赢了!是我黎秀赢了!”他又唱起诡异的歌,血从四面八方汇到他脚下。 阴暗的天幕下,所有的光亮都聚集在李定塘身上,他凝聚所有灵气于剑上向着黎秀劈过去。光芒所至之处草木封冻。 黎秀被光耀得睁不开眼。 “黎秀,你该死了。”李定塘声音微弱气若游丝。 “我赢了…”黎秀没说完就睡熟了般再也没了感觉。 李定塘颓然的扔掉剑瘫在地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僵,手指已经不能弯曲,身上的伤口比往日疼百倍千倍。 忽然他身上一暖,熟悉的温度暖活他快要不动的心。李定塘费力的睁开眼,聆安就看着他,一滴滴珠子打在他的脸上。李定塘自嘲一笑,他居然看到了聆安。他奇异的想到贺州的雨,想起那雨丝细细密密整整斜斜落在脸上的感觉。 他恍惚中伸出手,却什么也没碰到。 作者有话要说:  李定塘卒,全文完(误) ☆、20 星槎浮在恒海上,海面远接银汉天川。 李定塘睁开眼,聆安正拿着鱼竿坐在槎头。他想起身,身上一阵剧痛。聆安听到身后的声响扔掉鱼竿过来。 聆安的眼泡肿着,他看到李定塘睁开眼抱着李定塘呜呜哭起来。李定塘艰难的伸出双臂抱住聆安,他轻轻抚着聆安的发。 “聆安,不哭啦。” “呜呜呜呜”聆安抽噎了一下接着哭。 “聆安大人,没事了,不要哭。”他用袖子小心的为聆安擦擦眼泪。 “李定塘你吓死我了。” “没事。”李定塘笑笑,“聆安,那天是怎么回事?” “你还说!要不是那天走着走着我醒了,素商就真的把我带走了,你也就再也见不到我了!素商本来也不想走,我求了他半天然后往回返,走着走着天色忽变——我就知道你和苍符骗我们!等我们回到箕山时根本上不了山,泥石夹在里洪水从山上冲下来,四周的树都着了,不少将士的尸体也被冲下来。后来雨停了,我和素商往山上跑,山上到处都是血,深深浅浅积成水坑,你就躺在地上。” “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李定塘抱住聆安把脸贴在聆安肩上。 “黎秀死了,苍大哥躺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素商带他回了冥黎幽薮。萧师叔传信言恒海里有星槎,往来天地间,乘槎可至萧他的叔父处。素商顺便给了我一杆鱼竿让我没事钓金龟。” “钓没钓到乌龟。”李定塘问他。钓金龟,亏沈素商想得出来。 “当然没有。别说这个,你这次把我弄走我很生气。”聆安绷着脸的看着李定塘。 “我运气好得很,连你都能遇到。”李定塘坐好拿过鱼竿,“别再哭啦大人,眼睛肿了丑。我给你钓一只乌龟看看。” 聆安斜了他一眼,“我才不稀罕乌龟。” “你喜欢我。”李定塘厚着脸皮说。 星槎划进水旋,扶摇直上遥接银汉。 “聆安,萧先生的叔父住在天上?” “嗯——萧师叔说他的叔父叫萧龄,是师祖正白真人的朋友,已经快老死了,常住在银和之上的一朵凝云中。。” “聆安,我信你说的,你不要信你师叔说的。” 聆安忽然想到什么,他从乾坤袋拿出几根晶莹的龙筋和青色的鳞片。 “这是萧大哥留下的。一根龙筋可以给秦大哥、一根要给萧呃……萧师叔的叔父,一根咱们留下。” 星槎慢下来,漂在银汉之上。槎下的水清澈见底,水里有巨大的发着白光的石头,几条银鱼停在石旁佁佁然,星槎的影投下去,一群银鱼瞬间游走隐没了踪迹。 “阿塘,我要跳下去。”聆安开始脱衣服。 李定塘坐起来伸手撩了撩水道:“当然可以。” 聆安的头发荡在水上,像柔软的纱铺开。李定塘轻轻拽住他的头发,聆安转头冲他一笑。他的鱼尾在水里温柔的摆动,李定塘低下身吻一吻聆安的耳朵,聆安羞赧的扎进水里不露头。 李定塘突发奇想拿过一旁的鱼竿,他在勾上绑好聆安的发簪把鱼竿甩出去。不一会,李定塘感到有人在拽鱼竿,他低头一望,聆安沉在水里扯着钩子对他吐泡泡。李定塘把鱼竿往上拉,聆安浮出水面“吧唧”一声亲上李定塘的脸颊,亲完他又敏捷的躲到水里。李定塘摸摸湿湿的脸,从怀里掏出一把莲子。 他把莲子一颗颗投进水里去,聆安把莲子一粒粒收集起来。他在水里翻滚,溅起的水打湿了李定塘的衣服。 聆安游在星槎前面对李定塘喊:“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李定塘装作听不见,聆安把莲子一颗颗掷到他身上。他却若无其事的剥开莲子放进嘴里。 聆安翻身上了星槎,李定塘忽然从身后掏出一块棉布盖住聆安。 “快擦擦,别着凉。” 聆安乖乖的擦干自己。他穿好衣服坐到李定塘边上。 李定塘给聆安拢着头发。远处有一大块云几乎要贴在水面上,云层浓厚洁白。 “估计是到了。” 星槎漂到云边,云里有一扇雕刻精致的玉门。李定塘敲敲门环,玉石相击的声音回荡在云朵里。 门开了,李定塘没看见人。 聆安拽了拽李定塘,李定塘低下头,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门内,他穿着件水蓝的外衫,金冠束发。 聆安蹲下身帮他捋顺腰间的流苏,“小弟弟,萧老先生在不在?” 小弟弟一口咬住聆安的手指,聆安一下疼得流出泪。李定塘正想收拾这不知好歹的小奶娃,小弟弟却伸手接了聆安的泪后后退几步。 “你们才是小弟弟!”他斜了两人一眼嫩生生的道,“我即是萧龄,字长幼,论岁数连你们的爷爷都当得!看在你们的见面礼的份上,大人大量不和你们计较。” 李定塘和聆安:“……” 聆安掏出一根龙筋递给他,“在下聆安,居无端海。此次前来有事相求。” 萧龄哈哈大笑了两声道:“那个是不是就是李定塘!萧凝远那个臭小子久不给我传信,前几日忽然传过信来。不要叫我老先生,叫我叔父。” “这……叫您叔父岂不是乱了辈分?”李定塘怀疑的道。 “怕什么,我又没不高兴。进来吧。”他拽着聆安的手往里走,李定塘跟在他们身后。 聆安犹豫着开口问:“萧……萧叔父,您怎么这么年轻?” 萧龄翻了个白眼,“眼见怎么能当真?鄙人前几日偶得材料炼出一味‘易反丸’,不知哪出了差错才变成这幅样子。可见,皮相一事害人不浅,双目惑人不谓不深!” 李定塘和聆安笑着应了几句。 李定塘刚进门没几步脚下一空,他直直掉了下去摔得眼前直发黑。 萧龄一脸热切的把他扶起来,“抱歉抱歉,我忘了你们是初次来这,这庭院是在云里,而门设的靠上了些。” 李定塘呵呵笑了一声,“不妨事。” 萧龄拍拍手,三个跟现在的他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小童走过来对他们恭恭敬敬的弯了个身道:“师父好、客人们好。” 小童们穿着白色的袍子,脑后皆用红线绑了小辫子。萧龄年幼的脸上浮现慈祥一笑,“流霞,带两位客人好好歇一歇泡个澡。等一会我就去为定塘治伤!” 李定塘和聆安跟着被叫做流霞的小童走,院子楼台廊桥里曲曲折折,温热的水穿流而过腾起氤氲细雾。隔着暖暖的水雾远处的事物看不真切,身边有几棵只开着花的樱树,粉色的花瓣飘落顺水流走。几瓣花瓣落在李定塘肩上,聆安轻轻的把花瓣吹下去。聆安的气息拂过李定塘的耳垂,李定塘的脸倏地红了。 他趁前面带路的小童不注意,亲了聆安一口。他在聆安的耳边道:“聆安,我脸红了。” 聆安看看他百年难得一羞的脸,忍不住又吹了几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李定塘哭笑不得。他们落在流霞身后,流霞喊了他们一声,聆安赶紧跑过去,留下李定塘慢慢在路上晃悠。 流霞把二人带到温泉边上,四周置了绢面绘荷的雕花屏。他水里倒了些药材把棉巾搭在屏风上。 “两位客人请一洗旅途劳累。我不打搅,有事摇一摇屏风角上的铃铛即可。”说罢他把屏风围上退了出去。 聆安迅速脱了衣服跳进去,李定塘冲他痞痞一笑,慢慢褪了自己的衣服走进水里。 聆安从水底捞出一把杏仁扔向李定塘,李定塘坏笑着游过去。 聆安一边游一边大叫:“你在水里打不过我!” 李定塘忽然从水里浮出来,他神色痛苦深深皱着眉。聆安以为他不舒服赶忙游过来,李定塘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聆安,我打不过你,但我可以骗过你哈哈哈哈。” 聆安生气的扑腾尾巴,水花飞溅迷了李定塘的脸。李定塘忍不住想抹脸,聆安一滑从他手下游了出去。 他朝李定塘撩着水,“你居然敢骗大人!大人在水里不怕你!” 李定塘闭着眼也冲着聆安的方向撩水,他趁乱扑过去抱紧聆安,身体的疼痛与疲惫都被忘在身后。 两个人在水里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泡到头脑昏涨才从水里爬上来。聆安摇摇铃铛,流霞气喘吁吁跑过来。 “我来为二位带路,请。” 小童少年老成,李定塘忍不住问:“流霞,你和你师兄们真让你师父省心。” 流霞一听垮了脸,“前两天我们想逗一逗师父,在他炼丹炉里加了点东西,师父很生气,给我们一人梳了一个小辫子。”他说着伸手揪揪自己的小辫,“这样我们一干什么师父不许的事,小辫子就会很疼。” “怎么剪掉。”聆安轻轻揪了一下流霞的小辫子。 “剪不掉。”流霞扁扁嘴。 李定塘没忍住笑出了声,流霞拉着聆安闪身一晃隐进了深花薄雾里。 李定塘四处张望没看到人,这时候流霞忽然拉着聆安哭着从花影里走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带路还一边念“好师父徒儿不敢了不敢了……” 李定塘拉着聆安走在他身后,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捂住了嘴。 流霞停下身,三人站在一处水上的楼阁前,水中开了几朵红莲,朱砂胭脂,绝艳欲流。 流霞推开一间屋子道:“此处是春风八咏阁,二位几日还请暂居此处。我和师兄就住在左起第一二三间,二位随时可以叫我们。二位可以先小睡一会或者转一转,等师父制完药我便来唤二位。”说罢他关上门退了出去。 聆安推开窗隔雾看花,水面上红莲独绽,雾气飘进屋子,聆安和李定塘的疲乏也一并袭来。李定塘拉下床边的帘子,檀色的纱隔出一片昏昏睡意。 作者有话要说:  槎(chá):木筏 ☆、21 流霞来时李定塘正抱着聆安看书。 流霞带着二人弯弯绕绕进了一个庭院。庭院里长着及膝的细叶黄草。萧龄正坐在一条过道里拈着一根草研究,他听见声音站起来,吓了聆安一跳。 “流霞,你可以去忙别的了。来来,定塘和聆安,咱们一起坐下。”他说着又一盘腿坐了下去。 李定塘一撩衣摆和聆安坐下来,一颗元宵掉到聆安身上,聆安拿起元宵放在手心。元宵上出现了两只眼睛和一对透明的翅膀,它冲着聆安眨眨眼。 李定塘和聆安:“……”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化尾 作者:多四 第6节 “定塘,你把它放在手指头上。” 李定塘伸出一根手指,元宵滴溜溜滚上去。它在李定塘手上滚了一圈变成了黑色。萧龄在上挖了个小坑把变黑了元宵埋进去。 “萧叔父,那是什么?”聆安问道。 “这小东西住在黄叶里,喜吸食雾气。它们可以感知气息,中了毒埋起来三天之后就会又活过来。” “所以,他变黑了是……”李定塘迟疑着开口。 “嗯,你中毒了。你杀了黎秀嘛,毒已入体。黎秀体内戾气横肆,血里带着毒。”萧龄说着探上李定塘的手腕。 “你可认识元睿?”萧龄端详着李定塘的脸道。 “仅听过而已。” “你长得像他,灵气也像他。”萧龄揉揉眼,“猛一看不像,可你这细看确实很像他啊。罢罢,先说这个毒,你这毒在我手里当然没问题,可是我要取些原料。你们先拿一支芣苢草再来。” 李定塘看了眼萧龄摇头晃脑的小身板,他道:“这芣苢草活血化瘀,泽肌润肤,没听过可以炼药,倒是可以拿来做上好的脂膏。” “哈哈哈哈哈哈鄙人就抹脸,唉——不不不,口误,是治伤。没有芣苢草这个好办,让聆安给我一捧泉客珠就行。萧凝远可是从他徒弟那套了半捧,我要救你的命怎么也得一捧。” 聆安从乾坤袋里掏出《大宣志》,他不紧不慢翻开书,拿出一根夹干的雪白芣苢草。 萧龄接过草片后拿出一个瓶子扔给李定塘,“……呃,这个,好吧。这药丸一共一百粒,两日一粒即可。我帮你们,你们也帮我找些东西可好?放心,我宅心仁厚、悲天悯人,不会为难你们。” “当然没问题。” “你们先去捉十条银河里的闪银鱼,再找十颗拳头大的莹白石。莹白石定要好好找,虽然我还不会用。” 聆安:“……” “萧叔父若是急用我立即就去。”李定塘道,他倒了一颗药丸放进嘴里,药丸的滋味妙不可言——果然是萧凝远亲叔父,两个人的药一样难吃。 “这个不急,你们先休息休息。日出而暗,日落而明,只有日落时才可以找到。而等我这里入了夜,外面必是明的。你们等这时再出去,白天的闪银鱼才难得。一会,聆安你不要帮定塘,定要他亲手抓。”说罢萧龄勾勾手,流霞哭丧着脸从身后的药室里走出来。 “师父,不要揪我小辫!” 萧龄呵呵一笑:“乖流霞,带两位贵客去用饭,为师稍后就去。” 流霞又走在前面带着李定塘和聆安出去。他一路走一路碎碎念,“臭师父、厚脸皮、老不修、欺负小孩……”一直嘟囔不停。 聆安伸手递给流霞一包盐渍梅,流霞揣起来转身拉住聆安的手,“谢谢聆安哥哥,我要留下来一会和师兄一起吃。”他冲李定塘做个鬼脸。李定塘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定塘哥哥请你吃脑瓜崩。” 流霞一撇嘴忽然哭了起来,“聆安哥哥他欺负人……我要三包才能安慰碎掉的心。” 聆安看看李定塘,李定塘把聆安拉过来伸手掏出两个瓷瓶给流霞。流霞止了哭声接过瓶子,打开盖后倒出一小撮白白凉凉晶莹的晶粒。他悄悄舔一口。“呸”、“呸”,他吐了两声又哭起来,“是盐,不要!不要!” 聆安抓住李定塘,李定塘弯下腰来以为聆安要打他,聆安却红着脸一口亲了上去。聆安亲完赶紧松开手,流霞看呆了。 “这个甜不甜。”聆安问流霞。 流霞呆呆点点头乖乖带路。 李定塘戳戳聆安,“聆安大人,我还没甜够,再来一次怎么样?” 聆安瞪着水汪汪的眼看着李定塘,他鼓起嘴碰了一下李定塘的鼻子,李定塘哈哈哈大笑想要亲回去。 “甜得我牙好疼。”流霞转过身面无表情道。 等凝云里暗下来,李定塘和聆安去了银河。 银河上云雾缭绕,水里的鱼几乎看不见,偶尔有几块莹白光洁的石出露水面。 聆安快活的在水里扑腾,李定塘憋着气在水里游了半天,除了他和聆安,水里连个活物的影子都没有。 聆安游过来拽住李定塘,他让李定塘停在一块石头前,自己飞快的绕到石头后面——一群几近透明的鱼游出来。李定塘在水底憋了许久已经快断气,他伸手胡乱一抓赶紧游上去换气。 他手里攥着一条鱼在一块石头上喘气。闪银鱼在他手里挣扎,李定塘拿出萧龄给他的一指长小瓶,银鱼一接近瓶口就变小溜了进去。 “六条了,聆安。”李定塘从在水面露着脑袋的聆安挥挥瓶子。 聆安用尾巴弹起水花,李定塘喘了几口气又跳回水里去捉鱼。 不知过了多久李定塘终于抓够鱼,他靠在水中的若木上一动不动,只胸口起起伏伏喘着气。 聆安沉在水里逗弄一条小鱼。 云雾里显出淡淡红色,李定塘站起来。红色完全露出来,红得耀人眼目。 红色的纱荡在水面,缥蓝色的裙摆无风而动。一个女子袅袅娜娜走在水上,泪妆芙蓉面,青黛新月眉。她不露步履,珍珠步摇微颤,一颤一颤都牵动人心。 聆安从水里扑腾上来,水珠盖了女子一脸。 女子停下来,她朝聆安笑一笑道:“小公子,当心些。”然后一直向前走去,衣衫隐没在雾里。她像故事里神出鬼没的魑魅,美艳不可方物。 李定塘捂住聆安的眼道:“小小少年不料却是个登徒子。快醒醒,回魂啦。想看我任你看。” 聆安钻进水里冲冲脑袋,“她真好看。” “自从有了聆安大人,再好看的人也入不了李定塘的眼了。”李定塘亲亲聆安的额头。 “我说真的!”聆安一本正经。 “我说的也一点不假。”李定塘逗他。 “……你最好看。” “多谢夸奖。”李定塘哈哈笑起来。 “回去啦!”聆安一扭身跑了。 李定塘使尽全力依旧落在聆安身后。 小小的萧龄正坐在门口等着他们。他递给李定塘和聆安一人一块布。 “萧叔父,刚刚我们看见了一个美妇人。她穿红色衣服,着一条蓝地绣金鹧鸪襦裙。叔父你认不认识她?” “那是红蕊夫人,园子里的红莲就是她给的。我也记不清是多久之前,她的夫君化成银河里的一条白龙,只在阴雨的夜里出现。她每天在银河里走来走去,希望可以寻到她的夫君。我有好久没见过她了,她走累了就在银河里的若木上休息,出现在哪我也琢磨不到。来来来,先把鱼给我。” 李定塘把瓶子交给萧龄,萧龄打开门让二人进去。他拔开瓶口,随手把鱼往水里一倒,“行了。” 李定塘和聆安:“……” “你们小住一两天,还有许多事等你们。明日聆安,你就可以去找那个神仙妃子红蕊夫人了,我需要几瓣红莲花瓣,可是又不想摘自己的。你们快去好好休息吧,明天麻烦你们了。”他摆摆手自己走了。 “阿塘,你猜为了什么红蕊夫人的夫君一直不见她?” “可能是他或者红蕊夫人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吧。” “或者,她的夫君已经死了可是她不知道。”聆安望着水里的红莲淡淡的说。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见道长和萧师叔,来一发栖玉宗病友日常。 道长敲门。 “师弟,你开开门,我有事找你。” “师兄,请进。” “凝远,你…你怎么不穿好衣服……” “乡野一人,天地为吾之家,屋宇即为吾衣。师兄,我屋舍齐整干净,你缘何说我不好好穿衣服?” “……是在下输了。” ☆、22 萧龄偷得一缕白日光做了个灯笼给聆安,聆安提着灯笼和李定塘走在水底。 巨大的莹白石安静站在水里,水草随水流缓缓招摇。李定塘弯腰捡了一块石头,几只闪银鱼亲了亲聆安的脸飞快的游了过去。李定塘止住步子,聆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不亲我一下吗?” “哈哈哈哈不亲。” “那我来。”李定塘碰碰聆安的鼻子,聆安没拿稳灯笼,灯笼摔在地上光芒熄灭。 李定塘捡起灯笼和聆安靠近巨大的莹白石,聆安敲了敲光洁的石面,石头居然发出沉闷的声音,他把耳朵贴在石头上,另一边传来风声。 李定塘看了看石头,他不太确定却直直撞了上去——李定塘直接穿过了莹白石,聆安也跟进来,李定塘握着聆安的手往前面看。 不远处深渊没有一丝光亮深不见底,巨大的水涡缓慢旋转着,水草都向着水涡摇摆。李定塘试着踏出一步,他衣发飞扬控制不住被水流牵引过去,聆安拉着他的手也被牵扯进去。水流缓缓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道,李定塘和聆安放弃挣扎跟着水靠近水涡中心。 “是尾闾。”聆安说,“天下水聚之处。” “下面是什么样?”李定塘望着前面的一片黑暗。 “我也没去过。”聆安掏出一块小小的莹白石,“一会可以用这个照明。”他笑着看李定塘。李定塘拿过石头看了看,“聊胜于无,但愿咱们还能出来吧。” “海水又不能只进不出,咱们顺着水走就可以。” 靠近水涡中心水流越来越快,李定塘不得已闭上眼,水流冲开他和聆安拉着的手,李定塘一惊,电光火石间他已被狠狠摔在柔软的地上。 他揉揉肩膀站起来,地上薄薄一层水,水底应该是金色的细沙,双脚踩上去几乎要陷进去。聆安并未在附近,李定塘喊了两声没人应答,他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李定塘站在国子监彝伦堂外僻静的角落里,身旁是年幼的曾礼。小曾礼穿了一件浅血牙的直裾深衣,鼻青脸肿靠着墙喘气。 