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正文 第1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节 色幼鹿的前蹄落下,它的整个身体也自然而然地走入了那一个通道中。 清显大和尚看着五色幼鹿头也不回地走入虚空,不由得摇了摇头,似怒非怒地低声斥道:“这小鹿儿可真的是……” 五色幼鹿全不在意清显大和尚的斥责,它轻松自在地穿行在虚空中,脚步甚至很有些急切。 奔走得一阵子后,五色幼鹿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它站在虚空中,目视着前方的那一处位置,神色中隐隐可见紧张和不安,但又格外的兴奋急切。 它停在那里半响,终于还是一扬鹿角,撕开了那一片空间。 净涪本正领着白凌在山林间穿行,忽然脚下一顿,竟就真的停了下来,站定在原地。 白凌不明究竟,但他偷眼看了看净涪脸色,也没开口,跟着停了下来。 两人等了一会儿,就见一只体态修长的神异角鹿披着五色的神光从虚空中走出。 还没等白凌看明白,就见那只角鹿仰头清鸣一声,然后一个扬蹄,便已经沿着净涪转了几圈。 净涪抬手往前一递,便正正按落在五色幼鹿的脑门上。 脑门被人钳制,五色幼鹿也不惊慌,它反叫得更欢快了。 净涪的手顿了一顿,按在五色幼鹿脑门上的手便改了按为搭。 五色幼鹿清晰地感觉到净涪态度的缓和,它又呦呦叫了两声,才抬起前蹄,往净涪的方向探了出去。 净涪收回了那一只仅仅只是搭放在五色幼鹿脑门上的手,顺势递出另一只手接住了五色幼鹿递出来的前蹄。 五色幼鹿的蹄子触在净涪手掌上的那一刻,气息浮动。 净涪垂落视线望去,便望见那一封以清显大和尚气息封口的信封。 他将那封信拿过来,随手在封口上一抹,便打开了信封,从里头抽出了那一张信纸。 五色幼鹿见净涪接了信,也不打扰净涪,只兴奋地在净涪身侧来回不断地转圈。 白凌那么大的一个人,落在五色幼鹿眼里却完全就是空气。 白凌看了看那边看信的净涪,又看了看五色幼鹿,垂下眼睑收敛气息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清显大和尚的信很短,只告诉了他几件事,顺带问问他的意见,最后关心几句,便没有了。 这么短的信,净涪很快就看完了。 但他看过一遍后,却没急着收起这封信,而是从头开始又再读了一遍。 看过这么两遍之后,净涪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他抬头,望了望那一只鹿也玩得不亦乐乎的五色幼鹿,神色间难得地显出了两分怪异。 他想过这只五色幼鹿会在藏经阁很吃香,但没想到,它居然能如此得清显大和尚眼缘。 别看这封信里提及到五色幼鹿的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但咀嚼过那用词,品味过那字里行间的话音,净涪很准确地抓住了那一句话的话意。 清显大和尚分明是在叮嘱净涪好生照顾这头五色鹿呢。 五色幼鹿察觉到净涪的目光,它停下脚步,歪着脑袋迎上净涪的目光,笑着“呦呦”鸣叫了几声。 那滚圆的眼睛弯成了细长的线不说,便连它那俊奇的鹿角也都因那怪异的角度而削减了大半的神骏,倒显得有点平平无奇了。 净涪收回了目光。 五色幼鹿也不觉得失落,它又看了净涪几眼,仍旧绕着净涪转圈圈,一个人也玩得格外的高兴。 比它独自留在藏经阁高兴得多了。 就仿佛找到了家的游子,再平常的境遇也能给予它无与伦比的满足。 净涪不理会它,对着白凌点了点头,便自己寻了一个稍为平坦的地方,从随身的褡裢里取出了条案、蒲团和笔墨等物什,开始着手回信。 白凌不打扰净涪和五色幼鹿,自己寻了一处地方坐下,闭目养神。 转圈圈转得开心的五色幼鹿停下脚步,也不多做什么,只趴在净涪不远处,看着净涪回信。 可惜,哪怕净涪大大方方地将信纸摊开来了,五色幼鹿还是不明白净涪到底都在写些什么。不过不明白归不明白,五色幼鹿都一直乖乖地坐在那里,看着净涪动作。 净涪执笔,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回复落在信纸上。 佛子甄选准备开始,要他推举一位沙弥参加佛子甄选? 净音。 净涪没去询问清显大和尚为何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推举权力,因为不用问,那里头的弯弯绕绕很清楚。 他在信纸上一笔一划清楚明了地写下那两个字作为回复。 佛子甄选开始前,寺里会有一个法会给众人介绍诸位参与妙音寺佛子候选甄选的沙弥,问他要不要回寺参加这一场法会? 不。 他完全不想为了这么一件已有既定结果的事情浪费时间。 数月前的那一次世尊显圣,他知不知道这里头的因由? 当然,这一件事清显大和尚询问的时候用词格外的讲究,没有像他这时候总结的那么直白就是了。 清显大和尚约莫也是怕如果这次世尊显圣真和他有关系的话,他这般询问他会触及到净涪自身的机缘和缘法。 这些东西于修士而言,本就是秘密。 佛修也是修士,并不能例外。 他问得隐晦讲究一些,净涪的回复余地就会宽裕很多。 净涪手上的笔都没有停留,很是顺畅地在信纸上落下回复。 他彼时正在闭关,并不知此事。 顺道,净涪还给清显大和尚交代了一下,道他也是事后才从几个凡俗僧侣口中得知了这件事的。 写到这里,净涪提着笔的手顿了一顿,还是将可寿的事情和清显大和尚说了一下。 这里头的经过净涪自然不会写得那么详尽。他用了春秋笔法,只简单而ji,ng炼地提了一下经过,然后以李诚结尾。 第401章 无题 可哪怕仅仅只是一笔带过,对于清显大和尚乃至妙音寺里掌寺的大和尚们而言,那也已经足够了。 信写到这里,其实基本上就已经完成了,毕竟清显大和尚希望他回复的事情净涪都已经表明了态度。但净涪想了想,还是又简单地将他自己这一路走过的几个寺庙提了一提。 毕竟这还是自他离开妙音寺以来第一次往寺里递信。 该说的还是得说。 从天静寺到静和寺,再从静和寺到静礼寺乃至是静檀寺,净涪都简单地说了说。当然,净涪在这信里着重的,并不是净涪他自己在这些寺庙中的收获和作为,而是这些寺庙中的僧侣们对待他的态度。 如此叙过一番之后,净涪又礼貌地询问过妙音寺藏经阁中诸位大和尚和师兄弟的近况,这才收尾。但净涪并没有就此停笔,他抬手又从旁边的空白纸张中抽出一张纸来铺在案桌上。 这一封,却是给的净音,是贺信。 给净音的贺信写得很快,并没有花费净涪太多的时间。 写完这一封贺信之后,净涪将这两封信封口,然后他抬起头来,望向了独自一只也玩得很高兴快乐的五色幼鹿。 几乎是净涪一抬头,五色幼鹿便转头望了过来。 然而在双方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五色幼鹿的目光飞快往下一瞥,望见案桌上躺着的那两封封口的信。还没等净涪示意,五色幼鹿当即便往后退出了一小段距离,眼睛或是望天或是看地,总之就是不看净涪。 看它的模样,它似乎是认定了只要它没看见,它就能逃得了这份差事一样的。 净涪看见五色幼鹿这副小模样,脸色不动,眼睛却是微微眯了眯。 五色幼鹿虽然说是不拿眼睛去看净涪,但事实上,它的眼角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净涪的左右。尤其是,在它壮着胆子摆出这么一副拒绝的态度之后,它更是对净涪的每一个大动作小动作都极其关注。 所以五色幼鹿完全没有错过净涪的小表情。 它不自觉地往前踏出两小步。 真的就只是两小步而已,但五色幼鹿却在顷刻间出现在了净涪身前。 它垂着眼可怜巴巴地“呦呦”了两声,便要扬起前蹄去接那两封摆放在案桌上的信件。 净涪看了它一眼,还是抬手拦下了五色幼鹿的前蹄。 五色幼鹿伸出的蹄子被净涪拦下,不解地抬起眼来望向净涪。 那双滚圆纯挚的眼睛明明带着委屈的水汽,却在顷刻间带出不自觉的欢喜和孺慕,它似乎到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了什么。 净涪看了五色幼鹿一眼,当着五色幼鹿蹄子前方的手微微一用力,便将五色幼鹿的蹄子又压了回去。 他不理会五色幼鹿骤然蔓延至整个眼球的欢喜雀跃,只是抬手拿起了那两封信,另一只手分别在信纸上一抹,便低头看着这两封信信封表面泛起一道金光。金光将信锁在中央,然后一个闪烁,便消失在了净涪和五色幼鹿面前,去往它们该到达的地方。 “呦呦……呦呦呦……” 五色幼鹿扬着脑袋欢天喜地地叫嚷了半天,整只鹿便撒欢一样在净涪身侧来回奔跑跳跃,活像一个得到了大人最大纵容的小孩子。 净涪不理会它,他自己低头将身前的案桌、笔墨纸砚等东西收回了他随身的褡裢里,然后便领着已经从另一侧回到净涪身边的白凌重新提了褡裢上路。 五色幼鹿到底机灵,自己疯玩了一会,见净涪领着白凌要走,急忙跟了上去。 五色幼鹿原本就灵性十足,身姿骏逸非常,更别提它这一次闭关之后,神兽血脉更进一层觉醒。神兽血脉的进一步觉醒,对五色幼鹿的提升本来就是全方位的。而这种提升效果显化在五色幼鹿体外,便自然而然地给了每一个看见它的人一种不落凡尘的脱俗之感。 饶是白凌,也时不时地往五色幼鹿那边偷瞥几眼。 五色幼鹿确实只要待在净涪身边便能玩得很高兴,它也确实对跟随在净涪身侧的人都很有好感,所以并不在乎白凌对它的偷看。 但它到底机灵,很快就从白凌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什么。 五色幼鹿滚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又偷眼看了看净涪。 净涪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侧眼往五色幼鹿的方向一扫。 五色幼鹿“呦呦”叫得两声,脑袋一扬,它那俊奇的鹿角在空中一划,便有一道五色华光从鹿角上披散而下。 白凌才刚往五色幼鹿那边偷看了一眼,却见原本站着五色幼鹿的地方已经没有了幼鹿的身影。 白凌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左右看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就在他即将探出神识的时候,他身体猛地一僵,眼珠子木木地一转,望向了前方的净涪。 净涪没理会他,仍自平平常常地按着他自己的步伐迈进。山风徐徐,斯文秀气地带着净涪的袍角在空中晃出小小的弧线。 白凌这才反应过来,他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再不看两侧,双眼目视前方地面,跟随着净涪一步步的前进。 五色幼鹿隐在虚空中,又是一扬脑袋,得意欢喜地鸣叫了一声,便再度撒开了脚丫子在虚空中奔跑玩耍。 净涪识海之中,同时响起了两个声音。 “这只幼鹿……” “这只幼鹿……” 明明内容一样,声音音质也没有差别,但听在旁人耳里,却是天与地的不同。 佛身的声音中带了点欣喜和纵容,而魔身的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好奇和盘算。 然而,净涪本尊却不理会,他只往五色幼鹿所在的那片虚空中瞥了一眼,便自垂了眼睑一步步往前迈出。 五色幼鹿却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依旧紧紧地跟在净涪身侧,随着净涪的移动而移动。 虽然五色幼鹿只愿意跟在净涪身边,并没接下给净涪送信的任务,但那两封来自净涪的回信,还是很快就抵达了妙音寺藏经阁,分别落到了清显大和尚和净音两人手中。 收到来自净涪的回信的时候,清显大和尚和净音两人都禁不住一凛,再看着他们手上的那封信的时候,这两个不在同一处地方的两人脸上却是如出一撤的正色。 清显大和尚要好一点,起码他知道这一封来自净涪的信应该是净涪对他的回信。但净音却要更懵懂震惊一点。 净涪修的闭口禅,轻易不能开口说话不说,便连通信这样的文字间的交流也是不可以的。可这会儿,净涪平白无故就递了一封信来。 这是出了什么事? 净音沉着脸色,急急地送入一缕自己的气息,快速地将信封打开,拉出信封里装着的信纸,展开,一目十行扫了过去。 可才刚看了两眼,净音的脸色就变得十分的古怪。 急切未散,错愕初起,又有无奈弥漫,这种种情绪搅和在一起,如何称不上古怪? 净音摇了摇头,又闭着眼睛调匀了呼吸,才算是稳定了心神,终于可以继续去看信。 净涪给他的这封信到底简单,不过就是贺了他几句,然后简单地说了说他那边的情况,便罢了。 净音看完,不由得扶额,但无奈叹过之后,他便又轻声笑了起来。 他这个师弟啊…… 净音看完信心情是轻松到畅快的,但清显大和尚就没有这个心情了。 他坐在案桌上,手拿着那三张薄薄的信纸,兀自出神。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过,他就只是例行性地给净涪送信,想要让他知道妙音寺的近况而已,完全没指望他回信,可偏偏,他居然真的就回了。 回了! 回了啊…… 受到信的那瞬间,清显大和尚既错愕,也忧心。 他既担心净涪正在修持的闭口禅禅法,也担心净涪这回递信回寺里,是不是他那边出了什么他不能解决,必须要送信回寺请救兵的事。 就接信到打开信看信的那几个呼吸间,清显大和尚已经将妙音寺里有实力够身份镇场又能分出身来的大和尚排了一遍了。就等着清显大和尚看过信,知道净涪那边发生了什么事,给净涪择定最适合料理他那边的事情的大和尚了。 结果,净涪的信里交代的原来只是那么些事情。 就只是这么些事情! 虽然这些事情里的信息也很重要,但到底和清显大和尚心底的预想差得太远太大,完全就不在一个点上。 这样的差距让清显大和尚一时都无法回神,更别说要他耐下心来分析净涪在这封信里提到的那些事情背后到底都代表了什么。 哪怕清显大和尚终于稳定了心神,能够去琢磨这封信了,他看见净涪信纸上的笔迹,心情还是复杂到几乎不可形容。 他只是例行去信,只想着让净涪了解妙音寺和净音的近况而已,哪怕再多,也就是算上他私心希望能够达成五色幼鹿那孩子的心愿了。他真没想过净涪会回信。 可净涪他就是回了啊。 甚至,他回信来说的也不是他遇到什么什么困难,需要什么什么帮助。 他说的不是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修闭口禅却能写信而前文说过不可以这件事,我翻了一下设定,当时的设定是,修闭口禅确实是不能通过文字交流的,一旦交流了,这闭口禅的功夫是废了的。 这没错,但闭口禅这东西,它能修,也能破,如果修禅的人愿意,他甚至可以是随修随破。但这并不是没有后果的。 修持闭口禅,除了禅定的功夫之外,它还能使人获得一种名为“金口玉言”的神通。而这门神通的威能,却又和佛修修持闭口禅这种禅定法门的时间长短息息相关。一般而言,佛修破了闭口禅,如果动用了这一门神通也就罢了,但如果没有动用这一门神通,这佛修先前为这门神通积攒下来的佛力也会一并废去。再想要为“金口玉言”这门神通积蓄威力,那也就只能重新开始修持闭口禅了。 净涪并不仰仗“金口玉言”这门神通,他暂时也没觉得这份神通不可或缺,所以闭口禅破了也就破了,他再重新开始修持就是了。 而且,说实话,真正修持闭口禅的,还是净涪佛身。 只是在外界的认知中,修持闭口禅的还是净涪,他的这一次回信,其实也算是破了禅法的。 说起来,我也是有些头疼,自言自语算不算破了闭口禅。唉…… 第402章 初入静安 清显大和尚摇了摇脑袋,又叹了一口气,才低头看信。 看完信后,他自己琢磨了一回,便将信塞入了袖袋中,往方丈云房那边去了。 眼下这个时间点,清源师兄应是还在那边料理寺中杂务,他就这样过去也能找得到人…… 打自送了信回去之后,净涪就不再理会这些事了,他只按着他自己的计划,寻路往下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所在的山寺去。 可净涪能够完全放手不管,左天行、恒真乃至皇甫成却做不到。 妙音寺的佛子候选甄选虽然因着妙音寺自身的独立而只由妙音寺单独筹措,但因为天静寺的祖寺名头,也因为甄选出来的佛子候选到底还是要与其他各寺所挑选出来的佛子候选较量以摘取候选之名,成为真正的佛门佛子,所以清源方丈还是礼貌性地通报了天静寺、妙潭寺等各寺的。 事实上,即便妙音寺没向其他各寺提起,这事也是瞒不过那些人的。 纵然此时景浩界的天机确实浑浊不清,可甄选佛子候选以抢夺佛门佛子之位这样的关乎景浩界佛门一脉兴衰的大事,诸位大和尚们也都能有所感应。 不过这样的大事,恒真僧人也只是在听过之后一点头,就又继续低头赶路了。 他还在奔走在各地山寺佛庙中开坛说法的过程中。 妙音寺即将开始佛子候选甄选这样的大事落在他耳边,只保留了提醒警告的意味而已。 它在提醒和警告着他,如果他还想要让凡俗僧侣真正成为景浩界佛门一支的话,那留给必须要让出身凡俗僧侣的佛修出现在礼拜佛子的法会上的他的时间不多了。 尤其是,静檀寺那边也在准备着再开佛统。甚至连即将担起静檀寺佛统的弟子都出现了…… 念及至此,恒真僧人不禁抿了抿唇。 相比起急迫焦躁的恒真僧人,同样急迫的皇甫成却又多了几分迷茫。 他也在为自己的境况着急烦躁,他也想要改变自己的处境,为自己在即将到来的争锋浪潮中争取更好的机会、更大的优势,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使力。 最理想的当然莫过于提升自己的实力。 可他早前不久才堪堪凝就金丹,就连境界都没有稳固,再想要将自己的境界往上拔升,那压根就是痴人说梦。 自身实力提升不得,就只能靠外力。否则凭他现下金丹初期的修为,也就只能和当前的净音争一争了。 但谁又能保证,净音不会在短期内突破? 皇甫成愣愣地坐在静室中,最后猛地回神,抬手拉出了系统商城。 时间! 他需要时间!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他前世看过的那些里提到的类似于延缓时间流速的神器就好了…… 天魔童子高坐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垂眼看着下方景浩界世界里心浮气躁而不自知的皇甫成,脸色平静。 那样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 皇甫成将系统商城里的列表一列一列往下拉,无视商城货物下方的标价,只匆匆扫过那些简单的物品介绍。 可是,没有…… “怎么会没有?!为什么会没有?!” 任凭皇甫成抓狂到几近疯癫,没有就是没有,翻遍了整个系统商城,就是没有! 皇甫成独自一人发疯几近癫狂,到了最后,他的身体一软,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柔软但也有一定体积的蒲团卡在他的腰臀间,膈得他很不舒服,可他全不理会,仍旧瘫软着。 天魔童子远远地望着他,垂着的眼睑自然落下,碰触了一下眼眶,又很快抬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一点诡谲气息在他指尖处凝聚成一团细细的黑雾。 没有时间加速器,但他可以解锁。 他活的时间还是太长了。而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除了天魔一道之外,他还曾花费过大心力去钻研过心魔一道。 就为了拓展自己的道途。 可惜,现实告诉他,没用。 所以他将这些心魔上的领悟封存了起来,千万年不曾细看过。 现在,他需要解锁这些东西吗?他需要将这些东西放到现在的那个皇甫成手上吗? 天魔童子自问了一句,然后几乎是反s,he性地笑着自嘲。 他是想让曾经那个最单纯的自己在景浩界里找到可以返回二十一世纪地球的路,可事态发展成现在这般模样,还有希望吗? 天魔童子屈指一弹,他指尖间的那一团细细黑雾不穿越时间和空间,只循着他与皇甫成之间的牵系,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隐在皇甫成识海世界最深处的那一团凝实黑雾里。 “叮……” 皇甫成听见识海里系统的提示音响起,但他疲惫不堪,甚至都没有力气坐起,只能懒懒地收敛了些许心神,往系统界面上跳出来的那个提示扫了一眼。 不过一眼,皇甫成仿佛是充了电的电器一样,瞬间又填充了力气。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笔挺而坚定地坐在蒲团上,只有还在微微颤抖着的手指稍稍暴露了他心底奔腾汹涌的思绪。 饶是皇甫成已经对系统生出了戒心和疑心,在看见系统商城里刷新出来的这一件货物之后,他也按捺不住在心底升起几分感激。 许是皇甫成的心情一起一落的差距太大,以致皇甫成这边的情绪变动极其明显,引起了九天云霄世界中的左天行的注意。 左天行往皇甫成的方向看了片刻,便又闭上了眼睛,继续静修。 比起皇甫成和恒真僧人来,左天行心底却要稳得多。 他比净音还要稳。 其实也是,如果道门剑子之位还会旁落,左天行别说要用什么脸面去见人了,怕是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当然,最悠闲最洒脱的,还是得数净涪。 而这种悠闲和洒脱最基础的表露,就体现在净涪前进的步伐上。 任凭红尘中、红尘外几番沸沸扬扬,他还只是不紧不慢地往他选定的方向迈进。不曾犹豫、不曾迟疑、不曾急躁,他前进的每一步都极其的稳健平静。 受净涪的感染,不管是白凌还是五色幼鹿,也都没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白凌仍自埋头跟在净涪身侧,而五色幼鹿却还隐匿在虚空中,独自一只也能玩得很欢乐。 同为净涪的追随者,白凌与皇甫明棂又有些许不同。 远在北淮国的皇甫明棂听得消息,按捺了几天,等收集到妙音寺这边的佛子候选名单的时候,原本欢喜雀跃的心思顿时被浇了一盘冷水,整个人都木在了当场。 但她站了许久后,也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守在她身旁的睿王妃见她回神,连忙开口问道:“如何?需要给净涪师父去信问一问这个中究竟吗?” 皇甫明棂听见睿王妃这句问话,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不,不需要!” “以净涪师父的能耐和手段,这世上的事就只有他不愿的,绝没有他不能的。”“妙音寺那边的佛子候选名单里没有净涪师父,绝不是他没资格没实力在这份名单上占据一席之地,而该是他自己不愿意。” 睿王妃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皇甫明棂笑了笑,抬眼望向妙音寺的方向,似是对睿王妃说,也像是在告诉自己,“既然已经选定了人主,就该忠心耿耿才对!” “墙头草,从来都最易折损。” 净涪原本就不曾在意过皇甫明棂这边的情况,现下就更不分心思到她那边了,因为此时的他已经踏上了长长的石阶,走到了一处山寺的山门前。 白凌抬头,望见山寺的牌匾上厚重浑圆的文字,只觉颇有神异,却怎么也看不出这牌匾神异在哪里。 白凌跟在净涪身侧久了,也算是见多识广,知道自己这是缘法或是机缘不够,不能窥见这里头的玄机。 他也不强求,很快就低下了头。 可即便是如此,那牌匾上的三个文字还是刻印在了他的心头。 他默默念道:静安寺。 一路上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过身形的五色幼鹿也在虚空中走了出来,静静地走在净涪身侧。 很快就有知客僧迎了上来。 知客僧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他亲眼见着净涪一行人自山下走来,也眼睁睁看着一只头披五色神光的幼鹿自虚空中突兀走出。可他只是瞥了五色幼鹿一眼,便转了目光重新落在了净涪身上。 他迎上前来,向着净涪双手合十弯身深深一拜,问道:“敢问可是净涪师兄当面?” 才刚要和这迎上来的小沙弥说明身份,却冷不丁见得那小沙弥这般动作,听得他这般问话,白凌惊诧的时候,也隐隐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他是不是就要失业了? 白凌默默地往后退开,重新给净涪让出了位置。 净涪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微微弯腰还了一礼。 不论白凌心底是个什么心情,他还是跟随着净涪的动作向那小沙弥还了一礼。在另一边的五色幼鹿也向着那小沙弥点了点脑袋。 五色幼鹿确实可爱趣致,若换了往日,它必定是众人目光的中心。当然,它现在也是。 第403章 静安寺中2 在这山门中来来往往的人总要往它的方向瞥得一眼。 但可惜,在这担任知客僧的小沙弥以及一众不知不觉放慢了步调往这边望来的大小僧侣面前,它却远远不及净涪来得瞩目。 不过对于这种情况,五色幼鹿完全不在意也就是了。 恰相反,它还在为净涪的瞩目备感骄傲。那张头扬脑的模样,看得好不容易将目光从净涪那边挣脱开来的人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来。 知客的小沙弥全部视而不见,他一个人和净涪说得实在兴奋激动,那双眼睛都能放出光来了。 单单因着这知客的小沙弥,净涪便领着白凌和五色幼鹿在静安寺的山门前站了有一炷香时间,也让静安寺的山门小小地堵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监寺过来,才将净涪带走了。 知客的小沙弥哀怨地望着跟随在监寺身后往寺里去的净涪一行人,半响才记起了自己还没有和净涪通报姓名。他心中一急,都急不得监寺师兄在离开之前望他的都带上了警告的那一眼,疾步赶上净涪,抢到净涪身旁,凑到他身边急声道:“净涪师兄……净涪师兄,我……我法号净硕。” 监寺比丘既尴尬又气恼,可这位净硕也不仅仅只是一个知客僧,认真地说,他这个监寺其实还管不到他的头上来。 净涪站定,转头看了看这位净硕沙弥,最后笑着点了点头。 净硕心满意足地向着净涪合手一拜,又歉疚地向着监寺比丘低声道过歉,这才重新站到了山门处,继续担起知客的职责。 监寺比丘看了看净涪,赔笑低声道:“净硕这孩子……” “他平时还是很稳重的,现下这样,还是因为他太喜欢净涪师弟你了。”他将这位净硕沙弥近日里歪缠着他师父的事情跟净涪简单地说了一遍,“他不知从哪里听说净涪师弟你似乎要经过我们静安寺,求了师伯好几日,才让师伯允了他去当这么个知客僧。这段时日他可都是在这山门边上守着呢……” “我们师兄弟原还在猜他能不能等到师弟你,没想到,净涪师弟你真的就进寺里来了。” 他叹了口气,又恳切地望着净涪道:“还望师弟你多多包涵,不要见怪。” 净涪摇了摇头。 监寺比丘松了一口气,亲自将净涪送往静安寺的主持云房,拜见静安寺主持清佰。 净涪入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静安寺,一时,整个静安寺就像一锅沸腾的热水一样,寺中大大小小的僧侣,不论是沙弥还是比丘,能脱出身来的都脱出身来,一路循着感应走了过来。 他们到底还算理智,哪怕很想和净涪说说话,拜见拜见,但他们做到最出格的也就是在路上和净涪“偶遇”,然后远远地向着净涪合十一礼拜见而已。 就是这样的人太多了,一拨一拨的来,而每常遇到这样与净涪见礼的人,净涪自也少不得回礼。这么一来,净涪的脚步就被拖慢了。 他们走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按他们的脚程,早该到达主持云房那边了,可现在,他们三人仅仅只是从长廊的这一头到达了另一头。 效率慢得令人发指。 监寺比丘忍不住偷眼看了看净涪。 净涪面色依旧平和,不见丝毫暴躁和急切。不单单是净涪,便连他身边的那个追随者乃至那只幼鹿,也都还是心平气和的,没有半点异常。 监寺比丘在心底赞叹了一声,随即便抬起了头,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拉得板平,甚至还将一双常年带笑的眼睛瞪得凶狠吓人,这才稍稍冷却了一下附近这些大小僧侣们的头脑,站在原地看着监寺比丘护送着净涪一行人转出了这一道长廊,走入另一处门洞。 一众大小僧侣不甘地站在原地,但到底没敢追上去,巴巴往着净涪等人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一阵子后,才三三两两的各自散了。 监寺比丘护着净涪一行人顺利走过长廊,自觉得力,不自觉地挺了挺背梁,撑起一身气场转头笑着和净涪解释道:“他们年纪还小,不够稳重,净涪师弟……” 他看着净涪尚且带着几分青涩的青年面庞,又扫了扫前方又是一波波站定在两翼的大小僧侣们,一时哑然。 这些木桩子一样的师兄弟中,真能说一句比眼前这比丘年轻的,其实没多少啊。 净涪正给两侧与他见礼的这些静安寺大小僧侣还礼,听得监寺比丘这般分说,也是抽空看了一眼,仍旧笑着摇头。 监寺比丘见净涪脸上、眼底、眉梢乃至周身气息都只如他方才踏过山门时的那边平静缓和,终于放松了笑了笑,合手向着净涪拜了一礼。 然而这一礼之后,监寺比丘抬起头来,却仍旧拿出刚才那副凶狠的模样,怒瞪着两侧的那些师兄弟们,直瞪到他们不自觉地避让了,才带着净涪这一行人扬长而去。 就这样一路护送,这位监寺比丘终于将净涪一行人送到了主持云房外头。 而那里,静安寺的当代主持清佰大和尚已经领着两个随侍沙弥等着他们了。 见得这一行人过来,清佰大和尚抬眼往这边扫了过来。 清佰大和尚先看见的,依旧还是净涪。 净涪迎着他的目光,站到了他的面前,向着他合十弯身行了一礼。 清佰大和尚也没有自恃身份,领着他身边的那两个随侍沙弥合十也还了一礼。 这么一番见礼之后,监寺比丘自动退守至一侧,唯有清佰大和尚和声开口道:“欢迎净涪比丘光临敝寺,里面请。” 净涪点了点头,跟在清佰大和尚身后入了主持云房。 而白凌和五色幼鹿却是留在了云房之外,由清佰大和尚身边的那两个随侍沙弥招待。 清佰大和尚亲引净涪在主持云房正堂里坐了。他也不叫人,而是亲自动手,给净涪煮了一壶灵茶。 净涪双手接过清佰大和尚递过来的茶盏,低头赏过茶汤的汤色、汤底,嗅过茶汤香气,这才轻轻啜了一口茶水。 极品。 这是有备而来的啊,知道他好茶。 净涪细细品过这一口茶水,才将这一口茶水咽入腹中。茶汤过处,馥郁芬芳,暖融醇厚。 清佰大和尚看着净涪享受的表情,唇角的笑弧加深了少许。 净涪喝过三口茶水后,便放下了手中茶盏,抬眼去看上首的清佰大和尚。 他虽正襟危坐,但脸上却还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羞赧。 清佰大和尚笑看着他,只做不知,反问他道:“怎么不喝了?这茶不好么?” 净涪脸色一红,连忙摇了摇头。 清佰大和尚便催他:“既然还能入得口,那就喝啊。不用介意,我这里还有。” 净涪踌躇半响,期间还屡屡按捺不住垂下视线去看他身前的那盏茶汤。 清佰大和尚不说话了,他将他自己的那杯茶盏端到嘴边,慢慢品着喝了。 茶香晕染了一室,伴着旁边隔间处传来的檀香,极其诱人。 净涪几近犹豫之后,最后偷看了一眼上首的清佰大和尚,目光在他身上、脸上梭巡半响,终于端起了他的那盏茶汤,也自慢慢地品了。 清佰大和尚看着净涪不自觉眯起的眼睛,眼底笑意更浓。 其实他没有恶意,就是想从净涪这里探听到些特别的消息而已。 譬如,静檀寺。 一壶茶水其实不多,很快就被他们两人分饮尽了。这捧了最后一杯茶水慢悠悠地回味的主人似乎终于等到了他所等待的那个时机,开始和净涪叙话。 这时候的静安寺主持云房气氛明显不如往常严肃庄重,倒更接近于朋友间相聚的轻松愉快。 “净涪比丘来我静安寺,可是因为静安寺里藏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清佰大和尚半眯着眼睛,安闲自在地问道。 净涪也似是还在回味着茶汤,半响才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可他这一点头后,整个人便回过神来,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面色也没有了方才的放松。 许是因为提到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清佰大和尚揣摩着,又一次在心底点了头。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真经,搜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更是要事,在这般重要的事情面前,就该如净涪现下这般的严肃正经才是。 清佰大和尚撩起了一只眼睛的眼皮看了看净涪,又问道:“比丘一贯的行事方式,我这一段时间也有所耳闻。” 顿了顿,他又问道:“比丘取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后,会还予《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所在的山寺佛庙一场机缘以了因果,是否?” 净涪点了点头,他正色地抬眼迎上了清佰大和尚虚虚从眼睛缝隙处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清佰大和尚看着这样的净涪,心底又是一笑。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2节 他其实知道,这样态度的净涪,虽然不明说,但已经暗示了他什么。 净涪取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会还予山寺佛庙一场机缘,用以了结因果。 可谁又知道,净涪给出什么样的机缘,才能了结因《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而结下的因果? 第404章 静安寺中3 这因与这果,能否相抵,看的其实真不是它们之间的价值,而是这因果所牵系的两方,是否真的就认同这因果能否相抵。 清佰大和尚了然地点头。 他对这种情况早有猜测,如今也只是终于有了个定论而已。 净涪直直看着上首的清佰大和尚,目光坦荡干净。然而他识海世界里,却有魔身的声音响起。 ‘他在着意交好我们。’ 净涪本尊的声音在识海中不带丝毫情绪地道:‘很明显。但他很聪明。’ 清佰,他的作为、态度不过分不过火而且坦荡,谁都挑不出他的毛病,但就是在界线内做到了最好,让净涪特别舒坦舒畅。 ‘清佰,这只是个开始。你以后要遇到见到的,应该还会更多。’ ‘嗯,我知道。’ 魔身听得本尊应了,静默许久,才叹息一般地慢悠悠道:‘佛门……’ 净涪本尊没再作声,只听着那尾音在识海中慢慢地拖开,散去。 佛身撩开眼皮看了魔身一眼,半响后,又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清佰大和尚似乎也终于有了定论。他迎上净涪的目光,郑重而认真地问道:“敢问比丘,你可曾得见世尊阿弥陀圣颜?” 净涪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清佰大和尚问的这么一句话,到底是想问的什么。 此间佛门尚算昌盛,佛寺佛刹处处,而这些佛寺佛刹中,供奉着的至尊至贵至高的佛陀,便是世尊阿弥陀。在景浩界中,世尊阿弥陀的画像、木像、雕像、塑像比比皆是,其上相貌、形象也不是由人凭空想象出来的。它自有来历,而且很得景浩界的众生认可,便连极乐净土那边也是承认的。 这样的一位尊者,清佰大和尚却来问他是否见过,想也知道不可能真的就只是询问世尊阿弥陀的圣颜。 净涪这想得有点多,但花费的时间却真的只有一点点。所以在清佰大和尚的眼中,净涪沉默了这么片刻后,便郑重地点了点头。 清佰大和尚唇边再次泛起小小的笑弧,“再敢问比丘,你可擅长画技、木工、雕刻甚或是塑工?” 其实清佰大和尚还真的半点不担心。 毕竟净涪作为一个佛门弟子,为着供奉万千佛陀、菩萨尊者,不论这些技艺中的哪一样,他总归是要选一样学习的。妙音寺再宠他,也不可能纵着他半点不学。 净涪侧头,目光在这座主持云房中转了一圈,却也不示意,只是对着清佰大和尚含蓄且矜持地笑了笑。 清佰大和尚明了,心中的激动兴奋再也压制不住,自心底升腾着攀上了脸庞,为此,他的声音甚至听着都觉得有些干涩。 “请比丘为我静安寺留下一座世尊阿弥陀的等身雕像!” 他说着,甚至转身离开了上座,转到净涪身前,向着净涪大礼参拜。 净涪连忙避开,在一侧将清佰大和尚搀扶起来。 清佰大和尚拒了又拒,终于在净涪第三次将他身体往上抬的时候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净涪正色地点了点头。 清佰大和尚看着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否请比丘在这尊雕像上刻画你所见的世尊阿弥陀圣颜?” 净涪自无不可。 清佰大和尚见净涪应了,才在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缓和了脸色,用稍稍平复下来的声音道:“如此,比丘你与我静安寺因《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结下来的因果便就此了结,可否?” 净涪依旧应了下来。 清佰大和尚心中欢喜,又拉着净涪叙话半响,还特意招了他的大弟子过来,将净涪托付了他。 当着净涪的面,清佰大和尚正色地叮嘱自家的大弟子,“比丘在寺中挂单期间,一应待遇比照我等大和尚,切切不可怠慢。” 清佰大和尚那位名叫净海比丘听得,也很认真恭敬地应了。 事实上,作为静安寺板上钉钉的下一任主持,即便不用清佰大和尚叮嘱,这位净海比丘也绝不敢慢待。 不过他也知道,虽则这会儿清佰大和尚叮嘱了他,却并不真的就认为他会疏忽大意。清佰大和尚这般作为,其实还是为了旁边的这位净涪比丘。 他这样明明白白地表示了静安寺对他的重视,既是表明了静安寺的态度,也是希望能够交好他。 正言叮嘱过净海之后,清佰大和尚又放缓了脸色和语气,吩咐他:“净涪比丘初来我静安寺,人生地不熟,且又修的闭口禅,各处都不便利,你记得多照看照看,别不上心。” 净海仍旧很认真地应了。 净涪在旁边看了个全场,自然知道清佰大和尚这一硬一软两番话语中都带了什么样的机窍,他在旁边默然站立半响,又恰到好处地谢过清佰大和尚和净海乃至是整个静安寺对他的照顾,这才跟随着净海这位比丘在清佰大和尚的目光中退出了主持云房。 出了主持云房,净海看了看净涪,问他道:“净涪师弟应是还没有去杂事堂处挂单吧,不如先随我去杂事堂处料理了诸般程序?” 净涪点点头,应了。 净海便真的领着净涪去静安寺的杂事堂,可才刚走出主持云房,他们便被两位沙弥叫住了。 净涪侧头一看,跟在那两位沙弥后头的,正是白凌和五色幼鹿。 五色幼鹿见了净涪,“呦呦”地对着那两位沙弥叫了两声,似是道谢,然后便一个跨步,出现在了净涪身侧。 白凌也是对着那两位沙弥道了声谢,便走到净涪身侧站定。 净海初见五色幼鹿的时候就被惊了一下,现在又看见了白凌,脸上就更多了几分谙羡。 净涪回头,向着那两个小沙弥礼貌地点了点头。 两个小沙弥雀跃地向着净涪一拜,又对着净海恭敬一礼,才退了下去。 净海自也是还礼了的,但他的目光只是稍稍挪开片刻,便又重新回到了白凌和五色幼鹿身上。 他看了看五色幼鹿,分出心神去看净涪,问道:“净涪师弟,这位……也是你的追随者?” 净涪还没有回应,那边的五色幼鹿便低叫了一声,略带不喜地瞪了净海一眼。 净海也不生气。 或者说,他根本顾不上生气。 “净涪师……师弟,它……它是你的……坐骑?” 这只五色鹿神骏非常,一看就不是凡种。而且那鹿角上披挂着的五色神光,也明明白白地说明它体内血脉的古老尊贵。 这样的神鹿,居然会是净涪的坐骑?! 而且看这只神鹿的样子,还是它自己心甘情愿跟随着净涪的,不是净涪或是谁谁谁用了手段强迫它的。 净海看着净涪羡慕得不行。 迎着净海的目光,净涪只是点了点头,便抬手伸向了五色幼鹿的脑袋。 五色幼鹿乖觉至极,还没等净涪有所动作,它自己就已经就着净涪的手心蹭了蹭,既孺慕又乖巧。 净海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他其实很喜欢动物,不管是凡俗的动物,还是神异的灵兽异兽,他都很喜欢,也很想养。但可惜的是,作为静安寺板上钉钉的下一代主持,作为静安寺这一代净字辈的大师兄,他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完全没有时间去忙活这些事情。 没有时间,哪怕他再喜欢这些生物,他也不能将它们收拢在他的身侧。 五色幼鹿完全无视了一旁的净海,等净涪将手收回,它脚步一退,便转到了净涪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净涪,从不远离。 白凌只是垂手站在净涪的另一侧。 净海往五色幼鹿的方向看了又看,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五色幼鹿身上撕下,挪向了一侧的白凌。 静安寺要交好净涪,那么,他们对净涪身侧的这些追随者们也上心了些许。 比起五色幼鹿,净海对白凌的态度称得上敷衍,但也并不离谱,属正常状态。起码白凌自己就没有被慢待的感觉。 见得净海目光挪向自己,白凌抬眼看了看净涪,往前站出一步,向着净海规规矩矩合十一拜,道:“白凌见过净海比丘。” 虽然净海没有在白凌面前通报过自己的法号和位阶,但白凌刚才和那两个小沙弥相处的那段时间却不是白待的。 而净海光只这么一听,就猜到了个中究竟,他凝神再看得白凌一眼,不由得又在心底赞了一声。 他看了看白凌,又侧头看了看那边的五色幼鹿,最后目光又回到了净涪身上。 净涪也正抬了目光迎上他的视线。 净海感慨:“师弟身边可真是……能人辈出啊。” 净涪只是笑了笑。 五色幼鹿听得净海这话,顿时眉飞色舞,脑袋上的鹿角也很得意开怀地摇了摇。 净海见了,又是在心底叹了一声。 这只神鹿还真是…… 他多喜欢它它都不放在心上,但只多夸了净涪师弟一句,它便这般高兴,简直就像是被夸的是它一样。 净海压下心底翻滚的也寻一只灵兽养在身边的想法,领着净涪去了杂事堂。 白凌、五色幼鹿都跟随在他们身后。 也是走了这么一趟,净海才真正见识到了他们静安寺里的师兄弟们对净涪的狂热。 第405章 静安寺中4 在带着净涪从主持云房走入杂事堂的那一段不算长的距离里,净海比丘简直觉得他陷在了战场里。 明明他的这些师弟们平日里都算得上乖巧,对他的态度也足可称得上一个敬重,可在今日,就在刚才,他们看着他的目光可以用既羡又恨来形容,从那目光里燃起的火,烧得他整个人都不自在。 净海比丘甚至觉得,倘若可以,这些师弟们甚至愿意抢上前来,将净海比丘扫到一边,自己以身代之。 幸好他们不能,幸好自己是领了主持师父法旨的…… 好不容易踏入了杂事堂,净海比丘都来不及松了一口气,抬头却又对上了满满一个杂事堂的师弟们渴望敬慕的目光。 看着这些师弟们的面孔,净海比丘心底却奇怪地很坦然。 难怪刚才不见这些师弟们,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呢…… 可真是机灵啊,怎么不见他们平日里脑子使得这么灵光? 啊! 为什么他们平日里的脑子就没有这么灵光?! 净涪转头看着周身气息异常悲愤的净海比丘,眼角处泄出的余光在这杂事堂周围转了一圈,抬手在净海比丘眼前晃了晃,唤回他的神智。 净海比丘回过神来,顺着眼前晃动的手掌望向净涪。望着净涪那一张平静宽和的脸庞,看着他始终安稳宁静的双眼,净海比丘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刹那间静了下来。 他忍不住笑了笑,却在下一刻悚然一惊。 他的定力有那么差么? 乍惊、乍怒、乍愤、乍喜…… 方才的他,真的是他么? 净海比丘心生惶恐,竟在下一刻错开净涪的目光,丢下一句话,再埋头匆匆行得一礼后,便就转头钻入了杂事堂诡异安静的人群中。 “净涪师弟,挂单的一应手续我来料理就行了,你且在这里等我一等吧。” 净涪看着几个转眼就没了净海踪影的前方,默然半响,抬手从随身褡裢里摸出自己的度牒递到已经会意走到身侧的白凌手上。 净海说是由他料理,可实在走得太急太匆忙,连净涪的度牒都忘了问净涪要。没有这度牒,哪怕净海比丘是静安寺这一代的大弟子,想要给净涪挂单,也是不成的。白凌躬身接过,转头就跟着净海的足迹钻进了人群里。 因杂事堂中挤着的沙弥数目众多,饶是净海比丘,在这个时候也是需要排队的。 白凌就是在某个队伍的末端位置找到的净海比丘。 净海比丘这会儿低头站在人群中,手指间拿着一串佛珠慢慢地转动。 白凌瞥了一眼,循着空隙站到了净海比丘侧旁,他向着净海比丘拜了一拜,唤道:“净海师伯。” 净海乍然回神,寻声抬眼望着白凌的眼睛里还带着焦躁和不耐,然而,见得白凌,他还是按捺了心神,放缓了声音问道:“白凌师侄?你怎么来了,是净涪师弟那边有什么事情吗?” 净海分明察觉到,提起净涪名号的那一刹那,原本就极安静的周围又更安静了三分。 白凌完全无视了所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对着净海比丘笑了笑,转手将净涪的度牒奉了上去,边道:“净海师伯,您忘了这个。” 净海目光一扫,如何不知道自己的疏漏,一时也是局促地笑了笑,一边伸手接过白凌捧上来的净涪度牒,一边往净涪的方向望了望,强压下尴尬道:“我……我倒是忘了。” 白凌只是抿唇笑了笑,然后合十微微一点头,便挤出了人群,重新站到了净涪身侧。 净涪仍自平静安和地站在原地,半点不为周遭的那些目光所扰。 净涪的气息在他身周三尺之内铺展开来,直接将这不大的一片区域划作了他自己的界域。在这一片界域中,一切动静全由他掌控。 所以等净海比丘拿着净涪的静安寺弟子铭牌钻出人群的时候,他望见的便是那样处之坦然的两人一鹿。 净海的动作顿了一顿,才又有了反应。 他回到了净涪身边,向着净涪点了点头,将手中那份属于净涪的静安寺弟子铭牌递给了他,然后又递给了净涪一个布褡裢,“这是主持师父吩咐杂事堂的师弟替你准备的,我也一并给你带回来了,你且看看。” 净涪先将那份弟子铭牌双手接了过来,看得一眼后,略显郑重地放入了他的随身褡裢之中。如此忙过一番之后,他才拿过了那个布褡裢。 他打开褡裢随意往里扫了一眼。 恰正如他所料,这个布褡裢里头放着的,都是些雕刻佛像用到的工具和材料。材料准备得极其ji,ng心,不光材质极品,便连材料的数量都是准备的三份。 看就知道,这些都是静安寺为净涪雕刻世尊阿弥陀佛像所准备的材料了。 比起这些材料,静安寺为净涪准备的那些雕刻佛像用到的工具和物什却就有些问题了。 不是说它们不好,也不是说它们准备得不齐整,数量都齐,材质也很好,但都只是制式,并不是净涪惯常使用的那些。 不过也是,净涪此前还没有在外人面前正式雕刻过什么,即便静安寺有心,也不可能到清笃大和尚等人面前去探问这些事情,所以他们也只能给净涪准备这类制式物什。 不过,他们也相信净涪手上就有他自己惯用那些工具。 他们所给净涪备下的东西,也就是为了以示他们的诚意而已。 净涪心中自也明白的,他向着净海点了点头,又回身冲着静安寺主持云房的方向合十微微一拜,这才再次站直了身体望向净海。 净海见得净涪望来,便又询问道:“净涪师弟,现下是要带你们去给你们备下的院子还是?” 净海这么一问,不说净涪、白凌和五色幼鹿,便是这整一个杂事堂里的大小僧侣们都悄悄地竖起了耳朵,想要看看净涪的意见。 白凌和五色幼鹿分别站在净涪一侧,听得这话,却都没有什么表示,只等待净涪的决定。 而净涪抬头,目光在四周转过一圈后,却是摇了摇头,抬手就往某个方向指了一指。 净海以及整个杂事堂里的一众僧侣们顺着净涪手指的方向望去,虽因着还在杂事堂中,看不到那个方向都是些什么地方。但作为静安寺的弟子,他们也还是清楚地知道,那个方向,恰恰是静安寺藏经阁的所在。 一时,众人恍然大悟。 净海默然片刻,才确认一般问道:“净涪师弟是要……现下就去藏经阁走一趟?” 就在净海询问的这档口,有机灵的比丘、沙弥已经快速料理了自己手边的杂事,三两步抢着退出了杂事堂,一路往藏经阁的方向去了。 被这些机灵的师兄弟一带,这杂事堂里剩下的那些比丘、沙弥们也很快就回过味来,看似慢条斯理实则快速紧迫地处理了手上的事务之后,便撑着一副端正严肃的面孔除了杂事堂。 这些比丘、沙弥们还记挂着在净涪面前的形象,一定要等到出了杂事堂,离开了净涪的视野之后才加速狂奔向藏经阁,想要为自己在藏经阁那里争取一个位置。 要知道,为了让一切看上去自然,为了不破坏他们在净涪心中的形象,早在净涪踏入主持云房之后,静安寺里的这些比丘、沙弥们便聚在一起商议出了一套行事准则。 譬如,绝不能打扰到净涪比丘,每次陪伴净涪比丘的时候人数必须限定在二十至三十左右。譬如,倘若寻到合适机会向净涪比丘请教问题或是与之相谈的,围在净涪比丘身侧的人数不能多于五人,等等等等。 所以虽然这些比丘、沙弥们都知道他们寺的藏经阁还算宽大,能够容纳的人也相对多一点,他们也还是急急地赶去抢占人头,免得一会儿人数超出所限,被其他师兄弟们联手拒绝踏足藏经阁。 不是说笑的,率先进入藏经阁的那些师兄弟们是真的会这样做的。 因为如果换了他们自己,他们也是会那样做的。 其实想要在藏经阁抢占位置的,并不是只有这些从杂事堂中走出的比丘、沙弥们,还有那些守在杂事堂外等候净涪身影却得到意外消息的师兄弟们。 可以说,几乎就是在那么顷刻间,整个静安寺都像是进入了一种战争状态。静安寺里近乎一半的比丘、沙弥们都在往藏经阁那边赶。 剩下的那些比丘、沙弥们也不是不心动,而是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自知,以他们的速度根本不可能抢得过其他的师兄弟,所以他们也就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些师兄弟比拼。 其实往藏经阁那边去的,并不仅仅只有这些年轻的比丘和沙弥,甚至还有静安寺里的那几个大和尚们。 不过相对而言,这些大和尚们数量更为稀少,威望、实力也都胜了那些年轻弟子们不止一筹,所以在那些比丘、沙弥们正往藏经阁的方向赶的时候,大和尚们已经找好了位置,稳稳当当地坐着守着了。 坐定之后,这些大和尚们甚至还有心思相互问候。 第406章 静安寺中5 可怜净海,才刚从净涪那里拿到答案,不经意往四周扫了一眼,都被这个空了大半的杂事堂吓住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和那些还留在杂事堂里的师弟们目光一个碰撞,立刻便明白了被剩在这里的师弟们的心思。 他们不是不想去藏经阁,而是他们明白,哪怕他们此时赶了过去,藏经阁那里也绝对不会有他们的位置。 必定都被其他的师兄弟们占尽了…… 与其去和其他的师兄弟们争抢那已经不可能剩余的人数名额,他们还不如就待在这里呢。起码净涪师弟/师兄现在还在这杂事堂里。 净海被这杂事堂里剩余的师弟们逼得默默收回了目光。他望了望白凌和五色幼鹿,最后扭头与净涪说道:“净涪师弟现在就去藏经阁的话,那他们呢?他们是要和师弟你一起去,还是……” 净涪自是摇头的。 净海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那么我寻人领他们先去给你们准备的院子安置下来?” 至于为什么是寻人,废话,有机会能够见证净涪比丘入藏经阁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样大事的,谁会愿意放弃?! 净涪点头应了。 净海随意往四周一扫,果然就迎上了师弟们晶亮晶亮的眼眸。 他目光所过之处,每一位都在拼命地跟他眨眼睛,似乎都在跟他说“选我”“选我”“大师兄选我”。 这些比丘、沙弥们刚才就在竖着耳朵听着净涪、净海他们这边的动静,哪儿能不知道这会儿净海要寻人是要做什么。但即便只是给净涪身边的追随者们领路,也很不错啊。 和净涪比丘身边的人接触,完全可以ji,ng简成与净涪比丘近距离接触不是么? 而且,如果他们能和净涪比丘身边的追随者们打好交道,就不愁不能更了解一点净涪比丘。倘若运气更好一点的话,他们说不得还能在净涪比丘离开静安寺之前真正的和净涪比丘好好请教一番! 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美了。 但净海却是冷酷无情地掠过那些或祈求或哀求的师弟们,他冰冷的目光转过一圈之后,停在了一位僵着面孔的比丘面前。 “净斗师弟,可否请你过来一点?” 净斗? 净涪循着声音望去,看见的是一张紧张得僵硬板直的面孔。 原来这里还有一个面熟的人。 那位净斗比丘也感觉到净涪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可不知为什么,他紧张到不行的心海竟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平平将那口一直被他沉沉压在身体里的气吐出,向着净涪、净海的方向合十一拜,在一众师兄弟羡慕的目光中走到了他们近前。 “师兄。” 净海稽首回了一礼,与净涪介绍道:“净涪师弟,这是净斗师弟,清州师叔门下弟子。” 然后他侧头,和净斗道:“净斗师弟,这位就是净涪师弟了。” 净斗这才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弯腰向着净涪拜了一拜。 净涪也是回礼。 待到两人相见过后,净海将事情简单地吩咐了净斗一遍,最后道:“师弟,他们就拜托你了。” 净斗摆手,“不过小事,师兄不必太过在意。” 净涪双手在胸前一合,微微弯身谢过净斗的帮忙。 说实话,净斗已经是一介比丘,还是清州大和尚门下弟子,在这静安寺中的地位必定不差,可他还是接下了这么一个随便一位小沙弥来都能够完美完成的小任务,于情于理,净涪都该道一声谢。 见净涪致谢,净斗急急地也回了一礼,连连道:“师弟不需如此,不需如此。” 净涪笑了笑,站直了身体。 净斗松了一口气,他望向白凌和五色幼鹿,“那么,请两位跟我来吧。” 白凌合十一礼,道:“劳烦比丘。” 他的另一侧,五色幼鹿也点了点头,作感谢状。 净斗拉着他僵硬的脸皮扯出一个堪称恐怖的笑脸,冲白凌、五色鹿点了点头后,回头又向着净海、净涪两人合十一礼,这就领着白凌与五色鹿转身出了杂事堂,往寺里给净涪准备的院子里去。 直到走出老远一场距离,净斗比丘才终于等到了背脊上灼烧的温度散去。 他小小地吐了一口气,才继续给白凌和五色鹿介绍这一路走来遇到的那些法堂院屋,仔细地叮嘱他们遇到事情该找谁,又该去哪里找人。 一路事无巨细的,倒是听得白凌和五色鹿对他的好感度越渐提升。 待净斗领着白凌和五色鹿离开之后,净海侧身面向净涪,抬手向着净涪一引,道:“净涪师弟,请随我来。” 虽然明知到净涪已经知道了藏经阁的所在,哪怕只他自己一路摸索着走过去,也仍旧能够走到藏经阁大门前,但净海还是厚着脸皮,继续承下了净涪领路人的任务。 净涪也无异议,他点了点头,也抬手往前引了引。 净海这才抬脚先走了一步。 净涪回过身来,先对着那些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他左右的比丘、沙弥们合十弯身一拜,然后才转身跟上了净海。 留在杂事堂里的那些比丘、沙弥们先是愣了一愣,待到回过神来后,才急急地对着净涪离开的方向合十弯身回了一拜。 待到他们站直身体后,原本安安静静渺无声息的杂事堂便炸开了锅来。幸而这些比丘、沙弥们还记得净涪和净海没有走远,再激动再兴奋再难耐也只是偶尔从咽喉里泄出那么几声急促的低呼,到底没有真的闹翻天去。 净海听着杂事堂里的动静,侧头看了看走在他身侧的净涪,苦笑一下,勉强为他们辩解道:“他们只是太敬崇师弟你了……” 净涪笑着点了点头,面上一片泰然,并不为此觉得烦扰。 净海见着净涪表情,才恍然大悟。 是了,净海他此前一直没有离开静安寺,也还是第一次见净涪,更是第一次见识到寺中师弟们爆发的热情,自然是忧心自家师弟们的这番表现会引得净涪师弟困扰。为着这,他还特意选了净斗那么个内敛安静的师弟去负责净涪留在静安寺这段时日的种种生活琐事。更甚至,他还特意找了个机会替他的师弟们向净涪辩解。 他做了这么多,可他却忘了,净涪不是他。 净涪受佛门诸位沙弥乃至比丘推崇敬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哪怕这种热情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自身的成长和世尊一次次的垂顾不断积蓄沉淀,净涪他也已经习惯了。 而且比起他来,恐怕净涪更明白这些师兄弟们待他的那份心有多纯挚多炽热。 事实上,也没有谁能够比净涪本人更明白了。 他完全无须做什么辩解。 净海笑了笑,明明做出了多此一举的事情,可迎着净涪的目光,感受着净涪周身平静安和的气息,他奇异地没生出什么尴尬、恼怒的感觉,心底甚至是平静的。 他甚至都不想说话,只愿意就这样平静也安静地到达目的地。 净涪魔身在无边暗土世界那边瞥了这边一眼,眼神复杂。但他也只望了这么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便翻了个身,再度闭上眼睛入了定境。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佛门世尊眷顾他,佛门诸位大和尚重视他,佛门各个比丘、沙弥敬慕他,佛门大势在他,连慧真、恒真等罗汉、金刚都只能避让锋芒,不敢轻易与他对上,他得佛门自上而下的这般厚待,以后真的还能有机会脱出佛门去? 净涪本尊和佛身自然而然地察觉到那一刻来自魔身那边的复杂情绪,净涪本尊望入识海佛身处,而佛身也自金色佛光中睁开眼睛来,抬眼往净涪本尊处一扫。 目光碰撞间,自然有一段意向交流。 佛身笑了笑,向着净涪本尊点头一个示意,净涪本尊顿了一顿,又将目光转向了魔身处。 魔身明明能察觉到他们的这一次交流,也能感知到落在他身上的来自净涪本尊的目光,但他仍旧一动不动地隐在那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饶是如此,净涪本尊、佛身乃至魔身本人都心知肚明,此时的魔身根本就在等待着本尊的开口。 哪怕他也明知到净涪本尊将要说的都是些什么。 本来就是,知道归知道,明白也是明白,可说出来与否的两者之间,还是有着根本上的区别的。 ‘便是佛门诸事需要我等料理,也有佛身出手,便是实在不行,我也可以从中帮一把。至于你……届时一切自然也由得你。’ 净涪本尊的声音很淡,不带半点情绪,干净利落到不容他人质疑。 ‘你愿意出手,自可出手,倘若不愿意,那也可袖手旁观。’ ‘没有人能够逼迫于你,我是,佛身自然也是。’ 顿了顿,净涪本尊最后又开口道:‘这样的自由和权力,在你,在我,自也在佛身。’ 他们一体三身,独立而自由,谁也无法强迫于谁。 这样的自由和权力,是他们对自己的尊重。 魔身静默片刻,才应了一声,道:‘我当然知道,啰嗦!’ 第407章 静安寺中6 然而,魔身说是这样说了,净涪本尊和佛身的意思他也确实很明白,但魔身的心情却还是那样的郁卒,怎样都没能排解。 他自己闷头想了半响,想得头疼,最后干脆什么都不管了,放松心神真正地睡了过去。 看着魔身沉入了深沉的睡眠中,净涪本尊和眼中带着些无奈的佛身点了点头,便收拢了心神,重新全心全意掌控身体。 净涪本尊意识的顷刻间分神,净海半点没有察觉,他仍自享受着这身周环境的静和,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说是引着却更像伴着净涪地行走在去往藏经阁的路上。 转过一个个拐角,穿过一扇扇门户,迎面撞见过一位位比丘、沙弥之后,净海终于带着净涪走到了藏经阁大门处。 净海视若平常地抬脚跨过门槛,净涪却在门槛前停下了脚步。 净海不见净涪跟上,回头去看净涪的时候,却见他正抬着头,望着那门户上高挂的匾额。 净海正待要招呼净涪跟上,但话都到了嘴边,他却猛然顿了一顿,嘴唇挪合半响,到底一个字都没有出口。他干脆安静地停在原地,等着净涪自己过来。 净海到底不是净涪,他甚至都没有站到净涪的位置上,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净涪此时看着的,其实压根就不是高挂在上首的那个匾额,而是匾额更上方的那一尊罗汉雕像。 他正望着那位罗汉雕像眼睛处,望见那位也正透过罗汉雕像看向这边来的那位恒真僧人。 那位恒真僧人对自己被发现完全不觉得意外,他坦然大方地向着净涪合十稽首一礼,便自然而然地收回了目光。 净涪也是合十稽首回得一礼,便自跨步走过了门槛。 等在那里的净海不知道净涪与那位恒真僧人之间的这一番往来,他见净涪动作,还以为净涪是发现了他们藏经阁上高挂的那一块匾额真的隐了些什么,竟在心底暗暗记了下来,只等着日后另寻了机会过来仔细参悟参悟,好能领悟些什么。 净海的这番小心思净涪一看便知,但他完全没什么表示,仍旧健步前行。 事实上,净海想得也没差,他们静安寺藏经阁上挂着的这一块匾额,因他们寺中那位提笔的前辈着意留心的情况下,确实留下了一份印记留待后辈。 而这一份印记的存在,静安寺的大和尚其实也都是知道的,只是不特意提点净海这些后辈而已。 这一份印记就摆放在那里,谁能参悟,谁不能参悟,都看各自缘法。缘法不到,便是清佰这些大和尚们着力点化,不能参悟的就是不能参悟,勉强不得。 如今的净海也是如此。 他与这份印记有缘法,那他总有一日会注意到这份印记的存在;倘若他与这份印记无缘,那便是他此刻再留心,他能看到的,也始终就是那“藏经阁”三个大字。 至于净涪…… 他确实是可以参悟这一份印记,甚至如果他愿意的话,他还可以直接将这一份印记完整带走,但他只是看得一眼,便放弃了。 无他,实在是因为这一段前人留下来的机缘和净涪的道不合。净涪便是真的将这份印记完整参悟下来,也仅仅只能开拓他的眼界而已,对净涪自身的道完全没有帮助。甚至,他还得为此再给静安寺留下些什么。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让它留在那里呢。 净涪将这些有的没的抛诸脑后,和净海一左一右跨过门槛,走进了藏经阁中。 迎接他们两人,不,迎接着净涪的,还是那些早早守在藏经阁里的静安寺比丘、沙弥乃至是大和尚们晶亮灼热的目光。 那一霎那间,几乎一整个藏经阁的空气都静了下来。 藏经阁的空气、阁中大大小小围得密而不紧的各位僧众的目光和他们那顷刻间喷薄的气息瞬息间聚拢成一个庞大而凝重的气场。 随着这些僧众的目光转来,这气场便如找到了目标一样,泄洪一般冲向净海、净涪两人。 哪怕仅仅只是被波及,哪怕这藏经阁里的大小僧众们并不是有意而为,净海还是被这气场震得木在了原地,整个人动弹不得。 而与净海形成鲜明对比的,还是净涪。 作为这股气场冲击的主要承受者,净涪仅仅只是撩起眼皮往藏经阁中一扫,便自有一股无形气势自净涪周身悄然浮出,于迅雷不及掩耳间迎上了那一股泄洪般冲撞而来的气场。 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这气势与气场撞击之中爆发出来的恐怖冲击。 明明气势、气场都是无形无质的东西,但在这一刻,这周遭的所有人却都清楚明白,一旦这股冲撞爆发,其形成的冲击力将完全可以将这整个藏经阁都毁了。 虽然他们双方都不是有意的,可一旦真出现这样的结果,那损失也绝不是他们静安寺能承担得下来的。毕竟,藏经阁可是一座山寺佛庙的绝对根基所在! 到了这个时候,不仅仅是藏经阁各处的比丘、沙弥们,便连坐在各处一直不动如山的大和尚们也在心底庆幸不已。 幸好啊,幸好他们也来了! 不然…… 这些大和尚们也是这藏经阁里仅剩的那几个未曾闭上眼睛的人之一。 之所以说之一,是因为除了这些大和尚们之外,还有一个仍旧坦然平静的净涪。 就在大和尚们各自出手的时候,净涪却只是睁着眼睛,稳稳站定在原地,看着金色的佛光从各处落下,在这藏经阁堂屋中砌成一个绝对坚固的堡垒。 堡垒已然成形,可预想中的爆发却迟迟未到。 闭着眼睛等待着结果的比丘、沙弥们等了又等,身边却始终平静,有稳不住的人又等了一会儿,就睁开一处小小的缝隙来偷看周围的情况。 但才看到一点,他们便都惊得齐齐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还站在大门不远处的那位青年比丘。 净涪正站在原地,眼底平静地望着这些或闭着眼睛紧张地站在那里或已经睁开眼睛却一脸怔愣的比丘、沙弥们。而他周身勃发的气势依然磅礴,却在触及那一股冲撞过来的气场的须臾间,化作了细细春雨,只是柔柔绵绵地延展出去,却已经不容反抗地将那股气场分化转换,排往各处。 “嘶……” 不知是谁发出了倒吸气的声音,打破了整个藏经阁里吓人的寂静,却也带出了络绎不绝的倒吸气声。 被这些声响勾起好奇心,也各自睁开眼来的那些比丘沙弥们才看得一眼,也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一整个藏经阁里,包括那些大和尚在内,谁也说不清自己这会儿到底是震撼多一点,还是惊喜多一点。 但不论如何,这股冲击没有爆发,他们的藏经阁还是完好无损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仍旧不知是谁,先合手弯身向着净涪恭敬一拜,谢道:“多谢比丘。” 因为很快的,整一个藏经阁里的大小僧侣都已经合手弯身向净涪道谢。 “多谢比丘。” 便是分坐在各处的静安寺大和尚们也都笑着合十,向着净涪弯身拜谢,道:“多谢比丘。” 是该谢净涪的。 虽然静安寺的这些大和尚们已经出手,确保能够在这一场乌龙下保住藏经阁,但他们能保下的,也仅仅只是藏经阁二楼以上所收藏的佛经佛典而已。这藏经阁一楼所存放的那些佛经佛典却是无能为力的。 毕竟,一旦冲撞爆发,他们这些人所在的一楼可就是这股冲撞爆发的中心地带。 静安寺的藏经阁一楼真的被这一场乌龙毁了,他们还有什么面目去见静安寺的列祖列宗,他们又怎么有脸面面对静安寺的未来弟子后辈? 便连清白无辜甚至当了池鱼的净海也在卸下身上压着的无形大山后转身向着净涪合十弯腰拜了一拜。 面对着一整个藏经阁的道谢僧侣,净涪摆了摆手,又退后一步,向着所有人合手弯身回了这一礼,却是明明白白地拒绝承下这一份谢意。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3节 藏经阁里的大小僧众面面相觑,最后目光一转,寻到了坐在二楼上的大和尚们。 大和尚们也是对视一眼,各自调转目光望向另一侧的清佰大和尚。 清佰大和尚不看周遭的师兄弟们,他的目光在自家的那些比丘、沙弥们转过一圈,最后停在了净涪身上。 净涪也抬起头来,迎上清佰大和尚的目光。 清佰大和尚舒展眉眼,笑着道:“净涪比丘无须过多顾忌,我等心中自有评判,比丘只管承下就是了。” 清佰大和尚说得诚恳,语气也很是真诚,仿佛发自肺腑,所以纵然算不上是强硬地逼迫,却也由不得净涪不应。 但净涪却是真的明白,清佰大和尚这番态度,既是有他自己的谋算,也是因为个中大势。 看这藏经阁里的众位比丘、沙弥们的态度就知道了,他们是真心感激感谢净涪的。因为这一场乌龙是由他们自己闹出来的,而且这一场乌龙真的成了,受创的可不仅仅只是静安寺,还有净涪本人。 第408章 静安寺中7 因为致使这乌龙成形的另一方,正是净涪。 哪怕净涪他仅仅只是被动拉扯进这一场冲撞中,并不是他自己愿意的,那麻烦也很大。 明明只是崇敬仰慕净涪,却又将净涪拖到那般境地,身在藏经阁的这些弟子们是十分愧疚的。而这种愧疚,催生了他们的弥补心理。 愧疚、感激、仰慕等等等等心绪交织在一起,令他们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道谢是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但更多的许诺回报,却不是他们这些小弟子能够有资格决定的。但是没关系,寺里的师长也在。 他们完全有资格替他们承诺些什么。 这种心念,便是大势,逼得清佰大和尚不得不做到这一步的大势。而这大势,也在逼迫着净涪应允。 因为这些比丘、沙弥都是善意的,不掺杂半点杂质的至纯至粹善意。 受这样的一份善意感染,净涪识海世界里的那一片佛光越渐璀璨通透。而那片佛光中,那原本若隐若现的佛陀身影渐渐加深了轮廓,仿佛有谁在拿着一支画笔,正沿着净涪佛身的身体轮廓一笔笔地描绘刻画。 佛身在那样的一片佛光中睁开眼来,定定地望了净涪本尊一眼。 净涪本尊抽空不着痕迹地回视识海世界,与佛身一个对视。 净涪本尊的目光始终平静冷淡,佛身的目光却带上了些许恳求。 君子,可欺之以方。没想到,他自己曾拿来谋算过左天行的手段,竟有一日也会有人用在他的身上。 ‘呵呵……’净涪本尊毫无笑意,‘魔身的意见不用问也知道了,至于我,你觉得我会同意?’ 二对一,打自一开始,佛身便知道自己的意见可能会被驳回。但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佛身现在就想要试一试。 ‘但你现在在外的身份,是佛门妙音寺的比丘。’ 佛门妙音寺的比丘,某种程度上比起左天行还容易谋算。 净涪本尊难得地皱了皱眉头。 但佛身已经明白了净涪本尊的决定,他微微扬起唇角,又自闭上了眼睛。 净涪本尊最后看得隐在佛光中的佛身一眼,抽回心神迎着众僧的目光双手合十,稍稍向前一个躬身。 藏经阁中的所有静安寺净字辈的弟子都不自觉地笑弯了眼,也齐齐向着净涪的方向双手合十,躬身拜了一拜,齐声赞道:“南无阿弥陀佛。” 清佰大和尚扫了一眼那些净字辈的弟子们,眼中带笑,也领着一众大和尚向着净涪弯身合十拜了一拜,也道:“南无阿弥陀佛。” 拜谢过后,清佰大和尚又道:“比丘大恩大德,我静安寺铭记于心,来日但有差遣,绝不推脱。” 听得清佰大和尚这话,静安寺的其他清字辈大和尚们纷纷侧目,但稍一思量之后,诸位大和尚们也就都明白了清佰大和尚的意图。 他们主持在恒真和净涪之间,择定了这一位比丘,所以这会儿,他们家主持师兄是要趁着难得的机会站队了。 不过站队也就站队了,站在这位比丘身边总比站在那位僧人那边胜算大。 对于清佰大和尚的这番明确的表态,净涪只是笑笑,并没有再多的表示。 清佰大和尚也不在意,他单手一扬,请净涪自便,然后就往后一退,重新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了。 净涪一垂眼睑,又自然而然地抬了起来。 既然你们现下自愿站队,那日后诸事如何,可就怨不得他了。 净涪微微转头对净海比丘一个示意,抬脚便穿过人群,在柜台前排着的队伍末端站定。 等在净涪面前的是一个小沙弥,因着方才随着他其他的那些师兄弟一起回头注视净涪的缘故,这会儿还没有转过身去的他与净涪隔着一小段距离面对面地站着。 不,更确切地说,这个小沙弥他是木愣愣看着净涪一步步走近到他身前站定的。 这小沙弥回过神来的时候,整张脸都烧红了,那红霞甚至连他耳后、脖颈等地方都霸占了个全。 旁边的那些比丘、沙弥看着这样没用的自家师弟,既羡又恨地瞪了他几眼。 净涪却是只作平常,他目光礼貌地看着前方的这个小沙弥,平静坦然地与他点了点头。 小沙弥倒被净涪这个普通的动作吓了一跳,几乎将头埋进自己胸膛里的他只记得合十向着净涪深深地拜了一礼,便昏头转向地转过身去。 那小沙弥转过去的时候身形还是摇摇晃晃的,别人看着都要替他掐一把冷汗。 事实上,这藏经阁里的其他比丘、沙弥也真的在为这位师弟紧张。 因为…… 他倒了也就倒了,平地摔再怎么样也不能将人摔出个好歹来,怕的就是这师弟一摔将他自己摔到他身后的净涪比丘身上去,冒犯了净涪比丘。倘若他真的将自己摔到净涪比丘身上去了,再算上刚才差点形成的乌龙,他们静安寺弟子在净涪比丘心里还能留下个什么好印象?! 啊?!还会有什么好印象?! 万幸的是,那位小沙弥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身体晃了晃又晃之后,终于还是稳稳地站定了。 当然,这就要忽视那位小沙弥下意识搭放在他前面那位沙弥背上用来借力的那只手了。 坐在二楼上将这一切全都收入眼底的几位大和尚中,有一人忽然轻笑出声,微微感叹道:“这些小子们啊……” 他的声音虽不曾刻意压低,却也只在几位大和尚耳边响起,始终未曾落到其他人耳中。 另有一位大和尚听见,也是摇了摇头,“真怨不得他们。净涪比丘这般风采,倘若我也在他们这个年纪,也是扛不住的。” 清佰大和尚听着这两位师弟这般言语,只笑了笑,却不言语。 他的侧旁,本有一位闭目神游的大和尚。 这会儿,这位大和尚也难得地出言评点道:“别的不看,单只看我们寺里的这些小子,便知道这天下佛徒是如何看待这位比丘的了。妙音寺有此子在,便握住了大势。有大势在手,妙音寺便站在了不败之地。” 说完,他侧身向着清佰大和尚合十深深拜下去,额头触及藏经阁略带冷意的地板,道:“主持好决断。” 清佰大和尚急急扶起身前大礼拜下的大和尚,口中说道:“不过职责所在,师弟不必如此。” 然而,他只扶起了这一个,另外的几位大和尚也已经正色拜了下去,口中也都是一般言辞。清佰大和尚只能一叠声地请他们起来。 幸而这些大和尚也不是在找清佰大和尚的麻烦,清佰大和尚软声一请,他们便从地上站起,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了。 这些大和尚们在藏经阁二楼的这番动静瞒得过那些比丘、沙弥的耳目,却掩不住净涪的眼睛。 便连这些大和尚们的种种心思,净涪也是洞若观火。 只是净涪懒得理会。 反正日后和他们这些大和尚打交道的,不是妙音寺那边的大和尚们,便是日后的佛门佛子。无论如何,总不会是他。 他身份特殊,也有特殊的好处。 就是这些大和尚谋算压逼他令他不耐。 倘若魔身此时还清醒,碰见这种情况不管如何必是要令他们这些大和尚吃上一亏的。但现下魔身已经熟睡过去,只留佛身和净涪本尊。 佛身对此自是随意,而无善无恶的净涪本尊,也仅仅只是不耐而已。 甚至这种不耐烦很快就散去了。 毕竟静安寺的投靠,于净涪他并无甚关碍。 静安寺投靠的是妙音寺,日后自有妙音寺的人与他们仔细商榷,用不到净涪,也落不到净涪头上来。 净涪垂着眼睑站在原地,随着越渐加快速度前进的队伍往前移。 很快,净涪就站到了柜台前。 柜台背后的比丘早早就已经在等着这一刻了。 但见他面上噙着一丝亲近的笑容,大方而矜持地向着净涪合十微微点头一礼,道:“南无阿弥陀佛,请问师弟法号?” 听得站在柜台的那位师兄/师弟问的这么一句话,整一个藏经阁里的比丘、沙弥齐齐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 这一位,谁还不认识?这藏经阁里的谁又不是为他而来,你居然还问他法号? 明白的知道你是想要和净涪师弟/师兄多说两句,不明白的还以为你真就是个不知世事的白痴呢! 当然,这些在心中一声声痛斥那位比丘的人是真的愤懑还是在羡慕嫉妒,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而且若换了他们自己站在那柜台后面,他们自己也不能保证情况会比现在好。 只是净涪却不在意,他将前不久才落到他手上的那枚弟子铭牌拿了出来。 “咔哒。” 一声脆响之后,又是一声细长的摩擦声。 却是净涪将他的那块弟子铭牌推到了那位比丘面前。 那比丘点了点头,伸出激动得微微发颤的手捧起了他面前的弟子铭牌,前后翻了翻,仔细看过那弟子铭牌上铭刻下的法号,点了点头,稳住有些飘的声音,道:“原来是净涪比丘。” 比丘将弟子铭牌小心地放在了柜台上,又抬头问净涪:“比丘是要在藏经阁里翻阅藏经?” 第409章 静安寺中8 净涪自也是点头。 那比丘又问:“需要借书吗?” 净涪仍旧耐心地摇了摇头。 那比丘到底不敢再在自家的一众师兄弟那毒辣的目光下拖延时间,他也不能真将净涪当作第一次踏入藏经阁的那些小师弟一样拉着他叮嘱这叮嘱那的,人家净涪比丘可是出身妙音寺藏经阁,他真要敢那样做可是实打实的班门弄斧。 比丘只得尽量放慢了动作,拖到实在不能再拖了,他才将净涪的那一份铭牌双手递还给他。 净涪也是双手接过,又对着这比丘点了点头,便往侧旁退出一步,给站在他身后的那位沙弥让出位置,顺道还冲着排在他身后的那些沙弥、比丘歉意地笑了笑。 排在净涪身后的那些沙弥、比丘倒是没有生气,此时见得净涪冲他们笑,也是晃了神愣愣地笑了回去。 净涪这才将那份铭牌挂在腰侧,转身打量了这一整个静安寺藏经阁一眼,没作停留,只寻了楼梯便上了二楼。 直等到净涪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那位站在柜台最前方的沙弥才愣愣怔怔地回过神来,他急急地将自己的弟子铭牌往柜台上一推,催促道:“麻烦师兄快点。” 柜台后的那位比丘瞪了他一眼,哪儿还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虽然也暗恨自己现在还在值守,职司所在,脱不得身,只能巴巴看着别的师兄弟赶上去,但因为他自己方才也多有不妥,现在实在不好再做些什么,也只得伸手将几乎是塞到自己手上的那份弟子铭牌拿过来,帮他换了另一份藏经阁专用铭牌。 净涪不理会楼下柜台处的那些事情,不在乎跟着他从一楼上了二楼的一众沙弥比丘,他甚至都没去看也在这二楼上的静安寺的那些大和尚们,目光在这摆了满满当当经书的书架上转了右转,然后停了下来。 他抬脚便往他目光驻留的地方走。 那里,有一个与这藏经阁二楼里的其他书架一般无二的书架。 清佰等大和尚顺着净涪的目光,也在那一个书架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可直到净涪站定在那一个书架前面,他们也没看出些什么来。 几位大和尚对视一眼,最后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重新转了目光去看着净涪。 净涪全不在意,他在那一个书架的一侧站定,抬眼望过一回后,他抬起了手,没去找那书架上整齐排列的藏经,而是摸上了书架最顶层的一处隔板。 ‘咦?’ 不知这藏经阁里有多少人在这一刻按捺不住,在心底发出那么一声惊疑的声音。净涪却是笃定地在隔板处摸了摸,然后又转手探向那一层隔板下方左侧某一个位置,在那里找到一个不起眼的细小凹陷。 “假的吧,那里怎么会有东西,不过是普通的隔板而已?!真有东西,我会不知道?” 清佰大和尚甚至都不用循声去看,便知道说这话的,就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镇守藏经阁的清盛大和尚。 清佰大和尚没作声,他仍自盯紧了净涪的动作。 旁边的大和尚却有人心生疑问,“清盛师兄,你真的不知道?” 须知,这位师兄可是出了名的嗜书如命,从他入寺修行的那一日开始,他根本就像是长在藏经阁的那样,他们这藏经阁里的藏书,就没有他没有翻阅钻研过的。 他们这些师兄弟本来以为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即便在他们静安寺,也应该只是神物自晦,对他们这些无缘的人显化假象而已。它还应该是他们藏经阁里收藏的某一部藏经。但现在看着净涪的动作,又好像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啊…… 清盛大和尚狠狠地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净涪左右,“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没有人怀疑清盛大和尚说谎。 但看着现下这般情况,更不像是净涪在愚弄他们。 他犯不着。 清佰大和尚忽然开口道:“我们且看着吧,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的。” 作为静安寺的主持,清佰大和尚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 净涪比丘早先摸索的那地方,是真的有人曾经在那里藏了些什么。 净涪还在拿指腹一点点扫过那处细微的凹陷。 随着他的动作,一条又一条的线条在他脑海中快速勾勒而出,还原成一尊佛陀刻像。 那仅仅是一幅简笔刻像,但却是这样的一幅刻像,在净涪脑海里显化出了一尊细致尊贵磅礴庄严的佛陀。 那尊佛陀成形的那一刻,不知从何处忽然响起“嗡”的一声闷响,似惊雷也似重鼓,乍然在所有人的耳边爆发。 然而这一声闷响却没给谁形成什么妨碍,反而像是有哪一位大德在他们耳边重重地一声发问,震颤他们的心灵,叩问他们的本心,令他们一瞬间不自觉地泪盈于眶。 但在泪光朦胧中,净涪前方虚空却又有一道金璨佛光洒下。佛光中,一尊罗汉若隐若现。 这尊罗汉净涪不知,但清佰等大和尚包括藏经阁里的所有比丘、沙弥却都认识。 这尊罗汉,是他们寺中所出的唯一一位罗汉尊者,圆成罗汉。 清佰大和尚等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就像这藏经阁里的净字辈小沙弥们一样,起身离开坐席,向着圆成罗汉的位置大礼拜下。 圆成罗汉甫一现身,便看见了这周遭的情况,他目光在净涪身上顿了一顿,又扫视过那些拜倒在地上的僧侣们,笑着道:“我本还以为,会是谁与我有这一段缘法,能在这藏经阁里找到我当年一时起意留下的藏经呢。没想到,居然会是净涪比丘……” 净涪礼貌地垂着眼睑,恭敬垂首,双手合十微微一拜。 也就是清佰大和尚等人都在大礼参拜,脸面都紧紧贴在地面,所有心念都在虔诚礼拜那位圆成罗汉,才没有发现净涪对圆成罗汉的礼拜中只有敬没有尊。 当然,圆成罗汉也完全不在意就是了。 “既然净涪比丘找上门来,那我留下的那部藏经里,想必是另有玄机。”他话语中仍然笑意不减,“我竟一直不知道,那部藏经里还夹杂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哈哈,有趣!有趣!” 净涪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圆成罗汉笑得一阵之后,又垂眼看着下方的净涪。 他在上方虚空,净涪却站在下方,这一高一低的位置差别,原该是能让他生出一种俯视的感觉来的。可这会儿,圆成罗汉这样看着下方的净涪,却觉得…… 他们并不真的就是有着位置高低差别的,他们根本就像是站在同一个高度上,平时着对方的。 甚至若他的气势稍弱一点,圆成自己还有可能落于净涪下方,反被净涪俯视。 圆成罗汉禁不住一乐,又笑了。 当年的那个天圣魔君啊,即便入了佛门,也还是成了这样的一个净涪比丘。 净涪只是平静地望着圆成罗汉,唇边始终蕴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知道这位圆成罗汉清楚自己的身份,却丝毫不觉得担心。便连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处的魔身,也还是一直酣然熟睡。 圆成罗汉又在心底赞了一声,才收尽脸上所有的笑意,正色开口道:“当日,我一时起意,将我亲笔誊抄的一部《佛说阿弥陀经》隐于此间,以待有缘。却不想,原来那一部《佛说阿弥陀经》还另有玄机,倒是我眼拙了。” “但不论如何,比丘既然找到了这里,那这里藏着的那部经书便是与比丘有缘,自然便该被赠予比丘。” “还请比丘收下才好。” 说罢,佛光中的圆成罗汉抬手往那个书架的方向一指。 “咔哒。” 一声细响响过后,又有一声短促的推移声响起。 那书架隔板间的一块木板被挪移开,露出里头一本平平摆放着的佛经。 这佛经本来就薄,放在那隔板空隙处却是整整好。 净涪只扫了躺在那里触手可及的那部佛经一眼,便抬起了目光,直直望向上方的圆成罗汉。 因是居高临下,圆成罗汉看得清楚,这位净涪比丘的眼底,不见一丝波澜。 圆成罗汉心底又想笑。 出自他手笔被他特意留给有缘人的《佛说阿弥陀经》价值几何,没有人不知道,也没有人不想要。可现在,他的面前就站了这么一个人。 这位净涪比丘,他就真的不想要。 因为他猜到,这部《佛说阿弥陀经》上留下的种种感悟体会,与他自己的道不合。而且他也知道,圆成这位誊抄者在这一部经文上寄予了什么样的厚望。 他清楚,他知道,所以这一部《佛说阿弥陀经》他完全不想接手。 圆成罗汉心底的笑意终究全都化成了叹息。 他妥协地道:“但我想了想,净涪比丘你不是为了这部《佛说阿弥陀经》而来,还是差了几分缘法。唉……” 听到这里,不单单是清佰等掌寺的大和尚,便连年纪少见识浅的小沙弥们都猜到了下文。 果不其然,他们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见了圆成罗汉的下一句话。 “差了这几分缘法,这《佛说阿弥陀经》就还是不能给你。” 第410章 静安寺中9 听圆成罗汉这么一句话,净涪倒是没什么,但这藏经阁里的其他人尚且顾不上庆幸这一段出自自家祖师爷手笔的机缘落入外人手中,先就替净涪生起气来。 方才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要将这一部佛经赠送给人家,现在又说不能给,这不是耍着人家玩吗?! 别管净涪比丘本人到底想不想接受这一份机缘,单你这样前后反复的说法乃至态度就不对! 然而,当这些怒火盈胸的沙弥、比丘们抬头,几乎是下意识地瞪向上首的圆成罗汉的时候,他们才猛然醒觉,此时承受他们怒火的不是别人,而是被他们供奉在祖师堂受他们供奉的祖师爷。 有那么一会儿的工夫,这些沙弥、比丘们的表情都是空白的。 作为当事人的净涪倒是比他们所有人还要平静得多,他就只是礼貌性地望着虚空佛光中的圆成罗汉,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 待那些沙弥、比丘回过神来后,不少人是低下头谁都不看的,但也有不少人用愧疚担忧的眼神打量他。 圆成罗汉将所有人这顷刻间的变化收入眼底,但比起当年眼睁睁看着静安寺败落,圆成罗汉此时的情绪着实算得上平静而满足。 他弯着唇高兴地笑了笑,对下方平静渊深的净涪眨了眨眼睛,转了话题道:“对了,比丘找到这一部佛经头上来,是为的取走散落在此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哈哈,那请比丘随意,随意。说起来,我还挺好奇的,散落在这里的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到底在哪里?我怎么都没有看见?” 虽然说这也是缘法的问题,但放在暗格里被妥当安置了这么多年的那部《佛说阿弥陀经》可是出自他的手笔,可圆成却敢担保,那一部《佛说阿弥陀经》里真的没有哪一片贝叶是完全空白的。 别是他将记载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的贝叶当做真正的空白贝叶用了吧。 圆成罗汉甚至开始翻找脑海里的记忆,想要找出那一部《佛说阿弥陀经》里到底哪一片纸张更为特殊一点了。然而,即便他的记忆清晰无有一丝模糊,他还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净涪似乎知道圆成这位罗汉的心思,他摇了摇头。 圆成罗汉一挑眉:“哦?” 却见净涪双手合十,向着他微微一个稽首,然后便伸出手来,抓住了那个被推移到另一侧露出空格来的那一块薄薄的木片。他的手指仅仅只是一扭一扣,那块薄薄的木片便乖乖地落在了他的手掌心。 圆成罗汉这会儿是真的惊讶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僧侣也都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净涪的手,完全回不过神来。 是他们眼花了还是出现幻觉了,他们怎么没见着净涪比丘伸手去拿暗格里静静躺着的那部《佛说阿弥陀经》,而去找的那块活动的木片? 净涪却不理会旁人的想法,他只是微垂了眼睑望着那块木片。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到了他的掌心处,死死地盯着那一块木片,仿佛能从这块木片上看出些花儿来。 也许真的是受到了这些人的影响,又或者仅仅是感觉到净涪的意志,那块木片开始有了些变化。 它的颜色从普通的深棕色褪成玉白色,形状也从木条形状开始拉扯变化,甚至连它的材质也在慢慢改变。 等到一切变化结束之后,静静躺在净涪手掌心里的就再不是方才的那一块木片了,而是一片空白的薄薄贝叶。 贝叶莹润如玉,泛着薄薄的微光,触手更有微温,谁看了都不会相信它是凡物。 圆成罗汉恍然,却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 都到这个时候了,圆成罗汉哪儿还不知道,净涪手里的那一片贝叶才是真真正正刻录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宝贝? 可这样的一件宝贝,却被人制成了木括,藏着另一部《佛说阿弥陀经》。这可真的是…… 然而,不管旁人想法如何,那躺在净涪手心处的空白贝叶却渐渐地升起了一缕比上空圆成罗汉身上的佛光更璀璨更通透的佛光。佛光流转间,牢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和目光。可这一藏经阁的大小僧侣们,也仅仅只有净涪比丘一人得到了特殊的回应。 如同以往他每次找到刻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贝叶一样,佛光升起的那一刻,净涪的心神便被拖入了不知在哪一处时空中的祗树给孤独园里。 但园林中,还是那些熟悉的树木、熟悉的大比丘和比丘众、熟悉的菩提树,以及菩提树下端坐的世尊。 世尊正与一众大比丘、比丘说法,对于净涪的突然出现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在意。 净涪也是习以为常,他眨了眨眼睛,便收摄了心神,平静了思绪,安安稳稳地坐在蒲团上,认真听着经文。 “……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须菩提白佛言,世尊,佛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无所得耶。佛言,如是如是。……乃至无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净涪神色一凛,不由得抬起头来直直望向上首的世尊。 世尊却面色不改,仍然放松自如地与在场的众人讲经。 世尊此后的经文讲解,净涪已没再留心,他只是一字一句地咀嚼着那一段经文。 “……我得阿耨多罗三藐萨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阿耨多罗三藐萨菩提,指的是无上正等正觉佛果。然而,世尊说“我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他得证无上正等正觉这一个境界,甚至连一点点的少量法门都没有得到,才将这一层境界命名为无上正等正觉。 然而,在世尊释迦哞尼说这一句之前,却又有须菩提问的“佛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无所得耶”。 须菩提问的是,世尊证得无上正等正觉,是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其后世尊释迦牟尼答这一问说的明明是“如是如是”,却又解说“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 “无所得”、“乃至无有少法可得”俱是“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无所得”、“乃至无有少法可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净涪只一遍遍咀嚼着这些词语,始终没有厌倦,也一直没有分神分心,甚至直到他的心神被送出这一处园林,他还是专心致志地咀嚼着这些词语,未曾有过半点停歇。 坐在上首虚空处的圆成罗汉看着净涪眼睛明暗一个闪烁之后,竟就开始不停不休地来回念叨着几个词语,几近疯魔。 他挑了挑眉,便将目光从净涪的脸面往下一挪,落在他手上拿着的那一片空白贝叶上。 原本那一片空白的贝叶,渐渐地被金色佛光刻印上了一个个文字。 圆成罗汉谨慎地扫了那片贝叶一眼,便急急地转开了目光。 不怪他胆小,实在是他不能看。 圆成罗汉挪开目光的那一瞬息间,他瞥了一眼对危险不自知视线仍旧紧紧黏着在那片贝叶上出现的鎏金文字的大小僧众,再顾不上其他,沉下脸直接哼了一声。 冷哼声炸响在这藏经阁里除了净涪之外的每一个人耳边,炸得他们不自觉地跟随着那声音的指示,转头抽离了视线。 “别看!” 一众比丘、沙弥们还在愣神的时候,诸位大和尚已经回过神来了,虽然他们还是很想很想再看一看那片贝叶上的经文,但他们还是坚持住了,没真的再转眼去看。甚至,他们在偷看了圆成罗汉的脸色后,还乖觉地分工帮忙约束一众弟子们。 在这些大和尚的约束乃至镇压下,这里站着的每一个比丘、沙弥,还真的没有谁有胆子再往净涪的方向再偷看一眼。 哪怕他们再渴求再贪念,也始终还是控制住了。 见得这般情况,圆成罗汉终于放缓了神色。 他侧头往净涪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看净涪的表情,视线完全没有往净涪手上贝叶的方向转。 然后,圆成罗汉垂眸看着下方的一众徒子徒孙,沉声道:“你们谁若是打定了注意更易佛统,想要随着净涪比丘一起参禅,那就看。” “看个够!看个仔细!别错过这一次难得的机缘!” 虽然圆成罗汉在催促他们看认真看仔细,但还是没有哪个人真的胆敢再往净涪的方向瞥一眼。 所有人,他们中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圆成罗汉话中的“更易佛统”四个字吓到了。 “更易佛统”或许意味着他们会脱离静安寺,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更易佛统”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更多意味着折损自身根基,搅乱自身根底,磨损自身底蕴。或许“更易佛统”之后还真的会有天大的好处,甚至足以弥补他们在“更易佛统”过程中的折损,但在他们心思还没有完全确定的当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圆成罗汉来回打量过藏经阁里的大小僧侣,才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佛经解析我翻了些资料,只敢说是粗解谬解,不敢保证其他,各位亲们想要细究的话,可以自己翻看《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可以自己翻找一下译经或者解注,应该也会有自己的心得体会,就不要太细究了吧,啊哈哈。 第411章 静安寺中10 不怪圆成罗汉紧张,实在是圆成罗汉曾有幸地听西方极乐净土中参禅的大德说过佛讲过经。 尽管那位大德不过菩萨果位,他参加的也仅仅是一场面向所有身在极乐净土佛国的同修的法会,可这一场法会之后,圆成罗汉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从那位大德的影响中脱离出来。 他尚且如此,那他的这些还在景浩界的佛子佛孙们就更不用想了。 这藏经阁里站着的包括清佰等大和尚在内的所有僧侣,几乎全都是他们静安寺的支柱。倘若这里的人被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影响到了,都不用净涪比丘多做什么,他们静安寺山门处的牌匾就得换个名号了。 不用怀疑,净涪比丘手里拿着的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效果就是那么夸张。或者说,这个时候的这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就是那么恐怖。 当然,也就是这个时候而已。 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等这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上的世尊阿弥陀气息散去,它就没有这个威能了。 圆成罗汉谨慎地扫视着那边握着贝叶站定的净涪比丘,仍旧不敢让目光偏移到那一片贝叶上去,甚至连那片贝叶上升腾起的金色佛光也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 他看着这位净涪比丘,心中升起一种明悟。 怨不得这位魔君入了佛门不过十来年,就能迅速将同辈的师兄弟抛在身后,甚至连身负景浩界大运和他也有着一样机缘的左天行都被甩了不止一个身位。原来除了净涪比丘他自己的底蕴和悟性之外,还有这样的原因。 原来世间传言的世尊亲授真经,是这么个“授”法。 圆成罗汉看着净涪比丘的眼睛深处渐渐地升起了丝丝怜悯。 净涪比丘,不,天圣魔君他知道这里头的隐患吗? 他猜这位比丘是知道的,因为他太灵敏了。 所以渐渐的,圆成罗汉眼底的怜悯便统统都变成了忌惮。 他们这些高坐在世界之外俯瞰此方世界,看着它繁华昌盛,也看着它衰落覆灭,甚至看着它逆转时空,耗尽所有积蓄拼取一线生机。如何还不清楚这方世界里的两位弄潮儿真正超脱于世人之上的地方? 资质、心性、悟性、根骨……有!眼光、心胸、格局、智慧……亦有!但比起这个世界里的其他同样难得的人杰来,左天行的气运、皇甫成的灵敏果决,才是拉开距离的关键。 而能和左天行得天独厚的气运相抗衡,让天圣魔君皇甫成能紧紧咬住左天行,始终未曾被甩下的,就是天圣魔君皇甫成自幼年起便从生死绝境中磨砺出来的灵敏和果决。 先是北淮国皇宫,后是天魔宗内宗…… 这两处地方,终究打磨出了天圣魔君皇甫成。也让他的那份与生俱来的灵敏和果决彻底化作了他的本能。 也就是这一份本能,让当年的天圣魔君博到了一线生机,更让作为棋盘的景浩界、想要下子的那位天魔童子,甚至是他们这些局外的观棋者,也都变成了当下的这个局面。 这一切的起点,便在于当年天圣魔君皇甫成的自爆。 当年生死不足论唯我唯道的天圣魔君皇甫成已经成了现在的这个表情平和气息安静的净涪比丘,然而,天地之外以天地为局众生作子的棋手和旁观一界的看客,谁又敢真的相信这位比丘就只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平和安静? 天魔童子不敢,慧真祖师不能,便连那位什么都不清楚的“皇甫成”也不会。 但是…… 那可是世尊阿弥陀啊。 世尊阿弥陀,哪儿会是天魔童子能比的? 对上世尊阿弥陀,即便这位比丘再不情愿再想反抗,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甚至该是连这样的念头都生不起的。 可是圆成罗汉看净涪比丘,却又分明不是心如死灰的模样。这比丘虽表情平和,气息安定,但这副皮囊内里,却还燃着一团火。 圆成罗汉这回是真的看不清楚了,脑子里种种思绪转来转去的,完全没有个头绪。 许久之后,圆成罗汉在心底叹了口气,终于放过了头疼得几近炸裂的自己。 管他呢。反正哪怕净涪比丘再能耐,能能耐得过世尊去?! 再者,世尊既然看重净涪比丘,自然该知道如何才能真正的收复他。他们西天的佛国里也不是没有像净涪比丘这样甚至是远胜于他的人物。可现在又怎么样呢?不都成了他们佛门的菩萨、佛陀,坐镇佛门? 所以说,不相信谁,也该相信世尊。 圆成罗汉无声合十,在心底低唱一声佛号,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净涪可不知道圆成罗汉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就想了这么许多,魔身仍然自顾自地熟睡,而佛身却也还木愣地紧握着那一片已经刻上了鎏金经文的贝叶站在原地出神,唯一一个还清醒且空闲的本尊却是稳稳端坐在识海世界中央,平静无波地看着前方佛光汹涌激荡的左半边识海世界。 早在净涪探手伸向那块木片的时候,净涪的外相便已经被净涪本尊交到了佛身手上。净涪本尊退守了识海,只由佛身掌控r_ou_身。 然而,不论掌控着净涪r_ou_身的是本尊还是佛身,他们谁都没有分给圆成罗汉一个眼神。 圆成罗汉虽然已经登临西天佛国,更证得罗汉果位,但在净涪的事情上,他仅仅只是一个外人。坐得再高,看得再多,他也始终还是一个外人。 虽然有话说当局者迷,但作为外人,圆成罗汉哪儿又有净涪自己看得仔细清楚? 而且,圆成罗汉小看了世尊阿弥陀的胸襟。 世尊阿弥陀赠给净涪《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为他解说经文,却从没有要用那种简单粗暴的手段感化净涪,将净涪转化为他的信徒的意思。否则,他完全用不着让净涪在这景浩界各处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么麻烦,直接在净涪真灵中印下自己烙印就可以了。 凭借阿弥陀的境界和手段,他若真想,完全可以做到不惊动净涪,甚至能让他永生永世地无知无觉。 世尊阿弥陀就是有这样的神威。 然而,他愣就是为了净涪这一个小小的比丘,花费了这么多心思。 他赠经,传于净涪手上的经文却不是由他自己亲手铭刻,而是出自净涪自身感悟,以大神通大法力替他凝聚成形,未曾带上他自己的烙印;他说法,演说的仅仅只是佛理,而不是他的佛道。 世尊阿弥陀只是见净涪弃魔入佛,有超脱轮回的希望,便心生欢喜,随手助了他一臂之力,化作竹筏渡他前行。若阿弥陀真的在净涪心灵乃至真灵上动了手脚,那即便净涪最终成佛,他也不是真正的超脱,便是西天佛国里又多了一尊佛,那又有什么意义? 正是净涪感于世尊阿弥陀的大慈悲,他才没有在接手第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那一刻叛离佛门,仍旧安安稳稳地当着他的佛门沙弥,一步一步地搜寻散落在外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乃至成了今日的佛门比丘。 佛门本就容许还俗,若净涪真的决意脱离佛门,那又能比他当日下定决心自爆难多少? 圆成罗汉、净涪不动,藏经阁里的那些大和尚、比丘和沙弥们却也因为圆成罗汉早先的警告不敢乱动,所以这藏经阁里虽然人多,但委实安静得很。 这样的静谧持续了很久,一直到日近西山,晚霞渐起,净涪醒过神来,翻手收起手上的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才打破了这一室凝滞的空气。 净涪佛身转过身来,先对着圆成罗汉合手弯身一拜,又回身对着清佰大和尚的方向合十一礼致歉,便就转身走向了楼梯口。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过之后,他出现在了一楼楼梯口处,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净涪佛身就已经排到了柜台前那队队伍的末端。 圆成罗汉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净涪佛身站定在队伍末端处,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眨了眨眼睛,又打量了净涪好几眼,才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净涪比丘!好一个净涪比丘!” 果然不愧是净涪比丘!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4节 果然不愧是天圣魔君! 圆成罗汉畅快笑过之后,又扬声与净涪说道:“我这《佛说阿弥陀经》既与比丘无缘,比丘也无意于它,那便该再次隐去,以等待它的有缘人。” 清佰大和尚等人被圆成罗汉的笑声拉回神智,听得圆成罗汉这么一说,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了那处少了门板的暗格,望定那部《佛说阿弥陀经》。 圆成罗汉抬手一点,便见一道金色佛光垂落,罩定在那部《佛说阿弥陀经》身上。然后,那片佛光不过一个闪烁,便带着那部《佛说阿弥陀经》消失不见了。 饶是清佰等清字辈的大和尚,也都一时把持不住,面露异色,更不用说净字辈的这些比丘、沙弥了。 那些年轻一点心境稍差一点的小沙弥看着那处空荡荡的暗格,若不是祖师当面,怕他们就要当场来个捶胸顿足了。 第412章 静安寺中11 圆成罗汉扫了一眼这些面色各异的佛子佛孙,也不生气,只笑着道:“这部《佛说阿弥陀经》仍藏在这藏经阁里,尔等谁若与它有缘,自当可在这浩浩藏经中寻得此经。尔等无须如此作态。” 听得圆成罗汉这话,藏经阁里的一众人等齐齐一整脸色,双手合十,向着圆成罗汉弯身一拜,口中道:“是,弟子等谨听祖师教诲。” 一整个藏经阁的人里,也就只有净涪一人还直挺挺地面向圆成罗汉站定。如此突兀,无论如何都该给人些格格不入的感觉,可在场的这些人,包括圆成这位罗汉在内,没谁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是圆成罗汉和这一众人等忽视了净涪,而是净涪自己收束了存在感。 佛身便是再专心品味那一段“无法可得分”,他也很清楚场合。 这个时候的藏经阁里,本也不需要他这个外人来彰显存在感。 点明了《佛说阿弥陀经》的去向之后,圆成罗汉又和藏经阁里的佛子佛孙说得几句,便正了脸色,说道:“好了,诸事已了,我也该回返西天了。” 他转落视线望向那边也正抬头望来的净涪比丘,合十低头微微一礼,只留了数字落在净涪耳边,便化作一道金色光柱冲天而起,投入西天的方向消失不见。 “净涪比丘,再会。” 净涪佛身也是合十躬身,拜送圆成罗汉回归西天佛国。 清佰大和尚率众恭送圆成罗汉离开后,站直身便望见那一个开了一处空荡荡暗格的书架,侧身和执掌藏经阁的清盛大和尚交代了几句,清盛大和尚目光边往那处扫了一眼,边轻轻点头应了。 清佰大和尚见状,也不过多停留,只在最后又往净涪方向处看了一眼,便领着其余的几位大和尚起身离开了藏经阁。 原地只留下了清盛大和尚一人。 清盛大和尚看得清佰等师兄弟走了,便抬手往身后一招。 很快,就有一个小沙弥站到了他的身侧,躬身聆听他的吩咐。 清盛大和尚低声吩咐了一句,便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了那一处书架前。 这处书架先有声名赫赫的净涪比丘来过,又有圆成罗汉这位祖师降临凡尘,实可谓是这藏经阁里的每一位比丘、沙弥们都想踏足的圣地。 但这藏经阁里净字辈的师兄弟数量众多,每一个都想到那里站一站,摸一摸,总得分出个先后次第。可但凡有资格争一争的,不论是谁,都不愿意退这一步,所以一时之间,情况竟就形成了僵持之势。 直到清盛大和尚迈步走向那处书架,在净涪站的位置上站定,甚至伸出手去,摸上了那一处书架,这僵持的局面才算是被打破。 没办法,他们这些小辈的,总不能跟清盛师伯/师叔争吧。 也只能让了。 一时间,分散在藏经阁各处的比丘、沙弥们竟都在心里发誓,哪怕是将这藏经阁当成自家夜宿的云房,也要将师祖留下的那部《佛说阿弥陀经》翻出来。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他们是不能想了,但这部《佛说阿弥陀经》总能了吧。反正圆成师祖都说了,这部《佛说阿弥陀经》还留在这藏经阁里,他们哪怕和《佛说阿弥陀经》没有缘法,翻遍整个藏经阁的藏书后,他们总该能摸一摸碰一碰那部《佛说阿弥陀经》吧。 不过这些沙弥中也颇有几个极为机灵,他们眼看着自家师兄弟之间的无形竞争,却是眼珠子一转,视线隐蔽地往柜台前一飘,飘向了那边仍站在队伍末端的净涪身上。 见得净涪身后还是空荡荡的,那几个小沙弥心中猛地一跳,然后也都收束了气息,就要在最不惹眼的状态下,以最快速度奔向了净涪那边。 净涪佛身仍沉浸在那一段经文中,察觉到陌生的气息靠近,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往四周扫了一眼。 那几个才刚抬起脚想要动作的沙弥们叫净涪看得这一眼,都来不及想些什么,心就猛地一跳,整个人都僵在当场。 不是吓的,是惊的。 但要这些沙弥们再细究他们为什么被惊住了,他们又说不出原因。明明净涪比丘的目光还是早先他们所见的那般平静平和,不见怒气,他们还是被他这一眼惊在了当场。 到底此时执掌r_ou_身的还是佛身,他见得那些小沙弥们僵立在原地,那小脸煞白煞白的,看着可怜至极,便对着他们安抚地笑了一笑,然后才收拢了心神,又再度沉浸在经文中。 几位小沙弥目光一个碰撞,原还带着些茫然无措的眼睛猛地一定,然后几乎是同时的,他们的身体猛地向着净涪的方向蹿出。 藏经阁里其他的比丘、沙弥还没从清盛大和尚那边回过神来,猛地望见那几个看似走步但其实已经算得上慢跑的年轻沙弥,更是满脸的茫然。 可当他们木木愣愣地顺着那几个师弟急步前进的身形望见背向他们站定的净涪比丘的时候,他们也惊醒过来了。 原来…… 原来! 可是哪怕他们这会儿也都想到了,却也不能像那几个师弟一样,也快步往那边赶。 不是他们不想,实在是因为有那几个师弟在,他们不能再赶过去了。 他们也知道净涪比丘应该是看出了他们的这些小计较,但是,但是…… 在比丘面前,多少还是得遮掩一下的啊! 然而,在那几个小沙弥要往净涪这边赶的时候,排在净涪前面的那些比丘、沙弥们也都回过神来了,他们或侧头或转身,不过片刻间,整一队的人都有了默契。 “啪”的一声响起之后,便有人用恍然大悟的声音说道:“啊,对了,我想起来在哪儿看过那一部佛经了!” 这句话都还没说完,便有人从队伍中走出,几步转入了林立的书架里。 柜台前的队伍一下子便空出了一个位置。 净涪虽还在钻研经文中,却也随着队伍的前移往前跨出了一步。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咦?那是……净沐师兄?净沐师兄,净沐师兄……等等我……” “什么?!这位师弟,你看见净沐师兄了?等等我,我也正有事要找师兄,我们一道吧……” 还有就站在柜台前的比丘抬头看了看天色,催促也似地和柜台后的那位值守比丘道:“师兄,麻烦快一点,师弟我赶时间。” 那位值守比丘唇边含着笑意,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且手上动作还真的在原本就不慢的速度上又加快了五分。 “好了,师弟请。” 如此你赶我退的,柜台前队伍移动的速度如何能慢?所以很快的,净涪就站到了柜台前,直面那位值守的比丘。 佛身从那段经文中抽出神来,抬头往外一扫,便知道这里头的关窍,他微微一笑,便双手合十,稍稍点头与值守比丘见了一礼。 值守比丘还得一礼,便接过净涪递还回来的铭牌放到柜台一侧,然后又从柜台的抽屉里将净涪在静安寺里的弟子铭牌抽出,双手捧着交到了净涪手上。 净涪接过铭牌挂回腰间,便又是双手合十一个点头,才转身出了队伍。 净海比丘仍还站在藏经阁大门边上,看他的模样,似乎是这么长时间了,都没往哪里挪过一步。 净涪没在意,他合十与净海比丘点了点头,抬头望着他的时候眼睛里就带了点询问。 净海本是有些羞惭尴尬的,但见净涪目光始终平静,不见半点取笑之意,他心头的那点不自在也就散了。 他合十躬身跟净涪还了一礼,便也询问道:“比丘这会儿可还想要去哪儿?” 净涪摇了摇头。 净海看他脸色,极其自然地道:“既然这样,那我便送比丘回禅院里去,可好?” 净海也不担心这么短的一段时间,白凌一人未必能够将他们寺里安排给净涪的那处禅院按照净涪的习惯布置妥当。因为那院子里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只有白凌一个人。他们寺里可多的是师兄弟盯着那处禅院,就等着在需要的时候能搭一把手呢。 净涪自是无异议,他点了点头,应了。 净海也就侧身一个抬手,请净涪跟他来。 净海、净涪两人才刚跨步迈过了藏经阁大门处的门槛,身后就有一股嘈杂的声音轰然炸响。 净海小心地瞄了瞄净涪眼色,见净涪对身后的情况视而不见,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师兄!请给我换上净涪师兄刚才拿过的那一份铭牌!”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师兄,不要给他,请给我留下……” “师兄,留给我,我替你去向清盛师伯求情,让你这段时间继续在藏经阁里值守。留给我师兄……” “师弟,你将它留给我,下次师父再罚你抄经,我替你抄一半!” “留给我,我替你抄三分二!” 趁着净涪不注意,净海偷偷地回头望了藏经阁一眼,表情一言难尽。 净海其实很能理解这些师弟们,所以哪怕他更希望他的师弟们能够更克制,不,克制他是完全指望不上了,他只希望他们能稍稍遮掩一点,起码别让他在净涪比丘面前这么的尴尬啊。 第413章 静安寺中12 他虽然是静安寺的大师兄,可他也是想要在这位比丘面前留下个好印象的。现在可好了,一切都泡汤了。 净海将目光从后头收回来的时候根本就已经是生无可恋了,也就净涪给他留了脸面,只当完全没有这件事而已。 不过净涪佛身是真的心不在焉,直到耳边传来净海提醒他的声音,他才抬起头,望向前方不远处的这一座小院。 说起来,这座小院其实规格、规模并不特别,和其他各地寺庙常见的禅院也没什么不同,可净涪佛身打眼一看这座禅院,便知道给他准备的人是真的用了心的。 因为这座禅院的气特别清、特别静。 净涪佛身停下脚步,侧头看了净海一眼,眼带疑问。 净海比丘已经将早先的那些繁杂心念都收拢干净了,如今心头极是清明。只一看净涪眼睛,他便知道净涪想问的是什么。 他笑了笑,回头望着这座小院,道:“这里……是圆成师祖当日驻世的时候居住的地方。” 净涪佛身原本也望向那座小院的视线收回,重新落在了净海比丘身上。 净海比丘仍只是笑,他甚至都没再多说什么,抬手往前一引,道:“净涪比丘,请。” 净涪佛身当然知道,这么一座意义重大的禅院安排给了他暂住,必定是静安寺里一致的意见,不是静安寺里哪一个人就能决定得了的。 哪怕那个人是静安寺的主持也一样。 净涪佛身看得净海比丘两眼,然后双手合十,又微微向前躬了躬身,便就真的迈开脚步,来到院门边上,推门走了进去。 净海脸上笑意加深,也跟着净涪走进了院子里。 先从屋里蹿出来的,是五色鹿。 五色鹿绕着净涪团团转了几圈,欢喜地“呦呦”叫得两声,还亲昵地拿脑袋蹭了蹭净涪的身体。 它完全没发现此时的净涪和以往的净涪有什么不对,依旧是一样的亲近。 事实上,这本也是净涪。 净涪佛身看着身边的五色幼鹿,看它自己一只也玩得高兴自在,脸上也带上了些许笑意,更探出手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呦……”五色幼鹿惊喜得声音都拖长了,它乖乖地垂着头,任由净涪的手在它的脑袋上揉了又揉。 净海站在一旁,看着五色幼鹿在净涪的安抚下乖巧顺服的小模样,竟也在心里头生出了几分渴望。 不如……改日他也往山里走一趟。 他们后山的山林里也有一个鹿群的。 不过净海比丘也在心底给自己提了个醒,既然拿定了主意,那下手也一定得快。不然等过得三五日,山林里那个鹿群里适合给他们师兄弟领养也愿意跟随他们的师兄弟的鹿可就没有他的份了。 净海比丘可不敢小瞧净涪这位比丘对他们师兄弟的影响力。 跟在五色幼鹿身后的,是早他们一步先抵达这里的白凌。他的身旁还站了净斗等好几个静安寺的弟子。 净涪佛身见得他们出来,便收了手站直身体望向他们。 在净涪之后,五色幼鹿也抬起头来,学着净涪的模样望向白凌等人。 被净涪和五色幼鹿这一人一鹿这样抬眼望着,也算是了解五色幼鹿本性的白凌犹自可,净斗等人却像是被人抓住了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按了又掐,酸酸软软的,连他们自己一时半会儿都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但这些人的心头,却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自家后山山林里头养着的那一个鹿群。 净海的目光在这些师弟脸上扫过一圈,再一次在心底里划下了重点标注。 他得赶早。 白凌却没理会静安寺的这些比丘、沙弥们想的什么,他见净涪抬眼望来,便赶紧急行几步,走到净涪近前不远处,双手合十恭敬一拜,口中道:“师父。”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旁边的净斗等人也都跟上前来,跟净涪、净海两人见礼。 净涪、净海也自回礼。 这么一番见过之后,净海先就问道:“如何?这里可都布置妥当了?” 白凌看了净涪一眼,便点头应了,“劳师伯动问,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了。” 白凌知道净涪自来就不太在意这些,而且他也早早从净斗这里探听到了这一座小院在静安寺里的意义,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虽然仍然按照净涪的习惯调转了院中的布置,却并没有大动干戈。 换言之,等净涪收拾东西离开静安寺之后,这座小院再按着先前的布置调换回来,就还会是净涪他们入住之前的那座小院。 净斗等人也都在净海视线移向他们的时候点了点头。 “那就好。”净海应了一声,又叮嘱白凌道,“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们开口,不要太客气。” 白凌仍旧笑着应了。 净海叮嘱过后,又看了净斗等人一眼,示意他们站到他身后,便领着他们跟净涪告辞了。 虽然净海自己的心神也很是涣散,但净涪自藏经阁出来后那一路的心不在焉也都被他看在眼里。 他知道净涪为的是什么。 这会儿该问该说的事情都问过说过了,他也就不能再打扰净涪了。 净涪佛身也没留人,合十一礼,送他们到了院门边上。 送走净海、净斗这些人后,白凌引着净涪去了为他准备的梢间,又给他备好了热茶,便乖觉地退出去了。 净涪佛身对自己住梢间并不在意,他也不意外。 这院子可是圆成罗汉的故居,便是如今开放给了他暂住,正屋也还是封存的。他住的这梢间,应该是昔日圆成罗汉给看重弟子留宿准备的地方。 净涪佛身左右看得两眼,又饮了一盏热茶后,便径直去了书房处。 这书房虽然白凌整理过了,但也只是普通收拾,并没有cha手。毕竟他可是知道,净涪书房惯常都是净涪自己收拾的,他cha手不得。 净涪佛身其实并没有净涪本尊那样的讲究,他只是惯常转过一圈,见没发现什么不对,也就踱步走到门边,将那一块“闭关”字牌挂到了门眼上。 随着字牌挂上,一道金色的屏障升起,将净涪佛身所在的这一整个梢间牢牢护定,旁人轻易打扰不得。 事实上,但凡知道甚至是猜到净涪入屋前究竟都从藏经阁里拿了什么的人,也绝对不会来打扰他。 更何况净涪佛身还在门眼处挂上了“闭关”字牌。 做完这一切之后,净涪佛身转身回了书案前,并不追究其他。 在书案前的蒲团上坐了后,净涪佛身抬手,取出了他到手的那几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在书案上按着顺序排开。 法会因由分第一、善现启请分第二、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分三十二分,现下落在他手上的,仅有五分,尚有二十七分散落在外。 净涪佛身看着这五片贝叶,久久无言。 其实他该猜到的。 妙音寺的法统虽然还没有彻底明确,不,是还没有真正的稳固,但法理已经明晰。更何况,早已传世的《心经》,是他们妙音寺的立寺经典之一。 而《心经》,说的其实是一个“空”。 经文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单只看《心经》上透出的佛理,便知道妙音寺的法统与天静寺乃至其他各分寺的法统大不相同。 妙音寺的法统,可能需要人去看破…… 净涪佛身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停在了那一片刻着“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的贝叶上。 这一片贝叶上,刻的是“佛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无所得”和“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同时,在“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和“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中,世尊说有两首偈言,分别是“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和“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净涪佛身垂了垂眼睑,内视在识海世界右侧中显化出身形来的魔身。 他的目光垂落,正好与魔身转过来的目光相撞。 虽然早有猜想,但真等到证据出现的时候,他们还是有些惊。 原来,这一切真的就是他们当日推算的那样…… 哪怕仅仅只是局限于妙音寺的法统,或许并不真的能代表一整个佛门的佛理。 但……管中窥豹,他们也已经可以说出那一句话了。 佛与魔,是一体两面。 魔道执着,执着于我所感,执着于我所念,执着于我所思,执着于我的一切欲。而佛道,则是放下。窥破我所感、我所念、我所思、我的一切欲皆是虚妄,皆是空想,然后放下,放下我所感、我所念、我所思、我的一切欲,证见真我本性。 而剥开这一切外在,探寻内里,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证实了曾经流传于世却始终没有人敢明言的那一句。 佛、魔…… 本一体。 第414章 静安寺中13 景浩界乃至是寰宇世界中的道、佛、魔三道,道门修性修命,佛门修心修性,魔门修心修命,看上去三道混杂交缠,各有侧重,但其实,魔与佛为一,全源自于心。 它们起于心,亦将复归于心。 心念及此,净涪本尊、佛身、魔身齐齐露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笑容。 他们笑得坦然,笑得得意,更笑得畅快。 他们怎么能不畅快呢? 无人能听见的朗朗笑声中,渐渐的多出了些什么。 随着这一点玄妙显现,净涪佛身的心头也升起了一丝明悟。倘若他愿意,他完全可以以这一丝明悟为引,撕开眼前的混沌,一览那藏在混沌背后的美好景色。 然而,佛身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任由脸上笑意开到极盛,然后凋谢,复归平静,也任由心头的那丝明悟升起,然后荡开,乃至沉淀。 明明只要他往前踏出一步,不,只需要他抬起手去握住那丝感悟,他就能稳稳迈进那十住中的第七住。可净涪佛身他愣就是什么都不做,只由着那一丝明悟沉淀成他自己的底蕴。 若这件事说出去,不理解他的人怕是就得抓头挠腮的怎么也不得安定,更恨不得抓住他问个明白。 问问他,为什么都已经到了门槛上了,他就是不抬脚迈进去?! 那可是十住第七住的不退住啊。 十住中的第七住有多重要,压根就不用旁人多费口舌,单只从这一住的名号就能窥见些许端倪了。 “不退”。 哪怕抛开了这第七住的特殊性,只将它当作寻常的境界看待。可那也是一个境界的突破和晋升啊,净涪佛身居然就能这样全不在意地任由契机错失。 要不要这么奢侈啊?! 不过净涪佛身也确实有这个奢侈的资本。 第七住的不退住,本也就是讲究坚定追求三宝、因果、三世、佛菩萨境界,坚定信心,修学路上不管出现什么恶缘,也不恐惧,不后退,要有大无畏的ji,ng神。 这一点,净涪本尊到底能不能真正做到暂且不论,佛身却很有把握。更何况,在明悟佛魔一体之后,即便是净涪本尊,也能坚定不移地在这条路上迈进。 相反,如果净涪佛身真的在方才顺势一步迈出,那他修为的进展就太快了。 净涪佛身并不是惧怕修为进展过快带来的瞩目和麻烦。那些旁人眼光,不论是净涪三身的哪一位,都从来没有在意过。更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情绪了。 佛身真正顾虑的是,过快的境界提升,会不会束缚了他的眼界,令他只专注于前方的路途,却忘了探寻四周的未知。 修行或许就像是拓荒,前人从茫茫的一片荒原中摸索出适合行走的道路,为了更好的指引后来者,他们在这条道路上留下了路牌指引,也在每一个关窍上留下破关的诀窍。 这是前人的馈赠,也是前人的功德所在。 有了这一条道路之后,后人再踏上修行路,便无须花费心思再去摸索其他,只要顺着前人的指引一路前行就是了。面对不确定的方向,犹豫踌躇的时候,会有前人留下的路牌指引;面对瓶颈,困顿茫然的时候,更会有前人留下的诀窍帮助破关…… 他们不用多想,甚至不需要去思考为什么,只需要寻着路途,按照路途边上留下的路牌前行,那就一路通畅,顺心无阻。 他们可以顺利抵达高处,去往远方,看见前人描述过的风景,然后享受着那些被各种各样阻碍拦截在后头的同行者的赞叹、羡慕乃至嫉恨。 可是,有多少人还记得了,他们此时正在攀登的,不过是旁人的路,欣赏到的也只是旁人开辟出来的风景。他们循着这条路延展的方向前行,可这条路上,却始终没有他们留下的痕迹。 便是一时鹤立ji群,到得最后,也不过是泯然众人,淹没在岁月的洪流里,不复为世人所知。 净涪绝不愿意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他更不愿意自己一生矢志追求、无怨无悔的道路,仅仅只是一条旁人开辟完全没有他留下的痕迹的路。 他就是那样的骄傲。 从最初的皇甫成到现如今的净涪,他的骄傲始终未曾折损。所以哪怕他此生脱离了魔道,他的魔身依然成形,且一身修为还是快速往昔年巅峰时期的他接近。甚至如果不是背后有一个天魔童子盯着,净涪凭借他自己的魔道功果也能撇开景浩界魔道诸多传承,另开一脉。 魔身能如此骄傲肆意,净涪自也不能委屈了佛身。 佛门净涪前世其实接触得不多,别说比不上魔门,甚至连道门都比不上。好歹当年他为了应对左天行,也曾扎扎实实地研究过道门的种种理论和玄机,可佛门就…… 其实这事还真怪不得他,他在魔门崛起的时候,佛门确实还是景浩界三大宗之一,能与道门、魔门相提并论。可当他真正的将魔门掌握在手中的时候,佛门的实力已经沦陷了大半。在他与左天行面前,净音的佛门根本就无力抵抗,只能龟缩。这样的佛门,他当时是完完全全没有心思去细看。 当然,也正是因为净涪还算称得上了解道门,知道道门对付他当年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的魔气无能为力,他才孤注一掷,找上了佛门的。 而事实也证明了,佛门没有令他失望。 甚至到得如今,他所分化出的佛身修为境界提升的速度远超常人。看起来,只要他继续按部就班不疾不徐地走下去,可能到了以后,他的速度也不会放慢多少。 前景极其美好。 可面对如此美好的前景,净涪佛身却更愿意停下脚步来,转过身去探索周围。 他不求他现下就在他脚下的那条路上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更不曾贪求自己能在多久多久的将来会开辟出完全属于自己的那一条路,可最起码,他能够在这一段路程上,看见那些被人疏忽了的风景。 因为这些此时映照在他眼底的风景和景观,终究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他铺垫他脚下道路的一块砖石、一片泥尘。 待到一切感悟沉淀,净涪佛身才又睁开眼来,再次望向案桌前摆放着的那五片贝叶。 他平静无波的目光在那五片贝叶上来回转过几圈后,最后落在了那左侧第一片贝叶上。 仿佛感应到了净涪佛身的心念一般,平平摆放在案桌上的那一片贝叶无声飘起一缕金色佛光。 这佛光轻盈似薄雾,舒展如流纱,美得华严不可方物。然而,比这缕佛光更摄人心魂,更引人沉沦的,却是伴随着这一缕佛光弥漫开去的佛意。 “法会因由分第一”。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 佛身谨守一丝心神,任由那弥漫在这个梢间中的佛意引着那缕佛光演化昔日他接过贝叶时在那处不知名的虚空中所照见的一切。 名为祗树给孤独园的树园、坐于菩提树下的世尊以及千二百五十位追随着这位世尊的大比丘众…… 他曾经所照见的一切,都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可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一切,又和他当日所见到的大有不同。 如果说,当日他是真的被拉入了那一处时空,真正的参与过那一场法会,亲耳聆听那位世尊与座下大比丘众解说经义的话,那么此时的他,就是翻看着某一段被抽去出来的记忆而已。 但佛身凝神察看许久,才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这一段他正在翻看的记忆,不是别的什么人的,而恰恰正是净涪自己的记忆。 而且佛身还发现,这一片贝叶虽则重现了净涪记忆里的那些画像、音影,但事实上,它重现的仅仅只是净涪佛身自己记下的种种,也只包括了净涪佛身自己领悟的佛理。而净涪佛身没能领悟的那些佛理佛义,就不会刻录在这片贝叶上了。 当然,佛经上的文字是不缺不误的。真正缺了漏了的,是佛身未曾悟通悟透的佛理。 佛身看着那缕佛光上映照出来的影像,以及随着影像流露出来的熟悉的佛理,慢慢地笑了起来。 他很满意。 这世上,再没有其他什么能比这样完全铭刻着他的烙印的东西来得让他满意了。 看完第一片贝叶之后,佛身又将目光挪到了第二片贝叶上。 而就在净涪佛身目光移开的那一刻,第一片贝叶上的那缕佛光沉降,缩回了贝叶中。而它侧旁正被净涪佛身凝望着的贝叶也正有一缕佛光升起,再次拉出一段记忆。 还是那座树园,还是树下的世尊,还是千二百五十位簇拥着世尊的大比丘众。 一片又一片的贝叶看过,一缕又一缕的佛光升起沉降,一段又一段的记忆被拉出然后又消散…… 不知什么时候起,净涪佛身闭上了眼睛,手结定印,神入冥冥去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移,晚课时间很快就到了。院子之外,有几声鼓声伴着晚风传了过来。 白凌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利索收拾了手中的东西,转身去寻净涪。 第415章 静安寺中14 白凌毫不意外地在净涪所在的那处梢间门眼上发现了那片挂着的木牌。 他随意地往那木牌上看了一眼,便转了身离开。 白凌也不真像这静安寺的沙弥、比丘们一样,得寻着路七拐八拐地转去静安寺里的法堂。他可以在这院子里完成早晚课,因为这院子里就有特设的小法堂,也因为他背后站着的净涪。 完成了晚课后,白凌也不多在小法堂停留,收拾了东西就离开。在临离开的时候,白凌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那小法堂。 这小法堂以前是备给圆成罗汉,现在则是留给净涪,而不论这小法堂被留给谁,都不会是他。 他太弱了,弱到不会有人真正的看见他。 这还就罢了,看在净涪比丘的份上,他再如何,这小法堂还是能够用一用。 可是,如果有一日,他弱到连站在净涪比丘身侧的资格都没有了呢? 倘若他被净涪放弃,那他要拿什么去将林家连根拔起?他还要怎么报仇?! 那一夜,白凌屋里的烛火亮到了天明。 待到熹微的晨光替代了烛火映亮周遭的一切,待到远处早课的钟声悠悠传来,坐了一宿的白凌才眨了眨眼睛,从案桌边上站起,拉开门扉出得门去。 他垂手站在门槛前,看着远方天边旖丽的朝霞,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是时候做决定了。 不过哪怕白凌真正下定了决心,在真正得到净涪许可之前,一切就还做不得数。 白凌还需要等。 等净涪的决定。 虽然现下净涪的态度不明,但白凌跟在净涪身边的时间不短,也勉强能够揣摩出些许东西来。他觉得,其实净涪应允他的可能性很大。 白凌望着天边旖丽灿烂的云霞,抬手,舒展五指,感受着那晨间微凉的阳光,僵了一夜的脸终于有了些笑影。 他转身掩上门扉,踱步就往小法堂那边去了。 只要白凌一日还没有离开净涪身边,该他忙活该他注意的,他就从来没有忘记过,甚至做得还挺不错的。 譬如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当一个完美的追随者,也譬如招待那些找上门来的沙弥、比丘们。 虽然这些带着善意心思又比较纯粹的沙弥、比丘并不难打发,但要应对得周全,不影响到净涪,那还是需要花费些心思的。 幸好白凌在这方面上还有些天赋,再加上他跟着净涪一路走来,这些事情也已经很习惯了,所以处理起来,白凌还算是顺手。 净涪闭关的这段日子里,白凌就是这么囫囵着过来的。 也许是因为起了心思要暂时离开净涪身边外出历练,所以偶尔的时候,白凌也会想一想如果自己真的离开了,净涪要怎么处理这些琐碎的事情。 他自己曾经想过一回,但想完之后,白凌自己也笑了一场。 他笑的不是净涪,而是他自己。他笑自己无聊,也笑自己将自己看得太重。 其实白凌自己也不想这么无聊的,但这院子里除了他之外唯一还在活动的五色幼鹿自净涪闭关之后就没了影踪了,他找了半日,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然后也就放弃了。 不论那只五色鹿现下在哪里,只要净涪还在,那只五色鹿就一定没有远离。 而等到净涪出关,想来那只不知道躲在哪里的五色鹿就会自己出来了。 一切,等净涪出关了就好。 事实上,被白凌惦记了片刻的五色鹿并没有去哪里,它就守在净涪所在的梢间之外。 而白凌没有发现五色鹿,一是因为五色鹿没有心情见他,二也是因为他的修为不够,看不出五色鹿的所在。 净涪佛身知道白凌和五色幼鹿在外头等着他,但他全不在意,还放任心神徜徉在冥冥虚空之中,随性而自在地参悟佛理。 到得他饱足地从定境中出来,他也不出门,甚至都不去动他面前一字排开的那五片贝叶,而是起身转到了案桌的另一侧,拿了清水、墨条、金粉过来,调出一砚台的墨汁,才提了笔,铺了纸,开始誊抄经文。 他誊抄的也正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只是他誊抄佛经并不按照经文的顺序,而是随性而为,想誊抄哪一分就誊抄哪一分,并没有什么拘束和限定。 所以待到净涪佛身停笔,被他分门别类摆放在一侧的五堆纸张就有些高低不一。如果有人一张张细看过去,他还会发现,哪怕是同一张纸张上的不同文字,都不一定会是同样的字体。 太过随性了,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这样的纸张拿出去,不论是谁见了,怕都会被惊得瞠目结舌。而若是清镇大和尚,他怕还得会挨上一次训斥。 可是净涪佛身却没有太放在心上,他甚至还将这一张张纸张拿来,自己细细赏玩过。 见到得意之处,他还会拿手指在纸张上轻轻摩挲,慢慢回味。偶尔兴起,他更会拉了净涪魔身或是本尊来,跟他们炫耀也似地阔谈一番。 每每到得此时,他还会将自己当时的心情、心境等等状态和净涪魔身与本尊统统都交代了一遍,听得魔身和本尊连眼皮子都没往他那边撩过一眼。 可惜,这样简单的拒绝,没能真的让佛身放弃。 顶多也就是让佛身安静一下而已。 佛身安静了那么一两日之后,就会故态复萌。仍是入定神游,神游归来后又是磨墨提笔誊抄经文,誊抄完成后还仍旧拉着净涪本尊或是魔身来说个畅快说个得意。 如此循环往复,仿佛没有个尽头。 佛身是难得表现的放肆任性,而净涪本尊和魔身也是同样难得表现出来的包涵和纵容。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月有余,然后忽然有一天,自定中醒来的佛身并没有像往日一样起身去磨墨,而是低下了头,望向摆放在他身前的那五片贝叶。 贝叶上鎏金的文字仍旧金璨夺目,可比起佛身将它们取出来的那一日来,这五片贝叶上的文字还要更凝实厚重了些。 只是这样的变化,也很是微小,等闲人轻易看不出来罢了。 魔身和本尊却也顺着佛身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五片贝叶。 本尊犹自可,并不觉得如何,魔身却是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眉眼也都悄悄舒展了些。 佛身没往魔身那边递过一点视线,却暗自弯了弯唇角,才抬手将那五片贝叶收了起来。 佛身动作确实隐蔽,但佛身、魔身和本尊三身一体,佛身的这些小动作如何又瞒得过魔身去?只是魔身若真要追究,佛身会不会如何暂且不论,他自己也必得沾上一身泥水。 所以魔身心气一运,到底紧紧关上了嘴,一个侧身,再不去看佛身。 佛身又是无声一笑,直等到本尊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后,才敛尽心头种种杂念,凝神而正色地道:‘我开始了。’ 说话间,他的手上便拿出了两个随身褡裢来。 这两个褡裢大小看着都一样,但其实极不相同。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5节 这两个褡裢,一个出自妙音寺,这一路都在净涪身上;一个出自静安寺,不久前才被清佰大和尚交到了净涪手上,自然是很不相同的。 见得佛身摸出了这两个褡裢,又听得佛身在识海中如此说话,净涪本尊和魔身也都齐齐一正神色,目光安静但专注地望着佛身。 佛身却不在意。 他打开褡裢,往里看了一眼后,探手摸出一根拇指长短的小圆棍在手。 佛身拿手掂了掂木材,见这位置不够,便从蒲团上站起,转到了书案的另一侧宽阔的位置上席地坐下,才将那一根小圆棍放在地面上。 那原本不过拇指长短的小圆棍才刚刚落地,便像是解开某层束缚一样,不断延展、拉伸、膨胀。 等到这一阵变化停止,摆放在地面上的,就是一根两人高环抱宽的金黄色木材。 木材与生俱来的金黄色极其璀璨夺目,形同黄金,而那木材上还铺展着一条条细密绵延的几近祥云一样的纹路…… ‘万年份的……’ ‘佛降木。’ 魔身和本尊一前一后完美接洽地将他们眼前的这一根木材说了个明白。 佛身也是一点头。 魔身嗤笑了一声,‘除了这一根之外,那褡裢里还有两根一般模样的吧?呵呵,这清佰倒是够舍得的啊。’ 第416章 静安寺中15 净涪本尊没开口,佛身也不接话,倒都叫魔身一人说完了。 ‘他们静安寺下了这么重的本……’魔身转头望向那边拿着木材仔细观察的佛身,‘你到时候不会真的将剩下的材料给他还回去吧?’ 佛身摇了摇头,极其坦然地道:‘剩下的,就是我们出手的酬劳。’ 听得佛身这么一说,魔身反倒来兴了,他扬着唇,似笑非笑地问道:‘哦?你答应给他们静安寺雕像,不就是为了了结那片贝叶的因果么?怎么,这会儿就跟人讨要起报酬来了?’ 佛身却还是表情平静,他道:‘我不是还了他们一部《佛说阿弥陀经》了么?’ 说到这里,佛身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一部完整的《佛说阿弥陀经》换一片仅有一段经文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不是很恰当么?’ 是很恰当啊。 魔身满意地笑了笑。 倒是一直沉默的净涪本尊在此时抬头往他们两个身上扫了一眼。 也不去说那圆成在藏经阁那地儿留下的《佛说阿弥陀经》到底能不能与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等值,单只说说《佛说阿弥陀经》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的去向,或者说,看看他们静安寺与净涪双方各自的收获。 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可是实打实地落到了净涪的手上,而那部《佛说阿弥陀经》却只是在静安寺众僧面前昙花一现,又很快隐去了。藏经阁当时的大和尚小沙弥数目不少,可别说将那部《佛说阿弥陀经》拿到手了,连摸都没有摸到过。这又怎么比? 怎么能比? 佛身似乎也有所觉,他笑了笑,双手合十,眼睑微垂,面色平和间夹杂着些许叹息。 ‘到底还是缘法未至啊……’ 这回,别说是净涪本尊了,连魔身都懒得理他。 既然缘法未至,那么就算他将那部《佛说阿弥陀经》放到静安寺的僧侣面前,他们也只是看一部普通的《佛说阿弥陀经》而已,看不到也窥不见更触摸不到当日圆成在誊抄这部经文时留下的种种体悟。 在这种情况下,远远地看一眼封面和拿在手上珍而重之地一遍遍翻看过,又有什么区别? 不总还得放回去,不总还是没有收获? 不过对于魔身和净涪本尊的态度,佛身也没多在意就是了。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敛了笑意,低头去看身前的那段佛降木。 仔细打量过这一段木材之后,佛身也不立时就动手,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在顷刻间,净涪眼、耳、鼻、舌、身五感尽数关闭,剩余一念游离起伏。 五感的关闭,使得佛身隔绝了外间一切影像、声响,如同置身无边孤寂、无边黑暗的环境中。 如此环境,若是定力稍弱的人,怕是几息时间就能濒临崩溃。 毕竟,作为群居动物的人类,总是会尽力在世间、在同类中寻求自身的存在,畏惧被遗忘,害怕被忽视。 可佛身却不在这些寻常人中。 他甚至是享受着这种环境的。 他睁眼,世界的色彩随着光线入眼,投影在他心底,才有了他眼前的画像;他振耳,世界的声音随着声波入耳,震动在他心底,才有了他耳边的声音;他扇鼻,世界的味道伴着空气入鼻,浸染在他心底,才有了他鼻端的香臭;他探舌,世界的味道和着食物入喉,散溢在他心底,才有了他舌尖处的酸甜苦辣;他伸展身体,世界与他接触,映照在他心底,才有了外物的软硬厚薄。 他掌控着整个世界。 佛身沉浸在这种感觉有些久了,久得魔身都有些看不过眼,不太耐烦地掷了一句话过来道:‘醒醒吧你,世界可不止你一个人!’ 佛门的佛理就是这一点麻烦。 太过诱惑人。 倘若哪个人掌控力不足,又真将自己当成世界的主宰,以为自己真能掌控这一切,就是自寻死路。同样,在这样特殊的环境里,如果有谁心境不够坚韧,怕也得在这样的无边孤寂无边黑暗中崩溃。 被魔身这话当头砸下,佛身却没什么不耐,他五识依旧关闭,意识却往魔身和本尊那边一转,带着些笑意应道:‘是,我就醒了。’ 说完,佛身意念沉寂,外界所有一切映照在他心上的东西全数消失,只余他自己的心在那无边孤寂的黑暗中悠悠起伏。 不,并不仅仅只是佛身他自己,这样的可怖环境中,还有净涪本尊和魔身。 在这一种特殊环境中,净涪本尊、佛身和魔身之间的联系格外明显,明显得仿佛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能重归一体。 可惜,他们三身都知道,这不过就是错觉。 已经分化出去了的,即便根源还在,想要圆融归一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一次,没有谁再来催促佛身。然而,佛身却没有再在这种玄微感觉中停留。他念动,便有一缕无量光自这无边孤寂无边黑暗的特殊环境中亮起。 说是亮起其实也不对,因为这一缕无量光并不是突然出现的。它亘古存在,却在这时候才被净涪佛身照见而已。 无量光起,有无边光亮普照,无量智慧加持,无碍清净渲染……顷刻间,这处无边孤寂无边黑暗之地就换做了西天佛国胜景。 见得随着这缕无量光出现,演化无边胜景,佛身却也是无喜无悲。他只将心念一转,便见那缕无量光摇动,化作一尊手结妙观察至印的阿弥陀法相。 盘坐金莲的世尊阿弥陀双眼微垂,身披七十二色华光,安逸从容。 这是罕见的世尊坐相。 佛身心念一动,却见那安坐宝莲的世尊阿弥陀忽然睁开眼,向着他意念所在望了过来。 佛身心念又是一颤,整个佛国胜景也不稳地晃了晃,才随着佛身心念的平复而安定下来。 可在那片刻的摇晃间,佛身却分明看见那世尊阿弥陀所在的一切虚空皆是安稳牢固,不见分毫震颤。 佛身稳定了心绪后,再往世尊阿弥陀脸上看去,可世尊阿弥陀已经重新垂落了眼睑,再无半点异相。 须弥山上,稳坐八宝功德池旁的阿弥陀忽然笑了起来。 另一边与他相对而坐的准提佛母也是往下一扫,才转过头来,问道:“师兄,你这些时日倒是挺有闲心的啊?” 都逗弄起下界的小弟子来了,可不就是挺有闲心的么? 说是这样说,但准提佛母心头却没有不耐或者不喜,恰恰相反,他的心情也是极好的。也就是因为他的心情挺好,这会儿才有心思打趣阿弥陀。 阿弥陀点了点头,也不讳言,直接笑道:“他能稳打稳扎,不急不燥,不偏不易,我如何会不高兴?” 现成的道路铺在他的脚下,只待他一步迈出,就能踏入新的天地,他却还能想着往侧旁的道路走几步,看一看那些只有开路人才能看见的风景,这如何不让阿弥陀心头欢喜? 便是准提佛母看着,也都是高兴的。 他们这一代的人,自莽莽洪荒无数神魔中走出,比起后世的人来实在艰难得太多。因为在那个时候,他们一路摸索,不知道自己的前路会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往前踏出一步又会看见怎么样的风景,甚至万万年被困在一处境界,郁郁不能进,只能看着瓶颈喟叹。 也就是后来,道祖在紫霄宫布道,他们才得到了指引。 可即便如此,他与师兄两人也是挣扎了许久,才终于从道祖的道中走出,另开沙门,证道称祖。 他们那一代,遍地神魔,却只有他们六人证道成圣。 这个比例已经低到能让人绝望,可他们高坐尊位这么无数年月的看下来,才发现,原来他们那一代的比例已经很令人惊喜了。 因为这么长的岁月里,自他们之后证道的,竟然寥寥无几。 两位世尊坐得高,看得远,神通无量,又如何不知道这里头真正的原因? 到底脱不出敬、畏。 因为敬,所以后来者都只在他们走过的路上踽踽前行,希望能追随着他们的脚步走到与他们同等的位置上;也因为畏,所以他们谁都不敢拿自己的道途去赌去拼,不敢走出已经被划下的道路之外,生怕自己走错了走偏了。 可是,道途真的就有对错之别么? 他们真的知道,什么才是对,什么又是错么? 两位世尊的喟叹净涪佛身不知,他们三身也并不在意这个,因为那太太太遥远了,所以净涪不会去妄想。 他,或者说仅仅只是佛身,在专注地观察他眼前的这一尊世尊坐相。 观察过后,佛身放开六识,从那一种特殊环境中脱离出来。 他眨了眨眼睛,却不往四周扫过一眼,而是直接落在了摆放在他身前的那一段佛降木上。 他定定看得一眼,都没有从他自己的那个随身褡裢中拿出他惯常用过的工具,先就停了手,稍显木滞地坐在原地。 魔身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佛身动作,转过视线来觑了他一眼,问道:‘不是要准备动工了吗?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第417章 静安寺中16 净涪本尊也自识海中抬起头来看了佛身一眼。 佛身脸色略有些古怪,可他对本尊和魔身从来就没有遮掩,更何况,魔身和本尊都已经直接发问了。 ‘我……’ 魔身拖长了声音,示意他继续说:‘嗯?’ 佛身顿了一顿,才勉强组织了语言,‘我找不到感觉。’ ‘啊哈?’ 魔身转头,本尊抬头,他们同时直直地望着他。 虽然佛身、魔身和本尊三身一体,三身感觉也都是相通的,只要他们中的一个起念,剩余的两个没有着意阻拦,一般都是可以通晓的。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们都只是谨守自身,不会太过侵占其他两身。 这是他们对自己的尊重。 而在这个当口上,这样的尊重就可以放一放了。 佛身点了点头。 魔身、净涪本尊各自凝神,探查佛身那边的情况。 但很快的,魔身和净涪本尊就抽离了自己延伸至佛身那边的意念触觉。这其中,尤以魔身抽身退出的速度最快,几乎是一触即退。 魔身眯了眯眼,稍嫌冷淡的声音里甚至都带出了点冷意,‘你是故意的?’ 佛身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会这么无聊么?’ 魔身这才收了脸上的表情,‘可是我在你那边真实、明确地感受到了世尊阿弥陀的气息。’ 他的声音里虽然没有了方才的冷意,但在那着重强调的两个字眼中,却透出实打实的寒凉。 显见,就在刚才的那接触的短暂瞬间,魔身受到的损伤不轻。 那也正常。虽则他与佛身同出一体,但佛魔本就相克,如果他们双身还是势均力敌,那自然没甚大碍,可是佛身不久前才刚观想了世尊阿弥陀,从世尊阿弥陀那里得到的加持都还没有退去,一无准备的魔身却直直地撞了上去,怎么能不吃大亏? 佛身这会儿是真冤枉,但造成现下这般的情况,哪怕他不过是一时没回过神来,他的责任也不少。 只能割地赔款了。 佛身握腕,却还是低声和魔身赔罪:‘我的错,是我的错,日后一定让你讨回来。’ 魔身怀疑地看了佛身一眼。 佛身明知道魔身这是想要他一个保证,也只能苦着脸道:‘我发誓。’ 魔身这才点了点头。 他不是不想再多讨一点,但他也知道,虽然这会儿的佛身好说话,但如果再过分的话,佛身不会答应,还有更大的可能触底反弹。 魔身见好就收。 佛身安抚了魔身,才刚松一口气,孰料目光往侧旁一偏,就迎上了净涪本尊的目光。 这还有一个。 佛身在心底哀叹一声,却也只得道:‘我知道了,我也发誓。’ 净涪本尊满意地点了点头。 魔身在一旁看了,心中原还有些不忿的,毕竟净涪本尊什么亏都没吃,却也能从佛身那里咬下一大块r_ou_。这样一比,大赚的根本就是净涪本尊! 可魔身看了净涪本尊一眼,又看了看佛身那稍显憋闷的脸色,心头实在畅快,便也不和净涪本尊争这个了。 毕竟大亏的是佛身,不是? 心满意足的魔身在心底点了点头,便在佛身无奈的目光中将话题拉了回来。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佛身也是收摄了心神,一整脸色,道:‘我观照的世尊阿弥陀法相虽然还在,可当我起念要将它雕刻出来的时候,却又觉得……’ 佛身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下不了手。’ 魔身沉默了。 净涪本尊倒是开口了,他道:‘到底还是你的原因。’ 佛身点了点头。 还真是他的原因。 他不愿意只想雕刻出一尊平平无奇几乎烂大街的世尊木像,这不在于他有多在乎静安寺,而在于他自己。 既然他已经决定出手了,那他最后拿出手的成品,又怎么能是一般的货色? 这还就罢了,他居然还想着一次功成。 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魔身这会儿也开口问道:‘你想要退一步吗?’ 佛身想了想,前后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摇了头。 ‘不。’ ‘哦。’魔身应了一声,便转头不再理会他了。 净涪本尊也是一颌首,便也垂目静坐,再不分神关注佛身。 佛身却不生气,他反倒很高兴地笑了笑,又径自盯着他眼前的那一段佛降木出神去了。 他确实该高兴,魔身和净涪本尊的这番态度,并不真的代表着他们的撒手,事实上,那代表着他们的纵容、放任和支持。 佛身这么一高兴,连带着他早前被逼着在魔身和本尊面前各留了一个承诺的无奈都完全淡忘了,只全身心地投入到那一段佛降木上。 佛身这一入神,便是半月时间。 整整半月时间,他不动不弹的,就对着那段木头出神,简直能媲美木头。但也正是这般的专注,才能给他带来满意的成果。 这一日正午时分,天空晴朗,朗朗大日悬于天中,普照万物众生。 就在这时候,呆坐了半月的净涪佛身一眨眼睛,抬手一拿,便将不知什么时候跌落到他身侧的那个随身褡裢提了过来。 他打开褡裢,从里头摸出一把小斧,然后又是一把把的木刀。 这些物什整齐摆放到一侧后,佛身随手便将那个褡裢放到一边,又闭了闭眼,才提了小斧起身,站到那段佛降木旁。 也是没有外人在,所以没有谁能看见,打自佛身眨眼出神,又从褡裢处拿出各式工具的那一刻起,他的眼底就没有升起过波澜。 他始终是平静的,平静到他的手都不见一丝颤动。 佛身一手提着小斧,一手将平平摆放着的佛降木拉了起来。 佛降木被送到净涪手上的时候,便被截成了两人高。这样长度高度的佛降木,通常是拿来雕刻立像的。 就像是为他备下这段木材的人最开始设想的那样。 可是净涪佛身打自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雕出那样的一尊阿弥陀佛来。 所以他很干脆直接地在佛降木的中间砍了一斧头。 他手中提着的那斧头很小,最起码比其他那些斧刃上闪着白光的大斧头要小,但这小斧头的斧刃也很锋利。 几乎是净涪佛身手一挥,细薄的斧刃在佛降木上浅浅一划过,这素来珍贵稀有也坚韧至极的佛降木便拦腰断成了两截。 净涪佛身空着的那只手袖袍随意一扬,便将其中一段佛降木扫到了一边。 然后,他再不分神看去侧旁,只专注地盯着立在他眼前的那一段佛降木,手拿着小斧一下下挥动。 他是如此的专注,乃至于连魔身和净涪本尊调转过来的目光都完全忽略了。 一片又一片粗细不一的木片、木块飞出,在空中划过一个个不同的弧度,却跌落在同一处地方上。 “噼啪……” “笃……” “嘭……” 各种木块撞击声在这安静的梢间中响起,却还是没能引得佛身的一丝心神。 他仍旧只看着眼前的这一段佛降木,只随意又胸有成竹地挥动着手中的那一把小斧头。 随着他的动作,那段佛降木终于形成了一个人身的模样。 即便只是用斧头连续砍伐,都没有使用平刀推磨铲平,可立在净涪佛身面前的这一段佛降木表面却已经平滑无比,看不见半点斧头砍伐留下的痕迹。 净涪佛身随意地往后退出一步,转身将他手上提着的小斧头往那堆工具里一放,又从里头翻出一把圆刀来。 他拿着圆刀,回身走到佛降木前,开始在佛降木上细磨出世尊的轮廓。 轮廓、发髻、宝莲…… 圆刀将佛降木的木像打磨成型,然后又换斜刀…… 一个时辰之后,一尊坐相的世尊阿弥陀便出现在了这间梢间中。 世尊发挽成宝髻,结妙观察至印,盘坐宝莲,衣自然。即便仅仅只是木雕成像,也给人一种宝相庄严的慈悲感。 然而,更与其他世尊阿弥陀法相不同的是,这尊世尊坐相,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安定平和的从容自在,让人一观便觉得亲近慈和,但又不会让人胆敢随意靠近。 佛身立在梢间中,定定望着这一尊世尊阿弥陀像许久,久到魔身和净涪本尊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魔身和净涪本尊对视一眼,却也没有打扰他,而是放任他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第418章 静安寺中17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日渐西落,月渐东升,就在微凉的晚风穿过山头树梢,拍打在梢间门户上的时候,原本闭着眼睛静静守候在识海世界里的净涪本尊与魔身忽然脸色一动,齐齐睁开眼睛来,望向佛身的所在。 佛身仍然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身前的那一尊世尊阿弥陀像,看着仿佛和早前的那数个时辰没有什么不同。 可净涪本尊和魔身也没有再转回目光的意思。更甚至,他们的目光像是完全凝固了一样,定定地停在佛身眉心处。 仿佛像是呼应一样,佛身眉心处有一丝细薄得如同丝线也似的光亮升腾而起。 这光色纯质粹,所以即便只是细细薄薄的一丝,也是柔韧非常,轻易折损不得。 见得这一丝光亮升腾而出,在佛身眉心处停留,涤荡佛身周身,魔身心中有感,眼睑轻轻垂落,便有一丝如气如水却也同样纯粹的黑雾飘上了眉心。 这光与雾在佛身与魔身眉心处浮现的刹那,便是摇曳也似地轻轻一晃,净涪本尊眉心处竟也呼应着浮起了一缕紫气。 在这一缕紫气出现在净涪本尊眉心的那一刻,净涪稳固庞大非常人可比的识海世界仿佛也承受不住这凭空压落的巨大压力,整个识海世界不过一声唔鸣,便崩散成无数碎片。 按理来说,修士识海世界的破碎崩散,对他们而言是几可媲美于丹田被毁、道途破灭的伤害,可这样的定论放在当下净涪这里,却又错得离谱。 因为净涪的气机不见半分跌落,反而在顿了一顿后,陡然拔高。 平日净涪的气机都牢牢地被束缚在他的身体里,旁人轻易难以窥见一星半点,也就早前不久在藏经阁那边显露出了一角。可这会儿,虚空中一声清脆的崩碎声过后,净涪一身气机如同出鞘的宝剑,在这一个无人的梢间里肆无忌惮地彰显自己的无匹锋芒。 这股气机锋芒之锐利,连梢间中布设下来的种种阵法禁制都忍不住发成一声声脆弱的呜咽,几近破碎。 就在这些阵法禁制真正抵达极限的那一刻,净涪身前不久前才完工的那尊阿弥陀像底层ji,ng致灵动的金莲莲瓣一动,护持着这座梢间的阵法禁制刹那封闭,任凭净涪一身气机再锐再利,它自不动如山。 外界这瞬息间的千般万种变化,净涪却没心思去注意。他的心神已经脱离了身体乃至魂魄,漂浮在虚空之中,徜徉在那还一波波从四面八法潮涌而来的玄妙法理中。 而他的r_ou_身、识海乃至神魂,此时都在颤动。 它们颤动的频率极其玄妙,不能用言语形容,但却极其契合净涪此时所悟。或者说,它们本就是随着净涪所悟通的法理在不断地调整,以使他的r_ou_身、识海乃至神魂越加地契合净涪自身。 这一场全方位的蜕变,一直持续到净涪悟无所悟从那种状态中脱离才结束。 而等净涪三身醒来,看见的便是舒适强大的r_ou_身、完整且越加庞大的识海和强壮清透的神魂。 无与伦比的舒适畅快。 魔身甚至惬意地往暗黑皇座上一躺,又自睡了过去。 然而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明白,别看魔身现在又已熟睡,但事实上,他正在以沉睡这样的方式适应这全新的一切。到得他从沉睡中醒来,r_ou_身、识海乃至神魂,都将为他所完全掌握。 佛身调转视线去看了一眼魔身,又低头垂眉,向着那尊阿弥陀像合十躬身一拜,竟就毫无预兆地退回了识海世界之中。 净涪本尊虽然是被突然推出识海世界,但他接掌r_ou_身却完全不突兀。只是一个呼吸间,他便撑住了整个r_ou_身。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转过目光来看了佛身一眼。 站在金色佛光里尚未完全隐去身形的佛身顿了一顿,抬起头来讨好也似地冲着净涪本尊笑了笑。 然而,净涪本尊早转开目光去了,完全没接收到他的求饶。 佛身巴巴看得净涪本尊一阵,都没再等来本尊的表示,只得苦苦叹了一声,颓然隐入金色佛光里。 这下,又得在本尊那里记一笔了。 净涪本尊全不理会佛身,他站定身体,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一尊阿弥陀坐相。 许是因为佛身本身所悟的佛理与旁人不同,也或者仅仅只是因为佛身当时的状态特殊,出自他手笔的这一尊阿弥陀坐相是净涪平生仅见的玄妙殊胜。 景浩界中万千阿弥陀法相,比这一尊栩栩如生的,虽则不多,但也有,比这一尊神圣庄重的,更多。但那些阿弥陀法相和这一尊比起来,却是别有味道。 就因着这一种味道,净涪本尊再看别的法相,都总觉得差了。 佛身知净涪本尊所想,无声笑了笑。 虽然佛身对这一尊阿弥陀坐相也很满意,但他却还是清楚,不是那些阿弥陀法相比出自他手的这一尊差了,而是因为这尊出自他手笔的阿弥陀法相最是契合他自己,所以净涪本尊才觉得这座法相更好。 认真的比起来,那些同样出自大家之手甚至久受香火法念的阿弥陀法相还是要胜过这一尊法相的。 不过这些,净涪本尊是不会理会的。这会儿他甚至连佛身都不大想理会,只看得那尊坐相片刻,就转身出门。可他才刚转身,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转了方向走到那张书案前,将那五片贝叶连带着佛身誊抄的那些经文全数收起,这才开门出去。 大门甚至都还没有完全打开,仅仅只是拉开那么一线,净涪便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极亮极圆,带着纯粹的孺慕。 是五色鹿。 五色鹿从门缝里见得净涪的身影,当即便笑弯了眼睛,“呦……呦呦……” 它甚至都没有将脑袋挤进门缝里,而是安安分分地守在原地,等着净涪自己从屋里出来。 净涪将门完全拉开,探手去拍了拍五色幼鹿的脑袋,眼见着五色鹿喜不自胜地将眼睛弯得更弯,他脸上表情也更松快了些许。 但很快,他就收回了手,跨步迈过门槛。待到他站定后,他搭在门上的手一带,便将门阖上了。 随手取下门眼上挂着的那片木牌后,净涪便往外走。 五色幼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净涪没有特意遮掩气息,所以几乎是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白凌便知道他出关了。 他侧头,看了坐在另一边的净海比丘一眼。 净海比丘见他望来,也笑道:“既然净涪师弟今日出关,那我也去迎一迎吧。” 虽则因着这段时间净海比丘过来得勤快,两人之间的距离有所拉近,很是说得上几句话,但白凌心知肚明,他们之间身份、修为上的差距,并不会因为这样就会被拉近缩短。 正如这时候,净海比丘发话了,他就不能拒绝。 然而,白凌还是沉吟着拖延了小小一段时间,没等到净涪的拒绝,才点头应下。 “既然如此,师伯请随我来。” 他们起身,转道寻着净涪的气息去了。 他们在院中找到了净涪。 净涪见到净海比丘,并不意外,合手点头便见过一礼。 净海自也是合手点头还礼,只有白凌,他在合手向净涪拜得一拜后便站到了他的身后,规矩而恭谨。 净海看了看净涪,又顺着净涪前进的方向看了一眼大门,不由笑着问道:“净涪师弟,你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倘若净海一开始就明说了是来找净涪的,那净涪这会儿出关不去见他而想要出门去,那自然是净涪失礼。可净海不知道净涪今日会出关,他过来,找的是白凌,所以哪怕净涪、白凌都心知净海此行的目的,这会儿也是合情合理。更何况…… 净涪见净海问话,抬头往清佰大和尚云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净海对静安寺何其熟悉,即便净涪只是这般示意,他也能准确无误地领会到净涪的意思。 “净涪师弟是要去找师父么?”他顿了一顿,才又道,“可是师父这个时候不在云房里。他应该还在后山。” 后山? 净涪一时还不知道清佰大和尚去后山做的什么,但白凌却是知道的。 他往前一步,靠近净涪身边,低声回话道:“后山的灵鹿群这段时日有所躁动,清佰主持应该是去安抚它们了。” 至于为什么静安寺后山的灵鹿群会在这段时日出现躁动,白凌没有细说,但仅仅只听话音,净涪也能猜得到原因。 白凌虽然有特意压低了声音,但这里的三人都是修士,这压低声音了根本就和放声说话差不多。 净海比丘自然也是听见的,一时半会间,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太自然。 可想到还被留在自家云房里的灵鹿,又瞥见那只还守在净涪身侧的幼鹿,净海比丘就又平静了。 他确实是从灵鹿群里得了一只鹿,但他可是正正经经询问过灵鹿群里的灵鹿意见,得到它们的承认和答允才带走了灵鹿的,可和那些偷蒙拐骗地从灵鹿群里带走灵鹿的师弟们不·一·样。 第419章 静安寺中18 不管谁来,那都是找不到他头上来的。 谁都不能。 净涪看了一眼净海,点了点头,又向着他抬手往后一引。 净海一时都顾不上其他了,反s,he性地笑了一下,跟在净涪身后就抬脚迈步。 刚走得两步,净海猛然间回过神来,动作间就顿了一顿。 跟在净海身后的白凌抬头看了他一眼,净海顾不上他,先就抬眼往净涪的方向扫了一眼,见净涪仿佛没有发现他的那一瞬间失态,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连忙不着痕迹地再度跟上了净涪。 可也是这个时候,净海发现了不对劲。他跟在净涪身后走着,眼睛却在净涪身上转了又转,看得极其仔细认真,到得最后,他甚至小小地吸了一口气。 净涪听见了,却没理会。 白凌倒是也顺着净海的目光仔细看了看净涪,可他与净涪之间的距离差得太远,所以便是他跟在净涪身边的时日更长,也还是没有发现净涪与往日的不同。 直到净海在蒲团上落座,他转身准备下去给净涪、净海奉茶,听见净海用似乎颤抖着的声音发问,他才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净涪师弟……你……你这是又突破了?” 听到净海声音的时候,白凌已经走到了拐角处,借着转身的机会,他小小地抬起目光,在净涪身上快速地转过一圈。 没有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放在心上,净涪只是摇了摇头。 可即便是他摇头了,净海也不相信。 或者说,他想相信,可是他到底说服不了他自己。 单只看净涪这一身较之上次见面更加清净圆融的气息,他就不能相信。 可净海也知道,净涪不可能说谎。 也就是说…… “恭喜师弟,此次闭关大有收获。” 净涪没有对他说谎,他自己也没有看错,所以并不是净涪没有突破,而该是净涪没有放任自己突破,而选择了继续积蓄实力。可是即便只是不断积蓄实力,他这场闭关的收获,也丰厚到堪比突破。 净海的语气有恍然有挫败,更有明悟,而另一边始终没有言语却也同样想了个明白的白凌却是越加坚定了。 净涪一眼扫过两人,只面上带了些笑意,合十微微探身与净海道谢。 净海作为静安寺这一代的大弟子,心境着实不错,没花费多少时间,他便自己调整了心情,开始向净涪请教。 净涪虽然谨修闭口禅,但净海每有发问,他都仔细思考过后,认真给予回应。 白凌自外间捧了茶上来,一一送到净海、净涪面前。但直到净海意犹未尽地停下来前,那茶水也只是一直摆放在两人手边,从来没有被谁端起过。 净海问得口干,见手边放着的那杯茶水,也不在意散了温度的茶水还留有几分韵味,捞起茶杯递到嘴边几口就喝了个干净。 也才刚从净海、净涪之间的‘探讨’中回过神来的白凌转头望见净海动作,下意识抬手,但还没等他开口阻止,那杯茶水便已经没有了。 净海本正要寻白凌,这会儿见得白凌瞠目结舌的模样,“哈哈”大笑过后,还拉了白凌过来,问他要茶。 “白凌师侄,茶水还有吗?再给我点。” 白凌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他手边摆放在托盘里的茶壶。 但那茶水…… 还没等白凌将茶水拿下去再换上来,净海便已经抬手往这边一拿,便提了茶壶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完全不顾那茶水已经失却了温度,还是几口喝尽了。 好几杯凉了的茶水饮尽之后,净海才觉得自己整个人终于舒坦了。因为自个儿舒服了,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去了脊梁一样,头后仰脚长伸,瘫坐在高背大椅上。 可等他舒服地喟叹过了,懒懒地抬眼往前张望的时候,撞见的就是净涪的目光。 到了这个时候,净海才发现自己一开始在净涪面前塑造的稳重得体大师兄形象在这半日时间里被他自己败了个干净。 净海的目光忍不住往侧旁躲闪了一下,然而,他这一躲却又正正撞上了白凌望来的目光。 双目相对片刻,净海眨了眨眼睛,终于又将目光挪了回来。 他以一种极其乖顺的姿态重新调整了坐姿,看着还是今日之前见到的稳重得体。 “呵嗯……”净海重重清过嗓子,更着意抬头打量了两眼天色,“这会儿,师父该是能从后山那边脱身了,不知净涪师弟你是不是还要去拜见?还是再等到明日?” 净涪也顺着净海的目光往外头看了一眼,最后摇了摇头。 净海呵呵地打着马虎眼,他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他看了看净涪,看了看白凌,甚至还看过五色鹿,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来,只待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了。 目送着净海颓丧地离去后,净涪淡淡扫了白凌一眼。 白凌身体一颤,到底躬身从净涪身后走出,转到净涪身前深深一拜,低头请道:“师父,弟子想过些时日出外历练。” 净涪看着白凌的目光明明没有丝毫重量,白凌却就觉得自己肩头压了大山,或许还不止一座。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节 每过得一个呼吸时间,白凌的肩就往下垂一分,而他的肩每往下垂一分,白凌都要以为自己就要扛不住那满身的压力,收回自己刚才说出口的话了。 可即便白凌整个人被这无形的重量压到几近崩溃,他也还是没有开口将自己的话收回。他甚至隐隐觉得,倘若他真的开口了,他才是会真的被这位比丘所放弃。 看着眼前死扛到底的少年,净涪眨了眨眼睛,掩去面上小小的欣赏同时,也挪开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在净涪将目光挪开的刹那,白凌肩上的压力陡然消散。可失去了这股压力,他也像是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直接就跌趴在地上。 “嘭嘭嘭”的鼓声压过了白凌粗喘的呼吸声,却没能掩过柔软物体落地的细响,以及足靴和地面的摩擦声。 净涪离开了这处堂屋,正往小法堂去。 五色幼鹿也跟着他一起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就只有白凌。 白凌粗喘了好一会儿,又等了片刻,才勉强积攒起一些力气,摇动着脑袋去看记忆中声响传来的方向。 在那地儿,摆放着的是一个绣有妙音寺印记的布袋。 那是一个随身褡裢。 白凌依旧粗喘着大气,却也咧开嘴笑。 喘气喘急了,咧嘴笑笑得狠了,他眼角都带出了些晶莹的闪光。可他还是抬起软绵无力的手,仅仅拽住了那柔软的布料。 净涪在佛案前站定,抬头看了两眼这小法堂中供奉着的世尊阿弥陀法相,微微摇了摇头,才取了线香过来,就着佛前青灯燃起,捧在手上拜得三拜。 一直跟在净涪身侧的五色幼鹿虽然取不了线香,却也还是学着净涪的模样,两只前肢搭在一起,有模有样地低头摇前肢拜了三拜。 净涪眼角余光一扫,见五色幼鹿这般模样,既不夸赞也不斥责,只目光一收,便正色肃穆地将手上的线香cha入了香炉中。 供奉参拜过后,净涪退回了佛案前的蒲团坐下,拉了左侧摆放着的木鱼过来,就着外间传来的鼓声开始做晚课。 五色幼鹿则是卧趴在他的身旁,安静而乖巧地听着净涪敲木鱼。 也不知道这幼鹿到底都在这木鱼声中听见了什么,随着一声声木鱼敲过,它竟似是找着了规律一样,和着木鱼的声音一晃一晃地摇着它的那头俊奇鹿角。 净涪只专注着敲经,未曾理会过这五色幼鹿,倒是不久后也撑着身体寻了过来的白凌惊疑地看了它好几眼。 明明早先都没见过这只鹿这么作态的啊,怎么到了静安寺就这样了?不对,先前白凌自己一个人做早晚课的时候,也还是没见这只鹿这样的,那就还是因为净涪?也不对啊,这只鹿到净涪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也没见哪次净涪做早晚课它是这样的啊? 白凌都还没有想明白,就被那规律而玄奇的木鱼声拉去了心神,再不分神思量其他,依礼参拜过后,也拿起蒲团前的木鱼合着净涪的节奏敲了起来。 直等到晚课结束,白凌收拾规整木鱼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前方不远处的五色幼鹿,不知何故,忽然了悟。 这只幼鹿会学着旁人这么做晚课,怕是因为早前它还没回到净涪身边的时候,就是待在寺庙里,也是这样被人教导着完成早晚课的吧? 也正是这样,它才会在到了静安寺后,也开始跟着净涪完成早晚课。 而且净涪在这静安寺里闭关的那段时日,这只应该就守在净涪门外的鹿也该是会按时完成早晚课的,只是它不找他而已。 想到这里,白凌又看了五色鹿一眼。 五色幼鹿察觉到白凌落在它身上的目光,半响才终于舍得从净涪那边调转了视线,往他这边扫了一眼。 一人一鹿视线相对,明明双方的目光都是平静到有点淡漠,但叫人看着,却总觉得这碰撞的视线里,有火花四jian。 第420章 静安寺中19 净涪原样将木鱼摆放好,起身就见五色幼鹿和白凌两人的这一番无声好戏。但他只是扫得一眼,便提步往门边走。 不论白凌和五色鹿都在忙活着什么,也不管他们看起来到底有多专注,他们总还是分出了两分心神落在净涪身上的。如今净涪一动,白凌和五色鹿也再站不住。 这一人一鹿没有任何言语纷争,更不见有什么眼神的浮动而作示意,却毫无征兆地齐齐别开目光。五色鹿的位置本来就在净涪身侧,如今要跟上已经开始往外走的净涪,是需要稍稍加快一下速度的。而白凌的位置却是净涪身后,距离门的位置更近一些,所以他这时候是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只要直接跟上去就是了。 可就是这么一前一后的工夫,五色鹿和白凌之间竟又有了一次目光的碰撞。 这一回,白凌是明明白白地从五色鹿眼中看到了厌恶。 这是极其罕见的一件事情。在五色鹿来到净涪身边的时候,他就曾经很认真仔细地研究过这只鹿。 他知道它和其他灵鹿是不同的,其他灵鹿只能被称为有灵性,可它却足可被称为有智慧。而这只有智慧、有决断、有喜恶的幼鹿,已经不能被归之于兽类。它已可与人相比,而比起人来,这只幼鹿甚至更为得天独厚。 白凌不知道它为什么跟在了净涪身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幼鹿看净涪就像是看它的父母亲一样,但他却知道,这只幼鹿对人类极其冷淡。如果不是为着净涪,这只幼鹿真的能长年累月地隐在虚空里。 白凌曾经猜测过,这只幼鹿大概也有过一段苦难。而且这段苦难和他自己的那段经历大概相差无几。 白凌的猜测无处证实,因为净涪没有明确表示过,而五色鹿…… 五色鹿对他的态度向来漠视。 可即便如此,对于自己的猜测,白凌是相信的。也所以,哪怕五色鹿对他的态度不怎么好,白凌也还是对同病相怜的它多了几分退让和包容。 不然,即便看在净涪的份上,白凌没有和五色鹿彻底撕破脸面,两者之间的相处也绝对不会像早先那般还能勉强算得上融洽。 毕竟白凌自己的年龄也不大,还是个小少年,年幼的时候更备受疼宠,哪怕后来发生的事情逼得他不得不成熟,可脾气还是有的。而他真要发起脾气来,那他们之间即便在净涪面前还会有遮掩,背过净涪之后也绝对不可能平静。 当然,他们之间的这种局面,除了白凌自己退了一步之外,五色鹿的态度也是原因之一。 因为这只鹿哪怕对人冷淡,那也只是冷淡,并没有特别的恶意。很明显,这是有人教导过的。 白凌知道教导过这只鹿的不可能会是净涪,因为净涪就不是会这么做的人。那么,这又和他很相似了。 但现在,白凌从五色鹿这里发现了对他的恶意。 这只鹿第一次在他、在净涪面前展露对人类的恶意,却是冲着他来的。 白凌小小地愣了一会,目光下意识地从五色鹿的眼睛移向净涪。 看见净涪,白凌才真的明白了过来。 果然是因为他,也只能是为着他了。 明白了根源之后,白凌很容易就摸透了个中的关键。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脚下速度加快了少许,跟在净涪身后跨出了小法堂。 因为白凌走在最后,所以他还很顺手地将小法堂的门给阖上了。 完成晚课之后,净涪自己一人回了留给他的云房,留下五色鹿和白凌在身后。 五色鹿不是不想跟上去的,但净涪只是轻飘飘地往它的方向扫了一眼,它便是再想壮着胆子跟上,也只能乖乖地停在了原地,眼巴巴看着净涪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它的眼前。 净涪气息远去之后,五色鹿连一个眼角都没有分给白凌,转身就想要去随意寻一个角落待着。无论如何,它是怎么都不会往这人替它准备的鹿栏跨一步的了。 但它才刚起了心思,便被白凌叫住了。 “等一等,五色鹿。” 五色鹿眯了眯眼睛,转头横了白凌一眼。 那原本圆润水亮的眼睛此刻寒意四溢,哪里还有白凌平时在净涪身边是见惯了的温顺软和? 白凌倒也不吃惊,他轻笑一声,道:“这里不方便说话,跟我来。” 虽然他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日,这院子里里外外他都转过,没看出什么不对来,也同样没见净涪在这里行事有什么避讳顾忌,但白凌自觉自己等会说的话惊世骇俗,不愿意有任何疏忽,便决定转换阵地。 他说完了这么句话后,看也不看五色鹿的反应,转身就走。 五色鹿满目寒霜的眼睛倒映着白凌渐渐拉长的身形,明明白白的厌恶满溢,险些让五色鹿掉头就走。 但它在原地踌躇半响,还是跟了上去。 白凌带着五色鹿去的也不是哪里,就是他自己居住的那处云房。 白凌先推门进屋,又站在门边等着五色鹿进来,才亲手将门给阖上了。可在关门之后,他并没有招呼五色鹿,也没有直接和五色鹿道明他自己的意图,而是从他随身的褡裢里扒拉出一个又一个的阵禁、阵图套在了他们的周围。 五色鹿冷冷地看着他忙活,见他将他手上所有的阵禁、阵图都套上之后,又转眼望向它,却不明说,不由得死拧了眉头。 可和白凌对视了片刻之后,五色鹿低头一晃鹿角,也甩出一道五色神光。 五色神光如星雨洒落,贴合整个虚空,但不过须臾,又黯淡下去。 可白凌看着,却终于放心了。 他对着五色鹿点了点头,便上了云床。左右看看,便从旁边拖了一个炕桌过来,他自己在炕桌一侧坐了,还向着五色鹿抬手一引,请它在另一侧落座。 五色鹿晃了晃脑袋,见白凌那厮竟然稳稳端坐在云床上,一双黑沉黑沉的眼睛平静地望着它。 不知为什么,五色鹿觉得自己落了下乘。 可是他一个胆敢背弃净涪的人凭什么压它一头!? 五色鹿高高昂着头颅怒瞪着白凌半响,最后还是一抬前肢,往前一步跨出,落在了白凌的对面。 白凌看着怒火越加高涨的五色鹿,不避不退,坦荡而干脆地先和五色鹿表态。 “我还会回来的。” 他说了这么一句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错误之处,顿了顿,又描补道:“只要净涪师父还愿意收留我的话。” 五色鹿听到这里,那双紧盯着白凌的眼睛里才消退了些许寒意。 “呦?” 虽然仅仅只是这么一个单音,白凌却隐隐猜出了五色鹿的意思。 你真的以为自己不可替代? 白凌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可是如果我现在不离开,等到日后,就不是我能决定留不留下的问题了。”白凌看着五色鹿,平等而郑重,“你倒是不一样。” 白凌知道自己和五色鹿不一样。作为一只血脉特殊的鹿,整一个景浩界里就没有能够替代它的存在。而他,即便他本身天赋也很看得过去,但如果他一直就这样依附在净涪的羽翼下,过着现下这样的日子的话,真要再有别的人想要追随净涪,他的胜率堪忧。 而且净涪的光芒越来越耀眼夺目,他要没能跟得上他的脚步,都不需要别人来和他竞争,自己就先被净涪甩下了。 但听到白凌这么说,五色鹿倒是没有多少兴奋得意,它甚至摇了摇头。 它和白凌到底不一样。 它从不会关心自己在净涪这里的位置会不会被替代,它真正在意的是它还能不能跟在净涪身边。 自母亲离世之后,净涪就是它仅剩的能够亲近的存在了。 妙音寺里的清笃大和尚虽然待它也很好,但那也是不一样的。 白凌有些茫然地看了五色鹿一眼,不太理解,但他没太执着,看他与五色鹿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之后,便将这个话题揭过,真正开始他与五色鹿的谈话。 “我离开之后,师父身边暂时就只剩下你了。虽然他的事情很少,但你也要多注意。” 这就是将他离开后净涪的事情交到它手上了。 五色鹿神色一凛,也不再去想其他,只顾着牢牢记下白凌的叮嘱。 错与对暂且不论,先记了再说。 白凌见五色鹿上心,也更认真了许多。 “需要注意的并不真的是净涪师父,净涪师父自己心里有数的,真正需要注意的是你。你可不能再像先前那样,遇到不喜欢的人就隐在虚空里,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但如果知道,你就很失礼了。” “别说这不重要!你失礼不打紧,没有人会和你一只鹿多计较什么,但你是净涪师父身边的鹿,你的态度、动作但凡有什么不妥帖,别人就会记到净涪师父头上去……” “不要想净涪师父身份特殊,不会有多少人胆敢和净涪师父计较,你要明白,人类的心思很复杂,哪怕净涪师父再强再不可动摇,也有的是人看净涪师父不顺,想要在净涪师父身上讨一笔……” 第421章 静安寺中20 “不过,人类的心思再复杂,用对了方法,其实也还是可以被人握在手心里把玩的……” 说到这里,白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但他眼底深处,却似有波涛暗涌。 五色幼鹿倏地一凝神,飞速将心思从记忆中抽出,紧紧盯着它对面坐着的那个人类。 这话里头,似乎另有意味。 白凌见五色鹿察觉,满意地笑了笑,却又飞快地将笑意敛尽,压低了声音,颇显高深莫测:“你也知道的吧,妙音寺佛子乃至整个景浩界佛子热门人物都不是净涪师父。” 五色鹿完全没有被白凌影响,盯着白凌的目光越显压迫。 “呦。” 白凌点了点头,也承认,“没错,只是因为净涪师父不愿意,所以现下妙音寺乃至整个佛门才出现了这场……热闹。” 事实上,白凌更想用闹剧这个词。因为在他看来,佛门的佛子就只有净涪师父担得起,净涪不出,佛门却又在选那什么劳什子的佛子,可不就是一场闹剧么? 白凌会这么想,并不是因为他是净涪的追随者,净涪走得越高越远,他能从净涪那边分取到的荣光便越多。 绝对不是。 恰恰是因为他是净涪的追随者,跟随着净涪这一路走来,也算勉强了解净涪,才觉得其他别的沙弥乃至比丘都比不上自家的这位师父。 比不上自家师父,却能被佛门的僧侣簇拥着站到佛门年轻一代弟子中最耀眼最夺目的位置,借着佛门的光芒接受景浩界万万人的拥护和赞誉,呵呵,他们凭什么? 是,净涪师父是强,强到只要他起了这个心思,就绝对没有人能够与他抗衡。但这不该是他拒绝佛子这个位置的理由! 强者就该得到一切,凭什么要为了弱者退让! 五色鹿看着白凌眼底的忿忿和暴躁,忽然扬声:“呦?” 这声鹿鸣清亮似水,却震得白凌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那我想干什么?”白凌拉回了不知什么时候前倾逼近五色鹿的身体,故作放松地道,“我还能做什么?净涪师父都已经明确表态了,我一个追随者,难道还能驳了净涪师父的意思了不成?” 五色鹿却不相信,它眼中的狐疑明晃晃的,毫不收敛。 白凌笑了笑,目光终于从五色鹿身上撇开,落入虚空中,“我其实还是知道净涪师父的心思的。” “别这样看着我,”他重新将目光转回,眼中犹带笑意,“师父是不屑于这个佛子的位置,不愿意和那位恒真浪费时间。” 虽然白凌确实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恒真僧人,但他到底打听过留心过,自然就猜到了那位恒真僧人到底想做什么,也几乎能够看得到未来佛门的形势。 “净涪师父要站的位置比佛子更高更远更特殊,他会有旁人无法轻忽的话语权,只要他‘开口’,不论是哪一位大和尚,也都不能无视他的意见。” 白凌的言语带着不容忽视的赞叹和崇拜。 在暗自分析过佛门未来数百年乃至数千年间的局势后,白凌也跃跃欲试地想要从中找出一个可行的破局方案。可他的心思转了又转,却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思考过。 果然不愧是净涪师父! 想法妙,心思也高。 “可是……”白凌的语气从激昂转为低沉,他看着五色鹿的目光也更沉更厚了几分,“净涪师父到底还是疏忽了一点。” 五色鹿不由自主地凝起了目光,也随着白凌的话思考起来。 “呦?” “那自然是……”白凌顿了一顿,口中吐出两个字,“信众。” 五色鹿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没错,哪怕到了最后,净涪成功站到了那样那个比佛子更高更远更特殊的位置,他的影响力,也会是从佛门众僧开始,自上而下地影响整个景浩界。而那位成为佛子的沙弥或者比丘,他却能够凭借佛子这个位置将自己的名号直接刻印在景浩界凡俗百姓心底。 就像他们不久前去过的李家。 如果净涪是佛子,他只要站在那里,就不需要谁来多费口舌介绍,佛门的信众们自然而然就能知道他是谁。 这是佛门佛子万万年积攒下来的信众影响力。 信众们可能不会知道天静寺的主持是谁,但他们绝对清楚这一代的佛子。他们会记得佛子的法号,记得他的相貌,知道他的出身和经历。可以说,只要带着佛子尊号的人站出来,那些凡俗百姓能纳头拜倒。 五色鹿想到了清笃大和尚。 它曾被清笃大和尚带出过妙音寺,也看见过清笃大和尚出现后就簇拥上去殷殷问候的热切人类。 饶是五色鹿从未见过佛门的佛子出行会是什么个盛况,它也能猜得到,那必定要比清笃大和尚那会儿的阵仗大得多。或者说,根本就不能比。 “呦。” 白凌看着五色鹿,问道:“你也想到了吧?” 五色鹿点了点头,可头点到一半,又猛地回过神来,它的脑袋就僵在了半空。 继续点下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五色鹿感觉自己没有毛的脑袋都要炸了。 白凌倒是没多在意,他正色道:“作为净涪师父的追随者,这就该是我们忙活的重点了。” 听白凌说得严肃,五色鹿一时也忘了那些小尴尬,再次凝神紧盯着白凌。 “我这次外出历练会有所侧重,”他道,“我准备回转妙音寺地界,在那里开始行动,我不会无缘无故打出净涪师父的名号,但但凡知道我的人,就都会知道净涪师父。” 五色鹿点了点头:“呦?” 这会儿它请教的态度极诚恳,完全忘了先前它对白凌不太友好的态度。 但白凌也知道,不是五色鹿忘了他们这一人一鹿之间的不愉快,而是五色鹿心甘情愿向白凌低这个头。 一切都为了净涪师父。 白凌摸了摸那个不久前被送到身边来的随身褡裢,诚恳而周到地叮嘱道:“我约莫会在净涪师父离开静安寺的时候跟净涪师父告别,等到我离开,跟在净涪师父身边的就只有你了。” 五色鹿点了点头,脸色又更端正了许多。 “你是一只鹿,一只神鹿。不是我,不需要和其他人打太多交道。甚至,你需要做的很简单。” “显出你的灵性来。” “你的灵性,足以在那些凡人面前昭示出净涪师父的不凡。” “那些人一时半会见不到净涪师父,那不打紧,只要你出现了,他们就会注意到你,然后顺着你看见净涪师父。而只要他们一见了净涪师父……” 白凌完全相信净涪的人格魅力,只要净涪站到了那些人的面前,即便是再无知的村妇山人,也不敢惊扰,更不能轻忘。 显然,在这一点上,五色鹿和白凌是一样的。 它了然地点了点头。 但白凌也提醒它:“可你也要记得掌握里头的分寸。你可以有灵性,但不能太过,太过了虽然也没什么,但终究还是会有些不妥。” 这就是种族的好处了。 鹿,尤其是灵鹿,在景浩界凡俗百姓里的名号极响,几乎可以说是他们眼中隐士高人的代表。 五色鹿若有所思间,也还是点头应了。 化作金色佛光照耀着净涪识海世界的佛身忽然轻声一笑,与净涪本尊说道:‘他们……可真是有想法。’ 净涪执笔的手一顿,手腕一转,笔尖落在砚台,无声浸润着黑中闪金的墨水。 ‘倒是能省些许力气。’ 白凌都看到了的问题,净涪如何能会想不到? 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在砚台不远处,五片贝叶踱着一层莹莹的烛光,美得让人无法忽视。 佛身不再说话了,净涪本尊也提起了饱蘸墨水的笔,继续专心致志地誊抄经文。身旁烛火摇曳,灯盏里的灯油绵绵,竟几无烧尽的时候。 如此,又是一夜过去。 待到屋外天色大亮,钟声震响,净涪才搁下手中笔枝,收拾案桌上的物什。 待到一切归整妥当,净涪简单梳洗过后,便起身出门往小法堂去。 行到白凌云房左近,净涪就见五色鹿和白凌一同从屋里走出来,看他们的表情、动作以及举止之间的接触,可是比昨日晚课前后好太多了。 白凌和五色鹿出门就撞见净涪,连忙上前来见礼。 净涪也不多问,领着他们就往小法堂去了。 结束早课之后,净涪示意过白凌,便自带了五色鹿去寻清佰大和尚。 白凌守在原地,直等到净涪和五色鹿远去,才转身回去收拾东西。 许是因为净海昨日里有和清佰大和尚提起过,所以今日清佰大和尚早早就在等着他了。 见了礼,清佰大和尚就请净涪落座。 五色鹿也在净涪身边坐下。 清佰大和尚看了五色鹿一眼,想到这些日子来静安寺中弟子身边出现的一只只灵鹿,更想起后山那灵鹿群灵鹿头领的抱怨,竟一时在脸上显出个苦笑来。 净涪只作不知,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首的蒲团上。 也亏得清佰大和尚心性足够,很快就收拾了情绪,和声与净涪问道:“净涪比丘,你这趟过来,是……” 净涪向清佰大和尚合十躬身一礼,便自蒲团上站起,转到堂中空地,取出自己的随身褡裢放下,双手往里一拿,托出一个垂着红色布帘的木箱子来。 清佰大和尚虽还能坐得住,但整个人的脸色泛红,眼睛也开始闪光。 显然,光看净涪这副阵势,他也能猜到木箱子里都供着的是什么。 净涪不理会清佰大和尚,只紧盯着他手中的木箱子,直至它稳稳地落在地上。 终于将这个木箱子放下,净涪也忍不住松了口气,才转过身来向着清佰大和尚抬手一引。 清佰大和尚几乎是蹦地离开蒲团,急走几步抢到净涪身前,眼睛紧紧盯着自然垂落的布帘,口中却在问净涪:“比丘,这,这莫不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清佰大和尚他自己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得出来。 第422章 静安寺中(终) 不是没有明确的名词,而是他太过紧张激动,以致于那个名词分明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都没办法出得了口。 净涪点了点头,也不催促,只安静地等着清佰大和尚自己平复心情。 清佰大和尚到最后干脆也不挣扎了,他直接双膝跪地,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大礼参拜。 净涪依旧静静立在一侧,垂眸看着他动作。 清佰大和尚参拜过后,才膝行上前,伸出颤抖着的双手,轻而慢地托起那大红布帘。 遮挡的布帘被一寸寸拉起,箱子里头盘膝结印坐于金莲上的世尊阿弥陀木像便映入了清佰大和尚的眼中。 当他真正望见这尊不太一样的木像的时候,便连清佰自己都以为自己会很激动,激动到可能连手里那片薄薄的布帘都抓不住,可事实上,虽然清佰的视线还在这尊木像上恋恋不去,但他的心底却是宁静的,他只想微笑。 清佰大和尚也真的就弯起唇角露出了个清淡纯粹的笑容。 虽然接掌了静安寺每日里忙活太多杂事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但这一刻,清佰大和尚还是笑得极其自然。 他微笑着抬手,将手上的布帘搭在净涪特意在木箱边角处留出的木勾上。然后,他退后得三步,再次向着木箱里的阿弥陀像大礼参拜。但参拜过后,清佰大和尚并没有急着将这尊阿弥陀像请出,而是再次膝行到木箱前,郑重地取下才刚挂上去不久的布帘,又将它放了下来,严严实实地遮掩着里头的佛像。 虽然清佰大和尚没有明说,但净涪明白他的意思。 这尊阿弥陀像值得更隆重更盛大的亮相仪式。 这般仔细至极的动作清佰大和尚自己却还犹嫌不够,倒退着走出了一段距离后,才转过身来,不顾自己长辈、前辈的身份,真诚而感激地向净涪大礼拜谢。 净涪一拧眉关,看着清佰大和尚动作间那不容拒绝的气势,到底还是受了这礼。 大恩不言谢,这一次清佰大和尚虽然行了大礼,却到底没有像当日在藏经阁那样跟净涪出言道谢。 净涪受了礼,却也急走几步,赶到清佰大和尚近前,两手稍一用力,就要将他搀扶起来。 清佰大和尚也知道凡事不可太过,既然净涪来搀,他就顺势站了起来。 不过这会儿,清佰大和尚只请净涪落座,自己却转出屋去,片刻后才带着些物什在屋外进来。 净涪抬眼一看,却是些茶炉、茶壶之类的东西。 清佰大和尚见净涪看来,笑了笑,也没解释什么,重回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后,便开始煮茶。 净涪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完全不用细看,净涪也知道这一次清佰大和尚拿出来的茶比他第一次踏入静安寺时招待的那盏茶好得太多。 都不是一个层次的。 须臾,茶香溢起,飘了满室。 清佰大和尚先将第一盏煮成的茶汤供到了那个木箱前,又给净涪送了一盏茶过去,才将最后的一盏茶汤留给了他自己。 是的,清佰大和尚煮了一炉茶,但这炉茶满打满算只分出了三盏。最好的,当属第一盏,而这一盏被他供给了那尊阿弥陀像;最差的,就是第三盏,这一盏被他留给了自己。净涪得的那一盏,是比佛前的那盏差,却也比清佰大和尚自己面前的好。 可见清佰大和尚待净涪态度的郑重。 净涪双手接过茶盏,嗅香、赏色、品味,动作行云流水,态度也是看得见的端正和珍惜。 清佰大和尚眼见净涪动作,脸上又更舒缓了几分,然后才捧了茶碗在手,赏了又赏,嗅了又嗅,才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茶水,眯着眼睛享受地品味着茶汤徜过口腔,最后入腹的绝妙体验。 那是自r_ou_身至灵魂的深层次清洗,别处难得一寻的绝妙享受。 茶是极好的,但就是不禁喝。只有这小小的一盏,一炷香时间不到,两人手上的茶盏里就剩下了些茶渍。 当然,就算这座上的两人再想要来一盏,也没有谁去打那木箱前的那一盏茶汤的主意。甚至都没谁往那边瞥过一眼。 只是茶喝完了,也该说正事了。 清佰大和尚略略收拾了身前的物什,重新回到蒲团上坐了,又问净涪道:“比丘可是还有什么事?” 如果不是净涪还有事要与他说的话,他该是不会留到这时候的。 清佰大和尚没有想错,净涪应声点头,又自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翻出一枚身份铭牌,双手捧向清佰大和尚。 清佰大和尚一见这枚身份铭牌,便明白净涪的意思了。 他当下皱眉,问道:“不能再多留些时日?” 净涪只是笑笑,态度却坚决。 清佰大和尚知道自己不好再阻拦,但他还是得试一试。 “真的不能再等一等?”清佰大和尚话语里都带出了几分恳求,“这尊世尊木像已经刻成,但要在寺里正式落定,还是需要许多准备。” 再怎么样,也是需要一场盛大的落定仪式才能不辱没了这一尊佛像! “这尊佛像到底出于你手,你就留下来参加这一场仪式吧。” 净涪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了几分犹豫。 按道理,这尊佛像要在静安寺中落定,确实是需要一场仪式。可不用多想,单只看清佰大和尚见过这一尊佛像之后的态度,就知道这一场仪式不会简单到哪里去。而一场不简单的仪式,需要准备的事情真的太多太多了,谁知道为着准备这些到底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一场仪式要盛大要隆重,怎么都不能缺的必定是人。而且看清佰大和尚的模样,这些参加仪式的人绝对不仅仅只有他们静安寺或者是静安寺附近的人,还将包括各地各寺各庙的和尚僧侣。 虽然都是修士,真想赶路,哪怕距离再遥远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可是请帖一送,再一回,然后各方调和整合,来来回回的,时间就不能省。这也就罢了,但等这些人抵达静安寺,净涪真要还留在静安寺里,不看其他,单只凭他一个佛像雕刻者的身份,就不可能清闲安静。 净涪面上的犹豫渐渐变为愧疚,清佰大和尚看见,心中已经有了准备。 果不其然,纵然净涪迎上他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愧色,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拒绝了。 清佰大和尚心底苦笑一声,没再强求。 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净涪不是能够别人能够强求的人。而且…… 清佰大和尚目光飘过不远处的那一个木箱,缓和了脸色,轻声问他:“比丘是打算今日就离开吗?” 净涪点了点头。 清佰大和尚叹了一声,笑着抬手伸向净涪。 净涪双手将他的那份身份铭牌递了上去。 清佰大和尚接过那份身份铭牌看了一眼,低叹了一声,就招了外间随侍的沙弥过来,将净涪的那份身份铭牌递给那随侍沙弥,吩咐他去杂事堂那边取来净涪留在那边的度牒等东西。 随侍在清佰大和尚身边的小沙弥领命进来的时候看见坐在另一侧的净涪,本还暗自兴奋高兴来着,却没成想,清佰大和尚交给了他这么一个任务。 接过清佰大和尚递下来的那份身份铭牌应声转身的时候,那小沙弥的气息都带上了几分衰颓,那偷着空儿飘向净涪那边的小眼神甚至还夹杂着些哀怨,看得净涪都一愣一愣的。 清佰大和尚在旁边看得清楚,大笑出声。 那位都还没有走得太远的小沙弥自然是听见了的,那脚步声顿了顿,又加速往外去了。 想也知道,如果不是碍着身份、地点的原因,这位小沙弥怕是能够狂奔着跑出外头去。 留在屋子里的净涪拿清佰大和尚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看着他,看他笑得几乎打跌,听着他打趣。 “比丘啊,等会儿我这小弟子怕是回不来了……” 不是回不来,只是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而已。 但净涪和清佰大和尚都想错了,最后将净涪的度牒等东西送回来的,还是这么一位小沙弥。 而且这位小沙弥在将东西送到清佰大和尚手上,顿了一顿,又回禀道:“回师父,白凌师侄与灵鹿来了,在外间等着呢。” 清佰大和尚点了点头,坐在他下首的净涪也听见了,脸上却无异样。 随侍的小沙弥偷偷地扫了一眼清佰大和尚,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退出屋外去,而是转到清佰大和尚身后,稳稳地站定了。虽然他就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整张脸布满了红霞不说,还紧张得沁出细细的薄汗。 清佰大和尚颇觉惊奇,但往他那小弟子身上扫得一眼后,也就收回了目光,并没有说什么。 既然主人家默许了,净涪也没多话,只沉默地接过清佰大和尚递交回来的一应物什,将它们收回随身褡裢中。 清佰大和尚又与净涪叙话了片刻,待到说无可说之后,他才叹道:“我送比丘一程吧。” 净涪闻言,站起身来合十向着清佰大和尚躬身一拜。 清佰大和尚也自蒲团上站起,合十还了净涪一礼,便单手往前一引,率先走了出去。 净涪跟在了他的身后。 出得门外后,果然就在屋外的廊柱中看见了等候着的白凌和五色鹿。 这一人一鹿见净涪和清佰大和尚走出来,或是合十,或是点头,各自与清佰大和尚和净涪见礼。 清佰大和尚点头还礼。 白凌和五色鹿便退到了净涪身后。 清佰大和尚将净涪一路送出了山门外。 也正是因为他这一路同行,才亲眼目睹了他寺中弟子对净涪的狂热和追捧。 明明距离他得知净涪准备出寺的时间都没多久,这消息竟然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静安寺。而他们寺里平时分散在各处,各自忙活各自修行的弟子们居然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拾齐整,出现在每一处他们经过的角落里,就为了能够送净涪一送。 清佰大和尚对此也是摇头不已。 第423章 白凌离去 更令清佰大和尚无奈的是,即便这些弟子没谁胆敢凑到他们近前来,更没有谁开口说些什么,就只是一路默默地跟着,可他们偶尔扫一个视线过去,也能看出他们满脸的不舍、不解和哀怨。 不理解怎么净涪这会儿就要离开了,他们甚至就没有听说过什么风声,不舍得净涪离开,也在埋怨他们没抓住机会,连句话都没和净涪说过。 看他们那模样,倘若可以的话,他们是真的要回头也收拾东西跟在净涪身后一起走了。 不过只要他们没付诸行动,清佰大和尚就懒得理会他们。更何况,这会儿的清佰大和尚也顾不得他们。 “比丘保重。”他看着净涪,表情严肃,语气更是郑重,“日后但有差遣,只管来信,静安寺绝无二话。” 净涪脸色一整,双手合十,身体前倾,也很郑重地应了。 清佰大和尚或者说静安寺的诚意他看得清楚,所以不论日后如何,仅是当前,净涪也必须对这份诚意回以尊重。 站在净涪身后的白凌看着这两位之间的来回,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忽然就想起他离开妙音寺分寺前往天静寺找净涪的时候,知客僧了之曾叮嘱过他的话。 “人心微妙,可欺亦不可欺……这里头的分寸,你自己好生琢磨琢磨……” 随着这句话出现的,还有他那张带着当时他没有察觉的担忧的脸。 “我希望你的处事手段可以变得更圆融妥帖,又怕你一步偏差倒成了圆滑……唉,日后,你还是跟净涪比丘多学着些吧。”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7节 白凌正愣神间,站直了身体的净涪却回身往静安寺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静安寺山门附近或隐蔽或装作忙碌其他事或正往山门处赶来的所有比丘、沙弥全都僵住了身体。便连清佰大和尚和他身边的其他几个大和尚也都只能一脸尴尬地干笑。 净涪却只是扬唇笑了笑,又往寺里的方向迈出一步,然后合十弯身,竟向着静安寺的那些比丘、沙弥们拜了一礼。 他感谢他们前来送行,也多谢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关照。 此时正是清晨,洒了净涪一身的明灿阳光倒映入所有看着他的比丘、沙弥眼中,刺得他们眼睛生疼。 有几个心思敏感的小沙弥一时按捺不住,竟就红了眼眶。 可不论他们的心情如何,但凡回过神来,这些沙弥、比丘也不多话,无声但认真地合手弯身,向着净涪的方向深深一拜。 哪怕这些沙弥、比丘们动作参差不齐,没那种整齐划一带来的震撼,但他们行动间表露出来的那种认真和祝愿,却连五色鹿都不由得正了脸色。 但该走的时候,净涪不会为谁留下。而静安寺的所有沙弥、比丘也自知这里不是净涪比丘的终点,所以哪怕再不舍,他们也还是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位披着阳光的比丘在山风的簇拥下走向石阶,慢慢远去。 在净涪转过最后的一个拐角,彻底消失在静安寺那一寺的沙弥、比丘视野里的时候,实在忍不住的白凌轻轻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这是从刀山剑海中活了下来。 净涪没理会他,五色鹿却侧头,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经过了刚才那么一遭,五色鹿的这个小眼神那就是毛毛雨,完全不够看。到底五色鹿仅仅只是一只鹿,不是人,不是那些沙弥、比丘恨不得以身代之的对象,就无从体会那些人的目光到底有多恐怖。 几乎是净涪师父每往前踏出一步,他身上的眼刀眼剑的就多一层,到底最后,那些刀刀剑剑的,险些就没将他这一身皮r_ou_都给剐下来论斤卖了。 他们每一个都羡慕着他净涪比丘追随者的身份,恨不得自己也能像他现在这样日夜随侍在净涪比丘身侧…… 白凌想着那些沙弥、比丘看着他的眼神,心念一转,自己也乐了。 也就是他们不知道他就要暂时离开净涪师父身边游历吧,倘若他们知道,怕该是还得更恨他。 别人求而不得的位置,他占住了却竟然不珍惜什么的…… 白凌想象着他们扭曲的表情,只觉早先受的那遭罪都已经还回去,一时整个人都是松快的。 但跟着净涪走过小镇,来到小镇外的分叉路口,看着那两条通往不同方向的道路,白凌的心情也渐渐低落下来。倒是另一侧的五色鹿,它的眼光总从他身上往那两条岔路扫,一副“快走,快走,你快走”的小模样。 白凌觑了五色鹿一眼,五色鹿原是要回击的,但对上白凌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昨晚烛火下这人的殷殷嘱托,顿了一顿后,竟撇开了视线。 白凌见五色鹿退让,心里略有些欣慰。 显然,他昨晚上的话这只鹿是听进去了。这样他倒是能够放心些。 已经走到路口处的净涪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白凌。 白凌连忙收敛心神,毫不在乎脚下尘土飞扬的路面,直接跪下去,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扎扎实实给净涪行了一个大礼。 净涪垂眸看着白凌,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礼,直等到白凌跪直了身体,他才弯身探出手去,在白凌光溜溜的脑门上轻抚了一下。 一道金色佛光自净涪掌心吐出,轻悄地没入白凌的天灵处消失不见。 白凌只觉净涪手掌抚过的地方有一层暖意升起,但再想要找到些什么,却是不能了的。 白凌知道这不可能是净涪对他起了疑心,要给他设下禁制什么的。 犯不着。 这只可能是净涪给他的护持。 说到底,白凌现下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修为也仅仅只是筑基期,独身一人在外头行走,危险性太大了。更何况,他在天魔宗那边还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家族做仇人…… 早先白凌身上有净涪给他的傀儡人偶为他承受魔气侵蚀,隐蔽行踪,再加上白凌自己也一直隐姓埋名,还算是能够安生,但现在白凌要独身出外游历,不说那些人会不会发现他,单只说白凌自己,就不一定还愿意继续遮掩躲藏。 白凌咽下喉间的酸涩,什么也没说,又在地上结结实实地叩了一个头。 这世上,除了净涪师父和了之师父,就再没有人能够为他思虑至此了。 净涪收回手,往后退出一步站定,看着白凌自己从地上站起后,净涪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上他身前的那条路。 五色幼鹿连忙跟上。 白凌就背着褡裢,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人一鹿步步远去。 许是站得久了,他眼角的红晕也都消散了,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就在白凌想要去往另一条路的时候,他忽然看见前面一步一晃悠悠哉哉跟随在净涪身侧的五色鹿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白凌愣了一下,还没想明白,就见那只一贯看他不顺眼的鹿竟然冲着他晃了晃脑袋。 只这一轻晃,便有一道五色的华光从它那俊奇秀逸的鹿角上脱落,在他手腕处旋转过一圈后,化作一枚通透碧玉落入他掌心。 白凌下意识地一握手,就有一道信息传来,为他解说这一枚碧玉的用处和限制。 隐遁。 这枚碧玉可使他隐入虚空,也可令他在虚空中遁行,一切自随他心意,合体境以下的修士轻易无法察觉到他的动静。 这是一枚保命的宝贝。 但可惜,只能用一次,效果持续一炷香时间。 换言之,这就是五色鹿那家伙送给他的保命的东西。 但也足够了。 白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翻手将碧玉贴身收起了,才自转身,轻快地走上他自己的那条路。 这条路不算空旷,但因为惯常里人来人往,开得也算是宽敞,但因为他们出来的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路上都没什么人影,所以走这条路的,就只有白凌自己,就像走上另一条路的也只有净涪和五色鹿一样。 可这两条大小、路况几无区别只有方向不同的路在这一刻,仿佛因为行走在上方的这两个人而出现了天大的差异。 白凌一人,偏气势汹汹直似独迎千军万马的猛将,要将平路换战场。而与他越行越远的净涪却是姿态悠然安闲,和踏青游山也无甚区别了。 白凌那边暂且不提,净涪与五色鹿这边,最高兴得意的就是五色幼鹿了。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五色幼鹿自己想到了什么,这一次跟在净涪身边的它可没像以往那样前后左右的撒丫子四处乱窜,而是沉着性子,合着净涪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往前行进。 午间休歇的时候,净涪给它倒了一瓷钵的灵水放到它身前。 五色幼鹿欢喜地拖长声音“呦呦”叫了两声,才埋头喝水。 净涪原也正在就着瓷钵喝水,听得五色幼鹿叫声,往它那边看了一眼。 五色幼鹿几乎是立时就抬起头来迎上净涪的目光,眼带疑问。 净涪没什么表示,只是抬起手在五色幼鹿的脑袋上揉了揉,又自低头专心喝水。 五色幼鹿不是太能明白净涪的意思,但它也没为这事纠结,高兴地晃了晃脑袋,才继续喝水。 喝完水后,这一人一鹿也没急着赶路,而是在他们整理出来的那处空地上暂时安置下来。 五色幼鹿到底是鹿,再是有智慧,也比不上人。最起码,在这个时候它就比不得白凌。 所以当净涪从随身的褡裢里取出案桌、砚台等等之类的物什的时候,帮不了什么忙的五色幼鹿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一开始的时候,五色幼鹿还有些急,在离着净涪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来回转悠。毕竟,净涪来回布置的,随时需要转身,它还得给净涪腾出位置来,以免不小心妨碍到他了。 净涪察觉,抽空看了它一眼。 五色幼鹿满心的焦躁、烦闷就都被这一眼安抚了,它长鸣一声,乖乖趴在一旁,安静看着净涪动作。 彼时日光正烈,树荫正凉,安闲自在得让鹿也眷恋流连,恨不能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岁月静好。 第424章 群星闪耀1 净涪倒没多注意五色幼鹿那忽然敏感的小心思,见五色幼鹿安静下来后,他就收回目光,仍自专注于他自己。 铺纸、洗笔、磨墨…… 案桌上的东西准备妥当后,净涪才在尼师坛上落座,提笔抄经。 经书誊抄完成,便放到一侧。若还有闲心,那便从褡裢里取一本经书过来慢慢翻阅,又或是取了木鱼出来随兴敲一段,待到兴尽,便收拾了东西,提了褡裢重新上路。下一次停歇,又是如此循环。 净涪的日子就是这样的贫乏而无趣,可他却过得很是习惯。尤其是明悟了“佛魔一体”之后,他翻看佛经的时候就更仔细了。 不过即便他醉心于这样的潜修,也从来没有真的罔顾过外间种种。 他闲暇的时候,都会侧耳聆听自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那边传递过来的声音。那是魔身在沉睡前为了避免他们变成聋子瞎子而提前布置下来的手段。 那是一个后门。 一个他或者佛身可以借用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力量的后门。 这个后门现在落到了净涪本尊手上。 而近段时日,净涪本尊使用这个后门的频率大增。 因为最近实在是…… “多事之秋。” 白凌自离开净涪身边后,并没有像往日那样慢悠悠地走路前进,而是御剑飞遁回了妙音寺地界,先去妙音寺分寺那边见过了了之僧人,才开始他的游历。 了之僧人见到白凌的时候,是真的被惊到了。 他和监寺告罪一声,便拉了白凌一路回了厢房,再示意白凌布下禁制阵法,才盯着白凌紧张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随侍在净涪比丘身侧的吗?这么突然回来,是被净涪比丘赶出来了? 如果不是看白凌脸色平静,了之僧人怕是赶也要赶他回去找净涪求情请罪的。 白凌如何不知道了之僧人对他的关怀? 他拉着了之的手坐下,坐得近近的,不留一丝缝隙,亲昵如同父子。 “师父,我是得了净涪师父许可,才出来的。” 至于他为什么出来,又打算出来干什么,白凌就没多说了。 显然,他很了解了之僧人。 就因为他没有细说,了之僧人还误以为这就是净涪有事遣了白凌出来忙活的呢。 当下他就点了头,闭紧了嘴巴什么都不问,只关心他近来的生活。 白凌也都愿意细细地说给了之僧人听。 了之僧人问的白凌都细答过后,也就轮到白凌向了之僧人打听了。 白凌先问的,自也还是了之僧人的生活。 了之僧人虽然不过是一个凡俗僧人,但他背靠妙音寺分寺,寺里的凡俗僧人也都知道白凌是净涪的追随者,没谁愿意来招惹他。了之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唯一挂虑的也就是白凌了。 现在见了白凌,那他自然是一切更好了。 白凌事无巨细地问过一遍后,又见了之僧人脸色红润,ji,ng气神饱满,在心底点了头,才开始询问景浩界近来的诸事。 事实上,他询问的更多是妙音寺里的事。 尤其是……妙音寺佛子甄选的诸多事宜。 了之僧人听他问起,也正色点头,将他知道的事情细细和白凌说了。 “有消息说,再过得一个月,就该开始佛子甄选了。” “一个月后,寺里将开法会,介绍各阁各堂选出的佛子候选。……藏经阁选出的佛子候选我听说了,不是别人,正是净涪比丘早前的师兄,净音沙弥。” 净音。 白凌边无声咀嚼着这个名字,边点了点头。 了之僧人看了白凌一眼,明知这云房里布设了阵法禁制,还是习惯性地压低嗓子问道:“净涪比丘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了之僧人其实更想问净涪比丘对净音沙弥这个人是怎么看的。 毕竟净音沙弥还只是一个沙弥,净涪比丘却已经是比丘,可同时妙音寺藏经阁弟子,被阁中师长选出作为妙音寺佛子候选的却不是他,而是他那个听闻极照顾他的师兄。 了之僧人平日里招待信众,总也从信众那里听说过不少家宅龌龊事,虽然不太相信这样的龌龊也会出现在妙音寺,出现在净涪比丘身上,但他还是担心了。 白凌闻言,抬头看了看了之僧人,见他脸色忐忑,甚至有些担忧,当即就笑了,“师父,你莫要想得太多了。这里头没你以为的那些事情。” “净涪师父他啊……”白凌也没抓着这件事不放,答道,“他挺高兴的。” 了之僧人被白凌笑话,却不生气,只疑惑地看向白凌,“嗯?” 白凌点了点头,目光一时有些悠远,“净涪师父本来就不愿意成为妙音寺的佛子,不然这一场甄选都不用选了。” 了之僧人想了想,了然地点头:“也是,毕竟是净涪比丘呢。” 白凌笑笑,没多说什么,转了话题问了之僧人道:“师父,寺里有没有说到底准备怎么选个佛子出来?” 对于佛子的甄选,白凌是真不知道,他知道的是魔门魔子的甄选。 魔门魔子那边魔子的择定不复杂。 从一开始的魔子候选就不复杂,因为那全凭自愿,没有限定条件。 不局限性别,不限制修为,不限制年龄,不限制背景,甚至连杂役、外门、内门乃至真传之类的弟子等级都不限制。 只要是上了魔门的名录,只要他自愿,谁都可以到魔门各宗各派的料事堂报名。 而等到报名截止,所有上了名单的人都会被送到一处秘境。秘境中的情况不定,而那些进入秘境的弟子身上除了一点ji,ng血点燃的魂火和本命武器之外,什么资源都不能带。他们需要在秘境中存活、厮杀、掠夺,直到秘境里仅剩最后一丝魂火的时候,秘境才会结束,秘境里的人也才会被送出来。 到得那个时候,秘境中剩余的最后一丝魂火的主人,才会是魔门的魔子。 不过这样的魔子,得到的仅仅只是魔子的名号和资源,却并不能真的掌握魔子的权柄。 想要完全拿到魔子的权柄,夺得魔子名号的那个人还需要自己去抢去算计。 魔门魔子的甄选就是这么的暴力而血腥。 一次秘境开启,数千近万位上了魔道各宗各派名录的弟子,最后能活着出来的,只有王者和他的臣服者。 是的,并不是身上魂火灭了秘境里的人就一定会死去,他还可以有另一个选择,臣服。 臣服于魂火还在燃烧着的那个人,借助那人的魂火抵御秘境对他们的压迫力量。 这是败者唯一能够活下来的方法。 也是魔门各宗各派前辈给予秘境里被灭了魂火的弟子最后的庇护。 但如果你在秘境中被灭了魂火,又死抱着尊严不愿意臣服,那你就死好了。 既没能力,又没眼力见,死了也没人会多说半句话。 只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是魔门中难得彰显的公平。 管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能力、什么背景,管你又在这场竞争中用了什么手段,管你背叛了谁又被谁背叛,你活到最后,你就是最强的那个人。 所以每一次魔子甄选开始,还是会有无数人蜂拥而上,带着独属于自己的魂火一无所有地踏入秘境之中。 这一次也是一样。 而如果十多年前白家没有被连根拔起,他还是白家的嫡长孙的话,他也会是踏入秘境的万千魔门子弟的一员。 因为他也需要一试自己的能力,还需要为自己、为白家找到一个合适的王,这也是他作为白家嫡长孙的义务。 如果他能力不够,眼里不够,活不下来、选不出那个能真正手握权柄的魔子,他也只能像其他先辈一样,死在秘境里,成为秘境中累累白骨中的一具。 但可惜了,没有如果。 魔门魔子的事情与他再无瓜葛,他真正需要留心的,还是佛门佛子的甄选。 白凌笑了笑,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 了之僧人这会儿倒是没有注意看白凌,他稍稍推了推白凌,站起身来倒了两杯茶水,一杯留给自己,一杯递给白凌。 白凌双手接了过来,却就饮了一口,便只用手捧着,凝神认真看着了之僧人。 了之僧人饮尽了一杯茶水后,又给自己续了一杯,才捧着茶盏坐回到他的位置上,继续和白凌讲说他近些时日收集到的消息。 可惜,尽管了之僧人很是废了一番心思,他的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很多详细的东西都没处打听,只知道些浮于表面的消息。 “寺里一直没有明确的说法,只有些小道消息流传出来,”他叹了口气,“我也只知道一点点,真的假的不知道,到底全不全也不清楚,你若真想知道,还得自己去打听。” 比起他来,白凌自己打听还更详尽真实。毕竟他是净涪比丘的追随者,背后天然站着净涪比丘。 白凌点了点头。 了之僧人看着白凌乖顺受教的模样,他不由得笑着拍了拍白凌的脑袋。 其实了之僧人人老成ji,ng,怎么不明白白凌其实就是猜到他曾经费心费力地为他为净涪比丘打听过,这会儿回来才不去找别人,先来问他。 这是让他安心,也让他尽心呢。 对于落在脑袋上的那个不轻不重的巴掌,白凌坦然地受了,并没有躲闪,连身体都没有僵一下。 了之僧人倒是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倘若他发现了,该还会更高兴。 因为这意味着白凌对他的绝对信任。 脑袋,尤其是百会x,ue所在,可不是谁都可以碰的。即便碰触的那个人仅仅只是一个手无缚ji之力的凡人,而被碰触的那个人却是踏上仙途的修士,那也不行。 尤其是白凌这样戒心深重的人,那情况还更严重。 别说能不能真正碰触到,单凭白凌r_ou_身自动警戒防备的反击,也能重伤了了之。 也许还是太熟络了,又或者真的就是太信重了,所以他们两人谁都没当一回事,只继续他们的谈话。 第425章 群星闪耀2 “有人说……”了之僧人理了理语言,道,“寺里那十位出自各堂各阁的佛子候选,将会在法会之后分散到各地分寺,领佛子名号,统摄、料理各寺事务十年。十年后,再来评论。” 白凌听了之僧人说完,终于稍稍放开拧紧了的眉关,向了之僧人询问:“十个佛子候选分散到各地分寺?” 妙音寺建立在各地的分寺可远远不止十个,而且因为各地地域、人文、风俗不同,每一座妙音寺分寺的情况也极不相同,这十个佛子候选要怎么分散到各地分寺?这里头真的没有问题? 了之僧人点了点头,他见白凌面上异色更浓,不由得笑道:“你可别想得太多,寺里这一轮甄选出来的佛子也仅仅只是妙音寺的佛子而已。” “他们若是偏颇真正出色的佛子候选也就罢了,如果不是,那就是选出人来,到最后再想要和其他各寺乃至天静寺甄选的佛子候选比拼,那丢脸的也只会是总寺。” “更何况,”了之僧人叹了一口气,“你们都是修士,修士的道途长远,寿数绵长,若不是真正远远胜于旁人,又怎做到一路稳压?” 了之僧人说到这里,还特意压下视线来看了白凌一眼。 白凌明白,了之僧人这是再一次隐晦地提点他,不必急于报仇,稳一点,他比起他的仇人有优势多了。 至于了之僧人为何每每只是这样旁敲侧击,从来不曾真正的明说,原因白凌也懂。 无非就是因为他是修士,而了之僧人只是凡人。 白凌沉默点头,开口却转了话题,“师父,你近来可有潜心修行?” “有的,都习惯了,也放不下。”了之僧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白凌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提起这个来了。但见白凌眼神坚定,他仿佛想了什么,咬着牙帮子试探地问道,“那我就辞了这知客僧的职责,另选一个合适的任务?” 白凌看着了之僧人绷紧的脸庞,暗藏渴盼的眼睛,心中也是一时酸一时涩的。 他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了之僧人。 了之僧人虽然也是巧合流落妙音寺才出家为僧,但入了佛门后,他也是真的喜欢上了在佛门生活的日子,更喜欢上了佛理佛义,每每得空,便会拿了经文过来翻阅研读。也正是因为他对佛理自有自己的一份理解,才能在妙音寺分寺知客僧里牢牢占据一席位置。 白凌在心底叹了一声,没有躲避了之僧人的目光,稳稳地点了点头。 了之僧人再坐不住,腾地站起,在地上来回踱步转悠,脸上是压都压不住的兴奋激动。 他没怀疑过白凌,更相信站在白凌身后的净涪比丘,所以白凌只是这么隐晦地点了他一点,他就笃信了那原本只是隐隐传出风声的消息。 了之僧人边转竟还边自言自语。 “一会儿我就去找监寺,和他请辞,然后再挑选一个合适的位置。什么事情省事而且不会耽误我修行呢?……菜园?那里虽然忙了点,但清净啊……柴房?活计是累了点,但去的地方都是后山,好像也还可以?……洒扫僧?……” 白凌在一旁看着听着,也不说给了之僧人提些什么建议,只任由了之僧人自己决定。 了之僧人苦恼不已,但他的嘴是咧开来的,不是他惯常面对香客的令人舒心的弧度,却是旁人罕有得见的他自己最为畅快的笑容。 了之僧人将妙音寺分寺里每一个可以安排给他的位置都想过了,每一个看着都可以,但每一个又都被他否了。挑挑拣拣的挑到最后,还没找到个合适的,了之僧人也不厌烦,而是好心情地调了回去,重头开始再挑拣一轮。 他从不是这么拖拖拉拉没有个决断的人,但这会儿,他愣就是磨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磨出个结果来。 白凌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了之僧人停下,他也不催,只他自己一个人开始琢磨妙音寺佛子甄选的那些事。 如果了之僧人听到的消息不假,妙音寺这一代佛子甄选真的就将是以“领佛子名号,统摄、料理各寺事务十年,十年之后,再来评论。”的方式选出…… 看上去佛门是比魔门要厚道得多,毕竟那十位佛子候选可以暂领佛子名号,以统摄各寺。 佛门的佛子们不必像魔门的那些弟子一样需要在经受秘境种种考验的同时,还得应对其他对手的明暗手段,一着不慎,非死即降。可而当人好不容易从秘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时候,哪怕得到了魔子的名头也仅仅只是一个虚衔,再想要争取到更多,那魔子就得对上更j,i,an猾更老道修为更强的老不死。 可一旦细看的话,还是能够发现的,佛门这边,或者仅仅只是妙音寺的这一场甄选,并不真就比魔门那边容易多少。 那些取得了资格的佛子候选虽然有着佛子的名号,可以名正言顺地号令即将交到他手上的分寺,但分寺里的那些大和尚、小沙弥是不是真的对他顺服,他的号令到底能不能在那分寺里落到实处,又能起到多少作用,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毕竟,即便他们有着佛子的名号又如何,只是候选而已,和他一样佛子名号的人可还有九个呢。而他们本身的实质,也不过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沙弥而已,能吓唬得了谁? 所以,名头什么的都是虚的,真想要在这一轮胜出,将名头落到实处,得到妙音寺上下的认同,还需要他们自己拿出实力来。 而各地分寺里的大和尚、小沙弥,为了妙音寺的未来,为了他们心中的佛,他们必将会更加公平公正地评核他们的佛子。 从这一种程度上来说,佛门这边比魔门那边还要难搞。 白凌跟在净涪身边,陪着他走过四座佛寺,可算是摸到了些许佛门这些大和尚的脉络了。 魔门那边的老家伙们虽然更j,i,an猾更老道更难以应付,但他们的特点或者说弱点,也更明显。只要抓住了机窍,不论是利诱还是威逼,总能找到方法分而击之。可佛门的这些大和尚们却是完全不一样。 他们也会有弱点,也会有缺陷,但在这种时候,却会是捶不扁煮不烂的铜豆子,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同,耍手段是没用的,必须得拿出你对佛理、佛义的体悟来。 就像净涪师父一样。 不过就算了之僧人搜集到的这条消息并不真实,可也不打紧,只要面对的人还是一类人,那道理还都是通用的。 想到这里,白凌不免又为净涪叹了一声。 便是净涪师父背后没有那位世尊,只凭他自己一人,也绝对可以折服这些大和尚们,旁的那些人连丁点可能都不会有。 这么思量间,那边一个人转个不停也转得兴起的了之僧人一个不经意的抬眼间,瞥见了坐在那里的白凌,才终于想起这云房里还有他这么一个人。 了之僧人一拍脑门,回头正要询问白凌的意见,但话还没有开口,他先就望见了白凌的脸色。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高兴的样子,相反,更像是憋闷、无奈甚至忿忿的模样。 了之僧人动作一顿,满腔汹涌的激动竟在顷刻间平复下来,他清了清喉咙,重新在白凌旁边坐了,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么?” 白凌摇摇头。 想不通?不,关于这件事,他其实是早想通了的,就是每每想起,总替净涪师父憋闷而已。 白凌也不想和了之僧人说这些,说了也就是让了之僧人笑话他而已,那还不如不说。 了之僧人是不信的。 可还不等他再往深里探问,白凌已经先转移了话题。 “师父,总寺那边,就只有这么一个说法吗?” 了之僧人定定看了他一眼,到底也没继续抓住那个问题不放,而是顺着白凌的意思答话道:“也不就只有这么一个说法。” 他沉吟了片刻,才慢慢跟白凌说起,“是还有些别的说法。” 白凌转头看他,疑惑地道:“嗯?” 了之僧人答道:“也有人说,是准备将这些佛子候选送入各处镇魔塔中十年,十年之后,再看。” “镇魔塔?”饶是白凌,听了也是一惊,尾音压都压不住,“那些大和尚居然想要将人送入镇魔塔里去?” 了之僧人点了点头,“就是有这么个传言。” “他们也不怕那些佛子候选被破去佛心?!” 了之僧人想了想,却说道:“真这么做的话,寺里的那些大和尚们应该是对这一批佛子候选很有信心才对。” “早前不是听人说起过吗?妙音寺总寺那边的净音沙弥,是过了红尘磨砺的。” 能从红尘中走出,破去迷障,怎么着也能坚守本心吧? “净音沙弥……” 净音过了红尘磨砺的事,白凌也是听说过的,他点了点头,没多话。 了之僧人却笑着叹道:“是啊,净音沙弥。果然不愧是净涪比丘的师兄。可也是一个能镇压一代的人物呢。” 白凌顿了顿,没多说什么,只问道:“除了这两个说法之外,还有别的吗?” 了之僧人摇了摇头,“我也就只听说这两个,没听说还有别的。” 他看着白凌,伸手又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你要还想知道得更多,就得你自己去探听了,我成天守在这里,也就只听说这么点了。” 白凌点了点头,忽然正色问道,“师父,妙音寺总寺的十位佛子候选虽然还没有正式向外公布,但大体都确定了的。那十人里,你觉得谁最有把握?” “谁最有把握?”了之僧人笑了笑,忽然轻声且坚定地道,“净音沙弥。” 白凌点头不是摇头不是,静默半响,竟拖长了声音问道:“师父,你都不用多考虑一下的吗?” 了之僧人很干脆地点了头,“虽然其他人看着也都不差,譬如净尘沙弥,净究沙弥之类的,可他们之中,最出色的还该是净音沙弥。” 第426章 群星闪耀3 了之僧人看了看白凌脸色,没停下话头,反继续道:“说实话,单看目前传出来的这些消息,我觉得他甚至能力压其他各寺佛子,登临景浩界佛门佛子法座。” 白凌听得了之僧人这个说法,沉默了一下,问道:“就凭他过了红尘磨砺?” 了之僧人很笃定地点了点头,“就凭他过了红尘磨砺。” 白凌一咬牙,当即便想要开口跟了之僧人数一数他知道的那些出色的佛门青年一代人物。 譬如天静寺那位大师兄,譬如静和寺的净意、净念,又譬如静檀寺的那位还是n_ai娃娃的佛统传人李诚。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未必就比净音差。 天静寺那位大师兄,听闻法号净栋,乃是真真正正压服了天静寺这一代弟子,得到他们承认的大师兄。 这位净栋沙弥,白凌确实是没有见过,但光只听他的声名,便知此人不凡。 毕竟,要能镇得住天静寺一整代弟子,净栋要是平庸无能,那天静寺这一代都将会是笑话。 静和寺的净意、净念,白凌承认这里头有他自己的私心在,因为净意、净念与他交好,他便也就顺口将他们提出来。可是净意、净念也是得了净涪师父看重,受过他提点指导的。若净意、净念自己没有那份资质和心性,净涪师父会看得过眼? 至于那个现在还只是个n_ai娃娃的李诚,那就更不用说了,他可是静檀寺佛统再传的传人,身承静檀寺的可寿传自西方佛国的道统传承不说,他自身的来历也是不凡。在轮回中轮转不知几许年月后,又觉醒累世记忆重返景浩界再修佛法,无人可一探其根底。 哪怕他现在确实就是一个两三岁的小n_ai娃,可他真要在这一场佛子甄选中掺一脚,谁又能说他不行?谁又能拦得住他? 这几个人还只是白凌这段时日听说过见识过的出色人物,其他的白凌没有听说过的没有见识过的,还不知有几何。凭什么就说净音沙弥能够力压其他各寺佛子,登临景浩界佛门佛子的法座? 就只凭他过了一场红尘磨砺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李诚又该怎么说? 净音不过就是入景浩界的红尘走过一遭而已,可人家李诚却还是入了轮回不知转过几世呢。 但到了最后,白凌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净栋和李诚再好再厉害,和净涪师父、他、了之师父的关系也及不上净音与他们亲近。真要白凌选择一个支持的话,白凌还是会随了了之师父和净涪师父,选择支持净音。 白凌脸色变幻不定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了之僧人一直都在观察着他。到得这个时候,他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待到白凌回神,了之僧人凑近到白凌耳边,压低了嗓音问他:“还有效能更强的封禁阵法吗?” 白凌摇了摇头,脸色有几分怪异,但声量还是平常,“够用了的。” 了之僧人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不是想做什么?” 白凌回望他,表情、眼神无辜至极,“净涪师父自己不愿意做佛子,我还能想要做什么?” 了之僧人却收回了逼近他的身体,摇摇头:“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凌还待要装傻,却见了之僧人一副笃定了然的姿态,没奈何,只得一整神色,将自己原定的计划与了之僧人简单地说了一遍。 说起计划,但其实就只是一个想法,还没有具体的方案。 白凌这会儿说起来,一方面是不想虚言搪塞了之僧人,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向了之僧人请教请教。 了之僧人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白凌一开口,了之僧人就知道了,他所以为足够了的准备根本就不够用。 白凌简单几句话说完,小心地瞥了一眼了之僧人的脸色,见了之僧人一副雷劈了的模样,自己也有些讪讪的。 了之僧人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却是直接了当地问白凌:“你想让净涪比丘成为另一个慧真祖师?” 慧真?他在心底给净涪师父预定的角色怎么可能会是慧真一流? 白凌当下就炸了,“怎么可能?!” 了之僧人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他将那口气吐尽,便听得白凌在旁边道:“我是想让净涪师父成为‘佛’。” 了之僧人一口气哽在喉里,竟令他一时呛得厉害。 手足无处地站在一旁的白凌模样真是既无辜又委屈,让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了之僧人好不容易理顺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压下泪花,看了白凌一眼,最后也只得叹气。 “你这心,倒是比当年的慧真祖师还要大啊……” 白凌见得了之僧人折腾一通后终于平复下来,也是安心了。这会儿听了之僧人这么说他,他不忿地想要开口辩驳,可才刚抬眼迎上了之僧人的目光,又萎了。 “别不认。”遇到这么一个弟子,了之僧人实在是头疼,“当年的慧真祖师都没敢想让自己成‘佛’,你倒好,张口就来。” 其实不需要白凌长篇大论地与他解释,了之僧人也能明白白凌所说的让净涪成为‘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在佛门,佛陀既是一个境界,也是一座尊位。 想要成就佛陀境界,需要净涪自己修持,外人根本没有cha手的余地。而想要得到佛陀的尊位,除了要有佛陀的境界之外,还需要世尊的授记。这里,他们就更没有资格cha手。甚至,他们连嘴里说说都不能。 庆幸的是,白凌的意图也不是这两个;不幸的是,白凌的意图比这两个还夸张。 白凌口中的‘佛’,是佛门的‘佛’。 他的真正意图,是想要将净涪和佛门等同起来。 他想要的,是整个景浩界生灵,无论凡俗修士,无论道门、魔门还是佛门弟子,但凡想到、念及佛门,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不是哪座寺庙,不是哪个寺庙的开山祖师,甚至都不是各寺各庙里供奉的金刚、罗汉、菩萨、佛陀、世尊,而是净涪。 仅仅只是净涪! 他是想要让净涪一人的光芒笼罩整个佛门。 这等胆大包天的念头,根本就是妄想! 了之僧人抬着手指着白凌点了又点,“你,你,你……” 结舌半响,到底没有个下文,了之僧人只能颓然地一甩手,背过身去不看这个气人的小子。 白凌见得了之僧人憋闷,倒是凑过他那边去,低声下气地与了之僧人细说起来。 “师父,慧真当年没敢想,是因为他自己的佛统得来不正。” 起码是没有个正名。 过了静檀寺,窥见到佛门一些隐蔽在尘埃里的历史之后,白凌便特意翻出了他手上的慧真、恒真的资料,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地扒拉了再扒拉,连一丝零碎的野史记载都没有错过。 他的一番努力没有白费,到底让他找到了些痕迹。 当年慧真得法,或许行过皈依礼,但应该没有将名录登记入册。 这里所说的登记入册,不是说记入的景浩界佛门的名册,而是那位天静寺初代祖师师门的名册。行过皈依礼,但没有登记入册,真算起来的话,那他其实还真算不上是那位天静寺初代祖师的弟子。 或许慧真在登临极乐净土之后有特意寻找过那位初代祖师的师门,也真的在那之后补全了仪式,但不得不说,当慧真还在景浩界的时候,他的拜师仪式是不全的。 或许景浩界佛门的历代大和尚们都知道这一点,所以无论正史、野史,提到这里的时候都只是一笔带过地含糊了事,从没有详尽的记录。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8节 可能也就是为着这一缺陷,慧真虽然广立佛寺,遍传佛理、佛义,但每到关键时候,还是可以看出底气不足。 白凌这般语出惊人,了之僧人原该呵斥他的,可因为此时白凌论说的是慧真,了之僧人脸色来回变幻之后,到底只是绵绵软软地喝了一句。 “闭嘴吧你。” 白凌看了他一眼,也真的乖乖地闭嘴了。 按理说,白凌这么乖顺听话,了之僧人是该舒心的,但白凌先前那么一番论调,了之僧人怎么也松不了那口气。 “你以后口气别那么大,坐在西天的那位祖师是能听见的。” 这会儿,了之僧人是真的无力了。 二祖慧真已经证得罗汉果位,神通广大,更兼这景浩界佛寺里处处都有他的金身法相,白凌今日这般言论,必定是落入那位祖师耳中了的。也不知那位祖师听了,会怎么找回场子来。 找白凌场子还没什么,更麻烦的是白凌刚才提到慧真祖师名号的时候,还提到了他自己的那个天大的妄想…… 这是将净涪比丘也拖下水的节奏啊。 白凌偷看了了之僧人一眼,见他愁眉不展,便知他都在忧心些什么。 是以他眨了眨眼睛,冲着了之僧人一抬手,亮出了他手心处握着的一块闪烁着五色神光的莹莹碧玉。 “师父,你莫太担心,这会儿那位慧真是听不到的。” 了之僧人扫了一眼那块碧玉,眉关仍旧紧皱,“这又是什么东西,能拦得住二祖的感应?” 第427章 群星闪耀4 白凌垂眸看着手中碧玉一点点黯淡的五色神光,心中也确实有点可惜。 这样的碧玉,他也只有这一枚,用过了可就再没有了。 除非,除非五色鹿还愿意再给他一枚。 可即便只是想想,白凌也知道那不可能的了。 不过将这枚碧玉用在这里,他也不后悔就是了。 如今见了之僧人问起,白凌抬头冲着了之僧人眨眼一笑,颇为自信地道:“这可是净涪师父身边的五色神鹿送给我保命的东西,封禁虚空不在话下。如今只是拿来隔绝一下他的应声随感而已,又不是亵渎他的金身、辱骂他的法名,有什么不可以?只是……我们需要抓紧时间了。” 了之僧人一听这碧玉的来历,也不怀疑它的威能,只是叹了一口气,用沉重的语气询问白凌:“你老实跟我说,你这想法,净涪比丘知道吗?” 白凌听得了之僧人这么一问,顿时收了脸上所有表情,垂下头去。 见了白凌这副模样,了之僧人哪儿还需要他回答? “你!”了之僧人气得抬起手来指着白凌,“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白凌偷偷地抬起一只眼来察看了之僧人的情况,见他指着他的手指都是一颤一颤的,眼睛更是气得通红,虽然仍然觉得自己委屈,但还是讨乖卖好地宽慰了之僧人。 “师父,你别气,别气了……” 了之僧人只是凡俗,r_ou_身孱弱,稍有不注意便会有些不对,白凌心中也是怕的。 了之僧人看着白凌急切的脸色,心中高涨的怒火渐渐被无奈淹没,他心底叹了一口气,伸出去的手摊开往前一探,软软地落在白凌的脑门上。 “你啊……”了之僧人长叹一声,“没得到净涪比丘的应允,妄行妄想,就真的没有想过,倘若事有不谐,损伤自身又该如何?” “拖累牵连净涪比丘,你又该如何?” 了之僧人沉沉的话语里,是足以将白凌逼压得一蹶不振的沉重和忧虑。 白凌想扬着声音保证反驳,但他自己那嗓子眼都是涩涩的,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少年人特有的冲动在这一刻被压制到了极致,他根本就提不起气来。 “而且……”了之僧人看着这样无力的白凌,心下一叹,原本不想说出来打击白凌的话也从嘴边吐了出来,“你扪心自问,你的这番构想,真的都是为了净涪比丘吗?” 白凌如遭雷击。 真的都是为了净涪比丘吗?是吗?不是吗? 白凌形同僵木的身体久久没有动静。 了之僧人看着他,眼中饱含不忍,但他也没有后悔,唯有重击才能敲响锣鼓。 “若这一份构想是旁人摆放到了你的眼前,你又觉得有几成成功率?你可曾想过,一旦失败,甚至仅仅只是漏出了形迹被人看出端倪,你、净涪比丘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你这不是在帮净涪比丘,你分明是在害他!” “你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在害他!” 他无力起身,拖着身体来到他布设在云房里的佛龛前,拈香参拜,然后落在蒲团上,默然静坐半天,才勉强平复了心绪,垂眸默诵经文。 夜幕从天边而来,须臾间遮拢了整个云房。云房里一片漆黑,只有佛龛前的那一盏青灯灼灼,勉强撑起一小片光亮。 寺中的暮鼓声早早响过,晚课的时间也早已经过了,自午食之后便滴水不进的了之僧人却像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地坐在蒲团上。 倘若不是白凌还能听得见他的呼吸,看得见他胸口处的起伏,他是真能将他当成死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直僵坐在那里的白凌已经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佛龛前的了之僧人,仿佛找不到家的孩子,失落且彷徨。 云房外渐有脚步声传来,是别的僧人从其他地方回返云房了。 伴随着一步步脚步声走近的,是舒缓平慢的人声。 了之僧人终于睁开眼来,拖着板硬的身体从蒲团上站起,就着那微弱的烛火来到油灯前,拿出火石燃亮了烛火。 一盏一盏的摇曳烛火将整个云房照了个通明,也终于在白凌幽深黯淡的眼底映出了些许亮光。 门外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了之僧人都没看白凌一眼,自己去看了门。 果然,正往房门走来的就是与了之僧人同宿一个云房的了明僧人。 了明僧人见得了之僧人来开门,先是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又往屋里一扫,找到坐在蒲团上的白凌后,才压低了声音与了之僧人道:“凌白他难得回来一趟,便让他在这里留宿,我去找旁的师兄弟挤一晚就行了。” 倘若白凌没有那个荒唐想法的话,了之僧人是必要拦下了明僧人的。但这会儿白凌闹了这么一出,了明若回了云房,许多话都不好说,故而了之僧人便承了他的这番好意。 了明僧人悄悄地拿了些简单物什,便退出了云房。 了之僧人看着他进了隔壁的云房,才阖上了门扉,也自然而然地再一次启动了白凌早前布设下来的阵法和封禁。 孰料他才刚转身,就对上了白凌望向他的目光。 了之僧人往他眼里细看了一眼,见他眼底迷迷雾雾的一片,便知他还没有想开,便扭头不理他,重新在佛前的蒲团上坐了,还自在心底默念经文。 白凌见了之僧人还不理他,又自垂下了眼眸。 夜渐深,云房外的其他烛火都一一熄了,他们这里的烛火还自明亮。 白凌一时半会也顾不上什么委屈什么探究什么反省,只挂念了之僧人。 都这个时辰,了之僧人该歇息了的。 可他扭头去看了之僧人,光只看了他脸色,便又将到嘴了的话都吞了回去。 他其实知道,在他没有真正的想明白,或者说,是承认自己的小心思进而反省道歉之前,了之僧人是不会去休息的。 白凌闭上了眼睛。 夜更深,露更浓,但屋里的这两个人就像是木雕泥塑一样的,谁都没有动作。 一宿过,东方泛白,又是一日清晨。寺里钟声敲响,云房外又是一阵人声传来。 一夜未睡一意默诵佛经的了之僧人又从蒲团上站起,走到门边打开门,见了明僧人正从隔壁的云房中出来,便冲着他招了招手。 了明僧人来到近前,低声询问了他一句。 了之僧人也用同样的声音托他向监寺请假。 了明僧人看了看又调转了视线往他们这边望来的白凌,仔细打量了了之僧人一眼,什么也没说,只问道:“要请多久?” 了之僧人摇了摇头,“不确定,先请五日吧。” 了明僧人没说什么,只又问道:“需要让人给你带早膳过来么?” 了之僧人又是摇头。 “午膳呢?” 了之僧人还是摇头。 “想来晚膳也必是不用的。”了明僧人叹了口气,说了他一句,“孩子好好教,可不能一味对峙。” 了之僧人不点头也不摇头,却道:“我知道的。” 了明僧人没说什么,转身走了,了之僧人照旧关上房门,又自在他的蒲团上落座,照旧闭眼默诵经文。 白凌却是坐不住了,他不时抬头将目光往了明僧人面上、身上扫,看着他渐渐青白的脸色,他自己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可了之僧人就是不理会他,只一心一意闭目念经。 如此僵持到了中午,午膳时间慢慢走到了尽头,白凌也没见了之僧人有个进食的意思。 白凌双手紧握成拳,十指深陷进掌心里,才勉强压住了自己向了之僧人发飙的冲动。 到得最后,他狠狠地一闭眼睛,竟抡起拳头就往自己心胸处捶打。 “嘭!嘭!嘭!” 拳头到r_ou_的声音闷又沉,听得人耳朵发震,可了之僧人还是稳稳地坐在蒲团上,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白凌。 白凌给自己捶打了重重的九拳之后,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之僧人身边,“啪嗒”地重重跪了下去,额头紧扣地面,“师父,徒儿错了。” “师父,徒儿知错了。” 带着哭音的声音落在了之僧人耳边,逼得了之僧人也撑不住地身体一颤,眼皮也是跳动不已。 可他还是稳稳地坐定在蒲团上,身体纹丝不动。 “你……”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连个话音都说不清晰。 但白凌听得清清楚楚,他重重地一叩头,才抬起头来望着了之僧人,应道,“师父,弟子在。” “你真的知错了?” 简单的几个字,了之僧人却说得很艰难。 白凌听着心中揪痛,却没敢抢话,只狠狠点头,道:“是,弟子知错了。” “错在哪里?” 白凌扯着嘴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弟子有错,错在明明自己私欲熏天,却强扯净涪比丘为借口,拖净涪比丘下水。” 他顿了一顿,艰难地道,“弟子错在,恩将仇报。” 了之僧人等了等,没等到下文,又慢慢地落下眼睑。 白凌在一旁瞧着,心中一慌,连忙又道:“此其一。” 了之僧人才刚落下的眼睑又抬了起来。 白凌苦笑一下,再次艰难开口,“其二,弟子身为净涪比丘追随者,未得比丘同意,胆大行事,自作主张,失了追随者的本分,是不忠。” 了之僧人面无表情。 白凌已经不再看他,他垂下了眼睑,掩去眼底的汹涌狂潮,“其三,弟子私欲过重,为虚名所惑,本心蒙尘而不自知、不自觉,是不诚。” “此其种种,皆是弟子之过,请师父责罚。” 说到这里,白凌一时支撑不住,竟伏地痛哭起来。 “请师父责罚弟子,莫要……莫要折腾自己。” 了之僧人听着耳边既羞惭又痛苦的哭声,看着身前归附着的颤抖不已的身体,叹了一口气,撑起绵软无力的双手,搭落在白凌一耸一耸的肩膀上。 哭得不能自已的白凌到底还记得了之僧人已经一日一夜没有进食,更没有入眠,察觉到了之僧人的松动后,连忙止住了哭泣,抬头去看了之僧人。 第428章 群星闪耀5 “师父,你快去用膳。” 白凌边急急地催促了之僧人,边抬起长袖来一把擦拭自己的脸庞。 但他催促归催促,却还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不敢挪动半步,生怕了之僧人这一时的软化又消失了。 了之僧人看着白凌的焦急、慌乱、惊惧和惶恐,心中不是不熨帖的。 这个孩子,明明自有一段来历,明明还是修士,却偏偏如此看重他这个凡人。 了之僧人眼前一个恍惚,竟觉得现在跪在他身前的这个少年,还是当年那个被他一把拉住的瘦小孩童。 了之僧人坐着不动,白凌即便再急再怕,也不敢催促,只拿眼巴巴地望着他。 许久之后,了之僧人低叹了一声,将搭在白凌肩膀上的手抬起,放落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 “待你结束了这一场游历,返回净涪比丘身边的时候,要记得先向他请罪。” 白凌顿了一顿,连忙点头。 “在此之前,你什么都不能做。” 白凌还是点头。 了之僧人看着他,虽然腹中饿得没了感觉,也不急着起身去厨房寻找食物,而是放缓了声音,与白凌宽解道:“我知道,你先前的那种想法并不全都是为着你自己的私心。你也是真心替比丘不平的,比丘有大智慧,当是看出来了的。” 白凌心脏猛地一跳,也才恍然惊醒,一时面色更显惊惶。 了之僧人的手稍稍用力,安抚着白凌的情绪,也阻止白凌说话。 “凌哥儿,你得谨记,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白凌默然半响,还是点了点头。 了之僧人见状,又叹得口气,却没不耐,拉着白凌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日,将自己想告诉他的话,想教导给他的道理,都一点点扳碎了和他说。 不然能如何呢? 他还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自己跌跌撞撞地闯个头破血流,才摸索着学会这些吧? 他们妙音寺已经开始甄选佛子,其他各寺的佛子甄选还会远? 佛门佛子都开始甄选了,那道门的剑子呢?魔门的魔子呢? 他一个凡俗僧人,是不知道道门、魔门都有些什么人有资格争夺剑子、魔子之位的,他甚至连隔壁妙潭寺的佛子候选都有谁都不清楚。但他却知道,此时天骄层出不穷,各方势力蓄而不发,分明就是又一代的大争之世。 在这个大争之世里,净涪比丘眼看着是超然于众人之上,可到了道、魔、佛三方势力争峙的时候,身为佛门比丘,他又怎么能真的置身事外? 净涪比丘既在佛门享了特殊的待遇,也必将承担起他自己的特殊责任。 了之僧人不担心净涪比丘。 哪怕他没有见识过多少在大争之世涌现的天骄,他也确信净涪比丘绝对是最顶级的那一个。 不是谁都能够动得了净涪比丘的。 他真正担心的,是白凌。 白凌跟在净涪比丘身边,为净涪比丘追随者,这场大争他避不了。而且白凌他也不想避。 搅合进这样的一场大争,白凌想要全身而退,就必得要有相当的实力、清明的智慧以及……强大的庇护。 实力,白凌自己会去争取,了之僧人在这方面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后两者,了之僧人却可以帮他一把。 清明智慧源自本心,只要本心清净无碍,智慧自生。而强大的庇护,了之僧人相信净涪比丘能够给予他,只要白凌能够一直忠贞虔诚地追随净涪比丘。 所以,即便拼上这一条命,了之僧人也要将白凌从那张虚幻的蓝图中拖出来。 也只有这样,了之僧人也才放心让白凌对上那些自四面八方涌现的天之骄子们。 白凌还不太明白了之僧人的苦心,但当他真正的对上那些天之骄子的时候,他却发现,原来,他也是能够被称为天骄的人。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 现在的白凌还只是一个迷茫彷徨的筑基期小修士,一如其他那些也还在彷徨迷惑的年轻一代弟子们。 当然,也不是所有能在大争之世中绽放自己光芒的青年一代修士们现在都和白凌一个样子的。天剑宗左天行、心魔宗皇甫成、妙音寺净音、天静寺净栋、静檀寺净诚(俗名李诚)、程家程沛……就比现在的白凌好上太多。 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并为之奋斗不止。 或许未来的白凌能与他们这些人一争高下,可就当前而言,白凌还没有那个资格。单论“心”,白凌就先输了一头。 但庆幸的是,白凌身边还有了之僧人这么一位长者能够在这个关键时刻为他校正前进的方向。 了之僧人将白凌拘在身边整整十天,才将他放了出去。 他离开妙音寺分寺的那一日,了之僧人站在山门的石阶前,看着他步步走下阶梯,渐渐走远。 白凌一直没回头,直到他走出了了之僧人的视线,才转过头去,望向他这位三月间老态尽显的师父,定定站得半日后,他还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直到了之僧人即将转身的那一刻,白凌忽然双膝着地,额头一扣,重重拜了三拜。 到得白凌离开,他站着的那一片泥黄的土地上,有一片小小的褐色y影沉落。 出了妙音寺分寺的白凌才入了小镇,便挑了一个茶楼坐了,端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 热闹的茶楼里,有人高声呼喝,也有人低声耳语,却都还在说着妙音寺佛子候选的那些事情。 说来也很正常,这座小镇就在妙音寺分寺山脚下,镇里的居民们都是妙音寺的信徒,怎么会不关心妙音寺的事情?尤其是佛子候选这么重要的事情,更是让这些人们日日谈论不已。 碍着身份,也出于敬重,即便妙音寺那边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向他们追责,这些人到底不敢肆意点评妙音寺各阁各堂挑选出来的佛子候选,只是和身旁的朋友交换着大大小小的消息。 白凌在一旁听着,真真假假的倒是知道了不少。 而这些消息里头,白凌最留心的还是一条。 听闻有女子给妙音寺藏经阁推选出来的佛子候选净音沙弥送信,乞求一见。 白凌端着茶水凑到唇边,一时听闻这个消息,也没了心情喝,捧着茶盏良久,到底搁下了,循着声音找到那位正与友人闲说的商人,上前合十一礼,口称檀越。 商人正低声与友人说着净音这件事情,冷不丁见着一个光头僧衣的年轻僧人近前,一时唬了一跳,整个人的脸色都白了,半响才站起身来回了一礼,却也呐呐不敢说话。 那商人的朋友亦是惊得不行,也一同从座上站起,静默地守在一旁,但一双眼睛却不离白凌左右。 白凌却笑了笑,和声问道:“敢问檀越,你说的净音沙弥这事是真的吗?” 那商人连声音都是飘的,“是,是的。大家……大家都……都……知道的。” 说到这里,商人转头祈求地看了一眼他的友人。 他那友人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白凌又问道:“那这件事,是多久的事情了?” 那商人答道:“就……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看着白凌的表情温和,商人终于恢复了些许冷静,没那么害怕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白凌点了点头,还问,“那么,有结果了吗?” 那商人却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那也在一旁察看了白凌脸色许久的友人也在一旁cha话道:“应该是因为很为难。” 白凌转头,望向那位说话的友人,发出了一个单音,“哦?” 事实上,这个人说错了,净音没有为难,为难的,是妙音寺,是清显大和尚。 清显大和尚坐在藏经阁阁楼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青年沙弥,一时头疼得很。 “你真的要去见她?” 净音点了点头,“靖越一地的百姓都中了蛊毒,唯有她能解。” 清显大和尚更头痛了,“我能不知?!” 就因为他也知道这个事实,所以才更头痛。 放净音出去,他们妙音寺艰难,不放净音出去,靖越一地的百姓性命难保。 这两厢,必得给出一个选择来。 净音脸色不变,只道:“师叔,你都已经有了选择了,就放我出去吧。” 第429章 群星闪耀6 清显大和尚一时也怒了,冲着他怒吼,“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招惹了她,会出现现在这样的两难局面?!” 要换了清笃大和尚在,他该是笑着打趣净音两句,便能放他离开了的。但现在站在净音面前的是清显大和尚,净音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挨训。 不过即便被训了,净音也不会真生气就是了。 等清显大和尚语气暂缓,他才又抬起头来,用带着点无奈的声音问清显大和尚,“师叔,那我这就去了?” 清显大和尚忿忿地一甩手,掉头不去看他,“要去你就自己去吧!还来和我多说什么?!” 净音退后一步,双手合十对清显大和尚躬身一拜,转头便出了阁楼。 清显大和尚在原地站得半响,直等到净音要走出藏经阁阁楼范围,才转过头来,既骄傲也愧疚地看着他的背影。 那名叫桃枝的女子在这个时候闹了这么一场出来,还弄得天下尽知,分明是存了得不到就要毁了净音的心思啊…… 最可恨的是,为什么偏偏是蛊毒?!还偏偏是那种被特意培养出来的最隐蔽最难以拔除的蛊毒?! 要不是这种蛊毒才第一次现世,要不是蛊毒太难缠,以致于寻回了《万药谱》的药王院都束手无策,他们妙音寺也不至于就非得受那女子胁迫,放净音出去见她。 见?有什么好见的,净音一心向佛,对女色无心,见了又能怎么样? 之前都拒绝过了,难道这一次还会答应她,在他们妙音寺佛子甄选的当口上为了她叛出妙音吧? 自那桃枝闹出事来后,净音便将他与桃枝之间的这一场孽缘和寺里说了个清楚明白。 净音的态度很清楚,没有动心,不曾起意,更曾经和那女子直言拒绝过。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自听了净音的说法之后,寺里的一众大和尚,包括清显大和尚自己在内,都很是不解。 既然净音的态度早早就已经摆了出来,自拒绝过她之后又再没有其他牵扯,甚至连再见一面都不曾,明明白白的一丝希望都无,那这女子,又是依仗了什么,才会这般的不依不挠? 男女情事,清显大和尚等一众大和尚是少有真正的牵扯,但他们修行至今,在万丈红尘里见过的痴男怨女不在少数,且大多还曾经历过情劫,也不是就真的什么都不了解。 可这事情,男女双方争的根本就只是一个情字。 甭管是爱情,还是友情,甚至仅仅只是怜惜之情,都是因为有情,男女双方才有相争的余地。没有情,那是真的想争都争不了。 而净音和那桃枝的问题,就在这里。 倘若说净音当初初见桃枝还是感激中夹杂着怜惜的话,那么净音和桃枝分别的时候,大概也就只剩下些歉疚了。再到今日,净音怕是就连歉疚都没了。 这些,那桃枝约莫都是清楚的。 可双方间的情况既然已经都闹到了这个地步,那桃枝又在不依不挠些什么? 清显大和尚头疼得不行,想入定中去观照,又怎么都没能定下心来,只叹得一口气,便出了只有他一人的隔间,站在廊间俯视着下方大堂中进进出出的弟子。 他正茫然出神间,却见一个青年沙弥匆匆地从藏经阁外走进来,都顾不上排队,直接就抢到队伍前列,飞速地询问柜台后的比丘,“师兄,清显师伯在哪里?” 清显大和尚心中一紧,认出那青年沙弥不是别人,正是寺中青年一辈有数的消息灵通的弟子,叫净罗,他们阁里的净音、净涪都和他有些交情。 见到净罗,清显大和尚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却碍于藏经阁不能遁行的种种铁则,只能向净罗传音:“我是清显,什么事?” 净罗听得耳边出现的声音,都顾不上被他询问的比丘的回答,直接就回应道:“清显师伯,净音师弟去见的那女子身上,很有可能带有情蛊。” 都不用净罗再细说,单只一个名字,清显大和尚便猜到了这情蛊的大致效用。 他一个旋身,急步从阁楼走廊上走下,一边走边还问净罗,“告诉净音了吗?” 净罗连连点头,也不在乎清显大和尚到底看没看见,急道:“我在第一时间已经告知了净音师弟,他该是已经有防备了的。但是……” 防备是防备了,但蛊比毒更隐蔽更神秘,谁知道他们惯常使用的防备手段到底能不能真的防得住。 净罗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赶来藏经阁这里通知清显大和尚的。 他才刚说完,就见清显大和尚急急地从楼上下来,对着他点了点头,就几步抢出藏经阁去。 净罗也急步跟了出去,但他才走了几步,就见跨过了门槛的清显大和尚身形一个闪烁,直接就消失了。 净音接到净罗递送过来的消息的时候,正在往山门处走。 “情蛊?”他咀嚼了这个名字几回,面色渐渐变得凝重,但他脚下不停,还自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向山门走。 寺中常有来往的师兄弟,见他脸色凝重地往山门去,只一转念便猜到了他的去向。这些沙弥、比丘们虽然脸色也很快变得凝重,但还是心平气和地与他合十见礼,口称“师兄/师弟”。 净音也都一一点头回礼,也应承下那些师兄弟偶尔叮嘱的小心。 他本以为一路都该是这样走过来的,但在他到达山门之前,迎面便见一位担任知客僧的师弟正往寺里去。 那沙弥看了他,脸色一喜,快走几步走到他近前,与他见礼后道:“净音师兄,外头有一位叫程沛的檀越要见你。” 那位叫程沛的檀越,听说可是净涪师兄的嫡亲弟弟呢。 程沛?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净音脚步一顿,侧头问那位沙弥,“那他现在在哪里?” 那沙弥说道:“已经被监寺师兄请到旁边喝茶去了。” 妙音寺內寺素来不接待香客,知客的沙弥都是招呼各地访友的客人的,也都有他们的一套规矩,净音并不担心,只惯例问上一问而已。 两人说话间,便行到了山门处。 那沙弥询问他的意见:“师兄你现在是?” 既然程沛都已经到了妙音寺,现在还在左近,净音自会先去见他。更何况,净音也觉得,程沛这会儿该也是为了他的事情过来的。 “先去见程沛吧。” 那沙弥听了,也不多话,直接就领着净音去找程沛。 程沛被监寺安置在了一个清净的云房等待,侧旁还有监寺招待。不得不说,他这待遇,在历年来访的客人中都算是很不错了的。 便连司空泽也在他识海中说了一句:“便是我全盛时候来访妙音寺,待遇也不过如此了。” 但程沛却并不觉得有多了不起。 因为他很清楚,他现在在妙音寺就能有这待遇,凭的绝不是他自己,而是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兄长,另一个,却是他这次来找的净音。 自然,这接待待遇上的差别,并不就代表着妙音寺抬高贬低,而只是源自景浩界很久之前就形成了的一套礼仪。 程沛坐在椅子上,一边与招待他的监寺闲话,一边却在识海里再一次跟司空泽确认,“你真的能防备得了情蛊?” 司空泽冷哼了一声,“情蛊要解是很难,也很麻烦,但有了防备,且了解了它的习性,再想要避开,那自然就简单太多了。怎么?你还不相信我?” 程沛既得了司空泽肯定,自然也不介意退让一步,“徒儿哪儿敢怀疑师父?而且徒儿若真的不相信师父,也不会听师父一说,就赶过来了吧?” 司空泽这才满意地不作声了。 待程沛又和监寺闲话得两句,就见净音跟在早先他见过的那位知客僧后面走了进来。 一番见礼后,监寺与净音说了几句,便领着知客的沙弥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净音和程沛。 见得监寺和沙弥离开,净音给程沛续了杯茶水,另在一侧坐了。 “程沛师弟,你怎么忽地就过来了,可是有事?” 程沛仔细打量了净音的脸色,见他面上虽然一派凝重,却没有多少犹疑踌躇,心下就是一松。 司空泽在他识海里笑:“都说叫你少听些流言了,现在想多了吧。” 程沛是不愿意白领了这项罪名的,他给自己辩解道:“我没有特意去听那些,就是在出来的时候听了那么一耳朵,再说了,我也就没相信那些流言过。” 这些司空泽自也都是知道的,但并不妨碍他在这个时候拿出来笑话程沛。 “是,你是没特意去听过,也从没有相信过,但就你刚刚那个模样,你说出去,有人会信吗?” 程沛一时气闷,也不理会司空泽,只拿眼去看净音,见净音不太在意他刚才的小失态,才缓声答道,“是有事。” 净音笑了笑,道:“师弟有事,不妨直说。” 程沛沉吟着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净音师兄,我听说……” 他还没往下说,就看见一个大和尚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 第430章 群星闪耀7 净音也扭了头望去,看见来人,抬手一引,带着程沛就站了起来。 “弟子见过清显师叔。” 来人也不是旁人,却正是清显大和尚。 程沛虽则因为惊诧慢了半拍,但因为净音的特意遮掩,也还是跟上了净音的动作与清显大和尚见礼。 “程家程沛见过清显大和尚。” 司空泽在程沛识海里沉默。 程沛诧异地往识海里看得一眼。 他觉着,他这师父这会儿沉默,可不是因为担忧自己会被发现才保持沉默,而分明是因为出于敬重,才会有此番态度。 司空泽察觉到程沛的目光,却没说什么,只横了他一眼。 程沛识趣地挪开了目光。 清显大和尚上下打量得净音两眼,见他还好端端地在这云房里站着,终于松了口气,才对着他们两人点了点头,在上首主位上坐了。 他坐下后,仔细看得程沛一阵后,和声问他:“程家程沛?你是净涪的俗家弟弟?” 虽然入了妙音寺,见到的每一个听他说起名字的人都会提起他兄长,也都会因为他兄长而变了态度,但程沛从不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相反,他很骄傲。 净涪他就是他的兄长啊,嫡嫡亲的兄长呢。 就连他听闻净音的事情后就一直紧张不已的情绪也在踏入这一座佛寺之后得到了放松,仿佛连呼吸着的空气都格外不同也似的。 这一点,在司空泽察觉的第一时间就被他拿出来笑话程沛了。 但程沛却很坦诚,完全不在意。 笑话,这里可是他兄长离开程家后生活、修行的地方呢,自然是和旁的地方不同的。倘若不是程沛知道自己近段时间需要料理程家诸事,分身乏术,他还真很想要试试能不能在妙音寺里住上一段时日呢。 要是能够入住他兄长的禅院,那就更好了。 但可惜了,不行。 他现在没有那个时间。 程家那边事情太多了。 他现在金丹期,在程家也算是一号人物,能和族里的长老扳手腕了,但他仅仅只是金丹初期,还没办法彻底镇压家族里的声音,所以虽然收拢了一部分的权力,但需要他扯皮的事情还真不少。 也就是他听说了净音的事情,又跟司空泽打听请教过,用雷霆手段弹压了一批人,才抽出时间来妙音寺走这一趟。 日后等他彻底收复了程家,能有空闲日子之后,他一定得来妙音寺住上几个月。 当然,这些心思也只在程沛心底快速转过,待到清显大和尚与他问话的时候,程沛已经收拢了这些闲乱的思绪,恭敬应答清显大和尚的问话。 清显大和尚察看程沛片刻,不由笑赞道:“也是一个好孩子。” 笑完之后,他又是一叹,道:“倒是可惜了,净涪他出外游历去了,并不在寺里,不然也让你们兄弟好好见见。”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9节 妙音寺里的僧侣确实都是出家修行的僧人,但并不强求断绝亲情友缘,只要不曾耽误了修行,亲友间的来往寺里是不太会管的。所以清显大和尚才有了这么一说。 程沛听着,心中赞同至极,面上不免也流露出了些形迹。 清显大和尚瞧见,确信程沛与净涪之间的情谊,心中又是一笑,便不再客套,也只让程沛随净涪、净音一道,称他师叔,才直接而亲近地问道:“我听说,你这番来,找的不是你兄长,而是净音?” 程沛一敛神色,正色道:“是,弟子听闻那女子之事,又熟知净音师兄秉性,怕此间事情有异,便寻了过来。” 他顿了一顿,才抬眼直直望向清显大和尚,“不知师叔与净音师兄对此事是何安排?” 他刚才正要问净音这事的,但清显大和尚忽然出现,他这话也就搁下了,直到现在才真正找到了机会问出来。 清显大和尚叹了一口气,望向净音。 净音也不遮拦,直言道:“师弟找来的时候,我正要去见她。” 程沛对净音乃至妙音寺的决定并不意外,若净音、妙音寺执意不理这事,他也不用来这一趟了。 但…… 他到了妙音寺,见到了净音,又看见了后来出现的清显大和尚,就知道这事情其实并不需要他太费心。 程沛在心底笑了笑,便对着清显大和尚一点头,直接问道:“不知师叔可曾听说过情蛊?” “情蛊?” 清显大和尚和净音显然没想到程沛会这么问,他们确信程沛是为了净音与桃枝这件事找来的,他们领程沛的这份心,但并不真的觉得程沛会帮得上什么忙。 可偏偏,程沛就跟他们提到了情蛊。 要知道,他们也才刚知道情蛊。 清显大和尚和净音对视一眼,便问程沛道:“如何突然就说起这东西来?你可是听说了什么吗?” 程沛一看便知清显大和尚和净音是知道情蛊的,他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只道:“弟子曾听师父说起过景浩界中一些隐秘旧事,知道情蛊这一种蛊虫,又听闻那桃枝炼的就是蛊虫一道。蛊虫一道素来神秘,如今也少有流传,弟子怕净音师兄不知就里,糊里糊涂就着了暗招,又怕传音里说不清楚,就过来一趟,想与师兄提个醒。原来师叔、师兄也是知道情蛊的,那弟子就放心了。” “隐秘旧事?”清显大和尚皱了皱眉,问道,“不知尊师是?” 程沛站直身体,向着妙音寺外一拱手,脸上却显出了几分为难,“这个……弟子还没有出师,师父不愿弟子在外提及他的名号。” 清显大和尚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隐秘旧事,可否与我们说说?” 程沛本就为着这件事来的,现在看清显大和尚和净音模样,也猜到他们即便知道情蛊,约莫一时半会的也来不及查出更多的消息,便将自己知道的全和清显大和尚、净音说了。 程沛或者说司空泽提的这隐秘旧事是道门那边的一件被极力掩盖了的往事,妙音寺内虽然有寥寥几语记载,但事情记载不全,还有不少臆测的部分,哪怕将那件事翻查出来,他们真的信了,怕就会防范不周,到时真被桃枝得手了。 清显大和尚听程沛将事情说完,原本就发痛发胀的头更难受了。 情蛊,并不真的就只是一种蛊虫,它其实是一种从情中孕育,从情中生长,牵系情丝,长养于心念中的一种似虫非虫的神异生物。 有传言称,这情蛊起源于情魔。 而情魔,是比他们所知道的天魔、心魔等魔头更为诡异也更为神秘的魔头。 净音在旁边听了许久,一时也是无言。 这样的情蛊,要怎么避? 程沛说完之后,便坐在了一旁,等待着净音和清显大和尚他们自己决定。 他和司空泽确实是想过该怎么帮助净音避过这一难,但这里有清显大和尚在,他们不好开口。倘若只有净音在的话,程沛说了也就说了,但现在情况不同啊,清显大和尚他在啊。 清显大和尚伸手揉着脑袋,终于抓住了一点关键。 “这情蛊,是怎么进入的那个前辈身体的?” 程沛答道:“通过身体接触。那位前辈虽然中了情蛊,但情蛊只是惑情迷心,并不影响神智。那位前辈自己后来回想,又再三查探,才确认了的。” “身体接触?”清显大和尚看了净音一眼,摇了摇头,“那桃枝该也知道净音不会再想要碰她的。” 所以,应该是还有别的植入方法。 这时候,净音却转头去看程沛,直言问道:“师弟此次特意过来,应该不仅仅只是要告知我这件事的,该怎么防范,你可是已经知道?” 清显大和尚心神一震,也想到了这一点。 是了,是他为了净音一时疏忽,没有想到这一点。 既然净音都问了,程沛也就干脆地点头。 “我询问过师父。师父说,可以用阵法。” 阵法? 清显大和尚和净音都是皱眉。 什么样的阵法能拦得下那样诡谲的情蛊? 程沛答道:“不是世间常见的阵法,是人阵。” 阵,什么是阵? 景浩界中阵修认为,阵是天上辰星,阵是地上河川,阵自天地而来,在人手中演化天地法,是无上大道。 这些说法和理论,清显大和尚和净音都听说过,也见人演证过,但从来没有听说过人阵的。 程沛见清显大和尚和净音两人脸色,便和他们简单解说了一下人阵。 “人阵,并不是以人为阵,而是在人中成阵。” 程沛的脸色郑重中透着狂热,看得清显大和尚和净音两人也是一怔。 “地有河流,人有血脉经络,地有窍x,ue,人也有x,ue窍……人体即小天地,既然天地可以为阵,那人体如何不可以成阵?人阵,即是以人的ji,ng、气、神与r_ou_身经、脉、x,ue联合成阵。” 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自己的理论之后,程沛在清显大和尚和净音两人的目光中缓慢而坚定地道:“人体成阵的人阵,可封印r_ou_身、灵力、气血,也可封印心神、心魂和心念。不知净音师兄可愿意一试?” 清显大和尚定定看着程沛许久,转过头去望着净音。 这件事情,到底还需要净音自己作主。 第431章 群星闪耀8 净音在清显大和尚和程沛两人的目光中静默半响,终于开口问道:“程沛师弟,你说的这人阵,是要在我身体上布阵?” 程沛点了点头。 “那么,”净音轻描淡写地问了一个似乎不甚重要的问题,“你若要在我身上成阵,大概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这就是重点了。 净音可以抽出一个半个时辰时间来见程沛,却不可能陪他耗上一月半个月。 外头靖越一地的百姓等不得,而桃枝也不会等。 “呃,”程沛脸色有一瞬间的空白,原本骄傲地扬起的头也垂了下来,“至,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都是程沛往少里说的了。 人阵这东西,此前从未在景浩界中出现过,或许在某个地方会有些阵法大家留下过一言片语关于这方面的设想,但从来没有谁听说过真的有人在自己身体上结阵。程沛几乎就是在一片空白领地摸索。 如果不是他身边还有一个司空泽引领辅助,他更该是寸步难行。但即便有了司空泽在一旁相助,程沛现如今也仅仅只是有了些心得,要想真正立阵还是太早。 他甚至连个合适的阵禁都还没有推演出来。 毕竟说一千道一万,他就只有一个方向。 程沛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样不行,不过他也没想过真的要自己上。 他是有师父的,虽然在关于人阵的推演上,他自己的进展缓慢,而司空泽也从来就只是放手让他自己去摸索,但程沛相信,司空泽在这方面的研究绝对比自己更深入,更成体系。 至少,相比起都还没有成功推演出一个人阵阵法的他来,司空泽应该已经有了可以成形的阵法了。不然早先程沛询问他的时候,他不会那样笃定。 但阵法素来讲究因地制宜,人阵布设于人身,自也该是因人制宜。司空泽已经推演出来的阵法要在净音身上成功落阵,还需要仔细研究过净音身体ji,ng、气、神、经、血、脉、窍后的微调,才能够成形。 三个月时间,其实真的不多。 司空泽在程沛识海里哼哼了两声,却到底没有说什么,默认了这个时间。 一旁的清显大和尚还是沉默。 “至少三个月。”净音倒是笑了笑,也没继续在这时间上和程沛多说什么,他另问了一个问题,“我听你说的人阵构想,是要在我身上设下阵基,以调动我自身的力量来封禁外来力量。” 程沛心中一沉,他已经想到净音要说的是什么了。 果然,他就听得净音问他,“阵法禁制落于地上,阵师事前需要将地势、地脉等一切地域因素了然于胸,才能成功成阵。人阵成阵,应该也是要有这个方面的要求?” 程沛抬眼,迎上净音望来的平静目光,沉沉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才是人阵的真正桎梏之处。人阵要成阵,阵师必定要先了解即将布设下阵法的那名修士。 这了解,是全方位的。 从修士的r_ou_身到神魂,都要做到了如指掌,不可有一处隐瞒,亦不可有一处含糊。可阵师要做到这种程度的了解,那不啻于让修士将自己的一切剖解开来摊放在阵师面前任意察看。 更明白一点地说,这就是让修士将他的性命交托到了阵师的手上。 试问,除了阵师本人,谁愿意? 阵师本人可在自身上立阵,以强化己身,但再想要推广扩散开去,却是不能了。想到这里,程沛不禁有些颓丧。 隐在他识海世界里的司空泽心下叹了口气,却不好说些什么。 这桎梏就是这么致命,想得再多也是无用,阵师研究人阵,也只能用在自己身上了。譬如他。 不管怎么说,他近来才调动自己残余神魂塑造的养神阵确实好用不是? 而且,对于阵师来说,人阵的刻录能弥补自身实力短板,已经很不错了。 司空泽到底年岁大了,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开,不像小年轻一样,总执着于一些有的没的,所以程沛一些较为敏感的小心思他全没察觉。倒是净音看得更清楚些,他转过身来,向着程沛合十弯身拜了一拜。 程沛一惊,连忙侧过身去避让开来,“净音师兄!” 净音坚持着完成了这么一礼,才站直了身体笑着对程沛道:“多谢师弟为我这事千里迢迢赶过来了。我也相信师弟一番好意,倘若我愿意在身上留下人阵,师弟必是能为我尽力周全。但三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程沛受宠若惊,一时竟不知道自己都想要说些什么,只能呐呐道:“可是,可是……” 净音的话,一旁的清显大和尚也听得清楚。虽然他确实对净音给予程沛的信任有些惊讶,但仔细看过程沛之后,清显大和尚却没有什么异议。 这是一个好孩子。 即便不看这孩子与净涪的关系,单只看他自己,也确实是可信的。 净音也确实有些愧疚。 程沛好不容易将话说完了,“可是……净音师兄,那桃枝若真用了情蛊,你该怎么办啊?” 边说,他的视线边还在清显大和尚和净音之间来回,显然是想从他们这里拿到个确切的说法。 虽然程沛也急,但其实他自己清楚,他心底里其实还有一个踏实到万无一失的选择。 这会,程沛的小心思司空泽倒是注意到了。 他瞥了程沛一眼,不知怎么的有点嫉妒。 有个能耐的兄长了不起了么?! 司空泽哼哼了两声,不冷不热地道:“你这个主意,还是不要跟净音提起的好。” 程沛听了,虽然有些不明白,但直觉觉得司空泽这话有理,也就点了点头,没去问为什么。 反正就是他问了,这会儿心情不好的师父也不会有什么好话,那他还不如不问了呢。 司空泽与程沛这对师徒间的你来我往净音和清显大和尚都是不知道的,他们也不会想到程沛的识海里还会有一个司空泽在。 净音看向清显大和尚,“师叔,你……” 清显大和尚却也正看着他,片刻后一笑,道:“你是有了决定了吗?” 净音点了点头,因为不知道清显大和尚会不会答应,他说话的速度放得稍慢,加重了说服力。 “师叔,我想现在就去见桃枝。” 清显大和尚还没什么表示,旁边的程沛就先变了脸色。 若不是知道这会儿不是他说话的时候,他约莫是能直接出声质疑净音的。 净音扭过头来对着程沛安抚地笑了笑,才又重新迎上清显大和尚的目光,“我知道师叔会特意从藏经阁赶来,该是观照过,知晓桃枝手上确实是有情蛊了的。” 清显大和尚点了点头,然后问净音:“所以?” 净音道:“情蛊,桃枝是有。但她会不会用,又会不会用在我的身上,还该我见过了她才会有答案。” 什么意思? 程沛瞪大了眼睛,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但清显大和尚却听明白了,他问:“你有把握说服桃枝放弃?” 净音笑笑,却是摇头:“没有把握。” 清显大和尚看着净音,竟也笑了一下,还问他道:“哦?” 净音答道:“我没有把握说服桃枝,但我有把握掌控得住自己。” 清显大和尚大笑着站起身,竟再不看净音,转身大步就迈出了这云房。 不过须臾间,程沛就找不到他的人影了,只听得他的声音在这云房间震荡回响。 “哈哈哈……好!你且去吧,我在藏经阁等你。” 净音合十垂首,向着清显大和尚消失的方向躬身拜了一拜。 一礼毕,他回过头后,望见的就是程沛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程沛师弟。” 程沛识海里的司空泽也已经回神,见得程沛这副模样,又看见站在程沛面前的净音,叹了一口气。 虽然还是有点一惊一乍的,但到底年轻,还是自家徒弟,只能慢慢教了。 想是这样想的,但司空泽还是在心底又给程沛记了一笔,才出言唤醒他,“回神了。” 被司空泽和净音一里一外地呼唤,程沛便是入定了也能醒过来,更何况只是一时愣神? 程沛定了定神,看了净音几眼,犹疑着问道:“净音师兄,你真的是要……就这样去见那桃枝?” 净音笑着点了点头。 程沛夸张地吞了吞口水,又问他,“师兄你确定,你不是对她还留有余情,所以想借着这个机会……” 净音没想到程沛居然会有这么个想法,只觉的手痒痒的,也就不再忍耐,很顺手地抬手在程沛头上敲了一记。 痛是不会痛的,但程沛却觉得委屈,直接往后退出一步,拉开了与净音之间的距离。 净音摇摇头,道:“你这一天到晚的都想的是些什么呢?我真要与她有什么,事情还会闹到这一天?” 净音这话程沛是不信的。 真要没什么,净音能这样送羊入虎口? 净音叹了口气,与程沛道:“你怕是不知,我修佛,修的是一个‘微’。” 第432章 群星闪耀9 “‘微’?”程沛带着疑问脱口重复。 “‘微’。”他识海里的司空泽倒是有些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他修的是一个‘微’。” 程沛抬眼望了净音一眼,到底没去拿话去问司空泽。 司空泽也没有要给程沛解惑的意思,他们两人沉默地站在那里,听着净音说话。 净音一点头,继续道:“我修‘微’。漫漫俗世,渺渺红尘,舍物之外,唯存一心。人心危危,每在微妙之间,转变七情与六欲。我修‘微’,便是要在这人心微妙间,证见我心光明。” 他顿了顿,抬头望向云房之外,仿似看见了山外的万丈红尘,又仿佛望见了山下固执地等着他出现的桃枝,更依稀能看见万万里之外有一神鹿伴随左右的青年比丘。 那青年比丘仿佛察觉了他的目光,抬了头往他的方向看来,见得是他,比丘转过身来,向着他合十点了点头。 净音笑了笑,双手合在胸前,也点头回了一礼。 净涪师弟。 净涪身边的五色鹿见净涪忽然停下,又向着某个方向合十点头见礼,也顺着净涪的目光扭头看了过来。 见到万万里之外的净音,五色鹿歪了歪脑袋,也学着净涪的动作,向着净音长鸣一声:“呦。” 一声鹿鸣之后,那种无形的感知便彻底断了开去。 净音没有想要接上这段感知,净涪也没有那个意思,他扬手拍了拍走到他身边来的五色鹿的脑袋,转过身去继续他的路途。 净音是想要自己去解决桃枝的问题? 只要净涪愿意,只要左天行不曾特意阻拦,哪怕魔身已经沉睡,这景浩界里还是少有事情能够瞒得过净涪。 所以即便净音不久前才将自己的决定问过清显大和尚,这头净涪却也已经听了个全。 净涪面上不见半点惊疑,便连脚步,也始终没有变过频率,仍旧稳稳地按着净涪自己的节奏步步往前。 倒是个明智的决定。 净音是不知净涪的想法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只是现在,他还得稍稍为自己的决定解释一下。 “我修的是‘微’,最擅窥见本心。倘若桃枝真的给我种下情蛊,它在我心头牵引起的种种情思心念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异物,是外来,非出自我本心。我应能分辨,然后为我所斩,不会影响我行事。若我分辨不出……” 他顿了顿,道:“那便是我修行还有所疏漏,自当弥补。” 听到这里,程沛哪儿还不明白净音的意思。 桃枝若是没有动作那自然是罢了,倘若她真的动手,净音也正好可借此机会验证己身修行。 明了个中关窍的程沛看着净音的眼神都变了,迟疑半响后,他才问出话来:“净音师兄,你不觉得……这样很凶险?” 净音闻言,唇边笑意越重,却凭空带出种一往无前的感觉来,看得程沛也不禁一怔。 “师弟,”净音唤了一声,反问他,“你觉得修路会有坦途?” 程沛沉默半响,忽而一笑,一拍手与净音说道:“是了,修路没有坦途。” 笑完,程沛一整脸色,拱手向着净音一拜,谢道:“师兄,师弟受教了。” 净音摇头,将程沛扶起:“师弟何必谢我?你这人阵,真就万无一失了吗?” 虽然不是万无一失,但他有司空泽在,成功率是从来不低的,也就没有净音想象中的那么凶险。 但程沛不可能向净音暴露司空泽的存在,只能对着净音笑了笑,又和净音将话题往侧旁一扯,道:“师兄,你是准备这会儿就去见那桃枝?” 净音顺着程沛的话题点了点头。 程沛又问:“需要我陪你一道么?” 净音摇头:“你出来这一趟一路奔波的,还是先在寺里歇歇吧,不用担心我。” 程沛点了点头,眼睛一转,问净音道:“师兄,我在妙音寺的这段时间,能住在我兄长的禅院里吗?” 净音一窒,点头不是摇头不是,最后只能一摊手,“我不知道。” 净音看了他一眼,问道:“要不,你问一问你兄长?” 程沛一时有些意动,但不过片刻就摇了头,“算了,还是不打扰我兄长了。” 净音看他表情脸色,想了想,问道:“那你觉得我的禅院怎么样?” 程沛点了点头,但脸上总还有些遗憾。 净音也知道,并不真的就是程沛嫌弃他的禅院,而是程沛自己的愿望落空,一时还有些缓不过来。 净音想着,笑了一下,道:“我那禅院就在你兄长禅院的左近,你若真有意,在外间往里头看一看也是可以的。” 程沛听得这话,脸上才有了些笑意。 他识海里的司空泽都已经闭上了眼睛养神,再懒得看他。 净音见状,也是好笑,却还是抬手从外间招了一个沙弥过来,请他将程沛送到他的禅院里去。 程沛跟随着那小沙弥去了,在离开之前,他看了看净音,到底还是叮嘱了一句:“师兄小心。” 净音笑着点了点头,又看着他一路入了寺里,才转身出了山门,沿着山前铺砌的石阶一路走到山下小镇。 妙音寺山下小镇里住着的也都是妙音寺的信众。这些信众虽然入不了妙音寺內寺,但逢年过节的却都会入妙音寺外寺参拜供奉。来往多了,镇上的百姓与妙音寺的僧众就熟络了。 虽然这些与百姓熟络的都是些妙音寺外寺的僧侣,但净音作为妙音寺內寺中颇有声名的一位沙弥,在外寺的师兄弟中也极得人心,连带的也在镇上的这些百姓心里占了一席位置。 当然,这些都是在桃枝闹出事情来之前的事了。 桃枝来了山下之后,他在这些百姓心里的声名就只比他师弟净涪弱一个等级了。 几乎是净音一踏入小镇范围,就被镇上的这些百姓认出来了。 也幸而妙音寺万万年的威信摆在那里,山下的这些百姓也对他们从不怀疑,他们看他的目光才不显异样,反倒比平常更为关切了几分。倘若换了别的地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不会这么宽和了。 净音心下叹了一声,边给与他礼拜的百姓回礼,边穿门过户,停在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宅院里头。 自他走下石阶的那一刻起,桃枝便察觉到他行踪,此时也早早地等候在了院门边上,张目翘首的,直如凡俗间等待夫君归来的妇人。 净音走到她近前,却在她几丈之外站定,合手躬身向她礼节性地拜了一拜,称道:“小僧净音,见过檀越。” 桃枝泛着红晕的脸上刚刚绽放出来的笑容僵住了,那一句“你来了”更是直接被堵在了咽喉里,再没有脱出口的机会。 她扶着门的纤指直接cha入门户里,留下几个深长的洞口:“净音哥哥,你……” 她话才刚出口,净音便眼睑一垂,双手合在胸前,低唱了一声佛号,打断了她的话。 桃枝脸色几番变幻,眼圈更是隐隐泛起了一丝薄红,似有泪光闪烁。 净音却只垂眸站在原地,并不说话,不动作,仿似木人。 桃枝含泪,目光在他平和却也冰寒的脸上依依徘徊许久,却始终没等到他的一个眼神,只得一闭眼睛,掩去所有外露的情感,边随手替他推开院门,便哑声说道:“净音师父,我们进去再说话吧。” 她的声音里流露出来的哀求,几乎能让所有男人为她触动。 净音点了点头,却还是不看她,只抬手向桃枝一个示意,请她先行。 桃枝无法,也只得先往屋里走,但每走得几步,她就会急急地回过头来看净音,唯恐他不跟上来。 净音却没有那个意思,他与桃枝隔着一段三丈远的距离,一前一后地入了堂屋。 在净音入屋之前,桃枝已经拿衣袖收拾了脸上残妆,却没再如先前一样敷粉,只素着一张俏脸,低眉顺目地来请净音入座。 才刚被泪水滋润过的双眼犹显透亮,衬上因不久前才洗去脂粉而带出几分清水芙蓉之意的脸蛋,再配上那一副柔顺堪怜的姿态,此时的桃枝真真能让男人销魂。 然而净音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却只如看木石,不见其他情绪。 这样的目光几乎逼得桃枝癫狂。 虽然有些狼狈,但桃枝按捺住了。 她抬袖掩面半响,才放下拉长的衣袖,再睁眼去看净音。 净音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静到残忍,“檀越,小僧依约而来,那靖越一地的蛊毒解药何在?” 自净音坐下出声的那一刻,一直没舍得移开目光的桃枝第一次垂下了眼睑,没去看净音,只静静地坐在净音对面的椅子上。 桃枝没回答,净音也没催她,只礼貌性地看着她,静默等待。 一片寂静中,桃枝的声音幽幽飘起。 “净音哥哥,你来,就只为了那解药?” 净音这回没和桃枝掰那称呼,点点头,平静地道:“是。” 桃枝忽然一仰头,用更幽渺的声音问他:“净音哥哥,你看看我,看看现在的我,和当年的那个小丫头有什么不同?” 第433章 群星闪耀10 桃枝的眼神狂热中透着癫狂的渴望,以及几分藏得太深太隐晦的期盼。 但净音迎着她的目光仔细看了看她的面容,却知道,桃枝的意思并不真是要告诉他她比起当年有什么不同,而是想要他仔细看看她的容颜、体态。 让他放下心中的怒火仔细看看她,希冀他能为她此时的容颜、体态动心。 净音明白桃枝的渴望,但他在她身上转过的目光却和先前没有半点不同。 “不同?”桃枝听着他说话,心中冷得发颤发痛,“你比当年,更丑了。” “丑?” 桃枝的声音竟然平静得出奇,没有颤抖没有痛苦,让她自己都有点吃惊。 但她这会儿全没在意,只固执地问净音道:“丑吗?净音哥哥,你仔细看看我,我如今……不是好看了吗?” “不,”净音收回视线,却道,“更丑了。” 在常人眼中看来,如今色如春花、体态纤秾甚至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桃枝很美,比当年那个完全没长开的稚嫩的小姑娘好看多了。但净音却觉得,当年那个倔强但有活力的小姑娘,其实比现在的这个桃枝更好看。 因为当年的那个小姑娘或许会更直白更坦率地追求自己所渴盼的,却不会如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桃枝一样,使尽手段只想要去抢自己想要的。 正在步向歧途的桃枝,美了面皮,却在弄脏她的心。 净音心下叹了口气,却只拨动了一下手上捻定的佛珠,没说话。 桃枝也是低头沉默,半响后,她忽然了悟了一般,抬起头来冲着净音笑,一双秋水眼眸中流光熠熠,美得摄魂。 “净音哥哥说我如今变丑了,那岂不是说,净音哥哥觉得以前的我好看?”她的声音本就清灵悦耳,再染上那自心底涌现的惊喜欢欣,更是动人心弦,“那……如果我变回当年一样,你会不会就喜欢我?” 净音听得她这么一说,却是缓声反问她道:“檀越,你可记得当年你我分别之前的情形?” 桃枝微歪了头看他,头上发簪上串着的流苏垂落,在她眼角处悠悠飘荡。 “记得啊,可净音哥哥你不是说,当年的我更好看么?”她笑,眼中的狂热烧得人眼睛发痛,“净音哥哥是该主意了吧?” 他已无话可说。 净音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胸前,微微垂头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孰料不过是一声最普通最常见的佛号,却刺激了桃枝,她狠狠地一甩袖,案桌上摆设的果盘嘭的一声跌落地面。 瓷盘破碎,ji,ng心准备的灵果也洒落了一地。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桃枝怒叫着重复佛号,更站起身来将半个身体探向净音,面容扭曲至狰狞。 如果不是一丝理智尚存,知晓佛门世尊在上,即便仅是佛号也不可轻辱,桃枝不会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 净音撩起眼皮,往面容狰狞不复先前光鲜亮丽的桃枝看了过去,目光始终平静。几近癫狂的桃枝望向净音的眼底,愣怔片刻,竟陡然安静了下来。 她坐了下去,纤长柔胰虚虚拂过面容,待她再抬眼来看净音的时候,却是将所有外显的疯狂都压了回去。 虽然眼角眉梢处还残留些不满和忿恨,但她勉强也可以说是冷静下来了。 她抬头打量净音片刻,竟而一笑,仿佛瞧出了净音的心思转到了那潜藏在靖越一地的蛊毒上,“净音哥哥是来要靖越那边蛊毒的解药的,可是?” 净音点了点头。 桃枝抿了抿唇角,仪态特别从容地笑了笑,没说给还是不给,反和净音说道:“净音哥哥,便是这一回的解药真给了你,你也除了靖越那边的蛊,可你就不担心……这样的事情还会有下一次?” 净音沉默。 桃枝却像是从净音这里占了便宜一样,冲着他抬起右手,边最大限度地向他展示了自己手指的美态,边悠悠然地道:“净音哥哥,你真正该禁锢的,是我啊……” 这一点,妙音寺里的众人,甚至是程沛都是知道的,不然他们也不会为了净音那般忧心忡忡。 算起来,桃枝先前在靖越一地散布蛊毒的作为已经足够让妙音寺将她锁入封魔塔里的。 但妙音寺因为忌惮蛊毒,在顾虑靖越一地百姓生命安危的同时,又不知道桃枝是不是真就只在靖越一地动了手脚的情况下,才决定了在靖越一地蛊毒爆发局势真正无可挽回之前暂且保持当前你不动我不动的对峙形态。 可寺里是这样决定,却不会拒绝破局的机会。 净音抬眼看桃枝,叹了一口气,问道:“所以?” “所以……”桃枝顺势收回手,目光魅惑地望向他,“净音哥哥,你来禁锢我好不好?将我囚在身边,每日不离眼,盯紧了我,不让我随意对百姓出手,好不好?” 净音的目光挪了开去,话语间也带着些疑惑,他问:“桃枝,你是不是觉得蛊毒一道,真的就是无法可解?” 所以可以依仗蛊毒为所欲为? 桃枝点了点头,弯着眼笑,“是啊,它们很厉害的。” 净音垂了眼睑,只问:“既然蛊毒一道这么莫可防范,何以当年即便是蛊道昌盛之时,也不足以和三道相提并论?何以到了今日,遍数整个景浩界,就只剩下你一人修持?” 净音第一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桃枝的脸色已经沉下去了,等到净音的最后一个字说完,桃枝的脸色更是根本不能再看了。 可净音说的都是事实,桃枝便是再想驳斥也完全开不了口,只能冷声道:“那净音哥哥你倒是拿出个办法来解决靖越那边的问题啊?” “南无阿弥陀佛。”净音低唱一声佛号,沉声道,“我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桃枝又是一声冷笑,“可你们需要的这一点时间,还得看我愿不愿意给。” 这也是个问题。 倘若桃枝真的想要将事情做绝,她或许为难不了妙音寺,但绝对会给天下苍生带来一场大难。 而且…… 净音最后叹得一声,却是抬眼定定看着桃枝,“你若真不愿意给,你现在不会站在这里。” 而且,要除掉蛊虫蛊毒,最简单的一个方法,莫过于直接打杀蛊虫的主人。 蛊虫一道,确实神秘诡谲,但如果蛊虫的主人被杀,主人身上养着的蛊王也活不下来。而这蛊王一死,被蛊王所c,ao纵的子蛊们自然也不能幸免。 桃枝愣了一下,转眼望入净音的眼睛,却又很快将自己的目光拔了出来,哼哼了两声,没说话。 说是顾虑净音态度不愿真的将两人关系逼至绝境无妨,说是顾全天下对蛊道的态度不肯断绝蛊道一脉传承也罢,桃枝还真的是留了一步余地的。 更何况,桃枝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净音乃至妙音寺面前,也不是没有保障的。 她散布在靖越一地的蛊虫和她身上的蛊王是子母蛊,她若在这个当口死了,那靖越一地所有被埋下蛊毒的人也都得给她陪葬,救都救不回来。 两人相对沉默半响,最后却仍是桃枝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很轻,却能让人听出她的决绝。 “净音哥哥,我是真的可以为了你不顾一切。” “蛊道,性命,名声,我统统都可以放弃。” “别人怎么想不重要,已故的祖辈先辈怎么想也不打紧,千夫所指也无妨,我只要你。” 净音听了,缓缓摇头,用同样坚定平静的声音回答她:“我心向佛,不见情爱,你妄求了。” 桃枝面色一动,“是吗?那么净音哥哥,你别怪我。” 说话间,她抬手便托出了一条无色透明仿若水晶一般的虫子,正要掐诀。 一直稳稳坐在那里的净音却先一步道破了这条虫子的名号:“情蛊。” 桃枝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净音也正将他的目光从那只虫子身上转向她,带着些好奇地问:“这就是情蛊么?” 原来净音也是不确定的。 桃枝心下松了口气,但也在同时被妙音寺的底蕴惊得颤了一颤。 这情蛊自她炼成以来,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旁人面前,若再算上蛊道在景浩界销声匿迹连带着这些蛊虫的声名也一并被埋没在时间长河的时间,可谓是千万年未曾在景浩界中出现过了。 可现在,它才在净音面前冒头,就被一口叫破了名号。而看净音的模样,他分明也是知道这情蛊的根底的。 这让桃枝不自觉地生出忌惮。 情蛊净音都知道,那么其他的蛊虫呢,他和他们妙音寺到底知不知道?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0节 但这会儿净音既然已经问起,桃枝也没遮掩,她点了点头,面无异色地应道:“这就是情蛊。净音哥哥知道它?” “听说过它。”净音也是一点头,然后问,“你想要将它种入我的体内?” 桃枝笑了笑,语带宽慰地跟净音说道,“净音哥哥不怕,这情蛊入体不会痛的。” “哦?”净音问道,“无声无息?” 桃枝脸上显出了几分骄傲的神色,“也不会有人察觉出来的。” 第434章 群星闪耀11 净音不置可否,只问道:“你要将这情蛊种入我的体内,是想要做什么?” “情蛊引情生意,”桃枝理所当然地道,“我只是想要净音哥哥你属于我。” “种入情蛊之后,你还俗与我成亲,我们鸳鸯成双,白首偕老,儿孙绕膝,岂不比净音哥哥你一人青灯古佛热闹有趣?” 净音听着桃枝将话说完,才轻声问道:“即便我与你本无情,即便毁了我的道途,你也要执意为之?” 桃枝原本已经几近癫狂的情绪被净音这一问彻底点燃,她不顾仪态,直接向净音咆哮,“我只要你,这世上我一切都不在乎,就只要你!” 这样咆哮出口之后,净音尚且没如何,她自己先就后悔了,几乎是一个眨眼间,桃枝就恢复了柔和似水的姿态,婉转轻柔地和净音说话。 “净音哥哥,只要是你,真与假我都不会在乎。只要你愿意陪在我身边,假的又如何?” “更何况……”桃枝一笑,竟光华灿灿如同盛放桃花,美不胜收,“净音哥哥你也不会对谁动情不是?” 净音心神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挪开黏在桃枝那一张娇艳脸庞上的目光,看向她原本托着情蛊的右手。 桃枝那手上赫然已经没有了那一条水晶通透的蛊虫。 桃枝又是抿唇一笑,眼波流转间,有流光明灭。 “净音哥哥,你想要说服我停下,我又如何不想借机种蛊呢?” 净音沉沉看得桃枝一眼,起身离开。 看见他眼底挣扎的桃枝也不阻拦,放任他离开,只对着他的背影柔柔轻诉:“净音哥哥,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净音没回头,但却加快了脚步。 桃枝只是掩唇轻笑。 等净音彻底远离之后,堂屋外有一个月白衣裳的姑娘缓步走了进来,她也不去看净音坐过的位置,而是在桃枝的另一侧落座。 桃枝看见她进来,从眼底涌出的笑意须臾间散尽,只不咸不淡地看着来人。 来人扫了一眼洒落一地的灵果,摇了摇头,径自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个灵果咬了一口:“你的事情快告一段落了,也该轮到我这边了吧。” 桃枝却只淡道:“苏千媚,我的事情也只是快告一段落而已,还没真正出结果呢,你这么段时间都等不了了?” 没错,坐在桃枝身侧的不是别人,正是出身医谷现在几近叛逃了的苏千媚。 苏千媚眉头轻蹙,一段浅愁浮起,衬着她一张芙蓉面,更显可怜可爱。 “你真有把握?我看净音先前的模样,你这事情怕还会另生波折。” 这话桃枝听着不喜,但她也不辩驳,因为她自己也清楚,净音不会这么容易妥协,而且妙音寺那边也是一大麻烦。 不过…… 桃枝哼了一声,道:“你且关心关心你自己那边的事情吧,妙潭寺封魔塔就立在那里,可你摸到门路了吗?” 苏千媚倒是不生气,她浅浅一笑,软声道:“若是真那么容易,我也不会蹉跎那么久然后才找上你了。” 桃枝倒不会为苏千媚所魅惑,但她自觉自己现在的情况比同为天涯沦落人的苏千媚要好得多,更兼之她今日见过了净音心情好,便也难得地心软了一下,没和她多计较。 苏千媚眼睛一转,抓住机会与桃枝讨要蛊虫。 “你先前给我的那批落神蛊我都研磨成粉了,可我试过药粉药效,还是不行。我听说你手上还有一种更厉害的蛊虫?不如,给我了吧?” 桃枝与苏千媚是在一次试药的时候偶然碰上的。桃枝需要培养蛊虫以增强实力,而苏千媚又想要研究出更神效更独特的毒药进入封魔塔将齐以安救出来,两人几番较量之后,到底没分出个胜负,又都不想浪费时间,两方一合意,便合作了。 桃枝需要苏千媚的药物以培养蛊虫,苏千媚需要桃枝的蛊虫以研发毒药,她们两人一合作,便一直合作了数年,到得现在,这两人之间也还算是有一份独特的友谊。 毕竟桃枝有个净音求而不得,苏千媚也有一个被锁在妙潭寺封魔塔里的齐以安。 不过她们两人间也不是没有争歧。 桃枝脾气比较直来直往,而苏千媚天生心思缜密,算计颇多,两人几番来回,互有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就是了。 就因为桃枝在苏千媚身上吃过几次亏,对苏千媚有一种特别的戒备,故而即便她此时心情颇好,但听苏千媚这么一开口,桃枝还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不可能,我只能给你落神蛊。” 苏千媚几番皱眉,又确定也似地询问她,“真的不能?” 桃枝回答得斩钉截铁的,听着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能。” 苏千媚叹了口气,只得退而求其次,“行,那再给我一批落神蛊。” 桃枝也很爽快地应了,“那给我换春生花。” “春生花?”苏千媚听说,转眼过来望着桃枝,打趣道,“你就这么急着求子?” 桃枝也没害羞,直接点头,“有了子嗣,才能真有一线希望修成正果,我如何不想?” 刚从桃枝这里离开不多久的净音不知道桃枝居然已经想到子嗣那里去了,倒是在万万里之外的净涪听说,执笔的手腕抖了一抖。 佛身在识海世界中合十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本尊看着滴落在纸张上的那滴墨汁,手腕一沉,笔枝柔软的毛端落在纸张上,顺势将那一滴墨汁扫开,天衣无缝地融入其他笔画中。 幸而魔身此时还在沉睡,没有醒来,不然听得桃枝这话,便是不想着往里头cha上一脚,也必是要兴致勃勃地围观看戏的。 佛身往魔身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没醒,便自转了目光,望向还在抄经的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凝神抄经,待到一张纸张写满字迹,他便将纸张抽出,另取一张白纸铺在案桌上。 觑着这个空档,佛身开口问道:‘本尊,净音那里,你可是要帮上一帮?’ 净涪本尊动作不停,却提了笔,让砚台里的墨汁慢慢地浸润笔端。 ‘当年,我们就曾断去他们之间的因果线,但那因果线不还是重新续上了吗?’净涪本尊道,‘所以他们两人之间的这事,还得他们两人自己决断。’ ‘何况净音自己也说了,若他连自己的心绪都分辨不出真假虚实,那便是他修行还有所疏漏,需要弥补。’ ‘他们之间,是缘也是劫,结果如何,端看他们自身。’ 佛身沉默半响,又唱得一声佛号,重又隐了身形。 正如本尊所言,净音与桃枝之间,是缘亦是劫。 在这一场因果中,净音若能以情蛊为磨,真正了悟‘微’之一字,自然本心无碍,修行一片坦途,但若是过不去,本心挂碍,灵台黯昧,也只能在修途上再多花费些心力了。 这一场因果于净音如此,于桃枝也是一样。 而且相对而言,这一场因果对桃枝来说还要更难得多。因为这场因果演化下来的,是女修一生中最难以化解的情劫。 情劫难解,尤其是这场情劫所牵系的另一方对她无心的时候,就更难渡过。 当年净涪cha了一手,于他们两人来说其实是一个机会,一个将这场因果自然了断的机会。 可问题是,桃枝不愿。 她不愿,一度断去的因果线又续了起来,才会有了今日。 不过净涪当年的cha手,也不是全无效用,虽然桃枝是陷得更深了,但起码净音多了几分脱劫的把握。 如今再看他们两人,这一场因果演化的劫数,泥足深陷且渐至偏执的桃枝想要挣脱,很难。而净音…… 端看他自己的修持功果。 若他功果浑圆,心境清明,灵台清净,那情蛊自然拿他没有办法,还会成就他的一场缘法,但如果他功果有瑕,怕就会被情蛊寻得疏漏,那自然就该是演化一场劫数。 只是净音与桃枝的这场因果里头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时间。 这会儿离妙音寺为佛子甄选一事开设的法会只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留给净音的时间不多了。 净涪本尊将饱浸墨汁的笔枝从砚台上提起,敛尽最后一丝心念,挥毫落纸。 除开净音与桃枝这一场因果的两个牵系人之外,牵扯到里头的苏千媚净涪本尊全不在意,连佛身也不理会。 说到底,还是因为真正会为此事侧目的魔身仍在沉睡。 他若清醒,该也是会笑上左天行一笑。 苏千媚为了那一个齐以安,可真是费尽心思抛尽一切了。这份待遇,别说这一世与苏千媚渐行渐远的左天行,便是当年与她心心相印的左天行都没有。 真是……不知左天行此时的脸色会是如何的好看。 第435章 群星闪耀12 左天行的脸色如何? 不如何。 毕竟苏千媚和桃枝合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如果说最开始发现她和桃枝接洽的那会儿,左天行还会有几分反应的话,那现在他就是完全麻木,连眉毛都不会抬一下。 更何况,现在左天行也忙。 不是在忙活道门剑子的那些事情。 虽然随着妙音寺开始甄选佛子候选的消息传出,道门也在拉开剑子甄选的序幕,天剑宗这边的事情也多。但对于左天行来说,这些事情他只需要走一个过程,分出心神稍稍留意几分掌控大局发展的方向就可以了,并不需要他太费心神。 他真正在忙的,是修行。 左天行掌控着九重云霄的世界本源,景浩界天空下发生的一切事情只要净涪不曾特意遮拦,基本都逃不过他的耳目,就像景浩界暗土之上的事情只要左天行不cha手,那大体也都瞒不过净涪一样。 而那些净涪不特意遮拦的事情里,就包括了净涪这些年来留驻过的每一个地方。 因为也遮拦不住。 天静寺、静和寺、静礼寺、静檀寺以及静安寺,甚至还包括净涪在这一程程路途上短暂停留的每一处落脚地,左天行也都特意留神察看过。 就因为他特意留神察看过,所以净涪每驻留一地的修为增进才会一眼不错地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饶是左天行,看着净涪这样的修为进展,也觉得可怖。 而在惊怖的同时,左天行也在警觉。 左天行是确定前世的自己能在与皇甫成的较量中占据一定上风的,可现在,他也无比确定自己落到了净涪后头。 这已经不是早年的那两场玩笑一样的竹海灵会了。 竹海灵会他输了也就输了,虽然连续输了两次,但他们两人都知道,那会儿他们谁都没有较真,即便那是青年一辈弟子难得同台较量的机会。 可现在是货真价实的修途比拼。 不需要外人证明,只是他们自己心知的一场比拼。 这一场比拼,就当前而言,已经是左天行落后了。 哪怕净涪此生踏足的是他上一辈子稍显陌生的佛门,而他是重归的天剑宗,但两人间的差距也很明显。 明显到左天行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既然做不到自欺欺人,那就只能接受,然后奋勇直追。 左天行可以接受自己一时落后于净涪这个前世宿敌,甚至也能接受自己这一时的落后会导致他一生落后的结局,但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落后之后就自暴自弃,顿足不前。 被左天行双手托在膝前的天地宝剑紫浩剑剑气喷薄,与他身上呼啸着肆虐四方的剑意交相呼应,直欲割裂虚空,撕裂天地。 而他识海之中,那破碎的剑魂也在不断吸纳着自左天行r_ou_身、魂体乃至意识上迸s,he而出的剑意,一点点地修补剑身上的裂痕。 左天行的洞府之外,头梳长辫着劲装背负宝剑的娇俏少女惯常往里看了一眼,可除了紧闭的门户之外,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也不气馁,看过这一眼之后,低头嘟哝了一句,便往山下走。 到得山下,也是不经意路过的女修见了她,莞尔一笑,打趣地问道:“袁师妹,左师兄出关了么?” 袁媛摇了摇头,也不回她自己的洞府,背着剑就往她师父那边去。 她的师父昨日曾传了口信过来,令她今日去她洞府一趟。 袁媛知道她这一趟是去做的什么,但她挺直背梁,脚步半分不慢。 哪怕是师父考核,她也有那个信心过得了师父这一关。 她行至一处怪石嶙峋别有韵味的山头,都不抬头寻路,便已经熟络地跳上了一块石头,然后几个纵跃上了山顶。 山顶上早早就被推出了一片平地,只是经受过日复一日的剑意肆虐,那平地只留下依稀的几分模样了。 也不是没有负责的管事想要替她师父收拾收拾,可是这山头上残留的剑意都出自佘婉宁这个长老,非是她们那些管事想收拾就能收拾得了的。还得这山峰的主人佘婉宁自己来。 即便不需要太劳动她,总还要请她拔除了那些残存的剑意,她们才好动手不是? 可佘婉宁却嫌弃太麻烦了,就只将这件事交到了袁媛手上。 可不是麻烦么?她每在这里练一次剑,就必得在这里留下些剑意。她练剑的时候多了去了,难道每一次还都得她来?还不如交给袁媛呢。 虽然筑基修为的袁媛是没有那个能力拔除化神修为的她留下的剑意的,一个不留神,还会伤着她。 但不用常规的手段,可以用些非常规的手段不是。 正好,袁媛也需要练剑。 要练剑,就需得先感受剑,知道剑之锋芒到底该是什么样的锋锐无匹。 所以袁媛一月半月里总得带着佘婉宁留给她护体的剑意,亲入这片山峰峰顶平地,用佘婉宁的剑意攻击她残留下来的剑意。 这样的练剑方式很辛苦很磨人,伤是不会伤到,但每回袁媛下山的时候都是衣衫破碎心神俱疲的狼狈模样。 不过这样的狼狈换来的效果也很喜人就是了。 虽然袁媛现在还只是一个筑基期的小女修,但她身上已经没有了女修常有的柔婉,甚至连她早年的可爱娇俏都被抹去了,换做一身勃发的英气。 袁媛来得山顶平地,抬眼仔细观察了半响,小心翼翼地避过一道道压迫人r_ou_身、神魂的剑意,沿着佘婉宁特意留给她的路走到平地中央。 那里,有一块丈余宽长的凝实土块,土块上盘膝坐着一个气息冰冷清冽的女修。 这女修,就是袁媛的师父,天剑宗化神境的女剑修佘婉宁。而佘婉宁座下的那一块凸起的凝实土块,却不是她自己特意开辟出来的,而是在它周围的土地都被佘婉宁剑意贯穿乃至铲平好几遍之后自然而然留下的一块平地。 袁媛到得佘婉宁近前,拱手弯身一拜,“弟子拜见师父。” 佘婉宁睁开眼来,两道亮白的剑光在她明眸中转过,又快速敛去。 “起来吧。”她看得袁媛一眼,毫不奇怪地问道,“去看过左天行了?” 袁媛点头,利落地道:“看过了。” 佘婉宁垂了眼睑,手指一寸寸抚过她身前的宝剑,“还没出关吧?” 袁媛又答道:“是。” 佘婉宁没说什么,只随手一指,道:“去将那道剑意拔了。” 袁媛顺着佘婉宁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那一片明显是被人清过一遍剑意的地方有一道丈余长的剑痕。 袁媛只看了这一眼,便知道那道剑痕上残留的剑意已经被岁月磨洗得差不多了,所以原本该是元婴期所有的剑意只剩下金丹期的威逼感。 袁媛回头看了佘婉宁一眼,见她仍在专注地感知着手中宝剑,全没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分给她。 袁媛心下叹了口气,却没有多问,只是拱手向她一拜,简单有力地应了一声,便转身走向那道剑痕。 才刚走近那道剑痕,袁媛便觉出了这一道剑痕上残留的剑意与她早前拔除过的那两道剑意大不相同。 是的,袁媛领了佘婉宁的吩咐三年,手中也有佘婉宁分出的剑意相助,也仅仅只拔除了两道剑意。 虽然艰难且狼狈,但不得不说,这三年的苦工锻炼出了袁媛对剑意的敏感度。 凭借这一种敏感度,此刻她才能灵敏地察觉到这道剑意与这山顶平地上的其他剑意的不同。 不仅仅只是佘婉宁当年留下这道剑意的修为和意志,还包括她当年的心情。 那种携刻在剑意上的欣喜、激动、高昂以及睥睨,哪怕历经了岁月,仍旧那样的清晰而霸道。 几乎是袁媛一走近,佘婉宁当年留在这道剑意上的心情就将袁媛的心神拉入了它的范围,摧枯拉朽地占据了她的所有心神,令她随她所喜,感她所想。 一开始,袁媛是真的只能步步退守,但随着剑意的步步进逼,袁媛自身的意志也在缓慢地收缩,如同回收的拳头一样,等待着爆发的时机。 佘婉宁睁开眼来,望向袁媛的方向,穿过那道缓缓消散的剑意后,迎上的就是袁媛一双镀上寒光的眼睛。 在那寒光的映衬下,袁媛原本滚圆可爱的眼睛竟有了几分锐利的感觉。 袁媛眨了眨眼睛,那锐利的锋芒如潮水退去,复还袁媛本来的面目。 佘婉宁也不奇怪,更没问她什么感觉,而是问了袁媛一个出乎她意料的问题。 “宗门里该挑选剑子了,”她就像是问一个很稀松平常的问题一样,不甚在意地问她,“你想要去试一试吗?” 若是平常时候,袁媛怕就直接摇头了。 可她才刚拔除了一道不太寻常的剑意,那道剑意上还携刻着初初突破元婴期的佘婉宁当时的激昂心情。 受那种心情影响,袁媛心底也被激起了高昂的斗志。 然而,袁媛毕竟是袁媛,不是佘婉宁。 所以她最后摇头了。 “师父,”她毫不犹豫地道,“剑子必会是师兄!” 第436章 群星闪耀13 袁媛所指的师兄,从不会有别人,只是左天行。 佘婉宁一垂眼睑,便连轻抚着宝剑的手指都顿了顿,“你练剑?” 袁媛脸色有些白,她似乎从佘婉宁的细微动作中察觉到了什么,但她还是站直了身体,带着不堪一击的倔强点头回道,“弟子练剑。” 佘婉宁带着剑站起身,再没看她,转身离开,只留一句话落在远远耳边。 “连拔剑的意念都没有,你练的,是剑?” 袁媛愣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冰寒,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察觉到了师父对她的失望。 她茫然四顾,这一片平整的山地里,没有别人,只有一道道随着剑痕深刻入山体里的剑意。 这里的每一道剑痕走向她都很熟悉,那剑痕里肆意逼人的剑意她也都谨慎小心地借着护身灵器远远地感知过,但在这一刻,她却只有无尽的陌生感。 袁媛站了许久,从日到天中的正午等到月兔细沉的凌晨,都没等回惯常练剑的佘婉宁。 到东边天色大亮的时候,袁媛终于跌跌撞撞地下了山顶平地,但她没回自己的洞府,而是转去了左天行的洞府。 空无一人只有无数剑意纵横的山顶平地上,忽然站了一道身姿飘摇但气势凛冽的身影。 佘婉宁仅仅是看得袁媛一眼,便转过身去,拔出剑来迎着晨光起舞。 结婴之后的左天行已经另立了山头,山头也有管事负责打理,外人轻易不能踏足,但袁媛却能来去自如。若是往常,打理山头的左天行管事们只会惯例询问上她一两句,便会识趣地自己退下,留袁媛自由行事。 除了左天行那紧闭门户的洞府,不管这曜剑峰里里外外,只要袁媛起意,都由得她转悠。 可这会儿,看着失魂落魄还只在待客的堂中一直呆坐的袁媛,这些管事们却不敢像往常一般省事了,他们互相之间对视几眼,又是一番无声的推诿过后,到底还是一个陈姓管事被推了出来。 那陈姓管事到得袁媛近前,深深一礼,后小心地问道:“姑娘这是?” 袁媛被人声唤回一点心神,她转眼看了那陈姓管事一阵,木木地摇头,半响后道:“你等自去吧,不用管我。” 那陈姓管事小心地偷觑了一眼袁媛,到底只能应得一声,和其他管事一并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了袁媛自己。 袁媛一个人在这堂屋里坐了许久,也想了许多,似乎有许多东西更模糊了,但又似乎有很多东西清楚了。 她一人,在这间堂屋里坐了三日。 路过探查她情况的管事来了一波又一波,袁媛回神后,也很有点不好意思。 她起身出得堂屋中,扭头往侧旁的梢间看了一眼,果然在里头发现了一位守在那里的管事。 是那位陈姓的管事。 她站直了身体,走到门边向着里头那陈姓管事一抱手,道:“袁媛多谢管事挂心。” 那陈姓管事哪里敢受,连忙站了起来,侧身避让,边避让还边连连推辞。 袁媛却只是一笑,“袁媛这就走了,管事再见。” 那陈姓管事看到一愣,心下暗自嘟囔道:“这袁姑娘怎么看着……有点不太一样了?” 一样不一样的,陈姓管事或许只是隐隐察觉,看不出多少,因为便连袁媛自己也不太清楚。 她唯一清楚的是,或许她是该试试将她的剑拔出来了。 袁媛下山去了。 下山前,她仍旧回头看了一眼左天行紧闭的门户。 不过这一眼,比起往常来,似乎是多了一点不太一样的荧光。 苏千媚、袁媛各有转变,但她们的转变,比起杨姝来,却是又差了。 杨姝一人独坐湖上小亭。 湖光映衬山色,潋滟无边,但只杨姝一人,就已压得天地失色,只余她这一抹亮光。 若说美,杨姝眉眼确实秀美,身姿确实婀娜。 但所有人看见她的第一眼,或者仅仅是感知到她存在的那一刻,却都不会注意到她的眉眼或是身姿,而是她的意。 她的意冲淡自然,仿似自天地而生,又将化入天地。 因她的意如此,她的人便也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无有间隙。 而此时,杨姝正在小亭中画符。 她的衣袖已经挽起,露出一双皓白得闪耀着玉光的雪腕。 那饱浸了特制符墨的符笔被她拿在手中,明明没有什么重量,但她提笔的手腕却挪移得极慢,仿佛提着一根重达万钧的山峦。 符笔落在符纸上的那一刻,天地仿佛也颤了一颤。 杨姝仿若未觉,她手腕挪动,带着符笔在符纸上挪移,留下一笔笔赤红的墨痕。 那墨痕红胜血,艳似火,映着赤黄的符纸,更有一种莫名的炽烈感。 杨姝额角渐渐铺了一层薄汗,可她的眼底却始终平静,不曾泛起过丝毫波澜。 符笔一转,最后的一道笔画勾连,顿时虚空中传来阵阵嘶吼长鸣声,仿佛是神鬼悲泣。 正是“符成鬼神惊”。 如此异像,却是这张刚刚完成的符文完美无暇的证明。 其他符修若是画符能有如此异像昭显,必是该欣喜若狂的,但杨姝却平静得仿若等闲。 事实上,这一张刚刚成形的符文,虽然在杨姝这里也一样难得。但同样品级的符文,杨姝手里还是有几张的。 但即便如此,杨姝对待这一张符文的态度却始终虔诚而仔细。 她将符笔搁置在笔架上,又拿过旁边的绢帕擦拭过双手,才小心地将符纸捧起,送到了旁边案桌上摆放着的那本符册上。 这符册乃是杨姝绘出第一张完美品级的符文后,杨家老祖赏赐给她的宝贝。 当然,这宝贝也就只是杨姝这类符修眼中的宝贝而已,在旁人看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布满各种阵禁的空白符册而已。 杨姝将那张符文仔细夹入符册中时,亭外转入了一个妙龄女子。 那是与杨姝自幼交好的族姐。 但直到杨姝将符册合上之后,她才抬起头来,扬脸冲那女子笑道:“族姐,你来了。” 那女子听她这么说,却是娇嗔了一句,“我早来了。就是远远的看见你正在画符,不敢打扰,就只等在外头而已。” 她边说着,却还边羡慕地往杨姝手边的那本符册望了一眼,“又是一张极品符箓?” 杨姝笑着点了点头,眉宇间难得地显出了一丝得意。 “今日晨间在此静修,忽然心有所悟,便也不回去了,索性在这里完成了再说。这不,天时地利人和的,就成了。” 那女子又看了那符册一眼,都有点想从里头抢出一张两张来了,但到底不敢动手,连提都不敢提。 杨姝这本符册里收录的符箓,那可都是能令挑剔的她自己满意的符箓,上品的基本只有几张,剩余的都是极品级别的。可是极品级别的符箓比起上品级别的符箓难得多了,所以这数量也一样少得可怜。 几张的上品符箓和同样寥寥几张的极品符箓,加起来也不满十数,连这本符册的十分之一空档都没有填满,谁想打这里头符箓的主意还真就是在杨姝心头上割r_ou_。 杨家族姐自问没有那个能耐办得到,或许说,整个杨家怕都没人能如愿。 杨姝还真怕族姐和她开口,不是她不好拒绝,而是谁都不提也比婉言拒绝要好。 “姐姐,你今日过来,可是妙音寺靖越一地的事情,有了结果了?”杨姝边利索将符册收入自己的储物手镯中,边问杨家族姐。 杨家族姐看着那本符册消失,却接了杨姝的话答道:“有结果了。” “前不久妙音寺的那位净音沙弥离开妙音寺去见了那个桃枝,然后过得一日,那桃枝便亲往靖越之地走了一趟。到如今消息传来,说是那些一直昏睡的百姓都一一醒过来了。” “据妙音寺那边一直驻守在靖越一地的药王院大和尚说,那些百姓身体都没留下什么暗疾,相反,他们的身体比他们昏睡前要好上太多了。” 杨姝浅浅一抿唇,“这么说来,那些百姓岂不是还该因祸得福跟她道一声谢?” “那些百姓倘若真道谢的话,那桃枝承得起吗?”杨家族姐一撇嘴,“这根本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那些百姓是无碍了,就是可怜了那位净音沙弥。真要谢,他们也该谢妙音寺的那位净音沙弥才对。” 杨姝察看了一眼杨家族姐的脸色,声音轻轻一扬,带出些疑问,“哦?那边的情况现在到底是怎么样的?” 杨家族姐扬眉一笑,声音也极高昂,显然心情极好。 “现在靖越那边的百姓在准备供奉,说要送到妙音寺总寺那边去呢。据说,他们似乎还准备给那位净音沙弥祈福三月!” 作者有话要说: 佘婉宁,嗯,不是女版的西门吹雪,不是,大家记住了。 第437章 群星闪耀14 杨姝又是轻笑一声,“这么说来,真正因祸得福的,还该说是那位净音沙弥?” “你还别说,”杨家族姐点了点头,“私底下我还真的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毕竟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妙音寺那边的法会就要开了。法会一开,妙音寺参加佛子候选甄选的名单就会正式对外公开。到得那时,那些沙弥们的一应事迹都将影响旁人对他们的观感,也必将为他们获取佛子候选送上助力。 从这个角度上看,那位净音沙弥虽然倒霉了一点,但他从这件事情上获得的助益也最多。 这不,靖越一地的人心不都归了他了吗? 杨姝听了,也不惊讶,只问道:“靖越那边,或者说是妙音寺那边,不会也有这样的说法传开吧?” 杨家族姐转头看了杨姝一眼,笑道:“不,妙音寺那边没有。” 她又转了头望向那潋滟的湖中风光,漫不经心地道:“据说,净音沙弥见过那位桃枝之后,便回了妙音寺闭关,至今一直待在他自己的禅院。” 杨姝心下一叹,道:“那么说来,那位净音沙弥的情况不甚乐观。” 杨家族姐也有些惊,她仔细看了一眼杨姝,确定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立即就相信了杨姝的推测。但…… “不能的吧。妙音寺那边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啊。而且那位桃枝……我也没听人说她有什么不对啊。” 如果那位净音沙弥的情况真的不妥,那不单妙音寺不能放任她像现在这般安逸自在,便是她自己,也是没有那个心情的吧。 不是都说这位桃枝心悦那位净音沙弥才弄出这一堆事情来的吗? 杨姝却问她,道:“倘若这种不甚乐观仅仅是对那位净音沙弥而言呢?” 杨家族姐也不是真蠢,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现下听杨姝这么一点,她也想到了。 “秘药?秘术?” 杨姝想了想,道:“应该是两者兼而有之。毕竟那位桃枝用的手段,确实诡谲至极,难以防范。” 杨家的底蕴不足,不知道桃枝用的乃是蛊毒,但仅仅是看这件事情的经过,他们也对桃枝生出了忌惮之心。 杨家族姐一皱眉,“她可真是疯了!居然敢做到这种程度!” 可不就是疯了么? 杨姝淡道:“看她令靖越一地百姓昏睡不醒以胁迫那位净音沙弥出寺见她,便该明白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杨家族姐没听到杨姝这话,还自愣愣怔怔地自语道:“妙音寺不会放过她的。” 杨姝听得这话,也是默然。 确实,妙音寺不会放过那桃枝的。 妙音寺的镇魔塔必定会为她打开,区别只在时间而已。 杨家族姐这时候又问了一句:“她这样做,值得吗?” 杨姝侧头看了她家族姐一眼,见她转过眼来定定地望着她,仿似要在她这里找一个答案。 杨姝心里咯噔了一下,当即凝神仔细察看她族姐的神情。 杨家族姐见杨姝定睛望着她,心头惶惶,却到底撑住了,没漏出丁点形迹。 杨姝心思何其缜密,真要有心细察,与她一起长大的杨家族姐怎么瞒得过她? 但看着眼前族姐隐隐露出的不安,杨姝心下叹了一口气,懒懒地转开目光,不轻不重地道:“值得与否,得问那位桃枝。旁人,终究只是旁人而已。” 杨家族姐见杨姝这般情状,便知道自己露馅了,她张了张嘴巴。 可到了最后,她到底什么都没说,只陪着杨姝坐了半日。 离开之前,杨家族姐看着亭中站着的杨姝,问她:“妹妹,你还记得……天剑宗的那位左天行吗?” 迎着自湖中吹来的凉风出神的杨姝忽然听得杨家族姐这么一问,却不惊不诧,转过头来对上族姐的目光,面上眼底俱是不为所动的平静。 “记得。” 记得,但又如何? 杨家族姐本以为听到杨姝这个答案的自己会震动,会将自己的一腔心事也和杨姝说来,甚至请求她帮忙,但看着杨姝眼底的平静,杨家族姐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是凉的。 不是为了杨姝会不会帮她的答案心凉,而是为了……此时的杨姝。 杨姝,站在她面前的这个杨姝,已经不再是当年和她一起听着族中师长讲课的懵懂小姑娘了。 杨家族姐定了定神,想要再问她些什么,但最后却只是对着杨姝一点头,转身走了。 杨姝看着她飘摇的身姿走远,又自转了头去,望着远处秀丽的山色出神。 记得,又如何呢? 他们两人之间的缘法,自那一日之后就断了。她没有那个心思再续上,他似乎也是一样。既然如此,各行各道,两厢安好,不也很好? 杨姝抬起手指,指尖处蕴着一点碧青色的灵光,与这湖光山色交映成辉。 杨姝的视线垂落,定定地望着那点灵光许久,唇角渐渐泛起一点清浅笑意。 她抬手,雪腕轻转,便有一道灵光在虚空中划过,勾出一笔灵动的线条。 这线条仅仅只是在虚空中存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化作灵光散落,消失不见。 杨姝原该是能将它保存下来的,但她没有任何动作,只看着点点灵光消散。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1节 这就是力量。 这就是道。 男子能有的力量,能去探寻的道,女子也可以拥有,也能够去探寻,那她何必就非得跟族里所教导的一样,要依附在旁人身侧,借助别人的道、别人的力量,去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呢? 而族姐,她想要得到的爱情,为什么只想靠说服、乞求族里的许可来守护呢? 杨姝遥望远方,仿佛能望见那已经从靖越之地返回妙音寺山下小镇的桃枝。 族姐还是不懂,癫狂和懦弱比起来,其实还该是前者更来得舒心畅快。 只是……对于那位妙音寺的净音沙弥来说,或许就该是后者更合他心意了。 杨姝想到年幼时在竹海灵会上见过的那位净音沙弥,也不由在心底为他祝祷了一句,希望他能平平顺顺地过了桃枝这一劫。 即便杨姝也知道,这会儿为净音沙弥祝祷的人绝对不少。 事实上,希望净音沙弥能顺利过这一劫的人还真的挺多的。 此时还在妙音寺里住着的程沛就是其中的一个。 程沛留宿妙音寺的这段时日就寄住在净音的禅院里。但尽管程沛和净音就住在一个院子里,程沛也只在净音从山下小镇回来的时候见了他一面,便再也没有见过净音了。 司空泽特意往净音闭关所在的静室看过一眼,告知程沛道:“他在静心。” 净音静室里布设的阵禁虽然很强,但到底拦不住司空泽。更何况司空泽也没有想要破除阵禁,只看一眼而已,他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程沛也没怀疑司空泽。 “静心?”程沛眉关紧锁,很有些担心,“净音师兄的情况居然严重到连他都需要刻意静心了吗?” 司空泽却觉得平常,“不然你以为情蛊就只是一条小虫子?” 程沛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最后又一次询问司空泽,“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帮净音师兄了?” 司空泽道:“我有,但你没有,你的修为还是太低了。” 更何况…… “净音这小沙弥也希望由他自己来应对。” 程沛停下脚步在原地站定,没再说话。 司空泽也陪着他一并沉默。 但说实话,看着静室里极力静心的净音沙弥,便是先前已经被净音决定震惊过一遍的司空泽也不免被他又震动了一次。 净音,佛门当年的佛子,在世罗汉,在对上情蛊之后,居然还能克制着自己安安稳稳地待在静室里,而不是追着那个桃枝身后跑。 司空泽在被净音的定力惊住了的时候,也很好奇。 现在的这个净音沙弥,比之当年的那个净音沙弥,如何? 可惜,司空泽再好奇也不会有结果。因为他自己得不到答案,也不会有谁愿意来给他答案。 但有一点,司空泽却很明白。 现在的这个世道,比之当年的那个世道会更艰难。 司空泽叹了一口气,开口却是语气深重地告诫程沛:“你的修炼该更认真了,不然这个时代的景浩界,你怕是连一席之地都不会有。” 程沛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应道:“是,师父。” 但他才刚抄起手边的笔枝,准备推演一个阵法,他身上带着的一个通讯玉符便亮了起来。 程沛和司空泽齐齐侧目看去。 “岑双华?” 程沛看着那通讯玉符上显出的姓名想了想,想起了当日竹海灵会上与他同坐一处竹棚的那位英气男修。 “是他啊。” 边说着,程沛边送出灵力点亮了通讯玉符。 通讯玉符里很快传来了那个已经变得陌生了的声音。 “程沛道友。” “岑双华道友,”程沛应了一声,问道,“道友突然找我,可是有事?” 岑双华似乎是着意准备过了的,听得程沛直接地问话,便也不多说什么,很干脆地开门见山。 “是有事想请道友帮一帮。” 第438章 群星闪耀15 程沛又问道:“方便直说吗?” 岑双华只问他:“不知程沛道友那边可方便说话?” 程沛应道:“道友请说。” 岑双华便也真的就和说了,“前段时间我在北燕国边塞附近发现了一个前辈洞府,里头的阵禁很有些麻烦,而我对这些没有研究,便想请你过来帮一帮忙。” 程沛沉吟了一阵。 岑双华似乎察觉出了程沛的迟疑,便又道:“我是对阵法禁制之类的东西没有研究,但我也仔细查看过一遍,发现那洞府里的阵禁和现下的阵禁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程沛眼睛一亮,往识海世界中的司空泽看了一眼。 司空泽明白他的意思,答道:“北燕国边塞附近?我也没听说过有哪个名声响亮的阵禁师在那边布置洞府。” 程沛一点头,却没说话。 而岑双华的声音还在继续,“我认识的阵禁师也就两三个,最优秀的就数道友你了。若道友愿意过来跑一趟,不论在这洞府中有没有收获,我也必有酬谢。” 程沛扭头往净音静室那边看了一眼,与岑双华道:“抱歉了,岑道友,我现在在妙音寺里,一时半会,可能抽不出空来。” 妙音寺里? 听到程沛的话,岑双华的动作也是一顿。 程沛道友的兄长净涪比丘已经离开了妙音寺,现在正在妙音寺外游历,程沛道友这个时候不待在程家,却在妙音寺,怕为的就是那位净音沙弥吧。 岑双华这样想着,却也没有遮掩,直接问了程沛。 “道友在妙音寺?那么妙音寺里的净音沙弥,近来是情况如何了,可还好?” 程沛却是摇头,道:“我也不如何清楚。” 程沛顿了一顿,到底是心痒痒,忍不住问岑双华去要那洞府中的阵禁模样。 “道友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给我看看那洞府阵禁的情况?” 岑双华也没真想从程沛这里探听些什么,就只是礼貌性的询问一句而已,现在得了这么个答案也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听程沛这么一提议,立时一喜,但又踌躇片刻,还是问程沛道:“那阵禁的情况需要具体到什么地步呢?我对这些不太熟悉,很可能会有错漏的。” “道友将踏入洞府阵禁后发生的情况与我说一说就可以了。若是有……”程沛轻咳了一声,也有些不好意思,“若是有影像当然是最好。” 岑双华听得,也不介意其他,抬手就将他这些时日踏入洞府阵禁后的所见所闻和所经历的一切信息都传到了通讯玉符上。 程沛能看出这阵禁的内里自然最好,也不必程沛亲来,他自己寻着脉络继续强闯就是,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总有破去的时候,不过就是麻烦些罢了。 就算程沛看不出究竟来也没关系,能挑起他的兴趣引他前来相助就正如了他的心意,若没甚么作用,那就也只能算了。 “就是这些了。”他竟还不忘引诱程沛,“若道友还想要看得更多更仔细,道友不如自己过来走一趟。” 然而,此时的程沛已经将他的所有心神全都投入了他送过来的那些信息,根据这些信息去逆推这洞府中的阵禁法门了。 岑双华等了一会,没等到程沛那边的回应,也没催促,耐心地等待着。 程沛依着这些信息推演,司空泽在一旁看着,不提点也不询问,就放任程沛自己推演了一阵又推翻,推翻又重演的轮回般重复着。 半个时辰之后,程沛皱着眉头问司空泽:“师父,这是变形了的《千山万水大阵》?” 程沛既然问了,司空泽也就回答了。 他一摇头,只道:“不是,你再看。” 程沛又将头埋入那些信息中。 这次却是过了半个时辰有余,程沛才又问:“迷离幻化符布设的符阵?” 这回司空泽点头了,“是。” 程沛很奇怪,“符阵,居然也能够保持数百年不散的威力么?” 司空泽反问道:“符阵就不是阵了么?怎么就不能保持阵法威能数百年不散的威力?” “符阵多用于攻击,像这样被用来守护洞府的,我还真没听说过。” 司空泽道:“那就去看看。” 程沛看了司空泽一眼,有些狐疑地开口问道:“师父,你见过这样的符阵吗?”司空泽很干脆地将头一摇,“没有。但我猜,这洞府中用来布设符阵的符箓不一般,起码不会是普通符修惯常使用的符纸。” 程沛点头,也道:“我觉得这洞府里的符阵……恐怕还会自毁。” 符箓的使用,惯常分为两种。一种是通过符箓上成形的符文勾连天地法则,调动天地法则的力量组成符箓的威能。另一种却是通过释放储存在符箓中的灵力或是神通来组成符箓的威能。 这两种符箓应用各有千秋,在材料上的选用也很不相同。 后者比起前者来,更稀少罕见,因为不是随便什么符纸都能存储灵力和神通,也绝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将这些东西通过符箓留存下来,给予旁人使用。而前者则比较常见,也是当今市面上盛行的符箓。不过要真论起威力来,还要是后者比前者可怖。 但不论是这两种符箓中的哪一种,都会有个使用极限。 前者只在刹那,而后者却能相对保存得更长久一点。 不过程沛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符箓,能够令这个洞府里的符阵保留数百年这么久? 这些近乎常识的东西,司空泽也是知道的。是以他点头,“要去看便去看吧,趁着那洞府现在还在,不过看情况,一年两年的,那符阵该还是能撑得住的。” 程沛不再犹豫,一点头就应了。可他没立时去给岑双华回话,而是紧盯了司空泽问:“师父,你真的不知道那洞府的主人是什么来历?” 司空泽直接闭上了眼睛,权当没听见。 但他这副态度,早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什么。 程沛看了司空泽一眼,没逼他,转头去回复岑双华。 可在程沛回答岑双华的时候,却也特意和他商量,“岑道友,探索洞府的事情,可否等上一段时间?” 岑双华一听,便知道程沛想的是什么了,也很很爽快地答道:“一个月之后,可以吗?” 一个月之后,妙音寺这边关于佛子候选甄选的法会怎么都会结束了的。 程沛点头,道:“可以。” 他们两人又说得两句,就切断了通讯。 程沛一人继续埋头去推演那些杂乱的信息,根本没注意到识海里司空泽奇怪的沉默。 倒是万万里之外的净涪在行步途中扭头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又调转目光,看向了心魔宗里的皇甫成。 此时的皇甫成,也终于踏出了他的洞府,去往心魔宗的杂事堂所在。 因着这段时间魔门也在着手准备魔子甄选,所以心魔宗的杂事堂热闹得很,尤其是负责魔门魔子候选报名的修士,更是几乎没有个闲暇的时候。 皇甫成虽然有心低调,可他站在那里,就是一处焦点。 几乎所有看见他的人都会回头瞥他一眼,皇甫成感受着这些落在身上的冰寒刺骨的目光,心头惴惴。 因为这些人留意观察他,并不是觉得他陌生所以奇怪,而该是他们下意识地将他的相貌记在脑中,好在魔子甄选秘境里下杀手。 皇甫成站在人群里,却没有前世会在人群中得到的安全感,反而更加的恐怖。 仿佛每一个呼吸间,都会有一个人突然出手,将他击杀当场。 皇甫成垂着眼睑僵在原地,许久之后,他抬起眼睑,将目光从眼角送出,一一扫过那些毫无忌惮地向他逼压气势的心魔宗修士。 此时,若有人真正留心看,他该能发现,皇甫成的眼睛里确实有惊慌恐惧,但更多的,是比他们更冰寒更刺骨的杀意。 净涪看着这样的皇甫成,饶是本尊,一时也有些兴起。 这是…… 开窍了? 皇甫成完全没发现万万里之外落在他身上的净涪的视线,他随着人群的移动往前,慢慢的挪移到了队伍最前端的那位心魔宗修士面前。 那心魔宗修士瞥了他一眼,虽然声音很冷,态度很恶劣,但到底守住了规矩,没直接向皇甫成出手。 不然,皇甫成就不仅仅只是呼吸困难,脑袋发胀至险些炸裂这么简单了。 第439章 群星闪耀16 “姓名?” 皇甫成定了定神,从牙缝里挤出自己的名字,“皇甫成。” 那心魔宗修士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诡谲莫名的声音里带了些了悟,“原来是你。” 说完,他随手一扔,将刚刚摄入皇甫成气息的那枚玉牌扔给他,“滚。” 那简单的寒冰也似的一个字,却爆发出了铺天盖地的杀意。 这股杀意以皇甫成为中心直接将整个大堂的修士都裹夹在内,刹那间便将这大堂换做了寒冰地狱。 旁边受皇甫成牵连的其他心魔宗修士,不论修为,不论身份,全都转头看向皇甫成。那千百双眼睛里,恶意煞气四溢。 皇甫成对此却毫不意外,他随手接过那枚玉牌,边转身离开边将它塞入储物戒指中。 至于发放玉牌后照例该有的说明和告诫,那修士没想提,皇甫成也不打算问。 问了,他得到的也只有羞辱,还不如识趣的离开呢。 皇甫成一路快步回了他自己的洞府,但打开洞府门户之后,他没有立时关闭,而是等了等。 半个时辰后,有一个身穿仆役灰袍的中年男子闪了进来。 到得皇甫成近前,那中年男子垂手站定,双眼的神采黯淡下去,只留下一片淡淡的迷雾。 皇甫成仔细看过这中年男子的眼睛,见他眼底那一片迷雾还是朦朦胧胧的,没看见有淡化的迹象,便点了点头,放缓了声音问道:“外间售卖的《魔子名录》带来了吗?” 那中年男子木木地应了一声,“带来了。” 皇甫成脸色也有些放晴,他道,“拿出来吧。” 听了皇甫成这话,那中年男子才抬手从他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一本册子,往前一递。 皇甫成没接,只看得那本册子几眼,觉得大致没有什么问题了,才又吩咐这中年男子道:“放到桌子上。” 那中年男子听令,往前走得几步,真将他手上拿着的那本册子放到了他前方的案桌上。 皇甫成见状,又命令道:“回去后,再多收集关于魔子甄选的消息,如果能有秘境的消息,务必记录下来送到我这里。” 中年男子没应声,就木木地站在原地。 皇甫成一挥手,那中年男子才木木地退下去了。 在这中年男子离开之后,皇甫成隔着老远的一段距离,翻来覆去仔细察看过,真的确认这一本册子没被谁动过手脚后,才将那本册子拿在手上,一页一页的翻看。 在皇甫成翻看册子的过程中,又陆陆续续的有好些和中年男子一般情形的人寻到皇甫成面前,还将一本本册子递送到他面前,得到皇甫成应允,才带着如出一辙的木讷动作离开。 如此进进出出的,便是一整天时间过去。 但这一整天里,并不就每时每刻都会有人寻来,为了隐蔽和安全,皇甫成每常等上一两个时辰,才会等来一个人。 净涪本尊也偶尔往皇甫成这边看一眼,见到皇甫成关闭洞府门户时摞在他手边的人头高的册子,也不由多看了皇甫成一眼。 尽管皇甫成现在用的这一种方法麻烦且效率低下,但不得不说,这种方法用在他这个局面上,确实很有效。 从年幼的幼稚懵懂到少年的大彻大悟到现如今的面不改色下狠手,这个皇甫成是真的开窍了啊。 而他这一开窍,凭他背后的依仗,心魔宗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神通和天数之间的较量,还得比一比才能分出胜负。 净涪本尊又再看了皇甫成两眼,便收回了视线,不再理会心魔宗那边的事情。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自定中转醒,探头望入下方景浩界的时候,并没有先去看皇甫成,而是转眼寻到了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能察觉到天魔童子的目光,却没作出回应,而是微垂了视线,边捻动手中的佛珠,边往前行进。 他旁边的五色鹿倒是抬头看了净涪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但五色鹿看得净涪两眼,见净涪连眉毛都没有动一动,便乖乖地收回了视线,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边。 天魔童子淡淡地收回目光,眼睑一垂,便又入了定境之中。 原该能察觉到些许端倪的左天行此时正在专心修行,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一番无形碰撞半点不知。至于本就一无所觉的皇甫成,那就更是察觉不到丝毫异样,只在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送到他手边的这些名册,边看还边尝试着将这些名册上的信息与他所记得的那些原著上关于心魔宗修士的信息结合起来一一对比,以图从中窥见些什么。 可即便他翻看完了所有名册,又特意从记忆深处将书里出现过的心魔宗修士片段都翻了出来,他的收获还是不多。 说到底,还是因为世界不同了。 皇甫成抿了抿唇,将最后一页名册合上,随手扔回那些名册堆成的小山里,起身来到一处摆放了笔墨的案桌前,提笔记录自己整理出来的信息。 这次魔子甄选,和魔门万万年以来的魔子甄选没有什么不同。还是直接将人投放入秘境中,经历秘境厮杀,最后保存下自身魂火的那个人才会真正的拿到魔子的名号。 这样一成不变的甄选模式,对他来说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自然是不需要他劳心劳力的再去打探更多的消息,省了他好些力气,若果现实里真的就和记载上的一模一样,那么这一次秘境里的大体情况,他应该是知道的。毕竟原著里,boss天圣魔君的戏份不少,这一场魔子甄选就曾被人提起过。哪怕提到的地方不多,信息也模糊,皇甫成知道的也比其他人多。 但坏处也很明显,没有一个足以让所有魔门弟子闻风丧胆的boss,谁也不知道这一场魔子甄选会拼到什么地步。或许会厮杀得更加惨烈也不一定。毕竟有希望的时候,人总会拼得比没希望的时候狠。 而且相当重要的一点是,这次魔子甄选其实比起原著里提到的那一场魔子甄选提前了。 这时间提前,出现的变数就更多了。 譬如,原本因为不知死在什么时候哪个地方而没有参加这一场魔子甄选的魔门弟子拿到了进入秘境的玉牌。譬如,原本该能参加魔子甄选的魔门弟子现在根本就没有成长起来,不是还是个幼童,就是实力不足。 皇甫成重重一闭眼睛,缓了缓神后才睁开眼睛来继续整理信息。 心魔宗内十大真传弟子。 修炼《心魔幻身大法》至第九层的江靖达、修炼《幻神十八秘法》的郭尘、修炼《心魔幻音密法》的聂晶晶……修炼《五鬼七变》的童灵安。 除了这十大真传弟子之外,还有十大内门师兄,十大外门狠人。 整理到最后,皇甫成笔尖一顿,还在白纸上留下了一个名号。 许成益。 隐匿在心魔宗杂役弟子里的狠人。 皇甫成自己在心魔宗的这段时间是没发现这位许成益和别的心魔宗杂役弟子有什么不同,但原著里却提了一笔。 这是个足以和江靖达一拼高下的狠人,甚至一度有机会灭杀江靖达。 如果套到别的的话,这位甚至够格当主角。但可惜,在这里,他拼不过作为boss的皇甫成。 拼不过,又不愿意拜在boss座下,这位许成益最后脱离了魔门,成了一位散修。可即便成了一名散修,这许成益还是混出名堂了的。 起码他后来的名号还传到了主角和boss耳边,得坐上魔君宝座的boss一句问询。 收录完许成益的信息之后,皇甫成就停笔了。 不是他记录下更多的信息,而是这会儿落到他手上的信息就是这么点,而且还被局限在心魔宗之内。心魔宗之外的那些青年一辈,即便偶尔听说过一耳朵,但真真假假的难以分辨,跟不知道那么许多的魔门弟子中,是否还有像许成益那样的人隐忍潜伏。 皇甫成提着笔看着案桌上稍显凌乱的纸张半响,却没去收拾,而是在心底叹得一声,兴致缺缺地扔掉手上的笔枝,转身去了静室。 这些消息收集得再多再齐全,到秘境之中该拼的还是得拼,该避的…… 他也还是得避。 他差的其实不是人手,而是实力。 若他有当年boss在入秘境之前的实力和神通,那真正该避让的绝对不会是他。 皇甫成在兴致缺缺地投下笔枝的时候,心魔宗里却有的是人拿起了被送到他们手边的名册,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翻看过名册中收录的信息,认真对比过后,拿朱笔在名册上圈圈画画过。 于是,原本干净整洁的名册上很快就多了许多赤红的笔迹。 不过那些被用赤红笔墨标注过的名单上的人其实还不是最该戒备谨慎的那一个。因为还有一个人的名字,是享受着只要出现了就会被人拿笔直接抹去的待遇。 做出这般动作的人,不仅仅只有一个人,而是一大群人。这样的一群人还不仅仅局限于心魔宗内,而是包括了天魔宗、心魔宗、幻魔宗和尸魔宗的一整个魔门。 第440章 群星闪耀17 这样明显诡异的情况,这么做的人里,绝大部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也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人发现了异样。 江靖达在自己的静室里坐着,面前摆放着一部厚厚的名册。 这是一部有着魔门所有报名参加这次魔子甄选弟子名单的名册。而现在,这部名册被打开,翻到了某一页书页。这一页书页原本是和名册上的其他书页没什么不同的,都是一样的编排,一样的格式。但现在,这一页书页上,被人用赤红的朱砂厚厚地抹了一笔。 笔画间透露出的森寒杀意,熟悉到让江靖达都觉得陌生。 所以他坐在这里,看着这一页书页,对着这一笔出自他自己手笔的涂抹出神。 原本江靖达是没多想的。谁都有看人不顺眼的时候,而他们这些魔修,更讲究顺遂自己的心意,所以也完全不必去深究原因,只需要他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就行了。 故而江靖达也不怎么在乎自己在这一部名册上划下这么一笔。 但一场几乎平常到不会特意提起的宴会上几乎例行公事一般的打探,却让他发现了点问题。 他伸出两只手指来,拎起那一页书页的也叫,当空晃了晃。 “皇甫成……” 这个叫皇甫成的家伙,江靖达记得他当年听说过这个名字,也大概知道他做过了什么,但一直到现在彻底探查过这个人的底细,也还是没想明白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会惹来这般骇人的天怒人怨。 不过就是叛出师门而已,也没怎么的他们这些心魔宗的人啊,为什么他们师兄弟都对他起了杀心? 江靖达仔细回想了半响,敏锐地发现他心中的那一股莫名燃烧的怒火根本就是在听说这个名字的第一时间烧起来的,都没需要他去回想这个人到底是什么面容,什么来历,什么身份,又曾经做过什么事情招惹到他。 江靖达想了想,手指一个用力,直接将这一页纸张从名册上撕下来,在手中揉成一团,拿着转身出了门。 他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内院外院,而根本就是杂役所在的山头。 江靖达都不需要那些管事引路,自己熟门熟路地穿过一个个院子,最后停在了一个空荡安静的宅院外头。 这一处宅院和这山头其他的杂院类似,都是一般的大小和规格,但不同的是,这个宅院里头,就只住了一个人,而其他的宅院却得塞上八至十人不止。甚至连这宅院侧旁的其他宅院,都是没有人居住的空置宅院。 江靖达知道,其实并不是这些宅院没分派给人,而是那些该住在这些宅院里的人都避开了。他们情愿和其他的杂役弟子挤在一处,也不愿意住在这些个他们能名正言顺地居住的宅院里。 不过江靖达也不管这些事,他只是随意地扫过一两眼,便还只望向他面前的这座宅院里。 也没让他等多久,院子里头便响起“咯吱”的一声开门声,然后便见一个身穿杂役灰袍的少年从打开的门户中走了出来。 这少年也不清江靖达入内,只站在了院门边上,不咸不淡地问道:“什么事?” 江靖达只是对这失礼胆大的少年一挑眉,问道:“许成益,你就一定要在这里说话?” 这名叫许成益的少年眯起眼睛扫了江靖达几眼,没说话,只一个用力推开院门,给了他进出的空间。 江靖达满意地点头,抬脚就穿过院门往屋里去,边走他边还极有礼貌地一拱手,和许成益道,“多谢许弟相邀。” 许成益脸色不变,但关上院门的手却用力一敲,就听得“嘭”的一声,院门重重叩在了门框上。 这是对江靖达的警告。 江靖达明明也是知道的,却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仍旧脚步轻快表情轻松且好奇地一路走入了屋中。 许成益在堂屋中站定,很直接干脆地又问了一遍:“到底什么事?” 江靖达皱着眉看他,一副指责的模样道:“你这是什么待客态度!没有座位,没有茶水,没有果点,哪家是你这样待客的?” 许成益懒得看他,更懒得再张口问第三遍,就只直直地拿着眼睛盯着江靖达。 江靖达原本还兴致勃勃地在数落许成益的,但他几句话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 许成益的那双眼睛很黑很沉,带着内敛的诡谲,让人一陷进去便有灭顶的恐惧。更何况,许成益此时的心情明显在下降。 江靖达别开了眼睛,却从他自己的手心里抠出一团纸团,扒拉了一下,在许成益面前摊开,语气认真地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许成益见江靖达总算是收敛了也就不和他计较,偏头扫了那张皱巴巴勉强能够从里头看出些字迹来的纸张一眼,“皇甫成?” 江靖达仔细地听着许成益的语气,认真地察看过许成益的神态变化,暗叹道:“果然。” 许成益也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心头勃发的杀意,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更是别开眼睛去定了定神,才回答江靖达的问题:“不认识。” 江靖达点头,还是问他道:“你看着这张纸,念着他的名字,心里头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是什么?” 许成益没去看那张被江靖达特意晃了晃的纸张,却老实道:“杀了他。” 江靖达捻着纸张的两只手指有一道真元蹿出,不过须臾间,那张纸张便自下而上地化作粉末飘散开去。 “我想杀他,郭尘想杀他,聂晶晶想杀他,……童灵安想杀他,”他一连点了数十个名字,最后道,“你也想杀他。” “这么多人都想杀他。想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想杀他。” 许成益的脸色也有些沉。 此时,江靖达问了一句:“那么,为什么呢?” 许成益没回答,江靖达也没再想开口,所以一时间,堂屋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最后是许成益开口打破的沉默。 他也问了江靖达一个问题,“原因有那么重要吗?我想杀,那就杀了得了,需要去问为什么吗?” 江靖达被许成益这个问题噎了一下,但他来找许成益,本来也是为的许成益的这份直觉。 许成益这个靠直觉行事的家伙,用来解决这些不明来历不知来路的复杂问题时候是会有奇效,但他也真不愿意成为许成益需要解决的问题啊。 所以江靖达很明智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不需要。” 许成益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但江靖达却还没有放弃,“成益,你就来想一想,不,就猜一猜,他到底是什么原因?” 许成益见江靖达似乎有些不依不挠的意思,难得的也有些好奇了,他问:“你为什么就那么想要知道原因呢?” 他这发小素来圆滑,不太习惯这样逼迫人,尤其是他。这次倒是真难得,难得到都引起许成益的好奇了。 江靖达知道这是有门了,也放松了些,道:“我就想知道,这皇甫成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居然搞成这副模样。” 许成益问他:“知道了又怎么样?你是能找上门去跟人家学一学,还是对人家退避三舍?” 江靖达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当然是退避三舍啊。” 这样恐怖可怕的存在,不躲着走,还敢找上门去的,江靖达敢敬他一个勇,但他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做。 才刚说完,江靖达立时回神,他一时也不去想其他,而是盯着许成益看了许久,啧啧道:“你今天竟然说了这么多话啊,倒是难得啊。” 许成益没理会他。 江靖达倒是又将话题扯了回去,“你倒是说说啊,到底会是谁啊?” 许成益见江靖达这副不死心的样子,也知道他这次要没给他个答案是不能再想要有自己的清净了,只得一闭眼睛,伸手指了指天空。 与许成益从小一起长大对他熟悉得很的江靖达看他那不敢明言只能示意的样子,一时也被震住了。 “不,不是吧?” 天,天道? 居然是天道? 饶是向来没多少同情心的江靖达也觉得皇甫成凄惨。 怎么就得罪了天道呢?他怎么就敢得罪天道呢? “等等!不对啊,”江靖达回神,立时发现了里头的不对劲,“他怎么得罪了……上头的?” 江靖达也不敢明言,只能代指。 幸好这完全不妨碍许成益理解他的意思。 不过就算明白了江靖达的意思又能如何,对于江靖达的这个问题,许成益也没有答案。 他直接就别过头去,看也不看江靖达。 第441章 群星闪耀18 江靖达也知道犯傻,问什么不好偏偏问这个。除了皇甫成自己,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得罪的上头。 但看皇甫成现在这副惨状,江靖达心中也给自己敲了一下警钟,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注意。 许成益等了一会没等来江靖达的聒噪,沉吟了一下,还是转头望了江靖达一眼。一看江靖达脸上的表情,和他一起长大的许成益就知道江靖达都在想些什么了。但他没打算打断江靖达的思路,转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江靖达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冷不丁问道:“你说,如果我们杀了他……”是不是就能讨好上头了? 江靖达话里未尽的语意,许成益领悟得明明白白,是以几乎是在江靖达透露出这么个意思的时候,许成益就冷声拒绝了。 他不仅拒绝,还几乎提醒,“想死,你就去。” 江靖达原本正在幻想着如果自己真杀了那皇甫成,讨了上头的好,那上头会不会看他更顺眼一些,或者干脆是觉得他很好?光是看一看上头对那皇甫成的厌恶给皇甫成造成的影响,江靖达也几乎能够想见如果有人得了上头的青睐,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无往而不利?还是人见人爱? 孰料他想得正美呢,旁边冷不丁的就响起个冷冰冰的声音将他从天空敲了下来。江靖达一个激灵回神,扭头便看见他发小讥讽的脸,顿了一顿,却是抬手一抹脸,压着嗓子认真严肃地道:“我也就这么一说,哪儿能真的这么干?” 那皇甫成得罪上头这件事,真要仔细一想,都会知道内里大有文章。而且,若真有那么容易,宗门乃至整个魔道的那些老不死们怎么就没谁动手,任由那皇甫成完好无损地待在他们心魔宗?早不知将那皇甫成分成几片了。 他们这些金丹期的小修士,还是老老实实地躲着他走的比较好。 想到这里,江靖达皱了皱眉头,又问许成益道:“可那皇甫成这次也想要入秘境,我们还要避着他不成?” 许成益先问江靖达,“你就一定要入秘境?” 江靖达老老实实地摇头,“也不一定。” 真要将自己的名字从名册上划下来也不是不可以,顶多就是被其他人笑话几年罢了,江靖达想的是,这皇甫成入了秘境,那不论他的结果如何,他们魔门怕都讨不了好。 魔门弟子入这一个秘境,无非得到三个结果。 第一,死;第二,臣服某个人;第三,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如果是第一种,管他身后有什么人什么势力什么秘密,管那些东西什么反应,顶天了就是将整个秘境包括秘境里的所有人一并抹去而已。真要是这样,只要他身边的人没往秘境里掺一脚,那谁死,死多少,怎么死的,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如果是第二甚至是第三种,就麻烦了,那皇甫成未必会放过他们。 不是江靖达多看得起自己,而是事实。 他脱不开魔子这个漩涡,或者说,整个魔门叫得出名号的青年一辈弟子都脱不出魔子这个漩涡。 江靖达重重地叹了口气。 但叹完这一口气之后,他又觉得不对,几乎是下意识抬头,死死盯着许成益,“不对,成益,你怎么这么轻松?” “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许成益原本正在闭着眼睛参悟他刚刚拿到手的一门秘法,忽然听得江靖达这么问,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真当我是道门天筹宗里那些神神叨叨的阵师?” 江靖达却是笑了,放低身段奉承道:“不,你当然不是啊。” 不过某些时候,你倒比道门天筹宗里的阵师好用。 江靖达在心底默默地道。 便是江靖达面上话里表现再真诚,许成益也能察觉得到里头的假惺惺,但他沉默半响,还是和江靖达说道:“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去在意他。”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2节 “没必要去在意他?”江靖达咀嚼着这句话,心中更是不解,“什么意思?” 许成益也没办法解释,只能一摊手,“就是觉得没必要去在意他啊。” 江靖达盯了许成益两眼,最后问:“那你说,我还要不要入秘境?” 许成益白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要不要入秘境,你自己不知道,要来问我?”江靖达又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不对,怎么他和许成益之间有个距离差之外,还有个身高差? 待反应过来后,江靖达也毫不客气地白了许成益一眼,几步走到许成益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你就是这么待客的?自己坐了都不请一请客人?” 许成益懒得搭理他,只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江靖达很认真地想了想,才犹疑着问道:“成益,你觉得这一次的秘境,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往常的时候,江靖达是不会拿这样的问题来问许成益的,不是不信任许成益给他的答案,而是江靖达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决断。但这一次,江靖达却心里没底。 太乱了。 不单单是他们心魔宗,包括整个魔门,他们这一代青年弟子的情况太乱了。乱到魔子之位落在谁手里他都觉得有可能。 还包括他自己和许成益在内。 看看他们心魔宗乃至整个魔门,再看看道门和佛门那边,看看天剑宗的那位左天行、佛门的那位净涪…… 便是江靖达也不得不承认,他们魔门这一次真的是危险了。 别说他们魔门还会不会出一个能与那两人比肩的天骄,就算真的能有,怕都已经迟了。 天剑宗的那位已经是元婴,而佛门的那位更恐怖,早早的就成了比丘。更可怕的是,这些都只是他们表露出来的表相而已,谁知道他们真正的实力到底都到了什么地步。 总之江靖达是宁肯往高里猜也绝不愿意往低里估的。 许成益听江靖达这么一问,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时也有些奇怪。 江靖达抬眼看见,心中一动,眼巴巴地望着许成益。 许成益看江靖达那模样,也难得地有点想叹气,“有名单吗?” 江靖达一瞪眼,整个人立刻就蹿出了门去,只留下一句话,“你等等。” 许成益看着江靖达气息消失的方向,几乎都想要站起身回内室里去的,但他身体挪了挪,还是稳稳地坐在了椅子上。 江靖达拿着名册回来的时候,都要以为自己得往内室里转一趟了的,没想到在堂屋里就见到了许成益。 他在屋外停了停,等许成益抬头去看他了,他才笑嘻嘻地从屋外走了进来。 许成益看他的模样,问道:“傻了?” 江靖达又笑了一下,却没回答,而是直接将那一本厚厚的名册往许成益身前的那张案桌上扔。 “嘭”。 许成益身前的案桌震了震。 幸而这堂屋里收拾得安静,没有什么灰尘,不然光是这么一震,怕这案桌上得有些灰尘扬到许成益眼前去。 许成益眼皮跳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江靖达。 江靖达似乎能感觉到许成益眼中的杀气,当即缩了缩脖子,但很快的,他就凑到了许成益面前,狗腿地给许成益翻开一页,“成益,来,看一看,都在这里了。” 许成益狠狠地刮了江靖达几眼,还是垂了眼皮,望向了打开的书页。 江靖达何其了解许成益,几乎是许成益刚刚看完一页,便给他翻开另一页,都不需要许成益提醒的。 这么一翻一看间,厚厚的一本名册仅用了一刻钟就被江靖达翻完了。 阖上书页后,江靖达直接就问许成益,“是谁?” 不是江靖达不想要逼问许成益,实在是在这种情况下,许成益根本就不需要思考,只要直接将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名字说出来就行了。 他们往常都是这么做的。 然而,这一回,许成益的反应却出乎了江靖达的意料。 许成益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闭着眼睛沉默一会后摇头:“没有。” 江靖达好险没被许成益的答案惊到:“没有!?” 许成益这下倒是点头了,但他却是在肯定江靖达的问话,“没有。” “没有,”江靖达随手将手中的名册一扔,转身在堂屋中来回踱步,“那就是那个人还没来报名?” 许成益没搭话,就看着江靖达自己一个人在堂屋中来回转。 “可是,整个魔门有些声名的人都已经报名入册了啊?” “难道是还有谁将自己的实力隐藏得无人察觉?” “不是吧?谁那么隐忍?” 江靖达以为有哪个人忍耐实力到他都没有听说过,但许成益却觉得,不是这个样子的。 看着江靖达转了一圈又一圈,从中午转到傍晚,眼看着他还要转下去,许成益终于忍不住了,他冷声问江靖达:“你还不走?” 江靖达听许成益这么一问,心下一笑,转过布满疑惑的脸吩咐了他一句,“你要忙就自己忙去吧,我还得再想想。” 他的表情动作都是毫无瑕疵,但许成益却一眼就能看出真假。 第442章 群星闪耀19 他拧着眉关,耐着性子再说了一句,“要想就回你那里想,留在这里干什么?” 江靖达还在装傻,“你这里安静,能让我好好地理顺思路。” 许成益不想和江靖达在这里耗,但对上江靖达脸上隐隐透出的不安,只能拿出最后的耐心问:“说吧,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江靖达脸上所有伪装的神色全部收起,他甚至都没有多少得逞的笑意,“我想知道所有。” “所有你感觉到的,都告诉我。” 许成益沉默了很久,才道:“我感觉……很糟糕。” 江靖达脸色一动,却没说话,只安静地听着。 “这种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或许很早,也或许就是不久前,它突然之间就冒出来了。” “而且……随着时间的一日日推移,这种感觉还在不断增强。” 许成益将望向屋外的目光收了回来,转落在江靖达身上,“我的直觉告诉我,离开。” “要离开,越早越好。” 江靖达终于按捺不住了,“离开哪里?” 许成益顿了顿,答道:“离开魔道。” 江靖达是真被惊住了。 许成益这句话简单,但内里的含义却丰富得让人不敢置信。 离开魔道。 为什么要离开魔道? 因为魔道将有大劫,一整个魔道都逃不了,唯有离开才能保存自身。 远在万万里之外的净涪本尊也不禁转头再往他们这边望来。 ‘没想到,这许成益的直觉,居然能做到这个程度。’ 净涪佛身也在识海里慨叹,‘是啊,比司空泽他们还好用。’ ‘尤其是在当前这个天机混乱的世道,更是好用。’ 说是这样说,但净涪本尊和佛身谁都没有因此就要招揽许成益。 许成益这个人他们也曾打过交道,对他也算是了解。这人最擅明哲保身,更下得了狠手,豁得出去命,除了江靖达尚且能够在他这里讨得几分好之外,旁的人到了他面前就只有危险和安全之分,再没有别的区别。 这样的人,收到座下也未必就会为他效用。而且,当年他不也是一直在抗拒,最后甚至离开魔道成了一个散修么? 现在又说起这个,没意思。 更何况,现在他是佛门妙音寺的比丘,而许成益却是心魔宗的杂役弟子…… 净涪佛身看了许成益几眼,忽然笑了一下,问道:‘本尊你说,这时候……他能察觉到我们在看着他么?’ 净涪本尊瞥了佛身一眼,没理会他,只专心为自己布置今晚留宿的地方。 净涪佛身呵呵笑得两声,也自闭目入静去了。 许成益那边,江靖达木木地看着眼带茫然的许成益,呐呐半响,才问出话来:“你……真的要离开么?” 许成益眨了眨眼,“会。” 江靖达又问:“真的是,一整个魔道都……不安全?” 许成益点了点头。 江靖达挺直的背梁像是被谁抽去了力气,摊在椅背上,“阻止不了么?” 许成益扯了扯嘴角,只给了江靖达三个字:“大恐怖。” 大恐怖,生死之间才有大恐怖,所以,这会是魔道的生死劫难? 江靖达沉默许久,才问道:“脱离魔道,你打算去哪儿?” 许成益似乎早有答案,江靖达一问,他便极其顺利流畅地答了:“随便找一个地方住下,当一个散修。” 他们两人早年是家境相当的同伴,后来国都沦陷,家族断灭,只留下他们两人颠沛流离,挣扎求生,后来入了心魔宗,才算是稳定下来。所以许成益也没想过回什么家族,只打算找一个地方定居就是了。 江靖达问:“你是早在入门之前就想好了的么?所以才甘心只做一个杂役,任凭我怎么说你都不愿意挪地儿?” 这会儿就轮到许成益无言了。 这一沉默,便等同于默认了。 江靖达看着自家发小,忍不住运气。 许成益转头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只是不想站队了而已。” 他们两家家族不就是在国都沦陷后不愿降服新朝才被彻底斩断了根系? 江靖达是真忍不住了,“你不想站队,可你入了心魔宗,不就天然的心魔宗弟子,不就站在了心魔宗的立场?……不,不对!” 江靖达本说得激动,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望向他,“你……”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只当杂役,一直都只修炼最普通最常见的《五气法》,没去过几次宗门藏书楼,没拿过宗门资源只自己在外搜罗的原因!” 江靖达没想到自家发小往日里的反常作态全都是为的这个原因,一时也是震惊到失声。 许成益还是沉默。 江靖达死死地盯着许成益,想再说什么,到底都没能说出口,只能硬生生地转了话题,“告诉我吧,对于魔门魔子,你感觉到了什么?” “他会是谁,他现在在哪里,又是哪个宗门的弟子?都告诉我吧。” 许成益撩起眼皮看了江靖达一眼,也顺着他的话头道:“你问这些,我也都不知道,我唯一感觉到的是,他在封魔塔。” “封魔塔?” 他们的魔子现在还在封魔塔这样完全不在答案范围内的消息足够让人震惊,但江靖达今天已经听到太多让他震颤的消息了,这会儿实在惊不起来。 他只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转身走出了堂屋。 许成益看着江靖达步步僵硬地离开,久久无言。 江靖达返回他自己的洞府后,将自己锁在洞府里整整三日,才招来管事吩咐他们盯着佛门的各封魔塔。 管事听到这个吩咐的时候,整个人都木了。 封魔塔啊,那可是封魔塔啊! 整个景浩界里只有七座封魔塔,每一座封魔塔里关着的都是被佛门抓捕的魔道中人。不管是外头的亲友想救人,还是被锁在里头的人想越狱,总之,自佛门封魔塔建成的这无数年月以来,除了囚锁时间到了自动释放的,能从封魔塔里逃出来的魔修不足千数。 如此禁闭森然的地方,他们家公子居然在这一天忽然让他们去盯着封魔塔? “公……公子……” 江靖达正愣神间,忽然听到这声欲言又止的低唤,循着声音望去,看见的是还垂手恭敬站在他前方的管事。 “你怎么还在这里?” 管事苦笑一下,却没敢露出声响。 江靖达有些不耐烦,问道:“到底什么事,说!” 管事身体一抖,立时答道:“公子,封魔塔……” 江靖达皱眉,正要抬手。 管事连忙将话说完,“封魔塔那边,我们……我们没那么多人啊。” 江靖达顺着管事的话想了想,才知道这管事是误会了,他挥挥手,说道,“不用特别安排什么人,你只需要让几个凡人注意着点就行了。” 凡人在那地方,可比他们魔门的人好用多了。 管事有点明白了,连连点头道:“是。” 江靖达刚想挥手让他退下去,忽然停手,吩咐那管事道:“顺便将各处封魔塔的资料都给我送过来。” 管事壮着胆子跟江靖达确认了一下,“全部?” “全部。”江靖达点了点头,“关在各处封魔塔里的我魔门修士资料,近年来各处封魔塔附近的情况,能收集到的,都送到我这里来。” 因为江靖达近几日来的反常状态,他座下的管事得了命令后,半点不敢延误,使出浑身解数去将所有包括封魔塔三个字的消息收集整理,愣是在五日时间内送到了江靖达面前。 江靖达看着面前的十几个玉简,面皮一时也有些僵。 但很快,他就整理了情绪,抽出摆放在最上面的一个玉简看了起来。 也是看过了这一个玉简,江靖达才知道佛门七座封魔塔里到底都锁入了多少人,又都有谁被囚了入去。 也是到得这个时候,江靖达才明白为什么许成益会跟他说封魔塔了。 他们魔门这一代弟子出众的不少,但要和道门、佛门的那两位相比,却是不能的。现在也已经是这么个状况,那到得那两位真正成长起来,就更是没有办法。 那怎么办呢? 只能找人。 魔门各宗想要找出一个足以媲美,不,是稍稍跟得上那两位的天之骄子很久了,可惜,没踪影。 但质量比不得,拿数量来拼也是可以的。 就现下魔门各宗的青年一代弟子的情况,想要拿数量来堆彻实力,扛住那两位,也很难。 而等他们尝试过之后,必会将目光转向一个地方。 封魔塔。 第443章 群星闪耀20 封魔塔里囚困着的魔门子弟无算,而且都有着一定的战力,里头的人真被解救出来,只需要给他们一段时间恢复,便可以直接堆彻成他们魔门的实力,无须调教无须等待。 完完全全就是他们魔门的储备战力。 但有一点,魔门真要动了封魔塔的主意,那速度一定得快,得做到一击必中。不然等佛门那边反应过来,他们魔门再想得手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再有,动手的时机也必得仔细挑选,而且宜早不宜迟。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位妙音寺的净涪比丘如今都成长到了什么地步,更不知道再给他时间他还将会进展到什么阶位。 这位比丘的成长速度实在是太惊人了。 江靖达浏览过一遍名单,暗自历数一番,“天静寺封魔塔镇有飞升境大能两人,渡劫境修士八人,合体境修士一十三人,化神境修士二十六人……” 江靖达自己的小心肝都是颤啊颤啊的。 都知道封魔塔里囚锁着他们魔门的修士,也猜到里头必有他们魔门的大能,且数目绝对不少,但不曾细查过就绝对不会知道那些大能都有多少,又都有什么样的修为和实力。 不过江靖达在心颤的同时,也为天静寺的那座封魔塔心惊。 他不能想象,天静寺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实力,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将他们魔道的这些大能全都锁在里头,且这么多年间都没有听说过有谁能成功的逃脱出来。 佛门的积蓄,太惊人了。 江靖达一行行地查看过玉简里的消息,视线偶尔也在那几个熟悉的名字上停留得片刻,才再往后翻过。 妙潭寺封魔塔……魔傀宗齐以安……妙音寺封魔塔……天魔宗沈定,心魔宗李昂…… 看见这三人名字的时候,他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个将他们送入封魔塔的比丘。在江靖达翻看这些信息的时候,他如何也想不到,在他魔道之外还有一人,正在尝试百般手段要将一个人从妙潭寺的封魔塔里解救出来。 苏千媚。 这个时候,苏千媚已经在妙潭寺千里附近的一个小镇上以游方医师的名号居住了三年有余,且因为她出自名门,医术非等闲凡俗医师所能比拟,所以在她暂居的那一带附近颇有些声名,便连妙潭寺里的僧侣也都听说过她的名号。 虽碍于男女有别,妙潭寺药王院的小沙弥们每常总注意避嫌,但偶尔外出采药或是游历行医归来,也会到苏千媚开设的医舍里停一停,与她探讨一番医学上的问题。 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苏千媚每回都能从那些小沙弥口中探听出一些妙潭寺封魔塔里的事情。 即便仅仅只是些僧侣轶事,不涉妙潭寺封魔塔内部布防,三年时间下来,苏千媚也能从里面分析出些许有用的信息。 譬如,她这日里就知道,被囚锁在妙潭寺封魔塔里的魔修们神魂r_ou_身俱被佛法封禁,非大和尚阶位的僧侣不能化解。 譬如,封魔塔内里除了那些被囚锁在里头的魔修之外,还有一位位在里头潜修的大和尚。 苏千媚送走那位小沙弥之后,又诊治了今日上门来请医的几位病人,等天色发黑了,才关门落锁,回医舍后头的ji,ng舍去了。 她动作、神态虽都和往日一般无二,但旁人细看,却也能若有若无地捕捉到她身上隐隐漏出的愁绪。 等医舍里的烛火熄灭,一豆烛火慢慢地移向了后头的ji,ng舍,医舍外种植的那株银杏树下才转出一道颀长的人影来。 那人影看得那黑漆漆的医舍两眼,也转身走了。 待这道人影过得妙潭寺山门,却没回他自己的云房,而是入了药王院的主院。 亮着长明灯的药王院主院里,也正有一位大和尚正在等他。 他入得正堂的时候,那位大和尚却也正在认真翻看一册药经。见得大和尚凝神锁眉,他也只无声合十一拜,并不打扰,和惯常一般,径直就在那大和尚下首的蒲团上坐了。 又等了一刻钟有余,那大和尚才回过神来,合上药经,望向坐在他下首的那沙弥,自然而然地带着笑意问道:“净生,你回来了?” 净生点头。 大和尚仔细打量他两眼,见他虽一路风尘,却神圆气足,便知他这一行该是无碍,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仔细地问过净生这一趟外出所经历的诸般情况。 净生自也都一一仔细回答了。 如此询问过一遍也没听出净生这一趟外出有什么问题,足见不是为着他这次的外出任务了。但净生回寺又比预定该归来的时间晚…… 大和尚看着净生,和声问道:“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净生看着烛火下关心地询问他的大和尚,问道:“师父,山下那百岭镇里的那位苏姓女医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今日之前,净生也不是没有听说过那位苏姓女医师。 据说她出身医谷,此番不过外出游历,才在此地暂留。据说她仁心仁术。据说她在寺里师兄弟,尤其是他们药王院的师兄弟里颇有威信。据说…… 净生之前也只是听说过她,并没有多留心,但今日他看见那位传闻中的苏姓女医师,却觉得不对。 倘若那位苏姓女医师真的如传言中的那样,她不会在和他们寺中师弟的谈话中若有似无地探听寺里的消息,尤其是封魔塔。最重要的是,她绝对不会在对待上门求诊的患者的时候动作敷衍。 她的这番探听和态度虽然不太明显,甚至称得上隐蔽,但净生还是察觉到了。 所以净生觉得,传言恐怕非实。 而如果那苏姓女医师在寺中的传言非实,那么她耗费三年余的时间在百岭镇立足,在他们药王院的师兄弟间竖立声名以探听封魔塔的消息,她是打算做什么? 大和尚对净生的这份敏锐感到欣喜,所以这会儿听得净生这么问,他脸上的忧心尽散,取而代之的是欣慰的笑意。 “你察觉到了,这很好。” 净生一看大和尚的态度,知道寺里师长们对那位苏姓女医师的异常也不是毫无察觉的,便放松了神色。 大和尚见净生这般模样,眼底笑意更深,他甚至打趣地道:“你啊,可莫要那么快放松,那位女檀越既然盯上了我妙潭寺,盯上了我药王院,那就少不得要你这位妙潭寺药王院决定的佛子候选去会一会她了。” 没错,净生就是这一代妙潭寺药王院挑出的佛子候选,是妙潭寺药王院这一代最出色的净字辈沙弥。 净生不太在乎佛子候选这样的名号,但他在乎妙潭寺,在乎药王院,听得身前大和尚既是打趣也是吩咐的话,当下也端正了脸色,郑重应道:“是,师叔,弟子知道了。” 这般应下之后,净生犹豫了一下,在大和尚鼓励的目光下问道:“师叔,寺里可知道这位女檀越的来历。” 大和尚笑着答道:“她确实出身医谷。” 净生看着他,还问道:“那易前辈怎么说?” 净生不相信寺里在探查过那苏檀越的来历后不曾询问过那位医谷的易一针。 大和尚还答道:“易一针说,他那弟子这会儿不过是在外游医以磨练医术,等她医术锻炼告一段落,自然便会回返医谷,然后……请我们妙潭寺多照看着些。” 净生眨了眨眼睛,问道:“易一针前辈不知道苏檀越在百岭镇里的动作?” 大和尚见净生这么问,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净生见得,便知这里头的问题了。 医谷的易一针未必就是真的没有发现那位苏檀越的异常,但他选择了蒙混。 蒙混,就代表了他的态度。 他不希望医谷被牵扯进去,也不希望他的这位女弟子出事,所以他在他这位女弟子真正动手之前,还蒙混着只作不知。 若他这女弟子一直没有动手,就只是探听探听消息,那自然是一切无碍,医谷还是与世无争的医谷,他那女弟子还是他的女弟子。但倘若他这女弟子最后还是出手了…… 那他也能顺势做出恍然大悟的态度,以弟子背叛为理由,舍弃他的女弟子以保存医谷。 毕竟他不是只有苏檀越一个弟子。 在苏檀越之外,他还有一个大弟子。而且那大弟子怕才真正是他心目中的医谷继承人。 大和尚见净生一点即通,心中也是连连点头。 净生又问:“师叔,关于这位苏檀越,寺里诸位师叔伯怎么说?” “寺里诸位师兄弟的意思自然是……”大和尚冲着净生一眨眼睛,突然放开了嗓子做正式语调道,“苏檀越既是医谷弟子,又为磨练医术在此地驻留,我静檀寺作为地主,自该客气招待。药王院弟子净生,医术渐成,又是药王院青年一代中的佼佼,当可暂为知客,招待这位出身医谷的苏檀越。” 早前大和尚就说了要他去会一会这位苏檀越,所以这会儿听得大和尚这般转达寺中师叔伯的意思,净生也完全不意外。 他点了点头。 第444章 群星闪耀21 大和尚见他脸色虽郑重却也不显紧张,想了想,问道:“净生,你可知道妙音寺近来发生的事情?” 净生一听大和尚的问话,便知道大和尚问的是何事。 他坐直了身体,郑重应道:“可是妙音寺靖越一地的事情?” 妙音寺靖越一地闹出的事情传得很广很远,便连当时不在寺里的净生都有所耳闻。毕竟一地的百姓一夜之间无缘无故昏睡不醒,实在骇人听闻,传得沸沸扬扬实属正常,人心惶惶也同样在情理之中。 净生在外,可还听说过很多关于这件事的臆测。 也幸好此世修士存世,神佛显圣,靖越一地又是妙音寺下辖地界,那些盛传于外的臆测才只在魔门术法、医术毒术里头打转,不然怕是谁都不知道,那些凡俗百姓会用什么样千奇百怪的想法来揣度这件事的内里。 不过不管他们都是怎么想的,在那位桃枝出现在妙音寺山下,以一地百姓性命为胁,请见妙音寺藏经阁的净音之后,所有人就都知道了真相。 蛊。 闻所未闻,诡谲神秘的蛊。 净生出身妙潭寺药王院,听闻这件事,自然也对在这件事里起到了关键作用的蛊提起了兴趣。 他之所以匆匆从外头赶回妙潭寺,蛊其实也是一部分的原因。 但这个时候,大和尚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来,净生也没想和大和尚问起这蛊,而是安静地坐在蒲团上,听着大和尚说话。 大和尚点了点头,和净生说道:“据寺里的消息,这位苏檀越,和那位桃枝有所往来,且颇为密切。” 净生听得这话,眼中一动,既是激动,也是忧心。 激动于自己有可能直面那传说中的蛊,可以一验自己所学的医道,但也忧心于他们妙潭寺百姓也可能会像靖越一地的百姓一样为蛊所害。他们妙潭寺可没有一个净音能使那苏檀越自己将蛊收起来。 他定了定神,极力平静地问大和尚:“师叔,你是说这苏檀越手里,可能也有蛊?” “人都说医和毒不分家,”大和尚目光一时有些悠远,“可他们不知道,蛊与毒,也有共通的时候。” 净生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心腔去了。 大和尚这时候却已经转过眼来,他笑看着净生,问道:“所以,你还需要注意那檀越手中可能会有的蛊。怎么,怕吗?” 