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之道》 正文 第1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文案 腹黑师姐和正经小师妹的故事~~~ 作者专栏求戳进、求收藏: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离,石霂 ┃ 配角: ┃ 其它:gl =========== ☆、【楔子】 国师府。 残阳如血。书房里,灰蓝色道袍的女子约莫三十岁,面容平静却笔下生锋。只见她挥毫着墨,写下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玉、刀。意为抛砖引玉,借刀杀人。 “交给着作令史闵湛。” “是,国师。” 黑衣劲装的暗卫退去后,国师大人才抬起了头。可令人惊讶地是,她双目无光,竟是失明之人。耳听着房间里已无他人,她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到门前推开了书房大门。 霎时黄昏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金色的战甲。 “离儿~” 听到这声音,她迎着那暖光微抬下巴,嘴角就噙了一抹笑意,“师姐。”虽然看不见来人,但她听得出石霂的脚步声。 “快来尝尝我新做的梅花粥。”来人一身素朴的浅白罗裙,下摆沾了些泥土,手里端着一碗粥。只是左颊有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疤,给那张清丽的容颜平添了几许肃杀之气。 说话间人已到了面前,石霂牵着她的手,“到院子里坐坐吧。” “好。” 石霂将粥递给了旁边的小厮,握住楚离的手,并肩走到花亭里坐下。 “好香啊,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楚离笑意甚浓,乖乖坐好,“石霂,快给我尝尝。” “不急,都是你的。”石霂把碗递到她手中,令人都退下。 楚离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还不忘赞叹,“真有梅花的香气。石霂你太厉害了,以后离开这儿,咱们开个饭馆吧。一定赚的盆满钵满。” 石霂噗嗤一笑,给她擦了擦嘴角,嗔道,“你想累死我呀。” “噢,那倒也是。”楚离思量片刻,“那还是只做给我吃吧。就是可怜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了。” “小财迷!”石霂哭笑不得地嗔她,声音轻柔满是爱怜。 彼时落花轻舞,清风淡淡。院落中的那二人,衣袂飘飘,笑语翩跹,不似在人间。 待楚离喝完那碗粥,石霂给她擦了擦汗,“今日眼睛可好些了?” “还是那样。”楚离也不甚在意。 石霂脸上便不禁流露出疼惜之意,眼眶有些发热,“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她压下情绪,给楚离敛去额前的碎发,起身要走时楚离道,“师姐?” “嗯?” “不要难过。”楚离笑了笑,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轻轻抱住她,“有你就足够了。” 石霂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却强笑笑,“没有难过。又不是不能好了。” “不能好也没关系——”楚离话说一半,石霂捂上她的嘴,“不许胡说。” “我要是真瞎了,你会不要我吗?”楚离歪了歪头,笑嘻嘻地像是在问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石霂仰头,逼回了自己的眼泪,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她怜爱地戳了楚离额头,“变成灰你也是我的。” 楚离笑容绽放开来,指了指自己的唇,“那快亲亲我。” 话音刚落,唇齿间便是一阵温软的清香。楚离抱住她,享受她的温柔缱绻。片刻后转而吻上石霂的眼睛,“不要哭了。我虽然眼睛瞎,心可不瞎。现在咱们俩只有你这一双眼睛,你要是哭出毛病来,我可不依。” “是我不好,”石霂睫毛轻颤,闭着眼睛感受楚离柔软的唇,“此事确是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有些……不适应。便是丢了一只山雀鹦鹉,我也还要难过几日呢。何况我的离儿,有一双那么漂亮的眼睛,怎么能不心疼。”她眸中含泪地笑了,“不过,很快就没事的。” “那好吧,你都哭了半个月了,今儿是最后一天,明儿可就不许再哭了。”楚离声音轻柔,吻去她滚滚而落的泪珠,“师姐,你再这样,我可要心疼死了。” “好,不哭。”石霂吻了吻楚离的唇,带着笑意道,“幸好你看不到,我哭起来可丑了。” “哈哈。”楚离畅快地笑出声来,“我可以想象的出来!丑丑的霂霂~”还做了个鬼脸。 恼得石霂揪她耳朵。 楚离连忙讨饶,“好师姐我错了,快请饶命!” “哪敢让您求饶啊,国师大人!”石霂一边说,一边另一手捏住她的脸。 楚离挣不脱,索性直接朝她压了过去,紧紧抱住了她,脑袋藏在她乌发里。石霂够不着了,无奈又好笑地搂住她的腰,“赖皮!” 院子里没有旁人,她们自在悠然。 “好啦,我该去看看你的药了。” “好苦。” “良药苦口。” 楚离撇了撇嘴,石霂笑着摇摇头,径自去了。 刚走出后院,就看见下人来报,“石姑娘,府外有人求见。” “不见。”石霂面无表情,“国师身体不适,正在休养,谁也不见。” 她自成威仪,淡然说罢就朝厨房走去,熬好药亲自端给楚离。 然而还没刚坐定,下人又来报,“那人说,不找国师也可以,找石太傅也行。” 石霂神色一顿,楚离开了口,“哦?”她面无表情地指尖敲了下石桌,“何人?” “那人自称百里雁容,说国师欠他钱。要是不还,就找石太傅要。” “百里雁容?”楚离挑眉,“原来是他啊。来的正巧,”她笑了笑,“请他进来吧。” “是那个妙笔生花的家妙生?”石霂道,“你欠他银两?” 楚离笑笑,“我欠他一个故事。” 她握住了石霂的手,“他来的巧,再过一阵子,大魏和刘宋就要开战了,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我恐怕也吉凶难料,他若不来,日后恐怕就再没机会收回这笔账了。”顿了顿又问,“师姐,你怪我将咱们卷入这场争斗吗?” “说什么傻话,”石霂眉目含情地望着她,“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事情多了。”又说,“我很开心能和你一起经历这些风风雨雨。离儿,平平淡淡也好,血雨腥风也好,只要咱们在一处,我就很知足了。” 楚离舒了口气,“我也是。” 他们说着话,百里雁容已经被下人带着过来了。 “国师大人,你还记得我吗?”百里雁容施了个礼,取出笔来,“你看——” “不用看,”楚离微笑着道,“我记得你。” 百里雁容这才发现她眼神不对,正要询问,便见一旁的石霂脸色阴沉沉地望着他。百里雁容心里一抖,不敢多问,只连忙道,“记得就好,记得就好,那——” “我欠你一个故事很久了,”楚离道,“今日你来的正巧,再过些时日可能就找不到我们了。” “所以特地赶在战乱前来找国师。”百里雁容打量她们二人神情,见她们之间情意拳拳,缱绻恩浓,不由问道,“这位是石太傅吗?” “这里没有南朝太傅,只有我师姐。”楚离淡淡说罢,又问,“妙生,你还是要那闻所未闻的故事吗?” “不,”百里雁容答,“我今日前来,只为要国师的故事。全部故事——” “可以。” 百里雁容大喜,“多谢国师!”又偷偷看一眼石霂,“可以顺便也听听石姑娘的故事吗?” “离儿十九岁之前的故事,我来说给你听吧。”石霂接口道,“离儿,你当初在平城的事情我可也不甚知道,不如就从你去平城开始说起吧。”她神情柔媚,“见了什么王爷公主的要细细说来,我看看你可曾做过该打的事。” 楚离抿唇笑,“哪敢。就一个上谷公主还尽是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还不清楚?” 石霂轻哼了声。 楚离呷了一口茶,回想那些往事便有些晃神,“来平城那年啊,很久了。那是太延五年的事情了。” 石霂道,“喝完这些药,再说不迟。” “唔,”楚离皱眉,“苦。” 石霂顿了顿,看一眼百里雁容。百里雁容正不明所以,就看见石霂口中含药,倾身上前以口相渡。 她们旁若无人,一碗药就这么被石霂喂完了。 楚离舔舔唇,咧嘴笑,“香。”笑容像个孩子。 石霂面色微红,却轻轻戳了她额头一下,“你呀。” 百里雁容看得两眼放光,笔下刷刷不停。 石霂给百里雁容斟了杯茶,就听楚离缓缓开口,“太延五年啊,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年,她才十九岁。 作者有话要说:  o(n_n)o你们好~ 新文客官,来一发皇后文可好?o( ̄︶ ̄)o ☆、钗头凤01 “快走快走!国师又来寄信了!” 驿站小哥儿左呼又唤,招朋引伴的躲着正不紧不慢走来的楚离,见了她跟老鼠见到猫似的。几个人连忙藏了起来,就看见一身灰蓝色长袍的楚离,缓步走到守吏那儿,笑眯眯地开口,“寄信。” 守吏哭丧着脸,十分哀戚的模样,“国师大人呀,实在不巧,昨儿小甲家中有要事,请假了。” “那换小乙。” “小乙他拉肚子,跑不了远路。” “小丙呢?” “小丙这不给您送信还没回来呢嘛!” “小丁总可以了吧?” “唉,真不巧,小丁他前儿去西北送信了。” “……” 楚离黑了脸,“那驿站还有能用的吗?” “国师大人,好像……真没有了。”守吏战战兢兢,打量着新任小国师的神情,暗地里抹了一把汗。真不能怪他敷衍,实在是国师大人寄信太过频繁,两天一小封,三天一大件儿,这寄信的地点还远在北魏南界,几乎跨了大半个北魏要冲到南朝地界儿了。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三四个月,驿站人手不够用啊! “那怎么办!”楚离不开心。 “这……”守吏看看国师写满不快的脸,暗自咽了唾沫,谄笑道,“要不,您先等两天?” “等两天?” “对对对,等两天!” “那我两天后再来。”楚离想了想,“今儿是九月初二,我初四再来。” “……”守吏目瞪口呆,欲哭无泪。国师大人要不要这么实诚!说两天就两天,一天不多也一天不少!眼见着国师大人双手拢袖,悠然踱步而去,守吏心里暗暗叫苦,两天后再这样糊弄,四天后呢?六天后呢?这要是让国师大人看出来,他一个小小的守吏可担待不起啊! 直到国师大人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驿站里的小哥儿们都冒了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的束手无策。 “这可怎么办哟!” “唉!” “唉!” 驿站里哀叹连连,个个都愁眉苦脸。守吏拿出一沓信来,目测有二三十封,“这要是让国师知道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也不能见天的送啊!”小哥儿甲说,“太远!小丙都去仨月了,这都还没见影儿呢。得亏国师的第二封信咱们有事给耽搁了,不然,哪能知道她还有第三封第四封第……这么多封。咱们驿站总共十来个人,就是都会分|身术,也送不完啊。照这个送法,驿站就空了,万一到时候上头有点啥要紧事,咱们怎么交代。” “是啊!”小哥儿乙说,“敢情国师是一天写一封,就是寄给情郎也不至于写这么勤嘛!” “可不敢瞎说!”守吏连忙打断小乙的话,“国师大人哪来的情郎,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 “不是情郎才怪了,”小丁嘀咕道,“你瞧瞧这些信,都是寄给同一个地方的。”就指着信上那地址——荆州上洛郡南山书院,墨碎碎,代收。小丁一副了然的神情,“一看就有问题,还代收,肯定是不好意思写情郎的名字,就让这个叫墨碎碎的转交。哎呦——” 话没说完就挨了守吏一巴掌,“嘴上没个把门的,这要让外人听见了,得治你的毁谤朝廷命官之罪!” “国师也算官儿啊……”小丁揉着后脑勺,“小的不敢了。” “国师怎么不算官!不仅是官儿,还是大官,就说你们没见识,”守吏道,“咱们大魏的崇玄署不就是管天下和尚佛寺的?里面的僧官比咱们可大了去了。” “可咱们这小国师不是继任寇天师的位子吗?寇天师是道士,又不是和尚。” “这你就不懂了,皇上特地给寇天师在京城东南起的天师道场,重坛五层,这可比崇玄署的官儿还大!而且大魏本来就有炼百药的仙坊,仙坊里面的仙人博士官,哪个不是道士?咱们皇帝好这个,国师这位子可比崇玄署牛气多了!” “哎呀妈呀,”几个小哥儿一听,脸都白了,“小国师要是知道咱们糊弄她,会不会治咱们的罪呀!” “还是寇天师好,寇天师从来不寄信,”小乙哭丧着脸,“为什么寇天师失踪了呀!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新任小国师,太能折腾了!” “年纪轻轻的,嘴上毛都没长齐整呢,”小甲接口说,“就当了国师,还净瞎折腾。才上任几天,听说就给皇上进谏,要封了寺庙把和尚赶出寺庙呢。” “嘘——”守吏连忙制止他们,“可不敢议政,弄不好要掉脑袋的。还是赶紧想想,这些信怎么办吧!”几个人继续愁眉苦脸,守吏翻了翻那一沓信,叹气道,“要不咱们跟国师实话实说吧,实在抽不出人手来。国师不是个不讲理的,清凉峰辩法也是驳倒了天下名士,多少高僧都被国师问的说不出话来。小国师虽然年纪小,可并不是个弄虚作假的,天下英雄出少年啊!国师哪能是咱们这些人能猜透的。” 几人相互看看,也是想不出办法来。许久,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幽幽的声音,“我的信,你们都没寄……” 吓得守吏几个三魂丢了一半,转身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的国师大人,顿时面如土色,跪地不起,“国师大人饶命啊!实在是驿站抽不出人手来,小的们实在没办法才……” “你们只给我寄了第一封是不是?”楚离幽幽地望着他们,“第一封还是因为上谷公主说,要你们给我加急送,所以才不敢耽搁,是吗?我自己给你们的,就敢欺瞒了?” “不不不,”驿站几个人冷汗直流,不停叩首,“小的哪敢!真是抽不出人手,驿站有规定,无论何时都要留三个人守着,以防有要紧急事,国师大人,小的们——” 楚离扫了他们几个人,默默在心里数着,一二三,加上守吏才四个人,叹道,“我不为难你们,把我的信还给我。” 守吏哆哆嗦嗦把一沓信递给了她。楚离接过信,揣在袖筒里,二话没说转身就走了。剩下驿站的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几乎不敢相信,国师就这样走了? 楚离揣着那些信快步走着,心想,还是得找上谷公主帮忙。不然出来这么久,只给师姐寄了一封信,等回去师姐一定不饶她。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02 楚离如今住在国师府。八月初到魏都平城,她初生牛犊不怕虎,丝毫没有门第意识,一来就奔了国师府。不过,奇怪地是当时的国师寇谦之竟然收留了她。楚离在平城无亲无故也就没多想,既然寇天师好心,她也就暂住了下来。哪知道她刚在国师府住了几天就平白发生许多事端。 先是在国都溜达时,得罪了便装的上谷公主。好不容易跟上谷公主和解了,谁知道寇天师又无端失踪了。当下最大的嫌疑人除了国师府突然冒出来的楚离,还能是谁呢?她因此锒铛入狱。 幸好跟上谷公主交了朋友,因为实在找不出证据证明清白,楚离只好听从了上谷公主的建议,以寇天师延请的方外高人身份进行清凉峰辩法,辩法之后楚离誉满天下,成了当今的国师。 可是寇天师到底去哪里了呢?楚离百思不得其解。 “楚姐姐!”刚到国师府,珠儿就放下竹简朝她奔过来。楚离笑着蹲下来看她,“读书也不要太累了,珠儿你太勤奋。” “勤奋不好吗?”珠儿眨眨眼,歪头望着她,“楚姐姐,你又去给师姐寄信啦?” “是啊,”楚离起身,牵着她走,“不过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驿站的人没给寄。” “啊?” “唉,我溜出来快小半年来,才给师姐寄回去一封信,”楚离愁眉不展,“本来留书一封离家出走,肯定就已经惹师姐生气了。这下可好,罪加一等,回去真不知道师姐会怎么罚我。” “那怎么办……”珠儿也跟着担忧起来,倒惹得楚离一笑,“没事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才不怕师姐。一会儿去找上谷公主帮忙,帮我把所有的信都寄回去。” 珠儿脸上这才阴转晴,“那师姐就不生气了吗?” “不好说,”楚离抿抿唇,“不过没那么严重,师姐常说生死面前无大事,饶,她是一定不会饶我,但生气却未必。”楚离笑笑,“其实我还从来没见师姐生气过。” “那就好。”珠儿拉着楚离的手说,“楚姐姐,我这里有些看不懂,你看看——” 一大一小去了书房,楚离看着珠儿小手指的那行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字面意思是说,挫去人们的锋芒,解除他们的纷扰,平和其光耀,混同其尘世,这就是达到了玄妙齐同的境界。”楚离说,“简而言之就是追求和的大道。就像以前说的冲气以为和,善恶双方彼此斗争而后能达到和谐统一,知和曰常,和是事物的常态。这句话是要教导我们要排除私欲,不露锋芒,超脱纷争,混同尘世,不分亲疏利害贵贱,以开豁的心胸和无所偏的心境去对待一切人与物。” 珠儿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就是和光同尘吗?” “对啊,就是让人藏锋。大道藏于世间,我们也属于道,所以要达道,就不能搞特殊化。用心于世,感悟人间,和万事万物都一样,平平常常的顺应天道自然,就能至大道了。” 珠儿咬唇道,“平平常常的?就可以了?”神情颇有些迷茫哀怨。 楚离心中一动,想起了珠儿的身世——她是在平城溜达时救的珠儿。 眼下是太延五年,当今皇帝拓跋焘骁勇善战,先后灭掉将胡夏、北燕等小国,并在延和二年进攻汉中,攻灭杨氏建立的后仇池国,结束了十六国纷争的混乱局面,将柔然、吐谷浑以外的北方诸胡统一于魏朝大旗之下。魏朝边境还剩下的威胁,只有小国北凉和不可小觑的刘宋南朝。不过看这光景,北凉这个孤立无援的小国恐怕也蹦跶不了多久。 楚离出国师府晃悠的时候,就不断听到国都平城的百姓一边极力夸赞皇帝战场杀敌是多么英勇无敌,一边不忘捻着手中佛珠。这场景着实滑稽可笑。因为连年征战长期动荡不安,故而饿殍满地,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最后为求生多出家为僧。佛教在魏朝极为兴盛,被开国皇帝魏太|祖拓跋珪大力推行,几为国教。然而佛教刚传入不久,根基未稳却被大肆追捧,于是教徒极度疯狂,贪奢极欲便罢了,还在不求甚解的情况下大肆宣传割肉饲鹰、铁钩挂体、剥皮书经、烧身供佛等残忍行为,又因为佛教寺庙享有免税、田地、女婢、奴隶等特权,对于走投无路的老百姓来说,进了佛门就等于一辈子吃饱喝足不再挨饿受冻,所以对佛教极端狂热。 不管是当初在上洛郡,还是一路来到平城的路上,甚至都城平城,楚离经常看到有人当街割取自己身上的肉去喂鸟,遍体流血惨呼连连,还有僧人以铁钩挂体,燃点千灯,一日一夜,端坐不动。 简直就像人间炼狱。 可百姓们还乐此不疲,以为进了天堂。那日楚离就是看见珠儿的娘亲朝着珠儿举起了刀,妇人还跪在地上,虔诚地喊,佛主啊,我愿意把我最珍贵的东西奉献给您!便将菜刀砍上怀中女孩的手臂,刀光一闪,伴随着女孩一声惨叫,已经是血光一片。 楚离拦住了尖声哭号着还要下手的妇人,与她争执不休时,被便装的上谷公主帮了一把,救下了珠儿。后来才知道,珠儿的爹爹因为出家给寺庙耕田,被耕牛踩死了。她的母亲那日也是因为再无生计,所以想带着女儿一起去西方极乐。楚离只来得及救下昏迷不醒的珠儿,听到尖叫声再回头时,珠儿的娘亲已经用菜刀砍上了自己脖子,血流如注,死在当场。 珠儿从此无亲无故。楚离看着她,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恻隐之心起,便将珠儿带在身边,教她习字读书。 这会儿望着泪眼朦胧的珠儿,楚离抚摸着她的头一声轻叹,“你认真读书习字,开悟心智,日后就不会像你爹娘一样任人愚弄了。” “嗯!”珠儿重重点头,抹了把眼泪,又捧起了竹简。 楚离心尖发涩,暗暗哀叹。如今这世道,朝廷残暴,民不聊生,人不像人,佛不像佛。世间不知道还有多少如珠儿一般双亲被愚弄至死、无家可归的孩子,四处流浪颠沛。这天下着实可怕。 每每看着珠儿,楚离都愈发想念师姐和师父。 她和珠儿境遇相似,疯狂痴迷佛教的娘亲也曾对她举刀相向,不过她命大躲过去了,只是至今心口上还有一道二指长的暗疤。她的父亲倒是有些才学,可惜当朝奉行九品中正制,楚家是寒门,纵使她父亲有才华却只做个相州小吏,郁郁不得志便移情于道术,沉迷在炼丹清谈里对她不管不问。经常饿地勒紧裤腰带,却只顾着和那些同样境况的寒门子弟扯些有的没的,不敢谈论政事,又不敢愤世嫉俗,整天不是说万物是怎么产生的,就是说人能怎样修炼成仙。别人说的好听称为“清谈”,楚离觉得他们就是憋屈久了胡扯。楚离八岁那年,她爹给相州世族炼丹,结果被自己炼的丹药毒死了。 只不过楚离比较幸运,家破人亡之后没多久,曾经在楚家做过帮工的成公兴收留了她,带她避居深山。第二年初秋,成公兴又带来一个比楚离大了几岁的姑娘,就是楚离的师姐石霂。成公兴四处给人帮工,常年不见人影,但也爱好炼丹。所以楚离这十年来几乎是跟师姐石霂相依为命,两人除了自给自足在山里过活之外,还要按照成公兴的要求炼制丹药。但楚离因为自己的遭遇,对这些东西厌恶至极,故而不像石霂那样乖巧听话。她经常阳奉阴违,根本不按师父给的方子炼,反倒自己挑挑拣拣,对着破旧医书找药材熬制药丸。不过庆幸的是每次还都能蒙混过关。楚离觉得成公兴连丹药真假都分不清,所以对于成公兴见天问她要不要入道修仙这些事情就更加反感不屑了。 虎头虎脑的傻老头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年岁,倒是身强体健,不给人帮工时就自己随便找个地方躺着晒太阳,惯常做个四肢发达的甩手掌柜。就连炼丹这种事情他也不管,全都扔给楚离,不过丹药倒也没见他吃过。但让楚离不能忍受的是,成公老头动不动就问她要不要修仙修道,天天都让她炼丹。她亲爹就死在这些坑死人不偿命的东西上,而且她自己亲眼见了太多人因为服食丹药丧命,对此深恶痛绝。楚离如今已经十九岁,这十年来要不是因为师姐石霂陪着劝着,估计早被傻里傻气的成公老头气疯了。她对成公老头消极抵抗,一说这个话题楚离就装聋作哑,一脸面瘫。成公老头丝毫不以为意,照样乐呵呵地闲着没事就傻兮兮地跟她说。 说起来,要不是这几年成公老头提的次数越发多了,楚离也不会不堪其扰的逃到国都平城来。虽然成公老头好像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但到底是年纪大了吧,跟楚离提修仙修道的次数愈发频繁,虽然炼丹一事上也还能糊弄过去,但楚离总觉得不胜其烦。 有天成公老头悠闲地坐在门槛上,问楚离愿不愿意跟他修仙,楚离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老生常谈的话题她照样眼观鼻鼻观心地充耳不闻。成公摇头笑,问她会什么。楚离认真想了想,这么多年她不是炼丹就是和师姐读书习字,偶尔自己摆弄草药可又不精通,好像除了看炉子炼丹什么都不会。成公大笑说,什么都不会又不肯修道就只能去做国师了。 说完又急忙否认,让楚离不要去做国师。楚离一听心里好奇,她这个师父到处给人帮工居无定所,今天还在这家明天就跑那家干活了,神龙见首不见尾,还从没听他说过不字,楚离就问为什么。成公撇嘴说不喜欢国师,一辈子都不想踏进国师府。 楚离见虎头虎脑的成公一脸委屈,忍不住乐开了怀。于是在她被师父念咒一样天天问要不要修仙问得实在受不了之际,在某天给师姐留了封信,然后就直奔国师府逃难来了。 谁料国师寇谦之也是个酷爱炼丹修仙的,楚离带着珠儿住在国师府,对他十分感激。虽然不喜此道但看寇谦之沉迷于炼丹修道,便将自己这些许年积攒的药方和炼丹心得写给了他,并嘱咐辨清真伪切勿轻用。 寇天师震惊又感动,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激动地热泪盈眶。要知道这炼丹药方乃是私家秘事,从不示外人。寇天师自少年起就醉心于道教,见天下道教各教派纷起各自为政,大为感叹。所以终生致力于整合道教,希望互通有无,以减少各派摩擦误伤,成就大道。然而如今他头发花白,却仍旧收效甚微。毕竟乱世当前,人心叵测,各家各派皆为一家私利,又怎么会愿意把自己辛苦探索出来的宝贵经验拱手奉人呢。楚离这十年的方子和炼丹术的贡献,她自己不知有用没用,却让寇天师对她作揖跪拜,将她奉为上宾,就差没弄个神坛把她供起来了。还时不时找她探讨药理和炼丹火候,楚离心中有苦难言,她就是不想给炼丹修道才跑出来的,现在还要教人炼丹……楚离整个人都不好了,巴不得赶紧离开。 可谁知道,她带着珠儿还没走出平城呢,就被上谷公主给抓了回去,罪名是谋害国师。因为就在她走的那天,堂堂大魏国师寇天师竟然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03 楚离一直在查寇天师无端失踪这件案子。实在太蹊跷了,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呢?难不成是羽化成仙了?可惜楚离不信神佛。她崇奉东汉时期以道家为本的大才、无神论者王充的思想,对鬼神之事嗤之以鼻。可是,寇天师到底怎么会突然就杳无踪迹了呢? 楚离认真回想了下,她要离开平城那天还跟寇天师告辞来着。 那天寇谦之一听她要走立刻就急了,“小友何故如此着急?可是府上招待不周?” 楚离连忙摆手,“没有啦,就是我自己离家太久,想家了。” “小友执意要走?”寇谦之十分舍不得,毕竟他觉得楚离是个宝。 楚离态度坚决。寇谦之实在挽留不住,只好放她离去,道,“既然姑娘你此去无归期,老朽认为,当向上谷公主请辞才是。” 楚离眉心一跳,向上谷公主请辞?她跟上谷公主并没有那么熟好吗!不过寇谦之既然这样说了,楚离也不好拂他面子,当面请辞打死她也不去,于是就留了封信,最后才说,“天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楚姑娘请说。” 楚离道,“因为这次回去要带着珠儿一起,我自己倒没什么,可不想让孩子跟着一起受苦,只是苦于没有盘缠……” 寇谦之一听,连忙道,“这有何难,楚姑娘你厢房中那匣金银珠宝都送给你了。”那是他为了试探楚离特地放的。 “啊?”楚离一愣,“我房间里……有金银珠宝?” 寇谦之也是一愣,“莫非楚姑娘不知?” 楚离摇头,她一点都不知道。 寇谦之大奇,“就是姑娘梳妆台上的那个楠木匣子啊。”他还有意放在梳张台这么显眼的地方,没想到楚离竟根本不知道。 楚离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动过那里。”她自知是借住在天师府,所以除了房间里的那张床榻以外,任何东西她都没动过。就是梳妆打扮,她也是用自己随身带着的羊角梳——那还是她亲手做的呢,她和师姐一人一个。而且她打扮非常简朴,外袍,鞋子,一个小包裹。平时也就是把头发用青布束好,垂在身后。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寇谦之捋着胡子沉吟半晌,又问,“不知道楚姑娘这次远赴平城,所为何事?” 楚离更不好意思了,略带羞涩地说,“没什么,就是被师父吵得烦了,跑到国师府躲几日清闲。” 却没料到这样一说,顿时让寇谦之羞得脸色涨红,年纪一大把的老人家此刻恍若醍醐灌顶,双手不住颤抖。他是修道之人,本该与世无争,心思澄明。可因为他历来以做国师为目标,少年时即以此为方向,功利心日益加重,又因为常与帝王交,所以下意识地就把这个少女想复杂了。可谁知,他花了那么多心思观察试探她,结果楚离只是单纯的为了几日清闲。 楚离见寇谦之面色变色,心中担忧忙扶住他,“天师,你没事吧?” 寇谦之嘴唇抖了半晌,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眼中含泪道,“楚姑娘,楚姑娘,老朽跪谢姑娘指点迷津!”说着就要下跪。 楚离惊得险些跳起来,她什么都没干啊。 寇谦之却不管,死活跪下去,楚离拦都拦不住,被一个古稀老人硬生生磕了三个响头。 楚离好想哭,年纪轻轻受老人如此大礼,她觉得寇谦之这一跪,至少自己得夭寿三十年。 却不知道寇谦之心中有多震动。他今年已经七十四岁高龄,天师道门下弟子无数,皆将他奉为上师,想要跟随他求得大道。可寇谦之自己心里却清楚,他早就陷入了困境。他的炼丹和他的道术,早就停滞不前了。可寇谦之身在局中,难以看清这迷途,一直困顿难解。今日楚离无心之语,却拨开了盘旋他心头数年的迷雾,他心中岂不感激? 楚离死活没扶住,扶额叹气,“老天师,你这一跪,我得夭寿啊。” 寇天师老泪纵横,紧紧握着她的手说,“楚姑娘定会长命百岁,无心之语助我成道,楚姑娘大恩,老朽永生不忘。” 老人家神色太认真,楚离正色道,“天师,你的功过得失,皆由你自己。我虽然不知道做了什么对你有恩,但真正有助于你的,必然不是我在做什么,而是你自己所思所想。”抿唇想想又说,“修道修德,皆由修心起。天师即便偶尔心上蒙尘,但并未真正辍道。风来一吹,天师心动,一切便又复归澄明。我不过是阵不自觉的风,经过很多地方,但真正觉得有用的只有那肯剖心相见之人。天师就是此人。天师成道是天师自悟,悟我悟物,与旁人无干。所以,天师请勿施此大礼,晚辈承受不起。” 楚离难得正经一回,寇谦之怔怔听了半晌,竟落下泪来,“亏我修道大半生,竟不如姑娘年纪轻轻看的通透。”半晌,他哈哈大笑,衣带风起,霎时间好似变了个人,拱手对楚离道,“姑娘,一路顺风。” 楚离觉得老人家可能是想通了什么事吧。这种心境的事情,确实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心境通达,能与万物同混沌。心境迷惘,便觉得生如薄雾,浅茫无路。 可那也不至于就这样消失了呀。 楚离低叹,找不回寇天师她就摆不脱这国师的位子,一时半会儿也就难以回上洛郡了。想了想,楚离决定还是先去找上谷公主。毕竟当初是上谷公主请缨寻找寇天师的下落,还想出法子保她。 不知道这会儿上谷公主在不在公主府,楚离还不习惯使用国师尊礼,便一如既往地徒步朝公主府而去。 · · 上谷公主拓跋迪刚从左昭仪床榻上起身。 左昭仪云鬓微乱,薄褥遮身。双眸未睁,却是一声慵懒地嘤咛。 拓跋迪回头一笑,“醒了?” “公主要走了?”左昭仪叹道,“许久不来,你怕是将我忘了吧?” “哪里的话。”说着话却连头都没转。 “急着回去见那小国师吗?”左昭仪轻哼一声,“上谷风流,本宫固有耳闻。” 拓跋迪整理好衣饰,挥退侍女,坐到床前,“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多有不便。万一父皇来了,还是不好。” “怕什么。”左昭仪睁开眼睛,伸出雪嫩的双臂勾上拓跋迪脖子往下压,“来就让他们来,本宫远离故土,和我外甥女亲近,旁人能说什么?再说了,你到我这里来,皇上能不知道?” 拓跋迪随着她的力道低伏,却是一声轻笑,“舍不得我?” “只怕你十分舍得我。”左昭仪不满的轻推她一把,神色满是不愉。 “血浓于水,咱们呀,谁也舍不得谁。”拓跋迪撕咬她嘴唇,满是眷恋。 左昭仪情动,越发勾紧了手臂。 “迪儿,咱们北凉现在岌岌可危啊。” 拓跋迪停下动作,调笑地看着她,“左昭仪如此关心国家大事。” “北凉一灭,我便成了亡国故妃,只怕在这深宫更要难捱了。”可是,她才二十七岁。身后无可依傍,深宫这头巨兽便能将她肆意蹂|躏。 “你有我。我是大魏的上谷公主,姨娘,我会护着你。”拓跋迪吻在她锁骨处,左昭仪动情呻|吟,却轻喘道,“你是不是又看上了那个小国师?这个楚离已经闹得天下皆知,年纪轻轻不知深浅。你却和她走这么近,还要代她宴请世族,净落人话柄。” “姨娘有所不知,我就是要她落人话柄。” 左昭仪皱眉,“却也累及你自己,这是为何?” “嗯……”拓跋迪坐起来,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父皇需要这样的开路先锋。许我事成封为平王,可我怎敢轻信他。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想让楚离成为一把良弓,我也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迪儿?” 拓跋迪声音轻,左昭仪没听清楚。 “姨娘,你放心。”拓跋迪笑了笑,“莫说我不喜欢她,纵当真喜欢她又如何?咱们身在皇家,儿女情长算什么东西。” 左昭仪顿了顿,“在迪儿心中,我算什么呢?” “姨娘不要胡思乱想,我喜欢亲近姨娘,只盼着一生一世都能和姨娘欢好。姨娘于我,怎是旁人可比。只冲着你是我母后唯一的妹妹,我也定要保你一世安在。” 左昭仪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晌午皇上召你进宫有何要事?” 上谷公主一顿,笑笑,“没什么要紧事,太子妃身怀六甲,父皇召我和太子一聚。”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04 一大早上谷公主就被召去面圣了。一进皇宫却见太子拓跋晃和太子妃都在书房,上谷公主神色自如地缓步而入,“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拓跋焘看见她,笑道,“上谷公主来了。”他的称呼一向如此生疏。 太子拓跋晃如今不过十二岁,平时也是一副大人模样,这会儿竟然有些羞涩,看见拓跋迪掩不住欣喜地行礼,“皇姐。”一旁太子妃也行礼,“参见公主。” 拓跋迪扶住她,笑道,“今天有什么喜事,父皇和太子都这么高兴?” 拓跋焘哈哈笑几声,看得出来兴致确实非常得高,“刚刚御医来报,太子妃已经身怀六甲!” “真的?”拓跋迪也欣喜异常,这会儿看向太子夫妇,两人皆是满面喜悦。拓跋迪心内五味陈杂,望着两人道,“太子也长大了。” 她话音未落,拓跋焘接着说,“上谷啊,你看太子今年十二,已经有了后人。你身为公主,过了今年可就二十了——” 不等皇帝说完,拓跋迪变了脸色,不悦道,“父皇,儿臣不想嫁。” 拓跋焘面色立变,“朕往日宠着你,不管你,任你放肆,可而今你已经年逾十九,眼见着就二十了,再不嫁,是要守寡吗?” 宠着?拓跋迪心里冷笑,懒得管是真,说宠她,呵呵。 拓跋焘又说,“你皇姐南安公主去世这么多年,朕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才宠得你没了分寸。而今不能再放任你了。” 拓跋迪心里一咯噔,闷声道,“父皇想把我许给谁?” “你是公主,朕一定给你挑个最好的。你说,你想嫁给谁?”拓跋焘倒是笑了笑,可是他的笑,拓跋迪从来不信。 “如果,儿臣说,要娶呢?”拓跋迪咬牙说出口。 拓跋焘顿时沉了脸,“上谷,过去你那些荒唐事,朕就当你是年幼贪玩不计较,这次,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 拓跋迪不说话。 皇帝又说,“上谷,你是皇室贵胄,就算嫁了人,你想贪玩,也没人敢管你。”这意思是默认拓跋迪的特殊爱好了,只要她肯嫁人,哪怕嫁过去再跟女人厮混也没关系。 沉默半晌,拓跋迪仍然说,“父皇,儿臣不嫁。” “放肆!”皇帝大怒,太子拓跋晃连忙说,“父皇息怒,皇姐不过一时想不开,只要有个好男儿真心待皇姐,皇姐一定也愿意嫁的。”说着连忙朝拓跋迪使眼色。 拓跋迪闷声不答。书房里剑拔弩张,许久,皇帝闭上了眼睛,挥挥手,“太子和太子妃先下去吧,好好养身子,太子抽空多陪陪太子妃。” 太子夫妇二人也不敢此时妄动,只好依言退下。 只有拓跋迪还跪在地上。 书房里安静下来,皇帝翻着手上奏折,半天才说,“这事容不得你。你愿意,就自己从王侯里选个儿郎出来,不愿意,就朕替你选。” 拓跋迪忽然放声大哭,“父皇,儿臣不想离开父皇啊。儿臣懂事起就没有母妃,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就是父皇您啊,父皇,儿臣喜欢女子,可是儿臣更爱您哪!父皇竟如此狠心,要赶儿臣走,那儿臣还不如死了算了!”说着就去撞柱子。 内侍连忙拦住她,“公主不要啊,公主您可别作傻事!” 拓跋焘有些动容,重重叹气,“朕就是念在你幼年失母的份儿上,才放任你那些荒唐事。可你到底大了,再不出嫁,让皇室颜面何存啊!” “那儿臣出家好了!”拓跋迪抹着眼泪说,“父皇,儿臣宁可出家为父皇和大魏祈福。” “胡闹!”皇帝摔了奏折,“你还嫌大魏不够乱吗?堂堂拓跋皇族出了家,到时候那些和尚寺庙岂不更嚣张跋扈,更不把皇室放在眼里?” 拓跋迪一愣,听了听,觉得她老爹话里有话,这才擦着眼泪说,“父皇,谁不服,杀了便是!” 皇帝扫了她一眼,“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杀了,朕还用这么头疼?”说着又摔了一本奏折,怒道,“这个李顺,每次朕要伐北凉,他总有一堆一堆的理由反对,这次更好,说我朝当慈悲为怀感化番邦,他脑子长草了吗?” 拓跋迪目光闪动,望着他。 拓跋焘接着说,“还说兵力不足,呵,拿得起刀的都去当了和尚,当然兵力不足了!就这,就这,他还要让朕亲自礼佛,简直不知好歹!” 皇帝看起来气得不轻,拓跋迪眉头微蹙,犹豫了下道,“儿臣……虽不如太子,但也愿意为父皇分忧。” “唉!”皇帝无力地坐在了龙椅上,“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天下皆崇佛教,佛众深得民心,不仅霸占田产不缴纳赋税,还大肆引人入教,这天下,恐怕就要改姓释了!”拓跋焘揉着眉心,“上谷啊,趁着朕还在,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嫁了吧,不然以后恐怕朕心有余力不足呀。” 雄才大略的大魏皇帝怎么可能如此颓丧,这戏演的如此做作。拓跋迪微微垂眸,她心中有些不安,但似乎又看到了曙光,连忙道,“父皇哪里话!天下未定,儿臣就更不能离父皇而去了。只要能为大魏好,儿臣愿效犬马之劳。” 拓跋焘这才满意地露出笑容,“不愧是我拓跋家的女儿。”他盯着拓跋迪的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楚离。” 一个楚离有什么要紧。上谷公主面容沉静,双唇抿成一条线。用一个楚离换取她一世的自在,这笔交易再划算不过。 她离开左昭仪的宫殿回公主府。下了马车时已近黄昏,刚进府中就看见国师楚离坐在凉亭处。天气转冷,一旁的阁楼上不时有落叶扬下来。 暮秋的光色纷纷扰扰,洒在楚离身上,却只剩下一抹暖黄。 她看起来像个孩子,与世无争,执拗的守着自己的固执。她的世界那么……纯粹,安详。 上谷公主忽然心头一抽,她有一瞬间的动摇。可是耳边响起了皇帝拓跋焘的话。 “要师出有名就要有人正名,朕要你引导楚做我拓跋氏的国师。” “事成之后,你就是大魏第一功臣。到时朕破例封你为平王,与天子齐。只要你不阴谋篡国,就可以做个自在王爷,是娶是嫁,不娶不嫁,或者娶女嫁男,都由你自己。就算日后太子即位,也不能强迫你。你对大魏有功,大魏不会亏待你。供你一世荣华富贵,让你嫁娶自由。诏书朕已经拟好,就等你自己来取。”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2节 拓跋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一点异样,她眸光凌厉,眸光变换,最终神色如常地朝楚离走去。 楚离来的时候,上谷公主果然不在。不知道等了多久,等着等着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她歪着头枕在自己手臂上,半睡不醒迷迷糊糊地便觉得有些冷,楚离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然后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怎么不到房间去睡?” 楚离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模模糊糊见面前有个窈窕女子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那笑容竟有些许宠溺的意思,楚离一怔,尚未思考话就脱口而出,“……师姐……” 拓跋迪挑眉,“嗯?” 楚离一惊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坐好,揉揉眼睛看清眼前人,连忙清了清嗓子道,“参见公主。”却坐着没动,好像随口敷衍一样。可楚离不惯于这些礼仪,丝毫没意识到不妥,接着又说了句,“你终于回来了。” 拓跋迪眸子闪动,知道新任楚国师于宫廷官场礼仪皆不大懂,也就不与计较,只径自坐在她对面,“你在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05 “正是。”楚离连忙正襟危坐,“不知道寇天师一案,可有进展?” 上谷公主眼神一闪,看着她问,“国师有什么线索?” 楚离摇头,“我只是回忆了天师失踪那天的事情,可是并没有什么蹊跷。”沉默一会儿,她轻声问,“找不回寇天师,我就不能离开平城吗?就快过年了,从这里到荆州上洛郡,少说也得两三个月的路程,再不走恐怕我赶不上回去过年了。” “也不是不可商量,只是你如今身居要职,想离开的话恐怕得父皇准许。”上谷公主皱眉,“你可以求见父皇试试看。” “那我这就去。” 上谷公主拦住她,眼神望向那埋入地平线一半的火红日头,“宫中快要宵禁了,你进不去。”顿了顿又道,“而且,父皇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的。” 楚离茫然地眨眨眼,“那怎么办?” “不过你是国师,自然就是例外。”上谷公主唇角弯弯,逗她的意思如此明显。 “国师……到底是干什么的?”楚离拧紧眉头,“有什么能做的和不能做的?” 上谷公主抬眸看她,心中轻叹,年轻的国师大人实在是不通官场。上谷公主不免想起当初她父皇特地召她入宫接近楚离的事情了,可看着面前这个心无城府的姑娘,拓跋迪竟有些不忍心。 楚离一直以为第一次见到上谷公主是救珠儿那次,可实际上,那只是她第一次见到上谷公主而已。却不是上谷公主第一次见到楚离,甚至那次出手相助都并非如楚离以为的“偶遇”。 高高在上的大魏上谷公主,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人“偶遇”了?实际上,在那之前,上谷公主已经不止一次见过宫中画师绘出的楚离画像。 画师笔下的楚离就像一颗未经雕琢的璞玉,即使粗木麻衣也挡不住一身空灵。可上谷公主当真见到楚离本人时,就又觉得画师并未绘出楚离筋骨。 楚离的眼睛像是一汪不染尘世的清泉,像是闪耀在九天之上的星星,光芒四射,艳可照人,让一切肮脏龌龊都无所遁形。她心怀悲悯,没有城府,待任何人都坦荡以诚没有保留。上谷公主从未见过这么干净的人。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受命接近楚离探她的底,那么到后来,上谷公主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皇帝的命令还是她自己愿意留楚离在身边了。即使楚离经常惹她生气让她无奈,但也唯有一个楚离能让她纵性大笑,让她觉得天地是如此自然。楚离并不很爱笑,平时不怎么有表情,经常一脸面瘫,然而身上却有一种纯净的吸引力,让人愿意和她相处。 “做天下能做之事,不伤天害理,”上谷公主移开目光,“便是国师当为之事。” 这个回答太笼统了,楚离不得要领。眼见着夜幕降临,她只好先行告辞。回到国师府才想起要请上谷公主帮忙给安排寄信的事情,只怪自己耽搁时间太久忘了正事。 第二天还要去找上谷公主时,宫中来人传话,召楚离入宫觐见。楚离也正想找皇帝呢,连忙跟了内侍前去。谁知道进宫一看,竟然是上谷公主。楚离疑惑,“公主?” “这几日母后身子不爽,本宫为人子女想略尽孝道,特地邀了国师来,为母后讲讲修行的道理,也让她老人家心里舒坦些。”拓跋迪走到她身边,附耳道,“国师通常都是应召入宫,没有诏令轻易难入宫闱。今日父皇定要来看母后,本宫特地找你进宫,说不定你能等到父皇。” 楚离听着,心中十分欣喜,看向上谷公主时便带了感激,“多谢公主。” 上谷公主笑笑,自行走在前面,楚离连忙跟上去。拓跋迪把她带到了赫连皇后的寝殿,恭恭敬敬地说了几句客气话就自行离去了,连赫连皇后的面都没见。楚离看着,心想上谷公主好像和她母后并不亲密。 赫连皇后也十分生疏,对上谷公主也没一点热络的样子。只隔着屏风卧在凤榻上,也不问楚离话,就着人给了楚离一本《道德真经》让她念,还说念完就可以回上谷公主那里去了。 好像这母女俩就只是走个形式,做做样子而已。 楚离左右没事,就缓声念着。不过五千字左右,几盏茶的功夫便了事了。隔着屏风听到赫连皇后酥软的声音,“念得不错,不急不慢,口齿倒还清晰。赏——” “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个侍女,双手捧着木器来到楚离面前,上放着一只雕花的镂空玉簪,通身雪白滑腻,似流水似行云。那侍女道,“这乃是上品羊脂玉,还不快谢恩。” 楚离忙依言而行。看着簪子心想,师姐戴上一定好看。 又听赫连皇后道,“难为上谷公主费心。国师也退下吧。” 跟走过场似的。楚离还没等到皇帝来,就不得不跟着带路的宫女去拓跋迪那儿,心中暗自着急。正走着,忽然那宫女跪了下来,楚离没来得及,就剩她站着。那宫女见状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拉了楚离一把,楚离这才跟着跪下。 原来是迎面前呼后拥的来了些人。楚离偷偷去看,因为不好抬头始终看不真切,也就算了。那些人越走越近,楚离这才看清一人身着明黄绣龙,另一人却是褐色儒服。后面的跟着些一模一样服食的小腿,楚离心想大概是内侍。 本来那明黄和儒服都走过去了,谁料刚路过楚离两步,又停了下来。楚离心里一紧,心想不是因为我吧? 可就是因为她。皇宫里的人宫女太监都各有规定的服饰,只有她粗布麻衣。这么显眼,看不见才怪。 那明黄在楚离面前站定,还没说话楚离就已经感觉出这人一身的威压。不用想都知道能正大光明穿着绣龙明黄晃荡的人是谁,楚离有些紧张,暗道不愧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帝王,这只是站着还没说话就让人感到一阵肃杀之气。 “国师?”拓跋焘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楚离说不害怕是假的,尤其是传闻拓跋焘喜怒无常还嗜杀……但也只得强自镇静下来,叩拜道,“微臣奉上谷公主之命,前来侍奉皇后娘娘。” “楚离?”这会儿是另一个声音。这声音略显低沉却难辨男女。楚离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立刻怔住了,竟然是她!那日清凉峰辩法,便是她位列百官之首,当着天下人的面待宣天子旨意,授予楚离“国师”之称。不同于清凉峰那日一触即发的紧张形势,楚离眼下才得以细细打量她。只见这人身量纤细,看起来纤弱不堪。然而肌肤雪白,双眼生媚,又唇红齿白,好一个美貌女子!楚离心想,难不成这是哪个妃子?只是为何穿着儒袍?还是男子装扮。尤其还能位列百官之首,这真是奇闻。不过,这书生打扮看起来倒是非常顺眼,雌雄莫辨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 楚离看呆了,直到听见拓跋焘一声笑,“国师莫不是对崔司徒一见倾心?” 楚离还没说话,就听到崔司徒不满地说,“皇上休拿微臣说笑。” 拓跋焘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说,“你身为男儿,却貌如妇人,还是个美妇人,也难怪人人见你皆惊奇。” 那声音颇不满道,“又不是人人都能生得似皇上这样既雄才大略又英武不凡。” 拓跋焘听了大笑,“这天下恐怕也难有几人能如你崔浩这样生得比女人还美。” “皇上再说,微臣可就生气了!”崔司徒气道,“微臣随皇上上阵杀敌,可有半点不如人处?总拿相貌取笑臣子,岂是为君之道!” 话都说这样了,拓跋焘竟然还是不生气,竟正色道,“爱卿言之有理,是朕考虑不周。” 崔司徒——这“美妇”竟然是名闻天下的崔浩?!楚离大跌眼镜。崔浩出身北方高门士族,出了名的神童,他博览经史玄象阴阳,擅长占卜且几无不准,又涉猎百家之言,征战中屡出奇策。而且屹立三朝不倒,到如今……算算至少也该五十多岁了,可眼前这人除了眼角有些皱纹,几乎与二十出头的女子无异,噢,不,男子……楚离心中暗暗称奇,都说皇帝拓跋焘宠爱崔司徒,如今看来所言不虚,对崔浩也太宽容了。 崔浩扫楚离一眼,皱了眉头,“国师尚未奉诏入朝,此番进宫只怕不妥。”说话间神色很是轻视。 让楚离看得心中愤懑,扬声道,“上谷公主愿为皇后娘娘尽孝,我自当尽力相助以全孝道。” 崔浩没料到这小丫头竟然态度生硬的顶嘴,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虽是乡野出身,但如今既然已身为国师,便该学些宫廷礼仪。若是仗着无知胡作非为,岂堪大用。” 那字字句句充满了上品世族的优越感,和对楚离的鄙薄。听得楚离怒火丛生,傲然昂首道,“大瓠之种,固拙于用。”她曾跟着父亲出入与人清谈,故而伶牙俐齿。明着说自己本来就没什么大用处,实际上是借用庄子的话讽刺崔浩拘囿于门户之见,眼界小。 崔浩闻言,深深看她一眼,转而对拓跋焘说,“皇上,国师需要训导礼仪。不过眼下还是先去看望皇后要紧。” 拓跋焘点点头,转身走时又回头看了楚离一眼,那一眼却甚是锋利,让楚离心头一寒。等到人都走远了,楚离才想起来,自己今日特地进宫就是为了找皇帝的呀! 然而拓跋焘已经带着崔浩走远了,皇宫之内规矩甚严,楚离也只好眼睁睁地看他们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06 幸好翌日皇帝就宣她上朝,还令宣旨太监送了官服来。楚离一看,这官服也真是奇特,竟是一身素白的锦绣道袍。楚离抽了嘴角,她又不是道门中人,穿什么道袍啊。 楚离不愿意穿,慢慢磨蹭着。宣旨太监等得久了,还着人催了两句,楚离只当听不见。等到东边日头大亮,楚离才踱步晃了出来。宣旨太监一看,心里老大不开心。这个小国师竟然还没换衣服!可他也不敢再耽搁了,要是再让楚离回去换衣服,指不定得换到什么时候呢。只怕到时候早朝都下了,那时皇帝怪罪下来,他可担待不起。索性由着楚离去,反正不穿官服,有罪的是楚离又不是他。 朝堂之上,拓跋焘一眼看见仍旧粗布麻衣不改的楚离,脸就阴沉下来。楚离离得远,又不能正眼看皇帝,自然就看不见他神色。文武百官却是偷偷瞄着皇帝脸色呢,满朝文武本来就对楚离着装不满,如今看见皇帝神色,心中无不暗自嘲讽。这无知贱民,怎堪当国师大任!更何况还是个女人。就只等着皇帝发怒,让这个小姑娘离了这里。 哪料拓跋焘阴沉之色只是一闪而过,竟对楚离笑道,“国师免礼,怎么这样就上朝来了?” 楚离道,“启禀皇上,民女……微臣看那官服,竟似道教着装。可微臣既非道教中人,怎可穿它门中服饰?所以没穿。” 群臣哗然。 拓跋焘问,“爱卿不是道教中人?” “自然不是。” “那也当不是佛门中人。” “也不是。” 拓跋焘顿了顿,“可是出家人?” “算不上。” 一番问下来,群臣议论纷纷。 高平公李顺李尚书道,“皇上,以女子为国师,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更何况这小女子又非出家人,何德何能堪为国师?”深受皇帝宠爱的尚书一开口,朝中大臣立刻分成三派,不少人跟着李顺进谏,“请皇上三思!” 拓跋焘没说话,一旁东郡公崔浩崔司徒上前一步道,“李尚书此言差矣。楚离年纪虽小,然则月前清凉峰辩法,文武百官所共见,敢问诸位有谁能与她一辩?女子之身又何妨?李尚书博学多识,岂不知,殷商之时女将军妇好上阵杀敌,不输人后。东汉有女史班昭,世人尊为‘大家’,汉和帝多次召入宫中为皇后和贵人之师,邓太后临朝后,她还曾参与政事。”崔浩又转而问楚离,“国师虽非出家之人,但必是方外之人。下官所言,是也不是?” 看起来这个崔浩像是在帮自己……楚离想了想,答道,“是。” 崔浩满意地笑了,对皇帝说,“皇上,国师一职,本为天下表率,并非只有出家人才可担此重任。楚离是寇天师延请的方外高人,又是天师认定的国师,出任国师乃是顺理成章,再合适不过了。” 咦……楚离听着奇怪,竟然说她是寇谦之认定的国师?难不成这是拓跋迪为了给自己洗脱罪名糊弄了崔浩?楚离抿唇不语,心想一定是这样。不然,怎么能洗脱自己的嫌疑呢?多亏了拓跋迪。只是不知道寇谦之到底怎么样了。 崔浩说罢,也有一小波人跟着道,“皇上,崔司徒言之有理。既然是寇天师认定的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还有一些人始终不说话。连楚离都看出来了,这文武百官不是以李顺为首,就是以崔浩为首,剩下那些大概是中立派。 李顺道,“没想到崔司徒不仅人长得像女人,连心地也都向着女人呢。” 崔浩脸色立变,“李尚书什么意思?” “好了!”皇帝拓跋焘及时开口,“两位爱卿不必再争,你们本是姻亲,该和睦亲爱才是。” 李顺和崔浩二人停止争辩,脸色都不大好看,只得答道,“谨遵皇上教诲。” 拓跋焘又道,“至于楚离出任国师,朕圣旨已下,不容更改。”顿了顿,接着说,“楚离之能,诸位爱卿冬祭之时,已亲眼所见。这无须再议。楚离,”拓跋焘转而问她,“你既然非佛非道,那么师从哪方?” 楚离想了想,“如果非要说的话,我该是出自道家。但对我来说,只是倾向于道家。实际上,诸子百家皆有可取处,我主张海纳百川。” 一时朝堂俱寂静。 直到崔浩深深看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国师胸襟,非我等能及。只怕有些俗人自以为是,还以为国师不堪此任。” 李顺如何听不懂他画外音,怒哼一声。 拓跋焘哈哈大笑,“好,国师有如此胸襟,是我大魏之福分哪!”又说,“朕看辩法之时,国师似是对佛门有诸多不满呀?” “唔,”楚离虽然直觉这话问得有点蹊跷,但她初涉朝堂,又不经世事,不知此话深意,只如实道,“并非如此。” “嗯?”拓跋焘没料到她否认,眼神有些凌厉起来。 楚离不为所动,只自顾说,“皇上,我反教不反义。” “什么意思?” “就是我反对教派,但不反对佛经。”楚离直言不讳,“道教也是如此。我反对道教,但不反对道教经典。” “这却是为何?” “皇上,无论佛道,它们各自的经义都非常精妙,乃不可多得的大智慧,理应继承发扬光大。”楚离沉声道,“但是,聚众成教却是大大不该。就如佛教,当今天下,百姓十之七八都入了佛门,如此一来,天下人无论懂与不懂、能与不能,都聚在一处,不事生产,只求佛问道,这天下焉能不毁?”顿了顿又说,“再者,佛教享有种种特权,大肆圈地占田,已俨然成为蕞尔小国,僧徒骄奢淫逸,误导百姓,哪有半点求真求智的样子?挂羊头卖狗肉,还白白侵占天下良产,岂不可恨?” 她直抒胸臆,刚正不阿,正中拓跋焘下怀。拓跋焘隐去唇边笑意,神色严肃道,“国师所言甚是。只是,不知该如何处置呢?国师可有高见?” “高见谈不上,”楚离全无半点心机,旁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根本没注意到朝堂上大臣们已经噤若寒蝉,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只自顾答道,“皇上,这天下佛教猖獗,却佛不是佛,人不是人,人神不分,佛魔不分,绝不能再放任。微臣以为,应当严格控制寺庙和僧侣数量,不能任由其大肆发展。不然,再这样下去,只怕天下尽是佛门,再无百姓。民生尽毁矣!” 良久,拓跋焘一声长叹,竟流下泪来,“国师所言甚是!朕糊涂,竟不知其中利害,险些毁了我大魏百年基业,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楚离一下看傻了眼。怎么的,这还把皇帝说哭了? “众爱卿,国师所言,你们也听到了,可有异议?”拓跋焘脸上泪痕未干,哽咽着问文武百官。 这种情形下,谁还敢说个“不”字。 崔浩接道,“皇上,国师所说,句句关乎家国社稷,理当尽数奉行!” 后面随即不少人跟着崔浩进言,“望皇上纳谏!” 拓跋焘含着泪眼望了一眼李顺,李顺一哆嗦,连忙跪下,“国师所言,句句在理,臣请皇上纳谏!” 李顺都跪下了,立刻文武百官跪成一片,“请皇上纳谏!” “……”楚离一头雾水。怎么这会儿没人打击她了?她有些茫然地环顾了跪着的百官,又看向拓跋焘,竟见皇帝一脸满意的神色,“既然这是众卿家众望所归,又是国师亲谏,朕焉有不从之理?好了,都起来吧,即日起,就按照国师的谏言,控制寺庙和僧侣数量。”说着顿了顿,“详细的,等退朝后朕裁定拟旨。” 楚离又道,“皇上,如果这样的话,还有一件事。” “国师请说。”拓跋焘似乎恨不得她多说点。 楚离心里觉得奇怪,一时也搞不清缘由,只好说自己想说的,“百姓入佛门,多因税务繁重,不堪重负。要想从根本上解决佛寺人数众多的问题,还请皇上减轻赋税,与民休养生息。” 拓跋焘顿了顿,“国师一心为天下苍生计,朕岂能辜负国师一片心意?这样吧,”拓跋焘道,“今日国师所说,朕都着人拟旨实行。另外,寇天师在时,朕奉他为天师,特许他不称臣,不过天师自谦,素来以微臣自称。朕观楚国师似是不喜这等称谓,那么也免了吧。”满朝文武都听着楚离一会儿“微臣”一会儿“我”的换,极为不悦,只觉得她不通宫廷礼仪。没想到皇帝竟然对她如此厚待,像前任国师一样免称臣,顿时群臣寂然,看向楚离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07 退朝后楚离还是云里雾里的。 这头回上朝上的,跟看戏似的。楚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她又想不通其中利害关节。还没刚出大殿呢,身后呼啦围上一圈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楚离一下懵了。她刚听见这人说了点,那边又有那人说话,这么多人一起说,杂乱无章的让楚离觉得脑子不够用。不过她看看这些说话之人的神色举止,好歹是明白了,估计都是在说些奉承话。楚离木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应对。她虽然不惧与千人谈佛论道,但对于这种明显不知真假的人情应酬,显得乏力而又无措。 于是只能木着一张脸,万年的面瘫脸此刻发挥了极致的作用——安神。 百官见此情景,只觉得这个小国师不知礼数,心里更加不喜欢她了。可是这表面功夫又不能不做足,一个个仍然满脸堆笑的夸赞不休。 直听得楚离双足攒动,都有点想逃了。 耳边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围在楚离周围的声音顿时弱了下去,楚离转头就看见高平公李顺歪鼻横眼地斜睨她,五官就凑成了俩字——不屑。原本正在讨好楚离的官员,一见这情形,连忙低头告辞,眨眼的功夫就鸟兽散去。楚离大大松了口气,看看高平公的神情,忍了忍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高平公闻得这笑声,两条眉毛顿时拧做一团,眼睛里透着深沉的光芒冷哼一声,和楚离擦肩而过。 楚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还是不由莞尔。她才不在乎被无关紧要的人看不起,甚至这姑娘尤爱看这种人情绪波动。她心如磐石,铸就了铜墙铁壁,旁人伤不到她。所以她才能始终不卑不亢,上不谄媚,下不欺民。 “国师在笑什么?” 楚离闻声抬头,不知何时崔浩站在她身侧,眸含笑意饶有趣味的看着她。 “崔司徒。”楚离拱手作揖,“刚才在殿上,多谢崔大人。” “嗯。”崔浩道,“李尚书看你不顺眼,日后势必要为难你,你要小心。” 楚离看了他一眼,“……崔司徒看我顺眼吗?” 崔浩一愣,哈哈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楚离,要想做好一个国师,只有仁心是远远不够的。” 说罢,悠悠踱步而去。 “可是,我并没有做好一个国师的打算。”楚离望着崔浩的背影,默默道,“只求快点找回寇天师,好让我离开。” 但是在这之前,就让她安安静静地做个所谓的国师好了。最好谁都不要来打扰她,让她孑然而来最后也能孑然而去。 · · 拓跋焘在御书房着人拟旨,内侍见他龙颜大悦,不由得胆子大了几分,低声道,“皇上,那个新国师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嗯?”拓跋焘满意地御笔拟旨毕,噙着深深的笑意,“就是要不知天高地厚才好。”他又看了一遍圣旨,笑道,“好,还是年轻好。满朝文武不敢说不愿意说的,朕的国师都敢说,好!好!哈哈!” “崔大人难道也不敢说?”内侍很是不解。 拓跋焘冷笑,“崔浩那个老油条,历经三朝,会明哲保身的很。什么能说能做,怎样恰到好处的捧摔,他都拿捏十分准。指望他,哼!”言语中甚是不满。 内侍答,“那不还有李尚书吗?李大人和崔大人又是姻亲,可算是一家人……” “呵呵,”拓跋焘阴阴笑了声,“一家人,倘若他们是一家人,朕早除了他们了。” 吓得内侍一哆嗦,再不敢多言。 拓跋焘看他一眼,“怕什么?朕不会跟你们这些人计较。也就你们这些一无是处只会伺候人的太监能陪朕聊两句了。” 内侍忙道,“是,皇上说的是。奴才们能伺候皇上,是天大的福分。” “去宣旨。” 内侍领了圣旨前往尚书李顺府邸。 李顺接了圣旨,脸色愈发阴沉。嫡妻问,“大人,怎么了?” 高平公冷笑,“小子命不久矣。” “谁?” “国师。”高平公不屑的吐出这两个字,嫡妻一惊,“大人何出此言?听说这个小国师可是方外高人。” “高人?”高平公捏着圣旨扫了嫡妻一眼,“小小年纪,纵有几分才能,又如何比得上崔浩那个匹夫?” 嫡妻道,“大人不是素来看不惯崔司徒?” “哼。”高平公道,“老匹夫仗着有些许本事,搏尽天下清名,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辈。” 谁不知道东郡公崔司徒是出了名的神童才子,玄象占卜无一不精,随军出征屡建奇功。虽然崔司徒的弟弟娶了高平公之女,硬生生比高平公矮了一辈,但在天下人眼中,高平公李顺远远比不上东郡公崔浩。崔浩年轻时就是雌雄莫辨的美男子,才貌皆属上上品。高平公却只是能征善战而已,相貌虽然也算上乘,但不过如同百官一样五官端正,风姿威仪,跟崔浩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如今两人都年过半百,崔浩还是个不老美男,高平公却已经鬓染白发,两人站一起,高下立现。高平公由来就看不惯崔浩,如今更是不喜他。一个娘娘腔,处处压他一头就算了,还总是跟他作对。姻亲又如何?高平公极为厌恶崔浩,如同崔浩不喜他。 嫡妻讷讷不接话,怕高平公发怒,只好转移话题道,“如今有了那小国师,听说也是才貌俱佳的人物,大人何不多走动走动,免得被崔大人占了先。” “呵,”高平公不屑地勾唇,“什么小国师,不过被推出来做耙子的替死鬼罢了。” “哎,此话怎讲?” “寇天师离开,按理说,最后资格担任国师的人,除了崔浩那匹夫再无第二人选。”高平公不满的说,“皇上宠信那妖人,老匹夫又会些妖术,还是寇天师的亲传弟子,天下百姓又信服他,由他来继任国师才是最合理的。可是,偏偏不是。反倒不知道从哪儿弄出一个贱民来,小小年纪推到了国师的位子上,还没有半点眼色。这其中必有蹊跷。” “可妾听闻,那小国师确是才学了得,清凉峰辩法,可是驳倒了天下人。” “才学倒是有几分,可入朝做官,才学有什么用?”高平公道,“布衣出身,不通官场机巧,一下被捧这么高,小小贱民还当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大人,国师并不算朝臣吧?” “哈哈,即使不算朝臣,可这虚衔也不是谁都能当得起的。”高平公眯了眯眼睛,“寇谦之能做上国师,除了他自己确实有本事之外,最重要的是他乃天师道的掌门,门下弟子无数,就算不是各个才学出众,但也能人巧士辈出。他背后的力量才是他能安安稳稳做国师的根本原因。可那个乡野丫头有什么?贱民出身,身无长物,无所依仗还全无眼色。清凉峰时就得罪了不少权贵,今日上朝又说了反教的话,”高平公嘲讽地笑叹,“如今满朝文武,信佛者十之有七,信道者有三,上品贵族也无外乎此。她倒好,一上来就敢说反教。还敢进言禁教,几乎大半寺院都有朝中权贵为依傍,平时寺庙经营所得,自己留七分,也要供身后的大佛三分哪。” “就连寇谦之都不敢谈及此事,老奸巨猾的崔浩更是从不提,这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说罢了。”高平公重重叹气,“偏偏皇上还如此宠信她。我跟随皇上这么多年,此事只怕并没有那么简单。怕只怕宠信是假,借刀杀人是真。” 嫡妻听得目瞪口呆。 “现在,只怕整个大魏权贵都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了。”高平公无所谓地道,“还去拉拢她?就怕拉回一身祸端。就让那些蠢货去巴结吧,到时候诛九族可跟咱们没关系。你们过去好找寇天师问道,但是从今日起,告诉府上任何人都不许和国师府有往来。” “……大人,此事当真?” “呵呵,不信你们大可看看崔浩那老匹夫,他今日虽然在朝堂上替那贱民说了话,可不过是看皇上心思说事罢了。我敢打赌,他一定不会去拉拢那贱民。”高平公搂住了嫡妻,“现在,那个小丫头可是众矢之的,脑袋能在身上待几天还不知道呢。就算皇上如今要保她一段时日,但是她得罪的权贵可容不了她。无知贱民,命悬一线还不自知,真是可怜。” 他口中说着可怜,面上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我们哪,隔岸观火就行了,免得惹火烧身。” 打开圣旨仔细看了看,高平公皱起了眉头,“看来,皇上确实是要动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08 刚出宫就看见上谷公主在等她,“国师。”那带笑的声音此刻显得尤为亲切。 “公主!”楚离惊喜地走过去,抓住拓跋迪的手臂时松了口气,“可算见着个舒心的人了。” 拓跋迪扫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臂,眸中笑意愈发深了些,“怎么,不过两日没见,国师就想念本宫了?” “可不是!”楚离没听出揶揄之意,她认真地回答,“平城的人都让人不舒服,只有上谷公主你是好人。” 发自肺腑的模样让拓跋迪眼神微动,抿紧薄唇又笑道,“你为了奉承我,可是把我大魏国都的臣民都给贬了。” “哪里是奉承,”楚离挽着她的手臂走,轻叹一声,“公主,你恐怕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朝上之事历历在目,纵使她看不透其中利害牵扯,但到底能感觉出来旁人的敌意。仔细想想,也唯有这个一开始就帮自己救人的上谷公主拓跋迪待自己友好了。 上谷公主微微垂眸,反而牵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低声道,“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楚离弯了弯唇角,眼睛亮晶晶的,“我的朋友是公主,嘿,拿来吓唬人再合适不过了!” 惹得拓跋迪嗤笑,嗔她一眼,“跟本宫做朋友,就是为了吓唬人的?” “那可不!”楚离佯作正色,“我要说上谷公主是我朋友,谁还敢欺负我!” 不可一世的模样让拓跋迪忍俊不禁,“你现在可是国师了,寻常人谁还敢欺负你!” “我又没打算一直做下去。”楚离瘪瘪嘴,“等找到寇天师,我就走。” “嗯?” “你不知道,要是让我师父知道我做了国师,不知道他会怎么样呢。”楚离想起来就发愁,“他那么讨厌国师。” 上谷公主没接话,却道,“为了庆祝国师第一次上朝,国师要不要宴请四方宾客啊?” “宾客?”楚离抿唇想了想,“我哪有什么宾客,整个平城,我认识的只有公主你啊。噢,还有崔司徒和那个李尚书,不过他们两个看起来都不是好人,我才不会自讨没趣呢。”说着又补充一句,“而且,为什么要庆祝,我并不想做这个国师。” 上谷公主无奈地笑了,“认识本宫一个,就不请了?” 楚离眨眨眼,“可是我一穷二白……国师府还都是寇天师的呢。” “嗯~”拓跋迪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会儿,“那,就让本宫代国师宴请吧,如何?” “好啊好啊,公主代我请珠儿和我吧!” 拓跋迪扫她一眼,“你倒是时时不忘那孩子。” “那当然,”楚离点头道,“珠儿无依无靠,在这个世上除了我,只怕再没有别的人记挂她了。”便忍不住有些悲伤。 上谷公主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楚离,你真善良。” 楚离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救了珠儿的人,还有公主你啊!公主你还记得吗?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次!” “记得。”拓跋迪抬起空着的右手,给楚离敛了敛额前的碎发。她目光错落,望着楚离额头。 “所以,公主也是好人。”楚离认真地看着拓跋迪,“公主仁厚。” 上谷公主动作一顿,看她一眼又别过眼去,声音轻轻的,“本宫是不是该谢谢国师夸奖啊?” “那公主想怎么谢呀?”楚离歪着头眸子里藏了笑,兴致勃勃。平日里的上谷公主要么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贵族模样,动不动要诛九族,要么就是冷冷傲傲不可接近的样子。也就偶尔才会露出少许柔情,即使如此,那柔情里也好像裹了冰淬了雾,虚虚实实让人看不清。 “得寸进尺。”上谷公主睨她一眼,自顾前行。楚离在后面跟着,又听到她说,“本宫已经着人在公主府摆了流水宴,宴请百官世族为国师庆贺,这份谢礼够不够?” “哎——”楚离愣了愣,原来上谷公主都已经替她做了。她一时心头一阵暖,几步跟上去,倒是主动牵上了拓跋迪的手,“公主,你真好。” “哼。” 哼虽哼,却没有甩开楚离的手。 玉手纤纤,冰凉入骨。楚离握着那滑腻柔软,一句话脱口而出,“公主,你的手真软。” 拓跋迪一僵,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就染了温度。楚离毫无所觉,捏了捏她手指,又低头看了看,“真漂亮。”那双手白皙柔软,骨节分明,显见的养尊处优。只是虎口处有些暗伤,应该是常年使用兵器所致。 “楚国师——”拓跋迪顿住脚步,眯了眸子看她,“你在干什么?” 楚离抬头看着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拓跋迪,茫然地答,“没干什么啊。”看上谷公主神色古怪,她反倒皱眉了,“突然发现你的手很好看,就这样啊。” “……”拓跋迪抽出手来,紧了紧手掌,哼一声径自走了。 “公主?!”楚离眉毛拧成一团,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申时一刻,公主府。”远远只听见这几个字,楚离眨眨眼,一声长叹,“女人心,海底针啊。公主的心思比师姐还难猜啊!”她哭丧着脸,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呢。抬头看了看日头,肚子更饿了。 “师姐!我好饿!”她委委屈屈地嘀咕两句,默默摸了摸唱起空城计的肚子,这会儿更想家了。 申时一刻,被冷落了二十年的公主府迎来了史上最热闹的盛宴。 公主府邸依山而建,占地百亩,宫格错落景致华美。尤其府上取了山上清溪活水,顺流而下取道成细河,缓缓地流淌在公主府内,形成一条水脉,滋养着公主府的土地,被人称为养凤河。拓跋迪大摆流水宴,曲水流觞沿着养凤河绵延百里,百官共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几乎让楚离以为他们个个都与自己交好了。可实际上,这些官员,楚离一个都不认识…… 高平公李顺称病未到,但是送上了贺礼,竟是一口锋利的宝剑。楚离不解其意,倒是来走了过场的崔司徒笑骂了句,“这老儿,贺礼送剑,不是盼着人有血光灾吗!”他饮了一杯酒,对楚离说,“国师,来,本官为你化去这血光之灾。”说着一口酒喷在剑上,抓起楚离的手送到剑刃割破一层皮,那血色顺着酒沿着剑身缓缓下滑,崔浩握着楚离的手指,蘸着血水画了一个八卦图。 “老夫与你相识一场,如今借花送佛,还望小国师不要嫌弃。”画完满意地点点头,“无名宝剑,开锋不见血,必生祸端。如今剑已认主,李老儿白白折了这上等宝剑,解气,着实解气!”他大笑两声,又分别敬了楚离和上谷公主一杯酒,便负手而去。 食指上还有小血珠不时冒出来,楚离黑线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哭笑不得。 上谷公主又饮了一杯酒,已有三分醉意。她将手中酒盏递给下人,挥退旁人后附耳低语,“国师看什么呢?” 楚离无奈轻叹,“崔司徒也真是,要画也用他自己的手画啊,这血都止不住。”确实,楚离食指上汩汩地冒着血珠,一个接一个地涌出来。 上谷公主目光转向她的食指,忽然捉了去含在口中。 楚离手一抖,登时僵了整个右臂。食指被湿热的舌尖抵住,滑腻柔软,伤口处微微刺疼,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痒。从指尖蔓延到右臂,再窜到心口。楚离结巴起来,“公……公主……你……” 她想把手指抽出来,却被上谷公主牢牢捉着,含糊不清地道,“别动。”唇舌翻动又是一番酥麻。 楚离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望着拓跋迪。上谷公主面带酡红,眼醉三分含春带媚,眼波流转便化开了温柔旖旎,仿佛揉碎了月光清辉。让人忘记了她是公主,只看到一个美貌姑娘专心致志地舔舐伤痕。 楚离顿时紧张地不行,没来由地脸上发烫,想动又不敢动。 直到拓跋迪一声低笑,眼神勾魂似的望向她,楚离心中警铃大作,不由得后退一步。拓跋迪这才放了她手指,满眼打趣,“国师怎么了?” “没……没……”楚离觉得思绪都停滞了,根本无法思考,只强自镇定道,“公主,我……我饿了!”转身就走,虽然身形安稳但步子极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似的。 上谷公主看她急匆匆地走掉,转弯时还踉跄了一下,眼中笑意愈发深了,“也并不是全无感觉啊。”她意在试探楚离对女子亲近的反应。长在深宫,上谷公主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女人。有和她一样的,也有对磨镜深恶痛绝的。她看楚离懵懂,对男女之间似是半点不通,却不能确信楚离对女子之间是什么态度。今次一试,让上谷公主瞧出些苗头来。至少她能确定,楚离并不反感。那么,也许她可以用一种更实用牢靠的办法困住楚离为己所用? 而且,对付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楚离,用这种方式——也唯有这种才有效吧。 上谷公主唇角上翘,勾出深深的笑意,却忽然听到一个幽怨的声音,“公主果然看上国师了。” 拓跋迪一顿,缓了缓才悠然转身,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眼见未必为实。” 那人扭头过去,低声道,“婢子知错。公主,左昭仪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09 楚离快步走着,穿过觥筹交错,捂着发烫的脸停在了湖边大石后。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脸红不已身子发木,那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几乎淹没了她。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冲击着她那颗青涩的心。 楚离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然地揉着脸颊,躲在石头后面整理思绪。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楚离抬头正对上一双醉眼,距离非常近,惊得她连忙站起来。 那男子领口半敞,形态风流不羁,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一开口就露出书生狂气,“哟,这不是小国师吗?怎么……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他凑上前来,“听说小国师颇有才能,不知道比游雅如何?” “游雅?”楚离皱眉,不动声色地又后退一步,“不认识。” 男子被噎了一下,“你不认识?名动京师的大才子,游雅,就是我,东宫内侍长,你没听说过?” “……”没听过这样夸自己的,楚离不由低笑,眨眨眼望着他,“游雅?太子的人?”她仔细打量游雅,虽是七尺男儿,然而风流质弱又唇红齿白,乍一看倒像个女人。只不过这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因为……他领口大敞,走动间衣衫拂动偶尔会露出胸前两点。 游雅点头,“正是在下。” “哦!”楚离作恍然大悟状,却道,“没听说过。” “……”游雅顿时黑了脸,想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师如今名动天下妇孺皆知,可他堂堂东宫内侍长,才华横溢自幼有盛名,被人捧着长大的,现在反倒被这个小丫头比了下去,心中着实不忿。眼下看见这个少女,相貌也就是比一般稍微好点,虽然有些难以言喻的风雅,但游雅并不认为她有什么真才实学,便冷笑道,“小国师,说起来,咱们可算是一家。” 楚离挑眉,“嗯?” “噢,倒也不能这么说。”游雅语意轻佻地望着她,“我身在东宫是凭着真才实学,可比不上小国师只要伺候好上谷公主就能糊弄天下人,赢尽名声。” “什么意思?”楚离好笑地看着游雅,承受来自这个陌生男人的恶意。然而心中却好似抓着了某个点,她一时理不清。 “哼,什么意思,”游雅十分不屑地扫她一眼,“你自己心里清楚。” “哎——”楚离奇道,“我一点也不清楚。”她拧了眉头,“上谷公主待我亲厚,但我并无意担任国师。听你言语,暧昧不明,似是对公主有诸多不满,这倒令我疑惑。游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哈哈哈,”游雅放肆地大笑,“上谷公主待你,还真是‘亲’厚!你也不过是仗着公主宠爱,才能让大家正眼看看。不然,就凭你一介布衣,贱民出身,何德何能堪当国师?遑论亲近皇家。” “你虽然不是贱民出身,但行为下|贱,与你共处真令我羞耻。”楚离面无表情地说罢,转身就走。 游雅拦住了她,怒道,“呸,什么国师,不就是讨好了上谷公主吗?”他蔑视地扫楚离一眼,“可惜,上谷公主素来不长情,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可能就喜欢那个了,你这贱民可要卖力好好伺候,不然就怕你爬得越高,死得越惨。” “不过也活该,你们这些贱民哪,出身卑贱,想要跻身上品也就只有靠卖身子了。”他踱步而去,“王公子弟可看不上你们,幸好上谷公主有磨镜之好,不然你们想卖都没人稀罕呢。” 游雅渐渐走的远了,楚离怔怔的望着他。自懂事以来就受到不少来自中上品人家的侮辱,楚离如同其他万千平民一样,早就习以为常了。可是这次,却让她听到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字眼—— 磨镜。 都没有找到上谷公主跟她打声招呼,楚离就恍恍惚惚地回了国师府。不过讽刺的是,身为此次流水宴名义上的东道主,她悄无声息地走了都没人知道。实际上,恐怕也根本没人在乎。毕竟——来的都是世族官宦,个个眼高于顶。肯来多半也是看在上谷公主的面子上,何况楚离本就得罪了他们。 楚离恍若未觉。她只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甚至上谷公主对她的好也因着游雅那番话变了味。好像顷刻之间,整个国都都变得不对劲起来。但她就是想不明白,找不到其中关键。 “楚姐姐,你怎么了?”珠儿本来正在习字,看见楚离神思恍惚地进了院落,连忙奔过去轻轻拉住她的手。 楚离看着眼前这孩子,怔怔半晌,“珠儿,我……”却是一声长叹。 “怎么了?”珠儿疑惑不解。 楚离摇摇头,牵着她的手回房,轻声问,“你今天的课业可完成了?” 珠儿点头,“还多写了一篇字。” “好。”楚离赞赏地摸了摸她的头,“也别急于求成,慢慢来。” “珠儿喜欢读书习字。”小姑娘仰头望着楚离,“楚姐姐,你还好吗?” 楚离动了动嘴唇,却道,“没,你先去读书吧。我有点事儿。” 替珠儿关好房门,楚离去了寇谦之的书房。寇谦之突然消失,什么都没带。这国师府的东西都一如既往,楚离一向也不碰,只等老人家回来。这晚第一次来到书房,见其中排列整齐,汗牛充栋,尽是道教秘典。她手指划过一排排古卷残迹和竹简,最终停留在房|术上。 这三个字是楚离对男女之间唯一的知识。她涉猎广泛,但对于有些书籍觉得甚是乏味,偶尔只撇过一眼就扔到一旁了。这次依着脑海中那浅薄的印象,摸到了这里。 说起来,寇谦之的书籍真是多。要知道,即使是世家贵族,对书籍的收藏也未必有如此之多。寻常百姓就更别提了,目不识丁者众。只不过寇谦之的藏书都可归为一大类,医药和丹书。不像楚离的临山友人,藏书庞杂,各门各类皆有涉及。她师父成公兴基本没有书籍,楚离所阅大都是她和师姐从临山借来的。 她爹楚谦曾经说过,在大魏,身份地位越高,藏书越多。实际上,在大魏乃至南朝宋,藏书都是极为宝贵的资源,被贵族垄断。庶人以下估计连书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资源极度匮乏的年代,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比如楚离自己家,就从未有过一本像样的书籍。仅有的十来卷竹简也都是好学的楚谦给世族做门人时,自己一笔一划抄录刻出来的。但那些抄录的书籍也残缺不全,内容粗糙。毕竟楚谦读书也要看人脸色,他并不能过目不忘,只能记其大意。可抄录书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楚谦也只能偷偷地做,遇见善良的世族还好,可要是遇见恶的,被发现了挨骂事小,扭送去见官才是真正要命的事。 楚离虽然有幸在清凉峰辩法那会儿从公主府和皇室中借书出来,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丰富的藏书。是以乍见寇谦之书房中藏书如此之多,一下就惊住了。 “这……便是权势啊。”她喃喃道着。当权势带给她的除了骄奢和□□百姓的印象外,以这种肉眼可见的方式摆在面前,楚离心内震动。她可以视金钱如粪土,可以蔑视权贵,但她也有心头好。她同样有欲——这种欲望从未得到满足,因为她得不到。然而此刻,她亲眼见到权势能带来什么。别的且一概不提,只这些藏书就足够让她心头百味陈杂。楚离指尖眷恋地抚摸着一卷卷古卷,心内却好似生了一团混沌。她神色隐在烛火中,忽明忽暗。却是贪恋之极地痴望这满室藏书,心中似有什么蠢蠢欲动。 深吸一口气,她取下卷轴,沉迷其中。直到有人轻轻敲了门,不知敲了几下,楚离才回神。 “楚姐姐,外面来了好多官兵!”竟是珠儿急急跑过来,说话时还有些喘。 楚离忙过去看,“怎么回事?” 带头的侍卫长答道,“国师,下官奉公主之命前来保护您以及府上安全。” “安全?”楚离皱眉,“公主说的?” 侍卫长点头。 楚离本想让他们都退下,但话到嘴边竟然又吞了回去,连楚离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想的。心中有什么地方长了一颗嫩芽,好像要破土而出。 她原本一直当自己是借居在国师府上,所以对于府上一干下人都以礼相待,互不干扰。是以相安无事。下人对她的恭谨和尊称,她还叮嘱无需如此。她把国师府的每个人都看做和她一样的人,就如同在上洛郡的日子一样。可无论她怎样苦口婆心,下人们待她仍旧毕恭毕敬。 楚离都懒得说了。而今这些侍卫奉公主命前来,楚离暗自道,他们肯定不会听自己的。 这平城啊,比上洛郡麻烦多了。 楚离无声轻叹,牵了珠儿回房。本要休息,忽然想起刚刚一时沉迷,还是忘了查磨镜这事。遂又返回书房,仔细搜寻。 不知不觉竟至天亮。 日头透过窗棱打进来,楚离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好像井底之蛙。摆在书桌上的那些书卷好像烫手山芋,让楚离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原来除了男女,竟还有龙阳和磨镜。 楚离眸子闪动,那么……上谷公主对自己,果真是像游雅说的那样吗? 可是……为什么呢? 楚离不明白。 诗经上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还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又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诗赋楚离是会背,可是并不大理解。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楚离以手遮眼,迎上日光。暗想若论相思,她心中牵挂的只有师姐石霂。只是并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有时玩的兴起,三月都未必想得起石霂来。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3节 那么,上谷公主呢? 连石霂她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更何况刚认识不过小半年的拓跋迪呢?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多情最是无益处。”楚离撇撇嘴,觉得情啊爱啊的,并不适合自己。她心不在此。 遂收了书卷去找上谷公主。 她眼里不揉沙,遇到个什么事情总想弄个一清二白。与其自己在这里半点想不通,不如直接问上谷公主好了。 而且,相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楚离心想,除了偶尔会记挂师姐,她相思的是天下百姓。她倒是时时会把百姓记挂在心头,总想着能让他们不那么……蠢。 顺便问问,为什么突然安排了这么多持刀带剑的侍卫过来,让人怪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10 到了公主府又实在问不出口。楚离向来心中不藏事儿,来的时候满心想着有什么问什么,可这一对上气定神闲的上谷公主,她反倒觉得自己太莽撞了。 人家公主都没说什么呢,自己倒好,巴巴的跑过来问人家喜不喜欢自己? 楚离脸上有些发烫,觉得自己一定是昨晚酒喝多了所以才这么糊涂。 算了算了,楚离用力摇了摇头,反正无论喜不喜欢一点都不重要,那干嘛还要去追究个有无。楚离心想,这世上原来有事情让人并不能那么清楚明白。可她心里又好像埋了个种子,时不时地膈一下。 拓跋迪好笑的看着她,“国师昨晚不辞而别,今日一大早是请罪来了?” “哎——”楚离才想起还有这茬事儿,忙道,“我昨天是想跟你说一声来着,可是没找到你,就自己走了。” 拓跋迪看她一眼,“宾客尽在,你这个东道主倒是先走了。” “我……”楚离无奈叹气,“公主,我实在不会应对他们。” “噢,那你请罪吧,本宫看看能否饶你。” “……我可不是来请罪的,”楚离嘀咕道,“纵我有失礼,但你不也找不着了么。” 拓跋迪一顿,转而对她笑,“不是来请罪,这一大早的赶过来,莫不是想念本宫了?国师?” “……”才没有。楚离撇撇嘴,“公主,就到年关了,我想回家。” 拓跋迪看她一眼,“那国师得去向父皇告假。” “公主,我可以不做国师吗?”楚离苦恼地说,“我人微言轻,且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这些日子过得非常不舒服。” “啧,”拓跋迪皱眉,起身走过来,“这个位子,不知道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楚离,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楚离沉默了一会儿,“国师是干什么的?” “国之师者,为天下人传道解惑也。” “我是问,”楚离望向拓跋迪的眼睛,“有什么权力?” · · 拓跋迪没有回答她,倒是皇帝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绕一大圈,楚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个国师只是个虚衔,相当于门面担当,名义上是要为天下人解惑,实则是树立一个思想标杆,日常就是为皇族解闷,寻求长生之道。 又是长生。 楚离无语望苍天。 拓跋焘听她告假,大笔一挥,“朕本也有事劳烦国师。”说着侍从递给楚离一打帛卷,拓跋焘接着说,“寇天师离去,这长生之术却不能断。国师也是世外高人,烦请国师为朕炼长生不老丹。”又给楚离金银无数,车马齐备,让她可以自由行走,寻求长生不老之术。 谁知道到最后,她的任务还是——炼丹和求长生。 楚离哭笑不得。 “皇上,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 “国师勿推搪,只看看崔司徒便可知长生有术。” 楚离皱眉,“那应该是延年益寿,仅此而已。” “既然可以延年益寿,为何不能长生?”拓跋焘非常不高兴,“长生不就是把寿命延长再延长吗?国师不肯尽心,便说没有,这是对朕不恭。” “……”楚离无话可说。见拓跋焘脸色阴沉,几乎要吃人的表情,她只好咽下反驳的话,领了旨意。反正她素来擅长阳奉阴违,既然拓跋焘要她找,那就找好了。找得到找不到,得另说。 皇帝要留她过完年再去云游,楚离才没有在这里过年的意思,她宁可一路看看各地过年的情景,说不定走快点还能赶回上洛郡呢。遂拒辞而去。 拓跋焘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问,“崔浩,你说的可是真的?” “微臣不敢妄言,”崔浩眼神复杂地望着渐远的楚离,“李尚书送上的那把凶剑遇血开锋,却戾气尽消。据微臣所知,那把剑乃是李尚书途径湛卢山遗址时着人取残铁铸造,历时十年才铸成。” “名剑湛卢乃是仁道之剑,非仁义之人不能为主。然而历经百年血洗,名剑湛卢不知所终,湛卢山白骨累累怨气冲天,湛卢之仁道已失,再取其山上之神铁与冷泉练剑,十断其九,不能成剑。唯今一把,却是沾满了恶灵和仇怨,是以李尚书不敢取用。他私炼此剑,故不敢示人,竟借机送给了国师。臣那晚初见此剑,便觉怨煞之气笼罩,极为暴戾,唯恐惊了圣驾,才强行画八卦压制。”崔浩顿了顿,他没有说是因为不敢让凶剑沾上自己的血,所以才用楚离的血给剑开锋,“可谁料凶剑开锋之后竟无半点凶煞,与寻常宝剑无异。微臣以为,此事定当与国师之血有关。” 拓跋焘皱眉不语。 崔浩又道,“世人寻长生不得,是仁道不行,心性不净,故不能寻仙觅道。若是湛卢剑主寻长生,必然事倍功半。楚离虽然未必是湛卢剑主,但她以自身血气消去那来自湛卢山的无名剑之戾,臣以为,她当与湛卢有缘。” “可她本就该是朕之利剑,如此一来……” “以剑寻剑,正合适。”崔浩道,“毕竟,皇上您才是天下之主。天下臣民皆为皇上所有,那楚离亦不例外。皇上,臣以为,毕竟楚离已是国师,将此重任托付于她再合适不过。至于别的……不妨按原计划进行,成大事者即便小节有损,只要大节不失,又有何妨。皇上为大魏百年基业殚尽竭虑,纵使楚离日后也当以能替大魏千古霸业牺牲为傲。” 拓跋焘沉吟半晌,“爱卿言之有理。只是朕看小国师,只怕她无心于此。” “皇上,这有何难?”崔浩微微一笑,“毕竟,皇上还有上谷公主。而且,”崔浩胸有成竹,“当日恩师和下官同时占卜,皆得出了紫气东南来的卦象。可巧那日来自东南荆州的楚离就莽撞去了恩师府上。皇上可还记得当初恩师说过什么?” “自然记得。” 这北朝大魏的天下,处处都是皇室耳目。自楚离出现在国师府门前起,她就已经进入了皇帝拓跋焘的视野。在观察了月余后,拓跋焘召国师寇谦之入宫,详细询问楚离来历。然而寇谦之知道的那些对拓跋焘并无用处,这不免让拓跋焘以为楚离只是个信口雌黄的无知小儿。 然而寇谦之却说,“此女虽乍看平平无奇,但绝非等闲之辈。她小小年纪,只身从荆州来到平城,一路艰险自不必说,可她不仅安然无恙,甚至颇怡然自得。”寇谦之又道,“在府中月余,微臣奉命将金银珠宝置在她厢房,可她分文未动。然而观其装扮,并非富贵之人。据她所说,也不过是个下等贫民,何以视银钱如无物?不止于此,她言行虽不合礼法,然举止有度,久居府中虽常随意走动,但只是在无关紧要之地流连,凡微臣炼丹要处,如丹房、书房、卧室,她都敬而远之。依微臣之见,楚离非不知府上要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知道,她才刻意避开。这等有礼有度,绝非常人。而且虽话不多,可心思通透。三言两语总能点到要处。”寇谦之皱眉道,“连微臣都看不出她有何目的。千里迢迢到国师府数月既非贪财,又非觊觎我丹方。着实让微臣看不懂。” 可怜寇谦之跟皇室打交道久了,凡事总要想个里三层外三层,哪里会想到楚离仅仅是为了躲她师父的念叨来偷闲而已。不过话说回来,轻易谁也难相信竟然有人大老远的徒步穿过三个州府,就为了偷得几日清闲。 寇天师这番话,让拓跋焘思虑良久,“天师以为,此女可有反相?” 唬得寇谦之连忙拱手,“皇上多虑了,楚离面相清奇,颇有贤士风度。不过是为女身,故而可能多为方外之人。况且她不过十九的女娃儿,又久居深山,并无城府。依微臣之见,她此番前来,恐怕是有人指使。” “指使?” “此语或不妥帖,”寇谦之道,“微臣以为,楚离背后或有高人。观此女气度,定是少染世俗。皇上,微臣身为道门中人,门中也常有弟子下山历练。微臣猜测,这楚离虽然声称无门无派,但言行举止异于常人,据说还有个师父,极有可能是高人弟子。而且她极为聪慧颇有悟性,只不过少不更事,心智未开。所以此次前来,极有可能是为历练。”寇谦之沉吟道,“楚离自己倒像是赌气出来的。只是高人行事,向来匪夷所思,怕是此事可意会不可言传。” 拓跋焘当时听罢着人召来崔浩,问他有什么看法。崔浩答,“微臣尚未见过此女,不好多做评述。但是,”他话锋一转,“若想知她根底,恐怕天师之力不能得。” 拓跋焘问,“为何?” 崔浩意有所指地微笑,“年轻姑娘家总容易和年轻姑娘说上话。姑娘们聚在一处,家底都能扒个通透。” 拓跋焘忍俊不禁,“看来爱卿是深有体会。” 崔浩立刻变了脸色,不满道,“只是偶见内人与其友相谈甚欢,这才略知一二。皇上休要话里藏话。” 哪怕是这么不满的话,还是让拓跋焘忍笑,却强作出正经颜色来,“朕说的也是这个意思,爱卿多想了。” 崔浩气得当场告辞,刚走出门口,就听到背后传来拓跋焘愉悦的大笑声。崔浩微微低头,让人看不清表情。然而此刻他面上哪还有半点不悦之色,他的容貌和他的学识,都是他的骄傲,是他崔浩得天独厚的造化。只是,他却为了能表现地像所有血气方刚的男人,不得不为了旁人说他貌美胜过女子而次次盛怒。最无奈是她空有天才之能却生为女儿身,一生只能相夫教子做附人藤蔓。可她怎么会甘心于此!为了一展抱负,名扬天下,不负这人生一场年华,她不得不佯作男子。哪怕,她看不起这天下男儿。 因崔浩一番点拨,拓跋焘为了找到办事牢靠的女子,选择了大魏唯一的公主——上谷公主拓跋迪。他最欣赏这个女儿,却又最不亲近她。因为拓跋迪性子像极了他,能成为最好的助力却又最不服管教最难束缚。拓跋焘只想要个乖巧听话、能让他享受天伦之乐的女儿,而不是事事都有主见一身硬气的上谷公主。亏得拓跋迪是个女儿,若是个儿郎,拓跋焘未必容得了她。 拓跋焘从回忆中回神,看向崔浩,“天师留书一封,如今不知去向。炼丹之术确实不能停,但小国师虽有才能,却无意于此,崔爱卿有何妙招?” 当日寇天师听了楚离一番话,茅塞顿开。亲自送她二人出府,一直目送她们离去。直到看不见二人身影,他留书一封差人送往皇宫给拓跋焘,竟弃了国师府,孑然一身粗布麻衣而去。 于是,大魏的国师失踪了。 拓跋焘打开信来看,上面只有几行字:贫道无能,七十载混沌不自知,而今得证悟,愿祈离去。后面还有一句话:楚离堪当国之师者。皇帝拓跋焘召来崔浩看完这封信,当时正值征北凉受挫之际,崔浩便计上心来,一合计就让上谷公主将计就计,接近楚离趁机扶植做了国师。 “皇上,恐怕又需要劳烦上谷公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11 上谷公主正翻着记事官呈上来的清凉峰辩法实录。 史上最年轻的女国师楚离,正是上谷公主一手引导扶植起来的。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日带楚离在平城游览的事情。 在平城,经常有沉迷于佛教的信徒要烧身礼佛,所以在街上遇见丝毫不足为奇。约莫五六个人盘膝围坐一圈,中间站着的衲衣和尚手举火把,姿态激昂,“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用你们的生命供奉至圣的佛主!” 坐着的六人异口同声地道,“烧我,烧我!我愿意奉献我的一切!” 围观百姓叽叽喳喳,有惊恐又有好奇,惯于看好戏。 唯一站在中间的那个和尚念着佛号,将火把递给了正对着他的人,“就由你来成就你们的正果吧。” 那人正要接,楚离一步蹿出去,夺了火把往那和尚面前一扬,他连忙后退面露恐惧,恼怒不已,“哪里来的秽物,休要扰乱我们修成正果。” 几人嚷嚷不休,百姓围观的越来越多。楚离不为所动,只对站着的那个和尚说,“烧身就能成佛?” 那和尚不耐烦地瞪她,“自然,我佛就是这样修成正果的!快别误了吉时!”就上来夺火把。 拓跋迪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楚离眸中厌恶之色极重,“哪个佛是这样成正果的?”她咄咄逼人,和尚答道,“这可是《楞严经》上说的,有大德为证。你哪来的小姑娘,不知死活得罪了神灵,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楚离冷笑,“楞严经上是怎么说的?” “比丘发心修三摩提。能于如来形像之前,身燃一灯,烧一指节。及于身上爇一香炷。”和尚也看出来眼前这少女来者不善,便不由得神态傲慢的背出了这一段,“如此便能去除一切烦恼,修成正果。” “狗屁!”楚离声音低沉,毫不留情。 和尚脸色大变,“放肆!”坐着等烧身的几人也面色不善,都要起来夺那火把。 楚离大喝一声,“好了!”她猛地提声一吼,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楚离道,“你们根本不知道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盲目地听人妖言惑众,自戕自伤,还引以为傲。” 众人又喧哗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敢侮辱上师,你知道什么!” “就是,滚开!” “快走快走!” “若我灭后。其有比丘。发心决定修三摩提。”楚离充耳不闻,自顾道,“你们可知何为三摩提?” 众人不解,和尚道,“是指念佛的时候会有善的、恶的念头。”又说,“所以为了消灭这些恶念,修三昧,就要烧身供佛,以证真心。” “所以你就叫他们烧身?”楚离将火把往和尚面前一举,那和尚吓得后退一步。楚离冷笑,看向准备烧身的那些人,吐出几个字,“何其愚蠢。”她沉默地垂了眸子,“世人愚昧,不求甚解,尚不能明我,何敢言佛。” 上谷公主陪在一旁,“楚离……” 楚离苦笑着摇头,神情甚是无奈。她悲悯地望着那围坐的几人,扬声道,“佛谓修三昧,乃为修清净心。这个和尚——”她又一次指了那和尚,恨声道,“自己一知半解,还来误导你们。楞严经里这段话,根本不是他说的意思。他只知其一,全不知其本意。” 和尚恼了,“你这丫头,不要口出狂言!贫僧可是听先师亲口解说,你一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懂什么!” “三昧,简单来说,是修佛的三种渐进状态。刚开始念佛的时候,心里会不时冒出善念和恶念,这是三昧初期。接着,渐入佳境,心中成空,无善无恶,亦无佛号。最后,便是修得清净心,入圣境。虽复归尘世,然而心中清静,万事不扰。这时心无挂碍,善恶不住心。修得勘破眼耳鼻舌身意得来的大智慧,故能破我,无我,而成正果。”楚离心中有无限悲叹,缓声道,“既已成正果,则我身非我身,无我无痛,才能大慈悲。是故以烧身喻,意为无我,献慈悲心于世。” 众人安静一片,半晌有人轻声道,“……是什么意思?” “对啊,什么意思……听不懂……” 叽叽喳喳一片,围观的人也原来越多。 楚离流露出哀痛之色。民智不开,所以称为愚民,所以容易被蛊惑被玩弄。他们终日劳作,用自己的身体和精力努力谋生,可到最后还是求生无门,最后只好寻求佛门庇佑。可佛门真正的得道高僧又能照拂到几人?何况,高僧本就少得可怜。老百姓缺少必要的知识基础,高僧也无法令他们开智。又有一瓶子不响半瓶子哐当的佛门败类为谋私利,迷惑百姓。 这是一个种族的大多数,深重而广泛的悲哀。 令人悲叹而又深感无力的悲哀。楚离艰难地开口,“就是说并非真的让你们烧身。是要你们修成正果之后,有了普救天下的慈悲心,就能把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人间。那时,你们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是大智慧者,这才是烧身的意义。现在烧身并不能让你们成佛,只会让佛主蒙羞。你们是在歪曲佛主的意思,佛主会为你们感到羞耻。” 众人一片静谧。那和尚反倒不说话了,半天才嗫喏道,“你……你这小姑娘,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得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楚离说,“你们每个人,都不是自己一个人。你们为了成佛,不惜失去自己的生命。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成佛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根本不知道到底什么是佛。”她声音愈发低沉,“你们要成的这个佛,天竺的王子,一生致力于修成正果,目的是为了拯救世人,为了寻求让世人觉醒的办法。可是在这之前,他首先知道自己是谁,然后才能知道你们是谁。可你们呢?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们整日要成佛为的是要拯救世人吗?是要让世人觉醒吗?你们自己尚且不自知,你们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妄想成佛?” 她一声声诘问,众人愈发安静。 楚离沉沉叹气。她常常看到这些走投无路的百姓,因为苦难深重病急乱投医,而后从一个泥潭跳入另一个泥潭,她觉得难过,非常难过。她对此无能为力。民智未开,而大魏的皇族也从不想让民开智。这是一场大混沌,乌烟瘴气。楚离深在其中,只觉得无比悲哀。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是那和尚,他脸上有点挂不住。虽然听不太懂楚离在说什么,可他而今也不敢对楚离无礼。 “楚姑娘是下任国师。”上谷公主深深地望着楚离,铿锵有力地对众人说,“她是国师寇天师从方外延请的高人,即将继任下任国师。” 楚离一惊,不可思议地望着拓跋迪,“公主……”声音极小,眸中满是询问。 上谷公主不看她,又对众人说,“本月十五,国师将在清凉峰天坛进行辩法。届时将请天下名士,前来与国师一讨天道,尤其是诸位高僧大德。”拓跋迪提高了声音,“此次辩法,人人都可参加。你们会看到,为什么楚离会是国师。”说罢,礼貌地给楚离让了一条路,“楚姑娘,请。” ——至今上谷公主还记得楚离满目惊诧,问她,“公主那些话是戏言……吧?” “当然……不是。本宫身为公主,金口玉言。” “那,那个辩法大会……是?” “只许赢不许输。” “什么?”楚离惊了,“公主你说了要请天下各地的高人前来,这要赢,谈何容易!” 拓跋迪正色道,“本宫话已经说出去了。一来,你身为下任国师,必然要让天下人心服口服。倘若你输了,那便是不合格。二来,你是国师请来的,输则有辱国师,再者,本宫已然告诉天下人你会赢,输了让本宫颜面何存?” “那就不做国师了呗。反正我本来也没想做。” “你这意思就是让本宫失信于天下?”拓跋迪扫她一眼,“而且,时至今日不知国师去向,你若能够继任国师,则可摆脱嫌疑。” “这岂不是让我嫌疑更大了?”楚离说,“大家会以为,正是我急着要做国师,所以才害了寇天师吧?” “可你是方外高人,这便情况不同了。”拓跋迪道,“本宫为了给你洗脱罪名,临时想出这个法子,你可别不知好歹。” 楚离不说话。 拓跋迪又说,“你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你师父师姐和邻居吗?若你做了国师,便可自由往来,这样一来你洗脱嫌疑,二来可以回家,岂不两全其美?” 好像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楚离不觉点了点头,虽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楚离想,也许是因为她自己并无意做国师,而今将要身肩此职,心有不适吧。