元州布政使幼子文培贞抱着手站在不远处,一群世家公子拥在他身边。“李晏!你把曾礼交给我们!” “凭什么!”李定塘想都没想护在小曾礼身前。 “呀,我忘了你和曾礼都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一个小胖子喊道。 “你才没爹没娘!大肥猪!”小曾则谦毫不服软的骂回去。李定塘直接拎住小胖子的衣领。 “你再说一遍!” “呸!”小胖子朝着李定塘吐了口唾沫,“你打我一下试试!”他神情鄙夷向着李定塘挑衅。李定塘松开手踹推了个跟头,“你不配让我动手。”他拍拍手掌。 文培贞比了个眼神,他冷哼一声道:“我看你一会还拍不拍手。” 几个小孩子拥过来,李定塘护着小曾礼,拳打脚踢分外疼痛,疼得他流出泪来。他忘了自己剑下已有亡魂无数,他忘了自己完全可以把文培贞小胖子一个个都揍成猪头,他忘了好多事情又成了年无力的小李晏。 他蜷在墙角死死守着小曾礼,身后是小曾礼撕心裂肺的哭喊。秦熙和一众人走过来,人群散了,秦熙把锦帕递给曾礼。李定塘转头看曾礼,忽然肋下剧痛。 曾则谦拿着带血的寻踪刃,一旁的紫龙须发出的香气让李定塘昏昏沉沉。他瞪着曾则谦毫不知缘由,曾则谦哈哈大笑。李定塘头痛欲裂,他看着天黑下来吞没了曾则谦。 李定塘躺在花丛里闭上眼,他忘了什么事情,很重要的事情。眼前一片昏黄,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丛灌木后,火光透过枝叶照亮斑斑驳驳一小块。 透过空隙李定塘看到曾则谦小心翼翼吻上秦熙,秦熙迷迷蒙蒙中抱住曾则谦。李定塘想喊曾则谦,秦熙手中忽然多出一把剑刺透曾则谦的心口。 “则谦——”李定塘冲过去,一切都成了映在水里幻影,他跌进水里。 水,是水。李定塘想到什么,他挣扎着从水里爬出来,脑海里是黑色的发和墨蓝的眼。一定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想起一种熨帖的温度,有肌肤摩挲的温润。李定塘不停在地上磕着自己的头,好像不久前他也这样过,有人把手垫在他的脑下。 赵姨娘拉起李定塘,她穿了件月白地绣梨花的曲裾袍,李定塘甚至看清了她眼角的细纹。 “小晏,怎么摔倒了。”赵姨娘拍拍他身上的土,手法温柔。李定塘不可置信的看着赵姨娘,他总有感觉赵姨娘已经去世了。 “姨娘,我没事。”他后退两步,“不是你。”他转身就跑,不是赵姨娘。 赵姨娘拉住他,“傻孩子又说什么呢?你父亲后日就回来了。”她盈盈一笑,梨涡浅浅。李定塘伸手抱住赵姨娘,他还是孩子不及赵姨娘高。 “我的小晏受什么委屈了吗?”赵姨娘轻抚他的发。 “没有。”李定塘眼神澄明。 “曾礼来找你了,快过去吧,别让客人久等。” “曾礼已经死了。”李定塘呵呵一笑,“姨娘,你也早就死了啊。光熙二十年,我送你下葬。” “小晏,你在胡说什么?”赵姨娘摸摸他的额头,“有没有不舒服?” “我看到你不舒服。”李定塘掐住赵姨娘的脖子,他还没使力一个丫鬟经过尖叫一声。李佩银甲未解就走过来,他给了李定塘一耳光。 “李晏,你这是做什么!” 李定塘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他又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抽出一把剑劈向李佩,李佩伸手握住剑身,血顺着乌黑的剑身滴下来积在地上。 血,温热腥气。 利刃穿透皮肤划破心脏是如此容易的事。李定塘拿着乌夜剑,剑的一端是一个狄伦士兵。李佩驰骋在人群之中,一只箭破空而来射中他的脖颈,他从马上摔落被人踏于足下。李定塘拔出剑跑过去背起李佩,热汗古拉弓一箭射向他,李佩忽然推开李定塘挡了箭。 “伏骥快走!”他最后喊了一声。 张伏骥。李定塘想起来,眼前是苏金大漠,落日残阳。张伏骥、陈名鼐、秦烈、姬越禾,李定塘叼着根细枝子慢慢想,姬越禾,秦烈——沈素商。 沈素商是谁?他想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有的只有名字,有的有脸有名字,有的只有脸。还有一个人,没有脸也没有名字,但是一定不能忘。 李定塘摸摸自己的心口,他掏出一个锦囊,锦囊里有一股编在一起的头发。他吻了吻头发,那个人真好啊,可自己居然忘了他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23 海面银光一闪,聆安站在礁石上,他轻轻亲吻一个女孩子的脸颊。 李定塘跳到海里,他拉住聆安。看着熟悉的脸,他张口无言,他忘了聆安的名字。聆安身边的女孩子化成雾散在空中,他红着眼眶戳戳李定塘的脸。 “李定塘。”他抱住李定塘。 “你是……” “我是小季啊。”聆安在他怀里蹭一蹭,“你忘了我啦?” “没有。”李定塘推开聆安,聆安忽然跳到水里。海上雾气弥漫,李定塘找不到他的身影。 “小季?”李定塘琢磨着这个名字,感觉不认识的样子。他坐在礁石上冷得瑟瑟发抖。“你冷不冷?”他笑着问自己,耳边像是有铜铃的声音。 “聆安,你回来吧。”李定塘会心一笑,他记起来了。海水冷,像暖不热的被子,可是聆安不怕。聆安聆安,听半世平安。聆安站在他身后,他扥扥李定塘的头发。李定塘高兴喊了声“聆安”。 聆安看着他并不答应,他掏出自己的心递给李定塘,心口空了一块不住流着血。 “李定塘,我知道你们都想要我的心。我只喜欢你,所以这颗心是你的了。”聆安面无表情。 李定塘如梦惊醒,他一开始接近聆安目的确实是那颗心。他想拉住聆安,聆安也像刚才的女孩子消散在风里。李定塘开始怀疑一切的真假,到底记忆里是真的,还是眼前这一切才是真正发生过的。他大喊一声,颓然的蹲在礁石上颤抖。小季是谁?聆安是谁?为什么聆安说是自己小季?李定塘神思涣散,力气一丝丝剥离。 一具白骨从流动的雾里走出来,他眼眶空洞朝着李定塘的方向,他徒劳地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李定塘睁开眼,聆安又坐在他身边。 “阿塘。”他甜甜一笑。 “聆安?”李定塘要疯了。 “嗯。阿塘,你看那有个妖怪。”聆安的腿在水里荡来荡去,撩起的水花溅上白骨。 白骨发出喀喀的声音,李定塘出剑指着他的脖颈。白骨挥挥手后退几步,李定塘轻蔑一笑。 “聆安,你看好了。”他满眼柔情看着坐在一边的聆安,剑却毫不含糊的□□了聆安的胸膛。聆安眨眨眼看着他,他手里拿着一颗血淋淋的心,“阿塘,你这是做什么?” “你这样子我其实是下不去手的。”李定塘拔出剑,他走近白骨把一个锦囊塞到白骨手里。 拿着心的聆安闭上眼,周遭的雾气迷住李定塘的眼。他轻轻吹了口气,雾气神奇消散了。 “阿塘。”身边的聆安拿着锦囊叫他。 “知道是你。”李定塘点点聆安的鼻子抱住他。“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直走就看见你了,你站在那念念有声,眼神涣散,跟中邪了一样。” “你没遇见吗?”李定塘问聆安,“一个幻境,不,也不是。算是真假掺半。” “看见了。有个人他说他是我爹,可是他长着你的脸,我跟他说你骗人,他就走了。” “聆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把我当你父亲看的。”李定塘内心震惊,他所见之人的身份至少都符合他的认知,到了聆安那自己就变成了聆安的父亲,这实在是不能理解。 “我还分不清你和我爹吗。”聆安无奈的看着李定塘,“我爹长得比你好看的。”他一脸认真。 “……” “那是我娘眼里的我爹。我眼里你最好看。”聆安逗李定塘。 “聆安,你姓季?” “啊——”聆安磕磕巴巴,“好像…是吧……” “好像?”李定塘带着意味不明的小看着聆安。聆安摇头晃脑往前走了几步,“我忘了。我就叫聆安,是你说的,我姓李不姓季。” “因为那时候你什么都不说啊。”李定塘跟上他,“你有名字的?” “我爹给我起名叫珍珠。”聆安一脸生不如死,“你干吗非要问!我叫聆安不就好了吗。” “季珍珠。”李定塘低声念了一遍,岳父会起名字,一定是当时捡了很大一颗珍珠。 “你能不能不要笑。”聆安瞪着李定塘,“我骗你的,我没有名字。刚才是在逗你玩!”聆安给了李定塘一拳。李定塘吃痛退了一步,“好,聆安大人。” “哼。”聆安白了李定塘一眼。 “对了聆安,咱们得想想怎么出去。地下的水都不动,就这样一直走?” “我也不知道。”聆安撅着嘴,“你背着我好了,我为了找你走了好久。前面有一个岔口,一会走左边的试试。” “嗯——”李定塘背起聆安,聆安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一点都不沉,聆安趴在背后他也安心,李定塘背好聆安往前走。 岔口有一具骷髅,骷髅脸朝下掩在沙里。李定塘轻轻踢开沙子,骷髅被水泡的很白,干净无暇。应该是一个未加冠的男子的尸骨,李定塘想起刚才看见的变成枯骨的聆安好心挖了浅坑埋了骷髅,聆安在骷髅手里放了一颗珍珠。 “他自己在这一定很寂寞。”聆安趴在李定塘背上编着李定塘的头发,“我给他一粒小珍珠陪他。” “季珍珠你的珍珠很多啊。”李定塘调笑聆安。聆安一口啃上李定塘的肩,“说了是假的你懂不懂!” “懂懂懂。”李定塘假意应着,季珍珠好名字,一定得记住。他憋着笑往前走,两个人走进黑暗幽深的洞里。李定塘拍拍聆安的屁股示意他下来,他慢慢靠近墙边一把抓住一个影子。 “啊——”尖利稚嫩的女声响起来,想来是受惊不小。“别杀我别杀我。”她带着颤音祈求。 “你是谁?”聆安点了火折子靠近她的脸。 “不要不要!”女孩子哭着喊,聆安听着她惊恐的声音熄了火光。 “我是好人不要杀我。”她拨着李定塘的手,眼睛闪闪发光。李定塘松了手劲,女孩子赶紧缩到一边。 “你们往前走要小心。”她小心翼翼的说,“我没害过人,你们可以放心放了我。” “谁愿意说自己害过人。”李定塘不屑,“这是哪,你告诉我们我可以考虑放了你。” “这是恒海尾闾。” “你为什么在这里?”聆安蹲下身问她。 “我就活在这里,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尾闾是我的母亲,可是她不能保护我。”她犹犹豫豫说,“你们快走,我刚刚什么都没干。前面有蝮虺,你们要小心。” “尾闾是你的母亲。”聆安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李定塘看着黑影迅速溜掉了。 “难不成尾闾里住着人家?”聆安看着李定塘,眼睛闪闪发亮。李定塘亲亲他的眼,“不清楚,一会咱们小心点。” 作者有话要说:  聆安真的不叫季珍珠Σ( ° △ °|||)︴ ☆、24 洞穴尽头发亮,李定塘和聆安捂住眼,一把利刃反射着光。光芒散开,李定塘和聆安站在银河上。红蕊夫人靠在若木枝上闭目小憩,衣上的红纱铺在水面。 她自己都要忘了这样走走停停的日子过了多久。 聆安游过去,“红蕊夫人”他小声叫了句。李定塘站在后面看着红蕊夫人,他怀疑红蕊夫人根本不会醒过来。 红蕊夫人睁开眼,目如点漆。她一眨不眨盯着李定塘。“小公子,又遇见你了,好巧。”话却是对聆安说的。她踏在水上,不经意间露出脚趾。“我在找我的夫君,下雨的晚上,他就会出现。可是这银河太大,浩淼无边,我从没找到过他。你们想找我,一找就找到了,真好。” “红蕊夫人,为什么你的夫君不找你?”聆安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红蕊夫人拿出两朵红莲,她送给聆安一朵,漫不经心摘下手里的莲花瓣一瓣一瓣扔进水里,莲花瓣漂散,似碎掉的柔情。 “我忘了。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她长叹一声“我只记得要找到我的夫君。这水真凉啊,我的脚踏在水面从来没暖过。你们如果见过我的夫君,请带信给他。” “夫人,世间的事何其多,为何执着于此?”李定塘问。 “好多事情不是我的事情,我只有一件事。” 她不再看李定塘和聆安一眼。环珮金玉相击,她继续往前走去,她的身影又融到雾里,像一团火燃着在水面。 “水好凉啊——”红蕊夫人的喟叹荡在水面,天地间仿佛只有李定塘和聆安两人。 聆安拉着李定塘沉进水里,李定塘抱住聆安,两个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 聆安贴着李定塘的脸吐出一串气泡,密密的气泡经过李定塘的脸,酥/痒温柔。 李定塘吻上聆安,聆安渡给他一口气。 “聆安,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找不到我,那就不要找了。”李定塘在水里开口,声音被水吞没并不清晰。 聆安发出尖细的叫声,他摇摇头。“只有你死了,我才会找不到你。” 聆安手里的莲花变成一团火在海水里静默燃烧,光芒里透出黎秀的脸,乌发青衣,倜傥潇洒。他斜坐在栏杆上提起一坛酒随意喝了一口,“吟弦,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一个略显年长的白衣人站在他身侧,他面容严肃拿过黎秀手里的酒。“他日相见,你该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他也喝了一口酒,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我期待再见你。” 黎秀站起来,他尚未长成,不过才到吟弦下巴。 “好。”他故作风流晃了晃手里的扇子,忽然眼珠一转站到栏杆上,吟弦看着他。 “下来。” 黎秀摇摇头,他微微弯腰用扇子挑起吟弦的下巴,久久没再动作。吟弦一挑眉拍开他的手,“嗯?”他压低声音看着黎秀。黎秀垂下眼睫,他跳了下去。 “我走了,吟弦你等我——”他跑着身影消失了。 李定塘和聆安站在木芙蓉后看着吟弦无奈摇头。李定塘分明看见黎秀眼里的情谊,难以想象少年时的黎秀居然是这样。他所见的黎秀邪气疯癫,性命在他眼里比不得一粒沙子。 李定塘踏出一步,脚下的木枝发出声响。聆安赶紧拉起他的衣角。红蕊夫人从月门走进来,吟弦看见她走了过去。 “莲杜。”吟弦看着红蕊夫人眼里才是柔情。 红蕊夫人看向聆安勾勾手,李定塘和她目光对上,她眼神澄澈仿佛看穿了李定塘的心事。 聆安往撅着嘴前走了一步,面前景象剥落变换。红蕊夫人就站在聆安身前,她出其不意温柔的抱住聆安。李定塘忽然想到什么推开红蕊夫人。“聆安?”他看着聆安,聆安面色惨白摇摇头。李定塘拔剑相向,红蕊夫人大喊着跑了出去,她一手血边跑边唤着“吟弦”。 “红蕊夫人的夫君是吟弦。”聆安睁大眼睛,“她想要的是吟弦的心。”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李定塘把剑插/到柱子里,他抱住头叹了口气,“聆安,我怀疑眼前一切是假的。上次我看见假的你,你掏出来自己的心给我。” “皮相一事害人不浅,双目惑人不谓不深。”聆安戏谑的看着李定塘,他使着劲把乌夜剑拔/出来,“第一次见萧叔父的时候他不就说了吗。管他真假,反正你是真的就行。” “有道理。”李定塘一拍手,“聆安大人果然心明眼澈。” “不过我也想出去,不想看了。”聆安翻着白眼坐到门槛上,“闭上眼会不会就看不到了。”他撑着脑袋问李定塘。 “试试。”李定塘捂上聆安的眼,他自己也闭上双目。闭上眼也没用,李定塘和聆安还是坐在门槛上——春风八咏阁的门槛上。 面前是一池红莲,温热的水雾氤氲开拂到脸上。李定塘和聆安看着对方叹了口气。一朵红莲绽开,红雾四散,萧龄从花芯里拎起一个巴掌大的小团子。 “臭小子快醒醒。”萧龄三十出头的模样,清癯颀长。 “叔父。”小团子从他手里挣扎着坐起来,“你好老啊。” “萧曼。”萧龄哼了一声,“会不会说话?”他提着小团子的腿拎到水面上。 “那是萧师叔……”聆安简直不敢相信,“估计是假的。”他站起来。 “羊刃,拿一块缎子过来。”萧龄对着走过来的聆安说。聆安看着抱着萧龄手指的小团子萧曼伸手戳了一下,萧曼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羊刃,不能欺负萧曼啊。”萧龄自己伸手戳了戳小萧曼的肚子,红莲瓣穿在小萧曼身上刚好。 李定塘走过去,他直接从背后踹了萧龄一脚,萧龄连着手里的萧曼一块掉进了水里。 “一定有一个人是真的,认出他,咱们就能出去了。”李定塘和聆安看着萧龄在水里扑腾。 “萧叔父这样会不会淹死。”聆安惆怅的看着前方,“我找到你了,谁还能找到咱们两个。” ☆、25 池里的水变成红色,血腥冲天。萧龄变成一具白骨沉浮在衁池中。 黎秀站在衁池中又哭又笑,他的发已变得星星花白,衣服被血浸透。他怀里抱着的一个婴儿,黎秀一手掩着脸一手抱着孩子,他从自己脑门上抽出一根金色的光丝绕到婴儿的脖颈上。 “是我的错。”他一把抛开婴儿哈哈大笑起来,血汇成丝线缠住他诡异可怖。黎秀忽然化身为蛟向着李定塘冲过来,李定塘躲闪不及跌到衁池中,顿时如火烧身。青蛟发了狂,聆安想拉出李定塘被他一头撞开,他抓起聆安腾空而起。李定塘忍着疼游上岸,青蛟把聆安甩到山石上,聆安跌落下来,李定塘一把抱住聆安跌坐在地。 聆安嘴角溢出血来,他把头埋在李定塘怀里,李定塘胸前一片温热。 “阿塘……在这…里死了会如何?” “我陪你。” 聆安一把推开他。黎秀站在二人身后,眼睛一片黑色不见眼白。 他空洞的眼看着李定塘,一把扇子染成红色。“你是谁?”黎秀问李定塘,声音搔刮耳膜。 李定塘拿起乌夜剑劈过去,黎秀不躲不闪任凭剑尖划破他的皮肤。他的眼里流出血泪来,“我再也不是黎秀了……”他喃喃自语着低下头。 鲜红的血让李定塘双目赤红浑身发冷,他转头看,周围皆是水与冰。李定塘抱起聆安,聆安嘴唇发白。 “好……冷啊” 李定塘把聆安的手放到自己的衣服里,“聆安,坚持一会。” “我没事了。”聆安捏捏他,“不疼啦。”聆安对李定塘笑笑,他飞快的亲了李定塘一下。李定塘看聆安精力充沛倒是放下心来,他身上的烧痛感不觉也已消失。 “那个是黎秀?” “反正长得挺像。”李定塘打了个响指,“他说自己再也不是黎秀了。” “刚刚那儿是衁池吧。”聆安闭上眼,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差点吐出来。“囚寂山附近以前好多树。” “谁知道真假。”李定塘打量了一眼四周,“真的只有你和我,过去将来在今日所见皆不知真假。” 两人脚下的冰块震动,李定塘背起聆安就往一边跑,身后的冰裂开巨大缝隙漂向两边。李定塘背着聆安跳到另一块浮冰上,刚才踏过的冰完全裂开。水里发出巨大的声响,一条人面赤蛇破水而出。 “阿塘,你爹!”聆安不可置信的看着南边,他扯扯李定塘的衣服,李定塘赶忙看过去——一个人乘剑而来。 “那不是我父亲。”李定塘摇摇头,脸是似曾相识的脸。李李定塘跟李佩长得不像,倒是跟天上飞的人长得很像。 一条碗粗的白蛇缠上李定塘的脚踝,聆安接过剑砍过去,白色的血流出来融化了眼前的景象。李定塘最后看见几滴血飞过来,他双目一疼赶紧闭上,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和聆安正站在洞口尽头。 他把头往壁上一靠长出了一口气。 “聆安,终于散了。” 聆安一屁股坐在地上,两人面前是一条断成两半的蝮虺,头上的毒针泛着冷冷毒光。 “最后是它来找咱们了。”