净生抬头直直迎上大和尚的视线,倒映着这殿上烁烁长明灯的眼睛亮得仿佛能照彻整个夜空。 他道:“尽管来。” 那语气中的骄傲、坦然、激动一览无遗,听得大和尚也是怔了一怔,才笑问道:“你要阻不住她,伤了各地百姓,寺里怕是也要学着妙音寺那般妥协了。到时候,这事情之后牵连的责任可都得你自己扛,我们这些师叔师伯的不会护着你。” 净生也是笑着答道:“弟子自然知晓。” 大和尚拊掌而笑,大叹道:“好!好!好!” 这会儿听得大和尚夸赞,净生倒是赧然地笑了笑,确认也似地和大和尚道:“师叔可要记得,真到了那个时候,寺里可也一定得妥协。” 大和尚这会儿倒也没有直接给净生肯定,而是道:“只要不是什么大问题。” 净生一点头,“弟子必定努力。” 大和尚自也无话。 话说到这里,净生犹疑了一下,抬眼看着大和尚不知该如何说话。 大和尚见他这般,直接道:“还有什么事,且说来听听吧。” 听得大和尚问起,净生便是再犹疑,也没有丝毫停顿地开口,“师叔,这一次的佛子候选,弟子觉得……心里没底。” 大和尚这一听,便知这话是实话。 其实不单只是净生,他们妙潭寺的其他各堂各院挑选出来的佛子候选心里也都没底。 这事情都不用多察看,一眼便看出来了。 寺里各堂各院挑选出来的佛子候选名单虽然还没有正式通告全寺,但到底都会有谁,寺里的人也全都心里清楚,包括那些即将被挂上佛子候选名号的弟子们。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觉得如何欢喜激动,只是相视一笑,便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和他们这一代相去甚远。 大和尚心下一叹,看着坐在下首的自家师侄,笑了笑,却是直言道:“心里没底也正常,你们这一代的佛子,不在妙音便在天静。端看……” 端看那位恒真僧人和那位可寿金刚谁胜谁负。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恒真僧人和那位净涪比丘谁胜谁负。 虽然大和尚的话只说了一半,但净生已经隐隐察觉到大和尚的未尽之语,他沉默得一阵,道:“弟子倒是希望,这一代的佛子会出在妙音。” 妙音出佛子,再有那位净涪比丘集齐《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那妙音寺的根基才会真正稳固,成为真真正正的妙音寺。也才能…… 让他们妙潭寺也真正的看到希望。 “妙音寺……”大和尚却突然道,“那位净音沙弥,如今状况……有点危险。” 净生一怔,连忙问道:“师叔,怎么这么说?” 大和尚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有点不太理解自家师侄突如其来的急切,但还是问道:“你觉得,蛊道的那位桃枝,用了一地百姓的性命胁迫去见妙音寺的净音,为的是什么?” 净生知道,不仅他知道,几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那桃枝对净音有情,但净音一心向佛,对她并无它意,在外游历归寺后就安心修行,轻易不出妙音寺,桃枝无法,只能出此下策。 大和尚见他知道,也没一定要他回答,只自己继续道:“据我所知,蛊道中还有一蛊,名情,称情蛊。” 哪怕仅只有这么一个名字,净生也大概能够猜想得到这情蛊的效用。 他脸上表情一时有些凝滞,“那……那净音……” 净生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在归寺途中听说过的后续消息。 妙音寺净音沙弥下山见桃枝,后当天返回寺中,闭关修行,不见外人。桃枝却出妙音寺,前往靖越一地,尔后,靖越一地百姓醒来…… 大和尚沉重一点头,答道:“约莫是的。” 净生想起当年竹海灵会在万竹城、灵竹城看见过的那位沙弥,心下愣怔许久。 大和尚也没再说话,药王院正堂里一时静寂,只有长明灯灯火摇曳。 突然,净生开口问道:“师叔,净音沙弥去见桃枝之前,他知道情蛊吗?” 大和尚转头看他,答道:“虽然妙音寺药王院那边关于情蛊的记载只有寥寥几个文字,没有更详细的记录,在此之前联想到情蛊的也几乎没有……但据我所知,是的,他知道。” 净生不自觉地垂下眼睑,呢喃重复道:“他知道……” 净音他知道,但还去见了桃枝,且到现在,都还待在妙音寺里,没有踏出妙音寺一步。 净生几乎可以想见,净音在妙音寺里挣扎得有多艰难。但直到这个时候,他也还在坚持,还在挣扎…… 大和尚看着净生,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安稳平静。但在那安稳平静的眸光底下,掩藏着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期待。 净生垂着眼皮低语了很久,脑海中接连闪过一位位青年沙弥的身影。 天静寺净栋,妙空净继,妙安净封,妙定净昌,妙理寺,净永,妙音寺净音、净涪…… 他忽然一睁眼睛,双眼目光炯炯亮至摄人,“师叔,我们佛门好多厉害的师兄弟啊。” 大和尚点了点头,满意地听见净生的另一句话:“这些师兄弟都那么厉害,我也不能落后。” 大和尚笑着伸手一敲他的脑袋,提醒他道:“也别将自己逼得太紧。小心弄巧成拙。” 净生双手一合,低头恭声应道:“是,师叔,弟子记下了。” 大和尚收回手,转而从自己袖袋里摸出一块铭牌给他:“拿去。” 净生双手接过,原本就格外郑重的眼睛看见那块铭牌之后,眼睛都瞪大了。 哪怕知道这会儿大和尚交给他的必定是好东西,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师叔给他的居然是这么个东西。 藏经阁大和尚的通行铭牌啊。 拿着它,他可以在藏经阁里任意翻阅他想要查看的佛经、佛典和所有经注。 净生拿着铭牌的手都有些抖,声音也是一颤一颤的,“师……师叔……” 大和尚看见净生这般模样,又是乐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师父知道的,别怕,这本就是他的身份铭牌。” 净生舒了一口气,才确认地问道:“师叔,这真的是师父的?” 大和尚一瞪眼,气问道:“我还会拿这个跟你开玩笑?!” 净生自知理亏,也不顶嘴,只是讨好也似地笑了笑,但托着铭牌的手却是利索一收,稳稳当当地将他手上的铭牌收入到他的随身褡裢里。 大和尚见他这副模样,也生不起气来,只提醒他道:“藏经阁里的经典多,你不要贪,不然贪多嚼不烂,还误了你自己。” 净生连连点头。 第445章 群星闪耀(终) 大和尚见他这副模样,反倒有些不放心了。 “你且记得,你师父这会儿给你放松了界限,是怕你在那苏檀越手里吃了亏。你可万万不能为这藏经阁里的经典就一时松懈了,不然……” “你自己知道后果。”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3节 净生乖顺答道:“弟子省得。” 答话是这样答话的,但净生的右手自他将那铭牌放入随身褡裢后就仿佛黏着在上面了似的一刻不离,让人看着就觉得可信度不高。 大和尚心下叹了一口气,但要再说他,对着净生的乖顺表情他又说不出话来,只能一挥手,“你省得就好。回去吧,一路风尘,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净生知道大和尚的不放心,但他也无话可说,只能讨好地笑笑,然后合十躬身一拜,告辞离开,“是,师叔,弟子这就回去了。” 大和尚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地垂下眼睑,闭上耳朵直接入定去了。 净生不敢打扰,只自己一人静悄悄地退出了药王院院堂外,可就在他站到院门外,抬头不经意间扫过周围,却冷不丁地想起了一个问题。 他在原地站了站,便又回身往大和尚所在的正堂去。 大和尚已经入定,净生也不敢贸然打扰,只能坐在蒲团上等。 虽然就是干等,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大和尚出定,但净生知道,自他转身回返的那一刻大和尚其实便已经知道他又回来了,见不见他,真只在大和尚一念之间。 净生坐着等了等,终于按捺不住,一直搭放在他随身褡裢处的那只右手一动,便自里头摸出了一本泛黄的书册,就着堂院里亮堂的烛火认认真真地看着。 到得月上中天,大和尚才自定中出来。 他抬起眼睑,打开耳朵,扭头便看着净生,沉声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换了别的弟子,便是不被大和尚话里的怒气吓得噤声,也必是得瑟缩几分的,但净生坐在那里,却还自悠闲。 他放下手上书册,抬头直视着大和尚,问道:“弟子是想问问师叔,情蛊……可有解?” 大和尚没想到他回转回来要问的就是这个,但也并不觉得奇怪,净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的品性如何,大和尚怎么不清楚? 他一点头又一摇头,却是直言道:“既是有解,亦是无解。” 净生皱了皱眉头,便没再多问,只一点头,合十和大和尚躬身一拜,道:“如此,弟子便不再打扰师叔了。” 虽然被净生这么又打扰了一遭,大和尚也没多生气,只与他道:“你去吧。” 净生起身退了出去。 这回,他是真的走出了药王院,一路回他自己独居的云房去。 妙潭寺的夜很静也很热闹,净生自己一人穿门过廊,耳边都还清晰地听见各处草根墙角传来的虫鸣声。 到得自己的院门外,净生侧头,遥遥望了一眼万万里之外的妙音寺。 妙音寺离妙潭寺太远,净生即便是修士,也是不可能看得见身在妙音寺里的净音的。 可净生也没介意。 他只是看得一眼,又凝神想了想,便就回身站定向着那边的方向合十躬身一拜,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这声佛号落地无声,也绝传不到净音沙弥的耳边,可净生依旧太介意,只这一拜之后,便回身推门入屋去了。 为净音祝祷的,不仅仅只是净生一人,还有许多许多不知名姓的僧侣信众。净音虽不全听在耳中,却心中有感,每在胸中情意翻滚,难以按捺,只得拿了干净的细布来给他佛龛里供奉着的佛陀擦拭的时候,亦在心中为那些僧侣信众祝祷,以此回向诸般祝愿。 但更多难以入定,几乎无法掌控自己,要险些拉开门户冲出寺外去寻桃枝的时候,净音会想起净涪。 他已经远远地将他抛在身后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的师弟。 他想起他的时候,心中无有旖旎情丝,无有纷乱杂念,就仿佛置身长夜,沐浴着皎皎明月,无边清朗清净之意弥漫。 每至这个时候,即便前一刻胸中情意翻滚汹涌,心底脑海总有一个个声音呼唤着桃枝,他也还是能静静地坐在蒲团上,手指稳稳结成法印,护住一丝清明心神。 日子一日一日地翻过,净音终于从那度日如年的感觉中脱出,慢慢恢复了对时间的感知,也渐渐的能够控制得了心中那只乱奔乱窜的猿猴。 待到他终于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时候,距离他见过桃枝回寺不过十余日的时间。虽然觉得讶异,净音还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没有错过寺里的那一场法会。 净音从蒲团上站起,向着身前佛龛躬身拜了一拜,转身便要开门出去。可他才刚转身,都没有迈开脚步,便顿了一顿。 因情蛊的爆发,他竟一时忘了,他愿意冒险去见桃枝,并不单单是想要解救因他无端遭劫的靖越一地百姓,也还有三分心思想要借着桃枝的手磨砺自己的佛心。可现在他这般处理情蛊,不过仅仅是压制,还没能做到其他。 净音在原地站了一阵后,又转回身重新在蒲团上坐了。 不过这会儿他也没有直接开始他的动作,而是先拿起通讯玉符去寻了清显大和尚。 清显大和尚显然是一直在等着他的消息的。 这边净音手上的通讯玉符才刚亮起,那边就传来了清显大和尚的声音。和着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自玉符上空显出的清显大和尚的身形。 “净音?” 净音双手往前一递,将他手上的通讯玉符放落在佛前案桌上,自己才站起身来向着清显大和尚显化出来的身影合十一拜,道:“弟子见过师叔。” 清显大和尚的目光在净音身上转过,见他虽然ji,ng神萎萎,但脸色不显紧张挫败,心中松了口气,才带着两分笑意问道:“你这边情况如何了?” 净音也不瞒清显大和尚,笑着道:“已经稍稍能够控制了。” “那便好。”清显大和尚点头,又问道,“下月初的法会,你可能如常出现?” 下月初的法会,乃是他们妙音寺各堂各院选出的佛子候选正式对外公布的场合。净音作为他们藏经阁选出的佛子候选,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差错的。 净音见问,也脸色郑重地点头,应道:“可以。” 清显大和尚听得净音这么说,先前又已经确认了净音的状态,便也就将他心中原本的备用方案放下了。 他原本也只是想着,如果净音这边的状态不能赶上法会,阁里是不是可以先出手帮忙压制一下净音身上的情蛊,好歹等这一场法会过去了再说。 毕竟他们寺里要挑出真正的佛子候选,需要花费十年余的时间。 十年,十年的时间跨度若还不能让净音彻底解决情蛊的话,那妙音寺的佛子候选净音就真不用考虑了。 净音倒是没给自己这么一个退路,在他自己看来,若是他赶不上下月初的法会,阁里挑选出来的佛子候选就该换人了才公平公正。 是以他很自然地放过这个话题,问清显大和尚道:“师叔,靖越一地的百姓如今……” 清显大和尚笑着给了他答案,“他们都已经清醒过来了。药王院那边也有师兄确认过,无甚大碍。” 听得清显大和尚这么说,又仔细看过清闲大和尚的脸色,净音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清显大和尚顿了一顿,答道:“你且安心,那些百姓身体比之往常还要健康一点。” 所以桃枝这一回下手的架势确实摆得很足,但到底没有真正的下狠手。或者说,没来得及下狠手。 净音点了点头。 还没等他开口,清显大和尚便已将他想要了解的事情都跟他大体说了一遍。 “程沛还在你禅院里住着,没回去。听他说,是还想要参加下月初的那场法会。” “寺里的事情也都还好,桃枝……”清显大和尚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顿了顿,见净音眼底虽然有些异样,但到底还都被他牢牢地封住了,才继续说道,“她闹出来的这件事情确实传得人尽皆知,但寺里也无甚异话。” 多是为靖越一地百姓忧心,替净音头疼,也都还可以。 净音笑着点了点头。 但他也知道,既然清显大和尚说到的寺里无甚异话,那清显大和尚没有提起的寺外,就该是多多少少有些风言风语了。 不过清显大和尚既然没说出来让他烦心,他也没去追问,而只由清显大和尚自己去说。 清显大和尚顿了顿,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才看着他道:“那桃枝,自去过一趟靖越之地之后,就又回来了,现在还在山脚下守着。” 清显大和尚这话,无异于直接告诉净音,桃枝就在山脚下等着他。 净音听着,先是一怔,眼底汹涌着升起一层渴望和迫切。 清显大和尚看着这样的净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便连那捻着佛珠的手指都用上了力气。 若不是他手上的那串佛珠也不是什么凡物,光他这么用力,他手上的这串佛珠就绝对保不住。 第446章 路上旅人 净音没来得及注意清显大和尚的异样,他紧握成拳,双眼紧闭,尽力压抑着胸腔处升腾汹涌近乎呼啸的渴望,让自己的双脚死死地扎根地面。 清显大和尚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净音再度睁开眼睛。 净音都没抬手去擦拭额上鼻尖处逼出的细汗,便先对前方的清显大和尚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问道:“师叔,那她可还安分?” 清显大和尚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净音倒是又道:“如此也还好,只是寺里还得小心注意着些才好。” 清显大和尚面上无甚笑意,却也还是点头。 净音想了想,又问道:“那师叔,寺里可有应对蛊虫的方法了?” 到得这个时候,清显大和尚脸上才又有了些笑意,他答道:“有了,虽然还没有真正的和蛊虫碰撞上,但料想着应该是无碍了的。” 净音也才松了一口气,他点了点头:“那就好。” 清显大和尚顿得一顿,又问他道:“你如今……可是能出关了?” “可以是可以了的。”净音直视着清显大和尚,“但师叔……我还想再闭关上一段时日。” 他想了想,真正的给自己划了一个期限,“最迟闭关到月末。” 清显大和尚也没多犹豫,直接就应了:“可以。” 净音见清显大和尚应下,又是一整神色,对他合十一拜,道:“多谢师叔。” 其实这件事真是他任性了。 寺里虽然对桃枝闹出来的事情没有异话,但这件事并不就真的在寺里没有影响。起码寺里的师兄弟师叔伯都是知道他出寺去见过桃枝的。而他出去一趟,回来便直接闭关,诸位师兄弟师叔伯们定也能猜出其中必有异样。为了让他们安心,也为了证明自己的情况良好,净音是应该在情况稳定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出关的。 至少也该在寺里晃过一圈。 寺里师兄弟师叔伯们见过他,多少也能安心。 可他没有,还想着待在静室里直到月末。 下月初一便是法会,他却要待到这月月末才露面,如何不让人忧心? 清显大和尚却道:“无妨,这件事本也是我们这些当师叔师伯的无力,才需要你去出面,现在我们多担待一下,也是应有之义。你且放宽心修行就是了。” 看着殷殷嘱咐的清显大和尚,净音脸色放松,也终于能够露出一个比较自然的笑容来了。 清显大和尚见得这般,也是笑了一笑。 净音却又问道:“师叔,下个月初一的法会,不知净涪师弟那边……” 清显大和尚摇了摇头,道:“我去信给他传过消息,他没回。” 净涪修持闭口禅,非特殊原因,是不回回信的。而他这回没回信的意思大家也都明白,即是知晓,但也仅仅只是知晓。 净音心中有点失望,因着近段时间来耗去的心力太多,一时有些控制不住,在脸上也显出了些许。 清显大和尚见状,盯着他看了一眼。 然而净音却很坦然。他点了点头,便转开了话题。 清显大和尚仔细看过净音,确认净音心中并无其他杂念,也才松了一口气,又问过净音几句后,便放了净音,断去了通讯玉符。 净音奇怪地看得手中的通讯玉符两眼,摇摇头,将玉符收起,又自坐回了蒲团上,闭目入定。 静中,他再不极力压抑胸腔中翻涌的情绪,而是只守定灵台一线清明,放任那些喜爱、欣悦、渴望、疯狂、厌恶等等情绪肆虐,极力在那澎湃几如潮水的情绪中辨别真正属于自己的心情。 这很难,但净音就正向着这个方向努力,且从未曾生出懈怠的意思。 或许穷尽他一生,拼尽他的一切,他都追不上净涪,但他作为师兄,却绝不容忍自己放弃。 若他放弃了,他不仅仅只是放弃了前进,他还放弃了自己的道,放弃了他自己。 坐在一处篝火旁翻着佛经的净涪抬头,往妙音寺的方向看得一眼,笑了一笑,又低头继续翻看他的佛经。 卧在篝火另一侧的五色鹿此时也在修行,它紧闭着眼睛,头上俊奇的鹿角洒下一片五色神光。神光自鹿角洒下,落至它全身各处,连它的四肢也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丝毫间隙。 随着五色鹿的呼吸吞吐,裹了它一身的五色神光扯落天际的一片片银白月华,几下搅拌入它身上的五色神光里,化作它身上五色神光的一部分,也融入它的血脉中,成为在它体内流动的灵力的一部分。 五色鹿一修炼便是一整夜,直等到天边晨曦亮起,霞光交映,净涪收了手上佛经,去拿随身褡裢里的木鱼和木鱼槌子,它才收了身上披着的五色神光,出得定来和净涪一起准备早课。 净涪看了它一眼,只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便收回手来,重新坐正了身体。 即便只是这么摸了一下,再没什么特别的嘉许,五色鹿也还是笑弯了眼睛,熟练地在净涪的一侧坐下,两只前肢交叠在身前,等待着净涪的木鱼声。 净涪拎着木鱼槌子的手腕一转,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木鱼槌子便撞在了木鱼鱼身上,敲出清脆的一声。 “笃。” 这一声木鱼声像是一个开关。 打开了这个开关之后,便又是一声声规律而整齐的木鱼声响起。可更奇特的是,在这声声木鱼声之后,还有一声声清扬干净的鹿鸣声相伴相和。 “呦。” 清朗的木鱼声和清扬的鹿鸣声合在一起,飘在清晨清新的空气里,随着晨起的飞鸟高飞,又压落在沾染露珠的枝干、草叶上,伴着滴落的露珠一起消隐在土地中。 舒心、舒畅得不可思议。 不过这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一幕,却在五色鹿勤奋修行之后,变成了净涪最为常见的日常。 清晨的早课如此,傍晚的晚课也同是一番别样滋味。 净涪虽在第一日的时候诧异地看了五色鹿一眼,却没觉得真有多稀奇。不过即便只是这一眼,即便只是每回它开始这样跟着净涪做早课晚课前的一点赞许,也足以成为五色鹿坚持下去的动力之一。 往日里,净涪和五色鹿完成早课后,便会收拾了东西离开,但这一日显见是不同的。 因为在净涪和五色鹿做早课的时候,路的尽头有一辆马车匀速驶来。 许是因为马车里的人听见了这一场不太一样的早课,马车还和净涪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马车里的人便示意车外的车夫停下马车,自己伸手撩起了门帘,从马车里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得一眼。 也只是一眼,马车里的人在顿了一顿后,便自伸手将马车的车帘彻底撩起,自己从马车上下来。 他下得马车,也没近前,只在路旁寻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下,静静聆听这一出木鱼声和鹿鸣声的和声。 马车车夫见得自家老爷这般情状,又往净涪与五色鹿那边看得一眼,没敢打扰,小心地拉着马匹往道路的另一侧去了。 往日里就驯服的马匹今日尤其的乖顺,没让车夫多费力气,也完全没发出什么声音,马匹便拉着马车停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车夫看了看手中的缰绳,又看了看面前的这匹看似熟悉但有点陌生的马,最后小心地瞥了瞥那边敲着木鱼做功课的净涪,咽了咽口水,倚着马匹坐了下来。 车夫这一坐下,便觉得那木鱼声和鹿鸣声灌入耳朵,竟舒服得让他就此睡去。 他也没能扛住那种自灵魂深处涌现的疲惫,沉沉睡了过去。 他睡得太沉,以致于绵长的鼾声响起,他不远处的老爷转头望了他一眼他也完全没有发现。 若是在往常,他这般睡着的,他家老爷虽然不会怒责于他,但也必得叫醒了他的。可这会儿,他家老爷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只看得他一眼,便重又调转了目光,看着那不远处的一人一鹿。 这绵长且响亮的鼾声并没有打扰到净涪和五色鹿。 木鱼声依旧规律而整齐,透出一种莫名的旋律,牵引着人的心神沉入某种意境,体悟敲经的人在此刻默诵的经文。 而鹿鸣声也依旧晴朗,和着木鱼声的节奏,空灵而神秘,更让人为此中意境所触动。 第447章 进入刘家 “笃。” “呦。” 最后的木鱼声和鹿鸣声落下,侧旁便有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响起,一群飞鸟自道路旁的林间飞出,去往更远的丛林中。 而当风声、叶子拍打声沉寂,净涪和五色鹿所在的这一片地界上,就只剩下那一声声绵长且格外响亮的鼾声。 净涪和五色鹿还不如何,在不远处坐着的马夫的主人就先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窘迫感。 倘若可以,他该是恨不能掩面而逃的。 可这位主人家也清楚地明白,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一人一鹿,是实打实的奇人异兽。他今日的这一场遭遇,更可能是他一生仅此一见的奇遇。 他舍不得就这样逃走。 哪怕舍了他这一张老脸。 只要…… 只要不惹了面前这位僧侣的厌烦。 主人家强作从容地从地上站起,轻轻拍了拍衣裳,抖落身上可能沾染过的尘埃。 这个时候,净涪也恰好抬眼往他这边看来。 见得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隽的古稀老人,净涪也没多惊奇,只是从地上站起,双掌一合,微微躬身向着那边站着的主人家拜了一礼。 他身侧的五色鹿见状,也是长鸣一声,与人见礼。 不知因由,但随着那边僧侣和灵鹿的见礼,这边的主人家心中的种种杂思杂念如数被拂去,只留下一片清朗疏阔。 恰如此时的天气,也正如这一天清晨的天空。 主人家心中一赞,也含笑着回了一礼。 这一礼之后,净涪自去将他手边的东西收拾规整,全部放入了他的随身褡裢里。他旁边的五色鹿却是开始处理他们昨日燃起的篝火。 一人一鹿的动作熟稔且迅速,所以当主人家去唤醒那在另一侧酣睡的马夫后再转过身来看到的,却是一身清爽的准备继续上路的一人一鹿。 主人家来不及多想,先就叫唤了一声,“前面的师父,请稍等一等。” 净涪听得,停下脚步,扭身来看他。 主人家这才注意到方才篝火堆的位置现如今只剩下一片平整的甚至还长着碧草的土地,而他前不久才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那些焦黑的带着火星的柴木却是完全没有了踪影。更明显的是,明明刚才还在那位僧侣手边的木鱼、木鱼槌子等物什现在也都找不到了,可又没看见这僧侣和灵鹿身上有什么包裹。 主人家在净涪身上挂着的褡裢上看得一眼,却是上得前来,合掌躬身,虔诚地拜得一拜,自称道:“老夫是前方不远处刘庄的刘家人,姓刘,名高,字乐安。师父可是要往前面去?” 这刘乐安心思缜密,明显注意到了净涪的沉默,便也不曾询问净涪的法号、来历等需要净涪回答的问题,而是尊重且敬重地给了净涪简单应答的问题。 净涪含笑点头。 他身侧的五色鹿也微微抬起头在这刘乐安身上转过一圈。 刘乐安明显注意到这一人一鹿的视线,却笑道:“老夫也正探友归来,正要回返家中,师父既要往前面去,便让我家马车捎载一程,可否?” 听这刘乐安这话,五色鹿就有些不高兴了。 净涪若是真不愿步行,它可作坐骑啊,如何需要乘坐凡马? 可五色鹿不高兴归不高兴,在净涪面前还是保持着克制,只埋了头不看几人。 净涪看得它一眼,却是笑着摆手,推辞了。 似乎是察觉到净涪的拒绝,五色鹿立时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对净涪笑,那几支俊奇的鹿角上神光摇曳,灵奇非常。 看见灵鹿这般情状,刘乐安就知道自己想岔了,连忙笑着道歉:“原来是这样,实在对不起,是老夫错待灵鹿了,对不起,对不起……” 五色鹿听他道歉,又见旁边的净涪虽然默然站立在一侧,却未有不耐,便也就大大方方地对着这刘乐安鸣叫了一声,“呦。” 刘乐安也听出了五色鹿的意思,当即便松了一口气。 倒是他身边不远处还拉着马匹缰绳的马夫看着自家老爷的态度,对净涪和五色鹿更加敬畏了几分。 他家老爷可是做过户部尚书的大官人,竟然在这位僧侣和灵鹿面前如此和蔼可亲…… 这位僧侣必是金刚罗汉一般的人物。 这位马夫想到自己早先不久的冒失和冲撞,不禁又更拘禁几分了。 刘乐安没注意到他,他拉着净涪说话一会,最后竟弃了马车,跟着净涪和五色鹿一起步行前进。 净涪倒也没有阻拦。 他观照过,这刘乐高身上有他的一段因果。而这一段因果,却是干系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至于这一段因果会是如何演化,目前不甚清楚,还需再看,但不管如何,只需与他走这一道,就该有些线索才是。 果不其然,路上闲聊的时候,净涪便听刘乐高说起了他的小孙子。 他小孙子与佛有缘,自小便送入了离家千里之外的静宇寺修行。但孙子虽然少小离家,却极孝顺,每隔了一段时日必会从静宇寺中托人送些他亲笔誊抄的在佛前供过的佛经回来,替他们这些长辈祈福。 今日便是他孙子惯常托人送经典回来的日子,他原该是在家里守着的,但昨日友人家中有喜事,邀他出席,他推托不得,便只能去了。故而今日少不得要一大早便赶路回家。 净涪只是安静听着,偶尔在刘乐安说起他孙子的时候点一点头。 刘乐安见他听得认真,一时也不觉得一路步行疲乏,反谈性大起,直将自家小孙子打小到大的事情统与净涪说了一遍。 五色鹿在一旁也听了,却是兴致泛泛,完全就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态势,全不留心。 倒是刘乐安家的马夫在一旁埋头拉着缰绳,耳朵闭得紧紧的,恨不能自己没有带上耳朵。 他是刘家下仆,这些主人家的事情,他实不该听,可他现在听了,还听了个全…… 只希望老爷回转过来,能看在他无意的份上,不要责罚得太重。 但刘乐安这会儿真没心思去关注自家马夫,他拉着净涪滔滔不绝地说了一路,到得刘庄门口,他虽然口干舌燥,却还能面色不改地客气邀请净涪入庄。 “师父路上风尘仆仆,不如在寒舍中暂时休整一二,再行上路?” 刘庄庄子上本就有人守在门口,只等着接自家老爷归家。原以为自家老爷归来时必坐的去时驾着的马车,万没想到看到的竟是自家老爷拉着一位僧侣自庄外远远地走来,而他去时坐的那辆马车却只跟在一旁。 这也还就罢了,那位站在自家老爷身侧的僧侣一看便非凡人,也确实受得起自家老爷厚遇。 但他们到得近前,始终未得自家老爷注意不说,还听到自家老爷邀请一位僧侣回家暂住? 几个家人对视一眼,便有一人悄然退出人群,一路往庄子里去了。 虽说的悄然,但却没瞒得过净涪和五色鹿的眼睛,只是也没能让这一人一鹿多分一个眼神过去。 净涪往刘庄的方向看得一眼,只合掌向着刘乐安微微一拜。 刘乐安见状,顿时大喜,连忙招呼一直站在侧旁的家人,吩咐他们回去通知家中。他自己却是抬手往前一引,郑重道:“师父请。” 幸好刘家的主人们原本就在准备迎接自家老爷归家,如今多迎来一位客人,虽然忙乱了点,但也不能说是人仰马翻,很快就将自家这位任性的老爷和受邀前来的客人迎入了家中。 净涪入得刘家,只在堂屋中稍稍坐了一坐,喝了一口茶水,便望向了陪坐在一侧的刘乐安。 刘乐安得见,连忙问道:“师父,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净涪从他的随身褡裢里摸出自己的度牒,递给了刘乐安。 刘乐安见着那度牒,当即一整脸色,探身双手接了过来。 他翻开度牒看得一眼,顿时便惊住了。 “妙音寺,净涪比丘……”他大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净涪道,“师父是……净涪……比丘?” 净涪点了点头。 刘乐安又自愣愣怔怔地重复了一遍,“那位,妙音净涪?” 然而很快的,他就回过神来,连忙与净涪道歉道:“净涪师父,对不起,我不是……不是在质疑你……” 当今这个世道,便是再胆大包天的骗子也绝无那个胆量去冒充那一位比丘。更何况还有这一份度牒? 他急得脸都红了,更是连坐都坐不稳,急急地从座位上蹦起,站到净涪面前就要和他赔礼。 净涪抬手一扶,便将刘乐安稳稳扶住了。 被净涪这么一伸手扶稳,刘乐安也定了神,他冲着净涪笑了笑,回身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坐定,脸色犹自红得滴血。 “原来,师父是妙音寺的那位净涪比丘。” 他自己喃喃重复了几遍,才接受了这么个事实,回头问净涪道:“所以,净涪师父现下在寺外游走,就是为的,为的寻找那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又是一点头。 这本也没什么好瞒着人的,更别说这个时候净涪还需要他配合。 第448章 佛堂贝叶 刘乐安问过净涪这么一遍,也趁着这一小段时间缓和了自己的心神,顺道还将手上托着的度牒递送给了净涪,才又问净涪道:“净涪师父是有什么吩咐吗?” 净涪郑重点头。 刘乐安几乎是拍着胸口地应道:“净涪师父请说,若有能帮得上忙的,老夫绝不推托!” 净涪闻言,从座位上站起,合掌躬身以致谢意。 刘乐安没避让,郑重受了。 非是他自己愿意承受净涪这一礼,而是他需要受了这么一礼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刘乐安受了这礼后,正言向着净涪说道:“净涪师父请说。” 净涪抬头望定这宅院的一个方向。 刘乐安循着净涪的视线望去,却望向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能不熟悉么,那个方向根本就是他家中唯一的一个佛堂。 那佛堂不同于是普通人家专门给家中妇人布置的用来念经礼佛的佛堂,他们家的这个佛堂,是给他们家的男丁布置的。每日晨间、傍晚,都会有他们家的男丁在里头忙活早、晚课。 当然,他们家的人对这早、晚课并不强求,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也没有人催促。甚至连功课的内容和数量也不要求,乐意做多少,做多久,都随意。 他们家毕竟不是寺院。 只是他们家里的这佛堂也是有要求的。 虔诚。 唯一要求他们家男丁的,就只有虔诚。 你若不能虔诚礼佛敬佛,你可以不踏入佛堂,可你若踏足佛堂,就必得虔诚恭敬。若在佛堂内对佛不敬不诚,需领家法。 这一座佛堂自刘家立家便已经存在,至今已有百余载,是他们刘家的骄傲。 刘乐安看着那佛堂的方向,脸色除恭谨外再无其他,他向着那个方向合十弯身一拜,才回身和净涪道:“净涪师父请随我来。” 净涪双掌一合,点头应允。 刘乐安一路无话,且越靠近佛堂,他脸色就越庄重恭诚。 五色鹿跟在净涪身侧,看着刘乐安的模样,眨了眨眼睛,没作声。 从刘家正堂到设在刘家正中央的佛堂,这一段路不短,走动间遇见的刘家婢仆也也有一二十人。 这些婢仆看见刘乐安领着净涪和五色鹿一路不停地去往佛堂的时候也难掩惊讶。 他们这些人中,不缺刘家的家生子。可不管是他们父辈祖辈传下来的正言告诫,还是他们自己亲眼所见亲眼所听,也都从没有见过哪位外人能被家主亲领着带去佛堂。 须知,佛堂根本就不仅仅只是佛堂,那更是他们刘家的禁地,是比刘家祠堂还要重要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这些婢仆却都很安静,只向着他们两人一鹿无声一拜,便默然退到了一侧,等他们走远了才走开。 一路走到佛堂之外,不等刘乐安开口,净涪便先看了五色鹿一眼。 五色鹿一晃脑袋,全无半点话语,乖乖在佛堂那高高的门槛边上趴下。 刘乐安见状,也不多话,只单掌竖在胸前,另一只手往前一引,沉声道:“净涪师父,请。” 净涪双掌合十,弯身一礼,便跨过了门槛,踏入堂屋之内。 这处佛堂布置得很简单,但绝对不是简朴。正堂中供奉着的那尊佛陀如何暂且不提,但就看那堂屋中两侧垂挂着的幔帐,看见那在长明灯灯火中若隐若现的七宝暗纹,便知这帐幔的不凡。 但净涪也没多在意里头的摆设,他在堂屋正中央站定,抬头望向那脚踏宝莲的金身佛陀。 看过两眼后,净涪便转眼往侧旁一扫。 刘乐安已经在佛前案桌的一侧站定,如今正捧了几炷线香在手。 见净涪望向他,刘乐安缓步走来,正色地将手上的线香往净涪的方向一送。 净涪也是双手接过刘乐安递来的线香,缓步走到佛前香案,就着那燃着的长明灯灯火点燃了。 见手中线香末端亮起红点,又有淡淡的烟气飘出,净涪便就退回到堂屋正中央的位置站定。 站定后,他手捧线香认真地拜得三拜,又将线香送到佛前香炉cha定,才退后回到原位,再度拜得三拜。 如此参拜过后,净涪抬头望定供在佛前的一个木盒。 刘乐安循着净涪的视线望去,望见那一个木盒,一时也有些愣怔,然则一个晃神后对上净涪转过来的带着询问的目光,他也无话,很干脆就点头应了净涪。 得了主人家的同意,净涪便也郑重走到佛案前,细看这个被供奉在佛前的木盒。这个木盒显见是特别定制的,式样和一般的木盒不同。 它的底部足够宽敞,却因为只有掌高,所以虽占了面积,却不显笨重,且因为制作者的用心,这个木盒不显眼处俱有七宝浮刻,不奢华但庄重。 净涪看得两眼,便伸手打开了木盒。 但见木盒里內垫黄巾,而黄巾之上,则呈田字形状摆放了四部佛经。 全都是《佛说阿弥陀经》。 可虽然这四部经文都是《佛说阿弥陀经》,且看封面上的笔迹便知同出一人手笔,但净涪即便只看了一眼,却也能看出这四部《佛说阿弥陀经》的不同。 这不同,不在用心。 抄经的人抄经的时候用心都是一样的郑重认真。 这不同,在于经中透出的佛意。 显见抄经的人在誊抄这四部《佛说阿弥陀经》的时候俱都有所体悟,且亦将这体悟留在了这些《佛说阿弥陀经》中。因他誊抄的时候体悟每有不同,便也就造就了这四部相同又不同的《佛说阿弥陀经》。 若非这四部《佛说阿弥陀经》上留下的四种不同体悟仅是普通,不甚稀奇,那誊抄这四部《佛说阿弥陀经》的沙弥必也能在诸沙弥中占有一席之地。 或许还不能和净音、净栋等人比肩,但也仅是稍逊一筹而已。 识海中,仔细看着这四部《佛说阿弥陀经》的佛身,却没有惋叹,而是含笑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这位沙弥笨而不拙,实也不需要他惋叹。 净涪本尊看着这四部整齐干净的《佛说阿弥陀经》,脸色不动,却转过身去,在堂屋中转得两眼。 刘乐安原本有些好奇,但见净涪目光转过一圈,最后停在了角落处备下给他们净手的清水处。 刘乐安心有所感,见得净涪果然去那角落处就着清水净过手,也不由得在心底赞了一声。 刘乐安一生在仕途中颠沛,家中又素来敬佛崇佛,如何不知道自家小孙子比起外人来其实是真的有所不足,且差距不在其他,而在其智。 他们刘家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愿意将他送入静宇寺,出家当一个小沙弥。 佛寺礼佛参佛最重一个诚字,他们家小孙子虽智商上有些不足,但心却至真至诚,正合了佛寺修持的关要,或许能有所得。 不过刘家这希冀的有所得,非必得要求他在修行上有所成就,要求他修持到什么境界,而是希望他能在佛理上有所领悟,增长智慧。便是智慧不得增长,在静宇寺那处清净地,他也应该能安安稳稳地生活。 故而刘家众人愿意将这个孩子送出刘家,非为嫌弃,而是出于爱重。 因他们爱重孩子,故而也希望旁人能够正眼看待这个孩子。 不强求旁人如何另眼相待,但也该是尊重。 现如今,净涪就做到了这一点。 刘乐安不在乎净涪敬重尊重的是摆放在木盒里的佛经还是誊抄佛经的那个孩子,他只在乎这时候净涪的态度。 净涪能感知到侧旁刘乐安在这刹那间的心潮涌动,但他也没多放在心上,而是专注于他手上的那一本佛经。 他一手托着佛经经册,一手抬起,捻住佛经封页。而就在这个刹那,两缕金色佛光自他眼底升起,须臾间给他的瞳孔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饶是刘乐安就站在一旁,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站在佛案前的净涪,也始终没有发现,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和前一刻站在那里的那个人已经大不相同。 他只看着净涪抬手,捻起了封面。 净涪佛身缓慢而认真地一页页翻过书页,半响后,手指停在了一处纸页上。 这时候,刘乐安才发现,那处纸页的中间,有一张空白的巴掌大小的贝叶。 这一盒佛经虽都是刘乐安小孙子请人送回来的,但因为他今早才从外头回来,还没有碰触过这个木盒。而作为家主的刘乐安既然没回来,那整个刘家的人也不会敢去打开这个木盒。所以也没有谁知道,这木盒里的这一部佛经,竟混入了这么一张贝叶。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4节 第449章 第十二分 净涪佛身没去注意刘乐安,他将这片空白贝叶放到了案桌上干净的一侧,动作轻缓地将手上翻开的那部《佛说阿弥陀经》合上,小心放回到木盒里,重新盖上木盒盒盖。 刘乐安心中有很多疑问,譬如这一片贝叶出现在佛经里到底是他家小孙子有意为之还是只是一个意外,譬如净涪是如何知道这里有这么一片贝叶,还譬如,这一片贝叶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 这么多问题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不论哪一个都能延伸开去牵引出不同的可能和结果,勾勒出种种美好的未来,引人心炫神迷。 但刘乐安却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稳稳站在那里看着净涪动作,不敢出声,不敢动作,唯恐打扰到那一侧的净涪。 因为他感觉得到,他现在以及不久后看到的,将会是他一生中仅此一遇的真正盛景。 他何其有幸! 那边厢的净涪佛身将木盒盖上后,才用手托起了那片空白贝叶,放到眼前细看。 他看得片刻,忽然抬起一只手掌轻抚过贝叶,便见那空白的贝叶上金光升腾,须臾间将他拉至一处莫名所在。 净涪佛身毫不反抗,任由自己的身影被带着穿过无尽时间和空间,出现在一处他颇为熟悉的树园里。 舍卫国的祗树给孤独园。 净涪佛身只是在初落入树园的那一刻晃了一下,很快便收敛了心神,稳稳坐定身体,凝神认真听上首的世尊说经。 净涪佛身听经,一如他前五次投身落入这处祗树给孤独园里的一样。虽稳稳坐定在这树园里,将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从头到尾听了一遍,但能落在他耳中,真正让他听得明白的,统共就只有他手上的那几片贝叶上鎏刻着的经文。 “法会因由分第一。” “善现启请分第二。”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复次,须菩提,随说是经,乃至四句偈等,当知此处,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皆应供养如佛塔庙,……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 “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 “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净涪佛身静心听着佛经,待他的心神自经义中脱出,再定睛看去的时候,净涪佛身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刘家的佛堂里。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已经鎏刻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第十二分经文的贝叶,托着贝叶的手用力一握,便带着那片贝叶返回了识海世界中。 净涪本尊眨了眨眼睛,根本不需要活动活动便完全掌握了身体。 他抬头看了佛堂上首供奉着的世尊塑像一眼,便就垂眉低头,合掌躬身拜了三拜。如此礼拜过,净涪才转过身来,望向那一侧还未回神的刘乐安。 刘乐安被净涪的目光一碰,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收回了心神。 净涪见状,合掌与他行了一礼,便单手往佛堂外一引,示意到外间说话。 刘乐安自无异议,他无声回得一礼,便率先往佛堂之外去了。 出得佛堂之后,还没等刘乐安说话,五色鹿便先迎了过来,绕着净涪团团转了几圈,头上鹿角晃出激动雀跃的弧度来。 但饶是五色鹿如此欢喜,当净涪目光往它身上一压的时候,五色鹿便也乖乖地跟在了净涪身侧,再不闹腾。 刘乐安见得五色鹿如此如此乖顺,却没多在意,他甚至都没急着询问或者说是确定净涪在木盒里取出的那一片忽然浮出鎏金经文的贝叶是不是就是那部传说中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而是仔细看得净涪两眼,恭敬问道:“净涪师父,可需要引你去静室?” 净涪笑了点头应了,然后合十躬身道谢。 刘乐安连忙虚掌一抬,急道:“毋须如此,毋须如此。” 直待到净涪站定,他才领着净涪和五色鹿一路去了只属于他自己的静室。 穿过长廊门户之后,刘乐安带着净涪和五色鹿去了他自己独居的院子。 院子里头,早有管事领着一众婢仆守在院门外,见得刘乐安领着一僧侣并一只鹿自外间回来,也不惊讶,只和刘乐安等见礼。 刘乐安挥退婢仆,却问管事道:“静室整理清扫干净了吗?” 管事不敢去看净涪和他身旁的五色鹿,只垂手恭声答道:“自老爷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清扫整理过了。” 刘乐安点了点头,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示意那名管事等一等,自己回身又问净涪道:“净涪师父,可需要为您备水沐浴?” 沐浴净身这事情,其实刘乐安早在请净涪去往佛堂的那时候就该问过净涪的。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习惯,每自外间归来踏入佛堂,都得以清水洗去一身尘埃,才敢踏入佛堂。 这时候提起,是真的迟了。 但当时刘乐安请净涪去佛堂的时候,心情实在过于激动,全没想起这一茬。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净涪回到正院里了。 不过刘乐安也不会因此就觉得一身风尘的净涪不洁,玷污了佛堂就是了。恰恰相反,哪怕这个时候刘乐安想起了他们刘家的规矩,也还觉得佛堂那边还有佛光留存。 因为净涪这位比丘,他们家的佛堂这回才可算得上真正的添光增彩。 净涪一身修为,尘埃之类的东西是不可能真的落在净涪身上的,但能有条件让他沐浴净身,他也不介意就是了。 刘乐安见得净涪点头,便立时侧头去问管事,“如何?可备好清水了?” 管事连忙应道:“备下了。” 因为刘乐安的习惯,他院子里的管事那是早早就备下热水了的。可那都是替刘乐安备下的,没预料到会有净涪。但也无碍,因着下面婢仆的一次意外,刘乐安惯常用过的那个木桶破了,现在摆放在净房里的木桶是新制的。因木桶新制,内里的布巾等物什他也都换了一套全新的,拿来待客全不失礼。 为了让刘乐安知晓,他还特意说道:“下头的人都仔细着呢。” 刘乐安听得管事这么说,又看管事面色,便知道个中约有玄机,他赞许地看得管事一眼,又自和净涪道:“净涪师父,请随我来。” 刘乐安一路将净涪送入了净房,才转身退了出去,这一关上门扉,便看见了守在门外的五色鹿。 他沉吟了一下,竟又弯身,以平等正视的态度询问五色鹿:“灵鹿,可需要替你准备草食?” 净涪没理会外间的诸事,他随手往门扉处一扬,便有一道佛光落在门扉上,须臾生成一种禁制,将整一个净房都封锁起来。 随后,他往那配了药材烧出的热水看了一眼,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那一桶热水便往侧旁挪去了,空出一个位置来。 净涪见状,却是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摸出浴桶放下,又招来净水注入,更以空明灵火烧热,才收了灵火,解下衣裳跨入浴桶中,开始沐浴。 空明灵火烧热的净水比之凡火烧热的凡水来,更暖融,也更清和。 暖融的是r_ou_身,清和的是灵台。 r_ou_身与灵台的截然不同的感受,非但没有相互碰撞抵触,反给净涪带来双重的享受。 只是这样足称奇特的享受,于净涪而言不过是寻常,并不能令他如何沉醉,只算是能让他稍稍放松,然后再以更专注更平稳的ji,ng神去体悟其他诸事而已。 半柱香时间之后,净涪便从木桶中跨出,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僧袍僧衣,重新戴上佛珠,收拾了他自己的东西,又令那刘乐安的木桶挪回原位后,便带上他的随身褡裢,拉开门走了出去。 此间除了五色鹿之外,没有人看见门扉被打开之时一闪消没的金色佛光。 刘乐安听得动静,便站直了身体,扭头往净涪那边望来。 净涪并没有特意遮掩,所以刘乐安完全可以看见净房里头那一桶还飘着热气的干净热水。他目光在净涪身上飘了飘,却也没有多问,而是笑着与净涪道:“净涪师父,请随我来。” 净涪合十点头,抬脚便跟上了先迈开脚步的刘乐安。 五色鹿自也跟在净涪身侧。 两人一鹿很快停在了一扇紧闭的门户前,刘乐安从身上摸出钥匙打开了门锁,但他就站在大开的门边,没往里踏入一步,而是向净涪合掌一拜,“净涪师父,请。” 净涪合掌还了一礼,但这一礼结束之后,他却没有立时踏入静室,而是屈指在门框上敲了一下。 “笃。” 不轻不重的一声敲击声,却让站在门边上的刘乐安霎那恍惚,久久未曾回神。 五色鹿也听见了这一声响,长久陪伴在净涪身侧的它自然是不会错解净涪在那一声敲击中表达的意思,但它看也没看那刘乐安一眼,而只是一直注视着净涪。 既然已经和刘乐安交代清楚了,净涪也没再看刘乐安,便要抬脚往静室里去。 但他还没有动作,先就低头往下一扫,望见了始终注视着他的五色鹿。 第450章 要求如何 净涪动作一顿,又弯下腰在五色鹿脑袋上拍了一拍,这才真的跨过门槛,直接将门扉阖上。 他也没用那门外挂着的门锁,而是依旧拍了一道禁制上去。 这禁制将一整个静室保护起来之后,净涪便没再理会外事了,径直走到静室中央的案桌后坐下。 案桌是空的,没摆放着什么东西,倒也省了净涪收拾。 净涪自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取出一应笔墨纸张并按着自己的习惯布置妥当后,便将那六片鎏刻着金色文字的贝叶取出,依照顺序一一摆放在案桌上。 然后,他抽了那片刚得到的贝叶拿定,于心中默诵经文,以体悟经中要义。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复次,须菩提,随说是经,乃至四句偈等,当知此处,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皆应供养如佛塔庙,何况有人尽能受持读诵。须菩提,当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稀有之法。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 但他才如此默诵过一遍,本尊便直接遁入了识海世界,将r_ou_身留给了净涪佛身。 佛身深知此段经义与净涪本尊行走之道极不契合,也不勉强他,自己出了识海世界接掌r_ou_身。 事实上,净涪本尊这般反应已经是很给他脸面了,若换了魔身…… 佛身当即便摇了头,他也没再多想,当即便收摄了诸般杂念,要认真参悟这一段经义。 然而,他才刚念及魔身,便听到了魔身的话响在耳边。 他竟是在这个当口从熟睡中醒过来了。 ‘參什么参?这段佛经的意思有什么可参悟的?不过就是……’ 到底是顾及到佛门那几位世尊对他们的看重和庇护,魔身没多说什么。但魔身没将话说出口也没耽误净涪本尊和佛身领会他的意思。 这段佛经不过是宣扬自身正统,夸耀自身,要世人敬重且敬慕佛统而已,对道的参悟全无帮助。 若真要归类,其实不过是愚人手段。 骗人的东西。 佛身摇摇头,没太在意魔身的说法,他语气宽和,‘不过是要人坚定向佛心念而已,既要学佛,当然不能半途而废,见异思迁。将佛视作世上第一等,才能让人一直孜孜不倦地追求不是?’ 魔身只是呵呵冷笑得两声,道:‘你既愿意,你且自己来吧,莫要扯上我。’ 净涪本尊一直在识海世界中央闭目静坐,全不理会外事。 佛身也是笑得两声,却和魔身说道,‘魔身,你我该知晓,世间愚人总比聪明人的多,但不论他们是愚笨还是聪明,却都能从这段经文中体悟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这,就已经足够了。’ 魔身懒得再理会他,直接一个翻身,也学着净涪本尊的模样两耳一闭,不再理会佛身。 佛身没生气,也没太将魔身的话放在心上,仍自拿了这一段经义去细细揣摩那位世尊隐藏在经文背后的意图。 他如何不清楚,这段经义上是有过分夸耀佛法的地方。但其实细细琢磨过去,这段经文谁也不能说它就错了。 佛门经典所在的地方,是佛理所在,亦是诸佛陀、菩萨乃至罗汉、金刚目光所投注的地方,说是有佛不为过。 至于所谓的“最上第一稀有之法”。这还该是看这“最上第一稀有之法”是对谁说的。 于金刚、罗汉、菩萨、佛陀等诸位尊者来说,这诵读体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确实也是“最上第一稀有之法”。对那些渴求解脱之道而不得门而入的凡俗来说,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自更是他们所能得到的“最上第一稀有之法”。 这段佛经说错了吗? 没有啊。 悟经者当在经文中了悟智慧,而绝非仅口诵而不留心。 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出得定中,又将他手上握着的那一片贝叶放回到那五片贝叶中间,自己取水磨出墨汁,调以金粉,待到墨汁浓稠明亮,便将墨砚放到了一侧,然后才提笔蘸墨,在铺开的雪白纸张上落笔成文。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复次,须菩提,随说是经,……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 誊抄完一张,净涪佛身没有停笔,而是将这一张写了经文的纸张抽出放置一侧,继续在露出的空白纸张上落笔成文。 净涪佛身不紧不慢地誊抄佛经,被净涪安抚过的五色鹿也安闲自在地守在门外,但刘家,或者说是刘家正堂里的刘家人,却没那么舒适闲逸。 也不是就说他们的日子过得不甚安生,而是他们被刘乐安扔下的炸弹炸得心神不宁,故此才没有那么闲逸。 刘乐安也没坐下,他直接站在正堂上,抬头仰望着正堂上方高挂的匾额,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神,然而这完全没用。 从净涪踏入静室的那一刻起,他的脑海里就只有一句话盘旋回复,始终没能分出一点空间来给他思考。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静室那边走到正堂,又是怎么吩咐管事召集家中人丁,更不知道自己都是怎么和家人开口的。 净涪师父说:他从他们刘家得到一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故而将许他们刘家一个要求,以了佛经因果,令他们刘家仔细斟酌。 许他们刘家一个要求。 许他们刘家一个要求…… 许他们刘家一个要求啊! 说这话的,还是妙音寺的净涪比丘,是那位得世尊阿弥陀亲授真经的净涪比丘!那位净涪比丘还没有对他提出限定条件,也就是说,不论是什么要求,只要他们提出了,净涪比丘都会应允。 刘乐安愣怔出神的时候,刘家几房的人却都已经回神了,其中,尤以幼子在静宇寺皈依修行的刘家长房最为迅速。 长房的刘大与自家夫人对视一眼,各自点头,都不需要一番商量,便各自安坐在位置上,看着其他各房的兄弟妯娌或兴奋或激动或畅快的表情。 倒是刘夫人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自家长子长媳的异状,但她只是略一思索,便叹了一口气,闭目养神。 长子和长媳想要达成心愿,怕是没那么容易,即便那位净涪比丘取走的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根本就是自家小孙子从静宇寺那边送回来的。 老爷心底更重要的,不是谁,而根本就是家族。 是一整个刘家。 现在得承净涪比丘亲口允诺,几乎可以想见刘家日后的绵延福泽,他又怎么会愿意将这一个要求用在家族的某一个子弟身上? 刘老夫人也一直没说话,只和刘老太爷两人挨着软榻养神。 过得足有半日余,腹部传来的鼓鸣声终于将刘乐安的神智从不知名的地方拉了回来。 刘乐安的目光在堂屋中转了一圈。 堂屋上的所有人都提起了心神,或从软榻上坐起,或睁开眼睛,或挺直腰背,总而言之,不论他们先前都在和谁说什么,又在心底想的什么,这会儿都已经定下心神,迎上了刘乐安的目光。 刘乐安清了清嗓音,问道:“大家都有些什么想法,且说来听听吧。” 出于敬重,刘乐安先望向了刘家老太爷。 刘家老太爷垂着眼睑,虽一副老迈的姿态,话气却很足,他道,“无论如何,这要求不能绕开净行。” 刘家老太爷这话话音一落,刘大、刘大夫人连带着他们所出的子嗣脸上也都闪过一丝惊喜,但备受长辈疼宠的嫡幼子刘五就有些不得劲了。可即便他往日里再受宠,在这个当口上,还轮不到他cha话。 刘老夫人点了点头,用同样的声音缓慢地道,“确实,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净行从静宇寺中送出,如今被净涪比丘拿去,原是该当的事情。但净涪比丘既许了我等要求,这要求再如何也不能绕开净行。” 虽刘老夫人话中没有着重点明,但这堂屋中的所有人听到静宇寺这三个字的时候,也都静了半响。 刘乐安听得话音,如同被谁兜头泼了一桶冰水一样,整个人都冷静了几分。 没错,净涪比丘确实是在他们刘家佛堂得到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但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却是净行从静宇寺里送出来的。 虽然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在离开静宇寺的时候不过是一片空白的贝叶,根本没谁在意,但当这一片贝叶到了净涪比丘手中显出它的真身,却就没谁能够忽视了。 也绝对不可能有谁能够忽视。 第451章 净行任务 刘乐安也没希冀过净涪在他刘家这里拿走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的事情能瞒得过静宇寺。 事关《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部世尊亲授真经,净涪比丘的一举一动哪个人哪座山寺佛庙没有处处留意着?尤其是那些在净涪比丘行进路线上的有心人,则更加。 刘乐安原本被美好愿景冲得几近失却了理智的大脑此时彻彻底底地冷静了下来。 一直留心着刘乐安情绪变化的刘大和刘大夫人见状,都稍稍放松了绷紧的神经。 刘乐安此时全没分神去关注他的长子长媳,实在是随着他倾向的偏移,这正堂里坐着的人也都各有变化,他看向了他的夫人。 刘夫人见刘乐安目光转来,便一颌首,答道:“此事说来,其实都着落在因果上。” 刘家阖家信佛,自然也笃信因果。 刘夫人这话一出,不说堂上所有人,泰半的人脸上都显出了几许恍然。 “老爷,”刘夫人顿了顿,目光悄然掠过自己的长子长媳,心下一叹,道,“净涪比丘取走的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谁又说,不是世尊见怜,才与行哥儿的一线机缘?” 刘乐安垂目,在心里揣度半响,才将目光转向自家长子。 刘大知道,自家这三位长辈的表态,大体上已经确定了这件事的处理基调,后头便是诸位兄弟再有别的心思,也不可能动摇得了这个根本。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什么话都不说了。 他想了想,迎着刘乐安的目光道:“父亲,我们家缺一个能真正支撑家族千年不倒的子弟。而若能补足他的不足之处,那净行……” “就是这个不二人选。” 刘乐安想了想,沉沉一点头。 既已经有了自家相公和几位长辈的支持,刘大夫人便只道:“儿媳听老爷的。” 刘大夫人说完,便该轮到刘二了。 一直稳稳坐在那里的刘二似乎早就有了决断,他道:“为我刘家计,也确实不该撇开行哥儿。” 听得刘二这么说,刘大和刘大夫人对视一眼,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 大局已定。 果不其然,刘大刘二下头的兄弟纵还不如何甘心,但这个时候也都再无二话。 刘乐安最后点了点头,又道:“那我们再来斟酌斟酌,该与净涪比丘提个什么要求。” 刘乐安这话一落,整个正堂顿时就热闹了。 刘家这边的斟酌和考量,净涪三身都没在意,因为他们都忙,没空。 佛身自c,ao纵了r_ou_身一字一字认真誊抄新得的“尊重正教分”经文,本尊在识海世界里静悟,而才刚醒来的魔身却是在忙着整理他沉睡这段时间以来各方传出的动向。 除了净涪之外,五色鹿也在抓紧时间修炼,也一样没空抽出心思来关注刘家。 但净涪不在意,五色鹿没注意,却不代表别的人就都和他们一样了。 静宇寺那边这时候就掀起了一片浪潮。 十数位大和尚齐聚静宇寺主持云房,关闭门户商量半日,就有一道法旨从主持云房传出。 很快,一个不甚稀奇的平常任务在杂事堂的任务栏里挂了起来。不过等上一炷香的时间,这个任务便被负责分配弟子日常任务的理事比丘分到了一个菩提院的小沙弥头上。 这小沙弥法号,净行。 净行小沙弥拿着手里的任务竹简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日,不是太明白这任务的要求,站在杂事堂里仔细想了很久,才终于想到了去找人。 到得这净行小沙弥的身形消失之后,一直埋头料理事务仿佛很是专注忙碌的理事比丘才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净行小沙弥消失的方向。 都是少小入寺皈依,都是日夜相对一同修行的师兄弟,寺里的沙弥、比丘谁不知道谁?如何不知道这位净行师弟的情况? 往日里见到这位净行师弟,谁不都是既点头又摇头? 但现在,理事比丘更想以身代之。 理事比丘愣怔半响,在侧旁的师兄弟看不过去,就要过来提醒他的时候才蓦然回神。他向着旁边的师兄弟们笑着摇了摇头,便就收敛了心神,埋头工作。 消息的传递,很多时候真是比人的速度快多了。 净行小沙弥还在半路上,他手上那一份平常简单的任务内里的种种干系就已经传遍了一整个静宇寺。 故而净行小沙弥这一路走过,望见的都是他熟悉的师兄弟们不怎么明白的表情。 净行小沙弥挠了挠头,停在菩提院们外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 但他对这样的情景已经无比习惯,早早就形成了一套解决的方案——想不明白的就不想,做自己明白的。 而他所谓的明白的事情,在当下这种时候,就是去找他的师父。 净行小沙弥站在一处院子外,熟门熟路地敲了敲院门,几乎是他才刚收回手,就有一个随侍沙弥从院子里走出来。 见了他,这随侍沙弥也不奇怪,只用一种和其他师兄弟相似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后垂眉叹息一般地道:“净行师兄自去吧,师父在正堂里等着你。” 净行小沙弥冲着他笑了笑,也不觉得奇怪,真就自己往正堂去了。 随侍沙弥站在院门边上,看着净行小沙弥的身影消失,又是摇了摇头,才阖上院门走入他先前待着的小间里。 净行小沙弥到得正堂,先就老老实实冲着里头合掌弯身一拜,道:“师父,弟子来了。” 里头闭目等待的大和尚边撩开眼皮边应道:“进来吧。” 净行小沙弥进得正堂,大和尚看他一眼,见他仍是惯常的懵懵懂懂的模样,心下不免叹得一声,“坐吧,别多礼了。” 净行小沙弥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拜了一拜,才应声在大和尚下首的蒲团上坐了。 大和尚和声问道:“什么事?” “师父,”净行小沙弥取出那片任务竹简双手托着递了上去,“弟子不怎么明白这个任务。” 因他的不足满寺皆知,所以即便寺里有任务下发给弟子,落到他手上的都是简单到他能理解而且能够完成的任务。可现在的这一个,却实实在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大和尚也知道自己这弟子的难处,他早在主持云房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准备,如今自也没有多话,直接就将那一片任务竹简拿了过来。 他低头看得一眼,确定这个任务真就是寺里师兄弟们早先议定的任务,便随手将任务竹简还给了净行小沙弥,和声与他细细解说。 “这任务呢,是寺里听闻袁城刘家庄附近发生了一桩异事,需要派人去查探查探。因你俗家就是在刘家庄里的,寺里便干脆遣你过去问一问。你只需要……” 大和尚不愧是净行沙弥的师父,他了解自己的这个弟子,能用最契合净行沙弥思考方式的话语来和他解说任务内容。 所以大和尚只是这么说了一回,净行沙弥便完全理解了任务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其实就是回家去问一问,然后让祖父他给寺里回信就可以了么?” 大和尚点头。 净行沙弥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个简单,我会。” 净行沙弥确实是高兴的,同样作为寺里的沙弥,其他师兄弟接任务可以出寺完成,而他因为自身局限,却只能留在寺里做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虽然他寺里的任务都能完成得好好的,但看着师兄弟们出寺又回寺,他也不是不失落的。 虽然因他心中诸事不过夜,这些失落都很快散了,但到底留下过痕迹,现在这么一想起来,净行沙弥都有些难过。但这下好了,他也可以出寺去了。 顺道,他还可以回家去见见父亲母亲,兄长姊妹。 大和尚看着他弟子笑得纯粹开怀,也不禁露出了个笑容。 净行沙弥小心抚摸着手中的任务竹简,仔细将它收入袖袋中,竟学着他见过的师兄弟出寺前与师父告别的模样,从蒲团中走出来,立在堂中向着上首的大和尚大礼拜得三拜,道:“师父,弟子这就去了。” 去什么去?! 大和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待他站定后问他道:“你的行囊整理好了?你出寺的手续办妥了?” 这两个问题问下来,净行沙弥都懵了,他呆呆地看着大和尚,半响才想起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又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大和尚看着净行沙弥这般模样,摇了摇头,抬手一指他方才坐着的蒲团,道:“不急,坐着吧,这些事情待会儿净合会带你去收拾。是我还有些事情问你。” 净行沙弥听说净合师弟会带他去收拾,慢慢地松了一口气。到他听说大和尚有话问他的时候,他又坐直了身体,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等待大和尚发问。 看着很靠谱的模样,但大和尚却知道,这就是一个假象而已。 大和尚心下又叹了一口气,目光在净行沙弥脸上梭巡几回,拿出他惯常对待这弟子的态度缓声问道:“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又托人将你誊抄的几部《佛说阿弥陀经》送回刘家去了?” 第452章 净行到来 所以说又,是因为大和尚也知道这事情在净行沙弥这里早就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更甚至,都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净行沙弥听得这话,想了片刻,才肯定点头答道:“是的,一共四部《佛说阿弥陀经》。” 大和尚顿了顿,又问道:“就只有这四部《佛说阿弥陀经》吗?” 净行沙弥点了点头,望着问话的大和尚有些不理解,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着。 大和尚迎着自家弟子那种带着奇异不解的目光,却也没有解释,而是再一次问道:“除了四部《佛说阿弥陀经》之外,你送出的东西里,可还有空白的贝叶?” 满世界搜寻《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净涪比丘在刘家庄停留,且寺中师兄弟于定中观照,也发现净涪比丘手上又多了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倘若这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真的就只是源自于刘家,与他们静宇寺别无瓜葛也就罢了。 偏偏他们定中观照时还发现,那片原本仅仅只是空白贝叶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根本就是自家弟子前不久从寺里送出去的。 它原该在静宇寺的。 它是他们静宇寺的东西。 可现在…… 那片贝叶在袁城刘家时遇上了恰也在刘家做客的净涪比丘,不,是净涪比丘在刘家找到了那片贝叶,取出了那片贝叶中鎏刻着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那由贝叶牵引着的因果更由此落到了刘家头上。 大和尚看着自家这个还摸不着头脑的弟子,再次在心底叹得一口气。 也就是净行了,若换了其他人,少不得被寺里追究一番因由。 唉,到底还是他们静宇寺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净涪比丘因缘不足,不然那片贝叶也不会不早不晚偏在这个时候被送出了静宇寺。 明明看净涪比丘这一路走过的路,完全就是往他们静宇寺来的。 净行沙弥见大和尚又郑重地问了一遍,纵然还是没有想明白,也还是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才犹疑地答道:“可能……可能还有一片贝叶。” 大和尚一垂眼睑,低声问道:“那片贝叶,你哪里来的?” 幸好净行沙弥虽不灵醒,想问题也慢,但他记忆很好,很长时间之前的事情也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如今听大和尚这么一问,他埋头想了想,也真的就在记忆里找到了那片贝叶的来历。 “是……是我上次在完成一次整理任务的时候从菩提院正院里的一尊佛陀脚下发现的,”他扭着手指道,“我……我问过几位师兄,几位师兄都说不是他的,我就自己拿回去了。” “这次抄经给家里人祈福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格外的流畅顺利,我在整理的时候,一个顺手就将那片贝叶放入佛经里了,后来……后来好像也没拿出来。” 什么好像?根本就是没有! 大和尚静坐半响,才睁开眼睛来望向下首的这个弟子,定定看得半响后,无话可说,只能闭着眼睛一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收拾了东西,就去做任务吧。” 净行沙弥敏感地察觉到不对,久久没有动作,皱着眉头倔强地看着大和尚。 大和尚等了半响,没见净行沙弥与他道别,睁开眼睛问他道:“怎么了?” 净行沙弥咬了咬牙帮子,似乎做错了事情一般问道:“师父,那片贝叶是不是……是不是您的?” 他扬起声音道:“我去给您要回来吧!” 大和尚愣住了,看得他半响后,忽然笑道:“我倒是希望那是我的,可惜,不是。” 净行沙弥没预料到大和尚的答案,“啊?” “啊什么啊?”大和尚笑斥了一句,扬手赶他,“去吧,去找净合收拾了行囊就上路,别在路上耽搁太久,尽快赶回去。回去之后……” 他道:“也不用急着赶回来。” 净行沙弥半响没反应回来,但已经下意识地将这些话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是,弟子记下了。” 他抬头仔细望得大和尚好一会儿,见大和尚的眼神表情都恢复成平常的模样,松了老大一口气,才放心与大和尚一礼,退了下去。 大和尚看着这个弟子恭敬地退出门外,才转身去寻净合,忽然开口说道:“或许,它曾经是你的……” 这正堂里明明只有大和尚一人,却在大和尚这句话落下之后,凭空一道声音响起,顺应着大和尚的话道:“那片贝叶可能还真的曾是你这弟子的。” 又有另一个声音说道:“净行这弟子素来就不差,能将这一份机缘拿到手,就更能补全他的不足,于我静宇寺而言,也算不错了。” 刘家那边便是再想截取这一段机缘,也得顾虑到他们静宇寺,所以这份机缘的大头,应该还会着落在净行这沙弥身上。刘家能够拿到的,就只是边角而已。 “确实,净行这弟子最宝贵的便是那份罕见的专注和热忱,足以令人动容。想来便是净涪比丘见了,也会为他侧目。” “若能得净涪比丘相助,净行成长起来所需要的时间必定会大幅度削减。或许,他会成为我静宇寺壮大的关键。” 正堂里坐着的大和尚一直等到诸位大和尚都出声之后,才笑着道:“到底是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一时,正堂里响起了一片的佛唱声。 净行沙弥是不知道他离开后他师父都在想些什么说些什么,他只牢牢记住他师父的交代,去寻了净合沙弥,又在净合沙弥的帮助下收拾了行囊,去杂事堂完成了诸般手续,才在净合沙弥等一众师兄弟的目送下背着随身褡裢下了静宇寺。 因他师父叮嘱他路上不要耽搁,他连寺下小镇里常备的马车都没租用,单靠自己的一双腿,日夜兼程地向着刘家的方向急步走去。 到他出现在刘家庄的时候,距离他从静宇寺出来也就用了不过三天余时间。 饶是刘乐安早有准备,真正看到灰头土脸被门房引进屋里的净行沙弥的时候,也不禁被惊住了。 “净……净行沙弥?” 净行沙弥见得祖父认出了他,很高兴地咧开嘴笑,露出一口和他现在形象极不相符的白牙。 “是,祖……”他刚想说什么,却忽然间回过神来,挺直了身体合掌躬身拜了一拜,道,“小僧静宇寺净行,见过刘檀越。” 刘乐安心中叹了一口气,却也正色合掌与净行沙弥见过,才道:“怎么赶得这么急,快来人,给沙弥备水,再去置一桌素斋来。” 净行沙弥却是摇头,完全无视自己的一身狼狈,板着脸有模有样地道:“檀越且慢,请听小僧说正事。” 刘乐安看净行表情,无奈地一点头,道:“沙弥请说。” 净行沙弥将自己贴身收放的那片任务竹简取出,双手托着捧到刘乐安面前,边递给他边道:“小僧此次出寺,是有任务要来询问檀越,请檀越仔细想明白,写成书信,好让小僧递交回寺。” 刘乐安看着净行沙弥生疏且板硬的动作语言,便知这话这作态必不是他自己所想,而是有人提前教的他,而他现在在他面前照搬出来而已。 可单单是净行的到来,以及现在被他拿在手上的那片静宇寺所出的任务竹简,便已经说明了静宇寺那边的态度。 实由不得他推诿。 刘乐安心念电转,面上慈和笑容不变,他道:“是,老夫晓得了,沙弥且请问来。” 净行沙弥有模有样地点了点头,问道:“寺里听闻附近发生了一桩异事,可真有此事?” 刘乐安这一听,便知静宇寺要问的并不真的是什么异事,而是要他亲口承认净涪比丘真的在他们这里取走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 他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 净行沙弥却正色打断了他,道:“檀越不必与小僧细说,只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仔细写来,待小僧离开之前,给小僧带回寺里就是了。” 刘乐安点头,也郑重地应了。 如此一翻来回之后,重新仔细将刘乐安交还回来的任务竹简贴身收好后,净行沙弥才放下了学来的板正脸色,冲着刘乐安大大地笑着,还唤道:“祖父。” 刘乐安见得他这般,好笑地摇着头,但也重重地应了一声,才道:“这趟回来,现在家里住下,别急着回去。” 净行沙弥重重地一点头,咧着嘴笑道:“我知道了,师父他也是这么叮嘱我的。” “哦?”刘乐安领了净行从正堂的侧门处走出,去往已经为他准备好净水的净行在刘家的院子,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师父也是这么吩咐的你?” “是啊,”净行沙弥全然不觉,直接就将他接了任务后去菩提院见他师父时的话语都说了出来,还问刘乐安道,“祖父,你有在那四部《佛说阿弥陀经》里看见一片贝叶吗?” 净行这时候还不知道那片贝叶早就被净涪拿走了,他还想着找出那片贝叶,拿回去给他师父呢。 既然师父都已经问起,他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自然该找一找,等回去的时候拿给师父看看。如果那片贝叶真是师父的,就该还给师父。 刘乐安没看出净行的心思。 也不是净行的心思藏得太深,而是刘乐安这会儿根本就没分神注意净行,所以就完全没发现净行那几乎写在脸上的决定。 “哦,那片贝叶啊……”他回答得漫不经心,“那片贝叶被净涪比丘拿走了。” 净行沙弥完全没想起净涪比丘是谁,一时皱紧了眉头,加重了语气近乎质问地问道,“祖父,您怎么能随便将寺里的东西给别人?” 刘乐安听得净行沙弥这番责问,被惊得停下了脚步,愣愣地望着净行沙弥那喷着怒火的双眼。 净行沙弥却还问道:“那位净涪比丘现在在哪里?走了吗?走多久了?不行,我得去找他!” 他掉头就要去追他以为的已经离开了的净涪,也不管刘乐安都是个什么反应。 刘乐安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净行沙弥的手,用浑然不似老人的矫健动作拦下了净行。 “站住!” 净行沙弥倔强地瞪着眼睛怒视刘乐安,似乎刘乐安不拿出个说法来,他就不会答应一样。 刘乐安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和净行沙弥解释道:“净涪比丘,是妙音寺的那位净涪比丘。”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5节 净行沙弥皱着眉头,完全有听没有懂。 刘乐安见状,不知是该怨责自己思虑不周还是该骂净行榆木脑袋,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和净行更详细地解释:“是那位得世尊亲授真经的妙音寺净涪比丘。” 被世尊亲授真经这么几个字震住了净行依旧没有懂,但已经平静心情了,他想了好一会儿,还是问刘乐安道:“所以?” 刘乐安叹了一口气,“你送回来的那片空白的贝叶,在净涪比丘手中显出了本相。” 第453章 幼鹿守门 “它是佛传真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页经页。” 净行沙弥这下听明白了,但他的眉关却皱得更紧,脸色也越显苦楚,“那怎么办呢?怎么将贝叶还给师父?” 虽然净行沙弥的脑袋比较木,但他也明白,那片贝叶的本相既然是真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页经页,那它就该是净涪比丘的。 更何况,那片贝叶离开静宇寺那会儿,包括它落到净涪比丘手上之前,它都不过就是一张无人在意的废纸一样的东西,现在它在净涪比丘手里恢复了本相,他就想讨回…… 没有这个道理的啊。 可如果他拿不回贝叶,他又无没有办法将它送到师父那里去。 刘乐安却是在心底冷哼了一声。 还什么还?真当那片贝叶就是他静宇寺的么?! 净行到底是刘乐安的嫡亲孙子,看着净行现在这副为难的模样,刘乐安不好怪责净行,就很爽快干脆地将怒火喷向静宇寺。 他静宇寺的人倒真是好意思,半句话不说,就单只推了一个弄不清楚状况,想不明白内里,权衡不了利弊的孩子出来! 偏就为难人家孩子! 但愤怒归愤怒,自家的孩子还是自家疼,左右他已经就此事做下了决定,现在也不会临时反悔。 他叹得一口气,开始和净行沙弥一条一条地将事情捋顺捋清了。 耗费了他整整半天的时间,刘乐安才算是将净行那打结的脑筋给重新理顺了。 在刘乐安终于停下话头,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滋润他干涩的咽喉的时候,他满意地听见了净行的话。 “原来是这样啊,那行,祖父你写好信,我回寺的时候就拿回去给师父。” 净行脑袋木不假,但他从小到大就有一个好处,但凡是他相信的,他就不会怀疑,更不会多想,现在也是一样。 刘乐安笑着点了点头,但当他撩起眼皮看净行的时候,他那眼皮子都是一跳一跳的。 净行虽然是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的,但他那一身风尘的狼狈,却也极其碍眼。偏净行自己还没有半点自觉,仍然乐呵呵地看着刘乐安,仿佛他给他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刘乐安扶额,无力地挥挥手,道:“你快去梳洗整理了吧,也不嫌脏么?” 净行仍是乐呵呵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袖,没动作,只望着刘乐安问:“祖父,净涪比丘还在家里么?” 刘乐安自得地点了点头,然后才问道:“怎么了?你想……” 净行眼睛都是光亮的,“我想,我想见见他。” 刘乐安打量了净行沙弥几眼问他:“你想见他,见他干什么呢?” 净行老老实实地答道:“听说净涪比丘很厉害,我,我想向他请教。” 刘乐安顿了一顿,才又问道:“你想向他请教什么?” 净行道:“我想问问他,怎么修行才是好的。” 他说道这里,不由得伸手挠了挠脑袋,避开了刘乐安的目光,“我,我修行的进境比师兄弟们慢。” 是慢很多。 净行哪怕对很多事情都不太留心,也不太在意,但他也还只是一个少年,也会与人攀比,也会为了自己的修行进展缓慢而难过。 “这样啊,也可以。”刘乐安笑了,逗他道,“不过我们家很多人都想见他啊,所以得排队,而你……” 净行沙弥整个人都有点颓。 “你回来得实在太晚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得到你。” “哦。”净行沙弥听完,最后支撑他的那点力气都被抽去了,但他很快就打起了ji,ng神,问道,“祖父,那什么时候会轮到我呢?” 刘乐安终于忍耐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净行沙弥完全弄不明白刘乐安笑的什么,只能瞪着眼睛看着。 值等到刘乐安自己笑完笑够了,才与他道:“等什么时候净涪比丘从静室里出来,自然就是什么时候轮到你见他。” 净行沙弥听着这话,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刘乐安的意思,他几乎是立即就笑了起来。但他才刚咧开嘴,就想起了什么,急问刘乐安道:“那……祖父……排……排队……” “那排队啊……”刘乐安也不和净行沙弥明说,只哄他道,“你不知道吗?排在队伍最前面的,就是你祖父我啊。” “我将我的位置让给你。” 净行沙弥连声道谢,才终于在刘乐安传唤来的管家的带领下去洗漱沐浴了。 刘乐安看着净行沙弥远去,自己一个人坐在大厅里端着茶慢品,直待到那一盏失却了温度却似乎凭空添出些别的滋味的茶水饮尽,他才施施然地搁下茶盏,起身回了书院。 净行沙弥麻利地洗干净了自己,给自己换上了簇新的僧衣僧袍,又去拜见过诸位长辈,略坐得一坐,便拿目光去看刘乐安。 刘乐安坐在上首,见净行沙弥的目光几度飘来,心中满意,他在心底笑得一声,便仔细搁下手里捧着的佛经,团团看得堂屋中次第坐着的人一眼,却是与最上首的刘家老太爷道:“父亲,我先带净行去静室那边了。” 刘家老太爷眼角余光瞥见那已经站起来了的净行,点了点头,道:“去吧。” 他略停得一停,又摸出一块令牌递给刘乐安,还叮嘱道,“若是在外头等得久了,就让他先在我的静室里等着,那里近。” 确实,那一片静室里,就数刘家老太爷的静室与刘乐安的家主静室离得最近,布置得也最是仔细。 刘乐安接过令牌,领着净行沙弥自去了,只留下一室人各异的目光。 而这些人里头,还要数刘大一脉最是激动欢喜。 刘大夫人甚至捻着帕子拭去自己的泪水,心里直念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净行沙弥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在临近跨过门槛迈出堂屋去的时候,回头看了刘大夫人一眼,对着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净行的这动作,刘乐安全作不知,他只是略略放慢了动作,稍等了净行一会儿,到得净行跟上了,才恢复成正常的步速。 一老一少穿门过户,很快就来到了净涪的静室之外。 原本隐在虚空中的五色鹿察觉到他们的到来,早早自虚空中走了出来,背对着静室紧闭的房门,直盯着刘乐安和净行沙弥所在的方向。 刘乐安领着净行才转过一个拐角,刚刚望见他静室的轮廓,便被一股气机锁定,压在原地,半点动弹不得。 刘乐安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强撑着身体向前方盯着他祖孙两人的五色鹿合掌躬身,深深拜得一拜,开口唤道:“灵鹿。” 五色鹿不为所动,仍旧直直地盯着他。 刘乐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直跟在他身侧的净行沙弥却在此时抬脚从他身后迈出,也是合掌躬身和五色鹿拜了一拜,问道:“可是净涪比丘座前灵鹿?” 许是被“净涪比丘座前灵鹿”这个称呼给取悦了,也可能是因为净行沙弥给它的感觉确实舒服,五色鹿待他的态度比对刘乐安的态度要好一点。 它冲着净行沙弥点了点头。 一旁的刘乐安松了口气,明智地噤声,将交涉权给了净行。 净行沙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见五色鹿应声之后,他又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灵鹿,小僧乃是静宇寺菩提院的净行。” 他似乎是第一次这么对外人介绍自己,虽然背梁挺得笔直,话语听上去也没甚差错,但配上他既僵硬又似乎透出点高兴的面皮,就怎么看怎么别扭了。 不过五色鹿也没在意,它又点了点头,从他叫了一声:“呦?” 净行沙弥答道:“小僧听说,净涪比丘就在这里,所以……所以想来请教,希望比丘……比丘可以指点指点小僧。” 五色鹿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得他几眼,又叫了一声:“呦。” 净行沙弥听得,却只问道:“那……那我……我可以……可以像你这样……等在这里吗?” 五色鹿看了看净行,又看了看已经站到了净行侧后方的刘乐安。 刘乐安早在净行和五色鹿这一人一鹿无障碍交流的时候就已经木了脸了,现在见得五色鹿望来,连忙定下神来,又合掌躬身拜了一拜,“请灵鹿开恩。” 五色鹿对着刘乐安摇了摇头,刘乐安以为这回他还要带着净行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但没想到,他才刚低了低头,便听得旁边的净行声音响起,“谢谢,谢谢灵鹿。” 刘乐安猛地抬头,正正好看见净行躬身合掌和五色鹿行了一礼,就站直了身体迈开脚步往静室那边走。 咦?咦?咦? 刘乐安愣在原地,全没反应过来。 但五色鹿的目光已经转开他了。 刘乐安看得净行的背影一眼,没多说话,只合掌行了一礼,客套了几句便利索地转身走了。 等到净行听得刘乐安的话,停下脚步扭头望去的时候,他能看见的就只剩下刘乐安转入拐角前最后留下的那一抹衣角了。 第454章 净涪定中 净行沙弥挠着头望得那个拐角半响,才转回身走到五色鹿身边蹲下,问它道:“祖父怎么回去了?” 五色鹿这回倒没有理会他,自转过身去,又恢复了它在净行过来之前的正对着房门的姿势。不过因为净行沙弥这个外人也在这里,五色鹿没有遁入虚空中,而是踏踏实实地显出了身形。 净行沙弥全不在意,他也很利落地转过身去,学着五色鹿的样子也正对着静室紧闭的房门蹲下。 也许是他也察觉到五色鹿的态度,净行一直就只是老老实实地托着腮蹲在门边守着,没讨嫌地去试图和五色鹿搭话。 静室门外这一片地儿就安静得只剩下偶尔吹过的风声和两道呼吸声,直到一阵忽然响起的腹鸣声传来,才打破了这种静谧。 五色鹿扭头望向它身侧蹲着的与它同高的少年沙弥。 净行正摸着肚子皱眉,见得五色鹿望来,脸色霎时涨得通红,但他还是老实开口道:“我……我饿了。” 他的修为还没到能支撑他辟谷的境界,会饿是正常的。会引得五色鹿侧目,那也是因为五色鹿只是一时稀奇而已。毕竟五色鹿见过的修士修为都不低,鲜少会出现净行这样的状况。 净行似乎真的能明白五色鹿的态度,他很快就放缓了脸色,站起身来语气平常地和五色鹿道:“我该去吃饭了。” 他说完,竟还问五色鹿道:“灵鹿你呢?要去吃草了吗?你如果饿的话,就先去吃了吧,我在这里给守着。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饶是五色鹿,听了净行的话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净行明白了五色鹿的意思,笑着挠了挠脑袋,道:“那我就先去吃饭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和五色鹿合掌躬身一拜,才转身往外去了。 五色鹿瞪着他的背影看了好几眼,才侧过头去重新望向静室那紧闭的房门。但半响,它忽然向着静室中叫了一声:“呦。” 没人回应,五色鹿也不失落,它重新安静了下来。 净行很快就填饱了肚子,重又回到了净涪的静室外头。 这会儿,五色鹿没理会他,全当他空气。 净行沙弥不明就里,他奇怪地看得五色鹿几眼,无奈都没得到回应,只能安静下来。 但晚膳用过之后,很快就是晚课时间了,净行是需要做晚课的。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过,净行沙弥接连看了五色鹿几眼,还是没得到五色鹿的回应,无奈何,他只能伸出手去,戳了戳五色鹿的身体。 说来也是奇怪,平日里连白凌都保持着一小段距离的五色鹿,却就真的让净行这个小沙弥戳中了它的身体。 戳中第一下的时候,五色鹿只当自己是石头,但后来随着净行心情越来越焦急,他下手的频率也往上拔高了一整个档次。且看他那副不厌不烦的模样,该是五色鹿一直没回应他,他就能戳到它回应为止。 五色鹿不胜其扰,只能忿忿地一扭头,狠狠地瞪了这个扰人不倦的小沙弥一眼。 净行沙弥迎上五色鹿生气的眼睛,很有点愧疚,但他看看天色,还是问道:“灵鹿,我要做晚课了,你呢?” 五色鹿叫了一声:“呦。” 净行乖顺地点了点头:“好,我会保持安静的。” 他说完,也没多话,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取出一个蒲团来,盘膝坐了上去,然后再从手腕上褪下那一串佛珠,两手拿在手上慢慢拨动。 他确实安静,即便是在做晚课,也只有一下一下暗沉的拨弄佛珠的声音。但五色鹿却知道,这个小沙弥并不真就是在偷懒,而只是将诵经的方式改成了默诵。 就如净涪一样。 想到净涪,五色鹿的心情就平和了几分,连早先因净行生起的闷气也都散了。 它将自己的头转回它最习惯的姿态,微闭着眼睛,也随着净行沙弥拨弄佛珠的声音在心底默诵《佛说阿弥陀经》。 做完晚课之后,净行没再像先前那样干等了,他征询过五色鹿,便开始将静室门口的那一片平地布置成他自己的地盘。 譬如他身前的案桌,譬如案桌上照亮这一片地界的油灯,还譬如他手上捧着的那一本佛经。 刘乐安来过一次,询问过净行的需求,却被净行简单的一句“我身上都带了”给打发了。 这一点也像净涪。 净涪也是这样的,他身上什么东西都有,等到需要的时候完全不需要去哪里找,直接翻褡裢就行了。 五色鹿对净行的态度又更友好了一点。 但净行完全没有发现,他甚至都没去想过为什么,只按部就班地忙活他自己的事情。 到得夜深,净行收拾了东西,也没离开这地界,而是在原地铺了被褥,和五色鹿道过一句晚安就睡了。 五色鹿倒是照常的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大早,天边只有蒙蒙的一抹亮光,邻里的ji鸣声甚至都没有响起,净行就自己醒过来了。 五色鹿扭头看得他一眼。 净行ji,ng神饱满地侧头望来,见得是它,也不客气地咧着嘴道:“灵鹿,早。” 五色鹿这回很给脸面,它点头叫了一声:“呦。” 都过了昨日那么一日,五色鹿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静宇寺的小沙弥,怕要和它一样,在这里扎根就不会再挪地儿。 果不其然,自打那日之后,净行就像一棵树一样,在静室那一片地儿扎下根须,不急不躁地忙活,等待着静室里的人出来。 就和五色鹿一样。 这一人一鹿的这般作态,不仅仅是刘家乃至刘家庄外都有所耳闻,便连静室里静修的旁人以为该是一无所觉的净涪都是了如指掌。 但净涪本尊依旧闭目静悟,不理外事,净涪佛身也只是侧目往静室门外看得一眼,便全不在意了,也只有闲暇的净涪魔身在佛身暂时停笔的偶然间说上两句。 ‘这法号净行的小沙弥有这心性,却没在当年露出头角,也是可惜了。’ 每到这个时候,佛身便会应答着说上两句,‘便是心性不凡,没有遇上能让他平稳修行的时机,也只能让人偶尔叹一句而已。’ 魔身顿了顿,没说话。 他也确实无话可说,当年景浩界会是那样的局势,其中天道运转占去了五分,左天行又得分去两分,剩下的三分责任,就该是他的了。 不过饶是如此,魔身,或者说净涪,更或是称号天圣的魔君皇甫成,他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时势锻造英雄,英雄也在掀起洪滔,想不被时势淘汰,想要在时代的浪涛下存活并且崛起,心性确实是必备,但其他的也绝不能少。 一旦少了,世衰事败都是好的,身死魂灭才是等闲。 抄经,静悟,静修;再抄经,再静悟,再静修;又抄经,又静悟,又静修…… 这是净涪佛身在静室里的生活日常。 而魔身也不轻松。 佛身、本尊俱在修持,每常总有些灵光乍现。虽然这些灵光大多都是一闪即逝,只留下那么一点点不甚明显的痕迹,但也有些灵光是能被双身捕捉,拉入定中细细参悟咀嚼的。 每次到了这个时候,魔身也不能仗着自己前世的积累,轻易从那灵光中捕捉到玄机。 那极其不现实。 故而虽魔身总会抽出些时间来注意景浩界各方动态,但也只是扫一眼而已,不重要的琐碎事情就简单扫过,然后又全身心投入修行中。 也只有在极偶尔极偶尔的情况下,魔身的神识会在无意识扫过周围环境的时候看到扎根在他静室外头的一人一鹿两“树”。 然后,也只有那么一两次提到外头的那位净行。 ‘说起来,’魔身在少有的空闲时间中开口,‘他,才该是这一次《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的因果着落点。’ ‘有想过如何解决这一份因果吗?’ 佛身整理着身前的一沓佛经,将它们放入随身褡裢中,然后又从褡裢里取出一沓雪白的纸张重新铺放在案桌上。 整理了纸张之后,他又开始给案桌上的墨砚添水换墨,顺道还将那盒空掉了的金粉盒填满。 听得魔身这么问话,佛身先看了一眼识海中静修的净涪本尊,见他依旧没有反应,便自己回答道:‘这份因果如何解决,不在他,而在刘家。’ 那净行沙弥,一看就知道都还没有想明白个中关窍,完全不知道他自己就是当下这个漩涡的中心点之一,又会为他自己向他们提什么要求? 而且…… 他怕也无甚渴求。 魔身了然点头,‘那你猜,刘家会想为他向我们索要什么回报?’ 佛身只是一笑,低着头理着身前的金粉盒子,很随意地回答道:‘他们不是说了吗?补全不足啊。’ 魔身笑了一下,没再说话,只在佛身捻笔凝神的同时清净心神,张开双臂拥抱暗土世界的本源,将自己沉入暗土世界本源隐蔽晦涩的法则波动里。 不足? 在他们看来,这个词被刘家像戴帽子一样锁在净行头上,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大笑话。 净行这沙弥确实脑筋转得慢了点,但这并不就代表着他身有不足。 他是完好的。 r_ou_身、神魂,俱都是完好无缺。 他们认为他不足,不是他真的就有不足之处,而只是…… 他们认定了他不足。 多么可笑的笑话。 刘家、静宇寺,一个是净行的俗家,一个是净行皈依修行的庙宇,但与净行血脉亲近的刘家、与净行法统亲近的静宇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认为,净行是不足的。 但事实上,净行没有什么缺漏之处。 唯一有问题的仅是,他年幼时反应慢,及至他成长的时候,又没能被妥善教导,反被人盖棺定论,如此而已。 更甚至,便是到了现在,也少有人能够真正的看见这小沙弥,了解他的内里。 不是单纯的孝顺、纯挚、朴实、反应慢、脑筋死板之类的标签,而是真正看见他,了解他所思所想,知他胸中世界色彩。 可惜。 但净涪三身也仅只有这么一句不甚在意的话语而已。而且即便是这么简单的两字评语,也还不是对净行说的,而是对刘家和静宇寺说的。 若他们两家能有谁真正的望见这净行,日后少不得会是他们的一大助力。 偏他们就这样错过了。 至于净涪…… 不论是三身中的哪一个,都从来没起过要将这净行沙弥收在座下以作追随者的心念。 因为这一位真不是追随者的料子。 他有他自己的道。 净涪看得很清楚。 哪怕这净行沙弥的道虽然尚且混沌蒙昧,根本就还只是一抹虚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影子,仿佛一个错眼就消失不见了,但道还是道。 可道就是道,只要给予他时间,给他机会,让他将他的道摸索出来,几乎少有人能压得住他。 第455章 皇甫赌博 净涪自己确实可以,他也有这个自信。 但他不会。 至少不会特意。 不过如果这个时候他还在魔门,净行也是魔门的子弟,一旦确定双方站在对立的位置上,那自然是没得说。这样的人,能提前摁死一个是一个。真要等人成长起来,再来和他拼杀,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因为魔门从来就是这样,争得光明正大,争得你死我活,争得无所不用其极。 既然对立,不是臣服,那就死。 净涪不愿意折损自己的骄傲跪伏在旁人脚下,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别人手下亡魂,那自然就是杀。 杀出条血路,杀出个你死我活。 一如他当年那样,踏上鲜血染红的红批,登上白骨堆彻的皇座,俯瞰万臣。 偶尔忆起往昔,净涪胸中却没有多少激昂的战意,只有平静,无波无澜的平静。 往昔俱往,此间确实还有一个皇甫成,却已不再是当年的皇甫成,而他,也只是净涪。 佛门妙音寺的比丘,净涪。 净涪本尊还在静悟,佛身也很是随意平常地捻起金粉,为自己调墨,便连魔身,也似乎全无所动地在这间隙中抽空,继续观望各方动向。 就在这样平常的时候,净涪魔身忽然轻笑了一声,道:“咦?真想不到,这皇甫成竟还有这样的巧思啊。” 净涪本尊察觉到魔身那边传来高涨的兴味,竟在静悟的定境中脱了出来,睁开眼睛往魔身看来。 连净涪本尊都特意从定境中出来了,佛身自也不例外,他将手中的金粉捻住,不让它落入砚台上的墨汁里,却转头去看魔身。 魔身也不卖关子,他直接手指一点,将皇甫成那边的画面投影入识海世界中,让净涪本尊和佛身一起观看。 画面之中,皇甫成一人躺在静室的玉床上,表情或喜或悲或平静或愤怒,不一而足,接连变换。 根本不需要魔身特意解说,只往画面中看得两眼的净涪本尊和佛身便瞧出了个中的关窍,他们同时凝神,望向皇甫成眉心印堂处。 在那里,除了那由皇甫成手上异宝所显化的红莲印记之外,还有一抹彷如墨汁在清水中晕开后留下的墨痕似的黑雾。 这黑雾…… ‘该是他修行功法所昭显出来的。’ 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净涪本尊抬手往投影出来的画面一指,画面顿时以皇甫成为中心,陡然向外扩散,将整一个心魔宗地界都给投影了出来。 佛身呵呵笑得一下,也很自然地抬手往那放大了的投影画面一指。 顷刻间,那原本干净的画面里便浮现出了点点的墨点。这些墨点几乎遍布整个心魔宗,将整一个心魔宗宗域涂成一片墨黑。若不熟悉心魔宗宗域环境的人看了,怕完全分不清它们哪儿是哪儿。 但这难不倒净涪三身。 他们甚至还能从那大片的墨黑中清楚地分辨出那些墨点所标记着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修为,又都是什么样的身份。 ‘整一个心魔宗宗域内金丹期以下的人都全了。’ 上至心魔宗颇有影响力的青年一辈弟子,下至无足轻重死了连点涟漪都激不起来的杂役,但凡修为在金丹之下的,此刻都被标记了。 佛身只是看得一眼,就要收回的手很自然地抹了一下,就见那连成一片的墨痕里陡然拖出一片长长的痕迹,勾连在皇甫成眉心处的那抹黑雾上。 这片投影很是神奇,在正常情况下,画面上被覆盖了这么厚的一层浓墨,那就该是只能看见这么一片墨黑,而看不到被浓墨覆盖下的人与景才是。 可这会儿,在佛身收回手之前那么一抹过后,虽然确实被浓墨厚厚地覆盖了一大片,甚至连皇甫成的脸都被挡去了,但只要三身起意,那覆盖着的浓墨却可以在须臾间化作无形,给他们留下一片干干净净的影像。而如果他们转念,浓墨也还会重新出现,分毫不差地将它原本标记着的人又重新给标记上来。 不过净涪三身没谁在意这一点,他们打量着影像中的皇甫成。 看得几眼,净涪本尊定下了基调,‘他这是,在体验那些人的生活。’ 佛身也看出来了,‘他不是为了探知别人的秘密,而应该是为了锤炼自己的心境。’ 这些金丹期以下的心魔宗弟子乃至杂役,最宝贵的也就是他们修行的功法、收集到的资源以及周围的人脉了。但这些东西,哪怕在他们眼里确实珍贵,可在那皇甫成眼里却该是不值一提。 他自己似乎就知道很多景浩界中的隐秘,虽然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但这辈子世界基本上按照上辈子的情况重塑,就他自己知道的那么秘密就够他用了,如何还会看得上心魔宗这些人的那点小东西? 这还没有算上那位天魔童子给他备下的后手呢。 而且看皇甫成此时接连变换的脸色,周身起伏的情绪波动,也能猜出他现今大体的情况了。 但是…… ‘这个做法,有点冒险啊。’ 魔身也是侧目,‘他这样分化自己心念寄托在别人身上去体验万千人的人生,来达成磨练自己心境的目的,真的就不怕自己的心念会混淆认知,最后影响到自身?’ 看情况,还是会有很大的几率会出现这种磨刀反将刀给磨断的结果的。 净涪本尊淡道:‘他大概是有把握的。而且……’ 佛身接了话头过去,说道:“而且,他其实还是那位。” 皇甫成敢这么做,确实是有把握的。 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和高坐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某位天魔童子一体同源,虽然他也猜测过系统不一定就只能绑定他为宿主,但他仔细推演过,确定这种方法能行得通,因为他修炼的功法《迷离幻心决》很特殊。 《迷离幻心决》要修至完满,那所谓的“迷离”,所谓的“幻心”,就一定不能只是受他功法影响的对象的迷离和幻心,同样还需要他这个修炼者的迷离和幻心。 现代不也有句话么?骗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都被骗过。 《迷离幻心决》说到底,其实也就是一种骗术。 而除了功法的特殊性之外,皇甫成还有另一大依仗。 他手上的那朵业火红莲。 业火红莲的业火,足以焚毁那些因体悟别人的生活而生出的诸般杂念,保他神魂内外纯粹。 但说到底,把握也只是把握,不可能确保百分百的安全和无后患。 危险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样将心念分化寄托出去体验别人的生活,会不会就被那些人的情绪牵动影响乃至感染,又或者是错乱沦陷到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没有人知道,皇甫成更没有办法保证。 实在是他自己也已经发现了,比起这世间的绝大部分修士,他的心太软弱了。 一个不留神,即便他已经结丹,筑基期的小修士都能拿了他性命。 而他…… 却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所以,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不断增强自己实力的同时,拿着刀子去磨砺自己的心。 等到他心里的弱点磨得差不多了,才是他真正有能力保存自己的时候。 最起码,他也得保证自己能在将剑尖送入活生生的人的胸膛的时候不手抖。 冒险是必须,更何况,如果他的冒险成功了呢? 他如果真能成功,那他或许还是比不上主角和boss,但他起码能保证自己站在紧咬他们的第一梯队。 因为这样的修行过程,其实很有点传说中的梦中证道的影子。 皇甫成是没有那个荣幸能够见识过传说中的梦中证道大法,他甚至仅仅只是听过那么几句臆测,但就是这么几句臆测的话语,也足够让他心动。 反正他的情况都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再要变得不如人意,也就是这个样子,那他为什么不能抓着这一根稻草拼一把? 拼赢了,他赚大;输了,他也没能输出去什么。 为什么不拼? 净涪三身也不能尽知皇甫成的这番权衡,但他们能够从皇甫成的这番动作中窥见些许脉络和转变。 净涪本尊道:‘此番世界局势,还会有变数。’ 佛身点了点头,并无言语。 倒是魔身说了一句,‘他本来便是变数之一。他既动了,影响时局也是常有的事,半点不稀奇。’ 这般说着,魔身忽然想到了什么,竟凭空生出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来。 ‘你们说,既然他要体验生活,那……’ ‘我们再给他添点料如何?’ 净涪本尊沉吟着没说话。 倒是佛身扭头看了魔身一眼,见他眼底几分兴味雀跃,用陈述的话语问道,‘你想要从无边暗土那边抽离出属于心魔宗这些人的种种感情,投注回他们的原身。’ 景浩界这世界确实已经重塑,但曾经灭世的痕迹却没能完全消去,而那些在灭世过程中沉积在无边暗土世界里的众生负面情感也还在无边暗土世界里日复一日的咆哮怒号,搅拌翻滚。 第456章 净涪出关 这些负面情感来自景浩界众生,而这众生里,自也包括了心魔宗的子弟。 而无边暗土世界目前为魔身所掌,且魔身对无边暗土世界的本源参悟颇有成果,他真要做到这一点确实不会太容易,但也不是太难。 魔身颇为自得地笑了一下,道:‘如何?’ 净涪本尊仍旧没说话,那就还是佛身应答。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魔身很随意地一摆手,‘也不是,就觉得这应该会很有趣。’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应该还能趁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看它,能不能顺着皇甫成和那个人之间的牵系找到那个人身上去。’ 虽然魔身没有说得太明白,但净涪本尊和佛身照例准确地抓住了魔身的意思。魔身这所谓的它,指的其实就是景浩界天道。而皇甫成与那个天魔童子之间的牵系,想也该是在神魂。 净涪魔身掌握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却完全抓不住皇甫成和天魔童子之间勾连的痕迹。 而且不仅仅是他一人,便连左天行甚至是景浩界天道都是一无所获,能藏得如此隐蔽且完全不漏痕迹,他们俩绝对不会是通过外界的某种方法或者仪式联系,而该是他们这些外人无法太过深入的神魂。 这次难得皇甫成自己分化出心念寄托在别人身上,不趁着这个机会动手脚,那就太可惜了。 佛身顿了一顿,斟酌着道:‘世界破灭,一切成空,对于世界上生活的所有生灵来说,是比生死更恐怖的大绝望。’ 可不是么?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明明他们还在一心一意地盘算前程,谋划未来,一切却在忽然间截然而止,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在顷刻间全部失去,包括他们以及他们珍爱的人的生命、未来甚至是希望,全部被从天而降的铡刀砍去,什么都不剩下的那种绝望,比生死间遭遇的恐怖还要逼人。 ‘这样的大绝望、大恐怖、大惊惧,这皇甫成……’他摇头,‘承受不来。’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情感还不是一个人的情感,而是数千近万人。这还只是魔身斟酌了又斟酌才给出的一个微小数据,真若将沉积在无边暗土世界里的所有情感放开,那位天魔童子或许是能全身而退,但只要他不出手,皇甫成就只剩下个爆体而亡的结局。 事实上,就这魔身权衡过的数千近万人,净涪佛身也担心毁掉了皇甫成。 他们先前早已达成了共识,皇甫成这个人,哪怕是为了稳住那位天魔童子也好,在他们修为足够之前,废不得。 魔身想了想,也点了头,神色间的兴致虽然被磨去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他还兴致勃勃地问:‘那……三人?’ 不是魔身小看皇甫成,实在是因为就这个数目,都已经是他权衡过皇甫成目前状况,得出他能承受的极限了。 至于会不会因为逼近这个极限线而出了些什么事情,他现在又不是皇甫成了,关他什么事? 佛身看了他一眼,道:‘一个。’ 魔身皱紧了眉头对上佛身,不同意,‘一个,那和什么都不做有什么区别?!’ 佛身低唱了一声佛号,很利索地点头道:‘那就什么都不做了吧。’ ‘你!’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6节 魔身转过头,紧盯了净涪本尊,‘本尊,你的意思呢?’ ‘什么都不要做。’ 净涪本尊平平淡淡地说出六个字来,一个不多,一个不小。但这六个字,却浇熄了魔身心头所有的兴致。 魔身一时有点萎颓。 净涪本尊不去看魔身,而是自识海世界中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入无边虚空之中。 他仿佛能够看见那无限遥远的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那位天魔童子。 而那位天魔童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睁开眼睛往景浩界的方向扫了一眼。 他先望见的,确实是净涪。但因为净涪本尊此刻还在识海世界里,他的目光无形无迹,几乎找寻不到来路。 所以虽然天魔童子往净涪这边看了一眼,目光穿破重重阻碍,直接望见净涪r_ou_身,却也只望见了一个还在静室内低头调弄墨汁的净涪,什么都没有发现。 天魔童子皱着眉头仔细看过,才转了目光,一一望向天剑宗和心魔宗。 天剑宗里,左天行正在静室在闭目入定,周身剑气磅礴,明显就是在蕴养自身剑魂。而心魔宗里…… 天魔童子定定望过皇甫成一回,便收回目光,又自入得定中去了。 净涪本尊、佛身乃至魔身,在天魔童子目光扫过的时候,都只是错开目光,并不说话。 到得天魔童子目光离开景浩界,净涪本尊才道:‘看,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在这实力差距面前,我们的试探不过是……’他顿了顿,毫不客气地用了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形容词,‘耍花枪而已。’ 以前他们对皇甫成的动作,是在试探着他的来历,试探他和背后那人的关系,也想要确定那个人的身份和深浅。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双方之间的差距也已经看清,接下来的就该是蛰伏积蓄自己的实力了。 没有实力,一切都是虚的。 净涪本尊转头望向魔身。 他的目光不轻不重,但却让魔身挺直了肩脊,以承担来自净涪本尊的压力。 ‘我们该看清楚我们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他见得魔身表情变得郑重,也就撇开目光扫过那边投影出来的画面上的皇甫成,‘他,目前只看着就好了。’ 魔身点头,沉沉应了一声,‘好。’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沉默着围观的佛身轻笑一声,语气轻松地说道,‘皇甫成我们确实只用看着就好了,他曾经可是左天行的师弟。’ 是师弟,虽然是叛逃出了师门的师弟,那也是师弟啊。 佛身这么一打岔,整个识海世界里的气氛都松快了几许。虽然原本也就没怎么紧张就是了。 毕竟他们三身一体,哪怕再直接地下面子,那也是自己下的面子,就和他下的就是自己的面子一样,哪儿会真的较真? 所以只是过了这么一会儿,魔身便自回过头去,盯着投影画面中的皇甫成看得认真,边看他还边问双身道,‘你们觉得,这种方法如何?’ 净涪本尊本也仔细推演过,如今见得魔身问,他便也答道:‘在修心上确实有些妙处。’ 魔身也是点头,‘如果我们将它化用……’ 佛身也出言答道:‘可以一试。但如果我们要用,还得改一改。’ 净涪本尊道:‘不急,且看他如何再说。’ 这就是要让皇甫成当一个开道的先行者了。 魔身会意地一点头,道:‘行,我盯着。’ 说是盯着,但其实魔身也并没有就一直只盯着皇甫成那边的情况,只是在修行的间隙抽出小半柱香时间,看一看皇甫成修行的进展,记录一番他修持过程中的反应而已,他的真正日常,还是每日里的修行。 专注修行的日子虽然忙活,但充实,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感悟不断积累、不断摸索前路、往前迈进的那种充实感觉更让人愉悦,甚至让人沉醉。 这也是修行的最大魅力。 但即便再是醉心修行,也总会有倦怠的时候,更何况净涪心知,现下这个世道真不是他说想要闭关就能将自己一关数百近千年的时候。 还有些杂事等待着他去处理。 譬如此时还守在这静室门外的净行沙弥和五色鹿,还譬如不久之后就要开始的妙音寺佛子候选甄选名单对外公布的法会。 前者已经等了很久,似乎还想要这么等下去,而后者…… 他此时身在外地,远离妙音寺,确实不需要正装出席这个法会,但这个态度还是需要摆出来的。 就算他只是端正严肃地摆出个观望状。 净涪本尊开始收拾案桌上的东西,而佛身,早已经在他停笔的时候就已经遁回了识海世界里了。 因着佛身在闭关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极卖力地誊抄了许多经文,案桌上乃至他身边的地板上都摆放着一叠叠叠放得整齐的写着经文的纸张。这些纸张数目庞大,很是花费了净涪本尊些时间,才算是全部收拾妥当。 而等到净涪收拾妥当之后,这一个静室又恢复回了他刚刚踏入这里的模样。 净涪只看得一眼,便挂起随身褡裢,走到门边,收起禁制,拉开门扉。 “咯吱。” 第457章 初见净行 门响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就吸引了五色鹿和净行的注意。不论是在认真抄经的净行,还是闭目静修的五色鹿,听得声音响起,都在第一时间或抬起头或睁开眼,往他们正前方的方向望去。 “呦。”趴着的五色鹿当先长鸣一声,从地上站起,一步跨到净涪身侧,仰着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净涪。 净涪垂下目光看了它一眼,顺手便拍了一下五色鹿的脑袋。 五色鹿感受着脑袋上一触极离的手掌,半点不介意,眯着眼睛笑成圆弧模样。 明明与他印象中的五色鹿极其不符的表现和状态,净行却仍直直愣愣地盯着净涪,全没分出半点目光给五色鹿。 简单地安抚了五色鹿,净涪站直身体,转眼迎上净行的目光。 见得净行,他全无惊讶,只在唇边带起了一点礼貌客套的笑容。 见得净涪表情变化,净行才忽然反应过来,他挠着脑袋干笑了一会儿,又想起还没和净涪这位比丘见礼,便急急忙忙地收回手,合掌胸前向着净涪深深弯身一拜。 “静宇寺沙弥净行,见过净涪比丘。” 论修为论年纪,净行都是净涪后辈,此番相见,确也该是他先给净涪见礼。净涪先前不动,实不是依仗身份,而是给他时间回神以顺礼仪。 净行想到这里,再看净涪的时候眼中就又添上了几分感激。 净涪这会儿也是合掌弯身与净行还了一礼。 然而这一礼之后,这静室门口上就陷入了一片沉默。 净涪修的是闭口禅,不能指望他开口,但净行这会儿胸中情绪激荡,更让本就反应慢且口拙的净行张不开口。 净涪与净行双方谁都没说话,侧旁的五色鹿也只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净涪一侧,如此情况,这地儿能不静默么? 净涪的情况净行也是听说过的,所以他确实知道真想让这里不那么尴尬就该他来说话,他自己心里也急,可他越急,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越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就越急,一时,净行就陷入了这种仿佛无解一样的死循环中,被逼得浑身汗shi。 净涪倒是不急,他也没有想要自己打破这种局面的意图,因为…… 刘乐安已经来了。 刘乐安确实已经到了。他本不知道净涪会在今日出关,他过来转这一圈,其实也只是想看看净行和五色鹿的情况,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 当然,这里所说的他们,其实指的就只有净行。至于五色鹿,不是刘乐安不想替它料理杂事,而是五色鹿就没有需要他或者是他刘家帮忙的地方。虽然每每见到过来转悠的刘乐安,五色鹿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但这种客气其实也代表了疏离和客套。 刘乐安心知,五色鹿与他们刘家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因为他们这些时日的礼遇而真正拉近,只是面子情而已。 哪怕是和它一起朝夕相对十数日时间的净行,也都是一样的情况。 每每想到这点,刘乐安都会在心底叹气,但要他放弃,他也不愿意,只能用这样的功夫水磨着。 实在是他们刘家已经因为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而和静宇寺那边起了嫌隙,虽然有着净行在中间润滑,但这嫌隙始终是在的,他和静宇寺那边的大和尚们都知道。 毕竟那可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毕竟那可是净涪比丘的一个因果。 这样大的诱惑,谁能不心动? 他们刘家既然和静宇寺那边起了嫌隙,那么在净行真正成长起来,在静宇寺那边成功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之前,他们刘家需要忍耐,也需要给自己拉扯出一面足够大的大旗。 而这样的一面大旗,最好的自然是净涪比丘,实在不行,比丘身边的灵鹿也可以啊! 不得不说,刘乐安想得有些多,但这就是官宦的习惯。 不过这个时候,刘乐安也没时间去多琢磨其他,而只是提着一颗心,默默地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事实上,刘乐安在后边长廊上就听见净行与净涪见礼的声音了,也已经知晓净涪出关。但他想着给净行留一点时间,好让他与净涪比丘独处独处,才刻意拖慢了脚步。 刘乐安当时是想着,如果净行能得到净涪比丘青眼那就更好了。 可这会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说话的声音,只有一片沉默,刘乐安就察觉到前方的情况不对了。他连忙又加快脚步,就怕他家这小孙子真将场面给弄砸,哪儿还敢希冀其他? 然而,刘乐安这次又还是想多了。不仅仅是他,就连一向脑筋转得慢的净行也都想多了。 净涪确实是沉默地站立在廊下,但看着净行沙弥的目光却是平和中带着点平和,并无其他杂思异绪。 将净行和刘乐安逼得紧张的,不是净涪,也不是五色鹿,而是他们自己。 刘乐安急急地从长廊的尽头走出,望见这边的情况,目光下意识地在净涪周遭转过,当即便松了口气。 他稍稍放缓脚步,同时极力平稳呼吸,恢复自己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形象。 这种姿态刘乐安在朝堂上的时候做熟了,这会儿也没弄出什么岔子。 等到他在净行旁边站定的时候,他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眼神也是一样的缓和平静。他合掌向着净涪躬身一拜,道:“比丘出关了?” 净涪点头,自也合十还了一礼。 刘乐安询问得几句,从眼角的余光瞥见净行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才在心底笑了一下,问净涪道:“比丘可还需要梳洗沐浴?” 在这方面,净涪是可有可无的。毕竟他虽在静室里一关十数日,但这种程度的闭关在他眼里其实只是等闲,且他身上自有元气流转,纤尘不染,微尘不近,梳洗沐浴与否于他根本无足轻重。 但刘乐安既然问了,净涪也就很随意地点头,应下了。 五色鹿自然跟在净涪身边,但它这次还和以往的待遇一样,只能守在门口。 净涪梳洗沐浴的时候,净行也在忙活一样的事情。 净行在静室门外守了足有一天,他的修为不够,身上难免沾染了些尘灰。虽不算肮脏,可也不甚干净。只是净行他自己素来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这会儿,刘乐安也在啊。 刘乐安一眼扫见净行身上的飞尘,只简单地和净行交代了一句,便拉了他去,亲将他塞进了装了净水的木桶,才守在一旁跟他叮嘱和净涪相处的种种细节。 净行一边沐浴一边细听,听得他脑袋都在隐隐发胀。 若是此时在净行耳边声声念叨着的是经文,那净行自然是习惯了的。可这会儿在净行耳边絮絮叨叨地响个不停的就是些杂事,净行哪儿能不两眼发昏? 但昏归昏,净行还真的就很认真地听了记了。听下记下之后,他还自己一条条地仔细和刘乐安确认过,确定自己没有记错记漏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刘乐安见净行这副认真模样,心里点头,竟挽起衣袖,伸手去拿过净行手上的芦瓢,亲给他舀水。 净行全没料想过会有这般情况,一时僵在原地,呐呐叫得一声:“祖父……”刘乐安笑着拿一只手拍了拍他光溜的脑门,另一只手却还不甚熟练地给他舀水冲洗,“没事,洗吧。” 净行僵了一会儿,竟也真的就着刘乐安一瓢瓢给他倒落的热水搓洗身体。 刘乐安动作虽然不熟练,但也没出什么疏漏,净行很快就从木桶里出来,开始穿上簇新的僧衣僧袍。 刘乐安在外间等了一会,才等到净行从里头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净行,点头赞道:“好。” 确实是好。 虽然净行举手抬足间还有些木讷的感觉,但他一身簇新僧袍,再衬着那双干净清朗的眼眸和笔挺颀长的身材,格外的ji,ng神挺拔。 被祖父赞了这么一声,净行先是愣了一愣,又很快咧开嘴笑了。 刘乐安看着,又是点了点头。 这样的咧嘴笑虽然不是很符合世间规矩,但却是最适合他的笑容,更显得他纯挚朴质。 这么一番捯饬之后,刘乐安又给净行塞了三个大白馒头,叮嘱他道:“快吃,净涪比丘在那边厢房里等着你呢。” 不是刘乐安非得苛待净行,实在是不好让净涪等啊。 净涪辟谷,基本不用进食,但此时净行却不能。 他还没到那个境界。 净行自也是明白的,他大口大口地将那三个大白馒头吞食入腹,又给自己灌了几大口清水之后,一抹嘴就对刘乐安说:“祖父,我们走吧。” 看着打了两个饱嗝就没有动静了的净行,刘乐安也是一点头,带了净行就走。 刘乐安和净行踏入净涪所在厢房的时候,净涪正捧着一盏茶安坐在椅子上,他也不喝,只是捧着。 听脚步声传来,净涪抬眼望去,正望见跨过门槛的刘乐安和净行。 刘乐安与净行到得近前,合掌躬身又是一拜,口中称道:“比丘、灵鹿。” 净涪放下手中茶盏,也从椅子上站起,合掌与他祖孙二人回了一礼。 一边的五色鹿也从地上站起,对着他们点头鸣叫一声:“呦。” 第458章 厢房问答 礼见之后,双方各自安坐。 作为主人家,刘乐安先开口,他和净涪说起了净行。 “比丘,这个,就是我家在静宇寺中皈依修行的小孙子,这些日子接了寺里的任务,便从寺里出来,暂且回家一趟。” 说到这里,刘乐安顿了顿,替净行守在净涪静室外头的失礼行为打圆场。 “他虽愚笨,但却极敬慕比丘,回家后听得比丘在,都不休息就赶到比丘修持的静室外守着,这一守就守了十数日。” 刘乐安长叹一声,看向又趴回净涪脚下的五色鹿,道:“都和灵鹿差不多了。” 净涪点头,很自然地将目光从刘乐安身上转向净行,最后一滑,望向五色鹿。 听刘乐安提到自己,五色鹿也才调转目光望了净行一眼,最后冲着净涪点头长鸣一声,证明刘乐安说的是实话。 净涪望向净行,净行按捺住自己伸去挠头的手,咧开嘴冲着净涪笑。 净涪也点了点头。 刘乐安见净涪的态度,知晓他该是不讨厌净行,心里舒了一口气。 净行回想起刘乐安叮嘱他的话语,又望见净涪平静的目光,终于说出话来:“弟子守在比丘静室外头,并无他意,只希望能早日见到比丘。” 净涪又是点头。 净行松了口气,才又问道:“那……那我……我能问比丘几个问题吗?” 听到净行这么突兀的问话,刘乐安原本是该生气的,但这会儿他全都顾不上了,只摒住了呼吸望着净涪,等待着净涪的回答。 净涪勾起唇角,又是一个点头。 净行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很快的,他就将这个笑容收起,板正着一张还没有褪尽婴儿肥的,很认真很认真地问净涪道:“我诵经、抄经的动作比别的师兄弟慢,背诵经文的时候花费的时间也比师兄弟们多,而且师父、诸位师叔伯,包括各位师兄弟,他们说的话,我很多都没办法理解……” “是……”净行顿了一顿,才困惑地问道,“是因为我身有业障吗?” 刘乐安在一旁听着,也皱紧了眉头。 他不是为了净行在静宇寺那边的处境而皱眉忧心,他担心的是,净行怎么问了个这么简单的问题? 这样简单的问题,还需要拿到净涪比丘面前来问吗? 他一时有些后悔了。 后悔自己没提醒净行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但这会儿净行都已经将问题问出来了,他后悔也于事无补,只能希望净涪比丘没有因为净行的这个问题生气才好。 净行没注意到一旁刘乐安的表情,他完全无暇他顾,只直直地望着前方的净涪,等待着这位比丘为他解惑。 净涪也没在意刘乐安,他迎着净行的目光很简单地摇了摇头。 他只是这么简单而平常地左右一转脑袋,侧旁的刘乐安却直接愣住了。 摇……摇头了? 这,这是说…… 净行的不足,不是业障作祟? 净行大大地松了口气,面容r_ou_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事实上,这所谓的业障说法也只是寺里师兄弟们私下流传的一种说法,偶尔被净行自己听说而已,完全没有得到师父和诸位师叔伯的确认。 而这种说法净行听说过后就没跟谁提起过,包括俗家亲缘的父母,也包括寺里的师父。如果不是今日见到了净涪,此时忽然想起这样一个问题,忽然涌现出的拿这个问题第一个请教净涪比丘,净行自己也以为自己没将这种说法放在心上。 原来以为就只是以为,原来这个问题到底曾经在他心底留下了痕迹,原来他的修行还是不够,连他心里的这个y影都没有发现…… 净行一边为问题的答案欢喜开怀,一边也在反省自己的修行。 他没去怨责旁人,也没去深探自己为什么会与旁人这般不同,更没有去质疑净涪给他的答案,而只是反省他自身,反思他自己的修行。 这样的净行虽然没让净涪侧目,但也引得他凝神仔细看了他一眼。 须臾后,净涪便收回目光。 净行自己反省了一遍,便自回神,又望向净涪,问道:“比丘,修行的时候,一定还要了解旁边的事情,才能够顺顺利利地修行吗?” 净涪望向他,眼带询问。 净行似乎能够明白净涪的意思,他道:“我,我修行得慢,寺里的师兄弟说,说就是因为我木头脑袋,修行才慢吞吞的。他们的修行速度比我快,我,我就想问问是不是。” 净行其实是知道,说到修行进境快,全天下寺庙里的沙弥、比丘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个净涪比丘。他才二十岁呢,就已经是受了具足戒的比丘了。 寺里师兄弟,包括师父师叔伯们提到净涪比丘,那语气都是不一样的。 和提到他时的语气对比特别明显。 这时候,一旁的刘乐安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想到早前的种种权衡,一咬牙,也不顾这会儿就是净行与净涪之间的问答交流,直接从椅子上走出,来到堂中对着净涪合十弯身深深一拜,恭声道:“请净涪比丘点化我这小孙儿。” 净涪和五色鹿在刘乐安站起身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现如今见他这般郑重,一人一鹿便都明白他的意思。 净涪定定望得刘乐安一眼,屈起手指在椅背扶手上不轻不重地一敲。 “笃。” 在这厢房中响起的明明只有一声声响,刘乐安却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询问。 这是你的要求? 直到这个时候,净行才从刘乐安的声音、动作中听出了点什么,但他也只知道了一点皮毛,更多的却还是不清楚。 即便他在刘家已经待了十来日,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被净涪比丘收走后,比丘还与刘家一个要求以了因果的事情谁都没有跟他提起过,他自然是不知道内里的。 可糊涂归糊涂,净行还是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的。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紧了嘴巴看着净涪和刘乐安,等待着他们之间的交流告一段落。 他没有像往常在静宇寺里遇到类似的事情一样直接神游,而是竖起耳朵听着,睁大眼睛看着,尽力去理解他们之间的话语、动作和表情。 因为他心有所感,祖父和比丘之间说的,是有关于他的事情。 他想知道。 刘乐安和净涪谁都没有分出目光来看他,只有五色鹿盯了他一眼,才转过头去学着净涪一样盯着刘乐安。 刘乐安很郑重,他点了头,沉声道:“是。” 净涪唇边扬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微小弧度,又自屈起手指在椅子上敲了一下。 “笃。” 他不需要我的点化。 刘乐安须臾间皱起眉头,心中念头电转。 不需要。 不需要? 不需要! 刘乐安眸光一定,忽然上扬望向净涪,却待眼角的余光在净行身上来回地转过几圈后,才说道:“如此,请比丘赐他一件宝贝。” 净涪又自屈指:“笃。” 宝贝,什么样的宝贝? 刘乐安只提宝贝而未加任何定语,其实是特意而为的。但他也明白,这样小小的手段只能做为简单的试探,若净涪愿意,那自然是他刘家、净行占了便宜,而若净涪不愿意,那也最好不要强求。 所以既然净涪问起,他便也利索地收了那点小心思,答道:“适合净行的宝贝。” 净涪没说可或是不可,只又敲了一下扶手,“笃?” 给净行一件适合他的宝贝,确定吗? 面对净涪的问题,刘乐安没有任何动摇,他点了点头,合掌躬身又是深深一礼。 “老夫确定。” 替净行向净涪讨一件适合净行的宝贝。 不论这一件宝贝功效威能如何,单只有这一件宝贝在,静宇寺那边便是再如何,也只能按捺,只能用怀柔、安抚的手段对待他们刘家,对待净行。 因为只要这件宝贝在,那就意味着净涪比丘承认的是他们刘家与他之间的因果,而不是静宇寺与他之间的因果。 虽然这一点净涪比丘从头至尾便表明了态度,但有的是人不明白啊。或者是,他们不愿意明白。 刘乐安微垂的眼睑下闪过一点厉光。 净涪定定望得刘乐安一阵,点了点头。 刘乐安心中一喜,却没多作催促,很干脆地给净涪一礼,就退回到他的椅子上坐下了。 净涪也没拦他,只是转眼望向了净行,定定打量过两眼之后,他向着净行招了招手。 识海世界之中,魔身往这边瞥了一眼,问道:‘你这么快就想好了给他什么了吗?’ 第459章 意料之外 净涪本尊没作声,另一侧的佛身却睁开了眼睛,道:‘是我想好该给他什么了。’ 魔身半点不讶异,转头就很有耐心地询问佛身,‘哦,那你准备给他什么?’ 佛身看着净行,简洁地道:‘心灯。’ 心灯一盏,以照前路。 魔身很随意地瞥了一眼那边的净行,又自转头,望定佛身,‘所以,这盏心灯由你动手?’ 佛身点头,很理所当然地应道:‘当然。’ 既然是佛身接手,那魔身也不在意佛身准备给净行的到底是心灯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无论如何烦不到他这边来。 不过魔身也确实有些意外。 ‘你这回……怎么似乎格外的上心?’ 可不就是上心么?佛身亲自出手为这净行制作佛宝是一桩,准备给他一盏心灯又是一桩,这一桩叠着一桩的,实在是相当特殊的待遇了。 须知,倘若这回佛身真的出手,那么这一盏终将落到净行沙弥手上的心灯可就是佛身亲手制作的第一件佛宝,是开先例的存在。虽然佛身自己是不如何在意这些,但第一件就是第一件,总比其他的特殊一点。 再者,佛身给净行选定的还是最为适合他的引路心灯。净行的道确实有了影子,但到底太过虚淡,几乎不被外人所见,更别说净行这个尚且懵懂的局中人了。所以净行想要将自己的道摸索出来,凝聚成形,甚至求而证之,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予他一盏心灯引路,对净行的助益非凡。 对于魔身的疑问,佛身只道:‘我们拿出来准备了结因果的东西,怎么着也要有一定的价值吧。不然,看着可不就是我们占了他的便宜?’ 这倒是,想想早前拿到手上的那五片贝叶,除了第一片因是第一次现世,又是在他们妙音寺的分寺所得,所以才能在分寺镇守长老的放水下以一个齐以安交代了事。但历数其他的四片贝叶,用来了结哪一片因果的物什不是足以镇压一寺一脉道统法理的宝贝? 同样是鎏刻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的贝叶,同样是拿来了结贝叶因果的东西,他就能因为如今这片贝叶因果着落点只在一人而不是在一寺一庙随意地拿些垃圾来将这份因果搪塞过去? 别管能不能让人说,但就他自己这关,也是过不去的。 魔身只是看得他一眼,笑看着他,问道:‘真不是因为他的道已经生出雏形才想要帮他这一把的?’ 佛身也不讳言,直接点头,‘也确实是还有这个原因。’ 魔身嗤笑一声,再不理会他。 这就是默许了。 佛身见状,只是一笑,便转了头望向另一侧的净行。 他与魔身之间的这几句对话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还不够净行反应过来呢。 他愣得一会儿,先扭头看了看净涪,又自转头望向刘乐安,却没抬脚,反倒往后小退了一步,摆着手摇着头道:“不,不行。” 净涪本尊自没说话,倒是刘乐安听了,心中一急,都顾不上净涪,只猛地坐直了身体,紧盯着净行问道:“为什么不行?净行!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刘乐安一身气势勃发,竟在刹那间将净行逼得呼吸一窒,但净行还是稳稳地站定了,脚下纹丝不动,甚至还鼓足了勇气迎上刘乐安不怒自威的目光,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当然……当然知道。” “可……可这是……这是不对的。” 换了平常时候,净行能有勇气对上他毫无保留的爆发,刘乐安纵面上不说,心里也是要赞的。可这个时候,刘乐安险些没气疯。 他沉声喝问道:“不对?怎么个不对,说给我听听!” 净涪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一老一小一俗一僧对峙。 便连原待不再理会这边情况的魔身也侧了目过来,眼带兴味。 刘乐安气得怒火高涨,净行也没退让,他固执地道:“就是……就是不对!” 至于怎么个不对,净行到底没能说出来。 事实上,关于这里头的原因,净行自己也还没有想明白,但他就是觉得不对,所以梗着脖子对上了刘乐安。 刘乐安怒火直冲天门,但在他彻底发飙之前,他看见了净行的眼睛。 那是一双固执到执拗的完全没有退让的眼睛。 一盘冰寒刺骨的冰水兜头倒了下来,将刘乐安浇了个透心凉,也让他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问净行:“到底怎么个不对?你说出来,祖父听了,才好解决这个问题。” 净行诺诺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刘乐安又更放缓了声音,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哄的态度和净行说道:“净行,你说出来给祖父听听,如果你说得有理,祖父不会逼你。” 净行表情一时有些动摇。 刘乐安笑了一下,话音间都沾染上了丝丝笑意,“祖父都这样说了,你还怕祖父说谎骗你么?难道祖父在你这里,就是个会食言的人?” 净行摇了摇头。 刘乐安见状,又笑了一下,极力缓下自己的脸色。 净行想了想,像是在思考着到底该怎么和刘乐安说。 魔身看着净行和刘乐安之间的你来我往,忽然问佛身道:‘你确定不给他换一个别的,就是心灯?’ 这样好骗的智商,这样容易妥协的性格,便是给他十盏心灯也护不住他啊。 佛身看着那边的净行,不得不说,也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他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就一盏心灯足以。’ 说是这样说,但佛身却暗自在心底提醒自己,该得在给净行的心灯中再接入智慧光。 这样应该能够帮助这净行稍稍增长智慧,的吧。 净涪三身一体,佛身的那点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净涪本尊和魔身的,但净涪本尊和魔身对视一眼,却难得大发慈悲地没有去点破,免得佛身下不来台。 佛身自然也是知道净涪本尊和魔身之间的你来我往的,但既然净涪本尊和魔身给他留了脸面,他也就全当不知了。 这时候,那边的净行却像是想好了,他很认真地和刘乐安道:“祖父,无功不受禄,我与净涪比丘不过第一次见面,怎么可以随便接下净涪比丘给的佛宝?” “还是要适合我的佛宝?” 如果仅仅只是一件普通的净涪比丘不费力就可以得来的佛宝,他接了也就接了,反正在寺里的时候,先进门的师兄也都会给后入门的师弟准备一份见面礼。如果这佛宝普通,如果仅仅只净涪比丘作为师兄或者是前辈给他的见面礼,他也确实收得。 但情况明显不是这样的啊。 虽然净行沙弥脑袋木,但他也有眼睛,有耳朵,脑袋也还能用,不可能不看出刘乐安和净涪比丘之间的来往。 尤其是,他们两人先前都已经明说过一遍了。 净行自己听得清清楚楚。 先是祖父请净涪比丘点化他,净涪比丘问这是不是他的要求,祖父也确认了,净涪比丘说他不需要,祖父才另提了这么一件事。 也就是说,祖父为他向净涪比丘讨的这一件适合他的佛宝,才是祖父的要求!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祖父可以随意跟净涪比丘这样的人物提要求? 因为没有人跟他提起,所以净行自己找不到答案,但净行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妥,而他不能答应。 也不是他怀疑刘乐安和净涪比丘的品行,而是净行自己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无功而受禄。 净行结结巴巴地和刘乐安说完,也没等刘乐安再说什么,他直接面向净涪,合掌躬身向净涪拜了一拜,道:“我,我多谢比丘厚爱,但我,我不能接受,很,很对不起。” 他站在那里,垂着眉,苦着脸,小心翼翼地送出目光来偷瞥净涪脸色,就像一个犯了错却又死倔死倔觉得自己没错的小孩子。 净涪看了他一眼,直接扭头去看刘乐安。 刘乐安苦笑一下,却还是合掌躬身和净涪拜了一拜,问道:“可否请比丘稍等一等,等老夫我说服了沙弥再说?” 净涪自无不可,他点了点头。 刘乐安松了口气,他站直了身体,都没去看净行,只又问净涪道:“比丘闭关日久,多有劳神,不如暂且去歇息歇息,以补足ji,ng神?” 净涪又是很和气地点头应了。 刘乐安也不叫人,自己亲自领了净涪和五色鹿去往早早给他们准备好却一直没等到正主入住的云房。 五色鹿走在最后,而在它抬脚迈过门槛的那一刻,它忽然回过头来看了净行一眼。 净行不明白五色鹿的意思,但他总觉得这只灵鹿看他的眼神很熟悉,熟悉到让他浑身不自在。 随着厅堂里的人和鹿离开,一整个偌大的厅堂里很快就剩下了净行一人。 刚刚才硬抗着拒绝了一次气势爆发的祖父,如今终于一人独处,净行不知什么时候紧绷起来的心弦就慢慢地放松下来。而这一放松,净行就难得地琢磨起来了。 第460章 造就心灯 也就是这么一琢磨,终于让净行恍悟。 他知道为什么觉得刚才那只灵鹿看他的眼神很熟悉了。 能不熟悉么?那根本就是寺里的师兄弟们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奇怪眼神。 净行沙弥顿了一顿,莫名的有些心闷,想了片刻后,没想明白,也就不想了,在一旁的椅子坐了,等着刘乐安回来。 祖父在离开之前,还特意吩咐过他等在这里的。 刘乐安领着净涪和五色鹿去了给他们准备的云房。 是的,他们。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7节 除了刘家准备给净涪的云房之外,连五色鹿也有一个特别收拾过的云房,而且位置就在净涪云房的隔壁。 想也知道这该是刘家的人见五色鹿这段时间寸步不离地守在净涪闭关的静室外面而着意安排的。 五色鹿在刘乐安的带领下看过云房,没什么意见,直接就冲着刘乐安“呦”地叫得一声,算是道谢。 对五色鹿来说,如果不是和净涪待在一起,那在哪里住,住的是人类习惯的房间还是鹿类习惯的鹿栏,都没有区别,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挑衅的。 五色鹿的标准,刘乐安是不知道的,而就算他知道,在净涪没有表态之前,他还真是不敢直接将五色鹿塞净涪的房间。 还是将五色鹿像招待人类客人一样招待,才最四平八稳,不容易出纰漏。 刘乐安将净涪和五色鹿安置之后,也不停留,直接就赶回了厅堂里,去找净行。 他是必得要说服净行的。 净涪察觉到刘乐安的脚步远去,没在那簇新的被褥中躺下,而是转出内室,在外间处的窗台边上坐下了。 净涪本尊原该是准备入定继续静悟的,谁承想他才刚坐下,便听得佛身在识海中说道:‘本尊,你回识海中静修吧,我来接管r_ou_身。’ 佛身的想法,净涪本尊和魔身心里都清楚。 魔身嗤笑得一声,嘲讽也似地道:‘人家不是都不要你做的东西了吗?这又是怎么的?不服气,不顺心,非要那净行收下?’ 三身一体,魔身嘲讽佛身,如何又不是在嘲讽他自己,嘲讽净涪本尊? 不过这会儿魔身直接就无视了这一点,将佛身和他、净涪本尊割裂了开去。 净涪本尊没理会他们之间的言语来往,真就应了佛身所请,遁入识海之中,双眼一闭,两膝一盘,便直接沉入了定境里。 因佛身这会儿还在识海世界中,没有真正的接掌r_ou_身,在净涪本尊沉入定境之后,他r_ou_身的双眼就垂了下来,呼吸绵绵若无,仿若沉睡。 佛身这会儿还真不急,他撩起眼皮看了魔身一眼,悠悠答道:‘他不要便就不要了,反正刘乐安只是跟我提了这么一个要求,而我答应了。那我将心灯做出来,交到他手上就是了结因果了,至于净行会不会收,收了会不会用,又或者是干脆给了别人,那也是他和他们刘家的事情,与我又何曾相干?’ 说完,佛身收了满身佛光,一迈步出了识海世界,接掌r_ou_身。 佛身似乎从未想过,这盏或许会得到冷遇或者完全可被称作糟蹋的待遇的心灯,是他此生第一件亲手造就的佛宝。 他接掌过r_ou_身,都不需要再活动活动身体,便直接从他的随身褡裢中摸出一块非铜非铁的矿块。 这是一块琉名石心,是琉名石石矿的矿心,比铜厚,比铁沉,单只拿在手上,就有一种沉甸甸的厚重感。 琉名石心算是磨制佛灯的最最上等石材。以它为材质打磨出来的灯碗,不论灯碗中点燃的是什么火焰,灯碗里装的又都是什么灯油,待火焰燃起灯油之后,都不会在灯碗上留下痕迹。 换言之,它耐烧。 而除了耐烧这个优点之外,这琉名石心的重量也是一大亮点。因为它的重量不会太轻又不会太重,托在手上不会觉得太沉,同时也不会觉得轻飘飘的没有实质感。 因着琉名石心的这两大好处,又因佛门对佛灯的大量需求,这景浩界中近乎八成的琉名石矿都被收拢到了佛门名下,而琉名石心则更是专供天静寺和妙音、妙潭等六分寺使用,很少流落外间。 净涪身份特殊,这说罕见又不是太稀罕的琉名石心妙音寺还是会有一定量作为份例供给他的。 就是不会太多罢了。 但即便净涪手里的琉名石心数量也有限,拿一块出来给净行打磨一盏灯碗还是可以的。 佛身托着这块长长方方的琉名石心,仔细看得两眼,便将这块琉名石心放在了案桌上。然后他直接将手搭上了那块琉名石心。 是的,佛身完全没去找什么大锤、小锤、磨刀、刻刃什么的,直接就将双手搭上了那块琉名石心。 再然后,佛身甚至将眼睑垂了下来,挡去此世间透照入他瞳孔中的光线。 因是白天,且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是以即便佛身垂下了眼睑,他望见的还是一片薄薄的红,而不是夜间最常见的黑。 佛身彻底封闭眼觉,只以双手、心眼,触碰、观察和感知他手上的那一块琉名石心。 很快,一块和他手上的那一块琉名石心一般无二的琉名石心出现在了他的心底。与这一块琉名石心一同出现的,还有佛身构想成形的灯盏形状。 这一盏灯盏不过是最普通常见的上盘下座的油灯形状。 不过仔细看过去便能发现,净涪佛身所构想出来的这盏灯盏比之其他形状的油灯灯盏来要更显得厚重沉混。 佛身自己望了望那盏被他构想出来的灯盏,想了一下,心念一定,便有蚂蚁一般大小的文字鎏刻在灯盘内壁。 这是一篇经文,一篇《佛说阿弥陀经》。 有《佛说阿弥陀经》加持,即便这个灯盏还只是净涪佛身的一个构想,却也终于脱去了那最后的一丝虚幻感,仿佛真的有那么一盏油灯镇压此间。 佛身见此,也不禁在心下点了点头,终于满意了。 构想既定,便该开始动手了。 佛身心念一起,他的手指便开始在那块琉名石心中来回移动。 扣、挖、揉、搓、磨。 佛身明明已经封闭了眼觉,明明他手中的是一块琉名石心,明明他的手指乃至手掌都不见半点佛光、灵光闪耀,但那块琉名石心就像豆腐一样,任由佛身搓圆揉扁。 随着时间的流逝,灯盏的灯座、灯柱、灯盘,渐渐地有了形状。 佛身仍旧没去找刻刀,直接屈起手指,拿指尖的一点指甲在打磨得圆滑平整的灯盘中刻下经文。 佛说阿弥陀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长老舍利弗、摩诃目犍连…… 正是一部《佛说阿弥陀经》。 一部经文,佛身刻得很是认真,且并不仅仅只是留下经文,还在鎏刻经文的同时,将他自己对《佛说阿弥陀经》的体悟也给贯注了进入。 许是佛身鎏刻经文刻得太过专注认真,他竟没有发现,在他鎏刻经文,贯注他对《佛说阿弥陀经》的体悟的时候,他眉心印堂处一朵金婆罗花无风自摇。 这朵金婆罗花,正是被他特意遮掩过的眉心印记。 不仅仅是他,包括一直静修的净涪本尊和整理着各方消息的魔身眉心印堂处,也各有一朵银白、幽黑的婆罗花显现。 佛身仍在鎏刻《佛说阿弥陀经》经文,净涪本尊也正在识海中静悟,自然是不会察觉到这点异状,但魔身不一样。 魔身这会儿还是清醒着的,所以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眉心处浮现的异样。 他皱了皱眉头,一边抬起手去摸他自己的印堂眉心,一边往静坐在识海中央的净涪本尊望去。 摸到婆罗花印纹,又看到净涪本尊眉心处显露出的婆罗花,魔身竟也一时气闷,狠狠地瞪了那边厢还一无所觉的佛身。 但现下这个时候,佛身正在专心忙活,要魔身打扰他,将他从这种近乎回悟的状态中拖出来,魔身也做不到。 魔身闭了闭眼睛。 待他再睁开眼睛来的时候,魔身的心境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 他放下手上忙活的杂事儿,往后一靠,坐在随着他心意显化出来的暗黑皇座上,也沉入了定境之中。 一体的三身全都抓紧了这个突然出现的机会,尽全力参悟玄妙法理。 定中修持素来不知日月,定中所为也向来自然契合玄妙,所以等净涪佛身自那种玄妙境界中脱出的时候,天色已然昏暗,而他的身前,还摆放着一盏深灰的暗沉灯盏。 这就是完工了。 佛身看着这盏灯盏,一时也有些恍惚。 第461章 争与不争 也仅仅只是一个恍惚,佛身便从那种玄妙体悟的舒畅愉悦感觉中脱出,回过神来。 他看着面前的这盏灯盏,往识海中说道:‘还差了一点。’ 差的是油灯的引线。 ‘这引线该往净行那边找。’ 毕竟这是给他的东西。而那净行的身上,也确实有适合搓制引线的东西。 净涪本尊也接道:‘他行皈依礼时脱下的落发确实很适合。’ 至于油灯点燃时用上的灯油,那更简单,只需寻常佛灯用的灯油就可以了,不必另寻其他。 须知,佛前供奉佛灯素来便是要延请尊者睁眼,往此界投注目光的意思。而佛灯火光燃起,即是尊者睁眼之时。既佛前燃起的佛灯都用的灯油,如何这盏心灯就用不得了? 魔身只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自己并没有多说半句,只唇边带着点笑意看着他们两人你来我往地问答。 净涪本尊和佛身话语一停,齐齐往魔身那边望去。 本尊、佛身、魔身三身一体,他们之间完全没有秘密,一旦净涪本尊和佛身心中起念,即便魔身着意遮掩,也是拦不住他们的。 魔身只是象征性地拦了拦就放开手去,没再继续。但他很快抬手,在识海世界中、景浩界里,净涪本尊和佛身面前各自拖出一面光镜。 光镜镜面清光流转,却明明白白地倒映出了它们身前的影子,让净涪本尊和佛身清晰地看见他们眉心印堂处的那一朵或金色或银色的婆罗花印记。 这婆罗花乃是净涪取回第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时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的异花,这异花化入他们神魂,就在他们眉心印堂处留下一道婆罗花法印。当时净涪就已经抬手将其遮隐起来,没想到,这会儿它倒又破开了他们遮隐的手段,显化出来了。 不过想想方才他们所得的体悟,净涪本尊和佛身也就都不觉得意外了。 金婆罗花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道而来,想也是非同寻常,他实不必为此意外才是。 当然,净涪本尊和佛身甚至包括魔身在内,在自己身上出现这般不受他掌控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平静,那也是因为他们能察觉到婆罗花的这次异动真不是别的什么人在他身上留下了手段,一切的缘由全都在他自己,与旁的人无尤。 在掌控自身r_ou_身乃至神魂方面,净涪还是有一点自信的。 净涪本尊和佛身各自扫得魔身一眼,齐齐若无其事地抬手在眉心处一抹,便又是层层叠叠的遮掩套在了眉心上,将那印堂处的婆罗花给遮挡起来。 魔身也不敢过份,他轻咳一声,收了面上笑意,摆出一副端正严肃的模样来扫了净涪本尊和佛身一眼,便闭着眼睛靠上了黑暗皇座高大宽敞的椅背上。 竟是直接入定去了。 佛身眯着眼睛看得魔身一眼,在心底给他记了一笔,便看了净涪本尊一眼,退回了识海世界中。 这便又是净涪本尊执掌r_ou_身了。 净涪转眼望了一眼外间,见天色熹微,月沉星隐,又是一天清晨。 他随手将身前的那盏心灯放入一个木匣子里,又将这木匣子推到一侧,才从随身的褡裢里取出了木鱼来,开始敲经做早课。 他隔壁的五色鹿仿佛能够听见从这布设了阵禁的云房中传出的木鱼声,也在刘家给它准备的云房中一声一声地鸣叫起来。 若是撤去净涪云房中的阵禁,且不去深究净涪与五色鹿这会儿各自都在默诵、朗诵的经文经义,单只听这两间邻近云房中传出来的木鱼声和鹿鸣声,还真能从这些响起的声音中听出些默契来。 但可惜,净涪此时敲的只是《佛说阿弥陀经》,而五色鹿鸣诵的,却又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 这根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部经文。 结束晚课的时候,净涪惯常地一转手腕,拿木鱼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敲下最后的一个结音,而另一侧的五色鹿也是一声悠远长鸣,仿佛意犹未尽。 净涪没分出心神去注意那边厢的五色鹿,他收拾了这云房中归属于自己的东西,又动作随意地将那收着心灯的木匣子,便自撤去禁制,拉开门走了出去。 几乎是在净涪云房这边禁制消失的瞬间,五色鹿便猛地转身一迈步,连门都没拉开,直接跨过空间出现在云房外的长廊里,抬头直直地望向净涪云房的方向,见得从拉开的大门中走出来的净涪,五色鹿欢喜地长鸣一声,“呦。” 净涪来到它旁边,抬手拍了拍五色鹿的脑袋。 五色鹿顿了一顿,立时又是一声长鸣。 不仅仅是为了净涪与它的亲近,还因为净涪在这时候表露出来的意图。 他准备离开了。 刘家人对净涪的去意全无所觉,尤其是刘乐安,他此时还在昨日那厅堂里苦口婆心地和净行讲道理,想要说服净行,让他接纳净涪赠予他的佛宝。 但不论他好说歹说,净行也只梗着脖子不答应。 刘乐安气得不行,好几次都想要拂袖而去,但都被他按捺了下来。 净涪比丘早前已经说过了,这个小孙子不需要他点化。 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 每次想到净涪比丘说起这个词语时候的表情眼神,刘乐安都不由得一次次地咀嚼着这个词语。而每咀嚼一次,他心中的怒火便降一分,直到他能牢牢地坐定在这厅堂里,在净行面前一遍又一遍地换着法子来劝说他。 刘乐安无法,最后心一定,也不再用对孩子的哄诱态度对待净行,他摆正脸色,第一次将净行当成年人一样,拿出平等真诚的态度来将这件事情的内里关窍一一与净行说了。 从他外出归来路上遇见净涪比丘开始到今日凌晨,他事无巨细地将这段时间以来刘家发生的一切事情跟净行和盘托出。 甚至不仅仅是这些事情,还包括了他刘家和静宇寺诸位大和尚的心思谋算、得失利弊,一并全都说了。 净行听得目瞪口呆。 但刘乐安没理会他,只承着他自己的话头一路往下述说,也不计较净行到底听得明不明白。 听到最后,净行整个脑袋都是木的。 他愣愣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两眼呆滞地望着前方。 刘乐安说完,旋身坐在椅子上,抬手就端起那盏凉透了的茶水,都顾不上旁的,直接就灌入口中,舒缓喉咙的不适。 茶水很凉,失了味道不说,还不利于养身,但刘乐安全不理会,甚至都没招人来给他换一壶热茶,又自抬手从茶壶中倒出一杯冷茶来,继续往口里倒。 一杯接一杯的,刘乐安足足往肚子里倒了三杯冷茶。 他抖了抖身体,终于觉得熬夜不眠的自己脑筋彻底清醒过来了,才从袖袋里摸出一个铃铛来摇了摇。 铃铛的声音传出须臾,外间便有管家躬身走了进来,唤道:“老爷?” 刘乐安吩咐下去,“去取了醒神香来给我点上,再给我煮一壶青叶茶来。” 管家应声下去了,很快便又领了人过来一通收拾,等刘乐安点头了,才又带着人退了下去。 刘乐安捧着青叶茶也不喝,只轻嗅着茶盏中透出的茶香。 青叶茶的茶香混着角落里飘来的醒神香,特别的让人ji,ng神勃发。 是以当净行回过神来再去看刘乐安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个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熬了一整夜又劳心费神的耄耋老人。 他顿了一顿,虽面色愧疚,但还是坚持说道:“祖父,不可以的,我不能,不能接受……” 刘乐安也不生气,他只问道:“净行,你已经出家,真说起来,其实也算不得刘家人了。我不该拿刘家的得失利弊来试图劝说你。你也将这些都忘了吧,这毕竟就只是我的一点异想而已。” 说是这样说,但刘乐安也知道,既然那些话他都已经在净行面前明说了,净行即便不会为此就对他对刘家多有退让,但必定会在他心上留下些痕迹,至于能让净行退让几何,就还得看他们刘家,看情况。 他暂且将这件事按下,端正脸色沉着声音问他道:“我也不提什么利弊得失,只问你一句,你老实答来。” 净行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刘乐安问道:“净涪比丘得世尊青眼,有大智慧大悟性大毅力,欲踏遍各方搜寻《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以因果、因缘锤炼心性,你羡慕他么?” 净行听着,明明还在愣怔却也不由自主地点头。 刘乐安又问道:“比丘得世尊亲授《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他机缘,但若他不接受不珍惜,还只在妙音寺中静修,《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真的就会凭空出现在他面前么?” 净行摇头。 他仿佛明白了刘乐安要说什么,但又似乎还是糊涂,只能抬眼直直地盯视着刘乐安,他的祖父。 刘乐安再问,“若世尊不是只看重净涪比丘,不是只授予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还有别的沙弥比丘得世尊看重,也授予他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同时出现在净涪比丘和另一个沙弥或是比丘面前,你说他是会争还是不争?” 第462章 交托心灯 净行一时哑口。 刘乐安还问,“若你就是那另外的得世尊看重的沙弥,若就是你和净涪比丘站到了同一片贝叶面前,面对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你是争还是不争?” 净行还是无言。 刘乐安直直地望着他,眼神如刀,声如洪钟,“道途之争,只在一线。” “一线机缘,便会是身死和成道的区别,你着意退却这份机缘,如何知晓来日不会就是葬送你道途的因由?” 净行沉默。 刘乐安长呼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道:“老夫仅是一介凡夫,也曾听闻一句话。”“修行,当持如覆薄冰心,行勇猛ji,ng进道。” “你一个入了佛门的沙弥,真的也不曾听说过?” 净行仍只保持着沉默,没说话。 但刘乐安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这个小孙儿的眼底已经升起了挣扎。 他动摇了。 刘乐安心下轻轻吐了一口气,但面上却无甚表示,也只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 等净行自己想明白,等他做出决定。 是继续拒绝,还是选择接受,都只看他自己。 时间流逝,刘乐安还没等到净行的决定,先等到了外间守着的管家来报,“老爷,净涪比丘过来了。” 刘乐安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急道:“快请他进来。” 管家出去没多久,净涪便领着五色鹿踏入了这个厅堂。 他入得厅堂的时候,刘乐安和净行已经站起来等着他了。 净涪扫了一眼眼底缠绕着迟疑不决的净行,便垂了眼睑,双掌一合,与两人见礼。 五色鹿跟着他动作。 见过礼后,刘乐安请净涪在左侧的位置上坐了,又亲自给他倒了管家新送上来的茶水,问道:“比丘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净行坐在刘乐安下首,没说话,只定睛看着净涪。 仔细看的话,其实还是很容易发现净行这沙弥看着净涪的异样。 比起昨日来,此时净行的眼神中多上了些许观察和权衡。 净涪不在意,五色鹿却也将目光往净行身上转过一圈。但也仅仅只是一圈,一圈过后,五色鹿便收回它的目光,不再看净行了。 毕竟没有恶意。 净涪没在意五色鹿的小动作,他自伸手从他的随身褡裢中摸出一个木匣子来递给刘乐安。 刘乐安双掌一合,躬身向净涪拜得一拜,才双手接过那个木匣子。 他能猜到这木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也约莫能从净涪的动作中猜到他的去意,但既然净涪已经将成品交付给他,就意味着他留不下这位比丘。 刘乐安心下叹气,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垂着眼睑打开了木匣子。 木匣子里头,静静地安放着一盏深灰的暗沉灯盏。 这灯盏的模样不过是最简单的上盘下座式样,通身没有花样纹饰,仅在灯盘内壁发现一篇《佛说阿弥陀经》,可谓是简朴至极。但就是这样简朴的一盏灯盏,却愣就是让刘乐安挪不开眼睛去。 刘乐安只是在家的凡俗居士,没有什么神通,也没有修为,根本看不出这盏灯盏的神异之处,但他看着这一盏灯盏,就是觉得心炫神迷。 他双手紧抱着打开的木匣子,目光凝滞,久久没有动静,净行在一旁看着,心头竟也难得的有些发痒,他忍了又忍,都没按捺住心头陌生的蠢动,最后一咬牙,没看任何人,猛地一探头就往木匣子看去。 身前忽然就多出了一个人头,刘乐安却犹未回神,好半响后,他才转身将怀中的木匣子放到案桌上,极缓慢极缓慢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木匣子里头的灯盏捧了出来。 这灯盏触手生温,更有一股清凉的气流不知从何处而起,缓慢而平静地流淌过他的脑袋,安抚他的灵魂。 绝非凡物。 刘乐安一手紧紧抓住灯柱,一手稳稳托着灯座,半天没有动静。 净行在一旁看着那盏被刘乐安小心护住的灯盏,心中第一次涌上强烈的渴望,更有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催促他。 净行清醒过来,猛地急退几步,倒退回他自己的位置上,眼睛闭得死紧。 他胸膛急促起伏,却伸出颤抖的手从手腕上 下佛珠,胡乱地捻定一颗佛珠拨动,口中更是不住地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看得出来,他正在为自己胸腔中激涌的情绪而震惊慌乱,也在极力地平复自己的心境。 可惜,效用寥寥。 净涪静静地望着净行,轻轻一垂眼睑,掩去视线。 净行此时的心境,净涪也曾经有过,不止一次。 前世有,今生也有。 前世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他踏入无边暗土世界,真正看见无边暗土世界本源的那一刻;而今生第一次出现,则就在他拿到那一片贝叶,踏入那不知名的空间的一瞬间。 因净涪经历过,所以他深知,这样的心境波动不是外人作为,而是他自己在触碰到关乎自己道途的灵机的那一瞬间源自冥冥的感应。 这是灵感。 是自身道途与灵机的自然感应。 若这一线灵机被错过,确实并不真就是自身道途断毁,但起码也会是平生波折。看来,他还真的就是净行的一线机缘…… 佛身在识海世界中轻笑一声,道:‘因缘造化,莫不如是,无需惊讶。’ 魔身也是嗤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看看此时甚至是未来的局势,大到佛门这边就有天静寺和妙音寺之间的争持、恒真僧人和李诚之间的较量,小到净行自己身边,静宇寺和刘家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微妙……’ 他瞥得外间的净行一眼,‘以他这修行速度,谁能保证可以有足够的时间给他?谁又能保证一切都平平稳稳的?’ ‘刘乐安虽是凡俗,但他的话哪儿又错了?道途之争,本就只在一线。若这一线机缘被他自己放弃,那结果会如何,自然也该由他自己承担。’ 佛身听得,垂眸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身和魔身之间的你来我往,净涪本尊也只听着,并无言语。等过得半日时间,刘乐安和净行渐渐将心绪平复下来,他才屈指一敲椅上扶手。 “笃。” 清亮的敲击声将那一老一小的注意力彻底拉回了净涪这边。 见刘乐安和净行齐齐向他望来,净涪又自敲了一下扶手。 “笃?” 刘檀越,这就是我应你要求所给出的佛宝,可还满意? 刘乐安听得,连忙点头道,“满意满意,多谢净涪比丘。” 他边说话,边又合掌弯身和净涪拜了一拜,但他还没站直身体,便迟疑着开口道:“敢问比丘,这盏灯盏,是不是缺了……”灯芯? 刘乐安虽只得半句话,但看见这灯盏的厅堂里的剩余一人一鹿也都转头往净涪看来。 净涪颌首,却是又屈指一敲扶手。 “笃。” 是。但这盏心灯的灯芯最好由灯主的头发搓制,这些东西我手上没有,就只能先交付给檀越,待檀越确定了灯主后,再由灯主自己搓制便可。 刘乐安听着这话,按捺着没有去看净行,连忙点头应了,才又问道:“那么,比丘,这心灯的灯油?” 净涪再敲扶手。 “笃。” 寻常的佛灯灯油就可。 灯主的头发和寻常的佛灯灯油,这都是易得的东西,并不如何罕见,要补全很简单。但这样一来,这盏心灯也容易易主…… 尤其是静宇寺那边,他们真想要,他刘家拦不下。 刘乐安在心里一琢磨,壮着胆子和净涪开口道:“不知比丘可有在……” 纵然再艰难,刘乐安在一个停顿之后,还是将话完整地说了出口。但说是说了,却说得有些含糊。 “在这心灯上添加禁制?” 不过即便刘乐安说得很含糊,净涪和五色鹿都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甚至连净行在片刻之后,也大概明白了刘乐安所提的禁制到底都会是哪个方面的禁制。虽然在场的人都不在意,但净行的脸还是一点点地涨得通红。 净涪摇头,屈指再在扶手上一敲。 “笃。” 南无阿弥陀佛,此灯的去处自有缘法,檀越无须担心。 听净涪这么一说,刘乐安脸色不变,却也不知自己的心到底是提起来了还是彻底放下了。 缘法自来莫测,谁又知道这灯到底会和他们刘家的人有缘,还是和静宇寺有缘? 但想是这样想,刘乐安却不能开口,他只能笑着合掌,又一次谢过净涪。 既然交托了这盏心灯,了却了他与刘家因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结下的因果,净涪便想要离开了。 他也真的和刘乐安这么交代了。 刘乐安很不舍,也真的很希望净涪能为他们刘家出面与静宇寺稍稍交代一番,不,甚至不需要他说些什么,只要净涪他从刘家出去后,上静宇寺一趟就好了。 但他头脑还很清明,什么话都没说,只问净涪:“比丘又要上路?可需要我们替您准备些物什?” 第463章 心灯归属 净涪看得他一眼,才摇了摇头,合掌垂首,作低唱佛号状。 这一眼清朗且平静,但刘乐安却只觉得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太凉太透,凉得他从r_ou_身到心神都是一个激灵。 他立刻站直身体,合掌恭敬无声一拜。 净行虽就站在刘乐安的身侧,却没有那份体会。他见刘乐安一时沉默,愣了一下,竟也上前踏出一步,合掌与净涪躬身一礼,问道:“这里和我修行的静宇寺距离不远,不知道比丘……你会不会过去一趟?” 刘乐安听得净行这样胆大的问话,全顾不上别的,小心地从眼角里瞥出余光,打量着净涪的面色。 然则净涪表情、气息却都还是平静,他似乎没觉得净行的这个问题都有着什么样的意图,既然听见了,便也思考过,然后拿定主意。 他迎着净行的目光,略带歉意地摇摇头。 净行确也没有其他的心思,他只是想起了往日里诸位师兄弟在寺中提到这位比丘时的敬慕,便单纯地起意要请净涪一请而已。现在净涪拒绝,他顶多也就为寺里的师兄弟叹息一声,便也就撒开手去了。 刘乐安此时如何还不明白,他会与净行在这位比丘面前得到截然不同的两种待遇,其实根本还在于他的心念不纯。 厅堂里的这一祖一孙俱是沉默,净涪也不急于这么一时,就等了半响。 见得刘乐安收拾了心神,他便看了刘乐安一眼,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与他一般动作的,还有他身侧的五色鹿。 刘乐安了然,也自在椅上站起,面露不舍,却还是示意净行先收起那只装着心灯的木匣子,与净涪说道,“老夫送一送比丘吧。” 净涪合十一礼,抬脚便走。 刘乐安连忙跟上,在净涪身侧作陪。同样跟上的,还有五色鹿和净行。甚至到得他们出了厅堂,得了刘乐安眼神示意转身安排人去请刘家众人的管家也成功地赶在刘乐安和净涪到达大门之前将刘家一众主人都请到了庄园院门前。 刘家众人从没想过净涪这么快就起了去意,但因他们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是赶得太急。 净涪见得众人来送,面上也无甚意外,只带上一丝笑容,与刘家一众人等合掌见礼。 刘家老太爷和刘家太夫人相互搀扶着上前,走到净涪身前,合掌恭敬而拜,却没有询问净涪离去的原因,而只是给净涪祈福,道:“余夫妇祝愿比丘一路得偿所愿,早成正果,南无阿弥陀佛。” 刘家众人合掌躬身而拜,齐称道:“吾等祝愿比丘一路得偿所愿,早成正果,南无阿弥陀佛。” 净行似乎也被众人感染,亦是合掌躬身一拜,也道:“小僧祝愿比丘一路得偿所愿,早成正果,南无阿弥陀佛。” 不论此等人早前心思是异是拙,这一刻,他们却都真挚而虔诚,让人侧目。 魔身在识海世界中往这边看得一眼,也是沉默。 佛身自摇头笑道:‘不管出现了多少次,每每看见也都还会觉得神奇。’ 如何不神奇呢? 明明都是一颗心,却既可至纯至善,亦可至恶至毒,而除了这两种极端之外,它们甚至还会出现亦善亦恶的混沌状态…… 神奇至极,也…… 好玩至极。 净涪本尊合掌回了深深一礼,便转身,领着五色鹿在刘家一众人等的目光中一步步不疾不徐地走向村外。 直到净涪和五色鹿的身影彻底消失,刘乐安才一扬手,道:“都散了吧。” 刘家众人很快散去,唯独净行顿了顿,跟在刘乐安的身后,一路去了佛堂。 刘家留意着刘乐安和净行去处的众人或对视一眼,或暗自皱眉,或转头就走,又是一浪汹涌潮汐。 刘家这边的事情,净涪没再特意留心过,只是在某一日,佛身察觉到了那盏心灯被人燃起,火光温暖清净,一如他当日造就这一间佛宝之前所预想的那样。 ‘所以,净行还是拿了那盏心灯。’ 魔身很随意地点头,‘是他。’ 佛身却又发出了一个隐现好奇的单音节:‘哦?’ 这就是要了解了解这事情大体过程的意思了。 魔身看了他一眼,大发慈悲地答道:‘当日我们离开之后,刘乐安将他带去了佛堂,不过那次净行那沙弥也还没有答案,刘乐安便让他将心灯带了回去,至于他是真会将你那心灯收下还是给了静宇寺,他都不过问了。刘家也不会再管,只让他自己决定。’ 说是他不过问,说是刘家不会再管,其实不过就是刘乐安以退为进的手段而已。 谁还像净行那沙弥么,竟都没有看透? 不过刘乐安说了这话以后,还真的就再不管了。态度摆得光明正大,静宇寺那边便是看出来,也没话可说。 不过静宇寺那边应该就只看出了这一点,只以为刘家这是要和静宇寺修补他们之间的缝隙,却忽视了另一个变化。 刘家摆出这种态度之后,他家与净行之间的关系比之早前更加亲近了。 在这之前,刘家确实不曾亏待过净行,但刘家对净行的支持也只是寻常,并没有特殊对待。可这次之后,刘家却分明已经在着意拉拢净行了。 刘乐安不愧是久在宦海沉浮一直屹立不倒的人物,他对局势的把控、静宇寺的态度、刘家的进退乃至对净行的了解,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他不曾着意在净行与静宇寺之间挑衅,却让刘家在净行的眼中占定了一个极为特殊的位置。但凡净行修行有成,他们刘家无论如何也能从净行那里分得几分庇护。至于静宇寺与净行…… 只要静宇寺没耽误到净行的修行,他看样子是不会多做什么的。 不过敢就这样将赌注押在净行身上,刘乐安看样子对净行的前程很有信心啊。 魔身这般想着,忽然心念一动。 他要不要……在里头搅和一手? 但很快他就将这种心念彻底斩去,没让它留下半点痕迹。 佛身随意地看得魔身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一个点头,又问道:‘接下来?’ ‘接下来,’魔身兴致缺缺,但还是与佛身说道,‘接下来这沙弥将自己和你那心灯关在静室里,什么也没做,就这样盯着看着看了一天一夜。’ 佛身笑了一下,再开口时话音中就带着些许笑意,‘然后?’ ‘然后么?’魔身撩起眼皮往他的方向扫得一眼,话语间也平复了下来,‘然后就是这沙弥想通了,他取出了他当年皈依礼时收藏着的头发,亲手将它们搓制成芯,燃起了灯火。’ 说到这里,魔身也仿似回想起了当时净行将他自己搓制成的发芯放入灯盘中,又倒入灯油,却发现那由他头发搓制成的灯芯根本不吸油时的苦恼表情。 ‘哈哈哈……’魔身大笑道,‘你知道他当时想的是什么吗?’ 佛身也笑了一下,答道:‘他在想,他手上的那些头发能够支撑他点燃这盏心灯多久。’ 魔身笑意未减,‘他居然在发愁,要是他手上的头发都被烧光了,他该拿什么来搓制灯芯!’ 佛身也笑,并没有说话。 事实上,这些事情根本就不需要担心,那盏心灯燃起,并不会将灯芯烧尽。那灯火燃烧的,只是灯油而已。 不过这些其实也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佛身知道魔身此时笑的根本不是净行那个沙弥,而是他。 魔身是在笑他制作的第一件佛宝居然被人如此低看,偏生他还不能将那盏心灯从净行手上收回。 等到魔身笑完之后,佛身才问他道:‘静宇寺那边呢?’ 佛身完全不需要去询问魔身当时净行的心态和决定,因为他知道,单只净行燃起那盏灯的时候,他的心便定了。 净行的心定了,旁人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就很难再动摇得了他。 所以他问的,只是静宇寺那边。 算算时日,净行应该已经带着那盏灯和刘乐安给静宇寺的回信回归静宇寺了。 魔身道:‘静宇寺那边没什么话说。’ 静宇寺?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8节 静宇寺无话可说。 他们能说什么呢? 净涪已经离开了,便连他行进的方向也都一并改了,随着他的前行,与静宇寺的距离正在拉远,这分明就代表着这位比丘与他们静宇寺之间的缘法已断。 哪怕净涪比丘下一次再踏上他们静宇寺的山门,情况也已经和这会儿不一样了。 净涪比丘已经离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也一并被带走,只给刘家留下一盏心灯,只字不提静宇寺。哪怕净行曾经出言邀请过他,他也是没有迟疑犹豫就拒绝了。 这样的动作,其实已经明明白白表明了这位比丘的态度。 怕是在这位比丘看来,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的因果,非在他们静宇寺,而是在刘家,或者说就是净行。 净涪比丘既然已经明白表态,便是静宇寺再不甘愿,也不敢多说一字。毕竟在这件事上,静宇寺自己也是底气不足,做不到理直气壮,就只能作罢。 第464章 净音出关 但即便如此,静宇寺的大和尚们心里还是有些安慰的。 好歹那件佛宝没被留在刘家,而是给了他们静宇寺的沙弥,被他带回了静宇寺,也还算是有些补偿,没真死亏到底。 佛身点头,便就此放开此事,转而问魔身道:‘寺里的法会过不了几日就要开始了吧?师兄那边……’ 佛身问及净音,魔身也稍稍收敛了神色,答道:‘情况还算不错,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就是那桃枝,确实太闲了。’ 魔身这太闲了的意思,佛身明白。 也就是说那桃枝闲得还待在妙音寺山脚下守着,闲得还和苏千媚来往,更甚至,怕是这位还闲得每日里在人前转悠以宣示自己的存在。 魔身说完,又道:‘她清闲不了多久,怕也是安分不了多久。’ 妙音寺法会将开,哪里还能容得她在山下肆无忌惮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日复一日地提醒世人她和净音的那一段莫须有的过往,败坏净音的声誉? 而她,怕也没再能这么安安心心地等着了。 净音那边情况不明,但这时间一日一日的过,眼看着妙音寺的法会都要正式开始了,净音也还没去找她,妙音寺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说藏经阁挑选出来的佛子候选换人,她如何还能像早先那样笃定? 她修的蛊道确实神秘诡谲,但也曾经没落到几近断绝,到了现在更是只剩下她一人。而佛门却是屹立景浩界万万年而不倒,底蕴深不可测,谁又真敢说佛门就没有应对她蛊道的手段? 不安、惊惶乃至绝望…… 桃枝必定会再有所动作。 桃枝和妙音寺,没有人觉得桃枝会有胜算。 便是桃枝自己也不会这么狂妄。 在她看来,她唯一可以称道的,也是唯一能够为她拼出一线生机的,无非在于她的拼劲和疯狂。 妙音寺家大业大,虽然实力惊人,但掣肘也多,而桃枝只有一人,她若愿意拼了命不要,以她的手段必定能狠狠地从妙音寺这边咬下一大块r_ou_来。 魔身看了一眼那边带着破釜沉舟气势的桃枝,收回目光来看着佛身:‘可惜,她不会有机会……’ 自桃枝站出来承认靖越那地的事情出自她手笔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出其不意,桃枝确实可以在妙音寺那里占到一丝好处,但有了准备的妙音寺,却不是那么简单。 起码不是她想拼命就能拼得起来的。 她唯一的一线生机,其实还是在净音。 只要净音愿意开口,妙音寺未尝不能放她一命。 可是净音已经厌烦了她,彻底的毫无挽回可能的厌烦。 魔身笑了一下,道:‘净音这次应该是能赶在法会开始前出关的。’ 一旦他成功,这一场佛子甄选里,他的胜算就真的稳了。 净栋不会是他的阻碍,恒真也阻不了他。 佛身笑着合掌,低唱一声佛号,消隐入了周身的佛光中。 佛身与魔身问答的时候,净涪本尊虽也在听着,但更多的是赶路、修行,并不如何在意。 倒是某一日,五色鹿忽然问起了净行,问起了那盏心灯。 毕竟算是一起在净涪所在的静室外面守关十余日的交情,那盏心灯又是它所见的净涪亲做的第一件佛宝,五色鹿便是再不如何在意人类,也会在这偶尔间问上一问,好得到个答案的。 净涪看了一眼站到他身前的五色鹿,点了点头。 见净涪点头,五色鹿便知道那盏心灯该就是落在净行那个沙弥的手上了,它很随意地点头,‘呦’地叫得一声。 看它那模样,仿佛是对这盏心灯的归属颇感满意? 净涪再看得它一眼,才收回了目光。 净涪没看错,五色鹿就是对那盏心灯的归属感到满意。 净行是它见过的第一个会像它一样给净涪守关的人类,它脑袋木是木了点,但就这一点好处,就不辱没了那盏心灯。 在他手上,总比落到旁人的手上好不是? 但在五色鹿这里,净行的地位也就这样了。所以五色鹿问过这一回之后,便再不提起净行,只跟随在净涪身侧,不紧不慢地往净涪挑定的方向去。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很快就到了月末。 那日清晨,净涪领着五色鹿做完早课,正在收拾东西继续上路,便听得识海中的魔身淡淡地说了一句:‘师兄出关了。’ 识海的另一侧,佛光摇曳,有不惊不诧的声音传出,只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如何?’ 魔身顿了一顿,也只道:‘很好。’ 净音不知道净涪这边魔身对他的点评,但他也觉得自己的情况很好。 他站在门槛前的阶梯尽头,直视着泛白的东方,看着朝霞逶迤,金黄的大日从云边一点点露出身形,普照天地。 光是微凉生温的,风是清新软和的,院子中栽植着的菩提树也是灵动清净的…… 世界如此美好。 净音微微垂落眼睑,不着意,不留心,却也听得见菩提树上露水悄然滴落的声音,菩提树树根伸展深入厚沉土地的声音,还有…… 那微风送来的师兄师弟们絮絮的话语声。 人心如此美好。 净音唇边不知什么时候舒展出一个柔软温和的弧度,笑容灿和明暖,几可比拟此时天边的那一轮暖阳。 而他头顶上方,一颗金灿灿的舍利子在虚空中稳稳悬浮,佛光庄严。 藏经阁、罗汉堂、般若堂、菩提院、戒律院、证道院、忏悔堂、药王院、舍利院、达摩院,妙音寺的十个院堂处,诸大和尚们齐齐停下手上动作,转头望向净音方向,望见他头顶的那颗舍利子,也都是一笑,合掌而唱道:“南无阿弥陀佛。” 这诸位大和尚当前,有些或许只是一人独处,有些却不然。 是以这些大和尚跟前的比丘、沙弥们见得大和尚这般情状,虽不明所以,也都随着大和尚一道,合掌而唱:“南无阿弥陀佛。” 而待到他们重新归座,有些比丘、沙弥或能按捺得住心中疑惑,有的却是不能,还有的倒是猜出了些什么。 不论他们都是什么情况,也总有那么几个人问起了他们身前的大和尚。 “师父,刚才是发生了什么喜事吗?” “师叔,这是?” “师伯,可是藏经阁那边的净音师兄有消息了?” 净音的事情,在经历了靖越一地的那一场蛊祸之后,可不仅仅是他一人或者是藏经阁一阁的事情,而是关乎整个妙音寺的事情。 尤其今日已经是月末,距离佛子候选甄选的法会开始也只剩下这最后一天的时间。如果净音师兄/师弟再不出现,这场法会上藏经阁那边可就得开空窗了。 寺里的大和尚、比丘、小沙弥可都知道,哪怕到了今日,也始终没听藏经阁那边要更改佛子候选名额的消息。 大和尚们看着自家身前问话的小沙弥和比丘,虽表现不一,却都答道:“净音他现在很好。” 倘若这些小沙弥和比丘们再想问更多,有些性喜逗弄自家弟子的大和尚会笑而不语,只让他们自己去看,而有些庄重的,却会回答他们的问题。 “净音他啊,这次历劫收获匪浅,非但心境更进一步完满,还顺利破关,踏入下一重境界。”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说完,不止一位大和尚朗笑出声。 更有几位大和尚说道:“有净涪,还有净音,我妙音寺佛统无忧矣。” 虽有些大和尚因为自家弟子在身侧,不好光明正大地将这句话说出口来,但他们听着那些无需顾忌的师兄弟说的话,心中也是点头不已。 于妙音寺而言,净涪是开道之人,而净音,却会是那个守道之人。 净涪开道,净音守道,不论世事如何变幻,局势如何莫测,他们妙音寺也必定能在这三代中彻底稳固佛统,成就真真正正的妙音寺。 而不仅仅是天静寺分寺之一。 妙音寺这边的热闹,其实全落在魔身眼中。 他目光一转,看着佛身的方向道:‘你且看看,听听。看见没有?听见没有?在他们眼里,你是开道之人呢。’ 这话听着似是赞,实则却有几分挑拨。 只是这种挑拨的手段太过粗拙,佛身都不带看一眼的。 当然,这里头有半数的原因在于魔身。 魔身只是随性来了这么一遭,就没想过真的要得过什么结果,这效果自然就只能引人发笑了。 佛身闲闲地回了他一句:‘你不知道?诸位师叔伯们不就是担心着我们什么时候会踏入西天佛国,才将净音师兄放在了守道位置上的么?’ 原就是,以他们现下这修行速度,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踏入西天佛国?倘若他登临净土,离开此界,他们妙音寺的基业又该如何? 总得有个人备着,来接替他们妙音寺才安稳妥当。 妙音寺的各位大和尚其实还真都是这么想的,但他们也知道,不论净涪的修为以怎样的速度增进,只要《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日未齐全,净涪就一日留在景浩界中,直至《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完整无漏。 第465章 藏经阁中 因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净涪在此世的功果。 ‘不就是备胎么?’魔身哼得一声,竟又问道,‘你猜,净音师兄知不知道自己在妙音寺里的这种定位?’ 佛身却只是合掌,反问他道:‘知道不知道,于净音师兄而言,又有何区别?’ 魔身看得佛身一眼,再不说话,只忙活他自己的事情。 净音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妙音寺诸位师叔伯、诸位师兄弟眼中的定位? 他自然是知道的,毫无疑问。 但恰如净涪佛身所说,知道又或是不知道,于他而言,全无分别。 他仍然是他,妙音寺藏经阁的净音;妙音寺也仍然是妙音寺,他长于斯成于斯的佛刹妙音。 他本心未变,道途未改,还仍愿为妙音寺尽一份心力,其余旁的,有何挂碍? 净音迎着初升的朝日舒展面容,然后便出了院子,一路往藏经阁里去。 此时正是早课结束不久,寺中诸位师兄弟都才从法堂中出来,路上见得净音,先是一惊,后是大喜,只笑着合掌与净音匆匆一礼,便就急急抬头问净音道:“净音师兄/师弟,你出关了?” “净音师兄/师弟,你该是无碍了?真是太好了!” 虽每每总被拦下,拦下他的各位师兄弟也总是问起这样的问题,净音却从不生气,他也都是笑着合掌和路上遇到的这些师兄弟还礼,又一一点头应话。 “是,出关了。” “是,一切都还算顺利。” 他偶尔还会遇上几位比较敏锐的师兄,如此这般两句话说过之后,这些师兄也都会迟疑地看得他一眼,问他道:“师弟,你这可是又突破了?” 净音也还会笑意未改地颌首应道:“是,侥幸。” 说是侥幸,但谁都知道,这就是一句虚言。 修行从来没有侥幸,尤其是他们这些佛门的子弟,更没有。 如此一路停了走走了停,净音走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将他禅院到藏经阁的那条路走完,可谓极其耗时,但净音的心情却始终清朗平和,并未有任何改变。 当他初初应对过一众热心的师兄弟之后,站在藏经阁里的净音也得到了清显大和尚传音相召。 净音向着诸位仍自看着他的师兄弟合掌一拜,笑着道:“诸位师兄师弟,我得去拜见师叔了。” 藏经阁中的这些比丘、沙弥听得这话,便料想到了内情,当下也不拦他,还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快去吧,莫让清显师叔久等了。” “是啊,快去!清显师伯等师兄你出关都已经等了很久了。” 净音谢过,才穿过人群,一路往阁楼上去了。 清显大和尚确实已经等他等很久了,但到得今日,见到如此心境、如此状态的净音,他也放下了最后的一丝忧心,微笑着答了净音的礼,又一指他下首蒲团道:“坐吧。” 净音依言坐了。 见得净音坐下,清显大和尚笑着赞道:“突破了?很不错。” 净音合掌谢过,却不像是早先与几位师兄问答那时那样用“侥幸”两字,他轻吐出一口长气,面上显出点后怕的神色,答道:“这一次,委实凶险。” 清显大和尚看着,笑骂了一声:“我倒还以为你不知道怕的呢?没想到也有能听到你这么说话的时候啊。” 骂完后,清显大和尚却又叹道:“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必还会是这么选择,谁又真拦得下你?” 净音闻言,沉默半响,低声道:“是弟子让师叔c,ao心了。” 清显大和尚却不甚在意,他一摆手,“我们这些修行人,在注意分寸的时候,该闯还是得闯。你的选择虽冒险了些,但也不能说错。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能拦,也就只能跟着c,ao心了。” 这么说完,清显大和尚就抬起头来看净音,说道:“你既出关了,那么也确实该问一问你的意见。” 清显大和尚说到这里,净音其实已经能想到会是什么事情需要征询他的意见了。 果不其然,他听得清显大和尚平平的不带多少情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关于桃枝……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听到桃枝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净音清晰地感觉到心头异物一颤,随即就有一股亦喜亦怨的心情呼应着生出,涌向净音识海,袭向他的灵台。 清显大和尚目光一定,须臾间竟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 净音未曾有过心意转动,识海中八颗舍利子佛光大盛。金璨的佛光辉耀,牢牢护持着识海灵台,那些汹涌着奔袭向灵台的心情顷刻间如烟雾消散殆尽,全不留下半点痕迹。 清显大和尚才又开始呼吸,不过这时候他的目光焦点却已经从净涪的双眼跌落至他的心腔处。但他也就是往那地方看得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没跟净音寻根问底地探究。 净音顿了一顿,将他曾经仔细权衡过才拟定出来的方案与清显大和尚说道,“弟子认为,她该入镇魔塔。” 现在的桃枝其实很危险,因为她真是太执着了,执着到仿佛要拼尽一切。 而当一个人想要拼却所有的时候,除了心中念念的那些,她又哪里还会顾忌到其他? 她需要一个地方冷静。 更何况,就她在靖越一地那里弄出来的事情,她入镇魔塔,不冤! 但因为靖越一地的事情没有恶化,真要将她一辈子都囚锁在镇魔塔中,又太过了。所以…… “期限三十年。” 三十年的时间,足够她冷静下来了。 清显大和尚不置可否,只又问了他一个问题道:“如果三十年之后,她又做下此等事情,或者情况更恶,更凶险,更无可挽回,又该如何?” 清显大和尚算是手下留情的了,他到底没有明确地将那种最坏的后果来问净音。 但即便他不说,净音也能预料得到。 若情况真的发展到那种地步,若有人,未必就只有一人,或是十人,或是百人,或是千人,甚至是更多,在桃枝手中殒命,又该如何? 便是再将桃枝抓捕回镇魔塔囚锁至她寿元终了,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又能活得回来? 清显大和尚和净音都知道不能以未发生的事情来给人论罪,但又不能不考虑到这种情况。 纵观佛门历史,因囚锁期满而被放出镇魔塔的魔修或是罪囚虽然不多,但一一清算起来其实也不少。这些脱出佛门镇魔塔的修士也确实很少有会胆敢再犯大罪的,可也并不就真的没有一个人有那么大的胆子。 他们之所以愿意一直安分,自也是有原因的。 净音合掌垂眸,理所当然地应道:“弟子自当亲自出手将她拿回。” 这便是原因了。 虽只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但其实却是净音决定将他与桃枝两人的因果牵系,由他一力监察桃枝。 待到桃枝囚锁镇魔塔期满,离开镇魔塔之时,因镇魔塔中因果秘法,一旦桃枝起意再犯,便有相应警告自镇魔塔上落下。 纵隔万万里亦不能阻不能拦。 如果她斩去那心念,那自然一切平息,可倘若她不顾警告,执意而为,亦会有人追捕于她,再将她囚锁在镇魔塔中。 而到了那个时候,她在镇魔塔中的待遇就不会像头先一次的那般优越了。 既净音已经表态,清显大和尚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应道:“可。” 净音又一拜,说道:“师叔,我这就下山去了。” “去吧。”清显大和尚点头,另还提醒他,“下山去前,别忘了杂事堂将任务领了。” 净音顿了一顿,抬头看着清显大和尚,有些惊奇,“难道杂事堂那边的任务到了现在都还没有撤下来?” 清显大和尚神秘一笑,没说话,只挥手让他出去。 净音看得他一眼,便也真的躬身退了出去。 到得杂事堂的时候,杂事堂中的管事看得他一眼,都不需要他问话,更未曾转身去从那一列列的任务竹简中翻找,直接就从柜台旁递了一份竹简给他,笑道:“我道师弟你什么时候会过来呢,居然这么快。喏,在这里,师弟拿去吧。” 净音一眼瞥过竹简,竹简上的文字就基本完全是他刚才与清显大和尚商定的任务。他不觉得奇怪,但还是和管事的师兄确定道:“师兄,这法旨是刚到的么?” 管事师兄笑着点头。 净音没说话了,他接过竹简,与管事合掌一拜,便就退出了杂事堂。 净音出了杂事堂,望着晴朗的天空长呼一口气,也不收拾,直接就下了山去。 凭着心腔处的那条蛊虫,他能清楚地感应到桃枝的位置。 桃枝没有离开,还在妙音寺山下的小镇上。 也不知是她太相信她炼制出来的蛊虫,还是因为其他,总之,她明明感觉到了净音的靠近,也还是安安定定地待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图和迹象。 净涪魔身往桃枝的方向扫得一眼,便知道桃枝的心思,他嗤笑一声,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桃枝确实能够感觉到净音的接近,甚至更准确地说,她还能通过她体内的母蛊与净音身上子蛊的感应模糊地感知到净音那边的情况。 第466章 桃枝入塔 她知道净音从情蛊的威能中熬了出来,也知道净音此次修为有所增进,更清楚净音此来寻她绝对不是如她日夜祈愿的那种原因。 她输了。 输得彻底。 桃枝第一次没有动用任何修士手段,仍像她当日还是一介凡女一样亲自拿了扫帚和shi帕子收拾清扫这座小庭院的里里外外。 净音到来的时候,桃枝正挽着袖拿着shi帕子擦拭门窗。 看见桃枝,净音脚下一顿,就在院门边上站定,再迈不出一步。 此时的桃枝衣着灰朴,未施脂粉,仿佛间仍还是当年模样。 净音胸腔里的心脏跳得越渐急切,可识海里的灵台却始终清明,所以即便他脸颊上泛起了薄红,眼底也还是清净明朗,没有任何杂质。 桃枝托了一盘清水从屋里走出,正要往泄水处倒,却在不经意的错眼间望见站在那里的净音,脚下不禁一顿,但她很快扬唇笑唤他:“净音哥……师父。” 净音合掌弯身一礼,应道:“女檀越。” 桃枝将托着的木盘的手往里一收,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个苦笑,“净音师父,你请往里坐,我……我已经收拾妥当了的。” 净音点头,抬脚往里走。 桃枝见状,脸上欢喜地笑了笑,但很快就低下头去,两步赶到泄水处将木盘里的清水倒出,又拿着木盘回了房屋里。 净音入得正屋,往客座上坐了,便将腕上的佛珠褪下拿在手上,一颗颗地慢慢拨动。 桃枝很快过来上茶。 这茶不是他上次来时桃枝招待他的上好灵茶,而是旧日里桃枝在老宅那会儿招呼他的粗制劣茶。 净音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又翻出来的,但端着这样的一杯茶水,看着那颜色怪异的茶汤,净音心腔竟又有种种异动生出。 这异动从胸腔起,直冲脑海,翻搅记忆,似要撼动灵台周围那簇拥着的佛光。 然而,他识海中的八颗舍利子须臾一颤,佛光便如天上大日洒下的日光一样,无可动摇,无可阻挡。 净音看得桃枝一眼。 桃枝苦笑一下,目光似忧似怨,“净音师父,我并没有着意驱动于它。” 净音只是一颌首,却问桃枝道:“不知女檀越能否将它从我身上收回?” 桃枝泪盈于睫,纵然满心不甘,但还是强撑着点了头,哽咽着应道:“……可。” 净音站起身,合手躬身一拜,礼仪周全,“劳烦女檀越了,请。” 非是净音一刻也等不得,实在是净音担心桃枝不知什么时候又发疯反悔。 这事情发生在桃枝身上全然不稀奇。 桃枝哽咽着从椅子上站起,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净音身前,眨着泪shi的眼睑一眼不错地看着净音。 净音也自平静地回望她,问道:“不能了吗?” 桃枝猛地一闭眼,眨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净音胸腔又是一揪一揪的闷痛。 桃枝等了片刻,才又睁开眼来,哀切地问眼前这个风姿隽朗眉目平静的青年僧人,“如果……如果……” 净音稳稳地站定在原地,手掌合起,微低了头唱出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女檀越,此世间没有如果。” 他看着桃枝,目光一如既往地平静。那是对她最大的残忍,可同时,这何尝又不是对她最大的悲悯? “你的梦该醒了。” 桃枝久久地呆站在原地,眼泪一滴滴地打落,但她的声音却是诡异的平静,“是吗?” 她问,仿佛是在问净音,仿佛又像是在问她自己,还有几分似是她毫无意义的话语词。 “我是在做梦吗?” 净音垂了眼睑,手指还在一下一下缓慢而平静地拨动着佛珠子。 佛珠子撞击的清脆声音很快就压过了那泪水打落在地面的轻微响声。 净音就这样捻动着佛珠,桃枝也就那样无声掉泪,堂屋中的气氛一时诡异至极。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在乎,一个还在捻动着佛珠,另一个也还在自顾自地落泪。 桃枝哭至泪干,哭到双眼红肿,哭到再也哭不出来,才掩面转身,往侧旁的内室去了。 净音也不急,他还自表情平静地一下一下捻动佛珠。 桃枝在内室里足足待了一刻钟有余才出来,待她再从内室里出来的时候,她脸上的红肿已经褪去,俏脸敷粉,罗裙飘带,ji,ng致非常。 净音只是抬眼看得一眼,便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 桃枝脚下一顿,才继续抬步往净音迈进。 到得净音近前,桃枝并没有任何动作,只盯着净音问道:“净音师父,你以后会记得我么?” 净音平静地点了点头,答道:“会。” 净音此言无虚,等桃枝三十年后从镇魔塔中出来,净音便是再忙,也得抽空问一问她的消息,以确定她是否还依仗蛊道手段随便欺凌凡俗百姓。 桃枝也不管其他,听得这个答案就笑,笑得极其开怀。 净音从未见过桃枝这样开怀的笑容,一时有些愣,但他眨了眨眼睛后,便很快回过神来。 桃枝笑完,忽然伸出手去,直接探向净音的心腔。 净音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拦住桃枝手的去处。 桃枝一怔,木木地看着他。 净音也才刚拦得一拦,便自恍然,又放下手来,用略带歉意的目光回望桃枝。 桃枝一眨眼睛,压下自下而上喷薄的哀伤,唇角抿出一个漂亮的笑弧,仿若无事一般再抬起手,再度探向净音的胸腔处。 这一次,她没有再遭遇到任何阻拦。 但当她的手第一次触碰到那个温热的胸膛,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知到那心腔处规律的起伏,桃枝心中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欢愉窃喜,而是灌满了莫大的悲哀。 她的心很痛,痛得就像是要当场死去,可泪已经流干的她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她只知道她几近炸裂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么痛,怎么还不死呢? 净音垂眸,看见桃枝脸面上渐渐升起的颓丧,皱了皱眉,却是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震如惊雷乍响。 桃枝茫茫然地抬眼望向净音,半响后,她扯了扯嘴唇,拉着僵硬的面皮露出一个笑容,“请等一等,很快就好了的。” 说完,她僵硬地低头,僵硬地望着净涪的胸腔,僵硬地弯了弯那搭在胸腔上的手指,僵硬地将一条水晶似透明的小虫拉出。 净音看了看桃枝手中那条依依不舍的小虫,又看了看桃枝发白的脸,垂着眼睑退后一步,合掌向着桃枝躬身一拜,唱道:“南无阿弥陀佛。” 桃枝任由手中的情蛊子虫入体,却在情潮汹涌占据她整个识海的时候强撑出一丝清明与净音合掌还了一礼。 “师父毋须客气,一切原就是我的错,是我……强求了。” 她站直身体,看着眼前模糊景象中唯一清晰的人,问他:“不知贵寺对我又是如何安排?” 桃枝自知逃不过妙音寺的责罚,她从一开始也没想逃。 这本来就是一场赌博,以她的一切去赌净音对她的情,或者仅仅只是怜悯。可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净音合掌,冷静而清晰地与她说道:“檀越需入我寺镇魔塔三十年。三十年出来后,不得再无因由对无辜百姓出手。” 桃枝稍稍换了一下身体重心,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应道:“好。” 净音又是合掌唱得一声佛号,却是抬手,一个金色的大掌探出,接过桃枝的身体,“如此,檀越请随我来。” 桃枝小小地笑了一下,明知自己这个时候可以安睡,却还强撑着被蛊术反噬的身体,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净音,一字一字缓慢地道:“净音,师,父,请。”这一别之后,三十年她都见不到净音了,如何舍得错过这最后相处的时刻? 净音没再说话,带着桃枝就往妙音寺里去。 为了避免吓着镇上百姓,净音虽是光明正大地回返妙音寺,却也运使神通小小地遮挡一二。 桃枝被净音带着,虽也在一步步走近妙音寺山门,脸上却在慢慢地染上了笑意。 到得妙音寺山脚下,净音便收了神通,带着桃枝上了石阶。 石阶上来来往往的小沙弥和比丘数量很多,见得净音带着一个妆容ji,ng致、罗裙飘带却脸色苍白的姑娘上山,也都猜到这个女子是谁了。 但他们谁都没有多问,只偶尔瞥过一眼,便仍如往常一般与路上遇到的各位师兄弟合掌见礼,就各自散了。 净音带着桃枝去往镇魔塔所在。 第467章 送蛊补偿 妙音寺的镇魔塔也在后山,但它所在的位置比塔林距离內寺更近,又因为净音和桃枝都是修士,所以他们两人很快就走到了镇魔塔前。 妙音寺的镇魔塔外没有人镇守,可当他们两人靠近的时候,塔里还是有一位比丘走出来迎向他们。 净音见得这位比丘,合掌弯身一礼,与他解说来意道,“见过师兄,弟子藏经阁净音,奉寺中师叔法旨,来送这位女檀越入塔。” 比丘接过净音一并双手递上来的任务竹简,也不去看它,只将目光往桃枝身上一望,便一点头,又从身上摸出一块铜印往任务竹简上按得一按,才将那竹简交还给净音,还与他道:“任务确认无误,身份确认无误。” 然后比丘才与桃枝点头,道:“请女檀越随我来。” 比丘这话落在被他一眼震慑的桃枝耳中,根本就是天外而来的惊雷声,惊得她浑身一个颤抖,彻底清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完全没作反抗,低眉顺眼地合掌应声:“是。” 比丘先往镇魔塔里走,桃枝跟在他身后,而净音则站定在一侧,微垂着眼睑拨动手中佛珠。 桃枝走得两步,忽然回头看得净音一眼,壮着胆子唤身前的那位比丘道:“敢问这位师父,可否劳烦您等一等?” 虽然这位比丘是从妙音寺镇魔塔里出来的,虽然他第一眼就震慑住了桃枝,但桃枝此时颤抖着嗓音发问,他还是停下脚步,在看得她一眼后,点头客气答允:“女檀越请。” 桃枝合掌回得一礼,然后旋身,急步走到净音面前几步远处站定,“净音……师父。” 净音抬头,看得她一眼,停下手上动作,合掌与她一礼,问道:“檀越这是?” 桃枝苦笑一下,却没有刻意拖延,直接便问净音道:“妙潭寺之外,有一位声名颇盛的女医苏千媚,净音师父可曾听说过?” 净音默然点头。 事实上,自靖越一地的事情闹出来之后,桃枝宅院里进进出出的人都被他们妙音寺里的人看在眼里。净音自己确实是因为这一段时间的闭关、因为体内的情蛊无心他顾,但出关之后,路上遇到的师兄弟也有人特意提醒过他。 其他人也还罢了,可这位女医苏千媚出身医谷,手段不凡,又长时间驻留在妙潭寺侧旁,却是不得不防。 据那几位师兄弟提起,寺里其实还有些师兄弟在暗地里猜测妙潭寺那边是不是也还有一个和净音差不多境遇的师兄弟。可各位师兄弟们猜来猜去也始终没能真摸着点麟角就是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师兄弟对那位声名颇佳的女医苏千媚更防范了三分。 桃枝见净音不惊不讶的模样,也猜到了些什么,她苦笑一下,与净音直言道:“我与她一同研究蛊毒,也算是有些收获。她和我不同,我只是……” 桃枝说到这里,又是一下苦笑,没继续,转过话题道:“她的目的是妙潭寺的镇魔塔,她想从里头救人。我听话锋,那应该也是她爱慕的人才是。但她藏得很紧,我没探出更多。你……多注意着些,莫要……莫要着道了。” 说到这里,她仿佛不甚放心,从身上摸出一个竹筒,又从体内取出一条碧玉般通透晶莹的小虫子封了进去,直接递给净音道:“这个是我特意炼制出来的克制目前蛊毒的蛊虫,你留着,日后或有些用处。” 净音看着递到身前来的那个竹筒,一时有些愣神,竟没有动作。 桃枝见状,以为净音这是彻底厌了她不愿再和她有任何的交集,急道:“你留着吧,就当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给你惹出麻烦的补偿。” 净音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双手接过。 桃枝破颜而笑,却往后退出一步,嘴巴挪动半响,到底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只垂头道:“我……我进去了。” 她转身追上等在前方不远处的那位比丘,跟着他穿过塔门。 “咔哒”的一声细响,妙音寺这一座镇魔塔打开的大门便彻底阖上了。 门户一关,封闭了内外,也阻隔了两人。 塔外,净音拿着手中竹筒默然站立半响,到底叹得一声,转身回去了。 塔里,桃枝跟在领路比丘的身后步步行走,却泪如雨下,声声哽咽。 领路的比丘在她身前缓步走着,却体贴地没有回头,任由她宣泄。 桃枝一路走一路哭,哭到天崩地裂,完全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她只知道前面的那道模糊人影停了下来,转身看她,略显无奈地低唱一声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桃枝被这佛号声震醒,却只是拉扯着自己的衣袖囫囵地在她自己面上擦了擦,一字一字地往外吐,语速很慢,但很清晰,“对,不,起,师,父,麻,烦,等,我,一等……”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9节 比丘也还真的等了一等,直到桃枝说好了,才与她示意道:“女檀越,请。” 桃枝也完全不问其他,直接推开隔间的门走了进去。 这门从外侧看,只与寻常的房门无甚区别,但推门入里,出现在人前的却是一整个不大的小院。 小院虽不大,却是五脏俱全,条件并不真如她想象中的那样困苦。 比丘就站在门外,见得她看过之后,又与她道:“檀越虽未在我妙音寺界域中犯下杀孽,但因为檀越在靖越一地的事情影响太大,所以需得请檀越在此间待上三十年。檀越可是知晓?” 桃枝点了点头。 比丘又将塔中生活的种种事项都与桃枝说了一遍,才道:“三十年后,我当再来送檀越出塔。女檀越仅在此间囚困三十年,未有劳役,檀越当不负这三十年时光才是。” 桃枝无言半响,终究与比丘合掌一礼。 比丘将门一拉,门户关上,便有道道禁制自虚空中生出,封锁空间。 桃枝转身,推门入院。 至此,桃枝三十年的镇魔塔生涯正式开始。 将桃枝送入镇魔塔之后,净音自携了那片任务竹简回杂事堂交接任务,然后又去往藏金阁,拜见清显大和尚。 清显大和尚显然也是在等他,见得他回来,先打量得他一眼,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指点下首蒲团与他道:“坐吧。” 净音去带桃枝入塔的这段时间,他可都是一直在关注着的,就怕净音在这最后关头真正的动了情丝。尤其是此时的桃枝已经摒弃了曾经的疯狂和决绝,开始平静地为净音权衡。 见过那女子为自己不顾一切的疯狂,又见过那女子终于决定放弃的艰难放手,这中间的一起一伏,一动一静,其实才更考验净音的佛心。 若净音在此时为她动心,对这份送到面前任他践踏的情意动摇,那才真的是前功尽弃了。 净音能察觉到清显大和尚那明显的安心,虽明白他的考量,也还是禁不住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他在众位师叔伯眼里,难道便就是意志不坚佛心不定的毛头小子吗? 净音只作不知,从袖中摸出那个竹筒送到清显大和尚面前,“师叔,这是她入塔之前交给弟子的蛊虫,说是能克制她与那位苏檀越一道研究出的蛊毒。” 清显大和尚看得这竹筒一眼,却不收,又给净音拦了回去,“既是她给你的,又是补偿,你便暂且收着吧。” 即便清显大和尚不太愿意净音收下这一条蛊虫,他也还是让步了。 因为这一条蛊虫在抛开了来历之后,它还将会是净音的一份功果。 桃枝修的是蛊道,那苏千媚也是出身医谷,她们两人合在一起弄出来的蛊毒,想也是奇诡难缠之至。现下桃枝确实已经入塔,日后也必不能随意拿她一身蛊道伤及无辜凡俗,勉强能算入无害,但那苏千媚则不然。 看她长时间守在妙潭寺的耐心和动作,就知道她比桃枝还更隐忍。而一般这样隐忍的人,也素来更为疯狂。这样疯狂的人闹出事情来,绝对比桃枝在靖越一地的事情还要难应对。 妙潭寺那边该也是有人盯着她的了。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一个不注意,真让那苏千媚弄出大祸来,这蛊虫或许就要派上用场了。而到得那时,拿出蛊虫的净音该是可以在分去一份功德的同时,也能在佛门佛子甄选上更进一步。 但这都是万一,最好还是别出现需要动用这份蛊虫的好。 这蛊虫若能一直封藏,那不仅证明了此间能少一场祸害,百姓安稳安泰,还能真正断去净音与桃枝之间的牵扯,让他们之间再无瓜葛,那才是最好。 怕只怕,万事不由人啊。 清显大和尚又叹得一口气,才与净音说道:“妙潭寺那边的事情,便都有我接手,你且回去静心定神,以备明日。” 明日便是初一,是他们妙音寺佛子候选甄选宣告法会,净音作为主角之一,可疏漏不得。 也就只有净音因桃枝一事不仅到了今日才算是清净身上因果了,其他的弟子谁不是九日前就已经归入禅院中开始准备了? 第468章 妙音法会 不过净音迟是迟了点,但身上因果清净,即便距离法会只剩下一日的时间,对他而言也是足够了的。 净音也知道轻重,他点了点头,真就与清显大和尚合掌一拜,退了出去。 清显大和尚一直看着净音入了他自己的禅院,才从身上摸出一块通讯玉符,送入灵光。 待到玉符另一侧的人也送入了灵光,他才开口道:“那苏千媚,目标应该是你们镇魔塔中的齐以安……” 净涪魔身往清显大和尚那边厢看得一眼,‘苏千媚竟这就被揭了老底了?’ 佛身倒无甚惊讶,‘一念善一念恶,桃枝这算是真正替师兄着想过一回了。’ 魔身只笑了一下,便令问道:‘你猜……倘若这一次苏千媚再失手,左天行会不会还出手?’ 佛身合掌低头,既没说会也没说不会,只反问了魔身一句:‘你觉得呢?’ 净涪本尊往识海中看得一眼,双身齐齐噤声,再无异话。 净涪本尊收回目光,领着五色鹿继续迈步前进。 一人一鹿静默前行,直到日落夜降,才寻了地方为夜宿做准备。 因这已是早早习惯了的日程,很快收拾出一处地方的净涪开始做晚课。但做完晚课之后,净涪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选择抄经或是体悟经义。他将这些统都放下了,只在篝火前闭目静坐,凝神静心。 五色鹿初时不免一愣,但它很快就反应过来,也暂且放下自己的修行,学着净涪一样闭目趴下,放空自己的思绪,清净心神。 月兔升了又落,天边渐渐泛白,霞光渐起。五色鹿一阵恍惚,竟觉得耳边一阵钟磬声响,还伴有佛唱声声。 五色鹿心神一转,竟觉得自己此时并不是在天静寺的界域内,而根本就是还在妙音寺中。 它左右看得两眼,忽然眼睛一亮,身体四肢一个用力,便已经站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僧人身边。 它没有叫唤,只在僧人面前转了一圈。 净涪低头看它一眼,便自抬手在它脑门上拍了拍,让它安静。 既然找到了净涪,五色鹿也就一如既往地乖乖趴在净涪身侧,并不闹腾。 净涪的位置在妙音寺诸比丘之末,但他的出现,却吸引了法会上所有人的目光。 净涪也不作声,只合掌向着四周团团一拜,便在留给他的蒲团上坐了。五色鹿自还紧跟在净涪身侧。 妙音寺里的一众僧侣,不论是大和尚还是小沙弥,见得他都或是点头,或是合掌而拜地回礼。但只这一礼之后,他们便稳稳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正容肃穆地等着法会的开始。 法会的仪轨俱有礼循,并无特别,当妙音寺中的一众僧侣都听得极其认真,无有走神时候。 仪轨之后,便是这一场法会的重头戏,与世宣告妙音寺这一代佛子候选甄选名单。因事宜重大,即便是清源大和尚,也坦荡荡地显出他的那张少年面容,正色走到台上,与座下一众寺僧、十方众生、四方菩萨宣读名单。 堂下僧众有未知此事的,也都只是侧目看得一眼,便自垂眸敛神,静听上首清源大和尚念出名单上的法号。 而清源大和尚每念出一个法号,便有一位沙弥自另一侧走入,站到堂前与四方菩萨一拜,与十方众生一拜,又与下首诸位师叔伯、师兄弟合掌躬身一拜。 如此拜得三拜之后,沙弥才会在预留给他们的蒲团上落座。 如此十次之后,妙音寺的十位佛子候选全在蒲团上坐了,清源大和尚才沉声告众人道,“此次参与我寺佛子候选甄选的,有彼十人。彼十人将在十年间,入景浩界混沌之地……” 少有人能够猜想得到,妙音寺这一次的佛子甄选地点,竟是放在了混沌之地。 五色鹿不知其中含义,自不在意,它只垂着眼睑趴坐在净涪身侧,等待着这一场法会的结束。 至于净涪,妙音寺这次的决议他早已知晓,其中种种权衡考量他也都清楚,如今能让他稍稍注意的,也就是净音那十人的反应了。 意料之中的,即便这些沙弥谁都不知道此次佛子甄选会这样别处机杼,但他们面上却都还始终保持着那种平静无波的磐石模样,仿佛一切皆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又似乎是不论事情如何发展,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并甘愿为此赴山蹈海万死不悔。 净涪收回目光,仍自静坐。 然则在他的识海世界中,除却佛身笑着低唱了一声佛号之外,还有魔身的一声哼哼。 因妙音寺是最早开始筹备佛子候选事宜的一方势力,故而此时的妙音寺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眼睛盯着这个地方。他们的目光在净涪身上转过一圈又一圈后,终于挪开,落到了那边厢的十位佛子候选面前。 这十位法会真正的主角确实俱都聪敏,但阅历上和眼界上的巨大差距,却让他们到了此时,也仍旧是云里雾里的含糊不明。而此时往这边观望的大多数人却不同。 几乎是在清源大和尚说出混沌之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猜测到这次妙音寺诸位大和尚的权衡了。 于妙音寺而言,早先各方私下猜测的留言中的妙音寺各分寺和镇魔塔,其实都并不如何适合甄选出他们真正的佛子候选。真正适合这一场佛子候选甄选的场地,还真就是混沌之地。 混沌之地又称自由之地。 那里是景浩界世界的中央,外接佛、道、魔三方,内接无边竹海,乃是真真正正的各方势力混杂、鱼龙并居的地方。 妙音寺已经有了一位高深莫测的净涪比丘开道,他们更需要的佛子候选,是能够守得住那位开道比丘的开道功果,将妙音寺根基夯实的弟子。 他需要一颗坚定的佛心。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坚定道路,护持得住妙音寺的佛统不乱、不灭、不失。 他需要足够的实力。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镇得住除了那位比丘之外的所有弟子,让这一代弟子心服;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那位比丘的光芒之外闪耀自己的光彩。 他也需要足够的清醒,让他能够在混乱的局势中看得清方向。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将来的混乱局势中真正把住妙音寺前行的舵手,不止在暴风雨的喧嚣海面上迷失方向。 他还需要有足够的手段,让他能够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中游走。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各方势力的角力中护持得了妙音寺的根系,让它在狂风暴雨中屹立不倒。 只有真正齐备坚定佛心、足够实力、清醒头脑和灵活手段的沙弥,才该是妙音寺最需要的那一位佛子。 也只有这样的佛子,才能在那位比丘之后,将妙音寺传承下去。 这样的佛子,是真金。 真金需要真火才能炼得出来。 而这样的真火,旁的地方或许会有,但火劲必定不足,比不得混沌之地。 妙音寺将他们的佛子候选甄选地点放到了混沌之地…… 魔道各宗各派各门长老有些还只是平常,毕竟他们的魔子甄选向来遵循惯例,都入的秘境。但有些长老却是心念一动,琢磨着可不可以将他们这一代魔子甄选的方式或者地点换一换。 譬如,混沌之地就很不错啊。 混沌之地乱,除了各方势力根扎之外,还有无根无底只凭依着无边竹海勉强生存的散修、还有逃窜出各方势力隐遁在那边的凶人。 混沌之地那边的乱,真正论起来,其实不比他们的秘境差,甚至还犹有过之。 而除了这方面之外,更重要的一点还在当前。 妙音寺将他们的十个佛子候选投入了混沌之地中。 若他们也跟着换了地方,未尝不可以再在那些子弟中加上一个任务。例如打杀佛门的沙弥什么的。 毕竟混沌之地出了名的乱,在那里,谁都可能会死。但凡踏入混沌之地,都是早就有了觉悟的人。 既然这样,那妙音寺投放出去的弟子也死在那处地方又有什么稀奇? 若他们门中的那些人若真的能将妙音寺这一代的十个佛子候选统统打杀在混沌之地,于妙音寺而言也是一大打击。 这种打击,还不仅仅是一个净涪比丘能够救得回来的。 不过问题也有。那就是,他们魔门有意争夺魔子之位的子弟太多了。倘若他们魔门也要将魔子甄选的地点换一换,那混沌之地未必能够承受得住。 第469章 长街之中 再者,无边竹海里的灵竹也不是摆设。能让魔门将自家弟子一窝蜂地送到他们的家门口扎根十年?做梦呢! 是以魔门这些本也心动的长老在权衡之后,到底还是压下了心头那点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清源大和尚虽正与这法堂中的一寺僧众说明这一代妙音寺佛子候选甄选的诸多事宜,但并不真的就没有注意到各方自外间投注而来的视线。 他心中冷哼得一声,却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们,只专注于自己手上诸事。 那些人若不动也就罢了,但若他们真的敢伸手,他们妙音寺就敢提刀将他们的手给剁了。然后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给他们塞到镇魔塔里去。反正镇魔塔那么大,多的是空闲位置安置他们! 说起来,妙音寺择定混沌之地作为这一代佛子候选甄选地点的这件事情自此时起已经传入各方耳朵,但除了魔门那几个一时心动的长老之外,其他各方却没有谁也真的想要考虑一下混沌之地。 道门没有。他们自己的剑子亦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常例,不说他们不会轻易更易模式,便是会,他们也从未曾考虑过混沌之地。 而佛门包括天静寺在内的各寺也同样没有。各寺本身情况不同,即将面临的境遇也不相同,妙音寺这次或许需要借助混沌之地那边的混乱状态甄选出适合他们的佛子,可他们却不然。 至于真正的佛门佛子之位,那又是另一件事情了。 清源大和尚说完诸弟子在混沌之地这十年间需要注意的事情后,便有一位位沙弥托着一个托盘从后侧列序而出。 净涪往那托盘上扫得一眼,见那托盘上俱各铺着一块正红色的布帛,而那布帛的正中央,却只有一枚碧玉也似的竹简。 显见,这就该是方才清源大和尚所提到的,能够延请寺中大和尚出手三次的信物了。 净涪收回视线,倒未觉得如何。 清源大和尚抬起手在他身前的那位沙弥脑门上摸得一摸,清唱了一声佛号,便正色拿起托盘中的那块竹简,郑重地双手递给那沙弥,口中说道:“寺里是你的后盾,不必太束手束脚。” 那沙弥也是正色应答,躬身双手捧过那块竹简,仔细收入他的随身褡裢里。 净音作为藏经阁所出的佛子候选,列在诸沙弥中的第九位,等清源大和尚走到他的身前,他早知这一切都将是如何交接,却也正容肃穆等待着清源大和尚的到来。 清源大和尚看着他,眼中全无笑意,只有在其他沙弥面前如出一辙的端正神色。 他还是摩顶,然后取过竹简,双手递给净音,口中仍还是那句话。 而净音也在正色应声后接过了那块竹简。 清源大和尚心中一个点头,但面上却还是分毫不显,转步去往下一位沙弥身前。 净音仍旧垂眸站在身前,凝神而无声。 清源大和尚将那十块竹简分送至包括净音在内的那十位沙弥中的时候,这法会其实就已经到了尾声了。 待到法会结束,净涪起身,还带了五色鹿离去。而在他身形消失之前,他往净音的方向看得一眼。 净音也正往这个方向看来。 净涪迎着净音的目光,含笑合掌。 净音也是一笑,无声回礼。 净涪睁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还在他昨日收拾下来的夜宿营地。 五色鹿凑了过来,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凝神看着净涪,叫了一声:“呦。” 净涪看着那双圆黑眼睛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身影,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便自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 五色鹿眨着眼睛“呦呦呦”地接连欢笑几声,便就退开净涪身前,在这营地中转了一圈。 单只见它头上鹿角垂披下来的五色神光一晃,它面前的那些物什便须臾出现在净涪身前。 净涪看得一眼,便自取过那些物什往随身褡裢里放。 明明净涪什么话都没说,只看了它一眼,五色鹿却似乎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赞赏,兴致勃勃地绕着整一个营地转了一圈,将净涪昨日里取出的物什有一件算一件,统都送到了净涪身前。 而净涪只需探手,取过那些物什放回褡裢里就可以了。 识海世界中的魔身也看得五色鹿一眼,道:‘虚空挪移,看来这小鹿确实是成长了。’ 佛身笑着叹道:‘虽然它现在能挪移的不过是些体积小分量轻的死物,但在它这个年纪,能做到这种程度,足可见它努力程度的了。’ 净涪本尊也自往识海中开口说道:‘单纯只凭血脉而自身不修行,它不能做到当下的程度,确实不错。’ 能得净涪三身一致认可殊为不易,五色鹿已经能够为此骄傲的了。 虽是返回妙音寺中参加了一场佛子候选甄选的法会,但净涪的三身谁都没有对这场法会、对净音甚至是同样往妙音寺法会上观望的白凌做何点评,只点了一句五色鹿,便俱各沉寂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无话可说。 妙音寺的这场法会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地方。 而净音……净音在妙音寺的这十位佛子候选中最为出彩,这一次妙音寺选定的佛子甄选地点又是净音曾经驻留过一段时间的混沌之地,他优势至此,若还能让妙音寺的佛子之位旁落,那才是真要人侧目。 至于白凌,他确实有所长进了,但要说到比起五色鹿,却还是多有不如。这倒是有点令净涪魔身失望,但魔身素来不愿在佛身和本尊面前失却颜面,故而并未提起。 既然魔身不愿提起此事,佛身与本尊自也不会特意去招惹他,于是白凌便算是暂且被他们忽视了。 收拾完自己的物什,净涪便领了五色鹿继续上路。 一人一鹿不拘风雨,缓步前行,穿城过镇,几乎就没有真正停留的时候。 偶尔在百姓聚居的地方走过的时候,净涪也听人说起过妙音寺的那场法会,听说过那些百姓如数家珍地一一列数妙音寺选出的这十位沙弥。但数完了包括净音在内的这十位沙弥之后,净涪每常总能听他们说上几句。 “不知我们祖庙什么时候才会召开法会?” “不知我们祖庙选出来的十位佛子候选都会有哪位沙弥?” “唉,你们说,如果我们现在赶过去,能赶得上祖庙的这场法会吗?就算不能进入祖庙,只守在山下,也该是能守到那几位沙弥的啊!” 毕竟净涪现下所在的地界还在天静寺的界域内,他会听到这些话语并不奇怪。 每到这个时候,净涪也没有作声,更没特意彰显自身存在,只带着五色鹿沉默着走过。 而在更偶尔的时候,净涪也听人说起过妙潭寺不久前召开的法会,在那十位沙弥中听说过一个很算熟悉的名号。 净生。 这是一位曾经和净涪打过交道的沙弥。 但净涪也就只是听了这么一耳朵,便没再留心。 因为不论是妙潭寺的净生还是曾在竹海灵会上与他做过一场的妙理寺净永又或是其他的青年沙弥,他们真正要对上的人是净音。 他们是净音的对手。 而净涪……他不需要理会这些。 净涪停下脚步,望定前方不远处被一众公子哥儿前呼后拥地簇拥在中央的一位风姿俊逸的少年书生。 书生一身锦袍华衣,意气风发,气势激昂,直欲指点山河。 净涪定定望得他一眼,然后目光却往后一瞥,望向又一群自街角呼拥过来的公子哥儿。 后面过来的这一群公子哥儿明显和前面这一群公子哥儿不甚相合,但他们两群人似乎又都顾忌着什么,只相互看得一眼,各自嗤笑两声,便自侧头扭脸,作视而不见。 确实也该是不相合的。 这两群人虽都是一身华锦,但前者更显威仪、华贵和厚重,而后者,则明明白白的纨绔作态,更有几分风流浪荡之感。 而除却这两群人截然不同几近不可调和的姿态气度之外,站于两群人中央被各自玩伴同学簇拥起来的面容有几分相似的两位少年该也是他们两群人不合的主要原因。 净涪领着五色鹿站在角落,看着两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他的身前。 似是不经意,又似是缘法注定,被簇拥在一群纨绔中央的少年郎原正目不斜视地走过长街,却偏在路过净涪身前侧头,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则他的目光只是顿了一顿,便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挪开,仿似混不留心。且边走,这少年郎边还高声应和着旁边玩伴的浪言笑语。 “得得得,今日小爷手里有钱,便带你们上百花园去,赏玩赏玩百花园里的牡丹魁首!” “好!景瑜你说的啊!可不能反悔!” “嗤,小爷我反悔?!小爷我长这么大,就没有反悔的时候!走走走,都跟小爷来!” 纨绔也似的一群少年郎扬长走过之后,那一群放慢了脚步就是不想与那帮纨绔哥儿的青年俊杰才缓步踱过长街,边走也边与同伴说话。 “他们这些人,又上的百花园,弄得百花园一片乌烟瘴气,还点名了牡丹魁首,牡丹魁首还不知该如何垂泪呢!” 第470章 谢家景瑜 “倒不如,我们也上百花园吧?有景玘在,那景瑜怎么着也得给我们退出三s,he之地!” “对对对!我们也上百花园去!看景瑜那一帮子人在我们面前还敢不敢那么嚣张放肆!” 一群人都在起哄,书生的白皮面孔都泛起了薄红,不知是为的什么如此兴奋着。 被自己的同伴裹夹着,中央的少年公子摸了摸鼻端,颇觉无奈:“我们真也要上百花园,回家怕不得就要被父亲斥责的。” 说是这般说,但这名叫景玘的少年公子垂掩下来的目光中,分明也有几分意动。 许也是看出了这一点,簇拥着的少年中又有一个人扬声道:“今个儿原也是为了庆贺景玘你在书院月试中夺取魁首。这是喜事,便是伯父知道了,也必是高兴的,如何会真的斥责于你?你且放心着些吧。” 这少年说话过后,另又有几个人一叠声应道:“就是,我等文人学子,到百花园中欢庆喜事也是常有的事,不独我们。” “我也听说了,上次文琪他们就去了百花园,听说百花园独树一帜,与旁的花楼大不相同呢。” 如此劝说过几回之后,那景玘也真的点头应了,“那……行吧。” 他这一应声,旁边的人都欢笑起来,高声说话。 “据闻百花楼中的姑娘文思卓绝,颇有几分妙意,也不知是真是假?” “文思该还是有的,我就曾听说过几首自那楼里流出来的花词,确实颇堪把玩……” 或许也是同样的因缘法定,这群人簇拥着走过净涪面前的时候,那位景玘也侧眼往净涪这边扫了一眼。 见得净涪,他脚步顿了顿。 侧旁的同伴边顺着他的目光望来,边询问他道:“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净涪垂下眼睑,定定地立在街角,未有动静。 那位景玘停下脚步,与旁边的同伴低声说了两句,便到得净涪身前,向着净涪合掌躬身一拜,问道:“小生谢家景玘,见过师父。” 净涪撩起眼皮看得他一眼,合掌还了一礼,却是无声。 谢景玘侧旁的那些同伴皱了皱眉,面上俱各浮现不喜,但很快就通被压了下去。 到底这位是一位僧人,且看模样看神态,这一位僧人还该是登入度牒的僧侣。 登入了度牒的僧侣在这片地界上,身份之贵重,可不比他们这些出身富贵的少年公子差多少。就这,还仅仅只是普通的入了度牒的凡俗僧人。 倘若这僧人是传闻中的內寺修行的僧人,那即便是他们父辈祖辈来了,也得在这僧人面前低头。何况是他们? 这些公子哥儿出身富贵,自小被人仔细教养,可不是看不清情形随意招惹麻烦的自大纨绔,眼力还是有的。 可即便这些公子哥儿已经极力克制,他们在那一瞬间显露出来的情绪,却已经惹怒了为了不给净涪招惹目光而特意隐入虚空中的五色鹿。 五色鹿皱了皱眉,自虚空中一点头,便有一道五色流光自虚空中扫出,又在出得虚空之后分化出数道细小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掩在了那些公子哥儿随身的荷包上。 五色流光一闪即没,丝毫没有惊动旁人。而在流光闪没之后,那些公子哥儿谁都没有发现,纵然他们身上的荷包还安安稳稳地挂在他们的袖袋腰间,但他们此时若要去寻、去看、去摸,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着找不到的。 五色鹿哼哼得一声,颇显得意,但同时,它也在小心地侧眼偷看净涪的表情,看净涪会是如何反应。 但净涪就没看它,只是平静地垂眸站定在原地,仿似不觉。 这便是纵容了。 五色鹿顿时笑开眉眼,它在虚空中来回蹿得几圈,才又在净涪身侧站稳了。 谢景玘等人不知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自己竟就受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作弄,他们还站在净涪面前,想要和净涪搭话。 其中,尤以谢景玘最为活络积极。 他站在净涪面前,并不为净涪的沉默所退,还自礼貌而恭敬地问道:“师父等在这里,可是有什么难事?” 净涪看得他一眼,默然摇头。 谢景玘一时哑然。 他原本已经想好了若面前的这位僧人开口,他该如何帮他解决问题,或许是施舍他一顿饭食,或许是请他暂且到谢家歇脚,又或许是给他送上盘缠。 但此时眼前的这位僧人却摇头了…… 谢景玘沉默得片刻,还是说道:“若师父有事,可寻到麒麟街的谢家去,我必不推辞。” 说完,这谢景玘又是合掌一拜,倒退着走出两步。 他旁边的公子哥儿见状,也都肃容向着净涪合掌一拜,和谢景玘一般恭谨地倒退出两步,才随着谢景玘离开。 因着这群在城中鼎鼎有名的公子少爷的隆重厚待,本就对净涪很是敬重的来往百姓们又更尊重了几分,每常在净涪身前走过,必得向他合掌一拜,唤他一声师父。 净涪虽则始终无言,可但凡到得他面前与他见礼的人也必能得到他的还礼。 是以一时净涪身前颇为忙乱。 但在忙乱间隙中,净涪往他身侧的五色鹿看得一眼。 五色鹿明白净涪的意思,也不懊恼,只是冲着那群公子哥儿消失的方向轻唤了一声。 “呦。” 这声鹿鸣响在虚空中,此间之地,除了净涪和五色鹿自己之外再无人得听,也就更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声鹿鸣过后,那群才刚走出一小段距离的公子少爷身上一道流光浮起,在顷刻间崩散成细碎流光消失在天地间。 而随着这些流光崩散,原本被悄无声息隐去的荷包又重新显露了形迹。 净涪面前来往与他拜礼的人越来越多,净涪虽不特别厌烦,但也不愿意再待在这里成为稀罕景观。 想定之后,他一边与人见礼,一边却走出了人群,往长街的另一侧走去,片刻功夫就彻底消失在人前。 见得净涪离开了,来往的百姓纵然不免叹息,也没有追上去,只与自个身侧的熟人凑在一起说话,议论着净涪的来历。 “你们说,这位师父会是那座寺庙出来的呢?” 他们不断猜测着净涪的身份,讨论得热烈,但谁也不知道,才刚离开没多久的净涪在这会儿竟已经重新回到了他早先站定的位置盘膝坐着。 没有了焦点,聚在这里的人群很快就散了,这一个角落重又恢复了平静。 五色鹿看了看净涪,也没催促,还是安静地守在净涪身侧,陪着净涪一起等着。 是的,早在更早之前,五色鹿便看出来了,净涪等在这里,就是在等人的。 而这人,不会是那位意气风发礼貌客气的谢景玘,而该是另一位与他有几分相似的浪荡哥儿。 事实上,净涪才刚刚坐下没多久,街角的另一侧便有一个锦衣华袍的少年带着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来。 许是因为这少年的名声太盛,他所到之处,行人尽皆避让,还退得远远的,就怕一个不小心招着惹着他了,给自己也给家里人带来祸患。 少年并不意外,也全没在意,他一步步跌跌撞撞地走,想要从街头的那边走到街尾,但不知是不是着意而为,这少年勉力支持了许久,终究倒在了净涪前面。 他沉沉倒下去,激起一片小小的尘烟。 尘烟jian起,漫了他一身,也染污了他身上的锦衣华袍、玉冠皮靴。 但除了净涪,恐怕也就只有五色鹿注意到,这少年在跌撞下去的那一刻,双手并不是无力地倒在地上,也不是着意地抱住自己的脑袋,而是下意识地护拢住他挂在腰间的一个锦囊。 那个锦囊虽针功ji,ng细,颇见心思,但锦囊的布帛针线早已沾染了岁月的痕迹,怕是一个不经意的施力,便能撕扯开它的布丝。 这就是一件旧物。 净涪看着倒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年,看着他沾染尘埃却终于褪去浪荡显出几分稚气的脸庞,轻轻地垂下了眼睑。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街上行人少了又多,多了又少,渐至夜色降下,又有鼓声敲响,宵禁开始。 然而,不论是街前还是街后,都没有人来寻这个倒在净涪面前的少年。 街前,没有家人;街后,没有玩伴。 这少年纵衣着锦袍,富贵荣华,但当他倒在街中,却没有一人来寻他。 他的家人许是以为他宿在哪条花巷柳街,也许是全然不在意;他的玩伴许也是以为他已经回了家,也许是也醉倒在哪个姑娘床上。 总之,没有一人来寻他。 而路过的行人,甚至包括例行宵禁的差役,见到他也只隔着一段距离绕开了位置目不斜视地走过,仿似这地儿就没有这么一个人躺着。 第471章 长街静夜 九月的夜很凉,尤其是躺在没有任何铺垫的青石板上,更是冷。 寒气自各个方向逼入,而他无力阻挡,仿佛浑身赤裸地躺在冰天雪地里,谢景瑜纵然已经醉死,此时也能被冻得醒过来。 净涪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低低“呜咽”一声,撑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 他爬起来之后,并没有像旁人一样寻定一个熟悉的方向离开这个寒冷的地方,而只是茫然地转头往四周看了看,踉跄着找到一处避风的角落,蜷缩着身体倒下,艰难地维持着自己身体的温度。 五色鹿从净涪身侧虚空处走出,定定地望着那蜷缩着的狼狈少年,眼中罕见的没有它看着其他人类厌烦和漠然。 它看得那谢景瑜一阵,便就回头转到净涪身侧,安安静静地依偎着他趴下。 在这谢景瑜躺倒在这地儿的时候,五色鹿就知道净涪等的约莫就是他了。虽然对于这个让净涪在这里等这么长时间的人五色鹿心里一开始是有些不喜的。可等这人再一次出现在它面前,五色鹿又没有办法真的对他生气。 非是因为其他,实在是这个人太像当日失去母亲的它了。 一样的无所依靠,一样的无所牵系,一样的伶仃。 五色鹿低嗅着身侧比丘身上缭绕不去的檀香,心底一如往常的平静。 而此时净涪的识海世界中,魔身正在将这谢景瑜的资料与佛身和本尊说起。 ‘谢景瑜,天静寺辖下属国吴国千年世家谢家嫡系嫡支血脉。十余年前,谢家嫡支在吴国皇族夺嫡中站队失败,谢家嫡支一脉除却暗地里与吴国当今国君交好的谢四郎之外,谢家嫡支一脉尽数被贬谪。其中谢家三郎在贬谪途中病逝,而谢家三夫人在生下谢景瑜这个遗腹子时难产病逝。’ 即便是父死母亡,只要谢家没有彻底败落,那么谢景瑜作为谢家三房独苗子,即便再如何也不该是现下这般无人问津的自生自灭的局面。 这里头必然还有原因。 佛身和本尊都没有开口,只听着魔身话音一转,说道:‘据传言,谢家三夫人病逝之后半年,吴国国君后宫大选。那一年,谢家三夫人娘家出了一位贵人。’ ‘此贵人初入宫廷之时不过贵人位份,但入宫即承宠,宠后即升位。初进嫔,三月即进妃,其后一年,妃有孕,再进位淑妃。十月诞子,进贵妃。至今十余年,宠冠六宫。’ ‘据某位得见这位贵妃的世家族妇私下里无意间提起,这位贵妃娘娘,与当年那位难产病逝的谢家三夫人颇有几分相像。’ 佛身听到这里,如何还不明白此间种种,他双掌一合,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本尊听得,也说道:‘谢家四郎能将他养至如今年岁,应是不易。’ 养大可以,但养成不行。所以这个谢景瑜长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公子。 魔身往那角落处蜷缩着的谢景瑜扫得一眼,目光再顺势带起,投向吴国那座堂皇尊贵的皇宫,望见内宫中那位正与吴国国君翻云覆雨的贵妃。 暗烛映罗帐,内中那位女子面颊泛红,眼波流转,媚色无双,直将将她身上的那位壮年男子拖入无边的春色之中,与她抵死缠绵。 魔身淡漠地收回目光,又与佛身和净涪本尊说道:‘若说初入宫的那位玉嫔还能想得起谢景瑜的话,现在的这位玉贵妃娘娘,怕早就将他抛诸脑后了。’ 佛身叹得一口气,目光落定在蜷缩着的谢景瑜身上,平静地道:‘他该是都知道的。’ 世家所出的少爷,纵然没有被人ji,ng心教养,只要不是天生愚钝,都能在身边人那一日日悄然转变的态度中发现出些许端倪。而一旦他们留心,想要知道真相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而这个谢景瑜,便是这个有心的人。 净涪本尊也往谢景瑜的方向看得一眼,便垂下眼睑,淡淡地道:‘这不是一个蠢笨人,待他醒来,一切再说吧。’ 本尊既已开口,佛身和魔身也不说什么,各自隐入识海世界之中。 夜越深寒气越重,谢景瑜开始还能扛得住,但还没撑到本夜,他就哆嗦着身体醒转过来。 寒风刺激着他的心神,也将他的意识从醉意中彻底拉出来。 谢景瑜扶着墙角站起身,按着头左右看了一圈,对自己现下的状况并不陌生。他笑得一下,很随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裳,便要离开。 其实都到了这个时辰,哪儿还会有正经的地方供他休歇? 谢景瑜想都没多想,便要往那红灯高挂的地方寻去。 但他才刚走出几步,便就猛然回头,皱眉盯着净涪所在的方向,喝道:“谁?!是谁在那里?!” 净涪睁开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五色鹿看得净涪一眼,又自转头望着那谢景瑜的位置,轻叫了一声:“呦。” “这是……” 谢景瑜以为自己在做梦! 因为如果他不是在做梦,他绝不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听到鹿鸣声! 谢景瑜抬手重重一扇自己的脸颊,还自盯着净涪和五色鹿的方向喝声道:“到底是谁!?” 五色鹿不再作声,它只看着净涪。净涪却没有看它,而是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盏油灯点燃。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20节 暗黄的一豆烛火亮起,照亮了他身前的一小片地界。 谢景瑜在烛火照亮黑夜的那一刻便望见了那位手托灯烛的青年僧人,虽烛火昏黄,但他却一眼便认出了这个青年僧人就是今日他路过这里时见到的那位青年僧人。 他不知道他的那位堂弟在他离开之后曾着意到净涪面前拜见过,但这不妨碍他看出这青年僧人的不凡。 净涪抬起眼睑看着他。 昏黄的烛火亮在他手上,却没能照透他的双眼,反更衬得他那双眼睛被这无处不在的夜色更广袤更幽深。 几乎是在净涪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谢景瑜就下意识地站直了背梁,撕去披散在身上的风流外衣,流露出内里真正的恣意随性。 夜色缠绵无尽,却掩不去这少年郎的恣意,亦同样压不住他的随性骄傲。 这是一个极其难得的少年郎。 谢景瑜站定,迎着净涪的目光合掌弯身,“谢景瑜见过师父。” 谢景瑜不是他的那个堂弟,不会在与人见礼的时候将自己的名字拆解成什么谢家景瑜。 于他而言,他从不是什么谢家景瑜,他仅仅只是他——谢景瑜。 净涪看得他一眼,站起身来还了一礼,然后抬手一引,便就重新坐了回去。 谢景瑜明显地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回过神来,也不多讲究,真就直接在地上盘膝坐了。 然而他才刚坐下,却在不经意间往净涪侧旁瞥了一眼,望见趴伏在净涪身侧的五色鹿。 谢景瑜又是一愣。 五色鹿抬眼望向他。 几乎是下意识地,谢景瑜腾地在地上站起,合掌又与五色鹿拜了一拜,称道:“见过……灵鹿。” 五色鹿悠悠然站起,与他点头还礼,同时更冲他唤得一声:“呦。” 谢景瑜听不明白五色鹿的话,他尴尬地看了五色鹿两眼,扭头望向净涪,想问问净涪。 在谢景瑜看来,这位作为灵鹿的主人,应该是能听明白这只灵鹿这句叫声的意思的。或许,他能与他叙说一二? 但令他失望了,净涪始终平静沉默,完全无甚表示。 不过谢景瑜到底是谢景瑜,他见净涪没有表示,低头自己琢磨得一下后,竟还能维持着笑容与五色鹿点头,若无其事地重新在他的位置上坐了。 今夜无月无星,这长街上唯一能够撕裂黑暗的就只有净涪身前放着的一盏昏黄灯烛。守着这一豆烛光,谢景瑜竟觉得心头格外的平静。 无有往常酒醉醒来惯有的胀痛,没有往常夜里始终排解不去的冰寒孤寂,也没有刚刚才将他冻醒的寒凉,有的只是平静。 也只有平静。 谢景瑜完全没有去想深究这些异常。 他也没有兴趣去探究这些,就只安安静静地盘膝坐在这冷硬的青石板上,享受着这令人迷醉的平静。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过,每到打更时分,打更人站在远处,敲响更鼓,远远地唱着时间。 但他们没有人往这条街里来。 就像往常他醉倒在某个角落时他们所做的那样避得远远的。 谢景瑜往常是不会注意他们的,但这个时候,他却小心地瞥向净涪,打量着净涪的脸色,唯恐净涪心中介怀。 即便他也知道,如果眼前的这位僧人真的介意这些的话,这位僧人不会留他在这里,或者是早早抽身离开,不会等到现在。 果然,净涪的面色还是如同最初的平静。 他没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谢景瑜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也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五色鹿抬眼看着谢景瑜,便见这谢景瑜在顿了一顿后,又自拉开了笑容。 这笑容比之先前,更舒畅更自然,也更随性由心。 五色鹿眨了眨眼睛,偷看得净涪一眼,便自收回了目光。 第472章 景瑜听经 谢景瑜笑完,也仿佛放下了所有的拘束,他很自然地问净涪道:“师父怎么夜深了还在这街道上停留,没有歇脚的地方吗?” 净涪抬眼望向他。 谢景瑜目光一顿,有些惊疑。 他踌躇半响,还是问道:“师父是在……等我?” 虽然净涪没有言语,但谢景瑜就是能从净涪的动作神态中看出他的意思来。 这份本领,饶是魔身也难得开口赞了一句。 但当下,迎着谢景瑜的目光,净涪点了点头。 谢景瑜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不知师父等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净涪抬起手,指了指谢景瑜腰侧挂着的那个与他此时这一身的狼狈很不相容的锦囊。 谢景瑜在自己醉得昏昏倒地的时候还不忘护着的锦囊,可想而知对他该是有多重要了。那都是旁人远远看着可以,再想要触碰或是拿来赏玩却是绝对不可以的。 然则这个时候净涪抬手一指,谢景瑜自己低头看得一眼,竟当下就拿着自己还算干净的內袍擦干净双手,摘下锦囊往净涪方向递了一一递,让净涪看得一眼后便自收了回来。 虽然只让净涪细看一眼,再多的完全没有,但对于谢景瑜来说,这真的已经是破例了。 他边将这锦囊小心地挂回去,边与净涪问道:“是这个?” 净涪摇了摇头。 “那……”谢景瑜一时不明白,但他看得净涪一眼,还放在那锦囊上的手一顿,没动,却还问净涪道,“是里头的东西?” 净涪这才点头。 谢景瑜沉默一会儿,“可是这里头就只有一片空白的贝叶,师父你……” 听闻谢景瑜这么一说,原本还想不明白的五色鹿顿时就回过味来了。 贝叶。 原来这人身上有一片贝叶。 “师父你想要的,真就是里面的贝叶?” 净涪点头。 谢景瑜的手还是停在那锦囊上,见得净涪这么点头,他的手指动了动,但到底,还是没有再将那锦囊摘下来。 谢景瑜低垂下头,目光避开净涪和五色鹿,怔怔地望向他们身前的那一豆昏黄烛火。 “对不起,师父,我不能给你。” 别的东西,这个青年僧人想要,他能给的也就给了,不会多犹豫,但这锦囊和锦囊里的东西却不可以。 那可是,可是他父亲在临行之前特意摘下来赠给他的护身符。 这护身符是祖母祖传下来的,因他父亲幼时病弱,便取了出来,供奉在佛前四十九天后才给他挂上去的。 这一挂,就是二十余年。 而那二十余年间,他父亲虽看着文弱,但身体一直康泰,未再有病疾缠身,可见这护身符的灵验。 可饶是如此,他父亲在被贬谪临行前还是将它摘了下来,留给了尚在母胎却不甚安稳的他,想要让这灵验的护身符护持他这个都没有见过一面的孩子。 结果,他是安安稳稳地生下来了,也养住了,但他的父亲…… 却真就病逝在了贬谪的道路上。 用他尚且身体康泰的祖母的话来说,这就是一命换一命。 他的父亲用他自己的性命换了他的小命,让他得以存活。 哪怕再艰难,再心冷,他也挣扎着活了下来,活到今日。 于他而言,这道护身符不仅仅是他的保命符,还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的念想。它证明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期待着他的到来,还是有人想要保护着他成长。 母亲不再是他的母亲,族中亲人视他无物,便连嫡亲的祖母也将他视若杀子仇人,但他一直不曾忘记,他还有父亲。 哪怕父亲早已病逝,可他知道,他父亲曾经是多么期盼他的到来。 因着惦记,因着不忘,他才还会是谢景瑜,还会是一个人。 谢景瑜波动的情绪流露出去,须臾间令这一片被昏黄烛光圈定的界域染上了平静之外的别样味道。 净涪的识海世界中,佛身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魔身抬头看得谢景瑜一眼,然后转开目光,‘但这块贝叶我们是必得取走的。’ 而且就算净涪这次没能拿走贝叶,下一次再寻过来,这片贝叶未必就还会在这谢景瑜的手上。 他保不住的。 净涪确实有遮掩自己的行踪,但他并没有很着意去布置这件事,所以景浩界里还是有人知道他的所在的。 哪怕是现在,也有的是人将目光投注到这边厢来。 想来他们这个时候也应该都猜得到,这谢景瑜身上锦囊里装着的那片贝叶,该就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之一。 五色鹿都能猜得到的事情,他们那些人ji,ng又如何能想不到? 或许他们大多数人猜到也碍于种种原因不能动作,或是不敢动作,但这不代表他们不愿意顺手给净涪添个堵,为难为难他。 譬如恒真僧人。 吴国是天静寺的辖国,在这里,恒真甚至都不需要借用任何人手,只他自己,只一个简单的托梦,便能给净涪带来点无伤大雅的小麻烦。 毕竟,这一片贝叶虽已在这谢景瑜身上挂了十余年,但除了谢景瑜之外,谢家那位老夫人,乃至她的娘家人,也不是不可以和他争上一争。 谢家老夫人的娘家人也便罢了,他们真想争,谢家也不是吃素的。但若是谢家老夫人也动了心,谢景瑜便是拼却了这一条性命,也未必能保得住。 净涪无意逼迫谢景瑜,既然谢景瑜拒绝,他便也点了点头,将这件事暂且放下。 谢景瑜小心看着净涪表情,见得净涪点头,他想松一口气,但不知怎么的,心头竟是惴惴,却是比拒绝净涪等待净涪反应的时候还要不安。 谢景瑜知道此间事情怕很有麻烦,但他摸着腰间挂着的锦囊,在黑暗中绘画那熟悉的纹路,到底没开口说话。 两人一鹿对坐一夜。 待到天色渐亮,东边的日光熹微,净涪便将身前的油灯往侧旁一挪,取出木鱼,拿起木鱼槌子,拿紧了手上珠串,闭目开始做功课。 因此地就在城中,为避免惊吓世人,五色鹿并没有合着净涪的木鱼节奏鸣叫诵经,而是选择了默诵经文。 但即便没有五色鹿合鸣,光只净涪一人敲经,这阵阵节奏规律的木鱼声也将整一片地界圈画出来,自成一片清净世界。 谢景瑜仅仅听得一声,刚升起的离开的念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稳稳地盘膝坐在冷硬的石板上,安静听着净涪敲经。 明明他此前从未翻阅过任何一部佛典,更没有记下哪一句佛经,可此时他听着净涪敲经,心底却自有一篇经文自然浮起。 他自然而然就明白,这一部佛经名叫《佛说阿弥陀经》,是为天静寺中第一经。 他依稀能看见一处树园中,被诸位大阿罗汉簇拥在中央的佛陀正在说经。佛陀与诸位大阿罗汉述说西天佛国,演化无边胜景,赞颂极乐净土的之主阿弥陀,称赞无边功德。 谢景瑜听得认真,但心中也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低低地说些什么。 谢景瑜此时尚且蒙昧,不能窥见本心,自当更不曾听见那一句出自他自己本心的话语。但即便如此,谢景瑜也有点心神虚浮,似乎是在排斥着些什么。 然而净涪和五色鹿都没看他,他们一人还在专心敲经,一鹿也在安静听经,并在心底合着节奏默诵经文。 一遍《佛说阿弥陀经》敲完之后,净涪手腕一挽,手中拿定的木鱼槌子再次敲落在木鱼鱼身上。 又是“笃”的一声木鱼声响,将谢景瑜的心神拖入了一处树园中。 谢景瑜心中有感,这该是另一篇经文。 然而,许是资质不够,亦或是时机未至,谢景瑜听这木鱼声只觉心头轻松畅快,却听不出这到底是一篇怎样的经文。 谢景瑜想得一回,便没有再强求,只安安心心地听经。 谢景瑜其实想得很开。 他自己此前就没有翻阅过任何一部佛经,更未曾听谁说念过一段甚至是一句经文,那不论眼前这僧人敲的是哪一部经文,他都是必听不出来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强迫自己去猜这到底会是哪一部经文,只管安安静静地听木鱼声就好了。 谢景瑜听净涪敲经敲出的木鱼声听得不亦乐乎,但他这种平静畅快的心情才保持了片刻,就被木鱼声中一个平常的跳音打断,他皱了皱眉头,但很快,他又平复了心情,仍自欢喜听着。 虽然这木鱼声中的跳音不止一个,谢景瑜也听得很欢喜。等到净涪一个结音敲落,他还自闭目回味了半响,才睁开眼睛来。 敲下结音,净涪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此地。 因为他这次的东西不多,所以到得谢景瑜睁开眼睛来的时候,净涪已经准备离开了。 谢景瑜都顾不上询问净涪五色鹿的去向,急步跨出走到净涪身前,抬手将净涪拦下,“师父,请等一等。” 净涪停下脚步,抬眼看他。 谢景瑜斟酌着问道:“敢问师父,您刚才敲木鱼的时候,可都是在心中想着一篇经文?” 第473章 谢家诸事 净涪上下打量得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他的识海世界中,佛身低唱得一声佛号,笑言道:‘好悟性!好佛缘!’ 便连魔身都侧目看得他一眼。 谢景瑜不知,只看着净涪问道:“那……师父最后敲出的那部佛经,是不是……尚且残缺?” 谢景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全然不敢抬头去看眼前这僧人的脸色,就怕这位青年僧人生气发怒。 谁曾听说此间佛经还有残缺的?谁又敢说此间佛经有残缺?! 他没有听人说过,但他当着人的面问了,且还是当着一个青年僧人的面问的。 谢景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有那个胆子问出那样一句话的,就算眼前这位青年僧人饶得过他,随便传出去,整个吴国的人都放不过他。到得那时,他才真真正正是在吴国无有立锥之地。 净涪沉默。 谢景瑜等了好半响,才壮着胆子抬起目光来看净涪。 净涪见他目光望来,脸色未变,却在他的目光下点了头,确定了他的猜测。 听得这个骇人听闻的事实,谢景瑜原该是要倒抽一口冷气的,但他却在面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笑容里带着少年人窥知秘密的得意和骄矜,璨亮得彷如此时初升的那轮大日。 谢景瑜就这样笑着与净涪合掌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但他才刚要往前踏出一步,便见他身前站了一个灰袍的青年僧人。 谢景瑜瞳孔微微收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往净涪原本站定的方向看了一眼,原地空荡荡的,哪儿还有人? 谢景瑜缓慢回头,望定前方也正抬眼看他的净涪。他也不害怕,只笑着问道:“师父,可还有事?” 净涪颌首,他向谢景瑜抬起手。 那张白皙修长的手掌掌心处,正托着一缕金灿灿的佛光。 谢景瑜看着这张手掌,看着手掌上的那缕佛光,心头脑海一片空白,但这全然不阻碍他抬起手,去拿那一缕佛光。 他仿佛是真的拿到了什么,但当他想要将那缕佛光拿到眼前细看的时候,他手指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是幻觉么? 谢景瑜才刚想这样想,自己先就摇头。 不,不是幻觉啊。 那样的一个夜,那样的一盏灯,那样的一只鹿,还有那样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是幻觉! 谢景瑜仰天长笑一声,也不管街上早起的行人对他的侧目,扬臂摆袖而去。 他回了谢府,谢府里的人明明看见了他,却也只是沉默避退,未曾多作询问。 谢景瑜也不在意,就这样穿着身脏污狼狈的衣裳晃晃荡荡地转回了自己的院子。回到了院子里,才有一个老仆迎了上来。 老仆结结实实地与谢景瑜行得一礼,当即就拉着他大呼小叫起来:“哎呀我的少爷,你你你……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也不早点回来!” “快快快,少爷,快跟我去净房!” “洗干净,换上新衣服,就舒服了,少爷不怕啊。” 老仆拉着谢景瑜一路快走,到得净房,果然就已经有热水和衣裳准备妥当了。 谢景瑜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和这老仆争辩,真就乖乖地转身走过屏风,利索脱下身上衣物后就扔到一旁的木架上,转身跨入浴桶。 不得不说,半日昏醉又吹了一夜冷风之后,谢景瑜已经很冷很疲惫了,这会儿浸泡在稍烫的热水里,却正是舒服得让人忍不住呻吟。 谢景瑜浸泡得一阵,便开始给自己搓澡。 是的,他自己动手。 谢家少爷身侧围满了的倚红翠柳,谢景瑜这里是没有的。 一是因为他这里没有那些人想要的前程,二也是因为谢景瑜自己不愿意。 用他的话来说,这些侍婢没有百花园中的姑娘好使唤。 谢景瑜洗去一身酒气,洗得通身舒畅,才从浴桶中迈出,等到他穿好衣裳转出屏风时,老仆又迎了上来,请他去用早膳。 谢景瑜更想回床上补眠,但看着面前这张橘皮老脸,他还是妥协了。 “远叔,今天的早膳是什么?” 谢远是他父亲生前的书童,很受他父亲谢三郎看重信任。而谢远对他父亲也确实忠心耿耿,非但一路跋涉将他父亲的棺木送回谢家,还在他明显被谢家漠视而他自己也别有出路的情况下留下来,替他打理着谢家三房的内务,为他处处考虑周全,费心非常。 因他格外用心,谢景瑜也待他极不相同,凡事都会听他几分。 谢远听谢景瑜问起,连忙将谢景瑜爱吃的早膳一叠声报了上来,还道:“知道今日少爷必要回来补眠,我就让人给少爷准备易消化的ji丝酸笋粥,少爷不想吃其他,好歹喝了粥再回去睡觉。” 谢景瑜看着谢远带着哀求的目光,到底点了点头。 谢远亲手给谢景瑜舀了一碗粥送到他手上,边看他喝粥边在他耳边说起这些时日来府里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务求让谢景瑜能从这些事情中了解谢府府中各房动作。 虽说现下谢府四房独大,其他几房都还在龟缩,无法和四房抗衡,但十余年的时间已经过去,除却三房完全看不到翻身希望之外,其他几房都已经补回了几成元气。这些人有了搅风雨的力气,府里哪怕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安稳,私底下的动作也不少。 也就是三房如今彻底没落,只有谢景瑜一根独苗苗,身旁没有姐妹,又常日不着家,连府中老太爷、老夫人那边请安都是有一日没一日的没个规律,旁人想拉他们入局都没价值,才没让府里的那些暗流波及到他们这边儿来。 但即便是这样,谢远从来没有小看那些人,自也就从来没有放松过对谢府各房的戒备。 说完大大小小的事情之后,谢远犹疑半响,还是在谢景瑜耳边低声说道:“昨日晚间,四老爷因外间有宴,到几近宵禁才回来。四老爷一回来,七少爷就去拜见了四老爷。” 四老爷自然是谢府现下顶门柱的谢四郎,七少爷自也是谢景玘。 “七少爷见四老爷时都说了什么无人知晓,但听七少爷身边的小子说,昨儿个七少爷在三石街上遇见了一位高人……” 谢景瑜听到这里,便知道谢远说的谢景玘在三石街上遇见的那位高人是谁了。 谢远察言观色,便就问谢景瑜道:“听闻昨日少爷也路过三石街,可有见到那位高人了?” 谢景瑜点了点头,放下手中只剩下薄薄一层粥底的瓷碗,和谢远交待道:“谢景玘那里必定会着意打探。远叔,你也注意着些,有什么消息就跟我说。” 谢远还是第一次听谢景瑜吩咐这些事情,他笑着连连点头,不住应声,“是,少爷,我会让他们留意的。” 谢远边应话,心中也在不住盘算着到底他要不要也寻人问上一问,到底这可是他们家少爷第一次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呢,他们自然该多努力些才是。 谢景瑜见谢远兴致高昂,像是拿到了令旗的小兵,就要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阵的模样,心中既是无奈也是感动,但他还是着意提醒了一下谢远。 “远叔,动作莫要太大。” 谢远又自朗朗应得一声,“少爷放心,我晓得的。” 谢景瑜摇头,也不多话,径自转身回了内间歇息。 谢景瑜以为自己一觉还能舒坦地睡到自然醒,谁知他还自睡得昏沉的时候,便有人不住地推嚷着他的身体,在他耳边叫唤,生生将他从黑甜的睡乡中拖拽出来。 昨日醉酒又熬夜,如今又睡眠不足,谢景瑜哪里还有好脾气? 他眼都没睁,直接拖出脑后长枕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狠狠一扔,怒喝道:“滚出去!” 谢景瑜耳边顿时清净,他满意地翻了个身,再度睡去。 但很快,那个声音又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响个不停。 “少爷,少爷,醒醒少爷。少爷……” 谢景瑜终于认出了这个声音,他支起一只眼皮,侧身往掀起的罗帐望去,果真就看见谢远的脸。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远叔……” 谢远也是心疼,但他真不能不叫他起来,只得硬着心肠道:“少爷,起来吧,四老爷过来了。” 谢远接连说了两遍,谢景瑜才听明白谢远话里的意思,他强撑着支起半个身体,问道:“远叔,给我递衣裳过来。” 谢远应得一声,直接就将他手边捧着的衣裳递了过去。 谢景瑜边穿衣裳边问道:“四叔过来了?” 谢远应道:“是的,四老爷前一刻钟突然过来的,现下就等在书房里呢。” 书房,在谢景瑜这里真就是个摆设。 谢景瑜穿好衣裳,挂上锦囊,又喝了谢远奉上来的一盏蜜水润喉,最后拿过热水浸泡的帕子摸过脸,便跟在谢远身后往他都没有去过的书房去了。 谢景瑜踏入书房的时候,谢家如今的顶门柱谢四郎谢嘉本正背着手站在一副字画前,似是在赏玩。 但谢景瑜觉得,这人根本就是在心底谋算着些什么。 谢景瑜心下一撇,面上却露出客套礼貌的笑容来,他上前一揖,叫道:“侄儿见过四叔。” 谢嘉本闻声回头看得他一眼,反客为主,“来啦,坐。” 谢景瑜扯着脸笑了一下,全不和他争辩,当即大踏步走到主位直接坐下,又平平对着外面叫得一声:“来人,上茶。” 谢远应声捧着茶水自外间走入,余光一瞥便看清楚了书房中的情形,但他只作不知,先将茶送到了谢景瑜身前,才转到谢嘉本那边放下一盏茶。 送完茶之后,谢远也没留在这里,很干脆利索地带着茶托退了下去,只留下谢景瑜和谢嘉本两人留在这书房里。 谢嘉本单手托着茶盏,另一只手拿起了茶盖,让茶盏中的茶雾飘荡在他的鼻端。 谢景瑜没多在意他,既然谢嘉本不说话,他就直接靠坐在椅背上,让高大的椅背支撑他的身体重量。 茶雾飘香,但细嗅,却还能嗅出一丝陈腐的气味。 这是陈茶。 谢嘉本确定谢景瑜或者说谢远不会让谢家三房在他面前服输,所以他肯定这陈茶该就真的是他们三房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茶了。 谢嘉本在心下叹得一口气,也不在意茶水的味道,饮了一口茶水,然后问道:“我听闻你昨日一夜未归,就是醉倒在三石街上?” 谢景瑜撩起眼皮看得他一眼,怪笑一声:“四叔说笑?你侄子我不过就是一时兴起,与一众友人相约上百花园喝酒,喝到尽兴归来,见三石街上夜色殊异,便在那边赏玩半宿。怎么?不可以么?” 谢景瑜的事情不能深究,他如今能自圆其说就不错,谢嘉本平常不会真的拽着他不放,但现在不同…… “你有此雅兴,实在难得,但若再有此事,需得记得往府上递口信,免得府上人担心。” 这厚脸皮的…… 谢景瑜直接垂落眼睛,就要放任自己再度沉入梦乡。 但谢嘉本不愿意,他瞥得谢景瑜一眼,问道:“你昨日在三石街上停留了一日,可有注意到街上还有旁人?” “哦?”谢景瑜又睁开眼睛看得谢嘉本一眼,笑了一下,问道,“四叔不妨直说了吧,你想问的是谁呢?” 谢嘉本微微眯了眯眼睛,竟就真的与谢景瑜直说了。 “我想问的,就是今日清晨与你坐在一处的那位青年僧人。” “今日清晨?”谢景瑜缓慢重复一遍,便知该是清晨被人撞见了,其实也平常,那条街上也有些食铺,也有的是人需要早早晨起忙碌生计。 既然都有人看到了,他也不否认:“哦,那位师父啊,那位师父也是无事,兴致来了到那里坐一夜,夜晚过了,他做完早课也就离开了,怎么?四叔想见他?哦,这倒难了,这位师父离开的时候可没告诉我他要去往哪里呢!” “四叔如果想请他,自去碰碰缘法就是,来这里找我也没用。你该知道,这里可没有那位师父。” 谢嘉本知道谢景瑜这话半真半假,但他也没生气,只闲闲问道:“你可知,那位僧人是什么人?” 谢景瑜眯了眯眼睛,“哦?” “妙音寺藏经阁净涪比丘,佛门有史以来最年轻比丘,二十即受具足戒。受戒后游走各地,为的便是寻找世尊阿弥陀亲授予他的一部真经。” 谢景瑜眼睑一垂又快速抬起,似是再平常不过的眨眼。 谢嘉本看得清楚,但也没和谢景瑜深究,还自将他昨日一夜搜集到的消息挑了重要的与谢景瑜说起。 譬如那部真经散落在各地的部分只在这位净涪比丘面前显露真形,譬如那些神物自晦的经文部分最初的形态其实不过就是一片最普通的空白贝叶,再譬如那位净涪比丘在取走真经的时候,会实现真经原主一个愿望以偿还真经因果。 谢景瑜垂着眼睑听着,似乎是在看向他腰间挂着的那个锦囊,又仿佛是支撑不住深重的睡意而偶尔闭目睡去。 谢嘉本不管他,说完了这些事情之后,他便随手将茶盏往案桌上一搁,站起身离开。 在他离开之前,谢嘉本看得昏昏欲睡的谢景瑜一眼,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他腰间的那个锦囊,“你自己且想一想吧。” 想什么呢? 谢景瑜觉得他自己什么都没有想。 他从椅上站起,伸了一个懒腰,便晃晃荡荡地出了书房。 谢远从书房之外的一段距离迎了过来,见得谢景瑜,低声问道:“少爷,这是……” “没事的,远叔。”谢景瑜却是扬手抬手打了个呵欠,“我先回去睡觉了,你去忙吧,不必担心。” 说是不必担心,但谢远如何又真的能够不担心? 他心下叹了一口气,却没说什么,亲自将谢景瑜送入内室,自己忙活其他去了。 谢嘉本出了三房,没回书房,反往祠堂去了。 他到得祠堂的时候,祠堂里已经有人在了。 祠堂外守着的侍婢见得他远远过来,连忙迎上前来见礼,并软声道:“四老爷,老夫人在里面呢。” 谢嘉本并不意外,他问道:“老夫人在里头多久了?” 侍婢应声:“已有半个时辰了。” 谢嘉本再无言语,一路往祠堂里去了。 祠堂向来是一族重地,非是族人不可轻入。且因祠堂到底是供奉往生之人牌位的地方,y气厚重,寻常人无事也不会往祠堂里来。 是以这祠堂里除了已在里间停留半个时辰有余的谢老夫人之外,就只有刚刚进去的谢嘉本。 谢嘉本行至祠堂的贡案前,从侧旁抽出线香燃起,与祠堂上供奉着的诸位先人拜得三拜,便将线香cha在香炉中。 礼祭过后,谢嘉本回到谢老夫人身侧站定,陪着谢老夫人凝神注视着其中的一个牌位。 那是谢家早逝三郎的牌位。但在谢家三郎牌位侧旁,本该是谢家已逝三夫人牌位所在的位置如今却是空荡荡的。 或者说,这个位置从最开始的时候就一直空置。 拿来堵住悠悠众口的说法是,谢家三夫人娘家那边怀疑自家女儿死因不明,不愿将自家女儿的牌位安置在谢家祠堂,硬生生抢回了那边去。 他们那边不愿意,谢家这边就愿意让那样的一个女人百年后还来恶心他们家的三郎? 自然是滚得越远才越好。 一片死寂中,谢老夫人忽然开口道:“确定了吗?真就是那一片贝叶?” 到底是谢老夫人家里祖传下来的东西,又是她亲自给她三郎做的,如何不知道那锦囊里头都有些什么? 今日晨间听得消息,午间又探听到那位净涪比丘的身份,两厢一对,他们又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第474章 祠堂之内 “是。”谢嘉本沉声应道,“景瑜虽然一直都在避重就轻,但确实是那片贝叶没错。” “哼。”谢老夫人轻哼得一声,凝望着爱子牌位的目光一动不动,“他倒是还有些小聪明。就希望当那个女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能保持这点小聪明,别像他爹一样被人几个笑脸几句好话就哄得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给了她,最后连性命都丢了!” 谢老夫人直到如今都还怀疑她的三儿的死,里头就有那对j,i,an夫 y 妇的手笔。 谢嘉本心下无奈,却不好跟他老母亲掰扯里面的是非曲直。 实在是他母亲年纪上来之后,对这些陈年往事也越来越执拗。旁人但凡有所辩驳,在她这里就一定得不到好脸面。 尤其是在他三哥这件事上。 除了谢远这个扶棺将他三哥送回来的书童还能时时在她面前得到几分体面之外,就连他这个亲儿子都会因他与当今国君年轻时的交情而颇受冷眼。 谢老夫人这会儿终于偏头扫了谢嘉本一眼,心中哼哼,却还是再一次与他重申道:“你记得你答应我的,那个护身符就是景瑜的,谢家任何人都不能抢!” “包括你!” 谢嘉本连连应声:“是是是,娘你放心,我记着呢。” 谢老夫人再次从这个儿子这里得到承诺,她终于点了点头,却仍旧转回目光望定自己爱子的牌位。 三儿,你放心,你给景瑜的护身符必定能护他一辈子安安稳稳的。谁敢从他手里抢,娘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必得咬下他们一口r_ou_来! 谢嘉本看着他娘,心里到底叹了一口气,但又无话可说。 谢老夫人被送回上房的时候,只闭眼坐了坐,便吩咐身边的人道:“去叫谢远来见我。” 谢远来了又走。 当日晚,谢景瑜难得在家用晚膳。 谢远指挥着仆人撤下碗筷,又亲给谢景瑜送上茶盏。 谢景瑜托着茶盏,没喝,仍由茶盏中升腾起的茶雾扑了他一脸。 “说吧,远叔,什么事?” 谢景瑜的话音中透着几分慵懒,也带着几分饱食后的餍足,可细听过去,又似乎有几分高深莫测。 谢远全不害怕,他反笑了笑,躬着的身体又往下低了低,“今日里,老夫人叫了我过去,让我告诉少爷些……少爷应该知道的事情。” “哦?”谢景瑜抬起了语气,很有些平常,“我这年纪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不都知道了吗?” 他虽还是童子,但花街柳巷的流连过,哪怕没有亲身上阵,见的也都不少了,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谢远没说话,又往下压了压身体。 谢景瑜一合眼,终于低头啜饮了一口茶水,“说吧。” 谢远深弯着腰,低垂着头,将这些年来他见过的、听说过、做过包括猜测过的事情都与谢景瑜细说了一遍,无一遗漏。 谢景瑜了无兴致地搁下杯盏,倚靠在座椅扶背上,昏昏欲睡。 在没有得到谢景瑜的吩咐之前,谢远不敢停。 终于在他说到近些年吴国朝局变迁的时候,谢景瑜懒懒地出声,“够了,远叔。” 谢远立时闭嘴,却还躬着腰站在那里。 谢景瑜没看他,只说道:“远叔,你今日也忙了一天了,回去早点歇着吧,我也累了。” 谢远应了一声,却没有真的立时退出去,而是亲将谢景瑜伺候着送入内室,看着他躺下,又吩咐外间守夜的人注意,才托着灯盏退了出去。 正院的内室里,就独剩了谢景瑜一人。 像很多时候那样。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21节 净涪没有选择到邻近的佛庙挂单,而只是寻了一个合适的地方露宿。此时天色已暗,他早完成了晚课,正拿着一部佛经在手慢慢地翻着。 五色鹿自也在他的身侧。 原正是安静平常的时候,识海世界里的魔身却忽然笑了一声,抬眼看着吴国皇宫内宫,“女人,尤其是皇宫里的女人,果然都非同一般。” 佛身犹自与本尊一道翻阅着手中佛经,听得魔身这么说话,也不抬头去看,只问道:“如何?” “这手段,这能耐,若给她时运和机会,她未必就不能执掌君权。” 佛身仍自不敢兴趣,本尊倒是抬眼往吴国皇宫内宫看了一看。 吴国的内宫虽也布设了些许简单的禁制,可这些禁制也就挡一挡那些凡俗百姓,于他们这些修行人,尤其是如净涪这等人,是无论如何都阻不得的。 净涪一眼,便已望尽吴国内宫各宫各殿。他没理会旁人,直接便锁定了目标。 此时吴国的国君就在贵妃的毓秀宫,两人也没像昨日那般被翻红浪,而是各捧了一盏香茗,挨坐在一处说话。 净涪本尊只听得一句话头,便知道这两人都是些什么心思,他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倒问魔身道:‘你很闲?’ 魔身看得他一眼,反问道:‘你见我很闲?!’ 净涪本尊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问道:‘你不闲,你这般关注他们这些人作甚?不如学学他,再静心修行修行。’ 魔身一时怨气大起:‘我关注他们为的是谁?不还是为了我们?不还是为了尽快拿到那谢景瑜手中的贝叶?!你们两个全放手了,我不看着能行?!’ 净涪本尊全然不为所动,他语气仍旧平淡:‘谢景瑜总会将贝叶送到我们面前,也总会跟我们提出他的要求,我们等着结果就行了。何用如此时刻关注他周围的动静?’ 净涪本尊看着魔身,‘是你想看好戏,还是想趁机打消了佛身的念想?’ 净涪本尊提到佛身,佛身也便从佛经中抬起头来,望向了魔身。 ‘谢景瑜看着挺顺眼的,你不愿意?’ 不愿意什么? 不愿意让他成为佛身的追随者? 不说他们难得看一个人顺眼,单说佛身自己,也是难得起了意要将这个人引入佛门,他真要阻拦? 魔身很随意地一合眼,将身体后仰,放任自己倒在暗黑皇座的扶背上,‘闲着没事,想要看戏,不行?’ ‘哦,’佛身很随意地应了一声,又低头将自己埋入了佛经的经义里,只留给了魔身一句话,‘那你随意。’ 魔身还真就随意了。 他虽然没有再往吴国的皇宫内宫中看得一眼,但也总分出了一丝心思留意那边的情况,想看看那边到底都会是个什么样的发展。 他是真想知道,这心思各异的国君和贵妃,到底谁胜谁负。 而此时,那一对身份高贵的男女还在依偎在一起说话。 他们说的,也正是他与谢景瑜的事情。 谢景玘昨日里在街头见他,许是觉得这是一份机缘,不愿错过,回家便作了画,待他父亲谢嘉本饮宴归来就直接将画交了上去。 谢嘉本很重视谢景玘这个儿子,拿了画也不随意搁置,当场就拉开看了。 也是巧合,谢嘉本这日饮宴的宴会上,有人得意洋洋地拉出了净涪的画像,还与席上众人普及了一番净涪的事迹,这才有了谢家的那些事情。 谢家,哪怕现下当家的是谢嘉本这个和吴国当今国君有旧交情的近臣,但毕竟十余年的时间过去,又有一个总让国君如鲠在喉的谢景瑜在,也不会是让当今国君能够完全放心的家族。埋有暗子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当谢嘉本一动,吴国当今的国君那里就有了消息。 但谁都知道,既然那位净涪比丘已经和谢景瑜见了面,那么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强抢。 既然强抢不得,又实在眼馋,那就只能来软的了。 吴国当今的国君也知道他与谢家谢景瑜之间不仅毫无往来,还间隔着大仇,不说谢家会不会让谢景瑜出现在他面前,就算会,他也难以从谢景瑜这里讨得了好。 吴国国君虽然高居皇座,手握君权,张目俯瞰的都是江山大地,不太将谢景瑜这个被谢家闲置无视的废子放在眼内,但并不意味着他真就相信谢景瑜会蠢到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察。 谢景瑜可是当年谢家兰芝谢嘉睿的独苗苗。 有这根源在,他再废能废得到哪里去? 他是很难从谢景瑜那里讨到好,但不要紧,他身边有人可以就行了。而且这个人,还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吴国国君看着怀中柔媚婉转的美人,手握着保养得当的柔胰,“母后今年的八十大寿寿宴安排,我看过了各位皇儿递上来的奏折,真还是皇儿的最用心。” 美人抬袖掩唇,眼中流波婉转,“母后素来疼爱他,他也向来孝顺,兼之这回又是母后八十大寿,用心些才是应该。” 她软软地蹭了蹭身后男人的胸膛,眼波再转,带上了几分好奇,“昌郎快与我说说,那孩子他都想怎么准备着的,也让我知道知道。” 吴国国君孙昌一时好笑,问道:“你这个做娘亲的,竟也不知道吗?” 美人眼中流出醋意和薄怨,“可不是?那孩子说,这是他为娘娘特意准备的八十大寿安排,该得让娘娘高兴才是。愣不让我cha手。” 第475章 你来我往 如何她cha手了会让娘娘不高兴? 她皇儿不知道,她会不知道?孙昌会不知道? 孙昌叹了口气,再度拥紧了怀里的美人,长叹一声,许久才慢慢地道:“是我委屈了你。” 美人纵低落,也在此时摇头:“如何是你委屈了我?昌郎你对我的一片心,我能不知?为着你,我怎么也是无妨的。就是……” 孙昌等了等,终于开口道:“你若真想他,便就见见他吧。” 美人听着这话,有片刻的意动,但她想了想,又摇了头,依偎入孙昌怀里,低声道:“还是不了。我和他……早没联系了。见他,又能说什么呢?” 孙昌低叹一声,道:“不见就不见吧,我倒无所谓,就怕你日后心里不好受。” 美人秀眉轻蹙,想问什么,但到底没有问出口。 今日这长夜,孙昌与美人只是紧紧依偎着,最后各自拥被而睡,没再多做什么。 夜色渐深渐浓,孙昌睡去,美人还自睁着眼望着头顶罗帐。 罗帐厚重,外间投入罗帐里的光线暗淡,谁也看不见谁的脸色,只听见各自绵长的呼吸声。 就在这片安静的空间中,美人忽然一声惊呼,猛地坐了起来。 她侧旁的孙昌也像是被人惊醒一般,自睡梦中醒来,见得美人拥被独坐垂泪,悠悠叹得一声,也坐起身来将美人拥入怀中,着意安抚了一会之后,才用染着睡意的沙哑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吗?没事的,婉君,没事的,有我在,我在呢。” “昌郎……”薄婉君倚靠在孙昌怀中,无声垂泪,眼角泪珠大滴大滴的打落锦被,晕出一点点y影。 孙昌虽无声,但也还是细细安抚着。 许是因为夜色,许也是因为此刻男人的温柔,女人似乎终于绷不住心防,抽噎着低声问道:“那孩子……那孩子怎么了?” 女人的声音被压得很低,哪怕在这寂静的夜间,也低到几乎不可听闻。 就像生怕被谁听去了似的。 孙昌无声提唇,安抚着女人的手顿得一顿,很快又恢复了方才的节奏,他道:“他没事,不还安安稳稳地待在谢府里吗?他能有什么事情?” 既然说开了,也就…… 女人咬了咬唇,像是在给自己积蓄力量,片刻才又开口问道:“那,那你刚才……” 怎么说的我日后会心里不好受? 孙昌也知道薄婉君话里未尽的语意,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只是猜测的。旁人提起,昨日晚间,他从百花园中出来,在街上遇到了一位云游僧人,相谈甚欢,似是有出家之意。” 薄婉君拉着孙昌寝衣的手一紧,呼吸也同时滞了滞。孙昌心中一跳,等了一等,但薄婉君到底没说话,只是依偎在他怀里,紧抓着他的寝衣,像是拉住了她唯一的依靠。 两人坐了半响,才听到薄婉君强自镇定的声音,“昌郎,时辰不早了,我们睡吧,你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呢。” 孙昌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还是用带着睡意的鼻音应了一声:“嗯,睡吧。” 两人重又各自睡下,一夜无言至天明。 其实还没有到天明,便又宫人叫起。 宫人一叫,孙昌就醒了,薄婉君也醒了。 薄婉君简单地穿上外衣,便来给孙昌整理衣袍冠冕,就像她往常里做的一样。但这日,面上带着倦怠和疲乏的薄婉君却明显不同。 孙昌垂眼看着她,低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手指轻抚过她青黑又带着薄肿的眼眶,放缓了声音道,“今日也别去皇后那里了,再回去睡一会儿吧。” 薄婉君低垂着头,没有应声,却有一大滴泪珠打落,打shi了他的手指。 孙昌无奈,将薄婉君搂入怀中耐心安抚,待宫人为难地再低声提醒的时候,他才开口道:“我让人送你出宫见一见他吧。” 薄婉君低呼一声:“昌郎!” 孙昌道:“只见一面。” 待宫人再过来的时候,孙昌才放开她的手,但走到门槛边上,他又回过头来看她,沉声与她道:“但是,婉君你得记牢了,我和皇儿才是你的夫郎和孩儿。” 薄婉君怔怔地看着他,半响后才破涕而笑。 被雨洗过的芙蓉极美,但孙昌也来不及赏玩,他该去上朝了。 孙昌对着薄婉君笑了笑,转身迈步离开。 后头随侍在他身侧的宫人连忙跟上,整个毓秀宫里,就只剩下她毓秀宫的宫人。 一个宫人走了过来,扶住薄婉君,另有一个宫人双手递上帕子。 薄婉君接过帕子擦去脸上泪痕,又低声吩咐了两句,便入了内室。 未过多久,吴国皇宫内宫便有几个小太监说说笑笑地出了内宫,一路往宫外去。 薄婉君在宫人的服侍下覆上特制的面霜才重新躺了下去,宫人看着薄婉君睡了,才重新放下罗帐退出内室,或留人在外室等候,或是去处理宫中诸事,各自忙活,希望能赶在自家主人睡醒之前将事情都处理妥当。但她们谁都不知道,此时的薄婉君并未熟睡,她还清醒着。 薄婉君此时真的很清醒,甚至比她这一生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暗自盘算许久,又将每一种可能都一一推演过,确定下最佳的处理方案,才睁开眼睛,轻声唤道:“来人。” 孙昌没有食言,他下朝之后,处理过一段时间的奏折,便到了毓秀宫寻薄婉君。 薄婉君见得他,一时也有些晃神。 孙昌自己也是很久没有在薄婉君面前穿着外间寻常富贵人家才穿的便服了,他见薄婉君晃神,心中满意,也就笑看着她,直到她回神,才问道:“娘子,你可都准备好了?” 薄婉君被他一问,才想起了什么,唤道:“昌郎……” 孙昌边笑看着她,边吩咐他身边的宫人:“去将东西拿过来。” 宫人应声下去,没过多久便捧了一个托盘过来,掀开盘上盖着的那块锦布,果见里面放着的那一套裙衫和头面。 孙昌亲将东西碰到薄婉君面前,递给她道:“去换上,我带你出去。” 谢景瑜不知道今日会有惊吓,他还和往常一样,午时起床,简单用过午膳,和谢远说得一声,便独自一人出了谢府。 他也无甚目的,还和以往一样瞎逛。 看到想要的想买的,他就拿就买,一文几铜不介意,百两千金也不在乎,但若是入不得他的眼,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十成十的纨绔哥儿做派。 可就在他逛得随意的时候,忽然有一个青衣的男子走到他身前,向他躬身一揖,叫道:“谢公子稍等。” 谢景瑜挑眉看他,没说话。 那青衣男子也不介怀,只道:“我家老爷请你过去一见。” 谢景瑜嗤笑一声,不甚在意地道:“什么你家老爷?不认识!” 边说他边转身要走。 但他才刚走出一步,就被另几个人拦下了。 那来请他的青衣男子对当前情形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道:“谢公子请随我来。” 他自己当前引路,后头自有人带着谢景瑜跟上他。 谢景瑜眼底y郁,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有惯常公子哥儿被驳逆和强迫的恼怒和气愤。 几人转过街口,上了一间酒楼的顶楼,寻到一间雅间。 青衣男子敲了敲门,也不进去,只退到一侧,与谢景瑜道:“谢公子请。” 谢景瑜怒哼得一声,扬声道:“小爷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老爷’这般想要见小爷,想到非得将小爷强请过来!” 说着,他抬手“哗啦”地拉开门,抬脚重重迈了进去。 入得雅间内,谢景瑜扫了一眼里头坐着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哼哼了两声,直接在那中年男子的对面坐了。 他坐还坐得不如何规矩,两脚随意地放在身前,一手直接横上身前案桌,占去了整整一角。 谢景瑜盯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脸上带上少年特有的桀骜,“喂,听说你想见我?” 孙昌打量着他半响,摇了摇头,却没和谢景瑜说话,而是回头温柔地叮嘱他身侧的薄婉君,“我就在对面,你有事叫我。” 薄婉君眼中已有泪光,听得孙昌与她说话,连忙回过头来笑应道:“是,我知道了,多谢夫郎。” 谢景瑜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转得两回,却在孙昌刚刚站起身要离座的时候不轻不重地自言自语道:“原来不是什么老爷要见我。是老娘子才对。啧啧啧,可真是放心……” 他说话间,竟还从他自己身上摸出一块才刚买过来的薄镜往自己脸上照了照,“不该的啊……” 薄婉君心胸一痛,眼眶彻彻底底地红了起来。 孙昌却是脚步一顿,猛地侧头望向谢景瑜。 谢景瑜还只顾着观察镜子里的自己,全没在意他们。 倒是薄婉君看见,抬头哀求也似地望向孙昌。 孙昌的怒火在薄婉君滴水的目光中被彻底熄灭,他甩袖而去。 待到门户撞上门框的声音响起,谢景瑜也才终于确定了自己面容无损,满意地将手中的薄镜又收回去。 第476章 母子之间 “好了,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了。”谢景瑜漫不经心,“敢问这位老娘子,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啊?” 薄婉君一手捻起帕子细细擦去眼眶处落下的泪滴,努力笑着说道:“我,我就想,见见谢公子。” 谢景瑜瞥过视线在薄婉君身上转了一圈,眼底深处荡起一丝涟漪,但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饶是薄婉君这样惯于察言观色的宫廷嫔妃都没有发现。 “哦。”他很随意地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薄婉君笑了又哭,哭了又笑,但不论如何,她的目光始终都黏着在谢景瑜身上,好像她每看得一眼便少一眼似的。 谢景瑜闲坐无事,又不想看见薄婉君,便只闲闲地把玩着手中的那面小铜镜。 管这两人突然从皇宫里头跑出来找他为的什么,反正他现下于这两人无所求,他坐得住。 急的人绝对不会是他! 薄婉君眷恋而贪婪地凝望着谢景瑜,许久之后才嗫嗫喏喏地问道:“景……谢公子,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谢景瑜懒懒地瞥了薄婉君一眼,没搭话。 薄婉君顿时一个瑟缩,又是半响的沉默,但见谢景瑜始终没有开口,她又按捺不住,还是说道:“你如今年纪还小,花街柳巷那些地方,很复杂,不是你这样年纪的小孩子……” 谢景瑜懒得听她废话,只转过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你什么身份?我去哪里做什么,需要你来置喙?” 薄婉君错开谢景瑜的目光,沉默得半响,才低声开口道:“我出身的薄家,是你的母家,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姨母。” “原来娘子姓薄,”谢景瑜收回目光,依旧不甚在意,“这还是薄家的人第一次站到我面前呢吧。倒真是稀奇。” 薄婉君一时无言。 可薄婉君无话说,谢景瑜却是有话想问。 “直说了吧,娘子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为的什么?” 薄婉君偷看得他一眼,见他似是真的没了耐心,立时就应道:“我听闻景……公子你与一云游僧人相谈甚欢,有……出家之意,可是真的?” 谢景瑜笑得一声,如嘲似讽。 “我就知道……”他低声说得那么一句,便就放平了声音,“你是为了那位净涪比丘来的。” 谢景瑜直接将净涪的法名点出,薄婉君再想拉着遮羞布也做不到,她只能沉默。 谢景瑜问道:“你想知道些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但我也有问题,想请娘子你先回答我。” 薄婉君心头一颤,到底点了头。 谢景瑜又按捺下了心头的烦躁,他没有死盯着薄婉君,目光悠悠的,不知飘荡到了何处。 “我父亲的死,有你的手脚吗?” 旁人说的是真是假,他很难分辨,如今也索性不去分辨了。 薄婉君气都喘不上来,脑海里只有一幕幕过往闪过,而最后停留在她心头的,是那张青白的毫无血色的清隽脸庞。 她垂下眼睑,“没有。” 谢景瑜看着她,艰难地扯开一个笑容,“但和你有关系是不是?” 薄婉君坐在那里,如同一个失了魂的木偶。 谢景瑜却已经贯通了一切。 他脸上笑容越拉越大,夸张到变形,“他原本可以活着的是不是?但因为你,他就没有了活着的可能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谢景瑜站起身,仰天长笑,“原来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死的他!” 谢家三郎被贬谪没错,但谢家被贬谪的人不仅仅只有他一人,谢家根基也还在,保他一个谢家三郎很容易,偏偏他就死了,还只死了他一个。 别的人都好好的,就死了他一个! 说是病逝,但其实是药死的。 见血封喉的药可真是好用,只要一点点,只要一条小小的伤口,便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一个人的命。 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也都不知道! 谢家三郎病死了,平平常常地入了祖坟,但谢家三夫人娘家薄家却质疑是谢家容不下现如今的三郎,眼睁睁看着他病死在官途上,以此与谢家大闹了一场。有了这一次的大闹之后,后来谢家三夫人难产,薄家就顺理成章地污蔑谢家容不下他们孤儿寡母,当场就闯产房,将刚生下遗腹子厥死过去的谢三夫人‘尸身’抢回了薄家…… 所有人都这样听着,他们也都这样地说,但所有人都知道,掩盖在这种说法背后的真相到底有多龌龊无耻! 谢景瑜猛地收了笑声,低头死死盯住坐在那里的薄婉君:“你害死我父亲,何以还有颜面出现在我面前?!你让我落至如今局面,何以还有脸面再来说教于我?!” 雅间外有脚步声急促走动,又很快有人敲击门户,急声询问。 听见那个声音,谢景瑜还不如何,一直在颤抖着的薄婉君却猛地挺直了背梁,抖索着声音软软地应道:“昌郎,我没事,我好好的呢。这孩子只是一时性急,声音大了些,没事的,再等一会儿就好。” 孙昌也知道薄婉君和谢景瑜单独见面必会有这么一遭,在外间重重地叹得一口气,没有再推门,只在外间不住地叮嘱她:“我就在侧旁呢,有事唤我,别一个人强撑着,我在呢……” 薄婉君应得一声,孙昌也一步三回头地回了旁边的雅间。 薄婉君应付完孙昌,再转眼去寻谢景瑜的时候,却见他曾经暴露无遗的情绪已经全数敛尽,脸上只余一片平静。 薄婉君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声。 她不怕方才的谢景瑜。刚才的谢景瑜情绪爆发,于她而言才是好事。 因为只有在乎,才会因为失去而生怒、生怨、生恨。也只有谢景瑜在乎她,她才会有作为的余地。如果谢景瑜不在乎她…… 薄婉君刻意放大了心头那种隐隐的揪痛,放任那种深入骨髓的悲恸淹没自己的神智,接掌她的整个身体。 谢景瑜当下就见得那挺直着背脊似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维持自己理智的薄婉君终于按捺不住,被自眼底深处喷薄而出的悲恸吞没。 她看着他,近乎喃喃自语:“我位至贵妃,我宠冠六宫,我膝下有子,我儿有储君之望,很好不是?可你以为……” “我真的就这般稀罕?!”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却还没有升到平常说话的音量就又被陡然压下,像是生怕被谁听了去。 在后宫那样的地方,低声说话并不单只是因为宫规要求,还是怕被旁的什么人听了去。 “我原有夫,夫郎才华横溢,温柔专情,身侧不说妾室,便连通房也无,用得着去和一整个后宫的女人抢人?!我原亦有子,我儿……”她沉沉地一闭眼,终至哽咽,“我原有清名,温婉贤淑,无人不赞,可现在?每一个知道我的人在跪我拜我,却也在心里嘲我笑我!” 她笑了起来,隐现癫狂。 谢景瑜冷眼看着她,忽然轻声道:“在你看来,我……” “真就这么蠢?” “蠢到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薄婉君猛地转头看他,眼中癫狂越渐明显,甚至还浮现出了更深更挥之不去的疼痛。 谢景瑜没为薄婉君的表现所动,他笑了起来,甚至还颇为欣赏地拍了拍掌,赞道:“果然不愧是盛宠十余年的薄贵妃娘娘,这份亦真亦假的表现,比起百花园里的姑娘用的高可是厉害多了,难怪能让我们陛下这么多年一直无法真正远离,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啊……” 也在同一个城池里的净涪忽然往这边雅间看得一眼。 他的识海世界里,佛身轻笑着低唱一声佛号,便连魔身也都是轻笑一声,与佛身道:‘他倒是真不错啊……’ 谢景瑜不知道净涪这边的动静,他望入薄婉君的眼底,仿佛还能望见那个满身愤恨怨怼的夫人。 他叹了一声,撕开了这里所有的伪装,“不得不说,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想相信你了。但可惜……” 他话音一转,与薄婉君说道:“不知贵妃娘娘听没听说一句话?谎言之所以能骗得了人,其实不过是那被骗了的人心甘情愿地信了而已。” 他叹了一声,“可惜了,这个时候,不不不,任何时候,我都不愿意被你骗啊。” “实在对不起,辜负了你今日的这番表现了。” 薄婉君定定地看了他良久,终于抹去了脸上眼底所有的表情情绪,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上,一身气势悄然升起。 是了,这才是吴国后宫着十余年宠冠六宫的薄贵妃娘娘。 谢景瑜了无兴趣地收回目光,随意地在地上找了一个位置盘膝坐下。 “我问了你两个问题,你答了。”他不甚在意地道,“那么礼尚往来,我也可以回答你两个问题。娘娘想仔细了,便问吧。问完,我就该做决定了。” 薄婉君心头一动,想问谢景瑜会做什么决定,但她想了想,到底没有真的开口。 她没想将其中的一个问题浪费在这里。 她沉默得片刻,才徐徐问道:“你可愿意将那个要求让给我以偿还我的生育之恩?” 第477章 再见景瑜 薄婉君确实只问了一个问题,但这一个问题,却包含着五个同样重要的问题。 其一,他身上的那片贝叶是不是真的就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残经;其二,净涪比丘是不是真的允了他一个要求;其三,他承不承认她的生育恩德;其四,谢景瑜是不是真的想要出家修行,因为只有想要出家修行的佛门子弟,才会想要了断自己的俗世因果;其五,亦即是这个问题的本身了。 谢景瑜懒懒笑得一声,并不和薄婉君计较,他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不可以。” 他看着薄婉君意外又不太意外的样子,不甚满意,想了想,索性大方一点给了她答案。 “祖母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头让你沾着一点便宜。我得听她的。”谢景瑜晃了晃手,“到底,这锦囊和锦囊里头的东西,原都是她的,不是么?” 那个死老太婆! 薄婉君到底没忍住,急喘了一口气,才平复了呼吸。 谢景瑜也没催她,由着她自己慢慢地思量。 但出乎他的意料,薄婉君这次只犹豫了一下,却是问他道:“你可不可以……唤我一声娘?” 谢景瑜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竟嗤笑得一声,“对不起,不可以。” 不同的问题,同样的两个回答,他还同样地在这简单的回答后给出了一点解释。 可这解释,却同样的让薄婉君不痛快。 “我真要叫了你,怕就要对不起我父亲,那还是对不起你吧。” 他要真叫她一声“娘”,那就是彻彻底底地将他爹头顶的绿帽子给戴稳了。虽然他爹头顶的绿帽子已经在了,但他不认的话,九泉之下的他爹应该还是能有点安慰的。 嗯,应该。 谢景瑜自认为自己对得起他爹,心下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连今日一日见到孙昌和薄婉君这两人而败坏的心情都有所好转。 心情转好的他也不愿意再面对这些会败坏自己心情的人,“好了,两个问题答完,我该走了。以后都别来找我了,免得还污了我的眼。” 边说,他边利索地站起身,拉开门就要走出去。 但他的手才刚碰到门,身后就传来了薄婉君的声音:“那个因果你千万别轻易……” 她的声音软和,似乎是想要叮嘱些什么。 应该是好意,但谢景瑜却实在不愿意再听她说话,手上直接用力。 “哗啦。” 门户拉开的声音还没有彻底消失,薄婉君脸上的表情就已经调整成失落、悲伤、惆怅之流了。 谢景瑜都没回头看她,直接望着拦在他身前的侍卫,扬眉问道:“怎么?人都见了,还不愿意让我走?” 孙昌听着声音,也从旁边的雅间出来,他见得眼前情况,目光扫过谢景瑜,询问也似地停在了薄婉君脸上。 薄婉君轻蹙蛾眉,但还是强撑着对孙昌摇了摇头。 孙昌长叹得一声,还是摆了摆手,示意拦在谢景瑜身前的侍卫放行。 谢景瑜倒还很有礼貌的。 他向着孙昌作了一揖,口中道:“多谢孙老爷。不过照小子我看吧,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不是一路人,见面也是尴尬不是?” 说完,他没看周围人反应,直接就走了。 薄婉君自在原地垂泪。 孙昌入了雅间,身侧自有人替他拉上门户。他将薄婉君拉入怀中,低声安抚:“你还有我和皇儿呢……” “对,”薄婉君似是恍惚似是坚定了决心,“我还有你们,我得多替你们想想……” 谢景瑜虽离得那两人远了,但他知道,麻烦应该是才开始。 千年的谢家是有根底有依仗,但皇室也有,一旦孙昌和薄婉君下定决心,谢家护不住他。就像当年的谢家也护不住他爹一样。 他需要另外找个靠山! 谢景瑜眼珠子转了转,最后一抹腰间护身符,决定去找那个麻烦的源头。 谢景瑜熟门熟路地默念净涪法号,回想净涪相貌,很快就有一道金色的亮光自他眼前飘起,悠悠荡荡地指向一个方向。 虽然谢景瑜知道这并不是他自己的力量,而是当日那位净涪比丘在他离开之前递给他的那一缕金色佛光的威能,谢景瑜也还是兴奋不已。他全不像早前几次试验的那样克制忍耐,而是真的就循着金色亮光的指引寻了过去。 一路转过长街小巷,谢景瑜在一处书坊里寻到了净涪。 净涪正在选购一批笔墨纸砚。 净涪的气度极其不凡,不论是谁,第一眼必定能够看得见他,看见之后就更难转挪至别处去,可这会儿,这清净整洁但也人数不少的书坊里愣就没有人注意到他,让他能一个人悠然安静地挑选各类物品。 实在怪异得紧。 但谢景瑜想得一想,也就明白了。 必是这位比丘用了神通罢。 谢景瑜笑得一下,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毫不生疏地走到净涪跟前,侧过身去看净涪手里的东西。 看得一阵之后,他就不满意安静了,开始在净涪这里找存在感。 “这个不行的啦,你看这里,这里一看就是打磨得不够细致,容易损笔,换一个吧。” 净涪倒也好脾气,他真就将手里拿着的那块明明无甚瑕疵的砚台放下,另拿起旁边的一块。 谢景瑜心里满意,但还是摇头。 “这个也不行,这上面的雕纹不好看啊……” 净涪还再一次放下,另选一块。 但谢景瑜却似乎不想知道见好就收四个字是怎么写的,继续在ji蛋里挑骨头,愣就是给净涪手上拿着的那块砚台又挑了个不大不小的缺陷。 净涪这会儿也还是将那块砚台重新放回原处,但他却没有再拿起别的了,而是抬头直盯着谢景瑜。 谢景瑜脸上笑容不变,他大手一挥,“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我走,我带你去挑好的。” 净涪看得他两眼,真的就点头了。 谢景瑜见净涪还要拿他先前挑选出来的东西去结账,很干脆地抬手拦下了净涪,“这里的东西都不怎么样,就算了吧。我带你去的地方,可什么都有,什么都是好的。你到时可着劲儿挑就行!” 净涪点了头,谢景瑜当即便带了净涪出去。 魔身在识海世界里望了出来,目光在谢景瑜身上转得一圈,‘他倒想得好,直接将我们拉去谢府。’ 佛身笑了笑,格外好脾气地道:‘总是要去一趟的,现在不过就是早一点而已。’ 魔身看得佛身一眼,没说话。 正如净涪魔身所说,谢景瑜将净涪带回了谢府,但他完全没带净涪去见别的什么人,而是将净涪带去了上房,直接去找谢老太爷开库房。 早已赋闲在家的谢老太爷被谢景瑜逮了个正着。 他看看谢景瑜,看看站在那边厢的青年比丘,立即从椅子上站起,双掌一合,躬身与净涪拜得一拜,问道:“可是净涪比丘当面?” 净涪含笑合掌,与谢老太爷还了一礼。 谢老太爷小心地瞥了瞥净涪,想了想,问道:“不知比丘上门,是?” 谢景瑜从侧旁站了出来,他理直气壮地与他祖父说道:“比丘需要一些上好的文房四宝,祖父你带我们去库房,让我们自己挑就行了!” 谢老太爷平日里少见这个孙子,见了也都只是问上一两句便没了下文了。但即便如此,每次他见谢景瑜的时候谢景瑜都是有礼有节的,哪像现下这般没大没小? 当然,谢老太爷也不会就这样的小事在这个当口上与谢景瑜发作。 他瞪了谢景瑜一眼,便要和净涪再问些什么。 但谢景瑜似乎是缺了一根筋似的,竟以为谢老太爷是舍不得那些堆积在库房里的东西,大大咧咧地嚷道:“祖父,你放心,净涪比丘不会白赖你的那些东西的。还问什么问,带我们去就是了。” 谢老太爷运了运气,才终于挤出了笑容来。 他点点头,站直了身体和净涪道:“比丘请跟我来。” 净涪合掌点头,便跟上了谢老太爷。 识海世界里,魔身再看得那边的谢景瑜一眼,终于也道:‘白凌现下也不如他。’ 佛身笑了笑。 因着白凌的前世和出身,在净涪三身这里,白凌算是归属魔身那边的。白凌的长进或是失误乃至疏漏,真正算起来的话,都有一两分加减在魔身的脸面上。 就像现在的这谢景瑜,他若真成了净涪的追随者,会被归属到佛身这边一样。 至于皇甫明棂,她其实还没有得到净涪真正的认可。 第478章 谢府之中 谢老太爷真就领着净涪和谢景瑜两人去开了他自己的库房。 他也真不愧曾是谢家家主,哪怕现在已经退位让给了谢四郎,谢老太爷的私人库房里明珍古玩可谓是应有尽有,各按种类摆置,鳞次栉比。 若换了谢家别的什么人来,必是眼馋至极,恨不能全占为己有。 但现下站在谢老太爷侧旁的是净涪和谢景瑜。 净涪两世出身俱都富贵,又都是修士,站的位置更高,再好再有灵性的东西他都见过拥有过,早不在意了,何况是这些?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22节 至于谢景瑜……他倒又是不同。 他对谢家人的东西(除了他父亲留下的那些)统都没兴趣,再好再难得也没有兴趣。不过现在嘛,就不同了。更何况,这些东西可不是要给他,是净涪比丘拿了去。 净涪比丘从这里拿走的越多,谢老太爷越心疼,他就越高兴! 净涪看得两眼,就转眼一瞥,望见侧旁跃跃欲试的谢景瑜,便对着他无声点头。 谢景瑜咧开了嘴对着面无表情的谢老太爷笑了笑,一摇一摆地从谢老太爷身后走出,转转悠悠地转入了库房中,边走他还漫不经心地嚷嚷道:“唉?给来个人帮忙搬东西啊。” 谢老太爷密布皱纹的额角跳了跳,却也对着跟在更后面的库房管事点头,“去吧。” 看管库房的管事小心地偷瞥了谢老太爷两眼,应声踏入库房的同时还回头示意他身后的两个婢仆留下,生怕谢老太爷被气出个好歹来。 谢老太爷没在意,他只陪着净涪站在库房边上,时不时地闲聊上两句。 他许也是知道了净涪修持闭口禅,也不在乎净涪的沉默,尽力让气氛不会太僵硬尴尬。 谢景瑜在库房里转悠了好一会儿,再钻出来的时候,不光他自己手上捧了一堆的东西,便连跟在他身后的足有四人的管事仆从手上也都是一堆堆的。 谢老太爷停下话头,目光在谢景瑜他们手上转了一圈又一圈,额间皱纹一跳一跳的始终没能平静下来。 他吸气吐气几个来回,到底按捺了下来,平平地唤了一声:“谢景瑜……” 三五件极品的墨砚,两盒上好的狼毫,一大匣子的徽墨,好几堆人高的雪纸,再是几件难得的摆设…… 谢景瑜此时正忙着将手上的东西一件件地给净涪过眼,听谢老太爷叫他,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怎么了?” 谢老太爷咧开僵硬的脸皮,笑问他:“你可都帮比丘挑好了?” 谢景瑜撩起眼皮看得他一眼,见他那副心疼的样子,心里舒坦得不行,“勉勉强强吧。” 谢老太爷极力拔开自己落在那些物件上的目光,望向始终沉默的净涪。不知为何,见着净涪,谢老太爷胸口的那股闷气就在须臾间散尽了。 “比丘,这些够不够,可还要再挑一些?” 谢景瑜听着,诧异地扭头看了谢老太爷一眼,见他面上眼底俱是平静,眨了眨眼睛,便收回了目光。 净涪看得谢景瑜一眼,点了点头。 谢老太爷这会儿已经不心疼了,他笑着道:“若还缺了,比丘尽管来寻我,我再带你去找来。” 净涪摇了摇头,取出一个空的随身褡裢过来,一一将谢景瑜递过来的东西收了进去。 明明只是一个寻常的平扁的布袋子,却硬是能将谢景瑜带出来的一应笔墨纸砚和摆设一件件全都收纳了进去。完了之后,袋子还是那个袋子,平平扁扁的,全不见半点鼓胀。 这库房里的管事婢仆看得都惊了。 倒是谢景瑜,他只接过那个随身褡裢看了两眼,便又递还给了净涪。 又有谢老太爷,他平平淡淡地看着,并不觉得如何惊奇。显见,他是知道也见过这类相关的储物器具的。 净涪并不奇怪。 这谢家千年世家,除了谢家族人在吴国朝廷中担任的各个要职之类的常人看得见摸得着的根基之外,自当还有他们扎根在天静寺中的势力。 魔身就说过,‘谢家的真正根底,是天静寺中的一位大和尚。那位大和尚就出身谢家。’ 净涪很随意地将这褡裢往他身上挂着的那个随身褡裢一塞,便抬眼望向谢老太爷。 这回全不用谢景瑜转述,谢老太爷也能明白净涪的意思,他似是早已想好了,都不需要时间考量,直接向着净涪合掌一拜,“可否请比丘留下一部《佛说阿弥陀经》?” 这便是请经了。 谢景瑜站在一侧,默然地看着。 净涪点头,自他的随身褡裢中捧出一部《佛说阿弥陀经》来递与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弯身深深拜下,双手上举至头顶,稳稳接住净涪交给他的《佛说阿弥陀经》。 谢老太爷自己虽只是凡俗百姓,没有修为,没有灵目,看不见这部《佛说阿弥陀经》的灵光,但并不代表他就不知道这部《佛说阿弥陀经》的价值了。 这可是出自净涪比丘的《佛说阿弥陀经》啊。 纵然净涪比丘作为佛门弟子,每日里誊抄的经文不知几何,说来这样一部《佛说阿弥陀经》并不如何稀罕,可整一个景浩界,除了当年竹海灵会的那一次之外,谁又听说过净涪比丘散经了? 谁家又真能有一部净涪比丘手书的《佛说阿弥陀经》了? 据他所知,整一个吴国,也就只有他手上这么一部了。 唯一的一部! 捧住这一部《佛说阿弥陀经》,谢老太爷又是深深拜得三拜,口中不断称谢。 到了这个时候,谢景瑜才往前迈出一步,跨入净涪与谢老太爷身边,浪荡儿戏地道:“好了好了,比丘拿你物件儿的报酬也已经给了,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说完,他也不等谢老太爷反应,转头就与净涪挤了挤眼,道:“我们得快些走了,不然,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净涪点头,也真的就与在场众人合掌一礼,跟在谢景瑜身后走了。 谢老太爷半响回过神来,见得人早不见了,立时就要跳脚,但又记挂着自己手上捧着的那一部《佛说阿弥陀经》,不好太过失态。如此矛盾着,一时竟让人看着就怕他背过气去。 旁边的管事一使眼色,侧旁便有一个侍婢走到谢老太爷身侧,帮着他顺气。 谢老太爷缓过气来,问道:“比丘和那个不肖儿孙呢?” 管事连忙应声道:“景瑜少爷好像带着比丘回他那边去了。” 听得这话,谢老太爷就知道净涪一时半会还不会离开,脸上笑开了朵花,连声道:“快快快,快给我寻个檀木盒子来,里头记得给我配上赤锻,要上好的!” 管事有些苦恼,檀木盒子好说,但上好的赤缎…… 谢老太爷见没人应声,瞥得管事一眼,便知道他的难处了,也不生气,只道:“我这里没有的,你去大库房里给我寻,大库房里没有,就去找老爷要,再没有……” 管事听到这里,心里一个激灵。 这是要翻遍整个谢府也要备齐这些物什啊。 管事偷看得谢老太爷一眼,只重重应得一声,“是。” 谢老太爷给了牌子让管事去各处要东西,自己却双手捧着那部《佛说阿弥陀经》一路去了佛堂。 入得佛堂,将佛经郑重地供奉在佛前,独身一人的谢老太爷终于卸下了脸上的种种表情,看着佛堂上方慈悲宽悯的世尊法相轻轻叹得一口气。 以谢老太爷的城府和眼力,如何还猜不到今日谢景瑜将净涪比丘带回谢家的用意? 真的就只为了一堆文房四宝、摆设物件? 不,他为的是谢家。 不论起因如何,立于所有有心人目光中央的谢景瑜将行踪明确但始终没有谁胆敢贸然上前接触的净涪比丘拉回谢家,那么不论那些人都在谋算什么,根底如何,在这位净涪比丘面前,他们全都得将他们生出的心思、伸出来的手给收回去! 哪怕那些人再眼馋再心动,他们也只能眼馋着,心动着,但就是不能出手。 谢老太爷定定地望着佛案前供奉着的那部《佛说阿弥陀经》半响,又起身捻了香拜得三拜,再将香枝cha入香炉,便就跨步出了佛堂。 他才刚拉开门跨过门槛,便有守在一旁的管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谢老太爷沉沉一垂眼睑,在原地站得半响,才抬脚往前走。 管家垂头跟在他身后。 然而,谢老太爷转过拐角,却是入了佛堂侧旁的祠堂。 管家没资格入祠堂,便守在祠堂门口,只得谢老太爷自己推门入去。 谢老太爷入得祠堂,照例给祠堂里的祖祖辈辈上香祭拜了,才站定在他三儿的牌位前。 他定定看得他儿子的牌位许久,才叹得一口气,低声说道:“景瑜那孩子是真难,但他是个好孩子……” 谢景瑜是真的难。 他有那样一个被际遇滋养出野心的娘,有他们这样因想要保存家族而放弃他的族人,被迫成了一个囚困在牢笼里的鹰。 分明少年意气,却只能浪荡流离。 但他也……真的是个好孩子。 第479章 第七贝叶 谢老太爷静默半响,才又低声与谢嘉睿说话,全不介意侧旁还有谢家列祖列宗看着。 “今日,那孙昌和薄婉君去找景瑜了……没人知道他们两人都说了些什么,但看样子,景瑜已经有决定了。” 他絮叨着,眼底有些决然。 “我谢家对不起你,对不起他……” 如果那一次寿宴没有让孙昌见过薄婉君,谢嘉睿不会死,谢景瑜也还会是谢家三房着力培养的长子,哪怕一时仕途黯淡,也能有命等到东山再起之时。不至于会……像现在一样。 “但我想,我或许可以给他谢家人没有的自由,你曾经那么想要但就是没有得到过的自由……”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重又和谢嘉睿说起吴国前朝后宫的那些事情。 “你在天有灵,应是也能看见他们的。薄贵妃娘娘宠冠六宫,但到底有太后压着,太后庇护皇后,庇护中宫子,贵妃娘娘再得宠再机敏灵巧,也没能将凤印拿到手,其子……” 谢老太爷在祠堂里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半天,带了净涪回他那边院子的谢景瑜却只用一句话决定了他与净涪之间的因果。 他解下腰间挂着的锦囊,将锦囊小心拉开,倒出里面压袋的那片空白贝叶。拿着空白贝叶摩挲得两下,谢景瑜将它递给了净涪,道:“作为交换,我想跟在你身边。” 净涪没有接过谢景瑜递来的那片贝叶,谢景瑜有些奇怪,他解释一般地道:“我打听过了的,僧人身边也是会有一些跟随在他身侧修行的人的,他们一般被称为追随者?我想要……” 他边说着,边将一直跟着那片贝叶的目光上挪,想要看看净涪的态度。 孰料净涪此时也正望着他。 谢景瑜眨了眨眼睛,还如先前一般,似能察觉到净涪的意思,他咧着嘴笑了笑,“你原来也是有这个意思的?” “那倒真是好!” 他笑着,拿着那片贝叶的手也往上抬了抬,顺带也往净涪那边再去了一点。 净涪还没抬手接过,只看着他。 谢景瑜还笑:“这算是拜师礼了吧?” 他索性将贝叶往净涪手里一塞,便往后退得一步,端正了神色,向着净涪行了端正的拜师大礼。 当然,这所谓的端正的拜师大礼,并不是修士间的拜师大礼,而只是凡间学生初次与老师见礼时候用的大礼。 谢景瑜也不是不想用修士间的礼仪,但他不会,也没有见过,想学都没地方学,只能拿他见过的拜师礼凑数。 但即便是凑数的礼仪,谢景瑜也行得端正肃穆,一丝不苟。 净涪或者说净涪佛身也没拦,他稳稳站在原地,扎扎实实地受了谢景瑜的大礼。 识海世界中,魔身和净涪本尊也都严肃地看着。 直待到礼毕,净涪佛身给谢景瑜见面礼,魔身才有些不太真实地问道:‘我们……这就收了弟子了?’ 不怪魔身没有实感,实在是认认真真地数过两辈子,眼前的这个谢景瑜还是他的第一个弟子。 前世没有,今生白凌也不是,但现在,就有了这么一个? 净涪本尊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平平静静无波无澜地道:‘是学生。’ 学生与弟子,还是有不一样的。 魔身这才松了一口气,点了头,‘确实,他还只是学生而已。’ 魔身承认谢景瑜悟性绝佳,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确实是有缘,但要他就这样承认这一个弟子,一时之间还是不能的。 哪怕他确实看他顺眼,也是不行。 魔身沉沉看得外间一眼,便自收回目光,垂下眼睑,背倚皇座静默。 除了同为净涪双身的净涪本尊和佛身之外,谁也不知道此时的魔身想了什么。但即便是净涪本尊和佛身,他们也没谁太计较魔身的态度,一人静坐识海中央静修,一人掌控r_ou_身料理外事,忙活得随性。 纵然将新的一片贝叶拿到手,净涪佛身也没急着立时就将自己关入静室中体悟贝叶中的经义,他反和谢景瑜分坐两席,开始他们两人间的另类交流。 就如此时,净涪看了谢景瑜一眼,谢景瑜便老老实实地回答。 “老师有意收下弟子,并不就是弟子不能以拜师来作为交换那片贝叶的原因。”“弟子觉得能跟在老师身边修学,已经足以满足弟子一切要求的了。犯不着再去想要些其他什么什么,要来也是没用,还会惹来很多麻烦……” 拜了师之后的谢景瑜出奇的老实,不见平日里特意彰显的浪荡,反而是难得的通透。 他也不用净涪佛身多作示意,自己便与净涪佛身说了起来。 或许是平时少有人能这样听他说话,也或许是他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真正的长辈,谢景瑜说得有些多。 “弟子跟随在老师身边,不论日后弟子能否修炼有成,或是完全就是一个庸碌无为空有一套理论的凡俗僧人,但想来,所有知道老师的人都得看在老师的面上,对谢府礼让三分……如此,谢府无忧矣。” 谢景瑜没有看净涪,而是直直地望向前方,目光渺远,“谢府虽没教我,但它养了我,我保它无忧,便算是还它了。” “我离开之后,当今的孙昌没了最后拿捏她的地方,她或许就能放手去做她所有想做的事情,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无论最后等待着她的是荣华还是灭亡,好歹算是有了个结果,不致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地拖着……” 如何说谢景瑜聪明呢? 这就是原因了。 虽他这十余年间被谢家人漠视,被作为当今国君的孙昌压制,他还是看到了被人层层掩盖的真相,看到了那些不得已和甘愿。 净涪佛身抬眼看了谢景瑜一眼。 谢景瑜没有发现,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那些压在他心头许久,但总也没有人能够或者是愿意听一听的话。 “我知道……她曾经也不是甘愿的。” 即便只是数月的时间,但至少在那数月的时间里,那时的薄婉君是惦念着他与父亲的。 一场寿宴,前来贺寿的皇子一眼看上了新婚的谢三夫人,自此念念不忘。直到皇子登上皇座,君临吴国,他才真正地揭开了这份心思。 虽然君夺臣妻有违君道,说破天都没理,但君既是君,君权压下,谁又能和他说理? 于是,贬谪的谢三郎在赴任路上被药死,身怀六甲的谢三夫人薄氏在几番凶险之下,终于察觉到苗头,为了保下他,她甚至几度以死相逼。 “我都知道……” 好不容易拼命生下他,厥死过去之后的她被娘家人从婆家抢走,婆家象征性地拦了拦,就再没有过问。 因为当今君王的那份心思昭然若揭,也因为他。 为了家族荣华,薄家将她更易身份送入宫中,为了谢景瑜小命,谢家眼看着她宫中沉沦。 她一人,纵有薄家支撑,纵有君王数年惦念,在宫里宫外的讥笑辱骂的目光中艰难生存。 是啊,薄贵妃入宫即承宠,位份不断拔高,直至如今有子有宠,荣光无限。但谁又曾经记得,当年那个只能为了幼子妥协的年轻母亲? 谁都不记得了,连薄贵妃娘娘自己都忘了。 是了,那个温婉贤淑的谢三夫人薄氏,早已没有了。 现在在皇宫毓秀宫里的那位,是薄贵妃娘娘。 “她不是她了,她早不是她了……” 谢景瑜手里捧着的只是茶盏,但光只这一杯清茶,就已胜过万盏烈酒。 他醉了,所以在这里说着醉话。 现在的薄贵妃娘娘,心里有了孙昌,有了别的儿子,有了权力,有了富贵,她能留给他们父子的,只剩下一角记忆。 所以…… “她可以出现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拿着我身上流的血来耍手段,问我要东西,要我偿还她的生恩……” “呵呵……呵呵呵……” “她怎么就没要我偿还她曾经的忍辱负重?” 因为在如今的薄婉君看来,那些曾经的屈辱过往再不是屈辱了啊。 如果薄婉君在最开始就是自愿,就是和孙昌有牵系,那谢景瑜或许还没有那么伤心。但偏偏,薄婉君不是。 薄婉君是为了他才入的宫,为了他才成为了薄嫔。 他是最初的因由。 但可惜,最初不是始终。 人心变了,人也变了。 第480章 师徒之间 她得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能舍弃的不能舍弃的,都在她心里抢占下位置,留下痕迹,然后,就轮到他被舍弃。 他终于步上了他父亲的后尘,也被她舍弃掉了。 时至今日,怕是连那位薄贵妃娘娘自己都已经弄不清楚他谢景瑜还能作为孙昌拿捏她的着力点这件事,是不是她自己有意为之的。 就为了能让孙昌相信他还能掌控她拿捏她。 谢景瑜摇摇头,随手拎过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捧着已经不冒热气的茶水,谢景瑜没喝,他只低着头,凝望着那茶水里倒映出来的熟悉面庞。 “说来,也是我傻……” 傻到以为她还会是她,傻到以为自己在她心里真的还有地位,傻到为了日后能见得到她,甘愿守在这一处国土,日日受人冷眼、同情和悲悯的目光,自我放逐,自甘堕落,乃至如今。 但事实上,他若能看透,多的是机会脱离现下的局面。 谢家虽漠视他,但他该得的该有的,也从来没有缺了他的。 是他自己放弃罢了。 他没抬头,却笑了,对着净涪笑。 “我其实不该怨你的,老师。你的出现并不是给我带来麻烦,只是将我一直遮掩着自己眼睛的幕布拉开了而已……” 哪怕知道内情,知道一切的转变,他也欺骗着自己,蒙蔽着自己,自襁褓一直走到现在。如今他长大了,却没长成他爹当年期许的样子,他爹九泉之下得见,得该是多么的痛心疾首。 又或者,他早早就转世投胎去了,没见到后头发生的这种种。 若真是那样,倒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谢景瑜终于抬起头看向净涪,脸上带笑,眼中也带着诚恳的歉意。 “方才在那书坊里给你挑挑拣拣了半日,对不起。” 净涪佛身一摇头,却是低头,从他自己身上挂着的随身褡裢里摸出另一个褡裢递给谢景瑜。 谢景瑜一愣,定定地看得那个眼熟的褡裢两眼。 能不眼熟么? 净涪佛身递给谢景瑜的这个褡裢可才刚在他面前装下了他从谢老太爷的库房里挑拣许久挑出来的所有笔墨纸砚和摆件。 现在净涪这样递给他…… 谢景瑜一时不知自己都是什么表情,他静默半响,抬头问净涪佛身,“原来,老师都是给我准备的么?” 净涪佛身点头。 他身上备着的笔墨纸砚是够他用的,但身边既然跟了一个谢景瑜,当然得替他备下一些。 谢景瑜可不同白凌。当日白凌寻来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有了了之僧人给他备下的物什。那些东西尽够他完成十年功课了的。但谢景瑜一个公子少爷,怕不太了解僧人的日常,到时候需要他完成功课的时候,缺这缺那的就不好了。 净涪自己用的东西不是不能给谢景瑜用,但净涪向来没有这个习惯,所以就另给他备下。 但说实话,这褡裢里的物什确实不少,可也还不太够。 而且不单单是数量,还有很多东西都缺。 净涪佛身望定谢景瑜。 谢景瑜看着他的眼神,双手从净涪佛身手上接过那个褡裢,点头道:“学生知道了,学生会再添补进去的。” 谢景瑜摸着手上的褡裢,想着他也得跟着净涪上路,便也就顺理成章地开始盘算自己都该收拾些什么东西带上,一时倒也没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净涪佛身就坐在那边厢,也不理会谢景瑜。 谢景瑜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净涪光秃秃的脑袋,边看他还边伸手摸上了他自己的头顶。 摸到他那竖得整齐的头发,谢景瑜脸色变幻了好一会儿,终于问净涪道:“老师,弟子……弟子作为您的追随者,也得像您一般顶着一颗……” 净涪佛身看着他,唇角浅浅上扬,勾出一点意味深长的弧度。 谢景瑜艰难地吞咽了口水,不舍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打量了净涪两眼,最后一咬牙,“剃了也就剃了吧……” 不就一个光头么? 老师不也是光头? 不也一样挺好看的么? 光头怎么了?老师扛得住,他应该也能扛得住才对! 但是,这就单只是剃一个光头那么简单么? 谢景瑜又看了净涪一眼,低下头去,“是,弟子知道了,弟子会再去好好了解了解的。” 净涪佛身这才点头。 谢景瑜确实需要去再了解多一点。 关于皈依,关于戒律。 然后他才能做出真正的决定。 到底是成为一名居士还是会是一位僧人的决定。 谢景瑜埋头沉默了很久,忽然低声道:“老师,我想,我还是要还她的生恩。” 既然还的是生恩,那么这她指的是谁,就很明确了。 净涪佛身仍自沉默。 谢景瑜知道净涪在听,他一点点地和净涪说。 “她既然都提了要我偿还她的生育之恩,”谢景瑜的话音间没听出倔强和不舍,只有很平静的淡漠,“那我就还她好了。” 还了之后,自然就是两不相干。 但是…… “老师,”他抬起头,对着净涪讨好地笑,“学生我手无缚ji之力,无权无势无财……” 权势财,谢景瑜有是有一点的,但究其根本,这些东西全都源自他谢家少爷的身份。他拿谢家的东西去偿还她的生育之恩其实不是不可以,但这里头牵扯太多,谢家或许会愿意,他也不会想。 而除开谢家,现下的谢景瑜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刚到手的净涪比丘学生的身份了。 净涪佛身看得谢景瑜一眼,明白他的计较。 谢景瑜这是在转接因果。 在他看来,怕是欠他的比欠她的好。 哪怕她是他的生身母亲,哪怕他只是他见过几面刚刚拜师的老师。 净涪佛身往识海世界中看得一眼。 净涪本尊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可。’ 魔身也是默然地点头。 既得双身应允,净涪佛身也就对谢景瑜点了点头。 谢景瑜先是一愣,然后笑开了眉眼。那眉眼舒展得,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事实上,谢景瑜此时的心情也真的是飞起来了。 那种轻飘飘但又无比踏实的感觉让他如此迷醉。 他第一次觉得,他也是有可以倚靠的长辈护持的。 虽然这个长辈看上去年轻得过份,还总有一份疏远感,但他确确实实是他的长辈,愿意护持着他的长辈! 谢景瑜笑完了,直接将手上的茶盏往案桌上一扔,走到堂前向着净涪合掌躬身一拜,严整肃穆地道:“多谢老师。” 净涪佛身只一抬手,谢景瑜便不由自主地站直了。 他也不勉强,重又在他的位置上坐了,且再开口的时候,他都没再去和净涪说起他与那位薄贵妃娘娘之间的事,而是问净涪,“老师,你近来有什么安排?” 净涪佛身望向始终被他拿在手上的那片贝叶。 谢景瑜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得那片贝叶,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待他回过神来后,他便问净涪道:“老师,可需要给你安排一间静室?” 净涪佛身抬眼,点了点头。 谢景瑜站起身,向着净涪一拜,便出得厅堂去。 厅堂之外,谢远正在门边守着。 见得谢景瑜出来,谢远连忙凑上前来:“少爷?” 谢景瑜吩咐道:“远叔,你亲自带人去收拾出一间静室来,我老师要用。” 谢远听得这句话,先是脸色一肃,然后大喜,他不急着去忙活,而是看着谢景瑜,不敢置信地问道:“少爷,你……你拜了那位比丘为师了?!” 谢远在谢府中很有资历,又素来得谢老夫人另眼相待,自然能够探听到一些旁人无处得知的消息,自然也能知道净涪的真正身份。 谢景瑜看着这位背梁已经开始佝偻的中年男子,心下叹得一声,面上却笑着点了头。 “远叔,你亲自去,收拾得干净点。也不用什么熏香,用佛堂里的檀香就好。” 谢远连连点头,“是,老仆知道了!” 然而他才刚应下,眼眶就忍不住泛红,有水迹自眼角流出。 谢远背过身去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才转身和谢景瑜立誓道:“少爷放心,老仆一定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他家少爷可终于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他可不能给他搞砸了。 绝对不能! 谢景瑜看着谢远满身干劲地带着人去了,才回身往厅堂里去。 厅堂这边厢,净涪佛身还坐在座椅上,还拿着手上空白的贝叶看着。 见得谢景瑜从外间走了回来,他一指谢景瑜自己的座椅,示意他坐下。 谢景瑜却还是合掌和净涪见了一礼,才在椅上坐了。 净涪佛身见他望来,才抬起蕴着金色佛光的另一只手,抹过他手上拿着的那片贝叶。 谢景瑜仿佛能够察觉到什么,他来不及多想,凝神死盯着净涪手上拿着的那片贝叶。 但见那片原本空白干净的贝叶在净涪的手抹过之后,亦有一片磅礴的金色佛光乍起,刺得他眼睛生疼。 第481章 师徒之间 饶是如此,谢景瑜也还是睁着眼睛望着那片贝叶,死不愿意眨一眨眼睛,就怕在那眨眼的功夫错过了些什么不能错过的东西。 谢景瑜不傻,他知道他这位新出炉的老师早不开始晚不开始,偏在他回来之后才开始动作,里头必大有玄机。 他不能错过! 他牢牢盯着那片散着金色佛光的贝叶,哪怕眼睛痛得流泪也始终没有偏移分毫。 他的等待和坚忍,终在这个时候给予了他回报。 谢景瑜清楚地看见,那一片流淌着金色佛光的空白贝叶中,仿佛有谁执笔,一笔笔地勾勒出一个个鎏金文字。 “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尔时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当何名此经,我等云何奉持。佛告须菩提,是经名为金刚般若波罗蜜,以是名字,……” 那一片金色佛光,那一个个鎏金的文字,落在谢景瑜眼中,却印在了谢景瑜心头,最后在他的识海中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记。 此印记将会化作一枚种子。而这枚种子,会是他一生修行的根基所在。 这是一份难得的机缘,便连净涪佛身这个始作俑者,也没想到他这不经意的动作会真的给予谢景瑜这么一个机缘。 实是没有想到。 他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曾经在一旁观望着他收取这些残片有佛门的沙弥有比丘,但也没见谁像谢景瑜一般,结成这样的一个印记? 到底是缘法的问题。 不过净涪佛身这会儿也没空关注谢景瑜,他的心神仍和往常的那六次一样,早被牵引着落入了那一处身在不知名空间中的树园,仍落在那处树园中他坐过了六次的位置。 净涪佛身熟门熟路地收敛心神,听着上首那位世尊说经。 “法会因由分第一。” “善现启请分第二。”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汝当奉持。所以者何。须菩提,佛说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是名般若波罗蜜。……须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恒河沙等身命布施,若复有人,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甚多。” “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 “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一遍经文听完,净涪佛身自经义中清醒,便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还像往常那样脱出了那片树园,重归了景浩界。 净涪佛身眨了眨眼睛,顺着感知到的那股波动望去,却正正望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的谢景瑜。 看着谢景瑜身上浮起的波动,净涪佛身点了点头,便自收回了目光。 不过是眨眼间,净涪眼中浅浅荡开的佛光便已经敛尽,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随着净涪眼底佛光一并隐去的,还有原本拿在净涪手上的那一片鎏刻了金色文字的贝叶。 净涪看得那边厢的谢景瑜一眼,便自闭上眼睛入定。 到得炽白的日光转至金黄,谢景瑜才自那种舒畅迷醉的感觉中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净涪也自睁开眼睛望向他来。 谢景瑜被净涪看了这么一眼,立时反应过来,问净涪道:“老师,那片贝叶上刻着的经文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点了点头。 谢景瑜快速平复下自己的心情,他将目光从净涪身上收回,往外间看得一眼,见已经守在那里的谢远,便笑着与净涪道:“老师,静室已经准备好了,请随弟子来。” 净涪点头,自也跟着谢景瑜走出了厅堂。 谢远见得谢景瑜领着净涪走来,连忙向着两人合掌一拜,也不多话,“比丘、少爷,请随我来。” 到得静室,谢景瑜先看了一眼,心中满意,便笑着问净涪道:“老师看这静室可还合适?” 这静室虽是谢远等人在这半日时间里收拾出来的,但因为收拾的人实在用心,这静室虽不如净涪自己在妙音寺里收拾的合心,但也不差了。 他点了点头。 不说谢远,便连谢景瑜也都松了口气。 解决了这件事情之后,谢景瑜才又问净涪道:“老师,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可需要给你准备膳食?” 净涪摇头。 谢景瑜也不勉强,只另又问净涪道:“老师,净水呢?可需要给你准备净水沐浴?”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23节 这个倒是要的。 净涪点了点头。 净涪这么一应下,都不用谢景瑜特意提点,谢远便先望向了谢景瑜。见得他点头,谢远便就退了出去,只留下谢景瑜陪着净涪说话。 未几,谢远就又回来了。 见得谢远回来,谢景瑜便收了话头,去请净涪。 净涪跟着他们去了他们准备好的净房。 沐浴净身之后,净涪自去了静室闭关。 他踏入静室之前,忽然看了一眼身侧的虚空。 谢景瑜正奇怪间,便见那只他曾见过的灵鹿自虚空中显化出身形,站在净涪身侧,冲着净涪叫了一声:“呦。” 净涪拍了拍五色鹿的脑袋,示意它看谢景瑜。 谢景瑜见得五色鹿望来,笑了一声,问净涪道:“老师,这是我的师兄?” 他问得坦然,也叫得自然,全不觉得五色鹿这一只鹿不配受他这一声师兄。 五色鹿看得谢景瑜一眼,也抬头望向了净涪。 净涪的识海世界中,净涪魔身、佛身齐齐睁眼,往五色鹿的方向看得一眼。 净涪本尊也自向五色鹿看来。 即便不需言语,五色鹿也明白净涪的询问之意,它毫不犹豫地叫唤道:“呦,呦呦,呦呦呦……” 魔身随意地点了点头:‘可以。’ 而佛身则是笑了笑,亦是应道:‘可。’ 既统合了意见,净涪也就很自然地在五色鹿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终于能够确定下名分,五色鹿笑弯了眼睛,又冲着净涪唤得一声:“呦。” 许是因为太过欢喜,这一声鹿鸣被它拖得长长的,几无断尽的时候。 净涪看了五色鹿一眼。 五色鹿立时闭上嘴巴。 谢景瑜在侧旁看见,偷笑了一下,才理了理身上衣裳,走到五色鹿近前,向着它躬身一拜,口中称道:“谢景瑜见过鹿师兄。” 五色鹿也是端正了神色,与他点头,又冲他叫得一声。 谢景瑜听得,才站直身体。 但他才刚站定,便见得原本与他隔着一小段距离的五色鹿看得他一眼,却是忽然抬起前蹄向着他扬了一扬。 一缕五色的光芒须臾间飘入谢景瑜眉心。 谢景瑜明明还对修行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他只一转念,便自有一些常见的信息从他脑海中浮现,为他所记忆。 谢景瑜哪儿还不知道,这些该就是这位鹿师兄给他的见面礼了。 他笑了笑,合掌又向着五色鹿一礼,称道:“多谢师兄。” 见得他们一人一鹿的相处甚好,净涪也不再多说什么,看得他们一眼之后,便自迈步走入了静室,阖上了门。 此间也只有五色鹿知道,与这道门一同闭合的,还有一道道阵禁。 饶是如此,五色鹿也还如以往净涪每次闭关的一样,守在净涪静室的外面。 谢景瑜向着静室一拜,又走到五色鹿身边道:“那就劳烦师兄在这里替老师守关了。” 五色鹿转头看得他一眼,又冲着他低唤了一声。 谢景瑜笑着应声道:“是是是,师弟会记得做晚课的,师兄不必担心。” 五色鹿这才稍稍满意地低唤了一声。 当晚,谢景瑜在沐浴净身之后,便开始用素斋。 而用完了晚膳之后,谢景瑜就真的在谢远收拾出来的小间静室里做晚课。 他的晚课功课简单,也就仅仅只是在佛前诵读《佛说阿弥陀经》而已。 做完晚课之后,谢景瑜也没有立时就休歇,他独自一人坐在静室中,闭目消化五色鹿交给他的修行界常识。 直到夜深,他才换上亵衣上床睡觉。 这一夜的时间,都没有人来打扰他。但谢景瑜清楚,谢家的人不是不知道今日里发生的事情,也不是不知道他已经拜了净涪比丘做师父,更不是不清楚净涪比丘就在他这边的静室里,然而,就是没有人来打扰他。 谢景瑜笑得一笑,沉沉睡去。 他睡得格外的安稳,但此时,谢景玘却还跪在祠堂里。 谢景玘的正前方,是谢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而左上侧,则负手站着谢嘉本。 谢嘉本背光注视着梗着脖子的亲子,默然半响,沉声问道:“你想明白了吗?” 谢景玘也真是罕见的执拗,他挺着脖子,硬声道:“不明白!” 谢嘉本的脸色铁沉。 谢景玘却半点不惧,他不闪不避地迎上谢嘉本的目光,“我就是不明白!明明我和他都是同一日碰见的净涪比丘,为什么他就能成为净涪比丘的弟子,而我!我却不可以?!” “为什么我不可以?!” 谢嘉本看着谢景玘,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每日苦学却总还是在学问上差了兄长一筹的少年,他沉沉地闭上眼睛。 “因为天赋,因为缘法。” “天赋?缘法?” 谢景玘一遍遍地重复着,最后却还是嚷道:“我不信!” 第482章 无题 少年梗着脖子满眼不甘地看着他,夜晚犹显y森黑暗的祠堂里只那一双眼睛倒映着堂中昏黄的烛火,深深刺入谢嘉本的心底。 谢嘉本定定看得谢景玘一眼,没有厉声斥责他,而是带着疲惫转身,望着那个摆放在最末位置的牌位。 谢景玘完全没料到谢嘉本的反应,他原本高涨的气机立时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气泡,“噗”的一声轻响之后就流散于无形。 他以为,在听了他方才的话之后,不赞同他的父亲会厉声斥骂他,压下他的所有念头。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父亲给他的是沉默。 不,不只是沉默。 “唉……” 悠悠长长的一声叹息响起,落在谢景玘耳中,成了扑灭他胸中那股火气的最后一瓢凉水。 谢景玘愣愣抬眼,望着背对着的他的那个从来挺拔从来不可击垮的身影。 谢嘉本侧过身看着他年少的孩子,半个脸庞隐入了黑暗中。 然而,谢景玘却觉得,谢嘉本的目光里有一种很沉很重的东西,那种东西压在他的心头,也在对视的那一刻起,从谢嘉本那边攀爬着抓向了他。 而他,无力抗拒。 谢嘉本看着谢景玘,忽然问道:“你真的就那么想跟随在净涪比丘身边?” 谢景玘想毫不犹豫地答话,但不知为何,迎着他父亲的目光,他张不了口。 谢嘉本对谢景玘的反应并不意外,他又问道:“你还记得,你六岁那年进学,你在我书房里与我说过的话?” 谢景玘眼神一个恍惚,终于低下头去,低声应道:“记得。” 谢嘉本点点头,问他:“那么,你刚才的做法,是在告诉我你现在改变了主意了吗?” 谢景玘沉默。 谢嘉本只又问道:“你是想告诉我,你要抛下谢家,去追随净涪比丘吗?” 谢嘉本的语气不重,甚至很平淡,但这话落在谢景玘耳中,却就是赤裸裸的质问。 谢景玘不堪其重,慢慢垂下头去,却还是清晰地回答谢嘉本:“不。” 谢嘉本却没放过他,他还在问:“谢家,与净涪比丘比起来,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谢景玘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的人影,滑过他们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而谢嘉本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响起。 “不管净涪比丘如何选择,单只看你自己。” “你要舍弃谢家,舍弃父母祖父母,跟随一个比丘出家修行?” 真的要舍弃?真的能舍弃? 谢景玘沉默半响,还急促地答道:“不!” 谢嘉本点头,眼中依旧是无人可以看破的一片沉暗,“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谢景玘默然半响,终于应道:“明白了。” 谢嘉本不点头,只淡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谢景玘顿了一顿,才抬起头来望向谢嘉本。 “你该庆幸,你还记得自己当年孩提时候与我应过的誓言,而不是真的只一味看到旁人得到的好处,而忘记了你自己肩负的责任。否则……” 谢嘉本的话还是平淡的,但谢景玘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谢家不需要一个得陇望蜀,忘了自己身上责任的继承人。”谢嘉本完全转过身来面对谢景玘,跨步走过了他,“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在列祖列宗面前再仔细的想清楚吧。” 谢景玘没有倔拗,他真的一动不动地跪在蒲团上,垂着头静默。 谢嘉本出了祠堂,却站在祠堂门口上,抬头仰望高高缀挂着几颗辰星的夜空,也是一动不动。 谢景玘在祠堂里跪了一夜,谢嘉本就也在祠堂站了一夜,直到天边晨光熹微,谢嘉本才回头看了一眼祠堂中还自跪着的谢景玘,转身离开了祠堂。 他先去的正堂。 正堂里,谢四夫人也早早地醒了过来,正倚着床头等着祠堂那边的消息。 见得谢嘉本从外头掀帘进来,她自己先迎了上去,问道:“老爷,玘哥儿他……” “我暂时压下了他,他自己也应该能够想明白,但到底,他心里还是会有些痕迹。”谢嘉本一边自己换上朝服,一边叮嘱谢四夫人道,“待他从祠堂出来好好歇过之后,你再提点提点他,莫要真让他拐进死胡同里了。” 谢四夫人虽心疼,但也知道好歹,她点了点头,帮着谢嘉本系上朝冠,“我知道的,老爷放心。” 说完,她退后两步,打量着谢嘉本,见他眼底一片青黑,不由问道:“老爷,若是朝务不急的话,先歇一歇吧。” 谢嘉本匆匆点头应过一句,便自袖了几块扛饿的糕点出去了。 谢四夫人看着谢嘉本匆匆离开,心中叹得一声,却也没回去睡个回笼觉,而是转入了另一侧的小书房,仔细琢磨如何去点破谢景玘心头最后的那一点迷障。 纵然心疼,她也必得让她的孩子明白,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用的道理。 谢家祠堂里的这一出,很快传到了谢家老太爷和谢老夫人耳边,顺带着,连谢景瑜都知道了。 听完这一切的来去,谢景瑜并没有笑话他那个堂弟,而是自个沉默了片刻。 他这堂弟,有一对好父母…… 不过谢景瑜也就沉默这半响,便自摇头一笑,还站到净涪静室之外,与守着净涪的五色鹿讨教各种问题。 许是因为五色鹿对谢景瑜的第一眼印象极好,也或许是因为谢景瑜帮着它在净涪面前正式地确定了身份,也可能是因为谢景瑜唤它一声“鹿师兄”,总之,五色鹿对谢景瑜的态度很好。 几乎是有问必答,答必详尽。 而待到谢景瑜问过之后,五色鹿还会代替净涪给谢景瑜布置功课。 日常的早课、晚课,抄经、诵经,妙音寺里沙弥该完成的功课,哪怕谢景瑜尚未正式皈依,他也都得跟着完成。 完成的功课五色鹿还会翻看过,若不合格,自还有惩罚等待着他。 如此这般,在五色鹿的教导之下,即便净涪闭关,谢景瑜也开始了真正的修行。 谢景瑜闭门修行,谢家大大小小的主子完全没过问,待他仍像净涪入府之前一样,任他来去,随他往来。 倒是谢景瑜往常的那一堆朋友,不论听没听说到风声,不管心中有没有别的盘算,却也凑一起上门寻过一次谢景瑜。 谢景瑜接待了,却没再跟着他们出去过一次。 谢景瑜的这些朋友虽都是纨绔公子,但都是眼明心明的人,看得清形势,晓得分寸,见谢景瑜招待他们用的都是清茶素斋,说的都是佛经佛理,便知谢景瑜是真的铁了心了。 他们对视得一眼,也没催谢景瑜上酒上r_ou_,陪着谢景瑜喝了清茶吃了素斋,听他东扯西扯地说一段话,待到时间差不多了,就告辞。 离开之前,这些纨绔公子望着谢景瑜,一个个说得清楚。 “你小爷看来是真的想要清修当和尚了,唉……真是没想到。” “就是,谁能想到你谢景瑜还会有这一日呢?也不知道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希望你能一直坚持下去吧,毕竟,这条路虽然难,但也是……”一条好出路。 谢景瑜的朋友和他都是数年十数年的交情,都是合得来的性子,谁又真会不知道谢景瑜的处境和为难?就是他们,谁又不是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不易? 现在谢景瑜终于想通想透脱出这一个漩涡了,哪怕前路确实艰难,那也是一件好事。 既是好事,他们这些做朋友的,就希望他能坚持,希望他能抓住机会。 若谢景瑜真有所成…… “你谢小爷到时候应还能记得我们的吧?” “就是就是,若到时候你能有所成,我们可还能扯你的这面大虎旗威风威风呢!” 谢景瑜也不多话,只是笑。 他的这些朋友们再不说话,各自与他合掌一拜,转身勾肩搭背就走了。 都不用他送。 但即便如此,谢景瑜还是能听得见他们呼呼喝喝的声音。 “走走走,我们再到百花园去开一席!n_a_ai的,刚才那茶那菜忒淡了,都没点味道的,不过瘾!” “对对对,我们喝酒去!” “走走走,就百花园。百花园走一席!” 那话语中的畅快浪荡,仿佛少了一个他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谢景瑜却偏能从里头听出点不舍和祝愿。 他迎着橘红的夕阳,笑了。 但笑完之后,他一挥手,便自转身,仍去净涪静室之外寻五色鹿。 晚课时间快到了,他得去做晚课。 谢嘉本想也是知道他最近忙活的事情的,所以等到他结束了晚课之后,谢嘉本才来找他。 谢景瑜并不意外,见到谢嘉本,他放下手中的佛经,站起身与他合十一礼。 但是见礼之后,谢景瑜却也没问他为什么来找他,而只是站在一旁,等着他说明来意。 谢嘉本打量得谢景瑜两眼,然后一偏移,扫过他刚刚放下的那部佛经。 “你近来这段时间都在府里待着?” 谢景瑜心里猜到了点什么,但他只是点头随意应了一句:“最近比较忙。” 第483章 母子之间 谢嘉本顿了顿,却是和他说道:“总将自己关在府里不好,多出去散散心吧。” 谢景瑜也只一点头:“嗯,知道了。” 谢嘉本见他明白,没再和他说这个。毕竟说到底,这件事由他出面搭桥,他心里头也不是很得劲。但他偏又不能什么都不说…… 谢嘉本转过话题,“听说你最近在大手笔购入笔墨纸砚和金粉等东西?” 谢景瑜知道谢嘉本这么提,是有意在补偿,但他不想要,便答道:“嗯,是想备着些。” 谢嘉本听得这话,也不勉强,只一点头,便搁下茶盏站起身来:“如果有需要,可以让谢远拿了你的牌子去找管家。” 谢景瑜点头:“多谢四叔。” 谢嘉本也随意地点头,便离开了。 谢景瑜只略送了送,便自带了那一部佛经回了小书房。 第二日,谢景瑜忙活过早课,用过早膳,又自在净涪静室之外与五色鹿待了一早上,然后再用得午膳,休歇过午觉,才独自一人晃晃荡荡地出了谢府大门。 他也不是不能早上出门,但大清早的,那两人不是正忙着早朝就是在和宫里的嫔妃你来我往,哪儿有时间出来找他? 那两个人没找到他,事情没个结果,他还不得再从谢府里出来一趟? 他们闲得没事干,他还忙着呢,哪儿有空陪他们这一趟一趟的折腾? 倒不如两厢凑合,一次解决了事。 没出乎谢景瑜的意料,他才刚入得长街街头,就见到一身眼熟青衣的人站到了他身前。 谢景瑜眯了眯眼睛,也不等那人开口,直接就道:“说吧,去哪里。” 那人有点意外,但也还是绷紧了脸与他道:“谢公子请随我来。” 谢景瑜被他们带上了一处茶楼,还自上得那茶楼顶层的雅间,推门往里,果然还是那一男一女。 谢景瑜双掌一合,平平静静地与两人见礼:“谢景瑜见过两位檀越。” 这礼、这声称呼,都在和他们说明了一个事实。 孙昌快速压下眼底浮起的喜色,低头去看薄婉君,见得她面上升起的哀恸,叹得一口气,安抚地将她搂入怀中。 薄婉君拿帕子压了压眼眶,却与孙昌道:“昌郎……” 孙昌又是叹了一口气,再安抚得她一下才放开薄婉君,低声劝慰得她一声,便领着人去了隔壁的雅间。 谢景瑜自在一个座位上坐了,然后抬头望定薄婉君:“都不必再多说了,直接摊开来吧。” 薄婉君明显地愣了一下,没说话。 谢景瑜也没想要她答案,只道:“你曾说要我偿还你的生育之恩。可以,你且说来。” 哪怕薄婉君刚才已有预料,但真正听到这话的时候,心头也是闷了一下。 谢景瑜没错过她那一瞬间的不虞,但也没说话,只等着她的条件。 她垂下眼睑,遮拢住眼底所有的情绪。 她做得那般娴熟那般完美,所以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人揣摩得到那片刻的静默间,她心头都转过了几番决断。 “我要红颜不老、身体康泰的药丸或者秘方。” 谢景瑜转眼看她,却问道:“只要这些,没有别的了吗?” 薄婉君笑,“我若要能长生不老的,你能给我?” 谢景瑜也很干脆地道:“给不了。” “那不就是了?” 谢景瑜再重复地问了她一遍:“真就要这些?” 薄婉君敛尽了笑意,此刻,她的脸庞格外的冷凝,“你别告诉我,这点子东西你都给不了我?” 谢景瑜沉默半响,忽然睁开眼睛定定地望向薄婉君。 薄婉君也半点不怯场,垂眼稳稳坐在位置上,任由谢景瑜的目光在她身上转过。 好一会儿之后,谢景瑜收回目光,答道:“东西,我会给你。” 谢景瑜不知道净涪一个佛门比丘会不会有这些东西,但他这段时日和五色鹿厮混得久了,却是知道他这位鹿师兄的能耐。 所以他知道,如果薄婉君真就这点要求的话,那都不用劳动到他老师,只需要求一求他的鹿师兄就可以了。 可就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再一次向薄婉君确认。 “偿还了这一场生恩之后,你与我之间的因果就算了结了,你真的只有这一点要求?” 薄婉君点头,没说话。 谢景瑜望着她半响,忽然站起身,步步走到她的近前,双膝跪地,双手交叠在身前,脑门叩下。 “砰!砰!砰!” 三叩拜之后,谢景瑜站起身,转身离开。 “我会将东西送到你手上,如此,你我两人因果就此了断。” 薄婉君大睁着眼,看着谢景瑜的身形一步步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在她的面前。 她的眼泪终于再压制不住,大滴大滴打落。 她哭得无声,饶是孙昌,也是到得近前才发现了她的异状。 孙昌按捺下立即询问薄婉君的打算,走到她身侧,将她拥入怀中。 若是往常,薄婉君少不得趁机倒入孙昌怀中,哀哀切切地引起孙昌的怜惜。但这会儿,薄婉君的背坐得笔直笔直,流露出一种难得的倔强。 而偏偏是这种不同往常的倔强,更引得孙昌怜惜。 他搂着薄婉君,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只静静地陪着她坐在那里。 坐了半日,薄婉君回神,边拿帕子擦去眼角泪痕,边笑与孙昌说道:“昌郎,他答应了。” 孙昌大喜:“他答应了?!好!好!好!” 孙昌兴奋得难以自抑,他朗声大笑许久,又搂了搂薄婉君:“婉君婉君,我与你将万万岁君临吴国,共享尊荣!” 薄婉君也陪着笑,那笑容中总有几分意味深长。 他们两人在茶楼中待了好一会儿才回宫,回宫之时,薄婉君低声与孙昌说了两句话,孙昌低头看得薄婉君两眼,抬手爱怜地抚过她仍自泛着薄红的眼眶,软声道:“那你自己一个人好好地歇息着,不要想太多。” “你还有我和皇儿呢。” “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薄婉君动容了,她将自己依偎在孙昌的胸膛,也不说话,只软软地从应得一声:“嗯。” 这一晚,孙昌真没有留宿她的毓秀宫,而是独自一人待在了君王寝宫中。 薄婉君自己在厚沉的床幔中拥被独坐了一夜,直到宫人撩起一个帐幔往里头看得一眼,低声催了催,她才像是木偶活过来一样,眨了眨眼睛,向着宫人抬手:“伺候吧。” 宫人利索地撩起帐幔,将薄婉君从床帐中扶出,替她换上温热的衣裳,引着她去往妆台。 薄婉君定定看着妆镜中映出的狼狈女人许久,抿唇笑了笑,却略偏转了身体对着宫殿中一个不甚起眼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 宫女顺势上前,拿起妆台上的一把桃木梳递给专门负责给薄婉君梳头的宫女,到得那宫女接了,才又低眉顺眼地退回了远处。 少有人知道,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那宫女已经得到了薄婉君的示意。 而更少有人知道,那宫女到底从薄婉君那里领了什么命令。但不久之后,这些人都知道了一个消息。 毓秀宫薄贵妃娘娘将从谢景瑜手中拿到出自净涪比丘之手的长生不老药。 这个消息像风一样,悄无声息地传遍了整个吴国内宫,一时人人心知肚明。 作为吴国皇宫真正意义上的主人,孙昌自然也是知道这个消息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脸色沉到可怕,随侍在他身侧的宫人个个噤若寒蝉。 他清理了自己身边大半的宫人,却少有的对外界沉默。 这是聪明的做法。 即便他是吴国国君,也难以拦得下旁人对长生不老药的觊觎和……忌惮。 谁都想拥有长生不老药,但这宫里的皇子们,却都会忌惮拥有长生不老药的他。 毕竟如果他真的能长生不老,这个国君之位,哪里还会有他们的可能? 然而,在孙昌沉默的时候,薄婉君在宫里的位置却一下子水涨船高。 无他,因为太后娘娘倒戈了。 原本厚待中宫,扶持中宫子的吴国太后娘娘开始疏远中宫的皇后,而向薄贵妃示好。 原本就宠冠六宫的薄贵妃娘娘一时更是无人敢惹。 中宫的皇后和中宫所出的皇子一时惊惧若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宫外各大臣各世家少有不知的。 谢家还自好,并无太大动静,还如往常一般,但其他各家,就未必如谢家那般稳得住了。 一时,谢家门庭若市。 谢家人头疼,但谢景瑜不在意,他就躲在自家院子里。偏生外头排队上门拜访的人却没谁敢强闯。 谁又不知道净涪比丘现下就在那个院子里?但谁又真的敢往里闯? 得罪了谢景瑜就很要命了,再得罪净涪比丘,他们或许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守在净涪静室之外的五色鹿扭头往外头望了一眼,又自侧头看了看谢景瑜。 谢景瑜回头看它,见它这般,笑问道:“打扰到师兄了?” 五色鹿摇了摇头,但它还是看得他一眼。 谢景瑜眨了眨眼睛,说道:“师兄啊,请你再忍耐忍耐。我保证,过得这段时间就好了。” 第484章 了结因果 五色鹿沉默。 谢景瑜在五色鹿不远处坐下,背靠着门墙望向外间明朗的天空。 “师兄,你知道哪里有能让人容颜不老、身体康泰的灵药或者灵草么?” 至于会不会有什么的谢景瑜就不问了,那完全就是废话。 五色鹿转头朝谢景瑜叫唤了一声:“呦?” 那些人说的“长生不老药”? 谢景瑜回眼看它,点了点头:“是啊。” 五色鹿颇觉惊奇,“呦?” 他们会信? 谢景瑜还很自然地答道:“会的吧。” 五色鹿转过头看得外间一眼,似乎是在看傻子,“呦?” 他们不是傻的吧?这也能信? 谢景瑜轻笑得一声,“师兄啊师兄,人家可真不傻,你别少看了他们。” 那些人自然知道宫里的薄婉君,或者说他手上没有真正的长生不老药,哪怕有也轮不到他们。他们真正想的,其实是能延年益寿的灵药。 对于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来说,尤其是位高权重而年老体衰的老人,他们最想要的其实是寿命、是身体康健。 年轻人体强力壮,又如何能体会得到老年人那种身体日渐衰败的无力感? 五色鹿仔细地看得谢景瑜一阵,又叫得一声:“呦?” 在景浩界里,能延年益寿的灵药纵然数量少了点,但市面上也有流通,他们这些人有权有势还能得不到? 谢景瑜还是笑,这次,连五色鹿都知道他笑的是外间那些各怀心事的人。 “他们啊……”谢景瑜低声道,“贪。” “手上没有的,会费尽心思、手段去为自己夺来一种备用;已经有了的,就会想要更多,还不希望自己的对头也握有那么一样东西。” “而……不管是已经有了的还是没有的,他们都不会希望看到坐在最顶端的那位也能拥有那样的东西。” 那位若真延年益寿了,只要他自己不想让,那些想要他屁股底下位置的人就得等着,等到他的寿元终尽或者是他们自己疯了死了,才算是得了个结局。 可但凡有野心的人,谁又愿意这么耗? 孙昌自己也是明白的,所以哪怕他已经在位十余年,却始终按兵不动,不敢私下派人去寻,就怕触动了旁人那根敏感的心弦。 不过延年益寿的灵丹灵药也不是他们想要找就能找得到的。至少,当今的这位太后娘娘手里头就没有,不然她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倒戈。 “又或者,”谢景瑜回头望向静室紧闭的门户,“他们就觉得从老师手上拿出来的延年益寿药真的能够达到能让人长生不老的效果……也不定呢。” 五色鹿原想鄙夷谢景瑜想得太好的,但听到净涪,它又默然了。 五色鹿算是跟在净涪身边时间最长的了,但就是它,都不能确定净涪手上是不是真的有那种灵药灵丹。 沉默片刻后,五色鹿又冲着谢景瑜叫唤了一声:“呦?” 你想等他出来之后问他要? 谢景瑜看着五色鹿一下子显得冷硬的面孔,立时收了与它玩笑的打算,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所以我来问师兄你啊。” 五色鹿这才放缓了表情,冲着谢景瑜点了点头,“呦。呦?” 我确实知道。你要? 谢景瑜向着它摊了摊手,“我想与她了结因果,就只能给她寻来那玩意儿,可我不知道哪里有,又不想真的麻烦老师,所以就只能来求师兄了。” 五色鹿是知道净涪当日确实答应过要帮助谢景瑜了结他与他那生身母亲之间因果的,现在谢景瑜求到它面前,它若不能帮他了了这事,没有其他助力的谢景瑜少不得就得去烦净涪…… 它肃着脸点头:“呦。” 谢景瑜笑开脸,利索站起身来,合掌和五色鹿拜了一拜,“有劳师兄了。” 五色鹿也站起身,沉着声音对谢景瑜叫唤了一声。 谢景瑜答道:“是,我记下了,必不让任何人打扰到老师。” 其实以谢景瑜现下这副小身板,若有人真的要来硬闯,那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拦不住来人。可至少他摆出了态度,也确实有这份决心,五色鹿看得也是点头。 不过饶是如此,在五色鹿离开之前,它还是一扬头顶嶙峋鹿角,送出一道五彩的神光。 神光如纱似帛,飘在谢景瑜身前。 谢景瑜一时转不开眼睛,只愣愣着抬手去拿。 他这完全就是下意识的一伸手,却真的就将那道神光抓在了手上。 五色鹿见他拿定神光,对着他一个点头,才往前迈出一步,走入了虚空中。 谢景瑜看看五色鹿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自己手上拿着的那一道神光,半响后,他真的抬脚走到了静室门户正前方的位置坐下,背对着静室的门眼观四方,浑然又一只五色鹿。 五色鹿在虚空中隐遁了好一会儿,见谢景瑜行事,点了点头,才与他去寻那些灵药。 五色鹿血统非凡,穿越虚空只是本能,就算是修士,若不是与它有着修为上的莫大差距,想要抓住它的形迹不过是妄想。 不过五色鹿也没有依仗神通就去各大势力的库房转,哪怕那些地方收藏、储存着的灵药很多都能达到谢景瑜的要求。它甚至都没有这样想过,只凭借着它自己的天赋神通去寻药。 鹿本就是食草动物,灵鹿更是寻找灵草的行家。未过多久,五色鹿就带了两株浑然一色的碧草回来。 谢景瑜才刚握紧手中的那道五色神光,正要往他觉得奇怪的地方扫过去,就望见了那两支嶙峋的鹿角。 他险险停下手上动作,稳住身体与五色鹿见礼:“鹿师兄,你回来了?”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24节 五色鹿满意地冲着他点点头,将嘴里咬着的两团拳头大小的光团吐给了谢景瑜。 谢景瑜一伸手,就稳稳接住了那两团光团。 他仔细打量得一阵,问五色鹿道:“师兄,可是右边厢的那株碧草年份更久远一点?” 五色鹿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谢景瑜单手将那两团包裹着灵草的收起,却又低头看了看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那一道五色神光,“师兄……” 五色鹿看了他的手一眼,谢景瑜手上拿着的那道五色神光就凝结成一枚灵玉。这灵玉玉身的纹路联结,看着似是一只灵鹿的模样。 谢景瑜拿着手上的灵玉,仔细看得一会,利索地将它往他身上挂着的褡裢一塞,“多谢师兄。” 收起灵玉和灵药之后,谢景瑜便向五色鹿辞行。 五色鹿也没拦他,看着他出了院子,离开了谢府,自己则仍趴在净涪静室之外,为净涪守关。 谢景瑜去的还是上一次的那座茶楼。 显然薄婉君和孙昌都早有准备,谢景瑜才刚踏入那座茶楼,迎面便有人来请他上顶楼的雅间。而他才在雅间里坐了一会儿,薄婉君就从外间推门进来了。 只她一人,没有前两次都跟在她身边的孙昌。 谢景瑜没多问,见得薄婉君进来,直接就摸出了那两团光团递给了薄婉君。 薄婉君看得一眼,也就伸手接过。 说来也是奇怪,在谢景瑜手上还有灵光护持的两株灵药,落到薄婉君手上后就散去了外侧灵光,只留得两株灵药落在薄婉君手上。 薄婉君明显也是识货的,她都没多问,直接就取了年份更久远的那株灵草往嘴里送。 谢景瑜没说话,就看着那株灵草入了薄婉君的肚腹。 薄婉君初初吃下灵草的时候还能平平静静地拿出一个玉盒将另一株灵草封存起来,可她才刚封好盒子,便望见自己双手沁出一层层的黑色污垢。 不,不仅仅只是她的双手,还包括她的全身。 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而已,她便像是从粪坑里爬出来一样,不但浑身脏到只剩下人形,还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 薄婉君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但饶是如此,她都没有任何过激反应,还稳稳当当地坐在原位。 谢景瑜抬起袖子掩住鼻端,终于开口:“去洗一洗吧。” 薄婉君点头:“你先去隔壁坐着。” 谢景瑜没再说话,真就起身去了隔壁。 薄婉君望着他离开,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铃铛摇了摇。 谢景瑜等了整整半个时辰,才等到薄婉君一身清爽地走进来。 他打量过她更红润、更紧致的肌肤,却是问道:“如何?” 薄婉君不惊不喜,只很简短地应了他,“很好。” 看她那模样,似乎这灵药效果好与不好,于她而言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般重要。谢景瑜点头,也没说什么,他只是站起身,走到薄婉君近前,与她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薄婉君就垂眸端坐在位置上,仿似木人。 “砰。” 最后的一叩首落下后,谢景瑜站起身,“如此,我们之间的因果了结了。” 薄婉君只应了一声:“嗯。” 既得了这一声,谢景瑜也就再不停留,转身拉开门户出去了。 整一个雅间里,只有薄婉君一人独坐。 从窗外照进的阳光明明很温暖,但落在薄婉君身上却只让她觉得冷。 冷得痛彻心扉。 第485章 第七住 她真正地割去了她身上的一块r_ou_。 薄婉君坐在干净柔软的蒲团上,却如临刀山。 明明是她自己做出的决断,明明是她自己早早舍弃了他,明明她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到得这一刻,薄婉君还是痛不欲生。 “真的,很痛啊……” 她的手紧抓着她胸口的衣裳,拉扯出一道道几近扭曲崩碎的皱褶。而比这些褶皱更扭曲佝偻的,是薄婉君的腰背。 她甚至支撑不住,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不在乎自己刚刚梳得整齐漂亮的头发因死抵着地面而被挤压得变形,她完全不在乎自己此时的形象,她只知道,她的心很痛。 她只记得,她刚刚失去了曾被她期盼也曾受她怨怼的孩子。 真真正正、永永远远地…… 失去了! 谢景瑜不在意被留在雅间里的薄婉君如何,他已经不在意了,他下了楼梯,出了茶楼,全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缓步走回了谢府。 他走到静室门外,与一直守在那里的五色鹿打了声招呼,“师兄。” 五色鹿听得声音,分出些许注意力来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呦?” 你今日早上的功课完成了吗? 谢景瑜摆了摆手,很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 五色鹿不置可否,只又问道:“呦?” 那昨日里交予你的功课呢?都完成了吗? 谢景瑜听得,很利索地站起身,拍拍衣服就要去找地方做功课。 甭管鹿师兄昨日给他的功课他到底完成了没,总之这时候他就得老老实实地回去做功课,不然还该有一大份功课等着他。 五色鹿见他动作,没点头,只冷不丁地道:“呦。” 拿了东西过来在这边做。 谢景瑜在五色鹿目光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一个怪脸,却也不挣扎,很顺服地从褡裢里取出一堆物什来,乖乖地在静室门口这一片窄小的地界上盘膝抄经。 五色鹿这才扭过头去。 谢景瑜翻了个白眼,双手却在娴熟地调墨。 净涪这静室之外,谢景瑜与五色鹿这一人一鹿虽各自忙活,但气氛却格外的和睦友好,让谢远只远远地看得一眼,便笑着退了出去。 净涪是不知道他静室之外的那些事情的,他连这段时间里吴国上层人物间的暗涌都不知道,只专心参悟新得的那一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他参悟得一阵,却从定中出来,起身走到案桌前,抬手捻起墨条,在已经干涸了的砚台上重新磨出墨汁。 墨汁调和金粉,勾兑出他惯常抄经用的墨水之后,净涪才另拿起了笔枝,蘸墨落纸成字。 然则,净涪此时誊抄的经文,并不仅仅只是他新得的第十三分,还有另外的六分。从开经的“法会因由”到经末的“应化非真”,除却还散落在各处的经文外,净涪所得到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都在此时抄了个全。 一遍,两遍,三遍…… 每一遍誊抄,净涪手上笔枝挪动的速度都不一样,不是飞快,也不是拖得缓慢,但就是每一次都不一样。 不一样的不仅仅只是净涪划动笔枝的速度,还有每一次落在纸张上成形的文字的感觉。 这样的状况其实很奇怪,因为若不是特意为之,同一个人书写的速度、文字中带出的韵律在间隔极短的时间里,该是会有很多相同之处才是。 可净涪这会儿却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在意过这些区别,只一笔一笔地写,就已形成了这样的效果。 待到净涪终于提起了笔枝,站定在写满文字的纸张前,净涪却没看他面前的那张经文,而是垂下了眼睑,入了定中。 与净涪本尊一同沉入定境之中的,还有净涪佛身和魔身。 净涪识海之中,左右两侧识海或是佛光大盛,或是黑雾汹涌,总之,各自咆哮喷薄。而这些佛光和黑雾除了根扎在它们原本的地盘外,还想要往对方占据的另一侧扫荡。可不论是佛光还是黑雾,却都在中央界线处被一片薄薄的紫气拦了下来。 金色的佛光、黑色的魔气、紫色的性光,一时,净涪的识海世界里三色辉耀。 或辉耀或璀璨或暗沉的三色光芒中,隐隐有庞大凝实的佛陀金身、虚幻诡谲的心魔魔身和高贵纯粹的紫光一一浮现。 三身以三才之势分立,勾连彼此,互通有无,相互转化。 随着时间的流逝,三身间那股原本隐而不发的气息终于无法按捺,陡然爆发。 “轰。” 无形的一声巨响直如轰雷,却只震荡在净涪识海世界之中,不露于外。 随着这一声春雷也似的巨响爆发,净涪佛身身下一朵虚幻莲台浮现,将他稳稳托起,背后则有一尊九层佛塔大放光明。 佛光耀耀间,有阵阵佛唱声、诵经声传出。 却正是寄居在九层光明佛塔中修养神魂的无数残魂。 得这佛唱声、诵经声加持,净涪佛身座下的莲台越渐凝实,背后九层光明佛塔里的舍利子更是齐齐一震,光芒刹那大盛,直欲映照诸天。 佛身如此威势,另一侧的魔身也不示弱。 魔身身下现出一座黑暗皇座,将他牢牢护持,而皇座高大的椅背背后,则有一尊幽幽寂寂的九层暗塔吞吐无边诡谲气息。 黑雾沉沉间,有声声咆哮、低语声响起,直欲摇惑人心。 然则细细听去,却没有人声、说话声,只有阵阵风声呜咽,仿似从人的心底吹来,撩拨着他心底最深沉最y暗的欲望。 受这阵阵异声撩拨,魔身背后那一座九层幽寂暗塔里的心魔珠也是齐齐吐出一片黑色的雾气,雾气须臾喷薄而出,吞噬无边虚空。 佛身、魔身届时声势赫赫,互不示弱,但同为三身之一的净涪本尊却与他们不同。 净涪本尊只独自一人,盘膝坐在虚空之中,座下没有皇座、莲台,背后亦没有宝塔,但他头顶,却罩定着一轮华盖。 华盖只低垂缨络,却无人能够忽视它的所在。 待到三身齐出,一股无形的气机自净涪本尊起,串联佛身、魔身,终至浑圆如一,无漏无缺。 气机升起又低落,及至最后渐渐平缓下来。 净涪本尊、魔身、佛身同一时刻睁开眼来,却是齐齐看得另外双身一眼,就各自收拢身上异像,各归识海。 净涪本尊睁开眼来,手上还自提着一枝蘸着金粉墨汁的毛笔,面前还是那一张字迹都没有彻底干涸的纸张。 净涪本尊眨了眨眼睛,顺手将手上的笔枝放到笔架上,缓慢而仔细地收拢了案桌上叠放着的一张张纸张,将它们依着纸张顺序摆放成一部部佛经。 但因为这些《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还俱都残缺,净涪没有将它们送给旁人的意思,只自己一人收放在他的随身褡裢里。 收拾了案桌上的东西之后,净涪并没有立时出关,他坐在蒲团上,拿出木鱼和木鱼槌子,沉默地敲了半个时辰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佛身在识海中现出身,随着本尊的敲经节奏诵读经文。唯独魔身,他懒懒地赖在黑暗皇座上,半垂眼眸,仿若睡去。 然则这是魔身自己的整理所得的方式,净涪本尊和佛身谁都没有多言,只由得他去。 待到敲完经之后,净涪本尊又将木鱼等物什收回了随身褡裢里,才收了阵禁,拉开门出去。 “咯吱。” 一声轻悄的门户转动声音唤醒了入定中的五色鹿和打瞌睡的谢景瑜。 五色鹿猛地抬头,正见得净涪从里间出来,先就笑弯了眼眸,悠悠长长地叫唤得一声:“呦。” 谢景瑜也是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背负着双手先是下意识望向门户,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抹去眼底刚升起的睡意,才笑着上前走得两步,向着净涪合手恭敬一拜,“老师,你出关了?” 净涪自是点头。 也是到得这个时候,魔身终于整理完了外间的消息,正与他在识海里说话。 第486章 吴国因果 “程沛那边……” 见得谢景瑜和五色鹿迎上来,魔身停下了话头,凝神细看得谢景瑜和五色鹿一眼,又闭目探查过什么,才转头望向了佛身。 佛身也正看过谢景瑜和五色鹿,见得魔身望来的询问目光,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谢景瑜和五色鹿身上,确实都缠绕上了一条色泽在灰黑和金黄间不断徘徊转变的厚沉因果线。 而这根因果线另一端牵系着的并不是某个人,而是一整个皇朝。 吴国。 魔身也在一旁将谢景瑜与薄婉君之间已经了断的事情与净涪本尊和佛身说过一遍。他同时提及的,还有吴国此时暗潮汹涌的形势。 佛身接过魔身的话头道:‘虽然他们只是送出了两株灵草,但这两株灵草明显影响了吴国的格局,也就是现在不知道这种影响会将吴国导向哪一种结局,他们的那因果线才没有确定下真正的色泽。’ 这里头牵连因果一道,自然是佛身的说法最为权威。 魔身轻笑一声,懒懒提醒道:‘灵草确实是五色鹿采的,也确实是谢景瑜送过去的,但吴国之所以会出现现在这样的局面,有一半也是因为我们。’ 是因为他们的名头也挂了上去,才让那些有心人对薄婉君放出的消息笃信不疑。佛身沉沉点头,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他确实看不到自己身上牵系着的因果线,但这并不妨碍他猜测到那些同样缠绕在他身上的线。 必定也是和谢景瑜和五色鹿身上的那些一样,质厚而色不定。 但其实早在净涪应下谢景瑜请求那会儿,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刻。 他也早有心理准备。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的因果,谢景瑜与他之间的师徒关系,谢景瑜与薄婉君之间的母子牵系,薄婉君与吴国国君孙昌之间的勾连,如此种种因果搅合在一起,联结成他与吴国皇朝之间的因果是很寻常的事。 他唯一意外的就是…… 佛身望向了五色鹿。 它其实不应该搅合进来才对。 哪怕他从来没有和它说过这些关窍,但佛身不信养在清笃大和尚身边颇长一段时间且很得他喜爱的五色鹿没听清笃大和尚说起过这些。 对于修士和宗派而言,皇朝因果确实有其诱人之处。毕竟有此因果在,心黑手狠一点的,可以凭借种种手段抽取皇朝气运修行,便是心慈手软一点的,也可以藉此积累功德。 可和那些让人心动不已的好处一同出现的,还有不容忽视的弊端。 有皇朝因果在身的修士,倘若与他牵系因果的皇朝兴盛繁荣,那自然是一切皆好,但若然皇朝衰败,民怨沸腾,甚至是灭国断嗣,那修士必然也是麻烦缠身,诸事不宜。更严重一点的,还可能会给皇朝陪葬。 就像他们佛门。 佛门当年的二代祖师慧真就是一国国君,国家兴盛之时,佛门威势赫赫,大和尚层出不穷,完全镇压一界,道门、魔门被逼得联手,但也只能龟缩自保。 可后来呢? 后来,这个以佛门为国教的国家国力渐衰,最后更是诸侯并起,割据一方,成就如今各国分立的格局。伴随着这个国家一同分裂的,还有天静寺。是妙音、妙定、妙潭、妙理、妙空、妙安六分寺脱离天静寺,各成体系。 除了天静寺自己的绝密记载,此界没有多少人知道当年到底有多少位大和尚道途断绝,遗憾圆寂。 佛门因此实力大减,而一直龟缩积蓄实力的道门、魔门却趁此机会暴起,撕裂佛门伤口以稳扎自身根基,最终成功拉开了佛、道、魔三道道统并立的序幕。 可以说在那几代时间里,佛门吃了大亏,亏到损伤了自身根基。 而佛门的这记跟头摔得那么狠,景浩界的修士们看在眼里,又怎么没有记在心里? 不过后果记下了记下了,但和这样恐怖的损伤一同印入各门各宗修士心底的,也还有当年佛门兴盛时候的赫赫威势。 他们不愿意抛弃捷径,又畏惧那样恐怖的结果,觊觎和忌惮两厢拉锯之后,最终形成了如今各皇朝与各门各派之间统属归辖的因果关系。 可即便门派与皇朝之间的关系有了上下高低之分,但那也只是各门各派,而非修士本身。 至于修士本身…… 直到现在,每一位引领弟子修行的师长们在教导弟子修行的最初,都会着重提点警告过他们,轻易不可与皇朝结就因果,除非他们能确定自己的作为必定能够结成善果。 就像他与净音最初开始修行那会儿清笃大和尚和他们说过的那样。 这些,谢景瑜不知道,五色鹿却绝对不可能不记得的。 但它偏就一头扎了进来。 五色鹿见净涪望向它,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很高兴,它上前得两步,仰头一晃鹿角,笑着叫了一声:“呦?” 净涪抬手敲了敲五色鹿的脑袋。 那力道并不轻,饶是五色鹿这样血统不凡的灵鹿都痛得泛泪,但它只眨了眨眼睛,就还冲着净涪笑。 谢景瑜在一旁看着,不知缘何,脚步一顿,站定在原地,不敢上前。 净涪平平看得五色鹿一眼,见五色鹿低下头去,才抬头望向那边的谢景瑜。 谢景瑜见净涪望来,饶是心头惴惴,也还是咧开了嘴,自然地与净涪笑道:“弟子恭迎老师出关。” 五色鹿听得,低着的头也高抬起来,那般神气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半点它刚刚还缩在尾巴认错的样子。 谢景瑜见它这般作势,便知道这次净涪收获应是不俗。或许,是大有所得。 他又抬起头来,细细地打量了净涪两眼,心中又是一点头。 谢景瑜这点头可不是为了净涪,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自觉他自己这会真是眼力非凡,竟然可以以全无修为的凡俗之身正确推断修士的修为进展,可不该点头么? 净涪一眼看见谢景瑜心头的欢畅轻松,他没说话,只与谢景瑜一点头,便当先往前迈出。 五色鹿见净涪动作,立时跟上。 谢景瑜也并不慢,他很快就跟上了净涪。 纵然在这谢府、这三房里头谢景瑜才是真正的主人,但他也只是紧紧跟随在净涪身后。 净涪领着一人一鹿去了他谢景瑜给他安排的厢房。 入得厢房中,净涪当先在上首的蒲团坐下,然后就是抬手往下首指了指。 五色鹿和谢景瑜也老实地在净涪下首的左右两侧分坐了。 见得五色鹿和谢景瑜坐定,净涪一边将身上挂着的褡裢取下放到一侧,一边从褡裢里头摸出了一套木鱼来。 见得这一套木鱼,五色鹿一整脸色,竟更认真了几分。 谢景瑜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收敛心神,竖起了耳朵。 此时的一人一鹿明明就坐在净涪身前,也都在凝神感知着净涪的一切动作。但不论是敏感的谢景瑜还是跟随在净涪身边最久的五色鹿,他们谁都没有发现,在净涪摸出那套木鱼的那一刻,他的双眼眼底升起了一片细薄的金色佛光。 净涪本尊退入识海世界,与同样安静坐在暗黑皇座上的魔身一道,垂眸凝神,再次回味他们在这一次静中的体悟。 此时掌控着r_ou_身的净涪佛身也没再看这一人一鹿,他只拎起木鱼槌子,手腕自如一翻,他手中的木鱼槌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不轻不重地敲落在木鱼鱼身上。 “笃,笃,笃,笃……” 一声声清脆的木鱼声响起,听在耳朵里,却仿佛直接敲在心头。 五色鹿自最初的兴奋渐至平静,到得后来,它甚至垂下了眼睑,呼吸逐渐拖长,状若沉睡。 但五色鹿对面的谢景瑜却又不同。 初初听得第一声木鱼的时候,谢景瑜是既惊又喜,但到了一小会儿之后,他满腔的惊喜激动便换做了疑难困惑,再过得一小会儿,他脸上表情又似乎有了些舒缓,带出了点笑意。可再听得一阵,谢景瑜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他情绪如此三番五次的变易,能让人看得发笑。 可这会儿的厢房里,除了净涪佛身和五色鹿之外,并无外人。 故而也没有谁能够看见他的这番ji,ng彩表演。 净涪佛身一心一意地敲着木鱼,全不理会外事。一遍经文敲完,他也没有停手,只是挽了一个腕花,又自将木鱼槌子敲落木鱼鱼身。 一遍,两遍,三遍…… 净涪佛身自顾自地敲经,五色鹿和谢景瑜也听得各自入神,全不知外事。 然则,谢景瑜一介凡俗,虽然近来有在翻阅佛经,但到底根基浅薄,此次纵然有净涪佛身刻意指引,谢景瑜也没能坚持多久。 他只堪堪听得一遍佛经,便从那种无边玄妙境界中脱出,大汗淋漓,浑身脱力,竟是连身体都再支撑不住,一个摇晃后就倒了下去。 幸好他倒下去之后就彻底昏睡过去了,再没有听到那声声木鱼声。不然,若净涪佛身没有刻意维护,他原本就浅薄的根基能被净涪佛身敲经中透出的佛意冲垮掉。真到得那个地步,谢景瑜整个人就废掉了。 谢景瑜在净涪佛身的帮助下也只撑过了一遍,五色鹿又比他好一点,撑到了第二遍敲经的中段。 但也就这样而已。 净涪佛身敲经敲到第二遍的中段位置,都还没有结束这一遍的“如法受持分”,五色鹿就又倒下去了。 倒了这听经的一人一鹿,净涪佛身却还没停下动作,还自一下一下地敲经。 ‘尔时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当何名此经,我等云何奉持。佛告须菩提,是经名为金刚般若波罗蜜,以是名字,汝当奉持。……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 诸相是空,如来亦空,唯心是真。 南无阿弥陀佛。 第487章 散修动作 到得最后一遍佛经敲完之后,净涪佛身手腕一转,便将手中的木鱼槌子放下了。而此时,五色鹿和谢景瑜也还停留在定境之中,未曾清醒。 净涪佛身看得他们一眼,垂下眼睑回了识海世界里。 r_ou_身依旧由净涪本尊接掌。 魔身见得佛身回来,懒懒抬头往佛身方向看得一眼后,便自继续将景浩界中近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 ‘程沛他现在已经将程家完整握在手上了,他直接架空了程次凛。至于程次凛身边的那些个魔傀宗余孽,’魔身语气只是平常,但还是能听出些许赞许来,‘都被他监控住了。’ 程沛目前只是金丹初期的小修士,而魔傀宗…… 纵然现在它确实败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魔傀宗余孽真要拼命,程沛或许是能保全他与母亲,但再想要护住程家,那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只是监控,而不打草惊蛇,实在是明智之举。 尤其是魔傀宗现在就剩下那么些人,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拔除他们埋伏在程家的暗棋,更是在将他们往死里逼,还不如像现在这般徐徐图之。 魔傀宗败落之后,内部不和,底下人也都是各有心思,放慢脚步分而化之其实是最好的方法。若是程沛心胸手段足够,他甚至可以将那些想要真正脱离魔傀宗的弟子收下,以增加程家的实力。 程家那个小家族,家底是真的薄。他若能从魔傀宗身上刮下一层皮来,当能给程家添补添补。 但这得看程沛自己。 魔身看得净涪本尊一眼,将他想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对于魔傀宗余孽,程沛目前似乎还没有真正做出决定,只是监控着。司空泽也没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只在程沛需要提点的时候点上两句。’ 魔傀宗归属魔道,而司空泽…… 他本是天筹宗的大长老不说,后来更是在道魔鏖战中身死,如今更只剩下一缕残魂寄居旁人识海,苟延残喘。此等种种加起来,足够司空泽对一应魔修下死手了。但他在这时候撞上魔傀宗的人,竟然还是按捺着没有让程沛动手清洗,而是任由程沛自行判断。 不得不说,司空泽真是很为程沛着想的了。 魔身扯了扯唇角,拉出一个细小的弧度来。 就是不知道,司空泽的这份心里,有几分是真的为程沛这个弟子,又有几分……是在忌惮着他。 魔身唇边的弧度很快就落下,他还很自在地和净涪本尊与佛身说道:‘程家这边无甚大事,但岑双华最近却联系了程沛。’ ‘他想要请程沛一道,与他建立一个散修盟。’ 佛身在璀璨佛光中开口,‘是因为净音师兄他们进入混沌之地,引发了散修的不满。’ 佛身似是在询问魔身,又仿佛是在陈述事实。 魔身点了点头。 混沌之地向来是散修们的自留地,虽然佛、道、魔三大道统都有在混沌之地布设驻地,但混沌之地里更多的,还是散修。 那里也是散修们在景浩界中仅剩的地盘。佛门、道门和魔门瓜分了景浩界近九成的地域,只留给了他们一成的地界。可偏偏这一成的地界还不是就此归属于他们,他们还得和无边竹海里的灵竹们分。 而无边竹海里的灵竹,实力深不可测,他们这些乌合之众要和人家比,怕都不敌人家的一指之力。 若不是那些竹子没想过离开无边竹海,他们连最后剩余的那一点地方都保不住。 实力不如人,哪怕再憋闷,他们也只能认了。 可他们认命守着自己的那点地盘,别人却未必就能放任他们踞守一地。 就像现在,妙音寺直接就将自己这一代的佛子候选甄选地点放到了混沌之地。 