半晌,楚离又问,“万一……万一我输了呢?” 拓跋迪顿了顿,望着她的眼睛道,“那你便是欺上瞒下。谎称身份,骗了国师也骗了上谷公主也就是本宫,更是欺骗了天下人。再加上涉嫌谋害寇天师,如此,当斩。” “可那些都是你说的,我什么都没说!”楚离欲哭无泪。 “总不能本宫去死。”悠悠说罢径自转身而去,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逼得楚离无路可退。 上谷公主陷在回忆里,目光却仍旧落在清凉峰辩法的册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12 在那场大魏官方举办的大型口水战上,楚离不卑不亢,姿态昂扬,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击败了来自天南地北的所谓高人名士。 楚父好清谈,她耳濡目染地听了许多机巧。而成公交游广阔,家里经常来一些不知姓名的人,楚离和师姐石霂默默听他们聊天。但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当初清谈楚离觉得扯淡,但听成公和那些不知身份的人谈话,会让人茅塞顿开大开眼界。后来楚离也跟他们聊上两句,次次都获益匪浅。那些让楚离深感敬佩也次次败北的都是些不知年岁的老人,脾气秉性各异,但都心胸豁达,为人谦和,总是笑眯眯地几句话就让楚离无话可说陷入沉思。 上谷公主翻看册子,上面寥寥数笔记录了当时清凉峰辩法的盛况—— 僧问,“何为道?” 国师答,“恒常为道。” “何为恒常?” “永久的变即是不变,此为常。” “常道何存?” “道在天。在地。在屎溺。”国师神态自若,“道无高下,在可道处。” “姑娘是说,不可道者无道?” “无不可道者。是言不能尽其意,非不可道也。” …… 辩法次日乃是腊祭,皇帝拓跋焘带着文武百官前来祭天。右首就是司徒崔浩。崔大人一身白袍,衣袂飘飘,宛若仙人临世。皇帝亲自请楚离为上席,为祭祀开示。这个举动无疑于宣告天下,楚离已然是国师。 辩法第三日,皇帝拓跋焘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坐镇听辩法。祭祀带来的大批僧侣开始发难,国师楚离遭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猛烈攻击。 “施主师从何人?” “既无贤师,以何谈佛论道?” “施主年纪轻轻,少不更事,如何知世事常理?” “少知寡闻,何德堪当国师?” …… 渐渐就演变为更直白的攻击。 “无知弱女,识得几个字,断得几篇文,便不知天高地厚,施主岂不羞?” “我佛慈悲,施主当迷途知返,勿一错再错,否则当入无间地狱。” “女身污秽,当虔敬侍夫持家以净身,施主既非道非佛非出家人,如何敢发妄议?” 问题开始一个比一个尖锐。数千来自四面八方的百姓、僧侣、道士,也开始窃窃私语。场面几乎失控,所有的箭头都瞄准了势单力薄的楚离。所有人都蓄势待发,似乎只要楚离开了口,便要被众人口诛笔伐而亡。 上谷公主看着楚离孤身一人坐在台上,周围尽是伤人利箭,所有的攻击都密密麻麻地涌向她。而这“所有”中,包括她上谷公主。她几乎按耐不住,想要冲上台去,把楚离带走。可是,她不能。她十分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能。事到如今,已经退无可退。倘若楚离被打倒,这个场面无法收场,那就只能以楚离的死来结束这一切。 皇帝拓跋焘好整以暇,漫不经心地举盏品茗。似是不经意地扫了拓跋迪一眼,那一眼让拓跋迪心中森寒,稳稳地坐在了原处。崔司徒望向楚离,眉头紧皱,惋惜地摇头,似乎已经看到了楚离的结局。 然而国师大人在所有善意或恶意或奚落的注视下,缓缓站了起来。仿佛旋起了一阵风,湮灭了所有的话语。她抬起头,朗如皓月。那样气定神闲地站着,迎风而立,羸弱的身姿在峰顶显得那么渺小,却又不可撼动。国师注视着黑压压看不见尽头的百姓,扫过高坐上端的皇族和百官,再掠过左右各人,场中竟随着她的站立和静默而渐渐安静下来。 崔司徒赞道,“虽千万人,吾往矣。好。” 楚离气沉丹田,朗声应答诘难,“英雄不问出处。你们佛说众生平等,诸法空相,民女不才,敢问各位,何为众生平等,何谓诸法空相?又何以诸位出家之人,尽沦入世俗之见?” 她运气于内,清朗的声音遍传整个山头,顿时震慑住了众人。 “见性成佛,人心自运。诸位岂不知,人人皆有佛性,天地万物皆可为师,便有这悟性,有此大愿,何须以某一人为师?”楚离卖了个破绽,很快有人答她,“众生平等,是谓人人皆可入我佛门。但入我门者,当潜心修持,以上师为指引。又诸法空相,人世间本是苦海无边,一切都是虚相,无上师引导,何能辨识虚妄得见真我如来?” “既然人人皆可入佛门,那么,诸位大师何以责难我女子之身悟不得般若智慧?诸法空相,佛门中讲,凡从虚幻的世间所得皆为惑智,唯有摒弃万物,静修于己,才能至真如彼岸,那么何以说我年纪小,少不更事便不能求到真谛?”国师面容沉静,缓声开口,“佛说苦集灭道,苦谛为先,一切现实的苦难和它产生的根源都是虚幻的,当戒定慧克服贪嗔痴,洞察虚幻,跳出苦海,涅盘得道。既然一切都是虚幻,诸位责难民女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字字铿锵,局势开始逆转。 “民女再问,缘起性空,何谓空?” 终于有人回答,“空即是虚,就是无。” 楚离问,“敢问大师是本无派,还是般若空宗?亦或是别的派别?” 答曰,“乃心无宗。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心如太虚,不滞于物,万物未尝无。” 国师问,“那万物,到底是有还是无呢?” “万物自有,也自无。”僧答,“无在万化之前,空为众形之始。一切诸法,本性空寂。” “然此乃本无宗,”国师应曰,“本无宗素爱嘲心无宗有违诸法空相的本旨,大师莫不是故意来抹黑心无宗?” 老僧一滞,顿时脸色尴尬起来。他是心无宗派的上师。 其时佛教刚传入不久,中原对佛法的理解大多止于皮毛,真正理解其本意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各家固然对佛经有一定了解,但他们所学有限,多半囿于一面,个人理解中的死角太多。 国师又道,“即万物之自虚。所谓的空,不是指有或无,而是指真或假。不真,故空。空,不是简单地否认事物有或无的现象,而是说,无论事物这个现象有还是无,都是不真实的。” “简单来说,现象不是真象,存在的现象不是‘真实’的存在,只是假相。但虽然是假相,可毕竟存在,所以不能说无,即为非无。但非无的现象又不真,不真曰空,是非有。所以是非有非无。这也是诸法空相的意思。” 诸座不甚明了,久无应者。 国师细解,“有如名家公孙龙白马非马。”遂说,“以马为例。首先称一个事物为马,那么什么样的东西才能称之为马?以什么来判断这个东西就是马而不是牛不是鸡不是其他东西呢?给一个东西命名,这叫名,这个名所代表的东西,叫做实。名家白马非马论从逻辑的角度上来论证,而佛说诸法空相则从真谛和假相的意义上来裁定。什么是马?假如马是一种四足会跑有毛色的动物,那么必须所有的马都依此性。然而实际的马长得都不一样,形态各异,瘸马瞎马岂能非马?” “这个一般意义上的马,就如同佛家的真谛。它是真实的,是实相。而各种黑马白马花马瘸马,与实相相对,则不能称为真正的马,所以为虚,是假是空。约近于全和缺的释义。佛家以此为基更进一步,将世界分成两个截然独立的部分,把真谛的一般意义的世界称为真,把现实存在的残缺之界视作空相。故曰,诸法空相。” 满座寂然,望国师宛如天降。 有僧强辩,“不必知真假,此皆佛已证修的真谛,吾辈只需一言而行。” “意即不求甚解,只断章取义盲目而从?”国师面色不虞,“故而鼓吹烧身成佛,割肉喂鹰,自戕自残?” “神佛有灵,自当庇佑!” 国师冷然,递匕首与人,“佛说割肉喂鹰,鲜血不流,伤口自愈,请割之,为众生示此神谕。” 其人面如土色,不敢应答。狂热或许可以让他们自残自戕,但不能让他们没有疼痛。 国师恨声,“尔等自愚,且欲惑百姓,造孽深重何谈成佛?”声声讨伐,字字珠玑,遍传清凉峰。 皇帝大为赞许,司徒崔浩代宣帝旨,“楚离,乃恩师寇天师以通天彻地之能请来的高人,以佑大魏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先师证大道而去,特地请来楚离为下任国师。昨日祭祀之时,已得上天承认,今宣天子意,即日起,楚离继位大魏国师。”便对楚离行礼,“参见国师!” 此后半月,更多来自天下各处的百姓、修行人前来和国师论道。清凉峰辩法由此让大魏国师声名远播。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13 终于可以离开平城回家啦!楚离心中感慨万千,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再难自在行。她来的时候自由自在,想走的时候就总起波澜。但好歹这次总算能回去了,而且皇帝还提供物质支持,说好了云游四海,说不定……游着游着就再游不回来了! 楚离心里打得如意算盘,喜滋滋地回国师府收拾行装。 珠儿问,“楚姐姐,你家远吗?” “嗯,在很远的地方。不过没关系,皇上给了足够的盘缠,咱们路上不会很辛苦。” “那要走很多地方吗?” 楚离点点头,一边收拾行礼一边给她讲些沿路的风土人情,听得小姑娘一脸向往,满心欢喜。 珠儿又问,“楚姐姐,你家里有什么人?” “嗯,就是师父和师姐,”楚离说,“咱们住在山里,住户不多,也就几家。不过大家相处的都很好。平时自己耕种收获,自给自足。还种桑麻,可以做衣服。不过我不会,师父和师姐会。师姐手可巧了,做的东西都特别漂亮。” “那师姐做的是不是天下最漂亮的?” “那倒不是。不过咱们隔壁山里有个手艺天下第一的,师姐还是跟她学的呢。” “隔壁山里又是谁啊?” “那里跟咱们住的差不多,也是很少一些人,没有平城这么多。不过人都很好。” “那,师姐和师父会不要我吗?” 楚离看珠儿有些怯,便摸了摸她的头,暖暖地笑,“不会啊。珠儿很可爱,楚姐姐都这么喜欢你,师父和师姐一定也很喜欢你。尤其是师父,他呀,最喜欢和小孩玩了,一定会非常喜欢珠儿的。” “我……我最喜欢楚姐姐……”珠儿绞着衣角,一脸担忧。 “嘿嘿,那是你没见到师姐,等你见到我师姐,说不定到时候我留你都留不住呢。” 珠儿眉头耸起来,“师姐是什么样子的?” “师姐很有趣,她会做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平时很温柔,不过惹她生气了她会打你屁股。” “唔,那姐姐你惹师姐生气了,师姐会打你屁股吗?” 楚离撇嘴,“怎么不打,下手还重。我都这么大了,她还照样打呢。” 珠儿扑哧一笑,惹得楚离脸上有些烫,挠她痒,“好你个珠儿,你敢笑姐姐!” “没有没有没有,”珠儿连连摆手,“不是笑姐姐,不是笑姐姐!” 楚离双手捏住她肋下,威胁的问,“那你笑什么?” 珠儿又笑一声,见楚离又要挠她,小女孩连忙说,“楚姐姐,我是觉得……刚刚你的样子很可爱啊。平时姐姐你都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有说到师姐,姐姐才有很多表情。” “是吗?那当然了。”楚离有些得意,“在家的时候,要是师父在,我就不说话。跟师姐在一起,就不一样啦。” “姐姐一定很喜欢师姐吧?”珠儿指楚离的眼睛,“一提到师姐,姐姐眼睛都会亮亮的。” “嗯~”楚离想了下,“她不欺负我的时候,我还是很喜欢她的。” “师姐会欺负你吗?”珠儿惊讶地睁大眼睛。 “额,也不是啦。”楚离连忙说,“就是师姐有时候总差使我做东做西。最过分的是,明知道我怕蛇,她还动不动突然吓我。讨厌死了。”说着皱眉想了想,“等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郑重告诉她,不许再打我屁股,好丢脸。第二件事,就是不许她再玩那么幼稚的游戏吓我。不然,”楚离眼珠一转,“珠儿,我们先说好,你要站在我这边,可不能跟师姐学坏了。” 珠儿点点头,“我一定跟姐姐站一起。” 楚离这才满意的笑了笑,接着说,“那好,到时候她要是再欺负我,那我们一起欺负回去!” “好!” 两人开开心心的击掌立约,一旁有侍从过来,“楚姑娘,公主有请。” 楚离顿了下,心想也是该去和上谷公主告个别,于是吩咐珠儿好生待着,自己去了公主府。 她素来好孤身步行,还不习惯带上侍卫,可没想到刚出了国师府到崇文街,竟然遇到截杀。楚离大惊,全然不知何故如此。然而那羽箭可不会跟她讲道理,一支支利箭破空而来,楚离躲闪不及。幸好身边还有个公主府的侍卫,然而饶是如此,她也陷入了箭阵中去。 楚离并不会功夫。她固然身子骨灵活,可再怎样也躲不过这箭雨,几番狼狈踉跄,那侍卫被一箭穿心丧命在楚离身前,献血溅了她一脸。楚离震惊不已,眼睁睁看着不久前还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自己面前,很明显这些箭雨是冲着她来的,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又所为何事。 然而眼下却没有时间让她思考,楚离别无选择,拔足狂奔,身后箭雨嗖嗖,楚离左闪右避,终究没躲过去,只听“噗”一声闷响,是箭支穿透血肉的声音。楚离只觉得膝盖一阵剧痛,再使不上力气,身子轰然向前摔倒,重重落地时才发现,一枝利箭已经刺入她膝盖,登时鲜血淋漓。 她是逃不掉了吗?即便再奋力挣扎,然而伤及双腿,楚离已经无力再逃。在天子脚下国都平城,堂堂大魏国师难道就要丧命于此吗?楚离眼睁睁看着箭支仍旧毫不留情地朝她射过来,不由得攥紧了脖颈里的红心菩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速度极快地箭支,喃喃一声,“师姐……” 却在这时,一柄长剑挡在了楚离面前。楚离抬头一看,大喜过望——“公主!” 上谷公主神情冷峻,手持长剑扶住她,喝道,“留一个活口,其余杀无赦!”楚离这才发现,原来上谷公主身后竟然带了数十精兵,当真是威风凛凛英姿飒爽。 然而膝盖处传来的剧痛,已经渐渐流失的血液让楚离脑袋开始发昏,她撑不住地昏了过去…… “快传御医!”上谷公主迅速将楚离送上轿撵,快马加鞭赶回公主府。 御医急急忙忙赶来时,额上冷汗直流。上谷公主拓跋迪最肖似乃父,行事不羁,且素有威仪。可怜的御医看见上谷公主阴沉着脸,心里就直忐忑。战战兢兢地给国师看完病,御医整个后心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启禀公主!”御医道,“国师大人未伤及要害,箭支入肉不深,只需静养数月定无大碍。” 上谷公主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 然而御医打量一眼上谷公主神情,再看一眼卧在公主凤榻上的国师大人,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谁不知道上谷公主有个怪癖,她的床榻谁都碰不能,连太子拓跋晃来了,不小心碰到上谷公主的床都要被臭骂一顿赶出去的。传闻中,即使被上谷公主看上的女子也从不能沾公主床榻,而今看到一身血污的国师大人躺在那里——御医不免有些感叹,难道传闻是真的?国师大人果然和上谷公主有一腿?前阵子上谷公主代国师宴请百官时,就已经流言四起了,如今国师大人竟然又成了公主榻上第一人——御医不禁望向昏迷不醒的国师大人,心中暗叹,这宫闱之中,当真是混乱不堪呀。 御医向公主告辞,留下一个年轻后生照顾着国师大人。 楚离一直昏昏沉沉。她一会儿觉得自己在上洛郡,一会儿又觉得在平城。一会儿看见了她娘亲,一会儿看见了她爹。在她十九年的生命里爹娘、师姐、师父,挨个出现。一时骂她,一时夸她。可是她叫这个,这个没反应,叫那个,那个一眨眼就消失了。楚离急了一身汗。觉得自己好像被炼丹的火给烧了,又觉得好像坠入冰窟,忽冷忽热。身上还时不时疼一下,又快得抓不住。 上谷公主进来时,那少年正在用草药热敷楚离膝盖。只见他双手捏在楚离露出的白腻膝盖上,动作轻柔地揉捏着。可这场面却不太好看,楚离额上敷着热毛巾,裤子被掀起大半,露出雪白的小腿及膝盖。少年一边给她按摩,一边不时拿活血化瘀的热毛巾给她擦拭,专心致志地都没发现上谷公主进了房间。 然而拓跋迪刚刚靠近了些,那少年回神,登时吓得跪倒在地,急忙解释,“这是热敷活血不能停,医者父母心,小人绝无意冒犯国师大人!” 突如其来的解释让拓跋迪一时没能明白。不过片刻功夫,她就了然——果然大家都以为国师和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拓跋迪意味不明地扫他一眼,眸子幽深。她素来知道宫里长舌妇不少,没想到这御医署也在其中。拓跋迪悠然坐定,恍若未闻,“病不避医,你好好治病。” 她这一坐镇,那少年就紧张地手直哆嗦,顿时手上没了轻重。楚离即使昏睡着,也被捏的痛出声来。拓跋迪不满地皱眉,“嗯?” 少年带着哭腔道,“公主恕罪!” 上谷公主走上前来,嫌弃地皱眉,“瞧你笨手笨脚的。”她盯着楚离看了会儿,忽然道,“我来。”就坐在床边,骨节分明的一双玉手捏在了楚离膝盖处,“你先跟我说说需要怎么揉捏。” 少年生生被噎了下,上谷公主什么都不会,就敢自己上手……不过话又说回来,能让上谷公主亲自动手,恐怕就是被捏死,国师大人也心甘情愿吧?遂说了要领,拓跋迪应下就打发他一旁等着。拓跋迪学武出身,对关节和穴||位手到擒来,也会一些跌打损伤的法子,手法比少年娴熟多了。 楚离神志不清,模模糊糊地觉得身边多了个人,便以为是师姐石霂。国师大人看见亲人,一下脆弱起来,委屈地喃喃道,“师姐……” 不过声音太低,又含混不清,上谷公主没听清楚。但是见楚离撇着嘴,一脸委屈要哭不哭的模样,让她头皮一阵发麻。国师大人难得一见的小可怜模样落在拓跋迪眼中,竟让她生出几分心疼,于是手上动作更轻柔了些,温柔地给楚离揉捏。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14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楚离睁开眼,就看到床边守着一个……少年。那少年正在打瞌睡,头一下又一下地低,楚离看了会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少年瞬间清醒过来,看见楚离眨着眼睛看他,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手忙脚乱地起来道,“国师你终于醒了!” “你是?”楚离皱皱眉,少年连忙答道,“小人姓郑,单名一个漆字,是御医署的学徒。” “噢,郑漆啊。”楚离打量四周,“这里是公主府,公主呢?” 郑漆答道,“上谷公主亲自去御医署给您抓药去了。”说这话时,眼神就有些了然的暧昧,让楚离浑身发毛,“怎么了?” “国师大人真是好福气,”郑漆幽幽地说,“我在这御医署听了不少上谷公主的事儿,可从没听过公主对谁有对国师大人这么好。” “嗯?”本以为郑漆说的是公主的救命之恩,可观其神色,却好像并不是说这回事,楚离皱眉,“怎么说?” 郑漆道,“国师这一夜,公主都在照顾你。”少年眼中满是羡慕,“能让上谷公主尽心照拂,是天大的荣耀啊!而且公主殿下直到自己手腕都酸了才出去用了晚膳,又回来看你。下半夜的时候才撑不住回去的。”郑漆俨然变成了上谷公主的铁杆儿粉丝,捧着脸道,“要是上谷公主肯对我这样,我就是为她死了也开心。”眼睛里几乎要冒粉色泡泡了。 楚离不可置信的看着少年,上谷公主竟对她这样贴心吗?可当真看不出来。她喝了杯水,问道,“郑漆,你身在御医署,可知道女子体寒是怎么回事?” “体寒?”郑漆拧眉,“国师大人您体寒?” “不是我。”楚离喝了口水,愁眉道,“她从小就体寒,极其严重,遍寻名医都没办法,不知道是什么疑难杂症。” 郑漆听罢,摇头道,“如果这样的话,除非见到本人,否则不好断症。国师大人何不将这位姑娘送到御医署来看看?” “太远了。”楚离来平城除了躲清闲,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想在平城找个名医。然而可惜的是,国师大人并没有找到对寒症有办法的大夫。 没一会儿,上谷公主令人端着药过来了,“感觉如何?” 楚离连忙道,“多谢公主救命之恩!”就要起身,上谷公主连忙拦住她,“不必拘礼,只是这伤恐怕得养些时日了。” 楚离想了想,“不必太久,三五日伤口好些,就可以出发了。”她笑道,“公主,我实在思乡心切。”离开上洛郡太久了,眼见着就到年关,楚离着实是想念师姐和师父了。 她如此固执,上谷公主也无可奈何。 楚离问,“不知公主有没有查出来,那些杀手是怎么回事?” 上谷公主神色一顿,摇头道,“没抓到活口,毫无头绪。” 楚离心思沉了沉。好像自从来到平城,就开始麻烦不断。这种日子可真是难以让人喜欢。“噢,对了,公主找我有什么事?”楚离可没忘昨日上谷公主找她来公主府的事情。 “没什么,只是听说国师大人要离京了,本想为国师践行,不料出此意外。”上谷公主又说,“国师且安心休养,此事已经惊动了父皇,一定会还国师一个公道。” “多谢公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楚离心中十分感激,“大恩不言谢。在平城这些日子,公主待我的情谊我记下了。”然而心中却有些灰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故遭人毒手,而且竟毫无线索,只怕这一路回程都不会太顺利了。 她心中实在挂念上洛郡,不过休息了短短十来天,就带着珠儿乘马车踏上了回程。以防万一特地快马加鞭赶路,一大早晨出发,日暮时已出了平城。只是可怜两人都被马车颠得脸色煞白,下车时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小脸苍白,骨头都散了架似的。 “楚……姐姐……”珠儿虚弱地靠在她身上,“为什么要……走这么……快……” “因为……前车之鉴……”楚离也好不到哪里去。幸好她俩轻车简从,楚离只带了皇帝给的国师印鉴和一些换洗衣裳。那枚印鉴可以让她在大魏境内畅通无阻,缺钱缺粮缺日用,都可以到各地驿站去取。 楚离很喜欢。没想到虽然国师只是个虚衔,竟然还有这等好处。 二人下了马车,相互搀扶着进了客栈。店小二忙招呼她们落座。 “小二,快弄些热水来。”珠儿一进房间就累倒在床上,没过一会儿竟睡着了。楚离看得心疼,叹息地给她擦洗。 幸好在马车上时多少也吃了点东西,这会儿倒不大饿。眼见着夜幕愈发黑了,楚离也就胡乱吃了点东西,困倦地往床上倒。 奔波了一天,没过一会儿就沉沉入睡。直到嗅到一股不寻常的香味,楚离猛然睁开眼睛,“不好!”她连忙捂住珠儿口鼻,可是为时已晚,珠儿已经被这软筋散迷昏过去。 来不及细想到底怎么回事,楚离抱起珠儿就往外跑。可是还没走到门口,她连忙顿住脚步。就在这时,砰一声,房门被人踹开。四五个黑衣人手中拿着白惨惨的大刀,冲了进来。 糟糕。 楚离目光凛凛,紧了紧抱着珠儿的双手。果然迎面就是一把大刀,刀刃如此锋利,在黑暗中猎猎生风。楚离沉腰避过,抱着怀里的珠儿,连忙朝床边滚去。那大刀不饶人,一把把全扑了过来。楚离一手把珠儿推向床底,另一手抓起了床头的包裹,刺啦一声抖出一片银光。 她背靠着床板,食指和中指夹住一枚银针,眼见着又有刀刃砍来,她身体一歪斜在一侧,手上银针刷一下刺向那人大腿中渎穴,口中念道,“中渎穴,主下身麻痹,半身不遂。”音落时就听扑通一声,那人双腿失力跪倒在地。楚离取出银针又刺向腹部神阙穴,“神阙,腹痛、腹泻、虚脱。” 那人便顿感肠胃不适,整个人直冒冷汗, 她语速极快,又缩在床脚,黑衣人只能从正面打杀。又一人举刀而来,楚离再次取针又刺,本想刺气海穴,谁料那人身形太快,楚离一个闪避单手往下一移正中关元穴,那人顿时一声痛呼。 楚离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来太快了!” 那人大恼,强撑着抓起大刀砍她,她眼疾手快又在中极穴补了一针,“对不起对不起,本来只是想让你虚脱的,可你太快所以现在……估计影响你生孩子了……” 话没说完,又是刷刷刷大刀砍来。楚离手上发力将倒下的两人堆在床板前,挡住珠儿。自己就地一个驴打滚,手上银针不停,躲过大刀的同时,顺手又取针刺穴,口中还不住嘀咕。 “阳辅穴,腰腿痛。”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4节 “三阳交,小腿颈椎痛。” “悬钟穴,手足不遂。” …… “哎,你别跳起来啊!环跳穴,半身不遂。” 她双膝未痊愈,行动不便,只能在地上滚来滚去。但一会儿一换地儿,黑暗中让人不好下手。她却能趁此机会刺人腿上穴,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兵器砰砰乓乓掉落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嚎叫。 楚离累出一身汗,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终于从地上爬起来倚在墙边,“我说你们,都让你们别跳。”又擦了擦额上的汗才说,“你们不跳,我就只能刺腿上的穴,可你们跳起来我够不着腿上,就只能刺小腹了。你们知不知道,小腹各处皆是大穴,一不留神就要人命的啊。” 要不是有这等求生毙敌的法子,她也不敢只身一人千山万水的奔波啊。当初在上洛郡时,她为了应付炼丹,自己搜罗了不少医书炼药丹,顺便学了针灸。可又不能往人身上试手,所以只好在山野里找动物练手。动物们跑得多快,一个个如飞似奔,眨眼就窜没了影儿,楚离就追着动物满山跑,长年累月故而练的一身矫健身手。何况她本就有养生术打底,虽然不会功夫,但体力绝非一般人能比。 尤其是手上银针细不可察,楚离自己又没有半点功夫,非常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几乎每次攻击都能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她就没吃亏过。 地下一堆人哀嚎不止,有浑身抽搐的,有口吐白沫的,还有肠胃失调放出臭气的……楚离捏住了鼻子。踢开床板前的两人,从里面扒拉出来珠儿,掐她人中,又按她百会、承浆二穴,珠儿悠悠醒转,“楚姐姐……” “别动,你中了软筋散。我给你按压穴位先。”又取她风市、地机、阳陵泉、足三里四穴,轻重不一的按压揉捏,珠儿渐渐恢复了知觉。 “唔,好臭。”小姑娘刚恢复五感,就连忙捂住口鼻。 楚离摸摸鼻子道,“下手重了点。”她轻咳一声,让珠儿燃灯,自己去打开窗户透气。看着地上躺着的七八人问,“谁派你们来的?为什么杀我?” 那些人只顾痛嘶,在地上不住扭动,根本没人答话。 “不说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们补上几针。”说着看向床板前那个被刺中关元穴的那人,“哎,就你,你说你们是干嘛的?谁派来的?” 那人脸色煞白,嘴唇直哆嗦,四肢发颤呜咽着不肯说话。 “我刚刚不小心刺错地方了,要是现在施救还来得及。不然的话……”楚离无辜地歪了歪头,“你就只能断子绝孙了。不过——”楚离说,“你要是肯说呢,就眨眨眼,我暂时给你止痛。” 见那人用力眨眼,楚离满意地走过去,点了几个穴位,“说吧。不要耍花招,断子绝孙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是南安隐王看你不顺眼……” “南安隐王?”楚离皱眉细想,自己并不认识。 那人点头。 “噢。”楚离犹豫了会儿,“说实话。” 那人一僵,“小国师,确实是南安隐王……” “为了什么呢?” “我只是个杀手……” 楚离看他一眼,起身道,“好吧,既然你不在乎断子绝孙,我也不必多此一举。” “不要啊!国师,救救我!” 楚离笑了,“这么不专业的杀手,我还是第一次见。” 她收拾好行李,牵着珠儿走,关门时才回头看一下房间内众人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杀你们。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所以活受罪你们是躲不过的。”说完连夜带着珠儿又上了马车赶路。 “楚姐姐,南安隐王是谁?为什么要杀姐姐?”珠儿惊魂未定。 楚离安抚地抱着她,“不知道。” 珠儿抓紧了她的衣角。 “不用怕,”楚离柔柔一笑,“最是怕字要不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只管走咱们的。” 两人弃了官道,因为腿伤也不能走快,遂白日赶路,晚上进山找个隐蔽处休息,一连三五日都相安无事。楚离松了口气。几天几夜没能好好梳洗,她有些受不了。这日傍晚,两人骑马进山,楚离将马拴在河边,自己带着珠儿捧水洗脸,本有意洗个澡,可心中不安,几经思量只是散下头发清洗了下。 珠儿羡慕地望着楚离水润的柔顺青丝,“楚姐姐,你头发真漂亮。” 楚离笑了声,“你长大了也会这样。” “真的吗?”珠儿眼睛一亮,“那我一定要快快长大!” 楚离笑笑,脱了鞋袜踏进河岸,清清凉凉的河水漫过肌肤,让她神清气爽。 珠儿目瞪口呆,“楚姐姐,你不怕冷吗?”毕竟时近初冬,虽然还没下雪,但是河面上已然飘着一层薄冰。 “还好。”说话间,楚离湿漉漉的头发上已经结了一层薄雪。 珠儿却冻得一哆嗦,指了指楚离的头发。楚离笑笑,“没事,等着。”遂盘腿坐定,气沉丹田,双手开阖,运气一周天。珠儿惊呼,“冒烟了呀!”伸手去摸时却见楚离乌发上薄雪成雾,最后化成水珠纷纷坠落。她手触到,楚离头发已经干了。 “楚姐姐,你会仙法!”珠儿瞪大眼睛,又惊又喜的看着楚离。 楚离扑哧一笑,“傻孩子,哪有什么仙法。不过是养生术罢了。”她站起身来,“等咱们回到上洛郡,我先给你洗髓,再一点点教你,以后呀,这些你都能会。” “洗髓?” “嗯,就是先炼你筋骨,打好底子才能炼气。” 她们说着话,忽然听到一声马嘶,楚离警觉地把珠儿护在身后。果然,河岸突然涌出来十多人。只不过不同地是,这次来的又是弓箭手。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15 楚离将珠儿拉到身后,低声问,“珠儿,你会游泳吗?”听到珠儿“嗯”声应下,楚离轻轻吐出一口气,握紧了她的手,“别怕。” 说话间就见弓箭齐发,楚离纵身一跃,“跳!”两人即刻没入水中。她本以为箭支遇水会降低杀伤力,可谁知那箭支乃纯铁打造,又有长弓蓄力,入水竟威力不减。楚离躲闪不及,被一支羽箭刺伤手臂,顿时血染河水。她一声闷哼,咬牙拽紧珠儿继续往水下潜,并试图慢慢远离这片水域。 然而听得一声惨叫,“哎呦!”是个男人的声音嚷嚷道,“谁啊!没看到我正在钓鱼吗!乱放什么箭!” 紧接着隐约听到羽箭发出的嗖嗖声,楚离不知道岸上什么情况,虽然手臂痛得难以发力,也只好强撑着往前走,“糟糕,好像有毒。”渐渐失去知觉,脑袋也开始有些发昏。她正犹豫到底要不要浮上去,忽然脑袋被人戳了下,“喂喂,水下的鱼儿,你走一步就染红一片,还想躲开吗?真是笨。” 脑袋上挨了一记闷棍,楚离脸黑的不行。当下拉着珠儿浮出水面,就见岸边坐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皮肤黝黑,圆脸牛眼,相貌平平无奇还颇显忠厚。要不是他手里拿着鱼竿,楚离不会以为是这个人刚刚戳了自己。 那青年瞪着牛眼,惊喜得看着楚离和珠儿。 珠儿往楚离身后缩了缩。楚离刚想发作,忽然余光扫到不远处岸边十多个死尸——皆是手持弓箭,一身黑衣。而青年身后有一架简装弩,上设一长弦,似乎可连发十箭。楚离一惊,“诸葛连弩?” 那青年也是眼睛一亮,“你知道诸葛连弩?” 楚离扶着珠儿爬上了岸,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道,“略有耳闻。”说着摇了摇头,“可你这个,虽然状似诸葛连弩,但未免太小。诸葛连弩可连发十箭,但体积庞大,单人根本无法使用。何况你这才一人大小……” “哼,论兵法谋略,我是跟诸葛亮没法比,但是论兵器制造,”青年不屑的仰头,“十个诸葛亮也未必比得上我公输定!” “公输?”楚离闻言细思,“春秋时鲁国公输班的后人?” 公输定顿时咧嘴笑,“你还真有见识!不过比我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他拇指食指相切,比划出一条小缝,又轻咳一声正色道,“尔不知道,吾公输定乃是鲁地数一数二……无比厉害的好手!” 楚离忍俊不禁。这个公输班故意拽文地文绉绉讲话,可显然他并不擅长。公输定垮了脸,怒瞪她,“你们两个打扰了吾垂钓,今日食鱼不得也。该当如何赔我!”楚离强忍着笑意正色道,“使我不好,何谢?” “谢?”公输定挠了挠头,“……不用谢?” “谢是赔罪的意思。”一旁的珠儿嫩嫩发声,让公输定脸色又黑了三分。 “楚离,你太过分啦!”公输定突然变脸,哇一声坐地大哭,吓了楚离和珠儿一跳。只听他哭道,“你们都欺负我,害我大老远从鲁地赶来被欺负,呜呜呜……” “你……认识我?”楚离惊讶了。谁料她这么一问,公输定竟然立刻止住哭泣,抽噎了一下道,“不认识。”说着起身抹抹眼泪,扛起他的□□走掉了。 “喂!公输定!”楚离不喊还好,这一喊,公输定跟火烧屁股似的,一溜烟跑没了。楚离看的目瞪口呆,半晌直到看不见公输定人身影才道,“别管了,先止血要紧。”采集草药敷上,两人坐在树下休息。 楚离说,“我觉得咱们可以走官道。” “可有人要杀我们啊。” “也有人要救我们啊。” 楚离笑眯眯地牵着珠儿重回官道。她想,一离开国都平城,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事情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遂她们堂而皇之地去了代郡驿站。吃饱喝足洗漱完毕,珠儿问,“楚姐姐,咱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家呀?” “大概得两三个月……”楚离算了算,“这会儿刚出平城才到,接下来要经过肆州、并州,再过东幽州、泰州,就到荆州了。” “好……远……啊……”珠儿累坏了,“是不是都走出大魏了?” “那倒没有。”楚离枕着双手仰躺在床上,“不过荆州之地是大魏和宋交界,上洛郡更靠近宋。” 还没歇一会儿呢,郡守来拜访,“下官不知小国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楚离还没答话,就听到门外悉悉索索的声音,“大人,公子在街上劫了个姑娘,可那姑娘说她是……”手下朝楚离房间示意一下,“的人。” 郡守吓得一哆嗦,“当真?”跟班也是一额头冷汗,“不知真假,但小国师深得皇上宠爱,凡事都听小国师的,这要是得罪了她老人家……”跟班不敢说下去,郡守连忙止住他的话,才抱拳高声道,“小国师,下官适才刚得急报,有事先行离去,明日再来拜访。”说罢匆匆而去。 楚离耳聪目明,能在黑暗中视物,凝神时能听得十里之外的动静。代郡郡守和手下一番话,她字字入耳。郡守的儿子在街上劫了个姑娘?这种事,她怎么能袖手旁观!最恨这些官宦子弟恃宠而骄欺街霸市。遂让珠儿好生休息,她自行出去溜达。远远地就看见郡守府门前鸡飞狗跳。楚离快步过去,正看见几个官差抓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往府中拽。那姑娘怒不可遏,“你们大胆!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见状,楚离觉得这姑娘可能不是一般人。那姑娘看见了她连忙大叫,“国师救我!” 楚离怔了下,怎么好像所有人都认识她似的?可她并不认识这个姑娘…不过不能再袖手旁观,于是走上前去。 官差见她衣着朴素,年纪不大,一人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国师?” 另一人道,“听说小国师经常穿的像平民乱跑……” “听说国师长得美若天仙,迷得上谷公主神魂颠倒……” “不止是美貌,还法术高强,清凉峰辩法知道吧,天下第一呢!” “听说不止公主,连咱们的皇上都对她言听计从呢……” 他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偷偷打量楚离。 楚离不知该作何表情。这些话一字不落她都能听见,什么美若天仙?还迷住上谷公主了?皇帝还言听计从了?一派胡言。她面无表情地听官差越说越离谱,有些想扶额,遂垂眸,眼不见心不烦,无奈道,“先把这姑娘放开。” 官差们一哆嗦,为首一人壮着胆子问,“你真是小国师?” “你看呢?” “长得也没有那么美啊……”那人嘀咕了句。 楚离:“……” 那人又说,“你怎么证明你是小国师!” “呵,”楚离好笑地抬眸望着那人道,“你眉心发暗,双眼突出,是阴气过盛所致。平日里一定好大动肝火,好酒好色,故而招致祸端。” 不待那人说话,旁边的官差道,“可不是嘛!大哥你就是这样的。看来这位就是小国师啦。”几个人连忙放开那少女,楚离拉过她对官差道,“多行善,少作恶,免得积累业报。” “国师!”那姑娘却跪了下来,“婢子香儿,是上谷公主的贴身侍婢。上谷公主忽染重病,求国师救救公主!” 楚离一惊,她离开时上谷公主身强体健,精神抖擞,怎么忽染重病性命垂危了呢? 香儿道,“皇上要给公主招驸马,公主抵死不从,就绝食表明心意。连皇后都看不下去了,可皇上就是不松口。公主郁结于心,不巧又在此际受了风寒,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公主待我们这些宫人极好。听教养嬷嬷说公主四五岁的时候,皇妃就染病去世了。皇妃又是外族人,整个大魏里没有姻亲故旧,也就没人用心照顾公主。皇上子嗣众多,哪里顾得上公主,唉,不知道公主一个人受了多少委屈。” “也幸好后来北凉又送来了左昭仪,公主脸上的笑容才多了些。” “左昭仪?”楚离问,“算是公主的母后?” “唔……”香儿支吾了下,才道,“算……算。左昭仪是公主母后的妹妹,远从北凉和亲过来,在大魏也是无亲无故。公主慢慢在后宫里站稳了脚跟,也是多番帮扶左昭仪。”香儿抹了把眼泪,“如今左昭仪护公主心切,倒比公主还先倒下。” 楚离听得唏嘘,有些心疼拓跋迪,“公主现在何处?” “公主逃出来了。”香儿说,“但皇上不会轻易罢休的。国师,公主无依无靠,现在只有你能救公主了!”说着就要叩首,楚离连忙拦住她,“不必如此。公主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你先带我去见公主。” “还请国师稍等两日,公主偷偷跑出来,估摸着两日后就该到代郡了。” 两日后已近日暮,还是没有看到上谷公主的影子。不仅香儿急了,连楚离也忧心不已。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楚离坐不住了。 “公主从哪条路过来的?我去找找看。”正要出去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洪亮又粗犷,“小国师,这美人找你。” 竟然是公输定。他乘着一个方形木车,昏迷的上谷公主就在一旁。香儿连忙迎上去,“公主!”楚离也赶紧上前,令人将公主送入房间,见她面无血色,唇色苍白,整个人狼狈又落魄,不由得有些心疼。遂一声长叹,替拓跋迪把脉后却轻“咦”一声,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嘀咕道,“兴许是公主没受过苦,所以这才昏了过去。”虽然脉象倒是很平稳。于是她吩咐香儿好生照顾上谷公主,又出去着人差请大夫。 吩咐完毕就被一旁公输定的木车吸引了目光。这木车约有两人大小,有四个车轱辘,公输定是坐在里面的。楚离仔细瞅了瞅,“这木车会自己动?” 公输定得意地看着她,“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厉害,真厉害。”楚离由衷地赞叹。说着笑意深深地望着公输定,“公输定,你认识我哦?” 公输定脸色一僵,撇撇嘴道,“你是闻名天下的小国师啊,谁不认识呢。” “闻名不见面,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楚离指尖敲打着公输定的木车,不肯罢休。 “我看过你的画像!”公输定递给她一幅画,“大魏的皇帝在全国各地都发放了你的画像,说你是小国师,途经该地时要地方大小官员竭力配合。” 楚离打开那画像,点头道,“画得还蛮像。” 公输定悄悄松了口气。 谁知道楚离又问,“那么那天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跑呢?” 公输定一下跳了起来,“不许提那天!我堂堂鲁门圣手才没有做过那么丢人的事情!”楚离被他吓了一跳,又好笑不已。眼见着公输定又要跑,楚离一下揪住他后心,往后一拽,顺手朝他嘴里送了粒药丸,“养身子的,不过要吃足三粒,不然就是穿肠□□。” 公输定僵住了,转身望着楚离,“你……你!” 楚离展颜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那笑容如此明媚灿烂,却让公输定险些哭了出来,“碎碎说的没错,楚离是个大魔头!” “碎碎?!”楚离眼睛一亮,“公输定,你认识碎碎?她是我好朋友哎!~你快说实话!” “其实……是石姑娘收到你的信,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但她犯了旧疾不便动身,所以只好托我来找你。怕你担心,不让我说。” 楚离脑子一轰,“师姐病了?”她一下急的团团转,“是不是寒症又犯了?” “楚离你不要太担心,你师父已经医好她了。” “那我也得赶快回去。”楚离脱口而出,“三月初四是师姐生辰,我必须在。”所以她才紧赶慢赶地往回奔。毕竟上洛郡距平城太远,有两三个月的路程。慢了的话,恐怕就不能在石霂生辰前赶回去了。她想了会儿,忽然道,“对了,你是怎么找到公主的?” 公输定说,“路上看见有官兵追她,她力有不逮,我堂堂鲁门圣手当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啦。不过她坐上木车就昏过去了,说要来代郡找你。这么巧,我就给你送来了。” 楚离惊疑,“你不是在代郡见到她的?” “不是啊,我快到平城了。” “怎么可能!”楚离惊讶极了,明明她和公输定在前几日才遇到,三五天的功夫他怎么可能就走出了代郡快到平城了! “哈哈!”公输定得意极了,“我的木车虽比不上千里马可日行千里,但却陆路可行,遇水也可行。要是顺风顺水,只怕比千里马也不差呢。”又说,“碎碎还总说我比不上你,哼,现在看来,我可比你厉害多了。” 楚离狐疑地看他一眼,“从此地到上洛郡,按你的法子,需要多久?” “那要看天气。”公输定说,“如果天气好,陆路水路都好走,最多也就一个月吧。” 楚离有些难以置信。她素来知道临山友人都是些能工巧匠,可没想到可以这么“能”这么“巧”!又想,公输定的祖先鲁班曾为楚国造云梯,九设攻城机变,却被墨子九次挫败,最后技穷智竭,投械认输。可见鲁门有技,缺法度。春秋时墨家乃显学,自成一大学派。墨家学派极为繁复,工巧数理无不精通。门下弟子不计其数,百工之强尽在其内。鲁班以一己之技输给墨派,实乃情理之中。只是没料到鲁班后人竟与墨家交好,且有如此才能,着实令人唏嘘。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16 上谷公主醒来时,楚离正守在她床边,“公主你醒啦!”楚离喜形于色,又满是担忧,“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无碍。只是皇宫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上谷公主眸色黯淡,勉强一笑。 “那跟我们一块回上洛郡吧。”楚离看看她苍白的脸色,不由一声轻叹,“公主,不要和亲。”她听香儿说,皇帝不仅有意让上谷公主出嫁,更想将公主远嫁和亲。可自古和亲的公主,哪有落了好下场的?不说别人,只说上谷公主的母后和如今的左昭仪,小国远嫁,势单力薄,背井离乡何其凄苦。楚离暗下决心,一定不能让上谷公主也落入此路。何况上谷公主还于她有恩,楚离道,“我向皇上请命!” 拓跋迪见她眸中怜惜,竟不由心中一暖,然而心思辗转,垂眸道,“如今无处可去,便只好求国师多加照拂了。” “公主哪里话,”楚离拉住她的手,轻声开口,“在平城你待我不薄,现今我正好投桃报李,何况咱们还是朋友。” 上谷公主拓跋迪望着楚离真挚的笑容,心中一颤,却掩下情绪勉强回之一笑。出宫是计划好的事情,她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却没料到左昭仪会为她绝食,险些丧命。上谷公主不过是跟她父皇商量好了演一出戏,谁想那深深宫墙里竟真有一人为她如此搏命。偏偏实情她还一个字都不能吐露。更意外的是,左昭仪为了她竟能背着皇帝私下散尽钱财打通关系将她送出宫去。这可是大不敬的欺君之罪。皇帝倒是乐得顺水推舟,让侍卫追了她几日几夜。连日的奔波和震惊,让她不堪重负昏了过去。 只不过来到代郡就清醒了。可她不想醒。她其实从没有把左昭仪算进她的未来里。毕竟,辈分上,左昭仪怎么说也是她名义上的母后。在上谷公主的规划里,最多到护着左昭仪衣食无忧。可而今左昭仪为她做的一切,却让她心中极为震动。 上谷公主拓跋迪生在皇家,她的父皇刚毅冷酷,母后早逝,兄弟们又各怀心思,唯一一个能说上话的皇姐南安公主竟早早出嫁病逝。整个皇宫里的人谁不是看菜下碟,察言观色地过日子。对于她这样无依无靠又绝无可能翻身的公主,宫人有几个能好好待她。长在那样一个无情无义人心叵测的环境里,她从来不相信感情。但她又极为缺爱。想来也是可笑,大魏唯一的公主——上谷公主,民间都传她深得皇帝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她实际上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人在那后宫深处孤独而寂寞的长大,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戴上了面具,她看不清别人,别人也看不清她。看起来纵性肆意,实际上如履薄冰。所以她贪恋女子的温柔,恨不能躲在温柔乡里永眠。尽管她比谁都清楚,那些愿意跟她好的宫人,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倘若有朝一日她不再是公主,她身边那些人只怕一个比一个躲得快。 甚至是左昭仪。一开始的时候,不也是因为她是大魏的公主,所以才刻意接近她吗?唯一的例外,恐怕只有楚离了。楚离为人坦荡,有如朗月清风一身正气,从来待人以诚,倾心相交。楚离拿她当朋友。“朋友”这个词,对上谷公主来说实在太陌生了。她不相信人心,不相信感情,又如何能相信朋友?可她却不由自主地相信楚离。 左昭仪竟肯为她冒生命危险,而楚离一如既往地信任着她,心无芥蒂地与她言笑晏晏。拓跋迪心中蓦地一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受贯穿了她的心房。这种感觉太让拓跋迪动容了。她眼眶竟然有些发热。许是因为楚离真诚的笑,许是为了正在深宫里担忧着她的左昭仪。又或许是别的……她还没有真正体会过的情绪。 “公主,你怎么了?”楚离吃了一惊,上谷公主眼中是不是含了泪光? “没事。”拓跋迪掩住口鼻,微微打了个哈欠,“大概是尚未痊愈,有点头昏。” 楚离道,“那你多休息会儿。”又招来香儿随身侍候。 刚回到自己房间,就听小吏来报,说门口站着一个粗布麻衣的僧人求见。楚离如今身为国师,对这些僧道不敢怠慢,便着人请进来。那僧人合掌道,“贫僧昙无成,特来拜会小国师。” 因为楚离年纪小,百姓为了区别她和前任国师寇谦之,私下都称她为“小国师”。她打量着昙无成,“大师所为何事?” 昙无成笑道,“贫僧有些疑问,想来请教小国师。”楚离向来待人谦和有礼,遂请昙无成详谈,“大师有话尽管说,小女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昙无成双手合十,“多谢小国师。”又问,“贫僧月前听小国师在清凉峰的妙论,实在佩服。只是不知小国师从何悟得如此高论?” 楚离道,“在上洛郡时时不时会有僧人来化缘做客,我旁听得悟。” “不知施主可还记得他们法号?” “法号倒是记不大清,”楚离略作思忖,“他们不常来,来了也就胡乱说些话,没正经听过他们说过自己的法号。隐约记得好像叫什么肇生、什么融的,倒是不敢确定。不过近些年没见他们来过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昙无成念了句佛号,“可是僧肇、竺道生、道融?” “噫,大师你这么一说,好像就是这几个法号。”楚离惊讶道,“大师认识他们?” 昙无成合掌笑了笑,“乃是贫僧同门。” 楚离立刻站了起来,恭敬道,“原来大师您和那些老人是同门啊。”虽然完全不了解那三位僧人根底,但是楚离从他们的言谈中也明显能感觉到其文雅气度,心中非常钦佩。 她八岁起就跟着成公远居深山,所接触的人不超过上洛郡,对外界的信息了解非常少。生活的圈子里,人的才干学识都相差无几,她自幼跻身其中不知世事,故不知她身边人和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在她心中,大家都稀松平常,不过都是些普通人罢了。更甚者,她还讨厌成公等人谈仙论道以求长生。 昙无成点头笑笑,示意她坐下。楚离想到昙无成是要“请教”问题的,顿时就有些心虚。她知道的东西糊弄糊弄这些自命高人的僧道还可以,真要和僧肇、昙无成论,她始终都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 昙无成看出她的紧张,道,“施主不必紧张,贫僧确实心中有惑,才来请教。” 楚离不敢怠慢,坐定细听。哪料你一言我一语,楚离越聊越有精神。她已经很久没和人这么痛快无碍的沟通过了,昙无成的学识见解果然和当初在上洛郡时遇到的人不相上下,楚离兴致盎然。两人不知不觉竟秉烛夜谈,待天际泛白,鸡鸣时两人还兴味不减。 昙无成也大感酣畅,“阿弥陀佛,贫僧已许久未曾如今日这般畅快,小国师堪为良友!”楚离更是欢欣,“大师愿意和小女子做个忘年交,小女子求之不得!” “哈哈,”昙无成笑道,“我的师兄们恐怕都是你的忘年交吧?” 楚离不好意思地吐舌,“这几年已经没见过他们了,心中甚为挂念,不知他们现下可好?” “嗯,”昙无成微笑着合掌,“阿弥陀佛,三位师兄已经涅盘。” 涅盘……楚离心里一咯噔。这两个字听着好听,可实际意义却并不那么讨喜。她脸色一白,“……圆寂?” “正是。”昙无成始终面带微笑,楚离却不觉流露出哀痛神色,“怎么……这么……” “小友无须伤神,”见她竟哽咽,昙无成轻叹一声,“生死有命,三位师兄已化身成佛,小友该喜才是。” 楚离垂眸,“大师你也相信仙佛之事?” 昙无成道,“贫僧往年曾听僧肇师兄提过,说有一小友,甚为聪慧悟性极佳,然性子执拗,业障不破,难道正是小友你吗?” “我不知道。”楚离摇头,“我从不信神佛。每次他们说到这方面时,我便没了兴致。” 昙无成久久不语,半晌笑道,“小友且随缘。” 楚离勉强笑笑,“这么些年没见,还以为他们一如过去一样硬朗,不料竟是阴阳两隔。我虽然不信仙佛,然而如今倒也希望真有此事,如此,便能让他们永存于世。”顿了顿,又问,“大师可是自己前来?” “还有同门慧严、慧观两位师兄弟。” “何不请他们也前来歇息几日?” “他们已先行离去,贫僧代为谢过。” “大师怎么说客气话,我是诚心诚意请大师多住几日。”楚离心下黯然。眼前的昙无成也是胡子花白,只怕今次一别再无相见日。 “缘起缘灭,本是天理,小友无须为此伤怀,”昙无成眸中染了三分怜惜,望着楚离道,“小友小小年纪,已有如此造化,实属不易。贫僧今日既与小友有一面之缘,有两句话想送给小友。” “大师请说。”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天地之道无穷尽,人有不能至,当虚怀若谷以求大道。”昙无成念了声佛号,又道,“物极必反,因果自造,不怨人。” 楚离似懂非懂。字面意思楚离明白,可是为什么特地送她这两句话呢?她心中不解,正要发问,昙无成却道,“小友不必多问,天机不可泄露。” “……”这句话简直是搪塞利器,楚离只好缄口。她暗自嘀咕,为什么总有这样好似知道什么却又什么都不肯说的人呢?虽然是高僧,可这点着实让人不好接受。装神弄鬼的作风,倘若不是昙无成确有大德,楚离一定把他当神棍。 昙无成观其神色,不由莞尔。楚离看见这笑容,大有弥勒佛大度能容的气度,便只好笑叹,“我只是不喜欢这种说了不如不说的方式。” 昙无成哈哈一笑,“小友当知,人心不古,欲壑难填,即便我们能够预知未来,却不能把握人心。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趋利避害。而小友本该是方外之人,却被人心牵涉其中,贫僧不忍,故有此忠告。”又道,“万般法相,各有其理,可知而不可言。小友只要问心无愧,便足矣。” “多谢大师提点,在下定当顶天立地,绝不负人。”楚离作揖相谢,昙无成扶住她,“贫僧也该告辞了。” 楚离苦留不住,只得送他离去。 其时晨光普照,万物乍然生辉。楚离目送昙无成消失在视线里,在这熹微中久久伫立,心中似有千结万丝,却理不出头绪。 远远地看见昙无成回头,朝她合掌施礼,楚离也双手合十,恭送他离开。 隔得太远,她听不见昙无成那声仰天长叹,“我佛门当有此浩劫,但愿小友能帮扶一二,少造杀孽。”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17 一行人在代郡休息数日,便再次出发。一路上楚离担心上谷公主没吃过苦,处处照拂。竟然时不时还是有人来刺杀,都被公输定挡住了。这才见识到公输定的厉害之处,不仅□□了得,木车更是脚程极快,不过月余就已经到达泰州境内。 楚离兴致颇高,“过了泰州就到荆州啦!” 四人下马寻客栈休息。珠儿照例读书习字,公输定宝贝他的木车,一脸哀怨地望着楚离。楚离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索性拉了拓跋迪出去,“公主,我们去逛街吧,看看东泰州可有什么新鲜东西。” 公输定一直守在木车旁,哀怨的目光追随着楚离,直到楚离逃似的拉着拓跋迪快步消失在他视线里。 泰州已经临近南朝,民风民俗与魏朝国都平城差异甚大。这里的百姓不好勇斗狠,多半习儒学,民风温和。连街上两边叫卖的商贩或者店家都显得柔和多了。 这会儿正是立春不久,嫩蕊新发,薄雪化开,丝丝冷冽里透着生机,让人神清气爽。 两人在市肆闲逛,楚离正瞅见一个挑货郎在卖鱼,便道,“这节气也能捉到鱼啊。”上前看了看,“龙困浅滩,鱼游浅水,莫不是凶兆?” 上谷公主看她一眼,“什么?” “啊?”楚离回神,不好意思地一笑,“我乱说的。咱们这一路不都是大凶吗,还有什么吉凶可言。”说着却不由得摸了摸胸前,“我师姐倒是信这个,还挺擅长。” 拓跋迪眼神扫到楚离脖子里一根乌绳,看楚离摸胸前,想必胸前有什么吊坠。 楚离觉察到拓跋迪的目光,忽然觉得心口贴着吊坠的地方有些发烫,她拿出来看看却并无异常。 见那坠子形似心脏,颜色鲜红,质地润泽通体光亮。,上谷公主眯了眯眼睛,“这是?” “噢,红心菩提。”楚离低头看了看,“怎么突然发烫呢,真是奇怪。”她嘀咕着,“难道感觉错了?” “怎么?” “没事。”楚离玩笑似的说,“突然感觉有些奇怪,兴许这里还有杀手呢。” 拓跋迪横她一眼,“可是让你歇一会儿了。” “咱们还是回去吧。”楚离拉着拓跋迪往回走,“换条宽敞的路走,那里还有一座天塔呢。” 泰州的天塔有九层,不过据楚离所知,人们只到过第三层,再往上是什么就无人知晓了。说着话远远就望见了矗立着的天塔,在泰州可谓独树一帜,“看!在那儿!” 二人刚要转弯向天塔方向去,忽然四面传来破空声,竟是弓箭。 楚离抽了嘴角,“不是吧,还来?” 上谷公主也黑了脸,“国师,你还真是乌鸦嘴。” 只是这次的弓箭手似乎非比寻常,上谷公主保护着楚离闪过弓箭,飞速前奔寻找遮蔽物。然而此地极为空旷,除了百米外的天塔外再无建筑。二人无处可躲。楚离拿远程的弓箭毫无办法。纵使她身手矫健,然而赤手空拳,很快就被乱箭逼得手足无措。拓跋迪见状,连忙将她挡在身后,手持一支捡起的利箭狼狈阻挡。 “公主,别管我了,你先冲出去!”楚离额上都是冷汗,没想到此次如此凶险,“不然只怕我们俩都难逃一死。”说着一闪身,又躲过一箭。 然而躲得了前面躲不了后面,更何况是四面八方的乱箭,楚离艰难地躲避着,却听得“噗嗤”一声,定睛一看,拓跋迪腹部中了一箭。 “公主!”楚离大惊。拓跋迪捂着腹部大声道,“楚离,你快去找救兵!” 楚离不管,一步上前挡住拓跋迪,“别说话了,一起走!” “小心!”拓跋迪却忽然将她往怀里带,抱住她侧身闪避。 原来楚离后心正飞来一支箭。然而,说时迟那时快,那箭支在抵达楚离肩头时却忽然断落了下去。 原来是被一枚石子打落。 楚离瞠目结舌,这又是谁在救她?说也奇怪,这支羽箭被打落后,四面八方的箭支好像突然之间消失了。 四周静的可怕。 倘若不是地上乱七八糟地横着些箭支,几乎让人以为这里从来没有发生什么凶险的事情。 只是拓跋迪腹部的伤口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们,刚刚确实是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 二人心有余悸,连忙起身,楚离扶着拓跋迪急忙离开这里。却没有看见天塔第三层上,有一个女子长身玉立,注视着二人离开视线才悄悄松了口气。 楚离心急火燎,索性拦腰抱起了上谷公主疾奔起来。 这场景何其相似,就如同当初在平城上谷公主几次救她一样。第一次,便装的上谷公主助她救珠儿;第二次,上谷公主救她出牢狱,洗脱谋害天师寇谦之的罪名;第三次,上谷公主在崇文街从乱箭之中救出了她。而今,又为了护她而受重伤。 楚离一颗心滚滚烫烫,抱紧了上谷公主,恨不得飞奔起来。 当初她被列为谋害国师的一等嫌疑犯,上谷公主奉命抓她。她带着珠儿还没走出平城,就被上谷公主拦住了。上谷公主脸色阴沉,顺手搂住她腰肢抱上马来。两人一路疾驰,楚离看她在路上横冲直撞,心里非常不舒服,“公主,小心别撞到人!”拓跋迪根本不理,只一径驱马。楚离反抗无效,只得放开了嗓子大喊,“大家让开,快让开!” 到达公主府时,楚离嗓子已经哑了。拓跋迪把她甩下马,楚离摔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地被上谷公主关进了公主府的私牢。拓跋迪在牢里劈头盖脸的责问,“楚离,你可知罪?” 楚离仔细分析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并未找到不妥之处。遂恭敬行礼,“启禀公主,民女不知所犯何罪,还请上谷公主明示。” 上谷公主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死到临头还嘴硬,楚离,你不是骨头硬,你是冥顽不灵。”楚离抿抿唇,依旧是那句话,“望公主明示。” 拓跋迪扫她一眼背过身去,旁边那侍官道,“贱民楚离,谋害国师,畏罪潜逃,罪不容恕!” 楚离心里一惊,“国师……寇天师怎么了?” 侍官呵斥,“你这贱民,还装糊涂!怎么这么巧,你这一走,国师就失踪了?”他哼了一声,“砰”地扔下楚离的行李,散露出些许金银,“国师收留你,让你白吃白喝白住,你却贪财害命,简直狼心狗肺!” 拓跋迪这才转过身来,一双眸子没有情绪地望着楚离,“你有什么话说?” 楚离面无表情地说,“启禀公主,民女无罪。金银是寇天师送给我和珠儿做盘缠的,民女身上没有半点不干净的东西。” “你说无罪就无罪么?”拓跋迪的声音极其平缓,听不出喜怒。 楚离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坦然地迎上拓跋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罪名不能由我定有无,但也不该由这侍官几句牵强附会的话就定罪。我行事坦荡,从不遮掩。公主尽管派人去查。” “噢?”拓跋迪有些应付不住楚离灼灼的目光,她微微闪了闪眼神,声音沁凉,“你坦坦荡荡,从不遮掩?” “是。”楚离声音平稳,音量不高却似有千钧之力。 拓跋迪余光捕捉到楚离挺直的脊梁,见她神色坦然地面对如此冤案,还如斯沉稳平静,有礼有节地应对,最重要的是,她确实从楚离身上看到坦荡二字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度,看得久了,直到一旁侍官低声唤她,拓跋迪才回神过来,上谷公主侧过脸去,暗自吸一口气压住心头这种不合时宜的羞愧感和对楚离欣赏,转身坐在了侍官搬来的坐榻上,垂眸低声道,“跪下。” 楚离无异议,依言跪下。 拓跋迪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声问,“你从哪儿来?” “荆州上洛郡。” “上洛郡的户籍里,并没有楚离这个人。”拓跋迪抬眸,逼视着她。 楚离眼皮微动,平静地说,“民女楚离,祖籍相州邺县。家父楚谦,曾任相州邺县小吏,但因为直言不讳得罪当地县守,被革除邺县户籍驱逐出境。此后于各地流浪,沦为最下等的贱民。十一年前在上洛郡死于为望族炼丹。楚离身份卑贱,无银钱贿赂上洛郡郡守,故而从无户籍。” 没有户籍就等于这个人不存在。在魏朝,这种人比贱民还卑贱,任何人都可以任意凌|辱杀戮,不会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拓跋迪看了楚离一眼,却见楚离神色如常并无半点异色。又问,“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民女有幸,被另一贱民所救,避居山中,得以苟存。” “你师父?”拓跋迪实在感觉不出楚离语气中有任何不满或者愤懑,但她句句用词却让拓跋迪膈应。 “是。” “你师父是什么人?” 楚离看了拓跋迪一眼,“我师父不过是山野散人。他终日劳作故而身强力壮,常年给人帮工,以挣些碎银养活我和师姐。” “师姐?” 楚离抿了抿唇,有些不想说。 拓跋迪眸子愈发逼得紧了些,“说你师姐。” 楚离这才神色变了变,慢慢开口,“我师姐姓石,单名一个霂字。师父救我那年,已经带着师姐了。她是在战乱中被救下的孤儿。” “就这些?” “是。”楚离不愿意跟别人说她师姐,虽然她经常挂在心头。 拓跋迪打量她神情,忽然道,“她很漂亮?” 楚离眸子一紧,停了一会儿才道,“是。虽然师姐脸上有伤疤,但在我心里,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 “哦?”上谷公主挑眉道,“天下最好看?比本宫如何?” “公主,”楚离道,“公主国色天香,自然天下最美。可我师姐脾气秉性,皆是世间少有。我看她最美,并非看她长相,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师姐于我亦师亦友,人皆有远近亲疏之分,对我来说,我师姐就是最美的。” “你的意思是说,本宫脾气不好咯?”拓跋迪语气中透着威胁,楚离却忽然抬头,直直地望进她眼中,“公主纵马过市,视街上百姓如无物。身为公主,不顾子民死活。” “放肆!”拓跋迪猛一拍坐榻,吓得一旁侍官连忙跪下。 楚离却道,“民女所言,可是不实?” 拓跋迪眼神凌厉,闪着危险的光芒,楚离却毫不畏惧迎上她的目光,道,“先贤说,为政以德。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上谷公主身为皇族中人不仅不体恤下民,还纵马行凶,难道不该反省吗?” 楚离昂着头颅,挺直了腰杆。 世人皆以为拓跋氏乃天之贵胄,深畏皇族,噤若寒蝉。可楚离心中向来极度反感这些品级划分。老百姓被压迫的天然有种卑贱感,以为皇族天子有多么高贵,可殊不知这些皇室原本也不过是贱民出身。老百姓认为,自己合该巴结上品人,却不知就是这些人愚弄他们压迫他们。所谓贵贱,归其根本不过是资源占有的多少。皇族以强权暴力手段,抢占大部分资源,只留少许资源给老百姓,即使如此还要大力搜刮。又设置严格的等级,代代宣扬天命贵贱的思想,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禁锢老百姓,楚离一点都不喜欢这些皇族。倘若今天骑在马上的没有自己,倘若自己是那些被拓跋迪纵马横冲伤到的百姓,很可能就命丧在马蹄下,就此死于非命。 生命何其宝贵。天地之初,人人平等。所有的人共劳共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即使经常饱受饥寒疾病的困扰,但人这个种类团结一体,共同对抗其他物种。然而,当资源渐渐丰盛起来时,人的欲望也随之膨胀,人的手段也随其阴诡。同类相诛,自相残杀,人为划分等级。明明是各司本职的事情,结果被妖魔化为高低贵贱的品类之分。如果因为贡献的不同可以占据不同量的资源,这无可厚非,但是生命之间何以变得不互相尊重?何以有高低?何以有贵贱?贱民身上的血难道和皇族有什么不同吗?皇族不仅占有资源剥夺民智,还肆意践踏他们的生命。人们眼中的高贵血统,其实是多么肮脏愚蠢的产物。可怜那些被愚弄的百姓,还总以为此乃天命,天生骨子里就认为自己卑贱,天生就对贵族仰望敬慕。人的身份和地位可以有高下之分,但本质的生命都是平等而值得尊重的。 天道与人活,人人都有明“智”和生存的权利。对拓跋迪这种轻贱百姓的行为,楚离厌恶极了。 拓跋迪久久没回话,和楚离默默对峙半晌,竟然笑了。楚离还正全副武装,随时准备英勇就义呢,结果被上谷公主这一笑给弄迷糊了。她惊讶地看着上谷公主,却见上谷公主打量她半晌道,“你就像个刚出世的孩子。”楚离那时就有些羞惭。她讨厌自己是个死硬派,喜欢师姐石霂那种和风化雨式,让人不自觉臣服。楚离心想如果换成师姐,一定不会这样硬碰硬。 然而上谷公主意味深长地看她许久,并没有与她计较。上谷公主好像从来没有当真跟她计较过,还屡次三番救她性命。 这些往事在楚离脑海里闪过,她愈发抱紧了上谷公主,直奔驿站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18 泰州的天塔又名通天塔,只不过塔门上的匾额年久失修,“通”字掉了一大半,人们便以讹传讹称它为天塔。天塔第三层,身着乌青色长袍的女子,面上蒙了一层白纱。她立在窗前遥望远方那两个已经消失不见的身影,自语道,“楚离当真是国师。” “墨姑娘,本殿下已经顺了你的意思,饶了那大魏国师。”通天塔第三层陈设极为简单,整层只有正当中设了一个笔直的楼梯通往第四层,一旁五步远处有一张陈旧的檀木方几,盘腿坐在方几正面的少年脸色阴沉,吊梢眼刀锋眉,虽面如冠玉然而说话的语气却极为低沉,“希望墨姑娘能给本殿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墨姓女子面纱下薄唇微微勾起,美目流盼间却闪过一抹不屑。她稳稳开口,“太子殿下可知大魏国师是什么人?” “既然是大魏的国师,便是我南朝的敌人。”少年面无异色,眸中杀意顿现,嘴角露出诡异的笑来,“堂堂大魏国师在魏境死于非命,本殿下倒要看看那拓跋老儿会是何表情。” 他是南朝刘宋的太子刘劭。 墨姓女子垂了眸子,几不可闻的一声低叹,“太子殿下若是不怕得罪石太傅,尽管去杀那国师好了。” 刘劭闻言一顿,皱眉问,“与石姑娘有何干系?”未待旁人回答,房门被人推开,“楚离是我师妹。” 说话的正是石霂。玄色襦裙,藏青镶边,大气沉稳又不怒自威。她双手拢在袖中,施施然进来,衣袂飘飘带着股绝尘之气,唯有纤腰上那抹黛色飘带宛如游云,飘逸自在。只是脸颊左侧有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疤,一直延续到锁骨以下,乍看有些狰狞,然而这刀疤落在她脸上,反倒给她平添了几许妖冶。 “太傅!”刘劭立时变了脸色,战战兢兢地起身,双手垂在两侧,恭恭敬敬地垂首迎她。 石霂略一点头,“太子不必多礼。”却走到那女子身边欠身施礼,“多谢。” 刘劭见状,愈发紧张起来。忙起身道,“太傅,小王想起论语还没看完,先请告辞。” “太子请自便。” 刘劭匆匆而去。 墨姓女子才道,“石姑娘何必多礼,楚国师与本门弟子常有往来,算起来也当是我的朋友。”听她这样客套,石霂蹙眉不解,然而只片刻功夫她就看懂了女子的眼神,遂一声浅叹,提了提声音,“太子还有何事?” 果然听得门外咚一声,传来刘劭慌乱的声音,“无事,无事。”接着就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许久直到房间彻底静了下来,石霂才露出无奈地笑意,“到底还是个少年。”又眨眨眼,“墨巫溪,多谢救命之恩哪。”却哪还有半点端庄,眉目里尽是灵动清逸。 巫溪笑道,“我刚刚还想,要是你那宝贝师妹看到你方才模样,不知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像刘劭那样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5节 石霂弯了唇角,悠悠道,“她呀,她才不知道怕字为何物。” “若是知道你拼着自己的性命救下南朝的皇帝,还盛情难却地成了刘劭的夫子,也不会怕?”巫溪意味深长。 石霂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相比这个,只怕让她知道她一直讨厌的巫溪很有可能是墨派下任巨子更让她吃惊吧?”她坏坏一笑,“到时候不定怎么缠你呢。” “没关系,只要你不介意,尽管让她来缠我好了。” 石霂一顿,轻哼一声,“我有什么可介意的。”又不满道,“你们墨家摒性弃情,个个去欲寡情,怎么你这个有可能成为巨子的人,反倒六根不净。” 巫溪眉眼含笑,“我说了什么?只怕有些人心里想什么,才听到什么。” “莫饶舌。”石霂摇头,“我可不是离儿,听信你巧言。” “嗯,也是。”巫溪点头笑,“只听楚离一个,就够你受的了。” 石霂无奈摇头,“你今天说话怎么总是奇奇怪怪,让人听出些言外之意。” 巫溪道,“楚离身边有个女人。” “……有何妨?” “上谷公主,拓跋迪。”巫溪说罢,紧紧盯着石霂的眼睛。 石霂一怔,旋即却又面无异色,轻笑道,“有何妨。”竟让人莫名听出了满满的自信。 停了会儿,巫溪抿唇道,“石霂,你是修道之人。倘若真能摒弃七情六欲,当有大成。” 石霂不置可否,“人各有志。” “你有何志?” “不可说。” “若志在楚离,只怕你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呵——”石霂慨然一笑,“我自然知道,离儿有道根。她心怀天下,博爱众生,于万物都有情,却偏偏……最无情。”说着看了眼巫溪,“所以才能和你——修为不浅的巫溪上人交情不浅,是不是?” 巫溪不答,“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就这么执着于让我修仙吗?” “你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巫溪嘴唇几动,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道,“若不修行,日后必遭祸端。” 石霂不屑地笑了,“我遭的祸,还少吗?” 说着转身要走。 巫溪一把拉住她手腕,神情复杂,“……只怕你不能承受。”石霂沉了脸色,“你不说,就没人知道。”倒叫巫溪吃了一惊,“你……你知道?” “巫溪,别忘了我师承何处。”石霂缓了缓神色,“好了,不用为我担心。我师妹是魏朝的国师,我自己是南朝皇帝的救命恩人,又是太子太傅,还和修为高深的你是挚友,难道这天下还有谁能伤我不成?” 巫溪怔了怔,“难怪你拼命也要救刘义隆。”她喃喃罢,忽然一笑,“罢了,罢了。既然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便不必多此一举了。”又道,“楚离就在此地,你不去见她?” “不见。”石霂干脆地抛出一句话,“敢留书离家出走,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还了得。” “她回去要是见不到你,不定怎么折腾呢。” “折腾呗,再扑腾也见不了几个水花。反正我不急。”她看起来半点不放在心上,好像一点不在意的样子。然而片刻功夫却忽然起身道,“我要回上洛郡了。”很快只留给巫溪一个急匆匆的背影。 巫溪摇头轻叹,“这还叫不急。” · · 楚离没想到拓跋迪中的竟是毒箭,没多久就浑身发烫昏迷不醒。她一路抱着拓跋迪往驿站赶,引起不少注目。 公输定远远看见,惊讶不已,“国师怎么这么大力气……”他见楚离双臂稳稳抱着上谷公主,还步伐奇快,实在是大跌眼镜。 珠儿道,“因为楚姐姐会仙法啊。”他们连忙迎了上去。看见上谷公主受伤,都吓了一跳。楚离将上谷公主送回房间,让人去请大夫。久等不至,楚离焦急不已,自己跑出去找。路上跟一辆墨色马车擦肩而过,楚离忽然停住脚步,莫名的望向了那辆马车。她抿抿唇,紧了紧双手继续走,然而没两步又回头望了一眼,嘀咕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师姐在里面……” 按楚离的性子,倘若她孑然一人,只怕这会儿能拦住马车跳上去看看。可是眼下,驿站里的拓跋迪高烧不退,楚离不敢耽搁,遂摇摇头试图摇出刚刚那个奇怪的念头,赶忙又去接大夫。 远远地,马车渐渐地和楚离几人越来越远,车子里一人道,“你还真沉得住气。” 说话的正是巫溪。 石霂正闭目小憩,闻言缓缓道,“纸鸢飞得再高再远,只要线还在手中,它早晚都得乖乖回来。” 巫溪却道,“万一要是断线了呢?” 石霂倏地睁开了眸子,扫一眼巫溪,勾唇道,“我怎么会等它断了再收线。” 时近仲春,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 巫溪掀开帘子,只见蔚蓝而辽阔的天空中,三五成群的纸鸢随风驰骋,倒给这仲春添了生动的一笔。 · · 一听说上谷公主重伤,驿站守吏吓得冷汗直流,连忙着人延请当地名医。 拓跋迪脸色越来越差,眉头紧皱地昏迷着,极度不安。楚离守在床边,见这情形心急如焚。情急之下轻轻环住她双肩将她搂在怀里,动作轻柔地抚摸她头发试图安慰。拓跋迪紧紧攥住她衣角,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一样不放手。脑子里不期然就响起了香儿那些话,让楚离心疼得鼻子发酸。她安抚地柔声道,“不怕不怕,公主别怕。”拥抱是安慰人最有效的法子,就像小时候每次石霂做噩梦时她会做的那样,只不过如今怀里的人换成了拓跋迪。果然,虽然拓跋迪仍旧显得不安,但眉头却渐渐松了开来。楚离悄悄松了口气,怜惜地望着她。 驿站守吏在门外走来走去,一个又一个大夫相继走出来,守吏抓着人就问,“公主怎么样了?”大夫们的话竟出奇一致,“伤口已经上了药,只要今夜烧退了就无大碍。” “那要是不退呢?” 大夫们脸色讪讪,艰难开口,“那……那就不好说了。箭上有毒,虽然没有侵入五脏六腑,但难免随血液流动,现在给公主清了余毒,按理说只要烧退了,伤口不感染,过个三五日也就好了。可若是烧不退……” 守吏急的要打人,大夫们面面相觑不敢反抗。 却忽然听得驿站外有人高声道,“守吏何在?”守吏停下动作,甩了袖子瞪几位大夫一眼,急忙往门口迎去,唯恐又来了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然而驿站外却只有一辆极为简陋的马车,旁边站着个老翁和一个书童,守吏皱眉道,“先生何人?” “无礼!”书童竖眉喝道,“这位乃是奉诏回京的侍郎高大人,小小守吏胆敢如此讲话。” 守吏一哆嗦,忙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下官眼拙,没认出高大人,希望大人有大量,别跟下官一般见识。”守吏原也不是个欺贫怕富之人,只是驿站里头一次遭遇了皇族在此地受重伤的事情,故而急得他乱了分寸,待人便失了耐心。 高侍郎却微微一笑,“无妨无妨,守吏大人,请带路。” “岂敢岂敢!”守吏紧张地引路,小声道,“高大人,上谷公主正在驿站治伤,还有国师。” “哦?”高侍郎捋了捋花白胡子,“公主缘何受伤?小国师呢?” 守吏道,“下官也不清楚,已经上报了州上,正在彻查。”说话间已经到了楚离她们所在的房间,“她们就在里面。大夫说,只要上谷公主退了烧就无大碍了。” 高侍郎“嗯”了声,掐指一算,却忽然道,“老朽当去拜见公主和小国师。” “此时只怕不妥,”守吏急道,“国师守着公主呢,正在病中。” 然而高侍郎却恍若未闻,绕过他大步往前。这会儿全没有半百之人的姿态,行动之敏捷让守吏吃了一惊。还没等伸手拦呢,高侍郎已经推开房门径自走到床榻处。楚离皱眉看向来人,“你也是大夫?” 高侍郎不答,只翻了翻拓跋迪眼皮,又号她脉搏,顿时面色大变,看得楚离心惊胆战,“怎么了?”高侍郎却着人取了匕首来,对楚离道,“借国师食指一用。” 楚离犹疑地伸出手去,高侍郎刷地一下割破她手指,然后嗅了嗅,这才道,“难怪,难怪。” 楚离不明所以。高侍郎道,“国师想必终年炼制丹药吧?”楚离点点头。 “所以国师血气里带了药物。只不过是药三分毒,国师血中含了多种药物,最终混在一起,国师又深谙修炼之法,故而体内已成药丹。于你是养身,用到别人身上,就成了剧毒。”高侍郎顿了顿,“箭上的毒并没有厉害之处,偏偏国师血中毒素伤了公主气血。” “我的血?”楚离惊讶急了,经此提醒忽然想起公主府那晚,拓跋迪吮吸她的手指。那种酥麻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楚离脸上微热,忙压制住这种情绪。 高侍郎点了点头。抬头看看她,“国师年方几何?” “就要二十。” “哦。”高侍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扬声唤道,“守吏何在!” 守吏本就在门外偷听,这会儿听见叫自己,连忙上前。高侍郎又问,“你可将此处情形上报给了州府?” “州牧大人正在赶来。” “几时能到?” 话音未落,便听到前面一阵吵嚷的脚步声,东泰州州牧带着人马赶到,“高大人!”高侍郎抱拳,“州牧大人。” 两人寒暄毕,高侍郎突然道,“公主在此地身受重伤,兹事体大,当务之急除了给公主治伤之外,就是要抓捕凶手,严惩不贷!” 州牧道,“侍郎大人所言极是。本官已经下令衙差查探,务必将凶手绳之以法,千刀万剐!” 高侍郎点了点头,却道,“大人不必费此功夫,凶手就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19 听到这里,楚离心里一咯噔。 果然,高侍郎又道,“正是国师大人害了公主。” 不止楚离,连州牧和驿站守吏都惊呆了,“大人,这……” “伤害皇亲贵族是重罪,何况上谷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女儿,如今被重伤,而凶手正在眼前,州牧大人,不知你打算如何处置?” 州牧没想到自己一赶来就遭遇到这种情况,顿时直哆嗦。上谷公主在他管辖区域内受伤,他本就难逃罪责,而今还要让他抓捕深受皇帝宠信的新任国师,州牧简直要哭了。 “高……高大人,依您所见,该当如何处置?” 他竟想把责任推到高侍郎头上。 高侍郎却好似没有觉察到他意图似的,闭目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应当将国师羁押,急奏皇上,待皇上圣裁。” 州牧松了口气,“就依高侍郎所言。”他想,反正这命令不是他自己下的。 楚离就没回过神来。这高侍郎跟自有仇吗?看起来很和蔼的老人,怎么一开口就要将自己投入牢狱! 高侍郎这才看向楚离,“国师可有什么说的?” 楚离怔了怔,皱眉问,“公主当真是因为我中毒?” “不错。国师的血本就有毒,如今与箭上的毒相合,便霸道之极,倘若处理不当,会要人性命。” 楚离沉默了,“既如此,我无话可说。” 高侍郎闻言盯着她看了会儿,“那么,州牧大人,还等什么?” 州牧没想到国师竟然承认了!他顿时有了底气,心想无论这个国师再怎么受宠,胆敢谋害公主性命,那还了得!顿时昂首挺胸,负手道,“来人,将国师打入死牢!” 楚离抿唇,回头看一眼床上的拓跋迪,心内百味陈杂,然而没容她再说话,便被官差押着送入牢房。 直到她走后,高侍郎才慢悠悠地开口,“州牧大人,且慢——” 东泰州的牢房阴暗潮湿,刚踏进去迎面就是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一步一步被牢头押进去,视线也越来越黑暗。很快就一片昏暗,待得“哗啦”一声锁链落下,楚离站在这牢房中,四下昏黑,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霉味。 以及,骚臭味。 一路走过来,两旁牢房里三三两两都关了些人。那些人的眼神如此漠然死寂,又带着幸灾乐祸。好像很开心又有人来陪他们似的。他们身上原本纯白的囚衣如今已经脏成灰褐色,散发出阵阵恶臭。 楚离忍不住有些反胃。她刚站定,就看到对面一个胡子拉碴头发乱蓬蓬的男人,大咧咧走到牢房正面,就那么正对着楚离的牢房解开了衣服,然后小便。 楚离连忙转过头去。就听到一阵哄笑,“哪来的小娘子啊?自己一个人孤单单关着多寂寞?不如让哥几个陪你消遣消遣?” “哎哎,还知道害羞呢!蛇头,把你那玩意儿亮出来给小美人看看,大不大啊!” 他们一边哄笑,一边解开腰带,对着楚离的牢房小便。 楚离原本转过头去,这会儿听着动静,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目光中全是怜悯。 那些人还在哄闹不休,越喊越大声,越喊越低俗。 可楚离就只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不惧不避。 那些人渐渐有些不自在,哄笑声慢慢小了。半晌,竟然安静了下来。那个叫做蛇头的人恶狠狠地看着楚离,“看什么看!想让大爷尝尝爽一爽吗!” 粗鄙又低俗。 楚离扫了一眼他的尿液,面无异色地轻声道,“尿液浑浊,有异味,”又看一眼那人不满血丝的眼睛,“双目干红,必是体虚火旺,烧肝伤肾所致。你是不是经常下身胀痛发痒,眼睛肝疼,喉中发涩如同撕裂一样疼?” 叫做蛇头的男人愣了愣,忽然手忙脚乱的放下衣服挡住自己身体,扑通一声跪下来,“姑娘,你是大夫是不是?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我好难受!”他泪流满面。 一众人都怔了怔。原先说话的那人道,“你真是大夫?” 楚离摇头,“略知皮毛。但都是纸上谈兵,没给人看过。” “刀疤,你别说了,能有个懂医术的已经知足了,不然咱们就是疼死在这儿也没人管!”蛇头说罢,又对楚离叩首,“姑娘,姑娘,你尽管给我看好了,我不怕,求你,求求你给我看看吧!” 楚离却垂眸不语。她自己被关在单独的牢房里,除了随身携带的银针外什么都没有。可是就算死马当活马医的大胆针灸,她也过不去。于是她停了一会儿道,“我也关在这里,没办法施救。” 听她这样说,对面的犯人竟然都跪了下来,楚离听他们七嘴八舌地哭诉着。 “姑娘,求求你治治我的腿吧,每天又痒又疼,难受的恨不能死了。”那人捋起裤管,楚离就看看吴青腿上已经被抓的血迹斑斑,甚是可怖。 “姑娘我也是,还有我的手,恨不得砍掉它。” “我的腰……” “我天天头疼……” “我每天拉肚子……” 好像每个人都有疾病。 楚离轻叹,看一眼这牢房的环境,暗道,长期被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阴暗环境里,湿气重,又吃不饱穿不暖,还吃的都是些馊饭,怎么可能不生病。不过即使如此,也许自己仍然可以试着做些什么,改善一下这里的境遇吧。无论身处何地,都要尽最大努力,让环境变得更好。 “好。”楚离扬声应下来,接着说,“虽然我没办法施救,但是你们可以自救。” 听见她说话,偌大的阴暗牢房里,远远近近的犯人都安静了下来。 “头一件事,就是清理你们牢房里的粪便。”楚离说,“不要随地大小便。” 众犯人面面相觑,有人嘟囔道,“这有用吗?” 楚离原本就不仅能视黑夜如白昼,更是耳力极好,听见这话反问,“每天跟你们自己的粪便生活在一起,你们也想变成粪便吗?” “那最是脏臭的东西,就是身强体壮的武夫,天天睡在粪便里,他的身体也扛不住。更何况你们终日生活在这阴湿的牢房里,不尽量保持干燥,时间一久,不止你们四肢疼痛难忍,恐怕会得瘟疫。” 犯人们脸上发燥,又被这番话吓到,连忙就要收拾粪便。有人问,“可我们什么都没有,也走不出去,收拾了也没地方放啊……” 楚离问,“你们在牢房里,平时会发给你们什么?” “只有馊了的饭菜和干草。” “没有人来打扫吗?” “这里是死牢,他们都当我们是死人,谁还会给我们打扫。”蛇头说罢,忽然颓丧起来,“我们都要死了,还弄这些干什么。” 楚离闻言顿了顿,问蛇头,“你犯了何事?关在这里多久了?” “打断了州牧家下人的胳膊。”蛇头愤然,“老子只恨没打死他!为这让老子下了死牢,关了快一年了!” “打伤了人?” “对!那狗|日的仗势欺人,逼人太甚!” 楚离不再言语。她遇到过多少这种情况,世家贵族是不拿老百姓当人的。所以她厌恶他们,也恨这些人,逮着机会就要和世家作对。可谁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跻身上品。默然半晌,楚离转而道,“你在牢里生活了一年,落下一身病,现在还没死,只是每日活受罪。那为什么不尽量让自己每天过的舒服点呢?” 蛇头抬头望她。可又看不真切,毕竟能在这种昏暗的环境里视物毫无障碍的,只有楚离。 可是楚离看清了他这个动作,于是微微一笑,“再者,说不定你还会再关上个三五年,七八年,又或者说不定哪天大赦天下,你又出去了呢?到时候一身病,出去了也是死吧?” 说着扫视了对面一溜的犯人,提声道,“只要你们一天不死,就不要把自己当死人。你们自己好好生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才会让别人也不把你们当死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说不定你们哪天就活着出去了呢?” 犯人们都安静下来,若有所思。许久,刀疤问,“姑娘,你是什么人?怎么也会进了这死牢?看起来,你可不是一般人。” “我是,”楚离顿了顿,看着众人期待又好奇的眼神,忽然觉得肩上变得沉甸甸的,她缓缓开口,“国师。” 这两个字好像突然变得有分量了起来。 犯人们又喧闹起来,“国师?国师不是寇天师吗?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小姑娘了?姑娘,你可别吹牛皮。” “啊,我想起来了!”蛇头忽然高声道,“前阵子那个爱听故事讲故事的狱卒,讲了个新任小国师的故事。难不成那故事是真的?大魏的新任小国师,就是姑娘你?” “不错。”楚离好像有些明白了“国师”二字的意义。 “国师!原来你就是国师!”犯人们吵嚷着跪了下来,“国师,救救我!我是冤枉的!” 楚离扫视众人,微微摇头。这些人中固然有冤枉的,但难保没有穷凶极恶之徒。她不能作任何承诺。虽然怜悯他们,但不代表纵容他们。 刀疤却道,“不对啊,你要是国师,怎么也给关进这死牢里来了?就算你真是国师,关进这里来,也是死得多活的少,还怎么救我们呢?” 他声音不小,众人也都听见了,一时都仰头望着她。 楚离微微一笑,正好顺水推舟,“正是,我自身难保。”眼见众人哀声叹气,楚离又道,“可即便如此,还是要尽量让自己好过点。” 蛇头说,“对,对!国师姑娘说的对,老子都关了一年了还没死,说不定哪天就出去了呢!要是没等到出去就病死在这里,还天天活受罪,那还不如死了算了!”他率先起身,“国师,你说咋做,我听你的!” “好。”楚离欣慰地看他一眼,“用一点你们现有的干草,清理牢房。等狱卒来了,再让他们多给些新鲜干净的干草。不急,慢慢来。” “好!”众人应下,牢房里顿时热闹起来。楚离也开始收拾自己的牢房。 对面的蛇头忽然说,“国师,原先……对不住啊。”他讪讪的挠头,发黄的瘦脸上竟难得露出几分羞怯来。 楚离笑笑,“没事。” 那边刀疤也磨蹭地过来,“国师,你会死在这里吗?” “不会。”楚离斩钉截铁。 “我也觉得不会。国师哪能说死就死。” 他们一边收拾一边闲聊,忽然不远处传来吵闹声,楚离看了下,原来是有个牢房的犯人为了干草的事吵了起来,还要动手。 “住手!”楚离厉声喝道,“从现在开始,每个人只准拿自己的干草,谁要是碰旁人的,大家只管把他往死里打。” 再没人敢惹事了。他们这些人关在死牢久了,即使遭罪受苦早就失去了做人的自觉,可还是求生的欲望很强烈。以往没有人能站出来成为他们的首领,所以各自为政,大打出手是常事。如今有人出了头,且众人信服,就好像乱糟糟的羊群有了领头羊有了主心骨,大家顿时秩序井然情况好转起来。 关她进来时是傍晚,带着众人折腾了许久,牢房环境虽然说不是焕然一新,但也与她刚进来是迥然不同。 因为犯人们都吃不饱,体力不是很足,所以就慢慢做,花费的时间有些长,但效果显而易见。楚离说,“现在大家坐下休息,我教你们一些吐纳养生的法子,好休养体力。” 她耐心详细地教授着,犯人们也都依言而行。直到楚离收了最后一口气,大家都结束了,蛇头咧嘴笑,“他|奶|奶的,这样是舒服多了!” 楚离问,“每天什么时候送饭送干草?” “只有晌午一次。”蛇头说,“要是那个爱讲故事听故事的狱卒来就好了,还可以跟他讲故事换馒头。” 那狱卒倒还算个好人。楚离心想,还有些小癖好。倒是可以向他打听打听外面的事,遂开口问蛇头,“他怎么称呼?” “不知道,反正是狱卒。”刀疤接口道,“不过我猜明天他一定来!那家伙很爱打听故事,咱们这里破天荒头一次关了个国师,他不来才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下章开始修文后留下9章空白,已锁。请直接跳过,【钗头凤20】在已锁空白章后面。 ☆、钗头凤20 翌日午时,牢房尽头的石阶上,有几缕阳光洒进来,虽然照不进牢房里面,但到底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只听“哗啦啦”铁链碰撞的声音,蛇头一看,忙招呼楚离,“国师国师,你看,就是那个狱卒!” 来人身量不高,双手提着两大桶牢饭,晃晃悠悠地往里走。然而刚刚下了楼梯就惊住了。牢房里虽然还是有骚臭味,但是显然好太多了。而且每间牢房都变得整洁多了。那人十分惊讶。 远远地蛇头喊,“喂,爱听故事的爷,快来这里!今儿有好故事!” 果然见那人提溜着两桶牢饭,快步走了过来。不过吸引楚离的并不是他手上的两桶饭,而是他背上的褡裢。那褡裢了露出了一杆兽头笔。他走到楚离牢房时,忽然停住,“国师?” 蛇头道,“对对对,国师!” 那人立刻两眼发亮,“我又有好故事了!”说着也不再管蛇头他们,一步走到楚离面前,“国师,给我讲故事听呗!” “你先把饭发了。” “噢噢,好嘞!”他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发完了饭。谁料还没刚到楚离牢门前,楚离问,“你有火折子吗?” “有!” 见他拿出来火折子,楚离笑了笑,“你依次到每个牢房里,让他们把秽物点着了,再来听故事。” 那人眼珠一转,“牢房里变化这么大,是国师你的功劳吗?” 楚离笑而不答,“你先去帮他们点燃秽物。” 那人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去了。可是干草在牢里放太久,已经潮湿很难点着,倒是生了不少烟。除非用新干草做火引,否则只怕点不着。见状,楚离喊来那人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人正因点不着着急呢,听楚离这样说,顿时兴高采烈。 楚离却问,“你怎么称呼?” “姓百里,名雁融。”说完顿了下,“果然是国师。我来这里这么久,国师你是第一个问我名姓的。” “百里雁融,”楚离重复下这个名字,敲了敲自己太阳穴道,“诸子百家之一有个家,据我所知,家近百年来无甚建树,只近些年出了个奇才,妙笔生花人称妙生,身上永远背着一个褡裢,带着举世闻名的蒙笔,专门收集故事。”她笑着看了看百里雁融,“我说的对不对,妙生?” 百里雁融哈哈一笑,“国师慧眼如炬,在下不知原来已经如此声名在外。” “嗯,”楚离道,“妙生负笔行万里,踏遍河山载妙言。不过有人跟我说,你的故事都是胡编乱造的,没什么意思。” “胡说!”百里雁融顿时冷了脸,“小生着笔,虽不敢自比司马子长,但也是据实所言,哪里是胡编乱造!谁这么诋毁我!” “哦,那个人你还认识,就是——”楚离突然顿住不说了,转而道,“这里好冷,我想我需要些干草。” 百里雁融一顿,“我给你取。” “多谢,可是,”楚离说,“我想每个牢房都需要些干草。毕竟这里这么冷——” 百里雁融:…… “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弄来这么多干草?!”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楚离笑眯了眼睛,“作为闺阁女子们的梦中情人,妙生每出一故事,小姐们都争相购买,百里兄最不少的除了故事就是钱财了吧?” 百里雁融哭笑不得,“好!”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不过这些钱就当是我买你的故事了,国师,你要是不说出些好故事来,我可不罢休。” “我什么都不多,就是故事多。你放心。”她一路见闻,足够说上三天三夜的。 · · 牢房里换了干净的干草,秽物也焚烧掉了,同时还让湿冷的牢房变得干燥了些。楚离对目前的情况还算满意。 只是没想到她讲的那些见闻,人家百里雁融早就听过太多了。结果他就赖在楚离牢房外不愿意走,直说银子不能白花了。 楚离说,“那你讲个故事来,我看看你到底要什么样的。” 百里雁融沉吟了下,“也好。” “我给你讲个界神的故事。传说,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分了天地阴阳。生于天地之间为人,人上可为神,下可为鬼。神、人、鬼三界之间各自独立,互不干扰。其中,神界是最高界。人和鬼想要成为神,要经过艰苦卓绝的修炼,最后通过界神的考验,就可晋身为神。三界的界神守在玄冥之境,不上九重天,不入人鬼界。这界神啊有两位,一位叫境神,一位叫灵神。少了境神,则玄冥之境不复存在,灵神也会消散。少了灵神,玄冥之境就会荒芜,再不能守住人鬼和神的通途。原本这两位界神在玄冥之境待得好好的,和光同尘万物生辉,可谁知有一天灵神突然情心一动,爱上了境神,可境神抵死不从,还狠狠地训斥了灵神妄动凡人之思。灵神不忿,就和境神打赌,赌境神会不会动情。境神为了让灵神心服口服安心守护玄冥之境,就答应了这个赌约。” “于是境神不惜自封仙体下凡,历经情劫。灵神会在玄冥之境监督着,只要到最后境神没有爱上任何一个人,就是灵神输了。那么灵神将如约安分守在玄冥之境,不然……” “怎样?” “没了。” “……”楚离挑眉,“没了?” “就是没了。”百里雁融道,“故事就到这里。” 楚离:“……” “这就是你的故事?连个结尾都没有?”楚离无奈扶额,“你故意的吧?” 百里雁融嘿嘿一笑,“你要能拿出这样的故事来才算数。” “你这是什么故事啊,前所未闻。只听过三界和盘古,人神鬼也听说过,可其他的都是什么,境神?灵神?”楚离好笑道,“还动情,你说的那哪是神啊,明明就是人,牵强附会还没有结局,你要的就是这样的故事?” “最重要的是,要前所未闻。” “我没有神话故事,你给我说个人间的。” “好吧,”百里雁融又道,“那我给你讲个神秘人救皇帝的故事。” “听起来很俗。” “可这独一无二!”百里雁融正色道,“你先听完。” “话说南朝宋帝刘义隆生了重病,卧床不起,于是下令广招天下名医。可谁知道所有名医都束手无策,眼见着就要一命呜呼了,这时有个神秘人来到宋宫,说,‘我能救皇上。’又说,但是需要三样宝贝,碧海寒蟾,冬虫夏草,还阳参。” 百里雁融顿了顿,楚离见状接口道,“这些有什么稀奇,除了碧海寒蟾不好找以外,另外两样皇宫里应该有。” “那是!”百里雁融很得意,“如果这么简单,我肯定不要这样的故事。”于是又说,“宋帝一听,虽然药物稀有,也不是没有啊。只是碧海寒蟾不好找。谁知道那人竟然从衣袖里拿出一个覆了一层薄冰的檀木盒,说,正好在下有。皇帝很高兴啊,连忙派人去拿,那碧海寒蟾可真是举世罕见,御医们还没把手伸过去,整条胳膊都冻僵了!” “那人竟然有碧海寒蟾,”楚离也感到惊讶,“此物是天地间至阴至寒之物,只在雪山之巅才有可能有踪迹。但是即便找到了,若没点本事也是取不走的。只有用雨洒雷击的鱼肠剑破冰取药,封其寒气,才能不被碧海寒蟾所伤。可鱼肠剑早已失传,所以碧海寒蟾也无人能取到。无利器就会被寒蟾寒气重创,轻了也得大伤元气,重则丧命。那人竟然用檀木盒来装,未免太过大胆。虽说木性温,可以稍抵寒气,但也只是聊胜于无。” 百里雁融轻“咦”一声,“不错,国师果然学识渊博。” 楚离笑了笑,“我也就看看这些杂书。只是没想到真有人能取到此物,着实……”她狐疑地看了百里雁融一眼,“你莫不是在编造吧?” “呔!”百里雁融怒道,“小生说故事,从无虚言!皆是有迹可循,有史为证。” “噢,那你刚刚那个界神的故事也能证了?” “……”百里雁融噎了一下,强自道,“那……那既然世代相传,必定有迹可循。” “从哪儿世代相传的啊,明明前所未闻。” 百里雁融急道,“那是你见识短浅!” “……”楚离撇撇嘴,“好吧,我学识不够,你请继续。” 百里雁融哼了声,“你还没告诉我,谁造谣生事,竟然诋毁我胡编乱造。” “噢,那个人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楚离笑眯眯地看着他。 百里雁融:“……” “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已经认识了我。”楚离又补了一句。 “……”百里雁融气得翻白眼,“国师,小生所说,虽有夸大,但故事都是取材于实。就像当今南朝宋帝的故事,我怎敢随意编造?如今南朝人尽皆知,神秘人不仅救了皇帝性命,还被皇帝重礼聘为太子东席,封为太傅。国师若不信,尽管去南朝问问。” “能随身带着碧海寒蟾还安然无恙,只这一点就……”楚离还想质疑,一看百里雁融都急了,顿了顿止住话头转而道,“就知道果然神秘。妙生,你的故事还没讲完。” “哼!”百里雁融甩了袖子,不高兴地挪了挪身子离她远了点才说,“皇帝一看,三样东西都齐全了,大喜过望,可谁料那人又说,虽然三宝集齐,但还需要另外一样。” 百里雁融停下,看看楚离,“你为什么不问我另外一样是什么?” “……”楚离好笑地看他一眼,“那是什么?” 百里雁融这才兴高采烈的继续说,“百官也是这样问的,那人就说,需要药引。”说着又看了楚离一眼,楚离意会,心内好笑却依着他问道,“药引又是什么呢?” 百里雁融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又道,“那人说,是寒血。” “寒血?”楚离惊讶了,“这是什么?当真前所未闻。” 她的话显然让百里雁融很满意,于是接着说道,“就是冰寒的人血。” 楚离皱眉,“世人之血,皆是热血,哪里有寒血?除非是死人——不对,人若一死,血也就死了。何况哪有用血做药引的?显然是故弄玄虚。”说着,楚离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 百里雁融见她险些猜出来,连忙抢过话头道,“不错,正是那神秘人的血。那人以身体为宿主,身子被碧海寒蟾所伤,故而血液都冻的冰寒。而且旁人无法取走碧海寒蟾,那人便手持檀木盒,带着一个女子进了房间,勒令旁人不得进入。后来,便是那女子从他手腕取得寒血,为皇帝熬药,连服七日,渐渐痊愈。” 楚离倒抽一口冷气,“连着七天都要割腕取血?本就被碧海寒蟾重创,再这样的话,那个神秘人竟然没有死?” “所以这才是前所未闻的奇闻啊!”百里雁融一脸骄傲。 楚离叹气了,“这样的故事,我可没有。” “小生可是花了钱的!”百里雁融不乐意了,“那些干草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打点外面的兄弟可花了不少银子。” “等我出去,还你钱?” “不要!”百里雁融拒绝的斩钉截铁,“我就要故事!” “……”楚离无奈地看着他,“可我确实没有啊。” “这样吧,”百里雁融眼珠一转,“就当你欠我一个故事。你小小年纪能担任国师,这本身就已经是奇闻一件。可这奇闻太单薄,我想要你全部的故事。”他贼贼一笑,“今日你欠下这个故事,他日我要讨回的。” 楚离别无他选。想了想,忽然说,“我以国师之尊,锒铛入狱,这算不算奇闻呢?” “当然!” “那这个故事能不能赔你呢?” 百里雁融犹豫了下,“你先说说看。” “我和公主遭人暗杀,公主中了毒箭,高侍郎说公主并非被毒箭所伤,而是被我的血毒伤到。所以让人把我关了进来。” “就这样?”百里雁融脸都绿了。 “……我还是欠着吧。”楚离扶额。 “哎,你的血有毒?哪个高侍郎这么大胆,竟然敢关国师。侍郎才几品,这越级之事可要掉脑袋的。” “有毒没毒,我暂时还不确定。至于那个高侍郎嘛,听说是奉诏回京途经此地的。” “如此大胆耿直又如此不畏权势……”百里雁融想了想,“这样的人在大魏,恐怕只有高允了。”又问高侍郎长相,楚离描述了一下,百里雁融恍然道,“必是高允了。我这里还有他的故事呢!”百里雁融道,“高允新迁侍郎不久,素有直名。为人忠正诚实,不畏权贵,勇于直言,是人人称颂的清廉正义之士。而且他曾经出家为僧,秉性诚厚,慈悲为怀。也只有他能这样把你送入死牢了。”又皱眉道,“不过,送入死牢却也奇怪,高允反对杀生啊。你是堂堂国师,一条人命,竟然就这样送牢里来了。” 说着嘀咕一句,“难道是因为你进言魏帝,让和尚都还俗入伍?” 楚离奇道,“我什么时候进言过让和尚还俗当兵了?” “哎——”百里雁融也惊奇,“天下皆知啊,你应诏上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针砭时弊,说的皇帝痛哭流涕,说要控制寺庙规模和僧侣数量。” “可我没说让和尚还俗当兵啊!”楚离哭笑不得,“哪有让人家已经遁入空门的硬生生给拉出来的?我只是进言皇帝提高出家的门槛,规定寺庙的规格和准建标准,从不曾说过让和尚还俗入伍的话。怎么能把和尚送到战场上杀人?这也太没有道理。” 百里雁融默默听着,忽然道,“如今,天下皆知,新任小国师反佛倡道,为了遏制佛教规模,不惜得罪天下众僧,让超出规格的僧人强行还俗入伍,让不杀生的僧人不杀人就自裁。” 说完,他和楚离都陷入了沉默。 事情显然不是楚离原先以为的那样。 百里雁融又道,“即便如此,高允也不是个挟私报复的人。投你入死牢这事,着实蹊跷。” 可是蹊跷的事情,又岂止这一件?楚离沉默下来,思绪翻飞。 她心神不稳,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陷入了一个漩涡,一个……深深的陷阱。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521即本周四入v。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 这章很充足,为了感谢一直追文到现在的你们,感谢大家一直的陪伴。免费章节到此结束。谢绝盗文,拒绝转载。愿后面还能看到你们~ ☆、第31章 楚离在牢里待了四天。 第四天,上谷公主醒了。得知楚离被押入牢房,大发雷霆。吓得州牧湿了裤子,把责任全推给了高允。 可高允在楚离入狱第二天就离开此地了。上谷公主冷着脸,听到高允二字也是无可奈何。 州牧亲自到牢中跪请楚离,又是赔罪又是痛哭的。楚离却一言不发,既没责备也没说原谅,只是在打开牢门的那一刻,踱步而去。 临走前擦掉了地上的字,只剩下辨识不出的模糊轮廓,隐约是皇帝、世族、佛教、战争、士兵、暗杀等字样。不过没容第二人再看见,过来迎接楚离的小吏谄媚地跪着给她开路,急匆匆用衣袖在牢中清理出一条道路来,抹掉了所有的残迹。 见她这样,州牧心中更加忐忑了,便更是把全部罪责都推到高允头上。 楚离只充耳不闻,她快步走出牢房,迎上日头的那一刻,抬手挡住日光,长长舒一口气,似是要吐尽胸中愤懑抑郁。 拓跋迪也拖着病体过来,楚离却不让她靠近,着人扶她回房,“公主,我身上臭不可闻,待清洗毕再来见驾。” 四天牢狱生活,即便楚离用尽办法让自己和犯人好过点,但牢房的条件摆在那儿,阴冷潮湿,湿气重,蛇虫鼠蚁丛生,牢中臊臭异常,四天不洗漱待在这种环境里,待出来时已是恍如隔世。 她整整泡了一个时辰的热水澡。闭目小憩,脑海中却还是在盘旋着那几个关键的势力方——皇族、世族、佛教,战争,僧侣,士兵,以及她一路走来不断的暗杀。楚离不善于辨识人的虚情假意,但她善于分析各方势力。 整件事情,从上谷公主突然宣布说让她做国师开始,似乎就已经陷入了一个漩涡里。她列出了几个关键点:首先,皇帝拓跋焘好战,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几次欲征北凉皆未成行。其次,当今天下佛寺猖獗,青壮年或为谋生或被“普渡”,多半入了寺庙。再者,世族皆崇尚佛教,与僧侣关系密切。 按照拓跋焘现行法令,是将僧侣强行拉入战场充当士兵,不杀人就得死。那么,他的意图很明显,借限制僧侣来扩充兵力。 在这个过程里,自己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楚离在牢中分析出这点的时候,指尖都在发抖。她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然而把这个荒谬的想法推进这个关系网里,却一切都能解释通了。那就是——佛教和世族勾结,其发展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皇族的势力。皇帝拓跋焘有心削弱佛教势力,却又不能明着得罪世族。所以,就需要一个敢于说出他想法的替罪羊。而恰好,她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拓跋焘利用她反感佛教这点,歪曲发散她的进言,把一切罪责都推到她头上。所以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全无根蒂年纪轻轻的她提拔为国师。一来,转移了天下人的注意力,二来,让世族的仇恨有处可发,而不是集中到皇族身上。恰恰就是因为她的谏言被扭曲,如今天下皆以为她反佛倡道,这样不仅完全侵犯了佛教的利益,还大大打击了与佛教相关联的世族。所以,一路过来,总有不知名的势力在暗杀她。 而且,只要她身为国师一日,她就会是众矢之的,这种杀戮就不会停止。 用心竟如此歹毒。楚离胸口剧烈起伏,咬紧了牙关说不出话。 接着就想到了上谷公主。