聆安拿着剑鞘戳了戳蝮虺,“对不起你了,把我们弄出来,我们却劈死了你。” “若是它就好了,可省不少贫道的事。”惊决笑着从洞穴外走进来,“乖徒儿好久没给师父传过信了。” “道长。”李定塘意外的看着惊决,“道长何故至此?” “我特来寻你们。” “如何知师父你不是假的?”聆安看着惊决。 “我知这是何处,知你们为何被困住。”惊决一捋胡子,他拂尘一扫,洞穴外有一架白骨一闪而过。 “那是魇尸鬼,活于尾闾,尤善骗人。对了,他还会装死。” 李定塘无聊的敲敲石壁,“所以我们被他玩了好几次?” “不是玩,你若陷进他告诉你的境像,便再也出不来了。你的身体,就是他的新皮囊。” “师父找我们有什么要紧事吗?道长,叫你师父好奇怪。” “叫道长也好。”惊决浑不在意的摆手,“我是来正式收你为徒弟的。聆安、定塘,麻烦你们与贫道回栖玉宗一趟。” “道长。”李定塘蹙着眉叫了惊决一声,“尾闾有什么,你这么着急让我和聆安离开。”他似是不经意一问。 “定塘说笑了。”惊决往前走,“小曰蛤,大曰蜃。皆介物,蚌类也。尾闾实为大蜃,吐雾可成海市蜃楼,呼吸则水流盘旋。魇尸鬼借其雾幻化境像窃人皮囊。不过是大些的活物,这地方能有何秘密?” “比如黎秀。”李定塘开着玩笑。 “黎秀死了,你还不确定吗?”惊决停住步子转身看着二人。 “道长,黎秀为何要杀人取血。”聆安对上惊决的目光,“是你把折甘交给我的,你知道我有龙鳞,你也应该知道幽容峰有什么。”他目光犀利问着惊决。 “贫道之心,天地可鉴。”惊决叹了口气,“我不去幽容峰是有事回栖玉宗,当时宗中无人,凝远多次传信唤我。我若想放出黎秀岂不简单,苍符与栖玉宗是熟客,讨要鳞片并非难事。再说黎秀封印,不止玄鳞可开,洪洚冲毁幽容峰之时他也可以出来。我之前不知晓苍符之鳞可以解开封印,这算是他家私事。当时师祖封印黎秀用的水法,宗内所有人所知不过是黎秀由水符压制。” 李定塘和聆安靠着石壁站着不说话,惊决也靠到石壁上。 “聆安你跪下。”惊决不知道看着哪。 聆安恭敬的跪在地上,他抬头看着惊决。 惊决站直身子整整衣服,“入我栖玉宗,须知公生明、偏生暗,黎庶易虐而上天难欺。聆安,为师不求你匡尽天下正义,你只要问心无愧即可。至于此事,我坦荡无愧未怀邪念。” “是我多心了。”李定塘朝着惊决作了一揖。 “坦荡无愧未怀邪念。”惊决扶起聆安,“望你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曰蛤,大曰蜃。皆介物,蚌类也。《国语·晋语》注 ☆、26 惊决带着二人弯弯绕绕折腾半天出了尾闾。 恒海之上狂风大作,海水却如同凝固。 “定塘,我有事先走,劳烦你一会打雷最厉害的时候替红蕊夫人喊几声。不用喊别的,喊‘红蕊夫人’就好。切记切记,千万莫忘,这是萧老先生托我转述的。”惊决半闭着眼神神道道,“聆安,我走了。对了,你若不喜欢不必硬唤我师父。” “道长,你这就走了?”聆安从水里仰视海面。 “告辞。”惊决一瞬隐没了身形。 李定塘看着海面,海水一动不动,视野透出紫色,天空压低几乎贴近水面。聆安忽然拉起李定塘往水底游,身后霎时腾起海浪,纵在水中李定塘也觉胸中一震。 “走不了了聆安!”李定塘抽回自己的手,“那我上去试试,看看道长的用意。” “我说能走就能走!”聆安捏住李定塘衣角。海水摇晃,李定塘奋力挣开聆安浮上水面。空中紫雷乍现,雷鸣不止,大浪把露出头的李定塘卷进水里浮浮沉沉。李定塘凝结一片海水,他还没爬上去,冰层就被打成碎冰劈头盖脸砸过来。 炸雷响在耳边,李定塘终于稳在水面。 “红蕊夫人!”他大喊。 一道闪电劈了过来,聆安看着光芒目眦欲裂。“李定塘——”他不顾水浪一跃而起。 李定塘站在海面上,风雨不侵,雷闪不动。他双目赤红看向聆安,抑制不住的寒意涌上指尖,他忍不住随手一挥,一抹冰屑散在空中,晶莹皎洁迅速融化在海面。 “负我者不可活。”李定塘意味不明一笑,他抬手指着聆安。聆安被雨水浇透游过来。 “阿塘。”他轻轻喊了一声。 李定塘听不见声音,他看见眼前的人嘴唇动了动。一块冰凌绽开在他手上,他把剔透的冰凌送给聆安,聆安伸手一摸被冷得一惊缩了手。李定塘哼了一声,他抱住聆安,冰凌融成一把匕首悬在聆安背后。 冰刃离手,李定塘双目茫然。 一具骷髅空洞的眼看着聆安,骨骼摩擦发出牙酸的声音。“我帮你。”聆安听清楚了。他推开李定塘,李定塘不知在境像里看见了什么。 骷髅递上自己的手,白骨间有一颗小珍珠。“拉住我,不骗你。” 李定塘坐在一株奇异的树下,他抚摸树的枝干,光滑细腻。巨大的蛟龙尸体以诡异的速度腐朽完,只剩一架白骨盘虬在一起,几根白骨已经变成老木兀自开着血一样的花。他摘下一朵花闻了闻,一个青衣人走过来。 “你是谁?”青衣人问他。 “黎秀。”李定塘笃定的回答,“我是黎秀啊。” “你是李定塘!”他手里的花突然发出声音,李定塘轻蔑一笑收紧手指,红色的汁液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化尾 作者:多四 第7节 “我是黎秀啊。”他望着青衣人,“魇尸鬼,你说是不是?” 青衣人后退了一步,“你看出来了?” “我又不傻。”李定塘掐住魇尸鬼的脖子,“尾闾不好吗?干什么乱跑?” 魇尸鬼没有反抗,他捂住李定塘的眼。 “这次呢?你该好好看看,我也好奇呢。” 李定塘痴痴看着眼前,衁池里啼哭的小儿被人抱起、养大,山上苍茫,古柏栖鹰。他慢慢长成惊决的样子穿梭在林间。惊决站在李定塘面前,“你是黎秀,去卉州。”他不断在李定塘耳边重复,“负你者不可活,黎秀。” 聆安和一具骷髅猫着腰藏在一棵树后,聆安直接给了李定塘一棒,李定塘晕了过去。 “我是李晏。”海上傻站着的李定塘念叨着坠进海里,海水一泡他回过神。 “聆安?” “找道长。”聆安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你看见了。” “魇尸鬼呢?” “走了。”聆安塞到李定塘手里一颗小珍珠,“我不知道谁在骗人。魇尸鬼性恶,以作弄人为乐。你看的境像,我也看不出来真假。” “去卉州!”李定塘想到惊决不断重复的几句话。 卉州箕山和棽山滑塌,簸山草木尽毁,山下积骨无数腐臭难闻,河水已不能再饮。卉州知州下令围山为墓并植山玉兰安魂,此后三山合为冢山。 黎秀的尸体被压在山石下,一块新立的石碑立在山头,旁边一块寒酸的木牌上写着一个“秀”字——是惊决的字迹。 这几天落着零星小雨,纸钱陷在泥里被沾染的脏兮兮。萧凝远看着木牌。 “你们也来了。”他转身看着李定塘和聆安,“猜到了吧,你们讲一讲。” “道长要为黎秀报仇吗?”聆安问了一句。 “我不怀疑我师兄。”萧凝远烧了木牌,“去找我叔父。”他手里拿了一颗几近透明的心,有力的跳动着。 “你是萧吟弦的儿子,黎秀该是你叔父。”李定塘问萧凝远。 “没错。”他掂掂那颗心,“这颗心是我父亲的心,如今该还给他了。” “为什么这颗心在这?”聆安伸手,雨丝落到手上。 “因为黎秀要我父亲的心修炼,我从他尸体里掏出来的。”萧凝远跟拿着馒头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这颗心,是我的母亲亲手剜下来送给黎秀的。五十二年前,我降生于春风八咏阁后的一朵红莲里,我的母亲都不知道有我这个儿子。黎秀当年蛊惑我母亲,她挖下我父亲的心想留住他。不论世间万物,失了心怎么好好活着?不过是黎秀的胡言,她却信了,我父亲失了心后化为银河里的白龙隐匿在银河深处,我未曾见过一面。五十七年前我母亲剜心之时已有身孕,事成后她追悔莫及不顾惜身体每日在银河上寻人。我亲叔父萧龄看不过去以血为引用安我魂魄于母亲的红莲中,五年后我才见得这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27 李定塘提着灯走在水底,脚下一人高的水草纠缠摇摆。聆安游在他身边,一颗透明的心在他手中跳动。 水草里一角红纱跟着摇曳,聆安游过去。红蕊夫人睁着眼躺在水草里,鸦发与水草缠在一起。 “小公子,他来了。”她开口,一串水泡轻轻爆裂。 李定塘走过去,他砍断缠住红蕊夫人的水草,红蕊夫人身姿曼妙游至水面。 “夫人,您想好了吗?”李定塘问她,她笑着点头。萧凝远隐在雾里,看不见身影更看不见面上神色。 聆安把心放在她脚下,一条白色的龙显现出来,红蕊夫人就站在龙背上。 “夫人,多少年来,你的每一步都踏在你夫君的背上。” 红蕊夫人蹲下来,她抱住龙身,双目茫然。 “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白龙虚弱的声音传来,“莲杜。” “我要找我的夫君。”红蕊夫人喃喃自语,她化成一件红色的衣裳落在水上,空中传来她的声音。 “曾闻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犹记卅载前赠红衣,余笑吟世上杂诗,诗云‘休洗红,洗多红色浅。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种种皆是余之错孽。不知几何得再遇佳公子,而余心有愧,故先辞去。吟弦,剜心一劫应夫妻共之。故吟弦之痛,余亦应受之。望君再觅佳人,丰神俊朗无二。妻莲杜。” 李定塘握着聆安的手,两个人呆呆站在一边。 白龙盘旋出水化成一个五十多岁的白衣男子,他捡起红衣。 “明明种种皆是我之错孽。我愧对小秀、愧对莲杜、愧对师父。小秀为救我入魔,莲杜为救我自戕。”他抬眼看着雾里。 “父亲。”萧凝远走出来。 “我的孩子。”萧吟弦看着萧凝远,“为父有愧,恨不能死。五十七年前,我不该隐瞒所有的事情。” 雾里显出惊决的身影,他穿了件青色的衣服,手里拿着把折扇。 “你如此愧疚,我给你机会。所以师兄想好怎么报答我了吗?”他看着自己的手,“我这五十余年里最想师兄,若非吟弦我怎知自己还有如此一面?”他蹲下身洗手,附近的水面燃起青色的火,细小的火苗正好避开了每个人。 “黎秀真傻啊。”惊决拍拍手,“今日我来,把握十足,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师兄。”萧凝远皱着眉喊他,“你不该这样。” “凝远你怎么也这么傻。你看我现在哪里是你师兄,你师兄早就死了。”他猖狂大笑,“不如你去陪他。” “你是若木精。”李定塘肯定。 “哦,你知道?”惊决瞥他一眼,“我是黎秀,我也是惊决,我还是若木精呢。吟弦,你那颗心干净极了,黎秀可是用万人的血护着你这颗心,不知他自己的心如何,你可替他看得好好的?” “你胡说!”萧凝远打断惊决的话,“我师兄就是师兄,黎秀的心根本不在这里!” “凝远,你看定塘和聆安都知道了。”他摇摇扇子,火势大涨蹿起一人高,“我来让你们,尤其是萧吟弦再看一遍。” 青色的火蔓延,李定塘和聆安站在屋外看着黎秀掏出自己的心交给红蕊夫人。 “师兄嫂,你快去吧!”他脸上没有一丝痛楚还安慰着莲杜。 莲杜哭着跑了。 黎秀跌跌撞撞往外走,他唤来星槎,自己直接晕死过去。星槎往恒海而去,天明时黎秀醒过来。 忽然画面一转,黎秀已经立在衁池中,他脸上血迹点点,邪佞一笑提起一个吓得不敢动作的青年人掐住脖子。 黎秀眼里绿色一闪,他放开青年人。 “你快走!”他发出嗬嗬的声音双手交握,“滚啊!”他大吼,一脚踢向青年人,青年人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黎秀如释重负,他探上青年人的脖子,细细的血线顺着手指进入他的身体。 “你好好看看,黎秀,这就是你。”他自言自语。 四周断体残肢和白骨漂浮,耳边不停回响各种人的求命声、老幼的哭声和流水声。 “我是喜欢这样的。”黎秀撩起血水,他缓缓掐住自己的脖子。 “你看看啊,你教过的人都想害死你。黎秀,你为何帮他们呢?不过是心怀恶念,他们就都厌弃你。你杀第一个人并非本意,可是谁听你辩解?谁没有恶念,你该杀了所有人,让他们知道自己不可以恩将仇报。”嘶哑的声音在嘈杂叫喊声中十分清晰。 黎秀抱起一个小儿,他濒临崩溃。黎秀忽然抽出自己的善念封存在小儿体内,他拿起带血的折扇靠近自己的脖子。 “黎秀,这颗心不是你的。你得让萧吟弦的心好好的啊。听我的,用人血洗净这颗心吧。” 黎秀双目皆黑,他跪下来沉到血中。 “我再也不是黎秀了!”山间回荡着他的叫喊,“我再也不是黎秀了——” “你是黎秀哈哈哈哈哈,黎秀…”他浮上来,天降暴雨冲刷着血水。 黎秀化身为蛟冲向山石,一遍遍撞得自己血肉模糊。他奄奄一息落尽衁池。 聆安口中的李定塘的爹出现在山上,“黎秀,为何如此?” “哈哈哈哈哈元睿你这个臭道士修得多管闲事。”他一扫颓气从池里站起来,“你是看我需要灵气特意来送的吗?” 洪水裹着许多人向着元睿而去,黎秀随意拽住一个人吮血。 “我就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在我前面。”他松开手,嘴角殷红。 惊决收了火焰,“看够没有?萧吟弦,你要这么下手?你不要忘了如此干净的心是如何来的!” “我该怎么叫你?”萧吟弦轻笑,“你不是小秀。” 聆安趁机拉着李定塘吓到水里,二人往远处游,待在水下的火焰边看着上方的动静。 “阿塘,师叔的父亲不一定好下手。师叔也不一定下得去手。一会有事咱们过去。” “聆安,道长应该是清醒的。那个不是惊决,是若木精。他们不能混为一谈。若木精压住道长的神魂了。”李定塘道。 “前两天道长要你我去卉州是为了今日吧。”聆安隔水看着模糊晃动的惊决。 “算了,一会该出手就出手。反正道长与我相识不深,我尽量下手。” “好。” 李定塘和聆安坐在水里静观其变。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收看大型纪录片《走进迷信之黎秀精分术》 “曾闻凡为夫妻之因,……二体一心”出自唐代放妻书 ☆、28 惊决站在海上,白衣上血如灼灼碧桃花。他忽然面目狰狞笑起来,“萧吟弦,看你身后。” 水上的青色火焰凝聚成一条蛟龙,无声无息浮在水上。 “小秀?”萧吟弦颤抖着双手走过去,蛟龙腾跃而起一口火喷出来笼住他。萧吟弦立时躲避,却不肯出手。 惊决对上萧凝远,萧凝远旧伤未愈,不过百招已拜于扇下。萧吟弦遍体鳞伤与火焰缠斗。 惊决一掌拍向萧凝远,李定塘见势不妙立即破水阻挡——一个人影比他更快,萧龄直接受下了这一掌飞了出去。 “叔父!”萧凝远接住萧龄。 “你终于肯再叫我一声叔父,今后除了你谁也不能再叫我叔父了。”萧龄闭上眼,“凝远乖,我先歇歇。” 李定塘拿着乌夜剑截住折扇,“道长,你说但求无愧于心,你救人无数,看到现在还不该醒醒吗?”他喊着,乌夜剑飞出手。 “不该不该。”惊决轻松摇头,他根本没把李定塘放在眼里。李定塘凝灵气出手,火焰结冰,青色蛟龙停在一边。一堆冰刃向着惊决而去,惊决化扇为伞挡住冰刃,他愤怒的看了一眼李定塘冲过来。聆安在他身后拉满蛟筋弓,一根冰箭离弦而去。 惊决听见破风声躲到蛟龙身后,一箭过冰封的蛟龙化成碎片落入水里,萧吟弦眼睁睁看着,跟着心口一痛嘴角溢出血来。 聆安再射一箭,李定塘从正面缠住惊决,冰箭穿过惊决的肩膀,他手里的伞离手坠水。 惊决忽然停了动作,他不可置信的转身,萧凝远手中拿着乌夜剑,剑从背后穿心而过。 李定塘和聆安也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凝远。 惊决忽然笑了,“师弟——” 萧凝远松开手倒退几步,“师兄,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我帮你。师兄……”他流着泪跪下。 “我哪里还是惊决。”惊决捂着胸口,“我不过是五十七年前黎秀分出去的一缕思识。有言曰龙栖幽薮,待时凤翔。他等这么久,我该帮帮他。”他的身体像灰一样散开,一缕金色的细线盘旋于空。 “我的……师父,没了?”聆安看看李定塘,他掏出惊决给他的玉牌,一抹金色浮现。 “聆安,我骗了你们。我本来就是黎秀。李定塘问我为救人,因为恶事做多不忍之故。我不配为你之师。我把真正的惊决还给你们,今日永诀,愿我再不为祸。”金线光芒渐渐隐匿。 “……永诀……悔……” 李定塘没有听清到底是后悔或是不后悔。或者,李定塘也不知道那一缕到底是黎秀的善念还是由善生的恶。 聆安把玉牌收起来扔了手里的弓,“第一箭射歪了。”他红了眼眶。李定塘和聆安十指相扣,“没有,聆安,你很厉害。” 萧吟弦惨淡的一笑,“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他鞠起一捧水,澄澈的水又顺着他的指缝流下去,“小秀早就走了,咱们走吧。” 他挥手,星槎漂来,银河飞渡。 李定塘和聆安三日后与众人辞别,聆安把玉牌给了萧凝远。 二人躺在鸣空背上,不远处就是恒海与无端海相交之处,雾气茫茫。 “聆安,去不去无端海看看?”李定塘问,他忽然屏住呼吸。雾气隐约有一座海岛又忽然消失在海面。 “鸣空,快往西飞!”李定塘赶紧让鸣空远离海雾,“聆安,雾里有东西,你准备好!” 空中刮来大风,鸣空使劲扑腾翅膀依旧被吹进大雾,李定塘看清了若隐若现的海岛——那是一只巨大的鲛人在海面腾跃,她体长至少百丈。 巨大的鱼尾扑过来,“聆安——那是不是你亲戚!”李定塘抱着鸣空的脖子问身旁的聆安。 聆安一脸不可置信,“那是矶姬。”他惊恐的开口。 李定塘看清了矶姬的巨大的脸,她的嘴裂到耳根,牙齿尖利,头上生着如同鹿角的巨大双角。 矶姬跳出水面,强有力的尾把鸣空扫到海里。聆安提起李定塘就往雾外游,矶姬欲捏起李定塘,奈何手指太粗捏不住。她张开巨口想吸水,李定塘冻住水面。 聆安鸣唱着想要跟矶姬对话,矶姬听都不听狠狠撞向冰面,冰块碎裂水浪汹涌,李定塘被一个大浪拍晕过去。 等他再次睁眼,眼前是一间破庙,聆安正在捡拾柴禾。 “聆安,这是哪?”李定塘舔一舔干裂的嘴唇问聆安。聆安看到他醒来扶他起来一起走进庙里。他递过一个葫芦让李定塘喝水。 “这是矶姬肚子里……” “……” “真的。”聆安一脸真诚,“矶姬吞噬过无数人,我见了也害怕。她腹内有众多鬼怪,他们住在这里,等到矶姬睡着就会出现,矶姬新吞的人可能就是他们果腹的食物。所以不是我们死,就是他们消散。” “能不能出去?”李定塘拿出火折子点着火。 聆安掏出两个硬巴巴的馒头放在火上烤,“能!”他挪到李定塘身边,“肯定可以出去,还没好好玩呢。不过刚出尾闾就来腹中国,感觉好奇怪。恒海果然神奇更多,无端海就是雾大了点嘛。” 李定塘点点头扫一眼庙外“矶姬要睡了,天就快黑了。”他刚说完外面就一下黑了。 “哈哈哈哈哈”聆安笑个不停,“矶姬睡得挺快。” 庙外走出现几个娉婷少女,她们说说笑笑走过来。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问聆安:“小公子,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 聆安没说话,几个女孩子围着火坐下,她们拿出心肝和肺穿在枝子上慢慢烤。 李定塘和聆安看着对方,两人几欲作呕。 庙门口又走进来一个头发花白齐整盘在脑后的和蔼老人。她一手打着伞一手拎着一壶酒。 “几位,老妇人有礼了。老妇人可不可以在这里烤烤火?”她收了伞望向聆安,聆安依旧点点头不做声。 老妇人坐下,她掏出一面镜子和一盒香粉慢慢涂抹自己苍老褶皱的脸。 “姑娘,你们要不要来一点。”她笑眯眯的看向几个烤人心肝的少女。 “好。”其中最小的一个女孩子把手中的人心递给旁边的姑娘,她轻轻捏起粉盒,老妇人替她拿着镜子看她细细涂抹匀。 