虽然明面上看来,这些妙音寺沙弥的对手是他们的同门师兄弟,是他们师兄弟之间的比拼较量。但谁不知道,真正的磨刀石是他们这些散修!是混沌之地里无数年月以来胶着形成的混乱局势! 散修们愤怒,生气,然后就开始寻找应对方式。 净涪本尊淡淡说道:‘他们没有那个胆子。’ 景浩界中佛、道、魔三道势大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是自世界道统建立之初就已经形成的格局。佛、道、魔三道之间关系暧昧,似仇似友,相互之间也都有些摩擦。但即便这样,在三道势力威压景浩界的时候,世界就没有他们散修的位置。 他们散修想要崛起,想要真正的cha入佛、道、魔三道中,绝对不是他们光想一想就能够实现得了的梦。 甚至,他们连想一想的那个胆子都没有。 魔身点了点头,‘所以他们也只是想要相互串联自保,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也想重新瓜分一下混沌之地的利益。’ 佛身也点头道:‘岑双华确实是个中牵线的好人选。’ 岑双华出身富贵,实力、气度、心胸、眼界皆是不俗,谋算也还可以,看得透大局,有人情味,还洒脱大方,交际广阔,如何不是这些散修中最适合的牵线人物? 岑双华也确实不辜负那些散修们的期望,第一个就找上了程沛。 程沛身份真的很特殊。 第一,他是净涪的嫡亲弟弟,第二,他是程家的实际掌权人。 净涪是佛门赫赫有名的比丘,日后必定能够晋升大和尚不说,还有很大的希望登临佛国净土。单就这份实力,就足够让人仰望。偏偏,这位比丘还不仅仅有着这样一份实力,身份也很特殊。如此身份、如此身份,确定了这位比丘在佛门中真正的地位。 基本上,只要他表明了态度,不单单是妙音寺,整个佛门都得考虑他的意见。 而程家……程家所在的沛县云庄,是道门统辖的地域。也就是说,程家其实是道门辖下的一个小势力。 也就是说,单就程沛一人,就牵系了佛、道两脉。 更妙的是,程沛自己本身并无师承,他没有师傅这样的存在。 如此划分的话,他也可以算是散修。 佛、道和散修都牵扯上了,他们这些人若能将程沛拉入当前仅仅只有一个雏形的盟会,那道路就能铺成一半。 也就是他们这些人不知道目前在程家里潜藏的魔傀宗修士,不然他们怕还真得下大心力去勾搭程沛。 魔傀宗现在确实已经败落,可他们的根底还在啊。只要他们的根底还在,就算魔傀宗败落,那在他们这些散修眼里,魔傀宗就还是庞然大物。 净涪本尊没太放在心上,‘程沛不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心。’ 程沛想要的,是掌控一整个程家,目前程家虽然已经落在了他手上,但到底还有一个魔傀宗在等待着他料理。在真正将魔傀宗解决之前,他不会想要再分心他事。 魔身不置可否,‘就目前而言,岑双华也就在程沛这边撞了一下墙壁,但在别的人那里,他却真是如鱼得水。’ 起码就他所相中的那些散修们都真的在仔细考虑要不要加入这新出的散修盟会。其中相当多的一部分,也确实给了他肯定的答复。至于剩余的那些,不过是谨慎地想要再看看情况而已。 而不管他们这些人如何答复岑双华,事实就是,他们的心思都活了。 魔身往混沌之地中各色各样的散修们看得一眼,便顺道将目光投落在净音等妙音寺的沙弥身上。 如今在混沌之地里的这些小沙弥们,果然还是净音的情况最优。 ‘混沌之地那边,净音师兄的情况最好。他现在已经基本将妙音寺驻地里的情况理顺,开始接手分落到他手上的事宜。’ 目前为止,真就只有净音最快适应了混沌之地的情况,成功调整心境,开始接手驻地的事情。至于其他的九位沙弥,他们还在适应中。 到底是混沌之地,是自由之地。自由之地没有规则,只有强弱,这样赤裸裸的残酷规则下,背叛、争斗、厮杀时时刻刻上演,死亡、绝望的y影无处不在。这样的环境,对妙音寺的这些沙弥们来说真的是一个大挑战。 适应也更需要时间。 而除了妙音寺这边之外,其他各寺各庙,包括天静寺在内,都已经开始了佛子候选甄选。 但这些事情、这些各寺ji,ng挑细选选出来的佛子候选,其实都只是日后净音的事情,与净涪干系不大。 魔身也就只看得两眼,了解一下这些沙弥们的性情、行事作风,心里稍稍有个底就放过了,并没有太花费心思在这些事情上。 因佛子甄选的事宜,魔身也转眼看了看道门的剑子和魔门的魔子甄选情况。 道门剑子的甄选,其实就在于万枚剑子令的争夺。 道门每一代挑选剑子的方式其实也都是大同小异。道门会将封存在库房中的万枚剑子令请出,令它们自行寻找有缘人,然后由得到剑子令的弟子搜集剩余的剑子令。十年之内,若有哪一位弟子将万枚剑子令收集齐整,那他就是道门这一代当之无愧的剑子。 这是真正的万里挑一。 第488章 清怀和尚 魔身往左天行的方向看得一眼,见他头顶虽然也飘着一枚黑沉的令牌,却还自稳稳盘坐静室,安然入定,全没有半点急迫之态。 他当然不必着急。道门的各个出色弟子,早年就全是他的手下败将,更何况是现在? 看过左天行之后,魔身又另往心魔宗的方向看得一眼,但他很快就将目光调转过来往谢府之外看得一眼。 谢府大门之外,谢府谢老太爷正带着谢府大大小小主子迎了一大一小两位僧人进府。 魔身拉起唇角,弧度清晰明白,他靠坐在暗黑皇座宽大的椅背,眼睑半闭,闲逸非常,‘天静寺的人找上门来了。’ 净涪本尊和佛身听得清楚,却没谁在意。 吴国到底是天静寺辖下属国,因两株灵草而惹出那样汹涌的暗潮,天静寺自然要遣人来查探查探的。 而以净涪在佛门的特殊地位,来此查探的,至少也是比丘级别的僧人。若天静寺那边态度再郑重一点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遣来一位大和尚。 佛身点头道:‘事实上,他们早该来了。’ 之所以等到现在才来谢府,怕他们也是知道先前净涪一直都在静室闭关,他们就算来这谢府里找人也找不到。 净涪本尊瞥得面前沉入定境中的一人一鹿,放下手中物什,悄无声息地出了屋舍,一路循着气息往那位大和尚的方向走。 因净涪没有特意收敛气机,那位大和尚也能察觉到净涪的接近。 他笑着与谢老太爷摆了摆手,缓声道:“檀越不必费心,一壶清茶便可。” 大和尚身侧的小沙弥到底按捺不住,频频往屋外张望。 谢老太爷见得小沙弥模样,多少也能猜到些许。现下听得大和尚这般说话,他也就真不折腾了,点头与大和尚说道:“请师父稍等。” 说完,他亲自捧了一壶热茶过来。 茶水刚到,净涪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厅堂的门口。 谢老太爷见净涪迈过门槛,连忙放下手中的茶壶,迎上前来与净涪见礼道:“净涪比丘。” 净涪无声合掌还礼。 谢老太爷识趣地退到侧旁,让出了位置。 净涪抬眼便望见了也从位置上站起身来的大和尚和小沙弥。 他上前两步,合掌弯身一拜。 面上、眼底笑意舒缓的大和尚见此,也自合掌弯身与净涪还了一礼,自我介绍道:“老僧天静寺清怀,忝为吴国皇寺大和尚。” 另一边厢的小沙弥也是合掌深深一弯身,涨红着脸低声道:“小僧净乐见过净涪师兄!” 净涪笑了笑,还自沉默。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25节 清怀大和尚好笑地看得净乐沙弥一眼,却没说什么,只转过头来请净涪安坐。 净涪坐定后,谢老太爷亲捧了茶过来。 他手中的第一盏茶,给的不是初来又地位不凡的清怀大和尚,而是净涪。 净涪抬眼看得谢老太爷一眼,无声合手,点头谢过。 谢老太爷只是笑笑,与净涪说道:“比丘请。” 清怀大和尚也看得谢老太爷一眼,只“呵呵”一笑,并不生气。 上完茶之后,虽是谢府的主人,但谢老太爷也没在这厅堂中多停留,只与堂中的僧人们合掌一礼,说道了两句,便退出去了,完全地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纵是因吴国朝廷里汹涌的暗流找上门来,清怀大和尚却半点没提这茬事,他捧了茶盏在手,撩起眼皮看着净涪,目光含笑。 “这些时日,比丘在吴国可还顺遂?” 净涪含笑点头。 若只是以此打开话题,这话清怀大和尚这个地主问着没有问题。但问完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之后,清怀大和尚却半点没提吴国外廷内宫里的那些事情,而是又问道:“我看比丘在此地大有所得,不知比丘可愿在此开讲一次法会?” 法会? 净涪闻言,抬眼细看了清怀大和尚一眼。 清怀大和尚面上眼底半点异色也无,反倒坦荡真诚。 净涪放开目光,将清怀大和尚侧旁的那位小沙弥表情都收入眼中。 这位净乐沙弥的期盼渴望都写在了脸上,叫人一眼看得明白清楚。 净涪笑着摇了摇头。 清怀大和尚叹了一声,说道:“真是可惜。我还以为能听一听比丘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呢。” 他身侧的净乐沙弥也是无比失落,那气机颓唐得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净涪笑了笑,站起身来,捧出几张写着文字的薄薄纸张递了过去。 清怀大和尚脸色一整,也一整表情,端正严肃地从椅上站起,双手接过那几张薄纸。 他低眼一扫,果然从那第一张薄纸上看见几个笔墨虬庭的文字。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乐沙弥见净涪和清怀大和尚两人的表情动作,面色立时一整,也跟随着清怀大和尚一道,站了起来。 清怀大和尚双手接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他虽因着位置关系,没能看清那纸张上的文字,但也还是恭恭敬敬地向着净涪合掌拜了一拜。 清怀大和尚的目光才刚扫过那第一页纸张,便再挪不开去。 他抬起手去,翻开那一页薄纸。 净乐沙弥就站在清怀大和尚身侧,这样的距离太近,他清晰地看见他师父抬起手的时候那根本就在发颤的手指。 然而,这只是一开始。 等到清怀大和尚的手指真正捻定在那一张薄纸上的时候,他颤抖的手立时就稳了,稳得几如磐石。 净乐沙弥下意识地望定着清怀大和尚手掌上托定的那几页薄纸,然后不可自抑地吞了吞口水。 净涪抬眼望向他。 净乐沙弥回过神来,正迎上净涪的目光,脸颊一时又涨得通红。 他不敢看净涪,只垂下眼睑,避开净涪的目光。 净涪只笑得一笑,看着净乐沙弥的目光依旧平静。 净乐沙弥等了等,到底收拾了心情,又抬头望向净涪。 净涪见他望来,抬手指了指清怀大和尚手上捧着的那几张薄纸,眼带询问。 净乐沙弥循着净涪的手指方向望去,望见清怀大和尚的模样,一时竟愣住了。 他的师父,吴国皇寺里镇守着藏经阁的大和尚,整日和阁中部部经典首在一处的师父,如今居然只捧着几张薄纸看得入神…… 净乐沙弥的目光从清怀大和尚的手一寸寸上移到他的脸,最后停在了他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啊,满是沉醉和赞叹! 净乐沙弥的心静了下来,他回头迎上净涪的目光,合掌与净涪说道:“如此,多谢师兄。” 净涪笑着摇摇头,还自身上的随身褡裢里捧出几张薄薄的纸张来,双手递予净乐。 许是感受到了净涪此刻的郑重,又或许是因为他师父里平常的教导,净乐沙弥也是正色合掌与净涪拜了一拜,才双手接过了那几张薄薄的纸张。 见得那第一张纸张上的几个文字,净乐沙弥便知道他师父此番情态所为何来。 因为他此刻的心脏也是跳得那般失律,像是要从心腔里跳出来一样。 净涪看着清怀、净乐这对师徒用如出一辙的郑重态度翻开这几张薄薄的纸张,虔诚而细致地翻阅那上面的经文,也不打扰,退回到他自己的位置安静坐下。 净乐到底只是一个沙弥,修为、眼界和底蕴积蓄都不够,只看得他手上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阵,心中便有杂念层出不穷。 纵然心底不甘,净乐也还是继续将那最后的一部分经文在心底默诵完成,才将心神从那经文中记载的佛理抽出。 净乐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张薄纸妥帖收好,又看的他师父一眼,才望向那边厢的净涪。 净涪见他望来,抬起目光也看向他,顺手指了指净乐身后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净乐才记起自己还愣愣地站在那里。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也没说话,只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就怕一不小心打扰到了他侧旁还沉浸在那经文中的师父。 净涪与净乐边坐边等。 等得一会儿,见清怀大和尚一时半会是真的抽不出心神来,净涪也就不再干等了,自己从随身褡裢里抽出一部经文来,慢慢地翻看着。 净乐沙弥看见净涪动作,自己想了想,又偷瞥得清怀大和尚两眼,想起自家师父往日里的事迹,也重新捧出了他先前才妥帖收好的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虽还是残缺不全,但就只是这几张薄纸上写着的几个片段,也别有一番其他滋味。 到底是什么滋味,净乐沙弥不知道,但他却能体会得到,这种滋味和《佛说阿弥陀经》大有不同。 第489章 无题 净涪一页一页慢慢地翻着经书。 然而此时他的识海世界里,并没有如外人所见的那般平静。 魔身收回打量清怀、净乐师徒的目光,望定佛身,颇有兴趣地问道:‘你真就觉得这大和尚和小沙弥可以将天静寺的佛统和妙音寺即将立下的佛统融汇一炉,自成一家?’ 佛身也正凝神观望着清怀大和尚和净乐沙弥的反应,‘并不确定,但我隐隐觉得,应该就是他们这么一脉了。’ 这一脉的意思是,能将两门佛统融汇的人,不一定就要是清怀大和尚和净乐两人,还可能是净乐的弟子或是徒孙。 魔身听见佛身这般说法,又看得那边厢沉浸在新得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里的师徒两人一眼,才收敛了心思。 佛身倒是定眼观察着这师徒两人,看着他们头顶虚空处,许久没有挪开目光。 虽然天静寺一脉法统的些许根系被慧真删改,但根底还是未变,还是佛门一脉。天静寺的法统是佛门一脉,妙音寺的自然也是。既然都是一脉,那最根本的地方必定是相通相同的。 他想看看,这相通相同的两脉法统,到底能不能同参。 而眼前的这一对师徒,哦,他们的这一整师脉,就会是最好最合适的试行者。毕竟…… 他们师徒一脉的修行似乎已经生出了这样的苗头不是? 魔身收敛心神入定修行,佛身观察着清怀师徒两人,净涪本尊则没有理会外事,只专注于手上的那一部佛经。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谢老太爷估摸着时间,往这厅堂里送了几壶茶。但他每次来去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打扰到了这边入神的三个僧人。 夜色将将降临的时候,谢老太爷亲来给他们这边厅堂点亮烛火。他才刚进来,便见到了抬眼往他这边方向望来的净涪。 净涪站起身来,合掌与谢老太爷行了一礼。 谢老太爷连忙放下手中托着的满满一盘烛火,与净涪合掌还得一礼。 两人动作都是轻悄无声,那边厢入神的大和尚小沙弥也没注意到他们。 谢老太爷轻舒了一口气,望定面前的净涪,眼带询问。 净涪与他摆摆手,又指了指天色。 谢老太爷见多识广,见净涪这么一指,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谢老太爷也没去询问到底需不需要他为净涪准备静室完成晚课,只单掌一引,示意他自便。 净涪到他们谢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一切起居都已有人安排妥当,并不需要他再来过问。 净涪笑着与谢老太爷点头,便抬脚出了这处厅堂,一路回谢家三房的院子去。 他还在路上遇见了谢景玘。 谢景玘显然也是才从外间归来,身侧跟随着一位面相机灵的书童,书童身上还背了个书箱。 谢景玘没料到会遇到净涪的,他愣了愣,才回神来与净涪合掌见礼,“净涪比丘。” 净涪笑着还了礼。 谢景玘顿了顿,倒是没再和净涪多说什么,领着书童给净涪让出路来,低头道:“比丘先请。” 净涪点头,也真的就穿过长廊离开了。 留下谢景玘和书童站在原处。 谢景玘愣愣看着净涪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半天没有个动静。 他身后的书童见着,想到了早前一段日子夫人叫他过去吩咐他的话,踌躇半响,到底低声唤回了谢景玘的心神,“少爷,少爷……” 谢景玘定了定神,回头看得书童一眼,语气少有的烦躁,“怎么了?!” 书童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问道:“少爷,天色暗了,还开始起风……” 这时候,也确实有一股冷风卷过长廊,吹得长廊周遭栽种着的花木枝叶晃荡。 谢景玘收回目光,转身带了书童离开,“走吧。” 正如父亲所说,就算他有那样的资质和机缘,他到底放不下谢家,放不下父母,放不下胸中的抱负…… 既然如此,又何必巴望着另一条路的风景? 净涪早没将谢景玘放在心上,他一路前行,到得谢家三房院门外,便有谢远迎了上来。 “比丘回来了,可是要准备晚课了?” 净涪点头还礼,谢远便走前一步与净涪带路,边走他边低声询问净涪道:“比丘,少爷他此时还在睡,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净涪带着点笑意摇头。 谢远松了一口气,没再多问,只在自己心底盘算该为谢景瑜准备什么,才好让他更舒服一点。 嗯,热水是要的,少爷在地上至少躺了一天了,是该好好洗一洗。另外,膳食、清茶也要备着,不然清醒过来的少爷会饿了,再有…… 净涪只看得谢远一眼,便知道此时的谢远都在盘算着些什么。但既然谢远没有打扰到他,他也就不多理会。 谢远送净涪回到给他预备的云房便离开了。 净涪目送他离开后便关了门,自己拿案桌、蒲团、香炉布置出了一个合适的角落,又用净水洗过手后,才将一尊佛陀金身从他的随身褡裢中请出来,供奉到案桌上。 他取出线香,就着烛火燃起,又捧了线香在手恭敬拜得三拜,才将飘着烟柱的线香cha入到佛前佛香炉中。 如此忙活过后,净涪才在佛前的蒲团上坐了,拿出木鱼来敲经。 不过这回,他敲的不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而只是《佛说阿弥陀经》。 经文敲响,虽声音只飘在这云房左右,但沉睡在静室之外的谢景瑜、五色鹿和还在那还沉浸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义中的清怀大和尚、净乐小沙弥,却都仿佛听到了这一阵阵平缓舒畅的木鱼声,舒缓了眉眼。 净涪只一心一意地敲经,并不理会这诸般外事。 忙活完晚课之后,净涪简单地梳洗过,便在佛前入了定。 待到他从定中清醒过来,却恰是东边露出一片白的时候。 简单收拾过之后,净涪开门往外间看得一阵,倒也不出去,而是重新回到了佛前的蒲团上落座,还拿过木鱼来敲经。 他敲的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往常并无异样。但当第一声木鱼声响起的时候,净涪就察觉到今日与往常的区别了。 今日除了他自己之外,这谢府范围内,还有三人也在同一时间开始早课。 净涪知道他们都是谁,但他没在意,更没分神,只拎着木鱼槌子,专注地一下下敲着木鱼。 身前的木鱼、手上的木鱼槌子、耳边的木鱼声、心中的诵经声,此般种种汇聚在一起,便是此时净涪的整个世界。 做完早课之后,净涪自是还如往常般地收了木鱼和木鱼槌子,另一边厢的清怀大和尚和净乐小沙弥却都是心潮汹涌,久久未能平复。 直到谢老太爷自外间进来,他们才收敛了心神,与谢老太爷说话。 净涪出了云房,迎面碰上的就是来寻他的五色鹿和谢景瑜。 五色鹿见得他,眼睛一亮,便要像往常一般走到净涪身侧,但它还没有动作,就被净涪一眼镇在了原地。 只是寻寻常常的一眼,明明不带任何意味,但五色鹿却就是不敢上前,只能低垂着头立在原地,呜呜低鸣。 谢景瑜一时也没敢上前。但他不比五色鹿,五色鹿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却不知,所以即便心中有所预感,他还是能够鼓起勇气往前迈出一步,强撑着与净涪合掌一拜,口中称道:“弟子拜见老师。” 净涪也知谢景瑜无辜,也不想不教而责,便与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跟上。 五色鹿低垂着脑袋在原地站了一会,感觉到净涪只扫了它一眼,便要领着谢景瑜去往外间,心头一紧,连忙抢到净涪身侧,与他低低地鸣叫道歉。 “呦……呦……呦……” 净涪没看它,脚步不停。 谢景瑜小心地瞥了瞥净涪,虽面上还如先前平静,但心底却开始惴惴。 老师……生气了。 是鹿师兄做错了什么? 谢景瑜下意识明白,五色鹿的疏漏应该是着落在它为他寻来的那两株灵草上。 然而,鹿师兄那是为了他才去找的…… 谢景瑜给了五色鹿一个歉意的眼神。 五色鹿察觉到谢景瑜的目光,但它没敢在净涪面前顶风作案,只连连低声道歉。 谢景瑜也想求情,但他莫名觉得,如果他真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贸然与净涪开口,那到时候被罚的就不只是五色鹿一个,还得算上他。 可是…… 谢景瑜一咬牙,到底低声开口道:“老师,鹿师兄它……” 净涪看了他一眼。 谢景瑜却还是道:“是弟子请的鹿师兄,鹿师兄耐不住弟子请求,才在未请示老师之前妄自作为的。便是有错,也是错在弟子身上,老师……” 净涪始终没有表态。 五色鹿看得谢景瑜一眼,又偷偷地看了看净涪,正对上净涪随意瞥下的目光。 它猛地垂头,再不敢作声。 谢景瑜见得,也立时闭紧了嘴巴。 一行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但和净涪与平常一般无二的平静比起来,五色鹿和谢景瑜倒是明显更忐忑。可他们不敢再说什么做什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净涪身后。 净涪带着他们转过长廊、门户,去往昨日他与清怀大和尚、净乐小沙弥见面的那个花厅。 而这会儿,清怀大和尚也正领着净乐沙弥等在那里。 陪着他们一道的,除了谢老太爷之外,还有今日休沐的谢四郎谢嘉本。 清怀大和尚正与谢老太爷和谢嘉本闲话,忽然停住话头,笑望着花厅的门户。 净乐沙弥见状,也满怀欢喜地往门边望去。 果然没让他等多久,净涪并自外间跨步走了进来。 跟随在他身后的,自是心下忐忑却在见到此间众人后立时摆出平静模样来的五色鹿和谢景瑜。 见得净涪进来,花厅里坐着的一众人等都站起身来,与净涪见礼。 净涪自也一一还礼。 便连五色鹿和谢景瑜也没拖沓,规规矩矩地和各人见礼。 落座的时候,谢老太爷和谢嘉本目光在谢景瑜身上转过一圈,心头俱各一叹。 他们两人都是宦海沉浮的人物,虽然不能说是炼就了一双利眼,但要仔细看一个人,还是能看出点什么来的。 正如此时,仔细见过谢景瑜的他们心中就已经明白了。自此以后,谢景瑜真的就只是谢景瑜,与他们谢家不会有太多的牵扯了。 事实上,他们想的还不妥当。 谢景瑜确实是从心底彻底放开了谢家,但到底,他与谢家之间的因果还没有斩断。从因果上算来,他还是谢家的谢景瑜。 但此时,谢家老太爷、谢嘉本乃至谢家和谢景瑜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清怀大和尚需要与净涪确认的事情。 不过这会儿,清怀大和尚也不急。 他只和净涪闲话。 就像是他与寺里的其他师兄弟叙在一起闲话的时候一样,说说修行,说说弟子,说说功课。 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兴致尽了便转移话题。 哪怕他们两人中根本就只有清怀大和尚一个人说话,净涪只是听着,偶尔点头,偶尔摇头,又偶尔细想,清怀大和尚自己也能说得高兴,说得欲罢不能。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花厅里的气氛好得让谢景瑜和五色鹿暂时缓了口气,脸上也带上了笑意。 到得后来,谢景瑜甚至还和净乐沙弥低声说起话来了。 如此天南地北地聊过之后,清怀大和尚忽然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地问净涪道:“说起来,比丘也在这吴国好一段时日了,你可知道近日里这吴国朝廷内外发生的事情?” 听得清怀大和尚这话,谢老太爷和谢嘉本对视了一眼,就又各自收回目光,只捧着手中茶盏,低眉静坐,全不多话。 倒是谢景瑜,他心头一突,停下与净乐沙弥的话头,抬头望向前方的净涪与清怀大和尚。 净乐沙弥其实也猜到这里头有谢景瑜的关系,见他这般情状,也没硬拉着谢景瑜说话,而是和他一道,也抬头望向了前方。 但他却还是安抚地低声说道:“没事的,你且看着吧。” 谢景瑜感激地看了净乐沙弥一眼。 虽然在净涪和清怀大和尚天南地北地闲聊的时候他也在和净乐沙弥说话,但他也是有始终注意着净涪和清怀大和尚那边的,所以他自然也知道清怀与净乐的来历。 吴国皇寺的大和尚和沙弥,可是很早之前谢景瑜见都见不到的人物。在吴国这片地界上,清怀大和尚和净乐沙弥他们的话比吴国国君孙昌的怕还要管用。 五色鹿倒是没有谢景瑜那般忧心,在它看来,这世上还真少有事能为难得了净涪的。 它甚至知道,在净涪收下谢景瑜,应下谢景瑜请求的时候,他就已经料想到了今日,也早已有了准备。 五色鹿不担心这个,它担心的是自己该怎么向净涪认错才能让净涪原谅它。 这花厅里的众生相净涪和清怀大和尚都知道,但他们谁都没在意。清怀大和尚仍只定定注视着净涪,净涪也只迎着清怀大和尚的目光,然后点了点头。 清怀大和尚也不意外,他说道,“吴国内廷的薄贵妃娘娘服下了一株据说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灵草,且已经开始恢复容颜,生机绵延。” 净涪沉默地听着。 五色鹿在一旁缩了缩脑袋,没敢作声。 清怀大和尚看得五色鹿一眼,又问道:“据说,薄贵妃娘娘手中还有一株同样药效的灵草。据说,薄贵妃娘娘手里的两株灵药,是出自净涪比丘之手。这些据说,可都是事实?” 谢景瑜听着,心中越发觉得不稳。 他似乎…… 做错事了。 净涪看了谢景瑜一眼。 清怀大和尚也顺着净涪的目光望去。 一同望向谢景瑜的,其实还有刚刚与他说过一会儿话的净乐沙弥。 哦,还包括此前一直在装不存在的谢老太爷和谢四两父子。 谢景瑜心中明白,他迎着清怀大和尚的目光摇了摇头:“那两株灵草并不能长生不老,只是可以保人容颜不衰、身体康泰而已。而且……” 五色鹿也在此时冲着清怀大和尚叫了一声,“呦。” “是我请的鹿师兄寻来的,和老师不相干。” 谢景瑜知道自己该是做错事了,也都能认,但他不想将他老师扯进来。 他老师虽年轻,模样看上去就不像是个长辈,但他确确实实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师长。 而且…… 这本来就不关老师的事情,是他与师兄做的。 到得这个时候,谢景瑜也终于明白早先他去请五色鹿的时候五色鹿为何会是那种表现了,也终于明白为何老师出关见得他们会生气了。 他们做的事牵连甚大,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招惹祸患。 鹿师兄明明也知道,却偏明知故犯。 花厅里的气氛一时变得厚沉而紧张。 除了净涪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清怀大和尚。 在这种时候,清怀大和尚却笑了笑,扭头与净涪道:“净涪比丘,你看我的脸,像是来问罪的模样吗?” 听得这话,谢老太爷、谢嘉本和净乐沙弥齐齐松了一口气。唯独只有谢景瑜和五色鹿,扭头就去看净涪。 净涪仔细看了两眼清怀大和尚的脸色,郑重其事地点头。 清怀大和尚脸上笑意加深:“这可真是冤枉啊……” 清怀大和尚笑过之后,却是正色看着净涪,沉声问道:“比丘,cha手皇朝更替的因果,你可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净涪点头。 谢景瑜却扬声唤道:“慢着!” 清怀大和尚转头看他,问道:“哦?” 谢景瑜腾地从椅子上站起,两步走到花厅中央,合掌向着清怀大和尚拜了一拜,挺直背梁问清怀大和尚道:“小子有些问题想与大和尚请教,不知可否?” “老僧我大概知道你想问的什么。”清怀大和尚笑笑,转头与净涪道,“看来比丘才刚将这孩子收入门下没多久,很多东西都还没有与他细说。比丘不介意的话,就由老僧越蛆代庖一回?” 净涪自然笑着点头。 既得了净涪的许可,清怀大和尚也就放开了手脚。 他也不忌讳旁边的谢老太爷和谢嘉本,完整而直接地将皇朝与修士、皇朝与佛寺佛庙之间的因果忌讳与谢景瑜说了一遍。 因为他有把握即便他都细说了,不该知道的谢老太爷和谢嘉本也还是不会知道。谢老太爷和谢嘉本两人也真的没有听到清怀大和尚的话,他们只看见清怀大和尚嘴巴张合,却就是没有听见声音。 谢老太爷和谢嘉本对视了一眼,还自安坐在位置上,并不妄图去探听些什么。 谢老太爷和谢嘉本看得见听不见,但谢景瑜却是完完整整地将清怀大和尚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听进去了,还听得清清楚楚,明白无误。 到了这个时候,谢景瑜才知道他那一回应了薄婉君,到底都给他与五色鹿、净涪带来了什么样的麻烦。 他将他师兄、他老师扯入了吴国皇朝的因果之中。 他能猜得到薄婉君拿到那两株灵药都会怎么用,会在吴国上下掀起什么样的浪潮,他先前也并不在意。 毕竟吴国如何,朝廷如何,甚至是薄婉君、谢家如何,他都不甚在乎。 既不在乎,又如何会放在心上?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纵容到底都为自家师兄和老师添了什么样的麻烦。 吴国这个皇朝、吴国的皇寺、佛门祖寺天静寺,这样三重因果俱都压了下来。可这三重因果找的不仅仅是他这个始作俑者,还有他的师兄,他的老师。 第490章 景瑜所请 谢景瑜混混沌沌的眼眸下意识地望向上首的净涪。 然而就在下一瞬,他浑身一个激灵,眼底浑噩尽扫,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双眼。 很静,很沉,不见半点涟漪。 他下意识地就吐出胸中的那口闷气,无声笑了起来。 老师…… 净涪看得谢景瑜一眼,便自回过头来,望定清怀大和尚。 清怀大和尚将谢景瑜和净涪之间的种种尽收眼底,如今见净涪望来,他“呵呵”笑了两声,却又正色问道:“比丘既然已经做好了接受cha手皇朝更替因果的准备,那么……” “比丘又打算如何了却你与我寺之间的因果呢?” 净涪抬手往清怀大和尚的方向一引,示意他将吴国皇寺,或者说,天静寺那边的决议说来。 吴国是天静寺辖下属国,吴国朝政若是他们自己乱起来的,那自然是无事,但若是因净涪cha手而成乱局,除了净涪自己需要承担这份因果之外,也是会累及吴国皇寺和天静寺的。 清怀大和尚也没多犹疑,直接将天静寺那边的决定与净涪说来,“稳定吴国政局,至少不能乱。” ‘南无阿弥陀佛。’佛身垂眸,开口道,‘天静寺这次处事确实公允。’ 只要求稳定吴国政局,没趁机要求更多,确实算是公允。 魔身笑得一声,反驳佛身道:‘未必吧。’ 他睁开眼,往恒真僧人所在一扫,‘他们这一次的要求确实简单,但真的就要求公允?若面对此事的不是我们,而是旁的什么人,真的能顺利跨过这一关?’ 开玩笑。 治大国如烹小鲜,半点急不得,哪有说说那么容易? 再者,人心复杂,尤其是料理国务的人心思更是叵测。他们之间的谋算,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能够应付得来的?一旦入了他们的坑,不从人身上撕咬下他们所有能撕咬的r_ou_,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那人的。 至于身份,呵,在利益面前,谁又会真的在乎入坑的人的身份了? 反正作为佛门比丘,他需要守着条条框框的清规戒律,也不能真的将他们打杀了不是? 佛身撩起眼皮看了魔身一眼,‘但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处理的事情。即便他们不和我们明说,我们也得拿出这样的结果来不是么?’ ‘如此,如何又不算公允了呢?’ 魔身哼哼一声,没再说话。 佛身看得,只低唱一声佛号,便也静默。 识海里的这番来回其实不过须臾,落在外间其他人眼里,也只是净涪听得他的话后权衡了一阵而已。 清怀大和尚就见净涪垂眼静默半响后又望定他点头。 清怀大和尚仔细打量得净涪两眼,见他面色始终平静,不显为难,心中却是叹了一口气,他低唱得一声佛号,到底与净涪提醒道:“若是能放手施为,稳定吴国朝局于我等不过是翻掌之事。但比丘若是打算亲身入局,却需记得,其一,绝不可以运使神通;其二……” 这里头的种种避忌,清怀大和尚都一一与净涪说全说细了。 他毕竟在吴国皇寺中修持多年,对这些事情就是比旁人熟悉。 到得最后,清怀大和尚顿了一顿,还是劝了他一句,“这吴国里的事情,比丘最好还是另请高明来处理的好。” 清怀大和尚很领净涪赠予他师徒两人两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情,这会儿替净涪盘算得很明白。 一来吧,净涪还需要往各地寻找其他散落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没那么多时间和ji,ng力在这里与吴国朝局空耗;二来吧,净涪一个在寺中修行的年轻比丘,纵然眼界、智慧、心性俱是超凡,但亲身掺和这些事情,也还是不知道情况会不会像他修行那般顺畅呢。 如此计较下来,还真不如另请一人来为他处理这事。待得此事了却,再与他一个因果不就可以了? 欠下一人的因果了却一个皇朝的因果,很划算了的。 对于清怀大和尚的提议,净涪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笑着谢过他的好意。 清怀大和尚见得,脸色未变,只转过话题,与净涪闲聊起来。 旁边的众人也都陪着听着,心下各有盘算。 清怀大和尚这回也没和净涪闲说多久,只临近午时便与净涪等人告别。 谢老太爷和谢嘉本作为主家,却不好苦留清怀大和尚,只得亲陪净涪将清怀大和尚师徒两人送到了大门口。 停在谢府大门外,清怀大和尚回头看着净涪,双手一合,邀请净涪道:“我此间出来是有事在身,实不好再留,望比丘不要见怪才是。比丘日后若得了闲暇,还请别忘了皇寺里的老僧。” 净涪笑着颌首。 清怀大和尚也是一笑。 笑过之后,他转头又与谢老太爷和谢嘉本等人说过几句,退后得一步,正色与净涪合掌弯身一拜。 他身侧的净乐沙弥也是一般严肃端正的态度,合掌弯身与净涪拜得一拜。 他们师徒两人的态度之端重认真,没有人会错认。 净涪知道他们这是诚心感激他的赠经,也不避让,稳稳立定在原处,然后也是正色合掌弯身还礼。 如此礼拜过后,清怀大和尚才领着净乐沙弥转身离开了。 直等到清怀大和尚和净乐沙弥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众人眼前,净涪才回身与谢老太爷、谢嘉本一点头,领着谢景瑜先回去了。 谢嘉本与谢老太爷对视一眼,也往屋里走。边走,他们父子两人也在低声说话。 谢老太爷摆摆手,侧身道:“你才是谢家家主,谢家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就是了,不必问我。” 谢嘉本苦笑得一声,道:“可是父亲,娘亲那边……” 先前清怀大和尚和净涪比丘之间的谈话他们可都是从头听到尾,一点没有遗漏。如何还不知道在种种因果牵系之下,他们吴国盛世将至? 国朝盛世,亦将是各个家族的盛世。若能把握得好,他们谢府还能再昌盛数代。 当然,这还需要他们把握得好。 而所谓的把握,除了他们谢家族人的出色之外,还需得选对人。 而这人…… “你娘亲……”谢老太爷沉声道,“你娘亲也难,你另选一个吧。” 谢老太爷的态度很明确,不接受薄婉君。 哪怕早早就开始准备了的薄婉君确实是最有胜算的那一个人。 谢嘉本面色为难。 谢老太爷看得他一眼,反问道:“她若真的上了位,还能放得过我们谢家?” 谢嘉本默默在心底答道:不一定。 在利益面前,旧账……也不是不能翻过去。 谢老太爷一眼便知道自己这四儿子心里想的什么,他也不在意,只又问了他一个问题,“便是她愿意放下,那位又真的能够让我们谢家安生?” 那位?哪位? 谢嘉本也是聪明人,只是一转念,便知道他父亲所指的那位到底是哪位。 谢嘉本回想起那位皇子几次与他遇上时候不冷不热的态度,心下有了决定。可到底,他心头还是有点顾虑。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26节 “景瑜他会不会……” 谢老太爷没再理会他,加快脚步就往府里走。 谢景瑜此时也正在净涪面前,低声与净涪说道:“老师,关于薄贵妃娘娘的事情,你不必在意我。” 净涪看得他一眼,略略点了点头。 他也没告诉他,他本来就不在意他对那薄婉君都是什么态度。 谢景瑜不知道,他见净涪信了他的话,咧开嘴笑了笑,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净涪道:“老师,关于吴国这里的事情,你……” 他顿了顿,从侧旁站起身,走到净涪面前,直接跪了下去,“老师若是放心,不妨将吴国这里的事情交给学生,学生必不会让老师失望。” 旁边一直老老实实跟随在净涪身侧的五色鹿看了看净涪,又看了看跪下去的谢景瑜,也走了出来,跪在谢景瑜身侧,低声与净涪叫了两声:“呦,呦。” 净涪坐在上首,看着面前跪着的一人一鹿,半天没有表态。 谢景瑜原还只是凭着一腔意气与净涪开口,但渐渐的,他的一腔意气就被净涪的沉默给磨光了。 可神奇的是,即便那一腔意气被磨尽磨光,谢景瑜心思却没有更变,反而更稳更沉了。 他认真地与净涪道:“老师,弟子虽然对朝廷的那些事情一知半解,但弟子会学,弟子也相信自己能学得来,学得好。” 净涪看得他一眼,却是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溜的脑门,然后又伸手指了指心腔处。 虽然没有言语,但谢景瑜却还是能像往常一样明白净涪的意思。 他老师说的是,他入的佛门,修的佛心,而他作为他老师的弟子,难道是不愿学佛,不愿修心了? 谢景瑜顿得一顿,面上也是为难。 净涪看着他,眼底还如往常一般平静。 但没谁发现,这副再寻常不过的平静下,有一丝至浅至薄的暗流悄悄漫过。 而他的识海世界中,魔身和佛身也都睁开眼来望定谢景瑜。 第491章 净涪离开 与稍显好奇的魔身不同,佛身始终平静。 魔身眼神一动,问佛身道:‘你不担心?’ 佛身眼神都不动一动,只唱了一声佛号。 魔身笑了一下,仍自回头去看着面露挣扎的谢景瑜。 谢景瑜其实也没挣扎多久,他很快就定了神色,仰头望着净涪摇了摇头,道歉道:“是弟子想岔了,可是老师……” 他低下了头,话语坚定且固执,“学生还是想请老师将这件事交给学生处理。” 净涪定定望得他两眼,点了点头。 谢景瑜见得,松了口气,向着净涪磕了一个响头,“多谢老师。” 魔身侧眼看佛身:‘你倒是舍得。’ 谢景瑜是佛身收下的,算起来是佛身一脉弟子。他的事情,自然也该是由佛身决断。 应与不应,也都只在佛身一念之间。 佛身低唱得一声佛号,转头看得魔身一眼,却带了笑意说道:‘他既有所请,我作为老师,也能应他。’ 反正无关大事,他既然想,就交给他也无妨。 魔身看着佛身,忽然说道:‘说吧。你若想请我出手,连口都不开,可不行。’ 佛身脸上笑意未减,却真的和魔身开口道:‘我想请你帮忙制作一个傀儡。’ ‘嗯?’魔身脸上也有了笑意,却还是明知故名,‘什么样的傀儡?’ 佛身也确实很顺服地答道:‘能教出能臣名将、旷世明君的帝师傀儡。’ ‘这个……’魔身还在拿捏,‘帝师傀儡,你倒是敢想。’ 佛身也还是由得他:‘但这样的傀儡,你确实是可以做出来的。’ 傀儡其实真不难,但要做出一个能达到佛身标准的傀儡就真的有些难度。 能教出能臣名将、旷世明君的帝师本就难得,但佛身他不要活人,却是要的傀儡…… 魔身沉吟了半响,才与佛身说道:‘那你又能用什么来换这样的一个傀儡呢?’ 佛身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却仍旧答道:‘你想要什么?’ 魔身想了想,‘我暂时还没有什么想要你做的,就先放着好了。’ 佛身面显无奈。 净涪本尊懒得理会佛身和魔身之间的委蛇,他望得谢景瑜两眼,目光一转,瞥向就跪在他侧旁的五色鹿。 五色鹿见他望来,整只鹿都打起了ji,ng神,却还连连低鸣,状若认错。 净涪本尊没理会它,只手指一抬,指向谢景瑜。 他的意思很明白,五色鹿和谢景瑜谁都没有错认。 五色鹿侧头看了一眼谢景瑜,谢景瑜也正望着它无奈而讨好地笑。 五色鹿丧气地点了点头,又低唤了一声。 谢景瑜看着自家鹿师兄的模样,心中虽还觉得愧疚,但也已经开始盘算起未来的动作了。 吴国的事情到此便算了结,三日后,净涪独自一人离开了谢府,留下了五色鹿与谢景瑜作伴。 当然,还留了一个几若生人的傀儡。 这傀儡面色红润,眼有神光,心有起伏,亦有呼吸,正是净涪魔身的作品。 谢景瑜送走了净涪,回头看着垂头丧气的五色鹿,叹了口气,也不顾从各处望来的目光,就在大门口上跪坐下来,和五色鹿低声道歉。 “对不起师兄,是我连累你了。” 这已经不是谢景瑜第一回 和五色鹿道歉了,但不论这一回已经是第几回的道歉,谢景瑜的态度还是和那第一回那般诚恳。 五色鹿抬头看了看谢景瑜,也还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与谢景瑜摇头。 事实上,五色鹿留下来也好。 它到底是跟随在净涪身侧的灵鹿,有它跟在谢景瑜身边镇场,谢景瑜能少了很多麻烦事。 就好像现在,不会有人因为净涪离开没有带走他而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被净涪厌弃,不会有人在他面前嚼舌根、说闲话。 还譬如,如果谢景瑜真的有危险,有五色鹿在,也确实能够护持得住他。 最重要的是,这也是净涪给五色鹿的了却它与吴国皇朝之间因果的机会。 当然,这也确实是一个惩罚就是了。 五色鹿自己心中明白,但即便如此,它也还是恹恹的,总提不起ji,ng神来。 谢景瑜也没催五色鹿,他就跪坐在门前,陪伴着五色鹿。 五色鹿望着净涪消失的背影许久,最后还是与谢景瑜叫得一声,转头往谢府里走。 谢景瑜见五色鹿提起了点ji,ng神,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随意拍了拍身上衣袍沾染上的灰尘,跟上五色鹿,“鹿师兄,等一等我。” 五色鹿听得,倒也真的停下脚步回身望定谢景瑜。 望着快步走近的谢景瑜,看着他那还带着稚气的脸庞,五色鹿也是恍然。 是了,它是师兄。 这个是师弟。 他还没有入道。 谢景瑜走近,见得五色鹿眼中的神光,也不由一愣。 五色鹿却没愣神,它冲着谢景瑜叫唤得一声,当先一步走了。 谢景瑜连忙跟上。 边走,谢景瑜还边与五色鹿说道:“师兄,我想到该怎么破局了……” 净涪走出了谢府就没有回头,但谢景瑜的动静他都知道得清楚。 ‘谢景瑜没有什么大动作,他只是找了他的那些朋友,问过他们之后,将他们一起拉到傀儡面前,让他们跟随在傀儡学习。’ 至于谢景瑜自己…… 魔身看了一眼佛身,‘他倒是没有学,只在一旁听,听得懂听不懂的都听。但也只是听着,并不钻研。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跟在五色鹿身边,跟着五色鹿修行。’ 听到这里的时候,佛身点了点头。 魔身撇了撇嘴,却还是会将吴国那边的变动在他们修行的间隙中和佛身与本尊说来。 既是休憩,也是在了解吴国那边的发展。 谢景瑜是真聪明,他只等了一日,便知道了谢府的立场。他什么也没说,只拿着他让人收集得来的吴国皇族一脉的资料关在书房一夜,便没再cha手,只在一旁看着。 五色鹿跟随在他身侧,虽大部分时间都在指引谢景瑜修行。但在谢景瑜闲暇的时候,它还是会带了谢景瑜出去转一转。 或是皇宫内宫,或是朝臣府邸,或是小巷小户,或是郊外山林,没有定数。 每在外头转过一圈,谢景瑜都能有所收获。 而在谢景瑜与他选定的朋友蛰伏的时候,吴国朝廷内外因为那一株“长生不老药”涌起了浪潮。 这股浪潮先从内宫起,后快速地波及外廷。 中宫子到底是嫡出,早年又受宫中太后庇护,很为自己拉拢了一些人手。即便如今局势陡变,有一些人因太后态度的变易而退缩,他手上也还是有一批羽翼依附。 手中有人的中宫子虽然惴惴,但稳定了心绪之后,脑袋也还算清明,他没有骤然动作,而是选择了隐忍。 中宫子隐忍蛰伏,他的其他兄弟却只以为他胆小畏缩,随手打压了一阵之后便开始各自拉拢人手。 这也确实是个难得动作的机会。 如今“长生不老药”还在薄婉君那里,没有落到孙昌手上。不是孙昌不想要,而是外廷内宫都在盯着他。 他不能动作。 他一旦动作,那就是将火星往油锅里扔,存心想要那一锅油都烧个殆尽。 孙昌头痛的时候,其实也在怀疑薄婉君。 他怀疑“长生不老药”的消息就是薄婉君透漏出去的。 理由也简单,孙昌为了能将“长生不老药”稳稳拿到手,安排谢景瑜与薄婉君见面的时候用的都是他自己的亲信,还来回排查过许多遍,小心了又小心,但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且几乎人尽皆知。 尤其是这一整件事情里,他闹得进退不得,旁的人也没落着个什么。数来数去,就只有薄婉君立于不败之地。 孙昌不怀疑薄婉君怀疑谁? 也就是因为此时“长生不老药”还在薄婉君手上,孙昌才没有动作,才能容得下薄婉君如同往日一般荣耀后宫。 不然…… 薄婉君也是知道自己处境的,她虽早有布置,但还是按捺下来,全做不知,总与孙昌曲意奉承不说,还每常给孙昌表忠心。 孙昌因种种忌讳暂时不入内宫,她也不急躁,只每日里遣人往孙昌处送甜汤糕点,还总会用拿纸条留言,询问孙昌那最后的一株“长生不老药”如何处理。 这明明白白的讨好,也是明明白白的提醒。 孙昌明白,外间的所有人也都明白,唯独薄婉君所出的那皇子不明白。 第492章 母子之间 薄婉君所出皇子今年十三岁,行六,名知。 年少的皇子因生母自来受宠,所以他虽天资也不错,但到底没有经过多少打磨,心性还有那么点天真。 故而他既想不明白近来宫里外廷发生的事情,就趁着某一日请安,真将他心中问题与薄婉君问了出来。 “母妃,既然你手上只得一株长生不老药,何不请人将它配以诸药材炼制成药丸?如此一来,或许还能多得些几颗药丸分一分不是?” 如果能够有几粒药丸分一分,他吴国的情况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糊成一团了,不是? 孙知不太看得清现在的局势,但他本能地觉得,让局势这样胶着下去不会有什么好处。他想要尽快结束眼下的这场乱局,然后让事态平复下来。 朝政局势混乱不好,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的,君疑臣、臣猜君、父忌子、子防父…… 这样持续的时间再久一点,哪怕最后终于有了个结果,情况能稳定下来,死的人也绝对不会少。 孙知觉得这样不好,所以他想做点什么。 薄婉君定定地望着孙知,看得孙知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想错了。 母子两人默然对坐这么许久之后,最后薄婉君低叹一声,避开孙知的目光拢了拢身上的衣袍,“皇儿,你想得太天真了。现在的时局,已经不是谁想稳就能稳下来的。” 孙知皱了皱眉,反问道:“可是这事情的起源不就是那一株长生不老药吗?只要没有这株灵药不就好了?” 薄婉君却没再说话。 在这一片沉默中,孙知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他惊愣地望着上首坐着的妇人。 妇人已至中年,但保养得宜,又服食了“长生不老药”,容颜之鲜艳娇柔,堪比二八少女。但她到底不是真正的二八年华,故而又比那个年纪的少女多了几分雍容魅惑。 这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 她饰环佩,衣锦罗,描翠眉,染朱唇,美得摄人心魄,美得让人沉醉。 这样绝世魅惑的女子是他向来敬重、孝顺的生母,但这时候,看着这样一张面容,孙知却觉得陌生。 陌生到让人惊恐。 孙知的身体开始颤抖,然而,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薄婉君左右。 他定定地望着她,想要真正地看清楚这个人。 然而,他没能做到。 因为他没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就转开了目光。 他只能软软地坐在椅子里,借着椅子支撑住自己的身形。 薄婉君却也在此时转回目光来。 她看着这个仿佛被抽去了全身力气的少年,看着他那与她几分相似的面容,到底叹了口气,尝试着说些什么:“没有人会愿意让那一株‘长生不老药’就此毁去的,皇儿……” 孙知却完全没有将这话听进去,他还在宽大的椅子里瑟瑟发抖。 薄婉君见他如此,只得闭嘴,陪着孙知静坐。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半日,又许是三四个时辰,外间也没有宫人进来提醒。薄婉君和孙知也没在意这一点,他们只是就这样坐着,坐到他们终于坐不下去的时候。又或者是,坐到他们终于稳定下自己心绪的时候。 一直木木地坐在那里的孙知眨了眨眼睛,他茫茫然看得上首的薄婉君两眼,最后从椅子上站起,与薄婉君躬身一拜,口中道:“母妃,孩儿先回去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没站稳,身体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薄婉君早早注意到,几乎就要抢过去扶住他。但她才刚往孙知的方向探出手去,就被孙知的目光定在了原处。 孙知看得薄婉君一眼,没在意薄婉君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也没等薄婉君的允许,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薄婉君心中隐隐作痛。 她知道,她的这个孩子,和她有了一道很深很深的隔阂…… 可心痛着痛着,薄婉君忽然又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望着宫殿外照入的橘红阳光,望着远处那一轮红日往西天沉落,望着因大日的离去而肆无忌惮的夜色。 外间有宫女持灯进来,借着尚且明亮的暮光和手上烛火看得薄婉君一眼,顿时定在了当场。 薄婉君没理会她,她只是望得那个方向半响,忽然笑了,细细的声音响在咽喉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听见了。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薄婉君和孙知的这一场谈话没人知晓,哪怕他们始终盯着毓秀宫。但可即便是这样,孙知离开毓秀宫时候的表情和异样却都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等待着跟随的僧人收拾夜晚露宿地方的恒真僧人抬头往毓秀宫的方向看得一眼,唇角一扬,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他旁边的几位僧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放下手中物什,侧脸笑问恒真僧人道:“老师,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许是恒真僧人今日心情真的很好,他笑着看得那僧人一眼,说道:“有明君出世,如何不喜?不贺?” 几位僧人听得,面上也都笑了起来。 另还有一位僧人问恒真僧人道:“老师,既是该喜该贺,那今日是不是该开一场小法会?” 恒真僧人也真不介意,他笑着点头:“可。” 几位僧人真正的喜形于色,连忙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利索地收拾好营地之后,又简单地用过晚膳,做完晚课,恒真僧人便一敲身前木鱼,与众人说法。 其他人如何看待这件事不说,谢景瑜知道之后,只笑了笑,便不太在意了。 他仍提了手中木鱼,跟随着五色鹿一起做晚课。做完晚课之后,他自己自觉地取出开始提笔抄经。 五色鹿守在他侧旁,也在闭目静修,似乎全不知毓秀宫里那一对母子的事情。 这个时候,做完了晚课的净涪也在一处简单收拾过的避风角落处就着燃起的篝火敲经。 敲完经文之后,他拢了拢身上衣袍,又看得一眼他身周护持的层层阵禁,便双眼一闭,入定去了。 这一入定,便是一夜。 待到他自定中出来,看见的便是正亮起一片白的东天。 他也没多拖延,忙活过一回后,就又拿出随身褡裢里的木鱼来做早课。 结束一天的早课之后,他自扫去昨夜那堆篝火留下的痕迹,带了自己的褡裢就继续上路。 纵是独身一人,也显自在随意,让旁人侧目,每每总能得到礼遇。 而到得这个时候,净涪也多是摆手拒绝。 幸而那些人也是好意,见净涪拒绝,也没坚持就放了净涪去了。 净涪一日日前行,终于到了这一日,行到了一处深山大岭前。 山岭前有三十多户人家聚在一起形成小村,因依山傍岭,这些人家又多是猎户。这不,这日净涪行至山前,就正碰上十来个壮汉抬着三头野猪从山林那边回来。 净涪避让到一侧,与他们让出路来。 那十余壮年男子原正笑说着话,忽然见得路旁站了一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青年僧人,都觉得眼前一亮,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嗫嗫地站在原地。 有领头的汉子排众而出,行到近前与净涪恭敬合掌一拜,问道:“师父这是打哪里来咧?” 净涪闻言,抬眼看得这一队人马一眼,抬手指了指身后。 汉子顺着净涪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来路,以为净涪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另换了一种说法问净涪:“师父是在哪处佛寺修行的咧?” 净涪笑了笑,也不和汉子打禅机,抬手往妙音寺的方向指了指。 汉子顺着净涪手指的方向往天边望了望,禁不住挠头笑。 他一个离开家门最远不过小镇的山民,如何知道净涪手指的方向都有哪一座佛寺山庙?这不是为难人么? 但汉子虽憨厚,却也机灵。 他见他自己问了两回,眼前的这个僧人都只是比划,没和他搭话,便猜到该是有原因的了。他也不在这里头和净涪计较,只抬手往他们这群人身后的那一座深山大岭,问净涪:“师父是要进山去咧?” 净涪点了点头。 汉子禁不住又挠了挠自己的头,问道:“原本这山里就多凶兽,最近又添了一群野猪,这不……” “呃……”汉子才刚想回身让净涪看看那几头被他们猎杀的野猪,忽然想起净涪的身份来,正要往野猪方向处指点的手指直接停在了半空,“师……师父……” 净涪只是笑着摇摇头,示意无妨。 原也是,猎人猎杀山中动物求生求财求食,那本是自然的事情,无可指责。便是换了寻常的僧人来,也无话说,何况是净涪? 汉子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他才将自己的手指往那几只体型彪长的凶悍野猪指了指,道:“这山里头的,都是这样子的大家伙,师父你真的要进去?” 净涪也还是点头。 那边厢抬着野猪的十来个汉子也已经将抗着的猎物放下,看着他们这边。见得净涪与他们的同伴这般说话,也都各自低声凑在一起说话。 第493章 第八贝叶 说是低声,他们这些向来粗声粗气的汉子声量摆在那里,也没真低到那里去,充其量也就比平常时候低了那么一丁点儿,没什么效果。 “唉,你们看,这个人这么一个小身杆子,居然就要进山诶……” “是咧,我也听见了,他自己一个人,竟然也想要进山哦……” “他就不怕山里的大家伙?我们世代住在村子里的,也都是十几个人凑在一起才有胆子进山的,他自己?一个人?真不怕死的么?!” “你们没听见么?虎子他叫这人师父诶?” “切,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这个人啊,他可是僧人!” “僧人?僧人是什么人啊?” “僧人啊,那可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菩萨!” 净涪在一旁听见,心底依旧无波无澜。倒是站在他面前的那个虎子听得身后的伙伴这话,偷眼看看净涪的脸色,猛地回头一吼道:“说什么话呢!不能回家去再说么?!” 被虎子这么一吼,后头那十余个正聊得兴起的壮汉立时停下话头,转眼看得虎子的脸色黑沉,就更不敢再说话了。 但即便是这样,这些汉子也依旧活络地与自家的伙伴挤眉弄眼。 他们的动作和神态中,带着天地间天然而成的生气和豪爽。 虎子喉完自己的人,回头又瞧了瞧净涪脸色,才大大松了一口气问净涪道:“师父如果不急的话,还是先不要进山里去吧,那山里真危险咧。” “那些大家伙多得,连我们都不安生,正盘算着将山里的大家伙们清一遍咧。师父若是不急的话,就再等几日。” “等得几日之后,我们将山里的一些大家伙收拾了,师父你再进山去也一样的咧。” 净涪合掌点头,谢过虎子的好意,但还是没有动摇。 虎子见他固执,也就定了神,仔细地打量起净涪来。 这一着眼打量,虎子便看得定住了。 他其实不知道净涪这一身僧袍都是个什么材料缝制,他也完全看不出来,但他知道,这样一身简单的袍服,看着舒服、柔软,真不是一般人能得着的东西。 再看他脚上踩着的僧靴、手腕上脖子上带着的佛珠…… 他不是不知道这位僧人很不普通,但他刚刚一眼望过去,就只是知道他不寻常而已,并没有发觉到他身上有什么不对。也就是他细看了之后,才真正的惊觉。 事实上,若不是虎子他们自幼在山林中成长,又刚从一场厮杀中走出,还碰上尤其显眼的净涪一人,那便是在路旁遇见,也必是匆匆一眼便将净涪放过去了的,哪儿还会上前与净涪搭话? 虎子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但他才刚迈出,又立时将那只脚收了回去。 他整了整神色,与净涪合掌一拜,说道:“是我错眼了,师父请。” 净涪合掌还得一礼,却是对他摇摇头,还自抬手与虎子往他身后的路一引,示意他们先行。 虎子也没再推,他回头看了身后的伙伴一眼。 那边厢的十余个汉子先是一愣,然后也都向着净涪的方向合掌拜了一拜。 许是因为他们先前就没有这样跟人见礼过,动作尤其的生疏僵硬。 事实上,他们领头的这个虎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净涪没在意,他仍和那些人合掌还礼。 虎子松了一口气,往后示意得一眼。 他的那些伙伴利索地抬起地上的三头野猪。 虎子最后和净涪合掌拜了一拜,想了想,还是叮嘱道:“前面那里就是我们的村子了,师父如果从山里出来,不妨先到我们村子里落脚?这周围的,也就只有我们这一个村子了。” 净涪只笑,没点头也没摇头。 虎子见他脸色,没强求,回头一挥手,带着一群人就先走了。 净涪让过这群人之后,脚下不停,仍自往路的另一边走。 走得远了,那群汉子似乎是放开了,身上抬着三头野猪也不忘和那虎子问话。 “虎子虎子,刚才那个……是僧人?” “咦?你刚才不说的是菩萨吗?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金身菩萨!” “就是啊,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一叠声的问话后,就是那虎子的雄厚嗓音。 “我也不知道,应该不算是吧。我就听人说,该叫他们师父。” “咦?师父?为什么是师父呢?” “对啊,为什么是师父呢?” 虎子被七嘴八舌的伙伴问得烦了,朝天一声怒吼,“老子哪里知道咧!” “切……” “原来你也不知道的吗?” “就是就是,我还以为虎子你和刚才的那位师父搭话,是知道什么的咧。” 净涪没回头,徐步踏入了山林中。 山深林大,入了里间就觉得暗。山中还有山风,有山雾。山风卷起,呼啸阵阵,还有山雾茫茫,轻易能遮蔽人的五感。还有着山林中飘散着属于猛兽的味道…… 难怪虎子那一堆人会赶在这个时候离开山林回去,难怪他们会拦下他。 但净涪也只是这么一想,便没再放在心上了。 他都不抬头看,便寻定了方向,径直走入了山雾里。 山林里的生物很多,虫蛇蚁兽俱全。但净涪行走在山林中,只若穿行在妙音寺里,熟稔且安稳。 安稳的不仅仅是净涪自己,还有这山林中的所有生物。 虫蚁依旧在地面、杂草中穿行,蛇兽也还只在山木间来回,它们各自忙碌,或是休憩,或是猎食,仿佛刚刚才走过它们身侧的那道人影只是一阵山风,一片迷雾。 净涪最后走入了一处山洞。 山洞中有凶兽的味道传出,还有厚重的腥气随着山风吹过。很明显,这山洞里的主人此时正在家。 净涪没在意,他在洞口中立定,抬手敲了敲山洞旁的一块山石。 “笃……笃……笃……” 声音响起,似是敲门声音。 山洞中传来几声咆哮,似警告似震慑。 净涪抬脚往里走。 这山洞深阔,净涪走了片刻,才转到了山洞的尽头。 山洞尽头处,卧着一只两人长的大虫。 大虫通体黑沉,额头更有一个硕大的王字狰狞,它的双眼都透着警告和威慑,但不得不说…… 它老了。 这是一只年老了的虎。 年老的虎纵然虎威还在,但也只剩下震慑力却是大减,依这座山林里的猛兽分布,这条虎未必能够熬得过这一个冬天。 年老的黑虎粗喘着气,定定地望着这个闯入它洞x,ue里来的僧人,却只卧在原处冲着净涪咆哮得一声,便沉寂了下来。 净涪在距离黑虎不远处的地方站定。 黑虎转回目光,张开口往旁边的一条裂缝里扯出一片滴翠也似的叶片,嚼了两口吞入腹中。 这一片叶片吞下之后,黑虎身上那几条深长的伤口就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不过几个呼吸间,原本连动弹艰难的黑虎就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 但这一条完全恢复了的大虫也没有立即向净涪扑上来。 恰恰相反,它冲着净涪咆哮得一声,竟当先一步往洞x,ue的更深处去了。 净涪跟随在它身后。 黑虎原先卧着的地方其实已经够宽大的了,但越往里走,洞x,ue竟越更宽敞。到得最里,几乎就是一间屋舍大小了。 不,这就是一间屋舍。 净涪在甬洞的尽头站定,往里扫过那离地高出一尺于的平地,看着那比平地更平坦、几乎就和云床一般模样的石台,望见那依靠石壁的一侧摆放着的书架一般的木架,扫过那木架上摆放着的林林总总的书典、贝叶,目光最后定在石台上方那一具结印盘坐的人形白骨上。 人形白骨的侧旁,还卧着一具虎骨。 黑虎冲着那石台上的人形白骨咆哮得一声,又回头吼了净涪一声,便径自走到那具虎骨旁边卧下。 它依偎在那具虎骨旁边,格外的安静。 这大概是它的父亲或是母亲。 净涪看过这屋舍一般的洞x,ue,约莫猜到了什么。 他从甬道中走入,到得那具结印盘坐的人形白骨面前,合掌与他拜得一拜。 一拜过后,黑虎看了他一眼,又自将头搭在自己的前肢上,闭眼休憩,全不理会净涪。 净涪同样没在意它,见过礼后,他便起身站直了。 他看得见那具白骨身前摆放着的乌木盒,但他没去拿,而是转身走到那些木架边上,抬眼一扫,便伸手从里头抽出一片贝叶来。 第494章 它界来客 贝叶触手顺滑,纹理细腻,光只看着便知它绝非凡品。 这约莫也就是这山洞主人生前将它留在手上的原因了。 哪怕它就是一片空白的纸张。 净涪将这片贝叶拿在手上,眼底须臾浮起一片金光。 净涪佛身一手拿着贝叶,一手手指轻抚过页面,平静地看着这片原本空白的贝叶页面上蒸腾出一片金色佛光。 那边厢趴卧休息的黑虎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它转头往净涪这边看来,却正正望见自净涪手上那片贝叶蒸腾起来的金色佛光。 它定定地望得那片佛光两眼,便自抬起目光去,望定净涪的双眼。 原本执掌净涪r_ou_身的佛身心神既已投入了那处莫名的空间,那此时净涪的r_ou_身自然就是闭着眼睛的。 魔身和本尊都不想随佛身一道踏入那处莫名空间,是以就只隐在识海世界里,没有出去接掌r_ou_身。 而且这会儿,魔身与本尊一道,也随着佛身在那处空间中的体悟积累而沉浸在他们自身的体悟中,故而谁也没在意那边厢的黑虎。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27节 黑虎的目光在净涪面上停了好一会儿才收了回来,仍自阖眼假憩。 佛身在那处莫名空间中,如同每一次找寻到新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一样,沉浸在上首那位世尊所细说的经义中。 佛身听经,并不着意记忆世尊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而是细细体会他的那些话中之意,慢慢品悟那里头的点滴玄机。 听完这一段说经之后,佛身再从那种玄妙意境中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也还是那一座几如屋舍一样的洞窟。 他没往侧旁看得一眼,便先自看向了手中的那一片贝叶。 他手上的那片贝叶上,还和以往净涪佛身从那处莫名空间中出来的一样,已经显化出了金色印痕仿佛金光一样的文字。 “无为福胜分第十一。” “须菩提,如恒河中所有沙数,如是沙等恒河,于意云何,是诸恒河沙,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须菩提,我今实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佛告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 佛身默默看着这贝叶上金光闪烁的经文,无声单掌点头一礼,收起贝叶,自己回归识海世界。他一踏入识海里,便自无声隐入识海佛光中,入定静悟去了。 魔身看得佛身一眼,没多说话,只与净涪本尊说道:‘那头黑虎似不寻常,你多注意着些。’ 说完,他自己双眼一阖,竟也利索地在暗黑皇座上入定了。 佛身、魔身俱已入定体悟、整理所得,净涪本尊也不愿意料理在此时料理诸般外事。他只扫了那边假憩着的黑虎一眼,便就抬手在身周一点。 一道灵光自他指尖迸发,竟在须臾间化作一道圆形屏障叠加在他原本就布设下的阵禁中,将他护持得更严密紧实。 加固阵禁之后,净涪本尊再不理会其他,直接趺坐在地面上入了定境。 假憩着的黑虎撩起一只眼皮来看得净涪r_ou_身周遭的阵禁一眼,见得那层层密布的各色阵禁,自己在心里数了一数,也不禁有些咋舌。 但它也晓事,更忌惮那些阵禁,哪怕这地方根本就是它自己的洞x,ue,也不敢随意往净涪那边踏过一步。 它休憩了一会儿,感觉到腹下空空,便自地上站起,悄然无声地走出洞窟,往山林外去。 即便洞窟里多了一个人,但黑虎的日子和早前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还是每日里进山捕猎,饱食一顿后回到洞窟来。 可变化也还是有的,净涪来了以后,黑虎待在内洞窟的时候比往常多多了。 不过即便它回了内洞窟,也没有打扰净涪,甚至都没有试着往净涪所在的位置踏出一步,它还趴卧在虎骨旁边,偶尔才往净涪的方向看两眼。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净涪没动静,黑虎也出奇的耐心。 直到这一日,黑虎从外间饱食归来,才刚在它自己的位置上趴下,便敏锐地抬起头来盯着净涪的方向。 净涪此时也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一套木鱼来。 他也不管此时是不是在早晚课时候,也不在乎那边厢卧趴着的洞窟真正主人的态度,只将木鱼鱼身摆放在自己面前,拎起了木鱼槌子便敲。 “笃……笃……笃……” 木鱼清亮的声音敲起,穿透过净涪自己布设下来的阵禁禁制回荡在整个洞窟中,顷刻间将这一整个洞窟换做了佛刹。 黑虎也真不在意,它甚至闭上了眼睛,认真去聆听这一场木鱼声,咀嚼着它能捕捉到的自这阵木鱼声中透出的每一点玄机,将它们化入神魂之中,以此滋养着自己破碎的神魂。 这对黑虎来说,是一场机缘。 一场大机缘。 但黑虎全没舍得分出心神来感叹,它只是很认真地听着,连再次响起轰鸣声的肚腹都不在意了。 它这一听,便听了一日一夜。 并不是净涪只敲了这一日一夜的经,而是它实在熬不下去了,只得小心翼翼地摸出洞窟去,然后蹿入山林中猎食。 黑虎的来与去,净涪全不在意,他还在一下一下地敲着他的木鱼,也在一遍一遍地梳理着自己的体悟,收拢他自己的所有心得。 而这心得,不单单是来自佛身,也是来自本尊,更是来自魔身。 是他一体三身的所有心得汇聚。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与净涪佛身所修所行的道全无契合的黑虎才能从净涪的这一场敲经中得到种种好处。 这是黑虎机缘所致,也是它这一生守在这洞窟中的报酬。但于这黑虎来说,它的机缘也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到得黑虎从外间饱食归来,重新在它的位置上卧趴下来专心听经的时候,它听到的就只有一声声的木鱼声。 哪怕净涪依旧在专心致志地敲经,也依然在心无旁骛地整理收拾自己的体悟,它也没能再体悟到更多。 黑虎心下叹得一声,却也没强求,只是神色古怪地看得净涪一眼,便在这声声木鱼声中垂眼沉沉睡去。 许是因为支离破碎的神魂得到了温养,它睡得很沉,更是它自入得此虎胎以来前所未有的安稳。 净涪没在意它,也没被那陡然响起的酣睡声惊扰,仍自垂着眼睑趺坐地上,一下一下地敲经。 黑虎睡了又醒,醒了又出外猎食,饱食后又回到这内洞窟里安睡,然后又是一场好眠。 如此的日子过了整整一旬,净涪才一转手腕,敲下一个结音,放下手中的木鱼槌子往黑虎那边望去。 少了一连十数日没有断绝的木鱼声,黑虎也没能再在那黑沉无梦的睡乡中停留多久。 它睁开眼的同时还不甚习惯地抖了抖耳朵,才转眼望定净涪。 见得净涪也正望着它,黑虎愣了一下,竟然一扫净涪第一眼见它时的野性,显出生灵特有的灵性来。 它从地上站起,一阵闷响过后的喉咙里说出的就是人话。 “云辰界虎皇山黑虎翟堂,见过比丘。” 它到底另有来历,并不仅仅只是这深山大岭中称雄称霸的一条寻常大虫,所以即便净涪年轻到不可思议,它也还是能确认净涪的修为,不至于错认。 净涪看得它一眼,便也自地上站起,合掌与这自称翟堂的黑虎还礼。 黑虎见净涪始终没有出声,便猜到了缘由,它也没真想要净涪开口。 见净涪还礼,它便松了一口气,问道:“比丘找来,为的就是那片贝叶?” 其实真的很明显,这比丘到得这洞窟里来,没去看这洞窟里留存的其他物件,直接就取了那片贝叶。而那片贝叶被拿出来的时候还是一片空白,到得他手上没多久,竟就生出异像,显现经文。然后这眼前的比丘就敲了整整十余天的木鱼…… 回头再看看它自己识海世界中比先前好看了很多的神魂,黑虎自认不傻。 净涪点了点头,上下打量得这头黑虎几眼,心下便已明了。 不是他第一眼的时候看错,而是这头自称来自云辰界的黑大虫先前神魂损伤太过,此生再入修行都做不到,只是一只普通的大虫。 也就因为它的来历,它才会比这景浩界里的其他大虫更有灵性些。 到底是一个虎妖转世而来,又觉醒了前世记忆,哪怕今生依旧困于凡体,它也真不是普通凡虎能比的。 净涪查探过这翟堂的来历,又知他手上新得的这片贝叶因果并不在这虎妖上,便将它放到了一边去,只转头上下打量那边厢结印盘坐的白骨。 翟堂见他目光平静转开,心中不免升起几分失望。 它虽然是这洞窟里现在的主人,但这比丘的因果,还真没有着落在它身上。 翟堂也转过头去看着那具人类白骨,心下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 可惜了…… 若这比丘的因果着落到它头上,它不说能不能真正修补完全自身的神魂,说不得还能回返到云辰界去。 第495章 原氏博延 哪至于会像现在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 事实上,这就是黑虎翟堂自己入了心障了。 它现在并没有真的想它自己所想的那样上不上下不下,只在中间吊着。现在的它其实是比当年它入轮回之前预想的要好太多了。毕竟它支离破碎的神魂得到了滋养不是? 单只这一场滋补,就省了它一次轮回的苦工了,它还有什么不满的? 黑虎自己想了一阵,竟也真的发现了自己的这一点心障,心下朗笑得一声,意念化作神剑,横空一斩,便就破开了那一重迷障。 出得迷障再去看眼前的这具白骨,黑虎翟堂发现自己的心情稳定了许多。 既稳定了自己的心绪,平定了心境,翟堂也没去在净涪面前找存在感,默默地趴卧在一侧。 净涪看得那具白骨两眼,与他合掌弯身拜得一拜,行步来到他的身前,弯身取出那白骨前方摆放着的那个乌木盒。 乌木盒子没有锁,只是简单地合上,净涪很轻易就打开了盒盖。 这乌木盒的里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两本册子、一张纸张。 纸张放在最上面,净涪一眼便望见了。 随手将乌木盒子的盒盖放到一侧,净涪抬手去拿那张纸张。 纸张上写着几行字,净涪只扫了一眼便读完了。 这纸张里写的字少,意思也很明白,就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来历,然后委托后来人给他将遗骸火化,收拢骨灰,替他送去一座佛寺中安放。 也不特定是哪一座佛寺,只要是佛寺就行了。 作为报酬,这洞窟里头的所有物什,若还能保存到后来人到来,那就都给了后来者。 哦,这洞窟里头的所有物什,当然也包括了这洞窟里他养的一母一子两条大虫。 净涪侧头望了那边厢的黑虎翟堂一眼,意味不明。 翟堂本正望着他这边,见得他看过乌木盒里的东西却转眼来望它,心头不免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它还没想明白,就见净涪已经回转过头去了。 翟堂自己埋头回想这洞窟里坐化的那僧人半响,始终还是没办法从那模糊的记忆中找到太多的印象。 它心下又叹了一口气,只得安慰自己,不论是已经坐化的僧人还是眼前的这个比丘,他们都不是那种会将它扒皮拆骨的人。 到底是佛修么。 净涪放下手上的纸张,又是合掌与那具骸骨拜了一拜,应下了这一场交易。 既应下了这场交易,净涪也不拖延,当下便在这洞窟中取材,削出了一块平整宽大的石块。 他将石块摆放到洞窟正中,便往那具白骨方向一抬手。 只见那具结印盘坐在石台上的白骨升空而起,飘落在了净涪削出的那块石块上。 放好了这具白骨,净涪心下一动,却停下手上动作,转头望向了白骨侧旁的那具虎骨。 这具虎骨就是洞窟主人生前相伴的伙伴,虽是异类,但也是他的至亲。 这一人一虎生前相伴,死后也十余年的相伴,如今这僧人将被火化,那这大虫呢? 净涪看得那具虎骨一会,转头望向那翟堂。 纵然没有言语,净涪的意思却表露得很明白,翟堂一看便领悟了。 它看了看那具虎骨,又看看那具即将被火化的人骨,半响后道:“还请比丘让他们一并火化了吧。” 净涪点头,便也向着那虎骨抬了抬手。 那具虎骨自石台上飘落到那具人骨侧旁,就像净涪最初踏入这洞窟中所见的那般模样,也像是他们一人一虎惯常相处的状态。 净涪新削出来的这块石块足够宽足够大,即便安置了这一人一虎两具骸骨也没觉得逼窄。 净涪转眼望定石块上的一人一虎两具骸骨一眼,合十弯身拜了一拜。 侧旁始终沉默的翟堂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也在这个时候向着石块那边压下了头颅。 就在净涪拜下的时候,一缕琉璃色的火焰自净涪身上飘出,落在那人骨上,安静却烧得热烈。 这琉璃色的火焰自人骨上烧起,很快又蔓延至那具虎骨上,不过几个呼吸间,那石块上的一人一虎两具骸骨便化作了灰烬。 只是这几个呼吸的时间,翟堂却想了很多。 它想起自己此生初初出生时候的艰难和虚弱,也想起了它这位母亲当时的焦急和无措。 在那些艰难挣扎的日子里,始终还有它温热带着倒刺的大舌,也有它一身温暖柔软的毛发。 如果不是因为它这世母亲的周到细心,如果不是这僧人的帮助,当年神魂破碎到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它怕是连活下来的资格都没有。 那些回忆模糊又深刻,翟堂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却没想到,它还会在今日这样的日子里翻出来…… 骸骨烧尽,那琉璃色火焰又自一片收拢成一缕,更像风一样卷着那骸骨烧尽后化成的灰烬飞向净涪。 净涪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个瓷盒,向着那缕卷夹着骨灰飘来的琉璃色火焰打开了盒盖。 骨灰完完整整地送入了那个瓷盒中,净涪阖上盒盖,而那缕琉璃色的火焰也在悄然消散。 翟堂看得睚眦欲裂,它盯着那缕火焰看了一会,见净涪没反应,果断开口:“比丘,这缕琉璃佛火你不要了吗?” 净涪没看它,只随意地点了点头。 暴殄天物! 翟堂心中嘀咕得一声,却不拖沓,很利索地向着那缕已经消散了大半的琉璃火大大地一张嘴。 那张血盘大口张开,这洞窟中的空气气流顿时出现一种诡异的流动。在这种流动中,那缕琉璃火飘向了大张的虎口。 然而,即便翟堂已经用出了秘法,但它现在到底只是一只凡兽,无有修为在身,所以那缕琉璃火最后被翟堂吞食入腹的时候,就只剩下那么小小的一朵火星。 不过就算只剩下这点火星,翟堂也全不在意。 它咧着大嘴笑。 可它的笑容都还没有收起呢,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下去了。 “碰。” 它巨大的身体跌落在地上jian起一片小小的尘埃。 再紧随着这声巨响响起的,是它绵长而响亮的打鼾声。 它睡着了。 净涪没回头,他将手上装着一人一虎骨灰的瓷盒收好,回手随意地一挥,那块摆放在洞窟正中央的石块便悄然挪移到了一侧。 然后便是一阵旋风自洞窟中吹卷而起,裹夹着洞窟里沉积着的尘埃飞出洞窟中。这一阵旋风过后,洞窟中虽说不上焕然一新,但也干净干爽了很多。 净涪也不太讲究,拿出一个蒲团随意往地上一放,便坐了下去。 他坐下后也不忙着静修,而是取出了那乌木盒里放着的两部册子,拿在手上闲闲地翻着。 这两部册子上记录着的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一个人的随笔和他自己的一生所学。 净涪先看的随笔。 随笔写的也不是什么,而是洞窟原主人的生平。 纵然不甚详细,但人一生比较值得记录的地方都全。 这自然也就包括了他的人生经历。 这洞窟原主人姓原,名博延,出身大族,也是一族嫡支嫡系子弟。幼年时颇受家人疼宠,但因一场意外,年幼时娇宠的他见识到了僧人超脱凡俗的修为神通,自此念念不忘。 可惜,他虽生出了向佛之心,也请得家人同意让他参加佛寺皈依礼,但他没有佛缘,无法皈依,无法入寺修行,只得重回家族,当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 然而,原博延那时虽年幼,却也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从此落了根。 他归家后,确实也由着家人安排开始潜心读书,但每每闲暇时候,他翻的不是其他少年会看的志怪或是旁的红筏绿歌,他翻的是佛经、佛典。 所有他能见到的、看到的佛经佛典他都认真翻过,甚至仔细参悟过。 他在读书上确实很有天赋,纵使分落到书典上的心思不及佛经佛典上的一半,他也顺顺利利地通过了科考,成了朝上一名官员。 他入了翰林院,见了翰林院里、宫里收藏着的部部佛经佛典,就没再打算往外挪动。 佛经和佛典读得多了、想得多了,他开始厌倦了他身边的那些尔虞我诈。 他想离开,想皈依,想修行。 他也真的离开了官场,但他却还是没能皈依。 第496章 黑虎翟堂 这里头,有佛寺佛刹的原因,也有他家人的原因。 到底,他只在在家当了一个居士。 净涪翻过一页书页。 他当居士的日子很清闲,除了翻阅佛经、敬侍佛陀之外,他还会时常去参加一些法会。 各式各样的法会,有比丘、和尚随缘开设的法会,也有他们一众志同道合的在家居士举办的交流用的法会。 在外间行走得多了,见识多了,渐渐也知道了些流传于凡俗之间的武技。 这些武技有些是战技,有些却是养生用的,虽然比不得修士们的各种神通、法术,但武技在他们这些凡人手中也是不传之秘。 原博延机缘巧合之下,也得到了一套很契合他的武技。 就是这一套武技,在后来的家族变故中保了他一命。 一整个显赫的家族族灭,只留了他狼狈逃出。但只靠着这一套武技,他也就只能苟延残喘,再想做些什么就不可以了。 他也没想过报仇,因为令他一族族灭的,并不是凡人,是修士。 魔修。 因他家族所在的国家在佛门地界上,还是一国皇都所在,那魔修到底被皇寺里的大和尚拘入了镇魔塔封禁。 他的仇报了,但他自己却被困在了那种无力、悲恸和仇恨之中,始终没能超脱出来。 这种悔恨、悲恸、怨憎,甚至留在这纸页间,留在这笔迹里。哪怕原博延尸身已成白骨,岁月流转,也还印入了净涪的眼中。 净涪捻定着手中的书页,顿了一顿,才翻过去。 佛身在识海中低唱一声佛号,也道:‘可惜了。’ 魔身倒没说什么。 他确实也毋须多说什么。 他们的过去,他们自己都知道。他们手上当然有人命,但落在他们手上的人命,都是该死之人,都有该死之罪,他们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众生。 事实上,随意对凡人出手的魔修确实很多,但真要跨越佛修和魔修地域的界限,目标明确地在一国皇都灭人一族的,很少。 这里头应有缘由。 原博延没有在这随笔中言明,也不知到底是他查不到,还是不好记录在内。 被自己困在种种情绪里的原博延显然陷入了执念,他想要变强,想要拥有力量,想要将家族重新绵延下去。 不过很可惜,原博延虽然在那魔修的手下逃脱,但他并不是没有付出代价。 而就是这代价,让他失去了再做父亲的能力。 不甘心的原博延自此真正的钻入了牛角尖。 作为原家最后一人的他想要长生,只要他活着一日,他原氏一族的血脉就还没有断绝。只要他能长生,他未必不能寻找到解决他身上问题的方法。 他不能修行,且心魔缠身,执念根扎,所以想要长生、想要解决他身上的问题,他只能借助外物、借助外人。 于是,他开始游走各地。但他踏遍各地深山大川、各处险地要地,也还是没有寻到那一线机缘。 但即便他用了一生去寻找,他还是失望了。 身体渐渐老乏的他最后找到的一处地方,就是这一座名为虎啸山的深山大岭。他找到了这个洞窟,却一无所获。 这洞窟原有主,但主人似乎一去不复返,只留下一个颇通人性的母虎盘踞。 母虎独自带着体弱多病的幼子,见得原博延,也没想要吃他伤他,反倒让当时病倒了的他留下来养病。 净涪从那字迹中看出来,这一段养病的日子,该是原博延后半生最平和的一段日子。 许是被幼虎与命运的抗争触动,许也是因为他寿元将尽。 病情稍稍好转之后,原博延没有离开这座虎啸山,而是收拾了前人的旧居,就此住了下来。 净涪抬眼望得这洞窟里的物什一眼,又低下头去。 原博延做不出将别人的东西视为己有的事情,那位旧主离开之前也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所以净涪在这洞窟中收取的那一片贝叶并不是别的什么人留下的东西,而真的是原博延自己的东西。 他毋须在意这里头还有别的牵扯。 随笔写到了这里,原博延似乎也平静了许多,再回望往昔的时候,他字里行间似乎都放松了不少。 净涪再翻过一页,便是最后的一页了。 这一页随笔里记载的,是原博延最后留下的笔迹。 算是遗笔。 他总结了他自己的一生,叹了两句,记录下了他最后的遗憾。 他前半生随意洒脱,后半生却陷入疯魔,到得临死,才勉强挤出一点透气的空间来。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想通,原来真想将他原氏一族传承,可以不局限于他原氏一族血脉的承继,其实还可以是他们原氏一族历史、技艺上的传承。 他悔,悔自己错过了时间,错失了机会。 他也恨,恨自己的疯魔让原氏一族彻底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再也没有留下半点足迹。 他身死之后,当年辉煌耀眼的原氏一族就此彻底被人遗忘。 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世上还曾有过那样的一个家族。 也再不会有人知道,他原氏一族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家族。 然而,哪怕再悔再恨,他也已经老迈,积年的病痛纠缠着他,心魔亦是如影随形,他什么都做不了。 净涪看着这一页的痛悔遗憾,无声地放开手,任由他手掌上压着的书页自由地划过虚空,“哗啦啦”一阵声响之后,再度阖上。 魔身撩起眼皮子看了佛身一眼。 佛身一垂眼睑,又低唱得一声佛号,出言说道:‘我们便随手助他一把吧。’ 即便原博延早在一开始便已经明说,只要后来人替他料理身后事,将他骨灰送至一处佛寺安放,便可自由将这洞窟里所有的物什收去。 但是那片贝叶上鎏刻着的毕竟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段经文,承载真经经义,因缘非同小可。净涪只替他料理后事就可将这段因果了却,委实是他占大便宜了。如今随手帮这原博延一把,于他们而言并不难。 更何况…… 谁说这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落到这原博延手上,不是世尊与他的悲悯呢? 魔身哼哼得两声,没说话。 净涪本尊放下手上的那部随笔,取过另一部册子,平平静静地应了一声:‘可。’ 既然净涪本尊都应了,魔身也没意见,他点头道:‘那就交给你了吧。’ 魔身目光望定的,是端坐在他对面的佛身。 佛身笑笑,便自点头应了下来。 净涪本尊翻开手中的书页,转眼去看。他看得很快,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不过几个呼吸间,这不算薄的一部书册就被他翻遍了。 净涪本尊看过之后,便将这部书册放回乌木盒子里去,再不多看一眼。 这部书册放在寻常人的手上,或许还会有被当作至宝的一日,但落到净涪手边,多看两眼都是赏脸。 毕竟这部书册上记录的只是些凡俗武技,还是脱胎于几份道门简劣剑术的武技,杀伤力有限不说,破绽更多。 这样的东西,净涪就是转念间也能拿出十份百份来,全不需要花费半点力气。 将乌木盒子合上之后,净涪回头扫过那边厢书架上整齐堆放的佛经、书典,目光便就重新落在那翟堂身上。 这翟堂自称来自云辰界…… 净涪早在皇甫成时候就已经知道世界之外还有世界,也早早就知道他所在的景浩界不过是三千小千世界之一,知道景浩界在大千、中千、小千世界中其实并不如何起眼。 而经历过这许许多多事情之后,已经对上了他化自在天外天的那位天魔童子,净涪就更不会为所谓的天外来客烦扰了。 再烦扰、再难缠,这头老迈的黑虎也比不得那位童子,不是? 更何况,便是这头黑虎另有异心,真正需要为之困扰的,必先是景浩界天道,然后是左天行,再接着…… 佛身叹得一口气,‘这翟堂既直接与我们开口说出它自己的来历,想来是真没有太多心思,我等可暂且将他放一放。’ 魔身略看得那翟堂一眼,便撇开目光,‘我并不如何在意它的威胁。’ 这只比完全死去好一点的凡虎能有些什么威胁?这样的凡虎要真能威胁得到景浩界,那景浩界天道、左天行还有脸面去见其他景浩界出去的修士? 笑话呢吧! ‘我真正在意的是,’魔身撑着腮又将目光转回了翟堂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番,‘这翟堂,到底是世界重塑之前转世投胎至此的,还是世界重塑之后转世来的?’ ‘还有,’魔身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它又是什么时候觉醒了自己前世记忆的?’ ‘是它就从来没有受这胎中之谜的影响,还是它原本没能觉醒记忆的,后来却因为世界重塑出现了漏洞,才让它觉醒了记忆?’ 纵然魔身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佛身和净涪本尊也都知道他心中那一会儿想的到底都是什么。 这翟堂与他们在某种程度上真的很是相像。 第497章 无题 都是带着神魂上的问题转世投胎,都觉醒或者说保留了自己前生的记忆,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但他们比这翟堂好一点,景浩界天道需要人手应对天魔童子,所以他们这个天魔童子绝对的仇人才会被保了下来,有了今日。 他们不需要自己一遍遍地转世轮回修补自己的神魂,他们可以在熟悉的环境里自己寻求机缘解决神魂上的那一点小问题。 比起神魂破碎来,昔年缠绕在净涪神魂上的天魔魔气,真的就是一个小问题。 他们也不需要被困凡体,在短短十来二十年间体会生老病死,他们有资质有机缘重新踏上修行的路途。 纵然他r_ou_身上的一点小封禁至今未解,但比起这翟堂来,是真的好太多了。 净涪本尊收回落在翟堂身上的目光,话音依旧平静,不见波澜,‘待它醒来,问它就是了。’ 即便净涪魔身执掌暗土世界本源,此间世界种种,但凡他留心就没有多少事情能瞒得过他去。但那必得是发生的事情,生灵心中所思所想的种种,只要生灵本身没有说出或是做出动作,净涪魔身是不能探知得到的。 当然,这黑虎翟堂就在净涪面前,目前还仅仅只是一只凡虎。净涪真要探知它的过往种种,那他能动用的手段也不少。他真要动手,也能保证这黑虎翟堂全无所觉。但是…… 或许是不想徒结因果,也或许仅仅是因为那相似境况生出的一点同理,净涪本尊挪开了目光。 魔身也没提出这一点,他随意地应得一声,垂落眼睑。 净涪起身,行到那处倚靠着石壁设立的书架前,随意地扫过一眼之后,他抬手从最前面书架顶端抽出了左上角的第一部 书典。 《佛说阿弥陀经》。 这是一部笔迹和那乌木盒子里装的那两部书册上的笔迹一模一样的《佛说阿弥陀经》。 显见,这部《佛说阿弥陀经》就是原博延的手笔。 净涪也不奇怪,这原博延从原家那场灾劫中逃出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带出什么东西。后来虽然魔修被拘拿,原氏一族留存的家财都被那出手拘拿魔修的和尚分文不取地还给了原博延,但原博延除了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几部记载着闲杂散言的书籍和一些必要的钱财之外,剩下的都封存在原氏一族的老宅中了。 现下的话,原博延久久未曾露面,那原氏一族的家财,或许已经收归国库了吧? 魔身撩起眼皮,向着净涪本尊点了点头,肯定了他那一瞬间闪过的不甚在意的念头。 翻开书页之后,净涪没再分神,认真翻看着书页里的内容。 佛身也自睁眼望来。 一页一页地翻过之后,佛身叹得一口气,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能觉出这字里行间中留存着的种种愤懑、悲恸、怨憎的情绪。 这些情绪哪怕经历了岁月,到得现在,都还能被净涪品读出来,可见当时原博延落笔誊抄这一部佛经时候的心境。 但撇开这些情绪,再细细咀嚼其他,又能体味出在这些负面情绪之外的敬诚和一丝疏阔。 他其实已经能够走出来了。 可到底,他还是没能走出来。 因为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而这一部《佛说阿弥陀经》被原博延收拢放到这第一的位置,显然他自己对这一部《佛说阿弥陀经》也是满意的。 佛身叹过一声,便没再说话。 净涪也不多言,品读过一遍之后,便将这一部《佛说阿弥陀经》仔细放归原处,另从侧旁抽出一部书册来。 这是一部很厚很沉的书册。 它不是佛经佛典之类的经典,而是一部族谱。 原氏一族的族谱。 净涪手指一顿,才翻开第一页。 到得黑虎醒来的时候,净涪正正好将这一部族谱翻完,伸手重新将它放回原处。 这一回,净涪没有再抽出书册,他转身,看得黑虎一眼,便自回到了他的蒲团上,取出一盏灯盏,燃起。 烛火虽只一豆,却照亮了一整个洞窟。 点燃了烛火之后,净涪仍自取了木鱼和木鱼槌子过来,拿定木鱼槌子敲起木鱼。 黑虎翟堂看了一眼洞窟中投s,he天光的孔洞,见孔洞处漆黑一片,又见净涪动作,知晓这是他做晚课的时候了。 翟堂也不理会自己鼓鸣的肚腹,又将脑袋放了回去,还卧趴在地上,安安静静地听着净涪的敲经。 净涪全不在意侧旁的翟堂,他就只一心一意地敲经。 敲完经之后,他放下手中木鱼槌子,结印入定。 翟堂此时就是r_ou_眼凡胎,看不见净涪周身护持着的灵光。当然,它也没想要去试一试的意思。 它爬起身,悄悄转出洞窟,往山林里去。 因沉睡的时间有些久,它饿得狠了,到了后半夜才回来。 此时净涪已经出定了,正就着他自己从随身褡裢里摸出的案桌抄经。 翟堂从外间回来,他知道,但没注意,还自抄经。 待到他抄完一部经文之后,他搁下手上的笔枝,稍稍理了理案桌上的物什,回头望了翟堂一眼。 翟堂知他这是有话要问,便也老老实实地往净涪这边厢走近了两步,还自卧趴下去。 它的态度也表露得很明白。 随便问,它必定认真答,而且必定答得很详细,一点不落。 净涪还是没说话,只冲着它点头。 翟堂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是明白净涪的意思了,就大大地一咧嘴,将自己的事情都和净涪说了出来。 它说得很详细,从它自己的出生到它这十数年的成长。这十数年的时间里发生在它身上的事情,它都和净涪说了。 它连带着交代了自己的剩余寿命。 凡虎寿元不过十来年,顶天二十余年,而它今生已经过去十八年,没两年时间活了。 翟堂自己能够感觉得到,也并不在意。 这十来二十余年的时间,放在修士身上,有时候真的就是一个闭关的时间而已,全不如凡人那般重要。 就算翟堂此时只是一只凡虎,还就只剩下两年不到的寿命,它也曾经是修士,这点时间,真不被它放在眼里。 更何况翟堂此番投胎转世本就是为了修补自己破碎的神魂来的,只要它完整走完一生便可在一定程度上滋养自己的神魂,从没要求这轮回的一生一定需要存活多长时间。 净涪盯了翟堂一小会儿。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28节 翟堂心中惴惴,小心地偷看了净涪的脸色之后,它认真地想了想,终于稍稍领会到净涪的意思,将它被送入轮回之前的那一点小事与净涪说了出来。 它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也没和净涪提。 说完之后,它再没开口,而只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净涪的脸色。 若是平常时候,翟堂是不会在意净涪这么一个小比丘的。 在这景浩界,不,在很多世界里,二十余岁的年轻比丘都是佛门的天之骄子,是那个佛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柱梁,确实很金贵。但翟堂自己天资也不差。它前身可也是云辰界虎皇山难得一见的黑虎,其珍贵程度,几可与白虎一拼。它哪儿就差了? 它在云辰界,可是一差一步之遥就能够突破大乘的存在,比起它的同龄人强出不知多远。 放在当时,它是能和这个年轻比丘并列而立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啊,今日翟堂只是一只凡虎,年轻比丘却还是年轻的比丘,比不得,比不得。 更何况,人家这个年轻比丘方才还助了它一臂之力呢。 不论是实力还是恩情,现下的翟堂都得低这个头。 翟堂心底叹了一声,却还是没有错过那边那个年轻比丘的一点细微情绪。 然而,出乎它意料的是,它竟见鬼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翟堂瞪大着眼睛看了很久,看得眼睛都酸了,才终于讪讪然地低头。 净涪没在意旁边那只黑虎这会儿都想的什么,他将翟堂的话梳理了一遍,在识海世界里和魔身与佛身说话。 ‘它似乎对这个世界曾经重塑的事情一无所知。’ ‘前世那会儿,该是没有这只黑虎的吧。’ 景浩界世界毁灭然后重塑,这里头的时间差足有数百年,这数百年的时间,若这只黑虎是在世界重塑前就投入这个世界的,该是早早就脱离了这个世界了,又如何会被重新拖入这个重塑的世界? 第498章 无题 既然这黑虎是在景浩界世界重塑之后投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么,他在托生到这个世界之前,知道这个世界重塑过么?他知道自己会托生到这样一个世界么?他又知道自己会转生成一个什么样的物种么? 一连串的问题在顷刻间冒出来,净涪本尊、魔身、佛身同一时间齐齐转头,定定盯住那边厢的翟堂。 翟堂被净涪的目光看得身体一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然而,那种令它不寒而栗心神惊颤的恐惧如影随形,始终挥之不去。 它紧靠着洞窟冰冷的石壁,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比这石壁还更冰寒几分。 它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那个表情、动作俱是平静的年轻比丘开口,“我所使用的轮回秘法得自虎皇山白虎山王陛下。运使秘法,可在轮回中保存记忆,破解胎中之谜,但并不能确定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托生,不能保证自己会托生到什么地界,不能决定自己托生的物种。” 若是可以,黑虎翟堂甚至会将它所得的轮回秘法和眼前的年轻比丘和盘托出。但虎皇山白虎山王早在它神魂中设下禁制,不能和任何人说出轮回秘法内容的一个字。在此禁制之下,翟堂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它不能说出轮回秘法的内容,却将别的全说了。 “……我在地仙历十五元会八千七百四十五年受伤,且在当年运使轮回秘法。至于此时何年,因我今生仅是一只凡兽,未曾出得这虎啸山,无从知晓。……” ‘地仙历十五元会八千七百四十五年……’魔身重复了一遍年份,却又说道,‘今年却是……地仙历十五元会八千八百九十一年。’ 这个年份,却是魔身灵感虚空得到的时间历。 佛身点点头,也说道:‘若翟堂没说谎,那它投入轮回与它真正托生景浩界的时间差了三十余年。’ 此时的翟堂十八岁余,也就是说它十八年前出生。它在这景浩界生活的这段时间,可补不上它托生世界之前的那一段时间差。 这一段时间差…… 净涪三身同时想到了他们自己,甚至包括那位同样重新托生的左天行。 ‘我们的情况应该与它不一样……’ 若是一样的话,他们此生的经历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会与他们自己前生的记忆出现冲突。 真是那样,他们这些人也不至于在最开始的时候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必定早早就能觉出破绽。 佛身叹道:‘天道毕竟是天道。’ 在景浩界世界之内,景浩界天道有着绝对的掌控权。所以它可以影响轮回,将他与左天行两人定点定时托生。 就这一点而言,净涪是该感激它的。 但关于景浩界天道,净涪三身也只是想了这么一阵,便将它放到一侧,开始专注于翟堂说出的事情上。 可惜的是,哪怕翟堂在轮回里转过了一遭,可很多事情,它自己都不甚明白,又如何能清楚地说与净涪听? 净涪确定翟堂将有用的事情都说完了之后,便也就收回了目光,整理他得到的信息。 生与死,是轮回。但轮回绝对不只是生与死之间的转换,它还包括了更多更玄妙的道理。 ‘轮回。轮回啊……’ 佛身叹得这么一声,再不分神,与净涪本尊、魔身一道,推演此中道理。 他们不贪求,但一个翟堂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就这样放过就真太蠢了。 翟堂见得面前的年轻比丘收回目光,身体又颤抖得了一阵才缓过来。 它小心翼翼地往前踏出一步,将自己挤压在洞窟石壁的身体舒展开去。但也就这样而已,它没再往前走出更远,而是卧趴了下去,将自己的头颅埋入它叠起的两条前肢里。 它可以给自己找很多的借口。 譬如它神魂破碎,如今转入轮回,托生成一个凡虎,在这样一个年轻骄子面前畏缩退让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譬如它刚刚才领受这比丘大恩,得人家相助滋养了一回神魂,它将自己的情况与这比丘全数道来只是在报恩,毋须想太多。 然而,翟堂知道,所有的借口都只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很简单也很恐怖。 它害怕这个比丘。 它,云辰界虎皇山黑虎翟堂,虎中异兽,害怕一个年轻的、佛门的、修持佛门戒律的比丘。 它怕他! 这样的认知出现在翟堂脑海的那一瞬间,就像扎了根的野草一样肆意生长,很快占据了它识海的大片空间,遮荫出一片幽深恐怖的黑暗。 那黑暗中,似有什么更恐怖的东西在孕育。 净涪三身正在识海中探究轮回的一线玄机,魔身忽然察觉到一丝黑暗且亲近的气息,他抬起头往翟堂的方向望去,眼底泛起些趣味。 ‘心魔啊……’ 佛身和净涪本尊没多理会,魔身也只看了这么一眼,便收回目光。 然而,就是这么一转眼的时间里,那片根扎在翟堂识海中的黑暗便被连根拔起,化作一缕黑雾,穿透空间中的一切阻隔,出现在净涪魔身身前,又顷刻间投入到魔身身下的暗黑皇座里,凝成暗黑皇座上一小丝几乎不可辨认的纹路。 到底这黑虎将他感兴趣的事情能说都说了,他也不好放任它在他面前生出心魔,尤其是这心魔的根由还是他自己。 轻而易举解决了翟堂初生的心魔之后,净涪魔身就不再理会这只黑虎了。他还自专心于他们三身对轮回的推演中。 不是他的心魔,净涪三身可以不在意,但被拔除了初生心魔的翟堂意识到那一刻的异样,却是禁不住吓了一跳。它甚至都没来得及多想,立时抱元守一,将自己的心神全数收拢,一遍遍地梳理自己的心境。 虽然他现在不过只是一个凡兽,无法修行,但不能修行不代表它无法静心,做不到清净神魂。 对于修士来说,收摄心神、斩除心神杂念从来都是他们的基本功,是入定修行的基础,是一切之本。 对于翟堂这个曾经的修士来说,也是一般。 更何况净涪魔身前一刻才刚给它拔除了心魔。 翟堂很快就入了定境。 这洞窟之中,除了他们一人一虎绵绵若存的呼吸之外,便就只有净涪身前的那一盏烛火偶尔弄出的微小声响。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先从定境中出来的,还是翟堂。 翟堂复杂地看得那边厢还在定境中的年轻比丘一眼,又一次悄无声息地从地上站起,转出洞窟,踏入山林。 “吼!” 它仰天咆哮得一声。 虎啸声震动整个山岭,惊起一个个猎食者,搅出好一段时间的ji飞狗跳。 翟堂却立时动作,它站定在山林间的巨石上,抬手望过各处喧嚣的地界,却只觉得无趣。 它现在,是要沦落到从一山的凡兽俗禽身上找存在感了么? 翟堂摇摇头,跳下山石,随意寻了一个地方奔跑而去。 净涪不知道翟堂的心思,他就没放在心上,此时他满心满眼里,就只有轮回。 轮回,轮回,轮回! 然则轮回异常特殊,净涪齐聚三身之力,认认真真推演了十来日的时间,也还是没摸得到一丝头绪。 没进展并不能令净涪挫败,但同样的,也没能激起净涪更多的欲望。 净涪三身各自在识海世界中显出身形,却没立时睁开眼睛,而是各自补足那些因参悟而耗去的心神。 参悟,自来就损耗心神。 没有一个修士能例外。 净涪三身稍稍歇过之后,却都是抬眼望定那边厢正在闭目休憩的翟堂一眼。 他们真不急,反正这黑虎还在景浩界里! 它一只凡虎,便是寿终正寝也只剩下两年多,何况山林中自来弱r_ou_强食,哪怕是纵横山林的大虫,也未必就能活到寿终正寝的时候。 两年多,不,一年多不足两年的时间,他等得起。 到得这只黑虎身死,它必还得运转那种轮回秘法,以入轮回。那个时候,便是这黑虎不能与他多说,净涪也自信能从这黑虎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只要他那个时候就在侧近。 魔身轻笑了一声,简简单单地说了三个字:‘交给我。’ 净涪本尊和佛身都没说话,只是笑着点了头。 那边厢睡得甚是安稳的黑虎翟堂浑身一个激灵,竟睁开眼睛来。它望着同在洞窟中的这个年轻比丘,惊疑不定许久,到底吐出一口长气,又闭上眼睛睡去。 只是这一回,黑虎翟堂睡得并不安生。 明明只是短短的一小段时间,却是梦靥丛生。 翟堂想醒过来,却总没能如愿,只能在一个个短暂又真实的梦境中挣扎。 补足神魂,净涪自定境中出来,抬头看得一眼外间天色,仍自拿过旁边的木鱼,拿定木鱼槌子在木鱼鱼身上不轻不重地一敲。 “笃。” 清朗的木鱼声和木鱼声中自然而然透出的佛意将沉入梦靥中的翟堂拉了出来。 翟堂睁开眼睛,定定望着身前的虚空,许久之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第499章 离开虎啸 这一口浊气吐出,翟堂就再没多想,微垂眼睑,听着那边厢那位年轻比丘敲出的木鱼声。 凡兽它都已经当了十八余年了,幼年时候那段真正无力虚弱的日子它都过来了,更何况是现在? 净涪一声声地敲着木鱼。 结束晚课之后,他也没看那边厢的翟堂,起身转到那些书架面前,仍自抽了书架上的几部经典出来,拿到他自己的位置上慢慢看着。 这是原博延的藏书。 或者说,就是明悟之后的原博延在自己寿元终尽之前拼着油尽灯枯默录下来的经典。 这里头的书籍里,不仅仅只有他早年默背默诵的佛经佛典,还有他多年所学,也有他记忆中的原氏一族族人所作的文学经典。 算是他自己,包括他一族的心血。 这些书籍于净涪没有多大用处,但也会有些小触动,是以净涪也没挑拣,一部部一本本地翻了过去。 当然,只在他闲暇的时候。 因着净涪大部分的时间和心神都花用在修行上,而且这些书架上摆放着的书典数量很是可观,净涪一部部翻完这里的书典之后,时间也过去了半月有余。 半月余的时间,能让净涪在修行的间隙中翻完原博延的藏书,却并不够吴国稳定下它的局势。 恰恰相反,吴国那摊浑水还在将一个个吴国官员搅入其中,发展出一滩更大更混的浑水。 谢景瑜待在谢府中,每日里随五色鹿修行,却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知道。 由谢家渠道收集来的消息会由谢远送到他面前,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五色鹿。 这一日,结束了一日的修行之后,谢景瑜沐浴净身过,便就回到书房里,去翻看谢远例行送到他书案案头上的消息。 五色鹿还跟在他侧旁。 按照他们师兄弟的约定,只要谢景瑜这一日修行进展顺利,五色鹿便会将今日闲逛的决定权交到谢景瑜手上。他们师兄弟这一日会去哪里,又能在那儿待多久都将由谢景瑜决定。五色鹿全由得他,算是奖励。 反之,一切就得由五色鹿决定,谢景瑜只能跟随,这算是惩罚。 这么一奖一罚的,谢景瑜修行很是顺利。 谢景瑜翻开薄薄的书册,并不觉得意外地看到了一行字。 “皇六子入毓秀宫请安,只一刻,即怒出。” 谢景瑜顿了一顿,又往后翻得一页。 五色鹿趴在侧旁,连眼皮子都不动一下的。 翻看完书案前的簿册之后,谢景瑜转身从案后走出,来到五色鹿面前,蹲下身看着五色鹿的眼睛,笑道:“今日又得劳烦师兄了。” 五色鹿撩起眼皮看得他一眼,只叫了一声:“呦。” 谢景瑜和五色鹿待的时间久了,渐渐的也能明白它话音中的意思。听得五色鹿这么一声,他将自己确定的地点说了出来。 “麻烦师兄先带我去毓秀宫。” 与薄婉君闹翻的皇六子,并不仅仅只是从她腹中诞出的孩儿,还是她在吴国内廷中的立足根本。即便她此时有所谓的长生不老药在手,得太后娘娘厚待,也是一样。尤其是在吴国国君孙昌为着种种原因未曾召见她的当前,则更加。 薄婉君是明白人,她原不该放任皇六子孙知与她之间的隔阂越拉越大,可她偏就这样做了。 原因…… 也该只有一个。 她除了这皇六子之外,还有其他的依仗! 谢景瑜想去看看。 五色鹿又看他一眼,从地上站起,转身一步踏入虚空,消失不见。 谢景瑜并不奇怪,也不讶异,站起身来就往五色鹿刚才所在的方向跨过。他才走得两步,竟也直接消失在了虚空中。 谢景瑜在吴国那边厢的动作没惊动薄婉君,却落在了恒真僧人的眼中。 恒真僧人远远看着这个跟在五色灵鹿身后的小少年,皱了皱眉头。 所以,他这是要降下身份去和净涪比丘的追随者下子? 他自定中出来,左右看得一眼,唤了一声。 有一位青年沙弥应声而出,向着他合掌躬身一拜,默然聆听法旨。 恒真僧人与他道:“你且去,与吴国的薄贵妃娘娘提点一番,注意她的孩儿。” 孩儿? 青年沙弥自己在心里头想了一会,面上却不露声息,点头应声退了下去。 恒真僧人垂下眼睑,又沉入定境里去了。 净涪知道恒真僧人那边厢的动作,但既然恒真僧人没有以大欺小,他也不太放在心上,只看得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还自忙活手上的事情。 他正在将原博延这洞窟里的藏书一部部地收入一个褡裢中。 没有使用神通,而是他自己亲自动手。 因这洞窟里的藏书数量实在不少,哪怕净涪动作麻利,也依旧很是花费了一段时间。 不过他花费了多少时间去收拾着洞窟里的藏书,另一边厢的黑虎翟堂就看了他多久。 其实也不只是看着他,它还看着那书架上一部部减小的书籍。 翟堂知道这年轻比丘要走了,它没想过挽留,也没想过要将这年轻比丘想要带走的这些书籍留下。 它如今一只凡虎,剩余的寿元顶多两年。两年之后,它再入轮回,这洞窟必得易主。到得那时,这些书籍是要随它一道毁去还是要被那些后来的山兽虫蛇糟蹋?还不如就让这年轻比丘将它们带走呢。 不管这比丘是如何看待它们,这些书籍也都能有个着落。 净涪将这里头的藏书全都收入褡裢,又往褡裢里放入那原博延和那头母虎的骨灰,才最后与翟堂道别。 翟堂看着眼前与它合十弯身作别的年轻比丘,顿了一顿,终于将它准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问出口来。 “敢问师父法号?” 是的,翟堂还不知道这个年轻比丘的法号。 一开始是因为事情太多,后来则是因为翟堂自己对这年轻比丘的忌惮,所以哪怕它与这比丘同在一个洞窟里待了几近一月,翟堂还是不知道这个年轻比丘的法号。 既然翟堂问起,净涪也就很自然地摸出自己的妙音寺弟子身份铭牌,将刻着他法号的那一面向着翟堂扬了扬。 净涪…… 翟堂在心底一遍遍地咀嚼着这个法号,也将这个名字刻印在记忆里。 净涪见它明白,收回了他的身份铭牌,又向它点了点头,便自带了他的随身褡裢转身出了洞窟。 翟堂跟在他身后,送他这一程。 站在洞窟门口边上,翟堂看着净涪的背影远去,然后也转身,缓步踱入洞窟中。 卧趴在外洞窟,翟堂垂下眼睑,内视自己识海中略有起色的神魂。 若这比丘不在半道身死,他必能成为一位震慑三千世界的人物。而它…… 它确实暂且落后,但它不会永远这般落后。 净涪比丘,你我必将再会! 净涪没在意身后的那只黑虎,他缓步走出了虎啸山,走过虎啸山前的那个小村子,却不停留,自往他择定的方向行进。 净涪这一走,就循着魔身的指引,用了半月余的时间,走入了另一个国家的国都,站定在一处森严端肃的宅邸前。 他看得两眼,不等宅邸前守立着的门子来问,便转身离开。 识海中,魔身也正将这靖国原宅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这是他早前一阵就收集到了的消息。 ‘原氏一族灾劫之后,靖国皇寺的大和尚拘拿下那个魔修,将其压入镇魔塔之后,又自着人寻找原氏一族剩余族人,但原博延始终没有露面,便由靖国国君遣人将原氏一族族人尸骸入土,请人修缮坟地、宅邸,还举办了一场法会超度亡魂,这才将原氏一族的家资收归国库。’ 既原博延一直没有露面,而靖国国君又替原氏一族料理后事,修缮坟地,那这原氏一族家资收归国库也是平常,没有人会多说什么。 净涪此时自也没有多言。 一来,当时原博延还在,也必是打探过原氏一族的种种情况,既他当年没有出面,便是默许,净涪没有再给他翻旧账的必要;二来,这点资财旁人或许眼热,净涪却不在意。既不在意,那也同样没有为了这点东西去和靖国国君掰扯。 他转身,去往靖国皇寺。 因是一国皇寺,又有天静寺遣派的大和尚坐镇,靖国皇寺的香火很是鼎盛。 第500章 无题 香火鼎盛,自然来往的香客就多。 这些香客或有人坐轿辇而来,或有人驾车而至,但不论他们身份如何,到得皇寺山门前的这条长长石阶时,却都会神色端肃地从轿辇或车架上下来,稍稍整理衣衫抬脚往上走。 哪怕养尊处优的他们会在这一条石阶上汇入他们平日里绝对不会有所往来的平头百姓,也还是面不改色,处之泰然。 净涪只扫过一眼,便走入人群中拾阶而上。 净涪一个青年僧人,与周围的香客衣着打扮、行为举止俱是不同,应是格外显眼才对。但这时,即便是净涪临近的行人,即便有人抬眼望过净涪所在位置,也没谁往净涪身上多看一眼。 他们已经将净涪疏忽了过去。 净涪轻松自如地在走到石阶尽头。 石阶尽头之上,也有知客僧在接待香客。 因香客众多,皇寺里安排到山门前的知客僧数目也很是可观。整整一十六个青年沙弥在山门前一字排开,负责迎接自石阶处走过来的香客。 其中一位青年沙弥刚刚为一群衣饰寻常的百姓指明了方向,转身就望见冷不丁出现在香客中的净涪。 他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往侧旁的师兄弟里一扫,见各位师兄弟还在招待一众香客,就没谁注意到这一位僧人。青年沙弥长吸一口气,三两步跨出行至净涪面前,面上亲近有礼的笑容不变,合掌弯身就与净涪一拜,口中说道:“相国寺知客僧了华,见过师兄。” 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这了华才将口中的那口闷气吐出,还问净涪道:“不知师兄打哪里来?” 也是到了这了华僧人与净涪见礼的时候,山门前的一众人等才发现自己身侧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僧人。 他们面面相觑,或是惊疑不定,或是懊悔不已,脸色一时ji,ng彩纷呈。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谁还不知道这个走在人群中却愣是没有给他们一点印象的青年僧人是个高人呢? 人群中,被几位锦袍男子簇拥在正中央的青年男子定定打量得净涪两眼,目光中带着赞叹。 净涪不在意自各个方向投落的目光,也不甚在意这些目光中蕴含着的各色意味。他合掌与知客僧了华还了一礼,却自身上摸出他的身份铭牌递予了华。 了华见他始终不发一言,也不憋闷,反更郑重了几分。 他双手接过递过来的铭牌,低眼往铭牌上一扫。 于是,所有站在山门前的香客和知客僧们都看见这了华僧人表情震了一震,随即单手与他面前的那位青年僧人往里一引,说话间的语气非常不稳。 “请师兄随我来。” 山门前正转眼望定他们这边厢的众知客僧心下一动,俱都往跟随在了华身后往山门中去的青年僧人身上仔细望过好几眼。 这些知客僧们心底都是个什么想法,了华僧人此时全不在意,他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不去。 ‘妙音寺净涪比丘!是那位妙音寺净涪比丘!净涪比丘他真到他们相国寺来了!还是由我接待的他!’ 了华心中一根弦绷得紧紧的,但他面上却不显分毫,还是平常时候的稳重端方。 净涪跟在了华僧人身后,不疾不徐地往里走。 了华僧人带了净涪去见寺监。 寺监也正在知客室里招待香客,见得了华僧人自外间直直走进来,心中很是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笑着与他面前的香客说了几句,便抽身跟了华僧人出了知客室。 “了华师弟,你不在山门前招待香客,来找我作甚?” 了华僧人抽了抽脸皮。 寺监才发现此时的了华僧人脸皮都是僵的,他目光一凝,定定地望着了华僧人。 了华僧人哑着声音道:“师兄,净涪……净涪比丘来我们寺了。” 寺监也是心头一紧,仔细打量得了华僧人两眼,确定他没有与他说谎之后,他点了点头,当先一步往外走,边走边还与了华僧人道:“比丘人呢?” “在里间……” 寺监立时转身,利索往里间走。 了华僧人连忙跟上。 寺监到得知客室最里间门外,忽然停下脚步,特意稳了稳呼吸,才抬手敲了敲门。 了华僧人在一旁,看得甚是无语,他低声凑到寺监耳边道:“师兄,净涪比丘修的闭口禅。” 寺监脸皮倒还平常,他对了华僧人点了点头,牛头不对马嘴地道:“师弟,你做得很好。” 了华僧人笑了笑,看着寺监僧人推门往里走。 他没在门外等多久,就见得寺监带了净涪比丘出来,领着他往寺里走。 他目送得净涪与寺监离去之后,才缓步出了知客室,慢悠悠地转回山门前,仍然当他的知客僧。 净涪跟随着寺监一路顺畅地去了相国寺的主持云房。 相国寺的主持清无僧人正在云房中料理寺中杂事,听得随侍沙弥来报,顿了一顿才问站在他面前的随侍沙弥道:“有人去请清开师兄了吗?” 随侍沙弥也是激动,这会儿却正色应道:“师弟去请了。” 清无僧人点头,起身离开案桌,亲带着人去云房之外相请净涪比丘。 净涪比丘见得清无僧人从云房里出来,并未介怀清无僧人的凡俗僧人身份,含笑合掌,弯身与清无僧人无声拜了一拜。 事实上,单凭眼前这个凡俗僧人能入清字辈法号,就知这位僧人不简单。且再看这位凡俗僧人身上闪耀的功德金光…… 无论如何,他当得净涪这一礼。 清无僧人心中也是一惊,但他面上绷住了,视若平常地与净涪还了一礼。 双方见礼之后,清无僧人看得寺监一眼,缓声和他说了两句,便领着净涪入了主持云房。 虽是靖国皇寺的主持,清无僧人的主持云房却甚是清简。这房间里除了有些来历的摆设之外,最最珍贵的,就要数那一尊供奉在主持云房佛龛里的佛陀。 净涪左右看得两眼,又与那尊佛陀拜了一拜,才站直了身来望定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面相平和柔软,眉眼间蕴着悲悯,十足的大德之相。 如今见净涪转眼对云房里的佛陀行礼,清无僧人并未因他忽视了自己而生气,反更郑重了几分。 他笑着与净涪抬手,请他入座:“比丘请。” 净涪笑着在客座上坐了。 清无僧人这才在主座上坐下。 坐定之后,他略抬了声音往外道:“请上茶来。” 外间有比丘应声,托了茶盘送了茶水进来。 茶盏才刚摆放到两人面前,外间又有随侍沙弥与座上的两人道:“清开师伯过来了。” 净涪听得,自座上站起相迎。 清无僧人也自座上站起,见他如此,笑着与他点了点头。 也没让他们久等,外间就转入了一个红面大耳的中年大和尚。 大和尚入得里间,抬眼一见站定迎接他的两人,脸色一整,快步走到前来,合掌就与清无僧人和净涪比丘两人见礼。 “我来晚了,师弟和比丘切莫见怪,切莫见怪。” 清无僧人笑着道:“茶才刚送上来,如何就说晚了呢?师兄来得正正好,来,请上座。” 净涪在一旁笑着,并不言语。 这主持云房里的一大和尚一僧人也不在意。 三人再度入座。 清开大和尚转眼定定看得净涪两眼,叹了一口气,转头与清无僧人说道:“比丘还能稳稳地坐定在我们面前陪我们喝茶,想是我们相国寺里没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倒真是可惜了。” 清无僧人闻言,先看得净涪一眼,见净涪面色不变,ji,ng、神、气俱是平静缓和,显见是真没有将清开大和尚这话放在心上,虽也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笑言道:“师兄你这话说得,仿佛比丘上门就只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能让人刮目相看也似的?” 清开大和尚听得,也知道自己这话容易让人误解,连忙看着净涪说道:“当然不是。只我终于得见比丘,心中欢喜,说错话而已。” 他倒坦然。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世尊亲授真经,我一僧人,自然想要一窥真经经义,别的都是寻常,比丘万莫见怪才是。” 净涪笑着摇头。 识海之中,魔身看得面前这红面大耳的大和尚两眼,又自垂下了眼睑。 ‘这憨货,倒还是这般模样,难怪他被遣到这靖国相国寺之后就再没回到天静寺里去。’ 佛身笑了一声,道:‘他如今在这相国寺中也过得舒坦,又要回天静寺里去干什么?非要让自己闹心呢么?’ 清开大和尚不知道净涪识海世界里双身对他的点评,他仍自望定净涪,大大方方地与他开口道:“据闻比丘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在各处游走,敢问比丘如今身上可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清开大和尚问得坦荡自然,净涪也答得利落。 他点了点头。 清开大和尚从座上站起,合掌与净涪弯身深深拜了一拜,正色问道:“敢问和尚可能请得《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观?” 清无僧人在一旁笑看着,脸色未变,也没有cha话。 净涪还是点头。 然后,他低头,从身上的褡裢里捧出几张薄薄的纸张,离开身下蒲团,双手递给了站在他面前的清开大和尚。 清开大和尚弯身捧过,正色与净涪点头,便自回了他的位置上,捧着几张薄薄的纸张缓慢而郑重地翻开。 净涪望着他坐下,才转过头去,望向那边厢的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合掌与净涪一拜,笑道:“多谢比丘。” 清无僧人的语气平常,音调平稳,并无特意压制的迹象。 显然,他并不担心自己会影响到就在他侧旁的清开大和尚。 清开大和尚也确实眉峰不动,仍自专注而认真地看着手中的簿册。 净涪的目光在清开大和尚身上转过就收回,并不停留。 听得清无僧人这话,他只笑着摇头。 清无僧人看得净涪一眼,忽然笑了笑,直接问净涪道:“比丘此次来我相国寺,可是有事?” 清无僧人即便只是一个凡俗僧人,他也是靖国皇寺相国寺的主持。他相当清楚,这位比丘上他相国寺来,必是有事需要料理,且这事必定是关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这位比丘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事情可谓是人尽皆知,清无僧人只一想就知道了。 净涪听得清无僧人问起,也不遮掩,甚是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 清无僧人并不意外,他脸上笑意加深,又问道:“比丘且请说来。” 净涪又自他的随身褡裢中摸出一个褡裢,从那褡裢里掏出一个乌木盒子递予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都还没接过乌木盒子呢,单只看见这个盒子,便就顿了一顿,长叹了一口气,才伸手过来接去那只盒子。 他将乌木盒子拿在手上,摩挲得两下,也不打开,便就与净涪问道:“比丘可是见过了原家的原博延?” 见过?没见过? 净涪想了想那石台上结印坐化的白骨,到底点了点头。 清无僧人见净涪面色,虽看不出什么来,但只转念一想,便知道内里了。 他又叹得一口气,却没再问净涪,而是手掌一动,掀开了乌木盒子。 那乌木盒子里,还放着那张纸张和两部书册。 清无僧人拿起那张薄纸看了一眼,默然半响,也不去动那两部书册,甚至又将那张薄纸放回原处,重新合上木盖。 他抬头,目光有那么一会儿的黯淡。 但清无僧人很快定神,他问净涪道:“比丘此来,是想将他的骨灰安放在我相国寺里?”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29节 净涪点了点头。 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清无僧人什么都没问他要,就直接点了头:“可以。” 不说各地佛寺佛刹原就有接纳在家居士遗骸的传统,单从清无僧人与原博延的交情算起,清无僧人也会答应。 他不会让他曾经的交好的友人尸骨无着。 清无僧人知道只要净涪愿意,他甚至可以将原博延的骨灰安放到天静寺、妙音寺等景浩界中任一座佛刹佛寺。可于原博延来说,他必定更希望自己的骨灰安放在这里。 因为……这里是他的故土。 净涪也是为的这重考虑,才到相国寺走这一趟的。 既然清无僧人答应,净涪也没多说什么。 他直接从褡裢里取出装着原博延骨灰的瓷盒,将它捧给了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双手接过,也没就这样搁置在他与净涪中间的案桌上,而是将它捧到了佛龛前。 放置好了这个瓷盒,清无僧人那清水净过手,拈香而拜。 净涪也走了过来,拈香拜了一拜。 忙活了这么一番之后,净涪与清无僧人重又回到了他们各自的位置坐下。 早前清无僧人让人送上来的上好茶水还放在他们手边,但已经失却了温度。 清无僧人没注意,随手将那杯茶水拿在手上,掀起茶盖就喝了一半。 微凉的茶水自喉间入腹,熟悉的味道牵引出过往的回忆,令清无僧人一时失神。 他捧着茶盏垂头默然半响,才抬头望定净涪,问道:“他可有遗愿?” 净涪点头,然后却是抬手一指,指向才刚被清无僧人搁置在手边的那个乌木盒子。 清无僧人看得那个盒子一眼,还是没说话,只又将手上拿着的茶盏搁下,去取就在他手边上的那个乌木盒子。 盒子打开,里头除了他刚才看过的那张薄纸之外,还有两部簿册。 清无僧人方才就已经看见那两部簿册了,但因为原博延在那张薄纸上言明了他的一切都将留给替他料理后事的人,故而他才没有去翻那两部簿册。 现下他得净涪比丘允许,也就没有这个顾忌了。 清无僧人扫过一眼那两部簿册,抬手取出一部翻开。 他取的那一部是原博延记录的他自己的一生所学,并不是他的一生随笔,不是清无僧人最想看到的那一本。但清无僧人拿着这一部簿册,却没有立时放下,而是顿了一顿后,就一页页地慢慢翻开。 净涪没去在意清无僧人脸色的变化,他就只垂眸静坐,等待着这位清无僧人的回馈。 早在他上相国寺之前,他就已经翻查过原博延。 原氏一族族灭的灾祸缘由他清楚,灾祸后头的事情发展他也都知道,无须再去询问其他。 其实整件事说来也很简单。 原氏一族当年煊赫荣华,自是因为家族中人才辈出,原博延就是其中之一。也正是因为原氏一族族中人才辈出,俱各才能不俗,各有所长,作为原氏一族嫡支子弟的原博延也才能任性地修他所想修,学他所愿学,不必承担家族重担。 可再是人才辈出的家族,也会有坏粥的鼠屎。 原氏一族,也有纨绔。 纨绔平时好玩,只要没有闹出太大的祸端,一切其实也无甚紧要。他们原氏一族养得起那么几个废人。 原氏一族当时的族人也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见他们族中那几根坏苗玩得还有分寸,不出格,便没太在意。 可事情都会有个万一,有个意外。 他们原氏一族族中的那几根坏苗确实都不算过分,玩得都在分寸里,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没硬去逼迫谁,但架不住他们原氏一族煊赫惹人眼啊。 想要给他们挖坑的人挖好了坑,选定了人,也都做好了布置,就等着人往里跳。 原家的那几根坏苗y差阳错地没跳坑,避开了。但孰料,他们避开的时候跳得岔了,竟一脚将他们整个家族都踢入了深渊里。 花花陷阱,他们没落入,但也没全身而退。那几个中了药的原家子原本是想要去他们惯常去的花街柳巷化去药性的,偏偏在那花街柳巷里拉住了几个婢子。 那些婢子原都只是些被主家或是家人因各种各样缘由卖入的花街柳巷。在那种地方里,委实都没有几个干净人。 那几个原家子在花街柳巷里厮混得久了,都知道这些关窍,所以也没太在意。 但偏偏,这几个婢子里有一人,是前不久才被主家卖入的,原还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原还想着绝境自保,却没承想…… 那姑娘受不住,当天就疯了。 而也是那个时候,这姑娘失散了的曾经相依为命的兄长好不容易修得几分实力,花费大力气搜集线索找了过来…… 那姑娘的兄长确实是魔修,但他也知晓这地界是佛门所辖,所以小心遮掩而来,却没想到,他过来之后,见到的会是那样的结果。 那人忍耐着安置好疯癫的妹妹之后,回过头来就对原氏一族下狠手。 他虽只是炼气修士,但魔门手段素来诡谲,他不择手段之下,硬生生的将原氏一族连带着将他妹妹卖入花街柳巷的主家给灭了满门。 他妹妹的前任主家满门皆灭,原氏一族虽然还留下了原博延这么一根独苗苗逃生,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原氏一族就此断根。 他妹妹前任主家不过是寻常的官宦人家,根基浅薄,没有花费他多少力气,但原氏一族却是显赫大族,族人众多,根脉深植,又有族中子弟在相国寺中修行,这样也都被他发动人力、物力连根拔除。 后来还是眼前的清无僧人见势不妙,请了清开大和尚出手,才将那弟子压住,封入了镇魔塔中。 如此,原博延才得以留得一命。 不然,即便是已经失去了绵延子嗣能力的原博延怕也会是他族人一般的下场。 第501章 无题 清无僧人不知道净涪探查清楚了原氏一族灾祸的内里,他也没打算再在这位比丘面前揭开原氏一族的伤疤。所以翻完了手上的簿册之后,他长叹得一声,抬头望定净涪,沉吟片刻,问道:“比丘是……想要帮助博延补足他的遗憾?” 若眼前这年轻比丘此来仅仅只是为了将原博延的骨灰安置在相国寺,他完全不必让他看见两部簿册,只需将先前的那张纸张递到他面前来就可以了。 净涪对着清无僧人合掌,垂着眼睑点了点头。 清无僧人合掌,对着净涪一弯身,道:“贫僧替原氏一族、替博延谢过比丘。” 眼前这位比丘虽然年轻,但因他两次在竹海灵会年轻一辈中夺魁的经历,因他身上那前无古人的最年轻比丘记录,还有此时还没有补全的世尊亲授真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他的声望之威之隆,一般的大和尚都比不了。 得他相助,必有他的声望加持,那原氏一族的事情就好办太多了。 净涪合掌还得一礼,并未领功。 清无僧人将这事记在心底,便又问净涪,“比丘打算怎么做呢?” 净涪心中已有腹稿,此时见清无僧人问起,他虽没说话,却是抬手将边上的那个褡裢递了过去。 清无僧人接过那个褡裢,上下看了两眼,试探地拉开了褡裢的袋口。 他也只是试探,根本就没有太用力,但这褡裢袋口竟一拉就开了。 清无僧人看得这个褡裢一眼,也知道净涪是早有准备。 若不是他早有准备,如何就能在这个时候拿出一个没有烙印下他自己气机的随身褡裢来呢? 清无僧人并不多话,直接将手往褡裢里一探,从里头摸了摸,直接取出一部书籍来。 光只看封面上的文字,清无僧人便认出了这部书籍的来历。 这是原氏一族某位文学大家的文集。 他随手将手上的书籍放到了侧旁的案桌上,然后又往里一探,还拿出一部典籍来。 这回,看见手上的这部典籍,清无僧人脸色一整,先将手上的褡裢仔细放下,才双手捧着那部典籍放到了那部文学文集的另一侧。 这是一部佛典。 净涪看他一眼,面色始终平静。 清无僧人倒没再看净涪,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将手上褡裢里的书籍取出了几部放到案桌上后,又将手上的褡裢放到另一侧,转头去看净涪。 净涪见他望来,抬手指了指相国寺的藏经阁所在。 “藏经阁?”清无僧人恍然大悟,却颇有些为难,他沉吟了一下,犹疑着与净涪问道,“比丘是想将原博延居士所誊抄的佛经、佛典和注解的经义放入我相国寺的藏经阁里去?” 他话虽是这样问的,但清无僧人觉得,眼前这比丘约莫不是这个意思。 即便原博延是他早年知交,可清无僧人也得承认,原博延遗留下来的这些佛经、佛典和注解的经义,是没有资格收藏在他相国寺的藏经阁里的。 于佛门子弟而言,佛经、佛典确实都是一般贵重,无有高下之别。但誊抄佛经、佛典、甚至是注解经义的人对经典中经义的领悟和体会,都在他落笔的时候刻录进了经典里。而这些,就决定了佛经、佛典在这些佛门子弟眼中的地位。 毕竟谁都得承认,同样的一部《佛说阿弥陀经》,出自大和尚之手的那部就是比出自一个普通香客之手的那部更贵重不是? 净涪也真的在清无僧人目光中摇了摇头。 他原就没想过要将原博延誊抄的这些佛经、佛典送到相国寺的藏经阁。 清无僧人笑了笑,没太将自己方才的猜想错误放在心上,再去揣摩眼前这年轻比丘的心思。 他凝神想了一会儿,又自抬眼望定净涪,“比丘可是想着,要在靖国这里,替原氏一族修建一座藏书楼?” 是这个意思。 净涪点了点头。 清无僧人侧头看着面前案桌上摆放着的这几部经典,目光转过一圈后,停在了那个褡裢上。 虽然他只是从这褡裢里头取出了案桌上的这几部经典,清无僧人也完全可以确定,这样一个小小的布袋子里头装着的书典书籍,无论是种类还是数目,都比他知道的要多得多。 清无僧人回过头来,正色与净涪合掌一礼,“贫僧替原氏一族、替此间百姓谢过比丘!” 原氏一族是大家,早年间更是人才辈出,若不是因着族中几个纨绔子弟惹来灾祸,起码还能兴盛百余年,甚至还会登临更高的巅峰。 这样的家族,除了家族的人才之外,大半的底蕴都在他们族中的藏书。 可以说,若有哪个人得了原氏一族的藏书,他完全能创建出另一个原氏一族来。 净涪是比丘,是佛门弟子,走的修行路,对于这些藏书不太看重是常事,但他将这些藏书拿出,在靖国国都中兴建藏书楼,那于原氏一族、于靖国百姓而言都是好事。 是大好事! 净涪退让出去,并不受这谢礼。 清无僧人抬头,见得净涪避开,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净涪抬手指了指装着原博延骨灰的那个瓷盒。 清无僧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向那个瓷盒,也明白净涪的意思,但他还是固执地又谢了一遍净涪。 净涪见得如此,便也就不再推诿,坦然受了下来。 那一边厢原本还沉浸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的清开大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佛经中脱出心神,正正望见清无僧人与净涪的这一番来回,本要接替清无僧人继续劝说净涪,见得净涪此时应下,他也朗声大笑一阵,放声道:“这才对嘛!像刚才那样子的,婆婆妈妈的算什么!” 清无僧人回头看得清开大和尚一眼,回头无奈地与净涪道:“清开师兄他素来都是这般性情,比丘莫怪,莫怪……” 净涪只是笑笑,真没放在心上。 清开大和尚没在意清无僧人的态度,他仍习惯地放开嗓子,转头问清无僧人:“师弟,你和比丘说完事情了吗?” 清无僧人笑笑,很干脆地摇头:“还没呢。师兄有事?” 清开大和尚一拍自己的大腿,盯着净涪道:“我想和净涪比丘请教请教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虽清开大和尚这话听着像是挑衅,但清无僧人却知道,他这位师兄说的请教就是真请教,没有其他别的意思。 清无僧人回头看了看净涪。 净涪见他望来,脸上自然而然泛起一丝笑意,眉眼之间还是一贯的平静从容。 清无僧人在心底赞了一声,却是放心地回头与清开大和尚说道:“劳烦师兄等上一等,我与比丘还需要商量一些细节。” 大体的方向他们这回算是定下了的,但里头更多的细节,就还需要他与净涪再确认确认。 清开大和尚也没多说什么,他点了点头,催促了一声:“师弟啊,这些琐事快点过了吧啊?” 清无僧人点了点头,面上笑容里带着无奈。 清开大和尚见得清无僧人应了,也没多话,直接低头,还去翻他手上的那几张薄薄的纸张。 清无僧人将自家师兄安抚好,又再度扭头去看净涪,与他道:“这藏书楼一事,比丘不如就交给我相国寺?” 被清开大和尚那么一个打岔,清无僧人索性扫了先前的种种权衡,直接将自己心中最优的方案和净涪说了出来。 清无僧人其实也真的确定,这个方案并不只是他心中最优的方案,还是面前这位年轻比丘心中的最优方案。 藏书楼一事交由他相国寺出面料理,于他相国寺那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既弥补了他对知交好友原博延的那一份愧疚,也让他相国寺在靖国上下落着一份好,让他相国寺积累一份功德,更让他相国寺与眼前这位年轻比丘牵系上一段缘法…… 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而对于眼前这个身边没有追随者没有人手的年轻比丘而言,将藏书楼一事交托给他相国寺,是能省却很多麻烦的一个便宜决定。 到底,要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修建一座藏书楼,哪怕是比丘阶位的僧人,需要料理的事情也不少。 譬如选址,藏书楼的修建首先就需要确定地点,这里头上上下下扯皮的事情就不少。 又譬如修建,这里头就包括聘请工人、买卖种种物资、确定书楼式样等等等等的事情。 净涪比丘出身妙音寺,常年专注修行。料理这些杂事,该不是他的长处。便是他能料理得过来,他也还有一点不足之处。 这位年轻比丘,他修的是闭口禅。 修闭口禅的人,轻易不能开口说话,否则便是破关。 但净涪比丘不开口和旁人说话,又该如何去打点修建藏书楼的种种事宜? 所以最好的处理,还应该是将这件事情交托给他们相国寺。 清无僧人望定眼前的这个年轻比丘,等待着他的决定。 净涪抬眼,迎上清无僧人的目光回望着他。 清无僧人见他目光望来,愣了一愣,随即却是端正了脸色,郑重道:“若比丘担心叨扰太过,那不如请比丘在我相国寺中开一场小法会。” “我等僧众,久闻比丘大名,若能一听比丘开坛讲经,实是人生一大快事,能无憾了。” 净涪沉吟得一阵,抬手往边上一指。 清无僧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正望见案桌边上摆放着的那一部《佛说阿弥陀经》。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问净涪道:“我以为比丘若要开坛讲经,该是与我等说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笑着摇头,合掌垂眸静坐。 他原本稍显疏远淡漠的眉眼因脸上笑意而显得柔和悲悯,看得清无僧人心中一动。他想了想,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一切但凭比丘决定。” 净涪笑着点头。 那边厢的清开大和尚似乎也正正从经义中脱出身来,抬眼见得旁边的一老一小两个僧人相对而笑,似乎是达成了共识,也没多想,捧了手上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就站起来。 清无僧人和净涪齐齐转过目光来望定他。 清开大和尚却没在意他们的目光,双手稳稳捧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到净涪面前,盘膝直接就坐到了净涪侧旁,也不管地上到底有没有坐具,开口就与净涪问经。 清无僧人笑着摇摇头,也没说什么,坐在一侧静静地听着。 虽然他没有翻阅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更没有参悟过这一部经典,他甚至还知道这会儿和净涪比丘问经的清开大和尚问的问题是源自他自身的参悟,与他或许不会有太大的关系,他也还是坐定在侧旁,凝神听着清开大和尚的问题,也等待着净涪比丘的回答。 因为清无僧人无比确定,这是一个难得的机缘。 尤其是净涪比丘选定他不久后在相国寺的那一场小法会上宣讲的《佛说阿弥陀经》之后,似今日这般的听净涪比丘与人说起他对《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体悟的机会则更是难得。 于他这样的僧人而言,甚至可能会是他一生中仅有的一次。 清无僧人很珍惜。 净涪注意到侧旁清无僧人的态度,他没说什么,只侧耳听着清开大和尚的问题。 听完之后,净涪认真想了想,还自他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他自己的那套木鱼,拎了木鱼槌子在手就往木鱼鱼身上一敲。 “笃。” 这清清朗朗的一声木鱼声直接将响在这主持云房里头的两位僧人心头。 如晨钟暮鼓一般,震荡着他们的心神。 明明只是一声简单的最平常不过的木鱼声,清无僧人和大和尚听着,却能听见年轻比丘想通过这木鱼声告诉他们的答案。 清无僧人和清开大和尚俱皆沉默,不发一语,只在心底细细品味着他们从那一声木鱼声中听出来的意思。 这两人中,还是清无僧人先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望向那个年轻的比丘。 坐在那里的年轻比丘眉目间还带着青年人特有的青春风华,但他低垂的眉眼舒展而平缓,透出一种自然而然的宁静,看着就让人心下安定。 看得这一眼,清无僧人便就低下头去。 清开大和尚倒是静默得更久一点。 好半响之后,他才又抬起头来,和净涪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净涪也只是想了一想,便又抬手一敲木鱼。 还是只那么一声清清朗朗的木鱼声,就让清无僧人和清开大和尚两人陷入沉思。 如此一问一答一旁听的,净涪就在这相国寺的主持云房中待了半日,直待到寺中暮鼓敲响,清开大和尚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停了下来,没再多问。 清无僧人也已经回神,他笑着邀请净涪道:“晚课该开始了,不若比丘与我们一道去小法堂吧?” 净涪也没推托,直接地点了头。 清无僧人回头看了一眼清开大和尚,“师兄?” 因相国寺是靖国皇寺,香火鼎盛,日间来来往往的香客极多,出身天静寺的清开大和尚不惯,早早就搬到相国寺后山修行。也正因为清开大和尚在后山的修行之地与相国寺之间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所以只要寺中没有特殊事情,清开大和尚都是在他自己的修行之地完成早晚课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清开大和尚看得侧旁的年轻比丘一眼,点头道:“那便一起去吧。” 于是,相国寺中的大小沙弥们今日晚课都是惊的。 他们不仅仅见到了久未露面的清开大和尚,还看到了传说中的净涪比丘。 天知道,今日听了华师弟/师兄说起的时候,他们可都以为他说谎了的。虽然僧人修持的戒律里,原就有不得妄语这么一条。 没想到啊没想到…… 净涪没在意法堂下的僧人们炽烈的目光,他只往下扫视得一眼,便望向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笑笑,抬手与他一引,道:“比丘请上座。” 清无僧人给净涪安排的,赫然是法堂上首那三个蒲团中最中央的那一个。 净涪扭头,望定清开大和尚。 清开大和尚也笑了笑,同样抬手一引,和清无僧人一般与他说道:“比丘请上座。” 净涪低头想了想,也没多话,合掌各与清无僧人和清开大和尚点了点头,自然地在两位和尚给他安排的位置坐下了。 清无僧人见净涪坐了,也抬手与清开大和尚一引,道:“师兄请上座。” 清开大和尚点头,板着一张红脸,自也在最右侧的蒲团上坐了。 清无僧人在最左侧的蒲团上落座,坐定之后,他往法堂大木鱼旁边愣愣的沙弥看了一眼。 沙弥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双掌一合,头微低。 这既是他与上首坐着的三位和尚、比丘见礼,也是在稳定他自己的心神。 稍稍平定了心绪之后,沙弥长吸一口气,拎起大木鱼侧旁的大木鱼槌子,不轻不重地一敲。 “笃,笃,笃……” 伴随着大木鱼声响起的,是一众小木鱼声。此外,就是一阵整齐而规律的诵经声。 《佛说阿弥陀经》。 不管是因每日里的早晚课习惯了,还是因为他们各自都回过神来了,总之,这一日的晚课还算是让清无僧人满意。 结束了晚课之后,清无僧人也没有立时遣散堂中一众弟子。 相国寺的一众僧人坐定在自己的蒲团上,抬头望着上首的年轻比丘,心中激动万分。 尤其是在主持清无僧人默然扫视着他们的时候,则更甚。 一众僧人挺着胸坐定在蒲团上,昂首望着上方,饱满的ji,ng、气、神洋溢,几乎取代这法堂里燃点的烛火,照亮这一片地界。 清无僧人看得他们半响,终于开口说道:“侧旁这位,便是自妙音寺来的净涪比丘。” 法堂下首坐着的一众僧人再也无法自持,眼睛闪亮闪亮的,比此时天边挂着的星子还耀眼。 净涪听得清无僧人介绍自己,感觉到那些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也只是平静点头,合掌竖在胸前,无声与众人见了一礼。 下边厢坐着的一众僧人这时候也都急急地与净涪合掌见礼,也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其他,他们也没开口说话,只沉默着和净涪回礼。 清无僧人见得,无声笑了笑,“比丘未来一个月时间里将在我相国寺中挂单,尔等切莫太过打扰比丘,可知道?” 下首的一众僧人都没仔细听他家主持和尚的说话,当即就点头应声:“是,弟子等谨记。” 清无僧人一听便明白了,他也没再重复,只继续道:“挂单期间,比丘将在我相国寺开设一场小法会,与我等开坛说经,尔等且早做准备,可知晓?” 一众僧人只听清了小法会三个字,呼吸都急了,哪儿还想得到其他? 他们也都只能一叠声地应道:“弟子等知晓了。” 这一次,因是太过激动,他们的应声三五起伏的,并不整齐。 清无僧人倒也不在意,他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弟子铭牌,双手捧着递给了净涪。 净涪接过,也取了他自己的度牒过来,递给清无僧人。 这是挂单惯常的手续,只不过通常而言,这一步都该在各寺各庙的杂事堂由杂事堂的管事僧人料理。 但因为今日净涪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主持云房了,所以也就拖到了这个时候。 第502章 山林胜景 只是,早不给晚不给的特意拖到这个时候,清无僧人也必是有他自己的谋算。 净涪不明显地往下首整齐坐着的一众僧人看了一眼,垂下眼睑。 他既上得了这相国寺来,自然是料想过这些事情的。如今清无僧人行事坦荡,便是有些小小筹谋,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连着意都算不上,如何就需要大动干戈? 清无僧人和清开大和尚未曾察觉到净涪那一瞬间闪过的心思。他们两人对视得一眼,其中几番来回计较,就只有他们两人知晓。但最后,却是清无僧人退让了。 他率先别开目光去。 清开大和尚咧着嘴笑了笑,转眼却与净涪一合掌,问道:“我那地儿虽离寺里有些远,但清净,正合我等修行,且尚有空置云房,比丘意下如何?” 净涪只用眼角余光瞥见下首坐着的那一众僧人,便与清开大和尚合掌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些僧人也还就罢了,清无僧人想来也都能拦得下,问题是这相国寺里的香客。 这相国寺是靖国皇寺,来往此地的香客大多都是靖国的官宦人家,甚至还可能是靖国皇室一脉。他才刚作为引子在吴国那边厢搅起一大波暗流,若还像块肥r_ou_一样在这些靖国相国寺香客面前晃,只怕不单单是靖国朝廷内宫会多想,便连天静寺那边也会有些臆测。 净涪是不会怕,他们轻易也不敢走到净涪面前来,但这些麻烦事情多了也坏心情,倒还不如一开始就干脆点别让这些人多想呢。而且,与其面对一整座相国寺的僧人,他更愿意应对清开大和尚一个人。 既然净涪应下了,这事便算定下了,当日的晚课结束后,清开大和尚就在相国寺一众僧人谙羡的目光中领着净涪回了后山。 相国寺是靖国皇寺,备受靖国上下尊崇,它的选址和建造自然也很是讲究。而相国寺的后山,能被出身天静寺的清开大和尚选中作为自家洞府的地方,就更是清净自然,叫人一眼忘忧。 尤其是夜间,不见y森,反而显露出一种山林特有的自然生动。 林中有薄雾蒸腾,有小虫带着荧光纷飞,有异花奇草颤颤地伸着亮着光的花瓣草叶,于夜风中招摇,还有小虫合鸣,此起彼伏。 几如仙境。 净涪望着青山绿林中那一处几乎就是一座小山寺的禅院,侧头看了清开大和尚一眼。 清开大和尚见他脸上表情,得意地笑着,问净涪道:“如何?此处可入得了比丘的眼?” 净涪赞叹地点头。 清开大和尚朗笑一声,招呼着净涪:“走走走,如今时间正好,老僧我带比丘你去看看一处好地儿。” 清开大和尚不是不想直接就将面前的比丘拉到禅房去与他秉烛夜谈,共论佛道,但这会儿净涪比丘才刚来,时间又是正好,清开大和尚心下想了想,到底还是放弃了那个念头,转而向净涪发出了邀请。 净涪倒也干脆,他直接点了头。 得了净涪的同意,清开大和尚连门都没进,直接就拉了净涪转过一条侧道,往山林的更深处走去。 净涪跟随在清开大和尚身后。 他们两人都是修为有成的修士,穿行山林只似夜风,连最为胆小的微虫都没有惊动,便已经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清开大和尚站定在一处山石上,只望定着前方,连一个示意都没有。 净涪也没多在意,他也抬了头,往清开大和尚望定的前方望去。 那是一片几近数百丈的峭壁,峭壁上挂着一片白布。白布之上,时有白雾蒸腾。白布之下,又是一片幽深的水潭。水潭上,有银光闪闪,如银鳞,又似白玉。 今夜有月,月光明华璀璨,几将一整个世界映若琉璃。而眼前的这一片峭壁,这一条瀑布,这一片水潭,以及这片水潭里自由游动的银鱼,都是这一片琉璃世界里恰到好处的点缀。 净涪静静地望着这一片鬼斧神工的世界,眼中平静却也愉悦。 他的识海世界里,魔身和佛身也都已经睁开眼来,用着同样平静且愉悦的目光观赏着这个美丽的世界。 清开大和尚和净涪在这一片地界站了足两个时辰,直等到水潭里的银鱼隐入水潭深处,头顶皓月潜隐,才转身离开。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包括清开大和尚。 清开大和尚领着净涪一路回了他的禅院,也不惊动随侍他身侧的小沙弥们,自己亲自领了净涪去被安排给他的云房。 送了净涪入屋,清开大和尚也不多打扰,便离开了。 净涪回身打量这个明显日日清扫的云房,也没多收拾,径直就转入了里间,在里间布设的佛龛前站定。 他供了三柱线香入香炉,合掌又和佛龛里的世尊拜了三拜,便在佛前的蒲团上坐了,垂眸入神。 定境之中,净涪无所思,无所想,甚至无所修持,只任由心底映照出刚刚所望见的一片胜景。 银白的瀑布,幽黑的深潭;动的水雾,静的流水。 世界的玄妙伟力,那一刻在他面前掀起了一角,让他为之震颤。 那是人力无法的成就玄奇,也是“破坏”始终无法到达的造化境界。 魔身掌控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可以窥见世界上一切发生或是存在的事与物。理论上,除了人心的莫测玄微之外,此间世界中的一应玄奇造化也都在他的眼底。可真正看到和想见,却是完全不同的。 净涪三身静坐一夜,没有谁去谋算其他,也没有谁去静心修炼,但到得天边升起一片莹白,远处相国寺敲响钟声的时候,推门走出房门的净涪却实实在在地惊到了也正从侧旁云房中走出的清开大和尚。 清开大和尚惊疑不定地看了净涪好一会儿,还抬手在自己眼眶上揉了又揉,才终于确定了眼前所见并非是他错觉。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望向净涪的时候,表情勉强能够稳定下来。 但即便是这样,到得净涪走到他近前与他见礼的时候,他还得一礼,到底开口:“比丘你……” 他的气息较之昨日更圆浑更平和也更自然,是真的有所领悟? 净涪迎着他笑,没点头,但也没有摇头。 清开大和尚没再继续往下问,他转移了话题,“比丘是要去相国寺里做早课,还是……” 净涪想都没想就摇了头。 清开大和尚见得,又咧开嘴笑了,他乐道:“既然这样,那比丘就跟我来。” 清开大和尚带着净涪出了院子,外间已经等着的两个小沙弥见得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只多看了净涪一眼,便自低下头与,合掌与他们两人见礼问好:“师父,净涪比丘。” 清开大和尚点头,与他们道:“走吧。” 清开大和尚、他身边的两个少年小沙弥,再算上净涪,一共四人,轻身出了这个小山寺一般的禅院。 他们也不往前山的相国寺里去,而是拐过一个转角,还入了山林。 清开大和尚领着三人,边走边解说道:“我们往日里也不在相国寺里做早晚课的,都是在这边……” 净涪一边走一边听着,偶尔还会点点头。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那两个小沙弥虽年幼,修为也都还浅薄,但行走在这山林中却是熟悉而自然,没有半点局促。显见,这两个也是熟门熟路的。 清开大和尚只与净涪解说了几句,便没再多说话,憋了一路。直等到他带着净涪踏入那一片空地的时候,他才转身,表面平静但实则骄傲地望向净涪,和净涪道:“比丘莫怪,这些都是平日里听我做早晚课的生灵,都是熟悉的。也都很守规矩,不会惊扰到我们的。” 净涪望过这坐了一整片山林的各色动物,转头定定望着清开大和尚,面上带出赞叹之色,合掌深深与清开大和尚拜了一拜。 他的识海里,魔身静默着,面色漠然。而佛身却是赞得一声,协同净涪本尊一同,合掌向着清开大和尚的方向拜了一拜。 ‘南无阿弥陀佛。’ 清开大和尚却是摆手,脸涨得通红,却是连声道:“这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只是顺手而为罢了,顺手而为的。” 侧旁跟随着他们身后的两个小沙弥对视一眼,挤眉弄眼地向着清开大和尚的位置笑得促狭。 清开大和尚望见,清咳了几声,再不看旁人,也不说话,板着脸就在他惯常的位置上落座了。 那是山林正中央最大的那一块山石。 这块山石原该是不知哪一年被哪一场大水从山顶上冲下来的,但因着被人日复一日就坐的原因,山石石身上已经被磨得平整而光滑了。 清开大和尚坐定,没去看自己的那两个糟心弟子,只往他侧旁的一块山石一拂掌,请净涪道:“比丘请过来坐。” 净涪也不推托,依言坐了上去。 那两个小沙弥没等清开大和尚请,等也等不来。 他们自己爬上了自己惯常的位置,盘膝坐定。待到他们坐定之后,再抬起头来望向下方的一众兽禽的时候,面上已经没有了其他情绪,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第503章 法会开始 这整一座山林里,此时连风都是静的。 清开大和尚没去看下方依次绵延开去的一众生灵,左手结印放在膝上,右手拿着木鱼槌子当空一挽,敲落在他身前的木鱼鱼身上。 “笃,笃,笃……” 清开大和尚之后,便是净涪与紧随着他的两位随侍小沙弥。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长老舍利弗、摩诃目犍连、……” 一厚实两清亮的诵经声回荡在这一座山林,如山间清泉一般,涤荡着每一个听众的心神,滋养着它们的神魂。 下方的一众生灵,不论种类,不论族群多寡,都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未曾发出一声杂音打扰。 净涪沉默地敲经,识海里的佛身也是垂眸静坐,口中还在合着清开大和尚三人的节奏念诵《佛说阿弥陀经》,被遮掩起来的眉心处,那一朵金婆罗花印纹似是随着他的呼吸跳动,也像是随着他此刻静谧而安宁的心神游动。 一场早课结束,山林中听经的一众生灵俱各向着上首的四位僧人点点头,悄然退去。 净涪下得山石,却合掌与清开大和尚拜了一拜。 清开大和尚先是不解,但他看见了净涪的神情,都没多想,便稳稳站定在原地,完完整整地受了净涪这么一礼。 这一礼结束之后,清开大和尚也没问净涪缘由,直接拉了净涪回他的禅院,与净涪论说《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自家师父要与声名远扬的净涪比丘论道说经,清开大和尚身侧的两个随侍沙弥自然是不会错过的。所以他们匆匆拿两个大白馒头填了肚子,又往里头灌了几大口清水,便悄悄地摸入了清开大和尚的云房,坐到了清开大和尚和净涪比丘两人的下首。 但这两个小沙弥到底境界不够,底蕴不足,他们只专心听得一小会儿,便昏头昏脑地从那种玄妙境界中脱出。 稳定心神之后,两位小沙弥苦笑着对视了一眼。 可尽管如此,两位小沙弥也没舍得离开,而是坐定在他们自己的位置上,间或抬头打量着上方的大和尚和比丘,间或抓住大和尚话中的只言片语细细斟酌领悟,间或又垂眼入神以恢复他们耗损的心神。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30节 清开大和尚此时没能分出心神来在意这两个随侍小沙弥,他坐在净涪对面,与面前这个在新一代弟子中威名赫赫的比丘据理力争,偶尔辩到激烈处,他的声音高昂得能将他的两个随侍小沙弥吓得脸色煞白,那原本就通红的脸庞更是涨成了血色。 净涪却还平平静静的。他安安稳稳地坐在位置上,呼吸都不乱一下的,他拿定手里的木鱼槌子,偶尔抬手在木鱼鱼身上敲一敲。 每一声木鱼声都会敲落在清开大和尚气机的节点,或抚平他的气机,或解答他的疑问,又或是会接下他的话意,不一而足。 每到这个时候,坐在下头的两位随侍沙弥望着上首那个青年比丘的眼都是定的。 他们随侍在清开大和尚身侧并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的事情,但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个人可以将这个青年比丘一样的和他们的师父相对。 完全没有! 不过这会儿两个小沙弥看得久了,也就麻木了,同时也平静了,没再将这点小事情放在心上。 清开大和尚拉着净涪论道辩经,一拉便是三天三夜。 最后还是清无僧人眼见后山一直没有动静,亲自从相国寺中走出,来到清开大和尚这一处禅院里请人。 清开大和尚察觉到清无僧人的气机出现,虽然还是没有尽兴,但也没再拉着净涪。他合掌与净涪一拜,道:“比丘等一等。” 净涪无声点头。 清开大和尚起身,亲自出去迎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边往里走,边问清开大和尚,“师兄,你别不是这么几天一直拉着人不放吧?” 清开大和尚就在侧旁走着,没答话,浑似没有听见。 清无僧人运了运气,到底将气喘匀了,却也一直没再去看清开大和尚。 清无僧人入得屋内,先就向站起来迎他的净涪合掌一拜,后又打量得片刻,问道:“比丘可需要再休息休息?” 净涪摇了摇头,看着清无僧人的目光中带着询问。 清无僧人仔细打量过净涪,见他神思活泼,ji,ng气圆满,并不似有太大损耗的模样,心下松了口气,暗自将已经准备好的小法会再往后推得两日。 毕竟日子还没有正式确定,现下再将日子往后推一推并不是什么难事,清无僧人这决定做得很是利索。 他仔细问过净涪日常之后,便又告辞了。 离开之前,清无僧人特意让清开大和尚送他。 净涪只是一笑,立在原地送走了清无僧人之后,又与两位随侍沙弥阖首点头之后,便自回了他暂居的云房,仍在佛龛前的位置上盘坐入定。 定境中,佛身不断梳理这三日三夜论道所得,整理着他从清开大和尚那里得来的体悟,使之沉淀成他自己的资粮。 佛身沉淀着自己的所得,魔身也借着佛身所得的资粮开拓自身的道,便连净涪本尊,也在双身积累沉淀的同时不断明悟己身。 净涪忙,忙得不亦乐乎。而作为这一场延续了三天三夜的辩经论道的另一方,清开大和尚此时也是痛并快乐着。 清无僧人拉着他喋喋不休,一遍一遍地与他提醒,听得清开大和尚耳朵直发痒,但他知道自己理亏,也就始终没有打断清无僧人,老老实实地听着清无僧人絮叨。 清无僧人看着抓头挠耳的清开大和尚,最后沉默了许久,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停下他那一遍遍的重复,与他说道,“师兄,后天的小法会你也需得出席的,可别又忘了。” 这样的前科清开大和尚还真是有过的,而且为数不少。清无僧人不得不再次郑重提醒他。 虽然清无僧人也知道那几次的事情根本就是清开大和尚着意为之的。 清开大和尚忍不住又挠了挠头,面色有些犹疑。 说实话,他真不想去。 尤其是这会儿他和净涪比丘辩经辩得正兴起,收获更是不少,他可不愿意去见那些满肚肠心思的人。 不过他也知道,这一回他不去还真不行。而且,这是净涪比丘的小法会…… 清开大和尚到底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必不会缺席的。” 清无僧人见他脸色,便点了头,再不叮嘱其他。 清开大和尚送走清无僧人,回到他的云房一看,哪里还有净涪? 两位随侍沙弥见得清开大和尚面上表情,顿了一顿,上得前来回话道:“师父,比丘回他自己的云房去了。” 清开大和尚听得,着意感知了一番,却愣是没察觉到安排给净涪的那云房里有他的气机。 他倒没想过自家的两个弟子会对他说谎,只对净涪的禁制造诣惊了一下,便将这件事放下了。 他与两个小沙弥道:“你们也回去好好准备,后日里净涪比丘在寺里有一场小法会,你们也去听,能有不少收获。” 两个小沙弥齐齐应了。 清开大和尚挥退了他们,将自己关在了静室里。 他完全不担心净涪比丘会不会因入定而再一次耽误了小法会,这一段时日的相处,已经让他摸到了一些这位比丘的行事准则。 这比丘答应下来的事情,少有悖逆的。 让人放心得很。 没让清无僧人失望,小法会开始的那一日清早,清开大和尚连同净涪一道,出现在了相国寺里。 结束早课之后,一番调度安排之后,一众香客陆续入了法场。 见得香客到齐,清无僧人与清开大和尚一点头,又和净涪合掌拜了一拜,当先入了法场。 清无僧人坐定之后,清开大和尚也和净涪点了点头,便走入了法场里。 清无僧人和清开大和尚两人分坐在法场的左右两法座,只留下中央最上首的那一个法座空置。 法场上安排的僧人见得清无僧人和清开大和尚落座,又是一拉长钟钟锤,敲出一声悠长的钟声。 “当……” 这一声钟声敲响,法场中众人肃穆。 净涪缓步,自布帐后走出,转入法场。 那一刻,钟声敲响,日光垂照,有微风吹拂,舒卷着撩起净涪袍角,带出一种特别的气韵。 这种气韵铺展,须臾间将整一个法场团团拢住,一整个法场的界域都为净涪所掌控,随他动而动,随他静而静。 净涪入得法场,上到法座,只轻飘飘地往下首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 他微垂着眼睑,合掌与下首众人微微弯身,便自坐正,拿起身前摆放着的木鱼槌子一敲。 “笃。” 这一声平平常常的木鱼声,在此时却恍如天音。 它似乎从天际而来,又仿佛回响在众人心底,缥缈莫定,悠长安闲。 也仅只是这一声,便在顷刻间将这一整个法场里坐满的香客、僧人、和尚拉入了另一个世界里。 那一个世界,是一个只看一眼便会让人心生诸般喜乐,忘却种种愁苦的世界。 不论是香客还是僧人,又或是大和尚,不管是谁,望见那个世界的第一眼,都会自心底浮起一个名字。 “极乐世界”。 第504章 小法会 只是一眼照见,极乐世界的诸般喜乐便落入人心人眼,使人沉醉,以致念念不忘,心生向往。 但除了这场小法会上的这一众凡俗之外,不同境界、不同修为的佛修子弟们却还能从这一个显化出来的极乐世界中看到更多更不显于外也更让人目眩神迷的东西。 那是净涪佛身于《佛说阿弥陀经》的体悟与认知。 而现在,在这一场小法会上,他与净涪本尊也坦坦荡荡地敞开了来讲,任由下方一众听众体悟领会。 或许这场法会里的绝大部分人都会被他们所见的那个庄严世界吸引去了所有ji,ng神,不会知道净涪此时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掩盖在那个世界里的又都是什么样珍贵难得的体悟,他们不会知道,也不能理解。真正能掀开那层布盖看到内里的,或许就只有寥寥三两人。 可净涪和净涪佛身都不在意。 听不明白听得明白,能领悟不能领悟,于他都无甚紧要。他只是说了出来而已。 听得懂的会懂,不懂的始终也还是不会懂,净涪佛身不强求,本尊自然更不在意。 敲完了一遍《佛说阿弥陀经》,净涪眼睑一抬,目光往下方扫得一眼,又自然而然地收回。而他拿着木鱼槌子的手腕一转,还自敲落在身前木鱼鱼身上,又是一个清亮的声音。 “笃。” 座下听经的人甚至都没意识到一遍《佛说阿弥陀经》已经敲完的事实,就再次沉浸在了那个世界中。 倒是清开大和尚在那刹那的停顿中撩起眼皮来看得中央的净涪一眼,才又闭上眼睛,安静听经。 这一场法会不过是小法会,预定的时间并不长,半个时辰而已。 半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净涪敲下一个结音的时候,下方听经的人泰半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净涪却不以为然,他合掌向着四方拜了拜,送走四方菩萨、十方罗汉,便起身下得了法座,走入了内帐中。 清开大和尚跟随在他身后,入得内帐后,他来到净涪面前,面容肃正,郑重地合掌向着净涪拜了下去。 “多谢比丘。” 为了相国寺,为了这相国寺里的一众僧人,清开大和尚自觉自己该有这么一谢。 净涪微微摇头,抬手就将清开大和尚扶起。 大恩自来不言谢,清开大和尚也就没坚持。他转身望着法场中那些听众,眉眼带笑。 这些啊,都会是相国寺日后兴盛的根底。 哪怕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都听不明白净涪比起在这场法会中真正贵重的玄妙,今日这一场法会过后,极乐净土世界也只会在他们心底刻下一道印记。 印记在,他们就会对极乐净土念念不忘,且向往不已。所以这印记,亦是一个种子,是佛缘的种子。 这佛缘的种子重要又不重要。因为这样的事情清开大和尚也一样能做,且能做到同样的娴熟和举重若轻。 真正让清开大和尚为之侧目的,还是这位年轻比丘在法会上坦荡开讲的领悟和体会。 这才是真正指引那些僧人修行方向的路标。 虽然这种指引模糊且虚淡,但清开大和尚能从这些指引中揣摩出它大体的内里和来历。 那是一条完整且可行的道路,然而…… 还不到它真正该出世的时候。 清开大和尚仔细想了想此时景浩界佛门的种种事态,想起天静寺以及天静寺辖下各座分寺间的暗流,又想起在各地行走的那位恒真僧人,还想起了天静寺中诸位师兄弟的决意。 饶是清开大和尚,也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其实真正探究起来,这一切的根由,还是此时立在他身侧的这一位年轻比丘。 是自这位年轻比丘出世之后,才有了世尊亲传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才有了后续的一切发展…… 清开大和尚没想过为此而对这个年轻比丘生出怨憎。 他没有,天静寺里的师兄弟没有,就连分驻在各分寺里的师兄弟也同样没有。 是非因果,一切早有前定,如今只是由因结果,也只有让他们这一代人撞上了而已。 净涪能察觉到侧旁这位大和尚心绪的浮动,但他始终没有回头,连看清开大和尚一眼也无,只是立在一侧,默然看着前方法场,看着那法场里的一众听众。 过了一会儿,清无僧人也从那会场走了出来。入得内帐里,他也是当先合掌向净涪道了谢,才另站到一侧。 三人站立在内帐里,直等到法场中的一众听众陆陆续续散去,才在清无僧人的引领下去了他的主持云房。 待三人俱各坐定之后,清无僧人便将藏书楼的前期事宜与净涪简单地说了一遍。 他甚至取出了一张地图,在靖国皇都郊外一片地界上用手画了一个圈,“我觉得,藏书楼建在这处地方会比较合适。” 修建藏书楼这样的事情,劳动不了净涪魔身。 魔身也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 净涪站到地图前,看得两眼便点了头。 清无僧人完全不意外,他另又取出一张图纸来递与净涪,“比丘,这是预期的样板。” 净涪接过,看得两眼,见里头虽然大体中规中矩,但细节上多有别出机杼的地方,可见画出这张图纸的人确实是用了心思的,他也就同样点头了。 清无僧人拉着净涪将一应琐事简单地过了一遍,向来对这些事情敬谢不敏的清开大和尚坐在一侧,倒是难得的没有弃之侧旁,也着意听着。 虽然其实也不是很上心。 将这藏书楼的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后,清无僧人边收起这些资料,边迟疑着问净涪:“这藏书楼不日将动工,也该很快就能完成,不知比丘你……” “愿不愿意在这藏书楼里留下些什么?” 清无僧人说的很快完工可真不是虚言。在修士的世界里,有的是方法保质保量地快速完成这样的修建。 修建不需要多费心,真正耗费心思的,其实还是这藏书楼里的藏书,以及如何将藏书楼的声名传扬开去。 要让这座藏书楼在百姓心中留下印象,是一件比修建藏书楼还要有难度的事情。 但依照相国寺在靖国的声望以及原氏一族在靖国百姓心目中的印象来看,这难题其实也没多难就是了。 尤其是,在有更好更简单办法的当下…… 清无僧人望定眼前的年轻比丘。 净涪只是默然了一瞬,便摇了头。 这藏书楼里收藏的是原氏一族的藏书,是原氏一族在此间留下的最后痕迹,净涪只是一个过客,与原氏一族有因果。但在这一场因果了结之后,再和原氏一族牵扯上关系却是不必。 眼前的比丘既摇了头,清无僧人只是在心底为原博延叹得了一声,便没再坚持。 若这位年轻比丘能在藏书楼中留下什么,藏书楼便算是得了这位比丘的庇护,日后保不定还能出现另一种有别于血缘的传承,至万万年而不衰。 现在倒是可惜了。 清无僧人也只是这么一想,便没继续,他坐在一侧,静心听着清开大和尚和净涪两人辩经。 辩的也不是什么,正是那一部最基础也最熟悉的《佛说阿弥陀经》。 清无僧人才刚在小法会上听过净涪的讲经,这会儿再来听他们两人的辩经,心中感触颇多,一时便将所有繁杂心思抛诸脑后,只一遍遍地咀嚼着经文,体悟着经义。 这么一场辩经下来,三人各有所得。而他们这三人中,又要数清开大和尚收获最多。 净涪虽也有所得,但到底还是不如这位以《佛说阿弥陀经》作修行根基的大和尚来得便宜。不过净涪也没多在意就是了。 三人各自整理一番之后,就又到了晚课时候。清无僧人是凡俗,法会的时候因陪在净涪与清开大和尚身侧已经错过了午膳,却再不能错过晚膳,故而在中途离开了一会儿,填了肚子后才重回到主持云房来领清开大和尚与净涪去法堂。 他们三人抵达法堂的时候与往日并无差别,也还是在寺中一众僧人都入座后才从后殿走入正殿。但这一回,清无僧人和清开大和尚两人在踏入法堂的时候,都被自下首投注上来的灼热目光烫得心颤了一下。 也就是他们两人心境都极佳,把控得住自己,才没有在寺里这一众弟子面前漏出什么痕迹,还是稳稳地在他们的位置上落座了。 坐定之后,两人各自拿目光瞥了一下也坐下来的净涪。 与清无僧人和清开大和尚比起来,净涪才是真正的久经阵仗。 他平平静静地坐定在蒲团上,还如往常一般合掌点头,拿起身前的木鱼槌子敲经。 许是这相国寺晚课恰就轮到这一回,他们这一日的晚课还是《佛说阿弥陀经》。 不得不说,相国寺里的僧众虽大多都是凡俗僧人,但他们也都是真真正正的僧人,哪怕此时他们还是心潮澎湃,激荡难平,到得法堂侧旁的大木鱼敲响,他们还是定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念经。 晚课结束的木鱼敲响,法堂下首坐着的一众僧人也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定在他们的位置上,只拿着一双眼睛望向上首。 他们确实是想要去巴望净涪比丘的,但到底,他们的目光还是落定在清无僧人身上。 清无僧人笑得无奈,他转了头,问道:“比丘……” 净涪扫了下首一眼,见那些僧人眼底俱都涌动着熊熊燃烧的火,无声地点了点头。 清无僧人大喜,合掌向着净涪比丘拜了一拜,但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他也没有什么话能说得出口的。 单只道谢太过单薄,待要许诺相报又觉得无力,所以到了最后,他也只能将这一份心情压在心底。 净涪合掌还了一礼,待坐正后,还自拿起了木鱼槌子,又是轻轻一敲。 还是《佛说阿弥陀经》。 净涪这经一敲,便敲到了深夜。 到相国寺的这些僧人ji,ng神疲乏,再也支撑不住了,他才停下动作,合掌向着前方拜了一拜。 到得那个时候,这法堂里真正还神采奕奕的也就只剩下清开大和尚和净涪两人了。 清开大和尚带净涪回后山的时候,却还是郑重与净涪拜了三拜,正色道了谢。 第505章 净涪离开 这一场小法会结束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净涪都只与清开大和尚一道待在后山里。所以哪怕相国寺里的一众僧人等待他的出现等到望眼欲穿,相国寺外慕名而来的香客来了走走了来,也没有多少人再得见过净涪。 作为能随时拜见净涪的为数几人之一,清无僧人这些日子就难得有个安生的时候。哪怕他身为相国寺当代主持,也实在吃不消。 尤其是对上便装而来的靖国当代国君的时候,清无僧人更是无奈。 他叹得一口气,合掌与这位国君见得一礼,口中称道:“陛下……” 靖国国君畅笑一声,旋身在蒲团上落座,回首与清无僧人道歉:“清无大师,打扰了。” 清无僧人只得笑了一下,仍和这位国君东边一处西边一下地闲聊,聊到最后,靖国国君面前的茶盏都添了两回水了,才在国君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入了正题。 “陛下此次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靖国国君见清无僧人装傻,心下摇头,但还是接了清无僧人递过来的梯子,“听闻妙音寺的净涪比丘在寺中挂单,朕慕名久矣,欲亲自拜见一二,不知大师能否应允?” 清无僧人是真的无奈,他叹了口气,道:“陛下要求见比丘,不是老僧我答应了就可以的,得比丘自己答允才是真可以。” 靖国国君点头,仍自望定清无僧人,“朕自也是知道的,但朕觉得,还是该先问过大师才好。大师觉得呢?” 清无僧人迎着靖国国君的视线回望过去,半响后,他叹道:“若陛下相信老僧,那便请陛下就此归去,自此绝口不提此事。” 清无僧人没让靖国国君去看看吴国现下的情况,因为那没用。他们靖国的这位国君和吴国那位国君实在是大不相同。 吴国那位国君君权下放,朝中多的是老臣、世家掣肘,但他们靖国的这位国君,却是大权独揽,此时靖国朝野上下,除了他们相国寺还有些能力之外,真没有什么人能够动摇到这位国君的君权。 可以说,若他们国君想要长生不老药,靖国朝野上下连个说不字的都不会有。更别说会像吴国那样搅动一浪又一浪的暗潮了。 靖国国君目光闪了闪,他的手指摩挲着茶盏的边沿,感受着杯盏上淡淡传开的温度,“大师,如果我说,我想见净涪比丘并不是为的长生不老药呢?” 清无僧人下意识地转过目光上下打量他们这位国君。 他们这位大权独揽的国君此时已过四十,但目光还自炯亮,几若青年。而青年时候的国君,还是一个无比仰慕佛法想要出家修行的居士。 清无僧人仿佛被这样的目光烫了一下,他急急地垂下眼睑,匆忙躲避了开去。 靖国国君得见,心下反而涌上了一线希望。 他摩挲着茶盏边沿的手指都在抖,抖得连茶盏里盛着的茶水都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真的,真的有希望…… 清无僧人虽然没有再望向靖国国君那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望见这位国君的失态。 他转过头来,正色与这位国君问道:“陛下,哪怕只是有希望,哪怕这一世不可能走得长远,你还是想要踏入佛门修持佛法吗?” 靖国国君稳住手,将手上托着的茶盏平平放在了案桌上,才在清无僧人的目光中认真而郑重地点了头。 “朝闻道,夕可死。” 清无僧人沉默得许久,终于答道:“陛下,找净涪比丘是没用的。” 靖国国君当场就皱了眉头。 清无僧人这回却没看他,“确实,在那一场法会中,寺中的弟子确实是收获颇多,但这位比丘他本身并没有太过涉及这些。老僧我觉得,比丘虽然对如何让凡俗修行有所了解,但此间因果似乎并不是着落在他身上。” “该是另有其人。” 清无僧人转头望向外间天地,却还是和靖国国君道:“陛下啊,你得等。” 靖国国君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他:“得等到什么时候?” 靖国国君不怕等,但他怕自己等不到。 清无僧人顿了顿,答道:“等到那个人的成长,等到那个时机的到来,就是到时候了。” 靖国国君沉默。 清无僧人笑着回头望他,见他表情,扬了扬眉,笑问道:“怎么?陛下你还在怕?” 靖国国君笑了一下,却是难得坦然地点头:“怕啊,为什么不怕?” 清无僧人大笑了一声,给了他一个定心丸,“你放心,若你还能坚持,你必定是能等到的。” 靖国国君相信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他可不仅仅只是一个相国寺凡俗主持而已,他生有神通。 既信了清无僧人,靖国国君也就没再坚持要去拜见净涪,他很快转移了话题,“大师请放心,原氏一族藏书楼很快就能修建好了的。” 清无僧人点头。 果然如靖国国君所说,清无僧人所想,原氏一族的藏书楼只用了半月不到的时间便修建完毕了。 藏书楼建好之后,便该将原氏一族的藏书收入藏书楼中,也该有一场正式的宣告仪式。 清无僧人挑定了日子,确定好一应仪程之后,便带了这杂七杂八的东西去后山寻净涪。 净涪原正与清开大和尚论道辩经,见得清无僧人进来,便站起身与他合掌见礼。 清开大和尚见得他,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清无僧人不以为意,他合掌与净涪还了礼,又笑着和清开大和尚点头打过招呼后,就坦荡而自然地坐在净涪的另一侧位置上,随手将他怀里捧着的物什堆到一侧,侧耳认真旁听。 等到清开大和尚与净涪的辩经告一段落之后,清无僧人才边与净涪说了话,边拿过旁边的东西摊开展示给净涪。 “比丘看,我选定的开楼日子是这个。这些是开楼仪式的仪程,还有这些,这些是那日邀请出席仪式的宾客……” 净涪几眼扫过,便将那些东西推回给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见净涪都无其他意见,便另问起了一个问题,“那日的仪式,比丘要出席吗?” 净涪摇了摇头。 清无僧人细看得他一眼,便了然地点头,再没多问。 日子其实过得很快,所以很快就到了清无僧人选定的那一个开楼吉日。 因净涪没出场,清开大和尚也不耐烦应付这些事情,又因此事关于他曾经的至交,所以清无僧人亲自做了一次主礼人。 靖国国君亲临,拉开了藏书楼匾额上遮挡着的红绸,露出了内里的黑底金字匾额。 靖国国君开幕之后,便轮到了清无僧人。 当他亲手捧着原博延的那一部日常随笔踏入藏书楼,将随笔安放到藏书楼中属于它的位置的时候,清无僧人仿佛能够看见他身上一条因果线断去。 “南无阿弥陀佛。” 他低唱得一声佛号,合掌垂首,向着虚空拜了一拜。 净涪魔身转眼望定那个在此刻格外苍老佝偻的身影,转眼问佛身:‘你觉得……这位清无主持,会是什么来历?’ 佛身听得魔身这句问话,转回望定清无僧人那边厢的目光,摇了摇头,‘你觉得他另有来历?’ 魔身没有答话。 佛身笑笑,又道:‘佛门里,可不是身有神通的人就必定得有别样来历的。’ 魔身沉默少顷,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魔门、道门向来修身修性,一切神通手段俱都有所来历。但佛门不同,佛门修心修身,功夫到了,领悟到了,神通自生,并不就必得与魔门、道门一样,都要自己勤奋修持。 净涪本尊往识海里扫得一眼,便又淡漠地收回了目光。 藏书楼落成且正式运转之后不久,净涪便与清开大和尚、清无僧人告辞。 清开大和尚不舍,但他始终沉默着,没留净涪。 清无僧人也是一般,他亲自将净涪的度牒送还给了净涪,取回了净涪身上的相国寺弟子铭牌。 但到得他收下净涪递回来的那一枚弟子铭牌的时候,清无僧人左右扫了一眼,到底忍不住问净涪道:“比丘可否告知,真正牵系我等机缘的那人……到底是谁?他来自何方?” 净涪听得他问起,也不奇怪,只抬手往静檀寺的方向指了一指。 清无僧人和清开大和尚同时顺着净涪的目光望去,清无僧人似乎想起了那一日,在那一个位置上空出现的世尊法相,他腾地扭转目光,询问也似地望定清开大和尚。 清开大和尚也想到了那一日,他点了点头。 清无僧人傻了似地在心底一遍遍地重复。 静檀寺,静檀寺,静檀寺……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清无僧人心潮澎湃,难以平息。 他站起身来,肃容跪下,向着西天大礼叩谢。 清开大和尚叹了口气,垂眸合掌。 待到清无僧人和清开大和尚都整理好了心情之后,净涪再一次与他们辞行。 清无僧人、清开大和尚领着一众寺僧将净涪送到了山门外,来往的香客静默站在两侧,无有一人打扰。 净涪合掌,与送行的众人道别,便自转身,沿着长长的石阶慢慢走下。 他自佛寺山门走出,穿过红尘,步步去往更高更远的地方。 山风吹过山林,枝叶婆娑。山林中,有数不尽的山禽山兽自林间探出头来,望着那道颀长的身影远去,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在它们的视野中。 第506章 魔子秘境 收走了原博延的那一片贝叶之后,这天静寺辖下地界已经没有了散落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故而净涪未再在各地转悠,直接便出了天静寺界域,寻道转入了妙安寺界域。 净涪的动向时刻有人关注,所以很快的,这一条消息便传遍了各地。 天静寺主持清见大和尚倒不需别人来报,他自己便在定境中照见了净涪的动向。 “偌大一个天静寺界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却只有七份么?” 清见大和尚其实并不知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到底有多长,但他知道这部经典到底分作了多少份。 三十二。 只有三十二分。 那“应化非真分”就是最后一分。 而这三十二分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散落在天静寺界域的,仅只有七份。 净涪那比丘现下手上确实是握着八分经段凑成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但别忘了,其中一分,是他从妙音寺地界上拿到的。他真正在天静寺界域内收取的,其实就只有七份。 只得七份。 清见大和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能有这七份,怕还是因为天静寺辖下的界域面积宽广呢吧。 总数三十二分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七分落在天静寺地界,剩余二十五分,应在剩余的六分寺地界里。其中,大半数应该是在妙音寺,且那数量必定是要比从他们天静寺这边得到的多。 清见大和尚心底浮起一片景浩界地图,地图上,一个个界域界线清晰。 清见大和尚凝望着那甚至比他们天静寺界域面积一半还少的妙音寺界域半响,才终于将那面地图散去。 无缘到底是无缘。 清见大和尚垂眸,阖目静坐,渐渐入得定境。 与清见大和尚一般动作的,还有妙音、妙潭等六分寺的各位大和尚。但与清见大和尚的复杂心思不同,其他各位大和尚的心思也颇为复杂,可都及不上清见大和尚的沉重。 唯有恒真僧人…… 他沉默得半响,才自抬头,继续与座下一众僧人说经。 净涪不太理会旁人的这些心思,他安静地行走在路上,每日修持。或有触动灵机,他便随意寻一个地方布下禁制,入定静悟。及至灵机消散,他又开始上路。 他这一路行走,除却方向不变之外,一切皆未曾着意而为,堪称潇洒。 但偶尔闲暇,他也会听一听识海世界里的魔身与他说起外间的种种事宜。 ‘岑双华又去找了沛哥儿……’ ‘沛哥儿现在已经基本将程家握在手上,那些魔傀宗的人在他几番动作之后,基本都影响不了什么了。’ 提及程沛和魔傀宗的那些事情的时候,魔身眼底闪耀着趣味的光。 ‘说起来,沛哥儿的手段也还是挺不错的。’ 他几番出手,连消带打的,魔傀宗安cha在程家的人不是都归附到他的羽翼下,就是被除去了,连带着魔傀宗的一小部分底蕴都落到了他的手上。 ‘程家这段时间混得风生水起,眼看着老树焕发新枝,旁人看着眼热,想要将它拉拢入局倒也不稀奇,岑双华只能算是其中之一。但所有人中,还真要数他最为坚持。’ 偶尔的时候,佛身也会接过话题,作一些点评。 然而,即便他们对岑双华的坚持也有些讶异,但他们对程沛的选择其实也很确定,始终没有动摇过。 ‘沛哥儿他……不会同意的。’ 岑双华确实有能力有手段有心胸,但他偏偏缺失了最为关键的一环。 实力! 足以让他所设立的散修组织真正在景浩界中立足的实力。 修士的世界里,真正的话语权,握在实力强横的修士手里。 散修组织…… 一个新立的散修组织,它有什么呢? 实力、资源、人心? 它又有哪一样了? 它拥有什么能让它真正扎根景浩界的东西么? 没有! 一个都没有! 或许以后会有,但绝对不会是现在。 毋须他师父司空泽与他将这些内里一一梳理清楚,程沛自己也能看得明白。 岑双华确实有野心,但天时、地利与人和,他一个都没有。 散修?此时景浩界中的散修,是真正的散。 修为散,根基散,资源散,人心散,这样的散修聚集在一起,哪儿又有可能在道、佛、魔三门手上争得一片立足之地? 说到这里的时候,魔身轻笑了一下,‘说起来,这岑双华倒是真不错的。’ 佛身抬眼望向魔身,‘嗯?’ 魔身话音有异,‘沛哥儿拒绝了他,他也没有生出嫌隙,只是笑言两句便放过,此后也没有再提起,看着倒真是将沛哥儿当知交好友了。’ 佛身听得,脸色不变,只淡淡道:‘人么,总会有成长的时候。’ 岑双华继续折腾他的散修盟,程沛也继续打理他的程家,而心魔宗的皇甫成,也终于踏入了甄选魔子的秘境。 那一日,魔身自识海中转眼望着心魔宗的方向,定定地看得半响。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31节 佛身也自识海中显化出身形来,却没作声,只默然静坐。 便连净涪本尊,也停下往前迈进的脚步,随意寻了一个地方,垂眸入定,于识海世界中与魔身、佛身一道,望定心魔宗所在。 魔门地界上空,一个世界的虚影张开。内中有山有水,有人有兽,有家国有城池。行人在虚影里往来,言笑晏晏,栩栩如生。 这景浩界中,望向那一片虚影世界的,并不只有净涪,还有很多很多的人。 也包括了左天行。 左天行出了定境,却没有走出静室,他坐在静室的蒲团上,抬首望定那个虚影世界。 “又是一次魔子秘境开放。” 很多人张望着那个世界,为这个一代只有一次的奇迹赞叹,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那一个世界所以如此生动灵活,全是因为那一个秘境里埋葬了太多太多的人。 万万年间死在这秘境里的人无可计数,而他们的血、r_ou_、魂灵、神魄,所有的一切,都化作那个世界的养料,才养出了那样一个生活的世界。 一个个上报了名姓的魔门子弟身上的铭牌浮起一道流光,流光闪烁,与上方的世界虚影呼应。同时,这枚铭牌也在提醒着它的主人。 皇甫成握着铭牌的手紧了紧,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脸上笑容还没有散尽,那铭牌上的流光便化作一披光帛,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中。 随后,这道光帛便形成一道流光,须臾间投入了上方那个世界虚影中。 净涪和左天行清楚看见那个世界里多出了一个皇甫成。 其实也不仅仅只有一个皇甫成,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道流光投入那个世界里,映照出一个个魔门子弟的身形。 许成益依旧没有进入这一场秘境,而令净涪和左天行稍稍有点惊讶的是,原本也该踏入秘境的江靖达依旧稳稳地站定在心魔宗里,没有一丝一毫要踏入秘境的迹象。 魔身瞥了江靖达一眼,望见他平静的表情,不甚在意地道,‘他果然还是没有那个胆子。’ 江靖达最擅长的就是明哲保身,在他询问过许成益,并从许成益那边得到警告之后,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半点不奇怪。 事实上,江靖达也只权衡了半日,便彻底的拿定了主意。只是主意他是拿定了,可真正将主意落到实处的时候,江靖达却第一次怀念起了他的师叔。 他师叔心窄。 心窄向来和他师父心宽不对付,尤其是心眼更小。在心窄的得意弟子李昂被净涪关入镇魔塔之后,心窄看江靖达的目光都不对了。如果他师叔心窄还活着,不论是为了堵他师父的心口,还是为了给他自己出一口气,他师叔都必会出手阻拦。 到得那时,只要江靖达他一个顺水推舟,再搪塞过他师父,一切也就稳了。 偏偏,他师叔死了。 他师叔已经死了,心魔宗里再没有人会只为了看他师父不高兴而特意出手阻拦他,在这个魔子秘境将开的当口上寻他晦气。 无奈何,江靖达只能自己来。 自己制造一场不大不小恰到好处的走火入魔,于他而言虽然还是第一次,可结果也已经能让他满意。 他师父不知道能不能看出个中内情,但心魔宗撤下了他的报名却是事实。 他顺理成章地退出了这一场魔子争夺。 江靖达的事情,也就只有净涪和左天行分出一丝心神转了一眼,其他人等却没有谁注意到他这一个心魔宗弟子。尤其是他化自在天外天上高坐的天魔童子,更是连看都没看江靖达一眼,直接望定那入了魔子秘境的皇甫成。 他细细打量得皇甫成两眼,又转眼望定那处魔子秘境。 天魔童子是何许人物? 景浩界魔门的魔子秘境在旁人面前或许还能保持得了几分神秘,但在天魔童子面前,却是两眼便将它内外都看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是一件秘宝。” 不是先天灵物,不是镇运灵宝,单只是一件秘宝,一件可以让魔门在危急时候翻盘的底牌。 天魔童子望定那个秘境世界,只偶尔往皇甫成那边厢瞥了一眼,但他搭在座下黑色莲台的手指却是动了动。 不得不说,在这一刻,天魔童子是动了心的。 但不是他想要这一件秘宝,而是他想着,到底要不要将这一件秘宝给了皇甫成。 可直到最后,他都还是没有动作。 第507章 秘境之内 天魔童子那一瞬间的微妙变化,便是守在景浩界天地胎膜外的那位天剑宗祖师、左天行和净涪都只察觉到一点异样,就再无法寻到丝毫端倪,又何况是皇甫成? 此时站在魔子秘境里的皇甫成都来不及多想,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由秘宝所化的秘境差点就落到他手上。 是真的差点。 只在天魔童子的一念之间。 哪怕景浩界天道时刻盯死了皇甫成,时刻防备着天魔童子随意cha手景浩界事宜,哪怕这一个世界里还有主角和boss时刻注意着天魔童子的动向,但天魔童子的修为决定了结果。 只要天魔童子真正下定了决心,他还是能够达成所愿的。 毕竟这时候的主角和boss相比起天魔童子而言,还是太弱了。 虽然他们都还有底牌让天魔童子忌惮,能保得住他们自身,但底牌之所以会是底牌,就是因为它不能经常被掀开。 皇甫成往侧旁瞥得两眼,见得是一处暗巷,当即便松了一口气。随后,他也不多想,先就升起一片迷幻魔光遮拢住自己的身形。而待到这一片迷幻魔光散去,出现在皇甫成站定位置的就是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童。 小童身上背负书箧,身上穿一套粗布麻衣,头上小髻上罩定一张方巾,除了一双眼睛比侧旁的人还亮还黑之外,竟再找不到一点修士的痕迹。 皇甫成晃了晃脑袋,又眨了眨眼睛,便是天然的一个小书童。 他打量了自己两眼,满意地点头,信步走出了暗巷。 出了暗巷,便是一条长街。 长街不算很热闹,但来来往往的行人也都不少。 皇甫成没想惊动旁人,他迈步沿着长街行走。可他才走出了几步,便就停了下来,和身边与他一般衣着的土著们一道,转眼好奇地打量着凭空出现在街口的一个青年修士。 这青年修士才打量过周围,正要寻人问话,另一边的拐角里就有两个身着衙役袍服腰配长刀的汉子走出,急急走到青年修士身边,拱手就问:“敢问先生可是自天地外而来?” 这青年修士怕也是知道些内幕的,他挺直背昂着头用一种倨傲的态度责问这两个衙役,“天地之外?我可不知道原来青山城对于你们这山沟沟来说,居然就已经是天地之外了?!” 这青年修士说到这里,陡然从袖子里扒拉出一枚铭牌模样的物什往那两个衙役面前一晃,“瞎了你们的狗眼了,看不出这是什么吗?”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没答话,只盯着这个青年修士。 青年修士将他们的脸色变化全数收入眼底,此时也没慌张,按着他自己的剧本答道:“这可是青山城青山书院的学生铭牌!” “你们要还不明白,就回去问问你们的县太爷。” “问问,”青年修士转身,就要用一个潇洒的姿态迈步离开这地界,“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东西。” 然而,这青年修士还没有踏出两步,忽然听得脑后传来一阵风声。 青年修士反应也很快了的。在这一股风声入耳的那一刻,他便运气,待要一跃而起,远远离开这位置。 但他反应再快,也还是慢了。 “咔嚓”的一声轻响,两片木枷就已经牢牢将他锁在木枷中央。 也不知是这木枷另有玄机还是因为此地的压制,当这两片木枷将他锁定之后,青年修士一身修为也都被牢牢锁住了。 体内真元一概不能动用,连r_ou_身的力量都被封锁,青年修士一时几若凡俗。 他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但很快,他眼睛就是一沉,用被侮辱了的姿态瞪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衙役,咬牙切齿,“你们什么意思?!” 两个衙役面不改色,只向着他一拱手,“抱歉了,请这位客人随我们到衙门里走一趟。” 青年修士被带着走出了街道,皇甫成旁边的一众百姓也开始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起方才的那一件事情。 “咦?原来我们这里真的有天外来的人出现的啊?” “你都没听说过吗?” “听说过的啊,但我一直都以为是假的呢,一直都没怎么留心。谁承想,今日就让我见着了一个……” “唉,这也就只抓住了一个,谁知道还有多少个天外来的人落在我们城里了呢?” 皇甫成站在原地,转着眼睛做出一副天真纯挚的模样,认真听着旁边的人说话。 许是因为皇甫成此时的姿态很让人心软,见得他这个七八岁的小童子昂着小脑袋认真听着,那些闲话的人兴致也来了,滔滔不绝地与侧旁的人说起这所谓天外来客的传言。 从这些天外之人的破坏力到他们做下的血案,从皇朝对他们的防范和流传民间的传言,凡这人知道的,他都一并说了。便是他不知道的,也都臆测着说了个大概。 皇甫成边听边将自己先前搜集到的种种消息甚至是里提到的boss在这秘境中的种种所见所闻一一对照,看着倒也让旁人觉得他听得认真仔细且信服。 因皇甫成此时给人的这种错觉,那些侃侃而谈差点将牛皮吹到天上去的人就吹得更厉害了。 可这些民间小民,便是消息再灵通,又能知道多少内幕? 消息真真假假的,很快就将他们肚子里的货都掏空了。 皇甫成此时倒也乖觉,他见那些路人又开始将他们曾经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说来充数,便作势抬头望了望天色,作揖辞别。 那些路人肚中已经没有什么真货好倒了,这会儿见得皇甫成离开,也没多留,还催促着他快回去,莫让学堂里的老师久等了。 皇甫成也笑着应声谢过,便提了提背上书箧,快步走过了这一条长街。 皇甫成做戏也做了个全套,他埋头急步转过一个个街口,来到一条胡同中,寻到一间响着朗朗书声的书塾,轻声推门入了院子。 但入了院子后,他并没有真的就直接走入塾师所在的屋舍,而是等在了屋舍外,边等边整理自己所得到的一切信息。 别看他这一回处事仿佛很顺畅,处处料事在先,但事实上,他这番作为,全都是拾人牙慧。 而他学的也不是别人,真是真正的皇甫成,真正的boss。 boss入得魔子秘境,也是出现在那一处暗巷里,也是用了手段将自己的气机、修为掩盖,扮作一个少年学子的模样走出暗巷。而待boss真正踏入长街之后,也看到了那个被两个衙役用寻常木枷拘走的青年修士,之后他也在长街中停了一阵,引导着长街中闲话的行人说起此间诸事,以搜集这个世界的信息,确定这处秘境的土著对他们这些外来人的真正态度,然后,也是boss找到了这一个书塾,说服了这个书塾里的塾师将他收作书塾的学生,得到了一个足以让他在此间世界立足的身份…… 皇甫成当年看书的时候,其实没意识到boss这一系列看似简单又顺利的动作中到底有多少的筹谋与算计。他那个时候,只有一个想法:哗,boss果然不愧是boss,这么顺顺利利就在这魔子秘境中取得了别人无可比拟的优势。 再对比一下其他那些同样在这秘境中挣扎的修士,皇甫成当年是真的不怀疑这魔子的名号最后会被boss握在手里。 但现在…… 皇甫成不确定了。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像boss那样,以绝对的优势和轻松的姿态将胜利的果实收入囊中。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脱去了曾经的天真,真正的将这个世界视作真实,然后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挣扎求存。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而他…… 哪怕他在二十一世纪看过这一部出自远隔云端的,如今他也是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即便他此时占据的是boss的r_ou_身,但boss是boss,他是他。他没有boss的手段,没有boss的心性,没有boss的筹谋,没有boss的胸襟,如何就能够放言自己能和boss一样? 看他自己此时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的boss,若还是boss,他身边会有一群能耐的魔门子弟归附羽翼,他镇得住他们,也压得住他们,而他呢?他身边,连一个真正得用的人都没有! 皇甫成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秘境世界之外,仿佛能够望见那个青年比丘。 他茫茫然看得好半响,才重新调转目光,望定面前那一扇虚阖的门户。 门户之后,有年老的塾师领着一群年幼的学童摇头晃脑地学字。 待到塾师吩咐学堂里的学童们自己诵读,而他自己放下书本,拉开门户要暂作休歇的时候,抬头就望见背着个书箧蹲在他面前的少年童子。 塾师先是一愣,随后皱眉,沉声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地站在这里?” 皇甫成被塾师的声音唤回心神,抬头一望,却正正好望见塾师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喜。 皇甫成知道是自己的冒失给塾师留了一个不太好的印象,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中提到的boss的态度。 第508章 主角出关 皇甫成自己暗地里比一比,也觉得自己比起当年的boss来,态度真的不一样。而不一样的态度,往往就决定了不同的命运…… 也是皇甫成这段时日以来长进神速,他才能飞快地收敛心神,第一时间往面上摆出一分忐忑两分犹疑三分不安四分期盼的表情来。 一旁的塾师见得,心中不禁软了几分,只面上还强撑出一副端正肃穆的样子。 塾师清了清嗓子,望着面前的这个背着书箧的小童,皱眉又一次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 与先前差不多的话语,但皇甫成听得出来,面前这位老人的语气已经放软了。 皇甫成连忙拱手颇显生疏地与塾师见了礼,然后才站定,壮着胆子老实搭话,“学生原是大木村的学童,是要跟了长辈去镇上书塾拜师求学的,但不知怎么的,忽然起了一场大雾,等大雾散去,学生就出现在了前边小巷……” 塾师听着,眉关锁得更紧。 他盯着皇甫成看了又看。 皇甫成局促地抖了抖身体,但还是稳稳站定了,继续与塾师道:“学生人生地不熟,身边又没个长辈,原本是不敢乱跑的,但学生在外间听得读书声,就……” 皇甫成不担心自己会被揭穿。 因为原著里,boss就是用这样的一套说辞和表现触动了眼前这位老人,让他护住他的。而且,眼前这老人身份不显,又体衰老迈,但他却是实打实的怜贫惜弱的性格。他既学着boss的做法装巧卖乖,如无意外的话,他也该能像boss那样如愿以偿才是。 果然没让他失望,塾师看得他一阵,叹了一口气,道:“这里不是大木村、大木镇,我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处地儿。这里……” 皇甫成面上显出些慌乱,但还是强装镇定。 “那……敢问长者,这里是?” 塾师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些怜悯,答他道:“这里是平山城。” 皇甫成失望且惊惶地低下头去,口中还在一遍遍重复着:“平山城,平山城,平山城……” 塾师见他模样,叹了口气,又看了看他身上背着的书箧,终于道:“你一个七八岁小童,在此地无亲无故的……” “跟我来吧。” 皇甫成闻言,抬头望定他,迟疑着问道:“去……哪里?” 塾师转身,先入得屋中与内里读书的童子们说了两句,才转身出来。 听得皇甫成这么问,他自然答道:“自然是去见府尊。” “府尊?” 这一刻,皇甫成心里是有些乱的。 里,这位塾师可不是要带boss去见府尊的,而是领了他到侧旁屋舍考较的。此时换了他来,这塾师却是要带他去见县尊…… 到底是他哪里出了纰漏,以致于得到这样一个不同的结果? 塾师没听到皇甫成的动静,转过头来望他,眉梢眼角隐了两分警戒,“怎么?不走吗?” 皇甫成看得清楚,都来不及想些什么,先就忐忑地问塾师道:“我们真的能去见府尊大人?” 塾师见他只是因惊惶以致手足无措,并无半点心虚,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便用软和下来的声音安抚这小孩儿道:“近来城中事多,各处查得都严,几乎是每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生人都要严查。你随我去见一见府尊,日后也能安安生生地留下来,至不济,也能得一个户籍……” 皇甫成没去问明明都是一般言辞一般应对,为什么他就能为boss处理了此中种种难题,而他就是另一种境遇。 问了也是白问,不会有答案的。 因为这一世,在绝大多数的人眼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皇甫成。 也只有一个他。 皇甫成苦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跟在塾师身后,一路往府衙去。 魔子秘境里皇甫成的处境完完全全落在景浩界众人甚至是天魔童子眼里。天魔童子看到这里,便垂了眼睑,收回了目光。而景浩界中,一众就没想搅合进魔子这潭浑水的魔门子弟们有眼尖见得的,或喷笑出声,或与旁边的同伴低语嘲讽。总之,这些人就没有好声气的。 皇甫成不在意旁人都怎么看的他,此时也没工夫理会这些,他心中念头急转,想要为自己找到一个脱身的万全之法。 天剑宗里的左天行低头,手指在自己膝上搭放着的紫浩剑上一寸寸抚过,最后停得在剑柄上。 他默然半响,忽然变按为握,然后一个用力,将剑身抽出。 “噌!” 一声剑鸣陡起,在这静室中激荡。 虽这一声剑鸣只回响在这静室里,未曾往静室外漏出丁点,但这静室里的虚空都被这一声剑鸣撕裂。虚空割裂,气流如剑似刃,威逼四方,直欲将这一个静室完全毁去。 左天行自然不可能眼看着自己的静室被毁,但他却完全没有动作,仍只稳稳坐在蒲团上,低头凝望着自己手中的紫浩剑剑身。 向四方流荡的仿佛能崩天裂地的气流击打在这静室墙壁上,却只激起了静室阵禁的一道灵光。 灵光升起,轻轻巧巧便将这些气流化去,还左天行这一室安稳。 左天行久久地凝望着紫浩剑剑身,胸中有剑意激涌。 这道自胸中蹿起的剑意呼应着紫浩剑的剑意,渐渐化作一道微光,加持在紫浩剑剑身上。 得左天行自身的剑意加持,紫浩剑反倒安静了下来。 但就是这样安静而平静的紫浩剑,却让人一眼望见便能刺伤人眼。 左天行静静看得半响,忽然抬手一扫,又是“噌”的一声剑鸣,紫浩剑就归入了剑鞘之中。 随着紫浩剑归入剑鞘,占据了整个静室的锋锐剑意陡然敛去,再不显于人前。 左天行握住紫浩剑剑鞘,从蒲团上站起,稍一整理身上衣袍,便抬脚往门户那边去。 他拉开门,门上灵光升起又消隐。 这只是他出关时静室禁制的自然反应,左天行也没在意。 他出得静室门,便有管事领着一众婢仆闻讯而来,在外间与他见礼。 左天行抬手叫起,开口便问道:“现今剑子甄选的诸事,进展如何了?” 不是左天行真不知道道门剑子甄选如今都是个什么进展,事实上,手握着九重云霄本源的左天行对这些事情清楚得很。但即便如此,他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出来。 管事闻声,也不奇怪,只一个停顿,便将道门剑子甄选这样的情况完整且简单地说与左天行听。 末了,管事还问左天行道:“属下斗胆问一句,主人可是要拿回来了?” 在左天行麾下众管事眼里,剑子这个尊位,根本就是他们家主人的囊中之物。别的人哪怕再想要,也只能落下一个想字而已。 其实在天剑宗乃至道门甚至是整个景浩界,有这般想法的人并不单单只有左天行麾下的一众管事,还有许许多多见过左天行,知道他身份实力的人。 这些人里,自也包括了净涪。 剑子乃至更高更远更尊崇的剑君,只要左天行还有那个意图,就绝没有旁落的可能。 左天行一点头,对他面前的管事和一众婢仆的欢欣鼓舞视而不见,只答道:“师尊如今如何了?” 管事听得左天行这么问,连忙收拾了脸上表情,应道:“回主人,真人此时已经出关,似乎暂时还没有再次闭关的打算。” 左天行点头。 陈朝真人的想法,他其实也清楚。 抬头扫过魔门上方虚空的那个秘境世界,掠过秘境世界中那个正在一位老人陪伴下等待府尊接见的皇甫成,左天行点头挥退管事:“你等都各自下去吧。” 管事没敢探听左天行的去向,既左天行已经发了话,他就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带着那些婢仆退了下去。 左天行挥退管事等人,便走出了他的曜剑峰,去往陈朝真人的明见峰。 陈朝真人此时也在明见峰里等他,故而左天行很快就见到了背对着他盘膝坐在明见峰峰头上望定魔门魔子秘境的陈朝真人。 左天行看得陈朝真人的背影一眼,收摄心神,上前见礼道:“弟子拜见师尊。” 陈朝真人与他挥了挥手,招呼他到得前来。 左天行应了,走到陈朝真人侧旁,也顺着陈朝真人的目光望向魔门的那处魔子秘境,也和陈朝真人一样,望定那秘境中的皇甫成。 一师一徒相对沉默,谁都没说话,但场面并不显得尴尬,反而透着一种另类的静谧。 半响之后,陈朝真人随意往左天行身上望过一眼,点头道:“看来你这次闭关确实收获丰富啊。” 左天行笑了笑,答道:“略有所得。” 陈朝真人看得他一眼,只是笑。 左天行回看得他一眼,也不客气,直接问他道:“师尊笑什么?” 陈朝真人答道:“我笑你还算谦虚,没有自满自傲,很不错。” 左天行听得这话,也只是笑,没说话。 不说和他前世修为相比,他现下修为如何,只单说因一个净涪,他就很难为自己的这点进益而自满自傲。 第509章 天剑宗里 左天行与陈朝真人闲话许久,又特意拿了修行中几个颇有难度的问题来询问陈朝真人。 这些问题于左天行而言,其实真算不上什么问题,他自己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但这会儿他还是将这些问题问出,与陈朝真人讨教。 陈朝真人不知内里,只认真地和左天行解说。 左天行每每听得,总会作出一副若有所思之态,随后或会出言辩解,或会依陈朝真人之言继续往里深问,诸般反应不一而足。 陈朝真人会在听得左天行的反馈后继续与左天行解说,也会让左天行自己回去细想体悟,但他的每一个回答,始终都落到实处。 左天行一边听一边问,心里坦然中夹杂着感叹。而上首的陈朝真人回答左天行每一个问题的时候也都是欢欣得意,颇为他骄傲。 左天行在陈朝真人面前一待便是一日一夜,才终于停下这一回的问答,各自闭目入定。 这一场师徒问答,饶是左天行也颇有所得,更别说陈朝真人。 自定中出来之后,左天行抬头望向上首的陈朝真人,起身与他行了一个剑礼。 陈朝真人一见,便知左天行心中所想。 果不其然,他下一刻就听得左天行与他说话。 “禀师尊,弟子有意于不日加入剑子争夺。” 陈朝真人沉吟一声,边仔细打量着他,边问道:“即使妙音寺的净涪无意佛子之名?” 因两场竹海灵会,在世人眼中,天剑宗的左天行哪怕比妙音寺的净涪比丘稍逊一筹,也依旧是可与净涪比丘一争的人物。 净涪比丘此时行走于景浩界各地收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早已为世人所知,哪怕妙音寺那边开始佛子甄选,这位比丘也未曾停下脚步。故而这位比丘虽无意于佛子名号,但有眼见的人却都以为这位比丘无论实力还是心性俱都超脱于佛子之上。 而到了道门…… 此前道门剑子争夺正式开始,而左天行还稳稳地坐定在静室里,外人也都以为这位天剑宗骄子也和那位净涪比丘一样,无意于剑子争夺,有心超脱于名利之外。 若是天剑宗或是左天行在此之前有过宣告也就罢了,外间那些人即便有心联想,有他们的宣告在前,也不会太过偏颇。但偏偏,此前他们宗门根本就没有任何动作,以致于那些流言传着传着就根深蒂固了。 左天行此前在定境,不是只将自己关入静室,是真真正正的沉入定境,从未分神,是以他真不知道外间竟有了这些旁人信以为真的传言。 他沉默得半响,分出一半心神坐于九天云霄之上,俯瞰世间红尘,观望外间关乎他的一切流言猜测。 原本这些流言和猜测只在道门正式宣告剑子争夺开始那会儿闹得沸沸扬扬,到得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慢慢的平复下来了。但这会儿左天行出关的消息传开,这些流言就又开始沸腾起来了。 而这一沸腾,就被左天行看了个正着。 也是到得这个时候,左天行才明白早先他回应他座下管事话的那一刻,那管事与婢仆们出人意料之外的欢欣鼓舞都是为的什么。 陈朝真人见他沉默,还以为左天行是在为他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困惑,便理了理思绪,将外间的种种传言与左天行简单地说了一遍。 此时左天行已经观望过一遍了,但陈朝真人既与他说起,他就没阻拦,只沉默地听着。 末了,陈朝真人望定他,“这事情闹成这般,非是自然而成,而是另有人动作,你可知?” 左天行点头,“应还不只是外人。” 当然不只是外人,若不是天剑宗始终保持沉默,事情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陈朝真人目光望定左天行,问道:“你可怪为师?” 陈朝真人为一峰长老,他若执意为左天行张目,何至于整一个天剑宗都会是这么个态度? 个中博弈,左天行也猜得到。 无非就是皇甫成而已。 皇甫成叛门而出,总是他们这一脉亏欠了宗门各峰。宗门各峰若真拿他来说事,陈朝真人沉默退让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是左天行自己对上,该退的还是一样得退。 但陈朝真人或者说他这一脉的退让,也就只有这么一回而已。 为了剑子之争,不,这些师叔伯们不该是为了剑子这么简单。 他们该另有筹谋。 左天行听得陈朝真人问话,摇了摇头:“我等这一脉亏欠宗门,为此而退让,也是应有之义。” 他顿了顿,又问陈朝真人道:“可是师尊,他们如何就能肯定,哪怕我退出了,剑子也依旧会落到我们天剑宗里?” 道门除他们天剑宗外,还有武道的天武宗、阵道的天筹宗、符道的天篆宗、术道的天授宗、幻道的镜月宗。这五大宗都是各道的魁首,其中也不乏出众之人,如何天剑宗里的各峰长老乃至掌门就认定了他们天剑宗还有胜算? 陈朝真人抬头望入虚空,目光渺渺无定,“不,他们没有把握。” 他们谋算的,是天意。 对于左天行这个弟子,陈朝真人还是很信任和放纵的。且左天行自身实力也足够,还是当事人,陈朝真人也就不瞒着他,将此事内里的种种权衡都说了出来。 也是到得陈朝真人开口,左天行才将缺失的关键部分补全,真正的猜透了天剑宗一众长老的心思和筹谋。 要说天剑宗的一众长老即便是剑修,也是从波云诡谲的局势中厮杀出来的剑修,他们哪怕为剑至纯至粹,但并不真就什么都不知道不晓得了。 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早早就死了,如何还能活得到现在。而且这样的人也不叫纯粹,而该叫蠢。 天剑宗一众长老一直以来都只各忙各事,似乎不太在意外间的种种局势,就连皇甫成叛逃一事也都轻飘飘放过,全不理会外界对他们天剑宗的种种暗损,潇洒得浑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他们其实真正地将一切事情看在了眼里。 尤其是佛门那边的汹涌暗流,这些天剑宗长老们尤其看得清楚。 佛门、魔门然后渐至他们道门,三门里平静又喧闹的格局,各门中纷涌而出的杰出弟子,甚至包括天筹宗与他们道门各宗各派的示警,这些种种,无不在宣告一件事情,天地有变。 天地有变,天意自然亦会更改。 天剑宗冒出头的左天行以及妙音寺那边的净涪,天剑宗的各位长老们轻易地将魔门摒弃在外。 待到他们天剑宗的左天行和妙音寺那边的净涪比丘真正地成长起来,魔门又要拿谁来抵抗他们呢? 谁能扛得住这似乎天命所钟的两人呢? 那个叛逃而出满身业力的皇甫成吗? 嗤。 天剑宗的长老们将魔门撇下,便将目光投注在了他们猜测中的唯一对手上。 佛门,尤其是佛门的妙音寺。 有净涪这么个比丘在,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那部真经在,妙音寺必将真正崛起,便连一直有意无意想要收拢六分寺的佛门祖寺天静寺也无力阻止。 妙音寺的光芒无可掩盖,其中新一代中,尤以那个净涪比丘的光芒最为璀璨。 面对那个比丘,唯有陈朝真人座下的左天行才有应对的余地。哪怕他们会落于下风,也不会差太多。 既然左天行实力、心性、机缘都可堪与那位比丘一比,那么他们天剑宗自然也不会拉他后腿,让他降格。 他们筹谋了很多,而其中的一点却就是…… 让左天行脱出剑子之争,真正地与那位比丘站到一个层面上。 至于最后剑子的归属,那就看天意。若天意归属于他们天剑宗,那么,剑子之位还会是他们天剑宗的,如若天意偏移,那真失了这剑子之位也无妨,他们还有一个左天行。 左天行听得,一时沉默。 陈朝真人任他安静思考,没有打扰他。 许久之后,左天行叹道:“弟子知晓了。” 陈朝真人打量了他的面色,见他脸上还算平静,不见失落,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与左天行道:“剑子之位,你若真有意,自可尽管去争,不必太在意外人的闲言碎语。” 天剑宗的一众长老是有他们自己的筹谋,但到底该如何行事,左天行要不要成为这一代剑子,未来的剑君,还得由他自己决定。天剑宗一众长老,包括陈朝真人在内,都没有要强迫左天行全盘接下他们的安排的意思。 左天行也是一名剑修。 作为剑修,自该有他自己的意志。哪怕是他的师长,也不能因为他们自己的意志就去折损他的意志。 那不是在折损他的意志,而根本就是在磨损他的剑,毁损他的人! 左天行点头,行礼应道:“是,师尊,弟子明白了。” 陈朝真人见他真明白了,也不问他的意思,只与他点头道:“你且去吧。” 左天行又拜了一拜,转身退了出去。 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净涪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往天剑宗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510章 无题 左天行仿佛也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停下脚步来,遥遥地往净涪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刻,万水千山都是等闲。 两人目光遥遥相撞,左天行面无表情。净涪却是笑了笑,向着他的方向合掌一点头,甩手又自回身抬脚往前。 左天行突然觉得自己的牙有点痒。 但他只抬手抚上了自己背上背着的紫浩剑,没让自己做出磨牙的失礼举止来。 待他定了神后,他收回手,也抬脚缓步下了陈朝真人的明剑峰。 下得明剑峰,左天行一眼便望见守在山脚下的袁媛。 饶是左天行,也不由得愣怔了一下。 非为袁媛的容色,而只为她一身勃发的剑意。 此时的袁媛也还和以往一般,不着罗裙仙衣,而是穿了一身青色劲装,长发做辫垂在脸侧,唇边笑容也还在,但比起往日所见的娇俏,此时的袁媛透出的却是他两世都未曾在她身上见到的锐利。 见得左天行下来,袁媛挺身站定,与他一个拱手,唤道:“师兄。” 左天行点头,也与她还了一礼,问道:“师妹有事?” 袁媛抿了抿唇,看得左天行两眼,到底出言问道:“师兄,关于剑子……” 左天行明了,却只答道:“我暂且还没有决定。” 袁媛低了头,低声道:“是,是吗?” 左天行站定在原地没靠近,只又问她道:“师妹还有事?” 袁媛摇了摇头。 左天行点头:“师妹请便。”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走了,再不多看袁媛一眼。 袁媛听得左天行这边的动静,猛地抬头望向左天行,张口想要叫住他,但到底,她还是没有出声。 袁媛在原地站了许久,甚至到左天行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面前,她还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也是陈朝真人的明剑峰少有人往来,便是有,也都是与陈朝真人较为亲近的门中修士。不然,袁媛的事情怕早就传了出去了,哪儿还能让她照旧安稳地站在这里? 哪怕同为女子,女修就是要比凡俗的姑娘自由。但若真让这些流言传出去,对袁媛也不太好。 明剑峰上的管事探头望着山下,真犹豫着是不是要下山去问一问。不过还没等他们这些人有所动作,袁媛自己就转身离开了。 管事们松了一口气,回头却相互提醒道:“此事还和往常一样,一个字都不能从我们明剑峰这里传出去。” 因着袁媛和左天行的事情,他们明剑峰和袁媛师尊佘婉宁佘真人的关系可是微妙得很。倘若让这两位之间的那些有的没的从他们明剑峰传出去……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32节 明剑峰的管事们身体一个颤抖,俱各对视一眼,都没再往下继续深想。 袁媛其实并不是对这些明剑峰管事的态度全然无感,她也想过克制自己,但每每功败垂成…… 袁媛回了佘婉宁的暄剑峰,正往自己的洞府走,却在洞府门前站定。 洞府门前守着的小姑娘见得她自外间回来,转过身与她见了一礼,口中称道:“师姐。” 袁媛回礼,也答道:“师妹。” 对于这位师妹的到来,袁媛心中自也有猜测。 她低下头去,避开小姑娘干净的目光。 小姑娘望定面前的师姐,一丝不苟地说道:“师姐,师父让我来问你,今r,i你的功课可有完成了?” 袁媛默然无声。 小姑娘见她反应,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又将佘婉宁让她转述的惩罚正言说出来:“师父有言,若功课未完成,则这半年时间内的功课加两倍。可知道了?” 袁媛拱手,低声应道:“是,师父,弟子知晓了。” 小姑娘学着佘婉宁的模样严肃点头,似是代她师父记下了袁媛的态度。 既已经将她师父的话都与袁媛说了,这个生性有些独的小姑娘没想趁机和袁媛交流感情,就和袁媛行了一礼,“师姐,师妹回去了。” 袁媛也没想留,她自己有心思需要整理,也有暴增的功课需要完成,没心思没时间去和这个小师妹多说话。 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送了小姑娘一送,道一句:“师妹慢走。” 左天行是知道袁媛那边的情况的,但他没有任何态度,只作不知。在他看来,袁媛这一次受罚,于她而言其实还是好事。 人活在世间,最根本的依仗,还是实力。 左天行步步走回曜剑峰,边走边在心里来回权衡。 此时行走在山间小道的净涪抬头,望了一眼前方那被山林簇拥着的村庄,又自低头,继续不急不慢地往前迈进。 识海中的魔身忽然作声:‘他会去的。’ 佛身还在静心修持,对外界一无所知,故而净涪本尊就分神应了一声:‘嗯。’ 那声音只冷淡随意,足可称敷衍。 魔身往外瞥了净涪本尊一眼,没甚趣味地闭上了眼睛。 净涪本尊也不在意,他还在不停步地往前。 没过多久,净涪就撞上了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 老农看见净涪的时候,只以为自己的眼睛彻底不中用了,光天白日的也能看错人。他特意揉了揉眼睛,又眯着眼细细看了,也没见那映入他眼中的身影消散,反还因为那个人越走越近而越渐清晰。 这一座村庄立在山林中央,村庄的四面有三面都是大山,只有一面是田野。位置偏僻不说,田地也贫乏,山外的贵老爷们连看都不看一眼的。所以这地儿少有人来,同样的,也少有人走出去。 村里的人生老病死都在这片地儿,家家户户都是沾亲带故,哪家多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人各自都看得清楚,但现在…… 净涪走到这个眯着眼望他的老农近前,合掌弯身与他拜了一拜。 老农大字不识,但年轻时候也到村外头转过,依稀听说过点什么。现在遇上净涪,受了净涪一礼,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年轻时候听说过的那点事情。 他急急惶惶地放下肩上锄头,学着净涪的样子合掌回了净涪一礼。 老农动作虽粗疏僵硬,但态度却极郑重认真。单只这份态度,就足以补全一切不重要的东西。 不过其实净涪也没多在意这些。 他笑了一笑,抬手指向了老农身后的那座小村庄。 老农顺着净涪手指方向回头看了看,c,ao着一口含糊不清的方言问道:“你要去俺村里?” 净涪点了点头。 老农看了看他,目光又偏过他望向他自己准备去往的地方,但很快的,他就还转过头来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村庄。这么转过几回后,老农终于将拿在他自己手上的锄头往肩头一扛,转身回村庄里去。 边走,他还边招呼净涪,“哥……哥儿,你随俺来吧,俺领你进去。” 净涪点头谢过,边走边看似随意地抬了抬手。 一道无形的气流穿过虚空,一路寻着老农的气息而去。到得那老农气息最浓郁的地方,气流陡然散开,落入那一片土地中,汇聚地力,蕴养土地。 如此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那一片贫瘠的土地便成了一片沃土。连带着这一块土地旁边的一圈地域也同样得到了蕴养,地质改易。 净涪跟在老农身后入了村庄。 此时才是清晨,村中各家各户都吃过早饭带了各种工具出门准备劳作,正站在自家院子里呢,冷不丁就见村里最勤快的五叔爷领着个光头哥儿从村外回来,一时都木在原地,只知道拿自己的一双眼睛愣愣地望着渐渐走近的青年哥儿。 王五叔爷一双浑浊的眼睛转过这些村中后辈,没介绍也没解释,领了净涪就穿过众人目光,领着他一路往村中去。 这村庄村民日子过得并不如何丰足,脸色蜡黄,身形枯瘦,身上的衣服更是补丁叠着补丁,几乎看不出衣服的款型。唯一可以称道的,也就只有干净。 净涪前生没有见过这样贫穷的人家,但这一世,他行走各地,这样的情景却见得多了,此刻连眉毛都不动一动。 侧旁的村民不明白个中缘由,但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当着净涪的面,他们都闭紧了嘴巴,但到得净涪跟随在王五叔爷身后离开,他们吐出那口闷在胸中的浊气之后,便像炸了锅一般讨论起来。 “你们说,这哥儿是打哪儿来的呢?” “镇上的吧?不不不……城里的?” “也就只有大城里才能有这样的人了。” “城里都未必有!这哥儿才刚望过来的时候,我连气都不敢喘。” “城里来的啊……真不愧是城里人啊,就是……” 就是什么,连说话的那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该往下接,只能张着嘴半天“就是”不出来。 村里的人也没谁笑话他,只一叠声地应道:“就是就是,真不愧是城里人啊……” 不怪他们想象力匮乏,在他们这村人看来,最繁荣最富足的地方,就是他们偶尔在镇上听说过的“城里”了。 那可是被他们羡慕着的镇里人都羡慕得狠的城里人啊。 于是,净涪就这样“被”来自城里了。 第511章 王家重孙 赞叹过一遍之后,冷不丁的又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诶,那你们说,这城里的哥儿到俺们村里来,是做什么来的呢?” 做什么来的? 这个问题别说那些村民们想不到答案,便连带着净涪一路往里走的王五叔爷也不知道。 他甚至都没多想,只管带着净涪去见村中里正。 在他们这个村里,里正其实就是他们王姓一族的族长,村里什么事都归他管。但因为此时农忙,各家都忙着地里的农活,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来处理。所以这会儿里正就坐在院子里,边拿着几根竹篾编竹筐子,边看着自家两三岁的重孙子疯玩。 王五叔爷探头一看,见他在,悄悄地松了口气,就放下肩上锄头,抬手去敲门墙,边敲边交换道:“二堂哥。” 里正循着声音转过头来,见得王五和他身边的净涪,立时就放下手上的半个竹筐子,拍了拍身上衣裳,边应声边走过来相迎。 “老五,这个是?” 王五听得王二询问,连忙答道:“俺也不知道,俺是在村外碰到的,他没什么都没跟我说,单只叫我带他进来。” 王五小心地看了看净涪,到底没将自己心里头的怀疑和王二说出来。 这个外头来的哥儿,怕是个……哑的咧。 王二转头打量了净涪好一会儿,目光在净涪光溜溜的脑袋上转过,又在他身上衣袍、手上和颈上佛珠上徘徊过几回。 净涪也坦然,只脸上带着微笑,由着这王二打量。 王五站在一旁,闭紧了嘴巴。 王二打量得好一会儿,表情忽然一紧,似乎想起了什么,挺直了背梁,动作生疏地和净涪合掌拜了一拜,口中称道:“王家村王二柱见过师父,不知师父到我王家村来,是有什么事情?” 王二说这话的时候,用的可不是什么含糊难明的方言,而是拗口但勉强可以听清的官话。 当然,王二说的到底是官话还是方言,对净涪来说也都是一个样的,无甚区别。 但王五在一旁就听得有点抓瞎。 净涪合掌还了一礼,站定身后却是抬手往王二院子后头的那间屋舍指了指。 那间屋舍不大,粗看没什么奇异的地方,便是细看也看不出什么。唯一能拿出来说道的,还是干净。 屋舍不大,且只得一间,便是搭建屋舍所用的材料也都只是最寻常的黄泥和蓬草,未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净涪这么随随便便地抬手一指,却就让王二、王五两人立时变了脸色。 王五怒瞪着净涪,若不是因着净涪给他的印象太好,他怕是能当场指着净涪破口大骂。 倒是王二,他虽也沉下了脸色,但比愤怒更多的,是疑窦和迷惑。 他来来回回地打量净涪,但什么都看不出来。 许久之后,他问道:“师父可知,那里是我们王家村的祖祠,供奉着我王家村的各位祖宗?” 他顿了顿,盯着净涪一字一句地道:“我村祖宗在天之灵不可惊扰,师父可知?” 净涪默然半响,又抬头望了望那间屋舍,低头翻掌从随身褡裢里捧出一部佛经对着王二、王五两人示意了一下。 王五见得那部佛经,先是一愣,然后又是怒火升腾。 这是什么意思?拿出这么一部书典来是要补偿他们吗?惊扰他们祖宗在天之灵后,拿出这么一部书典来就可以做补偿? 不怪王五生气,是他自己带的净涪入村,也是他领着净涪过来见王二的,但净涪到了村里,见了王二,却提出这般过分的要求,他如何能不气? 王五一介凡俗农人,在这村子里长大,又在这村子里老去,到如今半截身子埋到土里,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不过自己子嗣传承,然后就是村子里的祖宗先人。其他的…… 对不起了,他还真没见识。 所以王五也不知道,净涪拿出来的那一部书典,是真的能够补偿得了净涪的叨扰。不过净涪的目的也不是想要补偿什么,他仅仅就是想要拿这一部书典出来与王二、王五两人示意而已。 因着先前的那点事情,王五会错了意。但幸好,王二还是正确领会到了净涪的意思。 王二盯着净涪手中托着的那部佛经一阵,忽然抬头问净涪道:“师父是想说,你想要的……是祖祠里头供奉着的那部书典?” 王二没问净涪是怎么知道他们祖祠里头供奉着一部书典的,他也没怀疑净涪是不是到他们祖祠转过或是其他,他就只望着净涪,等待着他的回答。 王五在旁边听着,还是不怎么明白。但他看得懂王二的表情,那是一种…… 郑重、严肃又藏着几分期待的表情。 王五愣了愣,一腔怒火渐熄。 净涪迎着王二的目光点了点头。 王二见得,一时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但他心中也有一个声音一遍遍地告诉他:没有看错,他没有看错…… 这个声音一遍遍重复的时候,王二脑海中一幕幕记忆翻滚。 他想起年幼时候见过的曾祖父在祖祠里轻抚供案上书典的模样,他记起少年时期祖父坐在院子里望着后头屋舍的模样,他还想起青年时候他父亲让他跪在祖祠祠堂里时指着供案上的那部书典与他说话的模样,他也还记得自己跪在祖祠里接过厚厚族谱时透过烛火光影望见供案上那部书典的心情…… 净涪没打扰王二,放任他一个人平复心情。 便连和王二一同长大的王五,这个时候都不吭一声。 王二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稳住了心绪,他甚至都没说话,只和净涪点了头,就转身往屋子里走。 “嘭”的一声闷响响起,王五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才又望向王二。 被自家门槛绊了一跤摔在地上的王二似乎就不知道痛,他都没理会自己,站起身来,简单地拍了拍衣裳就继续往里走。 王五望着他一路走入屋里,直到王二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扭过头来看净涪。看得一会儿后,他低下头去,和净涪低声说道:“对……对不起了啊,俺……” 王五似乎不常和人道歉,一张老脸涨得血红,脑袋低得几乎都要埋到地下去了。 净涪将手上的佛经重新收回随身褡裢里去,听得王五与他道歉,便就摆了摆手,示意不在意。 他也确实没有在意。 王五大大喘了一口气,但他的气还没有喘匀,就是一抽,埋头猛咳。 却是他望见了王二家正在院子里疯玩的重孙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捧着他的宝贝竹球站到了净涪面前,此时正抬着小脑袋定定地望着净涪呢。 两三岁的小孩子,哪怕面黄肌瘦,头发枯黄稀疏,当他拿着一双干净的眼睛望着人的时候,也是可爱的。 净涪也迎着小孩儿的目光回望过去。 小孩儿见他目光望来,“咯咯”笑了两声,便向着净涪抬起了自己手中的竹球,口中依稀道:“给……给……” 王五好不容易止住咳声,却听得小孩儿这话,一时又被呛住,才刚刚止住的咳声又开始了。 王五咳嗽得胸口很痛,但就在胸口刺痛的时候,王五脑海里还是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真的还是二堂哥他家让小孩子见了直哭的重孙子? 净涪倒没在意旁边的王五,他定定地望着要将自己的竹球给他的小孩儿,半响之后,到底试探性地伸出手去。 他的手在小孩儿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地伸向竹球,小孩儿却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快了,那拿定着竹球的短小手臂还在不断地向净涪的手伸:“给……给……” 净涪拿定那只竹球。 小孩儿感觉得到,收回手来,只留下净涪的手拿定那只竹球。 净涪低垂目光,看了一眼手上拿定的那个竹球。 竹球拿在那小孩儿手里,是不大不小正正好,但落到净涪掌中,却就显得小了。 但这竹球小虽小,却很干净,各处边边缝缝处也都打磨得光滑,没有毛刺,伤不了人。 显见,这一只竹球在编制的时候时用了大心思的。哪怕到了后来,这只竹球落到了它的主人手里,也一样被爱护得极好。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爱护得很仔细的竹球,此时却被它的主人交给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净涪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个木盒,将这一只竹球装了进去。 木质细腻隐有暗香的木盒装了这么一只来自乡间小童的竹球,却不显委屈,反是自然而然的平常。 净涪将这一个木盒收回随身褡裢之后,便褪下自己手腕上带着的那串短佛珠,给他面前的那个小孩儿稳稳带在了他的脖颈上。 两三岁的乡间小孩儿不知道这么一串从净涪手腕上褪下来的佛珠有多珍贵,他也完全没看出来,只边抓着脖子上挂着的珠串,边昂着头冲净涪笑。 净涪也只对着小孩儿笑了笑。 然而,两三岁的小孩儿懵懂不知事,王五和王二却是知道的。 尤其是作为村中里正,比王五知道得更多的王二。 第512章 第九贝叶 王二也虽才刚刚捧着一个木匣子从屋里头出来,完全不知道净涪和他这重孙儿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但光看他重孙儿脖颈间挂着的那一串佛珠,王二也能猜得到它的来历。 王二捧着木匣子上前,和净涪躬身拜得一拜,边打开木匣子,边与净涪道谢:“多谢师父。” 他自己道谢不算,还教他那重孙儿与净涪道谢:“球子,快过来多谢师父。” 那ru名球子的小孩子听得曾祖父说话,也真就乖乖地和净涪道谢。但他到底年幼,旁人只听清了一个字。 “……谢……” 净涪与他笑着摆摆手,便将目光收回,只望定面前木匣子里拿布巾垫着的佛经。 这部佛经的纸张都已经泛黄了,可因为少有人摆弄,本身也有点来历,故而哪怕年代久远,也还是保存得极好。 王二见净涪定定地望着木匣子里的佛经,就知道自己是真的猜对了。 他咬了咬牙,也不再犹疑,直接将他手上的木匣子往净涪的方向递了递。 旁边的王五早在见到王二手上捧着的木匣子那会儿就已经愣住了,好不容易回神又见着了王二动作,更是差点责问起王二来。 这木匣子可是在祖祠里供奉数百年了啊,这会儿被王二捧出了祖祠不说,还将它递送到了外人面前? 这……这……这是要悖逆祖先啊他! 王五想是这样想的,但不知为何,愣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张着嘴巴望着。 不是什么人用了别的神通手段不让他说话,而是王五自己,他自己张口却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看着,看着那个由他领进村里来特别受王二敬重的年轻哥儿缓缓将手伸入那个木匣子里,捧出木匣子里的那部书典,翻开。 王五一眼不错地盯着,生怕自己看漏了点什么。 所以他就看见了,那个年轻哥儿从那部书典里头摸出了一片空白的纸张。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纸张呢? 白得像雪一样的,有着细细纹路的纸张。 他平生仅见的,这么白这么美的纸张。 愣怔当场、下意识摒住了呼吸的,并不只有王五,还有王二。 王二比王五还惊。 这一部书典供奉在祖祠里数百年了,旁人轻易连见都不能见的,他作为王家村的里正、王氏一族的族长,却是勉强能够在年节祭祖前后翻一翻看一看的。 可就是翻过这书典看过这书典的他,也从来没在这一部书典上发现过这么一张纸张! 它是打哪儿来的? 王二有心想问,但又不太想问,到得最后,他也只是沉默。 净涪没再分神留意旁人,他只拿定这枚贝叶,便将那部佛经阖上,重新给王二、王五他们放回了王二手上的那个木匣子。 王二收回目光,见得书典安安稳稳地落在他手中的木匣子里,虽然还挂心着净涪手上的那一片贝叶,但也动作敏捷地将木匣子阖上,收回怀里。 净涪看了看手中贝叶,合掌各与王二、王五两人拜了一拜,便转身要往外头走。 王二、王五还没有回过神来,那ru名球子的小孩儿就先跑过来抱住了净涪的腿。 净涪察觉到腿上那个不重的重量,低头看了那小孩儿一眼。 小孩儿的目光黑亮得倒映出他一整个人。 净涪抬起另一只手,弯身轻轻推了推那个小孩儿的脑袋。 小孩儿抱不住了,被净涪轻柔地送到了一侧。他也不哭,只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净涪,嘴巴接连不断地唤道:“留下,留下,阿哥留下。” 净涪望了望他,又伸手拍拍这小孩儿的脑袋,就要离开。 小孩儿见留不住净涪,急急扭过头去看他的曾祖父。 王二本就心动,如今又见自家重孙儿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更是受不住,不由得上前两步叫住净涪,“等一等,师父,等一等。” 净涪侧过身望去。 王二语气很诚恳,“师父在这附近也没有个落脚地,不如就先在我家住下。我家……虽然也不是富足,但却也是王家村里殷实人家,绝对不会怠慢了师父你的。” 净涪到各处收集散落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原本就有让《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显名的用意,且这王二诚心留人…… 净涪想了想,单手与王二弯身一礼,算是应承了下来。 王二见净涪答应,喜不自胜,一边拿个干净的矮凳招呼净涪坐下,一边请王五在旁边作陪,自己转入院子里,亲自去给净涪准备房间。 王五坐在净涪对面,很是坐立不安。 一是他自觉自己刚才误会了净涪,如今实在是没有什么脸面面对净涪;二则是,他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单独地面对过像净涪一样的人物。 就连旁边两三岁的王球子表现都要比他好。 王球子也不再像先前那样疯玩,就老老实实地挨着净涪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手指不住地拨弄着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一串佛珠。 净涪察觉到王五的不安,他先冲他点了点头,才去看他手上拿着的那一张贝叶。 一道r_ou_眼不可察的金色佛光升起,将他牢牢护住。如此之后,眼底蕴着金色光芒的净涪才抬起手,手指寸寸拂过那贝叶细腻白净的纸面。 那被净涪佛身手指拂过的贝叶上,一寸寸金色霞光升腾,将整一片细腻白净的纸面换做一片金箔。 金箔之上,又有一个个鎏金篆文凭空浮现。 王五包括尚不知事的王球子见着,眼睛瞪大得险些就脱出眼眶去。便连刚从屋里转出来要去拿扫帚等物什的王二也都惊得立在当场,嘴唇颤抖。 “这,这是……” 净涪,或者说净涪佛身此时完全就顾不上他们,他已经和往常每一次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段一样,被拉入了那一处莫名的时空中。 他对自己的境遇早已习惯,亦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当他落在那祗树给孤独园的时候,净涪佛身的心境已经彻底稳定下来。 明明是时间与空间的转换,他却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 同样的,祗树给孤独园里的世尊对于他的出现也没动一动眉毛。待净涪佛身在他的位置上坐定后,他便开始宣讲经义。 “金刚经。” “法会因由分第一。” “善现启请分第二。” “大乘正宗分第三。”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shi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无为福胜分第十一。”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 “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净涪佛身听得入神,渐至无想无所想境界。而净涪的识海世界里,魔身与净涪本尊也在同一时刻,沉入那种无想无所想境界。 在这一种无想无所想境界中,净涪佛身、本尊连带着魔身一道,受上首正在说经的世尊指引,似是在顷刻间,又似是在漫漫无尽的时光中,一一穿过欲界、色界、无色界,超脱于三界之外,于世界之外俯察此方世界,观望一切众生。 可净涪佛身到底没修持到这个境界,即便得解说《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义的世尊指引,他也仅仅只能惊鸿一瞥。之后就从那种无挂无碍的境界中脱出,重新跌落入凡尘,被一身皮囊束缚。 刚刚自那种境界脱出的时候,饶是心智坚定如净涪佛身,也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无所适从。 甚至极为难受。 幸而世尊也没赶他,只微垂眼睑,又重头开始讲解经义。 r_ou_身与神魂之间冲突束缚的感觉让净涪佛身很难受,可当上首世尊又重新开始讲经的时候,他却以莫大的意志力让自己忽视了那一种感觉,拿定心神认真听经。 沉浸在经义中的净涪佛身没发现,有那么一瞬间,上首坐定的世尊撩起眼皮,往他这边扫了一眼。 但也只这一眼,世尊就收回了目光,依旧微垂眼睑,与下方一众人等解说经义。 净涪佛身入了这一处莫名时空中听经说法,净涪本尊连带着魔身一道也都回了他们的识海世界里凝神参悟,所以他们也都不知道,就在他手上的这一片贝叶升起金色霞光,镌刻下鎏金文字的时候,凡妙安寺界域里的山寺佛庙尽皆有感,一位位大和尚、比丘俱各往王家村所在投落目光。 妙安寺的一众大和尚,包括驻守在妙安寺各分寺的大和尚一道,齐齐照起神意,聚在一起商量。半日的商议过后,就有一道法旨从妙安寺主持云房传出,落入一位青年沙弥手中。 青年沙弥原也正将自己埋在妙安寺藏经阁里翻阅典藏,用以完善自己的法礼仪轨,为他们妙安寺这一代的佛子甄选做准备。 谁成想,忽然间就有一道法旨从主持云房落到他头上来? 第513章 妙安净封 他们妙安寺静修佛门仪轨,以完备无漏的仪轨供奉净土诸佛诸如来,以求世尊灵光接引,得入极乐净土。故而他们妙安寺历代的佛子甄选都和佛门种种仪轨脱不了关系。 就像这一回,他们妙安寺的佛子甄选就是看的各个佛子候选布设仪轨后与西天佛国之间的灵感程度。 当然,妙安寺的佛子候选也有时间准备筹措。而这时间,也和妙音寺、天静寺等类似,十年。 十年时间,足够他们这些年轻弟子准备妥当,做到他们所能达到的最佳预期了。 不过哪怕时间足够,他们妙安寺的这些佛子候选们也没有谁就因此懈怠,都在为他们十年后的那一场供奉仪轨奔走忙碌。 如今这个将自己锁在藏经阁里的青年沙弥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青年沙弥仔细翻过一部经书,将自己需要的信息挑出,默记在心底后,才将书典阖上,起身就去接那一份法旨。 这青年沙弥虽没有立时接下法旨,但并不代表他就对这份法旨怠慢了。 他们妙安寺万万年的历史就没出过一个这么胆大的弟子。这样的弟子放在天静寺乃至其他五分寺来说或许都有可能,但就绝对不可能是他们妙安寺。 妙安寺本就重仪轨,而仪轨说到底就是礼仪,是上下前后。 因他此时是在藏经阁里的静室,静室里只有他一人,他再是随意动作也不会影响到旁人,所以这会儿这青年沙弥也没顾忌其他,立起身来合掌向上方悬浮着的那片金色竹简拜了一拜,口中称道:“弟子净封,恭领主持师叔法旨。” 受净封沙弥一拜,那片金色竹简轻飘飘落在他的身前,还有一个声音自竹简中传出。 净封认真听完,又是弯身一拜,“是,弟子领命。” 他双手一张,让那片金色竹简落在他的手掌上。而他自己收了这一片竹简之后,便收拾了案桌上摆放着的那些佛典,捧着它们出了静室,一路往藏经阁柜台走去。 妙安寺藏经阁柜台值守着的,是一位比丘。 比丘一个错眼瞥见净封,见得他今日早早出了静室,正惊奇间,就见净封捧了满怀的书典走到了柜台队伍末端。 比丘心中奇怪,但也没漏下手上动作,还是动作迅速地给他面前的沙弥办理了借书手续。 这位比丘的动作极麻利,所以哪怕站在净封沙弥面前的师兄弟有点多,他还是很快就站到了比丘的柜台前。 净封怀里捧着的书典有些多,所以他只是对着面前的比丘点点头,便将手上的书典都放到了柜台上,边还与比丘说道,“劳烦师兄了。” 比丘边帮他将柜台上堆放着的书典登记入册,边问他道,“这些书典师弟你都是要借出去的吗?” 净封也没想瞒着,他点了点头,“方才接了主持师叔法旨,要出外一趟,就想着多带些书典出去。” 净封只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了。 虽然他知道事关那位比丘,事关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主持师叔的法旨很快就会在寺里传开,瞒也瞒不了多久。但这件事情从旁人口中传出无甚关碍,从他这里传出去就很有点不妥。 柜台对面的比丘见他点到即止,也识趣地没多问,只笑笑便继续忙活着他手头上的工作。 净封打算从寺中藏经阁带出的书典真的很多,饶是做惯做熟了的比丘,也忙活了有一段时间。 净封倒也没催,只静默着将柜台前堆放的那些书典一部部地递给比丘。 到得比丘将净封的弟子铭牌递还给他之后,净封将书典一部部收入随身褡裢中,又和面前比丘合手谢过,这才转身出了藏经阁。 因寺里得到佛子候选名额的弟子每常总会为了一件两件供奉仪轨需要的材料在外奔波,所以寺里早早就为他们这十人备好了外出行走的度牒。如今净封也不必为了出寺的种种手续往杂事堂去一趟,直接出寺就可以了。 机会难得,净封也不想拖沓,他只简单地和寺中交好的师兄弟提得一提,便收拾了东西出了寺。 净封动作很是迅速,所以哪怕关乎那位比丘那部世尊亲授真经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座妙安寺,他也在消息传开之前收拾利索出了山门,将一众纷纭全数抛在了身后。 “什么?主持师叔已经派遣净封师弟去往王家村了?!” “什么?净封师兄领了主持师伯法旨,到王家村去了?!” 不止一位妙安寺的佛子候选惊呼出声。 与他们说起这事的那些沙弥们也都各自点头,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可是……”泰半的妙安寺佛子候选想不明白,“可是,那位师兄先前在祖寺地界上行走的时候,也没见祖寺的哪位师兄弟得了法旨,去寻他的啊?” 虽则泰半的妙安寺佛子候选一时想不明白妙安寺一众大和尚的抉择,但还是有少部分佛子候选能够看得明白的。 领了法旨犹疑都没有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妙安寺的净封沙弥自然是其一,而另外的净孝、净觉两位沙弥也都是其中的一个。 此时,净孝沙弥就正与他亲近的一位师弟说话,“我们妙安寺与天静寺之间不同的两种应对方式,就源于妙安寺与妙音寺之间的关系。当然……” 另一旁的净觉沙弥也正说道:“……这也是我妙安寺日后的立场所在。” 其余那些对寺里师叔伯们动作不解的妙安寺佛子候选们虽然一时转不过弯来,但他们到底不傻,甚至都算得上灵敏。所以很快的,想不明白的人也都悟了。 “祖寺那边本就乱……” 这些佛子候选们对于天静寺那边的局势都有所了解,也都还看得清楚,如今梳理起天静寺那边的事情也是有理有据的,非常能让人信服。 天静寺乱,其实真不是近期才形成的乱局,也并不真就全是恒真僧人的锅,是很早很早前就已经埋下了引线,恒真僧人也确实是造成天静寺局势混乱的原因之一,但他更多只是引燃那些引线的火苗,是那一个引子,算不得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天静寺乱,其实还是因为它里头掺杂的各方太多太杂了。 天静寺里的大和尚,不单单只有从天静寺里成长起来的大和尚,还有来自妙音寺、妙潭寺等六分寺的大和尚。 来自六分寺的大和尚在数目上确实是比不上出身天静寺的大和尚的,甚至连个零头都比不上。但这些大和尚身后,却又都站了一个颇有实力的分寺。 这都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天静寺的力量。 尤其是在这六分寺需要的时候,它们还会相互联合。而当六分寺的份量叠加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是天静寺,也不能忽视它们的声音。 尤其这股力量还是天静寺当年为了确保自家佛寺作为祖寺的影响力而特意收纳进来的时候,更是让天静寺很难受。 不得不说,这种做法在当年妙音、妙潭六分寺初立甚至渐渐扎根的时候确实很好用。但时易世变,现下早不是当年,当年天静寺用以在各分寺施加影响力的手段,在现下却成了一把cha进骨r_ou_里就拔不出来的刀。 这刀原本还是钝的,但到得后来,却就是越来越尖,越来越利了…… 而除了这六分寺的力量之外,天静寺自身地界上的各分寺也都有它们自己的想法,虽然不致于在大方向上与总寺闹别扭,但落到各处细节上,就总有些问题。 这些问题或许不大不小,可总会出现,且但凡出现,都让人觉得闹心。 这两处方面也就算了,天静寺总寺那边若不想让这种窘境持续,甚至到爆发的那一日,他们该拿出个办法来。 或大刀阔斧,或和风细雨,但都会有一个决断。 可偏偏,这会儿妙音寺那边出了一个净涪比丘,出了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而他们寺里还来了一位恒真僧人…… 这样的格局,这样的势力交杂,天静寺作为一切力量汇聚的地方,能不乱么? “因为祖寺那边很乱,所以他们对净涪师兄的态度也很谨慎,没有接触没有阻拦,只随他在界域内自由来去。但我们妙安寺却又不一样……” 妙安寺当然不一样,他们内里没像天静寺祖寺那般乱。顶天了也就十殿堂里各位大和尚们之间无伤大雅的来往博弈,都是一寺师兄弟,影响不了什么。 且妙音、妙潭等六分寺以天静寺为前车之鉴,虽也在各地分立分寺,也都有派遣寺中大和尚在各分寺镇守,但这些大和尚却并不干涉各分寺内务,只作防护、震慑和监察之事。故而作为总寺的它们与下属各分寺还算是和谐,没有太多的问题和矛盾。 也因此,妙音、妙潭等六分寺在各方面的行事上就要比天静寺那边自由,没有那么多的掣肘。 这些,妙安寺的各位佛子候选们仔细想一想后,就都想明白了。 但就是想明白之后,他们这些被留下妙安寺里的佛子候选们才会更羡慕此时赶赴王家村的净封沙弥。 第514章 净封到来 那可是位年幼便得世尊亲授《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年二十即受比丘戒的比丘啊…… 能与他相交,不,单只是同行一段,或仅仅是与他叙谈一番,那也是一段难得的机缘,如何又不让妙安寺里的一众师兄弟们羡慕,甚至恨不得取净封而代之? 而妙安寺里各位师兄弟们的反应,净封沙弥也完全能够预料得到,可他将这些全都抛到了身后,一路运使神通确定净涪所在,一路不断调整自己前行的方向。 净封沙弥动作迅速,虽然一路上因为不断根据净涪所在调整自己路线而很是浪费了一段时间,也还是和净涪前后脚地踏入王家村范围,其中间隔不过半日。 到得净封沙弥一路寻到王家村里正王二家里的时候,他先看见的是那一片升腾到半空占据了半个院子的佛光,然后就是围在院子里看神迹的一村村民。 真不是净封沙弥夸张,事实上就是一整个王家村的村民们此时连地里的活计都停了,只一窝蜂地围着王二的院子,巴头巴脑地往里张望。 当然,这些村民们也就敢巴望着而已,却很小心,连大点的声音都不敢弄出来。一旦谁不注意,闹出些动静来,不单单是王二要拿眼睛剜了他,就连侧旁的亲朋戚友都得调转头来怒瞪他。 王二说要给净涪收拾的屋子才刚刚开了个头,就停下来了。也不是他自己想停下来,而是…… 这青年师父在他院子里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太惊人了,他要不在院子里给他守着,怕围过来的村里人能冒失到打扰了这青年师父! 王二也曾经动了劝说村里人离开的念头,地里活计不好耽误不说,这一整村的人都围到他家来像个什么样子?! 可王二才转眼望过院子附近挤挤攘攘的人头,又沉默了。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33节 他虽然是村里里正兼族长,威望、权力都重,在村里向来说一不二,但他若真在这个时候和一整村的村人对上,就是他也讨不了好。 看看现下在他院里院外挤了满满当当的人,除了那位年轻师父还能占去半个庭院之外,他这屋里屋外的,哪儿还有个能落脚的地儿? 再看看那些挤在这里的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亲近的,有怨的,勤快的,耍赖子的,身体康健的,体弱多病的,……整一个村里的人,又真漏了哪一个? 无奈何,王二也就只能闭紧了嘴巴,只在一旁震慑,提醒他们这些人守着分寸,别一个不注意,惊扰到了这位一看就知道了不得的师父。真到了那个时候,便是这个年轻师父大度不和他们计较,怕他们王家村也能将到手的东西又给交出去。 王二想得挺多,但旁人就没有那么多心思了,他们只挤在一起闭紧了嘴巴看着,将眼前所见的一幕死死刻在脑海里。 王家村的村人一辈子都困在山里,很少外出,见识也不多,但他们本能地知道,他们现下眼前所见的,根本就是他们一生中仅见的奇迹。 错过了就再也没地方寻觅的奇迹! 不说大人们,便连年幼懵懂的小孩儿们此时也不闹腾了,乖乖地站在大人侧旁,拿着天真懵懂的好奇眼睛打量着那边披着一层光的光头大哥哥。 而这些小孩儿最幸福的,还是要数王二家那个小名球子的重孙儿。 他拿着他自己专属的小凳子在净涪侧旁不远处坐着,那是他在金光冒出来之前就坐定了的位置。如今这一片金光升起,就将他给裹在了里头,那种比冬天里晒日光还要暖融舒坦的感觉,使得这个小孩儿眯着眼挨着院墙就睡了过去。 王二原本见他坐在金光里还是惊讶的,但见他睡得安稳,就没有别的动作了。他甚至还拦下了家里的其他人,由着王球子在那阵看着就恢宏明灿的佛光里沉沉睡去。 净封沙弥从村外一直寻到王二这院子里来的时候,正是中午时分。往常这个时候,不光是这村子里的村民在田地里扒拉忙活的时候,还是他们张罗着吃午饭的时候。可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他们这些人早晨没干活不饿,还是他们就不愿意错开一步怎么的,愣就是没有人动。 净封沙弥见这阵仗,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不惊动这里的人挤到院子里头去,便当机立断,合掌低唱得一声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如惊雷一般的佛唱声在这王家村每一位村民耳边炸响,也只在这些村民耳边炸响,完全没影响到那边厢入定的净涪,甚至连在佛光中沉睡的王球子也没惊一下。 王家村的人齐刷刷地转过身、转过头,往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一望,所有人又都愣了。而等到他们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就又齐刷刷地将脑袋转了过来,看看那边厢院子里盘膝坐着的净涪,又打量打量站在人群外头的净封。 第一眼乍看,这些村人是觉得他们两个人很相像的,可再细眼去比较这两人,就算是王家村这些见识不够的村人们也都看出了差别。 除了他们两人的穿着和形象之外,其实也没什么相似的地方…… 但即便仅仅只有穿着、形象上的相似,也能让王家村的这些人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系。 还是王二先回过神来,他从院子里挤出来。 王二一动,院里院外围着的一众人等也都自动自发地往旁边退,想要给他让出一条行走的路来。 可即便村里的人都愿意,也都自觉,王二从院子里走出来也很费了一番力气,甚至还弄出了一小片混乱。 净封见着,也没只在一旁光看着,他向人群里伸出了手。 当下,那些围着院子挤得转身都艰难的村人们就感觉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柔软力道将他往侧旁拉出了一小段距离。 每一个人都往侧旁送出了一小段距离,王二也就能轻松地从院子里挤出来了。 王二心下感叹,走动的时候还忍不住抬头打量了好几眼站在他前方的这个青年师父。 王二打量归打量,却怎么也没将后头出现的净封和还在他院子里的净涪对比。 他自己自认还算隐晦的打量过后,待站定到净封面前时,就全都收敛了。 王二又是生疏地和净封合掌一拜,还用他在净涪面前拿出来的不怎么清晰的官话和净封见礼,“王家村里正王二柱,见过这位师父。” 净封沙弥虽出身妙安寺,来往相交的是沙弥比丘,少见的也都是各地高官皇族等身份、层次相对较高的凡俗,还从来没有和王二这样的山间小民打过交道。 他们妙安寺也确实少和王二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即便是村中里正,即便他们举一村之力想要筹办供奉诸佛、诸菩萨的仪轨,那也都是寺中修为更低辈分更浅的师弟去忙活,甚至是直接交由外寺的那些凡俗僧人处理,并不需要劳动到净封这样的妙安寺內寺ji,ng英弟子。 这样的行事方式,不仅仅是在天静寺总寺盛行,就是在妙音、妙潭等各分寺也都没有例外。 唯一不同的,就只是各寺对其中行事的种种规定而已。 但相对而言,这些条条规规限制上,还是妙安寺最为讲究。至于其他各寺的话,却又要以妙定寺最为宽松随意。 不过先前没打过交道是没打过交道,现下情况却又不同。 面对迎上来见礼的王二,净封沙弥没将寺里的种种习惯摆出来,而是含着笑,态度平和自然地和王二回了一礼,同时还答道:“小僧妙安寺净封,贸然来访,还望檀越不要介意。” 这话王二哪里能应?他连连摆手,正要说些什么,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瞪大眼睛望着净封,半天没说出话来。 后头一应巴望着他们这边的村人面面相觑,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向威严持重的里正会是他们现下所见的模样。 也就村里有几个老人一字不漏地听见净封的话,一遍遍咀嚼着“妙安寺”三个字,终于在记忆的最深处找到了关乎这三个字的只言片语。 但就是这么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记忆,却让他们瞪大了眼睛,一个个望着净封说不出话来。 先前就说过,别看王家村现在四面里有三面被大山包围,村人生活也似乎困顿艰难,但他们村祖上也是有些来历的。 他们村祖上,出过几位官员,位卑的仅只是地方小吏,不入品级,但位高的却是朝廷四品官员。 他们王家村的这点来历,真拿到净封面前细说,那就是说了都没能jian出个水花,可拿到旁边的村寨去比,却能让他们的腰杆挺得笔直。 哪怕现如今他们村子已经没落,也还是能让他们知晓些事情,到底比真正的村夫山民好一点。 而这些山外头的事情里,又以妙安寺最让他们先祖惦念不已。哪怕他们临终,也还在榻前一字一字地和自家后辈提起。 王家村的这些老人们就算半截身体都埋土里了,也还是将自家祖先的那点事情死死地记在脑子里,半点不敢忘记。 第515章 王家村里1 而现如今,那些被尘埃一点点封存的记忆,在这一刻都冒出头来了,还在他们的脑子里不断地回放循环,以主人们完全不可忽视的方式宣告它们的存在。 净封见王二表情,又看看那堆挤挤攘攘的村人里几个老人的样子,就知道王家村是知道他们妙安寺的。 这就足够了。 净封也不催促王二,还含笑站在原地耐心等待着。 他也没将自己的目光往净涪那边扫,即便此时他还很好奇净涪那边的情况。 哪怕是和王家村里有数的几个老人比,也还是王二先回神。 他合掌,再度深深和净封拜了一拜,“原来是妙安寺的小师父,请,快请!” 虽然王二的声音和身体都在竭力稳定,但也还能听得出和看得出他的那点子激动的微颤来。 净封沙弥笑笑,合掌还了一礼,“有劳了。” 王二当即就要引着净封沙弥往里走,但他才刚转身,就望见了院子里那一片升腾的金色佛光,以及沐浴在金色佛光里的净涪。 王二脚步停了下来,扭头望着净封,“小师父,这……”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他顿了顿,却又很快拿定了主意。 “小师父,我们往旁边去吧。” 净封看看那边院子里映衬着佛光的净涪,又看看面前这个局促但到底坚定的村中老人,心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位净涪师兄还真是了得,这才多长点时间,居然就能让这里正对上他,对上妙安寺,还能这么偏向他。 净封可不相信他面前的这里正知道净涪的身份,知道这位净涪师兄他自己乃至他背后的种种份量。 这老里正要从哪里知道呢? 净涪比丘自己说的? 这整一个景浩界,但凡知道这位净涪师兄的,谁又还不知道他修持的闭口禅?更了解他一点的,谁又还不清楚他现下根本就不能开口说话? 且哪怕是净涪比丘要自己和这老里正说,他又该花费多少口舌,多少时间,才能让一个一辈子长在山林里的老里正了解清楚这里头的种种关系? 说到底,还是这位净涪比丘自己的人格魅力。 净封抬头往净涪方向看得一眼,目光扫过佛光里的那个人的眉眼和气度,心里很平静。然后他回望王二,摇头道:“无碍的,何况小僧我原就是为了这位师兄来的。” 其实王二心里也有这样猜想过的,但听到净封真的这么说,并直白地称呼那边的年轻师父做师兄的时候,他也还是被惊了一下。 连同他的声音都有那么一小会儿的拔高。 “师……师兄?” 但很快,王二就下意识地将音量压了下来。 因那声音在一时的拔高后又迅速地被压下,那顷刻间的急速转变让这声音显得扭曲而怪异,甚至还有些狰狞的意味。 旁边还在围观的村里人绝大部分都还是糊里糊涂的不明白,唯有寥寥几个意识到净封来历的老人听见这声音,心脏也都忽然剧烈一跳,齐齐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但饶是这样,这几个老人们还是拼着命转过身,瞪大了眼睛去望院子里那位还沐浴在那一片金色光芒里的青年。 而站得他们近一点的亲人朋友察觉到这几位老人的不对劲,不是匆匆伸手去扶老人,给他顺气,就是也跟着转身望定那位金光里的青年。 净封没有错过后头村人的那一幕,但他在出来的时候就被寺里长辈叮嘱过,要顺道帮着净涪师兄扬名,所以这会儿他也就特别利索地点了头,“是的,他是来自妙音寺的净涪师兄。” 妙音寺是什么地方,净涪又是什么人,王二他们这些人真不知道,可他们却能确认,这位突然寻上门来的青年师父,是他们只曾耳闻的来自妙安寺的小师父的师兄! 净封见王二等人脸色,还嫌事情不够震聋发聩,他还将净涪的底子也掀了一角。 “净涪师兄现下在四处寻找世尊阿弥陀传予他的真经,对了,你们见到他从你们这里拿到了什么东西么?” 王二等人顺着净封的目光望向那边厢的净涪,但他们的眼神都是木的,根本就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净封倒也没再说话了,只笑着站在原地,将时间留给王二他们,好让他们能整理自己的心情。 大半响后,王五抬手一抹自己的老脸,扭头盯紧了王二。 王二哪有空理会他?他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是这一日的事情理出了点头绪。 “小师父……” 净封点头,态度极和善地应了一声,“嗯?” 王二不敢抬手去指净涪,因为那似乎太过冒犯。他只拿眼神示意净封去看净涪手上那一片升腾着金色佛光,鎏刻着金色文字的空白纸张。 “那……那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世尊阿弥陀……” 这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就像是如果这一口气没续上来就要断掉了一样,更兼王二那一口乡音,更是含糊得难以辨别,倒是难为了净封。 但净封这会儿态度也依旧和善,耐心地等待着王二将话说完。 “……授予那位师父的真经?” 听得王二这话,净封倒也没隐瞒,他往净涪那边看了一眼,便应了。 “应该是了。” 净涪那边厢的动静闹得那般大,净封真不信这会儿他握在手上的还不是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王二整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连他自己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等到他回过神来后,唯一的想法却是…… 回头一定要再仔细将贡案前的那部书典给好好供奉起来! 净封见他模样,还与他说道:“老檀越,现下是净涪师兄没空,回头净涪师兄空闲了,是必得还你们一个因果的,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吧。” 净封真不担心王二会为着这么一个因果跟净涪狮子大开口。小民有小民的生存智慧,他反倒更担心王二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没胆子和净涪说话,将这份因果给留了下来。 那才是真妨碍到了净涪了。 可怜王二,才刚稳定下来的心绪又被一颗炸弹炸得混乱不堪。 “还……还我们一个因果?” 净封点点头,既然他都已经开口了,倒也不介意帮着净涪将这件事的后续给顺带料理了。 他简单地给王二解释了几遍,王二才算是勉强了解了他们当前的情况。 他也才知道……这次是真的从天上掉馅饼砸到他们头上了! 净封见他明白了,也就没再多说,转头看得净涪那边一眼,问王二道:“老檀越,我想去看看净涪师兄。” 王二叫他这么一提醒,当即就是一个激灵,下意识地道:“请,请跟老朽来。” 净封点点头。 王二回神,再不敢拖延,带着净封穿过人群还回到了净涪所在的院子里。 净封在院子边沿上站定,就再不往里迈进一步了。 也不是他不想靠近,实在是净涪当前正在参悟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义,像王二、王五甚至是王球子这样的没有修炼过的凡俗还百无禁忌,想靠近就靠近,只要没对净涪生出什么恶意,净涪周身沐浴着的金色佛光就不会对他们有所妨碍,恰恰相反,那佛光还能护持他们。但净封就不一样了。 这佛光真不伤人,但净封若敢随意接近,这佛光轻易就能混淆他的修行根基。 哪怕这佛光无意,单只这佛光自然而然外溢的至微至真的妙理就能让他不自觉沉沦,甚至不自觉地参悟这些佛门妙理,然后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转换门庭…… 而现今这佛光的这一层附带效果,放在道门、魔门和散修眼里,也就是凶名赫赫的强行渡化。 这强行渡化在外头传得玄乎,传得凶残,能让人闻之色变。可在佛门弟子眼里,却没有那么避讳,顶多只是忌惮而已。 这强行渡化,其实说穿了,不过是道与道之间一种相互渲染而已。 就譬如当下的净涪和净封两人。 不得不承认,净封在佛门佛理上的体悟是和净涪有着相当大的一段差距的。且撇开这段差距不说,他们两者的修行方向也都不一样。也就是说,在佛门这一条道上,净涪比净封走得更远,摸索得更广,看到的也是更美妙神异的风景。 那当净涪和净封两人敞开来论道辩经的话,净涪与净封之间的差距会让净封本能地渴望窥探净涪的道,去窥看他看到的风景。而对于净涪来说,情况就没有那么糟糕。因为他的道足够广阔,世界足够宽广,道心足够坚定,所以他能够坚守自己的道不动摇,还能在这种基础上汲取净封的道中于他有益的部分开拓自己的道。 可净封不行。 就像净涪在每一次拜见三位世尊一样,若不是那三位世尊特意收敛,单凭净涪自己,怕是只一照面就会陷入三位世尊的道中。别说挣扎,净涪根本连意识到那样灭顶恐惧的事实的机会都不会有。 第516章 王家村里2 毕竟,对比起来,净封对上净涪的情况是要比净涪对上三位世尊的情况要好太多的。毕竟就双方实力而言,净封和净涪确实还有差距,却还没有净涪与三位世尊的差距那般令人恐惧且绝望。 而除了这修为间的差距之外,双方的心性也是一个影响。尤其是当双方间的差距还可以预见的时候,那这心性就是关键。 心性坚定通透、对自己的道无比固执的人,是能够抵抗得了那来自道的诱惑,始终坚定自己的道途,只吸纳补充自己所需要的,而排斥掉一切扭曲自己那些东西。 说是这样说的,可净封没有那个兴致去测试一下净涪与他之间的差距,更没想去到这位比丘面前去试一试自己的心性坚定与否。 他不是没自信,而是不想拿自己的道途去试那个万一。 说到底,景浩界偌大一个佛门,谁真的能拍着自己的胸膛保证自己摸清了这位年轻比丘的底细? 各寺里的大和尚? 他们能吗? 不能的,便连天静寺那些大和尚们,也都不能。 便是那些大和尚们敢夸口说能,净封也不敢信。 他没见过这位比丘在各寺大和尚面前的模样,但他见过竹海灵会那会儿的净涪。 当时这位可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沙弥呢,就已经一路所向披靡,踩在所有人头上取走了魁首。那现在呢? 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可再不是那个净涪沙弥了,而是比丘。 净涪比丘! 净封自己在妙安寺里待得好好的,可不想放弃自己先前数十年的修持,转投妙音寺。 哪怕当前妙音寺的前景就是要比他们妙安寺要好也不行。 也幸好净涪没有要将路过的修行者都强行渡化入妙音寺修行,他很收敛了。 净封错开眼去,不敢看净涪握在手上的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而当他将目光艰难从净涪身上移开,望向净涪侧旁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不过一身山村孩子的穿着,可他脖颈上,却带了一串短佛珠…… 那短佛珠的材质以及那佛珠上头凝而不散的很眼熟的佛光,让净封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心中分明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不自觉地转头去问王二:“老檀越,那边的那孩子是……” 王二顺着净封的目光望去,答道:“那是老朽的重孙子。小师父,我这重孙子他……他是怎么了吗?” 净封见自己仿佛吓到王二了,连忙安抚道:“没事,这小孩儿没事。小僧只是想问,那孩子脖颈上带着的那串佛珠是?” “哦,那串佛珠啊……”王二也冷静下来了,他望着被王球子小心护在手里,就算睡着了也怕有人将它抢了去的模样,心下又更安稳了许多,“那串佛珠是那位净涪师父给老朽我这重孙子的。” 既然这位妙安寺来的净封师父都说净涪师父是他的师兄了,那么他师兄给的东西,应该是好东西才对,他乱个什么乱?! 净封得到了王二的确认,便兀自打量着那个小孩儿沉吟,倒没如何注意旁边那王二柱的神色变化。 他打量着那王球子半响,怎么都没看出这小孩儿有什么能让净涪另眼相看的地方,自然就更不知道缘何净涪会将自己随身的佛珠送了出去。 但既然想不明白,净封也索性不想了。 或许这就是净涪比丘与小孩儿之间的缘法呢? 谁又知道? 可净封没再抓住这件事深究,并不代表他不会在此事上做出他的应对。 他再次侧过身去,郑重地望着王二,问他:“不知老檀越舍不舍得下你这重孙儿?” 王二一时脸色也变了。 这个王家村的老里正在这一刻,隐约地察觉到了什么。 净封见他模样,心下一叹,合掌与王二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王二久久没有作声。 净封也不急,他又再次侧过身去,凝望着佛光中的净涪。 他们侧旁守着的一众老人见得净封和王二都没再说话,几人目光交流半响,其中一位老人低声吩咐扶着他的孙子,“你过去,请族长过来一趟。” 老人的孙子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王二,又回头问他祖父,“现,现在?” 老人沉着脸点头。 那年轻人吞咽了下口水,无奈何,只能将他扶着的老人手转给侧旁的兄弟,自己挤出人群,壮着胆子走向王二。 哪怕靠得近了,这年轻人也不敢贸然作声,生怕惊扰到了王二旁边的净封。 可这年轻人被老人使唤过来,也不完全是个木脑子的,还有几分灵醒。他只站了一小会儿,便定了定神,伸手去拉了拉王二的衣角。 也就是王二的衣裳还算讲究,他自己也注意着劲道,否则,怕不能当场将王二的衣角撕拉下来? 王二被年轻人的动作拉回了心神,扭头望去。 这年轻人在王二面前也还算得脸,这会儿见得王二望来,也不怕,只一个劲地冲王二笑。 王二瞪了他一眼,便也顺着这年轻人的力道往外走了走。 也是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这年轻人才敢和王二说话。 “二叔爷,我爷爷请您老过去一趟呢。” 王二也只知道今天的这些事情,哥几个是要问的。且不单是哥几个,便是村里的老老小小都想知道。 他叹了口气,拍开年轻人的手,“行了行了,你自个先回去,我一会儿自己过去就行了。” 年轻人也没敢多话,只应了一声,便回去了。 王二回到净封身边。 净封也恰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看他。 王二对着净封弯了弯腰,低声道:“师父你……” 净封还没等他腰真弯下去就伸手扶稳了他,见他开口,也不多话,只微笑着点头道:“小僧知道了,老檀越且自去吧。” 王二见净封随和,面上也松了口气,但到底不敢真放净封一人,他抬手从侧旁招了招,立时就有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过来。 “小师父,爹。” 王二见王大石过来,先与净封说道:“小师父,有什么事,你和他说就行了。这是老朽大儿,对村里的事情都熟的。” 净封目光扫过王大石那张和王球子几分相似的脸,点了点头。 王二见他应了,和净封合掌拜了一拜,又低声叮嘱过王大石,这才提着心走了。 王大石站在净封侧旁,束手束脚的,很有些拘谨。 净封见得,微微笑了笑,反先和王大石问道:“那边的那小孩儿,可是你的孙子?” 王大石往王球子那边看了一眼,很快答道:“是,是的。” 净封唇边笑意加深,“若这孩子与佛有缘,你可舍得将他送出?” 佛门弟子的收纳,除了一部分被佛门收养的孤儿会询问过他们自己的意愿后才在皈依日参加皈依礼,选出与佛有缘的人,而父母高堂俱在的那些孩子,却是要得到他们的父母高堂同意才能参加皈依礼,不会强抢他们的孩子。 可尽管如此,因佛门势大,每年参加皈依礼的孩子也还是很多,足够让他们挑选出真正的好苗子。 但好苗子从来不缺,这会儿既然让见到了得净涪青眼的王球子,哪怕他还想不太明白个中的因由,他也不想要错过这个人。 试一试,总是无妨的。 万一又试出来一个净涪呢? 不,像净涪比丘和那位道门左天行一般的人物近乎万年一出,他不奢求这王球子能比得上净涪。可比不上净涪,能和净音或者是净栋这样的人物比一比也好啊。 净封想得很好,但王大石听着,却傻了眼。 “与……与佛有缘?这,这孩子他……” 净封摇头:“现下还不知道,我问的是如果。” “如果是真的,你舍得将他送出吗?” 舍得吗?舍不得吗? 王大石脑子都乱成了浆糊。 净封看了他一眼,照旧没催,还只凝望着那边的净涪。 另一边厢,王二也正在和一群王家村的族老们说话。 “说说吧,”将净涪、净封两人大体的来历用他们自己能理解的方式说明白了之后,王二拿着手上拄拐一拄地面,看了看几个老兄弟,“说说你们的看法。” “我们想向那位净涪师父讨要些什么来了结这一份因果。” 几个老头子三三两两地站着,听得王二这么问,一时沉默了下来。 好半响之后,其中一个老人开口说道:“不能太过贪心,贪心会恶了那两位师父;不能太过自私,自私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没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目光要看得长远,长远了才好让我们村里的这些小崽子们过得好……” 他的这些话几个老家伙听着,都在心里点头,然后就一条条地否决他们先前闪过的那些念头。 因为太过郑重,许多人很久没说话。 王二见他们这些兄弟好一会儿了都没拿定主意,心里没觉得如何生气,反而还有些欢喜。 “这是大事,大家伙回去好好想想,不用急于这一时。” 第517章 王家村里3 一时半会儿的,就是他们这些人拿定了注意,那净涪小师父还没有醒来呢。还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回去再好好斟酌斟酌。 王二提起手上拐杖,转身走了。 “我就先回去陪净封小师父了。也不知道大石有没有怠慢了人家小师父……” 被王二留在后头的王氏族老们看着这个老家伙的背影,险些就想抢过王二手上的那根拐杖去敲他的脑袋。 但他们到底也没谁动手,其中一位老者无奈叹了口气,“行了,就按他说的,都各自散了吧。” 王二走回到净封身侧,先看了一眼王大石,才沉默着又站到了净封的身旁。 站了好一会儿,那边厢挨着院墙睡沉了的王球子终于睡得饱足,从无梦的睡乡中醒了过来。 他也不和以往一样先去寻他的娘亲,而是先看了看净涪,见得净涪还在原地稳稳坐着,他也不理会其他,只咧着嘴笑了。 净封见状,自语道:“他醒了啊……” 王大石和王二也都齐齐转眼去望王球子。 王球子笑完了之后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扭头去寻他娘亲。 王球子他娘见得自家孩子用渴望的眼睛巴望着她,也很心疼,但她扛不住王大石和王二的目光,便拿眼睛示意王球子去看王二和王大石他们。 王球子乖乖地转头望去。 小孩子先看见的,是向来对他疼宠的曾祖父。 王二见他望来,就从他招了招手。 王球子先回头看了看净涪,然后小心地从他自己的矮凳上走下,绕过净涪身上升腾的金色光芒,走了一条相当长的距离才走到王二身边。 直到走得近了,他才拿眼上下打量净封,见净封身上衣袍和头上光溜溜的脑门,不由得转头又去看了看净涪。 净封见他这副小模样,依稀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孩儿能得净涪比丘的青眼了。 这小孩子年岁虽幼,但似乎早慧。而他的这种早慧,又不是那种沾染了世俗的早慧,而是带着孩子纯挚天真的早慧。 此外,他还挺胆大…… 净封对着王球子笑了笑。 王球子脚步一顿,却低了头,才又加快脚步走到王二身边,然后伸手紧紧拽着王二的衣角。 他虽还年少,眼前这位哥哥似乎也和先前那位哥哥很相像,可他就是觉得,这两位哥哥是不一样的…… 王球子敢凑到净涪身边去,却不敢对上净封。 净封见状,唇边笑意更浓。 王二伸手拉住王球子,下意识转头去看净封,见他脸上笑意,这才松了口气。 他拍了拍王球子的手,弯下身低头与王球子说话:“去吧,去见见那位小师父。” 王球子平日在王家村里生活,每常家里来人,都只是在家人的示意下称呼一声,还没学过什么拜见啊见礼的。 这会儿王二叫他见见,他也就和往常那样,只面对人站着,抬着头望着净封,学着王二对他的称呼叫了一声:“小师父。” 那声音不说低,但就是听得不怎么清楚,然后再听他对净封的称呼…… 王二和王大石险些没将眼珠子给王球子瞪出来。 小师父…… 听听!听听!这什么称呼?! 小师父是他叫的吗啊?! 王球子这会儿正抬着头望着净封,没机会看到王二和王大石的表情,但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体一个瑟缩,然后下意识地就要回头。 但净封先笑了笑,蹲下身去直视王球子,耐心地与他说道:“小师父是你曾祖父和祖父叫的,你叫的话,叫小僧净封师父就好了。然后……” 净封向着王球子合掌,然后微微向前弯身,做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见面礼。 “你该这样向小僧见礼。” 王球子懵懵懂懂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再回头去看王二和王大石的脸色,而是真学着净封的样子,合掌弯身和他拜了一拜,口中称道:“净封师父。” 净封点了点头,却是站直了身体,合掌弯身正色与王球子还了一礼:“王小檀越。” 王球子笑了起来,原先对净封的拘禁当下就散了。 净封弯身抬手摸了摸王球子的脑袋:“好孩子。” 王球子抬着头望净封,忽然道:“净封师父,我要去找娘亲了。” 净封也不将他拘在身边,当下就点了头,“哦,去吧。” 王球子得了净封的允许,却没动静,只又扭头去望王二。 王二无奈扬手,低声道:“去吧,快点回来。” 王球子点头应了,却没蹦蹦跳跳地走,而是轻手轻脚地去了。 王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纵容地摇了摇头,抬头却与净封为他开脱道:“小孩子年纪小,不经饿,小师父莫怪。” 净封笑道:“无妨,他还不过是个孩子。” 王二见他真没放在心上,也就放心了,安静地陪着净封在旁边等。 王球子这一去就没再回来,净封只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仍自望着院子里的净涪。 净封也并不就是干站着,他是在看。 看净涪的人,也在看净涪的道,还在看净涪的未来。 而除了他之外,外头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在看热闹。 看一场他们这一辈子仅只一次的热闹。 为着这一场热闹,王家村一村子的人围在王二的院子里围了几乎一天,直到暮色四合,腹下不住鼓鸣,才三三两两地散了。 净封也听得王二那边厢传来的腹鸣声,转头与王二说道:“老檀越若要去用膳食的话,就自去吧,不会理会小僧了。” 王二年纪也大了,这一日还只吃了早饭,早就扛不住了,这会儿听到净封的话,不经脑袋,先就问出声来:“小师父你呢?你不用……” 他话还没有说完,自己先就闭嘴了,有些尴尬地望着净封。 净封不以为意,他摇了摇头,“檀越且去吧,小僧无碍的。” 净封既然都这么说了,王二也就没再勉强,旁边的王大石也走到了他身边扶住了他。 将身体的大半重量交付于长子,王二却还撑着与净封合掌拜了拜,“小师父,我先去了。” 王大石也就着扶着王二的姿势与净封点了点头。 净封目送着王二和王大石入屋,目光在这个原先还围满了人现下却只剩下他与净涪的院子,笑了笑,伸手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个蒲团放在地上,自己坐了下去。 坐定之后,他先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又从随身的褡裢里拿出木鱼和木鱼槌子来,就着自净涪那边升腾起来的金色佛光做起晚课。 木鱼声、诵经声从院子里飘入屋子里,传到屋中正在吃饭的王二一家耳中,传到这王家村里的每一户人家,传到他们每一个耳边。 旁人犹自可,不过是往净封、净涪所在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又凑在一起说起闲话而已,王球子却不然。 他听着木鱼声和诵经声,连吃饭的动作都停下了。 王球子现在吃饭已经不用人喂了,但因为他年纪小,就总有人盯着。平日里是他娘他n_a_ai,但今日里,却又添了王二和王大石。 见他停下动作,王二和王大石心下一顿。这两人对视了一眼,坐得更近一点的王大石抬手夹了一块咸r_ou_放落王球子的碗里,催了一句:“快吃。” 这咸r_ou_原是他们家为了招待净封才拿出来的,净封没落座,也就他们自家吃了。平日里吃r_ou_的机会少,孩子们都馋r_ou_,每常开荤,都是家里大人夹给他们的,没敢让他们放开了自己夹。 王球子虽是王二家这一代的长孙,却不是王家现下唯一的孩子,他上头有三个姐姐,下头还有两个还在襁褓里的弟弟。但饶是如此,作为长孙子的王球子还是最得王家长辈的喜爱,尤其是王二。 可哪怕是他,平日里能吃r_ou_的机会也不多。 现下王大石亲自夹r_ou_给王球子,还是家里人最吃香的大肥r_ou_,放往常,王球子也是要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吞的。 可这会儿,哪怕王大石已经催了他,他还是侧耳听着外头的声音,没往碗里的r_ou_多看一眼。 哪怕是一眼。 看着这样子的王球子,王大石和王二都是沉默。而其他诸如王球子的爹娘见得王大石和王二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头就是不安稳。 王球子他娘忍不住伸手去拉王球子。 直到王球子他娘使了力,王球子才转过头去望他娘,困惑地问她:“娘?” 王球子他娘艰难地拉出一个笑容,示意他去看碗里的r_ou_,催他:“吃吧,爷爷给你夹r_ou_了呢。” “哦。”王球子乖乖地应了一声,夹着r_ou_往嘴里放,又扭头去看王大石,“多谢爷爷。” “唉,”王大石闷闷应了一声,还又催他一句,“吃吧,r_ou_快凉了。” 王球子还应了一声,嘴巴里也在嚼着r_ou_,但旁边的人看着,就没觉得他的心思在难得吃上一次的r_ou_上。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34节 王家的这一顿饭,吃得着实艰难。 即便是和王球子他娘有些龃龉的妯娌们见了,心里头也莫名的闷,没觉得如何欢喜。 第518章 王家村里4 晚饭后,王球子没跑到别的地方玩,他拿着他的小凳子坐在大门边上,目光注视着佛光里的净涪,耳边听着净封的木鱼声和诵经声,安静得很。 净封沙弥忙完功课,见得在大门边上听得认真而且看着似乎也真听懂了的王球子,笑着和他点了点头。 王球子也咧着嘴冲着他笑了。 王球子他娘忙完厨房里的活计,走出来的时候正正撞见这一幕,心头一跳,快步走上去抱起了王球子。 王球子低低叫唤了一声:“娘。” 王球子他娘应了,抱着王球子的手却用力拽紧,强撑着转身和净封沙弥弯了弯腰,立时就将王球子抱进屋里去了。 王二在正堂里看得,苦着脸叹了口气,也拄着拐杖从屋里来到净封沙弥面前,与他合掌拜了一拜,“小师父,屋里收拾好了,要去看一看吗?” 净封回头看了看还在佛光中的净涪,回头就与王二点头,并还礼道谢,“就劳烦老檀越了。” 王二连连摆手,也不拖延,带了净封就往他亲自收拾的屋里去。 这屋子别的不说,却很干净。 是他们农家能够拾掇出来的最大限度的干净。 净封也不吹毛求疵,他扫了一眼,就转头与王二道:“多谢老檀越。” 王二见他还算满意,心下很是松了口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小师父觉得行就行。” 王二很快就离开了。 推门出去的时候,王二望见还在院子里坐着的净涪,脚下的动作就停了一停。 给净封小师父的屋子原是给他小儿子成亲时备下的,现在给了净封,也还算没怠慢了那小师父。可除了净封之外,家里还留有一个净涪呢…… 那屋子说来,一开始也是给这位小师父准备的。 王二定定地望着净涪半响,忽然想到一个地方,也就不愁了。 他这里没地方了,后头的祖祠里不是还有一个位置么?收拾收拾,给这位小师父也可以啊。 虽然祖祠那地儿是族中重地,轻易不能让人进的,但如果是这位小师父,族里应该不会有意见…… 王二拿定了主意,也不愁了,拄着拐杖脚步轻快地回了上房。但他看见在上房里等着他的大儿,又想到今日里的大重孙子,脚步又放慢了。 王大石见他回来,从椅上站起,唤了他一声:“爹……” 王二应了,却也没在他惯常的位置上坐,而是在门口停住,跟他说道:“出来吧。” 王大石先和他老娘说了声,便跟在王二身后出去了。 他以为王二会另找了地方和他说话,却没成想,王二带着他直接就去了他大儿一房。 净封沙弥虽在另一边厢的屋子里,却对王二、王大石乃至王球子他爹娘间的动作一清二楚。可他也没多看,见王二和王大石入了屋,便转了目光,还自望定院子里的净涪。 放往日里净封还在妙安寺的时候,他必是还拿了典籍出来细细整理他自己的功课的,但这会儿,他什么都没做,只和白天一般模样,定定地望着净涪,似是在出神,也似是在探究着些什么。 夜色渐深,王球子他爹娘的屋里传出一声哭音。在这一声哭音被压下之前,王球子似乎惊醒了,他带着睡意,拖长了声音唤了一声:“娘……” 王球子他娘一哽,随后低低地应了一声,又拍手继续哄着王球子睡觉。 王球子他娘的哭音并不就只有净封一个听见了,事实上,他们王家一家的人,除了几个小孩之外,就没有谁没听见的。 可除了王球子他爹低声说了几句之外,没有谁来问。 不是他们家的人就都对王球子他娘视若无睹,而实在是,王家的大人们,似乎都从今日的这些事情中猜测到了些什么。 而事情若真是他们猜想的那般,那便是他们问了,也帮不了她。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让他们夫妻两个自己商量妥当。 净封也还只是沉默,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哭音响起的那一瞬间,他心底也有一个问题浮起。 当年他爹他娘…… 才刚意识到这点心念的时候,净封自己也有些愣,但须臾之后,他就稳定了心绪,笑着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到底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状况,才会有这样的触动,还是得多历练历练才行。 稳定了心绪之后,净封就又沉默了下来。但这会儿他也没去看净涪了,自己从随身褡裢里捧出一部典藏来,就着屋外透进来的那一片佛光慢慢翻看。 这一夜,整个王家村包括王家村十里八乡之内的人家,也就只有年岁小还不知事的孩子能睡得安稳,其他的,都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没个安生。 第二日一大早,净封早早地收拾了,还拿着他的木鱼和木鱼槌子在院子里坐了,安安稳稳地做他的早课。 而王家这一大家子,也都早早地起了。他们收拾收拾,吃过早饭之后,就各自忙活。 有人去各家借来竹席子什么的,铺在地上,等待着村里的人过来,譬如王大石几兄弟;有人拿着大锅烧开水,准备给村里人备着,勉强也算是招待了,譬如王家的妇人们;还有人搬了自己的凳子出来,坐到一旁陪着净封和净涪,譬如王二和王球子。 王二作为王家一家之主,又是王家村的里正,王氏一族的族长,有净涪、净封这样的贵客过来,他陪着本是必须的。 但王球子却是他自己做的添头。 往常这个时候,他还该是在被窝里睡着的…… 王二看了乖乖地坐在他旁边,安安生生听着净封做早课的王球子,想起昨天夜里他和王大石与王球子爹娘试探着提起话来的时候王球子他娘的脸色,想想昨天夜里听到的那一声哭音,忍不住就想叹气。 可他听着耳边的木鱼声和诵经声,目光扫过前面坐着的净封,到底又将那口气吞回肚子里去。 王球子是不知道他家曾祖父和爹娘的心情的,还有模有样地从脖颈上褪下那串净涪给他戴上的佛珠,学着净封的模样慢慢地拨动着珠串里的珠子。 “咔哒,咔哒,咔哒……” 细微且不规律的声音被净封的木鱼声、诵经声压过,并没有落到王二的耳朵里头,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看见了。 王二到底长长地吐出了那口闷气。 净封才刚开始做早课没多久,王二院子外头就又围了一圈圈的村人。 王二看了净封一眼,悄悄站起,慢慢退到了院子外。 才一转身,王二就看见了人圈圈外头的几张不甚熟悉的面孔。 说是不甚熟悉,那是因为这些人不是他们王家村的。 作为王家村的里正,王氏一族的族长,王家村里的老老少少,王二还真敢拍着胸膛说认识。但现在的这几个人,却就只是面熟而已…… 不过虽然早了点,但王二心里头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且他到底经的事多,稳得住,这会儿也不露怯,先扫了一眼众人,便带了王大石去招呼他们坐下。 人多,家里没有那么多的椅子,便是满村地去找,也太劳众,这会儿他让儿子们去各家借的竹席子就派上了用场。 连带着那些从十里八乡赶过来的村人也没落空,都有一个地儿坐下。 不过这些闲事,全都由王二一家招呼着,净封是不理会的,净涪就更是。 事实上,这会儿的净涪,其实也遇到了麻烦。 因为这一回他从王家村这里得到的这一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第三分的大乘正宗分。而在这一段经义里,世尊释迦牟尼教大菩萨降服他妄心的方法,说要使一切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界众生的一切虚妄不实的妄想心都入于不生不灭的境界,如此才能灭除妄心。 然后世尊又说,凡是可以证明‘我’存在的任何境界,都是我相。 而除了我相之外,还说人相,说众生相,说寿者相。 世尊还说,唯有摒除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才是菩萨。若菩萨执着于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就不是菩萨,只是善男子善女人而已。 这样的说法,净涪闻所未闻。 不单是他,甚至连景浩界中的芸芸佛修也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经义和佛理。 堪称石破天惊。 第519章 王家村里5 景浩界的佛门中,以天静寺为祖寺,各佛修弟子泰半以超脱尘俗、往生净土佛国为修行目的。便是妙音、妙潭等六分寺,也都是从天静寺分裂而出,哪怕它们的立寺理念和天静寺那边有着不可修补的分别,但它们还是没能彻底拔除天静寺对它们的影响。 所有人都得承认,妙音、妙潭等六分寺与天静寺还是有着藕断丝连的联系。 天静寺崇佛敬佛,将佛陀视作无上至尊,每日里参拜供奉,唯求佛陀一丝怜悯,将他们接引入净土佛国,超脱轮回。而妙音、妙潭等六分寺,虽然也在极力完善自己立寺的理念,但很多地方,也还保留着天静寺那边的修行态度和方式。 然而,所有的修士修行,甚至包括世上所有众生生存,其实都是想活,想活得舒服,想活得坦荡。 这所有一切,又都着落于‘我’。 ‘我’如何存在于世?如何确定‘我’的存在? 六感。 我见故我在,我听故我在,我闻故我在……我思故我在。 所有众生一切所为,挣扎求存,都是为了自我的存在。 可这些可以证明‘我’存在的境界,在这一刻,却统被世尊归为我相。 依世尊说来,修士活着,生灵活着,总要领悟道理,孜孜不倦地获取知识,其实都是想要活得明白,活得清楚。 在领悟道理,能够取舍任何境界,譬如领悟了烦恼由我相所剩,所以舍弃我相,这就又被世尊称为人相。 而除了我相、人相之外,可以证取的境界和通过领悟道理来证取境界的,还有众生相。这一重境界,灵明觉知,可上天可入地,可作众生,是为世尊所言的众生相。 在分别我相、人相、众生相之后,觉悟我相、人相、众生相,但守一尊不生不灭体的,便就是世尊所言寿者相。 依世尊所言,唯有放下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才能领悟无上正等正觉心,才是菩萨。 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在这一场讲经说法中,净涪佛身都能听得明白,但他第一步就被拦住了。 我相。 我相与我,有净涪本尊在,净涪佛身原是可以辨别的。毕竟净涪本尊曾窥见真我,又有本性灵光时时照拂灵台,灵台清明无垢,本应蒙蔽不了他。 可不知是因为净涪本尊此时还停留在自己的识海世界,与净涪佛身间隔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且净涪佛身又在顷刻间接触到这样超脱他认知之外的佛理,竟在此刻混沌了。 明明我相只是表相,而非真我,但他就是混混沌沌的绕不出来,生生陷了进去。 净涪本尊和净涪魔身都在定中,虽然察觉到净涪佛身那边情况有异,到底没能立时从定中醒来,及时给净涪佛身伸出援手。 在那处空间中高坐的世尊释迦牟尼虽还自垂眸,循环往复地与下方弟子解说佛理,但总还留了一丝心神在净涪佛身身上。 他看他混沌,看他绕圈,也时刻准备着将他从这种状况中拉出来。 可到底,用不到世尊释迦牟尼。 净涪佛身自己就在那种无止无尽的迷茫中跨了出来。 看着那眉心处金婆罗花印记流转金光的净涪佛身睁开眼,眼底浮起一片乍亮的天光,世尊释迦牟尼扬了扬唇。 霎那间,天音飘渺,天花洒落,地涌金莲。 然则净涪佛身没有目睹这个胜景的福缘,他才刚抓住一线明悟从那种混沌境界中脱出,还没看清眼前种种,整个人便已经从那处莫名空间中脱出,回到了净涪识海世界中。 净涪本尊、魔身、佛身三身同时睁开眼睛,可也只这一眼,他们的眼睑便自然而然地垂落,又自入了定境。 但这定境之中,净涪三身就不是像先前净涪佛身在世尊释迦牟尼座下那般放任净涪佛身一个人困在迷障里了。 三身俱在,彼此又都是同心,此时自然也是无有阻碍地同修。 三身合力,很快就各自汲取到了自己的所需,又自沉浸入他们的修行中。 净涪的离开只在刹那,那处祗树给孤独园中,一众大比丘从经义的体悟中脱出,见得天地陡变,也不多做探究,俱各双掌合十,与上首世尊深深拜下,齐齐赞颂道:“南无释迦牟尼佛。” 世尊释迦牟尼又笑了笑,也自合掌,与下首的弟子们回了一礼,便又自讲解经义去了。 景浩界中,因净涪从未清醒,且净封也始终没有触动净涪留下的封禁,是以净涪完全不知道在他入定的这时候,身边多了一个妙安寺的净封。 连净封的存在都无所觉,他自然也就更不知道此时的王家村因他、因他身上始终不散遍照半个天空的佛光而成了各村各镇乃至附近城市百姓朝圣的地方。 几乎每天都有人从村口走近,直奔他的所在,与他无声合掌参拜。 来往的人数虽多,且来往不绝,但场面却始终不乱。 不是王二掌控得力,而是因为那些到来的人不想惹事,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净封在。 外来的人越来越多,来的人身份也越来越高,看得王家村的人心中惴惴。 但王二看了看院子边上坐着的净涪,以及与他隔了一整个院子的净封,到底将村民们都安抚了下来。 人多了,意味着热闹,意味着来钱的机会。 王家村几个族老和王二一个商量,也就辟出了一个地方来做成了市集,让那些闻讯赶来的人在王家村里淘换东西。 如此不过半月的时间,竟硬生生地让一个荒僻山村换了一个面貌。 世界的变化,思想、眼界的拓宽,给人的变化是巨大的,同时也会是双面的。 好的,坏的,都会有。其中变化最大的,还是人心。 王二和王家村里的几个族老虽然人老了,眼也花了,但还看得明白,不免为此感到心忧。 他们这几个老家伙好几次凑在一起商量,但都是无功而散。 到了这个时候,王二也只能庆幸净涪和净封两位小师父还在,还能压得住场面,否则他们王家村只怕…… 这一日,王二这几个老人又凑在一起,但这一次的商量还是和前几次那样,照旧没拿出个主意来。到得最后,一个老人看了看身边一筹莫展的几个老兄弟,试探着说道:“不然,我们请教那位小师父去?” 王二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去?” 那老人听得这话,死命地摇头。 他去?那位小师父明明白白的不好靠近,他去,能讨得了好?! 这不是都明白的吗? 王二根本懒得跟他们废话。 但这时候,另一个老家伙却被他提醒了,冷不丁地说道:“不是还有另一个小师父吗?” “还在光里的那位?”王二咧了咧嘴,脸上却没见笑意,“他是更好说话一点,但他自入了我王家村以来,还从没跟我说过一个字。” 王二顿了顿,还道:“是五堂弟带他去找我的,你问问他,他跟他说过话了吗?” “这,这小师父莫不是……”哑巴? 后头的那两个字,那老人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而回应他的,也都是一片沉默。 另一个一直在沉默的老兄弟却在这时候说话了,“老话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若就随他们去吧。” 还是没有人应话,但这老兄弟也不在意,他甚至都没看自家的这些个老兄弟们,只低头望定自己面前的那一片土地。 “我们这些老家伙,能教的,就教,不能教的,也就只能放他们自己去了。” “他们若是好,那自然好,若不好了,也还有一个村子在,他们能回来。” “我们这些老人,就替他们看好村子就行了。” 没有人反对,甚至都没有人说话。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之后,王二咬了咬牙,掷地有声:“行。” 见得王二应了,那个说话的老人终于抬起头了,但这会儿,他还是没去看他的这些老兄弟,而是转头去凝望他们王家那间祖祠。 或者又是那间祖祠面前的院子里被金色的暖光团团罩定的那个年轻僧人? 在那么一个恍惚间,这老人自己都分辨不清楚,更别说其他人了。 但他们听得到这老兄弟的话。 “至于那个因果什么的,我看不如就求这小师父留下一份墨宝。” “墨宝……” 好几个老人斟酌着这个提议,王二先就眼睛一亮,大叫一声:“好!” 几个老人连忙抬头看了看左右,见没有人注意,就又放松了下来。 也幸而他们几个老家伙说话的地方挑得好,旁边都没什么人,也就没有人听得见他们的这些话。 当然,这就是王二他们自己以为的而已。 院子里出了定,单只是闲坐的净封听得,抬头又往净涪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忽然转过头来,转头拍了拍旁边坐着的王球子的小脑袋,放低了声音问他:“球子,你觉得我和那边的那位比起来,谁更好相处?” 王球子艰难地理解了净封的话,拍拍手冲着净涪那边厢欢快叫道:“哥哥,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前半部分,真的是很艰难…… 这章关于这一段经义的解释,我是摘自释从信大师解释的版本的,如果有谁想要仔细看一看的话,可以搜一搜。 第520章 王家村里6 这会子,净封脸皮子都木了。 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王球子叫净涪是叫的哥哥…… 王球子叫唤得两声,忽然发现周围不对,就又转过头来看着净封。 他虽面上极力安静,但净封还是能看出这孩子脸上藏着的不安和畏怯。 净封心下叹了口气,安抚地冲着王球子笑了笑。 王球子连忙也回了他一个笑容,紧握着小拳头低低地叫唤了一声:“小,小师父。” 净封应了,但见他神色间紧张畏怯不去,也就没将他拘在身边,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让他自己玩去。 王球子看了看他,抬脚就想往外走,但他才刚迈出一小步,身体重心都没跟着挪移过去,就瞥见了那边厢沐浴着佛光的净涪。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王球子的小脑瓜子里都想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在这一顷刻间的工夫中改了心思,总之净封看见的是,这小孩儿往边上走了两步,却没离开,还在他自己的小凳子上坐了。 他的小凳子就在净封侧旁,那是今日早晨王二带着他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特意给他放这里的。但即便是这样,这会儿坐定在净封侧旁的王球子却没了方才还显而易见的畏怯。 就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 净封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手紧握着他脖颈上佛珠子的王球子,又望了望那边厢尚在定中对外界情况根本一无所觉的净涪,只得一笑。、 以王二为首的王家族老们不知道净封和王球子这边的情况,他们还在商量着让净涪留下墨宝的事情。 有了大致的方向,再想要补全这里头的种种细节,对王二这些经得事多的老人来说并不困难,即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常年困顿在这个荒僻山村中,少有外出的时候。 只一个上午的工夫,事情的方向、细节甚至他们向净涪提出请求的言语态度等等就都已经有了预备的结果。 一切,就只等东风。 王家族老们都各自抬头,望向王二院子里的那个年轻僧人。 但忽然的,有人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们说,”吸引了自家老兄弟们的目光后,他沉吟着道,“这位师父,他这一坐,会坐到什么时候?” 十天?半月?或者是更长更久? 所有的王家族老齐齐望向了王二。 王二一拄拐杖,咬牙道:“行,我寻得空儿去问问那位净封小师父。” 问净封?连净涪自己都不确定他会在什么时候出关,净封一个外人知道什么?! 更何况净封根本摸不到净涪的深浅,又如何越过净涪去确定他的出关时辰? 净封回了礼,明明白白的给了王二一个答案。 “小僧我也不知道。” 王二看了看净封脸色,虽然稍有无奈,但没有厌烦。 他定了定心神,还是低声问道:“那依小师父看,这位净涪师父他约莫会是什么时候醒来呢?” 净封还是摇头,只答道:“短的十天半月,长的三月半年,小僧也无从确定。” 王二看了看净封,又看了看净涪,默默地退了下去。 当王二从净封这里的说法传到几个王家族老耳边的时候,这些族老们面面相觑,最后只得一摊手:“那能怎么办?等着呗。” 这一等,就等了足两月。 两个月后的清晨,在净封推门从里间出来,还在他自己往常的位置坐定,拿出木鱼来准备做早课的时候,他一抬头,望见的恰就是净涪正望向他这边的目光。 而这个时候,净涪周身的佛光正在一点点地收敛入他的身体里。 待到佛光敛尽,净封才回神,他连忙从他的蒲团上站起,对着净涪合掌弯身一拜:“妙安寺沙弥净封,拜见净涪师兄。” 净封与净涪曾在早年的竹海灵会上见过,净封也很确定净涪能认出他来,但这个时候,他还是一丝不苟地与净涪行礼拜见。 净涪也从地上站起,合掌弯身,无声与净封拜了一拜。 这一礼拜见之后,净涪与净封对视一眼,双方俱各开始了他们自己的准备。 净封还自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了,而净涪也从随身褡裢里取出木鱼、蒲团等物什,也准备开始做早课。 但这会儿,王球子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了。 他先看到的,还是净涪。 见得净涪,王球子当即就咧开了嘴,但他见净涪正在忙活,也不打扰,只几步奔跑到净封身边。 见得王球子往他这边来,净封一时间竟从心底里觉得骄傲。 好歹这两月多一点的时间还是留下痕迹了的,这不,在净涪哥哥和他这个小师父之间,这小孩儿还是选了他…… 净封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开便就凝固了。 王球子拿起自己的小凳子,咧着嘴冲面前的净封笑了笑,却转身就带着他的小凳子“啪嗒啪嗒”地跑到净涪身旁,在净涪身侧寻了个位置安安稳稳地坐了。 净涪这会儿已经坐定,正拿起他的木鱼槌子,见得王球子跑来,目光掠过净封又悄然收回。 只是那么一转眼的工夫,王球子已经坐定,此时也正眼巴巴地转过头来望着净涪。 他是知道的,即便他在这里坐稳了,若是这哥哥不愿意,他也还是得走。 净涪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王球子的嘴角大大咧开,眼睛都笑弯了,头顶上扎着的小啾啾也都在一晃晃的,欢快得很。 王二走得比王球子慢一点,直待到王球子在净涪身边坐稳了,他才从屋里头出来。但他一出门,就见到了拍着王球子脑袋的净涪。 王二松了口气,先走到净涪身边与他合掌拜了一拜,口中称道:“老朽拜见净涪师父。” 净涪点了点头,又自还了一礼。 这两个月多一点的工夫,足够王二摸净封的日常作息,也足以让他推断出净涪的日常。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是净涪、净封开始做早课的时候,王二也不敢过多打扰,只和净涪拜了一礼后,就转身去和净封见礼了。 但在王二去往净封那边的时候,他却还看了一眼王球子,示意他听话。 王球子也确实乖,他点了头就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自己的小凳子里,不打扰净涪。 便是算上净封,王家村这里的人加一起,但凡净涪不愿意,这些人就打扰不了他。 这会儿准备妥当之后,净涪就不再看任何人。他轻轻垂落眼睑,一手拿定木鱼槌子,一手拿定刚从随身褡裢里掏出来的佛珠,ji,ng、神、气合一,谨守灵台清明。 “笃……笃……笃……” 细碎轻悄的珠串拨动声伴着单调却规律的木鱼声响起,顷刻间就压过了净封那边的木鱼声、诵经声,在王球子耳边徘徊,将他拉入一个无比神异的世界。 可要王球子来仔细或者说仅仅是大体地来描述这个世界,他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这不是语言、词汇或者是思绪甚至是眼界等等的原因,而单只是因为,王球子此时的境界不到。 不,不单单是他这个根本连境界都没有的小家伙,便连那边厢与净涪只隔了一个农家院子的净封沙弥也都是一样。 甚至,净封比王球子更对净涪的那个世界无法抗拒。 可即便是再无法抗拒,只要净封不愿意更易自己道基,就还得谨守他自己的灵台,别轻易浸入净涪那边仅凭这些声音就将他牵引进去的那个世界。 净封每敲出一个木鱼声、每吐出一个字眼,都是艰难的,也是挣扎的。 他的这种处境,净涪无所觉,王球子也不知,但旁边的王二却罕见地发现了。 王二在心底连连咋舌。 怪道这净涪师父是净封小师父的师兄呢…… 净封处境困顿,但他怪不了净涪,也没有脸面去责怪净涪,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会儿的净涪并不是故意的。 净涪确实不是故意的。 这个时候的他虽然也是在敲木鱼,但他不是像往常早课时候的那样明确地敲哪一部哪一部佛经,他只是在整理着他这两月余时间来的所得。 净涪敲木鱼敲得不紧不慢,平静从容,外间因佛光消散而陆续寻来的一众凡俗百姓也都不知什么时候围了过来,也没坐竹席,因为王二家的人这会儿也没谁还有心思给他们铺设竹席,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外间听木鱼声、弄珠声。 这一整个王家村里头,唯一难受且还在苦苦挣扎着的就只有一个净封。 幸而早课时间不长,净涪也没真打算就在这一日里将他这两月余的所得全数整理吸纳,所以当净涪只大体整理了自己心得之后,他便自那种灵台清明的境界中脱出,敲下最后一个木鱼结音。 伴随着这一声落下的,还有一声细微的弄珠声。 “咔哒。” 当净涪这边停下,那边浑身大汗淋漓、身体几近摇摇欲坠的净封到底靠着意志力稳住了身形。 他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木鱼槌子,也不收拾,只用尽剩余的那一点力气与看着担忧且愧疚地望来的净涪点了点头,便手结定印,直接入了定境。 第521章 无题 但饶是每日里苦修不辍的净封,此刻进入定境也是艰难。 净涪睁开眼来,正正望见净封额角上掉落下来的汗珠,听着那“啪哒啪哒”的细微声音连续不断地响起。 便连王球子都为净封担忧。 他皱着小眉头,下意识地转了目光望向净涪:“哥哥,小师父他,他怎么了?” 虽然净涪才刚出关,净封就入了定,他们两人这一场前后脚的出关与入定间完全没有除却目光之外的交集,但净涪依然将净封与王球子甚至是王二之间的点滴看得清清楚楚。 王球子这小孩儿确实是在净封面前束手束脚,不敢多与他亲近,可那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对净封的善意一无所察了。 谁对他好,这小孩儿心里还是明白的。他在净封面前之所以拘谨,其实还是因为净封自己。 净封所在的妙定寺重礼,他们寺里的僧人在上下、远近之间的来往尤其讲究。而净封…… 他确实是对王球子心存善意,也想和他亲近,但可惜,他放不下身段。 其实这不是净封有意为之,他也不愿意的,可那种自幼熏陶形成的习惯却每每在他举手投足间、在他的言语态度里漏了痕迹。 这样的痕迹,王二一家发现了,不过他们都不以为意。 毕竟他们是凡俗的百姓嘛,和净封这样的妙安寺出来的沙弥有距离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在意个什么劲。 已经不再天真的明白自己身份和地位的大人们对此不在意,但王球子这样的小孩儿就真真切切地放在了心上。尤其是当他的家人们对一个人敬而远之的时候,敏感的小孩子也就很自然地开始了模仿。 说到底,其实还是净封太过年轻了。 净涪将目光从净封那边厢转回,迎上王球子担忧期盼的目光,对他笑着摇了摇头。 虽没有言语,但净涪的意思王球子却意外地明白了。 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净涪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负担的笑容。 悄然站到王球子另一边的王二见了,也放下了心中重担,“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如果这位净封小师父真在他们王家村出事,他们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既然净涪师父说了净封小师父没事,那王二也就完全信了。他见净涪抬眼望来,连忙躬身问道:“净涪师父可需要地方歇一歇?” 王二一介凡俗小民,无从得知修士的生活方式,唯一可供参考的净封在王家村的这段时日里也都是平平常常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任何稀奇的地方,所以到了当下,王二面对净涪就更无从揣测。 他只能按着他们这些凡人的生活日常来推论。 而这一推论…… 不管怎么说,既然在他家院子里闭目坐了两个月余,现在醒来了,怎么也得洗一洗,然后好好睡一觉的吧? 他是这样想的,尤其是这位净涪师父对他们的态度似乎比净封小师父对他们的态度亲近随和,所以他也就这样直接而明白地问了净涪。 净涪无视院里院外落在他身上的那些烁烁目光,他站起身来,合掌与王二弯身拜了一拜。 王二见得净涪应了,也和净涪合掌弯身还了一礼,当下就领了净涪入屋。 王球子见得净涪哥哥跟曾祖父一起走了,也不留在原地,迈着小步子就跟在了两人身后。 王球子的这动静连王二都瞒不过,又如何能瞒得过净涪?但两人谁都没作声,就由他跟着了。 王二领着净涪转过两扇门户,就沿着稍长的侧廊走出了侧门,从侧门抄小道去了王二家后头的祖祠。 王球子年纪小,脚步也慢,时间长了,他渐渐的就落到了后头。 王球子也不叫人,他站在原地稍歇了一会儿,便“哒哒哒”地快跑几步走到净涪身侧,喘着气伸出手拉住了净涪的袍角。 净涪目光不动,却也没阻止他,反而配合着放慢了脚步。 净涪和王球子的脚步慢下来,前方的王二也不催,还和净涪一样放慢脚步,等着他们两个跟上。 知晓王二的目的地,净涪也没多话,他连眉毛都不动一动,只带着王球子跟在王二身侧随他一路往前。 倒是王球子心下奇怪,眼珠子一直转个不停。 王二也没直接将净涪带入祖祠的正堂,他甚至连正堂的大门都没有推开,而是直接将净涪领取了正堂侧旁独立出来的厢房。 这厢房不小,但整齐干净,还被人特意拿布帘子分出了外间里间,看得出来,这是被人ji,ng心准备下来的。 净涪看了一眼,又是合掌弯身一拜,谢过王二的招待。 王二见他没有异话,心下就松了口气,他引着净涪看过这厢房的外间里间,然后顿了顿,问净涪道:“不知净涪师父可需要准备热水沐浴净身?不如老朽我去替您准备?” 净涪听得王二将话说完,但却没真答应,只笑着摇头。 既然净涪不需要,王二也没深究,他的表情眼神极力平静,似乎这真的就是一件平常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他又问道:“净涪师父可需要准备斋饭?” 净涪又是笑着摇头。 王二如此接连问过几回,都被净涪拒绝了,最后顿了顿,便告辞离开。 净涪亲送了王二和王球子到门外,直到他们一老一小去得远了,才收回目光,掩上门户。 门户阖上的那一刻,又是一道r_ou_眼不可察的金色佛光升起消隐,牢牢护持着这一间厢房。 王二带着王球子回家,边走边叹气。 王球子倒是走走跳跳的很是高兴,完全不明白王二的烦恼。 王二叹完一口气,一个低头瞥见下方的曾孙子,望见他脖颈上带着的那串佛珠,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王球子这会儿终于抬头了,他奇怪地看着王二,问他道:“曾爷爷,你不高兴?” 王二没搭话,只拍了拍他的脑袋。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35节 王球子还奇怪的看了王二一眼,又自低下头去,晃悠着王二牵着他的手,一跳一跳地往前奔,玩得自得其乐。 王二见他无忧无虑的小模样,半响摇头,终于没再自己烦恼了。 反正,就算他再烦恼担忧,他心中所想的事能否如愿,也都不是他能决定得了的不是? 王二领着王球子回了家,就将王球子放了,自己去院子里看过静坐的净封师父,才拄着拐杖去找几个老兄弟。 至于他家院门外围着的人,因着佛光的消散、净涪的离开,泰半都散了,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群人站在那里,张头探脑地往净封那边看。 可尽管他们伸长了脖颈睁大了眼睛,也没从净封身上看出一丝半缕的金光来。 于是,剩下的几群人中,又有一大半的人陆陆续续地散了,只余三五个人守着。 这些稳稳站定在院外的人和王家村以及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大不相同,不仅仅是衣着、打扮,还有他们的言行举止。 这些人,可都是驾车从外头来的,不知走了几百几千里路的呢…… 王家的媳妇们在屋里瞧见,低声说了几句。王家老婆子听得,也觉得她们的话在理,便放下手上动作,招呼了王大石过来,也不让他们去搬什么竹席,单只让他去招呼他们。 茶他们家是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但热水总是有的吧,送些过去,总能在那些贵人面前露几面。 王二不知道自家老婆子算计着给自家儿孙在外来的贵人面前显眼,他这会儿也没心思琢磨这些,都只和自家的几个老兄弟一道寻摸,商量着该怎么和净涪开口。 早前的两个月时间他们是都已经商量好了,但如今事到临头,他们又都觉得似乎准备得还不够。原本看着都还算利索齐备的方案,现在再看,似乎还总能找到疏漏的地方。 这不对,那又不对,老哥老弟几个凑在一起,每一个都能给它挑出毛病来。 说到底,还是紧张了。 这样来来往往的好几回之后,最后还是王二一拄拐杖,哑声道:“行了,都别挑刺了,还按我们原来说的来吧。” 他这么说,几个王家族老也没谁反对。 只是沉默半响后,还有人问他:“族长,你真的觉得,按我们原来说的那样来可行?” 几个老哥老弟,平日里好的是叫名字,坏的时候就互相扯小名,少有这样正色的叫他族长的时候。 但每到这个时候,那就代表着大家都认真了。 王二沉默了一下,回想着今日里见到的那个净涪师父,最后稳稳地点头:“能行!” 王家祖祠侧旁厢房里的净涪此时不知道外间守候着净封的一众人等,也不知道王家村的族老们此时的紧张忐忑,他完全没心思料理这些杂事,而只在识海世界里专注着梳理自己的所得。 与净涪本尊一道回归识海世界里的,还有净涪魔身和佛身。 三身齐聚,各在定境,又专为这一次梳理而来,故而三身也不着落于言语,只任由种种念头碰撞交融,织就无上妙理。 在这种种念头中,时常有一句或一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经义流出,或引领三身的感悟,或总结一应妙理,或仅只内中一言片语触动灵机,不一而足。 但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净涪三身,思想无比活跃,种种感悟自灵台中浮现,又被梳理归纳,融入净涪三身道果之中,化作他们自身的积累,为他们铺垫前路。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从东边升起移至中天,又从中天垂落到西天,但直到天色被夜幕彻底吞噬殆尽,院子里的净封沙弥还是稳稳地坐在那里,完全没有动静,俨然又是一个净涪。 可不仅仅是他们院子里的净封没有动静,就连今日早上时候才刚见过的净涪也一样没有个声响。 王家的人坐在正堂里,围着一桌斋饭静等。 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不是两个月前想要招待净涪、净封两位师父而特意准备荤菜的人家了。 当然,这不是说他们就舍不得r_ou_,而是说他们终于知道僧人需要守戒,不吃荤食的事情了。 一大家子人正耐心等待着,屋外忽然就传来了一叠脚步声,但也就只有一叠脚步声。 王家一家子人齐齐应声望去,果然就只看到了一个拄着拐杖从侧廊回来的王二。 不等王老婆子发话,王球子就先问话了,“曾爷爷,曾爷爷,哥哥呢?” 王二团团扫了一眼,边坐边应王球子的话:“净涪师父在后头呢,没出来,我们先吃吧。” 事实上,是他不敢打扰。 明明是他们王家的祖祠,是他们王家的地盘,但王二站在门外,愣就是连抬手敲门都不敢。 他站了好一会儿之后,没等到屋里头的动静,又没敢打扰,就只能自己回来了。 王球子怏怏地应了一声:“哦。” 王老婆子扫了他一眼,便给老头子拿筷子,便问他道:“那,要给师父留饭菜吗?” 王二摇了摇头。 众人谁都没再说话,单只埋头吃饭。 两日后,净封醒来了,但后头祖祠里的净涪还没有动静。 王球子担心,去问净封。 净封闻言,抬头往祖祠那边净涪的方向看了一眼,默然半响,低头看着王球子道:“不要担心,等一等就好。” 等? 王球子其实想问,这一次又要等多久。但他看了看净封的脸色,到底将话给吞了回去。 可是哪怕王球子不问,净封也能看得出他的心思,他抬头,不着痕迹地掩下唇边浮起的苦涩,只伸手拍了拍王球子的脑袋,问他:“要跟我学字吗?” 是的,学字。 一切的学习,都该从字开始。 王球子看了看净封一眼,点了点头,乖巧合掌弯身一拜,“多谢小师父。” 净封笑了笑,拉了王球子的手就引他入了他暂居的屋舍。 净封踏入屋舍的时候,没在意从某个窗子望过来的王球子他娘的目光。他的视线轻飘飘一送,便往净涪所在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 想来,当这位师兄从定境中出来的时候,该是又能突破一重境界了吧? 就是不知道这位师兄现下到底都已经到了哪一步了? 是十住中的前三住,还是中三住? 净封对净涪的情况不了解,仅凭妄想测度,就更别想能够捉摸得到净涪此时的修行进展了。 甚至,连他此时的一应猜测都是错误的。 净涪此时的境界,不是十住的前三住,也不是中三住,而是十住后四住中的第一住不退住。且,净涪这次哪怕是出来了,也还没到突破的时候,他仅仅只是看到了突破的曙光而已。 没到真正踏出那一步的时候。 不过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的说法,将这四相修行与后头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义联结契合,却是真正将净涪对《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体悟推入了另一重境界。 而不再是像往常一样,只空有境界而无实地,仿佛高空漂游一样的,太高太空也太虚渺,不甚真切。 但即便净涪这一回还没有真正的踏入十住的第八住童真住,他也已经能够沿着脉络窥探到那一重境界的玄妙,只待他将自己的根基夯实,就能轻而易举地迈出那一步,推开阻拦在他面前的那一扇门户。 对于他自己的修行,净涪本尊,包括佛身和魔身在内的双身,他们谁都没有急。所以既然这一回还没能真正迈入下一个境界,净涪本尊也就不闭关了,他出了定境。 净涪这一回闭关只在定境中停留了半月时间,不比上一次两月时间长久。但净涪这次出关来却也没有上一次出关时候来的动静大,至少这回他出关的时候,外间没有一个人得到了消息。 便连净封也不曾察觉。 净涪没多在意外头,外间人没有察觉,他同样也没急着出去,只自顾自取了水沐浴净身过,才收拾了东西拉开门出去。 他这门一拉开,看见的就是外头蹲在地上拿着一枝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的王球子。 王球子听得动静,直接寻声望来。 见得他从屋子里头出来,先是不敢置信地重重眨了眨眼睛,才扔开手上的树枝,急步跑到净涪面前,昂着小脑袋笑着叫他:“哥哥,你出来了?!” 净涪微笑着点了点头。 王球子见得他应声,边笑边还将自己近来的事情一股脑地倒给了净涪。 净涪边听着他说话,边带着他往他家走。 走到王球子刚才的位置上,他停了脚步,指了指地上那几个有些模样的文字,眼带询问。 王球子也正说到这里,见净涪问起,他瞥了瞥地上的那些鬼画符,不由得挠了头,咧着嘴笑:“净封师父最近在教我认字呢。” 净涪看得出来,也完全能够听得出来。 这会儿的王球子比起当日他初见时候的模样,是要整齐了几分。 不仅仅是说话,还有他的举止、动作和思考的方式,都几乎判若两人。 净涪看着眼前这个还只得两三岁的小孩儿,眼睛眨了眨,到底没有什么表示。 虽则王球子这时候的年纪其实还不到认字学习的时候,但既然他自己没有抵触,也确实想学,净封又愿意教,那净涪也就不会阻止。 他也没有阻止的理由。 净涪没有明确表述,甚至都没流露出丁点异样,是以王球子对净涪此时心中所想所虑的问题完全不了解,他还在和净涪说着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趣事。 净涪听他说话,脚步也不停,很快就带着他回到了王家。 净封带着王二出来相迎,见到他,净封面上带笑,表情平静,合掌见礼,口中称道:“净涪师兄。” 王二也是合掌一拜,“净涪师父。” 净涪也是无声合掌还礼。 王球子和净封拜了一拜,就安安静静地回到了王二身边,他也不走,就跟在王二边上。 一行四人回到王家正堂中各自落座,王大石很快送来热水,然后就又退了下去,没敢在正堂这里多待。 净涪抿了一口热水,与净封点了点头后就望定王二。 王二见得净涪望来,知道他在等他开口,他一时想张口来的,但又怕自己出口的时候声音干哑,倒说不清楚,先端起旁边的热水大大喝了一口,才定神和净涪说道:“我听净封师父说,净涪师父先前在我族祖传下来的那部经典中取走的那片贝叶,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王二其实并不知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到底是什么,又意味着什么,还有着什么样的作用,他这会儿之所以能一股脑地说个畅快,说个顺利,也只是单纯地因为这些话已经在他肚腹里准备了很久而已。 净封在一旁听着,证明也似地点了点头。 王二这时候却也全没在意他,只紧盯着净涪。 净涪唇边带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二见得,心没放下,反倒被拽得更紧了。 他用力紧握了一下手心里的那根拐杖,才又道:“净封师父还说,净涪师父你取走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要以一个因果相还的,对吗?” 净封这会儿已经明白了自己该扮演的角色,他垂了眉眼,端起热水喝了一口,没再有任何表示。 净涪的眼光飘过整个正堂又收拢,他点了头。 王二又确认了一遍:“一个因果,就是一个要求,那,是什么样的要求都……都可以的吗?” 净涪定定看他一眼,还如他愿,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王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那,我想,不,”王二理顺了话头,“我们王氏一族希望净涪师父你能给我们留下一份墨宝。” 第522章 无题 净涪沉默点头,好说话得很。 王二见他应下,心中大喜,到底强行把持住了,不在这个时候细究净涪的原因,而是趁热打铁,将他和他的老兄弟们权衡了很多遍的计划和净涪说了出来。 净涪认真听着,也都无二话,一一点头应了。 这堂屋里的几人,除了王球子这小孩儿外,成人们都知道,用墨宝了结因果,真正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墨宝,而是这一份墨宝背后代表着的净涪的庇护。 得到了净涪的应允,王二最后确认了一遍净涪的意思,就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合掌向净涪和净封两人各拜了一拜,“那两位师父就先在这里等一等,老朽去料理这些杂事。” 净涪、净封俱各点头。 看着王二离开的背影,净封侧头看了一眼净涪,眼角余光扫过边上乖巧坐定的王球子,笑了笑,开口时却无关王球子,而是带着请求意味的询问。 “净涪师兄此时可有闲暇?” 净涪点了点头。 净封笑着道:“师弟如今正四方搜集各地所成种种仪轨感应,听得师兄在此,便贸贸然寻了过来,未曾想过是不是会打扰到师兄,还请师兄见谅。” 这就是来和净涪说明为啥他会出现在这个小山村的原因了。 净涪摇了摇头。 事实上,仅仅只是他的出现,就已经代表了某些东西。甚至连后续的种种都不需着落于语言,双方各自明了。就是他们身后的妙音寺和妙定寺,也都将会各有默契。 净封松了一口气,似是他真的就曾为此忧心过一般。 待稳定了心神后,净封又犹疑着开口问道:“师弟可否请教一二?” 净涪定定地望了他一眼,轻笑着点了点头。 净封如今说是与净涪请教一二,但这一二只是今日的一二,明日亦会有明日的一二,只要开了这个头,只要净涪不反对,这一二就能持续到净涪离开妙定寺地界。 净封避开净涪的目光,垂眼侧身将他在妙安寺藏经阁中借出的一部经典拿了出来,捧到净涪身前,躬身与他询问。 俨然是一副学生向师长请教的模样。 净涪双手接过那部经典,却只先将它放到了案桌边上,回头却是抬手请净封在他对面坐下。 净封辞了辞。 净涪只笑了笑,又请。 净封这回没再推辞,在净涪另一侧坐了。 待他坐定,却见净涪已经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中掏出了笔墨纸砚等物什一一摆放在案桌上。 净封明白了净涪的做法。 他修的闭口禅,不能开口说话,又需要回答净封的疑惑,也就只好拿出笔墨来了。 到底净封要询问净涪的是各种仪轨感应,是妙音寺藏经阁阁中藏经里的种种记载,不是禅机应答,单只凭动作、举止就像让净封明悟了解,却是不能的。 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唯有笔墨,唯有文字。 于是,坐在净涪侧旁的王球子便见到了净封师父偶尔一句问话,一个手指点落之后,就能从净涪那边厢得到一张张写满字迹的纸张。 那字、那纸…… 王球子才刚学认字,不太懂这些,但他就是觉得,好看! 王球子觉得那纸那字都好看,他也能坐得定,竟然就一直ji,ng神奕奕地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偶尔听一两句净封说的话。 王二回来过,净涪、净封两人似没注意到他,他也不打扰两人,只站到王球子侧旁看了一阵,又拍了拍王球子脑袋示意他安静然后就又悄然无声地出去了,半天都没再回来过。 王球子就在一旁乖乖地坐着,边坐边看。待到饿了,他也不叫人,自己走出去。 这里是他的家,家里又有人,他去厨房自然就有人给他东西吃。 但吃完饭喝完水后,他也没在外头玩耍,还又回到净涪身边坐着,看着他们两人之间近乎无声的交流。 净涪与净封两人一探讨就是一整天,直待到天色发暗,晚课时间将近,两人才堪堪停了下来。 净封看了看侧旁案桌上堆叠着的高高的写满字迹的纸张,正色站起,合掌弯身与净涪拜了一拜,郑重道:“多谢师兄指点。” 净涪面上脸色不变,还如他今日早上从厢房里出来的模样。显见,这一整日的谈论探讨,于他而言并无甚损耗,只如平常。 倒是净封自己,脸上少见地带出倦乏。 这就是差距了。 如此明显的差距,净封自己也有所察觉,甚至还为此生出过一丝黯淡。但那案桌上摆放着的高高的纸张又很好地安抚了他,让他只在顷刻间就打点起了ji,ng神。 净涪见他郑重拜谢,抬手将他扶了起来。 净封笑了笑,倒也没再坚持。 他顺着净涪的力道站起,就又侧身去帮净涪收拾案桌上的东西。 收拢到那些写满字的纸张,净封就侧脸问净涪:“师兄,这些可否都给了我?” 这些纸张上的东西都出自净涪自己的手笔,他便是留下来也无甚用处,更何况这些东西并没涉及净涪暂时不愿透漏出去的东西,给了净封也无甚妨碍,所以他很随意地点了头。 至于什么是净涪暂时不愿透漏出去的东西……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那些于景浩界佛门而言石破天惊的佛理经义,就是。 净涪此时的实力还是太过微弱了,便是算上一整个妙音寺,暂时也还没有办法撑得住这种程度的冲击。更何况便连妙音寺本身,也都还需要时间去接受。 他需要时间。 同样,妙音寺也需要时间。 净封完全不知道净涪此时的心思,但既然得了净涪的许可,他也就不跟净涪客气,直接伸手一捧,便将那一整叠的纸张全数收拢到了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 两人收拾了东西就准备各自回去做晚课,但他们才转身,就望见了也乖乖站起来等候着他们的王球子。 净封先笑了,他侧脸和净涪说道:“师兄,这小孩儿若入了门,该也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若是今日这一场探讨之前,净封或许会在话中带上些试探的意味,但这会儿…… 他真的就只是单纯的赞这王球子一句而已。 净涪听得出来,他也很随意地笑着点头。 但净封忽然顿了顿,竟直接和净涪问道:“师兄可是想要收这孩子入门?” 净封是这样问的,也在心里盘算着若净涪真点头了,他该怎么料理这件事…… 到底是要帮着净涪给他在寺里圆转妥当,还是要帮着寺里和净涪说话? 净封还没确定自己心底的想法呢,却就见净涪摇了头。 净封见得,险些没怀疑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个当口上,净封见净涪回头望了他一眼,那眼中意思明白。 净封沉默了一下,问道:“这小孩儿的缘法真不在师兄身上?” 净涪点了点头。 这时候,门外也出现了王二的身影。 净封明明看见了,却还是笑着和净涪说道:“如此正正好,他的缘法既不在师兄身上,想来也不在妙音寺那边,这样师弟我就不用为难了。” 净涪笑了笑,也没在这个当口上泼净封的冷水。 事实上,王球子这小孩儿的缘法也并不在他们妙安寺那边。 净封现在便是再高兴,也只是一场空欢喜。尤其是,当这一场空欢喜到后头还会转变成一场憾事之后,那更是会叫人难以释怀。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一刹那间,净涪那双黑沉的眼睛中似乎映出了什么景象来。 但顷刻间光线明灭,那些一幕幕快速闪现在他眼底中的景象就彻底散去,还回复此时此世的景象。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王球子,还只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不是那个从妙安寺中黯然离开的小童。 刚刚从外间过来的王二恰恰听见了净封的话语,他脚步一顿,脸色也在顷刻间有了变化。但很快,他就稳住了心情,只作无事地跨步迈入堂屋中,笑着问净涪、净封道:“两位小师父,这就回了吗?” 这么长时间了,王二也知道净涪、净封的习惯,他不敢强留,甚至连请都不敢请一句,只敢打着擦边球试探。 净涪笑着点头。 净封答道:“是该回了,老檀越有事?” 王二到底没敢开口请人,只虚托是带王球子回去。 净涪、净封只笑,也都没有多问。 王二和净封先将净涪送到侧廊外,在净涪离去之前,王二还是问道:“净涪师父后日有空闲时间吗?” 净涪明白他的意思,他点头。 王二舒了口气,郑重和净涪合掌一拜,道:“后日卯时末,我族将于祖祠内开族会,请净涪师父准备。” 这是他们王家村真正确定下来了? 净涪眼带询问地望向他们。 另一边厢的净封也有意相帮,问道:“确定下来了?” 王二点头道:“是……” 他迟疑了一下。 净涪、净封俱都望向他。 王二定了定心神,抬着眼睛看净涪,“净涪师父……” 他咬了咬牙,到底将话倒出来:“能不能请您在我族里祖祠的墙壁上留下墨宝?” 他们王家的几个老兄弟找了又找,到底没找到能让他们都满意的纸张。既然这样,他们索性就不要了!祖祠正堂里还是有几面空白干净的墙壁的,那不也很适用?! 净封看着王二,眼睛深处在那顷刻间翻涌起一丝暗流,又悄无声息地隐没了去。 他又自转眼望向净涪。 王家村这个老里正或许只是歪打正着,但净封却不是没有见识,知道净涪若真应了王二的这个请求,日后就少不得还要帮他们王氏一族镇压气运。 镇压一个小山村的气运在他眼里都不算事,在净涪这位比丘面前自然就更是。可哪怕再不算事,到底还是麻烦。但王二提的这个要求,在这位妙安寺沙弥看来,却是实打实的僭越。 王二过份了。 净涪脸色倒是不变,他也知道净封正望着他,但他没回望过去,只垂落目光去看站在王二边上尚且懵懂的王球子。 王球子见得净涪的目光望来,也抬起眼睛来看净涪。 哪怕他这会儿也真的饿了,但他还是冲着净涪笑。 夜幕下,这小孩儿的笑容干净而纯挚,不带一点杂质。 净封顺着净涪的目光望向王球子,便是心下有几分恼怒的他也不由得缓和了表情。 王二这会儿看净涪、净封的沉默,也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了,他没敢作声,就干站着,身体佝偻得厉害,甚至连拉着王球子的手都松了力道。 王球子不明所以,他转过目光来看王二。 望着自家曾孙子的眼睛,王二似乎得到了力量,他又撑着身体站直了。 净涪和净封将这一老一小间的互动收归眼底。 待到王二再度往净涪这边厢看来的时候,净涪点了头。 净封皱了皱眉,到底什么都没说。 王二不知道净涪都想到了什么,但这会儿净涪点头,他却有些惶恐。事实上,刚刚他就想和净涪说还是留下一份经卷就好了的,但他慢了一步,净涪先点头了。 他张了张嘴,在这一片沉默中哑着声音问道:“不如,不如就……” 王二还没将话说出口,原本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净涪就抬脚走了过来。 王二不知怎么的,一时就停了话头,僵硬着身体看着他走近。 净涪到得王二跟前,却是弯了身,抬手拍了拍他身边小孩儿的脑袋。 王球子笑得无忧,净涪唇边笑意洒脱,净封看着这一幕,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是了,还有一个王球子。 到了最后,王二到底没再说话。 目送着净涪进入后面王家祖祠厢房的净封转过身,上下打量了王球子几眼,又弯身拍了拍王球子的小脑袋,才合掌和王二道了别,转身回了他暂居的屋舍。 背过身后,净封脸色只有他自己能够想象的凝重。 这个王球子,真就能被净涪这么看重? 先是给了他自己随身带着的佛珠,后来又为了他愿意庇护整个王氏一族? 王球子还是懵懂,他送走了净涪哥哥和净封师父,就乖乖地被自家曾祖父牵着,回到正堂上了饭桌。 王球子他娘见王球子回来,立时就冲他招手。 王球子笑着唤了一声,正要奔过去,可手上却传来了一阵力道,拉住了他。 王球子回头,见王二脸色,立时就站定了身体,收了脸上的笑容,唤了一声:“曾爷爷……” 王二明明还僵着脸皮,却也拉开了笑容冲他笑,低身将他抱到自己位置上,“就在这里坐吧。” 王家一大家子都惊了。 王二自己的位置被王球子坐了,旁边的家里人还都在愣怔中,没人回神给他另拿一张凳子来,他就自己去。 搬了凳子回来之后,他坐定了,环视一整屋的人,“看什么,上桌吃饭吧。” 王球子他爹娘心中有了预感,一顿饭谁都没吃好。 晚上,王二也不让人叫王球子爹娘,自己带了王大石就去他们的屋。 那一夜,王球子他爹娘的哽咽和低语声就没断过。 便是一整个王家,也少有人能够安安稳稳地睡着。 然而第二天,对所有人来说,又都是新的一天。 这一日,净涪都只留在祖祠侧旁的厢房里,整理着昨夜里手上誊抄的经文,没在意外间来来往往的热闹。 王二家的净封也是一般,只拿着昨日里从净涪手上拿到的那一整叠纸张慢慢翻看,完全不受打扰。但和净涪不一样,他的侧旁还坐了一个王球子。 那是今日清晨他做早课之前王二压着时间送过来的。 净封没拒绝,将王球子留了下来。 王球子这会儿还在跟净封学认字,对净封这里也都是熟悉了的,这会儿也很习惯地坐在案桌后头拿着纸张一页页地翻。 他虽没有读出声来,却是实打实的在温习功课。 偶尔从书纸中抽出神来的时候,净封都会往王球子那边瞥一眼,也不是看他的功课,而是在考究他。 可哪怕净封承认这小孩儿真是个可造之材,也没看出来他哪里入了净涪的眼,让他如此看重? 净封纠结了一日之后,才将这种种疑问全都抛开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法,就是那么的不可理喻。他便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找到答案,只是自寻烦恼而已。更何况这件事与他本无关系,他为此耿耿于怀,是为的什么?又是想要做什么? 如此两个简单的问题,将净封从那一整日的纠结中拉了出来。 他看着被王二带回去的王球子的背影,合掌低头,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唱完一声佛号之后,净封转身就关了门。 他在烛火前坐定,也不去看那一叠厚厚的书纸了,只微垂了眼,双手拿定佛珠,一下一下地慢慢拨动。 “啪嗒,啪嗒,啪嗒……” 净涪知道净封这一夜的自省,他往净封屋舍里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识海里,佛身此时也刚出了定境,他看了净封一眼,笑道:‘他算不错了,不是?’ 魔身淡淡地应了一声,对他不甚感兴趣。 佛身也不在意,他看了本尊一眼,问道:‘明日提笔的话,是要留《佛说阿弥陀经》?’ 魔身听得,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道:‘不然,《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 在人家祖祠留《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说其实还是说得过去的,但《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有点长…… 净涪本尊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你来写?’ 魔身立时闭了闭眼,一副没有听见的模样。 佛身笑了笑,劝道:‘那还是《佛说阿弥陀经》好了。’ 至此,净涪三身达成了共识。 第二日卯时中,也不等人来请,净涪就自己拉了门出去。 他这屋舍原就在王家祖祠里,这会儿出来,直接就是王家祖祠。 屋外早早的就有人等着了,是王大石。 王大石见得他出来,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迎上来合掌和他见礼:“净涪师父。” 净涪点了点头,也合掌还礼。 王大石也不多话,只问过净涪之后,就带了他去一旁等着。 那里,净封和王球子也已经在等着了。 净封见得净涪过来,合掌与他见礼,“师兄。” 净涪还礼,还与来和他见礼的王球子还了一礼,才在位置上坐了。 坐定之后,他先打量了几眼王球子。 王球子今日是穿的新衣,他见净涪看他,也挨到了净涪侧旁,拉着衣袖让他看:“哥哥,哥哥,你看,新衣裳呢。” 净涪笑着点头,也只听他说话,并不问他为什么今日里见人都拜的合手礼。 与他和净封见礼用合手礼也就罢了,竟连刚才见了他祖父,这王球子可用的也是合手礼。 他边听着王球子说话,边将目光瞥向了净封。 净封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坐了一会儿,王大石就来请了。 净涪跟着他去。 稍等了一会儿后,告祭过祖宗,又与祖祠里的族人讲过话后,王二就亲来这边请净涪。 净涪合手放在胸前,跟在王二身后第一次踏入了他们王家的祖祠。 王家的祖祠里,王家一众族人都已经久等了,这会儿见得王二领着净涪进来,哪怕明知规矩不允许,也还是探着头极力往净涪这边望。 第523章 无题 明明和净涪走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王二,甚至王二今日还穿得格外隆重,连压箱子的大衣裳都翻出来了,他还是走在净涪稍前一点位置的,但王家村祖祠里里外外的人偏就没有一个看得见他。 他们的目光都只落在一个人的身上,且无论如何都无法抽离开去。 王二也不生气,因为他自己也是一般模样的。 哪怕他这会儿压根就是走在净涪小师父的前面,位置不如其他族人那般方便,哪怕他还时刻在心底里头嘀咕着告诫自己不能出错,可…… 披着晨光踏入王家祖祠的小和尚的眼是安定的,就像村外那一处水潭深处的水,幽幽的,静静的,叫人看着就清凉。 卯时中将近卯时末的晨光已经褪去了大日初出时的金黄,换做炽白,但这一片阳光披在这小和尚的身上脑后,却硬生生映出了美得让人呼吸都停了的瑰丽七彩。然而,这七彩再美再引人沉醉,也还是没能压得住那个人。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安静。 王二到底还是没有出错,他成功地领着净涪到达了预留给他的位置。 看到净涪站定,王二自己定了定神,才又合掌弯身与净涪一拜,求请道:“师父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净涪点头,合掌弯身回了一礼。 他没左右张望,但目光一瞥,便望见了跟在他爹身后的王球子。 王球子显然也是被耳提面命过,完全不敢失礼,只偶尔将目光往净涪这边飘。 识海的魔身见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又一次与净涪本尊道:‘看在这小孩儿的份上,你真的不愿意将留在这里的经书换一换?’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36节 净涪本尊只瞥了他一眼,还问了他一句:‘你来?’ 魔身没甚滋味地撇了撇嘴角,垂下眼睑不去看净涪本尊。 此时,王二也已经在上首转过一回,最后一次确定案上物什齐整无误,回返过来请净涪。 “净涪师父,请。” 净涪合掌一拜,便缓步走向那一面重新粉刷过的墙壁。 墙壁侧旁已经备好了条案,条案上一应物什齐备。其上有长杆狼毫,有厚重宽广的石砚,有清净无垢的清水,还有上好的飘着淡香的墨条与金黄细柔的金粉。 能备下、备齐这些物件,王家村是真的尽心了。 净涪往条案上扫得一眼,目光便往侧旁一转,见得王球子已经在他的位置上站定了,此时也正板着一张脸,鼓着眼睛一一验看过条案上的东西。 到得他确认完全了,他迈着小短腿就到得净涪身前,有模有样地合掌弯身与净涪一拜,脆生生地道:“净涪师父,东西都齐了,是不是该开始磨墨?” 没错,王球子就是这次净涪定下的墨磨童儿。 是净涪亲自定下的。 也是为了让王球子接手镇守王家村气运的后续做准备。 净涪确实是要在他们王家村祖祠墙壁上留书,以替他们镇压族运的方式来偿还取走一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因果。但这也是有期限的。 待到因果偿尽,净涪就不会再继续了,他自会退去。 而待到他退去之后,王氏一族若能在他帮助镇压族运期间积累功德、y德、福德,自然福泽绵延,但若是他们为非作歹,肆意妄为,那自然就会是盛极而衰,自食其果。 不论他们的结果会是如何,待到净涪退去,这一切自然就都和净涪没有瓜葛了。若是往常时候,净涪自然不会多做什么。可王家村这里,却出了一个王球子。 王球子与妙安寺其实真没什么缘法,与他是有一段因缘,可这段因缘也只在此时,至于后续如何,却是扑簌迷离,犹未可尽知。 不过净涪知道他的落处。 此番出关,他修为略有ji,ng进之后,还勉强看出了些许这小孩儿的未来。 他的将来,在静檀寺,在凡俗僧人。 他若一生平顺,成长无误,会成为静檀寺的一位祖师,为万千凡俗僧人所敬仰崇拜,成就一段传奇。 他既然会是静檀寺的人,还将会和如今已经回归静檀寺的李二一道抗衡恒真僧人,那净涪也能顺手推他一把,结下一个善缘。 这般种种谋算只在刹那,早在净涪出关再见到王球子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完整的筹备规划,却不需要他在这个当口再来分神谋划。 如今听得王球子请言,净涪点了点头,示意他往下一步去。 王球子又是正色合掌与他拜了一拜,才走到条案旁,挽起袖子取水磨墨。 汲水、研墨、洒金粉,王球子虽则年岁小,但得到净封提点之后,现在将一整套流程做来,却也是行云流水,不见如何为难。 净涪在他面前站定,表情平静。 也是王球子入得他的眼,扶得起,他才愿意推这一把,不然,便是应对恒真僧人确实有点麻烦,净涪也不至于就将一个小孩儿推出去。 王球子不知身侧净涪所想,他只是很认真地调和墨汁,尽量做到净封小师父先前与他提点过的种种要求。 待到石砚中的墨汁调和得差不多了,净涪便自迈开脚步,垂眼从条案上拿起那一杆长杆狼毫。 厚长的狼毫在石砚上一落一起,便有黑中带金的墨汁浸染了那雪白的毫毛。 净涪的手一转,长杆狼毫笔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悠长且圆润。尤其是当这一道弧度晃过那自祖祠外照入的炽白阳光,则更是映照出一条稍瞬即逝的金色亮光。 净涪没在意那些瞪大了目光望来的王氏族人,他手腕一沉,长杆狼毫的长毫就落在了平整的墙壁上,落下长长的一道痕迹。 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整个王氏一族的族人,无论老少青壮,都恍惚间觉得,这个祖祠不一样了。 它似乎是活了过来,又似乎是在欢呼雀跃。 而和这个祖祠一同发生变化的,还有祖祠上首整齐排列在供案后头的王家列祖列宗牌位。 仿佛有人聚了过来,也似乎是有人睁开眼睛往这边望来,总而言之,这个原本就站满了人的王家祖祠在这一刻,似乎又挤入了满满当当的人。 明明早先祭告祖先的时候还没有这般动静的…… 王二等几个年长的族老忍不住潸然泪下。 但他们谁都没有抬手去擦拭眼泪,他们甚至僵直了身体站定在原地,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唯恐惊扰了某些存在。 一时间,整个王家祖祠静得吓人,但又似乎热闹得连空气都在灼热。 净涪提着狼毫,运转手腕,在墙壁上落字。 《佛说阿弥陀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 笔落惊鬼神,但净涪却只稳稳地提笔成字,连眉毛都不动一动。 不单单是他,便连条案侧旁为他调和墨汁的王球子也都没动。哪怕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手也都是稳的。 旁人看着固然心惊,但都比不得王球子自己。 他对自己的状态再是懵懂,也知道此时的自己真不如何寻常。 有哪个人是明明觉得自己慌,觉得自己怕,又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不过王球子始终牢牢记住了今日早上被带入祖祠之前,曾祖父和他说过的话:不论祠堂里发生什么,都按照先前净封小师父教他的来,直到净涪师父放下笔。 净涪哥哥还没有停笔,他还在写…… 我也不能停! 净涪在专心运笔写字,所以他没有注意,候在王家祖祠之外的净封看着这边厢的眼睑一垂一抬,漆黑的瞳孔倒映出一个不同于其他候在王家祖祠之外的寻常人所见的场景。 在那片场景里,没有人,只有气。 流转的气。 可惜净封修为不到家,他只看得两眼,都没能看个全,眼睛便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以此来缓和眼睛那处传来的刺痛。 这位净涪师兄身上的气运功德可真是…… 随着墙壁上的文字越来越多,净涪头顶虚空渐渐显化出一片轻易不可见的云光。这片云光里,渐渐染上紫青色的气运和那始终厚重的功德相互映照,照彻了净涪头顶半个虚空。 上至高坐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天魔童子、镇守在景浩界世界胎膜之外的天剑宗祖师、西天极乐净土里的慧真可寿等等诸罗汉金刚,下至游走在道门各宗各派收集剑子令的左天行、天静寺里的清见大和尚、妙音寺里的清镇清显等大和尚,但凡关注着此界的大神通修士,都齐齐往净涪这边侧目。 见得净涪头顶虚空显化的云光,有人惊疑有人赞叹,不一而足。 倒是左天行凝神望了望那片云光中染上紫青色的气运,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居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吗?” 诸色之中,紫青最贵,是以紫青又是天道的颜色。 紫青的气运,就更是代表了大运和天命。 可最为天命最重最眷顾的那一个,左天行清楚地知道,净涪顶上气运演化,真与天道没有关系。 既然这与景浩界天道没有关系,那就必是他自己汇聚的大势。 左天行叹了这一口气,倒也不萎颓,他扬唇笑了笑,眉眼间剑意纵横。 他将宝剑祭出,纵身合上剑光。 剑光一转,直入青冥,纵横八荒。 只是一转眼间,左天行的剑光就消失不见。 天魔童子俯瞰着下方那个渺如尘沙般的世界,定定望过那在人家祖祠墙壁上肆意挥毫的青年和尚,又转眼看过那个身合剑光遁去无形的青年剑修,最后落到还在魔子秘境中摸索的皇甫成身上。 少有人注意到,天魔童子搭放在膝盖上的手松了紧,紧了松。 但到得最后,他到底垂下眼睑,阻隔了自己的目光。 净涪能察觉到自各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但他都没在意。 他这会儿只是随意挥动着手中的毫笔,在他面前的这面墙壁上书写着他想留下的经文。 而在他书写的这当口,他识海里的魔身和佛身也都显化了出来,各自托着一座九层宝塔,镇压着宝塔初生的本能。 随着净涪的修为增进,境界提升,他的本命灵器也在一步步地完善。尤其是不久前净涪窥见第八住境界的时候,他的宝塔渐渐显露出了镇压气运的趋势。 这就是宝塔要形成镇运灵宝的态势了。 若净涪的宝塔真能成就镇运灵宝,那它就会是景浩界的第十件镇运灵宝。 真到得那个时候,于宝塔而言,甚至包括净涪自身,都将会是一种蜕变。 不过那都是未来。 现下净涪手上的宝塔,哪怕显露出了镇压气运的趋势,也只是一件比较特殊的灵宝,还没能跻身镇运灵宝之列,进行下一步的蜕变。 也所以,净涪佛身和魔身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镇压住两座宝塔,令它们不要在这个时候“捣乱”。 压住了宝塔,又是出自净涪本人意愿,无有压迫,故而即便净涪头上的那片云光再是厚重凝实,也还是随着净涪书写的动作,被牵扯出一丝落入下方墙壁上的那部逐渐显露全文的佛经中。 原本只是沾染金粉的墨汁这时候格外的厚重凝实,甚至称得上威严俊凛。 净封才刚缓下了眼睛的刺疼,试探地睁开眼睛,却正正望向了那面墙壁的方向,看见那面墙壁上同样厚重的气。 他这也是学乖了,轻易再不敢往净涪头上看,才算是让自己看得清楚了。 净封脸色格外复杂。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没能移开自己的目光。 也正因为他没有往侧旁看,所以他没有发现,在净涪头顶云光分出一丝气运和功德落下墙壁的时候,净涪侧旁的童儿头顶也有一线气运与功德被牵引着投入墙壁中。 只是相对于净涪投落在那面墙壁上的气运和功德而言,从王球子那边分出来的气运和功德完全不起眼,不过一落下,就被彻底淹没了去,连个水花都找不着。 ……问佛所说,欢喜信受,作礼而去。 净涪几度蘸墨,终于落下最后一笔。 待到最后一笔落下,净涪将手腕一收,长杆狼毫上的毫毛就脱离了王家祖祠的墙壁。 外人看着这一面墙壁上的字沉醉,便连王球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磨墨的动作,拿着墨条抬着头怔怔地望着墙壁发愣。 但净涪和净封却都能看见那面墙壁头顶虚空上乍现一片金色佛光。 饶是净涪自己,一时也有些哑然。 金色佛光铺展,一片祥和佛国虚影压落,无量极乐气息逸散,还有七十二色无量光镇压无形。 这就是因《佛说阿弥陀经》而显化的极乐世界了。 除了净涪、净封,这些在场的人,甚至包括同样出了一分力的王球子,谁都没有看见这一个祥和世界。 但这王家祖祠里,这时候在场的,可不只有人。 佛国显化之后,因后辈子孙告祭而来的王氏一族先人欢喜嚎哭半天。好不容易回神了,他们却还记挂着净涪,哪怕再贪恋佛国的助益,也还是先端正了神色,齐齐合掌与净涪拜了一拜。 哪怕这些人生前都是困守山村的村民,少见外人,眼界狭窄。但他们到过y曹,入过地府,见过鬼差鬼吏,虽还未经轮回转世,但到底也再不是生前的村夫村妇了。 净涪见得,也自垂了眉眼,回身与这些王氏一族先人合掌回礼。 与净涪拜谢过后,一众王氏一族先人才各自坐在自己的牌位后头,向着净涪面前的墙壁,向着那个因《佛说阿弥陀经》而显化出来的极乐世界大口大口吞食云气。 随着他们的呼吸,那些逸散的缕缕极乐气息被拉扯着没入了他们的魂体,滋养他们的神魂。 当然,这吞噬极乐气息对他们这些普通魂体而言还是很艰难的。泰半的魂体哪怕吞吐一天,也仅仅只能吸食三口极乐气息。 就这,都已经是极限了。 净涪瞥了这些魂体一眼,没再有任何动作。但他识海里的魔身却抬手抚了抚手上的幽寂暗塔,目光轻飘飘落到了佛身手边的光明佛塔上。 此时的光明佛塔里,无尽的残破魂体还在一遍遍地诵读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既为他们自己修补魂体,也是在为净涪祈福。 佛身见得魔身目光望来,抬眼迎上,‘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魔身目光中有些好奇,‘你那光明佛塔里的那些魂魄现在能入地府投胎了吗?’ 佛身笑了笑,没答话,却是反问他道:‘你猜?’ 魔身的目光先在王家先人那些魂体上转过一圈,又望了望佛身的光明佛塔,似乎是在作对比。 对比过后,他似乎得出了结论,重又懒懒地移开了目光。 ‘你们说,’半响后,魔身又开口。‘能不能将佛塔里的这些魂体全都留下来?’ 这一回,他甚至将净涪本尊都带了进去了。 净涪本尊明白他并不真是要将这些还在佛塔里温养自己魂魄的魂体拘留下来供养他们,而只是想通过这样转移话题来保存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颜面而已。 可这样的事情既然他们不屑为之,魔身却冷不丁地提起这样的话题来,可是另有想法? 净涪本尊看向魔身,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魔身坐直了身体,脸色端正而认真,‘不如我们自己在暗土世界开一处小轮回吧。’ 魔身这一说话,净涪本尊和佛身也就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到底,还是为的暗土世界。 景浩界一轮重塑,自是有不少的人被抹去记忆复活,也有人早早进入轮回,看似和其他的小千世界无甚区别。 但这些都只是看似。 这内里的问题区别大了。 别的不说,单就说在这王家祖祠里的王家先人。 王家祖祠里的先人有牌位安放在这祖祠里的自然落在他们自己的牌位位置后头,但除了这些坐到自己位置上的呢?那些没有地方坐着,和自己的先祖挤挤攘攘地站到一处的,就不是王氏一族的先人了吗? 不,他们也是。 他们也曾是王氏一族的族人,也曾在王家祖祠里立过牌位。 但为什么现在就没有了呢? 因为世界重塑了啊。 世界重塑,时间逆转回流,回到了他们还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 这个世界就这样没有了他们的位置。 原本如果世界不重塑,他们在这个世界死去,生命了断,自然就该进入轮回,转世重生。但世界重塑了,世界会按照着它曾经走过的轨迹又再往前走一遍。 这个世界一样又不一样,所以有些人或许不会再降生在这个世界,但还有更多的人再按照着他们曾经的轨迹出生。 他们的r_ou_身、身份都是一般无二,但内里的灵魂呢? 是上一回世界轮转中曾经拥有过这个r_ou_身的生灵魂魄,还是别的经轮回转世而来的生灵魂魄? 掌握着无边暗土世界本源的净涪知道,根本就是后者。 因为是后者,所以先前在虎啸山的时候他才会碰上从异世界来的黑虎。 第524章 无题 但其实并不真就全都是新的经由轮回转世而来的生灵魂魄占据这些r_ou_身、身份。 举个例子,陈烨。 当年陈烨刚出生的时候净涪魔身就去看过了,确定此陈烨还是彼陈烨,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这里头的情况,真的很复杂。 景浩界和别的世界一样,每时每刻都有人出生,同样的,每时每刻也都会有人死去。而在这生生死死之间,既有自其他世界经由轮回转世而来的生灵魂魄,也有这个世界中残留下来的经由某种因果牵系重新回到自己身体里的生灵魂魄。 就这,还只是表相,真的深入内里,那情况更是复杂。 可别忘了,当前景浩界中众生所认知中的时间,和景浩界世界之外的众生所确定的时间,相差了至少三千余年。 三千余年的时间,景浩界凡俗众生传承了多少代了?有多少生灵魂魄投生到景浩界又离开,谁数得清楚?就是当前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些人,谁能确定他们还是世界重塑之前这个时间段的那些人吗? 情况复杂到堪称混乱。 它甚至成了一个死结。 佛身沉沉叹了一口气,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本尊目光转过佛身和魔身,淡道:‘世界情况混乱至此,且还在随着时间一直恶化,这就是天道伤势一直未见好转的原因。’ 魔身默然点头。 也正是因为景浩界天道伤势一直未曾好转,他才能毫无阻拦地将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握在手中,真正登基为王。 左天行那边也是一样的。 ‘天道伤势一直在恶化,如果情况始终得不到改变,不出万年,都不用天魔童子出手,景浩界就得落入归墟。’ 魔身在心底无声说道:或许它还坚持不了万年时间。 归墟是世界的终点,落入了归墟的世界,自然就会陷入真正的寂灭。 现下还在魔子秘境中奋斗,要为自己铺出一条通天路的皇甫成还不明白,这才是他哪怕有业火红莲镇压己身一切,也不见有人愿意抬手放过他的真正原因。 但他不明白,左天行却已经看得清楚。 所以他才宁愿看着杨姝步步走远,也不舍得花费时间和心力去接近她,挽回她。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没时间了。 佛身沉默半响,抬眼望定净涪本尊:‘要将景浩界从落入归墟的处境带出,还应该从造成这一切的根源着手。’ 造成景浩界现下这一切的根源,可不就是世界重塑么? 可净涪自己早早就死了,连世界重塑这个事实都是后来他察觉到情况不对,一点点查探摸索得到的答案,然后又接连从魔傀宗祖师、静檀寺可寿那里得到的确定。只知道世界重塑和景浩界天道以及那位高居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有关,至于其他的,连魔傀宗祖师和可寿金刚都不知道,他又要去哪里探查? 魔身撩起眼皮子看了看净涪本尊和佛身,见得他们的表情,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口问道:‘你们说这些,不会真的想要出手吧?’ 拯救景浩界什么的,那不该是左天行的活计吗? 佛身垂眼避开魔身目光,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倒是净涪本尊不闪不避地迎上了魔身的目光,淡声反问了他一句:‘不该吗?’ 不该吗?该吗? 其一,景浩界是他们出生、成长的世界,哪怕他们脱离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还是他们的故乡。若这个故乡在他离开之后才出现现在这般情况的,他理会不理会都在两可,但现下不是,他撞上了这个时代。 其二,不论景浩界天道本来目的为何,他这个本该入了轮回的死人还能带着记忆归来是它出手了的,且他新生之后还能成为一名修士也必然有它的因素在内。他既承了情,自然也该承认这个事实。 便是他不明明白白地将这些数出来,单只听先前魔身那句想要在无边暗土世界中开设小轮回的话,就该明白此时的魔身其实也就只是在嘴上挣扎挣扎而已。 魔身垂落眼睑,答道:‘该。’ 净涪本尊收回目光,却又道:‘有左天行在,也轮不到我们冲锋陷阵,顺势而为即可。’ 魔身很快就将那一点小别扭撇去,现下听得净涪本尊这般说,他唇边就带出了点笑意,倒是声音还压得住,没有显出一点异样。 ‘行,就让他去和天道打交道,我们只在需要的时候出手就行了。’ 什么时候是需要他们的时候,那自然都该是他们说了算。 佛身呵呵笑着看他。 魔身只当作没听见,仍还问净涪本尊道:‘那么……小轮回?’ 他既是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的王,那些扰人心神又碍人眼的东西还是统统打散了的好。 至于他的这个动作会不会帮了皇甫成一把,净涪魔身倒不是很在意。 其实如果不是想要拖延时间,不是不想将天魔童子逼迫至疯魔,他有千百种方法能取他小命。 净涪本尊望定他:‘你真的确定要在无边暗土世界里开设小轮回?’ 小轮回这玩儿其实很麻烦。 小轮回本身需要解决的问题就不少。譬如,如何能让一个小轮回真正成形,如何让它能够成功运转。 这也还就罢了,关键还在于,要使小轮回运转起来,合符净涪魔身的心意,还必得使它勾连大轮回和地府。 大轮回和地府里的大神…… 净涪没有信心能够自己打通得了这里头的关节,可能还需要地藏王菩萨乃至是三位世尊援手。 至于不勾连大轮回和地府,直接阻断景浩界和地府的关联,只用小轮回在景浩界世界中担起轮回职责…… 净涪还没有那么自大和无知。 魔身沉默。 收了随意显露在外的种种表情,魔身的脸色淡漠沉静,看上去竟和净涪本尊一般无二。 也是,他们原本便就是一人。 魔身这回没看净涪本尊和佛身,也全没在意他们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只挺直背梁端坐在暗黑皇座上,垂眼俯瞰着无边暗土世界,目光一寸寸扫过那暗土地界,看过那些日夜悲泣哀嚎不息的残魂。 它们连魂体都已经破败,却还在它们的曾经哭嚎悲恸。 世界的表面已经抹去了它们存留的痕迹,它们也未能放下自己的执着踏入轮回,只能蜷缩在世界的y影里,日夜哀嚎不止。 暗土的世界没有光,只有一层叠着一层的暗;没有人,只有一个个魂体残破的残魂;没有欢声笑语,只有日夜不断的咒骂哭嚎…… 这是一个不能令人欢喜引人喜爱的世界。 但…… 这个世界为他所有。 这里是他的领地,这些残魂也都是他的臣民。 既是他的领地,他的臣民,那该他解决的问题,就必得他出手,不需劳动外人。 哪怕那个人是景浩界天道所钟爱的左天行。 魔身抬眼,平静地应了一声:‘是。’ 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无话。 他们对视得一眼之后,净涪本尊向魔身伸出了手。 他修长白皙的手掌上,静静躺了一株九节四十九叶的青竹。 青竹竹叶稀落,但青翠欲滴,透出一种郁郁的生气。 正是净涪的茂竹。 它有蒙蔽天机之能。握有茂竹的修士,诸天不能算。 但这时候净涪将它取出来,并不是为的它的这蒙蔽天机之能,而是需要它这一身磅礴无边的生气。 魔身伸出手,这株茂竹便从净涪本尊的手指脱落,轻飘飘地落向了他的手掌。 拿定手中的茂竹,魔身第一次开口和净涪本尊道谢:‘谢谢。’ 净涪本尊脸色不变,他轻轻点头,领了这一声谢。 他们谁都知道,此刻在和本尊道谢的,并不是净涪的魔身,而是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的王。 此时,佛身也正色说道:‘我会拜请地藏王菩萨,请他出手相帮。’ 勉强说起来,他们和那位地藏王菩萨也算有过一段交集。 有那段交集在,纵然开口确实冒味,他到底还是能有这个搭话的机会。 净涪佛身不是不能舍了这一张脸皮。 魔身听得这话,也转眼正色和佛身说道:‘谢谢。’ 要打通地府那边的关节,还确实是得佛身来,谁都没有佛身有用。 佛身也和净涪本尊一样,并无推托,坦然端正地领受了魔身的这一声谢。 魔身拿定手上茂竹,又抬眼看着净涪本尊和佛身,‘我将闭关,为小轮回做准备,无边暗土世界本源这边的权限就暂且都交给你们了。’ 净涪三身都不傻,明白信息的重要性,所以他们才在能够掌控无边暗土世界的第一时间就将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收入囊中。这会儿魔身将闭关,目测是不可能再分神料理外间诸事,自然就得将权限转出去,好让他们继续掌控全局。 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明白,各自一个点头,应道:‘知道了。’ 魔身点点头,便带着他座下的暗黑皇座和手上茂竹一并投入了无边暗土世界本源之中,进入了无知无觉的深层定境,全身心推演小轮回的构建。 魔身是无边暗土世界之主,他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这片y影世界,所以当他真正拿定主意,整个y影世界有感,顿时显现诸般异像。 自来没有光亮的暗土世界飘起一丝丝萤火,莹莹映照整个世界,给这一片世界带来了朦胧的明光。 明光之外,还有细雨洒落。 这些细雨洒落在无数扭曲破败的残魂中,却没有穿过它们的魂体,而是没入了其中,安抚着它们疼痛的魂体。 这荧光、这细雨,令一整个无边暗土世界的残魂都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无边暗土世界里没有了暴乱,没有了哀嚎,没有了诅咒,只有安静。 那些年年日日哀嚎不休的残魂脸上奇迹地出现了平静安和的脸色。 而这样的安静和祥和,在这个暗土世界里,当是真正的开创了历史。 世界本源触动,几乎不经景浩界天道,便有瀑布也似的功德倾注,倒入无边暗土世界本源,落入沉在无边暗土世界中央的净涪魔身身上。 连带着净涪头顶虚空上的云光也都加厚了不止一层。 无边暗土世界里的异像和世界本源的触动,顿时就牵引了无数的目光。 不久前才刚望向这里的目光看了看无边暗土世界,全无发现之后,又重新投注在了净涪身上。 其他人的看法暂且不提,得了景浩界天道提示的左天行几乎是在顷刻间就明白了净涪魔身的打算。 或者说是,大愿。 他从宝剑中脱出身来,随意在一处地界上站定。全不在意其他,左天行理了理身上衣裳,端正神色向着无边暗土世界里的魔身躬身拜了拜。 左天行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所以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 拜了这一拜后,左天行再度身合宝剑化作剑光遁入青冥。 那一刻,只有左天行自己听得到他自己心底里不断回响着的一句问话。 他已经找准了方向,那么你呢?你又准备如何? 净涪本尊和佛身目送着魔身沉入无边暗土世界本源,看着无边暗土世界里的异像持续了一刻钟便消散开去,看着那自各处投落下来的目光移开。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常,但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净涪本尊和佛身一点头,便自出了识海世界,回归r_ou_身。 净涪识海里发生的事情说来话长,但其实拢共只过去了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这一小段时间,也就只够王家祖祠里的王氏一族男丁们回过神来。 王二回神后,先是转眼给了旁边的族中子弟一个眼色,然后就快步走到净涪面前,依照原先定下的仪式程序将净涪请到一侧。 净涪也没多话,跟着王二就走。 他在预留给他的位置站定后,便和王二点头,示意他自便。 程序走到这一步,王家祖祠里就没有净涪的事了,他也没多想看王氏一族在王家祖祠里的行事,便只留了一丝心神在外注意情况,剩余的泰半心神全数收拢,忙活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王二等王家子弟不知,也没心思和能耐去窥探净涪此时的动静,见净涪安静地站在那边厢看着,他们便就放下心来,还按着他们原先定下的仪式程序行事。 待到王家祖祠这边的一切结束后,净涪便睁开眼,跟着王二等人退出了王家祖祠。 似乎是察觉到了净涪离开,原本沉浸在吞食极乐气息的王家先人竟然齐齐从那种极度欢愉舒适的感觉中挣脱出来,向着净涪的背影合掌弯身拜了一拜,高呼道:“我等拜谢净涪师父大恩。” 净涪停了脚步,转身合掌回了一礼。 王二等王家族人见得,面面相觑,随后王二就领了人,一齐转身,什么也不管就跟着净涪一道合掌弯身拜了一拜。 他们不知道净涪是在回礼,也不知道前因,但他们想着,既然净涪师父都拜了,那他们就也拜了吧。 反正那里是他们族里的祖祠,拜拜不吃亏。 拜完之后,一众人等各回各家。净涪原也该是回到他自己暂居的厢房的,但他才刚和王家祖祠里的一众魂魄还了礼,回身就望见了迎上来的净封。 又是一番礼见之后,净封和王二闲说了两句,便遣散了王二等一众人,只带着王球子找上净涪。 净涪目光从他身上挪到王球子那边,又从王球子那边转回到他身上。 净封见得,笑了笑,开口问净涪道:“净涪师兄,不知可寻个地方说话?” 净涪就带了净封和王球子两人去了他的暂居处。 净封团团望得净涪的这个厢房一眼,见这厢房里头的摆设并未大动,心里就有数了。 净涪也不在意他的目光,他只从随身褡裢里取了茶炉、清水等物什来煮茶。 净封只看过净涪的这厢房一遍之后就收回了目光,看着净涪煮茶。 哪怕他不好茶,也不知道净涪的茶艺声名,但光只看净涪的动作,就知道等会儿出来的这壶茶不差。 甚至是极好。 他心下摇了摇头,也定下心来,细细观赏净涪动作,等待着那一盏即将到来的茶水。 一旁的王球子没有人招呼理会,但也不觉得如何拘束。他就自己坐在扁平的蒲团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搭放在两膝处,一双黑沉干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净涪动作。 待到一壶茶茶水煮好,净涪分茶。 王球子巴巴地看着净涪的手,眼带渴求。 也没让他失望,净涪将一盏茶水送到净封之后,就将另一盏茶水放到了他的面前。 因着净涪本就没有要忽视王球子的原因,这会儿他们面前的这一条条案并不高,甚至可以算得上矮。 只离地一掌高,确实是矮得可以的。不过这条矮矮的条案对此时的王球子来说却是刚刚好。 王球子惊喜地咧着嘴笑,然后就学着净封的模样,合掌点头和净涪道了谢,小心地伸出手端起茶盏。 说实话,这个年纪的王球子手还有些短胖,真要是一个正常大小的杯盏,便是杯盏里盛着的茶水不烫手也够呛的。 但这会儿净涪拿出来的杯盏并不大,只有小小的一个,还轻薄,真不如何难为他这小孩儿。 王球子就将这小茶盏稳稳地端起,凑到唇边就喝了。 他不懂品茶,茶盏又小,一口就将杯盏里的茶水饮尽了。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还会捶胸顿足地呼喝他浪费。但这里头坐着的净涪和净封都只是扫了他一眼就没有言语了。 当然,净涪还提起了茶壶,再次给他盛上。 王球子见得茶盏里又倒上了那种甜甜的茶水,咧着嘴笑了笑,也不和净涪客气,端起茶盏就饮。 净封看着净涪和王球子就这样一个倒茶一个饮茶,将这半壶的茶水都灌入了王球子的肚子里。 看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了,问道:“净涪师兄,这小孩儿,你准备带走吗?” 王球子听得这话,也转头定定地看着净涪。 净涪没立时回答净封,而只回望王球子。 王球子见他看来,抿了抿唇,却是问他:“净涪哥哥,你是要走了吗?” 净涪点了头。 他见得,当即就瘪了嘴,但因为懂事,他也没哭闹,只是瘪着嘴坐在那里而已。 他闷闷地坐着,净涪也不理会他,抬头迎着净封望来的目光摇头。 净封面上浮上喜色,他抬起手摸了摸王球子的小脑袋,边和净涪笑道:“师兄,这孩子你既然不要,那就别怪师弟我了啊。” 净涪听得这话,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37节 净封不明白他的意思,只低头问王球子道:“球子,你要跟着我修行吗?” 王球子闷闷地问:“小师父,什么是修行啊?” 净封下意识地答道:“修行就是……” 他顿住了,既是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小听众年纪还小,即便他再如何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也是因为他被这句话问倒了。 净封一时沉默了下来。 王球子看了看他,又转了目光来看净涪,“净涪哥哥,你能不能留下来?” 净涪依然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 王球子闷闷地垂下了脑袋。 第525章 无题 纵然王球子再是不舍,也是绝留不下净涪和净封这两人的。 这个事实王球子自己心里也明白,所以哪怕他再舍不得净涪净封,也只是像个小尾巴一样每日跟在他们身后转,并没有哭闹。 见得他这副模样,净涪犹自可,净封却也有点舍不得。 待到离开王家村那日,他看了看站在人群里给他们送别的王球子,侧头对王二道:“老檀越,待到日后球子年岁足了,你可舍得让他去妙安寺试一试他的佛缘?” 虽然这一段日子里净封能看出他们一家子的松动,但现下临别,净封还是想要从王二这里要一个相对明确的答复。 王二目光扫过人群里的家人,又往远远缀在净涪、净封身后的一辆辆马车,想起马车里姿态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对这两位小师父恭顺至极的态度,心下一咬牙,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点了头。 但点头之后,王二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迟疑着问净封道:“净封小师父,您说的妙安寺……在哪里?” 他这段时日也听了一耳朵关于妙安寺的那些事情,但妙安寺到底在哪里,又该如何去寻,却没有人提过。 王二自己最远只去过省城,日后球子年纪到了,他真不知该往哪里去寻净封师父所说的妙安寺。 净封听得王二这话,也明白了王二的顾忌。 但这样的事情在妙安寺或者说是整个景浩界佛门里都已经有了定例,倒不需要他费心。 净封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块木牌。 