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皇帝的阴谋,那么,把自己引入彀中的拓跋迪,在其中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6节 楚离头一次遭到这种背叛。她是真心拿拓跋迪当朋友的,在平城,寇谦之走后,所有上品人都对她横眉竖眼,只有上谷公主待她亲厚。陪她逛街,代她宴请官宦世族,跟她说是朋友,还对她做出那种亲密的行为。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楚离脑子里乱糟糟的。上谷公主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吗?可是那笑看起来那么真诚,她们手牵手逛街的时候那么开心。尤其是四天前——楚离背靠在浴桶上,揉了揉眉心,四天前,上谷公主拓跋迪为了保护她深受重伤,险些丧命。难道这也是假的吗? 不,当然不是。楚离睁开了眼睛,暗想,跟自己共患难的拓跋迪,九死一生的拓跋迪,也许跟自己一样是蒙在鼓里被皇帝利用的。毕竟——毕竟上谷公主还因为被逼婚而绝食,如今更是逃了出来。宫中还有个左昭仪也险些为此丧命,怎么会是假的呢? 事情可以有假相,但感情却是做不了假的。楚离想,上谷公主每次看自己的时候,都显得那么轻松自在,毫无遮掩。这是做不了假的。 无论如何,可以就事论事,但千万不能轻易怀疑否定一个人。 楚离洗漱完毕出来,又长长吐出一口气,去见了上谷公主。 “国师,让你受委屈了。”拓跋迪一见到她就连忙起身,深感歉意。她听州牧说了原委,顿时脸上大臊。那牢房里是什么情形,即使她没去过,但大魏的牢房她总见识过。竟然让楚离在那种环境里待了四天,拓跋迪却是心中歉疚。她却忘了,楚离现在的处境,比牢房更糟糕。 楚离盯着她的眼睛,见她眸中确实满是歉意,半晌,到底是心里松了口气。上谷公主能如此坦荡地望着她,还如此担心她,如此歉疚,显然不是作假。楚离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冤枉了好人,连忙说,“没事,与公主无关。” 拓跋迪说,“都是高允那厮作怪。” “高允?”楚离这才想起他来,“他在何处?” “早就走了,不然,本宫可不会轻饶他。”上谷公主端出了架势来,又道,“你若是心中不解气,本宫可以替你出气。高允是走了,可那下令的州牧却还在。” “在哪儿?” “院子里候着呢,负荆请罪。本宫倒要看看,他多有诚意。” 楚离笑了笑,“这事儿也怪不得高允。” “你还替他说话?” 楚离无奈摇了摇头,“我去看看那个州牧。” “尽管去出气。”拓跋迪脸色苍白,也要起身,楚离连忙拦住她,“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刚醒,还是多休息会儿。” 院中州牧果然露着后背,背了荆棘,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楚离走过去,“这事儿是高允指使你的?” “对对对,正是高侍郎!”州牧连忙说,“国师,都是那高侍郎蛊惑人心,他一个侍郎本管不着政事,却偏要横插一杠子,下官一时耳根子软,被他吓到了,这才稀里糊涂鬼上身的害国师受罪,国师,下官有罪,请国师鞭挞!”说着递上背着的荆棘。 楚离听得心内冷笑,这州牧真是推得一手好责任。扫一眼荆棘问,“高允现在何处?” “他奉诏回京,两日前已经启程了。”州牧说完又连忙补充,“不过国师您请放心,下官已经将此地事情详细奏禀圣上,还参了高侍郎一本,快马加鞭的送了去,很快就有结果了。” 楚离一惊,“你说了上谷公主在东泰州的事情?” 州牧点头,他将事情全部报了上去。虽然按其本意,是一个字都不想提的,毕竟皇族贵胄在他管辖内受重创,凶手还找不到,按罪论处,他可过失不小。但是此事非同小可,还有那高允掺和了一脚,他若不抢先一步,只怕到最后会更糟。 可楚离想的却显然不是这。她可还记得,上谷公主是逃出来的,倘若现在被这州牧给报了上去,那皇帝岂不就知道了公主的踪迹? 想到这里,她连忙起身去找拓跋迪,谁料刚出了门,却遇上了驿站守吏,“国师,高大人走之前嘱咐小的将这封信交给你。” 说是信,却只是一张纸对半叠了下。也太不正式了。楚离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八个字:君子可欺之以其方。 楚离心中一震,恍若醍醐灌顶。君子可欺之以其方,她如今这种众矢之的的处境,不就是因为她固守着君子之道,坦荡以诚不欺人不妄言,所以才被人利用?就像因公主中毒入狱的事情一样,这件事上,楚离没有辩解,她认为如果上谷公主确实是因为她的血而中毒的话,那她理应受罚。这是她的“方”,君子罪己不怨人,所以高允可以进言让她入狱。甚至,可以让她因此丧命。因为她自己承认了。她因为自己的君子之道,而被人利用害了自己。 高允是要给她一个教训啊。 楚离攥紧了纸条。 待回到公主下榻处,她本要告诉拓跋迪州牧奏本的事情,然而手上的纸条一膈,她犹豫了下,眼神闪了闪,转身离去。 · · 公输定和珠儿见楚离出来,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待休养了几日,一行四人再次从东泰州出发前往华州上洛郡。很快就到达华洲境内,只是越来越临近上洛郡的时候,楚离越显得心神不宁。 珠儿低声问,“楚姐姐,你怎么了?” “没,”楚离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 上谷公主看她一眼,“近乡情更怯吧。” 楚离吐出一口气,笑答,“不止。”待她们在上洛郡落脚时,楚离越发显得不安起来。 “怎么了?”上谷公主问,“不就快到家了?” “嗯?”楚离回神,恍然道,“我明白了!” “什么?” “我是怕师姐。”楚离讪讪地,“走的时候没跟她说,就留了封信,师姐回头一定不饶我。” 上谷公主一声轻笑,“还有能让你害怕的啊?” 楚离一愣,清了清嗓子,“也不是怕,就是有点怯。你不知道师姐多厉害!” “有多厉害?” “嗯~”楚离想了想,“这么说吧,这么多年我和师姐过招,输赢掺半。我怕她,不是因为怕她奇招百出,而是怕她生气。” “过招?” “就是五行术数,阴阳八卦之类的。”楚离说,“师姐善结阵,我善破阵。她结多少我破多少,呵呵,”楚离得意道,“从没败过。” “啊,对了!”楚离恍然惊呼,“你们暂时都不能跟我回去。我得先回去破了师姐的阵法,然后跟她打声招呼,不然你们跟我一起回去,只怕还没刚进去呢,命就没了。” “怎么说?” “师姐的阙月阵尤其厉害,她经常在我们山门前设阵法,鸟兽误入其中都得重伤,要是人进去了……多半有进无出。不过我是不怕啦,破阵我很在行。”楚离又露出了得意之色,“只是这次不同,我留书出走,师姐一定不轻饶我,回去不定有什么等着我呢。我自己的话,还好应付。要是再加上你们,我一定顾全不来这么多人。万一伤到你们就不好了。” 她便独自一人回去。 待翻过一座山,又沿着一条河走到尽头时,楚离转了个弯,隐入一片蓊郁中,再出来时,眼前景色已经大变。首先是一条古藤缠绕簇拥的石路,蔓延向上,石路两侧长满青绿色苔藓,古藤蜿蜒攀援,紧紧抓缚在石块缝隙里。 楚离不由露出了笑意,大喊一声,“师姐,我回来啦!” 说着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往古藤上砸过去。可古藤并没有反应。楚离“咦”了一声,嘀咕道,“难道阵法又变了?” 她凝神打量八卦方位,目光炯炯,先是踏出右脚脚尖踩在了石路上,然后一路穿梭过去。竟然安然无恙。 “师姐竟然没有设阵法!”楚离大奇,忽然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难道是因为没有痊愈,身体不好?”这样想着,就再也耽搁不下去了,拔足狂奔。 很快绕过扑朔迷离又曲折的山路,走到一处瀑布前,绕过瀑布踏进一侧的巨石上,纵身一跃,消失在瀑布之后。原来此地有个障眼法,那瀑布一旁的巨石是个遮掩物,从巨石斜过去,就是一方平原,临山涉水,碧绿的平原上有一座精巧的二层木楼,用些许篱笆墙围出了一个院落。木楼周身有些绿色的嫩芽已经生发,衬得木楼生机盎然。 “师姐!”楚离心中急切又欢喜,快步跑了过去,可谁料还没刚到门前,迎头掉下一阵土,哗啦啦全砸她脸上。 楚离反而咧嘴笑了。因为这样的石霂才让她不觉得有事。 可她的笑容没持续多久,因为她发现,脸上不止是土,里面有……幼蛇。 “啊~~~~~”楚离吓得花容失色,一蹦三尺高,脑袋直接撞到了门梁上,这下更好,扑通一声掉落一桶水,正好冲掉了她身上的幼蛇。可楚离不敢庆幸,她不认为石霂会这么好心,果然,她又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那根本不是水,而是泥浆,只不过是过滤罢的泥浆,而且有股甜甜的味道。 楚离再不敢往上碰,她小心翼翼抬起脚,低下头,正要下脚时眸子一紧,慌忙又要抬,然而已经晚了,地上突然生出一朵花来,缠住她脚腕,那花却是铁花,楚离急忙想要挣脱,然而她挣扎时,却发现铁花里冒出了嗡嗡乱叫的蜜蜂…… 眼见着成群的蜜蜂直往她身上扑,楚离恍然大悟,刚刚泥浆里的甜味是蜂蜜!然而,这丝毫不能改变蜜蜂朝她扑过来的事实。 楚离大惊失色,无奈之下用力往一侧撞,果然木墙一侧被她撞开了小门,她连忙上身倒进去,只是脚腕还没铁花缠着。楚离脚腕翻转,与铁花角力,巧劲之下,终于挣脱了它,这才能全部藏身于木墙内。然而还没容她松一口气,楚离就一脚踩空,直接掉了下去。 “你竟然把我的木墙下面给我挖空了!!石霂!”楚离恨得咬牙切齿,“你太狡猾了!” 那木墙内的地面上只覆盖了一层薄土,乍看起来与平常无异,然而土下却是空的。她刚掉进去,洞里突然又伸出铁花来,扣住她的四肢和身体,将她牢牢绑在洞里。 她刚骂完,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冷笑道,“不知道哪个不自量力的,想破我的阵法,我们家门是这么轻易进出的?” 可不是石霂。 楚离气得牙痒痒,大喊,“石霂!你快放我出去!” 她喊着,仰头看见上面露出一个淡青色衣角来,接着看到那衣角绕了一圈,又走了…… “石霂!”楚离喊罢又连忙改口,“师姐!好师姐,你快放我出去吧。” 这句话说罢,那衣角才有重新出现,她便看见石霂笑吟吟地蹲在旁边俯视她,“哟,这不是大魏的国师吗?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石霂——不,师姐,”楚离讨好地笑道,“好师姐,你看,咱们许久不见,我甚是挂念师姐。你快放我出去,好好叙叙旧。” “挂念?”石霂皮笑肉不笑地睨她,“八月离开,年关都没回来,离去半年之久只得一封信,好师妹,你还真是挂念我啊。” “这……这不是有事耽搁了吗?”楚离越发笑得讨好,“我可是日日想着你呢。” “是吗?那你便再多想几日好了。”说罢,悠然起身,竟要离去。 “啊救命!师姐!”背后传来楚离惊慌失措的声音,“师姐快救我!” 石霂狐疑地转身回来,看看她,“莫耍诡计,今儿你是在这洞里待定了。”她刚说罢,忽然发现木门从身后砸过来,便是一惊,本要避开然而重伤未愈,行动不似以往灵活,就那么一脚踩空落入洞里。 正落在楚离身上。 那洞口本就不大,勉强够两个人站定脚跟。石霂落下来,很快铁花也重新勾出来缠住她四肢,楚离哈哈大笑,“石霂,让你偷鸡不成蚀把米!” 石霂恼得瞪她,“要不是我……”却及时住了口,没提受伤的事,“岂能让你得逞。” 楚离本也觉得奇怪,她只是想震动机关,放下木门砸一下石霂的,谁曾想石霂竟然也掉了下来,这可真不像石霂的实力。如今听她语焉不详,忽然想起公输定说她生病的事情,这才清了清嗓子,靠过去脑袋蹭了蹭她,“你生了什么病?” 石霂睨她,“就知道穗穗嘴不牢靠。” “嘿嘿,”楚离笑说,“穗穗可是我好朋友,当然听我的不听你的。你到底生了什么病?竟然要师父给你医治,现在怎么样了?” “本来是快好了,”石霂没好气地嗔道,“可被你这一砸一摔,怕是又要伤了。” 楚离皱眉,“旧疾?”她忽然捏住石霂手腕,往她脉搏上搭。石霂连忙挣脱,“你可别了,就你那半桶水的,还给我看病。” 楚离羞恼,“你不要小瞧人!”于是又去捉她手腕,石霂挣扎着就是不让她抓住。楚离急了,一口咬住石霂脖子,“你再动,我咬你!” “……”石霂僵住了,脖子上是楚离温热的唇,她咬咬牙,下巴忽然用力磕在楚离歪着的脸颊上,楚离哎呦一声松了口。石霂连忙避过去,脸上闪过一抹红,却转过脸去,啐她,“无赖!每次都用咬的!” “说的好像你没咬过我似的。”楚离不以为然,又仰头给石霂看,“你自己看,这牙印都没消呢。”锁骨处确实有一排几不可见的淤青,那就是石霂咬的。 她俩从小到大过招,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赢过对方,四肢牙齿头发,能用的都用过了。 石霂哼了一声,只作听不到。 “哼什么哼,你自己的铁花自己不松,还真打算在这过夜啊。”楚离幸灾乐祸。铁花只有一个机关控制,只要石霂松开她自己,楚离也会被松开。 石霂斜睨她一眼,“过夜就过夜。” 她俩也不是没有幕天席地风餐露宿的经历,故而在这洞里过夜也不算个事儿。只是如今石霂重伤,实不该再受寒。楚离虽然不知她重伤,但到底也清楚她身子不适。又想到石霂之所以这次下手这么重,多半是由于楚离她自己留书离家,说到底是她理亏。于是轻咳一声,笑出了两个锃亮的小虎牙,讨好的娇娇糯糯一声喊,“师姐~~~好师姐,人家知错了嘛!以后再不这样做了!我发誓!”说着比出两根指头来,她和石霂几乎身体紧紧相挨着,所以指头戳到了石霂手背。石霂低头扫一眼,“啪”一下打她手背,“誓言可是胡乱发的!” 楚离连连点头,“师姐教训的是!”又凑过去伏她脖子上蹭了蹭,撒娇道,“师姐,咱们出去吧。这里又冷又湿,我可是刚刚从牢房里出来,现在又要坐牢……师姐,师姐~~~霂霂~~~” 石霂被她喊得身上起了一层疙瘩,抖了抖身子道,“好啦好啦。”嗔怪地看她一眼,楚离没看见她动了哪里,就见身上的铁花全散开,消失在石壁里。 四肢终于活动自如了。石霂还正打着身上泥土,楚离一下扑她怀里去了,“吧嗒”一下亲在她脸上,“师姐师姐,我想死你啦!” 石霂一脑门黑线,脸上还疑似有些红云,揪住她耳朵就往下拽,“你给我下来!一身都是土!” 石霂有洁癖,楚离当然知道。可她不仅不松手,还故意在她身上蹭了蹭,石霂刚刚打干净的衣服,很快被她蹭的又脏又黏,不仅有土还有蜂蜜浆……石霂气得发抖,可楚离八爪鱼一样揪不下来,脑袋还灵活地躲开老远,揪不着耳朵,石霂急了,张口咬在她肩膀上…… “啊呦——” · · 她们灰头土脸的从洞里爬出来。 石霂冷着张脸,对自己被楚离蹭了一身的土和泥浆十分嫌弃。转头又看见楚离一脸阳光灿烂的大大笑容,就更嫌弃了。甩甩袖子,理都不理她,急匆匆去沐浴。 楚离因为自己扳回了一局心情大好,看见石霂匆匆的步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石霂听到动静,转身看她一眼,见楚离得意洋洋地大笑,更是恼得磨牙。楚离见状,连忙扮乖,笑眯了眼睛捧着脸看她。 那模样像个乖巧的小动物在讨主人欢心,石霂没忍住,唇角就露出笑意来。 偏偏楚离又是个眼尖的,见状又要往前扑,石霂连忙正色,“不许过来!” 楚离不满的撇撇嘴,听言站定不动。 石霂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几次,果然见楚离乖乖地站着没动,这才松了口气。再转身走时,眸中就带了笑意。终是没忍住,她低头一笑,唇角弯弯的,眸子里灿若星辰。多亏没让楚离看见,不然她又得扑过来。 楚离见她走得远了,自己跑回房间里倒了水喝。喝完就舒服的倒在了她自己的床榻上。这间卧房里有两张床,一张她的,一张石霂的。只不过自从她十五岁之后,石霂就不跟她住在一起了。只是偶尔楚离自己不愿意一个人呆着,就跑到石霂房间里蹭她的床。 她离开了半年之久,再次见到房内的东西,感到无比亲切和眷恋。她打量着房间内的物什,见东西都一尘不染井然有序,不由得乐呵,“有个太爱干净的师姐真是好。”遂抱着自己床上的被褥滚了滚,舒服的一塌糊涂。也不管自己脏兮兮的弄脏了床单等。 她半裹着被褥趴在床沿上,露出脑袋来,就看到对面石霂的床榻。那里已经很多年没人睡过了。楚离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石霂的情景。 那年她才八岁。楚谦去世不久,她就跟着成公来到这深山中来。可是成公却不怎么管她,山林间不缺吃喝的,楚离就自己觅食。那时候,他们的房子还只是个茅草屋,十分简陋。不过好歹能遮风避雨。她秋天的时候到深山来,第二年夏末的时候,成公带了另一个女孩回来,那就是石霂。 可那时的石霂远不是现在的模样。楚离第一次见到她时吓了一跳,幼时的石霂从脖子到脸上都有一道深深的血痕,看起来很狰狞。比这血痕更让楚离不适的是,石霂整个人散发着阴郁死寂的气息,一双眼睛里带着宛如死人的冷漠。小小的楚离看着她,吓得暗自咽了口水。 成公对楚离说,这是石霂,是你师妹。 没错,一开始的时候,楚离才是师姐。尽管她比石霂小了四岁。可谁让她入门早呢! 楚离强自按下心中怯意,走上前去说,“师妹,你好。” 可石霂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完全没听到她说话似的。楚离忍不住哆嗦了下。 成公就幽幽一声轻叹,摸了摸石霂的头,柔声说,“石霂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这是你的师姐楚离,虽然她比你小了点,但以后会好好陪你的。” 楚离躲在成公身后,探出脑袋来看着石霂,接口道,“嗯!师妹,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可惜石霂根本没反应。 不过楚离还是很高兴,八|九岁的楚离还不能翻越高山,没有临山友人。所以对于年幼的楚离来说,多了一个人陪她玩耍,她很开心。可显然石霂并不喜玩耍。她整日只是冷着张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小小的茅草屋里,楚离和她睡在正对面。成公就在门外守着。楚离在床上不老实,总爱翻来滚去的,直到睡着才会安静下来。可石霂不一样,石霂很少待在床上,只有夜深时才和衣躺下。悄无声息的,在床上也安静地恍若不存在。 楚离有时候半夜醒来,都觉得哎呀,这个师妹怎么这么安静。又寡言少语的。楚离跟她说话,她很少带理的。 不过石霂干活却不会偷懒。在这深山里生活,衣食住行都得自己动手。她们的茅草屋后有一块稻田,左侧有一块菜地,稍微高一点的山上还找到平地种了小麦。这些都得成公和楚离自己动手栽种。楚离发现,石霂虽然话少——不,确切的说,几乎不说话,只有成公问她话时才勉强开尊口。楚离很多时候都是自说自话,反正石霂听见也不回答——但做起事情来却是丝毫不含糊的。 楚离还记得石霂主动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喂!” 没错,就是这个字。那天她们去后山采药,石霂可能没爬过山,一脚踩空崴了脚,疼得直冒冷汗。楚离急的手忙脚乱,像个怪力萝莉一样背起她就走。石霂一句话都没说,任由她背着下山,回到草屋里,楚离乱翻草药,整个草屋都快被她拆了。 然后疼得脸色发白的石霂主动跟她说了第一句话,“喂!” 楚离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惊喜地转身看她,“师妹!”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石霂微微侧了侧脸,低声说,“川掌莲在你药篓里。” 楚离这才发现,被自己挂在腰间的小小药篓里露出一株针状绿叶,恍然道,“难怪我找不到呢!”她嘿嘿一笑,跑到石霂身边,“谢谢师妹!” 石霂皱眉,动动唇却没说话。 楚离有些失望,不过反正她也习惯了。先给她冷敷脚腕,嘱咐她躺下别动,就自己跑去煎药。 待到入夜,楚离强撑着困意走到石霂床边,要帮她脱鞋袜。石霂挣扎了下,争不过也就由她去了。一直到半夜,楚离难得醒了过来,在床上滚了滚,迷迷糊糊地下床去看石霂,谁知道不看不打紧,一看石霂竟然浑身直哆嗦,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楚离顿时吓得睡意全无。连忙叫她,“师妹,你怎么了?” 她喜欢叫她师妹,虽然暗地里楚离总叫她木头人。对这个师妹,楚离渐渐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她好像很开心自己有一个妹妹一样,处处让着石霂照顾她。所以整天师妹不离口,叫的可欢。 然而石霂听着却一点都不开心。被一个小自己那么多的小人儿一口一个师妹叫着,那人还一脸洒满阳光的笑,让她渐渐愈发不乐意这个称呼。 所以那晚又听到楚离喊她师妹,她头一次发作出来,“不许这样称我!”尽管她声音如此虚弱,可楚离还是听见了,“啊?” 又见石霂虚弱之极地郑重看着她道,“不许喊我师妹。” 哎呦,楚离那颗稚嫩的少女心哟,听见她这么冷冰冰又决然的话,霎时间碎了一地。她撇撇嘴,眼睛就模糊了,却还固执地嘟囔,“师妹师妹,就是师妹!”口里说着,还是不忘去探石霂额头,见石霂额上冷汗直冒,却没有发热才稍稍放下心来。又去探她脚腕,脚腕处也并无一样,草药也上的好好的,所以,刚刚她是在哆嗦什么?而且声音还这么虚弱。 “你怎么了?”楚离委屈归委屈,却不能不管她,还是开口问,说着却又不甘心地故意加了句,“师妹!” 石霂被她气到,竟然渐渐安静下来,也不发抖了。 楚离等了半天不见她回应,也恼了,转身就回自己床榻。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故意端着架子大喊一声,“师妹,睡觉!”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此好转。 楚离因为不放心,第二天半夜也醒了过来,结果发现石霂还是那样屏息凝气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额上还是冷汗连连。接连好几天,都是这样。楚离大惊,才意识到,难道石霂每天晚上都是这样? 等到第六天,楚离干脆不说话了,整个人直接钻进石霂床上抱住了她,“你怎么了?” 石霂一下安静下来,闷声道,“放开我。” 楚离不答,反倒打了个呵欠,“师妹,我又困又冷,你快别说话了,好好睡觉。” 石霂推了推她,楚离反而愈发用力抱紧了她。推了几次没推动,石霂累得手酸。她自然比不上楚离力气大的像小牛犊。 于是两人一夜安眠。 第二天楚离醒来时,石霂已经不在床上了。不过被子还是好好地给她盖着,楚离咧嘴一笑,觉得自己的师妹还是很懂事儿的。 接下来几天,楚离每到半夜都跑到石霂床上去,刚开始石霂还推一推,后来都懒得理,甚至还主动给她留出了位子来。 直到有一天,楚离想睡觉就直接跑到石霂床上去了,没过一会儿就被石霂推醒,“喂。” 楚离揉揉眼睛,“你应该叫我师姐,”她嘟囔着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拍拍一旁的空位,“上来吧,师妹。” 石霂也就依言躺了上去。可没过一会儿,楚离就觉得不对劲,手臂上有个又凉又滑的东西绕来绕去,她睡意正浓,不耐烦地伸手去抓,一抓到眼前,绿油油软腻腻一条,“这是什么?” 石霂面无表情地躺着,“蛇。”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楚离顿时吓得惊跳起来,差点没蹿出去。 石霂安然躺着,看她在一旁手足无措地乱跳乱扭。 楚离一下扑在她身上,“师妹师妹,快救我!” 难得石霂面瘫脸上露出笑意,“叫我师姐。” 楚离哪儿还有脑子思考,从善如流地大喊,“师姐,师姐,救我,快快!” 石霂岿然不动,“我救了你,以后你要喊我师姐。” “好好好,师姐师姐,你快,你快!”楚离要吓哭了。 石霂这才手一抬,揪住那翠青蛇扔了出去。 楚离已经吓得虚脱了,缩在石霂怀里一动不敢动。 石霂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师妹,别怕。” 楚离带着哭腔,虚弱地说,“师妹,我中毒了,我要死了。” 石霂忍不住一声轻笑,“翠青蛇无毒,还胆小怕人。另外,你要叫我师姐。” “什么?”楚离这才抬起头来,抹了抹眼泪,“为什么叫你师姐!你是我师妹!我好不容易有个师妹。” “唔,你刚刚答应我的。”石霂歪头笑了笑,满是得逞的欢快,“师妹,你忘啦?” 楚离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笑,迷迷瞪瞪地忽然就心软了。她之所以每晚蹭摸到石霂床上来,其实是猜到石霂在害怕。也许是害怕黑夜,也许是害怕独睡,又或者是害怕别的什么,楚离不知道。她只是心疼她。她拿这个长她四岁的木头脸当亲人,当妹妹疼爱。楚离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她如何看不出石霂的硬撑和要强,所以对此只字不提,只赖皮地每到睡觉时跑到她床上去,把她抱在怀里。 这时她们相识相处半年了。半年时间,楚离第一次看见石霂的笑,还笑的这么欢畅,她没来由地心里就软的一塌糊涂,俯身吧唧一下亲到石霂脸上,欢快地大喊一声,“师姐!” 石霂顿时红了脸。一把推开她,“不得无礼!” “那我还叫师妹。”楚离伸出手,又把她拉到怀里去了,“反正我可喜欢有个师妹了。” 石霂哼了哼,“难道你有师姐吗?” 楚离摇头。 “那不也是好不容易有个师姐?”她们肩并肩躺着说话。 “可是师妹好玩啊。师妹师妹,多好!” “不行!我比你大!” “我比你先入门!” “师父说,你根本没拜在他门下。” “谁说的!反正我比你早。” “你耍赖,叫我师姐!” “好的,师妹。” “……” 她们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不过后来楚离还是沦为了师妹,因为石霂竟然较真地专门去找了成公,问成公楚离到底有没有拜在门下。楚离在一旁挤眉弄眼,成公乐呵呵地答,当真要算的话,离儿还没哪。 石霂意味深长地看楚离一眼,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师妹!” 楚离黑了脸,“石霂!”反正就死活不叫师姐。 不过石霂有成公撑腰,楚离再也不能耍赖喊她师妹了。 好好一个师妹变成了师姐,楚离心里可不痛快,于是整日里和石霂作对,两人斗智斗勇,楚离渐渐地习惯了在外人面前顺她的意。不过私下里,她还是一句句喊石霂,有时候发腻地喊霂霂。 十年光阴转眼过,石霂再也不是当初刚来时的模样。楚离却还是当年的楚离。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啊。陷在回忆里的楚离回过神来,嘴角噙着笑意。眼珠一转,她从床上爬起来,起身去找石霂。 而石霂,正在后池沐浴。 忽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顿时抽了嘴角,“楚离,你给我滚出去!” 可是说话间,楚离已经露出头来,灿灿一笑,“我也要沐浴!” “……” ☆、第32章 “你就不能等会儿再来?”石霂强自按下心头羞意,气恨地一指头戳在楚离额头上。 楚离笑嘻嘻地倚在石壁上,任由温热的泉水浸润全身,被石霂戳的歪了歪头,“那我也不舒服嘛!身上都是土,还甜腻腻的,招蜜蜂!” 石霂扭过脸去不搭理她。 楚离戳了戳她白玉一样的后肩,娇娇道,“师姐,你帮我捏捏肩膀嘛!又酸又疼。” “不。”石霂言简意赅,始终背对着她。 楚离说,“那我先给你捏好了。然后你再给我捏。”手就搭到了石霂肩头。 石霂僵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享受着楚离灵活轻柔的指尖在她肩上按揉。 “师姐,你……”楚离在她背后皱了皱眉,“你怎么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凉了?”石霂素来冰肌玉骨,一年四季像个冰雕人儿似的,楚离都习惯了她常年冷冰冰的双手和肌肤。可这次,她却隐约觉得石霂身上不止是冷,而是在冒寒气。 石霂神情一顿,便如常道,“大概是天气冷了吧。” “可以前冬天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冰啊。而且现在都是春天了……”楚离嘟囔着,“是不是旧疾未愈,伤了元气?这也太冰了。”其实她也不知道石霂的旧疾是什么,只是好像打小起,石霂就体寒,越是入夜越是冰寒。楚离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能明显感觉到石霂冰凉的体温。楚离自己像个小火炉,但是也要暖上好一会儿,才能让石霂的温度稍微高点。 她曾经问过,但石霂语焉不详,只说是怪症,言语间很是不想提,楚离也就不再多问。是以她钻研医术,博览群书,只可惜这深山里没有人,她没处练手,而且她也没有找到符合石霂症状的疾病。也就只能当做是怪症了。 不过幸而后来石霂和楚离一起好好调养身子,那怪症也就渐渐好了。楚离还以为痊愈了。谁料如今又隐隐有些症状,她心里暗暗焦急,神思便不在此处了。 感觉到背后楚离的走神,石霂心内暗叹,转过身来拍了拍她的脸,“好了,别发呆了。没什么要紧事,这十多年不都过来了吗?” “可是——” “转过去!”石霂打断楚离的话,让楚离背对着她,双手搭在了楚离肩头,轻重不一的揉捏起来,“说了没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好吧。嗯~”楚离舒服的一声轻吟,让石霂嘴角抽动,垂了眸子,似是在忍着某种情绪。然而手上动作未停,楚离便不时哼唧一下。 “啪”一声,石霂拍在她背上,听不出情绪的道,“不要发出声音!” 楚离垮了脸,“舒服还不让喊哪。” “不让。” 楚离道,“我就喊!” 石霂顺手揪住她耳朵,“你喊一声试试?” 楚离缩了缩脑袋,抓住她的手,“好嘛好嘛,我不说话就是了。” “是不许出声,”石霂好笑地看她一眼,楚离这些小把戏,她清楚地不能再清楚,“饶舌该打!” 说着手上突然用力捏住她肩头,楚离痛嘶一声,“啊,石霂!”急忙转身紧紧捉住石霂双手,“你谋杀啊!” 两人面对面时,没在水下的身体就若隐若现。楚离面无异色,毫无所觉,石霂却浑身发紧,便下意识地抽出手一抬,就那么轻轻地一巴掌甩在了楚离脸上,虽然不重,但还是把楚离打懵了,“打人不打脸啊!石霂你疯了?” 石霂还没说话,心里忐忑地想着开口道歉呢,楚离整个人都扑了过来,把她压在石壁上,一边扣紧她双手一边揪住她耳朵,“让你打我!” “你……你快放开!”楚离光溜溜的,整个人都压住了她。那种异样的感觉……石霂这次再没忍住,脸上直发烫,说话都不利索了。 她们身体相贴,楚离俯视着她,一脸不忿,“你竟然打我脸!” “你……我……”石霂心跳不齐,咚咚地震着她自己的耳膜,粉面娇颜,如出水芙蓉又似染了露水的二月桃花,她转过脸去,按下情绪缓声道,“是我不好,你先起来。” 楚离听到她道歉,心里才舒坦了。注意力不再集中到忿然的情绪上,才意识到自己紧贴着石霂的身体。说起来在她十五岁之前,她和石霂从未分过彼此,同吃同住同浴同行,只不过近些年才分开了。可她何曾见过石霂这等娇羞的神色!竟然就那么痴痴地望着,出了神。 泉水尚温,薄雾缭绕。乍暖还寒的料峭春日,已经有了鸟鸣鱼跃。便听那不知名的鸟儿婉转啼鸣,山间嫩叶青翠,自由舒展。万籁俱寂里只余下悄悄萦绕起来的心跳声,在这泉水里乍然作响。 石霂觉察到情形不对,抬眸去看时,楚离瞬间松了手,一个猛子扎到水里,闭着眼睛不肯冒头。 心上涌起千般情绪万种柔情,石霂暗自一声低叹,伸手把楚离揪了出来,“想憋死吗?” 楚离只不肯睁眼,没来由地心头躁动,听到石霂的话竟然心里莫名一阵委屈,她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石霂。然而两人身子相依时,楚离就僵住了。 这猝不及防的动作,石霂没来得及躲开,霎时间声音不由得有些微颤抖,“离……儿……” 她不敢推,也不敢动。就那么被楚离轻轻地搂在怀中,肌肤相贴。 林静山幽,时光犹似断住的流水,凝固在此刻。 半晌,楚离却冷静了下来。心头诸多纷乱情绪,脑海里乱糟糟闪过的让人抓不住的念头,都渐渐散了去。她轻轻松开了石霂,微微笑起来,“师姐,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们长大了,就得分开了。”她慨然舒一口气,歪头对石霂笑,“这是欲。” 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在缭绕的水雾里那么不真切。轻松自在又似不在其中的出尘,让人恍惚地觉得碰不到她。 石霂沉默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是啊,欲。” 可她的欲,和楚离的欲,显然并不完全一样。可惜……石霂垂下了眸子,可惜楚离的心一尘不染,纵有欲却无情。 楚离展颜一笑,上前亲了亲石霂的脸颊,只让人觉得干净,全无半点情|欲。她道,“师姐,人的欲啊,真可怕。” 石霂笑看着她,没有接话。 楚离又安然地躺回了石壁上,“师姐,你再帮我捏捏嘛!手臂和肩膀都酸疼。”车马劳顿且不提,她抱着拓跋迪走了那么远,纵使体力再好也扛不住。何况之后就被投入了大牢,吃不好睡不好,哪能休息过来。刚从牢房出来,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一路都没能休养,这会儿倒是确实疲惫不堪。见了石霂,就更加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辛苦酸痛都涌出来了。 石霂让她转过身子去,仍旧给她揉捏。 楚离轻声说,“师姐,我出去了这一遭,只觉得人世间浑浊不堪。” 便说了她在魏朝的见闻和对当前势力的分析。 石霂静静听着,良久,望着楚离光洁的后背,指尖摩挲着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嗯?”楚离不解。 石霂把她拉过来,侧搂在臂弯里,尽管她们未着衣衫,这时却无一丝旖旎。楚离乖顺地倚在她肩头,听她说,“离儿,不如意事常八|九,无可奈何之事多矣。世事清明,则当出而为士。适逢乱世,便该独善其身。” “此言差矣。”楚离撇嘴,“若举世清明,又何须我等再锦上添花?若世皆混沌,当正该是雪中送炭尽皆全力之时。” 又道,“百姓愚钝,备受欺凌,我们既然明了,怎么能熟视无睹呢?”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石霂喃喃着,笑容便无奈起来,“离儿,世人自有世人自救。” “那我便是世人,我也要自救。”楚离歪了歪头,望着她道,“本来我是不想做国师的,可是如今这恶名已背负在身,那魏朝皇帝定不会轻易放了我。既然如此,我何不顺水推舟,做个真真正正的国师?” “身在其中,依你的性子必招小人陷害。”石霂道,“但离儿想做,就去做吧。”她微笑着下巴贴在楚离侧脸,“只有一条,你要记住,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与国师交者,君子有之,小人亦有之。当因人而异,不可一贯秉持清正。” “这个着实难。”楚离皱眉,“我一点都受不了下作小人,更何况让我对他们笑脸相迎,虚与委蛇。” “不怕,”石霂迟疑了下,才道,“你身边不是有个上谷公主吗?你不愿意做的,尽管让她去好了。” “哎——”楚离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念头一转,又恍然道,“噢,穗穗!”她以为,既然穗穗能通过公输定告诉自己,石霂有恙。那自然,也能从公输定那里得来消息,告诉石霂她的情况。 石霂不置可否。 “嗯……”楚离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师姐,我……我怀疑上谷公主——”说到一半忙解释道,“我不是有意要怀疑她的,只是觉得奇怪,我知道不能随便怀疑别人,可是——” 石霂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急,慢慢说。” 楚离这才松了口气,“我怀疑上谷公主跟在我身边是有目的的。我总这样觉得。”她伸手搅着水花,轻声道,“从头到尾,虽然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但是我总有种微妙的感觉——”低头一叹,苦笑道,“也许是心里埋了怀疑的种子,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显得那么……漏洞百出。” “寇天师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了,他去了哪儿?为什么那么巧,就偏偏在我走的时候,他消失了?而且,怎么会我刚走上谷公主就追了出来。”楚离喃喃道,“尤其奇怪的是,我三番五次没能控制住情绪,险些跟她撕破脸,可每次都被她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回想起来,真是不合理。为什么呢?我一个无名小卒,得罪了皇族有什么理由不被治罪呢?除非,”她顿了顿,“她有意识地在试探我,或者说,在利用我。” 楚离眯了眯眼睛,目光有些厉,“上谷公主,身为皇族,众所周知她作为唯一的公主,历来深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是什么都见过。那么,为什么,她——”却说不出口了。她认为,上谷公主对自己数次的亲密行为着实难以理解。楚离可不觉得上谷公主会那么容易喜欢上自己。她之所以一直不甚思量这个问题,主要是因为她不在乎。对于不在乎的人,她根本懒得花费心思去掂量。而现在,上谷公主拓跋迪多少算是与她有了同生共死的经历,楚离渐渐把她放在了心里。然而,当她真的开始在拓跋迪身上放心思的时候,却发现了这么多疑点。 那原本被她忽视的诸多蛛丝马迹,因为不在乎而被压下的名为怀疑的种子,此刻却开始破土而出。 她眼里不揉沙。无干的人欺骗利用,大可以一笑而过。可若是休戚相关的人来蒙骗,楚离无法接受。她本就不是个容易热络的人,不像石霂。石霂虽然看起来不好接近,但其实很平易近人,待人宽和。楚离却是看起来和蔼可亲,实则心里有堵墙,旁人很难翻越。 “怎么了?”石霂难得见她卡壳,转头一看,楚离耳根都红了。石霂心里一抖,想到上谷公主的癖好,顿时一颗心沉了下去。她声音不似先前平和,无端多了些冷冽,“怎么了?” “没……没什么……”楚离总是忘不掉那种感觉。每次想到总觉得仿佛还在。她跟石霂裸裎相对,这么多年也从未有过那等亲密的行为。偏偏被拓跋迪抢了先,楚离从未经历过这种事,虽然总是告诉自己不要在乎,可那感觉却是挥之不去的。 然而她越是这样表现,石霂那颗心就越往下沉。她忽然捏住了楚离下巴,“离儿。” 三分怒气,三分凉薄,三分压迫,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楚离惊了惊。 “离儿,”石霂青葱的指尖抚摸着她的脸颊,“发生什么事了?” 楚离下意识的捏了捏耳朵,仿佛耳根还在发烫。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又连忙捏住了手指。食指上似乎还带着湿软的触感。 她未发一言,然而石霂心细如发,敏感的意识到可能发生的事情。她忽然沉了声音,“离儿。”指尖覆在楚离耳根,楚离一抖,连忙躲过。偏偏这一躲,让石霂确定了原先的猜测。要知道,在过去十多年里,她和楚离二人几乎毫无保留,楚离从未如此敏感。她没刻意碰过楚离,但是捏耳朵这种行为是常有的,可唯有这一次,楚离的反应如此反常。 石霂说不上来心头的感觉。愤怒?失望?不止。她强自压着情绪,缓了缓才淡淡问,“你喜欢她?” 可问出来的时候,又不想听楚离的回答。 此刻,明明楚离毫无保留一览无余的在她面前,可她却要问她是不是喜欢别的女人。 石霂心里像是蹿了一股火,让她压了再压。 她跟楚离相处十余载,早已不是普普通通的同门之谊。她来到此地时,十三岁。那时楚离还那么小,似是个无忧无虑的小仙子。每次笑起来总让她觉得这世界原来可以如此明媚。后来她知道,楚离的经历并不比她好上多少。先是丧母,后来丧父,终究也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可楚离始终都满怀热忱,好像从不曾扑灭希望,这样的楚离让她也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她觉得楚离是个宝贝,值得被人捧在手心呵护。她见过太多人情丑恶,知道这世道有多么肮脏,所以才愈发珍惜楚离的干净,珍爱无论遭遇了什么都能怀有希望的楚离。 可实际上,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对楚离是什么感情。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楚离,所以她清楚楚离那颗一尘不染的心上是多么难以有所牵挂。她比谁都看得透,楚离有情,却最无情。她们的师父常常要让楚离修道修仙,可楚离总是不屑一顾。其实,石霂非常明白,只要她自己劝上楚离一句半句,说不定楚离也就愿意试试了。是的,石霂很清楚自己对楚离的影响力。她敢确定,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牵动楚离的情绪,那么这个人非她莫属。所以她自信。 她不否认她的自私。 师父成公兴常说,现在的楚离能以无情入道,可泛爱天下,得有大成。 可石霂偏不要。她一次又一次对楚离说,从不存在修仙之事。甚至她切断了楚离对修行之事的道路。她不愿意让楚离做一个得道的无情人。她无法忍受有一天,自己对楚离来说,和那些花鸟鱼兽一样,是可以爱着的万物之一。 她爱楚离,这是无疑的。但这种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石霂自己也不甚明白。 楚离可得道。只要当下她潜心修行,以一颗不被损染的赤子之心入道,不日可能就有一番别样的天空。那颗不被束缚的赤子之心是多么难得,每个人出生伊始都有这样一颗通天彻地的道心,可却随着生活的磨损而渐渐蒙尘生锈,再难看到本来面目。 但石霂不愿意冒这个险。她爱她,却不愿意让她走一条更稳妥更宽广的通天大道。她爱她,所以要拖她在这滚滚红尘里,渴望着有朝一日她能看到自己。 她遭受了太多苦难,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一无所有无所依恋的痛苦。 可是,她又不愿意这么自私。所以她不动楚离,私心里希望楚离能自己开窍,希望对楚离来说已经很重要的自己,能再重要一点,更重要一点。最不济,也就是这样山长水远的,两人一生相伴。 然而,如今,她却要问她,是不是喜欢了旁人?无论这个旁人是男是女,这个答案都让石霂心头发紧。 即使,理智告诉她,楚离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害怕。 害怕听到楚离的答案。 ☆、第33章 三三 “喜欢啊。”楚离想都没想,顺口就回答了。 石霂呼吸一窒,心就凉了一半,见楚离漫不经心的模样,压着情绪又问了句,“多喜欢?”话到这里没能很好的控制心绪,便加了一句,“比我呢?” 说了就有些悔意。唯恐楚离听出这言语里藏着的情绪。 楚离抬头看她一眼,扑哧一笑,撒娇道,“师姐,你跟她比什么嘛!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7节 楚离想了想,“就像穗穗和你,我都喜欢啊,可是这怎么比嘛。”又说,“上谷公主也是我的朋友,她救过我的命,为此还命悬一线,在平城的时候又很照顾我。”楚离说,“所以我才会因为怀疑了她而难过。无亲无故地,人家好心待我,我却怀疑她。着实让我羞愧难当。” 说着便有几分怏怏不快。 石霂心头缠了千千结,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亲昵地摸了摸楚离的头,“那就别怀疑,相信她。” “可是又总有些蛛丝马迹让人摸不透。” “忘了就是。一旦你心中起疑,便觉得一切都有疑点,关注点错了位,所有的情绪都会往一个方向集中。到时候,就算她没有目的,在你看来也是有目的的了。” 楚离沉默了一会儿,仰头望着石霂笑,“师姐说的对,我不该怀疑她。投我以桃李,报之以琼瑶。”她释然地长长吐一口气,想了想又说起了珠儿的事情,“虽然魏皇做法不当,但是我对他极力控制寺庙的发展还是喜闻乐见的。老百姓啊,都不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拜的是什么,就出了家,还谈什么修行,真是让人恨铁不成钢。” 石霂无奈地摇头笑了,“你呀,你以为他们都跟你一样,是为了求智求真才遁入空门?” “哎——” “老百姓啊,他们才不在乎什么是佛,什么是真,他们只想求一份心安。”石霂道,“他们只是想希望有个力量能救他们罢了。世道不兴,佛道才兴。皇帝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只怕会激起民愤。离儿,你要当心。” 她们沐浴完离开后池,楚离说,“我希望可以开民智。” “少有抱负,未必能成。”石霂却摇头,“你太年轻了。皇族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离儿,国师之谓,听起来像是百姓之师,实则是帝族之器。你所求,尽为当权者所不容,日后必艰难重重。” “我不怕。”楚离咬唇,“至少,我希望能让百姓不疯魔,不害儿杀女。” 石霂一顿,想起了楚离的身世,霎时心中一片怜惜,便道,“未必能成,也未必不能成。曲中取直,外圆内方,尽力而为吧。”她扫向楚离心口,那里有一道二指长的疤痕,是楚离的母亲要取楚离的心献给佛祖时留下的。 石霂眸中一片柔软,她牵住楚离的手,笑道,“也没什么,当世虽乱,也不过蜗角之争耳。离儿,尽管做你想做的。” 惹得楚离展颜一笑,“方寸之地,存了我们这么多人,可也难为了。”她心情舒畅了些,闲聊道,“庄子说,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天地之无穷,真是人力所不能至。难怪师父总想着修道修仙,也情有可原。” 石霂眸子一紧,轻笑一声,“便是如此,又哪来的神仙鬼怪,不过是人心作祟,贪欲不止罢了。” “对!先圣孔子都说,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好好做人才是最重要的。” 石霂笑笑,“你把孔老夫子都搬出来了,还不尽是你的理。” 她们嬉笑一番,刚回到院子,就看见临山的巫溪踱步而来。 楚离撇了撇嘴,“她总是阴测测的,可让人不喜欢。” 巫溪常年一身乌青色长袍,不苟言笑,也就和石霂说话多些。楚离不喜欢她身上的气息,总有种阴冷发凉的不适感。 石霂无奈嗔她,“穗穗不也是常年一身暗,也不见你埋怨。” “可穗穗身上没有晦暗的感觉。”楚离不想跟巫溪共处,便要回去接拓跋迪四人前来。 石霂应下,她便欢喜地下山去了。 远远地,巫溪看见她一闪身没了影,唇角勾了勾,对石霂道,“楚离是越来越讨厌我了。” 石霂却皱眉,“她好像越来越能感受到你身上的鬼气了。” “接触的人多了,她又心性灵透,自然感受越发敏锐。”巫溪不以为然,“不过她不会想到这方面去的。”便意有所指的看了石霂一眼。 石霂不语。她就是不想让楚离知道这些,不想让楚离踏入这另一个世界。 观她神色,巫溪心中暗叹,便转移话题道,“她急匆匆去做什么?” “接上谷公主她们。” “上谷公主?”巫溪面有讶色,蹙眉问道,“你竟要引皇族中人到此地来?” “这里也是离儿的家。她要请朋友回来做客,我岂有不允之理。”石霂神情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朋友?”巫溪好笑地摇头,“我以为,你会让她提防上谷公主。” “那公主身上有寇谦之的五明扇。”石霂道,“只怕已经被天师加持,能引万物灵气驱邪佞。” 五明扇,又名五明降魔扇,能驱邪治病,辅正除厄,最重要的是它能辨识天地灵气,可以说是寻找炼丹灵药的指南针。 巫溪便了然了。上谷公主现在还没用到五明扇,但万一用上,只怕就会为楚离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所以石霂需要先把人带过来,稳住再说。 “我原以为,她在利用楚离,呵,”巫溪轻叹,“现在看来,反倒是被你利用了。” 石霂面无异色,转身走道,“人和人的关系,不是只有利用与被利用。” · · 到达上洛郡的驿站时,已经入了夜。 楚离连夜敲了门,谁曾想一开门就看到上谷公主在教珠儿写字。她容貌精致,身上衣服半丝褶皱都没有,微弱的烛火映照下,愈发衬得她姿态挺拔。 微光下教人识字的场景,让人不由得心头一软。 “公主,你还没睡哪?”楚离轻轻进去,拓跋迪抬头笑了笑,“你不在,珠儿习字有不会的,只好来找我了。” 也亏得珠儿胆大。 珠儿原本也是战战兢兢,不敢有半点懈怠,这会儿见到楚离,一下放松起来,甜甜地喊,“楚姐姐!” 楚离上前摸了摸她的头,“不早了,先休息吧。明天带你去见师姐。” 上谷公主笑道,“不怕了?” 楚离不好意思,“原也不是怕。公主,你也早些休息吧。” “好。” 楚离目送着她离开,心中莫名一声叹。 原本的上谷公主身强体健,明媚照人。可这一路奔波下来,如今虽然她仍旧精神十足,可显见的憔悴了许多,人也瘦了不少。 楚离想,以后一定要对她好点。原本好好一个公主,现今沦落到这等境地,怎么不让人怜惜。 她去关门,上谷公主突然停下来,转身道,“国师?” “嗯?” “父皇已经知道了我在你身边,”上谷公主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楚离一惊,这才想起东泰州州牧奏折的事情。顿时心下愧疚不已,当时虽然没有明确的意识,但她心底也是存了试探之意的。想试试,如果皇帝知道了上谷公主的下落,会不会来捉她。 然而这一路过来,并没有人来抓捕。所以楚离心里才疑窦丛生。可现在上谷公主突然提起这个,楚离原本就听了石霂的话,当下更是觉得自己不该冤枉拓跋迪了。 “公主哪里话,我能做的,一定竭尽全力。” “请国师奏请父皇,想办法务必让我陪你寻找长生不老药,免我回宫。” 楚离皱眉想了想,“好。” 上谷公主松了一口气,顿了顿,却几步走到楚离面前,伸手捏掉她肩头几片杂叶,笑说,“国师,为了方便起见,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上谷公主。以后,你唤我渠迪就好。”她眨眨眼,略带几分调皮地道,“还望国师大人多多照顾呀。” 楚离忍俊,“渠姑娘尽管放心,本国师一定尽心尽力。” 上谷公主又道,“楚离,咱们是朋友,对吗?” “对!”楚离坚定地点点头,“朋友。” 上谷公主却不再说话,半晌才道,“朋友交,贵在诚。愿本宫……不,希望我能成为值得信任的朋友。” 楚离脸色一变,不知道上谷公主是不是猜到了自己故意不告诉她奏折的事情,当下薄面羞愧地直发烫。 上谷公主却恍若没看见,只笑笑说,“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愿意相信你。” 好像她并没有发现奏折的事情,只是就事论事。 楚离讪讪点头,“多……多谢,我也……也会相信你的。”说着重重点头,“我也相信你。” 上谷公主笑了笑,“能彼此信任……真好。”那幽潭一样的眸子里,此刻尽是脉脉温情,夹杂着几许不易察觉的复杂之色。 “早点休息。我很期待明天能够跟你回家,见到你师姐,和你的临山友人。” 她施施然离去,楚离却捂了捂脸,怪自己不该小人之心。便愈发坚定了要好好待上谷公主的心思。 ☆、第34章 翌日就启程进山。 楚离带着拓跋迪和珠儿一路,公输定有事未能前来。她们刚绕完山路就看见迎面过来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带着两个侍从。看样貌也就二十出头,双眸狭长。乍看起来温良文质,可楚离扫了他一眼,低声对拓跋迪说,“咱们且让一让,不要与他争。” 拓跋迪皱眉,不解的望向楚离。这山路是狭窄逼仄,但凭什么让她们让路?上谷公主拓跋迪即便如今不再颐指气使,可也不能让她给旁人让路。 楚离打量她神情,悄悄道,“这人身上阴戾之气极重,若与他争执只怕不妙。如今你重伤未愈,我又不会武,还有珠儿要照顾,可那人不仅侍从内力深厚,恐他自己都不是等闲之辈。咱们还是避一避。” 听得拓跋迪心内暗惊,倒不为别的,她吃惊在楚离只看了人家一眼,怎地看出这么多东西来?要知道拓跋迪自己也是练家子出身,虽然内力不深,但功夫也算中上了。可她也只能看出迎面来的三人下盘稳,当是练武之人而已。可楚离一个不会武功的,不仅能看出人家内力深浅,还能看出青年心性,这让拓跋迪如何不吃惊。她顿了顿,故意道,“你怎么知道?不会又是胡诌吧?” 楚离不满地皱鼻子,“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而且从来没有看错人过。” 拓跋迪心里又是一咯噔,犹豫了下装作不经意地样子笑问她,“那你看我呢?” 楚离看她一眼,撇嘴道,“我只能感受出戾气,无论藏多深都能感觉到,但别的……看不出来。” 拓跋迪松了口气,笑道,“国师还真是奇人。” 她们低语着,那青年已经快到面前,楚离连忙拉住拓跋迪和珠儿往一旁靠了靠。 青年和他们擦肩而过,那眸子里却闪过一抹寒光。 待他们走远了,楚离才松了口气,“还有杀气。”转头看见拓跋迪眉头紧皱,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问,“怎么了?” “有点眼熟。”拓跋迪凝眉细思,“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看起来倒不像大魏子民,”楚离说,“不过这里本就接近南朝,百姓混杂很正常。” 她们边说边走,忽然拓跋迪恍然一声,“我想起来了!” “公主——不,渠迪,你还真认识他?”楚离奇道,“可他刚刚不像认识你的样子。” 渠迪笑了笑,“我是女眷,他自然不认识我。可我却认得他。”她眯了眯眼睛,“南朝宋帝刘义隆的长子,当今太子刘劭。”说完狐疑地望向刘劭离开的方向,“他到这里来干什么?荒无人烟的。” 又嘀咕了句,“难道也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楚离也有点怀疑,“看他来的方向,倒像是往临山去的。难道是巫溪认识他?”想到这里有些不适,“恐怕就是巫溪。他身上的气息跟巫溪有些类似,巫溪是阴测测,他是阴沉沉戾气重。” “巫溪是谁?” “穗穗的长姐。”楚离道,“跟我们隔了一座山。绕过去就可以找他们玩了。他们那里叫墨庄,全都姓邬。” 这一小段插曲很快就掀了过去,她们一路闲聊,楚离正说着百里雁融的故事呢,已经带着两人来到住处。 只不过山路难走,楚离一边牵着珠儿,一边不时拉一把渠迪。 远远地,石霂就迎了出来。她换了身粗糙的葛布麻衣,正在河边洗衣服,见楚离几人来到忙放下挽起的袖子,几步走过来,“寒舍简陋,失礼处还望海涵。” 渠迪打量着这个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女人,见她额上汗珠晶莹,面含微笑,神态着实和气可亲。看起来像是个粗衣百姓,可言谈举止间却自有一股风流,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便觉得她身上那粗陋的衣服根本衬不上她。 “石姑娘不必客气,渠迪不敢当。”算是自我介绍了。在石霂转身看珠儿时,渠迪看清了她左侧脸颊上那道又深又长的暗疤,不经意地打量一会儿,忽然眼皮一跳。 石霂回头看她,“抱歉,吓到你了。”便伸手摸了摸衣领,挡住那疤痕。又低头笑盈盈地对珠儿说,“你就是珠儿吧?” 珠儿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觉得这个师姐真让人喜欢,看起来一点架子都没有。她连忙点头,“师姐好,我是珠儿。” 石霂眸子越发弯了弯,“乖孩子。” 说着牵住她的手,又对渠迪说,“渠姑娘请。” 她们便径自走了进去。 “师姐!”楚离不乐意了,上前拉住她手臂,“你怎么没跟我说话!” “有客人呢,你别闹。”石霂嗔她一眼,“好好招呼客人。” “可你就是没跟我打招呼!”楚离不开心,噘起嘴巴瞪她。 石霂笑容莫测地看她一眼,忽然抬手捏住她耳垂,让楚离脖子一缩,唯恐她用力。却听她声音温柔,“去把洗完的衣服晾好。”可眼睛里却完全不似声音那么温柔,楚离看她眸子严厉,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只好不满的气哼一声,转而去河边取衣服。 石霂看着她离开,才转头对渠迪说,“见笑。” 渠迪眸子闪了闪,笑答,“哪里话。” 将她们迎近房间,石霂亲自给她斟茶,珠儿坐了会儿,觉得不自在,石霂便让她去找楚离了。 渠迪道,“常听国师提起石姑娘,如雷贯耳,早就盼着见上一见,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石霂温温雅雅地笑道,“渠姑娘莫听离儿言语,她定然没说我好话。” 渠迪摇头,“我看国师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姑娘。” 石霂啜饮一口,唇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渠姑娘既然是离儿的朋友,就不必如此客套。我虚长你们几岁,不介意的话,你也叫我一声姐姐便是。” 渠迪一顿,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既如此,姐姐也不必客气,就称我名姓即可。” “那我便唤你迪儿吧。”石霂眨了眨眼,“可介意?” 渠迪嘴角一抽,端起茶盏小饮一口,掩饰性地道,“自然……不介意。” 她们正寒暄着,楚离带着珠儿回来了。 石霂刚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就被楚离急匆匆过来从她手中夺了去,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石霂脸色不善,“又牛饮,让你晾衣服,你这是把自己晾干了?” 楚离喝完才松口气,睁大眼睛道,“霂霂——”说着又瞧见石霂越发不善的脸色,连忙轻咳一声转而道,“师姐,没想到公输定自己找来了。” “公输定?”石霂皱眉。 楚离连忙点头,“我刚刚收到穗穗的飞鸽传书,公输定本来已经进山了,可是路上遇到了刘宋太子——”石霂指尖一抖,又听楚离顿了顿接着说,“我和渠迪来的时候也遇见了,看起来好像是从巫溪那里来的。”她一颗心往上更加提了提。楚离眼珠转了转,凑过去问她,“师姐,那太子是来找巫溪的吗?巫溪怎么会和南朝太子有什么瓜葛?”她又说,“难道……难道那个救了南朝皇帝的人就是她?” 没等石霂说话,渠迪皱眉道,“救了南朝皇帝?” “就是路上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啊,”楚离道,“从百里雁融那里听来的,不知真假。不过我觉得不大可能是真的,巫溪本来就体质阴柔,要是再空手取了那碧海寒蟾,只怕性命难保。可我昨天见她来的时候,也是面色红润毫无异样呢。” 石霂心里抖了又抖,楚离转而问她,“师姐,你听过那个故事吗?你跟巫溪关系那么好,你知道这事儿吗?”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兴致勃勃,好像探险找到了宝藏似的。 “……略有耳闻。”石霂垂了眸子,又掩饰性地端起茶盏,可端起来时便觉一轻,才想起被楚离一口气喝光了。楚离顺手接过来,又给她斟满,贼兮兮地道,“师姐,你一定知道吧?这事儿可真有趣。巫溪本事这么大,我竟没看出来。没有鱼肠剑,她是怎么取到碧海寒蟾的?” “百里雁融的话,你也信。”石霂缓了缓情绪,淡然道,“他那人专爱胡天海地的夸大,哪里有那么奇异的事情。” “我觉得也是。”楚离赞同的颔首,看了看渠迪和珠儿,对石霂说,“师姐,咱们房间不多,晚上我睡你那,让渠迪和珠儿睡在我房间,成不?” 石霂稍微一顿,却拒绝了,“不妥。” “咦——”楚离奇道,“哪里不妥了?”她狐疑地看石霂一眼,“那你说怎么办?” 石霂却不敢说自己元气大伤,每到子时便身上结寒霜的事情,只好道,“你睡觉不老实,扰我好眠。” 这理由实在太过牵强,楚离不悦道,“胡说,我什么时候不老实了,只是睡前不老实,睡着了——” “睡着了你还知道?”石霂截断她的话,“你睡我房间,打地铺。” 楚离:“……” ☆、第35章 她还要抗议,石霂轻飘飘扫她一眼,楚离顿时噤声,不服气地哼了声,暗自嘀咕道,我才不会乖乖听话。眸子里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心道山人自有妙计。 石霂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心想,你有张良计,难道我没有过墙梯吗?楚离心里的小九九,石霂只消扫一眼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二人日常早就惯于这样彼此打闹,楚离看见她神情,不由得撇了撇嘴,挑衅地看回去,那神情分明写着“等着瞧!看谁输谁赢!” 却不知一旁的上谷公主看着心里作何感想。渠迪举杯小饮,垂眸掩下心中情绪。 珠儿奇怪地看看她二人,“楚姐姐,师姐,你们怎么怪怪的?”小孩子没什么顾忌,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倒叫楚离回神,轻咳一声道,“没什么。刚刚说到公输定——”她顿了顿,接着说,“公输定上山时遇到了太子刘劭,竟跟人打起来了。穗穗信上说,他自己虽然负伤,但也打伤了人家。这会儿还在对峙呢。” “公输定生性耿直,会跟人动手也不足为奇。”石霂淡然接道,“不过他能以一敌三,还有两个高手,也是十分不容易。” “可不是!这一路多亏了他。”楚离兴奋道,“我想去看看。” “天色不造了,你乖乖留下来帮忙做饭。”石霂说着,对渠迪笑道,“迪儿自己随便逛逛,可好?” 渠迪刚要答话,楚离声音陡然拔高突兀道,“迪——儿?石霂,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熟了?”她听在耳中有种说不出的不适感。 石霂神色一顿,反而拉住了渠迪的手,望着她道,“我与迪儿投缘,一见就十分喜欢。难为迪儿愿意称我一声姐姐,不像有些人没大没小,我自然十分喜欢。” 说这话的时候,一个眼角都没分给楚离。 渠迪神情莫测,望着笑盈盈的石霂,心中滋味十分复杂,却一点也理不出头绪来。不过,她似乎觉得自己……也很喜欢石霂,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也许是石霂太平易近人,如春风拂面,让人倍感亲切。 楚离彻底黑了脸,没好气地道,“你倒是自来熟,也不问问人家渠姑娘。”说着上前将渠迪的手从石霂掌心拽出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安然坐定的石霂,“我饿了。” 石霂唇角弯了弯,缓缓起身道,“那我们去做饭。” 她径自离去。楚离在背后对她龇牙咧嘴,一脸不快。 渠迪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抬眸似笑非笑地望向楚离,“国师果真十分怕石姑娘。” “我怕她什么,”楚离不悦的皱眉,“还不是看她身子弱,不跟她一般见识罢了。” “心疼比惧怕更可怕。”渠迪眸子深深地望着她,“国师是心疼石姐姐。” 楚离顿了顿,无所谓地道,“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彼此互相照顾,她和师父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言下之意,不心疼她心疼谁啊。 渠迪笑笑,“仅是如此?” “当然——”楚离不解地望着她,“当然。” 渠迪笑而不语,只是那笑意却没能到达眼底。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羡慕还是嫉妒,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只是,上谷公主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这么毫无压力地跟谁相处过,还从没有见过这等相濡以沫的……亲情?渠迪轻笑,呵呵,亲情。 “公——渠迪,你自己随便逛逛吧,我去和师姐做饭。”楚离又摸了摸珠儿的头,“珠儿,你自己在这里习字,好吗?” 珠儿乖顺地到一旁,拿出笔墨纸砚习字去了。 楚离正要离去,渠迪忽然道,“石姐姐怎么知道刘劭身边有两个高手?” 楚离脚步一顿,回头疑道,“不是你告诉她的?” “没有,”渠迪摇头,“只是寒暄了下。” “咦——”楚离怪道,“……难道是巫溪告诉她的?”她自顾点了点头,“估计就是巫溪说的。”又不满道,“她跟巫溪关系可好,整日里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哼,”她极为不悦道,“早晚我要弄明白。” 遂快步去了厨房,乖乖烧火。 石霂挽起袖子做饭,见她一脸气哼哼地表情,忍俊道,“谁又惹你了?” “你!”楚离一边烧火一边说,“石霂,你跟巫溪整天在一起干什么?” “能干什么,”石霂神态自然,落落大方,“无非是闲聊。你要是愿意,也可以一起啊。” “明知道我不喜欢她,我才不去。” 石霂看了她一眼,“你怎地对巫溪这么大成见?” “那你怎么跟她关系这么好!”楚离道,“巫溪体阴,你体寒,跟她在一起久了伤你的元气,你不知道吗?” 石霂一顿,“哪有那么严重,不过偶尔一见,胡乱说些话解解闷,怎么会伤到。” “怎么不会,”楚离抬高音量,“我看你最近身子越发寒了些,指不定就是因为跟她待的时间久了。” “你这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石霂好笑道,“我本就身子不好,怎地怪得了人家。” “可以前没那么严重,而且我走之前明明你都好了——”楚离心口有些钝钝地发疼,“可我一回来,你不仅没好,还更严重了。你难道没感觉吗?有时离你近了,都能感觉出你身上的寒气。整日里说我,怎么你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又不想让石霂看见,连忙低下头抹了抹眼泪。 石霂本来背对着她切菜,这会儿觉察不对,一回头见她低头不语,轻唤了声,“离儿?” 楚离没答话。 石霂停下手上动作,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离儿?” 楚离扭着头不看她。石霂低头看见她手背上有些湿漉漉,顿时心上一抽,连忙用手腕捧过她的脸,避免切过菜的手指碰到她,“离儿……”这才看清楚离眼眶通红,石霂心底一颤,鼻尖有些发酸,却笑着道,“这是做什么,没那么严重,不用担心。” 楚离瞪她一眼。 石霂额头与她相抵,轻声道,“离儿,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那声音柔的不像话,让楚离心底的防线瞬间塌了,“你总说不会有事不会有事,小时候你自己怎么样,你都忘了吗?女子本就体阴,你又偏是阴寒之极,几乎是雪上加霜。要不是这些年慢慢调养,你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知道呢!”楚离气得不看她,声音却哽咽了,“我不就走了半年,半年不在,你就又成这样了,还更严重了,你怎么就这么烦人!” 石霂动动唇,心里也堵着,却说不上话来,只得一遍遍柔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离儿不要讨厌我。” “我就讨厌你!”楚离恨道,“哪日你死了,我才安心。” “可真是一张利嘴。”石霂眼中蒙了雾,把她拥入怀中,声音越发温柔了些,“我哪舍得死,恨不得烦你一辈子。” 楚离抱住了她,瓮声瓮气地道,“你看,在火堆旁,你身上都还冒寒气,石霂,你真是讨厌死了。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 “那怎么办,我喜欢你啊。”石霂似真非真地喃喃道,“我喜欢你,怎么办?” “哼,”楚离只当她是哄自己,“少来这套,你不要总跟巫溪来往,我就知足了。” 她情绪渐渐缓下来,石霂浅浅一声叹,蹭了蹭她鼻尖,“还哭鼻子,羞不羞?” 楚离推开她,“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要你管。”说完就龇牙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石霂一下被逗笑了,“我偏要管!”捏了捏楚离的脸,“好了,好生烧火,客人还等着呢。” “你不说我都忘了,”楚离道,“还迪儿——你跟人家很熟吗?真不羞。” 石霂轻笑,“她确实是我妹妹。”眨眨眼,“叫我妹妹迪儿,可没错吧?” “普天之下皆你妹,”楚离道,“见了你比小的,都是你妹妹。见到穗穗的时候,你不也让她喊你姐姐?鬼才信你。” “那你也喊啊,我不介意。”石霂起身,洗罢手又继续做饭。 “叫我师姐!”楚离道,“本来我才是师姐。” “又自欺欺人,”石霂笑道,“论年纪我比你大,入门我比你早,你怎么算的师姐?赖皮。” 楚离哼哼不答话。 晚饭毕,楚离带渠迪和珠儿去了自己房间,安排好一切事宜才回到石霂房间。 不过她可没打算睡地铺。石霂让她打地铺,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再想到石霂身上的寒气,楚离心中不安,回房就往石霂床上摸。可还没刚到床边,扑通一声就跌落进地洞里,一抬头就看见石霂在上面道,“乖离儿,下面我跟你铺好了,不冷,你就在那好好休息吧。” 说着拿来铁栅栏堵住了洞口。 楚离恼得磨牙,“石霂!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实在没想到石霂竟然在床边挖了个陷阱,出其不意掩其不备,让她一时大意就落到洞里去了。 眼见着自己被石霂关在洞里,这下面倒是蛮宽敞,像是个地下室,床铺也都好好的。只不过看起来像是不少年岁了。楚离皱眉,难道石霂房间里一直都有这么一个地下室?她怎么不知道? 要知道,这间阁楼可是她和石霂亲自设计亲手搭建出来的,里面的构造按理说她该一清二楚。可现在突然发现石霂这里有个地下室,楚离怎地不惊奇。而且这地下室就在床边——石霂在床榻旁挖个地下室做什么? 楚离十分不解。抬头就看见石霂放下床帐,熄灭烛火入睡了。 她懊恼自己大意失荆州遭石霂暗算,但别无他法,只得咬牙切齿地躺了下去,只盼着天亮再好好跟她算这笔账。 迷迷糊糊地却心中疑窦丛生,地下室,石霂身上越来越严重的寒症,巫溪……只可惜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 直到半夜子时,楚离突然觉得一阵寒气逼人。她缩了缩身子,裹紧身上的被子。也着实困倦没有睁开眼,只是朦胧中恍惚看到地下室顶层的栅栏上,好像结了一层霜。 楚离迷迷瞪瞪地想,“这都仲春了,怎么还会结霜啊。八成是倒春寒?” ☆、第36章 因为连日赶路奔波,楚离确实疲累极了,这日直到卯时一刻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石霂自然早就起过床,还把栅栏也取走了。 “竟然没叫我,”楚离揉揉眼睛,“睡太沉了,拿走铁栏我都不知道。”要是往日,她和石霂都是寅时三刻晨起锻炼,洗漱毕热身去登山,约莫卯时一刻正到山顶,能看到旭日初升冲破天际的壮丽之色,顺便采集晨露。辰时回来做早饭吃。 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她打量四周,取了梯子爬上去,触到地面上还是一哆嗦,“这么冰,难道昨晚不是做梦,真倒春寒啊。”一激灵倒愈发清醒了些,虽然见石霂床帐也已敞开,床上空无一人,但到底心底还是觉得亲切,便不由笑了笑,出门去洗漱。 然而开门刚刚走到门外,却突然顿住了,楚离皱眉,“……不冷啊……”她嘀咕着,瞳孔猛地一睁,心里咯噔一下,转身望向石霂的床榻。 她记得,昨晚不知道是不是做梦,隐约瞧见栅栏上似乎生了一层冰霜,冻得她冷飕飕的。刚刚摸到地面上,虽然已经不似昨夜那么冷,但似乎余寒未消,触手也一阵冷冰冰的。突然想到石霂的寒症,楚离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强自压了压情绪,握紧拳头走到石霂床榻上,伸手摸了摸被褥,顿时松了口气——被褥是温热的。还好,还好,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还以为是石霂寒症更严重了呢。楚离自语道,“我真是自己吓自己,要是寒气到这份儿上,石霂只怕性命堪忧,不可能一点端倪也没有的。” 而且那日沐浴时她抱着石霂,虽然也觉得石霂身上隐隐散发着寒气,但绝没有到昨晚那个地步。楚离嘀咕道,“兴许是我自己做了个噩梦。”想走时犹豫了下,又去摸了下地面,手掌碰到泥土时,确实还是有些冰。楚离皱紧眉头,“这是怎么回事?”不放心地又看了眼石霂床榻,这次索性坐了上去,却还是半点异样都没有。 思量半天摇了摇头,“她好好的不更好?怎么老以为她会出事呢?”楚离轻轻一声叹,“真是让人不放心。” 她打算洗漱完去找石霂。 却不知石霂已然在山顶了。只不过还有另一个人——巫溪。 “你还撑得住吗?”巫溪一脸担忧,手上一株千年红参只剩下小半株,“这宋帝也真是小气,只这么一株千年红参,怎么救得了你。” 石霂面无血色,睫毛上有些许冰霜,虚弱之极,却勉强一笑,“这种药本就难求,宋帝也仅此一株。他能舍得,也算仁至义尽了。” 巫溪也哀叹,“人参已经是百草之王,极为难得,何况还是红参,”顿了顿愈发颓丧,“更何况还是千年红参。” “慢慢调养,会好的。”石霂口中含着参片,盘膝而坐,运气敛息,打坐一周天才收势。 巫溪满目忧色,“你太急了,这千年红参已经所剩不多,日后没有它打底,只怕你撑不住。”她又一声叹,“你也该有些分寸,仅仅为了让楚离不发现端倪,未免太鲁莽。” 石霂摇摇头,“你不了解她。要是离儿知道了,她指不定闹出什么来。” “我看楚离是个极有分寸的人。” 石霂苍白的脸上展颜一笑,“难得你能对她评价这么高。”顿了顿,却放低声音幽幽道,“既希望她待我能失些分寸,又怕她真的没分寸,”便苦笑着摇头,“我自己都糊涂了。” 巫溪蹙眉,看她半晌道,“我也真是不明白。人世间的情情爱爱到底有什么意思呢?你执著于此未免太过偏执。何况楚离现在这样,正是好时。她心无挂碍,若你肯放手,她定然能很快入佳境。石霂——” 石霂摇摇头,望进巫溪眼睛里,“巫溪,我就怕离儿变成你这样。你实在……很可怕。” 巫溪眼神微动,却不置可否。 “你看起来对什么都好,可实际上,你对什么都不上心。你求大道,修仙成道脱离尘世,对拥有的一切都不在乎,巫溪,”石霂道,“我是俗人,到达不了你的境界,所以也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你求的那些到底是什么,可有人见过?你说这人间一切都是虚的,你求长生,你守鬼道,可归根到底,你要什么呢?长生又如何?得道又如何?如果这样活上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思。” “与万物同在,与天地同游。此等畅快着实非人间所能及。”巫溪也一声轻叹,“石霂,你为何执念如此深。对我们墨派来说,遵守这个世间的运行规则,掌握这世界万物的秩序和秘密,便是最大的乐趣。” “也不过是求个乐趣,”石霂莞尔,“我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巫溪顿了顿,半晌道,“情之一字,最是惑人。它蛊惑人心,让人深陷迷津不能自拔。石霂,你又何苦。” “甘之如饴。”轻轻缓缓的,却不容置疑的,那么简单而坚定的四个字,从石霂唇齿间吐出来,让巫溪又是一声长叹。 两人对此总是不能达成共识。 “你寒气这么重,楚离当真不会发现?” “无妨。只有子时才会收敛不住。”石霂道,“床榻被褥我都处理过了,离儿查不出端倪来。” “不一定。”巫溪抿唇,“楚离极为透彻,万一她要是发现了,只怕你不好收场。何不告诉她?” “要是告诉了她,她能把我绑起来。”石霂无奈一笑,扶额道,“都是轻的。” 巫溪一脸惊讶。 “你没见过她固执的样子。”石霂心有余悸,想起幼时自己怎么推都推不开楚离的场景。那时楚离已经发现了她身上的问题,虽然一句话没说,可见天的变着法子折腾。石霂亲眼见着她整日整日炼丹不用心,沉浸在各种各样的医书里,师父让她炼丹,她正好借此机会炼制各种药丹。耍着花样的骗石霂吃,让石霂一度见着楚离给的东西就巴不得自己能立刻消失掉。 还每天寅时就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去锻炼身体。这倒是无妨,关键楚离花样百出,成公教的养生术经楚离结合百步汗戏改造的不伦不类,就是为了适应石霂的体质。石霂真是被她折腾的一个头两个大。 所幸石霂身子骨渐渐有了起色,慢慢楚离也消停了。 一想到楚离那股恨不得把她拆了重组的折腾劲儿,石霂实在是身上直冒冷汗。 见石霂嘴上不满,可面上却尽是带着蜜的笑,巫溪沉吟半晌才道,“若果真如此,只怕楚离日后也是个痴狂的。”她望向石霂的眼睛,“那你可要想清楚了,楚离现在越干净,日后只怕遭受的就越多。你当真舍得?” 问得石霂沉默下来,眸中尽是挣扎。 “正是因为不能取舍,所以才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她望着渐渐泛红的天际,朝阳如金轮,冲破云层缓缓照耀在大地上。映在石霂眼中,让她眸中迷茫之色愈发深重了些。 · · 楚离洗漱完,正要上山,就看见上谷公主在练剑。 “渠迪,你也起这么早啊。”她已经习惯了上谷公主的新名字。 渠迪笑笑,“每日都要的。” 说着话,手上动作却没停。 楚离观赏一会儿,忽然道,“渠迪,你教我功夫怎么样?” “好啊。”渠迪说着长剑一抖,洒出一片银光,嗖嗖地惊起一片飞鸟,“国师想学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十八般武器我都会点。” “真厉害!”楚离惊艳地看着渠迪,歪头想了想,“学点不伤人的吧。” 渠迪闻言扑哧一笑,剑身架在了她肩上,“国师,兵器哪有不伤人的。” “哎哎哎——”楚离僵住了,“小心伤到人啊——” “放心~”渠迪扬剑再舞,便是英姿飒爽,衣袂飘飘,“长剑是本宫——是我最拿手的武器。” 她手中剑如同带了魂,抖抖洒洒皆是风光。一片银光辉然,恍若火树银花,极为耀眼。收剑时,正巧日头破了天,金色的光芒洒下来,映在剑身上,陡然生辉。让被晨曦笼罩的上谷公主也如同九天战神,既超凡脱俗又威仪俊丽。 楚离不由得赞叹,“真漂亮!” 渠迪眼睛一眨,凑到她面前,“什么漂亮?” 楚离连忙后退一步,指了指朝阳,“景美,剑美。” “我不美吗?”上谷公主逼来一步,“国师自从出宫之后,对我可是日渐疏远了。” “公主自然更美。”楚离忙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国师莫非不怕石姐姐,反倒怕我不成?”上谷公主拦住她,愈发凑近了些,“躲什么?” 楚离瞬间脸色涨红,抿唇忍了半天,忽然问,“公主,你喜欢我吗?” 上谷公主一愣,没料到楚离如此大胆,她不答反问,“那国师可对我有意?” “我……我……”楚离扭过头去,面色涨红,半天才鼓起勇气道,“公主,我并不喜欢女子……” ☆、第37章 “哦?”渠迪抓住了她的手,眸子深深的望着她,“不喜欢女子,吗?”说着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缠着她腰肢,两人身体贴在一起,楚离立刻僵住了。 渠迪道,“国师并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喜欢呢?”就要去吻她,楚离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偏过头,渠迪温软的唇瓣擦过她脸颊,楚离神经赫然紧绷也反应过来,“公主!” “嗯?”渠迪勾唇笑,她是越来越喜欢逗弄容易害羞的国师大人了。 “公主,”楚离愈发冷静下来,她并没有推开渠迪,只是眸色澄明地望向渠迪,“我不仅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 渠迪讶然,挑眉道,“什么?” 楚离笑了笑,“公主,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她道,“情和欲是人之两大劫,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说的是英雄也过不了情关和欲关。我师承老庄一派,素知大道归一,情化万物之理。对我来说,万物皆有情,情在自然中。而人欲最要不得。人有三尸,上尸好华饰,中尸好滋味,下尸好淫|欲。秉承自然之道,当恬淡无欲,神静性明。痴,贪,嗔是成性修德之大敌。”她顿了下,接着道,“故我之所求,乃为求天地清明,人心自悟,养心修性清静无为。” 她神态温和,却自成风华。朗朗如月华映世,清辉似风拂原野。 渠迪神色复杂,端详她半天忽然心生惭愧,竟觉得自己仿佛是什么肮脏之物,触到了一块清净美玉。一时竟局促起来,面有愧色,如同环住了一块烫手山芋,松也不是,放手也不是。 楚离见她窘色,反而安慰地笑笑,轻轻环住她,“公主有情有义,是百姓之福。” 渠迪闻言身子一僵,缓缓放开了手,倒退一步专注地打量她半天,忽然深深吐出一口气,朝她作揖行了大礼,“国师。” 这次的“国师”二字,显然不同于过往的语气,显得……太过郑重。楚离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渠迪却缓缓直起身子,语带艰涩地开口,“国师,以往是本宫无状,多有失礼。国师心系天下苍生,本宫自愧不如。望国师见谅。” ——上谷公主没试过身边有这样一个始终正直清如水的人。这样一个人,举世誉知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她卓然而立,给身边人带去清明。洗尽铅华,如美玉出淤泥而不染。 可楚离还是不习惯被人这样行大礼,她浑身不自在,连忙上前扶住渠迪,“公主,你这是做什么!”渠迪这一番动作,几乎让她立刻想到了寇谦之,楚离可忘不了寇谦之那一跪。她脑子不在正常路子上,总觉得寇谦之那一跪让她承受不起得少活好多年。如今看渠迪这架势,深恐上谷公主也跪下去,唬得她连忙紧紧扶住上谷公主,“当不起,当不起。” 渠迪心中百味陈杂,她看着楚离的模样,竟心生不忍。她自然清楚,楚离这个国师将要面临什么样的责难和结局,原本也不过是她拓跋皇族的一颗棋子罢了,可如今这个已然入彀的棋子却让她生了不忍之心。她不敢相信,却不得不承认,她开始狠不下心来。 有没有试过跟这样一种人交往——她洒脱大度,心无城府,又恬淡正直,让人在看了无数的肮脏和龌龊之后,觉得原来人也可以如此美好。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8节 对于见惯了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的上谷公主拓跋迪来说,楚离这样一个坦荡清正让人心洁神净的存在,是多么让人留恋,让人……舍不得。 尤其是,无论哪朝哪代,像楚离这样的人都是凤毛麟角。渠迪心想,难道楚离是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吗?难道她是不知道这世道有多肮脏吗?她就像个孩子。 可渠迪望着她,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不,她并不是不知道。渠迪想到当初在平城时跟楚离的种种矛盾,楚离那时说过的话句句在耳边,楚离的身世也在她心头回荡。渠迪眸子深深地笑了,经历过如此颠沛流离生活的楚离,对别人的辱骂都能视若罔闻的楚离,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所在的天下是个什么样的天下。她不是不知,相反,正是因为太知道,所以才天真的想要去改变,试图还这世道一个清明盛世。 然而,没有人能真正创造一个昌明盛世。 渠迪心中滋味难言,看向楚离的眸子变幻莫测,钦敬有之,怜悯有之,无奈有之。甚至,还有一丝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底冒出了头,像是……想保护她,却又不尽然。上谷公主自己也不清楚。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也许这才是支撑楚离一切行为的源头。她师承老庄,却深受儒家影响,故一切以先圣孔子为榜样,世道不兴,当奉一己之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渠迪看懂了她。 然而,纵使心中百转千回,念头轮番而过,可对于上谷公主来说,她目前要做的事情仍然不会有改变。她依旧需要楚离做好拓跋氏的国师,需要帮她父皇督促楚离寻找长生之道。 一切的思想落到实处,都没有那么容易。 “国师不必紧张,”渠迪笑笑,“这一礼,是为过去不当行为向你赔罪。” “没关系啦,”楚离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以后不要再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就好了。” 渠迪点了点头。 楚离怕渠迪过意不去,又补充道,“其实公主——” “渠迪。” “嗯,渠迪,”楚离从善如流,“其实渠迪你也是很好的。人嘛,都有毛病有缺点。这不能强求,毕竟人无完人。可每个人都有好的一面啊,渠迪你虽然有时候……”顿住话头转而道,“嗯,但我能感觉出,你并不坏。你没有戾气,而且脾气好,能容忍。还能吃苦——” 她想,当初在平城时拓跋迪过得是什么日子,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出入有轿撵,日常有侍婢。而今流落在外,可以说一无所有了。可从没听她抱怨过一句话,即使越来越憔悴,有时候累得咬紧牙关,但也一直坚持着没有任何微词。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上谷公主一朝从九天之上堕入泥淖之中,却始终表现的安然自若。单是这点,就让楚离对她的好感蹭蹭往上涨。楚离不是没见过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恰恰相反,她见过很多世族权贵,大半都是稍微多走两步路就要哭天喊地叫嚷不休了。可上谷公主作为大魏唯一的公主,按理说,还有谁能比她更娇贵呢?可楚离看到的,却是她虽然本就娇生惯养,如今却一点都没有像别的世家子嗣那样惹人厌恶。 渠迪不由莞尔,“我有时候……怎么了?” “额——”楚离愣了愣,讪笑道,“也有些毛病嘛!不过不是很严重啦。每个人都有毛病啊,你有我也有,穗穗也有,公输定也有。大家都有。” “唔,”渠迪想了想,“那石姐姐也有了?” “石霂?”楚离怔了怔,“她啊……她,她当然也有。” “是什么?” “哎——”楚离卡壳了,她跟石霂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还从没认真想过石霂有什么毛病,“她……她小时候毛病可多了。可是长大了……好像就……没了?” “没了?”渠迪也是惊讶。 “……”楚离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离我太近了,我没想过。好像也确实没有——不对,有!”她恍悟道,“她有病!”说着脸色就不太好,“差点忘了,我得上山去看看,这都卯时三刻了,她怎么还没下来。” 越说越焦急,朝渠迪摆摆手就走,“回来我想想跟你学什么功夫!” 她匆匆朝山上奔去,日头已经出了半天,渐渐晨光洒满大地。 石霂独自在山间行走,神思不佳,不时幽幽一声叹。 不知道该拿楚离怎么办。 她比谁都清楚楚离心性,楚离现在年纪不大却也实在不能说小——按照时下风俗,楚离这个年纪都已经算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当然,对于在山林隐修的人来说,桃李年华的楚离还不过是个稚子。连石霂而今也不过花信之年,在山下虽然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姑婆,可实际上在修行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年轻姑娘而已——重点不是年龄,而是楚离好像从没有情窦初开过。 她们逐渐长大了,翻山越岭的玩,遇到临山的墨庄人,因为石霂脸上那深深的疤痕,又时常一副寡言的模样,所以男子都不太愿意接近她,可楚离不一样,楚离少年心性,爱笑爱闹,性子爽朗,又长得清秀可人,少不了被情窦初开的少年示好。可楚离怎么做的呢?石霂都哭笑不得。每次有少年对她示好,楚离总要不遗余力的整人家。墨庄的少年,但凡向楚离表达过要娶她的人,就没有不被楚离整的。虽然楚离不会真伤人,但她会折磨人。又善用药物,善使机巧,还巧舌如簧牙尖嘴利,那少年们哪是她的对手,一个个被整的灰头土脸,再不敢提娶她的事情。竟让楚离在墨庄落了个女魔头的外号。 石霂每次都默默看着,不置一词。渐渐地,也就没人敢再跟楚离提嫁娶之言了。 楚离还十分得意地跟石霂炫耀,“毛头小子,再敢胡言乱语,我可不饶!” 石霂一边暗自欣慰,一边又……不是滋味。 她舍不得楚离,害怕失去她,可又如何狠得下心让楚离受苦呢?但楚离心性虽然看起来火热,可石霂深知她的凉薄。那凉薄就如同巫溪,只不过楚离比巫溪好在,她虽然不在乎但爱惜,爱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没有天生就凉薄的人。 石霂知道,楚离的凉薄来源于她先是丧母,后又丧父。尤其她的母亲曾经想要亲手杀了她,她的父亲又沉迷炼丹对她不上心。久而久之地,楚离便对世间人情愈益淡漠了。再加上她父亲好清谈,好老庄之道,对她影响颇深。楚离后来拜入师父门下,师父也是个不着调的,长年累月不知身在何处。楚离便对人间情态有了更深切的不同领悟。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楚离才会对石霂百般珍惜。她多了一个玩伴,有人陪她,她的日子才多了些色彩。不然……石霂心道,不然,只怕她早已入了道门。 本就聪慧,又先天有那些经历,后天受到道家熏陶,故而心性澄净。若没有石霂一直从中周旋,怎么会不无牵无挂,看透世事而出世呢? 可若是因此出世——石霂想到这样的楚离,就压制不住的一阵又一阵心疼——那是被这个世道和人间伤害的体无完肤无可依恋了,所以才能那么淡然出世啊。 不,不要。所以她不愿意让楚离踏上这条路。她希望能竭尽全力给楚离温暖,爱她护她,就像楚离曾经温暖了她的世界一样,能够彼此依持。 然而以楚离此时的心境,她是不相信夫妻之情的。她有自己爹娘的前车之鉴,从来都觉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心里的那扇门,一直都是关着的,而且始终不愿意开。所以对石霂来说,就陷入了一个困境。如果想让楚离打开那扇心门,就要让楚离开窍。但是楚离这种人,不能单刀直入,更不能硬来,不然只会适得其反——这点,只消看看那些被楚离整过的少年就知道了。所以只能让楚离慢慢地接触这个世界,看到人间有情。只有这样才可能看到石霂。 但楚离又那么执拗,她一心想要改变这个世道,想要天下的父母都能好好待自己的孩子,想要一个清明的人间。这偏偏是不可能的,所以楚离必然会碰壁,碰壁自然会受到冲击,会受伤。 也就是说,要么让她入世,碰壁,受伤,要么让她就这样出世修行,抛弃世间一切深烈热忱的情绪。 这种情况下,让石霂如何取舍呢? 因而她一直半是阻拦,半是放任。半推半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心事重重,步履沉重。霞光照在她身上,也没能温暖了她。 却忽然听到楚离的声音,“石霂!” 抬头一看,山路拐角处露出个人来,不正是楚离吗? 石霂一惊,连忙敛了神色,笑道,“离儿。” 楚离几步走过来,“可算找到你了。”她上前拉住石霂的手握在掌心,感受到石霂手上的温度,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暖暖的啊。”便笑出了两颗小虎牙,那笑容闪地石霂心头悸动。 直到见到石霂本人,碰到她的温度,楚离这颗心才算真正安放下来。抬头看见石霂鼻尖额角有些细细的汗珠,她顺手捏住袖子给石霂擦汗,“怎么没叫我?” 石霂笑笑,“叫了,你没醒。” 楚离哼了声,“才怪。”她只字不提上当被石霂关在地下室的事情,心中却已经暗自有了计量。 石霂见她模样,不由心中暗叹。只怕今晚不好糊弄了。 她们牵着手下山,楚离心情舒畅,兴致勃勃地跟她说话。 石霂静静地听着。 见她兴致颇高,不由笑问道,“你怎么这么高兴?” “嘿,”楚离得意地说,“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什么?” “上谷公主!”楚离十分高兴,“她以后再也不会对我做些奇怪的事情了。” 石霂神色一僵,顿时面色不那么好看了。 却又听楚离道,“啊,霂霂,你说,人为什么都那么千篇一律呢?”她讲,“耽于情,困于欲,无论什么人都要这样,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去控制自己的情|欲呢?可真没趣。” 石霂停下脚步,“什么?” “就是情|欲啊。”楚离抿了抿唇,笑嘻嘻地道,“我觉得吧,情真欲真,是本质趋同。但要是施加于某一人,那就是虚妄。你看,男人三妻四妾,每个人都喜欢,这是一种情。但是,这种情有多久呢?妻死续弦,夫死改嫁,这段时间喜欢这个人,等到时限一到,便又可以喜欢上另一个人,多么可笑。可是又不能说这喜欢是假的,所以我觉得,情真欲真,这是永恒存在的。但这种永恒要施加于某一人时,就是片刻的虚妄。人可变,情|欲会流动于不同的对象,如果不能控制它,那便是沦为它的奴隶。就算有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但最后支撑着他们的,定然已经不再是最初的那种感情,多半是相互依赖的习惯和责任。”楚离思考了下,接着说,“既然本就是虚妄,情|欲擅长流动,那又怎么能不去控制呢?痴情深情都是无妄的执念,何必。勘破它,便知它不过是个可笑的笑话,无甚意思。倒不如与它斗,战胜它的过程就算痛苦,但必然是极有趣的。” 她自顾说着,忽然觉得手上一紧,定睛一看,石霂脸色煞白,怔怔地望着她。 楚离大惊,“石霂!你怎么了?” “……你……你说什么?”石霂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艰难开口,“你说什么?” “我我我……我……”楚离被石霂的神态吓住了,那双素来温情含笑的眸子,此刻似乎满是震惊和……怨痛?楚离吓得心尖一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怎么了?” “虚妄,笑话?楚离,你——”石霂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眸子里满是痛楚和挣扎,不可置信地怔然望着楚离半晌,忽然自嘲地冷笑,一句话没说完,就觉心口一阵剧痛,压制不住气血翻涌竟闷哼一声吐出鲜血来。 ☆、第38章 “石霂?!”楚离吓得不轻,连忙扶住她。石霂却几乎是同一时刻,气恼的用力推开了那双手。不过尽管她很用力,然而传到楚离手上时也只是轻轻推拒了一下而已。 毕竟,她是如此的虚弱。 楚离惊得几乎要灵魂出窍,一弯腰右手穿过她肋下,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你……放开!”石霂心头意难平,又涩又苦。 “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楚离心情很不好。她把石霂抱在怀中,才发现她瘦骨嶙峋有多轻。说话时语气就不那么好了,连脸色也变得严厉起来。 落在石霂眼中,让她心里又多了些难言的滋味搅进去。乱七八糟,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楚离沉着脸,抱着她大步下山走。无论石霂怎么挣扎都紧紧搂着她。最后石霂累了,也许是真的不想挣扎了,渐渐伸出双臂缠在她脖子上,脸埋在她肩头,安静下来。 她们一路无言。 楚离完全不知道石霂是怎么回事,只隐约觉得可能是被自己气到了,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然而对楚离来说,这不重要。楚离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相反,楚离觉得石霂有错。石霂必然有事瞒着她,这身子骨又轻又瘦,膈的楚离心里发慌。 石霂埋头在她怀中,心思百转。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缠住楚离的脖子,像是抓住了她自己心中那一丝抹不去的希望。 下山的路不长,却也不短。然而,恐怕这段山路是楚离为止走过的最艰难的一段路了。 她是多么害怕石霂出事。 爱她的人相继离去,她爱的人也早已被时间湮没。她的亲人早已经抛弃了她,只留她一人在这世上。好不容易有了个石霂,让她毫无希望的心多了些暖色,要是石霂再出事……只要想想这几个字,楚离就觉得不能呼吸。 她不希望任何身边的人再出事。比如石霂,比如,拓跋迪。 她跟上谷公主还并没有那么亲厚的时候,就险些看着拓跋迪丧命,那种恐慌至今让她心有余悸。倘若这个人换成了和她朝夕相伴十余年的石霂,楚离不敢想象。 “放我下来。”已经到了山门前,石霂还是轻轻开了口。 楚离充耳不闻。 石霂有些急了,毕竟家里还有旁人在。她并不愿意用这种样子见旁人,遂提了提音量,“放我下来!” “闭嘴!”楚离没好气地冷冷看了她一眼,竟然唬得石霂心里一咯噔。看楚离那固执的模样,俊秀的小脸这会儿阴沉沉的,显然心情不佳,石霂便知道无论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了。于是认命地低叹一声,索性把整张脸都埋在楚离胸前,由她去。 渠迪过来正看见国师大人衣带生风,步履匆匆却面色不善的抱着石霂过来。想来渠迪不是没见过楚离固执的模样,但是她还没有当真见过楚离生气的样子。这会儿见楚离神情,一丝不苟又严肃异常,竟让上谷公主也觉得不可接近。 路过渠迪面前时,楚离面无表情地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脚步却没停,直接把石霂抱回房间放在了床上。 石霂刚要起身,楚离食指中指合并,抵在她肩头,“干什么?” “去做饭。” “不用。”楚离说着,正好看见渠迪在门口,顿了下道,“渠迪!” 上谷公主闻声进来,“嗯?” “麻烦你看着她,不要让她离开这床。”楚离说完,丝毫不管石霂黑掉的脸,自顾道,“如果拦不住她,那就点她穴。” “……”渠迪嘴角抽了抽,惊疑地问,“国师……当真?” 楚离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石霂一眼,那眼神里满是责怪和不满,让石霂又是憋屈又是好笑。自己被她气得吐血,到头来竟然还全是她的理! 石霂无奈扶额,苦笑不已。然而心里却清楚根本怪不得楚离,毕竟楚离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我先去做饭。”临走时看了眼渠迪,“渠迪,你不要跟她说话,免得被她绕进去。” 她不容置疑的语气,让渠迪有些不舒服。然而见楚离那神色,上谷公主一时竟然没能开口拒绝。就那么看着楚离走出房间,剩下她和渠迪面面相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迪儿~”石霂缓了声音,对她柔柔一笑。 渠迪叹口气,无奈道,“国师既然这样托付我了,石姐姐,你还是——好好待着吧。” “……”石霂扶额,“你当真听她的?” 渠迪耸肩,“国师生气的样子……还是蛮让人不舒服的。”她说,“石姐姐,国师的脾气你不会不知道,她那人要是倔强起来,还是顺着点好。”上谷公主对这点也是深有体会。 听她这样说,渠迪幽幽一声叹。是啊,她怎么会不知道。没人犟得过楚离。别看她平时大而化之什么都不介意的样子,可就是这种一般不会要求别人的人,一旦碰到了她心里的那根底线,她的反弹比什么都厉害,而且绝不会有一丝让步。 半晌,渠迪问,“石姐姐,你怎么惹到国师了?”想着楚离刚刚那表情,渠迪摸了摸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道,“国师生气的样子……还蛮有威仪的。”倒是那样才真正像个身居高位的国师模样。 “何曾惹到她。”石霂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到底是谁惹谁啊。可她也知道,楚离那表现完全是因为担心。 渠迪笑笑,“石姐姐不说实话。” 石霂挑眉,“她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渠迪说,“国师觉得石姐姐和一个叫做什么巫溪的人,瞒着她做什么事情。很是不快。” 这倒没冤枉自己,石霂噎了下,摇头道,“她对巫溪有成见。” “国师能对人有成见,这也稀奇。”渠迪说,“我都好奇了。” 石霂看她一眼,“巫溪经常来,你倒是能见到她。” “不,我并不好奇这个,”渠迪说,“我好奇国师对她的成见。”顿了顿,又道,“国师说,她能感受到人身上的气,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石霂屈膝坐在床榻上,勾唇道,“也许吧。” “嗯?”渠迪不满意这个答案,又问,“国师还说,石姐姐你擅长占卜吉凶,布列阵法,不知可否指点迪儿一二?”她其实是有心试探。 对于见到刘宋太子的事情,楚离的怀疑对象始终是巫溪,可渠迪不一样。她在脑海里把所有零碎的信息都聚拢在一起,然后发现,石霂可能才是太子要找的人。渠迪虽然不了解巫溪,但是她从楚离那里听了不少石霂的事情。在上谷公主的印象里,楚离的师姐不仅是个能工巧匠,更是个行兵布阵的行家,尤其还擅长玄象阴阳。这点和当今备受宠幸的崔司徒多么相似! 渠迪想,大魏不仅有崔浩这等人才,如今又收拢了楚离这个虽然不知深浅但显然已经不俗的人才,而刘宋这方面却并没特别出彩的人。两国相交,暗探往来必不可少。据大魏暗探来报,当日前往宋宫的两个神秘人,正是两个女子。现在楚离认定其中一个是巫溪,那么另一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和巫溪相交甚笃的石霂。 如果……如果石霂是南朝的人,那么,楚离这盘棋,恐怕就得换种下法了。而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倘若楚离所言不虚,石霂确实身负绝学,那么那个巫溪恐怕也不是等闲之辈。身为大魏的公主,拓跋迪怎么可能让这种人才流失到南朝去。 要么为己所用,要么…… 渠迪垂了眸子。所以她现在要先探探石霂的深浅。 石霂若有所思的扫她一眼,那神情却只是转瞬即逝,她恍若全无戒备地笑道,“不过是些小把戏,迪儿既然感兴趣,我便与你耍耍看。”她眨眨眼,“那,现在咱们出去?” 渠迪刚想答应,见石霂下床忽然就恍然大悟,“石姐姐,你想骗我让你下床!” 石霂动作一顿,调皮地笑了,“你反应真快。” 渠迪哭笑不得,连忙道,“改日改日!我这次要真让你下来了,还真怕国师给我脸色看。”她道,“我现在是无家可归,还要靠国师给口饭吃呢,可不敢得罪她。” 这话半真半假,她笑道,“石姐姐,你还是好好在床上待着吧。” “唉,”石霂长叹,“这丫头从外面回来,还带了你这个帮手来对付我,枉我那么疼她,还那么喜欢你。” 渠迪笑笑,“国师定然也是为了石姐姐好。便是我,也不舍得看姐姐你受苦呢。” “迪儿也是生得一张巧嘴,净会哄人开心。” 她二人闲聊起来,无非是说些楚离的“光辉”事迹。 石霂说,“离儿竟然做了国师,我觉得跟做梦似的。”她看向渠迪,“只是她既然做了国师,为何还能回家里来?” “国师奉命,寻找长生不老药。”渠迪想了想,问,“石姐姐,你说,这世上可当真有让人长生不老的法子?” 石霂沉吟了下,缓缓道,“未可知。” “可也确实有些奇异事物,”渠迪说,“让人不敢不相信。” “噢?”石霂故作不知,“什么奇异物,可是什么宝贝?” 渠迪刚想否认,又听石霂道,“我倒是确实对道术有些研究,听说过不少宝贝,倒是没见过。但我知道,道门中有些法器,即便高士加持了,若使用不当,恐怕还会祸及自身。” 听得渠迪心里一紧。她对这些东西也是半信半疑,本来皇族是不信什么天命神鬼的,毕竟他们自己就高居在食物链最顶端,拥有最多的资源,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也正因为他们高处不胜寒,欲壑难填,在拥有了人间至高的一切之后,便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人间之外。而这时,便有一些方外之士走进他们眼中,有的确实会些不知真假看似神奇的机巧,让金字塔顶端的这些人热血沸腾,仿佛又看到了一个新世界。身为皇族的拓跋迪也见识了不少这种事,故而也是半信半疑。又因为皇族中实在血债太多,他们便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反正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和拥有的一切,多信一些东西只会给他们带来可能的好处——比如长生,不受天道惩罚。又不会有什么损失,所以越是身居高位的人,他对神鬼之事的信奉程度反而越高。 这一路过来,渠迪也是见识了楚离的奇异之处的。比如明明不会功夫,却力大无穷。比如自称能感受到别人的气,一眼就能看出人是不是身怀戾气。再比如楚离那些奇谈怪论,虽然有很多渠迪并不是很明白,但她见多识广,觉得楚离那些话和她见过的一些高人大体类似。所以如今见到楚离的师姐,她心底也是有些敬畏的。