老妇人看着转眄流精光的脸赞叹了一声,女孩子转过头看向众人,李定塘看见她的脸剥落下来。 “……”李定塘咬一口馒头堵住自己的嗓子。 “我好看吗?”黄莺般的声音娇俏可爱。 “好看。”老妇人笑着回答,她拿起地上的脸放到自己的伞上。李定塘看见老妇人的伞上是形形□□的美人脸。 没了脸的少女咯咯娇笑,她的身影化成风吹过李定塘,李定塘汗毛倒竖。 聆安满头大汗,他屏着气拿过李定塘脚下的葫芦大饮几口。 其余几个少女毫无反应,她们慢慢翻烤着手里的食物。 “啊,老妇人想了好久了。”老妇仿佛得了什么想念已久的珠宝念叨着,她留下酒壶又打起伞走出去。 李定塘僵着咽下馒头,他握住聆安冰凉的手。 ☆、29秦煦番外:枯木枝 秦煦践祚,改元清彦。秦熙在光熙二十七年自绝于尚德门,如今已隔十年。 又是寒冬,沉鳞宫里放着暖盆,前几年从卉州移来的花木繁茂葱郁,一棵榕树已经长成林,独占一角。 秦煦漫不经心投喂着池子里的锦鲤,锦鲤争抢鱼饵在水面激起一道道涟漪,水面涟漪一圈一圈荡开久不能止。 秦煦把饵盒随手一放,披上搭在一边的狐皮外氅。他仔细搓着手,想要温暖指尖。 恍惚中他想起十七年前的寒冬。那年沉鳞宫新栽了一棵榕树,他少年心性下了早课独自跑来看,楚节和一众人跟在他身后直呼“殿下跑慢些——” 秦熙早已准备好先到了,他揣着小手炉在一边吃着宫女剥好的葡萄。 那时沉鳞宫还没那么多暖盆,他紧紧大氅。十四岁的秦熙从榻上跳下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他还不及秦煦高,却霸道的把自己怀里的手炉塞到秦煦怀里。 秦煦冲他一笑,秦熙冷着脸点头。 “大哥,新栽的树。”他指指墙角随手往池子里撒了一撮鱼食。 秦煦扭头看去,榕树栽在不远处。他坐到秦熙身边顺手拿了几粒鱼食投进池子里。 时隔多年,墙角的树虽然茁壮,却已不是当年那一株。 秦煦摩挲着树干,他抬起头看天。树叶间还可以看见朱红宫墙,阳光被笼进宫又从叶间漏下来。重重宫墙锁住光,锁住人,还要锁住心。 他摸出一封信,信封崭新,信笺陈旧泛黄已被摸起薄薄一层纸絮。 信上字不多,字字认真清晰: 兄长道鉴, 见信如晤。 弟当居卉南,至今未得见其绣景。偶记十七年元月,沉鳞宫植嘉树榕须。木之始植,不过三寸尔尔,枝叶俱全而形尤奇异。兄闲坐亭上,谓弟曰:“余闻卉州风华物美,水澈河清。俊鹘掠江抟水禽,壮也;千万窦穴窈窕而百尺巉岩杰然特起,菟丝绕古树,青苔隐石碣,幽也;‘斜月沉沉沉藏海雾’恒海浩浩广博,盖星辰坠处,而余无一得见。今视奇木,甚望一往。” 盖宪京水土皆不适,后榕须木须腐寥叶烂,有司伐之。弟幸得一枯枝。弟闻榕须木之须入土为根,可有一树成林之观,不知兄知否?其木若存,当已如盖而成林。一木之生,同枝连理,弟甚羡。若兄视之,不知奇也,或而思及弟而怒也。 兄之朗逸皎皎如月,弟未尝敢损一缕清辉。然,求而得之,死而无怨。世与心违,弟不可自欺,江山不足持赠君,望兄毋怪。如幸得之卉南,弟当日日思及兄长不曾忘。此赠枯枝一截,处置在兄。若厌而弃之,枯枝化土亦有其用。 弟不恭敬,而兄慈爱,此弟之大误也,生敢不奢兄之谅解。 言有穷而情无终,弟谨祝兄和乐无忧,早享弄璋之喜。 熙 光熙廿七年孟秋廿九 “一木之生,同枝连理。”秦煦默念,他把信仔细叠起来。 手中一暖,皇后在他手里塞了一个手炉。 “皇上,冷,别冻着。”皇后朝他温婉一笑。 秦煦低低“嗯”了一声,“回去吧,小然该来了。”他慢慢走在皇后一侧,心却不知道去了哪。 河山锦绣,你拂袖独遗我。 和彦,卉州是多好的地方,那是你的封地。 可惜你也没能亲眼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1秦熙和曾礼是一对(心狠手辣偏执病弱攻x脑残粉痴情不要命受),心机boy秦煦不是秦熙的cp 2“俊鹘抟水禽”出自陆游《过小孤山大孤山》 ☆、30李晏番外:一枚蛋 元睿真人大道初成时曾横渡极北凝海,海中有烛九阴为祸。 元睿与之缠斗,三滴心头血滴入烛九阴右眼,烛九阴身死,右眼眼珠化为一枚雪白晶莹的蛋。元睿叹口气收起蛋往宪州而去寻访旧友。 元睿旧友辰寂法师见到元睿袖中的蛋向他要来把玩,好一枚光滑柔润的蛋啊,辰寂爱不释手。元睿急着往列水一观昙华骤放,他遂将蛋托付给辰寂。辰寂将蛋放在安国寺受香烛熏陶、梵经洗礼,当然——还有自己的揉搓。 百年之后,烛九阴眼珠化成的蛋越长越大一天忽然碎开。是时辰寂已经圆寂,而元睿早已已忘了此事。反正他也没想到这枚眼珠,或者说蛋还能有什么神奇的变化。没人能管而又无人知来历的一枚裂蛋将寺中洒扫僧人吓得惊恐不已,他看没人注意将蛋缠缠粘粘补起来放在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恰逢李佩李将军之妻临产,李将军到安国寺上香,他顺着扶疏花木不觉走到禅房附近,忽闻有细细的小儿啼哭声。李将军叫来一个小沙弥,小沙弥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小沙弥又去叫来仁武大和尚。大和尚听了惊奇不已,他推开屋子发现有一小儿在一团布中蠕动啼哭。仁武大和尚何曾见过这种事,他呆呆看着小儿不知所措。 李将军笑着抱起小儿逗弄,小儿抓住他的手指放进口中吮吸。李将军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一个两个都是养,他对仁武大和尚说此事不必声张,小儿归他抚养就好。仁武大和尚愣愣的点头。 小厮急匆匆找到李将军,李夫人不慎滑倒,出了事。 李佩觉得天旋地转。“天意要我如此。”他一下红了眼,迟缓的包好怀里的小儿回了府。 从此,王都人人皆知李将军发妻难产而死,唯留下一个男婴,将军甚为宠爱为麟儿取名李晏。 李晏十岁时李将军修书一封传给王都的赵姨娘。信中交代了李将军为防不测已为李晏取好的字。李晏,字定塘,取国家和晏、平敌安一方之意。 光熙十九年李佩战死,次年赵姨娘殁于将军府中。李晏翻到五年前李将军的家信,毅然离开王都去了北疆。 曾礼和一干朋友目送他离开尚武门,从此王都北疆各守一方。 “老晏,我等你回来——”曾礼扒在城墙上大喊,李晏回头看他,“照顾好自己”他绷着脸冲曾礼做了个口型。 一枚圆滚滚的蛋孕育了这么多年,终于成了一个少年儿郎。不过应是香火焚洗多了,蛋里出来的少年儿郎并不爱打仗。 作者有话要说:  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谁是李晏的父母┑( ̄Д  ̄)┍ ☆、31黎秀番外:君不悟 萧吟弦是黎秀的师兄,大了很多岁的师兄。黎秀喜欢师兄,可惜师兄喜欢莲杜,所以他从不说出来。他想着大概哪一天遇见一个人,自己会比喜欢萧吟弦更喜欢他。 黎秀斜坐在栏杆上提起一坛酒随意喝了一口,“吟弦,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萧吟弦站在他身侧,他面容严肃拿过黎秀手里的酒。“他日相见,你该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他也喝了一口酒,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我期待再见你。” 黎秀站起来,他尚未长成,不过才到吟弦下巴。 “好。”他故作风流晃了晃手里的扇子,忽然眼珠一转站到栏杆上,萧吟弦看着他。 “下来。” 黎秀摇摇头,他大着胆子弯腰用扇子挑起萧吟弦的下巴,久久没再动作。萧吟弦一挑眉拍开他的手,“嗯?”他压低声音看着黎秀。黎秀垂下眼睫,他跳了下去。 “我走了,吟弦你等我——” 黎秀看见莲杜走过来,“师兄嫂再见。” 莲杜戳戳他的脑门,“改日再见,照顾好自己。” 师父说黎秀阅历太浅,他下定决心游历八年。八年够长,他可以遇见许多人和事。 黎秀在村子里教过书,他认识了一只常来偷鸡的胖狐狸。胖狐狸说自己叫折甘,美貌无人能及,不过黎秀从来不信。 “黎秀,你给我一根头发行不行?” “干吗?”黎秀随手揪了一根头发递给折甘。胖狐狸拿着头发爬上树,艰难地把发丝绑在一朵石榴花上,然后趴在树上嘀咕了半天。 “你信不信我哪一天美死你?”折甘晃着尾巴趴在他肩上。 “折甘,你太沉了。”黎秀把折甘拽下来,“我明天要去别处看看。” “那你记得来涂泽找我。”折甘舔了一下黎秀的脸,“多久回来?” 黎秀故作嫌弃抹抹脸,“不知道呢,如果我记得我会去看你,到时候从水里给你捉茈鱼。” “我等着你,到时候给你看我的样子。” “真的?那我定来。不过折甘,我怎么不信呢。”黎秀嘲笑折甘。 折甘拍了他一爪子,黎秀脸上带了几条血线。“你记得我。”说完胖狐狸刺溜跑了。 黎秀抹掉脸上的血迹,这种平静日子很舒坦,不过他也不能八年只看山村景色,体会乡里人情。 黎秀半夜收拾东西离开。 后来他看过王都绿柳才黄半未匀,闻过风里的脂粉红香。 他去过贺州,贺州城镇中水道纵横,水真绿净不可睡,鱼若空行无所依,清流粉墙,黛瓦木芙蓉。他同文人骚客一同泛舟湖上吟诗作赋、煮酒激扬,伎子琵琶声荡在湖面。 元州仢约城多现星雨,黎秀夜邀员外家的姑娘在城外看莹白石从银河掉到人间,姑娘靠着他的肩膀,他思绪飘远想着银河之上的萧吟弦。再等等就忘掉了吧。 第八年黎秀在宪州和草寇喝酒吃肉,他摇摇折扇坐在大当家身边看着新捉的公子哥。 “黎秀!”公子哥一点也不害怕还叫了他一声。 “四弟,你认识?”大当家不怀好意冲他一笑,两撇胡子都要飞上天了。 “嗯。”黎秀也冲着大当家色气一笑,“他乡遇故人,洞房花烛夜。大哥可不要打搅啊。” “哈哈哈哈哈哈松了那个哥儿。”大当家挥手,“赶紧滚下去吧哈哈哈哈,你小子还有这时候!” 黎秀拉着公子哥在山里走,“折甘,你怎么找着我的?”他一捏折甘的脸,没想到小胖子没骗人,小脸还挺俊。 “切——”折甘赏他一个白眼,“爷本领高,山人自有妙计。” “行啊你。”黎秀揉揉折甘的头发,“请你吃鸡,你自己抓,我烤。” “黎秀,你想去涂泽吗?涂泽的海棠花开了。” “好。”黎秀一口应下。 夜里他躺在树枝上看着天上的星子,折甘变成狐狸趴在他的胸口。折甘变瘦了,轻轻的毛茸茸的一团。 “折甘,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黎秀顺着狐狸毛,狐狸困得厉害动都没动。折甘为了找他一定费了不小的力气,黎秀瞥见狐狸耳朵上的一道血迹亲了一下。 黎秀手指上绕着一根折甘的头发,他把发丝系在一朵花上。八年前折甘找他要过一根头发,他不明白折甘的用意。后来他听一位阴阳先生说起,听说有一种花咒——后生看中了哪位女子,只要取她一根头发系在花上,当风第一次吹过的时候,口念咒语七十二遍,就能把那位女子迷住。 “小胖子,你等着我和你回涂泽。”他想做个了断,再去看一次师父,看一眼师兄和师兄嫂。以后,他就和折甘住在涂泽,烦了也可以到处转转。 黎秀把折甘抱到屋里,他给折甘留了信往恒海而去。 八年人间,师父已长辞于世。一片若木成精几乎吸干银河之水,萧吟弦看着残颓的树枝捂住心口。 “我没负师父嘱托。”他看着黎秀不苟言笑,“这件事不想牵扯你,你还小。” “吟弦,八年之前我离开之时你说再见我该是个大人了。” “你还叫我吟弦,想必是没长大。” “师兄。”黎秀叹了口气。 “嗯。我该有孩子了,小秀。”萧吟弦淡淡一笑,“莲杜自己都不知道。以后你就是他的小叔父。” “好。”黎秀看着萧吟弦眼里的光彩开心一笑。 萧吟弦诛灭树精树枝划伤了心,他瞒着所有人。可他瞒得过枕边人也瞒不住黎秀。 黎秀独自坐在银河边想了很久。他喜欢折甘可是还没告诉折甘,折甘应该不会一直等他。师兄要有孩子了,他不能让侄子没爹啊。黎秀找到莲杜,他告诉莲杜自己可以救萧吟弦。 “师兄嫂,你把师兄的心给我,我把自己的心换给他。”他说得不容拒绝。莲杜哭得不能自已,她说什么都不同意。 “红蕊夫人,你不帮我我只能自己去。”他冷冷说着递给莲杜一张手帕拭泪。 “小秀。”莲杜美目含泪看着他,“用我的心行不行?” “不可以。”黎秀一口回绝。师兄嫂啊,你有孩子了,这该让师兄亲口告诉你,然后你们一家和美。 最后莲杜还是剜了萧吟弦的心,黎秀把自己完好的心送给萧吟弦。他心口泛着空空的疼,失心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他有点想小胖子,可是心里提不起一丝思念的力气。 若木精的疯狂全被萧吟弦压在自己的心里,黎秀发现自己恶念横生时已经控制不住了。他第一次去了涂泽,折甘趴在涂泽边挥着爪子逗弄水里的鱼,海棠花落了他一身。 “折甘。”黎秀叫了他一声,折甘抱住他。 “忘了我吧。”他抚上折甘的头顶,他想过几天自己就找个地方自尽,记住自己的人越少越好。黎秀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不,应该是师兄的心跳。 他最后亲了亲折甘的额头。 涂泽的水很清。海棠花很好看,但是不及折甘。 作者有话要说:  1绿柳才黄半未匀——《城东早春》杨巨源 2水真绿净不可睡,鱼若空行无所依——宋·楼钥 3花咒一梗出自《爸爸爸》 一对隐藏很深的算是be(?)的cp,黎秀x折甘 ☆、32曾礼番外:忆王孙 作者有话要说:  曾礼和秦熙的神奇he 曾则谦醒来的时候看见黎秀的眼睛,他的眼里闪了一下绿色幽光。 “你醒了。”黎秀轻蔑一笑,“你杀不了我,只能帮我。你帮了我,我就不能让你这么死。曾礼,我真可怜你啊。”他夸张的摇摇头。 “曾礼,但愿你能有个好结果,我只能帮你这么多。”说完黎秀消失了。 “谢谢。”曾则艰难伸手谦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隐约的疼。现在再怎么疼也没一剑穿心时候疼。秦熙啊,我坏事做尽,除非死不敢说一句喜欢你。 曾则谦是礼部尚书家的庶出子,出生之时亲母死了。曾尚书在曾礼出生前只有一个嫡子,有了这个儿子他倒是不曾太过亏待。曾礼自小与征北将军府的李晏交好,楚节住在他家不远处,三人关系不错,常常一起撅着屁股在李晏家花园里逮蛐蛐。 小曾礼和李晏都没亲娘,不过李晏好点,他还有个疼他的赵姨娘,小曾礼跟着父亲的侧室刘氏体会到的属于母亲的关怀少得可怜。 到了上学的年纪,曾礼和李晏没少挨揍——不是各自爹娘的,是同侪的。曾礼嘴硬,文培贞看来是瞄上他了,每日变着法堵他。这时候李晏也有优势,他还有个师父会些功夫,可小曾礼提笔的劲都显不足。 小曾礼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和李晏楚节关系好,有人陪着他挨打和给人使绊子就够了。后来他和李晏又挨打,具体说是他被打李晏护着他也被打了的时候,秦煦和秦熙正好走过去。秦煦看了这边一眼,秦熙走过来,他直接赏了文培贞一耳光。 “文培贞,感情你还干这事啊?”他踹了文培贞一脚,“快走,要不我给你告诉舅舅。还有,不许再犯,免得污了我的眼。”他说着拉起角落里的曾礼。 “你没事吧?”他替曾礼拍拍身上的土,“我替文培贞给你道个歉。”秦熙一笑,比太阳还耀眼,直接晒红了曾礼的脸。 “我…我没事。”曾礼接过秦熙的手帕,他看看比他还惨的李晏低下了头。 “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是秦熙。”秦熙走了。 曾礼看着自己染上土的脏衣服吹了吹自己打架时落下来的发帘,“老晏,你有没有事。” 李晏靠着墙喘了口气,“下次文培贞再找事,看我不打死他。还有那只猪,长得跟他爹一样丑,恶心死人了。” 后来文培贞真的没再找过事,也省了李晏出手打死他。曾礼洗干净秦熙的手帕放在柜子深处。 他第一次和秦熙说话是因为秦熙出手相助。 光熙十九年狄伦人进攻六井城,征北将军被狄伦可汗射中殉国。曾礼和楚节陪着郁郁寡欢的李晏,想着法子逗赵姨娘开心。第二年,赵姨娘殁于征北将军府,李晏请命往北疆。 曾礼和楚节站在安定门上目送李晏离开王都。李晏离开后,曾礼开始好好念书,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像李晏一样做一个有用的人,而不是再终日厮混。楚节开始流连花街柳巷,他对曾礼所为不屑一顾。曾礼与楚节相看两厌干脆割袍断义了。曾尚书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终于知道用功分外开心,曾礼埋首书斋日日苦读。 李晏走了,再也没人能在他打架的时候挡着他。秦熙站得太高,他只敢仰望,但愿有一日自己也可以站在朝堂之上离他更近些。曾礼自哂,和彦,我就是盯着你不放的虫蚁。 光熙二十六年,曾礼已入朝为官三年,他偶然从父亲处听得秦熙是当不得皇帝的人。秦熙活不长,皇帝不想他活长,皇帝中意的人只有太子秦煦,秦熙只是他留给秦煦清道扫棋的人。 秦熙的病他一直知道,没想到是人意而非天意。曾礼又坐在书斋里没完没了的翻书。他萌生了一个恶毒无比的念头,他要杀了皇帝同时保住秦熙。听起来不过痴人说梦,不过皇帝亲自给了他这个机会。 曾礼为了秦熙看了不少神神道道的书,皇帝派他跟着李晏取鲛人心来。曾礼内心波涛翻涌,他才不屑皇帝给他的这个那个,他现在真正的目的不过是老皇帝的狗命和他的江山。 后来曾礼坐在纽阳城看见了李晏。他对李晏不可能起杀心,所以根本没通知侍卫就和李晏走了。犹记在破山神庙里,曾礼拿着葫芦接着雨水,李晏懒洋洋的烤鸡,还有一个聆安坐在李定塘身侧烤馒头。 “老晏,我听人说‘空山听雨,是人生如意事。听雨必于空山破寺中,寒雨围炉,可以烧败叶、烹鲜笋’,可是现在咱们在荒山破庙里烤鸡我也觉得十分如意。这几天走路淌水翻山越岭,跟你们一起竟觉得莫名的高兴。”他看着雨笑着说,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可是他的心里还有一个秦熙,他想要到聆安的心给秦熙。 李晏往火堆里加了一把柴,“现在我不在疆场,天下之大能有你们相伴,也是我的福气。” 聆安递给他和李晏一人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曾礼接过馒头就知道自己又下不了手了。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化尾 作者:多四 第8节 几人行至幽容峰,折甘离去。曾礼狠下心要取聆安的心。 聆安飞快跑到潭边跳了下去,他也不追,坐到池边开始自言自语。 “这几天我过得确实高兴,那天在破庙里说的也都是肺腑之言,不过这样的自在远不如高官厚禄妻儿在侧舒坦。” 李晏看着他冷笑一声,“曾礼,我没想到。” 他浑不在意,怜悯的看了一眼李定塘,匕首在他手指间闪着寒光。 “聆安,你上来吧,你再不上来李定塘就得再被我捅一刀,你想想是捅你好还是捅他好呢聆安,别再等了,这样耗着多没劲。对了,一会天就黑了,我另有一百人大概马上就……”他继续胡说。 曾礼还没说完,聆安忽然浮出水潭一把把他拽了下去。曾礼笑笑在水里闭上眼,算了,这次放了他们吧,他想。反正皇帝还有别的法子。 他带着一身伤爬上岸,眼看着李晏和聆安走远。 一朵绿色荧光炸开在他身后,黎秀就在这时找上他。 “我能帮你。”黎秀诱惑他,“你要什么都可以,我来想办法,你带我见皇帝。” “好。”曾礼答应了黎秀。 黎秀和皇帝相谈甚欢,曾礼得了皇帝的信任。他一面忧心黎秀一面筹划。 他先找到李晏想要拦住他们,李晏被别人发现他不知后果如何。