他将这块木牌拿在手里,又往王球子的方向伸手一拿,摄出一道气息拍入木牌中,交给王二道:“老檀越且将这个木牌收好,待得时辰到了,会有人过来接引的。檀越不必担心。” 王二听得,双手接过那块木牌,小心翼翼地收了。 净封这边的动静净涪那边看得清楚,他笑了一下后,也向王球子的方向招了招手。 王球子噔噔噔地跑到净涪身边,昂着头看他。 “净涪哥哥。” 净涪弯身拍了拍王球子的脑袋。 连始终分出几分心神关注着净涪的净封都没有发现,在净涪手掌落在王球子脑袋上的那一瞬间,有一道金光稍瞬即逝。 但他也不用担心,这道金光并不是别的什么,只是一道信息而已。 这道信息现下其实还是团成一团金光潜伏在王球子的脑海里,并不为他所知。只有等他去过妙安寺之后,才会被他解读。 到得那个时候,王球子将会有两个选择。 由着妙安寺的人将他送回王家村,或者是自己寻路去往静檀寺。 他的人生会是如何,到底还该由他自己来选择,来决定。 王球子现下还不明白净涪在他身上的动作,他不解地眨巴着眼睛望定净涪,又唤了他一声:“净涪哥哥?” 净涪只是对着他笑了笑,便站直了身体,迎上正向他走来的净封。 净封看了一眼王球子,也和净涪一样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却问净涪道:“如何,师兄?可是告别过了?” 净涪点头。 王球子转头叫他:“小师父?” 净封微叹了口气,端正了脸色认真和他说话:“日后还会有见面的时候,你可记得不要怠慢了功课,再见面我可是还要问你的。” 王球子重重地点了头。 净涪与净封齐齐合掌向着前来送别的王家村以及王家村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拜了拜,转身上路。 王球子在后头跟了两步,到底被他娘拉了回来,只眨巴着眼睛,咬着唇看着他们的背影步步走远。 王球子他娘拉着王球子的手已经用力到指尖泛白,却没能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踏实感觉。 她只能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地紧拉着王球子的手,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确认他的存在。 王球子他娘的异状只有王球子他爹注意到了,他顾不上旁人的目光,几步赶到自家婆娘旁边,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这样的亲密在大庭广众之下已经算是出格了的,但除了王球子他娘之外,这旁边挤挤攘攘站的一大群人却谁都没有发现。他们都在探头探脑地数着那些跟在净涪、净封身后的一辆辆马车,眉飞色舞地谈说着马车主人这段日子以来在王家村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整个王家村村口平地热闹得不行。 这些跟在两人后头慢慢前驶的马车,净涪、净封他们也都知道。但他们走的是一条道路,既然是道路,就绝没有只让你行走而不能让别人走的道理。所以既然他们没有上前打扰,净涪、净封两人就没有多理会。 开始的时候,那些人还坐的马车,后来渐渐的时间长了,他们索性也就下了车架,跟着净涪和净封步行向前。 于是,净涪的这一段行程就变成了他与净封两人走在前头,后头隔着一小段距离跟着一群看着灰头土脸实际多少也还看出点养尊处优痕迹的老少,再后头,就是一辆辆规格不一的马车。 这是如何一幕奇景? 当这样的一群人穿镇过乡的时候,几乎是每到一地都能引起轰动。 说到底,还是因为百姓们的生活太过闭塞单调了。 净涪走过的地方不少,一路看过的情况也多,还能理解。倒是净封,刚开始听说关于他们这一行人的传言的时候,他的脸都是木的。 看着还真是很可怜的样子。 可即便是这样,净封也没有要遣散后头那帮子人的念头,他甚至还特意为了他们试探过净涪的态度。 净涪对这些人是不太在意的,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他看得出来,后头那一帮子人里,十个里头有九个半都是冲着净封来的,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在妙安寺的地界上,自然是妙安寺的牌子更好用。 他净涪确实声名在外,但对于此刻跟在他们后头的大多数人来说,其实还不如净封。 既然找的不是他,那他们这些人到底会跟在他们后头多久,又会在什么时候离去,他又如何会在意? 净封那时候见净涪态度随意,他是很松了一口气的。毕竟他跟在净涪身边,一多半是代表了妙安寺帮助净涪解决某些问题的,好让他在妙安寺地界的这一路能顺顺当当的。 若后头这一串人让净涪觉得困扰,而他不能给他顺利解决,让他满意,或者说给净涪平添因果,那妙安寺后续的动作就会很麻烦。 可到得后来,净封不久前才吐出的那口胸中闷气就又提起来了。 因为他渐渐发现了这些人跟在他们后头的真相。 原来不是为的净涪,而是为的他。 是为的他! 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净封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净涪的方向。 净涪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转头回望过来,目光带着些询问的意味。 净封恍然一惊,匆匆摇头,便自垂落视线,避开净涪平静随意却似乎窥破一切的目光。 净涪见得,波澜不惊地转回了视线,还自看着他手上拿着的佛经。 两人各自沉默。 第二日一早结束早课,他们两人收拾了东西,又继续上路。 至于他们后头一直跟随着的那些人…… 是多了还是少了,是路上有人退出了还是有人又加入了,净涪统没留意,但净封却不然。 他的心思有了些浮动,且始终未能平复下来。 净涪能提点他,却不好做。 因为净封心头被jian起的这片涟漪,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着落在他的身上。 识海里,佛身垂眸,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本尊察觉,往识海世界里递了一个目光。 佛身还隐在那占据了半边识海世界的金色佛光里,根本未曾显露身形,但他的声音却从佛光里传了出来。 ‘还是点一点他吧。’ 不论如何,净封好歹陪了他这一路,还称呼他师兄。他既然看出了他的心境有漏洞,却一直没有提点,任由他落入迷障,到底不好和其他人交代。 净涪本尊也没拖延,他很干脆地点头,应道:‘可。’ 于是这一日傍晚,晚课完成之后,净封就发现了净涪的异像。他竟然没像往常一般将他面前的木鱼收起,而是抬起眼睛,定定地往他望来。 因此时天色已晚,他们两人中间隔了一堆篝火,篝火的火焰跳跃,映照出一片红光。但这样的一片红光映在净涪的眼睛,却没让净封心头发暖,反倒冷了一分。 他愣了愣,迎着净涪的目光挪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们两人之间,就始终只有身前篝火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他到底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迎着净涪的目光许久后,净封艰难地垂落了目光。 净涪见他目光避让开去,便知道他明白他想要说的话了。 既然他明白了,净涪也没想要在这件事上过多干涉,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件事有他的一半原因在,他不太好做。 净涪收拾了面前的木鱼,转手从随身褡裢里取出那部《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慢慢翻看。 他既是在体悟经义,也是想要深入地了解一下地藏王菩萨。 翻阅这部经典至夜深,净涪就放下了手中的佛典,垂眼入定。 净涪这一夜如他往常每一日一般忙碌而充实,但净封却做不到。 他在篝火堆旁呆坐了一夜,谁也不知道这一夜里,他到底都想了些什么。 净涪也不知道。 当然,他也没心思细探。 但显然,一夜的时间还不足以让净封想明白。 他一连几日都不在状态,颇有些心神不属的模样。 净涪没催促他,只放任他自己去想。 有些事情,总得自己想明白想透了,才能悟了。 净封到底是妙安寺这一代选出来的十个佛子候选之一,几日后的清晨,净涪从定境中脱出,正要如同往常一般开始准备做早课,却转头看见了面色疲乏眼神却再度平静下来了的净封。 净封见得净涪望见了他,从他坐了一夜的位置上站起,合掌弯身和净涪拜了一拜,脸色郑重而诚恳:“净封多谢师兄指点。” 净涪上下打量过他,也站起身来,合掌与他还了一礼。 一日的早课结束后,后头远远缀着的一众人等也都听完了早课,正各自收拾东西。他们跟了净涪、净封两位僧人好一段时间了,也都知道这两位的习惯。 清晨起来做早课,早课结束后就得收拾了东西准备上路,期间几乎没有停留的时候。 那两位师父已经辟谷,不如何需要进食,但他们r_ou_体凡胎的,却不能不吃饭。所以为了能跟得上净涪、净封他们,也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这些人都不会强撑。 他们有马车的不是? 当他们这些人累了、饿了,那就是马车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正如净涪、净封的习惯他们这些人都知道一样,净涪、净封也知道他们这些人的日常习惯,所以净封全没拖延,直接挑了早课刚刚结束的这个时候。 当他们这边结束早课的时候,那边厢听完早课的人都会先活动活动身体,等马车里的仆婢准备好早饭来请,他们才会回到马车里去用早膳,顺带着再休歇一会儿。 净封将木鱼槌子放下,也不收拾,便站起身,合掌和净涪拜了一拜,“师兄,我去了。” 净涪点头,还与他回了一礼。 净封转身就去了那一辆辆排列成行的马车群去。 每往前行的一步,净封的眼底就有些什么东西消散开去,待到他在那些人中的其中一个面前站定的时候,他似乎有什么变了,但似乎又没什么变化。 那个自发现他往这边来就一直看着他等着他的青年男子皱了皱眉头,但又很快松开,合掌和净封拜了一拜:“某禾地陈远,拜见净封师父。” 净涪自净封离开之后就没再往那边厢多看一眼,他还只捧着那部《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在手上,慢慢地翻看。 一遍翻完之后,净封已经回来了。 净涪就收了手上的经典,收拢了这一处露宿地里的所有物什,又略等了等净封,继续前行。 他虽看似全没注意后头那帮缀着他们的人,却也知道,这一日的路程里,后头的车队里有两辆马车在他们路过的某一个乡镇脱出了他们的大部队,然后再没有回来过。 净封都不需要净涪问起,直接就在那两辆马车脱出后头大部队的时候将事情与净涪说了。 “……后头这些人,我问过了两个,他们都是有事要求请我的,我能解决的都给他们解决了。……” 所以他们也就这样离开了? 净涪看了净封一眼。 净封明白净涪的意思,他笑了笑,竟然直接开口问净涪道:“师兄,如果后头跟着的人越来越多,会打扰到你吗?” 净涪只是略想一想,便摇了头。 不是不会,而是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吗?”净封又是笑,面上很有些稀奇,“原来师兄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的啊……” 净封笑完,却是整了整脸色,认真道:“师兄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打扰到您的。” 净涪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仍自不疾不徐地往前。 之后的每一日,净封都会在早课结束和晚课开始之前的这两段时间往后头那些人所在的地方走一趟,所以每一日,也都会有两辆到五辆马车在合适的地方离开净涪和净封两人后头的马车队。 若是缀在他们后头的那马车队一直都是这样只有人离开的话,那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马车队必定会尽散,直到再没有人会跟在他们后头位置。 但现实就是现实,他们后头的马车队虽然总有人会离开会退出,但一直也会有人加入。甚至后头加入马车队的数目还总会比退出马车队的多。 渐渐地,他们两人后头的马车队越拖越长,几乎能拼成一条长龙。 长龙自净涪、净封两人后头一小段位置之后蜿蜒出去,舒展出一条虬长的身躯,然后才在后头断绝。 真的就像是一条长龙,而这条长龙的龙头,却是净涪和净封两人。 哪怕是左天行偶尔往他们这个方向瞥一眼,也曾经被那一条长龙惊了一下。 如果这些人真找的是净涪,那净涪这可就是自带数十数百追随者寻遍四方的节奏了啊。可事实不是,那些人找的是净封。 左天行摇了头,便收回了目光,只忙活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他这会儿是真的忙,若净封现在不是在净涪身侧,这件事不是牵扯到净涪,左天行连抽空看这一眼的心思都不会有。 不过事情虽然看似在向着恶化的方向发展,但净封很好地控制住了事态,没有让后头的那些人打扰到净涪。 缀在他们后头的那些人、那些事没有打扰到净涪,净涪也没多理会后头,全数放手给了净封处理。 如此两不相扰的,似乎也很平和自然。 但这种状态,却在某一日被打破了。 率先有所动作的,不是后头的那些人,而是净涪。 这一日,净涪还和净封一道往他择定的方向前进,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前方往这边驶来的一辆布帘马车。 拉车的马是老马了,眼睛都变得浑浊了,但马车却很稳。 净封见净涪停下脚步,也自站定,随着净涪的目光一道打量着那辆驶近的马车。 马车渐行渐近,到得近前,那驾驶着马车的老汉从车辕上下来,先打量得净涪、净封两眼,面色激动,但到底按捺住了,连忙引了马车里头的人下来。 那马车里头坐的,是一婆子一幼童。 婆子神色有些萎颓,身板还算硬朗,虽然因为赶路遭了点小罪,但情况不差。问题在于婆子怀里抱着的那个四五岁小孩儿。 小孩儿着一身细绸,脸色却苍白中透着青,显见是很有些不足,且还该是胎里带出来的。 婆子抱着小孩儿下了马车,什么话都没说,先就转眼往四周扫了一回。她见得站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的净涪、净封两个脑袋光溜溜的青年僧人,面色一亮,还带出和那驾车老汉一般的激动。 她甚至抱着她怀里的小孩儿急步往净涪、净封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 但驾车的老汉手快,到底拉住了。 老汉拉住老婆子,两人低声说了两句,目光往老婆子怀里的小孩儿飘了几回。 那小孩儿也是早熟,他听得老汉和老婆子两人的对话,怏怏抬眼往净涪、净封那边看了看,便拉了拉老婆子的衣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他们显然是主仆的关系,所以哪怕小孩儿年纪还小,老婆子面色为难,也还是将小孩儿放了下来。 小孩儿落地,身体有些站不住,踉跄了一下。 老汉和老婆子伸手,一人一侧的仔细扶住了。 待到小孩儿站定后,他自己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合掌弯身和净涪、净封拜了一拜。 他的身后,老汉和老婆子也都顾不上其他,齐齐合掌弯身,无比虔诚地向着他们两人拜了下去。 哪怕他们两人将声音压得极低,净涪也还是听清楚了他们的话。 “求求两位师父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家少爷……求求两位师父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家少爷……求求两位师父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家少爷……” 那动作,那语言,那神态,跟到庙里去求佛祖保佑一样的。 第526章 无题 如此礼拜之后,那小孩儿看了一眼跟在净涪、净封后头的车队,捂着嘴咳了一声后,低声吩咐道:“好了,我们到后头去吧。” 得了吩咐,老汉应了一声,牵了缰绳就拉着马车往车队后头走。而那老婆子则是弯了身,抱起小孩儿跟在马车后头。 净封收回目光,问净涪道:“师兄,可要将他们叫回来?” 净涪听得,点了点头。 净封也不叫人,自己站起身来,快走几步就跟着那三人后头去了。 那马车队列里的人原是对正往他们队列末尾来的老汉三人不如何在意的。毕竟这一段时日以来,车队里几乎每日都会有新人加入,也会有人离开,这来来去去这么多人,真要个个留心人人着意,那他们耗费的心力可就多了去了。但净封一动,情况就不一样了。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几乎一整个车队的人就都齐齐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紧了新来的那一辆马车。 那老汉和老婆子还有些瑟缩,但那小孩儿却难得的很镇定。 他伸手拍了拍老婆子抱着他的手,下得地来站定,回身向净封合掌拜了一拜,撑着声音问道:“净封师父可是在叫我等?” 净封目光在他身上转过一圈,瞧见他身上不足,心下不免生出了几分怜惜。他点了头,眼神带了点宽和,“小哥儿是来找我们师兄弟的?” 那小孩儿抬着头望定净封,点头答道:“我家人本是带我出来求医的,那位声名远扬的大夫看了后,又知道两位师父近日在这里路过,便指了我们来寻两位师父求助。” 净封点头。 他方才已经查看过这位小孩儿了,知道他身体的不足是先天而来,且还影响了寿数,非是等闲。凡俗的医者觉得难为也不甚稀奇。 他只略想了想,便答道:“几位檀越请随我过来吧。” 哪怕早前就有所猜测,但真的得到净封确认的时候,小孩儿还是禁不住愣了愣,半响后才又问了句:“可是当真?” 净封见他如此,心下又和软了一点,他耐心应道:“自然当真。” 这小孩儿侧旁的老汉和老婆子顿时就落下泪来了,他们抖着手,相互支撑着才站稳了身体,嘴唇诺诺,却是不成声地道:“老天……老天开眼……多谢师父……” 这小孩儿是真的稳得住,他得了净封的肯定,倒没急慌急惶地跟着净封扭头就走,而是先回身去安抚两位老人。 净封不急,他也没催他,只站定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 边看,净封边忍不住在心底感叹。 这年头的孩子,竟都是这么了不得的吗? 先是一个王球子,再是这一个…… 哪怕他们单只是小时了了,到得长大未必如何,也是足以叫人侧目了的。 何况这一个两个的,偏还都寻到净涪的头上来…… 净封这边心思电转,那边那小孩儿已经安抚好了两位家人,领着他们牵着马车到得净封近前来了。 净封快速敛定心神,没让他们看出一星半点,带了人就去寻净涪。 到得净涪近前,他合掌一礼,唤道:“师兄,人带来了。” 那老汉和老婆子没察觉到什么,但那小孩儿听得,却是转眼看了看净涪,跟着净封合掌见礼,称道:“小子拜见师父。” 净涪站起身回了一礼,抬手请他们落座。 净封看了一眼地上他离开前还没有的三个蒲团,禁不住又默默地打量了一眼那小孩儿。 那小孩儿没推诿,当场就坐了,倒是跟在他后头的老汉和老婆子迟疑了几回,很有些推托的意味。 净涪、净封两人没动,那小孩儿先就拿话安抚住他们,到底让他们坐了。 但即便如此,这老汉和老婆子还是很拘谨。他们只僵着身体坐在那里,闭紧了嘴巴什么都不说。 在他们自己的眼里,净涪、净封两位是大师、是师父,而他们的主人是主人,他们这些老仆哪怕勉强有个座,也是没有那个脸面再多做些什么的。 对于这两人的这份态度,净封虽不说话,但见他周身气息,显然是满意的。 老汉、老婆子,连带算上净封,这会儿其实都已经引不起那小孩儿的注意了,因为此时净涪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他正看着他…… 小孩儿摒住呼吸,极力拿出自己最得体的姿态来。 他挺直着背梁,眼睑微微垂落,目光直视身前三寸之地,看着端重沉稳,但收在宽大袖摆里的手已经紧握在了一起。 净涪笑了一下,双掌一合,发出一声轻响。 小孩儿若有所觉,不等净封出声提醒,便就抬起眼来看向净涪。 净涪对他点了点头,又望向净封。 净封了然,与小孩儿问道:“请问小檀越如何称呼?” 小孩子看得净封一眼,仍调转视线回来望定净涪,答道:“小子唐远鹤,出身魏国关西唐氏,今年五岁,见过两位师父。” 魏国关西唐氏,是魏国的一代名门,枝叶繁茂,人才辈出,算来也是一大世族。但这个唐远鹤…… 净涪凝神看得唐远鹤一眼,眼底泛起一丝金色的浅光。 浅光在他眼底荡漾开去,映照出这唐远鹤的身世来历以及一应过往。 净封转眼望来,正正望见净涪眼底的那一丝浅光,动作不由一顿。 唐远鹤被净涪这一眼看得心颤,但没敢动作,只挺直了背脊坐着。不过因他年岁尚小,且自觉往日行事问心无愧,此刻坐在净涪面前,便也就坦荡自然,没觉得如何痛苦。 净涪眨了眨眼,眼底那丝金色的浅光淡去,再无处寻觅。 净封收回目光,定了定神,开始与唐远鹤问话。 “你今年也不过五岁,怎么就从家里出来了?你爹娘呢?” 净封着实觉得奇怪,魏国的关西唐氏,可不仅仅是关西一带的望族,便是放到整个魏国去,也是赫赫有名的世族。这样的家族,居然能放任自己家的族人在五岁稚龄的时候带着两个老仆满世界地跑? 净涪不需听唐远鹤回答,便已经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若他爹娘还在,自然是不可能放他出来的。但凡他家里有一个长辈看重他,也不可能像这样由他四处奔波。 但谁让他爹娘不在了,连带着他祖父母也都没了,一房支系只剩下他一人,身边还只有两个老仆在,谁又真能管束得了他? 更何况他身体先天不足,魏国关西那地界上的医者都请了个遍,但就是拿他的身体没办法,无奈何之下,即便是幼童,也只能自己打听得有实力有名望的医者的下落,亲自上门求医了。 既然上面都没了长辈护持,那他如果也不自救,就真的是等死了。 他是他们这一房支系的最后一个男丁,若他也去了,那他们这一房血脉就真的断了。哪怕后来族里过继族人为他们这一支房传承血脉,也总觉得不如何得劲。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其实还是因为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所以他就出来了。 千山万水地走过来,找到一位位德高望重的医者,一次次地绝望,一次次地坚持,终于得了一位大夫的指点,寻到了这里。 唐远鹤其实也听说过各地佛寺里有大德潜修,可他虽也出身大族,但没有长辈护持就是没有长辈护持,没有门路没有关系,他很难寻得那些大德帮助。所以他听人说过净封和净涪的事情之后,就连夜赶了过来了。 他赶路赶了足有半月时间,披星戴月的,终于在这一日里找到了人,原本还以为要再等上些时候的,没成想,净封叫住了他…… 净封听得,也觉唏嘘,他叹了一口气,低唱一声佛号,却没说话,转头望向净涪。 唐远鹤以及他的两个老仆也都仿佛明白了些什么,齐齐抬眼望定净涪。 净涪看着唐远鹤,点了点头,随后却抬手指向了唐远鹤他们的马车。 净封明白,他问净涪道:“净涪师兄,可是他们那马车上有些什么东西……” 净封仔细看净涪脸色,脑筋转了转,一个念头从脑海中跳了出来。 净涪看他脸色变化,便知他心中所想,点了点头。 唐远鹤听得净封的话,又见净涪、净封两人之间的来往,也不需净封问话,当即便与净涪说道:“若我们马车上有什么东西是两位师父看得上眼的,两位师父且尽管取去,不必顾忌于我。” 净涪听得,笑了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站起身来,合掌向着唐远鹤他们那辆马车拜了一拜。 一阵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很快响起,然后便有一个梨木盒子从马车里飞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了净涪伸出的双手手掌上。 净涪捧着这个木盒子,回身望向唐远鹤。 唐远鹤身后的那两个老仆是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唐远鹤却已经定了神,他沉沉地看得那个梨木盒子一眼,倒是扬声问净涪道:“师父你可是要的这里头的东西?” 净涪点了点头。 唐远鹤皱了眉,答道:“可这木盒子里头装的,不过是小子在路上随手拾起的一部书籍而已。” 唐远鹤自家知自家事,这梨木盒子只是他经过一处小镇时在市集上买的,目的就是为了盛放那一部他在路上随手拾起的一部册子。 那册子也没多稀奇,纸张寻常,文字普通,便连内容也都很随意。唐远鹤捡起它,其实只是为了解闷。 他赶路的时间太长了,从家里带出来的书典已经翻遍,路上无聊得发慌,又见路上躺着的这部书典,便捡起来收着玩的。 因这册子的内容寻常没甚新意,他翻过两遍便放下了,之所以没随意找个地方将它扔了,还是因为族里有训导,叫族中子弟敬惜书纸,不可轻忽怠慢的缘故。 净涪方才已将唐远鹤的过往一一看过,自然是知道这梨木盒子里头的书册来历的。如今听得唐远鹤的说话,他也没在意,只是笑了笑,询问也似地望向唐远鹤。 唐远鹤见他态度不变,也没再劝,点头道:“师父若要,那便拿去了吧。” 净涪双手托着梨木盒子,向唐远鹤弯了弯身,算是谢过。随后他脸色微微一整,托着这一个梨木盒子重新回到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又冲着净封点了点头,便打开了木盒子。 木盒子里放着的,果然是一部纸质寻常普通的书典。书典上有翻看过的痕迹,但很少,看着半新不旧,真就是寻常。 净封看着这部名叫《本斋随笔》的书典,心中有点不解。 他是听说过净涪先前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事情的,每一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几乎都与佛寺、僧人有关,至不济也和佛经佛典凑一起。但现下,这里的一部《本斋随笔》看着可是半点不搭嘎的啊…… 净涪没去看净封等人的表情,他双手托出那部《本斋随笔》,拿在手上一页页翻开。 他或许是一页页一字字认真看过,也或许只是一目十行,净封、唐远鹤等人并不知晓,但他们却能看得到,净涪的手忽然停了一下,两只手指在书页上轻轻一揉搓,便拉出了一张白皑皑的纸页。 那纸页唐远鹤或许不认得,但净封却很熟悉。 贝叶,那是一片贝叶。 这部《本斋随笔》里,真的就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还是没去理会净封、唐远鹤他们的心情,他将这一片空白贝叶拿出后,就将那《本斋随笔》放回木盒子里,只探查过他手上的这一片空白贝叶。 净封、唐远鹤等人看着净涪这会儿沉默,但事实上,他正在和识海里的佛身说话。 ‘你现在能空出心神来吗?’ 不怪净涪本尊这么问佛身,因为在今日之前,佛身还在潜心研究着《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现在又有一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出现,佛身怕是真要分身乏术。 佛身摇摇头,答道:‘除了需要时间平定心神之外,不会有其他妨碍。’ 《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灵感非常,佛身每每品读,都有感应。但这种感应似乎只是灵感地府,真想要和地藏王菩萨对话,却是不能。 不过佛身也不灰心,他只耐着性子慢慢翻读,任由心念感应地府,多少还算有些收获。 当然,当《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都放在他面前的这时候,净涪佛身选择的自然还该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反正净涪魔身这会儿也不急。 于瞬息间拿定主意之后,净涪佛身便停下了对《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的参悟,转而宁定心神,清净灵台,蓄养ji,ng神。 他的这番动作,在外间的净封看来,却是他双手捧着那片空白贝叶,就这样入定去了。 净封打量得净涪两眼,见他眼睑微垂,呼吸绵绵若存,竟在顷刻间入了深定,竟再不理会外物。 他心头一闷,不知是该感叹净涪对他的信任,还是应该为自己感到欢喜。 但净封沉默得半响,却是抬起手,一层叠着一层的禁制落下,将那边厢毫无防范的净涪牢牢护定。 直到净封将自己能用的护持手段统统都放到净涪身上后,他才松了口气,抬手抹去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 唐远鹤坐在他的蒲团上,转眼看看净涪,又看看净封,眼睛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好奇。 净封喘了口气,抬眼看见唐远鹤的小表情,又笑了笑,闲话也似地问他道:“你是想说什么吗?” 唐远鹤转眼看他,忽然问道:“什么话都可以问吗?” 净封点了点头,“可以的吧。” 唐远鹤又转了目光去望净涪,“我听人说,你是妙安寺的十位佛子候选之一。” 净封笑笑,没急着回答,听他继续说。 “那么他呢?你称呼他师兄,他又是谁?” 净封心里不觉得如何奇怪,只有一种还是如此的感觉。他想了想,带着笑意答道:“他啊,他是来自妙音寺的比丘,他叫净涪。” “净涪!”唐远鹤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有些不敢置信,“他就是净涪?!” “那个妙音寺的净涪比丘?!” 净封点了点头。 唐远鹤几乎是立时转过头去,上下打量着净涪。 唐远鹤打量过净涪之后,目光又停在了那被净涪双手捧着的那片空白贝叶上。 他到底聪明,也有那个胆子去想,所以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那……那片贝叶是……” 净封又是一个点头,“应该就是了。” 得了净封的肯定之后,唐远鹤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一字一字地说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顿了顿,他又道:“世尊亲授真经。没想到……” 没想到它曾经就被我拿在手上闲闲把玩过。 净封见他表情,笑了笑,与他说道:“有净涪师兄出手,这下你完全可以放轻松了。” 唐远鹤身后坐着的那对老仆听了这么许久,到了这个时候,听得净封这样一句话,便是先前再如何想不明白,如今也已经能够完全放下心来了。 他们欢喜雀跃地对视一眼,看见对方面上、眼里的惊喜,都忍不住在心底唱了一声佛。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38节 笑着笑着,两位老人忽然又都抬起手来,拿手边的袖子擦去眼角止不住流出的热泪。 唐远鹤听到动静,匆匆和净封道了一声歉,回身去看两位老人。 两位老人还正擦着眼泪呢,却已经能够对他笑了。 “这下好了,哥儿……” “就是老奴这会儿死了,也有脸面去见老爷和夫人了……” 唐远鹤听得这话,立时就板了脸皮,冷着软糯的声音道:“怎么说话的呢?!什么叫这会儿就死了?先前那么艰难都过来了,谁能叫你们这会儿去死?!” 老汉和老婆子听得唐远鹤这番怒斥,心头却暖,连忙收拾了表情,转换了语气道:“是是是,老奴们说错话了,请哥儿见谅,哥儿见谅。” 净封和唐远鹤的这一番对答以及唐远鹤这一群人的反应,净涪本尊和佛身统都不知道,也不太放在心上。 他们见得净封在他们r_ou_身上布设下来的层层禁制,略等了等,又悄无声息地在净封套下的禁制之外提笔勾连,将那些禁制叠加,甚至夺取了它们的掌控权,才真正地沉入定境,平复心神去了。 一日,两日,三日…… 净涪入定的第三日清晨,当东方天际破出的第一缕云光落在他们这个方向的时候,净涪手上捧着的那一片空白贝叶上也绽放出了一片璀璨夺目的金色佛光。 佛光照耀,仿佛升腾的光雾,罩住了这一片天地。 净封才刚拿出木鱼来准备做早课,忽然见得这一片金色佛光升腾,都记不得手上动作了,一双眼睛黏在那一片贝叶上,怎么都挪不开目光去。 那边唐远鹤也才从马车上下来,正要去梳洗,一个转眼,却正正望见净涪手上的那片贝叶,一时就竟愣怔住了。 那片被那个净涪比丘托在手上三日余的空白贝叶上,升腾起了一片金色的佛光,佛光里,还有金色的文字若隐若现。 第527章 无题 金光升起的那一刹那,净封当即就转了目光,绝不往净涪手上多看一眼。但他因着种种原因转移开了目光,唐远鹤等人却是没有这些顾忌的。 他们拼了命地瞪大眼睛望着净涪手上的那片被金色佛光染成金叶的贝叶,想要看清那片贝叶上忽然浮出来的文字。 其实也不需要他们如何费心,当唐远鹤他们心底升起这样一个念头的时候,一个个鎏金文字便印入了他们的心底,轻易不能忘却。 “正信希有分第六。” “须菩提白佛言:释尊,颇有众生,得闻如是言说章句,……以是义故,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唐远鹤不自觉地念出声来,心底不知为何,竟因此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澎湃激情来。 因这种心情,他脸色都涨得通红。这般情景放在别人身上,不过只是寻常,但唐远鹤不同。 他的身体虚弱,经不住这么一场心神激荡的损耗。几乎是在顷刻间,他便弯了身去,捂着嘴一阵猛咳。 见他如此不适,原本坐得极稳的老婆子连忙从袖袋里翻出一个玉瓶,又从玉瓶里倒出一丸药丸,急慌慌地送到了唐远鹤嘴边。 竭力稳定心神的唐远鹤吞了这一丸药丸,又深呼吸了几回,面上的潮红才稍稍褪了点。 一旁闭目塞听的净封见唐远鹤还能吃得下药丸,也就不再理会他了,闭目遁入了定境中。 其实他方才还是慢了一步,叫两个字入了耳,入了心,险些就真叫这两个字在心头扎下根去了。 幸而也就是险些,情况还没有恶化到完全收拾不了的地步。 净封哪儿还来得及注意其他,只一味平定自己的心境去了。 唐远鹤缓过来之后,边和来问他的老婆子低声劝慰了几句,边又转头去望净涪、净封两人。 那老婆子也顺着唐远鹤的目光望了过去,见得净涪、净封两人都是闭着眼睛静坐的模样,心下一急,转头就去问唐远鹤,“两位师父他们都……这下可怎么是好?” 唐远鹤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等了。” 等到他们两人醒来,等到他们抽出身来帮他们料理这事。 老婆子无奈,但她也没什么好办法,也只能等了。 既然决定了等着,那老婆子和老汉也就开始为等待做准备。无论如何,总得给他们家小少爷将各色各样都准备妥了吧。先前是急着赶路,才委屈自家小少爷在马车上挤一挤,但现在寻到人了,看着也会有办法解决了,那这两位老人就舍不得再委屈自家体虚不足的小少爷了。 唐远鹤阻拦不得,也只能随他们去。 看着两个老仆离开之后,唐远鹤还自转了目光回来,看着净涪、净封两人。 他的目光在净封面上转得一圈,又落到了净涪身上。更确切地说,他目光的着落点是在净涪手上的那一片金色贝叶上。 小小的童儿盘膝稳稳坐在蒲团上,望着那片贝叶的目光颇有几分波澜,竟似是在权衡着些什么一样。 当然,管这唐远鹤是在权衡些什么,净涪也不在乎。 毕竟于净涪而言,唐远鹤有取舍有追求总比他什么都不求要好。 有所求,才好了断因果不是? 净涪本尊不着急,他这会儿正在识海世界里入定参悟。而佛身则更甚,他此时根本就不在他的识海世界里,而是像以往每一次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一般,被拉入了那一个处在不知名时空位置里的祗树给孤独园。 祗树给孤独园里,世尊还坐在那株菩提树下,与座下一众比丘、大比丘讲经。 净涪佛身坐在他的位置上,沉默地听着。 待到最后,净涪所收集到的十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说完,他便与树园中的一众比丘、大比丘一道,合掌弯身,拜谢世尊指引。 若是往常时候,到得这会儿,净涪佛身是要就这样被释尊送出祗树给孤独园的,但今日似乎有一点不同。 佛身略等了等,见自己还在这一片空间里,不由得抬起眼来看了上首的释尊一眼。 释尊见他望来,笑了笑,竟开口问他道:“听闻你要在你所在的小世界里开辟小轮回?” 佛身不想去细究释尊话中的听闻都是听谁说了,他也没想向释尊询问,他只是点头,应了释尊的话。 释尊只笑笑,没再说话,也没再询问净涪佛身些什么。 不过一个眨眼,佛身便发现自己已经脱出了祗树给孤独园所在的空间,回归到了他自己的识海世界里。 回归识海世界的那一刻,佛身还有些愣。 不过他那不是在愣神,而是下意识地分析着释尊刚才问他的那句话到底都代表了什么。 是代表了释尊对他的态度变化,还是释尊赞许他的作为,又或是别的什么。所有的种种可能都在佛身的脑海里转了一遍,然后又同样的传递到净涪本尊那边。 被冷不丁地灌了一脑袋的种种权衡考量,净涪本尊如何还能沉入定境里? 他撩起眼皮看了佛身一眼,问道:‘你想那般许多作甚?’ 是啊,他想这么许多作甚? 魔身、本尊、他的决定早已定下,也没想要因为别的什么人而更易心思,更没为他们自己的决定后悔过,如今又何必为了释尊这一问而心思浮动? 佛身垂下眼睑,合掌低唱一声佛号,便将那处祗树给孤独园里释尊的言语、神态俱都放到一侧,收敛了心神,趁着刚才释尊与他说经的那一阵东风,开始体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义。 本尊见他收敛心神,也不再多言,同样垂落眼睑,沉入定中。 佛身脱出祗树给孤独园所在空间的那一瞬间,净涪手托着的那一片被金色佛光罩定的贝叶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道金光,自净涪百会x,ue处投入他的识海世界,像归巢ru燕一样变作一片菩提叶挂在佛身身后显化出来的那一株菩提树树枝上。 这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回归全然没有惊动到净涪本尊,便连佛身也没有察觉到异样,他们还沉在定境里,一点点地参悟经义。 上一回在王家村里收取第九片贝叶的时候,净涪其实就已经窥见到了迈入第八住童真住的曙光。而到得这一回,体悟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第六分正信希有分的时候,他就真真正正地站到了门槛边上。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往前迈出一步。 而这一步迈出,他能进入到另一片天地。 童真住。 保持着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的童真之心的境界。 舍弃一切因欲壑而生的权衡、考究,抛去一切世间束缚在心头的条框规矩,由心而行,由心而动,由心而举。 那样的境界,不说净涪佛身,便是本尊和魔身一并加起来,也是没有过这样的体悟的。 他前后的两段人生里,有过两段童年时光,但就是没有过真正童真赤子的时候。 认真说来,其实净涪也确实是有点想去体验体验这种境界的。 不是因为各种需要,而是他自己单纯地想体验体验这种感觉。 若他还是上辈子在魔门时候的状况,那他必是没有这个心思的。童真?真正拥有赤子童真之心的人在魔门可是早早就化成白骨了,哪还活得到后来? 但这时候情况不一样了,他现在在佛门里,有这个资本,也有这个机会去试一试他的这一个想法。 不过站在门槛边上,净涪停下了。 他张目往门的另一边风景看过一眼,便还在门槛边上坐定,再没有别的动作。 说到底,他还是不想这么快又晋入下一重境界。 他突破修为境界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连净涪自己都觉得不甚真实。 倘若不是他对自己的情况还算有把握,倘若不是每每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时在祗树给孤独园里见到的释尊一直没有别的表示的话,净涪自己怕还要以为他在做梦。 谁的修为突破会像他这般轻易的呢? 年不过二十许,一身修为就已经到了旁人难望项背的地步,真的不是在说笑? 哪怕有前世遗泽,这也显得太过了。 须知,他可比不得左天行,他是真正的从魔门地界上转投到佛门这边的。 净涪自己定了心定了神,也不再多想,持定《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便再度入静参悟。 西天灵山胜景里,正与迦叶尊者说法的释尊忽然开颜一笑,说道:“他这小孩儿还是想得太多了。” 迦叶尊者知道释尊说的是谁,也知道释尊并不真是的气恼,便笑着应道:“禅定法门在那小界里没有先例可循,他又确实有这个悟性和缘法,有此进展实属应当。不过他不知,倒也不能就怪他想得多。” 释尊本也没如何在意,就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如今被迦叶尊者这么一驳,他只笑笑,便就将这事翻过去了。 西天灵山胜景里的这一番对白在西天佛国里都没传开,更别说传落到景浩界这样的小千世界了。 景浩界里的修士和生灵没有人听说过释尊和迦叶尊者的这一番对白,也全然不知道释尊和迦叶尊者对净涪的态度,他们还和平常时候一般,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妙安寺地界里,被相继入定去了的净涪、净封一句话都没交代直接抛下的唐远鹤几人是真不急。他们甚至学着车队里的其他人那样,挑选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安置了下来。 还是净封先从定中出来了的。 他不过只听得唐远鹤念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某一段经文的两个字,却耗费了足有五日余的时间去平复他的心绪。面对这样的事实,净封自己也是摇头。 但这事真的怪不得他。 正信,笃信正法之心…… 佛门里,什么样的经典才能以“正信”这样的两个字开篇。唐远鹤不知道,他净封还能不知道么? 这必得是真经,必得是真理。 净封知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世尊亲授的真经,全天下的佛门子弟都知道。但他道路已定,哪怕心慕正法,也不想轻易更易道途,更不愿意仅因为别人的一点不小心就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他好不容易熬过了王家村的那一场,到得现在又要陷进去,那他先前岂不都是白忙活了? 净封摇头,他抬眼寻到唐远鹤的位置,定定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浅浅的不虞。 唐远鹤原本察觉到净封那边的目光,转眼望来,却恰恰见得净封看他的这个眼神,心中一跳,知晓不好,也顾不上其他,腾地站起身来,就要抬脚往净封那边去。 但他没来得及迈开脚步,只站起了身,就忽然定了神。 不急,他不能急,一急就慌,一慌就乱,一乱就容易出错…… 唐远鹤站了一小会,又低声和两个老仆说了两句话,就转身走向了净封。 净封出关后又三个月,外间的时间都已经从初秋走到了初冬,净涪才出了定境。 他出得定境的那一日,气温恰好一顿猛降。骤降的气温于常人倒没有什么,但对于唐远鹤这样先天不足身体孱弱的小童儿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幸而这三月余的时间,唐远鹤和净封缓和了关系,颇得净封关照,就没像往常每一次气温急变那样当场倒下。 净涪出定后,看见的就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唐远鹤。 净涪先看过他的状况,见他情况还好,便合掌向与他见礼的净封还了一礼。 唐远鹤见得净封动作,便猜想到净涪出定了,他也没耽搁,回身就与净涪拜了一拜。 净涪同样还礼,又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近前来。 唐远鹤行到净涪近前。 净涪细看过他脸色,笑了笑,又抬手一指他面前的空蒲团。 唐远鹤谢过净涪,就在那个位置上坐了。 净涪翻手,就有一片刻着鎏金文字的贝叶落到了他手掌上。 唐远鹤看过去,见那片贝叶上的文字就是那“正信希有分第六”之类的。 净涪见他认得,还笑了笑,将这片贝叶收起,便自抬了眼来望定这脸色苍白的小童子。 哪怕得了净封关照,对于唐远鹤来说,这段日子也还是很受罪。 净封在一旁看着,也明白净涪这位师兄的意思。 这是说他从唐远鹤那里收走了这一片贝叶,便是欠了他一个因果,问他有何所求呢。 这里头的种种关系,净封先前就已经和唐远鹤细说过,这会儿也就不需要他再来多话,所以净封什么话都没说,只闭紧了嘴,坐在一侧看着。 唐远鹤心里也确实是早有筹谋,这会儿见得净涪询问,他便将他心头所求通都与净涪说了。 “小子别无所求,只求一副康健的身体。” 有了健康的身体,才会有一切。 唐远鹤受够了别人看着他的同情、可怜眼光,也受够了这一副孱弱的风一吹就倒的身体! 净涪看着他的眼睛眨了眨,没动作,只仍看着他,眼中带着询问。 只是这一点吗? 唐远鹤坦荡地迎上净涪的目光,“只求这一样就好了。别的东西,小子都能自己拿到手。” 净涪笑着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向唐远鹤招招手。 唐远鹤眼都红了,但他快速都眨着眼睛,压下了涌到眼眶边上的水珠。 稳住自己的心神之后,唐远鹤站起身,先向净涪合掌弯身拜了拜,才缓步走到净涪跟前来。 他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稳,像是在走向自己的另一个人生。 净涪不催他,只带着笑意看着他步步走近。 待他到得近前,净涪向着他伸出了手。 唐远鹤身体先天不足,年纪又小,身量能长到哪里去? 净涪这会儿哪怕坐着,平平地伸出手,也能探到唐远鹤的头顶去。 净涪的手搭放在唐远鹤头顶上的那一刻,便有一道鲜绿色的常人无法得见的生机从他掌心处透出,落在唐远鹤的百会x,ue处,又通过唐远鹤的百会x,ue流转他周身。 鲜绿色的生机涤荡唐远鹤周身,不断冲刷他的身体。 早在唐远鹤一动就手上活计的两个老仆再顾不上其他,只紧张地盯着他们这边的一举一动。 他们不过是r_ou_眼凡胎,看不到净涪搭放在唐远鹤头顶的那个手掌上透落的蓬勃生机,但他们太熟悉唐远鹤,以致于一眼就能看出唐远鹤的变化来。 如果说先前的唐远鹤还是一根枯草,那么这会儿的他已经生出了生机,他的根系深深地扎落在泥土里,哪怕冬天的风再寒,雪再冷,只要春天的暖风一吹,他就能汲取泥土里的养分蓬勃生长。 两个老仆忍不住潸然泪下。 亏虚的身体本源被补足,ji,ng、气、神被温养过几遍,待到净涪终于收回手,唐远鹤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他不像平常小孩子一样四处疯跑以宣泄自己浑身的活力,他只是稳稳地立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带了寒意的空气从鼻腔灌入身体,顺着血液流转周身。 他能清晰地感觉得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早些时候,净封师父也为他加持,使得他能不在意这天气的流转,让他还能稳稳地站着,而不是早早就睡在了暖被里。但那种情况和现在的情况也是不同的。 先前的时候,他就像是被人安置在不透风的暖阁里,身边有炭火暖身,不会有寒意侵蚀他。 但现在,他自己就是一个火炉。 因为曾经太过虚弱,所以现在他也能明明白白地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强壮。 净涪见唐远鹤满意,便收回了手。 不是他不舍得这一道早早从茂竹里抽出备用的生机,实在是身体里的生气太过浓郁,对唐远鹤也不是什么好事。 唐远鹤放任自己贪婪地感受了一番身体的活力,但也仅仅只有一刻钟。 一刻钟之后,他就睁开眼来,表情平静地向着净涪合掌弯身一拜,诚恳道:“小子多谢净涪师父救命之恩。” 他说完这一句话,竟又毫不迟疑地加了一句,“为聊表谢意,小子斗胆,请净涪师父收下此物。” 说话间,他侧身抬手,向着那边早有准备的老婆子招了招手。 老婆子将一个梨木盒子送到了唐远鹤手上。 唐远鹤接过那个梨木盒子,双手捧着,递送到净涪面前。 净涪见着这个眼熟的梨木盒子,便知道这里头装的都是什么。他也不立时伸手,只沉眼看着他。 眼中意思也很明白。 将原本夹带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的书册送出,可就是代表着他们因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结下的这场因果就此彻底了解了的。 你真的明白吗?你也真的就决定了吗? 唐远鹤见他不接,也不急,只说道:“小子明白,但小子觉得,一部路上随手拾取的书典换小子一条命,已经足够了。” 他顿了顿,再一次说道:“请净涪师父收下。” 净涪团团打量过他一眼,忽然笑了笑,真就抬手将那个梨木盒子收下了。 唐远鹤看着梨木盒子从他手上离开,然后被收入净涪的随身褡裢,眼睛不自觉地眨了眨。 净涪不理会他,反手从他的褡裢里取出一部《佛说阿弥陀经》来,双手递给了唐远鹤。 唐远鹤许是猜到了,又或许没有。 总之,他动作顿了一顿,然后才双手捧过那一部《佛说阿弥陀经》。 第528章 无题 净封在旁边看得清楚,见那部《佛说阿弥陀经》封面上的笔迹,眉眼一动,笑问净涪道:“师兄,这是你的亲笔手书?” 净封和他待一处的时间不短了,平日也见过他抄经,能认出来并不如何稀奇。 净涪点头。 净封转头就对唐远鹤提点道:“你倒真是好运道了,还不谢过净涪师兄?” 唐远鹤上面一应亲近的长辈俱已不在,无人教导之下,即便出身大家也还是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但他人聪慧,看得见净封的脸色,也完全能感受得到净涪的好意。 他手上还捧着这部佛经,却已经向着净涪深深地弯下腰去了。 净涪也不拦他,扎扎实实地受了这一礼。 他看得清楚,这唐远鹤是个有心气的,他若不受这礼,他心里怕不会舒坦。 唐远鹤拜谢过净涪,又侧身谢过净封,就不再挤在他们两人身边了,悄然退了出去。 净涪看了看迎上他的一对唐家老仆,没拦,还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净封细看他脸色,问道:“净涪师兄,需要还在这里安顿一段时间吗?” 净涪点了头,又和净封合掌拜了一拜。 净封还了一礼,也不多说什么,便将这一片安静的地界留给了净涪。 净涪又在此地闭关了一月余,才从定中出来,收拾东西准备继续上路。 他们两人收拾东西的时候,那后方排了一整排的马车队也利索地忙活开了。 那边厢的马车队里就没有一个净涪眼熟的,显而易见,原本排着队跟在他们身后的马车主人该是都在净涪闭关的那几月时间里被净封打发掉了。现在跟在他们后头的这些,怕都是这些日子新来的。 净涪往那边看过一眼,手上动作顿了顿。 净封见得,想了想,问净涪道:“师兄可是在找唐远鹤他们?” 净涪转眼看他。 净封见自己猜对了,想到唐远鹤,心里也有些惋惜,“他已经回家里去了。” 唐远鹤天资确实是好,悟性、心性也都不差,但他是魏国关西唐家一支血脉的独苗,不论唐远鹤自己心里都是个想法,他都不可能抛开他家的血脉传承拜入佛门修行。 他叹道:“到底还是差了一点缘法……” 净涪只是笑笑,还自利索收拾他的东西。 前前后后算起来,净涪确实在这片地界上停留了四月余的时间,但大多数时间他都在闭关,并没有如何活动,所以这周围并没有多少他的东西。倒是净封,很是忙活了一场。 他也不叫净涪帮忙,自己一件一件地收拾着。 看他的速度,净涪就知道约莫还是为了那些跟在他们后头的人。 比起净涪、净封摆放在周围的东西来,那些人需要收拾的物件可要多得太多了。 既然知道净封的心思,净涪也就没催他,只拿了一部他自己誊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慢慢翻看。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拢共算起来只收集了十份,对比起三十二分的总数来,勉强可说是集齐了三分一。但即便是缺了太多内容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净涪也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没觉得如何晦涩艰难。 净封见他自得其乐,心里松了一口气,也没打扰他,只放慢了动作不着痕迹地拖长时间。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净封轻飘飘瞥了一眼那边厢只收拾了大半物什的车队,没再等下去,而是扬声招呼净涪。 “师兄,可以了。” 净涪点点头,将手上的经书收回随身褡裢里,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浮尘,就领着净封上路。 后头还在忙活着的车队里的主人见状,禁不住连声催促仆婢,要他们加快动作,恨不能自己立时就驾车追上净涪、净封他们去。 净封听得后头的动静,忍不住小心地觑了眼净涪的脸色。 净涪察觉到他的目光,转了眼来看他。 净封笑着摇摇头,正想和净涪说他无事,却冷不丁地想到了一个人,脸上就显出了几分迟疑。 净涪见状,也就不挪开目光了,连往前走的脚步都顿了顿。 净封知道瞒不过,便和净涪说了起来。 “师兄你这段时日都在闭关,不晓得道门那边的动静。” 道门? 净涪眸光一动,知道还就是左天行的事情。 果然,他就听到净封说的话。 “道门天剑宗的那位左天行,先前他不是在闭关吗?”净封也不要净涪回答,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便继续说道,“所以哪怕道门那边已经请出了道子令,他也一直没有动静。” 要知道,因为他面前的这一位明确表示自己无意于佛门佛子之位,大家又见道门那边请出了道子令也不见与这位齐名的左天行有所动作,可还有左天行也无意于道门道子令的说法传出呢。 早先那会儿,这种说法可是很多人相信的。但现在嘛…… 净封看了看净涪脸色,见他表情始终平静,心中念头转了不知几个弯。但明面上,他还是逻辑通顺语意清晰地跟净涪说起他得到的那些消息。 “有传言说……左天行也是无意于道门道子尊位的,才会在这个当口闭关静修。先前天剑宗那边也只是保持沉默,没有个明确的说法……” “但前段时间左天行出关了。” “他出关后先取了道子令,又提剑寻上他天剑宗里道子令的持有者,将他们手上的道子令都拿过来了。再然后……” 扫荡了整一个天剑宗里的道子令之后,左天行就提着剑离了天剑宗,寻上了其他宗门。各宗各派他都转悠过了一遍。 “也就是一个月前那会儿,他已经集齐了道门所有散落出去的道子令。” 道门这一辈的年轻弟子被他一身剑气所惊,连再想要找上门去挑战的欲望都没有,老老实实地窝在自己宗门里养伤调整。 “只差一个仪式了……” 只差一个仪式,左天行就会成为道门这一代名正言顺、无可争议的道门道子,日后的道门道君。 景浩界三门,道佛魔几乎是同时开始新一代的宗子甄选,细说起来道门的动作还要更慢一点的。可在魔门的魔子秘境还张开在魔门上空,佛门各寺的佛子甄选还在继续的时候,道门的道子却已经出现了。 耗时…… 不足一年。 但偏就是用这一年不到的时间闯出来的剑子位置最稳。 净封这么说着,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往他的侧旁飘去。 说起来,若这位也有意佛门佛子位置的话,他们佛门也完全不用挑,直接就能开法会,给他将佛子的名号稳稳戴实了。 净封自己明明也是妙安寺佛子候选人之一,也正在参与妙安寺佛子甄选,还想要和其他各寺的师兄弟一争佛门佛子位置,是净涪推托佛子之位的既得利益者,但这不妨碍他承认事实。 净涪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净封见得净涪脸色,所有想说的话竟全都吞了回去,埋头跟着净涪往前走。 净涪转回目光,随意自然地望着前方的位置。 左天行…… 此刻被净封挂在嘴边的左天行已经不在道门各宗各派转悠了。既然道门散落下去的道子令已经集齐,他就很干脆直接地回了天剑宗,返回了他的曜剑峰。 因他在不足一年的时间里就带回了所有道子令,天剑宗的曜剑峰很是热闹了一阵。不单只是宗里来往的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那些师兄弟,还包括了北淮国的左家,乃至其他有意依附在他座下的家族…… 人员关系堪称复杂,往来的利益关系也可称缭乱,但哪怕不用陈朝真人帮忙,左天行也料理得恰到好处。 左天行上一辈子几千年的时间都和道门的这些人打交道,谁能用谁不能用,谁心性好谁心性不足,谁手段强硬谁手段绵软,他全都一清二楚,做起事来也是驾轻就熟,连天剑宗里对他极为信任的陈朝真人见了都惊诧至极,更遑论其他人? 左天行其实也不想太露锋芒的,但他心头始终压着一种隐隐的逼迫感,令他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干脆直接地清掉了他身上的一应事务。 清理掉几箩筐的名帖后,左天行一转身就去拜见陈朝真人。 陈朝真人看着他面前锋锐刺目的大弟子,心下不解,问道:“有事?” 左天行摇摇头,反问陈朝真人道:“师尊,宗门里可有什么挂碍?” 陈朝真人望了他一眼,摇头。 左天行又问:“是道门里各宗各派里有些什么事情?” 陈朝真人还只是摇头。 左天行却还问:“是景浩界的各方各地有些什么事情?” 陈朝真人还摇头。 左天行没在陈朝真人这里得到答案,看情况也和他那边得到的消息一般无二,但他心头上的不安却没见半点削减。 他狠狠地一皱眉,还问陈朝真人道:“师尊,净涪那边怎么样了?” 陈朝真人还是摇头。 他见左天行脸色未开,反问道:“是你有什么事情吗?” 左天行木然站在原地,愣怔半响。 陈朝真人见他心神不守,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左天行心神不守,却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他将大半心神送入了九天云霄之中,借着九天云霄本源俯瞰世界。 从天剑宗到道门各宗各派,从道门各宗各派到魔门魔子秘境,从魔子秘境到佛门各寺,从北淮国左家到杨姝,又从杨姝到苏千媚,最后他还远远地往净涪那边厢看了一眼。 但不论他怎么看,愣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到得最后,他的目光就停在了净涪身上。 若说这个景浩界里还有人能让他心神惊惶的,就只有净涪一个了。 净涪正与净封走在路上呢,察觉到从九重云霄上投落的目光,脚下也不停顿,却转眼就往左天行目光投来的地方望去。 左天行他这是在干什么?明目张胆地窥伺,是挑衅? 净涪眯了眯眼睛。 饶是净封还在想些有的没的,他也没错过净涪的异样。 他悄然无声地往净涪方向看了一眼,见他脸色、ji,ng神有异,脚下就停了一下。 净涪转眼,将目光从渺远的天际转回,落在净封身上。 净封不自在地笑了笑,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 净涪收回目光,没有任何表示,还往他挑定的方向前行。 净封握了握手,也没敢多话,连忙加快脚步跟上。 明明净涪只是一个目光投落,明明他的目光里什么都没有,一切平静而自然,但他就是…… 就是畏怯了。 连寺里的师叔师伯们都没能让他这样,但这位师兄做到了。 净封沉沉地闭了闭眼睛。 难道这就是他与净涪这位声名赫赫的比丘之间的差距? 净涪知道净封这会儿都在想些什么,他也没如何在意,随意而闲适地在前面领路。 净涪无意让自己成为景浩界佛门里青年一辈弟子心中的y影,但现实就是,既然他还在佛门里,他与这些年轻沙弥们的差距就一直存在着,甚至还在持续不断地拉大。 他走在了前面,且还将不断前进,这些佛门青年一辈弟子若能像净音一样看得透放得下,那自然是最好。但若是被y影绊住了脚步,滞留在原地不得前进,那他也没有办法。 修行在个人,佛门修行则更是如此。 谁也帮不得他。 净涪仅仅分出一点心神给净封之后,便转而去细想左天行方才的那个过界动作。 为此,净涪本尊还亲眼看过景浩界各方各地的动静,看过几个关键人物,但都没有发现异样。 一切只如平常。 所以,是左天行无端发疯? 净涪很轻易就否决了这么一个想法。 他目光很快扫过天穹,又收了回来。 左天行可不是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慌得手足无措的小年轻,他便是再如何失常,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莽撞。 识海世界里,净涪佛身看得一眼对面空荡荡的识海,低声问净涪本尊道:‘我再仔细察看察看?’ 净涪本尊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你暂且接掌身体,我来。’ 他来就他来。 净涪佛身很随意地点头,接过了r_ou_身的掌控权。 身边换了个人,净封一无所觉,还沉浸在他自己的想法里。 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也不惊动他,轻悄悄地收回目光。 净涪本尊入得识海,也不真就留在识海世界里查探。他从识海世界中央的地界走出,入了魔身的半边地盘。 净涪魔身在净涪识海世界里的半边地盘按根本来说,其实也还在净涪的识海世界里,按常理来说,不论净涪本尊怎么走动,他也都只在他自己的识海世界里晃悠才对。 但这会儿,净涪本尊这样随意地往前走动,竟渐渐地从他的识海世界走入到无边暗土世界里去了。 第3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9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39节 还是无边暗土世界本源位置。 净涪本尊入得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所在,先看了一眼如团似茧的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没惊动被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围拢在最中央的魔身,自己抬手,接过了暗土世界本源的掌控权。 因净涪是景浩界当前的无边暗土世界之主,且他还立下大愿要在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里设立小轮回超脱那些困在无边暗土世界里无法解脱的无数残魂,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在净涪面前如臂指使,无比顺服。 哪怕暗土世界里的大半本源此刻都簇拥在净涪魔身身侧,剩余的那些暗土本源也还是显化在净涪本尊面前,随他心意而动。 净涪本尊双手抬起,虚虚环捧。 暗土世界本源分化出一道来,像归巢燕雀一样投落到他虚捧着的掌心里。 净涪本尊凝神,借助着这一道本源窥探世界。 净涪本尊的窥探不同于左天行,左天行是高居在天穹之上俯瞰世间,而净涪却是将世界托在掌心,一点点地翻看。 因为净涪在无边暗土世界里的待遇,他的窥探较之左天行而言,更为隐蔽而周详,轻易没人能察觉到他的动作。 当然,执掌着景浩界九重云霄世界本源的左天行还是那个例外。 左天行正查探着世界,忽然察觉到世界另一边净涪的动作,他自己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一顿。 但因为是他自己过界在先,且现在还有更深入查探的动作,说不得净涪,所以他也就默默地别开目光,权作不知。 其实左天行自己也知道,他这样有意无意地惊动净涪,未尝没有也想要净涪出手的原因。 两个人忙活总比一个人忙活来得便宜彻底。 他就不信了,这景浩界里还会有什么人或者事能逃得过他和净涪两人的合力探查! 天魔童子也不能。 左天行咬咬牙,也顾不上就在他面前站着的陈朝真人了,直接一闭眼,将心神全数投入九天云霄世界里,借助九天云霄世界本源全力探测世界。 他有一种预感。 不详且急迫。 它在催促着他。 净涪是不知道左天行心中所想的,但这不妨碍他明悟事情的严重性。 查看过暗土世界之后,净涪本尊的目光上挪,看见暗土世界之上的人间。 扫过人间万万里土地,察看过人间里活动的每一个生灵,净涪本尊的目光再度往上。 但这一回,他只是看着那一片苍穹,没有真正地望入那一片苍穹世界。 哪怕这一次事出有因,苍穹世界也还是左天行的地盘,净涪没想过趁机翻查左天行的地盘。 就像左天行也没彻底翻查无边暗土世界一样。 这是他们对对方最基本的尊重。 左天行也完成了又一次翻查,对上了净涪本尊的目光。 见得左天行看来,净涪本尊远远地递送出一条信息。 ‘你到底想要找些什么?’ 左天行也不瞒他,很直接而利落地道:‘我也不知道。’ 仅仅只是四个字,却带出左天行平常不易见的无赖。 哦,还有那不太明显的求助意味。 但净涪半点没觉得高兴得意。 他顿了顿,回道:‘暗土世界没有异常。’ 左天行也道:‘九重云霄也没有异常。’ 净涪默默看着他。 左天行也直直迎上他的目光:‘我没在景浩界土地上发现一点异像。’ ‘天道。’净涪给了他一个方向,‘你去问一问天道。’ 依照景浩界天道对左天行的看重,只要他着意求助,天道没有不应他的道理。尤其是生出了这种玄而又玄的灵机感应之后。 左天行皱着眉头回道:‘我试过了。’ 他几乎是在翻查过景浩界所有能被他翻查过的地界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尝试过祈请天道帮助,但是…… 左天行给了净涪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天道没有回应。’ 净涪听得这话,一时也皱起了眉头。 能让景浩界天道拒绝回应左天行的祈请,必是两个缘由。 其一,天道和左天行的隐蔽关联被切断了;其二,景浩界天道出事了。 除了这两个原因之外,不会再有别的。 但天道与左天行的关联极其隐蔽且亲密,不是谁想悄没声息地断去就能不惊动左天行轻易断去的。 净涪望定左天行,‘你找我,是想要确定情况?’ 两种可能左天行其实都已经想到了,他先前半点话风不露,只一步步引导着净涪自己查探确认,其实也是让净涪自己下决定。 左天行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净涪望着左天行,忽然拉高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里明明白白的不怀好意,令左天行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蝉。 这个笑容何等的熟悉。 每当它出现的时候,总有人得被它的主人刮下一层皮。 但不得不说,这个笑容的出现,也让左天行放下心来。 出点血就出点血,只要净涪答应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道门的剑子、剑君尊位,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改为道子、道君,这样应该能跟佛子、魔子更匹配一点。 先从这章开始落实,前面章节里的那些,我会找个时间都改过来的。 第529章 无题 果不其然,到得他点头之后,他看见净涪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那你记得,你欠我一次。” 倘若今日为的是私情,左天行是说什么都不能答应下来的,但偏偏不是。 他心下哀叹一声,面上却端正了脸色,很干脆地应道:“好,算我欠你一次。” 既得了左天行这话,净涪也没再多说什么,他点点头,虚虚垂放在身侧的手向上托起。 厚重y暗的暗土世界本源陡然向上拔起,源源不断地冲入无边暗土世界虚空中,直涌景浩界天道所在的地方。 左天行见到机会,把持着九重云霄世界本源的双手也往下压。 轻灵清远的九重云霄世界本源当即随着他的动作向下压落,也冲下九重云霄世界浩渺的云层中,直扑景浩界天道所在的位置。 若今日单只有暗土世界本源或者九重云霄世界本源动作,那即便是受天道钟爱,在景浩界世界无往不利的左天行,也是不可能寻得到景浩界天道所在的。更别说净涪。 但这会儿,暗土世界本源和九重云霄世界本源合力,竟然化不可能为可能,硬生生带着两人的一缕意念闯入了景浩界天道所在。 天道何其雄伟磅礴,何其高远浩渺,何其引人心牵魂引。数尽世界历史,自生灵智慧开化以来,自修行之道传遍以来,无可计量的生灵为求天道踽踽独行,艰难摸索,耗尽心力。但多少人死在了求道路上,有多少人终于得以超脱,除了浩渺天道之外,谁又真能数清了? 然而,不论那些人是死了还是超脱了,都没有谁能够拍着胸脯开口说他们曾一窥天道。 也就是作为景浩界天道选定后手的左天行和净涪两人了。 也只有他们能够在世界本源的帮助下,真正的闯入到景浩界天道所在,真正地一窥浩渺天道。 但天道高渺尊贵,非是等闲人能够窥探。所以即便是特权如左天行和净涪两人,他们心念闯入景浩界天道所在的时候,也被天道意志给冲击得连丁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他们只看到了一眼。 按往常情况而已,即便只得一眼,也够他们两人受用的了。 可有幸窥探得景浩界天道的左天行和净涪两人谁都没心思仔细参悟整理自己的所得,他们各自沉默着,脸色y沉得都能滴出墨来。 左天行、净涪,有一个算一个,他们谁都高兴不起来。 有哪个景浩界的修士见了景浩界天道如今的情况能够高兴得起来? 有谁?! 作为景浩界修士,他们谁都想象过景浩界天道所在的环境,也都猜想过景浩界天道显化出来的模样。 那环境或许是万千法则交融汇合而形成的特殊所在,或许是一片混沌,而那景浩界天道显化出来之后的模样,或许会是一个道轮,亦或者会是一个眼睛。 但那一切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冥冥混沌的空间里张牙舞爪如同野草一样肆意占据地盘的黑色魔气,重要的是天道法则里不断断裂虚化然后消散无踪的缺口。 触目惊心。 一切所见都是触目惊心! 左天行咬牙无声嘶吼半响,好不容易稍稍镇定下来后,却是向着净涪所在的无边暗土世界方向探了探身,嘶哑着声音像是在问净涪,也像是简单地告诉自己,“是他吗。” 因左天行情绪激动,气息y沉凶狠,九重云霄世界本源受他所感,须臾间牵动世界变化。 所以仅只是顷刻间,原本晴朗高阔的天空被一层层的厚云遮蔽笼罩。 云y沉,风shi冷,更有条条霹雳电龙在云层中来回穿梭,仿佛在愤怒咆哮。 天气竟在数息时间从青天换做了暴雨雷电。 净封看着也很惊疑,不过这会儿没那么多时间给他去想为什么,转头快速跟净涪说道:“师兄,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两人选定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就往那边赶去。 他们先前还在官道上,左右都是山野草木,算是偏僻地方。但因为毕竟是官道,有的是前人留下的足迹,所以他们找到的是一个还算完整的小木屋。 木屋里头只有野草铺成的草垛,勉强能作床铺之用。离草垛相对较远的另一侧,则是几块石头垒砌而成的简单锅墙。 净涪、净封只扫了一眼,便没再多看,一左一右靠着屋门拿出蒲团坐了,也不怕等会儿屋外jian入的雨水打他们一身。 不同于只抬头沉默看着天空的净涪,净封更关心的是跟在他们后头的那一列列马车队,很偶尔的时候才会抬头望向上头那黑压压的天空。 当然,他还会抱怨几句。 “这是怎么的,忽然天气就变了,还变得这么快?” “出发的时候看也是晴天的啊,怎么就成了雷暴?” “总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但说着说着,他自己也会摇头,觉得自己这想法简直无稽。 他忙乱着,也全没注意到净涪佛身难得y沉的脸色。 只以为自己想法无稽可笑的,景浩界里并不只有净封一个,他们所有人都是或笑着打趣,或摇头放过,只将这一幕视作平常。只有寥寥几人觉察不对,俱都沉着脸望着黑压压的电龙游窜咆哮的天空,心情压抑到沉闷。 可即便是那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这会儿左天行和净涪的心情。 此刻站在无边暗土世界里的净涪本尊迎着左天行的目光点头,送过去一道信息,‘是他。’ 净涪能肯定,是他化自在天外天的那个天魔童子不错。 见得净涪点头,左天行睚眦欲裂,他仰天咆哮了一声。 “啊!天魔童子!!!!!!” 怒意磅礴,剑气纵横。 锋锐无匹的剑意扫荡一整个九重云霄世界,不过几息工夫就将一整个九重云霄世界里的种种布置摆设犁成废墟。 左天行怒吼咆哮的时候,景浩界天空中一直蓄力的数十道拇指粗长的电龙轰然炸裂。 “喀拉嗙!喀拉嗙!” 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雷电爆炸声响彻人耳,震颤神魂,饶是净封,这会儿也不由得抬了头,脸色发白地望着上方白光炸裂的天空。 “这是,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转头向净涪求助,看到的却是净涪冷凝的脸庞。 景浩界世界胎膜之外,背靠着自家剑器闭目静修的天剑宗祖师听得动静,睁开眼睛往世界里看了一眼。 天剑宗祖师已经飞升离开景浩界,与景浩界的联系并不如何亲密,甚至可以说了没有,如何能够看得到景浩界世界最深处的真实情况?且他既不是左天行,也不是净涪,景浩界天道的那些事情,他真看不到。 不过那不要紧,单只看景浩界世界九重云霄里的情况,天剑宗祖师就知道这是真出事了。 他注视着下方的世界良久,终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唉……” 天魔童子到底是入得他化自在天外天的天魔童子,一身手段莫测,明的堂皇大势镇压,暗的无声无息防不胜防。 他作为一个已经从景浩界飞升的修士,摆明车马也只能拦得下天魔童子明面上的手段,但暗处里的…… “还得靠你们自己的啊。” 天剑宗祖师的声音传出,却没能传到下方景浩界里的左天行或是净涪的耳畔,倒被他化自在天外天上高坐的天魔童子听了个整。 天魔童子看了他一眼,没多在意,还将目光垂落到景浩界世界里,看见那站立在景浩界世界上下两端的左天行和净涪。 他们两人的位置恰恰好就将景浩界那个世界拢在了中央,像是要将那个残破的世界护住一样。 外人看着,或许会觉得可笑,觉得他们自不量力。 可不是么,他们两个,一个剑魂完整蕴养剑意的元婴期小剑修,一个七住境界的佛门小比丘,竟然就想要护持一个残破的连天道规则都被重创了的小千世界,不是可笑的自不量力是什么? 真当他们的修为很拿得出手吗? 笑话! 他们这点修为都能拿得出手,他们这些已经从世界飞升出来的大修士又算什么? 大神通的前辈?走到道途前面的长者? 屁。 在真正的大神通前辈面前,对真正的走在道途前面的长者而言,便连他们也只是个吃n_ai的娃娃,更何况是他们? 但是,别人能够看轻、看低左天行和净涪两人,天魔童子却不会。 不算他们那在书里主角与boss的位格,抛开他们的出身、身份,单只看这两人的心性、悟性、资质和潜力,就知道这两人是真正的天才。 对于真正的天才来说,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足够的气数,甚至不需要给他们多少机缘,他们自己就能摸索着从低处爬出来。 他们或许能与曾经领先他们的人并列,或许还能反超,但不论结果如何,他们都有着站到他们这些人中间的资格。 左天行和净涪,就是这样的人。 而且他们两人,一个有宗门先祖庇护,一个有佛门世尊青眼,假以时日,完全能够闯出景浩界,真正的站到他的面前来。 甚至,他们还能将他给打杀了。 天魔童子俯瞰着下方世界里脸色难看的左天行和净涪,轻轻地扯了扯唇角,可他的眼底却完全没有丁点笑意。 他们能够将他打杀。 因为他们有宗门祖师庇佑,有宗门气数加持护佑,他们能达到那个地步。可他呢? 他有什么? 气数?天魔道里的天魔童子在天道里能有什么气数? 庇护?他也是一路从弱小走到现在,但谁曾庇护过他了? 说气数,说庇护,简直就是个笑话。 但即便是这样,他就能坐等着左天行和净涪从景浩界中杀出,一步步变得强大,然后站到他面前,用他没有的庇佑杀了他,成为他们前进的垫脚石吗? 不!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要回家! 他不想死,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敌人弱小的时候先出手除去他们。 省时省力。 他以往都是这么做的。但在这个时候,这会儿,对上拥有着庇护的左天行和净涪而言,他不能这样做。 他若真对他们以大欺小,那自然也会有人以大欺小地对他下手。 不过不能对他们直接出手,不代表他真就真的要束手等待着他们两人站到他面前的那一日了。 天魔童子看似疯癫失措,但其实他很清楚,也很谨慎。 他始终记得自己最初的目的。 他最初乃至最终的目的,都不是要毁掉左天行和净涪。 对上他们两个只是一个小失误,或者说,也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 但那不是他的目的,他想要的,是查探清楚景浩界和原著作者远隔云端的关联,查探清楚二十一世纪地球的空间、时间坐标。 他是想要通过确定的空间、时间坐标回归二十一世纪的地球。 为了这一个目标,他可以舍弃皇甫成,看着他沉沦挣扎,然后在挣扎割裂的痛苦中步步走上他自己的老路,重塑那张令他自己都厌恶厌弃的面孔。 皇甫成是他抛出来放在在台上演戏吸引左天行、景浩界天道乃至净涪视线的角儿,而那被安置在另一个小千世界里学着净涪的方式步步前行的小沙弥是他的后手,只有景浩界天道里的那些侵蚀天道法则的魔气才是他真正的手段。 世界重塑,遭受重创的景浩界天道前所未有的虚弱,既然如此,那如何不是他对景浩界天道下手的最好时机? 既然他对景浩界天道下手了,如何又会真在乎左天行和净涪两人的小动作? 在巨大的实力鸿沟面前,左天行和净涪想要走到他面前都做不到,还得避着他走,他又担心什么? 只要在左天行、净涪真正拥有能与他匹敌甚至是至他于死地的实力之前,他能关联到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他无所畏惧。 左天行的先祖、佛门的世尊再如何庇护他们两人,也不可能真的找上他化自在天外天来打杀他,既然这样,他又怕什么? 他唯一可惜的还是被发现得太早了。 天魔童子摇摇头,没在意自己的得寸进尺。 他最后看得景浩界里的左天行、净涪一眼,确定他们目前还同样没有办法参入他与景浩界天道之间的争峙,便垂下眼睑,继续借助皇甫成这个桥梁和景浩界天道耗下去。 一缕缕便连景浩界魔门最ji,ng锐修士都无法区别的‘皇甫成’的气息从皇甫成识海最深处那一团无比隐蔽的墨黑魔气中溢出,悄无声息地循着头顶虚空处源源不断垂灌下来的业力攀沿而上,一直寻到景浩界天道所在位置。 寻得景浩界天道所在位置之后,它便如同跗骨之俎一样,汇入如同野草一样占据了景浩界天道所在冥冥虚空大半位置的墨黑魔气里,不断地攀咬吸纳着景浩界天道身上的法则气息,化作自己的养分,不断生长蔓延。 没错,景浩界里皇甫成是一个定位,也是一个幌子。 真正像钉子一样钉入景浩界内里,不被镇守在景浩界世界胎膜之外的天剑宗祖师剑阵拦下的,就是天魔童子在皇甫成诞生之初就封入了他识海里的‘系统’。 ‘系统’一直封在皇甫成的识海里,给他发布任务让他试探、搅乱各方视线的同时,还担负着攻击、探查景浩界天道的重担。 当然,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当年净涪将皇甫成与天魔童子关系暴露在景浩界天道面前的事情。 当年还是小沙弥的净涪动作利落,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同时扒出皇甫成马甲,让他被景浩界天道发现,被灭世罪孽缠身,以致自己身负无边业力,处处艰难。 无论从过程和结果来看,净涪当时确实胜了两筹。 第一,他当年确实被推到了不利境地;第二,他也确实是没发现净涪的身份。 他认输,所以也接受自己落在下风的结果。 但祸福从来相依,利弊也只在眨眼。 业力倒灌源源不断,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可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何尝又不是给了他一个景浩界天道的坐标。 当时的天魔童子,如果真想出手,他其实也是有机会帮皇甫成解决他头上不断倒灌下来的业力的。 但他窥见到了景浩界天道,所以他选择和他耗下去。 反正真正承受那一切的,也就是一个皇甫成而已。 为了皇甫成能够在这样的消耗中撑下去,他还给了他一颗业火红莲莲子不是? 而且,哪怕这样一直耗下去,他也能和它拼,倒是景浩界天道…… 如果不是真的被重创,它不可能求助。 但可惜,左天行现在还是太弱了。便是再加上一个净涪,也完全可以被忽视。 现在,就看谁耗得起。 和天魔童子比起来,确实也是景浩界天道耗不起,这是景浩界天道、左天行和净涪都看得无比清楚的现实。 看着顷刻间越渐生活诡谲的墨黑魔气,便连愤怒咆哮的左天行都静默了下来。 见得左天行终于冷静下来,净涪撩起眼皮看他,又往上送出了一道信息。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们?”左天行倒在地上,无力地搭在额头上的手遮住了他的双眼,听得净涪的信息,喃喃重复道,“我们?” 他笑了一声,笑声里出奇的没有多少消沉,更多的,是一种剑在鞘中的寂静和隐忍。 “我们吗?”他放下手,转眼望着下方的净涪,迎上他平静有力的目光,“没错,是我们。” 他最后的一个音明明是收回来的,但却给人一种奇异的锋锐感觉。 净涪静默看着他,没有再作声。 是我们。 不单只是左天行,也不仅仅只有他净涪,而是这个景浩界世界里生活着的每一个人。 也包括曾经生活在这里但又被抹去了存在、抹去了所有痕迹的无边暗土世界残魂。 左天行坐起身来,面上平静中蕴着锋锐。 “你觉得,该怎么处置他?” 左天行的目光从净涪身上挪了开去,落在魔门魔子秘境里的皇甫成身上。 净涪听着左天行话中的漠然,顶着他沉淀下来却越显冰寒的杀意递了一个信息上去。 “策反他?”左天行略带讶异地挑眉,问道,“你觉得,可以策反他?” 净涪点点头。 左天行实在惊奇,他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依你看,他们之间有着什么可以被我们利用的嫌隙吗?” 净涪听他话音,见他表情,完全能够猜得出左天行真正想要问他的问题。 他其实是在问,皇甫成和那个天魔童子,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吗? 净涪点了点头,还是给左天行送去了一条信息流。 ‘他们是同一个人没错,但你真就觉得,他们两个完全一体吗?’ 左天行眉眼飞扬,整个人的气息都生活了许多。 他果断地问净涪:“你什么时候得空?抽个时间,我们聚一聚!” 像当前这样交流不是不可以的,但中间隔了景浩界红尘万丈,总觉得有点麻烦啊。 至于怀疑净涪给他的说法和提议? 开玩笑,这可是净涪啊,是魔道天魔宗那个最擅于寻找人性弱点,把玩人心的天圣魔君皇甫成啊。 用人心、用手段坑了他那么多次的混蛋,现在要站到他这边来去坑别人了,他不帮着挖坑填土,难道还要自己跳下去不成? 第530章 无题 左天行算盘拨得很响亮。 净涪的人心算计再加上他这边所有能够用得上的助力,便是高坐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左天行也有信心能够拉景浩界、景浩界天道一把。 是的,仅仅只是拉一把。 左天行此时还很清醒,他清楚地看见天魔童子和他、净涪包括整个景浩界里所有说得出名号的修士实力之间的差距。 在那样不可弥补的实力差距面前,他们这些修士能做的只是敲敲边鼓,补充一下景浩界天道的战斗力,真正对上天魔童子的,还是景浩界天道,是这个世界。 但是景浩界天道和景浩界世界的情况…… 左天行想到先前看到的景浩界天道的状况,想到景浩界世界此刻和谐平静表面下的矛盾冲突,面色沉重。 虽然净涪和左天行此时的位置间隔了一整个人间,但净涪还是能将左天行的所有细微表情收归眼底。 他等了等,等到左天行重新收拾了思绪和心情,向他垂落目光的时候,才接上了刚才的话头。 ‘我随时都可以,现下只看你那边的情况。’ 看到净涪的回应,左天行心中又激动了一回。但激动归激动,他还是有些不解。 “你现在不是忙着小轮回的事情吗?你有时间?” 左天行曾经猜测净涪佛、魔双修,甚至还凝练出两个分身来。而看现在这情况,他好像也确实没猜错。 这不就是吗?一个分身在无边暗土世界这边,另一个分身就在妙安寺地界那边和净封待一起。 左天行瞥了一眼下方人间世界中正和净封一起躲雨的净涪,又往无边暗土世界那边看了一眼。 净涪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但你也看见了,那边还没有遇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这话说得左天行连半点疑心都没生出。 也确实是,净涪在各地收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过程他都有看过一点,明显他就是知道每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都在哪些地方的,他似乎完全能够掌控自己收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整个过程。 净涪他原本也就是这个性格。 对自己所有一切的强烈掌控欲。 左天行在心底摇了摇头,但也像往常每一次感叹净涪这一习惯一样,稍稍地羡慕了一下。 在这种完全掌控一切的情况下,如果净涪要抽出时间来就比起其他人容易了,稍微停一停或者放慢一下脚步就可以。 左天行这样想过一回,也就没再继续,而是跟他点了点头:“行,那我看看我这边什么时候能抽出时间,到时候我再叫你。” 净涪平静地点头:‘随你。’ 切断了和左天行之间的联系之后,净涪偏头看了看还在无边暗土世界本源中央不断参悟的魔身,微微笑了笑。 但他唇边的笑容就像午夜昙花一样,开了就谢。 净涪转身,走过无边暗土世界,重新回归他的识海世界。 净涪本尊回归识海世界的那一刻,佛身就往识海世界里递了一句话,‘届时碰面,是你来还是我来?’ 净涪本尊端坐识海世界中央,表情不变,眼神更是没有丝毫波动。 ‘你来吧。’ 佛身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而还只是抬头望着黑沉得仿佛世界末日的天穹。 他默默叹了口气。 如果他们不再做些什么,世界末日就真的要来了。 旁边净封听得净涪动静,将目光从天穹收回,落定在身侧这个透出悲悯气息的年轻比丘。 他的喉咙忽然有些哑,不过他还是听到了他自己的声音:“师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若单只是这个不同寻常的天穹,他不会觉得如何惊悚。天象这种东西,若不是受某位存在影响的话,那它就只是一种纯粹的自然现象而已。 可现在,看着身边的净涪,他心里忽然就不确定了。 还有一种不安、惊悸的感觉如潮水一样向他涌来,像是要将他彻底吞没一样。 他想挣扎,但他知道,他无能为力。 他甚至连在暴雨雷电中若隐若现狼狈无比的马车队都顾不上了。 净封不知道,此刻和他一个心情的,还有很多很多人。天静寺、妙音寺、妙潭寺……佛门、道门、魔门甚至包括无边竹海里的那些异竹们,都或多或少,或深刻或稀薄地察觉到了这种灭顶的危机感。 但只有少数的几人,能够清楚地知道或者猜测到自己都察觉到什么。 那是天道预警,也是左天行特意推动扩散的灵觉。 净涪回头看他。 他看见净涪那双黑白分明的平静双眸里倒映出一张令他既觉熟悉也觉陌生的面孔。 熟悉,是因为这张面孔的五官以及它们的分布。陌生,则是因为这张面孔上几近扭曲的表情。 净涪看着净封,叹了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净封如遭重创,一整个人的ji,ng气神都衰颓了一半。 如果说先前的感觉还只是一种预感的话,那现在净涪的态度、表情和动作,就都是一种确认。 如果净涪在确认了他的猜测之后就给他一个明确说法的话,净封或许还会平静一点。 毕竟情况还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不是? 但净涪在点头之后就一直沉默,似乎完全没有跟他开口的打算。 这样的净涪,令净封心底的猜测肆意生长蔓延,到得最后,铺成了一片几如泥泞一样的y影。 净涪佛身定定地望了净封一眼,见他始终心神失守,便就轻轻垂落眼睑,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抬起,不轻不重地一合。 “啪。” 一声轻响响起。 在这样的雷暴天气里,电闪雷鸣,风疾雨急,豆大的雨滴打落在草屋草棚上,又从草棚上打落在地下、积水处,再叠加上远处马车队传来的人声,热闹嘈杂得能让人轻易错过这样的一声轻响声。 但偏偏,这一声轻响落下,却直接响在了净封的耳膜,落入了他的心底。 净封身体一震,完全清醒过来。 他看了看净涪,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脸上表情几番变换,最后一咬牙,跟净涪道别:“净涪师兄,我想回寺里去了。” 净涪听得这话,睁眼看得他半响,默然点头。 净封得了净涪应允,也真不在这地方停留。他退后得两步,合掌弯身拜了一拜,面色郑重,“如此,师弟先回去了。日后再有机会,还请师兄不吝指教。” 净涪也端正脸色,合掌弯身回了一礼。 净封拜别净涪之后,全不在意草屋外头还雷电轰鸣风急雨大的天气,转身就走出了草屋。 他的动作不快,但也不慢,一步步地走入风雨中。 雷电交加,风雨满路,他却再没回头。 净封步步往前走,原本就跟了他们一路的马车队也正寻着他们的足迹往这边来,双方自然而然地就碰面了。 见得净封在这样的风雨中行走,马车队最前头的那一辆马车的人愣了愣,也顾不得头上的雷电风雨和自己身上的狼狈,直接合掌弯身跟他行礼,还问道:“净封师父,您这是要往哪儿去?” 原本艰难地往前走的一整个马车队的人都慢慢地停了下来。 这些人说是跟在净涪、净封两人身后,可净涪对他们从来不置可否,所以他们真正跟随的,还是会回应他们所求的净封。 第3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0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40节 净封停下脚步,迎着风雨望定这些带着期盼和紧张的脸庞。 他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 这些人,他其实都很熟悉。 因为每一个人跟上来的时候,他都张目探望过。 “唉……”净封叹得一口气,“小僧要回寺里去了,你们也都……” 他才刚想说话,但猛地又停了下来。 这些人会一路跟在他们身后,说到底,还是因为他。 是他招得他们这样一路跟随的。 若是他像净涪师兄一样,在最开始就断了他们的念想,他们也不会就远远地追上来。 净封回头看了看还在草屋里避雨的净涪。 疾急的风雨拦不住他的目光,他能清楚地看见净涪的面容,看见他的表情。 他知道,净涪这时候也在看着他。 净封回过头,迎上这些凡人的目光,又叹了一口气,“罢了,你们且都随小僧来吧。” 净涪看着净封领了那一整个车队的凡人走出他的视野,便也不再去看那崩裂一样的天穹,回身在蒲团上坐了。 他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这件事情其实只是爆发得很突然,可细想起来,其实也并不真是很突兀。 天魔童子能修成天魔童子身,入得他化自在天外天上,从一众魔修中杀出,岂真是等闲人物?但自他转世归来至今日之前所见,天魔童子的手段又太过局限且无力。 净涪将一切从最初开始梳理。 天魔童子最初的动作,是对他动手,夺舍他。 那会儿,天魔童子的手段是隐蔽而且迅速的。 他选择动手的时机更堪称绝妙。 那会儿的‘皇甫成’可是在突破。突破的时候,修士确实专注,但都专注在自己的突破上,其实并不如何留心自己的识海。更何况天魔童子是天魔童子身,他在那个时候出手,任是谁察觉到他的存在都只以为他在化劫阻道,谁又曾想到他竟另有心思? 一旦天魔童子那会儿夺舍成功,哪怕日后行事手段有些不符他本人的性格,也完全能将缘由推到修为突破心性转变上,这样能给了他夺舍成功后更随心所欲的借口的理由。 不过不论他那一次出手的时机再如何巧妙,盘算得再如何完美,‘皇甫成’也没真让他如愿。 他自爆,直接毁去了他自己所有的一切。 ‘皇甫成’以自己的一切为代价,毁去了他所有的如意算盘。 这是第一个回合。 然而这一个回合结束,天魔童子却并没有完全放过他。 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天魔童子的魔气一直消磨着他的灵魂,哪怕他转世投胎也无法摆脱,甚至还殃及他这一世的生身母亲和弟弟。 这样的一通纠缠,直到后来清恒上师出手才算是彻底斩断了结。他也是自那之后,才再一次踏上了修行路。 第一个回合天魔童子先出手,第二个回合就是净涪先手开局的了。 他将皇甫成和天魔童子的关联暴露在景浩界天道眼中,他让皇甫成顶着源源不断降下的无边业力在这一个世界里举步维艰,处处受挫。 在这一个回合里,天魔童子始终旁观。哪怕是有谋划,那也一直是在指使着皇甫成行动,他自己高坐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完全不沾尘埃,更没有再对他出手。便是偶尔的一个小动作,也是不痛不痒的,根本动摇不了他的根本。 当其时,净涪只以为是天魔童子忌惮站在佛门后头的世尊,不敢对他如何动作。且又因为一直护持在世界胎膜之外的那位天剑宗祖师,天魔童子连对景浩界的动作都没有。 净涪曾经以为他是真的因种种原因消停了,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在潜心修行,提升自己的实力,其他时候则更多观察皇甫成,以期从他的动静和态度中揣摩出天魔童子的意图。 这不能说错。 因为实力真的才是一切的根本。 他一朝轮回重生,一世修为全无,更是孱弱到无力,又再要如何去说其他? 所以不断提升实力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在这一点上,他真没做错。但这一个回合他被天魔童子彻底压下,也不是真的就只是因为他们两人之间无法弥补的实力鸿沟。 净涪理智地回首往昔,哪怕此时可能已经迟了。 事情会走到这样的一个地步,其实还因为他太低看了天魔童子。 他以为手掌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掌控整个无边暗土世界,能轻易掌握景浩界各方动向,就能够轻易察觉到天魔童子的每一个动作,能占据地理将天魔童子的手脚彻底拦阻。 他甚至放任了皇甫成的存在,就为了避免刺激到天魔童子,以免他另出手段。 但事实是,天魔童子就是在他、左天行甚至是景浩界天道的眼皮子底下通过皇甫成侵入了景浩界天道。 他直接舍弃了皇甫成这枚棋子,为的就是景浩界天道。 他低看了天魔童子的手段、心性,也错估了天魔童子真正的目的。 前世和今生,两个皇甫成。 可无论是这两个皇甫成中的哪一个,于天魔童子而言,都不过只是一个跳板。他真正的目标,其实只是景浩界天道。 但净涪梳理到这里,其实也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景浩界不过一个小千世界,哪怕是站在升格的边缘,即将成为一个中千世界,那也不过是一个小世界,景浩界天道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千世界的天道,如何就入得了天魔童子的眼?令他这般算计不休? 或许这也跟今生的这个皇甫成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先知’和态度有关? 净涪尝试着猜测了一回,但到底信息不足,无法真正的推算出结论来。 勉强猜测了一下,净涪就暂且放下了。 一切梳理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将事情的前前后后理顺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边角,也不会影响到大局。 净涪自己在心里一划拉之后,就又开始算计他自己的应对。 首先,最明明白白的一点,立场。 他必是站在景浩界这边儿的。 天魔童子或许强大,景浩界或许混乱矛盾,几乎到了它所能支撑的顶点,景浩界天道或许破碎虚弱,还被人侵蚀了大半。 但…… 这又如何呢? 在他一日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这世界就是他的根基,既是根基所在,就得牢牢守住。 更何况,不论景浩界世界、景浩界天道结果如何,净涪自己的小命都能保得住。 有佛门的几位世尊在呢,哪怕再入轮回,他也必能再次归来。 既然如此,何不跟天魔童子拼上一拼? 净涪虽然是在各种筹谋盘算,但其实与此同时,他也在等左天行。 但左天行这会儿还在他师尊陈朝真人面前,没那么容易脱身。 他虽然心中也急,但因为陈朝真人正在查探这一场天象有异的原因,不敢多加催促。 陈朝真人来回探查过,却无果。 没办法,陈朝真人是剑道大修士,一身修为都在剑道上,可在推演和天数上,却是为难。 便是一整个天剑宗的人捆起来算,也都及不上天筹宗。 可尽管陈朝真人自己就明白这个道理,为了心头压着的那一块大石,他还是竭力尝试了一下。 当然,结果也是很明白。 他甚至还和天剑宗里的各位长老都碰了一下头,他们那边的结果也同样的不出意料。 陈朝真人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很有些焦急的弟子。 不过,他这里有一个是能用的。 道子令全数收拢在手,他这弟子距离道门道子的尊位只差一个仪式。在必要的时候,这个仪式完全可以忽略。 陈朝真人唤了一声:“天行。” 左天行敛尽面上表情,恭敬应道:“师尊。” 陈朝真人抬手指着外间天穹,问他:“看见了吗?” 左天行耐心点头。 陈朝真人又问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两辈子的师徒,左天行猜得到陈朝真人此时的心思,他甚至能够替陈朝真人说出他想说的下一句话。 他沉默了一下,在陈朝真人稍显惊诧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坦白应道:“知道。”不得不说,陈朝真人是真的被左天行这出人意料的回答惊了一下。 他意味不明地发出一个单音,“哦?” 左天行心下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没有漏出丁点异样,“师尊,是天道将倾。” 他没抬头去望天,也知道这会儿天地之间的风雨雷电是何等的骇人。 而也恰是左天行将话吐出的那一刻,一道轰雷在他们头顶炸响,声裂天地。 这其实真不是左天行有意造势,而确实是天地感应。 天地在向一众修士、生灵示警。 所以哪怕左天行已经离开了九重云霄,哪怕他收敛了所有心神,天象还是没能平复下来。 陈朝真人一片沉默。 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原本叫左天行往天筹宗去问一问的想法都没能说出口。 沉默许久之后,陈朝真人冲左天行摆了摆手,挥退了他。 左天行见他真将话听进去了,也没再停留,行礼向他拜了一拜,就退了出去。 待到左天行出了他的洞府,陈朝真人才睁开眼睛,神识探出,与天剑宗的一众长老又碰了一次头。 在天剑宗一众长老的这一次交流中,陈朝真人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震住了所有人。 “天行说,天地有此等天象,是因天道将倾之故。” 左天行虽不在天剑宗这一众长老之中,但他却将陈朝真人和各位天剑宗长老的对话听了个全。 听得陈朝真人这话的时候,他往山下去的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一停。 天道将倾,末世将至…… 在旁人看来,这话重了,也夸大了,但陈朝真人却真信了。他甚至还坦坦荡荡地将这话跟其他人说了…… 左天行忽然笑了一下,再往山下走的脚步都轻快了些许。 虽然万事艰难,强敌难挡,但他们也不是真的全无希望的。 左天行回了自己的曜剑峰,又吩咐得几句,就直接挥退了这些得到消息后冒雨前来恭贺他集齐道子令的众管事,转身就入了静室。 入得静室,开启静室中的种种阵禁之后,左天行就直接跨入了九重云霄世界,又经过九重云霄世界一步落到净涪身侧。 第531章 无题 几乎是左天行气息散出的第一时间,净涪佛身便抬起了眼睑,望定他的位置。 左天行对净涪的这份敏锐心知肚明,此时见得净涪望来,他便自然而然地站直身体,先和净涪见了一礼。 净涪佛身合掌还得一礼,然后就又是一抬手,请左天行在他对面的位置上落座。 左天行依言坐了,但他坐定之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先拿了眼睛来上下打量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见他这般,便知他真看出了什么,也没遮掩,大大方方地让他细看。 左天行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跟净涪佛身说道:“是你来的话,也挺不错。” 他能看得出净涪佛身与他曾经见过的净涪本尊的不同。 不论他能看出来的原因是因为他就是这般的熟悉净涪,或是净涪佛身特意显露出了他与本尊的不同来安抚他,事实就是,他看出来了,也彻底地安下心来了。 看着面前这个净涪冷静淡漠眉眼中自然而然透出的悲悯,左天行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这一位来跟他面谈的话,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净涪的态度。 在这一场天道灾劫中,净涪是真的会出手。 不过左天行还是需要确定一下,所以他直接问了他。 “在这一件事情上,净涪,你又到底愿意下几分力气呢?” 左天行他也真不是不相信净涪,而是……他需要确定净涪的决心。 净涪佛身微微扬唇,却是反送了他一句:‘你真觉得……对上那个人,还会有能让我们各自留手的余地?’ 明明净涪佛身是扬唇轻笑的,但在他给他的那一句信息里,左天行却没看出半点笑意,反倒还显而易见地带出了几分讥讽。 但左天行自己理亏,也并不在意这些。 他端正了神色点头,然后就向着净涪佛身扬起了手。 净涪佛身也抬了手来相迎。 “啪。” 这一声轻响之后,双方的联盟就算达成。而既然达成了联盟,左天行就不再纠结其他,他直接跟净涪说起了正事。 “首先,”他正色道,“我们需要先确定天道现在的情况。” 即便他们先前就已经看到了景浩界天道的状况,知道它目前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但到底景浩界天道的情况差到了什么地步,他们还留有多少时间,却是需要他们再去确认。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光凭我们自己看,误差太大,也可能不会有什么收获。所以直接一点,询问天道。’ 净涪佛身的说法,左天行也是知道的,他也粗粗拟定了预案。 他们两人再多合力几次,再细细地探查过,一遍一遍地来,总能有个结果的。他倒好,张口就说询问天道。 天道是能…… 等等,天道似乎是能祈请探问的。 左天行瞬间哑口,无言地望向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倒是不闪不避地回望他,看着是真坦荡且无辜。 左天行张了张嘴,到底问道:“我……我来?”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不是他来难道还会是净涪佛身自己亲自上吗? 在这事儿上,左天行跟他两个人放出来,谁都知道该选的他吧? 左天行无奈点头,“行吧,我来就我来。” 祈请天道直接探问天道情况的事情虽然也急,但并不真就急在这一时,所以左天行也还安安生生地坐在他的位置上,继续和净涪商量事情。 净涪佛身见他应下,半点不客气地提醒他另一个问题。 ‘在祈请探问天道的时候,你且记得再问一问天道,它可知道那天魔童子盯着它不放的原因?’ 左天行其实很想提醒净涪,天道虽可给修士反馈信息,但它到底不是人,它是天地规则的集合体。 但看着面前表情平静平淡,全然看不出半点介怀的净涪佛身,左天行到底将话吞回了肚腹里。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算了,反正弄清楚天魔童子死盯着景浩界不放的原因对他们襄助天道对抗天魔童子确实也大有好处。 反正哪怕他们真的面临绝境,也可以借这一点翻盘不是? 净涪佛身见他应下,眼波微微一动,却是又与左天行提起了另一件也相当重要的事情。 ‘天魔童子以皇甫成为牵系侵蚀天道,天道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但除却天道之外,受影响的,应该还有世界。’ 净涪佛身说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左天行,他转了头去,望着草屋外的被狂风吹大雨打的世界。 ‘这世界看着完好,但其实已经千疮百孔。’他眼底流出浅薄但似乎绵延无绝的悲悯,‘我们还该再细看一下这个世界。’ 说是世界,但其实该是人间。 景浩界世界其实细分下来,是三层。 作为天穹世界的九重云霄、作为生灵繁衍生息之地的人间、作为y影世界的无边暗土。 而这三层世界里,九重云霄和无边暗土都有了主人。手握世界本源的左天行和净涪也完全能够确定这两个世界没有太大的异常和破漏。所以唯一需要他们担心的,就是无主且看着还算热闹繁华的人间。 左天行也是被净涪佛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了这一点。 也真不是左天行不上心,实在是因为先前分去他注意力的事情太多了。 需要他费心重修的修为、与上一世判若两人的皇甫成、快速在佛门这边冒头的净涪还有与他陌路的杨姝等等等等。 左天行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他现在都想要跟净涪学一学了。 如果能有两个自己,应该就能料理得过来了吧…… “这件事情,”他顿了顿,颇有些羞惭,“你能将它接过去吗?” 真对比起来,这件事情确实还是握有无边暗土世界的净涪处理起来比较顺手。不过饶是事实如此,真要左天行无所愧疚地将这件事推到净涪手上去,他却是办不到的。 尤其是在净涪忙着准备小轮回的当前。 细数起来,净涪这边的事情也不比他少多少。 他需要将修为再修回来,那净涪就不需要了吗? 他好歹还是重修呢,净涪却是要再一条崭新的道路上摸索着前行,需要花费的心力比他多多了。 而且净涪还需要收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需要帮助妙音寺立定它们的根基,需要准备小轮回,需要照看程沛等等等等。 现下他竟然还想要他接下去探查人间界的事情…… 哪怕净涪修持了分身,也是很艰难的啊。 左天行惭愧地低下了头,嗫喏着道:“要不然,还是……” “我来”两个字没说出口,他便察觉了净涪带着些许笑意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来。 他闭了嘴,抬起头望去。 净涪是真的带了笑意看他的,虽然这笑意多多少少有着笑话的意味。 净涪佛身见他抬头望了过来,眼底笑话的意味不减,却也没有顺着左天行的话头答应下来,而是另外交给了左天行一个任务。 ‘不是我想要接过去,而是确实还有别的事情需要用到你。’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你得去联络各方。’ 他们两人都清楚,应对天魔童子这个事情,真不是他们能做的。 起码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做的。 他们现在这个实力,也就能在一旁帮着敲敲边鼓,给景浩界天道增补后续战力。 所以,他们还需要去整合一整个景浩界修士的力量。道门、佛门,如果可以,甚至还包括魔门。 但不论是净涪还是左天行,他们都默默地在魔门后头打上了一个问号。 因为他们谁都不知道,天魔童子在魔门里有没有做下什么手脚。 这需要等他们探查过之后再能确定。 但除了魔门待定之外,道门、佛门该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没有问题归没有问题,人心到底各异,且既然情况不明,就更需要一个人去将那些人扒拉到他们这边来。 而这个人,真要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选的话,净涪也会选左天行。 左天行现在已经集齐了道子令,他只差一步,就是道门名正言顺的道子。作为道子,他可以随意地联结道门各方势力。 净涪也相信,左天行这一次的动作,不会再被局限在道门年轻一辈中,甚至还会包括陈朝真人一辈的师长。 左天行完全有能力,也可以将他的道子变成有实无名的道君。 等左天行统合了道门,他就可以携道门之势,直接和佛门对话。哪怕佛门佛子未出,左天行也有底气直接找上佛门各寺。 没有哪一座佛寺能将他拒之门外。 包括天静寺。 同样的,包括恒真僧人在内的每一位佛门大和尚,都不能无视他的存在。 他的话,会真正的被他们听到耳里去。 待左天行说动了佛门之后,他还可以往无边竹海里走一走。 无边竹海里的那些异竹,也是他们潜在的助力。 净涪的算盘,左天行很快就看清楚了。 他郑重点头,“行,这件事就交给我。” 待他们两人将事情分理妥当之后,左天行就告辞了。 离开之前,左天行还看着净涪笑了笑。 净涪佛身无言看他。 左天行也没笑很久,甚至都没多说话,直接与他一抱拳,转身就回了九重云霄,又自九重云霄世界回了天剑宗。 从左天行离开天剑宗到他返回天剑宗,拢共用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但就是这么一小会儿工夫,他原本沉闷到仿佛喘不过气来的心情就已经被撕开了一道裂口。 新鲜甜美的空气从那一道裂口中慢慢沁入,给予他如饥似渴的身体一种最自然最舒畅的救赎。 这个世界啊,它并不真的就全无希望的。 他,净涪……还有以后的很多人,都在为它而拼命努力着。 左天行落在自家静室里,却没有立即行动。他坐在静室中央的蒲团上,垂眼平定自己涌动翻滚的心绪。 他坐了有很长一会儿。 随着他的心绪平复,他周身气息涌动,还有一道锋锐剑意从他身上冲出,直指云霄。 左天行曜剑峰静室里的种种禁制都是由他自己亲手布置,其中玄妙,非是等闲人能够破解了悟。那禁制的威力更是绝强,能将左天行在静室里的所有动静全数压下,绝对不会惊动旁人。 所以,哪怕这一道自左天行身上冲出的剑意锐利无匹,也还是被静室里的禁制彻底拦了下来,连一丁点余波都没有传出去。 左天行曜剑峰侧旁的属于陈朝真人的明剑峰上空各位长老神念聚集,却愣就是没人察觉到左天行这边的动静。 元婴中期。 左天行睁开眼睛,只稍稍感受了一番自己识海里的剑魂,尝试着挥动了一下剑意。 “琤。” 一道剑鸣炸裂虚空,剑意扫荡,纵横八方。 待到剑吟隐去,左天行睁开眼来,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静室禁制和散落一地的静室布设,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静静地吐了一口气,便又随意地一扬袖,抬脚往静室外走。 袖风拂过,地上跌落的静室布设被一股柔力带起,稳稳地回到了它们本来该带着的位置。 左天行没再回头多看一眼。 出得静室之后,迎面便有座下管事前来等候吩咐。 那管事修为不差,也在金丹期。但哪怕同是元婴期的修士站到左天行面前,想要从左天行的气息窥见他修为进展的,也是绝无仅有。 是的,净涪会是那仅有的一个。 左天行心念很快就收拢了回来,他看着面前的管事,只是略一停顿,便与他道:“你且去库房里给我将……” 他一连道出了七七四十九种极品祭品,听得他面前的管事委实一愣一愣的,完全想不明白怎么自家这主上在静室里走一趟出来后却要这些东西。 但即便是这样,也不妨碍这管事将左天行说出的每一样物什牢牢记下来。 待到左天行将东西说完,他看了看面前管事,总算想起来,问他道:“库房里东西可都齐?” 管事将单子在心底过了一遍,肯定回道:“都齐的。” 左天行点头,“将东西提取出来之后,你且领了人,在峰顶上布设祭坛。明日卯时初,将一切准备妥当。” 左天行可是在出静室之前就已经算定,明日卯时初,就是难得的吉日吉时。 在这一日祭天祈请,理应可行。 祭天所用的祭品和布设祭坛的物件左天行库房里都收着有,倒也便宜。但问题也不是没有,时间上还是太赶了,来不及沐浴净身。 可左天行也是没有办法。错过了明天那个时辰,下一个能用的日子就要等到两年后。 两年的时间,谁拖得起?赶就赶一点吧。 管事心中也是疑惑,但他小心地瞥了瞥左天行的脸色,理智地沉声应了一声,不敢多话。 左天行也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吩咐他了,便扬扬手,说道:“去忙吧。” 不过在那管事退出去的时候,左天行还是忍不住再叮嘱了他一句。 “记得,万不能出了差错。” 管事听得,压下心中惊疑,束手应了一声,“是,属下谨记。” 被左天行这么叮嘱过,管事还真的不敢大意。他盯紧了全程,眼看着下头的侍者将处处准备妥当,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左天行将这些杂事交给了座下管事之后,就再不理会外事,转身又回了静室。 虽然因为时间仓促,省去了祭天的很多步骤,但左天行还是需要静坐,稳定心神,以期用自己最好的姿态踏上祭台。 但在他入定之前,左天行到底还不忘往净涪那边递了信。 “明日卯时,我将在天剑宗曜剑峰上祭天,你可要前来一观?” 净涪得信的时候,也还坐在草屋里避雨。 说起来,这会子天还是黑沉黑沉的,云中也还有一条条电龙游窜,雷声轰鸣,完全看不出明日卯时会是近些年来最好的祭天吉日吉时。 净涪接了信,手指一动,便回了左天行一句话。 ‘可。’ 他确实是真的想看一看,左天行祭天会从天道那里得到个什么样的结果。 抬眼往天剑宗的方向看了一眼后,净涪佛身抬手送出一道金色佛光,便垂眼,入了识海世界。 金色佛光在净涪身周展开,拉出一片淡薄但坚不可摧的光膜。光膜将净涪牢牢护在了中央,轻易隔绝了外间所有的影响。 佛身入得识海世界里,见得本尊,却是问道:‘明日里,是你走这一趟还是我去走这一趟?’ 静坐识海的本尊睁开眼来,眼中眸光平静疏淡,‘你去吧。去过这一趟,我们也该准备突破了。’ 佛身静静点头。 十住第八住童真心住,净涪早已能窥见它的内里,也已经站到了门槛边上。昔日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迈出这一步,但现在…… 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们挥霍了。 佛身这么想过一回,也没觉得如何憋闷。 他另外问本尊:‘你先前应该已经尝试着探查过人间那边了吧,情况如何了?’ 净涪本尊确实已经粗粗看过一回。 既然佛身已经问起,他便也就答了。 ‘不如何乐观。’ ‘往日里不觉,现下细看才发现,人间那边也很不妥。’ 佛身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忍不住追问,‘如何个不妥?’ ‘人间里,世风日下,人心愈加败坏,道德纲常也已经出现了些问题。’净涪本尊面色不变,连同他的话音也没有丝毫波动,‘我为此去翻查过各国各地上下各级府衙……’ 这般动作在常人眼里,大到绝对不是一朝一夕、也更不是单单一人能够完成得了的。但放在净涪本尊这里,还真的没有多难。 当然,佛身这会儿完全没心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的所有心思都被本尊的话拽了过去。 ‘确实有为数不少的地方尚且清平,但剩余的地方却是不堪入目。’ 能被净涪本尊评价“不堪入目”的,佛身不用想也知道到底会是多不堪入目。 他叹了口气,垂下眼睑去,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本尊沉默了下来。 佛身很快就稳定了心绪,他沉默半响,问道:‘佛门自来和魔门相克,我们先前也是得清恒上师相助才能抹去天魔童子留下的魔气。如此,我们是否更应该着重于借用佛门的力量?’ 净涪本尊顺着佛身的思路思考了一番,点头道:‘确实可以考虑考虑。但目前而言,还是该先确定天魔童子的目的。’ 只有确定了天魔童子的目的,将他所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加护起来,他们才算是有了和天魔童子对峙的筹码。 最起码也能用来威胁不是? 虽然佛身也感慨景浩界凡俗生灵生活艰难,但事情有轻重缓急,佛身还是分得很清楚。 要将那样的局面扭转回来,可真不是查查情况翻翻资料那样简单的。况且,真正的根源也不在人,而在于那些不断侵蚀着景浩界天道的天魔魔气。 唯有先拔除了那些天魔魔气,再让人着手调理,才能真正的拨乱反正。 佛身点了点头,便也没再多言,入定等待明日。 净涪本尊和佛身乃至左天行都以为天魔童子是想要景浩界里的某一样东西,殊不知,他们两人其实都猜错了。 第532章 无题 清晨,天边不过浅浅地带起一线莹白,林中浓雾尚且霭霭,净涪佛身就睁开眼来了。 他也不理会其他,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拿出一盏青灯来。 青灯上烛火摇曳,昏昏黄黄的,倒也照亮了这一小片地界。 屋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雷声电龙也全数隐没,再找不到一点痕迹。 净涪佛身只往外头看了一眼,便自收回目光,拿了一套木鱼出来,开始做早课。 做完早课之后,净涪佛身放下手上的木鱼槌子,抬头便望见了浮在屋外的一页书信。 净涪佛身见得那页书信,也不惊诧,只抬手向着那页书信招了一招。 书信轻盈投落在净涪佛身手上。 净涪佛身往书信封面上看了看,果然见得妙音寺的印记。他只是顿了一顿,便打开书信封面,抽出了里头的纸页。 纸页上写着的,也还是不出他的意料,问的就是昨日里的那场天象。 纸页上的落款也不是藏经阁里当前镇守的清显大和尚,而是方丈清源。 净涪佛身看过这一页书信之后,便重新将书信叠起,放回了信封里。然后他看了看天色,见时间尚且足够,便挪开他自己面前的那一套木鱼,另取了几案、笔墨等物什,添水磨墨,铺纸提笔,在纸张上回了几行字。 写完了书信之后,净涪佛身收笔封纸,又在信封封面上写上几笔,便将那一封书页往外一送。 第4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1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41节 书页带着淡淡的墨香飞入了蒙蒙混混的晨雾中,寻着清源方丈的位置就去了。 妙音寺里一众大和尚齐聚方丈云房,正各自闭目静坐,等待着各方汇聚而来的消息。 他们也不是单只往净涪那边去信了,一道通知询问了的,还有各地的妙音寺分寺。 正等待间,清源方丈忽然气息一动,睁开了眼睛。 在他下首依次而坐的一众大和尚忽然有感,齐齐睁开眼来,望向上首的清源大和尚。 清源方丈素来显得稚嫩的脸庞此时已经格外端肃认真,尽扫因各种原因而染上的稚气,真正的露出了一寺方丈的威严来。 下方端坐的各位大和尚中有人问道:“方丈师兄,可是他们回信了?” 清源方丈摇摇头,“尚未。” 听得清源方丈的回答,一众大和尚倒没谁显得失落,但他们细看清源方丈的脸色,却又追问道:“那师兄,可是有什么旁的事情?” 清源方丈团团看了一圈下方的各位师兄弟,忽然抬手往前一接,便接住了一封薄薄的书信。 一众大和尚的目光齐齐落定在清源方丈的手掌上,看着那一封书信。 清源方丈也没说话,他将书信拿到面前,看了一眼书信封面上的着笔,眉毛不由得一动。 但他没说话,只转手打开了书信的封面,将里头的那张纸张拉了出来。 书信很薄,里头的纸张也只得一张,清源方丈两眼便看完了。 可看完这书信之后,清源方丈却什么话都没说,锁紧了眉关自顾自低头沉思。 下方的一众大和尚面面相觑,又各自转眼看了看清源方丈手上拿着的那一张纸页,到底没作声催促清源方丈。 清源方丈自己想了好一会儿,转手就将那一张书页递给了下方的一位大和尚,自己还自抬手,又从空中接下了另一封书信。 那位先接过书页的大和尚正是曾受净涪所赠几纸《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而于一次竹海灵会中闭关突破的清本大和尚。 清本大和尚拿到书页,先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不由得低声惊呼,“净涪?!” 因他与净涪之间的那一场因缘,清本大和尚格外关注净涪的动静,能一眼认出他的字迹来委实不稀奇。 坐在另一侧的清显大和尚明显没有错过清本大和尚的这一声惊呼。或者说,基本上这方丈云房里坐着的每一位大和尚都听到了。 他们各自转眼,齐齐望向了清本大和尚,都顾不上再去看清源方丈手上新得的那一封书信了。 清本大和尚倒没多在意其他师兄弟的目光,他那一声低呼之后,便就敛神看着那纸页上的文字。 薄薄的一张纸张上,短短的几行字,字迹清隽挺直,棱角分明,是能令人迷醉欣赏的一笔好字。但这会儿的清本大和尚却没心思赏玩净涪的字,他的心神都被那些话统摄去了,脸色惊骇。 “天道将倾,人心崩乱,故末世将至。” 清本大和尚侧旁坐着的大和尚细看他脸色,竟失态地伸手将他手里拿着的那一张纸张抢了过去。 净涪的这一封书信很快在各位大和尚手里转过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清源方丈手里。 清源方丈边放下净涪的信,边转眼看过还在传阅着从各地分寺送回来的信件,心下叹了一口气,面上端肃却是不改,他沉声问道:“说说吧,各位师兄弟,你们的意思怎么样?” 怎么样? 下首坐着的各位大和尚面面相觑,最后都是沉默。 对于净涪信里的话,各位大和尚都是信的。 这既是因为净涪背后的世尊,也是因为净涪自身的修为,当然,也因为他们自己。他们谁都无法否认,当他们接过净涪的那一封回信,看过净涪信里的话后心脏的跳动,以及在那之后压下来的一块巨石。 净涪说的是真的啊。 哪怕听着再像危言耸听,那也都是事实。 各位大和尚象征性地扫过自己手上拿着的那些来自各地师兄弟的回信,转手又递给下一位师兄弟,自己还在位置上愣神。 昨日之前,他们都还是好好地修行,为他们自己心中畅想过的美好未来谋划,谁成想,一个天象异变之后,竟就当头给了他们一记闷击。 别说是美好的未来了,连先前的平淡日子都没有了,迎接他们的,将是天道倾颓人心崩坏的末日。 净涪佛身猜测过自己的这一封回信会在妙音寺中掀起什么样的波澜,但他也只是稍稍猜测过那么一回而已,很快就将这些琐碎的事情放开了。 他不后悔自己的动作。哪怕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送出那样的一封信。 妙音寺的一众大和尚虽然会为了他们得到的消息色变,也或许会感叹未来日子的艰难,但他们不会也不可能为此而怨责净涪。 天色一点点变得明亮,东方天际飘起一片红霞。 净涪佛身看了看天际,今天会是一个晴天。 他略等了等,便站起身,收了草屋里的他自己的物什,迈步走出了草屋。 经了一场雷雨,山林里犹显清新干净。早起的山鸟吱喳叫着飞出林间,扑腾出一番山林特有的嘈杂。 偶有两只鸟儿好奇,见得净涪这个外人,飞行之中还转了头来打量他。 净涪佛身没回头,踏步走出两步,便直接转入了无边暗土世界。 原正在打量着他的那两只鸟儿见得他的身影转眼不见,惊得连翅膀都忘了拍动,险些在空中掉了下来。 净涪佛身在无边暗土世界里走得两步,便选定了位置,一步踏出。 他这一步跨出,那无边暗土世界里永远y沉沉的天空就换成了人间界的高远天穹。 看此刻天穹上的浩渺高远,哪儿还能找得到昨日里天象的痕迹。 为了表示对自己未来盟友的尊重,净涪佛身没直接出现在左天行准备好的曜剑峰峰顶祭坛侧旁,而是落到了曜剑峰山脚下。 左天行原正在峰顶祭坛下守着,等待着祭天吉时的到来,却就在自家峰头山脚下察觉到了净涪的气息。 左天行下意识地就先转头往陈朝真人的明剑峰那边看了一眼。 陈朝真人和他身边的一众天剑宗大修士们也是心有所觉,齐齐转头望向曜剑峰山脚下,也就望见了稳稳站在那里的净涪。 “这是……”有人凝神打量得两眼,忽然道,“妙音寺的那位净涪比丘?”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这样的姿仪,整个景浩界佛门,拢共也就出了那么一位。所以哪怕他们没见过这位比丘,也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陈朝真人点了点头,应道:“是他。” “居然真是他啊……” “这位小比丘,果然真是名不虚传。” 侧旁一直打量着净涪的佘婉宁一直沉默听着一众师兄弟的话语,冷不丁问道:“你们……谁先发现他的?” 天剑宗这一众大修士们听得这话,霎时静默,俱都眼带惊悚地望着那边面相无害的小比丘。 是啊,谁先发现他的? 净涪,可是佛门的比丘啊。他过了宗门护宗大阵,又从宗门山门那边走到这里来,这么一段不短的距离,怎么就没有谁察觉到他的动静? 若是敌对…… 也是他们不太注意净涪的动静,不知道在今日早上之前,净涪还在静安寺那边地界上行走。 若是他们知道,怕是心里还得更震骇几分。 净涪佛身察觉到天剑宗这一众大修士们投注到他身上的视线,转身往明剑峰这边看了一眼,合掌低头,微微探身拜了一拜。 天剑宗这一众大修士见得,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的心情,默然站定,合掌回了一礼。 别的不提,但就这位比丘的这一份实力,也受得他们回的这一礼。 左天行苦笑着从山顶上下来,走到净涪佛身面前,“你来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左天行心下叹了一声,却抬头往他的一众师叔伯那边看过去,做出一副平常模样地与他们见礼。 陈朝真人仔细看了看左天行,心中有些疑惑,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挥手道:“去吧。” 左天行向着陈朝真人拜了一拜,恭声应道:“是。” 勉强摆平了宗门大修士那边之后,左天行回身去看着净涪,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净涪佛身看着他抽搐的脸皮,倒还很自然地迎上他的目光。 左天行见他这副模样,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不出口。 他能说什么呢,说净涪来之前应该先通知他一声? 净涪虽然先前没有特意问过他,他也没有明确开口邀请他过来,但事实上,他们双方都有默契的。 说来说去,还是他当日回宗的时候心神不宁,忘了给净涪留一张请帖了。 到底,左天行只能将他引上山去,“走吧,跟我来。” 净涪佛身很自然而然地跟在左天行身后,上了他的曜剑峰。 曜剑峰的风景,是很符合左天行风格的布设,净涪佛身看过两眼,便不感兴趣地将目光收回来了。 左天行对净涪的这态度早有准备,所以他压根就没跟净涪细说,直接引了净涪去山顶。 曜剑峰的山顶早在他的峰头立下之后就已经削平,往日里都只是一片平整的平地。曜剑峰是左天行的峰头,但他没有收徒,所以整一座曜剑峰里就只有左天行一个主人。故而这片平地一直以来就只有左天行偶尔拿来练剑。 不过细说起来,自曜剑峰立下之后,左天行到这里来练剑的次数也只是寥寥。所以事实上,这一片平地之前算是基本空置。 也就是昨日里左天行吩咐管事在这里准备祭坛,这地方才算是热闹了一阵。 净涪佛身跟在左天行身后上了山顶,便见得那一片平地上立了一个青石铺垫的方方祭坛。 祭坛距地面有九级石阶,俱是一色的清湛,看着庄重且厚沉。 净涪佛身看过一遍祭坛,便直接将视线落在祭坛上方已经摆放妥当了的条案、香炉及祭品等物什。 条案是最上等的九天云木制成,香炉则是久无踪迹的云霞炉,至于祭品……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那被呈在案桌上的祭品,回头看了左天行一眼,目光颇有点赞叹。 左天行这次倒真是舍得。 左天行见净涪佛身目光望来,也是无奈地笑了一下,低声感叹道:“我也是找不到别的东西了。” 总不能将他的紫浩剑放上去吧。 既然不能将紫浩剑放上去,东西又要能拿得出手的,他现在身上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件了。 曼妙天衣。 没错,左天行预备着拿来祭天的祭品,正是景浩界九大镇运灵器之一的曼妙天衣。 左天行就跟净涪闲话了几句,便跟净涪告辞了。 净涪佛身也知道左天行这一日确实是忙,也就没留他,自己挑选了一处地方坐下来了。 他才坐下没过多久,山下就又走来了一个身穿劲装背负宝剑的女子。 净涪佛身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眉眼,便知这个就是左天行颇为上心的师妹了。 当然,现在么,就怕是左天行没有那个闲工夫了。 袁媛上得山顶来,首先看见的不是左天行座下的管事,而是那随意坐在一个角落里的年轻比丘。 是净涪啊。 袁媛咬咬唇,和迎上来的管事点了点头,也不问左天行的行踪,抬脚走到了净涪佛身面前。 她合掌向着净涪拜了一拜,说道:“天剑宗袁媛,见过净涪师傅。” 到底是天剑宗的地界,净涪佛身也没拿大,起身回了她一礼。 袁媛行过礼之后傻站在原地半响,看着净涪欲言又止。 净涪佛身想了想,往左天行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被微垂眼睑遮掩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但到得他抬起眼睑来的时候,他却是对着袁媛招了招手,示意她到一旁坐下。 袁媛也确实有些意动,但她自己权衡过后,却是摇头拒了,只低声问净涪道:“净涪师傅,我来……” “其实就是想问问师兄他如何就要摆出祭坛祭天,”袁媛一口气将自己心里话倒出来后,抬眼望定净涪,再开口的时候就透出点小心翼翼,“净涪师傅,你知道吗?” 净涪佛身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袁媛ji,ng神在霎那间扬起,“那……” 但她也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闭紧了嘴巴,到底没将她想说的话说出来。 她静默了半响,合掌弯身和净涪拜了一拜,握着剑转身就走了。 虽然少了一场好戏看,但袁媛来了又去的这一场小cha曲完全影响不了净涪佛身。净涪佛身也实在没想着要在祭天这个节骨眼上为了一场戏去扰乱左天行的心境。 所以他没拦着袁媛,重又在他的位置上落座了。 卯时中又一刻(六点十五分),曜剑峰峰顶上空敲响了第一声钟鸣。 钟声远远传出,不单是左天行,便连原本齐聚在陈朝真人明剑峰里的诸位天剑宗大修士也都散了自己的繁杂心思,各自落座,安然静坐。 再过一刻钟(六点三十分),曜剑峰峰顶上空敲响了第二声钟鸣。 左天行自己换上了一身新制的祭天袍服,带高冠,垂玉饰,踏云靴,手提紫浩剑静等。 再是一刻钟(六点四十五分),曜剑峰峰顶上空敲响第三声钟鸣。随后,便是一声声的钟磬声传出。 左天行独自一人自幔帐之中走出,步步走向祭坛。 他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稳,每一步都正正落在钟磬声敲响的那一刻。而左天行每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列队守在两侧的曜剑峰侍者都会正容抬手,敲落在自家佩剑上。 他们虽则修为不足,不明剑意真谛,但这么抬手敲击剑身,也都会有一道剑气为他们所激活,自剑鞘里冲出,向着四方喷薄。 净涪佛身已经从蒲团上站起,面向左天行,看着他步步走上祭坛。 在他的眉心印堂处,却正有一道金色光芒染开,拉出一个眼睛模样的形状来。 净涪佛身打开了法眼,望定左天行头顶虚空。 在他的头顶虚空中,一道冲天的紫青气运光柱正在慢慢显现,且随着左天行步步走向祭坛,更有演化龙凤之势。 也就是左天行断去了他对杨姝、苏千媚和袁媛的心思,收拢了自己的所有气运,不然今日的这一场祭天里,还得她们一道站到这祭坛上来。 作为这一场祭天仪式的主祭人,左天行是没有旁观的净涪佛身这么闲的,起码不能像他这样想东想西的瞎想。 他敛容踏上祭坛,恰在卯时末前小半柱香时间站到了条案面前。 曜剑峰不高,起码比明剑峰还要矮一些,但此时此刻,左天行站在曜剑峰峰顶的这一处祭坛上,听着耳边传来的猎猎风响,却陡然生出了一种错觉。 仿佛只要他抬抬手,就能触碰到天穹的错觉。 若是等闲修士,面对这种错觉或许还会为之心旌摇曳,心神不稳,但左天行作为九重云霄的主人,又岂会真被这种错觉摇动心神。 左天行敛神静立,垂眼等待着吉时的到来。 净涪佛身也转过身来,望定天穹之上。 卯时末,浩瀚天地中,一种气机陡然完满。 正是这个时候! 左天行睁开眼睛,转手将紫浩剑双手捧起,向着天穹深深拜下。 这一场祭天,没有司仪,左天行自己就是主祭人,祭天一切仪程全都由他自己准备,也都由他自己料理。 这样的祭天仪式在景浩界历史上罕见至极,佘婉君等人一度以为左天行就是在胡闹。 也就是陈朝真人问过他后,才一力压下了天剑宗里的所有声音,让这一场祭天仪式终于得以成行。 左天行捧着紫浩剑,深深拜得三拜,后挺直胸膛,直视天穹,庄重认真地说出他自己准备的祭文。 “天剑宗剑修左天行,今以曼妙天衣为祭,祈请天道现身,听我诉求。” 第533章 无题 左天行的祭文简单到直白,没有华丽辞藻,没有谦卑乞求。他只这么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话,听得明剑峰上的一众天剑宗大修士们都是一愣。 “他……他这也太……”失礼了吧。 “这是……”在祭天啊,他以为是在玩闹的吗? 天剑宗这些大修士们的心思、心态净涪佛身全都可以想见,但这会儿他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出一缕去,单只直直地望向祭坛上方的虚空,等待着景浩界天道意志的降临。 他在这方面对左天行确实很有信心,也相信整一个景浩界里,也就只有一个左天行能够这样祭请天道了。 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左天行的祭文确实不如何,但他将祭文说出口来的顷刻间,眼前顿时就发生了异变。 最先开始的,是左天行头顶显化出来的气运。 他的气运色泽本就是最尊贵的华紫色,更化出龙凤合鸣之状。待他一字字念祷祭文,原本静静攀附在他气运光柱上的龙凤神兽眼底各自闪过一道神光,竟像是活过来一样,舒展着身体盘旋飞舞,更朝着祭坛的上空叫了一声。 霎时间,龙吟凤鸣之声声震虚空,嗷啸冥冥。 净涪既然早有预见,自然不觉得如何惊诧。但天剑宗上下就没有这个准备了。 龙吟凤鸣声传出的那一刻,所有还没有出口、没有真正成形的心念统统被打散,连同天剑宗的一众大修士在内,他们每一个人都只能愣愣地望着曜剑峰祭坛上那挺拔似剑的身影。 再远一点的景浩界世界胎膜之外,那位天剑宗祖师垂眼往天剑宗宗门里看去,见得祭坛中央昂首站定的左天行,见得祭坛下方静静观望的净涪,唇角微微一动,竟露出一个小小的笑纹来。 而距景浩界更远更远的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天魔童子凝神俯瞰着左天行和净涪,面色却稍显僵硬。 因为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这会儿的心情到底是期待多一点,还是漠然多一点。 若左天行真将景浩界天道意志从冥冥所在拉出,显现于人前,他未必不能从那显现出来的景浩界天道意志上看出些什么来。 但偏偏,左天行将景浩界天道意志拉出来问一问,为的却是要和他作对。 左天行全不理会旁人,他头顶上盘旋飞舞的一双龙凤也不理会旁人,只是契合着冥冥中的运势流转,冲着那祭坛上方虚空一声一声地长吟鸣叫。 一声,两声,三声…… 足足九声龙吟凤鸣长啸过后,祭坛上方虚空便凭空生出一朵烛火大小的天火。天火在虚空中生就,却没如何停留,轻飘飘地往下跌落,正正跌落在供奉在祭坛条案上的那一件曼妙天衣。 曼妙天衣作为景浩界当前的九大镇运灵器之一,神通非常,这么一朵烛火大小的天火其实不能拿它怎么样。 但就是这么一朵烛火大小的天火,在刚刚跌落祭坛,不过堪堪触及到那件曼妙天衣,曼妙天衣便像是纸糊的一样,随风一吹,整一件宝衣就燃起了熊熊火焰来。听那天火燃烧的声音,想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件九大镇运灵器之一的曼妙天衣就会化作一捧灰烬。 不过当此之时,所有看着这一件宝衣被天火灼烧的人却都没空闲去痛心,去疾首,都紧张地抬着头,盯着那一片虚空,等待着他们今生都没有希冀过的‘奇迹’。 当曼妙天衣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飞快速度变成一捧灰烬的时候,曼妙天衣上也有一股神异的波动涌起。 这波动初初不过小小的一浪,到得后来,竟成了滔天巨浪。这滔天巨浪冲击着祭坛上方的虚空,硬生生让原本什么都没有的虚空成了一片紧闭的大门。 “哗啦哗啦”的声响过后,就是一阵寂然。 没等旁观的人生出什么失望、失落的情绪来,祭坛上空的那片虚空便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扭曲。 那一片扭曲的虚空里,一只银白色的巨大眼睛静静张开,望着站在祭坛上方的左天行。 没有人知道这只眼睛是怎么出现的,也没有人知道这只眼睛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知道的是,那只眼睛它在那里。 它似乎一直都在,一直注视着这个世界,看着这个世界的生灵从诞生到成长,又从成长到死亡,亘古且苍茫。 天道。 这是天道意志。 这就是景浩界天道意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景浩界天剑宗里的大大小小修士、左天行、净涪佛身乃至世界之外的天剑宗祖师、天魔童子等,齐齐自觉不自觉地望向那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怎么样的眼睛呢? 它形状不大不小,但很美,是一种不论众生审美如何都会在心底浮现那唯一答案的美。 它色泽银白,无有众生的黑白瞳孔之分,仿佛所有勾勒出它的线条都是一色的银白。 或者说,它原该是这样的。 但现在出现在左天行、净涪、天剑宗祖师、天魔童子等等一众人眼前的这一个眼睛,却别有不同。 那银白的线条色泽依旧是漂亮干净的银白,但细看就会发现,那银白的线条上还缠绕着一丝丝浅浅细细的墨黑。 在线条的银白色泽遮掩下,那些墨黑并不如何显眼,若是粗粗一扫而过的话,甚至都不会被人发现。 可它就是在。 见到银白眼睛上那些极力攀缠盘绕的浅细黑线,左天行不知为何,心头一恸,眼圈就红了起来。 天魔童子看见显身出来的景浩界天道意识,仔细打量过两眼之后,倒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说实在的,天魔童子对景浩界天道下手确实隐蔽且毒辣,但动作却轻缓,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盖因他自己也知道,景浩界天道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且还是重伤状态,几乎就像一个易碎的玻璃制品,受不住重力。他倘若真的不收敛力道,不注意着点,稍有不慎,景浩界天道能破碎给他看。 景浩界天道一旦破碎,景浩界世界破灭,除非他能立即抢下身为主角的左天行,将左天行死死抓在手里,否则他再想要从和作者之间的关系上定位出远隔云端,进而定位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就是痴心妄想。 甚至他这一次被左天行和净涪联手捉住马脚,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景浩界天道现在真的是虚弱了,不过一点点小手段沾在它身上都能造成很明显的异像来。 天魔童子心下叹了一口气,也委实觉得棘手。 净涪佛身在一侧细细打量过景浩界天道意志的状况,心里是真松了一口气。 他也真是能察觉出来,天魔童子对景浩界天道不似当年对他。他当年反抗无力,只能选择自爆。但现在的景浩界天道则不然。 它的状况还没有落到最坏的地步。 但净涪佛身才刚吐出一口气,又很快皱起了眉头。 景浩界天道的状况确实还没有落到最坏的地步,可恰恰正是如此,它的情况才更为棘手。 因为它的状况没有落到最坏,原因怕不是在景浩界自身,而在于那位天魔童子。该是那位天魔童子斟酌过景浩界天道的情况之后,着意放轻了力道,方才让景浩界天道维持着现下的这个状况。 他们若要出手调拨,将景浩界天道的状况蕴养回来,那天魔童子可能会紧随着加紧力道,更往里地侵蚀景浩界天道,以达成他的目的。 可若他们对景浩界天道的情况置之不理,任由天魔童子现在这样不温不火地水煮景浩界天道,一点点浸润侵蚀,日后景浩界、景浩界天道的情况更不容乐观。 简直是进不得退不得。 各人心思转动间,左天行已经收拾了心情。他正容望定上方沉默注视着他等待着他说出诉求的景浩界天道,直截了当地沉声问道:“弟子左天行祈请天道现身,是想请问天道情况,想知晓那位童子为何专对我景浩界下手,还请天道告知弟子,如何方可……挽天崩?” 天魔童子虽远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却也清楚听见了左天行的话。 他不由得挑了挑眉毛,目光自那一只银白眼睛上转落到左天行身上,然后又从左天行那边移落到另一侧的净涪身上,他的眼神稍显复杂。 左天行倒真不愧是主角,boss也真不愧是boss。 一个个的,都有他们自己的担当,不是孬种。 天魔童子眨了眨眼睛。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得回二十一世纪地球,见到作为作者的远隔云端,该得好好跟他说一说才是。 被天魔童子难得夸赞的左天行和净涪却是真不如何稀罕他的这份夸赞,他们此时俱各凝神细看着景浩界天道意志,等待着它的回应。 但景浩界天道只是世界规则,它的意志到底不似生灵灵敏复杂,又如何能知道那个天魔童子死盯着他不放的目的是什么? 它眨了眨眼睛,看着下方祭坛上被它选定的修士,又转眼看了看祭坛边上那个作为备选却更胜出一筹的修士,两道银白流光自它眼睛飞出,分别落到左天行和净涪身上。 送出这么两道流光之后,景浩界天道意志又再次一眨眼睛,带着旁人不易察觉的倦乏和无力退回了天道所在的冥冥之地。 虚空中的扭曲被顷刻抹平,还露出一片晴朗干净的天穹。 耀眼红黄的大日伴着红霞慢慢移向天中,气顺风畅,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今天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左天行定定看着那一片天穹半响,他头顶上由气运显化而来的一双龙凤已经重新回到了气柱上攀附,还成龙凤呈祥之势。 龙凤归附气柱之后,便随着气柱的消隐而一并隐遁去了。 徒留天剑宗一众大大小小修士沉默羡慕的目光在左天行的头顶虚空上眷恋不去。 哪怕是天剑宗的大修士们,数他们一生,哪里真就见过气运这般昌隆浓重的人物呢? 若是往常时候,见得左天行头上显化出来的气运支柱,他们少不得是要和陈朝真人贺上一贺的。但现在,刚刚听过左天行向天道意志求请答案的问话的一众人等,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他们心头沉得压迫,简直不能和外人说道。 修行修至他们这个境界的修士,心性必然不差,格局亦都有。所以既然他们听出了左天行话中的意思,哪怕他们没有像左天行一样得到景浩界天道意志的答案,他们还是放下了大大小小的心思,转而关注着左天行和净涪这两人。 是的,两人。 天剑宗一众大修士所关注的,并不单单只是他们道门未来道子左天行,还有佛门比丘净涪。 这么一对比,一众大修士们心里就都有数了。 若说他们道门的道子左天行气运昌隆,那在佛门地位同样特殊,且这一路修途煌煌,甚至还稳稳压了左天行一头的净涪比丘,气运想必也差不到那里去。 再想想这位比丘在先前有意无意显露出来的实力,天剑宗的这一众大修士们看着左天行和净涪的眼神都更温和了几分。 这里头,尤要以陈朝真人的目光更为复杂。 昔日他带领自己的两个小弟子去往妙音寺摆放清笃大和尚,在清笃大和尚的云房里见到还同样幼小的净音和净涪。 当时的四个小孩儿,如今不过十余年光y转过,竟已各自长成。一个,将成道门当代道子;一个,已经稳稳坐定佛门净字辈第一人位置,连将来的佛门佛子都会被他压一头;一个,为了佛门佛子之位在混沌之地游走;最后一个,却落到了魔门,在魔子秘境里头挣扎。 不过是十余年的光y而已。 左天行和净涪佛身各自略略站了一小会儿,粗略地翻看过景浩界天道意志送落到他们手上的银色流光之后,便又同时抬头,隔着那一小段距离对视了一眼。 左天行眼带询问,净涪佛身点了头。 这么一番无声的交流过后,左天行和净涪佛身几乎是同时转了身去,各自对着明剑峰那边厢的一众天剑宗大修士行了一礼。 净涪佛身无话,所以左天行便将一应需要交代的事情接了过去。 他垂眉低头,就站在祭坛上跟明剑峰里的陈朝真人说话。 “师尊,弟子已完成祭天之礼,稍后将上明剑峰与师尊细说。” 陈朝真人也不看侧旁的一众师兄弟,先就点了点头,道:“不急,你且先将一众事宜整理妥当了再说。” 左天行躬身一拜,沉沉应了一声,“是,弟子知晓。” 至于净涪…… 陈朝真人看了看天剑宗掌门,天剑宗掌门轻笑着点了点头。 天剑宗这位掌门可想得明白,相比起没有打过交道的他来,还是与妙音寺藏经阁清笃大和尚交好的陈朝真人和这位年轻比丘关系更近一点。更何况,这位年轻比丘本就是为了左天行而来的,那交给陈朝真人来处理就更好不过了。 陈朝真人得了掌门师兄示意,便点了点头,转眼看定净涪,起身与他还了半礼,道:“宗门招待不周,还请比丘莫要介怀。” 净涪佛身倒是很诚恳地摇了摇头。 说起招待的问题,原因还在他和左天行两人身上,与天剑宗倒是没有太大的妨碍。 对天剑宗来说,他的到来是太过突然和仓促了的。 若他真按身份按规矩拿出拜帖来天剑宗拜山,那天剑宗无论如何也得拿出相应的礼仪来招待他。 但一来,不论是他还是左天行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二来么,也是净涪佛身有意彰显自己的实力,算是一种无声的震慑。 到底还是净涪的年纪太小了。 虽他境界几乎明明白白地彰显着,声名也有,但他修行时间太短,起码在天剑宗这些大修士眼中短得可怜,旁人对他总会有一种类似于小辈的轻视。 佛门和道门之间的关系虽然复杂,但到底不是真正的敌对,天剑宗一众大修士面对净涪,单从立场而言,也少有将他当敌人的。 而既然双方不会是敌人,天剑宗的这些大修士们就不会太过介怀他们对净涪的这份轻视,也同样的,不会真正的将净涪放到他这个实力该有的位置上。 在这些天剑宗大修士们眼里看来,他们这么做自然是没错的,净涪原本也不甚在意。对他来说,真打起来,这种相对轻忽的态度说不定还会给他占上些许便宜呢,又何必在乎? 可现下不同先前,现在景浩界天道、景浩界世界的情况棘手,他需要真正的话语权。 最起码他说的话不能被这些“前辈”们无视。 而要能夺得话语权,要让自己的话落到该听进去的人的耳中,他就需要彰显自己的实力。 在足够的实力面前,年龄永远都不会成为问题。 净涪的这些谋算,天剑宗里也就左天行一个看清楚了,不过他半个字都没跟自家师门长辈提起,站在一旁看着净涪和自家师尊在几句话的来往间将今日的这件事揭过去。 然而,不提归不提,左天行看着净涪不动声色间在自家师门长辈面前确定下了自己的位置,心里也一样起了心思。 或许,他也该动一动了。 道子的名头虽然也够响亮,可是要将道门的力量整合起来,似乎还是不怎么够啊。 左天行自己心里琢磨归琢磨,面上还是竖了一只耳朵听着陈朝真人和净涪的这一段来往的。 陈朝真人和净涪佛身将今日的事情揭过之后,便转头吩咐左天行道:“既你请了净涪比丘过来,那比丘就交给你招待了,万不可失礼。” 左天行听得陈朝真人吩咐,连忙肃容应道:“是,师尊,弟子知道了。” 陈朝真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才将神念收了回去。 送走陈朝真人的神念之后,左天行回身看着净涪,无声叹了口气,却是下了祭坛走到净涪面前,合掌一礼,极其合符身份、仪态地正言道:“比丘请跟我来。” 净涪佛身面上露出一个笑容,合掌弯身回了他一礼。 左天行见他如此,按捺下翻白眼的冲动,当先往前一步引路。 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净涪佛身脸上笑意又加大了两分,却没拖延,见得左天行又加快了脚步,他便也就抬脚跟了上去。 左天行领着净涪佛身一路下了山顶平地,往他洞府所在走去。 迎上来的管事见得左天行带了一位年轻僧人回来,虽想不明白,但也没有多想,上前与左天行弯身问安。 左天行点头,吩咐他道:“你且领了人去,仔细整理出一间云房来。” 因着这会儿需要他们商量分理的事情很多,左天行也就吩咐人给净涪整理云房。 不说早先陈朝真人有交代过要招待好净涪,便是陈朝真人没说,他也是得仔细吩咐下去的。 这一世可不同上一世。 上一世他们两人血缘上确属表亲,但根本就是对手。饶是当时的皇甫成胆子再大,也没筹谋过在他这里留宿。 而这一世…… 这一世轮回之后,他们血缘上的亲属关系没有了,但根本关系却是从对手转换成了盟友。 此中因缘,想想也是实在奇特。 第534章 无题 左天行对管事的吩咐没有特意遮掩,净涪佛身既在一旁,自然是将话听得清清楚楚的。 不过分理一些事情而已,未必就需要在这里留宿。 净涪佛身本待要拦下,但他侧眼瞥见左天行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顿了一顿后,就什么都不说了。 云房备下也就备下吧,到底用不用得上,最后还得看情况。 左天行的管事隐蔽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站在左天行另一侧的净涪,点头应了一声。 左天行扬扬手,挥退管事,转身却又对净涪笑,带着几分欣喜道,“跟我来吧,我带你去静室。” 净涪佛身眸光一动,却也只是一点头,跟在左天行身后走。 左天行说的静室,其实并不真的就是他自己惯常使用的静室,而是另一个他拿来备用的静室。 内里的大小、布设和他自己惯用的那个一般无二不说,便连位置也挨得极近,几乎就是毗邻。 左天行引着净涪佛身先去了准备给净涪佛身的静室。 净涪佛身也不挑剔,查看过一遍后就对左天行垂首合十,谢了一遍。 第4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2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42节 左天行见他满意,便也笑了,道:“那行,我就不打扰你了,你自便。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叫人就可以了。” 他抬手指了指静室条案上放置着的一枚小铃,道:“那就是这里的讯铃。” 只要净涪摇响讯铃,自然有人过来听命。 净涪佛身听得这话,仔细看了一眼那讯铃,却是转了头回来颇带着一番意味地望向左天行。 净涪佛身是识货的人,自然一眼便瞧出这讯铃上被加持的权限等级。 它几乎只在左天行本人之下。 也就是说,在这曜剑峰乃至天剑宗里,他要真有恶意,单只摇响这一枚讯铃就能在左天行察觉之前搬空或者直接毁掉曜剑峰。 左天行对于净涪佛身目光里的意味看得清楚,但他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转身就走了。 净涪佛身看着他走出静室,甚至还随手给他带上了门。 他看着那闭合的门户,摇了摇头,弹指s,he出一道金光。 金色佛光s,he出,落在左天行这静室里布设的层层禁制之内,化作一道屏障将静室以内护了起来。 这一道金色屏障看着稳固坚实,但其实就是一层薄膜,不受重力,一触就破,完全的样子货。不过这一道屏障也有它值得称道的地方,那就是提醒。 若真有人破开静室的禁制不请自来,这道屏障就会唤醒净涪佛身,以应对来人。 算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东西。 在左天行的静室禁制中另加了这么一道屏障之后,净涪佛身也没去看那条案上放着的讯铃,径直走到静室中摆放着的那一个没有任何修士气息存留,明显就是没有人使用过的蒲团坐下。 他坐定后,双手自然而然结成法印放在膝上,眼皮落下,便就这样回了识海世界。 佛身回归识海世界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识海世界中央的本尊。 净涪本尊此刻正将一颗泛着银色的小球拿在眼前仔细查看着。 察觉到佛身回归,净涪本尊放下那颗小球看了过来。 佛身重新在识海世界的左侧落座,他先看了一眼净涪本尊手里拿着的那颗小球,才问本尊道:‘那就是天道意志传落到我们手上的东西?’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佛身笑了一下,才正色答道:‘如此,我们开始吧。’ 净涪本尊和佛身各自垂睑坐在他们的位置上,相向伸出双手。 原本被净涪本尊拿定在手上的那一刻银色小球似乎被引动,自净涪本尊手上脱出,轻飘飘地移到双身中间。然后,它就像是被什么剥离一样,散出粉尘一般的银色碎片。 随着这些碎片渐渐脱出,一道亘古长存的气息一点点地露出了真容。 当这一道气息真正显露出来的时候,净涪的这一个识海世界都震了一震,如同承受了无法承受的重量一样,发出令人胆颤心惊的咔嚓声来,仿佛下一刻就会像玻璃一样彻底崩碎。 幸好,也只是仿佛。 不论是因为净涪的这个识海世界稳固到足以承受这一道气息的原因,还是因为景浩界天道意志早有权衡进而加以控制的原因,总而言之,虽然承受得很是艰难,但净涪的这一个识海世界是真的盛下了这一道世界气息。 净涪本尊和佛身同时睁开眼睛,齐齐看着飘在他们两人中间的那一道气息,也不免同时长呼了一口气。 吐出这一口气之后,净涪佛身却不先去看那一道亘古浩渺的气息,而是看着那些银白的尘屑一样的碎光,面上浮现的,是不能错认的沉痛。 而和他相对的,却是隔着那一道气息的始终面色平静无波的净涪本尊。 不过即便净涪本尊仿似从无触动,他也没催促净涪佛身,而是由着净涪佛身浪费时间一般地愣愣看着那些碎光,久久没有动作。 到得最后,净涪佛身终于动了。 他双掌轻轻一合,双眼微垂,面色悲悯,‘南无阿弥陀佛。’ 当这一声佛唱声落下之后,他们双身却又是什么话都没说,甚至连眼神的碰撞都没有,就又在同一时间垂落眼睑,合力探出心神去感悟那一道气息。 至于这一道气息上曾经承载着的那些信息,却压根就没有如何花费他们的心力,便已经查阅过了。 不同于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很快接受现实,开始专心感悟世界气息的净涪,左天行查阅过那些信息之后,却就直接出了定境。 他出了定境之后什么也没做,甚至连动弹都没有动弹,就只睁着一双眼睛,空茫地看着前方。 哪怕一直都有所猜测,但等他真正从天道意志那里得到确认的时候,左天行还是止不住发愁。 尤其是,景浩界的情况甚至比他预想中的最坏猜测还要糟的时候。 天道受损,法则崩散溃灭,遭遇天魔气窥视侵蚀,世界本源贫瘠,人心崩乱,无边暗土世界郁积沉沉……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坏消息。 天道受损,法则的崩散溃灭,短时间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时间一长,问题就大了。 世界是法则的显化,法则的完整、完善和完备程度,显化到世界里,就是世界的稳定程度。而天道…… 天道更是法则的集合体。 天道受损,法则崩散溃灭,显化于世界中,那就是世界残破。 须知,无论大千世界、中千世界还是小千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是身处混沌海之中的。世界如同漂浮在大海中的岛屿,而混沌海中也有虚空风暴、混沌流。对于世界而言,这些却又都是可大可小的危险。 不过世界在混沌海中漂浮,也不是没有保护自身的手段。那就是天地胎膜。 天地胎膜作为世界护持自身的手段,威能非同一般。它能隔绝混沌,也能将混沌气流转化成天地气,沉积成天地本源,为世界所用,同时,它还能阻拦世界外客。 因世界的不同,护持着世界的天地胎膜也各有不同。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天地胎膜的强弱差别。 一般而言,中千世界的天地胎膜就要比大千世界的天地胎膜弱,同时,也要比小千世界的天地胎膜强。而哪怕是同一等级的世界,相对繁荣昌盛的世界的天地胎膜又要比相对衰败苍老的世界的天地胎膜强。 也所以,天道受损,法则崩散溃灭,世界残破,当先受到影响的,就是天地胎膜。 景浩界世界残破,天地胎膜也随之渐渐衰弱。虽则景浩界世界天地胎膜之外还有一个天剑宗祖师立下剑阵护持世界,但剑阵虽然也能护持世界,阻拦界外来客,却到底是比不得天地胎膜,也完全没有办法替代天地胎膜。 天地胎膜渐衰,世界残破,首当其冲的,不是哪个人,也不是哪个宗门,而会是灵气。 是的,就是灵气。 灵气,可以说是修士一生的真正根本所在。 修士修行,吞吐的就是灵气。修士使用的一众灵材灵粹,需要的也是灵气蕴养。便连修士体内的灵根,也必得灵气滋养。 若灵气衰歇,修士道途必然受阻,要稳定、维持当前境界都会是一件难事,又何谈再去攀登上境? 情况已经是可以预想的艰难,但这却还只是其一。 第二茬也同样的要命。 左天行想到了这里,忍不住就扯着唇角苦笑。 天魔气侵蚀窥视天道。 若单只窥视的话,真算不得什么。但真正的问题在于,它还在侵蚀天道。 天魔气侵蚀天道,是实打实的更易天道本质,直接从源头上更易世界本源。 天道纵然受损,也还是天道,本质非同寻常。且那位天魔童子的手段不知为何偏向和缓,所以一时半会儿的,天道也还能撑得住。可天道撑得住,世界撑得住,繁衍在世界里的众生却受不住。 天魔气侵蚀天道,天道那边暂且看不出如何,但人间众生却已经显露出了混乱的先兆。 左天行实在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人心崩乱,世风败坏啊…… 到最后遭罪的,还会是无辜众生。 至于本源贫瘠,那也没好到哪里去。 世界本源贫瘠,就跟土地肥力贫瘠一样的,必定不会有多少合用的资源残留。为了这些资源,不论是各宗门之间,还是各国各地之间,也必定会是纷争四起。 所有的消息里头,约莫也就只有最后一条还能算是好消息了。 无边暗土世界虽然郁积沉沉,但净涪那边已经在开始想办法料理了。一旦小轮回建成,不论是残留在无边暗土世界里的残魂到底选择如何,也还是能够疏散去大半。 至于净涪能不能真的将小轮回建成,左天行是从不怀疑的。 净涪他就是有那样能令人信服的本事和手段。 左天行面色终于有些几分缓和。 但即便是如此,他眉眼也只舒展了片刻,便又重新拧了起来。 景浩界世界境况如此,他该如何做呢? 左天行自己在心里扒拉了好半响,勉强算是整理出了一些对应手段来。但面对着他自己整理出来的这些手段,左天行却并不如何满意。 他对着自己整理出来的大体应对手段看了又看,最后却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待我跟净涪商量过再说吧。”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且若是作为盟友的话,左天行很相信净涪的手段和筹谋。 “不过……”左天行也是很想不明白,“那位天魔童子到底是为的什么要这样死盯着他们景浩界不放呢?” 不单单是上一世的皇甫成,那位天魔童子的目光,是直接看的一整个世界。 他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左天行很想不明白,他翻遍了所有天道意志应他所求传递给他的信息,却怎么都找不到半点线索。 “居然还连天道意志都不清楚?” 到底是什么呢? 左天行原本就因为景浩界当前糟糕的状态而隐隐发痛发胀的脑袋更昏眩了,他甚至忍不住抬手按上了自己的太阳x,ue。 或许,净涪那边会有线索? 左天行想得有点理所当然,却全不知道方才净涪也是那样想的。他也打算在双方碰面之后问一问左天行。 毕竟净涪可真是太清楚了,比起他来,天道意志就是更眷顾左天行。 哪怕他比左天行和天魔童子之间的怨愤更多更重。 不过就当前而言,左天行还不知道净涪那边的想法,他自己想定之后,也就很心安理得地将他自己整理出来的那一堆放到一侧,闭目平定心神。 好不容易平定心中汹涌的情绪之后,左天行便也和净涪一般,开始潜心感悟那一道世界气息。 说到底,他、净涪,甚至包括景浩界天道,都还是太弱了。 若他们足够强,有着足够的实力防范和应对那天魔童子,现在又哪里还需要为他们的境况烦心? 左天行当然知道他们和那位天魔童子之间的修为差距之大,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修持就能拉平的,甚至就是他们拼尽一切,也未必能撼动天魔童子的筹谋。 但即便如此,修为的提升还是被左天行放到了重中之重的位置。 在左天行和净涪各自闭关的那些时间里,左天行那一场祭天的影响也在天剑宗里不停发酵,且经由天剑宗里的一众大修士们之手,传扬至道门其他各宗去,甚至还扩散到佛门那边去。 且不说佛门天静寺那边作何反应,妙音寺清源大和尚得信,还集齐了妙音寺里的一众实权大和尚齐聚方丈云房。 等到各位师兄弟各自落座,清源大和尚也不卖关子,直接将天剑宗掌门的传信传了下去。 “都看看吧。” 妙音寺里的一众实权大和尚原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平白无故的,如何就又将一众师兄弟齐聚在一起了。 他们可正为着先前净涪的那一封信忙活着呢。 接了信的大和尚先看了一眼信纸上的材质和印记,心中有了底,才展开信纸定神阅看。 越看,那大和尚脸色就越沉重,但到得最后,大和尚的脸色反倒平静了下来。 不过不是往常无事的那种平静安闲,而是天将塌地将崩但无可阻拦的平静无奈。 大和尚看完信,便将信纸往下一位师弟递。 清源方丈坐在上首,看着那一封来自天剑宗掌门的书信在自家师兄弟手中传过一圈。 “这下可真的是……” 一众大和尚中,有人低声叹道,面色悲悯无奈。 方丈云房里的一众大和尚虽面色沉重,但渐渐的,也有决然和洒脱将那沉重和哀叹取代了去。 清源方丈在上首看得清楚,不由得点头笑了一下,纵先前他脸上表情凝固如坚冰,此刻也是春暖花开,冰融水流,透着一种坚韧不拔的生机。 “若劫难必至,避无可避,那我等也就只能迎难而上,披荆斩棘了。不知诸位师兄弟,可能随我一道?” 他扫视着下方的一众大和尚们,目光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 但下首的一众大和尚们却都能感觉到清源方丈的决心。 他们迎上清源方丈的目光,也笑了起来,或是长叹,或是颌首。 “我等师兄弟,自然是该一道的,方丈师兄欲要迎难而上,身边又如何能没有我们师兄弟?” “就是就是,我们这些人如今也都是为人师长了的,出了状况,怎么能躲开去?” 一众师兄弟齐声应过之后,又有一位大和尚笑着摇头大叹。 “原还以为我们这些老的已经老了,只能看着净涪、净音等小辈冒头,哈哈,可真是没想到,临到临了,也还有我们指点教导他们这些小辈的时候……” “就是就是……” “所以说嘛,我们这些师长还是他们师长,他们那些小毛孩嘛,啧啧啧……” 一众师兄弟的畅快热闹中,唯有清本大和尚笑着笑着,忽然收了脸上笑容,转头看着清显大和尚,低声问他道:“净涪那小子,先前不是还在妙安寺那边搜寻《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吗?什么时候去的天剑宗的?” 别误会,清本大和尚可真没有怀疑净涪和左天行联手戏弄他们的意思,他是真的不明白。 明明先前还在妙安寺地界那边的净涪,竟然在一夜之间就去了天剑宗那边,还在人家左天行的祭坛侧旁观礼,这到底都是什么情况呢啊? 清显大和尚也知道清本大和尚真正要问的话。 他是想问,什么时候净涪和天剑宗的那左天行有了这般交情了? 居然能让天剑宗的左天行在祭天之前还邀请他过去观礼,要知道,左天行祭天的时间和那殊异天相间隔的时间也只得一夜而已。一夜时间,要准备忙活祭天的种种事情,左天行想是已经忙得不行了的,居然还能记挂着送信去请身在妙安寺地界的净涪? 说是他们交情浅薄也得有人信啊。 清本大和尚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在场的一众大和尚都是何等人物,又如何会真错过他的话呢? 一时间,整一个方丈云房里的大和尚们都转了目光过来望定清显大和尚。 清显大和尚也被自家师兄弟们的眼光逼得小小地往后仰了仰身体。当然,不甚明显就是了。 清显大和尚略定了定神,才迎着一众大和尚的目光道:“我也不如何清楚,但我记得,天剑宗的那左天行仿佛年幼的时候随他师尊陈朝真人到寺里摆放过清笃师兄?” 说是仿佛,其实就是肯定。 被清显大和尚这么一提醒,方丈云房里的这些大和尚们也忆起了当年的那么一件事的。但他们不是藏经阁的大和尚,又因尊重自家师兄弟只是听过就罢,并不如何仔细探查过,如今得了清显大和尚这么一句话,当即就有人闲问起来了。 “难不成,清笃师兄让他们引见过?” 另有大和尚想了想,笑着自答道:“是了,当年藏经阁里有净音、净涪这两个绝佳弟子,又恰逢陈朝真人带了他的弟子过来,清笃师兄自然也是要将人拉出来看一看的。” “这也就难怪了……” “有了幼年这么一段交情,日后哪怕再多争端,也始终还会保留着几分情面,更何况,净涪和左天行两个也真不是容不下人的性格……” 清显大和尚只开了个头,后头的话头就都被各位师兄弟抢过去了。 他抽了抽脸皮,丝毫没想过要将话题再抢回来,所以就笑呵呵地坐在那里,听着一众师兄弟热热闹闹地说笑。 妙音寺里的方丈云房一派热闹之时,天静寺的主持云房里却是针落可闻。 清见大和尚端坐上首,闭着眼睛沉默,由着那一封从天剑宗来的书信在各人手中传递,也放任着他们各自心底思量。 待书信最后被递回到他手边的之后,清见大和尚才睁开眼睛。 他看着下方各有心思的大和尚们,淡淡地将手上书信往下一递,与他对面的那位大和尚道:“将书信复印一份,给恒真僧人送去。” 第535章 无题 被清见大和尚点名了的那位大和尚原本也正在心底里细细思量着书信里的内容,冷不丁听得清见大和尚这吩咐,心下一顿,不由得抬眼望向了清见大和尚。 清见大和尚眸光淡淡往下一扫。 纵是大和尚心头快速转着各种权衡,被清见大和尚这目光一压,也自然而然地抬起手来,双手接下那一封不久前才从他手上传过去的书信。 在一室天静寺实权大和尚目光注视下,这位大和尚手里结印,在书信上烙下一个印记,便松开手来,任由这一封书信化作流光,寻着恒真僧人的位置而去。 清见大和尚见着那封书信远去,也不多说什么,垂了眼睑闭目静坐。 下首一众大和尚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的态度,或干脆学着清见大和尚的动作,双眼一合,默然静坐,或是目光各有碰撞,交换着各种你我心知的信息。 无论这些大和尚们都是个什么状况,清见大和尚一概不管。他甚至似乎连恒真僧人那边的反应都不在意了,只闭着眼安静地坐在位置上。 恒真僧人也很快收到了那封自天静寺中转传过来的天剑宗书信。 受到书信的第一时间,恒真僧人就知道这来信约莫为的是前日里的那场殊异天象。但当他看见书信封面上的第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对了。 这不是他所熟知的天静寺中一众大和尚的字迹。 待他看过第二眼,见得那书信封面上透着剑修锋芒的字迹和印记,恒真僧人顿了顿,到底还是将里头的信纸从已经打开的封面拉了出来。 他很快就将书信里的内容看了一遍。 恒真僧人侧旁的几个僧人面面相觑,但到底没敢开口,只在一旁静等。 等待着恒真僧人的决定。 或是按原计划收拾东西继续上路,或是改变计划,决定再在这里停留上一段时间。 恒真僧人瞥了一眼这些僧人,却是抬抬手,道:“都下去吧,今日先不上路了,再在这里停留上一段时间。” 一众僧人听得恒真僧人这话,静默一瞬,又有一位僧人斗胆问道:“敢问师父,我们约莫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恒真僧人看了他一眼,见是专门负责他们一行人后勤储备的那位弟子,才稍稍缓和的表情,答道:“暂且先在这里停留上一段时间,待我想明白了,再行上路。” 下面的僧人不敢再问,听了这话,连忙点头应了。 恒真僧人又再看得他们一眼。 一众僧人齐齐俯身一拜,悄然无声退出屋舍。 恒真僧人还皱着眉头,盯着手上的那封书信沉思。 所以,面对景浩界世界即将来临的劫难,他到底是该迎难而上地进,还是该快刀斩乱麻完成自己早先的计划后不脱泥不带水功成身退地退? 进,饶是他,甚至再算上本尊,面对景浩界世界即将来临的劫难也都觉得棘手,更别说后头盯着景浩界世界和天道的还有一位高居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 退,在当前的环境下,为解决景浩界世界的问题,为应对那位天魔童子的手段,天静寺、妙音寺、妙潭寺等等各寺势必会收拢各家势力,开始真正意义上的ji,ng诚合作。 倘若景浩界佛门局势真将演变成如此局面,他再想要完成自己的计划,那就可以使用一些更冒进一点的手段,而不用像现下一样,各种束手束脚。 而等到他完成了自己的计划,将佛门修持、超脱的方法推至整个凡俗世界,为凡俗世界众生所接纳、承认,那他就能补足自己根基上的不足,顺利且顺当地回归极乐世界。 进或退,似乎当场就能定下选择,当不知为何,恒真僧人却犹豫了。 真的要袖手,将景浩界这个世界让给天魔童子? 恒真僧人接到书信,开始梳理利弊的时候,远在极乐世界里的慧真罗汉也同样得到了信息。 他高坐殿中,俯身注视着那个残破又陌生的小世界。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当年他离开之前的那个世界了,但远远地这般看着,却还是觉得它美。 美到能让人心醉神迷。 似乎是察觉到了那久久不去的目光,护持在世界胎膜之外的天剑宗祖师忽然睁开眼睛,寻着那道目光来源的方向看了过去。 见得是极乐世界了的慧真,天剑宗祖师连示意的点头都没有,直接就漠然地转开了目光。 浑似没有看见这么一个人似的。 事实上,天剑宗祖师还真不如何看得起这位真正意义上的佛门祖师。 哪怕他已经登临了佛门的极乐净土,成为净土里的一尊罗汉,他也不如何看得起他。 不是因为慧真以佛门为国教,建天静寺,将一整个佛门势力随着他国朝实力的增长推至世界,更将天剑宗连同道门、魔门一道,压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不是为的这个。 作为天剑宗祖师,曾经披荆斩棘开拓天剑宗乃至道门威名,真正意义上镇压一代的人物,哪怕天剑宗甚至是道门因后人无能而衰落,他也不会迁怒于那趁机崛起成长的对手。 但慧真…… 他私下删改佛门教义,将一整个佛门教义局限起来,就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私欲。这样的人如何能让天剑宗祖师放在眼里? 更何况天魔童子在景浩界中肆意妄为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慧真身在极乐世界,景浩界中又有万千弟子,却愣就是什么动作都没有,后来好不容易出手了,却又是只为了他自己。 如此胆小、窝囊又自私的人,天剑宗祖师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慧真罗汉也是明白天剑宗祖师对他的态度,他也不如何生气,自己转了目光去,还看着那漂浮在混沌海里的景浩界。 所以,是该进,还是退呢? 慧真罗汉沉默得许久,下方景浩界里的恒真僧人也是一样的沉默。 慧真罗汉看着景浩界许久后收回目光,却又是另转了眼睛去看同在各地佛国的一应景浩界出身的罗汉、金刚、珈蓝。 景浩界中佛门昌盛无数年月,虽只得真正身具灵根的人才能顺着他划下的道路修持,登临佛国,超脱轮回,但真算起来,人也还是挺多的。 人虽多,慧真却也一个个地看了过去。 他的动作没有如何遮掩,所以不论那些人都是什么修为,都在忙活什么,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他的动作,猜到他的身份,但他们的反应却各异。 有的人会停下手中动作,应和地抬眼与他对视,然后双手一合,微微垂头低唱一声佛号。 不论这只是单纯的客气,还是他们这些人还真将他当祖师,每到这个时候,慧真也会遥遥合掌还礼。 有的人只是转过眼来,平平淡淡地和他的目光碰撞一下,便就直接错开眼去。 慧真也不强求,眯了眼睛再看得一眼,就会移开目光去。 有的人是连头都不抬,只将他当空气。 慧真看过,也一样移开目光去。 还有的人头不抬,手上动作继续,却会冷哼一声,然后又会有一道佛光升起,化作屏障拦下他的目光。 慧真也还是看过,最后同样移开目光。 一一看过这些同样出身景浩界世界的佛门子弟之后,慧真罗汉凝神,注视着景浩界世界里生活的众生。 定定看得许久之后,他极其难得地叹了一口气,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唱声落下,慧真罗汉再撩起眼皮的时候,却是招来殿外的随侍比丘,给了他一堆帖子,吩咐他道:“去吧,将这些帖子送出去。” 随侍比丘低头匆匆扫过面前帖子上的名号,心中一顿。 这些…… 可都是出身景浩界的诸位罗汉、金刚和珈蓝啊。 罗汉遍请他们,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随侍比丘在自家脑海里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还是没想起来佛国最近都有些什么必须要齐聚各位景浩界出身大德的事情发生。 随侍比丘没想明白,但动作却不慢,没用半天的工夫,他就将慧真罗汉给他的那一堆请帖全送出去了。 也是送去了请帖,随侍比丘才知道,原来慧真罗汉的帖子可不单单只有那些与他来往甚密的大德,还包括了那些向来与他不如何来往、态度也不如何恭谨的罗汉、金刚。 只是奇怪的是,哪怕是那些不如何跟自家罗汉对付的大德们收了请帖,看过请帖里的内容,竟也没有将他赶出去,而是沉默得半响后,都与他点头,说是会参加集会。 随侍比丘摸不清头脑的同时,心里头也生出了一种笃定。 果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啊。 随侍比丘给慧真罗汉复命的时候,特意更留神去仔细打量上首慧真罗汉的表情。 慧真罗汉没注意到自家随侍比丘的小动作,他沉默地听着比丘与他复述他在那些罗汉、金刚、珈蓝面前的待遇。 到得最后,他无声静默片刻,才吩咐随侍比丘道:“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记得将偏殿收拾好。” 随侍比丘领命,悄然退了出去。 边退,这比丘边还在心底提醒自己。 既是将有大事发生,他也不能再懈怠了。 回头收拾了偏殿之后,定要再将自家藏经楼里的藏经全都抄上百遍! 连随侍比丘都察觉到了慧真的态度,作为与他一体的恒真僧人,哪怕间隔了老远的一段距离,也还是清楚地领会到了本尊的决断。 所以在慧真罗汉将一堆请帖放到随侍比丘面前,吩咐他去送达的时候,恒真僧人也起身来到了条案前。 他将手上的书信放到了条案上,另取了笔墨纸砚摆放妥当,便就着自己亲手取来的清水开始磨墨。 随着砚台里的墨汁一点点地析出,恒真僧人心里的腹稿也都已经打好了。 待到砚台里的墨汁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便就提了笔杆,将笔尖落在了砚台上,看着它饱浸墨汁。 随后,他手腕往上一拉,再往下一放,又再将笔杆往旁边一拉。 手腕挪移提拉中,一个个文字已经在雪白的纸张上成形。 “……天道受损,需养;法则崩散溃灭,外人无策,该天道自持,自修;天魔气窥视侵蚀,需拔除,需抗衡,需护持,亦该天道出手;世界本源贫瘠,需补;人心崩乱,需扶;暗土世界郁积沉沉,需消;……” “故,天道受损、法则崩散溃灭、天魔气窥视侵蚀乃至世界本源贫瘠,只需补足世界本源即可,其策一也。” “人心崩乱,需扶。各宗各派,或可遣派弟子扶持人道。宗派所扶持之王朝,也该一一清查,调整。如此,或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以人道王庭、人心、人法匡扶人道。……” “暗土世界郁积沉沉,”原本流畅的笔尖忽然顿了一顿,才又有了动静,“暗土世界已有主人。暗土世界问题,当自有暗土世界之主出手料理。” 信至末尾,恒真僧人的笔尖又是一顿,待到他再提笔,落款之处,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笔画清晰可见。 而比这笔画更清晰的,却是那一丝超脱于此世的气息。 慧真。 是的,这封信的末端落款,恒真僧人用的不是他自己的名号,而是慧真。 也只有慧真的名号,才有足够的重量让天剑宗、道门甚至是魔门重视这封信。 不然,一封出自一介凡俗无名小僧的信件,他们哪怕看了,也不可能会多在意,更不可能依照他在信里提出的提议行事。 真要那样的话,他写了这信也是无用。 且更重要的是,虽则佛门一众清字辈大和尚对他的身份都心知肚明,但作为天静寺主持的清见,却还是一直强撑着不肯正式承认他的身份。 没有清见的承认,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也还只是恒真僧人。 写完信后,恒真僧人将信纸折叠着封入了信封。然后,他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又从这小盒子里取出一块印章,沾着盒子里配备的印泥印了下去。 天静寺慧真。 五个笔画不算简薄的文字落在了信纸上,就让他手上这封不过是普通纸张普通笔墨的书信泛起了一丝浅浅的金色佛光。 随着那一丝金色佛光慢慢地扩散至一整封信,那封信竟就化作了一道金色佛光飘在了恒真僧人面前。 恒真僧人看着这一道金色佛光,面色不变,淡淡开口道:“去吧,去找天静寺清见。” 得了恒真僧人这一句话,那道金色佛光真就化作一道流光,去往了天静寺。 恒真僧人看着那道流光消失在他眼前,又沉默得许久之后,他才低头,慢慢地将手上的印章、印泥等物什规整回那一个小盒子里。 待到他确认连一点印泥都没有散落在外之后,他才小心地阖上盒子,将这个盒子放回贴身的袖袋里。 得了恒真僧人印章加持,那一封书信很快就突破了所有的阻拦,轻松且自然地出现在了天静寺的主持云房,停在了清见大和尚面前。 饶是清见这样修为的大和尚,也是直到那道金色佛光确认了他的身份,散去了周身的金色佛光露出内里的信封,才察觉到它的存在。 这也就是一封无甚杀伤力的书信而已,若是旁的什么杀人利器或是杀人手段,或许真能悄无声息地将人彻底灭杀。 可见那一枚印章的神威。 但清见大和尚毕竟是清见大和尚,他只是稍稍地愣了一下,便就定了心神,径直伸出手去,接住了那一封落向他的书信。 看见那书信表面未干印泥上的痕迹,清见大和尚心里也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恒真或者说慧真,是真的确定要出手了。 确定了恒真僧人的态度,清见大和尚就不急了。他不疾不徐地拆开信封,将信封里头的那几张信纸拖出,一字一字认真仔细看过去。 清见大和尚看信时的表情其实和平常时候的表情没有太大的不同,但坐在他下首的一众大和尚们却硬生生从他那不如何明显的脸色中看出了恒真僧人在书信里表达出来的态度。 不论是哪一位大和尚,也不论他们先前对那位恒真僧人的态度如何,这个时候,所有的大和尚们都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在这世界危难当前的时候,能集聚一分力就是一分力,更何况是这位祖师。 不说这位祖师自身的眼界、实力和手段,也不说这位祖师背后代表着的佛国那边厢的那些祖师的态度,单只说他们自己。 这位祖师既然表了态,那他们这些清字辈的师兄弟们就能暂且放下各自心头的那点隔阂,真正的通力合作。 是真正的通力合作,不是心思各异的你拉我拽。 清见大和尚看完信,目光在书信最末的那个落款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转手将信纸递了下去。 “祖师的书信,你们都看看吧。” 接到上首清见大和尚传下来的书信的那位大和尚才刚拿定那些信纸,就听得清见大和尚这话,手差点儿就将信纸给抖散了去。 他一时顾不上看书信上的内容,和其他清字辈大和尚一道抬眼,愣愣看着清见大和尚。 他要没听错的话,清见师兄他说这是祖师的书信? 清见大和尚扫了下方一众愣愣的大和尚一眼,面色不改,似乎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惊人的话。 他没说错啊,那书信落款提的不就是慧真名号吗? 既然在落款处落的是慧真的名号,那这封书信自然就是出自慧真的手了。他说是这“祖师的书信”有什么错? 看着理直气壮的清见大和尚,下首一众大和尚们眨了眨眼睛,各自垂落眼睑去。 虽这一众大和尚看着静默规矩,但清见大和尚却是知道,这些人这会儿可都在下面眉来眼去的呢。 清见大和尚没理会他们,自顾自垂落眼睑,静坐去了。 除了正在看信的那位大和尚之外,其他的那些个大和尚们都三三两两地用眼神暗自交流得格外欢快。 看他们的模样,若不是顶头上还坐了一个当事人清见,他们怕不是就要在这个主持云房里直接低头接耳了。 第一位大和尚看完信,目光在那书信最后的落款停了停,终于明白自家这位向来揣着明白装糊涂,任由寺里各色流言疯传,就是不愿意正面承认恒真僧人真正身份的主持师兄为何会在方才说出“祖师的书信”这样的话了。 大和尚将书信递给了身侧的师弟。 他方才说的那话,可以说是承认了恒真僧人的身份,但要再度含糊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那“祖师的书信”,重点既可以是这一封落款“慧真”的书信,也可以是写了这一封书信背后的人。 大和尚看着身侧的师弟将书信接过去,回过头来却又是看了一眼上首的清见。 作为多年师兄弟,哪怕他不像清恒那样跟清见亲近,但也算是了解这位主持师兄。 这一封书信诚恳、细致、态度明确,确实打动了清见师兄,所以哪怕清见师兄依旧忌惮着那位恒真僧人,为了这一封书信,也愿意明正他的身份。 他现下的含糊,也只是为了日后可能的反转留下余地。 第536章 无题 大和尚不知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最后只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便也学着清见大和尚的模样,垂着眼睑静坐。 书信依次传过一位位大和尚的手。 每一位看过这封书信内容和落款的大和尚也都恍然大悟,他们看得上方的清见大和尚一眼后,就将手上的书信往下传。 他们的这位主持师兄啊,唉…… 清见大和尚老神在在地安坐蒲团上,颇为习惯地接受那些大和尚将书信传下的那一刻同时投向他的目光。 第4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3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43节 一直到这一封书信再度回到他手上的时候,清见大和尚才边收拾信纸,边问道:“对于这封书信上的解决办法,各位师兄弟还有什么意见吗?” 下方一众大和尚俱各摇头。 恒真僧人在这封书信上将景浩界目前乃至将来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都给出了详细的解决办法,他自身的立场也很明白,他们没有什么意见。可是…… 一众大和尚对视得几眼,目光几度交锋后,终于从中推出一位大和尚来。 这大和尚也为担起重任的自己掬了一把老泪,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稳住了。 他面上带上几分忧色,说话的语气也都带着愁。 “主持师兄,祖师书信中说的,暗土世界已有主人。那么,暗土世界之主对这事的态度又会是……” 听着这位师弟的话,这主持云房里一众的大和尚们或暗自点头,或肃容静坐。但不论他们都是个什么表情,心里也都是赞同自家这位师弟的说法的。 暗土世界的主人啊,谁知道会是哪一方的人呢?谁又知道他的来历和心思呢? 若这暗土世界之主是佛门、道门甚至是隐在世界各地的散修也都无妨,怕就怕的是,他会是魔门或是混沌之地里的散修。后者委实不是一般二般的难搞。 清见大和尚听得这位大和尚的话,倒是比任何人所想的都要平静。 他甚至笑了一下。 “他倒是无妨。”清见大和尚见得众位大和尚一脸疑惑不信的表情,便就多说了几句,“前些日子,暗土世界那边颇有变动,且还触动天道降下功德。” “既能得天道降下功德,想来暗土世界之主做的事不是于世界有所补益就是于众生有大功,我等何必为他忧心?” 清见大和尚修的是《千手千眼观世音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成就的是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法身。他所说的话,天静寺的这些实权大和尚们也都是信的。 他们点了点头,便也都舒了一口气。 “既然是这样,那这位暗土世界之主倒是不用过多忌惮。” 但很快的,另又有一位大和尚想到了什么。 他抬眼在一众师兄弟里转了一圈,最后还落定在了清见大和尚身上。 若是他们师兄弟中有知道问题答案的,那人必是清见师兄。 清见大和尚此时心情实在好,察觉到那位师弟看向他,回过头来望定他,先开口问道:“清从师弟,你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清见大和尚这一开口,立时就将这主持云房里的所有大和尚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清从大和尚倒是不惧,他迎着清见大和尚目光,直接就问了:“主持师兄,既然暗土世界已有主人,那九重云霄世界呢?可也有主了?” 清从大和尚没想过询问清见大和尚那暗土世界之主的身份和来历,实在是因为他问了也必是白问。 暗土世界之主据暗土世界之利,得暗土世界本源护佑,若他有心遮掩,便是清见大和尚都探不到他的真身,既然如此,又何必再问。但若想要问一问那九重云霄世界是否一样有主,那就容易多了。 世界有主和无主的区别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 清见大和尚听得,不由得抬了头往头上苍穹看了过去。 一眼看过之后,他收回目光,却是对着一众大和尚点了头,肯定地答道:“也已有主了。” 一众大和尚听得,齐齐一笑,合掌低头唱道:“南无阿弥陀佛。” 暗土世界和云霄世界俱各有主,还偏偏是在世界危难的这当口,真的很难说这不是世界的自救手段。否则,素来隐遁自由的暗土世界和云霄世界如何偏就在这时候有了主人? 世界和天道有自救的心思,还有一众修士合力,该是有希望能护持着世界与众生一道渡过这一场劫难才对。 南无阿弥陀佛。 清见大和尚也是笑着合掌,和着众位大和尚一道,唱了一声佛号。 待到众位大和尚都平静了下来,他便拿起了手边折叠整齐的信纸与各位大和尚扬了扬,吩咐道:“既然各位师兄弟对这封书信里的内容没有别的意见,那便烦劳各位师兄弟动手,将书信的内容摘取下来送往各方去吧。” 要将书信的内容送往各方诸位大和尚是没有异议的,但这各方,是单指他们佛门地界吗? 清见大和尚迎着他们的目光点了点头。 见得清见大和尚动作,一众大和尚面色都有些踌躇。 单只是他们佛门地界吗?道门呢?魔门呢? 既是世界遭劫,那他们该统合世界各方才对。单只他们佛门,似乎真不够啊。 清见大和尚看得到这些大和尚心中的犹疑,他也没遮掩,直接道:“道门那边,自有天剑宗负责联络,我们当前该注重的,还是我们佛门自身。” 佛门里的山头一样不少,也都需要统合。 “待到我们佛门意见一统之后,才好联同道门一道,与魔门询问。” 说是询问,其实也是威逼。 若魔门与他们同心也就罢了,但若是他们别有异心,那他们佛门和道门合力,怎么都能压得住他们。 攘外必先安内,哪怕镇压魔门必将削弱他们景浩界的整体实力,那也顾不得了。 一众大和尚俱各点头,也就顺势应了下来。 清见大和尚见得他们应了,面上笑了笑,却是转手取出了一小叠信纸来,拿定手印接连几番动作。 未几,清见大和尚手上就多出了两份和恒真僧人先前送到他手上来的那份书信一模一样的书信。 便连书信上的字迹和印记都是一般无二的。 清见大和尚看了看手上的这两封书信,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又起身,从云房侧旁摆放着的柜子里取出了天静寺主持专用的两个信封。 清见大和尚没往里多加一言片语,直接将信纸封入信封封好,最后加上天静寺主持印,便让这两封书信化作金光消失不见。 座下一众大和尚看着他动作,待到他忙活完了后,才问他道:“主持师兄,这两封信是给谁的啊?” 既然这些师兄弟都问了,清见大和尚也就很明白地答了:“一封给的是天剑宗掌门,另一封却给了净涪。” 净涪? 一众大和尚听得一愣,然后又都面面相觑,很有些不解。 许是因为今天清见大和尚格外大方,几乎有问必当,所以这会儿也还是有人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主持师兄,如何要特别将这封书信转去给净涪?” “是啊,主持师兄,净涪现下最需要的不是收集散落在外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再不然,他也该是安心修行才是,如何就将这样的书信转去给他?” 坐了一整个主持云房的大和尚里,除了这些有点不明白清见大和尚动作的大和尚外,也还是有些大和尚隐隐猜到了自家这位主持师兄的意图的。 净涪,净涪…… 想起那位前两三年才来天静寺里领受比丘戒的小比丘,这些大和尚都有些恍然。 若是这位小比丘,那确实是该看一看这封书信。 因净涪此时就在天剑宗里,所以这两封书信,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投入了天剑宗的护宗大阵,又几乎是在同时,出现在了天剑宗掌门和净涪身侧。 不过和待在静室里闭关的净涪不同,天剑宗掌门还在正殿中料理宗门要事,所以天剑宗掌门先拿到了那封来自天静寺主持清见大和尚的书信。而净涪,却是一直到他从静室中走出,见到那封被静室禁制拦下的书信,才伸手将它取了下来,打开细看。 净涪佛身摊开信纸后,第一眼注意到的并不是信纸的内容,而是信纸上的字迹。 清见大和尚和清恒大和尚是交情匪浅的师兄弟,作为度牒上记载着的清恒上师弟子的净涪,在清恒上师闭关静修的那段时间里,很受清见大和尚关照,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了区别。 净涪佛身先去看了落款。 见得落款上的“慧真”两字,饶是净涪佛身也不由得扬起了眉毛。 他这个选择,其实还真是让人既意外也不意外。 看过落款之后,净涪佛身才回了头去,开始真正的看信。 净涪佛身看信的时候,左天行也从外间回来了。 左天行出关其实比净涪佛身还早,但他出来之后就被掌门招了过去,简单问过一些闭关杂事之后,他就被塞了一封信。 那封信…… 左天行瞥了一眼净涪佛身手上拿着的信封和信纸,心里很确定。 该是和净涪手上拿着的这封信一模一样。 左天行找了个地方坐下,又拿出一堆物什来,边烹茶边等着净涪佛身看完信。 其实对于净涪佛身能够拿到这封信,左天行真不如何意外。 虽然这位确实推却了佛门佛子之位,但以他在佛门里特殊的地位,天静寺那边特意往他这里送来这么一封信不稀奇。 净涪佛身也没有让左天行等多久,他看过一遍书信之后,便拿了书信在手,走到左天行对面落座。 左天行转手给他拿了一盏茶,单手放到他面前,直接问道:“魔门那边,你现在怎么看?” 先前他们两人曾经就景浩界的这些问题碰了一次面,简单的扒拉了一遍,但说得不如何清楚。所以现下左天行还要在净涪面前确认一遍,他是否还想按照原地计划将皇甫成拉到他们这边来。 说实话,左天行是猜得到净涪在恢复意识最初就对魔门有安排的。后来事态几番变易,想来他都跟着修改调整过。不过无论情况怎么样,那时左天行都没想过往里cha一把手。 或许这世不一样了,但在净涪真正说放手之前,魔门基本还是净涪的地盘。 左天行是承认这个默认事实的。 就像净涪一直都默认道门是他的地界一样。 可现在情况是真的不一样了。 先前左天行可以对魔门不闻不问,但现在不行。 现在他需要了解一下魔门的态度、立场和动作,而在他开始窥探魔门那边情况的时候,他还需要先确定一下净涪的意向。 左天行问的问题,净涪佛身和本尊也都认真思考过。 他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盏边沿,另一只手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条案。 左天行听得出他声音里的话,眉毛一动,诧异重复道:“留影?” 净涪佛身迎着左天行的目光,很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没错,是留影。 原本随着皇甫成叛入心魔宗,看着皇甫成在心魔宗那边的状况,净涪魔身对魔门预想中的安排是由皇甫成和沈定分掌魔门。 魔门的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安全感,所以不论权势、实力、资源,他们能抢到手的就都会抢到手上,牢牢握住不放。除非打痛或者彻底灭杀他们,否则想要在他们手上抢东西,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不论皇甫成曾经表面是什么样子的,他的本质和魔门的人真没什么两样。甚至,他比魔门的大部分人更加不安。 尤其是在他从天剑宗的赎罪谷走出来之后,那种不安就越甚。 而沈定…… 别忘了,沈妙晴是他嫡亲的妹妹,他最后仅剩的唯一血亲。 沈妙晴死在了皇甫成怀里,沈定就不可能和皇甫成化干戈为玉帛。 皇甫成和沈定两人,一人背靠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一人师承留影老祖且修行天魔宗无上圣典《天魔策》。双方各有依仗,且还间隔着一个沈妙晴,争斗起来已成必然。 争到后来,或许还会将势均力敌的局势拖成泥泞,形成你死我活的格局。 到得那个时候,一整个魔门,但凡搅入这个争斗漩涡里的,都不太可能得到一个好结果。 不论他们两人的结局到底是两败俱伤还是一死一生,那也都没有关系。他们这一场可以预见的争斗足以将大半个魔门拖垮。而剩余的那一小半,那曾经对天圣魔君忠心耿耿的一小半魔门子弟,在净涪魔身的推算下,则是会依附到陈烨座下,避开皇甫成和沈定的争锋,隐忍自保。 若一切事态都顺利,魔门泰半势力溃败凋零,而道门、佛身同时崛起壮大,能将魔门打压到龟缩一地。 如此,也算是让净涪小小地出上一口气。 这一切,都是净涪三身依当时景浩界可能出现的形势筹谋布置而成的局。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皇甫成原来仅仅只是一个抛出来吸引他们视线的棋子,再多的话,那也是一个让天魔童子定位侵蚀天道的媒介。 他并不真如净涪开始之时想的那么重要。 至少,他对天魔童子来说,只是一枚用得比较顺手的棋子。 天魔童子真正的目标,是景浩界天道;他真正的动作,在幕后。 情势既变,一切筹谋就当推倒重来。 事关魔门,净涪本尊和佛身不可能不顾忌到魔身的态度。但当前净涪魔身为小轮回闭关,分身乏术,净涪本尊和佛身也只能暂且将他放到一边,先由他们两人权衡筹谋。 而他们这一权衡,再在当前魔门里一扒拉,留影就显出来了。 当前景浩界劫难将至,魔门若肯出力,净涪也不会为了他自己的那一口气,还像他先前谋算预想的那样削弱打压魔门。 故而净涪若打算松手,他就该为魔门挑出一个真正适合统领魔门的大修士。 这样的人,皇甫成、沈定、陈烨,这三个净涪先前预想中的魔门关键人物,就统统都被划掉了。 皇甫成和天魔童子的关联太深,不适合。 沈定……他现下还在镇魔塔里,便是三四十年后从镇魔塔里出来,修为也还是太低。至于身份,他的身份跟别人比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但当对比的那人换成了留影,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至于陈烨,陈烨的情况比之沈定都不如,就更别说是跟留影比了。 算来算去,留影有身份、有实力、有地位、有威望,完全能够镇得住魔门的一干魑魅魍魉,是魔门统帅的不二人选。 但和留影的优势一样,他的问题也很明显。 此时左天行就说起来了:“留影……” “留影此时正在闭关突破合体境,他一旦突破完成,那就是踏入渡劫境。” 一入渡劫境,他就随时可能迎来天劫。这天劫留影若是渡不过,那没得说,身死是必然。且就算他成功渡过了天劫,那他就踏入了飞升境,随时可能脱离世界。 也就是说,突破完成出关后的留影,状态很不稳定。 这样状态不稳定的留影,确实是单用修为境界就能压服魔门的那一众大修,但他状态不稳定啊。 这些问题,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想过。这会儿左天行点出来,净涪佛身并不觉得如何生气,他只是又抬手,还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案桌。 ‘留影若是配合,他有的是办法压制自己的修为。’ 留影倘若放开来动手,那他的状态真是稳定不到哪里去。但若是他舍得将自己的修为压制一下,情况就不一样了。 至于留影压制了自身修为之后还能不能镇压得了魔门的那些大修们,净涪相信他能做得到。 到底前世师徒一场,净涪还是相当清楚留影的实力的。 左天行看着对面脸色笃定的年轻比丘,心里倒是信他的。 “那行吧,就留影。”左天行点头,“不过关于和留影接洽这样的事,你和我都不好出手……” “这样吧,我与掌门师伯提一提,让他来。” 天剑宗掌门和留影老祖是同一辈的人物,他们虽然分立两道,来往也不多,但作为同一个等级的人物,他们想要联络的话,有的是旁人想不到的手段。 让天剑宗掌门接手这件事,净涪佛身没有异议,所以他很干脆直接地点了头。 确定下了魔门未来的掌舵人,魔门那边的事情就好办了。 当然,左天行和净涪都清楚,魔门那边的事情到底会是如何,还得看他们自己的态度。 简单地商量过一遍之后,左天行看着净涪,问道:“那皇甫成,你说是要将他拉拢过来?”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左天行沉默了一瞬。 净涪既然已经有了这个念头,左天行也相信他能将接下来的一切都筹谋妥当,直至达成他的目的。所以他没想去问净涪打算怎么做,他真正为之为难的事情却是另一方面。 净涪佛身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没看他。 但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左天行心里的踌躇。 “如果……”左天行顿了一顿,声音有些干涩,所以他又舔了舔唇,“如果皇甫成真的过来了,他……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 第537章 秘境韶旬 净涪佛身从氤氲的茶雾后撩起眼皮看了左天行一眼,表情颇有些无奈。 他依旧没有任何表示,但单只是这一眼,已经让左天行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知怎么的,左天行一时间竟有点丧气。 是了,不论皇甫成是否愿意投向他们,与他之后的境况又有何益呢?天魔童子放弃他,景浩界无有他一尺容身之地,他的选择如何,又有谁在乎了? 左天行怔愣地坐在原地,看着面前杯盏里清澈的茶汤,许久无言。 净涪佛身又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后,才转眼定定地打量着左天行。 左天行察觉到净涪的目光在他身上徘徊,终于转了心神回来,迎上净涪的目光。 初初对上净涪目光的那顷刻间,左天行自己都觉得自己方才是魔怔了,忍不住在心底摇头。 净涪佛身其实就是在好奇。 左天行对皇甫成的关注似乎有点过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皇甫成身上那一份与他有着亲缘关系的血脉?还是因为皇甫成曾是与他拜在同一个师尊座下又叛门而出的师弟?更或是因为他现在乃至未来那完全可以想见的艰难境况? 因为好奇,净涪佛身打量着左天行的目光渐渐地更奇怪了。 左天行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打断净涪思路,“你可别胡乱猜想些什么啊……” 净涪佛身的目光一定,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左天行才刚松了一口气,就又发现净涪的目光以更隐蔽的方式重新投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那目光里带出的探究真让左天行很无奈。 他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你既然说可以将他拉拢过来,那么,你是想好了该怎么说服他了么?” 净涪佛身又看了他一眼,便顺了他的心意转开目光,以点头应答他的问题。 见净涪没有再拿那种奇怪的目光看他,左天行才真正地松了那一口气,他顺势继续问道:“那你想什么时候去找他?” 皇甫成现下可还在魔子秘境里呢,净涪作为佛门子弟,怎么找上门去?但若是要等皇甫成从魔子秘境里出来,那就得等到十年后。 十年后…… 虽然时间不会算太晚,但平白浪费十年的时间,是不是太过儿戏? 左天行细细打量着净涪,猜测着他的谋算。 别的不说,有一点左天行还是能够确定的。他万分肯定和确定,在净涪心中的那盘棋局里,皇甫成必然是一枚相当重要的棋子。 若不然,净涪就绝对不会开口说要将皇甫成拉拢过来。 要知道,现在的这个皇甫成,r_ou_身是净涪他曾经拥有但后来被抢走了的r_ou_身,内里的真灵又是净涪杀身仇人天魔童子的分神,别说皇甫成这些年来的作为根本不入净涪的眼,就算可以,甚至哪怕皇甫成还能得他另眼相看,他在净涪这里的地位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因为单单只是他的存在,就已经恶心到了净涪。 净涪佛身敲了一下案桌,‘近日。’ “近日?”左天行皱了皱眉头。 这可真是既意外又不怎么让人意外的答案。 不过他很快就又舒展了眉眼,点头应道:“可以。” 左天行没继续探究净涪行动的细节,他转手端起面前的茶盏,向着净涪一扬,点头笑道:“愿你我一切动作顺利。” 净涪佛身听得,也伸手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盏,对他扬了扬,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喝完这一盏茶盏后,便直接起身,合掌向他点了点头。 左天行敛容,站起身来回了净涪佛身一礼,目送他转身离开。 左天行没有去送净涪佛身,他自己重新回了库房,拣了几件物件放到储物戒指里,又跟座下管事叮嘱几句,便也跟着出了天剑宗。 左天行出得天剑宗,不做任何停留,御起剑光就往混沌之地最中央的无边竹海而去。 他这一趟,去找的是无边竹海里的异竹。 左天行曾经和无边竹海里的异竹们打过交道,关系很不错,由他出手联络异竹一脉,总比别人来得容易一点。 左天行几乎一动,那边已经走远了的净涪佛身便察觉到了他的动静。 净涪佛身回头看了左天行的那道剑光一眼,边回身继续往妙安寺地界赶,边与识海世界中的净涪本尊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前往魔子秘境?’ 若还有旁的人听见净涪佛身这话,怕是得咂舌。 魔子秘境那是什么地方?哪怕是魔门想要展开魔子争夺,让一众魔门子弟进入秘境里厮杀争斗也还得魔门一众长老好声好气地招呼着,大把大把资源烧着,才能打开门户,开放秘境。现下净涪佛身竟然直接问的什么时候出发,说得就像是在问什么时候出门那样的随意。 但净涪佛身问得这般随意自然,答的净涪本尊也同样的闲淡自在。 ‘等会儿。’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他脚下动作不停,速度不减,却又轻声问本尊道:‘最近的这些事情,要跟沛哥儿说一声嘛?’ 听得佛身这问话,饶是净涪本尊,也悄然地沉默了一瞬。 沛哥儿…… 母亲…… 净涪本尊这一瞬间的静默,瞒不过他自己,也瞒不过佛身。 佛身转了目光回识海世界,看定识海世界正中央的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迎上佛身的目光,清楚看见他泛着微澜的眼底,到底点了头,‘嗯,我会在之后回程家一趟。’ 佛身小小地笑了一下,点头道,‘可。’ 净涪本尊看了佛身一眼,垂下眼睑默然静坐。 佛身没催促净涪本尊,仍自往妙安寺地界里最后剩余的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所在位置行去。 因这一路无人注意,也无人能注意到他的动作,所以也只有净涪本尊和佛身自己清楚,他的脚步比起更早一点的方才,是要更快一点的。 净涪本尊说的等会儿,还真是等会儿。 一小会儿功夫过去之后,净涪本尊自识海世界中跨出,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佛身身侧。 佛身转过身来,与他合掌弯了弯腰。 净涪本尊还得一礼后,就迈开脚步,踩着虚空中无形的阶梯步步往上,一路往着罩定了魔门虚空的魔子秘境走去。 一整个景浩界世界里,也就只有左天行在净涪本尊落到净涪佛身身侧时候察觉到了一丁点异样。 左天行本正身合剑光遁行,察觉到又一道净涪气息出现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就要转眼去看个究竟,但他到底按捺下来了。 现下的状况不同先前了。 先前他和净涪的关系要么敌对,要么互不干扰,但现在,他们是明确定下的盟友关系。 对于可以信重的盟友,左天行还是希望自己能够给予他足够的尊重。 而这尊重,就从这一刻开始。 左天行的动作和态度,便连净涪本尊都为之侧目。 他往左天行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就收回目光,继续感应魔子秘境的真灵。 魔子秘境是一个相当独特的秘宝,它的内里,有真灵存在。而净涪本尊现下要做的,就是沟通它的真灵。 感应乃至沟通的过程恰如净涪本尊曾经推演过的那样顺利。 他很轻易就勾联到了魔子秘境的真灵。 那一顷刻间,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是谁?” 净涪本尊不急着回应秘境真灵,他顺着感应,将他的一道气息递了出去。 这道气息不是出自净涪三身中的任何之一,而是归属于世界重塑之前的那位天圣魔君。 作为曾经的天圣魔君皇甫成,哪怕这个世界的当前时间段里已经没有了天圣魔君这个人,净涪本尊要将他的气息还原出来,也不费多少力气。 属于天圣魔君的气息轻易地突破了魔子秘境的外层护障,进入魔子秘境的真正核心所在。 魔子秘境真灵一个探手,将那道气息摄了过去。 魔子秘境核心处,一道异样但又细微到旁人轻易察觉不到的波动升起。紧接着,原地便出现了一个身着大红肚兜,头扎朝天辫,四肢白胖可爱的幼童。 幼童将那一道漂浮不定的气息托到面前,用滚圆黑亮的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翻看了个遍。 看他的模样,如果不是这道气息一受力就会被打散,他怕是能将它里里外外地拆出来仔细地看过去。 但哪怕他看得再认真再仔细,幼童也没能看出些什么来。 他歪着圆圆的大脑袋,皱着小眉头苦恼极了,“很熟悉……” “可我这么多年就醒过这一次,又去哪里见过这个人呢?” “难不成……”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我还在梦里见过这个人?!” 幼童苦恼得很,一双藕节般白胖可爱的爪子就抓上了他头顶的那一条小编子,将他那条梳理得整齐漂亮的小编祸害得乱七八糟的。 净涪本尊此时还在秘境之外,原不该看得见魔子秘境核心里的苦恼到不行的真灵,但这个时候,他像是能亲眼目睹一般,在魔子秘境真灵烦躁到极点之前又送了两个字进去。 ‘韶旬’。 听得这两个字,魔子秘境里的真灵浑身一震,一道灵光不知从何处升起,落在魔子秘境真灵身上,将他整个罩定。 好半响后,这道灵光才彻底散去。 而待到灵光散去,再度出现在那幼童位置上的,却是一个身穿山河袍服的华贵少年。 少年睁开眼睛,目光一转,便望定了魔子秘境之外的那一道身影上。 净涪本尊见得他望来,点了点头。 韶旬,是魔子秘境真灵的真名。 被呼唤出真名,魔子秘境的真灵便是再不愿意,也得应召现身。 这就是真名的威能。 当然,也只是一部分威能。 韶旬看着秘境之外的净涪本尊,面上露出些许不解。他看了净涪本尊两眼,不知是觉得净涪本尊已经握有他的真名所以放弃了挣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竟直接开口问净涪本尊道:“你是谁?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也没觉得生气,抬手往里又送了一段信息。 ‘净涪。名字,你告诉我的。’ “净涪……”韶旬咀嚼着这两个字,忍不住嘀咕道,“怎么听着这么像是佛门那些秃驴的法名啊……” 他打量得净涪本尊两眼,终于放弃挣扎,“我以为你这副打扮只是个人爱好,又或者是觉得这副打扮在佛门地界上更好行事,没想到,没想到……” “你居然真的是佛门的秃驴,哦,不,是和尚吗?” 净涪本尊沉默地盯着他。 不知为何,寒暑不侵的韶旬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心下一个激灵,笑着打哈哈问道:“净涪,你说是我告诉你名字的?”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之后,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韶旬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实在很怀疑,“可是,你是佛门的比丘啊,我怎么会告诉你我的名字呢?” 竟然还是真名,这不可能! 韶旬作为魔子秘境真灵,隶属魔门不说,他自孕育到诞生再到之后的蕴养,都是魔门倾尽全力打造,浑身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打着魔门的印记,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将自己的真名告诉一个佛门的比丘? 更何况,他记得很清楚,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佛门比丘,更没有将自己的真名告诉这么一个人。 净涪本尊还是抬手送进去一道信息,‘因为你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是净涪。’ ‘你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是净涪’这一句话,意味很深啊。 韶旬盯着净涪本尊,上上下下地看了许久。 净涪本尊也很坦然地任由他张望打量。 到了最后,还是韶旬先败退了。 他带着点丧气地点了点头,勉强算是相信了净涪本尊的话。 “那你现在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我可先告诉你,我什么都不会帮你。” 眼前的这个青年比丘是佛门的比丘,而他是魔门的魔子秘境,双方之间的立场大不相同,哪怕这年轻比丘把持着他的真名,韶旬也不可能反水去帮他。 净涪本尊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哪怕明知他这个态度不甚可信,韶旬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个当口上,韶旬竟看见那个叫“净涪”的青年比丘又向他抬了手。 韶旬忍不住头疼,也很想不明白和这个人碰面时候的自己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将真名交出去了,以致于到了现在,居然要由他来接手这些不能拒绝的麻烦。 净涪本尊完全无视了韶旬的表情,他轻轻松松地抬手,将一道信息又送了入去。‘我需要见一个人。’ 韶旬当即问道:“谁?” 净涪本尊还很自然地送了信息过去,‘皇甫成。’ 第538章 又见皇甫 “皇甫成?” 韶旬又一次皱紧了眉头,看着净涪本尊的目光第一次真正意义地带上了不喜,“就是心魔宗的那个皇甫成?” 净涪本尊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神色,却面色不变地点了点头。 韶旬想也没想就答道:“我不可能放你进去。” 净涪本尊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点了点头,目光望定魔子秘境核心处的韶旬。 明明他们这一人一真灵间间隔着好远一段空间距离,韶旬却觉得这个年轻比丘只要一抬手就能抓牢他。就像他明明不愿意,却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一样。 “好吧。”他垂下了头道,“我给你们勾连渠道,你们自己说话。” 净涪本尊拉着唇角露出一个勉强算是笑容的笑容。 韶旬都懒得看他,他直接抬起了手。 一只手伸向秘境之外,一只手伸向秘境之内,他两只手同时虚虚一握,似乎抓住了某样东西。 不过是一道气息。 净涪本尊稳稳站定在原地,不闪不避地任由韶旬动作。 韶旬难得带了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他虚虚拿着的两手利索翻转,做了一个打结的动作。 但净涪本尊知道,韶旬并不只是做了那么一个打结的动作,他是真的将皇甫成的气息和他的气息勾通联结起来了。 打完结之后,他对着净涪点头道:“好了。” 这两个字都还没落地,他就像是生怕净涪还会对他提什么要求一样,直接往后一步,身影便就消失不见。 净涪本尊没拦他,任由他散去身形。 韶旬回归魔子秘境真正核心的时候,也不是立刻就散去他自己的形体,而是站定在秘境核心里,远远看着净涪那边的动静。 净涪本尊完全不在意他的目光,他循着与他勾连起来的气息,找到了另一端的皇甫成。 不得不说,皇甫成这会儿的情况,实在不怎么好。 第4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4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44节 净涪本尊的目光扫过皇甫成散乱的发、沾染了脏污的脸庞、褴褛的衣衫、染了血色的鞋靴,最后又从新调转回来,望定了皇甫成的眼。 他的眼睛里,藏了隐隐的丧气和衰颓。 净涪本尊没有看错,这会儿的皇甫成是真的很丧气,丧气到仿佛浑身的气力都被人抽离了一样,连身体都支撑不起来,只得像烂泥一样趴在地面上。 皇甫成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明明他学着记载中boss的动作,想要借助那一间私塾给自己调换一个合适的身份和来历,洗白他的‘来历不明’,然后在收拢秘境本土势力的同时,挑选着合适的魔门子弟当人手,双管齐下地在这魔子秘境里建立起真正属于他的势力才对。但现在,他连第一步都还没有迈出,就栽倒了。 是因为那位塾师?还是因为那私塾里的学生?又或是因为那些衙役? 好像他们谁都是凶手,但仿佛…… 他们又都是一样的清白无辜? 皇甫成转了头,将自己原本就不甚干净的脸压入了泥泞里,让那泥泞里稍凉的泥水给自己清醒清醒。 现在他的局面已经很糟糕,哪儿还有闲工夫让他埋头再想个明白,拿出个妥帖方法来应对才是正经。 皇甫成在泥泞里冷静了半天后,终于勉强稳定了心神,但还没有等他真正开始去给自己想办法,他就察觉到了一道似远亦近的气息。 有人! 皇甫成自己都没探究明白那道气息的真正归属,他就先从泥泞里爬了起来,直接抬起相对干净一点的里衬擦拭自己脸上的污迹,稳稳当当地立定当场。 哪怕他狼狈到一生仅有,他还是飞快摆出了一副骄傲的姿态来。 然而,当他循着那道气息传来的方向看见站在秘境之外的净涪本尊的时候,他脸上摆出来的姿态就炸裂了。 “净涪!”皇甫成下意识地抬起手。 长长的袖摆垂落下来,遮挡了他的面容,但却阻隔不了净涪的视线。 皇甫成又何尝不知道他这个举动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什么用处都没有,但他就是阻挡不了他自己。 净涪本尊看得他两眼,将眼睑垂落,挡去了他自己的视线。 没了落在身上的目光,皇甫成松了口气。但当他目光不经意间触及面前袖摆的脏污时,他的身体又一次僵硬了。 可是即便他此时的形象有碍观瞻,既丢了手上储物戒指又被封禁一身修为的皇甫成也没有办法做得更多。 皇甫成僵硬着身体盯着面前随风晃悠的袖摆,很久之后,他木然地将手放了下来,无力问道:“净涪比丘,你到底是过来干什么的?” “来看我笑话的吗?” “现在你看到了,高兴吗?”他的目光锁定在自己脚前的泥泞地面,声音渐渐变得嘲讽且尖锐,“你该是高兴的吧。都是一个皇甫成,我的开局比你好,但偏偏弄成这副模样……” 他甚至迎着净涪的目光张开双手,让他看到自己这会儿的全部模样。 “而你,你可是天圣魔君啊!” “怎么样?看到现在的我,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 “啊?是不是很得意?!” “但你他妈的以为我很想当这个‘皇甫成’吗啊?!你以为我愿意成为‘皇甫成’吗?!” “我不想做我自己?!我不想回到我自己的家?!我就想要在这个鬼地方生活?!呵呵呵!谁又真正问过我想要什么?!” 净涪本尊目光本就无波无澜,姿态更是平静自然,且这会儿宽大袖袍迎风鼓荡,更衬得他整个人出尘离世。 而与他这副姿态相对的,就是魔子秘境里仿佛疯癫了般的皇甫成。 停留在魔子秘境核心处的韶旬看看秘境之外的净涪,又看看待在秘境里的皇甫成,忍不住托手撑腮,津津有味地看起戏来。 净涪本尊一记目光扫过去。 韶旬身体一僵,再顾不上其他,仰头冲着净涪笑了笑,整个身形开始虚化。待到他的身形彻底淡去,魔子秘境核心所在就再也不见了他的人影。 都听了一个骇人的真相,他若还不躲,难道要等着被人再揪出去教训吗? 不过韶旬虽然躲了开去,心里的念头却是一个接一个地翻了上去,并在他脑海里始终徘徊不去。 都是一个皇甫成?天圣魔君? 啧啧啧,是他睡得太久了还是怎么的,居然错过了一场大戏?还是说,这个世界有了一个连他都不知道的大秘密? 韶旬心里好奇归好奇,但再要他顶着那个净涪比丘的目光去偷看偷听,他却还没有那个胆子。 更何况除了那个净涪比丘之外,韶旬可还察觉到了另一个只需一道气息就能镇压他的存在正往这边投落目光呢。 形势比人强,哪怕这里就是韶旬自己的地盘,惹不起的人韶旬还是不想惹。而既然他不想惹,那就只能躲了。 韶旬很干脆地两眼一闭,两耳一塞,又化作那白嫩可爱的幼童模样,蜷缩在秘境核心处睡了过去。 天魔童子目光扫过蜷缩着沉睡的魔子秘境真灵,看向那个近似癫狂的皇甫成,听着他一句句的嘲讽和咒骂,面色全无变化。 他都没有触动,净涪本尊又如何会被皇甫成影响了去? 等到皇甫成叫嚣咒骂得差不多了,净涪本尊才抬手往皇甫成那边送去了一道信息。 那道信息里不过一句话,一句简简单单的反问,却看得皇甫成整个人彻底安静下来了。 他仿佛傻了一样一遍一遍地看着那道信息里的那句话,久久没有动作。 ‘不就是你想要皇甫成这个身份和r_ou_身的吗?’ 皇甫成没有动作,净涪本尊也没催他,垂眼站定在原地等着。 天魔童子看着下方景浩界里的净涪和皇甫成,忍不住皱了皱眉。 净涪他这是要将这一切都跟皇甫成挑破了? 许久之后,皇甫成像个傀儡一样一点点地抬头望向净涪本尊,一字一字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甫成第一次没有顾忌到净涪的身份、手段和能耐,他死盯着净涪本尊,目光像是要吃了他一般的凶狠。 净涪本尊却只是撩起眼皮看他,什么动作都没有。 对上这样的净涪,皇甫成陡然撑起的气势就像是借着飓风掀起的浪潮,待到风力衰竭,那看似汹涌无匹的浪潮也就飞快地退下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借着最后的勇气,皇甫成又问了一遍,“什么叫‘不就是我想要皇甫成这个身份和r_ou_身的吗?’” 皇甫成的目光在净涪面上执着而认真地游动,仿佛要从他那里找到一点谎言的痕迹一样,一点点细微的变动都不放过。 他很努力了,但他收获的却只有失望。 皇甫成沉默半响,转头却回了识海去问系统。 然而不论他在系统界面的框框里输了几次问话,不论他点击了几次提交,系统给他的回复也只有一个个相同的红框。 “您的权限不足,无法查询系统数据库。” 皇甫成盯着那鲜红的宋体字,睚眦欲裂。 哪怕他早知系统不怎么可信,心里也早有准备,但当这个现实真正揭露出来的时候,皇甫成还是没有办法平静接受。 “啊!!!” 第539章 一线机会 任皇甫成如何崩溃癫狂,净涪本尊也都还是岿然不动。 皇甫成用尽浑身力气之后,再站不稳,身体开始摇摇欲坠。若是往常时候,他顾忌着对面的净涪,就是硬撑也必定要撑出个模样来。但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 他身体软软倒了下去,jian起些许浑浊的泥水。 泥水飞起又落下,有的激起了点点涟漪,有的就落到了皇甫成身上,再给他原本就肮脏不堪的衣物上添上点点泥水痕迹。 那激起的涟漪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可这些落到他身上的泥水痕迹却就留了下来。 皇甫成在地上躺了很久,净涪本尊也没催他,还安静而泰然地站在秘境之外的虚空上。 虽然魔子秘境接纳了一众魔门子弟之后便就关闭,且还得等到十年后才会再度开放,平常时候根本没有别的动静,但这并不就代表魔门各宗各派的大修士们不会多在意头顶上的那一个魔子秘境了。 恰恰相反,他们,包括魔门各宗各派的内外弟子、杂役仆从,总会时不时地抬头往上方张望,或是以此取乐,或是想要从魔子秘境里的那些人动作中学习到些什么。 魔子秘境真灵韶旬也是闲得无趣,便想要撩拨魔门一众修士,每日里总会挑出三五刻钟的时间开放魔子秘境。 这开放魔子秘境并不就是说开放秘境出入关卡让人进出,而是说,他会撤去魔子秘境外层自然衍生的迷雾,将魔子秘境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昭显于人前。 韶旬为的是取乐,至于后续会有什么影响又会给谁谁谁带来什么麻烦,他不会多在乎。 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影响得到他。 而若是后续爆出来更大的热闹,那正好,还可以让韶旬再乐呵乐呵。 也正因为韶旬的这种恶趣味,闲暇时候就将自己目光往魔子秘境范围扫的,已经不仅仅只有魔门的一众修士了,范围直接从魔门扩张到了道门乃至魔门。而窥探魔子秘境,也堪称是一整个景浩界修士们不过时的休闲方式。 可饶是这样,作为一整个景浩界修士目光聚焦的中心地界,魔子秘境之外凭空站了一个人,却愣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甚至连早知净涪动向的左天行,也只隐隐察觉到了一点异样。可更多的,他就没有发现了。 不过左天行在往那点异样所在的方向看得两眼之后,就放弃了继续窥探,只专心于自己手头上的种种事宜。 他也很忙的好不好?一堆事情压在身上,忙都忙不过来,哪儿还有闲心思去窥探自己的盟友? 嫌他们之间的盟友关系太牢固,想要往上面戳几个洞,他才会要这样锲而不舍地去挑衅净涪呢。 这里头的事情,包括左天行的态度,净涪本尊在最开始就知道了,但皇甫成不明白。不过这会儿,皇甫成也完全没有心思、心力去想这些。 他甚至连身体都没有支撑起来,任由自己像烂泥一样躺在泥泞里,也没有再理会识海世界里的系统。 ‘系统’跳动了几下,界面里弹出一个个红色的警告。 然而,谁还在乎它呢?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垂眼看了看皇甫成,手指抬了抬之后,到底又被收了回去。 ‘系统’终于安静了下来。 皇甫成却还是连眼皮子都不动一动。 皇甫成真不傻,他或许都说不上聪明,但在这十多年的世界排斥众人厌恶里走过来,比起当年来,他已经成长得太多太多了。 也因此,他才能听得出净涪话里的真实,也能看得出‘系统’种种反应背后遮掩的真相。 净涪他说的是真的。 真的就是另有一个他,算计了当年的天圣魔君,夺取了‘皇甫成’这个r_ou_身。 所以,他‘穿越’成了皇甫成。 所以,他带了一个‘系统’。 所以,哪怕欠下了大笔负分,哪怕任务一团乱麻,他也还能活着。 皇甫成眼神空洞漠然。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有一句嘶哑得几乎听不出来的话语从他的咽喉挤了出来。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净涪本尊还是无言。 皇甫成似乎也没想要从净涪那里得到回复,他甚至也没多在意净涪的答复。 “你以为……你说了,我就会信吗?” “只有一句话,你就想要我信你,呵,想得太美好了吧。” 他的声音渐渐清晰,但那话音里头,却几乎没有带上丁点个人情绪,完全就只是单纯地将这些话说出口而已的模样。 净涪本尊转开了目光,看向那自天边渐渐冒出点银白来的银盘。 这所有出口的问题,皇甫成自己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不必他再来多话。 银月上了中天,又自中天垂落到另一侧天际,到得最后彻底敛尽自身光华,消失在天的另一边。 取而代之的,是东方天际慢慢攀升的光耀大日。 直至日轮上了天中,魔子秘境里头的皇甫成才总算是找回了一丝理智。 他从干涸的泥地里爬起来,理也不理身上、脸上、发间沾染的污迹,目光望定终点处的净涪本尊,说道:“你这回过来找我,不是为了要回这个身份、这具r_ou_身的吧。” 他确实是在询问净涪,但那话语里,也真的没有带上一点疑问。 “那么,你来找我,又为的是什么呢?” 净涪本尊重新移落目光看向皇甫成,眼底依旧是无波无澜的平静。 皇甫成看着这样的净涪,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暴戾的冲动。 我的所有一切都被你顷刻颠覆了,为什么你还能这样的平静?! 你凭什么还能这样的平静?! 皇甫成心中那股暴戾的冲动不停涌动,耳边更有一种疯狂蛊惑的声音重复着响起,一遍遍撩拨着他仅剩无几的理智。 待到理智彻底崩散,一句句尖锐且刻薄的话语就以一种平静至极的速度从皇甫成的口中吐出,向着净涪本尊汹涌刺去。 “呵呵,净涪师父您纡尊降贵来这里走一趟,揭开底牌动用韶旬,怕为的是我背后的‘我’吧。” “怎么,终于忍不住了,要对‘我’动手了?” “你不是很能忍的吗?身份被人夺了,r_ou_身被人夺了,可也还能笑着应对抢走你身份、r_ou_身的我呢。怎么,不忍了?” “想动手了?” “你资本够了吗?实力够了吗?布局布好了吗?有胆子了吗?” “别不是告诉我,你这回是被人触动底线了吧?” “来来来,净涪师父你不妨再跟我说说,‘我’到底都做了什么,终于让你忍无可忍,选择直接动手了呢?也好让我了解了解,净涪师父你的底线到底都是些什么?” “对了,这会子怎么只有净涪师父您一个人找上门,我那师兄呢?既然‘我’能招惹到净涪师父您,那我那师兄也脱不了才是。怎么不见他来?” “他不是忙其他事情去了吧?” “是杨姝?还是苏千媚,又或者是袁媛师妹?三位绝色美人的垂青,真是能让人血液沸腾,头脑晕胀的啊……” “嗤,被一个总能被女人冲昏头脑的人死死压了一头,‘皇甫成’这个身份和r_ou_身也不怎么样嘛。也难怪净涪师父您身份被人拿走,有了更好的r_ou_身和身份就连看都不多看原来的一眼了,丢得忎顺手了。” 如果真有人能将言语化作刀剑刺伤净涪,尤其是净涪本尊,这个人也绝对不可能会是皇甫成。 所以哪怕皇甫成的这些话理论上每每总能刺中净涪的痛脚,净涪本尊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静默地看着皇甫成,也不抬手封口,只任由他说话。 边听,他还边全不受影响地从他的话语中提取出他需要的信息。 杨姝、苏千媚乃至袁媛,这三个女子和左天行之间的纠缠更多的都在上辈子,在这辈子里,除却袁媛因为是左天行的同门所以和他有了相对较多的交集之外,杨姝、苏千媚和左天行之间的关联都在相当短暂的一段时间里被左天行自己斩断了。就连袁媛,现下也都只是左天行的一个普通同门师妹,再多再深入的交集、来往,却是没有的。 前世与今生的这些不同,左天行很清楚,净涪本尊也一样明白,但皇甫成似乎是真不知道。 不过不论皇甫成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假装无知,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皇甫成是真的知道他们前世过往的。且他所借以了解他们前世经历的角度,不太像是那位天魔童子居高临下的俯视态度,而更像是…… 代入。 净涪本尊看着皇甫成,心底千般万种念头一个个快速掠过。 不,也不一定,或许是那位天魔童子特意引导来迷惑他们的呢? 皇甫成没察觉也或者就没在意那边净涪的反应,他还在宣泄一样地讽刺挑动着眼前这个人的神经。 “说起来,你这个身份、r_ou_身倒也真好用啊。我能顺利拜入天剑宗,被陈朝收在座下,哪怕叛出了师门,也还能顺顺当当地转换根基,说来还真是全赖这具r_ou_身的资质。不然,我怕是连天剑宗的门槛都没能跨入去。” 皇甫成絮絮叨叨神经也似地说了一大堆,净涪本尊也跟着听了个全。到得皇甫成缺水到口干舌燥停下来,净涪本尊才又抬手,往他那边递了一条信息过去。 ‘你想死吗?’ 很单纯很直白的一个问题,没有带上任何警告愤怒的意味,却让皇甫成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沉默冷静下来。 净涪本尊也还是一般泰然地负手迎风站立,等待着皇甫成的反应。 夜幕降,月东升,还是等到了这一刻,皇甫成才再度开口。 “你要留我一命?” 同一时间,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睁开了眼睛,往下方景浩界垂落目光,望定隔了空间距离的净涪和皇甫成,眼底有一层黑色的雾气丝丝蔓延。 而除了这位天魔童子之外,景浩界世界胎膜上镇守的那位天剑宗祖师、佛国净土那边厢本正待齐聚议事的一众景浩界佛门祖师,也都调转目光望了过来。 各方落定在两人身上的目光有趣味有探究有惊讶也有愤怒,但这会儿,不论是隐隐有所察觉的净涪本尊还是全没在乎的皇甫成,他们谁都没分出一个眼神去,只直视着对方。 皇甫成还再一次加重了语气询问净涪,“你,要留我一命?” 在‘我’都舍弃了我自己的这当口?如果‘我’不是舍弃了我自己,你怎么都不会在这时候找上门来的吧? 这会儿,净涪本尊还又往皇甫成那边送去了一条信息。 ‘你的生死,我不能保证。我只能给你一个机会。’ 皇甫成见到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眼神也都是硬实冰冷的。但当他看见第二句的时候,他的眼神真正的有了波动。 皇甫成知道,他很清楚很明白地知道,净涪说的是真话。 光只他识海里的‘系统’,净涪就不可能保证能从它手下保住他的一条命,更何况是站在‘系统’背后的‘我’。 而净涪所说的一个机会,呵呵,只怕也是轻薄如丝线的吧。 第540章 最后选择 但即便是这样…… 皇甫成心头涌上一阵苦涩。 他也不得不接受。 因为这约莫就是他最后能得到的一条救命稻草了。 远隔云端的里,景浩界里有道、佛、魔三道并立,但真正登临绝巅、将自己所能得到的助益完全联合起来拧成一根绳为他所用的,也就只有两大巨头。 主角左天行、boss皇甫成。 他想要从当前的困局乃至日后真正的死局中脱身,最好也是仅有的出路,就是求助于这两位。 尤其是当这两位还都是从一世修行之后重生归来的时候。 如果说这个年纪的主角和boss还不过是两颗光华内蕴的原石的话,那么重生归来的他们就已经是被岁月和经历磨砺出来的绝世钻石,其光华之璀璨,其质石之恒久,不是旁人能够媲美的。 哪怕是皇甫成自己。 这是铁打的事实,哪怕是皇甫成自己,也得认。 那自心头涌出的苦涩蔓延,渐渐升至喉间,让皇甫成喉咙止不住的干涩发哑。 所以,到了最后,他也还是要抱大腿。 皇甫成拉了拉僵硬的嘴角,目光从对面那个迎风而立的年轻比丘身上转开,瞥向某一个他相当熟悉的方位。但他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就又快速挪了开去。 现在的情况比起当年又不同。 当年,他还有选择。但当他从天剑宗叛逃出来之后,他也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真讽刺啊,他仅剩的一个选择,竟然会是一个与他有着大仇的人。 虽然不太明显,但净涪本尊确实时时分出了一点注意力落在皇甫成身上,将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动作全数收入眼底。 所以当净涪本尊发现皇甫成偷偷往天剑宗方向递出目光之后,净涪本尊便知道皇甫成的选择了。 果不出他意料,皇甫成虽然没有直接点头,却也间接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向。 “我……”皇甫成是有些踌躇的,毕竟他也知道,自己真有点过分了,但他更明白,如果真有人能够给他一个明白的话,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了。 所以,他到底将话说出口了。 “我能知道……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吗?” 净涪本尊看着他,目光意味不明。 “我想……”皇甫成又舔了舔唇,“死得明白一点。” 净涪本尊抬手,还送了一道信息出去。 ‘我也并不知道全部的真相。’ 皇甫成看到这道信息,忍不住惊讶地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净涪。 净涪本尊还站在原地,姿态仍然是随意的自在,显然,他并不觉得他不能摸透全部的事实有什么不妥。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看着下方即将或者是已经达成共识了的两人,眯了眯眼睛,终于轻轻地动了动手指。 皇甫成识海深处的那一团黝黑魔气被催动,微微一颤后,道道细丝一样的黑气悄然散开,深深地探入皇甫成识海的各处。 “唔……” 淬不及防之下,皇甫成闷吭一声,双手抬起,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狠狠地往外拉扯,要缓解那种自识海最深处迸发的刺痛感,他的身体都不自觉地佝偻着颤抖起来。 这约莫就是那位天魔童子对他的警告,或者说是惩罚。 净涪本尊站在一旁静静地打量着,推算着皇甫成此刻所遭受的这一切大概都会是什么样的手段,又都是通过什么施加到他身上来的,强度又会是多大,整个过程大概会持续多久。 他很镇定,也很稳,全然不在乎面前皇甫成的安危。 天魔童子也并不真指望这个动作能扰乱得了净涪。 他们都知道,天魔童子或许会折磨皇甫成,或许会惩罚他,甚至可能会废了他,但绝对不会杀他。 因为天魔童子还需要皇甫成这么一个媒介来持续侵蚀窥探景浩界天道。 在真正达成他所愿之前,也就是说,在天魔童子得到他所想要的东西之前,皇甫成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危险。 剧痛之中,皇甫成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的青年比丘。 他太痛了,以致于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看不太清楚。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能清晰地察觉得到对面那位青年比丘脸上的平静和漠然。 皇甫成再一次拉扯唇角,却重新垂落眼睑,遮去眼前所有的一切。 疼痛充满了他的整个世界,也剥夺了他所有的感知。 但在皇甫成充斥着痛苦和折磨的世界里,却也有一粒怨毒憎恨的种子正在不断地积蓄力量,等待着真正萌芽的时候到来。 而在它冒出芽苗之前,谁也不会知道,它会冲向哪一个方向。 连皇甫成本人也不会知道。 而这个时候的皇甫成,还在死死地咬着唇,将所有的呜咽和哀嚎艰难地压在喉头里,等待着终结的那一刻的到来。 到得皇甫成抽搐着昏了过去后,净涪本尊看了一眼时间,半个时辰。 只是第一次的警告,就耗去了半个时辰。 净涪本尊淡淡想道,天魔童子也真是够能下狠手。 ‘他真就不怕……’净涪本尊还看得一眼那边厢身体还在不自觉地抽搐着但愣就是连半声呻吟都没漏出来的皇甫成,‘y沟了翻船?’ 真说起来,这么半个时辰看过来,净涪本尊倒是真正下定了将皇甫成拉拢过来的决心。 这么能隐忍,又是同一个人,若给他机会,未尝不可能成为刺向那位天魔童子的一把利刃。 到底,真正了解一个人的,除了敌人之外,还要是他自己。 也唯有他自己,才能真正地将尖刃刺到最让一个人痛的地方。 因为下定了决心,净涪本尊也就真正耐心地在一边坐着等了。 但他也就只是坐在原地等着,并没有让韶旬给予皇甫成某些帮助,全然没有别的动作。 净涪佛身虽和本尊隔得有点远,但并不代表他就不知道净涪本尊那边的情况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提醒净涪本尊道:‘你若真要用他,好歹也施恩下吧。’ 净涪本尊还是没有动作,却回佛身道:‘让他痛的不正是天魔童子么?’ 净涪佛身能听得出本尊的潜台词。 既然是天魔童子让他痛的,那就不如让他真切地完全地体会过这份疼痛。他痛得狠了,自然就会更痛恨那个下手的人了。 净涪佛身微微摇头,低叹一声,问道:‘你就不怕他恨上旁观的你?’ 净涪本尊听得,竟然微微扯了扯唇角,但饶是净涪佛身,也没从他的话音里听出半点笑意来,‘他不敢。’ 皇甫成自己也知道,他现在只有净涪一个求助选择。他若不想断去这条线,他就绝对不敢对净涪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来,因为他自己也没自信会瞒得过净涪。 为了他自己,他连这样的苗头都不会有。 净涪佛身沉默一下,还是提醒道:‘他也并不是真就不可以完全舍弃自己,来成全那位。’ 毕竟是同一个人,净涪和左天行他们不知道天魔童子真正的目的,皇甫成会不知道? 既然他知道,那么那位天魔童子所想要从景浩界中得到的,他也未必就不想得到。不过是碍于实力和形势,所以他没有机会而已。 若皇甫成真正的断去所有念想,彻底的绝望之后,谁知道他会选择什么样的爆发? 或许他会选择自我牺牲也不定呢? 净涪本尊往此刻还在昏睡的皇甫成看了一眼,淡淡地道:‘若他被折腾到这种程度,还愿意成为垫脚石的话,那我也不介意让他真正地当一个垫脚石。’ 净涪佛身沉默了半响,再无别的言语。 净涪本尊收回心神,边等皇甫成清醒,边在识海中体悟自身修为。 皇甫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的清晨。刺眼的阳光已经不是第一次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了,却是第一次将他从昏沉的梦境中唤醒。 皇甫成下意识地抬手去遮挡落在眼睑上的阳光,却在下一刻被抽痛抽痛的身体刺激了ji,ng神。 也是到得这个时候,皇甫成才记起前事。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先就转了头去看净涪原本待在的位置。见到那个位置上熟悉的身形熟悉的面庞,皇甫成忍不住松了口气,眼睛却始终没有挪开,还在直直地盯着他。 “你……”他的声音嘶哑得不能听,喉咙更是一扯就干痛,但他还是一字一句地道,“请,请你,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净涪本尊看着他的眼,到底抬起手来,将早就整理好的那些信息送了过去。 皇甫成舔了舔唇,又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定过神后,才去看那些被净涪送过来的信息。 从净涪前世的突然被袭到后来转世时死缠着识海的天魔魔气,再到当年妙音寺内净涪在皇甫成身上动的手脚,乃至到前不久左天行祭天所见…… 所有的一切,包括净涪做过的和对他下过的黑手,没有任何遮掩,全都被净涪本尊自己告诉了皇甫成。 净涪本尊很坦荡。 他做过的事,他都认。而他既然认了,也就不怕告诉皇甫成。 尤其是在当前,皇甫成已经表明了态度会站到他这一边的这个时候。 皇甫成抿着唇,一一看过那些信息。 看完之后,皇甫成闭着眼睛躺在了地上。 他一身脏污不堪,他不在乎;地面冷硬且多有虫蚁,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净涪传递过来的信息中所提及的另一个‘他’所做过的事情。 简直颠覆了他的三观。 夺舍、覆灭世界、重塑世界、侵蚀窥探天道…… 他很不想相信这些事情都会是‘他’干的,但皇甫成又明白,这一切,会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尤其是在经历过前不久那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折磨之后,皇甫成就更不怀疑了。 皇甫成躺了很久很久,净涪本尊也放任他躺着,没有任何催促。而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什么心态,还一直注视着这一方世界,看着这一方世界里一躺一站的这两人。 到了最后,还是皇甫成先有了动静。 他睁开了眼睛,但他没有去看世界,没去看对面站着的那个年轻比丘,而是看着被放到眼前的他自己的手。 他的手是脏的,染着斑斑的泥迹和污迹,不舒服,也很不干净。 但皇甫成看的,并不只是这双手上的泥迹和污迹,而是这一双手上染着的洗不去的血。 他这双手,是沾过血的。 不单单是沈妙晴的,还有不少的人的。 那些人的性命,都是皇甫成亲手取走的。 他记得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扭曲的面庞,每一张。 直到现在,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皇甫成眼前还会晃过他们的脸。 一张张,青白扭曲的人脸。 皇甫成知道这个世界上弱r_ou_强食,知道他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他,知道他没有选择…… 他知道很多,也拿这些来说服自己,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不为之愧疚。 他前世,不,他记忆里的穿越前的世界,杀人,是不允许的。 受着这样教导长大的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人命债,是最大的孽。 第541章 另一宇宙 尊重生命,敬畏生命,这是他与这个世界中的所有人最大的不同。 可是,今日,却有人告诉他…… 他手上,沾染的不仅仅只有他知道的人命债,还有更多更多人命死在他手上。 他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要罪孽深重。 皇甫成一寸寸地将目光挪起,定定地锁在对面那个年轻比丘平静到漠然的脸,想要从那张脸上找出他说谎的痕迹。 可是…… 皇甫成忽然痛恨起自己好到要命的视力和此刻仿佛格外敏感的判断。 净涪本尊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皇甫成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他的脸上,没有半点局促和不虞。 皇甫成忽然狠狠地将双手往地上一cha,十指硬生生地撞上了他面前的土地。 这片土地虽则前不久还是一片泥泞,但现下泥水已经干透,失了水份的土地因着这会儿魔子秘境里寒冷的天气而变得更为生硬冰冷,且因为前几日的大雨冲刷,这泥土里并不仅仅只有土壤,还有尖石和草根等物什。 这些东西陷在土壤里,更是一种招待皇甫成的“惊喜”。 如果此时的皇甫成还有修为在身,这点微不足道的伤害连他身体最表面的防御都刺不穿,更伤不到他。但现在的皇甫成一身修为已经被封禁,就连原本被灵力冲刷锤炼得比凡人强出无数倍的r_ou_身也都早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所以这些来自土地的自发反击,就成了皇甫成不可忽视的敌人。 然而,皇甫成却是眼都不眨,还更用力地将自己的双手往土地里cha。 皮肤表层的肌理被土地毫不留情地磨去,挫伤内里的r_ou_质,穿透肌r_ou_里头的血管…… 未过多久,皇甫成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 净涪本尊的目光转过皇甫成的双手,停在他双眼的位置。 原本,皇甫成是低垂着头站定的,净涪本尊看不到他的眼底,但皇甫成似乎是察觉到了净涪本尊的目光,他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净涪本尊看到了皇甫成的眼底,微微眯了眯眼睛。 那里,蒙了一层浅浅的血雾。 皇甫成看了一眼净涪,又慢慢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cha入泥土里的双手。 从双手手掌里溢出的血迹已经浸染了旁边的土壤,但皇甫成心头的那个声音还在无止境地重复着。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 第4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5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45节 在这样魔怔一般的声音里,皇甫成又木然地将双手往土壤的更深处cha入。 一阵绵密的疼痛中,忽然生出一股剧痛,皇甫成抽了抽眉毛。 哦,这里的土地里还有一块尖石…… 皇甫成心底漠然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双手却没有收回,还更用力了。 天魔童子还端坐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看着下方皇甫成用这样简直不值一提的方式来自虐,却没有任何动作。 倒是净涪本尊,细细看过皇甫成动作和状态,心里有了底。 ‘居然是心魔作祟吗?’ 修魔者自来容易被魔所诱,皇甫成不过是众多魔修中的一个而已,完全没有任何稀奇。放在寻常时候,净涪本尊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但现在…… 还是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日。 净涪本尊垂眼,双掌一合,发出一声细微的拍掌声。 “啪。” 很轻很轻的一声拍掌声,融在轻风里,也几乎让人不敢辨认。 但皇甫成却听清楚了。 他不单听得很清楚,那声音还落在他的心底,将他心头不断重复着回响的那个声音压了下去。 皇甫成停下手上动作,茫茫然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净涪。 净涪本尊平静地回望他。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移,皇甫成眼底的那一片血雾终于散去,露出铺着血丝的眼白。 皇甫成终于回神。 他看着对面的年轻比丘,拉了拉唇角,让他僵硬的脸皮扯出一个难看到不成样子的笑容。 “你为什么帮我?”没等净涪回答,皇甫成自己就放弃了。“算了。” 他垂下头,将几乎每一处都在沁血的手掌从泥土中抽出,重新放到眼前来打量。 这双手破败,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这双手也肮脏,几乎每一寸肌r_ou_都沾满了泥土,泥土混着血迹,还沾染着些黑色的污垢、尘灰,完全不能看…… 但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比刚才完好、白皙的时候要顺眼太多太多了。 皇甫成目光一寸寸地看过这双手,面色却还是冰冷霜寒的木然。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 皇甫成不是第一天修行,也不是位于景浩界修士最底层,不知秘闻不听传说的小修士,他知道加了那样一个定语的名号都代表了什么。 任何一个站到了高位的大修士手上都必定握着人命,不论是正是邪,也不管他们有什么苦衷因由。 皇甫成自己手上就有着人命。 他还只是景浩界一个小千世界的金丹小修士呢。 他都这个样子,更遑论是天魔童子…… 天魔童子。 身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 曾经破灭景浩界的身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 皇甫成难道还能天真地相信景浩界是天魔童子覆灭的第一个世界? 皇甫成垂下双手,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地上,双眼空洞而茫然地直视着头顶虚空。 “罪……无可赦免的罪……” “我……是……罪人……” 天魔童子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皇甫成,自然也就将他这些不成句子的话语全听在了耳中。 不过即便如此,他脸上、眼底乃至心头,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还是平静地,噙着一丝笑意地垂望着下边厢挣扎的皇甫成,那浅淡的笑意里除了微笑之外,唯一沾染上的杂质就是怀念。 是的,天魔童子看着皇甫成的时候,是带了点怀念的。 而之所以会怀念,约莫是因为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只是,那都已经过去了,还过去很久很久了。 现在的天魔童子,早已放下了这样无用的挣扎。 皇甫成看不到天魔童子,也不知道这时候天魔童子的心情,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时候的天魔童子正在看着他,笑话一样地看着他的徒劳挣扎。 “一个背负着无可赦免的罪责的罪人……”皇甫成无力而悲哀地自言自语,“又有什么资格,回到曾经的那个世界……” 皇甫成原本没在意旁人听了都是什么感觉,又会有些什么心情,他只是陈述了这么一个事实而已。 但就是这么一句无力且悲哀的话语,却成功地戳到了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的痛脚,让他彻底地沉下了脸色。 天魔童子死死地盯着下方景浩界世界里的皇甫成,一双手紧握成拳,恨不能一巴掌扇死了他。 他将十指掐得发白,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收住了出手的冲动。 天魔童子死瞪了皇甫成一眼,给他狠狠地记下一笔后,才算是稍稍平复了心情。 不是天魔童子心软,实在是因为他太清楚皇甫成那边的情况了。 现在的皇甫成,弱得甚至都经不住他的一只手指头。 他要真摁下去,皇甫成是必死,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皇甫成也不是不能死,而是现在还没有到他去死的时候。 他留着他还有用。 天魔童子的反复劝告隐忍,皇甫成全不知道,但一旁的净涪本尊猜到了。 先前皇甫成不过是稍稍表了个态,就经受了一场折磨,现在明明给他透露了信息了,他却竟然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净涪本尊察看过皇甫成的ji,ng、气、神之后,也大概猜到了些许关键。 他小小地笑了一下,抬手往皇甫成那边送出了一道信息。 ‘可以将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了吗。’ 皇甫成被从净涪本尊那里递过来的信息打断了思绪,却没说话,侧头安静地看了他一眼之后,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但在他将一切跟净涪本尊和盘托出之前,他先问了净涪本尊一个问题。 “净涪比丘,你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净涪本尊冷不丁听到这个问题,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世界是真实的吗? 皇甫成怎么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难不成他还以为这个世界是假的不成? 净涪本尊快速想过这么一遍,还将目光转回到皇甫成身上。 不仅仅是他,连同正在妙安寺地界上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净涪佛身也都被提起了兴趣,远远地分出一丝心神过来落在皇甫成这边。 皇甫成却没等净涪的反应,他又转回了头去,无神地看着空茫的苍穹。 “我其实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直入主题,“不是别的什么小千、中千或者是大千世界,而是另一个宇宙。” 净涪本尊和佛身是真的被惊了一下。 宇宙。 什么是宇宙? 上下四方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 另一个宇宙,也就是另一个时间、空间统一的物质世界。 净涪本尊和佛身一道,齐齐定了神上下打量着皇甫成。 来自另一个小千、中千世界的人他们已经见过了,但自称来自另一个宇宙的,却还是第一次见。 没想到,居然还是皇甫成。 皇甫成约莫能猜到对面那个年轻比丘心头的震颤,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理会了。 他看着天空,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 “我的故乡,是一个只有神话传说,而不见神迹的物质世界。” “那里没有修士。或许有吧,但我们都没有见过,传说也都难辨真假。” “我们一整个世界都是凡人,生活在一个蓝色的漂亮的星球里。” “我们生命短暂,年岁不过匆匆百年,我们没有神通,但我们也能上天入地,也能穿山过海。” 净涪本尊和佛身安静地听着,快速地将皇甫成话里的信息提取归纳,并没有打断他。 “我所在的国家,是有着五千年文化传承的东方古国,是整个世界里最为古老璀璨的历史明珠。” 说到这里的时候,皇甫成格外的自豪。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静静听着,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皇甫成滔滔不绝地将那个东方古国夸耀了一遍,净涪本尊和佛身也还是沉默而耐心地聆听着。 因为需要夸耀文明的长久历史,皇甫成少不得将那个国家的一些文明历史详细地解说了一下。 这里头,免不了要提及到那个国家里影响深远的道教和佛教。 每到皇甫成提到这个的时候,净涪本尊和佛身就更是认真地将它们都记了下来。 净涪本尊的这种反应,皇甫成完全没有察觉,他实在是没有那个力气了。 但哪怕他一无所觉,也不妨碍皇甫成将这些提了又提。 不过可惜的是,就算皇甫成已经尽量详细地跟净涪说了,他能说的还是不多。毕竟在穿越之前,皇甫成也不过就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对这些能了解些皮毛都已经不错了,哪儿还可以指望他更多? 第542章 无执童子 皇甫成只是简单地这么提了提,勉强给净涪了解了背景,便开始直入正题。 当皇甫成彻底转移开话题的时候,饶是净涪本尊和佛身,都有点小小的失望。 如果皇甫成能够深入深入再深入一点就好了…… 净涪本尊看着皇甫成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不满,不过他毕竟是本尊,不是佛身和魔身,所以他的这些情绪很快就散去了,又重新恢复平静,继续听着皇甫成说话。 然而,哪怕净涪本尊的情绪、表情转变得极其迅速,近乎无迹可寻,他的这一段微妙变化还是落入了正俯瞰着他们两人的天魔童子眼中。 天魔童子骄傲且愉悦地翘了翘唇角,那笑容里的得意溢于言表。 看,那就是他的故国!那就是他的先祖们创造的璀璨文明! 五千年,这个在地球上让所有人惊叹的民族历史,在这个世界确实不值一提。这个世界里,多得是家国历史比五千年悠久。但那又怎么样? 这里的人,凡人,活得跟死水也差不多了。及得上他们先祖在五千年里从无到有的筚路蓝缕?及得上他们先祖在涅槃与重生中迸s,he出来的智慧火花? 天魔童子挺直了背梁,目光从皇甫成和净涪两人身上挪开,转向景浩界各国里生活着的凡俗百姓,又从景浩界这边向着其他小千、大千和中千世界中生活着的凡俗百姓转移过去。 如此绕过一圈回来之后,天魔童子才再一次将目光投落到了皇甫成和净涪这里。 然而,天魔童子的这份得意和骄傲,完全没有被皇甫成和净涪本尊察觉。他们还在继续着他们之间的话题。 这个时候,皇甫成已经跟净涪说到了电脑网络,说到了。 提起电脑网络的时候,皇甫成就算吃力,也撑着力气看了看净涪,确认他是否真的能够理解。 净涪本尊平静地抬起目光,和皇甫成对视了一眼。 或许皇甫成有所察觉了,又或者是完全没发现,但事实上,他根本就是特意提起电脑网络的。 那一股子炫耀的意味在净涪本尊眼底清晰得无法遮掩。 净涪本尊先垂下了眼睑,坦荡地接受了皇甫成的炫耀。 他确实也可以得意。 算上净涪的前一世,两辈子以来,净涪都很清楚地知道雷和电该如何使用才能发挥出它们最大的杀伤力以挫败甚至是直接杀伤敌人,但却不知道,或者说从来没有去想过,雷与电该如何才能为身无修为的凡人掌控使用。 皇甫成和天魔童子同时察觉到了净涪的这份退让,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提起唇角,露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笑容。 皇甫成是不知道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天魔童子现在都是个什么心情,但他知道自己的。 那是长年被人压在下风,被人比得一文不值之后,彻底翻盘站到胜位的得意和骄傲。当然,这里头同样地夹杂了不足为他人道的辛酸。 他转回头去,用力地眨着眼睛,将原本滚到了眼眶边沿上的泪珠又压了回去。 但与此同时,皇甫成对净涪的认同瞬间达到了顶点。 boss果然不愧是boss啊…… 皇甫成压下喉间的瘙痒之后,也不继续抓着净涪本尊和他说什么电脑网络,直接转而细说起了。 “……”他顿了顿,“按这个世界的说法来说,那就相当于话本。” 皇甫成又转回头打量了一下净涪本尊,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知道什么是话本吗?” 皇甫成问得很小心了。 若是换了个人在他面前,哪怕那个人是主角左天行,他能很直接地问他有没有看过话本。 净涪本尊迎着皇甫成的视线点了点头。 皇甫成舒了一口气,他体贴地没继续探问净涪的爱好,而是和他说起了远隔云端那部的内容。 对于里的内容,为了让净涪明确地了解它与现实之间的种种同与不同,皇甫成几乎是默背一样地将整部给净涪背诵了一遍。 净涪本尊也没阻拦他,只在一旁同样认真地默记着。 同时,他也真的在对比。 不知是因为皇甫成时刻反复回顾着的内容还是怎么的,他背跟背书一样,完整流畅到不可思议。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高坐黑莲之上,俯瞰着景浩界中的皇甫成和净涪,听着皇甫成背诵,屈起的手指在空中晃了又晃,到底没有动静。 旁边的天魔童子察觉到这位无执同伴波动的心境,心中颇觉惊奇,纷纷转过头来细细盯着天魔童子。 和天魔童子一样,其他的天魔童子也在蠢蠢欲动与袖手旁观中徘徊犹疑。 这位无执似乎是被执念困扰了啊,那他们这些人,是要出手还是不出手呢? 出手。他们或许是能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在无执手中讨到好,但这位无执可真不是吃素的,尤其是他深陷执念影响的当下,谁知道他会爆发出什么样的状态来。 不出手。那就是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错过?那不是剜他们的r_ou_么? 天魔童子好一会儿之后才察觉到其他天魔童子的意动,他慢慢,慢慢地抬起头,从那个最心动的天魔童子开始,沿着时针转动的方向一个一个地望了过去。 他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飘着一层骇人的黑雾。黑雾涌动翻滚,直将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换做两只无边渊深连光线都吞噬掉的黑洞。 所有心动的天魔童子们,有一个算一个,齐齐别开了目光。 哪怕是最桀骜不驯的那个天魔童子也不例外。 开玩笑的么?要撩拨要挑衅也不能是在这个当口上啊。 都是天魔童子,谁还不知道谁了? 平时时候,任别的天魔童子如何撩拨挑衅,真争斗起来大家都有数。你来我往的,吃亏赚了也都有,但少有真要人命的。 一是他们这些天魔童子都算是积年的魔修了,谁手上没有些保命的手段? 二是哪怕取得了旁的天魔童子性命,两厢拼杀之下,尤其是被逼到死地的那个天魔童子爆发,出手的那个天魔童子自己也同样得付出代价。当付出与收益不能满足他们欲望的时候,这些天魔童子们自然也就消减了对各自出手的欲望了。 三是那一直镇在他们头上的天魔主了。天魔主确实不禁座下童子相互杀戮,甚至还乐得在一旁看戏。但作为天魔主座下的童子们,他们对这位魔主的态度是既臣服也防备。臣服是因为天魔主的实力和手段,防备却也是因为他们从修行路上一步步走出来时磨砺成形的桀骜。 试问整个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三千天魔童子里,谁心底没潜藏着对天魔主的杀意? 至于四么,那自然是因为天魔童子的执念。饶是在三千天魔童子里,这位无执童子的执念之深可也是排得上号的。魔修确实自来易被魔诱,但执念像这位无执童子一样顽固深厚的,却又是诸位天魔童子仅见。 魔修的实力,一半来自修士自身的修行,另一半却又是来自于他们自己心底的魔。无执童子的执念固然如跗骨之俎一样死死纠缠着他,让他不得解脱,但何尝又不是他一步步从凡俗走上自在天的支撑? 当这份执念开始影响无执童子的时候,整个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天魔童子就没谁敢去试探无执的实力。 说到底,正因为无执童子此时的状况太糟了,所以满堂的天魔童子才谁都束手束脚。 一众天魔童子边感受着从无执那边落到他们身上的让他们都毛骨悚然的目光,一边在心底握腕。 还是没能出手啊…… 怎么他们一个个的,就都那么机灵呢?如果有几个人出手,他不也就可以在旁边寻机捞一笔了吗? 正因为每一个天魔童子都是这样想的,所以无执童子才还能什么事儿都没有地稳坐在黑莲之上。 无执童子睁着一双黑洞也似的眼睛一一看过其他的那些天魔童子之后,又自垂落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下方景浩界世界里的皇甫成。 不知这无执童子看着背书也似地背着内容的皇甫成时到底都想到了什么,反正,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无执童子那双黑洞模样的眼睛渐渐地恢复成了黑白双色的正常瞳孔。 然而,哪怕是无执童子稍稍摆脱了执念的影响,渐渐恢复理智,他也还是没有对皇甫成出手。 他如果真想阻拦皇甫成,他有办法,有的是办法。 皇甫成确实是拼出了这一条命去,他也确实不能让他现在就死。但并不是只有要了人的一条命,才能让他闭嘴。尤其是当天魔童子留下的‘系统’还无所阻拦地停留在皇甫成识海深处的时候。 禁锢灵魂、抹去记忆这些都不过是稍稍让无执童子费劲一点而已,不费劲的最简单的,莫过于直接封了皇甫成的口,废去他的四肢…… 这么许多的手段摆放到无执童子面前,他却始终没有动作。说到底,也还是因为无执童子他自己不想阻拦。 这一份不想,或许是因为皇甫成先前说起故乡时候的那份得意与骄傲,也或许是因为那个年轻比丘再听到皇甫成那些炫耀话语时候自然流露出来的真实无虚的认同,又或者是因为…… 无执童子自己也想有一个人能这样听一听他提起故乡。 这么多年挣扎着走下来,无执童子到底是寂寞了。 他也想要有那么一个听众,听他说说故乡,说说故国,说说那些他曾经沉迷的爱好。 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人都有资格听这么些话的,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心情让人听一听的。 但不巧,这个时候恰好是,而皇甫成面前的这个人,净涪,或者说天圣魔君,他确实是够资格。 无执童子一点一点地放缓脸上表情,他甚至闭上了眼睛,就这样竖着耳朵听皇甫成背书。 宛然当年年轻且无知的那个青年在自己房间里看的享受模样。 第543章 新的疑问 既然没有人阻止,皇甫成便也就能顺利地顺从他自己的心意,将那一部以景浩界为背景、左天行为主角的网络和净涪从头到尾背诵了一遍。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皇甫成是无所防备地和净涪将原著内容全部背了出来,明明不论是景浩界世界胎膜之外的天剑宗祖师和身在西天佛国的一众出身景浩界的大和尚们都时常分出目光来关注净涪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在左天行祭天之后,他们的动作更甚,可即便是这样,这些修为算是有成的大修士们却愣都没听到关于内容的只字片语。 像是有谁,悄无声息地将皇甫成和净涪两人之间的这一场交流,隔绝在了这些人的视线之外,且还没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察觉到一点异常。 哪怕是天魔童子。 这等神通,何其恐怖。 也恰是此时,在须弥山八宝功德池旁对坐论道间隙的阿弥陀和准提佛母两位世尊停下话头,先是往灵山方向中看了一眼,然后又是目光一低,往下方扫过,正正将景浩界里的皇甫成和净涪这两个人看在了眼里。 准提佛母笑道:“娑婆世界那边的事情,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如来这般遮掩,未免也太过小心了些。” 灵山大雷音寺里正在修持的如来佛祖释迦牟尼将这话听得清楚,却没回话,只是微微笑了一笑,合掌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释迦牟尼佛。” 净涪本尊和佛身此时的实力还太弱太弱,没有办法触及到三位世尊的境界,对三位世尊之间的这番来回那就更是无从察觉了。 连净涪本尊和佛身都是如此,更何况是比他们还不如的皇甫成。哪怕将天魔童子也给他算上去,情况也是一样。不过比起皇甫成来,修行万万年的天魔童子到底眼界更高,知道的也更多。 所以,若是能够稍稍让天魔童子听到这三位佛门世尊的对话,他或许就能够明悟些什么。 地球,或者说是地球所在的宇宙,在中国各佛宗流传的佛藏佛典中,其实还有一个称呼,叫娑婆世界。而灵山大雷音寺里的如来佛祖释迦牟尼,却是娑婆世界佛国之主。 这个时候对三世尊之间的来往一无所觉的净涪本尊和佛身他们,也还在仔细听着皇甫成背诵下来的内容,将那部的内容和他前世记忆里的种种一一对比过。而越是对比,他们心头就越渐沉重,不过与之相对的,净涪本尊的脸上表情就越加轻缓平静。 到得一部几百万字的网络被皇甫成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背完之后,他再睁开眼睛去看对面的净涪,看见的还只是年轻比丘面上平静到无波无澜的神色。 皇甫成仔细看了两眼,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便没再坚持,放弃地别了头过去。 他什么眼力,真能看得穿boss?还是洗洗睡了吧。 净涪本尊却全没注意到皇甫成的那一点小情绪,他还在整理着他自己的思绪。但仅仅只是片刻后,他就抬手往皇甫成那边递了一个信息过去。 ‘你说,’皇甫成看着,不由得一愣,‘你那个故乡里,也有一个佛教。’ 皇甫成愣愣点头,完全没意识到净涪本尊这句问话有什么问题。 但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却隐隐猜到了什么,他挺直了背梁,凝视着那个凭风而立的年轻比丘。 ‘你还说,那个佛教的立教之人,是人称释迦牟尼的如来佛祖?’ 皇甫成还是只能傻傻地点头。 这个完全是常识,不需要他怎么去思考。在那个中国里,就凭一部《西游记》,还有谁不知道如来佛祖释迦牟尼呢?又还谁没听说过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呢?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 ‘那你可知道,世尊释迦牟尼是娑婆世界的佛国之主?他成道于娑婆世界?’ 皇甫成脑袋里仿佛不知被谁砸下了一颗核弹,炸得他理智全无。他只能睁着一双通红的眼,死死地盯着那一句被boss送过来的信息。 知道吗?知道吗?不知道啊…… 他不知道啊…… 真要知道,他会入天剑宗?!他会入心魔宗?! 佛门!佛门! 皇甫成那被炸成粉末的理智灰烬里,坚挺而挣扎地形成了两个字。 “佛门”! 俯瞰着下方景浩界的天魔童子还将皇甫成的所有心理转变看在眼底,然而,他神色却坚硬冰冷得如同一块古石。 皇甫成一点点地抬起目光,从那道信息中缓慢迟钝而坚持地移向净涪。 但当他触及到净涪双眼的时候,皇甫成终于又想起了什么。他慢慢,慢慢地将目光转了回来,落在他自己那一双血r_ou_模糊的手掌上。 净涪本尊沉默地看着他。 皇甫成久久没有动静,半天之后,“啪嗒”的两声轻响响起。 天魔童子沉默地看着那两滴殷红的液体自皇甫成脸颊滑落至他脚边泥土,混入那些本来就沾染着他身上血迹的泥土中,无处寻觅。 良久之后,天魔童子垂下了眼睑。 那“啪嗒”的两声轻响似乎惊醒了皇甫成,他抬起长袖,也不在乎上面沾染的泥迹,用力擦过脸庞。 边擦脸,他边口齿清晰地跟净涪说道:“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想回家。” “而回家……”皇甫成声音里的冷静有点出乎净涪本尊的意料,但皇甫成这个时候却只埋着头,没抬头,“需要寻找线索。或者说是定位。” “因为景浩界这个世界背景,因为左天行和你,他或许是觉得这里能找到与身在二十一世纪地球的远隔云端的联系,从而根据这个联系,找到二十一世纪地球的明确定位。” 说到这里,皇甫成犹未停止,他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情况也跟净涪说了出来。 “我身上还有一个‘系统’。” 系统什么的,因为皇甫成刚才勉强跟净涪本尊普及了一下二十一世纪地球的背景,所以净涪本尊和佛身这个时候也算是能够了解。 “‘系统’先前给我的任务,也是这个。他指引着我,去在这个世界里寻找那份线索。” “就目前而言,我这边毫无进展,就是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 说到这里,皇甫成稍稍顿了一顿。 “既然左天行都祭天了,想来他那边动作不小。不过也不需要太过担心,他不敢太乱来的。” 到底是同一人,哪怕皇甫成此时的修为、心态、心境和天魔童子都有着一段天堑一般的距离,但要论起对天魔童子的理解来,却又该是他数第一。 净涪本尊和佛身听着这话,再回想起先前左天行祭天时所见到的情景,便也齐齐颌首,同意皇甫成这一个判断。 皇甫成埋着头将这一串说完,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抬起脸,从那散垂下来的发丝中间露出一只眼睛来看他。 “boss你……”他仿佛是破罐子破摔了,直接将boss这个称呼叫出口,“你来找我,除了想要知道这些,还要我做些什么吗?” 皇甫成勉强算是了解天圣魔君,知晓他不会轻易出手。且每逢出手,必是有所谋划。 这一回他直接找上门来,找他询问那位天魔童子的意图,摸清他的来历确实是目的。但应该不会是唯一目的。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也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又递送了一条信息过去。 ‘我还想问你,如有必要,你可会对那位天魔童子出手?’ 如果是在净涪本尊见到皇甫成之前,他不会直接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他也会试探皇甫成对那位天魔童子的态度,然后…… 按他最初的想法,皇甫成如果会对那位天魔童子升起杀心,那也应该是在他撩拨分化之后。 然而,这中间事情的发展委实是有点出乎净涪本尊意料。 皇甫成对那个和他同一人的天魔童子反应太过激。毕竟是同一个人不是?怎么就没考虑到这一层关系? 思来想去,净涪本尊觉得,应该还是跟皇甫成口中提及的那个二十一世纪地球有关。 佛身虽远在千里之外,但对此也是不无感叹,‘若有机会,得往那个娑婆世界走一趟看看才是。’ 听着这话,净涪本尊连个眼皮子都没抬一抬。 景浩界这边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呢,要想去那个世界走一趟,那可有得等。 皇甫成可不知道自己引起了净涪对二十一世纪地球的兴趣,他还在想着boss刚才问他的那个问题。 那一瞬间,他仿佛想了很多,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不过不论他想过还是没有想过,到得最后,他都只是默默地在净涪本尊的目光中点头。 “我会。” 净涪本尊定定地打量他一眼,心头忽然浮起一个疑问,但他很快就将这个问题压了下去,先对着皇甫成点了点头,然后又一次给他递送过去一条信息。 ‘那么,你需要提升你自己的实力。’ 这一点,皇甫成很明白。 他同样点了点头,但很快的,他就又带着一丝犹疑看着净涪本尊,“boss……” 净涪本尊闻声看向他。 皇甫成用力地抿了抿唇,问道:“关于他通过我来定位天道,时刻侵蚀窥探世界天道的事……你们,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净涪本尊摇了摇头。 这个真没有。 说起来,那天魔童子之所以会通过皇甫成来定位天道,进而不断侵蚀和窥探世界天道这事,还是净涪先出的手,天魔童子是之后才顺势而为的。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景浩界世界和天道之所以会出现当前危局,净涪是有一部分责任的。 所以,如果真有解决天魔童子通过皇甫成来定位景浩界天道这件事的办法的话,净涪不会不着手处理。但问题是没有。 皇甫成有点失望,但也真没觉得如何意外。 他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么,魔道这边呢?boss你想怎么分配魔道这边的力量?” 分配这个词…… 净涪本尊定定看了皇甫成一眼,但也没隐瞒他。 虽然他身上必定有天魔童子的后手,他们今日这一场谈话瞒不过天魔童子,但这些事情,在天魔童子跟他们的那份实力差距面前,真不是他们想瞒就能瞒得过的。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直接摆明了车马。 “留影老祖吗?”皇甫成重复着这个名字,但没发表意见。 净涪本尊见他再无二话,站直身体与他点了点头,便抬手断去了两人之间的气息连接。 断去气息连接之后,净涪的脸就彻底的消失在了皇甫成面前。 皇甫成愣愣地看着净涪本尊原本在的方向,许久之后,他卸下全身力气,放任自己软倒在地上。 皇甫成的这一切反应,全部落在了还站在原地没有远去的净涪本尊眼中。 他心头一度被压下去的疑问,在这个没有正事需要他c,ao心的当口,又一次冒了出来。 这个皇甫成和那个天魔童子是同一个人…… 那既然他们是同一个,这个皇甫成今日的态度,那个天魔童子真的就都没有想过吗? 不,不可能,他必定是想过的。 净涪本尊,或者说净涪,从来没有轻视过那个天魔童子。尤其是在左天行祭天之后,净涪更将那个天魔童子的重视等级从最顶端的位置再往上拔升了几个等次。 天魔童子必定是想过这一日的。 既然他想到过这一日,想到过皇甫成对他的态度,如何又还要放任这个皇甫成站立到他的对面? 明明皇甫成不需要他如何拉拢,单只是他知晓了天魔童子曾经做过的事情就会站立到天魔童子的对立面这样自然到仿佛天然该是如此的地步的啊,那为什么他还会放任? 如果皇甫成天然对他做过的事产生厌恶,觉得痛恨,觉得无法接受,那么他自己呢? 他到底…… 是将皇甫成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皇甫成真的只是一个弃子吗? 第544章 寻找助力 又或者,那天魔童子所做的一切,其实根本就还有着让皇甫成打入他们内部的意味? 天魔童子对天道那边的侵蚀和窥探虽然缓慢但始终不停,这是他自己当前真实且看得见的动作。推动着皇甫成有意无意地靠近他们,从与他、与左天行身上找出他们与那位远隔云端之间的关联,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毕竟无论皇甫成本人对天魔童子是什么个态度,皇甫成也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但凡皇甫成或者天魔童子自己从他与左天行身上发现了什么端倪,天魔童子都能随时得到结果…… 净涪本尊看着皇甫成的眸色又浅淡了一分。 看来,以后对皇甫成的使用,还该更慎重一点。 别到了最后,不是他们利用皇甫成反捅天魔童子一刀,而是天魔童子顺顺利利地利用皇甫成达成他自己所愿。 真不能怪净涪本尊多心,实在是因为天魔童子太擅长于顺水推舟。 可别忘了,景浩界天道那边攀缠不退的天魔气,就是天魔童子通过被景浩界天道倾泻无边业力的皇甫成找上门去的。 千里之外的佛身低低地在识海世界里叹了一口气,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后,劝道:‘虽然皇甫成那边确实需要防范,但也该先明明白白地和他说开来。天魔童子那边不说,皇甫成自己到底是真心实意的。’ 是的,净涪本尊和佛身都能听得出来,方才皇甫成的一切言语、反应、态度和决定,是全部都发自他自己的内心的,真实且无伪。 所以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相信了他的说法,确定天魔童子目前对景浩界、对他所做过的一切就都是为了确认他故乡所在的位置,相信天魔童子是想要‘回家’。但是…… 尽管皇甫成本人此刻的所有一切都没有半点作假,可身上留着天魔童子后手的他根本就是活在天魔童子的鼓掌之中,哪怕是皇甫成自己,都不会知道这个隐患会在什么时候爆发。 净涪自己上一辈子就是混迹于天魔道,且还走到了一定的高度,他太清楚天魔道的大修士都能做些什么了。 第4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6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46节 蒙蔽灵识、篡改记忆乃至是c,ao纵意识,只要他们愿意,只要出手的那一方和承受手段的那一方存在着一定的修为差距,那他们就有的是手段遂了他们的心意。 现下景浩界的处境,委实微妙至极。说它危险,它又还没有真正的落到被破灭的地步。甚至如果真有必要,天魔童子也会出手扶一把。但如果说它平稳,却又是隐患重重,只是没有到真正爆发出来的时候而已。 ‘说到底,’佛身总结道,‘还是因为各方其实都有意维持着这个微妙格局的原因。’ 天魔童子想要得到他家乡的线索,所在在得到之前,他不会真的对景浩界天道下狠手,而他们…… 却是因为还没有那个实力打上门去,只能尽力自保。 面对这样的局面,佛身也很无奈。 天魔童子仅仅是因为他不愿,可他们却是因为无力。这中间的差距之大,不是谁想补就能补的。 净涪本尊最后定定地看了皇甫成一眼,便就转身,一步步远离魔子秘境边界。 边走,他边和佛身说道:‘想要真正的破局,单靠我们这些人是不行的。’ 其实也不是不行,只是天魔童子不可能会给他们这个时间。人家不蠢,甚至还很聪明,怎么可能愿意给他们这个时间?尤其是他们之间的修为差距太大了,不是他花费个千几百年就能补得过来的。 更何况,景浩界世界也给不了他们那么长的时间。 单靠他们这些人不行…… 佛身已经明白净涪本尊想说些什么了,他沉默着抬头,目光扫过远处那个破败的小渔村。 而识海世界里,还有净涪本尊不见丝毫起伏的声音传过来。 ‘所以,我们得找救兵。’ 救兵…… 佛身抬脚,缓步走了过去。 ‘而我们真正能靠得上且必定能阻拦得了天魔童子的救兵,在西天。’ 佛身步步前行,而净涪本尊的话语还在继续。 ‘不是景浩界出身的慧真之流。而是……’ 真不是净涪小看自景浩界登临西天佛国的那些前辈们,委实是他们这些人真没那个能力。 如果他们可以,怕早就出手了,也不会放任景浩界世界和天道沦落到当前这个微妙处境。 所以,哪怕净涪本尊已经知晓了恒真僧人那边的动作,从而确认了慧真那些人的态度,也没真将希望放到他们身上。他盯上的,是…… ‘禅宗一脉。’ 也就是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为根基修持成道的那些佛门大德们。 皇甫成先前为了让他理解那部所谓的网络的背景,曾特意给他解说了一番他那个故国的文明历史。其中,不论是他想让净涪更触动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哪怕他自己所知甚少,也还是特意着重提到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和那个国家里曾经辉煌且让人心驰神往的禅宗一脉。 净涪本尊不是没想过,皇甫成特意提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和以它为根基之一的佛门禅宗一脉,或许也有天魔童子想要以他为桥,想要接触那些自娑婆世界登临西天佛国的佛门大德们的原因。 但先不说这里头到底有没有这个原因,就是有,净涪本尊也不得不上钩。 这已经是他能寻得到的最有力也将最有用的助力了。 虽然景浩界里的所有人提到他都说他得世尊亲授《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真经,认为他得世尊青眼,但净涪本尊却不敢尽信,更不敢贸贸然地找上世尊去。 真为了一个小千世界找上世尊,当世尊日子真的太清闲了吗?且又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需要走到这一步吗? 不需惊动世尊,但他们又确实需要助力,那么目光自然就得往下滑落一个阶层,去看看别的可能。而在世尊之后可以被净涪本尊盯上的,也会真正为他出手的,自然就剩下了西天佛国禅宗一脉了。 佛身默然点头。 ‘想要接触得到那些禅宗大德,’净涪本尊还在说道,‘关键在你。’ 不是净涪本尊,也不是魔身,而是佛身。 净涪本尊相信,自《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被世尊传落到他手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进入那些禅宗大德的视野里了。他在景浩界的这一应动作,也都有那些禅宗大德看着。甚至哪怕这些大德们没真的看过他,也必定听说过他的名号。 而这,就是他的优势。 不过这些也都只是优势而已,想要真正的将这些优势转化为实质,他必得做出些实质来。 而这所谓的实质,不是指的什么虚号、名声,而是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为基的佛统。 而这佛统的创立和流传,都将从完整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开始。 佛身再一次默然点头。 净涪本尊察觉到佛身那边的动作,微微顿了一顿,却是郑重地道了一声:‘有劳。’ 佛身合掌垂头,往净涪本尊那边唱了一声佛号,低低应道:‘自当尽力。’ 净涪本尊点点头,再无言语,但他脚下动作不停,一路寻了方向就往沛县程家那边去。 佛身放下双手,在一处破败院子的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院子的院门是柴木简单搭排成形的,看得出来初初搭建的时候很用心,罗列得很是整齐,还用了三条草绳细细捆绑。 但那都是很长一段时间的事了。 现在在净涪佛身面前锁着院子这扇院门,三条草绳虽然没有尽断,但也不同程度地裂开了。那搭建院门的柴木也有一两片空缺,留着几个不大不小的缺口。 不过虽则这院门陈旧,院子里摆放着的各种陈设看着也是半旧不新的,但院子内里,却被人仔细地种了好几种野花野草。如今这个时节,野花虽还没到盛开的时候,但却也生得繁茂碧绿,生意盎然。 净涪佛身扫了这个院子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抬手轻轻敲了敲院门。 是真的很轻很轻。 他小心控制了力道,也仔细选择了位置,就怕这个院门被他这么一敲就彻底报废了。 不过饶是如此,那敲击院门发出的声音也远远地传入了院子里头去。 待在院子里间忙活的女童听得这个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了手头动作,竖起耳朵悄悄地听着。 净涪佛身也不如何急躁,还自抬手,在他上一次敲门的位置又敲了三下。 第545章 十一贝叶 敲门的声音再一次传到了女童耳边。 女童想了一小会儿,也没猜到村子里的谁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她将手上拿着的鱼放下,又洗干净手上的粗盐,露出那带着粗茧的明显不如何符合她年纪的双手。 她将手随意地往旁边甩了甩,就转身跑向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里有窗,窗棂被支起来,露出一条小小的隐蔽的缝隙。缝隙斜斜对着院门,恰好能将院门边上的那点地儿看个全,是一个很适合探查那里情况的位置。 女童猫着身体躲在窗棂后,小心地从那条缝隙中往外看,正正看见等在院门边上的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能清楚地察觉女童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里带出的小心、谨慎和疑惑,但为了不吓到人,他没有任何动作,还只是坦然地站在院门边上,慢慢捻动他手里的那串短佛珠。 女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过他,目光从他光溜溜的脑门上停了好一会儿,才又落到净涪佛身的那双眼睛上。 不得不说,净涪佛身那双眼睛向来沉静平和,疏阔干净,很能让人心生好感。这会儿的女童也不例外。 她盯着净涪佛身看了片刻后,又仔细权衡过,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净涪佛身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被挪开后,便听到了院子里头的脚步声慢慢地走近。 净涪佛身转眼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身量还没长到他腰间的女童打开门,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五官只是寻常,肌肤也是粗糙,说不上如何好看,但她那从眼睛里透散出来的灵气和英气,却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女童走向院门,在与净涪佛身间隔着一段不短距离的位置停下。 见得这个走出来的女童,净涪佛身面上带了点浅淡笑意,向她点了点头。 女童应是没有见过僧侣,甚至都没见过多少外人,不怎么知道怎么称呼净涪佛身,在正面对上净涪佛身目光的时候,有些小小的局促。但她看着净涪佛身,沉下心想了想,便也不继续纠结了,用她村子里寻常见过长辈时候的态度,向着净涪弯了弯身,才问道:“请问……” 她卡壳了一会儿,才从她贫瘠的词汇里找出了一个她觉得适合眼前这个人的称呼来。 “先生……你到我家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净涪佛身双手一合,微微弯身回礼。待他站直身体后,他向着女童点了点头,脸上自然而然地带上一点浅淡笑意。 女童小小地皱了皱眉头,颇有点为难地道:“可是……我家里大人都不在。” 女童放下了心中对陌生人的戒备,很明白地将她家里的情况给净涪佛身说道出来了。 事实是,因为今日村里能动的人都去捡湖了,整个村子里没什么人在,尤其是大人。 女童也是因为家中还有些鱼需要尽快腌制,才没有跟着家里人一起行动。不然,净涪佛身连她都找不到。 净涪佛身早知道这一点,他点了点头后,还是没说话,只是抬手,往院子里头生长着的一株野兰指了指。 女童不明白面前的这个人为什么不说话,但这个问题只在她脑海里闪了一闪,便就被她放下了。 女童循着净涪佛身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得那一株野兰,心中不解,便问道:“先生,你是为了那株兰草来的?” 女童的话音清脆且带着些许意外的笑意,回响在这个陈旧空寂的院子里,尤为生活灵动。 净涪佛身没点头也没摇头。 女童回头看了看净涪佛身,稍稍一个考量,就做出了决定。 她几步上得前来,抬手拉开院门,请了净涪佛身进去。 “先生,请先进来吧。” 净涪佛身合掌点头谢过,便也就往院子里走了几步。 女童仰着头看了看净涪佛身,又看了看那株被她顺道从山涧边上带出来的野兰。如此几番来回之后,女童便亲自将净涪佛身引到了那株野兰旁边。 那株兰草仅有尺高,且还没有开花,单只有几株草叶幽幽地长着。 说起来,这株兰草虽然有些姿态,但如果不曾细看,真也就和路边的野草没什么区别。 女童见净涪佛身打量那株野兰,原还想着先放他在这里,自己回屋里去给净涪佛身倒杯茶水出来的。可她都还没有转身呢,就看见了这位衣着打扮甚是奇怪的先生目光就已经从那株野兰身上垂下,直接落到了簇拥着那株野兰的一圈小小鹅卵石上。 女童生来细致且讲究。不然也不会求着央着家里人让她在自家院子里栽种上这些野花野草。 渔家里的人么,每日里都在那片湖和那条船上为生计累死累活地忙乎,如何还有别的ji,ng力和心思打理自家的院子?尤其还是些随处可见不怎么稀罕,不能吃也不能用的野花野草? 他们家里唯一愿意为这些东西花费心思的,也就是这女童了。 作为渔家里的人,女童年纪确实还小,但也有一堆的活计需要忙活。不过饶是如此,她也还会在替家里忙活家务的间隙,从山里涧里挖出些让她觉得好看的花花草草带回来,小心地栽种在自家院子里头。 女童年纪还小,又生在贫穷闭塞的此间地界,没受过什么熏陶教导,不知道什么是美,不知道什么是金贵,一切全凭天性自然。但她灵性确实惊人,凡她觉得好看带回来的野花野草,即便再是平凡普通不值钱,也总有一段天然灵性透出,看着总让人觉得心喜。 也是因为如此,女童家里人才放任了她的这一种爱好,将自家的院子交给了她。 女童也懂事,知道家里头还需要地方晾晒鱼干、渔网,并不如何肆意使用院子空地,而只是在角落处小小地种上一些。 因为女童能在院子里种植的土地有限,所以能被女童栽种在这里的花花草草都是她的心头好,也都被她打理得格外细致。其中最能昭显这一点的,当属那些野花野草跟脚旁边浅浅围拢着的一圈鹅卵石。 围拢在那些花草跟脚旁边的鹅卵石块块莹润圆滑,哪怕只是粗粗扫过一眼,也知道它们必定是被人仔仔细细地从湖边河里一块块地挑选出来的。 女童待要转身的动作立时就停了下来,止不住好奇地用眼睛打量着她面前的这个陌生人。 好半响后,她才问道:“先生,你……你找的……原来只是……石头吗?” 刚刚净涪佛身在院门边上抬手指向野兰的时候,女童是真的相信他是为那一株兰草来的。 虽然那株兰草确实没什么稀奇,就像她爹娘爷n_ai说的那样,跟路边的野草都没差别,但女童被家里人带去庙会里卖鱼货的时候依稀听人说过,有些富贵人家的老爷就爱那些花花草草,也还会为了一株花草花费一大笔银钱。 女童开始的时候也以为面前的这位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谁成想,他不是为的花草,而是为的石头? 几块……在河滩、湖塘里随处可见的石头吗? 净涪佛身回头看她,见她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唇边那点清浅的笑意在顷刻间微不可察地深了深。 然而,迎着女童的惊诧目光,他没有任何迟疑地点了点头。 女童合拢上微微张开的嘴,双眼里还有些混沌,显然,这一时半会的,她还是没能回过神来。 净涪佛身略等了等,等到女童回神后,他才询问也似地再度抬手指向了那一堆堆叠起来的鹅卵石。 女童又仔细看他两眼,万分确定他没在开玩笑,就愣愣地点了头。 “先生……你随意……我先去给你倒杯水……” 她愣愣地说完,愣愣地转身回屋。 得了主人家的许可,净涪佛身便也就没再迟疑,直接往那堆鹅卵石里探手,抽出其中的一块扁平石头。 那真的就是一块石头。 扁扁平平的,儿童巴掌大小的石头。 但这块石头应该是被水冲刷得久了,已经没有了寻常石头该有的棱角,只剩下独属于鹅卵石的莹润圆滑。 净涪佛身将这块鹅卵石托在手里,拿到眼前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才将另一只手的手掌搭放在鹅卵石上。 如此,净涪佛身便将这一块鹅卵石双手握在了手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净涪佛身才在心底默念了一声佛号,‘南无释迦牟尼佛。’ 事实上,在看到这一块鹅卵石的第一眼,净涪佛身就很清楚地知道,当他想要它回归本来面目的时候,对着这么一块石头,他都该做些什么。 净涪佛身的感觉没有丝毫差错。 当他心底那一声佛号念起,安安稳稳被他合拢在双掌掌心里的那块鹅卵石忽然升起一道金色佛光。 璀璨的佛光从净涪佛身掌心位置亮起,瞬息间照彻整个庭院,惊住了刚刚才端着瓦碗迈过门槛的女童。 净涪佛身听得见动静,但他没回头,而是低垂下了眉眼,看着挪开一只手后露出来的另一只手掌的掌心。 那里,流转的金色佛光中央,静静地躺了一片贝叶。 第546章 十住其八 净涪佛身定定地看得掌心里的那片贝叶一眼后,什么都没做,先往净涪本尊那边问了一声,‘新的一片贝叶已经寻到,你那边可准备好了?’ 自察觉到天魔童子在景浩界天道这边的手段之后,净涪本尊和佛身基本上就已经达成共识,不会再特意压制自己修为提升的速度。而既然他们自己决定放开了关阀,那么他们其实是可以随时跨入下一重境界的。 之所以到目前为止他还停留在当前境界,不过是不想为了突破而突破而已。但现在么,他手上的这一片贝叶可真就是最合适不过的一点引子了。 净涪本尊听得佛身那边传来的问话,又抬头看了看视线尽头的程家大门,边走边回他道:‘稍等。’ 净涪本尊才刚刚靠近程家大门,守在门边上的门子便迎上了上来,恭敬礼见过后,问道:“净涪师父回来啦?” 净涪本尊回得一礼。 门子殷勤迎着他进了门,没过多久,就有管家迎了上来。 这位管家于净涪本尊而言,算是新面孔。起码上一趟净涪本尊踏入程家大门的时候,他还不是程家的管家。 程家这位新管家见得净涪看向他,脸皮都小小地绷紧了些。 紧张不可自抑地泄出了些许。 哪怕他的主人其实不是面前的这个年轻比丘,而是程家现任家主程沛。无他,实在是作为程沛得力手下的他太清楚这一位对他主人的影响力了。 净涪本尊打量了这个新管家一眼。 管家这时已经尽量收拾自己情绪了,他上得前来,弯身合掌恭敬与年轻比丘见礼,道:“程昱见过净涪师父。” 净涪本尊合掌回了一礼。 程昱见他态度平和,心里先松了口气,便要开口说些什么。 但他话还没有出口,便先察觉到了程沛的气息正急促地往这边赶。 他回头看了一眼,恰恰望见匆匆赶过来的程沛。 得,他也不用多话了。 程昱无声退到一侧,让出净涪面前的位置来。 程沛很自然地在净涪本尊面前站定,全没想过要跟净涪见礼,只顾着冲他笑,“兄长,你回来啦?” 在程沛看来,也就外人见面才需要一丝不苟地行礼拜见的。他和他兄长见面,用不上这些。 净涪本尊也没说什么,他冲着他点了点头。 程沛亲自迎了净涪本尊入后院,去见沈安茹。 净涪本尊和佛身之间间隔着的距离确实遥远,但这完全不妨碍佛身感知净涪本尊这边的情况,更不妨碍佛身透过净涪本尊的眼睛,看见程家里来迎接他的程沛。 虽则他手里尚且握着那一片空白贝叶,背后也还站了一个久久没回过神来的主人家,他甚至猜得到不等夜深沈安茹不会放他离开,净涪佛身还是站定在原地,带着一丝浅淡的柔和笑容共享着净涪本尊的视感知,跟在程沛身侧往后院去。 女童站在一旁愣了好一会儿,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想的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她便是再灵性天然,也不过是年岁尚幼的童子而已。她的年龄、眼界、所知所识,统统都限制了她的想象。 女童愣愣地看了站在那里的那个年轻先生好半天,回神后看见自己手上拿着的那个已经少了半盏茶水的瓦碗,又扭头看了看净涪佛身一会,最后一咬牙,扭身回屋里去了。 等她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她手上那个瓦碗里洒出的茶水已经被补上了。 女童双手端着瓦碗,快步走到净涪佛身面前,便将手上的瓦碗往上一托,唤道:“先生请喝水。” 净涪佛身从本尊那处转回目光,见得被捧到面前的那碗茶水以及那个掩不住眼底局促的女童,他双掌一合,向着女童点头谢过,便也双手将那个瓦碗接了过来。 见面前这个明显就非是凡人的先生接了瓦碗,女童放松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尤其是当她看见那先生真将那瓦碗放到唇边,饮下瓦碗里的茶水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 这真不是因为女童对净涪佛身有什么目的,又在净涪佛身喝的茶水里放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女童得偿所愿才会这般开怀。 并不是。 女童如此高兴开怀,为的其实仅只是净涪佛身喝了茶水这件事情,以及从这件事情里头明明白白传递出来的净涪佛身对她、对她家的友好态度。 净涪佛身喝了几口茶水,便将瓦碗搁置在旁边的院墙上。 女童见他仿佛无事,且光只握着那片空白的纸条站在原地,不由得问道:“先生,不如入屋里去坐坐?” 净涪佛身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他是一个出家人,眼前这个女童也不过是一个幼童,且是规矩相对宽松的乡下人家,扯不上男女大防,但为了不给面前这孩子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净涪佛身没想过挪步。 哪怕净涪出身摆在那里,很少深入乡间,和一众乡人近距离生活,但他是知道的,有些妇人的嘴就是特别碎,特别没有分寸,抓着个莫须有的由头也能将人逼至绝路。 女童见他不答应,也没再劝,她左右看了看,回身就又往屋里走。 净涪佛身见她返身入屋,也猜到她想要做什么,但仅仅只是一个转念,他就放弃了阻拦。 完全没让他意外,女童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搬着一个椅子。 净涪佛身上得前去,帮忙接过了那个椅子。 见他来接,女童是想过避开的,但到底没拿住椅子,让椅子被净涪佛身轻飘飘地拿了过去。 女童无奈何,引着净涪佛身将椅子放到了他原来所在的位置,请他:“先生坐。” 净涪佛身也不推托,依言坐了。 女童见他坐下后,笑着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也不问净涪佛身在这里是要干什么,只又和净涪佛身道:“那我先回屋里做活去了,先生有事就叫我,我听得到的。” 净涪佛身合掌点头,谢过了她。 女童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几步就入屋了。 没有人打扰,净涪佛身又再次和本尊共享了感知。 不过是一小会儿的耽搁,净涪本尊已经被程沛带着入了程家正房,与听到消息急急赶出来的沈安茹在正房房门上就撞上了。 沈安茹正带着几个老仆急赶呢,抬头就见到了也正往这边走来的净涪本尊。 她当时就笑了,只是这个笑容颇有点古怪。 如何古怪呢? 她唇角是止不住上扬的,可那原本同样要弯起来的眼睛却被她用力地瞪大、瞪大、瞪大。也不知是她用力太过还是情绪太过激动,她眼眶附近泛着一片红,眼眸里也是笑意掺杂着泪花,都分不清到底她是想笑还是想哭,又或者是既想笑又想哭。 但任谁看了这个笑容,也都不会觉得好笑。 净涪佛身才刚共享了净涪本尊的感知,就正正看见这一幕。他向来平静平稳的心境也动了动,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柔柔轻轻地扫过,又像是被谁拿在手里时轻时重地揉搓。 酸酸的,软软的…… 净涪佛身合掌低头,在识海里唱了一声佛号。 净涪本尊抢先两步,赶到沈安茹身前,抬手扶住了她。 虽然已经看见了,但当他的一双手真正落在沈安茹身上的时候,净涪本尊才真正的明白,沈安茹的身体都颤抖成了什么模样。 净涪本尊垂了垂眼睑,原本仅仅是扶住沈安茹的双手稍稍用力,便将她环进了怀里。 也是净涪本尊将沈安茹环进怀里的那一刻,净涪本尊、佛身、魔身三身同时微微一颤,各有一道灵光从他们头顶冲出,在他们各自头顶虚空盘旋回环。 便连还在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处为“小轮回”闭关推演的魔身也不例外。 随着灵光冲出头顶,净涪本尊、佛身、魔身同时感觉到心头一清,更有一种欢乐喜悦涌出,不汹涌不激烈,温和宁静地将他们的心神簇拥填满,让那轻松自在的笑意自然而然地爬上他们的唇角,染上他们的眉梢眼角。 净涪本尊、佛身、魔身自然地停下了所有动作,让心头、脑海前所未有地平静空闲下来,感受着那早已从他身上消磨殆尽的天真纯粹。 沉浸,或者说沉溺于这种感觉,净涪本尊、佛身、魔身遵从着那从心底最深处升起的意愿,没有像以往每一次提升境界一样极力地探索这一重境界,而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想,放任一切自流。 净涪本尊身周感应他心境的气息荡漾开去,感染了这正房内外的所有人。且随着净涪本尊的沉浸和享受,这种气息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蔓延、张扬开去,须臾间遍布了一整个程家、整个沛县,甚至是沛县周边所在。 被这种异像环绕的,也不单单只有净涪本尊一人,还包括净涪佛身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的魔身。 可不论是他们三身中的谁,也不论什么人正正好被这股气息圈了进去,甚至不管那些落入这股气息里的是不是人,但凡有所认知、有所感应的存在,都无可抵抗地沦陷在了这一股气息里。 这所谓的无可抵抗,非仅指他们没有那个能力抵抗,还指他们没能生出那样的心思去抗拒。 这些存在,包括隐在程沛识海里的司空泽,也包括在无边暗土世界里挣扎沉沦的无量量残魂们。 第547章 小小问题 不过比起那些神志不清的残魂们,哪怕是一样的神魂残破,司空泽的状况都要好上太多。也因此,在这样的时候,司空泽才能从因净涪迈入童真心住而自然昭显的异象中分到更多的好处。 他体悟着那一丝蔓延至整个虚空的玄妙,久久无法回神,心底连一丝别的多余的心思都没有。 足有一个半时辰过去之后,净涪本尊才从那种突如其来的纯粹天然感觉中脱出。他眨了眨眼睛,低头去看被他环进怀里的沈安茹。 受净涪本尊气息所影响,原本因为他突然归来而百感交杂激动万分的沈安茹已经平静了下来,她甚至直接就着倚在净涪本尊怀里的姿势,沉沉地睡了过去。 净涪本尊神色微不可察地缓和了几分,他侧头看了看程沛,见他还没有回神,也不打扰他,带了沈安茹就进了正院。 正院里伺候的婢仆不多,且那为数甚少的几个婢仆本就跟在沈安茹身侧,这会儿也一并在正院院门边上愣神,所以净涪本尊一路走过来,就再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婢仆。 但他也完全不需要旁人来给他引路,自己带了沈安茹就踏入了沈安茹的寝室。 沈安茹惯来就不太爱打扮拾掇,尤其是年纪渐长之后,就更对这些不甚上心。日常里都穿的是软绵的居家衣裳,头上也没cha上什么钗鬟,好收拾得很。况且净涪本尊何其明眼利手,沈安茹头上那简朴的发髻如何能难得到他? 不过衣裳什么的,净涪本尊就没办法了。 简单地给沈安茹拆卸了钗鬟之后,净涪本尊就将沈安茹送到了床上,又抖开了床榻上叠放整齐的锦被,小心地给她盖上掖好,再给她放下幔帐,这才无声退了出去。 为了不惊扰沈安茹,净涪本尊动作放得很轻很慢,是以等净涪本尊从内室里退出来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寻来的程沛。 程沛见得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内室,压低了声音问道:“兄长,娘亲怎么了?” 净涪本尊往内室方向指了指。 程沛行到门关处,轻撩起垂落的布帘往里看了一眼,听得帐幔围拢的床榻里传出来的绵长呼吸上,唇边当即就绽开了小小的笑容。 他放下布帘,小心地退后几步,重新回到净涪本尊身边。 哪怕他明知道正院的内室里布设了他自己亲手排布的阵法,哪怕再喧闹的声音也扰不到床榻里头安睡的母亲,也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他小声地询问他久未归来的兄长,“兄长,你这个时候不该是在妙安寺那边的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程沛问话问到最后,声音都急了。 净涪本尊没点头也没摇头,看着面前难掩急切的年轻家主,忽然冲他安抚地笑了笑。 那个笑容真说起来很浅很淡,一个不注意,能被人疏忽了去。但程沛看见了,刚刚才回过神来的司空泽也看见了。 司空泽一时被惊得无言,但程沛却是涨红了脸,局促地将头埋了下去。 他……他简直蠢到没脸去见人了。 他兄长是谁?妙音寺的净涪啊,有什么事能为难得了他?!就是真有,比他兄长差得远了的他能帮上忙? 净涪本尊看着这样的程沛,轻笑着抬手,在程沛发髻旁边的位置上安抚地拍了拍。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程沛才终于积攒到了足够的勇气。 他着意放缓呼吸,以极力降低自己双颊的温度。 不过净涪本尊和司空泽看了看他抬起头来的脸色,就知道他这一番努力没有太大的作用。然而,他们两人谁都没有点明就是了。 为了减轻程沛的局促,净涪本尊先有了动作。 他抬手,毫不客气地指向程沛修行闭关的静室。 程沛顺着净涪本尊的目光望去,当即也顾不上其他,边亲自引净涪本尊去往那静室所在,边在心底自责。 他今日真的是太失常了,明明先前兄长才在他们面前破关,他这会儿居然就能给忘了? 程沛自正式将程家的力量全数拢在手中之后就已经成长了很多,程家大大小小的事情落在他手上,都能条理分明地一一处理妥当,明明白白的一个尽职尽责家主。如今在净涪面前因净涪的事情而各种失态,其实无非就是太过重视太过在意而已。 尤其是今日里净涪突破的一整个过程,顺利顺当得就像喝了一杯水一样的,半点不见别人会有的紧张郑重。受净涪自己的这个态度影响,程沛的一时疏忽其实真的很能理解。 这里头的这些缘由,净涪本尊看得明白,司空泽也同样清楚。 去往程沛静室的路上,净涪本尊看了颇有些丧气不解的程沛一眼,又深深地望入了他的识海世界,和司空泽对视了一眼。 净涪本尊眼里的意思,司空泽没有误解,他心里叹了口气,也没多话,直接就点了头。 司空泽陪伴着程沛一路走来,正可谓是亦师亦父,对程沛了解甚深。 别看程沛现在已经成长,能够独立处理很多事情,而且还都能处理得很好,看他已经成长到成熟,就以为程沛能自己将今日里的这些事情想明白,就以为可以直接放手旁观,等他自己清醒。 不行的。 程沛将净涪这个兄长看得太重了。 真放任他自己来,最大的可能不是他自己想明白,反而会结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心结。虽然司空泽也知道净涪不可能放任那个心结太影响程沛,但一点不痛不痒的妨碍程沛修行效果,净涪也是不会太过在意的。 毕竟纵观天圣魔君的成长,这点小麻烦,委实是连被提起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还得他来。 司空泽撩起眼皮子看了一眼程沛,又很快收回视线。 到了自己的静室门前,程沛直接打开了静室,请净涪进去。 净涪本尊边往里走,边左右打量了一圈这个静室的布置。 这个静室里的种种阵法禁制都是程沛亲自动手建造出来的,处处透着程沛的个人风格。 程沛注意到净涪的目光,原本就有些失落的心情瞬间又多了几分忐忑。 他小心地瞥着净涪,偷觑着他脸上的表情。 然而,和净涪本尊比起来,程沛的功力还是太差了。 他连一丁点端倪都没看出来,偏还在一个不注意中,让自己的视线撞入了净涪的眼中。 净涪本尊眼底升起一点笑意,面上却还是不漏声色,只对着程沛点了点头。 程沛当即就愣住了,甚至到净涪本尊将静室关上,也还没能回神。 司空泽看着自己这个傻傻愣愣的小弟子,心底禁不住又升起了一种熟悉的无力。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后,就又重重地咳了一声。 程沛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识海里看了一眼,唤道:‘师父?’ 司空泽木着脸,都没眼看程沛表情,垂着眼睑不咸不淡地问道:‘回神了?’ 程沛觑了司空泽一眼,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司空泽眼睑没抬,又问:‘很高兴?’ 程沛又点头,他一遍遍地回想起方才他兄长点头的模样,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哪怕司空泽没抬头,也能猜到这小弟子脸上的笑容有多傻气。 他心里哼了一声,再开口时的声音便也就愈加冷淡,透出些许凉意,‘很好,回头将前几个月交代你完成的阵法变形拿给我。’ 程沛听着这话,脸上那傻傻的笑容立时就僵在了那里。 他沉默了一下,唤道:‘师父……’ 司空泽这会儿委实心坚如铁,半点不曾动摇,‘你如今的阵道修持颇有进展,那些阵法变形的小问题想来难不倒你,现在拿出来,不难的吧?’ 程沛点头不是摇头不是,只能眨巴着眼睛看着司空泽。 司空泽淡淡地道:‘既然你兄长现在回来了,那么想来,你也很乐意让你兄长看看你的成长的吧?’ 程沛沉默了片刻,到底点了点头。 司空泽终于撩起眼皮,将视线从那眼皮子底下送出,往他脸上转了一圈,又淡淡地道:‘至于你方才闹出来的那点小错误……’ 程沛的心提了起来,面皮也就同时绷紧了些。 ‘说到底,你还是太过在意你兄长了。’ 司空泽说到这里,话音虽还是平淡得很,但细听,却也能听出里头隐着的几分叹息。 当然,让程沛太过在意的人并不单单只有净涪,还有沈安茹。 他实在是太过看重这两人了。 程沛虽然没有拜入宗门,但司空泽指引他修行,却是实打实的走的天筹宗培养弟子路数。 而天筹宗,又分属道门。 道门修行,不像魔门偏执,也不像佛门虔诚,它走的是自然,是无为,也是随性天然。 像程沛这样,将两个人看得太重要,太着紧于旁人,于他修行其实很有些妨碍。 轻了还好,不过就是平日里惦念几分而已,但若是重了,甚至能直接影响程沛的道途,让他或是偏倚或是困顿,总之,不会好到哪里去。 程沛自修行起就有司空泽作伴,如今十余年过去,哪儿还不了解司空泽,听不出司空泽话里藏着的隐忧? 他真正地沉默了下来。 第548章 净涪心魔 程沛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久到司空泽都有点不忍心。 司空泽的心并不软,对大弟子和天筹宗的一众弟子们都很能下得了手去调教,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对上这个真正意义上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弟子,司空泽的心就总会软和一点,软和一点,再软和一点。 有时候司空泽也苦恼,作为师父,最要不得的根本就是心软。尤其是在小弟子父无为、母无力的情况下,则更加。 可他偏就总是会心软。 司空泽心中念头翻覆,扰得他自己都烦,干脆就直接闭上眼去,就等着程沛下定决心的那一刻。 在司空泽闭眼的那一瞬间,他心底又有一个念头升起,在顷刻间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 第4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7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47节 到底还是应该尽快补全神魂才对,总像现在这样左右徘徊没个决断的,还耽误了程沛呢。 司空泽的种种反应,程沛都看在了眼底,但他自己脑海里也是一团乱,都不知道该跟司空泽说些什么才好。 一个言语不妥,争执起来,他倒还好,就怕师父会更生气。 程沛木木地站在静室外头,双眼无神地望着那紧闭的门户,久久没有反应。 净涪本尊在静室门边也站了一会儿,他望入程沛茫然无措的眼底,竟忍不住叹了口气。 净涪佛身也在一旁看着,听得那声悠悠的叹息在识海世界中响起,忍不住带着点惊奇地看了一眼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瞥眼回看他,淡道:‘童真心住这一重境界心绪变动本就天然,有什么好奇怪的。’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压下眼底升起的笑意,用平静无波的声音仿若无事地道:‘确实不甚奇怪。’ 应付也似地说了这一句话后,净涪佛身也没看净涪本尊反应,直接就转了话题,‘待闭关出去后,你再点一点他吧。’ 净涪本尊默然点头。 虽则没有半点迟疑地应下了这件事,但净涪本尊却没再看佛身,径自向着静室里的重重禁制抬起右手手指,指尖一点淡薄的金色佛光闪耀。 金色佛光顺着净涪本尊的心意,飘飘然地落向了那一重重禁制中。 静室里种种禁制顷刻间瞬息以灵力丝线的模样浮现。淡青色的丝线勾连盘旋,勾勒出一个个神异的形状。 这些形状或成三才,或成四相,不一而足。 因这些灵力丝线浮现,静室内外顿时就浮起了一种玄奇波动。 这种波动惊醒了静室外站着的程沛和司空泽。 师徒两人一人睁眼,一人定神,齐齐望向了静室所在。 到底这静室里的种种阵禁出自程沛之手,司空泽也全程旁观,这些阵禁里的种种得意乃至疏漏之处他们两人都极其清楚,如今见得静室里出现这种情况,师徒两人脸色一时各有变幻。 但因为清楚静室内里的那个人是净涪,这师徒两人也就很快收敛了惊色。 司空泽瞥了一眼自家脸上笑容还在不断拉大的小弟子,没甚好气地提醒道:‘还不快定神体悟?!’ 程沛急急地应了一声,当即就在静室门外盘膝坐了下来。 他稍微花费了点时间平定心神后,就探出神识去,全力感知体悟着静室里透出的那一种玄异波动,顺着那一种玄异波动在静室的重重禁制中流转。 这静室里头的禁制全都出自程沛之手,算是他当前修为的最高体现,而今净涪这番出手,却又是直接在他的布置上补全优化,已经无异于他对程沛的一次针对性指点了。 净涪本尊看了静室外的程沛一眼,心底依旧古井不波,然而那一点浅淡的金色佛光却也慢下了动作,几乎是r_ou_眼可见地在那淡青色灵力丝线中游走。 金色佛光虽则色泽浅淡,但在那一整片的淡青色灵力丝线中,却又格外的耀眼夺目,令人完全无法别开眼去。 三才阵、四相阵、聚灵阵、清心阵、定神阵…… 一个个阵禁被金色佛光梳理补全过,那淡青色灵力丝线所勾勒显化的神异图案也渐渐地更添了几分玄奇玄妙。 净涪本尊这一回出手,并没有将这些阵禁大幅度更改提升,而是选择了用最贴合那些阵禁的流转方式将它们补全优化。 比起净涪本尊这回的动作而言,无视这些阵禁布设习惯和角度大幅将阵禁提升更改其实还要更容易轻松得多。 毕竟,在固定的风格和角度上修改,哪有在一片废墟上以自己最习惯的方法自行构建起一片建筑来得容易? 不过如果净涪本尊真的选择后一种方式,那么对于程沛而言,他所能得到的提点体悟却又就不会有前者那样多了。 司空泽隐在程沛识海中,看着静室紧闭的门户,看着那流转的透着程沛特有气息的淡青色灵力丝线,仿佛能够看得见静室里头那个年轻的比丘。 净涪本尊能察觉到司空泽眼里的复杂,但他没在意,待那一点金色佛光在那些淡青色灵力丝线里游走过一圈之后,他便就利落转身,走向静室阵禁的中央所在。 就在净涪本尊转身的那一刻,那一点金色佛光陡然炸开,丝丝缕缕的金色流光沿着某种玄奇的方向投向了静室种种阵禁上方,勾勒出一个繁复的文字后彻底隐没不见。 也是在这一刻,司空泽眼前一道亮光升起。 饶是司空泽,在这一道亮光升起的那瞬息间,也不由得闭了闭眼睛,让眼睑阻拦下那些刺激的光线。 司空泽缓了一会儿。 到得他再睁开眼睛看去的时候,那静室的门还是紧闭,那缠缠绕绕的淡青色灵力丝线依旧浮在虚空中,显化出它们原该有的模样。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消失了的那一点金色佛光,除了彻底消失在他感知里的净涪气息。 司空泽看了一眼还在体悟着四周浮动的玄妙气息的程沛,没打扰他,自己闭上了眼睛,沉默地等着。 在等待的那一段不短的时间里,司空泽想了很多很多。 关于当年的天圣魔君皇甫成,关于现今的净涪比丘,也关于他的弟子程沛。 司空泽的这些异样,甚至包括自家静室里阵禁的变化与不变,都没能影响得了程沛。 他还闭目盘膝端坐原地,仔细且沉浸地体悟着。 自散去那一点金色佛光后,净涪本尊就更不理外事了,他走到静室阵禁阵眼所在,随手一拂,便就将程沛的蒲团挪到了一侧,另从他身上挂着的褡裢里取出了他惯常用着的蒲团放置下去,自己又在蒲团上坐了。 坐定之后,净涪本尊双眼一阖,便往佛身那边递了一句话,‘可以了。’ 佛身那边的回应也很快,不过就是回复的话语让净涪本尊有一点小小的诧异。 ‘稍等。’ 净涪本尊并不催促佛身,而只是自己调和心神,等待佛身那边的回应。 佛身睁开眼来,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女童。 女童原本还在迟疑着到底要不要上前,如今见得那位先生睁开了眼,先是有些瑟缩,但她小心地偷觑了几眼那位先生的脸色,终于鼓起了勇气,往前走出两步,向他拜了一礼,问道:“先生,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做好了午饭,你……你要吃一些么?” 显然,对于过不过来请净涪佛身用饭这一点,女童也犹豫迟疑过。 不是不舍得那点饭食,而是女童自己也觉得自己家里的饭食太过简单粗陋,似乎不怎么拿得出手。但她家里情况就是这样,没什么大鱼大r_ou_,连ji,ng米白面都没有,就是些杂粮配鱼虾。再拿不得出手,也不好不请客人。 净涪佛身脸上浮起了点笑意,却慢慢地摇了摇头。 女童见得净涪佛身的笑容,心里先就松了一口气,但随后见他摇头,女童面上就升起了几分急切和不赞同。 “可是先生……”不吃饭怎么可以? 不过女童的话也就只说到了一半,她便想起了早一个半时辰之前这位先生手上的那一片空白纸片和那一幕金色光芒。 女童抿了抿唇,又向净涪佛身拜了一礼,低声道:“先生,如果有需要,叫我一声就可以了。” 净涪佛身站起身,合掌还了女童一礼。 女童转身入了屋,净涪佛身还坐回他的位置上。 坐定之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也有一点浅淡的金色佛光闪烁。 净涪佛身随意地一弹手指,指尖那点金色佛光落在地上,须臾间化作一片光幕锁定净涪佛身身周三尺界域,然后才在呼吸间消隐于无形。 净涪佛身垂下眼睑,花费了些许时间平定心绪,便就往净涪本尊那边传了一声:‘开始吧。’ 本尊和佛身已经准备妥当,净涪三身仅缺魔身。但魔身此时还在无边暗土世界中闭关,心绪沉定,也无须再多做准备。 故而哪怕此时缺了魔身,也无关大局。 净涪本尊、佛身入得定中,却是各自入了识海世界。 佛身倨左,本尊居中,而随着双身归位与催动,三身感应之下,原本空荡荡的识海世界右侧也窜起了一道幽黑心魔气。 心魔气窜起,浅浅映出魔身的模样。 但和往常时候不同,这会儿出现在识海世界里的双眼紧闭,面色显出几分疑难困顿。显然,魔身的灵识尚未清醒。 见得魔身这般情况,净涪本尊和佛身并不惊异,他们仅仅是往魔身那边看了一眼,便各自收回心神,体察这一回突破于他们各自的影响。 童真心住,是一种非常奇异的境界。 这种境界的奇异之处,在于心境,在于心绪。 净涪本尊和佛身细细体察着自突破以来的每一点心绪波动,回味着那一刻无意表露出来的天然自在秉性。 童真心住,对于转世而来的净涪而言,是曾经颇有点畏惧的境界。 自他知道有这一重境界以来,自他粗粗了解这一重境界约莫会是什么情况以来,他就对这一重境界生出了点畏怯的心思。 这种心思生出的时间,倘若真要追溯的话,最早还在沙弥时候。 不过这一种畏怯,非是因这一重境界的难以修持而生,也并非是因这一重境界与他当时境界距离相当遥远而生。而在于,他自己。 他为之畏惧的,是他自己。 是在这一重境界里,可能出现的、陌生的、不受他掌控的他自己。 因着这一种畏惧,他特意在第七住中的不退住停留了相当一段时间。 这种畏怯不甚明显,也少有人能看得出来,但净涪自己清楚知道,它一直就在那里。 它在那里,从不因他的修行进展而消退,也不因他的拖延而消减。 说出去,怕是左天行、司空泽一个都不会信,净涪居然也会畏惧自己,甚至还会因为这一种畏惧而暂停前进脚步,选择拖延。 可净涪自己清楚。 他一直都清楚,再清楚不过了。可饶是如此,他还是避退了。 他更知道,在他选择在第七住境界停留的那一刻,他心中就生出了心魔。 须知,他修佛亦修道,但这一切,其实都不过是修持他的道的手段。 他真正走的道,是‘我’。 然而,走‘我’道的他,却畏惧起了他的‘我’。 哪怕他在童真心住境界中的‘我’,是最为纯粹自然,抛去一切所谓人情世故、所谓考量筹谋之后,最为天然的‘我’,那也是他的‘我’。 走‘我’道的净涪,怕了他的‘我’。 这是何等的讽刺? 他曾经用来说服他自己停滞在第七住不退住的所有理由,什么稳固修为,什么进展太快,其实都是借口。 用来搪塞他自己的借口! 因为他生出了心魔,所以在他决定滞留在当前境界的那一刻起,他的修为毫无进展,所以哪怕发下大愿后有天道功德加持,魔身这边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说到这里,净涪其实还真得感谢天魔童子。 是天魔童子的动作,造就了当前景浩界危微的局势。而也是当前景浩界危微的局势,促使净涪提前撕下眼前的遮眼布,真正的下定决心面对现实。 未曾真正踏入这一重境界之前,净涪因为种种联想推演,而对这一重境界生出畏怯,但在正式踏入这一重境界之后,再回首往昔,净涪却又觉得好笑。 因为觉得好笑,所以哪怕他们这会儿还在识海世界里,也真的笑了出来。 不单是清醒着的净涪本尊、佛身,便连还在定中推演的魔身也一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是一模一样的难得在净涪脸上一见的洒脱和随性。 识海里的他们笑了,分落在程家静室、渔家庭院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的三身也都在同一时间露出了笑容。 程家静室里的净涪本尊和尚在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的魔身笑了也就笑了,反正没有人看见,但此刻身在渔家庭院里的佛身就不一样了。 渔家庭院是有主的,还有主人在家,他这么笑了,可不就被人看了个正着么? 也是巧了,这会儿女童其实正将家里头的板车拉出,要带了食盒里装着的饭食给湖里忙活的家里人送去。然后她一个抬头,便望见了净涪佛身脸上的那个笑容。 女童愣了愣,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出来。 脸上也是天然纯粹的不带一丝杂质的干净笑意。 女童这么个年纪,还小到不懂得什么叫心动,也不知道什么叫情愫。她只是见了这位衣着打扮都不同寻常的年轻先生笑得好看,她也就跟在笑了起来。 边笑,她边给板车换了个合适的方向,然后笑着快步走到院门边上,拉开院门,开出一条给板车进出的路来。 理好了路,女童就推了板车,“咕噜咕噜”地走了出去。 这挺熟了的声音,这落在手上熟悉的重量,这洒在脸上的阳光…… 这一切,都让女童觉得欢喜。 她甚至笑着哼起了当地传诵的小渔歌。 今天的天气啊,可真好…… 净涪识海世界里的三身笑完之后,便又收拢了心情,还在继续体悟他身上的这一番变化。 事实上,踏入了这一重境界之后,清醒着的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觉得,当年还真是他自己太迂了。 净涪本尊垂眼,佛身合掌,各自叹息一声后,他们才再继续着他们的体悟。 心境,是前所未有的自在,虽然也还有点不受控制的失落,但更多的,其实还是刺激。 也是探索更深一层境界、认识更隐蔽的自己的激动。 光只是这一番对于自我境界、心境的探索与体察,净涪本尊和佛身就耗去了足有半月的工夫。 半月时间,已经足够女童一大家子对于在自家院子里坐着的久久没有动静的这位来客熟悉习惯了,也已经足够程家那边的程沛体察自家静室里头的阵禁变化了。 对净涪佛身已经熟悉习惯了的女童一大家子还像平日里一样劳碌繁忙,而程家里的程沛,也已经出关了。 出得关来的程沛还没来得及跟司空泽多说什么,便看见了对面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对上他的眼睛后,便急急地往正院那边去。 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是他娘亲沈安茹遣派过来守着他的。 虽然沈安茹也知道他身边有司空泽这个师父在,哪怕闭关时候身边无人,这程家也无旁人能祸害得了他,但作为母亲,沈安茹总就是放心不下。 这不,程沛不过在静室外头小小地闭关半个月而已,沈安茹直接就将他放在她身边的修士遣派了过来。 看着那道修为不浅的气息快速远去,程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后,又往识海里递了一句话,‘师父,我娘亲就要过来了,你先等等。’ 守在他身边的人回去了,得了信的沈安茹必也是要往这边来的。与其劳动娘亲,还不如他自己先回去安安她的心。 因着程沛,司空泽对沈安茹也很熟悉,知道她性情,况且这么半个月的时间都等了,又哪里会在乎这么一小会儿? 因此,听见程沛这话的司空泽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笑了笑的程沛站起身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裳之后,便就快步迎着沈安茹气息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的速度很快,沈安茹还没出正院的院门呢,便就迎上了程沛。 半个月内,先后被自家两个儿子堵在院门前的沈安茹倒也完全没在意这种巧合,她目光仔细地在程沛身上打量过。 不过沈安茹并无修为在身,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只感觉程沛ji,ng气神很不错,便先笑了起来,“沛哥儿……” 程沛当先一拜,然后才快步走到沈安茹身侧,扶住了沈安茹,将她带着转身回了正房里。 “娘亲,孩儿在呢,兄长也还在,不急的。” 沈安茹闻声便笑,也不用回头去找净涪的身影,直接便问程沛道:“你兄长他还在修行?” 程沛点头,“是,还在静室里呢。” 沈安茹听得这话,点了点头便就先放过净涪的问题,而问程沛道:“你也在静室外头坐了整半个月了,该先回去梳洗沐浴的,怎么就过来了?” 沈安茹只是一介凡俗,对修行的事情不清楚,也就从不多问儿子们修行上的问题,而只关心他们的身体。 净涪那是因为少在她身边,所以她就只是摸索着给他做些衣裳鞋袜,其他再多的就不能了,但程沛却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所以更多时候,沈安茹都在关注着程沛的状况。 程沛对于沈安茹的心思也是摸得透透的,这会儿见沈安茹问起,便笑着道:“等会儿我就回去了的,不急。” 沈安茹笑觑了他一眼,顺着程沛的力道回了正房里,到得正房里坐下,便就又催促程沛,“行了行了,我回来了,你快回去洗漱洗漱。若是急的话,就先忙你的去,不必管我的。” 程沛也不应,只道:“我知道的娘亲。” 沈安茹到底敏感,她仔细打量了程沛两眼,抿了抿唇,便就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正房里站着的一应婢仆。 能在正院里留下来的一应婢仆都是沈安茹身边的旧人,如今见得沈安茹示意,便各自一福身,悄然退出了屋去。 待到屋里的人都散尽之后,沈安茹才低声问程沛道:“怎么了吗?” 程沛沉默了一会。 司空泽也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程沛。 程沛走到沈安茹身前,蹲下身去,拿起沈安茹的手放到面前来仔细看着,半响没有言语。 沈安茹没抽回那只被程沛拿着的手,反而抬起另一只手将程沛环住。 沈安茹没有太用力,且就算她用力,凭着她那点小身板想要拉得动一个金丹期的修士,简直就是笑话。 但程沛顺着她的力道靠了过去。 程沛伏在了沈安茹的膝上,却始终静默。 沈安茹也没再多问,她原本环着程沛的手规律地用力,一下下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 一母一子相靠着坐了很久,直等到夜幕降临,几近到了沈安茹用晚膳的时候,程沛才蹲直了身体,退出了沈安茹的怀里。 程沛刚才虽然一直靠在沈安茹身上,但也同时透过握着的手给沈安茹输送灵力,倒也没有让沈安茹出现什么不息。 不过程沛还是观察了沈安茹好一会儿,确定她无事,才笑着向她一揖作礼,“谢谢娘亲,孩儿无事了。” 沈安茹看他笑了,便也跟着笑,“行了,你回去吧,等你觉得好了再过来也无事。娘亲不在意这个。” 程沛却还是没点头,愣陪着沈安茹用了一餐饭,又陪了她说过一会话,才起身回了他自己的院子。 程沛虽已经是程家的家主,但他住的不是正院,正院里住的是沈安茹。他还住在昔日净涪留给他的院子。 从正院里出来的程沛只站在自家院子外头,看着院子上方挂着的匾额,久久没有动静。 那匾额,是净涪幼年所提,里头的布置,虽然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多有更易,但大体上还是维持着他在家里时候的模样。 待在程沛识海里的司空泽自他靠在沈安茹膝上的那一刻便已隐有所感,到得现在,那种预感就越发的清楚明白。 他看着这会儿站在匾额前的程沛,又叹了一口气。 程沛听得这叹气声,终于回过神来,转眼望入识海世界,望见里头的司空泽。 司空泽清楚看见他眼底里的愧疚,顿得一顿后,挥了挥手,‘行了,到底是你的道,你自己下定了决心,哪怕真走了弯道,也没什么好说话的。’ 程沛听得这话,脸皮就是一动。 司空泽没等他说话,便就自己继续道:‘且真说起来,还不一定就会走到那种地步呢,急什么急?’ 更何况,哪怕是前世那个声名赫赫的魔道天圣魔君,司空泽都没听说过他对座下忠心的属臣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别说当前这个与前世那个魔君同又不同的净涪比丘了。 想来依照他的性情,哪怕程沛真有些什么问题,应也不会袖手旁观,他c,ao心个什么劲? 程沛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司空泽说到最后,又沉默了好半响,才斟酌地道:‘我想的,其实也有点多。’ 程沛是他看着长大的,性情他也都摸得透透的,按照常理来说,他不会轻易做那些猜想,以致于扰乱程沛的心境。 但他就是…… 司空泽自己都不是想得很明白,却就是觉得心惊r_ou_跳。 这个时候的司空泽,尤其想念他可以推算天机的时候。 那个时候,阵法一摆,天机一推,就是不能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多多少少能从天机里得到些线索,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整一个无头苍蝇似的…… 也就是司空泽如今信息不足,如果他也知道当日天地异相之后,左天行在天剑宗里祭天的情况,他就会知道,他现在这般模样,其实是他长年推演天机以来所形成的对天道变化的敏感在提醒着他。 不过哪怕司空泽这会儿还想不明白,他也能理清自己最近的异样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那一场雷暴雨后…… 想到这里,司空泽的心就猛烈地跳动起来。 他那虚淡的神魂更是止不住的一阵阵晃动摇摆。 他慢慢,慢慢地转头,目光既轻又沉地落在了静室方向。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司空泽才想到一个问题。 好端端的,净涪为什么会到程家来? 这个时候,他不该是在各地收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吗? 司空泽的异样,程沛在最初就发现了,他皱了皱眉头,放下了别的心思,轻声唤道:‘师父……师父……’ 接了叫了几声,司空泽才转了头回来看他。 程沛仔细打量了两眼司空泽的脸色和身形,‘师父,你是怎么了吗?’ 司空泽的反应比往常慢了好一会儿,‘没事。’ 程沛是不信的。 司空泽也没多跟程沛解释,反正净涪都已经在程家了,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等他出关后,应该就都能知道了,也不必就非得在这会儿跟程沛说。 反而是…… 司空泽抬头看向程沛,很直接很干脆地跟程沛开口:‘抱歉。’ 程沛是真的被司空泽这两个字给吓着了。 这可是他师父啊,居然在跟他道歉? 司空泽看了他一眼,没在意他的大惊小怪,只继续道:‘我这些日子心情烦躁,有几次尽冲着你去了,抱歉。’ 程沛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连连摆手道:‘师父莫这般说……’ 司空泽是他亦师亦父的师父,这些年费心费力指引他修行,程沛都看在眼里不说。作为师父,哪怕给弟子几分气受,也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程沛本就没多放在心上。尤其是他师父情况特殊,程沛就更没什么话了。 司空泽知道程沛的这份心,却道:‘错了就是错了,难道因为我是师父,你是弟子,就能半句话不说就揭过?没这个道理的。’ 正因为司空泽知道程沛这份心,司空泽才不愿意因为这些事折损了他们师徒间的情分。 不过到底是师父,是长者,跟弟子道歉颇有些难为情,所以道歉完了后,司空泽便很快转开了话题,‘行了,你今日心境波动太大,回去好好休息调整一番吧,别的暂且就都别想了。’ 这段时间程沛因为他,因为净涪,心境起伏很大,司空泽不想再拿那些还不如何明朗的事情再来让他烦心,就干脆地打发程沛去平复心境了。 程沛心头还有些茫茫然,很摸不着头脑,但他觑着司空泽脸色,就知道司空泽没那么容易改变决心,他便也就没再争辩,顺着司空泽的话暂且将这件事放下了。 但暂且,并不就是真的放下,程沛心里可还记挂着呢。 不过是自知自己近来心境波动太大,也知道再问下去司空泽也不会告诉他,他才战略性撤退而已。 司空泽如何就不明白程沛的那点心思? 他在心底哼哼了两声,便就直接闭上了眼睛。 那就等着吧,等到净涪出来,就算你不想知道怕也由不得你了。 司空泽要等的净涪这一段时间的修行也暂且告了一段落,好生地体察了一番当前的境界和心境,熟悉了一下他当前的心绪波动以及那由心而发的自然举止。 可这半个月的修行告一段落之后,净涪本尊和佛身都没打算出关,他们仅仅是小小地调整了一番状态后,便就又开始了一轮修行。 这一回,净涪本尊和佛身察看的是随着他们修行境界提升而提升的手段和宝器。 幽寂暗塔已经随着魔身一道入了无边暗土世界,帮助魔身推演独属于景浩界的小轮回,非是要事不得轻动。不过净涪本尊和佛身也不是就一定要查看它不可。 佛身手上可还有一座光明佛塔在呢。 第549章 树园之中 佛塔归属佛身,且整座宝塔近乎由佛身自己一手打造而成,摸清宝塔内里层层蜕变对于佛身而言,不过是一眼细看的事情。 佛身心神一动,脑后便升起一轮虚虚淡淡的功德光圈。 待到他双手在胸前虚虚一托,那功德光圈里便有一道微不可察的金色光点飘出,落在他那虚托的双手前。 那是一座不间断传出阵阵诵经声的九层宝塔。 宝塔上勾栏、檐角、砖石依旧,墙壁上所装饰着的八宝图案也与往常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粗看,这一座宝塔似乎真无什么变化。 但其实不然。 佛身轻轻垂落眼睑,放松了心神去听那些从塔里传出来的诵经声。 塔里数百万残魂诵的还是净涪手上握着的那十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虽然经文尚且残缺,未成完整,但这些残魂也诵读得很是认真,完全不觉得经文残缺有什么问题。 待到仅有的十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诵完,佛身睁开眼睛,注视着这光明佛塔里毫不停顿地又开始新一轮诵经的残魂们。 他这一轮突破,佛塔本身形态乃至形质并没有太大的变动,仅仅只是出现些许调整而已。可要说它全没变化,却是差了。 这座佛塔它最大的变化在于…… 佛身屈起手指,点落在佛塔其中一个檐角中垂挂着的小宝铎(风铃)。 到达童真心住之前,这些小宝铎就已经挂在佛塔上了,不过它们先前也只是挂着而已,并没有什么声音,直到现在。 清净自然的宝铎声响起,自然有清灵静雅的意蕴传出,涤荡人心。 也几乎是宝铎声响起的那一刻,光明佛塔里的诵经声忽而一顿,然后竟是渐渐放缓放慢。如此不断调整着,直到它们合上了宝铎声音的规律。 而从诵经声与宝铎声相合的那一息间开始,一整座光明佛塔内里凭空升起了一种自然清净的祥和气息。 这气息蕴自宝塔,却并不拘禁于宝塔,而是从宝塔中渐渐散开,将佛身和净涪本尊团团簇拥着。 虽然这气息清淡且浅薄,或许连一点冲击都承受不住,但此时此刻,被这一片气息簇拥环护的佛身与净涪本尊却也自内而外地散发出平静祥和的气息。 便连身在无边暗土世界里的魔身,也因识海世界那另一侧只有一个虚虚影子勾勒出来的幻影而一并受到影响。 深陷在定境中的魔身慢慢地舒展了一直紧锁的眉眼,到得最后,他脸上竟然浮起了一丝浅淡的笑容。哪怕不用细看也能猜得到,这会儿的魔身应该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待到宝铎声音渐渐淡去,佛身和净涪本尊才各自睁开眼睛来,重新在光明佛塔上落下目光。 ‘很不错的效果。’ 听着净涪本尊这句点评,佛身也轻笑着点了点头。 ‘那些残魂,’净涪本尊望入宝塔内里还在诵经的数百万残魂里,看着他们较之先前凝实了些许的魂体,‘倘若他们愿意,待到魔身那边的小轮回完成,便也送他们一道转世了吧。’ 虽然这些残魂每日里从不休止的诵经确实能够加持光明佛塔的威能,但佛身也没想着将他们强留下来。 他点了点头,‘且看他们自己吧。’ 打自一开始,佛身便盘算着要将这座光明佛塔化作自己的掌上佛国的。而掌上佛国,在佛门诸位僧侣手里,除了算作一门神通之外,还能安置他们各自的信徒,是这些信徒们日后登临佛国之后生活、修行的地方。 这么说吧,掌上佛国这么神通就是以西天那一片佛国为模板开发出来的。也因此掌上佛国修至大成,可成就真正佛国。 若有人在他们魂体修补完整之前成为净涪的信徒,净涪也不介意让他们继续留下,而若是他们别有想法,那不论是想要通过魔身那边构筑的小轮回轮回景浩界还是踏入地府那边的大轮回往生,净涪也不会强留他们。 光明佛塔里的一众残魂仿佛听见了净涪本尊与佛身的这一段对话,竟在一遍残缺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念诵完毕之后,破天荒地停下他们的诵经,齐齐站起,合掌弯身向着佛身所在的方向拜了一拜,口中齐唱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纯粹而凝实的念力从他们身上传出,飘向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回眼一看,微微一笑,也站了起来,合掌与他们回了一礼。 但那些来自数百万残魂们的念力却在净涪佛身这么一礼后,在落到他身上之前就被光明佛塔的砖砖瓦瓦吸纳过去,连一丝半点也没沾染到净涪佛身身上。 礼拜之后,数百万的残魂还坐回他们自己的位置上,继续专心念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而净涪佛身也归了座,与本尊一道,转眼望向魔身所在的无边暗土世界。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净涪本尊和佛身才正眼察看过无边暗土世界那边魔身的情况。 那情况,既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也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预料之中的,是魔身那边明显平静安定下来的情况。而有些出乎他们意料的,却是无边暗土世界里的残魂。 净涪本尊、佛身齐齐突破,补全了净涪三身的短板,所以哪怕这会儿魔身还在闭关,也水到渠成地突破了当前的境界,踏入下一重修为。 魔身修为的突破,并没有什么波澜。但净涪三身似乎都小看了三身分修对各自的影响,低估了佛身这边修为突破,心境蜕变之后对于净涪本尊和魔身的影响。 确实是低估了。 净涪本尊和佛身看着无边暗土世界里以魔身为中心汇聚的安静了下来的无边残魂,一时也都没有了言语。 好半响之后,佛身才合掌低头,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哪怕这样的宁静安详只能维持小小的一段时间,哪怕那些无边暗土世界里的残魂们还会每日煎熬不得解脱,这一时半刻的清净平和,于这些残魂们而言,也是难得的一刻休憩。 净涪本尊默看半响,才低声道:‘到底掌控了无边暗土世界的本源,能有此影响,也属寻常。’ 只是他们若是早知道他们三身之间对各自的影响会如此紧密,如果他们早知道无边暗土世界里会出现这一幕,他们或许会重新再斟酌那压制修为的决定。 不过哪怕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幕,净涪本尊、佛身和魔身也绝对不会让为了突破而突破的情况出现就是了。 佛身笑了笑,从无边暗土世界那边调回视线,问本尊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翻看那一片新的贝叶了?’ 说来这一回的突破,也真的有些出乎他们的预料。 在他与本尊的预想中,他们该是以那一片新的贝叶上的经文做契机,推动自身修为突破的。谁知沈安茹先了一步,做了这么一个契机。 说是出乎预料,但细想起来,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沈安茹是他这一世的生身母亲,是他这一世生命的真正始点。 也是她,给了他一个新的开始。 童真心住,这一重境界原就是要的一种赤子童真的心境。而赤子的最最开始之时,无不是婴儿,无不是在母胎之中。 净涪本尊与佛身念头转过一回,便将这一层天然关联想明白了。而想明白这一层之后,净涪本尊与佛身也就不再执着于这一点,轻易放下种种杂念杂思,准备开始参悟新收拢到手上的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本尊盘膝坐在识海世界中央,对着佛身点了点头,‘开始吧。’ 得了本尊的示意,佛身便也就出了识海,睁眼看着手上拿着的那一片空白贝叶。 佛身的动静其实很不明显,但还是被又一次留守在家的女童发现了。 其实会被她发现一点也不奇怪,女童这会儿可是正在院子里呢。她手里确实也在麻利地忙活家里的活计,但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地瞥向坐在院子里头的佛身,观察着他的动静。 说起来,女童会愿意而且可一将自己干活的地方花费力气从屋里搬到院子里头,真不只是因为女童自己的好奇,还因为她和她的家人们都很担心这一位先生。 毕竟这位先生可不仅仅是在他们院子里坐了一两个时辰那么简单,而是足有大半月的时间了。 大半个月的时间啊,日日夜夜坐在院子里,不论晴天还是y天,不论刮风还是下雨,这位先生可就一直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院子里的啊…… 不吃不喝,不动不弹,不上茅厕不洗漱,整整大半个月的时间…… 若是木头人也就还罢了,但这位,他还呼吸着呢!他脸色还红润着呢! 要不是看他表情红润,靠近又会被一片金色光芒推出来,还听女童提起过当日那块鹅卵石在他手上变化的情景的话,女童这一大家子怕都要找人来将他给送出去埋了。 但没办法将他拉出去,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女童家里话语权最大的爷爷也只能拍板让女童继续留守,时刻观察着这位先生的动静,等待着这位先生自己醒转过来了。 他们也真不怕这位衣着打扮都极其不同的先生是些什么破家灭户的恶人。 怕什么?! 这人真要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凶徒,他们怕就有用,怕就能躲得开这一场? 是他们就能将这个人送出去呢,还是他们能逃得出去? 既然怕了也是无用,那还怕什么? 而且看这位先生的眉眼,看他们靠近他之后浮起的那片金色光芒以及那片光芒落在他们身上的那种暖融融感觉,他们也不怕他。 不是他们肤浅愚昧,实在是看着这位先生,他们心里就生不出什么恶意和畏惧来。 所以,这该是一个好人。 这个结论,是女童家里见识最广、年纪最老的曾祖父拍板定下的。 当然,在定下这样一个结论之前,那老爷子不单亲自靠近过坐在那里的先生,亲自体验过一遍那片金色光芒落在他身上的感觉,还仔细问过了女童的意见。 而在他们一家子达成共识之后,女童便也就比往日里多了一项任务。 等着这位先生再醒过来的时候,招待这位先生。 其实也不对,女童并不只是多了这一项任务,还有别的事情也需要她c,ao心。 譬如拦下其他各家各户跑过来看稀奇的孩童们之类的。 这会儿也就只剩下些孩童了,若是早晨、傍晚这样的时候,连各家的大人也会过来走这么一趟。 也是劳碌得很的。 不过女童自己心里也惦记着这件事情,且也知道家里的情况,所以没有过一句怨言而已。 第4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8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48节 也所以,这会儿女童瞥见那位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动静的先生这会儿睁开了眼睛,一时便就放下了手头上的活计,站起身来死盯着那位先生。 她其实跟想叫唤一声的,叫什么说什么也无所谓,先要引起那位先生注意再说。但不知为何,女童竟又觉得,她不能打扰到那位先生。 因着这一种莫名的感觉,女童竟也就真的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净涪佛身的动作。 佛身这会儿也全没注意到那边厢的女童,他微低了眼睛,看着手上的那一片空白贝叶。 心随意动,净涪佛身的气息伴随着他指尖处的一点金色佛光,轻巧飘逸地落到了那一片贝叶上。 随着净涪佛身气息和他所融汇的佛光落下,那片真就和一片空白纸张没什么两样的贝叶终于动弹了一下,呼应也似地升起了一片佛光。 纯白的纸张被这一片佛光映衬成一片灿灿的金色。然而,比这片灿金底色更耀眼更灿烂的,却是在那片纸张上一个个仿佛有人提笔书写一样行云流水般出现的鎏金文字。 女童的那双眼睛大张得,仿佛就差那么一点点,她眼珠子就能从眼眶里跌出来似的。 也幸好这院子里头,除了净涪佛身之外就只剩下女童自己在了,不然叫旁人看见,得被她这副模样吓着。 不过若这里这会儿真还有旁人在,怕也不会有这么多闲心思也就是了。 但佛身这会儿也没那么多心思注意这些旁枝末节,他的整个心神已经像以往每一次参悟新得贝叶中经文那样,被拉入了那一处飘在不知名时间空间里的祗树给孤独园中。 还是那一片树园,那一株菩提树,那一位世尊,那一个个佛门比丘。 净涪佛身所落在的那个位置,也同样还是他每一次出现在祗树给孤独园里所坐的位置。但这一回,不知是净涪佛身此刻的心境问题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总而言之,这会儿的净涪佛身眼中所见的一切,竟与他前一次乃至前几次在这院中所见大不相同。 饶是净涪佛身,一时半会儿的,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了些许惊异。 往常所见,树园是树园。一株株菩提树,一片片菩提叶,混实厚重的土地,偶尔轻拂偶尔回环的清风……和景浩界中的大多数院子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更为简单朴素。 若不是落在此间的方式玄奇,若不是净涪三身都明明白白地知道这里不是俗境,哪怕是以净涪的眼力,也能真当这里是一个普通到没什么稀奇的简陋院子。 菩提树也是世尊背后的菩提树,枝条是枝条,叶子是叶子,除了相较景浩界其他的菩提树更大一点之外,没有什么值得人多看一眼的地方。 不,便连景浩界中天静寺里的那株大菩提看着也要比这一株菩提树像样。 至于这坐了一地的佛门比丘以及上首的世尊,其实也是一般的不起眼。 和景浩界里其他僧侣一般光溜溜的脑门,和其他人一般无二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只耳朵,甚至是比其他人更为简单灰朴一点的僧袍…… 当然,若是着意认真细看,还是能够看出这些人身周的气息是别于凡俗的舒适自然的。 但顶多了也就是这样了,别的,任净涪本尊和佛身再如何察看,也完全看不出来。 不是说笑,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可是现在,不同了。 虽然要净涪佛身细说,这一处树园,这树园里的人到底都有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出来,但净涪佛身就是觉得,这一切,真是都不同了。 净涪佛身转眼看了又看,从这树园里的每一株菩提树,到这树园里头各处坐定的一众比丘、大比丘。 他都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一遍。 当他看树园里的菩提树的时候,树园里的菩提树还像是每一株树木一样,安静地扎根在土地里,安静地生长。 仿佛从净涪佛身那边落在它们身上的目光和这院子里的一缕阳光、一片微风没什么区别。 而当净涪佛身的目光转落到树园里各处坐定的那些比丘、大比丘身上的时候,有些比丘、大比丘也似乎对他的目光一无所觉,但有些比丘、大比丘却会转过头来,像是世上所有察觉到旁人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一样,或带了点笑意地点头,或平静无事地别开目光,不一而足。 每到这个时候,净涪佛身也会相应的给予那些比丘、大比丘回应,然后才又转开目光,再去看别的比丘、大比丘。 不得不说,这一整个树园里头的所有人和物,净涪佛身都一一仔细察看过。除了世尊。 不说以世尊的尊位和实力,净涪佛身便是再将修为往上拔高两个大层次,也不可能从这位世尊身上看出些什么玄奇来。 这是一份切切实实的修为鸿沟,比之他与天魔童子之间的修为差距还要大到不知几十百千倍。 净涪佛身自己也明白,所以从没想去在这位世尊身上探查些什么。 一个不好,哪怕这位世尊已经有意收敛,净涪佛身也会落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且这种结果的可能性还无限的大。 这实力上的差距也就罢了,这位世尊还相当的照顾他。旁的都不提,这会儿都还没有开始的讲经说法就是个明证。 如今他手中握有的空白贝叶已经足有十一片,也就是说除了这一回之外,他已经进入过这一个树园十次了。 而这十次里头,又有哪一次不是他落入树园里坐定,又等到他心神、心境俱各调整平稳之后,这位世尊才开始讲经的? 净涪佛身垂下眼睑,静坐在位置上,稍稍回复刚才耗去的心神之后,便开始整理方才他所见所听的一应所得。 方才他凝神细看了这个树园一圈,也仔细察看过树园里与他一道听经的其他比丘、大比丘们,虽然花费了一定的心神、心力,神魂甚至由此而生出些许倦乏疲劳,但对比起他的所得,净涪佛身又觉得值得。 是真的值得。 树园里的株株菩提树,净涪佛身确实都没看出什么玄奇地方来,但那些比丘、大比丘则不然。 尤其是其中一位比丘。 净涪佛身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些许道韵。 当然,这道韵仅得些许,且还若隐若现的飘忽无踪,难以捕捉揣度。 其实净涪佛身也没想要捕捉揣度这一丝道韵,他道途早定,并不需要遍察他人的道以确定他自己的道。他或许也确实需要从旁人的道中吸纳他们的优点扩充自己的道境,但净涪佛身没想过要在这个时候。 他方才的一应动作,其实都仅只是他落入这一片树园后,以当前境界、当前心境触及这片树园而自然生出的那种好奇之后的一种下意识应对而已。 真不是他着意为之。 他不是有意的,但那位比丘…… 净涪佛身调养过心神后,又看了一眼那位被他察觉到一丝道韵的那位比丘。 他呢? 他是故意的么? 净涪佛身对自己在这一处树园的位置认知得很清楚。 这一个树园里,哪怕是一株菩提树,修为怕都要比自己了得太多。更别说是这树园里其他听经的一位位比丘了…… 这些比丘、大比丘,可都是跟随在这位世尊座下的僧侣。 世尊已然成道,且成道岁月不知如何久远,这些僧侣便是资质再差,跟随在这位世尊走过那么多年,修为也都不会弱。 怕比其他的菩萨、佛陀也还要更强上三分。 这样的比丘,竟然还能被他一个小千世界里的小比丘体察到一点道韵? 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 净涪佛身又看得那位比丘一眼,才收回了目光,闭上眼睛静坐。 也就在净涪佛身垂下眼睑的那一刻,那位曾被他多看了几眼却始终没有别的动静的比丘转回了目光,在净涪佛身无所察觉的时候仔细回看了他两眼。 这位比丘身侧的另一位比丘察觉到同伴的动静,先回头看了身侧的同伴一眼,然后又循着这位同伴的目光望向净涪佛身那边,边看他边与同伴问道:“阿难,你在看的什么呢?” 阿难尊者收回目光,笑言道:“看一个后辈呢。” 那位比丘看了看这位身光净如明镜、五官端正的比丘,又回头看了看坐在最末的那位青年比丘,问道:“他竟入得了你的眼?” 阿难尊者摇了摇头,“什么入得了入不了眼,这位比丘你也知道,何至于这般说话?” 那位比丘笑着摇了摇头,倒很坦然地答道:“确实是我说错话了。” “说起来,”他顿了一顿,带着点叹息道,“他们那个小世界真也挺为难的。” 阿难尊者点了点头,也道:“确实。” “那童子颇有些手段,且看他的样子,是非要得个结果不可了。” 旁边另一位比丘听见,也转了头过来,搭话道:“但看他那个样子,怕真让他回去,娑婆世界也难以安稳啊。” “所以……”阿难尊者问那个搭话的比丘,“师兄你也是觉得不能让他回去?” 那比丘摊手,反问道:“你觉得我们这一圈子人里,有几个能赞同他回归娑婆世界?” 娑婆世界也是他们的故乡,虽然他们的故国和那童子的故国不是一个国度,但他们的徒子徒孙里也有不少人是来自那个中原古国的,甚至就当前而言,阿难他们一脉还在那国家里多有传承,若真让那童子回归娑婆世界,原本就已经处在末法时代的蓝星怕不能承受得住那童子的折腾…… 阿难尊者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们这一圈比丘、大比丘趁着世尊开始说法的这一段小小空白时间里闲话,虽然确实没有特意提高声量,但也没有着意压制声音,可偏偏,原本是能听个仔细明白的净涪佛身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别说是只言片语了,哪怕他睁开眼睛来,再着意去细看,只要这些比丘、大比丘们没有谁着意要让他看见,他就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 就是这么简单,也就是这么粗暴。 这就是巨大实力鸿沟带出来的天然差距。 净涪佛身对自己在这一个树园里的诸位比丘、大比丘们的定位倒确实很ji,ng准,ji,ng准到没有一丝错漏。 然则因为这会儿净涪佛身还在调整心神,世尊也似乎还没有开讲的打算,阿难等几位比丘于是就很自然地继续着他们的话题。 而这会儿,话题已经自然发展到了若是真让净涪佛身听见,会让他心神再度掀起波澜的那一个问题上了。 也是若净涪佛身真能与这些比丘、大比丘对话,他最想从他们那边得到答案的问题。 “倘若景浩界那边情况真的到了绝境,而净涪或者是那些从景浩界进入佛国的各位罗汉、金刚往佛国求助,他们会有多少人愿意出手?” 毕竟说到底,那位童子就是从娑婆世界里出来的,如今这样千般万般折腾,为的也是要回归娑婆世界。 这样计算下来,景浩界那边的劫难,多多少少都和他们娑婆世界有些因缘牵扯,若景浩界那边真找上门来求助,他们总也得给人一个交代不是? 不过这边的这一个话题也才刚刚提起,每一位比丘、大比丘的答案一时半会儿还只在他们自己的心里,那边的世尊便睁开了眼睛,往下方扫视了一眼。 各位比丘、大比丘俱各心中有感,齐齐坐直了身体。也有几位离净涪佛身的位置近的,悄然无息地往他那边扫了一眼。 果然就见那端坐在他自己位置上的年轻比丘已经平稳了气息,正慢慢地睁开眼睛来。 净涪佛身真不知道方才那一小会儿树园里的这些比丘、大比丘们都干的什么说的什么,他只按着他自己的习惯,抬首望向上方的世尊。 世尊稳坐上首,双眼一垂,便开始说经。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法会因由分第一。” “善现启请分第二。” “大乘正宗分第三。” “正信希有分第六。” “无得无说分第七。”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耶?……所以者何,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无为福胜分第十一。”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 “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一遍经文说完,净涪佛身所能听见的,还如往常一样,只有他手头上握有的那十一片贝叶所记载着的经文。 而也是这个时候,景浩界中远远站定在净涪佛身对面,始终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位先生手上拿着的那一片升腾着金色光芒的纸页上挪开的女童,看见了在那一片纸页上一个个勾勒成形的文字。 她这个年纪,这个家境,是不可能识字的,但这会儿,女童却赫然发现,她知道那些文字都是个什么发音。 她认得这些字。 几乎是下意识一样的,女童张口便将那些文字一个个地读出来。 “……须菩提言:如我解佛所说义,无有定法,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女童读得很慢,却很流利,哪怕她只能读而根本不通义。 更别说要去体悟这一段经文中所阐述的佛理了。 不单单是她,净涪佛身这会儿也还为了这一段经义中参悟所得的一点皮毛而深陷定境中。 世尊在上首见得,全不着急,还自回过头去,从最初的那一段经义说起,又给下首的一众比丘、大比丘们再讲了一遍。 即便一众比丘、大比丘听这一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已经听了很多遍,也没谁真就觉得这厌倦,还在座下认真听着,仔细品味体悟世尊话中的禅意,查看经义中指引的道。 事实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堪称微言大义,内中阐述的道更是处在既可说亦不可说中。 哪怕这些听经的比丘、大比丘早在娑婆世界时候就已经有缘得听这一篇真经,且自己还每日里诵读体悟,勤修不辍,也没有那个能耐拍着胸脯说自己尽悟此经。 树园里这些非同寻常的比丘、大比丘们尚且如此,净涪佛身自然就更加了。 何况,这会儿的净涪佛身确实只从经义里体悟到了丁点皮毛。 而哪怕是这点皮毛,净涪佛身都不敢明言真假。 能在这会儿再听世尊说经,净涪佛身求之不得,如何还会嫌弃。况且这个时候的净涪佛身,甚至都还没能抽出心神来想这些呢。 净涪佛身连上首世尊这一回到底讲了多少次佛经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心头全是一段段的经文,都是一点点经义。 经文循环来回,但他从这些经文里体悟得的经义却很零散,根本不成篇章,更遑论其他了。 所以当净涪佛身察觉到自己脱出了那祗树给孤独园之后,什么都没想,转身就又入了定境,抓了其中一点体悟出来的经义在手,潜心参悟。 第550章 莫家小鱼 净涪佛身这一参悟,便彻底陷入定境里去了,一直未曾醒转。 与他一般状态的,还有同样受到他影响的本尊。 毕竟佛身潜心参悟贝叶经义,若一直无所得,那基本也就和魔身现在的状态一样而已,他自己愁困他自己的,对本尊与佛身别无影响。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佛身于这一段经义上的参悟虽还只是零碎,但确实一直都有所收获,且偶尔还有一点灵光乍闪,帮助他整理、填充自己的修为和根基。 所以佛身这会儿的参悟确实相对他往常修行颇显艰难,但却又不是被一直锁困在原地,除却些许零碎所得之外别无进展。 他始终在前行。 也正因为佛身始终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义中点点深入,所以净涪本尊连带着此刻无边暗土世界那边始终为小轮回烦扰的魔身都为他这边心境、境界提升而渐渐在他们自己的道途上碰撞出了些灵感。 灵感自来最是难得,却又让人梦寐以求,奉之如若至宝。 说不出是什么时候,正在体悟这一段经义的佛身在冥冥中感连其他十段经文,下意识地就将这十一段经文串联连结起来。 这十一段经文相较于一整部三十二分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确实还多有欠缺,但这样粗粗算下来,这十一段经文却已经占据了这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三成。 三成的经文,且内中多有关窍部分,所以即便参悟起来还很是艰难,但在佛身的坚持下,到底往前迈出了一大步。 空。 如《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最后那一段经文中所记载的世尊所作偈语一样,“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既然有为法是空,那他们佛门子弟,该求的是什么? 佛门求证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求无上正等正觉。但又如第七品中的《无得无说分》所言,“无有定法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亦无有定法如来可说。” “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如来为顺应种种不同生活背景、不同情况的生人,从不同角度做出种种不同参数,教令开悟,破迷发现的,都是不可取不可说的无上正等正觉。 也就是说,一切法皆虚,皆空,修行真正关键所在,其实还是开悟。 而唯有开悟,破开尘世迷障,才能证就无上正等正觉。 一朝明悟前行关窍,佛身心头涌起一阵大欢喜。 纵是定中,他也还是双手合掌,露出了一个畅快至极的笑容。 哪怕此刻他还并不知道该怎么开悟,他也欢喜。因为单只是这一场明悟,便为妙音寺一脉真正地立下了根基。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现世,确实代表了妙音寺真正脱离天静寺一脉的开始,但也是一直到了这会儿,妙音寺才能算是立下属于自己的根基。 这对于妙音寺一脉而言,该是这段时间以来唯一的一条好消息了。虽然因为景浩界局势危微,目下佛门各支脉全都和天静寺那边达成和平共识,立下自己根基这一点对于妙音寺而言,已经被放置到了既重要也不重要的位置了。 不过佛身这时候也没多在意这些就是了。 他从定境中出来之后,也没立时离开识海世界,而是先转头去看了净涪本尊。 因着佛身的那一层明悟,本尊这边也颇有一番体悟。 佛身看过本尊情况,也没打扰他,只是笑得一笑,便又调转了目光去看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的魔身。 魔身这时候似乎也有所得,虽还没从定境中出来,但面上显露出来的那一点点放松也已经表明了他这时候的状态。 佛身查看过净涪本尊和魔身的状态之后,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后,才退出了识海世界。 出得识海,佛身掐指一算,须臾便有了答案。 原来距离他回归识海的那一日已经过去了四月有余。 四月时间,这渔村里靠着的那一片湖最大的收获季节早已经过去了。所以这个时候,女童家里除了几个当家的男丁每日还驾着船捕鱼之外,妇女们都已经从船上下来,帮忙拾掇家里的活计了。 不过虽然家里干活的人多了,可活计也多,所以女童也不比先前空闲多少,还是一样的在家里忙来忙去,少有能够玩耍的时候。 可是因为净涪佛身在,女童家里也确实很是出现了一番变化。 而那最明显的变化当然就要数家里热闹的庭院了。 她们家里的庭院,这时候可不只是她一个人了,便连她家里的曾祖母、祖母、娘亲、婶母都搬了活计出院子,坐在院子里收拾忙活,也不多计较这搬进搬出的一趟来回平白多花费了多少力气。 这还不止,除了女童家里人之外,靠得近一点的邻居伯婶也都没个嫌弃的,能搬的都搬过来,和她们家里的大人们挤在一起,既手脚麻利地忙活自家的活计,也偷着空闲看那位先生,偶尔还会低声和旁边的人说上几句闲话。 女童每日里看她们的动作,再对比一下以往她们的活计,心里也禁不住咋舌。 这些人也真是行的,这么个边说话边忙活,居然也没比她们自己在家里时候干活计的速度慢上多少。 女童对她们这些大人的谈话其实没多大兴趣,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听着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和她的小伙伴们一块儿处着开心呢。不过…… 女童日常往那位坐在院子一角完全不受这院子里一大帮人噪音影响的先生看了一眼,又很习惯性地收回目光。 这位先生可还在这里呢。 和小伙伴们一块处着什么时候不能,但这位先生坐了这么久,说不定哪一天就醒了呢?这位先生真要是醒了,而她又不在,那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想到这几个月时间里总寻了机会到她家里来转上一圈然后离开时总依依不舍的小伙伴们,女童脸上是止不住地露出笑容来。 边笑,女童边还想着小伙伴们忙完今日活计过来她这边儿,她又该跟她们说些什么。 女童心里想了好些话,想得格外高兴,但也绝对没有影响到她手头上的动作。 旁边的妇人看见,觑着了空闲就跟女童家里长辈夸她。 那些话不说家里的长辈们,便连女童自己都听得耳熟了。 能不耳熟么?这么四个月时间以来,这些人见着她就夸,可夸来夸去都是那么几句话,颠来倒去地说,她家里长辈看着是不觉得怎么厌烦,甚至还是高兴的,但女童自己听着就没什么感觉了。 她听了一耳朵夸赞的话之后,随手将已经抹上了盐巴的鱼扔到盘里,又从另一只盘里再拿来一条鲜鱼,边拿边趁着这个间隙再往那位先生那里瞥一眼。 目光刚在那位先生上转过一圈,就被主人自然而然地收了回来。 而这个时候,将目光调转回来的女童心里也在暗自嘀咕。 如果不是因着这位先生,这些人才不会…… 但这一句话还没有嘀咕完呢,女童浑身都僵了一下。 刚才,她好像…… 女童下意识地深吸几口气,极慢极慢地将头一点点抬起,目光倒退回去。 净涪佛身带着点笑意,看着女童动作。 女童连手上的活计都停了,嘴巴张大,却好一会儿都没听到一字半语。 不远处的女童她娘看见女童停下动作,还以为她怎么了,低声问了一句。 女童这才将她想说的话一个一个地从嘴里蹦出来,“先……先生……” 女童她娘听着,忍不住皱了眉头,也往净涪佛身那边望去。 净涪佛身察觉到她的目光,也转了视线过去,对着她点了点头。 “嘭”的一声轻响,女童她娘手里拿着的那些鱼货直接就跌回了木桶里,截断了这院子里一干妇人的话头,引来了她们的目光。 她婆婆也皱眉,低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女童她娘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想要抬手去指净涪佛身,但又很快意识到这很失礼,便又飞快收回,只拿目光一下下地往净涪佛身方向转,给她婆婆示意。 院子里一众人等全都看见了,也都齐齐转了头去,却被已经站起来的净涪佛身吓了一跳。 有人控制不住,直接惊呼一声:“啊……” 净涪佛身加深了唇边笑意,站直身体,合掌弯身,与院子里的一众人等拜了一拜。 也就是这一拜,安抚了这院子里的一众妇人,也平息了一场不必要的慌乱。 到得这个时候,女童也回过神来了,她看了看家里长辈,又看了看净涪佛身,停顿得片刻之后,上前迈出了一步。 不过是迈出一步而已,女童就吸引了这院子里所有人的视线。 净涪佛身也很自然地转了目光回来看着女童。 女童定了定神,又像先前跟净涪佛身拜见一样与他弯身行了一礼,才问他道:“先生,你醒来过来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女童特意等了等,但也没等到净涪佛身的话。不过也是这会儿,她想起了她与家里长辈说起这位先生的事情的时候,家里曾祖父特意叮嘱过她的话。 曾祖父听完她说的话后,曾经跟她说过,这位先生,可能就是不能说话的。他还叮嘱她灵醒些,不要戳到这位先生的痛脚。 虽然女童不觉得这位先生在意这些,但曾祖父一回回地叮嘱了,她也记得很牢。但她记牢归记牢,方才一时情急,却到底没能及时想起来。 不过女童到底灵性天然,她笑了笑,没提什么,便跟净涪佛身介绍起旁边的一众长辈。当然,她着重介绍的也就是自家辈分最高、年纪最大的曾祖母和祖母,至于旁的人,她就只是简单带过便罢。 虽然这院子里头站着的绝大多数人都只是被简单带过,但也没谁觉得不对,她们只在提到她们的时候礼貌地跟净涪佛身弯身福了福之后,便特意退到一旁去了。 庭院中的妇人退到后侧后,显出来的就是女童她曾祖母和祖母了。 这两位既是主人家又是老婆婆,很不用在意那么多,与净涪佛身见完礼后,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又洗了手,才请了净涪佛身入里屋。 净涪佛身笑了笑,也就真跟她们进了屋里。 女童原还得留在院子里继续她手上的活计的,但净涪佛身在动身前停了一停,看了女童一眼。 女童她祖母较她婆母慢了一点,却正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她回头看了一眼女童,便也招手唤了她进屋。 女童有些想不明白,可既然长辈已经叫她了,她也不能当没看见,只得也放下手里的活计,简单收拾一番后跟上去了。 她进屋的时候,正听见上首坐着的她曾祖母问那位年轻先生。 不外乎就是些从哪里来啊什么的问题。 女童向着上首的几人福了福身,就悄悄地退到了她n_ai身后位置站定。 她n_ai看了她一眼。 女童会意,又悄然退出了堂屋,去了厨房。 等她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托着些瓦碗、茶壶什么的。 女童给上首的几人都倒了一碗茶水,然后才仍然退回她n_ai身后站定。 喝了一碗茶水之后,虽然没得到净涪佛身言语的回应,但也总能从他那里得到些反馈的女童她曾祖母停了一停,才还问道:“说起来,老婆子还不知道,先生到我家里来,是为的什么事?” 女童她曾祖母虽然仅仅是个年纪老迈的婆子,但也有属于她自己的智慧,半点没跟净涪佛身提那颗鹅卵石,也没问他女童看见过的那一段文字,只问是为的什么事。 这样一来,那不论净涪佛身是要进还是退,就都能很随意了。 相对的,他们家也能安全得多。 哪怕她们经过方才与这位先生的一番接触,就能确定这位先生真是一个好人。但麻烦,不一定就来自这位先生。 知道得太多的人,总没能落下些什么好。 净涪佛身很明白面前这位老人心里的所有顾忌,他笑了笑,抬眼带着点询问望向面前的老妇人。 女童她曾祖母答道:“先生称呼一声老婆子莫肖氏也就行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转眼又看过这屋子里剩下的那一对祖孙。 便有女童她祖母答道:“先生可以唤婆子莫陈氏。这个……” 她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孙女儿,替她答道,“这是我三儿的大丫头,叫莫小鱼。” 莫小鱼听得自家祖母说到自己,便就走了出来,向着净涪佛身又福了一福身。 净涪佛身与她点了点头。 接着,佛身便又转头去看莫肖氏,他知道,现下这莫家,可就真是这位在掌事。莫小鱼在这莫家到底辈分太轻、年纪太小,又不是男丁,没什么份量。他就是要还上莫小鱼一段因果,也得先跟她家里的长辈说过一声。 这是世情。 净涪佛身已经出家,又是修士,确实可以不在意这些,但莫小鱼不行。除非她有那个胆子和决断求净涪佛身送她离开这个家。 莫肖氏笑着眯起了眼睛,问净涪佛身道:“先生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跟老婆子说的?”