再加上石霂这番话—— 渠迪心中忐忑,犹豫了下道,“如此,我确实有一件物什,不知石姐姐可否知道。” 说着竟然从衣袖里的褡裢里拿出一柄明黄色的扇子来,只见那扇子状似蒲叶,却稍显狭小,约有双掌大小。以竹子为柄,取棕丝织成,边上饰有舒展的棕丝流苏。扇子正面顶端有三个靠波浪线连在一起的圆,正中间写着“元始敕令”四个字;扇背顶端和下方各有一圆,不同在于上方圆心有黑点,下方是空白,正合八卦图那两点,扇面四边分别写了“先天号令”四字,中间围绕着一个图形,渠迪看不懂。 她递到石霂手中,石霂看了看,“原来是五明扇啊。”她看着扇子背面道,“这是玉皇圣讳,中间这个,”她指了指那一团图形,“是好生令。” 渠迪一看,石霂竟然真的懂,连忙道,“石姐姐,这五明扇是寇天师加持过的,不知是否能用?” “天师能用。”石霂面无异色道,“如果这是天师亲手交给你的,那自然便是授予你,只要有了口诀,你也可以用。” 渠迪皱眉,她这五明扇当然不是寇谦之亲手给她的,而是天师当初留在皇宫里他自己常用的。渠迪不敢隐瞒,据实已告。 “那这可就不好办了。”石霂皱眉,“如若不是天师亲授,就得重新祭扇。须得每日礼拜《萨祖宝号》,念诵《灵官咒》早晚各七次,再用道门秘法加持才行。“ 把渠迪唬得眉头紧皱,“那可如何是好?”她问,“石姐姐能否祭此扇?” 石霂摇头,“我并不算道门中人,我和离儿都不算。”她说,“我们只是依附道家,隐修于此,并不主通灵修仙。”她犹豫了下,看一眼渠迪,“不过有一人可能能帮你。” “姐姐请讲。” “墨庄的巫溪。”石霂道,“只是祭扇一事极为耗神,即便她愿意为你祭扇,可迪儿你毫无根底,只怕也是用不得的。” “国师能用就行。”渠迪脱口而出。 石霂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却笑了笑,“我虽与巫溪有些交情,但祭扇这种大伤元气的事情只怕也难求来。而且迪儿你这五明扇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法宝,只怕你交予旁人,会遭觊觎。此事我不是不帮,而是不敢帮。”她摇了摇头,“到时候万一有个闪失,我可担待不起。”又道,“你还是赶紧收起来,切勿再示人。倘若落入心怀邪术之人手中,那就不妙了。” 渠迪沉默下来。当初皇帝拓跋焘给她这柄扇子的时候也说了,对能不能用不太确定。本想问崔司徒是不是有办法,但奈何崔司徒虽然入了道门有些修为,但崔司徒更多的心思放在朝政大事上,纵才华横溢,然而有得必有失,故而于修行一事上修为不高。只嘱咐她到合适的时候寻个机缘,试试楚离有没有办法。如今她还没给楚离呢,就被石霂这一番话打击到了。 想来石霂都没办法,更何况素来不信鬼神的楚离呢。渠迪难免颓丧。 她正要接过扇子,忽然听到身后异响,竟然是楚离来唤她们用早饭。渠迪目光被楚离的响动吸引了注意力,没看见石霂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咦,渠迪,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楚离边走边被五明扇吸引了目光,“扇子?这种天气你还用得着扇子。”她想起当初在平城时,拓跋迪大冷天的还拿个扇子,顿时心中好笑,不由又扫了一眼,“长得好像有些奇怪啊。” 渠迪尚未说话,就听到石霂软软一声轻喊,“离儿……” 楚离立刻冷了脸,却还是快步走到床边,“哪里不舒服?”那语气甚是冰冷,石霂听得委屈,神情便委顿起来,“没什么。” 她那模样着实让人心中不忍,楚离张了张口,到底软了心肠,缓声道,“哪里不舒服?” 石霂抬头,目光盈盈地望着她。楚离伸手要号她脉搏,石霂顺势抬手,下意识地勾住她脖子。却在这时眼神示意渠迪收起五明扇,渠迪看见,皱了皱眉,心中有些怪异。只是不知这怪异是源自石霂对楚离,还是石霂那个眼神。不过她还是乖乖地把五明扇收了起来。心想,只怕得另寻个法子了。 楚离可没注意到她们两人这眉来眼去的,只自顾道,“石霂,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这脉,我把定了!” 叫石霂身子一僵,慢慢松开手,“那你把好了。”就把雪腻的皓腕送到楚离面前。 ☆、第39章 楚离挑眉看她一眼,搭了指尖上去。 石霂安之若素,一片坦然。半晌,楚离收回右手,皱眉看着她。 “怎么了?”石霂眨眨眼,“神医师妹,可是我有哪里不好?”她一副诚恳的模样询问楚离,看起来是如此乖巧。 楚离眯眼看她,良久才道,“很好,你……很好。” “看神医皱眉,还以为我得了什么大病呢。”石霂松一口气似的说着,伸手抚到楚离眉间轻轻揉开她眉头,“这下你可放心了?” 楚离不说话,只对上谷公主说,“渠迪,咱们先去吃早饭吧。” “石姐姐呢?”渠迪望着楚离,有点不明白她怎么了。既然石霂没什么疾病,为何楚离看起来并不开心?反而愈发显得情绪不高。 “噢,她啊,”楚离扫了石霂一眼,“她既然无病无灾,活蹦乱跳,就用不着咱们操心了。走吧。” 说完也不管石霂了,就径自拉着渠迪离开。 等她们到了前厅,珠儿已经洗漱完毕正坐那儿等着呢。楚离让大家吃饭,渠迪问,“不等石姐姐了吗?” “不等。”楚离毫不留情,说着就自顾吃起来。 渠迪见她情绪不对,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问,“怎么了?石姐姐不是好好的?” 楚离顿了下,停下筷子冷笑道,“好好的?好好的才怪。” 渠迪皱眉,“你刚刚……看出什么病来了?”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查出来,所以才生气。” “这是什么话,”渠迪不解的问,“这不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楚离摇头,“卯时在山腰上,她吐血了。脸色比纸还白。我抱她起来时,她身子骨瘦得厉害。显然是气血虚,可能还不止。”顿了顿,“要是让我查出她气血虚,倒还好。可是,她竟然脉象平稳,气血旺盛,这就极不正常。事出有异,必有其因。”楚离眸子冷冽,“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要蒙骗我。却不知物极必反,百密必有一疏。” 渠迪听完,默然半晌,看了看楚离,“你打算怎么办?” “由她去。”楚离面无表情地说罢,“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在瞒什么。” 渠迪见她这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沉默下来吃早饭。只是心中暗道,如果国师把对待石霂的这些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只怕……只怕皇族这盘棋就更不好下了。渠迪突然觉得,她的父皇好像选错了人。楚离也许并不是那么容易任人摆弄的人。上谷公主心里第一次开始打鼓,她又看了面无表情的楚离一眼,愈发觉得楚离这个人不好掌控。那么,到底该怎样才能让楚离心甘情愿地为皇族卖命呢? 她们同桌而食,却心思各异。直到石霂姗姗来迟,渠迪笑道,“姐姐来了。” 楚离却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道,“渠迪,等吃完饭,我带你去墨庄玩吧。你刚来,还没熟悉这里的环境。”又看向珠儿,“珠儿也一起去,这几天先带你们熟悉熟悉山里的情况。” 渠迪和珠儿应了下来。 石霂坐到楚离身边,歪头看她,“离儿?” 楚离只做听不见。 “离儿,又怎么了?”石霂哭笑不得,悄悄拉住她衣襟拽了拽,“我惹你生气了?” “没有。”楚离对她做出个假笑来,“师姐哪能。” 哎呦,这一股气都快冲出升天了,还嘴硬说没有。石霂低叹,给她夹菜,略带讨好的望着她。 楚离顿了顿,扫一眼石霂神情,又不由地心里一软,暗叹一声在石霂的注视下,夹了那青菜送入口中。 石霂这才放心。她其实是觉察出楚离为什么生气,可她却不能实言相告。这次元气大伤,非同小可。倘若告诉了楚离,只怕她会追问何以如此拼命救那皇帝。这一问,要让石霂回答的话,原因她还真是难以启齿。所以索性就全都瞒下来好了,毕竟就算楚离知道,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而且依着楚离的性子,只怕会生出更多事端来。 楚离带着珠儿和渠迪翻山越岭去临山墨庄,脚程还算快,只半日功夫就已经到了临山。只不过珠儿年弱,不堪长途跋涉,尽管一半路都是楚离背着的,可到墨庄时还是累得睡了过去。 渠迪这次是真的见识到楚离的怪力。若不是亲眼看见,她实在难以相信,楚离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翻山越岭跟闹着玩似的轻松,背了个珠儿还跟没事人似的。上谷公主即便武艺不弱,来回翻山也是筋疲力尽了。可楚离竟然一路精神抖擞,如履平地。 “你真的不会武功吗?”渠迪怀疑地望着楚离,越来越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她。 “不会啊。”楚离说,“所以才想跟你学功夫嘛。对了,我想了想,刀剑无眼容易伤人,不如我学鞭子好了。渠迪,你会吗?” “软鞭?”渠迪皱眉,“这个比刀剑还难,我只会些皮毛。” “没关系,我也就是想多学点功夫自保,不求有多厉害。” 渠迪应下,“我倒是可以教你基本功。” 正说着忽然听到前方吵闹声,她们定睛一看,却是公输定和一个俏丽的少女在争执。 “穗穗!”楚离惊喜地唤了一声,那少女回头看见她,也满是惊喜,“楚离!你回来啦!”就抛下公输定直奔楚离而来。 渠迪这才看清穗穗的相貌。这少女约莫和楚离差不多年纪,唇红齿白的极为可爱。上着乌青短襟衫,配着藏黑色罗裙,一身暗色,显得极为沉闷。然而少女面上却是笑容灿烂,竟在她那一身暗服映衬下愈发显出明媚之色。 “这位是上谷公主吧?”穗穗自来熟地上前跟渠迪打招呼,“我叫邬穗穗,公主叫我穗穗好了。”说着大感稀奇地绕着渠迪走了一圈,啧啧叹道,“公主就是公主,瞧这通神的气度,瞧这样貌,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你什么时候还学会看人了?”楚离一把揪过她,“少在那打量。”解了渠迪的尴尬之境。想她上谷公主何曾被人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过,别说被人打量,可曾有人敢直视她!出了个楚离已经让她头大了,可现在这个穗穗也是够无礼的。偏偏渠迪还不能发作,她想,真不愧是楚离的好朋友,一个个都这么胆大不怕死。 穗穗自己打量完了,才吐舌道,“公主勿怪,我们乡野之人不通礼仪,公主大人有大量~” 渠迪强忍着没有发作,却也做不来给人好脸色,便淡淡“嗯”了声算是回应。 公输定跟着跑过来,看见楚离忙道,“国师,你怎么来了?” 楚离还没答话,穗穗兴高采烈地拉住楚离手臂,“对了,他不说我都忘了,楚离,你成了国师啦!” 好像国师比公主尊贵似的。渠迪越发不痛快了。 楚离把珠儿送到公输定怀里,“你的小徒儿旅途跋涉,这会儿累坏了,快送她去休息会儿吧。” “……”公输定一脸黑线,他怎么又被楚离使唤了。可这珠儿又确实是他中意的小徒弟,所以还不能不听。便一脸不愿地抱着珠儿走了。 穗穗一手挽着楚离,另一边自觉地挽住了渠迪的手臂,“你们来的正巧,我们正在玩划船比赛,正好一起玩。”她特地嘱咐楚离,“我这里有个国师,还有个公主,要是输了可就太丢人了。” “可我不在乎输赢。”楚离故意说。 穗穗哼了声,转而笑眯眯地对渠迪说,“但是,公主的脸不能丢啊。” “……”渠迪黑了脸,她什么时候要玩什么划船比赛了! 结果却也是没推掉。这翻山过来,气都没喘匀呢,就又被推到了船上。只不过没想到渠迪久居北方,不喜水性,刚上船没多久就开始晕船,头晕眼花四肢发软。 穗穗楚离和她坐一只船,见状楚离忙道,“快停下,把公主送上岸。” 穗穗道,“不行!这次比赛我可不能输。” “哎呀穗穗,”楚离急道,“是你比赛重要,还是别人的身子重要?” 穗穗瞪她一眼,“我要是输了,只怕命都悬了。” “什么?”楚离惊讶,“你们在比什么,玩这么大?” “还不是因为你!” “我?”楚离惊讶了,“关我什么事?” 穗穗气哼哼地用力划船,眼见着一旁那少年对她贼贼一笑,就超了过去,穗穗大急,就要追赶。可这会儿上谷公主哪里还禁得住颠,顿时趴在船沿上呕吐起来。楚离连忙扶住她,对穗穗说,“穗穗你慢点!” 穗穗不理,仍旧加大力气划船。可是少年已经超过去了,穗穗到岸时,少年已经取走了旗子,带着两个队友,站在岸上得意洋洋地等着她,“穗穗,你输了哟~” “哼!”穗穗不服气地瞪他,“臭小山,赢就赢了,显摆什么!”她道,“要不是因为我这里有人不舒服,怎么可能让你赢。” 说着连忙去扶上谷公主。 上谷公主已经完全虚脱了。她到底是娇生惯养的,一路奔波已经吃了不少苦头,这刚翻了山正累呢,又被强自送上船,是彻底晕过去了。 楚离愧疚不已,和穗穗把渠迪送入房间休息。 “穗穗,你刚刚说什么比赛和我有关?” “没什么,”穗穗看了看床榻上的渠迪,抿抿唇道,“也不是很难嘛。” “什么?”楚离不解。 “庄主要我去寻千年红参,只是这种东西极为难找,完不成任务要受罚的。”穗穗道,“所以我不想去。” “千年红参?”楚离问,“寻那做什么?听起来就不好找。” “何止不好找,简直难于登天。”穗穗叹了一声,“可是我输了啊,有什么办法。” “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接受惩罚呗。”她说的轻松,心里可是一点都不轻松。墨庄的规矩极为严厉,上下等级森严,虽然整体氛围很融洽,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分高低,但真正到做事情的时候,一级一级等级划分极为清晰。当然,他们是靠自己的能力来划分的。而完不成任务的处罚,也是相当严厉。 “对了,穗穗,”楚离道,“你姐还好吗?” “姐姐?”穗穗眼珠转了转,“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 “噢,上次巫溪去找我师姐,我才知道她为救南朝皇帝伤了元气,情况很是不妙。师姐不放心,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所以我特地来问问。” “不对啊,石姐姐和我姐一起去的,怎么会不知道我姐的情况?而且——”说到这里,穗穗突然止住了话,看一眼楚离,心虚的笑了下。 楚离见状心里一咯噔,顿时涌上些不好的念头。她垂眸敛去神色,沉声道,“而且我师姐才是救皇帝的人,是不是?” “呀!”穗穗连忙捂住嘴,“我可没说!”她急了,“楚离楚离,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这件事我姐不让提的。尤其不让跟你说。”只可惜她对楚离没留心眼,楚离真真假假的一试,就给试出来了。 楚离霍然起身,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已经完全无法思考,救人的竟然是石霂,她刚刚只不过是无意一试,本以为穗穗会反驳,可谁知竟让她听到了这样一个答案。楚离脸色阴沉地可怕,逼视着穗穗道,“是取了碧海寒蝉救的?” 穗穗捂紧嘴巴不肯说话。 “我现在就去找巫溪。”楚离还没刚转身,就被穗穗拉住,“你千万别去!这是我姐用大人的身份交代的任务,要是知道我任务失败,我会受罚的。”她吓得惊慌失色。墨庄任务分为十级,任务级别越高奖赏越丰富,但同时完不成任务的惩罚也就越重。而且墨家崇尚绝情去欲,执行规则时可谓严苛至极毫不留情。巫溪发给穗穗的这个保密的任务,虽然是三级任务,但完不成的惩罚却是吃罚鞭二十。那二十鞭落在身上,虽然不是皮开肉绽,可也够让人伤痕累累了。 “那你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穗穗急了,“我要是都告诉了你,到时候就不是二十鞭的事情了。恐怕得上夹棍。” “好啊,”楚离心中又急又恨,这会儿也狠心道,“你不告诉我,我就让你吃这二十鞭。” “楚离!你太狠了。”可楚离毫不动摇,穗穗急忙拉住她,“好好好,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但是你千万不能表现出来,不然我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楚离应下来,“说。” “要取碧海寒蝉没有鱼肠剑,不能破冰,那就只能用诱饵引寒蝉出来。碧海寒蝉喜阴,石姐姐本就阴寒体质,所以就以身体为宿主用玄冰冻住自己,将寒蝉诱了出来。” 楚离握紧拳头,指尖掐入掌心,却面色煞白地跌坐在床榻上。石霂这几乎就是在以命换命,稍有不幸,便会丧命于此。 而且,楚离牙齿咬得咯吱响,而且石霂还发神经用自己的血做药引,这完全是不必要的行为,纯属故弄玄虚。可她已经命悬一线了,竟然还能如此不顾惜自己身体,到底在发什么疯!楚离气急,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上下不下。 “楚离?楚离?”穗穗见她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心下受惊,连忙用力拍她后背,“你别急,别急。” 可楚离那口气堵在心口,她几乎要窒息了。很快就脸色一阵暗红一阵苍白的,吓得穗穗用了内力一掌拍在她后心,楚离这才吐出了这口气。却止不住声音微抖地问,“你可知道,怎么救她?” “千年红参。”穗穗不敢再隐瞒,她真怕楚离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憋死了。 “那不正是你要找的?” “对,”穗穗说,“庄主特地命我寻这。我姐说,宋帝赐给石姐姐的那株千年红参只剩下一小半,今早又被用了三分之一,所剩无多,不能再耽搁了,要尽快找到。” “你要怎么找?如此稀有之物。”楚离脸色灰白,还是止不住颤抖。她实在没料到,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石霂。这会儿,楚离突然明白了那夜半寒气从何而来,更明白了为何石霂今早下山时身上会有巫溪的气息——她本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可现在看来,那是石霂见了巫溪,服用了千年红参。所以下山的时候才无异样,而自己给她把脉时才会查出她气血过旺。 她这是强补,也伤身。 穗穗犹豫了下,吞吞吐吐地说,“有……有办法……” 楚离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穗穗扫一眼床上的渠迪,附耳过去对楚离说,“上谷公主身上有一把五明扇,能辨识天地灵气。千年红参是草中之王,灵气甚旺,若用五明扇指引,一定能找到。” “五明扇?”楚离狐疑地看她一眼,“辨识天地灵气?” 穗穗重重点头,“我知道你不信这些,但这是真的。” 楚离皱皱眉,忽然道,“所以,你是故意把船划那么快,把渠迪弄晕过去的?”她讲,“你从未见过上谷公主,但是却一见面就知道是她,可见是下过功夫的。那么,你没道理不知道,北方长大的上谷公主怕水晕船。所以,从我们刚来,你就打算好了一切,是不是?” “额,”穗穗撇撇嘴,“没办法,五明扇要用,但是又不能给她,所以只能这样不着痕迹地让她昏过去了。”又看了眼楚离,“这可是为了救你师姐。” 楚离沉默下来。默默望着渠迪半晌,艰难开口,“那扇子真有用?” “你不信这个,我解释也没用。但是你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楚离目光没有离开渠迪,她神情复杂,涩然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偷天换日。”本来就是打算好的,把渠迪的扇子拿走,换一把一模一样的假扇子给她。反正她既不会用,也分不出真假。穗穗就可以用真扇子去找东西。 可虽然渠迪从未提过,但如果穗穗都认为这把扇子这么重要,那么显然,这扇子对渠迪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楚离何尝不明白,今日这计划能够如此顺利进行,一大半原因在于渠迪信任她。渠迪虽然疑心重,但却是真的把楚离当朋友。楚离是如此地坦荡,让渠迪对她渐渐放下了戒心。可而今,却是楚离无意识地将她带入陷阱,而且还将亲手推动这个陷阱。 楚离握紧拳头,“如果跟她明说呢?就直说借她扇子用?”她抬头看穗穗,“也不是不可行啊。” 可穗穗却摇了头。她的任务不仅是要五明扇,而且还有把五明扇离开楚离的视线。庄主交代的其中一条就是,不能让楚离见识到五明扇的神奇之处。于是她说,“五明扇是宝贝,她不可能借的。而且,你如果跟她说了,就等于打草惊蛇。她若不借,到时候再想取就难了。楚离,你可要想清楚。” 楚离拳头紧了又紧,忽然道,“这扇子用完了还会还回来吗?”她盯着穗穗的眼睛道,“你们墨庄从不做亏本买卖,便是巫溪,跟石霂相交甚笃,也从不曾做过无本买卖。那你们庄主为什么要帮我师姐?还是你们想取了这扇子,然后找到千年红参,再用千年红参跟师姐交换什么?” 穗穗一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千年红参找到了就直接送给石姐姐。” “条件呢?” 穗穗摇头。 “那我宁可自己找。”楚离说完,穗穗笑了,“你自己找?找一辈子吗?恐怕石姐姐等不及。而且这扇子是要用道门秘书祭过之后才能用,你会吗?” “祭扇?”楚离咬唇,“故弄玄虚。”穗穗不置可否。楚离话虽这样说,然而却只是深深地望着渠迪一会儿,毅然走了出去。 至于之后,这房间里发生什么事情,她既不在场,就不能阻止了。 然而这愧疚终究也是在心里生了根。 穗穗看着她的背影,自语道,“原来,楚离你也有甘愿打破自己原则的时候。”这可真不像一直以来那个固执又一身清正的楚离能做出来的事情。 楚离听到身后的声音,身子一僵,脚步顿了下,仍旧绝然地抬足离去。 她亲手关上了那扇门。如同关上了过去的自己。 心底压了一座山,楚离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走一步都沉重万分。一个是师姐,一个是她的朋友和赖以坚持的原则。放弃救师姐的希望?还是背叛朋友打破自己的底线? 即便如此艰难,然而她又能如何选择呢? 别无选择。 可楚离还不知道,有些事只要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就没有那么难了。 还有墨庄庄主。楚离茫然四望,那庄主又是用什么做交换条件才会给石霂找这稀世珍贵的千年红参呢? 而石霂,到底是为了什么会这么拼命去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帝。 楚离一概不知。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如同那连绵不绝若隐若现的群山,越来越复杂,让人看不清其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9节 ☆、第40章 天色渐渐暗了。 楚离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听到身后穗穗的脚步声。 “楚离,”穗穗在她身边坐下,有些担忧地望着她,“你没事吧?”楚离看起来很不好,陷入灰暗天际里的背影落在穗穗眼中,竟然显出些狼狈的佝偻之态。那阶梯一层接一层,连接着乌云和灰扑扑的泥土,仿佛想吞没楚离似的。 楚离低下了头,声音沉闷,“没事。” 可穗穗却看到她脸上的萧索茫然。是啊,一直以来她赖以坚持的东西——正直勇敢善良不欺人——造就了如今的楚离,可现在却在她所坚守的城墙上撕出一道口子来,而且一撕就是又深又重的口子——毕竟,背叛一个曾经生死与共的朋友,一个拼死也要保护自己的朋友,那愧疚已经淹没了楚离。 即便她曾经怀疑过渠迪,然而那怀疑虚实难定,可渠迪对她的好却是实打实的历历在目。 在她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的时候,渠迪站了出来帮她。平城的那些日子里,她跟渠迪的往事她从没忘过。她一个人独在异乡,渠迪就好似那雪中送炭的人,越是这种时候出现的渠迪越是让楚离深深感激。屡次忤逆,渠迪不怪;跪伤膝盖,渠迪照顾;带她游城,与她称友;替她解围,代宴百官……楚离在平城半年,这半年的时间里,她只认识了一个上谷公主。按照时下境况,身为皇族上上品的上谷公主,皇室贵胄,却能放下身段与她相交,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感喟的事情。即便楚离不认为皇室有多么尊贵,但她会考虑到整个大魏的风俗习惯和公主的出身及成长环境,她认为人不分贵贱,可上谷公主显然不可能这样想。上谷公主拓跋迪门第观念极重,等级分明,但却能听得进去楚离的话,待她亲厚。这份情谊……何其重! 而且这一路跟着楚离长途跋涉,面对层出不穷的那些暗杀,上谷公主屡次出手相助,救了楚离一次又一次。其实,只要不跟楚离在一起,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啊。可上谷公主却从没有离开楚离,更没有丢下楚离不管。甚至在东泰州通天塔处,还险些丧命。 回忆着这大半年以来的点点滴滴,楚离几乎喘不过气来。 上谷公主没有半点对不起她,相反,还对她有恩有义——救命之恩,相助之义,生死之交的情谊。可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呢?楚离茫然极了,心中的愧疚简直要吞噬了她。 夺她宝贝,欺瞒她,还要假装自己不知道?自欺欺人又怎么能骗过自己的良心。 “楚离,这个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穗穗轻声说,“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好心能做坏事,坏心也可能做好事。今天的事情,对公主来说,或许是好事呢?” 楚离沉默了一会儿,勉强抬头看了看穗穗,却是一声苦笑。 是啊,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毫无道理啊。楚离想,就像她母亲,未必不疼爱她。相反,正是因为爱楚离,所以才想带着楚离一起成仙成佛。只不过魔怔的母亲大人选择的是,杀了她。她的父亲也未必不爱妻子,只是极为厌恶妻子痴迷佛教,毕竟父亲醉心于道家。 而楚离自己呢?她又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父母?可是,她想爱却无法爱。毕竟,让她如何去爱一个整日沉迷于佛教还想杀了她的母亲?又让她怎么去爱一个痴迷炼丹不顾她死活的父亲? 可这天下又岂止楚离一个家庭是这样?佛教正如日中天,几乎天下皆信徒,民不聊生故而求神拜佛。这么久以来,楚离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再者就像皇帝拓跋焘。歪曲楚离的本意,强行勒令年轻的僧侣还俗,虽然荒谬但这种明目张胆的霸道举措却很好的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年轻人不敢再出家,毕竟进去了还会被带到战场上去,所以对于农事发展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 只不过这个黑锅是楚离背的而已。可这件事能怪拓跋焘吗?楚离心里比谁都清楚,有些事情就连皇帝也只是想做而不能做。拓跋焘有意控制佛教,可佛教势力猖獗,几乎要压皇权一头,拓跋焘不能轻易采取行动。他不能逼得天下百姓反目,所以这个黑锅一定要有人来背。百姓僧侣要恨的人一定不能是皇帝,不然只会天下大乱,又一次陷入纷争不休的战乱中去。 这天下的事情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看他是错的,他看你才是大错特错。 可到底什么是对错呢? 可恨的皇帝泼了楚离一身脏水,让楚离终日陷在被追杀的困境中,可却因为那政令减少了多少僧侣,救下了天下不知道多少百姓。这样一来,皇帝是对还是错呢? 而楚离背弃了自己的原则,背叛了朋友,却换来了救石霂的希望。用伤害来换取一条性命,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她心有千千结,陷入一团乱麻中去。好像……好像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对与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这么久以来坚持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不不,楚离想,不是这样的。皇帝利用陷害自己,固然可恨,可自己利用欺骗上谷公主难道就不可恨吗?皇帝有皇帝的理由,她也有自己的理由。可如果欺骗和利用只要情有可原,就可以不付出代价,那是非对错还有什么意义?天下事难道就可以因为“情有可原”而随心所欲吗? 对事情的衡量,永远不能抹去是非的界限。对错是评价,利益才是决定性的选择因素。一件事可能对,也可能错,然而选择做不做一件事情,却不是因为它的对错,而是做了能带来什么。 但有一点却不容置疑,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无论怎样粉饰太平,是非黑白就该如此分明。有是非之分,就不能抹煞任何一个犯错的人该为错事付出的代价。 楚离想,皇帝对得起因政令受惠的天下人,却对不起被牺牲的自己。就像自己对得起石霂,却对不起上谷公主一样。 她抬起头,目光没什么焦点的望着远方。第一次,楚离心里有了除是非外的概念,那就是权衡,取舍。对错之外,做任何一件事情与否要考虑的当是愿意为结果付出多少代价。 这人世啊,本就是混沌和平衡。所有的力量都在寻求平衡的支点。五行尚且相生相克,没有任何东西能真正独霸一方。制衡才是世间之道。 现在的楚离不会知道,这次背叛和思考,将影响和改变她的一生。 她太干净,所以才能想得透。可想得越透,那压在心口的大石也就越重。 穗穗不说话,默默陪在她身边。良久,直到夕阳落入山坳,暗色笼罩了大地,楚离才哑声道,“穗穗,你帮我照顾好渠迪。我回去看看师姐。” 穗穗应下,又道,“今天的事情,我们谁都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楚离垂眸“嗯”了声,她知道如果让巫溪或者其他任何墨庄的人察觉到穗穗违反了规矩,那么穗穗必将受重罚。 呵,事情就是这样,有好的一面,就必有坏的一面。穗穗于朋友之义上,无失。可却在墨庄规矩上,违反了道义。楚离唇角勾出讽刺的笑来,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纯粹了。 不可能,这个世界永远不可能达到她想要的那种干净。甚至,如果真的干净纯粹到那种地步,也未必就是一个好的世道。 楚离眸子冷了冷,她缓缓站了起来,一脸平静地跟穗穗告别。 平静到……让穗穗觉得,眼前的楚离好陌生。 而楚离,在彻底离开穗穗的视线后,拔足狂奔。那么用力,那么疯狂,山风吹得她眼睛睁不开,脚下磕磕绊绊撞伤她脚趾,重摔几次,却仍旧起来后用力奔跑。似乎是要甩开这个人世。 这一座山的距离,竟变得如此遥远,可路程却又变得那么近。 好像只是眨眼的功夫,楚离就回到了家门前。她怔怔地望着烛火明暗不定的木屋,院落里那棵合欢树竟在这时摇曳得正欢。嫩绿的枝叶托起如拂尘的花,叶纤似羽,绿荫如伞。合欢,合欢,日落而合,日出而开。楚离想,连合欢树都知道审时度势养精蓄锐,何以自己就要坐以待毙任由皇帝泼脏水呢? 不在乎不代表就不反抗。 明艳而美丽者,最易夭折。楚离敛去情绪,眸中的光在月色里忽闪忽闪。她掸了掸自己的衣服,抬头看看时辰,月居斜宫,亥时人定,夜色已深。 打开栅栏,推门而入,却见院落一侧石霂茕茕孑立,站在月华如水的凉夜里,守着那株韦陀花。楚离怔了怔,上前道,“还没睡?” 石霂转头望向她,“回来了。” 楚离点头。 石霂笑笑,又专注地看向韦陀花。 “花要开了?” “快了。” 这是石霂亲手栽种细心呵护的一株琼花。入夜开花,夜半谢幕。石霂爱极了它。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千百年来,她只肯为韦陀一现,可韦陀始终没有看她一眼。聿明氏甘受天诛地伐,只为成全有情人。离儿,你说,到底是琼花痴情,还是韦陀无情,又或者聿明氏多情?” 那源自一个故事。韦陀花,又名琼花,昙花。在昙花的传说中,昙花花神爱上了每天给她浇水除草的年轻人,玉帝得知后棒打鸳鸯,罚花神一年只能开一瞬间,还把年轻人赐名韦陀,送去出家。花神为韦陀守候千百年,每年在他经过时默默绽放,可韦陀从不曾看她一眼。生生世世,相见不相知。后有聿明氏感其痴情悯其哀忧,四十年一问,一百二十年问了三次,临终圆寂之时送花神入佛国得见韦陀。最后花神得以和韦陀再续前缘,可聿明氏却因为违反天规受天罚,不死不灭,不入仙佛,永生灵魂漂泊,永无轮回。 楚离不知道这个传说。她道,“聿明氏无情。” 石霂看了她一眼。 “聿明氏爱昙花,如同爱韦陀。天理不开眼,便愿以一己之力奉行天道,纵粉身碎骨亦不悔。玉帝以为罚聿明氏永世漂泊便是天罚,可对聿明氏来说,他无需轮回,也不需要成仙成佛。他自成天道,他就是天道。他爱人间有情。”楚离轻声道,“至道无名,至圣无情,至人无己。聿明氏想必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天罚地诛我来受,苍天无眼我来开。”石霂轻轻念着这些话,又抬眸望向楚离,“或许,你说的没错,聿明氏心甘情愿。” 她声音极为轻柔,像是被风吹散在了夜色中。 楚离觉得她有点不对劲,正要询问时,听到石霂轻轻柔柔地声音,“开了。” 便见那花瓣微微颤动,含羞带怯地摆动着。楚离不由得屏住呼吸,凝神关注。然而半天时间过去了,那花却并没有动静。她正奇怪,却见石霂伸手取走了那支花。 “哎——”楚离惊道,“师姐你——” “这是白兰。”石霂平静地道,“琼花夏秋才开。” “……”楚离不解,“那你刚刚……” 刚刚?刚刚——她只不过需要一个答案罢了。她所说的“开了”并非指花开,而是心定。心结打开,决心已下,万缘成空。 而那株白兰花,花开而不放,花性含蓄,然而秉性高洁庄重,极为端庄,就如此时的石霂。她静静地看着楚离,“不要出去了,好好修行吧。” “什……什么?”楚离惊疑不定,“修……修行?” 石霂面色沉静,点了点头。楚离离开一日,石霂却一整天都忧心忡忡。她怎么会不知道楚离在想什么,可有些事情根本没办法说出口。她一心想着让楚离动情,然而卯时楚离那番话,却让石霂如遭雷击。尽管她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楚离心性与众不同,极有慧根。最难得的是,楚离能做到泛爱万物不滞于情,这是多少人修行一辈子都未必能达到的境界。 她有很多话没对楚离说,当今这个世道让楚离出去会让楚离遭受什么,石霂并不知道,但能肯定伤害必定不小。楚离性子里有十分执拗的部分,而且容易认死理,刚极易折这个道理石霂再清楚不过了。她原以为楚离做了国师,被北朝皇帝利用,所以才拼死救了南朝皇帝。如今的局势,能和大魏抗衡的也就只有刘宋王朝了。一方面,她可以借南朝皇帝之力保住自己,另一方面就算到时候楚离在北魏有个万一,还可以投入南朝来。她先给楚离铺路。可现在,石霂觉得自己千算万算,唯独少算了一样——她低估了碧海寒蝉对自己的伤害。 也许是因为她逆天改命,强行延长南朝宋帝刘义隆的性命遭到了天谴,所以元气损伤远比她预料中要严重得多。而且千年红参极为难找,那一株已经所剩不多。没有千年红参打底,石霂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如果……如果自己死了,潜心修行的楚离是会鼓盆而歌还是会难过呢? 可还是……不甘心啊,不舍得。所以她借昙花的传说最后试探了楚离,楚离那番话在情理之外,却是意料之中。 石霂微笑,“是。” 楚离抽了嘴角,不可置信地望着石霂,“石霂,你怎么突然也信这个了?你……”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离儿,此事信者众多,你若不信大可试试,真真假假不就自有定论了?”然而事实终究难如人意。倘若石霂今天早上告诉楚离这番话,说不定楚离还真会考虑下。可眼下……眼下楚离已经不完全是早上那个楚离了。 仅仅是一步之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楚离沉默一会儿,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会留下来的。”她望着石霂的眸子,神情坚定,“我要做一个真正的国师。”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千年红参,亦或者为了弥补渠迪,楚离都不会再让自己这么随遇而安下去了。 ☆、第41章 夜如水 石霂当然还是拒绝楚离与自己同塌。 楚离心中明白,也不勉强,与她说了渠迪和珠儿的下落,便自行回房睡了。她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目回想,昨晚大约是子时左右被冻醒。她不与石霂强辩,这会儿顺了她的意,只待子时再去查看。石霂的伤到底有多严重,楚离心里忐忑,不敢有丝毫放松。 到家已经亥时,楚离没躺一会儿便觉得夜深露重,听得更漏滴鸣细算时辰,约莫子时轻手轻脚起来去找石霂。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石霂房门紧闭,似是机关重锁,竟然打不开。楚离懊恼地踹了门一脚,这个石霂太狡猾了。无论她想做什么,石霂总能提前料到一招。 “石霂!你给我开门!”左右进不去,楚离只好用最原始的办法,用力敲门。然而她敲得手都酸了,掌心发烫又疼,房间里仍然没有半点动静。再看看时辰,将要丑时了。楚离气急,转而去砸窗户。可是她刚搬起一块石头,忽然灵光一闪,觉得不对。皱皱眉放下石头,凑过去将耳朵贴在木窗上,楚离屏气凝神,发现这静谧的夜里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液流动的声音之外,房间里未免太过安静了。 “原来如此!~”楚离哭笑不得,她这才明白自己中了石霂的金蝉脱壳之计。房间里根本没有人。可是石霂偏偏把门窗紧锁,给楚离造成里面有人的假象。这便是反其道而行之,她清楚楚离的性子,知道楚离不可能善罢甘休一定半夜来找,而且一急之下肯定要用蛮力。然而楚离闹出的动静越大,就越难以发现房中没人。这样即便楚离在门口敲了一整夜,甚至破坏了门窗进去,也找不到她。 可她万万没料到,今夜之计她只成功了一半,因为楚离已经知道她的伤势,所以即便心中焦急,可也不敢太过鲁莽唯恐让她伤上加伤。所以楚离才能急中生智的冷静下来,发现其中破绽。 可是这大半夜的,如果石霂不在房间,又能在哪里呢? 楚离额上直冒冷汗,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石霂越是如此,她越明白是因为石霂伤势确实不轻。她深呼吸一口气,又深呼吸,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如果自己是石霂,按照原来的计划,石霂会怎么应对一整夜没找到她的楚离。 楚离脑子转得飞快,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石霂的所在——山上。 如果楚离按照石霂的计划破坏房子,那估计得消磨一整夜。等到第二天石霂趁机回来,楚离势必会逼问她去哪儿。石霂最自然的回答就只能是起的早了点,去山上了。 所以楚离断定,即便石霂现在不在山上,也必定在山路附近。 她不再耽搁,转身奔山路而去。 此时正是丑时。 楚离原来还以为,不知道得找多久才能找到她。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石霂,原因在于,仲春之季,夜虽凉却不止于结冰。而石霂所在的地方,周遭尽是冰霜。 楚离看见了她。在一个山洞里。却当时就腿一软,跪了下来。心上好像被谁捅了一刀似的鲜血直流。 那山洞边缘已经爬满了冰霜,而当中坐着的石霂几乎成了一个冰人。眼睛、眉毛、嘴巴、耳朵,甚至全身都覆盖一层薄霜,就像一座冰雕。 “石霂!”楚离冲上去,把她抱在怀里,眼里止不住。然而就是她的眼泪,落下来时也被石霂周身散发的寒气冻成了细霜。 楚离完全能够感觉到石霂的冰冷,她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大块寒冰。冻得楚离心上都成了冰,刺啦啦生疼。 石霂却没有反应。她闭着眼睛,像是一个……死人。 没一会儿,楚离自己也冻得直哆嗦,她发现拥抱对石霂来说并没有什么用。越是焦急楚离神志就越清晰,她来不及烧热水了,便抱起石霂去了温泉。好歹那温泉水常年温热,能驱除病厄。可这也没有什么用。 楚离想了想,脱去石霂和自己的衣服,抱着她沉入水中,只露出下巴以上在水面。她把石霂紧紧抱在怀里,可石霂仍旧昏迷不醒。楚离不住落泪,在她耳边呢喃,“石霂,师姐,霂霂,你别吓我,你快醒醒,你醒醒……” 那温泉水一会儿竟然也变冷了。 楚离直哆嗦,愈发抱紧了她。她没意识到温水遇寒冰也会变冷。楚离暗叫不妙,搂紧了石霂准备出去。却忽然听到怀里一声极为微弱的嘤咛,楚离一看,石霂睫毛轻颤,似乎有了知觉。她大喜,“石霂!” 石霂只是眼皮动了动,像是蝴蝶抖了抖翅膀,却并没有醒来。楚离焦急万分,忽然想到了自己在国师府看到的《黄帝内经》,那书上有讲阴阳交合、化阳化阴之法,只是……楚离心都颤了颤。一来她不是男子,身上阳刚之气不足。二来,纵使她是男子,倘若因此对石霂无礼,也是做不来的。 可也有一点,楚离似乎可以试试。她紧张地呼吸都变了调,双手微微有些发颤。 “师姐,我……不要怪我。”她从没做过这等奇怪的事。然而,却也不是全无概念。毕竟她为了上谷公主对她做过的那些怪异举动,有特地研究过。当然也知道如果自己此番行径意味着什么。 然而她已经乱了方寸。楚离庆幸自己不是男子,不然只怕日后石霂会杀了她。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覆上石霂的唇齿。舌尖撬开石霂紧闭的牙关,呼吸一相触,楚离就觉得自己被灌了一阵寒气。黄帝内经说,人有七窍,口在百病生消处。简单来说,七窍是人体吸收天地灵气的关键渠道,尤其是嘴巴。同样,石霂的寒气也可以通过口腔散出来,只是需要借助外力。 倘若是个男子,天赋阳刚秉性,以口相覆,以身相交,以气换气,阴阳调和那么百病皆消。这便是房|中|术一大要旨。可楚离自己也是个姑娘,本身也是阴盛于阳,石霂这一身寒气散出来,楚离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好像浸透了冰寒,被冰针扎进去一样,痛苦得发抖。 然而这种痛苦显然及不上石霂十分之一。 楚离难以想象石霂会是怎样的痛楚。哪怕是寻常女子也不该受寒,更何况石霂这个本身就体质阴寒的人。楚离想到这里,又是心疼又是恼恨,竟噙住石霂舌尖,气恼的咬了下去。 不料一下把石霂咬醒了。 石霂闪了闪眼睛,悠悠醒转,身上刚刚恢复了点知觉立刻就脑子一轰,整个人都绷紧了。 楚离觉察到异样,也是一惊,连忙退了出来。脸色血红的望着石霂。 那温泉好像也渐渐变得温热起来。 她们默默相望,谁也没敢开口说话。似乎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 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在这静谧的夜里鼓噪。咚咚咚,咚咚咚,如同夜曲,却敲得二人心乱如麻。 半晌,石霂闷哼一声,原来是不知不觉中后背抵在岩石上久了,让她发疼。 楚离这才回神,连忙松开了手,慌乱地后退,“师师师姐,我……我刚刚……”她语无伦次,直往后退,却不妨脚下一滑身子就往下掉。 石霂连忙伸手捞住她。 楚离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咽了咽口水望着她。 可石霂眼中却是一片星光。那神情既无奈又凄楚,偏偏还满是藏不住的温柔。 楚离看得怔了。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她那双眼睛给吸了进去。 石霂没说话,只轻轻抱住了她。 她们心脏相贴,跳在一处。 良久,石霂低声问,“韦陀看到昙花了吗?” 这是楚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没听懂她的意思,“啊?” 石霂却也是落下泪来,悄无声息地化在泉水里。她知道楚离在干什么,楚离学过的东西她也学过。楚离一个语气词便打破了她那微弱的希冀。 “离儿,离儿……”她呢喃着默默落泪,楚离不察她落泪,只不敢动,任由她轻轻伏在肩头。 “石霂,你不会有事的。”楚离说,“别怕,我一定会找到医好你的办法。”忍不住有些哽咽。 石霂没醒时,她心里恨不得打她一顿,骂她一顿,责问她为何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就伤这么重。石霂昏迷着,楚离已经在心里将她痛骂了成千上万遍。可石霂醒了,楚离心里就软成了一滩水,什么都不愿意计较了。只要她醒过来,只要她好好的,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她声音这么温柔,像是柔软的春风,让这夜都软成了一片魅色。石霂从未听过楚离这么温柔的声音。在石霂的印象里,楚离就像个永远用不完精力的怪小孩,长大后变成了调皮灵动的俏丽姑娘,虽然时有温柔,可从未如今晚这样温软的让石霂整颗心都陷了进去。 石霂轻轻点了头。此刻,只怕无论楚离说什么她都不会反对。她深深陷入了这温柔里。 楚离取过两人的衣服,自己穿好用内力晾干,却嫌石霂衣服冰冷,便拿了自己外袍裹在她不着|寸|缕的身上,把她抱了回去。 石霂的房门还是没有打开,楚离便将她抱回了原来她们的房间。 石霂一直很安静。可心里却翻江倒海。 楚离把她放在床榻上,给她擦干头发,用被子裹住了她,接着自己穿上睡袍钻进被窝里把她搂入怀中。 石霂还是没说话。 “师姐,我不问你为什么,但是不要再一个人躲起来。”楚离搂着她的腰,埋头在她乌发里,轻声说,“你记着,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此生生死与共,风雨同舟。” 石霂眼眶发热,想要开口却几度哽咽。 “离儿,你可知道生死相许是什么人才能做的?”良久,石霂强自稳下情绪,声音却几不可闻。 “你和我。”楚离与她近在咫尺,倔强地说,“我不想再失去了。除了你,在这个世上我没有其它可留恋的。”虽有宏愿,而那宏愿于她来说,不过是生时的锦上花。有了更好,没有也无妨。所以她才能那么义无反顾地去坚持,只是她心底并没有那么在乎。人世待她凉薄,她何以待人世亲厚?不过是心中有那份渴望,想要一个温暖人间罢了。 石霂紧了紧攥着楚离腰带的手指,那指节分明,有些苍白之色,显然用力过度。她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问,“你……你待我,除了师门之情,可……可有……”即便沉稳如石霂,在问这个话题时也仍旧如此慌乱而忐忑,“别的?” ☆、第42章 为卿长生 “别……的?”楚离眉头紧锁,不是很明白,“别的……什么?” 石霂稍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她望着楚离,“刚刚……” “刚刚我不是故意的!不不,虽然是故意的,但我不是有心的,我——”楚离跟被踩到痛处似的,连忙乱七八糟的解释起来,然而她对上石霂安静又无奈的眼神,忽然顿住了——楚离脑子一懵,很成功的思路又滑到了一边去,“师姐,你……你不会以为我跟渠迪一样吧?” “不是!”楚离急了,她想到渠迪当初对自己那些暧昧的举动,唯恐石霂把自己也当成那样轻佻的人,急的直冒汗,“师姐,石霂,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忽然想到了。师姐,你相信我,我……我并没有喜欢女人。” 然后慌忙松开了手,脸色臊红,“我没有半点冒犯你的意思。” 她言辞恳切,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以证清白。毕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清誉是最重要的。楚离唯恐石霂以为自己毁了她清誉,一颗心提了起来,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已。她小心翼翼地望着石霂,险些就要发誓了,“师姐,你相信我,我若有半句谎言,叫我——” 话没说完,石霂指尖就搭在了她唇上。 “师姐……”楚离哀求地望着她。 石霂眼神闪烁,心境几变,却问她,“你确定要离开这里,做一个国师吗?” 话题突然变了,楚离愣了愣,点了头。她必须走。就算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给石霂找千年红参,或者寻找医治石霂的法子,无论哪一个,她都不能留在这里。以往那么多年,她们无欲无求,无病无灾,有什么事情困难都可以一起撑过去。可现在不一样了。 不知道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让人无能为力。楚离做了国师,还欠了上谷公主的人情。而石霂为了救南朝皇帝,几乎丧命。她们已经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安然无忧地躲在这世外山林悠哉度日。 楚离要做一个国师,抛开她的渴望和抱负不提,成为一个国师才能拥有足够的财力物力和人力,来寻良医良药救石霂。 无论什么时候,上好的药材和高明的名医,都不是一般人可以请得起的。 石霂睫毛轻颤,沉吟了一会儿,移开目光道,“如果我告诉你,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跟你说实话,实际上,这个世上确实存在修仙成佛的方法,而你极具慧根,”她不敢看楚离,声音越发轻了些,“你还是要放弃修行,去做国师吗?” 楚离一震,“……有神仙?” “我并未见过,”石霂“嗯”了声,“只是却有人有些神通。” “啊!”楚离惊疑不定,又喜出望外,抓住了石霂的手,“此话当真?” 石霂见她狂喜,眼中闪过痛意,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是说,这个世上不仅存在长生不老之术了?” “我不知道。”她越欣喜,石霂的心就越凉。 便是痛与释然夹杂。石霂心想,她这个问题是问对了。只要楚离执意入世,那自己便不会再放手。即便是生死难料,不知能陪伴楚离多久,她也不会沉默下去了。生死无常,当及时行乐。她能给楚离多少,便要倾尽全力给她多少,陪伴一刻是一刻。毕竟这个姑娘是她放在心上这么多年的人。如果楚离能一直坚定地回答她,一定要做国师。那么,石霂想,就要吻她,用力地深深地吻她。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可是……可是楚离却对修仙这种事如此狂喜。石霂的心便在她的欣喜中煎熬。一半是抹不去的痛,一半是终于可以死心的释然。 她闭上了眼睛,捂住楚离的嘴,“我累了,睡吧。” “别啊!~”楚离极为兴奋,“师姐,如果这世上存在长生不老术,那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她高兴极了,满怀欣喜的抱住了石霂,“我一定能治好你,一定能!太好了!” 石霂一怔,“什么?” 楚离仍旧陷在狂喜里,她索性一翻身压在了石霂身上,埋头在石霂脖颈里蹭啊蹭,像只小动物在撒娇。“师姐太好了!太好了!”楚离闷声闷气地说着,又捧起了石霂的脸,“你不是在戏弄我吧?真的存在这种事情吗?” “理论上是可能的。”石霂还是没能跟上她的思绪,“你刚刚说,治好我?” “对呀!”楚离心里一酸,埋头进她的肩窝,就有些瓮声瓮气,“老实说,其实我根本没把握能找到医治你的法子。这么多年了,你本就体寒,我都没能寻到根治你的好法子。如今你又元气大伤,损了根基,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师姐,我很害怕,害怕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救你。” 石霂听她说着,忽然觉得脖子里有滚烫的液体,她心里一抽,慌忙抱住了楚离,“对不起,是我不好。离儿,不要怕。” “我不怕!”楚离抬起了头,高兴地坐起来擦了擦眼泪,竟然笑开了花,“石霂,你不要骗我,你刚刚说有长生不老术,我可信了。我一定给你找到。你不许有事,要等我找到。” 她每个字落入石霂耳中,都恍若一记重锤,将石霂的心捣成泥泞,疼得不行却又软成一片,“离儿,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楚离斗志昂扬,抬起了下巴,“我,楚离,在此发誓,今生一定要找到救石霂的法子,不死不休!” 那字字重若千钧,砸在石霂心上,让她呼吸不能。 “你……你还做国师吗?” “做!”楚离异常坚定,望着石霂的眼睛说,“皇帝就是让我找长生不老术的,我本来不相信,就没当回事。现在,”她抿了抿唇,神情坚定,“我一定要找到!” 她激动时在床上乱动,尚没发现自己是跨坐在石霂身上的。那番激昂之态,却是以这种姿势宣扬出来,颇有几分旖旎。 石霂眸子灿若星辰,眼睛里藏了一片海。那海面虽然仍旧一片静谧,海底却已经呼啸不停。她拉住了楚离的手,柔声相唤,“离儿。” 楚离沉浸在这欣喜里,没有觉察到石霂的异样。听她唤自己,便傻乐着应了一声。然而转头去看时,心跳就有些失常。 她刚刚兴奋起来没有分寸,在石霂身上又蹭又动,这会儿石霂衣衫凌乱,香肩半露,便是那身前锁骨也完全暴露在这夜色里。尤其是石霂的眼睛。楚离看着她的眼神,脑袋直发懵。那眼睛好像一汪深潭,含情脉脉又温柔无限,倘若楚离脑子里有这方面的意识,她一定会明白,此刻的石霂浑身上下都透着妩媚。那妩媚之态,像是春日嫩芽新发,让人不觉为之倾倒。又恰似三月桃花,粉面娇颜,惹人心神荡漾。春来早,春将去。楚离就屏住了呼吸,六识迷蒙,全陷在这无边春意之中。 她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石霂拉着顺势俯身下去,而后盯着石霂的眼睛如同着了魔,呢喃了句,“你是谁?” 其实已经唇齿相间,几要吻上了身下的人儿。可楚离却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她了一样,她身下的这个女人,不是石霂,也不是她的师姐,她不知道这女人是谁,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恣意横生。 她轻嗅了石霂的唇,闻她的味道,闭上了眼睛,心跳如鼓点,聒噪扰人。她从没对石霂有过这种念头,像是想把她刻在骨子里一样。 楚离蠢蠢欲动,身上有种不受控制地情绪几乎要冲破藩篱。像是被关在牢笼里的猛兽,此刻猛烈撞击着楚离的心脏和思想,楚离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它。 “离儿……”石霂呼吸也乱了节奏,相比楚离的迷茫和蠢蠢欲动,她更多的是紧张,还有那么些情难自已的……期待。似是想要得到救赎,她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 楚离听在了耳中,忽然僵住了。她望着石霂,声音有些喑哑,“师姐……” 石霂胸口起伏不定,缓缓睁开了眼睛。 楚离有些发抖,她握住了石霂的手,“我……我好像坏掉了……”那么用力的抓着石霂的手,几乎让石霂吃疼。 这么不着边际的话,石霂竟然听懂了。她眸色复杂的望着楚离,忽然挣脱她的双手,转而勾住楚离的脖子往下压,自己上前贴住了她的唇。 一时间,两个人都开始迷蒙起来。 唇齿相贴,仅是如此,便让她们乱了分寸,房间里躁动不安。楚离是禁|欲的,石霂也是。她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并不是没有过于亲近的时候。可从没有逾矩过。甚至她们日常饮食都只吃素食,不沾酒不沾荤腥。她们保持着最天然原始的生活方式,故而五感极为敏锐。 这下楚离半压在石霂身上,唇贴着她的唇,身体感受着她的身体,心跳追逐着她的心跳。好像融为了一体,却又觉得不够,不够,怎么都不够。 要疯的感觉。 楚离很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很努力地想要摆脱这种似脱缰一样几乎控制不住的冲动。可石霂双手仍然缠在她脖子上,不知道用了多少力道,或许很大力气,或许根本没用力气。可楚离就是动不了。 这和刚刚在温泉里,她强行撬开石霂的齿关探入她口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石霂是软的,软成一汪水,软成一滩泥。楚离几乎陷在了她的身体里。 “不……”楚离用力抱住了她,“师姐你在干什么,我觉得我好像控制不住了……” 说着趴在石霂身上大喘气,然而鼻尖尽是石霂的香气,楚离受不了了,一下从她身上翻下来,然而忘记控制力度,直接从床上滚落到地上去了…… 石霂身酥手软,浑身没力气,一时也没抓住她,刚坐起来,就听到楚离“咚”一声后脑勺重重落地,她眼睁睁看着楚离整个人身着睡袍一声痛嘶,在地上龇牙咧嘴。 “噗……”竟没忍住一下笑开了去。 楚离泪眼汪汪地抬头看她,“都怪你!” 石霂忍俊不禁。 “快把衣服穿好!”楚离眼神扫过她身前,脸色涨的通红,连忙别过脸去不看她。 石霂低头一看,也是脸上一阵发烫。原来她们纠缠时,不经意间石霂已然衣衫半敞,春光乍泄。于是慌忙用手敛好衣襟,又向楚离递过手去,“上来吧。很疼吗?” “疼!”楚离眼里有泪光,她差点摔得眼冒金星。却毫不犹豫地抓住了石霂柔软的手,又爬床上去了。 石霂轻轻给她揉着,一时两人都没话说。石霂是心神激荡,情绪未稳,又喜又忧地一时没能想好说辞。 楚离则是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趴在石霂怀里不肯做声。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竟然想对石霂做些混账事,心里羞得不行,又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这念头是绝不敢跟石霂提的,只觉得再没脸见她了。于是娇羞的国师大人为了寻求安慰,自动自觉地钻进了石霂怀里,把脸埋在人家肩头装死。 她理不清现在什么情况,只盼着这夜快点过去。又好像希望永远不要过去。 然而时间还是在她杂乱的情绪中溜走了。石霂给她揉着揉着,两个人都睡了过去。 ☆、第43章 口嫌体正直 不管是因为楚离对石霂的信任太过盲目,还是因为这些奇异志怪之说确实能打动人心,反正楚离是相信了长生不老术。 也许其实只是别无选择,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而今有这么一个希望便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楚离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崇道信佛这么流行了。兴许,只不过因为人是一种太卑微又太顽强的生物,哪怕有一丝能变强大的希望,也总有人前赴后继地不甘放弃。 “师姐,我去墨庄接渠迪她们。” “一同前去,”石霂道,“正好问问五明扇的事情。”她待楚离仍同往常一样,并没有多少改变。楚离便自在多了。 一觉醒来,楚离手还牢牢地搂在石霂腰上。她目光闪烁地盯着睡着的石霂,心脏悄悄地跳着,上百个念头在脑海里转。清晨不比夜晚,半夜时分人总容易纵容情绪,可清晨的时候,楚离也是最清醒的时候。她想的不是别的,而是——为什么自己没能控制住这种情绪。 楚离有一种恐慌感。昨晚的石霂和自己,都变得那么陌生。被一种可怕的疯狂的感觉掠夺,竟然还甘之如饴恨不能投身其中。这实在是一种难以理解的情绪。楚离认为,一个人如果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能保持清醒,全凭本能的好恶行事,那就和动物无异。她和石霂昨晚可以说就和动物无异。那是发自人类的本能,就像饿了要吃渴了要喝累了得休息困了要睡觉一样的本能。那种本能驱使着楚离和石霂,情|欲大动便要互相吞噬对方。 是一种让人甘愿沉沦的美妙感觉。就像……就像吸食了五石散。楚离见过许多吸食五石散的人,那些人自己沉浸在欲|仙|欲|死的绝妙之境中,可实际上在清醒的人看来,是一种虚幻的可悲假象。 她有点惧怕这种犹如脱缰之马似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觉,也让她深深感到惭愧。毕竟她和石霂这十多年来,也算是修行人了。辟谷打坐,便将人的六欲控制得恰如其分。她们从未接触过情|欲,甫一接触便铺天盖地地让楚离毫无招架之力,她怎能不羞惭。 所以她只字不提,她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控制不住。 石霂虽然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东西,但十分了解楚离的秉性。说她是有天赋之人,这话并不是随便说说。楚离无论做任何事,尤其是冲击到自己的事情,她最后总能慢慢消化掉,然后归于平静。这种时候不能强逼她,更不能硬性灌输,不然只会适得其反。她需要时间。 石霂很自然地再不提昨晚的事情,好像那就是一场梦。只是她中却有了底——她的离儿并非对她完全无动于衷。楚离只是没接触,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对石霂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作为与楚离十余年朝夕相处不离不弃的师姐,石霂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她。甚至现在,她已经决定按兵不动。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要让楚离自己主动贴过来,不然——楚离不会珍惜。 这便是楚离的劣性。石霂非常清楚楚离对待人的态度上有多么恶劣,想想那些被楚离恶整过的少年吧,只要不是楚离愿意主动靠过去,而是自己贴上来的,都被楚离毫不怜惜地打击的灰头土脸。石霂虽然觉得自己是她师姐,她可能不会甩脸色。但也不是十分有把握。毕竟楚离这个人有时候做起事情来,完全出人意表。比如她竟为了躲师父的唠叨大老远地跑去了平城,还莫名其妙地当上了国师。 现在这种情况,占据主动方的还是石霂。待楚离的心情好还是坏,始终都是石霂自己的事情。倘若她这时候再逼近一步,谁知道楚离会是什么反应。石霂暗自扶额,唇角却是噙了笑意。她打算让楚离自己靠过来。 石霂一点都不担心旁人——诸如渠迪或者别的什么人,对楚离能有什么诱惑力。楚离这个人,心性确实凉薄,而且执拗。不是她想要的,靠得越近就越适得其反。而且,楚离根本对七情六欲持摒弃态度,她禁|欲,也不愿意多用情。对于楚离来说,独宠一人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一直要的都是泛爱天下。然而连楚离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事实却是,她一直以来待石霂都是与众不同的。 国师大人便是这样一个矛盾体。一方面思想极为超脱,独立万物之上;另一方面身体却还在红尘中,承受着种种诱惑。她处理现实的能力远远达不到她思想的高度。其实不止楚离,什么人不是这样呢?石霂也是做出来的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明。 修行,就是在不断追求思想高度的过程中,让身体也能跟上思想的脚步。可惜这才是最难的。思想远在天边,身体永远都在泥土中。这之间的差距,便是终其一生也难达到。毕竟思想不受束缚,可身体永远被各种各样的庞杂之物捆绑着。 楚离还不知道石霂暗自的决定,她虽然有些惧怕那种情绪,可还是不受控制地愿意亲近石霂。石霂冷眼旁观,看她在那儿既想靠近又强迫自己控制这种渴望。石霂有时候会使坏,楚离正左右摇摆脸上写满不知所措时,她忽然哎呦一声,或者轻叹一声,楚离保准会嗖一下就凑过来了。 每次这样,石霂都心中暗笑。她本来切开就是黑的,看她的小师妹搁那为了她神思不安,石霂心里很舒坦。 一路上,渠迪都看楚离心不在焉,眼神没隔一会儿就往石霂那瞟,身子扭动的那个趋势很明显就是时刻准备着冲到石霂身边去,可石霂没动静的话,楚离是绝不会动的。 自从楚离那天将她从墨庄接走,头一次主动说要寻找长生不老之术的时候开始,这已经半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楚离就一直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渠迪快看不下去了,“国师!”她猛地放下茶盏,“咚”一声,楚离吓了一跳,“怎么了?” 渠迪眼神复杂地扫她一眼,“你要是想去找石姐姐,就直接过去。再动来动去,客栈的凳子都要被你坐坏了。” 楚离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我没有想找她的。我找她干什么。”她连忙收回眼神,不再看另一桌的石霂、珠儿、公输定三人。 此次出行,他们一共五个人,目的地是三绝顶。因为听说三绝顶上灵气充沛,楚离就想去那里看看。她固然听进了石霂的话,然而未曾亲眼见过,多少心中还是有些怀疑。正巧这次听人说,位于泰山之巅的三绝顶是传闻中的通灵之地,通过三绝顶试炼的人,便能超脱凡体步入化境。说的如此神奇,楚离焉有不去之理。 渠迪好笑地看她一眼。已经二十岁的国师大人突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那扑面而来的少女心事几乎让渠迪受不了的想打她。 一旁的珠儿疑惑地问石霂,“师姐,楚姐姐怎么了?” 石霂面带笑意还没说话,公输定就皱紧眉头开了口,“国师大人是不是不舒服?” 石霂忍俊不禁,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楚离,“离儿,你要是不舒服待会儿我陪你去抓药。” “……”楚离黑了脸,“我又不是你!”她耸了耸鼻子,哼一声扭头不看石霂。 石霂好整以暇地看她在那闹别扭,起身走过去摸了摸她额头,“要是真不舒服,一定要去看大夫。” 楚离有些不自在,扭来扭去的哼哼,“怎么会,我身体可好呢!” 石霂看着她,到底还是有些心疼。她的小师妹原来是个多么洒脱无牵无挂的人哟,这会儿忸怩不安,虽说全是因为石霂,可这份情意也确实甜中带涩。石霂有些担心,她忸怩到最后会变成那日山顶时说的那番话。所以她也不敢全然放任楚离自己琢磨,时不时敲打下,嗯,石霂是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有意不着痕迹地撩拨她引诱她的。 于是在楚离身边坐定,望着侧脸对着她的楚离,石霂给她敛了敛发丝,“有些心事要是实在想不通,就不必强逼着自己硬想。车到山前必有路,顺其自然就好。”她还是不舍得让楚离这样为难。 楚离僵了僵,转头望着石霂,动动唇却没能说出话来。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趴在了石霂肩头,环住她腰肢——是的,国师大人就是这么口嫌体正直,抑制不住地想亲近石霂。她说,“师姐,我好像确实病了。” “……”石霂好笑又无奈地捏了捏她耳朵,“那带你去抓药?” 楚离小声嘟囔了一句,“吃人的病。” “什么?”石霂没听清。 “想吃掉你。”楚离又口齿不清的咕哝了一句。 可偏偏这句让石霂听懂了……师姐大人一噎,再没能问出话来,随即一张脸红了个透。 楚离以为她没听到,就撇撇嘴松开了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一脸不悦,还恶人先告状。 石霂螓首微垂,侧过脸去不让楚离看到她表情,只低声道,“有病就吃药。” “治不好啦!”楚离烦躁地站起来,对石霂道,“我要死了!” 石霂无奈地看她发疯,起身走开不搭理她。 倒是渠迪,一张脸上表情可谓是五颜六色极为丰富。她敲了敲桌子,“国师,你能注意点形象吗?” 楚离又愤然坐下。看到石霂竟然走了,小脸更不痛快了。她恶恶地走到石霂旁边,踢了她板凳,“师姐你不疼我了!” “我疼珠儿。”石霂面无表情地说罢,都没转头看她,就对珠儿温温和和地笑。 楚离要气死了。 “珠儿是我的!”说着就把珠儿从石霂怀里拉扯走,和渠迪坐到了一起。 石霂安然不动,反正楚离不迈出这一步,她是不可能再多走一步的。与其让楚离得到之后不珍惜,最后两败俱伤,那不如就这样好了。至少两人还有同门之情。石霂是太了解她了。 只不过渠迪却是目光闪烁,她觉得……国师大人变得再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了,相反,楚国师现在似乎才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生气会闹别扭会作死的正常二十岁女人。 而这样的楚离,除了让人有些讨厌之外,她的鲜活竟然也让人觉得……有几分明艳可爱。不再那么远居人群之上,变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人。 渠迪安静地喝茶,不做声。她自然看得出来,国师和石霂之间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石霂一如往常,不正常的是国师。上谷公主不禁扶额,这样的国师真的还能找到什么长生不老术吗? 然而朝廷之上已经有了动静。皇帝欲伐北凉,兵马粮草齐备,现在只剩下一个合理的出师之名了。 渠迪眸中藏着心事,有些不安。不知道这次的黑锅要不要楚离来背…… ☆、第44章 让她快乐 楚离这种状态越演越烈。她几乎时时刻刻都想赖在石霂身上,总是控制不住地想朝石霂伸手,想抱她,亲吻她。一会儿石霂不在她视线了,她就心神不宁的左顾右盼,直到看见石霂才安心。 眼见着仲春已末,这天是三月初一,她们一行刚刚到达并州。楚离悄悄地拉着渠迪跑了出去,还躲着石霂。可巧石霂在窗户边上站着,不经意一扫就看见了鬼鬼祟祟的楚离和渠迪。她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两个丫头又耍什么名堂。 渠迪也不明所以,被楚离拉到河边时才停下来,“怎么了?” 楚离清了清嗓子,“渠迪,过两天是师姐的生辰。我们给她个惊喜怎么样?” “三月初四?”渠迪愣了愣,“这么巧……” “什么?” “没什么,”渠迪摇头,“你是为了石姐姐的生辰才偷偷摸摸的?” 楚离点了点头,“我们从来没有那么多人一起过,现在除了我们,还有你,有珠儿,和公输定。很热闹啊。我想让她开心点。嗯,”说着说着就说漏了嘴,“让她做全天下最开心的人。” 渠迪一脸嫌弃地听她说完最后一句,“国师你病的不轻。” “……”楚离一脸黑线,“我什么时候有病了!” “唉!”渠迪幽幽一声长叹,她目光深深地望着楚离,“国师,你……对石姐姐动心了吗?” 楚离一愣,“什么?” “你爱上她了。”渠迪说,“你这表现完全是爱上她了。” “我本来就爱她。”楚离狐疑地看着渠迪,“我也爱你啊。” 渠迪一顿,抽了嘴角。她心中滋味难言,半晌扶额道,“国师,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楚离满不在乎,“反正我爱很多东西。” 渠迪恨铁不成钢,觉得跟她说不通。于是直接抓住她的手臂,上前要吻她。楚离连连避让,高声道,“你说过不再对我做奇怪的事情了!” “哼,”渠迪意味不明地笑看着她,“如果做这种事情的人,换成石姐姐呢?” 楚离一怔,“师姐?” 渠迪点了点头。 “师姐……”楚离嘀咕着,忽然红了脸,“不……不是的,我……”她有些难以启齿,“我总想对她做些奇怪的事……” 渠迪险些不顾形象的翻白眼了。 “天哪,你不要再说这个了!”楚离又开始烦躁起来,一想到这些让她控制不住的恼人情绪,她就烦躁,“我好不容易忘了,你又提。”她十分没好气,上谷公主脸都黑了,“楚离,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到底还是个公主,哪能受得了楚离对她那种语气。 楚离看了她一眼,深呼吸一口气,“对不起啦。”其实是因为她心中觉得愧对渠迪,所以一直以来对上谷公主都极为迁就照顾。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0节 那天她和石霂去找了巫溪,可五明扇已经被穗穗带走了。这事儿又不能跟渠迪说,楚离只好瞒着她。 渠迪那次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腰间的扇套,楚离眼尖一眼看到她的动作,故作不经意地问,“你那把扇子这么重要啊。” “自然。”渠迪握紧了五明扇,“扇在人在,扇亡我也差不多要亡了。”这把五明扇不仅是皇帝御赐给她的宝贝,更是她的护身符。毕竟公主一人在外行走,遇到个好歹总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可她远在天边,不知道会跟楚离跑到哪里去,也许会到什么十分偏僻的地方也说不定。而且又不是人人都认得上谷公主,实际上没几个人认得她。她能凭借的只有这把五明扇,作为信物可以在危急时分调兵。皇帝已经暗下密旨,见此扇如见皇上,五明扇的重要可见一斑。 楚离听得心惊胆战,“扇子亡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御赐之物,丢了是大不敬之罪。”说完意识到不妥,然而看楚离似乎并未发觉这一点,渠迪才松了口气,只说这扇子是寻找灵药的利器。 但是楚离其实听进去了,她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御赐之物——也就是说,是皇帝给的。听渠迪那语气,这五明扇是为了寻找灵药才给她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渠迪就是奉了皇命出来的,何以当初是逃出来的呢? 楚离心中怀疑,却又不能决断。如果渠迪是奉皇命,那大可以光明正大的从旁督促她,何必搞得那么狼狈。不至于为了骗她,弄这么大一个谎言说是逃出来的,不合理。 她没有想到渠迪和皇帝更深的用意。怎么也料不到,这一切都是为了飞鸟尽时藏良弓做铺垫。石霂告诉她,想不通的就不要怀疑。楚离也就放下了这怀疑。所以还是觉得愧对渠迪,待她较以往有十二分的好。 让渠迪觉得国师好像爱心泛滥,对谁都一脸慈爱——噢,除了对石霂。 跟着楚离这么久,渠迪都不想回宫了。那座宫殿里着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在这宫外,石霂待她亲厚,楚离又爱心泛滥。渠迪不用耍心机不用过度伪装,也可以随意跟石霂聊聊天,偶尔逗逗珠儿。这种日子着实是十分惬意。她喜欢与楚离等人在一起的日子。 这会儿听楚离说石霂生辰的事情,她有些惊讶。石霂和她竟然是同一天生辰。看楚离兴致勃勃地要给石霂准备生辰惊喜,渠迪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从小到大的生辰就没人用心给她过过。宫里每逢皇子公主生辰时,都会按例送长寿面和御赐礼物,年年陪她过生日的都是这些。实际上,这只是宫廷内侍处的惯例,毕竟皇子公主的生辰都记载在册,然而年年都毫无人气。甚至也许除了内侍的册子,根本没人记得她生辰。后来有了左昭仪,她的生辰才不那么冷清。 她当然没办法开口跟楚离说这些。楚离跃跃欲试,想给石霂过个热闹的生辰,便来找渠迪想法子。她一心扑在两天后的生辰上,也没注意到渠迪情绪不对。 渠迪说,“只有三天的时间,你来得及吗?” 楚离笑嘻嘻地回答她,“我早就准备的差不多啦,就是需要你们配合。” “怎么配合?” “我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就是选了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有山有水的,我来做碗长寿面,备了些素酒小菜,大家一起饮酒玩乐,听曲儿看舞吧。” 渠迪默默听着,又问,“谁唱曲儿,谁来舞?” “嘿嘿嘿,”楚离一把抓住了渠迪的手臂,“公主大人,好公主,我知道你善于使剑,剑舞一定很棒吧?” “……”渠迪黑了脸,“你让我堂堂大魏公主,在荒山野岭的舞剑?” “忘记你是公主嘛!就当你是石霂的妹妹啊,你看你自己也叫她姐姐来着。而且,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你的舞姿能够让别人快乐,还能得到欣赏,这不是很好吗?”楚离循循善诱,“公主,你肯定没试过对不对?而且为自己的朋友舞剑祝寿,怎么会丢人呢?” “不行。”渠迪断然拒绝。本来就是她的生辰,竟然还让她给别人舞剑庆生,简直欺人太甚。 楚离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干脆,幽幽地望着她说,“亏师姐还对你那么好,让你为她庆生你都不肯。”言下之意就是你好没良心啊! 渠迪怎么会听不出来,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那好吧,不为难你。”楚离无奈,只好问,“那你要不要给师姐庆生?” 渠迪扭过脸去,“要。” “怎么庆生呢?”楚离皱眉说,“你现在什么都没有……” 渠迪愤而起身,“我舞剑!” 楚离连忙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地吐舌。又道,“其实要不是我鞭子学的不好,我就不让你来了。” 渠迪不理她。 楚离又好言好语的劝着哄着,渠迪才渐渐平静下来,但到底也没给楚离好脸色,“我是为了石姐姐,可不是为了你。” “知道知道知道!”楚离点头如捣蒜。 然后又去找公输定。公输定一个大男人,楚离主要让他做苦力。用他那辆木车装铁锅陶罐之类的,运到楚离选的地方。公输定心疼的不行,一路上不时地说小心小心,楚离“嗯”了声,“就是得小心,不然把瓦罐打碎了就不好了。” “……”公输定也黑了脸,拒绝跟楚离说话。 最后一个就是珠儿啦。小珠儿任务很简单,就是缠着石霂,不让她发现端倪。 偷偷摸摸地做着这些,楚离这两天见天的不见人影,卯时就拉着渠迪出去了,亥时才回来。一回来沐浴完就直接爬床上抱着石霂睡了,一句话都没跟石霂说过。 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石霂每天看她视自己如无物,只会亲昵地拉着渠迪出去,脸色是越来越阴沉。三月三这晚,楚离刚爬上床,就被石霂一脚踹下去了。 “哎呦!”楚离没防她突然来这么一下,摔得不轻。可石霂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些日子以来,石霂靠着千年红参调养身子,寒气依然严重,她们同榻而眠,每晚楚离都会用自己给她取暖。楚离不知道的是,每次石霂看着她冻得发抖却还是执意抱着自己不松时,心里既软成一片,又心疼不已。可是,这并不能阻止石霂打翻醋坛子。 即便对楚离十分放心,即便不认为楚离会真对渠迪上心,可她眼看着楚离每日那些恼人的行为,心里还是汩汩冒酸水。尤其是在确定楚离着实对她有不一样的情愫之后,石霂对楚离这种行为的容忍度低了许多。她恨不能将楚离拴在身边,免得这丫头粗神经地四处招蜂引蝶。 楚离不知道石霂在想什么,不然只怕能喊冤喊一天。她看石霂毫无动静,还以为是石霂睡着了动作不好,于是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又往床上去。可这次她还没刚摸到床沿,石霂雪白的玉足就抵在了她心口,“睡地上!” “凭什么!”楚离抓住她脚腕,顺势就往上爬箍住了她,“我可累呢。” 石霂气急,“你又耍赖!” 她哪里挣得开怪力的国师大人。没过一会儿,就听到楚离哑了声音,“你别动了……” 石霂还想发火,忽然意识到楚离心跳不对劲,她登时也僵住了。 只听楚离埋头在她背后说,“我都不敢碰你了……过一阵子等你身子好些,咱们就分开睡吧。不然……” 她没说出口,石霂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然——不然只怕楚离会吃掉她。 石霂红着脸也不敢再动了。闷了会儿问,“你这两天干嘛了?” 楚离不答,“睡吧,我好累。” 对国师大人来说,再没有比学唱曲儿更累的事情了。以前她都是听石霂唱,石霂声音婉转,唱起曲子来让人心神荡漾。可楚离却是个不爱唱曲儿的,这会儿学曲子,她虽然没有累哑声音,可是精神上着实受到了打击——好,难,啊。那些咿咿呀呀抑扬顿挫,比炼丹算经还要难上一百倍! 这答案让石霂十分地不快,她翻身面对着楚离,正要说话,却发现楚离已经呼吸均匀进入了梦乡。 石霂望着她半晌,幽幽一声叹,敛了敛她的头发,有些心疼地低声道,“这是做了什么啊,累成这样。”她话音落,楚离就又往她怀里钻了钻,双手自觉地搭在她腰上,睡得可香了。 石霂目光流转,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气不得爱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脸,也就睡了。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楚离仍旧起床一声招呼都没打就溜了。 石霂睁开眼睛,眼神莫测地望着她的背影,气的咬牙切齿。 ☆、第45章 ||||家|发|表| 生辰这日,楚离毫无动静。 石霂抿抿唇,却对她说,“离儿,我有些事要先出去一下。”楚离刚回来,石霂就与她擦肩而过。 “去做什么?”楚离拉住了她,“我跟你一起啊。” 石霂摇头拒绝。竟是十分执意的模样。 楚离心中奇怪,却也不好拦她。也不知道她去做了什么,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楚离等得焦急,也顾不上别的了,石霂刚回来就被她拉着去了那山明水秀的曲水流觞处。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映得那瀑布也显出柔和的光色来。 渠迪正和公输定在那摆开了宴席,她们席地而坐,远迎青山背靠流水,又有天公作美投下明媚光色,在那树影斑驳间只让人觉得不似在人间。 石霂被楚离拉着坐了下来,只看一眼瞬间明白了这么久以来楚离到底在做什么。 她惊喜不已,看向楚离时,眸子里便染了晶莹。 楚离和渠迪使了个眼色,渠迪盈盈起身,临河而立。石霂却看见公输定给楚离搬来了一架古琴,待得一声琴动,渠迪剑随琴起,衣袂飘飘飒然生风。 楚离琴声急缓有度,渠迪便剑顺琴音,一时剑光辉辉,一时又曲直有序。没过一会儿,楚离琴声变得柔和欢快,渠迪长剑也变得轻逸灵动起来。 这本已是美景,然而就在这时,楚离的歌声悠悠荡荡扬起来。楚离声音不比石霂清媚,她唱起曲子来有一股端庄地厚重感,声音略显低沉,却字字清晰铿锵有力。正配上了渠迪的剑。 听得石霂目不转睛地望向了她。楚离却不好意思看她,只好盯着舞剑的渠迪。 直到曲毕舞歇,渠迪收了剑,楚离按下弦,她二人同时起身,公输定和珠儿也朝石霂举起了杯,“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石霂一时恍惚,竟好像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那时候每到她生辰,也是那么多人举杯同祝,为她庆生。她一时眼中带了泪光,却拉过了渠迪的手,对楚离说,“离儿,也给上谷公主唱一首庆生曲。” 渠迪一怔,惊讶地望向石霂。石霂却只是眉目含笑,神色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 楚离虽然不知为何,但难得上谷公主肯为石霂舞剑,遂起身道,“渠迪以剑舞为师姐庆生,我便以鞭舞回报渠迪吧。”她取出草鞭,对渠迪笑笑,“班门弄斧,但求公主大人一乐。” 遂一边低吟着庆生曲,一遍缓缓耍弄起了那草鞭。不仅不似渠迪的剑舞那样优美,反倒因为其滑稽之态惹得渠迪大笑,几乎要笑倒在石霂怀里。 楚离摸摸头,很是不好意思。虽然本就是想逗她们一乐,可没想到渠迪笑那么厉害,连石霂都笑弯了眼睛。甚至公输定都笑喷了,珠儿更是咯咯笑个不停。楚离忍不住开口,“有那么差劲吗?” 回答她的是几人更放肆的笑声。 楚离佯怒,“喂!我要生气了!” 最后还是石霂朝她招招手,楚离正好顺台阶下,哪料还没刚坐到石霂身边,就听石霂语带笑意地道,“怎么办,还是要惹你生气。”话音未落,石霂就已经趴在了楚离怀里,笑出声来。 楚离:…… 她们欢声笑语,说说闹闹,几杯素酒作伴,就着夕阳美景小饮,端地是一派欢乐。许是兴致颇高,几人都多喝了几杯,脸上皆染了红晕。待得日落,收拾回客栈,却仍似不够尽兴。只是珠儿年小,已去休息。便剩下四人把酒言欢。她们落坐院中,说些趣事笑谈,很快便夜幕降临,正好赏月。 渠迪从未如此畅快,便觉素酒不够过瘾,便招来小二换了上好的汾酒来,与公输定共饮。楚离和石霂是不饮这些酒的。欢乐时最易过,楚离和石霂坐在一处,看渠迪和公输定二人痴迷于那上等汾酒,不是很理解。渠迪道,“国师和姐姐不妨也来一试?” 楚离蠢蠢欲动,石霂却摇了头,“酒最误事。你们尽兴就好。” 打量着楚离神情,渠迪笑笑,脚步有些不稳地拎着酒壶过来,“国师可要尝尝?” 楚离眼珠转了转,看一眼石霂。石霂见她那神情,无奈道,“尝尝也无妨。” 楚离大喜,连忙斟满酒杯,自己小呷一口,便觉入口馨香然而辛辣不去,她口味清淡头一次受这等刺激,登时吐出了舌头,模样十分可笑。石霂连忙扶住她,嗔道,“先沾沾口呀。” 楚离吐着舌头,脸上起了红晕。渠迪大笑,“国师如此不胜酒力,可别浪费了我的美酒。”遂起身走开,又与公输定畅饮去了。 石霂看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哭笑不得。楚离眼睛迷蒙,望着她,举起了酒杯,“你喝。” 那剩下的大半盏,便被楚离端着送入了石霂口中。石霂也是不胜酒力,脸上也起了红云。楚离呵呵傻乐,“你也一样嘛。” 石霂扶额,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该去歇着了。” 楚离跟在她身后走,踏着月色,亦步亦趋。石霂回头看她,“你好好走,又胡闹。” 楚离上前搂住她的腰,“不赏月吗?”她歪了头,“难得今日天公作美,不然总是阴雨不休。” 三月开始,便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断断续续地,没几个晴日。 石霂抬头看了看那明晃晃的月亮,“着实难得。”她便仰头望着那月,楚离却望着她。于是两人在窗边坐下,静静地看着那白玉盘。 不多时,石霂困倦起来,以手支额闭目小憩。楚离的目光却早已从月亮处移到她身上,见月光照在石霂身上,让她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色中,平添了些许妩媚。楚离不由得到她面前,凝眉相望。石霂在她心里,变得越来越重要,越来越重要,重要到楚离终于也开始意识到她的不同。她望着她,目光移到石霂唇上,没来由地心头一跳。只觉得那红润樱唇仿佛带了巨大魔力,引着她着魔地弯下腰去,偷偷地一记浅吻落在石霂唇边。 她神情渐渐变得肃穆起来,庄重而深沉。贴着石霂的唇角,嗅着她的香气,楚离有些迷失。 她几乎离不开了。 石霂睫毛轻颤,没有睁眼。直到楚离怅怅低叹,将她抱起置于床榻,石霂才忍着心中悸动睁开眼睛。 楚离浅笑,声音轻柔,“睡吧。”又亲手给她插上了那从皇宫里得来的白玉簪,打量一番才收下来,“生辰礼物。” 石霂握着那玉簪刚要开口,忽然听得外面一声凄厉的惨叫,她们面色一变,相视一望,楚离道,“我出去看看。” 石霂也要起,楚离拦住了她,“眼见着就到子时了,你不要动。我一会儿回来。” 她匆匆而去。就见渠迪和公输定也神色严肃,显然是被那声音惊到了。 “怎么回事?” 客栈里的人被惊醒了大半,楚离三人就闻声而去。 那惨叫声断断续续,待楚离等人赶到时,便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似乎躲着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边惨叫一边逃跑。 “何事惊慌?”渠迪率先上前,拦住了那女人。女子一见渠迪,便慌乱道,“你快走你快走!” 楚离随即也赶了上来,那女子见到楚离,也大叫,“快走!快走!” “怎么回事?”公输定刚出口,那女子竟然惊恐地往外奔逃,楚离心思一动,连忙让公输定后退,自己上去扶住了那女子,“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渠迪也道,“别怕,我们会救你的。” 女子却惶然摇头,“救不了,你们救不了……快走,快走!” 楚离和渠迪对视一眼,“你先说发生了什么事?” “妖怪……妖怪吃人……炉鼎……”女子显然受惊过度,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渠迪道,“你先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便和楚离一起将女子带回了客栈。 一回去就见石霂也在门口站着,她怀里抱着受到惊吓的珠儿,“发生什么事情了?” 楚离道,“先进房间。”遂带着那女子回房。 谁知道女子一看见房间里的人,忽然放声大哭,“你们快走快走!不然也会被抓走的!快走啊!”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楚离安抚着她,“你先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我们带你一起走,好不好?” 女子颤抖着望向楚离,“真的?” 楚离重重点头。 “妖怪!专吃女人的妖怪!”女子一脸惊恐,“已经抓了很多女人,做炉鼎!吃人!” “炉鼎?”楚离已经听到第二次了。 却没发现她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身后的石霂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刷白,面无血色。 楚离问,“有妖怪?” 女子道,“对对对,妖怪!吃人!专吃女人!做炉鼎,采阴补阳!” 她们都是不懂这个的,楚离听她说出来,只觉得新奇,没听说过。她看看渠迪,渠迪也是一脸疑惑。再看向公输定,却见公输定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什么。转身时才看到身后的石霂,见石霂面无血色,她顿时一惊,“师姐,你怎么了?寒症又犯了?” 石霂勉力摇摇头,“没事。”声音都虚了几分。 却听公输定思索着道,“我好像听过。”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原本是道门修炼的法子,就像黄帝内经的房|中|术一样。可是后来有邪魔外道走捷径,专门修炼至阳至刚的功夫,然后采取女子阴血调和,以求速成。好像还把炉鼎分为好几个等级……我记不清了。” 楚离变了脸色,“房|中|术?” “对,”公输定答,“但是邪祟只把女子当成修炼的器皿,尽采其阴而后弃之。” “……”渠迪也沉了声音,“禽兽!” “妖道。”楚离脸色阴沉,“罪该万死。”她问那女子,“你可知道那妖怪在何处?” 女子不答,只说,“你们打不过他的,他会妖法,快逃吧。你们不逃,我要逃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她起身时,楚离便看到她一身青紫,踉跄不已。楚离抓住了她,“我也会妖法。” 她从穗穗那里学了些戏法,便随手变了个,女子大惊,才道,“妖怪去了三绝顶。” ☆、第46章 |·| 那妇人自称巧娘,原是此地娼门中人。据她说,那恶人专挑处子下手,所以像巧娘这样的青楼女子才得以寻着间隙逃了出来。待细问如何逃出,便说也是有造化的,正巧遇见那恶贼与人交战,巧娘才趁机逃脱。可不料被恶贼爪牙发现,这才一路惨呼奔走。 楚离有些奇怪,她们一行人来到并州也有些时日了,从未听说过这种事,便是市井酒家人来客往处,也没有半点端倪。可是按照巧娘所说,那妖人应该掳掠了不少女子,怎的一点动静都没? 巧娘也不知道,只说听那妖人说了一句半句,原不是并州人士,不过途经此地,适逢月夜才捉了人去。却没想到巧娘心思活泛,竟逮着机会溜了。 然而却让巧娘发现了妖人秘密,说妖人所居处有女子四五人,皆衣衫尽碎,满身青紫,被妖人强采阴血,奄奄一息。看着只让人觉得生不如死。 她们一行人乘着马车边走边听巧娘说这些,一时都不再言语。 巧娘受惊过度,半月光景才恢复过来,言语流畅了,神智也恢正常了。 楚离递了水给她,让她不要怕,想让巧娘跟她们去鲁地认那妖人。巧娘一听登时要跳下马车,渠迪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干什么!” 巧娘哭的可怜,“几位姑娘,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神通,只是我拼了老命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可不敢再见他了。” “你若不帮这个忙,日后难保他不会还捉了你去,”楚离说,“妖人既已知道你探地他虚实,又岂会容你。” “这……”巧娘道,“我隐姓埋名,远远逃了去,总没事了。” 楚离轻笑,正要开口劝时,忽然听石霂开了口,“逃不了。他识得你的气味。” 这还是石霂第一次开口跟巧娘说话,楚离只听她声音冷冰冰的,让人听着好像生生灌了一捧雪似的,很不舒服。不由握了握她的手,“师姐,你怎么了?” 石霂抿了抿唇,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没事。”待歇息时,渠迪嫌车里太挤下了马车,车上便只余三人。 然而楚离打量石霂神情,却总有些不安。自从客栈那晚开始,石霂就变得极为沉默,面上笑容都少了。甚至身上的寒气也越来越重,可能也不是寒气,就是石霂变得冷冰冰的。就像小时候那样。 她看不得石霂这模样,满心担忧。盼着石霂笑一笑,便岔开话题轻声问,“对了师姐,生辰那天,你去做什么了?我等了你一天呢。” 石霂一怔,转过脸去不看楚离,“见个熟人。” “熟人?”楚离有些惊讶,“你在并州还有熟人?怎的我不知道。也不带我去见见。”她有意撒娇,便捏了捏石霂手心,依偎过去道,“好师姐,你见了什么熟人?竟还瞒着我。” 石霂咬了咬唇,看她讨巧的模样,到底还是笑了笑,“这熟人你也认的,只怕你不肯见。” “哎——”楚离想了想,自己不肯见的熟人——“巫溪?”见石霂轻轻点了头,楚离脸色不好看了,“难怪那晚之后,你越来越冷了。我就说巫溪的体质伤你,你偏不信。” 石霂无奈低叹,“跟她没关系。” 楚离还是一脸不高兴。石霂看着,只得握着她的手,轻声哄道,“她是给我送红参来的,不过受了点伤,不便走动。人家可是一片好心——” 楚离噘着嘴巴,哼了一声。石霂捏了捏她嘴唇,“能挂油壶了。” 把楚离逗得扑哧一笑,羞恼道,“你才挂油壶呢。” 石霂眉眼含笑,“好了,国师大人,莫生气莫生气,小女子这厢给你赔罪了,可好?” 楚离本也就没当真动气,正要说话,忽然听巧娘说,“国师?你就是小国师?” 脸上竟是一副惊恐模样。 楚离看她神情奇怪,便轻轻点了头,想看她什么反应。 “你就是那个天杀的小国师!”巧娘一下扑了过来,要掐她,“我要给郎君报仇!” 石霂下意识地迅速把楚离拉过来护在怀里,巧娘便抓在了石霂脸上,登时抓出几道血痕来。 “石霂!”楚离大恼,一指戳在巧娘肩头定住了她,“你干什么!” 巧娘动弹不得,破口大骂,“天杀的国师,让你不得好死!弄权作势,欺上瞒下,迷惑了皇上不说,还勾引了公主,什么国师,我看你就是那妖道!” 楚离没心思理她,只心疼不已地看着石霂脸上的血痕,“别动。”她掏出手帕,动作轻柔地给石霂沾了沾血,又将随身携带的伤药给石霂脸上涂了涂。可到底心中怒意难平,伤人不伤脸,尤其还是女人的脸。石霂为了护着她,被巧娘抓伤,楚离气的发抖。 石霂安抚着她,“没事没事,一点小伤。”眼看着楚离红了眼眶,石霂心疼,便把她拉进怀里,柔声道,“没事啊,过两天就好了。” “是我不好。”楚离声音低沉。 巧娘还在骂个不休。 他们一行人只雇了一辆马车,便是楚离、石霂和巧娘一处。渠迪和珠儿贪新鲜好玩,都去蹭了公输定木车。原本那木车只能坐两人,公输定没办法,只好又强行给珠儿加了个位子,幸好珠儿年纪小,随便添张小凳子固定下来改装一下就能盛得下她。 原是念着巧娘身子不好,不宜乘坐木车,这才让巧娘跟了马车。谁知道她突然来这么一出,楚离怎能不恼。 没等楚离说话,石霂就声音沁凉的问,“你在骂什么?” “骂什么,就骂她这国师妖言惑众残害百姓!”巧娘骂个不停,还一口唾沫吐到楚离脸上,“让你这妖道不得好死!” 楚离没躲过去,倒是惹恼了石霂,“啪”一巴掌重重落在巧娘脸上,打得巧娘晕头转向。却听石霂道,“有话好好说,再如此作风,我便让你命丧此处。” 那声音极为阴沉,听得楚离一抖,擦唾沫的手都一颤,不由得去看石霂。石霂面无异色,只夺去她手帕,轻轻给她擦着,沉声道,“有什么怨言,你且好好说。国师就在你面前,若当真是她的错,我不饶她。” 楚离怯怯地望了石霂一眼,石霂却只作看不见。 巧娘打量楚离神情,看她确实是惧怕石霂的模样,又实在畏惧石霂冷冰冰的威压,顿时捂着脸声音弱了下来,“一看就知道你们是一伙的,我才没有那么傻,会相信你。” 石霂冷飕飕地看了她一眼,“你有选择吗?” 巧娘只觉得那一眼看得自己遍体生寒,也不敢大声叫嚷了,只恨恨道,“我郎君原本在庙里为僧,每月下山与我一聚,我们不愁吃不缺穿,日子纵然清苦些,可好歹夫妻团圆。就是这国师——”她咬牙切齿地指着楚离,“非不让人出家,还把郎君强到了战场上去,如今不知是死是活……”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苦命的郎君哟,苦命的我哟,没了郎君,我一个妇人无处可去,竟沦为娼|妓,我们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被这妖道拆散了,她难道不可恨!” 楚离听得怔怔地,“出家为僧,还与你一月一聚,这是出的什么家?” 巧娘一愣,顿时恼羞起来,“不过谋个生路罢了,谁真爱去做那清汤寡水的和尚了!可我们见我们的,爱做什么做什么,关你什么事?你这妖道!”又要呸她,然而目光掠过石霂,那唾沫到了舌尖又给咽下去了。 “你们都要出家,都爱庙里投机做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田地无人耕种,百姓食不果腹,不仅脏了佛门,也荒废了民生,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战乱再起,你们又何处去得?而且,我并没有强令僧人还俗,那是皇帝的命令。” 楚离心中滋味难言。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如此直接地面对这些政令带来的后果。原以为即便自己背负了这恶名,但好歹是给百姓带去了好处,与民休养难道不是好事?皇帝也下令免了还俗僧侣的赋税,还令开垦荒地者免税,只要肯下功夫干,吃饱喝足还是可以的。她从不知道百姓竟好逸恶劳到这种地步,都贪着庙里的那点好处。 “什么脏了佛门!”巧娘道,“佛主慈悲,愿意收留我们,那便是我们的归处。有庙里营生,凭什么还叫我们去种地?累死累活一年到头,收的粮食还不够征税的,自己都吃不上,傻子才去给大财主种地。” 又说,“这会儿撇得干净,谁不知道皇帝对你言听计从,你这妖道迷惑君上,还把要出嫁的公主迷得神魂颠倒,勾了我们的上谷公主私自跟你出宫,可见你迷惑人心上本事不小。没见过你这么恶心的妖道,你比那妖人好不到哪里去!好歹人家是只祸害女人,你却是祸害全天下!” 楚离心头一震,她并不知道自己在百姓里名声竟然这么差。 石霂目光幽深,只望着楚离不说话。她虽然心疼,可有些话还是得让楚离听见。不然,以楚离的心性,永远不会把人往坏了想。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根本看不见人心好与坏,看到的只是能不能给他们带来眼前的利益。 “我……我都是为了你们好……为了……为了百姓……”楚离声音艰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一腔热血处处为民生计,结果竟落得如此。 “呸!少假惺惺了!漂亮话谁不会说!你这妖道,哪里配当什么国师,说不定就是你暗害了寇天师,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迷惑了皇上和公主,噢,对,”巧娘愤恨地盯着她,“你就是会妖法!我可亲眼见着了。” 每一个字和那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的声音语气,都好似一把利刃,一刀一刀狠狠插在楚离心里。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她明明一心为了百姓,想让百姓开悟,想让他们吃饱喝足,想让他们不被迷惑,可结果……结果竟然是她自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师姐……”楚离带了哭腔,躲进石霂怀里,“我……我错了吗?” “唉!”石霂一声长叹,把她抱进怀里,“你没错,只是被人利用了。哪怕你做的是好事,可被人有心引导百姓,也就都变成了坏事。” 巧娘看着她们,哼了声,“就知道你们是一伙的!”她说着,突然眼珠一转,看向石霂,“你……你不会就是被迷惑的公主吧?”好似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巧娘一拍大腿,“可见这国师是个妖道,把一个公主迷成这样,哎呦,好好的一个公主啊!” “闭嘴。”石霂声音不大,没甚感情的一句话,却顿时止住了巧娘的口,让她吞下了唇齿间的话。 楚离不再说话,她趴在石霂肩头,眼泪止不住。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一颗心一点点往下沉,越来越沉,她想,也许自己明白了,为什么上谷公主拿着皇帝御赐的五明扇,结果却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了。 这个世道,便是如此的……是非不分,人心叵测。 她沉默着,却听石霂在耳边轻声说,“渠迪有错,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而且……她对你有用。” 楚离一僵,心思百转,只不做声。又听石霂说,“巧娘,想要活命,从此刻起管好你的嘴,胆敢再多说一个字,”石霂眼中皆是杀气,“你好自为之。” ☆、第47章 钗头凤37 楚离一路出神,心事重重满腹忧思,那面上就再没见欢畅的表情。待再下马车落脚歇息时,石霂拉住了她,“离儿,万事记得一个忍字。” 楚离抿唇,默默看了她一眼。 石霂心中一叹,低声道,“人心叵测,世事难料。咱们行事不能意气用事,小不忍则乱大谋。” “嗯。”楚离点点头,握住石霂的手牵她下了马车。 渠迪和珠儿已经在驿站处等着她们了。楚离招来驿站小吏,让他把巧娘先安置了。渠迪怪道,“不问她那妖道的事情了?” “妖道”二字让楚离僵了僵,她抬眸望向渠迪,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幽幽深深,让渠迪心头一颤,“国师?” 楚离垂眸,敛去情绪对她笑笑,“巧娘受惊过度,不肯与咱们一同前往,便也不好勉强。” “那我们怎么找那妖道?” “所以先让巧娘好生休息,养好精神后,咱们找个画师来,画出妖人相貌即可。”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渠迪点了点头,又看了楚离一眼,她怎么觉得楚离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呢?然而也没什么端倪。楚国师依旧是目光澄澈,笑容可亲。 她们便在驿站歇息了一日。 次日渠迪正张罗着要找画师呢,楚离道,“不必了,昨晚师姐已经画了。” “石姐姐?” “嗯。”楚离道,“只不过巧娘语焉不详,说并未见得那人真面目,只记得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身量几何?高矮胖瘦?” “没说。” 渠迪皱眉,“这些该问问,我去找巧娘。” “她已经连夜走了。”楚离没什么表情,“因为惧怕跟我们一起去鲁地,要不是昨晚师姐去找她,只怕她早就溜了。” 渠迪看了她一眼,觉得有点怪怪的。 楚离不置可否地笑笑,便踱步出去溜达。刚好遇见兴冲冲跑出去玩的公输定,“国师,我带你去个地方,有趣得紧。” 楚离也不推辞,待出了门才似不经意地说,“咱们这一路过来倒也安在,再没见那些个明杀暗杀的杀手了。” “可不是,我也觉得稀奇呢。”公输定道,“有好几次我见着形迹可疑之人,但是转眼功夫那些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楚离听他不知道,便笑道,“这是好事。” “就是不知道帮咱们的是敌是友,”公输定看她一眼,“国师你树敌可还真不少。” 楚离无奈一笑。 她心中怀疑之门已经打开,如今不仅确定了渠迪是有目的地利用她,甚至连石霂,她都开始不信任起来。毕竟,石霂一开始就一直让她相信渠迪,那天被巧娘揭露马脚时,石霂虽然偏帮了她,但显然也有意护着渠迪。 但是,为什么要护着渠迪呢?楚离想,难道对于石霂来说,渠迪更自己一样重要——或者比自己还重要吗?可怎么可能呢?石霂才认识渠迪多久。 