但是在他手里至少能好好活着,他捡起棋盘上的一朵木槿花。木槿花,朝开暮落,犹仅荣一瞬之义。曾礼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也快死了。 中秋之前,曾礼和黎秀一起瞒住众人弄死了皇帝。前一刻皇帝还给他衣带诏要他去杀秦熙,曾礼心里暗笑,皇帝就算不动手秦熙又能活多久?他得这样去迷惑别人的眼,所以他提前在秦熙的宅邸里放了一把火提醒秦熙。 曾礼换了件好看的衣服,他整好衣冠等在后院的碧叶湖上。蛊雕角要给秦熙,不过不是现在。他要救秦熙,可是他得让秦熙在想退时可以全身而退。 碧叶湖上有灯火点点,许多盏河灯漂在湖面照亮湖水,他蹲在湖心亭子边上向湖里倒酒。 “灯火映水清,游鱼不似水静。景是美景,可惜时不是良辰。二皇子,你看美不美?”曾礼看着阴影里的秦熙问。 这是他第三次和秦熙说话。 四周响起兵刃相接的声音。 “则谦这是何意?你夜半溜入我府中后院赏景,不过我这可没有佳人相伴。” “在下不想要软玉佳人,只想和二皇子小酌一杯而已。” “呵呵,那则谦还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不知道的以为你要行刺。” “和彦,别这么说。”他走过来。 秦熙拔出剑指在他的心上,剑尖染上一道红色,“你撤军。” 他双手背后往前走了一步,利剑刺透皮肤刺入他的心。他一袭白衣如游魂,眼睛里光彩熠熠。 “和彦,我知道你下不去手,我自己来。你眼里一定看不上我,可我不会阻碍你。” 秦熙把剑往前一顶,“你错了,曾礼,我当然下得去手。” 曾礼轻轻靠住秦烈,他在秦烈耳边低声说:“和彦,皇帝已经死了。从今天起,这个天下由你来守护好不好?”他流出泪来,面带三分笑。嘴角勾起,像是带了甜甜桂花酒的四月和风。 曾礼鼓起毕生的勇气,反正要死了,他终于说了出来。 “和彦,我喜欢你。所以……记得我好不好?”他把背在身后的手伸过来——他手里拿着皇帝的符玺。 身后的打斗声已经停了。 曾礼心疼的不行,眼前一片昏黑。意识抽离,他倒下去,秦熙不知所措的接住他把他放在湖心亭上。 迷迷糊糊中曾礼想起不久前,他求了黎秀偷偷溜进秦熙的府里。秦熙正在湖心亭里喝酒,他醉意醺醺屏退了所有人。 “玄明。”秦熙笑着喊。 笑得真难看,曾礼走过去。秦熙忽然抱住他亲了下去。够了,这辈子死也无憾了。曾礼回吻秦熙,他也醉了。 秦熙啊,我都不求你多看我一眼,你好好的就好。 他猜准秦熙要做什么,早把蛊雕角交给可托付之人。只要秦熙自绝,他就可以让秦熙再活过来一次,摆脱王都和王权。 至于自己,他从没想过。黎秀会救他,他现在还活着,他从没想过。 “曾则谦。”窗外传来一声轻唤。 曾礼好不容易把头转过来,秦熙正站在窗外一脸不高兴,脖子上有一条淡淡红痕。 “不用看了,我和你在卉州。你傻不傻?看你这么喜欢我,我想我以后可以试着这么喜欢你。” 曾礼想说话,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来。 “你别哭啊,我是真的要喜欢你了。”秦熙翻窗进来,他弯下身,曾礼闭上了眼睛。 “又不是没亲过我,这次倒是不敢看了吗?”秦熙轻笑,温热的唇附上去。 ☆、33 几个女孩子慢条斯理吃完手里的食物走了出去,聆安忍不住吐了起来,李定塘抚着聆安的背把水递过去。 一旁的火明明灭灭,呛人的烟雾腾起。 “咳咳咳咳咳。” 李定塘和聆安回头,烟雾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影正猛烈的咳嗽。一丝烟雾缠上聆安的手腕。 “你们想出去吧?” “不错。”聆安拍散烟雾,“你是被烧死的?” “聪明,所以我最讨厌用火烤人肉时的味道了。”烟雾弥漫,李定塘和聆安咳嗽起来。 “你背着那几个鬼出现一定是有求与我们二人,就算不是请求也定是不可多说的事情,所以你确定现在就要把我们两个呛死吗?”李定塘问他。 “哈哈哈哈,我非有意。”烟雾退了,“我是韩睿,找你们是想帮你们出去。” “死在这里的人是再也出不能出去的。”聆安蹙眉,“你要出去?” “我自有办法。你们答应我三个条件我便帮你们,当然,也算帮我自己。” “你找我们就是你自己出不去,三个条件是不是太多了?”李定塘拿枝子戳戳火堆,几个火星蹦出来。 “两个。” “一个。”聆安看他的身影变弱往火上倒了点水,更多烟雾腾起来。 “行,出去之后带我去元州,我保证不作恶。” “我们考虑考虑,万一自己出去了呢。”聆安冲着韩睿一笑,“十日之内出去不去,我们也会留下来和你作伴,只是不知道我们会是怎么死的。” “那好,我就等你们求我。你们一定得求我。” “对了,怎么找你?”李定塘抬手,一缕烟雾从指缝间穿过。 “生一堆火,火灭之时你倒出一抹烟我就会出现。”大片烟雾散去,唯余李定塘手上一团凝聚不散。 “好点没有。”李定塘把烟雾倒进葫芦里看向聆安,他递给聆安一包盐渍梅。 “好多了。”聆安苦着脸出了口气,“吃不下去。咱们得早点出去,省得被烤了吃。” “聆安,你怎么知道韩睿是烧死的?”天已亮了,李定塘和聆安往庙外走。 “怎么死的就变什么鬼呗。”聆安往前走,李定塘跟在边上。两个人走的路不直,走来走去不过是围着庙前转。李定塘往庙后走,庙后面是一方水塘,水面浑浊不知水里有何物。 “看来黑了才能走出去。”李定塘百无聊赖拿乌夜剑搅着水,乌夜剑沾上泥,聆安撅着嘴蹲在一边看李定塘搅泥汤,他嫌弃的递给李定塘几片叶子。 “擦擦。” 李定塘擦完剑低下头看着水面,天色一瞬转暗,水面映出一个小孩圆滚滚的脸。 “哥哥。”小孩毫不见生,他拉拉聆安的袖子指指自己的肚子,“给我一个梅子好不好?” 聆安看着李定塘,李定塘点点头。他递给小孩一颗梅子,小孩含到嘴里含混不清的说:“哥哥,你们是我的了。” “是你的?”李定塘拿剑戳戳他顺便蹭掉了剩下的泥水,“小孩儿,我们为什么是你的了?” “你们给我东西吃。”小孩乌黑的眼一转,“我娘说要知恩图报,我就护着你们。” “你娘呢?”聆安问他。 “我娘死了啊。”小孩打了个哈欠,“你们看着水面,一会儿会有人出来,你们不要出声哦,嘘——”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定塘和聆安往一旁的树荫里撤,小孩自己站在水塘边咂着酸梅子的味道。水面泛起白色荧光, “桑润,你在这等什么?”几个衣饰华丽的中年男子说笑着从水里走上来。 “嘘——我在等伯伯,伯伯不给桑润吃的吗?”桑润嘟起嘴,他牵住一个男子的衣袖。 众人哈哈一笑,男子轻松抱起桑润,“说说你要吃什么?今日我们来这里观古柏小酌,可没那么多吃的。” 桑润拿自己袖子在男子脸上擦拉擦去,他忽然一口咬上男子的鼻子。 “哈哈哈哈哈李兄你又中计了,桑润还不来我这里。”另一个人说着抱起桑润,李定塘清楚看见李姓男子没了鼻子。他赶紧捂住聆安的嘴,聆安舔了他一下,李定塘笑着收回了手。 “看来一会得再换个鼻子了,不知道百面婆婆去哪了。下次我定换个俊美的鼻子。”李姓男子摸着自己空空的鼻子不以为意,“桑润,下次不可这样了。” 桑润乖乖趴在另一人肩上,他朝着阴暗里的李定塘和聆安一笑。“伯伯,你们要去前面看树,快点去好不好?” “好。”几个人谈笑着走了。 李定塘松开手和聆安走出来,风一吹两人俱是一身冷汗。“这地方真是奇异啊。”李定塘抬头往上看,黑漆漆一片。 “趁现在咱们赶紧走。”聆安看着水塘,“咱们从水塘里走试试,这里好像可以省很多路。” “好。”李定塘和聆安跳下去,脚踏不到实处慢慢下坠。李定塘拿出几块莹白石拿布兜住拿剑挑着照路,微弱的光芒照出两人站两条一样的岔路前,前方皆黑暗无光。聆安走了一步忽然拉住李定塘不再前进,李定塘低头,聆安踩着蛇尾,长蛇很长不见其首。 “要不直接走。”李定塘在聆安耳边说。聆安试着抬脚,蛇尾没有任何反应。李定塘顺着蛇尾往前走,他蹲下照着地面,红色的血从长蛇体内淌出来。蛇尾抽动了几下,李定塘和聆安退后,三只耗子钻出来。耗子眼冒绿光盯着李定塘和聆安,李定塘毫不迟疑拔剑捅死了一只最近的耗子,剩下的两只吱吱叫着跑回蛇腹中。 “不好,聆安咱们换路走。”李定塘拉起聆安疯跑,身后的整条蛇都抽搐起来,一群耗子吱吱的声音在回响在黑暗里。一只耗子顺着李定塘的脚往上爬,它张口欲咬,聆安一言不发拿手帕捏起浑身臭血的耗子扔了出去。 两人拐到另一条岔路上,身后的声音隔绝。远处忽然灯火通明歌舞丝竹声声。李定塘和聆安行不足百步,不远处楼阁高耸入云,碧瓦飞甍目不能尽,楼阁前车马川流。 “两位您快里面请嘞!咱们这好吃好喝走着,陈年人眼人心应有尽有,想吃素的也成,美酒花娘更是没得比啊!” 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佝偻着腰的小老头,他甩着汗巾带着李定塘和聆安往前走。 ☆、34 李定塘和聆安面色平静坐到角落里,一个女子扶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她对上李定塘的眼睛,眼里精光一闪。 “二位爷,我们姑娘请您们去楼上坐,这里太乱,随小的去楼上怎么样?” “可以不去吗?”聆安笑着看小老头,他放下手里的茶杯。 “不可以。”小老头摇摇头,“请吧。” 楼梯在角落里,小老头点上蜡烛走在前面。李定塘和聆安踏上楼梯,木板年久发出“咚”、“咚”的回响和要腐朽掉落般的声音。 “二位莫慌。”小老头忽然消失了。楼上出奇清静,凭栏杆向下看,只看到一团雾在翻腾。地板光滑干净,聆安脱了鞋履光脚踏在地上,空旷的一层似乎没有任何人。 一个女子拉开门走出来,她点上一盏灯,“不来坐一坐吗?” 李定塘作了一揖,“敢问这里是?” 女子嫣然一笑,“不要怕,我是湄济。”她把滑落的发捋上去,鸦发三千闲不梳,淡妆懒扫芙蓉面。 李定塘和聆安走进屋里盘腿坐下,湄济跪在地上,她拿出一幅画小心铺开。 “我想请二位一观画里的雾。” 李定塘看着铺展的画,静水无波。水面荡开一点涟漪,涟漪扩大、摇晃,大雾也慢慢腾起。 “聆安!”李定塘叫了一声,聆安捏捏他的手指。 “咱们是来画里了吗?” “这画的是无端海?” “你看。” 李定塘顺着聆安的手看过去,一个女子背对着他们细细啼哭,身后的男子淡漠的甩开她的手。 “你不要这样。”男子开口,女子依旧拽着他的衣服不松手。 “你看她可怜吗?”耳边轻柔的声音传来。 “才看了一小会,对错来龙不清明,为何可怜?”李定塘问她。 “她在一直哭呢。” “犯了错事也会一直哭。” “可是错不在女子在男子,他见异思迁呢。” “湄济,你想我帮她?”李定塘笑了下,“那你得把聆安给我啊。” “你喜欢聆安,放不开他。那个女子喜欢那个男子,也放不开他呢。” “我要怎么帮她?” “给我你的眼睛,留住他的身影好不好啊?” “不好。”李定塘轻轻说,“我的眼睛是用来看聆安的,留不住别人的身影。湄济,你迷惑不了我。” “不,我只是想用个温柔的方法,让你心甘情愿把眼睛给我。放心,你的聆安我不会碰。” “那我睡会。”说完李定塘闭上眼躺在云水之间,他不理会湄济,湄济也不再说话。“聆安,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不能潇洒放你走啊。”李定塘眯着眼看雾里。 女子转过身,面目丑陋。 “我放开你。”她松开男子的衣角站起来,擦干脸上的泪痕。“段文瑞,你最好以后不会有事求我。” “我为何求你?如今夕夕盐,朝朝有美人,我不会求你。”说完他毫不留情走了。 女子坐在水边一直捞着,她捞上来许多脸。 “你给我眉毛好不好?”她抚摸着一张脸上的眉毛,“你这么美,给了我眉毛也不会变丑的。别人都喜欢你,他们多喜欢你我就多恨你。所以,你把眉毛给我,我就不恨你了。”她说着抬手拂了一下自己的发,眉毛已然变化。 女子继续在水里捞,她割破自己的脸,新肌肤生出来,莹润洁白。她换了樊素小口,眉如新月含浅黛。段文瑞又从雾里走出来,他抱住女子。 “你叫什么?” “我叫湄济。”她盈盈一笑,蹲下来拨弄着水花,水花泛出血红色。 段文瑞不知何时抱了琵琶,他细长的手指在琵琶上勾抹摭轮,海风吹满他蓝色的衣服,海雾散开。湄济在水上跳舞,身段灵巧。 段文瑞看了一眼海面,七八个的人脸浮在水上,闭着眼安静如同睡着。 “湄济。”他喊,“你看水里有好多脸。” “那那些脸美吗?” “不及湄济。”段文瑞亲了一下湄济,湄济咯咯笑了几声。 “你说她们不美,烧掉好不好?” “好。”段文瑞亲自捧着火撒到海面,人脸无声无息消失。“从今往后,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你。” “如果你的眼里有了别人呢?” “那你就挖掉我的眼。” 湄济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她又背对李定塘哭着,肩膀微微抽搐,手拽着段文瑞的衣角。 “你不能走。”她颤着声音说。 “人这一生不能只囿于一处,湄济,你放手。” “我不美吗?” “你的眉眼都在我心里了,所以我去哪都会记得你。” “好。”湄济放手,她半跪在水上,从水里捞起一张张脸挑自己看着最美的换上。 段文瑞又走过来,他抱住湄济。 “你叫什么?” “湄济。”湄济言笑晏晏,“你要娶我吗?” “嗯。” 李定塘都懒得看了,一会肯定是湄济又被负心男段文瑞一脚踢开然后换脸换脸,最后缺双眼找到了自己。 “段郎,你曾经是不是说过心里眼里只会有湄济?” “你不就是湄济吗?” “可是此湄济非彼湄济啊。”她说着亲了亲段文瑞的眼睛,“所以你要把眼睛和心都给我。你要这眼睛和心没有用,你的眼看不出真假,你的心守不住本分。” 她的手划过,段文瑞变成血雾消失了,不知哪的琵琶摔到地上碎裂开。湄济手里拿着一颗心和一双眼,她蹙了蹙眉吃了下去。 “段郎,我吃了你就能和你长相守了。我替你看着你的心和你的眼,你以后只能跟我有关系,多好?”她吐出一口血,“可是我的眼睛太少,看不住你啊。”她走过来看着李定塘。 “你可以把眼睛给我吗?” 李定塘听着她的声音失了心神,李定塘不可抗拒的点头。“好啊。” ☆、35 湄济看着李定塘,李定塘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 “好才怪。”他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欠你的,像你的段郎,我劝你还是赶紧吐出来吧!” “……” “怎么,舍不得?老话说天下男人多得是,你非喜欢他一个?” “我好久没见过活人的眼睛了。你把眼睛给我,我替你保守秘密,这里的别人不会知道你和聆安是活人。” “我就是不给。”李定塘反手,冰刃忽现,他向着湄济动手。 “敬酒不吃吃罚酒!”湄济蹙了一下眉头,她并没什么动作,人却凭空消失了。“李定塘,这是在我的画里,你想干什么我不能管,但你想出来却是万万不能的。” “那就麻烦你看好聆安,我们饿了好久了。” “你就在画里歇着吧,我饿死聆安。你若把眼睛给了我,我放了你还要再让你们好吃好喝。” “你对聆安怎么下得去手呢?湄济,你的心经不起这么折腾。你就关着我好了,顺便让聆安和你聊天,聆安最暖心了。”李定塘翘着二郎腿看水面,他又不再理会湄济。 水面波纹轻漾,段文瑞闭着眼躺在水里。李定塘捞了一下水面,段文瑞睁开眼——看着相貌倒是依旧英俊。 “别信湄济,我帮你。”他做了个口型。 “湄济,我把眼睛给你。”李定塘戳着水面懒洋洋开口。 “你莫诓我。” 聆安站在李定塘身边,他拉住李定塘的手。“阿塘,我也进来陪你。” “好。”李定塘笑了笑,他看着湄济,“我就是想骗你玩。” “哈哈哈哈哈哈哈。”湄济大笑起来,“你总是骗我,可是我最讨厌别人骗我!”雾气变浓如同凝固压得人无法喘息。 琵琶声传来,海面的雾散开。是一个着广袖博襟蓝衣的琴师,他踏水而来,风吹饱他的衣服。 “该回去了——”他开口。 湄济忽然哭了,“段郎,你肯再看我一眼?” “不,湄济,我没有眼睛了。”琴师走在雾里,身影时隐时现。 “哈哈哈哈哈那好,你们都别白费力气了。”湄济道,魔音入耳攫住李定塘的心。 “不行,聆安,咱们跑。”李定塘和聆安抓住一块雾钻了进去,雾里冰冷刺骨。 “聆安,不要往上了!”他叫住聆安,一片白光闪现李定塘捂住聆安的眼。聆安“啪”拍上李定塘的脸护住他的眼。 聆安一巴掌拍得好疼,李定塘闭上眼动了动眼珠,还好估计没瞎。 “湄济想要眼睛!”聆安道,“怎么办?” “不知道。” “求我啊。”琴师把他们拎起来。 “求你。”李定塘毫不在意对着琴师说。 “哈哈,你不求我我也得帮你们。”琴师取下背上的琵琶拨弄了两下。 “湄济,别再这样了,我不喜欢。”琴师声音温柔如同情人间低语。 “不!”湄济闭上眼,李定塘和聆安瘫倒在地。李定塘始终没有看清琴师的样子,湄济扯着头发哭起来。 “我不会住手!除非你出来!” “湄济,你把我封在冰云里,你知道我已经不行了。不要再找别人的眼睛给我换上了,我不喜欢这样,真的。我双目失明是自己之过,你何必贬低自己作践自己?湄济,别再做梦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你带人来看我。”琴师语气淡淡,像哄着生气的小孩子。他说着画了一道,一扇松鹤绣屏门出现在李定塘和聆安面前。 李定塘和聆安趁机向门外跑,湄济伸手一挥,“谁、都、不、能、走!” 李定塘把聆安推出去合上门,“我们两个都得走!” “阿济。”琴师摇摇头,“你非要我说出来吗?” “不要不要!”湄济惊恐的后退,她被衣服绊倒跌入水里。琴师并不拉她,“我已经是这样了,能听到你说话就很开心啊。” “不!不——段郎,你我说好长相守!我不答应我不依你!”她捂住脸咯咯笑了起来,血水从指缝透过。 “我和你来这腹中国就是为了和你长相守啊。”琴师叹了一声。李定塘趁机溜了出去。 聆安蹲在画边等他,李定塘坐到聆安边上,聆安掰掰他冰凉僵硬的指节。“屋门怎么开也开不开。” “痴心太过则成魔。”李定塘蹭蹭聆安。“现在看来咱们得等画里的两个人聊完天再走了。” 画面变换,李定塘和聆安看着不由感叹。 段文瑞战死于前朝,漆灰骨末丹水砂,凄凄古血铜生花。湄济看到他的尸首的时候,他的心口还插着箭,双目被敌军剜走,人就随便扔在地上。他胸口的森森白骨露出来,血染红了地上的沙土。 琵琶是湄济的琵琶,湄济是歌女,会一点歪门邪道的歌女,会一点歪门邪道还和段文瑞约过生死的歌女。湄济以琵琶为骨留住段文瑞,奈何死人难留——若木精不过是找上了黎秀才活了这么久,段文瑞用琵琶为骨更是待不长。湄济无奈只能杀人维持段文瑞奄奄一息着。段文瑞从不要湄济剜来的心和挖出的眼,湄济每一次都逼他吃下去。 后来段文瑞一心求死,湄济答应他带他去腹中国,不再杀人。湄济把自己的脸给了李定塘和聆安见过的打着百脸伞的婆婆,她随便换上一副脸,那个老婆婆给了她一幅图。段文瑞从此住在画里,冰雾保身躯不腐。可是段文瑞没眼没心,他再看不见湄济,再不能心疼湄济。他自觉无颜见人、无颜见湄济,于是常常把自己泡在水里清醒。 “湄济,让我死了吧。”段文瑞最后说了一句。他从雾里走出来,抱住湄济。段文瑞亲了亲湄济的额头,“湄济,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再也不想这样了,段文瑞不该这样苟延残喘。” “好。” 整幅画自己着了,烧得干干净净灰都没剩下。 “就这样完了?”李定塘站起来。 “我要是变成段文瑞那样,你会怎么办?”聆安看着干净的地板,“你一定得放了我,放我赶紧死掉啊。