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他抬手往院子里头的那一些野花野草指了指,又调转回来,再往莫小鱼指了指,再然后,他指了指自己。 这么一通比划,除非是很了解净涪佛身的人在,不然还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莫肖氏同样也不甚了解,她皱着眉头看净涪佛身,半天没个回应。 倒是站在一旁旁观的莫小鱼,也不知道是她自然天性问题,还是因为此事关于到她自己所以生出些许灵感,但她就是莫名理解了净涪佛身指指划划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偷觑了净涪佛身几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在她两个长辈身上滑过。 若是莫肖氏和莫陈氏注意到她,或许是会唤她说话,但这会儿,她们两人都在斟酌着净涪佛身动作间的意思。 莫小鱼等了一小会儿,也没等到两位长辈的示意,也只能怏怏地垂落了脑袋。 倒是净涪佛身察觉到了她的那点小情绪,转了目光去看她。 净涪佛身是两位老妇人目光的中心,他这一动,两位老妇人就都注意到了。 也因此,这两位老妇人就看见了莫小鱼。 莫陈氏看了一眼莫肖氏,得她点头允许后,便招手找了她出来,问道:“小鱼,你是想到什么了?” 已经从后头站出来的莫小鱼听得祖母这一声问,抬眼看了看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见得,对着她点了点头。 莫小鱼收回目光,跟她祖母说道:“n_a_ai,先生方才的意思,莫不是在说他拿了我们家的那一块石头的事情?” 莫小鱼自己心里虽然觉得她应该没猜错,但对上家里的两位长辈,也不敢表现得太肯定,所以她那话语迟迟疑疑的,听得两位老妇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两位老妇人看了她一眼,又回头去看净涪佛身。顿了一顿之后,莫肖氏才问道:“先生,你可真就是这个意思?” 净涪佛身笑着点了点头。 莫肖氏和莫陈氏对视一眼,齐齐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她们是因净涪佛身的这一个开门见山做法感到放松,还是因为她们就是因为她们找到了跟净涪佛身交流的方法而安心。 放松了些许之后,莫肖氏笑答道:“不过就是一块石头而已,先生拿去也就拿去了,没甚关碍的。”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 这会儿莫肖氏也不用莫小鱼翻译了,自己就理解了净涪佛身的意思。 但她没为净涪佛身的坚持开怀,反而很有些苦恼。 便连一旁只是陪着听着,已经很长一会儿没有说话的莫陈氏眉头都有些皱。 说真的,这位先生从她们家里拿走的也就是一块石头而已。哪怕这块石头落到了他手上之后便显出神异,但在她家里就只是一块石头。如果这位先生不来,这块石头怕是到什么时候被人扔出去也只是一块石头而已。 一块石头,一块随随便便从河里捡回来的石头,这位就是不愿意简单了了。 莫肖氏目光看过莫陈氏,又在莫小鱼身上停了停,最后又重新和莫陈氏对上了视线。 莫陈氏迎上她的目光。 这两个大半辈子的婆媳只是几个眼神的碰撞,便顺顺当当地结束了一回交流。 净涪佛身就只坐在他的位置上,笑看着这两人,脸色不见半点急躁。 婆媳两人分开目光后,莫肖氏回头看着净涪佛身,脸色沉吟半响,问道:“若先生真的过意不去,拿几个银钱出来,权当是先生你买了去也是可以的。” 一块石头,能换些银钱回来,对他们家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至于钱多钱少,那也无甚所谓。 只是银钱吗? 净涪佛身顿了顿,认真地打量了几眼莫肖氏和莫陈氏。 莫肖氏、莫陈氏两人面色都很平静,没有什么不甘或者埋怨。似乎在她们眼里看来,真就是些许银钱就能换走那一块石头一样。 在莫肖氏、莫陈氏两人的眼里,也确实是净涪佛身想的那样没错。便是他们莫家当家的几个男丁,知道了今日里的这些事情,也不会有别话。 这都不用问,莫肖氏和莫陈氏便已经可以断言。 他们家里那几父子,原就都是这么个性子的。 净涪佛身转了眼,望向莫小鱼。 抛开世情或是其他,这位才是这一次因果线牵系的另一端。不论莫肖氏、莫陈氏都是个什么说法,甚至不管莫小鱼的父母是个什么想法,莫小鱼才是最终定音的那个执锤者。 莫小鱼的目光正悄悄地在她的两个长辈和净涪佛身身上来回转悠呢,便冷不丁对上了净涪佛身的目光。 她顿了顿,便也凝神望向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看着她,虽没有比划什么,但眼中却也带出了询问。 莫小鱼竟还像先前一样,依稀能明白净涪佛身不曾说出口来的言语。 她先回头看了看两位长辈,又仔细低头想了想。 换银钱啊…… 看这位先生的神奇,他该是不会缺钱的。再看他的态度,想来真换了银钱,给的也不会少…… 如果真换了银钱,还是一大笔银钱,那不论怎么样,也该有一小部分能给她爹娘的吧。有了这笔银钱,日后分家,他们也算是有些依仗了。 毕竟,她爹娘仅仅是祖父的三子,不是长子,真分家,家里的那条船先就不会落到他们家里头。 有了这笔银钱,他们家分家之后买船也好、买地也好,或者是送弟弟去读书也好,总也有个希望。 莫小鱼虽然年纪还小,但作为她爹娘的长女,心里自有一笔账算得清楚。 她也不是没想过求点别的什么。 到底这位先生有着神异手段,又好说话,就算被拒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她只是想了一想,便放弃了。 她家里的曾n_a_ai和n_a_ai都想求的银钱,没跟这位先生多说别的什么,一定是有她们的顾虑的。莫小鱼不知道她们的顾虑到底是什么,但她想,既然让曾n_a_ai和n_a_ai这么顾虑,必定会出些什么问题。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莫小鱼自己是不怕吃亏的,但她怕累及爹娘兄弟。 她心里想过一遍之后,再抬起头去看净涪佛身的时候,眼底已经没有了剩余的那一点迟疑犹豫了。 她迎着净涪佛身的视线,对着他点了头。 这头点了,最终会有什么结果莫小鱼不知道,但她也没觉得如何可惜后悔,只有一种莫名的松快感觉。 她心里松快,便也就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 这笑容纯粹干净,也无悔。 第4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9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49节 净涪佛身看着莫小鱼脸上绽开的这个笑容,沉默得片刻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点得头后,他合掌,微微垂头,在心底低唱了一声佛号。 饶是净涪,他也没想过在各地搜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章的自己会撞上这么一日。 有人,有一个家人,会选择用凡俗的银钱来了断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的因果。 你说他们是不知道但凡他们提出些什么,他都可能会答应么,又明显不是。但他们偏就只跟净涪佛身要了那么点。 但净涪到底是净涪,哪怕站在这里的仅仅只有佛身,他也很快就收拾了自己的心神,重新应对这一切。 于是,对净涪佛身动作颇有些看不明白的两位老妇人便见他睁开眼后,就直接伸手去掏他身上的一个布褡裢。 也是一直到这个时候,莫家堂屋里的这三人才看到了始终挂在净涪佛身身上的随身褡裢。 先前的时候,甚至是更早的那四个月时间里,他们谁都没发现这么一个褡裢的。 净涪佛身不知道堂屋里三人的惊讶,他探手往随身褡裢里一拿,取出了一个木匣子来。 还没等这堂屋里的三人细想为什么那扁扁平平的布袋子里能拿出这么一个木匣子来呢,净涪佛身就已经打开了木盒,泄出一片刺眼的金光。 这金光,并不是莫小鱼曾经见过的金色佛光,而是真真正正的,金子闪耀出来的金光。 那看着空间不小的木匣子里头,居然装了满满当当的金条。 那黄鱼一样的金条一块一块地摞在木匣子里头,竟然没有多少空隙,看得莫肖氏、莫陈氏和莫小鱼都惊愣住了,久久没有回神。 “这……这些……” 莫肖氏尚且没话,但莫陈氏已经止不住发出声来了。 这些金条,哪怕在俗世中的富贵人家看来,也都是多的,更何况是莫家这个一向温饱有余,钱财不足的渔家。 说起来,他们连这么个数量的铜板都没见过,更别说金子了。 然而,这些对于她们来说从未见过的钱财,于净涪而言,却只是每日里添加到墨汁里头的金粉的未研磨状态而已。 真要说的话,它和净涪手头上的那些墨条也就只有颜色和形态上的区别而已。 净涪佛身将那一匣子的金条放到案桌上,推到了莫肖氏面前。 随着木匣子的靠近,莫肖氏和莫陈氏的呼吸都不免有些急促。 她们穷了一辈子,抠抠索索地走了过来,万没想到临到老了,居然也能有见着一整匣子的金条被推着靠近她们的这一日。 净涪佛身看了看她们,又从随身褡裢里取出一个木匣子来,还打开了盒子推向她们。 这仅只是第二个,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足有九个装满了金条的木匣子被净涪佛身打开,放到了莫家堂屋里的那一张木桌上。 莫家堂屋里的木桌子颇有些年月了,虽然被莫家人保养得不错,但也很能看出痕迹来。 而这一张老旧的木桌子上一个个地摆放了九个打开的装满了金条的木匣子,能刺激得人眼睛发红。 莫肖氏和莫陈氏的眼睛也真的红了。 这么多的金条,若是真的全都给了她们家,她们家几辈子都不用愁了…… 便是莫小鱼,看着这九个木匣子里的金条,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么多的金条子,真要分,总也能有一匣子落到他们家。而这一匣子的金条,不说船了,多少地买不得? 净涪佛身取出了这些木匣子后,还退回到他的位置上,安稳坐了。 莫肖氏、莫陈氏连带着莫小鱼盯着那整整九匣子的金条看了好一会儿,才像是被那金光刺痛了眼睛一样,各自用力闭了闭眼睛。 待到她们再睁开眼来的时候,除了莫陈氏还有些惦念之外,莫肖氏和莫小鱼都已经别开目光不再去看那些闪耀的撩拨人心的金子了。 莫肖氏沉默了半响,才缓慢而艰难地道:“这些个黄鱼(金条的俗称),太多了。先生还是收回去吧,另拿些别的出来就行。” 拒绝这么多黄鱼,莫肖氏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心都是痛的。 但在心头一抽一抽地闷痛着的时候,莫肖氏的意识又格外的清醒。 她觉得她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清醒过了。 钱财动人心,莫肖氏自己就只是个普通的渔家民妇,虽然如今年纪大了,对自己的吃穿用度已经没有了那么多想法,但越老越忧心子孙,越想要为子孙留下些家底…… 有了这些黄鱼,她的子子孙孙们日子也就不用像他们那么苦了。 可是,看着这些黄鱼,莫肖氏在想到自家后辈之前,先想到的,却是她家老伴。 她家老伴虽然沉默,虽然年岁大了也还得c,ao劳,风里来雾里去的每日带着儿子孙子在湖上飘,但他劝她的一句话还总在她耳边响着。 “儿孙啊,都会有他们自己的福气……” 儿孙,都有他们自己的福气。而福气,得养。 这么一大笔钱财掉下来,怕不得反将他们的福气给磋磨掉。 莫陈氏到底跟莫肖氏是一辈子的婆媳,也很了解这位婆母,如今听得她出言推拒,哪怕她心中对这些黄鱼还是有些念想,也很快就将心念拨转回来了。 净涪佛身看过莫肖氏和莫陈氏,最后看得一眼莫小鱼,见她没什么别的反应,也没别话,抬手虚虚一探。 八匣子的金条就回到了他的随身褡裢里。 看着一瞬间空了一片的木桌子,莫肖氏、莫陈氏和莫小鱼都没再看那木桌上仅剩的一匣子金条,而是齐齐转了头过来,定定看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泰然坐定在位置上,纹丝不动。 莫肖氏定定看了净涪佛身许久,忽然从椅子上站起,将她自己面前仅剩的那一匣子金条又重新推回到了净涪佛身面前。 边推,她边说道:“先生大才,是婆子我们眼拙。” 木匣子被推到净涪佛身面前后,她便抬起眼睛来看净涪佛身,“不知先生能否应老婆子一个请求?” 第551章 离开妙安 净涪佛身回望着这位脸上写满岁月痕迹的老妇人。 莫肖氏等了等,没见他摇头,心里提着的那块大石就先落下了一半。 她斟酌了一会儿,才缓慢地道:“先生也知道,我家里……就是个捕鱼的。家里几个男丁几乎从懂事起,就被带上船,在船上讨生活。” 也不是他们就不愿意当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靠着田地安稳地过一辈子。实在是不能。 没钱买田地不说,便是有,也不知道该怎么耕种,也不知道该在地里种些什么。 田地里的活计,实在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们村一村都是渔民,也不是没有人尝试着买田买地,但结果怎么呢?收成不够,田地被糟蹋,一年忙活到头,也不如船上挣得的银钱多。最后坚持不下去,那家子也只能将田地赁给人家,自己只收点粮食。 说得好听点,他们确实也是有地了,但就那两块薄田,已经填进去了他们多年的积蓄,也就只能落个好听而已。 打那以后,他们一村的人都再没往这边动脑筋了。 可是船上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shi、寒、累。一年一年的下来,哪家哪户的男丁身上没沾着点骨头病。尤其是家里上了年纪的男丁,更是痛得夜里睡不着,一整夜的翻来覆去。 但痛,再痛,痛到恨不能将骨头劈下来,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是有钱看大夫呢,还是有钱买药熬煮呢,又还是能躺在床上休息呢? 不能,都不能。 钱得省着,给家里买船,给家里备着,若是钱再多一点,家里的孩子再灵醒聪明一点,也可以将他们送去学堂认些字。倘若家里的孩子出息一点,能有望科举,他们这些大人,还得为孩子多备下点银钱。 既然种田是不能了,那么他们若想脱离渔船,改换门庭,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只有科举了。 也不强求家里孩子能做什么官,童生、秀才就已经足够了。 一个童生、秀才就能成为他们家的根基。 家里出得一个童生、秀才,他们家不论是想怎么往前,路子都能轻松很多。 这些,都是家里老头子夜里痛得睡不着,一字一字地跟她说的。莫肖氏也很能理解。但能理解,不代表她就不心疼老头子。 更别说走上老头子老路的,也还有她的几个儿子。 哪怕这些儿子都跟老头子分了船,各自带着自己的儿孙在船上飘着,只剩下大儿子在他们老两口身边,莫肖氏也还是很心疼。 能说的不能说的,莫肖氏都跟净涪佛身说了。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就又在一次红了起来。也不单单是她,便连一旁的莫陈氏和莫小鱼眼睛也都是红的。 净涪佛身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慢慢地升起了几分酸涩。 人生百苦,各有各的艰难。 净涪前世今生两辈子,也没真体验过身上没钱的感觉,但他也不是没有艰难绝望的时候。 哪怕到了现在,他一路修行看着顺利,其实也颇为景浩界的局势感到忧心。 尤其是净涪佛身。 三身中,唯他一人秉承净涪善念而出。虽净涪善念确实浅薄,但这点善念在净涪佛身身上,却是被放大了的。而且这个时候的净涪佛身修为还在第八住的童真心住境界,较之往常时候自然就更容易为他的所见所闻触动了。 不过触动归触动,净涪佛身也还始终保持着理智。 这会儿,他面露悲悯之色,却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听着,等待着莫肖氏将她的所求说出来。 莫肖氏其实也不是想跟这位不像凡人的先生诉苦,她说过了自家家里的情况后,再抬手擦过了眼睛,才期期艾艾地问道:“我……我其实是想请问先生……” “先生知不知道,哪里有医术好点的大夫愿意收学徒?” 净涪佛身一时竟也没有听明白,愣了一小会儿神。 说实话,这真的能算得上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莫肖氏以为他为难,连忙自己又接话道:“若是不行的话,就……” 净涪佛身这会儿也已经回神了,他眼睑一动,目光便从他眼皮子底下透出,望定面前这个颇有几分惶恐的老妇人。 看定她,净涪佛身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莫肖氏脸上其他所有神色褪尽,只剩下欢喜。 “是……是吗?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净涪佛身合掌,对着她垂了垂头。 旁边莫陈氏和莫小鱼心里也是高兴,不过莫陈氏还时刻注意着自己婆母的情况,见她身体有些摇晃,便连忙伸出手去握住了莫肖氏那不住颤抖的手。 净涪佛身抬起头来,看着两人也是笑。 莫小鱼心里高兴了一会,看了看上首的曾祖母和祖母,又看了看脸上带着笑意,似乎格外好说话的先生,终于鼓足了勇气,轻轻拉了拉她面前祖母的衣摆,在莫陈氏转眼过来看她的时候低声问道:“祖母,我……我也可以试一试吗?” 莫陈氏这会儿正高兴着呢,听得莫小鱼这么问,也不说她,笑眯眯地点头。 去,都去! 不单是莫小鱼,就是他们家里的小辈们,有一个是一个,都去试一试。别管成不成,试一试总不亏。 一旁莫肖氏也注意到了这祖孙两人的小动作,又转了头去看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脸上笑意加深了些许,还是点头。 莫肖氏便就回头笑看着莫小鱼,“去。要是能留在那位大夫身边,家里的活计不用你。” 莫肖氏、莫陈氏到底还要忙活家里的活计,又和净涪佛身说得一会话后,便叫莫小鱼带了净涪佛身去早早就给他预备下来的屋舍。 净涪佛身在起身离开前,还将他身前的那一匣子金条推到了莫肖氏面前。 莫肖氏连连摆手推却:“不行的,不行的……” 净涪佛身笑着摇摇头,没收回那匣子东西,只收回了他自己的手。 莫肖氏和莫陈氏面面相觑,没能扭得过净涪佛身,更没想触怒他,只得收下。 净涪佛身合掌,还向着她们弯身拜了一拜,这才跟在莫小鱼身后出了堂屋,去了那间被收拾得格外干净细致的屋舍。 因着莫家家境不是太好,这间屋舍也只是收拾干净,被褥换新而已,算不上多花费。但银钱少花,心思却半点没少。 净涪佛身看过一圈,心里就有数了。 莫小鱼小心看他脸色,见他面上笑意仍在,便松了一口气,轻快说道:“先生,这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需要准备的吗?”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 莫小鱼便又道:“那先生你自己先休息着,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找我就好,我都在家里的。” 她家里n_ai、娘和各位婶母都在忙,但她是比较闲的,有事找她就可以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目送着莫小鱼退了出去,便就屈指,弹落一点金色佛光。 佛光一闪即逝,却阻隔了屋舍外的所有声响,给了他一室安静。 净涪佛身挑了一个位置坐下,随手解下随身褡裢,又探手从里头摸出一只木匣子,才将随身褡裢放到一侧。 这木匣子粗看其实和净涪佛身先前拿出来的那九匣子金条的匣子没什么不同,但若是有人细细看过摸索过,他就能发现,在这木匣子的底部,有一个小小的标记。 那标记旁人不知,也不懂,但净涪三身却都知道,那是属于净涪本尊的傀儡印记。而这个木匣子里头,装的也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净涪本尊闲暇时候做出来备用的傀儡。 木匣子被打开,里头却是整整九个小格子,大多数小格子里头,又都躺了一个个巴掌大小的木人。这些木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且高矮不同,容颜、表情俱各有别,宛然如生人,唯独其中一个小格子空着。 这小格子里头原也该有一个傀儡。 就是此刻跟在谢景瑜几个好友身边,负责调教他们的那一个谋士。 净涪佛身只是打开木匣子,目光便落定在了其中一个傀儡上。他也没多犹豫,抬手将那一个傀儡取了出来。 这傀儡须发皆白,面目慈和,确实很适合大夫这个职业。 净涪佛身将那个傀儡取出,随手抛落在地。 这傀儡被净涪佛身甩落,却在落地的顷刻间不断拉长变化。而等到它的变化停止下来,站定在净涪佛身面前的就是一个面色红润、肌理自然的生人。 当然,这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傀儡距离生人还差了许多。 净涪佛身左右看了看这个傀儡,点了点头,随即却是转了手回来,将他手指搭放在他自己的眉心印堂处。 待到他手指离开他的眉心处的时候,他那手指上,捻着一个这里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见的淡青色小光团。 净涪佛身看了看手指上的那个小光团,微微点了点头,便将这个小光团往那傀儡方向一推。 这淡青色的小光团轻飘飘地落在了傀儡的眉心处,在它识海的位置停了下来。 净涪佛身见状,又起身走到傀儡身前,探手往它胸口拍了一掌。 “噗通。” 一声闷响过后,那傀儡胸腔里就一声声接连不断地传出相同的闷响声,规律而节奏。 随着这一声声闷响声响起,那傀儡鼻端也同时出现了气的流动。 它掩在眼睑底下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它那眼皮子撩起,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净涪佛身看着它。 傀儡迈脚往前跨出一步,向着净涪佛身微微弯了弯身,缓声道:“老夫华远清,见过傀主。”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那傀儡似是得到了示意,自动将它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老夫华远清,平国和县人,年七十六,行医六十余年,学一部《万药谱》,至今少有所成,未负师恩。” 是的,方才净涪佛身一番动作,不仅仅将这傀儡华远清的背景、生平和性情补了个全,还将小部分的《万药谱》放入了它的ji,ng魄里。 而这《万药谱》,就是当年净涪从清慈大和尚的道场中收取的那一部《万药谱》。 全本的《万药谱》自然是被净涪送回了妙音寺药王院,但净涪当年拿到这一部药谱的时候,也是有翻阅记忆过的。如今将它从记忆里翻出来,对净涪佛身而言,真没有多难。 净涪佛身向着那傀儡华远清招了招手。 华远清又拜得一拜,才走到净涪佛身近前站定。 净涪佛身最后一拍它的脑门。 傀儡华远清再眨一眨眼睛,眼底这才真正的浮起了一片灵光。它看了看净涪佛身,顿了一顿,才问道:“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合掌,向它拜了一拜。 华远清立时端正了脸色,还礼答道:“请比丘放心,在下必定不负所托。”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华远清往后退得一步,才一个旋身,化风出了莫家屋舍。 净涪佛身看着华远清走了,转身找了一片地方,取了随身褡裢里放着的蒲团、案桌、纸张、笔墨等物什一一摆放整齐。 将东西摆放好了后,净涪佛身也不叫人,自己从招手,从空中摄取了清水出来,引入葫芦里备用。 研墨调汁,一整套动作忙活下来,净涪佛身便拿起了笔杆,沾着调和了金粉的墨汁抄经。 他抄的,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一十一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依序落在雪白的纸张上。字还是平常时候净涪佛身的字,墨、纸都是净涪佛身从妙音寺里带出来的墨与纸,但这会儿字、纸、墨三者的融合,却调和出了一种往常时候没有的韵味。 净涪佛身端坐在蒲团上,手拿着笔杆,一字一字写得格外认真严肃。 他甚至摒住了呼吸。 待到最后一段经文的最后一个字完成的时候,净涪佛身才将那一口气吐了出来。 这口气甚至在空中形成了一小股气流,掀动虚空。 若不是净涪佛身在这屋舍里早有布置,怕是连院子外头的那些妇孺们都能发现他这边的动静。 不过是誊抄了一遍他手上仅有的这些《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而已,净涪佛身便用了整整一个半时辰。 所以等到他放下笔,又再查看过他手上那部经文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僧侣晚课的时候了。 即使净涪佛身确实颇有一段时间没有按时完成早晚课了,他也全不觉得陌生。 将一整套木鱼从随身褡裢里拿出来后,净涪佛身将这套木鱼摆放到身前,伸手拿住了那个木鱼槌子,又褪了手腕上的佛珠下来,拿在手上。 “笃……笃……笃……” 净涪佛身敲经的时候,天色也已经晚了,莫小鱼被她n_ai吩咐着在屋外转了一圈,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莫小鱼看了看面前闭合着的房门,又在心底自己琢磨了一回,到底没上前敲门,空手回去见她n_ai。 莫陈氏看她背后没人,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没说什么,让她回桌边坐着,然后就开饭。 今日夜里围着一桌吃饭的,也还是只有莫家一众妇孺,没有男丁。 男丁们都还在船上呢,要回来还得等深夜。 莫家一家子老少也都习惯了,各自在位置坐下,就端起碗吃饭。 这一日的饭菜和平常时候的没什么不同,都是杂粮,都是小鱼和野菜,也还都是由着莫陈氏动手,一一分落到每一个人碗里。 分饭菜的时候,莫肖氏和莫陈氏还着意看了一眼莫小鱼。 莫小鱼端着碗等着,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莫肖氏和莫陈氏对视一眼,小小点了点头。 虽然她们确实是才刚得了那位先生的一匣子黄鱼,但财不露白。真要将那一匣子黄鱼的事情当着这一屋子的人扯了出来,他们家离散的日子也不远了。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一家子就这样散了。 莫小鱼跟着她娘回他们屋。 她娘看了莫小鱼一眼,没忍住,拉着她到一旁问话,“你们白日里跟那位先生都说些什么了?” 莫小鱼笑笑,就是不说话。 她娘问了几遍,都没从她口里得到答案。她问得急了,莫小鱼就只有一句话回她。 “娘,你别问了,等祖n_a_ai、n_a_ai跟祖爷爷、爷爷他们商量过,会跟你们说的。” 莫小鱼她娘还想问更多,但莫小鱼怎么都不说话了。无奈何,莫小鱼她娘拿手指重重戳了一下她额头,放过她。 “行了行了,不说就不说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了不起,一辈子都别跟我说啊。” 莫小鱼知她没生气,冲她笑了好一会儿,笑得她连最后的一点恼怒都散了后,才挨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娘,你等着看就好了,是好事儿。” 好事儿?什么好事儿? 莫家小三房这一夜大半数人都没睡好,而上房里头,莫肖氏和莫陈氏守在烛火下,拿着针线有一针没一针地缝着。边缝,她们边等着她们的那口子回来。 这会儿,她们两人也没谁说这烛火点着浪费。 深夜,莫家一家子男丁才拿着些物什回家来了。 莫老头先回的上房,莫老大则还要领着儿子们一道放好那些个东西才各自回屋。 等到一众儿子都回去了,莫陈氏才从上房走出来,领了莫老大入去。 他们四个人坐在上房里坐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各自散去。 散去的时候,哪怕忙活了一天,四人的ji,ng气神都不见倦乏,反而ji,ng神得很。 而更让他们惊喜的是,第二日早晨,他们还没等到屋舍里的那位先生,先就等到了坐着牛车从村外头一路找到他们家里来的一位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先生。 老先生身边,除了驾车的汉子外,还有一个年岁不大的童子。 是那童子先来敲的门。 也还是莫小鱼开的门。 她见得这一行人的时候,那心跳得,比当日那位先生来敲门的时候还要快。更甚至,莫小鱼的手脚都有些发软。 她撑着声音问道:“你们找谁?” 带着药香下了马车的华远清看见是她,眼底闪烁了一下,笑开了眉,问道:“这里可是莫家?” 莫小鱼愣愣点头。 华远清又问道:“请问净涪比丘可是在这里?” 莫小鱼正想要问一问谁是净涪比丘,但她还没有问呢,屋舍里头就走出了已经完成早课的净涪佛身。 见得净涪佛身的身影,华远清笑道:“是这儿了。” 他伸手拍了拍莫小鱼的脑袋,和声问道:“小姑娘,能不能让老朽我进去?” 莫小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对着这边笑的那位先生,点了点头,拉开院门让出路来。 在华远清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莫小鱼鼓足了涌起,急急问道:“老先生,您可是大夫?” 华远清笑着点了点头。 因着华远清的到来,莫家一家子都沸腾了。其中最激动的,竟就是他们莫家一家最老最年长的几人。 看得莫家其他还不怎么清楚个中情由的人都糊涂了。 莫老头领着莫肖氏亲自接待华远清,莫老大在旁作陪,而莫陈氏却招呼家里人到了另一间屋子,避开了那一匣子黄鱼,将华远清的事情跟家里人都交代了一遍。 净涪佛身始终站在一旁,看着华远清在这莫家里掀起的那一道道涟漪。 华远清给莫家里的老老少少诊过身体后,就给他们开方取药。 莫肖氏当日跟净涪佛身说的话还真没有半点虚言,他们莫家一大家子,妇孺尚且不说,但凡是上了船且在船上待过相当一段时间的男丁,身上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其中,又以莫老头和莫老大的情况最为严重。 诊出结果的时候,莫肖氏和莫陈氏终于没忍住,当着家里大大小小的面落下了眼泪。 诊过脉,开完方之后,华远清便就直接查验起莫家年纪尚幼的少年、孩童们的医学资质。 莫小鱼丝毫没有意外地被华远清留在了身边。但莫家也不是仅只有她一个人被选中,还有一个男童也入了华远清的眼,被华远清留了下来。 净涪佛身看完这一场查验资质之后,又等了一段时间,便向莫家一众人等告辞了。 莫家没敢留他,连连谢过他好几回之后,举家送他出村。 若不是莫家男丁最近都得喝药调养身体,怕是他们能将净涪佛身送到镇外甚至是城外去。 而单只为了他们不能远送净涪佛身,莫家一家子都很有些愧疚。 到最后,也还是华远清安抚住了他们。 净涪佛身对这些全不在意。在他真正走出这渔村之前,他最后站到了莫小鱼身前,垂眼看她。 莫小鱼一如以往的很多次一样,不用净涪佛身开口,便能明白无误地理解净涪佛身想要说的话。 她点了点头,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先生,都够了,谢谢你。” 净涪佛身定定看了她一眼,笑着合掌低了低头。 莫小鱼站在爹娘身侧,看着那位先生一步步走远,心里满怀感激。 在那位先生彻底消失在他们面前之前,莫小鱼最后抬手,向着那位先生又用力地招了招。 虽然她觉得那位先生不会看见,但这完全不妨碍她最后送那位先生的祝愿。 愿您前路始终平顺,愿您最终得偿所愿。愿您一切皆好。 净涪佛身脚步不停,一步步稳稳地向前迈进。 出了渔村之后,他转道向北,往妙安寺与妙定寺之间的边线行去。 这一走,便是半月余。 在妙安寺里静修的净封沙弥从定中醒来,定了定神后,起身出了静室。出了静室没多远,他就遇见了寺里的两个小沙弥。 小沙弥们正说着话,忽然见得他,连忙停下话头,来与他见礼。 净封沙弥还了一礼,就问道:“两位师弟刚才说的,可是妙音寺的那位净涪师兄?” 两位小沙弥点了头。 净封沙弥又问道:“净涪师兄他怎么了吗?” 两位小沙弥对视一眼,有一人答道:“净涪师兄他已经出了我们这边的地界,入了妙定寺那边了。” 净封沙弥听见,须臾间晃了一下神,问道:“是吗?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了吗?” 其中一位小沙弥笑答道:“可不是么?师兄你闭关都有半年了吧?净涪师兄是昨日过的边线。” 另一位小沙弥也答道:“算起来,净涪师兄在我们这边拢共只收了三份贝叶吧。” “是啊,就只有三份,唉……” 那言语间未曾掩饰的遗憾听得净封沙弥都想笑。 他也真的就笑了。 “你们啊……”他道,“净涪师兄收取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我们这边缘法不多,散落在这里的经文自然也就少了,没什么奇怪的吧。” 两位小沙弥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忽然,他们又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定净封沙弥。 迎着这两位师弟晶亮晶亮的目光,净封沙弥的心也忍不住跳了一下,“什……什么事?” 两位小沙弥齐齐对着净封沙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净封师兄啊,听说你最近一趟出寺,就是去陪的净涪师兄?” 净封沙弥艰难地点了点头。 两位小沙弥眼睛里的光更亮了。 净涪佛身并不知道妙安寺里净封沙弥那堪称算得上水深火热的日子,也不知道这样活泼生动的日子多少算是缓和了些净封沙弥心头的不安,他只是一步步地往感应中的下一片贝叶所在走去。 而正当他寻着一片贝叶去的时候,久未动静的本尊终于出定了。 净涪本尊出定的那一刻,佛身动作停了一瞬。 ‘恭喜。’ 净涪本尊从蒲团上站起,从识海世界中往佛身那边回了一句,‘同喜。’ 佛身没有再停顿,只小小地笑了一下,便问道:‘你准备与他们说了?’ ‘嗯。’ 佛身又道:‘说完正事后,好好陪陪母亲。’ 净涪本尊还应道:‘嗯。’ 佛身没再说话。 净涪本尊走到静室门边上,直接拉开静室门走了出去。 待到他出了静室,静室的种种禁制又再一次开始运转起来,甚至阵法禁制运转间,还在不断细微调整着。 越调整,静室里的这些阵法、禁制里属于程沛的气息就越深沉浓郁。可以预见,等这阵法、禁制调整完成,这静室里被净涪本尊提升过的阵法、禁制就会被完完整整地打上程沛的烙印。 净涪本尊出了静室,先去见的不是程沛,而是沈安茹。 虽然这里头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这时候的程沛真正处理着程家事务。 沈安茹在正院的正房里。 净涪本尊一路前行畅通无阻,路上遇上的婢仆见得他,都退到一侧避让行礼。 他这一路走来,动静不算小,很快的,沈安茹那边就得了消息。 听得消息,沈安茹一时如坠梦中。 “出……出来了?” 她急急地从榻上下来,只是匆匆理了理身上衣裳,也不用人扶,自己就急步走出了内室。 走得急了,她身形难免有些摇晃。可沈安茹全不在乎,甚至还在不停地加快脚步。 旁边的人都不敢劝,只能快步跟上。 沈安茹的动作固然已经算是快了,但比起净涪本尊来,还是慢上太多。 她才刚出得内室,净涪本尊就已经跨过门槛,入屋了。 沈安茹眼眶都是红的,滚圆的泪珠子在眼眶边沿来回打转,但也都被沈安茹给压了回去,没掉下来。 她定定地看着他。 净涪本尊几步上前,合掌和沈安茹深深拜了下去。 沈安茹连忙扶起,却久久没有说话。 净涪本尊听得见被压在她嗓眼上的哽咽,垂了垂眼睑,才扶着沈安茹到一旁坐了。 还没等净涪本尊做出什么表示,还没坐稳的沈安茹先就打趣起了她自己。 “瞧我,每日里闲得慌,总多想。明明前不久你才来见过我,这会儿反应还这么大,实在不该……” 前不久…… 半年的时间,对于净涪三身来说确实不算长,但对于一个凡俗母亲来说,却绝对不会是什么“前不久”。 不过是她不想和自己的孩子有太多隔阂,所以在极力靠近着他的生活而已。而且,她这般说话,何尝没有几分为他开解的意思? 净涪本尊伸出手去,握紧了沈安茹松了紧紧了松的手。 薄薄的恒定的温度从交握的两手传递到两人的身里、心里,暖得让人的心又软又涩。 沈安茹不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净涪本尊,深深地看过,牢牢的记着。 净涪本尊也由得她一遍遍地细看,完全不厌烦。 旁边的婢仆见着,也不打扰,只悄然无声地送上了两盏茶水,又不动声息地退了出去。 茶是净涪在家里时最爱喝的茶,水也是净涪在家里时最常用的水,这样的茶、这样的水煮出来的茶水,带着他们记忆里的味道,很是诱人。 第4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0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50节 但茶盏前方的两人却谁都没动一下,任由茶水的温度一点点散去。 好半响之后,沈安茹才声音嘶哑地问道:“我,净涪师父近来可好?”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沈安茹细看着他,笑了一下,信他这话。 于是,她又问道:“净涪师父修行可还顺利?” 净涪本尊还是点头。 这一回,沈安茹看不出真假,但她时常听程沛说起净涪的事,知道他确实一切都还好,于是就也信了。 如此问过两回之后,沈安茹就松了一口气,声音也渐渐地恢复了些许。 净涪本尊答完后,便望定沈安茹。 那一瞬不瞬的目光平静无澜,不见丝毫起伏,似乎什么意味都没有一般,就只是单纯地看着她。 第552章 妙定净羽 可是沈安茹到底是真心关心着他的,又是他生身母亲,对他确实很有些理解。 哪怕这份理解其实根本仅限于净涪年幼时候的一些皮毛,真想要凭这点来揣摩此刻净涪本尊的意图,其实还是不太可能,但一切都架不住净涪本尊亲自放水啊。 她笑了起来,舒展的眉眼格外的明亮,“我啊……我好着呢。” 她在程家,确实很好。哪怕是在早前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吃喝不愁的。更何况,她还有两个儿子…… 所以,当年的那些刁难、冷待,在今日的沈安茹看来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她笑着,看向了自己的大儿,见他始终看着她,似乎还想听更多。 她有些为难,但拗不过儿子,更何况,还是少能有时间陪在她身边的大儿。所以沈安茹也就只能小小地皱了眉头,尽力从自己那些平淡单调的生活中挑拣出些有趣的事情说来给净涪听。 沈安茹的日子确实平淡单调,但并不真就乏味。 春日里在庭院角落里长出嫩芽来的小草、夏日里从外头晃悠进来的蝶儿、秋日里格外高远明亮的星辰、冬日里墙外开出的霜花…… 一年四季,日日夜夜,总有东西能让她愉悦开怀。 净涪本尊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眼底也晕染出了浅淡的笑意。 沈安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没有骗净涪。 净涪本尊知道。 但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些事情,沈安茹没有跟净涪本尊说。 譬如,沈安茹将这些她觉得好看的景与物都画成了图,斟酌挑拣着绣在了衣裳、鞋袜里。 这些绣件有给程沛的,也有给他的。 程沛的沈安茹都都给他了,但绣给他的,沈安茹却只自己留着,没让人送到妙音寺去,只是自己偶尔翻出来看看。就是净涪现在回来了,沈安茹也没打算给他提。 但说到她亲手给程沛裁制的衣裳,沈安茹也急急跟他说:“我给你裁了些僧衣、僧袍……” 她很怕大儿觉得自己偏心小儿,但又怕自己为难了大儿,所以说到这里后,她又小心地觑了觑净涪的脸色,很是忐忑地问道:“你……能穿的吗?” 净涪本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轻笑着点头。 沈安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松得这口气后,沈安茹就高兴起来了,“那待会儿你等等我,我去将那些衣裳翻出来,都给你。” 净涪本尊还是笑着点头。 于是,衣裳这件事便算是揭过了。 之后,沈安茹又跟净涪本尊说起她在家里忙活的事情。 她虽然是一介妇人,但在程沛完全接掌了程家之后,沈安茹便也成了真真正正的程家当家主母。 因着程沛还没有成亲,每日里既要忙着修炼,也得分心打理程氏一族事宜,实在忙得分身乏术,所以沈安茹就将程家大宅和族里一部分的事务接了过去,自己帮着打理。 程家虽然是修真世家,但族里并不是没有人都有灵根,所有人都是修士,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凡人。这些人、这些杂事,沈安茹就接手了过去。 沈安茹是程次凛八抬大桥娶进来的正妻,哪怕之后相当一段时间都备受程次凛、程先承等人冷待,她也是程次凛的正妻。当她站起来、站出来,就没有人能够忽视她。 更何况,沈安茹还有两个儿子。 两个随便哪一个都能镇压得了一整个程家的儿子。 没看程次凛和程先承这两位前代家主都被打压下去了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沈安茹再没有手段,程家也没有人敢说些什么。更别说沈安茹自己的手段也都不差,很快就将她手上的家事打理得平平顺顺的,程家内外自然就更无二话了。 沈安茹将她手上的家事也挑了些有趣的出来,和净涪细细地说了。 净涪本尊还是带着笑意听着。 一母一子的,一说一听,虽然算不得热闹,但氛围却很暖。 正院里的婢仆都知事,没有人过来打扰,便是有事来寻沈安茹的,也都被拦下了。到了最后,还是程沛听得消息,放下手上事务过来,才让这屋子里再添了一个人。 不对,是一个半人。 司空泽虽然也在,但他现在只能算半个。且因为他识趣地没有在这个当口上彰显存在感,所以这半个其实也还可以撇去不算。 这半日的工夫,净涪和程沛就都耗在了沈安茹这里。 他们没人说起修行上的事,也半点没提及自己遇到的疑难,拿着一点点小小的趣事就过了这半日。 不过多半都是沈安茹和程沛两人在说话,净涪本尊在一旁笑着听,偶尔点头偶尔摇头,表情、气息都是让旁观的司空泽惊诧的软和。 不过惊着惊着,司空泽的脸就木了,再往后不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惊诧不起来了。 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他都不猜了还不行吗?! 一直到天色发黑,沈安茹见晚课时间将近,才停了话头,温柔地看着净涪道:“净涪师父晚课的时间到了吧?”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程沛在旁边接过话题,“娘亲,那我领着净涪师父去院子里吧?” 沈安茹点头,然后却又一次问道:“院子里的东西都重新摆上了么?没什么缺的吧?” 给净涪收拾的院子早在好几年前就布置好了的,那里什么东西都是顶顶好的,一样不差。便是有些东西旧了,程家里又有更好的了,沈安茹和程沛也都在第一时间将东西给更换了。 更别说半年前净涪本尊回来的时候,沈安茹和程沛又将那院子折腾了一遍,到得现下,那院子里的东西是真的色色都不差的。 程沛笑答道:“都摆上了,没什么缺的了。” 净涪本尊在一旁听着,心底升起几分浅浅的无奈,他微微摇了摇头。 旁边的沈安茹和程沛注意到了,却都没在意。 沈安茹仔仔细细地问过一遍,确定都没问题了,才点头放人,“行,那你就领净涪师父去吧。” 净涪本尊和程沛站起身来,各自向着沈安茹拜了一拜,才退出了正房。 沈安茹目送着两个儿子离开她的视线,却没能再坐在软榻上,起身直接转入了内室。 婢仆们见得程沛和净涪本尊离开,这才从各处地方转出,入屋来或做请示,或伺候沈安茹。但她们在正堂里没找到沈安茹,几个婢仆一时站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不过这些被沈安茹留在身边的婢仆,真的就都是些熟悉她的人。几个婢仆对视了一眼之后,便就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擎了烛火往内室方向去。 果然,沈安茹就在内室里,而且还在忙着翻她仔细收在箱笼里的衣裳。 见得婢仆们过来,她也不要人帮忙,自己一件一件地将箱笼里的衣裳捧出,仔细整理后才再折叠好,放到另一侧。 一个个婢仆木柱子一样在门边束手束脚地站在,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完全不见往日里的灵巧。 沈安茹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笑了笑,和声道:“行了,你们都忙你们的事去吧,这些衣裳我自己收拾着就行了,不用你们。” 几个婢仆对视一眼,没敢说话,只得无声一福身,各自退了下去。 边退,几个婢仆对视一眼,“低声”道:“这会儿夫人是时候该用晚膳了的……” 另一个婢仆同样“低声”地接话道:“这可怎么办?若是两位少爷知道,他们问起来……” 婢仆们特意放慢了脚步,没过得一阵,果然内室里就传来了沈安茹的声音,“行了行了,准备摆膳吧。” 因着沈安茹自己的一顿耽搁,哪怕她用膳时间已经特意加快了,她用完晚膳后时间还是有点晚了。 不过沈安茹自己没多在意就是了。待到一顿晚膳结束,沈安茹还在一件件仔细地收拾整理那些僧衣僧袍的时候,结束了一场晚课的净涪本尊也正坐在烛火下,拿着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慢慢地翻开着。 程沛敲了敲门,等了一小会儿,推门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有一轮弯月正在夜空中挥洒光芒。 净涪本尊还在翻着手里的佛经,完全没有抬头。 程沛跨进门槛,转身又将门户阖上,将那洁白的月光留在身后,自己跨步走到了净涪本尊对面坐下。 他没有打扰净涪本尊,就垂着眼睑安静地坐着。摇曳的烛火将他睫毛的y影投落在他的眼底,掩去了他眼底那荡起的一片片涟漪。 一整个厢房里,就只有净涪本尊不时翻过书页的声音。 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算不得厚重佛典,净涪本尊手里那只得整部经文三成的残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自然就更算不上了。 很快,他手里的书页就翻到底了。 细致看完最后一段文字之后,净涪本尊将经书阖上,放落在案桌上。 薄薄的书页落在案桌上时只发出了一点轻微的摩擦声响,却仿佛是敲在程沛耳边心底的黄钟大吕,惊得他的眼睑几番颤抖,才呼的一下扑腾起来,露出内里有些慌乱的眼眸。 净涪本尊静静地望入他的眼底。 开始之时,程沛的目光有些躲闪,但过得片刻,他的眼神就定了下来,然后目光一眨不眨地迎上了净涪本尊的目光。 净涪本尊定定看得他半响,许久之后,竟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甚至还带了几分浅淡的赞许。 司空泽在程沛的识海世界里无声静默。倒是程沛,像是被净涪本尊的笑容感染了一般,也渐渐地笑了。 然而,净涪本尊笑着,却在一顷刻间抬手,点落在程沛的眉心上。 程沛来不及躲避,当然,他也没想过躲避。 他被那根带了点暖意的手指点中了眉心,还是两下。 接连两下点在程沛的眉心后,净涪本尊就收回了手指,还在位置上安安稳稳坐着,等待着程沛和司空泽的回馈。 而这个时候,程沛正与司空泽一道,看着那突然出现在程沛识海世界里的那一点金色光芒。 金色光芒拉伸扩展,竟化作了一个流水似的幕布,幕布上,一幅幅记忆片段闪过。 黑云覆压、电闪雷鸣的天地异像,面色沉重的青年剑修,匆忙但绝对不简陋的祭台,那虚空中睁开的眼睛以及那被丝丝缕缕黑色气雾缠绕侵蚀着的天地法则…… 司空泽一时面色难看至极。 见到了这些,他如何还想不明白前些日子他到底为的什么心神不宁,神魂不安? 是天道。 是景浩界天道和世界出现了问题啊。 程沛看了司空泽一眼,睁开眼睛来,再望向净涪本尊的时候,心绪稳得让这会儿的司空泽也难得地分了一个眼神给他。 程沛却没理会他,他直视着净涪本尊,问道:“兄长,可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净涪本尊唇边染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抬手,给了程沛一道信息。 程沛看过,没多说什么,直接郑重地应了下来,他道:“兄长放心,我会尽力的。” 净涪本尊其实也没想要程沛做些什么。他身边确实有个司空泽指引前行,也确实在阵道上很有天赋,但他年纪太小了,修行时间也太短了,实在担不上什么忙。所以净涪本尊就只要求他稳。 稳。 稳住他自己,稳住沈安茹,稳住程家,稳住程氏一族,稳住程氏一族所在的沛县,稳住沛县所在的城镇…… 更稳住这一片地域的人心和规则。 若他还有余力,他更可以以沛县为中心,稳住他所能稳住的所有地界。 净涪本尊看着程沛,唇边笑意渐渐变得明显。 看着那一个小小的笑容,程沛和司空泽都有些发愣。但相较起司空泽,程沛心里还更多了几分欢喜。 而与这欢喜一道自他心腔间喷薄而出的,还有一股程沛自己都无法压制的跃跃欲试。 净涪本尊定定看他一会儿,忽然探过身去,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程沛的头。 程沛还未加冠,头发只在脑后扎成发髻,倒也方便净涪本尊下手。 这一掌轻落下去,只给程沛带来了一点轻飘飘的重量和触感,却让程沛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他甚至有些结舌:“兄……兄长,我……我已经长大了。” 净涪本尊已经坐回了他的位置上,听得程沛这么说话,他小小地挑了挑眉毛。 程沛无力捂脸败退。 司空泽在识海世界里摇了摇头,但当他再抬起眼来的时候,对上的却正是净涪的目光。 他正在看着他。 司空泽心里明白,他稳住了自己几乎下意识就要后退的身体,望向净涪,顿了一顿,问道:‘比丘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老朽?’ 虽然司空泽的背挺直了,脸色也不见旁的异样,但程沛却知道这会儿司空泽心里真没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不过司空泽是他师父,且他自己方才才在净涪面前失了进退,实在不好出言嘲讽司空泽,所以他也就闭紧了嘴边,安安静静地缩在一旁,看着面前事态的发展。 净涪本尊听得这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仔细打量了一回司空泽,才再度抬手,往司空泽那边送去了一道信息。 司空泽接过信息一看,却有些奇怪:‘皇甫成?’ 他想了想,没想明白,也就没折磨自己,直接问净涪本尊道:‘比丘,这事情,又跟那个皇甫成有什么关系?’ 你这么忽然问我怎么看那个皇甫成的事情?皇甫成?他除了占了您的r_ou_身,本身优点和缺点并全且近乎并列之外,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净涪本尊眯了眯眼,确定司空泽是真的没有看到后头他送出去的信息。 他眼角余光瞥过程沛,也看见他眼底的困惑。 净涪本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又停了下来。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没回答司空泽,而是抬手,另给了司空泽一道信息。 司空泽看过,紧锁眉关想了好一会儿,没发现什么问题,就又摇了摇头。 ‘我对天道的情况其实没有太多了解。’ ‘以往的时候,’他没隐瞒,直接就将天筹宗那边的情况跟净涪本尊和程沛说了开来,‘我,包括历代的天筹宗长老,我们推演天机的时候,其实都是采了天清气和地浊气,混着其他气息,放入阵法中推演其变化的,并不真的如何深入接触过天道。’ 景浩界世界和天道的情况都已经是现在这般模样了,他还将这些遮遮掩掩干什么?而且,即便他遮掩着没有透露,眼前这位比丘真就不会知道吗? 那还不如现在就坦白一点。 也能给道君和这位……省些工夫和戾气。 ‘不过偶尔的时候,’司空泽斟酌了一下,却还是有些不确定,‘偶尔有那么一次,我替道君推演天机的时候,似乎是有察觉到天道的气息垂顾,那一回的推演也就格外的……’ 说到这里,司空泽禁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净涪,闭上了嘴巴。 不用他说得太明白,净涪本尊也知道司空泽说的是哪一回了。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一回左天行的情况其实凶险,若不是道门及时派了人过来接应,左天行能将自己的一身修为丢在他手上。 但那次情况不单已经成了无可更改的既定事实,而且时间也已经过去久远了,净涪本尊也不至于为了那点事情再在这时候跟司空泽翻旧账。 他思考的是司空泽所说的话中代表的意思。 其实他的意思也很明显,说来说去,还得找左天行。 景浩界天道对左天行最为眷顾,且也最为纵容厚待,只要是他出手,景浩界天道总会松一松手。 就像那一次祭天一样。 但事实上,左天行也没有太多办法。 没错,景浩界天道最为眷顾他,他想要查探些什么,天道总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如果真有需要,景浩界天道还能给他开开后门。 可问题是,净涪本尊不知道若他真将他从皇甫成那里得到的消息传给左天行,左天行会不会也像司空泽和程沛一样,完全接收不到那点信息,或者是接收到了,但又因为那个童子的禁制,而无所识、无所记忆。 再有,便是左天行知道那位天魔童子想从景浩界天道这里得到的信息,他能直接从景浩界天道那里得到答案,他也不可能去直接询问景浩界天道。 因为即便他得到了答案,现在的他也保不住,反倒是有更大的可能直接将天魔童子逼得不顾一切地对他,对景浩界下手。 所以这张底牌便是能用得上,也绝对不能轻易翻动。 幸好净涪本尊其实也没真将希望寄托在司空泽身上。 现在没从司空泽这里得到更多的信息,他也没有太过失落。甚至他根本就没有觉得如何失落、挫败。 净涪本尊随意地点了点头。 但司空泽却是愧疚的。 他问道:‘比丘,现在的世界里,还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 他虽然仅剩下这一缕残魂了,但作为曾经的道门天筹宗太上长老,司空泽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状态而退缩。 净涪本尊抬了眼看他。 司空泽目光坚定而厚重地迎上了净涪,没有半点退缩。 净涪本尊定定看得他一眼,原本随意搭放在膝上的手指忽然一抬,直直指向了程沛。 司空泽转眼看了看程沛,程沛也抬起眼来看他。 师徒两人对视得片刻,司空泽深呼吸一口气,重新转了头回来看着净涪本尊。 仅只是一眼,司空泽心里头再多的想法都散尽了。 虽则这位现在看着是软和好说话多了,也有人气多了,但…… 不代表他对上他就不发怵啊。 司空泽心里叹了口气,点了头。 到底这位比他们家的道君算计得周密、算计得稳妥、算计得ji,ng准,如今他们两位联手,总能给世界摸索出一条出路来的…… 司空泽对此很有信心。 净涪本尊见他点头应了,便也笑了一下,收回目光瞥向一直很安静的程沛。 程沛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净涪本尊手指一动,又送了一条信息过去。 程沛看得那条信息,抬眼看了看净涪,又低头想了想,壮了胆子一点点试探着往净涪本尊那边靠。 净涪本尊也没躲开,任由他靠近。 程沛的胆子渐渐的大了,他甚至一点点地伸手去接近被净涪本尊拿在手里的经书。 净涪本尊很直接地就将他手里的那部经书放到了他手中。 程沛有点不敢相信地收了收手指,直到那书页柔软的触感持续不断地传递到他的大脑里,他才真正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就是……”他拿过经书,想看又不敢看,所以只看了封面,“《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啊……”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他见程沛自己有分寸,所以也就没有提点他什么。 程沛自己前不久才清净了道心,若再深入接触、体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情况怕是会比他先前的还差。 程沛没往里翻看,他将经书拿在手上看了看后,就又将它重新放回了净涪本尊手里。 边还给净涪本尊,他还边好奇地问道:“说起来,兄长你这会儿不是在其他地方搜集这经书经文的么,我前不久才听说你在妙安寺边界……” 别小看程沛,他虽然仅仅只是一个金丹小修士,手里握着的程氏一族也算不得多有底蕴,但他的消息渠道却很宽广,先前还听了一耳朵的行踪。 说到这里,他小心地觑了觑净涪脸色,见他似乎并不介意,才继续问道:“兄长你这会儿站在这里的,到底是神念呢,还是分身啊?” 净涪本尊给了程沛一个眼神。 程沛就兴致勃勃地猜了起来,“我觉得是分身。” 净涪本尊又给了他一个眼神。 程沛便滔滔不绝地给净涪本尊分析了起来。 他识海世界里的司空泽看了看程沛,又看了看烛火下半点不觉得厌烦的年轻比丘,顿了顿,忍不住cha声道:‘或许是傀儡呢。’ 这位在傀儡一道上的造诣也很不凡的。 程沛不服,但到底顾忌着司空泽师父的身份,用相对缓和的语气跟司空泽辩论。 净涪本尊只是偶尔给他们一两个眼神,便带着一点笑意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两师徒之间的你来我往。 如此这样,就过了一夜。 晨光照入厢房的时候,程沛没离开,仍坐在一旁,看着净涪本尊敲经做早课。 与他一道看得认真仔细的,自然还有待在他识海世界里的司空泽。 哪怕司空泽不是第一次看见净涪忙碌日常功课,但每一次见得,他也都会陷入一样的静默。 和他一般模样的,还有程沛。 结束了早课后,净涪本尊便和程沛一道,去正院正房拜见沈安茹。 就在净涪本尊在程家停留的时候,还在向着他所感知的方向始终不停留地迈步前行的净涪佛身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这时候的净涪佛身,在一条长街的街角里。 因现在季节已是冬季,天气很是寒冷,所以这一条往日里还算热闹的长街今日里就少了许多人气。 但这会儿,长街的另一头,有一个披了薄薄披风的僧人正在风雪中步步向他这方向行来。 那僧人身材瘦长单薄,那披风被风雪吹刮着,像是展开了翅的鸟,也像是随着风雪飘荡沉浮的叶,带着一种既超脱也沉沦的矛盾气息,引人侧目。 净涪佛身站定在街角避风处,等着那僧人走近。 他认得他,妙定寺的净羽沙弥。 当年在竹海灵会上,这人是妙定寺的诸弟子之一。 那妙定寺净羽走到净涪佛身跟前,在一小段距离处站定,从披风深广的兜帽里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颇为特异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映着风、映着雪、映着天地、也映着周围的人。 这是一双有着天地,有着红尘的眼睛。 这样特异的一双眼睛,净涪见过,还很多。 它们的主人大多都是妙定寺的僧侣。 而比起净涪见过的最为特殊的一双眼睛来,净羽的这双眼睛其实还不算什么。 说来也是,这位妙定寺的净羽沙弥哪怕在妙定寺里也算是很出众的一位人物,可比起他寺里的长辈们来说,还是差着相当长远的一段距离。 净涪见过眼睛最为殊异的那位妙定寺大和尚,他的一双眼睛里既有万丈红尘,也有他自己的琉璃佛心。 真的很美,美到让当时的天圣魔君都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到底,他还是取走了他的性命,让他的那双眼睛彻底散去了灵光。 净涪佛身只是一个晃神,便飞快地将心神收拢了回来,平静自然地看着面前的年轻沙弥。 净羽沙弥看了一回净涪佛身,双掌轻合,弯身一拜,口中说道:“妙定寺净羽,见过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合掌回了礼,站定身体看着他。 净羽沙弥笑笑,也没多在意自己被冻得泛红的脸庞,站在风雪中就跟净涪佛身说道:“贸然前来,未知可有打扰师兄?” 净涪佛身微笑着摇了摇头,同样没如何在意他与那些寒暑不侵的修行者之间的差别。 他们妙定寺一脉都是这样的,虽然也敬佛礼佛,但却不避世,而是深入红尘,在红尘中游走,见证万丈红尘中的纷扰繁复。讲究的以红尘心反照己心,又以己心照佛心。所以很多时候,他们这些人都会特意封锁自身的灵力,以纯粹的r_ou_身行走红尘。 在佛门各脉中,妙定寺一脉是实打实的苦修。旁人轻易不敢尝试他们的修行方式。 实在是这样的修行方式对于心性要求很高。若是对自身心性把控不足的佛门子弟强行修持,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还俗转作散修修行了。 不过更多的结果却是他们佛心蒙尘,一身修为散尽。 至于更悲惨的,那就是身死道消了。 而也正因着佛门子弟对妙定寺这一种修持方式的避忌,所以才有了少有人提及的红尘磨砺。 没错,净音当年艰难跋涉闯过来的红尘磨砺,就是由妙定寺一脉的修持简化而来的。 妙定寺一脉的修持艰难且更危险,所以就佛门各脉而言,妙定寺一脉的人丁最为稀少。但相对的,妙定寺一脉所出的弟子比起其他各脉弟子而言,却是又要更强上三分的。 注意,是同等修为而言,妙定寺一脉的弟子比其他各脉弟子强三分。 当然,说是这样说的,但这一代佛门各脉有些特别。 不说净涪这个特例了,便是净音都要比他们强。 净羽沙弥未曾想到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净涪佛身就想了这么许多东西,他还站定在原地,客气地跟净涪说道:“寺中师长得知净涪师兄踏入界域,心中欢喜,但又因为诸事繁忙,又恐打扰到净涪师兄,便就没亲自前来,只吩咐小僧我过来一趟。” 净涪佛身点头,便就侧了身去,向着妙定寺所在的方向合掌弯身拜了拜,谢过妙定寺里的大和尚们。 净羽沙弥站定在一旁,带着点笑意地看着他动作。 待净涪佛身见完礼后,他才又问道:“未知净涪师兄身上可带着昔日我寺中长辈赠予师兄的身份铭牌?”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翻掌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块烙印着妙定寺印记的身份铭牌来,双手捧给了净羽沙弥。 这块身份铭牌是当日净涪随着妙音寺一干大和尚前往天静寺参加千佛法会时候,那些同去参加千佛法会的妙定寺大和尚知道他需要满世界搜寻《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后赠予给他的。 第553章 第十二片 其实净涪佛身身上并不只有妙定寺这么一块身份铭牌,他还有其他的各寺各脉的弟子身份铭牌。 说起来,那些大和尚们之所以愿意将自家寺庙里的弟子身份铭牌给他,为的其实也就是今天这么一日。 当日净涪本尊在妙安寺界域里行走的时候,若不是因为妙安寺遣了净封沙弥在旁跟随,他们也得有人给净涪走这么一趟。 净羽沙弥将这份弟子身份铭牌双手接过去,确认无误后,才又对这净涪佛身点了点头,道:“请师兄稍等。” 净涪佛身笑着点头,就站在一边看着他动作。 净羽沙弥转过身去,面向妙定寺所在站定。然后,他双手将那份弟子身份铭牌托起,高举过头顶,俯身向着妙定寺方向拜了三拜。 三拜过后,他身上须臾飞出一道湛湛气息。 这气息…… 若说恢宏,它可算恢宏;若说它虚渺清浅,亦可说虚渺清浅。但若要找一个更确切的形容词来给它定义,却是艰难。 唯一可以为旁人所确定的,也就是这道气息的出处了。 这道气息,必定源于一位强大的妙定寺大和尚。 因为这一道气息,跟现在站在净涪佛身面前的这位净羽沙弥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 这位净羽沙弥比起这一道气息的主人来,却真的是差得远。 差太远了。 净涪佛身目光轻飘飘地瞥过净羽沙弥,又在净羽沙弥发现之前转开目光,还看定那一道气息。 这道气息迎着风在虚空中舒展一下,便就又在净羽沙弥抬头之前,飘落在了他手上捧着的那份妙定寺弟子身份铭牌上。随着这一道气息落下,那弟子身份铭牌上像是被真正激发了一样,有几个金光跳跃起伏。 待到那几个金光敛尽,净羽沙弥将那弟子身份铭牌拿到面前看了一眼,顿了一顿后,才又转了身回来,双手将那枚铭牌还给净涪佛身。 “有此铭牌,日后师兄在我妙定寺界域内行事就可以更随意了。” 净涪佛身接过那枚铭牌,目光扫过,就将这枚铭牌的变化尽收眼底。 身份铭牌还是那一枚身份铭牌,但现在这一枚身份铭牌上,却比先前那一枚多了一行小字,多了一个人的法名。 清浦。 妙定寺当代主持清浦大和尚。 净涪佛身将这枚身份铭牌收回褡裢中,又跟净羽沙弥合掌拜了一拜,谢过净羽沙弥。 净羽沙弥侧身往侧旁一避,并不受礼,淡道:“师兄客气,我不过是奉寺中长辈法旨来此一趟而已,当不得师兄谢礼。” 净涪佛身听得,笑着点头,但也没有继续坚持。 净羽沙弥见状,再次认真打量了一阵净涪佛身。半响,他收回目光,直接与净涪佛身告辞。 “如今事情既了,那我也就不打扰师兄了。” 净涪佛身合掌,点了点头。 净羽沙弥也是合掌躬身一拜。 这一礼拜完后,他也真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直接转身就走了。 净涪佛身在原地站着,看着那净羽沙弥又像一片叶一样,披着他的披风,被寒风卷夹着飘到了长街尽头,消失在他的眼前。 净羽沙弥离开没多久,净涪佛身眼神一动,他重新转了目光回来,看着从他身后走出来的两个瑟缩佝偻着的人。 这是他等的人出现了。 也恰是这个时候,一阵寒风呼的一声,从他们身边剐刮般地旋过,引得他们不自觉地颤抖了一小会儿。 这两人不由得停下脚步,在原地小小地站了一下,其中一人侧身往身旁的那个人看了一阵,抬起抖动的手拉了拉那人身上薄薄的衣裳,又拦手将那个人护在自己身后,才继续往净涪佛身这边走。 净涪佛身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人走近。 他的耳目比别人灵光太多,几乎是这两人一出现,他便看见了这两人与旁人不太相同的地方。 他们两人间,其实还有一条绳子。那绳子一头系在前方那人的手腕上,另一头却是系在后头那个人的手腕上。 不过便是绳子的两段系在几近相同的地方,那绳子的系法也有着相当的差别。 前方的人,绳子是直接系到了他的手腕上,中间没有任何阻隔或是铺垫,就直直地磨着他的皮肤上。这样冷的天,那绳子该也是被冻得僵硬冰冷的。而那样僵硬冰冷的绳子,就直接磨在那人的手腕皮肤上,想也知道该是又冷又痛的不舒服。 可那人就是没有取下,也没有给它包上一层布垫或者是直接让它落在衣袖袖口上。 该是怕磨坏了衣裳。 然而,跟绳子系在前方那个人的直接和简单不同,系在后头那个人的手腕上的绳子却是更灵巧和舒服。 绳子与人手腕锁系着的地方被人小心地缝了好几层碎布,虽然看着也不会多有舒服,却总还是比前头那个人好得多,且那锁系着手腕的绳子底下也还垫着好几层袖口呢。 这会儿,给他系上绳子的人该是没怎么在意他这几件衣裳的了。 两个人成年人走在一起,却还要用一段绳子系在一起,其实是很突兀的,但他们两人实在靠得太近,几乎是紧挨着一起,而且那绳子也不甚显眼,所以就非要到他们走得近了,旁人才会发现那根牵系在他们中间那一根灰朴朴的麻绳子。 净涪佛身目光在这两人有着不少相同之处的五官上转过一圈,便知道他们是一对父子。 一对……与这世上其他父子不甚相同的父子。 净涪佛身看了看那身量已经成年但行为举止就是带着几分独属于孩童的天真纯挚的儿子,心下了然。 这两人一开始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净涪佛身,他们紧靠着,低头赶路。 净涪佛身就站在原地,等到他们走到距离他前方不远的时候,就抬起了一只手臂,拦在了两人身前。 第5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1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51节 净涪佛身的动作真算不上多突兀,但因为那两人都是埋着头往前走,眼睛只看着他们身前三尺远的距离,所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净涪佛身伸出来的那只手。 而到得净涪佛身的下半身出现在领头那个父亲的眼中的时候,他再想要停下,却已经有点迟了。 那对父子中的老父亲收势不及,兼之天太冷,他衣裳太薄,身体冷僵冷僵的,反应慢不说,身体还很不好控制,所以他不小心脚下一滑,就要扑向净涪佛身。 因父亲往前摔,后头的儿子也没反应过来,被带着也往前倒。 净涪佛身拦在他们身前的手掌往前方一递,不过稍稍施力,便将这一对父子都扶住了。 到得他们两人站定,净涪佛身才收回了手来。 那父亲自己才刚站稳,都来不及查看自己的情况,便急急转头,去细看他身后那儿子的情况。 净涪佛身动作相当快速,他儿子虽然反应慢,身体协调、平衡能力差,却也什么事情都没有。 就是被吓到了,有点惊魂未定。 仔细察看过后面儿子的情况后,站在前面的老父亲才重新转过身回来,躬着身低着头,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那嘶哑的声音里,透出带出的,是满满的疲惫、惶恐和卑微。 净涪佛身一眼便能看出,这父亲……是习惯了。 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不管是不是他招惹的祸,也不管他面前的人是谁,他都习惯了先道歉。 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卑微和讨好,很让人不忍。 没有被生活一遍遍磋磨过的人,不会有这样的一种习惯,也不会有这样的卑微。 然而,就是这样卑微的人,却牢牢地将他身后的人护在了怀里。 净涪佛身抬手将这老父亲扶起。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那老父亲才看见了净涪佛身的那一身僧袍。 他当即就舒了口气,也才敢抬眼去看人。 便是知道面前这人是僧侣,应该不会对他们两人有恶意,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一寸寸抬起眼皮子,将目光小心翼翼地从下方抬起,往上艰难攀上面前这人的脸庞,到达那人的眼睛。 净涪佛身也正放落了目光看他,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意料之中的,不过是目光的短暂碰触,那父亲就像被什么惊吓到一样飞快地收回目光。 活生生的一只惊弓之鸟。 净涪佛身耐心地等待着。 那父亲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面前僧侣的其他动作,才又大了一点胆子,再度抬起目光去看净涪佛身。 如此几番闪躲之后,那父亲才让他自己的目光和净涪佛身的目光接上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但很快的,他又重新放落目光。 “这……这位师父……你……你拦下我们父子……是有什么……什么事情吗?” 他的声音也都是哆嗦的,净涪佛身知道,这真不是冷的,而是怕的。 也是说完了这句话后,那父亲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寒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暖烫暖烫的空气。 像是有谁,将他们拉入了一个暖屋中。 冰寒似刀的风没有了,空气是暖的,暖得让人骨头都疏散了。 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转眼回去看他身后的儿子。 他儿子倒比他更快感觉到这个事实,正好玩地将他的两只手从薄薄的衣衫里探出,左右上下地挥舞着。 玩得高兴,又见他爹回头看他,他便就高兴地“啊啊啊”了好几声,似乎是在跟他爹说着些什么。 这位老父亲看着自己儿子脸上一整个月都没再出现的笑容,心里酸酸涩涩的,都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他儿子不太明白事情,但似乎懂他此刻的心情,渐渐地收了脸上的笑,收了舞得高兴的手,转回来拍着他老父亲蓬乱的头。 就像他老父亲很多次对他做的那样。 但他到底不知事理,下手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没甚规律不说,更重要的还是他手上动作没轻没重的,拍得老人头都有些痛。 老人没呼叫,而是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 见他老父亲笑了,他也才重新露出个笑脸来,还左右前后地摆动着他的手,自个儿玩得高兴。 老人见他乖顺,很松了口气。 他再一次回过神来,却是摒住了呼吸,还低身跟净涪佛身问道:“对不起对不起,让师父您久等了。” 净涪佛身摇摇头,眼中那丝浅淡的悲悯悄然收起,换上了些许笑意。 老人这会儿抬眼,正看见那点笑意,不由得再次松了口气。虽然他整个人还没有彻底放松,但那张写满风霜、苦难和倦乏的脸已经舒展了些许。 他又问面前这个很好心的年轻僧人,“师父,您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目光看过面前的年轻僧人。 面色是红润的,眼睛是柔和明亮的,身上穿着的衣袍看着也单薄,但那料子像是泛着光一样的柔软顺滑,怎么也不像是艰难的样子。他又有什么事情呢? 净涪佛身微笑着合掌,弯身和这一对父子拜了一拜。 那老人知道这年轻僧人是在向他行礼,但没想明白,为什么这僧人会跟他行礼? 他…… 他就是一个家贫妻病子弱的农家老头子而已。这位一看就很了不得的年轻僧人怎么就……怎么就跟他见礼了呢? 因为太惊讶,也因为很不理解,老人没来得及往侧旁躲闪,直愣愣地就受了净涪佛身这一礼。 净涪佛身尚且没有怎么样,这老人先就自己吓着了,又连连弯身向着净涪佛身拜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净涪佛身心里摇头,面上却半分不显,又伸手将这老人扶住了。 旁边的儿子还是没弄明白,但他感觉得到从净涪佛身身上传过来的平和气息,倒是不怕,连连伸手在自己面前拍着玩。 他反应慢,而且灵慧未开,心里又看着好玩,所以这会儿拍手就拍得特别重。没过一会儿,他的手就泛红了。 原本就已经被冷风、冷气冻得通红的手指、手掌,现在被他自己这么用力地拍着,看着就更凄惨了几分。 老父亲听见身后传来的那拍掌声,便想到了这种情况,都顾不上再跟面前的年轻僧人道歉了,腾地站直身体,转身回来拉住自家儿子的手,边给他用力揉搓着红肿的手,边低声叮嘱他。 许是因为平常时候就是用这种软和的语气跟他儿子说话的,这会儿的老父亲虽然胸中还有些余怒未消,但跟他儿子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多么的严厉,更没什么训斥的力道。 那儿子乖乖地听着,只是笑,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玩了。 老父亲叮嘱的话叮嘱到一半,看着儿子这副乖巧模样,心里酸痛得厉害。 现在他们夫妻都活着,也还能养得活他,但日后,日后他们老两口都不在了,这孩子…… 老父亲抬手,用冷寒的手背抹了抹眼泪。 那儿子看见,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看着就更乖巧了几分。 老父亲才抹去眼泪,就又看见他儿子的模样,眼中忍不住又起了泪光。 那儿子心里难受,又不明白,便只能还像先前那样,伸手没轻没重地在老父亲脑袋上拍了又拍。 净涪佛身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对父子与旁人殊为不同的交流方式。 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前世今生的两个父亲。 想起他们,饶是身在童真心住境界心绪波动较之往常更加明显和频繁的净涪佛身,心底也还是如其他时候一样的平静无波。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有一个真能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 得到了,是福分;得不得,那也没如何。 毕竟人生走过来,总还得自己去面对那些路途上的风雨。不论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暴雨,总都得面对。 而且…… 虽然两辈子,两对父母,他只有一个母亲真正待他好,恨不能色色替他想得周全,护他一辈子。但,也是还有一个母亲的不是? 有一个,便已经足够了。 净涪佛身在顷刻间共享了本尊的视觉,看见正站在他前方一件件给他递僧衣僧袍僧靴的沈安茹。 净涪本尊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却没说什么。 净涪佛身倒是没避忌,他直接在识海世界与本尊说话道,‘我现在正在准备收取第十二片贝叶。’ 这既是废话也不是废话。 说是废话,自然是因为他们三身一体,净涪佛身那边的情况他既没有特意阻拦,自然就会被本尊一眼看个明白。 说不是废话,也是因为净涪本尊明白佛身话里的意思,以及这一会儿在佛身心中升腾而起的思绪。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就只是放任着佛身动作。 佛身其实也真没想在本尊这边多待,他只是…… 在那顷刻间,心底忽然升起了一份思念而已。 他借着本尊的视觉,静静地看了沈安茹一小会儿。 沈安茹心有所感,忽然转了头回来,看着安静坐在对面的净涪本尊。 她有点愣,但很快又恢复过来,笑着放下了手上的衣袍,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是不是……太多了点?” 净涪本尊和佛身同时摇了摇头,面上表情、眼中光芒,也都还是让沈安茹安心的柔和。 沈安茹笑了笑,也不说信还是不信,又自低着头去另捧了一叠衣袍过来。 佛身与净涪本尊一道,看着沈安茹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然而,也只是看得一阵,他便收回了目光,仍自看着他面前的这一对父子。 老父亲这会儿已经安抚好了儿子,正转了身体回来,还待要和净涪佛身说话。 见得面前的年轻僧人目光望来,老父亲顿了一顿,还将他先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净涪佛身认真听完,也还是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那牵连着他们父子的那一根灰朴麻绳。 老父亲顺着净涪佛身的手指看去,看见这一根绳子,以为净涪佛身是在问他们父子中间为什么要用这样一条绳子牵着。 老父亲显得有些难过又无奈,他看了看净涪佛身,嗫喏着答道:“是因为……因为我儿子他……” 虽然是事实,但要让一个父亲对外人说起自己儿子的问题,也还是很为难他。 但还没等他说完,净涪佛身就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他继续解释这个问题,老父亲也就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就又为难地看了看净涪佛身,希望净涪佛身能够开口直接跟他说话,他……他猜不懂。 不过老父亲看不懂猜不明白净涪佛身的意思,他身边的儿子却没有半点为难。 他看了看净涪佛身,又看了看他老父亲,再转回头看净涪佛身,又再转眼去看他老父亲。 这样几番转悠过后,他忽然抬手一拉手腕上系着的那一端麻绳子,将它愣愣举着递到了净涪佛身眼皮子底下。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伸手将那儿子的手往下压了压。 老父亲还没见过自己儿子这样扯手上的绳子,一时又呆住了。 其实也真不怪他,虽然他这儿子不怎么喜欢手上的绳子,但在他和他娘跟他说过几遍之后,他就再没像开始时候那样折腾绳子了。 也是因为他对绳子态度的变化,他们老两口才舍得将开始时候用的布绳换成现在的麻绳。 净涪佛身将那儿子的手往下压了一压后,手腕便就一翻,将被递送到他手上的那根麻绳子拿在手里。 他没有用力,但那儿子在他拉住绳子的时候,就用另一只手去解系在他手上的绳子了。 老父亲才刚刚回神,又因儿子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的灵敏动作看愣神了。 “儿……儿子你……” 那儿子咧着嘴冲他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放慢。 他的笑容其实还透着他常有的傻气,但老父亲竟硬生生从他的这个笑容里看见了他早早不见了的机灵。 老父亲的眼一下子就红了。 他的儿子啊,他五六岁时候还很机灵很活泼的儿子啊,他因为一场高热就痴傻了的儿子啊…… 他儿子啊!!! 老父亲红着眼站在原地,没想阻止,但也没记起要帮忙。 可即便是这样,他那儿子还是在折腾一小会儿后顺利地将出门时候他娘仔细地系在他手上的麻绳子给解了下来。 解完了他自己的那一端,他见他老父亲没有动作,便又伸手过来去解系在他老父亲手上的那一端。 老父亲眨了眨眼睛,咧着嘴,没帮他,只将自己的手腕往他儿子的方向递了递。 也不知是他儿子这个时候格外灵醒还是别的什么,当他的手指伸向他父亲,去解他父亲手腕上系着的那段麻绳子的时候,他的动作没有像他以往任何时候那样的没轻没重,反而放慢放缓了动作。 因为他放慢放缓了动作,所以他花费在绳索这一端上的时间就多了不少。以他方才给自己解绳子的那般急切来说,这时候的他似乎又大不相同。 温柔了很多。 拿着绳子的净涪佛身站在一边,没说话,但眼底的笑意却微不可察地深了些许。 解完了绳子之后,那儿子想要将绳子捧到净涪佛身面前,但他一拉,竟没拉动。 他加了力气,还没拉动,再加力气,依旧没拉动。 如此三番之后,他终于想起了什么,视线顺着麻绳子攀沿。 麻绳子垂落,他目光也向下,麻绳子往上,他目光也往上,转过一圈之后,他才看见了那被人拿在手里的那一截绳子。 他看见了那只手,还没醒过神来,又顺着那只手往上。 一直到他看见了那双眼睛,他才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将手上拿着的麻绳子往旁边一扔,然后向着净涪佛身晃了晃他张得大大的手,像是要跟净涪佛身证明,他没有想要跟他抢绳子的意思。 净涪佛身笑着点了点头,手中虽然还拿着那截绳子,但还是合掌,微微弯了弯身。 那儿子见他没在意,又咧着嘴笑了,却再一次将身体凑过去,用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才刚抬眼,便望入了这个壮年孩子的眼底,他愣了一愣。 不是因为这人凑得太近让净涪佛身觉得不舒服,而是因为,他在这一双还带着孩子气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痛苦又无力的灵魂。 他的痛苦无力,为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境遇,而是为他自己几十年如一日地拖累着他的老父老娘。 他是爹娘的儿子,独子。可明明已经长大成人的他却无法担起奉养爹娘的责任,还得让他们为他日夜奔波c,ao劳…… 那个灵魂此刻正在向他求救,像是知道,这就是他一辈子难得的转机。 净涪佛身到底也是净涪,他不过眨了眨眼睛,便抹去了那点愣怔。 小小地往后退出一点后,净涪佛身对着面前的两个人点点头,然后便将视线压落,看着他手掌里拿着的那一根灰扑扑的麻绳子。 他目光落下的那一刻,一道浅淡的金色光芒升起,将那一根足有四丈长的麻绳子罩定。 不论是老父亲还是壮年孩子,不论他们这会儿的神智到底是明白还是混沌,在金色光芒升起的那一刻,他们都禁不住转眼看了过去。 哪怕是他们这样的r_ou_眼凡胎,也能看见有一段麻绳从整个麻绳里散了出来,然后就是一条麻线,再然后就是一根丝线…… 大半段麻绳落在了地上,然后就是一大摞麻线,直到那个年轻僧人手上只剩下最后的一根丝线,这一番变化才算是停止。 不,还没有。 还没等旁观的老父亲和壮年孩子吐出那一口憋闷在胸腔里的气,就见那一根仅剩下的丝线在那金色光芒中拖拽变形,最后成了一片雪白雪白的纸。 待到纸片成形,老父亲禁不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净涪佛身伸手,将那片空白贝叶拿在手中。 得到新的一片贝叶之后,净涪佛身没急着探看里头的记载的经文,而是抬起了眼睑,再度看向了那边厢木愣愣站着的父子俩。 就在这年轻僧人目光转来的那一刻,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的什么的老父亲抬手一拽他身边的孩子,“噗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 虽然净涪佛身给他们挡了风,保了暖,但这地还是冷硬的,跪下去十分不舒服,尤其是这老父亲带着他儿子跪下去的时候半点都没有省力。 痛是真的痛,不过这会儿那老父亲完全没在意这点痛,他一把揽过旁边也被自己拽着跪下来的儿子,带着他向面前的年轻僧人磕头。 “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 就像是他们跪下去时候的那样,他们磕头的力气也没省,那声响传出去,连原本没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了。 见得是这对父子,旁边的人就先叹了一声。再看得他们的动静,又看见站在他们面前的净涪佛身,这些人虽然没弄明白前因后果,但也猜得几分。 他们各自叹了一口气,或是摇头转了头回去重新做他们自己的事情,或是停在原地,就看着他们这边,看戏一样等待着后续发展。 净涪佛身弯下身去,一手一个将两人扶起来。 那老父亲还想跪,还想求,但净涪佛身的手一拉他,他就跪不住了,只能站直身体。 可即便如此,他口中还是不停地道:“求求您,求求您……” 求什么也不说,但只说求。 若只听这话,只看这情况,旁人怕能误会这老人以求恳为名行逼迫之实,非逼着净涪佛身帮忙。但若是他们看见这老人、这壮年孩子的眼睛,他们也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两人的眼睛,都是抖着的。 颤抖着的眼睛里,装着的并没有强硬或者逼迫,只有最深最重的卑微和哀求。而比这些卑微和哀求更多的,还是惶恐。 他们哀求着净涪佛身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害怕的,还是非常非常害怕。 诚然,面前的这个人穿着一身僧袍,带着佛珠,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僧人。僧人多数脾气好,不会很跟他们计较。但僧人不跟他们计较,并不代表就没有人跟他们计较了。 尤其是在他们这片地儿。 别的地方老父亲不知道,也没有去过,但他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又在这里老迈,这里的人和事他都熟悉。 这片地儿经常有僧人行走,年幼的、年轻的、年老的,都有。 也是见过他们,他才能认得出眼前这个年轻僧人的身份。 僧人在这片地儿经常出现,他们也都见过,偶尔时候还会碰见过,便是没有碰见过也大都听乡人提起过,知道他们很和善,就算他们这些人偶尔失礼,僧人们也不会跟人计较,笑笑也就过了。 可脾气好、见识光的僧人们大多都有些交好的人家。他们不一定全都是富户、大户,但在这片地界上却绝对比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厉害。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偶尔遇见过一两个僧人,不知事,稍稍失礼一点,自然是没有人跟他们计较。可如果过分了的话,他们那些人却不会袖手旁观。 虽然老父亲也没真听说过谁因为对僧人的过分举动丢了性命,但他却也听说过几家打那之后就过得很不好的人家…… 他们家家境本就艰难,再要是被人看作对僧人态度过分不尊敬,他们家的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净涪佛身看着这样一对父子,叹得一口气,合掌轻轻一拍。 “啪。” 一声不轻不重的轻响响起,落在那老父亲和壮年孩子耳边,就像是一声轻敲落心底的声音,轻易压下了他们心头的所有想法,让他们的身体都轻松了几分。 第554章 那些琐事 这很难得,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刚才那样很平常,也很习惯了。 然而到了这一刻,他也才发现,原来他真的太累太累了,累到他都忘了轻松的滋味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老父亲深吸一口气,总算是镇定了下来。 他还是像先前的每一次一样,先转了头去看他儿子的情况,见他儿子一切情况都好,才再次转了目光回来,看向他面前的年轻僧人。 这年轻僧人的脸色还是平和的,没有生气,重要的是,没有为难。 老父亲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手,手背紧紧地贴着眼睛,许久许久都没有挪开。 净涪佛身看得他一眼,见得那从他手指间沁出的水珠,心下叹了一口气,便就抬眼去看他那儿子。 他那孩子在笑,唇角大大地咧开,眼睛深深弯起地笑。可与此同时,他的眼角也是通红通红的,还有一颗颗泪珠从他眼角脱出,沿着他的脸庞滑落,躲过唇角咧开的弧度,重重打落在冷硬的地面上。 而他的手…… 他的手垂落在身体两侧,看着很无力,但他两只手的手指偶尔蜷曲,偶尔伸直,偶尔拉扯,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的。 净涪佛身心下还叹了一口气,没打扰他们这一次难得的也是极尽酣畅的宣泄。他褪下手腕上带着的短佛珠,双手拿定,缓慢而规律地捻动。 不知过了多久,老父亲才放下遮挡住脸庞的手,露出那一双通红通红的眼睛。 他匆匆将潮shi的手背往衣裳上擦了擦,就问他面前的年轻僧人道:“师父,小师父,你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拿着短佛珠的手一动,正想要将佛珠带回手腕上后,再做施为。但他还没有动作,抬头看了看天色的老父亲就变了脸色。 净涪佛身睁开眼去看那老父亲。 那老父亲见他目光望来,艰难地笑了笑,又咽了一口水,期期艾艾地问道:“小……小师父,天色……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你……” 净涪佛身还看着他,目光依旧带着善意。 哪怕天色已经黯淡,那老父亲的双眼更是随着光线的褪去而渐渐的看不大清楚周围,但他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得到这一份和暖的善意。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善意,胆小了几近一辈子的老人才敢开口这么说话。 “你如果不嫌弃……不如……不如到我家……” 但即便老人敢开口,他到底还是没能坚持住自己最开始的那个想法。 他其实真的再清楚不过了,就他们家那个狭窄陈旧的老屋,真不是接待贵客的好地方。尤其这个贵客还是愿意为他儿子看病救他儿子的他家恩人。 老父亲迟疑着低了低头,但很快就重新抬了头来,睁着一双蒙蒙的眼睛看着净涪佛身的方向,“小师父你……你明日还会在这里吗?或者留个地址,我们明日再去寻你?”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 他其实知道这个时候,他面前的这两人眼睛都已经不好使了,所以他直接伸出手,拉了拉那位老父亲。 仅仅因为天色黯淡或者周围光线不够眼睛就会不好使,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修士身上很不可思议。毕竟修士修行,哪怕不是特意锤炼r_ou_身,r_ou_身也会随着修士修为的突破步步强化。五感灵敏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可这样的事情,在凡俗百姓身上却很普遍,尤其是那些家境贫困食不饱足的贫苦百姓。 被净涪佛身这么一拉,老父亲顿了一顿,忍不住伸手向前方挥了挥,确定自己是真的看得到之后,他猛地回身,嗫喏了一会儿,最后什么都没说,深深地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 然后,他站直身体,伸手拉住了自家儿子,对净涪小声说道:“小师父,请留个地址吧,我们明天去寻你。”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单手指了指脚下,然后笑着对他们摆了摆手。 他儿子这会儿是真安静下来了,什么话都没说,只拿眼睛来回地盯着他老父亲和净涪佛身看。 不过这会儿也用不着他儿子,老父亲自己就看得明白面前着年轻僧人的意思。 这位年轻僧人说的是他就在这儿呢。 老父亲一手拉了自家儿子的手,一手压在自家儿子身上,带着他跟净涪佛身又弯身拜了一拜。 然而多少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儿子并不用他提醒,也不用他使力,自己就就着他手的力道深深拜了下去。 净涪佛身站定在原地,看着这一对父子几番与他行礼,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没有了麻绳子,老父亲不怎么放心自家儿子,就拿着自己的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他儿子的手腕,带着他往归途走。 风还是呼啸着的,它裹刮着树上那嶙峋的树枝在空中挥舞;空气也必定是寒冷刺骨的,甚至应该比白天时候还要寒冷,因为他们走过的这条路旁边的屋舍都紧闭了门窗,只余一点昏黄的灯火从窗里映出,照出一点点光亮;天也还是暗的,且还在越来越暗,越来越黑…… 可是,尽管这一对父子身上的衣裳还是如先前那样单薄,尽管他们经不住太寒冷的天气,还是在昏暗的环境里看不清周围,他们还是今日之前的他们自己,却能在这刻自如地行走在寒冷黑暗的夜幕里。 老父亲知道,这真不是因为他们自己,而是那位年轻僧人发的善心。 他边拉着自己的儿子往前走,边低声地跟他儿子说道:“儿啊,我们今日是遇上大好人了啊……” “你的病也有希望了,等明日再见过小师父,应该就能好了的。” “我们回家之后,得先告诉你娘,让她也高兴高兴……” “这么晚了还没回家,也没托人带个消息回去,她应该是会很担心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唉,我们这么迟才回去,她怕是能跟我闹……” “不过不打紧,等我们将今日的事情告诉她之后,她应该就会好了的。” “等你好了,我和你娘再拼一拼,给你找个媳妇。跟你这么大的孩子,可是都已经成亲抱子了……” “对,就是以前跟你玩得特别好的那个大壮,你还记得他吗?几个月前他不是往咱家送过红纸?他那已经是第三个了,你得赶紧……” “我跟你娘还能干得动,得给你再多攒些家底……” “是了,别的不管,屋子得收拾收拾。新盖是不能的了,但可以给换个屋顶。我们家那屋顶,算起来已经好几年没换过新的了,都漏水了……” 向来唠叨的都是家里的老娘,老父亲从来胆小沉默,少有这样唠叨的时候。他现在这样,已经是将他一辈子的话都说了大半了。 那儿子倒是没觉得吵闹,他抿着唇,安静乖巧地被老父亲带着,走在这条黑暗的但不会让人觉得多害怕反而很安心的路上。 净涪佛身站在长街那一侧,听着那一串低低的说话声渐渐远去。等到耳边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他笑了笑,侧头看了长街的另一头一眼。 但他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便就从他的随身褡裢里取出一个蒲团、一盏灯盏、一套木鱼放在地上。 放好东西之后,他自己在蒲团上坐了,才将灯盏点亮。 这盏灯盏的烛火不是炽白的明亮,而是昏黄昏黄的一豆,跟寻常百姓家里照明用的烛火并没有什么不同。 净涪佛身倒也不嫌弃,他将灯盏挪到一侧,最后拉过那一套木鱼,将木鱼鱼身摆放在面前,又将木鱼槌子放到鱼身的一侧。 放好木鱼槌子之后,净涪佛身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时的夜幕确实已经完全降下来了,不过那也是因为天冷,天色暗得早,实际上还真没到晚课时候。 净涪佛身摸了摸面前圆滑的木鱼鱼身,笑了一下,还将手收回来搭放在两膝上,自己垂了眼睑静坐。 长街的另一侧街角,披着披风站在角落处的年轻沙弥最后看得净涪佛身的方向一眼,终于抬脚走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位净涪比丘其实知道他还没走。 也不可能不知道的吧,毕竟这位,可是妙音寺的净涪比丘啊。 但即便净羽沙弥知道这位妙音寺的净涪比丘师兄知道他还在旁边,他也还是留下来了。 说不清是因为对这位比丘师兄的好奇,还是就是想要看看这位比丘师兄到底是怎么搜集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总之,他心动了,所以他就留下来了。 留下来,看完那么一场之后,净羽沙弥也没想再和这位净涪师兄碰面,所以他也就走了。 他留下来留得自然,这时候要走,也走得自在。 风一样的来去,自由任性得有点自我。 净羽沙弥自己也是知道的,但他就是没想改。他还知道很多人其实看不过他这样的任性,对他多有不满,但他也没在意。 因为他的道就是这样的。 不是说他走的自我道,他一个佛门沙弥,佛门的子弟,自然还是修的佛。他在妙定寺中修行,跟随着妙定寺中的大和尚修佛,走的当然也是妙定寺一脉的红尘游走,深入红尘的路数。 不过人有不同,所以哪怕是同处一脉的修行,各人的修路自然就也是各有不同的。 万丈红尘里,人如蚁亦如沙。虽有人选择随时势沉浮起伏,但也有人以己心几意为根,由得红尘冲刷磨砺,最终磨出一颗有着他自己所想拥有所渴望的一切的珍珠。 那是他们冠冕上最为璀璨的一颗明珠。 净羽沙弥少时有幸,见过那样的人,也想成为那样的人,所以,他就成了今日的他自己。 他不在乎这位大名鼎鼎的净涪师兄对他会是个什么想法,他只由着他自己的性格来。 而恰好,哪怕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是净涪三身中的佛身,他也还是净涪。净涪走的也是我道,且他在他的道上走得比净羽沙弥更深更远,所以净涪佛身其实也不是很在乎这位净羽沙弥的想法。 说到底,日后真正执掌景浩界佛门,统率一众景浩界佛门弟子的人,不是他,而该会是净音。 他并不需要去收复净羽沙弥,而净羽沙弥…… 作为妙定寺弟子,只要他心境不曾蒙尘,便不会有阻拦在他面前的那一刻。 净涪佛身定神定心,等到了晚课开始的那一刻。 他轻轻睁开眼睛,伸手拿起那根木鱼槌子,手腕一挽,转出一个漂亮的腕花。 被他拿定的木鱼槌子顺着他手腕的转动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后,不轻不重地落到了木鱼鱼身上,发出一声清亮的声音,“笃。” 然后,便是一连串规律而有节奏的木鱼声响起。 木鱼声从这个长街的一角响起,又远远荡开,传入靠得近一点的人家耳中。 忙活着家里活计的妇人停下了手中动作,围坐一桌端着碗扒拉着饭菜的老老小小停下了手中动作,为生计忙碌了一天瘫坐在椅子上的汉子翻了翻身,竖起了耳朵…… 远的近的,听清的没听清的,都在这一刻,竖起了耳朵,安安静静地听着。 净涪佛身不理外事,还坐在他的蒲团上,一下一下规律地敲着木鱼。 路上有人匆匆走过,到得这边,听见这一阵木鱼声,看见这边的一豆灯火与僧人,竟也都停了下来,垂手站定在不远处,认真而耐心地听着木鱼声。 哪怕他们没有听到惯常伴着木鱼声的诵经声。 净涪佛身敲了多久的木鱼,那些人便停了多久的动作,听了多久的木鱼声,直等到晚课结束,净涪佛身最后一挽手腕,放下手中木鱼,睁开眼睛来,那些一直听着木鱼声的人才都醒过神来。 然而,他们回神之后却也没急着继续他们先前的动作,而是各自从他们的位置上站起,放下手里的东西,先前正在吃饭的人还特意拿了布巾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向着木鱼声传来的方向合掌弯身,唱了一声佛号。 净涪佛身似有所感,他从蒲团上站起,合掌向着四方各弯身拜了一拜,才重新在蒲团上落座。 那些听了好一会儿木鱼声的人行了那么一礼,才恢复了他们先前时候的状态。 忙活活计的妇人还拿起活计忙活,围在一起吃饭的老老小小也都再一次端起饭碗飞快地将里头的饭菜往肚子里填,瘫坐在椅子上的汉子还又一次像是被抽去了浑身骨头一样四肢大张地坐在椅子上…… 净涪佛身看着侧旁的那盏烛火,心里也着实有些感叹。 能将自家地界打理成这副模样,妙定寺也算是景浩界佛门的独一份了。不说天静寺,就连妙音寺都没有这份能耐。 不过净涪佛身也就是这么感叹一下而已。诚如他先前所想,妙音寺和景浩界佛门都将会被交到净音手上。净音会想要如何打理这些地界,得有他自己想定、决定或是动作,净涪佛身乃至是净涪…… 嗯,他们在一旁看着就好。 净涪佛身想得,微微笑了笑,接着便就取出了那一片今日里才拿到手的空白贝叶。 他将贝叶拿在手上,摩挲了两下,又放了回去。 现在,其实还不是体悟这片贝叶上所记载的经文的时候。 体悟贝叶里记载经文,是需要一定且不能确定长短的时间的。但明日里,净涪佛身还需要与那一对父子了断这一段因果,空不出这么一段他需要的时间来。 总不能让他们那对父子像以往那十一次了断贝叶因果时候的那样,让他们等着吧。 这一次的这对父子可不同以往,以往那些人也不在乎多等上一段时间,几日、一月甚至是几月半年的,他们也都无所谓。但这对父子不一样。 每多让他们等上片刻,他们心中的不安也就会多上一分。 这说来其实也还怪不得他们,而实在是他们等这一日,等得太久太久了,久到他们都差不多绝望了。而在临近绝望的那一刻,已经决定接受现实的那一刻,忽然有人告诉他们,其实一切是有转机的,然后还跟他们确定下了解决问题的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要他们等上一段不知多长多久的时间,这如何能让人接受? 倒还不如先解决了他们那边呢。 净涪佛身摩挲着贝叶的时候,本尊忽然递了话过来,‘既然有时间,那不如你去整理一下道门、佛门当前的情况。’ 至于魔门,留影不是还没有出关呢么? 净涪佛身边收起贝叶,边颇稀奇地问本尊道:‘这些事情,不都一向由你负责的吗?’ 净涪本尊撩起眼皮看了看面前气喘吁吁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瘫倒在地上的程沛,又低了眼睑,去看手上程沛递交上来的阵法成果。 ‘我忙。’ 净涪佛身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愣了一愣,才想起去共享本尊的视觉,查看程家那边的情况,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本尊说忙。 不看不打紧,一看佛身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无声笑了一下,用平稳的听不出半点笑意的声音问本尊道:‘如何?他比之先前可有长进?’ 哪怕佛身丝毫不显,净涪本尊又如何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当然,他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就是了。 ‘确实颇有长进。’ 听得本尊这么个点评,佛身共享着本尊的视觉,查看了一番程沛的状况。 程沛这会儿的状况其实很凄惨,一身神识几近耗尽不说,便连身上的灵力也是涓滴不剩,汗水从他身上的法衣滑落,打shi了他周遭的地面,在地面上留下一小滩水痕。 第5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2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52节 然而,本尊出手,哪怕是将程沛的承受力度挤压到极限,也还是堪堪在程沛极限边沿上停了下来。 所以别看现如今的程沛凄惨且狼狈,但其实他也正在以一种突破他先前极限的速度在恢复着。只要再给他一段时间,他就能调养过来了的。 佛身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很直接干脆就应下了本尊的要求。 净涪本尊见他应了,唇边一丝浅淡的笑意一闪即逝,快到几乎没有人察觉。 而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他实在瞒不过佛身。 佛身顿了一顿,也笑了一笑。 他调回视觉的同时,也很顺手地将无边暗土世界本源的掌控权暂且接了过来,开始借着无边暗土世界本源观望道门和佛门两方变化。 这一看,便连净涪佛身都有些惊讶了。他忍不住在识海世界里发出了一声声音,‘咦?’ 净涪本尊听见,目光一凝,往识海世界问道:‘怎么?’ 净涪佛身看了道门那边厢一眼,答道:‘左天行。他已经将一整个道门统合起来了。’ 不过是半年时间而已,他居然就已经促成了道门的统合,还拿到了相当一部分话语权。 现在的他虽然还是道门的道子,但事实上,他已经将一半的道君权柄握在他手心里了。 净涪本尊倒是没觉得如何奇怪。 左天行本就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很久了的,现在再要他走上去,也不过是驾轻就熟而已,没有别人想的那么困难。 半年…… 半年的时间不算长不算短,只能说及格吧。 ‘说吧,还有什么事情。’ 佛身也是知道左天行的,他不该也不会为左天行的这番进度惊讶,真正让他惊讶的,该是其他的什么。 或者人,或者事,总之,不会是左天行。 佛身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真的回答本尊道:‘是恒真。’ ‘他将他手上的一应权柄全交出去了,只接了匡扶世风的任务。’ 净涪本尊听得,一时也有些沉默,半响后,他才道:‘果然不愧是佛门的二代祖师,他这回倒是有决断。’ 恒真握着佛门一脉权柄,这是各人都可以想见的事情。不过他到底掌握了多少,这景浩界中拢共也就两个人还算知道得清楚。 这两个人,一个是恒真他自己,一个却就是净涪。 几乎是在恒真僧人觉醒慧真罗汉记忆,整理自己手中权柄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就都落入了净涪的眼中。 仅仅只是净涪,没有左天行。 那个时候的左天行其实还不如何重视佛门一脉,没多在意佛门这边的动静。那会儿,他是将他自己大部分的目光都投注在皇甫成和魔门那边了的。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总在想着为什么这个皇甫成会跟他记忆中的那个‘皇甫成’大不相同以及,他记忆中的那个‘皇甫成’现在落到了哪里。 到得他终于知道净涪内里身份之后,净涪也已经恢复到一定程度了。而打那之后,佛门便算是划归到了净涪的手底下。 哪怕净涪已经拒绝了佛门佛子之位,佛门,在他们两人之间,也已经被默认成了净涪的地盘。 因为是净涪的地盘,所以左天行自觉退避,从不深入。 而不深入的左天行,要发现恒真僧人的一系列动作,其实也不算多难,但要真正且准确地算计出恒真僧人的手到底伸了多远,探了多长,那却是不能的。 也是因为净涪对恒真僧人手里握着的权柄和底牌都看得清楚,所以这会儿知道他将这些全数下放,才会有那么一点惊讶。 不过恒真僧人的筹谋和权衡净涪本尊和佛身也很明白,所以也就只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便就没再放在心上了。 就当前景浩界面临的局势,若还不将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绳拉向一处,自保都做不到,更别说其他了。 一旦世界自保失败,无可挽回地破灭在天魔童子手上,便是罗汉阶位的慧真,也必定会因为他的佛果根基残缺而跌落轮回。 而这回,他将手上握着的权柄交出,自己接了匡扶世风的任务,就是一个相当聪明且果敢的选择了。 净涪本尊顿了一顿,答道:‘他将那些权柄都交给了清见大和尚。’ 净涪本尊没有共享佛身的视觉借助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查看情况,仅仅只是凭借他早先的观察和了解做出判断。但他将自己的这个判断说出,却像是在说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一样。 不过他也没想错,这确实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佛身点了点头,目光还在借助着遍布各方的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查看佛门地界。 天静寺、妙音寺、妙潭寺、妙空寺…… 净涪本尊又是静默了一瞬,忽然问道:‘清恒大和尚还没有出关?’ 佛身动作也是一顿,才答道:‘是,他还在闭关中。’ ‘据你查看……’ ‘他那边情况如何?’ 佛身调转了目光,凝视着天静寺那边被层层禁制护住内外的静室,打量评判得半响后,才答道:‘目前情况还是稳定,没有什么大问题。’ 清恒大和尚的静室被护得严实,又有清见大和尚时刻关注,哪怕是净涪,想要不惊动天静寺的人,不打扰到静室里头的清恒大和尚,观望就已经是目前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从识海世界里撤出了心神。 佛身还再看得清恒大和尚的静室一眼,才再度将目光转向佛门各地。 佛门现如今…… 虽然动作是不太明显,但看得出来,佛门各脉现在正在很有诚意地互通有无。 看过一遍佛门各寺情况之后,净涪佛身想了想,将目光转向了混沌之地,找到在那一片地界的净音。 净音这个时候似乎也已经得到消息了,对混沌之地的情况很是在意,他甚至开始接触起了岑双华。 净涪佛身看见他的时候,岑双华就坐在他的对面。 两人面前都放了一杯竹叶泡煮的茶水,但他们谁都没有喝一口,茶盏里已经没有热气飘出了,却还是满的。 净涪佛身留心听了一耳朵。 他们说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岑双华早有想法要组建的‘散修盟’。 就是那个他想邀请程沛却被程沛拒绝了的‘散修盟’。 他竟是一直没有放弃么? 净涪佛身晓得,也不由得多看了岑双华一眼。 确实,先前净涪并不如何看好岑双华‘散修盟’的构想,但现在不同往日,现在景浩界境况陡变,作为景浩界不归属于各方势力的散修,也确实是需要被整合起来了。 当然,说是整合,事实上更应该是约束。 景浩界天道被天魔魔气侵蚀,天地环境即将出现一番恶化。而单就这天地环境的变化,就已经是磋磨着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的百姓了。再有之后的世风日下…… 世风日下,受人心影响的,不单单是凡俗百姓,还有修士。 景浩界的修士,不论是道门、魔门还是佛门,也都有各脉势力管束,但散修就难了。 散修修为或许不高,各种手段也不够,但因为他们零散分布在各地,还有些修为在身,一旦失去控制,必然又将成为这个世界上的凡俗百姓的另一重苦难。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散修盟’的出现就很有必要了。 而就目前看来,净音师兄似乎是想要扶持岑双华。 扶持岑双华,让他去整合散修的力量,整顿散修的风气…… 净涪佛身目光转落到岑双华身上,将他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那段时间因为散修盟的事情四处碰壁,现在的岑双华较之净涪佛身先前所见,眉宇间又多了几分坚毅。 不得不说,这倒确实是一个好人选。 尽管现在的岑双华还太年轻了点,修为也浅薄了点,不足以压服散修中的老妖怪,但散修修行,各种资源、功法乃至信息都多有残缺,修行艰难,前进的余地也相对断缺一点。 岑双华若真能得到净音师兄的扶持,在他的帮助指点下,是能在最短时间内将他与其他散修之间的差距补足的。 只是,修为上的差距好弥补,但筹谋和决断等等方面就比较难了。 到底那些只身摸爬滚打走出来的散修们,一个个可都是老滑头,岑双华想要拿住他们,可真没有那么容易。 散修散修,这也是一个相当让人头疼的问题。 净涪佛身这么想的时候,净音真就和岑双华为了一个散修争持了起来。 净涪佛身着意听了一回,便了无兴趣地转开目光了。 但在转开目光之前,净涪佛身远远地看了混沌之地侧旁的无边竹海。 顿了一顿后,坐在妙定寺地界上某条长街一角的净涪佛身便站起身来,合掌,低头,向着无边竹海里行了一礼。 坐在无边竹海里饮酒赏月的竹主察觉,也不说话,只带着笑意向净涪佛身扬了扬手中杯盏,然后便就将杯盏凑到唇边,一口满饮。 净涪佛身这才重新在他的蒲团上坐了。 坐定之后,净涪佛身稍稍将他这一场查看所得的情况整理过,就将它们传给了本尊。 净涪本尊接到这些信息,也只是一眼翻看过,给了三个字便再没了。 ‘知道了。’ 佛身也没多在意本尊的态度。 毕竟跟谁计较都不会跟自己计较不是? 他一个探手,从随身褡裢里捧出一部他自己誊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慢慢地翻看。 夜色渐深,长街上的行人渐渐没了,各处屋舍里透出的点点烛火也都慢慢地熄了。 安静下来的夜格外的冷,尤其是这个冬季,夜里更是冷得让人不敢出门。可惜,哪怕再是寒冷,讨生活的人也还是得为了生计出门走这一趟。 而打更的更夫,这个时候就是必须得出门讨生活的那些人。 带着更鼓、提着灯笼,裹得衣服就必得出门,半点延误不得。 净涪佛身坐在这角落里,就在更鼓敲响的时候,见到了这么些人。 第555章 曾家大壮 净涪佛身并没有特意遮掩,所以更夫们也就很轻易地看到了坐在长街一角里的净涪佛身。 两个更夫面面相觑,还举了手上灯笼提到眼前定睛看了好几眼后,才看见了净涪佛身那光溜溜的不见一丝毛发的脑袋。 光是看见净涪佛身的那个脑袋,两个更夫就认定了净涪佛身的身份。 不过他们也不特意靠近,先放下手中拿着的一应物什,合掌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才又重新拿起地上的东西,按着他们原定的路线继续打更。 净涪佛身也起身还了一礼,才重新坐回位置上,仍旧拿起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翻看着。 更夫打落更的时候(晚上七点),净涪佛身周围已经很安静了,但那一对有些特殊的父子才刚刚走到了自家院门,身后还伴着几声狗吠。 老父亲才刚拉开了院门,屋里听得动静的老婆子就拉开了门,这会儿更是顾不得冷风,从屋里走出来相迎。 虽然老婆子眼睛的状况也没比他们父子好多少,甚至还更差,但她迎出来之后,却很准确地拉住了儿子的手,将他往屋里带。 老父亲眯着眼将院门锁上,边锁边难得地低声嘀咕道:“这么冷的天,又黑,你出来干什么?没的摔着了。” 老婆子倒是一时没接话,拉着她儿子的手有些愣,上下摸了摸后直接就将她儿子的手放下了。 不是她老婆子嫌弃她孩子还是怎么着,实在是……怕她的手冷到他了。 老婆子回头问老父亲,“这是怎么的?你都带着孩子他去干什么了?” 在外头忙活奔走了一天,他那手居然比她这个在家里的都要暖和。 老父亲见老婆子这会儿还站在屋外,没来得及回答,先就伸手推着她进屋。 老婆子感觉得到那落在她身上的手手掌心处透出的暖意,也感觉得到老头子身上传来的担忧,同样也清楚自己这一家子其实也都是病不起,所以她完全没反抗,顺着老头子的力道就往屋里走。 至于他们的儿子,倒是完全不用他们催,几步就蹦入屋里了。 待到他们一家三口人入了屋,屋门才被重新锁上,连带着一起被锁在屋内的,还有堂屋里透出的那一片暖黄烛火。 说来也是神奇,等到他仔细地将屋门合上以后,老父亲忽然浑身一个颤抖,被四周逼涌着扑来的冷气灌了一身。 他忍不住再一次佝偻了身体,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儿子。 虽然此时他的眼中还是一片昏暗模糊,但老父亲还是ji,ng确地看到了他已经乖乖坐在炕上的儿子。 他松了一口气。 老婆子这会儿也摸索着伸了手过来,在他身上简单地拍了拍,就也将他推上了炕,让他跟儿子紧紧挨在一起坐着。而她自己却摸索着掀开旁边垂着的厚厚草帘,转去了旁边的厨房。 没过多久,老婆子就给他们父子两各自端了一碗浓稠的杂粮粥回来,之后就是四个掺杂了米糠的窝窝头。 两父子吃饭的时候,老婆子也在炕上坐着,就看着他们吃。 她儿子虽然脑筋上不是很清楚,但自己吃饭却是不成问题的。就是有些人可恶,看见之后就爱碎嘴,说她儿子只会吃不会做…… 老父亲匆匆将他的那一份解决后,就放下碗,坐在炕上边看着他儿子吃饭,边跟老婆子说起今日里的事情。 “今日早上时候,李老头商铺那边的活儿就干完了,他家要留我们吃个午饭……”但因为自家儿子,所以他推托着没答应,拿了点东西就出来了,“然后我就像往常一样,带着大儿去老张家挤了挤,下午再去接活计。” “我没接到活儿,半道上就回来了。”说到这里,老父亲眯眼,叹着声音跟他家老婆子说道,“但是,你晓得我在半道上遇到了什么人吗?” 他家老婆子这会儿正眯着眼睛看她儿子呢,没分神注意他,听到这话,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当即就扬着声音问道:“老婆子我不晓得你在半道上都遇到了谁,但老婆子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没等那老父亲回神,老婆子就冷了点声音问道:“我们家那根麻绳子呢?曾二山,麻绳子……哪儿去了?” 别看只是一根麻绳子,但丢了再要他们家短时间另拿一根出来,也很困难。尤其是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就更难。 可是不拿,要给他们家儿子换另一根更粗更糙磨得人更痛的绳子,老婆子又实在是心疼。 一肚子的心酸心疼没处去,也只能小小地对着自家老伴发泄一下。 往常时候,曾二山都是一言不发,由着自家老婆子发一发性子的,但这一回不同了。 真不同了! 曾二山一反往常低头沉默的做态,挪到老婆子身边挨着她坐,“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个事儿呢。” 老婆子见他这样反常,一时也都被惊住了,只能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家老头子。 曾二山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吓到了谁,也像是在说一个梦,“我今日下午,带着咱家大壮,在半道上,碰见了一位……师父。” 曾老婆子听着,都不知道有没有反应过来,抖着唇重复:“师……师父?” “什……什么师父?” 曾二山又给她答道:“僧人。” 曾老婆子整个人晃了一下,伸手抓住了面前的那一团黑影,“你,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 曾二山扶住人,连连点头。 他口拙,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家老婆子,“是真的,没骗你。是真的,没骗你……” 曾老婆子口中呢喃了一阵,忽然又急问道:“你跟师父说了吗?他怎么说?他有没有,有没有答应?!” 曾二山连连点头道:“我说了,我求他了,师父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曾老婆子忽然想起了方才他们这两父子的那点神异,心里也稳了一点。但就是因为她的心开始安稳了,她才终于能开始为他们的儿子高兴了。 曾老婆子看着旁边端着碗吃得很慢很慢,就是生怕自己动作太快将粥水洒出碗边的儿子,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断续,“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曾老头在旁边,一只手搭在老婆子肩膀上,一只手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然而,曾老头这会儿虽然看着也镇定,但他眼睛也是红的。不过是他比曾老婆子好一点,到底没让眼泪流出来而已。 两个老人挨在一旁坐着,却没谁注意到,炕床上那边还在吃饭的他们的儿子动作渐渐地慢了下来,一双带着孩童天真稚气的眼睛不时地瞥向他们。 昏黄的烛火映照在他的眼睛里,依稀给他那一双干净无辜的眼睛添上几分浅薄的伤感。 这一夜,曾家这三个人,就没一个能睡得安稳的。就连曾大壮也一样。 夜间,那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妇的床上就不时地传来翻来覆去的声音。 冬日天寒,夜里更甚。曾家虽然也烧了炕,但盖在身上的也就只有一床被褥,床上不论是谁翻个身,都能惊动旁边睡着的其他人,更会将外边冷寒的空气卷入被褥里,让它们带走被褥里的温度。所以不论是谁,总这么翻来覆去的,是很容易让旁边的人恼怒的。 尤其是别人睡得更好更暖的时候,更招人恨。 可是这日,曾家炕床上的人谁都没在意这样的小事。偶尔,或者该说是过不得片刻,就会有一小段对话在这个寒冷寂静的夜里响起。 “等我们大壮病治好了,可得给他娶个媳妇了。” “可不是?以前是不好耽搁人家闺女,但现在我们儿子病好了,又是寺里的师父给治好的,就说不上是耽搁了。” 安静了半刻钟之后,又是一句话冒了出来。 “诶,老婆子,我们家里现在有多少银子?” “四两半。” 这是他们家预备着下一次带大壮去看病的银子,是他们哪怕节衣缩食也要省出来的银子。 曾老婆子顿了顿,又咬了咬牙,道,“如果不够的话,我们还有两块地。” 这四两半的银子,加上农民命根子一样的地,都是他们家绝对不能动的东西,但这个时候,曾老婆子却将它们都提了出来。 她知道曾老头问这话时都想的什么。 那位师父要真治好了他们儿子,那他们家再怎么也是要谢谢人家的。要谢人,最简单也是他们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方法,无非也就是请客吃饭了。 既然他们家要请那位师父吃饭,那位师父又是他们一家的大恩人,怎么也得尽心些。 不能大鱼大r_ou_,总得给请一个手艺好一点的厨子吧? 曾老婆子弄的饭菜确实可以吃,可也就是可以吃而已,怎么都说不上好吃。 这个,曾老婆子自己也明白的。 半响,曾老头子才道,“还是得多存一点啊。” 可不是?大壮病好之后得娶媳妇。娶媳妇不得请媒人,不得下聘礼,不得翻新屋子?更何况,娶了媳妇之后过得三两年的不得生孩子,不得养孩子? 这么算一算,这点银子确实是很不够啊。 曾老婆子顿了一顿,道:“等过得两日,家里闲下来了,我也去给人家洗衣服去。” 天寒地冻的,洗衣服确实是能多得些银钱,但也很遭罪。 曾老头子不同意,“我去街上多接些活计就行了,用不到你。而且那时候大壮应该也好了,正好随我一起去,跟着我做活,我也好教他。”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小会儿,又道:“大壮他这个时候开始学,已经是迟了,更该多花些时间。” 曾老头子这么多年能够撑着他们家走过来,靠的是他的一手木工活。他的木工活在这镇上是数得上号的,每回接活都能得不少银钱。如果不是因为需要四处给大壮求医,靠着他那一手活计,他们家也不至于只剩那么点银子。 求医一直没有个好消息,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求一求那些师父。可是……他们没有门路,找不到那些个僧人。顶天了,也就曾老头隔着人群远远地见了某一个僧人一面。可再想要更多,却是没有的。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怀着这样期待的心情,曾家一家三口确实都没睡好,但第二日一早还是早早就起来了,还各个ji,ng神焕发,像是吃了补药一样的。 曾家一家人收拾利索,匆匆吃过早饭,锁了院门就往镇上去。 天还黑着,村子到镇上的路没几个人,曾家一家却谁都没在意,几步赶做一步就往前走,哪怕是在寒风里也走得特别利索。 曾家一家再一次来到那一条长街的时候,他们以为他们是要等上一段时间的。但没想到,他们才刚走近长街,就听到一声声规律清晰的木鱼声远远地传了出来。 曾老头和曾老婆子一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的这个动作,连带着走在他们中间的曾大壮也一道停了下来。 曾老婆子转头往曾老头的方向看了一眼,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些询问的意味。 曾老头侧耳听了一会儿,肯定而且确定地点了点头。 是那个师父。 曾老婆子抿了抿唇,也不站在那里了,带了曾大壮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 她走得很快,比他们先前从村里赶到镇上的那会儿还快。 曾老头子也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上。 一会儿功夫之后,他们便到了净涪佛身面前。 净涪佛身没在意身边的人和事,他还一手捻着佛珠子,一手拿定木鱼槌子敲着。 寒风到了他附近散去,黑暗到了他身周被烛火驱尽。这茫茫天地间,仿佛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如此温暖,如此明亮。 不知怎么的,明明面前的这个年轻僧人还在专注地忙活着他的早课,明明他身边的气息宽和且宁静,但曾家三口人就是没敢上前。 别说打扰了,他们连靠近一点都不敢。 其实也不是他们害怕打扰了面前的僧人他会怎么怎么样他们,而是…… 他们自己心底里生出的一种惭愧让他们隔着一段不断的距离就停了下来。 净涪佛身一下一下地敲着经,直到最后一遍经文敲完,早课结束,他才一挽手腕腕花,敲出最后的一个结音。 结音敲出,净涪佛身定了定神,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木鱼槌子,重新将一直被他拿在手上的佛珠带回手腕上,又低头将那一套木鱼收回了随身褡裢里,最后还取出三个蒲团摆放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地面上,抬头看了一眼那边厢的曾家三口人,最后站起身来,向着他们招了招手。 曾老婆子和曾老头对视一眼,才想要有动作,便见他们儿子已经迈开步子,走向了那个年轻师父面前。 曾老婆子和曾老头再顾不得其他,连忙跟上。 到得净涪佛身面前,曾老婆子和曾老头将曾大壮围在中间,带着他弯身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 净涪佛身合掌还过一礼后,就向着曾家一家子伸手一引,请他们在蒲团上坐下。 曾老婆子和曾老头见了面前的蒲团,心里其实很有些不安,但他们看得那边的年轻僧人一眼,再转头看见自家大儿子,一咬牙,也真就各自在蒲团上坐了。 这一回,曾大壮倒是不用他老父亲老娘指引带领,自己就跟着他老父亲老娘一步一个动作,在那个他从没有见过的矮垫子上坐了。 不同于心中各种思绪翻滚的曾老头和曾老婆子,心里没有太多杂念的曾大壮才刚坐下,就被他坐着的这一个矮垫子吸引去了大半的心神。 之所以还能剩下一小半的注意力分散到净涪佛身身上,其实还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也在惦记着“治病”的原因。 净涪佛身目光扫过曾大壮,唇边自然而然地带起一丝笑弧,他合掌,向着面前的两位老人点了点头。 还像先前曾老头在这里见到净涪佛身那样,寒风、黑暗,在这一刻,在这个时候,都远离了他们。当然,曾老头和曾老婆子这会儿也是完完全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曾老头张合了一下嘴唇,还没有说话,就被一旁的曾老婆子抢去了话头。 “师父,”然而,曾老婆子也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抬高了声音,接着就很快压低了声音,“这位小师父,您……您能不能帮帮我家孩子?” 她说话的时候,人也在蒲团上坐不住了,身体不过一个前倾,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若不是曾老婆子下意识里不敢碰触净涪佛身,她怕是还要跪着上前几步拉住净涪佛身恳求的了。 净涪佛身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还将这个老妇人送回到蒲团上。 曾老婆子带着泪光和哀求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年轻小僧人,直到小僧人点了头。 净涪佛身将人送回位置上的时候,还拍了一道浅淡的金色佛光入这个老妇人的身体,给她安定心神。 曾老婆子也不知自己怎么的,就是觉得一下子心定了下来了,仿佛什么都不用怕了。 净涪佛身将她送了回去后,又对着旁边一直看着他的曾老头点了头,便就向一直乖乖地坐在蒲团上的曾大壮招了招手。 曾大壮咧开嘴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明白净涪佛身的意思还是怎么的,总之,他还乖乖地坐在蒲团上没动。 旁边的曾家老夫妇打眼一看,心里别的想法都还没有成形呢,就见得曾大壮下方坐着的蒲团自己动了。 也就是一个晃神的工夫,那个蒲团便带着曾大壮一道到了净涪佛身面前。 曾家老夫妇见得,禁不住又憋了一口气。 他们知道,某个他们期盼了很久的时刻,是真的要到来了…… 净涪佛身看了他面前坐定的壮年孩子一眼,忽然抬手,似缓实快地按落在他的脑袋上。 曾家老夫妇没看见,也根本不可能看见,就在这个年轻僧人的手按落在他们儿子脑袋上的那一刻起,一缕缕金色的光芒从那手掌上透出,轻柔且缓和地没入他们儿子的天灵,疏导着他们儿子脑袋中的每一点堵塞。 净涪佛身面色不变,手掌一直就按在曾大壮的脑袋上,直到功成圆满的那一刻。 功成之时,净涪佛身将手收了回来。而与此同时,曾大壮身下坐着的那一个蒲团又重新移动,将曾大壮带回了他父母身边。 曾家老夫妇没敢靠近,也没敢作声,只睁大着眼睛看着曾大壮,等待着他睁开眼来的那一刻。 仿佛只是过了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又像是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但不论如何,曾家老夫妇满心满眼期盼的那一刻终于到了。 没有任何准备,曾大壮一下子就睁开眼睛。 那双眼里有神,还透着光。 神是他们不熟悉的神,光也是他们不熟悉的光,像是在这一眨眼间,他们的儿子就长大成了他们不熟悉不习惯的模样。但曾家老夫妇却没觉得如何惶恐陌生,他们几乎是睁着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儿子,等待着见证他成长的那一面。 曾大壮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他不过眨了眨眼睛,就凝望住面前的两个老人,咧着嘴冲他们笑,唤他们,“爹!娘!” 笑还是那样的笑,声音也还是那样的声音,但这么看着听着,就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成年人,而不会是一个年幼的孩童。 听到这一声叫唤,已经被压在眼眶里很久的泪珠子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束缚,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势向着外头奔涌,狂放自由得叫人侧目。 曾大壮也想哭,但他闭了闭眼睛,将他眼眶边上的泪水全收回去后,才睁开眼来。他走到曾老头和曾老婆子面前,张开手将这两个佝偻消瘦的老人搂在怀里。 明明曾大壮的身量跟曾老头也差不多,但这会儿他张开手将两个老人搂进怀里的模样,却像极了一座能为他们撑起一整片天地的大山。 净涪佛身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唇边笑意依旧浅淡。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曾家这三口人才勉强平复了心情,还各自在他们的蒲团上坐下。不过这个时候,曾大壮自然而然地就接过了和净涪佛身的对话。 他跟净涪佛身道谢,“多谢小师父大恩,救了我们一家三口,大壮……没齿难忘。” 曾大壮虽然纯真痴傻了二十余年,但他不是真的对往事一无记忆。恰恰相反,他其实都记得,还记得很清楚,不过是脑子不清醒,一直没反应过来而已。 就像这“没齿难忘”一个词,他也是在跟着他父亲来回奔走的时候在某个地方听人说起的,这不就用上了么? 净涪佛身笑着摇摇头。 曾大壮有些不明白,直到净涪佛身取出那一片空白的贝叶向他示意,他才算是有些明白了。 曾老头和曾老婆子在一旁看着听着,很有些目瞪口呆。 他们想过自己的儿子恢复过来会是个什么样子,想了很多遍了,几乎每一日每一年都想过。有时候想得好一些,有时候想得差一点,不怎么统一。 他们两夫妇有时候也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怄气吵架,可有一点,是他们两人都始终坚持的。 不论他们的儿子恢复了会是个什么样子,聪明的笨的,又或者是这一辈子都……都这样过来了,大壮也是他们的儿子。只要他们还活着一日,就养着他一日。 但哪怕是他们想象的他们孩子最好的模样,也没有这样好的。 曾大壮好转后的情况好到出乎他们的预料,好到让他们惊悚,但曾老头和曾老婆子还是那一对父母,再怎么样也不会害怕怀疑他们自己的儿子。这会儿见得曾大壮和年轻僧人说话,他们也就挺直了背,格外骄傲地在一旁听着。 净涪佛身眼角余光瞥过这一对夫妇,眼底浅浅地浮起了一丝笑意,便连唇边那自然而然上扬的弧度也小小地扩大了一分。 曾大壮也见到了他们父母的这个变化,脸皮绷了又绷,才算是稳住了他那将要咧开的嘴角,但他还是挺直了背梁,声音也更加洪亮有力了点。 “小师父,”这声音,震得长街旁边渐渐多起来的行人也都往这边看了一眼,但曾大壮自己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还用那样洪亮有力的声音跟净涪佛身说话道,“你这段时间还有什么安排吗?” 净涪佛身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旁边的行人循着曾大壮的声音望来,却先看到了曾大壮面前的净涪佛身,他们不自觉地就放慢了脚步。 如果不是曾大壮一家子就坐在那年轻僧人面前,正和年轻僧人说着话,他们知道这位年轻僧人这会儿是有事在忙,他们是必定要跟他见一礼的。 尤其是住在这附近听过昨日晚上和今日早上这两场木鱼声的人家。 曾大壮注意到了旁边行人的目光,不过他没转眼去望,还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僧人,他的恩人。 事实上,如果仔细看的话,旁人是能发现他脸上那些许失望和无措的。 因为他是真没想到,他会在净涪佛身这里得到个这么个答案。 如果他的恩人有别的安排,他还能将他们一家子原本的打算说出来吗?哪怕是因为他们想要道谢? 不单单是曾大壮沉默了下来,就连旁边的曾老头和曾老婆子也是一时无言。 半响之后,还是曾大壮开了口,“小师父,时间……很赶吗?” 饶是曾大壮终于开口说话,问的还是这么一个问题,但净涪佛身还是能听出他话里纯粹的期盼。 净涪佛身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一家子的想法,也知道曾家这三口人请他,并不是想要跟他们村里的人证明些什么,也不是想要用他来镇压他们村里必定会传出的闲言碎语,而是真的就只是为了谢他而已。 净涪佛身一个转念,就摇了头。 为曾大壮疏导他的头脑,其实真不如何花费他的力气,而且认真说起来,哪怕曾家一家子都觉得他的这次救助就是救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命,是救了他们这一支的香火传承,对他们家有大恩,别说是先前的那一根麻绳子,就是从他们身上拿走再多的东西都是值得。 可是净涪佛身却明白,不够的。 他的这一次出手,其实还真的抵不上那一片贝叶。 既然这样,倒还不如做得更多一点。 曾大壮见得净涪佛身点头,来不及想其他,期期艾艾地问道:“既然不怎么急,小师父……不如请到我家吃一顿便饭,也算是让我们谢一谢你?” 净涪佛身笑,点了头。 曾大壮连同旁边的曾老头、曾老婆子一道,齐齐吐出了一口大气。 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净涪佛身脸上笑容又更深了一丝。 曾大壮吐完那一口大气,又巴巴地看着净涪佛身,问道:“那不如……就现在?” 净涪佛身还是点头。 曾大壮利索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先弯身向着净涪佛身拜了拜,才要转身去扶起他老爹老娘。 但他才刚转身,就见曾老头和曾老婆子已经从蒲团上站起来了,也正跟面前这个年轻僧人弯身拜礼呢。 净涪佛身起身还了礼,又收拾了地上的东西,将它们送回随身褡裢里。 其实这地上也没什么东西需要净涪佛身收拾,不过就是四个蒲团、一盏油灯和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而已。 最后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请回随身褡裢,净涪佛身才转身,示意地看向曾家一家人。 曾大壮很轻很轻地拉了拉曾老头和曾老婆子的衣角,对净涪佛身说道:“请小师父跟我们来。”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跟在曾家一口子三人后头去了他们村子。 曾家一家人确实很有诚意,一家三口人先一同陪着净涪佛身回了家,又请曾老头和曾老婆子在旁边陪着他坐了,曾大壮才自己带了钱,满村地跑。 请村里手艺最好的、这时候也在家的师傅回来帮忙拾掇出一桌菜肴,去村里栽种有果树的人家采买一点新鲜的水果…… 这么一圈圈的跑下来,等他回到曾家的时候,曾大壮身上已经shi了一片衣服了。 曾老婆子在后头见得,连忙将他推入房里,让他换上干净的衣裳。 虽然曾大壮是灵醒了,但还是一如往常时候的那样听话。他乖乖地顺着曾老婆子的力道往屋里走,垂下厚实的草帘子后,就在里间换上衣裳。 曾老婆子看着那垂落的草帘子,上扬了一天的笑容又再往上拔了拔。笑着看那草帘子一小会儿后,曾老婆子才转身离开。 也就是在曾老婆子转身的那会儿,察觉到曾老婆子还在的曾大壮忽然在里间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曾老婆子确实年纪大了,眼睛、耳朵、手脚什么的都不像年轻时候好使了,但曾大壮这一句话,还是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落到了她的耳朵里,飘落在她的心头。 “娘,往后,我能照顾您跟爹了。” 曾老婆子停下脚步,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曾大壮换完衣裳之后,也不歇息,还忙前忙后地张罗着这一桌宴席。 这时候,村子里但凡家境过得去的,都在家里猫冬。听见曾家这边动静的,不论得到消息还是没听到什么的,都有他们自己的一番见解。 这些话,往常时候曾大壮一家子就不怎么注意,现在在忙活着招待净涪佛身,自然就更没心思和他们掰扯些什么了。 这时候,在曾家一家人眼里,可真是谁都没有净涪佛身重要。 曾家一家子的态度,不单是这村子里的人看得清楚,净涪佛身更是明白。 他笑了笑,还只是沉默。 第5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3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53节 第556章 隐隐疼痛 农家里的饭桌,真少有安静的时候,尤其是一堆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更是热闹。 可是这时候,曾家饭桌上坐着一个僧人,一个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僧人。所以情况就很不相同了。 哪怕这位年轻的僧人脸上一直带着笑容,看着也很可亲很大度,轻易不会跟他们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结果也还是一样。 一整顿饭食下来,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曾老头子和曾大壮各自劝了两句之后,这桌上就再没有人开口了。也因此,曾家这一家子,明明就不是些讲究饭桌上规矩的人家,明明平常吃饭的时候都总会有些不大不小的毛病,但他们却愣就是在这一顿饭的时间里,将自己换了一个模样。 净涪佛身明白他们的心意,却无法开口言说,只能心领。 被曾大壮请回来掌厨的那位厨娘跟曾老婆子坐在厨房里,挤在一张矮几上端碗吃饭。 不是净涪佛身计较这些有的没的,而是他们村里就是有这样的一条规矩。他们村里的男人家请客回来吃饭,女人和孩子不能上桌,所以厨娘跟曾老婆子也就在厨房里作伴了。 开始的时候,厨娘还想要多看外间坐着的那位年轻僧人几眼,但到得后来,她就没有这个想法了,反而很有点庆幸。 曾老婆子竖着耳朵听了听外面动静,见得厨娘的脸色,不由得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两眼。 厨娘瞥见,嗤笑一声,答道:“要我也在他们那一桌,一定也得像他们那样吃饭,可这不是遭罪呢么?” 遭罪? 曾老婆子心里摇头,就为着那位年轻僧人治好了他们家大壮,别说只是陪着吃了这么一顿饭,就是要他们做再多他们也没二话。也就是这黄家小媳妇了,因着手上的这一门厨上活儿,还没遇上什么跨不过的坎儿,不知道这里头的轻重…… 这一顿对于曾家两父子有些局促有些艰难但又无比甘愿的饭食就结束了。 等到曾老婆子收拾了饭桌之后,曾老头陪着净涪佛身在炕上坐,曾大壮自己去洗了换回来的水果,拿碗装了端上来请净涪佛身吃,另还要去给他们端茶水。 净涪佛身摆摆手,示意这些就足够了,然后又一指曾大壮先前的位置,让他坐下说话。 曾大壮犹豫了一瞬,又看了看净涪佛身的脸色,也只能在他父亲侧旁上的自己那位置坐了,他落座后,却是正正对上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看他坐下,点头笑了笑。 然而,哪怕这炕床上坐了三人,一时也还是安静得很。 净涪佛身自他们初见起就始终没有出声说话过,这时候自然也不能指望他。曾老头倒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向来沉默寡言,说了两句话后就没有后续了。所以这一张炕床上,曾大壮左看看右看看,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了打开话题的任务。 可是,曾大壮自己那二十余年的人生经历摆在那里,还是今日才经了净涪佛身手恢复的状态,又能有什么事情能拿出来跟旁人说的呢? 没奈何,曾大壮也只能将自己今日里转过村子里时见到的听到的挑挑拣拣地找出一些来,打破这内室里让人坐不安稳的安静了。 到底是父子,曾老头虽然只在旁边坐着听,偶尔也还是会cha上一两句话,问一点问题,给曾大壮搭话。 净涪佛身听着,并没有因为曾大壮说的都只是些村头村尾的ji毛蒜皮小事就变了脸色。偶尔,他还会跟随着曾大壮和曾老头说的话做出反应。 譬如,点点头或者是摇摇头什么的。 不过即便是他摇头的时候,他脸上也没有什么厌恶、冷淡的情绪,而是带着点无奈的悲悯。 净涪佛身的这些反应,安抚了曾大壮和曾老头开始时候忐忑的心情,也让他们渐渐地放开来了。 放开来的曾大壮说完了村头村尾的那点儿事情,一时竟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但幸好,净涪佛身方才的那些反应定了他的心。 他已经能够确定了,面前这个年轻僧人其实并不介意他说的什么。 所以想不出自己该继续说些什么的曾大壮顿了一顿后,索性就说起了他自己、他们家,以及他的老爹老娘。 曾大壮真的没想过要跟面前这个神通广大的年轻僧人求些什么,所以他说起他自己的时候,话音里就没有了愁苦的意味,而是感激的、慨叹的以及向往的。 他想要好好地跟他老爹学做木工。他还没生病的那会儿虽然年纪还很小,但他爹当时已经带着他一一摸过木工工匠的那些工具了。他还拿着一些小刀小刨头自己做些小玩意玩,虽然那些小玩意做工都不算很细致,但曾大壮觉得…… 说到这里,旁边只在偶尔时候搭过两句话且一直低头摩挲着炕桌边沿的曾老头忽然抬起头来,相当骄傲地接过话头道:“他那会儿做的那些小东西,比我小时候刚刚开始时候做的东西,要好。” 被半途截去了话头的曾大壮也不恼,憨笑着挠了挠头。 净涪佛身还是没说话,但听得曾老头这句话,他脸色正了正,点得一下头。 曾老头见得净涪佛身信了,咧着嘴笑了一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还缩了回去,还低头去看炕床上的炕桌,还拿着手指去摩挲着那木质的纹路,仿佛这张他自己亲手打出来的炕桌就是个了不得的稀奇宝贝一样。 曾大壮略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净涪佛身一眼,原本就还挠着他头的手指又再使力挠了一下,才终于收了回来。 边将手收回膝上,曾大壮边又拿过了话头。 开始还只是些琐碎的小事,但后来曾大壮渐渐地就说到了他自己身上。 “我其实还想着……”他有点迟疑,还有点心虚地瞥了瞥他旁边的老爹,“先……不……成亲的……” 他吞吞吐吐的,总算是将他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也如他所料想的那般,旁边原本还安静听着的曾老头一时就怒了,他猛地抬头,瞪着眼盯着曾大壮,声音是他这一辈子都少有的尖锐刺耳,“你再说一遍!” 曾大壮低着头沉默。 曾老头这时候是真顾不上对面的净涪佛身了,他死瞪着曾大壮,喝道:“你刚才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净涪佛身才刚抬了抬手,想要先安抚了曾老头,让曾大壮将他自己的考量说出来。但他的手腕不过才动了动,内屋隔着的厚重草帘子就“刷”地一下被人掀起,一道同样瘦削的身影从那边蹿了过来。 那人伸手一揽,先就将曾大壮护在了怀里,然后才侧脸去看着曾老头,用比他更尖锐更刺耳的声音反喝道:“曾二山,你是个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为什么骂大壮?!啊?你为什么骂他?!” 是曾老婆子。 曾老婆子确实瘦小枯槁,但她那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不单令直面她的曾老头一时哑言,就连旁边的净涪佛身也都多看了她一眼。 也许,这就是母亲…… 净涪佛身看着面前的曾老婆子,忽然想起了十余二十年前,也是这样护着他的沈安茹。 尽管那个时候的程涪其实真没有旁人看着的那样软弱无力,但沈安茹就是硬生生地拦下了所有冲着他去的恶意。哪怕那些人,也包括了沈安茹的公公婆婆和夫婿…… 净涪佛身在一旁坐着,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心中也升起了淡淡的思念。 身在程家的净涪本尊能察觉到佛身那边传来的淡淡感念,看了坐在他对面的沈安茹一眼,眼睑忽然落下。 沈安茹察觉到净涪的异样,连忙凝眼看去。 她没有修为,不知道净涪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所以完全不敢打扰,只能干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等着。 不过幸好,她也没有等多久。 或者说,其实就只是睁眼、闭眼的那一小会儿工夫。 净涪很快就睁开了眼,迎上她的视线。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担忧,他还对着她笑了一下。 沈安茹愣了一愣,慢慢地也笑了起来。 沈安茹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此时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净涪,其实和前一刻坐在她面前的那个净涪有些许区别。 当然,这两个有些许区别的净涪,其实也都是净涪,也还都是她的儿子。 净涪本尊坐在曾家的炕床上,目光平淡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场注定了结果争吵。 说是注定了结果,其实也真的是很明白。 疼爱着孩子的父母,总是拗不过孩子。 曾老头憋气了半响,虽然还是顾虑着面前的婆娘,也仍然拿出了他少有的强硬,怒答道:“我为什么骂他?啊?你问我为什么骂他?你问问他,你自己问问他!” 曾老婆子看着就只是声音放平了一点,怒火还是不减的曾老头,心里也是真有些犹疑。 她家老头子什么样子的,她清楚。如果真不是大壮闹出了什么大事,他早服软了,哪儿还会是这么个气闷的样子? 曾老婆子还在想着呢,被她护在身后的曾大壮就伸手压下了还护着他的手,低声道:“娘,这事,不怪爹……” 曾老头哼哼了两声,没说话。 曾大壮心里的考量,净涪佛身和本尊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其实还是为的曾老头和曾老婆子两人。 曾家现在什么样的家底,曾老头知道,曾老婆子知道,便连一直天真纯挚的曾大壮其实也清楚。 哪怕曾老头和曾老婆子都是勤快人,从来不偷懒,不耍赖,家里年年都有进项,可因为曾大壮一人,这家里的进项就都得花费出去,少有能积攒下来的。 这其实还不打紧,钱财的事情,再挣总还是有的。何况曾大壮他已经好了,填补了家里的那个无底洞,还多了一个壮劳力,曾家能喘一口气了。 真正让曾大壮心惊心悸的,是曾老头和曾老婆子的身体。 他病的那么二十余年,他老爹他老娘根本就是憋着一口气撑过来的。 为了他节衣缩食,为了他每日早出晚归拼了命地干活挣钱,为了他熬成现在这个干瘦的模样…… 现在打眼一看他们,确实是不错,ji,ng、气、神很足,比他们这二十年的任何时候都要足,让人觉得他们ji,ng神,觉得他们利索。可是…… 曾大壮自己看着心惊啊。 他没学过医术,不懂医理,不知什么样的身体是好的,什么样的身体又是坏的。但他看着自己爹娘,就觉得…… 他们跟个纸皮灯笼差不多了。 就靠着一口气撑着,内里什么的其实都是空的。等到什么时候纸皮被戳破,人也就…… 曾大壮不敢想。 他知道自己的爹娘还想拼一把,要给他多攒些银钱娶媳妇生孩子,要让他成家,让别人知道,他曾大壮不差别人些什么了。 可是…… 曾大壮怎么能眼看着自己老爹老娘为了那点银钱拼尽最后的那一点气? 他二十余年这么靠着爹娘走了过来,好不容易等到了清醒的这一日,却没给爹娘过上什么好日子就要给他们送终? 他不是水蛭! 曾大壮狠狠地抹了一把泪。 净涪本尊看着抹泪的曾大壮,心底那一刹那间,也闪过些怅惘。 若子欲养而亲不待…… 净涪本尊轻轻地闭了闭眼睛。 他闭眼闭得一小会儿,再睁开眼来的时候,却是将目光往侧旁挪了一挪,看到了听着曾大壮的话掩面哽咽的曾老头和曾老婆子。 他那目光蜻蜓点水一般地掠过曾老头,停在了曾老婆子身上。 依稀的,他看到了另一张熟悉且温柔的面孔。 若是沈安茹…… 沈安茹不同于曾老婆子。沈安茹衣食无忧;沈安茹身体一直康泰稳健;沈安茹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程沛陪着她,护着她;沈安茹…… 但真正说起来,沈安茹其实和曾老婆子也像。她不是不想每日里都能见到她的孩子,不单单只有程沛;她不是不想尽她的能力给予她的孩子们他们想要的东西;她也不是不想护持着她的孩子们走过一段人生路,无论那段路途是平坦还是坎坷…… 她想的,她都想的,可是她没有那个能力,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放手。 她只能放手,让她的孩子们自己去走他们的路;她只能安静地停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孩子们偶尔一次的归来…… 她不曾怨怼,更不曾悲啼哭泣,就仿佛她从不曾惦念牵挂过一样。 因为她知道,她无比清楚地知道,一旦她怨怼,一旦她悲啼哭泣,她的孩子们也都会知道。他们会挂念着她,会忧心着她。 可是,她的孩子们正在摸索着行走的那条道路是如此的崎岖坎坷,一步行差踏错…… 好些,自此再无进境,原地踏步;差些,从此沉沦堕落,粉身碎骨。 她如何舍得?! 她的孩子们个个惊艳绝才,灼灼耀目,她怎么舍得因为她而让他们从天际坠落,成为让人叹息不已的流星? 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可能,她都舍不得,也不敢。 所以她笑,所以她平淡安静,所以她从不提起她自己的那些想念,她的那些翻来覆去的夜晚。 她的孩子们回来了,她就去见他们;她的孩子们离开了,她就守在原地,等着他们的回头。 她想要让她的孩子们一回头就能看到她,想要让她的孩子们不要为她挂心。 她都做到了。 她从不将这些话跟她的孩子们说起提起,只将那丝丝缕缕的牵挂惦念揉进了针线里,缝制成一件件衣裳,然后放好,等待着她的孩子们归来的那一日。 沈安茹的日子一日日地走过来,她依旧面无风霜,她仍然面色红润如春花,但在这些时光停留迹象的内里,却也是她一日日随着时光散去的生命力。 哪怕再是保养得宜,凡人,总是有着寿数终尽的那一日,且每一日,都是他们走向那最后一日的脚步。 无可挽回,无可阻拦。 时光,就是这样的无情。 这一日,终将会到来。 而待到那一日到来,沈安茹寿终,踏入地府,转入轮回,却也就是他们母子亲缘断绝的时候。 净涪佛身清楚地体会到那从本尊那边传来的隐隐疼痛,抬头,望定了对面正在亲手与他煮茶的沈安茹。 沈安茹抬起头,迎上净涪佛身的目光,笑了笑,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沈安茹的话语其实还未说尽,但她也不用再说出话来,因为她知道,她所想要他听见的他都明白。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身体稳稳地坐在原地,纹丝不动。 沈安茹认真地察看过净涪的脸色,确定他是真的不勉强,才没再说什么。 净涪本尊也收回了目光,将他面前放着的那碗粗茶端起。 茶是真的粗茶,但也是曾家所能在短时间里拿到手来的最好的茶了;碗是瓦碗,碗边粗糙,颜色灰朴,只是寻常人家拿来吃饭用的瓦碗,并不是特意拿来盛茶的茶盏,别说曾家,就连这一个村子里,也没有茶盏这种东西。 净涪本尊没有喝茶,只用手端着那碗瓦碗,然后轻轻转着手腕,看那瓦碗里的茶水晃悠起来的小小水纹。 他不喝茶,不是因为嫌弃这碗、这茶水,而仅仅只是因为,他这时候没有这个心情。 他就那样一直看着碗里的水,久久没有动作。 曾家的那一场争吵已经平息,曾家一家三口子,谁都没有说话,各自转头哭。 曾家的一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下那偶尔泄出来的几声哽咽。 净涪本尊还在晃悠着手中的瓦碗,目光也始终还在注视着这碗中晃悠的茶汤。 净涪本尊的动作没有加剧,还是如开始时候的缓慢而寂静,但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他手中端着的那一碗茶汤晃悠的幅度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渐渐地,那茶汤越过了碗沿。 但即便是这样,那茶汤还是没有漏出茶碗,而是继续一点点地往上攀升。 往上攀升的茶汤若是细看,其实颜色已经和还那些剩余在瓦碗里的茶汤不太一样了。比起瓦碗里的茶汤来,那些像是攀天梯一样往不断往上攀爬的茶水质地更清、颜色更纯,甚至还散出一股隐隐的清香。 到得曾家一家三口子终于平复心情的时候,净涪本尊手上端着的那一碗瓦碗里的茶水已经完全脱离了瓦碗,只在碗底留下一片黑黝黝的沉积物。 那些质地更清、颜色更纯、透着清香的茶水攀升到净涪本尊手腕上方虚空后,须臾间便聚合成一团至清至纯的水团。 不过水团也仅仅只在虚空中停留了一刹,就在景浩界天地规则的影响下,化作了一条细长的水色神龙。 神龙虬角峥嵘中揉合着一种水体特有的柔和,湛然有光的双眼里更是闪烁着一种天地灵粹特有的灵性。 净涪本尊静静看着这一条他攫取天地间游散的灵质汇聚成形的水色神龙,半响没有动作。 天地灵质,是景浩界天地中存在着的一种介乎于天地灵气与天地灵粹之间的物质。它比天地灵气厚沉,比天地灵粹轻灵,存乎于这两者之间,亦兼具着两者之间的特点,所以相对而言,天地灵质又要被天地灵气和天地灵粹更难以萃取。 不过这点问题对于净涪本尊来说,完全没有任何阻碍。但凡他想,这天地间许许多多散落在各处的天地灵质能尽为他所用。 或者说,只要修为境界到达一定程度的修士,那点小问题就完全拦不住他们。 之所以没有人这样动作,其实也还是因为一条在景浩界修士中流传的潜规则而已。 天地灵质,退可化天地灵气,进可成天地灵粹。若是每一个有能力的修士都大肆采用天地灵质,那景浩界天地之间各种天地灵粹资源的数量乃至质量都是可以预见的。 没有谁会那么蠢笨。 真要是有,那必也是早早就要被其他人打杀淘汰的家伙。 净涪本尊这会儿其实完全没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只是单纯地对着他面前的那一条水色神龙发呆而已。 真的是很难得。 身在程家的佛身淡淡地想着,却也警觉地收摄自己的心神,没让自己这边的想法传递到净涪本尊那边去。 他也没想打扰净涪本尊这一次难得的发呆。 曾家一大家子各自哭了好一会儿,就没再继续了,而是三人搂在一起靠了一阵,就又各自散开了。 曾老婆子原还想着重新退回到厨房那边,但她才刚转身,就看到了净涪本尊面前飘着的那一条水色神龙。 “啊……” 她惊叫了一声。 哪怕很快曾老婆子就反应过来,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也还是没捂住那一声惊呼,让那声惊呼惊醒了还在发呆的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转过目光,望定曾老婆子。 曾老婆子想道歉,却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浑身冷汗地站在原地。 净涪本尊眨了眨眼睛,转开了目光。 这一回,他望定的是曾大壮。 曾老婆子都还没能从那种没顶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了那个年轻僧人的目光转移。 那一刹那,她的心脏都要停了下来。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木木地也顺着净涪本尊的目光挪到了她儿子身上。 但出乎她意料且让她安心的是,她儿子似乎没感觉到她方才承受的那一种恐怖压力,还平平常常地站着。 曾老婆子呼吸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她没敢多话,也没敢离开,就只垂着眼站在原地。 净涪本尊看了曾老婆子一眼,没再有任何表示。他重新将目光落定在曾大壮身上,打量着他的脸色,确定他此刻心底最为迫切、渴盼和隐蔽的祈求。 曾大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目光来迎上那位年轻僧人的视线,一眨不眨,坚定且无悔。 净涪本尊垂落眼睑。 就在他眼睑落下的那一刻,那一条漂浮在他身前的水色神龙忽然仰天一声长吟。 长吟声中,水光一闪。 顷刻间,水色神龙炸开,化作三团水团,以光都无可追及的速度飞向曾家三口人,没入他们的胸口处消失不见。 三团水团飞没入他们曾家三口人的那一息间,曾家三口人仿佛听到一声清越的长吟在他们耳边响起,震荡着他们胸腔,填补这二十余年间他们折损掉的身体本源。 这一种填补,并不是那种如同井水从木桶直接倾倒进水缸里的那种填补,而是那种泉水慢慢流入干涸水潭的那种滋补润养。 最重要的是,那泉水是活水。 它来自泉眼。 仿佛还会有涓涓的泉水一直从那口泉眼里流出,源源不断地滋养着干涸水潭的感觉。 曾家三口子几乎想要在那一种无比舒服的感觉中睡去。 他们仿佛睡着了,又似乎一直都是清醒着的。但事实到底是那一种情况,却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等他们再醒过神来的时候,身体是有力的,手臂是利索的,眼前的一切也都是明亮清晰的。 曾大壮还来不及体会自己的感觉,先就转了眼睛来回地去看曾老头和曾老婆子。看见他们的样子,曾大壮声音都是抖的,“爹……娘……” 听得曾大壮的叫唤,曾老头和曾老婆子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诶……” 曾大壮一时忍不住,又留下了眼泪来。 但这一回,他没有掩面,因为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不看他爹娘那副年轻的模样,甚至他一双眼睛还一直盯着曾老头和曾老婆子不放,连眼睛都不眨一眨的,就怕自己一个眨眼之后发现,这一切其实就只是他自己的幻想而已……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曾大壮终于能确定这一切真不是他自己的空想,而是事实。 不是空也不是假的空想,而是事实。 曾大壮猛地起身,一步下了炕床,在炕床下头面对着净涪本尊跪了下去,额头一下下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谢谢,谢谢,谢谢……” 曾老头和曾老婆子反应过来,也想要赶到曾大壮身边跪下。 净涪本尊摇了摇头。 他不过一抬手,便有一股力道凭空落下,将曾老头、曾老婆子连带着曾大壮都扶了起来。 但哪怕是被扶了起来不能再跪下去,曾大壮口中也还一直不停地念叨着谢。 净涪本尊从炕床上下来,拿起先前解在一边的随身褡裢,重新将它挂在身上。 曾家一家三口子原本还在激动万分地含泪不断称谢,见得净涪本尊这番动作,一时也都停了下来。 曾老婆子嘴巴张合了一会儿,到底也没敢再开口。 曾老头是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只能沉默。 到最后,也还是曾大壮定神问道:“小师父,你这是……要走了吗?”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手上动作不停。 曾大壮也是想说些什么要再留他一留,却也想起早前净涪佛身在答应跟他们回家之前曾经告诉他们的话。 他接下来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忙的。 曾大壮想起这一点,就没再开口说要留他,而是顿了一顿后,道:“小师父,我送送你吧。”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点了头。 他,以及佛身是都清楚的,这曾家一家子,真的没有别的私心,就是想尽一尽,跟他道谢而已。 曾大壮松了口气,跟在净涪本尊身后往外走。 曾老头和曾老婆子也跟在曾大壮身后,和他们一道出屋。 但在离开曾家之前,曾老婆子回了他们住的屋子里,从某个旮旯里摸出一块灰扑扑的布袋子,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了袖袋里,然后才赶步跟上了曾家两父子。 曾老婆子和曾老头都想跟曾大壮一道,送净涪本尊到更远一点的地方,但还在村口,就被净涪本尊拦了下来。 曾老婆子看了看表情平静的年轻僧人,没敢多说话,只能一把将曾大壮拉过来,直接将那一个布袋子塞到了曾大壮的袖袋里。 曾大壮摸索了一下,没说话。 曾家一家三口人的那番细微动作,净涪本尊全都看在了眼里。 他眨了眨眼睛。 曾大壮将净涪本尊送到了镇上,还想要带着他去车行,送他去离这镇里最近的城。 但净涪本尊拒绝了。 曾大壮没有办法,挠头半响,干脆直接问净涪本尊道:“小师父,你一向都是怎么赶路的?” 净涪本尊抬手,指了指街上的行人。 曾大壮刚想皱眉头,忽然又想起面前的这个小师父神通广大。 走路,哪怕是长时间的走路,对这位小师父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袖袋里的那个灰扑布袋子。 哪怕这里头装的已经是他们家里所有的银钱,对于这位小师父来说,怕也不是什么…… 他咬了咬牙,低着头,伸手从袖袋里摸出那个灰扑扑的布袋子,双手捧着递到年轻僧人面前,“小师父若是不介意,请……” “请收下这点盘缠。” 哪怕这点银钱确实很少,很拿不出手,该给的也还是要给。 这是他们家的心意。 净涪本尊定定地望着那个布袋子,然后将目光抬起,又望定那个低头惭愧的年轻人。 他沉默得片刻,双手将那个布袋子接了过去。 感觉到自己手上一轻,曾大壮忍不住咧开嘴又笑了起来。 净涪本尊低垂着头,拉开那个布袋子。 那布袋子里装着的,并不是一块块完整厚实的银锭子,而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子。甚至那一小片碎银子里头,还有着用红绳子串起来的一小串铜板子。 第557章 生来孤独 净涪本尊凝神看了一眼,从里头取出了一枚铜板收下,便就又将那些银钱全都收回那布袋子。 最后他还将个布袋子按原样扎紧口袋,双手递还给曾大壮。 曾大壮全不料到这位年轻的僧人会是这般反应,他愣愣看着他,久久没有动作。 净涪本尊等了一等,又见曾大壮这模样,索性自己动作。 于是曾大壮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已经垂落在身侧的双手被一阵微风带着抬起,翻转向上。 然后,就是那个前不久才被他交出去的布袋子。 曾大壮看了看安静躺在自己手掌上的布袋子,又抬眼看着面前的年轻僧人,“小师父……” 净涪本尊笑了下,退后两步,合掌探身与他拜了一拜,转身就走。 他脚步步伐并不快,却不过眨眼间,就走过了半条长街。 曾大壮忽然惊醒,张了张嘴,最后在那个背影即将消失在长街街角的那一刻,终于叫出声,“小师父,至少请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然而,他没等到回答。 净涪本尊轻步转过了街角,彻底消失在了曾大壮视野里。 曾大壮握着那个布袋子,愣愣地在长街上站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抹了一把脸,转身回去了。 他回到曾家后,曾老头正拿了他自己的工具到屋里。 他也没要拿这些工具来做什么用,也就是一个个拿起来看看,又重新放下这样翻看着。 曾老婆子却是在厨房里忙活。 听得门口那边传来的动静,曾老头还觉得有些奇怪。 谁这个时候会来他家?没听见有人叫门啊? 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下,没等到来人入正屋,先等到了人往厨房里去的声音。然后就是他家老婆子吃惊的声音,“大壮,你怎么回来了?” 大壮? 曾老头放下手上的宝贝,转身下了炕床,掀起那厚草帘子也钻入了厨房。 厨房里站着的,果然是他家大壮。 曾老头皱了眉头,也问道:“你不是去送小师父了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曾大壮先将袖袋里揣着的那个布袋子交还到他老娘手里,然后才答道:“我送小师父到长街上,小师父就让我自己回来了。” 曾老头也看见那个布袋子了,又问道:“盘缠也没要?” 曾老婆子拿着手上的布袋子,同样有点傻,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曾大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是没要,小师父拿了一个铜板。” 曾老头和曾老婆子又都沉默了。 好一会儿之后,曾老头收回了目光,“既然小师父只拿了一个铜板,那老婆子……你就将这些银钱收起来吧。” 曾老婆子抬头看着曾老头。 曾老头虽然一向沉默,但在这个家,他是实打实的顶梁柱。一旦他真开了口,哪怕是家里大大小小事情一把搂的曾老婆子也都听他的。 曾老头对着曾老婆子点了点头。 曾老婆子没再多说什么,拿着那个布袋子就掀开草帘子回到了里间。 曾老头又转头跟曾大壮说道:“跟我来吧。” 曾大壮没说话,跟在曾老头后头就入了正屋。 正屋的炕床上,还散落着曾老头的那些宝贝。 曾老头来到他的那些宝贝面前,摸了摸,转身出去了。 只有曾大壮留在正屋里,坐在炕床上看着那些个木匠工具发呆,就像他以往的那些年那样。 曾老头抱着东西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个样子的曾大壮,心里禁不住停了一下,声音颤抖,“大……大壮……” 幸好曾大壮听见,转头过来看见,几步走了过来帮忙接过他怀里的东西。 是一块木头。 黑色的,有点沉手。 曾老头看着他手脚利索,这才又站稳了身体,没直接软倒下去。 他差点还以为…… 还以为他家大壮好起来的事情就是个梦呢。 幸好不是。 曾大壮将东西放落到炕桌上之后就又回身去看曾老头。 这会儿的曾老头已经缓过来了,自己又上了炕床。 曾大壮在炕桌另一侧坐了,看着面前那一块他家老爹这些年来得到的好木头,问道:“爹,你怎么将它翻出来了?” 这块木头是他爹这些年得到的好木头里最好的一块了。 不怎么大,只有半个手臂长,一掌来宽的。 不过也就是这块木头的个头问题,它才会落到他爹手上,不然,早被别人拿了去了,哪儿还轮得到他? 曾老头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木头捧起,拿在手里细细摩挲,也在心里认真地丈量着,连曾大壮的问话也没答。 好半天之后,曾老头将木头重新放下。 虽他目光还盯着那块木头,却问曾大壮道:“你送小师父的时候,有问过小师父的法号吗?” 曾大壮点了点头。 曾老头又问道:“他没告诉你,是不是。” 曾大壮还是点头。 曾老头没再说话了。 曾大壮看了看他爹,又看了看他爹旁边散落着的那一堆工具,最后看一看被他爹盯着的那块木头。 这样来回转悠过两回之后,曾大壮忽然就明白曾老头的打算了。 他没再说别的其他,而是对曾老头说道:“爹,我给你打下手。” 曾老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也在盯着炕桌上的木头,点了点头,脸上厚沉的皱纹舒展了一下,“行,你到时候跟着我。” 曾大壮点头。 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才重新回到正屋里的曾老婆子就看见他们两父子面对面坐在炕床上,来回地丈量琢磨着手里的那一块木头。 她看了一阵,也听了几句话,知道他们父子都想干些什么,但她没阻拦。扭身也坐在炕床上的一侧,自己拿了针线篓子来做针线活儿,边忙活边听他们商量。 第5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4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54节 渐渐的,曾老婆子脸上也笑开了花。 那笑容,一直在曾老婆子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这就是她想了盼了很多年的日子…… 曾家这边的动静,净涪本尊再没有留意。 他走过长街,行过人流,穿过屋舍…… 这时候天色还早,但各家各户的人都已经开始忙碌了,人声噪杂中,偶尔也有几句话落在净涪本尊的耳朵里。 他同样没多留意,只迈步抬脚,向着他的前方走去。 几乎是每一步跨出,净涪本尊的心底里都会有一个念头生发;也几乎是每一脚跟上,也会有一个念头断灭。 如此无数次念头起转断灭,却始终没有扰乱了净涪本尊眼底的平静。 关于沈安茹的事情,事实上,净涪从一开始就很明白。 人,皆有生老病死。甚至不仅仅只是人,但凡是生灵,都是这样的。 这是生灵的宿命,是天地规则所定,无可更改。 而且哪怕是天地,也一样有着生老病死的时候。 就像是景浩界,它出生,它成长,它繁荣,最后,它也会落入归墟…… 修行,是所有生灵所知道的,唯一能有机会从这条有着既定结局、无可抵抗的道路上超脱出来的方法。 然而,修行也是艰难。 自这方宇宙开辟至今,岁月轮转,无数璀璨夺目、煌煌如大日的骄子从天地的各个角落走向中央,踏上道途,但至今为止,真正能够超脱出生死轮回的,不过两掌之数。 那等的存在,无须询问,无有人解答,但凡存在智慧的生灵,也都能从冥冥中自然而然知晓他们的存在。 这些存在的光辉,洒遍了宇宙的每一个角落,能令芸芸众生敬仰膜拜。 而除了这寥寥的为数几人,其他的生灵,哪怕是曾经声名赫赫,镇压一方,也早已被岁月冲刷掉了他们所有留存下来的痕迹,再不为人知。 这就是道途。 大道门前,白骨累累。 而这些堆垒在大道门前的白骨,哪一具又不是艰难跋涉才走到了他们最后倒下的那个地方? 就算净涪自己,也不知道他会在这条路的哪一个地方倒下。 或者说,没有真正的推开那一大道门户之前,没有人能确认自己走到了终点。 更何况,谁又说,大道门户,就真是这一条修行道途的终点所在呢? 大道之上,是否还有别的存在?道门、佛门、魔门每一位至尊前方,是否也还有一道或几道身影在踽踽前行? 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知道的人也不会说。 世人所见所知的,只有自己目光所能触及的最远方,也只有自己感知、认知所能接触的终点,可谁又知道,在视野的尽头、感知与认知的终点所在,是否还有更大、更遥远的天地? 吾生也有涯,吾知也无涯。 以有涯求无涯,实在是一种愚蠢。 可是人,生灵,到底又要怎么样,才能算是不愚蠢? 吾生有涯,所以就要缩困一隅,在自己所见、所及的地方,为着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且喜,且怒,且悲,且痛,且恨?然后,到得寿元终了,撒手踏入地府,转入轮回,再继续上演一场相似的戏剧? 净涪没想指责什么。 不过是各人追求不同而已。 且哪怕是净涪,落在旁人眼里,也或许就只是一个傻兮兮的向着一条没有终点、看不见结果、不知道成败的道路一遍又一遍不回头第往前冲的蠢货而已。 其实真计较起来,净涪和别的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是,他所想要追求的东西或许更高大上,他所看到的、所知道的东西确实比别的人更多更广,可是,谁又不知,那在道途最顶端位置的大道门户,根本就是一个少有人能够到达的位置? 为着那一个水中银月一样的位置拼尽一切,为了往那个位置靠近而迈出一小步这样的小事且喜,且怒,且悲,且痛,且恨? 然后,到得他再也没能往前迈出一步的时候,寿元终了,孤单走入地府,再转入轮回,再继续上演一场相似的戏剧? 看看,都是一样的生死轮回,谁又比谁高贵? 是,净涪这样的人,走到最后会有力量相随,哪怕到了他再也不能往前的时候,他也还能有他一生积蓄下来的超凡力量相伴相随。可是,除了力量,除了财富,他还有什么? 伴随着他走了一路的人走着走着忽然就在某一个位置上走向了另一条道路,曾经与他有过种种因缘牵扯的人随着寿元终了踏入轮回几经轮转,便连世界的环境都会随着时间的流转发生变化,人、物两皆非…… 撇开修士皆有的这些力量和康健r_ou_身,净涪还不如他们呢。 好歹他们哪怕到了这一段生命的最后,也还有一个人会和他们相依相偎到最后。 净涪最擅人心,亦最知人心变幻,他如何不知道隐藏在他人心底这些不能为人道、甚至都不会为他们自己所察觉的想法? 这些念头所以隐隐不发,甚至在生发、被察觉到的最初就被压下,无非也是因为畏惧而已。 畏惧净涪的力量,也畏惧他的手段。 净涪知道,也都清楚。 执掌着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的他对这些,比左天行还要清楚。 他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 可是,正如他太清楚这些一样,他也同样无比明白,人,生来孤独。 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点,他们随着自己的人生向前,在所经过的道路上留下他们的痕迹。偶尔会与别的点相交又或是平行,无一例外,到最后都会散去。到得那个时候,走下去的,也还是只有他自己。 父母,会散;妻儿,会散;挚友,会散;哪怕是仇人,也都会散…… 到得最后,剩下的也只是一个人。 只有他自己。 旁人的相交相伴,因种种因缘而生出的欢喜仇恨,到得最后,其实都是一场空。 净涪本尊本心深处始终存在这的一点念头终于绽放光华,将所有在净涪本尊心头生发、断灭的念头尽数抹去,独留下它,湛湛其光,灼灼其华。 正在程家里指点着程沛的净涪佛身忽然顿了一顿,朗声长笑。 “哈哈哈……” 笑声远远传开,如鼓亦如钟,落在这一片地域里的所有人耳中,心底。 程沛原本正在认真听着净涪的话,司空泽也还在他识海世界里阖目休憩,冷不丁就听得这样的一阵笑声,一时都愣怔住了。 程沛看着面前朗声大笑的兄长,听出他笑声里的明悟与畅快,更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他脑海里直接就空白了。 司空泽比程沛知道得更多,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比丘,看着他周身震荡着的玄妙佛意,久久没能再有别的动作。 浩渺天空之中,九重云霄之上,左天行垂落目光,看了一眼程家里的净涪,又转了目光回去,望定那妙定寺界域里的另一个净涪,看着他一步步地往前走,脸色复杂万分。 净涪啊净涪…… 事实上,不单单是程沛、司空泽和左天行,九重云霄之外,也还有不少的存在往这边侧目。 景浩界天地胎膜之上、西天佛国里、他化自在天外天中,都有人转来了目光。 天地胎膜上的天剑宗祖师也只是看了一眼净涪,点了点头,便就收回了目光。西天佛国里的诸位出身景浩界佛门的罗汉、金刚们虽然心情相对复杂了一点,但更多的是欢喜。不过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脸色就真是算得上难看了。 就连天魔童子也得承认,他这会儿的心情确实很糟糕。 糟糕到他脸色都绷不住,气息逸散了开来。 不过他座下的黑莲莲台极为神异,在天魔童子气息真正扩散的前一刻,莲台莲瓣一动,便将那些逸散出去的气息牢牢困锁在莲台方丈之内,不叫它打扰到旁的天魔童子。 有这一重结界护持,天魔童子就更是无所顾忌了。 “净涪!净涪!净涪!!!” 他一连低声叫了三遍净涪的法号,每一遍,都透着深重的杀意和悔恨。但每一遍唤出,他声音里的杀意都在成倍叠加,而悔恨则渐渐消弭,直至无所残余。 可这并不就是说这位天魔童子就此抹尽了他心底那些因净涪而生出的悔恨了。 不是的。 他此刻还是悔的,还是恨的。 他悔自己当年下手的时候怎么就没再细心一点,再观察得仔细一点。若他当时留心了,注意了,哪怕是景浩界天道cha手,也绝对保不住当时还是皇甫成的他的真灵。再若是他更敏感一点,他也还可以在净涪得到佛门世尊青眼之前抢先动手。 他也恨自己怎么就粗心了,怎么就将他翻过去了。 他对自己是悔恨着的。可他对自己有多悔有多恨,他对净涪就更恨。 他声音里的悔恨之所以会渐渐消弭,不过是被天魔童子他自己收敛起来了而已。 可是即便是天魔童子对净涪的杀心再重,再想将他除之而后快,他也还是知道,他不能对他出手。 不能是他对他出手。 净涪得佛门世尊青眼,看重,他不想招惹佛门的那几位,所以不能是他出手。 天魔童子狠狠地拽紧了自己的手。 两只手相互用力,掐得他手掌上的最后一点血色都散尽了,皮肤白得泛青。 不能是他对他出手。 天魔童子不住地告诫着自己。 不能是他对他出手…… 但他可以让别人对他出手。 对,他可以让别人对他出手。 佛门,佛门,佛门…… 天魔童子魔怔地呢喃了几遍,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不,是一个魔。 波旬。 波旬魔王。 而波旬魔王,正是他化自在天的天主。 天魔童子抬头,望向了殿上最中央的那一处黑色莲台。 黑色莲台之上,那位魔主也正睁开了眼睛,带了点笑意地看着他。 天魔童子忽然受不住,避开了目光。 他化自在天天魔主双眼幽深幽深的泛着黑,仿佛蕴着最深沉的恶意,即便是天魔童子,也有点撑不住。 天魔主见他避开,嘴角撇了一下。 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就转落向下方世界,望见那个正在悟道的佛门比丘。 又是佛门啊…… 还是先前的那个小魔修么? 不如,还是让他归位了吧? 无执已经快要用不了了,也确实需要个人来顶上他的位置,不如,就真的选了他好了? 天魔主那双无边深沉的眼眸透出一丝恶意。 他笑了一下,将目光抬起,望入那片各色佛光璀璨辉耀的佛国。 佛门的弟子修行就是太顺了,尤其是那些个悟性高的,更是容易提升。与其将这些人让给佛门,倒不如入了他们魔门呢。 魔门自在,总比佛门那边条条规规的能吸引人。更何况,这个比丘当年可还是他们天魔的苗子呢…… 天魔主心念起,便又将目光垂落,望定景浩界中的那个年轻比丘,从那年轻比丘此刻的时间开始回溯,窥探他的过往。 但翻完这一幕幕过往之后,天魔主就有些犹豫了。 这个比丘,可真不是佛门那些个养得纯白无暇容易动摇的小和尚啊…… 尤其这人的原则还强。 要想改易这人的想法和决定,非他自己动摇不可。而要他动摇…… 情不能,欲亦不成,唯有恩。 可是这恩,佛门先予了啊…… 他们天魔一脉确实跟这人也有些渊源,但无恩反有仇,若是再没有别的意外,这个佛门小比丘是不可能再入他天魔一脉的了。 要不……就毁了? 可是,佛门修的就是心。 本心不易,哪怕法力、境界不在,那些个秃驴也都能以最快的速度重修回来。 行不通的。 所以,最直接也是最根本的办法,就是更易他的本心。 天魔主想到这里,收起了神通,单只凝视着景浩界那小千世界里的年轻比丘他自己。 被这样一位天魔主盯上,若是旁的时候,即便是净涪,也很难不心悸。但这会儿净涪的状态不同,他还在悟道。 悟道中的净涪,所有心神全都投入了道中,根本就无有一丝余留在别的地方,自然就更无从察觉到那一点隐晦至极的惊悸了。 天魔主最后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小比丘,终于收回了目光。 需要时机…… 天魔主的动作既隐蔽也不隐蔽。 隐蔽说的是对于修为低下的修士们。而这里所指的修为低下,不是仅仅指代景浩界里的那些未曾飞升的修士们,还包括诸位金刚、罗汉和大部分的菩萨。 而不隐蔽,说的自然就是那些菩萨境界往上的一众大能们。 世尊释迦牟尼座下的阿难尊者,自然就是那些菩萨境界往上的大能们之一。 他因《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而稍稍关注净涪,又因无执天魔童子对景浩界世界的情况也有些关注,所以很自然地,他也就注意到了他化自在天魔主对净涪这个小比丘的恶意与觊觎。 阿难尊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望向了上首的世尊释迦牟尼。 世尊释迦牟尼见得,回望过来,笑问道:“可是担心他了?” 阿难尊者恭敬合掌,垂首答道:“世尊不担心么?” 净涪比丘能得传《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其实真的不仅仅只因为世尊阿弥陀的接引,还包括了这位世尊对他的看重。 释迦牟尼笑容不减,平静的眼眸中透出无边的智慧,“阿难陀,波旬只是一种考验。” 净涪要走出来,考验与磨难不可或缺。 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从来经不住风雨。 阿难尊者也是明白,但还是难掩忧心,“可是世尊,对于净涪来说,波旬魔王的境界和修为太高了啊……” 世尊释迦牟尼听得这话,也将目光转落在景浩界世界里的年轻比丘身上。 “可是阿难陀……”世尊释迦牟尼的声音里带了点赞许,“若叫净涪他选择,他也是愿意的。” 有多少人没看出来,或者没注意到,这位年轻比丘,他修的,是他自己。 不是佛的道,是他自己。 他的前一世,入的是天魔一脉,走的是天魔道,可他这一世,入的却是佛门,走的是佛道…… 因为他修的是他自己,所以他承认他自己的一切,包括过往、现在和未来。 因为他修的是他自己,所以他也接受他自己的这一切,包括善、恶和自我。 他的现在,系于佛门一脉,但他的过往,却是在天魔一脉。 过往是过往,只可追忆,无可挽回。现在是现在,最好把握,不可轻弃。而未来……在未来,只可展望,未可触手。 他的自己,善、恶、自我皆在,却已分立,最后还得合聚,方能成就最真最诚的他自己。 世尊释迦牟尼的眼睛窥破了时间长河。 净涪的过往、现在和未来尽皆在他眼底。 他望向滔滔无尽的时间长河下游,对着那一尊背隐九层青铜宝塔的尊者合了双掌,点头示意。 时间长河下游的那位尊者察觉,转了目光回来,见得时间长河这端的世尊释迦牟尼,也从他所在的那一处位置站了起来,合掌探身,与世尊还了一礼。 礼见过后,世尊释迦牟尼将目光从时间长河里收了回来,还自望定那个小世界里的那位年轻比丘。 “阿难陀,”世尊释迦牟尼这样说道,“净涪需要波旬。” 就算不是波旬找上净涪,净涪也是要找到波旬那边去的。 不是为了那位无执童子,而是为了净涪他自己。 他的道,该是融合了他所修持过的天魔与佛门后走出来的他自己的道。 仅属于他自己。 而正因为是仅属于他自己的道,所以……他在这条道上所将遭遇到的一切,都该由他自己来解决。 也是只能他自己来解决。 阿难尊者听着这句话,顿了一顿,回身看着景浩界那个多灾多难的世界。 许久之后,他问道:“世尊,那么……世界呢?” 净涪要走他自己的道,所以他这一条修持道上所遭遇的种种艰难险阻,都是他自己的磨砺。待到他从那条道上走过来,他所遭遇的那一切艰难险阻就会成就他自身的光芒。 这一点,在世尊释迦牟尼提点过后,阿难尊者也都明悟了。 可是……景浩界世界呢? 世界走的晋升之道,若是开始的时候天魔童子魔染世界,甚至到最后将它拖入归墟,攫取灭世功果,那阿难尊者便当世界是遭遇晋升的劫数,渡不过劫难所以灭世。可是景浩界世界的情况不是这样的啊。 先前景浩界世界明明已经到了晋升边沿,却愣是被人一脚踹了下来。行,世界晋升就跟人的修为突破一样的,也有它自己的劫数。渡不过劫数,晋升失败结果就算再惨不忍睹,阿难尊者顶多也就是叹息一声而已,不会多想。 像景浩界这样的小千世界多如恒河之沙,便是阿难尊者心善,便是阿难尊者再看不过那位无执天魔童子的妄为,也不会多管。 说到底,破灭在那位无执天魔童子手下的小千世界不至景浩界这么一个,真算起来,两个手掌都数不清。阿难尊者要真跟他计较,早在无执天魔童子破灭第一个世界的时候他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但景浩界…… 本以为已经到了晋升边沿一切妥当的它应该是能顺利晋升成中千世界的,但它被无执童子魔染了;本以为它被魔染之后是要被破灭的,但它又被重塑了;本以为它重塑之后还能继续修补本源等待下一次晋升世界的,但它又被无执童子侵蚀着。 景浩界它是招谁惹谁了,要有这么个生不得死不得的状况? 世界如此艰难,依附着世界生存的众生也是几如危卵。 阿难尊者每每看着景浩界暗土世界里日夜哀嚎悲泣的残魂,都觉得不忍。 净涪比丘发愿为那些无法解脱的残魂开辟独属于景浩界世界的小轮回,阿难尊者实在赞赏,心里也早有决定。 若净涪比丘真的为了景浩界的事情找上门来求助,他是要真的要cha手的。 毕竟无执童子还真的是太过了。 阿难尊者问起景浩界世界,世尊释迦牟尼唇边惯常带着的笑容也都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最厚沉的悲悯。 “南无释迦牟尼佛,众生皆多苦难。” 阿难尊者合掌唱了一声佛号,却接话道:“世尊,可是景浩界世界里的生灵最多苦难。” 世尊释迦牟尼叹了一口气,“可阿难陀啊,你也该明白,我们不好cha手。” 名正言顺,才好作为,但若名不正言不顺…… 景浩界那边到底不是只有他们佛门一脉存在。 说到这里,世尊释迦牟尼忽然叹了一声,道:“到底,还是阿弥陀师兄想得更为周全。” 随即,他唱了一声佛号,向着须弥山八宝功德池边的两位师兄合掌拜了一拜,“南无阿弥陀佛。” 须弥山八宝功德池边的两位世尊寻声望了过来。 三位佛门世尊目光一个碰撞,都是一笑,合掌拜了一拜,又各自归座。 这时候,听了世尊释迦牟尼这忽然而来的话低头自己琢磨的阿难尊者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恍然大悟。 “所以当日……” 世尊阿弥陀见净涪之后而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送出,也为的是这个原因?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佛门一脉禅宗一系根本经典之一,起自心传,明悟智慧。一旦开悟,则如拨云见日,修行自然一片坦途…… 阿难尊者自己修的也是禅定一脉,也可以归属禅宗一脉,对禅宗一脉的修持自然是门清。 禅定一系若是能真正开悟智慧,则修行无所挂碍,自然步步往上。对比起佛门其他各系的修行来说,这种法门所需要的时间要短得多。 事实上,佛门的禅定一系也真的可以算是一门修行速度极其迅捷的法门。不过和它的修行速度成正比的,也是它的修行难度。 不说阿难尊者自己这些年的修持,他和他的师兄弟们其实真的不能拿来当例子。因为他和他的师兄弟们当时可是跟随着世尊释迦牟尼修持的,有世尊在前方指引教导,修行便利,也相对的降低了修行的难度。 第558章 青铜宝塔 但其他的弟子不行。 他们没有人指引,哪怕有经义,也多是蹉跎,最后就是兼修其他法门,以此突破境界。佛门法门多,倒也是不用担忧其实。真正能单纯以禅定一道开悟的,数量真的相对较少。 当然,能做到这一点的,无一不是大智慧之人。 也因此,哪怕是在佛国里,禅定一系也不弱于人。 禅定一系仅只讲究根器智慧,且因是心传,不拘于外,不拘于形,所以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即便从它本身所载的佛理来说,也极其契合出身天魔宗的净涪。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除却契合净涪修行之外,还可给景浩界佛门开辟支脉,令景浩界佛门在纠正当年慧真的错漏之外,再别开一系,令景浩界佛门自此再焕发生机…… 当初阿难尊者看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落到尚且还是一个小沙弥的净涪手上的时候,是真的这样以为的。 可今日世尊的表现又在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起码事实并不仅仅只是这样。 现在的阿难尊者也想明白了,事实真的不仅仅只是他当初以为的那样。 世尊阿弥陀大智慧大慈悲,他除了看到愿意脱离魔道一脉的净涪和景浩界中佛门那边的沉痼与突破口之外,他还看到了当时正在苦难中挣扎的景浩界暗土世界无量残魂和疯魔的无执天魔童子。 所以,他指引着当时尚且仅仅是一个小沙弥的净涪修持禅定一系,给予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引路,引他踏入祗树给孤独树园,引他进入他们一等师兄弟的视线之内…… 如今的种种,世尊阿弥陀当年早就看见了。 世尊释迦牟尼一见阿难尊者脸色,便知道他这时想的是什么,他点了头,确定了阿难尊者心里的猜测。 阿难尊者脸色几番变化,最后叹了一口气,道:“所以现如今,景浩界那边也还就得看净涪的了?” 世尊释迦牟尼笑了笑,问道:“阿难陀啊,这么多年来,你都还没有看透吗?” 不管众生是要一直沉沦,又或者是能超脱苦海,一切,也都还是要看众生他们自己作为。 他们的因缘造化,都将成为他们自己最后收获的果实。 至于那果实是甜是苦是涩,一切都还看他们自己的那段因缘造化。 他们这些旁人,最多也只能做到点拨而已。 阿难尊者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世尊释迦牟尼也没再说他。 世尊其实也明白,这些道理阿难其实都清楚,如今会有这般一番作为,不过就是阿难他心生不忍而已。 待到阿难尊者自己定神之后,世尊也才跟他说道:“阿难陀,你如果真的放不下,可去寻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菩萨? 阿难尊者了然,笑着合掌,谢了一声世尊。 世尊见他宽心,也就摆摆手,继续神游去了。 阿难尊者见得,悄然退出殿内。他在殿门边上站了一小会儿后,也真就转身下了地府,去见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菩萨领着谛听将阿难尊者迎进殿中,两人各自入座。 阿难尊者知晓地藏王菩萨在地府中并非闲人,不敢多占用地藏王菩萨的时间,坐定之后就直接开口问地藏王菩萨道:“敢问地藏王尊者,你可听说过一方名叫景浩界的小千世界?” 地藏王菩萨笑着点头,答道:“阿难尊者所想说的,我也都知道。” 事实上,有神兽谛听伴随身侧的地藏王菩萨,普天之下除却几方圣地之外,真少有什么事情、什么人是他不知道的。 他顿了一顿,也提起了一件小往事。 “说起来,那景浩界的净涪比丘早年还曾通过我的本愿经往地府送渡一些魂魄转生呢。” 阿难尊者点了点头。 地藏王菩萨往那小千世界看得一眼,也望定那位明显正在明悟的年轻比丘,转头与阿难尊者赞道:“这是个好孩子,不日,或可与我等同席。” 提及净涪,哪怕是因为景浩界那点事情而心情不甚了了的阿难尊者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天上地下的那些人那些事,净涪全不知道,也实无心窥探揣测,他的心田脑海,只有那一阵明悟越发的清晰明白。 一路伴随着走过一小段路途的人会散,便连身上、手上握着的持有的,其实也都会散,包括力量。 当年的皇甫成,曾因天魔童子之故自爆,多年修持所成就的境界、力量乃至r_ou_身、神魂,也都尽皆破碎。 真正沉入永寂那一刻的感觉,纵是此刻,他已经成为了净涪,又再度拥有了r_ou_身、神魂、力量、境界,也都还极其清晰地停留在他的记忆里,一刻未曾忘却。 最后归入天地的时候,他甚至连自我意识都没能保留。 那生与死的最后,他在最后一刻剩下的,仅只有他的真灵。 仅仅只有他的真灵。 而到得他再度在母胎中清醒的时候,他还又拥有了r_ou_身、魂魄。哪怕那个时候的r_ou_身尚且还没有真正的长成,魂魄也是一样的虚弱飘渺。 随着他这一路走来,一路修持,和他再度获得的r_ou_身、魂魄一样,他也重新拥有了力量,他彻底摆脱了那种软弱无力的状态,又一次地站了起来。 他得回了曾经被他拿在手上的东西,而且还在向着更远更高的地方迈进。 可是,哪怕是这样,当年被剥去一切所有的记忆、感觉,也始终还留在他的脑海里,时刻提醒着他。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像上一世那样,死死地紧拽着自己手中的力量,饕鬄一样地贪婪的想吞食更多,得到更多。 他确实又一次落入到了弱小无力的时候,却已经放下了对力量的执着。 因为他知道啊,就像人群中总在聚散去留的人一样,力量、修为,也都会有散去的时候,哪怕看起来,它确实始终都会在。 如果说人是空,力量,也是空。 这一刻,在程家院子里传出的笑声渐渐停了。 净涪佛身脸色平和,体悟着从净涪本尊那边传来的明悟,也感受着那在他神魂里不停震颤的一十二片贝叶。 这一十二片贝叶中,除却一片尚且空白之外,剩余的一十一片贝叶叶片上尽皆有金色光芒升腾,鎏金文字跳跃。 一首偈语在净涪整个识海中响起。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人是空,情是空,缘是空,r_ou_身是空,力量是空,修为是空,法也是空,那么,到底什么才是实?什么才是真? 净涪三身共享的识海世界里,那道紫色的本性灵光真正地显了出来,就像它仿佛自净涪出现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存在在那里的一样。 它也确实一直存在着,只是从始至终,少有被净涪看得见的时候。 唯一的那一次,还是当日净涪在千佛法会上的那惊鸿一瞥。 可是,当它真的映入人的眼睛里,让人察觉到它的存在的时候,它就美得让人不可或忘,让人为它神绕魂牵。 真的很美啊……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紫色灵光,自它诞生之初到世界终焉,它也始终都是这般模样,停留在时间、空间之中,偶尔舒展,偶尔收卷,但再细看,却又知道,它什么都没有变化。 美得令人窒息。 不过哪怕这道本性灵光美得让人心醉,净涪此时也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因为它的出现不突兀,因为它一直就存在在那里,所以当它显露出来的时候,也没引起净涪的注意。 这会儿的净涪,还在明悟之中。 一切都会散,唯有自我永存。 所以当他成为净涪以后,他就偏离了他上一世所修行的天魔道,走在魔与佛的中间,修持他自己。 他对世界的认知如斯坚固,所以一直以来,哪怕是着落在他身上的旁人的好意,他也都只是稍稍一侧目,然后就权衡着回以他人同等的报酬。 那年的沈安茹是,那年的程沛是,那年的净音是,那年的清笃是,那年的清恒也是…… 所有的着落在他身上的善意,他都相应地回馈给他们同等的厚待。 仿佛一场交易,一场买卖,而他哪怕亦是心有感触,却始终是水过无痕,未曾留有太多的痕迹。 他就这样二十年的走了过来,一直到他踏入童真心住。 他其实也早有预感,知晓童真心住的自己,或许不能继续他往常的作风。他把控不了他自己,以致于他会成为一个连他都不熟悉的他自己。 那种不确定感,让当时已经站到了门槛边上的他停了下来,一直驻足。 哪怕为此,他心中生出了心魔,他也没有再往前迈出一步。 到得他真正的跨入了童真心住,他真正地停留在这一重境界,感受着那一种种或许不太明显可确实存在的情绪波动,他才放下了那一颗悄悄提起来的心。 童真心住的他,确实情绪波动明显而频繁,但他也还是他。 他自己的所有一切,也都还掌控在他自己的手中。 到得这个时候,净涪也才放下了最后的一点防备,真正地放开自己,体验这一重境界里的殊异。 沈安茹依旧慈爱,依旧惦念着他,他虽没有表明得太明显,但心底里,也确实是在孺慕着这位母亲,享受着她对他的爱…… 程沛对他也是往常一般的敬重敬仰,对他无有防备,他虽还多有保留,但心底里,也确实是将这位弟弟护在了羽翼下…… 还有妙音寺与净音师兄甚至还包括这个世界…… 到了这一刻,他才恍然明悟,此间种种,人、物、情、缘、法,是空,亦非空。 与他一同走过这一道的人,是真的存在的,他们的心意,也都是真实的,哪怕仅只有这一世,这一生,这一段路…… 同样,此方世界与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也都是真实的,是真正的存在着的,哪怕是世界只有它生灭的这一段时间…… 就连法,当它此刻还在他手上,随他所掌控运使的时候,也都是真实的,是能让他运转如意的。 这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是真实无虚的。 正在迈步往前行走的净涪本尊忽然停下了脚步,朗声长笑的净涪佛身忽然停下了笑声,连同着那在无边暗土世界里闭关参悟小轮回事宜的净涪魔身,也都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佛身与魔身同时站直身体,面向净涪本尊站定,然后,伸出了一只手。 那两只手穿过了时间与空间的一切界线,出现在了净涪本尊面前。 他们的那两只手上,各自托了一尊九层宝塔。 幽晦黯淡的幽寂暗塔,光明堂皇的光明佛塔。 第5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5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55节 两座宝塔在这个时候,被各自的拥有者递到了净涪本尊面前。 净涪本尊抬起两只手,一左一右接过那两座宝塔,然后两掌相对着凑近。 随着净涪本尊两只手的接近,两座宝塔之间的那一段距离也开始泛起了无色的涟漪。 那涟漪初初还是激荡的,但越到得后来,那涟漪就越渐开始变得平缓光滑,像是平复下来了一样。 净涪本尊对此并无反应,他的眼底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最幽深的古井。 终于,那两座宝塔接触到了一起。 一层浅紫色的灵光升起,将这一座宝塔拢在中央,拦下了所有外人的视线。 是的,外人。 这景浩界上下,有且仅有,净涪一人看到了灵光里头的景象。 那两座宝塔的本源,正在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融汇,直到那一座青铜宝塔出现在他的手掌上。 净涪摩挲着手中的九层宝塔。 识海里美得摄人心神的本性灵光轻轻一动,一道玄妙气息自净涪本尊识海传出,落入那一座宝塔中。 原本还是寂静的宝塔顷刻被点亮,有紫色的灵光在宝塔顶端盘旋来回,最后一坠,化作一粒宝珠镇压在塔尖上。 净涪本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托着宝塔的手一分,那一座青铜宝塔就又化作了两座宝塔,静静地躺在净涪本尊的两只手掌上。 净涪本尊分开这两座宝塔,一左一右往佛身、魔身的方向一递。 他的手掌带着两座宝塔穿透空间的距离,直接出现在了佛身与魔身面前。 佛身和魔身俱各笑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取回了属于他们的那一座宝塔。 收回宝塔之后,魔身与净涪本尊、佛身一点头,还要继续他的闭关。但在再一次沉入深定之前,魔身看了佛身和本尊一眼,提醒道:“你们的眉心……” 虽然他自己的眉心处必定也显出了法印,但到底无边暗土世界里除了他就没有别人,就是再怎么样也没有人看见。倒是他们…… 若果他们真的就这样顶着眉心印记各处走动,让人笑话的可不单单只有他们,还有他。 都是一体的,本尊和佛身丢脸了,他又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魔身是想见他们丢脸,但在自己面前丢脸就行了,丢脸丢到外人面前,那他的脸面也一样保不住。 所以,魔身还是好心地提醒了一下。 净涪本尊和佛身动作同时一顿,然后又同时若无其事地抬手在眉心一抹,将那原本隐藏得好好的印记再一次藏了起来。 魔身嘿嘿笑了一声,还自入定去了。 就是在这个当口上,一道暗色的流光从不知名出投出,落在净涪魔身手掌之上。 魔身神色一动,瞬间清醒过来,定定地望着手掌上飘着的这道暗色流光。 净涪本尊和佛身察觉到异样,也都投了目光望来,看定魔身手掌处。 半响后,佛身合掌探身,格外恭敬地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地藏王菩萨。” 净涪本尊与魔身也都在顷刻间合掌,恭敬低唱了一声佛号。 “南无地藏王菩萨。” 地府里的地藏王菩萨低唱了一声佛号,笑看着身侧的阿难尊者,道:“如此,就可以了。” 阿难尊者笑了一下,又问道:“尊者,你给净涪的是?” “他倒是好福缘,能得你这般看重。”地藏王菩萨笑着叹了一声。 能有一个长者护持,于晚辈修士而言,确实是一种难得的福缘了。 阿难尊者却摇头,“我也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他的修行,还得他自己来。” 地藏王菩萨笑了笑。 谁的修行不是自己来的呢? 不过他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回答阿难尊者先前的问题,“不过就是一些地府运转的法理因缘而已。他若是能有机缘得入地府,自己也能体察得到,并不如何贵重。” 也不如何晦涩。 地藏王菩萨只说阿难尊者,但事实上,他自己对这位发愿要为景浩界那无量数沉沦苦难的残魂建立一个小轮回的年轻比丘也多有看顾。若不然,他也不会有今日的这番动作。 甚至还因顾虑自己到这番动作或会揠苗助长,影响到这位比丘的修途,他还稍稍甄选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不能让当前境界的年轻比丘承受理解的法理,才真正送出去的。 这一份心,净涪三身感受得到,便连阿难尊者也有所察觉。 阿难尊者笑着摇了摇头,叹,“菩萨啊菩萨……” 魔身礼赞过地藏王菩萨后,便收了手上的流光入识海,继续参悟。 净涪本尊回身,看了佛身一眼,说道:“你那边……若是愿意,先就待着吧。” 佛身笑着摇了摇头,答道:“且等一等我就好了。” 毕竟新得的那片贝叶也还没有参悟呢。他既闲着,总不好将自己的修行统统放到一侧不是?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抬眼看了看四周,选定了一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净涪佛身转回目光后,看到的就是面前欢喜雀跃的程沛,以及站在院门边上止不住笑容的沈安茹。 他笑着叹了一口气,先对程沛点了点头,然后面向沈安茹,合掌弯身,清清楚楚地唤道,“母亲。” 沈安茹眼睑一颤,又是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 “我……我儿……”她声音颤抖着,连身体都在抖动,却仍然口齿清晰地问他,“你……你可以……说话了?” 净涪佛身无声一叹,一步走到沈安茹面前,伸手将沈安茹拥入怀中,“是的,母亲,我可以说话了。” 沈安茹将自己无力的身体靠在面前的胸膛里,双手紧紧拽着面前孩子的衣裳,哭得声音破碎,“你……你好了啊……我的儿……你好了啊……” 佛身拥着沈安茹站定,慢慢垂落了眼睑。 他能察觉得到,他胸前的那一片衣裳,正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被打shi着。 沈安茹最后哭到睡了过去。 佛身对着程沛一个示意,伸手将沈安茹抱起,将她送回了正房,一直送入了内室。直待到他给沈安茹掖好被褥,放下帐幔,又退出了内室,他才转身对程沛道:“跟我来吧。” 要不是怕吵闹到了沈安茹,程沛是一刻都不愿多等的。 他可还有很多话想要问兄长呢! 程沛识海里隐着的司空泽看了程沛一眼,又看看净涪,想了想,到底没作声。 跟着净涪出了正房正屋,回到了他们兄弟两居住的院子,当四下无人,当他兄长转回身来看定他的时候,看着那双眼睛,程沛一时竟又不想说话了。 他就只是笑。 一直傻傻地嘿嘿笑。 眼睛眯成一条线,两排大白牙齿露出来的笑。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问道:“可有什么想问的?” 若程沛不是现在这么个反应,哪怕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净涪佛身,哪怕净涪他们现下尚且停留在童真心住境界,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将话语权交出去。 程沛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待遇又多难得,倒是他识海里的司空泽,听得这句话,又抬眼看了看这两人,才小心地将目光收了回去。 程沛先摇了头,然后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再摇头。 “没有什么想问的,”程沛抬起眼看净涪,那双眼睛亮得透光,“兄长若是有能告诉我的,自然就会跟我说了。兄长不想说的,我也不想问。”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我稍后需要闭关。” 程沛立时接口道:“我的那静室还交给兄长你用。” 但说完这句话之后,程沛顿了一顿,小心地觑眼看他,吞吞吐吐地问道:“兄……兄长,你……你能等到……等到母亲醒了,再……再闭关吗?”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答道:“这也是应有之义,不过是半日左右时间而已,不急在这一时。” 司空泽听得这话,瞪大了眼睛。 好在他在程沛识海里,且程沛和净涪佛身这时候都没在意他,否则他那副模样叫程沛见了,说不好还真能吓一吓程沛。 程沛笑着点了头,但很快的,他终于意识到了点什么,又小心地收敛了表情,话语间又隐了点忐忑,“兄长,我听说……你先前修持的是……” 他仔细观察着净涪佛身的脸色,说话又更小心了,“现在你这样……不会对你的修行……”有影响吗? 哪怕程沛还是没能将他的话说完,但净涪佛身也都能明白。 他摇了摇头,唇边笑意不减,话语更是简单,“无甚大碍。” 虽然这些年积攒的闭口禅禅功因着他自己的那几声长笑尽化流水,但净涪三身无一介怀,如今自然也不会觉得如何可惜。 程沛见他兄长这般模样,也就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程沛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兄长,你这一次的闭口禅破了,接下来还打算继续修持吗?” 净涪佛身想了想,点头。 程沛一时好奇心起,且今日他兄长对他有问必答,他一时口快,便也就将他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为什么呢?” 一直不能说话什么的,不觉得很憋屈的吗?先前不能说话也就算了,但现在兄长他能说话了啊,为什么又还要继续修持这闭口禅呢? 净涪佛身坦然地答道:“因为省事啊。” 程沛看着他兄长的模样,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许久之后,只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净涪佛身笑了笑,见他没话了,便就道:“再将你先前的问题拿出来吧,我与你说一遍。” 程沛连忙点头,还跟着净涪佛身走到屋内的案桌边上,继续拿着阵盘,将他的问题和净涪问了。 净涪本就博学,如今又经历了一场明悟,虽然他修为境界并没有因此突破,依旧停留在童真心住境界,但明悟就是明悟,这方天地、此间规则,净涪真可谓是一览无余。 如此高屋建瓴之下,若是净涪佛身毫无顾忌,他能直接给予程沛最标准的答案。 不过净涪佛身完全没有这样做。 相反,他只是指引着程沛自己去想、去修、去摸索,等他自己悟通悟透。 司空泽在一旁看着,再没作声打扰过。 因为只是指引,所以程沛解决他的那些个问题很是花费了些时间。到得沈安茹再找过来,他还只是堪堪解决了一小半的疑难。 沈安茹确实是找过来了,但她没想打扰净涪和程沛,所以原只打算悄悄的在旁边看着的。不过程沛始终记挂着净涪佛身所说的闭关那事,等到沈安茹的气息出现,他也就很自然地将剩下的问题收了起来,跟净涪佛身说道:“兄长,母亲来了。” 至于他的那些问题…… 不是还有师父在呢么?没必要一定得占用兄长的时间。 净涪佛身站起身,对着沈安茹笑,唤道:“母亲。” 沈安茹走了过来坐下,也没问是不是她打扰了他们这样的问题,而只是和净涪、程沛两人说了几句闲话。 沈安茹不是不介意自己打扰到了他们,而是担心他们在意她的介意,日后修行会更顾虑她。 说得一阵话之后,沈安茹就若无其事地动了动身体,想要起身离开,将时间和空间重新还给他们兄弟俩。 但她才刚一动身体,旁边就传来了净涪的声音,“母亲。” 沈安茹停住动作,转头看向净涪。 净涪佛身此时也正望着她,“母亲,我稍后要闭关了。” 又“……闭关?”她顿了顿,接口道,“好,我知道了,我儿好好修行。” 因是净涪说稍后要闭关,沈安茹就更没再多留,她很利索地站起身,对净涪与程沛交代了两句,便自己回去了。 一直到出了院子,离开那两个孩子的视线范围内,沈安茹才泄了硬憋着的那口气,拖着有点重的脚步,慢慢地回了正院。 又要闭关了啊…… 沈安茹闭了闭眼。 又要闭关了。 沈安茹回了院子,表情也还是往常里的柔和,不见丝毫异样,但等到她遣退了一众婢仆,自己一人坐在软榻上的似乎,她眼里终于流出了几许不舍。 她能猜得到,净涪的闭关仅只是一个开始。等到他闭关结束后,他怕就是要离开了…… 沈安茹没有哭,她只是沉默地坐在软榻上,好半响没有动静。 而到得她终于有了别的动作的时候,她反而慢慢地笑了起来。 她是该笑的啊。 她的孩儿能说话了,终于抹去了最后的一处短处,日后,就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忧心的了…… 她笑,且笑意还在一点点地加深。 她的孩子,两个孩子,都是能够出入云霄的雄鹰,如今能为她暂且停留,回头看一看,她很满足了的。其他的,她不能要求更多了。 再要得更多,被伤到的就是她的孩子们了。 沈安茹走后,程沛沉默了一小会儿,又抬头看着他兄长,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道:“兄长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的。” 净涪佛身也很认真地点头。 程沛说完,起身作揖,与净涪佛身拜了一拜,“静室随时可以启用,兄长,我先回去了。” 净涪佛身起身,合掌回了一礼。 正如程沛所说,他的那间静室随时可以启用。 净涪佛身入了静室,重又在蒲团上坐了。 坐定之后,净涪佛身先去感知了一下本尊那边的情况。 净涪本尊这会儿虽然还在路上,旁边少有人家,但也已经收拾好了一处清净所在,此时也正坐在那里,结印垂眼,等待着佛身那边的开始。 佛身见得净涪本尊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便将那一片空白贝叶取出,托在手上摩挲一回,就又从那指尖中透出一缕金色佛光,压落在那一片贝叶上。 被这缕金色佛光一点,贝叶呼应也似地升起一片金色佛光。缭绕蒸腾的金色佛光中,有一个个鎏金文字像是被人执笔勾画一般,一笔一划地落在贝叶上,最后练成一片金文,汇成一段佛理。 等到净涪佛身再度睁开眼睛看去的时候,他周身已经换了一片环境。 还是那一个祗树给孤独园,还是那位世尊,还是那些菩提树,也还是那一位位列坐的比丘、大比丘。 净涪佛身眨了眨眼睛,看定面前的这一方世界。 许是因为那一场明悟,净涪佛身此时再来看这座树园的时候,又觉得眼前一切所见、所知、所识俱都与他早先印象中的不同。 上首端坐菩提树的世尊还如上一次一般,没有立即开始讲经,而是放任净涪佛身观望。 净涪佛身团团看过四周,却没着意打量。 非是不想,只是不敢。 上一回他敢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查看过这一座树园,近乎探究,可这一回,他实在是不敢了。 往日所见树园,所见这树园里的树和人,他都觉得和其他地方所见的人与树没什么不同。 真没什么不同。 第559章 一尊木像 如今映入他眼里的,树已不仅仅只是树,人也不仅仅只是人,便连脚下踩着的土地、身周萦绕的空气,都不再仅仅只是平凡沉默的泥土与空气了。 这一座树园,这一片佛门胜景,一直到这刻,才真正在净涪佛身面前掀开了一小角面纱,露出一丝朦胧的真实本相。 光。 这佛门胜景里,触目皆是光。 树披着光,人散着光,脚下的土地放着光,四周的空气穿着光…… 全都是光。 净涪佛身刹那抬手,捂住了被刺激得有点痛的眼睛。 待到眼睛终于缓和过来之后,他放下手,再张目望去的时候,树也还只是树,人也依旧只是人,土地与空气也都还只是土地与空气。 那些刺痛了净涪佛身眼睛的光已经没有了痕迹,仿佛它们从来就不存在过一样。 但净涪佛身也无比确定,那些光还是在的。 它们还在,还在这片胜景的每一处角落,不过是因为净涪佛身此时境界还太过微薄,连睁眼看它们的本相都做不到,所以也就敛去了而已。 净涪佛身不曾为自己此时的无能而觉出什么异样,他也没因此生出了些什么别的想法来,他放下手后,却是双手结印,转神入了定境。 侧旁的那些比丘、大比丘们注意到坐在最末端的年轻比丘的动作,俱是一笑,然后才又跟侧旁的师兄弟讨论起了佛理。 阿难尊者侧旁的大比丘看见阿难尊者脸上的笑容,也是一笑,却是摇头道:“行了行了,阿难师弟,知晓你们禅定一系又出一位难得的后辈了,至于这么高兴么?你看看人家迦叶师兄……” 迦叶尊者被扯进来作了个对比,也没恼,只笑答道:“阿难师弟看重他,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何必就要抓着这点不放?也不怕阿难师弟跟你恼?” 阿难尊者在旁边听着,笑着摇头。 师兄弟之间的打趣不过也就说了那么一两句,这么一两句话过去之后,众位比丘、大比丘们也依旧还是聚在一起探讨佛理,倒是没再将时间耗费在别的事情上。 净涪佛身还在定境中抚平心神,对外头的这些事情无从知晓,也未曾在意。 但他调和神魂之后,却没有立时脱离定境,而是就在定境中一遍一遍地回忆方才他所看见的那些光。 他就只看到了光。 仅仅只有光。 他也知道那些光里,并不仅仅就是光。 净涪佛身自己此时境界有限,窥不破那些光到底除了光的表相之外,内里的实质又是什么,但他这会儿也不想深入去探究,探究也探究不出个究竟。然而,净涪佛身还是想知道,那些光…… 他能不能从那些光里感悟出些什么,以此照见前方的道路? 本尊此刻已然明悟,但明悟,真就是终点了吗? 本性灵光亘古长存,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仿佛自来如此,不因轮回蒙昧,不因修行清明,那么,证见本性灵光与否,到底有些什么区别呢? 净涪佛身不甚明白。 在景浩界中,他的前方也无人可与他指点。因为他自己本身就算是领路人,是他走在了这条路的前方,他每向前迈出一步的位置,才引领了后来人前进的方向。 开道者,是一份荣耀,但筚路蓝缕走来,也是艰难。 净涪佛身不畏惧这种艰难,他也相信自己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他无法再往前迈出一步为止。可既然能有人指引,净涪佛身也不是会死拧着不愿学习的人。 入得这一片佛门胜景,得听世尊释迦牟尼讲经说法,是他的机缘。 既有此机缘在,如何可以放过? 世尊释迦牟尼知晓净涪佛身本意,也未多言,放任他自己体悟初时照见的那一缕光。 净涪佛身体察半响,无果。 又半响,依旧无所得。 如此体察过数回之后,净涪佛身最后一次补足元神之后,在定境中停留了片刻。他没再继续尝试去体察他照见的那些光,而是定神想了想,然后就转身出了定境。 出得定境之后,净涪佛身先抬眼望向了上首高坐的世尊。 世尊也转了目光过来,看定他。 不过是一道目光,净涪佛身竟从那里头看出了世界生灭,时空轮转…… “呼”地吐出一口浊气之后,净涪佛身狼狈地闭了闭眼睛,抬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汗水,粗喘着平复呼吸。 到底是,境界、智慧都差远了。 但即便是心中明白,净涪佛身心头却止不住地狂喜。 他知道…… 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往前走了! 净涪佛身边喘气,边笑。 树园里的诸位比丘、大比丘或有注意到他的,都侧眼看了过来,也被他所感,一同笑了起来。 但这诸位比丘、大比丘笑完之后,却是各自合掌,向着旁边的师兄弟探身拜了一拜,还又继续着他们的探讨,完全没被这时候狂喜的净涪佛身所注意到。 净涪佛身笑了好半天,才算是勉勉强强发泄了些许,能够将心情平复下来。 待到他平复了胸中的狂喜激动,刚刚睁开眼睛,要拜谢上首的世尊的时候,世尊也已经开口,与下首的一众比丘、大比丘僧说经。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法会因由分第一。” “善现启请分第二。” “大乘正宗分第三。” “正信希有分第六。” “无得无说分第七。” “无为福胜分第十一。”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离相寂灭分第十四。” “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义趣,涕泪悲泣而白佛言,……悉见是人,皆得成就无量无边功德。” “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 “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净涪佛身听得这一段经义,虽面色时有舒展,但亦有蹙眉的时候。但随着上首世尊经文、佛理的讲述,净涪佛身的心神也就随着世尊的指引一道,匆匆掠过,又沉入下一段经义与佛理的体悟中。 也是因为净涪本尊已然明悟,此刻净涪佛身听经参悟的效率又往上拔高了一层。 世尊一遍经文说完之后,往下一看,见净涪佛身眉眼舒展,表情平静,完全不像以往狰狞晦涩,便弯了弯唇,又从第一分开始,再与下方的诸位比丘、大比丘僧们解说开来。 真经中载有真义,真义讲述寰宇真理,而真理…… 真理自有重量,非是等闲生灵可以体悟承受。 前十一次净涪这佛身被他送出祗树给孤独园的原因,其实也是因为他能从经义中体悟到的义理达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如今既然净涪这比丘还能继续承担随寰宇义理而来的重量,那世尊也不会将他送出去,还自由得他在这祗树给孤独园中停留。 不过尽管净涪已然在本质上有了突破,但真正和祗树给孤独园里的其他比丘、大比丘僧比起来,还差着相当相当相当长远的一段距离,所以到了最后,净涪佛身还是被世尊释迦牟尼送出了树园。 重新回归景浩界的净涪佛身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那片鎏刻着金色文字的贝叶,便就结印趺坐,沉入了定境之中。 净涪佛身入得定境,调养元气,体悟经义,远在妙空寺界域里的本尊自然也无可脱身,跟随着他一道入了定境,合力整理他这一次听经所得。 不得不说,净涪本尊明悟,对于他们三身的修行都起到了无可忽视的补益作用。 放落在魔身身上,则是他更能清楚地体悟地藏王菩萨送与他的那一段感悟,也是他能更细微地体察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与地府的差异,还是他能更轻松自如地查看那些沉沦在无边暗土世界里的残魂身上的诸般因果…… 小轮回,非仅仅只是生与死那么简单。 毕竟要将这些残魂送入景浩界中托生,先要解决的问题,是这些残魂自己的意愿。 他们所以还滞留在景浩界的无边暗土,所以还每日里哀嚎哭泣咒怨,其实真不只是想要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他们真正留恋且始终惦念着的,当时他们曾经的过往。 想要转世,想要开启一段新的人生,直接进入地府不就行了吗?何必还要留在这里,每日煎熬哭嚎? 所以,想要真正的超脱他们,小轮回,还该是能根据它们身上残存因果,将他们送往他们曾经的父母、家庭里头重新成长才是。 也因此,魔身除了体悟生死轮回间的轮转之外,还要涉猎因果大道。 生死轮回,因果…… 两条几可并列,同等艰涩的大道,哪怕建造小轮回仅仅只需要些皮毛,并不真要求他去参悟、修持,也能为难得人想去死。 哪怕是在定境中,魔身偶尔也偷闲庆幸了一下。 幸好,他并不是单兵作战。幸好,他身边还有本尊和佛身…… 佛身自己就少少涉猎到因果一道,虽然现在只能查看,还没有办法做到更多,但单只这一步,就能省了魔身很多力气。且佛身并没有完全放下因果一道,偶尔他也会触碰参悟,稍有所得也能为他所共享,如此,便已经让魔身轻松很多了。更何况,还有一个本尊在…… 本尊明悟那一刻,魔身是真的直如醍醐灌顶一般的想通了许多关窍,大步流星、势如破竹地向着他的前方行进,那速度,那效率,饶是魔身,那一顷刻间都想落泪。 如果不是魔身他当时还在定境之中,如果不是本尊也还在悟道,他真能坦荡直接地与本尊道一声谢。 魔身所能得享的好处已然惊人,佛身这边得到的也没比他少多少。更甚至,因为那一处祗树给孤独园,因为祗树给孤独园里的那位世尊,因为那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他看到的,是他的前路。 就仿佛有那么一盏灯,远远的挂在高处,撕开了眼前的黑暗一样。 更别说除了世尊的指引外,他自己从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所得的诸般体悟,种种感应。 那些,可都是他日后前进的资粮。 因着佛身在那处祗树给孤独园里所得甚多,他与净涪本尊的这一场闭关时间就格外的漫长。 漫长到在天外行走的左天行偶尔收取了两枚天外而来的符箓后又回归景浩界世界,然后闭关又出关,净涪都还没有出关。 左天行坐在九重云霄世界宝座之上,目光来回扫视过妙空寺地界上的净涪和沛县程家里的净涪,眉头微蹙。 “净涪……他还没有出关吗?” 左天行抬头望入景浩界冥冥之处,半响后,下定了决心。 “罢了,没出关就没出关吧,不等他了,我自己来吧。” 他起身,抱着剑一步跨出九重云霄世界,直接出现在了景浩界天地胎膜之上。 到得天地胎膜之外,他回身,持剑礼端端正正地向着那位祖师拜了下去,“弟子左天行,拜见祖师。” 天剑宗祖师睁开眼,看定面前的剑修,完全不见意外。 他问道:“你要去?” 左天行恭敬垂首,应声道:“是,弟子想走上一趟。” 天剑宗祖师顿了一顿,“仅只你一人?” 左天行颌首。 天剑宗祖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又闭目静坐,只留两个字飘飘荡荡地落在左天行耳边,“去吧。” 左天行肃容提剑,向着这位祖师深深拜了一边,便要身合剑光遁走。 但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顿了顿,到底回身,再度望向了那片胎膜之中的世界。 半响后,他从袖袋里摸出一块莹润玉石,随手往下方世界一抛,这才转身合了剑光飞入混沌海之中。 按理来说,景浩界世界之外的混沌海虽然比不得寰宇天地之外的混沌海恐怖,但也非同一般,绝不是左天行一介化神境的小剑修能够自由通行的,哪怕左天行已经修出剑魂,也一样。 那是r_ou_身本质强度上的差别,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 不过左天行在这混沌海在行走,也不是靠的他自己,而是他怀里一枚正在闪烁着莹莹清光的符箓。 清光护持左天行周身,举重若轻地卸去混沌海中海流对左天行的冲击和侵蚀,这才使得左天行能够轻松自如地在这混沌海中穿行。 混沌海中,时间与空间皆是错乱,无有指引,根本分不清上下前后,分不清过去未来。但左天行在这枚符箓的护持下,却总是能稳稳当当地避开种种乱流、暗流,向着一个既定的地方前进。 左天行也确实是稳当。 毕竟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去往那个地方了,总比别人娴熟一点。 走了不知多久,左天行终于看见了一块漂浮在混沌海流中的岛屿。 这块岛屿不是大千、中千、小千世界,没有世界特有的天地胎膜护持,但当左天行走近的时候,却也能看见那块岛屿周围环绕着的一圈光环。 那光环色呈混沌,且仅仅只有薄薄淡淡的一圈,稍一不注意,能让人将它与这混沌海中无处不在的种种乱流暗流搅浑在一起。 但它确实是这座岛屿自它被人发现以来就存在着的庇护。 于这一座岛屿而言,这一圈光环事实也等同于护持着世界的天地胎膜了。 左天行到得近处,先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了一番情况,便就伸手将怀里的那一枚符箓摸出,递向那一圈混沌色的光环。 这枚符箓也是神异,不过是被人带着稍稍靠近了一下那座岛屿的方向而已,便有一道灵光升起,将左天行卷夹在内,流星一样坠入那一座岛屿中。 护持着岛屿的那混沌色光环未曾阻拦左天行,像是一片薄雾一样,直接被左天行穿了个透。 左天行运气很好,他落入了一处无人地界。方圆万里之内,就没有修士的气息出现。左天行,是这片地界里的唯一一个生机。 但左天行的运气也不好,他所落在的这一处地界,起码在他的感应内,没有一枚天地源果。 没有人,就不需要和人争斗厮杀;没有天地源果,就还需要继续寻找。 这一片岛屿很大,大到几无边际。 便连神识强悍如左天行,他的神识全数探出,也只探查到了这个岛屿的一小角位置。 但即便这一片岛屿界域很大,可来过一趟的左天行也知道,来这里寻找天地源果的人也很多,且很是强大。 没有人知道这一片岛屿是怎么成形的,也没有人知道每一枚散落出去又带着人来到这一片岛屿的符箓是谁绘制的,但他们知道,这一片岛屿里,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天地源果成熟。 所谓的每隔一段时间,到底每次都间隔了多久,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摸索出规律。 或许也有人其实是知道的,只是没说而已。 但到得这一片岛屿,得到那枚符箓的人,就都会得到天地源果成熟的消息。 而在这一片岛屿里,每一个出现的人,目的都是那为数四十有九的天地源果。 哪怕先前不知道这等寰宇秘辛,没有听说过它的人也都不打紧,那枚符箓会告诉他们那些最想知道的消息。 譬如,什么是天地源果。 天地源果,光只听这一个名字,也该能猜到它的用处了。 没错,天地源果,是一种内涵天地源力,只能为世界所用的寰宇灵果。 虽然天地源果只能为世界所用,仿佛对修士无甚用处,但其实不然。因天地源果能添补世界源力,所以它于每一个世界而言,都是求之不可得的灵宝。 但凡修士,不,但凡生灵,只要他拥有一枚天地源果,只要他愿意将这枚天地源果祭献给世界,都将能得到回报。无论是功德、气运抑或是参悟天道。 只要他愿意,只要世界天道有,修士的任何愿望都将有可能达成。 若也就是说,哪怕是一位罪孽深重,因果缠身的修士,若他能寻得天地源果,祭献于世界,也能洗脱身上罪孽,消散因果。 世界对天地源果有多渴求,天地源果就有多贵重。几乎是每一次天地源果成熟,符箓散出,也都会有人跟随着符箓归来,踏入这一座宽广无边的岛屿,为了那一枚天地源果争抢到最后。 事实上,倘若不是这片岛屿总随着混沌海海流随处飘荡,而不是固定停留在混沌海中的某一个角落的话,守在岛屿外头等待天地源果成熟的修士会更多更强。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但凡能来得这片岛屿的修士,都是与天地源果有缘的人。 说起来,左天行自己也确实得叹一声运道。 他曾经来过这片岛屿一趟的,还曾在这里碰到过当时还是皇甫成的净涪。不过那一趟,不论是他还是净涪,他们谁都没拿到天地源果,空手而归。 这一回…… 左天行摩挲了一下紫浩剑剑鞘。 紫浩剑呼应,升起一片清朗剑吟。 剑吟远远传出,激荡虚空。 左天行笑了一下,轻声答道:“好,让我们为世界取一枚源果。” 早在祭天时看清景浩界天道境况的那一刻,左天行就打过天地源果的主意。他相信,净涪那时候也想到了的。 不过是碍于种种不确定,所以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过而已。 第5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6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56节 本来就是,他们谁都不确定这天地源果会在什么时候成熟,也不确定他们到底能不能收取一枚通行符箓,更不确定景浩界世界到底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这么多的不确定,就是他们谁提起了说起了又有什么用? 可是左天行是真没想到,他们、景浩界世界竟真的又遇上了这么一次机会。 但机会遇上是遇上了,两枚的通行符箓也拿到手了,偏净涪却闭关了,还始终未曾出关。无奈何,左天行也只能自己来闯这么一次了。 至于那另一枚通行符箓,他也是迟疑了几日,到底也没找旁人。 若净涪真的赶不及,那一枚通行符箓可就算是白费了…… 想到这里,左天行顿了一顿,又是一笑,眉宇间不见郁色。 白费了也就白费了,倘若他真赶上了呢? 左天行不再去想这些了,他收摄了心中所有杂念,手中掐出剑诀,同时识海里一直潜藏的剑魂轻颤。 紫浩剑呼应左天行的剑诀与剑魂,陡然化作一道剑光,裹夹着左天行飞入青冥,几息间掠过万里之地。 净涪是真不知道左天行已经入了那一片岛屿,正想要抢夺一枚天地源果。他的三身,除却魔身一直分身乏术之外,佛身、本尊其实都很清闲。虽然他身上还带着搜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任务,但其实也只要他们中的一个在外行走就可以了,另一个完全能够抽出身来。 而且这会儿他才刚刚收取了一片贝叶,哪怕景浩界天地情况确实在渐渐恶化,但在真正陷入绝境,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之前,净涪并不愿意飞速提升自己的修为,而更愿意一寸寸夯实自己的基础,然后步步稳当向前。 所以不论是净涪本尊还是佛身,他们完全不急,还停留在定境之中吸纳整理他们的所得,直到那些资粮都真正地转化为净涪自己的实力,佛身和本尊才各自从定境中出来。 但他们一出得定境,便觉着了几分异样。 稍稍地皱了皱眉头之后,净涪本尊和佛身一个心念交换,便就一人抬手,接住了禁制之外飘飘荡荡的一枚莹莹玉石,另一人垂下眼睑,凝神定心探查那一抹异样的来由。 那一枚莹莹玉石被净涪本尊拿在手上的那一刻,仿佛感应到了净涪的气息,陡然升起一缕白色的火焰。 火焰就落在净涪本尊手上,却没灼烧到净涪本尊分毫,反而将那一枚莹莹玉石烧得通红。 玉石红得滴血的那刹那,仿佛破开了某一层阻隔一样,从中漏出了一点星光。 净涪本尊看着那点星光,眉毛一动。 他直接抬手,将手探入那缕火焰,探入那玉石,拿定某一样东西,然后使力往后一拉。 悉索的一声细响,一枚点缀着几点星光的混沌色符箓出现在了净涪本尊眼前。 净涪本尊拿定这枚符箓,前后掐了掐,才抬头往天剑宗和九重云霄探了探。 这景浩界世界里,哪里还有左天行的气息呢? 净涪本尊看见这一枚符箓,又没在这景浩界世界里找到左天行,便也就知道了左天行的去向了。 净涪本尊仔细看了这枚符箓一眼,翻掌将它收了起来。 这符箓上的星光既然还在,那就是说四十九枚天地源果也还没有被人取尽,他没有耽搁太多时间。 但没有耽搁太多,也到底还是耽搁了。 净涪本尊将这枚符箓收起后,转头望向了佛身那边。 佛身这时候也已经将情况探查清楚了,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怪异。 佛身将那副怪异的错愕表情收得很快,便是净涪本尊也没有看见,但没看见,不代表他就没察觉。 净涪本尊对着佛身挑了挑眉。 佛身权当没看见,他不过转念,便将他看到的那些情景送到了净涪本尊那里。 然后,佛身也没挪开目光,就定定地看着净涪本尊,平静但一丝不错地看着他的脸。 净涪本尊瞥了佛身一眼,才开始查看佛身那边送过来的那些情景。 才看得一眼,净涪本尊表情就动了动。 佛身看着本尊的目光都微不可察地更亮了一分。 但让佛身稍微有一点失望的是,本尊到底是本尊,他绷住了。 他绷住了啊…… 佛身还再看得本尊一眼,都没在净涪本尊脸皮上发现他想看到的变化,便连眼底都是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无可触动。 他终于收回了目光。 到得佛身将目光收回去之后,饶是净涪本尊,也小小地在心底吐了一口气。 吐出了这口气之后,他才再度睁眼,去看那几幅情景。 其实也不是多么惊悚多么吓人的情景,顶多是出乎他的意料而已。 好吧,是很出乎他的意料。 净涪本尊看着那个供案上供着的木像和线香,一时也有些无言。 是的,佛身没看错,本尊也没看错,有人给他们削制了一尊木像,拿线香供奉在了案桌上。 虽然那木像的制作粗陋,面目也不甚ji,ng细,也仅仅只有成人巴掌高,哦,木像的木质更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但是……但是,那是被人用线香供奉在案桌上的供像啊。 是供像啊! 净涪本尊都不知道自己该想的什么。 谁会知道,他也有这一日? 谁能想到,他竟然也有这么一日? 净涪本尊心念一转,那些情景角度变换,便将里头的人面映照了出来。 果不其然,就是曾二山、曾老婆子和曾大壮那一家三口。 净涪本尊久久无言。 半响之后,他散去了那些情景,还望向佛身,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在净涪本尊查看那段情景,接受现实的时候,佛身已经将事情的经过梳理过一遍了。 事实上,也并不需要他如何梳理,那边的来由与经过是完完全全的一目了然。 曾家一家三口感念净涪对他们的帮助,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份谢意,于是就弄了这么一出。 为了这一尊木像,曾老头拿出了他收藏了半辈子的宝贝木块,然后又带着他儿子在其他木头上练手了足足三月余,才最后制作成形的。 虽然这尊木像不论是木工和木材都实在很拿不出手,五官也不是很清晰,别说跟净涪制作的那些傀儡相比,就算是和庙里寺里供着的那些木像木雕都比不得,但却真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单只这份心,足够抵去其他的种种不足了。 佛身就猜到净涪本尊会问他,他一时兴起,反问净涪本尊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净涪本尊噎了一下,‘这样的事情,不该是你来处理的吗?’ 佛身没笑,格外理直气壮地答道,‘可你是本尊啊,这样的事情,就该你来处理。’ 净涪本尊沉下眉,定定地看着佛身。 佛身虽不怵他,但到底不敢太过,迎着净涪本尊看了半响后,答道:‘行吧,这件事就我来处理。’ 净涪本尊没觉得如何放松,他淡淡地收回目光,还自垂下眼睑去看面前的那一枚符箓。 佛身转了目光看向曾家。 曾家确实感念净涪,不单单独隔出了一个干净的小隔间来摆放案桌,位置还相当讲究,摆放在正东方位,能迎接天边垂落的第一片阳光。布置摆设上的讲究也就罢了,他们还相当勤快,早晚一炷香,平日里也是有事没事多做洒扫,不叫尘灰堆积。 到得那处小隔间再没旁人之后,佛身向着那个木像伸出手。 不过是伸手一捞,那木像便落到了净涪佛身的手里。 净涪本尊抬起了目光,看着佛身动作。 佛身回身,手里拿着那个木像,另一只手单掌竖在胸前,向着净涪本尊的位置探了探身。 净涪本尊没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动作。 佛身完全没在意本尊那边的气势,他站直身体后,又对着本尊笑了笑,才终于将目光落定在那一个木像上。 佛身看着净涪本尊的时候,眉眼间还带着点促狭笑意的,但到得他的目光看定这一个木像的时候,那些笑意就全数敛尽了,剩余一片端肃认真。 他团团打量过这一个木像之后,便抬起了右手,伸出右手食指来。 净涪本尊看见,佛身右手食指指尖处,有一点金色的佛光凝聚。 本尊约莫猜到了佛身想做的什么。 但他没阻止。 那凝聚着一点金色佛光的手指落在了木像上,前后左右地转圈回环。 第560章 混沌海中 随着佛身手指在这个木像上勾勒,那一点金色佛光也不断地沿着净涪佛身手指勾勒过的痕迹一点点沁入那木像木身里,最后在木像某一处空间中汇聚驻留。 清平阵、辟邪阵、驱煞阵、养神阵、祈福阵…… 各式各样的阵法被勾勒成形,一层一层地叠加在这一个小小的、木质普通的木像上。 待到净涪佛身停下动作,收回手指来的时候,那指尖处曾经凝聚着的金色佛光已经完完全全地浸入了那个木像中,没有一丝散落在外。 而此时再看那尊木像,它已经和当初净涪佛身与本尊看见它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乌黑但疏松不细密的木质凭空多出了一份凝重厚实,仔细打磨过却还是相当粗糙的木像面容上也更添了一份尊贵…… 如果说先前的那个木像是木像的话,那现在的这个木像就是神像。 它添了神韵。 但启动阵法的源力,并不是灵力,而是念力。 因为净涪佛身并没在木像上加入聚灵阵,他放的是聚念阵。 聚念阵算是聚灵阵的一种变阵,但不同于汇聚天地灵气的聚灵阵,聚念阵汇聚的是念。 那来自众生的念想。 若是布设聚念阵的时候不加以选取,那聚念阵汇聚收集的,会是它所能笼罩范围内的所有众生念想。 众生,包括人与灵。而所有念想,亦即包括善念、恶念、咒念、怨念等等一切念头。 在寻常人看来,念头轻飘虚渺几近不可捕捉,但事实上,生灵的念头也是有重量的。且念头越执着,越坚持,它的重量也就越重,对人的影响也就更大。其中特点最为明确且名头最为响亮的,就是执念。 执念在最开始的时候,不也是念? 念头有重量亦有导向,善念引导善行,而恶念也催动恶行。这尊木像也一样,若净涪佛身不在聚念阵中加以选取或者是限定,哪怕这尊木像上勾勒着的都是偏吉祥和乐作用的阵法,到得最后,当聚念阵中汇聚的善念被恶念压过的时候,那些阵法运转的结果,也将会是灾厄一流的祸患。 三身一体,不用净涪本尊细看他也知道,佛身在那聚念阵中加设了限定。 但他不是限定了念,而是限定了人。 净涪本尊看了佛身一眼,‘你忍心?’ 如何会不忍心呢? 曾家一家子三口人,现下看着确实色色都好,心也正,但谁又知道日后? 若他们能始终保持着这份心不偏易,那这尊木像上的种种阵法自然能护持他们一家吉祥如意,甚至若他们只是单纯地忘却了今日里的这份心念,也都还能安稳度日。可若是他们对着它生出了恶意,且还让这些恶意压去了先前汇聚的善意,那…… 佛身笑笑,没说话,伸手拿着木像看了看,回头问本尊,‘你可还要添上别的什么吗?’ 本尊没说话。 佛身明了,探手将木像往前方一放,然后松手。 木像稳稳地落在了曾家的那条供案上,还如先前那般默然。 净涪本尊看了曾家方向一眼,便就收回目光,重新看定对面的佛身,‘我准备去走一趟。’ 不用本尊多说,佛身就明白了本尊所说的走一趟是要到哪里去走一趟。 他顿了一顿,也没多问什么,只道,‘好,景浩界这里就交给我了。’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便就闭上了眼睛。 完全是同一时同一刻,佛身也闭上了眼睛。 等到他们双身再睁开眼睛来的时候,他们的位置已经调个了。 佛身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树木,没有任何意外,他也都没有任何陌生感觉,从蒲团上起身后就直接散去了护持他周身的种种阵禁,然后还将身边放着的一干物什收拾收拾,归拢进了随身褡裢里。 收拾了所有的东西之后,佛身抬头看了看周围,挑了一个方向就继续往前行进。 现在,他需要去找到一枚新的贝叶。 不是为的收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而是为的一个后手。 作为一个可以让他应对任何变化的后手。 当年的皇甫成也曾经去过一趟那座岛屿,当然,他不是为的天地源果,而是想要看看景浩界世界之外的人物,想要开拓眼界,增长见闻,也想要和其他世界的修士做些交流…… 景浩界不过就是一个小千世界,如果他不知道世界之外还有世界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也知道世界之外的天地浩大,又怎么愿意将自己死困在景浩界里? 修为不够不能飞升,不能离开景浩界世界进入其他世界,不能在世界之外的混沌海中行走,这都是未飞升修士的桎梏,在自身修为未能破开这一种桎梏之前,当时的皇甫成哪怕再对世界之外的天地有兴趣,那也仅能只是兴趣而已,无补于现实。 可是当那一片混沌岛屿的消息传开,当那一枚通行符箓出现在那时的皇甫成面前的时候,他曾经被外界天地引起的兴趣,就都在那个时候成了躁动。 当时的左天行或许是真的对那四十九枚天地源果有想法的,但当时的皇甫成却更看重那一场场争夺,或者说是厮杀…… 在当时的皇甫成看来,那片岛屿,真的就是一个战场。 而战场,却是最能看出一个人实力与手段的地方。 可能因为左天行与他当时的目的不同,所以到得最后,哪怕景浩界侥幸得到了两枚那片岛屿的通行符箓,结果也还是一无所获。 左天行空手而归。 净涪佛身这会儿还记得当时左天行那很是失落的表情。 说实话,很ji,ng彩。 毕竟这是他少有的几次能在左天行面上看到的那种表情。 而当时来质问他的左天行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呢? 哦,好像是这样的…… “错过了这一次,你以为景浩界下一次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都错过了些什么?” 他知道左天行说的都对,但当时他完全没放在心上。毕竟比起那所谓的天地源果来,他更在意的还是景浩界之外的世界,景浩界之外的人。 他达成所愿,又如何会在意左天行? 而且,那会儿的景浩界也并不是很需要天地源果。 那会儿景浩界世界正站在世界晋升的边缘,天地源力充足,多一枚天地源果不多,少一枚天地源果也不少。那他更看重别的,对于景浩界世界而言,也没什么不打紧的。 不像现在…… 当时他确实不怎么在意,也确实不怎么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可并不就真的意味着他不明白天地源果的重要性。 若真不重要,若真不稀有罕见,那些个来自大大小小世界的修士何至于为了仅有四十九之数的天地源果拼死厮杀,绝不手下留情? 天地源果为世人所哄抢,可让未飞升修士脱离原世界,在世界之外的混沌海自如行走且还能参与天地源果争夺的岛屿通行符箓自然也就是一样的水涨船高。 可是……为什么偏偏会有两枚通行符箓落在了景浩界世界呢?还就正正巧巧是这个时候? 净涪双身,佛身和本尊,甚至包括此刻已经离开景浩界世界的左天行,都不会觉得这真就是一个巧合。恰恰相反,他们怀疑这里头的有旁人的手笔。 而这旁人,指的也就是那位一直觊觎着景浩界世界的天魔童子。 上一次,左天行和当时还是皇甫成的他能够拿到两枚通行符箓,那才应该是巧合,是机缘。但这一次…… 他们还没有那么的天真。 可他们也都明白,即便这两枚流向景浩界世界,且为左天行所得的通行符箓是那位天魔童子送到他们面前的,即便这是一个陷阱,天魔童子在后头另有布置,他们也不得不入局。 因为这个时候的景浩界世界,真就如此渴求着天地源果。 这个世界需要天地源力的补足。 且还不能是混沌海里随处散落的混沌碎晶。 现在的景浩界世界,哪怕外头看着还是一个完整的、生机勃勃的世界,但它其实已经千疮百孔,死气沉沉,连消化些许混沌碎晶来补足天地源力的力气都没有了。 景浩界世界需要天地源果,且越多越好,他们想要拖延世界的寿命,想要为它增强本源,就得入局。 所以哪怕净涪闭关,左天行单身一人,也得激活通行符箓,踏入那一片岛屿。 事实上,此时的景浩界中也还有许多强者,不论是天剑宗里的左天行的师长们,还是佛门的一众大和尚们,只要左天行开口,只要他将那两枚通行符箓拿出来,也还能够挑选出合适的人选前往。 左天行他也还是可以镇守在景浩界。 但左天行没有,他没将风声流出,甚至都没跟天剑宗那边有所交代,直接就以闭关为名离开了景浩界。 净涪佛身能猜得到左天行的考量。 左天行他不是不相信景浩界里的其他修士,只是事关重大,且因他自己心里的猜测,他就谁都没有说,单身出走。 若果这里头真的就是天魔童子的手笔,那他就是留在景浩界里,那位天魔童子也还是有的办法找到他。 景浩界世界之外确实有天剑宗祖师在护持,但祖师若是那位天魔童子的对手,也就不会死守在天地胎膜之外了。甚至,祖师他必不会让景浩界世界天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天魔童子侵蚀。 所以,天剑宗那位祖师不是天魔童子的对手,他如今能护持住景浩界天地胎膜已经是极限,再多,他就无能为力了。 祖师已然竭尽了他的全力,左天行不愿再拖累他,且天地源果对于景浩界世界真的至关重要,左天行也不可能一直龟缩在景浩界中。 而遍数景浩界修士,除却净涪之外,左天行也不知道他到底该将另一枚通行符箓交给谁。 可偏生净涪还在闭关,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关,若他闭关的时间太长,四十九枚天地源果已各有主人,那便是净涪出关也于事无补。所以他一度有些犹豫迟疑,甚至还想着要不干脆就将剩余的那枚通行符箓带走算了。 他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也曾经将那枚通行符箓带出了景浩界世界。 但当他站在世界之外,与护持在天地胎膜旁的祖师道别,即将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他又犹豫了。 正如他自己猜测这两枚通行符箓里有那位天魔童子的手笔一样,净涪,该也是那位天魔童子眼中的目标。 毕竟是两枚通行符箓啊,怎么也不可能单只为了他一人舍出来…… 既然净涪是那位天魔童子筹谋中的另一枚通行符箓所得者,那么那位天魔童子该是不会轻易放过净涪才对。 他该是还有后手。 或许是净涪被惊醒出关,或许又是直接阻拦那四十九枚天地源果轻易落入旁人的手里…… 若真是这样,那净涪该是能赶上这一趟争夺的。 左天行不想多做无谓的挣扎,也不想牵连景浩界的其他修士,所以也就很直接干脆地将那枚通行符箓送到了净涪所在。 而现在,净涪本尊和他同时出关,那边的那一场天地源果争夺竟然还没有落下帷幕…… 净涪佛身不介意自己思虑过多,他只介意自己想得太少。 这里头若真的就只是因缘巧合,真没有那位天魔童子的手笔自然最好。可明显,那位天魔童子cha手的可能性更大…… 净涪佛身不想再落到前世最后那一刻那样挣扎无望的绝境,更不想遂了那位天魔童子的心意,所以他也需要后手。 他与左天行如今勉强算是一道,但明显,左天行那边不会有什么得用的助力。也所以,只能他来。 因为那样的助力,那样能够让那位天魔童子忌惮且避让的助力,他有。 他知道,若他去求,他能求来庇护。 反正他欠着佛门的因缘已经很多了,也不很在乎再多一回。 但在这之前,他需要一枚贝叶。 一枚能够牵引着他进入胜景,去到那位世尊面前的空白贝叶。 他也知道那位天魔童子不会再轻易打杀他们。 是的,他们。 包括左天行和他。 净涪见过皇甫成,也算是从他那里摸索到了一点那位天魔童子的性情。 当然,仅只是一点而已。 他知道的也不会太多,毕竟皇甫成自己就知道得很少。 可哪怕是这样,他也知道,那位天魔童子的目的跟皇甫成过去以及现在的目的是一致的,他们想回到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地球。 他们想回去,无比渴求地想回去。 所以他们不愿意死在这里,也不舍得失去任何能让他们得到回归那二十一世纪地球线索的东西。 这些东西里,包括人和世界。 而这人,特指的是左天行。这世界,也特指的景浩界。 他仿佛固执一般地相信着那本网络,相信着那部的作者和左天行、景浩界之间有着特殊且隐蔽的联系。 所以就像景浩界哪怕被灭世也一样被重塑,哪怕被侵蚀也始终小心翼翼把控着分寸一样,左天行也不会死。 就算他自己找死,那位天魔童子也必定会出手保住他的性命。 但保住性命之后,左天行会不会也落得个景浩界这样的处境,就未可知了。 至于他么…… 他和左天行又不同。在那位天魔童子眼里,现在的他可是背靠着佛门的三位世尊。为了他自己,哪怕天魔童子修为确实远超于他,确实可以在翻掌间将现在的他抹去,他也不会那样做。 起码不会是他自己出手。 佛身边推算着各种可能,琢磨着这一趟的分寸,边不急不慢不疾不徐地往前行进。 净涪本尊也完全不介意佛身不急不慢的步伐,他收拾了这静室里所有属于他的东西,便就出了静室。 静室外头,程沛已经在等着了。 今日也是凑巧,程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料理,闲着无事,正正就碰上了出关的净涪。 程沛心里高兴,便就迎了上去,笑唤道:“兄长,你终于出关了。”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程沛打量着面前兄长的面色,慢慢地敛了脸上的笑意。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 程沛顿了一顿,问道,“兄长,你是要走了吗?” 净涪本尊没有作声。 程沛静默一瞬,又笑着抬头对净涪说道:“那兄长,你离开之前,要再去见见娘亲吗?”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程沛又急道:“那兄长,我陪你一起去。” 净涪本尊没拒绝。 于是他们二人就一道去往了正院。 正院里,沈安茹其实是在料理程家内宅事务,见得程沛与净涪一同从外间进来,她挥退了身侧的侍婢,笑着侧头看着并肩入屋的两个儿子。 看见净涪本尊身上挂着的随身褡裢,沈安茹脸上的笑容有滞了一滞,然后才恢复了正常。 她招了招手。 程沛自然而然地停在了原地。 净涪本尊走上前去,在沈安茹面前蹲下。 沈安茹看着面前这张脸,心中募然升起一片冲动,她的手指在那顷刻间动了动。但当她的视线触及那双黑白凤鸣的眼,看入那两潭清晰倒映着她身影的深池,她的手指又安安稳稳地停在了原地。 净涪本尊能感受到沈安茹在那一须臾间涌动的心潮,但他一动不动,就只静静地看着她。 沈安茹还是笑了起来,笑容温婉慈和。 她问:“小师父,你是要走了?” 沈安茹问得直接,没有任何避讳和掩饰。 净涪本尊也答得干脆,他点了点头,没有半点拖延犹豫。 仿佛他们说的不是道别与分离的事情,而只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日常小事。 程沛在旁边听着,刚刚涌起的一丝心酸就这样直接被压了下去。 是了,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沈安茹点了点头,还问道:“是现在吗?” 净涪本尊也还是半点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沈安茹见得,笑了,“那我就不送小师父了,小师父自己去吧。” 该给净涪的东西,沈安茹在他回来第一日的时候就都给他了,现在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要再给他的。 净涪本尊还是点头。 但这会儿他点过头后,却是就着半蹲的姿势往后退出一小段距离,然后…… 他双膝着地,俯身拜下。 那头,不轻不重地叩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司空泽隐在程沛识海里,这时候整个魂魄都已经木然了。 程沛在一旁看着,不知怎么的,陡然红了眼眶。 沈安茹倒是没什么异样,她稳稳地坐在软榻上,扎扎实实地受了净涪的这一拜,然后才伸出手去,使力将净涪本尊扶了起来。 她没再说话,一个字都没有,只是拿了自己的帕子过来,轻轻柔柔地擦过净涪本尊的额头。 净涪本尊任由她动作,直到她的手收了回去,他才站起身,看了程沛一眼,往前一步踏出,消失不见。 到了这个时候,沈安茹也还是无声的,安静的。 程沛看着净涪刚刚站立的位置久久出神。 司空泽看了他一眼,皱眉唤道:‘程沛。’ 程沛这才回神,往识海世界里应了一声,‘师父?’ 司空泽提醒,‘陪陪你娘亲吧。’ 程沛瞬间一惊,扭头去看沈安茹,才发现,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软榻上的沈安茹,其实一直在落泪。 泪水淌过她脸庞,留下两道绵长的仿佛没有干涸时候的水流。 程沛急走两步抢到沈安茹身前,单膝跪地将沈安茹拥在怀里,低声唤道:“娘亲,娘亲,娘亲……” 他就这样低声地叫唤着,直到沈安茹转眼过来看他。 程沛安慰道:“娘亲,我还在的,沛哥儿会一直在的……” 沈安茹看着他这样,渐渐地止住了泪水,笑道:“你啊,娘亲当然知道的……” 见沈安茹没再哭了,程沛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净涪本尊其实还没有离开,他站在侧旁看了一会儿,见得程沛将沈安茹安抚下来,才真正地一步迈出,走到了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 几乎是净涪本尊在天地胎膜外显化出身形的那一刻,一直闭眼静坐侧旁的天剑宗祖师就睁开眼睛,正正地望向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原本就没想过自己能不惊动这位就悄然离开。他见得天剑宗祖师睁眼看他,便就上前半步,合掌弯身向着天剑宗祖师拜了一拜。 天剑宗祖师点头回了半礼。 哪怕他们都是景浩界年轻一辈的后辈修士,可净涪到底是和左天行不同。 左天行是他天剑宗弟子,就算他日后修为再如何,也还是他的后辈弟子,在他面前执弟子礼实在再正常不过了。而这位…… 这位现在虽然还年轻,修为也还是浅薄,但他在景浩界佛门中另开一脉,几近是妙音寺开道者的存在。天剑宗祖师就是再托大,也不会在净涪面前摆前辈师长的架子。 回了半礼后,天剑宗祖师望定面前的年轻比丘,问道:“比丘也是要去往那处所在?”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天剑宗祖师没再多说什么,只提醒道:“路途或许多有艰险,比丘多加小心。” 净涪本尊合掌探身谢过天剑宗祖师。 天剑宗祖师闭了眼睛,还在剑阵上方静坐。 净涪本尊最后看得天剑宗祖师身侧的那柄佩剑和剑阵一眼,转身取出那枚通行符箓。 通行符箓上,依旧还有几点星光闪烁。但那闪烁的星光中,却渐渐透出了一抹奇异的波动。 他拿住了符箓,跨步走入了变幻莫测的混沌海里。 在净涪本尊气息彻底消失在此界的那一刻,佛身忽然停下脚步,抬头往上方碧蓝碧蓝的苍穹虚空看了一眼。 ‘你就不能再等一等?’ 净涪本尊边在那枚通行符箓的护持下行进,边往识海世界里回了一句,‘怕是等不得了。’ 佛身也察觉到了那一抹波动,一时很有些无言。 ‘他是算计好了的,还是见了我们出关才特意这样催动的?’ 净涪本尊听得佛身这般问话,也没答,只给了他几个平淡的字音,‘你觉得呢?’ “你察觉到了吗?” 同一片混沌海中,几位驾了宝舟漫无目的地游走的修士动作一顿,齐齐转眼望向那抹奇异波动传来的方向。 “察觉到了。” “是源果岛屿的通行符箓气息。” 几位修士不约而同地开口,然后又各自对视了一眼。 “好端端的,源果岛屿的通行符箓气息怎么会泄出?” “你管它,反正,那是源果岛屿的通行符箓气息无异。” 话音还未落下,那辆宝舟便就调了个方向,“嗖”地加速向着那波动传来的方向飞去。 “快去,先将那枚符箓拿到手再说,免得被人捷足先登。” 单就这股波动,可就不单单只是他们几人能感知得到,还有旁人呢。 他们可不会真以为这片混沌海里就只有他们几个人。 若是被别人先拿到手了,那才是罪过呢…… 净涪本尊心头猛地一跳,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拿着的那一片通行符箓,手指用力,浑身真元如同缺了堤的河流,直扑入那片通行符箓中。 顿时,这枚通行符箓周身激起一道混沌色的灵光。灵光升腾,先是绕着通行符箓盘旋回环了一周,然后猛地一吐,直接将净涪本尊裹夹在其中,破开身前的混沌水流,直往源果岛屿而去。 通行符箓的速度较之早先确实是还要加快了一倍有余,但净涪本尊心头的警兆却迟迟未散。 他皱紧了眉头,流入那枚通行符箓的真元速度顿时又往上提升了一成。得到了充沛的真元灌入,通行符箓的速度也很自然地往上攀升。 混沌色的流光在混沌海中穿行,原该像鱼入水流一样悄然无息,但因为流光穿行的速度,这会儿的混沌色流光更像是一柄光剑,以破天之势直冲前方,掀起一大片激jian的浪花。 作为代价,净涪本尊的经脉已经开始发出一声声悲鸣。 但净涪本尊根本置之不理,他像是毫无所觉一般,还在不断地加速抽取着体内的真元灌入手中通行符箓中。 第5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7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57节 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是,哪怕这一道混沌色的流光速度足够快,足够迅捷,在它远远近近不一而足的地方,也还是有一片片宝舟、宝船向着这边快速汇聚。 目标,明显就是这一道混沌色的流光。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天魔童子高坐黑莲,垂眼观照下方各界。 他目光转过那个正在以一种超越他当前所能承受的速度穿行在混沌海中的年轻比丘,也看过那些感知到通行符箓波动,正各自往那位年轻比丘方位赶的一众飞升境以上仙人,微微弯了弯唇。 小小地笑了一下后,他还转过头去,看定也正在景浩界妙空寺界域中急步穿梭的年轻比丘,搭放在膝上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 像是收到了某一个指令,原本正在侵蚀着景浩界天道的天魔气微微抖了抖,分出一小缕天魔气来,飘出被它所占据的那一片规则界域,跌落在景浩界世界中。 净涪佛身此时正在某一条长街街角边站定,正要俯身去叫面前坐着的那个满身污垢披头散发的乞儿。 但他还没有动作,便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自天际落下,坠向这一片地界。 净涪佛身抬头,正正望见那一缕看似飘飘荡荡实则目的明确的天魔气,眉头一皱,直接蹲下身去,伸手在那位乞儿面前招了招。 已经饿得有气无力的小乞儿顿了一顿,才顺着面前晃悠的手指抬头,望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长街街角的年轻僧人。 他稍稍地往后挪了挪,似乎是想要避开面前的这个人,又似乎是不想让自己身上发臭的气味熏着了他。 净涪佛身还蹲在那里,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小乞儿舔了舔唇,问道:“你……” 天魔气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正要投入净涪佛身面前的小乞儿身上,就见净涪佛身身上忽然升起一片金色佛光。 佛光中,一尊虚淡的金身佛陀浅浅勾勒出了身影。 小乞儿原本已经饿得有气无力,这会儿眼前乍起一片金光,他不知道这是净涪佛身显化出了他的金身法相,还以为自己已经饿得头昏眼花,真就要这样死去了。 可即便是这样,小乞儿也还是将自己的身体又往后避了避。 刚才的那个人……很干净……也很……平和……不是……不是别的那些……干净人看……看他们的眼神…… 可真好看啊…… 他……他这是……要死了吗? 死了……也就死了吧……可别……可别……吓着这个人了…… 听说……饿死的人……最吓人了…… 净涪佛身看着面前这个昏昏然睡去但明显想多了的小乞儿,一时竟也不知道该是笑还是气。 他伸手,拨开那小乞儿蓬乱脏污的头发,将食指点落在他的眉心处。 一道金色佛光从那指尖散出,落在那小乞儿身上,暂时护持着他。 净涪佛身动作间,那一尊身形虚淡的金身佛陀也一并有了动作。 它抬头,直直望定那一缕跌落的天魔气,伸手一拿,便将那缕天魔气拿在了手中。 天魔气落在金身佛陀掌中还不安分,一个劲地跳跃奔突,仿佛要和佛身僵持。 然而佛身这会儿根本就没时间也没心思跟它僵持。 他眉心一凝,一朵金色的舒展着花瓣的婆罗花悄悄浮现。 第561章 金身佛陀 金婆罗花陡然一跳,第一次在人前显露了出来。 金婆罗花几如迎风,花瓣轻轻一展,金身佛陀身体顿时又凝实了几分。 金身佛陀垂眼看着手中那一缕还在挣扎的天魔气,面色不变,却将那拿着天魔气的手一握,然后掌心用力一磨,直接就将那缕天魔气彻底湮灭了去。 净涪佛身这时候也已经暂时将那个小乞儿护持定了,他转身,合掌向着那尊金身佛陀拜了一拜,心中默道:‘有劳了。’ 净涪本尊为了赶路,已经在极力压榨自己了。魔身又在闭关,轻易惊动不得,所以也就只能他来了。 金身佛陀也是合掌低头,仿佛回了一礼。 待它将头抬起的那一刻,却又化作一缕金光,隐没在那铺天盖地落下的阳光中消散不见。 净涪佛身看着那尊金身佛陀消失,边回头,边抬手往他眉心印堂处一抹。 刚刚才显露出来的金婆罗花不过在这人前停留那么片刻的工夫,就又一次被他隐了起来。要等下一次出现,还不定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净涪佛身没在意这些,他走到那个已经昏迷的小乞儿身前,蹲下身去,抬手在他身上布设下了层层阵禁。 金色的佛光演化阵禁,最后凝成一个淡薄但坚固的金色屏障。 屏障升起,将那小乞儿牢牢护定。 如此一番动作之后,净涪佛身才算是稍稍放下心来,他又一次看得这小乞儿一眼,便转身往长街那些叫卖的小摊子走去。 有他摆设下来的阵禁护持,虽然也不可能完全防范得了真想要对这小乞儿下手的天魔童子,但好歹也能阻拦一二,拖延时间等待他的归来吧。 净涪佛身加快了脚步。 他也希望这只是他的反应过度,那天魔童子其实并不会再对这小乞儿下手。 毕竟这小乞儿哪怕是相对于一个凡俗成人来说都是没有抵抗之力的弱者。天魔童子对他下手一次,能算是因为净涪佛身,因为他身上与净涪佛身的因缘,可是在被拦下一次之后还要再出手,那就实在是太不要脸面了吧? 放谁身上,都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净涪佛身又知道,天魔童子舍得下这个脸面。 甚至刚刚那天魔童子的动作并不单单只是想要在他之前,先抹去这个小乞儿,以让净涪佛身的动作受挫。其实他也还是想要拖住他,分化他心神与战力,好削减他对另一边厢处境更加危险的净涪本尊的支援。 净涪佛身唇角一弯,拉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 说到底,那个天魔童子应该是被净涪本尊刺激到了。 又或者是被他,被他们三身修持的进度刺激到了。 净涪佛身,或者更应该说,净涪的猜测和事实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天魔童子是真的被净涪的修行速度刺激到了。 不过二十余岁,从修为完全被废的状态从头开始,走到今日,二十余岁的净涪不过才用了二十年的时间。 二十年,不过就是一个襁褓稚子长至弱冠的时间。 二十年,凡俗的男丁确实是可以长成一个真正的顶梁柱,可这二十年的时间,对于各地的修士们而言,大多或许仅仅筑基。 然而,净涪他就是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硬生生压着最低年限,成为一名比丘,修为一路ji,ng进,仿佛无有任何阻碍。 若是单只是这样,天魔童子不是不能忍。 到底他还没有飞升,他又是带着前世记忆转世重修,且他本人就是转生之前也是一位天骄,虽然这修为提升的速度还是相对快了一点,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更何况天魔童子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势,阻拦不得,也不好阻拦,天魔童子没得奈何,只能加快他的速度,希望能赶在净涪甚至是左天行真正成长起来之前达成所愿。 可是他发现,他的避让,他的退守,非但没能得到他所想要得到的结果,反而是给了他们成长的时间,给了他们继续积蓄力量的机会。 在景浩界天道那里毫无所得且仿佛一直徒劳的现状让天魔童子很难受,然而他更难受的是,他发现了净涪的成长速度可能还要更超出他早先的预期。 他若再继续放任,怕不等他从景浩界天道那里得到他想要的,就会先迎来净涪和左天行两人的狙击。 事实上,天魔童子很确定,左天行犹自可,就算放开所有关阀,不去理睬他,左天行想要真正走到他面前也得等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 哪怕他是主角。 可左天行仅仅只是景浩界里的主角而已,的结局在景浩界升格,也就是说,当景浩界从小千世界晋升成中千世界之后,故事结束,左天行主角的身份也自然脱去了。 失去了主角位格的加持,左天行再是天赋高绝,也不过就是一个寻常的天骄而已,轻易就能淹没在一大群中千、大千世界的天骄里,更别说要和独立于一干大、中、小三千世界之外的地仙界生灵比。 先天就比不上。 可是,左天行的动作可以忽视,净涪却不行。 天魔童子承认,在最开始,他选择皇甫成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作为基点踏足景浩界,一定程度上确实是因为皇甫成r_ou_身天赋配得上他、一身天魔道修为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他的实力,然而,除却这些之外,也不是没有别的因素影响着他的。 在最初的时候,他就有所感应,boss皇甫成,会是他所有计划中不可掌控的变数。 若他选择别的什么人作为基点落入景浩界,不拘是修士还是凡人,总之,只要他在景浩界中,只要他动用的是天魔手段,只要他想调用景浩界魔道一脉的力量,只要他想要做些什么,他就绕不过皇甫成这一个人。 站在魔道巅峰的天圣魔君皇甫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地盘里被人渗入沙子,也不可能眼看着他自己的权力和地位被人剥夺,甚至,也不可能看着他对景浩界世界出手而无所阻拦。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敌对,既然他的身份、r_ou_身都很适合,那么不如干脆就定他了。 倘若景浩界里没有了皇甫成这个人,就算故事因为少了这么一个人而有所失色,或者根本就不完全,他也不是不可以顶上。 反正皇甫成这个人物的结局也没有太差不是? 天魔童子当时想得很好,也想得圆满,步步都有后续,可他偏偏没想到,boss皇甫成反抗不得,竟然就选择自爆,还是拖着主角一起。 果然,他一开始的预感就没有错。 皇甫成这个人,真就是他所有筹谋算计里的一个变数。 无可掌控的变数。 尤其是现在,这个变数他脱出了魔道,踏入了佛门,不论是因为什么,偏还走上了禅定一道…… 走禅定一道也就罢了,偏他还顺利开悟了…… 开悟,对于佛修们而言,可是修行上的一大加速器。 且还是最顶尖最有效率的加速器。 也就比唐僧唐三藏取经成功后获得的那一身滔天功德差上一等了。 可是唐三藏为了取经已经轮转了十世,取经途中也是历尽艰险磨难,才真真正正地功德圆满,借助那滔天功德和前生修为一步成佛。净涪他呢? 他有什么? 他就是开悟了,明悟了,然后再给他时间,他能像地球中华的禅宗六祖一样,一世功成。 这一世,指的可就只是凡俗百姓的百年一生啊。 百年功成,哪怕功成证就的不是佛陀菩萨阶位的功果,也起码该是罗汉果位。 百年成就罗汉果位,足够他进入西天佛国,足够他在西天佛国中取得一定的地位。天魔童子相信这位boss的手段,哪怕就是在西天佛国里,他也该能如鱼得水。更何况,就是他还在景浩界这个小千世界里,也已经给他自己铺垫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开局。 可是净涪他如鱼得水了,他呢? 怕就是焦头烂额吧。 所以,不能让他这样顺顺利利地过了这百年。 天魔童子知道,这百年,这细算起来甚至不足百年的时间,是他最后的机会。错过了这一段时间,等待他的,将是彻底的失败。 天魔童子对净涪的这一份特别看重,净涪有所察觉,但并不真觉得如何得意。 比起天魔童子的重视,他更希望能得到他的疏忽。 可这也根本不可能。 天魔童子就是偶尔会陷入疯癫状态,也还是天魔童子,他这么长远的岁月磨砺洗炼下来已经成为本能的权衡和触觉,能够给予他足够的提醒。 也所以,景浩界里就成了现在这样的局势,净涪也没了往常里的空闲。 净涪佛身走入一处粥铺。 粥铺里的婆婆迎上来招待。 净涪佛身与她合掌弯身拜了一拜,看过粥铺里的粥,抬手指了指一碗小米粥,然后又竖起了两根手指。 婆婆问过净涪佛身后,又接过他递过去的瓷钵,往里头装了两碗小米粥。 在净涪佛身给那小乞儿买粥的时候,净涪本尊也已经赶到了那座混沌岛屿的外侧。只差一步,他便能踏入那座岛屿。 但他愣就是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跨过一步。 其实也不是他就不愿意,而是不能。 他的身前,那座混沌岛屿边界的外侧,有一片淡青色的光幕铺展。 这是一片阵禁。 是由阵禁形成的光幕。 这里是那座混沌岛屿的外侧,虽然只差了一掌距离,但外侧就是外侧,就是混沌海所在。 真说起来,其实少有阵禁能在混沌海中布设。 因为混沌海无上下,无左右,无有前后,无有定论。 混沌海中,或会因为各种原因演化y阳五行,但很多时候,这样的y阳五行都难以持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散去。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布设y阳、五行阵基的阵禁,完全就是痴心妄想。 然而天道四九,生机一线。 混沌海虽然有混沌海之称,也确实有着混沌特性,同样环绕着各个世界,但身在这片寰宇之内的混沌海比之寰宇之外的那片无尽混沌,却是又要差上太多太多。 至少,那一片无尽混沌除相传中的那寥寥几人之外,几乎无人能够在那片混沌中行走。而这片混沌海,却只能拦下飞升境以下的修士。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虽则这片混沌海也具有一定的混沌特性,但若是有人愿意付出代价,寻找足够的材料架设,也还是能够成阵的。 而净涪本尊面前的这一片光幕,就是这种性质的阵禁。 净涪本尊见得这一片光幕,也不花费力气,他转身,带着那枚通行符箓直接盘坐于混沌海中,垂下眼睑静坐调养神魂。 他确实需要恢复。 但净涪本尊也不就是全无防备,他的身后,有一缕金色佛光不断回环转绕。 这一缕佛光虽色泽煌煌,但不知是为的什么原因,并没有太过耀眼,甚至对比起它侧旁的那一片淡青色光幕,更是存在感低下,若是一个不注意,能让人将它完全忽略了过去。 就在净涪本尊垂下眼睑没多久,一扁宝舟不知从何处而来,破开一片混沌,直直地落在净涪本尊面前。 宝舟不大,不过扁扁平平的一叶小舟。 舟中无桨无蓬,但却有一片混沌色的光芒升起,护持宝舟内里。 因这混沌色的光芒,宝舟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没有人能看得见。幸而这宝舟停了不过一息,那片混沌色的光芒便就一个闪烁,消隐开去,露出宝舟的内里。 从宝舟之外看宝舟,这宝舟内里就不是很宽敞。实际情况和这表象其实也没差多少,这宝舟内里真不怎么宽敞。所以这片宝舟内侧别的摆设俱无,只有一张几案,三个蒲团,再有一个飘着淡烟的香炉,便再没有了。 那三个蒲团散在几案的三侧,这时也坐了三个面相年轻的修士。 这三个修士穿的一式道袍,道袍上绣阵纹。虽则这阵纹各不相同,但这些阵纹的摆设和错落都有着相同的痕迹,显见都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这三位修士一眼便看见了盘膝坐在虚空中的净涪本尊,都没人多作示意,当即便有一人从蒲团上站起,向着其他两人稽首一拜,道:“师兄、师弟,我去了。” 另两位修士也都站起身,点头回礼。 “师兄请。” “师弟请小心。” 三位修士身上灵光清正,气息纯粹,明晃晃的道门一脉修士,且行事该是素来正派,极有原则。 但在天地源果面前,也没有人想要跟外人讲道义。 那修士一扬袖袍,转身跨步走出了宝舟。 宝舟之上的两个修士看着那修士出去,又仔细打量了几眼净涪本尊,这才稍稍放开来,低声说话。 “是佛门的比丘啊。” “这个面容,”另一人皱了皱眉,“是真的稚嫩。” 修士相貌大多年轻俊美,那是因为他们在修行过程中,将他们自己的r_ou_身状态固定在了他们最好的那一段时间。但一个人,一个修士,到底是真的年轻,还是仅仅只是相貌年轻,很多人都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并不如何艰难晦涩。 尤其是在别人没有特意遮掩的情况下。 所以,几乎是多看了几眼之后,宝舟上的修士们就基本上看出了净涪本尊的底细。 这是一个很年轻很年轻的佛门比丘。 他的修为应该还没有到能够在混沌海中自由行走的地步,所以,他身上必定有一枚通行符箓。 更别说那年轻比丘身上透出来的那一股无可遮掩的特殊波动了。 就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宝舟上的那位师兄就扬声提醒走出宝舟的修士,“师弟,速战速决,不要拖延。” 在这座混沌岛屿外镇守的并不只有他们一个大千世界,也不是就只有他们一个宗门,更不是只有他们三个师兄弟。 不过是这一片地界先被他们占了,才能在这里设下阵禁而已。 但阵禁设下,也是有规矩的,从来没有明说,可几乎每一个世界的大宗门都知道。 先到,确实可以先占下地盘,布设阵禁,但机会只有一次。 能被他们拦下的只有一个人,也只能是当时发现那人的人能够出手,不论是单挑还是群攻。 若是来人不能护住他身上的通行符箓,那自然得接受现实。但若是他们这些拦路的人拿不住来人,尽皆战败,那么他们就得放行。 这是规矩,也是限制。 他们的机缘确实是机缘,但别人的机缘同样也是机缘。 可以抢,但不能过分。一切各凭本事。 虽然,就现在这种一对三的情况看来,也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不过份。 宝舟上的修士提醒出战的修士速战速决,并不是真觉得对面那个小比丘有本事在他们师兄弟三人手中保得住那一枚通行符箓。他担心的是别的。 对面那小比丘身上传出的奇异波动,明显是有别的什么人动了手脚,要叫这枚通行符箓成为所有人争抢之物。 不论那动手的人是想算计对面的小比丘还是别的什么人,现在他们都不能置身事外。 除非他们愿意眼睁睁看着这一枚通行符箓在他们面前流走。 这是不可能的。 都已经站在了混沌岛屿的外侧,他们怎么也不可能看着这枚通行符箓流走。 不愿放弃这一枚通行符箓,又不想以寡敌众,最直接干脆的办法,莫过于带着这枚通行符箓直接踏入岛屿。 反正,也就差这一步了。 出战的那位修士原就在步步走近净涪本尊,如何还会比他的师兄、师弟反应更慢? 事实上,他还先后头的两人一步发现了净涪本尊身上的不妥。 他回头应了一声,“师弟知道了。” 他下一步迈出的时候,直接跨越了他与净涪本尊之间间隔着的那一段距离,出现在了净涪本尊面前。 他手上也没拿什么法宝,而是就那样伸出手指,落向净涪本尊。 这真不表示这位修士放水了。 事实上,这修士他和他的师兄弟都不同,他走的是武道,最擅长的就是手掌上的工夫。 这一指伸出,指尖滑过的轨迹中,顿时就升起了一颗颗的星辰。每一颗星辰出现,都有一股伟力加持在那一只手指上,然后顺着那手指落下的方向,压向净涪本尊。 修士的动作不慢。 他手指将将点到净涪本尊身上的时候,声音也才传过来,“小友,对不住了。” 净涪本尊尚且没有动作,他后头一直隐着的那一缕金色佛光却在顷刻间升起,化作一尊金身佛陀。 佛陀身影其实很淡薄,只有一个身形,眉目也都不甚清晰,但当它显出身形来的时候,它所在的这一片小地界,直接便换做了佛家胜景。 它的身后,还长有一株小菩提。 菩提树上枝叶繁茂,却只有一十二片树叶摇曳,洒落一片金色佛光。 若旁人此时定睛细看,其实还能从那一十二片树叶中看出些许鎏金的文字。 文字勾连组合,组成一段段的经文。经文表达佛意,自然散出一波波玄妙佛理。 这一十二片树叶,正是净涪手上仅有的一十二片记载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的贝叶。 枝叶婆娑的菩提树下,端坐的金身佛陀,这一幕看得出手的修士脸色更是凝重了几分。 他另一只手抬起,托出一个小小的仿佛吞噬万物的黑色涡旋。 金身佛陀并不惧他,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落下,便有一片不增不减、不损不易的智慧光照出。 光可照万万里,却只被金身佛陀凝在两掌之中,托向那个修士落下的两掌。 修士眉头顿皱,一身真元汹涌压落,原本已经开始消散的星辰和涡旋顿时就止住了颓势,还更往前送出了一小段距离。 后头宝舟上坐着的两位修士倒是比那位正在对战中的修士脸色更加暗沉。 他们皱紧了眉头,从蒲团上站起,走到宝舟边上,远远地往这边望。 “那位小比丘……真的还没有踏入西天佛国?” 单就这份能力敌师兄/师弟的战斗力,也不像是还没有飞升的小修士啊? 但震惊中,两人也有些恍然。 “难怪了……” 难怪他身上会带着那样的一枚通行符箓。 是别的什么人看不过眼,给他下的绊子吧? 对战中的那位修士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完全收敛了心神,锁定面前的小比丘,再一次向他拍出了两掌。 掌印落下来,星河亦是汹涌翻滚。 金身佛陀没有动弹,它只是伸出手,对着拍来的两只手掌轻轻一摘,像是在某一个花开时节,它自然自在地采下了枝头上的一朵鲜花一般轻松随意。 拈花指。 金身佛陀的手指和那两个携着星河之势落下的手掌不过接触了一瞬,就又分开。 周围被那修士落下的手掌jian起的气流却悄然安静了下来。 三位修士,不论远的还是近的,都死死地盯着那金身佛陀手上出现的几由星河环绕而成的花朵。 星河散开的光,是它飘开的花香。 星河运行的轨迹,是它花瓣上细腻自然的纹路。 这是一朵花…… 但它原不可能是一朵花。 因为太过震惊,因为这朵‘花’太过耀眼,所以三位修士谁都没有发觉,那尊金身佛陀的身影比之先前又更虚淡了七分。 显然,做到这种程度,对净涪佛身的这一尊金身佛陀来说,消耗也不少。 然而,做到这种程度,或者说得到现在这个结果,对于净涪佛身和本尊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它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花’,毫无预兆地转身,将它拍向拦阻在他们身前的那一片淡青色光幕。 这阵禁本就是那三位修士布设,虽然为着保险,运行阵禁用的并不是他们三人的真元,而是比灵石更高一个等级的灵晶,但阵禁的排布出自他们三人的手,对他们三人的真元都有一定的契合。 更何况金身佛陀还将它送出的那朵‘花’引爆…… “轰!” 随着一阵轰鸣声传来的,是这一片混沌海中掀起的滔天巨浪,也是那一片淡青色光幕逸散的阵纹。 宝舟上的两位修士立时反应过来,几步跨出宝舟,就要走到那个年轻比丘身前将他拦下。而比他们两位动作更快一点的,却还是那位出战的修士。 可即便他们已经及时做出了应对,也还是慢了一步。 就在金身佛陀将‘花’拍向那层淡青色光幕的时候,一直闭眼调养的净涪本尊已经悄然睁开了眼来。而到得那朵‘花’被引爆,淡青色光幕开始逸散阵纹的第一时间,净涪本尊就已经发力,起身往前一个跨步,钻入了那片光幕被撕开的那个小口里。 看着净涪本尊再无阻隔地落入那座混沌岛屿,身形虚淡五官模糊的金身佛陀笑了笑,带着它身后的那一株菩提树消失不见。 一缕金色的佛光不知从哪里钻出,穿过景浩界天地胎膜,落入了正在妙空寺界域里的净涪佛身身上。 净涪佛身顿了一顿,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煞白,但他很快就定住了心神,抬眼对上正递了瓷碗回来的那婆婆的眼睛,对她笑了一笑,又探身拜了一拜,才从随身褡裢里数了几枚铜钱递过去。 婆婆收了铜钱,却没立时离开,而问他道:“小师父,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我给你再添一点?” 净涪佛身垂眼看了看装着满满浓稠白粥的瓷钵,笑着点了点头,又探了探身谢了她的好意,才捧着瓷钵往长街的那一侧去。 婆婆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直到粥铺又来了新的客人,她才笑着回身,又再去招呼客人。 净涪本尊化作流星坠入混沌岛屿的同时,身上带着的那一枚通行符箓仿佛是被谁用力掐住了一样,碎成一片混沌色的粉尘。 饶是只有一捧粉尘,净涪本尊也没大意,他抬手一拍脑门,一道紫青色的云光从他头顶冲出,化作一片缨络垂落,轻飘飘地扫荡。 那一捧粉尘还没来得及近净涪本尊的身,就被他头顶的其中一缕缨络扫荡着清了开去。 混沌色的粉尘被缨络一扫,也就落入了风中,又随着风远远地飘了出去。 净涪本尊的谨慎并没有白费,那些混沌色的粉尘落在风中,被风吹泼着落到了某几个也正在这一座混沌岛屿中寻找天地源果的修士。 开始之时,那些修士并没有什么异样,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那些沾染了粉尘的修士渐渐竟打自心底升起了几分躁意。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还能把持得住,拿定得了心神。 但慢慢地,心头的躁意越渐浓郁,再加上久寻天地源果不得,那些人气闷之下,不过是几个小小的摩擦,便直接跟自己的同伴闹了起来。 须知,在这座混沌岛屿上,能做同伴的起码都是出自同一个世界的修士,有一两个甚至还是同出一脉的师兄弟。 他们是天然的利益同盟,所以才能在这座混沌岛屿上结伴同行。 可就是这样,也还是闹起来了。 连自己的同伴都能因为嫌隙闹崩,那么不是同伴的有着利益纠葛的别的人呢? 一时,这一座混沌岛屿就有些乱了。 原本他们都是相当克制的,但在这之后,克制就成了远避。 当然,这是在没有找到天地源果的情况下。 若是找寻到天地源果踪迹,且就在那个当口遇上别的修士的情况,那自然是没得说的,打! 到手还是失去,端看各自手段。 净涪本尊注意到这种情况,心中又给天魔童子记下一笔。 天魔童子早知道他得罪狠了净涪,再如何净涪也不可能给他一条活路,那记账与不记账,账上条目又有多少,他还在乎个什么劲? 他不在乎。 他这会儿坐在黑莲上,看着正在那座混沌岛屿上行走的净涪,心中闪过一个个念头。 这些念头闪过又消失,时有新的念头诞生,也总有那么一两个念头重复出现。 天魔童子坐了一小会儿,终于转了目光,望向某一个小千世界里正在静心修持的小沙弥。 天魔童子稍稍等了一下,等到那小沙弥从蒲团上站起,开始在四周活动的时候,他才动了动嘴唇,在那小沙弥耳边说道:“boss他开悟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了。” 小沙弥完全不意外这忽然响在他耳边的声音,他意外的是那话里的内容。 他顿了一顿,呢喃道:“开悟了?” 天魔童子没有说话。 小沙弥静默半响,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我没找到开悟的契机。” 天魔童子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我没想催你。” 只不过是将现下的情况告诉他而已,也让他有一个思想准备。 一个,接受最坏结果的思想准备。 天魔童子确实疯癫,但他疯的时候太久太久了,并不真是只有应对景浩界、左天行和那净涪的事情的时候才疯。 他只是学会了有权衡地、平平静静地疯癫而已。 小沙弥拧了拧眉,片刻后又舒展开。 他答道:“我知道。” 他也是天魔童子,可以猜得到天魔童子这会儿想做什么,或者是,已经做了什么。 他是天魔童子应对最坏情况的后手,自然也需要更了解一下,他可能需要应对的最坏的格局。 事实上,也无非就是…… 天魔童子身死魂灭,而boss在西天佛国权势日重,他日子不好过而已。 但是…… 他抿了抿唇,道:“只要还活着,一切就还都有可能。” 死了,死绝了,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第562章 长街乞儿 他的目的,原也不是为了什么权势地位,不想要什么舒适日子,他是想要回家而已。 只要他一日还在佛门,只要他还活着,甚至是只要他一息尚存,哪怕耗费的时日再长久,花费的心力再多再重,他也总能达成所愿。 佛门各位大德,到底还是慈悲的。 事实上,小沙弥也知道自己这样想、这样做有点卑鄙。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就是想回家啊,怎么样都想回家的。 所以,卑鄙就卑鄙吧。 只要他能回家,什么都可以。 天魔童子定定看得他一眼,没再说话,转回了目光。 如果说此时身在景浩界里的那皇甫成代表着他当年最年轻气盛、最幼稚无知的时候,那么那个小世界里的小沙弥,就代表着他走到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后都没有消尽且越更偏执的执念。 他已疯魔,也承认自己疯魔。 所以他或许可以败落身死,皇甫成也可以被抛弃舍去,但这个小沙弥却不可以。 怎么样……都不可以! 天魔童子定定地望着那座混沌岛屿里的年轻比丘,看着他一身清净地绕过一个个争斗厮杀现场,向着某一个他选定了的方向行去。 旁人看着这年轻比丘目的明确,且脚步没有分毫的迟疑拖缓,或许会以为他其实知道那个所在有些什么。 可能会是人,也可能会是天地源果,总之,必定会是他所想要找寻到的东西。 可天魔童子却知道,不是的。 不是因为这样的。 这个年轻比丘会有这般坚定的姿态,其实不过是因为他就选定了这个方向而已。 看着这个年轻比丘,天魔童子第一次因为这比丘的选择生出些了庆幸。 幸好,幸好他入了佛门…… 尽管boss怨怼他,跟他因果纠缠,你死我活,但事实上,只要他最后一力扛下所有,boss也不会如何牵扯到小沙弥。 更何况,便是计较,想来也不会拿他性命,不过就是几番磋磨而已…… 就像当年的皇甫成一样。 天魔童子想到这里,咧了嘴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容。 看,有原则的人就是那么容易被人欺压。所谓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也是没错的。 若果boss真有一日被他坑死了,他完全不介意给他立个碑,在上面留下这么一段墓志铭。 第5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8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58节 净涪佛身根本没在意天魔童子的想法,他托着瓷钵,回到了长街的那一边。 长街那边里,那小乞儿还昏睡在地上,但比起先前的气若游丝来说,现在的他气息已经稳定下来,甚至有了一点力气。 此时已至暮春,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小乞儿躺在那里也不用担心冷着,更何况净涪佛身在离开之前,还布设了禁制特意将他护持住了。 对于这小乞儿而言,他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他的生存环境,也不是别的什么因素,而是人。 是一个他素味平生、连知晓他的存在都没有资格的天魔道大修士。 天魔童子。 但天魔童子这时候也安静了下来,没再多做什么小动作。所以,净涪佛身托着瓷钵回来的时候,那小乞儿还是他离开之前的模样。 净涪佛身目光在周围自然地转得一圈,重又回到了面前的这个小乞儿身上。 他只是一个思量,便将手上的瓷钵放到了一侧,自己伸手推了推小乞儿。 净涪佛身并没有用力,只是在他动作间,牵引了一下早先被他送入小乞儿体内,护持定他身体状况的金色佛光。 佛光暖暖融融,像是夏日清晨里的阳光一般,暖得无比合乎人的心意,引着人在更深更沉的梦乡里沉醉。 补足了神元的小乞儿到底是醒了过来。 他舒舒服服地蹭了蹭身体下头无比熟悉的硬硬凉凉的石块。 能不熟悉么?很多时候,他就是这样找了一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对付一夜。 像现在这样的暖和天气还好,若是碰上冬日,冰天雪地的,也就只能熬了。熬不死,那就还是能活下来。 肚子虽然还饿着,小乞儿却没有了往常饿肚子时候的那种从肚腹开始攀升,蔓延至四肢百骸的那种无力麻木,所以他也没有想去那里扒拉些饭食,而只是闭着眼睛翻了个身,难得轻松地躺一躺。 身体暖和到倦乏,小乞儿的心思开始发散。 他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东西,后来,他就想起了他昏倒之前最后看见的那个年轻僧人。 不会是吓到他了吧…… 小乞儿想了想,又笑了笑。 其实也很有可能的。 也不知道他走了没有。如果走了,那该是没有被吓到的。 僧人啊,可都是好人。 小乞儿自小就在街头上流浪乞讨,也很见过几个僧人。而他所见过的那些僧人,都是好人。 不是说那些僧人见了他都会给他塞上几个干净的大馒头,没有那回事。而是因为那些个僧人看他的目光。 不是绝大多数人见着他的那要不嫌弃要不同情要不可怜要不高高在上要不鄙薄的各色眼神,而是很平静很自然的一种…… 嗯,同等。是这个词么? 小乞儿有些犹疑,但他没纠结,笑了笑,就又继续漫无目的地想他自己的。 总之,仿佛在那些僧人他们看来,他也是一个人。 不是一条窝在街边无家可归不知什么时候就死在街口的小乞儿。 如果不是他确定自己没事,那应该是不会走的。 而既然他走了,那就该是他确定了自己无事。 他如果真走了的话,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他道个谢…… 小乞儿还这么想着,冷不丁旁边就有一只微暖的手掌落在他身上,稍稍用力推了一推。 小乞儿还没意识到什么,先就笑着睁开了眼睛。 他一身衣裳破旧肮脏,身上各处还沾染了灰尘泥污,头发蓬乱的散着,还有一股酸酸的味道传出…… 看着就让人不愿意接近。 可是,纵然他一身污垢肮脏,他的眼却很干净。 干净的倒映出了一整个世界,而那个世界里,此时也正立着一个年轻僧人。 净涪佛身笑了笑,收回手,转而去端起那个装着白粥的瓷钵,推到小乞儿面前。 衬着那双干净的眼睛,那小乞儿唇边的笑容更加明朗纯粹。 然而,这个时候的小乞儿其实是还有些愣愣的没回过神。 净涪佛身没催他,也没在意这地方的环境,他双膝一盘,直接就坐在了地上。 小乞儿回过神,却没去在意那个盛着粘稠白粥的瓷钵,哪怕那股唤醒他胃囊的粥香就一直萦绕在他的鼻端。 他只看着净涪佛身,笑着咧开一张落了ru牙还没有长出来的嘴,问道:“师父,是你救的我么?” 净涪佛身也只是笑笑,没有点头,没有摇头。 小乞儿见状,也没执着地讨要个答案。 反正他自己知道,就是这个师父救的他。 他点了头,收了脸上笑容,从地上利索站起,端端正正严严肃肃地站定,合掌弯身向他拜了一拜,声音也极其郑重,“小子多谢师父。” 虽然他人小力薄,身如草芥,不知道自己明日会是个什么模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在一个什么地方,但他既受了这师父的救助,就得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起码该记着。 净涪佛身看着面前的小乞儿动作,身形不动,坐在那里稳稳当当地受了这小乞儿的谢礼。 小乞儿见他受礼,脸上又绽开了一个更明亮更灿烂的笑容。 净涪佛身抬手指了指他面前的那一片地儿。 小乞儿笑完,用指缝里藏着黑垢的手指挠了挠头皮,真就旋身坐在了那地方。 净涪佛身看着他坐下之后,探手从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取出了一个木葫芦来。 小乞儿正伸手去拿先前被净涪佛身推到他面前的瓷钵,冷不丁就看见了面前出现了一个木葫芦。 他看了那个木葫芦一眼,没想明白,于是他也就很直接地问道:“师父,这是?” 净涪佛身又将手中的木葫芦往前递了递。 小乞儿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什么了,直接就将手上拿着的那个瓷钵放下,看也不看那个瓷钵里的白粥一眼,双手去接那个木葫芦。 净涪佛身见他伸手来接,便就收回手来。 小乞儿拔开木葫芦的嘴儿,尝试着稍稍倾斜了一下。 葫芦里流出了一股小小的干净清澈的水流。 小乞儿看着那木葫芦里的水,抬头又看了看净涪佛身,没说话,直接就将木葫芦抱起,在侧旁的墙壁上找到一处合适的角落。 他将那个木葫芦放在那个地方,又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角度,看到那木葫芦里装着的清水从里头倒出,就将双手凑了过去,就着那清水清洗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那木葫芦里的水就只有一个寻常葫芦那么多,所以他洗手洗得很是利落。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养出来的习惯,反正,哪怕是他提高了速度,他的手也很快就洗刷个干干净净。 不说手掌表面上沾着的泥尘污迹,就是手指指缝里的污垢也都洗得干干净净。 那小乞儿洗干净后的手,不是寻常人家孩子的嫩白,也不是这街头其他小乞儿的平平无奇。 他的手更像是农家里劳作的成人的手。 厚厚的茧皮层层结在手掌里,手指各节指节连同着肚腹都留着些磨擦损伤的痕迹。 净涪佛身不过一眼看过,就知道这些磨擦损伤的痕迹新新旧旧的,夹杂在一起都很难分得清楚。 这些个磨擦和损伤若是能及时得到医治,不,哪怕单就只是擦拭过些膏药,也不会直到现在都还留在他的手掌里。 磨擦的损伤沾了水其实很痛,这种痛不是剧烈到让人无法承受的疼痛,而是一种刺刺辣辣的痛,绵绵密密的,也很难受。 但小乞儿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他洗过手,因为身上的衣裳也都不干净,就没拿衣裳去擦手,而是简单地甩了甩,就不再多理会了。 可是木葫芦里的水还在往下流,就像是源头有着活水的溪流一样的,一直往下淌。 小乞儿觉得有趣,他笑着回头跟净涪佛身说道:“师父,这木葫芦里原来还有水的啊?” 净涪佛身自是没有回答。 里有两个人,却只得一个人说话,另一个人一直沉默,只偶尔的时候才会给一个眼神或者一点示意。这其实真的是一件相当尴尬的事情,不论是对这两人中的哪一个人来说。 尤其是这两人还真是陌生人,没什么交情。 然而,小乞儿却还是很自然。 “这木葫芦也没有多大啊……”他打量了两眼这木葫芦,伸手将葫芦嘴抬起。 木葫芦的葫芦嘴被抬起,那原本还在不断地往下淌的水流顿时就停下了。 小乞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木葫芦里的水再冒出来。 他探头往木葫芦里看了看,木葫芦的葫芦嘴还没有塞上,小乞儿能看到那木葫芦里头反光的一片水色。 他想了想,又伸手将那木葫芦的葫芦嘴往下压。 顿时,木葫芦里头又有水流了出来。 小乞儿瞪大了眼睛,还伸手将那葫芦嘴抬起。这一回,他没再看那木葫芦了,而是转了头回来看坐在那里的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眼睑迎上了他的视线。 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那么一阵,小乞儿像是不敢置信地指了指那个木葫芦,“这木葫芦里头装的水那么多……” 他其实没想要追究的是为什么那个小小的木葫芦就是能装明显超出了它容量的水,他想的是…… 转手指了指自己,小乞儿问稳稳当当坐在那里的年轻僧人,“不会是要叫我全身上下洗一次吧?” 净涪佛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木人一样的。 还是没点头,也还是一般的没有摇头。 小乞儿纠结地看着他,见他似乎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他习惯性地要抬手挠头,但他手指才动了动,就又放了下去。 他这手可是才刚洗干净,要是再弄脏了,不还得再洗一次? 小乞儿有些怪异地叫道:“师父,我可是一个乞丐啊,乞丐。” “乞丐浑身不干净不是很正常的吗?干净了还是乞丐吗?” 小乞儿小时候也是有娘亲教导的,不过是后来娘亲病逝,没有照看,又被人抢走了家里的田地、屋舍,无处可去,还无力求生,才流落的街头,当了一个小乞儿。 他刚刚当乞丐的时候,还记着他娘亲教导,每日里都尽力将自己收拾干净的。可是后来他就不那么做了。 确实,收拾得干净一点,别的人看着舒服,又见他年岁确实小,也都会多给他一点东西。 不论是一个两个的铜板,还是一些剩饭剩菜,他都总能多得一些。 可是他就一个人,年岁小,没有力气,还没有人庇护,就是得多了一些东西又怎么样,不都还是会在那些好心人转身的下一刻被人抢了去? 更甚至,还有人看他干净、见他总能多得那点东西,起了坏心思…… 小乞儿想起那段日子,也还是怕的。 他一时就沉默了下来。 他是幸运,记事早,送走他娘之前他娘跟他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也都还记得。见情况不对,收拾了些东西就找了个地方躲了好一阵子。 躲了有两个月多吧,他将他所有能找到的食物都吃完了,才从他躲藏的地方走了出来。 出来后,他也不敢再将自己洗干净了。 有时候看着身上干净了些,他还会特意找一两个泥潭滚一滚。 他实在是怕了。 他怕自己真会像他曾经打听到的那点子零碎消息里的人一样,被人打断了手手脚脚、又或者是剜去哪只眼睛的扔到街上…… 他打了个寒颤。 净涪佛身静静地坐在那边厢,沉默地看着他。 小乞儿垂着眼睛站了好一会儿,才仿佛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松了口气,目光在那年轻僧人身上停了好一会儿,才又弯着眼笑道:“行吧,反正这会儿师父你在,我也就趁机洗个澡……” 说到这里,他话音里就飘出了几分兴奋,“我都很久没洗过澡了,哈哈,还是要谢谢师父你啊。” 他说完,状似正经地合掌,还向着净涪佛身弯身拜了拜。 然而,受过方才这小乞儿非常认真的那一拜之后,没有谁会觉得这小乞儿的这一拜真就有多正经。 不过净涪佛身也没在意就是了。 小乞儿拜了一礼,才笑着转身去,还走到他方才的位置上,还将那个木葫芦按在先前的那个地方。 他的手压上葫芦嘴,葫芦嘴里仍然还有一道清澈的水流流了出来。 干净的、微凉的清水淌过,在这天气和暖的日子里,其实真的很舒服。但小乞儿已经有相当的一段时间没有洗过澡了,那清水流在他身上,几乎就像是泼在油垢上一样,直接就滑了下去,连一点水痕都没留下。 小乞儿站在木葫芦下方出神,但在被水冲过一阵后,他也就回过神来了。 回神后的小乞儿先抬头看了看头顶天空上悬挂着的太阳,然后又稍稍低了低目光,看着上头的木葫芦,却被木葫芦里流出来的清水打了一脸。 他稍稍退后一步,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清水。 再然后,小乞儿却是低了头,看着他身上的那一件衣裳。 慢慢的,他原本没什么的脸色就变得有点苦大仇深。 要是他洗过澡之后,还穿的这一身衣裳,那他…… 不就白洗澡了? 好不容易才洗一次澡,那不如就干脆洗了个全吧。 小乞儿的手抻住了他自己的衣扣,但就是下一刻,他停下了动作,面色机警地扫了扫周围。 这里是长街的一角,来来往往的人都有,虽然不是谁都会往这里瞥一眼,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候扫过这里,看见这里头的两个人。 小乞儿的目光定定地锁在外头,倒是没注意明明就在他旁边坐着,也正望着他的净涪佛身。 或许是因为净涪佛身先前对他的友善让他放下了戒心,又或者是,净涪佛身的眼神干净平和,不像是对他有着别的什么杂念恶意,总之,小乞儿就是没多在意他。 净涪佛身看着这样机警的小乞儿,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了他自己。 不是这一辈子的他,而是上一辈子的,当年尚且年幼的皇甫成。 从北淮国皇宫离开,落入天魔宗里的皇甫成其实也是这般模样,因为不安,因为弱小,因为无力,所以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动他。 天魔宗固然鱼龙混杂,固然百无禁忌,留影也确实没有多照看他,可他到底有着留影的名头震慑,所以,虽然当时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极其警惕戒备,防备着天魔宗里的每一个人,不叫自己落入到旁人的手里任人拿捏,但也只是有惊无险,顺利过了第一关,真正开始修行。 而这小乞儿呢…… 这长街左右看着热闹,每个走过这长街的人看着也都无害,但也只是看着而已。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什么人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将他拽住套入一个麻袋待到什么地方去做什么事情。 他没有庇护,什么庇护都没有,单只靠着自己的警惕小心走到了今日。 可饶是这样,在净涪佛身走到他面前的前一刻,他还差点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 人生多苦难,但也不是他这样的。 他如今年幼,却也无人庇护,一个人挣扎着努力着走到现在。 净涪佛身垂了垂眼睑。 小乞儿这时候已经打定主意了,他踮起脚,将他先前放在那个地方的木葫芦取下,转身便要招呼净涪佛身。 但他转身后,见到的并不是那个年轻僧人始终平静看着他的目光,而是一种不知怎么就让他心底酸酸软软的感觉。 一时间,小乞儿有些手足无措。 他想说些什么,可他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最后苦恼地将手cha入头发里,用力地挠了挠头。 “那个……” 净涪佛身抬起眼睑,还是先前那般平静地看着那小乞儿。 小乞儿自己也想不明白,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他笑,道:“师父啊,在这里洗澡什么的,好像不怎么好啊。不如,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吧?” 净涪佛身听得他这话,还是没说什么,直接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起得身后,净涪佛身便又上前一步,重新托起那一个装着白粥的瓷钵。 瓷钵里的白粥香气依旧浓郁,温度也没有消退,还是先前那粥铺的婆婆将它们从锅里舀出来的那样。 也是净涪佛身的这个动作,才将小乞儿的注意力重新引到了那一瓷钵白粥上。 小乞儿吞咽了一下口水,盯着那瓷钵白粥沉沉看了好一会儿,再没将先前的那些考量放在心上了。 先前虽然还饿着,但也没觉得怎么的,但这会儿就真是饿了啊…… 他艰难地将目光从那瓷钵上挪开,携了自己的那个破碗,抱着那个木葫芦就在前头引路。 “师父,那你跟我来吧。” 净涪佛身也就跟在小乞儿身后。 小乞儿熟练地带着他穿过各个拐角,转过屋舍,甚至还走过一段相当距离的山路,才钻入了一座矮山。 转过几个方向之后,面前就出现了一丛荆棘。 小乞儿停了下来,先将手里、怀抱里的东西放到一边,才走到侧旁,找到了一根不知塞到什么地方的荆条。 他拿着那根荆条,找准了方向就开始拖。 净涪佛身没动作,他就站定在原地,看着那小乞儿动作。 他知道,小乞儿没想要他帮忙。 同样的,他也不需要他帮忙。 小乞儿也确实不需要净涪佛身的帮忙。 他不过是拉着他手里的那根荆条拖了一会儿,那一丛大荆棘就很快地挪开了一段距离,让出一条小道来。 净涪佛身其实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一丛荆棘真没在地上扎根,它们是被人仔细堆叠着挪到这里来的。虽然确实和扎根生在地上的荆棘丛很相似,但它们已经被人割断了。 也就是被割断的时间短,每一个被石头切割出来的切口也都被特意遮掩了起来,才让这丛荆棘看着自然而已。 将荆棘拉开之后,小乞儿仿佛是拉开了自己家门的主人。 他将手里的荆条扔到一旁,很神气地拍了拍手,回身扬声道:“师父,请里边走吧。” 他以为自己多少能从那个年轻僧人面上看出些什么。 什么都好,但若是惊讶啊夸赞啊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然而,让小乞儿既失望又不失望的是,这位年轻的师父面色表情还俱都平静自然,仿佛小乞儿一个人收拾布置出这么一个山洞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一样。 也确实没有什么稀奇的。 小乞儿挺了挺胸膛,很神气地想,他就是能够自己一个人收拾出这么一个山洞来,他就是能让别人看不出这里有人生活的痕迹,嘿嘿…… 嘿嘿笑得两声,小乞儿重新抱了那个木葫芦,还捡起他的那个破碗,当先一人就踏上那道被荆棘丛拉出来的痕迹,走入了山洞里。 山洞靠外侧的地方借了天光,还是很亮的,但往里走就不同了。越往里走,那山洞就越黑。 这样的黑暗对于净涪佛身来说自然是没什么,但对于常人来说,就相当麻烦了。 可不知是因为小乞儿自己收拾的这山洞,还是因为他在这山洞里就这样生活惯了,竟全然无视了那黑暗,不靠火光和天光,也能自如地在那山洞里行走活动。 净涪佛身站在山洞边上看了一阵,再没像先前那样什么都没做地袖手旁观,而是伸了手去,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盏灯来。 他点燃灯火。 幽幽的烛火昏黄昏黄,却照亮了一小片地界。 小乞儿回头,正正望见那一盏灯火,顿了一顿,笑着咧开了嘴。 这山洞是他自己找到的,又是他自己收拾布置的,便是山洞外头拿来遮掩的荆棘丛,也都是他自己仔细搭建的。 对他而言,这个他亲手布置的山洞就是他的家,而外头那一片荆棘丛,就是他家的门户。 他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外头歇脚,少有机会能够回来,但这里就是他的家,就算再简单再粗陋再什么东西都没有,也都是他的家。 他没嫌弃过它。 只是通常时候,他待在这里,看着这一山洞的黑暗,他会想要一盏灯。 也不一定就得是灯吧。 火堆也行。 可别说火石,就是火折子他都没有。 净涪佛身一手托着瓷钵,一手端着灯盏走了进来。 到得小乞儿近前,净涪佛身在洞壁上寻了个合适的地方将灯盏往上边一放,又再左右看了看。 小乞儿回神,招呼净涪佛身道:“对了,师父你坐吧,我先出去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也不拘地方和位置,随意挑了个地方就坐了下来。 这山洞其实收拾得干净,没有碎石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净涪佛身就这样坐下去完全不会觉得如何。 他坐定后,微微垂了眼睑,便没有了其他的动作。 净涪本尊这会儿还在那座混沌岛屿中,正沿着某一个他选定了的方向往前走。 他虽速度不快,但在他神识所及的位置,他都探查过了一遍。 当然,因为这座混沌岛屿上并不就只有他一个修士,且绝大多数的修士修为都比他要高,所以净涪本尊也不过分,只是大体感知过一遍,便就继续往前迈进。 混沌岛屿真的很大,净涪本尊以他寻常的速度,直走,走了半日,也还是没能走到尽头。连他探出的神识,也都迟迟没触及这一座混沌岛屿的边界。 净涪本尊也还是不急,他就向着他选定的方向迈进着。 他不急,但同在这一片岛屿上的左天行却是急的。 尤其是在他寻到一枚天地源果之后,就更是着急了。 他将那颗石卵一般的混沌源果往怀里揣了揣,都顾不上抹去额角滴落的汗珠,便就急急换了个方向,化作剑光往前遁行。 他的极限速度确实是够快了的,但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却也不慢,甚至还更快。 双方,甚至可以说几方的距离都在不断地缩减。 身后那逼近的剑光刺激得左天行头皮都是麻的,但他不敢,也不能放慢速度。 他慢,他就被别人追上。 他被别人追上,那不论别人是不是还会被另外的别人追上,他也是绝对没有那个可能再将这枚天地源果拿回来的了。 所以,绝对不能慢。 左天行一咬舌尖,再度逼出一口ji,ng血。 “噗。” ji,ng血jian落在剑光上,紫浩剑剑光顿时又暴涨了一分。 虽仅仅只是暴涨一分,但这剑光激荡,裹夹着左天行,以比先前更快一成的速度遁飞出去。 然而,左天行与后头追逐着他的人之间那绝对的修为差距,并不是左天行燃烧一两口ji,ng血就能补足的。 前后几方修士再一次陷入了一种僵持的局势。 后头缀着左天行最近的,是两个站在一片白色祥云上的缠着飘帛的绝色女修。 这两名女修一人面如满月,一人色若春花,气度亦各有不同。 非是寻常女子。 白色祥云虽看着蓬松绵软,但速度并不慢,甚至比左天行的剑光遁行还要更快上几分。 也就是左天行方才燃烧了一口ji,ng血,才没让祥云更接近一点而已。 与脸色坚定但也隐隐透出几分紧张的左天行相比,后头的这两名绝色女修不论姿态还是神情都更轻松随性。 第563章 天道感应 这两名女修能有这般姿态,其实不是因为她们看着眼下情况觉得左天行手上的那枚天地源果就必定会落到她们手上,而是因为她们师门中已经有人取得了一枚天地源果。 正是因为有了那一枚天地源果打底,所以左天行的这一枚天地源果对她们而言就不是绝对的重要了。 两位女修甚至还会在偶尔的时候说说话。 “师姐,前面的那个带着天地源果的修士,”色如春花的女修皱了皱眉头,才说道,“怎么看着,那么像袁师兄的一个朋友?” 被唤作师姐的女修听着这话,凝神想了想。 修士的记忆力真的很强,尤其是修为高深的修士。当他们需要,他们甚至能够将偶尔一瞥,完全没有入过心的人与事桩桩件件地说个完整齐全。 所以当女修着意去回忆的时候,她也很快就想起来了。 面如满月的女修眯了眯眼睛,目光再一次扫过前方的那道剑光,穿透剑光的阻隔,看到剑光里的那张面孔。 “左天行?”她说道,“真的是袁师兄曾指给我们看过的那个景浩界左天行。” 得到师姐的肯定,那师妹就更奇怪了。 “可是,当时袁师兄不是说,左天行所在的景浩界已经到了世界晋升的边沿,并不如何需要天地源果的吗?怎么这会儿,这左天行会为了一枚天地源果拼成这个样子?” ji,ng血在修士手上妙用无穷,甚至是修士落于绝境时保命的关键,不是轻易能够动用的。 而现在,这左天行就在燃烧他的ji,ng血。 且就她们两人所知,这已经不是左天行燃烧起来的第一滴ji,ng血了。 “应该是景浩界那边出了问题了。” 也不知到底是晋升失败还是别的什么问题,总之,景浩界该是真的出事了。甚至…… “师妹,你再细看。” 听得自家师姐提醒,那师妹倒也真的凝神往左天行方向看了过去。 这么一仔细察看,那师妹也看出问题来了。 “师姐,”她又皱起了眉头,“那左天行的修为,像是比之当年的时候,还要弱了?” 当年她们两人都没机会进入混沌岛屿,不过是被几位师长带着过来开眼界的,只能在混沌岛屿外头等着。但袁师兄却不同,他是入岛了的。 哪怕他们世界得到天地源果的那个人不是袁师兄,也不能掩盖他比她们强的事实。而袁师兄出来之后,可是还指着左天行跟她们说左天行比他强的。但现在…… 那师姐点头,“确实是弱了。” 强与弱,哪怕不曾真正的比试过,也能通过气息感知。尤其是实力相对更强一点的强者。 那师妹颇觉奇怪,她也就说道了出来,“难道这左天行这段时间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奇怪了。 她师姐沉吟不语。 景浩界的晋升起了变故,左天行自己的修行又出了问题,以致于他得为了一颗天地源果在她们这样曾经弱小于他的修士面前拼命。这样的事实,便是这两位女修也不由得生出了两份唏嘘。 可饶是这样,两位女修脚下祥云的速度也没有放慢半点,相反,它还更快了。 左天行其实有察觉到后头跟得最紧的那朵祥云追逐间显露出来的眼熟路数,也约莫猜到它应该是跟他的某一个朋友有些渊源,但左天行也没天真到以为他们能抬手放过他,让他带着这枚天地源果离开。 别说那祥云上的人只是跟他的某个朋友有渊源,就是他的朋友当面,也没有这个可能。 私情是私情,公义又是公义。 一枚天地源果关乎宗门传承,关乎天地眷顾,没有谁能够轻易舍弃。 左天行一催身上真元,速度本已有些放慢的紫浩剑剑光顿时又将速度稳定了下来。 急速遁行的剑光掠过长空,破开茫茫云天,没有分毫痕迹留下。然而,后头追逐的宝舟、剑光、云光等等的阵容也都随着他穿过的地界增长而不断地增加扩大。 长在这混沌岛屿上的天地源果一次只结出四十九枚,哪怕这枚天地源果已经有主,哪怕那主人左近还不断有别的修士接近,只要拿着天地源果的修士没有将天地源果带入世界,那就没有人会放弃。 哪怕这枚天地源果到了自己手里也会让他像无数前人一样死追不放。 四周不断有修士聚拢过来,左天行面色冷凝,心神运转到了极限,手中剑印飞快掐出。 “铮。” 一声剑吟响彻长空,紫青色的剑光迅疾,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几如游龙一样寻着一个间隙冲出了围拢,向着远方疾飞而去。 就像先前的每一次一样。 所有跟在左天行后头的修士中,还是以追了他最久的那一朵祥云反应最快。还没等别的人反应过来,祥云御空,跟在剑光后头就追了过去,留下那些剑光、云光、宝光在后头滞了一滞。 祥云之中,身披飘帛的两位女修看着远处几乎脱出了她们追逐范围的紫青色剑光,也颇有几分感叹,“左天行果然不愧是能被袁师兄视作挚友的修士,单就这手纵剑遁行,也够让人刮目相看的。” 另一人也叹道,“可惜了。” 真的是可惜。但凡这左天行能有当日他与袁师兄相交时候的修为,凭他的这一手,也该是能甩开她们的。可现在么…… 叹完之后,两位女修却也不手软。 她们同时伸掌往下一按,真元运转,灌入祥云之中,云光速度顿时又提升了一分。 随着那道白色云光速度的提升,白色云光与紫青剑光之间的距离也在一点点地缩减。 局势的天平正在往对左天行不利的那一头倾斜。 左天行心中明白,他一时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再提升速度,只能暂时将它搁置,转而琢磨起了怎么才能真正地脱身。 要从这种追逐中脱身,既困难也容易。 困难的先不说,容易的是真的容易。只要他将怀中的这枚天地源果随意往一个方向抛出,自己脱身,那绝没有人再来拦截他。 可是不能。 他不能。 整个混沌岛屿就只有四十九枚天地源果,更何况岛屿开放至今已有相当不短的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几枚天地源果被人送出了岛屿,同样的,也没有人知道这岛屿里现下到底还剩下几枚天地源果。 他这里的这一枚可能仅仅只是四十九枚天地源果中的一枚,也同样可能是这岛屿中仅存的最后一枚天地源果。他若是放手将这天地源果丢弃,哪怕后头他补足了真元调整了状态再杀回来,也绝没有可能再将这枚天地源果拿到手。 他只有一个人,别人却有同伴接应。 他比不得。更何况,以他现在的实力,想要将那些人全部镇压,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他若真做了这样一个选择,他原本预想中的战略性放弃就会成为真正的放弃。 而若是他不愿放弃这一枚天地源果,他就是自动选择了最艰难的那一条路。 他需要将这枚天地源果送出去,且还一定要送到景浩界里。 左天行心思电转,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全数纳入考究范围,然后又快速地一一排除。 左天行心中的算盘打得快且响,很快的,他就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排查了一遍。 然后,他笑了,笑得很是苦涩。 剑光急速遁行,而被遮掩在剑光最中央的左天行的心却不断不断地往下坠。 因为他发现,他想要护住这一枚天地源果,唯一的机会,其实是净涪。 他需要净涪。 第5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9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59节 无论是接应也好援手也罢,净涪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也是唯一能得到的帮助。 可是同时,左天行又清楚地知道,机会很渺茫。 原因很多。譬如他出来的时候净涪还在闭关,他不知道现在这时候净涪到底有没有出关;譬如他虽然将最后剩下的那一枚混沌岛屿的通行符箓留给了净涪,他却不知道净涪是不是愿意出来这一趟;又譬如,纵使净涪这时已经出关,能够且愿意跑这一趟,谁又知道那一枚通行符箓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能不能顺利将他带到岛屿来;还譬如,哪怕净涪这时候已经在这座岛屿里头了,可这茫茫天地,谁又知道净涪在哪里,他们能不能碰上;最后,就算能碰上,他也不确定他和净涪联手能不能挡得住其他人伸过来的手,护住这一枚天地源果…… 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太多了,左天行真不知道最后结果能不能如他所愿。 左天行脸色沉了很久,但当他抬头,他看见了四周高远的混沌色虚空,看见了他脚下踩着的紫浩剑。 为了尽可能地提升紫浩剑的遁行速度,左天行此刻是真正做到了心合剑体、神融剑意的身剑合一。 身剑合一状态中,左天行既是紫浩剑,紫浩剑亦是左天行。 所以这会儿虽然是紫浩剑在这一片虚空中急速遁行,但事实上,左天行也是急步行走在无尽虚空之中。 无尽虚空无有边界,无有色泽,看着空空荡荡仿佛能让人像人的目光一样无所阻拦地穿梭探索,但事实上,因为急速飞行,左天行清楚地感觉到那从无尽虚空中涌动着的挤压和逼迫。 他速度越快,虚空中的阻拦就越大越是沉重。就像他越想要护住怀里的那枚天地源果,周围对他的阻拦和逼迫也就越加强大。 可是。 他还是想要。 他还是想要护住怀里的天地源果,就像清楚感知他意志的紫浩剑也越更想要加快速度。 这一刻,紫浩剑与左天行之间的那一层虚淡但确实存在的膈膜被自两侧燃起的火光焚烧殆尽。于是这一刻,人与剑之间的联系前所未有的紧密。 紫浩剑陡然爆出一声剑吟,剑光遁行的速度同时又拔高了三分。 后头一直紧追不舍且同样在逐渐逼近的祥云顿时又被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祥云上俏立的两位女修同时皱起了眉头。 但她们也只是对视了一眼,都不用多说什么,便同时将手中真元一催,加快了祥云云光的遁行速度。 双方的距离是在靠近还是被拉远,左天行也都不在意了。 他脚下剑吟铮铮,胸中剑意激荡,便连识海里,那一枚始终沉寂的剑魂也开始抖动,呼应他那满腔的剑意。 左天行身合剑、神合剑,几乎人也化作了紫浩剑的一部分,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紫浩剑的紫青剑气。 随着剑气一寸寸攀上左天行的r_ou_身,左天行头顶虚空所在忽然响起一声琉璃破碎的声音,然后,一条紫青色的神龙飞出,在他头顶虚空位置盘旋环绕,神龙之后,还有一只金璨辉煌的神凤紧随。 这龙与凤,是左天行的气运显化。 虽然因为他这时脱离了景浩界,一身扎根在景浩界的昌隆气运被牢牢压制,一直没有发挥作用的时候。 但这会儿不同了。 或许是左天行的心念坚定到催动了他的气运,也或许他剑魂的震颤,触动了紫浩剑内中最隐秘最不为人察觉的那一道印记,还有可能是景浩界天道也有所动作,总之,当这龙与凤脱身,当这不落人耳的龙吟声与凤鸣声响彻虚空,左天行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感觉。 向东。 他甚至都来不及犹豫,脚下紫浩剑就猛地一个转弯,向着东方的位置冲了出去。 而这个时候,东面的位置,也有一道剑光破空而来。 一直追在左天行后头的那两位女修看见,同时皱了皱眉头。 这左天行,是昏了头了还是怎么的,没看见那方向也有人追来吗…… 左天行是看见了的,但他脸色不变,连眼神都没有半分波动,御使着紫浩剑就冲了过去。 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压得那位刚刚出现的修士都有些愣。 而也就是那么一愣神的工夫,紫浩剑所化的紫青色剑光已经带着左天行越过了他,向着他来的方向冲去。 那位修士也不是并不是草包,在左天行越过他身侧的那一刻,他已经抬手,一道剑光劈向了左天行所在的位置。 他以为剑光里的左天行会避开,这样,他就能拦下这个带着天地源果的修士了。 然而,他想错了。 左天行避也不避,任由剑光劈落,自己死死地盯着前方,直向着前方而去。 左天行的剑光确实快,但来人的速度也不慢。左天行险险避过了那一道剑光的剑芒,却被随着剑光落下的剑气劈了个正着。 “嗯。” 一声闷哼脱口而出,可左天行却连一点停顿都无,竟带着伤直接往前冲。 紫青色的剑光须臾远去,只留下了虚空中洒落的鲜血。 祥云上的两位女修和后来剑光中的剑修对视了一眼,同时出手。 剑光中透出一缕剑气往外头一卷,带了几滴还透着暖意的鲜血回来。 那祥云中的两位女修也不慢,她们脚下的祥云中飞出一道淡青色的云气,也给她们带回了几滴鲜血。 不过是几息工夫的停顿,拿到左天行鲜血的两方就已经通过手中的鲜血推演出了左天行所在的位置。 他们并不言语,也没目光上的交接与碰撞,那云光与剑光就向着他们算定的方位冲了出去。 左天行早在受伤的那一刻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哪怕是专修剑术的剑修,也并不缺乏这样的感知手段。 可是比起被围拢,他宁愿选择被定位。 不说一直追着他不放也从来没有被他甩开过的那道云光上的修士,就是后来遇到的那位剑修也比他强太多。 他就是手段尽出,也只能堪堪保住自己的命,天地源果还是得被夺走。就是他愿意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还是一样的留不下。 剑光带着一种斩绝一切的气势向着东方冲去的时候,身在东方的净涪本尊也察觉到了异样。 这异样并不是像左天行那样的触动,而是来自于身在景浩界的佛身。 佛身已经走出了小乞儿的山洞。他正站在洞口边上,望着头顶那一片天空。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色该开始发暗了,但原该往下沉的夕阳却还生生地挂在西山的山头上。连同着东边那轮显白的月牙,像是天地的一双眼睛。 而那双眼睛…… 西山山顶上那一轮总不肯落下的夕阳是暗红的,东边山顶上那一轮迫不及待就显露出来的月牙不知是被另一边的夕阳光芒映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看着也透着红。 像是谁泣血的双眼。 此时,那双眼睛正直直地望着他。 净涪佛身心下叹了一口气,合掌垂头,向着天空的方向探了探身。 他拜了一拜后,也不理会旁的,盘膝就在地上坐了下来。 许是知道他答应了,也或许是时间到了,西山山顶上的那一轮夕阳终于往下沉了落去。 净涪佛身没再在意这些,他盘膝坐在地上,从手腕上褪下那一串短佛珠拿在手上,然后又从他的随身褡裢里取出那一套木鱼放到身前。 他一手拿起木鱼槌子,一手拿定那串佛珠,垂落了眼睑。 “笃,笃,笃……” 整齐而暗合某种妙理的木鱼声响起,清清朗朗地传了出去。木鱼声中,隐隐的夹杂着几声细细暗暗的珠子拨动声。 渐渐地,一缕金色佛光在净涪佛身身后升起。那佛光铺展开来,虚虚勾勒出一尊比早先时候更虚淡朦胧三分的金身佛陀虚影。 金身佛陀静坐净涪佛身背后,仿佛无所知,无所觉,无所感,但同时,远在无尽虚空之外的那座混沌岛屿上的净涪本尊,却听到了从佛身那边传来的声音。 ‘往西,左天行在那里。’ 净涪本尊自然而然地转了个方向,边往前走边问道,‘他怎么找的你?是天道么?’ 佛身简单地应了一声,‘嗯。’ 净涪本尊脚下速度还是和先前一般的不紧不慢,但他的身形却仿佛是踏穿了虚空一般,不过一步迈出,就蹿到了他目光的尽头。 ‘需要我找一个匣子么?’ 佛身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来不及了,还是尽快赶过去吧。’ 净涪本尊就知道了左天行身上一定有一枚天地源果。 他没说话,身形不断往前迈进的同时,手还偶尔往旁边的方向伸一伸。 他每一次伸手,都总会拿着一些东西回来。 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不过就是这混沌岛屿中长着的某一株树木的某一块木块,或者是他经过的某一处地方稍微特殊一点的泥土,又或者是一捧粘稠的水液。 零零碎碎的一些小东西,看似很随意,但净涪本尊却挑得相当认真。 挑选够了之后,净涪本尊将手上的东西往侧旁一放,那些零碎东西就被一个气泡包裹着升起,飘荡在净涪本尊身侧,但同时,它们也都随着净涪本尊的前行而快速地往前飘动。 也就是说,纵然净涪本尊放开了它们,即便净涪本尊还在快速往前迈进,它们也都还跟在净涪本尊的身侧,也还都在净涪本尊放开它们的位置飘着。 净涪本尊也还是在快速前进,周围的景、物与人都在不断地往他的身后落下。但同时,他的手却也不停。 收取到了足够的东西之后,他就开始往侧旁伸手去拿东西。 先落到他手上的,是被他挑出来的那一块木块。 净涪本尊都不打量,直接就并指成剑,伸手在那木块上划拉几下。 那木块的木身出自这一片岛屿,沐浴混沌之气生长,材质特殊,非是寻常手段能够裁截,所以净涪本尊手指指尖处,透出了一丝紫。 那紫色的微芒细微,不见锋芒,却愣就让那木块按着净涪本尊的心意被掏了个空。 净涪本尊挖出了内中的木材,又粗粗磨削了一遍,做成了一片木盖,然后又将其他的那些水液、泥土、脂汁调制成膏状,封入那个被掏出来的小木筒里。 如此简单忙活了一番之后,净涪本尊才点了点头,将手上的这些东西收起。 收起东西之后,他身形几个晃动,又穿越了一大片距离,看见远远出现的一片茫茫沼泽。 虽是沼泽,净涪本尊也没想要在这个地方停留,但他才刚抬脚想要跨过去,就转了目光,望向西方所在。 那目光的尽头,正有一道剑光掠过。 看那方向,似是往他这边来。 不是似是,而是就是。 那一道剑光,净涪本尊就是远远地看见一点,也能认得出它来。 不就是左天行的那把紫浩剑么? 净涪本尊眯了眯眼睛,同时看见跟随在那道青紫剑光后头的云光和剑光。 他顿了顿,道:‘我需要宝塔。’ 佛身还在敲着经,听得本尊这么一说,也还是没有停下他手上的动作。 他身后的那尊虚淡的金身佛陀就重新敛作一缕金色佛光,遁回了识海世界。 并不单单是佛身,便连此时还在无边暗土世界里闭关的魔身,身下也有一道幽黑魔气飞出,落在了识海世界里。 净涪三身一体,识海也是共同的识海。只要他们三身愿意,随时可以通过识海调用其他两人的力量。 这也是分化出三身的便利之一。 但说起来,平时净涪分化三身,其实也真的是分化了自己的力量。他们三身各自执掌的力量只是净涪实力的一部分,并不真就是他的全部实力。唯有他们三身聚合,所能调用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净涪的实力。 净涪本尊看了一眼识海世界,见得识海中魔气与佛光各占一边,中央是一缕至纯至粹未曾有过丝毫变易的紫气。 他重新转回目光,看向天边。 来人速度是真的很快,不过是几个目光来回的工夫,他们就已经到了净涪本尊的身前。 当然,最先经过净涪本尊的,还是左天行。 左天行见得站定在沼泽边上的他,伸手从怀里取出那枚天地源果抛向他,边吼道边回身,“快走,我拦下他们。” 紫青色的剑光冲天而起,遮挡住了后头所有人的目光。 剑光之中,磅礴剑意震荡开来,直如一场高高掀起的海浪,冲扑向后头的剑光和云光。 净涪本尊伸手一捞,便将那枚天地源果捞住。 他没按左天行说的那样纵身就走,而是转手直接将那枚天地源果塞入了他先前粗粗制作出来的简单木盒子里,然后拿出那个小木筒里装着的脂膏飞快抹过木盒表面。 左天行正以一种拼命的架势冲向那边的两人,想要尽自己所能给净涪争取脱离的时间,但他没想到他才刚将天地源果交出去,刚升起剑意扑向那些人,先前天地源果一直无法遮掩的气息就完全没有了。 天地源果的气息没有了,净涪的气息还在。 左天行抽空回头看了净涪一眼,面色真的是一言难尽。 净涪本尊难得对左天行笑了笑,将手掌抬起,虚虚往上一托,一座九层的幽幽寂寂的暗色宝塔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之上。 说起来,他跟佛身说要“宝塔”,是因为他不想打扰魔身,所以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但事实上,这会儿最适合也是最得用的,还该是幽寂暗塔。 幽寂暗塔出现在净涪本尊手掌上的那一刻,净涪本尊脚下的y影忽然往后一拖,拉出一道人形的影子。 影子初初成形的时候,还勉勉强强能够看出净涪的轮廓,但那轮廓出现不过是一个瞬间,就开始扭曲变形,变得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净涪的影子。 可不是么,那扭扭曲曲的一团,谁还有那个能耐能从那一团里看出净涪的模样来? 左天行看见净涪脸上的笑容的那瞬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顿,向前扑出的动作虽然还是不停,却硬生生地转了个方向。 而那个方向,是无人也无物遮挡的一片空档。 云光上的两个女修和剑光上的剑修原本都已经掐起法诀和剑诀应战了的,但却愣生生打了个空不说,那道曾经迎面劈来的磅礴剑气也像迎面的一阵微风一样的,连他们身上的衣角都没有吹动一下,更别说伤到他们了。 说起来,这些人是真的以为左天行是要拼命的。毕竟先前左天行都这么拼了,现在遇到同伴,真没道理不给自己同伴拖延争取时间的啊? 可偏偏,左天行愣就是避了退了。 避了退了还不说,他竟还趁着他们应对不及的那一瞬间,纵剑向着远方飞遁。 他真的还是先前的那个修士?真的不是换了一个人? 左天行如何管得了他们什么想法,抓住了那点时机就往外蹿,加速地蹿。 不蹿不逃才是傻子,净涪都来了,还是那般态度,明晃晃的大动作,他不想当被殃及的那条水池的鱼,也确实需要时间和地方调整补养,不逃,留下来干什么? 就是左天行往外蹿的那一呼吸间,也就是那三个修士愣神的那一须臾间,净涪本尊手上托着的那一座幽寂暗塔塔尖上镇压着的那颗暗金色宝珠亮了起来。 黯淡的金色光芒并不起眼,但当它亮起的时候,谁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几乎是下意识地,场中所有人的目光地转向了那颗宝珠。 宝珠的光也是黯淡的幽寂,一瞬间吸引人心神后,虽然不会让人觉得危险,但心志坚定、感知灵敏的修士还是会在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里察觉到不妙,从而脱出身去。 原本追逐着左天行而来的三位修士心志和感知确实都很过得去,所以他们其实是能在相当短的一段时间里醒过神来的。可是对于净涪本尊而言,他们刚刚因为左天行愣神的那一点时间就已经足够了,更何况还有这么一小会儿功夫。 幽寂暗塔塔尖上的那一颗暗金色宝珠亮起之后,自上而下,镇压在九层宝塔空间内的剩余九颗暗金色宝珠也依次幽幽地点亮了起来。 暗金色的光芒照耀了一整座幽寂暗塔,却没能破开幽寂暗塔上天然笼罩的那一层迷雾与y暗,反而更将那些迷雾和y暗衬得更沉更暗了一些。 幽幽暗暗的光芒映入人眼,在那三位修士眼底映出一点幽暗的光芒。而与这幽暗的光芒一同出现在那三位修士眼底的,还有净涪本尊脚下的那一片y影。 y影落在人眼,投入心底,须臾在人心底的种种杂思杂念中勾取出最不能让他们割舍的心念。 净涪本尊瞥了一眼那三位修士。 他们手上握有的用来追踪左天行的他的鲜血悄无声息地褪去了所有的颜色,变成一片灰暗的余烬。 净涪本尊再一步踏出,直接出现在左天行身侧。 左天行只是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便又垂落眼睑,继续入定调养。 看他那模样,真的就是那一种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都随你的认命感。 净涪本尊对着他抬手扬起了袖袍,就有一阵风起,裹夹住了左天行。 净涪本尊带着左天行就走,留下被心魔锁困住的三位修士。 很久一段时间过去之后,那位剑修才“噗”的吐出一口闷血,睁开眼睛来。 他抬起手,望定手中紧握着的那柄宝剑。 宝剑剑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散去,露出它那片光滑锋利的剑身。 剑修看着宝剑,眼底渐渐升起一片哀色。 “咔嚓。” 一声脆响传来,那由剑修上天下地走遍各处秘境宝地寻得材料并亲自炼制、温养而成的宝剑剑身中央爆出了一条长长的裂痕。 长而深的裂痕侧旁,还有几条细碎的缝隙向着旁边延伸。 于剑修而言,宝剑无疑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如今宝剑炸裂,他自己自然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但这剑修其实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其实还是那两名追左天行追得最紧的女修。 第564章 十三贝叶 两名女修醒过来的时候,好一点的师姐修为都掉了一阶,险险站在门槛边上没再继续往下掉。而差一点的师妹…… 差一点就动摇了道基。 虽然现在她道基是没有崩溃,但也已经出现了裂痕。 回去要不仔细调养,着重稳固道基,她日后可能就会止步当前境界,再也别想往前迈出一步。 那师姐稍稍稳定住自己的情况后,便起身急步走到她师妹侧旁,边仔细探看过她的情况,边问道:“师妹,你怎么样了?” 那师妹缓了缓神,才想要调动神识去查看自己的情况。 但她才刚动了动神识,就是一阵撕裂的疼痛从神魂深处传了出来,“嘶……” 她不可自抑地泄出的那点声音,叫她师姐听着都替她疼。 那师妹倒没再失态,她等那种疼痛平复下来后,才睁眼对她师姐道:“不太好。” 只是这三个字,连同着她那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的脸庞和那虚弱单薄的气息,她师姐也知道情况的严重性。 她当机立断拍板,“我先带你回去。” 她师妹也不和她逞能,事实上,她自己才最了解自己的情况,连她师姐都比不得她。 见师妹点头后又闭上眼睛,那师姐便使力将她师妹扶起,要将她带上祥云。 侧旁的剑修并没有离开,就站在一旁看着,见得她们师姐妹两人准备离开,便上前一步,对着两人行了一个剑礼。 那师姐见状,点了点头权当还礼,“道友有事?” 她还扶着她师妹,只点头虽然简单了点,但在这种情况下,也还是可以通融,不算失礼的。 那剑修原本就是有求于她们,又明白她们的情况,自然不会抓着这点小事不放。而且他这会儿也没想耽搁别人,所以就很利落地将他的意思说道了出来,“请问这位道友,你是不是知道那两位修士的来历?” 就是这么一两句话的工夫,他们后头陆陆续续的也有人跟上来了,见得他们的情况,也有人从天落了下来,站到一侧。 剑修和女修都明白这些修士的意图,也没多理会。 那女修确实知晓今日这一遭不过成王败寇,怨不得别人,但看着自家师妹的惨况,她又有点气不过,便就张了张口。 就在这个当口,她一直闭着眼睛休歇的师妹睁开眼睛,对着她艰难地笑了笑,低低唤道,“师姐……” 那师姐顿时就闭嘴了。 剑修在一旁看着,没说话,只在两位女修耳侧传音道:“我只是想要问一问,日后若有机会,再与他们讨教一二,不会因今日之事记恨他们,请两位道友放心。” 两位女修听得这话,都转过眼来打量了剑修几眼。 那剑修此刻气息确实也有些晦暗不稳,虽然他的状况看着是要比她们师姐妹两人的状况都要好,但光看他手中开出了裂痕的宝剑,就知道他的情况其实也不比她们师姐妹好到哪里去。不过看他眼神还是平静,便也能知道这修士他是真的没有记恨。 说起来也是,他们这些修士在宗门里确实还算不上真正支撑门户的大修士,但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因为跟人抢东西被人打痛了伤着了就要回去哭。 输了就是输了,伤了也就是伤了,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 他们不是还保住了一条命么? 后面出来接应那个左天行的比丘哪怕用的是心魔道的手段,可也确实是手下留情了。起码,若果他真的要狠下杀手,在他们三人被引动心魔的那一刻,他完全可以取走他们的性命。 那师姐想到这里,心里憋着的一口气也漏了出来。 她转眼瞥过那些像是要从他们这里得到些消息的修士们,漠然地弯了弯唇,往剑修耳边传音,“我不知道那个比丘是谁,但我知道那个剑修。” 她顿了一顿,才又传音道:“那个剑修,是景浩界的左天行。” 说完,她没再停留,扶了自家师妹就走。 剑修也没再阻拦,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远去。 后头跟上来的那些修士也都有眼力,看得见那两个女修的状态、脸色都不好,也没谁特意拦下她们说话。 而至于趁火打劫,从这两个女修身上再讨些好处,也不是没有人这么想过。但也就想想,便放下了。 先不说这两个女修现在是不是可以任由他们揉捏的软柿子,单说这么多人看着,他们既然没有那个能耐能摆平得了这里的人,就得做好漏出风声之后被这两个女修门派里的人找上门的心理准备。 说实话,光是那一朵祥云,就明明白白地昭显这两个女修的师门了。 那可真不是好惹的。 便是有人真的心动,想要做些什么小动作,也都被一道锋利森寒的削了个干净。 剑修眯着眼睛一一看过那几个心怀不轨的修士,没说什么,抬手抹过手中宝剑剑身。 剑身上的裂痕触目惊心,可饶是这样,宝剑的锋芒犹在,且越更森寒刺骨。 剑修手指一寸寸抚过宝剑剑身,摩挲过那大大小小的裂痕,眼底有种种幽暗情绪翻滚。 但到得最后,那些汹涌翻滚直欲冲出胸臆的幽暗情绪都被一道磅礴的剑意压了下去。 剑修归剑入鞘,转身离开。 他的身后,有人向着他的方向小小地动了动脚步,也有人动了动嘴角。但直到剑修离开他们的视线,也还是没有人胆敢拦下他。 被扔在后头的那些修士俱各对视一眼,也不多说话,各自在附近寻找那些人留下的踪迹,想要找到些那个拿着天地源果的剑修的线索来。 可令所有人失望的是,他们什么都没找到。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在那个拿着天地源果的剑修落地后,除了先前离开的那个剑修和两个女修,现场还有另一个人的脚印。 多了一个人。 众人心里都明白,必然是这个人,接应了那个拿到天地源果的剑修。 也该是那个人,带走了那个拿着天地源果的剑修不说,还重创了他们遇见的那三个修士。 查看这里留下来的痕迹,显然,那个人只出手了一次,没有和那三个修士缠斗。因为那个人的脚印就停留在一处方位,只留下区区两个印痕。 仿佛从一开始,那个修士就只是站在那里,再没往旁边走过一步。 可是…… 这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一举带走人不说,还一出手就重创了那剑修和那两名女修。 在场的修士查看过情况之后,一时也都是沉默。 面面相觑过后,有相熟的修士跟自己的同伴低声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走了。 有了人带头离开,在这里不断查看现场的修士也都陆陆续续地散了。就是有那么几个人心有不甘,也只能带着他们的不甘散去。 谁叫他们连一点可以继续追踪的痕迹都没有找到呢? 净涪本尊知道左天行后头还有人追着,他也猜到了后续的结局,但和他交手过的那三名修士也是真的让他稍稍地意外了一下。 那三个修士心性似乎也很不错,但为什么会被幽寂暗塔引出来的心魔重创? 远远瞭望着那边厢情况的净涪本尊收回目光,看了旁边还在调养的左天行一眼,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转手托出了幽寂暗塔。 他手指摩挲着幽寂暗塔的塔尖,感受着那宝塔塔身传来的微凉触感,稍稍有一点出神。 他猜测过幽寂暗塔的威能,但今日这一遭却让他觉得,他似乎低估了这一座宝塔啊。 十颗心魔珠联动,幽寂暗塔威能全开,竟能在顷刻间将那三个修士的心魔牵引出来,进而重创敌人…… 虽然这里头,有左天行为他创造时机的因素在,但这份威能也确实是出乎了净涪本尊的预想。 他低头,打量了手中这座幽幽寂寂的暗塔几眼,忽然放开另一只手,又托出一座辉煌灿烂的宝塔出来。 他将两座宝塔放到面前,凝神打量了一番。 既然这幽寂暗塔的威能至此,那这光明佛塔的威能呢?还有那座由暗塔和佛塔组合成形的青铜宝塔呢? 看着这两座宝塔,净涪本尊心中陡然生出一种预感。 他似乎……是真的祭炼出了一件相当厉害的法宝啊。 净涪本尊的这种预感,净涪佛身也有。 哪怕他这个时候还在景浩界里,和净涪本尊与这两座宝塔都间隔着相当遥远的时空距离。 他叹了口气,忽然又笑了一下。 能祭炼出一件契合他的,又能助益他修行的法宝,总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不是么? 洗刷干净后穿着一身shi答答衣服回来的小乞儿才转过小道,就看见了拿着佛珠、拎着木鱼槌子坐在洞口边上笑的年轻僧人。 不知为何,小乞儿也笑了出来。 他站在原地咧开嘴笑,都忘记了自己该做些什么。直到净涪佛身转眼看见他,冲他招了招手,他才慢慢地走了过来。 净涪佛身目光在小乞儿那身shi答答的衣裳上停了一停。 小乞儿察觉到了,他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还伸手拉了拉,低声道:“我才刚发现,我的那些衣裳都破得差不多了,就只能……” 只能将最好的一身衣裳洗过之后再穿上身了。 这地方里多是穷人,衣裳都是缝缝补补的穿,没有谁会舍得将衣裳舍给他这个蹲在大街上的小乞儿。所以能被他们扔出来的,能被他这个小乞儿捡到的,都是些破得几乎不能用的破布了。 那样子的衣裳,就是他再珍惜着穿,也没能让它们坚持太久。 幸好现在天气热,衣裳很快就干了,不会让他等太久。不过若是往常时候,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大概就是穿条里裤,等待那些洗过的衣裳被晒干之后再穿上的。 净涪佛身见他脸色,也没二话,只是向着他的方向扬了扬手。 一阵水汽直接被摄出,散入周围的空气中。 小乞儿错愕地捏着衣裳的一角,一时无法回神。 净涪佛身收拾了身边的东西,从地上站起,对他招了招手。 小乞儿回过神来,连忙几步走到他身侧。 净涪佛身转身入了洞x,ue中去。 洞x,ue里头,他先前拿出来的那盏油灯还在安静地映照出一片小小的地界,而那一瓷钵的小米粥,也仍然还飘出阵阵浓郁的米香。 净涪佛身随意地在油灯侧旁的一个地方坐了。 小乞儿跟在他身后回到洞x,ue里,先将他手上抱着的那个木葫芦送回到净涪佛身身侧,才退后两步站定。 净涪佛身坐定之后,便就抬手指了指那一瓷钵小米粥。 小乞儿是真的饿了。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却还是望定面前的年轻僧人,明明白白地跟他问道:“师父,这真的是给我的?” 净涪佛身也很明白地对他点了点头。 小乞儿紧掐着手指,没动,而是问他,“师父,你想要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小乞儿确实是一个乞儿,他也真的已经习惯了旁人往蹲在大街上的他的那个破碗上放东西。 可能是一枚铜板什么的,也有可能是一两个馒头,又或者是一些剩饭剩菜。 他都已经习惯了的。但在这个时候,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僧人,他忽然就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小乞儿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他怎么了,但他就是固执地站在原地,就是掐着手没让手去拿那一瓷钵的小米粥,也愣就是抬眼盯着面前的那个年轻僧人看。 他明明迷蒙懵懂,但这样盯着面前的年轻僧人看得久了,小乞儿似乎又明白了些什么。 不同的。 这个人是不同的。 他和那些个往他破碗里扔东西送东西的人是不同的。 小乞儿自己靠着那点东西艰难长到今日,心里也很感激那些送他东西的人,但这时候他看着面前的年轻僧人,再对比那些好心人,他觉出了些什么差异。 是目光。 对了,是目光。 那些好心人看他的目光,总会带了些别的什么,可这个年轻僧人,他没有。 他看着他的目光,是很平静的平等。 没有居高临下的俯视,没有因为自己境况更优越而衍生出来的怜悯,这个人,看着的是他。 不是他蓬乱的头发,不是他身上破旧到破败的肮脏衣裳,不是他脏污的身体,而就是他。 单只是他。 因为这个人看的是他,所以当他给他东西的时候,他也就自然而然地问出了那么一句话。 因为他待他平等,所以他们之间是平等的交换,而不是一个拥有很多东西的人对另一个物质稀缺的人的施舍给予。 净涪佛身合掌,微微垂眼,待他再睁开眼来的时候,他在小乞儿的目光里抬起了手,直直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而那个方向…… 小乞儿顺着净涪佛身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看见的是被他摆放在那里的那个破碗。 小乞儿有些犹疑,他问道:“就是一只……碗?” 他想说的破碗,但破字被他自己吞了回去,就只留下一个碗。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小乞儿皱了眉头,一小会儿工夫没有做出决定。 按理来说,拿一个破碗来交换一瓷钵的小米粥,还是他赚了的。毕竟那个破碗破成这个样子,扔出去都没人要,但这一瓷钵的小米粥,却好歹是一两枚铜板买回来的。 可小乞儿还是迟疑了。 他顿了顿,问道:“真的就一定要那个碗?” 净涪佛身只是看着他,弯了弯唇角。 小乞儿看见他的笑,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蠢。 可不就是蠢么?就他这洞x,ue里头的东西,全部摞在一起算,也值不了一个铜板,更别说是等价地去换那一瓷钵的小米粥了。 但小乞儿是真的不舍得。 如果是别的什么东西也就罢了,偏是这一个碗。 这个碗…… 是所有那日他被从家里扔出来后带走的,最后能够保住的一样东西了。 所以哪怕这个碗很破,他也还是带着它,每日摆放在他的面前,从来没有更换过。 净涪佛身没说话,安静地等待着。 小乞儿想了一会儿,到底摇了摇头。 “对不起……” 拒绝过年轻僧人之后,小乞儿再没往米粥那边看过一眼,他转了身,找了一个坐下。 第5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0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0节 为了控制住自己,他坐的位置距离那个瓷钵的位置有着相当一段距离。哪怕瓷钵里的米粥犹自散发着香气,他也还是稳稳地坐在地上,定定地望着这洞x,ue里的唯一一点光源。 情况一时算是僵持了下来。 净涪佛身抬起眼,看定那边的小乞儿。 小乞儿察觉到净涪佛身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重新转了目光望来。 净涪佛身又自抬手,指了指小乞儿的那个破碗,眼带询问之意。 小乞儿没多想,点了头。 净涪佛身见他同意,起身拿起那个破碗之后又回到他先前坐着的地方坐下。 小乞儿忍不住好奇,一直看着净涪佛身动作。 净涪佛身手指摩挲着那破碗,清晰察觉到从这破碗边沿上的某一小块地方传出来的隐晦波动。 这碗现在已经到了他手上,可以说,但凡他不愿意,就没有谁能够再将这碗从他手里拿走。 可是…… 净涪佛身抬起眼来,看定对面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的小乞儿,终于开口说道:“这个碗里头,有我一定需要得到的东西。” 小乞儿听着这话,皱起了眉头。 他并不怕面前这位僧人强抢了这个碗,他为难的是,这位僧人看着是真没说谎,但他又实在舍不得这碗,这件事,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净涪佛身等了一下,又问道:“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吗?” 小乞儿皱紧了眉头,“我不是想要要挟你。” 他听了净涪佛身的话,也懂他话里明白无误的意思,第一个反应却居然是想要跟净涪佛身解释…… 净涪佛身微不可察地扬了唇角,面上却还是平静。 他答道:“我知道。” 说了这么三个字之后,净涪佛身也跟小乞儿解释道,“我也没想要只用一钵粥就换走里头的东西。” 其他贝叶的因果他都算是了结了,也不至于就昧了他的。 小乞儿也点头,答道:“我知道。” 净涪佛身又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还再一次问他道:“那么,你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帮忙的吗?” 小乞儿看了看那个碗,又看了看对面的年轻僧人,面色终于出现了一点迟疑。 净涪佛身没催他,就安静地等着。 小乞儿权衡了一小会儿,咬了咬牙,道:“我……” 他在街上混迹久了,也听过很多事情,大的小的。所以他知道,在这个镇,这个镇所归属的城,甚至是拥有这座城的国家,僧人都有着相当特殊的地位。 很多人亲近他们,包括达官贵人,也有很多人敬畏他们,同样包括达官贵人。 僧人的一句话,能抵得上旁人的千言万语。尤其是,像眼前这位年轻僧人这样拥有着神通的僧人…… 小乞儿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干燥温暖的衣裳转过,又瞥过先前还被他拿在手里的那个木葫芦,最后转回了面前的年轻僧人身上。 小乞儿看着僧人,看入他黝黑的平静的双眼,终于说道:“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我爹,我……我将它给你。” 小乞儿哪怕再看重再舍不得那个碗,也知道自己过分了,他将话说出口,就将红着的脸埋了下去。 不是羞的,而是愧的。 小乞儿自己心里很过不去。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明白,他怎么就将这话说出口了呢?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与他解释道:“不用担心,你看它是碗,但我知道我要从里头拿走的东西,值得我为它做些什么。” 小乞儿摇摇头,没觉得自己就能安下心来。 净涪佛身没再跟小乞儿多作解释。虽然这孩子是他这一次贝叶因果牵系的那个人,但就眼界和层次而言,他还是隔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哪怕净涪佛身与他仔细解释,也没能说得明白。 倒不如他直接动手。 净涪佛身抬头,打量了小乞儿两眼,眉心印堂处,一线金光一闪即逝。 他忽然问道:“你真的要找到你爹?” 小乞儿听出了点什么,他一时也顾不上别的,抬头盯着净涪佛身,“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净涪佛身顿了一顿,“哪怕他已经不在人世?” 法眼窥探因果。 他睁开了法眼,却没在这孩子身上找到他父母牵系在他身上的因果线。 小乞儿死死地盯着他,眼眶红了起来。 他不想哭,所以牙关死咬着,双拳紧握着,要用尽他全身所有的力气去压下眼眶边上不住打滚的水珠。 许是身体太饿了,没有多少力气,他失败了。 两滴泪珠挣脱了他的束缚,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但没等它们滚出多远,小乞儿就抬手,狠狠地在脸上擦了过去。 “那也要!” 他声音尖利,像是受伤幼兽的悲鸣。 也是叫了这么一声后,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想跟面前的年轻僧人道歉,但他又怎么都开不了口,只能死咬着牙关站在那里,僵硬地伸着脑袋,等待着面前僧人的裁决。 净涪佛身却始终平静,他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小乞儿听得这话,顿了一顿,像是将喉间的呜咽吞了下去,才说道,“那我也答应你。” 他说完这句话,觉得可能不够,又给净涪佛身加了一句,“只要我有,只要你想要,你都可以拿去。” 包括我的命。 净涪佛身明显从这小孩儿的眼中看出了这句话,他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垂下了目光,看定他手中拿着的那个破碗。 “咔嚓。” 小乞儿又抹了一把脸,才又抬眼去看对面的年轻僧人。 那僧人手里还拿着他的碗,但他的碗明显又比先前更多了一个缺口。 小乞儿的目光顺势转到那僧人的另一只手,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一片瓷片。 小乞儿知道,这瓷片在最最开始的时候,还是跟那个碗的其他部位一样的雪白的,但到了后来,它们渐渐的就黑了,黑得跟他身上最黑的那块布一样。 小乞儿还以为这碗到最后完全破碎的时候也都是这个样子的了,但没想到,他今日看到了不同的变化。 被那年轻僧人掰下来的那片瓷片上沾染上的他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污垢开始层层脱落,露出他当年再熟悉不过的瓷白。 然而,这还不是最后。 雪白的瓷片像是被什么染上了金色,又像是被阳光照耀成的灿金,总之,那瓷片上方升起了一片金光。 净涪佛身定定地看着这一片棱角不齐的瓷片。 金光之中,瓷片的棱角开始变化…… 待到金色佛光散去,落在净涪佛身手掌掌心处的,就是一片雪白的贝叶。 小乞儿看看净涪佛身手掌上躺着的那片贝叶,又看看他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那个又添了一个缺口的破碗,忍了忍。 这会儿他倒真的是给他自己忍耐住了,没问出话来。 净涪佛身将贝叶收起,转手将那个破碗交还给小乞儿。 小乞儿握着那个破碗站了一小会儿,抿了抿唇,到底问道:“师父,你能不能……” 净涪佛身抬眼看他。 小乞儿迎上净涪佛身的目光,鼓起自己全部的勇气,将手上的破碗双手托向了净涪佛身,“你能不能帮我将它也……弄干净?” 他自己洗了很多遍了,用了很多种方法,都没能将它给刷干净。 净涪佛身定定地看了一眼那个破碗,就着小乞儿的动作,伸手一点碗身。 不过须臾的工夫,那破碗碗身上沉积着的污垢全数掉落,露出雪白干净的本质。 小乞儿抱着虽然破口参差但雪白干净的瓷碗,笑出了泪花。 “师父,我姓贺,大名伟元。” 贺伟元已经很久没有跟别人提起这个名字了,哪怕他心里其实始终牢牢惦记着。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合掌与贺伟元拜了一拜,礼尚往来地道:“贫僧法号净涪。” 净涪佛身等了一小会儿,又将那一瓷钵的米粥推到了他面前,道:“你吃了吧。” 贺伟元肚子饿得都麻木了,这会儿见到净涪佛身还将那瓷钵米粥推来,虽然还迟疑犹豫了一会,但他看了看净涪佛身脸色,终于没再推托,道了声谢,双手接过那个瓷钵。 他也没直接就着那个瓷钵喝粥,而是选择将粥汤倒入他自己的那个瓷碗,一点一点地喝着。 他的瓷碗原本就破,后来又被净涪佛身掰去了一块,缺口参差,只剩下碗底浅浅一指深长的地方还完好无漏。 偏他没别的选择,只拿着这个瓷碗用,还喝的是粥。所以哪怕这米粥很稠,贺伟元喝得还是很慢。 净涪佛身也没催他,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喝粥。 那片新得的贝叶被他收入了识海中,与其他的一十二片贝叶一起隐在他识海里的菩提树树叶里。 这片新得的贝叶表面光滑,色泽白净,和其他的印着鎏金文字闪着金色佛光的一十二片贝叶差别极其悬殊。但净涪佛身就将它放在那里,没急着将它的经文引出,去参悟它载录着的那些佛理。 这片贝叶原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寻来的,不等净涪本尊平安归来,又或是取得另一片崭新贝叶之前,净涪佛身不会去动它。 净涪佛身这边的进度净涪本尊也有所感知,哪怕他并不觉得就缺了这一片贝叶,心里多少也多了一分把握。 也正因此,当调养自己伤势的左天行堪堪稳定住他自己的情况,睁眼脱出定境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脸色、气度都始终平静从容的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察觉到左天行气息的变化,转眼望了过去。 左天行站起身来,也不多理会自己身上衣裳沾染的那些灰尘,走到净涪本尊对面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净涪本尊随手将一个木匣子扔向他。 左天行探手抓住木匣子,低头仔细打量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 横看竖看的,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木匣子。 真说起来,这木匣子其实也不算普通? 毕竟人家用的材料,是这混沌岛屿里生长的木材。 左天行前后颠倒地看了看,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也就想要将它收入他的储物戒指里。 可这木匣子也骄傲,任凭左天行几番动作,愣就是一直赖在他的手里,没往他储物戒指里跨出一步。 左天行试了几回,都没个结果,最后只能无奈妥协,转而将这木匣子塞入他的胸前。 收好这个木匣子之后,左天行才抬头望向净涪本尊,叹道:“幸好你来了……” 若不是净涪来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这枚天地源果保不住不说,怕是连他自己都得重伤而回。 之所以说重伤,是因为左天行其实也知道分寸。 比起天地源果,他更需要的是保住他自己的命。 他不是怕死,而是因为…… 景浩界可以少一枚天地源果,却不能缺了他。 景浩界还需要他。他也不想像上一次那样,在世界需要他之前就死了,任由别人将它搓扁揉圆。 也不是说左天行自信他在就能拦得住想要对景浩界世界出手的天魔童子,而是说,左天行希望自己能死得更有价值一点。 净涪本尊察觉到左天行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转了头来眯着眼睛看定左天行。 左天行坦坦荡荡地迎上净涪本尊的目光,面上眼底没见有分毫后悔之意。 当然,他也确实不后悔当日他自己的作为。 第565章 茂竹威能 当日他不知道会有之后的后续,也确实觉得拦下皇甫成自爆余波更重要,自然就做出了那样的决定了。 到得后来,他重新回到这个时间,慢慢地摸索出那之后的事情后,他也没有后悔,只是觉得痛心。 为世界的遭遇痛心。 左天行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打量了净涪本尊两眼,问他道:“你从景浩界过来的时候,一切可都顺利?” 净涪本尊本来都已经转开目光去了,听得左天行这么问,又将目光调转了回来重新看定他。 左天行见他这么个反应,也猜出来了,“还真的是啊。” 听他这么说,净涪本尊便知道他那边的情况了,他眯着眼睛看他。 左天行也就老老实实交代了,“我过来时还算顺利,后来还通过符箓,找到了这一枚……” 说到这里,左天行也眯起了眼睛。 “他其实很舍得……” 这个他指的是谁,左天行没有明说,但净涪本尊也知道。 净涪本尊望了望左天行藏着木匣子的地方,然后向着左天行的方向摊开了手。 左天行顿了顿,伸手从袖袋里摸出那一枚通行符箓,走到净涪本尊近前,将那一枚通行符箓放到了净涪本尊向他摊开的那只手手掌上。 净涪本尊拿过那枚通行符箓,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查看过,就将它还给了左天行。 左天行拿过这枚通行符箓,也看了又看,问净涪本尊道:“所以,这枚符箓也是有什么问题的吗?”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左天行所持有的这一枚通行符箓其实和他拿到的那一枚通行符箓一样,都被人藏了手脚。不过不同的是,他拿到的那一枚通行符箓上的暗手已经被人触动,而左天行手上的这一枚,则还在潜伏。 而看样子……那天魔童子似乎也没想在这时候发动这枚通行符箓。至于之后会不会发动,又会是在什么时候发动,那就不知道了。 左天行见净涪本尊点头,拿着通行符箓的两根手指指尖吞吐出一缕剑意。没过多久,那枚通行符箓就化成了粉尘。 而在这捧粉尘即将飘落下来的那一刻,空中又忽然生起一阵微风。 微风风力很弱,连左天行的衣角都没能撩动,却卷夹着那一捧粉尘摇摇荡荡地飘向了远方。 净涪本尊沉默地看着左天行动作。 左天行也是担心那一捧粉尘都会有些他不知道的后手,所以直到将这捧粉尘远远送走之后,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转眼回来看净涪本尊。 说起来,左天行会这么干脆利落地舍掉这枚通行符箓,也是因为当年他实在是从皇甫成那里得到太多太多的教训了。那些教训在他脑海里留下的记忆深刻到他这会儿都还心有余悸。 所以,干脆什么都不留下,全部远远送走干净。 全部远远抛出去了,那之后天魔童子再想做些什么,就没那么容易找到他了。 然而,掐碎那枚通行符箓也不是没有代价的。现在左天行心里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他们该怎么离开这座混沌岛屿,返回景浩界? 他们从景浩界出来,在混沌海中行走,最后成功到达这座混沌岛屿,依靠的可不是他们自己的实力,而是这一枚通行符箓。可现在通行符箓都毁了,他们再想要从这里返回景浩界,难道就能靠他们自己了? 左天行看着净涪本尊,清咳了一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据他对净涪的了解,那一枚通行符箓现在铁定是毁了。甚至必定毁得比他的这枚要早,或许还是在他踏入这座混沌岛屿的第一时刻毁掉了的。 而既然净涪将自己的通行符箓毁了,那么他就必定是对后续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净涪本尊抬手,从袖袋里摸出一枚通行符箓来。 他将这枚通行符箓对着左天行晃了晃,就又将它收了回去。 左天行眼睛稍稍瞪大,问道:“你又拿到了一枚?” 通行符箓在外头数目确实稀少。左天行就是因为顾忌到这一点,所以才将那日在天外跟祖师讨教时落向景浩界世界的两枚通行符箓收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两枚自动自发投向景浩界的混沌岛屿通行符箓有问题吗? 知道。 但知道也没办法,诚如当日净涪见到那一枚他留下的通行符箓时所猜想的那样,他没有办法。 他和景浩界世界都需要天地源果,所以哪怕明知这两枚通行符箓有问题,他也得收下,也得走这一趟。 净涪自己也是一般。左天行将那枚通行符箓留给他,却并没有跟他多说过什么。他完全可以选择那时候就将那枚通行符箓毁了,或者是推给别的什么人也可以。可他现在不也还是站在了这座混沌岛屿的土地上? 可在这座混沌岛屿里头,通行符箓就不像外头那样难得了。几乎每一个在这岛屿上行走的修士身上都带了一枚。 毕竟,没有通行符箓在手,尚未有飞升境界修为的修士们纵然是能在自家长辈的护持下离开他们出身的世界,也绝无踏入这座岛屿的可能。 而也正因为这里的通行符箓数目不少,所以想要得到一枚真的不是很难。只要随便找到一个出自大世界的修士,将他身上的那枚通行符箓‘要’过来就是了。 至于为什么是大世界的修士?因为对于大世界的修士们而言,当他们踏入这座混沌岛屿之后,这混沌岛屿的通行符箓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哪怕他们的修为也不足以支持他们在混沌海中自由行走,但在混沌岛屿之外,有的是出自他们世界的大修士接应。便是没有了这枚通行符箓,他们也可以全须全尾地回到他们的世界去。 左天行早年也来过这里,对这种情况也是明白的。他也猜到净涪应该是要打那些人身上的通行符箓的主意,但他没想到的是,净涪身上竟然已经有那么一枚通行符箓了…… 他小小地吸了一口气,反手从他怀中掏出那个装了天地源果的木匣子。 他将木匣子往净涪本尊那边一塞,道:“你先拿着。” 他现在状态没有恢复到最佳不说,还需要去为他自己谋取一枚回归世界的通行符箓,所以,不论这一枚天地源果会不会被人发现,最好也都还是先交给净涪保管。 净涪本尊明白他的意思,也没多说什么,伸手就将它接过来了,还将它塞入随身的褡裢里。 在混沌岛屿这片地界,净涪本尊身上挂着的那个随身褡裢其实也和左天行身上的储物戒指一样被封住了。但随身褡裢的模样本来就是一个布袋子,哪怕随身褡裢里的储存空间被封禁,它本身的空间还是能用的。 虽然也仅仅只有一个布袋子大小,不过也足够装下这个木匣子的了。 左天行看了净涪本尊身上挂着的随身褡裢一眼,心里确实是有些羡慕的,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点点而已。 他可不同净涪,净涪是僧人,是佛修,身上挂那么一个褡裢很寻常,但他可是剑修,剑修。 遍数诸天世界,谁真曾见过剑修在自己身上挂一个布袋子的? 没有的吧?没听说过的吧? 左天行可不想当那一个开先例的存在。 所以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现在四十九颗天地源果没有全部离开岛屿,”尤其是他们这边也还带着一颗,“可见离混沌岛屿关闭的时候还早,之后的时间,你打算怎么办?” 说来也真是机缘,混沌岛屿的开启全无规律,只在四十九颗天地源果彻底成熟的那一刻真正开启。而它的关闭,也是在四十九颗天地源果全部离开岛屿的那一刻。 也就是说,但凡这混沌岛屿上还有一颗天地源果存在,它就还是开启着的,哪怕能踏入这座岛屿的就只有携带着混沌岛屿通行符箓的修士。 这座时刻开启着的岛屿,对于站在这座岛屿上的修士来说,是一场难得的机缘。他们可以在这座岛屿上跟其他世界的修士论道比试,也可以随意在这座岛屿上探索游走。 正因为自由,所以上一回左天行和皇甫成过来的时候,是一直在这座岛屿停留到岛屿关闭才离开的。 那一回,左天行和皇甫成都收获匪浅。 那个被净涪本尊就地取材简单炼祭出来的封住了天地源果气息的木匣子,就算是其中之一。 当年的皇甫成其实也真没拿到天地源果,所以他原本也没想要去了解怎么才能封住天地源果的气息不被别的人追寻。 他那时候更热衷的是跟其他世界的修士‘交流’。 不论是看他们各自之间的争斗,还是他自己亲身下场去试验一下高下,都是他当时的兴趣。 但修士见多了,比试赢得多了,总不好平白放过那些手下败将不是? 所以皇甫成每次比斗完毕之后,都会探问一番拜在他手下的那些修士所知晓的隐秘。 他当年其实真没什么想法,就只是单纯地想了解了解一下虚空世界的情况,开拓一下眼界。 那会儿他听了很多七零八落的琐碎东西,这一个遮掩天地源果气息的木匣子,就是当年他从那些隐秘中东拼西凑还原出来的各个大世界遮掩遮掩着不愿泄露出去的方子。 他当时不怎么在意的,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就将它用上了。 净涪本尊听得左天行问起这个,静默了片刻,还伸手去将刚放入褡裢里的那个木匣子掏出来。 他拿出了木匣子之后,也没立刻停下手上动作,而是又伸手去掏袖袋里放着的那枚通行符箓。 净涪本尊将这两样东西堆放到一起后,才抬眼望定左天行,那目光里的意思很明显。 左天行也明白,但他心里也是有些发愁。 “我的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刚才被人追着撵着御剑遁行了那么久,损伤的元气没那么容易补足,“而且我这个时候离开岛屿返回景浩界……” 很惹眼的啊。 净涪本尊看他一眼,才又慢慢地将木匣子和通行符箓都放了回去。 左天行如何不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 “我只是问一问你的打算,还没昏了脑袋的急着要离开……”左天行说了这么一句,但看净涪表情,还是憋屈地认下了事,“算了,是我昏头了。” 左天行伸手揉了揉额角,稍稍缓了缓神,才又问净涪本尊道:“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伸手随意比划了一下四周。 左天行明白了,“哦,那你去吧。” 净涪本尊起身就要走。 左天行忽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叫我一声,我们一起走。” 哪怕左天行知道净涪约莫是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候才会离开,也知道净涪会在离开之前找他,但还是又明明白白地叮嘱了一回。 净涪本尊很随意地点头。 左天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到底没细问他的修行情况。 左天行不是眼瞎,他看得出净涪方才救他时候用的手段。 那是心魔道的手段。 以当时的那种情况,确实还得是心魔道的手段最好使。 但那个时候最适合使用心魔道,并不代表净涪就只是单纯地考虑到这一点才弃天魔道而选心魔道的。 单就那一座透着幽寂气息的塔形法宝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净涪他现在确实是佛门录入了度牒的比丘,还是得了佛门世尊传经的比丘,但他也没有就此专修佛道。 他还在修魔。 不过和前世皇甫成不同的是,他修魔走的不再是天魔道,而是心魔道。 左天行也确实早知净涪在佛门修持之外还兼修了魔道。不然,景浩界暗土世界里掌控暗土世界本源的又是谁? 不说净涪愿不愿意将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的那一片江山舍去,单就左天行自己所见所知,也绝对确定现在掌控着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的人必定是净涪。 可是这样一来,问题也就很明显了。 掌控着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还一直在暗土世界里闭关潜修的净涪,修行佛法此时应该也还在景浩界那边为齐聚《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奔波的净涪,再有刚才站在他面前的净涪…… 这是三分身啊。 亏他先前一直以为净涪只有两个分身。 原来是还隐了一个。 他居然还隐藏了一个分身。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回天地源果的事情,净涪他到底还打算隐藏多久?而他又要到多久以后,才会发现这样的一个事实? 这样的一个问题问左天行自己,他也一样没有答案。 他其实相当清楚,就算这一回他知晓了净涪拥有三尊分身的事实,也并不是他自己发现,而是净涪他没再遮掩了。 他比净涪早一步离开景浩界,现在也没有办法探查景浩界那边的情况,完全没有手段和机会去发现和确认净涪三分身的事实。 有着这样的事实基础,哪怕净涪没有多用心,只是稍稍伪装一下气息,他就发现不了。 可净涪他没有。 不论是什么原因,也不管他是处于什么样的考量,他都没有别的动作。 左天行不担心净涪分化三分身之后的修行路。 因为他担心也没用。 修行上的种种抉择与考量,全都是修士自己的事情。别说是左天行这样的外人,就是师长,也没得这般对别人的修行指手划脚的。 再者,左天行算是了解净涪。他不会想要毁掉他自己的修行。所以他自己的一切修行,他都该是仔细且认真考量过的。日后路途该怎么走,净涪自己心里有数,也应该有所准备。 