她那么信任石霂,石霂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可是现在楚离发现,石霂也不是全然可信的。这种感觉比发现被渠迪利用,要更加难以承受千倍百倍。这天下谁都可以利用她,谁都可以欺骗她,唯独石霂不行,一点都不行。她可以对、全天下的唾弃一笑而过,可无法对石霂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释怀。 楚离整理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事情,从她发现公输定是石霂找来帮她的开始,一直到昨晚石霂放走了巧娘。楚离发现这期间有种种疑问,石霂没有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比如,她跟墨庄什么关系?从不做亏本生意的墨庄,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石霂?她为什么能差使动公输定?巫溪和穗穗又何以千里迢迢不辞辛劳为救治她殚精竭虑?还有南朝皇帝,她为什么拼命去救南朝皇帝?现在楚离知道当初遇上的南朝太子是为了石霂而来,可她问的时候石霂一个字都没提。再比如昨晚,石霂自行去找巧娘,夜半时分才回来,只说巧娘不记得那妖人容貌要逃走就放她走了。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让人想不通的。石霂还说要忍,说人心叵测,她在马车上那模样掌掴巧娘时的样子又是那么陌生。 楚离早就从被渠迪利用的难过里缓过神来,她并没有那么在乎渠迪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毕竟原本她也就没有那么全心全意地相信渠迪,而且渠迪对她的背叛让她觉得情理之中,顿时也不再为自己诳了渠迪五明扇的事情而内疚了。 可她深深地陷入了对石霂的怀疑中。也谈不上怀疑,而是突然发现,她对石霂根本不了解。 说是师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石霂对她的事情向来一清二楚,包括没有被师父收留之前的事。可她对石霂呢?除了两人在一起的这十多年,除了知道她就叫石霂,和自己朝夕相处之外,别的一概不知。 楚离摸了摸脖子里那棵红心菩提,那是她第一次过生辰时,石霂给她的礼物。那应该是石霂第一次为别人庆生,显然手忙脚乱,什么都没准备,便从自己颈间摘下了那红心菩提,说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送给了楚离。 楚离一带就是快十年。 已经十年了啊,自己竟然对石霂的交际一无所知。不知是石霂有意隐瞒,还是自己根本没在意。楚离心里生了疙瘩,越长越烈,磨得她一颗心烈烈发疼。 至于问公输定的事情,楚离思前想后,觉得不是没有杀手,而是杀手被人提前灭了。她一路上也不少次感到杀气浓浓,然而从未遇到过任何截杀。想想吧,原来的路上,她和渠迪、珠儿、公输定,一直不断被暗杀。可这会儿,自从石霂一起过来之后,再没有发生过暗杀事件。 如果是石霂暗中灭了这些人,那石霂背后到底有什么?楚离那双澄澈的眸子此刻宛如墨潭般幽深不见底,她想,如果不是石霂,那么这些人又是为什么救她们?不管是不是石霂的意思,这些背后的力量绝对和石霂脱不了干系。 她对石霂不想说的事情从来不问,可当这些事情都跟她息息相关时,楚离就好像将心放在了火上烤。她无法忍受自己对石霂的事情一无所知。楚离咬了咬牙,压住眸子里的情绪。石霂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过去是她自己太天真了,对谁都付满腔真情,愿意倾心相待,可并不是每个人都配得上她这份赤诚和真挚。更何况这世上之事,用真意诚信对待也并不见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心中无比煎熬,却要忍住所有情绪,装出安然无事的样子来。虽然对石霂充满了怀疑,但有一点楚离坚信,无论石霂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什么事,都不会伤害到她。楚离有这份自信,就算全天下人都伤害她,可石霂不会。退一万步说,就算石霂会负了全天下,也一定不会负了她。 她只是恼恨自己太过坦诚,让人一眼看到底。就像一个毫无防御能力的孩子,所以才不会让石霂放心,不能分担石霂承受的东西。 楚离愁肠成结,暗自下了决心。她还是一个字都不会问石霂,总有一天,她要让石霂心甘情愿地告诉她一切。 公输定说,“到了。”原来他说的极有趣的地方竟是一个摆小摊的戏班,耍了些会动的小木偶。楚离笑了笑,果然是会令公输定觉得有趣的地方。 那摊儿上正唱着一出木偶戏,唱的是什么故事楚离也不知道,但是有一句唱词楚离听了进去,“莫说郎君胸怀天下,便要舍了奴家,奴不知何为郎君天下。” 公输定只顾看那木偶巧动,哪里有心思听曲儿。只是楚离忽然听到身旁一个清脆的女声语带讽刺地说,“嗬,天下。自救尚且不能,妻儿也未能护,何敢空谈天下。” 楚离抬头去看,见是一个柔弱似水的姑娘,身旁跟着一个小丫头,看起来弱不禁风,却也是一身风流。只那句话从她口中说出却显得颇为别扭。 “姑娘,咱们回吧。”小丫头从旁跟随,“再晚些,鸨母要骂了。” 那姑娘睨她一眼,“怕什么,看她敢骂。”话说的有气势,那丫头怕是也经常见她耍脾气,再不敢多言语。楚离望着她,她也看向楚离,两人一句话没说,楚离皱了皱眉。 忽然听那姑娘说,“好生面熟。” 楚离正惊讶,那姑娘“哦”了一声似是恍然,却不再多言语,只带着小丫头走了。楚离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她确定自己不认识那姑娘。可听人家语气,好像是认识她的? 她神思恍恍,便问了公输定,“刚刚那姑娘是何人?” “青楼女子,跟巧娘一样。”公输定毕竟是男人,无论原先再全神贯注于那木偶,见了美人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楚离一听“青楼”二字,顿时觉得脸上好像又被巧娘吐了一口唾沫似的,她摸了摸脸颊,自语道,“我何曾认识过青楼的姑娘。” “青楼里多的是恩客,她们知道的消息是最多的。”公输定说,“说不定倒是可以去打听打听那妖道的消息。” 楚离看他一眼,公输定连忙道,“只是为了打探消息,绝无他意。” “那你便去就是。”楚离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出来也有一会儿了,我再自己逛会儿,你自便吧。” 言语中暗示公输定不必不好意思,尽管去他想去的地方,登时让公输定闹了个大红脸。 看他窘迫模样,楚离心情才稍得舒展,然而仍旧心底压着巨石,沉甸甸的。自己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到了何处,只是眼前闪过一个人影,让楚离一惊。 ——巫溪? 她拧紧眉头,快步跟上去。见巫溪进了一处脂粉院落,抬头一看,上写三个大字,“入仙阁。” 门两旁悬挂了两盏大红灯笼,宛如指路明灯,宣告着此处的热闹。竟然就是青楼。 ☆、第48章 钗头凤38 她刚到门口就被两个衣衫透薄纤腰如蛇的姑娘拦住了,“这位姑娘来此处有何贵干?” 说话的两人一红一粉,皆是领口半敞,身着薄纱,映在火红的灯笼下显得那曼妙身姿若隐若现,更添诱惑。她们举手投足也尽是妩媚,朝楚离伸出软嫩的玉臂时,便裹挟着一阵脂粉温香,不经意间皆是诱人之姿。 惊地楚离连忙后退一步,扫一眼二人便再不敢正眼去看,面上一热道,“我来找人。” “来这里都是找人,不知道姑娘要找什么人?”红衣姑娘笑语盈盈,朝楚离又走了一步,“奴家能帮上忙吗?” 楚离又退了一步,侧身避开红衣姑娘,“就找刚刚进去的那个人。” “找她?”红衣姑娘眸中闪过暧昧之色,掩嘴笑道,“姑娘,这可就不能放你进去了。” “为什么?”楚离皱眉,“她能进,我为什么不能进?” “刚刚那位客人可是司音姑娘的座上宾,姑娘你是什么人呢?”她低笑一声,“我可不敢放你进去打扰司音姑娘会客。” “司音是谁?我也找司音好了。” 红衣姑娘娇笑两声,“司音姑娘是我们这里的艺妓,卖艺不卖身,凭着一身好本领在入仙阁为姐妹们作曲谱词,教大家弹唱,方圆百里都有名,比我们头牌姑娘还受欢迎,岂是说见就能见的?” 楚离被噎了一下,那红衣姑娘打量她一眼,轻叹一声,“走吧,这里可不是你这样的女子该来的地方。”言语中竟有几分无奈和凄凉。 楚离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想说话,另一个一直倚着门框看戏的粉衣姑娘走了过来,“红莲姐姐,你今儿话可说多了。”又看看楚离,“恩客是来找姑娘,还是找郎官?我们入仙阁应有尽有呢。”就要拉楚离的手臂往里拽,慌得她连忙缩回手,“不不不,姑娘请松手。我不找了。” 粉衣姑娘见状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不敢来就不要在我入仙阁门前晃,耽误我们做生意。” “藕儿,何苦为难一个姑娘。”红莲上前看了看楚离,“你快走吧。”便拉着藕儿重又站回到了门前招徕客人。 楚离冷汗涟涟,不明白自己为何心虚成这样,那两个姑娘一靠过来,她就浑身不自在。见自己实在进不去了,只好先离开。远远地还听到藕儿的声音,“红莲姐姐今儿也是稀奇,竟跟一生人说了这么会子话,让鸨母知道,只怕喜得多给你几个恩客。” 红莲笑声柔媚,“有多少我收多少,男人嘛!没有我红莲收不住的。” “可见姐姐身子骨好,我一晚上一个男人也就到头了。碰见脾气好的还好,遇见不好的,真真让人生不如死。” 红莲冷笑,“一个跟十个有什么区别,到了还不都是任他们搓扁揉圆。权当自己死了就是。” 她们还在说着什么,声音不太清楚了。楚离听进耳中,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一时想起巧娘的话,只觉得巧娘在这种地方过活,恨自己也是应该的。又想起傍晚那个姑娘说的话,自语道,“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凭什么想去拯救天下人,真是可笑,可笑。” 她忽然顿住脚步,转身望着入仙阁的方向,“难道就这样走了吗?我想做的事情,总是不能如我意愿顺利达成,难道不是因为我不肯动脑子,只一味意气用事吗?师姐说,凡是须得一个忍字,依我看,还当有一个变字。” 深呼吸一口气,楚离又朝入仙阁走去。 红莲看见她还没说话,藕儿道,“你怎么又来了?” 楚离笑笑,“我来找人。” “都说了不能让你进去。”藕儿不耐烦地摆手,红莲却打量着她道,“姑娘这回找谁?” “你。”楚离望着红莲,“既来此地,焉能空手而回。女儿多娇,我未曾领略。不知红莲姑娘可否赏脸入内作陪?” 红莲一愣,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媚笑起来,过来身若无骨地倚在楚离身上,勾住她脖颈道,“承蒙姑娘看得起,红莲哪能驳了姑娘美意?” 楚离倒是一僵,红莲有所察觉故意更加靠近了她,“客人,走吧。” 藕儿在后面气的跳脚,“知不知道规矩啊!今儿是红莲迎门,不该接客!” 但其实只要客人钦点,就没有不能变通的规矩。她只是懊恼就剩下自己一个在这门前灌冷风。 红莲牵着楚离入了客房,身子一转就坐入楚离怀里,“冤家,可是看上奴家了?” 楚离身子绷的笔直,脸色涨的通红,“红莲姑娘,请你……请你下来说话。”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1节 “既是邀我作陪,恩人又何必羞赧。良辰,正是领略美景之时。”红莲久经风月,如何看不出楚离是为别的,只是她很少见到楚离这样青涩又大胆的年轻女子,对楚离既有几分怜惜之情又十分羡慕,便不自觉想逗她。 “那……那烦请红莲姑娘打开窗户,我们赏月。”楚离绷着一张脸,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说话。 “哧——”红莲忍俊不禁,指尖摩挲着楚离脖颈,“可不该赏那些景儿啊恩人。” “红莲姑娘!”楚离连忙站起来,将她半扶半推地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姑娘,我其实有别的事情。” 红莲笑了笑,“别的事情,我可不能让你去了。”她自己斟了杯酒水,“司音姑娘待客之时,旁人不得打扰。这是入仙阁的规矩。” 楚离沉默了会儿,“那她跟那个客人是什么关系?那个客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恩人都说了是司音姑娘的客人,自然就是恩客与艺妓的关系咯。客人到入仙阁来,还能做什么呢?无非是些风月浓情。”红莲扫她一眼,“倒是姑娘你,和那客人是什么关系?” 听她说着,楚离心里却一咯噔,“这么说,那客人她……她是磨镜了?” 红莲一顿,挑眉道,“恩人不也是?”又道,“这没什么,我们这入仙阁应有尽有,男人女人,想找男人女人,都能让恩人满意。” 楚离却变了脸色。她可一直对于石霂和巫溪交好耿耿于怀,这下可好,原来巫溪竟也是个磨镜。楚离心头堵了口气,怎么都不舒服。心想,为什么巫溪对石霂这么上心?恐怕没安好心。也不知道石霂知不知道,又怎么看。 她霍地站起身,推开门就走。 红莲道,“恩人去哪儿?” “你不让我找人,我在这里也没意思。”楚离要走时,红莲再次拦住了她,“恩人要走自然使得,可也不能空手套白狼,把奴家诳进来,什么都不给就走了?” 楚离一怔,“要……要给什么?” 红莲饶有兴趣地打量她,“无非是些金银珠宝首饰之类的,姑娘,你来都来了,酒我也陪你喝了——”看一眼楚离那个没动的杯子,红莲轻咳一声,“虽然你没喝,但我既然随你进了房,就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我……”楚离闹了个大红脸,“我没钱……” “恩人是戏耍于我吗?”红莲冷了声音,“瞧你貌相,不是个平头百姓。何况还认得司音姑娘的贵客,岂有没钱的道理。若是没钱,今儿可就不能让你轻轻松松地离开了。” “可……可我确实没带钱,”楚离尴尬极了,“要不,要不我明儿给你送来好了。” “哧——”红莲冷笑,“吃白食的我见多了,还没见过你这样蠢的。谁知道你明儿还来不来了!今儿你必须给个交代,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 楚离局促不安,她原先只知道青楼要钱,可又没去过,还以为是要过了夜才给钱,原以为自己只是进来虚晃一下,没什么事呢。谁知道这种地方,进门就要钱。可确实身无分无,楚离无奈,“要不,要不你打发人去驿站找人拿吧。” “驿站?”红莲皱眉,“你是……官?” 楚离这会儿可不敢承认自己的国师,想想不久前还被巧娘骂了个狗血淋头,到现在还总觉得脸上唾沫没擦掉呢,这要是再让人知道自己在青楼里——那这国师的声誉是彻底败光了。她嗫喏道,“不……不算吧……” 谁知道红莲上上下下看了她许久,忽然道,“大魏的女官,二十上下,莫非你是国师?” 楚离听得一僵,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传言是真的,”红莲道,“国师果然好女|色,拐走了上谷公主。” “我没有!”楚离急道,“我好什么女|色,拐什么公主,你们怎么都以讹传讹血口喷人!” 红莲细细端详她,看她眉目俊朗,身姿清逸,看起来着实不像传说中那样蛊惑人心祸国殃民,可是又亲眼见了国师大人来青楼找姑娘……红莲清了清嗓子,“我不管那些,皇帝老子来了,也不能吃白食!” “……”楚离无言以对,“我确实没钱,不信你自己搜!” 她张开双臂,任君宰割的模样。 红莲哼了声,还当真搜了起来。结果楚离身上确实什么都没有,红莲眉头越皱越紧,忽然眸子扫过楚离脖颈,看到一根红绳,就要伸手去拿,楚离连忙护住,“这个可死都不能给!” “嗯?”红莲顿住,“国师大人,莫要仗势欺人,以为我们是青楼女子便可任人欺辱。你来了就要给钱的,这会儿身无分文,好不容易有件值钱的,还死活不给,国师你未免欺人太甚。” 她一口一个国师,听得楚离心惊胆战,“这个坠子不值钱,但是对我很重要。要是给了你,我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那我不管,反正你要么给钱,要么给坠子。不然这事儿不能善了。”红莲也生气了。她本来就是开门做生意的,最忌讳就是这种白占姑娘便宜却分文不掏的,姑娘们用自己的身体做本钱,哪里受得了这口气。这行的规矩就是这样,管他天皇老子,到了娼门就得守娼门的规矩。 “这……这……”楚离心想,给坠子吧,回去让石霂知道了,估计得扒了自己的皮。不给吧,看这红莲姑娘的架势,只怕今晚都走不出这个门。到时候传扬出去,她这个国师可就彻彻底底的臭名昭著别想扳回来了。刚在入仙阁门前,楚离才想通,想拯救天下,首先得能自救。救护得了自己,和身边的亲人朋友,然后才有可能去谈天下。哪料到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将自己陷入这等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红莲看她模样实在为难,想了想道,“既然你这么看重这个坠子,要不你把坠子留下做抵押,明儿再拿钱来赎。这可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啊?”楚离急了一头汗,她思前想后好像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犹豫再三只好取下了那红心菩提,“红莲姑娘,你可一定要给我保管好。不然我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红莲打量着那小小一颗菩提子,“好说。” “你千万千万要——”楚离话没说完,就被红莲打断了,“国师的东西,奴家一个青楼女子不敢觊觎,只要你拿钱来,我保证好好还给你。” “噢,那……那就好。”楚离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又道,“红莲姑娘,你不要跟人家说我是国师,不然这事传出去,又要百口莫辩了。” “放心,在我们入仙阁的都是恩客,没有什么官职等级的区分,进门是客,大家都一样。”又笑吟吟地看一眼楚离,“奴家等着恩人明儿再来。”还对楚离抛了个媚眼。好像刚刚疾言厉色把楚离逼得狼狈不堪的人不是她一样。 楚离嘴角抽搐,顿时觉得青楼女子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她昏昏然走出入仙阁,心里七上八下,这下可好,跟踪巫溪没跟踪成,倒把石霂给自己的生辰礼物赔进去了。 楚离哀叹连连,心想石霂是出了名的洁癖,要是知道她的坠子落入青楼那种地方……楚离扶额捂眼,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她郁郁半天,磨磨蹭蹭才刚到驿站,就看到石霂站在门口左顾右盼,见着楚离才松了口气,“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公输定都早回来了。”然而还没刚刚走到楚离面前,石霂就顿住了脚步,眼睛一眯就皱了眉,“你从哪儿回来的?”还掩住了鼻子。 楚离一惊,顿时脸色煞白。她怎么忘了,石霂对气味很敏感。自己刚刚出来一路上竟然忘记拍打拍打身上浓浓的脂粉味!完蛋……楚离紧张的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第49章 钗头凤39 楚离打量石霂神情,心虚得要死。石霂皱眉看了会儿,脸色阴了下来,转身就走。 楚离连忙跟上去。石霂径直回了房间,“砰”一声关上房门,楚离吃了闭门羹,正手足无措时,只听房门吱嘎一声又打开了,“石霂!师姐……”她讨好地看着石霂。石霂手里拿了一套崭新的青衫,递给她,“去沐浴。”说完又是砰地把门关上了。 楚离拿着这件新衣衫,心里甜甜的。她的衣服都是石霂一针一线给缝出来的。当下心头阴霾去了大半,敲敲门对石霂喊道,“我去啦!” 然而她刚走两步就停了下来,连夜去找了驿站守吏取银两。皇帝可下了令,国师无论身在何地,缺钱缺物都可到驿站取。楚离这是第一次取钱,守吏记录在册,问她这钱是干嘛的,楚离险些说漏了嘴,连忙止住转道,“发现有作恶妖人,拿钱来买些消息。”守吏只负责记录,到时候上头问起来好有个名目,哪里当真敢问国师要钱干什么。 楚离取了一百两银子,衣衫也没换,就着急忙慌地又跑了出去。红莲跟她说明天,她刚刚看石霂的神情可不敢再等到明天,只盼着赶紧赎回坠子的好。她一路疾奔,夜间正是入仙阁的好时候,这次进去的尤为顺畅,可却找不着红莲了。 楚离大急,“红莲姑娘呢?” “红莲接客呢!”又一个姑娘过来,“恩人,不如让奴家服侍你?” “在哪儿接客?我有急事找她。”却被拦住了,“这种时候硬去打扰人家,也太不合适了。” 入仙阁的姑娘各个行为放浪,举止大胆,楚离不好跟她们拉拉扯扯,约莫坐了半柱香的功夫三催四催,才有人去找红莲。楚离唯恐再被搪塞,连忙跟了上去。那姑娘道,“恩人,这得讲究个先来后到,要是红莲这边事儿还没了,你可不能硬来。” “……”楚离尴尬极了,“我是来赎回东西的,又不是……” 那女子看了她一眼,掩嘴一笑。 楚离越发不自在了。这才刚跟着到了房间门前,还没走进呢,就听到里面传出来阵阵夹杂着痛呼的呻|吟声,楚离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带路的女子扫一眼她的神情,奇道,“你真是来赎东西的?” 楚离点了点头。 “那恐怕你得明个再来了。”那女子道,“红莲这回接的是客人出了名的能折腾,这一夜过去,不知道红莲什么样子呢。你最好明儿下午来,红莲说不定能醒。” 楚离倒抽一口冷气,女子说的若无其事,楚离却是听得心里一抽,竟对红莲生出几分怜惜之意来。她抿抿唇,“客人是什么来头?” “一个有钱的财主,”女子道,“下手可狠。也该红莲倒霉,本来好好迎门呢,不知道怎么就进来了,正好撞见这要命的,唉。”话说的怜悯,语气却是极为淡漠,近乎麻木地无甚感情。 楚离一听,红莲不正是被自己拉进来的?她顿时心中有些愧疚,偏偏在这时听见红莲一声痛苦地喊叫,楚离心头一个惊跳,当下绕过这个女子,一把推开了房门。 “哎,恩人你这是——” 女子没来得及拦住,楚离就破门而入。迎面就看到一个老男人将红莲四肢吊起,正用牙齿狠狠地咬着红莲雪峰。那牙齿处已经见了血,红莲疼得直惨叫。这情景让楚离怒火中烧,她几步上前,一脚将赤身的男人从红莲身上踢了下去,那男人一声惨叫,连忙捂着身子骂道,“谁坏老子好事!”楚离听见他说话,怒气更盛,一脚踢在了他命根子处,那男人尖叫一声,在地上直打滚。 红莲和刚刚带路的姑娘都看呆了,“恩……恩人……” 原先带路的女子连忙过来拦住她,“恩人可使不得!这要出人命的。我们可担待不起!” “我担!”楚离压不住怒气,又是一脚恶狠狠地踩在老男人咽喉处,“杀了你又怎样?” 男人被踩的说不出话来,红莲开了口,“恩人请饶了他!” 楚离回头看她一眼,“你还为他求情?” 红莲神色一顿,扭过头去,“本就是做这档子生意的,哪能怪客人。”她仍旧四肢被绑着,直到外面有了动静,红莲道,“莺莺快去关门!可不敢让鸨母知道。” 那女子名唤莺莺,听了话急忙关上门,又去给红莲松绑。 楚离抬开了脚,冷冷看着房间里的两女一男,她道,“既然你们心甘情愿,我也不必多事。”才向红莲道,“姑娘,我来赎回我的坠子。” 红莲痛的连衣服都没法自己穿了,勉强披上一层薄纱,“随我回房去取。” 莺莺扶着她,楚离跟她们保持五步的距离跟着。红莲给她取了坠子,用一块白手绢包着,“奴家知道恩人宝贵这坠子,奴家手脏,不敢触碰,便放在了这帕子里。” 这话听在耳中着实令人不舒服。楚离抿抿唇,拿走了红心菩提,把身上的一百两都给了她们。 随即再不停留,快步而去。不妨刚下了楼,就见巫溪双手拢在袖中,淡然地望着她,“楚离。” 楚离一顿,“干什么?” 巫溪道,“你来这里,石霂知道吗?” “关你什么事,”楚离不快,“她是我师姐,又不是你师姐。” “你在青楼里走了一遭,三天之内,都要离你师姐远一点。”巫溪根本不为她的话动脾气,“切记。” “凭什么!”楚离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巫溪目光淡然无波,望着她道,“为你师姐着想。你不知道的太多了。” 楚离一噎,“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能告诉你。楚离,只要你肯潜心修行,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可你现在,被情|欲蒙蔽了双眼,实在可惜。”巫溪面无表情,“楚离,你还能看到你自己的心吗?” 楚离根本听不进去巫溪的话,她心里对巫溪有成见,只觉得巫溪说什么都让她不入耳。于是神色显得不耐烦起来,“你自己也在青楼,教训我什么。” 巫溪看她神情,不由得一声低叹,“你们道家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聘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楚离,万物有取舍,你入世越深,离道越远,若因此而入歧途,岂不可惜?”又道,“刚刚你便怒火攻心,行事狠辣,楚离,你当警醒。”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楚离脸色越发不善。她刚刚的确是突然生了怒火,压都压不住。而且那一瞬间,确实有想杀了那男人的念头。这要是放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可这一路过来,楚离经历的事情,让她心烦意乱,阵脚大乱。先是待石霂,她忧心怯怯,爱之怜之却又拒之近之。渐渐地竟然完全忘记了抵抗,只巴不得天天黏在石霂身上才是。接着就是巧娘那一番深恶痛绝的恶骂,更让楚离心中生了怨怒。之后又发现了不仅皇帝利用自己,就连自己视为朋友的上谷公主也一直在将自己当棋子,楚离的情绪就已经积到了一个临界点。只不过她怒而不发,郁结于心,可巧遇上了欺负红莲的老男人,一下爆发了。可这怒气和怨气一旦爆发,就难收势。楚离身上已增戾气,她自己却毫无所觉。 巫溪一向被她讨厌,但绝不至今日这般厌烦。而且虽未明说,但巫溪对楚离一直很欣赏。如今见她这样,虽然知道对楚离说这番话不太合适,然而巫溪还是开了口。她惜才心切,却没料到楚离对她已经由原来的不喜变成而今的厌恶,连带着她的话也让楚离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楚离甩袖而去。巫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双深潭一样的眸子幽幽暗暗,喃喃道,“石姑娘,你真不会后悔吗?楚离已经变了。” 这一路楚离都阴沉着脸,回到驿站就看见石霂正和渠迪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楚离看一眼渠迪,又看看石霂,心中就更添不快。心想,石霂明知道渠迪在利用她,竟然还对渠迪这样好,根本就不是装出来的好,半点敷衍做戏的样子都没有。她便面色愈发不善了。 一个巫溪已经让她烦上加烦,如今又添一个碍眼的渠迪——楚离渐渐地看渠迪也不顺眼,无论渠迪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觉得渠迪别有目的——楚离只觉得这趟三绝顶之行,让她烦躁至极。 “不是让你换洗吗?”石霂脸色也不好看,她等了许久没见楚离有动静,谁知道出来后又看不见楚离人影了,衣服也没换。看见渠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她便上前问了问楚离下落。渠迪摇头,神情甚是落寞。石霂心头一软,就坐了下来与她闲聊,哄她开心。 “噢。”楚离淡淡应一声,转身去了。 石霂皱眉看她,不知道她又怎么了。渠迪也奇怪,“国师怎么了?” “不知道。”石霂眸子闪动,“她一身脂粉味,倒像是去了青楼。原先回来时还一脸紧张,这会儿就这么阴阳怪气,”石霂扶额,“这是怎么了?” “等她出来我问问。”渠迪刚说罢,石霂心思一动,摇头道,“你这会儿可别去招她。”想了想说,“一会儿休息时,我探探她口风。” ☆、第50章 钗头凤40 那木桶里的水这会儿还温热着,原来水中的人已经换好一身青衫站在了窗边。没有迈步离开房间,也没有说话,楚离抚摸着自己的衣袖,怔怔地发呆。那轻软的布料上似乎还残留着石霂的气息。 巫溪说,三日之内不要靠近石霂。 这个女人说了那么多话,唯有这一句,楚离没敢忘。她心头混混沌沌,茫茫然然,好似起了雾生了灰。 一个声音在说,这世道就是这样,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要想得偿所愿,就得变坏。 另一个声音却在说,就因为这世上有太多人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妥协,所以才变得这么波云诡谲。如果每个人都放弃底线改变自己,那世道怎么会好。 前一个声音很不屑地抨击说,那你就别变啊。无非就是任人宰割,穷困潦倒罢了。你没有任何能力保护你自己,和你想要保护的人。 后一个声音就变得有些弱了,为什么不能坚持做自己呢?坚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向欲|望和世俗低头,昂行于世,纵使困难但无愧于心。 前一个声音甚至张狂地笑了,多天真!你明知道你自己的选择意味着艰难困苦,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傻子才会拘泥于君子之道。想想孔老夫子吧,他虽流芳千古,但生时不可谓不艰辛。死后的事情,对活着的你来说,有什么用呢?你看看这乱世,做一个好人有什么用呢?谁稀罕你了?脸上唾沫干了没?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你固守的君子之道又有什么用呢? 楚离慢慢倚在了墙壁上。有什么用呢?做个好人,有什么用呢?固守君子之道,有什么用呢? 全都没有用。全部,都没用。书生之道不适用于这个世道,这天下不是书本,没有那么是非分明黑白了然。 如果说所求是无愧于心的话,那么,恶人未必就有愧于心了。能感到愧的人,必定不够恶。 她的眸子明明暗暗,迎着那月光化作一湖水,波澜起伏,天人交战。 穗穗常说一句话,她们墨庄人严格遵守这世间的运行秩序,发现它维护它。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无规矩不成方圆。 就像一场庞大而复杂的游戏,每个人出生起就参与了进来。渐渐形成了自己的游戏规则。只不过,有人的规则适合这场游戏,有人不适合,所以玩游戏的人就开始了分化。厮杀中渐渐有人踩着别人的尸体越爬越高,也有人沦为鱼肉任人宰割。一场游戏里,哪有什么善与恶呢? 楚离忽然觉得,自己过去所遵守的一切都是一个笑话。她以为替百姓着想就是善,可这种善难道不是损害了世族大家的利益吗?为什么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就可以用“善”字,站在权贵的立场上就被安上“恶”字呢?百姓善在何处?权贵又“恶”在何处?这场游戏,本质上难道不是一场能力的厮杀吗?强者为王,亘古不变。 天理昭彰,万物共存。说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善恶到头,真的终有报吗?高明的恶人,恶行一世,也未必不能得善果。就像历代杀伐的皇帝,手上沾满了鲜血,以天下之名求一己私利,不可谓不恶。然而君王流芳千古的还少吗?只有愚蠢的帝王如商纣,才会得到恶报。 也许人生这场游戏的本质,拼的是智慧和能力的厮杀,善与恶是附属品,并不是游戏规则。 楚离眸中闪过暗光,那原本澄澈见底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犹如万丈悬崖,让人见而生怯。她下意识地握紧了重新挂在脖颈里的红心菩提,直攥得手心发热,唇角却勾出了一抹邪笑。虽然一闪而逝,却也好像吓到了那轮明月,顷刻间竟见乌云涌上,挡住漫天月光,只留下大片阴影笼罩住夜色。 “咚咚——”身后传来敲门声。楚离眯了眯眼睛,敛去神色,去开了门,声音平淡如常,“师姐。” 石霂打开门,就见到背对着月色站在面前的楚离,她一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楚离身上平添了晦暗,“离儿?” “师姐。”楚离勾了勾唇角,微微露出笑来,“找我?” “嗯。”石霂越发觉得有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怎么洗了这么久。” “青楼污秽,浊气重。”楚离淡淡笑着,“洗了这许久,只怕也没洗净。你身子弱,今晚就不扰你了。” 石霂一顿,“什么?” “师姐,”楚离扫过她的眉眼,“过去,让你操心了。你这病,一半是底子不好,一半也是因为思虑过深,伤神所致。我没离开前,你安然无恙,我走了小半年,你便加重了。是不是日夜牵挂着我呢?”她唇角带笑,眸中含情,可落在石霂眼中,却让石霂心上涌出怪异之感。 石霂抿抿唇,望着楚离的眼睛,“离儿,你今日是怎么了?” “噢,没什么,心情不大好。”楚离弯着唇角,不再给石霂半点脸色看,“不过想通了一些事,也就好了。师姐,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她牵着石霂的手,将石霂送回卧房,给她盖好被褥,“咱们明日就要启程了,今晚好好休息。”说罢,低头吻了吻石霂额头,“好眠。”便离开了房间。 剩下石霂微微闭着眼睛,一颗心砰砰跳,一半为了楚离那个吻,另一半却是因为不安,莫名其妙的不安。 楚离踱步走了两步,眸中锐色一闪而过,去敲了渠迪的门。 “国师?”渠迪身着中衣,看见楚离很是惊讶。 “公主,”楚离显得不好意思,朝她笑笑,“我能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吗?师姐身子不好,我今日出去沾了一身晦气,不想扰她。不过公主身份尊贵,不怕这个。所以来找你。”神色中满是恳求。 渠迪一笑,“竟敢到我这里来借宿,实在……国师这么大胆,还是头一次见。”她故意挑眉看楚离,“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公主哪里话,”楚离笑道,“公主原先答应过我不再做奇怪的事,上谷公主金口玉言,焉能不信。” 渠迪打量她一会儿,轻叹一声,“我还是第一次借宿给别人。国师大人,请进吧。” “多谢公主!” “好了,我都让你进来了,还一口一个公主。”渠迪转身带路,“听你一直叫渠迪,这会儿不停喊公主还真有点不适应。” 楚离在她身后,低头关门时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笑意。只是转身时,又已经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了。 “无论怎样,公主始终都是公主,身份尊贵,我喊着倒是挺顺口的。”楚离躺在了渠迪身侧,“喊哪个都挺顺口。公主,还是渠迪,都是我的朋友。” “国师跟石姐姐待久了,嘴都变甜了。”渠迪轻笑,“早点睡。” “好。” 翌日天刚蒙蒙亮,就下起了小雨。楚离一行人启程时,驿站守吏还特地送了她们油纸伞。 岂料还没刚出城,就听到了坊间传闻,说是国师大人夜会佳人,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将一个男人活活打死。 石霂在马车里听到这话时,眉头拧作一团,“你打人了?”可看向楚离时,楚离却面无表情。只是转过脸去,眼神从渠迪身上一闪而过。 “无稽之谈,不足为训。”楚离淡淡说罢,才对石霂微微一笑,“霂霂勿轻信。” 石霂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 “嗯?” “……”石霂动动唇,却也无法描述自己心中的不安,只好摇摇头,“没什么。” 楚离看看她,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昨夜可冻坏了?” 石霂身子一僵,没料到楚离竟然抱住了她,而不是扑在她怀里——遂压着心中的异样,石霂轻声道,“能忍。” 楚离松开了手,“昨晚在青楼遇见巫溪了,她说我从青楼出来,三日不得近你身。我不知其中缘由,但也不敢莽撞。我去驾车。”说着就掀开帘子,和马夫坐在一起闲聊起来。 楚离问,“大哥,咱们多久能到鲁地?” “照这马力,再过个十天半月吧。姑娘怎么坐外面来了?” “外面凉快。”楚离笑道,“大哥驾马车多久了?家中可还有人?” “小半辈子喽!”马夫道,“家里没人,就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又看了楚离一眼,“姑娘真是个好人,不嫌弃俺。往日里车子里坐的人,可都不愿意靠近俺呢。”马夫对她的好感蹭蹭上涨。 “大哥有手有脚,自己挣钱自己过活,比那些投机取巧去当和尚的人强多了,我就佩服大哥这样的。” “嘿,不瞒姑娘,要不是俺习惯了东跑西跑的,俺也去出家了。那庙里的师父日子过得多好啊,啥都不用干,就每天有吃有喝的。啧啧!” 楚离脸色沉了沉,只是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怜悯。 “看起来大哥去过不少地方吧?见多识广的,给我讲讲呗。” “哎,你还别说,俺还就是见了不少事儿呢!就跟你说道说道——” 他们一路闲聊,半个月后终于到了鲁地。给马夫结账时,楚离多给了他些银子,“大哥要是见着了他,一定让他找我。” “好嘞,记着了!欠公子钱的姑娘——嘿,有意思。” 楚离目送他离去,才听到身后渠迪问,“国师,你让他找谁?” “百里雁容。”楚离没有回头,渠迪看不见她面无表情的脸,“找他干什么?” 楚离回头看她一眼,勾唇一笑,“听听故事,或者,讲讲故事。”又笑着拉住渠迪的手,“公主有兴趣,回头也可以听听。百里雁容的故事个顶个的有趣。” 渠迪却是目光扫到了楚离的手上,这还是自出宫以来,楚离第一次主动拉住她的手。渠迪目光闪烁望向楚离,正对上楚离干干净净的眼睛,她心中竟无端一颤,勉强也勾出了笑来。 远远地,石霂看见有说有笑牵着手进来的两人,眉心一跳,那不安感竟越发重了些。 ☆、第51章 钗头凤41 楚离神态自如,对渠迪关怀备至。 石霂看在眼里,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倒不是吃醋,而是她对楚离太了解,隐隐地,石霂有些担心渠迪。 她们一路奔波,来到这鲁地驿站时已近五月,再过几日正好是端阳节,恰逢此节庆,来自各地的奇人异士不约而同的聚集在泰山。 楚离一行人招来当地人询问,一问之下才知道,泰山并没有什么三绝顶,只知道每逢端午、重阳两个节庆,会有各地的人络绎不绝前来此地,为的是“登圣”。然而奇怪的是,这些人的目标并不是泰山主峰玉皇顶,而是傲徕峰。当地有民谣“傲徕高,傲徕高,近看与岱齐,远看在山腰”,驿站守吏说,傲徕峰地势险峻,历来少有人去。只是每年端午重阳,都会有人不辞辛劳赶来,隐约也听说是为了什么三绝顶盛会。可傲徕峰上,却没有一个叫做三绝顶的地方。 楚离认真听罢,决定先去傲徕峰一探虚实。石霂要一同前去,楚离不依,反倒拉了渠迪同行。二人就要出门,石霂蹙眉喊住了楚离。 “师姐,你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楚离心有所感,故意顾左右而言他。这让石霂更加不安,她拉住楚离的手,低叹一声,“离儿,渠迪本性不坏,只是性子散漫,为人任性了些。” “嗯,”听她说这话,楚离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听见了。” “不要敷衍,”石霂眉头拧作一团,“听见了,然后呢?” “你想听什么?”楚离似笑非笑,“你对上谷公主如此关心,真是难得。”即便再三掩饰,语气里也有些阴阳怪气。石霂一怔,凝神看她,“离儿,你——” 楚离意识到自己没能收敛好情绪,连忙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说,“师姐,你能对我的朋友这么上心,我很开心。” 久久不见石霂回应,许久,才听到石霂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手指,软软一声娇唤,“离儿~”楚离身子一酥,转头去看,就见她眸似星辰,璀璀璨璨,映得人心头发颤。 石霂轻声道,“我对渠迪好,你不舒服?” 叫楚离咬了唇,扭过头去,“没有。” “我待她如亲人,拿她当妹妹。”石霂道,“跟你不一样。” “嗯,”楚离应下,“我是你师妹,当然不一样。” 石霂看着她闷声喝醋,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双手就缠住了她的腰,身子依偎着,“那对你来说,我和旁人有什么不同吗?”见楚离要开口,她又食指覆在楚离唇上,“不要说是你师姐,这可没意思。” 楚离心中一动,垂下了眸子,“我……我心中清楚,但……”犹豫半晌,楚离才肯看石霂,“但我怕。” “怕?” “你是师姐,我便可近可远。你不是师姐,我……我就控制不住。”她声音低了低,“我的爹娘,大难临头各自飞,我见得那些夫妻,也未曾有几个相濡以沫生死相依的。这种感情真的可靠吗?” 楚离又道,“让我再想想。” “想太多是没用的。”石霂柔声道,“旁人是旁人,你我是你我。路得一步步走,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过好今天,就足够了。” 楚离沉默半晌,忽然道,“你不是能善于占卜吗?这不叫预知?” 石霂笑了笑,“那不过是预测吉凶,然而吉凶之事,瞬息万变。何况,哪有人能真正预知未来。倘若真有,此人必已超乎三界,未来对他来说可能已经没有意义。”她沉吟道,“再比如,我推算出你此行上山大凶,可你也不会不去。” 楚离愣了愣,“大凶?” 石霂点头,无奈地看着她。 “是的,这并不能改变我上山的决定。”楚离说。 石霂叹气,“所以我没有阻止你,也没有告诉你。”又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万事小心。只盼着祸福相依,你能逢凶化吉。” 楚离爱怜的抱住了她,“不管占卜之事灵不灵验,但都极为耗神,我知道的占卜大师可鲜有善终的,这事儿极耗心血精气,你还是少做为好。” 石霂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身子如今这样差,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她窥伺天机,逆天改命遭了反噬。可楚离这会儿这样说,她也绝不会反驳,只应了声,“你自己多加小心,早点回来。” “好。” 渠迪在门外等了会儿,还不见楚离出来,一进门就看见院子对面的房间门口,楚离和石霂依依惜别。她咬咬唇,心中竟有些羡慕,掺杂着些别的说不上来的情绪。上谷公主离宫久了,早也脱去了公主的娇气,日渐和楚离等人一团和气,虽然平时会吃点苦头受点累,但与让自己欣赏的人一起行走,这种感受原不是孤居深宫可以相比的。相比令她喜欢的石霂,楚离带给她的感受却更直观更刺激。石霂为人寡淡,即使对她多加关照,然而行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生疏在。可楚离不一样,楚离跟她打闹,也处处让着她,更对她细心关照。这种鲜活的生命在渠迪生活中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摸了摸腰间的五明扇。这柄扇子到现在还没什么用处,只因为她不会用,而楚离也几番嘱咐让她保管好,不要轻易示人。可这次是到傲徕峰去,渠迪许久以前就听过傲徕峰的传说。傲徕峰从没有三绝顶,所谓的三绝顶不过是傲徕峰上玉皇洞中的试炼场,又名三绝困境。据说这是仙人羽化之所,内有幻境,但凡有人进去就会陷入幻境之中。若是意志力不坚定,沉迷其中,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三绝顶的意思就是绝知、绝欲、绝情,三绝至顶,才能勘破生死羽化成仙。渠迪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些事情,因为传说三绝顶中有上仙遗留下来的长生不老术。每年都有无数人为长生不老术奔上傲徕峰,也就有无数人丧命于此。渠迪一方面想让国师去,可若是让石霂等人知道这些,楚离一定是去不成的。另一方面,渠迪自己也想见识见识,但她独自一人绝不敢上山。傲徕峰险诡绝非虚言,渠迪看过寇谦之登记在册的名目,丧命于此的能人不计其数。渠迪不会让自己冒这个险。可楚离似乎有些本事,渠迪也觉得她与众不同,有些侥幸的想,兴许楚离能破三绝困境。 关于傲徕峰三绝顶的事情,江湖中传言纷纷,可真正的内|幕消息恐怕也只有皇家和隐秘的修真门派才能窥探一二。楚离不知,石霂不知,连公输定也不知。 渠迪心中忐忑,远远望着楚离和石霂,也是百味陈杂。 不一会儿,楚离才走了过来,“走吧。” 渠迪应下,随她上山。心想,如果到时真有危险,还有五明扇可以用。五明扇在仙灵充沛之地,能自行发挥作用,汲取天地山川草木的清灵,可以保护她们。只是渠迪不知道,她身上的这柄五明扇早已不是原来的真品了。 石霂目送她们离去,喃喃道,“离儿,你一定要安全回来。”她捂住了心口。其实虽然石霂自己没去,但楚离的安危她一直都能感受到。因为楚离贴身带着她送的红心菩提——这枚红心菩提在石霂幼年时就被仙长加持,能与佩戴之人生死同命。原来是石霂的,在身上带了十二年,后来石霂送给楚离,如今楚离佩戴也已有十余年。这枚菩提不仅能感应出石霂的生命力,也能感应出楚离。这也是偶尔楚离会觉得红心菩提发烫的原因,红心菩提感应到的是石霂的安危,可惜楚离不知道。 傲徕峰地势陡峭,山崖如刀削,攀登起来极为艰难。楚离和渠迪举步维艰,天未亮时出发,已近午时才爬到半山腰,连傲徕峰的影子都没摸着。渠迪已近筋疲力尽了。楚离倒是还好,她犹豫了下,才对渠迪说,“要不,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我自己上去看看。” “那怎么行,”渠迪摇头,“两个人好有个照应,你独自一人,万一出点什么事,回去我可没法交代。” 楚离勾唇,“跟谁交代?” “当然是——”渠迪一愣,看看楚离,“——跟石姐姐交代了。” 楚离笑而不语。待渠迪略坐了坐,稍微喘了喘气,楚离道,“不能当真歇下来,不然你就一步都走不动了。”她上去拉住渠迪,渠迪无法,只好艰难地迈步前行。待转过一个弯,就迈进一条狭长的天堑,此处山风透凉,风力还不小。她们刚刚走进天堑里,忽然一阵狂风,几乎将二人吹落下去。楚离连忙拉住了渠迪,就听到一个冷漠的声音,“不知死活,生死门也敢硬闯。” 楚离没听说过生死门,渠迪却顿时变了脸色——这里竟然是传说中的生死门!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此处天堑狂风大作,地势陡滑,想要从这里过去除非是死人——所以就叫生死门,生人勿进,死门已开。渠迪关心着“生死门”三个字,楚离却冷了脸,“谁?出来。” 话音落,就见一道黑影如鬼魅,从二人身边骤然闪过,一眨眼就消失了踪迹。 连楚离都吓了一跳,何况渠迪。渠迪面色苍白,抑制不住的心脏狂跳。 待她们回神过来,楚离忽然觉得颈上一空,她伸手一抹,登时面色大变——“我的坠子!” 渠迪愣愣的,“什么?” “一定是刚刚那个东西给我拿去了!”楚离咬牙,大声喊,“你是什么!快给我出来!” 然而她的声音被生死门的狂风淹没,根本没人听到。 只是在驿站中焦急不安的石霂,忽然心头一凉,让她神情慌乱地开卦占卜,然而这一卦象却让石霂面无血色。 ——卦水山蹇,险阻在前。下下卦,大凶。 坎为水,艮为山。山高水深,困难重重,险象环生。倘若能见险而止,则可明哲保身,转危为安。然而石霂清楚,楚离只会迎难而上,绝不会见险而止。 她霍地站起来,毅然朝傲徕峰方向走去。 ☆、第52章 钗头凤42 “快走。”楚离抓住渠迪的手,疾步穿越天堑。然而脚下颠簸,磕磕绊绊,稍有不慎便要坠入那万丈深渊。渠迪走得心惊肉跳,楚离却只视若无物,一步一个脚印地踏过去,竟显得轻盈异常。 不知何时生死门中起了薄雾。 白茫茫雾霭生,挡住人的视线。渠迪凝神屏息,唤了声,“国师?” “勿怕,”楚离捉着她的手没有松,“走过去就没事了。”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正经淡定,渠迪看着竟觉得安下心来。 然而这莽莽之境似无尽头,她们走了许久还是身在雾中。二人一言不发,楚离只埋头前行。 “国师,你可知这是往何处去?” “我怀疑有东西要借雾生事,”楚离声音沁凉,“雾中布阵,最易迷惑人心。你一定不要放开我的手,咱们要是分开了,只怕出事。”她已经意识到,她和渠迪很有可能已经步入了一个阵法。这种感觉何其熟悉,楚离和石霂从小到大你来我往过招,布阵列兵不知多少次,最是雾中阵难破。因为这种阵法需要天时地利,天生雾,遮挡一切,阵眼难寻。而显然眼前这境况,更是占尽了绝好的天时地利,天堑之中,陡崖险峻,雾霭茫茫宛若天然屏障,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摔落。如果在此雾中阵里布列杀招,来人只怕九死一生。难怪叫做生死门。 但这些东西,楚离不打算告诉渠迪。因为说了也没用,反而徒增恐惧。要破雾中阵,首先得等雾散。至少也要先去一个雾气稀薄之地。楚离并不是在乱走,她在感受着山谷中的风。按理说,有风之地,雾难浓重。可这里却恰恰相反,风越大,雾越浓,阵法变幻也越多。所以楚离要找一个风小的所在,风越小安全性越高。 可她没料到的是,这天堑狭长,正是风口。风从一侧灌进来,迅猛之极,风势不收,她们走了很久,也仍旧处在风眼里。就在这时,楚离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离儿——” 她猛地顿住脚步,心里一惊,“师姐?” 渠迪问,“什么?” 楚离脸色一白,“糟糕,幻阵!” 渠迪不知道别的,但幻阵她是有所耳闻的。当下也紧张起来,“你听到什么了?” 楚离抿唇,就有些抖。即便是幻觉,可这幻阵里出现的是石霂,一下子就动摇了楚离的防线。楚离心中比谁都清楚,这种幻阵会吞噬人心。身在阵中越久,定力就越弱。想想吧,你最在乎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不知道她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即便是幻觉,倘若她深陷陷阱,难道你能做到袖手旁观吗?一次可以,两次三次呢?这幻阵……恐怕不好过。 “渠迪,你最想要什么?”楚离强自稳下声音。幻阵中,人最重要得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东西,很容易陷入其中无法自拔。楚离尚且不清楚自己最想要什么,可耳边听到石霂的声音,让她心上一颤。她很担心自己定力不够,会被幻阵迷惑。 “最想要?”渠迪愣了下,“我……不知道。”她一时竟也想不出来。 “无论你最想要什么,从此刻起,你记住,”楚离声音冷峻,“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听。闭上五识,静心打坐,能做到吗?” 渠迪皱眉,“可能……做不到。我从来没有打坐过。” “跟我做。”楚离盘膝坐定,和渠迪背对背相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动。等雾散。” 见楚离神色凝重,渠迪不敢掉以轻心,连忙跟着楚离坐好。楚离说,“这样,你背书吧,道德真经或者南华经,都行。不要思考,只想着书籍。” “好。” 她们在浓雾中坐好。楚离把渠迪的剑握在插在石缝里,狂风吹过,剑身铮鸣。 “离儿!”这声音越来越近,楚离抿紧双唇,一点都不敢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她对石霂的执念……原来竟如此深。 “离儿,你怎么了?”耳畔是石霂的声音,有人在楚离耳边说话,“你在这里干什么,快跟我走。” 楚离纹丝不动。 石霂又说,“离儿,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离儿,你快起来,起来啊。”石霂声音很焦急,“这阵法很强,再耽搁下去恐怕有性命之忧。” 那声音越来越急,楚离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衣袖,仍然是石霂的声音,隐隐竟带着痛苦的呻|吟声,她心中一颤,控制不住地睁开眼睛,然而眼前除了浓雾之外仍旧什么都没有。 楚离指尖有些发抖。她发现自己忽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既陌生又不陌生,眼前的景象变成了十年前的上洛郡。而渠迪,已经看不见了。楚离暗道不妙,不该睁眼,不该睁眼的。这一睁眼,就入了幻阵之中。 “离儿。”眼前的石霂眉眼含笑,朝着她的方向盈盈而来。楚离握紧了拳头,不知道这只是幻觉,还是有人利用了幻觉。倘若只是幻觉还好,可万一是有人利用这幻觉靠近她,她必须做好和“石霂”死战的准备。然而她手中无剑,没有任何兵器。意识到这一点时,楚离竟然松了口气。她无法想象,自己持剑指向石霂的场景。宁可——死。 楚离紧张不已,目不转睛地望着石霂,企图分辨出眼前的石霂到底是个幻觉,还是实有其人。然而,石霂还没有走到她身边,离她五步远的时候,突然倒了下去。毫无预兆地,就忽然倒在了楚离面前。石霂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上渐渐爬满了寒霜,几乎要将她覆盖。 楚离耳听着她痛苦地呻|吟,看着她被冰霜困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幻觉,幻觉,幻觉,”楚离不断告诉自己,“幻觉,这不是真的。不要动,不要动。”她甚至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可仍然不断听到石霂的声音,“离儿,救我,离儿……” 石霂从没有向她求救过。可耳边这石霂的声音又是如此逼真,楚离很清楚,这里出现的一切景象都是由自己心生,她根本分辨不出真假。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源自楚离的记忆。石霂在她记忆中的一切,经这幻阵迷惑,变成了眼前的景象。她知道,她都知道,这是假的,假的。尽管她很清楚这些都是幻觉,可石霂那么痛苦的声音,还是让楚离止不住地发抖。 楚离痛苦起来,她头疼不已。脑袋好像要炸了一样,一方面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假象假象,不是真的,可另一方面,石霂所发出的一切痛苦的声音都让楚离无法忍受。 就在她头痛欲裂时,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石霂!”那声音—— 楚离一僵。 “巫溪,你……救我。”石霂说。 是巫溪。楚离艰难地让自己坐在原地,痛苦地挣扎着。 “好,我救你。”巫溪说。 楚离始终没敢睁开眼睛,可偏偏她听到石霂的声音,“巫溪……你做什么?不要……” 楚离心上好像被谁抽了一鞭子,她霍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巫溪抱住了石霂,笑得不怀好意。 “放开!”她终究没能忍住,真真假假已被抛诸脑后,冲上去推开了巫溪。 怀里的石霂泪眼朦胧,抚摸着她的脸,“离儿,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不不不,”楚离尚且还有一丝清明,她抱着石霂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你是假的,你不要迷惑我。我不相信你。” “你不要我了吗?”石霂的声音是那么难过,楚离甚至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心痛不已,“怎么会,怎么会。” “如果你不要我了,我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石霂偎了过来,眼泪落在楚离脖子里,烫伤了楚离的心,“师姐,有我,你有我呢。” “你会抛弃我吗?” “不会,永远都不会。” 楚离喃喃说罢,就看到石霂眸中含泪,却笑了起来。楚离分不清了,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只望着石霂痴了。 石霂稍稍离了她的怀抱,握住楚离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只轻轻一抽,腰带就解开了。 楚离顿时屏住了呼吸,心跳都停了,“师……师姐……”她哑了声音,不敢乱动。 “要我。”石霂薄唇里吐出这两个字来,楚离只觉得自己的神智一下炸成了浆糊,痴痴地望着石霂呢喃,“霂霂……师姐……” 然而石霂倾身含住了她的唇。指尖摩挲着她的脖颈,沿着腰身下滑,解开了她的腰带。那冰凉的玉手,穿过衣衫,贴在了她的肌肤上。 楚离一抖,双手发力将石霂紧紧搂在怀中,声音嘶哑起来,“师姐……”她心潮澎湃,吻住了石霂耳垂。 一路耳鬓厮磨。亲吻,抚摸。再停不下来。也不知今夕何夕。 · · 渠迪谨遵楚离嘱咐,默默背书,直到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她睁开眼睛一看,“石姐姐?” 石霂做了个收声的手势,衣带被风吹起,让她几次险些被吹倒。 “你是……幻觉?”渠迪疑惑不已。 石霂无奈一笑,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绕过去时,就看到神情不对劲的楚离。她刚要伸手,渠迪拦住了她,“你到底是谁?” 石霂讶异地看她一眼,却又赞赏地笑了。看见一旁插在石缝里的长剑,石霂伸出食指,在剑身上划出血迹来,又把指尖送到渠迪鼻下。嗅到石霂指尖淡淡的血腥味,渠迪不明所以。石霂抽出剑来,渠迪眼神陡然一变,就要夺剑,却见石霂铮地一声,用剑在石壁上划出一道刮痕,那声音如此刺耳,就听到石霂说,“闻声辨味,你没入幻境。” 这个时候,渠迪才发现,她背后的楚离在这么大的声响下,竟然毫无反应。她惊讶地转身,就看见楚离面色潮红,神情似悲似喜,不知道怎么了。 “国师?”渠迪喊了她一声,楚离仍旧没有反应,“楚离?” 石霂脸色很不好看,“离儿入了幻境。” “……”渠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竟然是国师大人入了幻境。 “你用剑开路,记住,剑划石壁,觉得头晕时就划破指尖,嗅嗅血腥味。” “好。” 渠迪握住了剑。 石霂靠近楚离,刚要伸手抱她,就听见楚离迷离不已地喃喃着,“师姐……师姐……石霂……”石霂动作一顿,却在这时听到楚离一声呻|吟,顿时僵住了。石霂眼神复杂地盯着楚离半天,观其神色,听她口中不时唤着自己的名字,却面色潮红,心跳紊乱,还掺杂着呻|吟,不由怔住了。 楚离的幻境难道是……春|梦?而且对象好像是……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2节 石霂心头一颤,瞬间从脸红到了脖子根,指尖都不由得颤抖了。她面上滚烫,深呼吸一口气强自扶起了楚离,微微侧首不敢看她。 ☆、第53章 钗头凤43 楚离并没有醒。她虽然陷在幻境里,可行动自如。所以被石霂强行架起来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异议。 渠迪在前面开路,想沿着天堑返回。然而浓雾不散,看不见路,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剑能划破的地方,就是路。”石霂低声嘱咐罢,三人又再次沉默前行。 走了一会儿,仍然不知道前方路还有多远,渠迪问,“石姐姐,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只有这一条路,找到你们并不难。” “那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人?”石霂皱眉,“你们遇到了谁?” “不知道是不是人。”渠迪声音发干,“就听见有人说了句话,然后一眨眼就没了。接着生死门中就起了雾。不过,国师说,那东西竟然悄无声息地抢走了她的吊坠。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国师才一直要往前走吧。” 石霂闻言皱眉,她目光扫向楚离脖颈,果然红心菩提不见了,“难怪。” “什么?” “红心菩提宁神辟邪,是灵物。离儿要是带着它,不可能入幻境。” 渠迪吃了一惊,“那坠子竟有如此功效!” 石霂轻声应下,“据说我出生时,娘亲特意为我寻来此物,满月之时供奉开光,故而极有灵性。” “出生就带着了?”渠迪目光闪动,“我总觉得这红心菩提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石霂不答话。 渠迪心想,国师总说那红心菩提不是什么值钱物,原来竟是个宝贝。这会儿渠迪才发现,楚离身上好像处处都是宝贝,可楚离自己并不知道。知道的人,是石霂。渠迪眸光闪烁,回头看来石霂一眼。 “嗯?”石霂回她一笑,渠迪也笑笑,“怕你们丢了。” “你只管专心开路,我自会跟紧。” “好。”渠迪应下,专心向前。 她们在浓雾中走了许久,不知何时眼前豁然开朗,渠迪一喜,“咱们出来了?” 然而石霂望着这处开阔之地,却皱了眉,“不,我们走差了。” 眼前是一片高耸浓密的树林,林中薄雾腾绕,宛如仙境。只是光色不太明亮,幽幽暗暗的透着诡异。 “那怎么办?” “回去。回到浓雾中去。”石霂扶着楚离正要往后退,突然听到渠迪一声娇斥,“谁?!” 她循声望去,却见渠迪下意识地举剑刺向浓雾,竟有上前追逐之意,石霂连忙道,“不可!” 然而已经晚了,渠迪一步踏出去,竟在薄雾中失去了踪迹。 “阵中阵。”石霂神色凛然,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可她身边的楚离到现在还陷在困境中。 石霂扫过四周,眯了眯眼睛,“好大的手笔。” 阵法八门,天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门门皆有主星,各有所属。 石霂凝神四望,渠迪失踪之处当为休门。休门属水,地盘坎一宫,兰青碧衣为吉。无物不杀,霜雪之寒,纯阴之气,玄武之精,三光不照,鬼邪所居之宫。与丁奇临太阴,得星精所蔽,为人遁。 看一眼身边的楚离,石霂无奈一声叹,“难怪离儿找不到阵眼。”按理说,一般阵法最多不过方圆十里,已是极限,所以阵眼可寻。然而此处乃是大杀阵,借以山川草木浓雾,占尽天时地利,方圆百里自成阵法。楚离入幻境之中,既然做春|梦,所在之地应为伤门。伤门属木,位于地盘震三宫。春发嫩芽,□自内而出,发阳于外,外华而内虚,霜露之寒致伤,大凶。 春动神虚,楚离没挡住。 可这伤门距离休门,相隔不知道多远,石霂和渠迪走了这么久,要不是误打误撞,恐怕就连石霂自己也不得其解,要困在寻找阵眼的死路上。因为大杀阵门门都是阵眼,门门都有生机,然而越是如此,越是生机难寻。 何况这大杀阵里,还有阵中阵。石霂须得小心行事,若入天门、生门则可稍得安全,可要是入了死门和惊门,那真真是九死一生了。死门属土,宿凶星,祸必生。黑星分夜,天地肃杀自此而始彰,草拂色变,木逢叶落,大凶之象。想要转死为生,除非得奇相助,能顺天之序。而惊门属金,万物俱老,示以肃杀之威,无生气。但天地存好生之心,不欲杀尽,有一线生机。 “看来,当务之急,是得寻着杜门。”杜门配辅星巽木,阳木夏冬繁盛,津液已泄,阳气亢极,凶。但宜邀遮,隐伏。石霂举目探寻,“地盘巽四宫,东南。” 九宫坎、坤、震、巽、乾、兑、艮、离,其中四宫巽位于东南。可在这浓雾之中,怎么辨别方向呢?她根本没打算找生门。此阵奇诡,不能以常理揣度,虽说生门处,天之气至此而三阳俱足开泰,万物皆生,但难免会有生死同门的危险—— 想到这里,石霂眼睛一亮,“这里叫生死门?莫非正是生死同门?”她呢喃着,顿时精神大震,“破阵之处,当在天门。”天门乃开门,属金,主万物肃杀。然而万物杀尽而有复生,乃是大吉。 她默念着九宫方位,掂量着渠迪失踪之处,和楚离春|梦之处,琢磨天门所在。 “属金……金……”石霂猛地抬头,想到金主兵戈,兵戈为利器,而楚离刚开始以剑为盾刺入石壁,虽然没能护住她自己,但是护住了渠迪。且无肃杀之气。那是不是说,剑刺之处,正是开门之始? “是了!正是这样。”石霂大喜。天门本就与休门相隔,正常阵法里二门比邻而居。她们刚刚从楚离所在的伤门出发,一直沿着天堑走,到了此地入休门,渠迪失踪,那么,也就是说天门和生门均在这两处附近。只是石霂不能确定,楚离剑刺之处是大杀阵的开门,还是阵中阵的天门。 然而此刻她也别无选择了。石霂想,楚离一定是路过了伤门,接着一路往前走,走到了天门之处。“唉!”她低叹一声,难为楚离能撑那么久,竟然远离了伤门走到天门处才做了春|梦。可石霂不知道,楚离自从经过伤门开始,就已经心神大乱,直至到了天门处坐定,所受阵气才反噬了她。倘若楚离心无旁骛,便是春动之气也奈何她不得。她能安然无恙地走过其他各处,偏偏却被伤门重创。情之一字,确是伤人杀人。 可石霂现在还不能离开,她得先救回渠迪。但石霂本身体寒至阴,休门处又恰恰是阴气极重鬼气横行的所在,她要是进去了,只怕有进无出。但楚离能破此门。石霂低头望着面带笑意始终没有醒来的楚离,心中百味陈杂。估计杜门应该就在附近,毕竟这里虽然暗无天日,但草木繁盛,正是设杜门的绝佳之地。她半揽着楚离先往后退,绕着高耸的古树前行,没多久忽然风止雾淡,隐隐有灼热感,石霂心中一喜,“找到了。”正是杜门所在。她连忙扶住楚离坐下来,可怎样让楚离醒来却为难了。 楚离的幻境没有尽头,她被困在梦靥之中,显然是个让她忘记醒来的美梦。 “离儿……”石霂轻声唤着,楚离却似是能听到她的声音,竟然唇角笑意越发明显了些。石霂心中一动,愈发靠近她柔声呼唤,“离儿,醒醒。” “师姐……”楚离的声音几不可闻,面含春眉带笑,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石霂望着她半晌,咬住了下唇。楚离沉浸在梦中,便是此时有人拿刀取了她性命,只怕她死在梦里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神识已经陷进了梦里。要想让楚离醒,除非进入她的幻境,让她的美梦变噩梦。 可怎么才能进入她的幻境呢? 石霂垂眸,脸上起了红云。无论如何,她得冒险一试。于是取来草木山石,设了阵中阵保护她和楚离。接着又在自己右手手腕系上红绳,绑在身后几步远的参天古树上。此为“连根线”,能让她在幻阵中保持清醒,而且只要连根线动,她就能选择是否从幻阵中醒过来。 反正,她也不是没和楚离亲近过。石霂心头砰砰乱跳,低头吻了楚离的唇时,耳根已经红得要滴血。 四周薄雾渐浓,笼罩住了她二人。 石霂指尖微颤,却还是深吸一口气,搂紧楚离腰肢将她拉入自己怀里。 楚离只觉得馨香满怀,竟不同于“以往”温软,顿时心中涌上奇怪的感觉,让她蠢蠢欲动。她在幻境中,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可怀中的“石霂”却好像变得轻了些,淡了些,楚离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她的手腕,“师姐!” 又轻又淡的“石霂”却目含哀戚地望着她,素手抚摸着她腰上的肌肤,亲吻她的唇,“我要离开你了……离儿……” “离开?为什么?”楚离惊恐地抓紧她,“不要!师姐……” 石霂看她有了挣扎,到底是松了口气。看来是有效的。 然而下一刻她就僵住了。 楚离似乎是急了,竟然动作大了起来,用力将她抱在怀中,石霂都动弹不得。手腕上的红绳几乎险些被楚离抓掉,唬地她连忙抬起右手避开楚离。 可就在这时,楚离睁开了眼睛。 石霂有一瞬间的惊喜,“离儿?!”她以为楚离醒了,但眨眼的功夫她就意识到不对。楚离是睁开了眼睛,可她的眼睛是空的。显然并没有完全醒来。 不过这境况好歹比原先一直陷在幻境中要好上许多。 “师姐,不要走……”楚离双目无神,喃喃说罢,翻身将石霂压住了。她低头亲吻,绵绵腻腻,双手去解石霂衣衫。 石霂大惊,想推楚离,可是右手上的红绳却在桎梏着她,让她不能太用力。否则红绳挣脱了,只怕石霂自己也要被楚离带进幻境中去。 显然楚离已经驾轻就熟。 意识到这点时,石霂脸上通红,这样子不知道在梦里做了什么事。她既恼羞又无奈,有心挣扎却又并不是那么尽全力。就在她煎熬之际,楚离已然除去了她外衫,吻在她耳垂,而后流连锁骨。可双手也没闲,穿进她衣衫内抚摸着如玉肌肤,竟探上了她胸前。 石霂倒抽一口冷气,不由得身子一颤。再不停止,只怕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离儿离儿!”石霂急声唤着,然而楚离无动于衷。石霂脸上滚烫直欲滴血,“楚离!”她咬牙轻喝一声,还要再唤,谁料楚离竟吻到胸前,攀高折月。石霂声音一下变了调,“楚……嗯……” 虽然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可也吓了她一跳。让石霂羞得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她再不肯开口,只抿紧双唇一言不发。 可楚离并没有停下来。她左手抚摸石霂纤腰,右手已经探入了股间热丛处…… “……不……”石霂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却声音极轻,这会儿功夫已经有些神智昏昏,身体不受控制的燃烧起来,随着楚离的动作浮浮沉沉,犹如溺水,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在她身上放肆的楚离。便是推不推,迎不迎,羞涩至极而又生了渴望。 楚离仍旧沉迷在她的身体里,动情不已。 双目迷离地望了眼埋头在身上的楚离,石霂终究是彻底放弃了反抗,死咬着下唇强自压抑着断断续续溢出的呻|吟,“……不要……负我……唔……”防线已塌,她纵情享受,全然放任自己在楚离手中沉沦。 “唔——”余音绵长,气息发颤。抛入在云端那一刻石霂险些咬破下唇,到底还是没能压住声音,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楚离。 ☆、第54章 钗头凤44 “唉……”石霂幽幽一声叹,到底还是入了楚离的幻境。 她身子极乏,意志力有些薄弱时便被楚离带入了幻阵之中。不过倒也无妨,毕竟石霂缓一会,养养精神想破阵就破了。 楚离沉醉在女儿软香里,不知不觉又入了痴。看见怀里轻淡的石霂重又变得清晰起来,她由衷地开心,蹭了蹭石霂的额头,亲昵之极,“师姐,不许离开我。” 石霂眸光潋滟,爱之怜之又无可奈何,便抚摸着她的脸颊呢喃,“傻离儿……” 楚离笑的灿烂,又在她颈窝蹭了蹭,不免又吻了几吻。唬地石霂连忙拦住她,“不要了!” 一是怕这样的话,楚离沉浸在梦里醒不来,伤元气。二也是怕自己吃不消,如今境况这么凶险,谁知道会遇到什么。 “师姐你好香。”楚离嗅了嗅指尖,“异香?怎么以前没发现……” “……”石霂涨红了脸,看着她认真的嗅着指尖不由得面上直发烫,赶紧抓住她的手,又羞又嗔,“离儿你……” 楚离却大感惊奇,新奇不已地望着她,“师姐,你真的有异香!奇怪,过去我怎么没发现……” 石霂嘴角抽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去——楚离所指的过去,大概是她在幻境里的“过去”,即便夜夜笙歌,可又没有当真碰到石霂身体,当然不会发现其中异样。 见石霂不说话,楚离又把指尖送到鼻端,石霂见状又抓住了她的手,“别闻了……”她快羞得抬不起头了。 “嘿嘿……”楚离望着她傻笑,亲了亲她的唇道,“师姐,你真是块宝。简直——唔——” 唯恐她再说出什么羞人的话来,石霂干脆仰首以唇相覆,堵住她的话。 情不自禁又缠绵了一番,二人才分开。楚离抱起了她,“我们去洗澡。” 石霂心上也甜腻柔软。被楚离抱着,鼻尖也尽是楚离的气息。幻境里的楚离不似平时那么古板无趣,反而生动活泼多了。望着唇角含笑眉目温柔的楚离,石霂突然觉得,也许自己明白了为什么楚离陷在幻境里出不去了。因为——就连石霂自己,也有些不愿意去想这到底是真是假,只是就这样两人相依,耳鬓厮磨,温暖快乐,一世已足。 这里竟然还是她们上洛郡的家。 楚离进入温泉,径自将石霂抱在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石霂轻推了下,“放我下来嘛。” “不要。”楚离愈发抱紧了她,“我要抱着。” 石霂见她依恋如此,心软地一塌糊涂,便不觉双臂缠上她脖子,娇娇腻腻轻唤,“离儿……” “师姐,我要娶你。”楚离贴在她耳边,声音轻柔,语气坚决。听得石霂心尖猛地一颤,顿时眼眶有些热,便整个人都贴在了楚离身上。 “快答应我,”楚离有些急切,“我一定要娶你!” 石霂有些哽咽,转而望着楚离的眼睛,“倘若你不是在这里跟我说,该多好。”她心中又喜又涩,便发狠地去咬楚离的唇,却又不舍得当真咬疼了这人,柔软的唇舌纠缠竟晕染出一片旖旎。 “那要在哪里说?”楚离急忙道,“你想要在哪里?我们去你想去的地方,反正……反正我们都……你是我的了!” 石霂慨然,苦涩一笑,“只要你有心,我从来都是你的。可离儿,换了个地方,你当真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吗?”她心中黯然。所谓幻阵,其厉害处就在于激发人的七情六欲,断绝理智,让人纵情行事,全不论因果缘由。 然而,人岂有全无理智的?尤其是楚离这种立志要战胜情|欲的人。倘若她脱离了幻阵,梦境中的一切都会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理智的回归自然会让她有所收敛,甚至有所取舍,绝不会像在幻境中这样随心所欲。 “离儿,要我。”石霂望着她,低声说话。她竟也贪恋此时温软,迷恋幻境里如此知情意解风情的楚离,没有平时的冷静,没有淡漠疏离,没有推拒。反正这是幻境,一切都做不得真。 楚离一喜,一颗心好像被石霂这句话吞了去。她痴迷地抱紧了石霂,亲吻厮磨,流连怀中人的每一寸肌肤。指尖残余的异香让她心中一动,忽然抬头看了石霂一眼。 石霂心神俱醉,她是心甘情愿与心尖上藏着的这个人在这幻境中荒唐。然而楚离那带着邪魅的一眼,却让石霂心中一惊。 “邪魅”——这种神色断不会出现在楚离身上,而今竟然出现了。那只能说明,这个幻境已经快要完全吞噬掉真正的楚离了,石霂一阵恐慌,正不知所措时,楚离潜入水中。 一切一如当初她们是上洛郡时的戏耍,不过这次不同的是,楚离唇舌探入了她湿热处…… 即便是幻境,这种感觉也极为强烈。石霂一下子酥软下来,仿佛已经和这温泉融为一体,化成了一汪水,融化在楚离舌尖。 石霂的意识也快要涣散,那剧烈的快感袭击了她,让她四肢发软,无处着力。可她还残留着一丝清明,隐约意识到自己有件事始终没做。便在楚离唇舌快要将她送入迷蒙时倏地用力,双手紧扣在楚离肩头。 电光火石间,她看清了楚离的幻境。 天下清明,百姓安居。人人皆是喜笑颜开。她和楚离并肩携手,在温暖的人世间行走。 娇语柔声,身软行媚。有佳人相伴,有世间温情。难怪楚离醒不过来,便是石霂这一刻也愿意活在这幻境之中。 可刹那功夫,石霂就睁开了眼睛。她扯断了手腕上的红绳,彻底从幻境中醒了过来。 眼前还是昏昏暗暗,这参天大树丛丛密密,石霂浑身发烫,意识到自己是在仰望着无尽蓊郁时,才发现,那幻境虽不真,可她和楚离却真真切切有了肌肤之亲。 而那幻境中以为的一切做不得真,却又当真全是真的。楚离在她身体里。 石霂衣衫凌乱,指尖抓着楚离肩头。楚离脸颊还贴在她小腹处,双手紧紧搂着她腰肢。 身边冷风阵阵,吹散她一身薄汗。石霂一时说不清心中滋味。良久,她缓了呼吸轻唤,“离儿?” 楚离从她小腹处抬起头来,眼神迷蒙,声音嘶哑,“师姐……” 石霂心中忐忑,不知道楚离会作何反应。楚离却直接爬上来,抱紧了她,“师姐……不要走……头疼……” 周遭尽是异香。是石霂的体香。竟在这昏暗险峻处不知从何处引来了几只蝴蝶,堪堪绕着石霂飞了几圈。 “不怕,不怕。”石霂躺在湿冷的地面上,护住身上的楚离,指腹轻柔地揉着她两鬓。 楚离头痛欲裂,这会儿倒是清醒了许多。然而她却心中存疑,“师姐……啊!”指尖落了一只蝴蝶。楚离怔怔的,“我还是在幻境中吗?师姐,我要死在这里了。我出不去……”她望着那蝴蝶,又看看身下的石霂,顿时难过不已,“师姐,你不要害怕……不要难过,我舍不得你……”她用力抱住石霂,“不想丢下你一个人,可是我怎么都出不去……你一定不要哭……不然我会心疼的死不瞑目……对不起……” 她原就在幻境中伤了元气,这会儿又急火攻心,竟呕出鲜血来,一时昏厥过去。 石霂听着她的话,又感动又心疼,没想到她竟然昏了过去,“离儿?”赶紧坐起来,给自己和楚离穿好衣衫,望着怀里的楚离默默不语。 她们是陷在这生死门中了。她,楚离,和不知所踪的上谷公主。 不能丢下楚离不管,石霂脱不开身,又不能自己去救渠迪,当下也只能将楚离抱在怀中,等她醒来。 此处空气阴冷,石霂刚刚出了一身汗,本就体寒身虚,这会儿便觉得有些昏昏沉沉,身子越来越冷。 “糟糕。” 石霂呢喃了一句。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刚刚不该放纵,让楚离在这里要了自己。就是安然无恙时,与人交合只怕也得要了她半条命。更何况此地湿冷,阴气重,石霂丢了身子四肢发软,这会儿便越发觉得小腹处寒气四蹿,激得她通体发寒。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玉人?” 石霂浑身一震,眸子里就现了杀气。 “竟然真有玉人?”那个声音显得极为讶异,“这异香正是玉人之体。” 话音落时,便见眼前一个轮廓渐渐清晰,那人从头到脚裹在白袍中,缓缓出现在石霂面前。 石霂一眼就落在了这人手上的红心菩提上,顿时目光幽幽深深,望着那白袍人不做声。 那人呵呵一笑,“你竟是玉人?竟在此地失了身子。”遂把目光落在被石霂紧抱在怀中的楚离身上,“还给了个姑娘?暴殄天物。” 石霂握紧了双拳,听这人对自己如此品头论足,胸中怒气横生,却不能发作,只得咬紧了牙关强忍着。 “不如许了我?”白袍人又道,“不然,以你现在的虚弱,只怕一会儿闻香而来的人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55章 钗头凤45 天堑中骤然狂风肆虐,白袍人衣角生风,仿佛融入了风中,动作极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要欺身至石霂身前,却在七步外被拦住了。 “缺月阵?”白袍人惊了一下,“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本事。不过,你能撑多久呢?”缺月阵主要依靠布阵之人的时刻操控,才能变幻莫测,借风借月借助一切自然力量阻挡外来入侵。可倘若布阵之人力竭,缺月阵就会不攻自破。白袍人显然对玉人体质极为了解,《黄帝内经·素问篇》有记载,女子之体分为不同的类别,在和|合之术上,最养男|根的女人便是玉人。玉人乃天生极品,万人中难寻一人。玉人天生体质阴寒,一旦破瓜,将携催|情异香,且此后自成媚体,若得此女双|修,必然有如神助。不过对女子来说,就没什么用处了。女子质同,属阴,不若阴阳调和可助男修。破|瓜之日,玉人体虚,须得三日才能复原。而且尤为重要的是,只有阴阳交合,才能化解玉人寒气。然而石霂竟然给了一个女子,白袍人深觉玉人好磨镜是暴殄天物。 石霂面色苍白,下意识地抱紧了楚离。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但是她另有打算。从她幼时被掳走那次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今日的准备。 “离儿,对不起……”她喃喃说罢,握紧了腰间的短匕。那短匕约有手掌长短,藏在掌心不易发现,却又足够贯穿心脏。 缺月阵力量越来越弱,白袍人岿然不动,许久,忽然道,“来了。” 石霂一怔,也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那些人……那些人都是为她而来。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她姓甚名谁,甚至从未见过她,可都对抢夺她趋之若鹜。他们是把她当成一件工具,一个玩物,一个可以任由他们驱使的玉人。 石霂心头激愤,她恨死了自己生为玉人。恨,无比的恨。 二十三年的光阴,本以为已经抹去了她心头强烈的恨意,可此刻这些蛰伏的剧烈情绪都迸发了出来。让她双眸森寒,戾气外放。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的身体却越来越弱,缺月阵的威力也开始大减。石霂低头,吻了怀中的楚离。而右手已经攥紧了那柄冰凉的短匕,士可杀不可辱。 楚离睫毛轻颤,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徒儿,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是她们的师父,成公兴。 “师父……师父……救我!”楚离皱眉,“不不不,救师姐,师姐!”她神智不清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仍旧以为石霂消失了。 便听得一声成公兴长叹,“唉!痴儿!” 石霂撑不住了,缺月阵瞬间不攻自破,白袍人放声大笑,“没想到竟让我得了这玉人!” 然而他话音刚落,忽然眼前起了白雾,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前的两个人竟然就凭空消失了!白袍人大怒,“谁敢虎口夺食!” 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平空出现在他面前,个头不高,肤色黝黑,像个农夫似的。 “你是谁!找死!” 出手强攻时,却见那老头儿纹丝不动,白袍人用上了十层功力,那老头却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等他当真攻到老头儿面前时,却听老头叹气,“心术不正,邪祟行事,若留你只怕也是祸害。” 白袍人大吃一惊,都没看见老头儿有任何动作,忽然觉得全身力气好像被什么泄去了似的,他数十年的修为竟在此地一朝丧尽,“不!”他一声撕裂的嚎叫,便如同一滩烂泥似的倒在地上,白袍被狂风吹起,里面钻出了一个黑瘦黑瘦满脸皱纹的老头来,形容枯槁,神情委顿,“不……” 他抬眼看见仍旧纹丝不动的老头,竟见老人家周身白光烈烈,似要羽化飞升。唬地白袍人连连叩首,“求上仙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然而那老人家只是摇了摇头,“善恶到头终有报,你自作孽不可恕。”说着话时,双手微微开阖,背对着那白袍人虚空化了个圈。白袍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是遇上了真人,除了求饶之外再不敢想别的了。 可那老人家却在画完圈之后,就消失了。 石霂却怔住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浓雾,重重地将她和楚离裹住。但奇怪的是,她二人虽被浓雾包围,头顶却是风消雾止,一片清风白云。甚至还暖洋洋的,不知道不知道何处竟有源源不断地热力围住了她,让她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石霂不明所以。再看看怀中的楚离,仍旧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难道这里又换了阵法? 石霂胆战心惊。 然而面前却忽然掉落一个不明物体。石霂定睛一看,竟是那红心菩提。她连忙捡了起来。还没回神呢,就听得“哎呦”一声,她们的师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师父?!”石霂大喜过望,“师父!” “哎呦!”成公兴抬起一只脚,揉着脚趾,“这地儿真不好玩。” 石霂惊喜不已,险些哭了,“师父,您怎么在这儿!” “哼,你们两个小毛丫头,还敢说!”成公兴几乎要跳了起来,“我一回去,两个丫头都没了,大逆不道!” 石霂也心虚,连忙道,“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成公兴摆了摆手,坐在她们身边,“离儿还没醒?” “是,师父!”石霂急道,“您快看看她。” “我不看。”成公兴扭过脸去,“她老跟我对着干。” “……”石霂哑口无言。她们的师父素来孩子气,想到什么是什么,随性极了。不然也不能跟楚离三天一小打两天一大闹的,这会儿看样子确实是生了楚离的气,说不看就绝对不会看的。 “师父……”石霂软了声音,哀哀求道。 “撒娇也没用,”成公兴不领情,“哼,让你们好好跟我修行,非得整出些幺蛾子,不开心。”满脸不悦,于是竟然站了起来,“我走了!” “哎——师父!”石霂急了,“师父……”急的她拉住了成公兴的衣袖。 成公兴甩了一下没甩开,这才问道,“要让我帮忙也可以,但是你们得乖乖跟我回去。” “好。”石霂话音刚落,成公兴就拦住了她,“别答应那么快,听我说完。” “第一,你不得动情。”他负手道,“你体质特殊,一动情就引来邪魔外道趋之若鹜,不好。回去之后,清净孤修,不可再诱导楚离。” 石霂怔住了。 “其实你是天生仙体,若能善加修持,他日必将有大成。心不动则气不乱,气息稳而万物存,自当无病无灾。不然,谁也救不了你。”成公兴又道,“第二,你要放下仇恨。贪嗔痴是大忌,清静无为,泛爱天下是修道根本。” 石霂沉默了下来。 成公兴一声长叹,“痴儿,痴儿!你二人何以至此!二十余载未能泯灭你心头恨?”他摇了摇头,“你恨难消,离儿意不平,本是两棵好苗子,偏偏看不破这一关,可惜,可惜!” “师父……”石霂神情复杂,语含祈求,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楚离意难平,是因为楚离对这个世间始终抱有希望,不希望人间如此愚昧荒唐。双亲不恩爱各行其是,世道魍魉横行害楚离一生,意如何能平!所以一颗赤子之心总想要去改变这个世界。但只怕究其一生也难达成。而她自己……石霂垂了眸子,恨难消,恨难消,深仇大恨,又岂是轻易能消的?她国破家亡之恨,生为玉人之恨,年少被掳走之恨,父死亲亡娘亲被强迫改嫁之恨,颠沛流离之恨,她所遭受的一切让她心中生恨,这些恨,哪一个能消! “罢罢罢,”成公兴无奈摆手,“可知无情大爱入道易,以情入道者难啊!一入红尘陷百劫,道心何在恐难求。然则各人皆有各自造化,我与你们师徒一场,缘分将尽,日后你们好自为之,切勿一念之差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师父?”石霂大惊,“此话何意?” 成公兴却只是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他便挥了挥手,顿时云销雨霁,风也停了。石霂就看见渠迪就在不远处,一脸严峻地站在原地,丝毫不敢再走动半点。说到底上谷公主也是个聪慧至极的,在发现自己和石霂走散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停下来,在原地再不移动半步。 “下山去吧。”成公兴不再多说,话音刚落,石霂惊奇地发现,她们一行人竟然已经到了山脚下!! 连上谷公主都目瞪口呆。 成公兴道,“倘若你肯收心,这些于你也不过是寻常功夫。”话是对石霂说的,石霂抿抿唇,心头滋味难言。许久,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师父,为何你要我们回去的条件里,没有提离儿?” “楚离?”成公兴目露惋惜,“她本天赋道心,澄明无垢,若是潜心修行,日后成就必不低于为师,可如今只怕已难回头。”又无奈看一眼石霂,“源头在你。” 石霂一震,“什么?” “世事难料啊!”成公兴长叹一声,不肯多说,转个弯就没了影。 渠迪久久才回过神来,“老人家……是神仙?” “不知道,”石霂也眸色复杂,“以前并未见他有如此神通。想必是才不外露。今日此举,多半是为了震慑于我。” 渠迪心神俱震,万万没料到今日竟真见到神迹。许久才看向楚离,“国师还没醒?” “嗯。”石霂望着楚离,暗自握紧了掌心。成公兴虽未肯说完,但石霂也猜出了他的意思。楚离一生真正的劫,恐怕就是她石霂。英雄尚且难过美人关,情劫最难。仔细想想,除了她石霂之外,楚离何曾当真在意过什么?没有。除了石霂之外,楚离对任何事都能得之欣然,失之坦然。 然而石霂不知道的是,但凡动情,便五感皆动。情爱能彻底改变一个人。更何况已入红尘,便不能不受浸染。楚离心性尚未足够坚定,而今再难回到从前。 “我去找辆马车。”渠迪不忍看石霂如此伤怀,又担心楚离,便赶紧离去寻车。 石霂却只是抱着楚离,心思难言。她错了吗?执拗的想让楚离入红尘,想让楚离懂情,是她错了吗? 蝉鸣不休,林叶簌簌作响,石霂却出了神。 楚离昏昏沉沉的,又听到成公兴问,“离儿,你可愿随我修仙?” “不愿意。”楚离的回答一如既往。 成公兴哭笑不得,“可徒儿你在寻找长生不老术啊,你还不信?” “不是信不信,而是用不用。”楚离说,“成仙有什么好的?师姐修仙我就修仙,师姐不喜欢,我难道要自己修仙丢下她不管吗?不干。” “唉!”成公兴叹道,“原来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为什么要回头,”楚离冷笑,“这世道荒唐,人心不古,修仙修道有什么用处?还不是任人宰割。好人最无用,我可不稀罕。” 成功正色道,“痴儿已魔怔。我且问你,一个好人,和一个坏人,你愿意和谁打交道?” “当然是好人。” “那么,一个好人落难,和一个坏人落难,你愿意帮谁?” “自然也是好人。” “既然如此,又如何能说好人无用?”成公兴道,“傻徒儿何至如此偏执!非是好人无用,而是坏人太奸。” 楚离眨眨眼,“啊?”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善恶终有报,这是天道。”成公兴摸了摸她的头,“离儿,好人不是让你烂好人,而是心中杆秤,秉持善念,诸事循天道而行。对付恶人当然不能用对待好人的法子。” 楚离凝神细听成公兴教诲。她师父说话从来都是浅显易懂,很少故作高深,也没什么架子,楚离不跟他闹别扭的时候,一老一少玩得还是很好的。 “我明白了,善有善道,恶有恶道,行善必惩恶,而不是一味以善对恶,”楚离喃喃道,“以德报怨,本就是恶。” “是,又不是。”成公兴微笑地看着她,“日后你自会有更多体悟。只是切记,顺道而行。” 楚离肃穆以对,“徒儿谨记。” 成公兴又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修仙,这本《混沌秘籍》留与你吧,为师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什么?秘籍?”楚离惊诧极了,就看到成公兴手中出现一个卷轴,打开一看,耳听成公兴道,“混沌秘籍是修行秘法,分四境八阶,这十多年来你虽然不知道此秘籍,但其实已修成第一层忘象之境的前两阶——炼形、静观。不过你不知用法,故而无甚端倪。” “噢!”楚离一点就透,恍然道,“所谓炼形就是我以为的洗髓吧?应该比这再深一点。所以我力大无穷,想用就用,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如履平地?” “不错。” “那……”楚离眼睛一亮,“师姐到哪里了?” “……”成公兴顿了下,又是一声叹,“也是炼形,却未能静观。” 楚离有些失望,“那静观是什么——是不是我静下心时能耳听百里,眼观远方?” “正是。” “好像挺厉害的啊。”楚离爱不释手,转头对成公兴笑,没大没小地说,“没看出来啊师父,你这么厉害。” 成公兴得意地仰头,“当然!你若肯随我摒弃红尘,日后还有更厉害的!” “好啊!”楚离兴奋,“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我和师姐啦!” “……”成公兴又垮了脸,“可惜可惜。” “怎么了?” “入世已深,情动心迷,你回不来啦。看来你我师徒之缘将尽,”成公兴慨然一笑,“想来这便是你的劫难,心思澄明时不肯修仙,动了修行之念时却已经心有所执。罢啦,徒儿,这是你自己的造化,为师也无可奈何啊。不过红尘也是炼场,只是此乃大混沌,此间修行最不易。然而若能历经百劫而道心不改,当比无情入道者修为更上一层楼。” 然而楚离注意力只放在了两个字上,“缘尽?”她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莫问,莫问。”成公兴道,“快快将此书尽数背下!” “留着日后慢慢看嘛,一下子怎么能背会。”楚离不以为然。 成公兴却不由分手将手掌按在她额前,楚离怔怔的看着那本书极速翻过,白纸黑字竟泛了金光,清清楚楚地四境八阶—— 第一层:忘象之境——炼形,静观,息心,寂然; 第二层:玄冥之境——玄览,忘情; 第三层:归元之境——和光同尘,抱朴守一; 第四层:混沌之境。 每一层每一项后面都有详细的解说,后面还有丹药法器的介绍,楚离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便觉得万物寂静,那本书竟然一字不落地印在了她脑海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已经将那本书记得滚瓜烂熟时,才高兴地睁开眼睛,“师父,我记住啦!”可是,眼前哪还有成公兴的影子!面前的人竟然是渠迪,上谷公主惊喜不已,“国师,你终于醒了!” ☆、第56章 钗头凤56 “公主?”楚离揉了揉眉心,“这是在哪儿?”她打量四周,“我们怎么回来的?谁破的阵?我师父来了吗?师姐呢?” 渠迪听她一连串问那么多问题,递给她一杯水,“是石姐姐救了我们。不过你师父也出现了。” 楚离却心里一咯噔,“师姐?”她顿时觉得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幻境里的事情她可丝毫没有忘记,这会儿听说石霂也去了傲徕峰,顿时嗓子发紧,“她……她去了?怎么救的我们?她……” “别急别急,”渠迪笑道,“石姐姐破了阵,后来令师前来,将我们送到了山下。” 楚离脑袋发涨,“那他们人呢?师姐她……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吗?她什么时候去的?” “你师父已经走了。至于石姐姐,她……” “她怎么了!”楚离一下坐起来。 “别担心,”渠迪连忙说,“她好像是受伤不轻,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休息。不过她说如果你醒来,让你不要担心。她事了自己会回来。” 楚离却皱眉,“不可能,我昏迷不醒的话,师姐就算不能守着我,也不会离我太远。你说实话,她干什么去了?” 渠迪苦笑,“你们还真是了解彼此。” “不要岔开话题。”楚离一脸严肃。 “石姐姐刚来不久就说有点事,也没告诉我做什么事情,只是让我好好照顾你,这两天都不要找她。” 楚离仔细看着渠迪,见她神情不似作假,又问,“她到底什么时候上山找到我们的?” “就在你说入了幻阵那会儿。我正背书呢,石姐姐就来了。” 楚离顿时心跳漏了一拍。她声音发抖,“那……那你一直跟她在一起吗?她……她有没有说什么?” “原本是一直在一起的。”渠迪说,“可是后来我误入阵中,就找不到你们了。也没说什么,就告诉我探路,保持清醒。” 楚离有些难为情,“我是说……她有没有说我什么?” “说你?”渠迪想了想,“有。” “什么!”楚离紧张不已。 渠迪看着好笑,“她说难怪你会入幻境,因为你把红心菩提弄丢了。” “就这个?” “就这个。” 楚离松了口气。 渠迪又说,“国师,你还真是深藏不露,你简直一身都是宝贝,可你竟然从未表露过。且不说那个辟邪养身的红心菩提,就说你师父,以前听你说他老人家,总觉得是个没什么用的骗子,谁知道竟是个世外高人。” “师父啊……”楚离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接触的人不多,师父他又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还老坑我,所以我不知道他有多厉害。其实现在想想,师父大概真是个世外高人吧。毕竟和他来往的都是些有道大德,只是我原来不知道他们都很厉害。没有对比,就觉得大家都一样。” 渠迪哭笑不得。难怪楚离谦逊不自满,原来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深浅。 楚离又问,“师姐出去多久了?” “这……”渠迪神色为难,“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楚离奇道,“你为何吞吞吐吐的?” 渠迪深呼吸一口气,才说,“其实国师,今天是你昏迷的第三天,可石姐姐刚把你送回来就说有事,到现在还没见人。” “什么?!”楚离大惊,“你说她已经不见三天了?” 渠迪为难地点头。 “三天都没回来?一点消息都没有?” 渠迪面露难色,“是。” 楚离冷了脸,“我去找她。”她起身下床,身上掉下一个东西,捡起来一看竟然是红心菩提。楚离怔了怔,忽然心慌起来,“你没有找过她?” “虽然她让我不要找她,但我不放心找了两天,但奇怪地是,竟然没有人见过她。”渠迪说,“兴许石姐姐也是像你们师父那样的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 楚离默默听着,不顾渠迪拦她,胡乱穿上衣服就往外走。 “国师,你慢点!”渠迪实在拦不住,只好跟上去,“你刚醒来,身子吃得消吗?” “晚了我怕她出事。”楚离心急如焚。 渠迪急忙道,“可眼见着天色都黑了,你现在出去怎么找?” “那也得找。”楚离固执地像头牛。 渠迪实在无法,只好跟着她一起出去。天色渐渐黑了,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家家户户甚至都开始安歇。宵禁已到,她们仍旧一点头绪都没有。 “国师,要不先回去吧?” 楚离不说话。 “现在到处都没人,你也没法找啊。”渠迪无奈极了。 月到中天。楚离仰头看看月色,心中一动,“我们先回去。” 渠迪可算松了口气,“国师,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看石姐姐也不是一般人,既然能悄无声息的消失,恐怕旁人也难伤到她。这两日我已经派了驿站的人加派人手查找,如果我们找不到,旁人也难找得到。” “好。”楚离言简意赅,“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说。” 渠迪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不过好歹楚离还知道休息,她也松了口气。毕竟她自己也有要事,如果楚离一直找下去,她也没法脱身。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楚离推开窗户望着月色,心中动了念头——《混沌秘籍》,好像是在幻境中师父给她的,又好像只是个梦。她不能确定其真假,然而那场景又是如此的真实,就像……她的春|梦一样。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3节 她这样茫然无头绪的,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石霂。如果那本书是真的,她修成静观一阶就可耳听远方眼观八面,何不用这个法子试试呢? 楚离犹豫了一下,盘膝坐在床上,仔细回忆那本书。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她觉得背得滚瓜烂熟,这会儿认真去想,却只想出了个大致轮廓来,只有纲要并无细致内容。 她有些急,可越是想去回忆偏偏就越是一点都想不起来。楚离眉头紧皱,额上细细密密渗出了汗珠,直到胸口一阵剧痛让她喉头涌上血腥,她才赶紧停了下来。 月光打进来,一片银辉。 楚离默然半晌,自语道,“戒急戒躁,息心凝神。无我无物。”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摒弃一切杂念。 脑海里却在这时缓慢地掀开了那本书。 楚离不喜不惧,书翻着她就看着,跟着书上的指示做。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觉得万籁俱寂,她进入一个奇妙的境界之中。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万物有灵。美丽的,丑陋的,安静的,嘶鸣的,欢笑的,痛苦的。无古无今,无前无后,一切人和物都渺小如尘埃,在眼皮下静静地上演着悲欢离合。 楚离心里头一次如此安宁。她听着万物耳语,渐渐破除一切障碍,就在这时,她所在的房间也不存在了。不止是房间,而是一切事物。刹那间她看到了苍生,剥除一切繁缛的表象,天地万物尽收眼底。 可她的心,却是寂然的。寂然到,好像天地万物与她同在,她是万物之一,与万物血脉相连而又高居万物之上。 一切外在的藩篱都消除了,她竟然看到了不远处的石霂。 楚离不觉一喜,原来石霂根本没有离开这间客栈。而是在她自己房间布下罔生阵,她就在房间里盘膝坐着,神情一片冰冷,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姐……”楚离心头一动,念头刚转到不知道石霂何以如此时,却忽然发现自己“看”到了石霂的记忆!就如同她刚刚看到万事万物在发出自己的声音一样。可她看到了什么?那是…… 那是——傲徕峰,生死门! 纠缠喘息,耳鬓厮磨都清清楚楚,历历在目。楚离睁大了眼睛,只觉得心神俱震,完全不敢相信。原来……那些不是梦吗?!那些竟然不是幻境!她心神大乱,却在此时忽然觉得万物俱乱,自己好似陷入了兵戈之中,如同凌迟一般,又像是被绞在了狂风雷电中,让她整个人被撕裂一样,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血肉都被撕碎,完全无法承受的剧痛,好像被天地万物吞噬的痛苦让她难以忍受地厉声尖叫出声—— “啊!!” 声音凄厉又异常尖锐。她觉得自己被绞碎了,从那安宁之境中被裹着刀剑的狂风绞着,以难以描述的极快速度一直掉一直掉,刺耳的嘶吼,无边的黑暗,一点点被撕扯被吞噬的肉|体之痛,让她几乎失去了自己。 渠迪刚刚出门不久,来到不远处的客栈中正见着京中来人,忽然听到这撕裂的凄惨叫声,唬地她心头一跳,“这个声音……”她皱了皱眉,“国师?!”她刷的站起来,急急推门要走。 那人拦住她,“公主!大人的意思是——” “回头再说。”渠迪不由分说,恨不能飞回去。 而此时,石霂就在楚离隔壁房间。她本静心打坐,设了阵法,试图掩去自己气息,以免招来祸端,此刻却忽然听到楚离如此痛苦的声音,竟生生打断了她运气,顿时一口鲜血涌上来。 “噗——” “噗——” 却是楚离和她同时吐血。 “离儿?!”石霂大惊,心都快跳了出来。再顾不得别的,强撑着元气大伤的身子艰难地推开房门,一步一扶墙,走到楚离房间。 楚离却已经不省人事。整个人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却面无血色,苍白如纸。衣襟上有星点血迹。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虚弱之极,眉宇间尽是痛楚,似乎经受过极大痛苦。 见此情景,石霂心上好像被什么狠狠捅了一刀似的,连忙上前抱住了她,“离儿……”她阵脚大乱,“你怎么了?哪里痛?”声音紧张地近乎嘶哑。 可楚离并不会回答她的话。 石霂抱紧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疼的直落泪。 直到房门被猛地推开,渠迪一看见石霂,吓了一跳,“石姐姐?” 石霂自己也元气大伤,脸色苍白,“她怎么了?” 渠迪见她竟然也是神情恍惚,显然受伤不轻的模样,顿时吓到了,“你们俩怎么了?” 石霂勉强摇头,“离儿刚刚……” “我不知道啊,”渠迪大急,“国师醒来后执意要去找你,结果没找到。回来就说要休息,这才一个多时辰,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快去请大夫……”石霂声音极为虚弱。 渠迪只觉得头疼不已,这师姐妹两个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果然高人的世界无法理解。人比平常人“高”,所以伤也比平常人厉害。她急忙出去寻医。 石霂再不敢离她半步。只是幸好三天时间已经过去,她不用担心招来心怀叵测之徒。 等渠迪带着大夫过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57章 钗头凤47 石霂一直守在她身边。大夫过来诊脉,却一筹莫展。 渠迪急了,“我去找驿站守吏,把全城的大夫都招来。” 她匆匆来,又匆匆去。石霂却只是怔怔的望着楚离。 旭日东升,晨光洒满大地。楚离睁开了眼睛。 “师姐!”她立刻坐起来,握住石霂的手,“你……”那些话却不是那么容易出口的。 “醒了就好。”石霂摸摸她的脸,“怎么了?” 楚离咬唇,“我以为你走了。” “傻话,”石霂说,“我怎么会走呢。”她已经将楚离拉下了水,事已至此绝无再回头的可能。所以她选择守她一世。 “师姐……”楚离吞吞吐吐,“你……在傲徕峰……” 石霂心里一咯噔,“嗯?” “我……”楚离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抱住了她,“谢谢你。” “……”石霂心里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之极,她以为楚离说这话是为了感谢自己救她,没敢往别的地方想。 