这样活着,两个人都难受。湄济姐姐跟我说,你和她是一样的人。”聆安直视李定塘。 “是吧。”李定塘拉起聆安,整幢楼都在燃烧着,却唯独烧不到二人。雨降下来,李定塘和聆安脚下转换成青石板。 “湄济姐姐那会说她要死了,我给了她一个簪子。不过阿塘你放心,我只想讨你做妻子。” 一个小僧人走了过来,他双手合十向聆安问了好,“小施主可不可以把腰上的玉佩给我,我会帮你们的。” “没问题。”聆安解了玉佩放到他手里。 小僧人伸手放了只鸟出来“跟着它去吧,去一个好地方歇一歇。还有,你的玉佩很好看。”说完他迈着四方步走了。 “来去匆匆啊。”李定塘绕着聆安转了一圈,“嗯——岂止是玉佩好看,人也好看。” 聆安一把揪住李定塘,李定塘顺从的俯下身。 “不可以打脸…”李定塘还没说完聆安亲上他,“服不服?大人要用美色让你变傻!”聆安红着脸说。 “哈哈哈哈我已经傻了。”李定塘摸摸嘴唇,“不介意更傻一点。最好变成傻子,你再照顾我一辈子。” “你傻了我就不要你了。”聆安哼了一声。 “那不傻了。”他拉着聆安小跑着追小僧人飞飞停停的鸟。 聆安忽然停住步子,“天地广阔!”他散开发髻张开双臂大喊。 “李定塘——”青石路不知通向何方,声音四散散开。 “聆安。”李定塘轻轻唤了一声,他拿出青竹伞给聆安打上。聆安回头,脸上的神情恍若初见。 一袭烟雨色,皓肤明眸。 “我的聆安啊。”李定塘拢起他散开的发,“真好。” 真好,有这样一个人可以陪自己,直到齿发动摇。 作者有话要说:  “漆灰骨末丹水砂”一句出自李贺《长平箭头歌》 ☆、36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腹中国亦有安宁之处。 天亮着,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坐在一棵老柳树底下,树叶间漏下的光洒了妇人一身,她温柔的拍着孩子。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她亲昵的蹭蹭孩子的脸抬起头,“这里很难找。” “我们想出去。”李定塘说。 “奇怪,路就在你们脚底下,出去自己走不就好了吗?” “我们想出腹中国。”聆安上前一步,“姐姐可不可以为我们指路。” “我不知道。”她眨眨眼施施然离开了。 “哥哥”桑润拽拽聆安的衣服,“我偷偷告诉你,你把那个妇人的孩子给我就可以出去了。” “嗯?”聆安蹲下身,“为什么?还有,桑润,你为什么白天出来了?” “因为……”桑润开心的笑了,他抿抿嘴,“那个妇人是姑获鸟啊,她是产妇变成的幽魂,怀里抱着死去的孩子,儿啼就是她的鸣声。”桑润咬着手指,“我小嘛,什么时候都可以出来,哥哥你给我一个梅子好不好?” 李定塘直接递给他一包,他含着一颗梅子继续开口:“她来腹中国是何矶姬说好的,我可没和矶姬说好。矶姬可以让她的孩子在这里活着。” “因为她和矶姬约好,所以我们抓了她的孩子就可以出去?”李定塘不信桑润,桑润胡说的本事他见过,唬得几个大老爷们把他抱在怀里。 桑润一脸真诚,“我桑润从不胡说!” 聆安捏捏他的小脸,“要怎么办?” “你们等着我,她抱我的时候,你们帮她看着孩子,然后李定塘你绊住她,我来处理,包你们出去!” “你这么好心帮我们?”李定塘讽刺的笑了一声。 “你们给我吃的啊,我是饿死鬼。跟我走吧。” 李定塘和聆安对视一眼跟在桑润身后,不远处菜畦青青屋舍俨然,桑润蹦蹦跳跳站田头问水牛背上的牧童,牧童指了指,他朝着李定塘招手。 桑润敲敲一间茅屋的门,妇人抱着孩子。 “姊姊,你可以抱我吗?我娘去世了。”桑润说哭就哭,他揪着妇人的裙角擦眼泪。 “我没有办法抱你。”妇人怜爱的看着桑润,桑润水汪汪的眼眨呀眨。聆安走过来,“姐姐不嫌我笨,我可以帮姐姐抱会孩子。实不相瞒,桑润是我幼弟,我们二人失了娘亲,他脑子都清醒了。” “好。”妇人毫不怀疑把孩子交给聆安,李定塘躲在屋后生火,他不时看着聆安和桑润的动作。火升起来他赶紧踩灭,然后把一团烟倒进去。 “小生这厢有礼了。”韩睿伸着懒腰冒出来,“怎么,要求我了?” “这是哪?” 韩睿看了看睁大了眼,“你们怎么进来的?这不是腹中国!” “嗯?”李定塘疑惑。 “矶姬腹中为幽魂国,根据不同地方分出不同国度,不可随意往来。腹中国鬼魅横生,欲望所起、恶念所生。而这是矶姬的心里,你们怎么来的?” “小僧指路。” 韩睿的烟变小了点,李定塘扇扇火,他又变实在了。 “你们是不是找到姑获鸟了?千万不要动她的孩子,那是矶姬实实在在的心,并非幻境——姑获鸟替矶姬照看心,矶姬一死,她的心就是小矶姬。” “我可不可以信你?”李定塘摸着下巴,他不担心聆安。聆安和他都明白桑润不可信,而韩睿确实想要出去。 “好好好,一个条件,我让你们出去。我不过是想回自己的家,你一定也听夫子说过‘狐死必首丘’,我心愿就那么一咪咪点啊。桑润是老骗子了,听我的,拔一片你最好看的指甲给姑获鸟。” “就这样?你自己怎么不来。” “……我烧的都成灰了,哪还有指甲?我们都是假的,你和聆安是真的。” 李定塘神色自若拔下一片指甲,他踩灭烟雾走过去。桑润和妇人相谈正欢。李定塘向聆安摆手,聆安悄悄往门外蹭。 “桑润,给你一个好东西。”李定塘朝着桑润伸出双臂,桑润并不看他。李定塘把自己的指甲拿出来,“过来,不要烦姐姐。” 桑润吸吸口水从妇人膝上跳下来,李定塘忽然把指甲扔给妇人拎起桑润。 “小怪物,这么贪吃可不好。”李定塘摁住桑润颈后,桑润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还不告诉我吗?” 桑润咬着手指,“我好饿,我只是想尝尝矶姬的心是什么味道的。”他化成一滩水流到地上后向着聆安移过去,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他,他化成小儿之态咬上来,姑获鸟一掌拍开他,金红色的罩住桑润。 “你们是腹中国的人?”她皱眉。 “所以请您帮我们出去,别扰了这里的清静。我把指甲给了您,您是不是该帮我们。” 聆安把哭闹的孩子还给姑获鸟,姑获鸟哄了半天,她随手把李定塘的指甲扔到地上,光滑在外的一面扣在地上。“有人帮你们。”她笑笑,“但是你们想用那个小孩算计我,我不想帮你们。” 她咬破指尖把血抹在聆安的额头上,“你们一直向东走,走到黑暗里也没关系,要一直走。那个小友出去没问题,至于你,我不知。”说完她把李定塘和聆安踹出去关上了门。 “好了。”李定塘冲聆安笑笑。 “把手给我!”聆安捉着李定塘的手,右手食指血肉模糊。 “不疼。”李定塘抱住聆安。聆安拍开他,“我说了,李定塘,我捡你不是为了让你报恩、让你这样的。” “哪有。”李定塘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喜欢聆安,所以舍不得聆安疼。“聆安,你看,你不想我疼,我又怎么舍得你疼呢?我喜欢你,不是为了报恩。” 李定塘和聆安一直往东走,天黑下来。黑色吞没一切,包括声音。 李定塘浑身剧痛,血洇湿了衣服。他放开聆安的手,怕聆安感觉到自己的异常。本来也不是大事,每次都弄得如此狼狈,真是太不好了,李定塘笑着摇摇头。 他浑身麻木再也没力气往前走。终于忍不住,他拉拉聆安的衣服示意聆安休息。李定塘枕着手躺在黑暗里,这次怕是有事了。 聆安在他手心里画了画,李定塘赶紧撤了手。聆安触到了一手湿润,他明白过来李定塘为什么放手。 他摸黑抱住李定塘吻吻他的耳垂,李定塘乖顺的伏在聆安的左肩上——其实他也是没力气了。 死一样的寂静。就这样死了也不错,李定塘想。身体上的冷疼都消失了,只有他和聆安抱在一起。他扭头,嘴唇触碰聆安的脸颊,聆安亲上他,眼角流下的珠子滑过李定塘的脸颊。 一点也不冷,不疼,多温暖。 李定塘真的觉得自己撑不住了,但是能陪着聆安最好,他攥拳站起来。 聆安不了解情况,他扶着李定塘慢慢走,步幅就像两个小老头遛弯。 作者有话要说: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出自陶渊明《桃花源记》 ☆、37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化尾 作者:多四 第9节 一缕烟缠上李定塘,韩睿抹去李定塘身上的血,李定塘浑身一软晕了过去。 他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巨大的水母背上,水母的背上光滑柔软,海水摇晃昏暗的阳光透下来来回闪动。淡粉色的水母一吸一呼间向前游动,身边还漂着不少巴掌大的水母。 聆安抱着膝睡着了,身子不时随水流晃动。李定塘抱住聆安,聆安往他怀里凑了凑继续睡。他撩开聆安晃动的发丝捏着聆安的小脸亲了一下。一个小水母游过来,一抖一抖撞着李定塘的脸。呦,小家伙好像不开心。李定塘伸手,小水母乖顺的游到他手上。 “你也想亲聆安吗?”李定塘逗着小水母,一串水泡从他嘴里冒出来。水母戳起来很弹,“啧。”李定塘收回手“脾气不小。”,水母蛰了他一下。小水母扭了扭在聆安脸上蹭来蹭去,聆安的睫毛抖了抖。 “不要动。”李定塘伸手捏住水母,水母从他手里滑出来撞上他的鼻梁,瞬间七八只稍大的水母漂过来绕在李定塘身边,鬼魂一样安静的抖动。 “好吧,我错了,我认输。”李定塘摊开手,小水母满意的游回聆安的肩膀上。李定塘揽住聆安的肩手掌一挥挥开小水母,小水母久久没出现。 “嗯?”聆安的眼睛睁开一点点,他看见李定塘又闭上眼。“阿塘……你醒了……”聆安带着浓浓倦意,声音软糯。李定塘叹口气,海水也浇不灭心里的火。他一动不动直直坐着,聆安笑了一声,他凑到李定塘耳边。 “哈哈哈哈。”聆安坏心眼的往李定塘身上摸。 “……” 李定塘生无可恋向后一躺顺着光滑的水母背落了下去。他浮在水里,一只只小水母从身边游过,像做梦一样。聆安变出尾巴从李定塘身下冒出来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浮在水里李定塘抱起来毫不费力——就是对聆安来说有点大。 李定塘往聆安的肩上一靠,感觉有点别扭但是做起来倒是很顺。聆安一偏头斜眼看着他。 “官人——”李定塘叫了一声,自己忍不住笑得肚子疼,他一打挺从聆安怀里翻出来,大概是笑多了精力分散呛了水,鼻子和嗓子火辣辣的疼。 “娘子。”聆安带着笑意叫咳嗽不止的李定塘,他手里捧着好几只水母,李定塘一扭头水母立马都游走了,它们围成一个不大的圆圈在他上下跳动。李定塘看了半天一把拽下最小的一只,他捏捏小水母弹弹的背,聆安从他身边游过顺手拿走了小水母。聆安灵活的在水母里左闪右躲,一眨眼就不见了影子。 一阵阵低鸣从水下传来,聆安手里拿着一根鱼竿,鱼竿上绑着一个蒲牢钮的香炉盖。鱼竿后面跟着几只巨大的鲸鱼——呃,李定塘比了一下,矶姬可能是鲸鱼的老老老祖母。 聆安把鱼竿交给李定塘,李定塘看着庞然大物游过来——鲸鱼挤开水母,性情温顺朝李定塘点了下头。聆安抓着李定塘的手触摸鲸鱼的皮肤。 “秦熙身上有龙涎香的香味,你们说那种香是龙的口涎滴到海里凝结的,其实是它们拉出来的。海水荡涤干净,变成白色。”聆安歪头看着李定塘,脸上带着隐秘的笑。 “我不用那个。”李定塘一脸恍然大悟,那种东西还是秦熙那些人自个留着慢慢用吧。他晃晃鱼竿,鲸鱼叫了一声,声音悠长,久久回荡不能消散。 “我以前就躺在鲸鱼背上去别的地方。”聆安游上去,“漂来漂去,麻烦了就停下来。两年前我去了翻腾寺,就留在那里。” “后来你就捡了我。”李定塘坐到聆安边上,聆安的头发飘到他的脸上。“我记得你的头发,你救我的时候。” “现在看来你还算不错,聆安大人暂且不扔你。”聆安撑着脑袋,尾巴扫动。小水母不知道从哪钻出来蹭着他的脸。 “我的衣服丢了。”聆安忽然想到,“我随手一扔不知道扔哪去了!” “没事,你不穿也好看。” 李定塘亲上去,聆安环住他的腰。聆安试着舔了舔李定塘的嘴唇,李定塘笑了。小水母憋成深粉色围着两个人不停晃荡,李定塘拿鱼竿又一次把小水母挥了出去。 所爱在怀,李定塘邪火肆虐。等上了岸,聆安再这样抱着他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到时候一定得这样那样讨够本,不让聆安哭出来不罢休。 鲸鱼浮出水面,天上下着蒙蒙雨,没法用鸣空往陆上飞。李定塘一手举着伞一手拿着书给聆安讲,聆安不时哼一声。氤氲水雾里显出礁石,李定塘和聆安游了很久湿淋淋上了岸。李定塘舒了口气,脚踏在实在的石头上。他拿出迷榖花背着聆安往雾外走,就像第一次出翻腾雾海时一样。 贺州依旧笼着雨,天阴沉如泼了茶。屋子里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画屏边的玛瑙茶垂着脑袋。 “嗯…嗯……” “聆安,舒不舒服?” “舒…嗯……舒服。” 聆安带着哭腔哼哼。 (缏处直应心共紧,砑时兼恐汗先融。所有省略以后补番外。) 李定塘亲亲聆安带着泪的眼,“下雨天睡觉果然舒服,温玉在怀,暖衾加身。” “耳鬓厮磨不过如此。”聆安打了个哈欠在李定塘怀里拱一拱。 李定塘叫来小二添上热水,他半搂着给聆安洗好身子,然后抱着已经不清醒的聆安钻到被子里。 上了岸果然舒服,诸事顺心啊。李定塘给聆安掖掖外侧被角,他也伸伸懒腰睡了过去。 韩睿隐藏在蜡烛的烟里,他面无表情坐在蜡烛上晃着腿。李定塘,我都点燃了蜡烛,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我……韩睿拍了拍脑袋消失在蜡烛上,烛花跳动几下灭了。 一室沉寂,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打着叶子,天色暗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艳诗是晚唐诗人韩偓说的,番外是以后再来写的。信我,以后所有欠的都会补回来(????)?? ☆、38 李定塘和聆安一觉昏沉睡到天黑,李定塘披上衣服推开窗,窗外还下着雨,湿冷的风吹开屋子里的旖旎。 眉湖上三四画舫里传来丝竹管弦声,李定塘深吸一口气醒醒神,他叫醒聆安去吃饭。 外面冷,聆安穿了提花香云纱的外衣,李定塘看了看拿出银朱的大氅裹住他。 “穿厚点。”李定塘道。 聆安张开胳膊,李定塘抱抱他,聆安想把李定塘也裹到大氅里。“阿塘,你也穿厚点。” 李定塘拿出一把油纸伞,“我还不冷,冷了你抱着我我还省的拿。” “我的衣服包不住你……” “你抱住我我就暖和了,聆安。” “……我的脸皮好薄。”聆安偏头站着,一脸无奈。 “走,咱们去雨里转一圈。”李定塘关住房门和聆安走下楼,他撑开伞遮住聆安和自己,两人慢慢走在街上。街石淋了雨,反着两边商铺的微光,聆安走在光点上不亦乐乎,李定塘背着一只手走在聆安身后。 聆安走到眉湖边,画舫上有艺伎在弹琵琶,黄金捍拨紫檀槽,弹的是《杏花天影》,纤纤玉指揉抹挑拨,嘈嘈落落如珠玉坠银盘。旁边几个文人儒士围在一桌谈诗论赋。 李定塘和聆安在湖边的一家酒肆坐下,他点了一壶桂花酒,聆安抿了几口。 放在一边的灯笼里冒出一缕烟,韩睿翘着二郎腿,“现在,帮我个小忙怎么样?” “嗯?”聆安吹了一口气,差点把韩睿吹散。 “帮我带几枝桂花和白宝珠。” “不是说只用带你会元州吗?”李定塘喝了一盅酒。 “我帮你们,你们得帮我!我不管!要不你们就走不了了。” “你这可是挟恩图报。”李定塘笑着和聆安递了一个眼神,这里不是腹中国,有机会可得好好逗逗韩睿。 “我自己去会吓着人。” 烟雾变浓,聆安咳了几声,“不过是开个玩笑,嗯,帮你。” 聆安说着夹起龙井虾仁放到李定塘碗里,几个文人不知何时转过身盯着他们,李定塘毫不在意夹起虾仁吃了。一个穿着墨绿深衣的书生刚想开口,他的衣服着起火来。 “做人贵直,作文贵清。我们坦荡。” 聆安嘟着嘴,一副跟我没关系的表情。李定塘夹起一片桂花糯米藕慢慢吃,他朝聆安一笑,掐着嗓子道:“官人,那个人着火了,奴家刚才好害怕。” 聆安一听吓得脚下一滑,“娘子莫怕”他摸摸李定塘的头。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雨一直下,聆安没骨头似的倚在栏杆上眺望黑夜里小山朦胧的影,李定塘声音沉稳,他捧着杯热茶站在一边看着聆安,心里很平静。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家靡室,猃狁之故…… 岂敢定居,一月三捷。”李定塘看着湖面倒映的星辰,北疆云汉美不胜收。 聆安吹开李定塘手中热茶的雾气,“毋以穷兵黩武为快,毋以犁庭扫穴为功。大概以后战事就少了。” “嗯,秦煦不肖其父。” “那秦熙呢?” 李定塘摇摇头没说话。他举起茶喝了一口,“聆安,回屋里吧。” 聆安拽下身上盖的衣服蹦起来,“你叠的被子,我去铺床。” 李定塘慢慢把茶喝完,暖涩回甘。“有夫如此,我复何求。”李定塘放下茶杯帮聆安铺床。 雨一直下,仿佛无边无尽,李定塘和聆安乘小舟穿梭在充闾城,岸上有撑伞赶路的行人,踏过青石板的声音混着船橹破水声十分宁静。 “小哥,这雨怎么也停不了了?”聆安缩在船舱里问。 “这年的雨下得是挺久,不过雨水不大。前些年大雨下了半个月,那才吓人,这水都涨到岸上了!城西程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出门,水没了膝,她就直接走到水里淹死啦!这次的雨下了不过小半月,不急。” “要是下上一个月呢?”李定塘问。 “哎呦,这您就说笑了,这秋雨哪有这么多,夏天梅雨也不过一月。这一个月,充闾城估计又得淹了。” “小哥莫放在心上,我就随口一问。” “不当真不当真,你们从别处来不知道。” 小舟撑街过巷停在桑槿街前,撑船的小哥道:“二位上街直走,街上大都是花草铺子。您往里走,第六间铺子里的白宝珠上一年赏花会夺了头筹。现在佛手柑正好,喝一杯佛手姜糖茶暖暖身子也不错。得嘞,一共五十文,您们走好!” 李定塘跳上岸拉过来聆安,他撑着伞走在聆安身侧。 “阿塘,这雨下了好久。” “好几天没见过晴天,咱们找完白宝珠就去别处晒晒太阳。下一处是洵阴,在贺州北。” 李定塘和聆安走进第六家草木堂,里面香气浓郁,草木清新喜人。店里蹲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学徒斗蟋蟀,聆安叫了他们一声,一个小男孩站起来。 “两位贵客快请”,他一弯腰做出请的姿态,“小草木堂里什么花都有,包您满意,凡在这买的花草我们随时都可以给您上门修剪,不满意三天之内拿回来,退换都行。现在开的好的有菊花茶花佛手瓜,菊花有矮盏、宝钗、绿云、明珠、墨葵盘龙 、樱唇、鸠仙、白剑云、白十八、白雪塔、沉香台哎呀说都说不完,您非得自己挑挑看不可!” “我们想看一看白宝珠。”李定塘道。 另一个刚刚斗蟋蟀的小男孩端来两杯佛手茶,“二位先喝口水润润嗓子。一会我们俩带您们去后面看。” 李定塘端起天青釉的杯子呷了一口,佛手茶香气温润入口清甜。 “你们这有没有加了兰花汁翻炒的茶?”李定塘忽然想到。 “客官您识货——我们家的兰花茶那是有名的好喝,不过只供官家不外卖。不过,您要是想尝个鲜,这不妨,我们帮您。不过您要是买了我们店的白宝珠,那赠您几两都是可以的!” 李定塘和聆安穿过前堂走进院子,一个干瘦的老头走出来,“多来、少去你们去忙吧。”他佝偻着腰打量了一下聆安和李定塘,“两位这边请。” 他打开一扇门,屋里摆了不少山茶花。