不需要左天行去为他担心。 左天行忧心的是他自己。 他担心再这样下去,他在修行的道路上就要被净涪抛开了。 左天行也真不是就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在景浩界里,他确实能算是一个镇压一辈的修士,但放到整个寰宇,他其实不算什么。 左天行前一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清楚的认知。 他也知道,真的还有别的与他同一辈份甚至是比他还要更年轻的修士比他厉害,走得比他更远。 可他不知道,净涪有朝一日也会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左天行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天地间,有风呼啸着转过,撩起站立在地上的剑修的衣袍。 袍角张扬纷飞间,也有一股剑意流转喷薄。剑鞘里始终安静的宝剑剑身开始颤动,渐渐地,剑鸣声起。 剑鸣声一声,一声,再一声。 剑鸣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更比一声激亮,到得最后,那剑鸣声几近声遏祥云。 最后一声剑鸣声乍起之际,左天行陡然睁开眼睛。 他那黝黑的双眼中,倒映出一柄宝剑。 那是他曾经的,也是现在的,剑魂。 左天行识海里的剑魂,在被净涪本尊刺激到的今日,总算是显露出了几分峥嵘。 其实也没走出多远的净涪本尊忽然停下脚步,稍稍回身看了一眼左天行的方向,才又抬起脚步往前迈进。 同在这一个时刻,一个剑修站在岛屿外悬停的一柄巨大宝剑上,垂首躬立,听着上方一位大剑修训话。 “所以,你的宝剑就这样裂了?” 剑修垂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沉声应了一声,“是。” “下去仔细调养吧。”大剑修挥了挥手。 剑修又应了一声,但他没有立时离开,而是取出了那枚通行符箓双手递了上去,“师祖,弟子如今需要闭关修养,无暇分身顾及天地源果之事,还请师祖将这枚通行符箓收去,另择其他师兄弟进入岛屿中寻找。” 大剑修深深看了他一眼,没伸手,只道:“你如今剑心蒙尘,虽然大半原因在你己身,但那个御使心魔道手段的比丘也有一部分影响。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枚通行符箓你且收着吧,待稍后你的情况稳定了些,就再入岛去吧。”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剑修面色不动,眼皮却又垂落了下来,遮掩住他眼底的波动。 “敢问师祖,”他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拿这些问题来打扰自家师祖,但几番考量之后,剑修还是将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师祖可知那个比丘的情况?” 大剑修看了他一眼,道:“不知。” 他不通推算,这徒孙找他可是找错人了。 剑修小小地垂了垂头,掩下面上更苍白了一分的脸色。 大剑修见他模样,又摆了摆手,道:“行了,你退下吧。” 剑修顿了顿,撑起身体行了一个剑礼,倒退着离开了这一片界域。 大剑修眯着眼睛看了剑修一眼,又收回目光,还垂眸静坐。 一旁的好几个大修士递了传音过来,“你竟真的不知道?” 那些大修士也真是好奇,使用心魔道手段对敌的佛门比丘,这该是怎样的一个比丘? 哪个世界,哪家佛寺能养出这样的一个百无禁忌的比丘来? 大剑修眼睑都不动一下,“我是真不知。” 那些大修士不相信,传音过来反问,“你才刚看过你那徒孙的法剑和伤势,就没抓到那个比丘留下的一丝半缕气息?” 这问题大剑修就是敢点头,别人也不会信。 这真不是推算不推算的问题,而是真的就是最基础的气息收集的问题。 但大剑修还真的就是点头了,“我真没找到。” 他终于抬起了眼睑望向身侧的那些大修士们,见他们眼中透出的明明晃晃的不信两字,顿了一顿,又加了几句问话:“你们方才不也都在看着?可有看出什么来了?” 几个大修士面面相觑,一时也都无言。 说起来,他们也真的都看了,可也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其中一个大修士收摄了声音,嘀咕道:“那比丘,看来是有准备的啊……” 他虽收摄了声音,但这一片边界上的都是同一个世界的大修士,他能不让这句话落入其他低阶修为的修士耳边,还能不让与他同一个境界的其他大修士们听清楚? 几个大修士一时或点头或无言,但总的来说,都觉得这位大修士的话说得在理。 人家能不让他们捕捉到他的气息,可不就是有准备的么? 可就这么铩羽而归,对他们这些大修士而言也是一种挑衅。更别说那比丘还挑起了他们的好奇心,于是很快的,就有一位大修士看向座上穿着七星道袍的一位大修士,“摇光,你能将他推演出来吗?” 那名被称作摇光的大修士看了看一齐望向他的大修士们,想了想,点了点头。 众人没再说话,只看着摇光伸出手。 只是一只手。 众人看着他这动作,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一个佛门的比丘而已,在他们面前也能算是小辈。要推算一个小辈的来历,摇光还用不着其他手段。 摇光手指开始掐动。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手指只是简单地动了几下。 掐过这么一遍之后,摇光面色动了动。 旁边的大修士还都是很随意的姿态,所以也没谁注意到摇光的这一点小异样。 可紧接着,摇光的手指就开始了快速弹动,且速度还越来越快,快到舞出一片残影。 可是等到他手指的掐算停下来后,摇光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其他大修士们这才注意到摇光这边的异样,他们对视一眼,也没谁出声询问,而就只是看着他。 摇光转手,从他腰间解下一个星斗罗盘。 见得摇光拿出了那个星斗罗盘,其他大修士们也都打起了ji,ng神。 需要摇光动用星斗罗盘,这是意味着,那个比丘真就这么不简单? 他们坐直了身体,都定睛望向摇光。 摇光将星斗罗盘拿在手里,又转眼寻到那个才刚退到一侧的剑修,伸手遥遥向着那个剑修抓了一把。 第6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1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1节 剑修一无所觉,但摇光已经收回手了。 他仿佛是拿定了什么东西一样,手指虚虚拿捏着,压落他掌上的那一个星斗罗盘里。 得到那一缕气息落下,星斗罗盘上一闪一闪仿佛呼吸着的漫天繁星就像是被什么牵扯着一样,忽然游动了起来。 繁星游动半响,才终于稳定下来。 稳定下来的星辰勾连出一个繁复的图案,图案中,一片星光蒙蒙升起。而那星光里,映照出了一个人,以及那个人周遭的环境。 那个人也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那刚刚才退出去的剑修。 剑修周围的环境也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而正正是这一柄宝剑之上。 摇光见得星光里映照出来的情景,面色不变,搭放在星斗罗盘上的手掌掌心灵力吐出,星斗罗盘上的群星星光闪耀。 星光闪耀的顷刻间,那片蒙蒙星光里映照出来的情景出现了变化。 像是时光倒流一样,接连出现了那剑修跨出混沌岛屿的那一刻景象、他与那两名女修对话的景象、他受伤调养的景象、他握着爆出裂痕的宝剑的景象…… 时光一刻刻倒流,渐渐的回流到了他受创的那一刻。 所有大修士都望定那个星斗罗盘,唯有那位大剑修始终垂着眼睑,一动不动的,仿佛对这一切都了无兴趣也似的。 其他大修士们这会儿都没注意到这大剑修的不同,还定定地望着那个星斗罗盘,想要看一看那个比丘到底是怎么样的? 尤其是那一座宝塔,他们更想看一看究竟。 然而,异像陡起。 当那星斗罗盘还是那个映照出来的景象回流到剑修受创那一刻,眼看着就要调转视角,将那个据说是托着宝塔的比丘映照出来的时候,星斗罗盘升起的那片星光忽然一阵抖动。 画面瞬间模糊了起来。 摇光皱了皱眉,搭放在星斗罗盘上的手指也在同时动了一动,另有一道灵力灌入罗盘,想要将罗盘的情况稳定下来。 可他的动作到底慢了。 还没等星斗罗盘接纳他的灵力,那片星光已经炸开,散成了朦朦胧胧的星屑,飞落虚空不见。 摇光一时怔愣在原地。 几个大修士见状,心里的好奇顿时又更浓郁了几分。 “摇光,这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比丘有什么问题,还是他另有大能护持?” “又或是什么异宝之类的?” 摇光听到他们的话了,却半响没有动作。好一会儿过后,他才验看过星斗罗盘,将星斗罗盘收了起来。 几个大修士看他表情和动作,一时也都收了声,没催他。 等摇光将他的星斗罗盘重新挂回腰间后,他才抬起头,望向那些大修士,“怕是都有。” 那些大修士听得这话,也都有些惊了。 “都有……” “都有是什么意思?” 摇光团团看过周围的一众大修士,目光尤其在那位大剑修身上顿了一顿,“那比丘,他不单有大能护持,还有能遮掩天机推算的异宝。” 说完,他又慢慢地加了一句道:“我不知道那比丘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起码……我算不得他。” 这话一出,一众大修士都没说话了。 摇光是他们这一群人乃至是世界里推演能力最为出众的大修士了,没想到,他竟然也说不能推算一个人。 要知道,摇光可还用了星斗罗盘呢。 都已经动用了星斗罗盘的摇光,亲口承认他算不得一个人…… 摇光可没在意这些大修士们,他目光定定望着对面的大剑修。 大剑修终于慢慢地掀开了眼睑,迎上摇光的目光。 摇光没要直接与他对话,而是选择了传音,“安元和,你知道他。” 摇光说得很肯定,而被他称呼为安元和的大剑修却没回答,他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再度垂落了眼睑。 摇光目光动了动,到底没再说什么,也闭上了眼睛神游。 安元和盘膝坐在剑身上,虽看着心神守一,但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没错,他确实知道他。 在他听他那徒孙说起景浩界和左天行的时候,他就猜到了。 如果他没想错,他应该是认识他的。 可他一个天魔道的修士,怎么就成了佛身的比丘了? 安元和想不明白,也不想找机会去见见故人,询问情况。 就皇甫成的手段,他若想要找故人,不会到现在都没有个动静。而既然到现在都没有个动静,那想来就是他不想。 算了,等他什么时候找来再说吧。 至于…… 安元和心念一闪,想到自己那个剑心蒙尘了的徒孙。 如果还是没能清净心神,那就权当是让他给帮忙调教调教了。 反正他也当得上。 净涪本尊还真不知道那个被他炸裂了宝剑的剑修还是他某个故人的徒孙,他甚至都不知道这边还有人要推算他的来历,还自平静地在混沌岛屿中游走。 倒是身在景浩界中的佛身有所察觉。 他往无边暗土世界那边厢看了一眼,望见魔身侧旁的茂竹。 魔身还在定境中未曾醒来,茂竹却已在轻轻晃荡着自己的枝叶。那九节四十九叶的竹身上,正有一道翠青色的灵光荡漾回环。 净涪佛身看得那株茂竹一眼,心中有了预感。 这是有人因为本尊那边的动作要找上门来探查他们的消息了? 他微微摇头,却是从地上站起,合掌向着茂竹的方向拜了一拜。 茂竹似乎察觉到净涪佛身的谢意,也欢快地晃动枝叶,似乎是在跟净涪佛身承诺些什么。 虽然茂竹现在陪伴在魔身身侧更多是因为它一身几乎无尽的生机,但也不能就此忽视了人家的真正威能。 而出身景浩界无边竹海的茂竹,它最为人称道的能力,还在于它的蒙蔽天机之数。 第566章 贺家之事 持茂竹者,诸天不能算。 这可真的不是一句空话。 高坐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将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收入眼底,他的目光转过一圈,最后停在景浩界中央的那一片竹海里。 景浩界的无边竹海真的是一处相当神异的地方。明明只是小世界的一部分,却愣就是生养了好几种异竹,那左天行手中的苦竹就算底蕴不足,比不得佛门那位世尊手上的那一株,可也沾了苦竹的名号,得了几分神异。再有便是boss手中的这一株茂竹…… 天魔童子深深地看了那一片竹海一眼。 如果不是上一次他出手魔染景浩界的时候,那一片竹海也没显示出什么异常的话,他怕是还真的会多想一想。 等等…… 天魔童子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快速闪过当年他在景浩界那会儿见到景浩界竹海主人的情景,皱着眉头仔细揣摩着那个竹主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景浩界竹海竹主在应对一切景浩界变故的态度和手段都十分自然,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但是天魔童子越是回忆,心里那个朦胧的可能就越是清晰。 如果,如果那竹海的竹主其实早在他着手收拾景浩界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往后呢?如果它其实是知道他有意重塑世界的呢? 天魔童子陡然睁开眼睛,目光沉沉落下,压往景浩界世界中央的那一片绿海,去往那一片绿海中央的那一间小巧竹屋。 竹屋里,无边竹海的主人兴致勃勃地取了两盏薄酒,倚着栏杆笑听屋外小异竹们的吱喳声。 天魔童子定定看得竹主一眼,到底没有别的什么动作,转开了目光。 无论它是真的早早就预见到后续,还是就只是单纯的力有未逮,这会儿天魔童子也顾不上它,他还将目光转回了混沌岛屿那边。 混沌岛屿里,主角左天行还停留在原地,继续调整他自己的状态,而boss净涪,他还是如他遇到左天行之前的那般,随意地挑了一个方向就往前走,全不在意前方等待着他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净涪本尊那边厢确实风平浪静,无有什么异常,所以净涪佛身也没太关注他那边的情况。 对于净涪佛身而言,他当前最紧要的任务,其实还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贝叶,还是贝叶上牵系着的因果。 他先看了一眼对面还在小口小口极其珍惜地呷着粥汤的贺伟元,目光在他止不住泛红的眼眶上停了一停,然后才自然而然地收回了目光。 贺伟元也没想哭的,可是那眼泪就是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怎么止都止不住。 他甚至都没在意另一边坐着的净涪僧人,就只是托着他的瓷碗,低头喝粥。 贺伟元喝粥的速度确实很慢,但再慢,那瓷钵里的粥汤也还是有被他喝尽的时候。 喝完了粥汤之后,贺伟元伸手一抹脸上的泪痕,睁着红肿的眼睛收拾自己的瓷碗,他还很顺手地带上了净涪的那个瓷钵。 净涪佛身没阻止他,而是随手将他身边的那个木葫芦递了过去。 贺伟元也没说话,接过那个木葫芦,捧着瓷钵和瓷碗去了侧旁。 洗完东西回来之后,贺伟元先将木葫芦和瓷钵还给净涪佛身,然后才仔细收起了他自己的那个破瓷碗。忙乎到最后,他才又重新回到了他的位置上坐下。 如此几番动作下来,贺伟元都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净涪佛身也没有想要作声的意图,所以从头到尾,这山洞都安静得只有那悉悉索索的声音。 贺伟元坐回他的位置之后,盯了他面前摇曳的烛火看了好半天,才终于出声打破了山洞里挥之不去的沉寂。 但他其实没有想跟对面的净涪僧人说些什么,所以他的话很没有条理,只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零碎到只剩下一点逻辑。 净涪佛身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也没打断他。 贺伟元零零碎碎地说了大半夜,到得夜深了,他撑不住,才蜷缩在一片干草堆上睡了过去。 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起身往山洞外走。 过得半响后,他拉了一捆粗细不一的干柴回来。 架起篝火之后,净涪佛身停顿了片刻。 这片刻的工夫里,他什么都没做,没拿出《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又或是尚且是残篇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翻看研究,没拿出矮几、纸笔等物什来誊抄经文,他只是坐在那里,稍稍整理了一下贺伟元的信息。 这些信息不仅仅只有净涪佛身自己通过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探查到的关于贺伟元的全部,还有方才贺伟元自己零零碎碎透露出来的那些许。 贺伟元现下确实是一个无家可归流落至街边乞讨的小乞儿,但他早年间父母尚在的时候,其实也是一个家境富足的小官之子。 他父亲贺宏举,当年还是这普罗县县令。他性格有点迂腐,才能不足,干不了什么大事,但在任期间也还算清明,没出过什么错漏。他母亲吴氏,管家理事颇有手段,虽没得到什么贤名,可也是一个相夫教子的安分妇人。 有这样的一对父母,贺伟元或许成不了富贵人家的衙内,却也该能平平顺顺地长大,成为一个或许平凡或许耀眼的小少年。 但一场变故,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贺宏举出身安岭望族,也是贺氏一族族长血脉,却是比庶出子更不如的外室子,得冠贺姓却没有上贺氏族谱,根本不得贺氏一族承认。贺宏举心中有憾,但骨头里的节气还在。 贺氏一族不承认他,他也不非巴上去不可,自己咬牙苦读,终于名列金榜。虽然他在金榜上的名词不高,名头也不甚响亮,完完全全地泯然众人,但有个进士的名头,他也能顺利地谋了个县令的空职,带了大家庶女出身的吴氏上任赴职。尔后一年,他长子贺伟元出生。 得了长子传承血脉,家中也还算和乐安平,贺宏举心中的遗憾渐渐被抚平,除了惯常的三节五礼之外,也就越来越少与安岭贺氏来往。 联系刚刚变得稀少的时候,安岭贺氏那边还没什么反应。 贺宏举一看那边的态度,也知道了他们的想法,只叹了一声后就放下不提了。 贺宏举自己放下那边的事情之后,就再没关注贺氏一族那边的情况,贺氏一族原本也是一般的。可后来,贺氏一族族长幼子胆大又无能,被人带着陷入了一场能惹来灭家祸患的灾事里。 贺家察觉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了。而为了救人,也为了推脱即将到来的祸事,他们决定选择一个替死鬼。 而这个替死鬼,就是恰巧在那段时间无意间跟他们那幼子有了些关联瓜葛的贺宏举。 贺宏举只是一个才能平庸的小小县令,妻子也不过是一个大家庶女,背后没有什么势力支撑,且又是有心算无心之下,就那样被贺氏一族的人拽着拖着送入了绝境。 贺氏一族虽然是安岭望族,但要一手遮天还是有些艰难,贺宏举自己也确实是清白,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贺宏举其实只是被带走查证,没有立即定罪。 这也就是贺伟元一开始的时候只说想要找到他父亲的原因。 吴氏维系失去了顶梁柱的贺家已然艰难,还要抚育当时年纪尚幼的贺伟元,实再无余力去探查贺宏举的状况,而为了说服她自己,为了保护当时的贺伟元,所以她一直没有去猜想那个最坏的可能。 然而,现实偏就是她想都不敢去想的结果。 贺氏一族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也为了死无对证,他们在朝廷钦差到来之前,毒杀了贺宏举,造成了畏罪自杀的假象。 贺宏举去后,他们为了避免万一,还不断地打压贺家,以致吴氏心血耗尽,青年早逝。等到吴氏也没了后,贺氏一族,或者说贺老夫人其实也还没有放过贺伟元。 贺氏一族可以看在贺伟元年纪小,又是贺氏一族血脉的份上松手放过他,但贺老夫人却不能。 她更想要斩草除根。 贺伟元能侥幸活下来,其实还得感激他的亲祖母。 他祖母虽然因为种种际遇不得不为人外室,也早早失宠离世,但草木一生,尚且还留了些枯枝残叶,更何况是人? 她当年曾救助过贺氏族长身边的一个小子,那小子现在已经是贺氏一族的管家之一。那贺管家心中亦有恩义,也想要报还给恩人子孙,但拿定主意要将贺宏举当替死鬼的人里也有贺氏族长,他一个小管家,救不了贺宏举,只能勉力说服贺氏族长保贺伟元一命。 哪怕是一无所有地流落街头当一个小乞儿,贺伟元好歹也还是活了下来。 要将这些来龙去脉整理妥当,其实真花不了净涪佛身多少时间。将这一切梳理妥当之后,净涪佛身抬起眼睑,看向那边厢蜷缩着的睡得并不怎么安稳的贺伟元。 当年贺家家变,贺宏举含冤失踪、吴氏心血耗尽撒手归西,贺伟元流落街头的时候,他不过三岁稚龄。 三岁…… 比当年六岁被从北淮国皇宫抢到天魔宗的他还要年幼。 不过净涪佛身心念也只是在这一点上停留了一瞬,便又开始继续转动。 贺伟元如今不过七岁,可双眼比起其他同龄的孩童却平静太多,也暗沉太多。而从他话风、言语和表情等等透出的多种信息看来,贺伟元最想要的,首先确实是寻找他的父亲。 不论生死。 贺宏举已经死了,再找也只能找到他的遗骸。寻找他的遗骸不难,但要想就这样了结贺伟元和他之间的贝叶因果,却是不够的。 他还需要再做些什么。 净涪佛身又看了一眼贺伟元,才闭上眼睛假憩。 他现在正在考量的,或许算是一些相当不着边际的东西。譬如先前的曾二山一家,还譬如现在的贺伟元。 曾二山一家提醒他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贺伟元也在引起他回想过往。 曾大壮为痴妄所误,纵身为壮年汉子亦不曾养家糊口,反而拖累曾二山和曾老婆子;他为修行故,自幼年即离家,少有回返程家的时候,自然少有侍奉母亲沈安茹的时候…… 贺伟元在襁褓时家境富足,但三岁时候忽遭变故,父死母亡,自己亦是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挣扎求生;而他,他襁褓时候为北淮国皇子,日子虽偶有波澜,但到底未曾伤及他分毫,仅只是开了眼界。可六岁之时,被人强带至天魔宗,在无亲无故充满恶意的地界上摸索求存…… 此番两种,是真的仅仅只是偶然,还是因为缘有所定? 净涪向来细心且多思虑,佛身虽秉持净涪一丝善念而出,但也是净涪,亦有着净涪那样难以界定优缺点的习惯。不过好歹是净涪,且还是净涪佛身,所以他也只是这么想一想便将这件事放开去了,没怎么偏执地非要找一个答案。 事实上,就算他真的去找,净涪佛身也知道自己不会有答案。 此间世上,世人多苦难。其苦其难其磨练纵各式各样,但总揽一起后,其实也能发现许多相似之处。 而且,当一个人发现别人的生活比他圆满、富足、安乐的同时,总也能发现还有别的人比他更苦、更难、更凄戚。 世情如此,不过是人有没有睁眼去看、又到底看向了哪个方向的问题而已。 修士,修身、修行、修性、修心、修德,亦该有睁眼看天地、看众生、看万象的习惯。 单单只看得见自己的人,不论眼光还是心性,都太狭隘了…… 而太狭隘的人,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日子总都不会太顺心。 净涪佛身垂了眼,放任自己真正地睡了过去。 山洞之内,篝火噼啪,亦有两道绵长细微的呼吸声响起,却没招来更多的山间野客。 当篝火渐渐熄灭,山间升起熹微亮光的时候,净涪佛身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贺伟元,从地上站起身来,便开始就着木葫芦里的清水做一些简单的清洗。 他动作仅只是寻常,没有特意放轻动作,也没有如何加重声响,但旁边熟睡的贺伟元还自在黑甜的梦乡中沉睡,没有听见丁点声响。 净涪收拾过后,带了随身褡裢出得山洞,挑了山洞边上的一处平地摆上他的蒲团,坐下开始忙活。 捻定佛珠,拿定木鱼槌子,净涪佛身闭目呼吸了一口空气之后,才睁开眼睛,挥动手上拿定的那根木鱼槌子。 “笃……笃……笃……” 贺伟元原本还在沉睡,本不该听到这木鱼声,但不知为何,他就是听到了这一阵木鱼声,就是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贺伟元完全没注意其他,就躺在干草堆上,睁着眼睛听着外头传过来的木鱼声。 木鱼声敲了多久,他就听了多久。 待到木鱼声停下,他才一翻身从干草堆上下来,连最简单的收拾都没有,便就急急跑到山洞口外,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正垂眸将手上那串佛珠套回手腕上的年轻僧人,“净涪师父,我……” 净涪佛身将佛珠套回手腕上,才不急不慢地抬眼去看贺伟元。 贺伟元对上他的眼睛,刚刚到口想要往外蹦的话语就被拦在了舌尖。 他忽然觉得,他需要慎重。 他这时候所想要说出口的话,必得是他自己仔细考量过,真正下定决心之后,才能说出来的话。 净涪佛身等了等,见他没再说话了,便就收回了目光。 贺伟元就站在那里,看着他动作。 净涪佛身将身前的那套木鱼收起后,就又从他的随身褡裢里捧出那部《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来。 他才刚将经书捧出,正要翻开书页,却忽然停下动作,转头看了贺伟元一眼。 贺伟元这才惊醒,嗫喏着道:“净涪师父,我……我先去……洗漱了……” 净涪佛身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单只看着他。 贺伟元转身,几步退回了山洞里。 等到他身影消失,净涪佛身才伸手翻开手中经书的封页,默诵经文。 贺伟元这一趟的动作有些慢,净涪佛身默诵完一部《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后,待要准备再默诵第二遍的时候,他才一手拿着他的那个瓷碗,一手拿着净涪佛身先前留在山洞里的那盏油灯走出来。 出来之后,他先将他的那个瓷碗放到一侧,才捧着那盏油灯送到净涪佛身面前,“净涪师父,你的灯……” 净涪佛身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贺伟元摇摇头,说道,“净涪师父,你这灯就是留在我这里,等到灯盏里的灯油烧完,我也没有灯油给它续上……” 净涪佛身伸手将油灯拿了回来。 灭去灯盏上的烛火之后,他将油灯放回随身褡裢里,然后又望定贺伟元。 贺伟元看他面色,心脏失律地猛跳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绷紧了身体道,“我准备好了。” 净涪佛身点点头,从地上站起,将蒲团收了回去,然后又看了他一眼,才转身往前走。 贺伟元急忙跟上。 两人一路转出了山林,还回到了普罗县县上。 这一路的距离不算短,但贺伟元也早就习惯了,哪怕是一路赤脚走过来的,也没叫过一声。 净涪佛身带着他先去了集市。 虽然这时候的时辰还早,但集市中的人还很多,来往的人挤挤攘攘的,看着很热闹。 净涪佛身依旧平静泰然,贺伟元也没觉得如何局促。他一路走走停停地跟随在净涪佛身身侧,都没分神去注意侧旁的人的目光。 而等到净涪佛身带着焕然一新的贺伟元从集市中走出来之后,侧旁的人再看他们两人的时候,目光里也就没有了先前的异样。 虽然贺伟元的手里还拿着他的那个破了两个口的瓷碗不放,但光看他动作仪态,也再没有人会将他当一个小乞儿对待。 贺伟元从人群中走出来,察觉到众人对他态度的两番变化,姿态动作都还是一派惯常的自然。 四年街头乞讨的生涯,虽是磨难,但也给了他一般人少有的磨砺。 净涪佛身在一旁看着,仍没说什么,只是迈步往前行进。 贺伟元抿了抿唇,却也没问什么,连忙跟上。 真如贺伟元所猜想的那般,净涪佛身领着他穿过了一整个县城,从普罗县县城的另一个出口走了出来,沿着一个方向往前走,目的异常明确。 两人一路沉默地往前走,却在三日后的申时末停了下来,停在一个小镇外头。 因为一个人,一个僧人。 贺伟元看了看对面那个拦路的年轻僧人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还只安静站在净涪佛身身后。 净涪佛身抬眼看着对面的净羽沙弥,没说话。 净羽沙弥一开始的时候真没想过要拦下净涪,但他看到了贺伟元,所以他就伸手了。 他站定在道路的正中央,合掌探身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口中道:“净涪师兄,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也合掌探身还了一礼。 礼见过后,净羽沙弥目光顺势落在跟在净涪佛身后头的贺伟元身上,问净涪佛身道:“净涪师兄,这位是?” 净涪佛身看了贺伟元一眼。 贺伟元往前走出一步,也学着净涪佛身的姿态,合掌躬身向着净羽沙弥拜了一拜,口中称道:“小子贺伟元,见过师父。” 净羽沙弥泰然受礼,打量过贺伟元后,便又回头看净涪佛身,“净涪师兄,这小子跟我有师徒缘分,师弟我正要去找他的,没想到就在这里碰到了。不知净涪师兄可否将他交还给我?” 师徒缘分。 净涪佛身听得这话,侧眼看了看旁边的贺伟元。 可还真是巧啊。 但当他收会目光,再迎上净羽沙弥的视线的时候,他却摇头了。 净羽沙弥眯了眯眼睛,“净涪师兄,那是我的弟子。” 净涪佛身站定在原地,不仅身形没动,连他的目光也没有一丝的波澜。 贺伟元站在净涪佛身身后,看着这一番来回,直觉那拦路的僧人说的弟子应该就是他。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净羽沙弥。 说是不着痕迹,其实也只是贺伟元他自己以为的。事实上,他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眼中。 但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动作,甚至连言语都没有地沉默着,就等待着贺伟元自己的决定。 而贺伟元观察过净羽沙弥之后,却是又往净涪佛身身后小小地退了一步。 虽只是小小的一步,但这个动作、这个姿态,已经明明白白地表达了贺伟元的态度。 净羽沙弥转眼望向净涪佛身,合掌与他一拜,稍稍收敛了态度道:“净涪师兄,我想跟你们一道走。” 净涪佛身侧眼看了看贺伟元,没多做考量,直接就点了头。 净羽沙弥见他态度平和,自又更放缓了几分姿态,“打扰师兄了,师兄一切可随意,不必顾忌到我。” 净涪佛身不置可否。 于是,原本只有净涪佛身和贺伟元两人的队伍就又多了一个净羽沙弥。 多一人少一人对于净涪佛身来说委实无甚差别,但对于贺伟元来说,日子就很不同了。 那只得他和净涪僧人的三日里,他不需要多说话,只管想他自己的心事,只管跟在净涪僧人后头走。但多了一个净羽僧人,他日常间琢磨的事情就多了许多。 而最大的那个问题,就是净羽僧人跟净涪僧人在最开始时候说的那个“弟子”。 净羽沙弥的意思是说,他会是他的弟子? 他会是净羽僧人的弟子…… 好端端的,忽然有一位僧人站出来说他是他弟子,这比当日净涪僧人掰下他瓷碗的那一角化作一片白纸还要来得不可思议。 贺伟元年纪不大,只得七岁,但已经没有了小孩子的异想天开,他更现实。 所以,哪怕净羽沙弥对他的态度相当软和,贺伟元也没如何跟他亲近,只一直跟随在净涪佛身身侧。 净羽沙弥几番示好都没激起半分涟漪,但他也没有半点气馁,对贺伟元一如既往。 贺伟元纵然现实,到底也还是孩子。 他拒绝过净羽沙弥几日之后,见净羽沙弥姿态还是如先前那般笃定,心里也有了些动摇。 但他没跟净羽沙弥说,而是找到了净涪佛身,询问净涪佛身。 “净涪师父,那位净羽师父总说,我和他之间有师徒缘分,是他的弟子,是真的吗?” 他问得很直接,目光也始终直直地看着净涪佛身。 若是别的时候,以贺伟元和净涪佛身之间的身高差距,他这样固执而坚持地直盯着净涪佛身,必得使他的脖子受一番劳累。但这会儿不同,这会儿的净涪佛身才刚结束晚课,正盘膝坐在蒲团上,而他自己则是站着的。 这一人盘坐一人站立的姿态,也在最大程度补足了他们两人之间身量上的差距。 净涪佛身见贺伟元走到他面前,问出了这句话,便也放下了手上捧着的经卷,转眼来看他。 净涪佛身的目光很清很静,仿佛看透了他心底的所有念想和权衡。 贺伟元稍稍咬牙,终于坚持着没有率先避开目光。 净涪佛身眨了眨眼睑,顺势点头。 不管他们两人之间是谁起的意,又是因谁结的缘,他们两人之间确实有一段因缘牵系。 是师徒的缘分。 贺伟元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净涪佛身转开目光。 但这段因缘有点怪。 在最开始净涪佛身见到贺伟元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发现贺伟元身上和净羽沙弥牵系着的那一段因缘,而是在净羽沙弥站到了他面前,开口明言他们之间的师徒缘法之后,这一段因缘才真正牵系下来。 这一段因缘牵系得异常,但净涪佛身看着净羽沙弥的态度,也能确定净羽沙弥的收徒是真诚的。 他真的想要贺伟元当他的徒弟,也真的确定要收贺伟元当弟子。 因缘向来有定,但因由心起,缘由人定,这因缘既然定下,贺伟元有这份缘法也难得,净涪佛身其实也是想要贺伟元能珍惜这段缘法。 当然,一切还得看贺伟元自己。 他若愿意,一切自然无碍,他若不愿意,净涪佛身也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贺伟元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又道:“可是净涪师父,我听人说,要当一个僧人,很难的……我……我不知道自己……” 妙定寺僧人多有在红尘中游走修行的,亦多有趣事在凡俗百姓间流传,普罗县就是再偏僻,也是一个县城,这些事自然也有传到他们这边来。而既然传到了他们这边,自然也就没有漏下他们这些乞儿的道理。 他听说过某些僧人的事迹,也听人高谈阔论地提起过僧人的修行,还听人打探过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僧人。 他曾经很留心。 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也没有人能够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所有人都知道的是,很难。 他有过很多次幻想,但一次次现实告诉他,他所想过的那一切都只是幻想。 所以后来他也就慢慢地熄了心中的那种念头,真正地正视现实。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当一个小乞儿,直到他长大。 等到他长大,他会去找一些工作,挣点银钱,最好给自己谋条生路。 到他银钱积攒得多一点了,他就要开始探听一下消息,找他爹。 虽然这些日子也是可以预见的艰难,但有了这么个念头支撑着,日子再艰难也总还能撑得过去了。 可是有一日,他都没想过的那一日,在那一日他又一次昏死过去之后,他看到了净涪师父。 然后…… 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贺伟元想到这里,又抬起头来望定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看着他,能从他眼底看出那缠缠绕绕始终不散的一点惊惶不安。 净涪佛身伸出手去,拍了拍贺伟元的脑袋。 这不轻不重的一拍手,却直接拍散了贺伟元心里头的种种y郁。 他看着他,目光尚且愣愣,心里却陡然清醒了过来。 是了,最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他都要跟着净涪师父去找他父亲了,虽然只是要找父亲的遗骸,但也是要全了他这么多年的希冀,要完成他娘亲当年的遗憾。 之后的日子再难熬,总也难不过往日。 贺伟元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这个笑容其实算不得疏朗,但却像破开y霾天气的那第一缕阳光,纵然带了些y暗,但更多的是希望。 不过很快地,贺伟元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很郑重地问净涪佛身,“净涪师父,我真的能做僧人吗?” 净涪佛身目光扫过外侧,看见那个远远站定的瘦长沙弥,还是没有回答,只用目光看着贺伟元。 净羽沙弥也完全没想过自己的动作能瞒得过这净涪。他就站在一边,望着自己的弟子,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教导他才好。 贺伟元不知道净羽沙弥已经完成了晚课归来,也不知道这会儿净羽沙弥心里的盘算和计划,他就只是看着净涪佛身,从净涪佛身看着他的那目光中领会他的意思。 半响后,他笑了笑,合掌躬身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 “多谢净涪师父,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贺伟元没说出来,他也没继续问净涪佛身别的什么问题,而是又合掌躬身一拜,“请净涪师父教我。” 净羽沙弥听得这话,可就在边上站不定了,他心念一动,正要有所动作。可也就是在这个当口上,净涪佛身忽然转了目光,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将净羽沙弥定定地锁在了原地。 第567章 无题 净羽沙弥本是一个很自我的人。当他拿定了主意的时候,少有人能改易他的心念。正如他一见贺伟元,便上前拦下净涪,要将贺伟元收入座下那般。 所谓师徒缘法,在他眼里,其实并不是什么因缘因果,而是他看到了贺伟元,想收他做弟子,就是这么的简单。 他想收,所以也就收了。 至于净涪与贺伟元之间的因果,以及佛门惯常以来收徒的那些个规矩和条件,他统统都没有看在眼内。 也所以,哪怕他承认净涪比他强,也称呼净涪一声师兄,可当作为师父的他也在场的时候,他就觉得该他来提点作为他弟子的贺伟元。 他这般想法本没有什么不对,可现下贺伟元还没有正式拜师,甚至都还没有确定他自己的心意,净羽沙弥这般作为,却就有点强迫的意味了。 净涪佛身此时就站在贺伟元身前,贺伟元也正在向他讨教,他能真看着净羽沙弥这样强迫贺伟元? 他看了净羽沙弥一眼后,便就将目光收回来,看定面前脸色恭谨的贺伟元。 贺伟元不知道净羽沙弥和净涪佛身之间的那一场小来回,他还在等待着净涪佛身的反应。 净涪佛身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向了他自己。 第6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2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2节 贺伟元也转回手来,指向他自己,但他眼底脸上更多的是迷茫,“……我?”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你。 不是净涪自己,也不是净羽沙弥,而是贺伟元他自己。 贺伟元不说话了,他沉默地低下头去,不知道想些什么。 净涪佛身不打扰他,还自低下头去,伸手去翻手上的经书,慢慢地体悟着里头的佛理。 直等到夜色渐深,止不住的倦意升腾,要将贺伟元拖入梦乡,贺伟元也还是没有想明白,他甚至更加的茫然。 “净涪师父。”他抬头,转眼去找净涪佛身,才终于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地上已经升起了一堆篝火。而篝火侧旁,净羽沙弥和净涪佛身各占两侧,正垂眼静坐。 这会儿听得贺伟元的声音,两位年轻的僧人也都抬眼看了过来。 他们这一动,贺伟元就发现了些许不同。 他定睛看过两位年轻僧人,目光在净羽沙弥身上顿了一顿,又很快转了开去。 这位净羽僧人,似乎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净羽沙弥对贺伟元的敏锐相当满意,但当着净涪佛身和贺伟元本人的面,他就没什么表示,只是很自然地转开目光去。 净涪佛身将他们两人脸上最微小的变化尽收眼底,也没说话,等着贺伟元先开口。 “净涪师父,”贺伟元又唤了一声,“我还是想不明白。” 净涪佛身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贺伟元确实还是没有想明白,但他今日里站了那么大半夜,再算上先前他自己琢磨的那些时间,倒也让他有了一个隐约的念头。 他鼓起勇气,尽力让自己的目光集中在净涪僧人身上,不去注意另一边厢的净羽僧人。 “净涪师父,现在要让我自己想,我可能一直都会这样想不明白。我也不想这样稀里糊涂地就决定什么。” 四年街头流浪乞讨的生涯让他明白这两位站在他面前的僧人都是他的贵人,也是他一生难得的转机。他们两人的援手,甚至单只是出现,都会将他的人生导向另一个方向。 可就是因为难得,他才更不想要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拿主意决定他的一生。 能帮他拿主意的爹娘都已经没有了,他真正所能依靠的,是他自己。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贺伟元看见,当先微微松了一口气,减小了一下拳头上的力道,然后才一鼓作气将他心里头的想法说了出来。 “所以我想认字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听着,脸色不变,又自点了点头。 这时候,旁边今日一日都很安静的净羽沙弥忽然开口说道:“那你就先跟我学着吧。” 贺伟元听得这话,自己还没怎么样,先就抬眼看向净涪佛身。 净羽沙弥在一旁看得清楚,眉眼小小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就又舒展开来,俨然一副平静无事的模样。 净涪佛身先看得净羽沙弥一眼,才又点了点头,然后还开口说道:“你可以先将他当老师。” 净羽沙弥当即转了过来头看着净涪佛身,盯着他看了好半响后,才又将头转了回去。 原来他的闭口禅破了吗? 但只是一小会儿的工夫,他就明白净涪佛身的用意了。 所以他这不单单是在提点贺伟元,还是在警告他? 是了,这位净涪师兄不久前才从贺伟元那里拿走一片贝叶。有这份由《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牵系起来的因果在,也难怪这位师兄对他这么看顾。 贺伟元也是很惊讶的。 早先初见的时候,净涪僧人确实开口跟他说过话,但也就是那一日,后来他再没听他开口过。净羽僧人跟上来之后,就跟他说了不少事情,因净涪僧人就在侧近,净羽僧人还特意跟他说过了净涪僧人闭口禅的事情。他也以为净涪僧人这以后都不会开口的了,但没想到…… 贺伟元感激地看了净涪佛身一眼,然后就稍稍侧了身,看着净羽僧人。 净羽沙弥想了想,也就点头应下,“可。” 如果暂时还不能收徒,那先收个学生也可以。有一个老师名分,之后想要更进一步将他收作弟子,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贺伟元身无长物,便连现在他身上穿的、路上吃喝的都是净涪僧人给他购置的东西,又要上哪儿去给净羽沙弥筹备拜师礼?他自己想到这一点,也面红耳赤。 净羽沙弥可没打算计较这些,他率先说道:“我们佛门弟子,不计较这些俗礼,你若实在记挂,那就更用心学吧。” 净涪佛身倒没说话,在一旁沉默。 贺伟元听得这话,抿着唇端正脸色,走到净羽沙弥身前几步远的位置站定,伸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还去顺了顺头上的发揪,然后就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净羽沙弥也端正了脸色。 贺伟元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又从地上站起,再伸手整理过衣服和头发,才又一次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他行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净羽沙弥稳稳坐着受了这大礼,才伸手去将贺伟元扶起。待贺伟元站定之后,他缓声和他说过几句话,又送了一褡裢的东西给他,便就催着他去睡觉。 此时夜已深,贺伟元也确实困了,便没再坚持,和净涪佛身、净羽僧人两人道别过后,就稍作收拾,退到他自己一早整理出来的干草堆上睡下,他也很快就睡了过去。 贺伟元熟睡之后,这一个篝火堆旁,就只留下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 净涪佛身没多在意侧旁的净羽沙弥,他还在一页一页地慢慢翻着手中的那部《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 这段时间以来,除去偶尔拿出来翻看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之外,净涪佛身大部分时间都在钻研这一部经典。 或许是他将大部分的心思都花费在这部经典上的原因,也或许就是魔身得到地藏王菩萨指点的关系,他这段时间以来多有所得。 这些体悟除了增加净涪佛身自己的底蕴之外,也还会传递到净涪魔身那边,帮助他更深入更迅速地消化那些来自地藏王菩萨的指点,不断完善他自己关于小轮回的那点构想。 所以说,这会儿的净涪佛身和魔身之间的修持就形成了完美的相辅相成之势。若再算上这时候佛身与魔身对身在混沌岛屿上的净涪本尊的加持,他们的状态真就如净涪最初拟定分化三身时候的推算接过一般了。 净涪佛身稍稍分神想了一下,便就敛尽了所有散发开去的思绪,还专注于手上的那部经典。 净羽沙弥虽然也在旁边静心修持,但总还是分出了一丝心念去关注着净涪佛身的状态。 他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觑着了净涪佛身的一个空闲,连忙开口唤道:“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他。 他们两人之间其实并不只是间隔了一堆篝火,净羽沙弥自己心里头也明白。 他稍稍将目光往侧旁偏了一下,但顿了一顿之后,他还是站起身来,隔着他们中间的那一堆篝火向着净涪佛身合掌拜了一拜,“多谢净涪师兄今日提点。” 净涪佛身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时沉默了下来。 净涪佛身等了等,没等到净羽沙弥的后续,他就又抬头看了净羽沙弥的方向一眼。 净羽沙弥轻咳了一声,佯作无事地坐了回去。 净涪佛身见得,也就收回目光,再度翻开手上的经典。 净羽沙弥也捧出了一部《佛说阿弥陀经》拿在手上慢慢翻着,但他其实没有放太多心思在经文经义上,而是更多地想着他自己。 他游走红尘,亦在红尘中修行,从没觉得自我有什么不对。可哪怕是这样,他的修持出现了瓶颈也是事实。 他已经被困在第九信很久了,迟迟无法凝炼第十颗舍利子,踏入第十信。也正是因为这样,寺里的师叔伯们才会放任他在外头游走。 净羽自己也明白,寺中的各位长辈其实是知道他的疏漏之处的,但碍着他的修行,不好与他明言,只让他自己悟,自己想。 对于自我的他来说,也确实是唯有他自己想明白,悟通透的东西才能让他自己真正接受。 但他在红尘中穿行了足有两三年光景,一直未有所悟,直到今日。 净羽沙弥忽然停下手上翻页的动作,轻轻垂落眼睑。 被眼睑遮挡去光线的世界一片黑暗。在这一片黑暗中,却有一双眼睛,一个眼神重复照落。 也是直到今日,他才真正的惊醒。 他自我没有错,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自我渐渐变成了傲慢,变成了骄矜,变成了霸道。 他只知道他的自我,却忘了,别人也有自我的决定。 若他坚持自己的做法、态度而罔顾别人,那别人也可以罔顾他的决定和态度。 净羽沙弥静静体悟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睛,继续翻过下一页书页去。 一夜的光景就这样过去了。 当第二日忙完功课之后,一行人就收拾了东西继续上路。 因为贺伟元已经是净羽沙弥的学生,所以从这一日开始,净羽沙弥就边往前走,边教导贺伟元认字。 净涪佛身走在前头引路,净羽沙弥就走在他的右后侧,贺伟元则从最开始的跟在净涪佛身身后落到了净羽沙弥身后的位置。 作为后辈,贺伟元也确实是该落在那个位置上。 不知是净羽沙弥自己想明白了,还是他就是觉得他该这样做,总之,对于贺伟元的教导,净羽沙弥很尽责。 他甚至没有像妙定寺里的师长教导后辈弟子那样拿着佛经给贺伟元开蒙,而是特意在某处市集挑了几部凡俗的书典,又按着他所见过的塾师教导学童的模样,似模似样地给贺伟元备下了案册,让他每日按着进度学习。 贺伟元学得很认真很用心,进度一度超出了净羽沙弥的预期。 不过哪怕是这样,净羽沙弥也没说要给他修改进度,而是放了他去,让他自己去处理那些被他节省出来的时间。 贺伟元对净羽沙弥的教导方式没有半点异议。净羽沙弥既放了他自由,他就能自己将时间安排妥当。 不是忙活着温习他所学过的内容,就是走街串巷地闲晃,四处听听别人的闲话。 他走的地方越多,听得就越杂,净羽沙弥观察过一阵之后,就没再管过他,放任他自己作为。 净涪佛身在一旁看着,也只是沉默。 贺伟元四年流落街头的生涯确实在他人生里留下了一道深且长的印记,但他看过那么多,见过那么多,熬过那么多,其实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不能做些什么。 因为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都选择了放任,所以贺伟元的日常也就相对地稳定了下来。而他的日常稳定下来后,净涪佛身的这一路就再没有出现过什么波澜。 平静安稳得一如他和左天行发现景浩界天道其实正在被天魔气侵蚀之前的一样。 然而净涪佛身又无比清晰地知道,景浩界的每一片地界上生活着的人,人心都在渐渐地发生变化。 这种变化很细微,倘若无有人注意,几乎不会察觉。 毕竟只是人与人之间很偶尔的几个口角与争吵,偶尔的些许烦躁。这些偶尔本就数量不多,又放置于景浩界这一整个世界中,就更像是滴落在大海里的水珠,稀松平常至极。 净涪佛身在心底叹过一口气后,便就加快了往前行进的脚步。 他的这般变化其实细微,可净羽沙弥还是察觉到了。但他也没有作声,就是带着贺伟元跟上他。 净涪佛身一路平静,魔身那边的参悟也有所进展,日子仿佛平静无事。可这仅仅只是局限在景浩界世界之内的表象,在景浩界世界之外,被天魔童子时刻惦记着的净涪本尊的日子却是格外的ji,ng彩。 连左天行那边都没有他这边热闹。 所以这一日,净涪本尊将碰上他后二话不说将他拉入战圈的修士们敲昏,又搜刮走他们身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之后,就寻了一片相对清净的地界,布设下阵禁护持自身,全方位地检查他自己。 他就不信,和左天行分别之后,他就真的倒霉到连续遭遇这几场‘热闹’。 里里外外地翻找过一遍之后,净涪本尊都没找到一丁点异常。 最后,他停了手,站定在阵禁中央,开始一帧帧地翻看他自己的记忆。 半响后,他睁开眼睛,抬手从随身褡裢里拿出那个装着天地源果的木匣子。 他没验看木匣子,而是很干脆直接地打开它,望定装在里头的那一颗石卵模样的天地源果。 天地源果还和先前左天行抛给他的那时候一般模样,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波动。这股波动如同涟漪一样荡漾,却被净涪本尊早早布设下来的阵禁拦下,不叫往它外漏出丁点。 净涪本尊将那个天地源果拿出来放到眼前细看。 他是见过天地源果的。 当然,不是这一辈子,而是当年他还是皇甫成的时候。 不过是他那时候见过的那枚天地源果到最后没落到他手上,而是被别的人得了去而已。 定定看得一阵之后,净涪本尊也还是没有察觉到异样。 他微微皱眉,片刻后心念一动。他那眉心处便有一道湛青色的灵光浮起。灵光初初显出的时候,还是一朵婆罗花模样的印纹,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净涪本尊的心念确定,这道婆罗花模样的印纹开始扭转变动,慢慢勾勒出一个眼睛来。 就在那眼睛模样的印纹稳定下来的那一刻,净涪本尊陡然睁开眼睛,看定着他手上的那枚天地源果。 这一回,他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眯了眯眼睛,净涪本尊缓缓抬起另一只自然垂落的手,两只手指在那枚天地源果表皮上不过轻轻一拿,便抓出了一道黑烟模样的魔气。 这道魔气哪怕已经被他拿在手上,也还是孜孜不倦地往外透出一股牵引人心的气息。 这股气息穿透了净涪本尊制作的木匣子,染在净涪本尊身上,久久不散。 这是一道他非常、相当且极其熟悉的魔气。 天魔童子。 显然,他都是算计好了的。 天魔童子知道净涪带着的那枚通行符箓会被他在入岛之后的第一时间毁去,所以他虽然在那枚通行符箓上也动了手脚,却只得一层,没有别的后续。也因此,净涪本尊毁去那一枚通行符箓之后也没有什么异常,过了一段不断的安生时间。 这一段安生时间,除开天魔童子难以继续在他身上动手脚之外,其实还有要麻痹净涪本尊的意思。 他想让净涪本尊稍稍地放松一下,才方便他的后续。 而天魔童子的后续手段,真不是落在净涪本尊身上,却是左天行。 他知道左天行想要得到一枚天地源果,也知道左天行保不住这枚天地源果,更知道左天行会寻求净涪的帮助,所以他干脆将一枚天地源果送到了左天行面前,任左天行找到净涪,也放任左天行将这枚天地源果交由净涪保管。 一切顺理成章,而他似乎也达成了所愿。 净涪本尊的日子,因为他,因为这一枚天地源果,真的很是‘热闹’了一段日子。 净涪本尊两指用力抓住那道还在扭曲摇摆地挣扎的魔气,身后灵光闪烁,一座青铜色的九层宝塔自虚空中显化而出,夹带着一股封镇虚空的气势压落在那一道黑烟魔气上。 顿时,那道像是活蛇一样的魔气就如同被人抽去了所有生命力一样,颓颓然弯曲了下来。 净涪本尊拿着那道天魔气的两只手指齐齐用力一搓,天魔气霎时就被磨成了一片浅薄的灰尘。 这片灰尘还待要散入风中,却不其然净涪本尊背后的那座九层宝塔升起一道紫青色的光芒向着它们压下,直接将它们彻底磨灭殆尽。 亲眼看着这些魔气散尽,净涪本尊才慢条斯理地将那枚天地源果放回木匣子里,还再一次将木匣子放落在他的随身褡裢中。 如此收拾妥当之后,净涪本尊才撤去他周围布设的阵禁,走出他挑选的这一片安静地界。 在他真正地转出去之前,净涪本尊抬头,望了一眼他化自在天外天所在。 天魔童子原也没期待过要靠在天地源果上的那一点小动作将净涪本尊彻底地留在这座混沌岛屿里。 也极其不现实。 所以当他看见净涪本尊的那一眼的时候,明明知道净涪本尊这会儿其实真看不到他,也没避开目光,而是正正地迎了上去。 净涪本尊猜想到天魔童子的态度,但他也就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还自选定了一个方向往前行进。 这一回,他的日子也消停了下来。再没像先前一样,几乎是才刚解决一波人,就又立时迎来另一群人,来来去去的,简直跟闹市一般的。 虽然净涪本尊能打发他们,也能从这些人身上搜刮到来自不同世界的资源,但这般的‘热闹’净涪本尊实在是敬谢不敏。尤其是,当这‘热闹’还是天魔童子给他招惹来的,他就更是不想要。 抹去了天魔童子留在天地源果的魔气之后,净涪本尊的日子果然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混沌岛屿里的四十九枚天地源果不知道还剩余了几枚,但这岛屿里的修士却还是很多。通常时候,修士们相遇都会是一场争斗。 得到天地源果之后的那一段时间,净涪本尊路上遭遇的这些争斗都会将他也一同卷入去。不论他怎么闪避都无济于事,只能应对。 但等到他磨去那一道天魔气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修士一下子就少了很多。 饶是站在这里的是净涪本尊,也为了他面前终于恢复的平静在心底感叹了一回。 净涪本尊安安生生地在混沌岛屿里转悠了一段时日后,终于又在一处谷地里碰上了一座大阵。 净涪本尊站在大阵之外,往里打量了几眼。 这是一座相当奇诡的大阵。 从阵外用r_ou_眼往里看,一片灰蒙的混沌。而当修士转换神识观察,却又是一片空蒙的虚空。 包容一切时间与空间的混沌,空荡荡的一切皆无的虚空,明明是截然相反的两面,却被人通过阵理融入了这一座大阵中,一而二,二而一。 净涪本尊在大阵外头看了一小会儿,目光团团扫过大阵,最后停在大阵阵台所在。 那阵台其实是一座九阶铺就的石台,石台中央设的不是案条和香炉,而是一条软榻,软榻上,一个面容年轻的修士正搂着锦被睡得昏天暗地。 净涪本尊看见这个修士,不禁摇了摇头。 那修士察觉到那自外头望进来的目光,先转头往锦被里躲了躲,然后却抬起一只手相当随意地划了一下。 大阵中央的阵台上忽然升起一片灰色的云雾。云雾缠绕蒸腾,将一整个阵台的模样都遮掩了去。 净涪本尊全然不觉得意外,他也没有动作,只是稍稍地等了一等。 大阵里的那个年轻修士原本是要埋头继续睡的,忽然脑海里划过一道亮光,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他翻身坐起,两只手很习惯地cha入披散的头发中,用力拉拽着发根提神。 “卧槽。” 他骂了一声,神识汹涌探出,勾连大阵。于是大阵中升腾翻滚的各色气流在这一刻像是被谁拿定一样,硬生生从中间开出一条道来贯通大阵外侧和大阵中央的那座阵台。 若是旁人,看见这一座大阵,看见这座大阵阵台中央那个想要睡死过去的修士,该是不论怎么样都不会往前跨出一步的。 但净涪本尊却不。 他什么准备都没做,抬脚就踏上那条小道,沿着小道一路走近阵台,又踩着台阶往上,直接踏入阵台中央。 随着他步步进前,他后头的小道也渐渐消失,汹涌澎湃的气流再度占据每一寸空间,封禁一切。 净涪本尊对身后的情况洞若观火,但他连眉毛都没动弹一分,就这样稳稳地往前。 阵台中央的修士已经抬起头了,目光直直地盯着走过来的净涪本尊。 因为刚才睡得很舒服,修士的衣裳都有些乱,更别说他的头发了。 他那头头发本就是长长地披散下来的,现在双手又cha在头发发根上,就更是将他那一头头发分成厚薄不一的凌乱几片。再加上他那双从头发下头望过来的眼睛,换个场景,该可担得上一个惊悚。 净涪本尊走到阵台上,很随意地挑了一个地方就盘膝坐下。 真要等那修士回神,那他就要等上一段不断的时间。 但这回倒真有点出乎净涪本尊的意料,他不过才刚坐下,就听到那边厢那个修士仿似自言自语一样的问话,“你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但我又记得我不认识秃驴的啊。你到底是谁呢?” 净涪本尊眼皮子都没抬,“你叫谁秃驴呢?” 那修士听得这话,原本就在用力扒拉着他头发发根的手又用力了三分。 如果不是他是个修士,以他这样的力道,以他对他这头头发的摧残,怕过不了多久,那秃驴的名头就得被盖回到他自己头上。 但没等他的头发再遭受多久的摧残压迫,他忽然就放开了手上死拽着的头发,坐直腰抻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净涪本尊,“你……你……你……皇甫成!” 净涪本尊还是不觉得意外,这杨元觉虽然日日都是一幅要睡死过去的模样,但他也是真的聪明。 他应道:“是我。” 杨元觉听得这话,又将手去拽自己的头发,几乎神经质一般地问道:“皇甫成!你不是天魔道的修士吗?怎么就成了一个秃驴了?!你的头发呢?啊!你的头发呢!?” 净涪本尊终于撩起眼皮子,将目光从小小的一条缝里透出来看他,“你叫谁秃驴呢?” 杨元觉被净涪本尊那目光看了一眼,浑身止不住地打了一个冷颤,顷刻改口道:“和尚。” 净涪本尊这才收回目光,答道:“既然都当和尚了,头发自然就剃掉了。你以为我能像你那样,将自己的头发像草一样拔掉?” 杨元觉想也不想地反驳:“我哪里将头发像草一样拔掉了?它们都还在呢,你没看见么?” “哦。”净涪本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我还以为它们是之后才长出来的。” 杨元觉气得都想要直接将他手里头的头发抻到净涪本尊眼皮子底下让他看个清楚明白了的,但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他就先看到了净涪本尊那光秃秃的头顶。 这一眼,他就乐了。 他嘿嘿笑了几声,又将手收回去,特意仔细地拿手作梳,梳理过自己长长的黑亮的头发。 边梳他还边叹道,“唉,没了头发的人都这样的,总会嫉妒别人的头发。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 他这边感叹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呢,就看见那边厢的净涪本尊又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古怪,“你不觉得,你现在这动作,很像姑娘家吗?” 杨元觉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面皮几番抽动,心中也有一个声音哭嚎也似地呼喊。 “觉得啊!很觉得啊!!” “难怪我怎么做怎么觉得别扭!原来是这样!原来就是这样!!!” “卧槽,姑娘家!姑娘家!!姑娘家!!!” 净涪本尊见他动也不动地僵在原地,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又还是淡声道:“哦?没想好怎么打理你的头发?你是男子,就不要像姑娘家那样计较太多了。” 杨元觉抓着头发的手使劲了又使劲,才克制住自己没将这个嘴欠的死秃驴扫落阵台,让他好好体验一番他这大阵的威力。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什么动作也无,只叫道:“喂,我要茶。” 杨元觉的手又用力拽了好一会儿,才放缓了力道,简单利落地将头发一束,再系上发带。 等他系好头发后,又低头去理了理他身上那有些凌乱的衣裳,没理会那边厢闲适得就跟回到他自己家里一样的。 净涪本尊又唤了一声,“杨元觉,茶呢?” 杨元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没有!” 净涪本尊动作顿了一顿,撩起眼皮子看他,“你的虚空阵禁没了?” 在这座混沌岛屿上,修士通常都是无法动用储物器具的。当然,只是通常。因为哪怕是这座混沌岛屿,也还是有人可以特殊的。 不过这特殊的不是特定的某一个人,是指特定的某一类人。 第568章 玉简 阵修,强大的能够以虚空阵禁开辟自己小空间的阵修,就是这一类能够在混沌岛屿里得到特殊待遇的存在。 说起来,当年他会和杨元觉结交,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杨元觉的小空间。 这混沌岛屿吧,也确实是个岛,有山、有水、有林地、有山谷的岛,但是么,山是穷山,水是恶水,别说林木了,便连草皮子都是些不能吃的样子货。不单单是净涪本尊,就连杨元觉都不能忍。 所以对于净涪开口就问虚空阵禁,杨元觉已经习惯了。 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杨元觉就已经有准备了。但很可惜,事实是注定要让他失望了的…… “我的小空间都被我师父给封了。”他卸掉了支撑着身体的力气,将他的头埋入了软榻上的锦被里,“你现在看到的这些……” 他也不伸手,直接就拿脸去蹭他身下的锦被,顺带着数上他躺着的软榻,“都是我好不容易偷渡出来的。” 想到这个,他又有点不忿,高声嚷嚷道:“老头子铁了心要逼我突破,我怎么说他都不听,还将我踢了进来……”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有点不忍直视地转开目光。 都不知道几千年过去了,杨元觉居然只从他们当初认识时候的化神期修到渡劫期,竟然还没有飞升,净涪本尊也是服了他了。 “你现下的寿元还有多长?” 杨元觉听净涪本尊问起这么个问题,稍稍凝神算了算,回答得真是半点不心虚,“七百二十一年五月三日,哦,还少了两个时辰。” 净涪本尊听得这么个准确到时辰的数字,沉默了一下,才又道:“你记得安元和吗?” 杨元觉这一听就知道净涪本尊想说的什么,怏怏答道:“记得啊,他这些年修行进度大踏步,都已经当师祖了。我前不久才在外头见过他,他和他们那世界的大修士一道,来护持他们小辈的。你已经见过他了?” “原来你也还记得,”净涪本尊从来没想催杨元觉,毕竟修士就算行事再奇葩,他自己心里也有分寸,所以他只是提了这么一下就很顺当地转移转移话题,“我没见过他,不过我遇见过一个人。” 杨元觉略略抬起头,撩起一只眼睛来看净涪本尊,笑答道:“是不是一个一天到晚拿着一把剑,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年轻人?哦,那是他的后辈徒孙。” 净涪本尊也猜到了,他点点头。 杨元觉倒是又兴奋起来了,他将手往身上摸索了一会,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扔给净涪本尊。 “说说,”他还坐正了身体,“你怎么着他了?” 杨元觉倒是真对净涪本尊有信心,开口问的就是“你怎么着他了”。 净涪本尊接住那个小袋子,拉开一看,里头果然是一个个水润光泽、灵气盎然的灵果。 净涪本尊一眼就认出这灵果就是杨元觉最爱的水青苹。 杨元觉这一回倒是真的大方了。 他慢吞吞地拿出一个水青苹,凑到唇边咬了一口,清甜的果汁入喉的同时,佐着旁边杨元觉不住往这边瞥的小眼神,更是让人惬意。 杨元觉吞了吞口水,到底没忍住,一把将净涪本尊手里拿着的那个小袋子抢过来,也从里面掏出一个水青苹来咬了一大口。 边吃着灵果,他还边催促道:“快说说啊,你到底怎么着他了?” 净涪本尊声音淡淡,“就是小小地交手了一下,他的剑裂了。” 杨元觉忍不住就笑,他这会儿可还在咀嚼着水青苹的呢,这一笑就笑岔了气,险些没将他自己呛着了。 咳了好一阵,他才勉强能够说话。 “剑裂了,哈哈哈,竟然是剑裂了。我就说这小子比不得安元和的,偏他自己不自知,总将安元和那家伙自比。啧啧啧,”他摇晃着脑袋,“幸亏这只是安元和的徒孙而已,要换成弟子,安元和可不得烦死……” 净涪本尊看了一眼杨元觉不小心喷jian出来的那几滴水青苹汁液,将自己往后挪了挪。 杨元觉本还在幸灾乐祸,忽然见净涪本尊这般动作,当即就将矛头转向了净涪本尊,“喂喂喂,皇甫成,你干什么呢你?” “就是你现在想的那样。”净涪本尊淡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话之前,尤其是想笑之前,麻烦先确定一下你自己的状态。” 杨元觉脸皮一红,又掩饰性地翻了个白眼,就将这事情揭了过去。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的,入轮回去了?” 净涪本尊点头,“我现在是佛门的比丘,法号净涪。” 杨元觉霎时收了所有的表情,转了头过来,极其认真地打量过净涪本尊一番,才又笑起来,“二十五六岁的佛门比丘……没想到你修佛比修魔还要厉害啊,可以的,这一遭轮回没白亏。”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还低头去咬那个水青苹。 “不过话说回来,”杨元觉顿了一顿之后,又将话风转了回来,“你好端端的,怎么就入了轮回了?” 他目光瞥过净涪本尊身上挂着的那个随身褡裢,见到那褡裢被撑起的形状,便猜到了他身上必定有一枚天地源果,“是景浩界世界那边出现问题了?” 净涪本尊点头,也不避讳他自己身上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三言两语给杨元觉说了个清楚明白。 刚刚听到净涪本尊说突破的时候,杨元觉还是笑着的,但才刚提及“夺舍”,杨元觉脸上的笑容就一下子全没了,他还端正了坐姿,安静沉默地听着。 等净涪本尊将事情说了个全之后,他沉默了片刻,才问道:“所以,那位天魔童子这会儿其实还盯着你不放?”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杨元觉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他倒真是能耐啊,堂堂他化自在天外天的天魔童子,居然就盯着你一个还未飞升的小修士不放,有这般能耐,他怎么不去掀翻那位天魔主!” 净涪本尊虽然只是三言两语说个笼统,也说得相当轻松自然,但杨元觉可真不觉得他的这一路就轻松到哪里去了。 尤其是在他刚刚转生的那一段日子,更是不说都可以想见的艰难。 到底是要怎么样的境遇,才会让皇甫成这么个天魔道的魔君舍开过往,孤注一掷地选择拜入佛门,以求得那一线他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有的生机。 就算是他走到了现在,修持到比丘境界,又得了佛门世尊的庇护,也不过是堪堪能保住一命,之后的路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艰难…… 杨元觉越想越气,到最后他直接盯着净涪本尊,“你打算怎么办?需要帮忙吗?” 净涪本尊听得这话,非但不感动,反而在拿一种挑剔称量的目光打量过他后一撇嘴,“你这个都还没到飞升境的小修士,能帮得上什么忙?先顾好你自己吧。” 杨元觉听见这话,倒没觉得如何生气。 皇甫成,好吧,现在是净涪,他的话是不怎么好听,但真不假。就他现在这样的修为,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换了他师父那样的,或许还能跟那个天魔童子扛一杠。 他抬手,还将先前被他啃过一半的水青苹塞进嘴巴里咬了一口。 食不知味地咀嚼过半响后,他忽然嘀咕道:“我其实还是可以给你提供阵法、禁制方面的援助的。你想想看,在你所有认识的人中,难道不是我在阵法、禁制这两方面最强么?” 净涪本尊状似沉思地想了一会儿,才叹道,“确是。” 杨元觉咧开嘴笑了。这一回,他特意将口中的果r_ou_全吞了下去才开口道:“别看我现在的修为不算高,但我敢拍着胸膛担保,你们景浩界那边的人就是加在一起,阵法、禁制都没有我厉害。” 杨元觉这话听着确实像是夸大,但净涪本尊却知道,这还真是事实。 杨元觉他师父本身就是一个阵禁大家,凭借阵禁,他是真能做到以弱胜强、以少制多的,战绩相当彪悍。杨元觉性格上是真的有问题,但他在阵法、禁制上的天赋却也是实打实的,容不得别人质疑。 更何况,别看杨元觉相貌年轻,修为也仅仅只有大乘期,但他真是一个奇葩。别人是恨不得自己修为能接二连三地突破,又或者是想要顺势而为,让自己的修为自然突破,他都不是。 他不是天资限制迟迟不能突破,也不是因为各种资源、感悟、领悟的问题而在当前境界滞留,他是自己自愿停留下来,非等到寿元将将耗尽,才愿意破开当前境界踏入下一重境地。 他这样的修行习惯,据说是真的让很多人都看不过眼去。若不是顾忌着他那师父,又忌惮着他的阵禁手段,怕是真能有人愿意日夜坚守在他洞府门口就为了劈头盖脸地打他一顿泄气。 不过别人打不得他,却不包括他师父找不到他。 他师父事实上也很看不过去他的这个修行习惯,说了他几次了,但都被他给堵了回去。这次是他师父实在不想忍他了,才封了他的虚空阵禁,将他塞入这座混沌岛屿的。 既然话头说到这里,净涪本尊也就很顺势地就着这个话题说起来了。 “我想了想,其实你应该还是有用处的。” 得了净涪本尊这么一句话,杨元觉简直受宠若惊。他都笑得合不拢嘴了,还伸手重重地拍打自己的胸膛,“你说,有什么事都说出来,我都替你解决了。” 杨元觉其实也真不傻,单只一听净涪本尊这话,就知道他是有求于他了。 “我这次转生之后,多了一个嫡亲的弟弟。”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给了杨元觉一个接受的时间。 杨元觉也真是第一次听净涪本尊说起这个,惊得一时回不过神,只愣愣答道:“哦。弟弟啊……”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他修的阵道。” 杨元觉回过味来,极其灵醒地抬手止住了净涪本尊的话头:“行,不用说了,我知道!” 他转手在他自己身上扒拉了一遍,翻出一枚空白的玉简来,边往里头录入信息,边跟净涪本尊说道,“能给别人看的东西,我都放进去了,你等会儿要不要再看一看。” 就净涪现在的这个年纪,想来他那个弟弟的年岁也不大。年纪轻、又长在景浩界那个小世界的小修士,便是有净涪这么个兄长,眼界想来也开阔不到哪里去。 阵修修阵,亦是修天地、修法则,眼界狭窄可真是个要命的缺点。 杨元觉自己能突破偏就不突破,硬是要拖延到寿元所剩无几的时候才往前突破境界,并不真的只是因为他懒,而是因为他将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对天地、法则的领悟之中。 若不是他近乎疯狂一般地积累自己的底蕴,并能将这些底蕴转化成他自己的资粮,他也不能每次都那么顺利地在他寿元不多的时候踏过关碍不是? 净涪本尊在旁边看着他动作,偶尔的时候还会跟他提两句要求。 “将寰宇诸天的资料也放一些过去。” “他现在只是金丹期,能看的让他看,不能看的,你顺道给他封禁起来。” “你将那些他还不能看的东西封禁起来的时候,最好费点心思。让他不能那么轻易地解开封禁,当然,如果是能做些考究就更好了。” “要考察考察他的话,可以不用手软,只要不死,不废掉根基,就都行。” 这一条条的要求,真是听得杨元觉耳朵都生茧了。好几次他都握紧了那枚玉简,停下动作抬眼去看净涪本尊了,却又硬生生地忍耐下来,继续往里头添加东西。 边添加信息边梳理,边还得按着净涪的要求给他在玉简里头设下考察的阵禁,哪怕这其实真不花费他多少力气,杨元觉也觉得心累。 好不容易将一枚玉简弄好,他就像是扔烫手山芋一样直接将它给甩到了净涪本尊身上,“给你。” 净涪本尊接住那枚玉简,都不察看,直接就将那枚玉简收入袖袋中。 这副利索的动作,到底让杨元觉舒心了不少。 他吐出一口长气,像是累垮了一样将自己的身体软泥也似地糊在软榻上,“真是的,我连对我自己的弟子都没有这么耐心过……” 净涪本尊很顺口地接话道:“你的几个弟子还好吧?” 杨元觉一时没察觉到净涪本尊这话里的恶意,也很顺口地接话道:“也就……”那样了。 他才刚想将那三个字说完,忽然一个醒神,改口道,“还好。” 说完之后,他不满地抱怨道,“我说净涪,你都是怎么想我的?那是我弟子,我还能不看顾他们?” 第6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3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3节 净涪本尊没说话,只是冲着他扬唇笑了笑。 杨元觉见得,泄气地又趴了回去。 净涪本尊也没再打扰他,而是起身走下了阵台。 杨元觉也仿佛全然无觉,连眼皮子都不动一下。但还在运转中的大阵却在净涪本尊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开出一条通往阵外的小道来。 净涪本尊就很自然地顺着那条小道走出了大阵。 待到净涪本尊穿过大阵之后,大阵那唯一的一条直通大阵的小道就又一次严丝密缝地合拢起来。 杨元觉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侧了一半的脸庞放任自己睡去。 约莫一个半时辰的样子,他小小地蹭了一下锦被,但还是没有清醒过来。 可就是那一下小动作,运转着的大阵就又打开了通道,放进了提着一大块木芯的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穿过大阵,走上阵台,还在他先前的位置上坐下。 坐定后的净涪本尊没去唤醒明显还睡得深沉的杨元觉,只是转着眼睛打量这阵台,查看这阵台上方高高悬着的那一面阵旗,观察那面阵旗上盘丝环绕的阵纹。 认真观察过几十遍之后,净涪本尊便就闭上了眼睛。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一整天的时间都过去了,熟睡的人还在熟睡,闭眼入定的人也依旧还在定境中观照阵纹。 有这一座大阵伫立,也没有谁不长眼地来打扰他们。 许久之后,净涪本尊忽然睁开眼睛来。他也不看谁,顺手就抄起了那块他挑选出来的木芯。 他一只手托着木芯,另一只手在木芯上快速比划勾勒。随着他的动作,一条条深浅不一的刻痕快速而ji,ng准地顺着净涪本尊的构想出现在木芯上。 木芯上本就有着一条条天然成形的纹路。这些纹路并不单单记录着木芯所在的那一株树木的一生,还锁困着这株树木最本质最纯粹的木气。 如今净涪本尊在这木芯上刻下刻痕,正是要将那些被锁困在木芯里的木气牵引出来。 刻、印、磨…… 连续不断的半天工作结束后,最后落在净涪本尊手上的成形作品,就是一片跟大阵阵台上高悬的那面阵旗几乎一模一样的阵盘。 阵盘表面,还被人细心地留下了几个可以安放灵源的凹槽。 净涪本尊将阵盘打磨成形后,就顺手将阵盘放下,转而去清理身上铺着散着的那些木屑。 他才刚将阵盘放下呢,旁边就伸了一只手过来,将那阵盘抄了过去。 等到净涪本尊将身上的那些木屑清理干净,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就看见杨元觉这会儿正拿着那个阵盘翻来覆去地看。 他那东翻一翻,西摸一摸的模样,活像是做买卖的商人验看货物一样的。 察觉到净涪本尊看着他,杨元觉也将他的目光从那个阵盘上拔了出来,迎上净涪本尊的视线。但他虽将目光挪开了,手却很麻利地将那个阵盘收到一侧。 “这是给我的吧。”他都不用净涪本尊说话,自己就全包了,“看着比你以往做出来的成品都要好啊。往轮回里走了一遭,可见真是有些收获的。”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觑着空档接话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也想往轮回里走一遭尝尝滋味啊。” 杨元觉嘿嘿地笑,手指摩挲过那个阵盘上刻着的阵纹,不接话。 净涪本尊眯了眯眼睛,“你现在这样踩着寿元的线跨越境界,你师父都已经看不过去了,你再想往轮回里走上一遭,你真就不怕你师父气得将你从轮回里又扒拉出来?” 杨元觉顺着净涪本尊的话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是算了。” 净涪本尊这才没说话,他闭上眼睛调补ji,ng神。 杨元觉也不打扰他,又将那个阵盘翻出来拿在手上把玩,玩得一阵之后,他心里来了兴趣,便就伸出手指,引着一点灵光点落在那个阵盘上。 被这点灵光牵动,阵盘升起一团蒙蒙的混沌色灵光。灵光升起的那一霎那,以阵台为中心,护持在他们周围的大阵忽然一顿,然后就像是膨胀了一样地往外扩张。 直至疯狂扩张的大阵将外间原本裸露在外的地界也收入大阵的封禁范围之后,这大阵才稳定下来。 杨元觉停下手上动作,探头探脑地往大阵中打量了好几眼,才摇着头叹了口气。 他师父总说他也就资质看得过去,要不是他的这份资质,他老早就将他逐出师门去了。但在他看来,这皇甫成的阵道资质真是比他还要恐怖。 他不是阵修,今日之前也不曾看过他布设的这个大阵,竟然能硬生生凭借他自己的理解将他这座大阵的阵盘给制出来了。 而且看这阵盘的威力,可也真没弱到哪里去。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净涪的这份天赋了,但当这样的场景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杨元觉也还是会觉得胸闷。 杨元觉看了看盘膝入定的净涪本尊,心中既觉得庆幸,也觉得可惜。 庆幸的是,不论是皇甫成还是净涪,他都不修阵道。可惜的是,不论是皇甫成还是净涪,他居然都不修阵道。 杨元觉长长吐出一口气,翻掌将阵盘收起,还坐回软榻上,翻出那个装着水青苹的小袋子,从里头掏出一个果子来大大地啃咬了一口。 才刚咬了一口果r_ou_入口,品味着水青苹那清甜的果汁,杨元觉心头的所有憋闷就都被冲散了,满脑子的都是水青苹。 好吃! 等到净涪本尊从定境中出来,杨元觉已经又恢复了他惯常的模样了。 净涪本尊睁开眼睛,看见抱着锦被在软榻上打滚的杨元觉,不自觉地木了脸。 若这张软榻还是寻常软榻的大小,那是绝对不会有足够的空档让杨元觉打滚的,但谁叫杨元觉在这张软榻上刻上了阵纹呢。 在他的调控下,他的那张软榻真的几可和床榻相比了。 杨元觉正滚得高兴,一个抬眼望见木木望着他的净涪本尊,顿了一顿后,就若无其事地坐直了身体,看着净涪本尊正色地问道:“哦,你出定了啊?” 净涪本尊看得他一眼,点头,“我该走了。” 杨元觉也真的是猜到了,他应了一声,又想了一下,摇头道:“我这些年修改过一些阵纹,很有些奇效,你再留上一段时间,我将它们画给你,你拿着,自己去制成阵盘,也能有些用处。” 这混沌岛屿上的条件有限,他不像净涪,能随地取材制作材料,所以也就只能他画出阵纹,让净涪自己照着阵纹制造阵盘了。 若是别人,比如安元和什么的,杨元觉是不指望他们自己动手之后的成果的,但净涪不同啊。以净涪他制作的那些阵盘成品来看,杨元觉完全不担心他的成品会发挥不出他的阵纹的威力来。 而净涪本尊相信杨元觉在阵道上的造诣,也知道他说的很有些奇效应该真的效果不错,也就很利索地点头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净涪本尊都待在杨元觉这边,跟着他依样画葫芦地将阵纹刻录在他自己找来的那些木芯上,制作成阵纹录。 也只是阵纹录而已,还不是成品的阵盘。 因为如果净涪本尊在这混沌岛屿上制作阵盘,他也不可能将这些阵盘全部带着走,麻烦不说,还特别的招人眼。 尤其是当他头顶上还有一个天魔童子虎视眈眈的这些时候,真的很不方便。 事实上,杨元觉也不是不能再拿出另一枚空白玉简来将这些阵纹刻录进玉简里去,让净涪本尊自己回头再看。但哪怕杨元觉承认净涪在阵道上的天赋,也不敢真放手让净涪本尊在一个成形的样品都没有的情况下自己去琢磨到底该怎么刻画勾连一个阵纹。 一个不小心漏一笔错一笔,就算坑不到净涪,也必得给他招惹来些麻烦。 不管这麻烦是大是小,到底是麻烦。一次两次的,净涪应该还能看在他们两人交好的情面上不跟他计较,但次数多了,净涪不给他记上几笔都不会是他。 杨元觉觉得他跟净涪做朋友做得就挺好的,可不愿意放下安生日子不过,要去尝试一下净涪折腾人的手段。 杨元觉想起那些被他自己抹去的记忆,抬手抹去了额角的细汗,才继续跟净涪本尊解说他当时修改阵纹时候的思路。 杨元觉说得详细,净涪本尊也听得认真。两人一教一学的,日子过得也很是安稳。可他们这边安生了,那边左天行的日子可就得说是闹心了。 他原本也只是想要找到一枚能让他安全放回景浩界的通行符箓而已,没想到走出隐蔽地界,撞上的第一个修士就是先前一直死追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女修中的师姐。 那女修面如满月,肤色白净,莹润生光,就是在一众容色出众的修士中也是最惹人眼的那一列。但左天行却没想碰上她,他几乎是在发现她的那一刻就要隐去行踪。可无奈何,左天行现在的修为比起那女修来还有点距离。 哪怕那女修因为净涪本尊受伤,修为下跌,现在只是堪堪稳住伤势,也还是比左天行要好一点。 不过左天行保命的种种手段到底要比那女修多一点,所以哪怕双方实力上还有一点差距,也还是左天行先发现了那女修。 以左天行的眼力,他确实能够看出这女修身上的功法和他一位好友的功法同源,也知道这女修,连带着先前和她一道的另一个女修都和他的那位好友出自同门,或许还有着更深的牵系。 可左天行还记得先前她们两人对他的千里追逐,也还记得先前净涪跟她们两人的交手,所以他没想过要在这会儿跟那女修碰面。 于是,他避了开去。 那女修也确实没有发现他,在他面前走了过去。 今时不同往日,往日里,左天行可是带着一枚天地源果的。有那一枚天地源果的气息指引,左天行就是手段齐出也别想甩脱追逐着他的人。而现在,天地源果不在他的手上,没有了指引,那女修想要找到有意闪避的左天行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那女修从左天行面前走过之后,左天行还特意等了一段时间,才从他闪避的地方走出,再要往前去寻找通行符箓。 这一回,他也没有多少波折就找到了一个带着通行符箓的修士。 他想要别人的通行符箓,别人可没想过拱手相让,于是没的说的,两个人直接就打了起来。 左天行是特意挑选的人,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左天行本就不差的实力,那人拼斗过一场之后,就被左天行劈了一剑,重伤倒地。 本就是他要抢人的东西,左天行没想再要别人的命,所以他一剑震昏了那修士,亲自动手取过了他身上的那枚通行符箓。 而也正是他伸手去掏那枚通行符箓的时候,左天行忽然察觉到一道急速接近的气息,他身形电闪也似地掠过那个已经昏死过去的修士,转手收走那枚通行符箓,就合身化作剑光急速遁走。 他速度已经相当快了,但因为要拿那枚通行符箓,所以就慢了一拍。 一拍的时间其实真的很短暂,可要让事情得出个定论,一拍的时间也完全是足够了的。 左天行被人辍上了。 左天行并不回头,径直御使剑光往前冲。 后头跟上的女修追了一阵,见始终没办法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她咬了咬牙,没放慢动作,而选择了往前传音。 “左天行,你等一等!” 左天行充耳不闻,还自顾往前冲。 那女修见状,脚下速度纵然不敢放慢,也难以避免地分了神。 袁师兄不是说,左天行对女子比男子要更温柔更和暖一点的吗?怎么这会儿,左天行完全不是那么个反应的? 难道……其实还是她的模样差了? 女修修炼至今日,其实已经很少注意自己的外相了,也不会像大多数娇弱如藤萝一样的姑娘一样总想着用自己天生的容貌为自己谋取好处。不过利用自己的优点,包括容貌和谈吐,几乎是姑娘家的本能。女修也是姑娘,自然不例外。 尤其是在她将受伤的师妹送出混沌岛屿之后,袁师兄与她再详细说起左天行这个人之后,女修心里就有了这个准备了。 她不需要多做些什么,也不需要左天行替她做什么,只要左天行停下来,回答她的几个问题就可以了。 女修站在白色祥云之上,抬眼望着那道划过天穹的剑光,微微眯了眼睛。片刻后,她神色一整,手上印诀接连变换。 她脚下祥云速度须臾间往上提升了一段。 然后,女修逼出一滴ji,ng血。 ji,ng血滴落在祥云上,为白色的云光镀上了一层浅淡的血色。 祥云的速度又在先前提升的程度上再一次往上拔高了一个档次。 左天行察觉到后头女修的动作,皱了皱眉头。 这女修,是真的拼命了啊。 要知道,她可是前不久才刚被净涪重创,修为倒退,如今伤势才刚刚好转,就又来逼出一滴ji,ng血。这不是拼命,又是什么? 第569章 袁愁沐 云光划过大半个虚空,超越左天行的剑光后又绕了个弧线拦在左天行的剑光前方。 左天行不是不能和她拼速度,只是不愿意将好不容易补足一点的ji,ng血耗在这样无意义的比拼上。 他心念一动,将剑光降落在一处山头上。 云光上的女修见状,也落向了那座山头,两人隔着一段不断的距离相对而立。 女修打量得他两眼,先开口问道:“景浩界的左天行?” 左天行只是点头,并不说话。 女修没有错过他从容姿态下的些微戒备,她顿了一顿,抛开先前所有的预想与应对,干脆利落地开口自我介绍道:“我是淮远界水云宗袁愁沐袁师兄的同门师妹,我叫温雨卿。” 左天行答道:“我知道。” 温雨卿对左天行的答案并不意外,她也没问左天行方才见她就逃的原因,而是直接将她的目的跟左天行说了开来,“我这趟过来,是想要跟你的那位同伴讨教几个问题,不知那位……” 她顿了一顿,决定用一个相对比较笼统的称呼,“修士,那位修士可在附近?” 左天行定定看得她一阵,摇头道:“我们分开了。” 说完,左天行纵身一跃,再次合剑飞入虚空之中。 剑光纵横,不过几个眨眼,就彻底消失在了温雨卿的面前。 温雨卿看着那道剑光远去,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先前袁愁沐师兄听她问起左天行时对她的回答。 “左天行修为、手段都很不错,称得上杀伐果断。便是对女修稍稍手软一点,其实也不会太过。你若真想要跟他交好,就要先消去你们与他先前的龃龉。不过吧,因为一枚天地源果而发起的争端,左天行也不会太过在意的。你跟他赔个礼道个歉,就能将这件事抹去了的。” “反正那枚天地源果你们不是也没拿到么?” “不过如果你们是想要从他身上探听到那个僧人的消息的话,那可能就有点难度了。” “左天行这个人,他可以给别人退一步让出一些对他而言无足轻重的好处,但什么时候能让什么时候不能让,对什么人可以退对什么人不能退,他心里其实也都是清楚的。” “他就不是个会色令智昏的人。”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温雨卿还清楚地看见袁愁沐师兄脸上闪过的那一丝怅然,“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道左天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你且看着办就是了。” “但是,”温雨卿记得最后她离开之前袁愁沐师兄给她的提醒,“师妹切记,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不要对他下死手。” “因为你应该也不想知道,到最后丢了性命的人,会不会是你自己。” 温雨卿收回目光,也驾起祥云离开了。 袁愁沐确实是将一些他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温雨卿,但他其实还隐瞒了一些东西没说。 譬如,他心里其实隐隐猜到了那个比丘的身份。 景浩界里的,有能力救左天行一把的,还有可能会出现在这座混沌岛屿里的人,应该就只有那个曾经在这座混沌岛屿里掀起一大片涟漪的皇甫成了。 猜他是这样猜的,对这个猜测他自己心里也确实有几分把握,可令他想不通的是,景浩界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左天行、皇甫成,有一个算一个,竟个个都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袁愁沐心里猜测着,也在想要不要直接找一找左天行,无论如何,总得问一声的吧。 他才这般想着,便见得有剑修在外间递了剑帖过来。 袁愁沐抬手自然将剑帖拿住,那一柄小剑感知到修士的气息,在被触及的顷刻间展开,变成了一张帖子。 “鸿闻界,青山剑宗的聂云霁?” 他将剑帖上的留名念过一遍,心里就已经确定这聂云霁是何方人物了。 袁愁沐古怪地笑了一下,抬手将这个帖子送到了它的主人真正要摆放的那个人手中。 这回是真有趣了。 聂云霁找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的邱师妹,总不可能是养伤养得无趣,又记得邱师妹伤势同样不轻,所以来找人一同打发时间的吧。 而如果不是为了打发时间,那他找上邱师妹的原因,就很好想了。 不过,聂云霁这个动静这个想法,他师祖安元和知道吗?如果他师祖知道,那他知道他自己要对上的是什么人吗? 景浩界的皇甫成,啧啧啧,那个家伙可真不是好惹的。 袁愁沐看了看鸿闻界大修士驾御的那一柄巨大宝剑一眼,抬手唤了聂云霁进来说话。 他也是真的很想看看,这位胆敢招惹皇甫成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聂云霁不知道袁愁沐的想法,他甚至都没多想,很自然地就入了袁愁沐所在的云室,对着上首的袁愁沐行了一个剑礼。 袁愁沐抬手请他站起,目光在他身上来回转悠过几圈。 两人一来一回地说了些闲话,待到那邱姓女修传了回音过来,袁愁沐才放了他过去。 看着聂云霁退出去的身影,袁愁沐面上声色不显,心里却摇了摇头。 见过聂云霁,他就知道安元和的用意了,实在是聂云霁这柄剑,身上杂质太多,若不经过一番锤炼,纵是有天大的机缘,也难成大器,更走不到尽头。 袁愁沐和安元和的这些心思,聂云霁还不明白。他如他所愿地见到了邱姓女修,但后续却不顺利。 邱姓女修仿佛是早知道他来意也似的,但凡他话语转到那方面,那邱姓女修就会寻机将他的话头再转到另一侧去。 如此几番你转过来我兜过去之后,聂云霁也不挣扎了,他跟人支应过一小段时间,就在邱姓女修委婉的提示下提出了告辞。 邱姓女修送走了聂云霁,转身就去寻袁愁沐。 袁愁沐早猜到她会找来,便哪儿也不去,只在云室里等着。果然,没过得一会儿,他便见到了御剑离开的聂云霁,再然后,他便见到了站在门外的女修。 因为尚有伤势在身,女修原本几如春花娇艳的脸庞如今褪去了红润的色泽,苍白而孱弱,更显楚楚可怜。 袁愁沐见她过来,也不等她见礼,便抬手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叹道:“别多礼了,坐吧。” 邱姓女修还是屈身拜了一拜,才在位置上落座。 坐定之后,她侧脸看向袁愁沐,急问道:“袁师兄,那个比丘是?” 袁愁沐迎上她的目光,反问她道:“邱师妹,你也想像那个聂云霁一样,再见一见那比丘?” 袁愁沐说的是见,但在座的这两人都知道,见面确实是见面,但见面之后会做些什么,就值得商磋了。 邱姓女修笑了一下,也不讳言,“袁师兄,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还是明白的,我可没有铜铸的脑袋。” 没有铜铸的脑袋,就不想要去撞铁壁,撞了伤,伤了会痛。 袁愁沐仔细看过她一眼,也相信了。 “那个比丘,倘若我没猜错的话,该是景浩界的天圣魔君皇甫成。” “天圣魔君皇甫成?”邱姓女修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就觉得这个名字莫名的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说过一样的。 袁愁沐点了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邱姓女修没将他重复强调的那句话听进去,她还在心底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想要记起她到底是在哪里听说过它。 好半响之后,她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望着袁愁沐,“可是那份资料上提到的那个皇甫成?!” 袁愁沐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个邱师妹是仔细的,必定在踏入这座混沌岛屿之前就翻找过他们淮远界中收录着的所有和混沌岛屿、天地源果有关的信息。同样的,她也必定看过这混沌岛屿上列代出现的狠人。 景浩界的皇甫成、鸿闻界的安元和、展双界的杨元觉,这三个人,可不就是上一次这座混沌岛屿开启时候传得沸沸扬扬的十大狠人中名头最响亮的三个么? 说起来,修天魔道的景浩界皇甫成、行剑道的鸿闻界安元和、修阵道的展双界杨元觉,他们三个怎么看怎么不搭边,但他们三个偏就是凑到了一起,而且还成了至交,也是很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各个世界其实也对他们三人怎么搅合在一起的原因有过很多猜测,袁愁沐也都听说了一点。 有些靠谱,有些又不靠谱。袁愁沐觉得最可信的还是那一个。 他们结交的最初,应该不是为了什么,而正是因为那时他们的目标都不在天地源果上。他们更看重的是这座混沌岛屿中齐聚的各个世界的修士。 当年在这一座混沌岛屿中,他们三个最好战,别人找上门的他们打,不找上门的被他们撞见的他们也打,打得赢打不赢的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打架。 想起当年四十九枚天地源果全部流出岛屿,岛屿将他们逐送出去时候那些人逃命也似的模样,袁愁沐现在都是记忆犹新。 邱姓女修有点不明白,但她抬眼看了看袁愁沐,又没将那些问题问出口,而是转开了话题道,“师兄,那聂云霁是鸿闻界安元和的徒孙,倘若那个比丘真是和他师祖交好的那个皇甫成,他为什么还会……” 她其实更想问的是,为什么安元和会什么都不说就光只在旁边看着,他难道不怕聂云霁毁在那皇甫成手上了么? 袁愁沐不答反问:“你也见过那个聂云霁了,什么感觉?” 邱姓女修想了想,也明白了,她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问,“所以他们那三人,就都是这样子处事的吗?” 袁愁沐笑笑,没说话。 邱姓女修忍不住开始同情聂云霁了。 袁愁沐刚才已经同情过聂云霁一遍了,现在他同情的不是他,而是左天行。 聂云霁要去找皇甫成,皇甫成倘若愿意见他的话,那不管聂云霁走的那条道,他都能找到皇甫成。但倘若皇甫成不想见他的话,他就是翻遍了一整座混沌岛屿,怕也是找不到他的。 当年那三个人在岛上多招人恨,又有多少人想要将他们三人揪出来揍一顿,他们三个不也全身而退了吗?又有谁真的抓住他们了? 袁愁沐都能想到了,聂云霁找不到皇甫成,他就该去找左天行了。 也不知道现在左天行的状态如何,能不能扛得住聂云霁。 不是袁愁沐小看现在的左天行,实在是他听温、邱两位师妹说起的他们之间的那段追逐,信不过现在的左天行。 连温、邱两位女修的追逐的甩不掉,现在的左天行实力几何,可真的是要打上一个问号了。 左天行知道袁愁沐应该是能从他的两个师妹那里推算出些什么,但他真没想到袁愁沐居然能因此质疑起他的实力来。他这时候也没空琢磨这些,而是忙着寻找他需要的通行符箓。 这时候岛上的天地源果不知道还剩下几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各个世界进入岛屿里的修士开始集结了。所以,左天行一路遭遇到的无不是三三两两地结伴同行的修士,少有独行的。 左天行权衡再三,没随便出手。 空着手转悠了老长一段时间的左天行只能继续空手转悠。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时刻注意着混沌岛屿这边情况的天魔童子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指往下点落。 “既然你那么想要,那我就帮你一把吧。” 他收回手,看了一眼左天行。 “不用谢。” 聂云霁原本是很想要找到净涪的踪迹。但他什么线索都没有,就是大海捞针一样的碰运气,又如何能碰得到此时还和杨元觉一起挤在他那座大阵里的净涪本尊? 就在他再一次失望地转头的时候,却冷不丁地在他感知的尽头发现一道相当熟悉的气息。 聂云霁心头气血有那么一瞬间的翻涌,眼底处更是泛起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黑雾,他只是一把握住了他腰间宝剑的剑柄,“左天行。” 从牙齿缝里挤出三个字之后,聂云霁再不犹豫,纵身扑向了那一缕气息所在。 左天行还在日常的寻找容易下手的带有通行符箓的修士,没成想后头数千里之外,正有一道剑光闪电一样向他扑来。 等到左天行察觉到聂云霁的到来的时候,聂云霁的剑光也到了他的十里之外。 十里的距离,听起来还是挺可观的,但相比起聂云霁的速度来说,这十里的距离,拢共也不过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三个呼吸,左天行避也不避,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心神平静彷如剑在鞘中的安定。两个呼吸,左天行心念相守,合入腰间的紫浩剑中。一个呼吸,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气动之际,他意动,神动,剑动。 “琤。” 剑器碰撞的声音响彻云霄,又以他们两个剑修为中心,远远地冲向四方。 剑光迅疾如电,闪电出现又消失的几十个来回,也正是这两名剑修手中宝剑接连划出几十个剑花的那时候。 “琤,琤,琤……” 他们谁也没说话,全都凝神御使手中宝剑。 面对对方手中握着的那柄剑,他们谁都没敢分神,生怕就那一个闪神间,便会是胜负分出的时候。 若是早前聂云霁剑心通透的时候,还没恢复到全盛状态的左天行是不能这么轻松的,但这时候的聂云霁状态更不如,所以两人争持了足有半日之后,左天行先寻到了战机。 他目光一凝,手中宝剑往前一提,剑尖间剑光吞吐闪烁,压落入他寻到的那一处破绽中,撕裂开聂云霁周身的剑光,直接伤及聂云霁的r_ou_身。 左天行眼中ji,ng光暴涨,手用力往前一送,紫浩剑顺势往前一挺。 “噗。” 聂云霁被这股力道冲着往后倒仰开去。 左天行身形电闪一样地蹂到聂云霁的近前,他一抖右手,刺中聂云霁的剑倏然抽离聂云霁的r_ou_身,左手向前利落地转过一遍,掏出聂云霁身上的那枚通行符箓。 通行符箓到手,左天行也不停留,身形急转往后倒退,几个闪身后,便彻底地消失在了聂云霁的眼前。 聂云霁仰躺在地上,好半响没有动静。 但他不动,他手中握着的宝剑却在动。 仿佛是到了承受极限的疲惫,也仿佛是眷恋的不舍,但一切都是徒劳。 “咔嚓,咔嚓……” 两声碎响传出,接着便是物体跌落在地上发出的闷响。 那声闷响响起,完美地掩盖了同一时刻响起的那一点细微的水珠滴落声音,没有谁知道它的存在。 就连聂云霁他自己。 聂云霁更没注意到,被他用手捂住的眼底,有一片雾蒙蒙的黑雾正在一点点地扩大自己的界域。 左天行得手,可也没空在意聂云霁的情况。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勉强抚平了自己的气息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左天行离开一段时间之后,聂云霁也低着头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前面的地方,并不是鸿闻界修士所在的位置,而是一片荒芜的,没有半点人声的地界。 第570章 灵根 净涪本尊并不知道外间的那些情况,他还在跟着杨元觉一笔一笔地勾描着阵纹。 这一日杨元觉觉得烦了,就抛了手上的树枝,然后拍拍手,回身摊在软榻上,“不行了,我没力气了,我要休息,我要休息,我要休息……” 他后面嘀咕的那四个字不单接连重复了好几遍,还一遍比一遍的声音响亮,生怕净涪本尊听不见的。 净涪本尊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还自埋头重复勾描面前杨元觉画下来的阵纹。 杨元觉偷眼瞥见净涪本尊的反应,很满意地收回目光,才又将头埋进软榻上的锦被了。 我的软榻,我的锦被,可真是想死我了…… 他在心底叫唤了几遍,又拿脸蹭了蹭他身下的被子,就要放任自己陷入那黑甜的睡乡中。 净涪本尊这会儿正正好勾完最后一个阵纹的最后一笔。 他提着手里的木棍,目光一一对比过那上上下下两排阵纹。 前面靠近杨元觉那边的阵纹是杨元觉画的,而后面的那一排就是净涪本尊自己的成果。 验看对比无误之后,净涪本尊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就抬手将手中的木棍看着杨元觉的软榻戳了戳。 木棍毫不留情地戳在杨元觉的背上。 痛是不痛,脏也不脏,毕竟杨元觉身上穿着的可不是普通的衣物,而是法衣。在法衣的护持下,净涪本尊施加在木棍上的力道根本不值一提。 但杨元觉还是被打扰了。 他并不抬头,只转了手将那根木棍压住,给他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净涪本尊见他动作,也没再继续用力,就让那木棍随着杨元觉的力道转向,“时间到了,起来继续。” 杨元觉就着他自己当前的这个姿势摇了摇头,更甚至,他还将锦被从他自己身下扒拉出来,猛地掀起盖落,将他的大半个身体都盖住了。 都已经拿锦被捂住了自己,杨元觉也还觉得不够,他将手也抬起,护住了他的耳朵,在锦被里连声道:“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你真的想躺在上面?” 净涪本尊笑了笑,语气稀松平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却意外地听得人背脊发凉。 杨元觉浑身抖了抖,在被黏在软榻上和起来继续的两个选项了迟疑了一瞬,相当果断地选择了,两样都不要。 他眼珠子一转,抬手将锦被从他身上扒下,重又垫在他的身体下,自己偏头望向净涪本尊,一脸认真严肃地说话道,“净涪,关于你们景浩界那边的情况,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净涪本尊抬起头看他,目光是不见一丝涟漪的平静,“说来听听。” 杨元觉转了转眼珠子,话音里特别透出了一股推崇,“你听说过灵根吗?” 净涪本尊眼里一时就多了一点鄙夷。 杨元觉看见,却不以为意,认真强调了一遍,“不是普通的灵根,而是先天灵根,先天灵根!” 净涪本尊这才开口,“就是苦竹那一类的先天灵根?” 杨元觉点了点头。 “听说过,”净涪本尊顿了一顿,又说道,“我已经见过了。” 杨元觉听得这句话,下意识地就反驳,“不可能!” 净涪本尊定定看着他。 杨元觉见净涪本尊这般反应,一时也有些不确定了,尤其是当他看见净涪本尊那一身僧侣打扮之后。 他皱了皱眉头,狐疑地问道:“你真的见过了?” 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苦竹在佛门世尊阿弥陀手里,净涪现在是佛门的比丘,听着又很得世尊阿弥陀的青眼,说不定他还真可能见过它呢。 “苦竹,”净涪本尊点头,“左天行手里就有一株苦竹。” 听净涪本尊这么说,杨元觉就明白了。他一时就笑了,笑到浑身颤抖,笑到他忍不住又将头埋进了锦被里。 净涪本尊见杨元觉笑成这样,便知道自己是闹了笑话了。 他也不生气,就坐定在原地,等待着杨元觉平复他那满腔的笑意。 哪怕杨元觉这一笑就像是癫痫一样笑了大半天,怎么也不消停。 等得无聊了,净涪本尊就又拿起了那根木棍,重复比划地上的那一行阵纹。 杨元觉笑了大半日,觉得自己笑够了,就想要抬头来跟净涪本尊说他先前提起苦竹的原因,但他才刚刚抬头,才刚刚看见净涪本尊的脸,就又忍不住喷笑出声,再一次笑到将头埋入锦被里去。 净涪本尊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又低下头去勾勒阵纹。 杨元觉笑到肚子抽搐,最后他自己都受不住了,便低了头去,不看净涪本尊的脸,对着他面前的锦被说话,“不是那样的苦竹。” “那样只沾了一个苦竹名头,”他伸手揉了揉肚子,才继续道,“只有苦竹一丝神妙的破竹子,算什么苦竹。” “真正的苦竹,”他说到这里,都顾不上他那还在隐隐发痛的肚子了,拔高了声音慷慨激昂,“真正的苦竹,可是洪荒天地初开之际,神妙异常,名头煊赫的先天十大灵根之一。” “它可不在下界,而是在……” 杨元觉抬头向着西天佛国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世尊阿弥陀的手里。” “你该听说过它的另一个名号,六根清净竹。” 净涪本尊听到这里,收回来的木棍又一次伸了出去,还继续一遍遍地重复描摹那些阵纹,“哦。” 杨元觉听见净涪本尊这一声堪称搪塞的应声,猛地转了头过来,怒视他,“哦哦哦……你哦什么哦?对六根清净竹,你就是这么个态度的吗啊?” 净涪本尊抬起目光来看他,语调平平地问道:“你不是一向只对阵纹、道纹之类的敢兴趣的吗?怎么现在……” 他顿了顿,直直迎上杨元觉怒瞪的眼睛,“莫不是你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比阵纹、道纹更合你心意的东西?” “你决定要抛弃你的阵纹、道纹了吗?” 杨元觉听得这问话,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早早就发过誓这辈子都要跟我的阵纹、道纹厮守终生了的,你可别诬陷我!” 净涪本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还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杨元觉气到一时背过气去。 他转过身去闷闷地气了一回,然后才重新将头转了回来,正色看定净涪本尊,“你要知道,先天灵根,尤其是先天十大灵根,它们的本源里就记录着一小部分的天道玄妙。” “也就是说,人家本身,就几乎等同于一枚甚至是好几枚的天!道!符!纹!”他咬牙切齿地着重重复了后面的四个字,才又放平了语气跟净涪本尊说道,“你如果能得到它们。” “不是说你能得到先天十大灵根中的任何一株灵根,也不是说你能得到别的先天灵根。” 若是生在洪荒时期,净涪或许还有一丝半缕的希望,但现在洪荒早已破碎,天地衍化无数大小世界,先天灵根已经是连个影都没有了,净涪又要到哪里找来? “我说的是,你若能得到先天灵根的某一部分。” 譬如枝啊,叶啊,根啊,jg啊什么的。 “你或许可以将它们祭献跟世界天道,也能补足一点它的本源。” “别看只是先天灵根的一小部分,它们的效用,比起你找的天地源果,”杨元觉伸手指了指净涪本尊肩上搭着的那个褡裢,“也都不差了。” 净涪本尊沉默了一下,问杨元觉道:“先天十大灵根,都是哪十株先天灵根?” 第6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4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4节 杨元觉见他问起,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便也就真将洪荒世界公认的十大先天灵根给他数了一遍。 青莲、蟠桃、人参果、黄中李、绿柳、苦竹、葫芦、仙杏、扶桑、五针松。 净涪本尊在心里细细数过一遍,认真地想了想,问道:“如果能够将它们培育出来呢?” 杨元觉也想了一想,又笑了,“你觉得,先天灵根是那么容易培育出来的吗?尤其是这十大先天灵根” 净涪本尊垂下眼睑,“如果能够呢?” “如果能够的话,”杨元觉见他坚持,也顺着他的思路猜测了一番,才悠悠答道,“那你们景浩界世界的本源就不用愁了。” 世界本源是哪里来的? 混沌。 混沌海中的混沌元气。 世界通过世界外侧的天地胎膜抽取混沌海中的混沌元气转化成世界本源,而先天灵根最根本的威能,其实也是将混沌元气转化成先天灵气。 据典籍记载,洪荒世界初开之时,各处混沌元气肆虐,世界一片荒芜,就是先天灵根成长,将混沌元气逐渐转化成先天灵气,洪荒世界才慢慢地转变成了后来繁荣昌盛的模样。 “不过,如果你真将十大先天灵根给培育了出来,你们景浩界……”境况甚至可能比现在还差就是了。 惦记且无比渴求先天灵根的修士绝对不仅仅只有大、中、小三等世界的修士,还得算上地仙界。 青莲…… 净涪本尊顿了顿,抬眼望向杨元觉,“你听说过……红莲么?” 杨元觉本来还不以为意的,所以当他听得“红莲”两个字的时候,一时也有些回不过味来,“红莲?最有名的业火红莲?” “听说过,没见过,据说……” 他说到这里,一时顿住了,转眼愣愣看着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看着他的模样,笑了一下,“我应该见过。” 皇甫成手里那株妖冶的红莲,或许跟业火红莲有些干系。 杨元觉看了他好一会儿,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却说的不是先天灵根,也不是问业火红莲的事情,而是…… “你直接这样跟我说,不打紧么?” 杨元觉再怎么样,也是景浩界世界之外的修士,他直接告诉他,不怕他将这事情给他宣扬出去? 净涪本尊没说话,只是对着他笑了一下。 杨元觉闭嘴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才由杨元觉打破沉默。 “你见过的那株……”杨元觉还是无法淡定自若地将业火红莲四个字说出来,所以顿了一顿后,干脆地选择了避重就轻,“红莲,是它的主人有什么问题吗?” 红莲,哪怕是用真正的业火红莲莲子培育出来的莲花,也不该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拥有的宝贝。不说培育莲花所需要的能量和资源吧,单只说培育莲花最需要也是最根本的莲子,就不是寻常人能够得来的东西。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它当前的主人,是那天魔童子的一道分神转生。” “也是现在的‘皇甫成’。” 杨元觉又一次闭嘴了。 果然,哪怕转生了,皇甫成也还是皇甫成,心眼坏透了。 第571章 无题 正说话间,杨元觉忽然坐直了身体,目光死死盯着阵旗,舞成残影的双手接连不断地打出一个个阵禁符文。 那面阵台东面高悬的阵旗也仿佛是被凭空卷起的风吹拂过一般,旗面忽然一荡,阵纹大放光芒。 整座大阵也在顷刻间翻滚暴涨。 净涪本尊在杨元觉动作的第一瞬间就停住了话头,但他是先抬头看了一眼上方虚空,才也转了目光去看那阵台。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之后,大阵中的灵气才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杨元觉停下手上动作,长吐出一口气,才转头看向净涪本尊,“他盯你可真是盯得紧啊。” 净涪本尊倒是不觉得意外,淡淡道:“他到底也是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修为比我们高多了。我们要谋算他,他有所察觉很正常。” “是你,不是我们。”杨元觉下意识地给净涪本尊纠正,之后才又说道,“但那是天魔童子,他的仇人必定多了去了,想要谋算他的也必定不只我们,怎么他偏就找上门来了?所以,他一定是盯你盯得太紧了。” 杨元觉能像现在这样口无遮拦,净涪本尊就猜出他和天魔童子之间这一场隐晦博弈的结果了。 他没接杨元觉的话茬,而是转头认真地打量了杨元觉几眼。 杨元觉挺了挺背脊,面色颇有几分得意,“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也很厉害?哈哈哈,不用太崇拜我,没什么的,没什么的。” 他虽说得浮夸,但净涪本尊知道,这真的很了不得。 杨元觉现下不过大乘境界,都不曾渡劫飞升,居然能倚靠混沌岛屿的天时和这座大阵的地利,将天魔童子的探查隔绝在外。虽然仅只是一次,但也相当相当了不起了。 净涪本尊坦诚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杨元觉的这一次阻拦,还真的提醒了他了。 景浩界那边的阵修无论模仿能力还是创造能力,比起杨元觉差得可真不是一点半点,更别说杨元觉后头还有他的师父和宗门…… 得了净涪的承认,杨元觉脸上的得意劲儿,真是,都像野草一样的肆意生长蔓延了。 净涪本尊小小地将目光往侧旁挪了一挪,才觉得眼睛舒服了一点。 杨元觉可没察觉到净涪本尊那细微的变化,他还得意地笑笑笑的,简直不能太舒爽。 净涪本尊忍耐了一小会儿,觉得杨元觉高兴够了,才开口邀请道,“你有兴趣继续和那个天魔童子交手几个来回吗?” 杨元觉听见这话,斜睨了一只眼睛回来看他,脸上满满的都是“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就是这么个黑心的家伙”“居然想要撮掇着我对上他化自在天外天的天魔童子”。 净涪本尊对他那满脸的表情视若无睹,只是拿出一幅相当诚恳且期待的表情看着他。 杨元觉瞪了他几眼,不情不愿地说道,“也就随便吧。” 当他这般应下的时候,杨元觉的师父,跟随着展双界其他大修士守在这座混沌岛屿外头的任子实任大阵师却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旁边的大修士们何其敏锐,如何就察觉不到他那一瞬间的异样?但出于尊重,他们也没张口就询问为什么怎么样,甚至连转眼过来查看都不曾,给了任子实自己处理的时间和机会。 任子实都不用想,就知道必定是他那既懒又惰还容易被人忽悠的弟子在弄鬼。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都弄的什么鬼,惹的什么事,但想来必定麻烦。 他在心底哼哼了两声,叫自己一定要记得杨元觉回来的时候提着他耳朵问个清楚明白。无论如何,总得将他那些大大小小的算盘都给打散了不可。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垂落眼睑,先在这座混沌岛屿外间那些护持等候的各世界大修士身上转悠了几回,才重新将目光落到混沌岛屿之中。 混沌岛屿外侧天然形成一道防护屏障,屏障不单单是阻拦那些没有岛屿通行符箓的修士,还拦下了他们的目光,叫他们轻易不能穿透这座屏障,看见混沌岛屿里头正在发生的那些事情。 当然,之所以说轻易,那是因为只要事先有准备,也还是阻挡不下有心人的目光的。 而此时身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无疑就是这样的有心人。 他散落在那座混沌岛屿里的眼线,可不仅仅只有聂云霁,还有其他的各界修士。有这些散落在混沌岛屿各处的眼线,他几乎可以随心所欲地远远探看混沌岛屿上的每一处角落。 也当然,还是有些地方避开或者是阻隔了他的目光的。 譬如,杨元觉用大阵圈画出来的那一处谷地。 那是属于杨元觉的地盘,便是天魔童子,在用眼线绕开混沌岛屿外头的天然屏障之后,也不能强行窥探杨元觉大阵之内的界域。 刚才他就尝试过了,但结果也很明白,他被杨元觉发现了,然后被他倚靠大阵之利驱逐了出来。 虽然仅仅只是驱逐,还是得了各方助力才完成的一次驱逐,但不得不说,杨元觉真的已经很厉害了。 虽然天魔童子没见过杨元觉本人,但对内容记忆犹新的他,自然也不可能对出手的人无所猜想。 阵禁,混沌岛屿,净涪或者说是皇甫成。 这三个关联词串联在一起,就自然而然地拉出一个人。 杨元觉。 展双界的杨元觉。 天魔童子微微皱眉。 设定中,这个展双界的阵修阵禁天赋几乎惊艳绝才。哪怕仅仅只是简单的几个道纹,到了这人的手上,也能让他玩出花样来,还是不重样的花样。 其实也真是很容易理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被boss看中,结交为友的,怎么也都有他自己的资格。 阵修的杨元觉,剑修的安元和,单只是他们自己本身,就已经可以撇开一切外在,和boss比肩而立。 剑修战力强横,阵修又擅长以弱胜强,再算上boss的智谋和手段,饶是天魔童子自己,心里也有些烦躁。 他们,天魔童子自认是不怕的,毕竟修为间的差距摆在这里。但问题是,他们会很烦人。 天魔童子的目光在混沌岛屿上转过一圈回来,深深看了一眼那一片被杨元觉大阵护持着的谷地,才抽回目光。 而在他抽回目光之前,天魔童子下意识地偏移了一下视线,望向了鸿闻界那一柄巨大剑器上坐定的某一位大剑修身上。 安元和虽只是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剑在鞘中蓄势待发的锋芒感。 对于不知名虚空中投落下来的明显不如何友善的目光,安元和本人是无所察觉的,但与他性命双修的宝剑,却猛然爆发出一道恢弘的剑芒。 剑芒自宝剑藏在剑鞘里的剑尖s,he出,引动安元和本身的剑意,“琤”的一声就向着天魔童子所在的方向劈了过去。 无匹剑芒、剑意扫荡,割裂虚空,掀起一大片虚空涟漪。 然而,因为安元和他此时的位置还在混沌岛屿外的混沌海中,绵绵无绝的混沌元气汹涌地反扑过来,要将那道劈出的剑芒、剑意吞噬磨灭。 安元和也不动,只是抬起眼睑望向剑芒、剑意劈砍的方向,望入渺渺茫茫的虚空深处。 周围的修士也都不敢询问,只是转着目光在他周身徘徊。 也不是这些修士们不想将目光直接投落在这位大剑修身上,实在是此时的大剑修就像一柄绝世宝剑一样,只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眼睛被剑刺伤一样的辣痛辣痛。 半响之后,安元和才垂落眼睑。 也就是这一刻,他周身那迫人的剑意才被收敛殆尽。 任子实远远地望向这边厢,将安元和的动静全部收入眼底。只是,越看吧,他心里就越不安稳。 一个鸿闻界的安元,一个景浩界的皇甫成,可是他知道的他那徒弟杨元觉唯二的至交。刚才先是他自己的那般反应,现在又是安元和那边的动静,任子实还想再说服自己相信天下太平都不能。 但长吁短叹了一会之后,任子实一时又笑了起来。 天下太平那小子就懒,就躲洞室里怎么都不出去。可若是这天下风云激荡,哪怕是一片世界界域甚至只是一个世界的风云激荡,只要这里头有杨元觉不得不掺和进去的理由,他就怎么都不可能袖手旁观。而只要他一掺和进去…… 呵呵呵,他倒要看看那小子还能怎么将他自己糊死在他那张软榻上! 任子实眼底面上都闪过一丝狠色。 不是任子实不心疼自家弟子,实在是杨元觉那厮过分到让他怎么都心疼不起来。 更何况,就他所知,他们那三个真是一个比一个的命大,一个比一个会扯大旗,一个世界、一片世界界域的风云,想要他们的命,还是有点难度。 想到这里,任子实忍不住又哼哼了两声。 旁边展双界的几个大修士目光怪异地在他身上转过一圈,又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各自收回了目光。 这任子实抽风,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实在不必大惊小怪。他们连出声提醒都不需要,就等一等,等到这任子实自己缓过劲来,也就没什么事了。 就在任子实拿定主意的那会儿,混沌岛屿里头,杨元觉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净涪本尊抬眼看他。 杨元觉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地道,“说吧,你想要做什么?” 不过他心里也知道,这一回,约莫是岛外头的老头子在打什么歪主意了。可是不论老头子想的什么,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还是净涪这家伙。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甚至都不需要你去景浩界,你还可以回展双界去。”净涪本尊笑了笑,完全无视了杨元觉面上浮现的那点不满,“我只需要你帮忙研究、改良一些阵纹道纹而已。” “而已……”杨元觉嘀咕了一声,“你说得倒是轻松。” 净涪本尊笑言道,“对于你来说,确实是很轻松的。” 杨元觉也跟着笑了一下,但很快就绷住了,“我看你对阵禁也算是有些了解,怎么也不算外行人了,今日里怎么就偏说些外行的话。” 不得不说,杨元觉现在这副模样,很像是凡俗界里的老先生恨铁不成钢地怒骂不成器的学生一样的。 净涪本尊看得清楚,眼皮子也忍不住抽了抽。 杨元觉没看到,或者说看到了也全当自己没看到,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各方大、中、小世界不一,故即便寰宇之内,阵禁道纹几无差异,但当这些道纹落到实处,却又总不相同。” “这不同,不在阵禁道纹本身,而仅只在与某些行文或是位置的变动改换。” “你别小看这些小的不同,它们真正成形后能发挥的实力,可是天跟地的差别!” 这些都是修士常识,净涪本尊不可能不知道,但这会儿杨元觉说得兴起,他也就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听着。 杨元觉滔滔不绝地说了大半日,说到昏天暗地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几时天地几时日月。直等到他一个目光不小心瞥过,扫见净涪本尊那张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孔,他才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大盆冷水一样反应过来。 “呃……”杨元觉一时语塞,顿了一顿后,又快速说过两句总结陈词,才带了点小心翼翼地瞥向净涪本尊,“你说说吧,你的想法是什么样的,我琢磨琢磨。要是能行的话,那就……” 杨元觉越看净涪本尊面色,越觉得不对,所以他飞快说了一句,“按你说的去做。” 净涪本尊瞧见他那副小模样,心里快速闪过一丝笑意,但面上还是无甚表情,“现在的皇甫成和天魔童子是同一个人。” 杨元觉点点头,应道,“是的。” 虽然现在的‘皇甫成’其实是他一道分神转世而来,那也是同一个人,没毛病,说得对。 净涪本尊接着道,“但经过轮回一遭,皇甫成又与我商谈过,态度也很明显。对比起来,他们其实也是不同的两个人。” 杨元觉还是点头,应声道,“没错。” 毕竟过了轮回,立场不同,态度不同,表明他们两个之间其实还是有分歧的。有分歧就有差异,有差异就有不同,有不同就有区别,有区别的两个存在,确实是单独的两个个体,也没毛病,说得很对。 净涪本尊继续道,“皇甫成虽然没有明白跟我说过,但我观察过他,确定天魔童子是真的在他身上放了暗手的,依那手段推论,我觉得那天魔童子其实随时可以取代他的意识,接掌‘皇甫成’的r_ou_身。” 杨元觉还是很利索地点头,“没错。” 净涪本尊瞥了他一眼。 杨元觉反应过来,还挺直了背,面色坚定,一副我没说错的模样。 净涪本尊心里摇了摇头,正色地注视着杨元觉。 杨元觉察觉到净涪本尊的态度,也在顷刻间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端正而严肃地回望着净涪本尊。 若是旁人,见了杨元觉先前时候的那副模样,再看见他这时候的这番态度,怕还会以为杨元觉这时候也没正经到哪里去。但净涪本尊却知道,杨元觉是真的认真了。 净涪本尊请教般地问道:“你这边有什么阵禁能够断去这一种可能吗?” 杨元觉认真地想了想,“或许有,或许没有,我没见过现在那个皇甫成的情况,并不能确定。” 说完之后,他又续道,“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们之间的这种联系,已经是ji,ng神、灵魂层面的联系了,不是那么容易能隔断开去的。” “尤其是那个天魔童子还是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童子,修为、手段无可猜度,不说我,就连我师父出手,也都会一样的艰难。” 天魔童子,尤其是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哪一个不是天魔道巨擘?而天魔道巨擘,哪一个又不是在灵魂、心性上有着超人一等的造诣? 杨元觉是真的没信心他能达成净涪本尊的要求。 净涪本尊也皱了眉头。 如果不能将皇甫成和天魔童子之间的联系断去,哪怕皇甫成自己心甘情愿,天魔童子也必不可能放任他投向景浩界和净涪这边。而且,就算皇甫成真的投过来了,景浩界天道能信得过他?他能信得过他? 还不是如现在这般,只能既戒备又猜疑地将皇甫成摆到一侧? 第572章 我们 若是往常时候,皇甫成这人摆在一边也就摆在一边了,但现在,净涪本尊打起了他身上那一朵红莲的主意,就得用到他,就得想办法将他和天魔童子真正的割裂开来。 毕竟,如果不将他们之间的联系割裂,只怕他才刚走到皇甫成面前跟他说起红莲这两个字,那株红莲就得易手。而一旦红莲回到了天魔童子的手里,他也就能绝去那个念头了。 杨元觉看着净涪本尊考量,也就在旁边安静地等待。 在他、皇甫成和安元和三人中,这些权衡考量的事情,不是他、安元和不懂不会,而是他们不愿去想,也懒得去琢磨。所以每每碰到这样需要的时候,他们都会是习惯性地将它们交到皇甫成手上的。等皇甫成权衡利弊,做出决定,他们再出手就行了。 往常是这样,现在自然也会是如此的。 在这样熟悉的安静中,净涪本尊想了好一会儿,猛然醒转过来。 他入误区了。 其实,割裂这段联系,不一定非得是他们来做。还可以是别的什么修士做的啊! 他们做不到,不等于别人也做不到。 天魔童子修行至极,掠夺的资源必定无数。最起码的,被他所破灭祸害过的世界,必定不可能仅仅只有景浩界。 景浩界或许算是幸运,还能重塑,到底没被摧毁个彻底。可别的世界,怕就少能有这样的一份幸运了。 而这些被破灭了的世界,它们所出的修士,难道就一无所觉?难道真就对天魔童子丝毫不介怀?天剑宗祖师选择自世界之外回归,镇守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或许算是一个特例,但魔傀宗祖师呢? 他还是魔修一脉,实力和修为也都还和天魔童子差着相当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他不也还是对天魔童子生出愤懑? 就算不讲情怀不说旧怨,那么,皇甫成身上的那朵红莲呢? 有几个人,能够拒绝得了红莲的诱惑? 若那朵红莲还在他化自在天外天,还在天魔童子手里,怕是没多少人敢打它的主意,但现在红莲不在他化自在天外天而在景浩界,它也不是被天魔童子拿在手里,而是落在皇甫成手上,这样难得的机会,真的没有人想要拼一拼? 净涪本尊越想越觉得可行,但当他想过一圈回来,却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皇甫成。 现在的皇甫成,不论真假,不论是否真的就是甘愿,他也已经在净涪本尊面前表态想要脱离天魔童子,转投景浩界、净涪这边厢。 虽然净涪本尊对他的这个投靠没有表露出明确的态度,但既然他当时没有拒绝,那就是默许。 他既然默许了皇甫成的投靠,现在就多少得考虑到他那边的境况。 皇甫成…… 他那边的不确定情况还真是相当的多。 不确定皇甫成是不是愿意舍出红莲,不确定皇甫成能不能舍出红莲,不确定天魔童子会有什么手段,不确定真丢了红莲天魔童子又会对他做些什么…… 净涪本尊确定,一体两人的事实不是天魔童子会对皇甫成手软的理由。 杨元觉没心没肺地在旁边等着,但他等了又等,都没等到净涪本尊的决定,于是他侧头去看净涪本尊,见净涪本尊还在沉吟犹豫,便问了出来,“怎么了?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杨元觉既然问起,净涪本尊也就将大部分的考量跟他说了。 听完净涪本尊的话,杨元觉看了看他,“所以呢,你要回景浩界问一问皇甫成怎么选择?” 净涪本尊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却是答非所问,“不需要我回景浩界。” “哦,”杨元觉很随意地应了一声,也不深究净涪本尊的办法,他还问道,“你决定了?” 净涪本尊顿了一顿,点头。 杨元觉摆摆手,语气也还是相当的随意,“既然决定了,那你就做吧。” “反正,”杨元觉目光扫过他光秃秃的脑门和脖颈上带着的佛珠,提醒也似地道,“你如今也不是没有后台的人。” 自身的实力和智慧是行事底气的来源,而台后的师门师长,同样也是。 和习惯自己一个人闯的净涪不同,杨元觉靠自己靠师门习惯了,对净涪本尊的那些顾忌并不以为意。 皇甫成都已经成了净涪,又是佛门得世尊青眼的比丘,遇到以大欺小的恶人,倚靠倚靠一下佛门世尊,又有什么问题? 听杨元觉这么一说,净涪本尊也沉默了一下。 难道他要跟杨元觉说,他其实没想太依靠佛门的几位世尊? 杨元觉看到净涪本尊的模样,都不用他说,就明白他的顾虑了。他也知晓净涪的性情,跟他是真有些不大一样。 在他看来理所应当的事情,在净涪这里很可能就有些顾忌,很正常的,杨元觉都习惯了。而且他也知道,别看净涪现在没怎么将佛门那边考量进去,但到了他需要借用佛门的力量的时候,他也绝对不会干看着不动手。 净涪本尊沉默过一阵之后,忽然拉起唇角笑了一下,然后他就说道:“等一等。” 杨元觉听见这话虽然是有点奇怪,但他也就耸耸肩,再次将自己糊在了下方的软榻上。 趁着这会儿净涪本尊没叫他继续给他画阵纹的这档口,他得再跟他的宝贝软榻多黏糊黏糊才是。 可想死他了,他的宝贝…… 净涪本尊看了一眼瘫下去的杨元觉,没说话,闭上眼睛等待。 景浩界那边厢,都已经到了安岭贺家镇外头的净涪佛身忽然听见从本尊那边传来的要求,动作顿了一顿。 净羽沙弥和贺伟元此时都走在他身后,而且因为距离贺家越近贺伟元心情越憋闷的缘故,他们这师生两人也没像路上的其他时间那样你教我学地来回,而是相对沉默。 沉默的净羽沙弥和贺伟元都只是相对机械地跟在净涪佛身身后,边走边出神,所以并没有发现净涪佛身那一瞬间的卡顿,一直等到净涪佛身完全停下来,无意识也跟着停下来的他们两人才带了点茫然地抬头看向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侧身看向他们,拿目光往镇外的一处隐蔽地界瞥了一眼。 净羽沙弥也看了看那个位置,又用眼角余光在贺伟元身上转了一圈,便答道,“好,就先在这里休整休整。等准备好了,我们再入镇。” 贺伟元自无二话。 于是一行三人也就在那一处隐蔽的地界暂时落脚。 收拾布置好休歇的地方之后,净涪佛身对着净羽沙弥点了点头,便在蒲团上坐了,盘膝入定。 净羽沙弥看了他一眼,全不觉得奇怪,所以他也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转头去注意贺伟元的情况。 入了定中的净涪佛身并没有在定境中修持,而是直接勾连了魔子秘境的韶旬。 韶旬从魔子秘境最深处睁开眼睛,传音问话道:“有事?” 净涪佛身回答他,“我需要见一见皇甫成。” 一回生两回熟,韶旬对他的来意也真不意外,他认命点头,“我替你联结。” 他扫了一眼皇甫成的位置,见他这个时候早已经脱出那个监狱,现在也还是空闲时候,便心念一动,取代了皇甫成附近一只麻雀的意识。 “啾啾,啾啾。” 皇甫成听见这两声鸟鸣声,寻着声音看过去,就正正对上刚在旁边枝头上站定的麻雀。 那麻雀也才刚刚长成成鸟,除了声音相对清脆一点,和其他的麻雀也没甚区别,但皇甫成抬头望见它,却硬生生从那双黄豆大小的眼睛里看到了人的灵光。 皇甫成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但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动作,旁边拿着一条绢帕娇娇羞羞地站定的姑娘就几步跑了过来,将那条绢帕塞到他手上,又侧脸跑开了。 皇甫成拿着这帕子,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防备面前这只来历不明的麻雀,还是该先叫住那姑娘将帕子还给人家…… 韶旬可没空等他做选择,冲着他叫了一声,“啾。” 皇甫成,有人找你。 明明听不懂麻雀的语言,这一刻皇甫成偏就准确无误地领会到了它的意思。 有人找?谁? 韶旬借着麻雀的身体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他实在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开的,,但他没到底敢直接将净涪佛身的意识塞到这个麻雀的身体里,只得老老实实待再旁边做一个传话的道具。 净涪佛身也不介意韶旬在场,他凝神,传了一句问话过去。 韶旬就对着皇甫成啾了一声。 他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决意站在这片土地上? 这话里头的意思一落在皇甫成脑海里,他就知道要韶旬传话的人是谁了。 其实除了他还能是谁呢?谁又有这么个能耐让韶旬亲自给他传话? 皇甫成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点了点头,“是。” 净涪佛身借着韶旬的眼睛看见了皇甫成的态度。 并不太坚定,但也不太犹豫,只有一种清晰的明悟。 皇甫成其实是很清楚地知道的,他没有那么多选择。 非此即彼。 他真正能走的,也就那么两条路。 两条凶险的,几乎九死一生的路。 他不想死,却只能在这两条路中挑出一条拼命走,希望能走到路的尽头。 净涪佛身微叹一口气,又再传了一句话过去。 “啾。” 你愿意做到什么地步? 皇甫成沉默半响,终于答道,“除了这条命之外,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放弃。” 原则?三观?底线? 没有了。 都没有了。 早在他知道天魔童子和他之间的关系,知道天魔童子在景浩界上做下的事情之后,就彻底的碎成渣渣,再也捡不起来。 至于留着这条命。 他还是…… 想回家啊。 天魔童子垂下眼睑,注视着景浩界世界中的那一个小秘境,看着秘境里的那一人一麻雀,眼底幽深,更有一浪浪晦暗的波涛汹涌澎湃。 他手指细微地动了动。 而此时,某一处小世界里,正在与一众追随着他的弟子讲经的小和尚忽然停了下来,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下首一众做沙弥打扮的僧人自经义的玄妙中清醒过来,俱各抬头看向上首的小和尚,面色带了点担忧。 更有一位沙弥站起身,向小和尚合掌一拜,忐忑问道:“师父,可是有什么事情?” 小和尚摇了摇头,抬手示意他坐下,“无大事,不过是想到些许事情而已,你们稍待,让我想想。” 一众沙弥应声,也就安静地在座上各自静修。 小和尚闭上了眼睛。 天魔童子的手指只是虚虚弹动,到底没真正的做下动作。 小和尚静静地感应着天魔童子此刻的盛怒与暴躁,却没作声。 许久之后,天魔童子放弃地两手交握,怒声在心神中吼道:‘如果有朝一日,我身死道灭,那必定是你们两个害的!’ ‘都是你们害的!’ 小和尚听着这一声声的怒吼,没接话。 一直到天魔童子心神中的声音停歇下来,他才静静地道,‘不,是我们。’ 天魔童子刚刚平复下心绪的心头又待要掀起波涛,但小和尚却没想再等一次天魔童子镇定下来,所以他在天魔童子理智彻底消失之前,一字一句地道:‘你,我,他,我们。’ 你,我,他,我们。 这简单的五个字,却串联成一根稀薄而坚韧的丝绳,将天魔童子的理智拉在了悬崖边上。 ‘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身死道灭,是你,我,他三人自己结的果。’ 第573章 贺家事 魔子秘境里,那一场没有人干扰的对话还在继续。 韶旬听得从年轻比丘那边传过来的话,都禁不住同情地看了下方站着的皇甫成一眼,才对着他啼叫了一声。 “啾?” 哪怕你自己的处境会变得非常糟糕,你也还是不想改变主意? 皇甫成听着这话,点了点头。从他脸上那笑容里渗出来的苦涩,满得怎么装都装不完。 他的处境有好过的时候吗? 净涪佛身透过韶旬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将心神收了回去。 韶旬也很利索地散去了降落在那麻雀上的神念,于是那只麻雀好奇地看得皇甫成两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过几圈,就失去了兴趣。 这个没有翅膀没有羽毛的生物,真是丑死了。 麻雀扑扇着刚刚长成的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皇甫成看着那麻雀飞走,也无意义地扯了扯嘴皮子,弯起一个没有一点笑意的弧度。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手上那被人塞过来的绢帕,抬手将那绢帕系在一根树枝上,便转身离开。 净涪佛身看见了皇甫成的态度,直接便将经过都转述给了净涪本尊。 虽然那座混沌岛屿和景浩界距离太远,间隔太多,但净涪本尊和佛身到底是一体的存在,还不是跟天魔童子和皇甫成那般的情况,所以净涪本尊和佛身之间的联系并没有断绝。 不过影响到底还是有的,也相当的明显。 他们之间的联系有些模糊了,而且要维护起来的话,也得花费一定的ji,ng神和心力。 当然,这个时候,也没谁在乎这一点耗费。 净涪本尊听完佛身那边的话,应了一声,‘嗯。’ 他本想撤去维系着这份联络的心力,但佛身叫住了他。 ‘本尊。’ 净涪本尊停下手上的动作,等待着佛身接下来的话。 佛身迟疑了一瞬,问道,‘你是想要用皇甫成作牵扯,分化那童子的力量,转移他的注意力吗?’ 净涪本尊还应道,‘嗯。’ 他们是一体三身的关系,他们之间的谋算和心思,就没有瞒得过对方的时候。 佛身知道,本尊会想要谋算天魔童子,一来是真的需要反击了,二来,其实也是因为天魔童子近来不住针对他的动作太过频繁,频繁到净涪本尊都觉得烦了。 哪怕他们双方之间实力的差距非常明显,他们也实在不是只挨打不反击的性格。所以净涪本尊要动手,其实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佛身还知道,哪怕是本尊,他也不觉得他的这些反击就真能伤得了天魔童子。但这样的动作,却能令那天魔童子心里不舒服,也多少能分散他的心神和动作。 说到底,其实还是本尊觉得那童子真的太闲了。而那童子一旦闲下来,就总恶心人,招惹人,所以就不想让他清闲。 佛身都知道,但他也有顾虑。 ‘你还想用到皇甫成手上的那朵红莲?’ 净涪本尊不说话了,他等着佛身那边将他想说的话说出来。 佛身深吸了一口气,在本尊那边的沉默中开口道,‘你可曾想过,如果皇甫成和他手上红莲的消息传遍诸天,景浩界将很有可能沦为战场?’ 倘若皇甫成与那个天魔童子之间的联系传出去,天魔童子的仇人必定闻风而至。更别说还有那一朵红莲的诱惑…… 有仇有怨的人对皇甫成下手不会留情,对红莲心有觊觎的人之间的交手就更不会手软了。那些人一旦放手厮杀、争斗起来,景浩界那样一个本源极度匮乏都站在灭世边缘的小世界怎么可能受得住? 净涪本尊听完这话,倒是没有别的反应,干脆答道,‘不。不是景浩界。’ 佛身有些奇怪。 净涪本尊放目张望,‘你不觉得,这座混沌岛屿就是一个最合适的战场么?’ 第6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5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5节 虽然入目不过是杨元觉那座大阵内起伏翻滚的气流,但净涪本尊却仿佛是看到了大阵之外万万里的天地。 ‘混沌岛屿?’佛身重复了一遍,也迅速反应过来了。 净涪本尊身上就有一颗天地源果。 也就是说,不管其余的四十八颗天地源果有没有离开那座混沌岛屿,只要净涪本尊一日不带着那颗天地源果离开,那座混沌岛屿就一日不会关闭。 混沌岛屿上,有山、有水、有树、有草,也有修士,但就是没有凡人。不论岛上的修士怎么厮杀、争斗,都牵扯不了那些手无缚ji之力的百姓。 更重要的一点,混沌岛屿的承受能力超乎他们的想象,不用担心这一座岛屿会被战斗的余波辗碎。 ‘混沌岛屿确实是一个很合适的地方,但是……’净涪佛身顿了一顿,还问本尊道,‘你有把握将皇甫成带到那里?’ 净涪佛身虽问的是这么一个问题,但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本尊也知道。 要将皇甫成带到岛屿上其实并不难,要将他想要传遍诸天的消息散出去,对于身在岛屿上的净涪本尊而言也一样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为难的,是怎么绕过天魔童子的那一关,将皇甫成带到岛屿上。 皇甫成在景浩界世界里的时候,是天魔童子定位景浩界天道的一个锚点。天魔童子既然要侵蚀景浩界天道,就必定得让皇甫成待在景浩界里。 他不可能让皇甫成离开景浩界的。 净涪本尊其实也是在烦恼着这样一个问题。 他答道,‘所以我现在还没有动作。’ 净涪佛身听着这话,倒不觉得失望,他反而笑了一下。 ‘那你好好想想。’ 实在不行,他们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找人援手。 净涪佛身想到了他手上握着的那一片空白贝叶,心中丝毫不慌。 净涪本尊明白佛身那边的意思,他没再说话,只是收回了那丝心神。 他睁开目光来,看见的便是又掏出水青苹啃啃啃个不停的杨元觉。 他望了杨元觉好一会儿,终于在他啃完一枚水青苹又要伸手去掏另一枚的时候开口说话,“杨元觉,你介意去景浩界那边走一趟吗?” 杨元觉听了这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来看他。 他也真是没想到,“等一等”之后,净涪这家伙开口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这样的一句话。 盯了净涪本尊好一会儿,见他实在不像是开玩笑的时候,杨元觉才答道,“我本人是不介意的啦,但我想,我师父那老头子很介意。”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杨元觉等了等,才又继续他先前的动作,伸手去掏一枚水青苹。 净涪本尊没再在意他,他此时的脑海里正快速地闪过一个个人选。从景浩界佛门、魔门到道门,乃至一整个景浩界有些能耐的修士们,都没有漏过。 片刻之后,净涪本尊又垂落了眼睑,找上身在景浩界里的佛身。 佛身这时候也还没有脱出定境,感觉到净涪本尊那边传递过来的意向,便又分了心念过来。 ‘如何?你有主意了?’ “没有。”净涪本尊答道。 佛身也没觉得如何失望,他等了一等。 果不其然,他又听到了本尊那边的话,‘我没有办法,但我想,景浩界里不是没有人有办法。’ 佛身弯了弯唇,也道,‘恒真,竹主。’ 恒真僧人是景浩界佛门二代祖师慧真僧人的转世身,还拥有着慧真僧人的一切记忆。而那些记忆里,不仅仅只有慧真僧人在景浩界的一切作为,也包括了他入得西天佛国之后的所有一切见闻和修持。 再有竹主…… 那位无边竹海的异竹之主,虽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景浩界大修士的范围内。不叫人小觑的同时也不会招惹别人的忌惮,甚至就是世界重塑那一遭他都一直没有出格、出彩的动作,但净涪却从来都不能对这位真正的放下忌惮。 他总觉得,那位竹主不简单。 净涪本尊微微颌首,‘他们两个,一个是眼界、见识最为高远的前辈,一个是高深莫测、活了不知多少年月的长者,在世界遭遇大难的时候,也很该出来支应一下门庭的。’ 怎么算,净涪和左天行在他们那两人面前都是后辈、小辈,他们两个不动手、不出力,都将事推到左天行和他的头上来,那算个什么事? 佛身应道,‘好。待我将贺伟元的这一段因果了结之后,我便去寻他们一趟。’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净涪佛身出了定境。 旁边静坐的净羽沙弥和翻着书页却明显心不在焉的贺伟元也陆续地转了目光过来看他。 净涪佛身对着两人点点头,便起身将自己的东西收回随身褡裢里。 另外两人见他这般动作,便也都跟着动手收拾起来。 很快的,所有的东西都被收了回去。 净涪佛身看了看天色,再看看斜对面处的小镇入口,看了两人一眼,便先抬脚往镇口走去。 贺伟元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脚跟上。 入得镇中,净涪佛身也不寻人问路,抬眼看了看左右,就寻定了一个方向,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 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也都没多问,直接就跟上了。 这座小镇原本叫的什么名号,现在已经少有人知道了。这方圆百里之内的人,都称呼的这座小镇贺家镇。 这座小镇中也有镇长有衙门,但不论是镇长的宅邸,还是衙门,都不是这贺家镇最气派最壮观的建筑。 这贺家镇里最气派的屋舍,是贺家的祠堂。而仅次于贺家祠堂的屋舍,就是贺氏一族族长所居住的贺氏祖屋。 净涪佛身如今就是领着净羽沙弥和贺伟元去的贺氏祖屋。 贺氏祖屋的大门足有四扇,中门紧闭,只有角门开着。门户旁边,是几尊威严的门兽。而门兽侧旁,又有好几位的门子守着。 高大的朱红门户、威严狰狞的门兽、趾高气昂的门子,这样的气派,足以让街上所有行人都退避三丈。 那门前,干净、安静、威严,看得贺伟元一时都没有言语。 净涪佛身动作没有一点停顿,他直直地走向了那贺氏祖屋的中门。 净羽沙弥面上带了一丝浅笑,却也没有放慢动作,同样施施然地跟在净涪佛身稍后一点的地方。 贺伟元的动作却又是更慢了一点。 都没等净涪佛身回头,净羽沙弥便偏头看了他一眼。 贺伟元不知为何,心里平添了几分力气,连脚下的速度都快上了一点。 正好跟上净羽沙弥。 守在贺家大门侧旁的门子领头见得两位僧人带着一个小童过来,先就在面上堆了笑,躬身迎上来行礼拜见,然后道,“小子贺平,见过两位师父。不知两位师父打哪儿来的?可是有什么吩咐?” 后头的门子也一并跟上来行礼拜见,但他们拜见之后,却就是垂手在旁边站定,没有cha话。 人家以礼拜见,于情于理,来客也不能失礼。 净涪佛身面上带上一点浅淡笑意,合掌弯身回了一礼。 后头的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也都一一还礼。 礼见完毕之后,面对门子的询问,净涪佛身并没有开口说话,也没叫后头的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上前来应对,而是自己摸出了先前净羽沙弥交给他的那枚弟子铭牌,转手递了过去。 门子不敢失礼,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了过去。 他也只是在那枚铭牌上扫过一眼,脸色、动作顿时就变得更为恭谨殷勤,他一边迎净涪佛身一行人往里走,一边拿目光示意后头的那些门子,另一边还抽出空闲来觑着净涪佛身的脸色,期期艾艾地低声问道,“敢问这位师父,你……您可是……那位净涪比丘?” 门子虽然只是守在这贺家镇里的一个小小家丁,但他闲暇时候,也听说过说书人的说书,还听过来往商人的谈论,知道妙音寺出了一位很很很了不得的年轻比丘,知道那个年轻比丘他叫净涪。 他还曾经感叹过一回,说自己这一辈子怕都不会有那样能得见那般人物的机缘了。 谁成想,他还在贺家门前守着,居然就有比丘递上一枚刻印着“净涪”法号的铭牌过来? 净羽沙弥一直跟在净涪佛身后头,目光也一直在这贺氏祖屋的各处建筑上转悠,听得门子这般问话,顿时就带了点揶揄地转头过来看他们这两人,cha话答道:“是的啊,这位师兄就是那位净涪比丘呢。” 门子听见,原本就弯着的腰顿时又更下去了几分。 “净……净涪师父……”他花费了好一段时间,才将对净涪佛身的四个字称呼说完。但他才刚刚说完,都没真正地开口说些什么,后头贺氏祖屋紧闭的大门就被人急急打开,从里头急急奔出一大串的人。 领头的,不是什么家丁、管事之流,而是一个头戴冠、腰垂玉、身着锦的老人。 门子回头见得那老人,立时就闭上了嘴,垂头恭敬地退到一旁,让出了净涪佛身身前的位置。 他这一让,那老人就很轻易地占据了那一片位置。 老人才刚稳了稳身体,就直接合掌弯身向净涪佛身拜下去。 净涪佛身自也合掌还礼。 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两人也都回了一礼。但回礼的时候,贺伟元还是抽空隐蔽地打量了那老人几眼,才垂落了眼睑。 这老人见过礼后,又双手将净涪佛身刚刚递过去的那枚弟子铭牌捧了过来还给净涪佛身。 见净涪佛身接下了,他才笑着招呼道,“今日一早有喜鹊在我门前啼叫,我还道是有什么喜事呢,原来是净涪比丘来访。贺某有失远迎,还请净涪师父包涵,包涵。” 净涪佛身笑着摇了摇头。 那老人见状,脸上笑意又更明显了几分,他看了看净涪佛身后头,目光在净羽沙弥和贺伟元身上扫过,心中不禁生出了一分不祥的预感。 若单只是净涪比丘到访,那还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贺家、贺氏一族这里有一枚世尊亲传真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文。 净涪比丘离开妙音寺在外头行走,为的就是收集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文,老人作为贺家家主,消息不算滞后,自然是听说过这些的。 他原本见到那枚铭牌的时候,也以为是这个原因。但现在…… 看见净涪比丘后头跟着的人,尤其是那个小童,老人忽然想起,在他猜想的那种可能之外,还有另一种他或许不太喜欢见到的情况。 纵然心中感觉不太好,老人面上、眼底的神色确实半点不变。他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转回到了最前面的净涪佛身身上,笑言几句,就将人往里请。 “师父请进屋里叙话。”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便抬脚往里走。 贺家这位家主在侧旁引路,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一左一右隔着点距离跟在净涪佛身后头,而再远一点的,是跟随着贺家家主出来迎人的贺家男女老少。 一大群人簇拥着前头的净涪佛身、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三人从贺家大开的正门迈过门槛,一路去往贺家正堂。 贺家正堂里,早有人收拾妥当。 贺家家主请了净涪佛身三人落座,叫人上了茶,闲叙过话,半响后,终于开口问道,“不知净涪师父你到我贺家来,可是有什么事?”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他对着贺家家主笑了一笑,便转眼望向贺伟元。 贺伟元放下托在手里就是没有喝过的茶水,站起身来合掌躬身一拜,便要开口说话。 但就在他开口之前,一直坐在他边上的净羽沙弥也望了他一眼,目光中的言语非常明白,明白到贺伟元心中涌动着的激愤都禁不住平复了些许。 他稳了稳情绪,目光再一次从净羽沙弥转向净涪比丘,才再一次落定在贺家家主的身上。 “小子贺伟元,见过贺家主。” 贺家家主听得“贺伟元”这个名字,虽然一时还想不起这名字代表的人和事,但心中也不禁咯噔一声,道了一句:来了。 贺家家主定了定神后,边抬眼仔细打量贺伟元的眉眼,边问道,“贺伟元,这姓氏,孩子……你可是我贺家人?” 贺伟元闭了闭眼睛,压下胸中那一刻爆蹿的怒火,冷下声音道,“小子普罗县贺伟元,不过一个无父无母七岁小儿,可高攀不起安岭贺家,请贺家主莫要说笑。” 贺家主听得那普罗县的名号,再看贺伟元的脸色,自己心里又琢磨过几圈,总算是将那一段事情翻了出来。 而当他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候,一旁陪坐待客的贺家几个男丁也都想起来了。 他们面面相觑一阵,最后都将目光落向他们这一列最后头坐着的那个面色萎靡明显纵欲过度的中年男子身上。 再后头坐着的那些更年幼的贺家男丁或许还想不明白,但见前面的父辈难看的脸色,也都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了最后的小叔。 被所有人目光注视着的那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却是理都不理家中的兄长叔侄,而是直直望着挺直背梁面向他父亲的那个七岁小儿。 贺伟元。 原来是他。 贺家家主脸色暗沉了下去,他长长叹了一声,“唉……原来是你啊。” “元哥儿……” 贺伟元听到这声称呼,其实很想呼喝一声,让他别叫这么一个称呼。 但他到底忍了下来,没爆发。 贺家家主却注意到他的脸色,同时,他还注意着旁边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的表情。 净涪佛身脸色不变,目光也无波动。但那位净羽沙弥…… 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淡了。 不,是一开始就没有的。 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人心都跳得惊且躁。 贺家家主心念急速转动,在电光火石间拿定了主意。 他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声,摇头道:“罢了罢了……” “我早预想到会有今日,如今你找上门来,怕也是打听清楚了的。” 他将肩膀垮下去,红润的面色褪下,露出纸一样的苍白。这种苍白,在那一瞬间更显得他那满脸的皱纹和褐斑的可怕。 他仿佛散尽了全身力气一样佝偻着身体,深深地看了贺伟元一眼,问道:“伟元,不论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贺家都答应你。毕竟,这都是我们欠你的。” 坐在最后一位的中年男子听得这话,面无表情。 他像是看戏一样淡淡地看过贺家家主,又瞥了一眼贺伟元,之后就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脚尖前面的那一点地方,仿佛那地儿有着什么他无法拒绝的宝贝一样的。 贺伟元虽然年纪小,但他不傻,还很聪明,自然知道这时候贺家家主那看似愧疚无比任他予取予求的模样背后,并不真的是出于愧疚,想要赔偿,而是因为他、他们贺家,碍着净涪师父和净羽老师,才不得不低头而已。 贺伟元深深吸了几口气,放下了先前想的要他、他们贺家给他爹娘赔礼道歉的打算。 赔什么礼?道什么歉? 他们根本就没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没觉得他们需要道歉,他能借着净涪师父和净羽老师的势强迫他们低头认错又如何?只是得一个面上的姿态,得几句苍白无力的言语,能真正告慰得了他爹娘的在天之灵? 污了他爹娘坟前那清白地儿才是真! 贺伟元抿了抿唇,“我要你们将我爹的尸骨还给我!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贺家家主沉默了半日,眼角余光不住转过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身上,但始终没从他们面上找到半点和软和松动,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真正地垮下肩腰去,“……可以。” 侧旁旁听的那些贺家男丁俱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贺家家主,惊得都没有了言语。 这个时候,倒还是那个被自己父亲宣判了死刑的中年男子笑了一声,抬头看着贺伟元,开口的时候目光清冽,语言清淡,“可以,我将命还给你。” 他这话一出,一整个屋子里坐着的人都转了目光过来看他。那眼神,比方才他们听说贺家家主答应贺伟元的要求时候更加震骇。 都已经到了不敢置信的地步了。 事实上,他们也真的是没想到,他们家这个自几年前开始就纵情声色、荒唐无比的小弟/小叔,居然会闹都不闹,直接就开口答应了贺伟元的要求。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不是别的什么人邀请他去画舫喝茶饮酒,而是要他的命! 要他的命啊! 他疯了不成?这么容易就答应! 不说贺家的那些人,就是贺伟元也都觉得惊讶。 他第一次正眼望向那个中年男子。 那男子的眉和眼,隐隐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但他眼底晕开的血丝,眉间散淡的光泽,却又都告诉他,这不是一个行事正派的人。 中年男子看见他的目光,淡淡地说了一句道,“就是因为我跟你父亲有些像,他们才想出了那么个折儿。”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不看贺伟元了,而是转了目光过去,看着坐在对面的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 净涪佛身看着这惊了一堂人的中年男子,面上散出了点悲悯,也多了点笑意。 他对着他点了点头。 那中年男子笑了一下,站起身,合掌向着净涪佛身拜了拜,垂眼道:“贺泰宁见过净涪师父,叫净涪师父为了我这事走上一趟,泰宁心中有愧。”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也站起身来,给贺泰宁回了一礼。 净羽沙弥在侧旁看着,脸色一动,却是稍稍皱了眉头。 他在这个贺泰宁的身上,看到了几分他自己的影子。 这人其实也该是个惯来独行的人,但他被世事、被世人牵绊住了…… 或许,这个人在贺宏举替他死之前,就已经散了心志,先前活着的都只是皮囊。而直到现在,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志才恢复了一点,显出他几分光彩来。 真是可惜,若能更早一点见到他,他该是能得一个好友的。但现在…… 都已经晚了。 净羽沙弥在心里叹了一声,却站起身来,先合掌和贺泰宁拜了一拜。 贺泰宁愣了一愣,才转身与净与沙弥回了一礼。 他没有说话,仿佛也已经不想再说话。 和两位到来的僧人正式礼见过后,贺泰宁再不看向其他人,只望定贺伟元,半响后,他道:“你爹的尸骸只剩下骨灰了,你若还要的话,就跟我来吧。” 听他这话,他爹的尸骸莫不是他帮着张罗收殓的? 贺泰宁迎着贺伟元惊疑的目光,没再说话,转身就往正屋外走。他才刚往前走出两步,后头就有两声凄凉的呼声哀哀唤他,“爹……” 他脚步停了一下,却没回头看他的两个儿子抬脚继续往前走。 贺伟元没急着跟上,他站定在原地,循着声音望向后头,正正望见两张哭得凄惨的脸庞。 这两张面庞都带着孩童的稚气,还没有长大成人,都还只是两个孩子,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贺伟元看着他们,脚步有些重。 但半响后,他撇开脸,转过身,也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贺泰宁正站在外头门廊侧旁的地方上抬头望天,像是在等他,又像是在收拾整理着他自己的情绪。 听到脚步声后,他回头看过来。 贺伟元也抬头望着他。 贺伟元现在不过七岁,年纪小不说,这些年过的又是食不饱腹的日子,身量本就不高,而贺泰宁却是一个成年的、锦衣玉食的望族公子,他们两人之间的身量差距可想而知。 所以贺伟元这一抬头,就正正望入了低头看他的贺泰宁的眼底。 那双眼里,有些红晕。 不是因为纵情声色而衍出的血丝,而是压抑胸腔情绪而带出的红晕。 贺伟元停下脚步,没再靠近,但他也没想说些什么。 该说的想说的,贺泰宁先前都在正屋里说完了,现在贺泰宁也同样不想再说些什么。所以他只是简单地对他点点头,简单地说了一声,然后就简单地抬脚在前头引路。 “走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贺伟元有些怒,又有些哀。 这些怒和哀搅浑在一起,再牵扯出他先前的不解,浸得贺伟元心腔有些发疼。 他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后,到底也跟了上去。 他跟在贺泰宁的身后,转过不知几扇门户、几条长廊,穿过不知多少花树,转入了一条小道。 走过这一条小道,尽头就是一座收拾得很是雅致的小院。 就在小院门口边上,站了一个管事打扮的老人。 那老年人面相有些古拙,举止看着也有点木讷,他就拄着一支拐杖守在院门边上,像很多很多年的日子一样。 见到这位老人,贺泰宁点点头,唤道:“乐叔。” 那被称作乐叔的管事拄着拐杖上前,躬身行了一礼,唤道:“小少爷。” 这乐叔的动作有点慢也有点抖,但贺泰宁没有伸手去扶他,因为乐叔也不需要人扶。 等到这乐叔站好之后,他又按着往常习惯一般吩咐了他几句。 而乐叔也都习惯地一一应声。 贺伟元站在他身后,没说话,也没催,目光在那乐叔身上转了又转。 将那些日常事情都说完之后,贺泰宁顿了一顿,跟他说道:“乐叔,今日之后,你就让你儿子带了你回去吧,好好歇着,也享些好日子。” 那乐叔呵呵应了两声,不知怎么的,应着应着,他的眼圈就有些红。 贺泰宁没再和乐叔多说什么,挥挥手,带了贺伟元就往里走。 贺伟元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那乐叔。 乐叔不知道贺伟元的来历,但见他是自家小少爷带回来的,也就呵呵地对他笑,还向着他躬了躬身。 贺伟元收回目光,几步跟上贺泰宁。 第574章 真与假 随着贺伟元跟在贺泰宁身后步步深入这院子,直至踏入一间屋舍。看过这屋舍里的各色布置后,贺伟元忍不住在心中皱了皱眉头。 这里是书房。 而书房这样的地方,就算贺伟元才刚刚跟着净羽沙弥学习不久,也知道这里不是闲人轻易能够进出的地方。 尤其是读书人的书房。 书房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基本跟静室在修士心目中的地位差不多了。但贺泰宁还是将他带到了这里来了? 带着他,一个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外人,踏入这里? 贺泰宁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贺伟元不知道贺泰宁想的什么,可贺泰宁自己清楚。 不过他这会儿什么都不说,就只领着贺伟元踏入了书房。然后就像是对一个寻常子侄一样交代道,“你先在这里等一等。” 贺伟元抿了抿唇,没再动作。 贺泰宁抽身走到书房后头摆设着的书架边上,当着贺伟元的面转动了一下那座书架上的某一本书。 “咔嚓”一声细响后,书架背后的墙壁缓缓往侧旁挪开,露出一个暗格。 贺伟元原不想看的,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是记挂着这件事,也总有个念头冒出来,所以他犹豫迟疑了一阵,也就顺了自己的心意,扭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贺泰宁也不介意他的目光,他抬手从那暗格里捧出一个灰黑色的瓷罐,又关上暗格,转身向贺伟元的方向走。 贺伟元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起,紧黏在贺泰宁手里捧着的那个瓷罐上,手、肩都在微微的颤抖。 贺泰宁看得清楚,他没说什么,只是走到贺伟元面前,将那个瓷罐递了过去。 贺伟元抖了抖手,将手稳住了,才探出手去,紧紧抓着那个瓷罐子,将它护进怀里。 贺泰宁沉默了半响,道:“这就是志平兄的骨灰了,我现在将它还给你,你带着他回去吧。” 贺泰宁说着这几句话的时候,语气中隐隐透出几分异样,但很快,那平静水面下的微澜就彻底平静了下来。 “至于我的这条命,请你容我过得今晚,明日一早,我会去找你。” 贺伟元只一直捧着怀里的那个瓷罐子,没说话,也不知有没有将他方才说的那几句话听进去。 贺泰宁见他这样,也没再说什么,站在一旁等他回神。 贺伟元胸中酸涩,眼里也干得像是脱尽了所有的水分一样,干涩得难受,但又怎么样都没法哭出来。 他在原地站了半日,才终于回过神来。 而待他回过神来之后,他再抬头望向侧旁与他一并站着的贺泰宁的时候,却问了他一句仿佛和今日里的所有事情都无有关系的话。 “我能活下来,”贺伟元看着贺泰宁的目光有一种奇异的清明,“是不是你在里头cha了手?” 贺泰宁没有答话。 “那个传闻中得我祖母恩惠,护我一条小命的,是不是就是那乐叔?” 贺泰宁还只是沉默,没有任何的反应。 但贺伟元却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 也是,如果要保他这条小命的人不是在贺家有着足够的份量,单凭一个贺家家主身边的小管事,怎么在贺老夫人那边将他护下来? 可是! 他紧紧搂着怀里的瓷罐,抬头冲贺泰宁咆哮,“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 “你以为我该感激你?!” “你害死我爹,逼死我娘,却让我活下来?!你知不知道,你让我觉得恶心!” “我宁愿真就死在大街上,也不愿意要你的帮助!” 贺泰宁站在原地,久久沉默。 贺伟元咆哮完之后,佝偻的身体颤抖了好半响,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不是净涪师父和净羽老师,我一个人,怕是连你们家的大门都靠不近!” 贺伟元冷静了一些,他死死盯着贺泰宁,“不过没关系,我到底走进了你们贺家,我到底站到了你面前,开始跟你们清算那笔血债!” “你别以为,你只交出一条命出来就可以了。你别妄想!” “我爹死得冤屈,我娘死得憋闷,凭什么你将命债还回来的时候就能死得干净清白?!凭什么我家没了,你家就还能完好无缺!?” 贺泰宁看着眼前这个面目扭曲、满眼血泪的孩童,沉默许久,“你还想怎么做?” “我要翻案,我要洗清我爹身上的冤名!他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要带着那样的罪名死得不明不白?!” 贺泰宁笑了一下,不明喜怒,只用清清淡淡的语气问他,“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四年,所有有力的线索都已经被贺家连同其他人抹去了,你还待要如何翻案?” 贺伟元不答话,只死倔死倔地盯着他,目光坚定执拗,看不出丝毫的退让。 贺泰宁向着他抬起了手。 贺伟元沉默地往后退出一步,避开了那只手。 贺泰宁并不觉得尴尬,他自然而然地将手收回去,带了点笑意地道,“是了,跟着你一道过来,给你撑腰的,还有妙音寺的净涪比丘与妙定寺的净羽沙弥。” “他们两人不论哪一个,都是有大神通、大能耐的僧人。有他们相助,你确实能将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 贺泰宁看着他,眼神却惚恍,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见到了什么。 “但是你真的要翻账吗?” 贺伟元大声答道:“当然!” 贺泰宁听见这声音,目光焦点终于落到了贺伟元的身上,再一次看见了他。然后,他的目光往下一垂,看着被贺伟元紧紧搂在怀里的那个瓷罐上。 “如果我告诉你,”他的声音很轻,“往日的那一切,你爹自己也是愿意的,你……” 他说到这里,就闭了嘴,像是觉得无甚意义一样笑了笑,“罢了罢了,我还说这些干什么?你想做的话,那就去做吧。” 贺伟元搭放在瓷罐上的手用了用力,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他磨了磨牙,强自压下心头的那股感觉,不叫自己身上撑起的那股气势泄露,抬头直视贺泰宁,“不用你说,我也会做到!” 他说完,捧住了怀里的瓷罐,转身就走。 贺泰宁站在他身后,没有动作,只轻轻地说道,“明日清早,我会过去找你。” 贺伟元没有回头,也没应声,单手拉开紧闭的门户,闪身走了出去。 出得书房,他沿路走到屋外后,站在院门边上,一时也不觉有些犹疑。 这路,要怎么走? 那名叫乐叔的管事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站在侧旁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与他说道:“请客人跟我来。” 贺伟元抿了抿唇,也真的就跟着乐叔走了。 乐叔没说话,带着他一路转过门户和长廊,最后站在了贺家正堂门外不远处的地方。 将贺伟元送到这里之后,乐叔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躬身向着他拜了一拜,又转身走了。 贺伟元站在原地,看着那乐叔佝偻的背影远去,才摸了摸怀里的那个瓷罐,转身走向了那正堂。 正堂里,除了贺泰宁之外,贺家的所有人也还在。 整个正堂里都满满当当地坐着人,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静得可怕。 贺伟元的出现,就像是一个开关一样,打破了这一整个屋子死寂的安静。 贺家一大家子男丁,全都转了头过来看他,目光里带出了的各色意味看得贺伟元心烦。 他漠然地将目光扫过去,却在贺泰宁的两个儿子身上顿了一顿。 贺泰宁的两个儿子这时候也都看着他,眼睛里也都透出他熟悉的怨恨和憎恶。 贺伟元将目光转回来,抬脚走向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到得近前后,他捧着怀里的瓷罐向着两位僧人拜了下去。 他其实更想跪下去的,可他也知道,两位僧人不会愿意看到他跪下去,所以也就退而求其次地行了拜礼。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俱都坐直了身体,正色领了贺伟元的这一礼。 礼拜过后,贺伟元站直身,低声道:“净涪师父,净羽老师,我们回去吧。”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向了贺家家主。 净羽沙弥在侧旁说道,“贺檀越,我们就先回去了,告辞。” 贺家家主其实还是想要留一留这两位僧人的,可他目光瞥见站在两位僧人旁边的贺伟元,就打消了心头的想法,站起身亲将净涪佛身这几人送出了贺家。 看着他们三人的身影远去,贺家家主才收了脸上的笑容,与跟随在他身侧的一众子孙道,“行了,都散了吧。” 贺泰宁的两个儿子听得这话,相互对视一眼,从人群里挤到贺家家主面前,哀声唤道:“祖父祖父,救救父亲,求求你救救父亲……” 走远的没走远的贺家一众男丁们都放慢了脚步,有意无意地转了目光过来,观察着这边厢的动静。 对于贺家其他人的反应,贺家家主都注意到了,所以他长叹了一声,也不叫人,亲自伸出手去,扶起了两个都要跪下去的孩子,“孙儿啊,不是我不想救你父亲……” “他是我的儿子,倘若真可以,我怎么着也不可能看着他白白送命的啊……” 两个半大不小的孩童正要再说些什么,贺家家主就摇了摇头,坚定而不可拒绝地将两个孩子送到了一边,自己垂头丧气地走了。 那两个孩童还想再做些什么,旁边忽然就传来了一个老沉熟悉的声音,“海孙少爷,涛孙少爷,小少爷叫你们呢。” 两个孩童转过头,就看见一直跟在他们父亲身边的乐叔正拄着拐杖站在侧旁,用一双浑浊却有神的眼睛看着他们。 两个孩童对视了一眼,各自伸手抹了脸,起身走在乐叔身侧,跟他去见贺泰宁。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对身后贺家大门边上发生的那些事情都了如指掌,但他们谁都没跟贺伟元说,领着他一路出了小镇,还在镇门外的那一处偏僻地儿停了下来。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对视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便就都从自己的随身褡裢里拿出他们自己的蒲团来坐下,拿出东西来忙活,只留下贺伟元一人抱着那个瓷罐默然站立。 到得天色将暗,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又都各自默契地停下手上动作,转而拿出一套木鱼来,开始忙活晚课。 规律而节奏的木鱼声和诵经声唤醒了贺伟元的心神,他茫茫然地转头,看了看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才像是木人活过来一样,抬脚想要挪动身体。 可他站得太久了,心神有有些不守,这一抬脚,动作就有些僵,险些摔倒在地。 贺伟元踉跄一步站定身体,却没去在意他自己的情况,而是先低头看了看他怀里的那个瓷罐,还伸手摸了摸,才终于放心地挪动他自己的身体,将他自己带到一处干净的、整洁的地方坐下。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都还在专心地忙活着他们的晚课,谁都没有转过眼睛来看他一眼。 贺伟元并不觉得委屈,反而还静下心来,听着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的功课,心里也契合着那木鱼声和诵经声,默默地诵念着净羽沙弥教过他的经文。 第6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6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6节 一句一句的经文在心底流过,渐渐地抚平了他的情绪,让他终于稍稍安定下来。 “笃。” 净涪佛身挽手,敲下最后一个结音,便就将手上的木鱼槌子连同木鱼鱼身一道,挪到了侧旁。 忙活过这些之后,净涪佛身才抬起头来望向贺伟元。 贺伟元察觉到他的目光,也转了头来看他。他那目光里,夹杂着些不甚明了的期待。 净涪佛身看得他一眼,便就向着他招了招手。 贺伟元放心地将怀里的瓷罐放到一侧,几步走到净涪佛身面前,合掌探身拜了一拜,唤道,“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翻掌转回他自己的随身褡裢,从褡裢里摸出一个食盒,递给贺伟元。 贺伟元心里酸酸涩涩,不知是饿了还是想哭吞咽了口口水,才双手接过那还散发着暖意的食盒。 “谢谢净涪师父。” 净羽沙弥在一旁看着,也没说话,只从他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一个木匣子来递给贺伟元。 贺伟元抿了抿唇,先将那个食盒放到身旁,才双手接过净羽沙弥的木匣子。 他吃过净羽沙弥给他的东西,知道这一匣子里装的都是水果。各色各样的水果,都是他可以吃的凡果和他能吸收的灵果。 “谢谢净羽老师。” 净羽沙弥罕见地放缓了脸色,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吃吧,别饿着了。” 前几年小乞儿的生涯里贺伟元的吃食都不怎么规律,更说不上安全卫生,甚至有几次险死还生的经历,很是祸害了一番他的身子骨。也就是他现在年纪还小,生命力强,现在才没留下什么大碍。但要是不好好调养回来,便是他日后入了修途,这身体怕也有些虚。 贺伟元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位僧人对他的关怀。 孩子,尤其是委屈了的孩子,若是没有人安抚着,他们或许能自己强撑着、强憋着面对,但当有长辈怜惜安抚,他们就容易崩溃了。 贺伟元也不例外。 可他到底经历不同,便是想要在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面前当一个真正的孩子,他也没能完全放开来。 所以他明明不想哭,眼泪却一大滴一大滴地掉了下来,还是沉默无声地往下掉。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对视了一眼,却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贺伟元。 还是贺伟元自己抬手抹了一把脸,低头将地上的食盒连带着手中的那一匣子水果带到一侧,就坐在贺宏举的骨灰罐侧旁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 净羽沙弥在侧旁看着,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慢一点吃,不要急。” 贺伟元闷闷应了一声,也真的就放慢了扒饭的速度,慢慢地咀嚼。 他速度是放慢了,但也没放得多慢。 吃完饭,吃过两颗水果,又收拾了东西之后,贺伟元就抱了贺宏举的那个骨灰罐,挪到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对面,席地坐了下去。 净涪佛身抬头望定他,眼带疑问。 侧旁净羽沙弥其实可以帮他开口,可他也没张那个口,也还垂着眼睑,沉默地坐在旁边。 这个时候,是净涪比丘和贺伟元的时间,并不需要他cha手。 贺伟元看了看怀中的那个骨灰罐,低声将今日里贺泰宁在书房里的一言一行都跟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说了一遍。 仔仔细细的,明确明白到无一遗漏。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也认真地听着,没作声。 到得贺伟元将事情都说完之后,净涪佛身才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 贺伟元心中明白,他抿了抿唇,问道,“净涪师父,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父亲他……”他手指摩挲了一下怀中的骨灰罐,似乎更想询问一下里头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是愿意的?” 骨灰罐自然是冰冷且无声的,里头剩余的那些遗骨也不会告诉他答案。便连他对面的两位僧人,也都沉默无声。 半响之后,贺伟元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净涪佛身,“净涪师父,你告诉我,贺泰宁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净涪佛身终于开口,但也没有给贺伟元一个明确的答案,而是问他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你待要如何?如果他说的不是真的,你又待要如何?” 贺伟元也沉默了。 真的?不是真的?他待要如何? 一侧的净羽沙弥听着净涪佛身的问话,眼皮子动了动,但到底没有抬起,还沉沉地盖在他的那双眼睛上。 此时的天气不比他们初初上路时候的灼热,而是渐渐地散去了那温度,带出了一点凉。 天气渐渐地凉了。尤其是到了晚间,那风凉得能叫人皮肤升起一片疙瘩来。 被那凉风吹过身侧的时候,贺伟元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净涪佛身抬手虚虚向着他点了一点,感觉到那股凉意散去的贺伟元就慢慢地放松下来。 放松下来的他也渐渐的能够思考了。 好半响之后,他声音清楚明白地答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什么都不会多做,看着他自尽之后,我就将我爹带回去,葬在我娘身边。如果他说的是假的……”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透出那染着寒的凉意,“我会叫他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净涪佛身深深凝望着他,还是没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而只是淡淡地道,“真与假,说谎与否,你自己该也是知道的。” 说完,他双掌一合,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贺伟元听得净涪佛身这句话,原本直挺挺撑着的肩膀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居然是真的?” 净涪佛身没再答话,侧旁的净羽沙弥的眼睑动了动,也还是没有撑起。 贺伟元的目光落在了怀中的那个骨灰罐上,喃喃道,“爹,他说的居然是真的?你居然是愿意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愿意?” 净涪佛身放下双手,沉默无语。 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贺宏举性情有些迂,自小学的又是圣贤书,后来金榜题名,自然就更是自觉自己得沐皇恩,愿意为了皇室,为了天下,抛头颅洒热血了。 四年前,这个国家皇室陷入了夺嫡之争。争斗越渐激烈之际,他们的太子殿下忽然染疾,重病垂死。贺泰宁本是安岭贺氏一族嫡幼子,才学智谋都极其出众,早早就被当时的太子殿下收回麾下,成为他隐而不露的首席谋士。 宫廷夺嫡争斗,你死我活,也真不比修士之间的争斗和平多少。甚至比起修士之间的争斗来,他们的那些争斗牵连的更多,影响得也更深。 当时的太子重病垂死,已经算是率先出局,但偏生有人不愿意抬手放过他,想要将东宫一脉尽数斩绝。贺泰宁为了太子血脉传承,冒险行事,泄露了踪迹。 他既漏了踪迹,就别怪别人对他下狠手。 他本也是不畏死的,也顾不上会不会拖累贺氏一族,只是要想尽办法将当时东宫一脉的太孙送出皇宫。 他也快要成功了,偏偏他父亲,贺氏一族的族长,不愿意招惹来一丁点的麻烦,就派人拦下了他,将他锁在了贺家里。 贺泰宁脱身不得,但他安排得也还算周全,又有昔日东宫一脉培养出来的暗卫拼死,到底是将当时东宫一脉的两个小皇孙带出了宫。可因为少了贺泰宁调度,又有追兵紧追不舍,那些暗卫几乎逃无可逃。 而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在朝廷中等候官缺的贺宏举因一个无心之举,一头撞了进去。 他撞上了这件事,偏又觉得自己深受皇恩,愿意以命报效朝廷,报效皇室,于是…… 那东宫一脉的两个小皇孙到底是逃了出去了,但贺宏举却脱身不得。 他被关押到了牢狱。又因为这件事关乎当时的皇室内乱,为了皇族那张面皮子,没有人会将这件事的内里全掀出来,公之于众,甚至连边儿都不能提,所以也就只拿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贺宏举直接处死。 贺宏举死了之后,贺家想要保存自己,于是贺泰宁就彻底的废了,贺伟元他娘连同他,也没落得什么好。 至于贺伟元先前打听到的所谓的顶罪,其实并不真的就是贺宏举替贺泰宁顶罪,也不真就是贺家着意让贺宏举顶上那条罪名的,而是此时坐在皇座上的那个人,他的意思。 就在净涪佛身梳理这些讯息的时候,一直喃喃自语的贺伟元忽然停了所有动作,静静地坐在那里。 半响之后,他抬头,望定净涪佛身,“净涪师父,你知道曾经都发生过什么事吗?” 正如贺泰宁先前跟他说的那样,三年的时间,足以掩盖掉许多真相。而且,便是那些真相还在,只等着什么人去掀开它们身上蒙着扑着的尘埃,那个人也绝对不可能是他。 他一个小小的孩童,拿什么去挖掘那些真相? 但他不能,他知道有人能。 净涪师父。 净涪师父他一定就知道。 净涪佛身看着贺伟元的目光,慢慢点了点头。 贺伟元急切地抬眼,巴巴地求道:“净涪师父,请你告诉我,” 净涪佛身没有说话。 贺伟元忍不住又开口请求。 他那声音里,比之先前的期盼和请托之外,还更多了几分哀求。 “你真的想要知道?” 贺伟元点点头,脸色既喜又悲,“请你告诉我。全部,请净涪师父您将全部都告诉我。” 净涪佛身听得这话,顿了一顿后,到底问道,“你想要知道全部?” 贺伟元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垂下眼睑,手却抬起,在贺伟元眉心印堂处点了一下。 只是轻轻一点,净涪佛身便将手收了回来。 待他将手放下后,他便看见侧旁的净羽沙弥睁开了眼睛。 净羽沙弥先看了贺伟元一眼,叹了口气,又转身看向净涪佛身,问道:“净涪师兄,你真的都将事情显化给他了?” 净涪佛身点点头。 净羽沙弥没再说话。 两人俱各沉默了下来。 贺伟元还闭着眼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脸色几番转动。 哀的,怒的,怨的,痛的…… 最后,他脸色定格在了悲恸上。 “爹……” 贺伟元高声悲啼一声,整个身体都伏了下去,正好将他怀里的那个骨灰罐子完完全全地包在他怀里。 一直闭目静坐的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都睁开眼睛来,看着面前哭到身体痉挛的贺伟元。 贺伟元哭得不能自已。 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哭的,到底是他爹,还是他娘,更或是他自己。 又或者,都是。 贺伟元哭了大半夜,直到他睡去,他的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流。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也都还坐在升起的篝火堆侧旁,就着篝火的火光看经或是抄经,忙碌得不亦乐乎。 第二日一早,贺伟元就醒了过来,他没打扰做早课的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而只是抱着膝,侧身躺在他铺开的干草堆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干草堆边上的那一个骨灰罐。 许也是知道净涪佛身这一干人等的位置,就在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忙活着功课的时候,从那贺家镇的镇口快步走出两个人。 一中年人,一老年人。 中年人,是身着一身白色寿衣,并仔细地打理过周身的贺泰宁。老年人,是披着麻衣拄着拐杖也走得利索的那个乐叔。 他们脚步不停,几步就走出了镇口,又跟着木鱼声和诵经声走到了净涪佛身一行人的前方不远处站定。 贺泰宁和那乐叔谁都没有动作,只直直站在原地,安静地听着那木鱼声和诵经声。 贺伟元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却也没动作,只两眼木愣地盯着他爹的那个骨灰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的功课也终于结束了。 带到净涪佛色的最后一个木鱼声敲出,净羽沙弥的诵经结束,他们又仔细地收拾了手边的东西,才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望向贺泰宁和那乐叔。 贺泰宁领着乐叔上前两步,遥遥向着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合掌拜了一拜,道:“晨安,两位师父。”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也都合掌,向着贺泰宁弯身拜了一拜。 净羽沙弥答道:“晨安,贺檀越。” 旁边便是一直侧躺着的贺伟元也已经从他的干草堆上起来了,木木地立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贺泰宁。 他目光在贺泰宁和那乐叔的衣着打扮上转了一圈,才又定定地迎上贺泰宁的目光。 一大一小两人这番目光对峙的结果,出乎贺泰宁意料,是贺伟元先瞥开了。 贺泰宁心中奇怪,面上却不显。 他转了目光回来,跟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闲说了几句。 说是闲说,其实是他在跟他们两人道歉。 毕竟他要死在两位僧人面前,场面必定不怎么雅观,甚至还可能有几分晦气。尤其是这么一大早上的,贺泰宁自己想想都觉得愧疚。 净涪佛身只是摇摇头,并不说话。 净羽沙弥也没有开口,他甚至没表态。 贺泰宁今日来本就是有事,为的还是要在贺伟元面前终结自己的性命,可不是来跟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套交情的。 他只是闲话两句后,便道歉了一声,将目光转向了贺伟元。 他望定贺伟元,淡说道,“依照昨日里你与我的约定,我来了。” 贺伟元不说话。 贺泰宁也不介意,他目光微不可察地望过被贺伟元搂在怀里的那个骨灰罐,然后伸手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一个长颈玉瓶来。 他打开紧塞着的玉瓶瓶塞,从里头倒出一枚丸大的暗红色药丸子。 贺泰宁将那药丸子托在掌中,跟贺伟元介绍道,“这是吞服之后就无药可救的朱丸,你要验看一下吗?” 问是这样问的,而贺泰宁在问话的时候,也将托着药丸子的那只手向贺伟元的方向举了举。 贺伟元一动不动,目光也仿佛凝固了一样。 贺泰宁见他这般模样,想他可能真没听说过朱丸这样的东西,便问道,“要验一下吗?” 贺伟元木木地摇头。 贺泰宁便随意地点了点头,他将手收回来,就要将那枚药丸子填入嘴中。 但还没等他将药丸子投入嘴里,贺伟元忽然开口叫道:“等一等。” 贺泰宁的姿态没变,只是垂了垂眼睑望向他。 贺伟元深吸一口气,问道:“真正逼死我爹的人,是现下坐在皇都龙椅上的那位?” 第575章 义与情 贺泰宁终于动了动,他放下手,“你真的想要追究到底?” 贺伟元扬了扬唇角,似笑非笑。 他也没有回答贺泰宁的话,而是反问贺泰宁道,“我这四年的小乞儿生涯,是你着意安排的吗?” 贺泰宁摇摇头。 当日在贺家正堂里初见时候的那点纵欲过度才会出现的异色仿佛像地上的垃圾一样,被人一扫而空。此时的他脸色平静而淡漠,整个人如同古井一般的幽深难测。 贺伟元看着这样的贺泰宁,终于有了点这个人其实很厉害的实感。 显然,先前他看见的一切表象,以及他对眼前这人的种种感官与判断,都是这个人表露出来的特意让人看见的外相。 真与假。 真相和假象,真情和假意,在这个人身上,很难分辨得清楚。 贺伟元自觉自己没有那个能耐能够看穿一切表相和虚伪,窥见最隐蔽的真实。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阵防备,可同时,贺伟元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侧旁一直安静坐着完全没有一点存在感的净涪师父。 看得这一眼之后,贺伟元心里就定了下来。 他咬咬牙。 管这贺泰宁到底有多厉害,总厉害不过净涪师父。有净涪师父在一侧,他不怕他! 贺伟元挺直了腰背。 他的那一眼后的意味,在场的四位大人都看得极其分明。 贺泰宁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是无甚动静。 至于净涪佛身,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侧,沉默地看着对峙着的一大一小。 倒是作为贺伟元老师的净羽沙弥,对于贺伟元的这番态度,心中实在有些吃味。但他看了一眼净涪佛身之后,舌尖的那点味道就淡了。 贺伟元挺直了腰背,带着莫大的底气沉沉地抬头盯着贺泰宁,仿佛并不是他抬头望着他,而是他正在俯视着他,审问他似地重复责问他,“我那四年的小乞儿生涯,是你着意安排的吗?” 贺泰宁没跟贺伟元计较这些。事实上,他也真的比不上贺伟元有底气。 他听着这声责问,叹了一口气,才要开口解释。 贺伟元也不惧他什么动作什么算盘,就高高在上地盯着他,看他到底能够说出些什么话来。 贺泰宁心中有些憋闷,可很快他就抹去了那点小情绪,“如果我当时遣人仔细安置了你,特意照看你,你觉得,旁人会怎么想呢?尤其是,当你的父亲愿意为两位小皇孙打掩护的时候?” 要知道,贺泰宁这个年纪,可是跟两位小皇孙中的一个差不多大的。 贺伟元听着贺泰宁的话,看着他的脸色和表情,自然也领悟了他话音里的未尽之意。 他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带着些许恶意地道:“你的意思是,那位作为叔父,竟然还认不出自己的小侄儿?” 贺泰宁听得这话,也没生气,只是往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世上有修士,且这些修士还与他们凡人混居。修士们的手段,他们这些凡人,又岂能尽知? 所以便是旁人再是信誓旦旦,便是那位自己亲眼所见,也得他愿意相信才行啊。 也只有让贺伟元母子两人自己生活,不cha手不帮忙,才勉强将他的性命保了下来。 贺伟元沉沉看他一眼,转身走向坐在侧旁的净涪佛身。 也是他转身,转出了他先前站定的位置,才让一直被贺伟元挡住了目光的贺泰宁能坦荡大方地直视到侧旁的两位僧人。 早在两位僧人带着贺伟元上门的那一刻起,贺泰宁就看到了他们,也仔细打量过他们,可这次,却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直面这两位僧人。 贺泰宁的目光在转过来的那一刻,先就落定在身形更颀长一点,气息更宁静安淡一点的净涪佛身身上,然后就再挪不开去了。 净羽沙弥在侧旁看得清楚,只是笑笑,没放在心上。 他要真跟别人计较,这一路走来,要计较的人就多了去了。贺泰宁可真不是这样做的第一人了。 净涪佛身撩起眼皮子,目光避过正往他这边走来的贺伟元,落在稍远一点的贺泰宁身上。 两人的目光无声碰撞了一下,净涪佛身对着他点了点头,便就将目光收了回来,转落在贺伟元的身上。 而这个时候,贺伟元也走到了净涪佛身的身前,他向着净涪佛身合掌一拜。 可这一礼拜过之后,他就在净涪佛身侧旁坐了下来。 不说话,不抬头,就那样垂眸坐着,叫人看不清他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贺泰宁见得贺伟元这般模样,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笑完后,他脸色一收,端端正正地站定,合掌躬身向着对面的两位僧人拜了一拜,便带着那乐叔走到了侧旁,随意挑了一个地方坐下。 他也不讲究什么,直接席地而坐。 说来也是,寿衣都穿在身上了,还穿着它从贺家祖屋那边一直走到这里来,又要再讲究些什么别的东西? 贺泰宁坐下了,乐叔却没有,他垂着手,颤巍但坚定地站在贺泰宁的身后,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 净羽沙弥将目光从贺泰宁那边收回,又望得贺伟元一眼,就翻手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捧出一部佛经来,慢慢地翻看着。 这些日子以来,他跟在净涪佛身身后,虽然大多时候都在教导贺伟元,但也不是没有什么收获的。 他看到的、听到的那些事情引发了他的思考,也让他对佛经更多了几分理解和体悟。而现在,他就在忙着将这些理解和体悟不断深化吸纳,让它们成为他去往更高更远处的阶梯与资粮。 虽然比起净涪这个妖孽是晚了,但作为佛门弟子,谁不想早一日成为比丘呢? 他还得更努力才行。 净涪佛身能感觉到侧旁净羽沙弥的那些心思,不过他也没说些什么,还将目光放落在自己手上捧着的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上。 至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雕像一样的贺伟元…… 他如今年纪确实不大,可他自己这么多年走过来,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决断,不需要净涪佛身这样的旁人来帮他拿主意。净涪佛身也没想越俎代庖去替贺伟元决定,他只需要在贺伟元需要寻求帮助的时候,点他一点也就是了。 毕竟人么,哪怕是再弱小再无力,也只能自己承担起自己的人生重量。 旁人,再如何,也只是旁人,总不能替他一路将人生走到最后。 贺伟元自己坐在那里想了很久,也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继续替他父亲讨命债么? 那是贺泰宁要了他父亲的命吗?是他逼死他父亲的吗?哪怕这里头是有他的原因在,可他能叫贺泰宁将命抵过来吗?真正逼死他父亲的,不是那个坐在皇座上的人吗? 倘若他要替他父亲讨命债…… 既然他要替他父亲讨命债,也确实可以重手将贺泰宁逼死,叫他先去给他父亲赔罪。但倘若贺泰宁都要死,那那个坐在皇座上的人呢?他就能不死吗?先不说他能不能逼死那个人,就说他死了,这个国家…… 这个渐渐已经有了兴盛气象的国家,又该怎么办呢? 那个人坐在高位,纵然他得位不正,多喜猜疑,但也不能抹杀他对这个家国、对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的功绩。 若他死了,这个四年之后好不容易安宁下来的国家,就又要乱起来了。 更何况,如果他真送那个人去见他父亲,他父亲真的会高兴? 贺伟元不确定。 他甚至觉得,答案会是他不愿意去想的那个。 可倘若,他就这样撒手放过,又如何对得起他娘?对得起他自己的那些年? 贺伟元想问题想到头疼,他忍不住将头埋进了膝盖里,第一次觉得,知道得太多,想得太多,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如果他不知道那么多,如果他不去想那么多,单只怀着初初从普罗县出来时候的那一腔孤勇和愤懑,他这个时候就不用这么的痛苦。 贺伟元将头用力撞在膝盖上,却没有丁点用处。 他的头还是发胀一样地痛。 痛到混沌的时候,贺伟元心底那个一直被压制着的念头忽然像是破开芽衣的幼芽,以一种无可抵挡的气势冲了出来,张牙舞爪地在贺伟元的心头盘旋生长。 真正让他们母子这样艰难的,真正让他们母子陷落那般境地的,其实根本就不是旁人,而是他爹! 贺宏举!贺宏举!贺宏举…… 贺伟元猛地抬起双手抱住了他的脑袋,嘴里忍不住呢喃出声,“不,不是……不是……不要这样想……不是……” 那个念头,就像是一个恐怖的怪物一样,不断地啃咬着他的内心,叫嚣着占据他心中的每一处地界。 贺宏举自己为了节气死得心甘情愿,死得无所畏惧,可他们母子呢?他们母子呢?!他死之前,到底有没有想过他和他娘?! 在场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贺伟元这边的动静,他们各自转了目光过来,看着那个抱着头不断加重力气撞着自己膝盖的幼童。 净涪佛身放下手上的经卷,伸出一只手,在贺伟元头顶拍了拍。 贺伟元甚至都感觉不到头上的动静,但在净涪佛身手掌拍落在他头顶的时候,占据他脑海心田的那些恐怖念头就像是被光驱散的黑暗,瞬间消失无踪。 他长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整个人仿佛脱力一样地垮下了腰背。 他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地抬起沉重的头颅,露出他浸满了汗珠的脸。他的目光像是拖了重重货物的板车,沉了很久,才被人托着拽着拉了上来。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目光甚至是涣散的,看不出任何的焦点。到得他终于望入净涪佛身的眼底后,他那涣散的眼才终于凝聚起了焦点,看见了这个世界。 而在他看见这个世界之前,他首先看见的,还是一双眼睛。 一双平静的、无波的、带着点淡淡暖意的眼睛。 他眨了眨眼,定神,张嘴唤道,“……净……净涪师父……” 贺伟元开口有些艰难,声音也很干很涩,几乎让人听不清他的话音。 但净涪佛身听见了,他目光看着他,点了点头。 纵然看到了他,那双没有怜悯没有责备更没有其他什么询问意味的眼睛让贺伟元真正的安定了下来。 他身体慢慢放松,也渐渐地挺直了颤抖。 他甚至慢慢地拉出了一个笑容。 诚然,那个笑容僵硬且呆板,可也是一个笑容,一个真切无误的笑容。 净涪佛身再次抬手,在贺伟元头上拍了拍,开口问道:“想好了吗?” 贺伟元摇了摇头。 净涪佛身没觉得如何,他点了点头,“那就慢慢想吧,不急。” 贺伟元点了点头,再然后,他就忽然转了目光,看定侧旁望来的净羽沙弥,也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同样的笑容。 净羽沙弥将目光收了回来,还望定自己手上的经卷。 稍远一点的贺泰宁垂下眼睑,脸上还是那一抹放松而自然的仿佛面具一样的笑容。 又静默了半响,贺伟元忽然开口跟净涪佛身说道:“净涪师父,如果……” 但他才刚说了几个字,就忽然闭上了嘴,没再继续说下去。 净涪佛身也就自然而然地转回了目光。 他知道贺伟元想问的是什么。 如果你是我,你要怎么办呢? 被大义凛然的父亲放弃,眼睁睁看着母亲熬去最后的一点生命,油尽灯枯,自己流落在街头挣扎求生…… 偏不论是他娘,还是他,在挣扎的那一段日子里,在一无所知的那一段日子里,还满心惦念着要为他爹讨命,要给他爹报仇。 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笑到让人怎么想都觉得是一个笑话的笑话。 贺伟元到底没问完那个问题。可就算是他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净涪佛身也不可能将真实告诉他。 也所以,贺伟元不会知道,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在很早很早以前,其实也有那么一段相似的经历。 甚至他比他还不如。 他被父亲因利益放弃,又被母亲因爱情舍弃,而他,他总还有一个为他盘算谋划,为他挡住风刀霜剑的母亲。虽然他母亲力量有限,连带着生命也短暂,可到底她也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最美好的痕迹。 不像那个人,在他最初的那段人生里,只见寒凉。 不过然后,这个人他走了出来。 从弱小走到强大,以后,也将以更稳定的脚步,去往更遥远更广阔的天空。 而且,也有人用她手心的温度,融化了所有曾经留下的坚冰。 他也是有娘的孩子。 净涪佛身无声地弯了弯唇角,又继续翻看着他手上的经卷。 贺伟元看见净涪佛身唇边的那条小小弧度,不知为何,原该为净涪佛身在这个时刻弯唇笑而滋生出别的y暗心思的贺伟元,也想起了更年幼时候的他被护持在娘亲怀里时候的感觉。 那时候日子也艰难,但心却是暖的。 像是心里总有一轮太阳悬着,那暖热的光,散了所有的y暗和寒凉。 贺伟元也不自觉地弯唇笑了起来。 净羽沙弥刚刚将一段经义的体悟整理了一遍,抬头看一看侧旁,没成想就将贺伟元的那笑看了个正着。 他定定看了一眼贺伟元,又调转了目光看看净涪佛身,最后摸摸头,还低头去看他自己的经卷。 贺伟元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情,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笑开的嘴唇,动作有些愣。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放下手,垂下头,开始耐心而仔细地整理着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所有事情,做出他自己的决定。 他认真考量过,还仔细询问过自己内心,终于拿出了他自己的主意。不过他也没有贸然开口,而是等到净涪佛身将手中经卷从最后一页倒转回到第一页的时候,才觑着空档唤净涪佛身道:“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抬起眼看他。 那眼睛依旧是平静的,无波的,带着点暖意的。 贺伟元不由得挺直了背梁,极其认真地看着他,“净涪师父,我已经有决定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一旁的净羽沙弥也正将手中的经卷翻过另一页去,忽然听得贺伟元这般说话,瞥了眼过来,cha话道:“你说,我们听听。” 贺伟元乖乖地应了一声,道:“我想,将父亲的骨灰带回去,将他与娘亲葬在一起。” 夫妻本就是生同寝死共x,ue。不论他爹是不是在意这点,他娘确实在意的。在他娘临去之前,她还拉着他的手跟他提起过。所以他爹,得送回去。 至于贺泰宁和坐在皇座上的那位,命债他不会跟他们讨,讨了也没用。 他爹死得心甘情愿,想来也不愿意他替他找一位国君陪葬,既然如此,那就如他所愿,让他们活着。可他爹的这条命不跟他们算,他娘的那条命,他总得替她给讨回来! 那个人逼死他娘,还让他流落在外过得颠沛流离心惊胆颤,他这个受害者,总得要为自己、为他娘吐出那一口怨气! 贺伟元心中已有预案,所以这会儿细说起来,也就很是顺当。 “我听闻,那位也有慈母、爱子?他母亲现在已经是皇太后,荣华无尽,日子过得可真是快活啊?他爱子如今在宫中娇养,满宫的太监宫人伺候簇拥,也是很圆满的了。”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都没做任何评价,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 “他既能在人子面前逼死人母,那么想来也能尝试一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日渐衰老死亡的滋味的。至于他的爱子……” 在皇家那样的地方,谁又知道这‘爱子’是不是就是真的他‘爱子’呢? 不过贺伟元也没想跟他深究,他盘算的更彻底。 “他那些儿子女儿的,在宫里锦衣玉食地养着,都太娇惯了,这不好。也该让他们体验体验穷苦老百姓的日子,日后才好接过这个国家的担子的,不是?” 净涪佛身无有动静,净羽沙弥却有些沉不住,他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 贺伟元看见了,也只道,“请老师放心,我有分寸的。不论原因是什么,他总还没有拿了我的命去。而既然他没真的要了我的命,那我也不会要他孩子们的命。这里头的分寸,我懂的。” “四年,那些个皇子公主在外头浪荡四年,四年之后,他们会是个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管了。” 净羽沙弥看看他,没再说话。 这样,那边的那位账就算是清了。 或许那位其实不怎么在意他的母亲和孩子,他这般的回礼并不能真的让他痛,贺伟元无所谓地想着,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爹贺宏举,不也一样没为他们娘儿俩心疼过? 至于贺泰宁…… 贺伟元转过头去看了那边一直垂目端坐的贺泰宁一眼,回头跟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说道,“他其实也没按什么好心。” 别以为贺伟元不知道,那个贺泰宁可是一直都在挑拨着他,要让他对那位生出怨气,想让他对那位做些什么。 他贺泰宁或许不觉得他这样的一个幼童能做些什么,可却不会以为跟在他身侧的净涪师父和净羽老师两人不能做些什么。 他想通过他,利用两位师父。 呵呵…… “他想利用两位师父,”贺伟元顿了一顿,又道,“且我与娘亲的苦难,也有他一半的原因在,所以……” 第6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7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7节 “既然那位的皇子公主需得离开皇宫在外生活,那两位前太子的儿子,也该是一样的待遇才是。” 没得人家正经的皇子公主受难受苦,他们两个倒还可以在别人的护持下甜甜美美地做些白日美梦的。至于贺泰宁,他该活着。 活着看着被他护得严密的两位小主子怎么过足那四年的日子。 听完贺伟元的这些想法,净羽沙弥问道:“你都想好了,那你要怎么做?” 想法是不错,也确实是将他自己遭遇过的那些原样戳回了那些人的软肋。但光有想法可不够,他还需要有执行的力量。 贺伟元从地上站起,旋身走到净涪佛身近前,重重跪了下去,额头更紧紧地贴着地面,“求净涪师父教我。” 他不去找净羽沙弥,是因为他跟在净羽沙弥学习,多少摸到了净羽沙弥的一点底,知道他其实不太擅长这些。所以,他只能去求净涪师父。 以净涪师父流传在外的盛名,以净羽老师对净涪师父的不自觉避让,以他跟在净涪师父身后这段时间以来的观察,他觉得他真的更应该求净涪师父。 尤其,贺伟元还记得当日净涪佛身取走那一片瓷片时候跟他说过的话。 贺伟元垂了垂眼睑,心里也有些涩。 贺伟元不是被人养在温室里的孩子,觉得天下人都是热心善良的大好人。他年纪也不大,但他更现实。 他知道净涪师父将他带在身边,送他来到安岭找上贺家,替他敲开贺家大门,一直这样指引着他,引导着他,或许有几分是发自于净涪师父的善意,可若不是净涪师父在他那个瓷碗上掰下的那片瓷片,他不能有今日。 净涪师父或许会在他饿昏过去的那一日赠他一碗粥,救他一命,却绝不会做到现下这个地步。 他甚至还知道,净涪师父这一路,或许就是在等着现在的这一幕。 这一刻到了,待净涪师父帮过他之后,怕也就是净涪师父离开的时候了。 贺伟元的这种心情,净羽沙弥都感觉得到,更何况是净涪佛身? 他放下手中的经卷,双手将他搀扶了起来。 贺伟元眨了眨眼睛,压下到了眼眶边上的泪珠,直到确定那泪水在眼眶边上退了回去,才顺着净涪佛身的力道站了起来。 净涪佛身拍了拍他的脑袋,简单地应了一声,“可。” 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语调简单平白,但贺伟元还是从那一个字中感觉到了几分暖意。 “吧嗒”的两声细微声音响起,两滴泪水自贺伟元眼眶边上滚出,打落在他的脚边。 “谢谢,谢谢净涪师父……” 净羽沙弥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有些酸,但他心中的那点酸意在看到贺伟元落下的眼泪的时候,就散了开去,没在他心底留下丁点痕迹。 不过净羽沙弥也在心底给贺伟元记了一笔。 这孩子也太能哭了吧? 不行,日后得将他教回来。他净羽的弟子,总不能是个爱哭鬼吧。 净涪佛身在旁边将所有的一切都收入眼底,也没发表任何意见。但在他将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却忽然将焦点拖长,看了一眼那边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睛望过来的贺泰宁。 贺泰宁加深了一下唇边的笑意,便就收回目光。 贺泰宁看似寻常平静,但其实他自己和净涪佛身都清楚,他这会儿的心情,可真不怎么美妙。 然而,再怎么心情不美妙,再怎么感觉心里不安稳,贺泰宁也只能稳稳地在边儿上坐着,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 贺伟元很快收拾了心情,他抹了把脸,站到净涪佛身身侧,看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见他模样,知道他想问的什么,便开口跟他道,“要能如你所愿,方法其实很多。修行,是最根本也是耗时最漫长的方法。” 修行,增强自己的实力,确实是能增益自身,震慑旁人,能单只凭一句话就让别人按照你的心意去处理所有你需要他处理的事情。但耗费的时间太长了,贺伟元真要是在当前时候选这一条路,怕是不等他修行有成,那皇帝的老母亲就已经寿元耗尽去世了。 贺伟元自己也知道,他摇了摇头。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都没说什么。 净涪佛身又接着道:“除了修行这一条最根本的方法之外,你要赶时间,还可以借用旁的法门。” 贺伟元打点起ji,ng神,认真听着。 他知道,净涪佛身接下来说的话,才是他有可能借用的手段。 “旁的法门,包括手段和人心。”净涪佛身垂了垂眼睑,“后者,你要学也可,有让你速成的方法。但速成的方法,总多遗漏,以你现在的状态,也不该取。” 贺伟元点了点头,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净涪师父既然说他不该取,那暂且就不取了。虽然人心这两个字,听着就像是很有用的样子。 贺伟元只顾着垂眉顺目地乖顺点头,没分神去注意侧旁的情形,所有他也就没有看到净羽沙弥听到方才净涪佛身那番话时候的古怪面色。 这其实也不怪净羽沙弥。他听到净涪佛身说起人心这手段的时候,他差点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没有搞错,贺伟元现在才不过七岁稚童,还没有开始修行,没有足够坚定的心性作为根系,你跟他提人心,真不怕他起了兴趣,还分念学习起来,以后偏移了心性? 幸好最后净涪还给他补全了后头的那一句话,不然净羽沙弥自己都觉得他控制不了他自己。 到时候两人闹将起来,那场面…… 净羽沙弥转开头整理了一下面色和表情,等到他自觉自己已经能控制住自己了,才转回头来,继续听着净涪佛身说话。 净涪佛身没看他,还在和贺伟元说道,“至于手段,药、符、剑术、幻术、傀儡术等等等等,诸多手段,都有奇效。” 这些手段,想要针对性地用在那些人身上,其实真不难。稍微知道得多一点的凡俗百姓,真有机会,也完全可以达成他们所愿。真正阻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动手的,其实还是妙定寺。 这里是妙定寺的界域,在这片界域上统治一片国家的皇族,基本都跟妙定寺有些牵连。 不是说妙定寺里有人会是这些皇族出生,而是说,这些皇族在登位之处,必定得到妙定寺的承认。 不过落到他们这边,这点却是不用考虑。 净羽沙弥不是在呢么? 有他在,妙定寺不会多说什么,尤其净羽沙弥还想收贺伟元当弟子。 净涪佛身将他会的、贺伟元能学的手段都给他数了一遍后,便问他,“你想学什么?” 不说贺伟元,便连在一旁听了个全的净羽沙弥,看着净涪佛身的目光也是怪怪的。尤其见他一副但凡你想学我都能教的模样之后,净羽沙弥看净涪佛身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可不是怪物么?看看净涪他都给贺伟元数出了几样,听听他那语气,净羽沙弥可不认为净涪他数出来的那些他自己只是粗通。 这么些日子一起走过来,净羽沙弥自觉自己也算是了解了净涪一些。而就他对净涪的了解,真要只是最简单的粗通,净涪不会是这个姿态的。 而若净涪不只是粗通…… 净羽沙弥重重地垂下眼睑去,不叫自己看见净涪佛身的模样。但净涪佛身和贺伟元说话的声音还不断地传入他耳朵里。净羽沙弥狠狠心,干脆连耳朵都闭上了。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 也不知道净音那家伙是怎么走出来的,居然到现在还是心平气和的,也真是太难得了。 这样眼不见耳不听的,净羽沙弥才觉得自己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可吐出那一口闷气之后,感知到周围的安静和黑暗,净羽沙弥一时又觉得自己怯弱窝囊。他左右摇摆一回,也就放弃了。 净羽沙弥睁开眼睛张开耳朵的时候,净涪佛身已经听到了贺伟元的回答,他取出一部册子递了过去。 净羽沙弥心脏停跳了一个拍子,连忙放开视线去看那部册子的封面。 《万药谱》。 第576章 因果了 净羽沙弥猛地唤了一声,“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将手中的《万药谱》递给了贺伟元,才稍稍侧了身过来,看定净羽沙弥,“嗯?” 净羽沙弥迎着净涪佛身的目光,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还是坚持说出他的意见,“净涪师兄,你这样将药谱交给他这样的七岁稚童,他能看得懂?” 净涪佛身目光没有半点偏移,直直地看着他,答道,“我自然还准备了别的东西给他,只要他有心钻研,不会有半桶水的情况出现的。” 净羽沙弥扯了扯唇,不再说话。 贺伟元双手捧着那部《万药谱》,也没就直接翻开来看,而是先将它放到了一侧,转身来谢净羽沙弥。 净羽沙弥摆摆手。 净涪佛身见净羽沙弥没话了,就继续和贺伟元交代事情。 除了那一部《万药谱》之外,净涪佛身还将一段记忆送入了贺伟元脑海里。那段记忆很单纯,全都是他对这一部《万药谱》的学习与认知。 不过净涪佛身要真是将他关于《万药谱》的全部知识都送入贺伟元脑海里,那对于贺伟元来说,负担也就太大了。 要知道,《万药谱》上记载着的草药、灵药,其实并不仅仅只有万种。更别说药谱上并不单单记载着它们的药性、药效,还根据它们的药性、药效,简单地拟成了几张药方。 这些草药、灵药的药性、药效、药方全都算在一起,那信息量能将他的脑袋撑爆。 当日净涪佛身在用《万药谱》上的凡药谱分支了却莫小鱼与他的那份因果的时候,都没有一了百了地将那些信息全数灌入莫小鱼的脑海,而是选择了留下傀儡教导,现如今面对要学完一整部《万药谱》的贺伟元,净涪佛身自然就不会采用那样简单粗暴的手段。 甚至,净涪佛身为了能让贺伟元对《万药谱》掌握得更深更透,他还特意在那些记忆上了锁,将九成九的信息封禁起来,只留下能让他容易吸纳的、能给他打下坚实基础的一小部分。 贺伟元若是想要将那些封禁下来的记忆解锁,想要学习得更多,他就需要先掌握完那些基础,将那些基础化作锁匙,一把一把、一层一层地解开那些被封禁的记忆。 可饶是这样,当净涪佛身将那部分记忆送入贺伟元脑海的时候,贺伟元头也还是痛得他眼前发黑,哪怕他已经咬牙忍耐了,却还是止不住地想要倒下去。 净涪佛身见状,抬手轻抚他头顶。 融融的暖意从那只手掌掌心透落,从头颅直流向四肢百骸,将他从无意识的黑沉中带了出来。 贺伟元忍不住呻吟地叹息了一声。 净涪佛身见他状况好转,才将手收回来。 那一阵暖意离开的时候,贺伟元甚至还下意识地想要踮起脚尖去蹭蹭那只手。不过幸好,在他真正做出那样丢脸的事情之前,他反应了过来,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 贺伟元脸色止不住地发烫,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过来,整理了心神合掌和净涪佛身拜了一拜,跟他道谢。 “多谢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摆摆手,跟他叮嘱道,“日后,要好好学。” 贺伟元坚定地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察看过他的脸色,知他是真的听进去了,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而只是道:“去吧,将剩下的那点事处理完。” 贺伟元抬眼往贺泰宁的方向瞥了一眼,点点头,应了一声,“是,净涪师父,我知道了。” 随后,他又转身跟净羽沙弥合掌拜了一拜,才退出去找了那边厢一直垂眼静坐仿佛泰山一般安稳的贺泰宁。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目送他走过去,便收回了目光,两人低声说话。 净羽沙弥看了一眼净涪佛身,问道:“净涪师兄,你这是要走了?” 净涪佛身点头,“我与他的因果已然了却,待与他告别过后,我就会离开。” 他与贺伟元之间的因果,在带着他找上安岭贺家、告知他当年的真相、护持他本心不昧之后,其实就已经了却了大半了。更遑论贺伟元还只是请他教他行事的手段,不是要他帮忙完整料理这一件事,所以,到得如今,他们之间因那片贝叶牵系起来的因果线其实已经消去了。 净羽沙弥修为比不得净涪佛身,看不到净涪佛身身上牵系的那些因果线,也不像净涪佛身那样作为因果线牵系的对象,能察觉到那因果的消去。所以他这会儿听得净涪佛身这句话,心里顷刻间也不其然地生出了几许怔忪。 不过净羽沙弥也是修士,他很快就整理了自己的心情,笑着跟净涪佛身道,“这很好啊,元小子他总算是能跟在我身边认真学习了。” 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目光极其明显地露出几分异色,问他道:“你这话,说得不亏心?” 这一路走过来,贺伟元跟在净羽沙弥身后都是什么样的态度,他们两人自然看得清楚,现如今净羽沙弥这么说话,竟然是还不满意? “当然不亏心。”净羽沙弥顶着净涪佛身的眼神,面色端正地反问道,“我怎么就要亏心了?” 有净涪师兄在一旁,元小子他总不能真正的将他当师父看待,他不会觉得酸的么?这可是他未来的大弟子诶,要不要这样对他啊? 净涪佛身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净羽沙弥也见好就收。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了,只拿眼睛去看贺伟元和贺泰宁的情况。 贺伟元和贺泰宁说过话之后,贺泰宁的脸色明显就绷不住了,终于露出了几分诧异和惊惶。 净羽沙弥看得清清楚楚,他忍不住就笑了。 这元小子可真不愧是他预定的大弟子,这般处理可真是太得他的心意了。 边笑,净羽沙弥还边跟净涪佛身说道:“净涪师兄放心,我都会好好教他的,不让他日后坏了今日的这份心性。” 净涪佛身没说话。 净羽沙弥此时面上是有几分笑意,但他那话音里、眼神里的认真和坚定,净涪佛身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因果、缘法,由天定、由人结,贺伟元和净羽沙弥在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没有那份师徒缘法,可现在,这份师徒缘法不也在逐渐成形了么? 净羽沙弥这人,或者说他们妙定寺这一脉,本就是在红尘中游走,以万丈红尘磨砺佛心,钻研佛理,以求得正果的修行,对于自幼年时候就流落街头,见过人生百态、品过红尘无味的贺伟元来说,确实也是一个适合的去处。 即便是净涪自己所在的妙音寺,净涪佛身也不能确定真就比妙定寺适合贺伟元。 更何况,其实贺伟元对净羽沙弥也很有几分依赖和认同。 他们本就合适,又有贺伟元自己的意向,净涪佛身也没想从中干扰些什么。 贺伟元也没耽搁太久,他跟贺泰宁说得几句之后,就收了话头,转身回到了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身侧。 净涪佛身见他回来,便就对他点点头,开口跟他道别。 “这边事情已了,我也该离开了。” 贺伟元听得这话,哪怕心里早有准备,也不可自抑地流露出了几分伤感,不过很快,他自己就整理了心情,笑着抬头跟净涪佛身道:“我知道的。” 他看着净涪佛身的眼,眼圈一时间又有些红,可是他今日里哭得太多了,不想再哭,也不想叫净涪师父担心他,便飞快地压下了胸中的那点不舍,带着笑意说道,“净涪师父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学药谱的。” “我也会好好跟着净羽老师学习的。”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那边厢的净羽沙弥,然后又立即转了目光回来,看定净涪佛身,“净涪师父,如果我……如果我以后学得好,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净涪佛身笑着点了点头。 贺伟元见得,一时又忍不住加深了笑容,承诺也似地道:“我会学得很好很好的。” 净羽沙弥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有些同情。 当然,他同情的不是净涪,而是他这个都还没有真正拜师入门的大弟子。 以净涪师兄的修行速度,留给他这未来大弟子的时间可真不多了,尤其他这未来大弟子还要分心准备处理那些红尘杂事。等到他正式入门修行,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净涪师兄都走到哪里去了? 唉。净羽沙弥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心里升起几分为人师长的烦恼。 哪怕人家还没有真正的拜师,他也还没有真正的成为人家的师父。 净涪佛身留心到了净羽沙弥的那点小异样,可他没理会他,而是端正了脸色,认真地对着贺伟元点了点头。 跟贺伟元道别过之后,净涪佛身将他所有的东西都收回到他的随身褡裢里。然后,他往后退出一小步,合掌弯身跟两人拜了一拜,“告辞,日后有缘再见。” 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也都正色合掌,跟净涪佛身回了一礼。 净涪佛身站直身体,又再对着那边厢面色苍白的贺泰宁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净羽沙弥领着贺伟元站在身后,看着净涪佛身步步远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彻底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净羽沙弥才回身对贺伟元道,“那么,我们也走吧,先将你爹送回去。” 贺伟元点了点头。 他跟在净羽沙弥身后,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还将他爹的那个骨灰罐抱在怀里。最后的时候,他回头,对看着这里,看着他的贺泰宁平静地点了点头,就头也不回地跟在净羽沙弥身后走了。 一时,原本还不觉得如何空荡的这一片地界,就这样露出了一大片大片的空旷。 空得就像是贺泰宁的心。 贺泰宁在原地沉沉站着,半天没有动静。 乐叔守在贺泰宁身后,不说话,不催促,就沉默而坚定地守护着。 而随着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的相继离去,这一片曾经被行人忽视的地界,也就自然而然地又一次映入了所有人的感知之中。 而当来往的行人不小心瞥见这边站着一主一仆的时候,先就被他们身上的寿衣、麻衣惊了神,再接着,就是避之不及的躲闪和静默。 贺泰宁在原地站了很久,到得他好不容易回神,看见的就是绕着他走出一大个弧圈的各式行人。 贺泰宁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乐叔,我们回去。” 乐叔应了一声,跟在贺泰宁身后抬脚走回了贺家老屋。 贺家本就有遣人在镇门边上守着,如今见得这边有了结果,当即就拔开了人群,,飞着奔着先回了贺家祖屋去报信。 贺泰宁也不管他们,他沉默着,一路抬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了贺家祖屋。 贺家祖屋正屋里头,还是那一大帮子贺家男丁,还是一个不漏地守在那里。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从天还没亮开始,他们就匆匆将自己收拾打理过,从贺家的每一处屋舍走出,来到这里守着,等着。 等待着一个结果。 没有人例外。 哪怕是往日里这个时候怎么样都想赖在床榻上不起来的少爷们,哪怕是昨夜里三更时分才收拾整理了自己心情让自己躺在床上却依旧久久无法入睡的老爷们,甚至是昨日根本就没阖眼的年纪已经老迈的贺家家主。 所有人,都在等着。 正屋这边厢等着的,不过都是贺家男丁;而在正房老夫人房里等候着的,还包括贺家大大小小的夫人n_a_ai。 等待,尤其是没有结果的等待,更格外的叫人心焦。 不,这其实也真不是没有结果的。起码他们都知道了那个基调,他们所有人都清楚,那个找上门来的孩子不会放过他们的。 若说贺家一众人等在昨日时候齐聚在这里的时候,还能有几分好心情的话,现在等在这里的贺家一众人等,却都是无望而惊惧的。 他们就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的,即便只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也都能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整一个贺家正屋和那整一个正房,就像是一个装满了炸药的库房,又像是煮滚了的油锅,只要一点明火、一滴冷水,就能叫他们彻底地爆炸、翻滚起来。 偏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一点明火,那一滴冷水,是无论如何都会落到他们这里来的。 区别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那沉闷的气氛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而更加逼窄,压迫得人想嚎叫想发疯想尖叫。 不论怎么都好,只要能稍稍缓解一下心头的那种绝望就可以。 可是,他们谁又都没有动静。 没有人跳起来发疯,没有人站起来尖叫,没有人瘫下去哭嚎。贺家的这两个地方,就像是堆满了木傀儡的库房,一点人气都没有。 主人家的这种状况,直接影响到了散布在贺家各处位置的婢仆。 和主人家极其统一的心情不同,贺家婢仆们心底的情绪不一而足。 他们有些会为自己伺候的主人忧心,有的却是在…… 笑。 没错,他们在笑。 在心底里笑,笑得格外的开怀畅快。 在更隐蔽、更人迹罕至的地方,甚至还有人跪在地上,向着镇口的方向不断磕头。 或许主家倒了,他们这些婢仆们的日子也不会多好过,但对于这些跪下去拜谢的人来说,他们更愿意看见他们—— 死! 死得越惨烈越好! 不过便是心底里恨不得贺家的某些人死得越惨越好,这些人也相当谨慎地将自己的心情和动作藏在无人看见的地方。 所以当他们站起来的时候,这些人又仔细地张望打量过周围的情况,才若无其事地三三两两走在一起。 那些人的身上,衣裳不能遮挡的地方,有许多青黑的印痕若隐若现。 这些印痕,有的像是手指的指印,有的像是棍木奉的棍痕,还有的,细细密密的,却又像是针眼…… 贺家正屋和正房里的人等了很久,等到那一轮红日从山的那头升到天中,才终于等到了消息,等到了贺泰宁的归来。 见到贺泰宁活生生地从外头走进来,贺家正屋里坐着的绝大部分人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中闪烁着狂喜的神采,有人止不住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人忍不住地放声痛哭,像是终于从悬崖的边沿退了下来一样。 整一个贺氏一族嫡系男丁,只有寥寥几人,一颗心一直一直地往下坠,坠到不见底、不见光、感觉不到丁点暖意的寒渊里去。 贺泰宁脸色平静而漠然,看不到一丝半点的情绪。 他甚至没看人,步步从屋外走来,走过他往常该在的位置,走过他的一干兄长,直接走到了贺家家主的面前。 贺家家主脸色也黑沉如泥,他紧盯着贺泰宁,看着他步步走近,终于忍不住站起身,问道:“……怎么样了?” 贺泰宁没说话,黑乌乌的映不出一丝光线的眼睛看着他。 贺家家主好险没被他这一眼震慑得往后倒退出去,他不着痕迹地撑着旁边的几案,将自己一半的重量转移过去。但即便如此,他和贺泰宁对视着的目光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侧旁游移了一阵,才又转了回来直视他,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贺泰宁笑了一下,“贺家没事。” “没事?没事。没事……”贺家家主将这个简单的词汇重复了几遍,待到心里终于对这两个字有了实感,才稍稍放松地嘘了一口气,“没事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然而,贺家家主到底是老j,i,an巨猾,他忽然一个激灵,猛地重新抬起目光死盯着贺泰宁,“贺家没事,那你怎么……” 你怎么这么个表情? 你不是该高兴的么?! 贺家正屋里的其他男丁终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正常,不论是哭嚎还是狂笑抑或是长叹的人,一时间都静默了下来,转头死死地盯着贺泰宁。 贺泰宁拉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然而,不说正面看着他的贺家家主,便是贺家的其他男丁,在这个时候,也都明明白白地知道一件事。 贺泰宁此时的心情极端的败坏。 所有人,包括贺家家主,都在同一时间,往后倒退了出去。 “贺家是没事啊。”贺泰宁不咸不淡地答道,“不论是那位净涪比丘还是那位净羽沙弥,他们不都是退去了吗?那我们还能有什么事情?” 贺家家主禁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不过……” 在一整片的死寂中,贺泰宁幽幽的声音传出,激起一阵透心的凉。 “那位怕是不会再放过我们了。” 现在他们安岭贺家说是望族,其实不过是一头垂死的骆驼。 他们所有在朝廷中的势力,不论是姻亲也罢,他们自己的族人也罢,又一个算一个,都已经被排挤出了四品。便是仅存的几个四品官,也都只是虚衔,不是实职,没有实权,更别说至关重要的兵权了。 除了朝廷上的势力之外,他们贺家在野的势力,包括教书的书塾、卖书的书坊,也都一一被排挤。 甚至连他们家真正的根,他们家祖坟里睡着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祖宗,也被那位授意,在重修的书典中或隐或删…… 世家望族,最重名与利。那位不仅在压榨着他们的利益,甚至还在掘他们的根,简直过份到不能忍。 不过即便是这样程度的逼迫和压制,他们贺家哪怕忍耐得艰难,到底也还是咬着牙忍了过来。 不是还有一条命在吗? 有命在,有家族在,有族中藏书在,有土地在,他们总还能找到东山再起的机会。更别说,他们手上还护着两位前太子嫡裔。 只要让他们找着机会,他们总能再爬起来。 人都是有弱点的,他们就不信皇宫里的那一大家子人都不会叫他们抓住一丁点机会。 可是贺泰宁觉得,这次,他们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贺家家主睚眦欲裂,捂在心脏处的手用力拽紧了衣裳,死死压在心口,“你什么意思!?说明白!给我说明白!” 贺泰宁呵呵笑了两声,也不在乎贺家家主的这番态度,很直接利索地就将贺伟元告诉他的那些打算当着贺家一大家子的面说了出来。 诚然,贺家一大家子里,大多都没领会到贺泰宁的意思,但贺家家主和寥寥几个贺家人还是明白了他,或者说那个贺伟元的意图。 贺伟元就没想过隐瞒他自己的那些打算。他谁都没瞒着,甚至还恨不得有人替他张而告之,替他将消息传入那位的耳中。 那位性多疑,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猜疑个够! 让他无时无刻地想着,贺伟元什么时候会将他的谋算付之行动,贺伟元准备怎么出手,又是如何出手。甚至他还会想,会不会有人借着贺伟元动手的机会,借着他出手撕开的漏洞对他出手…… 贺伟元确实明白说了不会要他命,但那是在他还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情况下。倘若他不在这个位置了,倘若他不是这个国家的国君了,那么贺伟元想来也不会介意顺手取了他性命。而便是他不取他命,让他活着,他一个失了皇位的国君,又能有什么样的好日子过? 又有哪一个登位的国君会愿意让他好好活着? 而既然他自己皇宫里的一大家子日子不好过,那凭什么贺家这个源头能好好活着? 贺家家主忍不住深深地弯下腰去。 贺泰宁神色漠然地看着贺家家主半响,没上前去安抚他,而是转了目光去,找到他的两个孩子。 两个稚龄的孩童也确实聪颖,他们年岁不大,甚至还在为自己的父亲完好无损地归来而开怀欢庆,却在感受到一众兄弟叔伯的窒息感觉之后,皱着小眉头极力想要找到原因。 贺泰宁看见他们,眸光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不过很快,那点柔和就彻底隐没了去。 他没理会几近昏阙的贺家家主,缓步走到他的两个孩子身侧,弯身第一次将他们两人抱住。 两个孩子都惊住了,但又很快抛开了所有,放松着身体靠在贺泰宁的胸膛里,笑弯了眼睛,带着笑意既惊又喜地叫唤道:“父亲……” 贺泰宁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抱着他们就转过一大群还没回神,或者说不敢置信的贺家男丁,走出了正屋,一路回了他们的院子里去。 将他的两个孩子安抚过一遍之后,贺泰宁亲自将他们送回了他们的屋子,直到看着两个孩子睡了,他才转身,去往他那间已经聚集了人的书房。 而就在贺泰宁跟人在书房里议事的这个时候,贺伟元也正跟随在净羽沙弥身后,抱着他怀中的骨灰罐一步步地往普罗县走去。 净羽沙弥修为虽然比不得净涪佛身,但也是一个修为不弱且着意留心的修士,就他们当前和贺家的那点子距离,拦不住净羽沙弥的感知。 所以他很轻易地就将贺家里发生的所有一切事情都看在了眼里。 贺家正屋的男丁、贺家正房里的妇人,甚至是贺家各处的婢仆,贺家范围里的所有活人,他们的反应全都落在了净羽沙弥的眼里。 净羽沙弥看过之后,沉沉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红尘。 七情六欲俱全,善与恶皆在的红尘。 净羽沙弥吐完那一口气之后,就不再关注贺家的那些事情了。 他甚至都没问贺伟元后续要怎么做,是要好好地学习那部《万药谱》消化净涪师兄交给他的那些知识以增长自己的实力,尽快靠着他自己的能力让他今日里的那些构想、谋算一步步落实,还是要借用他的力量,先行做一些安排。 不用。 都不用了。 几乎是在贺伟元将他自己的那些想法全盘跟贺泰宁托出的时候,他和净涪师兄就都知道,不用他们了。 哪怕以贺伟元现在的能力和手段,根本不可能将他的谋算和计划真正落实,可在他准备和积蓄力量的这段时间里,贺家以及那位,贺伟元想要报复的双方,日子都不会过得如何平顺。 他们会像一个惊弓之鸟,每日里战战兢兢地忧心着贺伟元什么时候出手,防备着每一个想要趁机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大块血r_ou_甚至是要将他们整个吞噬殆尽的敌人。 在这一段时间里,他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 因为有的是人替他动手。 就像是现在这样最初的消息传递。 是,贺伟元没有人手,不知道该怎么将他想要说的话传出去。可是,只要他告诉了贺泰宁,贺泰宁这个聪明人就会漏给贺家人。而当一两个贺家人,甚至是一整个贺家人都知道了,那么,必定在贺家安cha了耳目的那位自然也就知道了。 再然后,所有有心思想要扒拉些好处的人就都会知道了。 当然,贺泰宁不傻,他不会没想过这样的后续,可是便是他不说,贺伟元真就没有办法将他的话透出去了吗? 要知道,净涪比丘虽然走了,净羽沙弥可是还在他身边呢。 贺伟元真有需要,求请一下净羽沙弥,净羽沙弥会不帮他吗? 不会的。 甚至哪怕贺伟元没有跟净羽开口,净羽自己看着情况,也会在一旁帮着推一把。 对于净羽沙弥的这个态度,净羽沙弥表现得太明白了,贺泰宁不可能看不清楚。 净羽沙弥回头,看了一眼侧旁的贺伟元,问道:“怎么样,累吗?” 贺伟元摇了摇头,抬头对净羽沙弥笑了一下,道:“老师,我不累的。” 净羽沙弥看了看他的脸色,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稍稍放慢了一下速度。 贺伟元察觉,他咧开嘴笑了一下,又抬手抹了一把汗,还亦步亦趋地跟在净羽沙弥身后。 贺家那边的情况,甚至包括净羽沙弥和贺伟元这边的状况,净涪佛身自离开之后,就再没有关注过。 诚如净羽沙弥所想,自净涪佛身看完、听完贺伟元与贺泰宁之间最后的那一番交锋之后,他就已经通晓了后续。 既然已经知晓后续,贺伟元自身心性又没有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所知所想的事情偏移,身侧更还有一个净羽沙弥在,净涪佛身哪里又需要再担心些有的没的? 所以净涪佛身再上路的时候,胸中已经没有了别的牵挂。 他不单没有再留意贺伟元那边的事情,甚至都没再去想下一片贝叶的所在,而是在走出一小段距离后,就放开了限制,几步跨出,直接踏过了大片山水,来到了一处小山山脚下。 这座山确实是小,仅得数十丈的高度,且不见多少山峰该有的尖利峰顶。它的山头弧度是圆润的,稍显温和的平缓。山中多有林木,林木葱郁,生气盎然。 净涪佛身站在山脚下,抬眼打量过这座山。 只得一眼,他心里便已经有了评价。 这座山,不是寻常的山峰山头,事实上,它应该是一座道场。 它是有主的,不过是它的主人不在这个世界而已。 真说起来的话,这座山其实和净涪曾经停留过且从那里取走过一部《万药谱》的那座莫国山寺很像。 都是主人离开了的有主道场。 当日净涪踏入莫国山寺,却认不出那座山寺的玄奇,只以为那就是一座空寺。而今日,净涪佛身才站在这座山的山脚下,就摸清这座山里头的那座山寺的底。这两者之间的对比,就是净涪这些年来道行的增进。 净涪佛身在原地看了一阵,便转过身去,向着西天佛国所在的方向合掌弯身拜了一拜。 西天佛国所在,一位金刚正坐在诸金刚罗汉末座参禅修行。 他心中有感,自定中出来,垂目往下方景浩界世界所在看了一眼。 看罢,他便是一笑,合掌探身拜了一拜,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第577章 见恒真 西天极乐净土那边那位金刚的反应,净涪佛身并不了解,但他看得见他面前这座道场的回馈。 这座气息浑然一体的道场中,忽然升起了一点金色佛光。 佛光浩荡暖和,指引着前行的道路。 道场气息的变化,并不仅仅只指引了净涪佛身,还惊动了道场中的一众人等。 这些人都是跟随着恒真僧人去往各处布道讲经的僧人,他们并不是这座道场的主人,和这座道场也无甚关系,不过是跟着恒真僧人暂时在这处落脚而已。 这一众僧人中,大部分都是有修为在身的僧人。 不过在出发之初,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没有修为,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俗僧人。他们年纪不一,来历不一,学识不一,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那一颗让人动容的向佛之心。 对于这些跟随的人,恒真僧人就没计较太多,甚至都没如何挑拣,只要有人愿意跟随,只要他们的心意虔诚,他就收下,每日里细心指引他们修行。 跟随他的人中,常有人要加入,也总有人要离开。 想加入的人,恒真僧人都收留下来了,且还一视同仁。而要离开的人,恒真僧人也不挽留,只受了他们临别的最后一礼,就让他们散去。 在恒真僧人开始行走各地的时候,比起不断加入、离开的人来,其实还是观望的人更多。而这些观望的各脉僧人中,又有绝大部分的人,对恒真僧人的态度都是质疑,质疑,质疑。 除了质疑,还是质疑。 这样的开局,简直糟透了。 第6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8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8节 不过恒真僧人到底是熬了下来。 他用心引导着跟随他的僧人,不论他们是否只是想要做一个尝试,也不在意他们是否会在下一刻离开,他甚至都不在意他们对他的态度。 只要他们走过来,开口与他询问,他便会耐心而细致地给出指引,教导着他们静心修持。 可以说,恒真僧人不是在以师的身份教导他们,而根本就是在以赎罪的姿态指引他们前行。 他的这种姿态,他自己并没有遮掩,也没有加以任何修饰,而是大大方方地,坦坦荡荡地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不得不说,恒真僧人的这番态度,相当有效地扭转了别人对他的印象。大多数,也可以说是,极大多数的人都因此而对他改观,相信了他的诚意。尤其是在那一场诡异天象之后,他更是借着他在后续处理上的明确表态缓和了他与天静寺一众大和尚之间的关系。 他们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双方之间很容易就达成了交流,也成功开始了相当和睦的合作。 这不,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恒真僧人身侧跟随他修行的僧人是越来越多了,且这些僧人也愿意长时间地跟随在他身边。 比起开局时候的那般糟糕状态,恒真僧人自己心里也是相当高兴的。所以这段时间以来,虽然传经布道时候依然还有很多麻烦,但因为恒真僧人高兴,所以他们一行人的气氛也都相当和乐。 而也正是因为行伍中气氛和乐,一众僧人也才很放得开。也所以,当他们看见山外传来的动静时,不太忙碌或是相对清闲一点的僧人都放下了他们手上的事情,齐齐抬头望向山外的位置。 “是有人来了?” “看这般动静,应该是。” “……可现在这个时候,这不前不后的,又有谁会找过来?” 要知道,他们这一行人在这里停留已经足有一两个月了,便是有人有心想要找过来跟随恒真师父,那也应该早到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不会是这人路途太过遥远……”一路追过来才会在这时候找过来的吧? 僧人这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他自己给否了,没能有机会全说出来。 一众僧人也都面面相觑,不明白究竟。 也是他们这些人修行时日不长,修为也浅薄,才不知道他们现下住着的这座平凡普通小庙其实并不真就如他们所见的那样不起眼。 人家其实大有来历。 恒真僧人也没跟他们说过,怕他们眼界不够,知道这里是一位金刚道场之后就束手束脚,不如现在自在。 倘若他们知道,又稍稍知道得更多一点,他们也就不会有那样的猜测了。 这里,是一位金刚的道场。人家主人虽然已经离开,但人还活着,这里并不是无主的地方。而方才他们所见的那番异像,更是人家主人打开门户迎客闹出来的动静。 能得一位金刚打开道场门户迎接的客人,再如何,在这景浩界里也不会有因为路途太过遥远而耽误了时间的烦恼。 这些道理,这一众僧人们闹不明白,恒真僧人却是清楚的。 他从定中回转,睁开眼睛往山外看了一眼,便当即从蒲团上起身,又稍稍收拾打理过自己,就几步走出云房,走到山门边上。 恒真僧人虽然是慧真罗汉的转世法身,却没想在净涪面前拿大,自然也就不会做什么等在云房里要净涪佛身前去请见的事情来。 若是再往前时候,景浩界的情况没现在这么危微,恒真僧人或许还会有点小心思,要跟净涪别一别苗头。可现在,却是不行的。 情况不允许。 不单是佛门情况不允许,就连世界的情况都不允许,恒真僧人还能有别的什么小心思。 不说他这一世转生以来,因为慧真罗汉着意安排,他的性情没有慧真那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王者霸道,就是慧真自己站在这里,也得收敛收敛他的那点子作风。 到底他立场已经不可更易,还已经做出了决断,那么双方合作的诚意,他也能拿得出来。 恒真僧人亲自站在山门侧旁相迎的举动,惊了一众的僧人。 一众僧人面面相觑,到底没想明白究竟。又见恒真僧人脸色尚可,便有人上前一步,趁着外间的人还没有完全走进来的这当口询问恒真僧人道:“师父,这来的,到底是谁啊?” 恒真僧人也没想瞒着他们。 反正要瞒也瞒不了多久,等他们见过净涪,自然也就知道了。 恒真僧人可不相信这里的六百多人还没有一个人不见过那位净涪比丘。所以他很自然地合掌,说道,“是净涪比丘。” 净涪比丘…… 光只这一个名号,就让跟在他侧旁的这一众僧人震了一震。更有人止不住地问道:“师父,可是那位妙音寺的净涪比丘?” 恒真僧人点头,笑答道:“正是。” “居然是净涪比丘?!” “净涪比丘?!比丘他最近不是在妙定寺那边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吗?怎么忽然就到这里来了?” “难道我们这里还有谁有那个机缘,藏了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净涪比丘是过来要的?” 别的犹自可,听到那一个一听就不怎么靠谱的猜测,当即就有僧人给驳了回去,“要真有,也不该是这个时候的吧。比丘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明明白白的自他身边最近的地方寻找,然后一步步往前的。要真是我们师兄弟这里也有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比丘怎么也该先找过他附近的地方,然后才找到我们这里来的吧。” 别看一整个景浩界佛门,除了一个净羽、一个净封,就再没有谁拦下位置明确、移动速度不快的净涪,净涪一个人走在路上,冷清而孤单。可事实上,几乎一整个景浩界佛门,不论是各脉各寺的修行僧人,还是无有修为在身的凡俗僧人,更甚至是在家修行的居士,可都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净涪的动向。 净涪收取每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过、了却因果的方式和手段,他的一言一行,其实全都落在别人的眼中。 所以虽然净涪佛身从来不明说,也不如何张扬,可他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习惯,却也依旧人尽皆知,就像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时候所在的位置一样。 不过他们知道归知道,却也没谁真的能确定当净涪佛身了解了一段贝叶因果之后,他又将去往哪一处,找上哪一个人。 毕竟,除了净涪自己之外,也真的没谁知道剩余的那些贝叶此时都在什么地方,又在谁的手里。 这些信息不为人知,又无有依据可以让人推敲,自然就得靠猜的了。 猜中了,自然是好;猜不中,也没什么紧要的。 所以当自己的猜测被一同修行的师兄弟毫不留情地驳了后,那僧人也不如何生气,只是笑笑,说道,“我也就只是这样猜猜而已。” 反驳了的那僧人见此,也没得寸进尺,立时就放缓了声音道:“就是猜也该猜得合理一点的嘛……” 恒真僧人在旁边笑着听,并不答话。 而除了这两个僧人之外,他的耳边也还有一个个的猜测被提起又被驳去,如此反复地来回,恒真僧人也免不了被勾起了猜想。 所以——净涪他找过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的? 恒真僧人自觉自己这一段日子,不,是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是相当的安分。没做过什么小动作不说,态度也相当的明确,和天静寺那边也相当融洽,可完全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啊…… 这么自我检测过一遍后,恒真僧人也能确定净涪不是过来找他麻烦的,心里就更安定了。 恒真僧人是不怕净涪,但也不想莫名招惹这样一个敌人。 而既然不是找他麻烦,那么是——合作?还是别的什么? 恒真僧人还没想明白,那边山道上,就已经出现了净涪佛身的身影了。 一时间,这山门边上的所有声音都消湮殆尽。 气氛也紧张了起来。 不是那种外势压迫性的紧张,而是自内而外的,从人心底透出来的紧张。 恒真僧人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簇拥在他身侧的一众僧人。 这些僧人,有一个算一个,莫不是面红耳赤两眼放光地盯着山道尽头的那一条身影,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恒真僧人心中摇头,却也将眼角余光尽数收敛回来,专注地凝望着那个缓步走近的人。 他身上穿着的,不过是最简单的灰色僧袍;他脚下踩着的,也不过是一双薄薄的僧靴;便连他脖颈、手腕上带着的,也只是沉黑的佛珠。可偏就是这般打扮的人,当他出现在别人的感知范围里的时候,所看见的,就是那一股风仪。 明明不摄人,不耀眼,不热闹,宁静平和,却偏就占去了人所有的感知。 恒真僧人沉默地看着那人从山道上走来。 和风在他身侧回旋盘绕,暖光披洒在他身上,便连被他脚下的微风拂起又飘落的微尘,都是那般的温柔痴恋…… 仿佛在这一个世界里,他备受宠爱。 可是…… 恒真僧人在心里摇了摇头。 便是这个世界真有那么一个备受宠爱的人,也不会是他,而是那左天行。 净涪佛身一眼便看出恒真僧人有些走神,可他没说什么,轻步走到恒真僧人近前后,合掌探身向他拜了一拜,口中称道:“后辈净涪,拜见祖师。” 净涪佛身这一开口,又再一次惊了众人。 不单单是因为净涪佛身开口说话明显破了他修持的闭口禅,还因为净涪佛身所说的那些话。 先前就说,自《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出世后,自净涪踏上寻找其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道路后,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都被景浩界佛门的人密切关注着。可关注着的人虽多,却也不是谁都有那个能耐可以做到无一疏漏与及时。 跟随在恒真僧人身侧的这些僧人们,就不是。 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修持闭口禅的净涪比丘偶尔时候会自破禅功。 不过对于绝大部分的僧人来说,他们对净涪的决定无有异议,所以这些人也就只是惊了一下,便就回神,留心净涪比丘与恒真僧人之间的对话。 而也正是听了净涪比丘的自称和他对恒真僧人的敬称,这附近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自觉自己猜到了什么。 约莫是净涪比丘他心中有了疑虑和不解,来跟恒真师父请教来了。 这么一猜测,一众僧人们看着净涪比丘的目光又都添了几分亲近。他们心底里几乎不可察觉的因敬重而生出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抹去,再也找不到丝毫踪迹。 对于身侧一众僧人们态度上的转变,恒真僧人自然也是看得清楚。他甚至知道,净涪这一句话出口,不单单是拉近了他与这些人的距离,还是在跟他示好,为他正名。 连净涪都亲口承认了恒真僧人祖师的身份,自称后辈,他们这些人不更应该珍惜这样的跟随在恒真祖师身侧修行还得他细心指点的机会和时间? 恒真僧人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很不妙。 净涪的前身是谁,慧真知道,他自然也知道。这人的行事作风,慧真清楚,他自然也是清楚。而既然这位一上来就放低了姿态送上了好处,那他的所求…… 可是看着还在与他见礼的净涪佛身,恒真僧人又不能摆架子将人晾着。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收敛心神,露出一个亲近慈和的笑容,合掌探身与他回了一礼,“不必如此,如今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僧人而已,不必如此。” 净涪佛身只是笑笑,“祖师便是祖师,净涪一后辈,如何敢在祖师面前失礼?” 恒真僧人面上笑意加深,心里一路猛敲的鼓点又更急了几分。 这个姿态,可真的是让人心惊r_ou_跳啊。 净涪佛身见过恒真僧人,看他一时无话,也就别开眼,团团看过围拢在恒真僧人左右的一众僧人。 六百余数的僧人,一眼看过去,入目的都是人面。 净涪佛身放眼望去,看过每一双激动殷切地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合掌弯身拜了一拜,口中称道,“见过各位师弟。” 没错,纵然这里所有人的年纪都比净涪佛身大,这会儿见礼,这些人却都是净涪师弟。 一众的僧人都是激动万分,见得净涪佛身与他们行礼招呼,他们便当即齐齐站直了身,合掌重重弯腰,齐声高呼道:“弟子等见过师兄。” 那六百余人放声高呼,完全就没有丝毫压制的声量简直震耳欲聋。 可比他耳朵更受罪的,却是恒真僧人的心。 恒真僧人的心都沉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他宁愿净涪来者不善,也不想要见到现在这番局面。 然而,这时候的状况已经由不得恒真僧人了。 扯着笑脸与他闲话几句之后,恒真僧人便请净涪佛身入内。 这一整座山,其实都是那位金刚的道场,而这座山上的山寺,就更是道场的核心。 恒真僧人暂时在这处落脚,虽然不过是借住,却几如主人。 他领着净涪佛身去了正堂大殿,一众人等在大殿中分别落座。 恒真僧人领着净涪佛身坐在上首,下手则坐了满满当当的僧人。 六百余数的僧人齐齐挤在一个殿堂里,怎么从外面看,这一间占地不大的殿堂都显得逼窄。可这里不会,一眼看下去,这大殿里还能看见不少空档。 落座之后,净涪佛身转眼含笑看过一众僧人,才调了目光回来看恒真僧人,“祖师这段日子以来,功德深远,可真是叫人叹服。” 下首的一众僧人们听着净涪佛身的话,各个神色激动,更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坐得更高更直了。尤其是那一双双眼睛,晶亮晶亮的,看得人心慌。 恒真僧人心是真的开始慌了,不过他面上撑得住,甚至还在眼眶中泛起了几滴泪花,“功德深远不敢想,到底是我耽误了他们,如今只是勉力补救而已……想到那些因我昔日疏漏而耽误、不得解脱的一众子弟,我……我这心里就……” 虽然自恒真僧人觉醒记忆以来,他就开始为补足自己根基、为景浩界佛门凡俗僧人一脉修行做准备,且一直以来都颇有进展。而现在这些跟随在他身侧,与他一同行走各地讲经布道的修士,也是他的成果之一。 他的事迹都让人看在眼里,成果也有,可他却从来没有就当年慧真的做法说过什么。 解释没有,道歉没有,只是一言以概之地含糊过去。 一直到现在…… 一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人听到了他提及到那一段过去,听到他的心里话,听到他的道歉。 虽然很多人心里都还有怨言,也知道恒真僧人根本就是在说给他们听的,一时也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祖师现在是在道歉呢…… 他是知道自己做错了的。 他心里也是有愧疚的。 心里稍稍舒坦的一众僧人们自然而然就在面上带出了几分痕迹来,坐在上首的恒真僧人和净涪佛身都看得清楚。 两人目光一个碰撞,恒真僧人先将目光收了回去。 你既然都放低了姿态,又摆明了后续有事找到他头上来,那也就不怪他拿来用一用。 不过想是这样想,恒真僧人也确实是这样做了,可在对上净涪佛身目光的时候,恒真僧人的心又更往下跌落到不知多深多远的地方去。 恒真僧人心中忌惮净涪佛身,又想不明白净涪佛身的来意,所以并不敢太过份,只是借着这个当口稍稍地将事情提了提,就转了话题去。 他们这些修士们么,最常聊起的话题,自然就是修行。 修行间遇到的人、事,偶然间灵光一闪带出的感悟,闲暇时候的某些趣事,都是恒真僧人和净涪佛身之间的话题。 恒真僧人是恨不得能跟净涪佛身就着这些闲话聊到净涪佛身离开,好叫他将他的那些来意永远地关在他的肚子里,不让他拿出来,所以聊起话题来,自然是积极又热情,怎么都不叫气氛冷却。 第578章 无题 对此,净涪佛身也只是笑笑,没如何在意,就顺着恒真僧人的话题聊了起来。 纵只是普通的聊天,以恒真僧人与净涪佛身的眼界和修为,怎么都会在言语间流露出几分他们修行中的感悟。而单只是这几分感悟,也够下方旁听的六百余位僧人参悟领会的了。 所以一时间,那六百余位僧人听得如痴如醉。 恒真僧人慢慢地停住话头,看了一眼下首一众久久未能回过神来的僧人,心下叹了一口气,转眼回来望定净涪佛身,收去脸上所有表露出来的神色,沉声问道:“比丘今日找来,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小僧的吗?” “比丘有事就直说了吧。” 恒真僧人虽是面无表情,声音也冷淡,可他的眼神中,已经漏出了几分无奈。 净涪佛身笑笑,才正色地道:“不过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祖师而已。” 恒真僧人沉默。 他眼中带出的那神采,根本就是在明晃晃地写出两个字:不信。 净涪佛身也沉默了一瞬。他在那顷刻间反思,什么时候,他的信誉已经没有了? 恒真僧人也不知看没看出他那一瞬间的分神,还只沉默无声地拿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净涪佛身也不想那些了,他顿了一顿,直接开口问道:“祖师该是知道皇甫成和那位之间的关系的吧?” 恒真僧人点了点头,闷声道:“知道。” 不单是他,西天佛国那里,所有景浩界出身的金刚、罗汉都知道。他们甚至还很清楚那位天魔童子对景浩界世界、天道都做过了什么,现在又正在做些什么。可是知道有什么用,打不过。 恒真僧人自问他自己真的是景浩界所出的一众金刚、罗汉中最强的那一位了,可即便是他,面对他自己和那位天魔童子之间的差距,也感觉到窒息的恐惧。 很多时候,低境界的修士面对站在更高更远位置上的修士,他们会害怕,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之间有着无可弥补的差距。可他们不会比别的离那个位置的人相对更近一点的人绝望。 因为距离那个位置、那个人更近的人,才更清楚那一段差距是如何的无可弥补。 知道和真正的看到,就是有那样惊人的差别。 恒真僧人连对上那个人的目光都不敢,更别说再要做其他了。 可是同样的,恒真僧人也知道,面前的这个年轻比丘——哪怕算上他的前世,对于慧真这样的存在来说,他也依然还是年轻的——以及天剑宗里的那个年轻剑修,也是真的,无畏无惧地迎上那位天魔童子的。 他们甚至就没有后悔过。 对于这一点,不论是恒真还是慧真,其实也都是自愧不如。 在这一点来说,他是真的知道自己比不上这两个小年轻,所以他才很爽快地让出了景浩界佛门的掌控权,只想要达成自己最初的目的。 恒真僧人的心思,净涪佛色都看得清楚,也都明白。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如何仰仗这些已经脱离了景浩界的佛门大德。 若他们真要出手,早就出手了。 他们可比不得道门、魔门的那些飞升后不知散落到寰宇何处的修士,他们脱离景浩界之后,可都齐聚在西天佛国那边,更别说他们始终就没有跟景浩界佛门这边断去联系。 可是他们都没有。 或许是有人出手阻拦了却被打落了轮回,或许是他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天魔童子只是想要重塑世界,并不真是要在那个当口上彻底毁灭景浩界世界,或许又是他们根本就知道景浩界世界的一线生机所在。 可不论他们到底是怎么权衡和考量的,结果从他这一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到了他的面前。 更别说,相比起依靠旁人,净涪更习惯靠自己。 他无喜无怒地感知着恒真僧人那边传递过来的情绪,待到他稍稍稳定之后,才又一次开口问道:“如果我想要将皇甫成的意识和那位的意识分别独立出来,你有办法吗?” “要将他们两个的意识分别独立出来?”恒真僧人皱起了眉头,“他们不是一个人吗?更何况,那位还在皇甫成神魂深处埋下暗手,你要怎么将他们的意识分别独立出来?” 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到淡漠,“我不知道,所以想来问问你。” 恒真僧人待要摇头,可看见净涪佛身的目光,又禁不住低下头去。 他低头的那一刹那,做的其实并不是在他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出解决的办法,而是去压下自己心中仿佛决堤而出的愧疚。 这个世界,哪怕已经不是他当年所统治的那个世界,可到底又还是当年的那个世界…… 恒真僧人好不容易收拾了自己心底那些不该存在的情绪,才去翻寻那些记忆。 边翻找的时候,恒真僧人心中也是有些咋舌。 这位比丘,前身可真不愧是单凭他自己一人从天魔宗一众弟子中走出来,一直走到魔道巅峰位置的存在。这份引导人心的能力,简直是…… 恒真僧人知道坐在他对面的净涪比丘并没有特意想对他做些什么,可偏就是这样的无意而为,却愣就是能对他造成这样的影响,足可见这份能耐的可怕。 恒真僧人边想边翻,却只从慧真罗汉的记忆里翻找出几个在最坏情况下的应对方案,对于解决净涪比丘提出来的问题真没有半点帮助。 恒真僧人看着记忆里的那些什么寻找世界接收景浩界流民、什么联手抢人的东西,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跟对面的年轻比丘开口。 净涪佛身察看过恒真僧人的脸色,长长叹了一声。 饶是恒真僧人,听着这么一声长叹,面皮上也禁不住升起了一片薄红。 既是耻辱,也是羞惭。 净涪佛身叹得那么一声后,也没理会被这一声长叹渐渐拉回心神来的下首一众僧人,只是望着恒真僧人,轻声问道:“没有办法吗?” 恒真僧人纵是再觉得丢脸,也得给出一个答案。 他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还问道:“难道一整个西天佛国,都没有办法吗?” 这句话,几乎是在明白示意慧真罗汉去别的佛门大德那里求教了。 金刚没办法,罗汉没主意,那么菩萨呢?佛陀呢? 恒真僧人苦笑一下,抬头面对净涪佛身,目光却没对上净涪佛身的视线,“你稍等一等。” 净涪佛身无声点头。 恒真僧人闭上眼睛,深入定境,在心神最深处呼唤身在西天佛国的慧真罗汉。 慧真罗汉有感,垂落目光看过去,不过须臾间,他便从恒真僧人这里探知到了当前的情况。 他想了想,抬眼四顾,却没想明白自己该向何处请教。 一时间,慧真罗汉心中也有些怅惘。 早年间,他也是有几个知交的。但现在,都不在了。 散的散,淡的淡,离开的离开,转世重修的转世重修,到得现在,慧真罗汉再掉头看,却愣是一个都找不到了。 慧真罗汉沉默了好一会儿。 恒真僧人能感觉到慧真罗汉此时的心情,他没有催。 净涪佛身也没有,他还是垂着眼睑,安静地坐在蒲团上。 慧真罗汉收拾过心情,也便就真的开始想折。 既然没找到知交,那他现在最该做的是…… 他心中快速拟定了方案,便就将一道意念传落到景浩界中的恒真僧人那边,之后,他抬起头,看向了殿中莲座上坐着的一位位从景浩界中走出来的罗汉、金刚。 这些个罗汉金刚里,绝大部分又都是从天静寺里走出来的,只有剩余的一小部分出自妙音、妙潭、妙定六分寺。当然,还有凡俗僧人出身的可寿等寥寥三两人。 他看过莲座上的这些罗汉、金刚。 一位位金刚、罗汉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人权当不知,也有人睁开眼睛询问似地看来,有人甚至还皱起了眉头。 慧真罗汉没在意,他看过一位位罗汉、金刚,然后便伸出手指,虚空连连点落,往其他不在的罗汉、金刚那里传去信息。 殿中在座的一众罗汉、金刚们自然没有错过慧真僧人的动作,心中都是一动,齐齐睁开眼睛,俯瞰着下方景浩界世界。 而此时,在景浩界的世界里,某一处金刚的道场中,净涪佛身正与恒真僧人相对而坐,两人正在说着些什么话。 见得这副情景,一众罗汉、金刚眼中各有异色闪过。 而这其中,尤以可寿金刚最甚。 可寿金刚皱了皱眉头,只是一个沉思,便就张开耳朵,倾听着景浩界中恒真僧人和净涪佛身之间的对话。 这个时候,恒真僧人正和净涪佛身说道:“请稍等一等,本尊他正在想办法。” 可寿金刚仔细看了一眼净涪佛身脸色,没看出什么来,也就放弃了这样的打算,而是开始翻寻天机。 他不介意净涪佛身和恒真僧人来往,也不在意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情,毕竟这个时候,以景浩界现在的状况,连他和慧真都对对方退了一步,甚至是好几步,又要怎么去要求一个因各自利益而联结的盟友? 他真正想探知、了解乃至把握的是,那位比丘到底都在盘算着什么。 第579章 交流 然而,天机中关于净涪比丘找上恒真的来龙去脉,却相当的含糊与突兀。 可寿金刚翻了又翻,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像是——净涪比丘就是忽然从妙定寺界域中离开,找上恒真僧人一样。 什么前兆?什么准备?一概没有。 可寿金刚不知道天机里显示的真就是真实情况,还是因为中间一段天机被人隐匿或是截去了,就只留下这么没头没尾的一截。但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往深处探究了。 因为景浩界天道已经虚弱到承受不了更多外力的地步。 他若再接着动手,景浩界天道受不住。 可寿金刚只得停下动作,垂眸看了下界的净涪佛身一眼,就收回目光静坐莲座。 反正慧真既然已经在召集众人了,想必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他只需要等到他开口的那个时候就可以了。 这一点耐心,可寿金刚并不缺。 同样在等待的,并不只是西天佛国上的这一众罗汉金刚,还有景浩界世界里的净涪佛身和恒真僧人。 不过在景浩界里的这两人倒没有傻愣愣地静等,他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下首一众回神的僧人只在一旁听着,或将这些言论记在心底,或在心底里仿佛咀嚼思考,或是拿这些言论来叩问自己,不一而足。 净涪佛身和恒真僧人在上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都没就此事提过一两句,只是相对默契地放慢了速度,用更为浅显的言语来对谈交流。 景浩界作为小千世界,与作为佛国胜景的西天极乐净土是有着时间流速上的差异的。所谓的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真不是虚言。 慧真罗汉不能让净涪佛身在景浩界下头一等就等他一年几年的时间。他真要那样做了,不说景浩界那边等不等得及,先就将净涪给得罪死。所以他呼唤景浩界出身的一众罗汉、金刚,用的就是特急层次的传唤。 景浩界那边情况如何,这些罗汉、金刚心中也都有数。他们没有哪一个在这样的关头闭关静修,都在关注着下界的情况。 便是那些跟慧真罗汉有隔阂和龃龉,听调不听宣的罗汉、金刚们,听得慧真罗汉的这次呼唤,再往下界看一眼,见到就坐在恒真僧人对面的净涪佛身,一时也都接了呼唤,从各处殿宇中走出,来到慧真罗汉的这一处偏殿。 一众陆续入殿的罗汉、金刚都客气地向着慧真罗汉合掌拜了一拜,称呼了一声“罗汉”,然后就起身,在各处刚刚升起的莲台上分别落座。 待到莲台上坐满了罗汉、金刚之后,慧真罗汉转眼扫了一圈大殿,着重看过几位罗汉、金刚,才开口说道:“今日老僧请各位过来,非是为老僧闲事,而是因的下界景浩界之事。” 一众罗汉、金刚都是看过了景浩界下方的情况的,如何还会觉得奇怪?于是他们合掌低头,齐声唱了一声佛号,才道:“罗汉请说。” 慧真罗汉没多话,直接便将净涪佛身找上恒真僧人之后提出的那个问题说了出来,然后道:“诸位罗汉、金刚若有办法,不妨说来听听。待我等商量、整合之后,也好一并答复净涪比丘。” 诸位罗汉、金刚听得慧真罗汉的那些话,才知道净涪佛身找上恒真僧人的缘由。可即便是他们,对这个问题也很为难。 诸位罗汉、金刚不由得都抬起头来找上自己交好的同伴,低声交流起来。 慧真罗汉高坐上首,看着下方的一众罗汉、金刚低声商量,面色始终没有变化。 哪怕下面一众罗汉、金刚的商量明显不甚乐观,他的眼皮子也没见丁点颤动。 商量得一阵之后,一众罗汉、金刚渐渐地停了下来,抬头望向上首的慧真罗汉。 慧真罗汉看着他们,语带叹息地询问道:“如何了?诸位可有办法?” 下首分了六方的罗汉、金刚中,为首的那六位罗汉、金刚对视几眼,就又抬起目光来,对着慧真罗汉摇了摇头。 “我等惭愧,未有解决的办法。” 这六位罗汉、金刚的应对,和以往很多次慧真罗汉找他们商量时候的答复是一模一样的。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以往他们对慧真罗汉说这话的时候,确实多有虚言,但这一次却是不同的。 他们说没有解决的办法,就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们要真有能解决皇甫成与那位天魔童子的关系,也不至于到了现在,还都是缩在净土世界里,始终没有动作。 慧真罗汉又问道:“那……诸位可另有讨教、求救的对象?” 一众罗汉、金刚又是摇头。 他们不是没找过他们能找到的其他罗汉金刚乃至菩萨请教,可都没有个结果。 说起来,一众罗汉金刚同时垂下目光,望向景浩界里的那位净涪比丘,最直接最省事的办法,真莫过于让这位比丘去求世尊。 世尊或许不会出手,却绝对不会不给他们指点出一条明路。 慧真罗汉不用看这一众罗汉、金刚的表情,就了解他们心里的想法。 说真,不是他们这些前辈不愿意为景浩界世界出一分力,而是…… 敌强我弱,也没有办法。 一众罗汉、金刚中,一直静坐在侧的清慈罗汉垂眸看了一眼景浩界方向,目光转过那葱郁碧绿的茫茫竹海,才又落向坐在恒真对面的净涪佛身身上。 然而,他也只是看了那一眼,便就收回目光,垂眸继续静坐。 净涪他既然已经有所察觉,那也就无须他多言了。 南无药师光王佛。 其实也不仅仅只是清慈罗汉,在这一众罗汉、金刚中,也还有好几位罗汉垂眸看过无边竹海的方向,才收回目光来。 不过不论他们心中作何想法,这一位位罗汉、金刚的,始终只是保持静默。 在这一片沉默之中,慧真罗汉长长叹了一声,不说话,不看人,带着点愧色地闭上了眼睛。 景浩界中,正与净涪佛身东一点西一点地扯着话题说话的恒真僧人忽然停了一瞬,然后才抬起眼来看净涪佛身。 看了一眼之后,恒真僧人叹了一口气,面上升起一抹愧色。 他合掌向着净涪佛身探了探身,低声道:“老僧很抱歉,比丘……” 净涪佛身顿了一顿,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眼恒真僧人。 只是一眼,净涪佛身也就明白了。 这时候跟他说话的,说这一句话的,并不是恒真僧人,而是那一位极乐净土里的慧真罗汉。 净涪佛身沉默了一瞬,问道:“罗汉,你们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出手?” 他这句话没有什么质问、责问的意味,只有极其纯粹的不解。 然而,就是这样的单纯意味的一句问话,却真的让慧真罗汉打从心底里升起一点愧疚。 同为景浩界一脉祖师,天剑宗的祖师带着剑器布下剑阵拦在景浩界世界之外,而他…… 他却只留在极乐净土里旁观。 至于魔门一脉各位祖师,慧真罗汉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他们。 真的,比起当年他破灭其他家国所见到的那些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国君,慧真他自己都觉得羞惭。 亏他还是那个年代里真正的胜利者,却竟然连自己的手下败将都比不过…… 慧真罗汉沉默了半响,才答道:“是我之过。” 当着这一个年轻后辈的面,当着下首还在跟随着他转世法身的六百余位僧人的面,慧真罗汉将这里头的责任担了起来。 其实,这一切也真的就是他的过错。 他自最开始在景浩界传承佛门一脉的时候,就已经错了。 这错处,并不是错在他不该传承佛门一脉,而是错在他自己。 佛门传承没有错,是他自己为了自己的统治,着意歪曲了佛门传承,便连他传下的弟子,也少有真正锐意进取之人。 景浩界佛门一脉真正的罪人,确实是他。 也所以,这一切真的就都是他的过错。 慧真罗汉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千万年都无甚触动的心像是在这一刹那抖落了积压在上面的灰尘一样,忽然有了一种飘然的轻松感觉。 是了,景浩界佛门无数年月以来那几乎不可挽回的衰败,其实都是因为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种下的祸根。 不说慧真罗汉踏入西天佛国之后,便是在慧真罗汉还没成为僧人,仅仅只是一位皇子的时候,他也极少极少有跟人说心里话的时候,更别说对着别人去承认他自己的过错。 这对于慧真罗汉来说,仿佛还是第一次。 可即便是这样破天荒的头一回,真正将话说出口的时候,慧真罗汉也没觉得如何别扭。恰恰相反,对着眼前这位面色平静的年轻比丘,慧真罗汉很快就平静下来。 这一位比丘,不说他的前世,单只看他的今生,他也有资格听他的这些心里话。 或者更直白地说,是忏悔。 对于自己得到的这种特殊待遇,净涪佛身并不觉得如何荣幸,他心中没有半点波动,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位罗汉。 慧真罗汉看出了面前这位比丘的态度,却不在意,他收摄了自己的声音,只让它落在净涪佛身耳朵里。 “我当年气盛,不满足于只当这个世界百姓地位上的君王,还想当他们ji,ng神上的君主。” 在那时候的他看来,唯有现世地位和ji,ng神上的双重统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绝对统治。也唯有做到那种程度,他才会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君主。 于是,他就向着这个方向谋划盘算。 他手中有机缘——那位净土一脉的比丘落在景浩界上重伤垂死的时候,就是他传承了那位比丘的衣钵;他身上有血脉——他是一位皇子;他还有学识、智谋和手段——他能以此招揽依附在他身侧的羽翼。天时地利与人和俱全,他不可能失败。 事实上,当时的他也真的做到了。 他登上了王座,接掌了王国,并将王国边线顺利向外扩张;他承继佛门一脉,创立天静寺,还成功做到了遍地佛寺,万家生佛。 他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 他也成了景浩界中第一个踏入佛门胜景极乐净土的佛修。 他似乎成功了。 可当他站在极乐净土里,满目四顾的时候,他又发现……他仿佛错了。 第6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9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9节 他坐在极乐净土的莲座上,看着自己的修为渐渐停滞不前,看着下方景浩界世界里,那个由他建立起的王国渐渐式微,然后崩解,到得最后,他的族人甚至连王座都保不住。 他的王国如此,他的天静寺仿佛也没逃得过去。 天静寺的界域一点点被道门、魔门夺走。从九成多的界域到八成、七成、六成,最后到了现在勉强维系的四成。遍地佛刹被推平,凡俗百姓家里供奉着的佛龛、佛像、佛经被请出,一一退回天静寺里。 便连天静寺,后来也分出了六分寺。 说是分出,可它的实质根本就是分裂。 分出六分寺之后,天静寺的情况也没有就此好转。 到得左天行、皇甫成两人异军突起的时候,他们甚至联手将佛门的势力又大幅削减了一次。 没错,当时的皇甫成,也根本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比丘。 不过真说起来,现在的慧真罗汉看着对面的年轻比丘,也已经没了什么厌恶、怨怼的心情。 早先时候确实是有的,甚至慧真罗汉还有点恨他们。可后来他渐渐的也就想通了,佛门落到这样的地步,更多是因为后人不肖。而后人不肖,根由却在他。 是他在一开始就给景浩界佛门埋下了祸根。 慧真罗汉看了看净涪佛身,还笑言了几句,才道:“现如今佛门有你,即便是真正地立下禅宗一脉,于佛门而言也是好的。” 净涪佛身还只是沉默,就像他问出那个问题之后一直以来的那样静坐在一侧听着,不作声。 慧真罗汉原本还要说些什么,但他想了想,到底没再继续,而是另外转开了话题。 “我们这边是没甚办法的,”他很诚实地道,“不论是神通、法术,还是灵宝、灵根,我们都找不出能够解决那个问题的办法。但是……” 他顿了一顿,忽然笑了一下,“或许你已经知道该找谁了。” 净涪佛身听得他这话,目光在他脸上转过一圈,看见他眼底面上的诚恳,停顿了一瞬之后,也真的点了点头。 慧真罗汉笑容深了深。 景浩界是有秘密的。不过这秘密,便连慧真罗汉自己都不清楚。可是他明白,这个世界里,还是有人知道的。而那个人,在那一片竹海里。 慧真罗汉笑着,就想要收回心神。 可也是在这个时候,净涪佛身忽然看了他一眼,开口问他:“罗汉,你手上可有灵根?” 混沌岛屿那一侧,净涪本尊投入了更多的心神,勾连起他与佛身之间的联络。 慧真罗汉听他这么问,也不多想,直接就答道:“灵根我手上是有一些的。” 他在极乐净土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积攒下些家底? 而要比起家底来,慧真罗汉还真不祛其他景浩界出身的罗汉和金刚。 慧真罗汉打量了他面色两眼,才狐疑地问道:“你要灵根?”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世界的本源,需要灵根来帮忙补足。” 虽然一株两株灵根的作用太过微薄,需要的时间也相对更加漫长,对于景浩界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可有总是比没有要好得多。 慧真罗汉明白了,他点头答道:“可以,我会更留意一点的。” 净涪佛身看他爽快的模样,也有点意外,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甚至还顺着本尊的意思问慧真道:“罗汉你知道先天灵根吗?” 慧真罗汉听得这句问话,如何还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比丘话语里的意思? “知道,可是我没有。” 他顿了顿,还说道,“先天灵根几乎已经绝迹,我当年听说过它们的存在之后也留意过,可是……” 他摊了摊手。 净涪佛身就点了点头,没再继续。 慧真罗汉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还另问净涪佛身道:“比丘,灵根你什么时候要?” 净涪佛身想了想。 另一边厢,混沌岛屿里头的净涪本尊睁开眼睛望向了对面的杨元觉。 杨元觉这时候还沉浸在阵法的推演中。 没错,就是那个净涪本尊委托给他的,要借用灵根滋养世界本源的阵禁。 净涪本尊看过杨元觉后就收回目光,往佛身那边传了一句话。 净涪佛身得了净涪本尊的话,便也答道:“暂时还不确定。不过,灵根的数目和种类越多越好。” 慧真罗汉点头答道:“好,老僧明白了。” 净涪佛身向着他合掌探身,“有劳诸位了。” 他知道,慧真罗汉既然应了他,就不可能只掏出一点半点家底来。更甚至,还不是只有他一人要掏家底。 慧真罗汉叹了口气,合掌还了一礼,“我们也只能在这上面出一分力了。” 叹完这一句之后,慧真罗汉便就双眼一垂。而待到他再度掀开眼睑的时候,坐在净涪佛身对面的,就还是那个恒真僧人。 恒真僧人倒完全不觉得意外,他扫了一眼下首,见那六百余位僧人还在垂眼入定,没有注意这边厢的情况,便就笑了笑,还再转眼回来看净涪佛身。 事实上,早在慧真罗汉将他自己的声音收摄起来的那一刻,坐在他们下首的那六百余位僧人就已经被他牵着引着沉入了定境,不打扰他和净涪佛身之间的对话。 慧真罗汉将心神收回之后,便就睁开眼睛来,看向下首莲座上端坐的一众罗汉、金刚,缓缓开口问道:“老僧问一问,诸位手上,可有灵根?” 这句话简直就是废话,一众罗汉、金刚俱各抬起眼睛来看他,等待着他的后续。 慧真罗汉也没要卖关子,他将净涪佛身跟他说的话也都跟各位罗汉、金刚说了一遍,然后,他看了看各位罗汉、金刚的脸色,道:“我也不需要你们将灵根交给我,我只是传一传话而已,你们若有心,自己将灵根送下去就是了。” 慧真罗汉说完,便不再看谁,垂了眼睑下来,同时传到下首一众罗汉、金刚耳边的,还有一句话。 “行了,如果没事的话,你们就各自散了吧。” 诸位罗汉、金刚面面相觑一番,又抬头看了看慧真罗汉,也不多说什么,齐齐下了莲座,合掌躬身与慧真罗汉拜了一拜,便就三三两两地散了。 说是三三两两,可事实上,这些罗汉、金刚散去之后,又各自在另一处殿宇中聚集。 细数起来的话,这些罗汉、金刚还是分成六处凑在一起的。 真正散开的,约莫就只有出身天静寺的那些罗汉、金刚们。 不过饶是这些真正散开去了的罗汉、金刚们,也仍然和交好的同伴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师兄,你那边有什么灵根,有多少?都与我说说吧。” 被问到的那位金刚将自己库房里的灵根种类和数目都数了一遍。 这既是在回答自家师弟的问题,又是在梳理自己的库存。 不过这么数得一遍之后,那位金刚心里也在盘算哪里还可以再得到些灵根。 他正在烦恼之际,他师弟也苦恼,“师兄,我的库存可不够看啊,怎么办是好?” 那师兄被打断了思路,也不生气,帮着他想辙。 “可以再找一些,不行的话,去跟人换一些也是可以……” 不断想辙的可不仅仅只有这两位金刚,便连可寿和剩余的两位凡俗僧人出身的金刚也都没计较其他,开始想方设法地搜寻灵根。 第580章 再入竹海 净乐净土那边的情况,净涪佛身能猜测得到,但他也没有在这里头想太久,而是向恒真僧人提出了辞别。 恒真僧人想了想,似乎猜到了什么,于是他就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比丘你接下来可是要到竹海那边走一趟?”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恒真僧人明白了,他没再留净涪佛身,亲将他送到了山门处。 “一路小心。” 恒真僧人说这话,并不只是祝福,还有提醒。 刚才慧真罗汉法念降临,恒真僧人意念融入慧真罗汉意念中。他们本就是一人,神念相融间,各自的记忆、感悟都是开放的,自然也就看到了慧真罗汉在极乐净土观望到的情况。 那位天魔童子的小动作可真是——从没有消停过。 净涪佛身了然点头。 事实上,对于那位天魔童子的小动作,作为旁观者的慧真罗汉真的还没有净涪佛身这个当事人清楚。 他合掌,向着恒真僧人探了探身,道:“告辞。” 恒真僧人也是双掌一合,垂眸与他探身还礼。 净涪佛身转身走下山门。 恒真僧人就站在山门边上,看着那个年轻比丘的背影远去,一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他的感知里,他才转过身去,缓步走回屋舍里去。 净涪佛身一路步行走到山脚下,在道场的边界线上站定。他回过身去,再次合掌,向着道场中央拜了一拜。 这一拜,也是辞别。 当然,他辞别的不是恒真僧人,更不是别的谁,而是这个道场真正的主人。 极乐净土佛国中,正在库房中清点自己库存的金刚有感,停下手上动作,站直身体,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便也双掌一合,向着景浩界的方向回了一礼。 一礼毕,净涪佛身还站直身,转身一步走出这道场的界域。而当他出了这一处道场之后,他便又是直接迈步,跨过一大片界域,出现在无边竹海之外。 无边竹海之外,就是混沌之地。 而这个时候,为了妙音寺佛子甄选而努力的净音也在这里。 净涪佛身在竹海外站定,抬头看了看净音所在的位置,只是合掌拜了一拜,以示见过,没打算这时候去叨扰他。 净音这个时候也确实忙,完全不知道净涪佛身也在这一片混沌之地里。 虽然混沌之地的界域也很是广袤,他与净涪佛身之间间隔着的距离并不短,可对于修士来说,这一段距离还真不算什么。 净涪佛身刚才不就是只一个迈步,已经从天静寺界域的某一处跨过万万里距离抵达到竹海之外么? 若是往常时候,净涪佛身既然已经站到了混沌之地的地界上,那是怎么都该去见一见净音的。可这会儿不同,他有要事在身,不好抽身,也就只能先这样了。等回头他见过竹主,再去见净音不迟。 净涪佛身回过身来,又是合掌探身,向着竹海拜了一拜。 无边竹海中央的小竹楼里,竹主笑着摇摇头,抬手一引,道:“比丘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还请入内。” 他说完,净涪佛身身前的那一片葱郁竹海忽然一动。一株株深深扎根在地下的绿竹往侧旁挪移过去,露出了一条宽敞平坦的大道来。 道路侧旁,还站了一位青衣小童。 小童板着脸看得净涪佛身两眼,微不可察地舒缓了一下脸色,合掌向他拜了一拜,道:“请比丘跟我来。” 净涪佛身笑着点头谢过,便也就抬脚,跟在小童后头踏上了这一条生生开出来的路。 道路的两侧,一株株数十丈高长的绿竹随风拍打枝叶,那哗啦啦的声音,像极了迎客时候的欢呼声。 走在左前方引路的小童隐蔽地打量了几眼净涪佛身,见他不似是介意的模样,心里又更舒了一口气。 小童也是担心这位会想起当日他在这竹海里带走茂竹时候的遭遇。 要知道,那时候的少年沙弥闯过的那层层阵禁也真的是很惨的了。 虽然小童自己知道他们竹海里的小竹没想过坑害他,顶多就是添了些料,小小地捉弄了几下而已,对他可真没有什么坏心,甚至连茂竹也让他带走了,但小童还是担心这位年轻比丘会介怀。 毕竟么,年少成名的人类孩子,有时候真不能用常理来衡量。 放下心来的小童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净涪佛身看得清楚,却没点明,还只是缓步跟在小童身侧,穿过这一片变幻莫测的竹海,来到少有人能进入的竹海中央处。 无边竹海的中央处——出乎外界大部分人的预料——是一片宽广的空地。 这里,没有一株株高可参天的碧竹,只有一座小巧ji,ng致的竹楼。竹楼外侧,是用竹枝围起来的小院。小院里头,种的是一棵棵刚刚冒出点牙尖的竹笋。 那竹笋…… 净涪佛身只看得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引路的小童警觉地打量了他两眼,见他目不斜视,才刚提起来的心就又放下去了。 这个小比丘可真是个好人! 他在心底里给净涪佛身盖了章,招待净涪佛身的态度就又多了几分亲近和殷切。 不怪小童容易放下戒备,实在是在他的心里,不打小竹笋们主意的人类修士就都是好人。 净涪佛身在小童态度完全软化的那一刻就猜到了缘由,他只是在心底笑笑,并不说话。 竹主在竹楼里头也看得清楚,他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从竹榻上站起,稍稍整理过身上衣裳,便就走到竹门边上,看着那自外头缓步走过来的一大一小两人。 至于这两人之中,谁是大的那个,谁又是小的那个,自然就是见仁见智了。 小童见得竹主亲自出门相迎,忍不住又分出些目光来观察侧旁的那个年轻比丘,心中颇觉怪异。 这个佛门的小比丘,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居然还要劳动竹主亲自相迎? 虽然竹主也只是站在竹门边上迎一迎人,可是在小童的眼里,这已经是相当了不得了的。 毕竟打自小童有意识以来,就少见竹主迎接客人。不过当小童用力扒拉了几回自己的记忆之后,他似乎又有点儿想明白了。 当年这位,可是带走过些玉竹露的。 竹主瞥了一眼还有些分神的小童,对着净涪佛身歉意地笑了笑。 净涪佛身也只是回以一笑,示意自己并不介怀。 竹主扬扬手,小童猛地一个醒神,连忙看了看竹主。 竹主缓声道:“可以了,你回去吧。” 小童舒了一口气,又跟竹主和净涪佛身行了一礼,才几步退了出去。 竹主笑看了一眼小童的背影,才转回目光来看净涪佛身,轻声道:“我这竹林里的童子都被我宠坏了,不怎么熟悉人间礼数,还请比丘不要见怪。” 净涪佛色笑着摇头,“童子天性纯挚,又并无失礼之处,竹主谦虚了。” 他们两人,一人站在稍高一点的竹楼门边上,一人站在竹楼外的平地上,这种位置上的高低,甚至连同他们本身修为、身份、地位上的差距,都不能在他们中间分出个高下,而更像是站在两个平等位置上的人在对话闲聊。 竹主笑笑,向着净涪佛身合掌点了点头,请道:“比丘请入屋内细谈。” 净涪佛身回了一礼,抬脚走上阶梯,上到竹屋里头。 竹主看着他上来,又引着他进了正屋。 两人各自落座之后,竹主还亲自端了茶水过来,给净涪佛身上了茶。 茶是好茶。 万万年的异竹身上自然脱落下来的竹叶为茶叶,玉竹露为水泡制而成,还是竹主亲自动手烹煮,如何不是好茶? 既是好茶,在茶水奉上之后,不先品茶而只谈俗事,就太浪费了这一壶茶了。 净涪佛身没多话,捧了茶盏在手,细细地品过茶水之后,又垂眸回味过,才愿意睁开眼睛来看向竹主,赞道,“好茶。” 淡淡的竹叶清香还在舌尖上散开,心中那一层清净意境也在弥漫,着实让人心头平静舒宁,不舍脱出那种飘然境界。 竹主看着净涪佛身,心中也赞了一下。 他烹煮的这壶茶水,不单茶叶、清水样样考究,就连他自己烹煮的过程中,也着意调整沉淀了心境,煮出来的这一壶茶水,自然不只是一壶茶水那么寻常。那里头,还夹带了些他自己的感悟。 而这些感悟,这位比丘品出来了,也吸纳了他自己需要的那部分,却又轻易地从他的感悟中挣脱,不被他的感悟所影响,委实不得了。 不过也难怪,不说这位的今生,单只说这位的前世,也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人物。 竹主将心思收回,对净涪佛身笑笑,很是慷慨地开口道:“比丘若是不嫌弃,不妨带些回去?” 净涪佛身一笑,问道:“这茶如此难得,竹主可舍得?” 竹主摆摆手,“旁人我是舍不得的,可比丘是比丘,这茶叶落到比丘手里,怎么也不可能给我糟蹋了。既然如此,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净涪佛身笑答道,“既然如此,那小僧就收下了。” 说得这话之后,他便又很自然地跟竹主推荐道,“我手里也有些好茶,也是我亲手炮制的。不过只是些菩提子,竹主若是不嫌弃,也留一些尝尝味?” 竹主知道这位的性情,也笑着点点头。 两人换过茶叶,才又坐在一起说话。 这一回先开口的,还是竹主。 “前些时候我还听竹海外头的修士说,比丘当下在妙定寺那边厢。怎么忽然的,就到我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既然竹主问起,净涪佛身也就直接地道明了他自己的来意。 竹主倒也是真不觉得奇怪:“原来是皇甫成的事儿……” 净涪佛身点头,面上不显急迫,还是他一贯的平静和淡定。 他问道:“竹主可有办法?” 竹主沉吟了一下。 净涪佛身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这一趟不会无功而返了。 “想要将皇甫成的意识保护起来,隔绝旁人与他的联系,困难是困难了一点,但要能付出足够的代价,也不是不可以做到。” 净涪佛身静静听着,没有cha话,等待着竹主的后续。 “我也不是不舍得付出那个代价,但是”竹主语气一个转折,道,“这代价并不是我想交出去,就能交出去的。” 净涪佛身明白他的意思,便接话问道,“是有什么要求吗?” 竹主没直接答话,而是先抬头看了天穹一眼,抬手一拍他自己的脑门。 他头顶冲出一片碧青色的云光。 云光快速散开,拢住了这一整座竹楼,将这一片空间隔绝开去。 高坐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皱了皱眉头,他原本就在膝上不断轻拍的手掌顿了一顿,终于抬了起来,向着景浩界中竹主和净涪佛身所在的那一片地界指了指。 一道黑雾从景浩界天道所在的冥冥之处散出,似慢实快地向着无边竹海的位置飘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这一道常人轻易难以察觉的黑雾抵达无边竹海所在,景浩界天地胎膜之上,一道剑光猛然劈落。 如同惊雷一样正正劈中那一道黑雾,黑雾没能挣扎,瞬间湮灭殆尽,连一丝的痕迹都没能保留下来。 天魔童子眯着眼睛看了看景浩界天地胎膜上端坐的那位天剑宗祖师。 天剑宗祖师也抬起了眼睛,漠然地迎着天魔童子的目光望了上去。 两人目光一个碰撞,虚空之中顿时被掀起一大片浪潮。 汹涌的混沌气流直直地扑向天剑宗祖师。 天剑宗祖师眸光不动,他身侧cha立的宝剑却嗡然升起一片清朗剑吟。 剑吟声中,一道耀眼磅礴的剑光悍然迎上了那一片混沌气流。 四散的气浪冲击着天剑宗祖师脚下的剑阵,大半被剑阵吞噬扑灭,剩余部分则撞击在景浩界的天地胎膜上。 幸而景浩界天地胎膜虽然威能大减,但也是天然成形的天地胎膜,能够抗衡这一番余波。 更别说在天剑宗祖师之后,极乐净土里的诸位罗汉、金刚也都已经调转了目光注视着景浩界的方向,随时准备出手护持。 确实,他们打不过天魔童子,可天魔童子自己也不是无所顾忌的。 天魔童子转眼,望向了西天佛国之中。 西天佛国的极乐净土里,入眼便是一片堂皇璀璨的七十二色佛光。 天魔童子运了运气,停下了手上动作,却冷笑一声,声音落在极乐净土世界里的诸多罗汉、金刚耳边心底,在他们胸中掀起一片激荡的心潮。 而在那片激荡的心潮中,又有许多诘问回响。 倘若这些罗汉、金刚的心智稍有动摇,怕就会直接动摇他们的心境和修为。 恐怖如斯。 好几位金刚、罗汉都立时闭上眼睛,在莲台上结跏趺坐,口中不断念诵佛号,以持正稳定心境。 天魔童子目光一一看过这些罗汉,冷笑着道:“怎么,你们这些罗汉、金刚,是想要跟我动手了?” “你们这些缩头乌龟,终于也有这个胆子了?” 慧真罗汉、清慈罗汉、可寿金刚等等一众还能把持自身心境的罗汉、金刚凝神稳住心湖,根本不搭话。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哪怕以往他们躲着避着这位童子都不打紧,这个时候却不能退,不能让。 但凡退了让了,景浩界那边的状况就不用想了。 便是拦不住,也得拦,起码也得给那位竹主争取到一点时间。 天魔童子哼哼了两声,目光在他们这些罗汉、金刚乃至那位天剑宗祖师身上转过,手指还又一次抬起,再次携着沛然巨力点落向景浩界。 然而,天剑宗祖师、极乐净土佛国里的一众罗汉金刚联袂出手,还是将他的这一击给拦了下来。 天魔童子这回不看他们了,再次哼得两声,伸手从他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一柄沉黑的小旗子来。 天剑宗祖师、一众罗汉金刚俱各心头一紧,都不由得掏出了他们压箱底的东西。 “铮”的一声长鸣,天剑宗祖师身后的宝剑拖着剑鞘落到了天剑宗祖师掌中。 佛国里的诸位罗汉、金刚手中也握住了自己的法器。 天魔童子面色漠然地提起了手上的小旗子。 那面小旗子在天魔童子伸出手去的那一刻,便感应也似地从巴掌大小化作寻常旗幡模样。 天魔童子握住了旗柄…… 也就是在这个千钧一发的当口上,灵山胜景里忽然传出了一声佛唱声。 “南无释迦牟尼佛。” 只是一声佛唱声响起,便震得天魔童子胸中气血激荡,脑袋昏昏。 天魔童子半天没能缓过来。 天剑宗祖师握紧了剑柄的手松了松,便连极乐净土里的诸位罗汉、金刚也都一一吐出一口闷气。 诸位罗汉、金刚也不再顾忌天魔童子,直接便将手上的法器放下。之后,他们又俱各下了莲座,向着灵山胜景的方向合掌躬身拜了一拜,口中称道:“弟子等多谢尊者援手。” 是的,几乎这一场混战中的所有人都清楚,真正出手阻拦这一场即将爆发的混战的人,是一位尊者。 灵山胜景的阿难陀尊者。 便连景浩界天地胎膜上的天剑宗祖师也都将宝剑重新cha回原处,站起身合掌向着灵山胜景的方向拜了一拜,诚挚地称谢道:“多谢尊者援手。” 虽然天剑宗祖师也不是很明白,这位尊者怎么忽然就cha手这件事了,但结果就摆在面前,也不容天剑宗祖师怀疑。 不过景浩界的一众人里,跟灵山胜景有关联的,约莫也就只有那个小比丘了。 天剑宗祖师明白的事情,一众罗汉、金刚也都想得明白,便连半天才缓过神来的天魔童子,也在头痛欲裂中想明白了关窍。 他埋着头,血丝、黑气翻滚的眼睛遮掩在垂落的发丝里,没叫任何一个人看见。 阿难陀尊者。 阿难…… 西天灵山胜景的阿难陀尊者点了点头,又再看得天魔童子一眼,才调转开目光去。 景浩界世界里的竹主和净涪佛身并不知晓世界之外的这一场争斗。 不知道这场争斗的开始,也不知道这场争斗的结束,但他们猜到外头一定不平静,所以他们都默契地删去了那些不必要的闲话和动作,直入正题。 而直入正题最简单的方法…… 竹主直接从身上摸出一片碧绿色的竹叶递了过去。 净涪佛身双手接过竹叶,往竹叶里探出心念,查看竹叶里面竹主封存的信息。 他飞快看过之后,那一片碧绿碧绿的竹叶就化作一片枯黄的叶子,最后散成了粉尘,飘落到地面上。 净涪佛身抬起眼睛看竹主,脸色也有些凝重,“你说的是真的?” 竹主点头,脸色极其端正,他反问:“这种大事,如何敢虚言?” 净涪佛身看他,“若要真正确定下来,左天行也需要表态。” 左天行对于景浩界世界、天道来说,影响力都非同寻常。不单是净涪佛身,便连竹主,乃至是这世界上别的什么人,统都比不得他。 因为他是景浩界世界与天道选定的那个人。 第581章 世界 这一点是事实,无可疏忽的事实,竹主自然也明白。可是…… “左天行现在并不在世界里。” 想要他表态,想要他触动世界和天道的感应,怎么也得他在世界里才行啊。 竹主望向了净涪佛身。 虽然他没有拿到那枚混沌岛屿的通行符箓,但他也还是知道此时不在景浩界里的左天行的去向的。 他其实还知道面前这位比丘也去了那处混沌岛屿,现在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分身而已。 净涪佛身稍稍一思量,便向竹主点了点头,“我可以通知左天行令他返回景浩界。只是……” “左天行的路程未必能够顺利。” 对这情况,竹主自然也是知道的。更何况…… 他抬头望了望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那里的混战才刚爆发。 也不单单是他,他侧旁的净涪佛身也在同一时刻将目光拉高,望入上方虚空之中。 一时之间,这座竹楼里就都没有了言语。 而除了这一间竹楼里的两人之外,景浩界各处地方,也都有人陆陆续续抬起头望向景浩界上方虚空所在。 这些人不一定都能看清楚景浩界世界外的虚空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绝对清楚是有事情发生了。 到得灵山胜景里的阿难陀出手阻拦,一切混乱平息,净涪佛身才收回目光。 竹主看了一眼灵山胜景所在,就又下意识地看向净涪佛身。 却见净涪佛身站起身来,垂眸合掌,躬身向着灵山胜景的方向拜了一拜,口中称道:“弟子多谢尊者援手。” 他其实并不能确定那位出手的尊者是谁,因为说实话,净涪佛身对灵山胜景里的诸位佛陀、菩萨其实也不怎么熟悉。 在祗树给孤独园里他是看见过一众跟随在世尊释迦牟尼身侧的比丘、大比丘,也都知道这些比丘、大比丘们现下必定都是一方大德,可是眼熟不等于熟悉,净涪佛身甚至连他们谁是谁都不清楚。 不过他能确定的是,这位伸出援手的尊者该也是祗树给孤独园里的一个比丘。 稍稍谢过一回之后,净涪佛身再回到座位上时,转头看到的就是脸色有些怪异的竹主。 竹主见他望来,脸色动了动,终于忍不住拿目光往灵山胜景的位置瞥了瞥,与净涪佛身作一个示意,“你和那边的尊者们,关系很好?” “只是见过几次,都没怎么交流过。”净涪佛身摇摇头,“想来应该是看不过眼去。” 竹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看不过眼去?那童子修持到现如今的道行,破灭了多少世界?谁又知道那些世界里有没有佛门一脉扎根?怎么他还是修持到了今日的境界? 不过竹主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出手,他听面前这个比丘的口风,似乎也是真的不知道。 仅仅只是琢磨过一回之后,竹主就没再继续往下细想了。 想到想不到都没用,他总不能拿自己的猜测找上灵山胜景那边去寻人确认,反正那位尊者出手援助就是事实。 现在摆在竹主面前的,还是那一个难题。 被净涪佛身再一次提出来的难题。 “左天行的话”他沉吟着,面色也显露出了几分为难,“足以致命的危机应该没有……” 因为那位天魔童子就是再疯,也不会想要打杀了左天行。 净涪佛身听着这话,拧眉想了想,忽然摇了摇头,“不对,是有的。” 左天行与景浩界世界及天道的联系太过紧密,一旦左天行身死,景浩界世界及天道也必将遭遇重创。而倘若景浩界世界及天道遭遇重创,他那些始终牵绕攀附在景浩界天道之上,不断侵蚀景浩界天道的魔气就能更轻松地侵入景浩界天道之中。 说到底,景浩界世界与那位天魔童子之间的实力差距太悬殊了,悬殊到景浩界的生死只在那童子的一念之间。它之所以能得幸保存到现今,最大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那天魔童子自己的谋算。 相比起净涪佛身的凝重,竹主倒显得相当镇定。 他定定看着净涪佛身,忽然笑开道:“行了,不就是想知道得更多么?我告诉你也就是了。” 反正这位是景浩界世界根正苗红的修士,还多次襄助于世界,那些个不可宣告于外的秘密说与他听也无妨。更别说,这个时候,还是难得的那位童子将目光移开的时候。 竹主心下叹了一口气,便就稍稍整理了心神,与净涪佛身说道:“方才我给予你看的,那一件只能由景浩界天道启出的灵宝,其实只是这个世界库存中一件而已。” 方才净涪佛身向竹主打听能否将皇甫成从天魔童子的掌控中“夺”出来时,竹主给他的答案是能,然后给他看了一件灵宝的影像。 也就是那一片竹叶中载录着的信息。 灵宝可用,且效用相当显著。唯一的问题是,它被封存起来了,必得世界天道启出,才能为修士所用。 而这灵宝,并不是净涪佛身所听说过威名赫赫的镇运灵宝之一,而是净涪佛身闻所未闻的,甚至都不知晓存在的一件灵宝。 净涪佛身听得竹主这么说,脸上所有显露出来的表情霎时收起,恢复成最常在净涪脸上见到的平静。 竹主看他这副模样,在心里摇了摇头,却还是相当厚道地将他心中梳理过的信息与净涪佛身说道出来。 但在开始演说世界秘密之前,竹主先问了净涪佛身一个问题,“你知道,世界是怎么诞生的吗?” 净涪佛身没嫌弃这个问题太过简单,他顺着竹主的心意,将修士中的普遍认知说了出来。 “世界是在洪荒大世界破碎之后,散落在虚空各处的洪荒大世界碎片发展而来的。生活在世界中的人类,以及各种植株、兽类,都是洪荒大世界遗民。” 竹主对自己得到的答案并不意外,所以他也没太在意,而只是继续问道,“那么,洪荒大世界呢?” “洪荒大世界,是混沌中诞生的祖神盘古开辟混沌后演化而成的大世界。” 竹主点点头,还继续问,“那么,关于洪荒大世界,你又知道多少?” 净涪佛身知道戏r_ou_来了,他顿了顿,将他自己心里梳理出来的信息与竹主说了个全。 “洪荒大世界,据传,是一切世界之始,是原初之地。洪荒大世界中,有先天神祗诞育,有大量的先天灵根、先天灵宝出世,还有几可与世界相比拟的洞天福地……” 竹主点头,他笑了一下,看向净涪佛身,问道:“你猜到了?” 净涪佛身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看着他。 竹主不在意,他道:“没错,正如你所想的那样,这混沌中散落的三千大世界、中世界、小世界,其实各有来历。” 净涪佛身静静地听着。 “现今寰宇中的各个世界绝大部分都是洪荒大世界破碎后的碎片顺应规则演化而成。整个寰宇之内,规则一体,而这一体的规则里,演化出来的世界,却总没有个完全相同的。” 竹主将目光从净涪佛身身上挪开,望入头顶空茫的虚空所在,仿佛看到了那个瑰丽无比的洪荒大世界。 “原因也简单,因为世界真正的根源不同,是因为那些世界碎片不同。当然,也因为跟随世界碎片一同遗落在外的生灵不同。” “而景浩界,在最初,其实是一座失了主人,被打散了地脉灵气的道场。” 净涪佛身这一次是真的被惊了一下。 道场?景浩界在最初,居然是一座道场? 竹主没注意到净涪佛身那一瞬间浮动的心绪,他还在继续,“这座道场的主人,乃是一株异竹化形。” 竹主还在继续。 第6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0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70节 净涪佛身在一旁听着,终于解开了他自修行以来的许多不解。 为什么这世界中央会有一片无边竹海?为什么这竹海里,长养了一株株的异竹?为什么别的世界里多有妖兽,他们这里却愣是一只也没有? 许许多多的为什么,这一日都终于有了解释。 因为这个世界的最初,是一座道场。而这座道场的主人,却是一株异竹。 那株异竹在洪荒大世界里不过寻常,所以他的道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而那样一个普通的道场,在失了主人,被打散了地脉灵气之后,在洪荒大世界里,就更是一片别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荒芜地界。 这样的一片荒芜地界,洪荒大能看不上,有些来历、神通和本领的一众修士看不上,却有一个小村落的人族在这里定居了下来。当然,除了这些为数不多的人族之外,这片土地上其实还生长着一片那位异竹移植过来的竹林。 说到竹林的时候,竹主的声音里多少显出了几分悲怆。 净涪佛身也能猜得到。 能被那位异竹移植到自家洞府侧旁护持的,想来也该是竹中异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凡株。而就算是凡株,在日夜经受那位异竹泄露出来的气息沐浴下,也能渐渐地发生异化,长成异种。 可是,既然那位异竹都没了,地脉灵气又被打散了去,那么后头那竹林里的异竹们怕也是凶多吉少。 “洪荒大世界破碎之后……” 竹主不在意净涪佛身的猜测。 或者说,打从他开口跟面前这位比丘演说景浩界世界来历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预料到会被面前的这位比丘猜测到那些掩藏在过往尘埃中的真实了。 洪荒大世界破碎之后,碎片顺应规则演化世界,曾经居住在这一片地界上的那一个小村落村民,成了景浩界世界人族的始祖。 而当年他们所修持的,洪荒大世界中人尽皆知的功法,就成了景浩界修士最初修行的功法。 至于后来的,竹主顿了顿,转头看向净涪佛身,“你们人类中亦有记载,你该也是看过的,我就不多说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顺着竹主的意思将后续大半部分隐秘揭过。 景浩界世界之后的历史,人族中确实都有所记载,当年的皇甫成和现在的净涪都分别从魔门、佛门中看过他们收录的那部分。可人类记载的,都是人类发展的部分,是关于人族先祖如何在这个新生的小世界中摸索着生存的部分,少有关乎世界演化的那些过往,更没有与无边竹海相关联的那一部分。 可以说,直到这位竹主出世,掌控无边竹海之后,这景浩界世界中的人族才知道异竹的存在。 见眼前的这位比丘识趣地没去探究更多,竹主眼底闪过了一丝满意。 净涪佛身敏锐地捕捉到了竹主的那一丝情绪流露,却没抓住不放,而是带着点崇敬地开口道:“所以,竹主你刚才显示给我看的那件灵宝,其实是那位道场主人的遗宝?” “正是。”竹主点点头,想了想,也很干脆地告诉净涪佛身道,“而之所以请出这些遗宝还需要景浩界天道动手的原因,却是因为这天道意志与那道场的关联。” 得到竹主的确认,净涪佛身便又放下了一个猜测。 景浩界世界的最初,其实是一座道场。可哪怕是这一座道场已经失去了主人,还被人打散了地脉灵气,也还该有些底蕴预留。而这些底蕴,在洪荒大世界破碎,道场顺应寰宇规则演化天地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携刻进了景浩界天道之中。 净涪佛身忽然心头一动,想起了当日皇甫成告知他的那些事情。 景浩界,是一部网络里的世界背景。而那部近似于话本一样的,它的作者叫远隔云端。那么,那个远隔云端他……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竹主。 竹主察觉到净涪佛身的目光稍有异样,便将他自己的目光转了过来,直直地望入净涪佛身眼中去,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可惜的是,净涪佛身早在竹主转过目光来之前就已经稳定了心绪,竹主没能从他这里发现什么异象。 净涪佛身不避不让地迎着竹主的目光迎了上去,开口却是说道:“我有一个疑问,想请竹主你解答一二。” 竹主打量过他好一会儿,终于选择了放弃。 也是,凭这位的本事和手段,他若不愿意,谁又真能从他这里窥破些端倪? “你问吧。” 看净涪佛身面色,竹主也约莫猜到了净涪佛身想问的问题,他心里快速地准备答案。 果不其然,竹主就听到了一个问题。 “那位天魔童子重塑世界的时候,你和你们,为什么没有动作?” 净涪可不相信竹主不知道那位天魔童子的意图,可为什么这位竹主不愿出手,而是选择了袖手旁观。 竹主沉默了一瞬,答道:“因为他没想真的破灭世界。” 净涪佛身紧紧地盯了竹主半响,没等到后续,所以他又继续开口了,“不只是这个原因的吧。” 竹主闭了嘴。 净涪佛身又道:“你知道他没想要在那时候真正破灭世界,你知道世界会重塑,你知道不论发生什么,真正承受劫难的只是这片土地的人族,你知道你们竹海不会有丁点损失,你还想……” 激出那个人。 净涪佛身到底没想跟竹主撕破脸,所以他没将最后的那半句话说出口。 语言,是有力量的。 净涪佛身心里可以明白,但不能说出口。一旦他真将话说出口,那不单会惊动到那个存在,也会提醒那位天魔童子。 竹主脸皮有些颤动,却没抬起目光来直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知道,这真的就是答案。 因为世界不会破灭,因为他们竹海不会有丁点损失,因为竹主想激出那个远隔云端,所以他,连带着一整个无边竹海,都选择了袖手旁观,甚至还将那些景浩界世界原本可以用于缓解局势的灵宝都秘而不宣。 净涪佛身盯着竹主,半响没有说话。 还能说什么? 说让他睁眼看看那些还在无边暗土世界里沉沦挣扎的残魂?说让他抬头去看一看那冥冥之地狼狈凄惨的景浩界天道? 没用。 净涪佛身再清楚不过了。 没用的。 别说竹主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就是他不知道,他作为一个修士,既然当初他做出了决定,那么对他做出决定所造成的后果,他就不会后悔。 竹主是这样,其实净涪也是这样。 也就是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净涪佛身,是秉持净涪一线善念而生出且不断修持的净涪佛身,才会有他此刻胸腔中的那点不平静。 可若是换了净涪本尊或是净涪魔身站在这里,那就只能听一声响,再无其他,更别说要去以此质问竹主了。 净涪佛身垂下了眼睑。 修士与凡俗,强者与弱者,甚至是同样身为凡俗的人与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划分出界限,都会因为各自心思的差异,而表露出不同的态度。 善与恶,本就难分…… 竹主自然察觉到净涪佛身那一霎那低落下来的情绪,他心中称奇了一声,却也没打扰,只等待净涪佛身自己回转过来。 当然,不打扰除了竹主本人的意愿之外,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倘若真的做出些什么,能从面前这个比丘身上得到些什么反应。 净涪佛身很快收敛了胸中情绪。 竹主顺手取过茶壶,给净涪佛身添了一遍茶水。 净涪佛身无声谢过,端起茶盏拿到唇边,慢慢啜饮。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端着茶盏,慢慢地啜饮着。到得杯中茶水饮尽,净涪佛身便从位置上站起,合掌和竹主拜了一拜,直接道:“告辞了。” 竹主抬抬手,也不留,只道:“慢走。” 净涪佛身转身,缓步走出竹楼,又沿着那一条重新被绿竹们让出来的道路走出了竹海。 他站在竹海边上顿了一顿,将他从竹主那边得到的所有信息送去给本尊之后,便就抬眼往净音那边厢看了一眼。 净音此时正在跟岑双华商议事情。 净涪佛身侧耳听了一下,知他们是在商量着处理混沌之地中的事务,一时半会儿都不好抽出空闲。 净涪佛身也没打扰,抬头寻找了一遍位置,边选定了妙定寺的方向,继续缓步前行。 混沌岛屿那边厢,净涪本尊看过了佛身传来的信息,一时沉默。 杨元觉还在定境中推演阵禁,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净涪本尊权衡过一遍后,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拿出那个杨元觉早先塞给他的阵盘,缓步下了阵台。 有阵盘在手,杨元觉布设的这一座阵禁完全不拦他,由着他通过生路走了出去。 出得大阵范围之后,净涪本尊抽出他收取的左天行的气息。 他拿着那道气息推演了一下方位,便抬脚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找到左天行的时候,左天行正一身凌乱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而他的那柄紫浩剑,正cha在他旁边不远处。 净涪本尊缓步走过去,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存在。 左天行察觉到净涪本尊的气息靠近,扭了头望来。 “你怎么来了?”他喘了一会儿,才从地上坐起来,抬头打量着净涪本尊的脸色,又吞了一口口水平复一下自己的情况,“是要回去了吗?” 净涪本尊没太靠近,在一段距离外站定。 听得左天行这么问,他就答道,“情况发生了变化。” 左天行不觉得奇怪。 要真是一切都平常平淡,这人不会特意找过来。问题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抹了一把汗,见净涪本尊没想要坐下来与他说话,便就抬手握住了他的紫浩剑,借了紫浩剑的力量站了起来。 净涪本尊不瞒他,但不想叫天魔童子知晓,便抬手,送出了一片玉符。 这片玉符的制式与景浩界中一众玉符的制式不同,分明不是景浩界世界之物,自然也不可能是这人从景浩界世界中带出来的东西。 应该是从别的什么人身上‘拿’过来的吧。 左天行不甚在意地想着,抬手将那片玉符拿了过来。他只看了一眼,便抬手将那片玉符摆放在眉心印堂处,探出神识阅读这片玉符里载录着的信息。 净涪本尊没想要让左天行再猜一次,所以就将他所知道的、所猜测的结论都放入了那片玉符中。 左天行的脸色几番变易,最后停在了憋闷上。 “所以……”那位天魔童子发疯,就是找的那一位? 他看向净涪本尊,却没将话说出口,只拿目光询问。 净涪本尊面色不变,他点了点头,道:“你要回去吗?” 左天行将身体靠在紫浩剑剑身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回。” 怎么可能不回去? 净涪本尊又一次问他,“你都确定吗?” 左天行这一趟的路途,并不仅仅只是危险那么简单,还因为他可能成为一枚棋子。 一枚,被竹主拿在手上的棋子。 竹主对净涪佛身的提问有问必答,可绝对不只是因为净涪佛身是净涪佛身的原因,也不只是因为想要帮助景浩界应对那位天魔童子,而只是因为…… 他想要将那个人请回来。 他想要将那个人请回来,可他能动用的筹码不多。净涪佛身和本尊两人猜测,或许仅只有两样。 一,是那个人的道场所演化出来的景浩界世界;二,则是他们那些异竹。 说起来,竹主其实也是可以跟那个天魔童子联手的。但他没走这条路,反而是任由天魔童子折腾景浩界,等到那天魔童子将景浩界折腾得差不多了,他才出手,也实在是够能忍的了。 或许,也是因为竹主他怕天魔童子对那位不利? 很难说,谁又知道那天魔童子流落此间,会不会就是和那一位有些关联呢? 如果说,一开始竹主还没有这个想法,或者是还不知道那位天魔童子对景浩界世界下手的原因的话,那么看了这么久,他也已经能够确定了。 净涪本尊这么想着,便看见不远处的左天行正色地回答他:“我很确定。” 净涪本尊看着他。 左天行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回过头来望着他,问他道:“净涪,你说,如果我们将这些事情都告诉那位,他会不会就放过我们,去找他想要找的那些人?” 净涪本尊眯了眯眼。 左天行也不理会净涪本尊此刻到底都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权衡他提议的利弊,又或者就是想看看他现在的情况。 随他去吧。 都随他去吧。 左天行仰头望着天空,目光中多少透出些空茫。 不是他怕了,而是知道真相之后,忽然觉得有点没意思。 怎么呢? 世界本来好好的,忽然就被人破灭重塑,世界破碎,本源残缺,天道遭难,众生更是死去活来…… 而这所有的一切,却全都是因为一个人。 那个人或许就站在更远的地方,平淡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甚至可能还在取乐玩笑…… 左天行张了张嘴,就想将那个人的名号叫嚷出来,让那个时候注意着他们的那个天魔童子听见,叫他去找那个人,放过靶子一样的他们和世界…… “左天行。” 就在那个当口上,左天行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叫他。 那声音清冽平静,染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冷。 当那声音落入他耳中的时候,那一丝冷从他的耳道攀沿旋转着传入他的大脑,在他脑海里洒出一片清冷的水,叫他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都被冷到了。 他木木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净涪本尊正微微眯着眼看他,那目光,极冷极静。 “你刚才的时候碰到谁了?” 碰到谁了? 左天行下意识地回想过去,木愣愣答道:“聂云霁,我碰到聂云霁了。” 净涪本尊抬起眉关,没再说话。 左天行却清醒了一点,问道:“我着道了?” 净涪本尊还是没回应。 左天行却清楚了。 他站起身,将紫浩剑抽出,还将紫浩剑剑尖调转过来,直直地指向他自己的眉心印堂处。然后,他猛地用力一推…… “铮……” 一声清朗激越的剑吟升起,紫浩剑剑尖顺着左天行的力道,毫不留情地cha入了左天行的眉心印堂。 左天行周身陡然爆出一阵更清朗更激越的剑吟。 剑吟声中,一道剑气冲天而起,直入虚空百里。 净涪本尊知道,这一道剑气并不是起自于左天行手中的那把紫浩剑,而是来自左天行识海里的剑魂。 纵然这一道剑气只冲出虚空百里,可这里,是混沌岛屿,并不是景浩界这样的小千世界。在岛屿的压制下,能有这番异像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了。 而既然左天行震动了剑魂,也足够驱散那还没有真正扎根的天魔气了。 净涪本尊在一旁看着。 果不其然,磅礴的剑气气浪中,一片丝丝绕绕缠上左天行心神的黑色烟气就崩成了粉尘。 破去那片天魔气之后,左天行又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反手将那穿透了他头颅的紫浩剑抽出。 他也就能在紫浩剑的剑尖下一无损伤了,若换成别的宝剑,甚至就是一根树枝,这样从他眉心贯穿他头颅,他也得丢去一整条命。 但即便cha穿他头颅的是他的本命宝剑紫浩剑,湮灭了那一片天魔气的左天行还是元气大伤。 他险些倒了下去。 好不容易稍稍稳定下自己的情况之后,他抬起头来,望向净涪本尊,笑着问道:“怎么样,净涪,你觉得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 净涪本尊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答道:“可行。” 左天行静默地看他,等待着他后半句。 然后,他也就真的等到了净涪本尊接着出口的那句话,“可是我不愿。” 谁也没注意到,不,是除了净涪佛身之外,没有人注意到,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里,那一座隐匿在世界本源的暗黑皇座上,深深沉入定境中的净涪魔身忽然张嘴,说出了那句无声的话。 ‘可是我不愿。’ 他明明还在定境中,明明还专心研究着小轮回的事宜,偏就在这个当口,嘴唇开阖着说出那样一句话。 混沌岛屿这边厢,听见净涪本尊说话的左天行一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微微瞪大眼睛看着净涪本尊。 身在景浩界世界里的净涪佛身愣了一愣,忽然停下脚步,拉出了一个小小的笑来。 他笑着抬起脚,依旧缓步往前行走。 净涪本尊回望着左天行,目光始终平静。 单就利弊上的权衡而言,净涪本尊知道左天行的提议确实很理智。 它可以有效地转移那位天魔童子的注意力,可以将他们这些人从天魔童子的视野中移开,让他调转枪头,去找他真正需要找上的那个人。 等那位天魔童子移开目光,他们能恢复往日修行的平静和自如,不必时刻担忧着一位天魔道大能的窥探和针对,他们也可以相对轻松地填补世界本源,修补那一场劫难给世界带来的窟窿。 他们能够更轻松! 就这样的利弊权衡,净涪本尊是更倾向于同意左天行的提议。 可是,魔身不愿意,佛身也提出了反对。 净涪三身之中,魔身、佛身都在反对,那么本无所谓的净涪本尊,自然也就不会坚持。 左天行不解,所以他也就直接地询问净涪本尊道:“为什么呢?” 你为什么会不愿意呢? 净涪直视着他带出疑惑不解的眼睛,反问他道:“如果我们说了,他就真的会放过我们吗?” 真的会吗? 左天行自问,他自己的答案也慢慢地浮了上来。 于是,他也就直视着净涪,回答他。 “不会。”说完之后,他又补充道,“他或许会放过你。” 第582章 意愿 那位天魔童子纵然再疯,再胆大,也不能真的要净涪的命。 左天行可是看得清楚。 而恰恰相反,那位天魔童子不论是清醒还是疯魔,怕都不会放过他。 因为左天行跟景浩界世界、景浩界天道之间的联系太过紧密了。 那童子这些年来,对他确实是扰而不杀,仿佛是没有对他生出杀心、杀意的模样,可那也只是仿佛,只是假象。 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假象,也不过是因为那童子没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信息。而一旦那童子知晓了内情,他确实也有可能像左天行方才所说的那样——将目光从左天行和净涪两个小辈身上挪开,转向无边竹海。 不论他是要跟无边竹海联手,还是敌对,总之,在这种情况下,左天行、净涪甚至是景浩界世界都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可这只是一种相对乐观的猜测。 而除了这一种可能之外,另一种可能则是——他会放开一切顾忌,全力出手逼迫景浩界,以达成他逼出那位的目的。 左天行重回这个世界不过二十余年,在这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他真正和那位天魔童子交流的机会其实没有。可这不代表他就不了解那位天魔童子的作风了。 那位天魔童子已经几近疯魔了,谁都不知道他现在还剩余多少理智,也不敢去赌他会不会给景浩界世界、天道和他们一条生路。 皇甫成可是他的分神转世,可是皇甫成的情况如何,左天行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连自己都能逼迫,连自己都能舍弃,谁又还能指望他对别人持有足够的善意? 左天行没有这样的妄想,世界没有,竹主自然就更没有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竹主在无边竹海里旁观了这么久,也一直在当缩头乌龟。 竹主不想找出那位吗?不想将那位迎回景浩界,迎回无边竹海吗? 他想的。 他也知道他如果能跟天魔童子联手,他能更轻易达成他的目的,可他信不过天魔童子。 对于左天行的说法,净涪本尊心里是不赞同的,他摇了摇头。 可左天行自说出那句话之后,就自顾自地沉入了他自己的思路里,没注意看净涪本尊的反应,一时竟就错过了。 净涪本尊也不想跟他争这个,便就略等一等,等到左天行冷静下来,他才又开口说道:“你的处境很危险。尤其是在这一次被阻拦之后,你的境况更加危险。” 如果说天魔童子在早先时候还能保持相对克制,那么在经了这一次的拼斗之后,情况就很难说了。 左天行沉默了下来。 这是个事实,他们都很清楚。 一整个景浩界世界,都没有谁能拍着胸膛说自己绝对能够保下一条命来的。哪怕是…… 左天行这才真正地破开那层蒙眼的迷障,看见净涪的处境。 他面上一时有些尴尬。 “而就算是我,”净涪本尊并不在意,他淡淡开口,毫不避讳地将事实明白说道出来,“也不是真的就能够留下这一条命来。” 净涪这一世背靠佛门,得佛门世尊青眼,得亲授真经,看似不会有丧命的危险。 可是出了景浩界世界之外再看诸天寰宇,诸大、中、小世界中,真就没有一个世界有佛门子弟被世尊看好吗?诸天寰宇历史中,真的就没有一个被世尊看好的佛门子弟半途夭折,身入轮回吗? 世尊的青眼,真的就代表了道途有成? 不见得。 道途,终究是修士自己走出来的。走的是哪一条路,能走多远,与有没有人护持照拂,可没有绝对的因果关系。 诚然,身后有大神通者照拂,确实能消去许多为难,但也只是为难而已。 脚下道途的险阻与艰难,到底还得修士自己步步趟过。 左天行面上的尴尬又更浓郁了几分。 净涪本尊视若无睹,只问左天行道:“你可愿意走这一趟?” 左天行沉默了一下,不答反问道:“你刚才说你不愿意,为什么呢?”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你自问,你就真的愿意?” 净涪本尊可不相信左天行心里是真的愿意的。 不可能。 哪怕他们两人不过出身小千世界,也真的跟天魔童子间隔着天堑一样的修为差距,可是要说到心气,净涪和左天行两人谁都不比别人少。 他们能看清现实,也可以暂时隐忍,但真要叫他们折节,却是不能。 如何都不能! 左天行又是一阵沉默。 半响后,他答道:“可以。” 净涪本尊向着左天行抬起右手。 他那摊开的手掌上,赫然又是一片混沌岛屿的通行符箓。 左天行探手取过,向着净涪本尊点点头。 净涪本尊合掌,向着他一点头,便就转身,步步离开。 左天行回了一礼,然后站直身体,看着净涪本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到得净涪本尊的气息彻底远去,左天行手中剑诀一引,紫浩剑剑光顿时暴涨。 左天行合身一扑,紫浩剑剑光带着左天行一道,飞入虚空中。 混沌岛屿的另一处,也在调整修养的聂云霁忽然停下体内真元的搬运,睁开眼睛望入虚空,正正看见那一道相当眼熟的紫青色剑光御空而去。 聂云霁眼波一动,一缕黑色的烟雾飘出,须臾间扩散至整个眼球。可是他却没有动手,就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似乎是在等待着某人的指令。 天魔童子就趴在黑莲莲台上,久久没有动静。 侧旁的诸位天魔童子察觉到他的异样,几番目光交流,然后就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无执童子仿佛死了一样,连眼皮子都不动一动。 聂云霁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也就垂落了眼睑,遮去那黑洞洞的眼睛,继续搬运体内真元流转周身百骸。 与聂云霁一般动作的,还有许多散落在混沌岛屿各处的修士。 净涪本尊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那道遁走的剑光。剑光在虚空中留下的痕迹很快就散去,还只剩下一片空茫。 那剑光痕迹散去之后,净涪本尊也没收回目光,而是转向了另一侧虚空。 而那个方向,恰好就是鸿闻界那柄巨大剑器的位置所在。 净涪本尊看得半响,伸出手指在虚空中勾勒出了一个剑形图案。 图案自净涪本尊指尖成形,就在净涪本尊身前拉开一片蒙蒙的亮光。 光幕牵引下一道气息,而待那道气息稳定之后,光幕中传出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皇甫成。” 净涪本尊眉眼间的漠然淡去了两分,他道:“安元和。” 那边的声音顿了一顿,再开口的时候,那仍然低沉的声音落在人耳朵里,就平白渲染出了两分笑意,“皇甫成,你去当和尚了?” 净涪本尊面色不变,语气间也没有什么波动,他道:“小僧法号净涪。” 安元和轻咳了一声,才应声道:“净涪比丘。” 净涪本尊没有说话。 安元和也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至于他沉默的那一小会儿,是不是去平复他心底的笑意,净涪本尊和安元和都是心知肚明,也不必多说什么。 须臾工夫之后,还是安元和打破了沉默,“你找我,有什么事?” 真不是安元和问得直白,而是在他们这里,皇甫成行事就是那样直白的。 净涪本尊也不和他多言,开门见山道:“小心你那徒孙聂云霁,他的剑心被天魔侵蚀了。” “天魔?”安元和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他问道,“那天魔跟你是什么关系?” 净涪本尊依旧没有遮掩,“有仇。” 鸿闻界的那柄巨大剑器上,安元和的眉头陡然皱起,一道无匹剑意从他身上冲出,向着四面八方宣泄而去。 “大仇?”他问道。 净涪本尊微微颌首,也应道:“大仇。” 杀身之仇、阻道之仇,大仇。 “我明白了。”安元和点头,又问道,“可需要帮忙?” 净涪本尊摇头,很直接地道:“若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安元和不再说话了。 散去剑印之后,安元和收拢身上剑意,完全没看身侧那些被剑意冲撞得或成粉末或破败残损的物什,抬手敲了敲他身上挂着的一枚小钟。 钟声尚未停歇,阵禁之外就有一人垂手躬立,向着他的方向应答道:“师父。” 安元和冷声道:“聂云霁的剑心被天魔侵蚀,你将他带回来,暂且封去六识,待我等回归宗门之后,再令他入剑冢静修。” 那人听得这番命令,心头一紧,但当他眼角余光瞥见安元和周围状况的时候,他顿时又收敛了心神,垂首应声答道:“是,弟子领命。” 聂云霁的事情,自净涪本尊和安元和联系过之后,他就再没关注这件事,而是转身回到了杨元觉布设下阵禁的那座山谷。 他才通过大阵,便见到了阵台上正睁眼望向他的杨元觉。 杨元觉上下打量得他一眼,问道:“你出去了,外间情况怎么样?” 净涪本尊走上台阶,还在阵台上他先前的那个位置上落座。 “不怎么样,但混战已经开始了。” 事实上,这也很正常。 在混沌岛屿开启之初,从各个世界外落入这座岛屿的修士都想要寻找结出的天地源果,也没想多生事端错失机会。可现在不同,天地源果大多已被人带走,哪怕这座岛屿还没有关闭,天地源果的数量再如何也比不得岛屿初开时候的模样,一众还没有离开混沌岛屿的修士们就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开始跨世界的“交流”。 杨元觉打量了几眼净涪本尊,挑了挑眉,面上故意带出了几分诧异,“你居然没掺和进去?” 净涪本尊仿佛看白痴一样地看了杨元觉一眼。 以他现在的这个处境,若还要掺和进这些混战里,是嫌自己日子太过平和,想要见识见识真正的汹涌波涛? 他若真是这样想,那天魔童子会很乐意代劳一下。 杨元觉“哈哈”笑了两声,目光漂浮了一阵,才问道:“那你干什么去了?” 净涪本尊将目光收回,淡淡地道:“去找左天行了。” 杨元觉应了一声:“哦。” 净涪本尊又道:“我还找了安元和。” 杨元觉打点起几分ji,ng神,转眼来看他,“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那聂云霁剑心被天魔侵染了,叫他注意一下。” 杨元觉刚刚打点起来的ji,ng神又消散了。 聂云霁那小子,讲真,杨元觉是真不怎么看得入眼。听得是他,他也就没了兴趣了。 净涪本尊目光扫过杨元觉侧旁,盯着他面前那一片干净整洁的地面半响,然后抬起眼睑,盯紧杨元觉,“你研究出什么来了?” 杨元觉满脸倦色,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哪有那么快?早着呢,先让我睡一会儿。” 净涪本尊眯着眼睛看了杨元觉半响,声音平平的,没有丝毫异样,却让杨元觉浑身一个激灵。 “你想睡觉了?” 杨元觉惊吓也似地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看了净涪本尊一眼,又很快撇开目光。 “也……也没啦,啊哈哈哈……” 净涪本尊不和他打哈哈,只跟他说道:“那么,是多少?” 杨元觉吞了吞口水,老老实实应道:“也,也就是一个符文而已。” 净涪本尊收回目光,“嗯,你睡一会儿吧。” 杨元觉没想到净涪本尊会是这么个反应,仿佛以为他自己听错了。 第7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1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71节 净涪本尊转眼回来看他,问道:“不睡了吗?不睡就……” “睡!”在净涪本尊说完他的话之前,杨元觉一个字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头,然后就将他自己的身体摊在软榻上,呼啦的一下拉起锦被盖上,“我睡了,你别说话。” 净涪本尊也闭上眼睑沉入定境。 事实上,杨元觉成功研究出一个符文的进度已经出乎净涪本尊的意料了,只是杨元觉自己不觉而已。 但也正是因为杨元觉的这番表现,一时也让净涪本尊生出了几许怀疑。 是不是多年时间不见,他低估了杨元觉的实力?所以,他其实还可以再提高一下标准?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在净涪本尊的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就被净涪本尊自己打散了。 杨元觉的疲色虽然不太明显,但净涪本尊也都是看得到的,自然知道他是真的累了,并不是往常时候他拿来偷懒拿来敷衍的借口。 其实还是要好好地谢一谢他。 净涪本尊心底最后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意识便彻底地沉入定境之中,再未将外间的诸般情况收入眼里、心中。 净涪本尊沉入定境的时候,左天行正行走在混沌之中。 他那超乎寻常的专注和警惕,甚至都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可一直到他站到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也没见从哪一个角落里探出一个大手来拿他。 左天行松了一口气。 第583章 封禁 平复下心境之后,左天行从紫浩剑剑光中脱出,来与正望向他的天剑宗祖师见礼。 天剑宗祖师对他的忽然归来有些奇怪,但没多想,点了点头,便问他道:“可拿到了天地源果?” 左天行点了点头。 虽然天地源果他没有带回来,还在净涪那里,可拿到了就是拿到了,那枚天地源果就是他们的。 天剑宗祖师笑了一下,又将目光放远,望向他身后的茫茫混沌虚空,想要找到另一个人。 “净涪比丘呢?”什么都没发现的天剑宗祖师转眼过来问左天行。 他还以为只有左天行一个人出现,是因为那位比丘在后头辍着处理追来的人。可他找了一回了,都没看见左天行后头有什么动静。 左天行答道:“他还留在岛屿里,我先回来。” 天剑宗祖师听得,还以为净涪本尊留在那座混沌岛屿里,是见混沌岛屿没有封禁,想要为景浩界再多取一枚天地源果,也就没再多问,只是点头,对左天行道,“进去吧。” 他话音落下,脚下的那座剑阵便打开了一条通道。 左天行又和天剑宗祖师拜了一拜,便就抬脚,通过那条通道进入了景浩界中。 天剑宗祖师还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但这一次,他没像往常那样阖眼静坐,而是垂眸静观景浩界世界的情况。 天地源果被带回,景浩界世界本源得到一定程度的添补,世界必有一番异像,他想要仔细观赏一番。 然而,天剑宗祖师等了又等,都没等到他要的世界异像。 他皱眉,往左天行所在的位置看了看。 却见左天行落入景浩界之后,也升起了祭台,却没像他以为的那样取出天地源果来祭献天地,而只是默默地祝祷了一番。 天剑宗祖师观望了一阵,也就丢开手去了。 反正他很确定左天行没跟他说谎,至于剩下的…… 就由得他们去吧。 他们也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该怎么理事,不需要他在旁边指手划脚的。 而景浩界世界里,左天行再一次升起祭坛,默默地祝祷了一番。 “呼”的一阵风起,虚空静默,却有一只银白中缠绕黑丝的眼睛出现在左天行上方虚空。 左天行或有所觉,但他没有睁眼,依旧在心中静默祝祷。 那银白的眼睛一眨,一道流光自无边竹海深处升起,划过虚空,漂浮在左天行身前。 作为无边竹海之主,竹主如何不知道自家竹海里头的这一番变故? 但他没阻拦,只是看着那一道流光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落入天剑宗里。 左天行心有所感,他拜谢了几番,才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那一道流光。 似乎是察觉到了左天行目光投落,那一道流光外层披着的光芒须臾敛去,露出内中隐蔽的灵宝。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没有手柄,只有镜框护持住一面蒙蒙的镜面。 镜框上纹路细密,几如天成,繁复而神秘。 左天行细细打量过这面宝镜,又将它和净涪本尊交给他的信息一一对比过,在心里点头。 是它。 左天行收起宝镜,也不多在天剑宗里停留,下了祭台就转出了天剑宗。 他去找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还在妙定寺的界域上行走,他正要去寻第十四片贝叶。可在左天行从天外归来之后,他就停了下来,转向了魔子秘境的方向,然后一步踏出,直接出现在了魔子秘境之外。 韶旬察觉到他的靠近,也有心想要出去迎一迎的。 毕竟这位过来,必是有什么事情的,他先出去迎一迎,总好过被人唤出来不是? 可他还没有动作,就发现那位停在秘境外头就不动了。 韶旬心里念头几番转动,便也不去打扰了。 管他过来是发呆还是真有事,只要他没叫人,他就不出去。总之,等他叫人了再说。 事实上,也没让净涪佛身等多久,左天行就到了。 从紫浩剑的剑光中走出,左天行向着净涪佛身点了点头,然后转眼打量了魔子秘境几眼,才回头问净涪佛身,“是我们进去,还是将他带出来?” 净涪佛身不答反问道:“你想要进去?” 左天行别开目光,若无其事地重新打量魔子秘境。 说实话,对这魔子秘境,左天行还真是有点兴趣的。毕竟魔子秘境虽然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将秘境中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全都展现在世人眼中,可是么,谁又真的信了这些就是魔子秘境的全部? 反正吧,左天行是不信的。 不过兴趣归兴趣,左天行可没真想随便踏入这魔子秘境里。这景浩界里修为数得上号的,有一个算一个,谁又不是分出了几分心神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为了一点兴趣,挑衅和招惹一整个魔门的事情,他可不会做。但若是净涪佛身愿意为他打掩护,那他应该是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在这秘境里转上一圈的。不过可惜了,他似乎没有那么个想法。 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抬手往魔子秘境里一招,心中唤道:‘韶旬。’ 韶旬应声从魔子秘境里显化出身形。 他看也不看净涪佛身侧旁的左天行,直接与净涪佛身行礼,唤道:“比丘。” 净涪佛身吩咐:“将皇甫成带出来吧。” 韶旬应了一声,都没提什么规矩的,直接就伸手将皇甫成拉了出来。 皇甫成先前还在忙活着他事,袖子挽到手肘处,便连长袍也都撩起了一角塞在腰带里。 冷不丁被韶旬从秘境里拉出来,皇甫成明显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当他看见面前站定着的净涪佛身和左天行两人,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他低头,放下手肘处的袖摆,拉出腰带里塞着的衣角,又稍稍整理了一番身上衣裳,确定自己不会太过失礼,才抬头,向着净涪佛身和左天行见了一礼,口中称道:“见过比丘,见过道子。” 皇甫成身在魔子秘境里,确实消息闭塞,并不知道左天行那横扫景浩界道门年轻一代,短短时间内集全景浩界道门道子令的事情,但他可以猜,也够胆猜。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左天行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应话。 净涪佛身看得这般情况,便顺势接过话题道:“皇甫成,我们两人今日过来的目的,你该是知道的。” 皇甫成默然点头。 净涪佛身又再一次问他道:“那么,你可要反悔?” 皇甫成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事实上,他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楚,他没有反悔的余地。 净涪佛身见状,往后小小退出一步,又对着左天行一点头。 左天行上前一步,扬手将一面巴掌大小的无柄宝镜抛向头顶。 也就是在左天行动作的那一刻,景浩界中的净涪佛身、景浩界世界外的天剑宗祖师以及极乐净土世界里的一众罗汉金刚齐齐提高了警惕,时刻准备着出手封禁虚空。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死尸一样倒在黑莲莲台上的天魔童子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左天行双眼盯着皇甫成,口中念念有词。 而随着他念咒,他头顶上的那面无柄宝镜镜面一晃,一道清光从宝镜镜面上s,he出,向着皇甫成的方向照了过去。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无执童子抬起了眼睛,一双黝黑无尽的瞳孔直直地注视着下方景浩界世界所在,他抬了抬手…… 而就在那一刻,某一处小世界中的小和尚陡然睁开眼睛,低声吐出了三个字。 三个普通的文字,组合成了一个普通的名字。 可就是这么一个名字的出现,让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无执童子抬起的手终究停在了虚空中。 只是那一瞬间的停滞,那道从宝镜镜面中照出的清光已经在皇甫成身上触碰了一下,然后又倒卷着流回了宝镜里。 无执童子那双黝黑无尽的瞳孔里终于映出了一丝亮光,可这一丝亮光之后牵扯出来的,却是被自己背叛了的悲恸。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背叛我?’ 这话没出口,只在无执童子的心中不住地回荡,响彻灵魂,又通过灵魂之间的联系,传递到那位小和尚的心底。 小和尚沉默半响,才缓缓道:“因为……你想毁去的,也是我。” 哪怕间隔了世界的距离,小和尚也知道,倘若真让无执童子动手,那boss和主角会如何都不重要,可皇甫成他绝对没有命留下。 皇甫成也是他,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皇甫成死在天魔童子的手里。 更何况,杀死皇甫成,就是灭杀自己的一部分,天魔童子若真的下狠手,哪怕他还在,自我也必定缺失大半。 那是他们谁都承受不起的损伤。 无执童子咧开嘴,‘所以,你就眼看着他背叛我们?’ 小和尚默然许久,才道,“那也是‘我’的选择。” ‘我抹去他也是我的选择!’ 无执童子几近疯癫地怒吼,小和尚却没再接话,他只是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和尚和无执童子之间的争持,所有防备着无执童子出手的人都没有预料,他们甚至就不知道小和尚的存在。 行动的格外顺利,让一众人等都觉得意外,他们来不及探查左天行这一番动作的成果,或抬头或转眼,俱各往他化自在天外天的方向看了过去。 当然,他们什么都没看出来。 看得半响之后,一众人等才又将目光各自收了回去。 天剑宗祖师和一众罗汉金刚只是往景浩界世界内看了一眼,扫过左天行手里拿着的那面无柄宝镜,就没再瞩目。 毕竟那面无柄宝镜也不是好惹的,他们真要随意探查情况,怕会惹得那面无柄宝镜反击,倒不如就此收手。 倒是净涪佛身,他离左天行最近,所以也不调动神念,只拿r_ou_眼往左天行手上瞥了一眼。 左天行查看过手中宝镜的情况,又察觉到净涪佛身那边投注过来的目光,也不对净涪佛身遮掩,大大方方地将宝镜镜面往净涪佛身的方向转了过去,让净涪佛身看个清楚。 左天行这一转,正正将宝镜镜摆到了净涪佛身的面前,虽然距离净涪佛身还有一段距离,但对于修士的眼力来说,这一段距离还真不算什么。 净涪佛身一眼就看到了宝镜镜面里映出来的镜像。 那早先时候还不过是灰蒙蒙的镜面,现如今清净如水。而那水一样的镜面里,却也照着一团黑雾。 更正确一点说,是锁。 那团黑雾就像是被锁在了那镜面里似的。 净涪佛身看得镜面一眼,便转了目光去看傻愣愣地站在那边厢的皇甫成。 皇甫成是真的愣住了。 他以为…… 他以为自己这一次就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他也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没想到情况居然就是这么的平静。 他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皇甫成只觉心中空茫茫一片,整个世界都不真实了。 然而,世界到底是真实的。 当净涪佛身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就又被拉回了这个真实的世界。 “皇甫成,”他听到boss叫他,之后又听到boss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皇甫成如梦惊醒地挺了挺背脊,又将自己里里外外地检查过一番之后,才答道,“很好,没什么不对的……” 就是,少了系统。 皇甫成尝试着唤出系统,却怎么都没得到回应。 他试了两次之后,便就下意识地望向了左天行手中的那面宝镜。 他和左天行的关系实在尴尬,所以面对左天行的时候,皇甫成自己心里真没什么底气,自然也就不敢对左天行提出些什么要求。 然而,他和左天行之间的距离不远,起码在修士眼里真不算什么。就隔着这么点距离,皇甫成的动作还怎么能逃得过左天行的眼睛? 左天行瞥了皇甫成一眼,心中念头快速转过,便就在皇甫成将目光挪开之前,也向着皇甫成的方向扬了扬手上的宝镜。 于是,皇甫成就将那宝镜中锁禁着的那团黑雾看了个正着。 皇甫成愣怔了一下,目光就定在了那面宝镜镜面上。 他的脑海里乱糟糟的,一时琢磨着左天行对他的态度,一时又在想着那团黑雾与‘系统’的关系,一时还想着是不是这么一遭过去之后,他就没事了。 这么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循环往复,此起彼伏的,令他差点没能听清左天行跟他说的话。 “什……什么?” 左天行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就又将他的话重复了一次。 “你还有别的事情吗?如果没有的话,那就跟我走。” 第584章 再见陈朝 跟他走? 去哪里? 皇甫成下意识地转眼望向左天行,但才刚刚对上左天行的眼睛,就又将目光漂移了开去。 “我……我不……”不敢去见……师父。 他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几个字,左天行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他看向旁边的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只是回望他,并没有cha话。 左天行看净涪佛身这般态度,心里念头一转,就知道净涪佛身确实是早早就跟皇甫成确定过意愿了的。而之所以会出现如今这个状况,约莫是他和皇甫成两个人的关系。 左天行深吸了一口气,又转眼去看皇甫成。 当皇甫成那张脸映入他眼睛的时候,不,是自皇甫成的气息出现在他感知中的那一刻开始,左天行心头就有一股股烦躁和厌恶止不住地翻滚上涌, 他抓着那面宝镜的手指用力,指尖几近发白。 净涪佛身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对于左天行此时的状况,他其实看得十分清楚,但他就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 左天行他与景浩界世界、天道的联系太过紧密,皇甫成又极其不受景浩界世界及天道待见,左天行对皇甫成的观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再算上皇甫成跟天剑宗、陈朝真人之间的那笔账,左天行能对皇甫成有好脸色? 若是往常时候,净涪佛身是不怎么在意的。 同样,皇甫成也不介意。尤其是知道了他自己的背后,还站了一个和景浩界有大仇的天魔童子之后,皇甫成就更不介意了。 罪孽在身,由不得他不担起随之而来的种种恶果。 可那是往常时候,不是现在。现在左天行要带皇甫成去往混沌岛屿,不说他们到了混沌岛屿上会是什么情况,就是这从景浩界去往岛屿上的这一路,也极有可能险况百出。 倘若他们两人不能合力,净涪佛身都能预见真出现状况的时候,他们两人会是个什么情况了。 净涪佛身不需要他们两个和好,只需要他们两个能联手就行。 而要这两人联手,真正的关键,也还是在于左天行。 只要左天行能稍稍放下心中的嫌隙,那么一切就都不成问题。 净涪佛身的这个计较,皇甫成或许还不太明白,但左天行转过几个心念之后,就领会了。 他将先前那口深吸进去的空气又长长地吐出来,边吐气,边整理自己的心境。 左天行也不愧是左天行。 待到那一口浊气吐尽之后,左天行也终于能够控制自己了。 “不是去天剑宗,是去混沌岛屿。” 左天行的声音虽然还是很冷很淡,可已经没有了一触即发的火气。而那火气散尽之后,他冷淡的不带一丝情绪的话语,却正好叫皇甫成有点发昏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去混沌岛屿?” 皇甫成呢喃地重复着,他那昏沉且胀痛的脑袋终于被这四个字牵引出了一些信息的洪流。 混沌岛屿,天地源果,世外战场…… “我去混沌岛屿……”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左天行的方向,但才刚刚触及左天行就仿佛被烫到了一样漂移开目光,转向另一侧沉默站定的净涪佛身,“干什么?” 不得不说,他心里其实也是有感觉的。 他隐隐知道,这一趟离开景浩界去往那座混沌岛屿,不是什么好事。 危险的警兆在他心头轰鸣,甚至喧嚣着震颤他的头脑。 他本就很不舒服的脑袋,一时间又更加不舒服了。 净涪佛身定定地看了一眼难掩不安的皇甫成,抬手将一段信息送过去。 那信息里,有净涪本尊的谋算,有皇甫成可能会遭遇到的问题和危险,有…… 是所有皇甫成想要知道的信息。 净涪没想要瞒他,甚至也没想要瞒那位天魔童子。这个,是赤裸裸的阳谋。 左天行看着净涪佛身动作,没有阻止。 皇甫成强撑着身体的不适,一字一句地查看过那段信息。看完之后,他木木地拉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抬头望向左天行,“行,我跟你走。” 他的声音极其嘶哑,但净涪佛身和左天行都听清了。 左天行看他一眼,没说话,抬手将一枚通行符箓抛向皇甫成。 皇甫成抬手接住。 握着手里的通行符箓,皇甫成转眼望向左天行,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望入左天行的眼睛,“左……师兄,我能不能见见师父?” 左天行皱了皱眉头。 皇甫成却没后退半步,他还只是看着左天行,目光中渐渐带上恳求。 “……”左天行别开眼睛,“当r,i你叛门之后,师尊他将你交给了我。” 左天行对皇甫成是难得一次的委婉,但皇甫成却不领情,他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左天行,眼里的恳求变成了哀求。 “师兄,你再问一问师父,再问一问他……” 在这个世界上,他确实对不起景浩界,对不起景浩界中的芸芸众生,可那都不是他自愿的! 那都是‘他’造的孽! 他作为‘他’的分身,不过是承受了来自‘他’的因果而已。 皇甫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所以他心里其实也有怨,对着‘他’的怨。 然而,皇甫成也明白,他并不真的就完全清白无辜。 尤其是在沈妙晴的事情上,他真的不清白。而他最对不起的那个人,被他辜负得最深的那个人…… 却是陈朝真人。 在知晓许多内情之后,皇甫成自己将自己的人生回想反思过很多回了。出现在他人生里的每一个人,在他人生中留下过痕迹的人,他都一一回想过,而那些发生在他生命里的每一件事情,也在同时,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反省推敲过。 而每一次自我的叩问结束之后,他心里就更添一分对陈朝真人的愧疚。 陈朝真人,被他背叛了的师父,是真的很尽职地在当他的引路人。可他…… 皇甫成舌尖既苦又涩。 他现在准备离开景浩界,去往那座有着世外战场之称的混沌岛屿,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他更想要见师父一面。 向他——当面致歉。 皇甫成的这份心境,通过他的气息渲染至整个虚空,落入侧旁的左天行和净涪佛身的感知中。 净涪佛身还只是沉默,完全没想过发表意见。 这件事,本就是陈朝真人师徒一脉的事情,他一个外人,cha手其中算什么事。 左天行沉默半响,终于抬手,向着天剑宗陈朝真人所在送去了一道意念。 陈朝真人还临风坐在那座巨石上,双眼微阖,于心念中不住演练剑意。 这段时间以来,因前段时间天象异变之后左天行给道门各脉的提醒,道门各脉统都运转起来,道门各位真人忙得不可开交,陈朝真人自然也不例外。 这一日还是他难得将暂时分配到他手上的事务料理妥当后,特意空出来的一段时间。 这一段时间极其有限,只得一日。待到这一日时间结束之后,陈朝真人可是还得继续忙活那些分送到他手上来的事务。 也正是因为这一日的时间太过短暂难得,所以陈朝真人就如往日一般,在这里静修。 于他而言,这样的静修真也算是歇息了。 而就是在他静修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左天行的意念从远处送了回来。 陈朝真人从定境中脱出,碰触上左天行送回的那一道意念,问道:“有事?” 左天行那边沉吟了片刻。 陈朝真人也没催促,而是静等。 左天行也没让陈朝真人久等,他很快就道:“师尊,皇甫成请见。” 这会儿就轮到陈朝真人沉默了。 他停了一停,不答反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左天行知道,陈朝真人并不是问皇甫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问的他。 陈朝真人相当了解左天行,知道左天行有能力处置得了皇甫成。这才是他当日将皇甫成的事情交给左天行处理的初衷。 而既然左天行有能力处理皇甫成,也可以处理皇甫成,这会儿却还找上他帮皇甫成递话,那必然是因为左天行有事需要用到皇甫成。 左天行看了皇甫成一眼,目光在他忐忑的脸上一转,便收了回来。 “师尊,我要带他去往混沌岛屿。” 混沌岛屿的事情,陈朝真人是知道的。不过他没有机缘,没能拿到通行符箓,所以一直也只是有所风闻而已。 不过即便只是风闻,也足以让陈朝真人知晓那边的情况。 他皱了皱眉头,“你先前从混沌岛屿回来,现在又要出去,是有事?” 对陈朝真人的猜测,左天行并不意外,他应道:“是。” 陈朝真人又问:“一定也要他去一趟?” 左天行听得出陈朝真人话中的意思,又应道:“是。” “要他心甘情愿出去?” “不。”左天行相当坦率,“只是情况很危险,他走这一趟,十死九生。” 陈朝真人听着左天行的答复,眼皮子不动,却用言语在湖水里投掷了一块石头,“是要处理世界的事情?” 左天行还是很诚实地应声,“是。” 陈朝真人没多加考量,直接便给了左天行回复,“你另寻一个安静的地方,我过去。” 陈朝真人并不知道左天行、皇甫成这个时候都在什么地方,但他记得皇甫成入了魔子秘境。 他抬眼往魔子秘境的方向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见到。 陈朝真人没看见就站在魔子秘境外侧的皇甫成和左天行,也更加没看见距离这两人不远不近的净涪佛身,实在是因为打从一开始,左天行、净涪佛身就遮掩了自己的行踪。 倘若叫人知道,他们两人将人从魔子秘境里带出来——不论被带出来的那个人是谁——魔门都绝对不可能没有任何动静。 魔子秘境是什么地方?魔门挑选出魔子的秘地!就连魔子秘境本身,都是魔门一脉的至宝!而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中将魔子秘境里正在进行魔子甄选的魔门子弟带出来,这里头的意味,没有谁真的不懂。 那就是在他们魔门头上动土! 一整个魔门都得炸。 所以为了避免麻烦,净涪佛身和左天行都动用的世界本源遮掩行踪。在皇甫成被带出魔子秘境之后,他们顺道还给皇甫成遮掩了。 不过就算是陈朝真人知晓左天行和皇甫成的所在,他也不可能直接前往那里。 陈朝真人可是道门天剑宗一脉的掌峰真人,座下大弟子又是道门当代道子,兼且这些日子以来道门、佛门动作频频…… 他要真的直接出现在魔子秘境之外,魔门的各位长老同样坐不住。 到时候,各种谣言、猜测满天飞,不单单天剑宗落不了好,便连后续景浩界三脉联手的事情,也必会平生波澜。 而要左天行将皇甫成带到天剑宗里也不行。 皇甫成已经叛出了天剑宗,还拜入了心魔宗,更踏入了魔子秘境,他若出现在天剑宗里,那必定又要掀起一大片波澜。 那还不如让左天行带皇甫成去往一个稳妥地方,他找过去呢。 陈朝真人的这些考量,左天行都明白,他应了一声,“是,弟子知晓了。” 陈朝真人见左天行没再继续,便当先收回了自己的神念。 他掀起眼皮,目光却还是平静垂落,看着那山间蒸腾的雾气。 自左天行闭上眼睛之后,皇甫成就一直关注着左天行的动静。所以几乎是左天行将神念收回,不自觉地动了动眼皮子的那一瞬间,皇甫成就提起了心神,他紧紧地盯着他。 左天行睁开眼来的时候,迎上的就是皇甫成灼灼的期待的目光。 左天行克制下心头不自觉升起的烦躁厌恶,对他点了点头。 皇甫成一时喜不自胜。 他眼中甚至都jian出了泪花。 左天行别开目光,望向侧旁的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对着他点头,又合掌向他们两人的方向稍稍探身,就转身一步跨出,离开这个地方。 左天行其实也想离开,离开有皇甫成的这地方,但他不能。 他紧紧地掐着手中的那面无柄宝镜,绷得紧紧的脸皮上没有一丝表情。 皇甫成还低着头,平复着自己的心境,始终没注意左天行那边的情况。 或许他也是注意到了的,不过是强学着不要太放在心上而已。 静默半响之后,皇甫成抬起头,真心实意地向着左天行拜了一拜。 “多谢左道子。” 左天行低垂着眼睑收起手上的宝镜,问道:“你都准备好了?” 皇甫成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 左天行一甩衣袖,率先离开。 只是一个眨眼,皇甫成的视野里就没有了左天行的影子。 皇甫成心中顿时升起一片惊慌。 不是为左天行当前的修为而惊讶,而是在为他找不到左天行的形迹而慌乱。 他若跟丢了左天行,那他又怎么知道要去哪里见陈朝真人呢? 还没等皇甫成因为心中的惊慌而做出些什么动作,他便感觉到一阵不知从哪里来的风缠上了他的身体,然后就又是一股拉拽的力道传来,他整个人就被带离了原地。 皇甫成紧紧闭上他的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任由那阵风将他带走。 左天行看了他一眼,又别回目光,往前几步跨出,落在一处山林中。 皇甫成在山林中站定,偷看了一眼左天行的脸色后,就开始整理他自己身上的衣裳。 没让他们等多久,便有一道山风吹过山林。 待到山风停歇,左天行和皇甫成不远处,就站了一个他们极其熟悉的人。 左天行打点起ji,ng神,向着那人持剑礼而拜,道:“师尊。” 皇甫成也拜下去。 不,他是直接跪了下去。 但他不敢出声,只在他自己心底叫了一声,师父。 陈朝真人抬手,叫起了左天行。 接着,他就将目光调转过来,望向了皇甫成。 第585章 十四贝叶 “听闻你要见我。”陈朝真人看着皇甫成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声音更是淡淡的仿佛对待寻常不与他相干的人物,“有什么事。” 皇甫成心中酸涩,脑袋紧贴着shi冷的土地,却罕见地从那片土地上感觉到了几分暖意。 或许是因为他的额头太冷了…… 皇甫成分了一丝心神乱想,但很快的,他就斩去了那一丝心念,专心应对。 “……晚辈想为昔日错事,正式向……前辈赔罪道歉,请前辈见谅……” 陈朝真人眼睛深处升起几分波动,但很快又沉寂了下来。 第7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2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72节 “本座知晓了。还有什么事?” 沉默得半响,皇甫成才又低声道:“没事了。” 陈朝真人点点头,身形一动,就又离开了。 “出行在外,注意安全。” 陈朝真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么一句平平无奇的话语在原地散开。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一直站在旁边仿佛木头人一样的左天行才又有了动作。 他向着陈朝真人离开的方向拜了一拜,“弟子送师尊。” 皇甫成伏在地上良久,才又挪了挪身体,向着天剑宗所在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晚辈知晓,多谢前辈。” 皇甫成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也有着些许释然。不过更多的,其实还是悔恨。 他站起身后,先低了头抹去额头上沾染着的泥土,才转身看向左天行,对他也作礼拜了一拜,口中称道:“多谢左道子。” 左天行看了他一眼,不接话,只道,“如今,可是准备妥当了?” 皇甫成点头。 “那就走吧。” 左天行伸手一拉皇甫成,带着他几步跨出了景浩界世界,站到了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 出了景浩界世界,皇甫成自己心头顿时就轻快了七分。 他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身体,感受着那已经在他身上消失了许久的轻松。 然而,比皇甫成更觉得轻快的,还是景浩界世界。 皇甫成走出景浩界世界的那一瞬间,景浩界世界天道所在的那片冥冥之地中,景浩界天道陡然爆出了一道银白色的灵光。 而与之相对的,那些缠绕、攀附着景浩界天道的天魔魔气却是顷刻间萎颓了些许。 虽然只有些许,但对世界而言,却是一个明明白白的提示。 它提醒着景浩界里所有对天地有感的人,尤其是左天行和净涪佛身,净涪本尊的计划是可行且有效的。 它就该继续下去。 净涪佛身停下脚步,抬头往那处冥冥之地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又抬脚,继续缓步前行。 别说旁边的皇甫成,便连不远处的天剑宗祖师,左天行一时间都顾不上了。他垂眼盯着下方的景浩界世界,止不住地拉出一个笑容来。 且那笑容,还在不断地扩大。 天剑宗祖师没有左天行那么直白,但也消去了几分沉重,带出些许轻松来。 等到左天行抒发了胸中激荡的情绪,稳定下自己的心境,转身过来与天剑宗祖师行礼拜见的时候,天剑宗祖师点了点头,也带出一丝笑意回道:“恭喜,这是好事。” 左天行又禁不住笑开来,但很快,他就端正了脸色,又向着天剑宗祖师拱手谢过:“多谢祖师,祖师这些日子以来,也费心了。” “弟子代世界拜谢祖师。” 他又重重地拜了下去。 天剑宗祖师抬手扶起他,“我虽已飞升,但景浩界世界亦是我出身之地,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干看着它遭劫。” 说过几句之后,天剑宗祖师又收了脸上的喜色。 他先看了一眼那边厢被左天行护持着的皇甫成,又收回目光来看面前年轻的道子,叮嘱他道:“这一路去,怕是比你当日独自前往还要艰难,你得多加小心。” 左天行也郑重点头应了。 “是。” 虽然刚才封禁隔绝皇甫成与那天魔童子之间联系的动作顺利到无波无澜,但左天行并不真就觉得这一路也都能像之前那样顺利了。 他心里早已准备好了。 天剑宗祖师见得,对着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沉吟片刻,却是伸手在身侧宝剑上一抚,抽出三道剑意种入左天行识海中,“危急关头,这个多少能助你一臂之力。去吧。” 左天行又是正色谢过,才转身走进皇甫成。 “走吧。” 两人拿出混沌岛屿的通行符箓,一前一后相隔不远地走入了混沌海中。 别看他们之间间隔着这一段距离,可事实上,皇甫成始终都待在左天行抬手就能触及的地方。 一旦情况发生突变,左天行能够及时将皇甫成带走。 这也是不得已,毕竟就双方实力上而言,皇甫成和左天行的差距太大了。 明面实力上的两个大等级间的差距已经难以弥补,更别说左天行遮掩在明面实力之下的真正修为。 透过天魔童子的眼睛看到行走在混沌海里的左天行和皇甫成两人,某一处小世界中的小和尚收回了目光。 天魔童子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不见一丝亮光,他还死死地盯着那混沌海中的两人不放,那满怀恶意的模样,仿佛他下一刻就会亲自出手灭杀那两人。 小和尚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勉强压下浑身力量全数耗尽的不适感。 他还抬起头去,循着他与天魔童子之间的联系直接望入虚空,锁定天魔童子所在的方位。 天魔童子眼底厉光一闪,心念更是即将汹涌而出。 小和尚强自从干涸的身体里挤出最后的一丝力量,再一次唤出了那三个文字。 简单的语言,简单的文字,以及浅薄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力量,却硬生生叫天魔童子在动念的最后一刻,停下了手脚。 这就是真名的力量。 天魔童子转了目光过去,望落那个小世界中的小和尚,眼底终于也克制不住地升起了几分杀意。 “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 这声音直落在那小和尚的心底。 话音里森寒的杀意,激得那小和尚的心脏一阵阵紧缩。 然而,那小和尚却毫不退让。 他的目光还是锁定在天魔童子所在的方位,没有丝毫偏移。 “你不会。” 他说了实力,虽然明知到这实话可能会刺激到无执童子,更会让无执童子对他下狠手。 不过也正如他所料,纵然无执童子胸膛急剧起伏,手掌更是掐了又掐,他的身边也还是没有丁点异样的动静。 无执童子没有对他出手。 他忍耐住了。 那小和尚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就不再刺激无执童子了,只在小世界中静静地等着。 等了两日余,无执童子冷漠冰寒的声音才又在他心底响起。 “你为了他,倒是胆大。” 那小和尚答道:“那也是我自己。” 无执童子“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也是仗着我不想伤你。” 那小和尚眉眼一动,先小小地退了一步,服软道,“我知道。” 无执童子被这句软话安抚,心头憋着的那口气也有点散开的迹象了。 那小和尚感觉得到无执童子态度的软化。 或许对旁人而言,无执童子还是那么的疯癫偏执,可那小和尚却能极其敏感地察觉到无执童子的每一点变化。 那小和尚心头又更软了一分。 说到底,无执童子也是他…… 他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候的声音又轻又软,落在无执童子心里,也止不住地叫他心头生出一股淡淡的酸涩。 “无执,我不想你真正的没了底线……” 静默半响,无执童子才答道,“我有。” 你有? 那小和尚笑了一下,明明笑容浅淡,却偏透出了两分嘲讽。 “你有什么底线?” 无执童子将那小和尚态度上的转化看得更清楚,他心里才刚刚蔓延开的那点酸涩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底线,我有。”他挺了挺背梁,固执地开口,“我的底线,就是回家。” 我只想回家! 除此之外,旁的什么都不重要。 那小和尚脸上的笑容也跟无执童子心中的那点酸涩一样,在须臾间散尽,再也找不到一点踪迹。 “你现在确实还有,但当你真正对皇甫成下狠手的时候,你的底线就没了。”那小和尚轻声道。 无执童子还想反驳。 可那小和尚先开口抢了话,他截住了无执童子的话,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倘若爸、妈和妹妹知道你杀了自己,他们会是个什么感受,你想过吗?” 无执童子一时愣住了。 那小和尚垂了眼睑,转入定境去安抚自己已经被压榨了最后一点力量的身体。 他不再关心外间的事情。 不论是无执童子还是皇甫成。 事实上,自他问出那一个问题之后,他也无须再为皇甫成忧心。 哪怕无执童子还是会对皇甫成下狠手,还是会伤他,但他不会再杀他。 怎么都不会。 那小和尚和无执童子之间的这一番对答,净涪和左天行都不知道,所以他们也就更不知道皇甫成的性命其实比他们两个人还要有保障。 不过不知道也不打紧,这时候跟在皇甫成身边的是左天行,所以时刻为皇甫成的安危提着一颗心的,也只是左天行而已。 净涪——不论是净涪佛身还是本尊,都暂且将这件事情放了下去,还在专心忙活着他们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净涪本尊在杨元觉的阵台中修持,偶尔等到杨元觉闲暇的时候,就跟在杨元觉身侧临摹他为应对景浩界世界情况而改良的阵文。而净涪佛身,他却是在步步向着距离他最近的那一片贝叶所在行去。 到得这一日,净涪佛身停在了妙定寺界域中的一处小县城的县衙外侧。 他的侧旁,是镇在县衙外侧的两尊狰狞威严的神兽。神兽身后的不远处,那县衙大门边上,又守着两个皂衣衙役。 衙役手中撑着廷杖,腰背挺得笔直,目光更是不偏不移地直视着前方,看着极其认真尽职。 可他们那不住地往净涪佛身这边瞥来的目光,却又明明白白地显示了他们的心不在焉。 净涪佛身团团看得周遭一眼,目光在长街外侧顿了一顿,才收了回来。 他也不去拿他随身褡裢里的东西,而是褪了手腕上的那串短佛珠下来,拿在手上一颗一颗地拨动。 