楚离收紧双手,“霂霂,我真是笨,看不懂自己的心,”她低声说,“你不是师姐,你是个女人。石霂,你愿意许了我吗?” 石霂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离儿……” “霂霂……我……原本那些梦……”她羞于启齿,“总之,我离不开你。” “……”石霂震惊地久久不语。 楚离有些急,“你愿意吗?” 石霂慨然,唇角带了笑,便有些许哽咽地抚上她脸颊,“你终于长大了呀。” “不要岔开话题!”楚离一脸严肃。 石霂低头莞尔,便勾住她的脖子吻了上去。 楚离一颤,这次如此清晰地实感让她迷醉。柔软的唇,温柔之极地覆盖在她唇上,楚离勾住她腰肢,往自己怀里带。 她们安静地相拥,听着彼此的心跳。 直到听见渠迪急急的脚步声,她们才放手。 “我把全城的大夫都招来了——”然而眼前的情形却让渠迪面色复杂,“国师醒了?” 楚离倚在床头,石霂坐在她旁边,两人笑语盈盈地望着她。 “迪儿很担心你,一直忙个不停。”石霂说完,楚离对渠迪说,“谢谢你。” 渠迪嘴唇翕动,“嗯”了一声,心里极不痛快。她是有为楚离醒过来而开心,可是看见楚离和石霂如此融洽不分彼此的气场,渠迪心里生了疙瘩。自己为她们如此尽心尽力,可她们二人之间却从未见与自己有这等厚谊。堂堂大魏的上谷公主,原本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儿,这一路过来对楚离处处迁就,尽量放低自己的姿态,可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份路人的感情。 上谷公主心中十分不满。 纵使自己真心愿意与她们结交,可也未必见得她二人心中能有自己的地位。渠迪垂下眸子,心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何必多付情意,只管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就好了? 她敛好情绪抬头时,面上就一派欣然,“国师你终于醒了,可让人担心死了。” “不好意思,”楚离讪讪的,“昨晚好像走火入魔了。” “怎么回事?”石霂眉头紧皱,“你昨晚?” 楚离问,“师父他确实去过傲徕峰吗?” 石霂点头,“师父真人不露相,却说与我们师徒之缘将尽,不知何意。” “这么说来,那《混沌之书》就是真的了?” “混沌之书?” “不错,”楚离正色道,“我原以为是自己做的梦,可昨晚试了下,好像确实有用。那是傲徕峰上,师父强令我记下的。” “那是什么?”渠迪不解,“石姐姐也不知道?” 石霂摇头,“并未听说。” “哎,那令师还真是偏心,告诉国师却不告诉石姐姐?” 石霂无谓一笑,“当是传给更有天分之人吧。” 却让楚离也吃惊,“你不知道?” “既然是师父传给你的,我自然不知道。”她说,“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知道就等于你知道,”楚离说,“师父一定也是这样想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告诉石霂。 石霂无奈一笑,“不要。师命不可违,我不想知道。” 渠迪道,“国师没事,石姐姐要不要看看大夫?” 楚离见石霂面色苍白,想了想说,“要不,师姐你试试看吧。我原来去大魏皇宫时曾问过御医署里的人,他们好像对你的病有法子。” 若是放在以前,石霂也就答应了。可现在她是彻底明白自己的病根在哪儿,所以摇头道,“不必了,我好多了。” 楚离还要再劝,却见石霂神色坚决,也只好咽下想说的话。 渠迪叹道,“大夫都请来了,你们二位都不需要,还是我自己去看病吧!” 楚离和石霂都有些不好意思。 · · 渠迪把大夫都交给了守吏,自己又悄悄出去了。 客栈里等她的人连忙行礼,“参见公主!” “行了,在这里不要招人眼。”她不耐烦地摆摆手,“有什么要说的?” “求公主救我家大人!”那人跪在她面前,“皇上已经进军北凉,得知大人谎报军情龙颜大怒,已将大人下狱。我家大人一心为北凉着想,保全北凉小国,如今却遭此劫难,只有公主您能救他啊。” “谎报军情是大罪,父皇岂会听我一介女子之言?”渠迪冷面冷声,“李大人口口声声是为北凉着想,可我是大魏公主,纵使与北凉有些牵扯,但也不至于为了北凉背叛我大魏。这个忙,我帮不了。” “公主!”那人道,“我家大人知道公主您和左昭仪血脉相连,如果我家大人出事,皇上一查定然也保不住左昭仪,就算公主您不顾及大人性命,难道也不为左昭仪想想吗?她可是您的姨母。” “砰”一声,渠迪重击桌面,“你敢威胁我?” “小人不敢!”那人道,“小人其实一心为公主您着想,公主一定不愿意左昭仪出事吧?” “为我着想?”渠迪眸中寒光一闪,冷笑道,“抬起头来。” “小人不敢。” 渠迪冷哼一声,“高平公李顺唯一的女儿李棠,既然敢女扮男装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还有你不敢的事情吗?” 跪下的那人身子一僵,就缓缓抬起了头,“公主慧眼如炬,臣女班门弄斧了。”她脸上贴着络腮胡,涂了脸色,又穿着小厮衣服,千辛万苦遮住女儿身形,一路上谨言慎行,都没有被人发现,这会儿竟然被上谷公主看出来了。李棠抿唇,“求公主救我爹爹一命!” 她伏下身去,五体投地。 “我说了,这事儿我帮不上忙,”渠迪皱眉,“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无能为力。”说着就上前扶起李棠,“你既然来了,就先留下吧。” 李棠一震,上谷公主竟然扣住了她脉门。就听公主开口,“你远赴千里,好歹也得让本宫略尽地主之谊啊。”却手一扬,掀开她的毡帽,顿时如瀑青丝散落下来,上谷公主顺手用匕首割掉一缕,“以免李大人思女心切,本宫会代你修书一封,送往牢中,以抚慰李大人爱女之情。” 李棠脸色一白,顿时明白了上谷公主用意。公主是想用她做人质来牵制她父亲,好让他不敢咬出左昭仪来啊!李棠颤抖起来,“公主!”万万没想到,她自己竟然会沦为牵制父亲的一个筹码。原本以为能利用左昭仪来逼迫上谷公主替她父亲说情,此时却全泡了汤。李棠闭上了眼睛,哽咽道,“爹爹,女儿对不起你。” “李姑娘这是做什么?”渠迪面无表情地说,“本宫不过是念着姑娘你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想为你接风洗尘罢了。” 李棠恨恨看她一眼,“多谢公主。” 渠迪勾唇,“免礼。”她见李棠明明一脸愤恨,却还是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样子施礼,不由一笑。 李棠心想,果然爹爹说的没错,上谷公主城府极深,让自己不要来找她。可明明北凉的事情一直都跟上谷公主脱不了干系,她才是左昭仪财力的来源,这会儿倒是摘得干净。 上谷公主看她一眼,径自道,“客栈这里,你一个人住着也不安全。不如就随本宫去驿站吧。”便不由分说握住她手腕,强行拉了去。可心里却有点担心左昭仪。左昭仪天天牵挂着故土,上谷公主当然一清二楚。只是相比左昭仪的思乡情怀,上谷公主更在乎的是她父皇拓跋焘的想法。既然已经嫁到大魏,身为大魏子民,拓跋焘可以接受左昭仪思念故土,却绝不会容许她身在曹营心在汉。上谷公主很了解她的父皇,所以一方面纵容着左昭仪的小情绪,一方面又时时刻刻保证自己能绝对地独立于此事之外。她的财物是给了左昭仪,也默许左昭仪贿赂高平公。对左昭仪和北凉皇族暗地里的勾当,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没有人比渠迪更清楚,她那个雄心勃勃的父皇是一定要灭掉北凉的。她要做的是,如果日后真出了事,要保证这些事情绝不会找到她头上,她只是孝顺姨母送给姨母钱财,孝心可嘉何罪之有?至于左昭仪,一介妇人行事不当,最多打入冷宫。可即使左昭仪身在冷宫,上谷公主作为左昭仪的亲人都可以保她锦衣玉食安然无恙。 上谷公主一开始就已经给自己想好了一切退路。如今东窗事发,高平公一朝沦为阶下囚,果然第一个要咬的人就是左昭仪,果然还是把主意打到她拓跋迪头上来了。可上谷公主早在给左昭仪第一笔钱财的时候,就已经将高平公的家人调查得一清二楚。所以见到李棠的第一眼,她就认出了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门闺秀。可没想到楚离突然出了事,她不好打草惊蛇,只作没认出才匆匆离去。眼下楚离那里事了,便是她收拾李棠的时候了。 养在深闺的名门之秀,哪里能有上谷公主这等心机!她被强行带进驿站,刚进门就看见楚离端着托盘往房间里走。她是认识楚离的,只怕整个大魏没人不认识楚离,李棠喊了一声,“国师救命!”她听高平公说过上谷公主和皇帝的阴谋,就想,大不了鱼死网破,救不了父亲也不会让上谷公主好过。 ☆、第58章 钗头凤48 这二字喊得蹊跷,楚离惊讶地看向她二人,“渠迪,这是?” 上谷公主却只是眸子一紧,随即便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几位自然地搂住李棠腰肢,似笑非笑地反问,“国师觉得呢?” 楚离打量她俩神情,只见上谷公主流连怀中姑娘,眼神暧昧。那姑娘涨红了脸,扭捏不已。国师大人现在不比以前,她开了窍,因此这情景落在她眼中,很明显就看出其中意味。于是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不打扰不打扰。” 李棠却急忙道,“国师,留步!” 上谷公主索性松开了手,有恃无恐的模样。李棠回头看她一眼,不知道何以上谷公主竟然如此放心。然而她顾不得思量了,竟然直接跪在了楚离面前,“国师,求你救我爹!” “你爹?”楚离停下来,看一眼渠迪,“这事儿……不该求公主?”救心上人的爹爹,难道不是上谷公主的事情? 李棠没答话,渠迪长叹一声,“棠儿的父亲是高平公李顺,因为谎报军情被父皇下狱,性命难保。” “高平公?”楚离眯眼想了想,“哦,是他。”她对高平公李顺的印象挺深的,毕竟当朝数一数二的人物,又给了她无数白眼和不屑,想忽视都难。她目光移到李棠身上,“你是李大人的女儿?” 李棠素来没少听她父亲蔑视楚离的话,这会儿不免有些心虚。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没办法了才逮着谁求谁。于是点点头,声音都弱了几分,“是。” “李姑娘,谎报军情是大罪,律法如山,莫说我,便是公主恐怕也没有办法呀。” 李棠脸色一白,不由得身子颤抖。她何尝不知道这是大罪,要不然何以李顺有实权又有爵位,却在此次遭劫之后,门生故吏皆不做声。可作为女儿,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爹死于非命而无动于衷吗?就连自己的兄长都放弃了,李棠却还不甘心。 只可惜高平公不知道他的女儿为他如此,谁说女子不如儿郎。 同样是唯一的女儿,上谷公主在宫中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小小年纪便城府深不可测。而李棠却深得宠爱,养在深闺无忧无虑。谁料世事无常,她这个未曾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头一遭受到的大难竟是父亲命悬一线。 “唉!”上谷公主神情哀戚,扶她起来,“棠儿,倘若有一丝希望,本宫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着实是李大人这次,罪不容恕。”她话说的半真半假。高平公没事更好,她也不想北凉灭亡。毕竟那是她母妃的故乡,也是左昭仪心心念念的家乡。可她的父皇势不可挡,灭北凉是早晚的事,上谷公主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李棠恨恨瞪她一眼,只当她是虚情假意。楚离看着,不由叹息,心想还是她和师姐好,没有什么恩怨纠葛。 正想着,远远地门口石霂站了出来,轻唤一声,“离儿。” 楚离连忙走过去,“师姐,你怎么出来了。”石霂身子虚,楚离勒令她好好休息。同样受伤,楚离虽然重伤,却还是能活蹦乱跳,可石霂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看得楚离心都揪在一起了。 “怎么了?”石霂笑笑,“出来晒晒太阳,不然我快发霉了。” 楚离无奈,想了想干脆搂住她的腰,让石霂整个人都依靠在自己身上,声音轻轻的,“高平公李顺谎报军情,将处以极刑。他女儿李棠,”眼神示意了下李棠的方向,“前来求救。” “向你?”石霂皱眉,“还是向公主?” 楚离意味不明地勾唇,“我看,是向公主求助不成,只好找我。” “离儿,”石霂看着她神情,“你打算怎么做?” 楚离眯了眯眼睛,“那要看公主怎么做。” 她现在对渠迪,已经是三分情谊七分漠然。那三分情是因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说到底上谷公主曾在平城救过她暖过她。救命之恩,楚离不敢忘。然而,上谷公主处心积虑欺骗利用自己,这点,楚离也不敢忘。她和石霂轻声说话,那边上谷公主已经半搂半强迫地带走了李棠。 楚离又问,“师姐,你身上的寒症怎么样了?”她说,“我这两日仔细看了看师父给的那本书,好像能治你的病。” “嗯?”石霂有些惊讶,“能?” 楚离点头,“但……有些为难。” “说来听听。” “第一个办法,我是决不允许的。”楚离语气坚决,神情却有些不安,“可是……第二个办法,却又着实不知何时有用。” 她还是全部说了出来,“要么,你找个如意郎君,阴阳调和暖你内元,要么,清净孤修,借助你身上的清冽之气正好有助于修为。” 石霂垂了眸子,这两个法子她自己不是不知道。可是,找个男子,她是决计做不到的。清净孤修——看现在这情形,楚离已经满心满眼都是她,她又怎能在这种时候抛弃楚离而去清修? “如若不然,你损伤元气,只怕……于寿命有损。”楚离说着愈发搂紧了她,“师姐……你……试试清修吧。”她垂了眸子,心中滋味难言。 石霂抚摸着她的脸颊,让她抬起头来望着自己,面带笑意眉目温柔,“没有你,便是活上千年万年也如行尸走肉。”她与她耳鬓厮磨,“我心甘情愿。” 楚离一震,胸腔里好像被谁重击了一拳。她从不知道石霂竟如此痴狂,再抬眼时,便觉得石霂眼角眉梢都是傲然于世的风华,那不羁与洒脱,和深情与温柔混成一体,仿佛夺去了天地光辉,让人移不开眼睛。 “石霂……”楚离痴了,闭上眼睛吻过去,含住她湿软的唇,半是压抑半是放纵地一时温柔,一时撕咬,石霂回应着她,竟扶住她腰肢舌尖探入她口中。她们沉浸在彼此的香软中,楚离心潮涌动,不自觉抬手掐出个结界来,稳稳地将她和石霂裹在其中。 直到她们听到有人“哎呦”一声,似是撞到结界,楚离才松开石霂,理好她的衣衫,两人望着彼此红润的脸色,楚离突然道,“霂霂,我突然发现,你动情的时候,身子……非常暖。” 石霂一怔,脸上越发红了些,就去捂楚离的嘴,“不要说混话。” “可是——唔!”楚离眨眨眼,却好似发现了新大陆。寒症——暖,如果石霂动情的时候,身子是暖的,是不是只要不泄|身就有利于驱寒?她为这个想法惊喜不已,可转念一想,这样的话,岂不是只负责放火却不灭火?时间长了,石霂会想杀了她吧?楚离抖了抖,觉得自己好像在自寻死路。不过……她又想起第一次发现石霂寒症的事情了,那次,不就是她以口相渡,然后石霂醒来很快就暖了吗?那之后,也是每次把石霂抱在怀里,裸裎相待,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石霂,每次效果似乎都不错。 也许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楚离暗自下了决定。然而此时她并不知道,因为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她从此再也没能翻身。 结界退去,楚离才看清前方来人,却并不认识。 “国师大人,大人有情。”那人却是一身道袍,神情不卑不亢。 楚离皱眉,“哪个大人?” “国师去了就知道了。”那人说罢又道,“说不定大人可以治好刚刚那位女子的怪症。” 楚离瞳孔赫然收紧,微微动唇道,“带路。” ☆、第四十九章 “好久不见,楚国师。” 面前这人风姿俊朗,正是当朝几乎一手遮天的宠臣崔司徒。楚离暗自吃惊,转念一想,这崔浩原本就是寇天师的弟子,说不定也真有些能治病的法子,便拱手作揖,“不知崔大人大驾,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崔司徒虚扶一把,“不敢当。国师与本官是平级,岂敢受此大礼。” 楚离笑道,“不知崔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崔浩眼神闪动,看她一会儿,“士别三日,国师与以往大不同矣。” “小女子年少无知,做过些轻狂事,羞煞我也。吃一堑长一智而已。”楚离垂眸,“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实则是因为她认为崔浩可能有医治石霂的法子,所以极尽讨好之能事,只盼着崔浩肯尽心力。 崔浩招呼楚离坐下,才道,“国师可知道高平公入狱一事?” “略有耳闻。” “不知国师对此有何看法?” 楚离迟疑了下,不知道崔浩有什么意图。想来满朝文武皆知崔司徒与高平公不和,如今高平公锒铛入狱,按理说最开心的莫过于崔大人。没有了高平公处处针对,崔大人岂不可以一家独大?她眸子微沉,敛声道,“罪有应得。”言简意赅地只叙述事实,如此一来,不管崔浩持什么态度,她都有进退的余地。 崔浩眯眼打量她,沉吟半晌却道,“法外也容情。李大人虽然罪不容恕,但毕竟战功赫赫,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况且上天有好生之德,生民皆有命,如此处死,国师不觉得可惜?” 楚离眼皮一抖,瞬间就看不懂崔大人了。她想,崔司徒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在给李顺说情?可要说情也该说给皇帝听,大老远跑来找她是什么企图?还是说……高平公这一落败,崔司徒想要趁机清除异己,来打探自己的态度?她可清楚地记得自己跟高平公有些许恩怨,崔大人千里迢迢过来难道是为了拉拢自己的? 楚离猜测万分,却也看不出崔司徒真实意图,只好道,“司徒大人所言有理。不过凡事有因就有果,李大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怪不得别人。” “嗯,”崔司徒略作沉吟,“听说李棠过来了?” 楚离又是一惊。她自己也不过刚刚才见到李棠,怎地这崔司徒知道地这么快!也不敢相瞒,“确实。” “唉!”崔浩便沉沉叹气,“李家罪大矣,高平公这一去,剩下府上孤儿寡母,着实可怜。” “……”楚离嘴角微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李家再难势起,可至少李棠这一辈也绝不会过得艰难。毕竟正如崔司徒所说,李顺战功赫赫,都是跟随皇帝出生入死的兄弟,就算身死,家里人也会得蒙荫。这个道理,堂堂司徒大人不可能不懂,那他又是因为什么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呢? 尤其令楚离不解的是,崔浩竟然亲自赶来。这让她不免多想,难不成又是个陷阱? 楚离没说话,崔浩不动声色地扫她一眼,问道,“听说国师身边有个姑娘患有怪症?” “正是!”楚离连忙道,“不知道崔大人可有医治的法子?” 崔浩唇角露出笑意,“须得见过病人才能决断。” 听他这话似有几分把握,楚离大喜,“恳请司徒大人前往驿站!” “唉!”却不料崔浩又是一声长叹,“只怕不行。” 楚离一怔,“为何?” “本官此行未得皇上批准,是趁着节日连夜赶来,这会儿只怕得连夜赶回去,后天还要上朝呢。”崔浩面露难色,楚离咬唇,听出他话外音。跟崔司徒这种人打交道,无利不往,他这是要以此想让楚离为他办事。 楚离咬牙,“只要大人能治好我师姐的病,在下愿听凭司徒大人差遣!” “国师这是哪里话!”崔浩哈哈大笑,“说什么差遣,国师与本官同朝为官,本就该互相扶持嘛!”这会儿得了楚离保证,终于肯开口,“人命关天,便是皇上怪罪下来,本官也义不容辞。” “多谢崔大人!”楚离也不问他到底想让自己干什么了,她心中暗自做了决定,只要崔浩当真能治好石霂,无论什么事她都允了他。 崔浩面带微笑,“本官不便走动,烦请国师将那姑娘带来。” 楚离应下,再三拜谢而去。 她心中止不住欣喜,无论如何有希望总比治不好强。但又忧心忡忡,想到崔浩竟然连她身边有什么人都知道,可见对她的行为都一清二楚。说明一直有人在监视着她们,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吗?步履匆匆赶回客栈,刚进门就遇到上谷公主,“渠迪?”楚离忽然心中一动——这个暗中的人,会是拓跋迪吗? 上谷公主手里捏着一缕乌发,见到楚离便是一惊,连忙将那青丝握起来,“国师。” “你在这儿干什么?”楚离问,“我去找师姐。” “国师!”上谷公主叫住她,“巫溪姑娘正在房中跟石姐姐说话,还带了红参来。” 楚离怔了怔,“哦。”她顿了顿,“这么巧,我一走,她就来了?” 上谷公主抿唇,“确实。” 楚离没注意到她手里的头发,有些心神不定,“我去看看。”她径自去找石霂,没注意到身后的渠迪松了口气。 上谷公主拿着那一缕青丝好笑不已,没想到李棠这么好骗。她才不会傻到这个节骨眼上寄什么信呢!如今高平公正在风口浪尖上,隐瞒军情通敌叛国是可以诛九族的罪,但凡有点脑子的都恨不得跟高平公撇清关系,遑论联系他。她取了李棠头发,不过是为了吓唬她。而且她一点也不担心高平公敢咬出左昭仪来,此案一发,左昭仪很难逃脱干系,上谷公主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彻底跟这个案件撇清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她自己安然无恙,她就有手段保住左昭仪。 之所以扣住李棠,是怕让人知道李棠来找了她。试想,如果她跟此案无关,何以高平公东窗事发,他的女儿却拼尽办法来找她上谷公主呢?如今这个当口,一记载在册的李棠不能出事,二李家不能跟她有任何瓜葛。所以上谷公主既要稳住李棠,又要将自己摘干净。 然而楚离却远远没想到这么多,她一心只想着能医治石霂,虽然对于崔浩种种行为十分怀疑,可她别无选择,一点能救治石霂的希望她都不愿意放弃。于是承认李棠前来,也没有深究崔浩何以不辞辛劳亲自来此。 纵使心中疑虑重重,但事已至此,她便放下旁思,去找石霂。推门一看,果然石霂正在跟巫溪说话,见到她时竟然颇有几分不自在。 楚离心里一惊,却不动声色,走上前去直接把石霂抱入怀中,漫不经心地对巫溪一笑,“巫溪,久违,多谢你为我师姐寻红参。” 巫溪眸子深沉,打量着她俩神情,半晌重重叹气,摇头道,“孽缘。” 石霂脸色一僵,却把红参又还给了她,“巫溪,多谢。” “……”巫溪眉头紧皱,“你确定?” 石霂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很小,眼神却异常坚决。 “留下吧。”巫溪又把红参防到一旁的桌子上,“你自己想想清楚。” 她起身向楚离告辞,再三凝望,还是忍不住叹气。 楚离目送她离去。 房间里仅剩下她和石霂二人时,楚离扫一眼那红参,望向石霂的眼睛,“她让你想清楚什么?” “想清楚要你还是要这参,”石霂懒懒地搂住她的腰,靠在她怀中,“自然是要你。” 楚离抿唇,心中柔软一片。她埋头在石霂颈窝,“师姐,我一定会医好你。” “不必强求,”石霂抚摸她的脸,“倒叫此事成了你的担子,离儿,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为。” 楚离却忽然灵光一闪,“石霂!” 石霂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生死有命……”楚离目光灼灼,“石霂,你是不是强行篡改了南朝皇帝的命数?”连师姐都不喊了。 石霂一惊,“这……你……乱想什么?” “不要岔开话题!”楚离神情严肃,“是,还是,不是?”她一天到晚都在想怎么医治石霂,恨不能把石霂的生平都翻一遍,便不由想起石霂是在自己离开那半年里开始病情加重的。没理由忽然就这么严重了,这期间唯一发生的事情,便是石霂救了南朝宋帝。 石霂却眼神复杂,“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楚离抿唇,扭过头去,“早知道了。”她一时心急脱口而出那句话,却忘了她自己本来不应该知道这件事。这下算是出卖了碎碎。 “还知道什么?”石霂捧着她的脸,“嗯?” 楚离垂眸,“不知道了。别的,都不知道。”她神情落寞,一想到石霂宁可将生死大事告诉巫溪都不肯跟自己透漏半个字,便心情郁郁。 石霂如何看不出来,她一声轻叹,有些心疼地吻上楚离,“离儿……”却并没有要提过去的意思。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哪些一碰就血淋淋的伤口,该怎么和楚离说呢? “师姐,”楚离抱住她,“我刚刚见了崔浩,他说他或许有医治你的法子,你跟我去吧。”石霂这态度,算是默认了。楚离胆战心惊,逆天改命这可是要遭天谴的啊!她哪还有心思去计较别的,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有些抑制不住地发抖。 石霂紧紧抱住她,“对不起……别害怕,离儿,我不会有事的。” 楚离恨恨地咬住她薄唇,舌尖有淡淡血腥味才松口,却眼眶通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皇帝,你……”她不知道该如何谴责石霂,双手牢牢缚住石霂纤瘦的腰肢,又气又心疼。 见她如此,石霂不知该如何解释。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头,她开不了口告诉楚离,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楚离有后路。如果这楚离知道,石霂几乎能肯定她一定会自责不已。 楚离入了红尘,她便随着楚离的脚步踏入这混沌。楚离缠进权柄之争,她便要尽全力护楚离无恙。可偏偏一个字都没办法告诉楚离,该怎么说呢?石霂虽然性情不拘,却并不善于将自己做过什么事为什么做说出口。她根本不会说。 “离儿,是我不好,”她软言软语地哄着楚离,一边吻她一边说,“以后再不敢了。” 楚离抹了抹眼睛,径自起身将她拦腰抱起,石霂连忙勾住她脖子,却已经习惯了楚离一生气就强抱她。 就听楚离恨声说,“以后,你不许离开我半步。” 石霂心中酥软,眉眼带笑地伏在她颈上,“好。”便也不在乎旁人异样目光,任由楚离抱着自己出去。 ☆、第五十章 哪料国师大人脸皮赛过城墙,竟一路抱着她出了门,还想抱去崔司徒下榻的客栈。石霂急了,“离儿!” 从她二人房间出了门口这段路,她被楚离抱着就已经够惹人侧目了。不过石霂心里念着楚离怪性,又羞又甜的不好逆她心意,谁料楚离这个没脸皮的东西竟然打算一直就这么抱着走,石霂焉能不急。她原先还能埋头在楚离怀中佯作一概不知,这会儿出去可得见更多人,就再鸵鸟不得了,连忙勾住楚离脖子,“快放我下来。” 楚离掐着她腰肢,见她芙蓉面上含羞色,心里喜不自胜。国师大人素来对这些世俗礼法不放在眼里,她还真能干出抱着夫人逛街的事儿来。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楚离心中到底有些顾忌,不敢太纵意肆行,唯恐再招恶言。可心里又着实不舍得放开怀中这含娇带媚的妙人儿,要是石霂不强行开口,她真想就这么抱走算了。这会儿看见石霂含嗔带恼,水一样的人物面上不胜娇羞之色,顿觉一颗心都化在她这汪清水中,竟生了逗她的坏心思,便故作不肯,一本正经道,“师姐,你刚刚可还说不离开我呢。” 石霂哭笑不得,“谁说要离开了!难不成你以后都要这么抱着我?” “这想法好,”楚离沉吟道,“你身子骨轻,抱着跟没抱似的,在怀里让我安心。” “你!”石霂瞠目结舌,戳她一指,“你属牛的啊!净会使蛮力!” 楚离忍着笑,“那不怪我,谁让你自己这么虚弱。不然换你抱我来?”她歪歪头,“我倒是不介意你常常抱我。” 石霂就有些心虚,虽说楚离不重,但石霂自己底子不好。要是没伤元气之前,楚离说这话,她还指不定反手就把楚离搂怀里抱起来了,可现在着实有心无力,于是啐她道,“莫耍混!快放我下来!” 楚离有些忍不住笑,唇角便弯了弯,偏被石霂瞧见了,石姑娘本也是聪慧至极的,何况她对楚离又十分了解,若不是刚刚羞涩胜过理智,她怎会上了楚离的当被她调笑,这下见状便嗔恼,“好啊,你敢戏弄我!” 楚离连忙抱紧她,再也忍不住,“好师姐,你不知道刚刚你的样子有多美。看得我心里直痒痒,真想唔——” 石霂赶紧捂住她嘴,双颊一抹红晕久不散去,“离儿,再胡说,我可要生气了!” “好好好,我不胡说。”楚离眯着眼睛哄她,“那你亲我一下。” 石霂瞪她,“不胡说,改胡作了吗!” 楚离眼珠转了转,“你不肯,那就换我亲你。”她眨眨眼,石霂看着怕她又在蹿什么坏念头,连忙止住她,“这么多人呢!” “反正,你不给我亲一下,我就不松手。”楚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样,石霂扶额,嗔她一眼,便趁着抬袖之际挡住旁人视线,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好了,放我下来。” “你没亲着!”楚离急了,“就跟没亲似的。” 石霂拧她的脸,“真不知羞,你再作妖,我可不依了!” 楚离撇撇嘴,一脸不情愿,这才松开了手。石霂双脚站在地上,总算松了口气,却见楚离像是要糖没要着的小孩一样,委委屈屈地望着她。石霂扭过脸去,只当看不见。 楚离嘀咕了句,“师姐不疼我了。” 石霂嘴角抽动,牵住她的手,“好了嘛!”她声音本就柔媚,这会儿刻意放软声音,便是七尺男儿也要软了心肠,何况本就心肠极软的楚离,被她柔声一哄,便再无法作势,顺手捞住她的腰,“那我给你记着,晚上补回来。” “……”石霂微微垂眸,便觉得面上又热了起来。 楚离依偎着她,揽着她的腰走路,石霂动辄就在她怀中,尽是那温柔女儿香,楚离便一路走一路看,石霂被她看得不自在,掰过她的脸去,“看路。” “哦。”楚离应罢,看了会儿路,又扭头看她。 “看路!” “看着呢。”楚离细声说着,忽然道,“师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看。” “不许说话!” “……哦。” 可没走了一会儿,楚离又咕哝不清地嘀咕什么。 虽然没清楚说出来,但石霂寻思她的语气,竟听出了七七八八,楚离在说,“越看越想亲你怎么办。” 石霂只作没听懂,“不许发出声音!” 楚离就急了,“你又不让我发出声音!”她不满的噘起嘴巴,“不让说话还不让发出声音,哪有这样的!” 石霂干脆捂住了她的嘴。 楚离无奈,躲了几下没躲开,忽然就顿住了。石霂扫她一眼,看她那神情就觉得不妙,果然下一秒便觉得掌心里被她湿热的舌尖舔了过去,石霂手一酥,连忙躲开,瞪她一眼。 楚离哈哈大笑,“让你欺负我!” “谁欺负谁哪!”石霂险些要叉腰,“离儿你……你收敛点!” “不要!”楚离说,“不要。”她态度竟是异常的坚定。 石霂无奈地看着她,两人一路走一路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到了崔浩下榻处。 楚离叹气,“路太短了。” 然而并不是。石霂走了这一路,面颊微红,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来,倒是香汗淋漓分外诱人。 楚离心中怜惜,取出手帕给她擦汗。 石霂迎上她疼惜的眼神,便觉得胸腔里一阵鼓噪。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楚离竟有这等幽深的眸子,让人心上发颤。她不由得轻声唤了句,“离儿……” 楚离抿唇,腼腆一笑,“师姐,我只觉得如今与你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分外珍贵。本来觉得,以往我怎么如此痴愚,竟不知身边有如此瑰丽佳人。可又觉得无论如何,都是我们朝夕相处,也无憾矣。” 她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藏在了这句话里。 偏偏石霂一下就听懂了。难怪楚离这般腻歪,原来是因为时刻担心着她的身子。逆天改命不是小事,虽说无人知道天谴是什么,但总归跟天罚沾边的都不是好东西。楚离无论面上行为上,都没有表现出半点忧虑。可她心中又能如何不暗自焦急如焚?所以才分外贪恋石霂。她原本并不是一个耽溺于卿卿我我之中的人,若是石霂没有遭受此劫难,她二人虽然也当和和乐乐,温情缱绻自不会少,但楚离绝不至于像如今这样恨不能将石霂捧在手心里,唯恐下一刻便见不到她。 石霂顿时心疼不已。她往日只为楚离考虑,没有顾忌自己的身子。却没料到有朝一日,她为楚离做的一切,终是落在了楚离身上。如今她自己的身子她不太在乎,可楚离是绝看不开的。 她看着楚离,却说不出话来。事情做也做过了,而今她自己也无能为力。可是看着楚离为她殚精竭虑,表面上丝毫无虞,背地里指不定怎样焦心,只是这样一想,石霂便觉得心上抽疼。她后悔了。 后悔自己过往做事太过一意孤行,她不该瞒着楚离,更不该不把自己当回事儿。虽然她那时绝料不到她和楚离能有今日这番情浓。 “离儿……”石霂嗓子有些堵,她不知该如何宽慰楚离,眼下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 吻她吧。 她微微仰首贴上楚离的唇,便觉得腰上一紧就被楚离勾入怀中。楚离缠上她的唇舌。 许久,石霂才抚摸着她的脸道,“离儿,我不会有事的。” 楚离眼神就有些躲闪,“嗯。”她怎么敢信。 把人抱在怀里时,就觉得石霂实在是瘦骨嶙峋。那骨架硌得她心慌。楚离用心算了算,自从石霂救那南朝宋帝已经快一年了。这一年的时间,石霂的身子就垮成这样,楚离如何能不胆战心惊! 石霂还想安慰她,却觉得说什么都没用。楚离跟她一样清楚,说什么没事都是空话。她纵有心好好活,只怕自己欠下的债不予她好命。 楚离便握住她的手,“咱们先进去吧。” “嗯。” 却没注意到崔浩早已隐在二楼窗口,看着她二人耳鬓厮磨许久了。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4节 ☆、第六十一章 待二人进了房间,崔浩这才得以细看二人。楚离引着石霂做介绍,“崔司徒,这位是我师姐,石霂。” 然而久不见崔司徒回应,楚离拧眉去看,却见崔司徒眉头紧皱,目不转睛地盯着石霂。楚离暗自奇怪,转头去看石霂时,却发现石霂也怔怔的。她顺着石霂的眼神望过去,看到崔司徒腕上的琉璃珠。 难道他们认识?楚离握紧了石霂的手,石霂忙回神过来。楚离这才清了清嗓子,“崔司徒!” 崔浩回神,“哦,石姑娘,请坐请坐。”说着话,眼睛还是时不时胶着在石霂身上。 楚离问,“莫不是司徒大人认识我师姐?” “嗯?”崔浩一怔,连连摆手,“不不,这是第一次见到石姑娘。”她笑了笑,“只是我见石姑娘体质特殊,所以有些冒犯。还望石姑娘勿怪。” 石霂抿唇答道,“无妨。”神情恹恹,竟是不想多待的模样。 崔浩又问,“敢问石姑娘生辰八字?家住何方?父母何在?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没等石霂回答,楚离就皱眉道,“司徒大人,莫不是要给我师姐做媒不成?”连生辰八字都要问。 崔浩顿了顿,笑道,“国师不要误会,我是想看看石姑娘的命格。” “不必。”石霂越发显得冷淡了些,“小女子自幼父母双亡,家中贫寒,不曾有旁系。时间久了些,生辰八字也记不清了。” 楚离觉得奇怪极了。石霂这态度摆明了就是不合作,消极抵抗嘛!她悄悄勾了勾石霂小指,“师姐,崔司徒是寇天师的门生,说不定有给你治病的法子。” 石霂看向她,欲言又止,却摇头道,“离儿,此病非药石可为。”她脸上转而带着疏离的笑,向崔浩道,“就不劳烦大人了。”说着径自起身,拉着楚离道,“先行告辞。” “哎——师姐!”楚离搞不清楚怎么了,但石霂要走,她也只好跟着出去。回头看一眼崔浩,却见司徒大人眸子深沉,还是直直望着石霂。楚离就心下一沉。 石霂脚步很急,走得飞快。楚离看得担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待二人拐弯进入喧嚷的大街上,忽然听得一声马嘶,“让开!快让开!” “石霂!”楚离大惊,便在这片刻之间疾步上前,揽住石霂的腰将她带到自己怀中,躲过那正前方的马匹。她心有余悸,“你没事吧?” 石霂好似这会儿才恢复神智似的,看了楚离一眼,“没,没事。” 那骑马的少年也惊吓不已,连忙跳下来勒住马儿,走到她们身边,“你们没事吧?”他讪讪的,“这匹马突然发了狂,我制不住它。没想到还是让它奔到街上来,险些伤了人。实在对不住二位!” 少年倒是一派诚恳的模样。 楚离看看他的装扮,大约十六七岁。又见他皮肤细腻,身量清瘦,便扫了一眼他脖子——并没有喉结,原来是个姑娘。 石霂道,“无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哎——”那少女就愣了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打扮的不像男人吗?” 楚离轻笑。 “糟糕!”少女忽然道,“要是你们能看出来,父王也一定能看出来啊!糟啦,我要被抓住了!”她连忙翻身上马,“两位,我有事先走。你们如果有任何不适,请去乐安王府找我父王!”她刚驾马转了个身,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补充道,“我叫拓跋赞,你们就说被我伤到的就行了。抱歉,先走了!” 乐安王府——楚离道,“原来是个王爷的女儿。”她仍旧搂着石霂的腰,“师姐,你还好吗?” 石霂摇摇头,“我们先回去吧。” “好。” 二人刚说罢,忽然听到拓跋赞一声惨叫,循声望去,就看见拓跋赞马上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眉重目深,神情冷峻,颇有威仪。 “父王!”拓跋赞惨兮兮地假装抹眼泪,却见乐安王拓跋范五指穷张,似有拔山之力,双腿夹着马肚子,轻而易举地制服了那匹烈马。这才无奈地看一眼拓跋赞,“赞儿,你又要去哪儿?” 拓跋赞撇撇嘴,远远看见楚离和石霂还没走,连忙道,“父王,刚刚这匹马险些伤了那两位姑娘——”她手指向二人,拓跋范便带她下马,牵着马匹走到楚离和石霂面前,“两位姑娘,可安好?” “无妨,无妨。”楚离顿时对乐安王和拓跋赞大生好感。这父女俩虽是皇族,但没什么架子。尤其乐安王,刚刚制服烈马时何等威仪,但这会儿却显出儒雅敦厚之态,让人愿意亲近。 石霂也笑了笑,“不碍事的。” 谁料拓跋赞眼珠一转,突然抓住石霂手臂,“刚刚就是这位姐姐受到惊吓,父王,不如请她们去府上稍事休息,再找大夫诊治一下。” 乐安王瞪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拓跋赞就做鬼脸,“哪有!我是真心想请这位姐姐去府上歇息啊!”她娇娇地拉着石霂手臂撒娇,“姐姐怎么称呼,随我去府上坐坐吧。”她就是打算趁乱再次离家出走,家里多了两个人做客,她就多了些机会。 “石霂。”石霂也不介意这个活泼爽朗的小姑娘对她撒娇,只是她寡言少语,话不多。她本来就不是个话多的人,除了对楚离外,她每天说的话都能用一只手数过来。楚离打眼看着缠上石霂的拓跋赞,哭笑不得。 “两位姑娘不介意的话,还请到府上——”乐安王说着,望着楚离忽然迟疑了一下,“姑娘你……莫不是国师?” 楚离一顿,就有些不自在。怎么全都认识她!便做了个揖,“正是不才。” “原来是国师大人!失礼失礼!”拓跋范朗笑两声,“我本也有意去请国师和公主来府上小住,不巧正好遇上。还望国师不要推辞,我王府定然蓬荜生辉!” 拓跋赞大奇,“原来你就是小国师啊。”她上下打量楚离,“果然很小。” “……”楚离心想,你一个小姑娘,竟然说我小,真笑死人。 “赞儿,不得对国师无礼!”拓跋范唬着脸正色说,可拓跋赞却趁他没看见的时候对他吐舌头。 见状,石霂不由莞尔。 拓跋赞见石霂笑了,自己开心得不行,“姐姐你是国师的师姐,那不是比国师还厉害!” “嗯……”石霂状似认真思考了下,“也许……厉害那么一点点吧。” 拓跋赞眼睛都亮了,“姐姐,你收我为徒吧!” “郡主,不好意思,我们师门轻易不收人。”楚离看不过去了,这拓跋赞似乎非常喜欢石霂,自来熟地就跟石霂聊了起来。她连忙把石霂往自己方向拉了下,“师姐……”撒娇似的嘟嘴。 石霂轻笑,“她挺可爱的。” “我不可爱嘛!”楚离瞪大了眼睛。 石霂翘起唇角,忍俊不禁。 那边拓跋赞还跟着石霂,“姐姐,你叫我赞儿就好了。” 楚离连忙道,“郡主,王爷,上谷公主还在驿站等着我们,府上暂时就先不去了。” “这有什么!”乐安王不在意的说,“两位尽管先去,公主那里本王自会派人去接。”就对拓跋赞说,“赞儿,你来给国师带路。” “遵命!”拓跋赞喜滋滋地拉着石霂的手臂,“姐姐,小国师,你们别客气,跟我回府吧!” 还真不愧是父女俩,耿直是一个样,连自来熟都一个样。楚离还要推辞,拓跋赞却已经黏在石霂身上似的,笑逐颜开。 就听石霂道,“再推辞恐有不妥,离儿,去吧。” “……”楚离叹气,“请郡主带路。” “小国师,你也叫我赞儿就好啦!”拓跋赞两眼弯成月牙,确实十分可爱。叫楚离看了,也心生喜欢。便道,“好,赞儿,你带路吧。”又对乐安王拱手,“多谢王爷!” 一路上拓跋赞都缠着石霂,但楚离竟然奇怪地并没有丝毫吃醋的情绪,反而觉得拓跋赞很可爱。她自己都有点喜欢拓跋赞,把这小姑娘当成妹妹了。楚离看一眼石霂,石霂虽然只是听拓跋赞兴致勃勃地说话,偶尔回上两句,但是楚离看得出来,石霂对她也有些亲近。 楚离心中涌上奇异的爱怜,觉得石霂生平最难和人掏心窝,这次遇到个拓跋赞,似乎打开了石霂的心房。看着石霂被拓跋赞逗乐,楚离也跟着乐。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自己也愈发看拓跋赞顺眼了。 ☆、第六十二章 乐安王亲自前往驿站,看到拓跋迪身边还有个姑娘,很是惊讶,“公主,这位是?” 上谷公主扫了李棠一眼,“她是来找国师的。” “楚国师?”乐安王皱眉,细细打量李棠眉眼,暗自心惊,“莫不是高平公之女李棠?” 上谷公主不置可否,乐安王面色却沉了下来,不过转瞬即逝,他缓下声音又笑道,“公主既然来到本王封地,焉有不去府上做客之礼!”又说,“今日本王亲自来请,上谷公主可不许推辞。” “皇叔哪里话!”上谷公主忙起身,“一直要去拜访皇叔,只是没料到多出事端,才没得闲。竟劳皇叔亲自来请,是迪儿之过。” 乐安王哈哈一笑,“一家人就别客气啦,跟本王一道回府吧!”便送上谷公主和李棠分别上了轿子。 直到两顶轿子都消失在视线里,乐安王的脸色才阴沉下来。身旁护卫道,“王爷,这李棠可不能入府。如今高平公一案正在风口浪尖上,李大人犯的可是通敌卖国之大罪。朝野上下风声鹤唳,唯恐和李家有瓜葛,他的女儿既然来寻那国师,只怕这国师也难逃干系,王爷,您是外放皇族,这事儿可千万沾不得啊。” 乐安王缓声道,“晚了。她们已经在王府了。” “这……”护卫大急,“王爷,这可使不得!”便低声道,“不如……将她们押解回京,以表忠心。” 乐安王深深望着远方,一字一顿,“本王对大魏的忠心日月可鉴,行得正坐得端,何惧这些!” 护卫还要再劝,乐安王喝道,“好了,不要说了,本王心里有数。回府!” ≈ 拓跋赞对奇门遁甲之术极为痴迷,不是缠着石霂就是缠着楚离,问完占卜问阵术,还逮着楚离问会不会法术。 楚离被她缠得见到就想躲,偏偏石霂耐性极好,拓跋赞见缠不住楚离,便更把全副心思都用在了石霂身上。楚离看不下去了,趁着拓跋赞不在偷偷问石霂,“师姐,你不觉得累吗?” 石霂顿了顿,竟轻叹了下,“我小时候比她还烦,师父却从不没有露出过半点不耐烦的神情来。赞儿既然如此热忱,我怎忍拂她心意。” “师父?”楚离奇道,“师父天天都看不见人影啊,我怎么不记得——”她话一顿,望着石霂,“你小时候?你还有个师父?” 石霂垂了眸子,“教我读书的夫子罢了。” 楚离还要再问,石霂轻轻抱住了她,竟没容她开口反而问道,“你带我见到那崔大人是什么人?” “哦,”楚离道,“他是当朝宠臣,屹立三朝不倒的奇人,崔浩。” “崔浩……崔浩。”石霂眸色深沉,“原来是他……” “怎么?” “没,”石霂笑笑,“只是久仰大名。想不到他看起来竟然如此年轻,原以为该是个半百老人。” 楚离道,“是啊,我也觉得稀奇。算起来他少说也得花甲之年了吧?看起来竟然像个二八小伙,太神奇了。” “其实,我们师父看起来不也很年轻吗?”石霂沉吟道,“离儿,你有没有发现,咱们小时候,师父就这模样,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模样。” 楚离也恍然道,“对啊,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师父好像都不老的!”她惊奇道,“那他给我的那个什么什么混沌,说不定真是个——哎呀!”说到这里时,楚离一拍额头,“糟啦,我好像一点都不记得了!” 石霂也吓了一跳,“不记得了?” 楚离敲了敲脑袋,“是啊,好像只能记得混沌二字,别的……就一片空白。也不是空白……”她说得颠三倒四,“我知道它就在那儿,可是我就是不知道内容是什么。” “怎么会这样?”石霂揉着她的额角,“你原来记得吗?” 楚离道,“原本全都看了一遍呢!但我又不是过目不忘,而且好像最近记性都不太好。看过的都不记得啦。”她嘀咕道,“难道是因为那日走火入魔……” 石霂怜惜的抱住她,“可好些了?不记得也不用急,身子最要紧。” “师姐放心啦,我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碍,”楚离道,“也是奇怪。那夜就觉得好像整个人都被绞碎了似的,但醒来后除了特别累之外,竟然没有丝毫异样。脉息正常,也未损伤元气。” 石霂捏她脸颊,“那不更好!” “大概是我命硬!”楚离笑笑,再看向石霂时就忧伤起来,“师姐,如果可以,我宁可把自己的命给你一半……” 石霂心头一跳,“说什么傻话!人各有命,你好好的就好。” “你不在,我是绝好不了的。”楚离轻声道,“石霂,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觉得越发离不开你。倘若你不肯和我在一起,我只怕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石霂一声浅叹,“别胡思乱想,我这不是在呢么。”她抚摸着楚离眉眼,“你呀,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楚离有些不好意思,“师姐,我觉得心都涨满了。”她喃喃道,“全都是你。”以往心里没有那么一个人时,她的心是空的。空到可以安置天下苍生。没想到而今里面有了一个人,便将黎民百姓都挤了出去,楚离心里只有这么一个人。 她满涨的心房全为这一个人而喜怒哀乐。可有时,楚离会感到迷茫。她并不能细细思量,何以石霂竟然渐渐成了她的全部。有时甚至会感到恐慌,天下,苍生,百姓,都被排在了石霂后面。楚离开始觉得,什么天下什么百姓都是虚的,天下自有天下人,她为什么要为这苍生耗尽心血。过往种种心情,都似烟随风散,她好像看到过去的自己也死在了旧时光里。 然而,偶尔,楚离会觉得石霂是虚的。尽管石霂就在她身边。楚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在乎一个人,这种在乎又能持续多久。也许是一生,也许……楚离觉得,也许会在死前看清这一切。 看清这大千世界,种种人情世态,到底都是什么东西。 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完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的心好像被什么紧紧攥住了。这种力度让她的喜怒哀乐都饱满起来,却也让她有一种难以表达的疲倦。可是身体和意识好像不受她自己控制一样,她仍是围着石霂打转。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 但这所有的情绪和眷恋之后,却好像有另一种极为冷凝的理智在蛰伏。那是一个可以冷眼旁观这一切的楚离,却被她埋入了不知道哪里去。可能只有这个楚离,才能看到那本书,才能体察万物。就像那夜的感觉,凌驾于万物之上,而又融合在万物之中。但那夜,她自己被绞碎了。 这种种感觉是无法像石霂表达的,楚离轻轻吐出一口气,即便亲密如石霂,即便那么了解她的石霂,也不可能理解这种感觉。因为,楚离很清醒的明白,是她自己埋葬了自己。她知道,是她自己的选择让她变成了新的楚离。 她现在没有雄心壮志,只想医好石霂。 晚宴时分,乐安王为她们接风洗尘。乐安王坐首席,右手第一是上谷公主,左手第一是楚离。两人身侧分别是李棠和石霂。 酒过三巡,乐安王道,“听说前些日子楚国师去了傲徕峰,不知所为何事?” 楚离才道,“王爷有所不知,我们一路过来,是追着一个妖邪而来。可惜我太轻敌,受了伤,错过了泰山登峰的盛会,兴许那妖邪已经离开了此地。说起来倒令人惭愧。” “妖邪?”乐安王大惊,“可是说那采阴补阳残害女子之人?” 楚离道,“王爷也知道?” “唉!”乐安王重重叹气,“楚国师有所不知,我封地上向来百姓富足,安居乐业,可就是前不久,总出现少女失踪的案子。几乎每月都有百姓去报官,现在当真是人心惶惶。” 楚离不由得和石霂相视一望,又道,“那王爷可有线索?” “没有。那妖邪来无影去无踪,倒是听说傲徕峰上出现了神人,诛灭一个妖人,听说正好是国师登山那日。本王猜想,兴许是国师的功劳,如今听国师这一说,”乐安王疑道,“莫非不是?” “神人?”楚离看向了石霂。 石霂道,“那日在傲徕峰,是师父他老人家救下了我们。” “哦?”乐安王大喜,“如此说来,那神人定是尊师了?不知尊师现在何处?” 楚离为难道,“我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我和师姐都鲜少见到他。” 乐安王叹气,“高人行事,向来如此。只是可怜了此地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楚离心头一沉,想了半天,忽然望向石霂,偏巧石霂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她们无声地吐出了同样的两个字——巫溪。 墨庄巫溪善鬼事,以往楚离总嗤之以鼻,但事到如今,她心境大变,对这些志怪之说便是既相信又不相信,但巫溪确实是有些本事的。何况,上谷公主的五明扇还在墨庄碎碎手中。倘若那日她们在傲徕峰有那五明扇相助,想来也不至于有那些遭遇。 ☆、第五十三章 拓跋赞对石霂诸多亲昵,反而对上谷公主敬而远之。楚离看得奇怪,问她,“赞儿,你是不是畏惧上谷公主?” “国师哪里话,”拓跋赞说,“上谷公主在我之上,理应对她恭敬有加。我倒是惊奇,国师怎得待公主一点都不……” 楚离原本不觉得自己对待上谷公主有什么不妥,可是拓跋赞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她原本就疏于这些尊卑之礼,毕竟自幼没见过几个人,唯一的长辈就是她师父,偏偏老人家又是个常年不见影儿的,所以楚离对于礼数一道极为陌生。 倘若她是跟石霂隐居山林,倒也没什么。只是而今入了这繁华世间,便应入乡随俗。楚离叹气,晚上睡前跟石霂叨咕,“师姐,我是不是太不知礼数了?” “你只是不通宫廷礼仪罢了。”石霂抚摸她眉间,“尊老爱幼这些倒是做得好。” 楚离就说,“我们如今身在庙堂,怎可不懂宫廷礼仪。” 她们也没在乐安王府上住多久,勉强留了一夜,翌日不顾乐安王百般挽留,到底又回了驿站。楚离松了口气,闲聊时无意中跟石霂说,“那李棠也是奇怪,如今她父亲身陷囹圄,她反倒跑到这里来。说是求助吧,空口白牙,只怕也没人愿意帮她办事。” “李棠?”石霂皱眉,“是如今以通敌叛国罪入狱的高平公之女吗?” 楚离点头。 谁料石霂霍然变色,“她来找谁?” “怎么了?”楚离见她神色,便是一惊,“说是来找上谷公主,但前些日子还求我来着。” 石霂脸色愈发难看,“不好!”她霍然起身,一脸严峻。 楚离被她吓了一跳。 “离儿,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为什么?” “你留书一封,跟上谷公主和那个李棠撇清关系。我们去找巫溪。”石霂不由分说将她拉起来,强令她穿衣服,“路上我再跟你解释。” 楚离还没见石霂这么严肃过,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赶紧穿好衣服收拾行李。 “大概是不需要跟渠迪告别了吧……”她小声嘀咕着,便连夜和石霂离开了驿站。二人也算是走惯夜路的,就听石霂一边走一边跟她说,“此事极为凶险,稍有不慎只怕将因此丧命。” “因什么?” “高平公李顺一案,我有所耳闻。倘若是别的罪名,他绝对罪不至死。毕竟曾与大魏皇帝出生入死,情谊深厚。只可惜,他的罪名是通敌叛国——”石霂一声轻叹,“皇室最怕的便是有人阴谋叛变,但凡跟这个罪名沾边,只能求不被诛九族了。那李棠现在就是个诱饵,只怕她身边净是眼线,估计这是放长线钓大鱼,魏帝大约是想借李棠查出谁还与此案有关联。这魏帝向来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手腕铁血,依着他的手段,宁可错杀一万也绝不会放过一人。李棠如今前来找上谷公主,说不定渠迪也跟此案脱不了干系。可渠迪到底是皇室中人,她又深谙宫廷手段,想来应该不会有大碍。但若是李棠找到了你,这事就棘手多了。”石霂握紧她的手,“你切记要远离李棠。” 楚离垂眸听着半晌,忽然抬头望向石霂,“师姐,你虽然同我一样是山野之人,可你对宫廷之事的了解,远比我强上太多。”她眸子忽闪,“只怕上谷公主也未必比得上你。” 石霂樱唇微张,扭过头去,“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楚离沉默了一会儿,“那我们去哪儿找巫溪?要去墨庄吗?” “这倒不必。”石霂道,“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我自有办法联系她。” 天微微亮时,她们行至一处村落。稀稀落落几户人家,皆衣衫褴褛,贫寒之极。她们倒是不惧吃苦,毕竟两人从小到大没少吃苦,便借住在一家农户里。 这家农户只有一个女主人,靠上山砍柴为生。听说丈夫曾想出家,可不料尚未到达寺庙,便被当地豪绅抓去当苦力,从此再没见过。村里人都说,大约是死了。所以女主人成了村里又一个寡妇,也没有孩子,只她自己一人。看起来约有五十多岁,谁知道也不过二十出头。 石霂一声浅叹,楚离唏嘘不已。 “两个女人在外面走,太不安全啦。”寡妇似是难得有人说话,喋喋不休地说完自己的经历,又开始叮嘱楚离二人。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就见石霂取了一枚树叶,吹起了悠扬的调子。没过一会儿便飞来一只鸟儿,石霂在鸟腿上寄了极短的信笺。 楚离这才知道她和巫溪的联系方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蹭蹭地走到石霂身边,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轻声问,“那是信鸽吗” “不是。”石霂说,“墨庄奇人异士辈出,有善养鸟者,能训练通识百鸟,负责墨庄的消息来源。”她微微后仰头,挨着楚离的脸颊,“离儿,你累吗?” 楚离摇头,“你呢?你最近身子倒是大好了。是何缘故?” “大约是师父。”石霂想到那日在傲徕峰顶的事情,猜测可能是因为这个。她们的师父虽然不能根除石霂祸患,但能保她无虞。又加之她近日来思虑不多,跟楚离在一起便心情好,所以身子负担不重,境况就愈发好了些。 楚离很开心,“师父这么厉害。”又道,“就是不知道他天天跑到哪里去了,还说师徒缘分将尽,唉!” 石霂摸着她的脸,轻笑,“叹什么气,年纪轻轻该开开心心才是。” “嗯,我很开心。”楚离亲吻她耳廓,“缘来缘去有尽时,既然师父说缘分将尽,那就随它去吧。只愿我和你的缘分,能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月色正浓。 这农家小院里,不知名的虫儿窸窸窣窣,却显得极为安详。 她们正相拥赏月,忽然听得村子里传来连片的狗吠声,楚离心中一紧,“出什么事了?” 石霂握紧她的手,“我们先不要动。” 那寡妇衣衫不整地奔出来,面色仓皇,朝她们喊,“你们快进屋来!定是那吃人的妖怪又出来啦!” “什么妖怪?” “专吃女人的妖怪!”寡妇大急,“快,你们快进屋,躲起来!” 楚离和石霂相视一望,顿时了然。 “师姐,你先进屋等一会儿,我去看看。” “不行,”石霂握住她的手,“要去一起去。” 楚离犹豫了下,“好。” ☆、第64章 五十四 夜色朦胧,她们谨慎地循声而去,却并未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难道真的是妖怪不成?”楚离有些紧张,她还从未见过异类。 石霂轻声道,“是妖倒还好了。” 楚离惊讶,石霂抿唇,“人比妖可怕。” 话音刚落,忽然刮起一阵细风,夹杂着血腥气,楚离连忙握紧石霂的手,却突然发现石霂整个人都僵住了。 “师姐?” 楚离刚要说话,石霂却声音嘶哑,“快走!”她紧紧攥着楚离掌心,转头就走。 可那股血腥气却未散。随着楚离和石霂的奔跑,血腥气一直尾随。 石霂掌心里都是冷汗。 空气里传来桀桀怪笑,那声音撕裂像划破木头发出的,让人毛骨悚然。 楚离安然无恙,身前的石霂却闷哼一声,踉跄了一下。楚离大惊,“师姐!” 她们一路疾奔,这会儿竟然跑到田间小道上。楚离抬头,就看见面前站着一个浑身裹着白袍的人,带着极重的血腥气。 “离儿……”石霂身子有些发抖,却将楚离护在身后。她声音有些艰涩,“离儿,待会儿你抓住机会,一定要逃走。” 楚离不知道她为何脸色苍白如纸,似乎面前这人带给她极大恐惧。她握住石霂的手腕,“我做不到。” 石霂回头瞪她,急切道,“做不到也得做到!” 楚离咬牙不做声。 那白袍怪人说话了,“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的宝贝儿,终于找到你了。”那话却是对着石霂说的。 石霂将楚离拉到身后,一步步往后退。 又是一阵刺骨的怪笑,白袍人好整以暇,像猫捉老鼠一样看着石霂。 没过一会儿,石霂却像是脱力一样,也不退了。她知道自己躲不掉,却深深望了楚离一眼。 “师姐……”楚离心都颤了,石霂那眼神竟似诀别。 她们站在山丘上,身后杂草灌木丛生。眼见着白袍人一步步走过来,石霂手上忽然用力,将楚离推落山丘。楚离不察,一时跌落进丛密的灌木中。她大惊失色,“石霂!” 石霂身子仍然有些微发抖,却昂然而立。羸弱的身形挡在山丘前,望着白袍人。 “宝贝儿,你让我好找啊。”白袍人眼角瞟了跌落的楚离一眼,却不甚在意,周身血腥气裹住了石霂。 石霂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她虽然善用阵法,但功夫不高,修为也一般,白袍人近在眼前,她根本无力抵抗。 见状,白袍人哈哈大笑,“这才是我的好宝贝!” 他裹住石霂正要走,突然听得身后一声怒吼,“放开她!” 石霂回头一看,楚离竟然爬了上来,“离儿!”石霂心都在发抖,“你……快走!” 看见石霂被那白袍人抱在怀里,楚离只觉得整个人都快愤怒炸了。她强压着声音,“放手。” 白袍人不屑的笑两声,“宝贝儿,这可是她自己找来的。”话是对怀里的石霂说的。 可却彻底激怒了楚离。一个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最容易全神贯注地集中到一点。楚离声音有些变形,“放开她。” 白袍人不以为然,看一眼愤怒中的楚离,故意挑衅似的钳制住石霂下巴,就要吻上去。 “……”楚离倒抽一口冷气,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便是在那一刻,她双眸变了颜色,那澄澈的眸子这会儿呈现出阴沉的黑。她缓缓抬起了右手,白袍人眼角余光瞥见时,毫不在意,可下一刻,他却被重击一下,整个人倒退几步。双臂发麻,定睛一看,竟是楚离自己以极大的力度朝他撞了过来,当此之际,忽然觉得双手手腕一阵刺痛,疼得他松了手,怀中的石霂便被抢了去。 原来是楚离的银针。 “离儿……”石霂搂住了楚离的脖子,浑身发抖。 楚离一身戾气,像是积攒了二十年的怨气都爆发了出来。五官都有些扭曲。 白袍人大怒,一掌朝楚离打来。楚离将石霂护在身后,脑子里源源不断闪过那本书的内容。她虽然力有不逮,但极度愤怒之下,手心竟让化处了一柄短刃,漆黑如墨,却又带着隐隐血色。 白袍人眼见着楚离掌心泛红,待看清那短匕时,大吃一惊,连忙止住脚步,“刈鹿刀?”他乍然变了声音,惊慌失措地一声尖叫,“刈鹿刀!” 那是上古名器,杀人不见血。铸剑名师徐夫人的嫡裔徐鲁子耗尽毕生精力铸成的武器,“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胜者得鹿而刈之。”此刀乃王者之刃,戾气极重,杀尽天下人。仁者持刀,刈鹿刀为仁者之刀。凶者持刀,刈鹿刀便是天下最难匹敌的杀人利器。可杀奸佞之人,亦可杀忠义之士。只是此刀早已遗失,不过是传说中的东西,若非白袍人汲汲于此道,绝认不出来。就连化出刈鹿刀的楚离,都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白袍人惊恐之极,“你是什么人!”可楚离不答话,她正拼劲全身力气在掌控手中的短刃。那短刃似乎还在变长,楚离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她根本控制不住这柄刀。白袍人就要逃走,楚离却忽然抬头望向他。那眸子里一片死寂,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却好像隐藏了无数的汹涌暗流,堆积了成千上万的尸体。没有比那眼神更可怕的东西了。 白袍人再不敢停留,拔足狂奔。 楚离却还在跟这柄刀较劲。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柄刀控制了。那一时积攒的怨愤,从她原本无暇的一颗心里喷薄而出,便让她整个人都陷在愤怒里。脑子里翻过这一页,竟让她掌心化出了这柄刀。可等她回神过来,这刀却已经不受控制了。 “离儿!”石霂连忙握住她双手,“你怎么了?” 楚离眼神毫无变化,仍是一片肃杀的死寂。只有眉头皱了皱。 “楚离!”石霂捧着她的脸,“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楚离说不出话来。这柄刀好像在吞食她的意识,刀身渐渐泛青,发出幽冷的光芒。 月光忽然被乌云遮住了,大片大片的乌云涌过来,连天色也变得阴沉沉的了。 楚离竭力控制,她也觉察到自己周身发怒,心里止不住地恨和怨。恨她的爹娘,恨她的邻居,恨那些世族豪绅,很所有曾经欺辱过她的人。恨皇帝拓跋焘,恨上谷公主,恨一切试图玩弄她于鼓掌之间的人。 那恨意和杀气几乎要埋没了她。 “走……”她唇齿间挤出字来,“你……走……” 说话的声音也是极为阴沉。 刈鹿刀是要见血的。 石霂紧紧握住她的手,却觉得自己好像也被绞了进去。渐渐地楚离神志有些不够清楚,唯一心心念念地也只有那么一句话,“走……你走……” “离儿……”石霂心疼地落泪,她死死抱住楚离,一下又一下亲吻她,“你醒醒,你怎么了……” 眼泪打湿了楚离的脸。 楚离勉强说出话来,“我……我控制不住这把刀……你快走……” 刀身泛着冷光,幽幽地嗜血光芒。 刈鹿刀——石霂念着这三个字,努力搜寻自己关于这把刀的认识——逐鹿天下,不成功便成仁。这刀,是要见血的。她眸子里闪过决然之色,双手攥住了那短刀刀刃。 血色染红了刈鹿刀。 “不!”楚离却觉得,这刀在沾染到石霂鲜血的那一刻,好像突然活了过来。竟似要脱手一般,朝着石霂心脏蹿去。楚离身子用力,一下撞开了石霂,刈鹿刀在她手中,被她强行扭转方向。 “噗嗤”一声,刀刺入皮肉的声音,那刀刃刺入了楚离心脏…… ☆、第五十五章 巫溪赶来时,石霂已经在山丘上守了楚离两天一夜。 那刀……拔不出来。刈鹿刀好像找到宿主似的,几乎是嵌在楚离心脏里。刀身由黑变红,渐渐地,黑红交界,暗红色竟慢慢变成了青色。 难怪刈鹿刀是青刀。血气过剩,红色散去,黑色尽消。原本雪白一样的刀刃,被天空染成蓝色。在这绿莹莹的杂草中,竟映成了青色。 可楚离的身体都变冷了。 石霂抱着她,没有动。没有情绪,没有表情。 急匆匆赶来的巫溪倒抽一口冷气,轻轻喊了她一声,“石霂?” 石霂缓缓抬起头来,声音很是平静,“能救离儿吗?” 那神情让巫溪心里一咯噔。好像眼前这个人已经跟楚离一起死去了一样。巫溪不知道,石霂只是在等她来,等最后一个希望。石霂一点也不怕。楚离在她怀中,无论如何她都是要陪着楚离的。生,或者死。 巫溪探了下已经没有脉搏的楚离,脸色沉了下去。石霂双目无神地望着她。 “这是……”目光移到楚离心口的刀上,巫溪打量了一会儿顿时变了脸色,“刈鹿刀?” 石霂点头, “楚离有救!”巫溪大喜,“石霂,她有救!” 石霂眼泪刷一下落了下来,几乎发不出声音,“真的?” “对!对!”巫溪道,“刈鹿刀噬魂,刀未离体,楚离魂力还在。” 石霂抱紧楚离,脸贴在她胸膛,“好,好。” 巫溪感慨不已,轻轻拍了拍石霂肩头,艰难开口,“但是……我救不了她。” “什么?”石霂有些茫然。 巫溪道,“这是秘术,只有我派历代巨子才能。我虽然是继承人,但到底没有当真做到巨子,所以也只是有所耳闻,可……” 石霂怔了下,“我去求他。” “石霂!”巫溪道,“求是没用的……也只有你,巨子才可能出手相助,但是……你该知道交换条件……” 石霂僵住了。 ——交换条件。最早发现石霂体质特殊的,便是墨家人。为了让石霂嫁给他,那人便一直帮她,墨庄任由她随意出入,甚至派出上人巫溪来任她差遣。尽管石霂从不愿意承这份情,可巫溪却严格遵守巨子命令,守在石霂身边。 墨庄绝不做无本买卖。 为了赢得石霂,为了试炼双修,墨庄默默付出了很多。石霂却始终不曾有回应,她每次的拒绝也被视若罔闻。巫溪说,无论如何你该保重自己的身体。只要你不愿意,巨子是不会勉强你的。 可谁料到会有今日。石霂低头望一眼楚离,声音低不可闻,“好。” ≈ 楚离醒来的时候,是在客栈里。身边没有一个人。 她有些茫然。揉了揉脑袋坐起来,“这是哪儿?” 没有人回答她。 “嘶!”她一动,心口就一阵剧痛。可她低头去看时,心口却一片光滑,什么都没有。 楚离迷茫了好一会儿,“我是谁……这是哪儿……”她敲了敲头,“啊!师姐呢!” 这会儿才想起零星的往事来。 “师姐?”楚离皱眉,“我为什么要说师姐?”咬唇想了想,“噢,也许我有个师姐。” 没过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国师!你醒了!” 楚离抬眼看看来人,“拓跋赞?” 正是拓跋赞。 “是啊,这里是客栈。你可算醒了。” 楚离笑笑,“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你是受伤了吧?”拓跋赞说,“石姐姐呢?” “石姐姐……”楚离犹豫了一会儿,“大概是师姐?你是说我师姐吧?” 拓跋赞点点头,“你们不辞而别,说是去追妖人。我一路追过来,就只看到你自己在客栈里。” 楚离想了会儿,“我师姐……大概是被妖人捉去了。” “吓!”拓跋赞吓得跳了起来,“什么!” 楚离做了个手势安抚她,“你急什么嘛!我记得我们去追查妖人,然后……好像打了起来,再然后……我醒来就看到你了。” “你怎么这么冷静!”拓跋赞怒道,“石姐姐失踪了,你一点都不着急?!” 楚离道,“急有什么用,只能慢慢找了。”她神情一片漠然。 拓跋赞皱眉,“你……你好像跟前些日子不大一样了。” “哦?”楚离淡淡一笑,“有什么不一样?” 拓跋赞也说不上来,“就是不大一样。” 楚离不置可否。 “还是快些回京吧,上谷公主找你都快找疯了。” “上谷公主拓跋迪?”楚离道,“也好。” 拓跋赞又道,“你真不着急?石姐姐失踪了!” “急也没用啊,”楚离觉得好笑,挑眉道,“怎么看起来,你比我还急。” 拓跋赞甩袖,“我让父王去找!你……”她想骂楚离两句,却又不知道骂什么。 楚离是真的不急。她觉得自己寡亲缘情缘,爹娘都可以不在乎了,一个师姐为什么要着急上火?而且着急确实没用,只能从长计议。 只是起身穿衣服的时候,忽然摸到脖颈里挂着的红心菩提,却让她指尖一跳。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遗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然而念头一闪而过,她便不觉得有什么了。 楚离出了客栈,和拓跋赞一人一匹马,开始北上去找乐安王。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5节 马蹄哒哒,绝尘而去。 石霂望着她们消失的背影,眼神一片寂然。 “刈鹿刀吞噬了她半魂一魄,如今她人魂半在,只是保住了命魂。可……幽精有失。幽精主情识,它能让一个人爱上男人或者女人。如今楚离幽精失半,只怕她对你……”巫溪看着石霂的背影,忽然觉得嗓子发堵,说不上话来。 石霂默不作声。 巫溪强笑了笑,“也不一定,毕竟刈鹿刀已经化在她体内。说不定她有一天能控制住刈鹿刀呢?这样的话,说不定就能重新掌控三魂七魄。”刈鹿刀吞噬的就是发于情的怒和怨,便侵占了主情的幽精。刺进楚离心脏,楚离心脏有损,便失去了位于心轮的力魄。楚离尚不知道,如今她的心脏只有一半,是半心人。刈鹿刀已经化进她身体里,宿在她元神上,与她融为一体。 然而石霂却好似没听见一般,转身道,“走吧。” 她们去了不同的方向。 楚离刚到乐安王府,就见一片其乐融融的光景。 原来是太子妃诞下嫡长子,如今分封在各地的皇族都来进京贺喜。南安封地的吴王拓跋余途径此地,特来拜会皇叔乐安王。 听说吴王拓跋余为人恭谨,行事不张扬,也不与其他皇族多交往。因此在皇族中令给他起了个绰号“隐王”,大家说起来都说是南安隐王。这样一个深居简出的人物来乐安王府,乐安王很高兴。 拓跋余如今已经二十有余,却还未成亲。而嫡出的太子拓跋晃已经有了儿子,这让乐安王很为吴王拓跋余担心。 拓跋余看一眼上谷公主,那意思不言而喻。上谷公主一个女儿家都没成亲呢,他一个王爷何须担心。上谷公主无奈,唯恐皇叔说些劝说的话,特地为吴王引荐国师楚离。 “这就是咱们的小国师啊,失敬失敬。”吴王起身抱拳,楚离连忙回礼。 乐安王道,“正好国师也在,不如让国师做个见证,本王为你说门亲事?” 吴王唇角勾了勾,似是不经意地瞥一眼楚离,笑道,“皇叔不必费心,小王已经有了心上人。此次进京特来向父皇秉明,不日就要成婚。” “哦?”连上谷公主都大感惊讶,“不知是哪家世族?” 吴王道,“并不是世家大族,但小王钟情于她。” 乐安王皱眉,“如此,收入门庭做个小妾即可,恐怕纳为侧妃都难。” “小王今生非她不娶,若是她做不得王妃,小王此生只怕也就没有王妃了。” 楚离抬眸看他一眼,“吴王当真情深意重。” 吴王淡笑,让人看不清他眸子深浅,朝楚离拱手,“到时还望国师赏脸。” ☆、第66章 ——恶心死了——56章 吴王离开后,楚离才找了乐安王,请求帮忙寻找石霂。乐安王当场应下,但是要一副石霂的画像。 楚离道,“这有何难。”可奇怪地是当画师来到,让她描述石霂样貌时,楚离脑海中竟一片模糊。她看不清石霂的长相。 “国师?”乐安王见她不对劲,喊了一声。 楚离回神,怔然道,“不知王爷可见过我师姐?” “自然见过。” “那……”楚离眼神一闪,“不如就由王爷来描述吧。” 拓跋赞皱眉看她,“我父王肯定不及你对石姐姐熟悉,说不定就有什么细节不到位,为什么你不自己说?” 楚离垂眸,“我……记不清她的样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离眉头紧蹙,心上好像突然被什么咬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里的红心菩提,脑子里一片茫然。 “什么?!”拓跋赞霍地起身,“你……你怎么能……你!”小郡主气的说不出话来,怒道,“我来说!” 遂细细将印象中的石霂描述了一遍。 楚离默默听着,可越听越觉得脑子里的那个印象模糊起来。画师落墨毕,乐安王看了眼,“不错,不错,正是这模样。” 拓跋赞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吐出一口气道,“幸好我对石姐姐印象很深。”就不满地瞪了楚离一眼。 乐安王令人将画像送到楚离面前,“国师看着如何?” 画中人明眸善睐,身姿窈窕,似仙非仙,有出尘之气,却颇有威严。画师功底极好,连石霂脸颊上的刀疤都清晰明了,栩栩如生。可楚离看了半天,却道,“不……不是这样的。”她脑海里有模糊的印象,那个人衣袂翩跹,虽然清冷淡漠,但又柔情似水。那人不是画里这模样。 拓跋赞道,“不是这样是哪样?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哪里都不对。空有其形,未得其魂。画上这个人是死的,根本不像楚离心中那个虽然模糊但鲜活明丽的人儿。然而拓跋赞问她有哪里不对,她动了动唇,却苦笑着摇摇头,“就这样罢。” 拓跋赞还要说话,乐安王制止了她,“既然如此,本王这就加派人手去找。”又道,“日前上谷公主回京时曾托付本王转告国师,希望国师早日回京。正巧,本王也要进京为太子贺喜,不如国师一同前去?” 楚离想了想,“好。” 待楚离离去,乐安王才松了口气。拓跋赞道,“父王,上谷公主回京是为了高平公一案,她身边还带着那罪臣之女,只怕对我们不利。” 乐安王呵呵笑,“赞儿,不用担心。我早就让人快马加鞭呈送奏折,将此地事宜秉明皇上了。那李棠分明来找的是上谷公主,此时只怕上谷公主不好交代。” 拓跋赞又问,“上谷公主与国师亲厚,想必国师也不好摆脱。” 乐安王叹气,“这个小国师,真是可怜。这事儿,就要看上谷公主狠不狠得下心了。” “什么意思?” “那封信本王交给了上谷公主,她是要替国师摆脱此事,还是要将罪责推到国师身上,这就要看国师的造化了。” 拓跋赞心头一跳,“这事非同小可,要是全推到国师身上,那国师恐怕难逃一死!” “所以啊,”乐安王摸了摸她的头,“找她师姐这事儿,先不要急。就怕上谷公主真得下了狠手,到时候我们找到了她师姐,反倒害那姑娘遭株连。” 拓跋赞咬唇,“我喜欢石姐姐,国师也是个好人,父王,你能不能救救她们?” 乐安王摇头,“若是别的事,本王大可施以援手。只是此事,我们乐安王府,绝不能插手。” “父王……” “赞儿,你要明白这里面的利害。”乐安王加重了声音,拓跋赞只好止住话头,“那你还要带国师一起上京?” 乐安王道,“本王看她心思单纯,绝不是什么通敌卖国之人,着实无辜。可而今只怕错行一步,便要丢命,着实不忍。便护送她一路,也算略尽绵力了吧。”乐安王望向远方,“身在皇廷,身不由己。这其中波云诡谲实非常人所能了解,难哪,难哪!” 拓跋赞虽然烂漫却并不天真,她身在皇族自然知道其中凶险,便沉默下来。 “我悄悄地打探石姐姐的消息好了,国师那里……但愿国师能逢凶化吉。”小姑娘暗自思量罢,决定好好对楚离。毕竟她喜欢的石姐姐是那么疼爱国师大人,拓跋赞同情她们,一个不知所踪,另一个却深入险境而不自知。 可他们都错估了楚离。 有得必有失。楚国师失了幽精,几乎断绝情识,反而能够不为情所惑。她被迫失去了满腹柔情,却化出了钢铁心肠。 无情最可怕。 没有情字来困住心神,楚离变得冷静理智之极。 她本来是在想石霂到底长什么样,为什么自己记不得了。可当她努力回忆时,却突然发现了令她心惊胆战的诸多事情—— 首先,上谷公主跟了她一路,看似什么用都没有,但背后做了什么没人知道。 楚离不由想到了民间传言,说她是妖道蛊惑君心,更甚者诱惑了上谷公主,将大魏唯一的公主拐处宫去。这便让小国师声名扫地,在民间几乎臭名昭著。显然,这是因为上谷公主一直跟她在一起。 也就是说,上谷公主和她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够让楚离尽失民心。可万一,上谷公主还做了其他的事情呢? 这是一惊。 其次,关于高平公一案。楚离虽然记不清石霂音容,但是石霂那天跟她说的话,却印在了脑海里。这个案子牵连甚广,那李棠如今正是鱼饵,钓上的如果是上谷公主,这事只怕难善了。上谷公主难道不知其中凶险吗?必然知道。既然知道,可拓跋迪还是敢明目张胆地带着李棠,那就说明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这个准备是什么呢? 也许正是她国师之名。 这又是一惊。 再者,崔浩为何千里迢迢来找她?楚离沉吟半晌,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制衡。她霍然开朗。崔浩和高平公李顺本是姻亲,但他们两家素来不和,所以在朝堂上一向针锋相对互不相容。但是,他们之间属于世族联姻,到底是休戚相关。而且,如果没了高平公,那朝堂上就几乎是崔浩一家独大,看起来这是绝大的荣耀,但实际上是把崔浩置于火坑。毕竟,任何一个君王都忌惮功高震主,更忌惮一个大臣在朝堂上独霸一方。所以高平公不能死,不仅不能死,甚至都不能出事。唇亡齿寒,高平公但凡死去,而朝堂上又没有能和崔浩抗衡的力量,那么崔浩只怕离死也不远了。 所以崔司徒来找楚离,是想借楚离之手救下高平公。楚离估计,崔司徒应该是想救人,但他跟高平公的姻亲关系又决定了崔浩对此事必须三缄其口绝不能求情。不然只怕崔家也会受连累。 楚离心想,难怪崔司徒能屹立三朝不老,单是这份不为巨大诱惑迷失的心智就不是常人能及的了。想来,崔浩和高平公之间这种关系着实微妙,既让他们在朝廷各自为大,又把他们连接在了一起。这绝对是一招妙棋,看似水火不容实则荣辱相依。同时又安了皇帝的心,毕竟当朝两个大臣确实几十年来都互相看不顺眼。 如此心机,让楚离如何不心惊! 可是楚离的思考远不止于此。她反而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崔浩有如此本事,又师从寇天师门下,是天师道得意弟子,那么,为什么国师不是由崔浩来做,反而是由她楚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做呢? 而寇天师,到底又是因何失踪的呢?如果是意外,那么为何不仅皇帝不急、崔浩不急,甚至连|城南偌大的天师道道场都丝毫没有半点动静呢?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寇天师的失踪根本不是意外,甚至……也许根本就从来不是“失踪。” 楚离眸子深沉,“啪嗒”一声掐断了手中的笔杆。 如果寇天师根本没有失踪,那么上谷公主一开始在平城的所作所为就根本是场谎言。而她楚离,可能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 又或者,这个陷阱,从她进入当时的国师府那天,就开始了。 楚离仰头望向那轮明月,眉宇间一片阴沉。她体内的刈鹿刀蠢蠢欲动,断情绝义的杀戮之刃让楚离失去了感情,却让她的冷然和理智彻底爆发占据心神,让她看透了身边这张原本密不透风的弥天大网。她本就是极聪慧之人,只是她的聪慧从来没有用到邪路上去。然而现在,她已经失去了大半情义。死过一次的楚国师,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一身正气逸然朗朗的楚国师了。 诸君既不仁,休怪我不义。 楚离唇角勾出一抹邪笑,映在月光下越发显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可怖来。 ☆、第67章 找师姐的事情反倒被楚离抛诸脑后。 她很容易就把石霂失踪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但凡需要她动情的事物,就总像一阵风,刮过就过去,她放不进心里。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模糊的记忆中已经忘记了许多事,而那许多事中越是深刻的她越是看不清越是记不得。 可偏偏,石霂才是她这二十年来的生命中,唯一的深刻。 因为没有牵挂,她反倒清楚地看到了那本混沌之术的内容。师父说,善恶终有报,依循天道而行。作恶者,害她者,她又岂是任人宰割之辈?楚离冷笑,散去情绪之后,便每夜打坐修炼心法。 原本只是处在四境八阶的第一境第二阶,可不知不觉,她已经修行到第二境玄冥之境的玄览一阶,再下去就是忘情阶了。 第一层:忘象之境——炼形,静观,息心,寂然; 第二层:玄冥之境——玄览,忘情; 第三层:归元之境——和光同尘,抱朴守一; 第四层:混沌之境。 这四境八阶好像并没有什么难度,楚离并不知道她体内的刈鹿刀无形中起了大作用。刈鹿刀本就是神兵利器,楚离自己又心上无物,两厢作用之下,竟让她突飞猛进。只是前两层都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再往后就寸步难行了。 她处在玄览一阶,奇异地发现自己能看透一切幻象。比如这个人口里说着好话,心里却想着坏事。甚至,她竟然连鸟兽草木的情绪都能感知到。原本在静观一阶时,也不过是能沉下心来,息心一阶让她看穿自己的身体,到了寂然一阶,已然能够身不动,神动千里。谁料到了玄览这阶,竟能够形神俱在,勘破幻象。楚离心神大动。若是突破忘情一阶,到了第三层的归元之境和混沌之境,那又该是什么光景? 从乐安王封地到平城需要一个月路程,这一个月时间,楚离闭门谢客,嘱咐旁人勿扰,默默修炼心法,如今已是身轻如燕,目揽八方。但有一点,她攻击力不够。原本她身强体健,夜行百里山路也毫无异样,可而今她居然如同寻常闺中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楚离终于觉察到自己不对劲了。她并不知道自己死过一次,更不知道自己力魂已被刈鹿刀吞噬。甚至,等到了国都平城之后,楚离发现自己停滞在了玄览一阶。她做不到忘情,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忘情。因为,她无情。 无情不等于忘情。修行不是让人心如冷血铁石。混沌之术记载,忘情是让人通览万物,悟天地之道,感人间诸情。化小情为大情,泛爱天下。忘情而深情,才能真正至达情,进入玄冥之境。 可楚离,根本做不到。刈鹿刀助她修为精进,却也在此时截断了她前进的道路。且不说她如今魂魄有失,并非无情,只说石霂一节,便是她过不去的死结。她玄览之境已经修至极点,可但凡要忘情,要么茫然无措不知何所为,要么就心神大乱,几乎要走火入魔。朦胧中似乎能看到石霂,可又不真切。 楚离不明所以,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到底还是对失踪的师姐不放心,所以才会这样。也许,只要找回石霂,确保安然无恙,自己就能过关了。然而心底,却愈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她被刈鹿刀刺死的那一段,在她的记忆中是空白的。她丝毫不知道自己死过,如今最大的不解只在于为何自己失去了以往炼形得来的力量。 刚到平城回了国师府,她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了寇天师的丹房和书房。寇天师走的时候孑然一身,如今整座国师府都归了她,她再没有了原来的客人意识,国师府任由她来去自如。很快,皇帝来访。 是来访,不是召见。 楚离听到下人来报时,心里一紧。果然,如果她所料没错,崔浩之所以会找她救高平公,就是因为看准了皇帝要把楚离推上一个高度。欲夺之必先予之,这世上从来没有平白掉馅饼的事儿。 楚离急忙去迎驾,“参加皇上。” “爱卿免礼。”皇帝拓跋焘扶了她一把,楚离眸子就愈发深了深。拓跋焘道,“国师一路辛苦了。” 楚离垂眸,“但是有所得。” 拓跋焘一震,“国师此言当真?”他本极为宠信崔浩,因此对于崔浩当初说也许楚离能找到真正的长生之法这事儿,虽不太抱希望,但到底有所希冀。如今听楚离这样说,焉有不喜之理!如他一样已经位居顶端的人物,眼光早就已经不局限于区区人世了。不然何以历朝历代都宗教盛行?不仅仅是为了麻痹驯服百姓,也为了开拓更广阔的天空。所以从夏商开始,君主必设钦天监,观察天象窥伺天机。大地已经不能满足这些天子的欲|望,唯有那辽阔浩渺的星空和未知才能让他们心生希冀。 “不敢欺瞒皇上。”楚离始终垂首,“虽有所得,但也只是略窥门径。” 拓跋焘内心激动不已,几乎要按捺不住,忙道,“国师且说说看。” 楚离年纪不大,又一贯给人耿直不通世故的印象,没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所以皇帝信她。一个年级轻轻的小姑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长生之法先在养生,后在炼形,或可辅以丹药。” 拓跋焘皱眉,“这与先人所得,并无不同。” “依先人之法,但,更进一步。”楚离道,“皇上,崔司徒已经年逾半百,而今却如二八少年,岂不怪哉?” 拓跋焘望着楚离,“朕知道。” “容臣冒犯,”楚离问,“不知崔大人对此有何说法?”皇帝肯定问过崔司徒,楚离在试探,试探皇帝到底对自己有几多信任,更确切来说,试探自己对皇帝来说,除了利用之外,是否还能开辟另一条路。 皇族利用她,她如今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拓跋焘迟疑了下,眯了眯眼睛道,“崔司徒确曾说过。”遂将崔浩的养身法子说了一遍。 楚离吃了定心丸。看来这个皇帝也未能免俗,同样贪生。人啊,不怕他狠也不怕他毒,就怕他无所求。而拓跋焘确实有求,而且所求不小。可偏偏楚离又已经修炼到了玄览之境,虽然未通玄冥,但耍些小手段糊弄糊弄皇帝,足够了。 “皇上请看。”她令人取出一株草来,“它将萎。”然而这草正值鲜盛,并无败像。拓跋焘怀疑地看着她。楚离把这株草送到皇帝手中,“一刻钟。” 拓跋焘半信半疑,但心里也大感兴趣,刚要交给内侍,楚离拦住他,“不可,非天子之力不能为。”其实是借拓跋焘久经战场的杀气。那草一直鲜怒,毫无枯萎的迹象。楚离闭上眼睛,感受那草的情绪。很快,那株草已经有些颤抖。但草生命力极其顽强,不易枯萎。楚离只不易察觉地嘴角冷笑,她本就能感受气,如今已然能够控制气,便暗自发力引动拓跋焘身上的肃杀之气,如秋风扫境,诸绿皆枯。 眼见着一刻钟就要到了,那株草仍然鲜绿异常,拓跋焘正要说话,忽然见那草以肉眼看见的速度枯萎下去,顿时目瞪口呆,“国师……” 楚离轻笑,“皇上再看。”她趁着那草生命力未全泯灭之际,将草从拓跋焘手中接过来。并暗中驱散皇帝之力,以自身之灵润扬那草,顿时,鲜草重现。楚离道,“这便是微臣所说,略窥门径,更进一步。” 拓跋焘久久不语。实则心中极为震动。他本以为楚离只是个傀儡,是颗棋子,利用完就可以狡兔死走狗烹。可而今,他却要重新思量这盘棋。 楚离感受得到他心中所想,可并不多说,只作无知,“皇上,长生可得。只是所需费时,微臣一人力薄,崔司徒素来本领高,微臣恳请陛下,让崔司徒协助微臣。” 拓跋焘沉默半晌,终究是抵不过心中渴望,缓声道,“就依爱卿所言。” 恰此时,门外内侍来报,“陛下,吴王求见。” “何事?”拓跋焘不悦。他如今棋盘已有乱象,哪还有心思再管别的。 内侍答,“回陛下,吴王前日请求赐婚的那女子失踪了,吴王急来告假。” “不许。”拓跋焘怒道,“马上就到皇太孙满月之喜,谁都不许离开!” ☆、第58章 皇帝怒而甩袖去。 楚离恭谨地送他离开,彻底看不见人影时,才撇了撇嘴。长生?呵呵,要是长生这么容易,这世上就不会有死人了。她要的,不过就是让皇帝迷信她。 既然拓跋焘摆出架势来,向天下人宣告宠信国师,那不如坐实此名,让皇帝真正宠信她。 她不仅勘破了这张网,更精准地抓住了这张望的源头——皇帝。要解决,就要从源头这儿解决。上谷公主欺她骗她利用她,细细想来,当初在朝堂上帮自己说话的崔浩只怕也难逃干系。这张网,以皇帝为中心,上谷公主做前锋,崔浩做谋士,三个顶尖人物将楚离推到了天下人面前,成为众矢之的。 想通一个点,连接一下,整个布局就都呼之欲出了。崔浩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宠臣,又专攻于长生一道,不可能丝毫不知情。一个计划出来,绝不是皇帝一人之力。更何况,寇天师还是他师父。 欲害她者,她焉有放过之理。这盘棋,从现在开始,重新来下。 楚离很庆幸,她第一步夺得皇帝信赖做对了。因为,果然她成了上谷公主的替罪羔羊。 上谷公主烧了那封信,带李棠回京,告诉皇帝李棠要找的人是国师。李棠没有上谷公主那么多心机,她只知道公主不会帮父亲,又素来听闻国师大人深受宠信,所以皇帝派人探话时,她自动略过了上谷公主,只说去找国师求签。 原本寇天师在任时,世家小姐有这习惯,预约寇天师求问姻缘诸事。寇天师虽然平日极为繁忙,但他平易近人没有架子,所以有人来求,他若能抽出空来,也就接待了。寇天师是个有悲悯之心的高人。 拓跋焘听罢事情来由,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上谷公主,“上谷,你是朕的女儿,是大魏的公主。朕相信,你做事总有分寸。” 上谷公主不卑不亢,“儿臣自当为大魏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可掌心里已经渗出细细的汗来。 内侍问,“皇上,国师要不要抓来审问?” 拓跋焘迟疑了下,“国师现在何处?” “据说在崔府。” “崔府……” 楚离确实要去找崔浩。她要如法炮制皇帝对她的策略,来应对崔浩。当今天下,威信极高的人不是国师楚离,而是司徒崔浩。皇帝本来也就对崔浩极为信任,天下皆知。可而今,皇帝却想让天下人以为自己被楚离迷惑,那楚离要摆脱这恶名,她想到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移花接木。她要与崔浩交好,她要让天下人以为,她迷信崔浩。如此一来,皇帝迷信她,她却对崔浩言听计从,那绕一个圈子回来,百姓会看到,原来国师也不过是个傀儡。 崔浩想利用她,她为什么不可以利用崔浩?何况现在,崔浩有求于她。 高平公一案,她不仅要插手,还要救人。正因为这件案子太棘手,没人敢碰,没人敢为高平公说情。所以她才要像个无脑蠢货一样,冒死进谏救高平公。可是,但凡有个眼力见的人,都会觉察出其中蹊跷。国师跟高平公无亲无故,甚至当初还在初次应召入朝时,就和高平公吵了起来。如今反倒拼死就他,这是什么缘故? 最大的可能就是,国师背后有人指使,那么这个背后的人,会是谁呢? 楚离眸子里闪过精光,是谁,除了高平公的姻亲崔司徒之外,还能是谁呢? 到现在为止,没有人发现楚离的变化。没有知道,她的心脏已经少了一半。没有人知道,她已经不是原先那个固执的傻白甜了。这正好便于她行事。她也不打算让人发现端倪,做回以前的模样并没有太大难度。 “司徒大人,”楚离道,“别来无恙。” 崔司徒不疑有他,忙道,“国师远来,蓬荜生辉。” 楚离笑笑,“司徒大人哪里话。”她说,“我一直住在寇天师府上,无意中倒发现了一件巧事。” “哦?” “寇天师手札中记载的仙师成公兴竟然与我师父重名。” 崔浩大吃一惊,“竟有此事?”他神色有异,“如此一来……国师你岂不是我师叔?” 楚离笑吟吟道,“如果寇天师的师父确实与我相同,那我便该称寇天师一声师兄了。” “可是,据师父说,仙师早已羽化成仙,若到而今,只怕要上百高龄了。” “既然是仙,自然生命不在话下。”楚离道,“我师父确实这十多年来不曾有过变化。我当初见到他的时候,与而今模样并无不同。” 崔浩面色惶惶,“如此说来,这当是真事?” “兴许。”楚离笑道,“这样算来,我可算你师叔了。司徒大人!”不仅同朝为官,还是同门,更重要的是,楚离辈分还生生高了崔浩一辈,如果崔浩害了她,那就等于残害同门,欺师灭祖。这在当朝可是大罪,为当世不容。 楚离本来只是想查寇天师是不是真的失踪了,谁料竟让她翻出这等奇事来。寇天师手札记载,仙师成公兴,学通儒道,尤精算学。遍游名山,采药修仙,曾在嵩山为当时尚是年轻道士的寇谦之当佣工,一次指点寇谦之用《周髀算经》演算七曜,寇谦之大奇,欲拜其为师,成公兴坚决不允,反倒让寇谦之收他为弟子,寇谦之莫名其妙,就这样成公兴为寇谦之的弟子,师徒俩共同研道,暗相默契。原来,成公兴是一位仙人的弟子,因火烧仙宫,师傅罚他到民间,劳役七年。成公兴以授道来赎罪,七年期满,就返回仙宫去了。 虽然如此,但寇谦之明白,成公兴不过是为赎罪才要拜自己为师,实则自己乃他弟子,故而常尊为仙师。 楚离看到的时候瞠目结舌,但是回想一下她师父这十多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样子,又回想了下师父教授她的东西,甚至包括那本强行让她记住的混沌之术,都显出这两个人确实是同一个人。楚离大喜过望,没想到又掌握了一个有力筹码。 崔浩一时面如土色。时人重师门,崔浩即便是天纵奇才,但师门却不敢违逆。这名不见经传的楚国师突然变成了他的师叔,连崔浩都要重新考量这盘棋该怎么下了。 楚离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多停留,只道,“我改日再来拜访。”遂辞去。 她不过两三天功夫,就搅乱了龙头和主力,现在还有一个上谷公主待解决。可惜,楚离偏偏对上谷公主所知不多。 眼见着黄太孙满月还差两三日就要到了,皇帝大喜,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不仅如此,就连南朝宋也差人前来庆贺,为的是两国邦交永固。但来的人却并非一般使臣,而是当朝太子刘劭。更让人惊讶地是,太子刘劭不仅自己前来,还携了家眷——新聘的太子妃赫连氏前来恭贺。 刘宋太子和太子妃本该住在使馆,但是太子刘劭说,听闻贵国新任小国师有奇能,想要住在国师府,以便向国师请教。 楚离也没在意,国师府那么大,既然南朝太子和太子妃要住,那就住好了。她令人收拾好上房,特来迎接。 送太子和太子妃前来的,正是吴王和上谷公主。 楚离向几位行礼,“上房已经准备妥当,太子和太子妃请随我来。”她不经意地一抬头,却发现吴王眼眸阴沉,脸色也十分不善。上谷公主却一直紧张地望着她,让楚离大感不解。还一直朝她使眼色,似是控制不住的目光落到太子妃脸上。 楚离皱眉,不由顺着上谷公主的视线也朝那太子妃望去。可是那太子妃脸上蒙着白纱,一言不发的跟在太子刘劭身边,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当她目光转到刘劭脸上时,却是一怔——正是很久以前在上洛郡山路上遇到的那个青年。这也没什么稀奇,她本来就知道刘宋的太子长什么样。只是上谷公主看见她望向了太子和太子妃,面上紧张之色藏都藏不住,甚至一个箭步冲到楚离面前,低声道,“国师,太子和太子妃的房间在哪儿?” “就在前面。”楚离好笑不已地看一眼上谷公主,越发不明所以了。 却忽然觉察到背后有一道目光,楚离迟疑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太子刘劭目光咄咄。还有他身边的太子妃,目光与楚离一触即离。 尽管如此,尽管只是短短一瞬,却让楚离脑子一轰,停住了脚步—— 那个太子妃……的眼神……好像撞到了楚离的哪根弦,让她嗡的一下头脑一片空白。 “啊!”楚离闷哼一声,突然一阵头晕目眩,上谷公主连忙扶住她,“国师!” ☆、第59章 “你还好吗?”上谷公主担心不已。 楚离揉了揉额角,望着满脸担心的上谷公主,心底莫名掠过一阵森寒。皇族之人,上谷公主,真是可怕。这个女人和自己待在一起时,身上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对她的担心和情谊,可背后做的却是另一套。甚至现在,楚离看着她焦急之色,也是遍体生寒。上谷公主一边将她推入死路,把李棠的事情全都推在她身上,另一边却还能对她如此关切,看起来还丝毫不做假。 真可怕,真可怕。 楚离心生谨慎,顿时觉得自己不能小看当今皇帝拓跋焘。连区区一个上谷公主都看不透,更何况坐拥万里山河的皇帝!人心难测。她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于是勉强一笑,“无碍,大概是没睡好。” 目光再去看那太子妃时,已经接触不到太子妃的眼神了。 楚离心中怪异,已经引着太子和太子妃到了上房。 吴王和上谷公主也就告辞而去。楚离看着吴王那不善的阴郁神色,心想大概是因为心爱的女子不见了,可身为皇族,吴王又不能立刻抽身离开,也许是因为这个郁郁? 她先送走了吴王和上谷公主,又特地到太子和太子妃房中,“太子和太子妃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人来找,切勿客气。” 南朝太子不咸不淡的应了声。楚离余光扫向那太子妃,却见她端坐房中,连个眼角都没看过来。楚离心想,这个太子妃恐怕不好伺候。 她告辞而去。待房门彻底关上,确定周围再无旁人时,刘劭才恭恭敬敬地朝太子妃拱手,“太傅。” 太子妃赫连氏正是石霂。她想着楚离刚刚竟丝毫没认出她来,就觉得心底好像被楚离神情戳出了一个无法填补的窟窿,那里直灌冷风,让她几乎有些不能呼吸。 她神游天外,直到刘劭又喊了一声,“太傅?” 石霂这才回神,“哦,以防万一,你还是叫我太子妃吧。” “好。”刘劭眼底划过一抹喜悦,有些压不住激动地低声喊了句,“爱妃。” 石霂一激灵,被他的称呼刺激得浑身起疙瘩。但似乎又无可反驳,毕竟这个身份是她自己要的。她怔了怔,也没应。 太子刘劭也不敢对她无礼,只道,“爱妃,舟车劳顿,你好好休息。” 石霂淡淡应下,刘劭见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就有些讪讪的,“本宫先出去一会儿。” 石霂也不留他。 自从那日楚离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她虽然嘴上答应了交换条件,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真要嫁给素未谋面的男子就焦虑不安。但令她意外地是,墨庄巨子竟不是为自己向石霂求娶,巨子说,“修行各有天道,男女和合术虽有先辈之术留下,但修行绝非靠这等功夫。” 原来吴王拓跋余曾经无意中救过巨子一命,墨庄知恩图报,便欠了吴王一个天大的人情。大魏世族,信佛崇道之风盛行,故而皇族中不乏专心修炼以求成仙之人。可这些人与真正的修行人不同在于,他们急于求成而且广罗天下异士,恨不能一步登天。这其中尤以不显山露水的吴王汲汲于此。巨子曾向他许下一个承诺,为报答救命之恩,可倾尽全力为吴王做一件事。不管是上刀山下油锅,还是倾家荡产,只要吴王提出来,巨子他都竭尽全力。不料吴王野心勃勃,沉迷于得道成仙,却又不走正道。府上异士便告诉他合欢之术,可速成。然而须得找到那天下第一名器,才能大成。吴王就把这个要求提给了墨庄人,因此墨庄虽然觉得此事过于邪路子,但吴王执意他们便只好依约行事,遍寻天下女子。很快,就找到了石霂。 只是巨子不想强人所难,因此也没有告诉吴王已经找到了这样的女子,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默默为石霂续命养身。直到楚离出事,石霂迫于无奈应了下来,巨子才将此事全盘告知。 石霂本来觉得,墨庄巨子修为深不可测,自己这一答应下来,只怕再难反悔。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谁料原来墨庄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石霂心中一动,便暗自欣喜。她果然被送到了吴王府。 至此,墨庄欠吴王的情就两清了。 可巫溪却对石霂深感歉然。她与石霂来往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这个姑娘心里只有小师妹楚离。如今为了墨庄还恩,却要牺牲石霂,巫溪自觉有愧。便允诺石霂,但凡在吴王府受到委屈,尽管找她。 石霂正巧缺一个为她做事的人,见巫溪情真意切,也心中感动。她目送楚离离开,才在巫溪陪同下去了吴王府。可在府上待了不过几日,待吴王离家远赴平城之际,她便开始了动作。 石霂没料到,原本是为楚离找的后路,如今竟成了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除了她的身世、方外高人弟子之外,她还有一个身份——南朝太傅。 可这些都不足以让吴王打消对她的念想,该怎样才能彻底掐灭吴王的希望呢?石霂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办法——她如果做了南朝太子妃,那吴王断不敢再轻举妄动。她便趁着吴王离家赴京之际,在巫溪的帮助下逃离吴王府邸,奔赴南朝刘宋。 太子的女人,岂是轻易动得的?何况,北魏与刘宋势均力敌,两国现在有邦交,吴王要是动了刘宋的太子妃,如此奇耻大辱,只怕得引起两国动乱。他自然晓得其中利害,所以在石霂化名赫连氏以太子妃的身份和南朝太子刘劭一起出现在大殿上时,吴王脸都绿了。 他生生吃了个哑巴亏,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相比吴王,石霂作为南朝太子的太傅,对刘劭的控制就要强太多。且不说她对宋帝有救命之恩,便是如今宋帝也不敢对她有微词。毕竟宋帝的身子是强行续命,不比过往强壮,但神医只有石霂一个,所以无论宋帝还是太子都对石霂礼遇有加。原本宋帝就有意将石霂收归己用,毕竟北朝大魏人才辈出,先是一个寇天师,又有一个闻名天下的崔浩,这一年多以来还又冒出来一个远近闻名的小国师。可南朝这方面的人才却极为贫乏,远不及北朝的声名远播。故而见到石霂,宋帝才多番挽留许以太傅之职,本想留石霂长驻庙堂,可石霂无心于此,宋帝也无可奈何。如今太子提出想立石太傅为太子妃,宋帝大喜,却又怕石霂不同意,谁料石霂欣然应允。于是她顺理成章地做了太子刘劭的太子妃,只不过有名无实,虽然已明媒聘下,却还没有正式册封。 石霂放心不下楚离,正巧北朝皇太孙满月之喜,宋帝理当派使节前去略表心意。石霂趁此机会提出与太子一同前往,正好探一下北朝深浅。宋帝焉有不允之理!还心生感慨,觉得是天佑南朝,所以才派了石霂下凡,来助南朝繁盛。嘱托太子凡事要多听太子妃的意见,不可鲁莽。 石霂掌握了主动权。一来,有个身份掩饰,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看楚离;二来,也等于正式像吴王宣告自己的身份,打消他的邪念。简直两全其美。可她千算万算,却漏算了太子刘劭对她的感情。刘劭是当真对她动心了。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秉性又并不够善良,还极为霸道,被这样一个男子喜欢上,石霂还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埋下了祸根。 ☆、第60章 楚离安顿好南朝太子夫妇,就又一头扎进了丹房。她要为皇帝拓跋焘炼出一味丹药来,让皇帝对她更加信任。想她在上洛郡那么多年,别的事儿没做,天天就炼丹了,因此对炼制各种药丹十分在行。谁会料到,原本她厌恶至极的事情如今竟然成了她最大的帮手。 炼起丹药来最容易废寝忘食,午饭时要不是下人来报,她几乎要忘记府上还有两个客人了。楚离收拾好东西出去,管家说,“那个太子一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太子妃呢?” “倒是还在。”管家道,“也许南朝女子和北朝不同,太子妃几乎没出房间。” 楚离顿住脚步,“没出房间?” “是呀。” “唉,是我考虑不周。”楚离心想,自己本该尽地主之谊,如今让人家太子妃一个孤零零地留在房间,人生地不熟的,太失礼了。于是道,“让厨房按照使节的规制做好饭菜,我先去看看那太子妃。” 吩咐完管家,楚离踱步朝太子妃房间走去。刚到院子里正要去敲门,就看见一旁开着窗户,那太子妃立在窗前望着她。楚离怔了下,连忙道,“太子妃可还安好?” 听她一口一声太子妃,心里着实不是滋味。石霂暗自叹气,点了点头。 “是我考虑不周,怠慢了贵客。”楚离笑着作揖,“还望太子和太子妃不要介意。” “你确实慢待了我。”石霂的声音淡淡响起,楚离一惊,心想我只不过客气一下,这人怎么这么直白。不过也确实是自己没做好,便歉然道,“在下给太子妃赔罪。” 石霂眼睛望着她,“你打算怎么赔?” “这……”楚离觉得这个太子妃简直是故意为难她,只好道,“不知太子妃想让在下怎么赔?” 她们隔着一堵墙,站在窗户内外,一番话下来,石霂黯然神伤,楚离忐忑不已。 “吱嘎”一声,石霂推门出来,站在楚离面前,“陪我逛逛这国都吧。” 楚离松了口气,原以为她会提什么要求,谁料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事。她笑道,“应当的,应当的。”又道,“不过快要午饭时间了,不如吃完饭再去?” 石霂“嗯”了声。 楚离自觉平日里没当真怕过什么人,可面对这个太子妃,一会儿工夫就被压了下去,让她莫名其妙地就低了一头,让楚离不解又唏嘘。 午饭时,石霂见满桌佳肴,典型的官宴,心中失落更甚。她跟楚离一样多半食素,而桌上一大半都是荤菜。难道楚离真的一点都认不出她吗?难道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了吗?石霂心里一抽,拿着筷子的手就抖了下。 楚离没怎么吃,只是随便吃下两口素菜。这会儿看见太子妃也没怎么动筷,也只是夹了几道素菜,她心中一动,“太子妃莫非食素?” 石霂放下筷子,看她一眼,“正是。” “这……”楚离出了一头冷汗,“抱歉抱歉,是我没考虑到。”她道,“我让人重做。” “不必了。”石霂道,“国师带我出去吃吧。” 楚离心想,这样也好,不然又要浪费粮食。她将饭菜赏给下人,自己带了石霂出去。 一路陪在她身边,楚离话也不多,只是默默陪着她看。毕竟是国都,繁华之地别处不能比。但是繁华也意味着面积广人口多,所以楚离不敢掉以轻心,唯恐这个太子妃出了什么岔子,便一直有点紧张地环顾四周。 刚穿过人群,百姓越发多了些。可石霂打扮与众不同,便是脸上那层面纱也已经让人侧目了。更何况见不到她面颊上拿刀伤疤,只露出一双美目,又兼之她身材窈窕,气质超群,便惹得平城男子都目光流连,追随着她的脚步,就连女子也不由多看她几眼。楚离压力很大。 而且国都的人似乎都认得楚离,望向石霂时目光里竟然流露出怜惜之色,似乎有楚离在身边是暴殄天物似的。