他一摸胡子,“老朽这有株山茶白宝珠种了百八十年,可一次都没卖过。今日看二位对了眼缘,您摘几朵?” 李定塘一脸疑惑。 “你们来挑,挑完给钱就能拿走。” “多少钱?”李定塘试探着问。 “不多,一斤若木灰即可。” 聆安摇摇头,“……我们没有。” 看来这个老头不是简单人,萧龄列出的单子上亦有贺州白宝珠,这次看来是找对了。 “那你们就抢吧,抢走了我也不报官。” “老爷子,我们可以付银子。”李定塘听见“抢”这个词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一会抢了有什么后果呢。 “我不稀罕那个。” “那就得罪了。”李定塘一抱拳拔出乌夜剑,“聆安你挑好看的摘,我来拖住老爷子。” 老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关住屋门自己退出去了。 “抢吧抢吧我看不见!”他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李定塘和聆安相视一下开始挑花。茶花有半拳大,金蕊雪重瓣,外层的花瓣舒展,里层攒在一起。 两个人不忍心胡乱下手,就把所有花都摘下来了——留一片绿色也挺好看。李定塘推开窗户准备逃走,没想到老头就等在窗外。 “你们怎么能走窗户?老朽看见你们了这可怎么办!”他痛心疾首的拍拍脑门。 两个小学徒闻声跑过来,一人抱住李定塘,一人抱住聆安。 “不许走!”两个小孩一起道。 李定塘冲聆安做了个口型,聆安点点头,两个人想冲开小孩,使了劲跑到门口一丛荆棘忽然长在门外。李定塘和聆安赶紧后退往门口跑,老头一把合紧屋门。“不许走!”他拿着扫帚拍过来。 两个小孩一个人拎水壶一个人拿鸡毛掸子,李定塘和聆安在院子里的花木间来回乱窜,院子里鸡飞狗跳一团糟。 老头的扫帚拍过来,李定塘紧紧捂住聆安。 “啪——”一声响,李定塘吐出一口黑血。 “好了,你们走吧。”老头收了扫帚,胡子一歪道。两名小学徒打开屋门,恭敬的站在门两边。 李定塘抬眼看看聆安,“聆安,我这一生,居然是被拍死的。”说罢又吐出几口黑血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别瞪小老儿,放你们走,快走吧。不走老朽就要关门放狗了!” 聆安探一探李定塘的脉,架着他走出草木堂。 身后“吱呀——”的关门声响起,“师父,你可不可也拍我一下!”多来高兴的冲他师父道。 “萧叔父想帮忙可以直说,这样没有一点点防备有点忧伤。”聆安抖一抖身上的水,抬起头忧郁的望向天。 聆安截到一艘小船,船夫居然是刚才的小哥,他一见二人眼前一亮,“二位要回客栈?” “嗯。”聆安应了一声。李定塘幽幽转醒,“回客栈。”他咳了两声用衣袖擦擦嘴角的血。 “哟——不得了!您这样还是找个郎中看看吧!” 李定塘艰难地摆摆手,“我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体弱病,劳烦小哥担心,送我们回客栈就好。” ☆、39 聆安打开窗户,一只小巧的蓝松鸦衔着信飞进来。信是萧龄寄来的,信笺上只寥寥几字:男儿节气,断筋折骨何曾惧。 李定塘强撑着坐在床上,嘴唇泛白。他感觉身体碎为齑粉,冷汗湿透衣衫。萧龄用意何在绕这么大个圈子,他苦笑一下。 聆安拿着温热的帕子为他擦去汗珠,他握住李定塘紧攥的手,李定塘微微摇头,“聆安,我没事。” “躺下?” “不用,你亲我一下就好。”李定塘不想躺下,毕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弱到那个份上。 聆安低下头亲上李定塘的额头。 “我没事了。”李定塘提起力气忍痛坐起来,冷汗又冒出来,他僵硬的伸出手搂住聆安。“真的没事,身上连伤都没有。” “要你装。”韩睿大白天坐在一根蜡烛上,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着了。“你只要快点去元州,我就帮你。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你得先答应我。” “有话快说。”李定塘扫了韩睿一眼,韩睿缩了一下脖子。 “拍你的这个人想帮你,不信你伸手。你觉得疼不是因为骨头断了,而是寒意刺骨。李定塘,你就说了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呗,屋里就咱们仨,我保证不乱说。你忍忍,一会让聆安带你出去走走。” “我要知道自己是什么玩意就好了。”李定塘撩开头发,他扶着床框,床框上附着一层碎冰,冰花绚烂。 “……”李定塘赶紧缩手,身上疼了一下,他又坐下。 “结冰了。”聆安摸着柱子,实在是想试试冰是什么味道的。 “聆安,不要舔,舌头会冻上的。”李定塘松了口气,“韩睿,然后呢。” “你找个地练练手啊,气息通畅你自然就没事了。聆安,你带李定塘去眉湖底转一圈好了,我猜湖底冻几块冰没人能发现。” “嗯。”聆安点点头。 “不行,你们要先去给我折了桂花!”韩睿想到什么从蜡烛上飘过来。 “我这样怎么给你折桂花……”李定塘有气无力,他想摸一下韩睿,韩睿飞快飘走了。 “李定塘你想干什么!你摸我一下把我冻死了怎么办?”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聆安笑着把他攥在手里,“嗯?” “好了好了,我有办法。等天黑了我先替你疼半个时辰,你去折了桂花赶紧往湖里跑。过了半个时辰就不管了。”他从聆安手里飘出来蹭了一下聆安的脸,聆安一巴掌扇开他。 李定塘勉强陪吃了点东西,既然晚上能舒服,好东西还是留着晚上吃。聆安趴在桌子上画画,聆安最近画技见长,李定塘画得兔子依旧不能入眼。沈素商偶尔会传信,萧凝远倒是没说过什么。遇见这么多事,他估计得缓一阵了。 李定塘看着聆安画得自己摸着鼻子笑了一下,他拉起聆安走出去。“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此时虽无海棠,聆安,我带你秉烛夜游一嗅丹桂香。”李定塘和聆安走出去。 浑身清爽,一点都不疼,不过难为韩睿了。李定塘伸个懒腰,他给聆安披上衣服撑起伞慢慢往南走。充闾的木樨道道边遍植桂树,花淋了雨香气微淡,李定塘顺手掐下一朵,他把细小黄花放进嘴里,花带着辛味。“咱们去吃桂花红枣小圆子。”李定塘领着聆安坐在街角的小摊上。 卖圆子的大娘盛了两碗端过来,雨丝滴进碗里,白白热气蒸腾在眼前。聆安舀起一颗放进嘴里,他眯起眼一脸满足。 李定塘看着聆安,他也舀起一颗吃下去,尝着和聆安一样的甜滋滋的味道。 两个人吃完暖暖的圆子,聆安要了两块桂花芋泥月饼和红豆米糕包起来。李定塘拿过他手里的纸包,“走,去看桂花。” 聆安心领神会朝李定塘一笑,李定塘悄悄勾起聆安的手指,他借着袖子掩饰和聆安荡着手走在街上。 身边跑过一个小货郎,脚下一滑他摔了出去。聆安过去扶起他,李定塘捡着地上零碎的小东西。 李定塘捡起一个青瓜形胭脂盒,货郎接过担子道:“多谢二位相助,这盒胭脂二位拿去玩吧。这可是上好的红蓝花加了苏方木一类淘净了制的。您们有了心仪的姑娘,送一盒胭脂多贴心。” 李定塘把小盒冲货郎一扬,“多谢”他把胭脂盒装进袖子里,货郎点点头走了。 李定塘走在聆安身后,他把胭脂盒打开然后把手指按进去。 “聆安” “嗯?”聆安回头。 “你脸上有东西,我帮你擦掉。”李定塘捧起聆安的脸,在聆安脑门上摁了一下。 “你看”他伸手给聆安看,手里有几朵桂花。 灯笼昏黄的光照着地面,聆安肌肤若雪,眉心的胭脂如朱砂痣,直接烙进李定塘心底。 聆安见李定塘一直盯着他,他摸摸自己的脸,摸了一点红。聆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一把环住李定塘,悄悄从李定塘袖子里把胭脂盒拿过来。 “阿塘,你走前面。” 李定塘看聆安滴溜溜转的眼,他假装不知聆安拿走了胭脂盒,大摇大摆走在前面。 聆安趁机把十个手指头都蘸红,他猛地一窜想抹到李定塘脸上,李定塘像长了后眼赶紧往前跑。两个人小孩一样在追赶,惹得行人围观。跑了半天李定塘停下来,聆安笑着把手伸向他的脸。 李定塘闭起眼,聆安迟迟没有下手。他把脸靠近李定塘,李定塘忽然睁开眼吹了一口气,聆安睁开眼,他赶紧把手指摁上聆安的唇。 “樱桃樊素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聆安把手拍到李定塘脸上,李定塘不笑了。他摸上脸,一手胭脂。 “……怎么办,没水。” “我不嫌弃。”聆安乖乖眨眼。 李定塘用袖子擦擦脸,他扬扬眉毛变成一副红色面皮。“我也不嫌弃。” 他撑着伞拉起聆安的手闲逛,雨水细细密密落到左肩上。聆安手里拿了几枝丹桂。 “你们快点啊……”韩睿有气无力的在灯笼里喊,“我要撑不住了。” 李定塘和聆安走到眉湖人少处跳了下去。眉湖连着白耳江,湖面浩渺广博,曾有人言水深处有龙,梦中可见。 ☆、40 李定塘和聆安跌跌撞撞进了眉湖梦龙地。 眉湖上有移动的沙洲,洲上长了一棵巨大的树。别人不认得这是什么树,李定塘和聆安打死都不会认错——是若木。若木水下的根须盘虬错杂,其中有青色光芒浮动。 “是什么?”李定塘看着前面。 “若木……囚龙……”聆安不可置信的扭头,他拉住李定塘,手心冰凉。 “黎秀?”李定塘怀疑的喊了一声,聆安扶着他走过去。脚下水草纠缠,几条锦鲤轻盈游过。 “嗯——”若木根须间发出沉重的低鸣,“你是谁?”声音回荡在水里惊走了几条鱼。 “我是李定塘。”李定塘吐出一口血来,他摇摇头让聆安放开自己。周围的湖底瞬间冻上一层冰,水草冻在冰下。走在冰上光滑奇异,李定塘嘴角的血散在水中,他慢慢挪过去,却发现无论如何也靠近不了若木根。 那一团光芒时隐时现,应该是微弱极了。 “是你?李定塘和聆安……” “你不是已经死干净了吗?” “我要是……死干净,若木精也没法活着……”青色的光芒几乎消散,“快……啊……快……” 黎秀消失了,连着若木也消失在李定塘眼前。 聆安站在李定塘背后,李定塘猛一回头发现是聆安舒了一口气。 “聆安你离远点等我一会。”他有气无力直接做坐到地上。体内无尽的寒意透过指尖涌出来,地上的冰化了又冻上,不少地方生出冰刺。李定塘艰难地站起来,结果发现自己的衣服也冻在冰上了。 “……”他无力的扯着衣服,聆安帮他把衣摆划开。 “到底怎么回事。”聆安瘫坐在冰上,他往前滑了一小截。“阿塘,你好点没有。” “好多了。”李定塘摇摇晃晃站起来,“咱们先上去,给你萧师叔传个信看看。如此看来,不久前是只是若木精的障眼法。”李定塘自嘲一笑,他早该明白怎么就几箭若木精就死了。萧吟弦、黎秀、元睿真人……多少人竟都没能玩过一截木头。 他和聆安湿漉漉上岸,李定塘躺在岸上喘气。 “咱们是不是做了个梦。”李定塘嗤笑,“我穿得跟被打劫了了一样。” “眉湖里是不是有幻境,比如尾闾魇尸鬼。” “好吧,咱们先给你师叔说一声。” 聆安点点头,一只发光的兔子蹦着往南边去了。 “咱们赶紧带韩睿去一趟元州了了他的心事。” “哦——”韩睿从一旁的灯笼里钻出来,“你们遇见什么了吗?” “你知不知道魇尸鬼?”聆安问韩睿,李定塘和聆安都没指着韩睿能说出个一二三,没想到韩睿点了点头。 “尾闾魇尸鬼,形如白骨。他其实没恶意,可以看透过去并变化为秘境困住人。他没有皮囊,喜欢用这个办法借人身体一用。但是他只活在尾闾,因为他非要娶尾闾孕育出的珍珠。” 李定塘和聆安好像明白躲在黑暗里的那个女孩子是谁了,原来魇尸鬼是个恶霸。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李定塘问韩睿。 韩睿欢快的飘了飘,“因为我看书多。” “哦?”聆安带笑看着他,“忘了谁上次说我是阿塘贱内,呵呵。” “这……这……我其实是就是普通人。” “你是普通人你怎么好好的跑腹中国里烧死了?”李定塘抱着胳膊看他。 “……”韩睿无言以对,他做了个挠头的动作。“因为,我的妹妹出了点事,我想尽办法想帮她。我偷偷跟人去了恒海,但是在恒海和无端海相交之处被矶姬吞入腹中国。” “你为什么可以出来。”聆安接着问。李定塘和聆安今晚铁了心要把韩睿问清楚。 “这个不能说,我自有办法。你们再问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妹妹是不是和你青梅竹马。”聆安一脸好奇。 “说了不说就不说!大不了你们失信于我不送我回元州!我出都出来了还怕回不去吗!” “那你自己回去吧。”李定塘冷笑,他提起熄灭的灯笼和聆安往回走。 “别别别!是是是!”韩睿飘回灯笼里,半个身子露在灯笼外面。 “啊——”一个姑娘看见吓得扔了灯笼就跑。 “……我不是有意吓人的。” 李定塘和聆安溜回了客栈,两个人赶紧洗干净换上衣服。萧凝远的回信很快,一只兔子不停撞着窗子。 聆安打开窗户,兔子跳进来。“聆安、李定塘,信已收到。眉湖内确实未曾听说过有魇尸鬼,但湖中沙洲早已有之,我还曾在沙洲上看过眉湖下雪。至于其他出现幻境的原因,我暂时没想出来。聆安,你师父最近可以说话了。不过还是附在玉牌上,人也无趣多了。” 聆安摸了摸兔子耳朵,兔子消失了。 “我觉得师父,不,惊决道长不再是以前那个道长了。”聆安的语气有点忧伤。 李定塘抱住聆安,聆安把头埋在他的肩上。 “应该的,以前惊决道长不只是道长,还有一部分是黎秀。” “为什么我会觉得黎秀很可怜。”聆安拿脑袋轻轻撞着李定塘,李定塘拍拍他的背。 “确实。我看见他入魔的时候,自己该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 “李定塘,你不问问我吗?你从来没问过我我的身世。” “你是无端海的鲛人,又叫泉客。哭了眼泪会变成珠子,味道还不错。你父亲是你母亲眼里最英俊的人,你常跟着鲸鱼到处乱走。不够吗?” “我是……”聆安叹了口气,“我是泉客。” “聆安,我喜欢你。你不想说自己的过去,我可以不知道。我知道,你以后都是我在一起的,你的以后都有我就够了。” “李定塘。”聆安认真的看着李定塘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你,你怎么办?” “为什么这么问?”李定塘预感到什么,但他从来不愿意细想,他不愿意怀疑聆安。 “没什么。杀了你我会后悔,我当然不会做这种事。”聆安伸出手,淡淡的鳞片时隐时现,指甲锋利尖锐。 “帮我剪了吧。”他故作轻松对李定塘笑笑。“我是无端海海心海底国泉客,百年前全族得若木精银河水相助保家国不朽。得此大恩,全族起誓必报,无能违者。”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什么时候能完结 otz 剧情越来越迷了 ☆、41 “聆安,没事。”李定塘抱住聆安,聆安把脸放在他肩膀上吭哧咬了一口。 “我没事。”聆安闷闷的说,“我怕你有事。” “不会。而且,那不一定是真的,别多想,明天咱们就去元州。”李定塘抬起聆安的脸亲了亲他的额头。 “好。” 天上依旧下着雨,毛毛雨撩的李定塘心里毛毛躁躁。韩睿骑在鸣空脖子上,鸣空一直在惨叫。 “别叫了,我保护你不被雨淋你还有理了!”韩睿捏住鸣空的嘴——不过烟雾在碰到鸣空的那一刻就消散了。 “李定塘、聆安,谢谢你们。”韩睿难得的真诚。 “不必言谢,这是我们答应你的。”聆安蔫蔫的说,“韩睿,你回去要干什么?” “我得给自己找一块风水宝地。”韩睿轻飘飘飞起来,差点被风吹散,他赶紧扒住鸣空的脖子,鸣空又惨叫一声。 “你还要找个风水宝地成仙?”李定塘笑韩睿。 “这世上哪有神仙。”韩睿小心翼翼飘过去拉起聆安的手,他放在聆安手里一枚极小的白色石头。 “这是什么?”聆安拿起来看了看递给李定塘,李定塘显然知道这是什么。他捂住手从指缝里看,白石头发着微弱的光。 “莹白石。”李定塘把小石头收起来顺便从惊决给的乾坤袋里掏出一块大的来抛了几下。 “你们有啊。”韩睿歪了下脑袋,“算了,还是送给你们吧,我的精致。” “你的那一颗好小。”聆安托着腮没精神的看着云底下说。 “那当然!”韩睿很得意,“我在腹中国三年就磨了三块这么小的出来。” “你在腹中国都干什么?三年,不短呢。”李定塘其实也没什么兴致,不过是闲聊几句打发时间。 “吓人啊,想办法出去啊,套近乎啊,想办法不被别人吞了啊。” “你不吃人?”聆安枕着胳膊躺到鸣空背上。李定塘也躺下,雨丝碰到两个人的脸就滑开,丝毫沾不湿。云里昏暗,李定塘叹了口气,有点担忧鸣空会不会被雷劈,不过看这个雨估计没什么闪电雷鸣。 “吃了人就出不来了。” “真的?”聆安捏着自己的鼻子问他,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知道,反正我不吃,谁还能逼我啊。” “讲讲你的小青梅呗。”李定塘也学聆安捏住鼻子说话,不过依旧很没意思。他干脆闭上眼,耳边是聆安平稳的呼吸和雨丝轻微的沙沙声。 “她……她很好啊,很好看,人也好的。”韩睿说话也闷闷的,李定塘以为他也捏着鼻子。 “就是…就是,哎呀,没什么,我快忘了,不讲了。”韩睿居然吸了吸鼻子。 李定塘睁开眼,韩睿垂着脑袋,估计是哭了。没想到一路上废话不断、时刻有精力的韩睿也闷了下来。 “你别哭,想想你爹你娘,然后一起哭。顺便看看你哭出来烟雾会不会散了。”李定塘带着点坏心戳人痛处,聆安扯了扯他的衣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韩睿,对不起。”他替李定塘赔了个不是。 “没事,我哭不出来。我也想知道自己哭出来烟雾会不会就散了。我也想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其实死了很好,什么都不用想了,所有难过的事情也都忘了。可是,我死了,我就记不得想记住的人和事。这样看,这真是很难选呢。不对,我已经死了,就是没魂飞魄散而已。” “别这样。”聆安也不知道说什么。李定塘从聆安背后抱住他,,他把下巴放在聆安肩膀上。 “为什么咱们今天这么闷呢,三个人都低沉的不行。”李定塘打了个哈欠,他在聆安肩上蹭蹭,聆安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算了,咱们三个都不说话了。你们两个闭上眼眯一会,我看着路。” “麻烦你了。”李定塘颓然的往后一躺,聆安枕在他腿上。他眼皮沉沉很快睡了。 李定塘是被鸣空的惨叫吵醒的,雨越下越大韩睿顶不住了。李定塘活动了活动手腕,他想帮帮韩睿,结果雨变成冰珠劈头盖脸砸下来,他赶紧撑伞。 “韩睿,你快到伞底下,这是到哪了?” “刚刚已经到了仢约城,不过雨太大我看不清。” 李定塘半抱着聆安,鸣空吸水太多摔下来,一个小布鹤瘫在地上,身下一滩水。 聆安迷迷糊糊醒过来,他和韩睿共打了一把伞,李定塘走在前面。 一条河在二人脚下,雨点打在地上溅出一个个小泥坑。隔着雨李定塘看见有位纤瘦的老妇人在洗衣服,衣服是红色的嫁衣,很显眼。李定塘心里不免有点毛毛的。 韩睿突然从聆安的伞底下冒出来一个脑袋,吓得聆安把伞扔了出去。雨伞翻在地上,韩睿痛苦的喊了几声,李定塘赶紧把伞捡起来。他把自己的伞给了聆安。 “韩睿,不要吓人啊。” “不是,我认识那个老婆婆。她是好人,也是个可怜人。你们不用怕的。” “你怎么知道?”聆安好奇的看着韩睿。 “我就是知道,我还和她说过话。