那两个皂衣衙役的目光就又被那珠子拨动的声音牵引,落到了净涪佛身手里拿着的那串佛珠上,跟随着那珠子的拨动而转动。 净涪佛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就只是捻着珠子,慢慢地拨动着。 两个皂衣衙役这时也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只盯着净涪佛身手上的珠子入神,所以一直到那阵喧嚣声从长街的另一头来到县衙门前,他们才猛地回神,转眼去看那几个推着攘着的百姓。 许是被打扰了,两个皂衣衙役心中都不耐烦,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当即就要怒喝起来。 但幸而,他们目光一瞥,望见那边厢慢慢地将佛珠又推入手腕上的净涪佛身,心中一动,脑海中更是激灵地闪过一个念头。 两个衙役下意识地转眼望向身侧的同伴。 他们两人目光一个碰撞,心中都有了决定。 于是,便有一人使力,重重地一拄手中廷杖。 廷杖在地上发出一声震耳的响声,那几个推推攘攘的百姓一下子就彻底没了声息。 在一片落针可听的寂静中,其中一个衙役清咳一声,带着几分和气开口道:“县衙重地,不得喧哗,你们不知道的吗?” 这几个推推攘攘的百姓也不是真的不知道,只是胸中情绪激荡,又要去推攘身边的人,一时没注意他们已经站在了县衙边上而已。 不过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县衙里的衙役……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 第586章 陈四儿 他们这些人都已经走到这里来了,刚才又没注意,声音稍微有些大了,可这两位衙役,居然没有喝斥他们? 两个衙役看着这些人面上的慌乱和讶异,边拿眼角余光去观察那位年轻僧人的反应,边还更放缓了脸色,将先前告诫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还问道:“可明白了?” 挤在一处的一群人等连忙哈腰应声,“明白了明白了……” 两个衙役见净涪佛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什么动作,又对视了一眼,才对那群人问道:“你们到这县衙来,是有什么事情的吗?如果是有冤屈,那……” 那衙役看了一眼另一边架着的红鼓,“就去那边敲鼓,鼓响之后,县尊大人自然会开堂替你们辨明公道,如果是别的事情……那你们将事情跟我们说说,我们会引你们去各房同侪那边将事情解决了。” 说到这里,另一个衙役还笑着安抚了一句,“别怕,这里是青天衙门,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一群人等都被惊住,半天都没人说话,连呼吸都是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 两个衙役倒也没生气,脸上还始终带了点笑容。 半天之后,那一群人中才有一个稍微年长的汉子仗着胆子开口说话。 “差……差人,”他吞了口口水,但看向人群中央被压着的那个男子时,接连抽动的脸皮又更狰狞了许多,“我们要报官!陈四儿他杀人了!杀了城东的李大牛!” 他话音才刚落,两个衙役都还没说什么,那被压着的头怎么都抬不起来的男子就猛烈挣扎起来。 可惜,他的两条胳膊被人反抓着,脑袋也被两只手死死地压低下去,怎么都挣扎不出来。 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撕扯着声音高呼道:“我没杀他!我没杀他!我过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那里了!我没杀他!” 两个衙役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先就要转头往净涪佛身那边看过去。但他们的动作被他们自己硬生生截下来了。 也正因为如此,两个衙役的表情和动作一时都有些僵。 不过这一点除了两个衙役自己知道之外,那一大群人倒是什么都没发现,还在跟那个被死压着头的陈四儿吼道:“今天就只有你陈四儿去找李大牛,李大牛家里又没有别人在,不是你,是谁!?”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一个人提着廷杖跑进了县衙里,一个人则上前两步喝道:“行了,别在这里吵吵闹闹的。” 净涪佛身目光在那一群人中央扫过,最后落在那陈四儿身上。 那陈四儿胸膛急剧起伏,脸色也相当桀骜,但身上没有煞气,也没见愧色。显然,惹上这么一场人命官司,他是真的冤。 没过多久,县衙那大开的朱门里,很快就涌出一大群人。 而为首的,是身着一袭七品官袍的县令。而县令的左右,还分别站了县丞和主簿。 当这三人跨出县衙大门的时候,净涪佛身明显察觉到了那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显然,那个进去通报的衙役将他也禀报上去了。 净涪佛身完全不觉得意外,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大群人的动作。 县令、县丞和主簿三人的动作并不过分,只是看过净涪佛身一眼,确认过他的存在,就吩咐身边的人几句,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城东那边去。 净涪佛身略等一等,等到一大群人都走在前头了,他才抬脚跟上去。 到得城东那李大牛家,县令先就一掀袍服,亲自推开那扇被人撞开又没有关上的大门。 进得门去,便是庭院。 很快,就有人上前引路,带着这一大群人去往那李大牛的正屋。 净涪佛身没进去,他就站在李大牛的庭院外等着。 那县令虽则年轻,可也确实灵醒,查看过李大牛家的现场之后,又再询问过一众人等的情况,便大约摸清了这条命案的内情。 所以净涪佛身只是站了半个时辰左右,就有两个衙役领了差命,提着刀从屋里头奔出。 再过得一个时辰左右,那两个衙役就带了一个年轻妇人回来。 净涪佛身又等了等,便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哭声,哭声中有羞愧,也有无奈和惊恐。 再接着,便是县令带着县丞、主簿等一个人从屋舍里头走了出来。跟在他们后头的,还是身着皂衣的压抑,也还是被压着的人。 但这会儿,那个陈四儿已经被放开来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年轻的妇人。 他们一众人等压着人,从屋里出来,返回县衙。这一路走过,自然就经过了净涪佛身。 走过净涪佛身身侧的时候,县令、县丞和主簿等为首的三人都停下了脚步,合掌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 县令、县丞和主簿等有官职在身的大人都跟净涪佛身见礼了,其他那些白身也连忙见礼。 净涪佛身也自无话,合掌探身与这些人等回了一礼。 那县令也不多问什么,对着净涪佛身点了点头,就还领着一帮人等压着那妇人回了县衙。 至于旁的人,自然也就各自散去。 因为是命案,所以哪怕抓住了真凶,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开审,得再等一等。等到一众文书齐备之后,才会真正的开堂。 可即便是这样,留在最后的几个衙役们也还是照惯例叮嘱了几句,才真正的离开。 也许是因为破案破得干脆利落的缘故,每一个走过净涪佛身侧旁的衙役,气息都相当的张扬高挺。 净涪佛身小小地笑了一下,等到衙役们也散去之后,果然就等到了一场争吵。 李大牛家门外,陈四儿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胳膊,斜着眼看向那些将他压着送到县衙的汉子们,“怎么?没话了?!刚才你们冤枉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那一大群汉子理亏,被陈四儿这样挤兑着,面上也不由得更显出了几分尴尬。 陈四儿看着他们目光游移,自己气焰又更高涨了几分,“说话啊!都哑了啊!?” 那一大群汉子目光游移着,一时都没作声,只是拿目光相互催促。 陈四儿本就是个赖子,十分不好对付,更别说他们这回还真冤枉了他。不能善了啊…… 到得最后,还是汉子中最为年长的人支支吾吾地开口,“是……是我们错怪了你……” 陈四儿哼哼了两声,又等了等,却没等到剩下的后续。 “怎么,就这样?”他斜着眼睛看那一大群人,又更放大动作地按揉自己的胳膊,意义非常明显。 那年长的汉子没奈何,只得问道:“说吧,你想怎么样?” 陈四儿又再哼哼了两声,拿r_ou_铺子称猪r_ou_一样的目光一一看过去,看得那一大群汉子心头惴惴,才道:“别吱吱歪歪,直接给我赔罪道歉!” 赔罪道歉也是该当。 毕竟挨上死人已经不吉利,再被人冤作凶手,那更是天降大祸。也就是今日里县衙动作格外利索,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真正的杀人凶手,不然,陈四儿少不得往大牢里走上一遭。 大牢那是个什么鬼地方?!不论是穷的富的,只要没人给他撑腰,都得被扒下一层皮来。 像陈四儿这样子的,家里没个大人,只剩下他和他那年幼不顶事的弟弟,就更是落不了好。 当然,说是真的被冤枉丢了性命也不至于。 毕竟现在的这位县尊大人也真是一位大青天。有县尊大人在,不是陈四儿干的事情,落不到他的头上。但县衙…… 这些人越想,心里头就越发的愧疚,那身上的姿态自然就又低了几分。 那被大众推出来跟陈四儿谈判的年长者低着头叹了一口气,就又抬头问陈四儿道:“你想要怎么赔罪,怎么道歉?” 他可真不认为只是口头上赔个不是,就能将这件事揭过去。 陈四儿,真没那么容易应对。 陈四儿这回倒没哼哼了,他狐疑地扫了一圈那群人一眼,就又转回目光来望向那年长者,“我说怎么赔罪,你们就怎么赔罪?” 这么好? “只要合理,一切好商量。” 旁边的人有想说话的,都被那年长者一眼看了回去。 那些人看看那年长者,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陈四儿,最后还瞥了一眼远远站在一侧的净涪佛身,统都闭了嘴。 陈四儿自然也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净涪佛身,但也只是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低着头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这样的一片沉默中,那些等待着另一块石头落下的汉子们也都禁不住在心里盘算起自己的家底,盘算着自己家这一趟最多能够给出去多少东西。 他们想好了陈四儿会狮子大开口,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陈四儿只要了他们每家半斗谷子。 一斗谷子是十升,每升谷子大约是三斤。半斗谷子,也就是十五斤。 而每家半斗,这里数着算着,约莫是十家。也就是说,只是经这么一遭,陈四儿就能得到五斗谷子。 五斗谷子啊…… 不用地里刨食,不用早出晚归干活,只是一日,就得了五斗谷子,这陈四儿还不如去抢! 陈四儿看出他们脸上的迟疑,重重哼了一声,“我这回已经算是手软了的。只要你们一家半斗谷子,你们如果真舍不得,那就别怪我也将你们送到大牢里走一趟!” 那年长者听着陈四儿的话风不对,一时也不说给不给,先就开口问道:“你想怎么样?” 陈四儿不看他们,只打量着他自己的胳膊,不咸不淡地道:“我被你们拉着拽着这么久,身体很不舒坦,似乎是被你们哪一个伤着了,得去医馆看看。等到看过大夫之后,再去县衙那边……” 那年长者脸色一变,立时开口道:“半斗谷子是吗?我给你!” 陈四儿不答话,目光还在一寸寸地打量着自己的胳膊。 那一群人面面相觑一阵,一时也都咬了牙,陆陆续续开口应道:“我给你。” “给你。” “我也给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是半斗谷子,你们一个个的,哪里就拿不出来了?”陈四儿这才抬起眼睑,一一看过那群人不舍的表情,哼哼了两声,“净哭穷!” 本就不怎么情缘拿出谷子来的一众人等看着陈四儿的目光又都带上了怒意。 不缺是不缺,但哪家不心疼自己的粮食?平白拿出半斗出去,谁不心疼!? 陈四儿自然也看出来了,他又道:“叫你们拿出半斗粮食来,你们就心疼。我呢?!我平白被人扣上一顶污帽子,就不心疼?!” “今日这事若就这样了结,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我陈四儿心虚呢。” 说到这里,他声音里又更添了几分厉色。 “你们空口白牙的一张口,我就该将我的清白名声送上去?!我陈家的名声就不要了吗?!” 听陈四儿说到这里,一干原本舍不得粮食的人又气虚了几分。 家里婆娘的嘴,他们是知道的。传过几道之后,都能将人逼死。今日这事传出去,过不得三两日,怕真就变成陈四儿头上撕都撕不下来的死帽子了。 陈四儿一家子,就只剩下他们两兄弟了,他们这样,是很欺负人…… 不过到底意难平,有人低声嘀咕了几句。 “你陈四儿还有什么清白名声?” 陈四儿一个浪浪荡荡的赖子,能有什么清白名声? 陈四儿怒瞪了那说话的人一眼,挺了挺胸膛,掷地有声。 “我陈四儿就是再浪荡,也没偷过你们的一颗米,没偷看过哪家的姑娘,更没打了哪个杀了哪个,怎么就不是清白名声了?!” 被他这么一说,再回想了一番这人往日里的作为,所有人也都没有别的话了。 陈四儿看他们的脸色,哼了一声。 “记得明日之前将我的谷子送到我家去,不然,别怪我手狠。” 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陈四儿也就甩手不管他们了,转身就走。 至于为什么是明日之前,不用陈四儿明说,大家也都知道了。 陈四儿这是想趁着这段时间,将脏帽子扣到那些反悔的人头上去呢。 陈四儿走得洒脱浪荡,但在经过净涪佛身身侧的时候,饶是陈四儿,也都端正了脸色,合掌探身,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 净涪佛身回得一礼。 陈四儿也不指望这个年轻僧人对他有什么看顾。 他这样儿的,连街坊邻居都看不上眼,更别说是僧人。所以他也没想趁机黏上面前的年轻僧人,极其识趣地转身就想走。 然而,他识趣想不打扰净涪佛身,却架不住净涪佛身这趟过来,找的就是他啊。 第587章 陈五儿 陈四儿转身才走出一段距离,净涪佛身就抬脚跟了上去。 那还凑在一处,想要再商量些什么的一帮汉子看见净涪佛身的动作,一时都愣住了。 这里可是妙定寺界域。在这一片界域里,妙定寺的影响力几无旁人可以匹敌。又因为妙定寺的修行方式,在这里,这一片土地上,僧人的地位非同寻常。 哪怕是凡俗僧人,在这里,也非是望族高官可比。更别说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了。 而除去地位之外,僧人在这里更高去旁人一筹的,其实还是他们的威望。 他们的品性、名望,几乎不容旁人质疑。 当然,但凡是行走在这一片土地上的僧人,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经得起任何一个人的质疑。 也正是因为如此,净涪佛身的动作,才真正地惊住了这些汉子。 净涪佛身,可是僧人。 在这些汉子的心里,不,是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所有百姓心里,僧人比他们眼明,比他们见多识广,比他们智慧深远,自然就更比他们识人心。 “所以……” 一片静默中,有人喃喃开口。 “……那陈四儿……” “其实……真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差? 没有人再说话,但在每一个人心底,都有他们自己的答案。 净涪佛身停下脚步,微微侧了身回来,向着愣愣看着他的一众汉子合掌探身行了一礼,就还转过身去,抬脚跟上陈四儿。 最开始的时候,陈四儿是不知道他自己身后的动静的。但随着时间过去,他渐渐地也察觉到了几分异样。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一眼。 他没想到会见到那个年轻僧人跟在他身后,他只以为他心中察觉的异样是来自那些人,他这一转身,打眼看见净涪佛身,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师……师父,”他舌头都在发抖,那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就咬到了他自己,“师父,您……有什么事情吗?” 净涪佛身笑笑,对着他头上指了指。 陈四儿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头,手一下子就碰到了他脑袋上簪发的簪子。 他心中一动,摸着木簪子的手没收回,眼睛就带了疑问地望向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脸上笑意深了深,向着陈四儿点了头。 陈四儿毫不犹疑地将那簪子从发间抽出来,双手捧着递给了净涪佛身。 簪子被抽离,那一头被簪着的发顷刻间就披散了下来,有几缕发丝被风吹着,贴到了陈四儿的脸上。 陈四儿没空理会那些头发,只拿目光快速地扫过那根木簪子,唯恐簪子哪里脏污,叫面前的僧人嫌弃。 但仔仔细细察看过之后,陈四儿那颗提起来的心就又安稳妥帖地收了回去。 他自己虽然习性浪荡,可年幼时被家里人仔细教导着也爱干净,澡是每日都洗的,而头发…… 长头发确实是洗着麻烦,但他也是隔一日洗一次,还洗得仔细,不会像别人一样,匆匆过水便罢。所以现如今便是将木簪子抽出,簪子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沾上去。 事实上,陈四儿还是太过紧张了。 以致于他自己一时地没有醒过神来,这根簪子是他弟弟昨日里才做来送给他的,他今日才上头,早上拿它来簪发之前,还又花费了时间和ji,ng力来清洗过头发。这样一桩桩的算下来,这木簪子几乎就还和他弟弟新做出来那会儿一模一样的。 净涪佛身笑着,接过那根木簪子。 木簪子到了净涪佛身手上的那一刻,也还是那根木簪子。 没有花纹,没有雕刻,只是被人打磨得格外光滑顺溜的一根细长棍子。 净涪佛身将簪子拿到眼前,只是看得一眼,就伸手握住了某一处。但握住归握住,他也还是没有立时动作,而是先转头询问也似地望向了陈四儿。 他虽不说话,可那目光中的意味,陈四儿却都能了解。 陈四儿一时有些犹豫。 这根木簪子拿出去并不值钱,但却是他弟弟认认真真挑选出来,又打磨仔细了,才送到他手上来的。 是他今日的生辰贺礼。 陈四儿看了看被净涪佛身拿在手里的那根木簪子,又看看净涪佛身,最后一咬牙,对着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将木簪子竖着拿起,合掌探身和陈四儿拜了一拜。 陈四儿摇了摇头,也跟净涪佛身还了一礼。 净涪佛身重新握住那根木簪子,手指轻轻一掐,便将那根木簪子折成了两段。 他拿着其中一段木枝,将另一段木枝托在手掌上,垂眸细看。 也只是一小会儿的工夫,净涪佛身眼底浮起一丝波动,同时,他掌上气息一吐,落在那一段木枝上。 感知到净涪佛身的气息,那段被他托在手掌掌心上的木枝升起一片金璨的佛光。 佛光摇曳间,那段木枝渐渐地拉长拉长,化成一片纸张。 那纸张一片空白,却有佛光流转,几乎将它所在的那一片空间给染成金色。 贝叶。 这就是被净涪佛身拿到手上的第十四片贝叶。 没想着在此地参悟贝叶,所以净涪佛身很快就收敛了他掌上的气息。 而随着他气息的敛去,那一片贝叶上流转的佛光也一点点收敛,露出它柔软空白的本质。 陈四儿一直看着净涪佛身动作,但从净涪佛身折断木簪子开始,他的人就都是愣的。 一直到这会儿,那段木枝在净涪佛身掌上化作一片空白贝叶,他才算是反应过来,咕嘟地吞了一口口水。 净涪佛身将那片贝叶仔细收回怀里,还将那剩下的一节木簪子递还给陈四儿。 陈四儿伸出去接过那木簪子的手都是颤的,他抖了又抖,才勉强将那木簪子收回来。 他拿着木簪子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而直到他回神,他才真正注意到了他那散了一身的头发。 他脸红了一瞬,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木簪子。 虽然被截去了一节,但以他手中的木簪子长度,还是能拿来簪发的。 第7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3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73节 不过陈四儿想了想,没用它,将木簪子塞进怀里后,就又从他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一条布巾来,用手快速地梳拢过他自己的头发,然后用那布巾系好了。 他才刚刚做完这些,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带着哭腔的声音。 声音稚嫩,是童声。 可正因为是童声,才会在主人心情哀戚激愤的时候更显尖利。 那声音就像是一把尖刀一样,直直地刺入人的心底,叫人忍不住心里发酸发痛。 陈四儿听到这个声音,一时就顾不上旁边的净涪佛身,直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了身过去,想要说些什么。 但他还没来出声,身体就被一股冲力往后撞去。 若不是他堪堪稳住,他能被这股力道撞到跌到在地。 便是他这会儿稳住了,也是摇摇晃晃的,很是狼狈。 可陈四儿都不顾他自己,张开双手就弯下身去抱住死搂着他腿脚的弟弟。 “没事了,没事了……”他连声安抚着,声音柔软,眼神温和,“不是我,五儿,不是哥哥……” 他接连说了好一会儿,陈五儿才算是听到了,也才能入得了他的心了,勉强安抚了他的心神。 “哇……”但他稍稍回过神的第一反应,却是放声大哭。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脸蛋通红。 “哥……哥……” 那嘶声裂肺地声音里,汹涌着传递出来的不安、惶恐、惊惧,叫听到的人心脏也像是被人拽紧了一样的难受。 那些还没散去的汉子们听着看着,脸色都是发胀的红。 陈四儿眼圈也红了,声音却还是稳的。 “乖……没事的……哥哥在呢……” 陈五儿这一哭,哭得天崩地裂的,就没有个停歇的时候。 陈四儿也没心思关注其他,就只是搂着陈五儿,不停声地安抚。 陈五儿哭到累了,直接睡了过去。 他赶到这里来的时候太过匆忙,脚上一双的鞋子只剩下一只,另一只不知道是被留下家里,还是掉在了什么地方。 没了鞋子的脚沾了泥,沾了水,似乎还被划破了皮肤,沁出一丝丝殷红的血。 陈五儿的身上衣裳就更是乱,也不知是被什么地方勾过、擦过,都划成一条条一道道的了。 陈四儿没说什么,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就想将他带回家。 走出几步之后,陈四儿才想起了净涪佛身。 抱着自己的幼弟,他转身,就着当前的姿势向着净涪佛身弯了弯腰,便算是和净涪佛身道别过。 净涪佛身看着他动作,见他转身往前走,便也跟了上去。 这一回,陈四儿就没注意到净涪佛身的动作。 他抱着陈五儿,快步往前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前站定。 他先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陈五儿,确定他还在熟睡,才腾出一只手来推开院门。 因为主人走得太急,这院子的院门就是敞开着的,不过就那点敞开的距离,也真不够陈四儿和陈五儿过去。 打开院门之后,陈四儿就抱着陈五儿走入院子里。 也是到了陈四儿要转身关门的时候,他才看到了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微笑。 陈四儿抱着陈五儿想了一下,又往后退出几步,让出位置来。 净涪佛身走进了院子里。 陈四儿又对着他弯了弯身,就抱着陈五儿入屋了,只留下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原是想要看看陈家的情况的,可他还没有转眼望过,心头便是一动。 他抬手将一个蒲团放出,又弹指设下阵禁,便结跏趺坐,入了定境。 混沌岛屿那边厢,净涪本尊也是脸色一动,从阵台上站起身来。 杨元觉还在定境中专心致志地推演阵文,对净涪本尊的动作一无所觉。 净涪本尊看得杨元觉一眼,查看过他的情况,便又将目光转向阵禁之外。 那目光放远,放长,甚至脱开了混沌岛屿,落到了岛屿之外。 看得一眼之后,净涪本尊就收回目光,他抬手取出那个收着天地源果的木匣子,毫不犹豫地将它摆放在阵台上,自己就快步下了阵台,带着杨元觉的阵盘轻易出了大阵。 出得大阵之后,他动作的速度又更拔高了几个层次。 不过是几个眨眼,净涪本尊就已经站到了混沌岛屿之外。 安元和察觉到他的气息传出,抬起微垂的眼睑,转了目光看过去。 净涪本尊能察觉到安元和的动作,但他没有时间跟安元和说些什么,只是匆匆对他一点头,便直接跨出了混沌岛屿的界域。 出得混沌岛屿的界域,净涪本尊身上便快速升起一片蒙蒙的荧光。 荧光熹微浅薄,却将净涪本尊护持得极其稳妥。 外间纵有再盘剥汹涌的混沌气流,在它们冲撞到净涪本尊身前之前,就被那片荧光拦了下来。 净涪本尊毫发无损。 对于自己身上的这般变化,净涪本尊毫不意外。 毕竟,他身上并不是只有一枚混沌岛屿的通行符箓。 在通行符箓的护持下,净涪本尊几步急走,直接走入了茫茫混沌之中。 虚空混沌海中,哪怕仅仅是寰宇世界内的混沌海,比不得世界之外的那一片真正混沌海,可也有着混沌的特性。 上下俱全,十方皆无。 若无神通手段,很难在这片混沌海里确定方位。 但这个难题,对于这时候的净涪本尊来说,却仿佛没有。 他往前走,目标明确,速度极快,就像是行走在景浩界中一样。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天魔童子高坐黑莲莲台,目光沉沉注视着下方混沌海。 他看见净涪本尊,也看见在混沌海中急速向着混沌岛屿奔逃的左天行和皇甫成。看得一阵之后,他勾着嘴唇笑了起来。 某小千世界中的一个小和尚感觉到天魔童子传递过来的好心情,沉默了半响,到底没有言语。 而混沌海中,左天行正带着皇甫成急行。 他不知道净涪本尊正在赶来,但他知道净涪一定另有动作,这种认知,让他心头稍安。 可左天行也很明白,在当前,还是要逃出背后那些人的追逐为妙。 他再一次催动真元。 真元急速运转下,皇甫成和左天行往前飙飞的速度又增加了一成。 皇甫成的真元早已枯竭,现在就是靠着左天行带他前行。 他急喘一口气,又将刚刚才回复的一点真元挤压出来,运使身法。 急速前行的间隙,皇甫成忍不住开口。 “左天行,现在距离那座混沌岛屿,到底还有多远?!” 他是知道那座混沌岛屿被称为世外战场,可谓是极度危险,几乎就没有个安稳的时候。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才刚刚离开景浩界,就被人围着撵着地追赶。 那种危险至极,仿佛刀锋上起舞的感觉,逼得皇甫成都无暇顾及其他,开口的时候直接就称呼左天行全名。 第588章 来人 左天行倒也没在意这些,他甚至连皇甫成的问话都无视了。 皇甫成忍了一小会儿。 终于还是没办法按捺住自己,他还再一次催问左天行。 开始的时候,左天行还是置若罔闻。可皇甫成不依不挠,左天行被他烦得狠了,就直接开口斥道:“冷静!” 那随着声音宣泄而出的烦躁、厌恶、愤怒、忧心……一层一层地套下来,压向皇甫成。 皇甫成霎时噤声,脸上血色尽褪。 修士,尤其是像左天行这样境界的修士,当他毫不收敛地宣泄情绪的时候,那种随着情绪而昭显的威压,能叫承受的人如遭重击。 左天行先往前后左右探查过一遍,确定刚刚甩开追兵,能喘一口气的时候,才转了眼睛过来看皇甫成。 见得皇甫成那纸一样的脸色,左天行目光全无波动,还只是冷冷地答道,“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你如果不想死在这里,就冷静应对。”他转回目光,“这一点,你还没学会?” 皇甫成狠狠一咬牙关,也转过头去,开始学着左天行的模样,尽力捕捉周遭的每一点异常动静。 他确实很有行动力,决心也有,但想法实在不对。 他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混沌海! 知道混沌海是什么样子的吗?知道他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修为吗? 皇甫成他想要在这混沌海里捕捉周遭的异常?未免想得太好。没看见就连左天行,这会儿也都只是警惕着他周身三丈远的方位吗? 左天行待要无视他,又想起他们现下的处境,便是心里对皇甫成有着再多的不喜,也还是掐着鼻子指点他。 “这里是混沌海,别太高看你自己,将神念收回来!” “……不叫你全部收回来!全部收回来,真有突发情况,我出手不及,你能落到个什么好?!……” “要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每一分力量!每一分!甚至是每一丝!你懂么?!” “对自己的力量控制力都这么差,你的境界是靠的什么堆上来的!?” 皇甫成听着,脸色依然发白,可也比先前多了几丝血色。他咬着牙,跟在左天行对他的提点,开始真正地控制他自己的力量。 不得不说,往日的皇甫成因为太想要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哪怕明知道力量的控制极其重要,也还是懈怠了这方面的练习,将更多的ji,ng力投放到修为境界的擢升中。以致于现在他对自己真元的掌控力根本达不到左天行的要求。 不过皇甫成这副不与他争执,反而憋着一口气,极力提升自己的态度,倒是惹得左天行多看了他两眼。 左天行收回了目光,却没有停下他相对刻薄的话语。 “太厚了!这么厚重的一缕真元,你当是布呢!抽丝!将它抽成丝线!细,再细一点!” “没见过线吗?!这么一匹的,能有什么用?!” 皇甫成咬着牙,也不说话,硬是贯注了全部心神,逼着压着要再他提取出来的那一缕发丝一样的真元力再辟出一股来。 一次,失败;两次,失败;三次…… 皇甫成几乎将他一辈子难得的耐心和毅力全都用在这里了。 可还没等他忙活出什么成果,左天行脸色都变,猛地抬手一拽侧旁皇甫成的身影,抽着他往旁边退出了几步距离。 “轰。” 一声巨响在身侧爆开,汹涌的气浪随之扑来,差点没将皇甫成整个人给掀翻出去。 左天行拽了皇甫成正要往前方突进,可他的身形才不过一个晃动,就硬生生地拉着皇甫成往后倒退开去。 皇甫成人没站稳,身体晃了晃,甚至还张开嘴想要问些什么。 不过还没等他将话问出口,他眼前的视线里就站了一道缠绕着剑气的身影。 剑气流转的中央,一个修士正掂量也似地打量着他。 左天行一把将皇甫成拽到身后,自己往前踏出一步,昂首直面那位剑修。 那剑修的目光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身上,看得他两眼之后,剑修忽然开口问道:“左天行?” 左天行眯了眯眼睛。 那剑修也没想要左天行回答,他目光往左天行身后转了一圈,“皇甫成?” 皇甫成面色一时极其怪异。 听这人的话音,他是给boss背锅了? 那剑修定定看得皇甫成一眼,又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不,你不是他。” 皇甫成面上的表情一时就僵在了原地。 那剑修却不再看他,还将目光转向左天行,“所以,皇甫成呢?” 左天行打量过面前这剑修两眼,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丁承平。” “怎么?自觉自己修炼有成,要来给自己正名?”左天行嗤笑了一声,“可惜了,任凭你怎么想怎么惦念,你始终也是他的手下败将。” 皇甫成看着对面丁承平的眼神又飘了一下,但很快的,他就回过神来,带着点惊恐地望向左天行。 主角啊主角,我叫你爷了好不好!现在这情况,是挑衅别人的时候吗啊?敢不敢好好说话啊!!! 你对我毒舌也就算了,随随便便的揭别人的伤疤,还是在己方弱势的时候揭强势敌人的伤疤,你真当你自己现在还是全盛时候的主角呢么?! 丁承平倒是没有像皇甫成想象中的那样被激怒,他眯着眼睛打量过左天行,又再一次将目光瞥向皇甫成。 不过和左天行得到的着重打量待遇不同,皇甫成在丁承平那里,也只是被人随意看过一眼。 而丁承平看过这两人之后,还再一次重复着他前一句话,“所以,皇甫成呢?” 左天行唇边的笑弧被拉平,整个人的面孔板平而冷硬。 这个时候,对着面前的这个丁承平,左天行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家伙的棘手。 丁承平最难应对的地方,不是他的实力,而是他的性情。 这是一个极其固执的家伙。 当年他和‘皇甫成’在混沌岛屿之上的恩怨左天行其实不太清楚,可后续他知道。 丁承平败在‘皇甫成’手里,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竟硬生生从‘皇甫成’手中保得一条命去。当然,哪怕他保住了性命,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听说他由此生出了魔障,险些坠魔。 当年左天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在混沌岛屿那处地方,像丁承平这样在‘皇甫成’那里败下阵来的修士,也真的是太多了。不说左天行这个听众,便是‘皇甫成’这样的当事人,要他数,也绝对是数不过来的。 可后来,这丁承平自己硬生生破开魔障,还义无反顾地踏入混沌岛屿,再一次拦下了‘皇甫成’,对他发起挑战。 据传,那一次挑战,丁承平还是输了,也依旧输得很惨。 当时消息传开,很多人都以为这丁承平会一蹶不振。 一次从泥潭里爬起来容易,洗干净之后再一次跌入泥潭爬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毕竟,不是谁都能挺得过那一次次的失败。 但叫人瞠目的是,这丁承平还真就又一次从泥潭里爬出来,还再一次站到了‘皇甫成’面前,跟他发起挑战。 这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循环,直到‘皇甫成’离开混沌岛屿,才算是真正地告了一段落。 没错,这丁承平一次次地挑衅‘皇甫成’,结果都没有任何改变。 他还是一次次败在‘皇甫成’手下。 同为剑修,左天行如何不了解丁承平的这一次次挑战? 他一次次的追着‘皇甫成’不放,或许是要洗刷掉心头的y影,可何尝又不是将自己当作一柄剑,拿‘皇甫成’当铁锤,一遍遍地锤炼? 这个事实,如果说‘皇甫成’不知道,那未免太小瞧了‘皇甫成’,也太高估了这丁承平的保命能力。 左天行敢发誓,真要是‘皇甫成’下定决心要取了丁承平的性命,他不能活到现在。 一次或许可以说了巧合,两次、三次、四次……真当‘皇甫成’拿他没有办法? 左天行当年也在猜测,‘皇甫成’那家伙当时是不是跟他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以致于他能对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手下留情。 不过在左天行见过丁承平,又见过同为剑修的安元和之后,左天行也就知道了,‘皇甫成’或许多少有些欣赏这丁承平,却绝对没有想和他结交的想法。 无他,实在是这丁承平太过固执了。 固执到别人很难更易影响他的决定。 丁承平知道左天行认出了他。 虽然他现在也不太确定景浩界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见到被左天行护在身后的皇甫成,他就知道至少‘皇甫成’身上发生了大事。 他又一次问道:“所以,皇甫成呢?” 左天行正要回答,又是一股气机在他侧旁落下。 左天行截住话头,转眼往侧旁看去。 那道气机的所在,站了一个衣着清素的妙龄女修。 女修唇边天然带着一缕笑意,那笑意浅浅盈盈的,如月似水,几乎能将人溺死在里头。 左天行看见女修腰间垂挂着的一缕月色缨络,顿时就生出了几分戒备。 “清余天月华宫。” 女修笑意唇边加深。 “是。”她一双秋水明眸盈盈转来,打量过左天行,又看过他身后的皇甫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左公子,左公子有礼了。” 边笑着,女修边柔柔向着左天行福了一福身。 左天行脸色一板,直挺挺地站原地站定,却也跟女修还了一道剑礼。 月华宫的女修,性情不一,行事作风也大不相同,可有一点,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要想不得罪她们,那就是守礼。 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她们失礼。 这一点,皇甫成不知道。 他看过,只知道一些着墨多的人物,譬如丁承平。 可除了这些之外,书中很多没提的地方,没有天魔童子记忆的他却是怎么都不知道的,还譬如这清余天月华宫的规矩。 不过不知道归不知道,自经了沈妙晴那一事之后,皇甫成多少对他所见识到的女修有些发怵,没再像最开始发现自己穿书之后的那样大胆和轻视。 也正是因此,这会儿的皇甫成才能守得住自己的心性,没在这女修面前失态。 心境还算清明的皇甫成自然能够看得见左天行的警惕和戒备,一时也提起心来,跟随着左天行的动作,向那女修行了一礼。 女修才刚站起身,就见得左天行和皇甫成两人的动作,面皮一红,羞羞怯怯地抬起一抹衣袖,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庞。 衣袖掩映下,那一双带着几分娇怯的秋水明眸尤其的摄人心魂。 站在一旁的丁承平皱了皱眉头。 那女修转了过头去看他,正要娇嗔着说几句话,旁边又是一道道的气机落下。 女修便也就止住了话头,转眼往那些气机的方向一一望过去。 团团看过一眼之后,女修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便就拢手,团团向着所有围拢过来的修士福了福身,见礼道:“清余天月华宫江倚琴,见过各位。” 一如左天行那般的,所有受了江倚琴这礼的修士都各自拢手,和江倚琴回了一礼。 因是江倚琴通报了姓名,那些修士也就同样地报上了自家的姓名来历。 听着这些人的姓名来历,皇甫成自己忍不住在心底里数了一遍。可都还没数完呢,他的心就要蹦着跳着从他的心腔里蹿出来了。 他忍不住发苦地看了站在他面前的左天行一眼。 主角厉害是厉害,可也拦不住这么多人啊。尤其是这一个个的,修为都不低。 皇甫成忍不住抬起手来,揉了揉他那被这些修士们的护体灵光刺激到发酸发痛的眼睛。 揉着揉着,皇甫成的手指就从他的眼眶边上,挪到了他的眉心处。 他指尖下方的皮肤平坦光滑,看着也是空无一物。但皇甫成自己却知道,那里是该有一道红莲莲纹的。 随着皇甫成的指尖一点点摩挲着眉心处的皮肤,那一小寸肌肤底下,渐渐地浮现了一缕红色的印纹。 不过在那红色印纹浮现的那一刻,皇甫成自己心神一转,就将那印纹压了下去。 他手上的这朵红莲,可是业火红莲莲子催生出来的一朵莲花。 虽然是催生出来的,也仅仅只开出了三品,看着比他记忆中的业火红莲差得太远,可皇甫成也还是不敢将它显化出来。 起码,在面临真正的生死绝境之前,他不会将它放出来。 一丝影子都不能漏。 不然,谁又知道红莲的出现,会不会反而让他本来可能存在的生路被彻底斩断? 皇甫成不敢赌啊。 红莲那样的宝贝,有谁真的能够对它无动于衷? 但要是不赌…… 皇甫成看了看周围的修士,最后将目光收回来,看见他面前的左天行的背。 可要是不赌,单靠左天行,能带着他们两个冲出去? 能行吗? 就在皇甫成心中惴惴的时候,左天行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往前踏出一步。 仅仅只是一步,却吸引了所有围拢过来的修士们的目光。 哪怕早前一刻,他们还在相当客套地闲话着。 左天行迎上所有人的视线,他目光抬起,声音平静,“那么,诸位拦在我两人面前,是有什么事情吗?” 第589章 到来 虽没有特别商量却极有默契地将左天行、皇甫成两人包围得密不透风的十来位大修士相互看得几眼,最后齐齐转了目光望向那清余天月华宫的江倚琴身上。 江倚琴柔柔一笑,却是转身看向了丁承平。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随着江倚琴一道,落在了丁承平的身上。 被这么多人的目光聚焦,死人都能察觉得到,更何况是丁承平这样的一个活生生大修士? 可是丁承平却面无表情,只看着左天行问道:“皇甫成呢?” ‘皇甫成’这个名号一出,站在左天行身后的皇甫成明显察觉到了那十来位大修士顷刻间波动的心绪。 不光光是他们的心绪波动太明显,还因为那十来位大修士在心绪波动之后,却又都纷纷转了目光,投落到他身上来。 皇甫成不甚安稳地动了动身体。 皇甫成都能察觉的事实,左天行怎么可能看不见? 饶是这样危险的境况,他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升起了一股笑意。 看来,还真是‘皇甫成’的凶名传得更远啊。 不过怎么这么巧,拦截他们的这一大群人,居然都是听说过‘皇甫成’声名的修士? 就算‘皇甫成’的名声传得再远,名头再响亮,也不见得诸天万界的修士都听说过他的名号,知道他的凶名的吧? 左天行承认昔日‘皇甫成’在混沌岛屿里招惹的人多,会给人相当深刻的印象,可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过了。 左天行只是一个转念,便想到了一个人物。 那个人有足够的动机、实力、手段去布设这样的一个局。 左天行微微地长吸一口气,又打点起ji,ng神来,将目光直直地迎上丁承平。 “‘皇甫成’,”左天行仿佛没看到那些人同样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不在这里。” 这完全就是废话。 他们谁没长眼睛?谁的眼力不够,看不出来这里站着的这个皇甫成根本就不是那个‘皇甫成’?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丁承平没有动怒。 他平平淡淡地点了点头,还是问左天行道,“那他在哪里?” 左天行眉毛一动,才想要说话,忽然就停住了话头。 事实上,这应该是左天行今日这短短一段时间里被截断的第三句话。可这一遭,左天行却并不觉得介怀。 他那胸中升腾翻滚的情绪,连他自己都辨别不出来。 是喜是忧还是怒,他分辨不出,也没有闲暇去辨别梳理。 而与此同时,附近十来位大修士也齐齐侧过了身去,望向一个方向。 皇甫成察觉到,心中不禁也升起一丝异样,而他的目光,也不自觉地追着那些人的目光望了过去。 混沌海中随处翻滚涌动的混沌气流被排开。那气浪激jian形成的浪花中,有一道身影渐行渐近。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天魔童子俯瞰着那方混沌海里的情景,又一次拉起了唇角。 皇甫成心脏急促跳动,无声地唤了一声:boss。 净涪本尊从混沌气流中走出,一步步往这边厢走近。 没有人,没有人拦在他的面前。 每一个阻在他前方的修士,不论修为几何,统统都不自觉地往侧旁挪了一步,让出净涪本尊气势所往的方向。 也许是深刻在记忆里不能消去的y影作祟,也许是见到此刻的净涪本尊太过惊讶,但不论原因为何,在正面面对净涪本尊的时候,所有站在他面前的修士,都给他让出了道来。 净涪本尊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往前,往前,直到走到左天行对面。 “你动作太慢了。” 净涪本尊开口对左天行说话,完全无视了那十来位聚拢在他们身侧的大修士。 左天行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苦笑,“带了一个拖油瓶,我觉得我走到这里应该算是快了的。” 被当面称呼成“拖油瓶”的皇甫成一时沉默。 净涪本尊扫了皇甫成一眼,也认同地点了点头,“是我考虑不周。” 他道歉了之后,似乎还觉得不够,又跟左天行添了一句,“幸苦了。” 左天行想笑又不想笑,脸皮抽动得几近抽搐。 半响之后,他到底摇了摇头。 净涪本尊倒没理会他,而只是抬起目光,往那十来人身上扫过去。 一个个地看过去后,净涪本尊略略皱眉想了一下,似乎是在记忆里翻找出这些人面,然后他恍然,便就看着这十来个大修士说道,“你们找我?” 一众人等沉默了几息,便又齐齐点头。 丁承平更是往前站出了两步,直视着净涪本尊,说道:“皇甫成,来比剑。” 不得不说,看见丁承平的动作,听见他说的话,不单单是左天行和皇甫成,便连那十来位大修士们扭头看着丁承平的目光都显出了几分异样。 你是不是傻的? 看那比丘的模样,他像是叫“皇甫成”吗? 虽然不知道这‘皇甫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此‘皇甫成’已非彼“皇甫成”,你叫他“皇甫成”,谁知道应声的会是谁? 净涪本尊目光转了过来,看见丁承平眼中锋利的剑意。 他顿了顿,抬手指了指皇甫成,“皇甫成在那里。” 皇甫成本以为自己会是个隐形人,没成想,只是一个转眼,他的存在感就被人无限拔高。 而那个人,偏还是boss…… 皇甫成顿了顿,只能扬起一个苦笑。 现在的他也确实是叫皇甫成。 净涪本尊这神来一笔不止叫皇甫成傻眼,也叫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傻眼,但丁承平却不为所动。 他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往皇甫成的方向瞥过,单只盯紧了净涪本尊,还往前踏出一步,“来战!” 随着他一步踏出,他的双眼终于彻底地被剑意笼罩。 也就是在剑意占满他双眼眼球的那一刻,那被他背在身后的宝剑呼应也似地升起一声剑吟。 剑吟在这片混沌海中传出,回响在场上每一个人的耳边心底。 像净涪本尊和其他大修士倒是无妨,可修为浅薄如皇甫成这样的,一时就受不住了。 左天行看他气血倒流,微微皱了皱眉头,往后退了几步,回到皇甫成侧近,抬手替他隔开了那声剑吟。 剑吟被隔开,皇甫成立时就好受很多了。 他稍稍抚平了胸中的气血,回头就向左天行道谢,“谢谢……” 左天行没说话,又转了目光过去看着前方的净涪本尊和丁承平。 逼人的剑吟声中,剑意涌动翻滚,直扑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只是垂下眼睑,双掌一合,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所有扑向净涪本尊的剑意尽皆化作微风。 微风吹拂,还没吹荡到净涪本尊近前,就被四周的混沌气流化去,连丝毫痕迹都没能留下。 这一场试探无功而返,完全没有令丁承平失望,恰恰相反,正激起了丁承平胸中的战意。 他爆喝一声,“好!” ‘皇甫成’不愧是‘皇甫成’。 哪怕入了佛门,哪怕重修,手段也足以叫人惊艳。 不单单是丁承平,便连侧旁观战的那江倚琴等十来位大修士们看得净涪本尊的这般状态,眼中也是异光连连。 净涪本尊跟丁承平交手的次数不少,知道他的行事作风,明白倘若不将他揍过一回,不会那么容易叫他停手。 在丁承平攻向他的间隙,净涪本尊回头看了左天行一眼。 左天行对着他点了点头。 丁承平的宝剑升腾着剑意,直劈向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不退反进。 他身形往前踏进的同时,萦绕着浅淡紫色华光的手指向着前方抬起。 华光淡淡,不过只是轻盈盈的一抹,仿佛被水冲刷过的色彩。然而,这抹华光落在侧旁观战的人眼里,却生生品出了那种不生不灭至纯至粹的意味来。 第7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4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74节 那是生灵本有的灵光,是亘古不灭的灵光。 所有看着这一抹灵光的修士,都禁不住心神一阵昏眩沉醉。 哪怕是正与净涪本尊对战的丁承平,眼中也不由得一阵恍惚。 也就是这阵恍惚,净涪本尊手指已经点落在丁承平剑意的节点上。 大剑修凝练出来的剑意绝非寻常,可就是这样的一道剑意,却在净涪本尊手指点落,淡紫华光与剑意接触的那一顷刻间,剑意直接被敲断,裂成两截。 丁承平心中陡然涌起的那种警兆将他从那种沉迷中拉出。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阵势,先就急切地将身体往后倒退出一大段距离。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上,左天行忽然一拽身侧看得神迷的皇甫成,身形几个闪烁,脱出了那十来位大修士的围拢,往通行符箓所指引的方向疾奔而去。 皇甫成完全没反应过来,被左天行带走的时候,目光中还倒映着净涪本尊的身影。 然而,他没反应过来,围拢的那些大修士们却不是吃素的。 不过几个呼吸间,那十来位大修士便已经对视了几眼。又有几位往后退出,直追左天行和皇甫成而去。 追去的那些人,净涪本尊都看到了。 更甚至,倘若他想将这些人拦下,那些人也是能被他阻上一阻的。 但净涪本尊却没动作,还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淡淡地望向留下来的这七八位大修士们。 阻是能阻,可真将人都拦下来,净涪本尊自己承受的压力也大,倒不如还就放他们去追呢。 以左天行的能耐,要是还不能带着皇甫成从那几个人手上脱身,他也不用回景浩界了,直接留在混沌岛屿上吧。 丢脸。 丁承平没去管离开的左天行和皇甫成,他甚至连目光都不往那边转一转,只是紧紧地盯着净涪本尊的手指。 明明那手指上的淡紫华光已经散去,他却仿佛还能从那指尖上看见些什么似的。 “那个,是什么?” 问话的并不是丁承平,而是那些围拢在净涪本尊侧旁的七八位大修士中的一个。 净涪本尊循着目光望了过去,便望入一双灼灼的眼睛里。 那个大修士强抑着胸中激荡,紧盯着净涪本尊,急切地问道:“是本性灵光吗?” 本性灵光四个字出口,落在侧旁的人耳朵里,立时就叫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骗人的吧?! 本性灵光怎么能拿来迎敌? 本性灵光是生灵真灵散耀而出的灵光。是真灵散耀出来的灵光啊,是能被拿来迎敌的吗? 真要那样做,不是那个修士疯了就是找死。更何况,本性灵光能被人抽出来? 净涪本尊还没有回答,直接对上那抹淡紫华光的丁承平就先抢过了话头。 “不。”丁承平还没有将目光从净涪本尊的指尖上抽回,直接就开口说道,“那不是本性灵光。” 除了净涪本尊之外,在场的这些人里,就只有丁承平最有发言权。 而且他的眼力也足够,所以他这一开口,立时就安抚了快要被那个猜测逼疯的大修士们。 没有人再开口问些什么,他们直直地盯着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面不改色,也不答话,只问道:“你们还要拦我去路?” 江倚琴往前迈出一步,依旧盈盈向着净涪本尊福了福身,道:“贫道江倚琴,见过比丘。敢问比丘法号?” 净涪本尊定定看得她一眼。 江倚琴脸皮有些抖,脸色却更红了几分。 如羞似怯。 净涪本尊淡淡收回目光,合掌探身回了一礼,“小僧法号净涪,见过女檀越。” 江倚琴原本心中确有筹谋,可在净涪本尊看过那一眼之后,就丁点都不剩下了。 面前的这个净涪比丘,比之当年的那个‘皇甫成’,还要更恐怖。当年江倚琴拿‘皇甫成’没有办法,现在就更没有任何把握了。 她心中一权衡,也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干脆利落地往后一退。 她这一退,意味极其明显。一时间,剩余的那些个大修士都忍不住转了目光向她望去。 那目光中的意味,极其统一,也极其明显。 江倚琴倒是半点不惧。 她半句话不说,脸上笑容也没变,直接拿着目光一一望了过去。 她那眼中的意味,也是相当的明显了然。 你们那么厉害,那你们上啊。 几个大修士目光几番碰撞,又相当统一地转向丁承平。 第590章 神通 净涪本尊也顺着他们几人的目光望向了丁承平。 丁承平倒是没退,可他也没前进,只是紧盯着对面的年轻比丘,执着地询问道:“那个是什么?” 净涪本尊不答反问,“如果我告诉你,你会给我让开路,顺带还帮我拦住他们?” 丁承平拧起了眉关,仿佛是在做权衡。 侧旁始终盯着他的一众大修士们心脏猛地一提,那落在丁承平的目光都添了几分异状。 净涪本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底微微一哂,面上却不露声色,目光更是始终平静。 丁承平仿佛做出决定了,他动了动嘴唇,就要开口。 旁边那些大修士被提起来的心脏忽然收紧,脑海里陡然窜起一种不祥预感。 “丁承平。” 有人爆喝出声。 丁承平只是瞥了那呼喝的大修士一眼,就又将目光转回来盯紧了净涪本尊,“只要你能告诉我,且指引着我修行,我可以答应你。” 听到丁承平的这句话,一边原本不赞成的大修士们也都哑了口。 不得不说,这样的条件面前的净涪比丘若是真肯答应,便是换了他们站在丁承平的位置上,也…… 听得丁承平的条件,净涪本尊却根本就不多做迟疑,直接就摇了头。 “不可能。” 丁承平眉关拧得更紧,他直接问道:“为什么?” 在所有人投注过来的目光中,净涪本尊平静答道:“这式神通的修行在个人,我不能保证什么。” 丁承平也沉默了下来。 然而,侧旁所有人的呼吸都更灼热了几分。 神通! 果然是神通。 真的就是神通。 净涪本尊心里小小地笑了一下。 丁承平又抬了抬唇,正要开口。 但在他的话出口之前,已经有不止一两个大修士张口接话。 “可以!” “可以!” “可以!” 话音出口的那一瞬间,这几个大修士齐齐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目光碰撞间,火花四jian。 那顷刻间,这周遭原本还算同心协力的大修士们便被分化成了一个个群体。群体中的彼此,心思还不一定齐。 不止是江倚琴,好几个始终静默的大修士们心中都是一惊。 果然,‘皇甫成’就是‘皇甫成’,入了佛门当了比丘改易了门庭,不代表他也会改了性格。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黑莲莲座上的无执童子看着这里的这一幕,也不禁赞了一声。 事实上,并不单单是始终静默旁观的那些个大修士们看得明白,便是那几个开口的大修士们心中也都是敞亮。 可是明白又如何? 这里的每一个人,谁又真的能抗拒得了那一式神通的诱惑?更何况,这里的谁没有眼力见,还看不出这一式神通背后,比神通本身威能还要炫目的道与理? 江倚琴幽幽叹了一声,上前对着净涪本尊一福身,才开口问话道:“比丘,你看贫道如何?” 净涪本尊转了目光看去,正对上江倚琴的那一双秋水明眸。 还没等净涪本尊开口,丁承平先就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就凭你?” 随着丁承平目光刮落在江倚琴身上的,还有他的一身剑意。 净涪本尊将目光转了回来,没搭话。 江倚琴笑看着丁承平,脸色虽柔和,气势却半点不软。 她直直地迎上了丁承平的目光,答道,“就凭我。” 那边厢曾经开口答允净涪本尊的三位大修士也都极其默契地将目光收起,望定丁承平和江倚琴两人,“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没看见我们?” “我们可也还在呢,眼神这样差,可不太好。” 别说丁承平、江倚琴这五个人,便连剩下始终不发一言的三个大修士也都齐齐点头,还同时往前迈出一步,cha话道:“还有我们呢。” “我们不作声,别就当我们不存在啊?” “太小瞧了别人,可不好啊……” 净涪本尊默然站立,看着他们这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挤兑着达成共识。 而到得他们统一了意见后,净涪本尊才又动了。 他往前迈出一步,将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拉回了他的身上。 那八个大修士目光齐齐望定他。 净涪本尊笑了笑,“那么,你们是有决定了?” 那八个大修士齐齐点头。 丁承平还是抢先了一步,他问道:“你那式神通到底是什么?” 既然这些人都答应了,净涪本尊也不和他们多掰扯,他直接抬起了右手手掌。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落到了净涪本尊抬起的手掌上。 那手掌柔韧有力,白皙红润,在这一片灰蒙蒙的混沌海中,格外的惹眼。可比这手掌更吸引人目光的,却是那手掌中央虚虚托着的一片青光。 净涪本尊手掌一挥。 那一片青光散作八道,飞向那丁承平等一干人所在。 丁承平等人各自抬手,准确地接过那道青光。拿住那道青光之后,他们想也不想,直接就将那道青光往自己的印堂处一拍。 青光才触及他们的印堂眉心肌理,便被一股股透出的神念捕捉,拉拽卷夹着拖入了他们的识海之中。 丁承平等人,又一个算一个,都迫不及待地开始消化起那道青光中裹夹着的信息,丝毫不担心净涪本尊对他们有恶意,在那道青光里动手脚。 就像净涪本尊没有质疑过他们会不会说话不算话一样的干脆利落。 他们这几个人,连带着追赶着左天行、皇甫成离开的那几个大修士一道,都曾经在那座混沌岛屿中打过交道。 对他们这里头的谁,都有所了解,起码熟知他们行事的基本准则。 也正因为如此,这里头的这几个人行事才会格外的利索爽快,全不担忧这数千年的时间过去,会有谁更易了性情。 净涪本尊见得他们沉入定境,也就不再理会他们,而是往侧旁团团转了一圈目光,淡淡道:“诸位看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指教?” 他话音刚落,他目光所投落的地方,都有一个人影浮现。 又是一个个起码飞升境界的大修士。 净涪本尊数了一数,倒不如何在意他自己这边的情况,而是分了点神,去猜测左天行和皇甫成那边的处境。 他这里都有两批人驻足了,左天行和皇甫成那边应该也不会轻松,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进入混沌岛屿了? 若能进得,有混沌岛屿的限制在,他们怎么也能喘口气。可若是不能…… 净涪本尊只是稍稍想了一回,便收回了心神,望定这些于他而言极其眼生的大修士。 这一批人可不同丁承平、江倚琴那群人一般,他们跟他可没打过交道,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那六个大修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抬了抬手,摆出一个‘请’的姿态。 于是,便也就有一位大修士与另外五个人点了点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净涪本尊一眼,笑答道:“我也只是路过,并无恶意。只是……” 净涪本尊抬眸看他。 “只是,”那人继续道,“我也真的很好奇,你刚才运使的那式神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净涪本尊眸光不动,语气也是淡淡,“所以。” 那人完全不介意净涪本尊的态度,他笑开了眉眼,应道:“所以,我们也想见识见识比丘的能耐啊。” 净涪本尊微微颌首,“我知道了。” 话音还没有散尽,净涪本尊的身形已经出现在那个大修士的身前。 那大修士心中一惊,还想要动作,眼前已经映出了一抹浅淡的紫色华光。 华光往前一送,轻飘飘点落在他的眉心处。 大修士还待要往侧旁遁去身形,却只起了心念,没来得及有所动作,眼前已经黑了。 净涪本尊还出现在他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双手自然垂落身侧,宽大的袖摆轻轻晃荡,目光却一一扫过剩余的五位大修士,“所以,还有谁想要再见识见识?” 那五位后来出现的大修士看着软软倒下去的那人,愣怔了半响,才极缓极慢地转了目光过来看净涪本尊。 那些落在净涪本尊的目光里,有惊疑也有震骇。 净涪本尊没有言语,只是静默地看着他们,等待着他们的反应。 半响之后,那五个大修士中,才有人慢慢反应过来,强笑着道,“比丘这式神通果然惊人,未曾请教……” 显而易见的,这五个人已经有了退意。 既非生死大仇,又没有利益冲突,更不是理念上的比拼,谁愿意平白无故的给自己招惹一个看不出深浅的仇敌? 面前这个比丘,看着脸嫩,也似乎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浅薄,可谁真要当他只是一个寻常小比丘,那么倒在那里生死不知的人就会是他的先例! 净涪本尊合掌,“景浩界比丘净涪,见过各位。” 那五个大修士也都相当利索地跟净涪本尊见过一礼,就利索地告辞了。 走之前,还有人不忘将那个倒在混沌海里的大修士给带走了。 净涪本尊没拦,就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自觉退出一段足够遥远的距离后,那五个大修士才聚拢在一起,一个个依次探查过那个始终没能清醒过来的大修士的情况。 查看过之后,这一个个大修士的脸色都有些暗沉。 事实摆在了面前,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一招都没能接下来的大修士,日后麻烦大了。 那式神通真的是很神异。 它仿佛没甚杀伤力,却轻易地封禁别人的修为。就像是时间回溯,将人的状态重新回溯到最初修行的那般状态一样的。 而这中招了的人之所以到得现在都没有清醒,也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这人现下几如未曾修行的凡人一般的神魂支撑不起他的r_ou_身。 这人修行至今,r_ou_身时刻浸润灵力,比之普通凡人不知强横到几何。凭他那单薄虚弱的,被人隔绝了所有神魂力量的神魂怎么能控制得了它? 所以,他也只能昏迷。 且在那神通力量消弱之前,他还得这样继续昏迷下去。 “现在怎么办?” 几个大修士面面相觑。 “还能怎么办?好歹也是相识一场,能将他给抛在这混沌海里?” 真要是将人抛在这混沌海里,短时间也就罢了。他的r_ou_身修为在,能撑得住混沌海中混沌气流对他r_ou_身的侵蚀。可时间长了…… “也只能将他送回他的宗门里去了。” 几个大修士无奈点头,便就将人交给了与那大修士宗门所在世界临近的一个大修士,看着那人带着人走入混沌中。 “你们说,那式神通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几个大修士边转身,边凑在一起说话。 “谁知道,反正我还真是没从哪里见识过这样的神通。” “要封禁掉别人的修为,在诸天万界中,也有不少神通法术能够做到,甚至阵禁、阵纹之类组合成的阵法也可以。可是都很麻烦,像那个比丘动作一样轻松的……”说话的那人顿了一顿,“我也真还没见过。” 四个大修士一时都停下了脚步。 “方才我们路过的时候,好像听到了点什么?” “是的,我也听到了。” 四个大修士面面相觑。 他们这一行人,虽然都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大修士,但却是相识的。这一回在混沌海中行走,为的也真不是这阵子传遍了诸天万界的天地源果,而是一个传闻。 传闻,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一位天魔童子送出一缕意念入世修行。而他那意念转世现在已经出了他转生所在的世界,正在这混沌海里。 他们找的是那个人。 不过说实话,他们找归找,却也不急。 他们都是可以飞升离开世界的大修士了,自然不像被困锁在世界中的小修士一样无知。 那位天魔童子不过是投送了一缕意念转世,可不是他舍弃或封禁一身功果入世修持。也就是说,那位天魔童子的本尊,还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呢。 找到了那人,是幸运。他们可以帮助自家祖师一报覆灭世界之仇,如何不是幸运? 而找不到,那也依然是幸运。毕竟那位天魔童子还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看着,谁知道他都给了那位转世什么手段护身? 所以,他们这些人还真的是半点不急。 也所以,他们才还有闲心停下来看一场混沌海中年的小争斗。 “如果我们没听错,那些人的意思是……” “……那叫净涪的比丘自创了这一式神通?” 四个大修士又都没有了言语。 他们彻底安静了下来。 信吗?不信吗? 半响后,有人叹了一声,“真是后生可畏啊。” “是啊,就连我都有些心动了。” 心动的,并不只有那个将话说出口来的大修士。 可是心动归心动,他们这四人也没有谁回头再去找净涪本尊,而是继续往前,走入茫茫的混沌海中。 第591章 传闻 净涪本尊这边厢,丁承平这一众人等已经从定境中转了出来。 他们只是匆匆浏览过一番净涪本尊交给他们的信息,并没有深入修持。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修持神通的要求太过骇人,他们更想要跟净涪本尊确认一下。 当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做不到。 出了定境之后,丁承平等人看着净涪本尊,七嘴八舌地问道。 “净涪比丘,这要求是真的?” “修持这式神通的最大要求,是要能窥见自身本性灵光?” “也就是说,你能窥见你的本性灵光?” “本性灵光之后,还要参悟轮回?” “本性灵光与轮回叠加,这真的不是一次生死轮转?” 这一句句的问话,并不能令净涪本尊失措。 他有条不紊地一个个问题地回答。 虽然丁承平这些人的每一个问题他都答了,但其实并没有花费净涪本尊多少功夫,因为这些问题多是相似的,都没有脱离大体的框架去,净涪本尊回答得并不费心。甚至,他只用点头和摇头就够了。 待到所有人都冷静下来,消化、接受他们所得到的消息的时候,净涪本尊看着他们,说道:“如今,你们可以履行你们自己的承诺了吧?” 听得净涪本尊这样问话,丁承平等人也没想要反悔,当即就点了头。 净涪本尊微微扬起唇角,“那么,你们跟我来。” 在净涪本尊领着一干人等寻着左天行和皇甫成去的时候,那四五个追逐着左天行和皇甫成两人而去的大修士们已经将他们两人拦下来了。 左天行还将皇甫成护在身后,望着身前身后的那四五个大修士,目光微沉。 “你们真不能放我们走?” 左天行冷硬的声音里,潜藏着一股隐隐的剑意。 那四五个大修士看了看站在左天行身后的皇甫成一眼,才调转了目光回来看左天行,“如果只是你,我们当然可以放你走。可是你背后的那个人,对不起,他得留下来。” 皇甫成听着这话,心头一颤,目光忍不住就看向了左天行。 左天行抿了抿唇。 单对单,他不怕他们。一对二,也还可以。可现在是一对五,左天行自问自己扛不住。 尤其身后还要保护一个皇甫成的时候。 左天行再如何,也没想过要皇甫成参入战斗。 他如今才不过金丹期的修为。金丹期的小修士,尤其是皇甫成这样真元掌控力有限的小修士,在面对当前这四五个飞升境界往上的大修士,能指望他有什么战斗力? 且不说是左天行自己,就算是换了现下修为更高的净涪过来,也扛不住。 事实上,左天行没有猜错。 真换了净涪本尊在这里,要真刀真枪地以一敌五,还要在这种情况下护住皇甫成,也是做不到。 他要真是无所顾忌,方才也用不着着意分化丁承平、江倚琴等人了。 可是,即便是扛不住,也要试一试。 左天行微微吸了一口气,打点起ji,ng神应对当前境况。 净涪已经将大部分人拦下来了,他这里也就只剩下五个人而已,怎么也要拖住他们。 左天行边微微动了动手指,吸引皇甫成的注意,边问那五个大修士道:“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那五个大修士知道左天行在特意拖延时间,他们也确实担心那‘皇甫成’会追过来,可同样的,他们也不是很想跟左天行结下死仇。 所以他们五人对视了一番后,便有一人答话道:“近来混沌海中流传着一个传闻。” 左天行和皇甫成都作洗耳恭听状。 另一个大修士瞥了皇甫成一眼,接口道:“那传闻关乎一位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左天行,你知道吗?” 皇甫成心中一个咯噔,隐约猜到他们所说的那条传闻都是些什么内容了。 左天行自也是猜到了的,但他没明说,边继续问那些大修士,边还伸出手指去点了点皇甫成身上那一片蒙蒙展开的荧光。 皇甫成好不容易察觉到左天行的小动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也望见那一片荧光。 荧光?荧光怎么了吗? 皇甫成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明白。但就在他决定放弃的那一顷刻间,一道灵光劈过他混沌无措的脑海。 皇甫成往左天行的身后又避了避,借着左天行的身体挡住那些人始终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幸而这里是混沌海而不是某一个世界。 若是后者,那不论皇甫成要如何闪躲,在左天行没有再多做些什么的情况下,他都不可能闪躲得了那些人的神念探查的。 也就是在这混沌海里了。 混沌海的特性,完美地限制了这些大修士们的神念探查,从而给了皇甫成可以c,ao作的空间。 左天行察觉到皇甫成那边的动作,也配合地微微往前挪了一下位置,拦下那些人的目光。 皇甫成的异样太过明显,那五个大修士都不瞎,怎么看不出来? 可他们想偏了,还以为皇甫成就是因为被他们拆穿了身份来历,才脸色大异,所以他们也就没有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顺带的,左天行的那一番动作,也被他们猜成了维护。 左天行察觉到对面那五个大修士的想法,心里小小地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丝毫不显,一副专注着应对他们的模样。 “这传闻我并没有听说过。” 那五个大修士闻言,齐齐仔细察看过左天行一番,才将那传闻的内容简单地跟左天行说了一遍。 左天行听着,面色始终没有变化。 “所以,你们拦下我们,是想说什么?” “你后面的那个皇甫成并不是‘皇甫成’,”那五个大修士中的一人哼了一声,“左天行,你别真说你自己不知道?” 左天行沉默。 那人还说道,“不是‘皇甫成’的皇甫成,怎么就不是夺舍过来的?” 这人说到这里,也还另有一人接话道:“‘皇甫成’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夺舍得了的?这话说出去,左天行,你也得别人信啊。” 既然‘皇甫成’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夺舍得了的,那现在这个皇甫成的身份还用别人说吗? 必定是大有来历! “可是……”左天行听到这里,慢慢地道,“‘皇甫成’你们刚才也见到了。如果真的是这个皇甫成夺舍了他,他会站出来吗?” 皇甫成抬头看了左天行一眼。 作为当事人之一,皇甫成知道左天行这话说得有多巧妙。 确实,事实并不是他夺舍了boss,而是作为另一个他的天魔童子将他送入了boss身体里,让他成为了这个皇甫成。 然而,尽管左天行将话出花来,几乎能够成功避实就虚,也还是说服不了那五个大修士们。 “‘皇甫成’的行事作风怎么样,我们大家都清楚,也别指望蒙谁。谁知道‘皇甫成’站出来,是不是要用这个皇甫成来谋算些什么呢?” 左天行心中苦笑了一下。 那边的五个大修士已经不想跟左天行废话了。 “一句话,左天行,你现在到底是让,还是不让?!” 左天行却还是没有动作。 就在那五个大修士想要直接跟左天行动手的时候,左天行又问道:“你们既然都猜到‘皇甫成’要用他,为什么还要来动手?真不怕‘皇甫成’来找你们?” 如果可以的话,左天行真的很想用武力镇压。可惜,他做不到,所以也只能像现在这样,曲折迂回地来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左天行明白净涪在他们这些人心中留下的心理y影。 虽然左天行也不明白他们心里的y影有多重,却不妨碍左天行拿来用。 他们真要有那个勇气对上净涪,刚才他们就不会追上来了。 当时的那种情况,要换了他,也会选择分出一些人来追赶他们,可为什么追出来的会是他们这些人,而不是别的谁,真的没有别的原因吗? 不见得吧。 第592章 是谁 左天行这么一问,那五位大修士静默了一瞬,才有人作声道:“说这么多,左天行你就是不想让了?” 左天行往前一站,腰间宝剑慢慢地升起一片剑吟。 剑吟声从低至高,每响得一声,都在叩动听者的心弦,几如擂动的战鼓。 “说起来,你们追上来,是真觉得我就比他好欺负是不是?” 饶是皇甫成时刻关注着当前局势发展,也禁不住想要吐槽。 他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都摆在这里了,可不就是主角比boss好欺负呢么? 左天行微不可察地瞥了皇甫成一眼。 皇甫成心神一整,立时将散发开去的ji,ng神收敛,再不敢分神去关注其他。 在这个当口上,左天行若真将他抛下,他可真就是哭都没地哭了。 左天行收回眸光,慢慢地提起紫浩剑,“那就……战吧。” 他话声落下,紫浩剑的剑吟顿时拔响至最高,更有紫色的剑光大盛,而随着剑光一并冲向前方的,也还有左天行自己。 剑光如同闪电,带着强横剑意,直劈向那五位大修士中。 五位大修士早有准备,不退反进,几道身影快速跨过双方间的那一段距离,迎上左天行。 不,五道身影中,只有四道迎上左天行,另有一道是向着皇甫成过去的。 左天行也不觉得惊疑,他于瞬息间回身,倒手将剑锋往扑向皇甫成的那位大修士砍了过去。 “走!” 皇甫成本来还没有反应过来,听得左天行这一声疾喝,又见得面前出现由左天行拉扯出来的那一条空隙,原本就在掐定的那一个手印下意识就放了出去。 手印打出,皇甫成体内真元被手印牵引,顿时急速运转,带着皇甫成就往前方急速掠去。 然而,虽则皇甫成已经算是及时动作了,但他的意识比起别人来,还是差了一大截。所以当皇甫成向着左天行拉扯出的那条空隙闪去的时候,那五位大修士中已经有一个人站到了他的路线上了。 倘若皇甫成不收势,他能直接撞到人家身上去。 第7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5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75节 左天行眼角余光瞥见,眉头一皱,便要再次出手。 可他同时对上四位大修士,要从那四位大修士的追截中帮皇甫成再拉扯出一条线路来,也未免太过小瞧人家那四位大修士了。更别说,还有另一位大修士在盯着皇甫成。 与左天行交战的那四位大修士只是在出手间隙中对视了一眼,便又加重了手上的动作。 道光、法光同时向着左天行扑击过去。 左天行顾不上皇甫成,反手将紫浩剑剑光往前一拉。 剑光与道光、法光相撞,几乎同时破碎。 可就是这顷刻间的耽搁,左天行已经无力再援助皇甫成了。 站在皇甫成面前的那位大修士脸色不变,手掌已经抬起。灵光闪烁间,一式大擒拿手已经向着皇甫成拿了过去。 也是那位大修士心存顾忌,不然他用出的不会是大擒拿手那么简单,而怕会是直接的杀招。 但心存顾忌也实在怪不得他,谁面对皇甫成这样一个传闻在身、不明深浅的人,都得顾忌三分。 当年净涪没立即解决皇甫成了事,放任他一直蹦跶,虽然是想要以他为线索探寻真相,可后来摸清皇甫成和那天魔童子之间的关系的时候,不也一样是顾忌到天魔童子的后续,一直没对皇甫成有太大动作? 那位大修士心中的顾忌,皇甫成可没察觉。或许是他太过紧张,看到那只灵光闪烁的大掌向他拿来,头脑一片空白的他下意识地就动用了他心中自觉最有保障的手段。 呼…… 混沌海没有风声,却有气流,气流被搅动,顿时就掀起了一层类似风声的声音。 搅动的气流中央,一抹妖冶的红映入修士的眼底。 修士下意识地抬手,大擒拿手显化出来的大掌转瞬间护在修士身前,而他自己则往侧旁闪身一躲。 然而,那抹妖冶的红不过轻轻一个摇曳,便将那只灵力塑就的大掌烧出一个大洞。 皇甫成在修士反应过来之前,顺着惯性撞入那个大洞,又穿过那个大洞,被混沌岛屿通行符箓所引出的灵光护持,向着符箓指引的方向疾飞而去。 皇甫成虽然是顺利脱离了此间战场,脱出身去,投往混沌岛屿,可一旁正在激战中的左天行却不觉得高兴,他甚至是生气的。 皇甫成这蠢货,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身上有异宝吗?! 左天行猛地一抖手腕,手中紫浩剑剑意喷薄,随着左天行的动作划拉出一道非常漂亮却也极其危险的弧度。 迎战左天行的四个大修士同时往侧旁一闪,避开这道锋芒。 左天行顺势往后倒退出一段距离。 那位负责拦截皇甫成的大修士收回看着皇甫成离去方向的目光,转向左天行,“左天行,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左天行一抹唇角,压下胸中激荡的气血,面无表情地道:“这句话,你不如去问‘皇甫成’。” 他目光放远,望入混沌海的更深处。 五位大修士气势一滞,同时调转目光,顺着左天行目光的方向看去。 混沌海初初还是一如往常的杂乱无章,但略等了一回后,就有气浪开始了不太寻常的涌动。 又过得半响后,混沌海的混沌气浪被排开,从中央走出九道身影来。 而当前的那个人脑袋光亮,无有一根毛发,正是净涪本尊。 见得跟在净涪本尊后头的那八个大修士,那五位大修士眼皮子同时抽了抽。 他们这是……倒戈了? 左天行看着到来的净涪本尊,吐出了一口浊气,将紫浩剑重新收回腰间,“你来了。” 净涪本尊点点头,目光转过场上一众人等。 没看到皇甫成,净涪本尊就又将目光转回了左天行身上。 左天行脸色还是y沉y沉的,声音更是生出了几分漠然,“皇甫成他去岛屿那边了。” 净涪本尊听着这话,看了左天行一眼,正要再问些什么。 那五位大修士已经用目光达成了共识,其中一位大修士往前站出一步,“‘皇甫成’,那一个皇甫成跟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有什么关系?!” 净涪本尊眸光一动,停住话头,转头过来看着那位大修士,“什么意思?” “哼,你真不知道?”那位大修士冷哼着质问了一句,却还是顺着净涪本尊的意思,将他们听闻的那一个传闻交代了一遍,才又再问了他一回,“那个皇甫成,是不是那天魔童子的一缕神念转世?!” 净涪本尊不答话,只平平地直视着他们。 那位大修士倒是理直气壮,“若不然,他手上会有那样一件能帮他从我手上逃出的灵宝?” 净涪本尊这才知道这边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他目光微沉。 早先他拿定主意要将皇甫成带出景浩界的时候,是有想过要寻机揭开皇甫成和那位天魔童子之间的关联,还要放出红莲在皇甫成手中的消息,以此来吸引天魔童子仇敌的目光,以达到分化、转移天魔童子注意力的目的,不让他总盯着景浩界世界、他不放。 可那些消息放出去的时机,该是在皇甫成踏入混沌岛屿之后,而不是在这个当口上。 虽然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可时间提前了,很多事情就不对了。 譬如,原本能借助混沌岛屿上的天然屏障喘一口气的皇甫成,这会儿彻底成了公敌。 不论是为了向天魔童子报仇,还是觊觎皇甫成手中的那一朵红莲,也多的是人想要对皇甫成动手。而皇甫成,尤其是当前修为的皇甫成,他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会有,只能疲于奔命。 倘若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皇甫成彻底表态之前,倘若这一回不是净涪本尊要左天行将皇甫成带出景浩界的,面对这样的结果,净涪本尊不会理会。 恰恰相反,他更乐意在旁边观望。 就当是看一场好戏。 至于这一场戏剧落幕后皇甫成是死是活,又或者是半死不活,净涪本尊都不会多在意。 他甚至还会觉得快意。 毕竟天魔童子和他有大仇。他不能在短时间内跟天魔童子对上,可能看到与他大有关联的皇甫成倒霉,他也相当畅快的不是? 可是现在状况并不是这样的。 皇甫成表态站在景浩界这边,相当于是与天魔童子决裂。作为自己的一部分,却因为种种因素而跟自己对立,这样的事情不论是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会是那根梗在喉间的鱼刺。 上不上下不下不说,还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刺人一刺,不会太疼,但就是叫人难受。 相比起一刀直接割r_ou_,净涪本尊更乐意看天魔童子那样难受着。 再有,将皇甫成带出景浩界世界是他的意思,皇甫成二话不说也跟着他出来了,这里头,净涪本尊自己的责任不少。 他也需要为此担负一定的责任。 除此之外,净涪本尊还想到了更多。 为什么——皇甫成的那些消息会在这个当口传开去?看情况,仿佛还是传遍了诸天寰宇? 是谁,在这里头推了一把? 第593章 y影 在这件事上,净涪确定他和左天行都没来得及动作,而景浩界那些已经飞升了的大能们,包括天剑宗祖师、佛门一众金刚罗汉,却是已经默认了将这边的事情都交给净涪和左天行处理的。 既然他们默认了,那么在净涪和左天行对他们开口发出请求之前,他们也就不会再在中间多做些什么。 也就是说,景浩界这一方没有谁cha手其中。 那位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也必定不是动手的人。 毕竟就算他舍得下皇甫成,也未必能这么轻易舍下那一朵红莲。 不是景浩界这方,也不是那位天魔童子,也就是说,这里头有第三方人cha手了。 是谁? 那个第三方人,真正要对付的对象,又是谁? 净涪本尊还待要再问些什么,忽然心神一动。 他当即便放下了心头的种种考量,转眼望向左天行,“你恢复得如何了?” 左天行点头,“已经能够再出手了。” 对于净涪本尊和左天行两人之间将他们一众人等,全数视若无物的态度和动作,那跟在净涪本尊后头的八位大修士自是半句话都没有,可那早先拦截下左天行的五位大修士心头就升起了几分不满。 这两人都是什么态度,有没有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早年间他们技不如人也就罢了,现在,他们这些人的修为早比当年高出不知几个台阶,而他们两人? 哼哼,看看他们自己现在的修为境界,凭什么这个态度?! 五位大修士心中怒火猛地往上一窜,正想要动得一动,却见净涪本尊淡淡地转了目光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 这一眼的目光淡淡,不带任何意味,更没有承载多少力量。可也就是这一眼,却将他们这些人统统拉入早年间的那些过往中。 五位大修士心中一颤,那高炽的怒火就像是被人当头浇下了一大桶冰水一样,须臾间散去所有温度,只留下一捧冰寒的灰烬。 五位大修士有一个算一个,齐齐冷汗涔涔。 净涪本尊才又将目光收了回来,他与左天行道:“那你先赶去皇甫成那边,这里留给我。” “他们都是能用的吧。” 这一句话,左天行本欲用问句的,可当他将话说出口,当他目光不经意间瞥见那八位大修士之后,这句话就直接变成了陈述句。 净涪本尊只是看了左天行一眼。 左天行舔了舔唇,快速地开口说道,“我需要帮手。” 将这一句话飞快地说出来之后,左天行又顿了一顿,跟净涪本尊解释,“皇甫成太过显眼了,我一个人,恐怕不能顺利将他待到混沌岛屿那边厢。” 净涪本尊也知道这是事实。 面对当前这样的局势,便是净涪本尊出手,也没有那个绝对的把握。 皇甫成本身就有很多问题不说,修为也微薄,不能自保、帮不上忙不说,还极有可能会拖后腿。在当前这种局势之下,也确实是很为难左天行。 尤其是,在他们景浩界与那位天魔童子的这场对弈上,还掺入了第三方…… 净涪本尊点点头。 他回身,看向了丁承平、江倚琴等八人。 丁承平、江倚琴等八位大修士也都不闪不避地看着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微微低头,向着他们合了合掌,“那么,就劳烦诸位随左天行一道走一趟了。” 丁承平、江倚琴等人对视一眼,没立即答应,而是先与净涪本尊确认道:“所以,你的决定是要让我们帮助左天行?” 净涪本尊放下双手,他看着对面的那八位大修士,点了点头。 江倚琴和旁边的几位大修士对视一眼,正要说些什么,旁边丁承平就皱了眉头,“净涪,你可知道那个皇甫成的背后是谁?” “你是真的明白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选择庇护皇甫成,就是选择将自己置身在诸天寰宇一众大修士的对面,面前的这个比丘真的已经想清楚了? 对于净涪,与他交手数个回合却始终落败的丁承平尚算了解。 他知晓这个净涪比丘必定和那个皇甫成没有太多的交情。 笑话,那个皇甫成的身体可原该是这个比丘的。 一个夺舍者和被夺舍者之间,能有什么交情?更别说是净涪这样的人,不对皇甫成报复已经算是难得,还要庇护他? 说是因为交情什么的,谁会信? 必定是因为这人的某一种谋算,必定是因为某些利益。 可就算是出乎谋算和计较,面前这个比丘也是真的确定要站立在诸天寰宇一众大修士的对面? 诸天寰宇之大,世界之多,丁承平自觉自己都不能计量,他相信净涪也不能。 不是他不信净涪能有这个手段,而实在是,要做到那种地步,要对世界有如斯深刻且真实的认知,已经超出了他们这些人所能达到的极限。 而诸天寰宇之中,广袤无垠世界里,谁又真的数得清有多少位大修士?谁又知道他们中,又有多少人对那位天魔童子敢兴趣,还有多少人与那位天魔童子有仇睢? 或许有人知道,但那些人,却绝对不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同样的,也不可能是净涪。 丁承平定定地看着净涪本尊,最后问了他一遍,“你真的确定吗?” 净涪本尊没有闪躲,他直直地迎上丁承平的目光,“倘若事不可为,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事情真走到了那一步,净涪本尊也不是不能撒手。 毕竟到得那时,他已经尽力了。 诚如丁承平所想,净涪本尊这连番动作,并不是真的因为他与皇甫成之间有什么交情,而只是单纯的出于他自己的谋算,以及多多少少的,应皇甫成的配合而给予的一点庇佑。 倘若真事不可为,净涪本尊自然也不会死拧着。 丁承平看见净涪本尊的脸色,也没再说什么。 他点了点头,重新应上早先净涪本尊与他说的话,“可。” 丁承平既应了,江倚琴一众人等也都同时点头道:“可。” 应声之后,江倚琴又加了一句,“如此,我等与比丘之间的因果便算了了。” 净涪本尊也是一点头。 左天行见他们已经达成共识,便也跟着丁承平、江倚琴等人作了一礼,“那便请各位随我一起走吧。” 左天行领着丁承平、江倚琴等人纵光走入了混沌海中。原地里,就只剩下净涪本尊以及那五位大修士。 到得这个时候,五位大修士也已经整顿了心态,望定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回望他们,眸光一动,问道:“诸位可是有什么请教?” 五位大修士一并摇头,然后同时,往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仅仅就只是寻常凡俗在他们世界中寻寻常常迈出的一个步伐,并没有特意施加神通,也没谁想要踏过多长多远的距离。 然而,当这五位大修士踏出这一步之后,他们脸上、身上乃至心神上的气势都陡然发生了变化。 如剑出鞘,又仿似春芽破衣, 这些变化的气势并不全是冲着净涪本尊去的,还有相当份量的一部分,是冲着他们自己去的。 那些气势化作了剑芒,化作了扫帚,似是劈砍,又似是横扫,直接落向了他们自己心底的那些y影。 扫荡y影的同时,五位大修士俱各往净涪本尊的方向望了过去。 净涪本尊微微眯了眯眼。 那五位大修士中,终于有一位出声答道:“不,是我等需向比丘请教。”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也不多话,只直接到:“请。” 哪怕是净涪本尊自己,都不知道他会在这五位大修士心中留下y影。 对于寻常的凡人来说,被什么人或是什么事留下心理y影,顶多不过是稍稍畏惧又或是躲闪躲避而已,并不如何重要。可对于修士来说,尤其是大修士,这样的心理y影,是有可能形成心魔的。 而心魔,不论对于哪一个修士来说,都是隐患。 没有人能够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隐患演变成灾难而不动手拔除。 除非他疯了。 可这里的五位大修士,他们都没疯,甚至还清醒得很。 也所以,这一战几乎是不可避免。 随着净涪本尊的话音落下,那五位大修士对视一眼,便有一人再次往前踏出了一步,“请。” 这一战,五位大修士只是想要破除他们自己心里的y影,并不是想要单纯的胜利,所以他们没有联手,而是一对一。 净涪本尊微微合掌,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净涪本尊往前踏出了一步。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他手掌已经顺着身体前进的速度和方向探了出去。 一掌探出,直欲拿捏天地,拘禁日月。 虽然这里是混沌海,并不是某一个世界中,没有天地,也没有日月,可掌势中透出的意,却已经顺着净涪本尊手掌的动作,压向了那位大修士。 那位大修士是一位武修,见得净涪本尊这掌势,口中赞了一声,“好。” 第594章 y影 随着这声叫好声一起向着净涪本尊冲出去的,也还有这位大修士的r_ou_身和拳头。 强横的力量破开虚空,带着虚空破碎而成就的风声迎向了净涪本尊的手掌。 “轰。” 拳和掌相碰撞的那刻,勇猛酷烈的拳风排山倒海般压向了掌意。 净涪本尊张开的手掌五指一收,掌意随之收缩,将那位大修士的拳头直接拿定。拿定那拳头的那顷刻间,净涪本尊双足稳稳站定在混沌海中,手掌拿着大修士的拳头直接往侧旁一甩。 大修士身体一沉,稳住了身形。同时,他胳膊处肌r_ou_虬隆,双拳拳风中拳意喷薄,再一次向着净涪本尊的手掌冲去。 净涪本尊身形也不闪躲,手掌顺势一划,掌意陡变,如风似雾,几乎不可捉摸,不可阻拦。 这样的你来我往,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两人就已经交手了近数百个回合。 另外四位大修士在侧旁既是掠阵,也是观望。 就在净涪本尊这边厢爆发争斗的当口,另一边厢,又一次被围堵住的皇甫成也终于等到了救兵。 左天行,连带着丁承平、江倚琴等八位大修士也赶到了皇甫成这边战场的附近。 当他们这些人望见远方那一片铺展开来的妖冶红色的时候,不论是早已知晓的左天行,还是第一次看见的丁承平、江倚琴等人,都不禁被那一片红摄去了心神。 九人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以皇甫成的能力,催动红莲在围攻下护持己身已是左支右绌,如何还能分出心神去探查周遭的情况? 更别说,即便他能做到,他也未必就能够窥探得了左天行和丁承平等人的存在。 而这会儿上,皇甫成也还在咬着牙,一边催动着红莲阻拦下所有冲向的攻击,甚至仅仅是气浪,一边则迈动步伐,向着身上通行符箓指引的方向步步挪去。 不得不说,皇甫成这会儿,真的很像一只乌龟。 可即便他已经将自己当成了顶着乌龟壳的乌龟,想要就这样抵达混沌岛屿,还是不可能。 走出了一小段距离之后,皇甫成终于撑不住了,他往前一个踉跄,软倒在混沌海中。 后头围在皇甫成身侧,手上一招一式不断往皇甫成这边招呼的三个大修士见状,笑了一声,催促道:“我说,小孩儿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免得多吃苦头。” 皇甫成正在大口大口喘气,冷不丁听见侧旁传来的这声音,险些呛了一下。 他艰难拉扯了下唇角,“我说,大前辈你知不知道,这话,通常都是炮灰立的fg……” 说着这话,他甚至还特意往那大修士的方向递了一个小眼神过去。 那大修士看见了皇甫成的那个小眼神,也听到了皇甫成那句几近呢喃的话。 他虽不太听得明白皇甫成话里的意思,却也能从皇甫成的眼神、语气中品出些许味道来。 大修士哼哼了两声,没再跟皇甫成说话,但手上的动作却越加狠厉了。 皇甫成掂量了一下他体内的真元。 天知道,他如今不过是金丹期的修为,完完全全一个底层小修士。而红莲…… 人家红莲就是再营养不良,先天不足,被催生催长,那也是根正苗红的先天灵根,不是他能够长期催动的。 先前,他就催动着红莲撕开了那拦截他的修士,在有左天行帮忙拉扯的前提下冲出包围,虽然那次催动时间不长,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呼吸,可这会儿,已经不只是两个呼吸了啊。 支撑到了现在,皇甫成体内的真元快要见底了。 不,是已经见底了。 皇甫成看着身侧妖冶红艳的火焰,苦笑了一下,放任自己瘫软下去。 别怪他,他真的耗尽真元了…… 他浑身经脉空荡荡的,连续命用的心血都已经烧尽,活脱脱的一个空架子。 红莲那烁烁铺开的火焰忽然就消了影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而那一片倒映入眼,久久无法散去的红,也一并地消散在这一片混沌海中。 几疑犹在梦中。 红莲散去的那一刹那,不管是出手围追皇甫成的那三位大修士,还是一旁被摄去了心神的左天行等九人,也都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那一刹那间,这片地界上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空当。 已经在出手的人忘了继续,待要出手的人忘了他们早先的准备,这个如何就不是一个空当呢? 但这样难得的空当很快就被人补上。 先出手的,是那三位一直在对皇甫成下手的大修士们。 不过他们也清楚皇甫成此时的状况,更没想一下子将皇甫成掐死,所以他们有志一同地,齐齐放缓了手上的动作。 他们也都很想要那一朵红莲,可红莲已经有主,且仅只有一朵,而他们中有三人,还不是真正齐心的三人,谁真要在这个当口上对红莲下手,到时候迎接那人的,便会是另外两人的联手。 在没有确定红莲所有权之前,他们怎么也得保证红莲的独立性。而要做到这一点,最保险的,莫过于让那朵莲花继续待在皇甫成身上。 毕竟皇甫成的实力太弱,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莲花在皇甫成身上,他们完全不需要担心皇甫成能带着莲花逃出他们三人的手掌心。 他们更需要担心的,该是修为能力都在伯仲间的另外两个人。 当然,这些考量和权衡都只是明面上的。也还有一重更深更隐晦的忌惮潜伏在他们的心底,叫他们真正地收敛了大半力道。 那位天魔童子…… 修士之间的来回博弈,只在须臾间。所以当这三位大修士在顷刻间达成共识的时候,那边厢左天行等人也回过神来了。 丁承平、江倚琴等八人齐齐出手,剑意、银月、符箓……道道灵光同时辉耀这一片混沌海,向着那三位大修士扑去。 而左天行则探身往前,一手抓起皇甫成,头也不回地向着混沌岛屿那边扑去。 皇甫成本来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的,正要为自己心痛,没成想忽然一个身形闪来,抄起他就直接往前冲。 那熟悉的剑意,熟悉的身形,让皇甫成一时间红了眼眶。 “师兄……” 听到这一句称呼,左天行愣在百忙之中抽出一丝心神过来,“小道我可不记得我家师尊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弟子。” 皇甫成这才醒觉,怏怏地闭了嘴。 左天行这才转回头去,拨开身前的混沌海浪,向着混沌岛屿的方向急速前行。 皇甫成低头丧气了一会,才又小心地抬起头来打量左天行。 左天行本不欲跟皇甫成再多说些什么。 实在是皇甫成先前那妄妄撞撞的模样让他觉得心烦,再算上皇甫成这个时候都还不清楚自己该干些什么的蠢样,更是叫左天行觉得他无可救药,连多半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可左天行又很明白,哪怕皇甫成再修为浅薄,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还是能拖上顷刻工夫。尤其皇甫成身上还有一朵红莲…… “恢复你的真元。” 皇甫成先被这声音里的冷意激得打了个寒颤,然后才反应过来,“是。” 左天行见他闭上眼睛入定,便又将目光放开,继续仔细探查周遭的情况。 他的前方,混沌海中的混沌还在无有规律地涌动翻滚着。而他的后方,却有一道道争斗的余波飞出,搅动混沌。 那是丁承平等人在战斗。 左天行没有多做理会,他抿着唇,抓紧这一段还算平稳的时间,加速奔向混沌海。 左天行这边的进展相当顺利,净涪本尊那边的状况也都还在他的掌控中。 闪电般交战数百个回合之后,净涪本尊抓住那位大修士的一个破绽,玉白的手掌夹带着无穷的威势,直直拍落在那位大修士的胸口上。 “嘭。” 一声巨响,那位大修士倒栽着飞了出去。 一旁观战的那四位大修士脸色难看,可也及时出手,将那位大修士拉了回来。 那位大修士脸色纸白,却有一缕血丝从他唇边滑落。 那样白的脸,反更衬出那一缕血丝的刺眼。 他败了。 一个武修,硬碰硬地败在一个参禅诵经的比丘手上…… 那四位大修士围在一起,直直地盯着那位明显已经昏眩过去的大修士身上。 是的,他们这四位大修士,在这场战斗间隙中,紧盯着、时刻关注着、不放过一丝细微变化的对象,并不是即将与他们四人下场对战的净涪本尊,而是与他们同为净涪本尊对手的这个大修士。 净涪本尊也不在意他们。 他站定在原地,微微垂下眼睑,稳住自己的呼吸。 不过半响,他那战斗过后泛上些许血色的脸皮就又恢复了平常的红润白皙。 净涪本尊这才掀起了眼皮,望向对面。 他又略等了一等,才等到那个武修也睁开眼睛。 那武修睁开眼睛后的第一眼,就从面前夹缝中看到了不远处站定的净涪本尊。 正是因为如此,净涪本尊才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那武修眼中的平静。 是的,平静。 没有一点y翳的平静。 净涪本尊看见,便收回目光,向着那武修合掌一礼。 那武修也不托大,他抬手抹去唇边的那一缕血丝,又脱开身边四位大修士之间的托扶,便就站直身,合掌跟净涪本尊回了一礼。 “多谢比丘成全。” 净涪本尊只是微微一笑,便转过目光,团团扫了那剩余的四位大修士一眼,问道:“下一个是谁?” 那四位大修士对视一眼,目光几番争持之后,便有一人站出来,向着净涪本尊合掌一拜,道:“是我。” 这一场争斗,为的本就不是胜负,而是要斩灭他们心底的那一丝y影。 因昔日‘皇甫成’而生出的y影。 只要能够斩灭y影,破除可能因这一丝y影而生出的修行隐患,败又如何? 净涪本尊打量了他一眼,又是一合掌,“请。” 那修士肃容,抬手一抚手腕上带着的手环。手环上一颗玉石绽放灵光,便有一只浑身毛发厚长且雪白,无有一丝杂色,仅只头上一点殷红印纹的灵兽伴随着灵光而至,落在修士身前。 净涪本尊打量了那只灵兽一眼,询问那修士道:“这是当年那只小灵兽?” 那修士点头,看向那灵兽的眼神骄傲而温和。 他向着那灵兽抬手。 那灵兽也柔和了目光,它低头,将脑袋凑到那修士手边,蹭了蹭那只手。 净涪本尊看着那灵兽与修士的互动,没有任何动作,便连眸光也没有分毫波动。 那修士揉了揉那灵兽的脑袋,低声道:“闵榔,你认得出对面那个人吗?” 那名唤闵榔的灵兽目光又在净涪本尊身上转过一圈,然后它向着面前的修士点了头,口吐人言,“认得。” 那修士笑了一声,自嘲道:“是啊,当年在这人面前逃窜得那么狼狈,怎么能记不得他?” 说完后,修士脸色一整,“你愿意跟我一起,面对那一段过去吗?” 闵榔点头,眼底闪过一丝亮光。 “当然。” 一人一灵兽相对而笑,然后齐齐转了头回来,面向净涪本尊,道:“请比丘指教。” 净涪本尊默然。 那修士身形往前一闪,逼近净涪本尊。 那只灵兽没动,还站在原地,但它那双看着净涪本尊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起了一片薄薄的荧光,荧光在那修士身形往前的同时,也往净涪本尊照去。 净涪本尊双掌似缓实快地在胸前一合,头顶上方一道金色佛光照出。 金色佛光铺展,将净涪本尊牢牢护持定。 那荧光不过淡淡薄薄的一片,在璀璨耀眼的金色佛光面前,什么都没能留下,就被消融击溃。 佛光升起的同时,净涪本尊睁眼,望向那个逼近的修士。 明明仅仅只是一道眼光,却仿佛是夹带着沛然巨力的一片灵光,坚凝而厚实。 那修士不避反进,十指内勾,原本短且圆的指甲顿时长长了一寸。 指甲锋利如刃,划过虚空,虚空竟像是被撕扯一般拉出十道黑深而细长的缝隙。 十道细长缝隙深深陷落,鲸吞一般地吞食着这四周的一切。 包括混沌海中的混沌气流。 而那吞食着一切的缝隙在那修士的推动下,直直地逼向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身侧有佛光护持。 可即便是佛光,在对上这十道细长缝隙的时候,也被那十道细长的缝隙割裂开去。而那修士的十指,就这样笔直而利落地刮向净涪本尊。 在那修士的十指之上,还各有一只袖珍的白色异兽虚影镇压。 净涪本尊脸色不变,他一手抬起,往前随意一抹,另一只手则直接地向那修士扫去。 “嘭。” “嘭。” “嘭。” 无形的气流碰撞,汹涌而澎湃地往四周流去。 气流无有眼睛,分不清敌友。 是以不论是交手的净涪本尊和那修士两人,便是那些自发填充过来的混沌气流,也一样被撕裂冲撞。 净涪本尊身上有金色佛光投落,自发护持住净涪本尊周身。 而那修士则有那闵榔灵兽在旁护持,也不需要c,ao心这些。 所以双方接连变换身形,你来我往间,又是两三个呼吸过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那叫闵榔的白色灵兽觑见一个空当,身形一闪,cha入那个空当中,抬起前蹄向着净涪本尊就是一蹬。 那向着净涪本尊蹬落的前蹄上,还有一片薄薄的荧光。 那荧光薄虽薄,却也实在锋利,且还是那种被刻意逼压削薄而形成的锋利。 这样的一片荧光,倘若单靠净涪本尊身上的那一片金色佛光护持,是护持不住的。 净涪本尊心神一动,金色佛光陡然间收缩,显化成一只大手,拿住那一片荧光。 第7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6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76节 那佛光初初不过仅有一只大手,但不过一个眨眼间,那只大手后头就显出了一个胳膊,然后就又是一个胸膛、一张面孔,直至出现一整个人。 然而,虽然是一整个人,却仅仅只是一个虚影。 但就是只有一个虚影,要应对目前的这种状况,也已经足够了。 金身佛陀一只手拿住那一片荧光,另一只手捻起那只闵榔。 闵榔刚刚被金身佛陀掐住的时候,它也是想要挣扎的,可是金身佛陀不知是自带神通还是另外运使了神通,总之,在被拿住的那一刻,闵榔身上的灵力也被同时封禁,半点不能动用。 拿住闵榔之后,金身佛陀转眼,望向了已经闪身往它这边闪来,劈手要去抢那闵榔的修士。 净涪本尊心神一敛,手掌掐诀,同时往前一拿。 随着他的动作,那尊佛陀虚影也同时拿诀,向前一拿。 那修士本就是要从净涪本尊手里抢回闵榔,正往佛陀虚影手上撞,待佛陀虚影探手,他便正正被佛陀虚影拿了个正着。 直到修士自己被拿住之后,他也才明白,为何闵榔直接就被拿住,连个挣扎都没有。 实在是没有力气啊…… 修士也不挣扎了,他卸了一身力气,任由自己的身体被那只手掌带着,落到了闵榔的身侧,然后又被放下来。 站定之后,修士先查看了一下闵榔的情况后,才转身和净涪本尊拜了一拜,道:“多谢指教。” 闵榔也向着净涪本尊连连颌首,同样说道,“多谢指教。” 净涪本尊合掌回了一礼,没有说话。 那修士带着闵榔退到了一边,让出了净涪本尊面前的位置。 但那修士退开,也退得相当有意思,他退到了先前那武修的侧旁,也学着那武修一样,盘膝坐在虚空。 净涪本尊转眼望向剩余的那三位大修士,虽没有言语,眼神却有示意。 那三位大修士面面相觑得一阵,便有人开口道:“我来吧。”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后,他也没立时动手,而是先转眼打量过净涪本尊,又开口问道:“比丘不需要调整休息一番?” 净涪本尊摇摇头,“已经调整完了,你开始就是了。” 这话说出他口,落在那五位大修士耳中,都不觉叫人心头沉了沉。 他前前后后的,已经跟两位大修士交过手。而这两场比斗下来,这人都是胜者不说,还没怎么歇息调整过,就直接若无其事地对上第三位对手。 且在旁人开口询问的时候,他还说“已经调整完了”? 什么叫“已经调整完了”? 是他调整恢复的效率太好,还是方才的那两场争斗,其实根本没有耗去他多少ji,ng力? 站在他对面的大修士凝神细看过净涪本尊,发现他还真的没有夸大。 那比丘一身ji,ng气完满,神采饱足,完全不像是经历过两场战斗的模样啊。 他忍不住在心底拧了拧眉。 这位大修士或许没有察觉到,在他拧眉的那一刻开始,他心底那一丝因昔日‘皇甫成’而生出的y影,在这一刻,已经替换成了面前这位年轻比丘的模样。 而且,那一片y影还在悄无声息地往四周蔓延滋长开去。 那位大修士自己没有察觉。 净涪本尊却在那修士眉眼间细微的动作间察觉到了什么。 尤其是,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里,隐在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处闭关潜修的净涪魔身也在那顷刻间,一无所觉地勾了勾唇。 那唇间的笑意,邪气而诡谲。 第595章 将到 净涪本尊眸光微微一动,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那修士全然无所觉,他心底里也还在为对面那个年轻比丘的恢复力感到震撼,一时没有回神。 净涪本尊也由得他,没作声打扰。至于侧旁那些围观等待的修士,他们可都以为这人正在为稍后的激战作准备,当然就没有贸然出声了。 半响,那修士回过神来,仿佛意识到什么,他一沉眉,向着对面的净涪本尊合掌一拜,却说道:“劳烦比丘稍等。” 净涪本尊不甚在意,他点了点头。 那修士见得,便也就直接地两眼一垂,拉长呼吸,转入定境去了。 站在他后头的那两位修士齐齐转头,对视了一眼。 可不论是他们两人中的谁,都没有说什么。 那修士全然不知这些,他也没有在定境中多待。片刻后,他就睁开了眼睛。 这修士自觉自己神满气足,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便就与净涪本尊一礼,“劳烦比丘等候了,请。” 净涪本尊唇角散出丁点笑意,也还了一礼,“请。” 天魔童子高坐他自己的莲座,垂目观望着混沌海中净涪本尊与左天行皇甫成的那两方战场。 左天行和皇甫成那边的情况完全没有出乎天魔童子的预料,所以他也只是随意撇过一眼,便不甚在意地转移开目光。 哪怕左天行与皇甫成那边目前的情况看似平顺,但实际上危机暗伏。 毕竟这会儿,可正有一个个小修士——哦,他想岔了,对于左天行和皇甫成两人来说,那些人该是大修士——正向着他们所在追踪过去呢。 而看那些人的架势,就像是他们中的谁在左天行和皇甫成两人身上做下了标记一般,分毫不差地辍在他们两人后头。 除了那些人外,他们所在的那一片混沌海的更外侧,也还有一个个修士从各处所在转身,如有感应也似地向着左天行、皇甫成两人的方位追去。 如果他想要看戏,想要看看皇甫成和左天行的狼狈挣扎,他应该是要看着他们那边的。但可惜了,比起那消遣一样的娱乐,天魔童子更想趁着当前这个机会,好好探一探净涪的底。 虽然天魔童子并不觉得就凭那几个人,真能逼出净涪的隐藏至深的底牌,可多少,也能让他看出点什么。 对于这一点,天魔童子还是很有几分自信的。 对于天魔童子的这份心思,左天行和皇甫成并不知晓。 他们只对他们即将面临的险境有几分感应,正在拼尽他们全力地往前直蹿,恨不得自己能够一步跨越所有距离,直接落入混沌岛屿之中。 然而,面前仿佛一成不变,又似乎千变万化的混沌海,却只令他们清醒。而他们心神里随着时间流逝不断的跳跃的警兆,也令他们心头紧绷,抽不出ji,ng力里做梦。 便连皇甫成,也都只咬紧了牙关,不断地做着ji,ng细控制自身真元的功课,再不多话。 左天行抽空看了皇甫成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 或许是被皇甫成的态度所感,左天行对皇甫成的态度终于又重新缓和了下来,不再像早先时候的那样冷寒。 皇甫成发现这种变化的时候,很是有些受宠若惊。 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没让他咧开的嘴角飞扬到耳朵边上去。 虽然他控制得并不完美,轻易就让左天行看出来了。 偶尔,很偶尔的时候,左天行会在皇甫成ji,ng疲力尽,停下来稍作休歇的时候,跟皇甫成说起这诸天寰宇的事情。 他说得也不多,内容也没有往更深更广远的地方拓展开去,却是实打实的诸天寰宇生存须知。 皇甫成半点不敢怠慢,见左天行说起,他就认真听,要将落在他耳朵里的一字一句全都刻印在脑子里的认真。 他虽然是看过,知晓主角和boss在诸天寰宇之中的那些历险,但这些生存经验,却真的只属于主角和boss本人,可不是他这样的只看到文字描述只靠自己想象补全的读者所能领悟学习的。 左天行看他听得认真,也就多说了些。 皇甫成也没虎头蛇尾,凡左天行所说的,他都认认真真地听了,还恨不能听得更多。 所以有一小段时间,皇甫成居然都忘了他们这个时候的处境。 不过左天行到底是左天行,皇甫成能忘,他却没忘,还时刻提着一颗心,防备着四周。 也所以,当一道攻击从身后向着他们攻来的时候,皇甫成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左天行却就已经带着他,往侧旁躲了一下。 这一躲,确实顺利躲开了那一击,可危机却没有解除。 左天行和皇甫成才刚躲开,都没有站稳身形,便又有一只大掌悄无声息地向他们拿了过来。 发现那只大掌的时候,形势已经等不及他们动作了。 左天行急喝一声,“紫浩!” 声音极急,但比这声音更急的,是左天行腰间的那一柄紫浩剑。 紫浩剑爆发出一道紫色的剑芒,剑芒前方,还有一道剑意牵引。 “嘶啦”的一声脆响,紫浩剑硬生生在那一只大掌上撕出一个缺口。 左天行带着皇甫成身形闪烁,穿过那一个缺口往外侧冲去。 然而,让左天行为难的是,他穿过那个大掌之后,他前方的位置上,也已经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修士。 那两个修士身上灵光灼灼,别说皇甫成,便是左天行看过去,双眼也是一阵阵的刺痛。 左天行心脏一紧,停了下来。 左天行这一停,停得极其突兀,皇甫成没反应过来,身体直直向前冲。 也是左天行手一伸,拉住了皇甫成。 皇甫成脸色惊魂不定,他看了看前面的那两个大修士,又回头看看左天行的脸色,难得机灵地闭上了嘴巴。 那一言不发的模样,简直将他自己当成一个木人了。 左天行没理会他,只戒备地望着那两个人。 这两个人,都是强者。 面对这样的强者…… 一对一,手段尽出的情况下,左天行有信心能匹敌。一对二,左天行也自忖自己能够招架。 可是一对二的情况下,左天行要在招架的同时,还得护持住皇甫成,那就真的是太难了。 左天行眼角余光瞥见在那两个修士身侧显化出身形的两个修为稍低一点的年轻修士,眼底忍不住闪过一丝难色。 左天行可不相信皇甫成一个人能够从那两个年轻修士手底下脱出去。 别说左天行不相信皇甫成,就连皇甫成自己,也不相信他自己。 皇甫成惶恐地望向左天行,但比先前长进的是,皇甫成这一次并没有问左天行打算,他咬紧了牙关,勉力站定在混沌岛屿通行符箓所激发的护持灵光之中。 那当前站定的两位大修士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眼,目光意味深长地转过皇甫成,最后落在左天行身上。 其中一人开口,“左天行?” 左天行上前一步,礼貌客套地行了一个道门通用见面礼,应声道:“是。” 他那平淡自然的模样,浑然不似是在应对追逐逼迫他的对手,或者更直接地说,敌人,的模样。 他这番姿态,倒叫那两个大修士又更高看他一眼。 于是,两位大修士当先向着左天行稽首还了一礼,但他们也没介绍自己,甚至都没道明来历,只直接道:“左道友,我等此件前来的缘由,想来道友也清楚。倘若道友能将你身侧的那个人交给我等,我等可以让道友安然离去。” 这位大修士说完之后,他侧旁的那位大修士也接口道,“倘若道友愿意,我等亦有补偿送上。” 左天行开始沉吟。 皇甫成多看了他几眼。 那边厢的几个大修士也不催他,给了左天行足够的时间考量。 这也算是一种尊重。 一种左天行既想要也确实需要的尊重。 当然,左天行其实真正需要的,还是时间。 于是,这一片混沌海就这样静默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甚至都没谁有过大的动作。所有人都在等,等待着左天行的决定。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几乎是每一点时间的流逝,都换作一点笃定积攒在皇甫成心底。 而这些笃定,又在皇甫成心底发酵成了一缕光。 那是名为希望的光。 左天行看了眼底渐渐升起亮光的皇甫成,一时无语。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表露得这样明显,谁还看不出来他们这里头有猫腻? 他又到底知不知道,人家明明看出不对,竟还没有阻止,而是选择了放任,怕不是人家也一样的还有后手? 不过,管对方有没有后手,只要净涪过来,怎么也能有个决定。 ——或许他会选择放弃皇甫成,或许会决定战斗,不论如何,总是一个决定不是? 说起来,这样的决定左天行也不是不能做,但将皇甫成带出景浩界,是净涪本尊的决定,这里有他的计划和谋算。所以关键性的决定,非到万不得已,还该是由净涪本尊决定。 也唯有在净涪本尊无法联系而又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才能由左天行决断。 这是他和净涪之间的默契,也是习惯。 就在这边厢的左天行分神胡想的时候,那边厢的净涪本尊也终于将五位大修士中的最后那一位大修士挑飞出去。 净涪本尊只用了片刻的时间调匀呼吸,便睁开眼来看着对面已经被人接下,脸色相当难看的大修士,又转眼一一看过那五位大修士,合掌与他们拜了一拜,问道:“如此,诸位可是满意了?” 五位大修士对视了一阵,其中有两位大修士往前迈出一步,一言不发地向着净涪本尊拜了一拜,转身就走。 净涪本尊也没拦人,放任他们离去。 原地就剩下了三位大修士。 那三位大修士对视一眼,齐齐向着净涪本尊拜了一拜,“贫道等多谢比丘指点。” 净涪本尊没作声,只看着他们。 三位大修士中又有一位大修士道:“比丘指点之恩,我等无以为报,惟愿略尽一点绵力。” 他们也真是看得很清楚的,原本还跟他们几人一道围堵皇甫成的丁承平、江倚琴等人,后来可是跟在净涪本尊身侧的。 想来净涪本尊是需要人手的,不然丁承平他们也不会在。而既然丁承平等人面前这比丘愿用,那他们也应该是愿用的。 三位大修士不知道净涪本尊给了丁承平他们什么,他们也不贪慕这点东西——不论那东西是什么——他们真正想要的,还这一份人情,了结这一番因果。 净涪本尊看了他们一眼,便合掌向他们拜了一拜,“多谢诸位。” 净涪本尊与这三位大修士结伴向着左天行与皇甫成的位置寻去的时候,丁承平等八人已经搞定了后来的那几位修士,还寻到了左天行和皇甫成那边厢。 丁承平等人也不傻,看到左天行、皇甫成两人被围,不过几个目光的交流,便已经分配了任务。 他们八人合八卦之势,分站八个方位,要将左天行、皇甫成等几人团团裹在了阵势之中。 然而,他们想得很好,可和左天行、皇甫成相对的四人却感应却相当灵敏。 几乎是丁承平、江倚琴等八人一靠近,那为首中的两位大修士就察觉到了。 最先开始说话的那位大修士笑了起来:“哦?原来左道友你是真的想等救兵?” 那位大修士说话间,另一位大修士快捷地打出一个手诀。 手诀泛着灵光直冲混沌海,远远地投入混沌海中消失不见。 那道灵光丁承平等人也都看到了。而既然他们看见,又如何不知道他们是被人发现了,而对方还在启动后手。 丁承平等人也不需要任何交流,同时抛开继续隐蔽动作的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向着他们预定的位置扑去,争取在敌手反应过来之前,先将阵势布设成形。 左天行也在顷刻间叫了一声,“皇甫成!” 皇甫成听得声音,第一时间将真元灌入红莲中,催动红莲。 红色的莲花在皇甫成头顶冒出,莲瓣舒展,一朵朵妖冶的业火从莲花上飘落,随着皇甫成的心意扑向对面的那四个修士。 那四个大修士也是识货的,见得这朵红莲以及如瀑如花的业火,顿时就有人惊呼道,“业火!红莲!” “那人手里的,是业火红莲!” 哪怕所有人都明白,皇甫成手中的这一朵业火红莲必定不会是传闻中的那一朵十二品业火红莲,但看这莲花的表相以及这些业火,谁又相信这朵红莲跟那朵业火红莲没有任何联系? 再一想传闻中这位和那位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天魔童子的联系,所有人也对这个看似修为最浅薄的小修士提起了警惕。 而这份警惕表现在当前这个当口上,就是四位大修士快速向四方散开,避让过那一片静静燃烧的妖冶火焰。 就是那四人避让开的那一刻,早有准备的左天行探手拉起皇甫成,快速地跟在那片业火身后,向着混沌岛屿所在扑去。 那四个大修士辍在左天行和皇甫成两人身后。 开始的时候,那四个修士只是远远辍着,并不靠近,等到他们察看过那一片业火的虚实之后,他们就加快了速度,待要拉近他们与左天行、皇甫成两人的距离。 可丁承平等人也不是吃素的,在那四人要提速的时候,丁承平等人也已经到了。 四人对上八人,且双方之间的修为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差距,所以一时间,那四人也就被丁承平等八人拦下来了。 不过奇怪的是,那四人被丁承平等人拦下,眼前已经失去了左天行和皇甫成的行迹,可他们面上也没看见什么异色,依旧沉着镇定地与丁承平等人交手。 留意到那一点异状,丁承平、江倚琴等人在对战间隙中交换了一个目光,才又各自迎上对手。 这些人绝对还有后手,左天行和皇甫成那两人虽逃脱了出去,但并不真的就完全安稳。他们还须得尽快脱身去查看他们那边的情况才好。 丁承平、江倚琴等人的意图很快就让对手察觉到了。那四个大修士两两对视一眼,同时变换招式,缠上了丁承平、江倚琴八人。 在再一次借助丁承平、江倚琴等人脱身,左天行和皇甫成心中已经有了预感,怕这是他们这一路最后得他们八人相助了。 不过幸好,经过这么几场追逐,左天行明显感觉到身上混沌岛屿的通行符箓上越减活跃的灵光。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在靠近混沌岛屿了。 左天行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显,甚至更警惕谨慎了几分。 作为修行多年,见识过许多风浪的修士,他很清楚,往往成功的关头,就是最容易失误的时候。 左天行可不想这时候品尝一下功败垂成的滋味。 如果真出现这种状况,等净涪本尊到来的时候看见,他的一整张脸皮也都不用要了。 皇甫成没有左天行经验丰富,但在这方面,他理论上的丰富认知足以帮助他清醒。 尤其这时候的事情关乎他自己的小命,这一路吃够了惊吓的皇甫成自然又更加地警醒。 左天行对皇甫成的这番长进还是满意的,但这个时候,皇甫成最该做的,并不是什么警惕、戒备。 警惕、戒备的事情已经有左天行负责了,他这会儿也掺一只脚进来,如何不是浪费战斗力?难道他还能说他的侦查、应对能力比得过左天行? 事实上,有着红莲在手的皇甫成,他更该做的,还是调养恢复,以保证自己体内的真元经得起再一次催动红莲的损耗。 左天行抽空看了皇甫成一眼。 皇甫成看得明白,脸皮一红,急急地垂下眼睑,平定心神,沉入了定境中。 左天行叫皇甫成沉入定境,原是预备着他能再在需要的时候出一把力。但他没想到,他才刚抬头,就看到了一位气势如渊似岳的大修士。 大修士负手而立,一双眼睛正沉沉地望向他们。 在那大修士的身后,却正是左天行与皇甫成这一行的目的地——混沌岛屿。 左天行停下了脚步。 这个,是真正的强敌。 不同于几番围堵的其他人,这位修士明明只得一人,却真正的叫左天行觉得危险。 左天行踌躇了片刻。 那位大修士半个字都没有。他目光看过左天行,就不甚在意地转开目光,瞥向他侧旁的皇甫成。 那位大修士打量过皇甫成片刻,点点头,才终于发声了。 可听见这位大修士的话,左天行却完全没觉得欢喜,反而心头更沉。 “果然是你。” 皇甫成此时也茫茫然地从定境中脱了出来,恰巧听见这句话,心中一跳,定睛看过去。 这人——谁? 左天行看过去,望见皇甫成脸上眼底的茫然,没觉得意外,但也没有什么别的感想,只有一点无语。 管你知不知道对面那人是谁,人家既然找上门来,又亲自确认过,显然就是因你而来的了。更何况这样一个时候,来人又是这样的架势,当然是想办法应对为先,还想那么多干嘛? 第596章 天命 那位大修士倒不在意,他确认过皇甫成的身份之后,便直接向他伸出了手,“过来吧。” 左天行眼见着那只手拿向皇甫成,下意识地叫唤了一声,“皇甫成!” 皇甫成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没反应过来,但这一路走来形成的习惯和准备,却足够他在听到左天行声音的那一刻就做出反应了。 像是有一阵大风在这一片混沌海中吹刮过,又像是凭空倒出满满的一片油花一样,总之,只在那顷刻间,这一片混沌海里便铺开了一层妖冶的火焰。 火焰自那朵红莲中脱落,迎向那只拿向皇甫成的大手,缠着它不断地灼烧。 既是攻击着那只大手,也是在抗拒着那只大手向皇甫成逼近。 左天行见到那一朵莲花,那一片火焰,心里先就松了一口气。 可他那一口气还没有完全吐出,便就硬生生地摒住了呼吸。 因为他眼前的那一切,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一路走来,虽然那朵红莲受皇甫成实力影响,本身力量被压制,可那些拦路的人,不论他们的修为高去皇甫成几千里几万里,在陡然间对上这一朵莲花、这一片火焰的时候,无一不被逼退去,让出足够皇甫成逃生的空隙。 可是现下,皇甫成同样祭出了那一朵红莲,不仅没能焚毁那位大修士伸出来拿向他的手掌,便连阻拦片刻都做不到。 左天行睚眦欲裂,却来不及多想些什么,心中在顷刻间观照识海里潜藏的剑魂。 剑魂震颤,一道道无形无质的剑吟震鸣。 这一声声剑吟直直扑向皇甫成和那位大修士的中央,在业火萎颓的间隙,补位迎上那一只大手。 “嘭。” 伴随着这一声巨响传来的,是一阵阵气浪的爆炸和嗡鸣。 皇甫成来不及查看更多,当先就被爆发开来的气浪掀翻,直直地往外倒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红莲自发地出现在他脚下,护持着他,托起他。 左天行脸色有一顷刻间的发白,但他自己完全来不及注意,睁大眼睛望入那一片气流之中,防备着那位大修士的又一次出手。 说来也是奇怪,那位大修士明明大有余力,亦有出手的时机,可他偏就什么都没做,就站定在他原来的位置上,透过那一片丝毫没有安稳迹象的混沌海,仔细地打量着左天行。 待到那一片混沌海稍稍安稳下来后,左天行又看见了那位大修士。 那位大修士没有再看皇甫成,他在看着他,目光还极有深意。 左天行皱了皱眉头,颇有些想不明白。 但即便是那位大修士此时没有多余的动作,对左天行而言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左天行也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将皇甫成又拉拽过来,护在自己的身后。 他只是直直地回望着那位大修士。 对于左天行的这个动作,已经回过神来的皇甫成半点没有自己被放弃、抛弃的感觉,他甚至都没再多想,而是按着左天行曾经提点过他的那样,调匀呼吸转入定境,极力恢复自己身上被耗尽的真元。 这么一路走过来,皇甫成也已经成长很多了。 尤其是当他几次催动红莲之后,他就越更看清楚了现实。 现实是——但凡面前的这位大修士想要对他动手,这里站着的两个人,他自己和左天行,都阻止不了。 这个人,不是他们所能抵抗的对象。 所以,不管他现在是站在远离左天行的另一侧,还是就被左天行护在身后,都不会影响到现实,更不会影响到战局。 既然是这样,那他站在哪一个位置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区别的,就像他们拿此时的局势没有办法一样。 除非…… 皇甫成沉入定境之前,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那是一个假设。 虽然它仅只是一个假设,虽然它仅只在皇甫成脑海里一闪而过,虽然皇甫成此后的全部心神都转入了定境里,再没有沿着那个假设继续,但皇甫成心底确实安稳了几分。 皇甫成的那点隐晦心思,不单左天行不知晓,便连左天行对面的那个大修士也全无所觉。 倒是天魔童子因为他自身与皇甫成的渊源以及他对皇甫成的了解,硬生生从皇甫成面上稍稍舒缓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什么。 天魔童子心中嗤笑,但看过那一片混沌海之后,他心中才刚刚生出的异样,就被生生打散了去。 不过此时的那一片混沌海里,除了一个转入了定境中的皇甫成外,还只得左天行和那位大修士相对而立。 “你相当奇怪。”那位大修士打量了左天行两眼,忽然开口道,“作为一个世界的天命之子,你现如今的做法,真的是太奇怪了。” 那位大修士有兴趣交流,左天行也乐意拖延时间,便问道:“敢问前辈,我哪里就奇怪了?” 那位大修士对左天行的小心思洞若观火,可他全然不在意,还就顺着左天行的问话,答道,“你是景浩界世界的天命之子,而他……” 那位大修士抬手指了指皇甫成。 “他是个什么来历,那个人又对你们景浩界做了什么,你明明一清二楚,可却偏偏要帮助他,如何就不奇怪了?” 世界的天命之子与孕育自己的那个世界之间的牵系,大修士再清楚不过了。 毕竟,他自己就是以那样的一个身份,在世界、天道的扶持下快速成长起来的。 对于世界的天命之子而言,他们跟孕育扶持他们的世界、天道之间的联系实在太过亲密。 甚至到了几如半身的地步。 当然,也就是几如而已,并不真的就是半身。 对于世界及世界的天道而言,自己选中的天命之子若能顺利成长,便能顺利帮助它们晋升;若不能,那便得折损掉相当一部分的本源,且还会为它们的晋升平添几许障碍。 也就是说,天命之子的选定和培养,亦是世界及世界天道的一种赌博。 它们以世界本源为赌注,押它们选中的那个人登顶。 胜,则突破瓶颈,往前跨出一大步;败,便是抹去赔掉它们放上赌桌的那一份赌注,顺带还将它们或轻或重地往后踢一脚,叫它们往回倒退。 相比起押注了的世界及世界天道,天命之子仿佛完全自由。 他们可以凭依自己的心性选择自己前行的道路,可以放纵,可以自傲,他们甚至什么都不必在意,只需要一步步地往前攀登便可。 知交的挚友,会出现在他们的身侧,如花的美眷,会停留在他们的身边,能用的手下,也会依附在他们的羽翼…… 所有世人希冀渴求的东西,他们唾手可得。 因为世界及世界天道,会将这一切送到他们手上。 它们甚至为他们铺好了路,只要他们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攀爬,他们就能得到他们所想要的一切。 看起来,被世界及天道所钟爱的天命之子,是如何叫人恨不能取而代之的荣耀与成功。 可是…… 世上焉能真有这样天降的馅饼? 天命之子的自由,其实是受了限制的。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也并不完全属于他们自己。 他们的一部分根本就是和世界以及世界的天道绑定了的。 他们的成长和攀登,几乎每一步,都在影响着世界以及世界的天道。可是相对的,世界及世界天道的发展,也在影响着他们自己。 世界及世界天道的选择,是他们这些人的不自觉偏向。世界及世界天道的繁荣与昌盛,或许也能推动他们这些人在道途上前行,为他们粉碎瓶颈,扫除障碍。 可是,当世界及世界天道衰落、颓败的时候,他们这些世界的天命之子,修行与道途也会出现不可预见的艰难。 或许是举步维艰,或许是停滞不前,或者又是潜力损耗。 那位大修士上下打量过左天行,没错过他心神、识海间一片片清晰可见的伤痕和衰弱。 左天行一时也是沉默。 关于他与景浩界世界之间的关联,当年事事平顺如意,如好风借力直上青云的左天行或许还只是有些朦胧的感知,没有太过确定。可现在的左天行,还真是再清晰不过了。 他的喜爱与憎恶,随着景浩界世界及世界天道偏易,他的修行,现在也是显而易见的艰难…… 前者,是皇甫成和杨姝;后者,是他自己心里再明白不过的修行。 皇甫成的事情,其实真的很明显。 当年皇甫成尚且没有被净涪推动,惹得无边业力寻来的时候,于左天行而言,他不过就是个有些怪异的师弟而已。 虽然因为皇甫成不是他当年记忆里的‘皇甫成’而颇多忌惮和探究,可到底,左天行也是真的拿他作师弟照看的。 可后来,皇甫成被无边业力缠身,被世界及世界天道厌弃的时候,左天行也是极端厌恶皇甫成。 当然,这只是左天行于明面上表露出来的态度而已。他对他的真正感官,是只有他自己明白——或许净涪那个比丘也能猜到一点——的憎恨。 哪怕当时的皇甫成还没有叛离天剑宗,还是他再确切明白不过的同门师弟,也是一样。 至于杨姝…… 左天行对皇甫成的态度要说是前后差距太大,太过明显,太过直白的,那么,左天行对杨姝的态度就相对的隐晦了。 虽然这两种态度里,都有着一般模样的决绝也就是了。 对于杨姝那边的事情,其实只要一个问题,就很能够说明情况了。 ——左天行心里,对杨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当年左天行选择杨姝作为自己的道侣,并顺利向天地誓证,完成道侣契约的时候,左天行很确定自己心里是爱着杨姝的。 可是现在呢?现在左天行再来询问自己,他将杨姝放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左天行的心里也是确定的漠然。 是。 左天行昔日亲手斩断了自己与杨姝之间的因缘,可是情缘若真的那么容易被斩断,人的感情若真的那么容易被自己掌控,这世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的求不得,舍不去? 自己对旁人的喜恶,左天行或许还会有混沌迷蒙的时候,可他对自己的修行,就没有那么的混沌和不确定。 他毕竟在上一世中走过一遍道途,还颇有所成,对自己这一路的种种痕迹关窍,他很熟练了。 走在这样熟悉的道途上,还曾经走到一定的高度,这会儿他再要重修,该是比起上一辈子懵懵懂懂摸索着前进的时候还要顺利才对的。 可事实呢? 左天行内感自己的识海世界,观望着识海中那一柄浑身布满裂痕的宝剑,越更沉默。 事实就是——在‘皇甫成’转投佛门,以大跨步的方式往前跨进的时候,左天行自己还在艰难地修复着他识海里的剑魂。 净涪在修为上的快速ji,ng进,左天行清楚,有净涪他自己的原因,也有机缘的原因。而左天行身上的问题,左天行自己亦同样清楚,问题的关键不是出在他的身上,而是在于世界。 景浩界世界及天道被重创,一直未曾恢复。 那大修士见他沉默,便知左天行对于他自己的情况是清楚的。 可就是因为左天行自己也清楚,所以他那般动作之后,才越更的奇怪。 那大修士直直地望着左天行,要从他那边得到一个答案。 左天行沉默得许久,才道:“因为皇甫成的特殊。” 皇甫成其实真的很特殊。 第7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7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77节 这种特殊,不是来自他自己以为的读者穿越到世界的那一种超脱的特殊,而是来自于皇甫成的本身。 皇甫成,他是那个天魔童子的一部分。 起码是那个天魔童子曾经的一部分。 而同时,他也是那个天魔童子的弃子。 那天魔童子似乎恨不得亲手将他彻底灭杀,而皇甫成自己,也极端地厌恶着那个天魔童子。 这真的是太奇怪了。 他们本该是一体无比亲密亲近的存在,却成了比有着生死大仇的仇人还要厌恶的仇睢。 就因为皇甫成的这一份特殊,哪怕净涪本尊没围绕着皇甫成做出谋算,左天行自己也是要拢络皇甫成的。 他本能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够毁灭天魔童子的,怕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皇甫成。 被他抛弃,又与他同为一体的皇甫成。 净涪,又或是他,或许能以武力、以大势战胜那位天魔童子,却绝对不能令他真正的认输。 那位天魔童子这么多年日月走过来,经历那么许多的风风雨雨,难道真的没有败过吗? 不可能的。 可他就是能够走到今日,就是能够跻身他化自在天外天上,成为他化自在天外天天魔主座下的一名童子。 可以想见,那位天魔童子的心必定很强大。 起码,他的执念很强。 修士,修身、修功、修心。 天魔童子哪怕是天魔,他也是修士。 哪怕他的执念致使他近乎疯癫,可同样的,他的执念也让他强大。 真正能叫他认输的,只可能是他自己。 就像大部分的人所认知的那样,人最大最强的敌人,是那个人自己一样。 左天行话里的意思,那位大修士一时间有些不明白。 因为他不曾看见过皇甫成与那位天魔童子对彼此的态度。 不过很快的,那位大修士就品出了些许意味。 他重又转了眼回去,上下打量过皇甫成半响。 这一次,因为这大修士心里着意留意了一番,所以他慢慢的,也就真的从皇甫成的识海世界里看出了些许异样。 那位大修士待要再深入地探查一番。可他才刚生出了这样的一个想法,那片混沌海的另一处又涌起了些许异常的气浪。 有人来了。 左天行顺着动静望去。 那位大修士也已早了一步转眼望了过去。 他比左天行察觉到更快,也能看得更远更清晰。 看到那位正在往这里急速赶过来的年轻比丘,那位大修士的面皮又是一阵抽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身,望了左天行一眼。 他们这两人,一个世界的天命之子,一个世界亲自与他择定的对手,居然是在联手? 那位大修士想了想自己,又想了想那张死在他手上的面孔,又忍不住抖了抖脸皮。 要换了是他,他是怎么都不可能跟那个人联手的! 怎么都不可能! 左天行察觉到了那位大修士浮动的心绪。 不是左天行感知敏感到能跨越他们两人修为之间的巨大鸿沟,而是因为那位大修士心绪的波动真的太明显了。 明显到左天行都能察觉得到。 感知到那位大修士心绪波动的,并不仅仅只有距离他相对较近的左天行,还包括正在快速缩短位置距离的净涪本尊和那跟随净涪本尊而来的那三位大修士。 净涪本尊身形并不停顿,恰恰相反,他还更加快了几分速度。 跟着净涪本尊过来的那三位大修士偷空对视了一眼,都看见对方面上的苦笑。 可即便如此,他们中也没有谁放慢了速度。 见净涪本尊加快速度,他们三人也同时加速,依旧跟随在净涪本尊身后。 不过即便他们三人都已经在竭力地提速了,可这三人与净涪本尊之间的距离却还在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拉远。 三位大修士那本就苦涩的脸色上,又添了错愕和无奈。 净涪本尊没回身,也没分神留意他们。 他身形电闪,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便出现在了左天行的侧旁。 落定身形之后,净涪本尊微微吐出一口气,抬起眼睑,直接便望见了对面的那位大修士。 那位大修士看着他,脸上又更显出了几分古怪。 净涪本尊看见了,却没在意。 站得近了,净涪本尊也就看得更清楚了。 他定定地看了那个大修士一眼,又确定也似地往左天行那边瞥了两眼,才收回目光。 那位大修士正仔细地打量着他,所以纵然净涪本尊神色之间的异动极其细微,那位大修士也还是看了个正着。 他心里不禁感叹了一声。 虽然他还不是很清楚面前的这个年轻比丘和他记忆中熟悉的那个人有什么类同的地方,可光看这一份敏感与警觉,就多少能看得出些相同来。 因着这一种看得见的相同,那位大修士就稍稍拉开了他与净涪本尊的距离。 这一点距离其实真的很不明显,尤其是在净涪本尊还没有看见过那位大修士对左天行态度中隐藏着的那微不可察的亲近的这时候,就更加叫人难以分辨了。 可即便是这样,净涪本尊还是察觉到了点什么。 他垂了垂眼睑,果断抛开他刚才赶过来的那一点时间里浮现起来的种种谋算。 左天行开始的时候还猜不到净涪本尊的这点变化,但随着后续净涪本尊的那些动作,他也就慢慢地品出了些许味道来。 他禁不住又瞥眼看了看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不理会他的目光,他与那位大修士礼见过后,便沉默着往后退出了一小步,不再说话。 他尽力收缩他的存在感。 第597章 反转 这样的动作,对于净涪本尊来说,并不难。 他很熟练,甚至还有着他自己独特的一些小方法,因为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就是靠着这样的小技巧顺利脱离险境的。 这一次,他也像往常每一次他需要时候的那样,做得很成功。 起码后头跟随着净涪本尊到来的那三位修士,在站定身形之后,注意力直接落在左天行和那位大修士身上,完全忽视了在左天行不远处站定的净涪本尊。 可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净涪本尊又失败了。 他虽然特意缩减了自己的存在感,让他自己在众人眼前‘消失’,可左天行的心已经稳下来了。 他再对着那位大修士的时候,明显多了几分底气。 那位大修士自然看得清楚,他又瞥了净涪本尊一眼,才又与左天行笑道:“你就这么肯定——他能站在你这边?” 这个他,饶是左天行,一时也分辨不出那位大修士要说的是谁。 皇甫成?净涪本尊? 但左天行也没特意去分辨,他直接点了头。 若没有那位天魔童子的特意阻挠,单从皇甫成自己的意愿来定夺,左天行相信他不会再有别的选择。 至于净涪本尊,相对了解他的左天行自然也相信他。 看着左天行干脆利落的那个样子,那位大修士又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和他先前所流露出来的任何表情都不一样。 它有点嘲讽,又有点不以为然。 “你不觉得,你自己太天真了吗?” 那位大修士的指代依旧不甚明白,可左天行也已经不去细想了,他也笑了一下。 这还是自左天行带着皇甫成转出景浩界,踏入这一片混沌海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他笑完之后,还是很干脆直接地答道:“不,我不觉得。” 那位大修士颇觉惊奇,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左天行。 “你既然真这么觉得,那便罢。”他不再多说什么,却顷刻转移了话题,“你要等的人已经到了,能将人交给我了吗?” 左天行转眼望向净涪本尊,目光带着询问。 哪怕净涪本尊之前不在场,但他既然在这里站了那么一会儿,自然也已经将先前这里发生过的事情给琢磨个明白了。 这会儿见得左天行目光望来,净涪本尊先转眼看了看皇甫成。 拖延了那么一会儿功夫,皇甫成也已经从定境中出来了。 不过因为净涪本尊特意收缩了他自己的存在感,皇甫成先前压根没注意到他,直到这会儿。 由那投落到他自己身上的目光察觉到净涪本尊的存在,皇甫成心里先就踏实了。然而,当他转头迎上净涪本尊目光的时候,他的心脏一下子就加快了蹦跳的速度,而且还越跳越高,越跳越高,几乎给他跳到嗓眼上了。 不过皇甫成自己也清楚地明白,但凡面前的这个人做出了决定,几乎再少有人能够影响得了他。 所以哪怕他自己再紧张再忐忑,也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咬着牙,等待着净涪本尊的决意。 不知不觉间,皇甫成的脸皮开始充红。 那是因为他不禁摒住了呼吸,还太过紧张了。 净涪本尊都看得清楚,面上表情却依旧平静。 他移开目光去,不过没望向左天行,而是直接对上了那位大修士。 两人目光碰撞,内中几番意味,就连一旁的左天行都品出了些许,更别说净涪本尊和那位大修士这样的当事人了。 半响沉默之后,那位大修士先垂了眼睑,开口道:“贫道阳和界段嘉年。” 这还是这位大修士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道出他自己的名号。 净涪本尊也无视了他先前已经跟这段嘉年道明身份的事实,往前踏出一步,合掌垂眼,也道:“小僧景浩界净涪,见过前辈。” 段嘉年没甚表示,还只问道:“所以,你们能交人了吗?” 净涪本尊不答反问,“小僧敢问前辈,前辈为什么要带他走?” 段嘉年一掀眼皮,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你还看不明白?” 作为被无视了态度,几乎和一件物品等同的话题中心,皇甫成倒不觉得自己的人格被践踏,恰恰相反,从净涪开口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就稳稳地落下来了。 他长长地吐出那一口浊气,涨红发紫的脸皮也快速地褪去了过重的颜色,恢复成平常的红润。 稳了。 左天行察觉到皇甫成的这番心理变化,往他这边瞥了一眼。 当其时,皇甫成心神还在紧绷中恢复到放松的过程,没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左天行的示意。 左天行微微皱了皱眉头,但他没表露得太明显,便就略等了等,才又给了皇甫成一个眼神。 这一回,皇甫成终于是注意到了。 他连忙点了点头。 左天行收回目光,还自盯着净涪本尊和那位段嘉年之间的争持,时刻准备着出手。 若说左天行的动作还算隐蔽,那么皇甫成的反应就实在太明显了,明显到段嘉年想要说看不到都对不起他自己。 那一顷刻间,段嘉年脸上又带出了些许意味。由此,他甚至还相当诧异地多看了皇甫成一眼。 皇甫成正是敏感的时候,察觉到段嘉年的目光,心脏又开始了不自然的加速。 段嘉年将目光转回净涪本尊身上的时候,眼神里还透着没有完全褪去的讶异。 这个小修士,真的跟那个无执童子是同一人? 这么青涩、莽撞,那个无执童子要最初也是这个样子的,那他得是多幸运,才能步步不退地走上他化自在天外天? 他又得是经历了什么,才能磨练出那样一副心肠,对别人、别人的世界下狠手? 当然,出于对那位无执童子的厌恶,段嘉年只着重考量过前一个问题,而无视了后者。 净涪本尊全当自己没看见那段嘉年眼底的异色,只回答段嘉年的那一个问题,“请前辈指教。” 段嘉年定定看他,心里还又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一个人。 不知他们这一类人是不是都一样的,只听见他们自己想听的,只看见他们自己想看见的,或者说,就只当他们自己听见、看见他们想知道的那些事情? 但只是一瞬间,段嘉年就又在心底里摇了头。 不对,这个小比丘跟那个人还是不太一样的。 这个小比丘比那个人更坚持,也比那个人更放得下身段。 所以,那个人死在了他的手上,而这个小比丘…… 段嘉年拿眼角余光在左天行身上转了一圈。 他反倒自己走出一条路来了。 段嘉年一时觉得没意思。 他自己笑了一下,消了些意气,带着点懒散地开口:“我想要他,目的也简单。因为那无执,阳和界……” 段嘉年三言两语将阳和界和那无执童子之间的恩怨道了个明白。 说简单,其实也真的简单。 那无执童子想要增进自己的功果,选定了阳和界灭世。 阳和界和景浩界的情况多少有些相像。 都是天命之子和暗土之主同时出世,待要争斗一番,以重整世界风气。 对,当年左天行和皇甫成分别作为景浩界的天命之子与暗土之主出世,是因为景浩界站到了世界晋升的边沿,需要作为天命之子的左天行引领世界晋升。而阳和界的段嘉年出世,为的却是重整世界风气。 在这一点方面,阳和界和景浩界的情况就又是不同的。 不过,不论这两个世界的情况同或是不同,它们也都遭遇到了同样的不幸。 ——被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无执童子看中。 这样相同的不幸,本也该出现相同的不幸结果。 尽管阳和界已经是一个中世界,可它和小世界的景浩界在无执童子面前也真没什么不同的。 毕竟,它们的世界之内,都没有能够抗衡无执童子的存在。 也就是说,但凡无执童子倾尽全力出手,它们两个世界怎么都扛不住,唯有坠入归墟,从此永寂。 可是,诸天寰宇的命运有时就是那么的巧合。 景浩界和阳和界,这两个不同的处在两个等级的世界,在遭遇到相同不幸的时候,也遇到了相同的幸运。 景浩界因为无执童子自己的意愿,在灭世功果将成的紧要关头,无执童子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转手帮着景浩界重塑世界。 虽然景浩界世界因此而破破烂烂,本源严重耗损,但不得不说,它还是活了下来。 而阳和界…… 阳和界的幸运,其实多少要归功于景浩界。 因为那无执童子对景浩界生出兴趣的时候,正正巧就是阳和界的生死关头。 所以事实就是,景浩界成了阳和界的替死鬼。 无执童子便是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同时破灭两个世界。 段嘉年不知道当年为什么无执童子会转移了注意力,还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转移过景浩界那边。 说实话,到了现在,段嘉年其实也还是没想明白。 景浩界只是一个小世界而已,哪怕它正处在世界晋升的边沿,差一步成就中世界。 它也还差了那一步。 尤其这一步的距离,都已经足够划分开两个世界的层次。 这等级间的差距明白得晃人眼。无论谁来看,都知道景浩界比不得阳和界。 可偏偏,那无执童子愣就是为了一个景浩界放松了对阳和界的压迫,给了阳和界喘息的机会…… 但想不明白不打紧,段嘉年,以及阳和界世界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行了。 段嘉年以及阳和界世界的同时努力,再配上无执童子对阳和界的松手,成功地使得阳和界脱离了无执童子的压迫。 甚至,经过这数千年时间的休养生息,阳和界还恢复到了无执童子对它下手之前的状态。 听到这里,左天行心里委实复杂至极。 他不知是该同情景浩界,还是该为景浩界甚至比中世界的阳和界更得那位无执童子看重而骄傲自豪。 又或者,他更需要同情他自己? 段嘉年从知道左天行与景浩界间的牵系之后,就已经预见到他将阳和界与无执童子之间的渊源道明后,左天行心里会有的想法了,所以他完全没在意,还将他自己的打算明明白白地与左天行、净涪比丘等人说清了。 “无执童子在阳和界作下孽果,再如何,阳和界也是要与他清算一番的。” 被人点名道姓地说要清算因果,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无执童子却仿佛一无所觉。 就如他似乎不知道针对他的不仅仅只有一个阳和界一样。 事实上,要与他清算因果的世界或许只有阳和界一个,但人却绝对不止。 那些人还联结成了联盟。 这些事实,天魔童子都知道,他也有持续关注。只是天魔童子投注到这些事情的注意力,还比不上他放落在景浩界世界里的注意力而已。 不说他化自在天外天上三千天魔童子,但凡是破灭一个世界,借助灭世功果修行的修士,哪个没在诸天寰宇中留有些敌人? 无执童子对此都习惯了。 关注段嘉年这些人,还不如注重他们自己的修行呢。 只要他们的修为步步提升,便是竖立了再多的敌手,又有几个能够在岁月的洗磨下真正站到他们这些人面前来? 段嘉年显然也是明白无执童子的这种想法、心态的,所以他明知道无执童子这会儿就在看着这片地儿,也还是直白地将自己的意图表明,没有半点遮掩。 净涪本尊听到这里,也大概想明白了段嘉年他们那一帮人的意图,“你们有办法通过皇甫成,找上无执?” 为什么段嘉年是要左天行和净涪本尊交人,而不是直接出手灭杀皇甫成,原因约莫就是在这里了。 段嘉年他们的目的,真不是欺软怕硬地想要让皇甫成背负上无执童子的因果,而是想要通过皇甫成,找上无执。 要说皇甫成就是无执童子,其实是真能说得通,所以哪怕阳和界以及段嘉年等人要跟皇甫成清算无执童子与他们之间的因果,诸天寰宇的法则也是会承认的。 但现在看来,阳和界以及段嘉年等人其实也足够硬气。 一旁的皇甫成默默地抬起头看向段嘉年。 段嘉年这时候就没在意到他,而是回应净涪本尊的问话,“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办法。” 净涪本尊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敢问前辈,你们中,都有些什么人?” 净涪本尊这话一出,段嘉年、左天行以及皇甫成,哦,连同身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不论他们先前是个什么状态、什么想法,这会儿都齐齐抬起了目光,望定站在那里的净涪本尊。 他这话的意思…… 这时候,真就轮到段嘉年沉默了。 他顿了一顿,才用不知道什么意味的语气问净涪本尊,“你也想要掺和进来?” 净涪本尊几如不觉,他还极其坦然地点头道,“是啊。” 应完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他抬头打量了段嘉年一眼,问道:“难道不可以?” 段嘉年又闭上了嘴。 就算抛开净涪本尊这个人不论,单就凭他出身景浩界世界,单就看景浩界世界被无执童子折腾出来的凄惨模样,这个面相年轻的净涪比丘真就是有那个资格的。 左天行也回过味来了。 也是这个时候,净涪本尊自然地侧了头,看了左天行一眼。 左天行往前踏出一步,对段嘉年行了一礼,态度恭谨地问道:“敢问前辈,你看我等可否?” 段嘉年脸色几番变幻。 旁边皇甫成,以及那三个追随着净涪本尊跟上来的大修士俱各无声。 当前这番局势变换,真叫他们这些人都有点措手不及。 说好的敌对呢?说好的交手呢? 现在这个样子,是都喂了狗吗? 段嘉年脸色几番变幻之后,终于在漠然上定格下来了。 他没说可,也没说不可,而是转了目光,在净涪本尊和左天行身上来回看过几遍。 待到他再张口的时候,却忽然问道:“你们是不是还想跟我们求助,要我们援手景浩界?” 左天行脸色闪过几丝赧然。 净涪本尊倒还是很自然。 不过不论他们两人这时候都是个什么表情,听得段嘉年这么问,他们两人却又同时有了反应。 左天行点头,“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就景浩界目前的状况,单靠他们自己去抗衡那无执童子,实在是为难它了。更别说,现在的景浩界真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啊。 在左天行之后,净涪本尊也笑答道:“想必诸位前辈也都明白,景浩界对于那位无执童子相当重要。” 说到这里的时候,净涪本尊还特意顿了一顿,看了段嘉年一眼。 段嘉年还是没说话,面上表情也是半丝不露。 净涪本尊倒没多放在心上,他继续说道:“诸位前辈若能襄助景浩界脱离无执童子的掌控,于诸位前辈来说,何尝又不是重挫了无执童子呢?” 段嘉年依旧没有说话,还只是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修士。 站在他面前的这两个修士面相年轻,但这行事真的是…… 段嘉年也是无话可说。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还是开口了。 “你们是不是还少说了些什么?” 净涪本尊笑了一笑。 这会儿也就轮到左天行主场了。 “皇甫成这人或许对诸位前辈找上无执童子有些用处,”净涪本尊替他及景浩界开了口,左天行也就投桃报李,“不过皇甫成的消息流入诸位前辈耳中还是太过突兀,想来诸位前辈就是真要通过他找上无执童子,也必定还需要做出更多的准备。” 段嘉年没再作声。 左天行笑了一下。 “前辈也知,比起跟你们走,皇甫成其实更愿意留在我们身边。” 说完这么一句话,左天行就不再说话了。他将时间和空间留给了段嘉年,让他权衡。 但事实上,段嘉年权衡的那一会儿,也是一时跟不上他们思路的皇甫成等人梳理信息的时间和空间。 净涪比丘和左天行的意思,是要加入段嘉年他们那帮反无执童子联盟? 所以,为了切实地反抗无执童子,净涪比丘和左天行两人邀请段嘉年那帮人出手,襄助景浩界抗衡无执童子,以挫败无执童子计划的方式达成重挫无执童子的目的,从而成功清算段嘉年那般人与无执童子之间的因果? 甚至如果挫败无执童子计划还不足以清算他们与无执童子因果的话,他们也还可以沿用他们最初的计划,借助皇甫成与那位无执童子之间的牵系,找上那位无执? 而因为皇甫成的消息传到段嘉年那帮人耳中的时候,距离现在的这个时间没有多久,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让段嘉年这些人做好真正找上无执童子的准备,所以为了给予段嘉年他们时间,为了表现他们两人及景浩界世界加入他们阵营的决心,也为了让皇甫成自动配合段嘉年他们的动作,要让皇甫成留在净涪本尊与左天行身边,叫他们两人代为看守监管? 这么多信息梳理下来,叫皇甫成头脑也有些昏。 所以他决定抛开这些信息的外在,直接抓重点。 而这里头的重点…… 要将段嘉年化敌为友不说,要让段嘉年这些人给景浩界作苦力,帮忙景浩界对抗无执童子,还想让皇甫成留在净涪本尊这边,叫皇甫成继续完成他自己的使命? 皇甫成抓住了重点后,感觉自己真是——一脸血。 在这种肃穆的,决定景浩界和他自己命运的重要时间节点里,皇甫成忍不住抬手往他脸上抹了一把。 第598章 联盟 皇甫成的动作不算隐蔽,这一片混沌海里的人,还包括高坐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也都看见了。但除了净涪本尊和左天行之外,谁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净涪本尊和左天行一前一后自然地看了看皇甫成。 皇甫成浑身一僵,抹脸的手就那样停在了脸上。 半响后,皇甫成才慢慢地让那两只手自然垂落下来,乖乖地压在身侧。 注意到皇甫成这副小模样,不知为何,那三位此时完全算是局外人的大修士都禁不住抖了一下身体。 然而,他们三人连目光都稳稳地停在他们自己身前不远处的混沌虚空,再不敢随意张望。 不是他们说,这会儿的气氛真的是相当怪异。 怪异到便是他们都有点站立不安的地步。 净涪本尊看见皇甫成的动作,又相当自然地看了一眼左天行。 一个眼神碰撞之后,左天行默默,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但在左天行收回目光之时,他又悄悄地将目光在皇甫成身上转了一圈。 看来,前一段时间的那些‘教导’,还不足以叫他真正明白啊。 皇甫成没注意到左天行的那个眼神,可即便如此,他的那颗小心脏也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这个由皇甫成掀起的小cha曲很快平息,这一片混沌海界域里,还恢复了先前的沉默。 段嘉年久久没有作声。 他垂着眼睑,仿佛他已经将自己的全部心神沉入定境,对外界一切种种俱各无所感知一样。 只可惜,事实到底如何,并不单单只有段嘉年自己知道,净涪本尊和左天行也都是一清二楚。 段嘉年是在考量和权衡。 他仿佛要从可与不可中寻求到最适合他、最适合阳和界的决定。 可这里真正看得清楚的人都知道,段嘉年其实并没有多余的选择。 就世界而言,或许景浩界不是有心要牺牲自己拯救阳和界。可事实偏就是景浩界给了阳和界喘息的机会。 景浩界与阳和界之间的这一点因果,可能不会太过深重,但因果结下,终究还是要偿还的。 尤其是在景浩界需要并已经向阳和界开口,而阳和界也确实有那个援助能力的情况下。 别说这会儿站在这里商量着事情的只是左天行与段嘉年两人,不是景浩界和阳和界两个世界,不能将他们两人之间的商量算作世界之间的交流和协定。 左天行和段嘉年确实仅仅只是人类修士,可他们分别是景浩界与阳和界两个世界的天命之子。 他们两人,是真的可以以一人之身,代表一整个世界的决定的。 左天行刚才所说的话语,其实也等同于是景浩界世界及天道要对阳和界世界所说的话了。 而就算是脱离了世界层面之后,单以段嘉年一个修士的眼光来说,他也能确定面前的这两个修士真是他们所需要拢络的人手。 最适合做出的决定已经明显到了直白,可段嘉年却还是沉默。 净涪本尊半点不急,他相当耐心地等待着。 说到底,段嘉年其实还是有点不甘心。 净涪本尊察觉得到,段嘉年的这点不甘心,并不真是源于净涪本尊和左天行两人,而是另一个人。 至于那一个像根刺一样梗在这段嘉年喉咙里的修士,净涪本尊想,或许和他有几分类似? 可能是身份,可能是性格,也可能是行事手段,总之,必定是有那么点相似之处。 净涪本尊想到这里,心神往左天行那边厢飘了一下,又很快收拢。 以段嘉年对左天行的隐隐亲近来看,净涪本尊不甚认真地猜测道,也有可能是立场? 净涪本尊不甚认真,倒是左天行,忍不住着意看了一眼段嘉年。 段嘉年此时的心情,他曾经很熟悉。不过左天行自己现在是放下了,而段嘉年仿佛没有? 左天行在心里摇头的同时,也感觉到一丝庆幸。 幸好他是放过自己了,要他也像段嘉年这样的,他怕不得被净涪呕死? 呕死…… 这种死法太丢人了,他可还不想自己在断了道途、丢了性命的同时,还要在死后背着那样的声名。 段嘉年掀起了眼皮子。 他的目光从眼皮子底下转出,往左天行的方向瞥了一眼,便还望定面前的那个净涪比丘。 “你们要加入我等,可。”他先说了这一句,然后语气便是一转,“但你们当前的修为太差了,还没能达到我等的标准,所以只能暂且作为外围。” 段嘉年后头的那半句话说得相当不客气,皇甫成一时间都被激起了胸中怒火,但净涪本尊和左天行两人却相当的冷静。 他们脸色都没变一下,反倒还添上了点笑意。 净涪本尊没再说话,左天行就很自然地拿过了话头。 “我等眼界、见识有限,不知道前辈可否让我们了解一下联盟里的大体情况?”他顿了一顿,又道,“还有,前辈刚才所说的外围,可是与宗门的外门弟子类似?” 段嘉年似笑非笑地扫过净涪本尊和左天行两人,扬袖一挥,投出两枚玉简。 净涪本尊合掌探身,才伸手拿住飘落在他面前的那一枚玉简。 玉简中记载着的内容也不是别的什么,而正就是所谓的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信息。 当然,能让段嘉年这么大方就交给净涪本尊和左天行两人的,哪里又有些什么真正重要的信息? 单单只是些基本介绍而已。 第7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8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78节 净涪本尊放慢动作地握住了那一片玉简。 他的动作其实也算不上特意放慢,可偏就比左天行慢上一点。左天行都已经开始阅读玉简里的信息了,净涪本尊才慢吞吞地探出神念,送入那枚玉简中去。 那枚玉简里没设有什么禁制,且里头的信息量也在预料之中,所以净涪本尊很快就将玉简里存放的信息都读取过了一遍。 所谓的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其实核心人物也只有一十二个。 这一十二个核心人物到底都有谁,出自哪个世界,有什么神通手段,又都是个什么心性等等的这些详细资料半点没有,仅只有一个个代号以及一个个大概的修为等级而已。 便是真正的有心人,倘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和手段,都很难从这些代号和修为等级中寻找到那一十二个核心人物的真正身份。 至于那些有着足够的实力和手段去确定这份名单的大修士…… 单凭这份实力和手段,便是做再多的遮掩,又怎么能瞒得了别人? 净涪本尊往名单上列出的代号查看了一眼,便就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舒缓眼睛处传过来的痛楚。 这份痛楚不至于叫人痛得撕心裂肺,只是辣辣的叫人难受而已。 净涪本尊知道,这就是一份警告。 而这一份警告也让净涪本尊确认了,以他现在的修为来分,他其实还是前者。 有心,却没有足够的实力和手段去窥探这份名单背后的隐秘。 净涪本尊心神不动,还自继续分析着玉简里的那些信息。 这真的已经成为净涪本尊的本能了。 段嘉年他们这个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里,除了名单上列出来的那一十二为核心人物之外,其他的人——没有记载确切的人数——又都被分了内、外。 内围的修士,起码都是飞升境界往上的大修士。 他们这些飞升境界往上的大修士,因为基本能在混沌海中自由行走,能跨世界进行交流,所以他们负责收集无执童子的信息。 所有关乎无执童子的信息,都将会被这些内围修士汇聚并整理妥当,按照联盟内部的规则,将这些信息送到那一十二位核心人物手上,由那一十二位核心人物根据切实的信息出手。 或是拦截无执童子座下天魔,或是破灭无执童子某一个意图,不一而足。 可基本上,只要是无执童子想做的,只要在他们这些人的能力处理范围内,他们就都会出手破坏,从不犹豫。 甚至便是无执童子走出他化自在天外天,在诸天寰宇中行走,若被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内围修士窥破行藏,知晓所在,只要那些内围修士能将消息送回去,也有核心弟子愿意根据消息,找上无执童子。 不管是胜是败,不论是生是死,那一十二位核心人物都没有犹豫过。 这些消息,都是记录在那枚玉简里的,基本上属于踏入联盟的誓词一样的。 净涪本尊看着那些誓词,又抬头往左天行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样具有约束力的誓词都能发下,想来这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里的一众修士,还真是恨死了无执童子了…… 尤其是那一十二位核心人物。 都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吧。 左天行心有所感,也在同一时间从玉简里的信息中抬起头来,和净涪本尊对视了一眼。 悄无声息地对视得一眼之后,他们两人又自低下头去,继续仔细翻看着那些信息。 相比起联盟里那些需要直接对上无执童子的一十二位核心人物,那些内围修士的任务就简单保险了很多。毕竟内围修士不需要正面扛上无执童子,他们的任务就只是‘单纯’收集信息。 内围修士任务都已经这般简单,联盟里比内围修士还要更低一层的外围修士自然就更没有危险了。 联盟内部对这些外围修士,基本上都没有什么约束,只由着他们自己发展,任凭他们自己动作。 净涪本尊看过这些信息,眼底升起一片细小的涟漪。 看起来,这所谓的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对联盟内部的成员相当友好。 最困难的应对无执童子问题,已经由联盟内部最顶尖的那一十二位核心人物扛起,核心往下的内围修士仅仅只需要往上头递送信息,不需要他们正面战斗。他们甚至对外围修士完全没有要求。 这样宽松的联盟,如何就不是自由的、可以依靠和信赖的组织? 尤其是在联盟内部,内围修士、外围修士之间,还有相互勾联的积分流通。 通过积分,联盟的内围修士、外围修士还可以将他们手上握有的关乎无执童子的消息转换成他们修行的资粮。 修行资粮不缺,底蕴充足,还可以使用积分邀请比自己修为更高的联盟内部成员指导修行。更甚至,倘若积分充裕,他们也还可以请得动联盟最顶尖的那一十二位核心人物出手。 这样的联盟,比能让他们立足,哺育他们成长的世界又有什么不同了? 而恰恰好,那些无比憎恨着无执童子的修士,大多都是无执童子破灭世界之后遗民。 遗民们没有了世界作为后盾,就没有凭依和归属,更找不到前进的力量。 这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几乎给予了这些移民们他们所想要的一切。 归属感、后盾、力量,还包括给予他们了结因果、报仇雪恨的机会。 这联盟收拢人心、集聚人力,这么长远的岁月发展下来,除了联盟顶端上站立的那一十二位核心人物,怕是谁都摸不清楚联盟的底细。 如果…… 如果联盟真的做到了斩杀无执童子,磨灭掉无执童子的一切,将无执童子的一切痕迹统统抹去,那么在联盟的修士们达成了联盟建立最初的初衷、也是最根本目的之后,联盟会是个什么去向? 加入联盟里的那些人,之后又将走上什么样的路? 这个问题,不仅仅只有净涪本尊在思考,左天行看过后,也在想。 不过相对于净涪本尊的沉默,左天行就干脆多了,他直接开口询问段嘉年。 净涪本尊也抬起头来,望向段嘉年,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诸天寰宇浩瀚广袤,世界亦是如恒河沙一样数之不尽,而在这么广袤的天地里,涌现过的天骄也几乎是无可计量。 净涪本尊相当清醒。 他知道这么多涌现的人里,是有人会比他差,但也必定会有相当一部分的人可以与他匹敌,甚至也还会有人比他更优秀,看得更通透更明白。 净涪本尊从来都知道,他不是唯一。 更别说在这天地间,生灵是最为神异的存在。 聪明与愚笨的差距,有时候宽广如同天地之隔,有时候又只是一条可以一脚跨过的小缝隙,玄奇得很。 还有人心。 人心是只能引导而不能掌控的东西。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能够存立于诸天寰宇这么长年月,能够令那么多位联盟修士死心塌地,不可能会出现那么大的纰漏。 联盟必定还有后续。 左天行问得清楚明白且坦荡,再说,这个问题的答案联盟里所有修士都知道,他隐瞒不答没有丝毫意义。 所以段嘉年也就同样干脆地答道:“我们想要一个归属,想要一个能够让我们安生立命的世界。” 净涪本尊和左天行同是抓住了段嘉年的一个关键字眼——“我们”。 因太过关注“我们”这个词语,净涪本尊和左天行两人倒是同时放下了琢磨段嘉年给出的这个答案对于反抗无执童子联盟修士的重要性。 “我们”…… “我们”这个词语,若是联系上左天行先前的问题,或许是能够简单地概括成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里的所有修士。 但净涪本尊却觉得,这“我们”里头,还包括了段嘉年自己。 可这样一来,就很古怪了。 段嘉年是谁? 他是阳和界的天命之子,已经引领着阳和界从无执童子的摧压下走出来的人物。 这样的一个人,有那样的一件大功绩在身,不论他身上的阳和界气运有没有归还于阳和界,他也必定会是阳和界中相当特殊的一位存在。 对于世界里的这样一位重要且特殊的存在,阳和界是疯了才会在他未能脱离阳和界的时候送他离开阳和界。 这里头必定还有内情。 净涪本尊看了看段嘉年,心中几番计较涌动,但他到底没有说话,保持了沉默。 倒是左天行,他看着段嘉年的眼睛里异光闪烁。 段嘉年就扶手站立在原地,不躲不避,仿若未觉。 看过段嘉年之后,净涪本尊才开始继续琢磨着段嘉年给他们的答案。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修士绝大部分都是自身世界落入归墟的遗民,他们有些或许已经飞升脱离了自身世界,有些却只是因缘巧合在世界破灭的时候得以逃离世界。 对于前者而言,一个安身立命的世界其实并不是很重要。需要它的,是后者。 可是就净涪本尊所知,能在自身世界破灭的时候逃离世界的,并不多。 也就是说,一个安身立命的世界对反抗无执童子联盟修士来说,不是极其重要。起码不会重要到,让站在联盟顶端的大修士们愿意舍弃联盟底蕴的地步。 净涪本尊狐疑的目光在段嘉年身上转过一圈,又快速收回。 他是能够确定的,段嘉年没有说谎。 段嘉年告诉他们的这件事情,真就是反抗无执童子联盟规划妥当的后续。 净涪本尊再一次仔细琢磨着段嘉年的话。 忽然,他脑海中灵光炸出一声巨响,震得他整个人的心神都有些颤。 净涪本尊的脸有些发红,呼吸也开始有点不稳。 便是左天行,也很少见净涪本尊这样失态过。而物以稀为贵,所以但凡是注意到净涪本尊的这一点异样的人,包括皇甫成,也都讶异地转头往净涪本尊这边看了过去。 对于落在他自己身上的这些目光,净涪本尊全不在意。 “你们,”他紧紧盯着段嘉年,语气都有些发紧,“你们还想……”创世? 净涪本尊到底没将最后那两个字说道出来。 不是他不敢,也不是他被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这个大手笔惊到,而是他心里有所顾虑。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一片地方有没有什么人盯着。譬如无执童子,譬如后来搅局,将皇甫成与无执童子之间的关联散播出去的第三方。 一旦净涪本尊无遮无拦地将那两个字说出口,谁又知道会生出些什么波澜来。 所以,还是谨慎为妙。 哪怕段嘉年对面前这个年轻比丘的感官复杂,但不得不说,段嘉年真的很满意净涪本尊这个时候的谨慎。 他微微颌首。 简单的动作里透着叫人侧目的骄傲和自矜。 这样的情绪,放在平时,净涪本尊不会怎么在意,只会无视过去,可在这个时候,他却觉得很适合。 哪怕段嘉年他们还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没到落实的时候,更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动作,但就凭这样的一个想法,也足够他们骄傲自豪的了。 创世…… 那可是创世啊! 他们还真敢想。 开始的时候,净涪本尊也觉得他们太大胆。可仔细想来,又觉得这还真的有些许可行性,而且收益必定丰厚到叫人癫狂。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这么多年岁月积攒下来的资源确实叫人侧目,但对比起创造一个世界的功德以及创世之时参与创造世界的修士对诸天寰宇法则的参悟来说,屁都不是! 原谅净涪本尊难得的失态吧。 面对这样疯狂的预想,又有哪一个修士还能稳得住?! 第599章 任务 世界,在诸天寰宇数目并不少。 甚至很多,多到少有人能够真正的算个清楚明白。 可是这些世界却都是洪荒世界破碎之后,由洪荒世界碎片契合诸天寰宇法则,自发演变而来。 它们不是修士开辟或是创造的。 真正由修士开辟或是创造的世界,近的,只有诸天圣人成圣之后开辟的天地,远的,则是要数到开辟洪荒天地的那一位至高主神——盘古。 待到心情稍稍平复之后,净涪本尊心头便有各种念头电转。 段嘉年等人必定不可能开辟天地。 他们没有这个实力。 他们真要有诸天圣人的修为,直接就能跨入他化自在天外天抓拿无执,别说无执不能反抗,就是那位他化自在天外天的主人,都不能说一个不,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拿无执童子没有办法。 更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无执童子都不会有这个胆子挑上他们的世界。 所以,他们这些人想要开辟或是创造的,不会是天地,而该只是世界——类似于阳和界、景浩界这样的中小世界。 可即便他们只是想要创造一个类似于阳和界、景浩界这样的中小世界,也已经是一个相当相当疯狂的想法了。 开辟创造一个能够让修士生活、修行的世界,不论成功与否,都是一场修行上的机缘。 因为开辟创造世界的修士,在开辟创造世界的这个过程中,不单单能够观测到诸天寰宇法则的运行,还能够亲手参与它们的运转与调配。 这是一个突破性的机缘。 毕竟,单纯的在旁边观看,与真正的参入内中动作,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修行。 这两种修行方式摆在人面前以供选择的时候,任谁,都会想要后者。 对于这样的一个大机缘,净涪本尊也确实是心动的,但他更明白,他若想要分润这样的一个机缘,还得耐心等待。 不能急。 净涪本尊微微垂落眼睑。 原本正在琢磨着其他的左天行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他转了转眼珠子,目光在净涪本尊和段嘉年身上转悠了几个来回。 紧接着,他脸色也是陡然一变,仿佛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回目光盯紧段嘉年。 “前辈!你们真的能……” 段嘉年轻飘飘地看了左天行一眼,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明白的人,如净涪本尊、左天行以及段嘉年,自然是心里都明白;不明白的人,如皇甫成等,自然也就是想不明白了。 但因为明白的三人人都没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所以不明白又没有实力争取话语权的皇甫成四人自然就只能任由他们转移话题。 哪怕他们心里现下根本就是抓心挠肺的不安稳。 尤其是皇甫成。 纵然心里再多好奇,也都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好奇心害死猫,这个被太多前人践行过的真理可是刻印在他脑海里呢,他可不想成为那只猫。 既然皇甫成等人没多往这里头掺和,那么那边的话题也就很顺利地转移开去了。 左天行拿着那枚玉简,抬头望定段嘉年,说道:“关于景浩界的事情……”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里,除却最顶尖的那一十二位核心人物之外,联盟里分立出来的内围、外围修士修为差距巨大,所以相应的,内围修士与外围修士在联盟里的权限也大有不同。 相同数量的联盟积分,在内围修士手里,就是能够换取到比外围修士更多的资源和权限。 这种等级上的划分,并不叫人奇怪,甚至很应当。 修士以自身修为、能力立身,修为及能力上的差距,很自然就能得到不同的待遇。这本就是放至诸天寰宇也能通用的道理,没有谁会去质疑。 就连联盟中获取联盟积分的任务,也是内围修士比外围修士能领取得多,也一样是相通的。 这联盟里的事宜,其实也可以简单地拿两句话来归纳。 付出与收获对等,权限与修为对等。 在这联盟里,想要得到更多,就得付出更多,想要提升权限,就得去提升自己的修为。 左天行对这些统统没有异议,但他也有顾虑。 时间。 如果选择最普通的方法,沿着这联盟里的条规积累积分,以此兑换联盟对景浩界的帮助,那他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就太多了。 无执童子既然不可能对景浩界放手,那他又怎么愿意平白给他准备的时间? 所以,问题就又绕了回去。 段嘉年也是沉默。 净涪本尊这时候也放下了握着玉简的手,他看向段嘉年,“请教前辈,联盟里的任务,都是怎么来的呢?” 任务?! 听净涪本尊这么一说话,左天行也想到了。 是了,任务!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里给内围、外围修士们发布的任务,必定不是只有搜寻无执童子动向这么一类,还该有别的类型。 段嘉年方才也正是在想这个问题。 按照无执童子对景浩界的执着,景浩界的事情确实能够达到联盟任务的标准。倘若将景浩界那边厢的事情上传到联盟中,是能够用任务的方式发布到联盟中的各个修士手上,以供联盟各个修士自由领取。 净涪本尊看见他微动的脸色,也没有再自己继续,而是给左天行递了一个眼神。 左天行领会,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景浩界名号。 虽然他身在混沌海,与景浩界世界隔着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但因为是左天行,所以景浩界世界很快就回应了他的呼唤。 左天行抬起另一只手,他那手掌上方,飘出一缕似气非气,似水非水的灵光。 灵光色泽神异,似是至纯至粹,可是再一细看,却又能够从那一团灵光中看到世间所有的色彩。 七色演化七光,七光演化七情,七情化生六欲。 七情六欲交缠,演化红尘万丈。 红尘起伏,又见七色映照,化生天地。 段嘉年也是有见识的人,如何看不出这一缕灵光正是景浩界世界的天地本源? 可看出归看出,段嘉年对左天行取出景浩界天地本源的这个动作还是很奇怪的。 当然,段嘉年并不是觉得左天行能取出景浩界天地本源很奇怪。以左天行和景浩界世界的关联来看,做到这一点是有点困难,但真不是不可以。 他奇怪的是,左天行为什么要取去这一缕天地本源来。 左天行也不解释,他只是对着段嘉年笑了一下,道:“前辈请看。” 对于段嘉年这样的人,不,是对于他们这一类人来说,自己看出来的,比别人告诉他们的,要更可信,也更不会怀疑。 段嘉年觑了左天行一眼,也真的就顺了左天行的意思,凝神望向他手上的那一缕天地本源。 段嘉年自己也是阳和界的天命之子,对于天地本源也很熟悉。哪怕左天行手上的这一缕天地本源并不是阳和界的,他也能顺利地摒弃修士对天地本源的贪婪,细致地探查到那缕天地本源的本质。 看着看着,段嘉年的眉头渐渐就皱了起来。 天地本源确实是天地本源,可在这一缕天地本源里,似乎又多了些什么…… 忽然,段嘉年脑海中灵光一闪,他猛地伸出手去,拿向那一缕天地本源。 左天行没有防备,他甚至就没想过阻拦,所以就那样抬着手,任由段嘉年将那一缕天地本源摄取了过去。 净涪本尊眼底升起了一丝笑意。 段嘉年将那一缕天地本源拿到自己面前,又仔仔细细地探看过一遍。半响之后,他吐出一口长气,问左天行道:“这缕天地本源,能交给我吗?” 左天行笑着点了点头,“当然。” 段嘉年将那缕天地本源封存起来。 边动作,他边跟左天行道:“我也不贪你便宜,若你当真要加入联盟,我可以给予你部分联盟积分,算作报酬。” 左天行也没推辞,他直接点了头,“多谢前辈。” 段嘉年眼尾扫过净涪本尊,才又看定左天行:“我也是饶了你的好处。” 虽然单从修为上说,段嘉年是要比左天行与净涪本尊都强,但在联盟里,段嘉年也不过就是一个相对普通的内围修士而已,算不得多了不起。而为了增强他自己在联盟里的话语权,增加他的实力,段嘉年也需要不断地积累功劳。 而现在,就有一份功劳落在了他的手上。 段嘉年摸了摸手指上带着的储物戒指。 那储物戒指里,放着一枚琥珀。而那琥珀中封存的,正是左天行刚刚交给段嘉年的那一缕天地本源。 普通世界的天地本源对于段嘉年这样身份、修为的大修士来说,虽然也很难得,但倘若他真舍得花费心思和ji,ng力去搜寻,也还是能够找得到的。可问题是,左天行交给段嘉年的那一缕天地本源,并不是普通的天地本源。 它是景浩界世界的天地本源。 由于景浩界世界及天道当前特殊的处境,所以这一缕天地本源里,其实还夹杂着些几分无执童子的天魔气。 有了无执童子的天魔气,他就可以将这一缕天地本源上交联盟,换取积分。 说起来,如果他没有这样的一缕特殊天地本源在手,当真只是了解到景浩界那边的情况,将这事上报联盟, 段嘉年想了想,又看了一眼皇甫成,说道:“这个人,我可以先放到你们身边。” 有了那一枚琥珀在手,段嘉年也不急了。 他想了想,还相当细致地取出自己的一缕气息,封禁起来,递予左天行。 “倘若还有其他出自联盟的修士找来,你可将我的气息取出当作证明。” 别的联盟修士…… 净涪本尊和左天行可都是人ji,ng,如何听不出段嘉年话里的意思? 段嘉年虽然是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里的内围修士,但他也仅仅只是联盟里头无数修士中的一个,在联盟里头地位不显。这一缕气息,是可以作为明证证明皇甫成已经在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里挂了名,拦下一部分同是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修士,可要再有更多作用,那就不能了。 左天行也没说别的,他很利索地谢过段嘉年,收下了那一缕气息。 段嘉年受了他的谢礼,才又一次询问他们,“你们如今可有决定了?” 这话问的,也不是别的,就是问左天行和净涪本尊是否还要以外围修士的身份加入反抗无执童子联盟。 净涪本尊和左天行对视了一眼。 不说他们与无执童子之间的仇怨,就说这个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最后预案,也足够让他们心动的。 虽然这样的一个预案,目前也仅仅只是一个想法,还没有任何实质的动作。 “前辈,”净涪本尊上前一步,向着段嘉年合掌探了探身,“如果我们确定加入,是还要做些什么吗?” 左天行在侧旁听着,也点了点头。 段嘉年道:“要加入联盟,是得有推荐和考核。” 净涪本尊和左天行脸色不变。 便是他们站到了联盟的那边,也会有提出这样的要求。 段嘉年看了他们一眼,直接就答道:“我可以作为你们的推荐人。” 净涪本尊和左天行都等了一下。 段嘉年看他们的表情,没有太大意外,只是顿了一顿后,继续说道:“只是如此一来,景浩界与阳和界的因果就了了。” 净涪本尊看向左天行。 关乎世界因果,得由左天行做出决定。 左天行回看过净涪本尊。 目光碰撞之后,他们两人又同时别开了目光。 “那还是不了,”左天行摇了摇头,“多谢前辈好意。” 左天行态度极其诚恳,脸色也还是恭敬,若是没听到他话语的旁人见了,怕不就以为左天行是答应了段嘉年的条件了呢。 被拒绝了的段嘉年也不如何气恼,他面色还是平淡,只是点了点头,道:“那就真是可惜了。” 第600章 终到 说完了这么一句话后,段嘉年也就没再在这里多留,散去了身形。 看着段嘉年就这么散去,皇甫成吞咽了一下口水,正想要说些什么,但左天行看了他一眼,又一次对他伸出了手。 皇甫成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左天行拉着带着,化作一道剑光扑向了那一片混混沌沌的气雾。 那是混沌岛屿自然演化而成的阵禁。 净涪本尊在原地等了等。 他还需要防备着其他。 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恰就在这个当口上遇上别的什么想要找上皇甫成的人。 净涪本尊的警戒很有必要。 就在左天行带着皇甫成靠近那一片气雾的时候,净涪本尊眸光一动,迅速合上手掌。 就在那顷刻间,净涪本尊身后显化出了一尊金身佛陀虚影。 金身佛陀一手结印,法印加持伟力,另一只手向前探出。 金身佛陀的动作已经算快了,眨眼的功夫不到,那一只金色的手掌就已经伸到了左天行和皇甫成身侧。 可即便如此,金身佛陀也不过堪堪拦那涌向左天行和皇甫成的那一条星河而已。 璀璨的星河撞上金身佛陀虚影探出的手掌,立时就激起一大片浩渺光华的星光。那星光飞jian绽开,几如浪花。 美不胜收,却也危险至极。 然而,在那一大片星光的前方,却也有一片淡薄的紫青色灵光升起,如同海岸边上沉默但坚韧的峭壁,拒绝着那一大片星光的靠近。 星光便是再霸道,再犀利,也只消去了那金身佛陀虚影的手掌,却抹不去那一片淡薄的紫。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垂眸看着这边厢的天魔童子眼神终于亮了起来,他凝神注视着净涪本尊身前的那一片淡薄紫光。 天魔童子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观察净涪很久了。 尤其是在净涪的身份暴露了之后,天魔童子对净涪的态度就更加谨慎了。他几乎是在时刻关注着净涪,观察着他每一步的前进,注意着他每一时的变化。 认真比较起来,他投放在主角左天行身上的注意力,还远不及净涪这boss身上的。 因为投注了大量注意力的原因,天魔童子自认还是比较了解净涪的。 他知道净涪分化了三身,知道这三身秉持善、恶、自我三念而出,知道这三身各有手段,他这三身的手段,天魔童子也都有留神注意过。 在今日之前,净涪运使三身手段,都是独立运使,从未出现过联合的迹象。 譬如魔道手段就单纯只是魔道手段,佛道手段也仅只是佛道手段,泾渭分明到绝对不会叫人错认。 天魔童子也确实有想过净涪可能隐藏了实力,他暗藏了足够的底牌。 做出这样的猜测,其实真不是一件难事。 不论是谁,但凡他对净涪前世今生稍作了解,都绝对不可能被当前他所显露的表象所迷惑,都得多生联想。 天魔童子就推算过,boss的真实手段,要么沿着他当前所显露出来的那几分继续往更深处不断联想推算,要么就是融合——boss自己所有手段的融合,而不只是如同他显露出来的那般单一。 眼前的这一幕,就证实了天魔童子的猜测。 这多少让他松了一口气,但在同时,也叫他心底更凝重了几分。 手段与神通,于真正的修士而言,仅仅只是道行的体现。所以手段和神通的增进,很多时候,也代表着道行的ji,ng进。 当然,也不是没有少数时候。 而那所谓的少数时候,即是指修士们心急火燎地使用各种拖拉硬拽的方法简单粗暴地增进神通手段威力,等不及自身道行ji,ng进。 天魔童子心知,就算主角有可能是这样的人,boss也不会是。 boss不会允许他的道出现这样的疏漏。 净涪本尊在真正动手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这一切落在天魔童子眼中的准备了。所以这会儿,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还只是用力压了下去。 只是几个呼吸间,那一尊金身佛陀虚影的手又再一次出现。 金身佛陀本身只是一个虚影,更别说它的手掌了。 那手掌除了仅有的几线耀眼金光勾勒出来的五根手指虚影外,就只剩下一个虚淡的掌形连接着同样虚淡的小手臂。 但当那一只手掌出现的那一刻,那片沉默且坚韧的淡紫华光,却顺服地贴合在那只手掌上,仿佛手套一般的套了上去。 随着净涪本尊的心意,那尊金身佛陀虚影的手掌带着淡紫华光压了下去。 银白的星光与金色的佛光、淡紫的华光相互磋磨,一时陷入了僵持。 “咦?好好好,好手段!” 一个分明带了笑却怎么也不能叫人品出笑意的声音自然地落在了净涪本尊身侧,就仿佛它的主人正站在净涪本尊身侧与他说话似的。 净涪本尊脸色不变,他手掌上的力道也没卸去一星半点。 那边厢在净涪本尊护持下快速靠近混沌岛屿的左天行和皇甫成头也不回,反而拼尽了全部力气地压榨着身体里的每一滴真元,叫自己的r_ou_身更快更急地靠近混沌岛屿。 那个说话的修士仿佛被净涪本尊吸引走了全部兴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左天行和皇甫成那两人,只在净涪本尊身前站定,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净涪本尊。 “拥有这样的手段,年轻的比丘,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站定在净涪本尊身前的修士一身明紫华袍,头上没有束冠,如瀑布般披落的三千青丝,正随着那修士的动作、涌动的灵光而微微荡漾。 这修士的姿态仿佛恣意,却多少透出了几分神经质。 净涪本尊目光转过那面若好女的修士,手掌上继续用力。 未过多久,那一片星光彻底崩散成光屑,飘飘扬扬地散落在混沌海中,又被混沌海中涌动的混沌气流消磨掉最后的这一点痕迹。 那修士眼看着自己的神通被彻底摧灭,却仿若未见,还是噙着丝笑,兴致勃勃地盯着净涪本尊,等待着净涪本尊的回答。 净涪本尊这才收回手,合掌向着那修士探身拜了一拜,口中道:“景浩界比丘净涪,见过前辈。” 净涪本尊礼见的那一刻,左天行和皇甫成那边厢却又有一只星光塑就的大掌拿向了他们。 净涪本尊眼角余光瞥见那边的状况,却也稳稳地完成了那一礼,才站定身体,光明正大地转眼探看着左天行和皇甫成那边的情况。 危急关头,左天行转手使力,将皇甫成往混沌岛屿的禁制那边扔了过去,“去!” 他冲着皇甫成低喝一声,自己却猛然转身,迎上了那一只大掌。 左天行身上陡然爆起一声剑吟。 剑吟声中,一把宝剑被左天行抽了出来。 与此同时,左天行的识海里,那一柄裂痕斑驳的宝剑也亮起了一道剑光。 那一顷刻间,像是有风,从左天行的前方吹来,将那一道剑光吹向了左天行身后。 于是左天行的身后处就照出了一道剑芒。 剑芒在左天行身后显化成左天行识海里的那一柄宝剑的模样,且每时每刻,剑芒都在快速凝实、扩张。 煌煌的剑意在左天行身后冲出,汇聚那一道剑芒,就在左天行身后形成了一柄直cha入这茫茫混沌海中的巨大宝剑。 左天行闭眼,抓着紫浩剑的手直接就向前横扫了出去。 紫浩剑、左天行身后的那一柄巨大宝剑以及他识海里的剑魂,都在顷刻间吞吐剑芒,向着那一只星光塑就的大掌横扫过去。 第7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9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79节 在那锋利无匹的剑芒面前,那一只星光塑就的大掌就像是纸糊一样的,“撕拉”的一声,被当空割裂成了两半。 净涪本尊正注意着左天行和皇甫成两人的情况,见到左天行的动作,他脸色也是平静,却在左天行横扫手中紫浩剑的时候,扬袖向着皇甫成一拂。 皇甫成原本还被左天行带着急速前行的,冷不丁被左天行甩了这么一把一把,自然就更是混沌了。 幸好这段日子以来,他跟着左天行走这一路,多少都被锻炼出来了。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受力向前推进,又听得左天行的那一声低喝,他便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也已经下意识地又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这电光火石之间的反应,于皇甫成来说,真的是相当难得了的。 虽然他自己也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也没真正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在他心里也是忍不住赞了自己一声的。 可谁成想,他心中念头刚起,就又有一股力道从侧旁急速迫来。 皇甫成心中一急,待要催动红莲,却感觉到那一股迫来的力道冲过他身侧,撞向了另一个同样璀璨夺目的星光塑就的大掌。 “嘭。” 两股巨力直接碰撞,掀起一大片气浪。 皇甫成遭那气浪兜头一甩,整个人被甩飞了出去。 但不知是皇甫成太过幸运,还是旁人早有算计,甩飞出去的皇甫成终于突破了最后的那一段距离,真正的接触到了那一片天然成形的禁制。 他身上始终护持着他的莹莹灵光闪烁,带着他,毫无阻滞地落入了那禁制中去。 第601章 紫垣 见得皇甫成身形不稳地坠入那一片禁制中去,吉凶未卜,左天行和净涪本尊两人却不担心,他们或是抬眼或是转身,各自对上了他们面前的那个人。 另外的那三位修士看得眼前这般局势,目光一触即收,也是纵身一闪,站到了最后那位对皇甫成出手的修士面前。 三方战场中,两方都在对峙,就唯有左天行一人还在跟另一位大修士真刀真枪地拼杀。 剑意、剑气、剑芒扫荡,还有无量星光垂降,相互冲撞击打间,自也有道道的混沌气浪被掀开,向着四方冲击而去。 这些混沌气浪的冲击,都还没到得净涪本尊身侧呢,就被一片莹莹的灵光打散拦下,连净涪本尊的半片衣角都没撩动。 净涪本尊对面的那位修士这时候也转了头去,看着左天行那边厢的战况。 等了好一会儿之后,那修士忽然开口说道:“行了,卜师弟,停手吧。” 他这一发话,那位卜姓修士便就有了动作。 他觑了一个空当,身形向着后头倒s,he而出。 他既退,左天行也没想要拦,哪怕这一场拼杀斗到最后,攫取胜果的会是他也一样。 汹涌激荡开去的气浪中,左天行身形一闪,也在净涪本尊侧旁站定。 他手执宝剑,剑尖斜斜指向前方。 那名姓卜的大修士冷冷看了他一眼,旋即收起脸上所有表情,恭敬而谨慎地向那紫袍修士抱拳一礼,称道:“师兄。” 那紫袍修士应也不应他,只还转眼回来望定净涪本尊,问道:“小比丘,现下你可是能专心来与我战一场了?” 他说话间,那披散下来的三千青丝间,有点点明华的星光亮起。那数之不尽的星光点缀在他那三千青丝上,直将那一条瀑布换作了星河。 那明华而瑰丽的星河足以引去所有人的目光,可净涪本尊的视线却在那紫袍修士身上的袍服上多转了几圈。 那紫袍修士的袍服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浮起了些星光拖拽形成的长痕。 那是星辰的轨迹。 星辰轨迹串联,映照着那修士星河也似的三千青丝,越发将那修士衬得如同夜间星空也似的。 净涪本尊定睛看得那修士一眼,双掌合于胸前,眼睑微垂,却答道:“抱歉。” 他话音平淡自然,不见半点忐忑,也没有分毫自傲。 那紫袍修士眯着眼睛看了净涪本尊半响,身侧青丝浮动,牵引着一颗颗星辰更易轨迹。 那紫袍修士似是想要直接动手。 一旁的左天行紧了紧握着紫浩剑的手,目光紧盯着他对面的那位卜姓修士不放,时刻准备着出手。 那位卜姓修士虽也知晓死力对上那左天行,他自己其实很难取胜,可这完全不妨碍他阻拦左天行。 和对上自家那位师兄比起来,他更愿意面对面前的这位年轻剑修。 和这位卜姓修士一样想法的,也还有他的另一个同门。 现场气氛紧张到几乎一触即发。 但到底,这一场厮杀还是没能真正的爆发出来。 而叫停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紫袍修士。 那紫袍修士像是忽然没了兴致一样,他恹恹地收回目光,“算了。” 扔下这两个字之后,那紫袍修士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场上其他人,最后看得净涪本尊一眼,便径直转身离开。 随着他话语和动作,他头上的那一条星河几乎顷刻间湮灭了所有星光,还复回它本来简单平静的状态,尤其是这紫袍修士身上的那一件袍服,也一并抹去了所有灵光,恢复成至简的紫。 别说左天行和那三位修士,便连净涪本尊,一时都有些讶异。倒是那紫袍修士的两位同门们,他们什么话都没说,更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直接散去提起的真元,跟在那紫袍修士的身后走入混沌海中。 净涪本尊眯了眯眼睛,忽然叫了一声,“前辈。” 若这个时候叫住自家师兄的是别的什么人,又或者是没有发生刚才的那一个转折,那紫袍修士的两位同门怕连个迟疑都不会有。 他们家这师兄,性情多变到连他们这些师兄弟都把握不住,更何况是其他世界的外人? 没当场叫自家师兄反面,直接痛下杀手就好了,理会你? 是自我感觉太好了,还是活得不耐烦,想要死一死,或者是生活太过平静安稳,想要平地起些波折,叫他们自己的人生更波澜壮阔一些? 可因为叫住他们家师兄的是那个能令他们家师兄平静退去的那位年轻比丘,所以他们也就对视了一眼,齐齐望向了紫袍修士。 别人或许不能,但这个年轻比丘倒还真未必。 或许他就是入了师兄的眼呢? 要不然,师兄能这副好态度? 紫袍修士倒也真的如净涪本尊所想的那样,停下了脚步,略偏了头回来看他。 虽然紫袍修士的脸色依旧恹恹,提不起什么兴致来,但看着净涪本尊的目光还是多了几分少有的平静。 “晚辈可否向前辈打听些消息?” 那紫袍修士眯了眯眼睛,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道:“你觉得——你想知道的,我都能知道?” 净涪本尊没有答话,他只是笑了笑。 那紫袍修士又问道:“你还觉得——我知道的,你问起,我就都能告诉你?” 那紫袍修士一时沉默。 倒是他那两个师弟对视了一眼,心中满是惊讶,‘紫垣师兄不会真的答应吧?’ ‘很难说。’ 自家两位师弟的这番你来我往,紫垣连猜测的兴致都没有,倒是净涪本尊眼角余光扫过那两位大修士,才慢慢地收了回来。 紫垣最后看了他一眼,倦怠地收回目光。 “说说看。” 虽然只是不置可否的三个字,但紫垣的两个师弟却知道,他们的紫垣师兄这是答应了。 答应了…… 那两个大修士又对视了一眼,才重新调转目光去,上下打量着净涪本尊。 事实上,正拿着奇异目光望向净涪本尊的,并不只有紫垣的这两个师弟,还包括左天行等人。 但左天行相对更了解净涪本尊,他只看了净涪本尊一眼之后,便将他的视线放落到了紫垣身上。 边打量,左天行边竖着耳朵听净涪本尊与紫垣间的对话。 “敢问前辈,你可知将皇甫成消息传遍这诸天寰宇的,约莫都有谁?” 紫垣百无聊赖地抬起手挡在唇边,自己打了一个哈欠,才懒懒地道:“你觉得呢?” 他边问,边分神。 赶了这么久的路,好像是有些累了。等回去了,就好好地睡一觉。 净涪本尊并没在意紫垣的分神,紫垣问了,他也就答道。 “是无执童子的仇睢。” 净涪本尊说的话,不单单是紫垣知道,就连无执童子自己也清楚。 事实上,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走到今日,与人结下的仇怨、嫌隙数不胜数,而能够将事情做到现在这种地步的,却屈指可数。 近的,就在这他化自在天外天上;远的,自然便是历数诸天寰宇。 无执童子虽然在处理景浩界的事情上有些疯癫,但对于其他的事情,他却足够清醒。 那从漫长岁月中打磨出来的理智足够叫他清醒,那自无穷时光中修持而成的力量也给了他足够的手段去查看。 这诸天寰宇里,除了寥寥几位圣人之外,谁还能完全抹去他们在这天地间留存下来的痕迹? 哪怕他们着力遮掩过,也要在无执童子贯注下去的真元、手段面前,一点点地暴露出形迹。 更别说,便是琢磨不出来,无执童子难道还不能猜了吗? 谁愿意下这么大的本,谁想要在这里头中攫取些什么,无执童子都猜到了个七八。 有仇怨的,想报仇;有因果的,想了结;觊觎他手上资源的,想夺取…… 动机那么明显,还用得着他去费心想吗? 那边厢的混沌海里,净涪本尊和紫垣之间的交流也还在继续。 听着净涪本尊的这句话,紫垣没甚兴致地斜睨了他一眼,眼中带出的意思极其明显。 你这不是都猜到了吗,还问? 净涪本尊没在意他的这个小眼神。 既然紫垣还站在这里,他就还在继续着他的问题。 “前辈,你是为的什么找到这里来的呢?” 若说紫垣是因为和无执童子有仇隙,才一路寻过来的,净涪本尊还真不信。 谁家找上仇人报仇,在一根毫毛都没给他拔下来的情况下,能这样轻淡自然地甩手离开的? 遍数诸天寰宇各个世界,谁会这样报仇? 没有人的。 可紫垣他偏就这样做了,还连半点迁怒都没有。 净涪本尊这个问题一出,场上的所有人——与紫垣关系疏远如左天行及那一直旁观的三个大修士与紫垣关系亲近如他的两个师弟,都明里暗里地送了目光过来,往紫垣身上飘。 能在这些修士的八卦目光下也都如此淡定自然的,除了净涪本尊,这里的人约莫也就只有一个紫垣了。 紫垣掀起眼皮子,薄唇微动,给出了一个答案。 “闲着无聊,见这里有热闹,就过来了。” 第602章 再聚 不得不说,紫垣的这一个答案,真的叫众人既意外又不意外。 净涪本尊定睛打量得紫垣一眼,微微点头,又合掌和紫垣拜了一拜,“多谢前辈解答。” 紫垣无意义地哼哼了两声,旋身就要离开。 但他才刚往前迈出一步,便又微偏回头,再一次确认也似地问净涪本尊道:“你就真的没想改一改主意吗?” 净涪本尊勾了下唇,没答话。 紫垣目光在他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也没从这位年轻的比丘身上发现些微动摇,他失望地摇了摇头,也就没再多留,甩着长袖步步离开。 他的两个师弟也跟在他身侧,随着他一道离开。 未几,这一片混沌海里,也就只剩下了净涪本尊、左天行以及那三位大修士。 净涪本尊先转眼望向了那三位大修士。 那三位大修士心中早有决断,这会儿见得净涪本尊目光望来,他们三人也就利索地执礼与净涪本尊一拜,道:“如今诸事已了,比丘,我等这边离开了。告辞。” 净涪本尊合掌回了一礼,也不留,只道:“慢走。” 送走那三位大修士之后,净涪本尊与左天行对视一眼,两人各自一纵身,投入了那一座混沌岛屿中。 也就是这一片混沌虚空的另一边厢,袁愁沐和安元和两人各自拿了趁手的灵器,分站在左右两侧,正与三五个大修士对峙。 单纯想要走过这一片界域的修士被拦了下来,敏感嗅到火气然后想要在这一片界域中扒拉些什么的修士也都被拦了下来。 总之,在袁愁沐与安元和接到信息站出来的那一刻起,到净涪本尊与左天行齐齐合身穿过混沌岛屿禁制的那一刻止,就没有一个修士能穿过这一片界域,去到他们所想要去到的那一处地界。 这种拦路的霸道做法,袁愁沐与安元和两人虽然都不熟悉,但他们也做得相当熟练利索。 到得净涪本尊与左天行的气息同时穿过那一片禁制之后,安元和漠然往后一退,收回手中宝剑的同时,也收摄起他散布至这半个混沌虚空的剑意。 袁愁沐相对要比安元和圆滑。 他收回云幡之后,笑着跟来人言语了几句,便道:“这次真是抱歉,阻了各位,请各位见谅。” 袁愁沐道歉,这三五个身份、修为都及不上袁愁沐与安元和的大修士又哪里敢接受?更别说,这三五位大修士里也并不真就是全然清白,所以他们也就很识趣地给糊弄了过去。 袁愁沐拜了一拜后,便就往侧旁退让出一步,让出他与安元和中间间隔着的那一片空茫混沌,给那三五个大修士通行。 到得那些人都离开了之后,袁愁沐回头看了一眼安元和。 袁愁沐原本是想要问些什么的,但他才刚回头,就见得归剑入鞘的安元和抬手往储物戒指里抓了一把,从里头摸出一片玉质的符箓。 袁愁沐眼睛何等尖利,一眼便认出了那片符箓的来历。 安元和撩起眼皮子看了袁愁沐一眼。 纵然他没有说话,袁愁沐也能看得到那眼神中明白透出的意思。 袁愁沐露齿一笑,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片同样材质的符箓。 他那托着符箓的掌心吞吐出一缕真元,便有莹莹的灵光被激发,自那符箓中流出,护持住袁愁沐的全身。 讲道理,以袁愁沐现如今的修为和手段,这周遭汹涌无定的混沌气浪是拿他没有拌饭的。符箓中激发出来的灵光,对于他的护持也是相当有限。 安元和垂落眼睑,翻手将那枚混沌岛屿的通行符箓,握着宝剑,合身投入了那一片禁制之中。 袁愁沐慢了安元和一步,却也不急。 他先将自己手上的云幡等其他所有能用得上的物什拿一大张包袱皮收拾停当,才又带着那一大个包裹投入了混沌岛屿之中。 在袁愁沐与安元和投入混沌岛屿的前一小段时间,净涪本尊已经和左天行碰了一下头。 纵然时间多有紧迫,尤其是皇甫成现在落在这座混沌岛屿里,身侧没有旁的可以依靠的助力,吉凶未卜,净涪本尊和左天行也依旧抽空说了一回话。 “先前那段嘉年的邀请,你为何偏就拒绝了?”左天行真不是想不明白,他想探听的,其实是净涪本尊那一步的动作。“因果宜解不宜结,不是该尽快叫景浩界与阳和界断去因果的吗?” 净涪本尊看了左天行一眼,“南无阿弥陀佛。” 他低唱得一声佛号后,便也问左天行道:“景浩界与阳和界之间的因果,不是就着落在你们身上的吗?真要有谁可以对这样的决定负责,那就必得了你们两人了,何以你们两人就没谁应声?” 左天行笑了一下,没说话。 净涪本尊瞥了他一眼,明白无误地领会到他的意图。 景浩界还没有真正到无力回天的地步,用不着为了贪图一时的便宜,轻松放过了这一把或许能够帮景浩界跨过关键门槛的助力。 沉默半响后,两人终于要分道扬镳,去往不同的方向。 左天行停下脚步,先转眼看了一眼他选定的那方向所在传递过来的皇甫成的气息,才又回身,与净涪本尊说道:“若真有消息,请一定通知我一声。” 净涪本尊看他一眼,点头应了下来。 这消息到底是什么消息,左天行没有明说,净涪本尊却心领神会。 这所谓的消息,也不是随便什么消息,而指的是关于无执童子联盟的消息。 说到底,左天行也还是想要加入那个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里的,哪怕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所能得到的权限不过是外围弟子的权限而已。 左天行的这点心思,净涪本尊都看得清楚;同时,净涪本尊的那一点心思,左天行也摸到了七八。 对于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净涪本尊他还在观望。 当然,这观望并不是指的净涪本尊自己决定上的观望,而是在观望客观的环境与状况。 他需要灵活应对。 两人说了这么几句话,便自无言,一左一右的各自转了方向寻去。 当净涪本尊与左天行各往去处的时候,袁愁沐和安元和也已经落入了这一座混沌岛屿之中。 袁愁沐寻了一下方向,便和安元和答道:“我往东南方向去。” 安元和脸色不变,他微微一颌首,转身带了宝剑直往东北方向而去。 正如袁愁沐前行的方向上有左天行与皇甫成一样,安元和前行的方向上也有净涪本尊与杨元觉。 明明是他先开口告辞的,却偏是安元和先迈脚离开…… 袁愁沐看着安元和的背影,小小地抽了抽脸皮。不过袁愁沐也没在这一片地界上多停留,在确定安元和不是要无知无觉地前行,他便就抛开脑海里的一切杂念,跟在左天行的脚步一路寻了过去。 安元和走得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后,才站到了山谷外头。 这座山谷虽然平淡无奇,唯有偶尔撩起谷中山雾的那几阵冷风,给这座山谷增添了几分奇异。 安元和脚步不停,不仅他的速度没有削减,就连他的方向都没转变,只一路往前行进。 到得安元和踏入山谷关窍,周身不曾特意收束的气息被那谷中山雾卷夹,递送入谷内阵禁之中。 谷中山雾一时由极静转为极动,本是沉沉厚厚的一片,顷刻间却像是浪潮一样,被谁拿捏着拉扯开这一片遮掩,露出它最真实的内里。 那山谷还是山谷,可谷中已经没有了山雾,只有一座汹涌诡谲的大阵伫立。 便连那座大阵,也都是敞开了生路的。 安元和走过谷口,沿着自动敞开出来的山路,一路寻到了大阵中央的阵台里。 那里,挺立着的净涪本尊与蜷缩在身侧软榻上的杨元觉正一左一右地等在阵台中央里。 安元和唇间绽开一点笑意,眼底也有暖色快速渲染开来。 这笑意,这暖色,卸去了安元和一身的寒凉,凭空叫他暖融了许多。 安元和步步往前,他上得阵台,执礼与净涪本尊及杨元觉拜了一拜,道:“经年未见,两位道友可曾安好?” 杨元觉从软榻上坐起,看着安元和端正有礼的动作,眼皮子抽了抽,还如往日惯常时候那般说道:“我说,行了吧安元和,这里也没有别的什么人,用得着这样客套吗?” 安元和瞥了他一眼,就又转开了目光,仿若要将杨元觉完全忽略也似的。 杨元觉眼皮子又是一跳。 对于安元和与杨元觉之间的来往,净涪本尊如何不知道?他只是不想随意干涉两人动作而已。 第603章 陈四 净涪本尊倒是依旧平静,他合掌,对着安元和回了一礼,也是端端正正地回了一礼,“劳动道友探问,一切安好,道友如今可好?” 杨元觉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到最后,他身体往后一仰,重又重重地倒在软榻上,一只手搭在眼帘上,一副没眼看的模样。 净涪本尊和安元和对视一眼,又都同时露出一点微小的笑意。 随后,净涪本尊主人也似地抬手,向侧旁一引,“坐吧,别站着了。” 安元和也不跟净涪本尊、杨元觉客气,席地盘膝,坐了下去。 安元和坐定后,没理会也抬起头来的杨元觉,就只望向净涪本尊,问道:“你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不是说净涪本尊现在这副样子有什么不妥,实在是好端端的,又有哪一个会突然改了一整副头面? 听安元和问起这个问题,杨元觉也放下手去,侧身望向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这些年里发生的事情,杨元觉都听他简单说起过一遍了,但这回净涪本尊再说与安元和听,他也还是端正了脸色。 净涪本尊将景浩界的那些事情又简单地跟安元和说了一遍。 安元和听着,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也越渐严肃。 虽然净涪本尊用词相当概括简练,但安元和依旧清楚地感觉到了内中的凶险与艰难。 他沉吟半响,问道:“你可真的是想好了?” 净涪本尊扬唇颌首。 杨元觉也在旁边懒懒答道:“他都差遣我这么久了,能是没想好的样子吗?” 净涪本尊转头向杨元觉笑了一下,“是啊,这一段时间以来,可真的是劳烦你了。” 杨元觉见得净涪本尊的笑脸,心中止不住咯噔了一下,脸在那一刹那也都是僵的。 不过杨元觉到底是杨元觉,他能跟安元和与净涪本尊混在一起,本身也不比安元和与净涪本尊差太多。 他很快就放缓了脸色,作出一副拼命的样子,“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谁叫他对你下手了呢?你可是我的挚友,他敢对你下手,我就是没有能耐动他,也能叫他心烦!” 说完之后,他还拍着胸脯道:“但凡是阵法一道的,别管是什么事情,你只找我就行!我总能给你找到办法解决了它!” 他不行,不是还有他家师父吗?他家师父不行,不是还有他家师祖? 杨元觉心里稳得很。 安元和瞥了他一眼,重又转回目光望向净涪本尊,“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吗?” 安元和也不问净涪本尊的谋划,直接就问他的安排。 净涪本尊眼底涌上笑意,然后,他便也就真的问安元和与杨元觉道:“你们可有听说过——反无执童子联盟?” 安元和与杨元觉对视一眼,又各自垂下眼睑翻找自己的记忆。半响后再抬起头看净涪本尊的时候,他们却又都是摇头的。 “没听说过。” “还真没听说过。” 净涪本尊完全不意外。 像这样不是关乎修行,而是明确地反抗某一个存在的联盟,在这诸天寰宇里,并不会太引起无关人士的注意,所以这联盟的名声不响,也是应当。 但是…… 净涪本尊看了两位友人一眼,将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那个最终设想与两人说道了出来。 如净涪本尊一般,初初听见这一个设想的安元和及杨元觉也都被惊了一下,随即便是怦然心动。 “他们真的有这个想法?” 净涪本尊颌首,“我看是真的。” 但净涪本尊也和安元和及杨元觉两人说了个明白,“想法是真的,但要将这个想法落成现实,还没有那么快。” 安元和及杨元觉也都明白,反无执童子联盟修士最大的目标,就是那无执童子。可那无执童子还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他们连根毛都没能摸着,就别说其他了。 不过——安元和与杨元觉对视一眼,又齐齐转了头回来,直直地盯着净涪本尊,安元和相当确定地开口,“你也心动了。” 净涪本尊勾唇,相当坦荡地一点头。 “你们就不心动吗?” 怎么会不心动? 当年他们没往这边想,一是他们本身没有那个实力,二也是因为他们就没有那个想法。现在被人一点,知道有人想往这方面动作,他们又如何能不为之心动? 杨元觉用力一掐自己的手掌,“你想怎么做?” 他们三人,确实俱有胸怀,各个都能谋算,在谋算方面的手段也都不差。但不差跟ji,ng通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所以不差的杨元觉和安元和,在局势容许的情况下,都会自觉地将谋划权递交到净涪本尊手上,由他拿主意。 事实上,在他从段嘉年那里得知反无执童子联盟的存在及他们的最终猜想,到他回到这座山谷的这一段时间里,净涪本尊胸中就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决定。 “我们可以……” 也就是在净涪本尊与安元和、杨元觉三人在混沌岛屿里齐聚的时候,景浩界里一直闭眼端坐的净涪佛身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先发现净涪佛身睁开眼睛的,是陈五儿。 当其时,陈五儿正在院子里择菜。 他择菜其实择得相当认真,轻易不分神。哪怕在他家院子里,就在他的身边,有一个相貌年轻的僧人不明缘由地闭目端坐,一坐就坐了好几天。 这年轻僧人初到他家的那会儿,陈五儿还是很好奇的。 毕竟这可是一个大活人,不吃不喝不睡,就这样盘膝端坐,好几天没有一点动静,跟他在庙会上见到的木偶人一样的,陈五儿一个小孩子,能不好奇? 但再多的好奇,看得久了,也都被陈五儿抛到脑后去了。 有那个时间,他还不如多忙活些家事,将屋舍收拾得利索干净,也叫他哥的心安稳一点。 所以陈五儿也只在早中晚时分,跟在他哥后头,查看过那位年轻僧人的状况。平常更多的时间里,他不是忙活着家里的杂事,就是跟在陈四儿身后,看着他来来回回地往家里捣腾东西。 因陈五儿自己很认真地忙活着,所以他也就没想过再多看一眼那位年轻僧人,可就是在净涪佛身睁眼的那一顷刻间,陈五儿莫名就抬起了头,偏生往净涪佛身的方向扫了一眼。 也就是这样一眼,叫陈五儿看入了净涪佛身的眼底。 那是一双叫人一看,就觉得心中平静安顺的眼睛。 陈五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扬起唇角对他笑了一笑。 净涪佛身也是轻扬唇角,对陈五儿点了点头。 “啪嗒”的一声轻响唤回了陈五儿的理智。 陈五儿下意识低头,看见原本拿在他手里的菜叶子没了,也才反应过来。 “哥。哥!” 陈五儿反应过来的那一顷刻间,却是什么都没做,先就扯起了嗓子叫陈四儿。 陈四儿听得陈五儿尖利的声音,急急地从屋里奔出来,“什么事?!” 陈五儿听着,应道:“哥你快出来!” 陈四儿这会儿也已经撞出了屋子,抢到了陈五儿的面前,他一把将陈五儿捞在身后,目光一扫,便就目标明确地锁定在净涪佛身身上。 净涪佛身唇边笑意未减,甚至还在加深。 这加深的笑意里,透出几分明暖的善意以及小小的愧疚。 陈四儿立时就松了一口气,但他没来得及跟净涪佛身说些什么,先就回过身去,弯腰安抚地拍着陈五儿的背。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不用担心……” 陈五儿其实也真不是被吓到,毕竟净涪佛身周身气息都是清平安和,陈五儿纵是一介凡俗,也不会被净涪佛身这样的人惊着。 他只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就下意识地向他最依靠就信赖的人寻求帮助而已。 这会儿真正被吓到的,其实是陈四儿。 陈四儿被他给吓着了。 陈五儿抿着唇,反手去拍陈四儿的手,反过来安抚他。 “哥,我没事的。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陈四儿仔细打量过他的脸色,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吐出那一口浊气之后,陈四儿才重又将身体转回来。 他站直身体,向着净涪佛身合掌拜了一拜,道:“贫家陈四,领幼弟陈五,见过比丘师父。” 光听他对净涪佛身的这称呼,便知道这一段时日以来,陈四儿还真没少花费心思和功夫打探情况。 毕竟,若是没有过深入的观察与打探,如何就能确定净涪佛身不是寻常可见的沙弥,而是比丘? 净涪佛身合掌探身,与他们两人还了一礼。 第604章 犹豫 如此一番礼见过后,陈四儿便就请净涪佛身往屋里坐。 陈五儿乖乖地跟在陈四儿身后,近乎亦步亦趋。 净涪佛身看得出来,陈五儿会有这副模样,并不是他自己真就连这么一时半会儿的功夫都离不得陈四儿,而是为了安抚陈四儿。 这两兄弟中,真正在担心的其实还是陈四儿。 净涪佛身也不说话,只是笑笑,便跟在他们身后,在正堂里落了座。 陈四儿亲自奉了茶来。 净涪佛身呷过一口,就将杯盏放下,抬头望向陈四儿。 因为这个时候的陈四儿也正放下茶盏,抬头直盯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对着他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陈四儿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 “比丘师父在小子我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陈四儿完全无视了这一段时间里净涪佛身都在定境中的事实,他继续道,“小子我可还不知道比丘师父的法号呢。” 这就是在打探净涪佛身的来历了。 净涪佛身目光瞥过陈四儿,连带着看过他侧旁的陈五儿。 陈家兄弟确实有刻意遮掩,但他们的心思太过浅显,在有些眼力见的人眼里都一览无余,更何况是净涪佛身? 他们两兄弟那紧张劲儿,都不需要净涪佛身多加留心,单只眼角余光瞥见,就清晰明了。 事实上,也难怪他们紧张。 这两兄弟孤苦伶仃地艰难长大,到得现在,勉强能算混开了,可在净涪佛身这样具有庞大影响力的年轻比丘面前,也还是相当相当的不够看。 尤其是净涪佛身这样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又一声不吭地在他们家里坐了近半个月的年轻比丘,更是叫他们摸不着头脑。 当然,这两兄弟也真没有多怕就是了。 面前这个年轻的比丘再有些什么事情,他也是比丘,佛门的比丘。有这一重身份顶在那里,陈四儿和陈五儿也不担心找上门来的事情太过过份。 再有,他们陈家什么情况,陈四儿和陈五儿知道得真是再清楚不过了。便是真有什么事情扛不住,定要叫他们陈家天翻地覆,那他们陈家也没什么事舍不得的。 了不起不就是要了他们的两条命,还能怎么地他们兄弟不成了? 更别说,单只看面前的这一个人,陈四儿与陈五儿两兄弟也不觉得如何惧怕。便是再要往深里想,他们其实还得承认净涪佛身对他们一家的恩德。 先前陈四儿被人押解到衙门里,若没有这个年轻比丘在旁,怕就不能这样轻易地了却这件事情。 第7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0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80节 这份恩德,他们家怎么也得认的。 净涪佛身又笑了一下,安抚过陈四儿和陈五儿两兄弟。 “贫僧法号净涪。” “净涪……净涪比丘……”混迹街头巷尾的陈四儿一时觉得耳熟,他接连嘀好几遍,忽然猛地一拍自家脑袋,瞪大了眼睛看着净涪佛身,“你是那位……”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点了头。 陈四儿也是灵醒,他很轻易便联想起了当日这个年轻的比丘从他头上取走的那一小截木簪子。 他可是眼睁睁看着那一小截木簪子变成一片薄薄的纸页的。 “那……那张……” 陈四儿一时舌头打了结,怎么都捋不顺。 陈五儿约莫能猜到陈四儿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哪怕是和陈四儿相依为命的他,也没想明白他的哥哥这时候到底都想到了什么事情。 他只能好奇地顺着目光,再一次打量过这个年轻的比丘。 净涪佛身坦然坐在原地,任由他们打量,也静等着陈四儿回神。 陈四儿回神之后,却是一把拉过陈五儿,压着他的头跟净涪佛身郑重见礼,“小子没眼力见,不知道师父来历,怠慢了师父,请师父见谅,见谅。” 虽然是陈四儿压着陈五儿的头,但事实上,陈四儿并没有多用力,概因还没等到他用力,陈五儿就已经顺着他的力道重重地拜下去了。 净涪佛身连忙站起身,合掌与他们兄弟二人还礼。 如此来回好半响之后,这屋里的三人才又各自在他们的位置上坐定。 但这一次分坐之后,陈四儿比起先前还要更拘谨了几分。而与他相对的,却是陈五儿。 陈五儿纵然知晓面前这位年轻比丘很了不得,他态度也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变化。 陈五儿的态度,成功地感染到了陈四儿。 他很快就又放松了下来。 不放松不行,他弟弟就在旁边坐着,态度也相当的明显,他作为人家兄长,还是支撑门庭的兄长,总不能连个幼弟都比不得吧? 真要是那样,他还要不要脸面了? 稍稍放松过后,陈四儿才又望向净涪佛身,“说起来,不知道净涪师父……你上门来,是有什么事情的吗?” 如果是净涪比丘,如果他已经拿到了一片贝叶,那他不是已经达成了他的目的了吗?怎么还会留下来,还跟着到了他们家? 净涪佛身目光从陈家这两兄弟脸上转过,见他们眼底眸光清澈,心里便就一个点头。 等到他开口的时候,他却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跟这陈家两兄弟说道了来意。 “我为了结因果而来。” 了结因果? 陈四儿和陈五儿这两兄弟听得清楚,但却听不明白。 净涪佛身见他们脸色,又简单解释道:“我从你们这里拿走了一片贝叶,得还给你们一段机缘才是。” “你们可有想好要些什么吗?” 陈四儿和陈五儿这才算是明白了,这两兄弟对视一眼,都看见他们眼中的疑惑。陈四儿想了想,便拿过了话头,“如果净涪师父你要还我们些什么……那r,i你的在场,就已经足够抵了的。” 陈四儿提到这一茬子,净涪佛身并不意外。 正是因为知晓他们兄弟两人的心性,净涪佛身才选择这样的干脆利落。 他摇了摇头,“不够的。” “够了的!”这回,还没等陈四儿再说话,陈五儿便抢过了话头,他很认真地看入净涪佛身的眼睛里,强调般地道,“够了的!” 陈四儿拍了怕陈五儿的脑袋,也接了他的话,点头道:“确实足够了。净涪师父,我们都不瞎,你那会儿,是给我陈家免了一个大难的。我们该谢你。” 这时候的陈四儿说话极其认真,语气也相当有重量,完全不见他在街头巷尾厮混游荡的痕迹。 净涪佛身笑着摇了摇头,“那或许是了结了一部分,但不够的。” 陈四儿和陈五儿还待要再说些什么,净涪佛身先就慢慢开口了,“这些事情,是我比你们知道得更清楚的。两位檀越,还请不要再推拒。” 陈五儿又皱起了小眉头,他还张了张口,却到底被他兄长按住了。 哪怕陈五儿不知道因果是什么,可他也觉得面前这位净涪比丘说得对。这些事情,他们两兄弟外行,不知道就里,还该是净涪比丘这样的内行人才说得清楚明白。 他们既然感念净涪比丘对他们的恩德,就该替净涪比丘着想,让他顺顺当当了却这所谓的因果才是。 陈四儿的这份心思,净涪佛身清楚,他没多说什么,就听着陈四儿的答复。 陈四儿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便问净涪佛身道:“净涪师父,如果我想要向你请一部佛经,能不能顺当地了结了这份因果?”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还不够的。” 请一部佛经在家里供着还不够,那么…… “做一场法事呢?”陈四儿看了看他,觉得可能还不够了结因果,便就又给扩大了范围,“做一场超度我陈家列祖列宗的法事?” 净涪佛身沉默了一下。 陈四儿看见,心里也就明白了。 但他又怕自己说的这件事太为难净涪佛身了,便抢在净涪佛身点头之前,自己又反口给改了条件,“不用列祖列宗,只要我这一辈往上数三代,三代就可以了。” 陈四儿心中也是有计较的。 他家列祖列宗那么多,又死了那么久,怕是早就投胎了,再想要超度他们,可能还得寻得他们的转世…… 这里头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倒还不如就超度三代呢。 往上数陈家三代先辈的话,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投胎的……吧。 陈四儿自己不确定,还又不想太麻烦面前的这个比丘,便就又问了一句,“净涪师父,我家我这一辈往上数三代,应该还没有谁投胎的吧?” 净涪佛身面色一动,正待要回答,陈四儿又给他自己否了。 “不不不,不行,不行!” 太麻烦了,太麻烦了…… 他说话间,竟还像弹簧也似地一蹦蹦起来,在这堂屋里来来回回地转悠。 一边的陈五儿看着陈四儿这副模样,也不惊讶,他对着净涪佛身笑了笑,就又将目光转回来,乖乖地等着陈四儿做决定。 真要说起来,这才是街头巷尾里浪浪荡荡的陈四儿的真正面目。 因为家里没有大人支撑门庭,因为他得担起家主的职责,撑起这个家,每每面对重要决定,陈四儿都得这样琢磨过百八十遍,觉得没有差错了,不会给他们两兄弟招致什么惹不得的麻烦了,他才会真正的做下决定来。 第605章 供佛 陈四儿来回转悠得都差点忘记旁边的净涪佛身了。 净涪佛身也不催促他,只坐在位置上,端着那一盏茶水慢慢啜饮着。 陈五儿坐在一旁,目光在净涪佛身和陈四儿两边来回地转悠。他看看慢条斯理不急不躁的净涪佛身,又看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的陈四儿,那一双黑亮的眼珠子来回地转悠。 忽然,他目光一凝,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陈五儿自己在心底里琢磨了一回,没发现什么不对后,两步跳下椅子,奔走到陈四儿身侧,准确地一把拽住了陈四儿的衣角。 在他跟随着陈四儿走了几步之后,陈四儿终于发现了一旁的陈五儿。他转了头过去看他,拧得死紧的眉头也当即舒展,恢复成最平常自然的平整,陈四儿甚至还勾着唇笑。 “五儿,你有什么想法吗?” 陈五儿一边点头,一边说话道:“哥哥,我们不如请净涪师父给我们在家供奉一尊佛陀吧。” 供奉佛陀? 陈四儿没斥责陈五儿多话,反而就顺着陈五儿的说法往下谋算起来。 陈四儿想起了他所听说过的、见到过的那些供奉佛陀的人家,心头也是一动。 那些在家中供奉佛、菩萨的人家,似乎看着就跟别人家不太一样。他们那些人的言行举止,乃至ji,ng、气、神都很不相同,眉目似乎也更舒展、平静,没有那么多的怨气和愁苦…… 更何况,在家中供奉了佛、菩萨的人家,似乎也很得周围人家的敬重。 陈四儿念及这一点,再不犹豫,直接就对陈五儿点了头,“我看行!” 净涪佛身抬起头来,便见陈四儿牵着陈五儿,几步急赶到他面前,对着他合掌深深一礼,道:“净涪师父,如果我想要请你替我陈家请一座佛陀供奉呢?请一座佛陀供奉,能不能就顺当地了结了这一份因果?” 净涪佛身没有立即给予陈四儿、陈五儿答案,而是另外问了他们几个问题。 “你们信佛吗?” 陈四儿、陈五儿其实是有些不明所以的,但净涪佛身响在他们耳边的声音却直落他们心底,叩问他们自己的内心,由不得他们半点敷衍。 他们不自觉也都端正了脸色,肃容回应。 “信!” “信的。” 陈四儿、陈五儿都是这妙定寺地界上土生土长的百姓,纵家境艰难,但妙定寺地界上浓郁的崇佛敬佛气息却也深深地刻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到不可动摇。 净涪佛身微微颌首,又问道:“你们敬佛吗?” “敬!” “敬!” 净涪佛身又是一点头,才与他们说道:“供佛,可在家供佛,也可在心供佛。这两种供佛方式,你想要哪一种?” 在家供奉?在心供佛? 这两种说法,陈四儿和陈五儿也都是第一次听说。而这种时候,还要他们择一定论,他们也实在是有点懵。 陈四儿和陈五儿对视一眼,才将目光转至净涪佛身身上,“净涪师父,这在家供佛和在心供佛,都是个什么说法?” 陈四儿问起,净涪佛身也没多遮掩,用相当直白的话语给这两兄弟解说了一遍。 “在家供佛,便是最简单最常见的供佛方式。在家中设佛龛、佛堂,又在佛龛、佛堂里请入佛像、菩萨像,日夜虔诚供奉。” 说到这种供佛方式的时候,陈四儿和陈五儿都不住点头。 显然,这种供佛方式,便就是他们最初开始设想的那一种,也是他们最常见到的那一种供佛方式。 但陈四儿和陈五儿都还把持得住,没有当场拍板,而是继续凝神听了下去。 难得他们有机会和声名远播的比丘僧接触,听他说法,怎么也该珍惜才是。哪怕他们心中更倾向于这前一种选择,也该仔细听! “在心供佛,”净涪佛身顿了一顿,那前一刻还望定着陈四儿、陈五儿的目光别开,飘向天静寺所在的方向,“在心供佛,便是在心头空出一片地界,请佛陀、菩萨入住,日夜虔诚供奉。” 这在心中供佛,其实是一种修行法门,极其类似于天静寺一脉的修行法门。这门修行法门是由恒真僧人传下的,现下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凡俗修士,都是这样修行的。 所以这种法门的前景,看恒真僧人身边跟随着的那些凡俗修士也就知道了。 后面的那一句话净涪佛身到底没跟陈四儿、陈五儿说道出来。 因果牵缘,所以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兄弟面前,与他们说解这供佛法门。但他们兄弟两人到底会选定哪一种,却还得看他们自己。 陈四儿和陈五儿一时沉默了下来。 便是他们再不明白这两种的对比,这两兄弟也能从净涪佛身的话语里听出区别。 半响静默之后,陈四儿猛地抬头,目光锁定净涪佛身,“净涪师父,我们兄弟两人,可不可以分别做出决定?” 净涪佛身并不意外,他点头,答道:“可以的。” 陈四儿听得这答复,当场就吐了一口气。 “净……” 陈五儿抬头看见他那副模样,不用猜都知道陈四儿这会儿想的是什么,还没等陈四儿说道个明白,陈五儿便喝住了他,“哥哥!” 自打陈五儿知事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跟陈四儿说话。 饶是陈四儿,也在那顷刻间被他震住了,愣愣地转头回来看他。 陈五儿一张小脸板得端沉,“哥哥,你不用计较那么多,全凭你自己的想法去选!” 陈四儿看着陈五儿的模样,慢慢地露出一个明朗的不带一点痞气的笑,他甚至抬起手去,用力狠狠揉着陈五儿的脑瓜子,“行了!你大哥是什么人,还能不知事?!” 陈五儿定定看了他半响,才慢慢地放缓了脸色。 概因他知道,倘若先前时候,陈四儿心底里有些为他考量的原因在的话,那这个时候,陈四儿就全都是从他自己的角度考量了。 陈四儿收回手,再望向净涪佛身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多少犹豫,“净涪师父,我觉得我还是想要在家里供佛。” 净涪佛身微微点头,表示明白,接着便将目光转向了陈五儿身上。 陈五儿下意识地挺了挺背,不自觉地摒住呼吸道:“净涪师父,我想在心中供佛。” 净涪佛身明白看到,在陈五儿说话的那顷刻间,他身上的因果线渐渐都变了颜色,而且还有些因果线应声断了开去。 当然,在一部分因果线断去的时候,也有一部分因果线悄然无声地从虚空不知名处攀沿出来,牵系在他的身上。 这是最直观的缘生缘灭。 净涪佛身凝神看过陈五儿,合掌与他拜了一拜,应道:“可。” 陈五儿多少有些明白,他先看了一眼陈四儿,然后就收回目光,抿唇与净涪佛身合掌还了一礼,“多谢净涪师父。” 陈四儿在一旁看着,心中怅然若失。 他依稀间知道自己是错失了什么,也仿佛明白自这一刻起,他和五儿这对兄弟就要走上不同的路。 他心里不是没有失落,但脑海中自然而然浮起的那道身影、那张笑脸,又叫他的心一下子就稳稳地定了下来。 陈五儿看见陈四儿眉眼间的变化,心里有高兴,也有着同样的失落。 他未生前丧父,生又丧母,还未及三岁,连唯一支撑门庭的祖父也没了,只剩下他和兄长两人相依为命,如今他们兄弟两人又选择各异…… 陈五儿到底年纪小,控制力不够,越想眼眶便越红。慢慢的,甚至还有透明的水珠在他眼眶里翻滚。 陈四儿一时没有回神,完全没注意到陈五儿的异样。 净涪佛身倒是察觉到了,但他也明白,陈五儿这时候需要的,不会是他这个外人,所以他双眼一垂,压下视线,只作不见地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啪嗒啪嗒”的几声细响。 这细响的声音是真的细,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惊醒了那边厢入神的陈四儿。 陈四儿回头看见红着眼眶掉泪却一声不吭的陈五儿,心头也是酸、涩、甜的几味混杂,叫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在原地愣愣地站了片刻之后,看着死盯着他掉眼泪却偏偏半点声音都没有的陈五儿,陈四儿竟然笑了起来。 他几步走到陈五儿身前,俯下身来仔细看了陈五儿的眼睛好一会儿,冷不丁伸出手去,拉扯着陈五儿脸上的r_ou_。 陈五儿年纪小,脸上r_ou_嘟嘟的,手感格外的好。 陈四儿拉扯了几下,将陈五儿弄到眼泪再也掉不下来的时候,他才收回手。 “五儿啊,好端端的,你哭个什么劲?昨日里你不是才说你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吗?你见过哪个大人是像你这样,啪嗒啪嗒猛地掉眼泪的?” 陈五儿更不高兴了,他便是梗着脖子也要反驳陈四儿,“谁说没有的?上个月的时候,三叔公那一大家子不也哭了吗?” 还哭得很惨很惨呢! 陈四儿有些哭笑不得。 “那是人家家里没了个人!” 都没了个人了,难道还不能让人家哭吗? 第606章 光芒 可陈五儿就是不跟陈四儿计较这些,他只抓住了那一条不放。 “那又怎么样,他们就是哭了啊!” 陈四儿无奈,只能投降。 被哄着劝着地安抚了好一会儿,陈五儿才拿手背抹去脸上的泪,“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舍不得隔壁刘英家的三姐姐……” 陈四儿冷不丁听见这句话,脸庞一时涨红不说,还哑口结舌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陈五儿边“哼哼”着,边斜着眼睛看陈四儿。 净涪佛身在一旁见着,也微微笑起,但他看着面前这状况,便知道这两兄弟约莫还需要一些时间,便就将他自己的眼睑垂落,以呼吸牵引法衣上的法阵护持己身,自己悄然转入了定境之中。 陈四儿、陈五儿不知净涪佛身这边的情况,他们还在进行着他们兄弟两人相对特殊的交流。 待到他们商量停当,净涪佛身才从定境中脱出,睁开眼睛来看向陈四儿、陈五儿两人。 陈四儿、陈五儿都是愣了一下,才又上前一步叫道:“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点头应声,问道:“有决定了吗?” 陈四儿、陈五儿齐齐点头,其中,又有陈四儿道:“净涪师父,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就想着,如果可以的话,先完成其中一个供奉。” 净涪佛身从定境中出来的时候恰是午时正,之后这么一连串的事情忙活下来,时间便一路走到了申时中(16时)了。 申时中,距离净涪佛身的晚课时间确实还是有一段距离,但也真的没剩下多长时间了。 净涪佛身没有异议。 陈四儿觑着他的脸色,“净涪师父,依你看,是该先完成哪一个供奉呢?” 净涪佛身只是笑问他道:“你又想要先完成哪一件呢?” 陈四儿心中早有腹案,他见净涪佛身问起,又观察过净涪佛身的脸色,便就答道:“不如……还是先替五儿忙活了这一遭,可好?” 净涪佛身合掌点头。 陈四儿又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们家里,有没有什么干净的房间?” 陈四儿听得净涪佛身这么问,连连点头答道:“有的有的。” 陈四儿带着陈五儿将净涪佛身引到东厢的一间屋舍。 这间屋舍方位极好,又是他们陈家父祖逝去之前的居所,所以哪怕一直空置,无人入住,陈四儿和陈五儿两人日常里也都多有收拾,没叫它真的荒废过去。 净涪佛身前后察看过,又回头看了看陈五儿,与陈四儿一点头,道:“请檀越带了小檀越先去梳洗干净吧,沐浴梳洗过后,请再给他换上一套干净衣裳。” 陈四儿低头去打量陈五儿,脸色颇显紧张。 他连连请教净涪佛身,“沐浴梳洗是要连头到脚一起洗的吗?是要用的热水吗?干净衣裳是不是就是新衣?……需要另外挑拣吉时吗?” 陈四儿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便是一开始不怎么紧张的陈五儿也都被他搅动了心情,也紧张起来了。 净涪佛身依旧微笑着一一安抚。 陈四儿将事情确认了一遍又一遍,净涪佛身也就是一遍又一遍地点头,陈五儿在一旁沉默。直到得陈四儿要开始重复第五次的确认之后,陈五儿才终于开口打断了他,“哥哥。” 陈四儿听得这一声叫唤,连忙闭上了嘴巴。 陈五儿心里多少有些内疚,于是他又走到了陈四儿身边,主动去牵他的手,“哥哥,我们先出去吧。” 陈四儿垂落目光在陈五儿身上转过一圈,另外抬起一只手来拍了拍陈五儿的脑袋,反手牵过他,然后对着净涪佛身一个弯腰,道:“净涪师父,我们就先出去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笑道:“去吧。” 待陈四儿、陈五儿两人退出屋内之后,净涪佛身从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取出三个蒲团,各按方位摆放妥当。然后,他自己便在其中一个蒲团上坐了。 垂眼静坐等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之后,净涪佛身才看见陈四儿、陈五儿两人牵着手,踩着门外投入的橘色阳光,步步踏入屋舍中。 看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地板上多了三个蒲团,且净涪佛身自己还坐在了其中一个蒲团上后,陈四儿、陈五儿两人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净涪佛身正正抬眼望见,便抬手一指他对面的那一个蒲团,跟陈五儿说道:“小檀越,过来坐下吧。” 陈五儿回头再看了陈四儿一眼,才真的依照净涪佛身所言,在那个蒲团上坐了下来。 陈五儿的位置有了,这剩下的那一个蒲团是谁的位置,这屋里谁都明白。于是也不用别人多话,陈四儿合掌跟净涪佛身拜了一拜,便就自己在那一个位置上坐了。 三方各自入座之后,净涪佛身对着陈四儿一点头,才再转头望向陈五儿。 陈五儿稚嫩的脸蛋上一片沉着认真,竟再找不到往日里常见的稚气。 陈四儿看见,心中百感交杂。那些滋味更是翻着滚着涌上舌尖,强横地占去了他所有的味觉。 陈四儿眼眶子悄无声息地红了起来。 净涪佛身仿若未觉,他只是看着陈五儿,“小檀越,你有没有尝试过自己静坐?” 陈五儿摇了摇头。 净涪佛身问过这一回,便也没再继续深究,他开始指点陈五儿静坐。 陈五儿学着净涪佛身的模样,盘起双腿压在臀下,双手结定印搭在膝上。 架起了样子之后,他才在净涪佛身的指点下学起了里子。 新手入定境,最通常使用的办法,是呼吸。 许是陈五儿本身也有这份天资,再加上他此时年纪尚幼,心境纯净,所以很快就达到了净涪佛身的基本要求。至于一旁的陈四儿,他很理智地在心头杂念搅得他头疼炸裂之前停下了所有的尝试,就这样闭着眼睛坐着。 不知是巧合还是谋算,陈五儿顺利沉入定境的那一刻,也正正是景浩界中各地山寺佛庙僧侣进行晚课的时间。 景浩界各处山寺佛庙同时在这一刻敲响暮鼓,这鼓声被风递送着到达各地山寺佛庙附近,安抚着那一片地界上生活的凡俗百姓的心灵。 陈四儿、陈五儿所在的陈家附近其实并没有什么山寺佛庙,他们又是俗体凡胎,理应听不到那一阵阵洗涤人心的鼓声,可在此间忽然响起的木鱼声,却直达他们的心底,将他们心中那些显现的、潜伏的杂念统统化去,赠给他们一片前所未有的祥和与安宁。 陈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一众屋舍中,算是中等规模,没能完全锁得住这一阵阵木鱼声,叫它们一声声传出去,传到陈家临近,传到街道之外,落入更多更多的人耳中。 当然,这一片地界上,就要数陈四儿、陈五儿这两兄弟与净涪佛身的因缘最重。所以净涪佛身这会儿敲出的木鱼声,获益最多最大的,还真就是他们两兄弟。 陈四儿、陈五儿两人的眉与眼,r_ou_与骨,一切的一切,在这顷刻间,都一并的舒缓了下来,露出他们最自然安和的姿态来。 陈四儿、陈五儿此时的这种状态,净涪佛身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总之,他就是没有留意,单单只是自然自在地捻着那一只木鱼槌子,一下一下,规律而节奏地敲落在木鱼鱼身上。 就像他往常时候做早晚课时候的一样。 事实上,净涪佛身也真的就是在做晚课。 他在敲着木鱼,他那心头上流淌着的,也还是那一部《佛说阿弥陀经》。 净涪佛身一遍遍地敲着,直到晚课时间结束,他才一挽手腕,敲下了象征结束的那一记结音。 结音敲落,这屋舍里再没有了木鱼声。 陈四儿、陈五儿这两兄弟还好,还沉浸在那木鱼声带去的安抚中,一时半会儿的,没能注意到外间的情况。倒是陈家外头那些听着木鱼声的百姓很快就脱出了那种奇异的感觉中,三三两两地低头凑到一起商量。 净涪佛身放下手中木鱼槌子,也没急着将他面前的这一套木鱼收起,而只是将它们推到了稍远一点的位置,自己还自闭目静坐。 略等了一会儿,陈四儿便开始扇动眼睫。 净涪佛身没动,还只等着。 陈四儿睁眼看了看净涪佛身和陈五儿,又看了看天色,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舍,在外头捧了几盏灯回来。 如此又等得半响,等到天色彻底地黑了,陈五儿才从定境中出来。 刚出定境的陈五儿是有些懵的,他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前方,看见昏黄烛火掩映下的净涪佛身朦胧柔和的面孔。 这位比丘师父的身上,仿佛有光明亮且耀眼。 陈五儿接连眨了几下眼睛,却也都没舍得将眼睑闭上或者直接转移开目光去。 净涪佛身没在意陈五儿的这点子异样,他问陈五儿道:“方才,你都看见了什么?” 陈五儿还在愣怔着呢,冷不丁听见净涪佛身这一声问话,他便下意识地答道:“一片光。” 净涪佛身听得这个答案,又问道:“能详细一点说给我听吗?” 第607章 药师 陈五儿听得净涪佛身这么一问,当即就要像净涪佛身要求的那样,用更详细的话跟净涪佛身说清楚。 “光……”然而,陈五儿到底年纪小,见识又浅薄,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才刚开口说了个字就语塞了,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净涪佛身看他模样,也知道为难了他,但净涪佛身确实是需要从陈五儿自己口中探知到更多更详细的内容。 这不是为的净涪佛身自己,而是陈五儿。 论理,因这诸天寰宇中佛陀、菩萨无数,所以供佛的时候,通常以一佛象征万佛,一菩萨象征万菩萨。也就是说,纵然此间世上佛、菩萨无数,供佛则只需供一佛即可,无须将一尊尊佛陀、菩萨往佛案上头堆彻。 而在这一佛的选择上,向来顺应缘法,佛门对此不会有太多的要求。 当然,这是择定在家中供佛的陈四儿之后的选择。就当前于陈五儿而言,则是需要确定缘法。 他选择在心头供佛,乃是修行。修行关乎他的道途,就需得更加仔细认真。 净涪佛身倘若真要随便,当然可以让他随意为之。但这样随意糊弄着来,耽误的,还就是陈五儿自己。 陈四儿、陈五儿不知道这些讲究,但他们听话,既然净涪佛身问起,陈五儿也就很用心地斟酌词眼,来跟净涪佛身形容出来。 “那光……是透明的……像最……最好看的玉……” “不,不对,不是玉……” 陈五儿急得一时抓耳挠腮的,怎么都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半响他都没能再继续下去,他也就放弃了,转而说起了其他。 “那光从天空上照落下来……有一尊佛……”说到这里的时候,陈五儿也有些不解,“那佛……叫,不,尊称……药师琉璃光如来。” 陈五儿自己其实是不知道这一尊佛的,可奇怪的是,当那一片光芒照落,他看见那片光,看见那尊佛陀,心里自然而然就知道了他的佛名。 陈五儿下意识地转眼望向陈四儿。 陈四儿沉吟了一会儿,又望向净涪佛身。 见陈四儿、陈五儿这一大一小齐齐转眼望来,净涪佛身也就点了点头,应声道:“无碍的,是那一位慈悲无量的如来尊者。” 陈四儿、陈五儿俱各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陈五儿有些懵,他下意识地继续着道:“那位佛陀他……一只手是拿着一颗珠子的……另一只手……” 陈五儿左手一托,像是在拿持着什么东西的模样,右手手指摆出奇异印相,明明白白的三界印。 “……又是这个样子的。” 迎着陈四儿、陈五儿这两兄弟巴巴望过来的目光,净涪佛身又是一点头,再一次肯定地道:“没错,就是这位尊者,东方净琉璃世界之主,药师琉璃光如来。” 陈五儿听见净涪佛身的确定之后,眸光就有些恍惚,不知道神思飘到哪里去了。 倒是陈四儿为自己的弟弟考量,还不住地跟净涪佛身探听这位东方净琉璃世界之主的那些事情。 净涪佛身没想过瞒着他们,所以既然陈四儿问起,净涪佛身自己又相对熟悉,他便也就将他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一点点地跟陈四儿说道起来。 药师琉璃光如来,亦有大医王佛、医王善逝、消灾延寿药师佛和饮光如来之称。 药师本称,是为医治众生贪、嗔、痴三毒的医师。但除却这心病上的调养治疗之外,众生亦向这一尊如来求取r_ou_身上种种病疾、灾病上的解决办法。 据佛典记载,药师琉璃光如来在现世行菩萨道时,曾发十二大愿。愿愿皆为满众生愿,拔众生苦,医众生病。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还在走神中的陈五儿也都转了目光回来,凝神细听。 而听闻“医众生病”的时候,陈四儿和陈五儿眼睛里几乎能透出光来。 净涪佛身眼角余光瞥见,恰到好处地停下话头,端起手边的那一盏茶水,慢慢地啜饮了一口。 陈四儿、陈五儿觑着这个空当,都急急地张了张嘴巴,但到底还是陈五儿比较急,他抢在他哥哥的前头,先行问出了他自己的问题。 当然,他们兄弟心思几乎一样,他来还是他哥哥来,要问净涪佛身的问题都是差不离的。 “净涪师父,这位药师佛,他真的能医众生病?什么病都可以吗?” 陈五儿这话一问出口,陈四儿脸色先就变了,他连忙上前一步,跟净涪佛身合掌一拜,“净涪师父不要误会,五儿他不是在质疑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威能,他就是……就是……就是这样问一问,确定一下的……” 陈四儿的这种急切和惶恐,唤醒了满脸急迫的陈五儿。也是直到这个时候,陈五儿才依稀明白他刚才的那几句问话,其实还真的能做出与他自己的本意截然相反的解释。 他心里或许不是那个意思,但倘若有人有心计较,不是那个意思也能给他扭到那个方面去。 也就是陈五儿年幼,经历的事相对较少,没有陈四儿的圆滑。要换了陈四儿来,哪怕是一样的意思,也不会给人这样的把柄。 陈五儿的脸一时白了,但很快的,他脸上重又恢复了血色。 纵然他兄长急到脸上血色稀薄、呼吸不稳,可陈五儿心里却实在安稳。 他甚至伸出手去,拍了拍护在他跟前的陈四儿,无声地安抚着他。 陈四儿好险没被他逼疯。他一边紧紧盯着净涪佛身的表情变化,生怕他发怒,另一边却是偷空狠狠剜着陈五儿,叫他态度更认真些,别一副“放心,没事”的不上心模样,免得刺净涪佛身这个比丘僧的眼。 要说起来,净涪佛身也真的是面目润和,不见半点怒气,看着似乎也是很好说话的模样,但陈四儿可不敢掉以轻心。 谁不知道这些僧人日常就是再好说话,一旦牵扯到佛门各位佛菩萨…… 立时翻脸不认人信不信? 陈五儿不知道陈四儿心里的担忧,他又一次冲着陈四儿咧嘴眯眼笑。 每次陈五儿这样冲他笑,便是他惹出了再大的麻烦,做了再多的错事,陈四儿都拿他没办法,只能投降。 然而,陈五儿也不是真就不管不顾地惹出麻烦后找哥哥告饶的孩童,他虽年纪尚幼,但每常行事都有他自己的条理,不是无理取闹。 而也正是因为陈四儿也知晓陈五儿的性格,所以他在怒火攻心之后又很快平复下来了。 陈五儿察看过他的脸色,低声解释道:“哥哥不要太紧张,净涪师父是知道的,那位佛陀也是知道的。” 他们都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不会误会他,更不会为此责罚降怒于他。 甚至…… 陈五儿心底还有一种隐隐的感觉。 便是他真的就是那种心思,他们都不会为此对他说什么不好的,做什么不好的…… 陈五儿心中一片宁静。 净涪佛身点头,也道:“无碍的,我们都清楚。” 揭过这一茬子事情之后,净涪佛身还是跟陈四儿两兄弟继续先前的话题。 “是的。”说到这里,净涪佛身便就轻声诵读出那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十二大愿来。 “第一大愿,愿我来世得佛菩提时,自身光明,照无边界。三十二相,、八十随好庄严其身。令诸有情,如我无异。” “第二大愿……” 他声音既轻又清,仿佛不带半点力道,但它落在这片空间里,却镇得这一片空间也是寂静无声。 陈四儿、陈五儿,连带着这一片地界上的有情众生,无论是人还是灵智混沌的动物,也都端正脸色,无比认真地倾听着,想要将净涪佛身这话语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统统都刻印在自己的心底,要叫自己永世不可或忘。 他们或许灵醒,或许愚钝,甚至更多还是懵懂无知,可这一刻,这一片地界上的所有生灵心底都只有一个念头——记下它们,牢牢地记着,不要忘。 不能忘! 这附近的所有人中,也许就只有陈五儿懵懵懂懂地看到了什么。 他看见——当净涪佛身念诵起那药师琉璃光如来十二大愿的时候,净涪佛身的身后自然而然地亮起了一片光。 那光…… 陈五儿曾经就看到过一次。 就在净涪佛身敲响木鱼的那会儿。 那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的佛光。 第8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1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81节 可即便陈五儿他看见了,也只是一眼便放过,没如何放在心上。 概因陈五儿其实相当清楚,他现在这个时候最该做的,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听着净涪佛身念诵药师佛那十二大愿,而不是分神去想别的那些有的没的。 净涪佛身诵起药师佛十二大愿,原本只是为了向陈四儿兄弟两人讲诉药师琉璃光如来的道,要引着陈五儿灵感那位药师佛,以便他接下来引他修行的动作。 但没想到,陈五儿还没有成功灵感那位佛陀,他自己这边先就有了反应。 纵然净涪佛身还在微垂眼睑念诵着十二大愿,但他眼前那一片昏暗的空间里,也显出了一片光。 那光至纯至粹,内外明澈,清净若琉璃。 恰正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的琉璃佛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药师佛的形容和描述,资料来自百度,亲们。如果有兴趣,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第608章 陈家 净涪佛身心中似有所觉,但再着意凝神细想的时候,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单只看到了这么一片光。 没有强求,净涪佛身犹自持定心绪,继续诵念这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十二大愿。 “第四大愿……” “第十二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身无衣服,蚊虻寒热之所逼恼。……无诸苦恼,乃至菩提。” 整整一十二个大愿,净涪佛身都一一诵念了出来。 待到最后一句话落下,这里间外间方圆百里,但凡有幸得以听闻净涪佛身诵读的这药师十二大愿的有情众生,无不肃容起身,合掌向东深深拜了下去,恭敬而感激地赞道:“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 能开口能说人言的诸如一众人类,不能说人话的诸如牲畜家禽等动物,都是一般动作。 或许那些牲畜家禽们的言语及动作不能被大多数的人类理解,但它们的那份心与意,却不能被忽视。 净涪佛身没注意那些,他也正在合掌,弯身向着东方的位置礼拜。 而那东方所在的遥远虚空中,有一座明澈通透,遍地琉璃的佛国。 那东方净琉璃世界中央,一尊通体明净似琉璃的如来尊者,正以他身上这照彻无量量世界的净琉璃佛光为凭,救赎身陷病苦的无量量生灵。 这位如来尊者耳边自有一声声呼唤、念诵、礼拜他的声音响起。 但不论是这一声呼唤来自哪一位生灵,无论这位生灵身在什么样的世界,无论他又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但凡这一声呼唤传来,这位如来尊者身上都自有一道琉璃光循着灵感而去,照落在那声呼唤的源头,洗涤那人的身与心,为他/她/它破除身上、心上沉垢。 正如净涪佛身及陈四儿、陈五儿等一群景浩界众生生灵那般,但有呼唤,都有回应。 陈四儿第一次感受到那一缕净琉璃光,忍不住就沉沦进去。 不知不觉地,那如流水一般的时光已经欢快地向着下游流去,且一去不回头。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陈四儿不经意间睁开眼来,却只看到一片的漆黑。 夜已深沉,夜色密密笼罩在这一片地界里,黑得叫人伸手都不见五指。 陈四儿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外间,待要从外间邻居家看看情况。 可叫他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外间也只有一片黑。别说往常里常见的昏黄烛火,便是一丁点的光亮都没有。 显然,那些邻居们,今日也像他们家一样,没来得及点灯。 放在任何时候,在这样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张目不见一物的黑暗环境,是会让绝大多数的人恨不得高声尖叫以向世界、向自己证明自己的存在的。 黑暗带来的惊慌和恐怖,尤其是宽广而暗沉的黑暗,没有几个人能够扛得住。 在这样的黑暗里,哪怕没有别的什么人动作,没有真正的伤害降临,单只人自己心头的幻想和推测,就能将他们自己逼疯逼死。 可在这一刻,在今日,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缕还没有从他们记忆中褪去的明净透彻的琉璃光,总之,这方圆百里的所有人,却都是镇定且安然的。 尤其是,那一声声不久前才在各个方向里传过来的礼赞声,更是叫他们安心。 在这样一片仿佛祥和的黑暗中,一个个角落慢慢悠悠地,升起了一片朦胧的昏黄的烛火。然后,才又有一声声的人声此起彼伏。 陈四儿也摸黑取来了油灯,摸索着拿火石点亮了油灯。 到得油灯的那一点光亮升起,照亮这一片漆黑地界,陈五儿问起陈四儿,陈四儿才发现——他自己的唇边,还悠悠地停着一点笑意。 陈四儿放下摸着他自己唇边的手,笑意蔓延开去,但他没先回答陈五儿,而是转头望定了净涪佛身,恭敬而恳切地问道:“净涪师父,五儿他可不可以供奉这一位如来尊者?” 听着陈四儿这话,陈五儿一时也顾不上其他了,也眼巴巴地看着净涪佛身,等待着他的回答。 净涪佛身微微颌首,“当然可以,五儿原也跟这一位如来尊者有缘,如何不可以?” 得到净涪佛身的肯定回答,陈四儿一时吐出一口长气。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连呼吸都忘记了,只顾着盯着净涪佛身,等待着他的回答。 吐出那一口浊气之后,陈四儿脸上的笑又更深深地扎下根来,肆意地在他身上、心上、脸上生长开来。 陈四儿只觉得,他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位,他灵魂里的每一处角落,都在欢呼雀跃。 五儿既能将这位如来尊者请入心头供奉,倘若再虔诚供奉,得到这位如来尊者庇护,终他这一生,怕都不会有什么疾病、苦楚了。 他能安安稳稳,平平顺顺地渡过这一生! 不是陈四儿为了一件小事过份激动,实在是他这一生的经历叫他怕了。 陈家缘何就单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两人?不就是因为他的祖辈、父辈乃至临近亲近的血脉,也都已经不在了? 而他们离世的原因,当真只是因为他们寿元终尽,所以撒手离开? 不是! 不是的。 陈四儿不比陈五儿年纪小,当年种种事情发生的时候,甚至都还没记事,不记得当年发生的那一桩桩一茬茬,也忘了当年送走一位位亲人时候的悲恸、绝望和惶恐。 陈四儿当时不少了,他记得。 记得很清楚。 甚至到得这个时候,他也生怕自己会有个万一。 万一他也像家里那些长辈们一样,在某一日毫无征兆地倒下,只留下陈五儿一个人挣扎着生存,甚至连五儿也跟在他的后头,步了他们陈家所有人后尘的…… 别人家就没有这样的状况,偏生就是他们家……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每常走过左右邻里身边,那些人都总会在他身后吐一口吐沫,低声嘀咕上那么几句。 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四儿心头也是忿忿。 也正是因为这些旧事,因为那些个莫名的猜测联想,才叫他……不敢真正地走到那个人的面前去。 其实不单单是陈四儿,陈五儿心里头也都是一样的激动和雀跃。 他半句话没多说,红着眼圈咬着牙,狠狠跪落下去,先向着净涪佛身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三声清响惊住的,不是净涪佛身,而是陈四儿。 陈四儿刚刚回神,就听得这三声响亮的叩头声,顺着声音看去,又看见跪在那里的陈五儿。 他一时又怔愣住了。 陈五儿只对着净涪佛身狠狠磕头。待到三个响头磕完,他抬起头来,定定望向净涪佛身,“净涪师父,我哥哥他……他可不可以也供奉这位药师琉璃光如来?” 陈四儿、陈五儿都将这一尊如来尊者视作救命稻草。 可也正因为如此,已经算是有希望能抓住这一根稻草的陈五儿,才更为他的兄长陈四儿担忧。 他想——如果他兄长也能供奉这一位如来尊者,得到这位如来尊者的庇护,是不是也能脱得开陈家的这一场莫名漩涡? 陈五儿约莫能感觉得到他和兄长日后的不同,但他想,不论是在心头上供奉这位如来尊者,还是仅仅只在家中供奉这位尊者,应该多少有些相类的。 净涪佛身都没有丝毫迟疑,很直接就点头应道:“可以的。” 因心中供佛亦是一种修行方式,所以净涪佛身才会在陈五儿的事情上多着重留意了点而已,但家中供佛,每一个寻常信众都能做的事,其实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 听得净涪佛身的答复,陈五儿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便连一旁始终没有作声仿佛局外人一样的陈四儿,也都笑了起来。 他们两兄弟笑着笑着,忽然又都哭了起来。 那是一种没有声音的哭泣,仅仅只有一滴滴的眼泪从眼眶中滚出,打落在他们身侧,打出一片厚沉却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里的y影。 净涪佛身没有劝慰,也没有阻止,只由着他们哭。 他能感觉得出来,这陈家两兄弟的这一场无声恸哭,是一种情绪上的宣泄。 也唯有哭过这么一场,哭出那堆砌在心底的苦难和彷徨,他们才真正地从y影里走出来,真正地站在阳光下。 待到陈四儿、陈五儿哭得再也没有眼泪滴落,各自抬手抹去脸上泪痕的时候,静默看了许久的净涪佛身才出声道,“要跟我说说吗?” 陈五儿还在抹泪。 开始的时候,他还在用手,但后来,他发现拿手掌来抹泪效果不大,便干脆一掀衣角,拿浆洗得发硬的衣摆来擦拭眼泪。 陈四儿则很干脆地拿手袖抹过脸,他动作更迅速。他忙活完这些的时候,陈五儿也还在撩衣摆。 陈四儿看了一眼陈五儿,缓缓开口,将陈家的那些事情简单地与净涪佛身说道个清楚明白。 真要说起来,陈家当年也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宦人家。家中有些家底,但不算豪富,为官的家主学问出众,人品却迂,所以只在翰林院里熬资历,倒也不碍着什么。 陈家那时候的日子是平常的,但忽然就有一天,陈家出现了问题。 第609章 咒毒 陈四儿还记得那一日。 认真说起来,那日子其实还算是平常,陈四儿还是收拾整齐,坐在小书房里被人引着习字。 那会儿天气很好,陈四儿看着外面的广阔天空,心里还想着什么时候央求母亲放他好好玩一玩。 就为了这一点分神,他还被教他习字的大兄似模似样地打了一下手掌。 是的,陈四儿他上头还有兄长。 不过不是同父同母的,是堂兄弟。 那会儿陈四儿还是有些委屈的,可这会儿回想起过去,那一点小委屈,早成了酸涩苦痛了。 陈四儿说到这里的时候,脸色开始变化,话头也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净涪佛身没有催促他,只在一旁等待着。空闲的时间若是长了一点,他也就在心底默默盘算起其他。 到底这些事情曾在陈四儿心头上翻来覆去地回想琢磨过,这会儿再提起来,他也不算是很失态。 陈四儿很快就醒过神来,他跟净涪佛身道过歉,才继续他先前的话语。 “巳时末近午时(将近上午11点)的时候,忽然就有人来报,说家中高祖母、祖父、祖母连同着家里稍微有了点年纪的长者忽然间全数昏迷不醒……” 那时候,听到回报的陈四儿还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两位兄长惊惶茫然的脸…… 那之后,就是一片兵荒马乱。 更叫人不能接受的是,家里想尽办法从各处延请过来的大夫们才刚刚诊断过,开出药方没多久,都没来得及将汤药给几位长辈喂食进去,那几位只是昏迷,并没有其他什么异状的陈家长辈就…… 一个接一个的,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里,全部都没了气息。 在陈四儿记忆的那些日子里,整个世界仿佛都是一片无尽的白,以及悲戚凄凉的哀乐。 而这样一个叫人无法接受的事实,在那个时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那时候的陈四儿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才刚刚撤下的大阵仗在某一日又重新摆了起来。 直到陈四儿年岁渐长,慢慢地了解过去,他才知道,原来他们家这些长辈的丧事才刚刚告一个段落,就有人从陈家老宅那边长途跋涉而来,披着孝服敲响了他家同样还挂着白的大门。 陈家老宅那边厢,凡是他陈氏一族血脉,凡是年岁较长的长者,有一个算一个,都在那一日里,同样昏迷了过去。 而同样的,也还是在京中陈家那往亲近的各方送出丧报的那一日,或者说干脆就是他们陈家长辈断去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也一样地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与京中陈家一样,陈家老宅那边,也是一日挂丧。 相对比起来,陈家老宅那边,比起京中陈家而言,又更凄凉悲恸得多。 因为他们陈氏一脉大半族人,都在陈家老宅这边生活着。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族人,更是轻易不会离开陈家老宅所在的地界。 毕竟老的一辈,更不愿意离开他们出生、成长的那一片土地。 到最后,他们也真的就在那一片土地上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话说到这里,陈四儿的脸上还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笑容,可那笑容里到底有几分悲凉,净涪佛身作为一个外人,并没有太深的感受。 但即便如此,净涪佛身也还是垂着眼睑,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声惊醒了陈四儿,却仿佛抚慰了这一片黑暗空间里被惊醒的亡魂。 这间屋舍里,连空气仿佛都和暖了几分。 陈四儿抬头看了看净涪佛身,又看看侧旁同样满脸悲恸的陈五儿,一整脸色,继续与净涪佛身将陈家的那些事情说道个明白。 那短短十来年的年月里,陈家祖坟里立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土堆。而不论是陈家祖宅,还是京中陈家,他们的屋舍都一日日空荡起来。 开始的时候,昏迷的只是稍微年长一点的长辈,可到得后来,渐渐的连身体比较虚弱的族人也都出现了问题。 他们的情况,还是和先前逝去的那些陈家人一样,先是无故的昏迷,在昏迷上一天之后,就会断去最后的那一口气。 陈家开始还薄有家底,旁人看着眼红,到底因为种种原因不敢妄动。便是后来陈家突兀出事,那些人也惧怕从他们身上沾染了晦气,所以陈家那会儿也勉强能够撑得住。 可好景不长。 有人爱财如命,也有人生活窘迫顾不了那么多,所以渐渐地,就有人对陈家的家业下手了。 当然,开始的时候,那些人还顾忌着什么,只是浅浅地小心试探着,没敢大动干戈。可后来看着那些向陈家家业伸手的人没出现陈家族人那般的状况,另外只是旁观的那些人,便也就撕下了他们的顾虑,肆无忌惮地对着陈家伸手了。 陈家的一应钱财土地都被人虢夺了去。 若不是怕剩下那些陈家人豁出一条命去拉着他们下手,又怕真正沾染上陈家的晦气,陈家祖宅、祖地怕都保不住。 可饶是如此,京中也没了陈家。 陈四儿被幸存的家人带着,从京中赶回了陈家祖地。 然而,他们回到了陈家祖地所在地界,却没能再踏入陈家祖地所在的那一个小村子一步。 因为生活在那个地方的陈家人认为,就是他们京中陈家或是其他离开陈家祖地的陈家人给陈姓一族带来这一场莫测灾劫的。 这样的猜测和想法,其实相当有合理。 毕竟陈姓的人在他们祖地所在的那一个小村子生活了数百年,一直平平顺顺的,就没出现过这样邪乎的异像。如今陈姓一族闹成这样,必定是外头的哪个陈姓人做了些什么,惹来了这一场灾祸。 被带回来的陈四儿没能入村,只得跟随着剩余的家人一道,用剩下的那点子钱财置了些产业,在离陈家村子最近的这个小县城落脚。 在暂时立足之后,县城小陈家也确实相对地稳定了一两年。 可也就是一两年的功夫而已。 一两年后,年及而立的陈四儿他伯父,就在他生辰的那一日子时初,忽然昏迷了过去。 恐慌,再一次降临在了这个还没有喘过气来的小陈家。 又是昏迷,又是昏迷过一日就再没有了气息…… 那样的恐怖和绝望,压垮了他娘亲。因为陈四儿的父亲,与陈四儿他伯父,也就差了不到两年而已。 也就是说,若真是像他们猜想的那样,陈家人,不论是陈家男丁还是妇孺,统都活不过三十岁的话,那再有两年不到的时间,就是陈四儿他爹的死期。 他娘被吓得病倒,尤其是她当时还怀着一个陈五儿,更是耗去了她大半的ji,ng气神。 她能撑下来,都是为了一个五儿。 可即便五儿尚在娘胎,即便他能顺利降世,他娘也不敢确定他是不是能够逃过陈家人的这一场劫难。更别说,同样备受威胁的,还有他爹、他及他娘自己。 惊吓、忧心、哀愁、苦闷,磨去了她剩余的那一半ji,ng气神。 陈四儿当时就知道,情况不好了。 而他娘的情况,也确实如陈四儿所预料,才刚刚生下五儿,才刚刚听到五儿的第一声哭嚎,他娘就撑不住,撒手离开人间。 他娘走后,他爹撑到了三十寿辰,却还是没能逃开那一劫。 他爹走后,陈家上一辈的人就都没了。只剩下他与三位兄长,连带着后来才出生的五儿。 为着那活不过三十的规律,他的三个兄长,当年有成亲的,也都没再要子嗣了,没有成亲的,就更是连个想法都没有了。 说起来,他的几位兄长不是没想过和离,可即便是和离了,到了年纪,也一样会出现那样的奇怪迹象。 还是没有谁能逃得开去。 陈四儿将陈家的这些事情,跟净涪佛身说明白之后,他就没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沉默地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茫茫然的目光也只垂落下去,不看任何人。 “南无阿弥陀佛。”净涪佛身还唱得一声佛号。 待到佛号声落下,他才略略抬起头来,望向陈四儿,“如此奇异的事情,你们就没想过向寺庙求助?” 要命,还是要他们一族人的命的诡谲事情,在他们陈家自己束手无策的情况,就没想过向道行在身,也似乎愿意向他们伸手的寺庙求助,可能吗? “怎么没有?”陈四儿无力地拉扯起唇角,“我们有请过妙定寺的僧人来查看过情况,他们都是摇头——没有办法。” 听得陈四儿这般应答,净涪佛身眉心间一缕金色佛光升起,然后稍稍像两侧拉伸,打开成一个眼睛模样的形状来。 却正是佛眼。 净涪佛身的佛眼打开,望见面前的这一对兄弟,自然而然就看见了陈四儿、陈五儿身上牵系着的因果。 这一看,就看出了端倪。 在陈四儿、陈五儿的脖颈处,牢牢捆绑着一条墨黑的绳索。 那一根绳索,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他们的生长,不断地变化颜色。 第610章 蛊术 从墨黑向着血红转化。 不过,许是因为陈五儿与那位药师琉璃光如来结缘了的缘故——即便陈五儿还没有正式在心头上供奉那一位如来尊者,那位如来尊者也依旧显现了神威——他身上的那根绳索,颜色已经停止了转变。 起码不像是陈四儿身上的那一根一样,红得简直能滴出血来。 便是净涪佛身这样打眼一看,也仿佛能够嗅到那血红颜色中散发出的猩红血气。也是,陈四儿比陈五儿年长了好几岁。他们兄弟两人若要应劫,也是陈四儿先走在陈五儿前头。 陈四儿、陈五儿叫净涪佛身这么看了一眼,虽然心中惴惴,仿佛像是有人将他们内外看了个全一样的不甚安稳,但同时,也仿佛有那么一点不甚明了的安定从心底渐渐扎根。 不知不觉间,这两兄弟便摒住了呼吸。 顺着陈四儿、陈五儿身上的因果线,净涪佛身看向了因果线牵系的另一端。 那一个方向,离他们这个屋子不远,甚至就在陈家范围内。 净涪佛身没急着询问陈四儿、陈五儿,将那个位置记了下来,便就凝神,仔细地察看过他们兄弟两人的脸色。 室内昏黄的烛火只是照出了一小片地界,朦胧得极其考验人的眼力,尤其是这烛火的烛光会遮掩去些色彩,叫人更难以分辨。 但这层层阻碍放在净涪佛身身上,却是完全不够看,尤其是在他睁开了佛眼的这当口。 所以当净涪佛身凝神的时候,他便轻易地将陈四儿、陈五儿两人看了个仔细。 虽然家中没有更年长的男丁支应门庭,一整个陈家更是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两人,但不得不说,陈四儿将他们兄弟俩照顾得还算安好。 陈四儿、陈五儿的脸色都是红润的。哪怕此时他们两人因提及家中哀戚往事而稍显颓丧,也压不去他们兄弟两人身上的那股ji,ng气神。 可见,纵使家奉劫难,自身寿元不长,他们两人也没被毁了去。 以净涪佛身眼力,他察看过一阵,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 “你们请的是谁?” 听得净涪佛身问话,陈四儿又打点起了ji,ng神,答复了净涪佛身两个沙弥的法号。 想来也是,若不是因缘巧合,以陈家这样的家底,能请得动妙定寺的哪一人过来帮他们察看。 不是就说妙定寺的僧侣见死不救,没有出家人的慈悲心肠,而是说没有门路,陈家这样的事情连传到妙定寺那边的机会都不会有。 净涪佛身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问道:“他们就只说了没有办法吗?” 净涪佛身问的后续,陈四儿并不知晓,他只是摇了摇头。 当时请求妙定寺的沙弥们前来察看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大兄。 陈四儿低了头下去,“……是大兄请的僧人,这里头的事情,也都是大兄带着二兄、三兄忙活,我那个时候……” 他那个时候年纪也还少,顶不了什么事,也就是陈家只剩下他们几兄弟,几位兄长自觉没能陪他们到最后,为陈家计,为尚且年幼的两位幼弟计,他们才将他带在了身边,处处教导。 也由此,让他知道、学到更多的本事,以求日后在他们这些长兄离去后,他能带着幼弟安身立命。 净涪佛身看了,便知道陈四儿的话有所隐瞒。 他并没有生气,而只是淡道:“看来,你们陈家其实也是有所取舍的。” 这一句淡淡的话语,在此时幽寂无声的夜里,震得陈四儿、陈五儿心神混沌,昏头转向的什么都想不明白。 “……你……什么意思?” 陈四儿从嗓眼里挤出这么几个嘶哑的话音来,像极了无边暗土世界里那些日夜挣扎沉沦的残魂们的声音。 陈五儿也是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净涪佛身收回目光,他眼睑低垂,声音却依旧平静,“若我没有想错,你们的那几位兄长中的其中一位,是离开过一段时间的。” 净涪佛身的这个说法,本是需要得到陈四儿确定的疑问,但这会儿净涪佛身说来,却更多的是笃定。 陈五儿听得这句话,当即抬头,望定了在他左近的陈四儿。 陈四儿的脸色煞白,身体也是近乎抽搐的颤抖。 都不再需要陈四儿的回应,陈五儿就知道了陈四儿的答案。 是真的。 在那一段时间里,他们的那几位兄长中的其中一位,曾经离开过陈家。 陈五儿虽然年幼,但他真不傻,他猜到了那位兄长的去处。 他该是……曾经跟随着那两位沙弥去往妙定寺了。 陈四儿没能稳住他的身体,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拼尽了最后的那一丝力气,挣扎也似地道:“可他最后回来了……他回来了的……” 大兄他…… 他回来了的…… 而且……而且便是他……他也像其他陈家一样,在三十生辰那一日…… 净涪佛身叹了一口气,还又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这声佛号声里,到底都有些什么,陈四儿、陈五儿两人心中各有体悟,净涪佛身概不理会。 事实上,净涪佛身自己唱出这一声佛号的时候,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意味,就只是那么地唱了一声佛号而已。 在净涪佛身看来,陈四儿当年的那几个兄长既然知道这里头的情由,却还是任由事情发展到今日,那么这些岁月里头的所有损耗,都该是他们自己背负的因由。 此间因由是要演化成业债,还是要成为他们陈家自此一飞冲天的翅膀,端看世事演化,人心决断。 但不论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也都怨不得其他人。 净涪佛身唱过那一声佛号之后,便就此安静了下来,再没开口说些什么。陈四儿、陈五儿谁都没有说话,所以这一时间,屋里就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三人在这一片死寂中对坐了半日,才有陈四儿开口来问。 “……净涪师父,请你告诉我……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陈四儿始终低垂着头,不想叫人看见他此时的脸色。 但事实上,他也就只能勉强瞒得过陈五儿而已。 净涪佛身自可不提,陈五儿哪怕再年幼,也是跟陈四儿相依为命着长大的,如何还能猜不到这时候陈四儿的心情? 只是他知道陈四儿不愿叫人看破,便也就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也只停顿了一瞬,便也就将他所猜到的那些过往都跟陈四儿说道了起来。 “若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身上都种有一种蛊虫。” 蛊虫。 陈四儿、陈五儿都是第一次听说过这样的一个名词,但即便是如此,他们中也没有谁打断净涪佛身的话语,去询问些别的。 净涪佛身倒是好心,虽陈四儿、陈五儿两人没张口,他也简单地将所谓的蛊解释了一遍。 听得这所谓蛊虫的出处,陈四儿、陈五儿同时张了张嘴,可即便如此,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半个字出口。 净涪佛身明白他们想问的是什么,也没拖拉,直接跟他们两人说道:“你们身上的蛊,应该也不是别的什么人特意种落在你们身上的,而该是机缘巧合。” 机缘巧合…… 哈,机缘巧合? 陈四儿只觉得荒谬,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作声。 净涪佛身如何还能没看见他们兄弟两人的脸色? 他站起身来,对陈四儿、陈五儿问道:“介意让我在陈家中行走吗?” 陈四儿、陈五儿同时摇了摇头。 净涪佛身就很顺手地擎了那一盏油灯过来,起身往外走。 陈四儿、陈五儿连忙跟上。 净涪佛身擎着油灯,出了他们所在的那一间屋舍后,就转过一条条门廊,来到一处门户紧闭的屋舍外。 陈四儿、陈五儿一直跟在净涪佛身后头,此时见净涪佛身停下脚步,也都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面前的这间屋舍。 两人的脸色当场又更白了。 作为陈家的主人,他们比净涪佛身更明白这一间屋舍的主人。 或者说,是曾经的主人。 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净涪佛身回头看了陈四儿、陈五儿一眼,问道:“可以进去吗?” 陈四儿僵着脸点头,但在净涪佛身等了一小会儿后,他才仿佛回神也似地从身上摸出一串锁匙来。 陈五儿抿着唇,往侧旁行过了一步,拉住了陈四儿的衣襟。 这衣襟上缀着的力道不大,却真正地拉住了陈四儿的心,叫陈四儿不知道坠落到什么地方的那颗心有了实感。 他定了定神,才忙乱地扒拉出其中一条锁匙,上前几步,打开那扇门户的门锁。 推开门的那一刻,有尘埃被拂动,随风轻飘飘洒落。 那灰尘落在陈四儿眼眶中,刺激得他当场便掉了几滴眼泪下来。 也就是在夜间,天色暗沉,才没叫其他人看见这一幕。 正是因为想着没人看见,所以陈四儿就没有多此一举地做些什么,他状若无事地往后退了退,让出位置来。 净涪佛身没多看他,单掌向着前方礼貌地探了探身,便抬脚跨过了门槛,走入了这一间尘封了数年的屋舍。 陈四儿、陈五儿都跟在他后头,也走了进去。 入得里间之后,净涪佛身只是扫了一眼,便向着那床榻跨出了一步。 当然,他也就象征性地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就看向了陈四儿。 眼角上还残留了些痕迹的陈四儿感觉到了什么,抬眼望向他。 净涪佛身都没多话,只问了他道:“檀越可还记得些什么吗?” 记得些什么? 他是该……记得些什么吗? 他没问出声,只拿目光凝望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面不改色,仍只淡淡地回望着他。 那目光、那神色中,自有一股叫人信服的笃定。 陈四儿目光渐渐放长放远,再接着,他却是浑身一震,真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似的。 陈五儿正要问他些什么,就见陈四儿几步走过去,在那张空荡荡的床榻床头某个位置上一按。 “啪嗒。” 一声轻响之后,一个暗格打了开来。 第611章 过往1 暗格里收着一个木盒子。 净涪佛身往那边扫了一眼,便就收回了目光。 那个木盒子做工相当粗糙,上头还冒出了不少的木刺,明显就是新手做出来的。 陈四儿看见这个木盒子,却又一次红了眼眶。 定定望得那个木盒子半响后,陈四儿方才伸出手去,也不拿什么锁匙,只简单地拨弄了一下,便将那木盒子打了开来。 原来,那个木盒子居然连个锁都没有。 那个木盒子体积不算太大,但因为内里装着的东西,倒是显得它空间太大了。 它里头,也只装了一封薄薄的书信以及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瓶而已。 陈四儿看了一眼那木盒子里头装着的东西,又停了一会儿,才将东西取了出来。 当然,他先拿出来的,还是那一封书信。 纵然此时烛火昏暗,但陈四儿还是能够看见那封面上熟悉的字迹。 “吾弟亲启。” 他将书信捧出后,原本是想要先奉给净涪佛身看过的,但他才刚转过身去面向净涪佛身,净涪佛身便冲他摇了摇头。 陈家的事情,已经猜到了来龙去脉的净涪佛身心里已经有了把握。更别说,这件事净涪佛身cha不cha手,可还在两可呢。 陈四儿见净涪佛身拒绝,他也就没再坚持,而是自己抽开了信封。 陈四儿看信的时候,面无表情。但一直拉着他衣角的陈五儿却知道,他兄长这心里…… 心情复杂到他都很难辨认。 无奈何,陈五儿只能一直紧紧拽住陈四儿的衣角,用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道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无论如何,这一刻,他总是在的。 第8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2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82节 陈四儿很快看完信,又再闭上眼睛一小会儿,才睁开眼来。 眼神复杂地瞥过一眼那只巴掌大小的玉瓶之后,陈四儿又伸手拍了拍陈五儿的脑袋,才跟净涪佛身说道起了信封里他兄长留下的话语。 陈家这件事里头的情况,还真跟净涪佛身猜测的差不离。 若说意外,陈家这件事在最开始的时候,也真的就是个意外。 这件事最开始那会儿,陈大陈一元也相当的摸不着头脑,也很迷乱。尤其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当时的陈一元年纪也不太大,掌握的信息本就不多,还要应对一连串的丧事、乱事,就更是抽不出身来调查事情的因由。 这样的忙活和混沌,直到陈一元陪着叔父、兄弟等人来到现在的这个陈宅落脚,才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陈家那时候死了那么多人不说,便连他们这些幸存者们,也没能完全地放下心来。 谁又知道,这样的劫难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到他们身上来呢? 不论是为了亡者还是为了生者,这件事情也总得调查个水落石出。 当时陈四儿的父亲忙活陈家内外事务,还得照料妻儿,分身乏术,所以这样的事情,就落在了当时半大不小的陈一元这两个相对年长一点的年轻一辈身上。 也实在是那时候的陈家无人可用,左右还没个帮衬,才叫陈一元带着弟弟将事情接了过去。 陈一元当时的年纪确实不大,但他到底是陈家陈四儿这一辈的嫡长孙。 嫡长孙是一家、一族乃至一姓的承重孙,若能顺利长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未来族长,所以陈一元自幼受到的教育,就远不是他的几个弟弟,乃至是他一众叔父可比的。 家族教导兼耳濡目染,再配上陈一元本身的资质,所以当时的陈一元虽然年纪不大,但手段也不容小觑。 所以结果就是,他潜心翻查了一年余之后,终于叫他排查出了些许端倪。 一年多的时间,并不短,但叫一个半大小子在几乎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摸索着翻找出些许端倪来,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了。 起码陈四儿说道这里,哪怕是他自己心情复杂至极,也依旧难以自抑地流露出了几许钦佩。 净涪佛身听着陈四儿的语气,倒也没有反驳,而是配合也似地点了点头。 陈四儿、陈五儿看得见净涪佛身的这番动作,心里也都既酸又涩。但很快的,陈四儿就打点起了ji,ng神,继续将事情的后续说道出来。 陈一元领着自己弟弟排查出端倪的时间,恰是陈四儿他娘亲先撒手归去半年的那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里,当时的陈一元以及陈家剩余的子侄,都清楚地感受到了人世间的人情冷暖。 不单单是当年家族交好的亲朋,也不仅仅是邻里左右,还包括陈家本族。 那一段堪称重创了他们认知的年月,便连现在的陈四儿,也还是有所记忆。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四儿自己的声音都不自觉地黯淡了下去,显出了几分压抑来。 净涪佛身没说话,还就只是安静地听着。 陈一元领着两个弟弟负责调查陈家的这一场无头灾祸,好不容易查出些许端倪,可为了护持剩下的这些弟弟,陈一元没有贸然去接触那些端倪指示的所在,而是选择了暂时将它封存,等他们有所依仗再说。 而这所谓的有所依仗,便是寄托了陈一元希望的妙定寺。 自此之后,他费尽心力要跟妙定寺的僧侣搭上关系。 这里头所谓的费尽心力,陈一元在信中并没有如何着笔,只记载了结果。 结果就是,他交了两个对他相当友好的沙弥为友。 他也请得那两位沙弥替他查看过陈家的情况。 不过那两个沙弥虽有心,却也因自身修为的缘故,而力有未逮。但为了襄助陈家和陈一元,那两个沙弥也将他带上了妙定寺,请寺中师兄帮忙查看情况。 陈一元去到妙定寺,见到的不单单只有寺里的那些沙弥、比丘,还有大和尚。 从大和尚的口中,陈一元终于知道了陈家所遭遇的这一连串灾厄的真正缘由。 蛊虫。 他们陈家血脉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种上了以血脉饲养的蛊虫。 妙定寺的僧人确有说过倘若陈家需要,他们可以帮忙拔除陈家血脉里的那一条蛊虫。 倘若是别的蛊虫,妙定寺或许还会摸不着头脑,更别说直言可以帮忙了。 当日桃枝在妙音寺统辖的地界内下蛊,妙音寺上下一时不也不敢轻动吗? 可当日妙音寺上下因为桃枝一时束手,是因为那一整片界域里的蛊虫是有主的蛊虫,只要桃枝心念拿定,催动蛊虫,便是妙音寺的大和尚齐齐出手,也不能保证能保得住所有被种下蛊虫的百姓。 但陈家人身上的这一条蛊虫,又不一样,它是无主的,且还在沉睡。 倘若妙定寺的大和尚出手,是可以在那个时候就将它解决了的。 但在这个选择的岔路口上,陈一元沉吟了一番,竟决定了先将此事放置一侧,待他与叔父商量过后,再做决定。 这本是应有之义,妙定寺的僧人们便就这样放了陈一元离去。在陈一元离去之前,他的两位沙弥友人还给他求了一道护持,可将他体内的蛊虫暂时安抚下去。 离开妙定寺回归陈家之后,陈一元也就真的去见了陈四儿的父亲。 当时陪同的,还有算是稍稍年长一点的陈家男丁,陈四儿的另外两位兄长。 但出于种种考量,他们谁都没有叫去陈四儿。 陈四儿说道到这里的时候,脑海里也不由得翻动记忆,寻找到记忆里那仿佛相当平常的一日。 但即便是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陈四儿也还能从记忆里的画面中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那一日,粗看平常,但这会儿陈四儿细看,却也能发现——那一日前后的日子里,陈家的气氛其实也是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的。 陈四儿难免又停顿了一下。 陈五儿看了看他,又抿着唇瞥向净涪佛身,见他脸色、气息俱都平常,不像是生气的模样,便就又低下头去。 陈四儿缓了一拍,才又继续。 他说的话语断断续续,净涪佛身也耐心听着,直到半夜过去,才算是将这一整件事情说了个囫囵。 净涪佛身没看任何人,他微垂着眼睑,在这一片暗夜的寂静里,简单地归纳总结了一遍。 陈一元知道了最大的根由,身上又有来自妙定寺的护持,算是有了倚仗,便也就相当干脆利落地向当日他都不敢动手的那些端倪出手了。 而他翻找的所得,也就是同样被封在木盒子里的那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瓶。 当然,那玉瓶子里封存着的,也就是他们陈家人身上流传着的那些蛊虫尚在沉睡中的母蛊。 他们陈家人身上的蛊虫是那一条母蛊分化出来的子蛊。 母蛊不知缘由力量衰弱,以致沉睡。他们陈家人身上的那些蛊虫,便就是不断吞噬陈家人的血r_ou_ji,ng华乃至寿元等一切有形无形物质,供养母蛊,好让母蛊延续乃至清醒。 而最初这一条母蛊的来历——却是翰林院。 或者说,是翰林院里的一部不知名古籍。 他们那个在翰林院中任职的祖父,也不知是从翰林院的哪一个角落翻出来的这么一部不知名的古籍。他翻出来也就罢了,那古籍上的文字不是常用文字,他也看不懂,给原样放回去也就是了。 第612章 过往2 他偏偏不。 也不知这是命定的劫数还是什么原因,哪怕他祖父看不懂那古籍,也对那古籍爱不释手,甚至还将那古籍偷偷从翰林院中带出,拿回了陈家。 原本只是将古籍带回陈家放着,不去自习翻找的话,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毕竟那古籍在翰林院中也放了那么多年了,一直没人动他,不也没见翰林院里头来来往往的人有什么不妥? 可是陈四儿他祖父不甘心啊。 哪怕他看不懂那古籍,也无处寻找能够帮助他破译古籍上记载内容的线索,他也还是没有放弃,反而每日里总将这部古籍拿在手上把玩。 这样日日把玩着,就招来了祸患。 他惊醒了一直沉睡在古籍里的一条蛊虫。 也就是此时被封存在陈四儿手上那只玉瓶的那条母蛊。 当然,那条母蛊没能完全醒来,只稍稍有了点本能。 可单就是这一点本能,就足以叫陈四儿他祖父吃不完兜着走。 蛊虫自发分化幼蛊,以陈四儿一家的因果为牵系,附着在他们的亲属上,吞噬他们所有一切有形、无形的物质作资粮,喂养母蛊,以补全母蛊的不足,好让它真正地在沉睡中醒转过来。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陈四儿手中的那只玉瓶。 陈四儿、陈五儿这会儿也都各自望着那只玉瓶入神,没有谁注意到净涪佛身的这一记目光。 当然,净涪佛身也只是看了那只玉瓶一眼而已。 这一眼看过之后,他也就将目光收回来了。 说起来,净涪佛身对蛊之一道,也算是有些了解。 蛊,多是用毒虫所制的一种制胜手段。有形的,诸如蛇、蜈蚣、毒虫等生物,无形的,诸如各地天然形成的毒气、人体自然运转而成的恶气乃至是人心y暗之处滋养出来的恶念恶意等,都可成就蛊道修士手中的底材。 亦即是,此等种种,皆可为蛊。 而以陈家人体内这蛊虫的一众反应来看,它最初的成形,应该是后者。 以人的血、r_ou_、ji,ng、气、神为食,滋补自身,还是以因果牵系的方式传递子蛊的,除了以无形之物炼制而成的蛊虫之外,还能是什么? 也就是以这些无形之物炼制而成的、沉睡的、无主的蛊虫,也才会叫陈一元等人起了那样的心念,想要以他们自身为饵食,将这一条蛊虫诱化成他们陈家之物,可以为他们陈家的人所掌控罢了。 不过这样炼制蛊虫的手段,在景浩界中已经算是失传了,便连身负蛊道传承的桃枝都没使出过这等手段,更别说其他人。 净涪佛身知晓的,其实也就是些描述,真要见过这样的蛊虫,这会儿其实也是第一次。 当然,哪怕是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的蛊虫,净涪佛身也没有多心动就是了。 他要制敌致胜,有的是神通手段,用不着再去修持这个。 但净涪佛身也知道,他不如何在意这样的手段,不代表别人不在意。尤其是没有修为在身的,不能踏上道途的凡俗百姓。 这些凡俗百姓或许不能求得长生,但若能得到这样的手段以立足世间,纵横一时,也有的是人愿意。 毕竟在此间世界上,有力量在身和没有力量在身的人,根本就是两个待遇。 前者哪怕自己不欺压旁人,也能护持自身,不让别的什么人随便欺辱到自己身上来,而后者…… 那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陈一元在陈家遭劫之后,对这样的现实,更是深有体悟。 可不是么?若不是他家忽然遭劫,顶门立户的男丁及执掌内事的主妇一夜之间统都没了,他们家又怎么会沦落到谁都能咬一口的地步? 陈一元想要力量。 这份力量不一定就要被拿在他自己手上,却一定要叫他的亲人们能够在此世立足,不会再让他们面临现下这样的困境。 他应该是考虑过妙定寺的。 但事实是,他们陈家除了还在襁褓里,没有被确认资质的陈五儿之外,没有一人出现过能踏入妙定寺修行的‘资质’。 别跟他提陈家祖地那些陈家人。 在陈一元眼里,那些人已经和他们陈家没有关系了。 便是有,那也是仇怨的关系。 更别说便是算上那些人,也照旧还是没有。 所以,陈一元将目光转向了那一只还在沉睡中的蛊虫。 陈一元与妙定寺的两位沙弥交好,通过那两位沙弥的帮助,他相当顺利地将那一部古籍的内容给翻译了出来。 说来也是讽刺,陈一元的祖父对这部古籍爱得如痴如醉,却怎么都没能窥得那古籍里的一丝半点内容,但对这部古籍恨得咬牙切齿的陈一元,就偏偏通译了一整部古籍。 真不知道陈一元的祖父要知道这样的一个结果,会是个什么表情。 当然,净涪佛身只是随意地这么一想而已,陈一元祖父到底会是个什么表情,对净涪佛身而言,全无意义。 陈一元也确实悟性不差。 他还真的就从那一部古籍中推算出了些东西来。 而这些信息,给了他实现他心底那个想法的支持。 以他们陈家一族人的血r_ou_为祭品,拼出一线由他们陈家的人掌控那一条蛊虫的希望。 是的,只是一线希望。 陈一元到底只是一个年轻凡俗,对修士的力量所知有限,对蛊道这样的隐秘旁门更是没有一点了解。在这样极度缺乏资料的情况下,他能确定自己拥有一线希望,已经是极其了不起了的。 而为了增加这一线希望的把握,陈一元甚至还在信封中跟陈四儿交代,叫他无论如何,一定要确定自己一系血脉子嗣必定要比祖地里的那些陈姓人更年幼。 不论是年幼一日还是半天又或是半个时辰,总之,就是要确定他们陈家这一系,有人就是会比他们年轻。 原因陈一元没有告诉陈四儿,陈四儿也只是有些不安,但净涪佛身却知道。 那是因为——当这瓶中蛊虫苏醒之后,是需要大量有形、无形的物质填充自身力量的。 这或许是蛊虫有意,或许又是无意,但不论是那蛊虫偏向于哪一种,都只会有那样一个结果。 所以,在蛊虫苏醒之后,他们陈家内内外外,血脉远的近的,都会被蛊虫吞食入腹。 整一个陈家内外,唯一有可能幸存的,也是唯一有那个希望成为蛊虫主人的,也就是最后存活的那个陈家人。 而按照蛊虫发作的次序来看,也就是陈家最年幼的那一个人。 净涪佛身放开了目光,在陈四儿、陈五儿身上转了一转。 陈家这样的事情,倘若净涪佛身没有料错的话,在上一世应该也是有的。但事实是,净涪佛身没听说过有哪个地方闹出了蛊祸来。 这里头,只可能有三个原因。 其一,就算陈家的人死绝,也还是没能叫那个蛊虫从沉睡中清醒过来。 其二,蛊虫确实醒过来了,也确实找到了主人了,但那个主人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大动作。 其三,这蛊虫醒过来的主人在真正闹出大动静之前就被什么人或是事给打杀封禁了。 这些都是可能的。 陈四儿、陈五儿静默许久,才终于有了动作。 陈四儿转回身来,握住那一只玉瓶,直直地望着净涪佛身,“净涪师父,这只玉瓶里的东西,该怎么处理?” 随着时间的流逝,窗外的天色越渐浓郁,因此,便是这屋中有烛火照明,那昏暗柔弱的烛火也微不可察地缩减了光亮。 那光线——就仿佛是被黑暗吞噬掉了一般的。 被黑暗吞噬去部分的,其实不仅仅只有这屋舍里照明的烛火,还有陈四儿眼中的亮光。 一夜之间知悉这一切,尤其是陈一元的种种布置,也实在是相当程度地影响了陈四儿。 到底,陈一元是陈家这一辈的长子嫡孙,在陈家后来的那一段凋零岁月里,他在陈四儿心里的形象尤其光辉伟大。 净涪佛身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落在这一片空间里,像是在这片幽暗空间里劈出一片光亮,叫人忍不住晃了一下眼睛。 陈四儿定了定神后,才再一次望向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也没再有别的动作,他很干脆地答道:“此间多有因果罪孽,你可都能承担?” 陈四儿一时受不住,无力地闭了闭眼。 此间在场三人,人人都明白,陈四儿受不住的,并不是为着他自己,而是为着他先前的那几位长兄与父亲。 他向净涪佛身请教解决之法,作为比丘僧的净涪佛身都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那么当日,他兄长在妙定寺里起意时,真就没有人看出了他兄长心中的念头,没有人问过他兄长这样的一个问题?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 可即便是这样,他的兄长也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这里头的因果罪孽又该…… 又该是如何的深重? 陈四儿喉结上下滚动许久,半响没有言语。 净涪佛身看过他兄弟二人一眼,见他们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做出决定的样子,便闭上了眼睛,转入定境。 第613章 选择 在净涪佛身转入定境之前,还是如他往常每一次入定那般,身上有一道r_ou_眼看不见的灵光闪烁,护持定他的r_ou_身。 此间内外,除了净涪佛身自己之外,确实也就只剩下力量微薄到完全可以忽略的陈四儿、陈五儿,但这不代表净涪佛身就能放松警惕。 意外随时都会有,尤其是侧旁还有一个天魔童子在盯着的时候。 净涪佛身可不想再让最初的那一件意外又出现一次。 若这样的事情还来一次,便是现下的净涪佛身,也完全不能保证自己还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总之,小心为上。 护持住自己r_ou_身之后的净涪佛身转入定境后,却是联络上了此刻远在混沌岛屿上的本尊。 本尊这会儿也已经将自己的谋算跟杨元觉和安元和两人说道了明白,在这一段不长的时间里,他们三人甚至将行事的大体动作和方向都商量得完整妥帖了,只等他们行事了。 所以净涪佛身也就很干脆地问本尊,‘所以,本尊你暂时还是要与那反抗无执童子联盟保持合作,而不是趁机加入他们内部?’ 因佛身与他本是一人,他这边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对佛身说的,所以净涪本尊也就同样干脆利落地点头,‘是。’ 也正因为佛身与本尊都是净涪,所以哪怕他们双身对事对人会有稍稍不同的偏向,但真正面临取舍的时候,却也没有旁人想象中的那么分歧。 恰恰相反,哪怕算上魔身,他们三身的决断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就是在选择对待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态度上,也一样。 要么直接加入进去,要么就是隔着一段距离,直接与联盟的高层建立联系,保持合作。 至于无视,那是不可能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联盟这么多年都在持续不断地想要找无执童子麻烦,完全无视掉这股力量,实在是可惜了。 更何况现在的净涪、左天行和景浩界都完全不是无执童子的对手,也就是无执童子心中顾忌重重,他们才得以保存下来而已。无执童子若是不管不顾,想要打杀他,磨灭掉景浩界,可是容易得很。 本来就是不对手,一直都在利用种种因素增加自己的保命筹码,倘若还要摒弃能够借用的力量,岂不是自寻死路? 所以,联盟的力量必须得借用统合。而具体怎么个借用法,还是得等他调查清楚了再说。 联盟那边…… 一十二位联盟核心人物,哪怕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仇人,也几乎达成了相同的意向,但净涪不是很相信他们真的就是铁板一块。 人都有私心,都有不同,不可能真的就能完全统合起来。更别说联盟里头的那些内围、外围修士们,怕是差异更不同,心思更繁复。 毕竟联盟里的修士成份太复杂了。 不同的修为境界,不同的道,不同的来历,不同的身份以及不同的诞生世界…… 这里头的种种不同,倘若净涪有意,也都应该是能够利用起来的。 至于直接加入进联盟里头去,虽然是有了身份在联盟里立足,但想要快速地往上攀爬,那他所需要花费在这上头的时间和心力都是可以预见的。 但就目前的情况而已,哪里就有那么多时间和心力可以被耗用在这上头?那无执童子又哪儿会愿意给他们留这么多的时间? 因此,联盟的力量可以借用,也完全有给他借用的机会和落手的地方,但真要加入进去,就不必了。 至于联盟最后筹谋的那个创世计划…… 创世的难度可以想见,而既然有人愿意给他们趟道,替他们摸索,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最重要,也是最明白的事实是,哪怕净涪真的就加入了联盟里头去,想要在早先就已经立定了核心位置,相互之间也都算熟悉的那一十二位核心人物面前瓜分去创世的利益…… 真以为别人这么长的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 而且,夺食真的是大仇啊。 真要对上,净涪是不会惧怕任何一个人,但为了那些不确定的利益,就给自己招惹来一大堆手段、能力都可以预见的仇敌,真不是净涪的作风。 完全不需要净涪本尊细说,当佛身听到净涪本尊的肯定回答之后,这中间的种种权衡与取舍,他就都已经想清楚明白了。 净涪佛身点点头,便放下了刻意加持维护的联络,重新面对景浩界中的种种事宜。 混沌岛屿之外,有本尊统筹,并不需要佛身忧心。佛身目前最需要做的,是在收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和随时替本尊提供增援的间隙,把持住景浩界中的大环境,叫作为景浩界的后方安稳,可以让净涪本尊在混沌岛屿上尽情作为。 净涪本尊从定境中转出,睁开眼来,看见的便是同时抬眼望向他的杨元觉和安元和。 杨元觉笑了一下,相当随意地问道:“你们要出去了吗?” 都没等净涪本尊和安元和点头,杨元觉就先做出了一副赶人的姿态,“走吧走吧,都快走吧,别总在这里妨碍我参悟。” 身形不动的安元和眸光转动,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参悟?怕不是在偷懒呢吧。” 杨元觉瞪了一眼安元和,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一样的入定,一样的理解阵纹,我怎么就不是在参悟了?!” 一如往常每一次地反驳过安元和之后,杨元觉还又一次讽刺也似地道,“总不能都要别人像你一样的,板着一张死人脸,挺得跟个木桩子一样,才……” 又一次听见杨元觉这样说话,安元和也不反驳,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 这个眼神原本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就是这样的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却叫杨元觉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 他猛地闭上了嘴巴,第一千次一万次地在心底里斥责自己愚蠢,然后挺直了背,故作自然地望向了净涪本尊,“皇……净涪,我说的可不是你,你可不要对号入座。” 净涪本尊也仍旧如同往常的每一次一样,默不作声地看了杨元觉一眼。 也不知是夸张,还是他心底里就是这样个想法,又或是半真半假,总之,杨元觉抖了抖身体,才堪堪定住了眼神。 玩完这一出之后,安元和站起身来,一拂衣摆,跟净涪本尊和杨元觉两人行了一礼,“如此,我就先去了。” 净涪本尊和杨元觉也都站起身来,与他还了一礼。 杨元觉难得正色,但说话的时候却还是用他自己独特的懒洋洋的语气道,“好走不送。” 以杨元觉的声音为背景,净涪本尊相当有良心地道谢:“劳烦了。” 安元和也不如何理会杨元觉,分了一个眼神给他后,便对净涪本尊点了点头,再然后,他就转身走下了阵台,直直从大阵自动自发给他让出来的那一条道中走了出去。 他将暂时离开这一座岛屿,在混沌岛屿之外,探查一切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动静和消息。 而这些所有的信息,最后都将会落到净涪本尊手上,以供他查阅、判断,并以此为依据,做出他自己的决定和应对。 不得不说,这是净涪本尊极难交托出去的信任。但这会儿,他将这样的信任托付了出去,交给了安元和。 而安元和,当也不会辜负这一份信任。 这里的三人,包括正在步步离开的安元和在内,都心知肚明。 他们三人,是都能交托后背的过命的挚友。 送走安元和之后,净涪本尊又一次转眼望向杨元觉,还是对他点头,道:“我们暂时就在这里继续吧。” 杨元觉才刚不小心误伤了净涪本尊,这会儿哪儿敢说个不字,他格外乖巧地点了点头,边小心地瞥着净涪本尊的脸色,边稳稳坐正了,继续跟净涪本尊讲解演变出来的阵纹。 安元和离开混沌岛屿之后,才刚回到鸿闻界的那一柄巨剑上头,又与临近的那些鸿闻界大修士们打过招呼,便就招来了他的弟子。 他弟子正在为聂云霁烦心,就得到安元和的传召,虽然心头猛颤,但哪儿敢耽搁? 他当即就稍稍整理了一番,前去拜见安元和。 安元和扫了一眼下方的弟子,没像他弟子以为的那样跟他提起聂云霁的事情,而只是问他道:“剑宗在此地的事务,暂时交由你处理,可能办得到?” 那弟子愣了一下,忍不住抬眼查看过安元和的脸色,“师父,你……” 安元和点头道,“我近来有事,需要忙碌,剑宗的事务暂时由你处置,可能?” 那弟子沉吟了一下,问道:“师父,以弟子的身份和能力,要接掌此地事务,怕还是有些不足?” 安元和脸色不动,“若有事情,你可来见我。” 既有安元和这一句话,那弟子便就点了头,“是,弟子当勉力一试。” 安元和点了点头。 那弟子又一次觑了一眼安元和的脸色,心里犹疑半响,到底还是开口询问安元和道:“师父,云霁的事情……” 安元和看了他一眼,“你的弟子,你拿主意吧。” 到底是自家徒弟徒孙,安元和顿了一顿之后,还又提醒了一句,“心魔之事,可大可小,你需慎重。” 说完,安元和便遣退了他弟子,然后就开始联络其他人手,叫他们开始收拾整理那联盟及无执童子的信息。 第614章 皇甫 净涪本尊跟随杨元觉修行间隙,偶尔也会分神查看一下皇甫成与左天行那边的状态。 不得不说,皇甫成那边的状况,颇为凄惨。 他的修为本来就在这个岛屿上垫底,实实在在的处于食物链最底端,在这混沌岛屿上,是个人都能欺他一欺。便连别人交手时候的余波,他也扛不住。 试问这样的皇甫成,要怎么在这座岛屿上立足? 幸而最开始在景浩界那会儿,说要带他过来这里的净涪本尊就已经先将这里的情况简单地跟他说了一遍,让他心里有个底。再有,从景浩界到混沌岛屿的颠沛跌宕的这一路,以及左天行在路上时与他的那些提点,都叫皇甫成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相当理智地做出了选择。 当他从落入岛屿之后的错愕、震惊、混沌、惊惶中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他便使用了左天行交与他的小技巧,勉强改变他自己的气息,更易他自己的相貌,叫他自己都分辨不出他自己来,才颤颤兢兢地离开他落下的那一片地方。 甚至在离开了那一片地界之后,皇甫成也都始终躲着人走,不敢让谁看见他自己。 事实上,皇甫成真的是做到了他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了。他尽力了。但问题是,还有一个最大的破绽他无法弥补。 修为。 在这一座岛屿上,还真的是没有哪一个的修为能比他还低了。 就算皇甫成已经用了左天行教导他的手段勉强将他自己显现于外的修为层次拔升上去,面对那庞大的修为鸿沟,也还是无济于事。 皇甫成真实的修为也就只有金丹期而已。便是再用手段遮掩,顶天了也就只能显化出个元婴初期什么的。在这座岛屿上,金丹初期的修为和元婴初期的修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还是处于生物链的最底层。 还只是垫底。 更悲剧的是,即便皇甫成已经在躲着人走了,该被人发现的时候,他也总还是会被人发现,怎么闪怎么躲都没有用。 在经过开始的那段混沌时间之后,皇甫成终于明白了现实。 这座混沌岛屿,不是他想躲就能躲的地方。 因为在这一座岛屿上,是神识、神念比他不知强出多少的别人先发现的他,他只有被发现的份。 他甚至都不敢动用业火红莲。 从景浩界过来的那一路,已经叫他吃够教训了。 他若不想更惹人眼,招致更深更重的祸难,在非生死关头之前,业火红莲怎么都不能显现出来。 幸而他的消息似乎还没有在这一座混沌岛屿中真正传扬开去,许多人看他,也只是诧异了一瞬,便将他当作蝼蚁一样地放过去了,没有死抓着他不放。 这对于皇甫成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消息——哪怕他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一只可以完全忽视过去的蝼蚁。 几次碰上自己不能惹的修士之后,皇甫成都侥幸地被人抬手放过了。这叫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还是止不住地提着一颗心,久久不能放下。 当然,几次三番撞上人之后,皇甫成已经放弃了凭借自己的感知寻找道路的方法了,他开始只凭自己的直觉行走。 这一种全凭运气,看似自暴自弃的选路方法,倒确确实实给了皇甫成一段清闲的时光。 但好景总是不长,更别提皇甫成的运气也没真的就有那么好,他这一走,就撞上了一个应该是刚刚与同等境界的修士碰撞后失利心情极其糟糕的修士。 那修士见到闯入他神念范围内的皇甫成,也没真想要拿他怎么样,只是像拍苍蝇一样,随手往他的方向甩了一掌而已。 那修士不是欺软怕硬的人,他匆匆看过皇甫成的修为,出手间是收了力道的。 倘若皇甫成真的就是他此时显示出来的元婴初期修为,这一巴掌,皇甫成顶多只是胸口发闷而已,不会有什么问题。偏偏,皇甫成他不是啊。 他只有金丹初期的修为而已。 金丹初期,和元婴初期差了一整个大境界呢。 元婴初期的修士能轻易承受下来的力道,只有金丹初期的皇甫成却是承受不得。 于是,在人家看来只是轻轻的一掌,皇甫成却直接吐血,重伤。 别说皇甫成,就连人家那个出手的修士,一时也吓了一跳。 不能啊。 按着他那一掌的力道,怎么着也不能叫一个元婴修士重伤啊。 那修士古怪地往皇甫成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就要从那边过来细看情况。 皇甫成才刚从昏天黑地的剧痛中醒过神来,入目就看见对面的那个修士的动作,心头更急。 他现在可是真的清楚自己的状况,倘若那个修士真的过来查看,他瞒不住人家。 可与此同时,皇甫成也很清楚,他不能拦。 他倘若拦了,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人,他不对。 皇甫成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修士几步向他的方向过来,那目光…… 那修士迎着皇甫成悲愤的目光,还以为皇甫成怕他再向他出手,到得近前之后,他还特意跟皇甫成解释道:“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说,相当厚脸皮,就轻咳了一声,才继续道,“我就……过来看看,不是要对你做些什么……” 皇甫成的目光一时更悲愤了。 是,你现在是没想对我做什么,但等会儿可就未必了。 不是皇甫成自我感觉良好,总觉得别人对他不怀好意,实在是他的情况,经不住别人的细查啊。 他没有把握能完全隐藏得住业火红莲。 那修士被皇甫成那目光看得停了一下脚步,但很快的,他又继续走了上来。 这一回,他的心底里多出了几分奇异。 他觉得,这个小修士情况不对…… 皇甫成还不知道自己的过分警觉真正引起了别人的疑心,还在聚集着身体最后的力道,将自己酸软的身体不断往后挪。 那修士更觉得不对了。他面上虽然不显,但往皇甫成方向逼近的动作中,却没有了最先的迟疑。 皇甫成心头更觉得不好了。 “你……”不要过来。 饶是在这种状况下的皇甫成他自己,也被他即将说话口来的那句话囧了一下。 那样的一句话真要被他说出口,再配上现下的这副情景,叫别人看见听见,他成什么样了?! 皇甫成没有想错,此时的无执童子,看见他在混沌岛屿上的这一副情景,真的格外想笑。 他甚至也真的就笑趴在了莲座上,引得旁边其他的天魔童子纷纷侧目。 但那些天魔童子也就看了他一眼,便各自转了目光,只得少数几个,在真正收回目光之前,还各自意味不明地碰了碰视线。 到底,皇甫成也没有真的就到了绝路的时候。 在这个当口上,从侧旁斜cha了一句话过来。 “请道友停步吧。” 左天行! 第8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3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83节 皇甫成惊喜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过头去。 那动作幅度之大,速度之急切,险些将他的脖子都更闪着了。 那修士听着这道声音里的压迫,微微皱眉,却也真的停下脚步来,寻声望去。 那原本还在远方的身影,须臾间就到了近前,直接拦在了皇甫成与那个修士的中央。 那修士打量了一眼左天行,拱手见礼,“道友。” 左天行却没有还礼。 他双手自然垂落,身体正正立着,眉眼间更是显而易见的冷凝。 “道友贸然对低阶修士出手,是不是太过肆意妄为了些?” 那话语间透出的冷锐剑意,毫不遮掩地就扑向了他面前的那修士。 “道友明见,在这件事上,我本不是有意……”他说到这里,又道,“事实上,我正要察看这位小道友的伤势,以便为他疗伤的。只是这位小道友,似乎对我多有误解……” 左天行闻言,目光也往皇甫成身上瞥了过去。 皇甫成被左天行的目光激得一个瑟缩,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办法掩盖皇甫成此时油然生出的安心。 主角总算是来了,他不是只有一个人。 更何况,主角都来了,真要再遇上主角都撑不住的事情,boss也不远的。 “是吗?”左天行收回目光,再对上那修士的态度也只有一点和缓,不见多么友好。“既然我已经到了,那就不劳烦道友了,请道友离开吧。” 那修士身形不动,反倒向左天行伸出手。 他那手掌上,托着一道碧青碧青的灵光。 那灵光中透出的生机,便连左天行一时都有些侧目。 “到底是我伤了这位小道友,如何能就这样离开?这一道灵光,可稍作弥补,还请两位道友收下。” 左天行摆手,“不必。” 皇甫成虽然对那道灵光有些心动。毕竟便是他也知道,若有那一道灵光滋养r_ou_身,他的伤势就完全不成问题了。可他也知道,和左天行比起来,他的见识还是差了,所以他完全没cha话。 谁知道,这一道看似无害的灵光里,又都隐藏了什么手段? 还是都交给主角处置的好。 第615章 供佛 那修士面上闪过一丝遗憾,却也没坚持,他换了另一种方法了结因果。 于是,皇甫成就看见那位修士脸色一整之后,端端正正地向他拜了一拜,与他道歉。 皇甫成被惊了一下,好不容易回神,连忙摆手推辞。 那修士竟也真就只向着左天行和皇甫成两人一点头,转身离开了。 然而,即便那修士离开得极其干脆,左天行的脸色也没见得就好看了。恰恰相反,他这会儿的脸色,叫皇甫成心里又猛地突了一下。 “左……” 左天行看了他一眼,伸手一捞,就将皇甫成拿定,闪身迅速离开了这片地界。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无执童子仿佛终于笑够了,他看着那个快速离开,向着另一个方向闪身而去的修士,从指缝里透出来的目光冷凝且癫狂。 那些人一直那样蹦跶,可真是有力气啊…… 某一个小世界中静修的小和尚察觉到自无执童子那边厢传递过去的汹涌情绪,心下叹了一口气,却也没有再多做些什么。 净涪佛身这会儿还不知道诸天寰宇中即将再掀波澜,明了本尊动态之后的他便离开定境了。 睁开眼来的那一刻,他便迎上了陈四儿与陈五儿望来的目光。 “净涪师父,我已经有了决定了。”在陈五儿的眼睛里,陈四儿低垂着的眼睑有不舍,有渴求,但更多的,是释然。“劳烦净涪师父帮我……将这东西毁去。” 最好彻底的,毁个干净。 他心中这样想着,也向着净涪佛身摊开了手,露出那掌心里躺着的玉瓶。 净涪佛身目光扫过他们两人,伸手将那玉瓶拿了过来,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药师光王佛。” 佛号声落,有琉璃佛光随着净涪佛身的声音牵引,从那位药师琉璃光如来身上垂落,穿过空间的壁障,悄然垂落在景浩界中,又随着净涪佛身的心意,照落在他手掌上的那一只玉瓶上。 巴掌大的玲珑玉瓶,玉质莹润有光,看着就相当不凡。可比起那一片琉璃佛光来,却黯然失色,几如顽石。 琉璃佛光落在那玉瓶上,都没叫那玉瓶中尚在沉睡的蛊虫挣扎一下,便直接将那一只蛊虫炼成罡粉。 净涪佛身也没打开玉瓶查看,转手便将玉瓶还给了陈四儿。 陈四儿还有些不解,“这就……完了?” 他甚至还觉得不甚真实,看着那一个被原样交回到他手上的玉瓶怔愣不已。 像噩梦一样笼罩在他们陈家头上近二十年的灾难,就这样简单地就……结束了? 净涪佛身点点头。 陈四儿还待要细问,旁边的陈五儿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他就将那话咽了回去,转而跟净涪佛身说起其他。 他要说的也不是别的,而是他给净涪佛身安排的客居屋舍。 说起来,这屋舍早在净涪佛身踏入他陈家的那一日就已经给他备好了的,本也打算在那一日就请他入住的,没想到竟然就拖到了今日。 净涪佛身倒没觉得什么,他听陈四儿说完,合掌谢过他,便跟在陈四儿后头,去了给他安排妥当的那间屋舍。 这一夜,净涪佛身倒是安静无事,但陈四儿、陈五儿却久久未能成眠,辗转半日,终至窗外天色熹微。 早课的时辰到了,净涪佛身从蒲团上站起,简单梳洗之后,就站直身体,向着西方灵山方向合掌拜了三拜。 这般参拜之时,纵他手上无有燃香,心中却又三柱心香燃起,敬向西天诸佛。 郑重礼拜过后,净涪佛身还又坐回了蒲团上,仍旧取出一套木鱼来,拿定木鱼槌子,一下一下地敲起来。 一夜无眠干脆早起的陈四儿、陈五儿兄弟都没打扰净涪佛身,只静坐在屋里,聆听着客房那边厢一声声传过来的木鱼声。 木鱼声清朗平静,叫人心里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听着听着,陈四儿、陈五儿兄弟也就不知不觉地闭眼睡去。 侧旁的邻居刚开始还有些动静,但后来,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静得仿佛还在深夜。 天色渐渐发亮,净涪佛身也敲响了最后一个结音。 结音落下,陈四儿、陈五儿一个激灵,从沉眠中醒了过来。 他们虽然一夜无眠,心思百结,这会儿又仿佛只睡了那么一点时间,但此时看着他们,却也都是ji,ng神抖擞,哪儿还能看出些痕迹? 陈四儿看了看净涪佛身所在的屋舍,伸手拉了一把陈五儿,示意他跟着来,一边还低声跟他说道,“记得多学着点。” 昨日里净涪佛身离开之后,他可是壮着胆子打开过那个玉瓶看过的。 好家伙,那个玉瓶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得一小注清水。 陈五儿猛地点头。 两兄弟几个跨步,急赶到净涪佛身厢房门前。 净涪佛身也正拉开房门,从里间走出来。 陈四儿、陈五儿急忙站直身体,连额头上冒出的细汗也不擦一把,直接就躬身合掌向着净涪佛身见礼,“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自也是合掌,与他们回了一礼,道:“两位檀越。” 闲谈了几句,色色邀请都算是被净涪佛身婉言谢绝之后,陈四儿便直接问净涪佛身道:“净涪师父,不知你什么时候得空,能帮忙将我在家中供佛的事情给……” 净涪佛身点头,“现在便可。” 陈四儿心中既喜又叹,但到底,他也还是点了头,合掌恭敬向净涪佛身拜了一拜,“请净涪师父指点。” 一旁的陈五儿也都随礼,同样向净涪佛身拜了一拜。 净涪佛身还得礼后,却是脸色一正,问陈四儿道:“檀越可是虔诚恭请?” 陈四儿听净涪佛身这么一问,也是端正了脸色,站直了身体,沉声应道:“是,弟子虔诚恭请。” “檀越可能一心恭谨侍奉?” “能。弟子定当恭谨侍奉。” 净涪佛身问过陈四儿几遍,见陈四儿都诚心应答,便也就合掌拜了一拜,“如此,我亦当尽力相助,南无药师光王佛。” 陈四儿和陈五儿心中欢喜,脸上也自然而然地显出纯挚喜悦,诚心回礼道,“多谢净涪师父慈悲。” 于是,几人便忙活了开来。 净涪佛身看过一眼陈家,又问过陈四儿的意思,便指导着陈四儿将他认为最适合供奉佛菩萨的那一个位置布置了出来。 虽然进进出出的,陈四儿、陈五儿两兄弟着实忙活了好一阵子,也相当的乏累,但他们也没谁想要叫净涪佛身帮忙,而是两兄弟咬着牙,将屋舍整理了出来。 没错,是一整个屋舍。 陈家不算小,对于他们兄弟两人来说,还就是太大了,许多屋舍都是空置的,所以这会儿陈四儿也很舍得房间。 收拾整理出屋舍之后,净涪佛身看了一眼大汗淋漓的陈四儿,没说话。 但陈四儿自己恢复了一点力气后,就走到净涪佛身面前,向净涪佛身求问。 “净涪师父,可是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那一边,陈五儿也走了过来,站到净涪佛身近前,听着净涪佛身吩咐。 净涪佛身点了几样东西。 都是些线香、幡布、供桌、香炉之类的东西。 陈四儿认真听了,仔细记下来后,等净涪佛身都说完了,他就又跟净涪佛身拜过一拜,取了家中的银钱,就出门去了。 那些东西,陈家里有些有,但有些确实没有的,还需要去街上补足了。 幸而他们陈家就在小镇上,幸而这里还属于妙空寺的地界,这里供佛的风气浓重,这些线香之类的物什是不缺的。 陈四儿离开之后,净涪佛身便望向了陈五儿。 陈五儿有些无措,他抿了抿唇,才想起自己该做些什么。 跟净涪佛身一礼,他问道:“净涪师父,我……我又该做些什么呢?” 净涪佛身看了他一阵,问道:“你会画画吗?” 陈五儿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头,“学过的,但也就只能过眼,还算不得会。” 这完全在净涪佛身意料之中,他点了点头,“若叫你画佛像,你敢吗?” 陈五儿清楚地听到那个“敢”的字眼。他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迎着他的目光,面上那一丝笑意不退。 仿佛无可动摇。 陈五儿慢慢地低下头去。 净涪佛身也没催他,只静静地等着。 半响静默过后,陈五儿终于抬起头来,轻声问道:“净涪师父,我……要怎么做?” 净涪佛身摇摇头,“你只需要将那尊药师琉璃光如来画出来,就可以了。” 陈五儿站定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净涪佛身点头,合掌躬身一拜。 如此礼拜过后,他才转身,离开了这一间屋舍。 他也是真的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间屋舍里,就只剩下了净涪佛身自己。 净涪佛身完全不急,他随手拿出一个蒲团来,在地上坐定了。 陈四儿在外头各处店铺奔波,寻找着最上等的物什,陈五儿却是先入厨房烧了热水,沐浴洗去先前忙活时候沾染的一身灰尘汗水后,才转身去了陈四儿特意给他准备的书房,静心凝神,准备画画。 净涪佛身看过他们两兄弟的动静之后,便就收回目光,另又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取出那一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慢慢地翻看着,算是边翻看,边等待。 这一等,便等了足有半日。 直到夕阳挥洒,天色开始发暗,陈四儿才带着包袱和箱笼从外间回来。 一回到陈家来,陈四儿才刚将东西搬到一旁安放妥当,都来不及忙活其他,先就赶到了净涪佛身跟前,要与他赔罪。 净涪佛身从经书中抬起头来,止住他的动作,对他摇头:“没甚大事,檀越不必太过在意。” 便是陈四儿早早地将东西带回来,也还是不行。陈五儿那边,可还没有结果呢。 陈四儿没来得及注意这些事情,他甚至都不好问,只能期期艾艾地先应着,等稍后再询问陈五儿。 净涪佛身与陈四儿交代了几句,便说道:“今日便先到这里吧,其他的事情,等明日再说。” 陈四儿连连点头。 净涪佛身带了自己的东西,与陈四儿一拜后,还自回了他暂居的那个厢房。 陈四儿送走净涪佛身后,都没来得及去打理他自己,便就转了身,里里外外的寻陈五儿。 他找了一阵之后,还是在陈五儿的书房里找到的他。 陈四儿见到陈五儿,才刚到了嘴边的话,也都给他统统咽了回去。 看着面上沾染墨痕,尤其狼狈苦恼的陈五儿,陈四儿便是有再大的火气,又如何能够对他发得出来? 净涪佛身没理会他们陈家兄弟的交流,回到了他暂居的客房后,简单收拾过他自己,又点燃心香礼拜过诸天佛菩萨之后,他就还拿出他自己的那一套木鱼出来,还再一次忙活起了晚课。 晚课的木鱼声敲响,传到了陈四儿、陈五儿的耳边,也传到了陈家临近的凡俗百姓耳边。 然而,谁的感触和震撼,也都没有陈五儿来得激烈。 本来还在对着白纸、对着自家兄长愁眉苦脸的他,猛地停住了表情,瞪直了眼睛望着面前虚空。 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叫陈四儿都忍不住从那声声木鱼声中分出心神来,忧心地望向陈五儿。 然而,他的这份忧心,根本就用不着。 愣怔半响之后,陈五儿忽然猛地扑向面前的案桌,伸手抓过侧旁笔杆,笔尖在半干涸的砚台上用力磨了一磨,都没等那笔尖上的毛发饱蘸墨汁,便就倏然一提,翻转着落向他面前铺展开来的雪白纸张上。 线条在那纸张上匆匆描过,却奇异地均匀而平整,不显一丝错乱。 陈四儿愕然看着那提笔在纸张上挥墨的陈五儿,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陈五儿却无暇分身理会他的兄长,他心神契合那一声声响在耳边,震在心头的木鱼声,仿佛整个人都被那木鱼声牵引着,前往一片遍地琉璃,光明普照的世界,拜见那位端坐世界正中央的佛陀。 他心头见得,手中的笔毫便也就如有神助一般,将他心头所见的那一尊佛陀描落在纸张上。 净涪佛身只是垂眉敛目,手指轻轻拿定那一根木鱼槌子,一下一下,不急不慢地敲着木鱼。 似乎对旁边不远处的那两兄弟动作无所见,亦无所知。 待到晚课做完,净涪佛身敲出一记结音,便将木鱼槌子放下,同时将一整套木鱼挪开去,只捧出一部经书来,就着侧旁的烛火慢慢翻看。 木鱼声停歇的那一刻,另一边厢的陈五儿也正正勾完最后的一笔。 他抬起手腕,看着身前那一副画像,寂然无声。 纵然没有了木鱼声的指引,纵然他自己都还有些莫名,但不得不说,此时,他心头安稳至极。 陈四儿到了这会儿,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五儿,你……” 陈五儿扭过头来,望向陈四儿,心头安稳而宁静。于是,他唇边、眼底,自然而然就溢出了几分宁静的笑意,“哥哥……” 这一夜,和昨夜有相同,也有不同。 相同在于,陈四儿还是没能安稳入睡;不同在于,陈五儿稳稳地睡了。 睡不安稳的,辗转半天也还是没能入睡;睡得深沉的,才刚一沾床榻就睡过去了,一夜都没有惊醒。 翌日清晨,净涪佛身做完早课,再看见陈四儿、陈五儿兄弟的时候,还是没觉得如何惊讶,他对着陈四儿点了点头,便就转眼望向了陈五儿。 “南无药师光王佛。”他合掌拜了一拜,“看来,檀越是完成那幅画像了。” 早在他画完那一幅画的时候,陈五儿便明白了净涪佛身的用意,如今得见净涪佛身,便就肃容合掌,向着净涪佛身深深拜了一礼,“弟子多谢净涪师父指引。” 这个时候,陈五儿尚且稚嫩的脸上,严肃而认真,完全不见一点稚气。 净涪佛身摇头笑道:“檀越缘法极深,我也不过就是随缘而为而已,檀越不必在意。” 陈五儿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多言,转身捧出了一个匣子来。 “净涪师父,那幅画像在这里,您可要再查看查看?” 净涪佛身摇头,“不必了。” 陈五儿见到的是什么样的药师琉璃光如来,于陈家而言,也就该供奉什么样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法身。 不然,药师琉璃光如来那么多的法身应身,还要净涪佛身替他们陈家一一择定不成? 还是由他们自己定下好了。 一切全看他们自己。 陈四儿、陈五儿对视一眼,也没再强求。 净涪佛身看过他们,问道:“可都准备好了?” 陈四儿、陈五儿齐齐点头。 他们三人,就还都去往那一间早先就收拾清理过的屋舍中去。 净涪佛身站在屋舍中央,团团看过一眼,目光扫过那些已经准备齐整的幡布、丝绦,轻轻点了点头。 见得净涪佛身脸色,陈四儿、陈五儿都是松了一口气。 这些东西,原本陈四儿从外间购买回来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模样的。而是昨日里陈五儿画完那幅画之后,因灵感应,和陈四儿一道,慢慢梳理出来的。 幡布是彩幡,丝绦也是五色丝缕成结,那五彩结虽似平凡,但看着,却又大有玄机。 净涪佛身对陈四儿、陈五儿一点头,又抬眼看了看东方的天空。 那天空之上,明霞瑰丽,更有一缕日子自云霞中照出,明耀天地。 “两位檀越,你们可都准备好了?” 陈四儿、陈五儿郑重点头。 净涪佛身合掌,与东方一拜,便与他们道:“如此,我们就开始吧。” 净涪佛身指点着陈四儿、陈五儿两人动手,在昨日里陈四儿已经确定的方位上放上几案。几案上方设龛,龛下位置上还设有挂钩。 而几案之上,又铺上干净的黄布,黄布上放香炉、供碗,两侧还摆上玉白的瓷瓶。 这些东西都摆上之后,净涪佛身又指点着陈四儿、陈五儿往瓷瓶上放鲜花,至于那供碗上,则是放入清水、水果等供品。 放完这些东西之后,净涪佛身往前站出几步,转身向着那一个木匣子拜了一拜,然后才打开那个木匣子,态度相当恭谨地从那里头捧出那幅画像来。 垂眼看过一眼之后,净涪佛身便将那幅画像递给了陈五儿。 陈五儿肃容接过,往供案上走了几步之后,便就将这幅画像双手交到了陈四儿手上。 陈四儿也是端正着脸接过,慢走几步,来到供桌边上,仔细将这幅画像后头的钩绳拉起,挂在那龛下的挂钩上。 他极其仔细,将画像挂上之后,还小心地将那画像沿着墙壁放下,叫那画像平平整整地贴合在墙壁上。 第616章 持经 将画像小心地挂好之后,陈四儿才往侧旁退了开去。 这个时候,净涪佛身又再上前,捧出一部经典过来,奉到了那案桌上。 那经典所在的位置,恰正是香炉和那佛画像的正中央。 陈五儿小心地瞥了一眼,见得那部经典上的文字,不由得在心底低声默诵了一遍。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陈四儿、陈五儿面色俱是一动,但最后他们也只是对视了一眼,便又继续保持安静,没有作声打扰。 净涪佛身将那一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供到案桌上后,就看了陈四儿一眼,自己转身在供案左前方的那一个蒲团上坐了下来,又将他惯常用的那一套木鱼取出来,摆放在他自己身前。 得到净涪佛身示意,陈四儿领着陈五儿恭敬地走到供案前方,就着旁边架着的铜盘,拿清水洗过手。 在今日他们去找净涪佛身之前,两人就已经按照净涪佛身要求,认真沐浴梳洗过,还特地重新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的。 洗过手,又擦干手上的水后,他们兄弟两人便一一从案桌上抽取过几支线香,横捧在手上。 净涪佛身见他们准备妥当,手中也拿起了木鱼槌子。到得他眼睑垂落的那一刻,他手中的木鱼槌子也已经敲落在了那木鱼鱼身上,发出了“笃”的一声轻响。 这一声轻响敲落的时候,整一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空间是安静的,空气是静谧的,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下来。 而在这安静的世界中,仿佛有一道通透的、暖融的光自不知名处照落,洒在他的身上、心上。 陈四儿明明觉得自己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心底却又自然而然地升起一种认知——原来,这就是五儿所感觉到的那道光。 原来,这就是那琉璃佛光…… 净涪佛身没在意陈四儿此时心中所感,他单手一颗颗捻动手中珠串,另一手拿定木鱼槌子敲动木鱼,口中也开始诵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香赞。炉香乍爇;法界蒙薰;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 自最初的香赞开始,及发愿至奉请,再至开经,一切仪轨完备,一丝不苟。 在净涪佛身念诵起香赞的时候,陈四儿和陈五儿便按照净涪佛身交代,依次上前就着侧旁灯火,燃起了手中线香。 净涪佛身的声音不紧不慢,相当有条理,可在时间的把控上,却也同样的ji,ng准。 香赞诵完,陈四儿和陈五儿恰恰就点燃了手中的线香。 袅袅香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直直地飘向了上空。 没有人侧目,也没有人分神,陈四儿、陈五儿都极其认真地将手中线香捧到胸前。 “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陈四儿、陈五儿躬身肃容,捧香三拜。 齐声诵过发愿文,奉请过十二药叉大将、八大菩萨,又礼拜得诸位如来、佛菩萨之后,陈四儿、陈五儿才沉默着上前,将手中线香cha入香炉中。 上得香后,陈四儿、陈五儿又无声退了几步,才在佛案前预留给他们兄弟两人的蒲团上坐了。可即便是坐下之后,他们兄弟两人也没谁敢分神、分心,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听着净涪佛身诵经。 陈四儿尚且只是安静地听着,陈五儿却不知是心有感应,还是福至心灵,不需要谁去指点提醒,他自己就聚ji,ng会神,跟在净涪佛身后头诵读经文。 净涪佛身念诵一句,他也紧跟着念诵一句,半句不差,半字不错。 但为了不打扰净涪佛身,陈五儿诵读《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经文不过是默诵,只在他自己心头诵读,并不显化于外。 可即便如此,陈五儿先前与药师琉璃光如来结缘而感应成就的那一缕净琉璃佛光,却也渐渐地在陈五儿心头显化了出来。 佛光照耀心头,自有一股灵净明透的梳洗感觉从灵魂深处涌出,顷刻之间,便将他周身都涤荡了一遍。 陈五儿为这种无比舒适的感觉所惑,禁不住就停下了跟着净涪佛身诵读经文的动作。 他这一停,也就错过了机缘。 虽然不至于当时就从那种境界中脱离,但陈五儿也没有了继续深入探究的机会。 陈五儿自己不知道,也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沉浸在那一种舒适感觉中,享受着那种前所未有的体会。 仿佛他整个人都脱去了束缚也似的,轻飘飘仿佛能随风飞入天际去;又仿佛他整个人都被暖热的温水浸泡清洗着,干净到没有一丝污浊尘垢。 陈五儿的这些感觉,净涪佛身比他体会更深,更重,更容易叫人沉沦。 然而,净涪佛身心头不动,只作不觉,还自一字字清楚明白地诵读着经文。 药师十二大愿,愿愿慈悲清净,直欲清净一切污浊沉垢。 净涪佛身乃秉持净涪一线善念而出的分身,他当日大愿,不过是以想要以己身之力,覆压万千魔头。而现如今,细品药师琉璃光如来这十二大愿,差距自然是显而然见的。 简直一目了然。 但即便是如此明白的差距,净涪佛身也只是着重体悟了些许药师琉璃光如来当日发愿的心境,并没有因此就动摇己身意志,还待要再发愿心,希冀能以此再度增益己身。 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大愿,是他自己的大愿,由本心而起,矢志践行,岁月不磨,乃至此时,他功行长进,成就如来、正觉。和他的大愿比起来,净涪佛身的愿心确实多有不如,且极为狭隘。可即便如此,净涪佛身的愿心也是自他本心而起,是他愿意无悔践行的大愿,净涪佛身无可更改,亦不想更改。 因此,纵然此刻净涪佛身早前受清慈罗汉教导,从他那边得到的那些感悟被浇了油也似地跳动雀跃,净涪佛身心中一点念头始终清明,没有一点偏倚。 而在那一点念头之外,底部仿佛有火焰在灼烧焚化,烧出许多纯粹道念为净涪佛身所吸纳消化,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一遍《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诵完,净涪佛身捻动佛珠的手指收回,拿定木鱼槌子的手手腕也转过了最后的一转。那一刻,他那睁开来的眼睛瞳孔深处,还有一片净琉璃佛光在慢慢地聚拢。 净涪佛身也不去看其他,先就从蒲团上站起,转身正面面向了那佛龛下头垂挂着的药师琉璃光如来画像。 画像中端坐莲台的药师光王佛头顶结r_ou_髻,脑后悬挂一轮功德光轮。 他还如先前净涪佛身所见的那样,一手结着那三界印,一手托着那无价珠。但先前微垂双眼的如来,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眼角、唇边,还带着清净慈悲的笑意。 净涪佛身见得,合掌躬身,向着面前的那一尊如来拜了一拜,低唱道:“南无药师光王佛。” 一声佛唱声,惊醒了似睡非睡,神入莫名境界的陈四儿和陈五儿。 他们猛地一抬头,还没有完全聚焦的眼睛里,既有还在心头弥漫不去的欢乐、宁静,也有刹那间转换天地的茫然,还有意识到自己此刻处境的惊惶失措。 他们…… 他们在这个时候失神,是不是在佛前失礼了?药师佛会不会生气?他们该怎么做,才能平息他的怒火? 略带惊惶地对视得一眼之后,陈四儿、陈五儿几乎是同时转头,定定望向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也正偏了头过来。 他看见陈四儿、陈五儿心中的不安,却没有多做些什么,而是按照仪轨,对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过来拈香作拜。 陈四儿、陈五儿见得净涪佛身的动作,先后定了心下来,也还就依着净涪佛身先前提点过的那样,依次取了线香在手,又一次就着烛火点燃了,捧在手上拜得三拜,才将线香cha入香炉里。 净涪佛身待到他们退回到身侧后,又领着他们走仪轨,才算是结束完这一场供佛布置。 结束了…… 得到净涪佛身示意的时候,陈四儿、陈五儿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自己这会儿都是个什么滋味。 两人默然地低下头去。 净涪佛身一眼看过去,也不打断他们,略等了一等,估摸着他们都算是稍稍清醒了,才开口跟他们兄弟两人叮嘱这供佛的种种注意事项及禁忌。 在自家种设佛龛供奉佛菩萨,家中佛龛便是佛塔,可供养佛菩萨,自有种种神异显化。 但在家中供奉佛菩萨,也当有种种禁忌,以免对佛菩萨不恭敬,甚至亵渎了佛菩萨。 此时净涪佛身与陈家兄弟所讲解的,就是这些禁忌。 净涪佛身所说的那些事项,陈四儿、陈五儿都仔细听了,还一一记在心头,不敢稍稍或忘。 不过在提醒了陈四儿种种事项之后,净涪佛身就将目光转向了陈五儿。 陈五儿心头一紧,再一次打点起了ji,ng神。 他甚至有些忐忑。 净涪佛身向他点了点头,稍稍安抚过他,才跟他道:“在心中供佛,和在家中供佛是有不同的。” 事实上,是很大的不同。 净涪佛身如此说过之后,就又开始跟陈五儿说起了那些他该注意的事项。 在家中供佛,种种仪轨,俱各落在实处,有条条框框限定,做与没做,一切彰显于外,有人能够看得见。可在心头供佛,他的种种行举,虽然也多会落入人眼,但更多的,是在他自己的心头,只有他自己清楚明白。 这本来也是一种修行法门。而修行,在个人。 于心头供佛,其实和家中供佛也大有类似。在家中供佛,虽然给自家供养的佛菩萨一处落脚所在,也就是此时陈四儿特意布置妥当的那处佛龛,而在心头供佛,当然也是需要在心头辟出一处地界,以供养那一尊佛菩萨了。 当然,人心混沌复杂,远不如自家屋舍那般简单平实。自家屋舍可以直接动手洒扫,再怎么疲懒,也能扫去一些尘埃,叫屋舍干净整洁。可人心,哪儿能这么容易? 所以若要在心头供佛,也就只是要他尽量清净心神而已,并不真能要人如同清扫屋舍一样,在心里也给清理出一处干净地界来。真要是那样,那就可是强求人了。 清净心神仅仅只是其一,诵读深悟经义、以身践行佛菩萨大愿真意,那都是选择在自家心头供佛的弟子所应该做的事情。 净涪佛身将该告诉陈五儿的事情,都一一提点过他,但再多的,就得看他自己了。 不过有一点,净涪佛身还是需要告诉陈五儿的。 “倘若日后你有机缘,可以跟在恒真僧人身侧,随他修行。” 此地是妙空寺地界,陈四儿、陈五儿家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人,陈四儿或许浪荡街头,但又哪里能听得到恒真僧人的消息? 他们兄弟两人对视一眼,本待要再询问净涪佛身,但他们看过净涪佛身一眼后,不知为何就又将话语吞了回去。 陈五儿应声道:“是,弟子记住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转身在佛龛前给药师琉璃光如来供了三柱线香,又拜得三拜,最后转身回来时,却是与陈四儿、陈五儿合掌躬身拜了一拜。 “我在此地停留多时,叨扰两位檀越了。如今诸事已了,也该是时候告辞了。” 陈四儿待要留人,却也无法,只能带着陈五儿,将人送到门外,目送着他步步远去。 他们兄弟两人在门边站了许久,直待到净涪佛身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才要转身回屋。 但他们兄弟来那个人才刚刚转身,就听到屋舍两侧有门户开阖的声音。 陈四儿、陈五儿也没想要跟这些邻里邻居打招呼。 毕竟这些邻里也没多想要见到他们。 他们这会儿避让开去,双方都省事。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陈四儿、陈五儿想按照往日的习惯跟邻居们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人家却不是这个想法的。 “陈家的小子们,等一等……” 听到那呼唤他们的声音时,陈四儿、陈五儿都惊愣住了,半响没有回神。 唤住他们的人也是想过这种情况的,倒没有什么异样,尴尬地笑得一笑后,还是快走几步,来到陈四儿、陈五儿侧旁,笑着问他们道:“四儿、五儿啊……” 不是一个人这么叫唤陈四儿、陈五儿,是好几个,都是平日里板着脸你不任识我我不知道你的邻居。 陈四儿、陈五儿齐齐打了一个激灵,却没有拔腿就走。 不是他们不想,他们也很想要离开这里的,但不知怎么的,他们的脚就跟长在那地儿也似的,怎么都动不了。 净涪佛身知道陈四儿、陈五儿那边这会儿都是个什么状况,但他半点没放在心上。 反正是他们兄弟两人愿意的。 净涪佛身没想要c,ao心那么多。 他缓步离开了陈家之后,就出了这一个小镇,在外间寻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布设下阵禁护持,便就坐在了他自己的蒲团上。 在蒲团上坐定之后,净涪佛身没有立时闭眼入定,而是取出了两枚空白的贝叶来。 这两枚空白的贝叶,不是别的,而正是净涪佛身手上的,唯二两片空白的,还没有昭显出内中经文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 净涪佛身将这两片贝叶拿在手中,左右翻看了一下,又沉入定境,与身在混沌岛屿中的本尊确定了一下情况。 杨元觉正苦哈哈地指导着净涪本尊复刻他描画的阵纹,忽然见净涪本尊动作顿了一顿,便知道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上净涪本尊了。 若不是他手中拿着的正是他自己最惯用的阵笔,他舍不得,他能一下子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甩到天边去。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没撑住,一下子泄了力道,仰面倒在软榻上。 第8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4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84节 甚至没等净涪本尊出声,他自己先就嚷嚷道:“行了行了,这会儿就先到这里了。” 净涪本尊瞥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慢慢悠悠地将他自己身前的东西收拾整理妥当,然后两眼一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直接就这样转入了识海之中。 净涪本尊转入识海的那一刻,闭着眼睛躺倒在软榻上,仿佛要跟他那软榻缠缠绵绵到天涯的杨元觉忽然就掀起眼皮子瞥了净涪本尊一眼。 见得净涪本尊此时坦荡荡,完全没有在身上施加一点护持,杨元觉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认命地从软榻上爬起来,抓着他的那支阵笔,绕着净涪佛身团团转。 几乎每转过一圈,不,是每走过一步,他都在净涪本尊身前留下一条阵纹。 待到杨元觉转了好几遍,终于停下脚步来的时候,那些画出的阵纹陡然一亮,升起一团光罩将净涪本尊牢牢护持妥当。 这还不是最后。 当那团光罩将净涪本尊护持妥当之后,那才刚刚凝成完满无漏形状的光罩头顶升起一片异彩。这异彩不过迎风一招,便与阵台中央的阵禁呼应,进而牵系上外间的那一整座大阵。 也就是说,但凡有人想对净涪本尊出手,他先要打破的,不是此时护持着净涪本尊的那一团光罩,也不是此时就在净涪本尊不远处的杨元觉,而是外头那一整座杨元觉倾尽全部力量布设下来的大阵。 将所有的力量放去护持净涪本尊之后,杨元觉才算是勉强满意了。 他伸了一个懒腰,又嘟囔得几句,便就放下他的那一指阵笔,重新躺倒在软榻上,阖眼睡去。 当然,他是真的睡了,还只是在假寐,那就是各人见仁见智了。 净涪本尊完全没在意这么些。 或许说,他早已料想到这般的情况出现,所以他才能这样不管不顾地就转入识海中去。 可不论原因是什么,到底结果不变就是了。 净涪佛身才刚往本尊那边递去一丝意念,转眼就在识海中见到了本尊。对于本尊这般迅速的动作,净涪佛身倒是没觉得如何,他对着本尊点了点头,“你来了。” 净涪本尊也对他点了点头,说道,“开始吧。” 净涪佛身闻言,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出了识海。 除了识海的净涪佛身看得一眼手中拿定着的那两片空白贝叶,也没多犹豫,就将其中一块贝叶收了回去,只留下一片贝叶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定定看着手心里的那片贝叶,净涪佛身身形不动,他那手心中却如同往常的每一次一样,有气息吐出,没入在那一片贝叶中。 如同被惊醒了一般,那片贝叶在须臾间,便亮起了一片金色的佛光。 升腾的佛光金黄且明暖,将那些洒落在净涪佛身身上的阳光都一并遮掩了过去,仿佛,在这一刻,在净涪佛身的周遭,就只有这一片升腾的佛光也似的。 无执童子瞥了被那片升腾起来的金色佛光护持着的净涪佛身,便又瞥开目光去。 净涪佛身没空理会外物。 他手掌上拿定着的那一片空白贝叶,在升腾起那一片金色佛光之后,还如先前每一次《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在此间世界出世一样,有鎏金的文字跳跃着浮出。 每浮出一个文字,那一片贝叶上升腾出来的金色佛光,都会在那顷刻间,有一丝的不同。 但很快的,那一丝不同就会散去。待旁人再看的时候,看见的,也就还是那一片金色的和先前没有什么不同的金色佛光。 这些异样,净涪佛身还是没有留意。 这时候的他,神念甚至都已经不在他的识海世界里了。 识海世界里,只剩下盘膝闭目静坐的净涪本尊。 净涪佛身此时,正在那一座祗树给孤独园中。 还是那一座树园,还是那些人,便连净涪佛身,也还是照旧落在他自己的那一处位置。 净涪佛身放眼望过前方。 毕竟以净涪佛身此时的修为、资历,他可是坐在树园一众听经的比丘僧中的最末。他这一眼望去,正正就将这树园中听经的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 净涪佛身没有冒犯,只是这样放眼看去,没有直接将自己的目光落定在哪一位比丘僧身上。 端坐在树园中央那株菩提树树下的世尊释迦牟尼也还是一如既往那样,给了净涪佛身充足的自主时间,没有立时开讲。 净涪佛身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先是合掌躬身,向着上首的世尊释迦牟尼拜了一拜,然后便就一侧身,还向坐在他面前的那些比丘僧众拜了一拜。 一拜世尊释迦牟尼,是谢他讲经指引之恩。而另一拜…… 他谢的是那一位曾经帮着景浩界出手的人。 他是不知道那位帮了景浩界拦下无执天魔童子的到底是这些比丘僧众的谁,但他知道,那人必定是这些比丘僧众中的一人。 因为净涪佛身思来想去,觉得还真就只有这些人中的某一个有可能帮他们一帮。 既然是这样,那么不论哪一位出手的到底是谁,又不论他是为了什么出手,净涪佛身也得一谢。 哪怕不为景浩界,只为他自己。 净涪佛身肃容拜得一拜之后,本不觉得自己能得到回应,却偏在他准备坐回蒲团上的那会儿,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转头向他望来的比丘僧。 那为貌若好女的比丘僧偏了身回来,看了他一眼,眼中犹带笑意。 净涪佛身难得地怔了一怔,动作也不由得顿了一顿。那位比丘僧对他点了点头后,便就重新偏回身体过去了,再也没看向净涪佛身。 可即便是这样,那位比丘僧身侧还是有几位比丘僧偏过头来与他说话,“阿难师弟,你可也真的是很看好他啊……” 阿难尊者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净涪佛身很快就回过神来,他还再看得那位比丘僧一眼,才真正地将目光收回,坐定在他自己的位置上。 上首的世尊释迦牟尼还再等了一等,直等到净涪佛身完全稳定心绪,他才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文与下首的众人说道开来。 当然,虽然在净涪佛身这边的情况看来,就是世尊释迦牟尼给了他稳定心绪的时间。但在其他同样听经的比丘僧看来,世尊释迦牟尼真正演说经文之前的那一段停顿时间,却也同样是世尊释迦牟尼留给他们各自的休整时间。 因为他们心头种种杂念平息,心中清明空灵的时候,也就是世尊释迦牟尼真正与他们演说经文的时候。 如此神通,倘若点明,真能叫人瞠目结舌,震撼难言。 但一来是世尊释迦牟尼无意,也不觉得这样的神通值得夸耀;二来也是听经的一众比丘僧、大比丘僧都只将心神耗用在参悟经文上,并不如何关注这些琐事,所以这点情况也没什么人知晓而已。 而此时讲经既然已经开始,就更没有人关注这些了。 净涪佛身也汇聚心神,聆听着入耳的经义。 “法会因由分第一。” “善现启请分第二。” “大乘正宗分第三。” “正信希有分第六。” “无得无说分第七。” “无为福胜分第十一。”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离相寂灭分第十四。” “持经功德分第十五。” “须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初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是经有不可思议、不可称量、无边功德,……皆因恭敬作礼围绕,以诸华香而散其处。” “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 “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初初听得那一段新开讲的经文的时候,净涪佛身眉心也轻轻蹙了一蹙,隆起一片小小的y影,然后才在旁人真正注意到之前,悄然无声地抹平了开去。 当然,净涪佛身的这一切动作,就没能逃得出上首世尊释迦牟尼的目光。 然而,对于净涪佛身的这一个反应,世尊释迦牟尼也只是笑得一笑,便将此事放了过去,没如何在意。 他只继续讲经,而净涪佛身,也同样在那之后,还在继续凝神听经。 不过这一回,净涪佛身听经的时候,听了经文,却只将经文和他所捕捉到的那些玄妙暂且封存,而没有像往常时候的那样,完全吸纳过去。 一遍经文说完后,世尊释迦牟尼顿得一顿,又从头起,将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再与下首众人说了一遍。 净涪佛身也还在下首听着,他没有离开。 当然,他这会儿没有脱出这一座树园,并不是因为这座树园的主人困住了他,不让他离开,而是因为净涪佛身自己想要留下,所以才没有当即离去。 而净涪佛身选择这会儿留下,也不是因为什么不能说的原因,只是为着他自己参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文而已。 他独自一人在景浩界中修持,参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虽确实多有所得,但同样的,没有人与他交流,多少会使得他自己参悟的所得稍嫌狭隘。 修行虽然只是自己的事,但倘若没有人交流,没有思想之间的碰撞,又如何能确定自己的修持没有出现差错? 世尊释迦牟尼也仿佛知道净涪佛身所想,没有直接送他离开,而是任由他在此间停留。 甚至净涪佛身在听经的时候,似乎还从那言语间发现了其他的玄妙。 而那些玄妙,在被净涪佛身捕捉、参悟之后,却是极大地补足了净涪佛身所需。 于是顺理成章地,净涪佛身更不愿意就这样离开了。 净涪佛身在祗树给孤独园中停滞了许久,才意犹未尽地脱出了祗树给孤独园。 脱出树园之后,净涪佛身再出现的地方,就是他自己的识海世界。而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也就是在他归来的那顷刻间睁开眼睛来望向他的本尊。 净涪佛身向他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净涪佛身的动作很平常自然,放在别人眼里,不论那人怎么看,都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的。可本尊只是瞥了一眼,便问道:‘是出现偏离了?’ 净涪本尊对此也真的不意外。 早在最开始,他还是程涪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些问题考量过了。现如今,也不过就是问题真的出现了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净涪佛身听得本尊这么一问,也相当坦率直接地一点头。 然后,他也不跟本尊废话,直接双眼一垂,将那一段经文和他自己的那些感悟用意念递送到了本尊那边去。 净涪本尊也在同时闭上了眼睛,接收那些信息。 虽然早先就有预感和准备,但到得真正面对过来的时候,净涪本尊才理解了佛身见到他那顷刻间终于泄露出来的犹疑。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第一十五分,持经功德分。 经文中明明白白讲着,“若乐小法者,着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则于此经不能听受、读诵、为人演说。” 后面的那几句,都只是寻常。 起码在净涪本尊乃至是净涪佛身看来,都只是寻常。 毕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经文,便是再说得如何,净涪佛身也已经得以听闻、了悟了,还是佛门世尊亲授,结果也已定下,还如何需要再理会那些? 真正的问题,在于前面半句。或者说,其实也就只是两个字,“小法。” 但净涪本尊看过一遍经文,翻看过佛身那时的体悟,竟而破天荒地笑了一下,道:‘佛身,你这回可是……’ ‘谬矣。’ 他最后两个字说出的时候,话中甚至还明明白白地透出了几分笑意。 净涪佛身愣了一愣,禁不住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向本尊。 谬,谬矣? 他,他没听错?本尊他……他真的就是这样说的? 第617章 灵物 净涪佛身胸中陡然升起一片怒火。 他这是在质疑他? 但也就是在顷刻间,净涪佛身胸中的那一片怒火就完全被浇熄了,只剩下一片没有什么温度的余烬。 面前的这个人,说那句话的人……是本尊。 净涪佛身定定神,平心静气地问道:‘怎么这么说?’ 净涪本尊轻笑得一声,但他看着佛身的目光里却半点笑意也无。但毕竟佛身也是净涪,难得佛身想要个明白话,作为本尊,他也可以纵容他。 ‘佛说,持经即有无边功德……你如今散出去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数目也已不少,虽然此经目前仅只是残经,真如经义所说的话,那持经之人,也该有部分功德伴身。可是……’净涪本尊又笑了一下,仿佛极其可笑,‘你可真在那些人身上看见那些仅因持经而来的功德了?’ 佛身沉默了一阵,才辩道,‘经文所说的持经,非仅仅只是拿着一部经文的意思。持经真正的意思是——根据经文中所承载经义践行修持。本尊,你别刻意曲解才是。’ ‘既然你这样说……’净涪本尊点了点头,并不与佛身辩解,而是话题一转,‘那你也就该明白,这一回经中所言的小法,并不真就是道门、魔门等诸法门。’ 还有一句话,净涪本尊没有明白地说出口。但同理的,在本尊念及此间的时候,净涪佛身心中也自然而然地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 便是真叫世尊释迦牟尼自己来说,他也并不敢将道门、魔门所修持的道打成小法。 真当道门、魔门的那些个天尊、魔祖都是吃素的么? 净涪佛身真正地沉默了下来。 本尊看了他一眼,‘佛门确实正教,但也只是之一而已。此经经文中所载经义确有可取之处,且另辟蹊径,智慧广博,但是佛身,你可还记得你自己?’ 净涪本尊这话,几若铜钟大吕,叫佛身心头震颤,神念不稳。 他可还记得他自己? 净涪当日决意分化三身,可不是为了让自己的一部分完全成为佛门的应声虫的。 此间世上,也绝没有一个人,能够叫净涪成为他的应声虫。哪怕那个人,是位于修士最顶端的佛门世尊,哪怕仅仅只是净涪的一部分,也不行。 净涪想要走到他所能走到的最高最远处,直到他再也不能往前迈出一步,他才会真正地停下脚步来。可那个时候,也必定就是净涪这个人的意识完全在此间寰宇抹去的时候。 可要能够这样一直不断地往前迈进,他就一定还得是他自己。 诸天寰宇,修士无数。自天地初开至此时,无尽时间洪流冲刷下来,能留下来的修士,虽然较之此间天地所涌现的庞大生灵基数而言,少得几乎叫人涕泪。可认真算下来,数目也绝对不少。 每个人,有他们自己的立场,有他们自己的利益,更有他们自己的道。 在这个纷纷攘攘的浩渺天地里,倘若不能坚持他自己的本心,在洪流中稳稳站定,便是这一具r_ou_身还活着,身体也还有气儿,他也只会成为无数被洪流带走的砂砾中的一粒而已。 真要是那样的一个结果,净涪倒还不如死了干净呢。 所以,别跟他说什么佛门于他有大恩,也别跟他说什么佛门法理真实无虚,该怎么做,他自己自有决断。 仇必报,恩亦定有所偿,但他自己要走怎么样的路,该往何处走,却又由不得旁人。 这样的话,便是当面面对世尊,世尊亲口与他问起,他也没有一字更改的。 明明在质问佛身可有偏易他们自己的本心,但净涪本尊此时的表情却只若平常,没见如何郑重慌张。 他实也不需要慌张失措。 佛法确大有玄妙,智慧深远广博,微妙玄奥,更似有惑心之能。但本尊相信,佛身还是净涪佛身。 他内里本质早已定下,便是一时迷惑,也不能真的就将他内里的本质给磨成粉后再重塑过。 但净涪本尊也知道,这世间,其实也还有很多的手段能够做到这种程度。毕竟,不是连景浩界这样的世界都被无执童子给当面团一样揉来掐取的吗? 佛身闭着眼睛定神。 定中,他只持定一线清明,一遍一遍地叩问他自己。 至于净涪本尊,他之那之后就始终没作声,给了佛身充足的时间和空间。 半日之后,佛身才从定中出来。 而出了定境之后,他迎上本尊的目光,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净涪本尊知晓他这会儿算是无事了,但也没有就这样离开,而是在这识海世界中坐了,与佛身对坐而论道。 佛门教义微妙玄奥,与道门、魔门的修持法门都大为不同,且一个人,便是所知所识在旁人看来如何宽广渊博,可在天地、世界的眼里,却都是狭隘的。 而修士修行,想要超脱天地,真正与道长存,还得交流。 与自己交流、与旁人交流、与世界交流、与道交流。 流水不腐,这原就是世间至理。 而净涪本尊与佛身的这一场交流,一直持续了足有半月余,才算是告了一段落。 到得这一段交流结束之后,净涪本尊对着佛身一点头,‘景浩界这边厢就都交给你了。’ 佛身也是点头答道,‘本尊且放心。’ 对于佛身,净涪本尊也真的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他身形顷刻间消散,却是回到了混沌岛屿中被杨元觉大阵护持着的山谷里去了。 他意识从识海世界中回归之后,净涪本尊也没立即睁开眼睛来,而是瞧也不瞧外头一眼,便又转入了定境中去。 佛身这一次从那祗树给孤独园里归来,带回来的,可不仅仅只有最初的那点子困惑,还有他自己于佛法上的领悟。 佛身由经文开悟,智慧增长,于本尊和魔身而言,也是大有裨益的。 在净涪本尊意识归来的最初,杨元觉是没发现的。但后来净涪本尊多有体悟,周身气息随之搅动,杨元觉还怎么可能没注意到? 舒舒服服地躺在软榻上的杨元觉掀起眼皮子来瞥了净涪本尊一眼,散散搭放在一侧的左手抬起,抓过身侧摆放着的那一支阵笔,看似随意地点落在阵台上的某一处位置上。 顿时,阵台周遭,或者说,以净涪本尊为中心,有汹涌的灵气快速汇聚,又被净涪本尊鲸吞也似地吞入腹中。 一时间,阵台上方高挂的阵旗被气旋搅动得猎猎作响。 瞧那架势,它很可能还会被这气旋给撕裂开去。 杨元觉倒是没多在意。他甚至连多瞥一眼那阵旗的视线都没有,而只是眯着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几乎都被气旋隐没了一整个身形的净涪本尊。 他打量得两眼之后,也就垂落了眼睑,再度阖眼睡了过去。 看什么看,净涪那家伙好得很呢,哪里又还需要他来担心? 净涪本尊沉入定境专心修持的时候,景浩界中的佛身也在定境中消化这一回听经所得。 到得净涪佛身将他在祗树给孤独园中的收获全数消化之后,他才从定境中脱了出来,而此时,与净涪佛身闭关之前,已经过去了足有四月余的时间。 净涪佛身倒不在意这点时间,但他不确定,无执童子会不会让他这一段时间清闲地过,不给他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所以净涪佛身出定后,并没有立时从他的位置上站起,而是一转念又沉入了识海世界中。 不过这一回,净涪佛身却不是还要参悟些什么玄奇道理,而是借由他手上的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查看景浩界世界的情况。 这四个月的时间,虽然景浩界世界及天道也都还持续不断地受到无执童子魔气的侵蚀,情况在渐渐地恶化,但也只是按部就班,没出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但…… 净涪佛身抓住无边暗土世界本源的那一丝隐晦异动,往暗土世界最深处瞥了一眼。 净涪魔身,一直都在那个地方。 当然,此间世界,乃至一整个寰宇,除了那些一眼便能看穿净涪状况,与他间隔着无可逾越的修为鸿沟的大修士外,也就只有净涪本尊和佛身最了解魔身的情况了。 魔身现如今到底是不是真的成功,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是清楚明白的,也无须什么迹象指引。 而此时的净涪魔身…… 他在景浩界小轮回的构建上确实是迈出了一步,但要说到功成,却也还离得远呢。 净涪佛身查看过各方情况,确定尚在把握之中,便就离开了他的识海世界,也继续着他自己在景浩界上的行走。 因净涪佛身他当日入定,挑选的地方虽然偏僻,但离陈四儿、陈五儿陈家所在的那座小镇,也真的不远。再兼之陈家他们家那倒霉离奇的劫难,以及陈四儿不愿憋气的性子,他们陈家在这片地方,都相当的引人侧目。 所以当陈家这两兄弟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这里头的种种情况,也就飞快地传遍了这一片地界。 便连走在路上不曾特意关注的净涪佛身,也被塞了几句话语入耳朵。 “哎,你们听说……陈家那事儿了吗?” “哎呦,陈家的事儿,这会儿大家伙儿还有谁是不知道的?不过说起来……”那声音压低了下去,带着因为无关己身,所以拿来八卦闲话的好奇和趣味,“他们那事儿,是真的吗?” “我们村里可是有人特意打听过的,佛龛、佛案什么的,可都是齐的……” 如此絮絮叨叨地说过一遍之后,那些说话的闲汉姑婆就一拍额头,带着虚浮的感叹道:“他们家啊,可真是大不一样了。” 其他人也都各自应声道:“可不是么?本来都……了的,现在再看,谁又敢说人家还会是……那个样子的?” 如此感叹过一遍之后,又有人问道,“你们知道那个指点陈家兄弟摆设案桌供奉那位佛菩萨的僧人是谁吗?” 有人摇头,有人压低了声音,给出了一个名号。 “竟然是……” 又是一阵倒抽气。 “那位净涪比丘吗?” “那他们陈家可真就是一夜翻身了。了不得……” “也不知那位净涪比丘现在还在不在,如果能请他帮着我家也这样布设过一回……”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嗤笑了一声,笑他痴心妄想。 “净涪比丘人家可早就离开了,这会儿你还要去哪儿找人?与其抱着这样的想法,倒不如问问陈家那两兄弟,看看他们家供奉的是哪一位佛菩萨,我们也好去邻近的寺庙请一位僧人回家来给布置布置。” 那人的话,听着很有道理,旁边的人都听得连连点头。 他们家中还有三两个闲钱,日子也还过得去,大家凑着一道,去邻近寺庙里请一位僧人回来给依样布置了,便是不能有陈家那般立竿见影的效果,也该是能过好家常日子的。 一众人都动了心思,便凑在一起商量了。 净涪佛身只拿定了一串佛珠在手,缓步往前,目不斜视。 但即便如此,那些大同小异的话语还都是落到了他的耳边,叫他零零碎碎地都听了一些。 而其中,被人重复着提起的次数最多的,除了他自己的名号之外,还就要数那药师琉璃光如来的法号。 “……我可打听过了,陈家供奉着的那位佛菩萨,尊号药师琉璃光如来……” “……药师琉璃光如来……” “……是药师琉璃光如来……” 而随着这位药师琉璃光如来法号在此间传开的,还有他的十二大愿。 自古以来,苦病都是最折磨人,能叫人生不如死不说,还可以轻易让人家破人亡。而现如今,忽然就叫他们知道了药师琉璃光如来这位佛菩萨,知道了他的十二大愿,如何还不叫这些畏并如虎的普通百姓欣喜若狂? 于是,这一整片地界里的每一个成人,几乎都在琢磨着怎么在家里布置一番,用以供奉这位佛菩萨。 不怪他们没有听说过药师琉璃光如来这尊佛陀,而是哪怕是万家生佛的这个地界上,哪怕这片地界上生活的百姓都是佛门信徒,对佛、菩萨天然崇敬,但这些百姓世世代代扎根在这一片土地上,少有真正挪窝的时候,连走出乡镇的人都罕见,又能有多大的眼界? 更别说不论是哪一片地界,哪一座寺庙,对前来请佛菩萨供养的信众,可都是秉持以一佛待万佛的做法,没有人特意询问,他们也不会抓着人宣讲某一位佛菩萨。 哪一位佛陀、菩萨,又不是慈悲宽和,愿意普渡众生的大德呢? 所以在各处佛寺佛庙的僧人们看来,诸位佛陀、菩萨其实都是一样的。只要诚心,不论求的哪一位佛陀、菩萨,都自会得到那位佛陀、菩萨的庇佑。 既然如此,又怎么需要去分辨到底供奉的是哪一尊佛陀、菩萨? 当然,佛门的几位世尊除外。 他们除外。 不过事实是,佛陀与佛陀,菩萨与菩萨,还是有不同的。 而这点看似细微的差别,此时在景浩界中还没有显现出什么影响,但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此刻,开始酝酿了。 只是这点影响还太微弱,太细微,细微到连左天行和净涪都没有察觉。 行走在那一片地界上的净涪佛身,只听到一声声的佛号声在各处地方响起。虽然这些佛号声中,更多的还只是疑问和好奇,但那声音里的虔诚与恭敬,却也叫人侧目。 那位药师琉璃光如来矢志践行十二大愿,受众生这般期待与崇敬,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净涪佛身并不觉得如何好奇,他还只缓步,向着他灵感中的下一片空白贝叶所在行去。 而就在景浩界中的净涪佛身去寻找鎏刻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空白贝叶的时候,西天极乐世界里的出自景浩界世界的那一众罗汉、比丘,也都凑在了一起。 他们依次上前,将夹带着单子的褡裢放到慧真罗汉身前。 慧真罗汉也只是沉默地坐在他自己的莲台上,没有作声,也没有伸手去翻看那些褡裢,查看那一张张列得清楚明白的表单。 可他虽然没有查看,却也知道,这些摆放在他面前的褡裢里,有一个算一个,装的都必定是一件件一茬茬的天材地宝,天灵地粹。 他没动那些东西,甚至连他自己,也掏了同样的一个褡裢出来。 等到一位位罗汉、金刚都将他们的褡裢放过来之后,他才睁开眼睛来,一一看过那重新在他们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的诸位罗汉、金刚,道:“诸位,这些东西,我就送去景浩界了。” 即便是坐在下首的可寿金刚,这时候也无有异议。 慧真罗汉见得,心里稍稍满意。 他快速整理过心情,向着那堆成小山的褡裢一伸手。 那一个个褡裢与一张张表单自然分开,堆成两份,分别落在慧真罗汉摊开的手掌上。 慧真罗汉这才将东西看过一眼。 也只是匆匆看过一眼,并没有细看。 看得这一眼之后,慧真罗汉又取出另一个褡裢来,将那一个个褡裢提起,塞到他才刚拿出来的那一个褡裢里去。 那些褡裢的数目并不少,饶是慧真罗汉,为着将那些个褡裢都塞到一个褡裢里去,也是忙活了一小会儿功夫。 将那些褡裢收拾妥当之后,慧真罗汉才又将那一小叠的表单放进去,然后就当着殿中诸位罗汉、金刚的面,直接将那摊开的手掌合上。 当即,便有一片金色的佛光升腾,将他的那一个手掌都给团团围住了。 待到那一片金色佛光散去,慧真罗汉再张开手掌来,那里已经是空空如也的什么都找不到了。 那个放着所有褡裢和表单的褡裢,这时候,却已经落到了恒真僧人面前。 恒真僧人只是看过手上的褡裢一眼,也没打开褡裢查看里头的东西。 他抬头,望向那些簇拥在他身侧的沙弥、凡僧,“你们,谁可替我将这东西给净涪比丘送过去?” 恒真僧人这话一出,这一小片的空间都安静了下来。 恒真僧人望过那些人或惊或疑,或喜或乐的脸色,表情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他也着实不觉得惊讶。 好半天时间过去,那些沙弥、凡僧才终于是在他们师兄弟中间定下了一个人来。 恒真僧人将那褡裢交给那个沙弥,叮嘱他道:“好好将东西送到比丘的手上。” 除此之外,他就没说什么了。 那沙弥捧过褡裢的时候,手还是抖的,然后,他重重地对着恒真僧人点头,发誓也似地应了下来。 恒真僧人只是一点头,便目送着那沙弥收拾了东西,辞别过众人,另寻了路,按着他的指点去找净涪比丘。 他不想要问那沙弥的手到底为什么在抖,也完全不需要问。 看着那沙弥的身影消失之后,恒真僧人对着侧旁那些目光不住往那个方向觑去的一众沙弥、凡僧,道:“我们也走吧,别耽搁了时间。” 一众沙弥、凡僧这才不好意思地将脑袋重新掰了回来,跟随着恒真僧人向着前方兴趣。 可即便是如此,那些沙弥和凡僧们,也都是一步三回头的,恨不能由自己将那个渐行渐远的师弟/师兄取而代之。 那位领了命去的沙弥动作倒是真的利落,半点不耽搁。 他日夜赶路,赶了足有两月余,才终于找到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这会儿还正向着距离他最近的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所在寻去,忽然感觉到来客,便停下了脚步,略等一等。 那沙弥的动作慢了净涪佛身许多,但当他望见净涪佛身的时候,却是几步并做一步,飞也似地到得净涪佛身近前,合掌大大向他躬身拜下去,“可是净涪师兄当面?” 那双自深深垂落下去的身体里微微抬起的眼睛,真是亮得闪耀,跟放着光也似的。 净涪佛身先伸手,扶住了他,“是,你可是从恒真祖师那边过来的师弟?” 那沙弥顺着净涪佛身的力道站起,但身体却是僵直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时站在他近前的净涪佛身。 那沙弥嗫喏了半响,才记起来要跟净涪佛身通报法号。 “我,我叫净让。” 净涪佛身眼底笑意加深了一瞬,面上动作却还是不紧不慢。 他合掌,探身与净让沙弥还了一礼,道:“净让师弟。” 净让沙弥脸皮都在爆红,呼吸更是紊乱。但好歹,他还记得自己身上带着的正事,连忙就将自己肩上护得妥当干净的褡裢解下来,双手捧给了净涪佛身。 “净……净涪师兄,这是恒真祖师叫我给你送过来的。”他说完,又抿了抿唇,“师兄不妨察看一下。” 净涪佛身脸色一正,双手接过那个褡裢,却也没有直接打开查看,而是捧着那个褡裢,转身向着西天极乐世界所在躬身拜了一拜,“多谢诸位祖师援手。” 因着景浩界世界与西天极乐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速差距,也因着西天极乐世界中的诸位罗汉、金刚有意,所以当净让沙弥将那一个褡裢送到,净涪佛身捧着褡裢与他们道谢的时候,这一众罗汉、金刚也都还聚在慧真罗汉的那一座大殿上,没有散去。 这会儿见得净涪佛身向他们道谢,诸位罗汉、金刚却不能坦然领受,俱都侧过身体,避让了开去。 他们避让开去的那顷刻间,口中甚至还在连连说道:“惭愧惭愧……” “不敢受,不敢受……” 约莫能猜到几分的净涪佛身并不知晓西天极乐世界的诸般情况,不过这也不妨碍净涪佛身做出这番动作。 谢过诸位罗汉、金刚之后,净涪佛身才站直了身体,回头与净让沙弥道:“净让师弟,你远道而来,多有幸苦,且请跟我来,稍作梳洗休整吧。” 净让沙弥是有些迟疑的。 但很快,他就合掌,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就暂时打扰师兄了。” 净涪佛身也看得出来,净让沙弥说的暂时,还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暂时,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他笑得一笑,领了净让沙弥去侧旁的一间客栈打尖。 安顿过净让沙弥之后,净涪佛身就转入了他自己的那一间房舍,设下重重阵禁后,打开了那一个褡裢。 他先往褡裢里看了一眼,然后伸手往里一抓,拿出了那足有一叠的表单来。 而这个时候,身在混沌岛屿里的净涪本尊也从定境中醒来,望向杨元觉。 杨元觉被暖暖融融的阳光晒着,睡得正是香甜时候,却被一道目光惊扰,不得不从黑甜睡乡中醒转过来。 他打了一个哈欠,眼睛半眯半睁,含糊不明地问惊扰他好眠的那个人道:“什么事啊?” 杨元觉也真不是就不想生气,实在是,就算他生气也压不过对面的那个人啊。 净涪本尊倒是难得地带出了些歉意,直接道歉道:“抱歉,打扰到你了。” 杨元觉听着这话,眼睛刹那瞪到滚圆,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居然听到了净涪道歉…… 他没睡醒呢? 但很快的,杨元觉猛地一个激灵,捂着他自己的小心肝就往软榻后头跳,将他的那座宝贝软榻拉在身前,隔开他和净涪本尊。 看他那模样,倘若这软榻不是矮榻,便是他蹲下来也还是挡不住他整个身体的话,他怕是能够直接蹲下身去,拉着那座软榻挡去净涪本尊的视线了的。 净涪本尊看着杨元觉的这般反应,眨了眨眼睛后,极慢极慢地拉出了一个笑容来。 杨元觉心肝止不住地颤啊颤,半响后,他才抖着声音问道:“有……有什么事情……好……好说……” 净涪本尊将西天极乐世界那一众罗汉、金刚的东西送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没有任何意外,他看见了一张既期待又犹疑甚至还残留着惊悸的面孔。 这张面孔扭曲得,都叫他有些忍不住那熟悉的五官来了。 净涪本尊又笑了笑。 杨元觉也试着拉扯出一个笑容来,但和他的五官一样,杨元觉的这个笑也是一样的扭曲和僵硬。 不过,这样可怕的现实杨元觉根本就没有发觉啊。 或者说,他愣就是当他自己不知道。 杨元觉吞了吞口水,知道自己这会儿,怕是要送上门去给面前的这个人折腾了。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舍不得那些可能被送到他面前,任他摆弄布设的天灵地粹。 第8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5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85节 那可是出自景浩界的一众罗汉、金刚的收藏啊。 杨元觉绝对有理由相信,那些罗汉、金刚什么的,将他们自己库存里最好的东西全扒拉出来了。 杨元觉左想了半天,右想了半天,始终没能做出个决定来。但就在他烦恼得就要折腾他自己头发的时候,他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那边安安稳稳坐着的净涪本尊。 看见他,杨元觉浑身一颤,终于放弃了挣扎。 还挣扎个什么鬼。就是他再挣扎,面前的这个人由得他拒绝吗?他真能让他拒绝吗? 不可能的。 既然是这样,倒还不如尽情地享受着这中间的乐趣,也算是自己没被瞎折腾一回。 杨元觉悲壮地对着净涪本尊一点头,“我准备好了,将东西都砸过来吧。” 杨元觉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可净涪本尊还是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隐藏得极好的兴奋和激动。 净涪本尊又是笑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问道:“你着急吗?” 我着急吗?我着急吗?你看着我像是着急的样子吗? 杨元觉再一次再心底咒骂一回,却也还是如净涪本尊的意,点了头,似真似假地道:“我很着急。” “东西现在还在景浩界里,一时半会儿的,到不了这边来。”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叹道,“若是你能到景浩界那边去,就好了。” 杨元觉一个憋气。 都还没等他说话,净涪本尊先就道:“可我都已经劳动你费心费神忙活了,又怎么能再劳动你千里迢迢地赶过去?” 他声音、表情里都是真实无虚的睽异,叫杨元觉又更憋气了几分。 他闷闷地拍了一下胸口。 “我就想着,先让你看一看表单,或者是再查看过那些天灵地粹的情况,好叫你心里琢磨个明白,算是拿出一个完整方案了,再寻摸一个人,将东西送过来给你,让你帮着组合拼凑成阵,再将阵胚带回去……” 净涪本尊依旧不紧不慢,按着他自己的步子,将他‘心里’的那个方案给杨元觉说道出来。 杨元觉听着,心肝都在颤。 寻摸一个人将东西送过来,你打算叫谁送?