楚离五感敏锐,自然感觉得到百姓对她的敌意,半晌忍不住一声轻叹。 石霂顿住,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 “啊?”楚离没想到太子妃突然跟她说话,忙道,“没,没怎么。” 石霂皱眉,“让你陪我出来,你不愿意?” 楚离连忙道,“太子妃哪里话!在下本来也应尽地主之谊——” “楚离……”话没说完就被石霂打断了,就听她声音轻幽,“楚离,你牵着我。”她朝楚离伸出手。 楚离心里一咯噔,吃惊地望着石霂。这上下等级有别,楚离虽然不在乎,但是而今身在其位不敢不顾忌。可她看着石霂似乎赌气一样固执地朝她伸出手,声音软软的似是哀求一般,眼神里还漫着忧伤,楚离没来由地心中猛一抽痛,痛得她微微弓了腰。 “离儿!”石霂大急,连忙扶住她。 楚离手心正好握住了她的手,却疑惑地望她,“太子妃叫我什么?” 太子妃。又是太子妃。石霂扭过头去,“国师。” 神情极为冷淡,可手上却没舍得松开。 楚离狐疑地看她一眼,觉得兴许是自己听错了。她手心里还有些紧张,太子妃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她也不敢松手,但到底有些僵硬。 石霂如何觉察不出这僵硬。她垂眸掩下那一闪而过的痛意,就听楚离道,“太子妃,我们去这家酒楼吧。听说这家素菜做的很好。” “好。”石霂应下,忽然道,“如今你我二人在外面,便不要再称我太子妃了。我复姓赫连,单名一个霂字。” “赫连霂?”楚离小心地念了这名字,又道,“那赫连姑娘,请。” 石霂脸色不好,“赫连姑娘不好听。” “啊?”楚离想了想,试探地说,“那……霂姑娘?” 石霂扭过脸去,“也不好听。”顿了顿道,“你比我小,如今在外面你就称我一声姐姐吧。” “姐姐?”楚离嘴角一抽,“我师姐还没找到呢,这又冒出来一个姐姐。” 石霂听到她的嘀咕,眸中一喜,却淡然道,“你师姐怎么了?” 楚离没想到她听见了,一时讪讪的,怪自己不该瞎嘀咕,就道,“师姐她失踪有些日子了,一直没找到。” “你担心吗?” 楚离道,“稍微有点。不过担心也没用。” 石霂就不说话了。一会儿她们进了房间,让小二上菜。楚离可不敢带着她在大厅里吃,便要了个房间。 忽然又听到石霂问,“你师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离动作一顿,“师姐?” “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楚离怔怔的,眼中一片茫然,“我……我不知道。”苦笑一声,望向窗外,“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她好像在雾里,朦朦胧胧,我怎么都看不清楚。越想看她离得越远,可是……我明明觉得自己应该很了解她……” 她坐在凳子上,眉头紧锁。忽然面前多了道人影,抬头去看,却是太子妃站到了她面前。 石霂伸手抚摸她的头顶,轻轻抱住了她,“离儿。” ☆、第615171章 楚离身子一抖,她吓了一跳。而且这次可没有听错,太子妃确实喊她离儿。楚离没有动,“太子妃……” 她呢喃着,便见眼前人松开了手,“不许这么叫我。” 楚离没说话,紧紧地盯着人家。便见赫连霂缓缓蹲在她身前,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吗?” 这情形真是很不对劲。楚离不敢开口,指尖却已经落在了眼前这人脸颊上。 赫连霂望着楚离,“我叫赫连霂,记住这个名字。”便握着楚离的手放到面纱上,“记住这张脸。下次,你不要忘了。” 楚离还没回过神来,自己就被赫连霂握着手揭开了她的面纱。 面纱落地,露出的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楚离脑子乱成一团,“师姐?” 赫连霂就笑了起来,“你也不是完全忘了我。” “师姐!”楚离站了起来,“你真是我师姐?” 赫连霂神情温柔,“是啊,离儿。” “师姐,终于找到你了!”楚离赶紧拉她起来,“原来你做了太子妃啊。” 赫连霂笑容一顿,“我做了太子妃,你觉得怎么样?” “你喜欢就好啊。”楚离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觉得自己终于看清了雾里的人影,心头一阵畅快。 赫连霂侧过脸去,“我要是不喜欢呢?” 楚离眨眨眼,“不喜欢?那……”楚离皱眉,“那就不要做好了。而且我看那太子眉间戾气极重,只怕你跟他在一起会受委屈。” “离儿……”赫连霂有些哽咽,站着不动,却说,“你抱抱我。”像是撒娇的小女儿一样。 楚离有些心疼,便轻轻抱她一下,“不要难过。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想办法让你不做太子妃。” 赫连霂当然不是为了这个。可是楚离好歹还会关心她,赫连霂原本冷掉的心又开始暖了起来。只是,楚离的眼神再也不复以往痴缠。甚至,连最初没有对她动心时的眼神也没有了。现在楚离看她带着疏离和礼貌,和善又拘谨。 但是,都没关系。赫连霂暗自握紧了手心,楚离还是会关心她,还是不会排斥她。那她就有信心,把楚离失去的情和心都重新找回来。 翌日就是皇太孙的满月宴。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6节 楚离天未亮时就起来了,问了管家南朝太子和太子妃有没有起床,管家答,“还没有。” “时候不早了。”楚离想了想,又问,“南朝太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管家道,“昨晚戌时一刻。” “这么晚。”楚离望向他们的房间,心里莫名涌起了躁郁,太子妃和太子在一个房间,必然是同榻而眠吧……楚离不觉皱紧眉头,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去请他们起床。” “是。” 管家领命而去,楚离脑子里空空的,一直望着那个方向。直到看见南朝太子从房间出来了,她才起身朝房间走去。 “不知太子妃可有什么吩咐?”她十分有礼地敲了敲门,便看见赫连霂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 赫连霂抬头看她,“离儿。”唇角就露出了笑意,“有。你来。” 楚离走到她身边,赫连霂取出一根白玉簪子,“你帮我戴上。” 那白玉簪真面熟。楚离拿着看了一会儿,“这个……” “是你送的。”赫连霂望着镜子里的她,“我很喜欢。” 楚离站在她身后,“喜欢就好。”不觉拿起那把羊角梳,也是面熟。 “你和我一人一个,你亲手做的。”赫连霂目光缱绻,“记得吗?” 楚离心头一抽,怔然道,“记得……” 赫连霂身子往后靠了靠,依在楚离身前,“离儿,你帮我画眉吧。” 楚离指尖一抖,赫连霂看她神情,心底越发温柔了些。她的离儿并没有完全忘记她,还是会被自己牵动情绪。多好。赫连霂闭上了眼睛,握住楚离的手。 楚离魔怔了下。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躁动,好像要冲破束缚似的,让她心绪不宁。她低头望着靠在自己身上的石霂,“师姐……” “嗯?” “我……我给你梳头吧。” 赫连霂轻轻一声叹息,便离开了楚离身体。这片刻温柔竟如此短暂,她想和楚离距离近一些,如今也这么不容易。 “好。”赫连霂轻声应下。楚离在她身后,一下一下动作轻柔地给她梳理乌发,那柔滑的青丝穿过楚离指尖,楚离却猛地一震。这种感觉……太让人心悸了。楚离记得这种感受,手指在她秀发里穿梭,不止如此,还有别的……别的什么呢?楚离记不起来了。 她又给赫连霂画眉。面前的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楚离只觉得指尖控制不住的抖。她轻声道,“师姐,你闭上眼睛吧。” 赫连霂笑笑,“你怕我看你?”话是这么说着,却还是顺从地闭上双目。 楚离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她右手拿着画笔,左手轻柔地贴在赫连霂脸上,望着眼前这人竟不由得痴了。 细落疑含雾,斜飞觉带风。湿槐仍足绿,沾桃更上红。当真和梦里那看不清的人影如此相像,原来这人芙蓉如面柳如眉,一点红晕染桃花。楚离不觉抚摸上她脸颊上那道疤痕,“疼吗?” 那已经是经年的痕迹,如今却依然显出狰狞之态。便似那冬日的寒霜落在红梅上,沧桑而又烈然。 赫连霂弯了唇角,“不疼。” 楚离怔怔的,给她梳头画眉,最后插上了那根白玉簪。 赫连霂自己带上了面纱,楚离道,“你很好看,为什么要带面纱呢?”音落就想到她脸上的疤痕,又道,“那疤也好看。” 赫连霂笑出声来,“离儿真会说话。”就朝楚离眨眨眼,拉着她的手道,“多谢离儿为我梳妆。” 她们距离太近了。不知是不是赫连霂有意,楚离只觉得自己与她呼吸相间,似乎稍微动一动,就要吻上她了。楚离心脏处发疼,一直在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似的。她连忙后退一步,“师姐,时辰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只怕宫里要来人宣旨,我先去厨房看看。” 她夺门而出,却在转身时扫了一眼那床榻,太子和她真的是……同床共枕吗? 楚离垂眸,逃似的快步离去。房间里只剩下赫连霂一个,望着她逃窜的背影,幽幽一声叹。便无力似的坐倒下来,失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难道……一切都只能重新来过了吗? 她又是一声叹,闭上眼睛,掩去所有情绪。 ☆、第62章 赫连霂仍然带着面纱,和南朝太子刘宋坐在一处。首座自然是皇帝,右侧坐着皇后,左侧坐着太子拓跋晃。 楚离坐在左边第三位,她后面竟然是崔浩。右侧第三是乐安王,之后是上谷公主。余下的拓跋赞和拓跋余也分别坐在一左一右。 可是还没等宴会开始,皇后就咳嗽起来,似是身子不适,面色极为苍白。拓跋焘忙令御医前来看诊,说是皇后体弱,不宜劳累。拓跋焘就令人将皇后送回了寝宫。 皇帝道,“南朝太子携太子妃前来贺喜,朕实在高兴。共饮此杯!”皇帝一举杯,大家谁敢不照做?第一杯酒竟然不是敬拓跋晃和他儿子,而是敬了南朝赶来的太子和太子妃,这算是给足了南朝面子了。 这是喜庆之宴,一场宴会快结束时,楚离看见上谷公主一直在给自己使眼色。她不明所以。 太子拓跋晃说,“南安隐王也千里迢迢赶来为皇太孙庆生,本宫十分高兴,共饮此杯。” 说话时,眼神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楚离。 楚离一惊,吴王竟然是南安隐王?她可没忘记这个名讳。当初她第一次从平城离开时遇到的那些杀手,不就是声称是南安隐王的人吗?楚离不由得目光锁在了吴王拓跋余身上。 皇帝笑道,“吴王还有这个别称,有趣。等你成亲之日,朕就赐你这个新封号,如何?” 吴王连忙跪谢,“多谢父皇!”他吴王的封号也才得来不久,没曾想不过太子一句玩笑,竟又为他换了个封号。可见太子权势多诱人。 宴会毕,刘劭带着赫连霂先行告辞,楚离却被上谷公主叫住了。 “公主?” 上谷公主道,“你跟我来。”带她到了僻静处,“国师,石姐姐的事情,你……” “石……石霂,”楚离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师姐原来是叫石霂的,可现在该做赫连霂。” 上谷公主沉了声音,“不管怎样,国师,请你不要冲动。” “冲动?”楚离挑眉,“为何?” 上谷公主打量她神色,咬牙道,“虽然你和石姐姐两情相悦,但现在她既然做了南朝太子妃,国师,还望你权衡利弊不要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情来。” 楚离听着,觉得奇怪。但她又不知道上谷公主在说什么,只好装作听懂的样子顺着拓跋迪的话说,“做了又怎样?” 上谷公主倒抽一口冷气,“国师,如今南朝太子在我北魏境内,若是他和太子妃在此出现任何差池,只怕要引起两国战乱。况且,大魏现在正与北凉交战,无暇南顾,国师请为天下黎民百姓着想,不要轻举妄动。” 楚离越发觉得不对劲。上谷公主竟然说两情相悦!她和师姐怎么会两情相悦?楚离胡乱应下,“我自有考量。” 于是心里更加乱了些。信步走到一处隐蔽处,不知这是哪里,楚离停了下来。她需要冷静冷静,理清这些关系。 上谷公主在她离去之后,心事重重。都没听到身后左昭仪的声音,“迪儿。” “姨娘!”上谷公主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来的?” 左昭仪道,“来了有一会儿。”她看着上谷公主,“你把高平公的案子推给了那小国师,虽然救了我,但……只怕北凉危矣。” “姨娘,北凉必灭。”上谷公主声音冷然,“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 左昭仪叹气,“你既然将小国师当做棋子,又何苦为她殚精竭虑?” 上谷公主一怔,“姨娘不要胡思乱想。” “迪儿,你瞒不过我。”左昭仪道,“如今我虽然没有被打入冷宫,但我宫殿处也已经与冷宫无异了。人情冷暖看多了,竟然也看懂了你。”她幽幽道,“你之所以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小国师身上,是因为你确信皇上不会动她。她并不会因此事受到任何处罚。” 上谷公主面色冷淡,“这样不好吗?她没事,你也没事。大家都没事。” “可是李大人会死。” “左昭仪!”上谷公主拔高了音量,“弃车保帅,你不懂吗?”她深深看了一眼左昭仪,意味深长地道,“我不会让国师出事的。左昭仪,我可保你,自然就可以保她。” 左昭仪一震,“可北凉就这样亡国了……”她泪泪满面,“我的国人,我的家人,就这样死了……” “战争不可能没有牺牲。”上谷公主说罢,高声道,“左昭仪累了,来人,送她回去休息。” 左昭仪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可上谷公主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左昭仪身子不适,这段日子就不要让她出来受冷风了。”宫女扶着左昭仪离开之后,上谷公主才松开了紧握的双手,颓然下来。 “你未免太天真了。”她喃喃道,左昭仪眷恋故土之情可以理解,但是,如今身在魏宫,便该是魏人。不然依着她父皇的心性,只怕左昭仪也性命难保。而她上谷公主,又岂是真的能瞒住皇帝耳目?上次皇帝说的那句话,她可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一直以来,她体恤左昭仪的心情放任左昭仪,可而今,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便是她自己只怕也时时刻刻都在皇帝耳目控制之下,何况左昭仪?为今之计,她不仅不能和左昭仪走太近,甚至不能让左昭仪再有异动,不然只怕自己再难保住她。 至于国师楚离——上谷公主咬紧了牙关,楚离是无辜的。甚至,楚离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可以利用楚离,但绝不许楚离当真出事。现在,她走的每一步,都举步维艰,高平公一案关系太大,任何人牵扯到只怕都要难逃一死。唯有楚离会是例外,因为楚离是她父皇另一个计划的重要棋子,无论如何,至少现在她父皇是绝不会动楚离的。 只是,她希望楚离不要因为石霂,不,赫连霂轻举妄动。不然,引起两国战争,便是她父皇只怕也得弃车保帅,提前弃子。她跟楚离说了那么多,也不知道楚离有没有听进去。 可是她和楚离都不知道,赫连霂和刘劭刚出宫,就被吴王截住了。 ☆、第63章 “太子妃。”吴王目光咄咄,“不知可否让本王一见真容?” 南朝太子刘劭厉声道,“吴王如此无礼,这是你们北魏对我宋皇族的态度吗?” 吴王的眼神却没有离开赫连霂,“太子有所不知,本王府上有一爱妾,私自逃离不知所踪,看着倒与太子妃有几分相似。” “放肆!”刘劭大怒,“吴王府上一个姬妾,如何能与本宫的太子妃相提并论!吴王莫不是有意挑衅?” 拓跋余脸上阴沉之色一闪而过,却道,“本王绝无此意,只是不知道什么人才能成为太子您的爱妃,不过好奇罢了。” 赫连霂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才开口,“我们南朝不比你们大魏,女子轻易不向外人展露样貌,只怕要让吴王失望了。” “果然是你。”吴王眼中欲喷火。可赫连霂就是要让他确认自己,这会儿只当听不见他的话,站在刘劭身后说完就再不发一言。 “这个规矩我是知道的,”说话的竟然是不远处走来的崔浩,三人一见到崔司徒,连忙问好。连吴王也不敢太放肆了。 崔浩像他们施礼,笑道,“南朝民风向来保守,女儿家貌不可外露,下官有所耳闻。”又道,“想必吴王不太了解南朝规矩,冒犯了太子和太子妃,误会误会。” “哼,”刘劭冷笑,“失陪。”就拉住了赫连霂手腕,她挣扎了一下,但眼下情形显然不合适,便和刘劭一起上了轿撵赶回国师府。 掌中皓腕滑腻柔软,刘劭心跳不停,送赫连霂上了马车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却不妨赫连霂眉间微蹙,目光凛冽地望了他一眼。刘劭冷不丁吓了一跳,却不敢对她无礼,只好讪讪退去。 赫连霂揉了揉眉心,心思百转,出神许久。 崔浩目送他们离去,又跟吴王告辞,正要走时,忽然又内侍来宣,“崔司徒,皇后娘娘召见。” “微臣领旨。”崔浩随内侍而去。一众散了宴席的人,也没有在意。毕竟崔司徒一向是皇帝宠臣,又是原国师寇谦之的弟子,经常随皇帝出入内廷,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皓月当空。内侍刚带崔浩进入后廷就止住了步子,“皇后娘娘说,请您自行前去。” 崔浩垂眸,“是。多谢带路。”就塞了一锭银子给那内侍,内侍喜笑颜开地去了,崔浩悄悄吐出一口气,进了后廷却并未去皇后宫殿,而是绕到了宫殿后角的偏僻处,那里有一处凉亭,隐蔽在假山之后。 果然,凉亭里站着的那个娉婷玉立的人,不是皇后娘娘还是谁? 崔司徒眼神柔和下来,走了过去,“参见皇后娘娘。” “坐。”赫连皇后神情淡淡的开了口。按理,崔司徒是不该和皇后娘娘平起平坐的,但是赫连皇后一开口,他就坐在了皇后身边,“身子又不舒服了?” 赫连皇后抿抿唇,“无妨。习惯了。”径自给崔司徒倒了杯酒水,递给他,“你不要冻着了。” “多谢娘娘关心。”崔司徒唇角含笑,接下她的酒盏,“你有心事?” 赫连皇后顿了下,“今日宴请的南朝太子妃姓赫连?” “是呢,”崔浩神情一顿,“可巧和娘娘您一个姓。” 赫连皇后看他一眼,“司徒大人可知她出身?” 崔浩沉默了下,“娘娘是怀疑什么呢?” “呵,”赫连皇后就冷下脸来,“自然是怀疑我大夏是不是尚且有漏网之鱼,没有被司徒大人斩尽杀绝!” 崔浩忙道,“看看,又急了起来。”崔浩握住她的手,“你不能动怒,对你身子不好。” “不牢崔司徒费心。”赫连皇后抽出手来。 崔浩一声叹,“你怪我无妨,但不该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大夏已亡,你又何必念念不忘呢!何况陛下对你恩宠有加,你是六宫之主——” 没等崔浩说完,赫连皇后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走吧。” 崔浩噎住了。半晌才道,“好,我不说就是。” “你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赫连皇后轻声道,“你觉得我嫁给了一个灭我家园戮我族人的男子,他待我好,我便该对他一心一意。崔浩,在你心里,你就是这样看待一个女子的吗?我以为,再没人比你更能了解女子的了。可你,太让我失望了。”她幽幽看了崔浩一眼,“男子做久了,你连女子的心思都不懂了吗?” 崔浩一僵,沉默下来。 见状,赫连皇后冷笑,“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也是帮凶。”她起身要走。 崔浩拉住她的手腕,“不要动怒。” “不干你事。” “娘娘!”崔浩道,“陛下将您的安危交给微臣,微臣便不敢有丝毫懈怠。” 赫连皇后闻言立刻甩开他的手,“陛下……呵,你倒真是个忠臣。” “娘娘,”崔浩固执地又握住她手腕,“请不——” “没有陛下的旨意,你根本不会在意我,对吗?”赫连皇后再一次打断他的话,“司徒大人,夜深了,你走吧。” 崔浩暗自握紧手心,声音有些哑,“微臣是大魏的臣子,就算没有陛下的旨意,也定当对娘娘尽心尽力。” “是吗?”赫连皇后回头看她,“你是大魏的臣子,我是大魏的皇后,你忠于我,对我言听计从,是吗?” 崔浩头皮发紧,“是。” “好,”赫连皇后扫一眼崔浩放在她腕上的手,“抱我。” 崔浩一激灵,顿时声音抖了起来,“皇……皇……” 赫连皇后逼近一步,抚摸她的脸,“我命令你,抱我。”她幽幽道,“就像你第一次在夏宫中见到我时那样,抱我回宫。” “娘娘!”崔浩冷汗直流,跪在了地上。他少年出仕,又加之是女扮男装,所以向来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逾矩。不然何以屹立三朝不倒!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碰都不能碰。他更比旁人有超强的忍耐力和自控力,绝不做危害家族之事。何况,他拜在寇谦之门下,向来以清修为己任。崔大人这一生,不求情爱,只求一展抱负。自从他决定女扮男装出仕那日起,他就放弃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权利。他告诉自己,绝不辜负人世这一遭。他只求两件事,一自然是大展才华,笑傲世人,二则是长命百岁,尽享人世繁华。这两点,他都做到了。崔大人如今已经五十多岁,却容颜不老,行动矫健胜似少年。更是深得皇帝荣宠,誉满天下声名远播。 崔司徒早已经求仁得仁,本以为此生足矣,谁料……那日遇见了夏宫的长公主赫连樱。血洗的夏宫,到处是尸体和断手断脚,他为拓跋焘冲锋陷阵,一路杀将过去,却见夏宫一片火光冲天。那火光里站了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尽管血迹斑斑青丝凌乱,却不掩一身傲骨绝色容颜。那是大夏的长公主赫连樱。手持火把,昂首望着带兵杀进来的崔大人和一干士兵,她眼神绝然,那一身长裙不知是被血色染红,还是被火光映出红色,姿态傲然地望着屠戮她家园和族人的敌人。 崔浩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心脏猛然跳动不受控制的滋味,为那样一个绝然而又烈性的女子。他就要冲进去救人时,忽然听到一旁随后赶来的拓跋焘的声音,“朕要她做朕的皇后,来人,救火!” 崔浩心里一咯噔,在士兵没还没有冲向那火光时,他跳下马奔向那个女子。 赫连樱早已是强弩之末,她不过在强撑着一口气。无论如何,她是大夏皇族,绝不会向敌人低头。可当崔浩过来点了她的穴,强硬地把她抱入怀中冲出火场时,她丝毫没有反抗能力。从此她恨上了崔浩。 皇帝拓跋焘是不会哄女人的,身为天子,他身边有的是女人献媚邀宠,他自己又是个雄才大略不耽于女|色之中的皇帝,因此说服赫连樱的任务就落在了崔浩身上。 皇帝救下的不止赫连樱,还有她的姐妹,她大夏的皇族。只是,没有男人。夏宫的女人,几乎尽数收进了大魏后宫。她想要让所有人像她一样殉国,可惜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当她年幼的妹妹哆嗦着对她说,皇姐,我害怕,当后宫中那些女人都在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想要让长公主为她们求一条生路时,她妥协了。她终于成了大魏的皇后。 而大魏后宫,多的是亡国灭族的女子。皇帝拓跋焘南征北战,平定四海,灭了多少国家,就带回了多少俘虏和女眷。后宫里尽是可怜人。 长公主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相比灭她家国的皇帝,她更恨崔浩。她原本只求一死,可崔浩救了她。她原本已经心如死灰,可崔浩无微不至的关心又让她的心暖了起来。她曾经有很多逗她开心的侍从宫人,可谁都比不上崔浩手段高,那时的崔大人为了博美人一笑,不惜上山下海,更不惜放下身段扮作小丑。她终于有些开心,可崔浩却跟她说,陛下欲封你为后。 这句话比她当初发现崔浩是女人更让她无法接受。然而,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崔大人是鼎鼎有名的大忠臣啊! 赫连皇后冷笑,扫一眼跪在她脚下的崔司徒,“你不是忠臣吗?如今却忤逆本宫的旨意?” 崔浩咬紧牙关,不开口。司徒大人自觉生平未曾有愧,只是单单对着大魏的皇后,她抬不起头来。那是大魏的皇后,不再是当初未曾入主中宫的亡国长公主。她曾偷来的那段时光,已经随着时间远去了。 恼得赫连皇后踢了她一脚,胸口剧烈起伏,不禁身子一晃,就要晕倒。 “娘娘!”崔浩连忙起身抱住她,赫连皇后恨恨看她一眼,“崔浩,我恨你。” 崔浩急得声音变形,“你不要生气,你不能生气。赫连樱……”硬如钢铁的崔大人这会儿竟然红了眼眶,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不要生气……” 赫连皇后见状,轻轻勾住她脖子,伏在她颈上,“我恨你……” 崔浩心头一紧,忍了几忍,才强忍住把她紧紧抱住的冲动。 “真羡慕你家中的妻妾。”赫连皇后轻轻说罢,崔浩顿时回神过来,想要松开她,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不敢还是不舍得松手,只低声道,“对不起……” 崔大人原来娶过一个妻子,后来病逝,他便又续弦再娶。这在大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要是哪个男子为一个女子守节才让人不齿。只是崔大人热衷清修,又素来反对房中术,所以对夫妻之事几乎都不应付。但因为他名气太大,又师从名师,世人皆知他是奇人异士,即便如此也没人诟病。甚至在妻子去世之后,他妻子的娘家为了能和崔家永修世好,还是义无反顾地将小女儿送入崔府成为崔浩的续弦。 一个男人,只要他大节不失,有才有德,功勋累累,谁会在乎他家中妻子如何呢?时人都认为,妻子应当为丈夫当牛做马,任由丈夫驱使。 崔大人既然决定要做个男人,便不能免俗。然而这会儿面对着赫连皇后,便是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并未觉得愧对于自己的两任妻子,相比其他世家,崔大人对妻子爱护有加,甚至不管她们是不是跟人私通,能给的都给了。而他更见多了世家子弟府上姬妾,人老珠黄时便被弃如敝屣,便是死对头高平公,也是府上妻妾成群,妻子早就受到冷遇,得宠的尽是新入府的小妾。 女人啊,便是如此的玩物。崔浩厌恶这个世道,就更庆幸自己扮作了男子。他才华横溢,得意至今,别的都不放在眼里,可就是赫连皇后乱了她的心思。崔大人深深困在了这一劫难上,她的修为早就再无长进了。 心里住了一个人,竟然让崔大人渐渐开始变得衰老。虽然目前还没人看出来,但崔大人自己心里清楚。然而,他却暗自欣喜,欣喜自己可以和她一切慢慢变老。 她们浅浅地相拥着,若即若离。时间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她们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太过安静了,安静到……终于让崔大人嗅到了另一个气息—— 楚离原本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她心里乱糟糟地胡乱走,见这里僻静四下无人,便倚在假山上放空了自己。直到听见了脚步声,和接下来的说话声音…… “娘娘,你先走。”崔浩轻声说罢,眼神示意赫连皇后,却不料赫连皇后皱皱眉,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径自离开了她,朝假山之后走过去。 崔浩吓了一跳,唯恐她出了差池,赶忙跟上去,看清假山后的人时却大吃一惊“国师!” “小国师?”赫连皇后略一停顿,神色中带着怜悯,却道,“可惜了。”言外之意,年纪轻轻就得死了,怎么能不可惜! 崔浩闻言一怔,却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面色阴沉下来,掐住了楚离脖子。 而楚离,虽然修为精进,但因为力魄有失,武力值已经退化为零,这会儿面对曾经征战沙场的崔司徒,毫无反抗之力。 ☆、第64章 人在死亡前一刻会发生什么呢? 楚离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但是她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片段。甚至包括她婴儿时期在娘亲怀中嗷嗷待哺的场景,她自己学会走路的场景到家破人亡被师父收留到山里的场景,自然也包括她第一次看见师姐时候的光景。 崔浩此时别无选择。她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皇后的心思更不能暴露,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赫连皇后,楚离必死。崔浩面无表情,毫不手软。 越来越窒息的时候,楚离终于想起了那些被漏掉的往事——原来这就是上谷公主所说的两情相悦。原来她已经和石霂亲密至此,彼此相融。 她甚至看到了巨子施秘术救自己的场景,楚离猛地睁大了眼睛,竟然看到自己的心脏被那柄刈鹿刀吞噬了一半。 前尘往事从眼前翻涌而过,楚离只剩下一半的心脏这会儿却牵挂上了那个人,“师姐……” 她颈上的红心菩提开始滚烫,楚离下意识地抬手攥紧那菩提,挣扎间竟把坠子拽掉了。 极细微的一声响,坠子掉落在地,滚到赫连皇后脚边。夜色深沉,虽有皓月当空却也难以看清那坠子的模样,赫连皇后犹豫了一下,弯腰捡起了坠子。待看清掌心物什时,浑身一震,“住手!” 崔浩一顿,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下。赫连皇后面色大变,一步上前握住崔浩的手,“放手!” 被她焦急的神色晃了一下,崔浩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楚离。楚离却已经昏过去了。 赫连皇后连忙把她抱在怀中,“国师?小国师?”她叫了几次,楚离毫无醒来的迹象,赫连皇后沉声道,“崔浩,带她回寝宫。” 崔浩眼角扫过赫连皇后手心里的红心菩提,不由得抿了抿唇。她摸了摸自己颈上的坠子,几乎和楚离的一模一样。那是赫连樱在封后之前送给她的。眼下听赫连皇后这么说,她不得不听从皇后的意思,把楚离抱回了皇后寝宫。 楚离醒来时,就看到赫连皇后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她怔了怔,也没有说话。 赫连皇后问,“你多大了?” 楚离还是不说话。 赫连皇后叹一口气,掌心放在她淤青的咽喉处,动作适中地揉着,又问,“你是哪里人?” 在皇后的手再一次伸向自己脖子时,楚离僵了一下。但是很快,她就放松下来。听赫连皇后轻声软语,她怔怔地望着,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石霂。赫连皇后又说,“回答我的问题。” 楚离咬唇,被掐过的嗓子艰难发声,“满二十,原籍相州人。” “你父母是什么人?” “父亲是相州小吏,在母亲离世不久也去了。” 赫连皇后顿了下,亮出了手中的红心菩提,“这是你的?” 楚离点点头。 “你从哪儿得来的?” 楚离警惕地迅速扫皇后一眼,再次抿唇不答。 “听说你有个师姐?” 赫连皇后似是漫不经心的话,却让楚离心里一咯噔。她又开始回忆刚刚脑海中浮现的那许多记忆——师姐,原来她和师姐确是两情相悦。可现在,她却不太有那些感觉,总淡淡的。 又想到了赫连皇后和崔浩。 绝料不到崔浩竟是个女人,本以为崔大人只是男生女相,谁知是假凤虚凰。她扫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崔大人。 “找什么?”赫连皇后面带微笑,“不用怕,崔大人已经回去了。” 楚离张张口,说不出话。虽然动手的是崔大人,但是要杀自己的难道没有赫连皇后吗? 这么多人都要杀自己。以前刚到平城,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就被拓跋皇族骗进了一个九死一生的陷阱。离开时,又莫名受到南安隐王的追杀。她身边的人除了师姐,没有一个不是有所图。便是碎碎——也不过和巫溪一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拆散她和石霂。 而那些百姓,更是愚蠢不堪,上面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早就将楚国师骂的体无完肤了。 她可曾做过什么错事?楚国师一生清清白白,自问仰不愧於天,俯不怍于地,可偏偏是她一步步被人引入死局。 楚离心中生起了强烈的愤怒和恨意,眸子里几乎压不住喷薄而出的戾气。 天下人如此负她,她便负尽天下又如何! 赫连皇后却被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和恨刺中了心头,这种神情何其熟悉!她正待细看时,楚离却闭上了眼睛,攥紧双手全力压下所有情绪。待再睁开眼睛时,她眸中已经是一片淡然。 赫连皇后和崔浩这事儿,必须有个说法,不然她自己撞破了这等天大的秘事,怎么能活着出去?可她不想死,她还有那么多恨和怒没有消解。 但要怎样才能打消赫连皇后和崔浩的疑虑呢?怎样才能让她们相信自己呢? “师姐”两个字在舌尖跳跃,却还是被她吞了回去。她不想把石霂扯进这危局里,那怎么办呢……楚离终于开了口,“坠子是上谷公主送我的。” 赫连皇后眯了眯眼睛,“哦?” “我和上谷公主两情相悦,她便送了这坠子给我,做定情信物。” 赫连皇后深深地看她一眼,半晌,微笑道,“国师累了,今夜就在这里歇下吧。” 看来今晚是回不去了。楚离垂下眸子,“多谢娘娘。” ≈ 赫连霂回到国师府,一直在等楚离回来。可楚离久未归来。她担心不已,“难道出事了?” 直到她忽然心头一悸,觉得心口发烫时才大惊失色,“离儿!” 可她丝毫不知道楚离在哪里,也无处去找。而且现在早已经过了宵禁,城中禁止出入。赫连霂坐立不安,不时张望府门,却仍旧不见有人来。 太子刘劭见她如此,忧心道,“爱妃无须太过担心,那国师毕竟是大魏皇帝钦封,应该没有大碍。” 他现在已经时不时的口上占便宜,总想和赫连霂越发亲近一些。刘劭不是没见过女人,相反,他虽然一直没正式册封太子妃,但却从来不少妾侍。可赫连霂这样的女人,太子却是少见。一个女人,脸上有那么可怕的一道疤痕,几乎是毁容,换成别的女子,只怕要投河自尽了。可赫连霂没有,不仅没有,她甚至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容颜。而且又深谙奇门术数之道,还医术了得,浑身上下透着神秘。这让刘劭如何不心猿意马,欲窥破其面纱之下到底藏了什么。好奇让他对赫连霂愈发关注,而越关注便越觉得这女人让人心动。 赫连霂听得他话,忽然回头道,“太子要有分寸,只有你和我时,该称我为太傅。太子莫非忘记当初和我的约定了?” 刘劭脸色灰败下来,“记得,石太傅。” “太子更要记得,我既然能让人起死回生,自然也能让人生而转死。”她淡淡说罢,又道,“今夜太子宴席未能尽兴,不知是否要为你另备酒菜?” 这是找个借口打发他走啊。先威胁又赶他走,刘劭心中不悦,却也只好道,“太傅说的是。” 便不得不退出房间,让国师府的下人给他找了个房间,备了酒菜,“太子妃不胜酒力,已经安歇。本宫不欲扰她,为本宫另备厢房再去弄些酒菜来。” 下人焉敢不从。 ☆、第65章 上谷公主心事重重地刚回到寝宫,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翌日丑时就睁开了眼睛,披着外衣往外面走了走。 就听到有值夜的内侍小声说话打发时间,“你知道吗,国师被皇后娘娘带进寝宫,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我看,八成是留宿了吧。” “听说国师跟公主一样的嗜好,不会跟皇后……”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 “是是是,不能乱说。” “不过,这国师可真够有本事的,皇上被她迷得言听计从,还拐走了公主,现在竟然能留宿皇后寝宫了!” “要我说,这国师哪里像世外高人,倒像个妖道!” 两人正嚼舌,上谷公主走到他们身后,“国师被皇后留下了?” 内侍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倒头就跪,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本宫问你们话呢!” “是……是……”内侍冷汗涟涟。 上谷公主皱眉沉思,扫了一眼地上二人,对一旁的侍从说,“每人赏他们一杯酒。” 内侍顿时吓得瘫软,这时候的酒可不是好酒,便连连叩首,“公主饶命!” “不要惊醒了其他宫人。”说完转身离去,她身后,那侍从悄无声息地拗断了两个内侍的脖子。 上谷公主回到寝宫,暗自思量,赫连皇后找国师有什么事?竟然还留宿宫中,按例这是违反宫规的。皇后可不是公主,皇后的宫殿除了皇帝,谁也没资格留宿。正想着,上谷公主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赫连——石姐姐为何也改称赫连?难道她和皇后有什么关系?” 寅时一到,上谷公主就急匆匆去给皇后请安。这也是少见,因着皇后身子不好,历来宫中除了在重大节日之外,是不必到皇后宫中点卯的。 上谷公主一到皇后处,就看到楚离正陪皇后下棋,她暗自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先给皇后请安,“母后吉祥。儿臣听说昨晚母后身子不适,特地前来请安,不知道母后现下可好些了?” 赫连皇后微微一笑,“劳公主费心,并无大碍。” 上谷公主这才道,“国师怎么也在此处?” 赫连皇后笑而不语,端听楚离怎么回答,“也是因为昨夜皇后抱恙,以往寇天师为皇后娘娘请过几次脉,如今便召微臣来看看。” 赫连皇后这才道,“让国师费心了。”说罢,看一眼上谷公主,忽然又拿出了那枚坠子赏玩。 楚离心里一咯噔。她昨天之所以明显地瞎扯了一个谎言,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线生机。赫连皇后显然对红心菩提知道什么,所以楚离能断定自己的谎言不会被相信。但是如果赫连皇后想要知道坠子原来的主人是谁,暂时就不会对自己动手。然而现在,赫连皇后明摆着故意在上谷公主面前拿出坠子,让楚离怎么能不心惊肉跳! 果然,上谷公主扫一眼那红心菩提,“这坠子和国师的真像。” “正是国师的,”赫连皇后不动声色地笑笑,扫一眼楚离,又看一眼上谷公主,“怎么,公主见过?” 楚离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曾经告诉过上谷公主这是师姐送的! 上谷公主略作迟疑,看向了楚离,正看见楚离一脸惊惶,脸色煞白。上谷公主城府何其深!只这一眼就瞧出其中必有蹊跷,便笑道,“见过自然是见过。” “国师说,这是公主你送的,当真?”赫连皇后没太多表情地看着上谷公主。 上谷公主一顿,暗想,看来楚离是不想牵扯出赫连霂来,但是她上谷公主又不知道这其中有何因果,岂可鲁莽扯进去?沉吟了下,上谷公主道,“说起来,也不能算是儿臣送的。” 楚离顿时僵住了。 却听上谷公主说,“不过是南下时在街上看见,国师觉得喜欢,身上没带钱,儿臣便替她买了下来。” 赫连皇后道,“难为公主一番心意。这坠子花了多少钱?看着挺漂亮。” “母后有所不知,”上谷公主道,“这民间物件极不值钱,走街串巷的商贩不过讨要了几钱罢了。可见国师是个清廉的,几钱银子都拿不出来,还非得敲诈儿臣。” 楚离终于将一颗心放回了肚里,才接口道,“微臣出身贫贱,向来身上没闲钱,多亏了上谷公主!”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跟真得似的。赫连皇后没出声,半晌才道,“看来公主确实和国师情意深厚。”眼神落在上谷公主身上,上谷公主又是一惊,不知道楚离到底做了什么,怎的突然觉得平日里撒手不管事的闲散皇后,这会儿变得让人深感压力。这句话说得可谓别有深意——和国师的情意?哪个情意?什么情意?难道赫连皇后也听信了那些谣言?然而不管皇后到底指的是什么,上谷公主断没有否认之理。便顺着皇后的话故意模棱两可道,“国师乃大魏国师,才学胸怀皆世之少见,儿臣与国师相交,深觉欢喜。” 赫连皇后点头道,“国师年少有为,是国之栋梁。” 她们闲聊了一会儿,上谷公主忽然道,“国师,住在你府上的南朝太子夫妇,算起来今日也该启程返回了,你不回去送送他们吗?” 楚离一喜,忙道,“正是。微臣正有此意!” 她正要告辞,赫连皇后突然说,“昨夜宴请,本宫因身子不适未能参加,于理不合。既然南朝太子夫妇正该回国,本宫便去送一送,免得日后他们回了南朝却说大魏皇后不知礼数,未曾以礼相待。” 太子和太子妃既然作为使臣前来,那么代表的就是南朝皇帝和皇后。既然如此,理应受到同等待遇。赫连皇后此言毫无纰漏,令楚离和上谷公主都无法反驳。而且大魏皇后决定的事情,那就是懿旨,谁敢反对? “国师和公主先回去吧,本宫稍后就到。”楚离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好不容易盼来了离宫的机会,谁料到竟然要把赫连皇后给招府上去了! 楚离和上谷公主刚刚出了皇后寝宫,就看见宣旨太监步子极快地走来,“公主!呀,国师原来在这儿!” 宣旨太监道,“南朝太子今儿一大早上朝辞别就出了事儿,说是太子妃忽染重病,卧床不起,怕是招了邪祟,正急着找国师呢!” 楚离和上谷公主相视一望,均不知其中虚实,但也不敢懈怠,急急直奔国师府而去。 ☆、第66章 国师府一下炸开了锅。 楚离回来的时候,下人们纷纷道,“太子妃走着走着,一下就晕倒了!” “是啊,还没出门呢!吓坏丫鬟了。” “就又被扶回床上,一直躺着呢!” 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楚离也懒得再细问了,直奔太子妃房间,“师姐?” 赫连霂卧在床榻,脸上仍旧带着面纱。见楚离进来,眸子里闪过一抹亮色,“你回来了!” 她等了一夜,终于把人等回来了。 “师姐,你怎么了?”楚离忽然想起那些被淡忘的记忆,她的师姐原本就身子不好,于是道,“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赫连霂眼神愈发亮了些,“离儿,你……都记得什么?” 不问还好,她这一问,顿时让楚离想起了诸多又是心酸又是羞涩的往事,便觉得不自在起来,歉声道,“师姐,对不起,我原来忘记了许多事,让你受委屈了。” 赫连霂听罢一喜,然而这喜色尚未过去,便觉察出楚离与过去的不同。她这会儿才真真意识到,失去幽精魂魄不完整的楚离,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楚离了。楚国师话虽说的抱歉,也能让人感觉出那愧疚,可唯独就少了些许情意。而相比歉意和愧疚,对赫连霂来说,她真正想要的单单就是那份情。 她颓然下来。怔怔的望着楚离半天苦笑道,“也许,这便是天意吧。”赫连霂抚摸上楚离脸颊,“命里有时终须有,无时强求也枉然。”她花了那么多年才渐渐让楚离接受了情,才让楚离看到她。可不过短短一年,仅仅是一年,她们之间的欢愉和亲昵也就是那么一年,就化为乌有。楚离,又变回了原来的楚离,不,甚至比原来还不如的楚离。一个没了幽精的人,一个无情的人。爱恨仇怨里,独独少了爱,赫连霂感到前所未有的累,也许命中注定楚离不该有情。 然而这念头落时,她心中涌起无限的愤怒。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这一生,什么都不求,不过是想要一个楚离而已,为何命运要如此待她?!赫连霂猛地攥紧了楚离的手,眼神一厉,将楚离抓过来,压倒在身下。 “师姐!”楚离没料到她力气那么大,哪里像是一个重病的人。 “离儿……”赫连霂望着她的眼睛,幽幽地说,“我不甘心……”随即俯身下去,伏在楚离身上亲吻。 楚离一僵,下意识地要推开时,唇上柔软的感觉却提醒她,这是理所应当的。她曾对赫连霂做过这种事,甚至比这更过分的事情,如今赫连霂这番举动也是情理之中,不该反抗。她便静静地躺着没动,眼神茫然。 赫连霂动情地亲吻她,双手渐渐移到楚离腰肢,要解开楚离腰带时,楚离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动唇想说拒绝的话却又实在难于启齿。 她们僵持了下,楚离的眼睛里除了些许怜惜和愧疚外,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肌肤相亲这种事,一个人动情有什么意思呢?赫连霂仿佛被当头泼了盆冷水。她唇角勾起讽刺的笑,却素手一抬,迅雷不及掩耳地扯开了楚离腰带。 楚离心里一咯噔,当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然而没料到的是,赫连霂只是敞开了她的领口,指尖绕着她心口打转,“我曾经住在这里。” 楚离怔怔的看着她。 “可你把我赶出去了。”赫连霂亲吻她心脏位置,“离儿,这不是你所愿。” 楚离终于开了口,“师姐……” “嘘——”赫连霂妩媚一笑,附耳去听楚离心跳,低声问,“你说,是天意不让你爱我,还是我命中注定得不到自己所爱?” 没待楚离回话,赫连霂又说,“可惜呀,你现在不知道什么是爱。”反手扯开了自己衣襟,躺在楚离身边抱住她,“你让我都开始怀疑人间的情爱了。” 楚离眼角瞥见赫连霂半敞的衣领里露出雪白的肌肤,半遮半掩的性感和锁骨,竟让她不自觉紧张地咽了口水。 爱一个人难道不是爱这个人的全部吗?没有主情的幽精,便不再有情爱。爱一个人,也是能说不爱就不爱,这么轻易? 赫连霂疲累之极的闭上了眼睛。 世上有多少人无数次在痛苦中恨不能饮上一杯忘情水,抛却前尘旧缘,抹去一切伤痛,把放出去的心都收回来。可是,有谁做到了吗?无非是慢慢熬。熬到麻木不再痛,熬到走出那个困境,熬到恍然大悟柳暗花明。 哪有人像楚离这样,顷刻之间,恩爱成灰。 楚离就静静地躺在她身边,任由赫连霂抱着自己。她在想,以前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样呢?楚离闭目凝神,观照自身。她虽然修为到了,但也不是对谁都要用修为。做人经常要糊涂一点才快乐。 让楚离叹息又惊恐地是,她果然看到自己那颗跳动的心脏只有一半。半心竟然也可活!楚离指尖抖了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怪胎。 门外下人来报,“国师,南朝太子和上谷公主来了!” 楚离才要动,赫连霂已经松开了她,意思不言而喻。楚离悄悄松了口气,赶紧穿戴整齐。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7节 “太子妃怎么样了?”来的不仅是南朝太子和上谷公主,还有一干御医,以及崔司徒。 楚离道,“想必是旧疾。”便退到一旁,让御医诊脉。 结果御医们看完,脸色一个比一个差。 刘劭大急,“怎么了?” “这……”御医们不禁擦了擦额上冷汗,“太子妃脉象古怪,虽然平稳但极为虚弱,似是不足之症,只怕……” “说!” “太子殿下,太子妃要是好好将养,兴许能熬过今年冬日。” 这话一出,莫说刘劭,便是楚离也是心上一抖。她怔怔的望着赫连霂,正对上赫连霂无波无澜的眸子,似是看淡了生死一般,让楚离心上狠狠一抽。 一旁的刘劭却已经暴怒,“都滚!一派胡言!” 崔浩沉吟半晌,拱手道,“不知可否让下官一诊?” 刘劭脸色阴沉,正要说不用,楚离道,“那再好不过。” “那,”崔浩先是看一眼刘劭,又看向赫连霂,“太子和太子妃的意思呢?” 刘劭不悦,尚未开口,赫连霂已经伸出手腕来,“有劳。” “是。”崔浩上前一步,指尖搭在赫连霂脉搏上时,显见地脸色大变,这情形让房内众人都紧张起来。 “司徒大人,怎么样了?”楚离率先发问,崔浩拧紧眉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赫连霂,却道,“虽体虚,却无性命之忧。” 这和御医截然相反的诊断,让御医们不满,“司徒大人,这话可不敢乱说。” “太子妃此症非常人之症,你们不懂很正常。”崔浩心事重重,懒得与御医们周旋,却暗自攥紧了手心。 ——赫连霂和赫连皇后的病症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赫连霂似乎比皇后更严重。 崔浩又想到了自己身上和楚离那条一模一样的红心菩提,不禁再次深深看向赫连霂。这个姑娘和皇后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真的是赫连皇族的漏网之鱼吗? ☆、第67章 正想着,外面传来内侍的声音,“皇后驾到!” 赫连皇后真来了。 大家一惊,急忙出去迎接。这之中只有两个人没动,一个是崔浩,她听到赫连皇后的瞬间,下意识地看向赫连霂。另一个是楚离,她心思凌乱,有些呆地盯着赫连霂看。 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看到赫连霂在听到内侍声音到一瞬间,身子一僵,随后又迅速放松下来。 崔浩眸子深了深,却也来不及细细思量,只是不敢再耽搁,急忙出去迎驾。楚离作为国师府的主人,自然也不能不去。 房间里便只剩下赫连霂一个人。她想了想,犹自起身,不施粉黛穿戴整齐,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只白玉簪时,略一愣怔,仍旧拿起束起长发。这曾是楚离亲手帮她戴上的。最后她蒙上了面纱。 没等她出去,赫连皇后已经在众人簇拥下来到太子妃房间。 楚离比谁都紧张,她可没忘记在皇宫时赫连皇后问她的那些话。不知道赫连皇后和她师姐有什么纠葛,楚离一点都不想让她们扯上关系。为了以防万一,楚离决定窥探赫连皇后的内心。这会儿才觉察到那修为的好,当你想要看透一个人时,就可以去偷窥人家内心真正的想法。 然而令她惊讶地是,她竟然看不透赫连皇后内心的想法!就像她拿赫连霂无计可施一样。怎么会这样?楚离出了冷汗。连皇帝拓跋焘她都能窥伺一二,寻常人更是被楚离一览无余,可偏偏赫连霂和赫连皇后她无法窥见! 若说赫连霂她看不透还能理解,毕竟师姐对她的影响太大,容易扰乱她的心绪。可为什么赫连皇后自己也看不透? 她心中惊疑,便试着窥探房间里的所有人。 太子刘劭面上恭敬,心中却恨意不小,不仅怨恨和厌恶北朝人,还十分厌恶她楚离。但确实十分担心赫连霂。 令楚离没想到的是,上谷公主心中在默默愧疚,对赫连霂说对不起,也对国师楚离歉疚。但仍不耽误上谷公主将二人视作棋子,楚离不免一叹。 那些内侍下人,也都各有各的算盘。这个在想,今儿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赏钱。那个想,不知道小红对自己是不是真有意思。另一个想,前几日赌输的钱一定要赢回来。 楚离松了口气,她还是能窥探出旁人心思的。 便在这时,赫连皇后道,“太子妃可好些了?” 赫连霂道,“不大好。” 然而赫连皇后的目光却落在了赫连霂那根白玉发簪上——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当初她赏给国师楚离的,而今却在赫连霂这儿。如此贵重的簪子……赫连皇后眼神深了深,久久望着赫连霂。 又眼神示意了一下崔浩。崔浩先是不解,见赫连皇后似是不经意地指尖扫过颈间,随即抚了下头发,崔浩立刻心领神会——原来是叫他亮出红心菩提给赫连霂看。崔浩抿唇,扯了扯衣领,漫不经心地便露出那红心菩提的吊坠。 赫连霂的眼神无意中扫过,顿时一惊。那坠子怎么会在崔浩颈上!她下意识地去看楚离,楚离脸色一变,当即意识到不妥,轻微摇摇头,摸出了自己的吊坠。 便是这瞬息的功夫,赫连皇后已经看出其中虚实了。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赫连皇后指尖竟然有些轻微的发抖。楚离看向崔浩,便发现崔浩心内一片紧张。崔浩比任何人都能敏感地觉察出赫连皇后的情绪。 “你……你好好休息。”出乎所有人意料。赫连皇后说罢这话,匆匆离去。 众人十分不解。 赫连霂却突然道,“娘娘,我如今出行不便,看来暂时是不能陪太子回南朝了,不知道能否让国师收留我一段时间?” 此言甚为突兀,意图也太过明显。了解内情的人比如崔浩、上谷公主甚至楚离,都略感惊讶。不知情的人,却以为又是一个被国师迷惑的皇族。 赫连皇后看向了楚离,楚离连忙道,“太子妃既然身子不好,自然不宜奔波劳累,且请留下吧。待他日身子好些,再走不迟。” 赫连霂眨眨眼睛,对楚离笑得意味深长。楚离被她看着,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带了几分躲闪。 南朝太子脸色越发阴沉,他本想拒绝,但是看赫连霂确实面容苍白,十分虚弱,也说不出话来。翌日不得不独自返回,心里老大不快。只觉得身为堂堂太子,竟然把太子妃留在了魏朝,就像是做了人质一样,颜面何存!但他却知道赫连霂心里十分牵挂小师妹楚离,心知强她不得,也无可奈何。 赫连霂便在国师府住了下来。 上谷公主看着,也是哭笑不得。她大抵也猜得出,赫连霂身子虚不假,但突然病倒多半是装的。想必,赫连霂自打从南朝出发那一日起,就已经算好了今日这些光景了吧。 赫连霂心知自己身子骨弱,只怕到底也撑不了几年,竟渐渐也想开了和楚离的事情。她觉得如今楚离这样未必不好,毕竟半心存活也可少了许多烦恼。然而,赫连霂一向是支使楚离惯了的,而今楚离对她不冷不热总带着几分疏离,说到底还是让师姐大人十分不快,但这不愉快也并没有多么难以消化。赫连霂愈发的喜欢折腾楚离,尤其是以南朝太子妃的身份,强权命令楚离做东做西,赫连霂便觉得被楚离冷落的感觉都好受了许多。 “离儿,你过来。”她懒懒的躺在太师椅上,半遮脸面晒太阳。 楚离不敢不从。自从师姐住进来以后,楚国师觉得自己从此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赫连皇后说了,赫连霂作为南朝太子妃,住在国师府,国师务必好好招待,不得有半点怠慢。楚离心想,倒是想怠慢呢,可也得敢啊! 何况,她也不忍心。 于是磨磨蹭蹭地还是得朝赫连霂走过去。 “肩膀酸。” “……” 楚离本不欲理会,着实不快。这个师姐,天天足不出户,不是躺着就是坐着,睡太久了肩膀当然酸!楚国师觉得,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给皇帝炼出一些养生的丹药,好糊弄皇帝,给自己扭转局面。但师姐一来,她的时间和精力就被占去了大半。楚离心里好生郁闷。 “愣着做什么,给我捏捏啊。”躺着的那人眉眼带俏,似笑非笑地发出了命令。 楚离道,“我给你叫人来。” “我不愿意让别人碰。”冷不丁就被赫连霂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给冻了回来,楚离灰头土脸,“那……我来。” 她双手搭在赫连霂双肩,赫连霂这才笑道,“师妹真乖。” 楚离恨的牙痒痒,自己天天被赫连霂支使着当丫鬟。端茶倒水捏肩捶腿,就剩没让自己洗衣做饭打扫房间了。 好不容易才等到把难伺候的赫连霂哄睡着了,楚离本想去炼丹,谁料赫连霂手一伸拉住了她,“冷。” “我叫人给你添被褥。” 楚离刚说罢,赫连霂睁开眼睛,“那你可要让人取个几十床来,顺便再点上火炉。” “……”端午节都过去了!夏末的天气,什么样的身子才需要几十床被褥外加火炉!何况楚离感受着手心赫连霂的温度,根本没有犯寒症,便不由得满头黑线,“府上暂时没有备那么多……” “不管,我冷。”赫连霂拉着她不松手。 楚离无可奈何。想了半天,犹豫道,“要不然……我给你暖暖?啊——” 就被赫连霂拉倒在床上,“好啊。我勉强答应吧。” 真的好“勉强”啊!楚离眼睁睁看着她三下五除二把两人衣服扒光,裹在了被褥里,顿时僵硬地说不出话。 赫连霂笑吟吟地,“哟,离儿师妹,你还害羞啊!这会儿知道害羞了,以前我可没少看。” “谁害羞了!”楚离快要气死了,拽过被子就蒙上了头,“快睡觉!” 她把自己塞到被子里时,便没看到赫连霂眼神变得温柔又伤感,但是被子里却感觉到赫连霂往她怀里缩了缩。那如玉的肌肤入怀,楚离即便是半颗心脏,也受不了的紊乱起来。 ☆、第6章 8 楚离可担心了。她这次回来可是要扭转战局的,但自从师姐住下,就见天的被缠住,几乎什么都干不了,让她很是烦躁。但更让她料不到的是,楚离发现自己并不排斥与赫连霂肌肤相亲。她几乎夜夜与赫连霂同榻而眠,反而深觉安宁,睡得可香。每天早晨,赫连霂都醒了,她自己还睡得正沉呢。 这天,听说京城的崇玄署出了件大事。掌管寺庙的僧官无缘无故死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死了就好好葬下不就完了?但是问题出在,崇玄署的人说,这是因为皇帝政令不仁,犯了天谴,所以降罪于民,以僧官的命来警告皇帝,当清君侧,除妖道。 如今这时候,正是皇帝“听从”了国师楚离的进谏,严格规制天下寺庙,包括建寺规模和寺庙人数,甚至是僧侣年龄。青壮年要想出家,须得先去战场。于是引起不小的骚动。崇玄署的案子一出来,老百姓以为是天降罪于民,但拓跋焘心里清楚,这绝对是有人从中作梗。 “好大的胆子!”拓跋焘脸上阴云密布,竟然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想要以天罚之名来威胁皇帝,这不是找死吗! 然而即便如此,拓跋焘也不能鲁莽行事。他首先要安抚百姓,就算安抚不了,这事儿的责任也绝不能落在他自己身上。“君侧、除妖道”摆明了就是针对国师楚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拓跋焘决定赌一把。他要看看,国师楚离是不是真有异能,是不是当真能让人长生不老。如果不能,那就只好兵行险着了。 眼见着立秋将至,拓跋焘特地摆驾国师府,邀请国师一同前去城南天师道场。那是当初为寇天师所起的恢弘建筑,当世罕见。 楚离听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就觉得不妙。又见拓跋焘亲自前来,便更觉不好。她心想,这绝不能去。如果去了,只怕就要明目张胆被推成靶子了。不如称病? “不可不去。”赫连霂手搭在她腰上,轻声道,“你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去。” 楚离紧皱眉头,“师姐,我这一去,就是自找死路。” “相反,你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赫连霂道,“一直以来,你都是众矢之的,你是老百姓眼中的妖道,老百姓要除的是你,所以你躲,是躲不了的。” “那就迎上去找死吗?” “听我说,离儿,”赫连霂神情严肃,“你记住两点,一,你不是天师道的人,去天师道场于理不合。二,你要在天师道场上给高平公说情,力求让皇帝放了高平公。” 楚离何等聪慧!赫连霂只是简单两句话,就让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惊喜不已地抱住了赫连霂,“师姐,你太聪明了!” 赫连霂没有说出口的计策其实和楚离原来的算计不谋而合,都是移花接木暗度陈仓之策,简而言之,就是把这个替罪羊换人——最合适的人自然就是崔浩。 一来,天下人皆知,楚离当初朝堂之上言辞凿凿,声称自己并非道门中人,所以而今去天师道场主持活动根本于理不合。真正该去的人,应该是崔司徒,毕竟崔司徒是寇天师的弟子,如今寇天师不在,最有威望的崔司徒理应当仁不让。可问题就出在,去的人不是崔浩,而是国师。 那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第二步了——救高平公。 国师冒死救高平公完全不合常理,正如楚离原来所想的那样,老百姓很自然就会以为国师是受人所托,这个人也很容易想到就是崔浩。能让一个小国师甘愿冒大不韪以死相谏救人,只能说,国师的命不在自己手里。 老百姓很快就会被转移目光。那么,民怨中的清君侧除妖道,就不能算在楚离头上。 再接下来,才应该是重点攻下皇帝。 楚离怀疑地看赫连霂一眼,“师姐,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赫连霂笑而不语。 “你知道我在什么,”这次是陈述句,楚离冷了脸,“所以,你天天缠着我,只是为了阻止我炼丹?” 赫连霂顿了顿,“离儿,你得明白,即便皇帝有长生不老的野心,但对他来说,你并不是不可或缺的。无论是天师道场还是崇玄署,甚至是宫内的仙人坊,都可以代替你。而你,并不能真正炼出长生不老的丹药。”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要让皇帝重新估量你的作用,你要想和崔浩换位子,那么,你就要取代崔浩,你要成为的,不是一个炼丹术士,而是一个权术谋士。”赫连霂叹气,“只有这样,你才真正拥有反转局面的资格。” 楚离原来没想到这些,她到底对宫廷谋略所知不多。以为抓住了皇帝的弱点,却不知那并不是皇帝的软肋。能成为帝王的人,是没有真正的软肋的。对他们而言,世上的人分为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要想好好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对皇帝有用的人,而不是随时刻意替代的人。楚离沉默下来,“谋士?” 赫连霂望着她的眼睛,“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不知道。”楚离眼神有些迷茫,“我……我无法抽身。师姐,我恨他们。” 赫连霂握住她的手,“你想要报仇?” 楚离咬牙点了点头。 “唉!”赫连霂沉声一叹,“如果,不报仇呢?我想办法让你摆脱这里的困境,离开此处,我们一起归隐山林呢?” “师姐,”楚离眸子阴厉,“我咽不下这口气。” 赫连霂捂上了她的眼睛,心底发颤。这个楚离已经不是她的离儿了。她哑声道,“好,那,我们就出了这口气。因为这天下所有的负心薄幸的恶徒!”师父一直都在说,希望赫连霂能抹去仇恨。当她知道自己终究命不久矣时,那些仇恨都淡了去,心中只剩下残存的温暖和爱。可当楚离如此愤恨时,便点燃了赫连霂心底的恨,她这一生所背负的仇怨才是难以磨灭! ☆、第80章 种子 距离立秋还有五天,天师道场已经在崔司徒的主持下紧锣密鼓地张罗开来。 赫连霂一直称病,留在国师府,她自然知道自己此举给南朝带来不少压力。毕竟她顶着个太子妃的名头,久居魏朝就相当于留了个人质,让南朝无端矮了魏朝一头。但她对此另有考量,因为魏帝对此喜闻乐见。南北两朝实力相当,但是留下的南朝太子妃给魏朝长了不少脸,因此魏帝很是厚待赫连霂。 当然,也对“赫连”这个姓氏十分好奇。魏帝着手派人去查,然而当今乱世,五胡十六国已经渐渐都被灭了,流民遍地,没有户籍的人比比皆是,所以要查起来非常费工夫,不过很快,魏帝就查到赫连霂是国师楚离的师姐。 这个消息让魏帝大吃一惊。同门师姐妹,一南一北,两朝皆立,无形中楚离的分量又重了些,或者确切地说,楚离的利用价值又高了些。尤其是楚离的身份忽然不能再只是一个魏朝国师,还有一个是南朝太子妃相依为命的师妹,这也就意味着楚离身后的势力也开始盘根错节起来。 魏帝不由得皱眉。如果现在就弃车保帅,把楚离推出去当替罪羊,那么势必要得罪南朝。然而如今的形势,魏朝正和北凉打仗,无暇他顾,要是旗鼓相当的南朝此番来战,魏朝只怕要吃大亏。 可不让楚离去,让谁去呢?本来他提拔楚离就是为了当靶子的。魏帝愁眉不展。 正在此时,国师求见。 魏帝犹豫了下,“宣。” 楚离一见着魏帝就义愤填膺,显得很冲动,“皇上,崇玄署的那群人太可恶了!” “国师莫急,有事慢慢说。”魏帝眸子里带着笑意,非常和蔼地令内侍给楚离看座。 楚离也不坐,只气盛道,“皇上,崇玄署的人现在大肆造谣,说什么降罪于天,还说什么清君侧,除妖道,依我看,完全是无中生有,唯恐天下不乱!” “哦?”魏帝笑意愈发深了,“国师对此怎么看?” “这全是一派胡言!”楚离道,“天子施仁政,则天下治。皇上是个明君,赏罚分明,大魏如今蒸蒸日上,哪里会有什么降罪!何况,天灾只是天灾,和天子有什么关系!我看,这其中一定是有人针对皇上和崔大人!” 魏帝听了大感奇怪,“崔大人?” “对啊!”楚离一脸理所当然,“清君侧除妖道,那个君侧的妖道不就是说崔大人吗!”楚离愤愤不平,“崔大人乃是寇天师门下高徒,寇天师于我有恩,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崔大人被人诋毁!” 魏帝嘴角微微抽动,全天下人现在都以为君侧的妖道是楚离,可楚离却以为是崔浩?魏帝大感兴味,“国师此话何解?” “皇上,我虽然不是道门中人,没有出家,但本身是倾向于黄老之学的。如今天下初定,正是皇上您和崔大人真刀真枪从沙场上血战得来的,崇玄署的人不仅不思感恩,还四处造谣,真真气煞我也!” 楚离说着,气地一巴掌拍在旁边的座位上,让魏帝身旁的内侍都看不过眼的侧目。魏帝却被她这番话点醒了,他怎么忘了,国师楚离一向自称非道门中人,也就是说,崇玄署所谓的“除妖道”根本算不到楚离头上! 这个小国师,虽然不通官场之理,但这三言两语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让魏帝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然而他只看到国师楚离气的脸红脖子粗,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险些要捋起袖子跳起来了,看起来丝毫不像作假,反倒像是无心插柳。 楚离又道,“皇上,您绝对不能听信崇玄署那些僧人造谣,崔大人功高至伟,又学富五车,是三朝元老,天下有谁不信服!玄象阴阳无一不通,还料事如神,乃是不世出的人才,微臣对崔大人佩服之极。想必是有人看崔大人官至司徒,已是人臣之极,所以眼红嫉妒造谣生事。微臣恳请皇上,切勿听信谗言!” 魏帝听她说了一大通,但只有一句话让他眸子一深——“天下有谁不信服”。是啊,崔浩现在已经官至司徒,位列三公,是人臣之极,已经不能再高了。再高要高到哪里去呢……魏帝摆摆手,笑道,“朕虽然相信崔司徒,但奈何天下百姓不信,如今已是众怒难犯了呀。” “皇上,微臣听说,高平公李顺素来与崔大人不和,如今高平公入狱,又是因为崔大人上书,皇上您采纳司徒大人意见出兵伐北凉,才发现了高平公的阴谋,想必是高平公的人对崔大人怀恨在心,才使了这些阴谋诡计,求皇上明察!” 魏帝眼睛一眯,“国师对高平公一案,有什么见解?” “高平公通敌叛国,是死罪,当诛九族!” “哼,”魏帝意味不明地一笑,“诛他九族,崔大人只怕也难逃此列。” 楚离故作噎了一下,声音低了低,“但皇上念在高平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应该不至于诛九族吧?” 魏帝意味深长地看看她,“此事容后再议。国师此来,就是为了崇玄署一案?” “正是!”楚离道,“寇天师于微臣有恩,微臣乡野出身,别的不知道,但知恩图报是师父一向谆谆教导的,何况崇玄署纯属唯恐天下不乱的造谣,此事着实可恨!”又道,“微臣生平最恨别有用心的僧众迷惑百姓,求皇上明鉴!” 这点楚离没有作假,魏帝对此也深信不疑。他道,“国师的话,朕听见了。待天师道场上,望国师为百姓明智,国师可愿?” “微臣万死不辞!”楚离深深作揖。 离开皇宫时,楚离低了低头,唇角露出了然的笑意。师姐说的没错,任何一个皇帝最忌惮的都是“功高震主”。她现在只是给皇帝埋下了一颗种子,只需要再等待成熟的时机,这棵种子就会发芽生长。又顺便埋下了一个引子,现在她对高平公一案越是严厉,等到五日后为高平公求情时就越能够引起皇帝的猜疑。 而所有的猜疑都会指向一个终点——当今盛宠的司徒大人崔浩。 ☆、第81章 祈求 楚离在打着崔浩的主意,崔浩却把目光落在了赫连霂身上。应该说,一切和赫连皇后有关系的,都不会逃出司徒大人的眼睛。崔大人初见赫连霂的时候就有些惊讶,无他,不过因为深爱一人时再见到与深爱之人相近之人,难免多出几分亲近的心思。崔司徒在见到赫连霂第一眼的时候,就大为惊奇。她再熟悉不过赫连樱了,她爱着这个女人,便对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都极为上心,因此崔浩对赫连霂与赫连樱极为相似的通身气度甚至那刀疤之下的相貌,都觉得心惊。 可到底赫连霂和赫连樱是什么关系,崔大人却是一点也不敢乱想。 崔浩紧紧跟在赫连皇后身边,见她薄唇紧抿,神色又喜又忧,崔大人自己一颗心也就跟着赫连皇后的表情七上八下。眼见着就要回到宫中去,崔浩终于忍不住了,“皇后娘娘,您切记不能过于忧思啊!” 赫连皇后顿住脚步,忽然问,“你对……南朝太子妃熟悉吗?” “并不熟悉。”崔浩垂眸,暗自仔细观察着赫连皇后的神色。 赫连皇后走了两步,又停下,“那你见过她的模样吗?”竟有几分急切,“她……她长什么模样?她过得好吗?”说完又自语道,“一定不好。怎么可能过得好……崔司徒,她长什么模样?” 崔浩还从未见过赫连皇后如此情绪外露,似是按捺不住的担忧和欣喜,崔浩心中惊疑,“见过,不看脸上那疤痕的话,相貌也不差。” “疤痕?脸上?!”赫连皇后紧张地抓住崔浩的手,“她脸怎么了?怎么会有疤痕?一个女儿家……”说着竟有几分哽咽。 崔浩越发怀疑起来,不过当下心疼的情绪更多些,她连忙安抚赫连皇后,“娘娘不必担心,太子妃虽然容颜有损,但也是人中龙凤。何况国师待她情深意重,爱若珍宝——” 没等崔浩说完,赫连皇后皱了眉,“国师?那小国师不过就是她师妹而已,她们……”赫连皇后神色一凛,“她们怎么回事?” 崔浩动动唇,有些难以启齿。 赫连皇后观其神色,心里一咯噔,“莫非……” “正如娘娘所想。” 赫连皇后哑然,良久才道,“她……不是南朝太子妃吗?” 崔浩道,“微臣也不知其中曲折。只是太子妃称病留在国师府,依微臣之见,不过是为了国师罢了。” 赫连皇后一震,咬牙道,“可是,这个小国师,早晚是要死的,不是吗?” 崔浩面色惊惶,“娘娘不可妄议!” “太子妃呢?她身子可还好?”赫连皇后闭上了眼睛,“你号她脉搏,可有什么病症?” “说来也是奇怪,”崔浩道,“乍看之下,以为太子妃和娘娘的病症是一路,只不过号她脉搏时才发现,太子妃实在病入膏肓,只怕命不久矣。她脉象虚平,似是无恙,实则根底已伤,元气大损,而且体内有淤寒不散,远不止先天不足,实乃不治之症。” 赫连皇后身子一晃,“不治?” 崔浩连忙紧张的扶住她,艰难道,“微臣……无能为力。不久前曾听闻国师的师姐有些病症,微臣乍听之下,以为可用她来做药引,为娘娘治病。今日一观,太子妃之症,只怕任谁也无力回天。” 赫连皇后默然听罢,忽然望着崔浩的眼睛,“如果……以我为药引,为她驱寒呢?” 崔浩震惊,“娘娘在说什么!娘娘千金之躯,岂可——” “你就告诉我,行还是不行。”赫连皇后声音不容置疑。 崔浩张张嘴,垂了眸子,“不行。太子妃的病症非药石可为,如果微臣所料没错的话,她应当是天生玉人,体质特殊,本就阴寒,不知为何体内还偏有另一股酷寒遍侵五脏六腑,这种玉人百年难得一见,玉人体质自化阴寒,若非如此特殊,只怕她早就因那寒气命丧九泉了。娘娘您虽然与她病症相似,但您只是不足之症,先天虚寒,她却已是极致。用她或可治愈您,用您做药引则无异于杯水车薪,毫无用处。” 赫连皇后神色哀戚,却又怒道,“她一定是早早就把红心菩提送给了那小国师,不然何以至此!” 崔浩不解。 赫连皇后颓然道,“那红心菩提乃是我遍寻千山跪求七日才从不世出的隐士高人处求来,千年只得此一粒,五行属火,最宜她养身。若是戴在身上这么些年,就算不能根治,也至少能温养身子,何以至今日!千叮咛万嘱咐,菩提不可离身,她竟然送与他人!”又哽咽道,“怪我不曾告诉她利害,她还太小……” 听着这些话,崔浩震惊不已。 “崔大人!”赫连皇后忽然跪在崔浩面前,吓得崔浩连忙跟着跪下去,“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赫连皇后道,“崔浩,我一辈子没求过你什么事,但这次,我求你,救救霂儿。” “……”崔浩嘴唇颤抖,声音艰涩,“她……她是你……什么人……” “我女儿。”赫连皇后哑声道,“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崔浩,求你,救救她。” 崔浩这一辈子的震惊都用在了这一刻。原来,嫁给魏帝这么多年无所出的赫连皇后,竟然有一个女儿! 赫连皇后道,“这么多年,我以为她已经……没想到,她还活着。” 崔浩艰难地发出声音,“她知道你……吗?” “我不知道。”赫连皇后茫然摇头,“兴许记得,兴许不记得。” 崔浩强自稳住心神,半扶半抱强行拉起赫连皇后,“无论如何,娘娘您先起来。” “崔浩……”赫连皇后哀求之色让崔浩心中不忍。 “也许,也许有个法子或可一试。” “什么?” “她与你病症相似,病根相同,大约只要不妄动情绪,能清修也许可以保命。” ☆、第82章 回府 楚离刚刚回府,就一头扎进了寇天师的书房,都没有看到一旁等她许久的赫连霂。 赫连霂轻叹一声,心下黯然,过去敲了敲书房的门,楚离头都没抬,“我忙,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无甚情绪的一句话就将赫连霂挡在了门外。 赫连霂怔怔地看着她,就觉得自己和楚离之间明明那么近,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她头一次有些怨恨楚离的无心。赫连霂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半天许是她站得久了,楚离终于抬头看她,“师姐,你有什么事?”语气甚是淡漠。 “没事,有些饿,想吃东西。” “让厨房去做。”楚离有些不耐烦。 赫连霂脸色一沉,径自走到她身边,“可我要吃你做的。” 楚离皱眉,“我?可我现在……”她抿抿唇,叹气道,“师姐,现在正是生死关头,再过几天就是立秋了,我若不趁着这几天翻翻崇玄署的卷宗,到时候拿什么说话?”便有几分不悦,“师姐,你别趁这会儿闹好吗?” 赫连霂紧紧绞着自己衣袖,有些压不住的怒气,“楚离!” “怎么?又要拿太子妃的身份压我?”楚离皱眉,神色不耐,“是,太子妃,我去给您做饭!” 她开始收拾卷宗,赫连霂气的一把推开她,“不用!” 楚离没防她动手,倚在案桌旁怔怔的看着赫连霂甩袖而去。她顿了顿,愈发觉得赫连霂无理取闹。这会儿确实是时间紧急啊,哪还有空陪她!楚离咬咬唇,也不去管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暗下来。门外又有人敲门,楚离声音发冷,“谁!” 下人战战兢兢地进来,“这是太子妃要小的送来的。” 楚离接过一看,这不就是崇玄署这么些年的案件和关键人物么?她自己整理了这大半天,还没个头绪,谁知道赫连霂就送了来。楚离心里一咯噔,难道白天赫连霂来找她根本不是无理取闹,而是来给卷宗的? 赫连霂在她府上这么些日子,楚离也不怎么陪她。除非赫连霂一定要找她,否则楚离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不太管赫连霂做什么。她们真正安安静静待在一起的只有就寝时候,所以……楚离心上一紧,所以白天赫连霂没缠着她的时候,就一直在整理这些崇玄署的案卷吗? 原来,赫连霂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楚离一时羞愧难当,尤其是想到自己白天那样对她,便更觉得脑子发懵。她仅剩的半颗心脏,也一阵阵收缩,让楚离脸色煞白,握着卷宗问,“太子妃呢?” “出去了。” “什么时候出去的?” “午时就出去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楚离大怒。 下人吓得跪倒在地,“小的敲了几次门,国师您都没有反应。” 楚离压着怒气,“谁跟着她?” “没……没人……”下人结巴起来。 楚离顿时脸色阴沉,“没人跟着?就让她一个出去的?” 下人连连叩首,“……太子妃不……不让人跟着……” “糊涂!”楚离大急,“不让你们跟着,你们不会悄悄跟着?”她斥了一句,赶紧往外走,“可知道往哪个方向去的?” 顺着下人指的方向,楚离一路走一路问,待月色阑珊时,才找到临河一家酒馆,一眼望去,那个正在倚栏饮酒的人不正是赫连霂!她终于松了口气,可还没容她走到跟前呢,就看见赫连霂对面坐了一个男人,那人——竟是吴王拓跋余! 楚离皱皱眉,缓了神色走上前去,赫连霂一看见是她,似笑非笑道,“国师大人忙完了?” 楚离心中有愧,走到她身边,“师姐……” 赫连霂装作没听见,只对吴王说,“王爷,本宫不胜酒力,既然国师来了,本宫就不作陪了。”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楚离连忙扶住她,却被赫连霂一把推开,“不劳国师费心。” 吴王道,“不如本王送太子妃回去。” 楚离看一眼吴王,“怎敢劳王爷大驾!再说王爷的身份也不合适,王爷放心,交给微臣好了。”她对吴王很是忌惮,一直惦念着当初被追杀的事情。 吴王不置可否,楚离也不理他,径自跟在赫连霂身后,看她跌跌撞撞的,楚离几次上前去扶,都被赫连霂拂开。 原也是憋屈的久了。眼见着赫连霂要摔倒,楚离再顾不得,一把将人捞起,赫连霂挣扎了下,没挣开,就醉眼微醺的望着楚离喃喃,“我以为我能忍受的……”可没想到高估了自己。原来承受不了来自楚离的应付和敷衍,更承受不了楚离的疏远。明明近在咫尺,却还不如当初天各一方。 “忍受什么?”楚离不是很明白。 赫连霂苦笑一声,不予作答。她醉的厉害。 楚离无法,见她实在走不好路,只好把她抱回府中。待将她放在床榻上,刚想吩咐人烧热水为她沐浴时,赫连霂却拉住了她的衣袖,楚离回头看她,竟然见赫连霂泪眼朦胧,委委屈屈地说,“你还我的离儿……” 楚离就觉得被她这句话撞了心头。发怔地望着赫连霂半天,楚离脑袋发懵的疼。她柔了声音,“我先去让人给你烧热水。” “你还我离儿……”赫连霂就这么一句话,紧紧攥着楚离衣袖,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就是不松手。 楚离见挣不脱,只好扬声道,“来人!”吩咐人将热水注满浴桶,她帮赫连霂宽衣解带。这会儿赫连霂倒是乖巧,只不肯松手,右手仍旧牢牢揪着楚离衣袖。楚离哄了半天,“我帮你把衣裳脱了,先松手?” 赫连霂犹豫了下,摇摇头。那衣裳便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楚离不知如何是好。眨眼的功夫,便见赫连霂手一抬,衣衫尽落,然而转眼她又攥紧了楚离衣袖。 像个任性的孩子。 楚离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得任由她攥着,把她抱入浴桶中,伺候她沐浴。 赫连霂眼睛都不眨地望着她,乖巧的不像话。 楚离给她擦着身子,水滴落在赫连霂身上,却好像落在了楚离心上。楚离不知道是赫连霂的眼睛看得自己心里发烫,还是这雾腾腾的热气让人心慌意乱,她感受着掌心下滑腻的肌肤,渐渐地不敢再碰。 莫名的觉得口干舌燥,心跳的让楚离有些喘不过气来。 赫连霂闭上了眼睛,倚在浴桶上。但右手一直没松开,也亏了楚离这身宽袖长袍袖子宽大,这会儿已经被水打湿大半,她也不管。 ☆、第83章 夫人 这人儿似乎睡着了。 楚离慢慢地趴在浴桶前望着她,脑子里有很多一闪而过的画面。她记得每件事,可而今对那些事情都没甚兴趣。好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境地,楚离明明毫无感觉,然而却还是望着赫连霂痴了。 水渐渐有些温凉,楚离伸手抱她出来,将她放在床榻上时,盯着她鲜艳欲滴的双唇,竟忍不住低下头去,以唇相覆。 霎时间那温软让楚离心上炸开了花。 很香。那是赫连霂独有的女儿香,让人嗅着便心醉神迷。 一时间,楚离竟有些离不开她的唇。 忽而,就被赫连霂双臂缠上脖子。楚离一惊,却见赫连霂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喃喃道,“离儿……”她稍一用力,楚离就倒在了她身上。 好似一切都发生过千百遍,楚离驾轻熟路,自然而然地爱抚亲吻她。 赫连霂绷紧身子紧紧抱住楚离的时候,楚离便觉得自己心里要涨开似的。混混沌沌的楚离完全忘记眼前这个人是什么师姐,或者南朝太子妃。只知道怀里的女人让人恨不能为她而死。 赫连霂酒醉未醒,又一番折腾,这会儿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楚离撑起身子俯视她,却发现赫连霂眼角未干的泪痕。她顿了顿,指尖触摸上去,又放入口中尝了尝,那咸涩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却让楚离一下清醒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 楚离神色复杂,不由得捂住心脏。体内的刈鹿刀蠢蠢欲动,被吞噬的幽精和力魂开始挣扎。楚离连忙定神打坐,观照自身。这会儿当真看到自己身体里藏着一把大凶之器,刀身泛红光,隐隐约约缠着两束清辉,给楚离的震撼是相当大的。 她突然明白过来,那不是真正的刈鹿刀,或者确切地说,她那次祭出来的根本就不能说是刈鹿刀,而是刀魂。刀或已毁,但此等神兵利器虽器毁但魂在,只是没有寄身之所,所以才被强行收入那混沌之术里。楚离情急之下杀意太强,她本身又足够澄澈,便触动了刈鹿刀刀魂,祭出了人家却又掌控不了人家,结果反被刀魂所噬。 然而,她降服不了刀魂,刀魂也不能完全控制她。所以就以她为宿主,各自为政。可只有这一具身子,她和刀魂两厢角力,早晚必有一输一赢,到最后她和刀魂必然融为一体,只不知那时是刀魂为主,还是她融了刀魂。 身旁还躺着昏睡的赫连霂,房间里也渐渐溢出奇香,楚离体内的刀魂愈发蠢蠢欲动。刈鹿刀吞噬了她半颗心脏,除非让刈鹿刀为她所用化为半心,否则,只怕另外一半心也保不住。 楚离明显感受到刈鹿刀凶戾之气,强硬霸道之极,她只能奋力自保,完全无法与之抗衡。为防万一,楚离手指相切,掐出结界来,笼罩住整个房间。无形中却也保住了赫连霂。 但楚离没料到的是,她和刈鹿刀博弈之时,那被刀魂吸附的幽精便挣扎着想回归本位。楚离有所感,竟在争斗中能与幽精融为一体,便神识健全。此时才心中痛悔,心疼地不知该拿赫连霂如何是好。可幽精被刀魂控制着,根本无力挣脱,楚离自己又力有不逮争不过,很快便撑不住败退下来,不敢再去招惹那霸戾的刈鹿刀刀魂。 她虚脱地昏倒在赫连霂身上。 翌日,赫连霂酒后醒来,身子极为不适。一睁眼便看见楚离面无血色,额上细细密密全是汗珠。赫连霂吓了一跳,“离儿!”连忙抱住楚离,探她额头,却发现楚离浑身发烫,像是发烧。只是面色却不见红,苍白如纸。看起来也不像发烧的症状。 赫连霂连忙给她号脉,见她气血浮动,奇经八脉都四处乱窜,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她急急起来想去找大夫,没想到刚到门口却发现自己推不开房门,再用力时竟被一股力量给弹了回来。赫连霂一惊,“结界?” 她大急,楚离竟然设下了结界,她出不去! 赫连霂和楚离主修的不一样,赫连霂重技,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她有所研究,但楚离重术,全是些自身修为。所以过往她们相斗,比技,赫连霂赢;比术,自然是楚离赢。她可以用技困住楚离,楚离也可以用术困住赫连霂。两人旗鼓相当,不相上下。 然而眼下这种情况就麻烦了,赫连霂冲不破楚离的结界,就像楚离也解不开她的阵法。小打小闹时,赫连霂不会跟楚离来真的,楚离多半是能破解的。但要来真的,楚离对赫连霂也是无计可施。 楚离在床上直冒冷汗。 赫连霂用自己的修为试探了下,发现不过螳臂当车,全是无用功。她的术修太弱了,何况楚离又有混沌术加持,别说赫连霂,就是崔浩来了,只怕也无可奈何。 “师姐……”床上传来楚离虚弱的声音,赫连霂连忙过去抱起她,“离儿,我在,你快把结界撤了!” 楚离拒绝,“三天……三天,我记得。” “三天你还有命吗!”赫连霂急的声音都变形了。 楚离握住她的手,自觉很用力,其实根本一点力道都没有,“对不起……” 赫连霂一怔,顿时眼眶一热,“乖,你撤了结界,我去找人。” 楚离勉强一笑,“找谁呢?除了……师父。” “我带你去找师父。” “找不到的。”楚离虚弱地说,“他把混沌术都给了我,又说缘分已尽,你去哪里找他……别白费力气,好好待着。”她目光闪动,喉咙里发出声音,“楚夫人……”即便如此虚弱,眼睛里竟有一闪而过的调皮。 赫连霂一震,“你……说什么?” 楚离亲吻她的手,“夫人……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赫连霂的眼泪刷得落下来,“离儿……” 楚离抬手,想给她擦眼泪,可根本抬不起来,眼神便苦涩起来,“我惹你伤心了……” “不怪你,离儿……”赫连霂抱紧她,“只要你好好的,我都不怪你。” 楚离贴在她耳边,“等我好了,大约又要惹人厌,夫人,我对你不住。我控制不了那刈鹿刀……” “不惹人厌,离儿,我知道。可我不怪你,只要你好好的,”赫连霂亲吻她的唇,“夫人。我以后都不怪你,不使性子,你要好起来。” 楚离唇间尝到了眼泪的滋味。她轻叹一声,“这辈子,你为我流了多少泪。若有来生,我也用一辈子的泪还你吧。” “谁要你的眼泪,”赫连霂又哭又笑,“若有来生,你要好好的。你要来找我,或者等我去找你。开开心心的等着我。” 楚离笑笑,“好,开开心心地找你。我们都不要眼泪,好夫人,不要再哭了,我那一半心脏都快被你哭碎了……” 她声音渐弱,说着话就在赫连霂怀中昏了过去。 ☆、第84章 立秋 整整三天,两人没有离开房间,也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拓跋焘派人宣旨请国师入宫,内侍到国师府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国师,拓跋焘变了脸色,亲自前往。国师府的人战战兢兢,只说也不知道国师去了哪里。 魏帝便下令搜府,结果搜到太子妃的房间时,谁都进不去。 僵持半天,魏帝命人找来了崔浩。崔浩一看,难以置信地试探着上前,“这是……结界?!” 魏帝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崔浩神情复杂的行礼解释,“启禀皇上,这可以算作一种法术,只有修为极高之人才有此能力。迄今为止,微臣只见过师父寇天师有此异能,但师父是在半百之年才初有所得,花甲之年才真正习得。如果……如果这个结界是国师所设,那……”崔浩一脸难以相信的表情,“国师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本领,这也太……” 听完这番话,魏帝也震惊极了,沉吟许久问国师府的下人,“国师在没在里面?”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8节 “不……不知道……” 魏帝怒,崔浩连忙上前,“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国师是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国师出去找太子妃,回来的时候太子妃大醉,国师着人伺候太子妃沐浴,然后……就再没见过她们。” 崔浩皱眉,“国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出来?眼见着立秋祭就要到了。” “回司徒大人,国师什么都没说。” 崔浩愁眉紧锁,看一眼那进不去的房间,这才看向魏帝。 魏帝打量那房间许久,缓声道,“朕相信,国师并非没有分寸之人。”又道,“待国师出来,让她立刻进宫见朕。” 按理说,楚离已经体力不支,那结界也该自己散去才对,可楚离弱下来,反倒让刀魂强起来,于是结界久久不破,已然不是楚离之功,反倒是借了刀魂之势。 三天过去,翌日就是立秋祭了。楚离缓了过来,只是身子越发虚弱。神情有些迷茫,睁眼便看见赫连霂怜惜的宠溺眼神,楚离心里一紧。她并不是失忆,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她心里都一清二楚。她只是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会少了一些感觉。感觉这种渺茫的东西,却在楚离这里很明显的被抽离出去。 她动动唇,声音不大,“师姐……” 赫连霂微微一笑,伸手抚摸她的脸,“你我这一世当真多灾多难。”又笑道,“何止你我,这天下寥落颠沛之人,数不胜数。乱世当前,大约人总难安稳生活。离儿,要是我们生活在太平盛世该多好。” 楚离捉住了她的手,“我们算是幸运的。草民之命,贱如草芥,动辄要死于非命。更有甚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要给人做奴隶,鞭挞受苦。师姐,和他们相比,我们的多灾多难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正因为是乱世,人的束缚越发少。恶的越恶,狠的越狠,人心不古,贪心不足,为求生为心安,做什么的都有。所以赫连霂年少亡国,颠沛流离。所以妖事四起,求长生不走正道,害了赫连霂,也害了楚离。也所以,楚离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她们好歹有成公兴相救,如若不然,只怕早已命丧黄泉,哪还能如此时磕磕绊绊活到两人情深缘浅。赫连霂和楚离不过是这个乱世的缩影罢了,像她们一样受苦受难的人不可胜数,甚至,在这个时代,又有谁是不受苦难的呢? 哪怕是皇族,五胡十六国,各个自诩天命之子,结果亡国灭族之后也是朝不保夕,死的死,惨的惨。而眼下国势正盛的大魏和南朝,谁又知道能撑几年呢? 战争连年不休,争权夺势开疆扩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魏与北凉一战,节节告捷,北凉国土逐渐被侵蚀,皇族被俘,如同其它被大魏灭掉的国家一样,成为俘虏的皇族惶惶不可终日,胆战心惊生不如死。 此战之后,也许百姓能休养几年。但,朝廷里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最后那场大战前的喘息。五胡十六国如今灭亡殆尽,对峙的只有南北两朝,一山难容二虎,两朝早晚将爆发最后的真正一战。 这才是立秋祭的真正目的。扬大魏国威,震慑南朝。倘若不是近几年南朝宋帝病入膏肓,太子年幼不堪重用,只怕早在大魏攻打边境小国时,南朝便要趁机攻来了。也是天助大魏,偏偏就让国势昌盛的南朝宋人才不济,当朝者多病。宋帝仁厚,手段谋略都不输给拓跋焘,然而太子刘劭却徒有阴狠暴戾,完全无法与正值壮年身经百战的拓跋焘相抗,甚至都比不上大魏的太子拓跋晃仁义多谋。 这才是真正让南朝不会轻举妄动的原因。大魏人才济济,南朝却将相凋零,若是宋帝身强体健还可另说,偏偏宋帝朝不保夕。整日里延请天下名医,亏得一个石霂因着私心给他逆天改命,才让宋帝身子好转,渐渐显出健康的姿态来。只是,宋帝的命数别人不知道,给他强行续命的石霂却比谁都清楚,终有一日,不仅宋帝便是她自己,也要因此举遭到反噬。只是不知这日将在什么时候罢了。 立秋祭到了。 天师道场高五层,方圆百里,遵其新经之制,取名“玄都坛”。住道士一百二十人,朝廷供给衣食。道士、道徒每日“斋肃祈请,六时礼拜”,每月举行一次“厨会”,有数千人参加,费用有朝廷供给。 在这里,崔浩不必称臣。他的身份在天师道不是司徒大人,而是寇天师嫡系子弟,魏帝对天师寇谦之寇处以方外之礼,让天师及其弟子,并列在王公之上,不听称臣。 国师楚离自然更不必向魏帝称臣,因而一上道场,她第一个行礼的对象是崔浩。崔浩没作别想,崔大人早已习惯了在天师道道场有如此殊荣。往年寇天师在时,除了寇天师,便是崔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面对道场之下数千民众,崔浩首先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供奉恩师。他道,“当年大夏王赫连勃勃病亡,其子赫连昌继位。对是否西伐大夏,朝臣意见不一。有主战有主和,皇上倾向主战,但拿捏不定,特请来恩师寇谦之天师决定吉凶。寇天师首先同意弟子的意见,认为大夏历来穷兵扩战,民心不安;又新丧国君,政局不稳。如出兵征伐,定会一石三鸟,取胜而归。于是天师在宫中作法事,祈祷胜利。果然,皇上此战大获连胜,成功覆灭大夏。”说着,他朝天虚行一礼,“恩师大成而去,特推举楚离担任国师,楚国师虽年轻,但讲经论道已然不逊于恩师,扶乩请神、画符镇灾自也不弱于人。” 楚离这才登上道场,“天师如此器重,在下着实有愧。毕竟年纪,只除了讲经论道,别的不大精通。是崔大人谬赞。” 魏帝笑吟吟道,“当初天师讲,‘伐夏之战必克,陛下以武应天运,当以兵定九州,后文先武,以成太平真君。’如今正如天师所讲,可见天师得大道天成,朕理当顺应天道,故改元太平真君。而今大魏与北凉一战,节节胜利,这都是天佑大魏,助我国运昌隆!”又看向楚离,“楚国师少年博学,朕敬国师如敬天师,便是天赐运道,我大魏定当千秋万代,永世昌明!” 底下一众百姓群情激奋,很容易就被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国师、司徒所感染,山呼万岁,“天佑大魏,千秋万代”之声不绝于耳。 楚离默默看着,心底一片灰败。老百姓实在太容易被愚弄了!她丧失了启民智之心,愚民痴顽,甘愿被人牵着鼻子走,谁有能力让他们睁开眼睛看清楚他们眼前的人和路呢? 就像他们被当朝和舆论引导着,认为楚国师祸国殃民,是妖道作祟。可实际上,楚离一心为他们着想,却反倒因为触犯了他们眼前的蝇头小利遭厌弃。而他们深信不疑的魏帝和崔大人才是真正把他们当猴耍的人,予以苟且之利,毁掉他们后代子孙有成就的可能性。 他们是如此短视,楚离取走他们一粒不该得的米,或许会让他们一时生活得苦了些,但为的是要给他们真正的衣食饱暖,他们却只能看到楚国师拿走了他们的米,因而厌恨她。魏帝和崔大人给他们勉强存活的一口饭,供他们艰难过活,以换来后世无穷无尽的奴役剥削压迫他们,他们却视若神明感激不尽。 他们固然善,这善却因着短视而显得可怜。他们也有恶,这恶也因着短视显得愈发可恨。 楚离垂了眸子,望向分别站在两侧的魏帝和崔司徒。她只要向前走一步,走到魏帝和崔浩的阵营里,很快就能赢得百姓爱戴,也让自己免于灾祸。楚离再次把目光移向道场外的数千民众,看到他们眼中对魏帝和崔浩的狂热,便让楚离心头很不是滋味。 她过往总想,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但如今,她想,也许师姐和师父是对的。举世混沌我独醒,哪怕做再多,也是徒劳无功。倒不如一身孑然,隐居世外。只可惜,如今她已经不能抽身了。既然如此—— 楚离朝魏帝方向走了过去。 她作揖道,“皇上,立秋之祭,天道贵生,恳请皇上饶过高平公!” ☆、第85章 祈福 魏帝显然没料到楚离忽然来这么一句话,顿时脸色阴沉下来,却又发作不得,“国师慎言。” “皇上,”楚离深鞠躬,“请皇上明鉴,私以为,高平公不过一时为钱财诱惑,生了贪念,断无通敌叛国之理。” 她把高平公谎报军情之大罪,轻描淡写成贪财小罪,让魏帝面色更加难看。 楚离又道,“南朝之所以不敢与大魏抗衡,无他,不过人才不济尔。当今大魏正值用人之际,高平公追随皇上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门人世族皆有关联,皇上若是在此际斩杀朝臣,岂不让离家在外征战的将士们寒心!”她低着头,声音不急不缓,“何况,人无完人,贪财好|色乃人之本性,高平公贪财固然有罪,但以高平公的忠心,绝不会出卖大魏给北凉一个小国。故而高平公理虽有亏,但情有可原。恳请皇上从轻发落,以安天下将士之心!” 高平公常年负责与北凉沟通事宜,对北凉事务了如指掌,又久居军中,因而在将士中颇有威信。不然,魏帝也不至于如此相信他,以至于被高平公谎报的军情骗了一年又一年。他虽然惜才,但也正因为爱惜反而更痛恨高平公,爱之深责之切,他予以高平公如此信任,高平公却因一己私利欺瞒于他,让魏帝如何不恼怒。但要真杀了高平公,魏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舍。毕竟出生入死那么多年,而且高平公确实深谙北凉诸事,是不可替代的人才,也因此才在口头定了高平公之罪后却没有下明文诏书定罪斩杀,而是将人打入天牢,至今没做明确的处置。 崔浩和楚离都看到了这一点,也因此才敢冒险。崔浩自然是因为唇亡齿寒,楚离却是别有所图。 “此事,容后再议!”魏帝神情不善。 按理,魏帝既然这样说了,就表明此事已经有了转机,楚离就可以收住了。但显然楚离目的并不在此,她拱手道,“皇上,今日正是立秋祭,北凉战事也正频频告捷,正是鼓舞士气的大好时机!高平公一案已经拖延日久,不宜再拖!” 魏帝正要发怒,崔浩见势不妙,连忙作揖道,“皇上!立秋祭不宜发怒。”他还是一句好话都没替高平公说,然而崔浩也搞不明白怎么小国师就突然对高平公变了态度,崔司徒这会儿是局中人,不比和魏帝合谋运筹帷幄时那样一切尽在掌握中,这会儿自己被人算计尤其是被楚离这样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算计,再加上楚离一贯给他们不谙世事的愣头青印象,崔司徒和魏帝一样,都没往多处想。人啊,总归都会有松懈和考虑不周处。 魏帝扫了崔浩一眼,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无甚表情却道,“既然楚国师这样说,那朕就依国师所言。”他召来内侍,“高平公贪财误事,是一大过。而今已经让他在牢里待了些日子予以惩戒,就放出来吧。”魏帝看一眼楚离,“国师,立秋祭开始了,请国师做法,祈求我大魏国泰民安,永享太平!” 永享太平——楚离暗自好笑,大魏自建朝以来,何曾有过太平之日! 她拱手应下,却走到崔浩身边,低声问,“崔大人,做法祈福该怎么做?” 崔浩一愣,“什么?” 楚离就有些讪讪的,“我不会。我以往也只会炼丹说道,不曾学过做法诸事……” “……”崔浩哭笑不得,“你不会?” 楚离面露难色,显得有些局促。 “一点都不知道?” “崔大人,”楚离低声道,“我又不是天师道的人,早就说了我没有出家,这些东西怎么会嘛!不如这样……”她想了想,“崔大人你来吧,本来你就是天师道道场的主事人,诸事都熟,也会祈福,你来做好了。” 崔浩无奈,“楚国师,我是没有资格做祈福事宜的。虽然主事,但我不过是个跑腿的,哪里能担此大任!” “……”楚离为难了,“那怎么办……” 她和崔浩在一旁嘀咕,魏帝神色闪烁看了一会儿,反而垂眸不再关注,只镇定自若地等着。只有道场外,数千民众紧紧盯着场上的国师和司徒。 “我教你。”崔浩实在别无他法,“你照我说的做,如今你是国师,只有你才是真正可以为大魏作法祈福的人。” “虽然我不想临时抱佛脚,但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楚离道,“不过崔大人,我另有一事。” “什么?” “崇玄署一案现今谣言四起,有人借机鱼目混珠混淆视听,还胡说什么天降罪于民,不知道谁在作祟。”楚离道,“一会儿我想请崔大人当众占卜,安百姓之心,如何?” 崔浩道,“听国师的就是。” 楚离这才不情不愿地听她教作法,照她指示似模似样地画葫芦,结果做到一半又忘了,不得已看向崔浩,崔浩扶额,又得予以指导。一番折腾下来,可算是完事了。立秋祭祈福完毕,楚离才道,“近日崇玄署命案,民间谣传四起,说是天降警示,纯属有人造谣生事。今日,正好让司徒大人当众卜卦,推算大魏天命,以正视听。” 崔浩对她点头示意,遂于道场前当众卜筮高声道,“大魏国运正盛,吾皇雄才大略,乃万民之福。虽有瑕疵,但不过是瑕不掩瑜,无碍民事。崇玄署一案,已经令人彻查,此事乃人为绝非天罪。” 这话说的有意思,“瑕不掩瑜”——那瑕疵是什么呢?到底还是话里有话。 楚离冷笑。 一场立秋祭下来,楚国师越发显得无甚用处。 崔司徒也发现了,楚国师除了会炼丹说道之外,确实别的一概不擅长。 赫连皇后派去国师府的探子来报,将楚国师如何对待赫连霂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赫连皇后,终于惹恼了皇后娘娘。 崔大人连忙劝导,“娘娘息怒!她们两个人闹闹矛盾,都是……两个人的事情,这种事情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常有,娘娘何必为此劳心!” “霂儿是本宫唯一的孩子,本宫爱若珍宝,若非当年……”赫连皇后止住话头,“那小国师真不识好歹!”她甩给崔司徒一沓竹简,“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楚国师如何怠慢我儿,倘若换做在大夏,本宫定要这国师好看!” 崔浩接住竹简一看,觉得很蹊跷,“往日相见,楚国师恨不能将赫连姑娘含在口中捧在手心,怎的如今判若两人……” “哼,”赫连皇后冷笑,“大约是觉得翅膀硬了,身份高了,便瞧不上霂儿。” 崔浩无言以对,“皇后娘娘,赫连姑娘还是南朝太子妃呢……” 赫连皇后就一怔,深深望向崔浩,“我儿和我一样命苦。” 崔浩不敢接赫连皇后的目光,“如今天下,没有不苦的人。”她崔浩又何尝不命苦了?毕竟巾帼换男装,她承受的也不比旁人少。 “本宫身子不适,召国师前来,本宫要和楚国师好好谈谈。” ☆、第86章 身世 楚离回府后主动去找赫连霂聊天。她自从这次好起来后就渐渐学乖了,待赫连霂也日渐亲厚。不管心肠怎样淡漠,楚国师也始终记得自己和赫连霂的亲密关系。她虽无情,却并非不知礼,知恩图报还是懂的。更何况,她一点都不排斥赫连霂。 赫连霂自然乐见其成,深感欣慰。虽然不能同以往相比,但两人如今君子之交一般的日子,也算是得偿所愿。 “师姐,我现在明白你说的取代崔浩是什么意思了,”楚离道,“原以为寇天师是个方外之人,谁知道他也帮着皇帝出谋划策,征战杀伐不逊于人。”遂将崔浩在立秋祭上说的那番话跟赫连霂学了一遍,“那大夏灭国竟也有寇天师的功劳,如今想来,崔司徒也是南征北战惯了的,都是魏帝的左臂右膀,以我之能何堪将士大任,不可能取代崔浩的位置。” 她话说完,就看见赫连霂脸色阴沉,楚离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喊一声,“师姐?” “灭我大夏,屠我族人,掳我母后,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赫连霂声音低沉,面沉如水,眸子里全是狠厉。 楚离一咯噔,顿时想到——赫连!那大夏皇族不就是国姓赫连吗!她惊疑地望向赫连霂,“师姐你……” 赫连霂指甲掐紧掌心,“即便知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这亡国灭族欺辱凌掳之仇,该怎么忘记!”她看向楚离,“离儿。”遂附耳过去,“你我若为仇恨,大可与南朝联手,先乱大魏皇室,再里应外合……” 楚离没有这份野心,她只是恼恨皇族而已,可按照赫连霂的说法,是要引乱天下,再起战事。楚离睁大了眼睛,“师姐……” 赫连霂神情淡淡的,“大魏和南朝早晚要一战。魏帝野心势必要侵吞天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们只不过推波助澜,各有所求罢了。” “……”楚离神色复杂,“这么说,赫连皇后是……师姐你的母后?” 赫连霂一顿,“我的母后是大夏长公主,不是大魏的皇后。” ……可那明明就是一个人,楚离不太能理解赫连霂的心情。 “我的母后,在大夏宫破那日,就被大火焚烧葬在了夏宫。不管赫连皇后是谁,我只知道她是大魏的皇后,”赫连霂声音极冷,“是灭我族人的仇人之妻。” 楚离动动唇,“原来她是你母亲……” “不是。”赫连霂显出固执的倔强来,“我的母后已经随夏宫一起埋葬。”她颠沛流离,亡国灭家,这一切的苦难都比不上知道自己的母后成了仇人的妻子更让她无法承受。战争爆发那年她才十岁。 大夏承光元年九月,武烈帝赫连勃勃去世,夏国内乱,诸子残杀,十月北魏入侵,十二月攻入长安。次年六月,大夏都城破。夏国百姓尽成俘虏。三十岁的长公主赫连樱纵火焚宫,夏宫化成一片灰烬。其时,养在宫外的赫连霂被侍奉她的老宫女护在身下,老宫女身死,十岁的赫连霂被埋在发臭发腐的尸体中过了半月之久,眼睁睁看着北魏攻城大肆杀戮,看着当时四十六岁的崔浩一马当先手起刀落攻破夏宫。 那是一段血染的记忆。漫天遍地的鲜血,尸体,腐臭,杀人之刀,她记忆里的人各个凶神恶煞,宛如修罗降世,面目狰狞可憎。她小小的身子,被埋在成堆的尸体中,那蛆虫从人的尸体里跑出来,爬到她身上,脸上,她的伤口里,血痕里。她有时饿极了,竟会抓起那蛆虫往嘴里送。吃了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战争带来的惨烈非笔墨可述,那是活生生的生命,每一个原本鲜活的人,身边的人,亲朋好友,甚至包括自己,都在一瞬间死于非命。所有的战争落到笔墨上史书上,只会留下寥寥几句话,定下输赢。但“战争”二字是用多少人命和鲜血填充的,字字泣血。 老宫女临死前紧紧护住她,“小公主,你看,认清那两个人的脸,他们没有离开前,你一定不要动。老奴不能陪着小公主了,小公主好好保重。”老宫女的手悄悄指向了在人群中杀戮的魏帝和崔浩,他们甚至残杀平民,并不讲究优待战俘,只为杀戮,杀,杀,杀。鲜血染红了大夏的土地和天空。处处弥漫着尸体和血的腥臭,夏宫宛如人间炼狱。 那是一段赫连霂一辈子都不愿意去回想的记忆。她自己也仿佛死在了那场国都之战中。 后来流离在外,被邪修的穹天派发现竟是极品炉鼎,所以掳走了她。只是因为她太小,又被血染的沙场夺去了生机,宛如毫无生命的石头人,穹天派便将她置于冰洞,养她玉人之体。 她甚至都没有想过逃跑,死生于她都没有了意义。直到有一天,穹天派作恶过甚,被成公兴盯上,灭了穹天派的老巢,赫连霂这才被成公兴所救。带去了上洛郡,见到楚离。这年,她十一岁。