她生前是纺织娘,有首诗怎么说的来着?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她就是绣嫁衣的,因为家里穷后来累死了,反正最后也没给自己做一件嫁衣。后来她死了就帮贫苦人家的姑娘绣嫁衣。不过有点吓人——因为她死了嘛。”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韩睿,我和聆安能见她不奇怪,你以前能见她就奇怪了。” “……”韩睿闭了嘴。 “婆婆——”聆安喊了一声,对面的老妇人抬起头向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她说了点什么但是被雨声冲散了。 “婆婆——你看见阿时了吗?”韩睿突然喊了一嗓子,李定塘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对面的老妇人隔了很久摇摇头,依旧摆手让他们离开。 “不能走!李定塘,聆安!聆安,你们帮我过去,算我求你们……”韩睿的烟雾晃动,他整个人也在抖动。 李定塘看看聆安,聆安点头。 “等事情都完了,我一定什么都告诉你们。”韩睿没由来说了一句。 ☆、42 李定塘和聆安站在一口井前,井里积了雨水映着明月。 “摇摇摇,一摇摇到外婆家,外婆勿在家,舅母就烧茶,烧的什么茶,烧的圆眼荔枝茶,外婆哪里去,外婆天上去,怎样上去法,金叉银叉叉上去,怎么样下来,金筛银筛筛落来……”细听井里传来女孩子隐约唱歌的声音,李定塘打了个冷颤。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化尾 作者:多四 第10节 荒郊野外,昏月残井,夜半歌声。 他把伞放在地上生了一小团火,韩睿缩在伞底下难过得不能自已,以致于油纸伞都在颤动。 “韩睿,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了?”聆安蹲下身看着伞底下的韩睿,李定塘也蹲下来。 “李定塘,你把丹桂和白宝珠给我。”韩睿伸出一只手。 “你能拿住?”李定塘说着把依旧润泽的花递过去。 “你管我!”韩睿脾气上来了,他一把夺过花,可惜手从李定塘掌上穿过烟雾消散了。 “你想干什么,告诉我,我会帮你。”聆安歪头对韩睿说。 “借我用用你的身体,求你。” “嗯——”聆安想了一会,他带着询问的眼光看向李定塘,李定塘自然是摇摇头。 “用我行不行?”李定塘问韩睿,“我也比聆安有劲。” 韩睿叹了口气,“谢谢你们,是我不好。你们把火灭了吧,然后把花扔到井里。” “算了,借你用,不要做奇怪的事。”聆安站起来活动活动麻掉的腿,李定塘研究着韩睿隐秘的表情。 “把手伸到火上吧,放心不烫。”韩睿教聆安,聆安把手放到火上。李定塘暗暗凝了冰刃在手心,一旦有什么意外,他希望自己反应够快。 聆安身体一软瘫到地上,李定塘赶紧拉他。 “没事没事,飘的时间有点久,我都忘了站着的感觉了。”说完聆安——或者叫韩睿更好,他吸了口气,像做了一个无比沉重地选择。 他小心的拿过花熄了火走到井边,雨水落到井里月影朦胧。 “阿时,我回来了,我是韩睿。”韩睿坐到井沿上,像是怕惊了什么。 李定塘睁大眼睛看着井里走出来的……怎么说,一个有眼睛的影子。那双眼睛里盈满泪水,海上璀璨星辰也不能比拟。 “睿哥哥?”她试探着喊了一声,韩睿想拉住她她往后一退躲开了。 “阿时?”韩睿没想到,有点伤心。“我不是有意这么久才来看你的。” “你不能碰我……”阿时哭了出来,李定塘看着都有点心疼的感觉。 “我给你花,是贺州的丹桂和白宝珠。我……”韩睿说着抽了抽鼻子,“我以前说要带你去贺州看桂花,没事,你去不了我就替你去了。”他把花放在井沿上,雨水斜斜密密落下来,细小的桂花瓣挂了水珠香气四溢。 阿时哭得更厉害了,她拿起花闻了闻。 “很…香,很香。”她颤抖着往后撤,“睿哥哥,你忘了我吧。” “嗯。”韩睿也哭了,眼角的珠子掉到地上。 李定塘没料到就这么“嗯”一声答应了,他看着韩睿,阿时隐了身影韩睿从聆安指尖飘出来。李定塘抱住聆安,聆安确实也红了眼眶,刚才的事情他也能看见。 “我啊——”韩睿就站在小雨里,雨水打散他的身影,聆安给他撑上伞。 “我是韩睿,井里的是杜莹时。阿时是我喜欢的人,我从小就喜欢阿时。”韩睿顿了顿,“十四年前阿时出生那天,仢约城星陨,莹白石自银河坠落华光一闪即逝,可我看见了莹白火,它就着在我眼睛里,莹白火可以凝魂聚魄,所以我可以从腹中国出来。阿时是伴着星陨生的,她八岁时曾误食从狐狸尸体上长出来的野杏杏仁,莹白石凝聚她的魂魄禁锢于身体中,毒入体肤不能救,她魂魄离体吓到了人,城中人请了法师把她撵出来。可是我知道阿时多委屈。” “所以你往恒海而去寻找异术没曾想被矶姬吞了?”李定塘猜测。 “差不离,不过我知道腹中国里奇人多,我是专程去腹中国的。所以,我现在就要帮阿时。李定塘、聆安,我有两抹莹白火,一抹给你们算是我的报酬。”说着韩睿把手指伸向自己的眼睛,他的手指上多了一团白色的火焰,火焰温柔的跃动,如同少年人情窦初开时的心跳。 “韩睿!”聆安喊了韩睿一声,“你住手!” 韩睿的身影开始消失,李定塘皱着眉——他感觉这次韩睿要消失就是真的消失了。 “韩睿你住手!你没了怎么见杜莹时?”李定塘赶紧点火希望烟雾出来,聆安躲着不接韩睿手上的火。 “我永远不能以韩睿这个身份再见阿时。”韩睿笑了,“因为阿时不能见火光,我是烧死的鬼需要火才能活着。我出来,就是为了再见阿时,那抹莹白火我放在了花上,以后阿时就正常了。”他说着散在雨里。 “妹妹十四我十七,说好将来为我妻。”韩睿的声音被风偷走。 李定塘没有动作,忽然他身后一痛,聆安满面痛苦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指尖刺破李定塘的皮肤。 “阿塘!快打晕我!若木精就是活着!” 李定塘还没落下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他,如入无物之阵。 “晚了,小叛徒。”不知哪里传来声音,李定塘一阵剧痛,眼前的莹白火瞬间消失,一个颇似黎秀的人笑着捂住他的眼。 “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个小情痴拿出莹白火,哎呀——我好着急的。你们看不见我,我很难过。”那个人收回手,“再也不见了,李定塘。”他声音带着快意,尾音上挑。 “聆…安……”李定塘看不见聆安,在疼痛侵袭下忍不住闭上了眼。 李定塘的发丝覆上一层冰,远远看去白了头发。 “……外婆勿在家,舅母就烧茶,烧的什么茶,烧的圆眼荔枝茶,外婆……” 一双手抚上李定塘的脸,手的主人豆蔻年华,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眼里似有潋滟水光。 “我要去找睿哥哥,你记得替我夺回来睿哥哥的莹白火啊……” 作者有话要说:  “阿时你慢点长,等我以后金榜题名风光娶你。”八岁的小孩哄六岁的表妹说。 ☆、43 聆安的手指刺偏了地方,李定塘捂着胸口站起来。 雨水浸湿他的衣服,衣上的血洇开像一朵妖冶的花,从心上开出诡异的妄念。他仰头笑了几声,手覆到眼上,温热的眼泪混着雨丝。无力感涌上来,李定塘张开手,白色的光芒爆开。 所有雨丝变成冰针坠下来,他感觉不到疼。一朵白宝珠独自在月光下开着,李定塘拈起花,冰从他指尖蔓延爬上每一瓣无瑕的白色。 他拿出鸣空,鸣空湿叽叽的。 “鸣空啊,你最白了。”他捏了一下带水的布鹤,布鹤挣扎着飞起来。 “去哪儿?” “无端海海心。”他割破手腕,几滴血染上鸣空洁白的背。 李定塘就睁着眼躺在鸣空背上,天依旧很暗,如同聆安的眼睛。浩瀚星空都在聆安眼里,深邃的海也在聆安的眼里。聆安的唇是晶莹的石榴一样的颜色,良言暖语如在耳侧。 李定塘胡思乱想直到天大亮,太阳穿破层云散出少女脸颊一般的霞光。除了眨眼,他没有其他动作。李定塘忽然伸手画了一只兔子,他嘲笑着自己拙劣的画技。 无端海上大雾弥漫,鸣空把迷榖花衔在口中。李定塘几乎可以肯定若木精躲在海底国,一族人将他敬若神明,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 “阿塘,我和我的父母都是叛徒。”聆安曾坐在聆安背上看着海面对他说。 “但是你问心无愧。”李定塘闭上眼。他想把聆安抱在怀里让聆安痛快的大哭,他想和聆安十指交握抵死缠绵,他想一直有聆安在侧,他想说百遍千遍喜欢聆安……他想和聆安做的事太多。 鸣空栽进水里,李定塘拔出乌夜剑。寒光凛凛在水里折出光斑,他拂过剑身,乌夜剑晶莹剔透冰凉入骨。 “来了客人,主人还不出来吗?”他嗤笑。 巨大的珊瑚闪开,鱼群惊走,利刃的光晃眼。 坐在琥珀宝座上的银发鲛人看着他,几只鲛鲨在李定塘身边游来游去。李定塘一身血污海水也冲不散,他哈哈大笑,周围尽是尖利的冰刺,百十具鲛人的尸体挂在冰刺上。海水带着浓重的腥味透出木芙蓉样温柔的粉色。 “你们做了错事。”李定塘依旧眼神清明,心中的恶念被放开——他想杀尽所有眼前活动的东西,所有与若木精有关的事物都该被毁灭。 “你有你的看法,我们有我们的坚守。” “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之为。”他不屑,不辨善恶难识真假信诺守行果真就是报恩了?胡说八道。 “我没办法放你过去。” 李定塘握紧手中的剑,他轻笑着出手。海水荡涤,剑横在鲛人的颈上。李定塘刚要下手,黎秀撞开他。 “李定塘,不行!”黎秀面色依旧不好,却强撑着拦住杀红了眼的李定塘。“别让聆安没法和你在一起。” “我连聆安在哪都不知道?”李定塘一把扔了剑苦笑着后退,他腿一软跪单膝倒在地,冰刺扎破他的手心,他浑不在意抽/出手。 “如果我再见聆安的时候,他和秦烈当时一样像秦烈一样我该怎么办?”他低下头,一只粉色的水母在身边跳跃。李定塘伸手,水母吮干了他手心的血。 “阿塘。” 李定塘回头,聆安站在银发鲛人身后。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定塘,然后迅速游了过去。李定塘抱住聆安,手里的冰刃悬在聆安背后。他闭上眼松手。 “我要是变成段文瑞那样,你会怎么办?” 李定塘想起聆安和他在腹中国看到湄济时聆安的话。他的确和湄济一样,放不了手。 “你一定得放了我,放我赶紧死掉啊。这样活着,两个人都难受。” 李定塘想起聆安的眼,眼明正似琉璃瓶,心荡秋水横波清。聆安的眼里就有繁星,李定塘不羡慕漫天星辰。他叹了口气,终于松手扔了染血的冰刃。萧凝远亲手杀死惊决的时候几乎崩溃,他手里的冰穿破聆安的肌肤,李定塘能听见心裂开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是,请把聆安的给我。” 他抱紧聆安,他累了。聆安的血和他的血混在一起,绽开一朵朵红色的冰花。 “人间的雨下得太久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问心无愧。” 若木精出现在苍符面前,“苍符,你们都该想想是黎秀的错还是我的错。你们一直叫我黎秀,可是我真心疼他。” 他笑了笑,半透明的身体一寸寸结冰,体内幽绿的光冲破海水直奔天际。苍符挥手,若木精化在水中,一丝一毫痕迹都没有。一只小水母抓着小小的枝子围着聆安转圈。 聆安紧闭的眼滑下几颗晶莹的珠子落在水里。 海面上天终于晴了,阴霾一扫,青天白日,骄阳万丈。紫色的海浪拍打,激起白色浮沫。海底一片死寂,寒意刺骨的冰一寸寸蔓延,海底国外晶莹剔透。红色的鱼游过琥珀王座,暗沉的水底闪过一抹亮色。 作者有话要说:  眼明正似琉璃瓶,心荡秋水横波清。——唐·元稹《崔徽歌》 ☆、44 天水成碧,小礁山立在岸边,翻腾寺殿阁屋檐的铜铃相击。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海风里。 “聆安。”李定塘拈着指尖的莹白火轻轻念着这两个字,“聆安。” “李定塘!”聆安在海水里打了个滚,他摆动鱼尾把水撩到李定塘身上。李定塘笑着从礁石上跳进水里,聆安迅速游走。 “李定塘何其有幸,得聆安于我。”他游过去,聆安从他身边闪过顺手拿走了乌夜剑。 “剑是我的。”他把乌夜剑藏到水里。 “我也是你的。”李定塘从礁石缝里掏出剑,“藏的地方太明显了。” 聆安从背后捂住李定塘的眼,“河山壮阔。” “何妨且游且谈情?”李定塘捉住聆安的手,“我和你在这个地方遇见。” “不,是在船翻的地方。”聆安抽回手,他浮在水面,李定塘坐到礁石上。 “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好不好?”他勾起聆安的下巴,眼带融融笑意。 “好。”聆安低头亲上他的手指,“我娶你。” “哈哈哈哈。”李定塘拽一把聆安,聆安坐在他身边。风轻云淡,李定塘看着海面。李定塘何其有幸,得聆安。虽万乘之公相,定不以一日辍聆安而就。小浪波波涌来,海面远望依旧平静。 鲛人聆安、大和尚觉风、小沙弥不睡和不醒、栖玉宗沈素商、黑龙苍符、道长惊决、管狐折甘、少年好友曾则谦、蛟龙黎秀……路遇种种人,死死生生,善善恶恶。 如此一程,李定塘想着,和聆安十指相扣。 从无端海到苏金大漠,从王都宪京到栖玉宗,从腹中国到桃都山,他都执剑陪少年。 “聆安,你还要不要看雪?咱们去平荒。” “哈哈,我和你走过去,雪地上就留下一串洞。”聆安想着亲了李定塘一下,“去。” “咱们要是一直走,大雪就慢慢盖了足迹。” “你背着我。” “嗯,乐意至极。” 聆安亲手拿针缝了鸣空,有点丑的鸣空载着二人往平荒地界而去。李定塘弹着剑柄和聆安在鸣空背上数星子。 “愿我如星君如月。”李定塘和聆安开玩笑。 “夜夜流光相皎洁。”聆安站起来,衣袂飘飞。李定塘突然安了心,这是他的聆安大人,除非生死不弃不离。 平荒地界大雪茫茫,李定塘和聆安在雪里一瞬白了发。李定塘背着聆安在雪里走,每一步都陷进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李定塘和聆安找了一家客栈小憩,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聆安穿着银红的大氅坐在窗户底下,下巴尖尖隐在衣服里,乌黑的发用金冠束起。窗外的雪飘进来,聆安的眼睫毛上挂着水珠,他依旧看着窗外。 李定塘喝了一口温好的酒,他拈起一颗茴香豆放进嘴里。 “聆安,你吃不吃茴香豆?”他站起身想把窗子关小点。 外面有一个人冒雪而来,等走到客栈门口他脱了斗篷。李定塘看清他的脸——鬓若刀裁,深目含星。 那个人拍拍披风上的雪,他抬头看楼上,目光刚好和李定塘对上。 “老晏,聆安。”他一勾唇角,“茴香豆。” “姬大哥!”聆安向姬越禾招手,“你来了!” 风雪日,故人归,酒友茴香豆。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之前围观的道长救了姬越禾。 说好he,正文完结。 ☆、45楚节番外:冰糖匪 作者有话要说:  少爷受x土匪攻,貌似还是竹马竹马。 番外不定期更新,求收藏。_(:3」∠)_ 呃,腐眼看人基,冰糖土匪这个梗是看《白鹿原》的时候忍不住脑补的qaq 楚节不学无术,楚节放荡不羁,楚节活该被雷劈。 当院子里的树第四次被雷劈焦之后,楚节老爹想来想终于去安国寺求了一签,然后去把楚节踢出家门扔到宪州剿匪去了。 楚节现在哆哆嗦嗦站在大当家面前,小脸刷白,越发显得唇娇眉秀。他一边哆嗦着一边不忘骂自己的老爹,什么破差事,搞不好他老子这次儿子都得丢了。 大当家打量了他一眼,楚节咽了咽口水。怕是怕,不过这大当家好像不想杀他,而且——这人怎么长得有点眼熟?! “楚少爷!”大当家喊了一声,他从一旁的瓷碗里掏了一块冰糖扔过去,冰糖碎在楚节脚下,他吓得后退一步——吓死大人了,大胆草寇居然敢用暗器! “你看看我。”大当家走过来。 “不看不看!大哥,不不不,大当家我认错,我和你不熟,你你你…别过来,不不不然我自尽给你看!” “给你一块冰糖。”大当家笑着拉起他手扭了一把,楚节“嗷”的一声张开手,大当家把冰糖放在他手心里,顺便挠挠他的手心。 “薛药!”楚节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薛药?”他又试探着小声询问。 “嗯。”薛药满意的点点头,“难得楚家大少爷记得鄙人。”他捏了一把楚节的屁股。 楚节看看手里的冰糖又看看薛药居然红了眼圈。 “薛药,我以为你死了”说着楚节出人意料一把抓住薛药的衣领亲狠狠了上去,薛药反应过来一把抱住楚节,唇齿交缠兼着薛药困住他的怀抱让楚节几乎喘不过气来,鼻尖尽是薛药身上太阳一样好闻的味道。 薛药这个人,楚节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他梦里反复出现的人,第一个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人,把他捧在手心的人,是浪荡的楚节小少爷喜欢的人。 薛药这个人跟楚大人——楚节老爹那个楚大人的关系可以扯很远,不过总归还是有点关系的,何况薛药的爹曾救过楚大人一命。所以小地方来的薛药可以和楚节一起去学堂。当然,让薛药和王孙子弟一起是楚大人的主意,薛药野惯了,最喜欢上树爬墙掏鸟捉蛇逮蝈蝈。 薛药第一次上课就坐在楚节身边,楚节听老爹的吩咐把笔给他指甲缝黑黑的薛药,薛药冲他感激一笑。这个人是傻子吗!楚节在心里翻白眼,笑得跟吃撑了的猪一样。楚节嗤笑,薛药结结实实揍了他一顿,然后两个人一起青着眼眶挨了夫子的戒尺在院子里顶着书晒太阳。 后来楚节发现薛药拿弹弓子逮鸟的本事出神入化,直接变成了薛药的跟屁虫。夫子赞赏的人固然好,可小孩子还是喜欢会玩的人更多一点。楚节跟着薛药扎风筝,竹签扎破手也乐得跟傻子一样,他跟着薛药撅着屁股蹲在草丛里掏兔子窝,他和薛药在吃的面里掺白灰,他和薛药干各种各样小孩喜欢的坏事。 薛药家里穷,楚节每天偷一块冰糖给薛药——就像小弟孝敬大哥。薛药曾经跟楚节说自己以后有了出息一定先买一桶冰糖,然后在桶里撒尿,楚节听了哈哈大笑。 薛药很认真的和楚节说楚节是他的冰糖,一甜能甜到心里。于是情窦初开的楚节亲了亲薛药,连耳朵都红了。他的梦里是薛药,不是哪家深闺里娇滴滴闭月羞花的小姐。薛药把他压/在身下,他迫不及待回抱薛药。 楚节一直记得他十六那年,薛药告诉他自己要走了。薛药说他会努力,以后来王都任职和楚节在一起。楚节心说放屁,还是等我去你的小县小邑里找你吧。他最后递给薛药一块冰糖看着薛药离开王都。 薛药在路上遇了匪,惨死匪徒刀下。楚节失魂落魄在屋子里坐了一天,他撕了所有的书放到火盆里烧了。他在花街买醉不归,他抱着花娘调笑,他把劝他的曾礼推出门。喝醉了,或者累极了的梦里,薛药还是会抱着他做让他脸红的事。每次清醒,楚节都一脸泪水,他最怕枕侧无人被衾凉。薛药以前会给他暖被子,肌肤相亲。后来楚节再也不吃冰糖。 他口中一甜,薛药把一块冰糖喂给他。 “楚少爷,你身上可还有冰糖?” “没了。”楚节笑着摊手。 “那只能把你留下了。” “好。”楚节拿袖子使劲擦一了下眼。 你把我留下,求之不得。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