一年光景,已经将原本养尊处优的小公主残害成一个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心肠变得石头一样的人儿,竟渐渐被楚离焐热了。那无尽的噩梦,也被楚离的怀抱化成了一片温暖。她的小师妹让她看到生的喜悦,赫连霂终于渐渐好了起来,变成了正常人。 但那些刻骨的仇恨和不堪回首的往事,却从未真正消失过。赫连霂永生难忘,即便她曾一次又一次想,只要和楚离安安稳稳的活一世,也就够了。可当有一天,大魏宣告天下,立大夏长公主赫连樱为皇后,赫连霂被深埋在骨子里的恨再一次迸发了。她的母后,竟然嫁给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赫连霂恨的就不止是魏帝和崔浩,也一并怨恨上了自己的母后。 于是在遇到墨家人之后,赫连霂跟神通广大遍布各行各业的墨家关系密切,更是和墨派巫溪上人交情匪浅。墨家从不做无本买卖,但墨家从无平庸之辈。他们早已经在春秋战国之后转入地下,势力盘根错节,只要他们想,他们就能撼动整个天下根基。毕竟墨派的人遍布在百工之列,各行各业的翘楚几乎皆出自墨家,他们掌握了最有本钱的工匠和小生产者,即使不能与朝廷抗衡,但要让天下乱起来还是相当容易的。如果得到墨家的支持,投南朝灭大魏并非难事。 她修身养性十多年,博学多才深谙天下大势变化之理,也深知国灭国兴朝代更替不可避免,她几乎拼劲力气才让自己将那些仇恨压下去。可楚离却走出了她的世界,走入了大魏,还当上了大魏的国师。 虽然赫连霂一开始就是抱着给楚离铺后路的念头去了南朝,但私心里不可否认,她有意打入南朝皇族。因为,只有南朝,才有能力与大魏比拼。 ☆、第87章 变化 楚离望着她,见赫连霂有些抑制不住地抖,便握住她的手软下声音轻唤,“师姐……” 赫连霂深呼吸一口气,久久不能平复。直到楚离犹豫了下,将她抱在怀里,“师姐,别怕。” 多么熟悉的话,从小到大她听了多少遍。赫连霂唇角露出笑意,拥住了楚离。 楚离心头震动,难怪师姐那么反感崔浩,原来她是亲眼看着崔浩杀戮进宫的。可是……可赫连皇后和崔浩……楚离百味陈杂,这种事情要是让赫连霂知道了,赫连霂不得疯?她的母后不仅身子给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就连心也给了另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师姐,大魏根基深厚,人才辈出,乱之不易。”楚离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她,只好一本正经地跟她聊正事。 赫连霂冷笑,“王权争斗之下,焉有根基可谈。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当初大夏也是国力正当强势,不就因为储位之争导致内乱,最后一盘散沙轻易被大魏击败吗?”她沉了声音,意味深长地道,“吴王拓跋余就非等闲之辈。” 楚离一怔,“吴王?”连忙道,“师姐,我有件事忘了跟你说。当初我从平城返回上洛郡时,遇到好几拨杀手,他们自称是吴王指使。” 赫连霂摇摇头,“真正的杀手根本不会给你和他们对话的机会。” “什么意思?” “不过是栽赃嫁祸罢了。”赫连霂道,“除掉你更好,除不掉也好嫁祸他人。” 楚离没料到又是一个阴谋,怀疑地问,“师姐,你怎么知道?” 赫连霂抬眸看她,“公输定不是白去的。” 楚离正不解,赫连霂道,“你等一下。”她起身回房,取了一枚铁牌递给楚离,“看。” “这是什么?” “擒贼先擒王,”赫连霂道,“公输定当日首要任务是救你,其次是找到主使人。那些杀手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货色,公输定跟踪找到与杀手头子接触的主使,从那人身上拓印了一块这样的铁牌。” 楚离拿起那铁牌来看,只有一朵莲花,没什么特别,“这铁牌有什么?” “原本我也不知道这铁牌有什么意思,猜着是不是什么身份象征,直到上次魏帝大宴。”赫连霂喝了口茶,“真不巧,皇太孙衣领口上正绣了一株莲花。” 楚离皱眉,“这是皇室象征?可上谷公主身上并没有啊。” “同样,吴王身上也没有。” “你的意思是……” “你想的没错,”赫连霂说,“这莲花即便不是身份象征,想必也是为人所独有。只要找到莲花的主人,就能找到当初真正想要害你的人。” 楚离苦笑,“想害我的不就是魏帝么?有什么好查的。” “但至少直到现在,魏帝尚且没有杀你的意思。”赫连霂道,“我们查出莲花的主人,就能知道是谁针对吴王。看起来绝对不会是魏帝,那也就是说,大魏也和大夏一样,内斗不休。皇室只要内乱,灭之就易如反掌。” 楚离眼皮一跳,没想到绕了这么大一圈,赫连霂的目的还是在灭大魏上。她不由得一声低叹,跟赫连霂相处这么多年,从不知道她的师姐掩藏着这么深的仇恨和戾气。 赫连霂看了她一眼,半晌,轻声道,“离儿,你害怕我了?” “师姐……”楚离摇头,“我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她印象里的师姐,虽然会有很多捉弄人的法子,但通身散发着闲散的灵气,像是悠然入世的散仙,洒脱自在,心思灵秀。如今突然变得为了仇恨满心算计,而且这么多年——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楚离都丝毫没有察觉,这让楚离如何不遍体生寒。 原本以为上谷公主就已经够可怕了,毕竟能够一方面似是发自真心的关心她,另一方面却仍旧将她当成棋子耍弄,这虚虚实实着实让人觉得可怕。可而今将上谷公主和赫连霂一比,上谷公主就是小巫见大巫,丝毫不值一提。赫连霂才真正是城府深不见底,楚离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赫连霂,她觉得赫连霂变得非常陌生,让人看不透。更让人深感可怖。 然而单单是这一个躲避的眼神,就让赫连霂心底一抽。她急忙握住楚离的手,柔了声音轻唤,“离儿……” 楚离手有点僵,有些不敢看赫连霂。但抬眸时却不经意撞上赫连霂小心翼翼的神色,楚离一顿,心里滋味更复杂了。 “离儿,我只有你了。”赫连霂幽幽说,“离儿,我便是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负你。”她顿了顿,“如果……如果你厌倦了这里的生活,我们可以立刻走。我丝毫不留恋,不管是……什么,哪怕是复仇,我也可以放下。离儿,我……”赫连霂握紧楚离的手,唯恐楚离再躲避,“我只要你。” 以往这些阴谋阳谋,赫连霂是决计不会告诉楚离的。那时的楚离一根肠子通到底,坦坦荡荡,一身正气。赫连霂怎么忍心拿这些事情颠覆她的世界?她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告诉楚离这一切的,可世事难料,谁曾想竟有这么一天,楚离卷进了权力倾轧之中,而且还失了半心。偏偏楚离又对朝廷斗争认识不足,赫连霂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任人摆弄!她不得不跟随楚离的脚步也陷了进来,楚离说有恨,可楚离的恨哪里及得上赫连霂那些刻骨的仇!然而仇恨最容易蒙蔽人的心智,赫连霂尽心尽力,眼见着楚离越陷越深,她自己也跟着越陷越深,便以为楚离也该是知道朝廷黑暗的时候了。甚至,赫连霂觉得楚离必须知道,所有权力倾轧最后,最好的结果只有站在人上人的位子上。成王败寇,朝廷的厮杀丝毫不比战场逊色。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里,人命一样微不足道,稍有不慎死的可能比战场还惨。 她以为楚离做好了准备。 楚离也确实逐渐认识到这厮杀的惨烈,但让她一时无法接受的是,她最信任的赫连霂竟然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这对楚离的冲击非同一般。 赫连霂显然漏算了自己对楚离的影响,或者说,忘记了自己一直以来在楚离心目中的形象。如果这些话,换成是上谷公主告诉楚离,楚离绝不会抵触,因为在楚离的预想里,上谷公主就是这么一个人。 可赫连霂不一样,这样的赫连霂突然颠覆了她一直以来在楚离心目中的印象,让楚离如何不震惊! 楚离听着赫连霂情真意切的话,还是有些恍惚。她竟有些怀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赫连霂。一个人怎么可以变化这么大呢? 楚离怔怔的,赫连霂看着她的表情,自己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已。 正两两沉默时,下人突然来报,“内侍来了!” 楚离连忙起身,就听内侍道,“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请国师入宫——” ☆、第88章 莲 楚离下意识地和赫连霂对视一眼。 赫连霂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楚离却一点都安不下心,她想,那日赫连皇后一直追问红心菩提的来历,想必就是为了找出女儿。那么现在呢?赫连皇后知道红心菩提到底是谁的了吗? 她心内惴惴,不知道万一赫连皇后问起来,自己是说还是不说。毕竟,这个皇后是师姐的娘亲。而赫连霂看起来又非常排斥承认她。 及至进了皇后寝宫,见皇后斜卧床榻,楚离施礼罢,赫连皇后竟然挥退了所有人。这愈发让楚离觉得不妙。 “当初本宫赏你的白玉簪,你送给了你的师姐赫连霂?”赫连皇后懒懒的,楚离心里又是一惊,知道此事自然瞒不过,只好道,“是。” 赫连皇后打量她一眼,“你师姐身患重病,你可知道?” 楚离点头,“微臣一直在找治病的法子。” “哦?”赫连这才正眼看她,“可找到了?” 楚离面露难色。 “如此,你也不必再费工夫了。”赫连皇后道,“本宫因着身子不爽,故欲前往天师道道场清修,让太子妃与本宫一同前去吧。” 楚离小心道,“娘娘下旨即可,只是师姐她是南朝太子妃,此事是否不大妥当?” “所以本宫想让你去做说客。”赫连皇后道,“国师口才,本宫有所耳闻。不知国师能否办成此事?” “……”敢情在这里等着呢,楚离心想,要是你们俩没什么关系,下道懿旨赫连霂也就跟着去了,可偏偏私下里有这等不可告人的关系,师姐是断不会答应的。楚离哪敢应下! 赫连皇后轻笑道,“国师也一同前往。” 楚离愣了下。 回去把这事儿跟赫连霂说了,赫连霂也没什么反应,只道,“既然是魏后的懿旨,我们自然不能违抗。” “可如此一来,咱们岂不要抛下这里?” 赫连霂道,“原也没什么根基,抛下也无妨。再说天师道场又离此处不远,到底还是在魏帝眼皮子底下。” 谁料她们尚未出发,乌洛侯国远派使者来朝拜。远在北方难水流域的乌洛侯国其土下湿,多雾气而寒,民冬则穿地为室,百般则草阜畜牧,是个非常偏远且落后的蕞尔小国。听说皇后病重,献策道,“大泽草原神灵庇佑,百病皆消。只要找到草原之神,皇后便可身体康健。” 赫连皇后这十多年来身子都不好,魏帝听了这话,就派国师前去大泽草原寻找草原之神。 楚离无奈。 使臣又说,“大泽草原是拓跋氏发源之地,须得有拓跋氏气血方能寻得。” 魏帝略作思忖,又宣了上谷公主来,“上谷公主与国师亲厚,又是我大魏长公主,正当此行。” 没想到就这样和赫连霂分开了。楚离有些放心不下,赫连霂真的会随赫连皇后前去清修吗?然而她此行迫在眉睫,赫连霂为她送行,楚离道,“师姐,你去清修对你身子也好,多多保重。” “我不会去的。”赫连霂摇头,又笑道,“离儿,你不用担心我,尽管放心。别忘了,我还是南朝太子妃。” “那你打算怎么做?” “回南朝。” 楚离皱眉,“你既与那南朝太子作伪,又何必再回去?何况,我看得出来,那太子确实对你上心,又暴戾,万一他对你用强怎么办?” 赫连霂笑笑,“怎么,你担心我啊?” 楚离怔了下,“有点。” “放心好了,他近不得我身。”赫连霂捏了捏她手指,“倒是你,一路多注意安全。切记不可鲁莽行事!” 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楚离不能抗旨。便又和上谷公主踏上了前往大泽草原的旅程。 却不知就在她离开当日,赫连霂向魏帝请辞,“久居大魏,思念太子,请辞回朝。” 魏帝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就令崔浩带人护送赫连霂回南朝。 楚离一路郁郁寡欢,她原本部署的正如火如荼,眼下却突然被这意外之行打乱了计划。便觉得若再回来,诸事便要更加难上加难。 而上谷公主自从回宫之后,知道她府上住着赫连霂,再加上高平公一案确实牵连甚广,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已经安分小半年之久,期间并未见过楚离几次。 这次又是两人同行,上谷公主出了宫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不曾想在外面混久了,竟愈发觉得宫中日子难捱。如今看着国师楚离,竟也比以往更加顺眼些。 楚离目凛心沉,纵然心中几多不情愿,面上也没有表露分毫,对上谷公主也是彬彬有礼。 “国师近来,心情不佳?”上谷公主何等人儿,楚离掩饰的这么好,也让她看出端倪来了。楚离愣了下,尚未回答,上谷公主就揶揄道,“说起来石姐姐现在离国师是越来越远了。咱们往极北,太子妃往极南,便是我也有些想念呢。” 被上谷公主这么一说,楚离觉得还就是这么回事。原来自己郁郁寡欢的不止是计划被拦腰打乱,更重要的是师姐不在身边了。听她说完,楚离沉沉叹气,“聚少离多,情深缘浅。愁煞人也。” 上谷公主笑道,“石姐姐如今已经是南朝太子妃——” 楚离就打断她的话,“公主莫说笑,越说越让人不快。” “嗯?”上谷公主愣了愣,“国师怎得不叫渠迪了?如今出行在外,不比宫中,还拘束这些做什么!” 楚离顿了顿,笑道,“平城待久了,把我也带的改了习惯。渠迪,没料到你我还有再一起出行的机会,也是难得。” “实属缘分!”上谷公主眨眼笑笑,跃马疾驰,楚离刚学会骑马不久,不敢放肆。 “大泽草原离平城并不远,”上谷公主回头道,“照咱们的脚程,约莫半个月就到了。” 一路倒也平安,很快就进入大泽草原境内,但令她们惊奇的是,她们落脚下榻之处,竟有一处荷池,仲秋之际,满池荷花盛开,可谓奇景。 上谷公主叹道,“可惜太子没来,不然一定很欢喜。” “太子?” “嗯,太子皇弟素来爱莲,”上谷公主道,“他信佛,说莲乃佛家圣物,故而极为喜爱。太子寝宫外,就有一池荷花。” 楚离心思一动,状似漫不经心地笑道,“难怪那日我看见皇太孙衣领上绣着一株莲,还以为你们皇家的衣服都那样呢。” “哈哈,举国上下都知道太子虔诚信佛,宫里的人又都知道他爱莲,皇弟身为太子,他用的东西旁人哪还能用。”上谷公主笑道,“宫里不成文的规定,莲只有太子能用。便是太子府上的腰牌,都镌着莲花呢。” 楚离眸子一沉,似笑非笑道,“真是有意思。” ☆、第89章 寻仙 找到大泽草原并不难,难的是去哪儿找那个所谓的草原之神。 上谷公主取出了五明扇,“国师可用此一试。” 楚离一见,顿时往事涌上心头,大觉尴尬。却也不能不接过来,只是道,“当初没用着,如今我依旧不知道怎么用。” “这五明扇原本是寇天师之物,如今国师你接任寇天师,也理当拿着它。在我手中是绝没有半点用处的。”上谷公主道,“我们先歇下,问问当地人吧。” 但是大泽草原地广人稀,只有寥寥几家牧民,楚离根本听不懂他们说话。倒是上谷公主,与他们说着当地的话,交流起来毫无障碍。然而,半天时间下来,仍旧一无所获。牧民们只知道大泽草原有草原之神,庇佑草原子民,可要问草原之神在哪儿,具体就说不上来了。只说在大泽草原上,神无处不在。 好一个无处不在,那也就等于无处可寻。 一连打听了三五日,都没有半点头绪。 这天入夜时分,楚离和上谷公主坐在院落里,楚离问,“渠迪,你当真相信草原之神存在吗?” “以前不信,现在嘛,”上谷公主抬头望向月亮,“我觉得也许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楚离奇道,“何以见得?” 上谷公主笑笑,“自从我拓跋氏建朝以来,我都相信人定胜天。没有什么天生的贵族,更没有什么天命贵胄。我拓跋氏今时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拓跋家族成千上万子民的鲜血换来的。我的父皇,祖上,在大泽草原这样艰难的环境里生存了数百年,早就被磨砺出一身本领,我们族中死伤无数,最终用我们自己的双手赢得了这一切。所以,我从来不相信神灵和鬼魂,倘若真有,世上枉死之人何止千万,可并没有神灵为他们主持公道。”说着看向楚离,“但是,后来我看到你和石……赫连姐姐吧,我又相信神灵了。” “为什么?” “什么是神灵呢?无非是心系苍生为天下计。”上谷公主说,“老百姓心中的神灵,是能够庇佑他们的。倘若神灵毫无用处,那老百姓也不会敬畏他们。国师虽然是人,但却心系天下,我从未见过如你这样固执的人,你让我见识到很多……我原本以为不会存在的品质。你能够为了自己的理想信念,拼尽全力。而且,你的信念里并没有自己。我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能庇佑百姓的神灵的话,那就应该是国师你的这种精神。因此,我又觉得,我没见过而人们口耳相传代代信奉的东西也许并不是不存在。” 楚离沉默良久。 上谷公主看向她,“楚离,你是个可敬的人。但很可惜,你是个女人。倘若你生为男儿,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她犹豫了一下,“楚离,我希望……你不要眷恋权利。你要知道,在大魏,女人不会得到真正的权柄。你……我们都要学会适可而止。”她话只能说到这里了。上谷公主绝不可能直接说,让楚离离开。但是私心里,上谷公主又最不希望看到楚离最后死于非命。楚离的结局,很显然将会是狡兔死走狗烹。上谷公主确实一直利用她欺骗她,但她并不想让楚离死。在上谷公主看来,楚离本就是方外之人,一无所有,所以最后哪怕只要能抱住她的命,让她一无所有的离开,上谷公主也觉得是最好的结局。可实际上,拓跋迪并没有信心能让楚离全身而退。她只是一个公主,皇权之下的玩物而已,她不可能破坏她父皇的计划。 楚离默然看着她,心头滋味复杂。楚国师如何听不出上谷公主话中的意思!她凝神去探究,感受到上谷公主复杂矛盾的心情,便更加觉得百味陈杂。上谷公主不是好人,甚至可以说是坏人。但上谷公主绝不是一个彻头彻尾毫无良知的刽子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楚离转过头去,既然上谷公主没想过要她的命,那么,她也不会把上谷公主逼入绝境。但是对于魏帝,楚离心中愤恨难平。 “你说,这时候,师姐该到哪里了呢?”她幽幽开口,都没有觉察到自己在问什么。 上谷公主微笑,“放心,有崔司徒沿途护送,赫连姐姐一定平安无事。” 楚离又问,“你为什么化名要姓渠呢?” “我的母后复姓沮渠,便取了后一个字。” “沮渠?”楚离想了想,“你母后是北凉人?” 渠迪点了点头。 楚离一震,“那么,现在大魏要灭的北凉就是你母后的故土?” 渠迪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是啊。可是那有什么?天下总归是要统一的,大魏后宫里,多是收留的各国遗民,稀松平常。” 这下轮到楚离沉默了。天下总归是要统一的,没错,四分五裂时最倒霉的还是百姓,历史总归是要往前走的。 夜色深了。 次日两人又带着护卫,再次踏上了寻找大泽草原之神的路。可是,仍旧一无所获。 “兴许,不过是那乌洛侯国的使臣信口胡说。”楚离擦了擦汗。 渠迪却道,“我们草原的儿女信奉草原之神,直到入主中原才渐渐改信佛教。” “你们见过草原之神吗?”楚离十分无奈。 渠迪摇头,“自然没有。” “那为什么……” 楚离没说完,渠迪却忽然眼睛一亮,“我想到了!” “什么?” “嘎仙洞!”渠迪惊喜道,“怎么给忘了!那乌洛侯国使者来朝时,声称乌洛侯国西北方向有大魏先帝旧墟,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她喜不自胜,见楚离还是不解的模样,渠迪解释道,“传说很早以前,那里是一片森林。春夏时草木茂盛,遍地鲜花,冬季白雪皑皑,动物繁多,以狩猎为生的鄂伦春人世世代代和平幸福的生活着。没想到有一天忽然出现了一个吃人恶魔,残害了不计其数的百姓。但是坚强勇敢的鄂伦春人不惧艰险不肯屈服,一代又一代人与之相斗,终于感动了天上的嘎仙。嘎仙下凡为民除害赶走了恶魔,人们就把恶魔住过的山洞改名为嘎仙洞,把大石头上有窟窿的那座山取名为窟窿山。后来嘎仙洞就成了历代仙人的住所。这是我知道的最早的关于神仙的故事,不就是庇佑百姓的草原之神吗!” 楚离也是一喜,“那么,那个嘎仙洞在哪里?” 渠迪皱眉,“这个嘎仙洞一直都是传说中的地方,迄今为止好像还没有人找到过……” “乌洛侯国的使者不是说发现了吗?” “对啊!”渠迪恍然道,“我立刻写信告诉父皇,让乌洛侯国的使臣给咱们带路!” ☆、第90章 洞口 她们就在大泽草原处的驿站等了几日。七日后,大魏派来中书侍郎李敞前来接她们。 上谷公主问,“乌洛侯国的使者呢?” “回公主,已经等着了。”李敞道,“皇上派微臣前去代天子祭祖,没想到公主和国师也要找嘎仙洞。” 李——楚离关注到这个姓氏,私下问上谷公主,“这个李侍郎和高平公李顺是什么关系?” 上谷公主抿唇,“既然同姓,自然沾亲带故的总有些关系咯。” 大约高平公李顺的李姓是名门望族,故而同姓之下别的李姓都愿意往高平公这里靠。楚离这会儿才当真感受到,什么叫家大势大。再想到高平公其实和崔家还有姻亲,崔司徒的弟弟娶了高平公家的姑娘,这纠缠简直深得不能再深,难道魏帝就真的一点都不忌惮吗? 有人带路,嘎仙洞就好找多了。 一行人又走了两天功夫,终于进入了群山深处停了下来。 乌洛侯国的使者道,“仙人洞就在噶珊山上。我们得沐浴更衣,叩拜而上。” 楚离顺着乌洛侯国使者指向的方向去看,那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壁立千仞极为陡峭,山路本就难走,他们竟要叩拜而上?!只怕没爬到洞口,命就跪没了。他们停下来安营扎寨,露宿一夜。 楚离独自躺在帐篷里的时候,就不由得想念赫连霂。她肯奋力来找这嘎仙洞,也是抱着能给赫连霂治病的念头。病魔缠身总归不好受,可又找不到什么实在管用的法子,便连楚离也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仙之上。可见神佛这类念想是不会消失的,人在无计可施时都爱找个寄托。连日奔波让楚离疲惫不堪,昏昏沉沉就睡着了。迷糊中好像听到不远处传来什么声音,但是她没仔细想,以为是山里的风呼啸嘶鸣。 上谷公主很惊讶,要不是她觉得李侍郎半夜鬼鬼祟祟地溜出去心生疑窦,也不会发现太子竟然也来了。虽然太子一身黑袍,但只身形声音就逃不出上谷公主的眼睛。 “殿下。”李侍郎恭恭敬敬地行礼。 拓跋晃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太子放心,定让那小女子有去无回。”李侍郎道,“微臣愿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远处的拓跋迪听到这话,心里一咯噔。这一众人里,只有她和楚离是女子,太子要杀的人是谁?她一晃神,就不小心踩到石块,发出声响。 拓跋晃一打眼就看见跟在李侍郎不远处的身影,正如拓跋迪能一眼认出来他,他也一眼就看出了拓跋迪,太子试探地喊了声,“皇姐?” 拓跋迪迟疑了一下,走出来。李侍郎看见上谷公主,顿时吓得冷汗直流。 太子瞥他一眼,“你先去吧。” “是是。”李侍郎正要走,上谷公主拦住了他,“慢着——”她看向拓跋晃,“太子要让谁有去无回?” 拓跋晃脸色一沉,“皇姐听岔了吧。” “原来是听岔了,”上谷公主笑笑,“本宫和国师是奉父皇之命前来此处,若有任何差池,只怕父皇不会放过呢。” 拓跋晃变了脸色,接口笑道,“皇姐说的是。” “自古以来,上位者最担心的无非下面的人不听话,越是身居高位便越该谨言慎行,”上谷公主道,“功亏一篑者不在少数,着实令人惋惜。” 拓跋晃听出她话外的意思,心里也是一跳。历来皇帝最怕被谋权篡位,哪怕是太子,只要皇帝一日尚在,就不能有任何人权柄可以超过皇帝,否则就是自寻死路。拓跋晃缓了神色,“皇姐言之有理,受教。” 上谷公主看他一眼,不敢再多耽搁,只想尽快到楚离身边去。楚离武力值为零,随便来个人都能弄死她。 次日天还未亮,他们就开始启程爬山。山路难行,晌午过半,他们才堪堪到了半山腰。那使臣抬手指向不远处,“看!那便是嘎仙洞!” 只见半山腰处横出方圆十里,斜立在山上,陡峭奇诡,极为险峻。大石又因着终年风吹日晒,表面极其光滑,徒步不易。李侍郎看向上谷公主,“公主,山路艰险,公主就且留在此处吧。我等与国师一起,寻仙探祖。” 上谷公主看了他一眼,“本宫既然奉父皇之命一同前来,岂有半途停下之理!何况,那仙洞既然是我拓跋氏先祖遗迹,本宫焉能来而不拜!” 李侍郎还要说话,上谷公主道,“不必多言,本宫意已决。”她上前一步,拉住楚离手腕,“有国师相陪,还有众多侍从,能出什么事。走吧。” 斜壁险峻,楚离扫一眼被上谷公主拉住的手腕,顿了顿,反手握住她手心,两人扶持着一步一步往上爬。半天时间到此山腰,结果竟然又花了半天爬这斜立的侧壁,直到黄昏时分才看看踏上去,地势缓了下来。 “先歇会儿吧。”李侍郎令人取水递给楚离和上谷公主。他们这一行六人——除了楚离、拓跋迪、李侍郎、乌洛侯国使者,只有两名好身手的侍从。眼见着天色渐渐黑了,李侍郎道,“只怕今夜要在这里过夜了。” “天黑路险,再下山就太危险了。”楚离看看天色,“咱们还是先入洞中去。”她起身带路,上谷公主跟在后面,李侍郎等人也不敢不从。 然而未等入动,那使者却说,“且慢!” 众人看向他,使者道,“洞中不知是否有凶险,诸位还是在洞口稍事歇息吧。”便带路往前走了走,洞口旁有一洼地,背靠巨石凹下去,正好可以遮风挡雨,倒也是个好去处。只是此地不大,有国师和公主在,便只让她们二人去那处歇息。李侍郎和使臣带着两个侍从在一旁将就着,幕天席地的靠在石壁上。 月亮爬了出来。 楚离心中不安,望着夜空久不做声。 半晌,上谷公主才问,“国师,你怎么了?” 楚离轻声道,“不知道师姐到哪里了。” “……”上谷公主望着她的侧脸,不由叹气,“她是南朝太子妃。” “那与我无关。”楚离缩了缩身子,“我不在乎。她身子不好,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了。”伸手攥住颈上的红心菩提,楚离垂眸道,“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上谷公主深深望她一眼,“国师,你就这么在意她?她已经是南朝太子妃了。” 楚离摇头,“你看这月色,半山腰处,月色撩人。”她轻声说,“我记得,我和师姐上山采药,有时候去得晚了,有时候迷路了,我们就像现在这样,找个落脚处歇下,看着月亮,胡乱说些话。”面上便带了恬静的笑意,“师姐似乎怕黑,很怕黑。每次入夜,她就乖的不得了,尤其是在荒芜一人的山上。我就喜欢捉弄她,故意吓她。其实啊,我一个人的时候也怕黑,但是看师姐那么怕,我反而不怕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点都不怕了。” 楚离顿了顿,“也许是因为有师姐陪着。”她想了想,“可是,为什么我也陪着师姐,师姐还会害怕呢?”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9节 上谷公主看她神情茫然,那月色似乎照在她身上时特别亮。 楚离右手渐渐抚上心口,不知道是红心菩提在发烫,还是她自己心里在发烫。她喃喃道,“我想她……”说着忽然站了起来,“我要去找师姐!” 上谷公主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国师!你这是做什么?” 楚离心口一直发烫,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我……我要找师姐。” “赫连姐姐已经回南朝了,你现在要怎么去找她?”上谷公主瞧着她,觉得楚离神色不对劲,心里也跟着紧张,“而且你有任务在身,再者,夜路下山太危险了。” 楚离整个人沐浴在月色中,她心里忽然一阵宁静。月色,嘎仙洞,红心菩提,楚离不知道自己是借了什么之力,只觉得一身通透,好像体内的那把刈鹿刀刀魂驯服了许多。她朝前走了几步,上谷公主没能拉住,便见楚离要下山。 可她刚走到石壁前,就被那使臣拉住了。楚离回头看他,“放手。” 那使者不仅没松手,反而握得越发紧了些。楚离拧眉,忽然觉得使臣指尖探入她手心,那触感竟是异常的凉滑,楚离一怔,便听使臣说,“夜深路险,国师请好生休息。” ☆、第91章 入洞 楚离一喜,刚要说话,使臣背对着众人,指尖停在了楚离唇上。楚离喜不自胜,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然而这当口绝不能胡乱说话。她懊恼地拍自己额头,怪自己一直没注意这个使臣,想来她师姐也确实是精于这些技巧类的东西,易容又不是什么难事。这会儿楚离趁着月色细细打量,才看出了端倪来,恨不能抱住她亲上一口。 赫连霂看她兴奋地溢于言表,自己也跟着又喜又叹。楚离说的话,她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心里早就一片柔软了。回南朝?她有这么傻么!留楚离一个人在这波云诡谲暗流汹涌的大魏,赫连霂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于是便使了金蝉脱壳之计,打发了侍奉她的侍女扮作她的模样,跟随崔浩回了南朝。她自己反而找到那乌洛侯国的使者,强令人家画出详细的嘎仙洞路线来,冒充使者混进一行人中,伪装的十分巧妙,无人发觉。要不是这会儿楚离躁动,她便是一路悄悄跟着,也不会被人发现。 只是到底没忍住,拉住了楚离。赫连霂无奈极了,压低声音道,“装作不认识我。”也换回了自己的声音。 楚离乐得点头,眉开眼笑。 赫连霂看她傻傻的模样,也是忍俊不禁。上谷公主看着奇怪,上来几步,“国师?” 楚离连忙正色,“夜深了,还是好好歇着吧。” 上谷公主见她奇奇怪怪的,也不由得多看了那使臣一眼。但乌洛侯国的使者络腮胡,黑黝黝的面,端地是一副莽汉模样,并无什么异样。上谷公主狐疑地看向闭目养神的楚离,觉得国师很不对劲。那男人拉住她手腕,她竟然没有擦手?这真不像楚国师的风格。 可她还没刚刚回去,就听到楚离扬声道,“那个使者,你过来。” 上谷公主立刻看向她。楚离面无异色,“过来。” 赫连霂哭笑不得,只好走过去。楚离挪了挪身子,“坐进来。” 上谷公主脸上一抽,“让一个大男人跟我们挤在一起?” 楚离皱眉,“这里硌得慌。” 上谷公主眉头翘起,“所以?” “我看这些人里,就只有这个使者可能不大懂大魏的风俗,所以想让他来给我当枕头。”说着就把赫连霂拉到身边,倚在她身上,“这下舒服多了。” 上谷公主倒抽一口冷气,“你……你不嫌弃?” “嫌弃什么,”楚离理所当然地道,“我以前到处乱跑的时候,还睡过乞丐窝呢。”她义正言辞,让上谷公主哑口无言。 赫连霂眼观鼻鼻观心,只不做声。这傻丫头,不过是怕她冷罢了,赫连霂如何不知。毕竟只有这一个避风口,刚刚赫连霂站在石壁前,山风呼啸,着实难捱。楚离说是让赫连霂给自己当枕头,然而等上谷公主迷迷糊糊地睡着时,她就把赫连霂抱在了怀里,给赫连霂当了被子顺便当枕头。 天蒙蒙亮,上谷公主半睡半醒地睁开眼睛,一看到眼前这景象,瞠目结舌——娇秀的楚国师怀里抱着个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大男人,这情景让上谷公主起了一身疙瘩。她嫌弃地扭过去头,觉得不忍直视。 却在扭头的一瞬间,眼角扫到那使者被楚离握住的手。上谷公主一顿,猛地回头一看,那玉指纤纤哪里像是一个男人的手!她念头一转,顿时明白了,正好碰上赫连霂缓缓睁开眼睛。 上谷公主动动唇,无奈摇头,“难怪。” 赫连霂眨眨眼,“公主早。” “早,早。”上谷公主叹气,“早啊!”她起身活动筋骨,心里说不出的羡慕。国师大人和赫连霂,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想尽办法待在一处。这该是怎样的情意啊!上谷公主心里细想,自己这一生可曾有这么一个人,能让自己想尽一切办法,只为了跟对方在一起? 至今为止,是没有的。尽管她身边的女人无数,可从没有一个能像楚离和赫连霂这样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 这到底是一份怎样的感情呢? 上谷公主顿了下,回头望她们。两人已经分开来,各自站了起来。对上上谷公主的眼神,楚离抿抿唇,不以为意,倒叫赫连霂有几分赧然。 “好了,我们进去吧。看看能不能找到要找的东西。”上谷公主只作不知她们端倪,对李侍郎说罢,便让那两个侍从率先进入洞中,其他人紧随其上。 嘎仙洞内别有洞天,李侍郎在洞府正中拜祭先祖遗迹,上谷公主和楚离只不过略作停留,拜祭完毕就往里面去寻。楚离还不忘拉着赫连霂,“让使者给咱们带路吧。” 她们三个往里探去,上谷公主刚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了下来,“我们分头去找吧。” “不安全吧?”楚离道,“你孤身一人?” 上谷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看她俩,“我去找李侍郎。” 意味深长的表情让赫连霂不不禁扭过脸去,楚离见状也面上发热,轻咳一声道,“也好,这样或许找的快点。” 赫连霂才道,“午时咱们在洞府前会合。”主要还是担心晚上不安全。 “好。” 上谷公主转身去找李侍郎,实则是另有担心。 “太子现在何处?” 李侍郎讪讪的,“已经下山回京去了。” 上谷公主眯眼打量,“当真?” “微臣岂敢欺瞒公主!”李侍郎拱手作揖。 上谷公主扫他一眼,“你和这两个侍从,跟着我。” 上山来的总共就六个人,上谷公主自己带着剩余三人,应该就不会有余人打国师的主意了吧? 她们兵分两路,在嘎仙洞里寻找仙人的神迹。 然而,上谷公主没料到的是,就在她们都离开了洞府往里面去时,吴王拓跋余带着一个喇嘛也进入了嘎仙洞,尊称那喇嘛为上人。 “明妃正在此处。” 那喇嘛道,“恭喜吴王殿下,只要找到明妃,就能修炼欢喜佛。” 明妃是密宗佛教里高级修行僧的女性伴侣尊号,其实就是指密宗佛教的男女双修。吴王一生找到的最佳明妃人选,正是赫连霂。 他们话音刚落,就见到四个黑衣僧人也涌入这嘎仙洞。吴王一愣,那黑衣僧人却好似没看到他们一般,直奔里面而去。他们袈裟上,却都绣着一朵莲。 ☆、第92章 石刻 “跟上。”吴王说罢,与喇嘛一起朝黑衣僧人方向奔去。 楚离和赫连霂在嘎仙洞中仔细寻找,赫连霂道,“离儿,这嘎仙洞既然如此轻易就能进来,又这么荒凉,可不像有仙人在。” “我也不太相信什么仙人,”楚离说,“只是觉得这里大概是高人住过的地方吧,不知可有什么遗迹,听那乌洛侯国使者的话,觉得如果能治赫连皇后的病症,说不定也能治好你的病。” 赫连霂一顿,握紧她的手,目光越发温软了。 她们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听到前面有滴水的声音,相视一望,“听到了?” 赫连霂点点头,楚离道,“小心脚下。” 这洞里山石凌乱,不好走。而且石头都又滑又尖,很容易伤到人。 待拐了个弯,楚离忽然道,“师姐你看!” 赫连霂抬头一看,楚离指的是一处石刻壁画—— 这石刻在洞里不知道多少年,已经模糊不清。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两个衣袂飘飘的仙人,似是腾云驾雾一样,脚下踩着无边无际的……似水非水,似云非云的东西,恍如仙境。石刻一共有四幅,第一幅便是那两个人影正襟危坐,一片祥和。及至到了第二幅,其中一个仙人欺身在另一个仙人身上,竟似在勾|引诱|惑;到了第三幅,两位似乎起了争执,石刻有些乱。最后一幅,仍然是正襟危坐的画面,不同的是,只有一个仙人正襟危坐,另一个仿佛面带微笑,微微睁开了眼睛。 楚离道,“难道这就是上谷公主说的什么嘎仙?” “有两个?”赫连霂不解,“我也听过嘎仙洞的传说,不过在传说里那嘎仙该是个男子才对,你看这石刻里,衣衫骨骼似是女子。” 楚离眼珠转了转,“这里应该很深了。洞府前那里才是嘎仙,就好像那嘎仙不过是个守门的一样。”楚离眼波流转,“说不定,那嘎仙是伺候这两个仙人的呢。” 赫连霂扑哧一笑,“神仙还要人伺候?” “那谁知道呢!”楚离说着,目光顺着那面带微笑的仙人指尖望去,惊讶地发现,那指尖正是水滴渗出的地方。楚离低头去看,沿着那一滴一滴的水滴,石路上竟被砸出一条小孔路来,楚离拉着赫连霂顺着这水滴路走,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石路尽出,竟是一池水洼,水色澄亮,莹莹生辉。楚离不由得蹲下去,指尖探入,水温沁凉。放入口中,甘冽清甜。 赫连霂连忙打掉她的手,“也不知道有没有毒,你怎么敢放进口中!” “嘿嘿,”楚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看起来这么干净,你闻闻,带着一股清冽,就情不自禁了。”又舔了下手指,“还很好喝呢。” 赫连霂嗔怪地瞪她,“就算你百毒不侵,也不该随便吃这不知底细的水。” 楚离却突然皱了眉头,赫连霂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师姐……”楚离咽了口水,“这水……” “怎么?”赫连霂越发紧张地握紧她的手,“你没事吧?” 楚离摇头,“这水非同一般。” “什么?” 楚离看她一眼,这次直接捧了一小口,赫连霂连忙拦住她,“你干什么!” “这水……好像能……让人神清气爽。”楚离说,“也许,这就是咱们要找的东西。我先试试,你别动。” 赫连霂握住她的手,“不行,要试也是我来试,反正我命不久矣。” 楚离一震,“不许胡说!”她把赫连霂抱进怀中,“你要是出事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离儿……” “所以,更该我来试。”楚离神色坚定,“你的身子已经不好了,不能再冒险。” “不行!”赫连霂态度也异常坚决。 她们竟僵持住了。 半晌,楚离叹道,“好吧,我们都不试。做个记号,等回头抓只野物来再试。” 赫连霂应下,“好。” 于是一边做记号,一边往回走。 ≈ 上谷公主带着李侍郎和两个侍从,刚走不久,就觉得心里不安。她回头问李侍郎,“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李侍郎摇头,“没有啊。” 上谷公主迟疑片刻,打量着李侍郎和两个侍从的神色,见他们镇定自若毫无异样,她反而愈发不安起来。又走了一段路,上谷公主道,“我们还是去找国师吧。” 李侍郎神色一僵,虽然转瞬即逝,却让上谷公主捕捉到了,“你们好大的狗胆!”她急匆匆甩开李侍郎,往回奔去。 碰巧看见前面一闪而过的两个人影,离得远,速度又太快,上谷公主没看清,却也朝着那个方向急急跟过去。 吴王和喇嘛悄悄跟在四个黑衣僧后面,不远不近的。那些黑衣僧似乎发现了他们,却完全当他们不存在。然而,黑衣僧疾步走了一阵,却停了下来,因为前方是实打实的石壁,根本没有路可走了。但是,这光线不甚明亮的嘎仙洞里,磷粉一路停在了这里。黑衣僧相视一望,敲敲这些石壁,都是结结实实的声音,实心的,根本没有后路。可是,磷粉为什么会消失在这里呢? 吴王和喇嘛也发现了他们这一路都是跟着磷粉过来的,这会儿他们躲在石块后面,吴王奇道,“消失了?路没了?” 喇嘛也很惊奇,“难道那石壁后面有机关?” “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有机关。” 四个黑衣僧面面相觑,他们一路追着国师衣服上的磷粉而来,这会儿磷粉却在石壁这里消失了,国师人不见了! 为首的黑衣僧道,“四下找找。” 四人便分开了去找人。 见石壁前没人了,吴王这才和喇嘛走上前去,敲了敲石壁,也是毫无发现。 吴王道,“明妃可也在附近?” 喇嘛答,“似乎是。但这里已经没路了。” 吴王沉吟了下,“我们也四下去找找。” 这石壁处再没了人。 可是很快,楚离牵着赫连霂的手,倒退着从石壁里走了出来。 她脸色阴沉,“这一路竟然都有磷粉。” “看来,有人一直在跟踪我们。” 楚离和赫连霂在倒退着做记号的时候,才发现磷粉的痕迹。两人一惊,顺着磷粉走,果然发现她们一路过来的石块上都闪着磷粉的光芒。 “我们得赶快和上谷公主会合。”楚离拉着石霂,正要走,忽然看到上谷公主急匆匆本来,“国师!” 楚离大喜,“公主!” “快走!”上谷公主也发现了磷粉,拉住楚离就要离开。 楚离道,“公主,我和师姐发现了可能是咱们要找的东西!” “在哪儿?” “就在后面,沿着这条路往前——哎?”楚离和赫连霂一回头,后面哪里还有路!明明是一块黑堵堵的石壁! 赫连霂也大吃一惊,“这……” 上谷公主惊疑地打量她们,“石壁后面还有路?” “我们就是从这里回来的啊!”楚离望着赫连霂,“是不是?”她自己都有点怀疑了。 赫连霂皱皱眉,指尖抚摸上这块石壁,东敲敲,西点点,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机关。” 这就更惊奇了,她和楚离刚刚就是从这里出来的。赫连霂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磷粉上,那磷粉果然是到石壁处就断了。 唬地楚离和赫连霂心头砰砰跳,不知道遇见了什么事。 上谷公主道,“先不说这些了,赶紧走!” ☆、第93章 赌约 上谷公主拉着她们急忙往洞外走去,没多久就撞见了李侍郎三人。 出了洞府,她们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楚离问,“谁在跟踪我们?” 正说着,忽然看见洞口探出一个脑袋来,楚离一看,脸色更不好了,竟然是吴王!身边还站着一个喇嘛。 吴王打量她们一遍,并没有发现赫连霂。只是那喇嘛却笑了,“王爷,明妃在此。” “在?” 喇嘛微笑颔首,眼神就望向了被楚离拉住的赫连霂。 吴王眯了眯眼睛,国师和赫连霂的关系,他自然有所耳闻。于是上前道,“真巧,本王来此地游玩,竟然遇到了上谷公主和国师。” 一时嘎仙洞洞口热闹起来,三伙人,各有各的心思,没有人要下山,便都在洞口安顿下来。 赫连霂体弱不胜寒,嘎仙洞内她们已经去过,并无凶险,楚离于是道,“咱们去洞里避避寒吧。” 上谷公主道,“就委屈吴王和李侍郎在洞口将就一夜罢,毕竟孤男寡女不方便。”她说完,就命令那两个侍卫守住洞口,特地说给吴王听,“无论是谁,都不许进来打扰本宫休息。” 楚离盘膝而坐,不知道怎么回事,洞口月光照进来时,她脑子一阵醒过一阵,让她清醒之极地运功打坐。 体内的刈鹿刀刀魂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十分安分。楚离暗喜,打算趁此机会逼出刀魂。 待她接触到刀魂时,刀魂竟似染了月光似的,恬淡安宁。一点没有暴戾之气,反倒隐隐大有仁义之风。想来这刈鹿刀本来就是仁义之刀,只不过杀气太重,血腥气太浓,所以怨气戾气积攒过多,刀魂便掩去了光芒。 楚离觉得,这刀魂似有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意思。佛魔本就是一念之间,刀魂在这嘎仙洞中不知被什么困住,还是被什么洗去了戾气,这会儿相比之前要乖顺太多了。楚离凝神内观,试图解救被吞噬的幽精和力魂,实际上,她的幽精已经回来了大半,只有力魂还困住刀魂上。楚离试探地想要收回它们,但是刀魂虽然乖顺,可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虽然没有爆发,幽精也被楚离勾出大半,可力魂却紧紧缠在刀魂上,根本扯不出。 楚离想了想,揪回来一个是一个,难得这刀魂如此乖顺。她便声东击西,看起来是去拉扯力魂,实际上只刹那功夫便气蕴一转,扯出了幽精。便是在此时,刀魂一声嘶鸣,震得楚离气血翻涌,嘴角渗出血迹来。 “离儿!”赫连霂一直在给她护法,见楚离面无血色却喜色不掩,赫连霂一颗心七上八下。 “师姐!”楚离抱住了她,“师姐!” 赫连霂安抚着楚离,“我在,我在。怎么了?” “我好想你。”楚离的胸腔几乎要被填满了。她满目柔情,眸子里尽是缱绻缠绵。 赫连霂心头一震,“离儿,你……” “我赢了!”楚离眷恋地蹭她脸颊,“师姐,我好想你……” 那眼神和语气都不一样了。久违的……她的离儿,赫连霂鼻子一酸,亲吻她耳垂,“离儿……” 楚离身上一酥,顿时涨红了脸,有些瑟缩地躲了躲,没话找话地说,“呀,天都亮了!我以为才刚过一会儿呢。” 赫连霂揪着她耳垂,“你害羞的样子,真惹人喜欢。” “师姐……”楚离脸色越发红了些,十分不好意思地捂住赫连霂的嘴,“师姐,你怎么……我刚好,你就变得这么嘴坏。” 赫连霂莞尔,眼神温柔地几乎要滴出水来。 楚离被她看得整个人都酥了。 “我也好想你,夫人。”赫连霂吻她唇上,楚离就像被点燃的炸药,不知不觉就抱紧了赫连霂,把人紧紧揉在怀里。过了好大一会儿,楚离才忽然惊醒道,“呀,上谷公主呢!” “哧——”赫连霂戳她一指,“到现在才想起上谷公主,该看的早看完了!” 楚离羞赧,往赫连霂怀里蹭了蹭,“看到就看到,我也不怕!” 赫连霂吻了吻她的头顶,“上谷公主出去了。那时天还没亮,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楚离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没在。”她捉住赫连霂的手放在唇边,“夫人,委屈你了。” “不委屈。”赫连霂柔柔地看着她,“没什么比你好好的更好了。” ≈ 外面多了个吴王,上谷公主直觉此行变数越发多了。相比太子,她更信不过的自然是吴王。虽然吴王是短命的南安公主的弟弟,但吴王却十分阴险。上谷公主幼时爱跟在南安公主身旁玩乐,却从不爱接近吴王。这么多年以来,上谷公主唯一毫无保留信任的人,大概只有早逝的南安公主。 说起来,南安公主尚在的那段日子是上谷公主此生最欢乐的时光吧。上谷公主比南安公主小了近十岁,那时上谷公主还不过四五岁,南安公主已经亭亭玉立颇有威仪了。上谷公主仰望着这个唯一的皇姐,享受依赖着南安公主的温柔耐心,也曾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只可惜,南安公主十六岁,刚刚出嫁不久,就病逝了。 原本因为南安公主出嫁而伤心不已的上谷公主还没来得及缓和伤口,竟然又来了一道晴天霹雳。 她才六岁,便在失去了爱她的母后之后,又彻底失去了疼爱她的皇姐。 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上谷公主才越来越偏爱跟宫中女子混在一处,只想寻找那似曾相识的温柔。只可惜,再多的相似也找不回曾经的感觉。 也因着南安公主,所以即便上谷公主知道吴王拓跋余从来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与世无争,她也从未多说一个字。南安公主不在了,上谷公主虽然不承认,但却一直念着这份情,对吴王暗地里的阴狠毒辣视若无睹。 每次见到吴王,上谷公主总会想起短命的皇姐,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上谷公主都已经不记得南安公主到底长什么模样了。 上谷公主怅然,唤来李侍郎,“太子当真回去了?” 李侍郎连忙点头。 上谷公主道,“这里情势复杂,我有要事与太子相谈,李侍郎,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李侍郎为难起来,不小心看见上谷公主凌厉的神色,李侍郎心里一咯噔,咬牙道,“公主请随微臣来。” 上谷公主冷笑,太子果然没走。以她对太子的了解,拓跋晃看不见自己想要的结果是绝不会轻易离开的。 拓跋晃就在山侧,“皇姐。” “太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拓跋晃盯着而他看了会儿,“皇姐,难道你真看上那个国师了?” “国师是我朋友。” 拓跋晃不屑的嗤笑一声,“皇姐莫不是在说笑?你跟一颗棋子做朋友?” 上谷公主沉着脸,“不管怎么说,她是我朋友。” “皇姐你又犯痴了吗?”拓跋晃上前探上谷公主额头,“楚离早晚要死的,我现在只不过是把日期提早了些而已。皇姐,我是为她好。不然,等到父皇动手时,她就要身败名裂,受万人唾沫,何不让她现在好好的走呢?” 上谷公主心头一紧,“你既然知道她是父皇的棋子,还敢乱动这盘棋?” “皇姐,我这是成全她。”拓跋晃道,“好歹你还说她是你朋友,免得到时候她死的更惨,不是么?” “不许。”上谷公主握紧拳头,盯着拓跋晃,“太子,你不许动她。” 拓跋晃惊讶不已地看着她,“皇姐,难不成你想留她被父皇杀?你要知道,让她死在父皇手里可比死在我手里惨多了。” “谁说她一定会死了!” “咦,”拓跋晃打量着上谷公主,“皇姐莫不是想救她?” “是。”上谷公主道,“我不会让她死。” 拓跋晃嗤笑道,“皇姐,你待她如此,可人家待你怎样呢?” “我们是朋友。” “你别傻了,我的好皇姐,”拓跋晃道,“老实跟你说,我的人早查到了,早在你跟着她出去寻找长生之法时,她就已经欺瞒你多次了。你不知道?”拓跋晃道,“那时父皇给你的五明扇,早就被楚离掉包。这一路,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她待你可能有半分亲近?”拓跋晃怜悯地看着上谷公主,“果然女子难成大事,皇姐,你到底是个女人。” 上谷公主怔了怔,神色复杂,“无论怎样,你不准动她。” “朋友这个理由实在不足以让我信服,”拓跋晃脸色冷淡下来,“皇姐,咱们这样的人,哪里有什么朋友可言。这样吧,皇姐,我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 “其实皇姐你知道,我信佛,可父皇却听信崔浩谗言,贬佛崇道,甚至想利用楚离灭佛,这点我是决不允许的。”拓跋晃道,“不杀她也可以,只要她现在肯离开大魏,改名换成重新过活。皇姐,我们就来赌,她信不信你。” 拓跋晃诡异一笑,“你拿她是朋友,可她拿你当什么呢?皇姐,如果她肯相信你,随你离开,我就不杀她。不然……皇姐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你这是要跟父皇作对?”上谷公主皱眉。 拓跋晃道,“皇姐此言差矣,别的无须多言,多说无益。只这一赌,你敢不敢吧。” 上谷公主冷然道,“好,我跟你赌。” ☆、第94章 乱石 天色大亮。 上谷公主终于回来了,楚离看见她时不由一叹,但凡自己出来,上谷公主总要奉命跟在身边,原以为是有几分情谊,谁知道是别有所图呢。她眨眨眼,仍旧趴在赫连霂怀中。国师大人一夜没歇,这会儿正意懒神倦,何况她力魂不在,这段日子以来都弱不禁风的,端地是娇花一朵不胜凉风。 洞外是吴王和李侍郎等人,洞内只有她们三个。 上谷公主道,“国师,咱们回去吧。” “回去?”楚离都没睁开眼睛,缩在赫连霂怀中,“我们什么都没找到,就回去?” 上谷公主心思也乱。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她和楚离在外面,那李侍郎又是太子的人。太子要真是动手,上谷公主只怕也别无他法。毕竟,太子不是个废物,相反,太子拓跋晃是个军事天才,谋略心计都不输给魏帝,是魏帝一手带出来的大魏太子,南征北战屡立奇功。相比之下,上谷公主就要弱上许多,她虽然也有谋略城府,但杀伐果断却比不上沙场里人头和鲜血历练出来的拓跋晃。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实权,而且又是北凉沮渠氏的后人,在大魏没有根基。即便是朝臣也鲜少有愿意与公主共谋的,只有一个贪财的高平公,权大势大,如今还身陷囹圄,虽然已经出来了但到底风光不再。可太子却是大魏的下一个主人,手中权柄岂是旁人可比。最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女人。天下人都觉得,女子有什么用处。上谷公主身上的诸多限制,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那就是她绝不是太子的对手。一直以来,上谷公主都与太子修好,如今虽然不至于对立,但显然面对利益之争时,矛盾冲突不可避免。 太子和魏帝一样,自己想要的,无论如何一定要达成。只不过拓跋晃不似魏帝那样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太子信佛好礼,也算仁厚。可这并不代表他会心慈手软,该除的人,他不会手下留情。 因此上谷公主十分头疼。她看看楚离,心中滋味难言。这一切都跟楚离有什么关系呢?她还记得,楚离第一次来到平城时,那浑然天成的灵秀,比孩子还真诚。可自从楚离被选中之后,一切的阴谋阳谋都开始往楚离身上堆积,发展到现在,不仅魏帝拿她的性命做赌注,就连太子也要除了她。何止魏帝和太子,楚离在天下人心中也落下了不好的名声,如今便是吴王只怕也觊觎着楚离的师姐。 楚离再也不可能如同一开始那样,拥有简单快乐的生活了。 上谷公主心上一抖,咬牙道,“国师,你和赫连姐姐离开这里吧!” “什么?”楚离睁开眼睛,赫连霂也惊讶地望向上谷公主。 上谷公主道,“你们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也许,这样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赫连霂和楚离久久不语,三人对峙一会儿,赫连霂软了声音,望着上谷公主,“我们已然在局中,躲是躲不掉的。” “我可以想办法。”上谷公主道,“只要你们信我,我带你们走。” 楚离眯了眯眼睛,望向上谷公主,她现在太虚弱了,要不然就可以看看上谷公主到底在想什么。须臾才道,“公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上谷公主心里一颤,“你们不信我。” “不是不信,”赫连霂有些不忍心,拉住她的手,“只是躲不是办法。迪儿,你心里清楚,不是吗?” 上谷公主道,“不是让你们躲,而是让你们彻底离开这里。”她看向二人,“难道,你们流连权柄富贵,不肯离开?” “你有什么办法?”楚离眸色深深。 上谷公主看她一眼,“假死。” 她话音刚落,忽然洞里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了四个僧人。三人眼尖,都看到了僧袍末端那一朵莲,面色都变了。 “走!”上谷公主立刻拉起赫连霂,赫连霂拉着楚离,一径奔逃。 洞外的人听到里面动静,李侍郎和那两个侍从交换了眼色,看向吴王和喇嘛。 吴王和喇嘛相视一望,正要起身往洞里去,李侍郎拦住了他们,“王爷,昨天公主说了,不许进。” “滚开!”吴王道,“本王也是你能拦的?” “王爷息怒,”李侍郎不卑不亢,“微臣奉皇上之命前来代天子祭祖,想必是有资格拦王爷的。” 就在这时,吴王身边的喇嘛手中禅杖猛一顿地,砸在李侍郎脚趾上。李侍郎一时吃痛,来不及反应,就见吴王绕过他往洞里方向去。那两个侍从却被喇嘛一根禅杖横着拦住,根本无法阻拦吴王。 待都进去之后,喇嘛才放人,自己跟上吴王。 四个黑衣僧都是好手,楚离三人在嘎仙洞里躲避,却没敢出洞去。毕竟洞外极为险峻,扶持着上山都难,何况逃命下山。 黑衣僧紧追不舍,她们三个一拐弯,却霍然进入一处峭壁,当真是壁立千仞,奇险无比。前面没路了。 上谷公主开始觉得不对劲,明明拓跋晃是说做做样子,只要假装被追杀就可以了,为什么这四人杀气这么强。 楚离握紧赫连霂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四人。赫连霂打量四周,附耳道,“离儿,你想办法拖延他们,我设个死阵。” 楚离眨眨眼,应下来。她们三个虽然都会些功夫,但都不精。且不说楚离现在武力值为零还弱不禁风,就是赫连霂也最多能对付几个花拳绣腿,而且就算布阵也需要时间,临场对敌说起来也只有上谷公主拿得出手。可偏偏上谷公主功夫虽然能说上好,可绝不谈不上强,遑论一人对四个高手。 一时剑拔弩张起来。 四个黑衣僧却不会耽搁,他们不说话,目标只有一个——杀楚离。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管你再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再绝对的杀手面前都是枉然。一刹那间,除了楚离都没人看清黑衣僧是怎么动的,四人已经绕过上谷公主直逼向楚离。楚离脚下一动,刚想躲,却立刻意识到自己身后的赫连霂,当即站定不动,只死马当活马医的握紧腰间匕首。 上谷公主却也眼疾手快,在四人身后疾逼上来,那黑衣僧似乎对楚离有万般仇怨,出手重若千钧,极为狠戾。上谷公主心里一惊,立刻明白过来,拓跋晃耍了她。说时迟那时快,她身形一闪抽出长剑迎上楚离面前的僧人,却不料那僧人功力深厚,回头望她的眼神布满杀气,上谷公主动作一滞,那僧人衣袍鼓起,猛地抬臂一甩,上谷公主竟被甩入峭壁! “公主!”楚离下意识地连忙伸手去拉,却被上谷公主的重量带着坠入山崖,然而没容她吃惊,她自己的手就被赫连霂从后面拉住了。 三人像叠罗汉似的,赫连霂拉着楚离,楚离拉着上谷公主,直直往下坠。直到赫连霂连续磕磕绊绊几次勉强抓住一块峭壁,才缓了下来,终于停住不动了。 可是赫连霂左手因为连续强行抓石壁被割得鲜血直流,这会儿用力抓着石块,更是逼得左手犹如废了一般。手上的血沿着手腕滴下,落在楚离脸上,楚离抬头一看,立刻心疼地说不出话来,“师姐……” “抓紧。”赫连霂咬牙吐出两个字,很快额上冷汗直流。 这峭壁不知道有多深,下方隐约有乱石嶙峋,掉下去即便摔不死也得被乱石刺死。 她们环顾四周,这峭壁险绝,周围鲜有可落脚处。上谷公主被楚离拉着手腕,也看到了上面赫连霂的情形,见赫连霂吃疼的冷汗不断,便是紧紧扣在石壁上的左臂也已经开始发抖,只怕撑不了多久。而她们周围,根本看不到可以抓住或者踩住的地方…… 这里大概距离峭壁上方百米,她们坠落的不远不近。 上谷公主望着楚离,“楚离,对不起。” 楚离紧紧攥着她,心里却满是上面的赫连霂。 便在此时,赫连霂手心的血布满左手,让她开始抓不住,顿时三人又坠落一段距离。楚离腰上有一把匕首,她忽然挣脱了赫连霂的右手,抓住匕首刺进石壁,一路下滑,大喊,“师姐,抱住我!” 赫连霂坠落时搂住她,和她一起拉住了上谷公主的手。然而那匕首削铁如泥,这下承受了三人的重量,竟一路不断割裂石壁,直线下滑。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直到楚离手上猛地一震,那匕首停在了一大块突起的花岗石上,终于顿住了。 她们不知道这次又坠落了多远,只是下面仍是雾蒙蒙的,看不出深浅,仍旧隐约可见四周乱石。 楚离竭尽全力握紧匕首,撑了半天时间,手心开始出汗。一出汗,就有些滑的几乎握不住匕首。 就这么僵持着,似乎没有尽头。 楚离脸色苍白,咬紧牙关地竭力扣住匕首,为了防止滑落,她甚至食指扣住了匕首上的接洽处,几乎把食指切断了。 上谷公主看着她们,惨然一笑,“再这样下去,我们三个都得死。” 赫连霂一惊,“你不要做傻事!” 上谷公主摇头,“太重了,三个人太重了。楚离撑不久的。” “她撑不住换我来。”赫连霂神情严厉,“不要放弃。” 上谷公主看一眼赫连霂拉着她的左手,那石壁已经将她的手掌割裂,骨骼可见。 “我们既然一同来,如果不能一同出去,那就一起死吧。”楚离咬牙道,“渠迪,你听到了吗?” 上谷公主怔怔的,眼眶有些湿,“你们愿意和我一起死?” “我们是朋友。”楚离道,“渠迪,我们是朋友。” “对……我们……是朋友。”上谷公主笑了出来,“人们都说,皇族没朋友。可是,我竟然有了你们这两个朋友,我死而无憾。” 她闭上了眼睛,“你们是我唯一的朋友,你们肯为我而死,我怎么能不顾你们。” 赫连霂听她说完就觉得不妙,“渠迪!”她要抓紧,上谷公主却猛地一挣,从两人手中滑落。 “渠迪!” 楚离和赫连霂眼睁睁看着上谷公主坠落下去,没多久听到一声惨叫,“啊——”接着就是什么刺穿骨肉的声音。 不知道上谷公主落在了哪里,只是,那下滑的声音在惨叫之后停止了。 大约是被乱石刺穿了身体。 可是,她们连上谷公主的尸体都看不到。 ☆、第95章 杀戮 太平真君四年,即公元四四三年秋,上谷公主薨。 魏帝下令,着衣冠冢,举国哀悼。 国师楚离亲自为上谷公主守灵三月,直到次年春日才回府。 其实是赫连霂和楚离一起为上谷公主守灵。 她们眼睁睁看着上谷公主死在她们面前,尸骨无存。就连下葬,都只有衣冠冢。被吴王和喇嘛救上来后,赫连霂和楚离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吴王有意掳走赫连霂,但不巧高平公前来寻找太子正逮个正着。在李敞找到嘎仙洞的消息报给魏帝后,魏帝令太子来此守祖宗遗迹。如今高平公奉旨来召太子回宫,吴王和喇嘛带着赫连霂还没下得山去,就被高平公拦下。高平公对国师冒死救他一事早有耳闻,他虽然身在狱中,但对国师的事情却也所知甚多。一看见吴王和喇嘛掳走乌洛侯国使者,高平公焉能视若无睹!于是扣下赫连霂,将她与楚离悉心照顾,直至醒来。 她们默不作声,禁言三月,在上谷公主衣冠冢前披麻衣,直到大雪覆盖了陵墓,覆盖了她们的身体。 这三个月的时间,她们对大魏发生的任何事都不闻不问,只专心给上谷公主守墓。 然而,大魏从来就难有和平的时候。 上谷公主薨逝之后,北凉战事渐渐进入尾声。魏帝到底对高平公不放心,于是特地命高平公随军北上。直到魏军攻破凉州,沮渠氏大急,再次重金贿赂高平公,结果被人告发。魏帝大怒,崔浩见已经绝无挽回余地,便请旨诛杀高平公。同年,魏帝令崔司徒斩高平公于城西。 北凉残余剿灭,战事结束,魏军凯旋。 然而,大魏将士并未因此得到休养。魏帝先灭北凉,又趁士气大盛,一鼓作气令太子拓跋晃随军出征,开始讨伐柔然,年末才收兵回朝,但边疆战事并未停歇。 太平真君五年,即公元四四四年春,楚离和赫连霂对上谷公主陵墓三叩首,转身离去。 “离儿。” “师姐。” 她们望着彼此,握紧了双手,“嗯。” 要为自己,更要为上谷公主报仇。既然天下早晚要乱,那就让它乱起来吧! 楚离拜见魏帝,“皇上,佛门多妖僧,臣请皇上下令,禁止王公贵族私养沙门,并限令交出现有沙门,如有不从,诛杀满门。” 魏帝被她吓了一跳,“国师三思!” 楚离面无表情,“不严刑峻法,不足以震慑天下。皇上难道要心慈手软吗?”她猛地抬头,直直看着魏帝的眼睛,“只怕王公贵族以私养沙门为名,暗地里驯养杀手,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觊觎皇位,觊觎皇上您的千秋大业呢?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魏帝沉吟了一会儿,“宣崔司徒。”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20节 崔浩叩拜罢,魏帝将楚离的谏言说了,“爱卿对此有什么看法?” “启禀皇上,”崔浩道,“国师言之有理!如今天下,沙门猖獗,已俨然如蕞尔小国,是城中皇帝,再不遏制,只怕要兴起作乱,侵扰皇室。” 崔司徒信奉道教,历来以打压佛门为己任。如今国师肯主动提出这种话题,她求之不得。 “好。”魏帝闭目,“就依国师所言。此事,就交由国师和崔爱卿去办吧。” 太平真君五年,魏帝弹压沙门,下令上自王公下至庶人,一概禁止私养沙门,并限期交出私匿的沙门,若有隐瞒,诛灭全门。 一时人人自危。大魏皇族,几乎个个崇信佛法私养沙门,禁令一下,整个大魏上层震动,反抗暗杀之势崛起,屡禁不止。楚离无实权,但崔浩有权调动兵力,但凡遇到反抗,崔大人手起刀落,诛杀满门毫不留情。铁血政策下,大魏万马齐喑,从上到下笼罩着死气沉沉的恐怖氛围。 反抗势力中,包括吴王拓跋余。 吴王大怒,“国师这个小人!本王将她救出来,她却恩将仇报!” 吴王府上,私养沙门数百,多是藏传密宗,以男女和合为主要修行法门。楚离冷脸前来,吴王不肯交人。崔浩道,“尽是些邪门歪道,吴王还是不要违抗圣旨的好。” 吴王怒急,“有本事你就诛了本王满门!” “哼,”崔浩冷笑,“王爷,这可是皇上的圣旨。你若违抗圣旨,诛你全府只怕势在必行。”崔浩亮出了手中的圣旨,“皇上既然下此决策,难道就不知道你们会反抗?王爷,微臣劝您还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吴王目眦尽裂,指着楚离和崔浩的鼻子大骂,“什么狗屁国师!妖道横行,早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楚离意味不明地勾唇笑笑,看一眼崔浩,“容我和吴王说句话。” 吴王横眉冷对,“本王不愿与你这等妖人说话。” 楚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王爷是要这不知真假的密宗僧人呢,还是要大魏的天下呢?” 吴王一愣,脸色几变,“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王爷,”楚离似笑非笑,“长生不老人人想要,但古往今来有几人可得?王爷与其花费毕生精力求个长生,不如好好享受这……天下。” “放肆!”吴王冷叱一声,“本王对父皇和大魏忠心耿耿,岂容你做此等大逆不道之语!” 楚离后退,声音不高不低道,“既然吴王对皇上和大魏忠心可鉴,那诸位就别耽搁了,奉皇上之命,收缴沙门。” 吴王目光闪动,望着楚离半晌,怒哼哼地甩手而去,却没有阻拦她。 这一年,大魏举国震动,由上到下掀起了灭佛崇道的热潮。 楚离痛恨男女和合术,崔浩更是对此邪术残害女子深为厌恶,便在天师道中改制新政,严令剔除男女和合术,整合新教。 整个北朝,灭佛运动如火如荼。就是在此灭佛运动中,发现佛寺多为藏污纳垢之地,僧尼不守清规,伤风败俗之事不绝。敛财敛色,坑蒙拐骗,诱拐妇孺,越是香火鼎盛的沙门越是荼毒百姓。魏帝怒不可遏,下令但凡发现此类人事,不论情由一律斩杀。 顿时,佛门如惊弓之鸟,僧众丧命者数不胜数。 楚离没有亲手杀一个人,可她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只因为一个“不论情由”,僧众枉死无数。崔司徒对灭佛尤为热衷,恨不能杀尽天下僧侣。 楚离眼见崔浩滥用权势,枉死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坐不住了。然而,她根本拦不住崔浩。 “国师,你到底是年轻,治国不是你清修,要不得半点妇人之仁。”崔大人道,“你看到的是我杀僧灭佛,看不到的是我砍断它们背后的势力。小国师,你可知道,这每一座古刹之后,都供养着多少贵族。他们贪得无厌蛮夷不化,处处掣肘大魏,不除了他们的势力,大魏就不能千秋万代!” 每一座古刹都是贵族在支撑,贵族借此敛财,佛寺的特权太多了,贵族掌握了一个香火鼎盛的寺庙,就等于白白从皇帝手中扣去了一块土地,拿走这块土地上的一切——人、财、地。要不然,魏帝也不至于对佛教如此忌惮。佛教日盛,就等于大魏的国土被贵族分割得越厉害,皇权就越弱。所以无论崔浩手段多么嗜血,魏帝也默不作声顺水推舟。 灭佛运动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甚至把寇天师都给逼了回来。 ☆、第96章 困局 寇天师回来了。 楚离再次见到这位老人,恍如隔世。 然而寇天师见到她第一眼,就是重重一声叹,“楚姑娘,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楚离一阵恍惚。不知不觉,从太延五年开始到现在,她进入大魏官场已经五年了。这五年来,她都经历了什么呢?而今,她是大魏的国师,未被承认的小国师。 “寇天师。”楚离作揖罢,寇天师看着她,惋惜不已的摇头。 “楚姑娘,可还记得当初你对我说的话?”寇天师看到楚离身后走来的赫连霂,叹道,“可惜,可惜!” 当初对他说过什么话?楚离不记得了。 赫连霂握住她的手,“离儿,这就是寇天师?” 楚离点头,又恍然意识到寇天师当初是主战派,于是紧张不已,“师姐你……” 赫连霂笑道,“你放心。” “师姐,”楚离望着寇天师的背影,喃喃道,“大魏,已经乱了。” 赫连霂神色也有些复杂,“乱世……” 很快,崔司徒得知恩师回来,特地拜访。 谁知道还没进书房,就被寇天师打了出来,“你可知错!” 崔浩站在书房门口,脸色阴沉。 楚离和赫连霂就在不远处,不明就里。 就听到崔浩道,“师父,徒儿何错之有!” 寇天师怒道,“这一年,你杀了多少无辜的人!” “师父,我为发扬天师道,竭尽全力,何错之有!”崔浩站得笔直。 寇天师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颤巍巍地指着崔浩,“造孽,造孽!你要发扬本教,大可以讲道论法,行仁施义,可你滥杀无辜,你……你!” “师父,如今天下沙门当道,不破不立。若不让世人见识到沙门的真实面目,他们怎肯悔改!”崔浩眉宇间尽是戾气,“况且他们诸多作恶,有什么可怜之处!” 寇天师缓了口气,“如今天师道已然是国教,佛教无力相争,你灭佛是不是就可以停止了?” 崔浩皱眉,“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糊涂!”寇天师气的直咳嗽,“佛教在传入之初就吸收玄学道义,如今本教也吸收不少佛教义理,两教互相融合,完全可以共处,根本没有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而且你这么做,就是与太子为敌!大魏天下都乱了套!以太子为首的皇族历来崇佛抑道,你下手这样绝,想要将佛教斩尽杀绝,手段如此极端,待太子上位时只怕不仅本教难以立足,甚至教众可能也要面临今日沙门惨境!” 崔浩固执道,“师父,你也知道,沙门背后尽是鲜卑贵族,如今贵族坐大,才真正令朝廷不稳。弟子没错!” “你……”寇天师喘不过气来,他再好的修为如今见到自己的得意弟子肆意妄为,杀戮无数,又怎么能再保持云淡风轻。 崔浩不肯听劝,索性作揖道,“师父刚回来,舟车劳顿,还是多休息吧,弟子先行告退。”说完甩手就走。 楚离看得百味陈杂,与赫连霂连忙上前扶住几乎气晕的寇谦之,“天师!” 寇谦之握住楚离的手,看一眼赫连霂,“楚姑娘,如今既然贫道回来了,你们就走吧。”他道,“这蹚浑水,你们不要再搀合进去了。楚姑娘,你本是天赋灵秀,如今回头,还来得及,带着你师姐走吧。” 楚离和赫连霂相视一望,“寇天师,您先休息下。” 她们扶着寇天师进了书房,寇天师握住楚离的手,又看着赫连霂,竟然老泪纵横,“楚姑娘,赫连姑娘,此劫是贫道失算,不该连累你们。如今贫道回来,去向皇上说明,你们今早走吧!有贫道在,皇上不会为难你们的。” 楚离和赫连霂不做声。 她们已经和吴王达成协议,助吴王扳倒太子,纵使离开了国师府,也无法彻底脱身。而且,楚离不认为这个当口,魏帝会放她们离开。 寇天师见状,哀叹连连,但老天师心意已决,次日就进宫求见魏帝。魏帝见寇天师回来大喜,然而听罢寇天师的话,却推三阻四起来。 “小国师年少有为,虽然寇天师有大能,但楚国师毕竟年轻,日后还大有作为。这样吧,”魏帝道,“国师之位本就不入史册,不过是个尊称,天师你德高望重,自然该当国师之称。那楚离,就让她暂居国师府,做个小国师吧。” 寇谦之看出来,魏帝根本不打算收手灭佛。他沉吟再三,去求见太子拓跋晃。 拓跋晃虽然对崔浩和楚离却恨之入骨,但对寇谦之却恭敬有礼。寇谦之见到太子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拓跋晃连忙扶他,“天师这是做什么!” “太子恕罪!”寇天师道,“贫道教养不力,劣徒犯下滔天大罪,贫道向太子请罪!” 拓跋晃原本扶着他的手就顿了下,叹气道,“天师这一跪,本宫受了。冤有头债有主,天师放心,本宫自有分寸。” 言下之意,便是允诺了寇天师,日后绝不会如今日灭佛这般残杀天师道众。 寇天师还想替崔浩说情,但见太子神色决然,便不得不咽下要说的话,告辞而去。出了皇宫便一声长叹,“崔浩难得善终啊!” 在魏帝的授意下,崔浩一力主持的灭佛运动越发严厉了。 楚离仍旧跟着崔浩一起,只觉得大魏已经民怨沸腾,而惨死的僧人更是无数。楚离屡劝崔浩,却毫无用处。待再多说时,岂料崔浩大权在握已经杀红了眼,竟令人请来赫连霂,“你们只管过好你们的日子就行了。楚离,”她说,“你已经没有用处了。” 楚离心里一咯噔。 赫连霂也是心里一紧,她犹豫再三,才开口道,“离儿,是时候让吴王出手了。” 楚离却摇头,“不,吴王不会现在动手的。太子如日中天,正在与柔然作战,手上兵权在握,吴王不会飞蛾扑火。” “那么……”赫连霂道,“只有,你跟我一起回南朝。” 楚离沉默,“回了南朝,就等于要依靠刘劭,刘劭对你意图不轨,你现在有求于他,我们又无所依仗,他怎么会不要挟你?我不去。” 赫连霂笑笑,“说什么傻话,你是大魏国师,天下皆知。如今投奔了南朝,宋帝正求才若渴,当然会优待于你。” “可是,南朝太子不是好惹的。”楚离冷静道,“我们才刚借势搅乱了大魏,难道去南朝还要卷入皇室争斗吗?这样的话,何时是个尽头。” 赫连霂戳她一指,“车到山前必有路,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唔……”楚离犹豫着说,“崔浩不一定会杀我。” 赫连霂不悦,“崔浩这人心狠手辣,有什么理由不杀你。” 楚离看向赫连霂的眼睛,“师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 “什么?” “崔大人她……她是个女人。” 赫连霂一怔,“什么?!” “而且……”楚离声音极小,“她好像和赫连皇后……” 赫连霂脸色骤变,牙齿咬得咯吱响。 楚离连忙道,“师姐,好师姐,你别生气,她们已经跟你没关系了不是吗?” “呼——”赫连霂长长吐出一口气,“对,没关系了。” “所以,”楚离道,“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 “嗯?” “在崔浩没来得及下手之前,先除了她。”楚离道,“她太可怕了。再让她这样下去,不知道天下还要死多少人,她几乎见僧人就杀,恨不得天下看不见一个僧人才好。皇上又默许了,没人能阻止她,除非——” “能阻止她的人,可能只有皇后。”赫连霂打断了楚离的话,“你想让我去找皇后。” 楚离垂头不敢再说话。 赫连霂幽幽看她半晌,捏住她的下巴,望进她眼睛里,“好。” 只要能让楚离避过这一劫,去求皇后也没什么大不了,赫连霂心想,那只是个陌生人,没什么大不了。 ☆、第97章 怜子 赫连皇后对崔司徒杀人没什么意见。她对崔浩,依恋多恨也多。 所以当听到赫连霂十分婉转的建议她劝阻崔浩再造杀孽时,她转念一想,就猜出赫连霂是为了楚离。看样子,楚离是告诉了赫连霂她和崔浩的关系。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赫连霂知道她们是母女关系?如若不然,怎么敢拿这种事来说话,常理来说,知道这种事的人不灭口是不可能的。 赫连皇后眼神就深深浅浅起来,打量着赫连霂,“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赫连霂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脸颊,嘴角噙了意味不明地冷笑,“不过是当初离家时,被人划伤的。说来也是幸运,幸好姑姑死在我身上,不然那刀就不是划破我的脸了。” 赫连皇后脸色一僵,短短几句话就听出了赫连霂的怨和恨。她顿时明白,为什么赫连霂看她的眼神那样冷冰冰了。然而,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也只道,“你……你放心,本宫……不,我,我一定尽力……保住国师。” 赫连霂这才松了口气,“多谢。”她转身告辞时,一点留恋都没有。赫连皇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酸疼。她自己的女儿啊,一定不会原谅她嫁给大魏的皇帝吧。 赫连皇后闭上了眼睛,握紧发抖的双手。她自己又何尝想嫁! “乐安王在何处?”赫连皇后问罢,侍从道,“回娘娘,乐安王就在陪都的封地上。” 赫连皇后恍惚了下,垂眸半晌,用大夏的文字写了封信,令心腹送与乐安王拓跋范。 上面仅有几个字——救你女儿。 乐安王收到这封大夏文字时震惊不已,即刻快马加鞭进京,一路上心绪不宁。他从没忘记过当初草原上遇见的那个少女,只是当他回了大魏请求父皇拓跋嗣赐婚时,拓跋嗣大怒,堂堂大魏皇族怎可婚配一介草民!还下令将他软禁起来,不许丢大魏的脸面。 拓跋范被软禁了小半年,时时刻刻念着那个后秦的小女子。他与她已经私定终身,承诺了必将回去娶她,可是如今半年过去了,他却连府门都出不去。 那时赫连樱还不是公主,她的父亲赫连勃勃还只是后秦的大将军,大夏还没有建立。 赫连樱少女时就极富个性,赫连勃勃有意将她嫁给后秦皇族,赫连樱一恼之下离家出走,正巧遇上了在后秦溜达的拓跋范。拓跋范其实是在打探后秦军情,自然不能以真实身份相告,只说是牧民。赫连樱离家出走,恨不能再不回去才好,所以也没有据实以告。结果两个人少年人,反而因着没有身份地位的束缚相交甚欢,及至两人私定终身有了肌肤之亲,拓跋范却接到圣旨不得不回京。 临走前他向赫连樱承诺,一定回来娶她。赫连樱苦等半年,不见拓跋范人影,便以为他是负心薄幸之徒,受伤不轻。然而,更惨的是,她怀上了拓跋范的孩子。 半年时间,赫连勃勃杀了自己的岳父,吞并了他的势力,建立大夏。赫连樱心碎不已,黯然回国,成为大夏的长公主。草原部落,对未婚先孕这种事并没有多么大的感想,赫连樱心里还总抱着幻想,觉得孩子的父亲会回来找她。可是,直到孩子出世,都再没有那人消息。 赫连霂出生时,正是清明左右,阴雨霏霏,就像赫连樱的心情。她抱着这个女儿,又爱又恨,便给孩子取名霂——就像她拥有这个孩子的心情,并不那么开心。 拓跋范并非没有回去找他。半年时间,他的父皇觉得儿子也该消停了,就渐渐松了管制,就趁此机会,拓跋范溜了出去,可等他到了后秦,找了一两年,后秦都没有赫连樱这个人。拓跋范知道半年时间里,后秦经历过一场厮杀,便以为赫连樱那个无所依的女子也丧命了,伤心欲绝。待回大魏后,拓跋嗣大怒,怒斥他没出息,但到底也疼爱儿子,当即就给他许了一门亲事。拓跋范意兴阑珊,不敢违抗圣旨,也就无所谓地应下了。 赫连樱没等到他,他也没找到赫连樱。两人就这么错过了。 直到十年后,他的皇兄拓跋焘即位,并大杀四方俘虏了大夏的长公主,并立她为后,乐安王才再次见到她。 然而,一切都晚了。他身为魏帝的兄弟,本身身份就极为敏感,再次相见,她成了他的皇嫂,他们便只装作并不相识。 但是,拓跋范心里从没忘记过她,只是深深地埋了起来。如今见到这封信,乐安王心内震动不已。他即刻北上直奔平城,却么见到赫连皇后的面,只有宫人传来的口信——赫连霂如今正在崔浩军中。希望乐安王能带走她。 赫连霂。乐安王老泪纵横,不就是石霂吗?难怪他女儿与她那么亲厚。 乐安王星夜兼程去找崔浩要人,可还没走到一半,听手下传来消息,卢水胡盖吴起义!起义军离他的封地长安已经近在咫尺,乐安王两难之下只好令副将去找崔浩,自己又赶回长安镇守。 崔浩顾忌着赫连皇后,一直也没打算动楚离。毕竟魏帝还没开口,楚离还是有剩余价值的。 结果这一拖就拖了半年。 楚离和赫连霂就跟在崔浩大举灭佛的军队中,一路颠簸。正在这时候,卢水胡盖吴起义,让崔浩不得不撤了军队,去与魏帝会合镇压盖吴。 取道去长安,正遇上乐安王的人。崔浩以为是来搬救兵的,直接一挥手,“连夜赶往长安!” 楚离和赫连霂行动还算自由,渐渐地也看清了眼前的局势。在魏帝没有发话要让楚离背黑锅之前,楚离暂时是没有危险的。 她们默不作声,紧锣密鼓地布置着自己的求生之路。吴王与太子拓跋晃的厮杀也渐渐浮出了水面,楚离将当初太子以吴王之名追杀她的事告诉吴王,吴王恨的牙痒痒。 十日后,崔浩一行人总算到了长安。 谁料魏帝竟然在一所寺院发现兵器,怀疑僧侣与盖吴通谋里应外合,震怒不已,当即下令诛杀全寺僧众。 崔浩趁机劝帝灭佛,魏帝全部采纳,盛怒之下诛戮长安全部僧人,焚毁天下一切经像。 这下,大魏才是彻底乱了套。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整个大魏都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然而此举却着实把佛门逼急了,他们还没出长安,就遇到接连不断的明杀暗杀。 楚离眼见着僧人一个个惨死,那寺庙被染成了血色,她脑子一阵子发懵。霍然间,忽然想起曾经昙无成的话,楚离此刻才恍然大悟,明白昙无成那些话的意思。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天地之道无穷尽,人有不能至,当虚怀若谷以求大道。 ——物极必反,因果自造,不怨人。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昙无成的? ——在下定当顶天立地,绝不负人。 可而今呢? 鲜血染红了楚离的衣衫,将士们将僧人们斩尽杀绝。寺庙里东倒西歪,一片狼藉,血迹斑斑。 她怔怔的站着,手被赫连霂牵住了。赫连霂同她一样,怔怔的望着这血洗的寺庙,像一片残破的秋叶经历了寒霜,灰败死寂。 忽然,楚离听到一声弱弱的哭泣。她一惊,赫连霂却已经先她一步朝着声音走过去。寺庙侧院的土坑里,藏了一个小沙弥。额上脸上都是血,满目惊惶。看见楚离和赫连霂过来,小沙弥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说话。 赫连霂顿时哽住了。她好像看到了自己。 “别怕,”赫连霂放软了声音,朝他伸出手,“我带你走。” 小沙弥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她。却不敢动。 赫连霂喉间哽咽,朝小沙弥笑笑,伸出自己的手。 小沙弥迟疑了下,慢慢地把手移向赫连霂掌心。 眼见着小沙弥就要握住自己的手,赫连霂松了口气,然而就在此时,那小沙弥忽然手一扬,一把匕首直刺向赫连霂心口。 “小心!”楚离眼疾手快一把抱住赫连霂躲过去,那匕首划破了她的手臂,然而她刚从赫连霂身上起来,小沙弥看见她起身愈发害怕起来,竟然手忙脚乱地撒了一把毒粉,正中楚离脸上——“啊!” 楚离惨叫一声,那小沙弥趁乱慌忙爬上墙头,跳入山里去了。 “离儿!”赫连霂连忙捧住她的脸,却见楚离眼角渗出血来…… ☆、第98章 臣服 楚离瞎了。 乐安王派人护送楚离和赫连霂回国师府,她们终于暂且摆脱了那一路的杀戮和鲜血。赫连霂又改回石霂,尽心照顾楚离。 崔浩和魏帝的灭佛运动声势越来越大,楚离和石霂已经无力干涉。三年来,沙门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 寇天师也无能为力,深感罪孽深重,竟然因病去世。 魏帝远征在外,令中常侍宗爱前来府上凭吊。楚离先是拜礼谢过,忽然道,“宗大人贵不可言哪!” 宗爱大奇,“小国师……噢,不,国师何出此言?” “实不相瞒,我在宗大人身上感受到了蛰伏的贵气啊!”楚离笑笑,“只可惜看不见你呢。” 石霂笑道,“看不见有何妨,我来说给你听。”她打量着宗爱,“宗大人大富大贵的显贵之象已现,只怕近日要遇贵人。” “师姐,你比我精通这个,你也看出了宗大人的贵气?” “那是自然。”石霂道,“不是我看出来,而是宗大人贵不可当。只是……” “什么?”楚离接口道,“师姐,你可要说给我听。” 宗爱听得心里痒痒,“国师,石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只是,”石霂皱眉,“贵气外露可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说?”宗爱被唬了一跳。 石霂沉吟了下,“这话不当说,民女可不敢说。” 宗爱轻咳了两声,挥退众人,待只剩下三人时,才道,“现在没有旁人,出了你的口,入了我的耳,就随风散去了。姑娘,请说!” 楚离接口道,“不是师姐不肯说,而是贵气外显,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啊!” 宗爱变了脸色,“有这等事!” “宗大人不信的话,那我们就不必多此一举了。”楚离握着石霂的手,就要走。 宗爱连忙拦住她,“国师哪里话!下官不信谁,也不能不信国师啊。承蒙国师大恩,下官定当铭记心中,他日结草衔环以报。” “宗大人言重了,”石霂笑道,“虽有杀身之祸但并非不可解,只看宗大人有没有这个胆魄。” 宗爱眉毛拧成一团,“姑娘此话何意?” 石霂摇摇头,“不知。只是大人的面相告诉民女,大人只怕要有大难。但若是大人心坚胆强,则杀身之祸可避。不仅如此,大难之后,必有后福。” 说完,她不再说话。径自扶着楚离的手让楚离站起来,“宗大人,时候不早了,国师该休息了。” 宗爱心里七上八下,他如何没有野心!谁不想大富大贵!想他一个小小的中常侍,再富再贵能到哪里去呢!然而国师楚离的话,宗爱又不能不信。素来传说国师是奇人,天命术数没有不知的。宗爱心想,也许,真到了自己发迹的时候。 他犹豫着骑上了马,心事重重地走在御街上,忽然听到一声大喝,“大胆!敢撞我们主子!” 宗爱眉头一拧,刚要发火,定睛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南安王!” 南安王拓跋余,原封号吴王。 宗爱连忙跳下马来,战战兢兢,冲撞了皇族可不是小事!他想,果然国师所言不差,近日是有杀身之祸。 南安王看了他一眼,“原来是中常侍啊,无妨。中常侍这是刚从国师府出来?” “正是,正是!”宗爱一头冷汗。 南安王笑笑,“中常侍不必紧张,你跟在父皇身边伺候,代本王等尽了孝道,本王该请你喝一杯才是。不知中常侍可否赏脸?” 宗爱哪敢说个不字! 南安王笑意愈发明显,“既如此,选日不如撞日,宗大人,请!” “不敢当,不敢当。” ≈ 楚离和石霂懒懒地在花亭里坐着。 “师姐,你说,拓跋余和宗爱聊上了没有?” “应该聊上了吧。”石霂一边翻医书,一边道,“那中常侍本就是个见钱不要命的人,这种人最好聊了。” 楚离凑过去摸到她的手,“师姐,我饿了。” “正好,这有糕点。”石霂放下医书,捏了糕点往楚离口里送。 楚离撇过头去,“才不是要吃这个。” 石霂一顿,睨她一眼,“那你要吃什么?” “你!”说罢,就倾身上前把她勾入怀中,尝她口中香甜。 石霂唇角露出笑意,咬她唇瓣,“你呀!” “香!”楚离美滋滋地歪在她怀中,摩挲着她的手指,“师姐,我们这样也挺好的。” 石霂吻她眉眼,“只要咱们在一处,就都好。” 一边亲吻,指尖探入她腰间。楚离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师姐!你又来!” 石霂低笑,“没办法,食髓知味呀。可算知道你以前为什么那么喜欢折腾我了。” “师姐!”楚离哭丧着脸,“你欺负我看不见。” 石霂捏她鼻梁,“对啊,我就欺负你。有本事你快点好起来呀,你要是不好,就一辈子只能被我欺负!” “……”楚离嘴角抽动,又羞又恼。自从她眼睛不好之后,她就没翻身过。 原本楚离是看石霂伤心,她自己跟着心疼,所以亲吻安抚她。谁知道点着了火之后,却被石霂反压了!这还不算,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楚离就再没能动过她。 “离儿……”石霂声音低柔,指尖已经探入她纤腰,有轻有重地摩挲。 楚离挣扎了下,“大白天的……” “谁说的,”石霂咬着她的唇,“天早黑了呢。” 楚离哑口无言,“反正我又看不见,天黑天亮还不是你说了算!” 她话说完,就觉察到石霂动作一顿,楚离心头一紧,怕石霂伤心,连忙道,“师姐!” 石霂不说话,忽然重重吻了下来,那力道似乎恨不能把她吞了似的。楚离忽然身子一轻,被石霂半抱着抵在了凉亭上,石霂跨在在她身上,抚摸她的眉眼,“傻离儿,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我不伤心,别怕。” 楚离松了口气,摸索着抚摸她的脸,指尖探到温热时楚离就叹气,“可你又哭了。” “那是你摸错了。”石霂咬住她手指,含混不清地说,“湿吗?” ……能不湿吗!楚离瞬间涨红了脸,推她一下,“师姐,你好不知羞!” 石霂闷笑,吻上她的唇,指尖挑开了她的衣带。 暮色沉沉,暖风阵阵,楚离无助地臣服在石霂指尖,多少羞赧欢喜,都欲说还休。 “师姐,百里雁容要去找巫溪,你说他能找得到吗?” “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别的人,还不止一个,该罚!” “唔——” 不想便不想罢,她搂紧石霂的肩,随着石霂沉沉浮浮。 ☆、第99章 结局 年末的时候,太子拓跋晃终于征战凯旋。魏帝大喜,觉得自己的儿子真令人骄傲。便下令让著作令史闵湛详细记载太子拓跋晃日常起居及战场谋略,以供天下瞻仰。 接到圣旨的第一时间,史闵湛就去国师府卜问吉凶。国师没说话,史闵湛心领神会——避而不答,这是个避字。于是史闵湛刚回府不久,枕边多了一封信,上面只有两个字,玉、刀。 史闵湛想了想,翌日在魏帝问他需要什么人时,史闵湛道,“崔大人博学多才,又是三朝元老,希望能让崔大人予以教导。” “写这个用得到崔浩吗?”魏帝想了想,“既然如此,那不如爱卿和崔爱卿一起,编修国史好了。” 楚离听到下人来报这个消息时,还和石霂在床榻上没有起床。 “最后一步。”她轻声道。 石霂把她搂进怀中,“别想了,你精神倒好,看样子是还不累。” 又过了十多天,楚离向魏帝告假,说是在上洛郡觅得名医,医治眼睛。 魏帝道,“不如把神医请来,也好把皇后的病一并除了。” “回皇上,那神医踪迹难寻,倘若微臣能找到他,一定请回来给皇后娘娘看病。” 魏帝再没有推辞之理,只好由着她去。但因着不放心,便专门叫人陪同前往。正好乐安王在京,魏帝便将她二人交给乐安王,一路护送去荆州上洛郡,实则是监视二人不要跑了。 可偏偏是交到了乐安王手里。 乐安王看见石霂就一脸热切,多亏楚离看不见,不然一定受不了。石霂也深感奇怪,只觉得乐安王“监视”得如此明目张胆,未免太过火了点。然而也无可奈何,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和楚离坐在马车里,呢喃絮语,“要开战了吧。” “应该快了,不知道能不能等咱们到荆州地界。” 她们不急不缓,走了大约三个多月,才刚到荆州,驿站就快马加鞭传来魏帝口谕,“乐安王迅速带着国师回平城!” 原来是刘宋主动攻击滑台,但是太子拓跋晃在镇守漠南,防犯柔然。京畿重地自然要防止民心不稳,于是急召乐安王回长安。 乐安王无法,只好奉命行事。可是楚离却道,“王爷,我们刚到家门口,难道连家门都不让进吗?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乐安王看看石霂,咬牙道,“好,现在就送你们回家。”他深深看了石霂一眼,留下几个侍从守着楚离和石霂,自己连夜往回赶。 楚离松了口气,“没了乐安王,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石霂却对他那个眼神很是狐疑,“我怎么觉得,乐安王好像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知道了还能放我们回去?”楚离惊奇,“师姐,你别多想。” 及至赶回上洛郡,到了她们住的地方,这里是她们的地盘,那几个侍从有什么用! 石霂捏了捏楚离手指,楚离心领神会,石霂领着他们进了自己的房间,让他们宿在这里。她静静站在旁边,“就麻烦几位在这里委屈一夜了,就这么一个房间有床。” 侍从也无可奈何,左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抱拳致谢。 楚离仔细辨别着他们的脚步声,等石霂轻盈的往后一跳,楚离摸准机关,手上用力一按,几个侍从惊呼一声,掉进了那床前的地洞里。 听得那几人在地洞里大呼小叫,楚离撒了些迷药,这才拍拍手道,“可惜了,我还睡过呢。” 石霂嗔她,“你要是喜欢,等过一阵子,我再给你弄一个。” “噗——”楚离哭笑不得,“才不要!” 没了杂人杂事,这久居别离的故地明月当空,静谧安详。石霂抱住她,“我们终于回家了。” “是啊,”楚离亲昵地蹭着石霂颈窝,“现在估计外面已经闹翻天了吧。” “那些已经和我们无关。”说完,石霂有些哽咽地吻她的眼睛,“可惜我的离儿没能好好的回来。” “离儿没回来,但是,你的夫人回来了啊。”楚离吻她的唇,“我的夫人也回来了。 石霂破涕为笑,拉起楚离的手,“走,碎碎已经来接咱们了。” 门外蹦蹦跳跳跑过来的不是碎碎是谁? 小姑娘一见到楚离就大惊小怪,“哎呀,楚离你瞎了啊!” “……”楚离怎么听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石霂也是一头黑线。 “不过没关系,”碎碎高兴地说,“我跟你说,我现在摸清楚五明扇的用处了,包治百病你知道吗!就是我修为不够,用不好,要是楚离你用,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眼睛。”又道,“说不定还能治好石姐姐的顽疾呢!” 楚离大喜,“当真?” “不信你试试!”碎碎把五明扇塞给了她,“可惜,上谷公主不在了。” 楚离和石霂同时沉默下去。 碎碎眨着眼,催促她们,“快走快走!天色这么黑了,哎,你们非挑大晚上的走,跟做贼似的。” 可不就是做贼嘛! 石霂打量着碎碎神色,“碎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怎么这么兴奋?” “兴奋?我有吗?”碎碎连忙捂住脸,“哎呀,到地方你们就知道了!” 待拐过几座山,曲曲绕绕进了墨庄,看见来迎她们的人时,石霂怔住了。 楚离觉察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石霂紧紧攥着她的手,哑了声音道,“渠迪……” 那坐在轮椅上的姑娘,不是渠迪是谁? 楚离虽然看不见,但听石霂这样说,也惊住了。 “她是渠迪,只是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而且伤到了下肢,不过没关系,有轮椅嘛。”碎碎得意地大笑,“就没有能难倒我们墨派的事情!”说着戳了戳楚离手臂,“想不到吧!这都是我的功劳!” “你?” “对啊!”碎碎一脸骄傲,“我去找你们送五明扇,结果刚进大泽草原就迷路了。兜兜绕绕地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那天刚爬上半山腰就看到她挂在树枝上,下腹都被石块刺穿了。好惨!吓死我。救下她的时候,她就勉强只剩一口气。多亏了那柄五明扇,竟有起死回生保本固元的功效。她元气未散,我就拿她练练手,谁知道竟然被我救活了!虽然还是出了点小问题……不过,至少她活着嘛!” 楚离皱眉,“什么小问题?” “嗯……”碎碎吞吞吐吐,“就是伤到了脑袋,而且元气大伤,以后只怕会体弱多病。”顿了顿,又强行补充道,“可是至少她活着啊!虽然再也不能走,但可以有假肢,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没等楚离再说话,就听到了渠迪熟悉的声音,“碎碎,你回来了。” “对呀对呀,”碎碎走过去推着她,“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渠迪,这是楚离和石霂。” 石霂蹲下来,望着渠迪,眸子湿润地对她笑,“渠迪,我叫石霂。” 楚离也哑了声音,摸索着握住渠迪的手,“渠迪,我是楚离。” 渠迪看了她们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好,我叫渠迪。”她回头望了眼碎碎,“她们认识我?” 碎碎眨眨眼,“不是,你不知道楚离一见着美人就这样!” 楚离:…… 渠迪奇道,“是吗?”她伸手在楚离面前晃了晃,“可是她看不见啊。” “呃……”碎碎想了想,“可是石姐姐看得见啊!”她推着渠迪边走边胡诌,“你不知道,她们其实是怪胎,一个出生下来就看不见,一个人的眼睛两个人用。所以石姐姐看见了你,楚离也就看见了你啊。” 远远地,楚离和石霂听见渠迪问,“但是,她们看起来并不是一样大。” “噢,那是楚离长不大。其实楚离好老了。”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21节 “所以……”渠迪小声说,“那个石姐姐也是看见美人就那样吗?” 碎碎一愣,哈哈大笑,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怕楚离追来打,赶紧推着渠迪跑掉了。 只留下石霂和楚离哭笑不得。两人相视一望,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她们握紧彼此的双手,心底一片安详。 这年,正是公元四五零年末。 ≈ 后来,百里雁容陆陆续续地带来一些民间传闻,说司徒崔浩蛊惑君心,撺掇魏帝灭佛,妖言惑众,欺师灭祖。 于是太子拓跋晃为报“天佛”之仇,掀起了国史之狱,指责崔浩“尽述国事,备而不典”,崔浩在这年因此而死,被诛九族。 次年,太子遭中常侍宗爱陷害,魏帝斩杀其党羽,拓跋晃忧虑而亡。不过也有野史传说是赫连皇后吹了耳边风鼓动魏帝,所以魏帝后来悔恨不已,自此冷落了赫连皇后。赫连皇后竟抑郁而终,溘然薨逝。 到了第三年,三月宗爱发动政变弑杀魏帝,立南安王拓跋余为帝。十月,宗爱又弑杀拓跋余,尚书陆丽等拥立原皇太孙拓跋濬即位,是为文成帝,即位后诛杀了宗爱。 小皇帝登基后立刻宣布解除废佛令,恢复佛教。 也在这一年,因巫蛊之事,刘义隆欲废太子刘劭,刘劭知道后闯宫弑父,自立为帝,改元“太初”。然而此举让他众叛亲离,在位不足三月,就被率兵讨逆的刘骏所击溃,被俘后遭处斩。 两朝各自立了新君,仍旧并立,征战不断。 只是外界这些纷纷扰扰,和她们这些自力更生避世隐居在深山老林里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庄子说,触蛮之争不是很可笑吗?蜗角之地,生如微尘,人心不足自相残杀,着实可悲又可叹。并不是所有人都贪心不足欲壑难填,愿意争斗的去争斗,愿意修行的去修行,春秋无义战时就已经有战有隐,天下之道从来不止一。 青山依旧在,是非成败转头空。倒不如浊酒一壶,让秋月春风古今事,都付笑谈中。 ☆、番外 隐居的日子优哉游哉,不知岁月。楚离修为不浅,用起五明扇来得心应手,不仅治好了自己的眼睛,也医好了石霂的怪症,就连她体内的刀魂都驯服了许多,可谓皆大欢喜。两人避世而居,不知不觉就到了石霂三十八岁的生日。 一大清早,楚离就起床为她做长寿面,说要让她吃一天的长寿面,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石霂斜卧床榻,看她乐呵呵地说傻话,忍俊不禁。楚离亲吻她脸颊,“夫人,让你尝尝为夫的手艺!” “你呀!”石霂揉她脸颊,笑得意味深长,“不知夫人昨晚睡得可好?” 楚离老脸一红,强撑着连忙轻咳了声,“大约要比某人要好,好像都哭了呢。” 惹得石霂恼羞,“楚离!” “哈哈!夫人莫羞,昨晚那模样可真是让人分外怜惜呢!”楚离坏笑着,一扭身跑了出去,剩下石霂满脸绯红,又羞恼又无奈。 “啊!”然而楚离刚刚出了房间,石霂却突然一阵头疼,闷哼一声顿时天旋地转,耳边似有电闪雷鸣。 她甚至都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石霂赫然一惊,这一刻脑子尤为清醒,不可置信地吐出两个字,“天谴?!”逆天改命遭天谴,岂是儿戏。 都没容她再说一句话,甚至没来得及喊上楚离的名字,她便倒在床上,再没能醒过来。 楚离兴高采烈的洗漱完,正想问石霂要吃什么口味的长寿面,然而一进门…… —— 没了那人,便是千年万年也不过都是煎熬。 楚离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把石霂抱在怀中。直到成公兴一声长叹,“痴儿!” “师父!”楚离回神,紧紧抓住了成公兴的袖口,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师父!救她!” 成公兴掌心抚摸着楚离额头,“你愿不愿意修行?” “修行能救她吗?” 成公兴神色怜悯却不答话,楚离死攥住他的衣袖,“只要能救师姐,做什么我都愿意!” 成公兴只是摇头,“想救她也未必没办法,但是需要你自己潜修,护她魂魄。” 楚离干涩的眸子这才动了动,成公兴接着说,“只是你已经难有此修为。未出山时,你心性如白纸,自然澄澈,当是修行的最佳时期。可你素来厌恶炼丹打坐。而今你身负世累,心中早已生了执念,如何能至坐忘?” 楚离茫然,“何为坐忘?” “忘万境,定其心,无我无天地,同于混沌。” “我自然忘不了她,至死不忘。” 成公兴摇头,“此忘非彼忘,却是可意会不可言传也。”成公兴叹惋,“痴儿,我见你颇有天赋,留你在身边二十二年,谁料你竟不悟。”又道,“我与你二人既有些师徒缘分,而今便助你这痴儿一臂之力吧。” 说罢给了楚离一颗珠子便飘然离去。 楚离不知道这珠子是干嘛的,但是巫溪知道,墨家明鬼事。 “此乃聚灵珠。”巫溪悯其情,叹道,“世上有鬼,但并非人死就能为鬼。” 鬼其实是一种较为高级的形态。人死只是灵,魂魄分离。只有聚魂集魄,并吸收天气灵气,才能成为鬼。 充斥天地间无非气也。这里所说的气又不是简单的空气。人活着,总有属于自己的气和质,草木万物也同样有自己的气和质,常说铭感五内,就是气緼脏腑,这样才能让人有精气神。 灵就是这种气。人刚死时,灵是不散的。但因为灵失去了身体这个屏障,便会受到天地万物气的冲击和侵袭。死的时间越久,灵就越弱,也就是气越弱。一般人死七天,灵气就被天地万物间的气冲散,复归万物。 想要成为鬼并不容易,首先要这个人有十分强大的精神力,精神力越强大,魂魄被冲散的可能性越小。但即使如此,也未必能成为鬼,因为精神力会在冲袭下逐渐消弱。其次,在有了强大精神力前提下,要成为鬼,一个方法可以通过人的景仰。实际上,精神力受到强大冲击的主要来源就是活人的气和质,人本身觉察不出,但身上的气和气相合或者相冲,其实不需供奉,只要被景仰,那么人本身的灵气就不会去冲袭这个魂力,甚至有可能去浸润它。这样,具有强大精神力的人就能让灵受万物浸润,从而渐渐聚魂集魄成为鬼。 另一个方法就是去人烟稀少的地方,最好是杳无人烟,这就是为什么修行者总要寻求荒山野岭的原因。他们修得就是强大的精神力,充盈天地间的豁达心境,这种精神力本就极难达成。这样最后魂魄不散,受到的冲击极小,他们又懂得如何利用万物灵气修养自己,故而易成鬼。 此外,还有一个取巧的法子,靠灵物庇佑。天地生万物,万物自有灵,倘若一个人能持有灵物,那他的魂魄便会多了一层保护,成为鬼的可能性大些。只是,这种灵物极为稀少,即使有也不易得。 聚灵珠,内蕴万物灵力,可庇佑灵体。又名引魄珠,如果一个人灵未散,那么持有此珠,便可聚引魄归来,从而凝魂聚魄。 可惜石霂魂魄离体已是第七天,不知道魂魄受到怎样的冲袭,现在还剩多少。但即使最后能聚魂集魄成鬼,也是人鬼殊途。 要想再见到她,除非楚离能够修炼灵体,让自己灵识强大到可以辨识灵体的地步。而且,不知道石霂的精神力强弱,很有可能已经消散了,那么即使聚灵珠也无能为力。但现在聚灵珠因为是在第七日用在石霂身上,那么可能多少是护住了她残缺的魂。 实则无投胎一说。人的灵气散于天地间,也来自天地间。女子怀孕期间,最能感受吸收万物灵气。这灵气也有冲和,最后灵气聚于一体,便成了新的精气神。这些灵气已复归于天地,于草木山石无异。 但魄是不会被吸收的,魄滋养万物。也就是说,石霂已经散于天地的魂,可能会被重聚入人体。这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投胎转世。但其实,这些魂不一定甚至不可能只是石霂自己的灵气。灵气散于天地又重聚,相合者相聚,那就意味着,即使最后找到这个重聚了灵气的人,那么也不是原来的石霂了。这就是所说的人死不能复生。因为灵以冲散,又聚以它气,生成新的气质。这种情况下,人的天赋秉性都会改变。你可以说她是变了一个人,也可以理解为灵质尚存。 除非魂魄齐聚,此人才能回复本元。 简单来说,要想“救”回石霂,希望渺茫。可能连一线都没有。因为这种灵力重聚的过程要看机缘,可能七日之后就能重聚,但也有可能散落天地间,千年万年不能重聚。楚离有可能等到,但未必等得到。毕竟人的寿命有限。换句话说,楚离要想等下去,就只有自己修行,修成强大的灵。而且即使这样也未必等得到。 不过有一点,聚灵珠里藏緼了石霂的部分灵魄,可以氤氲滋养,如果楚离找得到石霂,把聚灵珠送给她,最后就能聚齐石霂此生魂魄,并助她成鬼。只是这样的话,楚离修行就不能借聚灵珠之力。但这会大大增大楚离修行的难度。而且楚离心有所执,执念即心魔,恐怕更难达与天地混沌之境。事实上,历史上那些真正能够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贤能,都是能勘破生死心无挂碍之人。 这就出现一个悖论,楚离要是放不下心中执念,恐怕难修得大成,也自然救不了石霂。但若是放下了所执,那么石霂的生死就不那么重要了。 巫溪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些,是墨家先贤灵力强大者与贤灵沟通得来世代相传的。不过世界之大,奥妙无穷,还会有何种神妙就不得而知了。” 楚离垂眸,抱紧石霂的尸体,“等我。” ≈ 山中一日,不觉世间上百年。 一日楚离忽然心神大动,极为不安。 石霂的一颦一笑尽在眼前,她心有所感,觉察到了石霂的灵已经重新散聚,一喜一悲下,千丝万缕便乱了心神,为心魔所扰走火入魔竟昏死过去。 醒来时容颜不老却白发苍苍,而且伤了心智,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年方几何、身在何处又所为何事,只隐约记得要找一个人。 她离开山巅,路遇僧侣竟不觉心生愧疚,故而深深拘礼相让。待快到山下时,才向一个年轻僧人问路。 那僧人问她,“施主怎么称呼?” 她本不在意名姓,但想来该入乡随俗。又听僧人们说此山为齐云山,便自谓姓齐;见齐云山下天然生成太极图,心中一动,自感生如游云不知归处,但又浩浩然心胸开阔,以天地为依归,正如八卦中的巽卦,属风,来去无归处,由行天地间,便自名巽,是为齐巽,“在下齐巽。不知师父怎么称呼?” 僧人合掌道,“贫僧辩机。”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前卷完结。欢迎大家来戳下一卷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21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