景浩界那个地方,谁又担得起这样的重责,能将那一整褡裢的好东西千里迢迢护送到这座岛屿里来? 就不怕被人抢了去? 而且,这里的两个人,他和净涪本尊,谁又不知道阵禁这会事,差以毫厘谬以千里。到时候,谁又知道景浩界那边会是个什么情况? 这家伙……这家伙分明就是…… 净涪本尊将方案告一段落之后,又带了点小心地看了杨元觉几眼。 看得杨元觉更是肝疼。 净涪本尊见他没反应,便和他说道一声,勾连起了景浩界那边厢的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将那叠表单拿在手上,一张张地慢慢翻看过。 千佛莲、虚界石、途生花、九鸣草…… 一件件天材地宝、天地灵粹的名号在净涪佛身心头流过,又透过佛身与本尊之间的牵系,出现在本尊的心头。 净涪本尊又以图文的方式,将那一整叠表单一张张地显化在杨元觉的眼前。 那叠表单上琳琅满目的灵粹,叫杨元觉看得垂涎欲滴。 他不是想要这些东西,他真正想着盼着的,还是想用。 想想,这满满当当的宝贝落在他手上,由他组合牵引,种落在各处阵眼中,契合天地,演化天地灵禁,那于他的修行也是…… 杨元觉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他望向了净涪本尊。 明明杨元觉的目光堪称灼热,叫人完全无法忽视,净涪本尊还是极其、万分专心地跟杨元觉演示表单。 第618章 十五贝叶 杨元觉勉强忍到净涪本尊跟他展示了两章表单,终于在他再要拿出另一张表单来的时候,跟净涪本尊投降。 “我去!我去行了吧?” 倘若说这句话的时候,杨元觉多少还带着点憋闷的话,那他下一句话出口的时候,就只剩下欢喜和雀跃了。 不,不对,除了那些欢喜和雀跃之外,还有一点疑问。 “这些东西……你真的能让我随便用?怎么用都可以?” 杨元觉不是不相信净涪本尊,而是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 净涪本尊停下手上动作,转眼望定杨元觉,在他灼灼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你都可以用。” 净涪本尊半点没有迟疑的模样,倒是叫杨元觉有点迟疑了。 “你就不怕……” 净涪本尊还自坦荡平静。 “不怕。反正都交给你了。” 杨元觉顿了顿,他眼中那些火一样灼热的东西仿佛冷却了下去,又仿佛只是被收敛镇压了而已。 他沉默得半响,对着净涪本尊一点头,“你放心。” 净涪本尊勾唇,笑了一下。 杨元觉一个翻身,ji,ng神勃勃地从他的软榻上站起,几个动作,便将他的那座软榻收回了他的袖袋里。 净涪本尊还盘膝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拿目光看着杨元觉动作。 杨元觉看得一眼左右,又看了看净涪本尊,忽然问道:“之后你还会留在这里吗?” 净涪本尊摇头,“不会。” “那好。”杨元觉伸手一抓,那高挂在阵台东侧的巨大阵旗就飞落到了他的手上。 杨元觉袖手一卷,收起了这面阵旗。 阵旗被收了起来,哪怕他们脚下的阵台犹在,一直护持在他们两人身侧的那座混沌大阵也一阵晃动,“轰”的一声爆散出去。 巨大的轰鸣声炸响在耳边,更有被大阵聚拢过来的灵气排山倒海地向着四周冲去,整个天地,在顷刻间彻底翻覆。 净涪本尊眼皮子连眨都不眨,依旧平静。 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他们脚下的阵台犹在,这里的气浪便是再暴烈,也伤不了他们。 杨元觉收起他自己的东西之后,也不看外头轰天炸地的气浪一眼,只看着净涪本尊说道:“那我就走了。” 净涪本尊这才站起身来,合掌躬身和杨元觉拜了一拜,脸色、语气俱是认真与郑重,“有劳了。” 杨元觉难得正色地回了一礼,然后又古古怪怪地上下打量了他几个来回,感叹道:“真难得,我居然能从你口中听说到这句话。” “唉。”他叹道,“便是为了你这句话,我也得给你劳心劳力了去。” 当然,他就是说笑的。 说笑完后,杨元觉一甩衣袖,摇头晃脑地走下阵台,化光直入虚空。 “去休去休。” 净涪本尊目送着杨元觉离开,便也缓步走下了阵台,走出这一座山谷,走入混沌岛屿中越显激烈的形势中去。 杨元觉虽是脱出了混沌岛屿,但他也没有直接就走入混沌海,按着净涪本尊交与他的景浩界世界的坐标寻去,而是先去找了他的师父。 景浩界那边的情况太复杂,杨元觉虽然也很相信自己,但为了保险,他也还是想要先去见一见他师父,向他师父请教请教。 杨元觉的这个去向,净涪本尊和佛身都没有得以亲眼看见,但这完全不妨碍他们推测。 从本尊那里得到成功的信号之后,净涪佛身就没再多做什么,而只是自己快速地翻看过这些表单,再一一验看过装在一个个褡裢里的灵材、灵粹。 简单地查看过一遍之后,净涪佛身就又将这些东西收起,站起身来,合掌垂目,向着天地通禀了一遍。 景浩界天道有感,纵然身上还有无执童子的天魔气在不断盘缠,也依旧撑起了一口气,显化异像。 于是景浩界世界中,通透明净如碧玉的朗空中,轰然响起三声惊雷。 雷声阵阵,落在各人耳边,自然各有心思,这个不必多提。 净涪佛身也只在睁开眼睛后看了看天空,便就目光收了回来,还自盘膝坐定,须臾转入定境。 因还顾虑着侧旁的净让沙弥,所以这会儿净涪佛身只在定境中静修了一日,便脱出了定境。 净涪佛身打开门的时候,净让沙弥正在他屋门外,对着他紧闭的门户有些犹疑踌躇。 故而净涪佛身拉开门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净让沙弥很有些纠结的脸。 不过门户拉动的声音惊醒了他,也叫他终于从那样两难的进境中挣脱了出来。他急忙上前一步,合掌一礼,称道:“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回了一礼,又请他入屋去。 待到分座坐下之后,净涪佛身先问他道:“师弟这么早过来,可是休息好了?” 净让沙弥急忙答道,“休息好了。” 他小心地觑了净涪佛身一眼,才道:“净涪师兄,东西已经送到了,我……我也是该回去了。” 净涪佛身心中也已知晓,也不强留,闲话过几句之后,便就将净让沙弥送到了客栈之外。 分别之前,净涪佛身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捧出了一部《佛说阿弥陀经》来,递给了净让沙弥。 净让沙弥一见这部经书,脸色顿时一整,他合掌恭敬一拜,才双手将它接了过来。 “请师兄放心,我一定会将这部经书完好送到恒真师父座前的。” 净涪佛身只是笑笑,没有多言。 其实也真不需要他多言,恒真僧人见到这一部经书,自然便知道净涪佛身的意思了。 净让沙弥以为自己想得没错,仔细将经书收入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又向着净涪佛身合掌一拜,才转身上路。 待他再一次见到恒真僧人,将此间事情的过往跟恒真僧人回复过一遍,又将这部《佛说阿弥陀经》捧着送到恒真僧人面前的时候,恒真僧人垂目看了一眼手中的这一部经书,又再看得一眼面前这个年轻沙弥,笑了一下,又问过净让沙弥这一来回间的修持之后,便道:“日后若有什么疑难,你可多来寻我。” 净让沙弥听得,愣了一下,才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应道:“是,多谢恒真师父。” 当然,净让沙弥和恒真僧人这边厢的事情,都只是旁话。起码对净涪佛身而言,是这样没错的。 因为这会儿的净涪佛身,已经没有再多关注恒真僧人那边的事情了,他正在一处庄园外站定,张目往里望了一眼。 这园子就是最普通的黑瓦灰墙,和它侧旁的园子没什么不同。 当然,净涪佛身站在这里,来找的也不是这个院子,而是园子里的人。 所以净涪佛身甚至都没站到正门上,而是立在了侧门处。 他在侧门边上不过站了一小会儿,远远的便驶来一辆马车,马车上垂着青色的布帘,布帘被风掀动,隐隐露出内中一片深棕色的布垫子。 净涪佛身转身,侧眼望了过去。 那马车上驾车的车夫又如何会没看见他? 车夫面容动了一动,但手上的动作却还是很稳。 马车速度也半点不乱,还如先前一样往前驶进。 都不等马车近前,那车夫便就一拉手中的绳索,那拉车的马匹一声长吁,慢慢地就停下脚步来。 那车夫低声和马车里的人说了两句话,自己就先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然后,就又是一个姑娘掀开车帘子,低着头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那姑娘抬起头来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因此添了一分丽色。 净涪佛身目光平静,不见半点波澜。 只是一眼,净涪佛身便已经从这姑娘尤其ji,ng致的五官与她身上得体却不华贵的衣裳、钗鬟猜测到了几分。 这一眼看过之后,他便收回目光,对正向他见礼的两人合掌还礼。 车夫自然地站到后侧,再不做声。 那姑娘说道:“师父打哪来?站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 这姑娘的声音极清,再合上她那双极柔的眼和ji,ng致的五官,哪怕她自己无心,也能轻易叫人魂与色受。 净涪佛身答道:“我来找姑娘。” 那姑娘都还没说什么,旁边那车夫就先看了他一眼,那眼中,有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 他未必真就觉得面前的这年轻僧人是对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这个姑娘有些什么不好的心思,可在听这年轻僧人说出那句话来的时候,他那一颗心,就怎么都不安稳。 他手已经紧握成拳,心头也有声音不住鼓动叫嚣,但他也只能站在原地,死死地咬着牙,盯着他身前的那一片土地,连头都不敢抬一抬。 他怕自己这一抬头,就叫人看见自己面上这太过明显的表情。 车夫其实是知道的,他知道得很清楚,他和他心中的姑娘差距太大,真正能在一起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更别说,就是他们能够在一起,他不过一个卑贱的车夫,怎么可能护得住她?可是,青雀姑娘她…… 他却不知道,就在那一会儿间,那青雀姑娘却是飞快地转了一下那点漆也似的眼珠子,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瞥。 那眼中,有比水更柔的东西悄悄地荡了一下。 面前这两人间隔着一段距离,那距离仿佛很遥远,遥远到不论怎么伸手,也触碰不到。 可那距离又似乎相当的近,近到只要他们中有谁迈出一步,便能站到另一个人的身边去,然后此生相伴白头。 净涪佛身看着面前这一双人,没作声打扰,只是静默地站着。 半响后,到底是那叫青雀的姑娘先从那种叫人心脏急跳的暧昧气氛中回过神来,抿唇笑了笑,与净涪佛身道:“师父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小婢忙活?师父请尽管差遣。” 净涪佛身摇摇头,没叫这青雀的姑娘帮他做些什么,而是往她手中提着的那一个包袱上看了一眼,问道:“姑娘手上有一片从月老庙里带出来的老叶罢,不知姑娘可能将它舍给我?” 月老庙…… 这会儿站在净涪佛身身前的两人,都没注意听净涪佛身的言语,就只被那三个字搅动了心绪。 那叫做青雀的姑娘俏脸上一时飞上了红霞,而那年轻的车夫心头,也是被拽得生疼,几乎连呼吸都在撕裂他的伤口。 净涪佛身面上表情始终不动,还是耐心地等待着。 青雀又一次快速醒过神来,但要不要将那片老叶子舍给净涪佛身,她心中还是迟疑的。 好一会儿后,她一咬牙,对着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她提着手上的包袱转回到了马车边上,就着车辕的那点地方,打开了她自己亲自整理过的包袱。 她动作极其利索,很快的,她就重新整理了包袱,拿着一片红得似火的叶子转身走了回来。 在向着净涪佛身走去的时候,青雀还是要经过那车夫的身边。而这一次,或许就只有青雀自己与净涪佛身清楚,她在那短短的一小段时间里,有停下过那么一瞬。 但青雀也只是停了一瞬,便又若无其事地往前,直到她距离净涪佛身不远。 她双手,将那一片红叶递送到了净涪佛身面前,“师父,就是这片叶子了。” 青雀双手将它递出,净涪佛身也是合掌与她拜了一拜,才双手将那片红叶接了过来。 红叶落在净涪佛身手上的前一刻,也还只是一片仿佛要燃尽它所有的火红叶子,但当它真正落到了净涪佛身手上之后,却在净涪佛身吞吐出他己身气息的下一刻,褪去那火一样的红,拉长它的形质,显化出一片空白的薄纸来。 贝叶。 青雀主家也算是大族,她更是嫡支小姐身边侍奉的得力侍婢,多少能认得出这样的东西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眼望向了她面前的这位年轻的、眉眼平静的僧人。 净涪佛身将这一片新得的空白贝叶收起,转眼望向青雀,正正撞上青雀的目光。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合掌答道:“妙音寺净涪,见过两位檀越。” 净涪! 听到净涪佛身的法号,这两人都是震惊的。但在震惊的同时,他们也都是欢喜的,还是狂喜。 这事情,原本和车夫并不相干,但他的脸上眼底,还是流露着和那青雀一般无二的狂喜。 他欢喜,乃至欢喜若狂,并不是为的他自己,而是为了青雀。 为了他心头的那位姑娘。 有了今日的这一场,青雀姑娘这一生……就都无忧了。 这两人勉强定下神来,又一次跟净涪佛身合掌深深一拜,各自道:“青雀/马起,见过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又与他们两人还了一礼,直言道:“今日我从姑娘手上带走这一片贝叶,是不能白白取走了的。不知姑娘可有什么烦心事?” 青雀和马起在主家里都算是能耐人,也都听说过净涪佛身的事情,知道这会儿他说的话不假。 事实上,这也正是他们两人刚刚欢喜若狂的真正原因。 青雀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心神。 她静默了半响,没看任何人,目光低垂,带着点终于脱去枷锁的轻松道:“净涪师父,我……我想求一段姻缘。” 净涪佛身倒也不奇怪。 到月老庙去的年轻姑娘,哪一个求的不是姻缘? 他点了点头,问道:“姑娘心中的这段姻缘,可有准线?” 听得净涪佛身这么一问,马起的耳朵也都竖了起来,等待着青雀的回答。 他心中的姑娘啊,对于她心中所求的那段姻缘,都会有些什么要求呢…… 马起知道自己配不上青雀,也知道自己尤其护不住青雀,所以从不希冀自己能够得到些什么。他只是想要听一听,听一听她的心里话…… 青雀脸又更红了,但她却也不怯,而是轻声道:“他不需要有太多的银钱,甚至没有自己的屋舍都可以,但是……他应该能给我一个家。” 马起听着,心里既酸又涩,也痛。 他心中爱慕着这个姑娘,自然也是打听过这个姑娘家中的情况。她家里…… 那些人,也不是说他们对她就不好,而是他们都在打着她的主意,要她想尽办法往上爬,尤其希望她能攀上家里的少爷、老爷,给他们带去一场天大的富贵。 说是家人,事实上,也就将她当货物一样的。 马起鼓了一下气,但很快的,那口气就泄了下去。 净涪佛身瞥过面前的这一对年轻男女,不置可否。 他略等得一等后,没再等到青雀后面的话语,也不奇怪,但还是确定也似地询问她道:“只有这些吗?” 青雀笑了笑,答道,“也就只有这些了。” 银钱、田地、屋舍,这些东西她都能靠着自己的双手挣回来,但就是她自己的姻缘,叫她无能为力。尤其是长了这么一张脸,她更是没有好办法。 净涪佛身又问她道:“你心中,可有人选?” 青雀才刚稍稍褪去红霞的俏脸上,霎时又添了几层殷红,她不自觉地低垂下头去。 可她同时又很清楚,这会儿,她不能退缩。 她抿着唇,止住心头的羞涩,转眼飞快地往后头的那个青年身上瞥了一眼。 马起见得青雀的目光投来,心里炸起了一片片绚烂的焰花。 是……是他看错了吗? 没有吧? 应该没有的吧? 没有的! 这时候的马起,才是真真正正的狂喜。 他的心底、脸上、眼底,都只有一片汹涌的将他整个人吞没殆尽的欢喜,再没有其他。 什么酸,什么涩,什么苦,统统都被挤到天边去了,只有喜。 欢喜,无尽的欢喜! 净涪佛身又等了好一会儿。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他们三人,连带着他们侧旁的那一架马车,停在这侧门边上都有一段时间了,明明侧门边上还有婆子守着,明明也不是只有青雀一人在这个时候从外头回府,但偏就没有一个人来打扰他们三人,任由他们几人在这里站了这么半天。 马起欢喜够了,勉强算是找回了心神。 他上前迈出几步,抢到青雀身侧,灼灼的目光紧盯着青雀道:“青……青雀姑娘……” 青雀抿紧了唇,面如敷粉,但也还是正正地迎向马起,只有垂落下来,掩去她大半似水眸光的眼睑,彰显着她此刻的紧张和羞涩。 “嗯……” 马起嘴巴张合了好半天,却只吞吞吐吐地吐出了几个字,“我……我会……我会对你好的。” 青雀抓着帕子的手将帕子搅了又搅,终于应了一声,“嗯。” 净涪佛身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将那一片空白贝叶和其他贝叶收在了一处,便又将手腕上的那串佛珠褪了下来,拿在手上一粒一粒慢慢地拨弄着。 一百零八颗的佛珠子,被净涪佛身来来回回地拨弄过好几遍,才终于是被他重新带回了手腕上。 净涪佛身抬眼,望向那两位已经心意相通终于记起他存在的年轻人。 青雀和马起极其不好意思,恨不能将头给埋到面前的土地里去。 鼓了半天劲,马起才上前一步,先撑着替青雀开口道:“净……净涪师父……我……我们……” 护在她身前的背影壮实,但处事委实算不上圆滑玲珑,如今也是。 即便他替她迎上净涪师父,也只是这样嗫嗫喏喏地开口,没能真正的将事情给圆融回来。 可是…… 他始终护在她身前啊。 青雀笑了开来。 净涪佛身合掌,对着两人摇了摇头,“无妨。” 然后,他上前两步,走到青雀和马起面前,抬手,接连在他们眉心印堂处点了一点。 第619章 红线 两点金色的佛光在两人眉心处一个闪烁,就又顷刻间消失不见。 不,它们并不真就是消失了,而是从他们的眉心里投落,直入他们意识海中去了。 然而,落在青雀眉心处的那点金色佛光和马起的那一点金色佛光又大有不同。因为落在青雀身上的那一点金色佛光,除却一半投入青雀意识海中之外,也还有一半炸开,散入了青雀的周身各处。 眉、眼、鼻等五官,以及她的手、足等四肢。 那点散开至各处去的暖流在青雀四肢百骸里流转过一圈之后,又重新汇聚到青雀的意识海中,和最初初分开去的另一半汇聚在一起。 青雀觉得自己身体像是被浸在熨烫的暖水里一样舒适。 她恍恍惚惚中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面前的这两个人都在恍惚怔忪中,净涪佛身还是没催,仍然站在侧旁等了等。 等到他们两人回神后,净涪佛身还给了他们一小段时间适应他赠予他们的一点小技巧,才作声道:“青雀姑娘。” 青雀望定净涪佛身,应道:“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定定望入青雀的眼底,“你真的确定这一份姻缘么?” 听得净涪佛身的问话,侧旁的马起连忙抽回心神来,偏头望定她。 身边好看到叫人心头止不住发软的姑娘察觉到他的目光,虽羞得不行,但还是微微偏转了目光,飞快地送来一段眸光。 马起当时心头就定了。 净涪佛身看过这两人间的交流,自然就毫无意外地见青雀对他点了头,轻声道:“是。” 但即便如此,净涪佛身还是又问了她一句,“不会后悔么?” 青雀的声音很轻,但掷地有声。 “不会。” 净涪佛身点头,将目光偏移开去,望向马起。 马起急急忙忙答道:“我也一样,怎么都不会后悔的!” 确定了他们两人的心思,净涪佛身也就点了点头,他再次向着青雀和马起两人伸出了手,他的两只手手指在他们两人身侧虚空各自抓了一下,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一样。 青雀和马起不明所以,但他们也都聪明地没有作声,安静地等待着。 净涪佛身拿定这两人身上牵系起来的那一段姻缘线。 那段姻缘线,原本也是搅合牵系起来的红线。但那线上的结只是虚虚搭着,松垮得很,仿佛只要一个小小的力道拉扯,就能将它给拉直拉断了似的。 净涪佛身拿起这一段姻缘线,手指灵活翻动,不过一会儿功夫,就给这根姻缘线打上了一个结。 这结看着结实,但却是留了线头的活结。 打完结后,净涪佛身脸不红气不喘地放下手,还对青雀传音道:“两位檀越之间的姻缘已经系上,但倘若檀越想解开这一个姻缘结,可往佛前拈香作拜,默祷一番。” “不过檀越也当明白,姻缘是大事,需当谨慎。” 净涪佛身可不想为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这一份姻缘三番两次的闹腾。 青雀心里也确实是明白的。 她抿了抿唇,无声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 净涪佛身对青雀的传音,此间只有他们两人知晓,马起并不知情,也无处察觉,可即便如此,马起见得青雀向净涪佛身无声拜谢,他也连忙恭敬地拜了一拜。 净涪佛身回得一礼,便转身与他们两人告辞。 青雀和马起自己都是主家奴仆,不得自由,便是百般感激净涪佛身,想为他做些什么,也不敢留他。 生怕因为他们两人的缘故,给净涪佛身添了麻烦。 目送着净涪佛身远去之后,青雀和马起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两人愣了一愣,几乎是慌里慌张地挪开目光去。 那两张大红脸,更是叫人忍不住发笑。 青雀强忍住了心中羞涩,低声问道:“你……你可也是……得了净涪师父的馈赠?” 马起本来只是想点头的,但又想要跟心中的姑娘多说说话,于是就难得地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跟青雀问道:“你也是吗?我……净涪师父方才那么一点……我好像就懂得……看马了。” 什么样的马是好的,什么样的马能跑得快,什么样的马能跑得远,什么样的马又是出了问题的,出了什么问题……他好像……都能看懂了…… 马起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他伺候了足有一年时间的那匹马。 青雀听得他这么说,抿着唇笑了一下,“还得该谢谢净涪师父。” 相马,是一件本事,大本事。 懂得相马之术的马起,以后在主家就有了立足之地。倘若顺利,谋划谋划,还会有更好的日子在后头。 青雀替马起高兴,一时间连她自己这边的事儿都顾不上了。 但马起也在替她上心。 他嗫喏了一下,到底还是问出声来到:“青……青雀姑娘,你……你那边又是……又是怎么个样子?” 青雀听得他问,忽然无声笑了一下,轻声道:“是一些医术咧。” 也不涉其他,就是关于女子调养的医术。 不会脏了她的手,又能叫她可以得主家重用,甚至不论日后出现些什么变故,她也能靠着这一手医术好好地活下来。 但青雀在高兴的同时,也有些咋舌,甚至是想笑。 净涪比丘这么一个僧人,居然还懂这些女子调养之术…… 马起咧着嘴笑了起来,“那……那真是太好了。” 他们两人站在侧门边上就说了这么些话,其余很多时间就都只是两人相对地傻站着,半天不说话不说,便连目光间的碰撞都没有,傻傻愣愣的,跟根木头一样。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两人的心里也都是甜的,甜到仿佛整个世界都生活了起来。 直到得他们都不能再拖延下去的时候,他们两人才低声别过,一个提着包袱入了侧门不见,一个拎了马鞭子催着马匹拉车转身。 两人仿佛渐行渐远。 但他们两人的脚步和动作却没有往日分别时候的沉重和不舍,反倒更多了几分期待和盼望。 不论前方都有些什么,只要他们两人在一起,那就都不怕了的。更别提,还有一位僧人替他们铺平了前路…… 净涪佛身不回头,告别了这两人之后,便就继续上路,要给他自己寻找一个僻静的所在,能够让他继续参悟贝叶。 青雀和马起那对待彼此的心意确实会叫人羡慕,但对于净涪佛身而言,却没有任何触动。 他和他们两人,选择的路打从最开始,就不一样。 各自的选择不同,各自的路也就不同,处境也不同,但除了这些之外,也没什么好说的。人的一生,本就只握在他自己的手上,不论他去往何处,又将迎上什么样的风浪,只要他自己不后悔,且接受一切因他选择而来的后果,就都没有关系。 净涪佛身择定一处僻静的所在,布设了阵禁后,便就坐在了他自己的蒲团上。 他又将一片空白的贝叶拿了出来,握在手上。 当然,还和往常时候一样,净涪佛身没有直接将他自己的气息送入贝叶中,而是先呼唤了本尊。 然而,这一次呼唤,却和往常时候不一样。 往常时候,净涪佛身呼唤本尊,本尊当即便有回应。哪怕是他们一人留在景浩界里,一人落在混沌岛屿,中间间隔中一片广袤的混沌海也一样。 可这一次,净涪佛身愣了等了一小会儿,才等到了本尊的回应。 ‘佛身。’ 净涪本尊的声音依旧平静平顺,不见一点异常,但佛身却也明白,本尊这会儿……怕是有点忙。 净涪佛身明悟那边厢的情况,但同样的,他也很清楚,本尊既然回应了他的呼唤,便表示情况已经暂且告了一段落。起码那边的情形能容许本尊抽身回应他的呼唤了。 所以净涪佛身也没有就这样断去联系,而是按着他先前的打算,跟本尊说道:‘我这边,才刚收回了一片新的贝叶。我想着,可以继续参悟手中的贝叶了,便先来问问你那边的情况。’ 为他们自己筹谋,为景浩界情况计,他们三身早已有过共识,若要参悟新出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总得要是他们三身都合适的时候。 魔身闭关琢磨独属于景浩界的小轮回,所以基本上,他那边就没有不合适的时候。主要的时间选择,这会儿就看的佛身和本尊。 一贯以来,时间节点都随佛身收集贝叶的情况而定,可这会儿,情形就调转过去了。 佛身声音冷静,‘看来,你那边出了点问题?’ 这本来就是事实,净涪本尊也没想瞒着佛身,他点了点头,‘可能需要你等一等。’ 第620章 角力 佛身也没问本尊那边到底都是个什么情况,轻易就应了下来。在断去联系之前,佛身还叮嘱了本尊一声,‘我这边没什么事情,如果需要,叫一声即可。’ ‘我知道。’ 净涪本尊是真的知道。 无执童子找上联盟那一十二位核心人物的事情,净涪本尊才刚听得安元和跟他提起,这会儿也在面对因这一个消息传开而引起的连锁反应,如何不知道无执童子此时转开目光去,委实了减轻了景浩界那边厢的压力? 可这样的情况转变,于景浩界那边是有利有弊。 无执童子在此时转开目光,减轻了景浩界的压力,给了景浩界喘息之机,这是好事。但也只是减轻了压力而已,对景浩界的局势而言,并没有彻底的改善。 毕竟景浩界此时最大的问题,莫过于一直缠绕、侵蚀着景浩界天道的天魔气。无执童子是转开了目光,可那些天魔气还在啊。它们还在兢兢业业地侵蚀着景浩界天道和世界,没有一刻停息的时候,那么试问,这样的情况,真的就是改善了吗? 不是。 第8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6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86节 顶多就是少了一直盯着景浩界的那道目光,叫他们能相对松快一点而已。 当然,现在的这一种情况就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无执童子此时和联盟对上,必定需要损耗一定的注意力,再加上隐在一侧始终没有露面的第三方以及总在一旁要伺机搅水的景浩界一方,净涪有五成的把握叫无执童子陷落入混战的漩涡中去。 而一旦无执童子落入这股胶着的漩涡中,景浩界那边就能更轻松一点,这就是于景浩界有利的地方了。 亦即是净涪一开始打算将皇甫成带出景浩界时候的目的之一。 让景浩界世界之外的人或是事,分去无执童子的注意力。 但与此同时,随之而来的弊端,也相当明显。 景浩界的名号才刚刚传递到那联盟的耳边,无执童子就对上了那联盟。虽然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表露了无执童子对景浩界势在必得的态度,让联盟更重视景浩界,可因为联盟正和无执童子相对争锋,根本无法、也不会想要在这个时候去援助景浩界,景浩界就这样失去了来自联盟的助力。 起码在最近这相当的一段时间里,联盟都不会有这个心思,也分不出手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说实话,净涪本尊也是愣怔了一下,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笑意。 现今局势发展得不尽如人意,说起来,还是因为他想得太好的缘故了。 净涪本尊自己摇了摇头,便也就将这件事情抛了开去。 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更何况目前情况喜忧参半不说,真正计较起来,对景浩界来说,也还是好多于坏,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再有,此刻入局搅合的势力虽然不多,但人多。人多,就容易乱,对于无执童子这样的天魔道巨擘来说,能钻的空子也就更多。也就是说,局势的反转点很多。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知道谁最后攫取到胜果,达成了他自己的目的。 净涪本尊将寄存着安元和递送过来的那些信息的玉简搓碎成粉,侧头寻了个方向后,就顺着那个方向掠空而去。 无执童子此刻正和联盟对上,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分不出手来护持皇甫成身上的那朵红莲。 鉴于左天行和皇甫成那边的情况,如果他这会儿还不出手,皇甫成身上的那朵红莲怕就保不住了。 当然,净涪本尊虽则向着左天行和皇甫成的所在飞掠过去,但其实他的速度并没有发挥到极限。甚至若有人看得再仔细一点,对净涪本尊更理解一点,他约莫还能从净涪本尊身上看出一点悠闲来。 因为净涪本尊也确实是不急。 他是真不相信无执童子能被联盟那边牵扯掉所有的力量,以致于无法分神护持红莲。 这简直是一个大笑话。 谁信谁傻。 不说无执童子这么些年隐藏的手段,不说无执童子这么多年都放任了联盟却偏在这个时候对联盟出手的原因,单只说那些依附在无执童子座下的力量,无执童子真的就无法抽动出来,护持红莲吗? 笑话。 无执童子不动,放任皇甫成颤颤兢兢地带着他那朵莲花东奔西窜地狼狈逃命,不过就是在跟他们比谁更狠一点而已。 他能狠得下心将皇甫成和红莲抛出当饵,净涪本尊能平静地看着被他带出景浩界的皇甫成过着朝不保夕的逃命生活,皇甫成也能狠到将自己置身在这样的环境里,让自己日复一日,甚至是每时每刻地煎熬着。 而现在,就看谁更狠,谁更能忍了。 以皇甫成的性命和那一朵红莲为赌注,他们三方比一比,到底谁能狠到最后。 而这坐在一张赌桌上的三方中,皇甫成放上了自己的性命,无执童子放进了一朵红莲,至于净涪本尊,则是放入了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起自皇甫成对他的信任,最后在净涪本尊本心中打磨成形。 皇甫成信任净涪,渴求得到来自净涪的一点帮助,才会愿意将自己的性命压上,跟着他从相对安全的景浩界中走出,落入这一座混沌岛屿,成为混乱局势最中央、最不能缺乏的那一点。 而净涪呢…… 他当日应下皇甫成的,并不是绝对。可既然皇甫成已经做到现在这种程度,甚至还想要继续做到更多,那得到了皇甫成诚意的净涪,就不可能真的完全袖手旁观,半点不伸手。 哪怕最后局势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净涪伸手还是不伸手都已经没有了实际上的意义,可做过和没做过,还是不同的。 净涪若有向皇甫成伸出过手,哪怕是皇甫成最后依旧落到了最坏的那层境地,净涪也可以坦然地直面本心,让那块‘石头’成为最寻常普通的垫脚石。可倘若不是…… 那么,这块‘石头’于净涪本尊而然,就会成为拦路石。 他们三方坐落赌局对赌,看的已经不仅仅是各自的修为,还有实力、眼力、决断等等之类的东西。也所以,哪怕处于绝对强势位置的无执童子,此时也不真的就完全无忧。 净涪本尊慢悠悠地赶到左天行和皇甫成所在的时候,左天行、皇甫成连同不知什么时候也都已经被左天行请过来帮忙的袁愁沐等人,正各自忙活着打扫战场。 显而易见,这里才刚结束了一场厮杀。 净涪本尊瞥了一眼那边现场,并没有现身,而是悄然无声地收敛了自己气息,隐在一侧。 左天行、皇甫成等人也没谁发现净涪本尊的到来,依旧在边打扫战场,边警戒。 袁愁沐等被左天行请来的几人在修为层次上确实是要压了净涪本尊一头,但一来净涪本尊隐藏手段独到,非是那么容易查探出来的,二来也是他们这些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拼杀,ji,ng神、ji,ng力等损耗极大,并不在他们的最佳状态中,想要察觉有备而来的净涪本尊,太难了。 净涪本尊的气息像空气一样隐入了虚空之中,始终没有破绽。 但净涪本尊却并不是一直静等,毫无作为的。恰恰相反,他虽隐去自己的气息,但就他自己而言,还是遵循着他自己的意向,忙活着他自己想要忙活的事情。 譬如,在不惊扰到那些人、暴露他自己形迹的情况下,观察远处的左天行那一众人等。 能得左天行相邀,袁愁沐等人于景浩界而言,也该是盟友,这一点净涪本尊还是确信的。 而袁愁沐这些被左天行信任的修士,净涪本尊其实也早已见过。甚至因为曾经着意观察过,而对这些人有些了解。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现如今岁月流转,便是这些人本心不易,修为也都该有所长进,且长进不少,净涪本尊还需要重新了解。 而这,就需要净涪本尊花费时间去仔细观察。 毕竟他不是左天行,不能直接跟他们开口询问。 左天行和袁愁沐等人也都相当谨慎,打扫过战场,连稍稍歇息都没有,三三两两地带了人,快速离开了这一片地界。 净涪本尊自也继续跟了上去。 这一片地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有下一个或是一群人来到这里的时候,才会打破这样的安静。 而这个时候的景浩界那边,虽然本尊说了要等一等,但净涪佛身却也没有真的就浪费这一段时间。 他简单地收拾过周围,便直接从他自己选定的那一处僻静地界中走出,去往他所感应到的下一片贝叶所在。 第621章 陆老 为净涪佛身所感应的那一片贝叶,恰恰出现在妙定寺界域的边线上。 它是存在于妙定寺界域上的最后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 净涪佛身原本对此是没有什么感觉的,毕竟这些贝叶分散在景浩界各处地界上,随缘散聚,没什么不可能的。可当净涪佛身站到那位留有贝叶的老人面前的时候,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站在他面前的老人肤色黝黑,额间是一重重仿佛山峦一样堆起的皱纹,头发也是稀疏的发白的,还只有虚虚的一把,看着就不是很多。 他和这天下间所有靠着田地刨食的老农没什么不同。 但其实,他又和那些老农大不相同。 老人穿的是方便忙活的短褐,头上束发的却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才能用的方巾。 更何况老人家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又是从未修炼过的凡人,双眼原该是和同龄人一般的昏黄浑浊,雾蒙蒙的看不甚清楚,可面前这位老人的那双眼睛却是始终清明且静谧,充满了智慧的灵光。 他不单单是一位读书人,还是一位智者。 净涪佛身见得这位老人,微微笑了一下,合掌与他拜了一拜,口中道:“老人家,可否借一碗水?” 老人家听闻声音,也笑了。 他也不在意自己挽上去的衣袖,将自家门扉大大拉开,站在门侧上就和净涪佛身合掌还了一礼,笑道:“有的,请师父先往屋里坐坐吧。” 说话间,老人家直接就将净涪佛身往屋里引,而不真是像寻常人招待路过僧人一般,只叫净涪佛身在外头稍待。 显然,老人家也是明白的——净涪佛身此来,并不真的就只是为了一碗水而已。 净涪佛身笑着抬脚,在老人家的引领下,跟随他入了草屋的正堂。 老人家家中颇有底子,虽住的是老屋,但格局颇大,看着就和寻常农人不同。 而最为不同的就是…… 净涪佛身在堂中椅子上坐定,目光自然而然地转过堂屋里整齐摆放着的瓶瓶罐罐,一眼看过那些瓶罐中装着的种子,便就收回目光,仍旧望向在屋中忙活的老人家。 老人家家中这会儿似乎也就只得他一个,引了净涪佛身进屋之后,他不单亲自取了热水回来,还亲自给净涪佛身洗过杯盏,给他烹煮了一碗茶水送上来。 这碗茶水的茶和水都仅只是普通,但也确实很有几分野趣。 净涪佛身谢过老人家,托起茶盏饮去半碗之后,才将茶碗放了下来。 老人家见得净涪佛身放下茶碗,也顺势将茶碗放下来,看着净涪佛身问道:“师父到我家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老人家都已经这般直白了,净涪佛身也没和他绕弯子。 “老人家,”他望向对面的那位老人,“我这回贸然打扰,是想跟老人家求一样东西。” 饶是明白地与一位凡俗老人道出一个“求”字,净涪佛身也没见半点局促和扭捏。恰相反,他坦荡得惊人。 而即便是面前这位老人心中已有所准备,也都没料到净涪佛身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不禁怔了怔,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净涪佛身。 年轻的僧人眼中清明宁静,眉眼自然舒展,不见愁苦,显然日子过得还算顺心;身上僧袍干净整洁,甚至都没见到半点烟尘,也不像是困顿的模样。 但老人家看过面前的这位年轻僧人,也知道他并不是在跟他说笑。 他沉吟得一小会儿,问道:“老朽这里怕是没有什么东西,是小师父想要带走的吧?” “有的。”净涪佛身也还是说得明白,“就在老人家此间。” 老人家想了想,问道:“小师父从哪里来的?又想要从老朽这里拿走些什么呢?” “我法号净涪,从妙音寺里来到这儿,是想向老人家求一片贝叶。” 妙音寺? 若是换了旁人在这里听得净涪佛身这话,该是能轻易勾联起往日里在大街小巷里传开的那些关于净涪的信息,从而察觉到净涪佛身的来历与目的。可现在站在净涪佛身面前的这位老人家,可是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处于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专心致志地忙活他自己的事情,都没有留意过其他,又怎么就能够从净涪佛身给出的这丁点信息里串联起更多的消息来? 所以哪怕这位老人家明白这里头有些什么缘故,也还是只从净涪佛身的这两句话里头斟酌打转。 “小师父竟是从妙音寺里出来的?”他有点诧异,“那可真是很远了。” 他读过书,幼年时候也多有好奇,特意打探过各处佛寺佛庙的消息,因此尽管他没有出过远门,也知道妙音寺……离他们这地界有着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 老人家的目光下意识地在净涪佛身身上落下,又很快收了回来。 是了,这位小师父虽然年纪小,但也是妙定寺里出来的僧人。僧人有神通,这点距离,对他来说应该也真不算是什么事。 “不过……” “不知道小师父你有没有弄错了,我这里……”他仔细想了想,然后抬起目光来,直直地望入净涪佛身眼底,对着他摇了摇头,“可没有什么贝叶。” 净涪佛身抬眼,迎上了面前这位老人家的目光。 老人家的目光坦荡,没有半点局促和躲闪。 他也确实没说谎。 他家里藏书确实是不少,佛经也有那么几本,但要说到贝叶经,却也是真的没有。 净涪佛身笑了一笑,堂屋中的气氛霎时一清,仿佛被水洗过一遍似的。 老人家多看了净涪佛身一眼,心中也有些咂舌。 这可真的是…… 不愧是从妙音寺里出来的师父。 净涪佛身沉吟了一下,仿佛是在组织语言,又仿佛是为了让面前的这位老人家有些心理准备。 然后,他开口了。 不过他开口的时候,却是询问的老人家名姓。 老人家也是忍不住拍了一下脑门,才回神道:“老朽姓陆,名平山,字归櫵。小师父称呼我老朽姓名就可以了。” 虽然陆平山更年长,理应较净涪佛身身份更高一筹,受净涪佛身敬重,但他们两人中,除了年岁上的辈分差距之间,可还有凡俗之间的隔阂存在。 他们两人若按后者算来,却又该是陆平山敬的净涪佛身。 这样的两重影响,又有净涪佛身的脾性摆在这里,为了省事一点,陆平山也干脆就抛开了所有的问题,直接与净涪佛身平辈相交了。 净涪佛身却没应,他道:“陆老。” 陆平山稍稍愣了一下,才应得一声,称呼他道:“净涪师父。” 两人论过称呼,又各自停了一停后,才继续他们刚刚的话题。 陆平山问道:“净涪师父,这贝叶……” 净涪佛身又笑得一下,在陆平山停顿的那顷刻间,接住了他的话头,“陆老,不知这贝叶,可否让我自己来取?” 倘若最开始的时候,陆平山对净涪佛身所要寻找的贝叶有些好奇的话,那么这会儿,陆平山就有些生气了。 他一时间皱起了眉头,声音有些低沉,“恐怕不行。” 净涪佛身完全没生气,他依旧面色平静地看着陆平山,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说法。 “我家中忙乱,不好让小师父亲自搜寻,怕是要叫小师父失望了。” 说是不好叫净涪亲自搜寻,其实也不过是不想叫净涪佛身动他的东西而已。这话,这堂屋里头的两个人,谁又真的就不明白了? 净涪佛身笑了笑,却是道:“我不动手,但……陆老,我希望你能帮忙将它取过来。” 陆平山看了他一眼,摩挲着旁边的扶手想了一回,点头道:“倘若净涪师父是真的知道那贝叶所在的话……” 净涪佛身都已经退了一步了,陆平山又怎么好意思不答应? 他打小生活的这地界,虽然落在妙定寺的边线上,但说到底,却也是和妙定寺的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的。 陆平山默默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净涪佛身又看了他一眼,忽然从椅子上站起,合掌弯身,向陆平山拜了一拜,然后才在陆平山的注视下开口道:“如此,劳烦陆老将左起第五个瓦罐取出来。” 既然刚才都答应了净涪佛身,言犹在耳,陆平山也不会反悔。他甚至都不去问净涪佛身原因,只看了净涪佛身一眼,便也就真的站起身来,走到净涪佛身所说的那一个瓦罐上,将瓦罐抱了出来。 尽管他自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净涪佛身所点出的那个瓦罐里头,到底都装着些什么。 或许是这个净涪师父用了些什么神通也未定。 陆平山将瓦罐放到案桌上,推着挪着摆到了净涪佛身身前。 “是这一个?”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正要往那瓦罐里伸手。 “……等等。”陆平山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猛地喝出声来。 净涪佛身也还真的就在半空中停住了手,转眼望他。 陆平山咳了咳,猛地伸手又将瓦罐给抱了回来,“还是让我来吧。” 第622章 十六贝叶 这瓦罐里的种子可是他一颗颗地仔细挑选出来预备着要留到春天时候做谷种的良种,从来就没叫其他人碰过,这会儿自也舍不得给净涪佛身碰。 净涪佛身闻声,也就很从善如流地将手收了回来。 将瓦罐捧了回去的陆平山左右看了看,翻出一个大大的木盘子来,取走封着瓦罐的物什,抱起瓦罐往木盘子里慢慢地倾倒。 一阵慢而沉的哗啦声过后,一堆小山也似的谷种就映入了净涪佛身的眼帘里。 谷种色泽沉黄而饱满,还相当的干燥。 看起来是真被保存得很好。 净涪佛身仔细看过这一堆谷种,然后就转开目光,望向另一边侧站稳的陆平山。 陆平山这会儿可没注意到净涪佛身,他正目光温柔地伸出手,慢慢地将那一堆谷种铺平开去。 到得他终于满意地将手收回来的时候,他才将目光移开,落到净涪佛身身上。 如果说陆平山刚才看谷种的目光是温柔的,那么这会儿,他看着净涪佛身的眼神里就相对地平淡了不少。不过比起他对其他动他这谷种的人来,净涪佛身所得到的待遇已经算是很不错了的。 “看吧,这里可没有你要的贝叶。” “它在的。”净涪佛身笑了笑,又问道,“陆老,我可以将它取出来吗?” 陆平山目光在他和那堆谷种里来回转过一回,在他开口之前,有断腕一样的凶狠表情在他面上一闪而过。 “你拿吧。” 净涪佛身倒是端正了脸色,然后才将手探向那一木盘子的谷种里。 待到他将手收回来的时候,他的手指上,赫然就捻着一颗细长的、沉黄的谷种来。 陆平山望着净涪佛身手指上的那一颗谷种,面上显出几分疑色,但他也没问,就看着。 净涪佛身将那谷种取出来之后,便就心意一动,让自己的气息探入那颗谷种里。 果然,一片金色的佛光升腾而起,映照了一整个堂屋。 此时正是白天,屋外阳光明白璨亮,但这一片金色佛光并不比那阳光逊色,甚至还更明亮更温暖。不过它也没夺尽天色也就是了。 在金色佛光与明白阳光互相辉映的时候,那一颗小小的谷种开始变化,它的形体在光亮中开始拖拽拉伸。 待到金色佛光敛尽,原本谷种所在的位置,赫然就出现了一片雪白的细长的纸页。 陆平山不过看得一眼,就将它给认出来了。 还真就是一片贝叶。 不过这片贝叶……空白的,似乎什么都没有? 陆平山心中奇怪归奇怪,也没多问。他甚至都没急着跟净涪佛身说话,先就一遍遍捧起木盘子里的谷种,将它们仔细而温柔地收回了瓦罐里,重又封好瓦罐。 净涪佛身没动手。 因为陆平山不会想要他帮忙。 净涪佛身看了看手中的空白贝叶几眼,就将它和先前的那些贝叶放在了一处,自己在心头琢磨一下关于贝叶的那些事情。 算起这一片贝叶来,他手上已经有了一十六片贝叶了。而除了十四片贝叶是显化出了经文的,就还有两片贝叶是空白的。再有,妙定寺的地界上已经没有了空白贝叶的存在了,所以下一回,他就该离开妙定寺的范围了,那他身上的那一片籍以在妙定寺地界上行走的身份铭牌,也该是…… 将事情都给琢磨了一遍之后,净涪佛身就收敛回发散的心神,抬起目光望向对面的老人。 陆平山也已经将封好的瓦罐重新放回了它原本的位置上,恰正回到他的座位上落座呢。 净涪佛身等他坐定后,问他道:“我从陆老先生处拿走了那片贝叶,也该有所偿还,不知陆老先生想要些什么?” 才刚在椅子上坐定,忽然就听得净涪佛身这句话,陆平山有点意外又没有多意外。 他看了看净涪佛身两眼,目光有些古怪,“什么都可以?” 净涪佛身笑着合掌,“只要我能做得到,且不犯戒律。” 陆平山扯着唇角,“如果我觉得我剩余的时间不多了,想要长生不老呢?” 净涪佛身略想了想,给出一个答案道:“真正的长生不老很难,但想要给老先生你延续一段寿命,也不是不可以。” 陆平山没说可还是不可,而是忽然转了一个话题,“如果我想要……将我的著作传遍天下,为天下人所知、所学、所用……又如何呢?” 净涪佛身这会儿想也不想,答道:“自然是可以的。” 陆平山这会儿是真的就沉默了。 对于陆平山的情况,净涪佛身在真正和他接触之前,便已经了解了。 这是一位专注于农学,想要让天下人饱腹的学者。 在这个修士驻世的世道里,让天下人饱腹,虽然还是有点困难,但其实也真没有旁人想象中的那么难,只要有修士着手,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容易实现的。可陆平山和他的同伴们想的并不是这个。 他们不想依靠修士的力量,而只是想要凭借他们自己的学习和摸索,寻找出最适合凡人们的方法。 他们或许固执,或许狂妄,或许会傻得像扑火的飞蛾,为一个可能仅仅是空想的念头燃尽他们自己的一生。 然而,谁又真的能说他们傻呢? 抛开其他,单只从本质上而言,陆平山这些人,其实也都是‘修士’。 如果有更多更多的凡人能够像陆平山这些人一样坚持,如果世道宽裕,能让他们这样一代代地坚持下去,谁又真的能够断言——他们不能积累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力量? 就如同现在的这个皇甫成所出的那一个世界一样。 那个世界,没有修为在身、仅得百年寿元的那些凡人们,也不发展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力量? 净涪佛身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陆平山其实也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而陆平山此刻脑海中浮现的,就又要比净涪佛身所想的那些更悲观。 修士也出自凡人,在最年幼的时候,修士和凡人真的没有什么两样。 一样的人,一样的弱小。 可当修士开始修行,踏上修途之后,他们和始终按部就班地生活、成长的那些幼童也就分了道,双方的距离也就越拉越远。 修士们,哪怕是在妙定寺地界上的那些与凡人贴近,愿意放下身段的僧人们,对于他们这些凡人来说,其实也还是有着相当一段距离的。 这种距离,不仅来自于双方之间的力量、眼界和寿元上的差距,还来自于凡人自己。 寿元、力量…… 这双重差距辗压下来,比得他们这些凡人直如蝼蚁,又怎么能叫他们在修士面前挺得起腰来? 陆平山心下叹息了一声,忽然觉得没劲,他摆了摆手,“还是算了吧。”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他也算是敬重陆平山的,所以这会儿也就直接跟陆平山言明了。 “老先生可知因果?” 陆平山心中一跳,忽然定了眼神。 半响后,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净涪佛身将因果之事简单地跟陆平山解说过一番后,也就停住了话头。 “所以……”陆平山总结道,“你从我这里带走了那一片贝叶,就得偿还我一个心愿,想了结这一份因果。” 净涪佛身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陆平山上下看了净涪佛身好几眼,忽然问道:“你这么跟我说来,难道就不怕我拿这一段因果来挟持你?”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路老先生不是这般人。” 陆平山听得这话,也忽然地笑了一下,“你可真的是……” 真的是什么,陆平山没有明说,净涪佛身也没有问,他还只是笑笑。 对于陆平山,他确实是有一点敬重,但也只是一点而已,真正让他做出这一番决定的,还是净涪佛身信任的他自己。 他信任自己的眼力,确信他不会错看陆平山,所以他才会这般的坦然和随意。 陆平山笑了一回之后,就收住了脸上的所有表情。他也挪开了目光,没再看净涪佛身,而只是看着他屋子里一瓦罐一瓦罐收着的良种。 其实这些良种里,并不真的就只有谷种,还包括黍种、麦种、菜种等等的种子,更甚至,连草种他都收有。 这些种子都是被他花费大力,托人从附近各处地方买来的良种。他也知道这些种子种下去,产量和收获或许都都比不上它们在原地方时候的产量,但陆平山不甚在意。 他更想从这些种子里,一遍遍地筛选出最适合他们这地方、最适合各种地质的良种。 哪怕是每一遍筛选,起码都需要半载或是一年的时间。 而除了他所负责的寻找良种、育种和筛种的部分之外,他的那些同伴们,还各自负责农时、农具、农耕乃至收割、晾晒等方面。 他们记录、观察,最后在他们拟想中完成的,就会是一部完整的农书。 当然,农书是他们这些人拟想中完成的成果而已。在目前而言,那就都是一个拟想。 陆平山叹了一口气,将目光从那些瓦罐上别开,重新落定在面前的这个年轻僧人身上。 “净涪师父,我们这个天地,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了?” 第623章 借用 这一句话,颇有些吓人。 净涪佛身心里却没觉得如何惊讶。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活了几十年的老农们,哪一个是真的对天时、土地和山水不敏感的? 无执童子攀附在景浩界天道上的天魔气一刻不停地侵蚀世界,再加上景浩界世界因重塑而损耗去的天地本源,景浩界世界的土地和天时,又怎么能不出现变化? 怕不单单是陆平山,就连随处地头上的老农,都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吧。不过就是诸如陆平山等人能问一问净涪佛身,而那些老农们只能和侧旁的邻居唠嗑几句而已。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多说,双手在胸前一合,微微低了低头。 见得净涪佛身这副模样,陆平山心头一闷,沉沉叹了一声,也没再多问什么。 要问又能问些什么呢?便是问了,面前的这位年轻僧人也答了,他算是知道得多了,又能怎么呢? 他一把老骨头,在那样的大事面前,什么都做不了。 陆平山别开目光去,看向屋外玩闹着的那些年岁尚少的孩童。 孩童懵懂,不晓世事,可即便是他们这些已经长成了的大人,又能多做些什么呢? 那种深切的挫败无力冲击过了整一个心神之后,陆平山就重新收拾心情和理智,开始琢磨起净涪佛身告知他的所谓“因果”。 他完全没有要以这一段因果要挟净涪佛身的意思,但他也不能让这因果就这样蔓延积累下去,以致妨碍到净涪佛身,所以他更需要斟酌。 沉吟半响之后,他拿定了一个主意。 “净涪师父。”他侧过身来,正色地凝望着对面的年轻僧人,“老朽可否向你借用几分神通?” 净涪佛身面色不动,只拿目光迎了过去,眼神中带着一点疑问。 “老朽不过一凡人,不知道这份因果的重量,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了结……” 因为不知道,不清楚,所以索性就交给了净涪佛身来决定。不管他借出什么,借出多少,借出多久,只要了结了这一份因果便可。 对于陆平山而言,他本来就没预想到那一片贝叶的存在,也就是说,那一份由贝叶牵引而来的因果,于他就是一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偏他不吃还不行,所以索性就别多想了。 净涪佛身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跟陆平山数起了他自己的神通,“我有法眼,可观天下众生因果,可见天地法,可见万物本源;我有神足通,可在顷刻间走遍天下各处,访遍百水千川;我有……” 他将能说的神通一个个遍数出来,哪怕每一个都简单地概括过了,也还是花费去了他好一段时间。 这还仅仅是佛身所领悟、修持得的佛门神通,还没有包括净涪本尊和魔身那边所能御使的神通。真要是将本尊和魔身的神通也都算上,这半天的时间,怕还不够用。 陆平山开始还是惊讶的,但后来听着听着,脸都木了,一时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净涪佛身数完了之后,也不催,给了陆平山冷静选择的时间。 陆平山听了一脑袋的神通,好半响才算是觉得自己的脑袋清净了。 他想过好几回,又转眼望过堂屋里堆放着的那些个瓦罐,仔细斟酌过,问净涪佛身道:“不知净涪师父可不可以出借法眼神通?” “法眼。”净涪佛身重复了一遍,又问他道,“陆老看中的,单就只有法眼吗?” “当然不止。”陆平山笑了一下,“师父的般般神通都叫人心动,可我想过了,我最需要的,其实也就只是这一个而已。” 说到这里,陆平山忽然顿了一下,跟净涪佛身确认道,“净涪师父,这法眼,能透过表象,察看种种事务的本质吗?”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平静答道,“能的。” 陆平山又问道:“那你是能将它借用给我的吗?” 净涪佛身又是一点头,“可以。” 于是,陆平山也就拍了板,“既然这样,那就可以了。” “就是它吧。净涪师父,你将它借用给我,你觉得什么时候这因果还完了,你再将它收回去就好了。” 净涪佛身默然半响。 陆平山看他脸色,忽然有些忐忑。 难道……这样做,还有些什么不可说道的地方吗? 他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呢,猛然间就听到净涪佛身问他,“陆老,你要借用法眼神通,是为的那些粮种?” 陆平山被净涪佛身这么一问,须臾间回神。他想了想,也就很坦然地点头道:“确实。” “我r_ou_眼凡胎,每每想要从收获的一堆种子中挑选出明年种植用的粮种,只能靠经验和感觉。” 虽然陆平山自诩自己在这方面是有些心得和体会,从他手中挑选出来的粮种,大多都是同一批作物收获后的优质种子,可陆平山却也不能保证那些被他弃去的粮种中,真就没有比他挑选出来的粮种还要优异的粮种。 他想要得到确认,也想要能弄明白准线。现如今净涪佛身的出现,恰就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 净涪佛身却又道:“陆老,你就不怕……由奢入俭?” 净涪佛身所说的由奢入俭,陆平山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人是有惰性的,尤其是特别好用的东西,用惯了之后,又被人抽离去,是会极其的不习惯的。而对于陆平山来说,那所谓的特别好用的东西,就是他打算向净涪佛身借用的法眼神通。 陆平山笑了笑,道:“我都这把老骨头了……” 也就是说,他如今这把老骨头,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一命归西去,在这些剩下的时间里,能有些好用的东西,就该用起来,至于不能用了之后都什么个结果,陆平山就不理会了。 左不过,也就是比现在还要艰难一点而已。 但比起可以预见的,借用净涪师父法眼神通时候的便利来说,这点艰难却又不值一提。 “我只希望,能在我归西之前,能将最好的粮种给挑选出来。哪怕……” 哪怕这些粮种就只适用于这一片土地,不能惠及整个天下。 天地环境在一日日地发生变化,人类的灾难还在后头。看起来,更多、更大的灾难都由修士们顶上了,可那些修士们顾及不到的地方呢?难道他们这些凡人,就什么都不做,只等死吗? 不能的。 凡人纵然力弱,纵然寿短,但该是他们自己解决的问题,他们也应自己去解决,而不是指望着别人。 他陆平山虽然依旧垂老,可也还活着,也还是一个人。而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想要为人类做些什么。 就像当日他年幼那会儿,见到那一场席卷千里的灾荒时候,心中种下的那一个念头一样。 凡人,纵然微薄,也是人,可不是蛀虫。 净涪佛身望着面前这个面色平静,眼底却亮着光的老人,默然半响后,忽然抬起手来,在陆平山眼睛处拂过。 陆平山只觉眼前先是敷过一片暗影,暗影挪开之后,眼前是一片久违了的清明。 确实是久违了的。 随着他年纪逐渐老迈,他眼前就开始升起一片白雾,雾彤彤的一片,叫人想看都看不清。但现在,那一片浓重的白雾已经被人打散了。 天开了…… 陆平山望望外面,又望望里面,忽然拉开唇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好!好!” 其实还有更好的。 当陆平山转眼望向他的那些瓦罐的时候,心中念头不过一定,他面前的那些瓦罐就像是消失了一样的,让他看见了瓦罐里面仔细收着的粮种。 陆平山定了定神,尝试着又换了一个念头。 他心中念定,他眼中映出的那些粮种竟也忽然没有了实体,而是变成了一粒粒似光非光,似气非气的东西。 第8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7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87节 那一粒粒的东西跟粮种一般大小,颜色却不是粮种的黄色,而是带着生气的青色。 有些东西的青色比较重,有些就比较浅,但这会儿这么一粒粒地凑在一起,陆平山也分辨不出到底哪一粒的青色更重一点,哪一粒的青色又浅淡一点。 他只看见了一团一块的青色物什。 陆平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重新转了目光回来看净涪佛身。 他以为他这眼睛看净涪佛身的时候,会看到些什么神异的东西。譬如金光啊、佛陀啊什么的。 但让他失望了。 当他的目光落定在净涪佛身身上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也就是一个平平静静的、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而已。 还没等陆平山心中生出些失落,他自己忽然就笑了一下。 也是他魔怔了。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真正的大神通之人,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叫他这一双眼睛看出来呢? 笑过之后,陆平山又尝试了几次,算是将他才刚到手的这点子神通摸索个熟练了。 他收了神通之后,转头又向净涪佛身请教。 “净涪师父,我刚刚看见我瓦罐里装着的那些种子都是些青色的物什,那些是……” 净涪佛身也没觉得不耐烦,一一解答过了。 第624章 妙理寺 他们两人一问一答地,又这样耗去了好长一段时间,直等到陆平山腹中响起了一阵鼓声,他们两人间的交流才算是暂告一段落。 这种情况,陆平山其实已经是很习惯了的。毕竟对他而言,因为太过投入而忘记用膳这样的事情,真不算稀少。 往日里这个时候都是会有奴仆送饭食过来的,而今日…… 陆平山揉了揉肚子,看了看周围,恰正望见那隐在一侧小心地往这边打量,愣就是不敢打扰的小童,笑着对他招了招手,才回头跟净涪佛身道:“净涪师父,时辰已经不早了,不如就在这里用了……”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年轻僧人是修士。 修士,少有听说过食用凡人吃食的。 净涪佛身果然就摇了摇头,“我已辟谷,陆老不用在意我,自去用膳就是了。” 陆平山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但他才刚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净涪佛身便站起身来了,他与陆平山告辞。 陆平山难得遇上这样的一位僧人,却不想就这样放他走,便想要留人,但都给净涪佛身谢绝了。 陆平山叹了口气,也顾不上其他,亲自将净涪佛身送了出去。 站在村口边上,净涪佛身多看了陆平山两眼,忽然从他的随身褡裢里捧出几张纸张来,双手递给了陆平山。 陆平山才一眼扫过封面,就下意识地双手接了过来。 “这是……” 净涪佛身正色答道:“诚如陆老先生所见,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还尚没有在民间完整流传。” 陆平山认真地听着。 陆平山不傻,他仿佛猜到了什么。 他郑重地将这部薄薄的经书拿在手里,但…… “我虽然也翻阅过不少的佛典,可这部我怕……” 净涪佛身只是笑笑,“陆老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只闲暇时候偶尔翻翻也是可以的。” 陆平山皱了皱眉头,他那重重堆垒的皱纹一时就统都被挤压在了一处。可既然净涪佛身都这样说了,他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只能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又笑得一下,合掌弯身与他拜了一拜,“我这就告辞了。陆老先生,保重。” 陆平山捧着手里的经典,也正色应道:“一路顺风。” 陆平山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待到那一道颀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他才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这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转身回了他自己的屋舍里。 屋舍里,小童已经摆好了饭食,正翘首等待着他的归来。 耽误了饭时的,可不只有陆平山一个人,还有他家的这个小童。 小童见得他回来,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板起脸来,硬着声音叫道:“老太爷。” 陆平山对着他笑笑,却也没有立时坐到饭桌边上,而是先将他手上的那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送到书房里和其他的佛经佛典摆放在一起之后,才重新转了出来,在饭桌边上坐下。 饭食摆放的时间有点长,都有点凉了。 放在讲究些的别人家里,这饭食便是不撤了,也得拿回去重新热过。但陆平山却没那个意思,他径直拿起了碗筷,快速而干脆地吃起来。 饱腹之后,他放下碗筷,也只是和小童交代过几句,便就离开了饭桌,还一头埋入了他的那些瓶瓶罐罐之中。 小童忙活着手上活计的间隙,也曾瞥眼看过陆平山那边的动静,注意着他的动作。 也不是为了什么,而是他怕陆平山太过专注他的那些种子忽视其他,以致于一不小心弄出些什么来。 要知道,陆老爷子年岁可已经不小了。若不注意着点,弄出个什么不好来,他不单不能跟主家里的其他主子交代,甚至都不能过得了他自己的那一关。 老太爷可是好人。 陆平山可没注意到他家小童都在想些什么,他还只专注地拿他那双仿佛发生了惊人变化的眼睛一一查看过那些他先前ji,ng挑细选选出来的粮种。 散去了眼前浓雾的眼睛出奇地好用。 不单单是种子本身的色泽和光亮,便连种子饱满的弧度都清晰可见。 从堂屋上摆放着的瓦罐,到内间甚至是地窖里的那些瓦罐和布袋,所有的容器里头装着的种子,陆平山都一一拿r_ou_眼查看过了。 看过这些种子之后,陆平山也没有立时将这些种子收起,而是在原地站了站,闭目酝酿了一阵后,又忽然睁开眼睛来,再从头到尾地翻看过那些种子。 但和他先前用r_ou_眼观察过那些种子时候的寻常不同,这会儿陆平山睁开眼睛去查看那些种子的时候,他的那一双眼睛处,蒙着一片浅浅的金色光芒。 陆平山查看那些种子的时候,脸色还算是平静的,但当他查看完粮种的情况之后,他忽然心中一动,仔细而快捷地收拾了手上的那些瓦罐、布袋,又将它们统都摆放回原位之后,他直接就抽身,几步出了屋舍,向着村外头的山坡赶去。 天知道,这会儿天色开始擦黑了,那村外头的山坡虽然离他们这里算是近了,但也没近到哪儿去。陆平山现在出门,真站到那山坡上的时候,天色是必定要全黑了的…… 小童在后头追了两步,又叫得两声,也只得到陆平山叫他放心的声音。 放心放心,老太爷这个样子,他怎么能真的放下心来?! 小童在原地站得一小会儿,探头巴望了陆平山的背影两眼,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两转,忽然钻了进去。 片刻后小童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他手上已经提了一盏灯笼了。 拿了灯笼后,小童再不迟疑,快步跟着陆平山离开的方向寻去。 待到小童在山坡上找到陆平山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往日里在陆平山面前还算是放得开的他这会儿甚至都不敢靠前,只能像根木桩子一样站在原地。 陆平山站在坡上,迎着微凉的夜风,张望着远处的土地,心中像是被寒冬的冷风倒灌一样的,哇凉哇凉。 他曾听人说,世间万物,都有气。 人有人气,草木有木气,土地有地气,就连水,都有水气。 他还听人说,这气,又是生机。 他借净涪僧人的法眼窥见粮种的生机,见粮种俱各生气勃勃,心中确实是欢喜的。可当他再借神通,探查这一片水土,乃至是这一片土地上的人气的时候,他心中再多的欢喜,也都没了…… 他睁眼,看见此间世界,世间万物依旧有气,气中亦有生机,可那些生机里,却没有让人喜爱的勃发活力,而是衰颓的、沉暗的、无力的、仿佛寒夜微烛一样的气。 陆平山双目空茫,久久没有动静。 后头的小童提着灯笼,半点不敢打扰,只能陪着他站着。 一直到半夜,小童都累得不行了,他才在昏沉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走吧。” 那一夜,小童沾床就睡,陆平山却始终没能入眠。 他内室里的烛火,亮了一整夜。 一整夜的未眠,对陆平山的影响,似乎远没有对他那些同龄人那么严重。 他都没有梳洗,直接就坐到了书房的案桌后头,亲自磨墨铺纸,提笔写信。 “宫卜兄敬启……” 一连写了几封书信之后,陆平山叫来小童,将这些书信交付出去。看着小童带着书信离开屋舍,他自己重又回到案桌边上坐下。 默然坐得半响之后,陆平山终于动了。 他从座椅上站起,起身来到他靠墙摆放的那一列列书架上。 他抬起手,伸向了那书架上他自己整理的资料册上。 陆平山其实是还想再看一看的。但他的手才伸到半途,忽然就定住了,目光瞥向了另一侧。 顿得一顿之后,他的手转了个方向。跟着他手转移方向的,还有他的身体。 陆平山捧起那薄薄的几页书纸,带着它回到了书桌边。 他在位置上坐下,看着那书页上的封面半响,慢慢地伸出手去,翻开那一页书页。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陆平山翻阅《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时候,正正是净涪佛身正式跨过妙定寺与妙理寺边界,进入妙理寺界域的时候。 净涪佛身跨过界线之后,却是先低头看了一眼他腰间垂挂着的那一枚属于妙定寺的弟子铭牌。 看过了这一眼,他便将那枚弟子铭牌解了下来,收回随身褡裢里。 他才刚刚忙活完,在他视线的前方,就出现了一位年轻的沙弥。 沙弥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先是看了他两眼,又问道:“可是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点头,也问:“师弟是?” 哪怕沙弥已经认出了净涪佛身的身份,也还是等到净涪佛身点头应了,才端端正正地合掌与他见礼,“妙理寺净原,见过净涪师兄。” 那一板一眼的模样,完全不叫净涪佛身觉得意外。 两人见过礼后,净原沙弥完全不与净涪佛身多话,直接开口问他道:“净涪师兄,昔日我寺中师长与你的那份身份铭牌,可还带在身上?” 净涪佛身无二话,探手将当日妙理寺大和尚赠予他的身份铭牌捧了出来。 净原沙弥双手将那身份铭牌接了过去,仔细验看过之后,与净涪佛身点头道:“确实此物。” 随后,净原沙弥捧着那身份铭牌,向着妙理寺所在的方向深深拜了三拜,默声祝祷一番后,就有一道金色的佛光从他头顶冲出,没入被他高举过头顶的那枚身份铭牌中。 那原本空白的身份铭牌上刹那间金色佛光流转,给铭牌平添上一层璀璨的色彩。 不过很快地,那一片金色佛光就收敛了回去,只剩下铭牌边沿处隐隐显现的金色印痕。 净原沙弥仿佛知道身份铭牌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站直身,同时将手收回来。然则,他看过一眼那身份铭牌之后,便将铭牌双手捧向了净涪佛身。 “净涪师兄,请收下。” 净涪佛身正色向他拜了一拜,才双手将那铭牌接了过来。 净原沙弥亲眼看着净涪佛身将那枚属于他的身份铭牌挂到了腰间后,便就开始跟净涪佛身讲解这妙理寺地界上的规矩。 前文便已有言,于妙理寺众僧而言,佛经所载佛陀一言一行皆为无上妙理。他们恪守佛陀教诲之言,言行之间无有逾矩,无有暌违。以践行佛陀大愿,体悟佛陀慈悲心性为法门,积攒功德,清净心性,以求得到世尊灵光接引,登临极乐净土。 所以明白地说,妙理寺的僧人修的是律,恪守的戒律,绝无违背。 因而…… 净涪佛身沉默地听过净原沙弥流畅说道出来的一系列规条,直到净原沙弥终于停下来了,他才合掌,向着妙理寺的方向拜了一拜,口中也应道:“是,弟子必不敢忘。” 一直到得此时,净原沙弥才稍稍放柔了语气,道:“净涪师兄放心,寺中师长们都是相信师兄你的。师兄也无须太过紧张,一切按照师兄日常习惯行事即可。” 净涪佛身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一路经过好几个地界,时间都不短了,也从来没有刻意遮掩过什么,各寺的大和尚、比丘僧、沙弥僧但凡有心,都能看见净涪佛身这一路的作为,也都知道净涪佛身这一路的处事习惯,更别说,可还有不止一位世尊隐在他身后,这样的人,便是最重视律令的妙理寺,又如何能要求他更多? 不能了的。 纵然净原沙弥已经特意放柔了语气,他甚至还试图露出个笑容来,可到底平日里严肃沉默惯了,一时间要给扭过来,可没那么容易。 尤其是这么做了之后,他的表情不单没软和下来,甚至还有些别扭。 净涪佛身却不介意,他点头道:“多谢师弟,我记得的。” 净原沙弥见净涪佛身是真的明白,又对他笑了笑,才合掌,与他告辞道:“如此,我就不打扰师兄了,师兄请随意,我先回去了。” 净涪佛身点头,送了他两步,道:“师弟慢走。” 送走净原沙弥之后,净涪佛身便也就跨开脚步,向着他所感应中的那枚贝叶所在寻去。 一路寻去的时候,净涪佛身也有注意这些生活在妙理寺地界上的凡人们的面貌。 严格说起来,妙定寺与妙理寺地界仅只得一线间隔,但生活在这两片地界上的凡俗百姓,却赫然是两般情况。 生活在妙定寺地界上的百姓相对而言,更加随性、自在;而生活在妙理寺地界上的百姓,则显得颇为严肃、正经。 这或许就是妙定寺与妙理寺这长年累月的影响所导致的结果。 当然,虽然看起来,生活在妙理寺界域内,受妙理寺统辖的百姓更为严肃,更恪守规条,但这并不就意味着人家的生活无趣乏味。 事实上,妙理寺地界上条规虽多,但这里的百姓们脸上的笑容可真没比妙定寺那边的百姓少。 或许也是因为,条规极多的妙理寺地界,其实也算是一处清净、自由的地方。 毕竟在这一片地界上,所有人都需要遵守官府衙门定落下来的条规。违逆了条规,自然是会有相应的处罚,可是在条规之内,百姓想要怎么活,活成个什么模样,却都全随他们自己心意,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就是相对的自由了。 净涪佛身看过这里的百姓,见到他们面上、眼底自然绽开的笑意,也就明白了他们心底里的选择。 相比起完全的自由而言,他们更愿意选择这样的相对自由。 完全而绝对的自由,那往往都是强者的希冀。他们这些没有自保之力的凡人,想要活得自在,活得安全,自然就需要约束。 哪怕没有妙理寺定下条规约束,百姓自己也会定下类似的条规,其实也没差。 抱团活下去的人,本来也都需要定律约束。 既约束自己,也约束别人。 如此,他们才能安心地抱团下去。 想过这么一遍之后,净涪佛身在心里摇了摇头,也就将这些有的没的统都给甩开一边去了,再没理会过。 走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后,净涪佛身在某一日午间,停在了一处小山村的村口边上。 他抬眼往里看得一看,便也就抬脚往里走。 这一回,净涪佛身在一辆马车侧旁停了下来。 那拉车的马是老马,但马车的车厢却不少,看着能装下不少的人。 甚至,这车厢里头也真的挤了好几个幼童。 车厢中有孩童撩开遮挡耳窗的布幔,探头往外张望。 那是一个年岁不过七岁的男童。 男童掀开垂挡的布幔,本以为自己是能看到外面的什么东西的,却冷不丁地,撞入了一双眼睛里。 孩童一时失神。 但外头渐渐靠近的哭闹惊醒了他,他的手抖了抖,几乎就要拿不住那布幔了。可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又用力抓住了那布幔,他凝神打量了净涪佛身两眼,甚至还似模似样地对净涪佛身点了点头,才收回了目光,松开他的手,让他手上抓着的布幔垂落下来,重新遮挡住了那一个不大的耳窗。 净涪佛身多看了那一片还在晃荡的布幔一眼,才收回目光。 哭闹声近了。而随着哭闹声一起靠近的,除了哭闹的几个孩童之外,还有好几个成人。 大人们能劝的劝了,不能劝的,有低声喝斥的,也有沉默的,还有垂落的,总之,众生百态。 净涪佛身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今日里的这一场都是个什么戏码。 这是牙人来收人的。 净涪佛身没想要劝阻,他在一旁略等了一等。 哭闹的孩童哪怕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昏阙过去,也还是没能扭转自家家人的心思,被催着带着,送上了那辆马车去。 牙婆就守在马车边上,每有一个孩童经过她侧旁,爬上马车,她便掏出一张契纸,当着众人面,给凑到她面前来的那家孩童家里人念过契纸上的内容,确认得一番后,就拿过印泥,叫那人摁手印。 纵然过来定契的大人没几个识字,不知道那张契纸上写着的契约内容是不是真就如牙婆跟他们念起的那样,也没几个人担心契约内容有误,听过一遍后,就都将手指在艳红的印泥上满满沾过,再摁落在那张契纸上。 而每摁下一个指印,牙婆便会将那张契纸收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来,递给那摁手指的人。 虽然围在马车上的人不少,但不得不说,他们这些人动作都挺利索整齐的,没有一个错乱。 净涪佛身一直等到那些围绕在马车边上的大人们都三三两两散去,牙婆最后清点契纸的时候,才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年轻的牙婆被这一声佛号吓了一跳,都还没有转过身来看人呢,先就下意识地麻溜道:“师父,我是在衙门里登记过的官牙,不是那些无牌无证的黑牙,不信的话,我可以让你看看我的契纸的……” 她边说,边循着记忆中佛号响起的方向转过身来。 望见忽然站在马车侧旁的净涪佛身,牙婆咬了咬牙,随手将那一叠契纸都放到一只手里,腾出另一只手来去取她的官文。 净涪佛身看见她的动作,摇头道:“檀越且慢。” 牙婆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愣愣望他。 净涪佛身又道:“我不是要阻拦檀越做事,而是想跟檀越要一个人。” 牙婆听得他这话,狐疑地打量他几眼,却也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很专业地开口打探净涪佛身的意愿。 “师父你要人是准备做些什么的?有什么要求吗?又或者是你确定想要哪个人吗?他在这里吗?……” 净涪佛身都还没有答话,那一连串的问题就先砸向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尚且没有回答,那马车里听见他们两人对话的孩童们就都竖起了耳朵,恨不能将他们两人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是有僧人要买人吗?他为什么要买人?他想要买谁?那个人,会是我吗? 对于这些已经摸清楚自己处境的孩童们来说,倘若真能被一个僧人买去,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这些孩童们也都清楚,如果这个僧人真的要买人,他要的应该也是男童,而不是…… 马车里的一圈女童对视了一眼,都看到自己眼里的苦涩。 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童你看看我,我打量打量你,又很快都转开了目光。 马车之外,净涪佛身又等了等。 牙婆这番失态,其实也不过是被净涪佛身这不同寻常的一笔吓到了而已。 牙婆虽然年岁不大,但见识实在不算少了,尤其是在凡俗百姓之中,她见识过的人、听说过的事也海了去了。可饶是这样,她也没有见过或者是听说过哪一位僧人会在牙婆手里‘要’人的。 这委实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牙婆定了定神,才合掌上前跟净涪佛身拜了一拜,问道:“师父,请问你想要的是谁?” 净涪佛身笑了笑,“小檀越,能请你先出来一趟吗?” 马车里,那个紧靠在耳窗边上的孩童脸色陡变。 似是狂喜,又似是不敢置信。 旁边的孩童各自将目光转了过来,定定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清楚看仔细一样。 这种模样的目光总能叫人很不安定,但男童这会儿却恍然未觉。 第625章 十七贝叶 他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不真实,空空荡荡的,仿佛在做梦。 男童忍不住将头靠在了车厢墙壁上,半响没有动弹。 净涪佛身都能够耐心等待着了,牙婆即便再急切再没有耐心,这会儿也没敢催。 好一会儿之后,车厢上才有了动静。未过多久,一个男童从车辕上爬了下来。 他先看了一眼牙婆。 牙婆深吸一口气,但又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垂下头,避退一侧。 男童重又将目光转回到净涪佛身身上,他想了想,躬身深深拜下去,学着他刚才在车厢里听到的牙婆对净涪佛身的称呼,唤道:“师父。” 净涪佛身合掌点头,回了一礼,“檀越,此番请你下来,是想向你讨一件东西。” 讨东西? 男童苦笑一声,“师父,我身上……哪儿还有什么东西?” 净涪佛身笑着摇摇头,“有的。” 男童打量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他自己,最后一摊手,道:“如果我身上真的有,如果师父真的想要,那师父你尽管拿去就是了。” 就怕他没有啊。 净涪佛身脸上笑意不减,他上前几步,靠近男童。 男童吞咽了几口口水,心脏跳得极其急切,既是在恐慌,也是在期盼。 他知道,若果真有机会让他逃离为人奴仆的命运的话,怕也就是这一次了。 净涪佛身抬起手,落在男童的身上。 男童顺着净涪佛身的手看去,恰看见他的手指搭上了一处巴掌大小的补丁上。 这件衣裳,是他能从自家家里翻出来的,最为完整干净的一件衣裳了。他还记得,他n_ai叮嘱过他,这件已经缝补好的、拾掇干净的衣裳得留到过年的时候再穿。 可是…… 男童悄悄地红了眼眶。 n_a_ai那一夜睡过去之后,就再没有醒过来了。他的家,也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男童紧咬着牙,将到了眼眶边上的泪水又给憋了回去。 这很艰难,但他已经习惯了。 没有了n_a_ai,就算那些人都还挂着他叔伯婶娘的名号,又有谁真的将他当家人看待了? 这不,他不就被人送到牙婆这里了吗? 净涪佛身的手指不过在那一片补丁上抹了一下,就将那片用密密针线缝上去的布片给取了下来。原本作为补丁被打上去的布片被取下来后,那衣裳上破开的洞口也就露了出来。同时显露在众人眼前的,还有一片明显的青紫色。 净涪佛身的手顿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到了那一块地方。 男童将身体小小地往后挪了挪,牙婆似乎是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她不敢作声,但也鼓足勇气,低声嘀咕着替她自己辩解,“……这可真怪不得我,不是我动手的……他被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的……” 牙婆的声量虽然低弱,但咬字却清晰,绝对不会叫听见的人听个一知半解。 侧旁围观的一众人等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那男童的身上。 男童又往后退了一步才站定,他似乎是瑟缩了一下,才在众人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牙婆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男童,顺势将拿定那一片布片的手指收了回来。 他收回手指的时候,没有谁注意到男童那原本被净涪佛身取走布片后露出来的破洞已经没有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净涪佛身的手指牵引着,带回到了净涪佛身的身前。 布片被拿到眼前之后,净涪佛身看得两眼,然后便一动心神,往布片中递送出一小缕他自己的气息来。 净涪佛身的气息浸入那一片布片中,不过顷刻间,那片布片便像是呼应也似地升腾起一片金色的佛光来。 侧旁的众人齐齐侧目望向那一片布片,尤其是男童,眼中更是已经闪起了泪花。 待到金色佛光褪去,安静躺在净涪佛身手掌掌心上的,哪儿还有什么布片,只有一片雪白细腻的纸片。 净涪佛身将这片空白贝叶循惯例收好,目光一转,又一次落定在男童身上。 男童这会儿已经压下了泪光,此时正抬了头,目光直直迎上净涪佛身的。 竟是比起方才,凭空多了两分底气了。 净涪佛身倒也没在意,他笑笑,随手在男童头顶上拍了拍。 男童只觉得头顶上落下一重不轻不重的力道之后,就有一股暖流从那头顶处落下,向着他的四肢百骸涌去。 待到那股暖流散尽,男童浑身都舒坦轻快了。 他下意识地将看向他自己的身体,果然,那一片顽固的青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没了。 他松了一口气。 净涪佛身等到他回神,才看着他,问道:“我在檀越你这里取走了这一件东西,需得有东西还给你才好。檀越,你有什么事情,是最想要做到的吗?” 男童咬了咬牙,盯着净涪佛身看得好一会儿,才道:“师父,我不想要当人奴仆。” 净涪佛身点点头,“可以。” 然后,他就转头望向了一旁缩着身体,恨不得没有人看见她的牙婆。 牙婆咬了咬牙,从那一叠契纸中翻找出其中一张契纸来,磨磨蹭蹭地挪过来,将契纸双手捧给了男童。 是的,牙婆不是将契纸交给净涪佛身,而是直接将它交给了它的原主。 男童盯着那张契纸看了许久。 他不识字,不知道契纸上写的都是什么,但他曾死死地盯着这张契纸看过一会儿,记得这张契纸每一个角落都是个什么样子的。 对比过记忆里的契纸和面前的这一张契纸之后,男童对着净涪佛身点了点头,“是这一张。” 说完之后,男童也没有当场撕碎这张意味着他日后人生的薄纸。恰相反,他认认真真地叠好,又拉开胸前的衣襟,就要小心地收入了他的胸前,贴着心口存放。 净涪佛身看他动作,见他表情,便知道这小孩儿想的是什么。 这是把柄。 他日后若要回到他家乡,对上他的那些亲族,也有理由跟他们交恶,甚至是断亲。 毕竟那些人都能够将他强扭着送到牙婆那里,谁又知道他们还会无耻到什么地步?有这一张契纸在,他怎么对那些人,别人也都无话可说。 就在男童要将那一张契纸送入衣襟之前,净涪佛身叫住了他。 男童也听话地停下了手上动作,抬头奇怪地望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向着他招了招手。 男童看了看净涪佛身,又低头看了看他手上的那张契纸,抿了抿唇,没说话,真就上前两步,将那张契纸重又交到了净涪佛身手上。 净涪佛身摊开那张契纸,看得两眼,随后却是伸手解下了他腰间的那枚妙理寺弟子身份铭牌,将那枚弟子铭牌给拿了起来。 他看得那枚弟子铭牌一眼。 那枚弟子铭牌上,忽然就有蒙蒙的金色佛光升腾起来。 这一枚忽然亮起来的弟子铭牌,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同时看见这一枚弟子铭牌和净涪佛身动作的众人心脏猛地一跳,竟都想到了一个可能。 莫不是…… 净涪佛身这会儿却不理会这些人心里都想的什么,他拿起那片亮着金色佛光的弟子铭牌,不轻不重地按落在那一张契纸上。 那一顷刻间,一道淡薄的金色佛光亮起又暗下,速度快得几乎要让人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待到那一枚弟子铭牌和契纸分开,那张契纸被重新送回到丁立石的手上时候,丁立石清楚看到了契纸上的那一枚妙理寺印记。 他年纪小,其实还不如何能够理解这一枚妙理寺印记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但他不懂不打紧,牙婆知道。 她甚至都没能亲眼看到那枚印记,单只凭她此时所看见的一鳞半爪,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牙婆忍不住羡慕地看了一眼丁立石,才连忙低下头去。 丁立石不懂归不懂,但眼前是有人可以问的。 他看了看那契纸上凭空多出来的印记,又看看净涪佛身,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近乎呢喃地问道:“师父,这,这个是……” 净涪佛身没有说得太多,只很简单地道:“这就是一个印记,日后若有谁欺负你,你可将它拿出来。那些人见了,就不敢了。” 丁立石听得,连忙追问道:“是……是谁都不敢了吗?” 也不真就是谁都不敢。不知道这道印记的,还是有那个胆子的;再有,别有来历的、有所依仗的,也应该还是敢的。 但这些,都不妨碍净涪佛身点头。 因为这道印记,其实也不仅仅只是一道印记而已。内里封藏着的,是净涪佛身的气息,若有人动作过分,这道气息自然就会被惊动,继续护持丁立石。 “但是……”净涪佛身望着喜不自胜的丁立石,告诫他道,“你日后可也不能随意欺负人才是。” 丁立石听得这句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留下来的,是在顷刻间弥漫开去的悲恸。 他双眼再度泛起了红晕,还有泪光再次闪烁,看起来,像是又要哭出来了。 可他再一次忍住了,只偶尔在话音间泄露出几分哽咽来。 “师……师父放心,我晓得的。” 丁立石眼前迷蒙,看着眼前的人,却仿佛看到了当日临睡之前,耐心劝哄着他的n_a_ai。 她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该说的家常话,却忽然就是拉住他,跟他一遍遍地叮嘱。那些话,丁立石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 “……只要别人不来欺负我,我也不会欺负别人。” 净涪佛身听着他这话,看着他这时候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我信你。” 丁立石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是面前的这个年轻僧人在听他说这个承诺,在说“信”他,他却在被水汽晕染开的视野中,见到他n_a_ai在点头,在对他说“信”他。 他一个忍耐不住,猛地嚎啕大哭。 哭声震天,仿佛受到了无穷委屈的孩子,遇到了心疼他宠爱他的家长。 他也确实受了很大的委屈,只是他的眼前,并没有他的家长。 丁立石自己心里也明白,他哭虽哭,却只站在原地哭嚎,没有真的扑向净涪佛身,靠在他怀里哭。 丁立石嚎啕大哭中泄露出来的情感,也感染到了车厢里的其他孩子。一时,车厢里就传出了一阵低泣。 但哭归哭,也没有哪个人在车里叫嚷乞求,他们仿佛已经认命,仿佛已经接受了现实。 牙婆被这些哭声闹得心里发颤。 不只是烦的,也是怕的,尤其是当她发现,对面那位年轻僧人正看着她的时候。 牙婆有心想要笑一笑,稍稍缓和气氛也好。但就目下这副情景,她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木着脸站在原地。 净涪佛身见她脸色难看,约莫知道她在怕的什么,不过他也没多在意,只是低下头去,从他随身褡裢的最角落处摸出一块不轻的银锭子,递给了牙婆。 “方才忘了,这是丁立石他的赎身钱。” 牙婆木木地看着这块银锭子,又木木地抬头看了净涪佛身一眼,才有点僵硬地伸手,将那锭银锭子给接了过去。 下意识地掂量了一下手里这块银子的重量之后,牙婆还挺有公平意识地伸手翻她自己的钱囊,要给净涪佛身找零。 净涪佛身看见她动作,便叫住了她。 牙婆停住动作,口中却道:“可是……” 净涪佛身又道:“多余的那点银钱,就当作了丁檀越待会儿的车费了。” 牙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8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8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88节 这是叫她待会儿再转下道,将丁立石送回去。 牙婆看了看手里的那锭银子。 她既不像得罪净涪佛身,又放不下手里的银子,再说,带丁立石一程虽然是要多绕路,可也没多麻烦啊…… 她一边点头,一边利索地将那块银锭子塞入她的钱囊里去。 那边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 丁立石背手一摸脸,低着头走到净涪佛身身前,就要给他跪下去。 净涪佛身快手将他抓定,给他扶稳了。 丁立石第一次没能跪下去,又特意试了一下,还是没能跪下去,也就不再折腾了。他抬着头,睁着眼睛,认认真真地看过净涪佛身,才连道几声谢。 净涪佛身对他摇头,“我可也是从檀越你身上拿走了东西的,不必如此。” 丁立石摇摇头,但也没再说话了。 净涪佛身见他情绪彻底稳定下来了,便就将他往牙婆的方向推了推。 丁立石顺着净涪佛身的力道往前走得两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身来望定净涪佛身,问道:“师父……师父你叫什么?” 被人救了,受人恩惠,总不能连恩人的名号都不知道吧。 净涪佛身望入他的眼底深处,原本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抬起,在他胸前无声轻合。 “我法号净涪。” 净涪这个名号,落在旁人耳里不过只是寻常,可在牙婆耳边,却根本就是一道轰雷。 净……净涪…… 她半句话不多,立时将她自己才刚塞进钱囊里的那块银锭子掏了出来,珍而重之地放进她的袖袋里。 这可是那位净涪比丘给她的银子啊,回去之后怎么都得供起来! 牙婆的这番动作,动静还真不小,几乎她侧旁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可看见归看见,也没有哪个人这时候贸贸然地将心头的问题跟牙婆问出来。 牙婆很快将后续的那些事情处理完了,又带着丁立石远远地向着净涪佛身合掌躬身一拜,就带着丁立石上了她自己的那架马车。 净涪佛身看着那两架马车渐渐远去了,才转身,也离开这里,沿路向着另一片贝叶所在寻去。 直到离得远,再怎么看也看不见后头缓步前行的身影了,丁立石才将身体重新掰回来,在位置上坐正。 牙婆偷空看了丁立石一眼,见他还是安安分分的,也就没多说他,还是小心而珍重地摩挲着那块银锭子,仿似膜拜。 丁立石安分地坐了一会,小眼神在牙婆身上转了又转,终于觑着个空档,鼓起勇气跟牙婆问话,“花姐姐,你知道净涪的,是吗?” 牙婆瞥了瞥他,“知道净涪稀奇吗?你随便在街上拉一个闲汉,看他知不知道净涪。” 丁立石想了想,却是说道,“我就不知道啊,花姐姐,你给我说说他吧。” 牙婆停下手上动作,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两眼,终于道:“好吧,看在你今日让我收到了一锭来自净涪师父的银锭子的份上。” 牙婆既然应了丁立石,也就真的跟丁立石讲起了净涪。凡她知道的,听说过的,她都跟丁立石说道了起来,半点不含糊。 丁立石安安静静地听着,也不cha话,只偶尔伸手,摸摸那张契纸所在的位置。 原来,那位师父是这样厉害的…… 他这样,算是得到了那位师父的庇护了吗…… 有了那位师父的庇护,他以后都不需要怕了。这样的话,n_a_ai也能安心了…… 那位师父说信他呢,他也不能给那位师父丢人,得好好的才行! 牙婆说故事的能力也不差,而且时间把控得刚刚好。到得马车驶进那个丁家村的村口,牙婆话里的故事,不,是科普,正正好到了结局的时候。 马车停稳之后,牙婆亲自带着丁立石走下马车,在丁家村村里人异样的目光中,带着丁立石熟门熟路地走向里正的家。 丁立石转头,看了看他原本也该在的那辆马车,回头的时候,还是问花牙婆道:“花姐姐,他们……” “嗯?”花牙婆边走,边低头看他。 她今日,倒也是难得地能耐下性子来了。 丁立石问道:“我走了,他们却还在,他们难道就不会……” 花牙婆听出丁立石话里的担忧,她又看了他一眼,“你人不大,倒是能替人c,ao心。” 丁立石也不反驳,只是笑笑,“毕竟是净涪师父救了我嘛……” “净涪师父可用不着你来替他c,ao心,他心里,可明白着呢。”花牙婆说完,又叹了一口气,才道,“你刚才也跟他们处过一阵了,除了你之外,车里的那些人中,有没有哪个不是被他们的爹娘卖掉的?” 丁立石想了想,摇头。 花牙婆又道,“你是没爹娘之后,被叔伯婶娘强卖的,哪怕放了你回去,只要将你被净涪师父买下来送回的消息传回去,就再没有哪个人敢强卖你。你就是自己一个人过活,也都使得。里正、你们族里的老人,也都会给你撑腰。可要是换了他们……” “净涪师父的名头,只能压得住他们的父母一时,又怎么能压得住他们的父母一世?” 别说净涪佛身只是短暂路过,便是他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也没有总管别人家父母教子教女的道理。 他管得了一次,管得了两次,还能管得住他们一辈子么?只要他们的爹娘没改变主意,怎么样也还是会被卖,挣扎个什么劲,倒不如老老实实一点,叫花牙婆舒心了,好替他们寻一个清净好过活地地方。 花牙婆叹了口气。 会被自家爹娘卖走的孩子,要不家里实在撑不下去,要不就是在家里不受宠不受重视的,又想要得多一份银钱的。 可今年这年岁,虽然收成较之往年是有点不足,但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又怎么会到了撑不下去的地步?所以,说到底,其实还是他们家里人容不下他们再像先前那样在家里待下去,想要更多而已。 若是家里本身劳力足够,能少得一张口吃饭,还能每月多几分银钱的,谁又舍不下一个不怎么重视的孩子了? 第626章 出手 丁立石虽然为净涪佛身松了口气,但听花牙婆这么梳理过,再想起今日他在马车里见过的桩桩件件,心里也忍不住发沉。 于是,他们两人便都沉默了下来。 直等到花牙婆和丁立石走到丁家村里正屋面前,两人才打点起了ji,ng神。 花牙婆先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眼丁立石,又拍拍他瘦削的肩膀,“走吧,我们进去。” 花牙婆抬手敲门,过不了多久,就有人前来应门。 “谁啊?” 丁立石那边的事情,净涪佛身只在路途上的时候偶尔瞥看过两眼,见得花牙婆极其利索地将事情料理妥当,又见丁立石重新开始了他自己的生活之后,他也就将这件事情给放下了。 这个时候,他虽然也还在向着另一片贝叶所在行去,也边前行,边继续修持,可多少地,也将一点心思分出去,落在了陈四儿、陈五儿所在的那一片地界上。 真说起来,陈四儿和陈五儿那边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陈四儿每日里按照净涪佛身当日离开之前的叮嘱,一丝不苟地供奉着他们家里请来的那尊药师琉璃光如来。便是陈五儿,也日复一日地坚持打扫心间静室,虔诚供奉在他那间心中静室中驻留的药师琉璃光如来。 再算上他们那些也学着陈四儿那样,去附近山寺佛庙中请僧人帮忙布设供案、佛堂,以供奉药师琉璃光如来之外,仿佛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可净涪佛身却分明察觉到,那一片地界,有什么地方,正在一点点地改变着。 但要净涪佛身将那一点异样所在指点出来,他又说不清楚。 不过即便如此,净涪佛身也没如何心急就是了。他还是每日里往他感应的所在行去,按时完成早、晚课,观望世间,在行走的时候,也注视那万丈红尘。而和往日里没察觉到那异样时候有一点点区别的是,他开始将一点心神分落在那一片地界上了。 净涪佛身在景浩界世界这边按部就班,便连刚刚冒出点嫩芽来的异样,也都没能脱出他的感应中。但同为净涪三身之一的本尊那边,就没有佛身这边的顺当了。 当然,这一点也早在净涪本尊的预料中,他半点不着急。 在数百里之外,左天行、皇甫成等人正陷入一场激战。 森寒的剑光、瑰丽的道术华光以及冲天的气浪一遍遍地冲撞,内中还有一道道身影窜来窜去。当然,也没少了被业火护持着的皇甫成的身影。 左天行、皇甫成等人拼杀得极其凶狠,已经到了近乎拼命的地步,但战斗的局势也还是向着不利于他们的那一侧倾斜,且倾斜的速度半点也不慢。 净涪本尊眺目往那个方向张望了一眼,没动,还自稳稳地站在原地。 他站了半响,忽然有一阵风吹过,仿佛吹动了他的眉梢,他才终于向着前方抬起了他的手。 但哪怕他伸出了手,手指上却没有丁点灵气涌动,只是仿佛很随便地在空气中抓了一把。但那空气中突如其来的某一线涌动的光就被他拿在了手里。 那光直到在净涪本尊手中停住,感应到净涪本尊那从掌心处微微泄出一丝,却很好地锁定在此间,不叫数百里外正在拼杀的那一群人察觉的气息之后,才从阳光中褪去伪装,露出它本来的形质。 那其实也是一缕光,不过不是璨亮的阳光,而是剑光。 这一缕剑光也不过只在净涪本尊手掌上停留得一息功夫,就开始寸寸崩散开来。而在剑光点点崩散开去的时候,却又有一道信息褪去所有依附,落在净涪本尊手中,被净涪本尊翻看查阅。 而这些信息,也不是来自别人,而正是来自为他打探无执童子消息的安元和。 安元和告诉他——此时无执童子正在和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修士你来我往的拼杀得热闹。 是的,那边的局势并不是一边倒,而是势均力敌。 而据安元和观察和打探,和无执童子对上的,其实并不仅仅只有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修士,还有别的势力也cha手了。 至于这些别的势力,到底也是无执童子的敌人,还是反抗无执童子联盟修士这么多年以来聚拢到的朋友,亦或者是无执童子自己安排的暗子,安元和一时间还没有办法确定。 净涪本尊看完这些消息之后,便将手收回来了。 他目光望向了那边的战场,但也只是看得几眼,便又将目光收回来,兀自低头思考。 不论是不是无执童子自己故意为之,但很明显,他那边的战场也正在胶着中。也就是说,哪怕这会儿皇甫成即将被人打杀,命悬一线,无执童子也没有办法cha手。而看那边的情况,他若一直不出手,左天行如何先不去说,皇甫成就得死在这里。 现在,选择落到了他这边。 出手,还是旁观? 净涪本尊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低头半响之后,又再抬头打量过左天行和皇甫成那边的情况,但看过之后,他不仅没有往前迈出半步,反而盘膝坐了下去。 坐定之后,他甚至干脆地在自己身周升起一片禁制,就那样结印、阖眼,沉入了定境。 “琤。” 左天行一横紫浩剑,架住那柄劈向他的宝剑,目光往四下转过一圈,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在探查周围的情况,要给他自己找出一处合适的空隙来。 一眼看过之后,左天行又自凝眸,手腕翻转,手中紫浩剑连连变招,寻着那一处他找出来的破绽刺去。 “噗嗤。” 一声闷响,左天行看也不看那个眼神开始涣散的修士,身形须臾间转腾挪移,又闪过一位修士劈来的剑气。 身形闪到业火边沿的左天行只瞥了皇甫成一眼,就还是一抖手腕,紫浩剑剑尖处冲出一道剑气,直劈向要往他这边冲来的那位修士,劈得他往一旁倒退开去。 而也就是左天行击退那位修士的时候,一直熊熊燃烧仿佛就要这样烧到时间尽头的业火须臾一收,接着便是一道身影闪到了左天行侧旁。 这人却也不是旁人,却正是皇甫成。 左天行在拼杀的间隙中瞥了皇甫成一眼,见他才刚站定,身体已经开始摇晃,就知道刚才的消耗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勉强了。 他放眼看过整个战场,还是没找到净涪的气息,于是也就干脆地不找了。 伸手抓过皇甫成,左天行长啸一声,啸声清朗激越,毫无防备地炸在对手的耳边,叫他们眉头一皱,心神崩乱。而同时,听得这啸声的袁愁沐等人却很熟练地撕开一处破绽,腾身向着浩渺的远方纵去。 待到那些修士反应过来,左天行等人早已经逃出老远一段距离了。 本来都要攫取胜果的时候了,却被人逃了出去,这些修士如何愿意? 于是他们不过才刚稍稍缓过神来,便就对视得一眼,俱各喝了一声,“追。” 但他们这些人才刚纵身向着左天行、皇甫成等人离开的方向追去,前方猛地就升起一道青蒙蒙的灵光。 灵光初初不过一线,可仅仅不到几个呼吸,那灵光便已经笼罩了半个天空,直接将往前急冲的他们兜了进去。 他们冲得多快,撞入那一片灵光中的冲击力就有多狠。 饶是他们这些大修士,受了这么一记庞大无比的冲击力之后,也禁不住头昏脑胀地连自己体内的真元都控制不住,像下锅的饺子一样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可即便是从半空中跌落下去,他们这些人也还是没能脱出那片灵光的裹夹,被灵光紧紧地困锁在内中,然后裹夹着挟带着飞向了某处。 待到这片灵光终于停下来,还没等这些大修士们缓过一口气,那片裹夹着他们的灵光便散开,化作绸缎也似的模样将他们挨个缠绕起来。 那些大修士们咽了一下口水,勉强算是从这淬不及防的变化中回过神来之后,终于开始尝试着挣脱身上这一条捆得他们像个麻条一样的灵光。 然而,在最开始的尝试中,他们便遭到了不容质疑的拒绝。 他们体内的灵力还在,也都还在流动,可他们愣就是半点都催动不得。 往日里如臂指使的灵力,今日里连动都不动,像是死了一样的。可偏偏那灵力在经脉中自如流转的感觉又在告诉他们,他们的灵力根本也还是往日里的灵力。 百般手段尝试过,他们中才终于有人选择了暂停。 那个大修士本是要去探查这周围的情况的,最好是能让他找到那个出手的人,然后才好做应对。 他本来以为,这样多少是有些难度的。 毕竟对方这一番布置直接将他们这一堆人一网打尽,怎么着都应该是花费了一段时间布置的。也就是说,对方在他们与左天行那群人拼杀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的。 可对方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等到左天行他们败逃的时候,才出手…… 这里头,说没有因由都没有人信。 而这原因,不是他们实力不够,只是想捡漏,就是这一群人跟左天行他们就是一伙的,这时候出手,不过是为了阻拦他们,给左天行那群人争取逃命的机会而已…… 这大修士在一顷刻间想了很多,有中的,有没中的,但他偏就是没有想到,他以为会躲躲藏藏的那帮人,其实正大大方方地坐在他们面前;而他以为的一伙人,人家其实就只有一个。 一个! 饶是这位大修士,看见对面结印入定的净涪本尊,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一个人,将他们这一大群人都锁住了。而且看面前这人的修为,似乎也没比他们这些人高出多少,甚至……应该还有些不如。 过不了多久,其他的那七八个大修士也都抬起头,向着四方张望,想要观察探查周围的情况了。但即便是这些大修士,抬起头来看见净涪本尊的时候,也都变成了他们那位同伴最初发现净涪本尊时候的表情。 那位大修士心里苦涩地叹了一声,然后就压低了声音闷咳一声。 被这闷咳声惊醒,所有大修士统都回过神来了。他们面面相觑,半响无言。 “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能先等着了。” 不等也不行,能试的办法他们统都试过了,可愣就是拿他们身上这该死的光缎半点办法都没有。 沉默得半响之后,有人向着净涪本尊的方向打了一个眼色示意。 “这个比丘,实在是厉害……” 能不厉害么?他们这里九个人,被人一兜兜个正着不说,现在还连个能用的办法都没有,不是厉害是什么? 至于说这比丘就只隐在一侧,还挑机会出手,压根不跟他们硬拼的事情,说实话,真是谁说谁傻。 “这么厉害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无名小卒,你们谁知道他是谁么?” 九个人闲着无事,心头又憋闷,不愿意干坐着死熬,就低声讨论了起来。 “我还真没听说过……” “我知道我们先前拼上的那些人中,有一个剑修叫左天行,有一个魔修叫皇甫成……” 左天行、皇甫成两个名字一出,听说过的人有些印象,细想之下自然就翻出了久远的记忆,不知道的人也很干脆地闭嘴,等待着其他人将记忆翻找出来。 第627章 清净 “左天行?” “皇甫成?” 半响之后,才终于有人试探着开口,“你们还记不记得?好像先前有过一个传闻,说是……上一次这座混沌岛屿开放时候声名大噪的这两人不知怎么的……” 几人面面相觑之后,就有人也应道,“好像是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 他们九人拼凑了一下消息,勉强算是梳理了一遍,将传闻中的皇甫成、左天行以及那曾经出手搭救过左天行的年轻比丘给对上了。 也就是说,皇甫成、左天行那几人,连同现在他们栽了的这个年轻比丘,事实上就是一伙的,分不了内外。 他们这一大帮子人,栽得也真是……够冤的了。 “可是……不对啊……” 忽然有人很想不明白地作声。 一众人等都转眼望了过去。 不过还没等那位大修士将疑点说道出来,就已经有一位大修士先开口了,“确实是不对。” “左天行不说,那实力勉强能看得过去,但皇甫成……” 这么一说起来,这些大修士们也都想明白同伴心头的疑问了。 不错,他们方才还跟着左天行、皇甫成他们一行人拼杀过一场。 还是真正的生死一线。 在那种情况底下,几乎没有人可以留手。否则的话,他们这一行九人,也不会挣扎都做不到,就被面前这个年轻的比丘给一并捆了。 他们拼尽了全力,自然也知道左天行、皇甫成那群人到底有没有跟他们死拼。 而恰是在生死拼杀的关头,才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实力、手段和心性。 左天行也还罢了,今日里显示出来的实力是要比传闻中差了许多,但应对不差啊。都硬生生在这场混战中以稍低的修为境界亲自收走几条人命了,表现怎么都不能说差。 这是作为他敌对且损失掉的那一方,也不能回避且否认的事实。 可是皇甫成呢? 在传闻中,他可是比之左天行还更要多了几分狠辣的人物。但现在他们见到的、一味躲闪在业火红莲背后的、强自摆出一副冷静模样但其实谁都看得出他内里空无的、金丹期的小修士,真的就是传闻中的那一位皇甫成?! 骗人的吧。 一众大修士眉目急跳的同时,也忍不住将目光飘向了前方盘膝静坐的年轻比丘,心中有一个堪称荒谬的猜测浮现。 真要说起来…… 面前这个觑准机会,直接将他们一网兜住的家伙,还有几分传闻中的那位‘皇甫成’的作风。 毕竟景浩界就一个小千世界而已,同时出现一个左天行,一个‘皇甫成’已经是极限,哪里还能再供养出一个来?真以为培养超等天骄不需要成本的吗? 但是…… 传闻中的那个‘皇甫成’,人家可是魔修来着,而面前这个,可完全就是一个佛门的比丘啊…… 佛门比丘,跟魔道巨擘……也差得太远了吧。 这九位大修士心惊胆颤的同时,也忍不住咕噜地吞了好几口口水。 如果,他们说的是如果。 如果…… 如果佛门连魔道巨擘也都能接纳并培养出来,那他们这些,是不是也能有另一种选择…… 当然,这些大修士们心动归心动,但真要叫他们以大决断舍弃掉当前所拥有的这一切,转投入佛门,却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毕竟佛门的条规戒律太多,前景又混沌未明,各自现状都不差的他们又怎么做得出这样的抉择? 放到净涪自己身上来,情况也是一样的。 要不是无执童子对他的逼迫以及哪怕他重新转世之后都还不放过他的暗手,他也不会投入佛门。这世上,那么多条道路可以走,为的什么偏要走上和前世魔道相互克制的佛道上去? 不就是因为不得已,所以才需要去拼取一线生机么。 就在这一众大修士想要凭借他们手头上的信息,给现下被人拿住的自己找一条生路的时候,净涪本尊出了定境。 他睁开眼睛,拿目光无声地扫视过那些大修士。 净涪本尊的动静确实不大,但他动静再小,也架不住那些大修士灵敏的感知和他自己相对强烈的存在感啊。所以净涪本尊才刚望定他们几人,那九个大修士就也都各自收敛了心神,抬起视线直直地迎上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笑了笑,也不挑什么,直接找到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位大修士,望着他道,“前辈有礼了。” 净涪本尊语气客套礼貌,就好像他不是拿住了他们几人,而是作为晚辈,寻上修为、境界都比他强的前辈请教一般的。 那位大修士也不差,哪怕自己正被人捆住,也坦然得就像他此时还在他自己的洞府一样随意,“道友客气了。” 净涪本尊摇摇头,“晚辈有一事,想要向前辈请教请教。” 那位大修士听得这话,面上声色不动,还自平静地发出了一个单音,“哦?” “不知前辈可否教我,诸位前辈找上先前那几个人,到底是为的什么?” 这话轻飘飘地落下,却砸得这一片地界都安静了。 半响之后,那位大修士笑了笑,“嗯……这个跟你说道出来也无妨,反正这岛屿上的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他眼皮子一掀,直视净涪本尊,“我们看中了那朵莲花。” 净涪本尊也不见退缩,“不知前辈所说的‘我们’,指的都是谁呢?” “‘我们’啊……”那位大修士还是有问必答,“当然就是指的我们啊。” 净涪本尊微微颌首,姿态却还是那副洗耳恭听、认真受教的模样,等待着大修士给他详细讲解。 那修士认真想想,“基本上吧,这岛屿内和岛屿外,知道那朵莲花的,都在‘我们’的范围内啊。” 说完之后,那修士还特别诚恳地看着净涪本尊,一副我很诚实,没有半点虚言的模样。 净涪本尊笑着颌首,“多谢前辈。” 那大修士本来是想要摆手的,但他身上那条将他捆成一个麻条的灵光却还紧紧缠绕在他的身上,半点不松动。他拿这道灵光没有办法,也就只能象征性地看着净涪本尊摇了摇头,笑着道:“不客气不客气……” 净涪本尊便就将目光挪移开去,一一落在剩余的那八个大修士身上。 那八个大修士面上神色俱是端正,和先前净涪本尊询问过的那个大修士可谓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表情。 想也知道,倘若净涪本尊真的还拿那种问题来问他们,他们给出的答案,也都不会差得太远。 净涪本尊笑了笑,第一次站起身来,向着那九个瘫坐在地上的大修士一合掌,“多谢几位前辈。为了聊表小僧胸中谢意,小僧特意给诸位前辈准备了一处清净地方。” “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前辈多多包涵。” 那九位大修士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那道原本捆绑着他们封锁他们动作的灵光光芒大作,一片明耀清华的灵光将他们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内中。 灵光那般明耀清华,单只是看得一眼,就能叫人心情轻松畅快。 可那些会轻松畅快的人,却并不包括那九位被灵光笼罩住的大修士们。 概因那九位大修士在灵光亮起的第一个呼吸时候,便被剥夺了视觉;第二个呼吸的时候,被剥去了听觉;第三个呼吸的时候,被剥去了嗅觉…… 如此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们就被剥去了五感。 如果单只是被剥去五感,对于拥有神识的修士来说,他们所受到的影响,远远不及那些同样遭遇这等惨况的凡人。 所以这个时候,这些大修士们其实也都还能坐得定。 可即便他们面上表现出来的姿态没有丝毫变化,还是早先时候的轻松随意,这些大修士们的心底也都在顷刻间提了起来。 不可能会是那么简单的…… 能始终隐忍不动,直到最合适时候才发力一举将他们全部拿下的人物,真要料理他们,不可能就只有目下这种程度的手段。 恐怕剥夺五感还只是一个前奏。 果然,不过叫他们等了一小会儿的工夫,那些明耀清华的灵光便开始收拢回合,显出它真正的内里。 一个个神秘繁复的文字在灵光中闪烁,触动并勾联无处不在的道,封禁它所能封禁的一切。 神识、真元、灵觉…… 所有能够感知外界的手段,统统被它所封禁,留给那九个大修士的,就只有永恒无尽的黑暗和无法破碎的寂静。 他们唯一能够感知的,就只剩下他们自己。 这九位大修士到底不是凡俗之流,哪怕是陷入了此等仿佛无解的境地,一时之间,也还是能够保持冷静和理智。 他们一边尽量发散自己的感知,以探查自己此时的最真实状况,一边也在心底嘀咕:这里可别真的是和那年轻比丘说的那样‘清净’吧? 那九位大修士这会儿都在忙什么,又都是个什么想法,净涪本尊并不如何在意。他走近几步,一一翻检过这九位大修士们的状况,确定他们并不能脱开他的束缚之后,他便就随手向外招了一招。 第628章 傀儡 很快的,独自一个人的左天行就从那个方向冒了出来。 他走到净涪本尊近前,眯着眼睛观察过那九位大修士此刻的状态,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净涪本尊,吐出一口浊气来。 净涪本尊此时正提着提着树枝,在那九位大修士附近来回地转悠,刻画出繁复的阵纹。 这些阵纹,是之前他在杨元觉那里学过来的。 虽然他只是能用,还做不到灵活变通,但放在这里来达成净涪本尊的目的,却也是已经足够了的。 待到阵纹完成,净涪本尊眼看着一道灵光从那阵纹初始位置升起,快速沿着阵纹亮了一圈又黯淡下去,才随手将他捡来的那根树枝扔开。 侧旁的左天行一直等到了这个时候,才开口问道:“你问过他们了?有什么收获吗?” 净涪本尊摇头,“暂时还没有,得看他们能熬到什么时候。” 左天行也没真觉得会那么容易就遂了他们的心愿,毕竟人家修行到这个境界,也不是等闲人物,便也就很随意地点头,“行吧。那这些人……” “就按照我们的约定来。”净涪本尊又寻了一处地方坐下,开始摆弄起他找来的那些树枝来,“你将他们带走。他们什么时候醒了,你们什么时候问话,如果到最后崩溃了,你们就顺道收拾了吧。” 左天行瞥了一眼净涪本尊手上那个正在慢慢成形的木人,又看了看那边萎顿在地的九位大修士,心思转过几回之后,也就对净涪本尊打算做的事情有点底了,“他们的气息,你已经收取了吗?” 和净涪相争近千年,又在净涪手上吃过不少亏,对于净涪的手段,左天行心里怎么还能没有点数? 看看净涪本尊手上那个还只是有那么点样子的木人,以及他身旁放着的八根树枝,这人不是要做傀儡又是想做什么? 净涪本尊眉眼都不抬,只稍稍颌首,“当然。” 早在他将那些人一网兜尽的那时候,他就已经收取过他们的气息了。 左天行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净涪本尊现下这想法,是真的有点疯狂。 “他们这些人都是天仙境界的大修士,你一个十住境界的比丘,竟然就要做出他们这些人的傀儡,你就不怕被人发现问题?真要是被人看出来,你……”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换了个最可能会动摇净涪本尊决定的说法,“你也不想你自己的计划会因为这样的篓子失败吧?” 净涪本尊头也不抬,语气倒是有点惊讶,像是看到了一个傻子似的,“你不会是以为我想让这些傀儡混入那些人中去,刺探消息吧?” 左天行一时无言。 他还真的是这么想的。 难道……他猜错了? 净涪本尊嗤笑了一声,“你倒真是比我还要敢想。” 左天行看他模样,知道自己先前是想错了。 他顿了一顿,倒也不撑着,问净涪本尊道:“那你做这些傀儡是……” 净涪本尊似乎是被左天行的蠢样给娱乐了,便也就难得地给他一个解说。 反正等左天行看到完工作品,他自然也就会知道净涪本尊是想用它们来干什么的了。 “你带走了这些人,难道就不会惊动其他人了?你想得倒是挺好的。” 左天行这时候也回过味来了,他心里有点囧,但面上神色却是分毫不动,只有目光往侧旁飘了一下。 如果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净涪本尊,他也是不会往那个方向想的,可谁叫他就是他呢? 这样胆大妄为的事情,放别人身上是少见,但放他身上,也就是稀松平常而已。所以他会想岔,怎么也怪不得他吧? 净涪本尊懒得看左天行,他还在忙活他手上的动作。 左天行也没细看。 反正他再怎么看也只是看着,不懂净涪本尊到底是怎么将这些树枝弄成他想要的模样的,那还干脆不如不看了。 左天行走到那九位萎顿在地的大修士身侧几步距离外站定,仔细打量过这些大修士,心里琢磨过几番。 净涪本尊的动作其实很快,过不了多久,他身侧就躺了九个和对面那些大修士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之所以说是几乎,那是因为这些“人”身上还差了点气息。 净涪本尊看得两眼,便向着它们张开一只手。 那只手的手掌上,飘着九道他从那九位大修士身上摄取过来的气息。 净涪本尊心意一动,那九道气息便向着那九个“人”飘了出去,投入那些“人”的体内。 待到那九道气息彻底投入那九个“人”的体内的时候,那九个“人”胸膛忽然一震,然后便开始起伏——就像个真的活人一样。 但和活人不同,这九个“人”并没有醒来,还是躺在地上状似昏睡的模样。 净涪本尊察看过这些“人”,心中略微满意,但接着,他却是又向着它们伸出手。 他的手掌在半空中快速挥动,过得半响,才终于停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左天行才转回头来看那九个“人”。 此时的那九个“人”,赫然已经成了九具尸体。 左天行看着那九具尸体般的傀儡身上留下的创伤,默默地静了一瞬。 那些傀儡身上的伤口,手段、来历各不一样。有左天行、袁愁沐等一众人留下的痕迹,那该是这些人与他们拼杀时候出现过的伤口,可除了这些痕迹之外,那些傀儡身上,真正致命的伤口,却又带了他们同伴的习惯和手段。 “你不单单是想要叫他们真正的‘死去’,还想要转移其他人的视线,甚至是……”在那些人中挑起嫌隙,引发他们自己乱斗?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没觉得如何稀奇,“这只是其中一个可能而已。或许他们根本就不会往那方面想呢?” 说罢,他竟然还语重心长地告诫了左天行一番,“别总将事情想得太好,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遂了你的心愿的。” 左天行胸中一闷。 这会儿是连他都不知道净涪本尊说的这句话是真的好意告诫他,还是在嘲讽他。 他们两人在景浩界中相争近千年,在那千年时间中,他心意顺遂的时候确实很多,尤其是在天时、地利等方面,他更容易达成所愿。可在景浩界世界出了问题之后,在他们离开了景浩界之后,却是四处颠沛…… 净涪本尊说完那句话之后,就重新低下头去,继续仔细雕琢那些尸体状的傀儡,尽量让它们更自然一点。末了,他还在这些傀儡身上打下了一道带着侵蚀特性的魔气。 有这一道魔气在,过不了多久,这些傀儡就会彻底崩散,成为一团粉末。 当然,不论是这些傀儡持续不断的崩散期间,还是彻底崩散成粉末之后,这些傀儡也会始终保持着‘尸体’的特性。 只要找来的不是修持傀儡一道的大修士,净涪本尊有五成的把握叫他们发现不了丁点破绽。 之所以净涪本尊确定自己只握有五成把握,那是因为倘若来人修为超出净涪本尊太多,又或是绝对的敏感,那这里由净涪本尊构造出来的所谓‘真相’,也是瞒不过他们的。 景浩界都能有一个许成益,难道其他世界就不会出现一个或是更多的“许成益”了吗? 左天行不知道净涪本尊此刻心里到底都在想的什么,他现在也无法分出心神去揣摩这些,而是直愣愣地盯着那些尸体状的傀儡身上那道侵蚀特性的魔气。 这道魔气,可真是格外的熟悉啊…… “你……”左天行舌头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放了,“这道魔气,是那无执童子的天魔气。” 就左天行自己来说,他本是想问一问净涪本尊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语气就成了笃定。 净涪本尊点头简单地应了一声,“嗯。” 左天行以为自己会觉得惊讶,但他发现,他心里更多的还是平静。 这本来也不多奇怪。净涪和那无执童子几番来往争持,无执童子固然是能凭借自身修为辗压净涪,但净涪难道就真的只是一直挨打,从来没有其他动作吗? 那怎么可能? 所以,现在净涪取出一道明显带着无执童子天魔气特性的魔气来,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吧? 不奇怪才怪吧! 第8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9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89节 左天行胸中仿佛是在咆哮,但奇异的,他仿佛也想到了净涪本尊这一着落子的妙处。 纵然左天行那边,除了他和皇甫成之外的袁愁沐等人统都是天仙境界的大修士,在修为层次上而言,其实还是能够抵挡这些追上他们的人,不致于毫无还手之力。 可即便如此,左天行那边也就只有些自保之力而已,想要反杀甚至是将追来的那群人灭杀殆尽,却实在艰难。 但偏偏,那一群人都是有去无回。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在这里头,有人cha手了。 不是有人cha手,那些人会全灭到连个消息都没能递送回去? 什么?你说是他们这些人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看着确实是这么回事。如果是不知道内情的外人,单看尸体现场,确实是能够轻易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可问题是——他们自己人呢? 他们自己人可是清楚,这些人可是同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同伴? 你说为了那朵红莲,他们中有人见宝心动,想要将红莲收入自个囊中? 笑话! 红莲好是好,但他们这些人谁不知道这朵红莲的背后牵扯着一位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谁还不知道这朵红莲其实有主,且人家还活着,手段诡谲莫测? 谁傻到嫌自己命太长,没有相对的实力就想打这朵红莲的主意?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有人cha手了。 而且那个人或者是那些人,不是无执童子,就是无执童子座下的修士。 不错,无执童子现下确实是在跟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相争,而且看着分不出身来,可谁又敢说,那位无执童子真的就分不出身来了? 第629章 经文 左天行想过这一遍,对着净涪本尊持礼一拜,正色道:“多谢。” 净涪本尊依旧脸色淡淡,他道:“只是最理想状态而已,但凡事总有个万一,你自己心里得有数。” 左天行点了点头。 净涪本尊看得他一眼,见他也是真的明白了,就不再说什么。他瞥了一眼那萎顿在地的九位大修士,挥袖卷起那九个尸体般的傀儡,带着它们就往先前的那个战场走,将剩余的那些事情统都扔给了左天行。 “得到消息,记得给我送一份。” 左天行应了一声,“行。” 净涪本尊没再回头,一路往那个战场走。 当然,他也没如何靠近,只是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就另外取出一个傀儡来,将那九具尸体状的傀儡交给它。 那具新出来的傀儡身披一袭黑袍,头上更是戴上了一个深深的兜帽,将它整个身体都牢牢遮掩了过去。可以说,这一尊傀儡全身上下,就只露出了一双苍白瘦削的手以及只有一个弧度的下巴。 想要通过种种手段来寻找这具傀儡,可没有那么容易。 更绝的是,这具傀儡身上还藏了一丝藏得严实且隐秘的天魔气。 那傀儡接过那九具尸体状的傀儡,半个字都没有,极其利索地腾身去往那片战场。 净涪本尊就站在原地,没有再靠近。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闲下来了,恰恰相反,他其实也是很忙的。 那具傀儡停在战场的半空,俯瞰着下方半响,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一般,又像是终于确认了也似的,抬手将那些“尸体”一具具地往下面扔。 几乎每一具“尸体”落到地面上的时候,也都是他们最该出现的地方。哪怕稍有那么一点偏差,地面上也都会留有足够的线索让这点所谓的偏差出现得合情合理。 忙活完这一切之后,那傀儡又居高临下地仔细检查过,确认一切无差,才一个闪身,消失了。 净涪本尊抬手抓住那个向着他投来的木人,看也不看,直接将它塞回了袖袋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看了一眼左天行所在的方向,也不等他,寻着皇甫成的气息找去。 左天行忙活了很久,才终于回到了袁愁沐等人身边。 见到左天行完好无损地归来,皇甫成、袁愁沐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左天行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净涪本尊的痕迹。他自然而然地转回目光,落定在袁愁沐几人身上,笑问道:“怎么样,这段事情情况还好吧?” “没有谁找过来。”袁愁沐说完之后,也不细问其他,只能简单粗略且含糊不清地问了左天行一句,“都收拾好了?” 左天行不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笑了一下,“我也就只打了个下手。” 他没有明白将净涪本尊给供出来,但他这么一说,在场的所有人中,还有哪一个不明白? 于是袁愁沐等一众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往皇甫成的方向飘了飘。 就连皇甫成都是明白的,他咧着嘴笑笑,仿佛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皇甫成自己都这么大方坦然,而且那个‘皇甫成’既然这会儿帮着他们出手,想来是之前已经跟他清算过一回了,袁愁沐他们这些外人,也不是很想掺和到‘皇甫成’的事情里去。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触了那个人的雷点,惹到那个人了? 他们可不想试试那个‘皇甫成’的手段,哪怕他现在已经拜入佛门,疑似‘改邪归正’了。 左天行将在场这一众人等的神色变化统统看在眼里,顿了一顿,他看过这些人的状态后,才道:“都调整好了吗?那我们就走吧。” 皇甫成多少都想要从左天行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所以他略略等了一等,在最后问左天行,“左师兄,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皇甫成其实想问的是那些人会不会继续追上来,又或是还会不会有其他更多、更强的人追过来,更或是他们是不是还要再准备准备,好多给自己留几种后手之类的问题,但那些话临到出口,却都统统被他自己咽了回去,就只问了那样简单的一个问题。 左天行看了他一眼,“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皇甫成不由得缩了缩。 左天行这会儿到底心情好,见皇甫成这副小模样,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放心,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以后应该能比早前平顺许多。” 皇甫成愣了一下,都还没想明白这里头都是个什么情况,能叫左天行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但这丝毫不妨碍他松了一口气。 皇甫成点了点头,识趣地退开,寻了一个距离左天行、袁愁沐等人不远不近的地方盘膝坐下。 他早就看懂了形势了。 这里的所有人中,就他实力最弱、地位最低、话语权最少。想要在这座混沌岛屿活下来,凭他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也就只能依附别人。而依附别人,除了懂事,还得懂事。 所以皇甫成见其他人都只是调整,没有入定,他也就只是闭着眼睛,回顾日前种种,尽量从那些逃生的经历中汲取到足够的养分,以开拓他的眼界和心胸。 这很难。 因为皇甫成的实力只到金丹期,距离那些大修士实在太遥远,想要看清楚那些大修士出手的痕迹都不能,又要怎么去从那些大修士的动作中捕捉到于他有用的东西? 实在是太难了。 但也恰正因为如此,倘若皇甫成真能有所收获,那即便他收获不多,也已经足够皇甫成消化一段时间了。 因为早先那一段时间连绵不绝的拼杀,皇甫成在生死关头,确实有所收获。所以皇甫成希望接下来的日子能真如左天行说的那样,平静一点。 哪怕只是稍稍平静一点,只要能给他一段喘息、调养的时间,也已经足够了。 他迫切地希望左天行,不,是boss的手段再高一点! 事实上,混沌岛屿上的形势发展,在这个时候,也真的就如了皇甫成的心意。 他们身边开始相对地平静了下来。 净涪本尊不远不近地辍在左天行一众人等身后,等了些许时日,眼见情势发展一如他早先所预想,便另起了心思。 如今他们这边局势的成形,或许真的就是他做下的那些动作奏效,那些有心人的目光真的被挪移了开去,也或许就是…… 有人窥破了他的动作,却要顺着他的意图行事,以达成他自己的目的。 净涪本尊不会高看自己,也不会小瞧别人,真以为自己的布局完美无漏,能够瞒过所有人去。 但不管原因如何,单看着现下这情况,净涪本尊就知道他能有一段清闲日子了。 而这一段难得的清闲日子,明显不应该被辜负。 净涪本尊抬眼往左天行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弹指往他们那边送去了一道信息,然后便寻了一处僻静地界,布设下阵禁,盘膝坐定,入了识海。 他一踏入识海,佛身便已经发现了。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官道的前方,眼底倒映出几辆正在往这边驶来的马车。 被簇拥在中央的那一辆马车中,正有一丝呼应着他的金色微光在虚空中隐隐跳动。 那是在这景浩界中,只有净涪才能看得到的微光。因为这一丝微光所在,就是那承载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的贝叶所在。 净涪佛身多看了那辆马车一眼,随后却是直接转身,寻了一处僻静的地界,也设下阵禁,转入了识海中。 识海里,除了还在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处静悟的魔身缺席之外,净涪本尊和佛身都已经在了。 佛身看了本尊一眼。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净涪本尊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冲他点了点头。 盘坐于识海中的佛身见得,轻易垂落了眼睑。 也就是那一须臾间,被净涪佛身仔细安放的一十七片贝叶就在他的身侧显化了出来。 净涪佛身心念不动,但那一十七片贝叶中,其中一片空白贝叶忽然一抖,从贝叶中飞出,回到了它本来安放的地方。 那是净涪为了以防万一,留下来的底牌。 除了那一片贝叶之外,剩余的一十六片贝叶依旧围绕在净涪佛身身侧。 净涪佛身与本尊都只是盘膝坐于识海中,完全没有掀起眼皮子来看那些贝叶一眼。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有数道气息从净涪佛身身上透出,落入那几片空白贝叶上。 随着佛身气息的落入,那几片空白贝叶慢慢地升腾起一片璀璨明华的金色佛光。 金色佛光笼罩中,有一个个鎏金的文字一笔一划地显化而出。 有贝叶经文牵引,净涪佛身依旧顺顺当当地踏入了那一座祗树给孤独园里。 净涪佛身还在他自己的那处位置坐定。 待到他心与神俱静,意识空明的时候,上首的世尊释迦牟尼便开始与座下一众比丘僧、大比丘僧讲经。 “法会因由分第一。” “善现启请分第二。” “大乘正宗分第三。” “妙行无住分第四。” “复次,须菩提,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须菩提,菩萨但应如所教住。” “正信希有分第六。” “无得无说分第七。” “无为福胜分第十一。”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离相寂灭分第十四。” “持经功德分第十五。” “能净业障分第十六。” “复次,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读诵此经,……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须菩提,当知是经义不可思议,果报亦不可思议。” “法界通分分第十九。” “须菩提,于意云何,……是人以是因缘,得福多不。……以福德无故,如来说得福德多。” “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 “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第630章 好玉 足有三段崭新的经文出现,所以哪怕净涪佛身此前早有心理准备,但等到上首世尊真正开讲的时候,他还是花费了一段相当的时间去体悟经义,以联络上下经文,真正地参悟这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世尊释迦牟尼似也知道他此时最需要的是什么,虽然讲经速度不变,但那讲经声音落在净涪佛身耳中的时候,却也无端地牵引净涪佛身心中种种心念,襄助他真正明白这三段经文的要义。 净涪佛身沉在那部经文中,久久没有回神。 到得他从定境中脱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识海中正睁着一双眼睛定定看着他的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看着他的眼神称不上友善,甚至都已经可以用掂量来形容了。 净涪佛身心知这种目光从何而来。他抬起目光迎了上去,姿态坦荡而自然。 哪怕没有过多的言语,这一番姿态也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净涪本尊多看了他两眼,最后对他一点头,出了识海世界。 净涪佛身向着本尊离开的方向合了合掌,才转身出了识海世界。 睁开眼睛后,净涪佛身打量了一眼天色,又简单地算了一下时间。 与他当日入定之前相比,却是已经过去了足有四月余的工夫了。 那一顷刻间,净涪佛身倒是真有些担忧混沌岛屿那边。 也不知道这四个月时间过去,那边会不会捅出什么篓子? 但这样是念头净涪佛身也就一闪而过,勉强在他心底里jian起些许微澜而已,便也就在顷刻间消散殆尽了。 那边的事情现今全由净涪本尊把控,却真出现了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方才的净涪本尊也就不会是那个样子了。 他还是多琢磨琢磨该怎么从景浩界各处将那些剩余的贝叶收回来吧。 净涪佛身笑了笑,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挥手散去周遭护持的种种阵禁,起身另择了方向寻去。 因他没有特意赶路,所以等他寻到一处府宅门前的时候,已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这处府宅前有门子相候,门户相当严谨,看着便知道这户人家家境颇为殷实。 净涪佛身多看了那处府宅两眼,就收回了目光,垂着眼睑隐在一旁静等,而不是直接上前去叫门。 事实上,也没叫净涪佛身等多久,不过一刻钟不到,便有几辆马车从长街尽头向着这边厢驶了过来。守在府宅门户边上的门子看见那几辆马车,都打起了ji,ng神,躬身等待着主人的回归。 净涪佛身撩起眼皮子往那几辆马车中央看了一眼,身形却还稳稳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那几辆马车很快就驶近了大门,直至最后,慢慢地停了下来。马车停稳之后,就有人陆陆续续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先下得马车来的,是两个面相有些老成的妇人。 一个妇人上前先和门子说了两句话,就见门子打开了侧门,要让马车从侧门里驶进去。 净涪佛身正要有所动作,就听得他所关注的那辆马车中响起了些许动静,他停下了动作。 那边厢本来正要往洞开的侧门驶进的几辆马车就停了下来,片刻后更有几个丫鬟陆陆续续地从那辆马车上下来。下得马车来后,这几个丫鬟也没有离开马车左右,而就是守在马车侧旁,伸手从马车里又扶出一个妇人来。 妇人年约二十余,云髻雪肤,颇为貌美,但更吸引人目光的,还要数笼在她眉宇间的那一段轻愁。 那段轻愁笼在她细细的眉梢处,直如初春清晨压在柳梢枝头上的那一片浓雾,叫人看着也为她皱眉。 那妇人都还没有下得马车,便就急急地抬起头来,左右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似的。 净涪佛身在一侧看着,心中自然而然也就明白了。 这妇人其实是在找他。 而恰好,他也有事要找她。 净涪佛身心念一动,特意收敛起来的气息张开,向外弥漫开去。 原本已经扫过了净涪佛身这个方位的目光又急慌急忙地转了回来,终于在梭巡一番后,准确地找到了净涪佛身。 当净涪佛身的身影印入那年轻妇人眼中的时候,净涪佛身清楚地看见那年轻妇人眼底爆发出了一道惊人的亮光,像是抓住了一条救命稻草似的。 那年轻妇人当下就前倾了身体,要往净涪佛身的方向走去,但从前头一辆马车上走下来的一个妈妈叫住了她。 她们两人低声说过几句话后,就有几道目光转了过来,停在净涪佛身的身上。 那管事妈妈看得净涪佛身两眼,又跟那妇人低声说来句什么,然后就转身,还往她先前所在的那辆马车走去。 净涪佛身丝毫不急,他静默地站在原地,慢慢地拨动手中拿定的那串佛珠子。 过不多时,那年轻妇人便扶了一个更为年长的妇人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过来,见到净涪佛身,她们两人对视了一个目光,齐齐合掌躬身拜了一拜。 那更为年长的妇人还道:“师父有礼了。” 净涪佛身收了手上佛珠,合掌与她们还了一礼,也道:“檀越有礼了。” 不过是简单地客套两句,那位年轻的妇人就有些等不及了,脸上不可控制地流露出几分急切来。 那位更为年长的妇人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异色,心中难免升起几分不虞,可同时,她心里有有点理解。 无声叹了一口气,那位年长的妇人与净涪佛身歉意地笑了笑后,便也就抛开了那些客套的闲话,直接问他道:“请问师父,您可是从南方来?” 妙音寺在妙理寺的南方,这妇人这么说,也没错。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见到净涪佛身点头,年轻、年长的两个妇人都猛地松了一口气。 她们两人对视一眼后,还由那位年长的妇人与净涪佛身交谈,那位年轻的妇人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那位更为年长的妇人仔细观察过净涪佛身,“师父,你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的吗?” 净涪佛身顺势显出了几分踌躇。 那位年长的妇人自然是看见的,她心中一喜,脸上也快速地闪过一丝喜色,“我方家在这片地界上还算有几分颜面,师父如果有事,不妨开口跟老身说道说道,总该能替师父省些工夫的。” 这方夫人其实还是谦虚了的。方家在这片地界上岂止是有几分颜面那么简单?它根本就是这片地界上的地头蛇。 净涪佛身想了想,又看了看那方夫人身侧的年轻妇人,面上一定,合掌向那方夫人一拜,“多谢檀越好意,其实我来此地,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想要见一见这位檀越。” 他说话间,目光也转向了那位年轻妇人身上。 那位方夫人眸光一动,也顺着净涪佛身的目光,将视线在她儿媳身上转了一转。 那方家少n_a_ai心中不解,也知道此时遮掩不得,便就将她自己此刻心底的疑惑明白地摆在脸上,“见……见我?” 净涪佛身还是点头。 那方家少n_a_ai下意识地就转眼望向方夫人,“母亲,我……” 方夫人含着笑点头,“怕是你与这位师父有一段缘法吧。” 她说完,又转眼望向净涪佛身,“不知师父要见我这儿媳,有什么事情吗?” 方家少n_a_ai闭紧了嘴巴。 过了刚才震惊的那一会儿,方家少n_a_ai才知道自己当时那点想法的不妥。 那一顷刻间,她心里最怕的,是婆婆猜疑她和面前的这位僧人有些什么隐秘的来往。可她生出这样的想法来,不单单是污蔑了她的婆婆,还牵扯上了人家这位僧人…… 方家少n_a_ai一时低垂下头去,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方夫人瞥了她一眼,没什么表示。 净涪佛身对面前这婆媳两人间的汹涌视若无睹,他回答方夫人的话道:“我想见少夫人,是想请少夫人舍一件东西于我。” 方夫人沉吟了一下,又自转眼望向方家少n_a_ai。 到了这个时候,方家这位少n_a_ai才有胆子抬起目光来。 她小心地瞥过方夫人和净涪佛身的脸色,才慢慢地开口道:“不知这位师父您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女儿家的东西,尤其是已经成亲的女儿家的东西,可是真的不能随便舍出去的。哪怕舍出去的对象,是一位佛门僧人,还有自家婆婆当面,也是不能。 净涪佛身自也知晓的,所以他半点不以为仵,笑了笑后答道:“我听闻少夫人数月前得了一块好玉,可是?” 听得净涪佛身这么一提,方少夫人也就知道净涪佛身说的是什么了。 她对净涪佛身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方夫人的脸色,低声解释道,“应该就是四个月前儿媳送去庙里请师父雕琢开光的那块玉。” 方夫人也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一块啊。” 她是知道那块玉的,那块玉已经被雕成了送子观音,如今正供奉在她这儿媳院子里呢。 方夫人点了点头,面上显出了几分为难,“师父,你也听说了,那块玉……我们已经请人给做成送子观音……” 第631章 十八贝叶 那块玉已经给做成了送子观音像,那么不论他们府上的人愿不愿意将东西舍出去,也都为难。 舍吧,似乎对观音娘娘不敬,她们好不容易请和尚给开了光,现在要将东西舍出去,不知道娘娘会不会怨她们…… 可倘若不舍吧,似乎又耽误了面前的这个僧人。 面前这婆媳两人的为难净涪佛身也都是明白的。他也不为难她们,便很快笑了一下,跟两人解释道:“两位檀越请放心,我会在观音尊者面前请罪的。” 方夫人和方少夫人听得净涪佛身这话,一时沉默了下来。 她们对视得两眼,方少夫人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猛地抬头打量过净涪佛身几眼,都顾不上旁边的方夫人,语气急切地问道:“还未请教师父法号。” 净涪佛身双手在胸前一合,平声道:“小僧法号净涪。” 果然! 方少夫人一下子放松下来,但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面前的这位净涪师父果然就是方丈师父提点过她的缘法。 方夫人看了一眼自家这位媳妇,猛然间也想起了什么,心头很是激动。但她到底比更年青的方少夫人经的事儿多,很快就勉强把持定心神了。 不过面前的这件事情,她也没再打算多cha手了,所以就安静地站在一侧,看着面前这两人的动作。 方少夫人回头看了方夫人一眼,见方夫人眼里的支持,终于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对净涪佛身道:“请净涪师父稍等片刻。” 净涪佛身颌首点头,“有劳了。” 方少夫人偏头看了看跟随在她身侧的贴身丫鬟,但想了想,到底没叫人,而是向着净涪佛身、方夫人两人俱各拜得一拜,自己转身,带着婢仆往门户那边去。 竟是她自己亲自去请。 方夫人心里点头的同时,也小心地关注着净涪佛身那边的情况。 可净涪佛身的表情、动作俱是平静渊深,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方夫人多看得两眼之后,也就不再白费力气了。可即便这样,她作为方府的女主人,却不好失礼地让净涪佛身在这里一直干等着的,她斟酌片刻之后,便就开口请净涪佛身进府去。 净涪佛身也不推辞。 于是等到方少夫人小心地请着送子观音踏出她房门的时候,就有她的贴身丫鬟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方少夫人点点头,也不多话,捧着整一个佛龛就往正院里去。 净涪佛身和方夫人这会儿可是都在那里呢。 方少夫人才刚接近正院,人都还在正院外呢,就听得那从正院正房里头传出来的说经声。 说的正是那部已经轰传开去了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是的,没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虽然还不完整,但因为世尊数次在此间显圣,再有净涪佛身曾多次散经,所以世人对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是很熟悉的。 这会儿方少夫人不过听得了几句,也就给认出来了。 但方少夫人也只是脚步停了一停,就又继续举步往前了,脚下的速度甚至还更加快了几分。 方家里听净涪佛身说经的,其实并不只有此时屋子里头端坐的那位女主人,还包括不停往里头凑、竖着耳朵细听的一种奴仆。 方少夫人都看见了,但也没说什么,她甚至都没打扰她们,捧着手里的佛龛就往里走。 便连门上的垂帘也都是她身边的奴仆帮着撩起,才叫双手稳稳捧着佛龛的方少夫人无所阻碍地跨过门去的。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当方少夫人举步跨过门槛的时候,净涪佛身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恰恰到了结尾的时候。所以当净涪佛身讲完那最后的一段经文,微偏了目光望过来的时候,也正正巧见到了方少夫人和她手上的那一个佛龛。 净涪佛身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在那处佛龛上转过一圈,便收了回来,又从椅子上站起,躬身正面面向方少夫人。 或者说,根本就是她手上托着的那一座佛龛。 方少夫人停了一下,才继续稳稳走到正院上首。 那上首的位置,往日里都是方夫人的,但这会儿却被人空了出来,方夫人自己坐到了另一边的下首。 方少夫人将手上的佛龛稳稳放置妥当了,才躬身往侧旁退了退,“净涪师父,就是这一座观音像了。” 净涪佛身站直了身体,合掌向着佛龛里的观音像拜了三拜,才点头,“没错,确实是这一座观音像。” 这座送子观音像其实不算太大太宏伟,因为雕刻用的玉玉质虽然细腻温润,但本身的体积却相当有限,所以才成了现下净涪佛身所见到的半臂高。 当然,这玉本身体积不大,但出手雕像的人却是大手,又兼有和尚帮忙开光,所以这一座送子观音像却也不是凡俗。 净涪佛身细细观赏的时候,方夫人和方少夫人心里也都是得意的。 这座送子观音像用料就是千挑百选不说,雕像、开光,请的俱都是有本事的高人,这忙活出来的成果,凡见过的人都是赞不绝口的。再说,自打这尊观音像进了他们家,她/她家儿媳可日日都是诚心恭敬礼拜的,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懈怠,这座观音像就更显玄妙了。 不是她们两人夸口,她们是真觉得这尊观音像比四个月前刚请回来的时候要更有灵性! 看看观音娘娘那眉眼间莹润的微光,看看观音娘娘手中抱着那个婴儿的活泼灵动,真的比别家好多了好么…… 净涪佛身多看得这尊观音像两眼,又转头询问也似地望向方夫人。 方夫人转眼望向方少夫人,净涪佛身这才转了目光过去。 说起来,净涪佛身也不是真不知道这尊观音像的主人其实只是方少夫人,跟方夫人没太大的关系。他清楚得很,但正如方才净涪佛身的避讳一样,他这会儿这般作为,其实也都是在替方少夫人着想。 哪怕他其实是一个出家人。 方少夫人心中确实是很有几分忐忑,但当她迎上净涪佛身的目光,她心头忽然就定了。 她抿唇笑了笑,无声福了福身。 得了主人家的允许,净涪佛身再要行事,就方便许多了。 他迈步走到那尊送子观音像身前,却是接连不断地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取出东西来。 方夫人和方少夫人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惊奇地看了看净涪佛身身上挂着的那个布褡裢。 她们确实是听说过修行者们身上都有些能装下许多东西,将自己惯常使用的物什带着随身走的宝贝,但真正亲眼看见,却还是第一次。 净涪佛身没多理会她们两人的目光,犹自将他想要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外掏。 盛满香油的两盏油灯、填了细沙的香炉、瓷白无暇的圆盘、明黄幽香的线香、饱满水润的香果、干净华美的鲜花…… 供佛所应该备下的东西,这会儿都在净涪佛身一件件往外拿的动作下补全了。 方夫人和方少夫人都没再作声,只是默默地看着。 净涪佛身将贡品一一摆放到佛龛前,又就着清水净过手,才偏了身,拿过几炷线香,用明火引燃了。 见得那线香上悠悠升起的几炷淡香,净涪佛身也就没再多言语,端端正正地捧着线香拜了三拜,便闭上了眼睛。 方夫人和方少夫人这会儿虽然没有捧香,但也都跟着净涪佛身动作,稳稳地向那送子观音拜了三拜,才重新退到一旁站定。 净涪佛身没多注意后头两人的动作,他闭着眼睛,稳稳地立在原地。 过不得多久,净涪佛身眼前的这一片黑暗就有一道亮光投落,散去这一片黑暗。 但这道亮光也只是驱散净涪佛身面前的黑暗而已,并没有照定净涪佛身心神,仿佛只是虚空中有人轻轻地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了而已,完全没有想要去探究净涪佛身所有秘密,要将他彻底看清看透的意思。 显见,来人虽神通广大,非此时的净涪所能抵挡,但也很尊重他。 净涪佛身心神不动,撩起眼睑等了等,见得那道光亮中有一个身影浮现,便上前一步,合掌向着那位亮光中的尊者躬身合掌而拜。 “下界景浩界妙音寺净涪,见过观世音尊者。” 亮光中的尊者稽首回了一礼,“比丘有礼。” 净涪佛身顿了一顿。 尊者笑了一下,也不等净涪佛身问起,先就说道:“比丘若要问的那一片贝叶的话,自可取去。” 净涪佛身并不觉得意外,他也没觉得如何别扭,而是相当坦荡地向着观世音尊者一合掌,“弟子多谢尊者体谅。” 观世音尊者笑得一笑,没多说话,便收回了这一道化身。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细说的,他们两人心中各自有数,如何还需要多费口舌? 净涪佛身送走观世音尊者后,也没多停留,就睁开了眼睛。 他这一睁开眼睛来,入目所见的,就是那才刚刚燃过寸指的线香。 净涪佛身眨了眨眼睛,却也没再动,还站在原地等了等,直等到那香炉里的几炷线香燃尽,他才走上前去。 到得那处佛龛近前的净涪佛身可没有抬手就去拿那尊送子观音像,而是先灭去了点在尊者左右两侧的那两盏油灯。待到油灯的火灭去,光亮不再,他才重新站到佛龛前,拜了三拜后,伸手探向了那尊观音像。 他只是轻轻一抹,没多大动作,就将手收回来了。 可净涪佛身将手收回来的时候,掌心里就静静地躺了一片指甲大小的莹白色的玉片。 而那尊安放在佛龛里的送子观音像,眉眼依旧宛然,形容依旧齐整,缺了的,也只有尊者座下的那一朵莲台。 莲台上缺了一片花瓣。 而那片少了的莲瓣,不用多说,正是净涪佛身此时手里拿着的那一片玉片。 方夫人和方少夫人两婆媳虽然站在净涪佛身身后,但因为她们两人角度上的关系,也还是能够看到那尊送子观音像下方缺失了的那一小片玉片的。 本来也是,在方少夫人将这尊送子观音像请出来的时候,这尊观音像看着真是没有一处不妥的。可现在,却是缺了一小片…… 就像是原本完美无缺的宝贝,偏就多了一点瑕疵,如何不刺人眼?更别说这尊送子观音像方少夫人是日日用心供奉的,哪一处地方缺了少了,她眼睛都看得真真的,绝瞒不过她去。 不过即便是莲台少了一片莲瓣,方少夫人一时也都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动作。 方夫人忍不住看了方少夫人一眼,心里想着待会儿她若真是难受,要不要多劝劝她。 不过她这儿媳…… 方夫人顺着方少夫人的目光转向那尊佛像,正正好见得那莲台上缺了一片莲瓣的地方升起一片淡金色的光芒。 方夫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净涪佛身倒是全不意外。 他平静地看着那一片不大的缺口在淡金色的佛光中填充、收缩,最后那淡金色佛光散去之后,送子观音脚下踩着的那一座莲台也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缺漏了。 它还是净涪佛身伸手取去那一片玉片之前的那般模样。 可净涪佛身右手掌心处也还躺着那一片贝叶…… 净涪佛身垂落目光,望定他摊开手掌掌心处的那一片指甲大小的玉片。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那一片贝叶在净涪佛身的气息牵引中升起一片金色佛光。 待到佛光隐去,净涪佛身手里哪里还有什么玉片?分明就是一片空白的贝叶。 方夫人和方少夫人心头一动,看着那片贝叶的目光很是明亮。 这…… 这就是……传言中承载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的贝叶? 这婆媳两人静默了一会,又对视了一眼,都还从各自的面容上看出几许残留的狂喜和激动。 第8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0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90节 没想到,真没想到,她们家居然还真有这样一份缘法! 第632章 送子 净涪佛身将手中的那一片空白贝叶收起后,又对着面前的送子观音像拜了三拜,才转过身去面对方家这一对婆媳。 方家这两位夫人花费了相当一段时间,才强自压下了心头种种情绪,不叫自己问出些不该她们问起的话来。可等她们好不容易把持住心神,想要跟净涪佛身说些什么的时候,外头响起了一片急急的脚步声来。 方家这两位夫人就又立刻停住了话头,不约而同地转眼望向大门处。 净涪佛身也抬眼望去。 没多久,就有两道身影从外间快步走了进来。 能在这方家内宅里自由进出的男子,想也知道是个什么身份,更何况还是在这个时候。 果不其然,见得这两个男子从外间进来,方家这两位夫人就已经迎了过去,低声唤得一声之后,就站到了那两个男子的后头。 净涪佛身平平扫过,片刻后落定在为首的那一个中年男子身上。 男子年岁已到中年,却还依旧是ji,ng神十足,只有那眉宇间深藏着的一点y郁,暴露了他心底最深的不足。 他带了后头的年青男子两步上前,深深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下去,“比丘远道而来,我等父子未能相迎,实在是失礼,比丘莫要见怪。” 后头的年青男子拜下去的时候,眉宇间也闪过了一丝松快,更有一口闷气悄悄吐出,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一样。 净涪佛身与他们还过礼后,才笑着回道:“檀越客气了,倒是我突然登门拜访,多有叨扰才是。” 两人客套得一番,才各自落座。 这一回分座的时候,方少夫人自觉地离了座位,就要在那方少爷身后背后站定。 净涪佛身看得清楚,在那方少夫人往后退去的时候,那方少爷禁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他那目光虽算隐晦,可内中的珍惜、忧心,却都落到了堂中的有心人眼里。 方少夫人浅笑着回了他一眼,就要低眉垂目地在侧旁站定。 当其时,方夫人看了看方老爷的面色,又在净涪佛身身上转了一眼,到底叫住了方少夫人,让她也在下首上坐下。 别说什么家里规矩,在这个时候,在明白因她而来的净涪比丘面前,这些规矩不是不能通融。更何况,方夫人自认自己也不是个刻板的婆婆,非得拿自家儿媳在外人前头立什么规矩的。 方少夫人抬起眼皮看了一圈左右,也没拒绝,低声应得一声后,就依言在方少爷侧旁的空座上坐定。 净涪佛身与方老爷闲聊了两句后,便说起了正事,“方檀越,可否容我与少夫人言说两句?” 方老爷自然无有不可,他在点头的同时,还问道:“师父请便就是,可需要我等给师父让出地儿来?” 净涪佛身笑着推拒了。 得到方老爷的同意之后,净涪佛身转头望向方少夫人,沉吟得片刻后,他开口说道:“方才我跟少夫人讨来了观音像,如今我却是再想问问少夫人,可有什么事情,是我能替夫人做的?” 方少夫人听得净涪佛身这话,心头不是没有想法,但她也还是有些顾忌,便拿眼角余光左右看过。 她本以为旁人听得这话,不论如何,心中情绪都会有许多起伏的。毕竟哪怕再是同心协力,人心也总有些差异,便是少夫人自己,也没有把握能让所有人都替她欢喜而无有其他异样心思。 毕竟,她也只是方家的一个儿媳而已。 一个还没有替他们方家开枝散叶的女人。 可叫她诧异的是,不论是她的婆母还是公公,甚或是她的夫君,都没有对此生出什么反应,就像他们根本就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的…… 不,或许是他们真的没有听到这一句话。 方少夫人眸光倏地一凝,禁不住多看了净涪佛身一眼。 净涪佛身也没多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方少夫人迎着那双渊深的眼睛,也不知怎么的,就没敢多看,只是碰触了一下,便低下头去。 净涪佛身相当随意地转开目光。 面前的这个年轻妇人,虽然也有野心,但到底还是放不下。 他只是这么想了一下,便转开心神去,不再多想方家这位少夫人,而是另外琢磨起了其他。 方家这位少夫人不知道面前的这位年轻比丘心头都在想些什么,她也相当明智地没去揣摩面前这个人的心思,而是不停地稳定她自己的心神。 也许是不甘,也许是在挣扎,好不容易张口之后,这位方家少夫人跟净涪佛身说起的,赫然是一个问题,“净涪师父,如果……如果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今日里发生的这件事,不知您可有办法?” 净涪佛身睁眼看她,点头道:“有。” 方少夫人一时又沉默了下去。 如果今日里的事情传出去,她能够请这位年轻比丘帮她的,无非也就只有那么一件事——求子。 这府里府外的,谁不知道她很想要一个孩子?面对今日这样的机缘,她若跟净涪比丘求些别的什么,她又如何能够活得下去? 可现如今她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又从净涪比丘这里得到那样一个答案,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她可以向净涪比丘求些别的东西,只要她想,只要她的所求能得到净涪比丘的应允,她就能如了她的心愿…… 方少夫人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般混沌过,可同时,她又觉得自己极其的清醒。 半天之后,她苦笑了一下。 “净涪师父,我……我与夫君,命里有子么?” 这样的问题,净涪佛身倒也不介意给她答案。 “有。” 方少夫人禁不住急促地喘了一口气,才又问道:“那会是什么时候?” “三年后。” “子息如何?” “极好。” 如此一问一答间,方少夫人很快就将她心头的问题都问了一遍。 净涪佛身也都一一给了她答案。 但即便如此,在真正做下决定之前,方少夫人也始终还是没有言语。 她在犹豫着。 很犹豫。 净涪佛身运使神通,不让他与方少夫人的这一场谈话显现在方家其他人等耳目中。然而方家一众人等也都不是蠢人,稍稍等得一会儿都没听见净涪佛身与方少夫人有什么话语,便也猜到他们此时看到的情况并不就是真实了。可他们也只是对视得一眼,便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们自己的位置上,低眉顺目地品着他们家中惯常煮用的香茗,没去试图窥探些什么。 方少夫人犹豫了相当一段时间,才似乎拿定了主意。 “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再一次转了眼回来看她。 虽然方少夫人的目光所有躲闪,但这会儿她却也已经转面直直对上净涪佛身了。 “净涪师父,如果……如果我这一回向您求子……”她顿了一顿,“可否能将三年这段时间提前?” “可以。”净涪佛身应过之后,又坦坦荡荡地补充了一句,“只要你在此之后有行房的话。” 方少夫人听得这话,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净涪佛身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但方少夫人既然是这般反应,他也就尊重地停了话头,给方少夫人平复心情的时间。 说起来,这位少夫人也真不俗,不过片刻之后,她脸上的红霞就褪了去,只余下稍许的绯色。 她定神后,再跟净涪佛身说话的时候,却又是一个问题,“可会是麒麟儿?” 方少夫人年纪不老,但到底出身大家,眼界不浅,也知道麒麟儿与败家子之间的差别,故而有此一问。 净涪佛身是可以巧言说些什么的,但他不屑为之,所以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女檀越相信方家、你自己,会教养出一个败家子来?” 方少夫人沉默得片刻,也坦诚地跟净涪佛身说道:“不知道。” 是的,她不知道。 她知道净涪佛身说的都是实话,所以她也没夸口。孩子如何,除了天性之外,还有泰半都是长辈教育的问题。饶是方少夫人,也没那个把握铁口断言自己能教养出一个麒麟儿来。 净涪佛身也不说话了,他又一次沉默了下来。 半响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低下头去的方少夫人又抬起头来,这一回,她仿佛是真的拿定了注意了,眼神颇为坚定。 “我想请净涪师父您赐我一个麒麟儿。” 净涪佛身也不惊讶。 这位少夫人确实也算是清醒,但有一点,她心还是有点软了。 这软,既是柔软,也是软弱。 净涪佛身心底念头急速闪过,面上却还是不显分毫,“我不能保证你家里的这一个必会是麒麟儿。” 正如方少夫人自己没有把握能养出来一个麒麟儿一样,净涪佛身也同样没有这个把握。 不,不是没有,而是净涪佛身没想太过花费心思在教养一个孩子的身上。 他真要能许方家一个麒麟儿,可不就要分出些心神来盯着他家这个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孩子,直到那个孩子成为世人认可的麒麟儿为止? 饶是净涪佛身秉持净涪一丝善念而生,也没想过为了这么一段因果做到这样一个地步。 方少夫人听得一愕,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她仔细看过净涪佛身脸色,才发现自己真没听错。她自己又低头想了想,也觉得很理解。 这个真没毛病,他和她未来的孩子可没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就一定能保证她家的孩子成才? 方少夫人忍不住在心底自嘲:真是想得太好了。 但她撇开这些有的没的东西之后,又沉默得半响,到底还是跟净涪佛身说道:“请净涪师父赐我一个孩儿。” 这一回,她甚至都没跟净涪佛身提孩子的性别。 净涪佛身顿了一下,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方家这位入门颇久却始终没有传出孕信的少夫人点头,“我想好了。” 她想做母亲——想了很久很久了。 净涪佛身沉默得半响,点了点头,也道:“我答应你。” 方家少夫人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满足的笑容不是很耀眼,却足够明亮,暖得人心发烫。 方少爷在一旁看见,禁不住就跟着笑了起来。 净涪佛身完全没在意他们这一对夫妇之间的那点来往,他慢慢地垂落了眼睑,将心神收敛,沉入心底。 他没入识海,只沉入定境。 定境之中,有一面明镜升起,镜中倒映出来的,并不是净涪佛身,而是青丝俱在的魔身。 但此时的净涪魔身,其实也还只在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处入定参悟,没有丝毫脱出定境的迹象。 净涪佛身也没脱出定境,他闭着眼睛,平平地向着那一面明镜伸出手。 那手抬起,慢慢地探向那面明镜中,甚至穿透了明镜,探向那被景浩界暗土世界本源护持的、还在定境中的净涪魔身。 净涪魔身虽然没有脱出定境,却似有所觉,他也抬起手来,似慢实快地迎上佛身伸过来的那只手。 远在混沌岛屿之外的净涪本尊也有所感觉,他细细地感应了一番,便也就没理会外间的诸事,而是另寻了一处妥帖的地方入定,观望着佛身与魔身这边的动作。 佛身伸向魔身的手并不是真的空荡无物,而是有东西的,恰如魔身这时候迎向佛身的那只手一样。 被净涪佛身拿在手上的,是一道灵光。 那道灵光色泽碧青,生机勃勃,明明白白的一道生息之气。 说来,这样的一道生息之气,真要靠净涪佛身自己修出,很难,没有相当一段时间都不要想,也不能想。所以此时净涪佛身手上的这道生息之气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刚刚他从那尊送子观音像上取下那片玉片的时候,自然而然落在净涪佛身手上的。 也就是说,它来自那位观世音尊者。 而魔身手上的,却是一道幽光。 这道幽光冥冥寂寂,带着不甘与怨恨,却正是残魂。而仔细看那道幽光中的残魂数,却又是两道,恰是一男一女的两道残魂。 这两道残魂魂体虽然残破虚淡,但净涪本尊还是能看出他们眉眼间的几分相似之处。 这是一对兄妹。 还是和方家这对年轻夫妇有一段父子缘分的兄妹。 净涪本尊看到这里,如何还不知道佛身的打算? 他是要给方家这对年轻夫妇一双龙凤胎。 对于这一点,净涪本尊没如何在意,他还是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这边的进展。 这一回……其实并不只是为了了却他与方家这位少夫人的这一段因果那么简单,还是一场测试。 测试一下——净涪魔身这会儿对小轮回的参悟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在净涪本尊的注视下,佛身手上的那道生息之气一点点地靠近了魔身手上的那道幽光中。 随着生息之气的靠近,幽光中的那两道残魂开始出现了变化。 这种变化,既在它们的本质,也在它们两个的面容上。 净涪本尊看得清楚,随着生息之气和它们之间的距离缩短,那道生息之气透出的浓郁生机一点点地沁入那两道残魂之中,凝实他们的形体,增强它们的本质。 得到生息之气的浸润,这两道残魂的魂体渐渐被补全,便连它们的表情,也都慢慢地舒缓了下来。 净涪本尊知道,其实在着一道生息之气和那两道残魂融合之前,他应该要将那两道残魂魂体上存留的记忆给抹去的。 毕竟每一个生灵诞生的最初,都该是一张白纸才对,就像每一个生灵在轮回中走了一遭之后,脱去前世种种因果,只带着一点本命灵光转世一般。 这样对世界、对与它因缘深广的血脉亲人乃至是它自己,也都是最好的。 他该动手——抹去那两道残魂魂体上存留的记忆。 第633章 联络 哪怕他一开始没有动作,在生息之气与魂体彻底融汇之前动手,也都还是来得及的。 可净涪本尊就是没有动作。 一直到生息之气彻底将那两道完整的魂体团团包裹住,他也还是没有动作。 被生息之气包裹着的两个魂体完满之后,竟然猛地一颤,化作了两个一般大小的光球。而那两个光球里,那两个魂体正蜷缩着身体酣然沉睡——如同每一个身在母胎中的胎儿一样。 净涪本尊依旧观望着这边的情况,却连手指都不动一动。 他的心海平静如镜,一点涟漪也没有。 净涪本尊没有动作,另一边厢的佛身和魔身却是另有了动静。 魔身还在定境之中,仿佛对此间发生的种种事情,连同他自己的这些动作在内,都是一无所觉,所以也就像是熟睡中的人随意翻个身一样将他自己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还搭放在他的身侧。 佛身却不同,他睁开了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漂浮在那里的两团光球。 认真且细致地打量光球之后,净涪佛身目光一转,望向了本尊。 ‘现在将他们的记忆抹去还来得及。’ 净涪本尊目光依旧平淡,‘你就不想看看……拥有前世记忆的这两人会在日后做出些什么来吗?’ 这两个前世可都是修士,还难得的与他们同在一个时代,哪怕一直隐遁,没有怎么冒头,那也活得比他们长,命数却偏又终结在天魔童子的手上——如此难得的机缘,他真的不想看一看这两人会做出些什么来? 佛身沉默半响后,在净涪本尊的目光中慢慢地拉动了嘴角,露出一个难得异样的笑容来。 净涪本尊也同样拉动了嘴角,让一个一模一样的笑容浮在他的脸上。 如此机会,怎么可能真的就将它放了过去? 这两个修士净涪当年也都是见过了的,出色却不出众,聪明而不聪巧,审时度势、保命手段却都是一流,且还兄妹同心……他们两人能活得比他跟左天行都要长久,也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佛身也是净涪,纵然净涪本尊没有将话说出口来,可他心底的另一重考量,佛身如何又不明白? 景浩界天道叫他和左天行两人带着记忆重回此间此世,虽然仿佛是没有什么恶意,甚至算是给了他一个生机,但净涪心底真的就完全没有猜疑? 是,天道向来公允,可天道也有其意志,也有偏向,更会有取舍。 就像他与左天行。 真要叫景浩界天道在他们两个之中取一个,净涪敢担保他必是被舍弃的那一人。 当然,这也不是就说景浩界天道在他们两人身上动了手脚,没有的那回事,只是说取舍而已。 种种念头须臾闪过,净涪佛身很快就收摄了心神,重新专注于眼前诸事。 他也不算是要做些什么,只是因缘巧合之下,小小地动动手脚而已。 反正都依旧有了一个司空泽了不是?那再多两个,又有什么要紧的? 佛身和本尊再观察得一阵之后,佛身抬手一招,将这两个光球托在手上,微微偏头对本尊道:‘如此,我去了。’ 净涪本尊也是一点头,‘去吧。’ 佛身旋身脱出定境,只有净涪本尊还留在定境中观望外间种种情况——到底那两个人也还能完成真正的投胎呢。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 净涪本尊很自然地偏移了目光,望向了侧旁的魔身。 也正是本尊将目光转过来的那一顷刻间,方才一直都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动作的魔身悄然撩起了眼皮,两人对视得一眼,却都没有说话,又齐齐将目光挪开,还都看着外间佛身的动作。 魔身这一动,知道的不单单只有本尊,还有佛身。 不过佛身也没有分神,他抬起手来,看着手掌上静静悬浮着的那两个光球。 光球暴露在景浩界世界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颤了一下。 景浩界各处,无边竹海、道门、佛门、魔门各宗各派大修士所在,也都在顷刻间静默了一下,但回神之后,他们却又都循着冥冥之中的指引,往净涪佛身所在的这一片地界投落了目光。 见到净涪佛身的身影,这些修士们有的收回了目光,有的却是继续观望,不一而足。 对于这些从世界各处投递过来的目光,净涪佛身却仿若未觉,他专注地看着手中那两团光球。 光球在微微地颤抖着。 它们正在承受着一种,或者是好几种不知从何处而来,因何事而起的牵引力量。 或许是天地,或许是就站在净涪佛身身前不远处的那位方少夫人,又或许干脆就是来自光球自身里的那两个灵魂…… 净涪佛身看得手上的光球两眼,随手一扬,将这两团光球往方少夫人的方向推了一推。 若是身上无有因果,净涪佛身更愿意放开手去,看这一场无形的较量中,到底会是哪一方技高一筹。毕竟这有利于他们继续研究小轮回。但是吧,他才刚从方少夫人供奉着的那尊送子观音像上取走了一片贝叶…… 定境中,净涪本尊和魔身也没有异议,都静静地看着那两团光球稳且快地投入方少夫人的腹中。 光球投入方少夫人腹中之后,却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变化,还依然是方才在净涪佛身手上的光球模样。 ——还差了一步。 净涪佛身见此情况,心中明白。 但他能做的事情,却都是已经做完了的。接下来的,就不是他的活儿了。 他双掌一合,向着方少夫人拜了一拜,然后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佛身的动作,那方少夫人是都看见了的,如今见净涪佛身这般模样,自己也心有所感,竟一时没想起跟净涪佛身回礼,而是伸手搭上了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的腹部。 那里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她却仿佛又能感觉到了什么。 一时间,方少夫人的眼眶都泛起了微红。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方少夫人才合掌跟净涪佛身回了一礼。 “多谢师父,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早在净涪佛身托出那两团光球的那会儿,他设落在左近的神通就已经散去,方家的另外几位主人们又一次听到了净涪佛身和方少夫人之间的声音,又看见净涪佛身将那两团光球推向方少夫人,如何还猜不到个中情况? 他们也连忙从椅子上站起,向着净涪佛身躬身合掌而拜,连连道谢。 净涪佛身摇摇头,不过随意地一抬手,就有一股恰到好处的力量将他们这些人扶起。 简单安抚过一番之后,净涪佛身看着方少爷,道:“我能做的,也就到这里了,剩下的事宜,檀越应该也知晓的。” 方少爷脸有些红,但也还是昂首挺胸道:“净涪师父放心,我知道的。” 这话明明是跟净涪佛身说着的,方少爷却又忍不住屡屡将目光悄悄地往方少夫人那边瞥,就像是他在对方少夫人说的那样。 他这般模样态度,严格地说,还真是有些失礼的。但方老爷和方夫人自己心里头也不愿苛责,就上前替他招呼净涪佛身,让方少爷脱出身去。 方少爷旋身就转向方少夫人身侧,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去,只能唤道:“娘……娘子……” 方少夫人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头曾经生起又被抹去却还挣扎着留下许多痕迹的念头须臾间尽散,如同被春阳抚慰过一般的暖融熨帖。 她抿唇笑了笑,也唤道:“夫君……” 那边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净涪佛身这边也都是气愤融洽,喜气洋洋。 见过净涪佛身脸色松快,方夫人和方老爷对视了一眼,由方老爷开口道:“今日里烦劳师父了,且此时天色不早,不如师父就留下来暂歇一晚,可好?” 此刻大日已经向山的那一侧偏移,虽然距离山头还有一些距离,但说是天色不早,也慧真不算过分夸大。 更何况,今日里的这件事,哪怕净涪佛身已经做完了他能做的事情,却也还未算真正的了结。 这两团光球确实是入了方少夫人的腹内,可这不是还没有真正的凝结成胚么? 所以净涪佛身也就只是沉吟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见得净涪佛身应下,方老爷和方夫人心里更是欢喜。于是过不了多久,方夫人就悄然退了出去以料理诸般家事,只将方老爷留下来陪着净涪佛身闲聊。 一场热闹过后,夜幕降临的时候,完成了晚课的净涪佛身静坐在室内,目光却穿透墙壁,落入那一处院子的内间。 那内间的帐幔里,方少夫人和方少爷正在抵死缠绵,那满屋的春色,足以叫旁人面红耳赤。但净涪佛身以及同样透过他的眼睛观望着这边情况的魔身和本尊的眸光却始终平静,无有分毫异动,仿佛就不是他们不请自来地看着这一场活春宫一样的。 他们也真没如何在意其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方少夫人的腹部——那里,那两团光球正在随着方少爷和方少夫人的动作,一点点地吸纳着一种不知名的韵律。借着那种韵律,一寸寸地缩减着它们与方少夫人之间那虚无却又真实存在的距离。 到得终场,那两人ji,ng疲力尽地倒下的时候,那两团光球终于真正地牵引起了它们与方少夫人的一段牵系,在方少夫人的腹腔间安顿了下来。 忙活过这么一场后,又再过得十月,他们才会真正的瓜熟蒂落。 净涪佛身收回了目光,平静而自然地垂落眼睑,尝试着捕捉复现那一种玄奇的韵律,以通过这一种韵律,再去窥探些玄秘。 定境之中,本尊和魔身也看完了全场,他们却也没有完全散去意志,而是观望着净涪佛身的修持,看着他一遍遍地尝试,一遍遍地失败,然后又在失败中发起再另一次尝试。 等到他好不容易摸索到一丝玄机之后,夜都将尽了。 净涪佛身入得识海,对着魔身与本尊一点头,先道:‘劳烦久等了。’ 魔身倒也没有说些什么,他只是定睛打量得佛身两眼,忽然笑着开口问道:‘你研究这个,莫不是心动了,想要亲身上阵试一试?’ 魔身说这话,也不过就是挤兑挤兑佛身而已,并不真就以为佛身动了凡心,忽然想要入红尘趟一趟那片情欲的浊水。 佛身也没生气,只是笑着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到底是有求于人,佛身又是另一面的他自己,所以魔身也就无趣地停住了四处发散的思维,‘不说了,将东西给我吧。’ 他说得理直气壮,说完了,甚至还向净涪佛身大大方方地伸出了一只摊开来的手掌。 他手指修长有力,手掌比例匀称,好看得很。可是再好看,也没能掩盖得了魔身这时候的无赖相啊。 也就是佛身没跟他计较,真要是计较起来,还能有一场热闹看。 净涪本尊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还是没有显露分毫,还是一副平静淡漠的模样。 可这里的人,谁又还不知道谁? 佛身和魔身同时瞥了他一眼,又齐齐交换了一个目光,便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地利索达成共识。 佛身合掌对魔身笑了一笑,在手上凝成一缕淡青色的灵光后,就将这缕灵光送到了魔身手边。 魔身拿到手上看过一眼,对佛身一点头,然后却是手指用力,直接将这缕灵光崩碎,又看着灵光碎屑散开,将他自己团团笼在内中。 他闭上眼睛,参悟从佛身手上得来的这一段参悟,以补足他这些时日里关于小轮回的那些认知与理解。 渐渐地,他又再一次陷入了深定中。 净涪本尊和佛身看了魔身一眼,也不打扰他,各自散了开去。 近来无大事,也无须他们凑在一起,何不如就还各自忙活归拢道他们手上的那些琐事? 净涪本尊继续在混沌岛屿上协助左天行和皇甫成牵扯各方势力,而净涪佛身,他同样需要去继续收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不过这些事情也都是急不来的。至于现在么…… 净涪佛身抬眼看了看天色,见得那黑沉天边隐隐酝酿的一缕晨曦,也就很顺当地引香拜过方府特意给他安设的房舍里供奉着的那一尊佛像,取出他惯常用的那套木鱼来忙活功课。 那木鱼声远远传出去,叫方府那些早起忙碌的奴仆们都听得愣了一阵,才在旁人的提醒下回神继续工作。 结束早课之后,净涪佛身又见过方府那四人后,便就提出告辞。 方府的人是既惊讶又不惊讶,纠结过一番之后,目光落到了方少夫人身上。 方少夫人抿了抿唇,从侧旁走出,敛裙拜了一拜,低垂着头问道:“净涪师父,可是我们方府有人怠慢了您?” 净涪佛身摇头,“方府上下很是隆重,如何能算是怠慢了我?是我有事在身,不能在此地久留,只能多谢几位檀越的厚意了。” 净涪佛身脸色平静自然,看着方少夫人的目光也还如昨日之前一样,就似乎昨日里看过别人活春宫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虽然事实就是只要净涪佛身愿意,掌握着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的他其实能看见每一场发生在这景浩界土地上的春宫戏。 他对这些事情真没有大多数凡人那么热衷。对比起来,他更喜欢修行…… 净涪佛身的态度很明白,方家的这几个主人都有眼睛,看得清楚明白,也就没有多挽留,但为了表示他们对净涪佛身的感激,方家这几个主人不嫌麻烦,亲自将净涪佛身送到了城门外。 看着净涪佛身远去的背影,方少夫人终于又忍不住抬手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方少爷看见,也禁不住微笑了起来。 他伸手将方少夫人的一只手拉住,扶着她往回走,边走边低声道:“我们回去吧,这外头风尘大,别多出来了。” 方少夫人边走边笑,还不住地点头。 这对小夫妻之间的亲昵,看得方夫人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她笑着,也禁不住将自己的目光投落在她侧旁已经不再年轻的夫郎身上。 方老爷见得,很有点不解,便就靠近了方夫人,低声问道:“怎么了吗?” 方夫人摇头,低叹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我们以前而已……” 方老爷听得这话,笑着拍了拍方夫人的手,也拉起她,带着她往城里走。 后面的那些人与事,说净涪佛身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净涪佛身也没多注意就是了。他还是缓步往前,一步步地沿着他自己的路走,做他的修行,也收集景浩界各处的信息,积蓄实力,以便他应对所有可能爆发的意外。 不过偶尔的时候,净涪佛身也会想起一个问题——杨元觉那个家伙说是要过来,却到现在都还没有个影迹,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至于杨元觉会不会是忽然反悔所以连个招呼都没打就不来了这个可能,净涪佛身想都没想过。 杨元觉这人虽然疲懒,但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所以更多可能会是意外。 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意外。 净涪佛身又等得一段时间后,果断联系上了本尊。 净涪本尊这时候正得了一段空闲的时日,却冷不丁接到从佛身那边传来的信报。 ‘你是说,杨元觉他这会儿还没有到景浩界?’ 佛身点头,‘是。’ 净涪本尊难得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下道:‘我先查一查。’ 他撤去和佛身的联系之后,先尝试着联络杨元觉。 然而,杨元觉那边还真没有个他个回应。 是真出了事了? 净涪本尊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顿了一顿后,果断换了个人。 这一回,联络很快就有了回应。 “净涪。” 净涪本尊点头,细看了一眼对面安元和的脸色,见他表情平静如往日,不见什么急迫的时候,才微微散开眉关,缓和了声音问道:“我联络不上杨元觉,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安元和也皱了眉头,他很干脆地答道:“稍等。” 净涪本尊也真只是等了片刻,就见到离开一会儿的安元和重新出现在对面,答道:“我这边也没有回复。但我查看过了,杨元觉这会儿在展双界。” 展双界? 果然,另一边的安元和又很快接着道,“他应该是回去找任前辈了。” 这个所谓的任前辈,指的自然就该是杨元觉的师父——任子实了。 安元和笑道,“他这一次,可真的是牺牲大了。” 任子实前辈本就觉得杨元觉疲懒,想要治他这毛病很久了,奈何杨元觉的手段也不差,师徒两人斗法斗得热闹,他却始终没能占得上风,只能看着杨元觉闲散渡日。现在好不容易杨元觉有求于他,哪儿还不会可着劲儿地磨一磨杨元觉。 净涪本尊也想到了,他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次,委实是辛苦他了。” 安元和也答道:“如何就不是呢?” 他们这两人,说话听着是挺替杨元觉忧心痛惜的,但前提是,要忽略他们两人脸上那几乎如出一撤的幸灾乐祸且还带着几分惋惜的笑。 第634章 挚友 若是杨元觉见到了,怕能一个阵盘拍到净涪本尊头上,然后扔下他自个跑路。 他这般辛苦劳累,为的是谁?还不是净涪?! 结果呢!!! 结果,他听到了没一句同情的话也就算了,居然还幸灾乐祸,还想着看戏! 还有没有良心了啊! 当然,也就是这么一笑言而已。净涪、安元和与杨元觉相交已久,又都是能将生死交托的人,怎么就会将这点玩笑放在心上。所以这时候的杨元觉,还在苦哈哈地跟在他师父身后,缠着他求教。 任子实难得能有机会拿捏住自家这个疲懒徒儿,又怎么能轻易放过了这个机会?自然是好好地替往日的自己出了一口气的。 这不,杨元觉这会儿就领了一套残缺阵纹回去,好好地参验补全。待到这一关过了之后,任子实才会松口给他指点景浩界那边该理清的方向。 杨元觉瞪眼看着那一套残缺阵纹,心中叫苦的同时,脸皮子也都垂落了下来,显出一副苦相,“师父,这也太难为人了吧?” 任子实连眼皮子都不带动一下的,全当自己没听到这句话。 杨元觉却没那么容易泄气,他又道:“师父啊,景浩界那边就跟一个堆满了火柴的烘炉一样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扔下火引点起来烧火的。” 他小心地瞥着任子实的脸色,没错过他丁点最细微的变化,“师父,能不能先将这些都放下来,叫我先去料理了景浩界那边的事情再说啊?” 任子实听得他这句话,终于赏给了他一记目光,“就这样放了你去,等你回来之后,你还能拿出现如今这样的劲头去完成我给你的功课?” 不能。 杨元觉自己心知肚明,可这事儿吧,他不能就这样认了,“师父啊,你这样说弟子可是不认的,难道弟子以往就懈怠了功课不成?” 懈怠功课是不能的,毕竟杨元觉真要懈怠了任子实布置下来的功课,任子实不会对他如此偏爱不说,便连他自己,也不会有现如今的道行和境界。可他也没有乖乖地顺着他的思路去推理阵法啊,每日里都天马行空的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态,任子实都没眼看。 第9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1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91节 “你确实是没有,但是吧,”任子实对着他笑笑,摆出了师父的架子来,“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做老师的感觉了,所以今日想重温一二,不行吗?” 杨元觉这会儿可真不能给任子实硬抗,所以哪怕眼眶里噙了泪水,也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低声低气地道,“可以,请师父吩咐。” 看他这副模样,任子实倒也真的是心疼了。 他沉默了半响。 杨元觉一见,就知道机会来了。但他机灵,知道这会儿若闹出个什么,激怒了自家师父,怕还得被他师父拘下来,所以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格外的老实。 不得不说,杨元觉的性格成形,除了他自己天性上的原因外,纵容疼宠他的任子实也脱不了关系。 静默过后,任子实长叹了一口气,破天荒地跟杨元觉问道:“那个净涪,真的就对你这般重要?” 杨元觉果断点头,“师父也知,‘皇甫成’和安元和,是我少有的意气相投的挚友。” 说到这里,任子实心里也是一叹。 因为杨元觉自身性格和资质的问题,这展双界里哪怕也有天资出众的骄子,也没有几个是能和他处到一起去的,更别说是挚友了。 那边杨元觉还道:“‘皇甫成’历劫,本来就是十死无生,现如今好不容易挣得一线生机,我如何就能够袖手旁观,看任由他自己一个人艰难挣扎?” 杨元觉那话语间,甚至都带出了几分隐隐的哭腔,听得任子实心中又是摇头。 不过吧,杨元觉和任子实都知道,这会儿杨元觉的话确实无虚,可也夸大了。而这里头的原因,无非也就是想要任子实放他出去而已。 他们师徒两人从拜师那日起就这样你来我往地交手,比杨元觉和净涪、安元和相处的时候都长,谁又还不知道谁? 但不得不说,任子实也真的是被杨元觉这话触动了。 他这话语纵然有所夸大,可也是真的。杨元觉是真的心头难受。 任子实目光在杨元觉身上转过一圈,“就凭你这副小身板,怎么能应对得上那位?” 杨元觉特意挺了挺胸膛,作怒瞪状,“师父!” 任子实哑笑一下,摇摇头,却又叹息着问杨元觉道:“你是真的决定了?” 杨元觉知道这一问是关键,便也收敛了一切外相,难得地换了一副诚挚态度,认真地跟任子实道:“师父,我是真的拿定主意了。” 说罢,他又叹道,“昔日他真正艰难的时候,我没能拉他一把,现如今他情况已经开始好转,我再不伸手,又怎么有面目去见他,怎么能直面自己的本心?” 净涪真正艰难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是他明明即将突破却被人随手一抹要取走他所有一切的时候!是他转世之后不能护持自身仿佛空身走在悬崖边上的时候!是他不得已,破釜沉舟踏入佛门求取一线生机的时候! 这些事情,净涪都没有跟他和安元和详细提起过,就只是简单地提了一句,然后就转过其他。 可是净涪不说,他们就不知道了么?他们就不懂么? 不是的。 艰难走过千年修行路,却被人一朝打回原形的狼狈,无有力量护持,朝不保夕时刻看着自己一点点衰弱下去的无力和虚弱,那样在心神层次上的磋磨,被直接打杀了他还更来得叫人痛恨! 他们心疼净涪,却也知道,净涪那样的人,不需要别人心疼。 再险再难,他也已经走了出来,重新站在他们的面前,对着他们笑言带过,仿佛那些事情只是随风而来的微尘,随风来又随风去,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过丁点痕迹。 可是,哪怕净涪心性强大到足以将这些尘烟抹去,他们这些挚友又怎么能不为之动容,为之痛恨那个罪魁祸首!? 无执童子,他可真是好得很。 生平第一次,任子实在他这个徒儿脸上看到了狠绝。 要知道,往日里再多的事情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他也只是疲懒地笑笑而已,然后加倍还击回去,重来没将这些多放在心上。 对他这个徒弟而言,那些事情无聊透顶了,还不如让他好好地睡上一觉来得舒坦呢。 但现在,他在这样性子的杨元觉脸上看到了狠绝。 任子实又一次沉默了下来。 杨元觉也没有嬉皮笑脸地说笑,而是随着他一并沉默了下来。 “你若能答应我,回来之后,老老实实、专心劳神地给我完成我布置下来的功课,那我就……” 都还没等任子实多说话,杨元觉就已经点头了,“师父放心,我会的。” 他说是这样说,任子实却觉得他应得太快,内中必定多有古怪,禁不住狐疑地多看他几眼。 杨元觉绷紧了脸皮,盯着任子实的目光摆出一副认真坚决的模样。 他答应是答应了,但这事儿嘛,总也该是有个时限的不是?不能叫他千年百年如一日吧? 那太长了。他想了下,不如就……十年?不不不,还是五年吧。 不,五年也太长了,还是一年吧。 一年好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不少了的。 任子实也是真的了解自己这个徒儿,知道他这副老老实实的表象下隐藏着的那幅滑头心性,也知道这会儿杨元觉应他的话怕是很有水分,但是吧…… 还是那句话,机会难得。 天知道错过了这么一次,还哪里会给他一个叫杨元觉这么老实的机会? 更何况…… 若这次因着他的问题,而碍了那‘皇甫成’那边的事情,纵然杨元觉不会对他生出怨怼,也必会自责。 罢了罢了,就随了他去吧。 任子实想定,便抬手,从长袖间取出一枚玉简递还给杨元觉,“你看看吧。” 杨元觉接过那枚玉简后,禁不住多看了两眼,才终于确定这一枚玉简还真就是那枚他上交上去的关于景浩界那边世界级法阵构想的玉简。 杨元觉往玉简中递出一缕神念,看了玉简中的内容一眼。 不过一眼,他便知道,他的那些构想任子实已经给他检看并补全过一番了。 当然,任子实的补全并不是纸上谈兵的补全,而是针对景浩界那边种种可能存在的情况给出的应对性的补全。 任子实到底是杨元觉的师父,纵然杨元觉天资聪颖,想法天马行空,每每总有灵光一闪、别出机杼的应对,但任子实却是更为老到和周全,他的应对更为稳重厚实,基本没有疏漏的时候。 杨元觉看得几眼,便知道厉害。 他也顾不上其他,立时将全部心神投入进去,仔细认真地梳理、体悟过任子实的方案。 任子实见得杨元觉这副模样,也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他摇了摇头,还从袖中抽出一枚玉简来,一点点地琢磨开去。 查看那一枚玉简费不了杨元觉多少功夫的,他不必入定,只在一旁略等一等也就是了。 任子实确实没有想错,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而已,杨元觉便已经睁开眼睛来了。 他紧握着那枚玉简,半句话不说,直接从蒲团上站起身来,重重地向着任子实拜了下去,“弟子替净涪多谢师父。” 既然杨元觉都说了是替净涪谢他,任子实也就稳稳地受了,然后才一摆手道,“起来吧。” 杨元觉依言而起。 任子实多看得他几眼,见他ji,ng、气、神俱各涌动,知他这会儿是坐不住了,也不留他,对他道:“快去快回。” 然而任子实自己也知道,这四个字,基本就是一句空话。 他这徒儿若真能早去早回,他就信他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勤奋学生。 可惜了,他不是啊。 杨元觉低头又是一拜,也不回他自己的洞府去,带了他身上的东西就走。 任子实知道他惯用的东西是早早就收拾好了的,是以一个字都没提,只站在原地,看着杨元觉飞入苍冥之中,脱出了这个世界。 他这徒儿这一去,便是他想早回来,也没有那么容易能脱得身来。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那位无执童子,以及他在这诸天寰宇中掀起的那些波澜,哪怕一直蜗居在展双界里研究阵道的任子实也都听了一耳朵,知道现如今那位无执童子基本就成了一个漩涡,但凡靠近他、与他有所牵连或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以及讨回些什么的人,都得被搅进这座漩涡里去,难得清闲日子。 因为盯上了无执童子的,已经不仅仅只有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那些大大小小的修士了,还有与他同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那些天魔童子们…… 这战场已经铺展开来,甚至还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漩涡的搅动,不断地往外拓展延伸,将那些相干、不相干的人都给拉扯进去。 这场战局完全是可以预见的惨烈,任子实也不想让杨元觉涉足其间,他也很想拦下他,所以他拖了这么一段时间。 可是,他拦不住他。 杨元觉不知道他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吗?他知道,可他不能抛下净涪不管自己躲开去。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真的拿定了主意。’ 这样看来,他似乎可以怨责净涪——怨责他为何要将他这个疲懒弟子拖入这一场漩涡之中去。 可是事实上,任子实还知道,他不能。 这一个大漩涡,搅和进去的不只是一个两个世界,而是一大片世界。这样的事情,不是瞒可以瞒得过的,他那弟子虽看着疲懒,但手段不差,更不是耳塞目盲之辈,他迟早会知道这件事。而一旦他知道,想要拦住他不cha手根本不可能。 真到了那个时候,境况可能还不如现如今呢。 就是不知道,那位净涪比丘在看见现如今这样的局势的时候,心底有没有几分悔意? 事实上,将杨元觉和安元和拉入这个漩涡的悔意,净涪本尊还真的有。 在将反抗无执童子联盟拉入水里来,一同搅动漩涡的时候,净涪本尊还真的有几分后悔。 哪怕他自己真在这场漩涡中死得干净,再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净涪本尊也没有什么怕的。可问题是,他将杨元觉和安元和也拉扯了进来。 他让他们两人对上的,是远远超出他们能力应对范围外的敌手。 面对这样的强敌,他们两人处境也极其危险,就如同走钢丝一样的,一步小心,就会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在入局之后再想要后悔,却已经迟了。尤其是这样的一个乱局,还是净涪自己一手将他扩大开去的。 确实,反抗无执童子联盟早已存在,不是净涪想要他们存在才出现,在联盟与无执童子之外却偏要搅和进来的那第三方势力盯上无执童子和联盟,必定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不然也不可能那么ji,ng准地抓住机会。但不能否认的是,真正拉来这一场序幕的人,是净涪。 是他在中间串联,才叫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和无执童子真正地拼了起来。也是因为联盟和无执童子打了起来,且还打得热火朝天、战火燎原,所以第三方势力才会真正地动了起来。 也就是说,净涪,才是最初点燃了战火的那点火星子。 哪怕这时候的他已经躲在了混沌岛屿中,没有完全陷入联盟与无执童子之间的那场拼杀,也不能无视他这个最初的源头。 然而事已至此,净涪已经没有退路,他只能往前。 带着左天行、景浩界,带着杨元觉、安元和往前,唯有往前,才能厮杀出一片天地,才能闯出一条活路。 退缩、退让,留给他们的,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没有人想,也不会有人会放过他们。 想要生路,只能往前。 后悔,有什么用?! 所以那些曾经涌起的悔意,早在它们虬结成团,形成y影之前,就已经被净涪本尊自己斩了开去,半点不存。 净涪本尊的这点心念波动,虽然很快就隐去,再无踪迹可寻,但当时的杨元觉和安元和也都是知道的。 他们不说而已。 说什么呢?说他们不惧不怕不后悔,所以净涪本尊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说不用担心,以往那么多的死劫他们都闯过来了,这一次也不需要担心?说他们相信净涪,相信他会带着他们走出来? 不用的。 这些统都不用说。 语言确实有着它自己的力量,但有些时候,语言其实又相当的苍白无力。 而这个时候,就是后者。 道途若不能成,无非一死。而道途得成,不仅仅只有力量那么简单,甚至不单单包括天地玄奇,它还包括心。 心灵得强大至没有漏洞,才能撑得起这一身磅礴的力量,才能拨动玄奇,撼动天地寰宇。 杨元觉、安元和自认自己的心灵到不了那种境界,但他们在路上。 此时也是一样。 净涪是他们认定的挚友,是可以生死相托的同伴,若果他们对净涪的处境视而不见,闪躲退让,那他们的心灵又何曾算得上强大? 再说,若他们两人中的哪一个与净涪处境互换,净涪难道就真的能不闻不问吗? 正因他们做不到,谁都做不到,所以他们才会是挚友,才会是彼此之间认同的同伴。 杨元觉将一切抛在后头,一路顺着净涪本尊给予的寰宇坐标,抵达景浩界世界胎膜之外。 因着无执童子和反抗无执童子联盟之间的那些事儿,再加上后头第三方的搅动,近来寰宇各处都不算太平,尤其是景浩界世界这样一个时刻被无执童子和联盟乃至其他天魔童子盯着的地方。 别看他们正在外头你来我往地打得很热闹,可无执童子从来就没忘了他自己的本意,自也就从来没有放过对景浩界世界的动作。既然无执童子始终还分了一部分心神在景浩界这边,其他两方又怎么能放过景浩界世界去?自然也是分出一部分心神关注着的。 三方牵扯,你我制约,再加上无执童子也还在隐忍,所以景浩界这片地方,乃至它的左近,真的是既混乱又平静。 就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一样的。 杨元觉这一路走过来,不太平。 而也正是这一场场的遭遇,让他更看清了景浩界乃至是净涪的处境,更让他在心中又给无执童子狠狠地记上一笔。 这样的y魂不散,实在是太叫人恶心了。 站定在景浩界世界胎膜之外不远处的杨元觉心里头恨恨地骂上几句后,却是伸手仔细整理过自己周身,确认过他身上没留下什么痕迹后,才换上一身簇新的法袍,缓步走向景浩界世界胎膜。 他很轻易地在景浩界世界胎膜外找到了那个演化剑阵护持在世界胎膜之外的剑修。 这就是净涪说的那个——景浩界天剑宗祖师? 左天行的宗门祖师? 杨元觉不着痕迹地打量过这位天剑宗祖师以及祖师座下的剑阵,悄悄地拿这位天剑宗祖师和安元和比较过一遍后,客套地上前一拜,问道,“可是宋前辈当面?” 第635章 抵达 天剑宗宋祖师看得他两眼,点头淡道:“老道确实姓宋,你又是何人,从何而来?” 这位宋祖师的态度相当冷淡,且还掺杂着一层防备,但杨元觉也能理解。 就景浩界现如今这情况,不防备着些外人,怕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人连窝端了。 他笑笑,伸手抽出净涪本尊当日交给他的东西向那位天剑宗祖师递了过去,“晚辈杨元觉,是从混沌岛屿那边过来的,还请前辈放行。” 理解归理解,但杨元觉的气势却也真是半点不弱。 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天剑宗宋祖师就认出了杨元觉手上的那东西。 它也不是别的什么,而只是净涪的一道气息而已。 但单只是这一道纯粹的、不携带任何信息的气息,也已经完全够用了。 这是可信的友方。 毕竟不是谁都能拿出这么一道气息来的。 天剑宗宋祖师确认过之后,也没多问些什么,抬手给杨元觉一引,从剑阵中开出一条通道来,“是我失礼了,小友请。” 杨元觉连连摆手,又正色跟天剑宗宋祖师谈说两句之后,才拜了一礼,跨步迈入了通道之中。 天剑宗宋祖师看着杨元觉的身影消失,随手抹去那条通道,又转眼沉沉扫过外间虚空之后,直逼得那些窥伺着这里的目光避让开去,才仍在他自己的位置上盘坐守候。 杨元觉入得景浩界世界之中后,当先察觉到的,便是这个世界衰颓的气息。 它就像是一个持续往外漏气的皮球一样,正不可控制地走上一条它自己也不愿意的死路。 杨元觉左右看得两眼,也不再细看,直接找到了净涪的气息,落向他的所在。 净涪佛身这个时候已经跨过了妙理寺与妙安寺的界线,甚至已经从妙安寺沙弥手中接过了妙安寺弟子的身份铭牌,可以名正言顺地随意行走在这一片地界上。 本来他也正向着感知中的那片空白贝叶寻去,却冷不丁就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抬眼往天空望去。 在他视线的尽头,御空而立的杨元觉正左右打量着这个世界。 过不了须臾,还站在半空中的杨元觉就出现在了净涪佛身身侧。 他站得很近,几乎抬手就能碰到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却还只是放松随意地站定在原地,没有丁点戒备的意思。 杨元觉撇了撇嘴,但他没有什么表示,眼珠子转了一转后,就绕着净涪佛身走过了几圈,来来回回前前后后地打量他。 净涪佛身就由着他打量,脸上神色泰然随意,半点不见拘束。 杨元觉见得他如此反应,不免又在心中哼了哼,随即闪电伸出手去,在净涪佛身的手臂上掐了又掐。 事实上,杨元觉更想直接掐上净涪佛身的脸蛋的,但可惜,他没那个胆子。 掐手臂,净涪能看在他们两人交情的份上,看在这一次他有求于人的份上轻松放过,可要真是胆大包天地掐上他的脸,杨元觉觉得自己撑不住他的报复…… 杨元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净涪佛身倒是真好脾性,他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杨元觉的手在他手臂上掐来摸去的。 杨元觉见他这副乖顺模样,既新奇又惊喜,被强自压下的那些小念想就又忍不住开始冒头了。 杨元觉蠢蠢欲动,净涪佛身如何能看不明白? 他扬起唇角,冲杨元觉笑了一下。 杨元觉心头一个激灵,那点才刚冒头的小嫩芽直接就萎了。 他甚至闪电也似地收回手,往后退得两步,站在他自觉的安全范围之外,大方自然地冲净涪佛身笑,“好久不见了啊,净涪。” 净涪佛身合掌回了一礼,“好久不见。” 杨元觉见他这副模样,眼睛都瞪大了,又仔细打量过他一遍后,忍不住问他道:“净涪啊,你这是……变性……”了? 最后的那个字都还没出口呢,就被落在头顶上的一个巴掌给堵在了杨元觉的嗓子眼里。 杨元觉很委屈,“我说的是你变了性格,可不是你想的那个变性!你自己想岔了,还怨我……” 净涪佛身笑着又冲他抬起了手掌。 杨元觉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我来晚了,有没有耽误了你的事情?” 净涪佛身见他转移话题,也没抓着那点子玩笑不放,厚道地顺着他的话语说道,“没有。倒是你,怎么这么晚才到?是路上……” “路上吧,确实是热闹了些,但热闹好啊,一个人在混沌海里赶路真的是太枯燥乏味了……”杨元觉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一番路上那热闹欢喜的场面,才又跟净涪佛身挤眉弄眼道,“我之前是找我师父去了,被他老人家给塞了一堆的任务。净涪啊……” 他冲着净涪佛身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道:“你懂的。” 净涪佛身见他这副模样,果断摇头,“南无阿弥陀佛,檀越你在说什么,小僧听不明白啊。” 杨元觉看着净涪佛身装傻,哼哼了两声,却没认输,继续跟净涪佛身巴拉巴拉地争持着。 直等到他们有些累了,始终没能讨到好的杨元觉才佯怒地瞪了净涪佛身一眼,哼哼两声道:“罢了罢了,我早该看透了你的,怎么还能对你有所期待?” 他摇头晃脑,摆出一副交友不慎的懊恼模样,抱着脑袋委屈地蹲在一边。 偏他蹲着的那地儿,恰恰正是这附近中最适合结营的地方。 净涪佛身摇摇头,也不叫他,就围着他的那处地方,收拾了东西布置出能让他们两人留宿一宿的营地来。 毕竟天色已经发暗了,也确实是到了挑选地方准备夜宿的时候了。 杨元觉就埋头蹲在那边厢作委屈状,只用眼角余光看着净涪佛身在周围忙活。 直到篝火燃起,净涪佛身盘膝在他侧旁坐下,他才真正抬起头来,拿捏着声气道:“干嘛?” 净涪佛身对杨元觉笑了一下,“晚课时间到了,我要开始做晚课。你要一起来吗?” 杨元觉哼哼了两声,净涪佛身脸上笑意一点点加深。 杨元觉又是一个激灵,抢在净涪佛身面前发话道,“一起就一起,你做,我看着。” 净涪佛身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还真就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拿出木鱼、佛珠等东西来,拿在手上忙活功课。 杨元觉就坐在旁边听着,沉默到完全看不出他刚才的那副傲娇模样的痕迹。 净涪佛身专注地敲木鱼、捻动手中佛串,直到他这一日的功课结束才停了下来。 等他将手上的东西收起,转头去看杨元觉的时候,就正正地撞上了杨元觉凝视着他的目光。 杨元觉见他望来,对他笑了一笑,却没说什么问什么,而是直接站起身来,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呵欠道:“可算是能够睡觉了……” 说完之后,他也不见外,直接将他的那张宝贝软榻拉了出来,摆在篝火侧旁,拉起软榻上的锦被就舒舒服服地躺了进去。 “你睡吧,我守夜。” 听得净涪佛身这话,杨元觉满意地点头,却再也支不住厚重的眼皮子,顷刻间落入了梦乡之中。 从展双界到景浩界的这一路并不好走,所以净涪佛身也知道,杨元觉这一次是真的累了。 他将那套被挪开的木鱼重新拉到面前,拎起那一根木鱼槌子,让它在半空中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后,正正敲落在木鱼鱼身上。 “笃,笃笃,笃笃笃……”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 伴随着木鱼声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金文在这一片初初落下的夜幕间升起,并不扰人,反而更让人心神放松,沉入无思无想无惊无怖的安然梦乡之中。 那边厢软榻上沉沉睡着的杨元觉就是这样的。 睡到酣畅处,他甚至无所知觉地弯起了唇角。 一夜好眠之后,在晨光中醒来的杨元觉耳边又听到一声声相当耳熟的木鱼声。 要是放在别的时候,甚至是换了个人,这木鱼声都是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但因为杨元觉饱睡一夜,心情万分舒畅,也不就不挑剔了,全将这木鱼声当成了伴奏来欣赏。 等到木鱼声休歇,趴在软榻上的杨元觉甚至还转了头过来,不甚满意地跟净涪佛身道:“怎么就停下来了?继续啊。” 净涪佛身笑笑,也真的就是好脾气地拿起了木鱼槌子,又再一次敲起了木鱼来。 杨元觉这才满意地重新瘫了回去。 他边听边咋舌:景浩界里的这个净涪,似乎相当好说话啊…… 他心里转过几遍主意,但都在挣扎过后被他自己给抹去了。 这一个是更好说话一点,但也都是净涪啊。是黑了心肝的净涪啊! 真要惹恼了他…… 杨元觉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寒颤。 净涪佛身没在意杨元觉那边的状况,他还在一下下认真地敲着木鱼。 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边那熹微的晨光化作明亮的天光,直到那一轮红日跃起,向着天中挪移过去,他才停下了手上动作。 “时辰不早了,该起来了吧。” 杨元觉难得地没有拖延,乖乖抱着锦被坐了起来。不过他也就只是坐着而已,然后就没有别的动静了。 净涪佛身转身望他,“怎么了?” 杨元觉相当认真地看着净涪佛身,“给我的那些东西呢?” 净涪佛身将他自己的那个褡裢拿过来,从里头摸出一个个装着天灵地粹、天材地宝的褡裢掏出来,一把把递过去。 杨元觉也没细看,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拢到了他手边。 拿了东西之后,杨元觉又道:“我需要更加详细而ji,ng确地了解景浩界的情况。” 净涪佛身也就是一点头,直接伸手,将他手上托着的一团灰黑色光球递到了杨元觉面前。 这一团灰黑色光球也不是别的,正是净涪佛身抽取出来的无边暗土世界本源。 有了这一团暗土世界本源在手,不单单是杨元觉在这个景浩界里再没有了阻拦,更能完美达成他时刻细致了解景浩界情况的要求。 杨元觉一眼就看出了这团灰黑色光球的本质,知道它极其难得,可也就这样而已,面上并没有多显露,就像是接过一些普通物什一样拿过了那一团灰黑色光球。 收好那一团暗土世界本源之后,杨元觉就又重新瘫倒在软榻上,“好了,等我消息吧。” 净涪佛身笑笑,问道:“我要继续游走各处,你就不跟我去看看?” 杨元觉在锦被了嘟囔了几个字,才挣扎着伸出手对净涪佛身摆了摆,“你自己去吧,我留在这里就好了。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过来找我的。” 净涪佛身也就不说话了,他相当利索地将自己的东西归拢收置好,背了随身褡裢就准备上路。 “有什么事,记得通知我。” 许是看净涪佛身这半日余里的态度比净涪本尊好太多,落差之下,杨元觉也不好意思太敷衍净涪佛身,竟难得地再一次从锦被里坐起来,对着净涪佛身摆摆手,“我记得了,你走吧。” 净涪佛身对他合掌一拜,再不多话,转身就走了。 杨元觉就坐在软榻上,看着净涪佛身的背影步步远去。 直到得净涪佛身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视野中之后,杨元觉眨了眨眼睛,调转目光望定了无边竹海所在。 定定看得半响之后,他呵呵笑得两声。 无边竹海哈,异竹哈,听上去很了不起的样子哦。就不知道……无边竹海的这些异竹们能不能为了这个世界,牺牲一下他们自己? 杨元觉的境界到底比现下的净涪要强一点,且他还专修阵道,对无边竹海里的那些被阵法隐藏起来的气息更敏感一点。再加上净涪对他无所防备,言语间多少泄露出些东西来,所以哪怕他只是初来乍到,还没在这景浩界里待上多长时间,也已经对无边竹海那边的事情有了一点了解。 无边竹海其实真的很强。 既强在随着时间天然形成的地理优势上,也强在无边竹海那些异竹本身的实力上。 可既然景浩界世界都已经有了这么一股强劲的势力上,却为何只让净涪、左天行这些人类势力出面扛住无执童子,它们自己只躲在一旁袖手旁观? 杨元觉是气的,也是心疼的。 景浩界中各方势力,说起来真正能顶得上用的,在当年‘皇甫成’、左天行真正成就大势之后,还是有三方的。左天行他在混沌岛屿那边也已经见过了,一看他那副鬼样子,就知道他和净涪是一样的境遇。 所以哪怕猜到净涪状况一度极其危险,他也没有指责过左天行什么。 都是一样的状况,左天行没比净涪好到哪里去,甚至还更凄惨,杨元觉自觉自己还有底线,不会那般无理取闹。 可是这无边竹海呢? 看看它们现下这状况,像是曾经出现过什么问题的样子吗? 像吗啊? 如果无边竹海在当日有出过手,那净涪的状况或许就能好一点呢? 杨元觉气得肝都要痛了。 这对向来疲懒的他来说,真可谓是难得的经历和体验。 可他不想要这样的经历和体验。 简直糟糕透了! 杨元觉狠狠地磨了磨牙。 既然你让我不好过,那也就别怪我让你不好过。 杨元觉最后沉沉看了无边竹海一眼,才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看着手上的那些褡裢,心里一个个念头浮起又灭去,但到得最后,那个已经相当细致了的计划开始出现了另外的改动。 也是在杨元觉重新修改方案的时候,居住在无边竹海中央处的竹主心头一动,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是天机示警,还是天人感应,怎么忽然觉得…… 有些什么事情不好了? 竹主皱着眉头想了想,转身回了竹屋,在内中静室入定,想要在定境中探查个究竟。 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他最担心的是…… 事情会牵扯到那个人身上去。 杨元觉和竹主的这些心思,净涪佛身全没留意,他仍旧缓步往着他感应中的那一处地界行去。甚至——因为杨元觉安全抵达景浩界,净涪佛身的脚步还要更轻快了一分。 走得几日之后,净涪佛身在一处小庙前停了下来。 他在小庙外往里看了两眼,才上前叩门。 门户很快就打开了,内中有一个小沙弥探出头来。 见得门外站着的净涪佛身,小沙弥连忙拉开门扉,从槛内走出来,端端正正地跟净涪佛身合掌拜了一拜,问道:“师兄有礼。师兄叩门,是有什么事情吗?” 净涪佛身笑着合掌还了一礼,道:“我路经此地,见此地中有人与我颇有一段缘法,便过来打扰,还望师弟莫要见怪。” 小沙弥听得这话,半点没有怀疑,侧身将净涪佛身往里请。 “还未请教师兄法号?” 净涪佛身答道:“我法号净涪,不知师弟是?” “可是……妙音寺的那位净涪师兄?”那小沙弥惊了惊,见净涪佛身微笑看他,他才勉强持定心神,答净涪佛身的问题道,“弟子法号净童。” 净涪佛身点头,“原来是净童师弟。” 净童沙弥定了定心神,却没说话,只是埋着头引净涪佛身往法殿内走。 因为这座小庙里的方丈此时就在那法殿中静修。 到得法殿之外,净童沙弥请净涪佛身在外间稍候,自己踏入里间通报。没过得多久,他就从殿里出来,请净涪佛身入内。 净涪佛身又与他点点头,便就举步跨过门槛,踏入了法殿内。 净童沙弥看着净涪佛身远去的背影,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想法终于压不住了,一个个地往外蹿。 到得最后,那所有的念头里,只有一个成功长成了参天大树。 净涪师兄说,此地中有人与他颇有一段缘法。这段缘法,会是因《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而来的缘法吗?那个与他有一段缘法的那个人,会是他们寺里的师兄弟或者是师叔伯们吗? 这座小庙虽小,但人数也有二十余…… 他是没什么可能的了,若真是他,方才他与净涪师兄走的那一路,净涪师兄不可能就什么都没有提示。也不知道是他们寺中的哪一位,能有幸得到这么一段缘法…… 净童沙弥谙羡地叹了一口气,又收拾了心绪,才去茶房里烹煮茶水,准备给殿里的人送去。 净涪佛身踏入法殿之中,就见法殿中央的蒲团处坐了一个童颜鹤发的老和尚。 老和尚见得他缓步走来,也从蒲团上站起,迎向他。 到得老和尚近前,净涪佛身合掌躬身一礼,道:“妙音寺净涪,拜见师叔。” 是的,这是一位清字辈的大和尚。 老和尚微微笑了一笑,还得一礼后,道:“师侄客气了,坐。” 各自落座之后,老和尚和净涪佛身对答几句后,就有净童沙弥捧了茶托过来给他们上茶。 送完茶水之后,净童沙弥又再小心看得净涪佛身一眼,才回转门房那边,继续守门。 第636章 顾安 到得净童沙弥退出去之后,这法殿里也就又只剩下净涪佛身与老和尚两人了。 因殿里的这两人谁都没想拖延,所以拿茶水润过喉嗓后,他们便开始直入正题。 “听净童沙弥说,师侄此次到我们这座小庙里来,为的是寺里与师侄你有一段缘法的人?” 净涪佛身点头,“正是。” 老和尚顿了一顿,抬眉正色凝望着他,“可是真的关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部佛典?” 净涪佛身还是点头应道:“是。” 老和尚沉吟半响,用极为纯粹的疑问语气问净涪佛身道:“和尚我这座小庙里,竟然还有人有这样的一段缘法?” 不是老和尚想太多,实在是这样的缘法难得。 第9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2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92节 算算净涪比丘这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路上,走过多少地方,又有几个僧人有幸得到这一段缘法? 不多吧?甚至有相当一段时间没听说过哪座山寺佛庙里藏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了……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反问老和尚道:“师叔不信?” 老和尚摇摇头。 这样的事情,无所谓信不信的,事实很快就会摆到他的面前,他这时候相信与否,都没有什么影响,又还要在这里多说些什么呢? 净涪佛身也就没说话了。 老和尚抿了一口茶水,细细品味那微烫的茶汤顺着咽喉流入身体各处的感觉后,才低垂视线看着手中的茶盏道:“不,我信。” 在景浩界里,没有谁比净涪比丘还要清楚《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所在。 老和尚笑了一下,又再度抬起目光来看他,“净涪师侄是要和尚我引你去找他,还是师侄你……” 净涪佛身答道:“这件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了,不敢过多叨扰师叔。” 老和尚点点头,又问道:“师侄可要在寺里挂单?” 净涪佛身略想了想,向着老和尚合掌一拜,“打扰师叔了。” 既然净涪佛身愿意在寺里挂单,老和尚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他还招了寺里的沙弥过来,着他引着净涪佛身去料理诸般杂事。 来的人净涪佛身也是知道的,正是外头守门的净童沙弥。 净涪佛身告别大和尚,随净童沙弥离开法殿的时候,老和尚还特意叮嘱了他一句。 “师侄不必过于拘束,一切随意即可。” 净涪佛身又合掌拜了一拜,才跟随着净童沙弥离开了法殿。 在净童沙弥的引领下料理一切手续之后,净涪佛身又跟随在净童沙弥身后,去往他在寺中挂单期间居住的云房。 这座山寺确实是小,人也不多,但这所谓的“小”却都是和其他寺庙对比出来的,客观上而言,规模真是不小了的。最起码,暂且在寺里挂单的净涪佛身也得到了一间独立的云房。 云房中种种阵禁俱全。 不需要净涪佛身与其他僧人挤在一处,也不必忧心其他人的打扰。 修士最看重也最基本的安静与独立是考虑妥当了的,不需要净涪佛身担心。虽然真要计较起来,这里也确实简单到简朴的程度了。 净涪佛身看过,也没挑剔什么,对着有点忐忑地等待他反应的净童沙弥点头,“多谢师弟了。” 净童沙弥先是一愣,然后又是恍然大悟。 他连连摆手推拒,好半响后才算是勉强镇定下来,极力板着脸跟净涪佛身提点在此间生活需要注意的种种事项。 其实该注意的,不必注意的,各寺各庙都大同小异,净涪佛身心里也都清楚了的。但净童沙弥却没以此为借口躲懒,依旧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跟净涪佛身说了个全。 净涪佛身也没拦他,认真听他说话。 到得净童沙弥将他认为他该说的事情都交代完毕后告辞,净涪佛身还亲自将净童沙弥送到了门边。 目送着净童沙弥离开之后,净涪佛身转身回屋,简单收拾布置过此间云房,就也推门出屋,一路循着他的灵感找去。 这一找,净涪佛身直接就找到了山寺的后门。 山寺的后门处没有人,只有一扇虚虚阖上的门户。 净涪佛身站在一旁看了两眼,也不离开,随意寻了个地方盘膝坐下,取出一部经典捧在手上慢慢翻看。 别看这会儿需要净涪佛身等,但到底是出发之前计较过的,所以并不需要净涪佛身真在这山寺后门边上独自一人等上太长的时间。 他才不过堪堪翻上几页书页而已,山寺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来得很快,用不了多久就到得了近前,然后便是“吱呀”的一声,原本不过虚虚阖上的那扇门户就被一只搭在门边上的大手推了开来。 门户洞开之后,又有一个穿着布衣的小童跨步走了进来。 说得更准确一点,这个小童身上穿着的,是用粗布裁出来的僧衣僧袍,连他脚下的鞋子都是僧鞋的样式。 如果不是这个小童头上还有青丝扎成的小揪,只怕旁人会将他当成寺里的一个沙弥也未可知。 小童自己倒没觉得异样,他推开门,跨步走过门槛,又只手将门扉重新阖上。但准确地说,这小童并不真的是只将这门扉阖上而已,他甚至还将门锁上了。 就像山寺里这处虚掩的后门都是为他留的,完全不必顾忌其他。 更甚至,别看这小童走路、推门、锁门的动作都是轻松自如,可他的背后,却也是实打实地背着一捆几乎常人张臂环抱那般宽大的柴堆。 也就是说,小童背上的这一捆重重的柴堆并没有影响到他的一应活动。 对于一个寻常的凡俗小童来说,这简直就是天荒夜谭。 可问题是,这小童偏就只是一个最普通寻常的凡俗孩童而已。更甚至,他比其他的凡俗孩童还要有所不如。 净涪佛身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小童的动作灵活而随意,看着没什么问题,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实在是太过干净无垢了些。 这不是一个寻常凡俗小童该有的目光。 那小童才刚转身,正要有所动作,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转眼定定望向净涪佛身所在,“谁、在、那、里?” 便连那声音也都是一顿一顿的,透着股奇怪的别扭。 他发现了净涪佛身。 在净涪佛身虽然没有特意收敛自身气息,却也有意无意地挑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地方遮掩行藏的情况下。 这又更奇怪了。 净涪佛身打量过他两眼,将手上的经典重新收好,起身走出隐蔽处,真的站到了更为显眼的地方。 那小童见到净涪佛身,慢慢地打量过他一眼,又一字一顿地问道:“我、没、见、过、你,你、是、谁?” 净涪佛身不计较其他,向着那小童合掌垂头,答道:“我是净涪,今日才在寺里挂单的。” 那小童听他这么说,竟然也就信了。 “哦。见、过、师、兄。” 他合掌躬身一拜,端端正正地行过礼。 明明不是个僧人,偏管一个僧人叫‘师兄’…… 净涪佛身笑了笑,却也是端正地合掌一拜,口中也称道:“师弟。” 听这个新来的师兄张口就叫他师弟,小童似乎很高兴,他眼睛微微弯了弯。 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并没有其他。 很快,小童就收回目光,背着他身上的那捆柴堆继续快步向前走。 净涪佛身笑笑,也跟了上去。 直到往前走过了一段路之后,那小童才仿佛意识到净涪佛身的存在,他偏了头过来,用那双干净到仿似婴儿的眼睛看着净涪佛身,还是一字一顿地问道:“师、兄、有、事?” 净涪佛身点头。 那小童明明还看着他,却熟练又准确地转过一个弯,继续往前走。 净涪佛身看了看那片墙壁一眼,依旧没说话。 那小童一路背着柴堆走到了一处落在角落处的屋舍。 那竟然是一间柴房。 那小童将背上的柴堆解下,整齐地堆放在角落里,才转身走出柴房。 仔细关上门之后,那小童走到净涪佛身身边,盯着他看了一眼,才问道:“师、兄、有、什、么、事?” 净涪佛身合掌,“我想,我需要你身上的那枚木牌。” 小童听了,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仿佛才理解净涪佛身的话,低头将一枚木牌拉出他的胸襟。 “这、个?” 净涪佛身见他没抬头,也就作声应道,“是它。” 果然如净涪佛身所想,他等了一会儿之后,才等到那小童的回应,“不、不、可、以、的。这、个、不、可、以、给、你。换,换、别、的、吧。” 净涪佛身沉默了须臾,才道:“可我只要这个。” 小童听得,又思考了半响后,才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这一回,净涪佛身又等了一小段时间,才算是得了小童的回应。 “换、别、的。” 净涪佛身难得的有些苦恼。 说不通啊……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想要什么,我跟你换这个,可不可以?” 小童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打量他,“我、想、要、当、和、尚,你、可、以、帮、我?” 净涪佛身摇头,“你尘缘未了,还当不了和尚。” 似乎是因为这句话小童早听旁人提起过,所以这一回倒没再让净涪佛身再等多久,他点了点头,“哦。” 应了这么一声之后,小童似乎觉得可能不够让净涪佛身理解他的意思,就又说道:“那、我、不、换、了。” 说完,小童就想要往前走。 他也不管净涪佛身就站在他面前,直直地往净涪佛身这边走来。 若是换了这座山寺里的其他人,他们应该是会给这小童让出路来的,但净涪佛身么,尤其是还没有谈拢的净涪佛身,却真是不带动一动的,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小童一步步走近,一点点跨过净涪佛身对外人设定的安全距离,甚至还要撞上净涪佛身。 幸而,这小童在真的撞上净涪佛身之前停下了脚步。 小童对自己被人拦住了去路也是不解的,他忍不住抬起头去打量净涪佛身,但才看得两眼,就又不自觉地退出几步站定,“这、位、师、兄,你、还、有、什、么、事、情?” 即便被人拦路,即便心有不解,这小童也只是疑惑不明而已,却没有什么惶恐情绪。显然,这座山寺以及这样的僧侣打扮对他来说,是完全可以被划归为安全这一方的。 又或者是…… 这小童根本就没有他应该觉得惶恐惊惧的感觉。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合掌与他点头,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听得这一声佛号,小童也笑了起来,他合掌,正色且利索地回道:“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佛身放慢了语音的速度,希望面前的这个小童能够理解他话语里的意思:“你尘缘未了,所以做不得和尚。如果我帮你了却身上尘缘,让你可以做和尚,你可不可以将木牌给我?” 饶是净涪佛身已经放慢了语速,但这么几句话对于小童来说还是相当艰难,他照旧花费了一段时间,才理解了净涪佛身的话。 而等他理解了净涪佛身的意思之后,他顿时就笑了起来,也不多说什么,伸手就在自己胸前一扯,直接将木牌扯了下来。 那被扯断的红绳还在空中无所着落地晃荡,甚至那小童脖颈处还有青色的痕迹浮现,他还是咧着嘴笑着将木牌双手捧到净涪佛身面前。 “你,你、说、的。给、你。” 净涪佛身看了看那块木牌,又看了看小童的脸,笑了笑,也双手将木牌接了过来,“我说的。” 见净涪佛身接了,小童顿时就高兴了。 他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简直乐得像是捡到了宝贝似的。 “我可以当和尚了,我可以当和尚了,我可以当和尚了……” 哪怕他那话语都还是一字一顿的,也完全压不住他话语里透出来的欢喜和激动。 换言之,这小童这会儿还真的就是乐疯了。 哪怕这一小片地方就只有净涪佛身和这个小童在,这里的情况也没瞒得过人。 老和尚停下手上拨弄佛珠的动作,睁开眼睛看了那边的方向一眼,笑着叹道:“原来是这个孩子啊……” “是这个孩子也不错了……” 他低声说了两句,又摇摇头,再次闭上眼睛,重新拨弄起他手里的佛珠子。 净涪佛身见小童绕着他蹦跳,完全没有立时离开的意思,也就暂且将他放到一边,低头去看那一块木牌。 木牌的材质是难得的好木。虽然是凡木,木质却是厚沉,纹理细腻,上头还刻着一个隽秀的文字。 “慧”。 净涪佛身打量过这片木牌一眼,抬手从木牌里抚过。 待到他将手重新抬起来的时候,这木牌也还是原来的木牌,文字也还是那一个文字,可即便只是这么用r_ou_眼去看,没运使什么神通,也能看出这一片木牌和方才的那片木牌确实是不同了的。 至于不同在那里,不懂的人可能不会懂。而懂的人,哪怕再有什么阻碍,也都还是明白的…… 净涪佛身看了那片木牌一眼,便就转了目光,望向他另一只抬起的手。 那只手的手指上,正虚虚拿捏着一道碧青色的灵气。 而这一道灵气,也不是别的,恰正是净涪佛身刚拿到手上的那片木牌上独有的木气。 不经外物而来,而是在这片木牌还是某一株树木的一部分的时候就已经凝聚在它身上的木气。 这一次净涪佛身找到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所化的,居然会是一道木气,净涪佛身也是服气的。 真真是让人开了眼界了。 多看了两眼手里的这一道木气之后,净涪佛身才催动自己的气息缠绕上那一道木气。 幸好即便这一片贝叶在当前是一道木气,本质却是不变的。 在净涪佛身气息缠绕上那一道木气之后,那道木气顷刻间升起一片蒙蒙的金色佛光,然后在这一片金色佛光中溯本归原,化作了一片空白的贝叶被净涪佛身拿捏在两指之间。 净涪佛身将那片贝叶拿到眼前细看,却冷不丁将目光往侧旁一飘,正正望向要往这边凑过来的那个小童。 小童也正望着净涪佛身。 他的眼睛还是干净而平静的,但净涪佛身却愣是从他的双眼里看出些许异样来。 他顿了一顿,对小童笑了笑,问道,“想看吗?” 小童点了点头,没答话,依旧眼巴巴地望着净涪佛身。 想来他自己也明白他说话与旁人委实是大有不同。 净涪佛身转手将那片贝叶和木牌递给他,“那就看看吧。” 小童顿了一顿,才理解了净涪佛身的意思,他欢呼一声,伸出手来接去净涪佛身的东西里动作却相当的轻缓。 他也该是知道的,在他将那片木牌从身上取下来递给净涪佛身的那一刻起,那片木牌就不是他的东西了。 既然不是他的东西,是别人的东西,那么拿过来的时候,就得小心着些。 他都懂的。 净涪佛身看着小童将两样东西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过,甚至还摸过了一遍确认过后,就将那片木牌连同着那片空白贝叶递还给了他。 净涪佛身接过那两样东西。 他完全没错过那小童将木牌递还给他时候那一抹隐晦到似乎不存在的失落怅惘。 净涪佛身将贝叶拿了过来后,又将那片木牌递还给了小童。 小童愣愣看着递到面前的那一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木牌,半响才抬头望定净涪佛身,照旧是一字一顿道:“师兄,我已经换给你了,它是你的。” 净涪佛身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那片贝叶,“我想要的是这个,我已经拿到了。你也都看到了的,不是吗?所以这个还是你,该还给你。” “唉?可是……可是……” 小童觉得不对,但他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可是”了半天,到底都没能“可是”出个什么来。 净涪佛身却还只是笑着道,“我手上的这个东西就是从木牌里拿到的,师弟你都看到了不是?既然是这样,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小童难得停了一下理解净涪佛身的话,之后却又还是摇着头继续“可是”。 净涪佛身这会儿没等他“可是”了,他果断转移话题问道:“对了,我到了这会儿还没有请教师弟名号呢,不知师弟怎么称呼?” 果然,净涪佛身这么一问,直接就将小童的注意力分散了一半。但也只是一半而已,没能完全凑效,更甚至不过过得了片刻功夫,他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刚才的那些纠结上。 “可是……不对……” 净涪佛身这回不说话了,他就微微笑着,望着小童。 小童沉默得许久,到底没扭得过净涪佛身,只能将那片木牌接了过去。 净涪佛身这才将那片贝叶收了起来。 待到贝叶藏好,他又再次问起了小童的名号,“不知师弟怎么称呼?” 小童也才慢吞吞地将木牌上的红绳重新系好,挂在他的脖颈上,收入衣襟里。 听得净涪佛身的问话,他答道:“我叫顾安。” 第637章 净味 顾安这两字,他说得异常顺畅清晰。 净涪佛身点头,唤了一声,“顾安师弟。” 顾安听到他的名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咧开嘴笑着对净涪佛身点头,竟然也努力尝试着回道:“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笑着点头应了,再开口却是问道:“要了却师弟你的尘缘,我就需要先了解一下师弟你的事情,不知道可不可以?” 顾安脸上有些茫然。 他想不太明白,不明白净涪佛身为什么问他这个。但既然净涪佛身问了,他就需要回答。 所以纵然慢了一小会儿,他也还是笑着点头道:“当然、可以。” 但以顾安现如今的状况,想要从他这里了解情况,花费的时间太多不说,消息还不会全面,故而净涪佛身提议,让顾安选一个寺里的人来跟他说一说。 顾安听得这个提议,也点头了。而在他撑着脑袋蹲在地上想了半天之后,他终于给出了一个人名,“净味。” “净味?”净涪佛身点点头,没有异议。 这座小庙不大,净味也没在闭关,所以净涪佛身很快就在顾安的引领下见到了净味。 见到净味,顾安猛地就冲了出去,跑到净味身边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却都只是笑,没说话。 净味沙弥本来正在后厨上忙活,冷不丁见到顾安蹿过来,还像往常每一次见面时候的那样围着他转,既惊又喜,但刚多的还是放松。 “你今日有点迟了,怎么现在才来?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别转圈圈了,停下来叫我看看。” 净味沙弥这么一叫,顾安也就真的老老实实停了下来,甚至还摊开双手递到净味沙弥面前,让净味沙弥能够看得更清楚仔细一点。 他们两人的这副姿态,其实真的挺像是父母对着外头玩耍玩到忘了归家时辰的孩子的相处模式。若是两人的外表也合符这样的模式也就罢了,偏顾安和那净味沙弥都还只是十来岁的小童,而他们似乎还全然没发现什么不对的模样,真的让人很想笑。 净味沙弥翻检过一遍顾安的周身,见他身上各处周全,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行了,没事就好。下次记得早点回来,别在外头磨蹭,若再像之前那次那样,看你怎么回来!” 他边警告顾安,便转身,从一个热气腾腾的笼子里拣出几个大白馒头来,塞给顾安,然后又拿了瓷碗过来,要去给顾安盛粥。 顾安习以为常地接了馒头,甚至将一个馒头塞入嘴里大大地咬了几口,才终于记起了净涪佛身的存在。 他匆匆将嘴里的馒头吞入腹中,就去叫那边的净味沙弥,“净味,净味,净味……” 净味沙弥听得这几声接连不断的呼唤,也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不急不忙地将粥汤盛好,端着粥汤回来才问顾安道:“什么事?别急,慢慢说。” 就顾安那种情况,急反而说不清楚,慢慢来才最好。 顾安停了一停,也真的就如净味沙弥说的那样慢慢说,“净味,净、涪、师、兄、他、说……” 单只是“净涪师兄”这四个字,就叫净味沙弥一时愣住了,他猛地掉头,顺着顾安的视线望去,果然就看见站在厨房门边处笑看着他们两人的净涪佛身。 见得净涪佛身,他脸皮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那红色还在以一种相当迅猛的速度不断扩张聚集,须臾间变成了赤红一片。 顾安见到这样的净味沙弥,稀奇得像是看见了什么一样的,不住地往净味沙弥面上看。 净涪佛身笑笑,问道:“可是净味师弟?” 净味沙弥被这句话拉回心神,深吸一口气,稳稳将手上的那碗热粥放到一边,合掌向着净涪佛身躬身深深一拜,“净味见过净涪师兄。” “师弟不必多礼。”净涪佛身笑言道,“我此次过来,是为的顾安师弟的事情,顾安师弟说你可以告诉我。不知道师弟什么能得个空闲?” 净味沙弥是真的很想说现在。毕竟现在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的人可是净涪。 是那位净涪师兄! 但事实是,他不能。 这个时间寺里师兄弟们该会过来用晚膳了,他得给各位师兄弟们准备好。而庙里的后厨就只有他一个,顶天再算上一个顾安,他现在要是跟净涪师兄离开,别说只是走开一小段时间,就是在这厨房里边忙活着边跟净涪师兄说话也都来不及。 净味沙弥艰难地选择了放弃,他心下长叹一声,合掌跟净涪佛身说道:“如果不会打扰师兄的话,那等会儿这晚膳结束之后,我去寻师兄可以吗?” 净涪佛身沉吟了一下,“错过了方才的晚课,我等会儿需要补回来。” 听得净涪佛身这么说,净味沙弥顿时肃然,他点头道:“那么,等师兄结束晚课之后,再通知我一声就是了。” 净涪佛身看了看他,又转落目光看过那边的顾安,笑着点头道:“可以。打扰师弟了。” 净味沙弥连连摇头,“如何能说打扰?师兄你相助顾安,我还没替他谢过你呢。” 顾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一个馒头吃完了,还将他怀里余下的那些馒头放到了旁边,一字一顿地跟着净味沙弥说道:“多、谢、师、兄。” 净涪佛身双掌一合,“理所应当的事情,两位师弟莫要太过放在心上。” 三人正说话间,耳边忽然想起了一阵急促的铃声。 却是晚膳开始的铃声响起来了。 净味沙弥和顾安听到这一阵铃声,再顾不上和净涪佛身说话,都是匆匆地对着净涪佛身合掌一礼,便转身回到了那些台台灶灶间,开始忙活起来。 净涪佛身合掌回了一礼,也真就转身离开,回到这小寺里给他准备的云房里完成他今日的晚课。 因着顾安今日里的拖延,后厨这边的动作不如往常时候那样的利索。 净味沙弥和顾安都没再说话,抿着唇在厨房里来来回回地忙活,直到撑过最开始的那一段慌乱时间,才算是找回了往日里的节奏。 在这样熟悉的节奏里,净味沙弥和顾安也终于能够得到些空闲的间隙了。 净味沙弥抽空看了顾安两眼。 顾安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转过头来看他,冲他咧开嘴笑。 净味沙弥定定看他一阵,摇摇头,又低头继续忙碌。 顾安察觉到异样,又见净味始终无话,不由得开口叫道:“净味,净味,净味……” 净味沙弥扬起唇,话音却不免显得恶声恶气,“怎么啦?” 那态度,委实算不上多好。 顾安却不怕他,还问道:“你、怎么、了吗?” 纵然顾安说话说得再慢,在净味沙弥面前,他也还是很愿意开口的。 “我没事。”净味沙弥摇摇头,却没抬头,“有事的是你。” “是,是吗?”顾安说话慢,手上动作却半点不慢,“是、好事、吗?” 净味沙弥这次抬头看了看顾安,见顾安脸上的笑意,也不免笑了起来,“是好事。” 顾安应道,“那就、好。” 当然好啊,那可是净涪师兄啊。再难再大的事情,放到净涪师兄那里,都不是事儿! 净味沙弥想着,脸上笑容又绽了开来。 顾安也笑。 两人忙活得高兴,手上动作自然就又加快了许多。轻微的锅盘碰撞声中,偶尔也响起几句话语。 这些话语里,虽一个轻快,一个缓慢,却在这厨房里的锅盘碰撞声中显出一种别样的协调来。 “是吗?净涪师兄说,他要替你了结尘缘?” “是、是真的。了结、了尘缘、之后,净味,我也、可以、和你一样了。” “你现在不就是和我一样的吗?都在厨房里头忙活着呢。” “我,我是说,我也、可以、当一个、沙弥了。” “真正的,沙弥!” “哈哈,顾安你还真是那么想当沙弥吗?” “想。” “说起来,顾安,你就真的不关心你的尘缘是什么吗?” “不……” “嗯?为什么呢?” “因为、觉得、不怎么好。” “是吗?” 将厨房里的事情忙活完,净味沙弥和顾安凑在一起,快速解决了他们自己的那顿晚膳,然后又将厨房洒扫干净,好让明日里轮值的师兄弟接手,又仔细地关上房门,启动阵禁,才缓步向着净涪佛身的云房行去。 相比于顾安的不在意,比往日沉默了些许的净味沙弥就显得有些不同了。 顾安边走边侧头看净味,“净味,你怎么、了吗?” 净味沙弥摇摇头,但停得半响后,他还是问顾安道:“如果你真的感觉不好,不如我们就……” “嗯?”顾安扭头看净味。 “就”什么样,净味沙弥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纵然他此时还不过只是一个小沙弥,在修行这一道上更是才刚刚开始,他也知道得清楚——在修行的道路上,容不得退避。 一退,或许就成心魔。 净味沙弥不说话了。 顾安倒是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他伸手拍了拍净味的肩膀,冲他笑着道:“放、放心。会好、的。” 净味沙弥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顾安。 顾安有些懵懂,又似乎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他也停了下来,凝眸回望着净味沙弥。 半响后,净味沙弥竟然就笑了,“是的,都会好的。” 顾安见净味沙弥笑了,他也就笑了起来。 两人傻笑得一阵,才继续往前走。 他们并不急,速度也有点慢,但却控制得刚刚好。到他们真正在净涪佛身云房门前站定的时候,门里传出来的木鱼声正正好敲出一个结音。 木鱼声的结音落下,净味沙弥就抬手敲门。 净涪佛身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是两位师弟吗?请进。” 净味领着顾安推门进去,净涪佛身正将手边的木鱼等物什归置妥当,起身去拿茶水。 见得净味和顾安两人进来,净涪佛身笑着点头,请他们落座。 “两位师弟请坐。” 随后,他又将茶水端了过去,给了净味和顾安一人一盏。 等净味和顾安两人连忙接了,他才端着他自己的那一盏,回身在他的座位上坐定。 “两位师弟稍后无事了吗?”净涪佛身见他们两人都没开口,便自己发声打开话题来问。 净味沙弥点头,“都无事了。” 他顿了一顿,看了顾安一眼,鼓起勇气问净涪佛身道:“师兄先前说想要了解顾安的情况,不知师兄想要知道些什么?其实……顾安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可能不能……” 顾安的事情,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有寺里的长辈查问过,他知道的都说了,没有一处遗漏。可寺里除了将顾安留下来照顾之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了,叫净味沙弥很是忐忑。 他倒不怕顾安祸害寺里。 顾安就不是那样的人,而且寺里能将顾安留下来照看,也没有别的约束,就更不想是有什么问题的样子了。 可净味担心的是顾安他自己。 毕竟是净味将顾安带回来的,他对他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净涪佛身看看净味沙弥,又看看顾安,笑了一下,才将目光调转回来,对净味沙弥说道:“师弟安心,会有法子的。” 净味沙弥看了看面前的这个年轻比丘,忽然松了一口气。 他对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是了,面前坐着的,可是净涪师兄呢。 “师兄问吧,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净涪佛身点点头,也就真的开始询问起来。 不过简单查问过几句之后,净涪佛身就从净味沙弥这边掏出了他所有知道的不知道的信息,也算是初始了解了顾安这个人的一些事情。 顾安是净味沙弥带回来的。 那一日,早上还晴好的天气,忽然就变成了雷暴。 这样突变的天气,在景浩界里都是少见的。尤其是在净涪佛身从净味沙弥这里确认过后,他也就真的能确定下来了。 净味沙弥将顾安带回来的时间,恰好就是那一日天变的时候。 当时净涪佛身还在识海世界里修持,真正行走在景浩界里搜寻《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散落贝叶的,也还是净涪本尊。 那会儿,净味沙弥其实还是妙安寺的一个小沙弥,跟随在他师父在妙安寺里修行。 那一日他接了寺里的任务,外出理事,归来的时候却恰恰撞上那场雷暴雨。如果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遭遇那样的天气,净味沙弥或许会寻个地方等一等,等到那场暴雨停歇,才会继续回寺。 毕竟那一日的天气就是那样怪异。在那样怪异的天气里,整个天地给人的感觉都不对了。 净味沙弥说起那一日来的时候,话语里甚至还能听出些惊悸来。 不说净涪佛身,连顾安都发现了。 净味沙弥手上的事情急,又有修为在身不怕那点风雨,更兼他修为不高,对天地之间的气息感觉不如各位大和尚等敏感,自然也就选择了继续上路。 而也正是冒雨赶路的时候,净味沙弥在一处河边石堆发现了顾安。 这件事也真的是巧。 以那会儿的天气与净味沙弥那时候的状况来看,急着赶路且心神不安的净味沙弥能够注意到外间状况的可能性不足一成,但偏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净味沙弥还是发现了伏在石堆里的顾安。 如果不是净味沙弥发现了顾安,顾安有很大的可能会死在那处石堆旁。 哪怕再是急着赶路,净味沙弥也不可能将那样的顾安扔在那里不管不顾,所以他将顾安带回了妙安寺。 说是带回了妙安寺其实也不对,寺里有寺里的规矩,净味沙弥没将顾安带回妙安寺中,而是将他安置在妙安寺山脚下的小镇里,一番救治,确定顾安情况稳定下来,他才回的妙安寺。 那一段时间,寺里似乎有些乱。 不过净味沙弥就是一个修为浅薄、无足轻重的小沙弥,寺里到底怎么回事,也没有人会跟他说个清楚明白。 他也不探究这些,日常里怎么做的就是怎么做,最多就是关注一下在小镇里的顾安的情况。 但那些时候,顾安一直都在昏睡,始终没有醒来。 等到寺里安定下来,净味沙弥就和他的其他师兄弟一起,被师父带着出了妙安寺,来到这里,建起了一座小寺,之后就在这座小寺里修行了。 当时乱糟糟的,净味沙弥都来不及将顾安的事情报给他师父。 他也不是不能将顾安留在妙安寺山脚下,毕竟那里是妙安寺,只要顾安醒过来后往山上求助,妙安寺怎么也不会不管不顾的。但他也知道,像他一样离开妙安寺奔向其他各处地方的,并不只有他师父一系,还有很多他熟悉的人。甚至他也不知道还留在妙安寺里的那些相熟师兄弟们会不会还会在哪一日离开妙安寺。 想将顾安托付过去都不可能。 第9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3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93节 净味沙弥左思右想之下,终于禀报了他师父,将当时还在昏睡的顾安也带了过来。 他的决定没错。 寺里安定下来之后,好不容易醒过来的顾安更让他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顾安失忆了,他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就像一个刚刚记事的孩童一样,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他浑身上下真正留下的,除了那一身有些破烂的衣裳之外,就只剩下他胸前挂着的那一片木牌。而除了这些之外,他一无所有。 净味沙弥不可能丢开这样的顾安,这座小寺里的其他僧人也不可能放任这样的顾安自生自灭。 所以顾安就在这座小寺里留了下来。 顾安留了下来,等身体修养得差不多之后,他就表露出了强烈的求知欲,而结果…… 就是此时站在净涪佛身面前的这个顾安。 他学东西学得很快,干活也很是利索,唯一的缺点就是,他说话速度很慢,得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说是唯一缺点也不太对,因为顾安他的记忆也一直没能找回来,还是一片空白的模样。 净味沙弥对此毫无办法,急的时候,他甚至还请他师父给顾安查看过,他师父也都在摇头,只说“时候未到”。 以往净味沙弥不太懂,但现在看到净涪佛身坐在他面前,他就似乎明白点了。 跟净涪佛身说完所有他知道的事情之后,净味沙弥看着低垂着眉眼静默的净涪佛身,一直没敢打扰。 顾安也坐在一旁,但比起紧张的净味沙弥来,他这个当事人就显得不甚在意了一点。 对于顾安来说,他或许也是真的不怎么在意。 净涪佛身将这些信息整理妥当,便抬起眼睑来,望向对面坐着的两个小童。 净涪佛身这一动,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净味沙弥。 净味沙弥急急地问道:“净涪师兄,有线索了吗?” 顾安看了净味沙弥一眼,才慢吞吞调转视线,望向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笑着安抚道:“不急。” 净味沙弥这时也似乎发现自己失态了,他静默了一下,向净涪佛身道谢。 顾安也用他特有的磕绊语调跟净涪佛身道谢。 净涪佛身多看了顾安一眼。 净味沙弥或许听不出来,但净涪佛身却知道,此时顾安跟他道谢,并不是为的他自己,而是为了净味沙弥他。 第638章 挺好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稍稍缓和过此间气氛,才真正地答复净味沙弥方才的问题,“线索是有的。” 其实根本就不用如何去细查,但凡在面相方面有过些研究的人看过顾安,就能从他的面相上窥见到一二。然后再根据这一二往下深入推测,事情也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净味沙弥也不是真的笨,只是关心则乱而已,现如今在净涪佛身面前冷静下来,又看见净涪佛身此时看着顾安的目光,再顺着净涪佛身的目光扫视过顾安的五官之后,就多少也猜到一点了。 他皱了皱眉头。 难道是不好说? 净涪佛身见他表情,对着他点了点头,肯定他的猜测。 净味沙弥心头更是惴惴。他慢动作地扭头望向顾安,半响后,低声问顾安道:“你……”介意吗? 那些发生在他身上,好与不好的事情,今日该是都得翻出来了的。他在这里,顾安会介意吗? 顾安迎着他的目光摇头,咧开嘴冲他露出了一个没有一点y霾的大大笑容。 哪里有半点介意的样子呢? 净味沙弥也禁不住笑了一下。 然后他就调转了头回来,对净涪佛身说道:“请净涪师兄解惑。” 一旁的顾安也在点头,看着他磕磕绊绊地说了相同的话。 既然当事人自己也都是这个意思,净涪佛身就更不在意了,他慢慢地将他从顾安面相上看出的那点子事情以因果线作为佐证,跟面前的两人说道了出来。 没人跟他们说起不打紧,一说……就仿佛是被人打破了自己认知一样的,净味沙弥整个世界都有些支离破碎的感觉。 他哑了一会儿,才艰涩地道:“……所以……顾安他……他其实是……他母亲与他祖父……所出的……” 净涪佛身没说话,由着净味沙弥自己整理这一个被人打破了的世界。 “顾安……他会是现如今这副模样……”净味沙弥的声音开始变得尖利,“是……是因为……他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的兄长设局……让……让他娘亲……亲自……做的手脚?” 看着净味沙弥不自觉地望向他的目光,净涪佛身慢慢地点了点头。 净味沙弥整张面孔上的表情都是空白的,倒是顾安,不知是不能理解,还是无所谓,总之,他看起来比净味沙弥要冷静泰然得多了。 云房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到了这个时候,顾安似乎才发现净味沙弥的异样,他想了想,将他自己的身体凑过去,往净味沙弥身上轻轻撞了撞,就像他们两人往常难得玩闹时候的那般,将净味沙弥的注意力拉回来。 净味沙弥别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不知是看见了顾安的态度还是怎么的,反正他也真的定了定神,然后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净味沙弥也终于能够相对理智地想给顾安找出一个妥当的处事办法来了。 净涪佛身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将时间和空间留给面前的这两个小童。 想要解决顾安身上的事情,给顾安铺设出一条安稳的路,净涪佛身确实是有办法。 而且办法还不少。 可这样的处事,顾安自己会不会接受,或者合不合乎顾安自己的心思,那就很难说了。 为了顺利了却他与顾安之间因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联结起来的因果,净涪佛身打算向以往每一次了结因果的那样,稍稍考虑一下顾安本人的意见。 说起来,顾安自己的顾虑还是比较少的,真正想得更多,想要考虑得更多更周全的,却是净味沙弥。 若只是参考顾安一人的意见,净涪佛身的手段可以相对简单粗暴一点,偏还有一个净味沙弥在,而且顾安还相当重视净味沙弥的意见…… 净涪佛身稍稍惋惜了一下自己难得有可能出现却愣就是没有成形的躲懒机会,又将侧旁摆放着的那部佛典拿了过来,悄然无声地翻看着。 净味沙弥想了很久,都没想到该怎么去梳理顾安家里的那堆乱成粥的米。又或者根本就是今天听到的这件事太过冲击他的神经了,叫他哪怕冷静下来也难以在一时半会儿间找到个切实可行的办法。 顾安倒是真如净涪佛身所见,半点不纠结。 他见净味沙弥拧着眉头在那里想个没完没了,没尝试去唤醒他,更没想去打扰那边厢翻看佛典的净涪佛身,闲得无聊至极的时候,他干脆就玩起了自己的手指来。 挣扎了半日的净味沙弥都没能权衡出什么来,今日里发生的这些大起大落的事情耗费了他大半的心神,再加上那一堆徒劳的思考,净味沙弥最后也没办法了。 既然一时没办法,那就不急着在这一时半日里找到个办法来。 他定了定神,抬眼望向净涪佛身。 一直等到净涪佛身翻完这一部佛典之后,净味沙弥才压低了声音跟他说道:“师兄,能不能给我们些时间,让我们好好想一想。” 一旁光是玩手指就自得其乐地过了一晚的顾安听到净味沙弥这话,也放下了他的手指,望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笑着点头,“当然可以,我不急的。” 净味沙弥心下长舒了一口气,可即便如此,他心头也没觉得如何松快。 无声叹了一口气后,净味沙弥拉了顾安一把。 两人站起身来,合掌对净涪佛身躬身而拜,“今日打扰师兄了。” 净涪佛身起身还礼,笑安抚道:“我还会在寺里停留上一段时间,两位师弟不必着急,回去慢慢考虑也可以的。” 净味沙弥唇边泄出一丝浅淡的苦涩,却没再多说什么,和净涪佛身道别后,就拉了顾安离开。 净涪佛身目送着两人的身影走出禅院,便阖上门扉,返身回到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挑亮屋中烛火,又将那一部佛典从头慢慢翻了起来。 顾安跟在净味沙弥身后,一步步行走在浅淡的月光里,神情、动作都还是往常时候的那般欢快,全然没有丁点忽然听见自己不堪身世乃至过往应有的模样。 他能安然泰若,净味沙弥不能。 他的脚步一步步拖重,没过多久,原本并肩往前走的两人就成了一前一后的位置。 顾安在前,净味沙弥在后。 开始的时候,顾安完全没有发现净味沙弥的异样,他一步步走得欢快,甚至还边走边东看看西看看,就像这最平常的夜和月,也有他从未见过的乐趣。不过很快的,顾安就想起了净味沙弥,他欢快地叫得一声,“净味……” 叫唤没得到应有的回应,顾安笑着偏头往净味沙弥原本该在的位置看了过去,才发现身侧空荡荡,哪里又有净味沙弥的影子? 他立时就停下脚步,左左右右看了一遍,才在后头发现了脚步沉重的净味沙弥。 看着净味沙弥脸上不自觉的y霾,顾安脸上的欢乐也都散了。 他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向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净味沙弥。 倒是净味沙弥自己被顾安先前那一声叫唤拉回了心神,也正循着声音往他这边望来。 见得顾安的异样,净味沙弥快走几步,赶到顾安身侧,问道:“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顾安耳边听得净味沙弥的声音,眼中看见净味沙弥的样子,就又开始笑了起来,“我、没事。你、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净味沙弥叹了一口气,“倒是你,真的没问题吗?” 顾安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顾安脸上大大的笑,净味沙弥也像是被感染了地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后,看着顾安,净味沙弥终于将问题问了出来,“顾安,你有想过……怎么处理你家里的事情吗?” 顾安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不,不知道。”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净味沙弥自认是了解顾安的,所以哪怕顾安的话语简单至极,净味沙弥也确定自己能够准确无误地明白顾安话里的意思。 他的不知道,既是因为他自己这会儿没有过往的那些记忆,不知道那位净涪师兄跟他们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也是因为他自己真的也没想好怎么处理他家里的那些事情。 净味沙弥又沉默了下来。 顾安看见,很用力地想了想,学着净味师父的样子,伸手拍了拍净味沙弥的脑袋,拖长了声音道:“放心,该来的,总是、会到的。等时机、到了,也就能够、明白、该怎么、做了。” 顾安这副年纪、这份阅历,偏要摆出净味沙弥师父的模样来,又能有几分模样?也只能引人发笑了,何况他说话时候一顿一顿的,更将此时此刻的笑果往上提拉了一个层次。 这个时候明明就是好笑至极的情景,但净味沙弥看着顾安认真的眼睛,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知道,顾安这时候是认真的。 他很认真地在开解他。 这还叫他怎么笑得出来? 净味沙弥同样抿了唇,认真地点头,应道:“我知道。” 顾安才要放松下来,忽然就听见净味沙弥道:“可是顾安你不也是想要出家当一个僧人,这些都是尘缘吧?如果不了却了这些尘缘,你还是得被师父拒绝的吧。” 顾安也是这时候被净味沙弥提醒才想起了这么一茬子事,一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净味沙弥悄悄地笑了一下。 其实净味沙弥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了不了却尘缘,和出不出家有什么关系。他自己也是年幼时候参加皈依礼然后被选入寺里当一个小沙弥的,那时候他也不是一样的父母俱在,不是也没做出什么了却尘缘的事情?结果他也一样的入寺了? 其他师兄弟和他都是一样的没差,怎么到了顾安这里,就有了这样的一个说法? 总不能是师父看出了顾安家里的事情,顾忌着背后的那一滩浑水,不愿意收下顾安所以随口找的一个理由吧? 这样的想法也才刚冒头,就被净味沙弥自己抹去了。 不可能的,师父他不是那样的人。 应该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净味沙弥定了神,那边顾安就开始乱神了。 他拽着净味沙弥的衣袖,急急问道:“那,那、怎么办?该、怎么办?” 净味沙弥见自己吓到了顾安,一时也急了,连忙凑过去安抚他,“不急不急,慢慢想慢慢想。师父和净涪师兄都在呢。你该相信他们。” “净涪师兄答应了帮你了却尘缘的,你该信他。” “你该信他,净涪师兄很厉害的!” 一声声的安抚中,顾安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却没有放开净味沙弥的衣袖,紧盯着净味沙弥问道:“师兄,净涪师兄很厉害?” 净味沙弥坚定点头,“很厉害!比我们寺里的所有师兄弟都要厉害!” 顾安的心神似乎安稳了一点,但紧接着,他却又问净味沙弥道:“净涪师兄他比师父厉害吗?” “呃……”净味沙弥有些语塞,但迎着顾安的目光,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虽然现在应该是比不得,但以后应该是会比师父还要厉害的。 净味沙弥一时间想过了很多。 心理上,他应该是支持师父的…… 不,哪怕是心理上,他都不知道这两人自己是支持的师父还是支持的净涪师兄,更别说在行动上了。 但这时候,对着面前这样向他要一个答案的顾安,净味沙弥似乎也只能给出一个答案。 希望师父他不要知道这件事,不然…… 人有的时候,就是会倒霉到怕什么来什么的地步。 净味沙弥前一刻还在祈祷着呢,下一刻就听到了一个熟悉到让他浑身发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们两个小子大半夜的不回去睡觉,在这里嘀咕些什么呢?明天确实不用你们值守,可也得要早起做早课的啊,拖拖拉拉的,明天还能有什么ji,ng神做功课?” 顾安和净味沙弥一齐转过头去。 但和顾安勉强还算平常的表情比起来,一旁的净味沙弥却像是末日到来一样的,身体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老和尚正站在树影下,板着脸看着他们两人。 净味沙弥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顾安见到老和尚,竟然不害怕,上前踏出了一步,扬着头看老和尚,问道:“师父,你说我了却尘缘之后,就可以拜师的,这话还算不算数?”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虽然慢了点,但在这个时候倒是格外的显气势。 老和尚看着顾安,目光顺带扫过那边厢的净味沙弥,眼底渐渐扬起一丝笑意。 不过到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始终没漏出一点异样也就是了。 “算数。” 听得他这两个字,不论是气势很足的顾安,还是身体一直颤啊颤地抖个不停的净味沙弥,一时都是喜上眉间。 “师父!” “师、父。” 老和尚哼哼了两声,“叫师父就有用了吗?快回去睡觉!” 净味沙弥和顾安也不敢拖延,直接应了一声,“是。” 应得这么一声之后,他们两人都不用打什么招呼的,身体一矮,整个人就向着他们自己的云房蹿了出去。 不过片刻间,净味沙弥和顾安就回到了他们自己的云房。 云房里没有掌灯,就只有淡淡的月光照明。可就是这样的光线,净味沙弥和顾安也都能看见各自脸上止不住的欢喜。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甚至还笑出了声音。 “哈哈,哈哈哈……” 也就是这个时候,老和尚的声音陡然在他们耳边响起。 “你们看起来很兴奋啊,ji,ng神很好?既然这样,那明日里的功课就加两倍吧。” 才刚响起的笑声就这样被截断了。 净味沙弥和顾安对视了一眼,都看见对方的面皮僵硬发青。 尤其是顾安,整个人都像是木了一样的。 老和尚见他们两人的表现,满意地点点头,终于转身回去了。 在老和尚转身的时候,他往净涪佛身所在的云房看了一眼,恰恰好对上净涪佛身转过来的视线。 净涪佛身笑着站起身来,对他合掌点头。 老和尚也是合掌回了一礼。 两人便就这样散了,只留下苦兮兮的净味沙弥和顾安两人在恐惧着明日的到来。 之后的接连几天,净涪佛身都没再见到净味沙弥和顾安。不过他也没着急,仍自忙活着他自己的事情,日常修行,偶尔看看杨元觉那边的情况,再分神关注一下景浩界天道的状况,也就如此了。 日子一日日地流过,不过眨眼间便过去了十来日。而这一日,顾安终于又找了过来。 这一次,就只有他自己,没有净味沙弥跟在旁边。 净涪佛身招呼他坐了,又给他递了茶水,才在另一边落座。 顾安端着茶盏,低眉看着茶盏里的茶水,没喝,就这样看着。 净涪佛身这时候并不着急,自然也就没有催他,由得他自己静默。 虽然这些时日他再没有见过顾安,但这不代表净涪佛身不知道这段时间里顾安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 甚至只单单在今日,只看现在的顾安,净涪佛身也能猜出些许真相。 ——顾安他对他自己的那些过往,开始有些了解了。 而他了解那些过往的方式…… 完全不需要净涪佛身多费一丝心神去猜测推算,顾安自己就跟净涪佛身和盘托了出来。毕竟他今日里来找净涪佛身,也不是只为了坐在净涪佛身对面,看着一盏茶水如何从滚烫到冷却的。 “这些日子里……我夜里总在做梦……梦中的,该是我以往在家里时候的模样……” “……一梦……就梦了整整十多天……最近这几天才没再做梦……” 他面上有迷茫,有疑惑,也有不解。 “这些梦很怪……也不是就说它们不真实吧……” “这些梦都很真实……甚至我自己也知道,那些都是我曾经经历过的……” “但问题是……我做梦的时候,会随着梦境里发生的事、出现的人高兴、生气……可等我从梦里醒来……再去看梦里的时候……” “又觉得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似的。” “很怪。” 顾安跟净涪佛身说话,说的都是他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这些事情让他困惑,让他不解,但他跟净涪佛身说起来的时候,却奇怪的只有讲述倾诉的意味,而没有要向净涪佛身请教的意思。 就仿佛他今日里走上这么一趟,就只是单纯的想告诉净涪佛身这些事情一样的。 净涪佛身坐在位置上,也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抬手将茶盏送到唇边,让自己喝上一口茶水,却是真的一言不发。 说完梦里的那些事情之后,顾安就埋头坐在那里想他自己的事情,依旧没问净涪佛身些什么。 净涪佛身也在等着,一直等到顾安心神稳定下来了,他才将茶盏放到侧旁的矮几上。 茶盏搁置在矮几上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很轻,却足以将顾安的心神从他自己的世界里拉扯出来。 顾安抬起头,才要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听到净涪佛身带了点暖意的声音响起。 “顾安师弟,别的先不说,你如今感觉怎么样?” 顾安顿了一下,认真思考过后,才抬起头来,微笑着对净涪佛身说道:“我觉得……我很好。”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笑言道:“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嗯……”顾安不知是又想了一下,还是在斟酌着字眼,但片刻之后,他也笑着点头应道,“确实是挺好的。” 第639章 了结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并没有涉及太多,可也已经足够定下今日这一场聚话的基调了。 基调既然已经定下,那么接下来的话题自然就是水到渠成了。 简单地闲话过两句之后,净涪佛身沉吟了一下,看了看顾安。 顾安自然也是察觉了的,他也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侧,端端正正地坐在座椅上,直直地迎上净涪佛身的目光。 “顾安师弟,关于你的尘缘……”净涪佛身冲他笑了一下,“你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他和顾安上一次的见面已经是好几日前的事情了,这么几日过去之后,顾安才又找到他,那么想必在这一段时间里,顾安自己是有好好考虑过的。 虽然说顾安的尘缘由净涪佛身接手,但顾安是当事人,净涪佛身替他料理这件事的时候,却是该考虑到他的心情和想法的。 顾安听得这话,无声地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没做催促,给他预留了足够的时间准备。 半响后,顾安才犹豫着开口道:“是有些想法……” 不论是在顾安请净涪佛身替他了却尘缘的这件事情上,还是在处理他与顾家那摊子混事的事情上,顾安其实完全可以挺直胸膛大方坦然地将他的所有意图表露出来。毕竟净涪佛身与他有一段必定要了结的因果在,毕竟他降生在哪里,谁会是他的父母,他统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可顾安就是觉得窘迫。 既是对净涪佛身,也是对顾家。 净涪佛身又等了等。 顾安到底拿定了主意,他深吸一口气,从座位上走出,向着净涪佛身深深一拜。 净涪佛身随意放在一侧的手一动,便将他扶了起来。 顾安也没坚持,他顺着净涪佛身的力道站直身体,却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道:“顾家那边……” “师兄不必多做些什么。” 净涪佛身看顾安的目光就有些诧异。 他这样的说法,难道是说他cha手,会对顾家造成什么超出预料之外的伤害? 难道他在这些小沙弥的眼睛里,处事手段就是这个样子的? 顾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一时停住了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抬起眼角余光瞥向净涪佛身。 见净涪佛身稳坐在那里,面色如常,顾安心中待要松一口气,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奇异感觉充斥在胸腔,又叫他控制不住地低声说了句话,“师兄动手的分寸,我自然是不担心的。可是师兄,你知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影响着多少人? 整一个佛门,连带着敬奉佛门,在佛门护持下生活的百姓,谁又愿意错过净涪师兄的一举一动? 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倘若今日里这位师兄对他说上一个“好”字,怕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个消息就能传遍整座寺庙。再有一两个时辰,附近连同周边稍微靠近一点的百姓、信众都一定会知道这件事情。不出一日,他的一应消息就都会被摆放在耳目灵醒的人案前。 再然后,那些或是羡慕,或是打量,或是评估的目光就都会落在他的身上。 面前这位净涪师兄的影响力,就是这样的恐怖。 顾安真的没有夸大,甚至他觉得他自己还往低了说呢。 前几日净味沙弥才遮遮掩掩地告诉他,原来方丈师父会忽然领着他们一众师兄弟离开妙安寺,在这一处地界上建起如今这一座小庙,就是因为这位净涪师兄。 甚至也不单单是方丈师父和净味等一众师兄弟,听说景浩界各地,还有很多位大和尚领着自己的弟子从各处走出,寻找地方落地生根。 而据说这一切的起因,就是从妙音寺里递出来的一封信。 顾安心里头自个儿回想着这些消息,也有点后悔,他当日如果早知道这位突然站出来的师兄有这般影响力,他也就不死拗着要净涪师兄替他了却这段尘缘了。 不是说顾安舍不得这样的一次难得机缘,而是因为净涪佛身的影响力太过恐怖,他怕净涪佛身在中间一cha手,能叫顾家几百几千年都缓不过劲来。 那样的话,对顾家来说,处罚就太重了。 但顾安自己心里也明白,现在想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净涪佛身可不是他说想请来就请来,想送走就送走的人物。就是可以,顾安自己也没那个脸面,他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净涪佛身何等人物?顾安这样的顾虑,他只看一眼就明白了。 不过一时半会儿的,净涪佛身也没急着开口,而是等了一下,才道:“这点师弟尽管放心,我会注意的。” 既然净涪佛身都这样说了,顾安也只能点头了。 现在这个样子,他也就只能相信净涪佛身了。 顾安沉默了下来,一时没有说话,净涪佛身却想要多问一点,“关于顾家,师弟有什么想法吗?” 顾安所在的顾家,认真说起来,是另一个顾家的旁支。但和那个官宦层出、代代传承的顾家比起来,顾安所在的顾家专注于商贾之事,家中亦是难得的豪富。 顾安摇摇头,对家财万贯的顾家完全没有想法。 从最开始到现如今,他的心意都没有变过——就是脱离顾家,出家修行。 不在乎他有没有修行的缘法,只要他能皈依佛门就好。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却还是问得更仔细一点。 “那么,顾家大宅院里头呢?”他看着顾安,点出了一连串的名单,“顾大爷、顾大n_a_ai和顾老爷,甚至……顾夫人呢?他们……师弟你想要怎么处理?” “顾家大宅院里头?”顾安苦笑了一下,才将他斟酌了许久的计较跟净涪佛身和盘托出,“顾大爷也就罢了,我……” 作为一个男人,在外头奔走着忙碌的时候,被自家亲爹带上了绿帽子,顾大爷满腔悲愤以致后来终于下狠手动作,顾安完全可以理解,但要叫他完全不介意,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要知道,在表相没有被戳破之前,顾安还一直以为,那个人就是他的亲爹。 他做不到还手报复顾大爷,又做不到完全不计较,所以只能是两清。 “顾大n_a_ai……我希望她能离开顾家,到一处安静而且干净的地方过安稳的生活。” 顾大n_a_ai,他的母亲,是一个软弱又悲哀的存在。 顾安怨不得她,恨不得她,却也无法再亲近她,所以也就只能这样了。 净涪佛身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没说话。 “至于顾老爷,”提到这个人,顾安第一次咧开了嘴,露出一个笑容来,偏这个笑容格外的冷,“他那么喜欢当男人,不如就不当了吧。” 净涪佛身抬起视线看了顾安一眼,依旧只是点了一下头。 说完顾老爷之后,顾安就没再单独提起某个人了。 事实上,顾安也不真不知道怎么面对顾夫人。 他其实知道,他在顾家日子只是面上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顾夫人,可是他能怪顾夫人吗?他能怨她吗? 不能的。 所以也就只能算了。 顾安静默了半响后,忽然问净涪佛身,“净涪师兄,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爱,爱不真切;恨,恨不够深;狠,狠不下手…… 结果就像是现在他扒拉出来的那样,格外的软弱。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用。 可是真要叫他想出一个能够快意恩仇的法子来,他又想不到。 整件事情里,他确实是受害者,但受害者不是只有他一个,顾大爷、顾大n_a_ai、顾夫人,哪一个不是受害者?可在同时,他们这些人中,又有哪一个是真的清白无辜? 顾大爷不是,毕竟他会落难在外,虽然不是他亲自下的手,却也有他的手笔;顾大n_a_ai——这个他应该称呼一声母亲的女人,也不是,因为真正对他动手的人,就是她;顾夫人同样不是,他在顾家十余年的冰寒日子,十之八九都是她在背后推动。 这些人都不是,那他就能算是了吗? 他也不算。 不在于他做了什么,单只是他的存在,就提醒着所有人那些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事——他本身就是那一根刺。 他选择不了出生,也决定不了自己的父母,甚至连影响他们都做不到。 这是一场悲剧。 他知道悲剧的源头在哪里,偏偏他做不到。 那个人到底是他的生身父亲…… 顾安苦笑起来。 净涪佛身凝望着顾安,想了想,伸手一合。 “啪。” 一声脆响,落在这个忽然安静下来的云房里,惊醒了沉溺在那种悲愤、无奈以及迷惘混沌中的顾安。 顾安慢慢地抬起头,望向对面的年轻比丘。 他坐在蒲团上,身形安稳如磐石,面色还如他一开始所见时候的平静。甚至比起今日里初见时候的模样来,这位师兄唇边那点浅淡的笑意已经消散,倒更显得他严肃认真。 顾安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打点起ji,ng神望着这位比丘。 他恍惚中知道,接下来这位比丘说的话,对他极其重要。 净涪佛身见顾安摆正了态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但他再开口的时候,却是问了顾安一个问题,“顾安师弟,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修行,要了却尘缘吗?” 顾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顺着净涪佛身这个问题往下思考。 但他想了很久,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也难怪,顾安这个年纪、这个阅历,在顾家又是那样尴尬的处境,能给出个什么样的答案来? 他想了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终于抬起头迎上净涪佛身,在净涪佛身凝望着他的视线中慢慢地摇了摇头,“请师兄指教。” 净涪佛身却是一笑,竟又问道:“那么我换一个问题。顾安师弟,你知道……我佛门修的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其实更加玄乎,不过像这样的问题,对于顾安这样在一家寺庙里居住了一段时间,也算是耳濡目染过的小童来说,真要让他自己说,是很难,可要找出一个‘借鉴’来的答案,却是容易。 他也真的就在偶尔一个时间里听师兄弟们闲聊说起过。 他想,或许净涪师兄就是要的这个答案。 “心。”他语气有点飘,到底不甚肯定,“佛门修心。” 净涪佛身也确实就只是需要这样的一个答案。 他点了点头,应道:“没错,我佛门修的是心。” “师弟你想要入佛门修行……” 顾安听着,眼睛都亮起了微光。 “其实现在也可以。” 他皱了皱眉头,想要反驳,但到底按捺下来了。 净涪佛身仿若未见,还只说道,“但寺中师叔却拒绝了你,只叫你了却尘缘……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顾安摇摇头。 “因为顾家的那些事情,阻碍了你的心。” 确实,顾安被净味沙弥从外间带回寺里的时候状况极其糟糕,但后来都被寺里的师弟们医治过了。 也就是说,打从顾安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他身体上的毛病基本上就已经被人拔除了,再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更别说会让他浑浑噩噩地恍似个婴儿般活着。 真正导致他那般状态的,是他的心病。 他的身世、顾家的那些肮脏事情、他血脉亲人对他的态度…… 这些种种,都在他心头聚拢成无边的y影,硬生生将他压成了那副样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寺里的老和尚才跟他提了那样的一个要求。 顾家的那些事情阻碍了他的心,也只有当他真正地去面对顾家,了却顾家的那些事情,他的心才会被解放,他也才能够真正地开始修行。不然……他怕是会连最基本的入定都做不到。 第9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4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94节 顾安愣住了。 他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么个原因。 “所以……”他喃喃自语,却到底没能继续。 “所以,”还是净涪佛身接过了他的话头,“所以,所谓的了却尘缘,就是要你面对你自己的过往,从那摊浑水中脱出身来。” 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净涪佛身就不再说话了,留顾安自己一个人思考。 他甚至都不再注意他那边的情况,给自己满上茶水后,就取过那部尚且残缺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慢慢翻看。 翻阅过一遍又一遍,直等到午膳的铃声响起,那边厢木头一样呆坐着的顾安才终于又有了动静。 他从座上站起,合掌向着净涪佛身深深一拜,郑重称道:“多谢净涪师兄指点。” 净涪佛身端端正正受了这一礼,然后就又给他还了一礼,“不过是闲言而已,这样的事实,师弟你迟早都会知道的,不必这般在意。” 顾安摇了摇头,面上的y霾却是散去了大半。 不过他也没跟净涪佛身争执,而是再次郑重地跟净涪佛身道:“顾家那边的事情,就摆脱净涪师兄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但顾安顿了一顿后,却是又道:“我还有一事,劳烦师兄替我一并处理了吧。” 净涪佛身道:“师弟且说。” “劳烦师兄,”顾安也不拖沓,直接就道,“顺道将我在顾家族谱上的名号抹去。” 他出生那年顾大爷不知内情,又爱重他这个长子,周岁后就将他的名号记在了族谱上……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又何必将那个名字留在那里? 这个也就是顺手的事情而已。 净涪佛身直接就点头应了下来。 见净涪佛身应下,顾安脸上剩余的那些y霾又散去了一多半,只剩下些许晦涩。 净涪佛身看得清楚,这些顽固不去的晦涩y暗,日后或许会对顾安多有影响,但更大的可能却是不足为虑。 对于这个小童,净涪佛身其实还是挺看好的。 不过也就只是看好而已,净涪佛身没想多做些什么。 所以送走了顾安之后,回到云房里的净涪佛身便摸出了一个木匣子,又伸手取出里头的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傀儡来。 这个傀儡,是一个书生装扮的青年男子。 净涪佛身不过将这个傀儡随意往外一抛,片刻后他的面前就站了一个和方才那个巴掌大小的木傀儡一般形容的青年书生来。 书生站在净涪佛身面前,却宛如生人。 他睁开眼睛看见净涪佛身,想也不想,直接便就合掌躬身向他一拜,口中称道:“主上。” 净涪佛身完全没在意他的称呼,只将事情给交代了下去。 “你且去东河县顾家……将顾家那位大少n_a_ai带出,给她挑选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让她安置下来……让那顾老爷……顺便让顾家新任当家将顾安的名字在他们家的族谱上抹去……” 净涪佛身甚至都不是交代完整,根本就只是简单地将他想要的结果告诉面前的这个书生傀儡。 书生傀儡却像是理解了一般,等到净涪佛身将他的话交代完全之后,他又向净涪佛身行了一礼,应道:“是,属下记住了。” 净涪佛身完全不怀疑这具傀儡的能力,他再不多言,只是将他身上的那枚妙安寺弟子身份铭牌摘了下来递过去,说道:“去吧。” 书生傀儡接过铭牌,又是一福身,真就转身离开了。 净涪佛身又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了,重新拿起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翻看。 顾安不知道他自己才刚离开净涪佛身的云房,后头就有‘人’从那处云房中出来,找到他曾经的那个家去。 他出了净涪佛身的云房后,全不顾忌一点点流逝的午膳时间,难得慢慢悠悠地行到饭堂。 饭堂里,一众师兄弟已经入列了,各自都捧着一个瓷钵仔细而快速地咀嚼着。 顾安在门边停了一下,目光直接就找到了坐在最末端的净味沙弥。 他的侧旁,还有一个空荡荡的蒲团——那是他的位置。 那个空荡荡的蒲团前方,也稳稳地摆放着一瓷钵的饭菜。 不用想都知道,那饭菜是他的,是净味沙弥替他取过来的。 哪怕还没有走近,没真正地闻到那瓷钵饭菜透出的香味,顾安也知道那瓷钵里盛着的饭菜是何等的美味。 那是他最喜欢的饭食。 顾安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净味沙弥察觉到他的靠近,抬起头来看见他,笑着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快点过来坐。 不知什么时候也笑了起来的顾安走过去坐下,捧起那个瓷钵放到鼻端深深地嗅了嗅,转头对净味沙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无声地道了声谢。 净味沙弥却是瞪了他几眼,直接端起他自己的那个瓷钵,快速将瓷钵里的饭食扒拉进嘴巴里,填堵他咕咕叫了许久的肚子。 明明喷香的饭菜就摆放在面前,明明他饥肠辘辘,却偏就是不能吃,这是何等的折磨?! 他都不敢相信,这样的折磨他也能给撑下来…… 都怪顾安这个家伙。 等填饱了肚子,一定要找他算账…… 净味沙弥的脑海闪过这许多念头,却很快就被全部抛开去了,只将他自己的脑袋埋在瓷钵里,快速地咀嚼着嘴巴里的食物。 寺里午膳时间本来就有限,又因着等顾安浪费了许多时间,现在的净味沙弥哪里还有时间想其他? 吃才是一切! 便连顾安也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就只顾着往自己嘴里扒拉食物。 好不容易赶在午膳时间真正结束之前解决掉所有食物,净味沙弥终于能抽出空来跟顾安算账了。 但他看着顾安脸上傻傻的笑容,到底哼哼了两声,就丢开了这件事。 这个家伙…… 还是算了吧,跟他计较个什么? 第640章 第九住 顾安那边有挚友净味沙弥相伴打趣,确实很是热闹,可净涪佛身这里即便只有他一人,也未必就会感到寂寞。 送走傀儡之后,净涪佛身燃起熏香,看着香炉里升起袅袅檀香后,他才重新回到蒲团上坐下,阖上双目,沉入了定境中。 定境里,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因缘汇聚。一幅幅画面,一张张人面,也都在他面前闪过。 那些画面闪现的速度开始还只是缓慢,过得一遍之后,速度就提升了一点。如此转过无数遍,那些画面闪现的速度就不断地往上拔高。 那些画面、人面闪现的速度快到极致的时候,便连净涪佛身都看不清那些画面到底都是个什么内容,只余下五彩斑斓的色彩。 但即便如此,那些画面、人面闪现的速度却没有就此放缓,它们甚至还在不断地增加、增加。 那些五彩斑斓的色彩因此而扭曲,直到在净涪佛身面前化作一片灰茫。 这便是——红尘。 那万丈红尘倒映入净涪佛身眼底的那顷刻间,远在混沌岛屿上的净涪本尊愣了一愣,便就一笑,抬手再在自己身周加上几层阵法禁制,才沉入定境之中。 在他的心神完全投入定境之前,一个念头快速地升起又湮灭。 幸好,近段时间没有什么事…… 远在混沌岛屿上的净涪本尊确实是麻烦了一点,但近在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的净涪魔身却是便宜。 他只是很随意地翻了个身而已。 不过顷刻间,净涪三身便已经形成了共鸣。 那种浑圆如一的共鸣之中,净涪三身——佛身、本尊、魔身——种种所知、所见、所闻乃至所想,都渐渐地汇聚在一起。 此间种种,一旦双方距离的接近,所以会有碰撞,会有交汇。 所思所想也从来没有例外。 碰撞会有火花,交汇会有总结。 以思想碰撞所生出的火花为引,以净涪一切交汇所得为根,须臾便在净涪识海中燃起一场熊熊大火。 哪怕这个时候的净涪魔身根本还在沉浸在那种无休止的推敲演化中,也没能脱离这种奇异的状态。 那是一场非真非假,非虚非实的大火。 那火色泽空无,不是凡火,亦不是真火,它寻不到影踪,但它又真切地在那里燃烧着。 而这场火正在净涪识海中燃烧,大有将净涪的所有一切统都燃烧殆尽的意图。 大火烧过,仿佛一无所有。 原本充实稳重的,变得虚淡轻飘,那种无所适从、无所依靠的感觉,几乎可以将一个人逼疯。 但净涪就只是沉浸在定境中,没有任何动作。 净涪没有动静,但此间识海却自然而然地生出变化。 色泽虚无的大火灼烧,火光延伸的前方,是茫茫一片的红尘,火光肆虐的后方,是空寂一片的虚无。 那火光的界限,既清晰又混沌,如果有人想要细看,定能叫那人脑袋发胀。 净涪还是没有动作,他的心、神、意都处在一片极其奇特的处境中。 仿佛空荡虚无,又似乎满满当当。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怎么样的一个念头忽然升起,以致那一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灵光闪耀,叫净涪心头一动。 一念动,天地初开。 净涪整个人的心神都颤动了起来。 他‘醒’了过来,睁眼看见这片天地。 天地茫茫,眼前灰蒙,几欲身处混沌。 净涪不知眼前真假,但他‘醒’来之后,似乎觉得面前这一切都不同了。 面前那一片混沌之中,有一道色泽虚淡的光膜将他的整个世界支撑住。 净涪‘转眼’看过这一片天地,心中那一个念头须臾清晰:‘我’醒过来了。 这一个念头生出,这一片初开的天地里,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净涪’。 净涪看见这个‘净涪’,先是愣了一下,忽然就大笑起来,“哈哈哈!没错!哈哈哈!就该是这样!” 净涪的笑声犹自回荡在耳边,人却睁开了眼睛来。 这会儿是真的睁开眼睛。 因为他脱出了定境,离开了识海,再度分化三身。 三身中的净涪魔身甚至都没查看一下自己当前的变化,便又投入了‘小轮回’的参悟中。 不过净涪本尊和佛身可没有他那般忙碌,连一丁点的空闲时间都抽不出来。 净涪本尊巡视识海,见识海处有一个大蛋伫立。 他仔细察看过几眼这个大蛋,心中念头起,便凝神直视那个大蛋内部。 那大蛋中正有一道虚淡灵光孕育,而看那灵光显化的本相…… 不正是他自己么? 净涪本尊看过之后,忽然开口询问另一边也在查看这个大蛋情况的佛身,‘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蛋。’净涪佛身完全没有隐瞒,如实跟本尊说道开来,‘蛋里有一道佛光。’ 净涪本尊听得,似乎完全没有意外,只是又问道,‘佛光?’ 净涪佛身点点头,‘是佛光。佛光显化出来的,是一尊佛陀。’ 至于佛陀的外相,净涪佛身便是不说,本尊也能猜到,必定是他们自己的相貌。 净涪本尊顿了一下,都不等佛身问起,便直接将他这边的所见跟佛身说道了出来。 佛身听完他的话,也料想到了魔身那边的情况,‘想来魔身那边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吧。’ 净涪本尊默然点头。 一言将此事揭过之后,净涪佛身才跟本尊道歉,‘这次匆忙突破,实在抱歉,没影响到你那边的事情吧?’ 这次突破,既是水到渠成,也是突如其来,还真怪不了净涪佛身。 本尊摇头,‘我这边原本也没什么事。’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两人没什么事情,也就各自散了。 净涪本尊脱出定境,睁眼看着面前的环境,难得忙里偷闲地小小出了会神。 回神之后,净涪本尊笑了一下,散去阵禁,起身寻着左天行、皇甫成留下的记号找去。 净涪佛身也正在他的云房里整理自己这一回所得。 他这次突破,有顾安这件事做引子点燃了他一路修行的所得,也是因为他自己积蓄已满,可以突破这一场瓶颈,进入这第九住的境界。 第九住,其名为法王子住。 十住境界的第九住法王子住和第八住境界的童真住很是不同,童真住的僧侣心如童子,赤诚纯挚,可身在第九住的僧侣却是分辨真俗,圆融二谛。 绍隆佛种,如法王子,这才是法王子住。 第九住与第八住间的大不同,需要净涪佛身自己去把握体悟,甚至连他自己体内的力量,也都需要净涪佛身自己去重新掌控调度。 佛身到底和本尊有所不同。 而正因为是这般不同,又因为净涪佛身已经将傀儡放出去料理顾家杂事,所以这会儿净涪佛身就很自然地跟小寺里的老方丈通报一声,挂上木牌,又开始了一次闭关。 顾安和净味沙弥算是最先知道净涪佛身闭关的那一批人。 得到消息的时候,净味沙弥是有些担忧的。 他担忧的是净涪佛身就这样闭关,顾家那边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净味沙弥也没太担心就是了。承下顾安这事情的可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净涪! 是净涪师兄,就不怕他出关之后会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所以他想了一想之后,就要去安慰顾安。 顾安倒还真是没有净味沙弥以为的那样迫切。 见得净味沙弥找来,又看净味沙弥那平常中多少带了点犹豫迟疑的态度,再一联想他最近得到的消息,顾安很轻易就猜到了净味沙弥的想法。 他不由得冲净味沙弥笑,“你这可真是想多了。” 顾安这一笑,再加上这一句话,净味沙弥又还有什么是想不明白的? 他也不在乎自己在顾安面前犯蠢,只是笑道,“你明白就好,倒省了我口舌。” 他们两人笑过这一场后,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不是说就这样忘记了,而是不上心,不惦记而已。 可就在他们以为顾家那边的事情要等到净涪佛身出关以后再提的时候,顾家那边的消息就被一个年轻书生在某一日亲自送到了顾安的面前。 “这……”顾安停下了手上翻看部册的动作,抬头望向对面那个年轻的书生,“这是?” 书生对他笑笑,没多解释什么,只是问道:“顾小哥儿可还满意?” 顾安没说话。 净味沙弥看看顾安,又看看那个年轻书生,抬手接过顾安手上拿着的部册,抬手翻了开来。 才看过第一页,净味沙弥便知道了顾安的惊疑从何而来。 他抬头打量着那个年轻书生。 那年轻书生倒也磊落,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有着他们打量。 顾安忽然长吸了一口气,问道:“先生何以忽然做出这般动作?” 那书生笑答道:“自然是受人差遣。” 一直沉默着的净味沙弥cha话问道:“可是净涪师兄?” 书生笑着颌首。 净味沙弥和顾安对视了一眼,就见顾安站起身来,正色对着净涪佛身云房所在合掌躬身拜了一拜,“顾安多谢净涪师兄。” 书生见得,暗自点头。 没过多久,书生就告辞离开,只将那厚厚的部册留了下来。 顾安翻看着那部册,半天没说话。 净味沙弥也坐在一旁,静默地陪着。 那厚厚的部册被顾安翻过一遍又一遍,从日中翻到日落,直到晚课的鼓声敲响,顾安才停下了手上动作。 净味沙弥看看他,伸手将他拉了起来,“鼓声敲响了,我们得去做晚课了,不然迟到了,怕还得被师父罚。” 说到这里,净味沙弥心有余悸般地狠狠抖了抖身体,“我可不想再被罚抄经了。” 顾安看净味沙弥这副模样,一直有些沉有些空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一样,忽然就轻快充实起来。 他咧开嘴笑,尽管这个笑容因为他今日这一整天僵硬的脸皮而有些扭曲,但也叫净味沙弥松了一口气。 “我也不想,所以……”他伸手一捞净味沙弥的手,拉着他猛地向前冲,“我们得跑快一点!” 净味沙弥淬不及防地被顾安拉起来跑,身体不免有点踉跄,但很快也稳住了。不过即便如此,净味沙弥也没阻止顾安,而是反手抓住顾安的手,自己拉着他往前蹿。 “快快快!” 少年明朗的气息爆发,甚至将次间渐渐暗沉下来的暮色都驱散了开去,反叫那一片昏黄的暮光更加暖融了几分。 净味沙弥带着顾安一路疾跑到小法堂,才慢慢地放缓脚步,悄悄地走到他们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看他们那副小心翼翼仿佛像是在做贼一般的模样,旁边的几个沙弥们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甚至还有一个沙弥趁着晚课没有正式开始,还有一点时间,凑过来打趣他们道:“怎么跑得这么急,难道是师父在你们后头?” 净味沙弥才刚要说话,眼角余光却瞥过了一处地方,见到那里坐着的人,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那打趣他们的小沙弥没能在净味沙弥这里得到答案,虽然不生气,但也没多高兴,他拉了拉净味沙弥的衣袖,低声问道:“怎么了吗?” 顾安也顺着净味沙弥的目光看到了那个人,不由得也将脑袋凑了过去,“那个是……净涪师兄?” 那个cha话的小沙弥这才明白他们两人是想的什么,点头道:“可不就是净涪师兄么?师兄他闭关出来了,今日里的事情呢。” 顾安和净味沙弥天资都不差,哪怕这时候的净涪佛身掌控自身的力量一如他突破之前的那般完美,他们还是感觉到了些什么。 对视得一眼,顾安和净味沙弥齐齐转头,望定那个搭话的小沙弥,几乎是同时作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 他们两人话还没说完呢,那边厢稳坐蒲团,静等晚课开始的净涪佛身就转眼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顾安和净味沙弥一时都停住了。 净涪佛身对着他们两人点点头,便收回目光,慢慢地拨弄着他手上拿的那串佛珠。 净涪佛身对时间的控制和他把控自身真元的能力也不差了。他才刚拨弄完一遍手上佛珠,小寺的老方丈就从里间缓步踏了出来,到他自己的那个蒲团上落座。 也正是这个时候,晚课正式开始。 老方丈一个示意,边有木鱼声、诵经声次序响起。 净涪佛身低垂眉眼,一手拿着木鱼槌子规律而节奏地敲击着,一手不紧不慢地拨弄着佛珠子,认真自在地做功课。 在认真、用心的情况下,再难熬再漫长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一眨眼而已。 结束晚课之后,净涪佛身又与老方丈点了点头,便打算回他自己的云房去。 他才刚走出人群,就看到了并肩站在他前方的两个小童。 明明这两个小童就站在夜色里,却就是要比净涪佛身早先看见他们两人的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净涪佛身知道,明亮的其实不是他们的人,而是他们的心。 净涪佛身脚步不停,依旧往前走。但在距离他们两人一段位置的时候,净涪佛身停下来了。 他问道:“两位师弟有事吗?” 净味沙弥没作声,他看了顾安一眼。 顾安上前一步,对着净涪佛身正色摇头,答道:“只是想要跟师兄道谢而已。” 他说完,双掌一合,就要向着净涪佛身躬身拜下去。 净涪佛身虚虚一抬手,就将顾安拦住了。 “不过是些杂事,师弟何必在意?更何况,”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也是为了了却你我之间的因果才出手的。” 顾安却是摇头,脸色依旧正经严肃,“你我之间就算有因果,在师兄点破我心中迷障之后,也已经了结,顾家那边的事情,就是因果之外的事情了,我是要多谢师兄你的。” 净涪佛身摇摇头,不再说话。 顾安心中主意没有更易,但看了看净涪佛身脸色之后,他也没有在口头上坚持,只将这份谢意放在心底。 净涪佛身看着这两个小童离去之后,他才又继续不紧不慢地往他自己的云房走。 一夜静修之后,就又是第二日的早课。 净涪佛身依旧出现在小法堂里,和这寺庙里其他的僧侣一道完成早课。 但结束早课之后,净涪佛身就找到了老和尚,跟老和尚告辞。 老和尚也不留他,亲自将他送到了寺庙山门处。 临别之前,老和尚站在山门边上,迎着外间吹来的凉风,叮嘱他道:“你只管专心修行、寻找经文,其他的事情,都还有我们这些师叔伯在呢。” 老和尚出身妙安寺,作为妙安寺领了镇守一方任务的大和尚,他的所知、所见,远不是净味、顾安这等小童能比的。他当然知道景浩界有大敌,也知道这一大敌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阻拦应付。 可那又怎么样? 他们这些前辈、师叔伯不上,难道真就要叫这些后辈去顶上吗?真就能放任这样的重担就这样落在他们这些年轻人的身上吗? 真要这样,他们还当的什么长辈? 净涪佛身沉默着向老和尚合掌躬身拜了一拜。 老和尚也无声回礼。 净涪佛身退后两步,才转身走下台阶,往前方行去。 老和尚站在山门边上,看着净涪佛身迎上那微凉的风,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往前迈进。 微风渐渐加强加大,却拦不住那条颀长的身影。它甚至鼓荡起了他的大袖,将那两个大袖支撑得如同蓬松有力的翅膀,直欲将那人带上青天。 老和尚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起来。 甚至到得那条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眼前,他脸上的笑意也没有散去,还开在眉眼间。 从山门返回方丈室的路上,老和尚也看见了来回忙活的净味沙弥和顾安。 他停下脚步,向顾安招了招手。 顾安放下手上抱着的东西,稍稍整理了衣裳,走到老和尚身前,合掌躬身跟老和尚拜了一拜,口中称道:“方丈。” 老和尚呵呵笑着,问他道:“你如今尘缘已经了却,心结也已经散开,所以我就想再问你一次,你还想不想皈依?” 见老和尚说到这个问题,顾安的脸色就更严肃了三分,他郑重答道:“想。” “那么,”老和尚又道,“你是要等皈依日行皈依礼,还是想直接皈依?” 两种方法,听着就大有区别。 顾安皱了皱眉头,问道:“方丈师父,这两个选择有什么不同吗?” 老和尚答道:“这两种方法是有些不同的。皈依日行皈依礼,是走的惯常皈依仪式……” 老和尚也不遮掩,将这两种方法的不同都跟顾安完整地说道了一遍。而说完了两者的区别之后,老和尚顿了一顿后,却是又道,“区别是有,但事实上也没什么不同,尤其是在恒真祖师引领凡俗僧侣修持之后。恒真祖师身边,就有很多直接皈依的凡俗僧侣跟随修行……” 顾安也有决断,他听完了老和尚的话之后,不过略想得一想,便答道:“方丈,我想走一遍皈依礼。” 虽然说他还没有正式修行,但他在这里生活的时日可不是白费的,他都打听清楚了,这寺里的师父师兄弟们都出自妙安寺,而妙安寺素来最重仪轨。要在妙安寺中修行,还是走一套完整的仪轨比较妥当。 而且…… 净味也是从皈依日的皈依礼里走出来的,他也想试一试皈依礼。 老和尚看了看他的脸色,确定他是认真的,便也就点头道:“可以。” 反正再过得一年就是一次皈依礼了,也不急在这一年的时间里。 第641章 多谢 将这一件事情确定下来之后,老和尚又带着顾安走了一段路,才放他回去。 顾安踌躇了一下。 老和尚意外地看看他,想了想,到底问道:“顾安,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顾安低着头静默了片刻,才问道:“方丈,我不懂。” 不懂什么,顾安没有说明白,但老和尚却也知道他的意思。 不懂为什么老和尚也能看出他的问题却偏要任他自己一直折腾,不懂为什么偏就是他得到了这个受净涪师兄指点的机会。顾安自觉自己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超越其他人,甚至因为他的身世,他要比其他人更不如。 可为什么偏就是他? 老和尚闻声,低头认真看着顾安,没有错过他脸上任何一点迷茫、厌弃和混沌。 终究还是在这孩子的心底里留下了y影。 老和尚心下叹了一声。 但他也知道,因为净涪,顾安这会儿的情况可要比他早先时候好太多了。至于剩下的那些问题,就该是他这个师父的责任了。 老和尚放缓了语气,“因为缘啊。” “缘?”顾安下意识地开口重复着这个仿佛简单,又似乎难以理解的文字。“缘吗?” 老和尚点点头,“是缘。” 顾安茫茫然地转了目光过来。 在那一阵阵无意义充斥耳边的嘈杂声响中,他听见了老和尚平静和缓却又极具力量的声音,“净涪他从你身上取走了一样东西,是不?” 顾安点了点头。 “那东西落到你手上,是你的缘法所至。而被这份缘法牵引着走到你身边来的净涪,就是这一段因缘所带来的果报。” “你能得到这一份果报,是福缘。” “福缘需要珍惜,”老和尚低头看他,眼神郑重,“你可要记得了。” 顾安沉默了半响,郑重地点头应声,“是,方丈。” 老和尚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了,回去吧,净味他还在等你呢。” 顾安应声,合掌拜了拜,快步走了。 老和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笑了一笑后,也自转身,缓步踱回了他自己的禅院里。 顾安和老和尚之间的这一场谈话,净涪佛身也是知道的,但他没怎么放在心上,还循着他的灵感所知,向着下一片贝叶所在寻去。 他这一路走得很平静安稳,混沌岛屿那边事态的发展都在净涪本尊的掌控中,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无边暗土世界那里,魔身只是在踏入第九住境界的时候有一点小小的反应,然后就又继续沉浸在定境之中了。 生活平静安稳到令净涪佛身都生出了一点错觉——这个世界,其实还是风平浪静的,完全没有他以为的那些危机,是他想太多了。 可是净涪佛身到底是净涪,这样的错觉才刚刚冒头,就被他自己给斩绝了。 世界安稳平静,自欺欺人也不是这么个欺骗法的吧。 也不需要净涪佛身多做些什么,单只要他睁开法眼望见这个世界,感知这个世界,世界求救一般弥漫扩散开去的求救信号能打破他所有的幻想。 净涪佛身摇摇头,继续埋头赶路。 这一赶路,就用去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到净涪佛身靠近那第二十片贝叶所在的时候,已经到了秋季时分。 秋季是一个凋零的季节,却也是收获的季节。在这样一个季节里,收获劳动成果的,并不仅仅只有靠天吃饭的农民,还有书生。 有一个特别有名的考试,叫秋闱。 科举的秋闱三年一次,而这个国家今年就有一次秋闱。 因为秋闱的缘故,净涪佛身入城的时候,可真的是见识了一场悲喜剧。 大悲与大喜,在这个地方,在这一个时刻,同时上演。 那样激烈又矛盾的情绪,叫净涪佛身都忍不住停了一下脚步。 而也恰是这个时候,他接收到了杨元觉递送过来的信号。 净涪佛身从他随身褡裢里掏出那一枚通信玉简,送入一缕真元,“有事?” 纵然间隔着通信玉简,净涪佛身也能听到杨元觉声音里透出来的疲惫。当然,更多更强烈的,还得要数欢喜。 “阵禁推演完成了。” 净涪佛身眼底微波一动,开口却是道:“辛苦了。” 杨元觉哈哈大笑一阵,“确实是累死我了,所以我决定,我要补偿!我要酬劳!” 在这个时候,净涪佛身也没去跟杨元觉扯什么报酬的问题,而是很大方地应了下来,“可以。” 不得不说,净涪佛身这难得的爽快可真是吓到了杨元觉。 杨元觉的笑声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截在咽喉里,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控制不住地猛咳出来。 净涪佛身听着对面的猛咳声,颇有几分无奈。 “你……你说真的?”杨元觉清过喉咙之后,第一时间就去找净涪佛身确认。 净涪佛身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道:“我需要看过阵禁推演图。” “行行行……”杨元觉一边利索地将他手边的那一堆资料以及草稿塞过来,一边跟净涪佛身确认道,“我要两个傀儡。” 净涪佛身接过那些资料和草稿,低头一一翻看,半天没有说话。 杨元觉也没催他,就是一个劲儿地打呵欠。 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呵欠通过通信玉简落到净涪佛身耳边,听得净涪佛身都有些于心不忍。 净涪佛身也知道,这还真不是杨元觉想要跟他表功,而是因为他真的是累到了。 净涪佛身将那些呵欠声隔绝在感知之外,仔细翻看着那些资料跟推演过程。 杨元觉撑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净涪佛身那边的回复,“你确定就是这样一个方案?” 第9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5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95节 杨元觉打点了ji,ng神,支起沉重的眼皮子,应道,“确定以及肯定,就是这样一个方案了。” 净涪佛身的应声似乎不带任何意味,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杨元觉又打了一个呵欠,用那还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净涪佛身没回答他,而是勾联上了本尊的意识,将杨元觉这边的阵禁定稿信息递送了过去。 净涪本尊看过之后,一时也是沉默。 但片刻之后,他问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问净涪佛身,不如说是问的杨元觉。 净涪佛身第一时间去翻杨元觉塞给他的东西,可翻找了一会儿后,也始终还是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所以他又去问杨元觉。 “成本和材料清单呢?在哪里?” 杨元觉看了看左右,才发现自己真的漏了这玩意儿,也就一把抄起那张薄纸,目光一扫,直接将那张薄纸上记录的长长清单和成本预算信息给送到了净涪佛身那边。 净涪佛身看到这份信息的时候,一时也静默了一下。 他默然半响,才将这份信息送到了本尊那边。 哪怕净涪本尊能够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也花费了他相当一段时间才看完了那一份关于成本和材料的清单。 净涪佛身也知道本尊那边的沉默,但还是很清楚地给出了一个判断,“光靠西天那边送过来的东西,可还不够。” 其实也不是不够,而是缺了东西。 这简直是叫人难以置信。 西天那边一众出身景浩界佛门的金刚、罗汉们已经将他们所有库存的、能够拿到手上的天材地宝都送过来了,竟然还不能补足这个阵禁的缺口,将这个阵禁给布设出来。 净涪本尊心神一动,又往佛身那边递去了一个意念,所以净涪佛身就问杨元觉道:“最后确定的,真就只有这么一个方案了吗?” 杨元觉点头,丝毫不在乎净涪佛身能不能看见他的动作。 “就只有这个了。” 净涪佛身是不信的,但既然杨元觉都这样说了,他也没再继续问。 杨元觉又揉了揉眼睛,终于撑不住了,直接就招出他的那个软榻,倒了下去。 “阵禁给你了,清单和预算也给你了,你准备好之后再叫我,我要睡一会儿,别吵我……” 杨元觉很快就睡了过去。 在他彻底沉入梦乡之前,净涪佛身似乎很平静很随意地问道:“你给我这个方案,是因为这个方案最方便我吗?” 杨元觉明明都已经快睡着了,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也还是用那最后的一线清醒意识回答他,“那是……要护持这个世界,总不能只拿你的东西去填吧……” 净涪佛身沉默了半响,最后摇着头笑了起来。 净涪本尊也在笑,虽然比起净涪佛身来,他脸上的笑容要更为浅淡清散一些。 笑得一会儿之后,他站起身来,几步走出他自己布设的阵禁之中,追上了左天行。 其实也不是真的追上,而是他发动了左天行预留的信号,叫左天行出来找他。 左天行突然得到这么一道信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跟在他们后头的净涪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回找他,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他心中这般想着,也不耽搁,随意找了个理由就要脱出队伍。 左天行动作确实不大,但效果也真的是很不如意,连皇甫成都瞒不了。不过没有人太过追究,也就很轻易将他放了过去。 皇甫成坐在一角,不敢明目张胆察看,只用眼角余光瞥着左天行离开的背影。 到得左天行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将那注意力收回来,专心调养。 左天行很快找到净涪本尊。 他目光在净涪本尊身上转了一圈,没在他身上发现过战斗的痕迹,心下无声松了一口气,然后才问道:“什么事?” 净涪本尊将杨元觉推演出来的阵禁资料、图样、草稿乃至成本材料清单融汇成一道信息,递给左天行,“看看吧。” 左天行倒也干脆,接过这道信息就探入神念去查看。 左天行先前不知道净涪的这个方案,也不像净涪那样早与杨元觉有过一场关于这阵禁的交流,冷不丁被塞了这么些信息,要查看理解,自然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心神了。 他这一看,就看了足一个半时辰的功夫。 不得不说,在初初开始理解净涪和杨元觉意图的时候,便是左天行,也觉得他们异想天开。但当他继续往下看,看过所有的资料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计划其实还真的有很高的可行性。 如果世界出现了漏洞,那就给它补上;如果世界的自保机制不足以护持世界的安全,那就给它多套上几层机制。 要说天地源果是前者的话,那么现在净涪和杨元觉推出来的这一套阵禁,就是后者。 面对眼前这一套几乎是完美契合景浩界的阵禁,左天行真的心动了。 可在心动的同时,左天行也很心痛。 如果真的完成了这么一套阵禁,那些填入阵禁里的天材地宝…… 左天行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开口道:“关于阵禁材料,你那边……有多少?” 左天行也是知道的,既然杨元觉都将这一套阵禁成功推演出来了,那这个想法必定不是一日两日才有的。甚至面前的这个人,可能才是这个方案最初的策划者。 也就是说,净涪他手上一定握有一部分的布阵材料。 净涪本尊看了看左天行,抬手又将一道信息送了过去。 这道信息里头的,就是净涪手上所握有的那些材料清单。里头九成九都是来自西天佛国的那些金刚、罗汉们。 里头确实有一部分是净涪自己的库存,但也真的没有多少。比起那些金刚、罗汉们送过来的东西,数目和种类都是少得可怜。 但那也没有办法。 景浩界世界重塑,净涪自己转世轮回,他当年作为天圣魔君的库存是一点不剩,全都没有了。就是那张清单上为数不多的那点来自他的东西,也都是净涪这二十多年间行走景浩界所拿到手的东西了。 左天行看过两张清单,也不遮掩,直接开口道:“道门各宗各派这里,也有一部分库存可以提取出来填补进去。” 净涪本尊完全不意外,他边点头边看左天行。 左天行见净涪本尊眼神递过来,就知道净涪本尊的意思了,沉默了一下之后,他也开始埋头列清单。 左天行的动作很快,不过须臾间,清单上的材料列表就在快速增长。一件件听说过、见过的天材地宝出现在清单上。 净涪本尊就在一旁看着,没说话。 倒是左天行,他边列表边念叨,语气、表情和动作都在同步变动。 “天剑宗这边……” 道门里大大小小宗派公库里的材料都被左天行梳理了一遍。 ——看他那流畅快速的自然动作,净涪本尊觉得可能真的连这些宗派里的长老们都未必有左天行清楚他们自家宗门里的公库库存。 公库梳理完之后,左天行笔锋一转,落到了道门里各个深深扎根宗派的世家公库。 世家公库之后,就是道门里有名有姓的长老私库。 那材料清单列到最后,净涪本尊看左天行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异样。 他以为左天行是更光明坦荡的,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连人家的私库都摸得这么清楚明白…… 净涪本尊目光里的意思相当直白,看得左天行都有些不自在。 他轻咳了一声,却没停下动作,而是继续。 在翻完长老私库之后,左天行的清单直接列到了道门界域内那些有名有姓的世家库存里。 也就是说,但凡道门界域里有些名姓有些用处的天材地宝,都被左天行给列到了这一张清单里。 好不容易列完之后,左天行将那一道信息递给净涪本尊,问道:“够了吗?” 净涪本尊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而是另外摸出一道信息,递给了左天行。 在净涪本尊将手中那道信息递过来的时候,左天行就隐隐猜到这一道信息里记录的内容了。 他接过那道信息,分神一看,果然就看见那道信息演化出来的清单信息。 赫然也是一张天材地宝的清单。 而这一份天材地宝,来自魔门界域。 左天行就看见那份清单里头列出来的、他曾经在‘皇甫成’那边看到过的、由魔门各宗各派进献给天圣魔君‘皇甫成’的天材地宝。 左天行将这几张清单归拢在一起,一一对比查看过,脸色有些不好,“还不够。” 还欠缺了不少东西。 净涪本尊面无表情。 左天行再一次仔细认真对比过那几张清单之后,重新拿起了那张阵图察看。越看,他的脸色越是怪异,但到得最后,他的表情却是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他放下手上的所有东西,直视净涪本尊,“你在针对无边竹海?” 净涪本尊慢慢地勾起唇角,似笑,却又非笑。 左天行定定看得他一会儿,又摇头,“不对,不是你。” 不是净涪。 “是杨元觉对不对?” 净涪乃至‘皇甫成’,他们友人就那么多,ji,ng擅阵禁一道的,就更少了。面前这套阵禁出自谁的手笔,左天行不动脑也能猜得到。 净涪本尊没有回答,只是问了左天行一个问题,“所以你的答案呢?” 我的答案?我还有其他的答案吗? 左天行心下无奈,低头将所有东西收起来。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里头的选择本来就不用多加考虑。更何况这一套阵禁的布设乃至种种材料的需求,虽然确实会剜去无边竹海那边的一大块r_ou_,可和景浩界比起来,这点代价完全不值一提。 收起所有东西之后,左天行望着净涪本尊,认真且端正地点了点头。 完全不需要做什么,也不需要多言,单只是左天行的点头,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左天行是景浩界天道选定的天命之子,虽然向来是景浩界天道影响左天行行事,但左天行的决断,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景浩界天道的意志。 这不,左天行在混沌岛屿上点了头,都不需要些信物以做象征,那边景浩界天道就已经有了反应。 天意偏易。 放在往常时候,天意偏易,伴随而来的就是天机转变。但凡修为有成的修士,都不可能会忽视这样的天机转变,他们早早就能从这样的天机转变中得到些什么提示,然后根据这些提示趋吉避凶,减免损失,更别说是竹主那般人物了。 可那是往常时候,现如今天机混乱,世界遭劫,天数早已不可推演,所以这一番天意偏易,便连竹主都没有探查清楚。不过竹主到底不是寻常人,纵然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清楚窥探天机,他也在那天意偏易的顷刻间心惊r_ou_跳,一时难以安稳。 好不容易安定心神,竹主的脸色已经难看到叫其他异竹都不敢直视的地步了。 “竹主……竹主……” “竹主……您怎么了吗?” “竹主……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竹主好不容易安抚过那些异竹,却拂袖回了竹楼。 向来清净的无边竹海里难得地乱了好一阵,混沌岛屿那边作为罪魁祸首的左天行和净涪本尊却无所知觉。 或许是知道的,不过是没有在意而已。 左天行将那副只有模型的阵禁和各个材料清单整理好之后本是准备回去了的,但他想了想,又停住了身形,认真地跟净涪本尊道:“这回劳烦杨元觉了,请你帮我转告一声:多谢。” 净涪本尊微微扬唇,点了点头。 有了左天行这一句话,景浩界天道对于杨元觉那隐蔽却又深切的抵触、防备就彻底散去了。 景浩界中原本沉沉熟睡的杨元觉舒服地呻吟了一声,一个翻身,又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第642章 二十贝叶 临走之前,左天行又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侥幸凑齐了东西,你又打算怎么带回去?” 景浩界里出来了三个人,他、净涪和皇甫成。皇甫成是不可能回去的,他和净涪也不能轻易脱出身去,那么这个人选…… 净涪本尊只是笑了一笑,没说话。 左天行眉头跳了跳,但也只能妥协,“行吧,就安元和了。” 净涪本尊点头,却又看着左天行道,“那么酬劳的事情?” 左天行有所预感,静默了半响后,直接问道:“你们打算要些什么?” 不是你,不是他,而是你们。 ——包括净涪和杨元觉。 净涪本尊对于左天行的这种语气没有任何想法。 本来就是,杨元觉劳心劳力为景浩界出手,虽然有一半是想要帮他,但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杨元觉出身展双界,可不是景浩界的人。人家出手,难道还不能收取一些过得去的酬劳?真当人家是打白工的不成? “安元和是剑修。”净涪本尊若有所指,“他仰慕宋前辈很久了。” 虽然安元和在诸天寰宇中也有几分名气,但这点名声和天剑宗那位宋祖师比起来,差距实在很大。在这样巨大的差距面前,哪怕安元和跟这位宋祖师走的不是一条路,真正交流起来的时候,也能从他那里汲取到些营养。 左天行抱住最后的一点侥幸,“只是稍作指点?” 净涪本尊扬了扬唇,“如果能够时常切磋、指引就更好了。” 左天行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头一抽一抽的,隐隐发疼,“净涪,宋祖师是我天剑宗的祖师爷,而我……只是天剑宗的一个小弟子。” 要他这样的一个天剑宗小弟子替宋祖师应下这件事,是他说话就是那么管用,还是宋祖师太过软和近人? 净涪本尊唇边那弧度都不带动一下的,还是先前的那副模样。 左天行的脑袋越发疼痛,但他也没有办法。 净涪和杨元觉似乎就这么一个要求,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 现在是他在求人,不是别人在求他。人为刀俎,我为鱼r_ou_,不能不挨了这一刀。 “我只能跟宋祖师提一提,别的,我不能担保。” 净涪本尊其实也知道,这真的已经是左天行能够退让的极限了。而且…… 那位宋祖师的人品、实力净涪看在眼里,也确实颇为敬重,实在不好过分。 于是等左天行说了那么一句话后,净涪本尊也就很利索地跟双掌一合,向着左天行拜了一拜,笑道:“多谢道友。” 净涪本尊说谢,左天行却不敢应。 谁知道应了这么一声,这个人又会在什么时候跟他索要报酬? 还是躲一躲的好。 左天行动作不大,态度却极其明显。 净涪本尊却是完全不在意,他谢过左天行之后,又极其自然地跟左天行叮嘱了一句,“你将东西送过来的时候,也别忘了你的信物。” 左天行和净涪本尊都知道,这信物可不单单是让净涪到道门各处库藏取走所需的天材地宝的通行证,它甚至还是跟无边竹海施压的利器。 左天行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他应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只是略等了一下,见净涪本尊没有再说话,他也就没再问起其他,快速地跟净涪本尊告别,转身就离开了这一片地界。 净涪本尊看着左天行的身形消失,忽然开口道:“你觉得怎么样?” 光线一阵扭曲,安元和就在净涪本尊不远处显出了身形。 “多谢。” 净涪本尊摇摇头。 安元和却还道:“你们还缺了什么东西吗?” 安元和这么问,看着是有点太过疏远,但在场的这两人都知道,安元和是在给天剑宗那位宋祖师‘交学费’。 虽然有杨元觉拿出来的那套阵禁在,天剑宗那位宋祖师也不会真的拒绝安元和。但那位宋祖师会不会尽心,那就很难说了。如果安元和在景浩界这套阵禁上搭一把手,景浩界也不可能不拿出些真材实料来不是? 净涪本尊也不跟安元和客气,扒拉出几张清单递给了安元和。 安元和也很利索,目光一扫,看见清单上眼熟的那几样东西,顺手就点了过去,留下一个个印记。 净涪本尊也不多问,等安元和点完之后,就将清单拿了回来,“到时候还要麻烦你走一趟。” 安元和不甚在意,“不过就是走一趟而已,无事的。” 难得安元和找过来,净涪本尊和安元和又闲谈了一阵,才各自散了。 得到净涪本尊那边的回应之后,净涪佛身看了一眼杨元觉,确定他那边暂且无事之后,也不打扰杨元觉的好眠,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 前方是一座尚算热闹的小县城。 早前就说了,此时已是秋季,不久前有过一次秋闱,如今秋闱落幕,当然就有引发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榜单张贴出来了。 净涪佛身排在入城的队伍中间,旁边自然就有人趁着这点空闲时间唠叨起来。 而被这些乡人提起最多的,其实并不是那场秋闱的结果,而是今年土地的收成。 但一提起这个话题,所有人都在摇头,脸色相当难看。 “不怎么样。” “比起往年差了好多。” “就是,今年的天气本来就奇怪,反复无常的,现下这个收成其实已经算好了的……” “我听村里的老人说,他们早先还以为今年的收成还会更差。” “还会更差?现在这样的,在交了租子之后就没剩多少了,要是再差一点,那不是得饿肚子了?” 净涪佛身在一旁听着,半天没有声音。 当然,也没有人要拉着净涪佛身说这些。 等了一阵之后,净涪佛身终于站到了守城的官兵面前。 这一片地界可还是妙安寺统辖的地界,在这里,哪怕不是妙安寺的弟子,僧侣也能有所优待。就像是其他地方的城池一样,完全减免了净涪佛身的入城费。 净涪佛身合掌拜了一拜。 那些官兵也都恭敬还礼,客气地道:“师父请。” 净涪佛身入了城门,都不需要旁人指引,自己就熟门熟路地穿街过巷,来到了一处宅院前。 这处宅院外头,挂了一个半新不旧的牌匾——钱宅。 在宅院前站定,净涪佛身抬眼望了望里边。 这宅院里头的气氛极其压抑,和欢天喜地的隔壁完全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净涪佛身看过之后,跨过浅浅的台阶,上前叩门。 等了有一会儿的功夫,门那边才有了些动静。 “来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僮仆从拉开的门缝里探出头查看,见得站在门前的净涪佛身,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色一喜,忙忙拉开大门,伸手就去捞净涪佛身。 “师父你来得可真快,钱管家呢?怎么没见他?” “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佛身自然而然地退后一步,让过那僮仆伸过来的手。 那僮仆一捞捞空,似乎才反应过来。 他讪讪笑了一下,连忙站直身体,合掌躬身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师父有礼,请跟我来。” 净涪佛身知道他是认错人了,于是还了一礼,跟僮仆说道:“小僧净涪,见过檀越。” “净涪?”那僮仆自己愣愣地重复了两遍,脸色立时就变了。 他打量得净涪佛身一眼,迟疑着问道:“可是……妙音寺的那位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点点头。 僮仆连连躬身合掌礼拜。 “比丘敲门,是有什么事情吗?” 净涪佛身答道:“我路过此地,心生感念,便想过来拜见主人家,不知主人家可有空闲?” 看着面前的这个声名赫赫的比丘,僮仆心里头忽然冒出了一个主意来。 去其他寺庙里相请僧人的管事至今都还没有回来,而他的面前,却也实打实地站了一个厉害至极的僧人…… 想到还躺在床上至今昏睡未醒的少爷,僮仆咽了咽口水,鼓足了勇气答道:“有的,我家少爷最近都没什么事。” 虽然是鼓足了勇气,但僮仆到底没有胆子说谎,他只是说得不太明白而已。 他家少爷一直昏睡在床榻上,可不就是没什么事么? 他边说,边低头去打开门扉,请净涪佛身入内。 等净涪佛身跨过院门后,僮仆又张眼往外头看了两眼,似乎是想要看见什么人,但街的另一边并没有他想要看到的身影,他也就只能慢慢地掩上门扉。 僮仆的这种种反应全都落在净涪佛身眼中,但净涪佛身只是看着,什么都没问。 掩上门户之后,僮仆引着净涪佛身往里走。 事情本来就瞒不住,更何况这位僮仆也不想瞒,所以边走,他就边跟净涪佛身道歉。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比丘你……” 净涪佛身摇摇头,正色道:“劳烦檀越带我去见一见主人家。” 僮仆脸色一喜,连连点头,当即就带着净涪佛身转入了一处院子,直入院子内室。 内室里,确实有一位年轻男子昏睡在床榻上。 虽然这处宅院挺大,但人却实在不多,除了引着净涪佛身过来的这个僮仆之外,也就只有几个料理杂事的老仆而已。 净涪佛身询问过僮仆,也不客气,直接走到床榻边上坐下,细看过这个年轻男子的情况。 这个男子的情况虽然有些危急,但对于净涪佛身来说,也就是一件小事而已。 他抬手,一指点落在那年轻男子的眉心处,直如蜻蜓点水。 一旁的僮仆看得有点发愣。 这……这就行了? 都还没等到他自己想明白,那边一直昏睡久久未醒的年轻男子就发出了一声呻吟。 僮仆转眼看过去,正正望见那年轻男子扇动的眼睫。 “少爷……” 僮仆低声唤了几遍,终于吸引到了那年轻男子的注意。 “墨竹?” 那名唤墨竹的僮仆听得,连忙应声,“少爷,小的在呢。” 这年轻男子才刚刚醒来,净涪佛身也不是非要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起贝叶的事情。 他在床榻上站起,悄无声息地往外退了几步,让出了位置。 那边那对主仆简单地说过几句话后,就停下来了。 实在是因为那年轻男子在床榻上昏睡了好几日,体力无法支撑,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又睡了过去。 僮仆这回却是不像上一次那样慌得手足无措。 哪怕是他也知道,这一回和上一次是不同的。 僮仆小心地帮自家少爷掖了掖被角,无声地请净涪佛身出了内室。 出了内室之后,僮仆第一时间就合掌深深拜了下去。 净涪佛身扶起了他,“这是作甚?” “小的是在替我家少爷多谢比丘呢。”他答道,“如果不是比丘,我家少爷哪儿能醒过来?” 净涪佛身摇摇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算不得什么。” 对于净涪佛身的这种说法,僮仆是不赞同的,他连连摇头。 不过他也知道,他不过就是一个小书童,剩余的事情不该由他来做。 他领着人,特意将旁边的院子清出来,又仔细布置了一番,才请净涪佛身入住。 净涪佛身也不推托,就在那间院子里住下了。不过那些原本安排在院子里服侍他的仆人,净涪佛身却是没要,都给拒了。 对于净涪佛身这个不算要求的要求,墨竹只是想了一想,也就应了。 这也是他想岔了。 墨竹为此还特意跟净涪佛身道了歉。 净涪佛身其实是真没在意,但墨竹之后行事却更为妥帖细致了。 在钱宅住下之后,因这钱宅的主人身体未能完全康复,所以哪怕之后净涪佛身也见过那位钱少爷几次,也都只是简单见过,未能详谈。 净涪佛身也不觉得可惜,反正等一等,总是能等到那个时机的。 如此又是过得几日,独自一人住在院子里的净涪佛身迎来了一个客人。 一个来自附近寺庙的年轻沙弥。 沙弥来访的时候,重重地向净涪佛身行了一礼,“净讴见过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一看这位净讴沙弥,便知道他应该也是出身妙安寺。或者说,他跟净味沙弥应该是一样的。 一样跟随着自己的师父从妙安寺里出来,在此间地界周边立寺镇守一地。 净涪佛身回了一礼,“师弟客气了。” 两人闲闲说道几句,净涪佛身也就知道了净讴沙弥到这钱宅来的因由。 他是被钱宅的管事亲自从寺里请出来的,就是为了钱家这个自秋闱之后就一直昏睡的少爷。 几句闲淡过后,净讴沙弥犹疑半响,到底因净涪佛身的平和态度而壮了胆气。 “净涪师兄,你到钱宅里来,可是为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这样的事情没什么好瞒的,便是净讴沙弥现在猜不到,等到净涪佛身走出这钱宅,事实也会是人尽皆知。 所以他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应道:“是。” 净讴沙弥眼睛顿时就亮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净涪师兄,不知师弟我可不可以在旁边看看?” 净涪佛身笑答道:“如果钱家少爷不介意的话,师弟跟在旁边也是无妨的。” 正说着话呢,那边钱家少爷就带着墨竹过来敲门了。 净涪佛身亲自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钱家少爷一入屋,完全不在乎其他,当即就对着净涪佛身合掌深深拜了一拜,郑重称道:“多谢比丘。” 净涪佛身笑着摇头。 钱家少爷却没因为净涪佛身的态度而变化形色,他问道:“比丘寻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搭手的吗?比丘不妨直言,我能做的事情绝对不会推辞。” 净涪佛身也端正了脸色,他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不知檀越可曾听说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钱家少爷似乎早有预料,听得净涪佛身这般问话,他便也就直接问了:“可是那部传说中的,传自世尊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真经?”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一旁的墨竹和净讴沙弥都凝神静听,完全不出声打扰。 “如此真经,我又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钱家少爷深吸了一口气,他又问道,“比丘近日特意跟我提起这一部真经,可是因为……这部真经中的一部分……就在我钱宅里头?” 净涪比丘声名远播,而伴随着净涪比丘的声名传扬开去的,也还有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真经。 说起来,这个景浩界世界里,听说过净涪比丘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位比丘此刻正在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部真经游走世界? 净涪佛身见他明白,便就笑了一下,应声道:“是。” 钱家少爷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响起。 平复下呼吸之后,钱家少爷正色道:“既然这样,那比丘你尽管去将那部分真经取出来就是了。” 净涪佛身听得他这话,凝神看了看他,忽然站起身来,合掌与他一拜,谢道:“多谢檀越。” 钱家少爷自然是不受的,他待要还礼,但还没动作,就被净涪佛身一句话引去了注意力。 “这钱家里头各处地方,我都可以去看一看吗?” “当然。”钱家少爷斩钉截铁地强调道,“只要比丘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 于是,净涪佛身也真就带着他们几人,抬脚出了院子。 钱家少爷原本是想要引路的,但他看了看净涪佛身,到底什么都没说,就只是领着人跟在他身后,任由净涪佛身随意走动。 净涪佛身目的明确,可他也没有走远,三步两步转过之后,就停了下来。 钱家少爷左右看了一眼,才终于确定——净涪比丘的目的地,其实还是他的那一处院子。 他也没等净涪佛身请,快步走到净涪佛身身前,亲自推开了院门,然后站到院门边上,抬手向着净涪佛身引了一下,“净涪师父请。” 净涪佛身谢了一回,也就真的抬脚走了进去。 钱家少爷格外灵醒,他虽然比净涪佛身慢了两步,但每到转弯拐角的地方,还是他观察过净涪佛身的意图,特意请这一行人前行的。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净涪佛身到底在一处门户前停了下来。 钱家少爷只看一眼就知道了,是他的书房。 钱家少爷又是亲自上前,拿出钥匙打开门,请净涪佛身等人入内。 净涪佛身入了屋,行到一处案桌前,目光在案桌上梭巡过一回。 钱家少爷见净涪佛身转眼望向他,都还没等净涪佛身问话,先就答道:“净涪师父请随意。” 净涪佛身点点头,又重新转了目光望向面前那张案桌上。 他动作太快,手不过在案桌上方一抚而过,便又收了回来,似乎在那案桌上拿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取来。 不过这里的几个人,要么对这里极其熟悉,要么修为在身,眼力非凡。 更何况净涪佛身动作再快,也没有特意遮掩,所以到底是让他们后头的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他还真的是拿了东西的。 净涪佛身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那支毫笔,忽然将另一只手凑了过去。 他一只手持定笔杆,一只手拿住毫端。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总之,等到其他人再定睛细看的时候,那支毫笔的笔杆和毫端已经分离了。 净涪佛身看了看手上的两件物什,随手将毫端放下,就只将那支笔杆拿在手里。 一道淡金色的佛光亮起。 到得佛光隐去,净涪佛身手掌中再不见什么笔杆,只有一片空白的纸张。 那正是一片贝叶。 第9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6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96节 第643章 话本 还真的是! 钱家少爷一时间都不记得自己想了些什么,只瞪大了眼睛望着净涪佛身手中的那一片空白贝叶,只听得到他自己心腔里如同鼓擂一样的跳动声。 净涪佛身低眼看了看贝叶,翻掌将它收了起来。 屋里的这一众人中,除了净涪佛身本人之外,还要以净讴沙弥反应最快。 他上前一步,合掌探身跟净涪佛身道喜,“恭喜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回身,还了一礼,“多谢师弟。” 他们两人的这一番对答纵然再是简单,也仍然给钱家少爷挣来了足够的时间。 他定了定神,也领着人跟净涪佛身道喜。 净涪佛身也都一一致谢过。 如此一番客套过后,钱家少爷才终于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小心地看了净涪佛身一眼,到底赧然道,“净涪师父,净讴师父,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净讴沙弥对这些倒是不太在意,他看了净涪佛身一眼。 净涪佛身其实也不是很在意,但既然钱家少爷这位主人提起,他也没说什么,点头就应了。 于是一众人等就移步至书房另一侧的客厅。 他们各自坐下后,很快就有僮仆来上茶。 净涪佛身饮过一口茶水,见钱家少爷终于平复下心情后,才开口说道:“这次确实打扰钱檀越了,为了了却这一段因果,不知有什么事情,是小僧我能替檀越做的?” 钱家少爷的心跳禁不住又乱了起来。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想要开口说话,但在第一个话音脱出口的时候,他忽然猛地止住了,甚至还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心里其实很是羡慕的净讴沙弥见他这般反应,也愣了一下。 这个钱少爷…… 净涪佛身面上浮起三分浅淡的欣赏,却没说话,顺手又将那杯茶盏递到唇边,无声啜饮了一口茶水。 约莫一炷香时间之后,这间很是安静的客厅终于响起了一道声音。 “不瞒净涪师父……”那话音又顿了一下,才一鼓作气地道,“我想要自由。” 自由…… 同一时间,净涪佛身和净讴沙弥都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字眼。随后,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抬起眼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年轻公子。 钱家这位少爷眉眼间确实还有些郁色,但不多,而且看着像是不久前才蒙上去的。再联想起现如今这个日子,以及前不久这位少爷的状况,两人便也知道这些郁色是因什么生出来了的。 约莫就是因为他今科科举失利了吧。 而除了这一点困顿外,应该就没有什么事情会让这位钱家少爷烦恼抑郁了啊。更何况,自由…… 片刻的沉默之后,净涪佛身才确定也似开口问道,“檀越想要‘自由’?” 钱少爷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但他很快又接口道,“不是人身上的‘自由’,而是……” 听着钱家这位少爷后边解释的话,净涪佛身和净讴沙弥才算是明白了他所想要的‘自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自由了。 他们两人一时都静默了下来。 钱家少爷自己也知道他的这个请求很奇怪,简单地解释了一番之后就没再多说了,将时间留给净涪佛身去理解。 净讴沙弥的心性比不得净涪佛身,这会儿听完钱家少爷的话,努力安静了一会,到底忍不住。 “你想要‘自由’,自己去做不就行了?”净讴沙弥确实已经是努力克制了,但所有人都听得出他的不解,“反正你也没有很过分,为什么就不呢?” 钱家少爷尴尬地笑笑,努力地跟净讴沙弥解释,“我要的自由,咳,不是我想要做什么,可以做什么的自由,而是……而是……” 他“而是”了几回,终于想到了相对合适的语言,“……在保证我人身安全的情况下,能够自由地抉择的自由。” 净讴沙弥理解了,他也沉默了。 他不保持沉默不行。不然他怕自己开口的时候会忍不住语出讥讽,造出些口孽来。 净涪佛身比净讴沙弥更早理解钱家这位少爷的意思,也早早就探查过这位少爷的情况,所以在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说话的这当口上,他也在考虑着该怎么去了却钱家这位少爷的因果。 钱家这位少爷其实不是家中独子,他行三,前面有两位兄长,后头也有两位幼弟。他父亲儿子不少,可他母亲却只有他一个亲生骨血。也就是说,作为钱家唯一一个嫡子的他,是他无宠的母亲在钱家的唯一倚靠。 他在钱家的日子其实真不比当年净涪初出生时候容易。尤其是在他的几个兄弟都露出锋芒,而他自己明显弱于他人的情况下。 今科科举失利,更是让他在兄弟间的较量中又输了一筹。 父亲看似公平但其实不可以依靠,母亲软弱无力,只能勉强支撑正房,家中、族中种种资源争夺,他只能靠他自己。除了他自己之外,少有人会帮他。 在这样压抑艰难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钱家少爷,思想其实有点小叛逆。 当然,这所谓的小叛逆,是相对于净涪来说的。 他勤奋好学,恭谨守礼,孝顺父母,友悌兄弟,钱家上下没有人能在这些事情上面对他说一个不好。也正是因为这样,哪怕他在钱家那边的状况不太好,也始终没有太差。虽然实力不如人,天资也比人弱,可他还是维持住了嫡子的格局与优势,不让自己一败涂地。 谁都知道,要做到这些其实真的很难。 因为这些种种,其实都是“克制”。 在那样的环境中一年年这样地克制下来,如果不想触底反弹,不想让自己“失控”,那就需要适当的纾解。 这位钱少爷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所以纨绔子弟的一应放纵,他统都没有碰,而是另外给自己发展了爱好。 一项不怎么正确,可又不会太过出格,能让他放松,但又可以让他将一切影响控制住的爱好——话本。 他喜欢话本里的故事,因为他可以跟着话本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活出另一个样子,看到另一个世界。 一个话本就是一个世界,一个话本故事,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钱家少爷在闲暇时候翻看着话本,也仿佛看过了一个个世界,走过一个个人生。 他喜欢那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不受身体、身份等等局限束缚的,完全属于思想的自由。 钱家少爷不仅仅只读话本,他偶尔时候也动笔写过。 当然,因为种种原因,他的话本才刚刚完成,就被他自己放到了火炉里,化作了灰烬。 没有人看过他的话本,他是他自己的唯一读者。 净涪佛身又抬眼看了看那边厢坐着的钱家少爷。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再跟净讴沙弥说话了的他正低着头,手指慢慢摩挲着杯盏上细腻的纹路,目无焦点。 他应该是在想那些话本。 或许是他自己爱看的那些话本故事,又或者还包括了他曾经下笔写过的那些。 净涪佛身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他开口跟净涪佛身讨要的‘自由’,其实也就是他看话本故事时候所享受的‘自由’。 这个人聪明、理智、克制,但同时,他其实也有点小贪心。 他不愿意放下钱家,也不愿意让他母亲失望,甚至还贪婪,所以他在净涪佛身面前,跟他讨要了‘自由’。 话本故事,其实也是人生。 倘若那话本中讲述的故事是真实的,那么那一个话本故事里的就是一个人真实的人生经历。哪怕其中多有猜测揣度,那也有人心、有智慧。 而即便那话本中讲述的故事是虚构的,也能从中窥见人性。 一切事皆有因。 哪怕话本故事,也都能从中窥见人的思想,看见他对世界的认知。 这样说,似乎是将话本故事的价值无限拔高,将它们从不受人待见的境地中拉出,要给予它们另一重地位。 其实真没有。话本故事中确实有糟粕,但也有经典,一切端要看人。 看人自己怎么看,怎么想。 倘若只看话本故事中讲述的一段旧事,那只怕经典也是糟粕。可若是跳出话本故事看话本外的东西,窥见更多,那么糟粕也会是经典。 许是因为净涪佛身想起当日皇甫成告知他的那些事情,在今日被这位钱家少爷触动,故而就那样轻松扩散开去了。不过很快的,净涪佛身也就将心神收敛了回来。 他继续想着这位钱家少爷的事情。 钱家少爷想要‘自由’,其实不只是想要得到翻看话本故事时候的放松,还有话本故事之外的种种。 他想要的是——智慧。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抬手去拿他自己的随身褡裢。 他这边这一动作,那边看似低头静默完全不在意外界种种的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就同时抬起头来,望向净涪佛身的位置。 净涪师兄/净涪师父他这是……答应了? 净讴沙弥是被惊住了,但钱家少爷确实欢喜的。 他忍不住咬了咬牙,手指更是一下子压在了杯盏上,将手指上的血色压到消褪发青。 他是答应了? 他答应了?! 哈哈哈,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净涪佛身却完全没看他们两人。 他打开他的随身褡裢,往里伸手,将一件件东西拿出来。 封着毫笔的笔盒、墨条、砚台、盛着清水的葫芦、上好的朱砂、细腻璨亮的金粉…… 一件件上上等的东西被取出来,放到净涪佛身侧旁的案桌上,不过半响,那不大的案桌上就摆满了东西。 等到净涪佛身将最后的那一叠白纸从褡裢里取出来放在案桌上的时候,那张案桌上是真的找不到一点空隙的地方了。 净涪佛身将他的随身褡裢放到一侧,低头看了看那个案桌。 钱家少爷已经站了起来,觑着空档问净涪佛身道:“净涪师父,不如我叫人再搬一张案桌过来吧。” 这里是客厅,是喝茶聊天的地方。而看净涪佛身拿出来的这些东西,怕是需要动笔。 动笔就需要高度适合的案桌…… 可那些东西都在隔壁的书房里。 钱少爷一时都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净涪师父要动笔,他应该早早开口请净涪师父移步才是的。 都怪他刚才看愣了,脑子转不过弯来。而等他回神的时候,净涪佛身的这些东西都已经掏出来大半了。 净涪佛身对他摇摇头,“不用劳动其他人了,我这里都有。” 他这一说,一旁的净讴沙弥就已经知道了。便连那钱家少爷都猜到了什么。 而这话说完之后,净涪佛身似乎又想了想,问那钱家少爷道:“我可以先借用一下这里吗?” 钱家少爷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得了主人家的允许,净涪佛身也就不客气了。 他再一次拎起他的那个随身褡裢,伸手就从里头掏出一张案桌,一个蒲团摆了开来。 净讴沙弥站起身来,走到净涪佛身侧旁站定。 不过他也就只是一声不吭地在旁边站着而已,完全没有打扰净涪佛身的意思。 净涪佛身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就在案桌前的蒲团上坐下,低头开始忙活。 纸张铺开,拿镇纸压着;笔盒打开,取出里头封着的那只毫笔架在笔架上;砚台清洗过,注入清水,拆开墨条准备研磨…… 净讴沙弥看着净涪佛身的动作,眼中异彩连连。 他看到的东西比钱家少爷看到的可多多了。 那纸张虽则细腻白皙如同凡人间流通的最上等纸张,可净涪佛身拿出来的这些纸张里却隐有层层稀薄的金色佛光,那佛光在他眼中映照,亮得连他的眼都有些刺痛;那毫笔仿佛简单至简朴,但其实笔杆内有七宝映照,毫端亦有金光灿灿,佛法玄妙,叫人看得目眩神迷;那墨条…… 净涪佛身不在意两人的目光,他拿金粉、朱砂调和笔墨之后,便将砚台摆放到他最习惯的位置,抬手执起那支毫笔,让毫笔笔端柔软的毫毛饱浸过砚台里的墨汁后,在摊开的平整纸张上勾勒游走。 “春。” “夏。” “秋。” “冬。” 净涪佛身写一个字,一旁的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就忍不住念叨一个字。 可即便他们看着净涪佛身写出这四个字,低声地念着那四个字,他们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净涪佛身要写这么四个字。 为什么偏就是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有什么含义? 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很不理解。 净涪佛身却没解释,他一纸一字,每写得一个字后,就将那张写着大字的纸抽到一旁,接着在最新的那张白纸上写落下一个字。 他动作不快,但也不慢,不过片刻,那四张写着字的白纸就摊开摆放到了四个角落上。 净涪佛身的正前方又是一张空白的纸张。 他抬手,再一次让手中那支毫笔的毫端停在砚台上,沾染砚台里浓稠的墨汁。 片刻后,他又是一翻手腕,将那毫笔抽出,点落在纸张上。 “四季书。” 这一回,这张纸张上赫然出现了间隔适中的三个字。 “四季书?” 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低声念叨着,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净涪佛身依旧不理会他们。 他写完这几个字之后,便就着旁边的清水清洗过毫笔,然后才将那毫笔重新架在笔架上,要等到毫笔的毫毛干涸后才再重新收起。 不过在当前,净涪佛身只将毫笔架到笔架上就不再理会它了。 他只低头去看那些纸。 看过一阵之后,净涪佛身将那摆放在四方角落上的纸张收回,按着四季顺序叠好,才将最后的那一张“四季书”放到纸张的最上方。 如此忙活之后,净涪佛身将那其实就只有五页的纸张放到案桌中央。 看见他将那些纸张放下,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却还只是站在原地,半响没有动作。 他们也不是不想走近了去看看那纸张上的字。 他们甚至知道只要他们开口,净涪佛身很有可能会答允他们。 但他们就是没有动。 一个都没有动。 净涪佛身本来是打算再去拿其他东西的,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动作忽然就停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薄薄的五张纸张微微皱眉。 是不是有点……少了? 他想了想后,又抬头看了那钱家少爷一眼。 钱家少爷察觉到落在他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猜到净涪佛身这会儿是在考虑着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最好要笑,但他努力了又努力,却到底什么都没做。 别说笑起来的时候勾起的嘴角了,他就连呼吸都似乎僵住了一样的。 净涪佛身看了看钱家少爷之后,又低头,往旁边的那堆空白纸张里头抽出八张白纸填了进去。 钱家少爷就僵硬地种在原地,看着净涪佛身每个季节两张地将那些白纸压入去。 填好白纸之后,净涪佛身在案桌那边一抹,抽出了一段金线来。 虽然净涪佛身什么都没说,但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都知道,净涪佛身这是要封线了。 果不其然,他们很快就看见净涪佛身拿着那条金线往那叠薄薄的纸张上一抹,就有一道浅淡的金色佛光闪烁着亮起。 等到金色佛光彻底淡去的时候,净讴沙弥两人再睁眼看去,那里已经躺了一部薄薄的算上封面也只有十三页的书典。 净讴沙弥和钱家少爷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是——完成了? 看着那部书典,净讴沙弥犹自可,钱家少爷的心跳却又开始乱了起来。 那急促的心跳声中透出的,是钱家少爷以为能被这钱宅内外所有人都听得见的期待与震颤。 净涪佛身随手将那部薄薄的书典拿起,往前走过几步来到钱少爷近前,将那部书典递给他,“我想,这样东西应该能够帮到你。” 钱家少爷半响回神,却先将手在他的衣裳上擦了擦,才去接那部统共只有七个字的书典。 “谢,谢谢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摇摇头,又退后一步,合掌探身,“南无阿弥陀佛。” 钱家少爷将那书典小心地放到一边案桌上,又转身面向净涪佛身,合掌深深与净涪佛身拜了一拜,“多谢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摇摇头,问道:“檀越不先看看?” 钱家少爷斩钉截铁,“不必了。” 净涪佛身笑笑,也不跟他坚持,只道:“那么,我与檀越之间的那一段因缘,便算了了?” 钱家少爷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又转眼望向净讴沙弥,“净讴师弟?” 净讴沙弥这才回神,迎上了净涪佛身的目光。 哪怕净涪佛身没说,净讴沙弥也猜到了净涪佛身的意思,他对净涪佛身摇了摇头,“师兄身上还有要事,我就不留师兄了,祝师兄一路顺利。” 净涪佛身便又笑了,他合掌与钱家少爷和净讴沙弥拜了一拜,道:“那么,后会有期。” 钱家少爷有点想留,但到底没开口,沉默着跟净涪佛身拜了一拜后,又将那部《四季书》收入胸中仔细放好之后,就亲自送了净涪佛身出门。 净涪佛身告辞了一众人等,便继续上路了。 送走净涪佛身之后,钱家少爷又叫人安置了净讴沙弥,才转身回了书房,去研究那部净涪佛身留给他的《四季书》。 净讴沙弥其实也是很想要仔细看一看那部《四季书》的,但他见钱家少爷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到底没坚持,回他暂居的云房入定去了。 第644章 异宝 掩上门,钱少爷几步抢到书桌边上,也不理会几日前还一直不离手的科举经典,随手捡起放到一边,清楚一片地儿来后,他才拉开胸前衣襟,小心翼翼地将那部薄薄的书典取出来,放到案桌上。 这书典一拿出来,钱少爷才发现不对。 他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又在胸前摸索了两下,没找到别的书典,才终于相信面前这一部书典真就是净涪佛身赠予他的那部《四季书》。 可是那部《四季书》自最初的落笔到成形,乃至到最后赠书整个过程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的,当时那部《四季书》并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净涪比丘才刚离开没多久,这部书典就变了呢? 钱少爷不解地摇了摇头,他又再多看了这部书典两眼。 《四季书》在净涪佛身手上的时候,封面还是雪白的,封面上的提笔也都是金黄明灿的,一看就知道它才刚刚制出来没多久。但现下躺在案面上的这部《四季书》,封面呈暗灰色,提笔则变成了暗金色的。 和早先钱少爷所见的那部《四季书》真的很不一样,可偏偏钱少爷又相当确定它们真的就是同一部。 心下叹了一声后,钱少爷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他长呼一口气,探出手去翻书。 说来也是奇怪,当钱少爷的手指触及那部书典的时候——他的手指也才刚刚碰到那封面,都还没有拿起那书页,就有一道信息流入他的心头,叫他听得无比清楚。 那几乎是说明书一样的东西。 钱少爷理解了那道信息之后,再看那部《四季书》的时候,他的眼神都变了。 但钱少爷还算是理智的,在极度的惊喜和激动之下,他还勉强把持住了心神,去做他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情。 他亲自拿了清水来,洗了笔,磨了墨,然后取笔蘸墨,一笔笔极其端正地在那《四季书》书页上提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钱谦明。 这三个笔画绝对不算少的字端端正正地落在了那书页上。 在那最后一笔成形的时候,钱谦明抬起来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吓得他猛地将手往外一瞥,探头紧张地检查书页,确定没有凭空滴落的墨水沾染了那书页才慢慢地松了那一口气。 钱谦明将手上的毫笔放到一边,继续去看那《四季书》。 《四季书》的书页上,他才刚刚题落的那三个字颜色慢慢地变淡变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吞噬着那墨痕一样。 明明是那三个字在消失,钱谦明却不紧张,恰恰相反,他几乎是急切地盼着他那名字完全消隐。 因为当他的名号彻底隐去的时候,就是《四季书》真正地属于他的时候,他可恨不得他的名字能够顷刻间消失呢。 似乎是经过了很漫长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钱谦明才终于等到了那三个字的墨痕彻底散去。 也是在那墨痕彻底散去的那一刻,钱谦明清晰地察觉到一道莫可名状的联系生出,将他和面前的《四季书》勾联起来。 他知道,只要这条联系一直存在,那么他可以在一个念头生发之间,让自己的意识落入那《四季书》中的世界里。 钱谦明冷静了一下,手指慢慢摩挲过《四季书》的书页,感受着《四季书》那一顷刻的回应。 他笑了起来,终于放任自己心底念头生出,然后顺着那一道牵引,闭上了眼睛。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的并不是他熟悉的书房环境,而是一片空茫茫的仿佛万物之初那时的天地。 这片天地里没有人烟,只有他自己。 若是心智稍弱的人站在这里,看着这一片茫茫天地,感受着那种此间只有我一人的孤独,怕是很难接受,甚至还有可能会就此疯癫。但钱谦明没有。 他站在地上,饶有兴趣地打量过这片天地两眼。 忽然心念一动,人就往前迈出了一步。 他这一步跨出却不是在土地上往前迈出一步,而是踩上了虚空,站到了离地一寸的位置上。 明明是御空,明明没有丁点修为在身的钱谦明就是个手无缚ji之力的书生,但他就是做到了。 稳稳地踩在这离地一寸的虚空上,钱谦明左右活动了一下,然后竟就朗声大笑起来,大踏步往上走。 他一步步远离地面,不停往上往上,直到他在半空中站定。 钱谦明俯瞰着下方的世界。 纵然这片天地荒芜,除他一人外无有人烟,甚至连其他的活物都没有,钱谦明也不觉得如何失望,恰恰相反,他是满意的。 欣赏了好一会儿之后,钱谦明开始玩了起来。 他想了想,张口道:“山水日月” 不过就是开口说了那么简单的四个字,这个天地竟就真的回应了钱谦明。 东方天边,有月轮幽微,将升未升;西方那边,也有日轮垂挂,将落未落。 天空的日月出现之后,地上也是一阵颤动,有山峦叠起,有流水东去。 顷刻间的功夫,这个世界就变了模样。 它多了光,有了色泽,仿佛还有生机孕育。 钱谦明看过这个崭新的世界,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他却是抬起一只手,仿佛握住了什么东西一样地虚拿着。顿了一顿之后,他手指用力,猛地掐紧。 下方天地中,有一整片山峦像是被浩荡巨力拿捏一般,山脉摇动,土地崩碎。 尘烟嚣张,却连钱谦明的脚都没有碰触到,乖乖地隔离在钱谦明的身体之外。 钱谦明又试了几次,才停下了动作。 看着脚下那片伤痕累累的大地,钱谦明吐出了两个字,“复原。”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脚下的那片土地也真的就在一阵颤抖之后,按着钱谦明的意思恢复成了最初日月山水俱在的模样。 仿佛钱谦明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一样的无所不能。 钱谦明俯视着这个世界,看了许久,忽然抬手挡住了眼睛,长声笑了出来。 但在那笑声之中,恍惚也能听到几声含糊的声音。 “……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真是可惜了……” 待到钱谦明将手放下来的时候,他的双眼也已经恢复了平静。 再看得这个世界一眼,钱谦明也不留恋,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他回到了景浩界中。 从那种无所不能的超凡境界中脱出,重新回归弱小无能的r_ou_身,确实是很难以适应,但钱谦明也就是眨了眨眼睛,就压下了那些种种杂思。 定神之后,钱谦明偏头看了一眼角落处的香炉,香炉中早先摆入去的檀香还在慢慢地燃烧着。 可见,钱谦明在书中世界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其实也不过就是景浩界中的一小段时日而已。 他定定地看了那檀香一眼,又回过头来,继续望着那部《四季书》。 书中自成世界,由书主所掌,这是一开始钱谦明就在书中得到的信息之一。而接下来…… 钱谦明起身,从书架的最角落处找了一部书典出来,带着它回到了案桌前。 他抬手拿起《四季书》,将那部新翻出来的话本摆放到案桌上后,才慢慢地将手中的《四季书》挪过去,端端正正地叠放在那部话本的上方。 说来也是奇怪,当《四季书》叠放在那部话本上方的时候,那部话本就像是被《四季书》吞并了一样似的没了踪影,那案桌桌面上也就只剩下一部薄薄的只有几页纸张的《四季书》。 钱谦明将《四季书》拿起来。 案桌桌面上还是没有其他的书籍。 钱谦明又将《四季书》拿过来,心中持定一个念头的同时,伸手翻开书页。 又是一个晃眼,钱谦明发现自己真又换了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还不像是早先时候钱谦明最后离开在《四季书》时候待着的那一片只有日月山水的天地,而是极其热闹的、有各式人、有各种事的世界,而钱谦明就站在一处街道上。 他看了看左右,开始沿着街道闲晃。 晃过一阵,不着痕迹地打探过这个世界的消息之后,钱谦明就知道了。 还真是像最初那道信息告诉他的那样,他现下所在的世界,就是刚刚叠在《四季书》下方的那一个话本世界。 那话本中提到的人与事,这个世界都有,甚至连那话本中没有提到过的,也都被世界自动补全。 到底话本故事只是一个故事。故事到底狭隘,真正的世界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故事就能描述完全得了的。 钱谦明心中也明白。 他没有再继续探究这些,而是另外寻了个地方开始测试他在这个世界的权限。 试了好几日之后,得到的结果令钱谦明既失望也不失望。 钱谦明在这个故事里,可以是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人,甚至也可以是故事里的一件物品,身份任意取代。可等到他的身份确定下来之后,他所能做的事情,又统都被限制在这个身份之中。 譬如当他是一个人的时候,长久地不进食,他也会死。 不过除了限制之外,他其实也能有所突破。 譬如当他在这个世界是一个童生的时候,他可以选择闲散渡日,颓废一生,可他也可以埋头苦读,通过一场场的考试,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地位。只要他有能力,只要他能做到,在这个世界上,他有着同样为人的自由。 这其实也是其次。更妙的是,因为话本是人书写,内中世界种种规律若没有那位作者特意修改虚构,世界规律默认景浩界。也就是说,这里学堂里教授的科举经典和他在景浩界中所学的是一模一样的。他在这里学习到的一切,都能随着他离开,成为他所能掌握的东西。 当他想要放松自在地玩乐的时候,有的是人生让他体验,当他想要学习钻研的时候,也有的是老师可以教导于他。 知识、手段、技巧、方法,只要他愿意,一切都可以学习,也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学习。 这绝对完美地契合了他当初隐晦的所求。 离开《四季书》之后,钱谦明又看了看香炉里的檀香,确定了两个世界之间时间的差距之后,他重新落在《四季书》上的眼神又更亮了好几分。 钱谦明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又伸出手去,将《四季书》和那部话本取下来。 分开两部书典之后,钱谦明又看了看《四季书》,伸手打开了书页。果然如那道信息曾经告诉过他的那样,在《四季书》的第一卷 “春”字卷里,多了一行文字。 ——《燕京风云录》。 而这《燕京风云录》,恰正是刚刚那一部话本的名字。 钱谦明认真计量过,确定《四季书》中一张空白的纸页,约莫能够写上十二行这样的文字。 也就是说,《四季书》中一张空白纸页,能够衍生十二个世界。 钱谦明算了一算,不自觉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除去封面,《四季书》中能够给他用的,就是十二张空白纸页,每张纸页中既然能够衍生十二个世界,那就是说能有一百四十四个世界让他使用。 一百四十四个,便是算上他选定的继承人,也已经足够了的。 更别说这部《四季书》还可以随着他的心意传承下去。 钱谦明就是再贪婪,也知道他不能求取更多的东西。 他又再摩挲了一下《四季书》细腻的书页,心念一动,看着《四季书》化作一道金色流光投入他的右手手背,显化成一部小册的模样。 欣赏地看过手背上的小册图样,钱谦明又是抬手在手背上抹过。等到他将手放下的时候,那手背上的小册图案也已经消隐不见了。 钱谦明隐去《四季书》,又自从案桌后头转出,向着他猜测的净涪佛身所在的位置合掌深深拜了下去。 才刚走出县城城门的净涪佛身自然没有错过钱谦明的动作,但他也没有停下脚步,还自缓步往前。 《四季书》于钱谦明而言,或许是一件珍贵至极的异宝,但对于净涪佛身来说,也就只是一件过得去的法器而已。 它其实并不像钱谦明所以为的那样,真的能随他所想开辟出一个个世界来。它只是以钱谦明指定的话本故事为引,在它本身中演化出一个个ji,ng神幻象而已,幻象中的世界,自然没有太多的限制。 当然,即便《四季书》所演化出来世界的不过是一个幻象印记,它也是净涪佛身拿来了却与钱谦明因果的东西,不会没用到连钱谦明在话本故事所学到的东西也都仅只是幻梦一场。 只要钱谦明自己能够克制,《四季书》还是能够帮助他的。但倘若他自己放纵自我的话,那《四季书》或许就会葬送掉他的一生。 就像每个人的人生一样,会走上什么样的路,会走过什么样的路,看见什么样的风景,都只看自己选择。 人,在选择自己方向的同时,也需要去接受那个选择所带来的结果。 净涪是这样,钱谦明是这样,苏千媚当然也不会有所例外。 现在的净涪佛身行走在道路上,以搜寻散落在各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钱谦明也正通过《四季书》不断地增长自身智慧,以补益自己的人生,而苏千媚…… 既然她在又一次私下动作的同时被净生沙弥抓了个正着,那自然也该担起来自妙潭寺对她的处置。 医谷能帮她一回两回,却帮了她每一次。 狭窄的暗室里,被禁锢在原地的苏千媚眼睁睁地看着净生沙弥手持油灯,破开一处阵禁后取出埋藏在地下的瓦罐,一时间是真绝望了。 “放开它!放开它!给我放开它你听到了没有!” “秃驴!秃驴!你给我放下我的东西!” “啊!!!” 净生沙弥置若罔闻。 第9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7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97节 他将那个瓦罐挖出来之后,又探头往坑里看了两眼,在苏千媚真正绝望的目光中摸索了一下,又从里头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瓦罐来。 净生沙弥将这一大一小两个瓦罐挖出来后,就没再继续找了,顺手将旁边的土又给填了回去。 虽然因为从里头取出来两个瓦罐,那些被挖出来的土不够填坑,使得地上多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洞,净生沙弥也没有太过在意。 他填好土之后,就将那两个瓦罐带起,放到暗室中唯一的一张几案上。 这般忙活过后,他才转头望向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声音的苏千媚,问道:“檀越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苏千媚眯着眼睛看他,面上表情冷凝,但对比起方才那时候的疯狂来,却真是判若两人。 “说什么?”她嗤笑一声,道,“我还有什么话说?你们妙潭寺不是一早就盯死我了吗?现在这般假惺惺的,又想要骗谁?” “真以为我是那个桃枝?” 打自净生沙弥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开始,苏千媚就已经都知道了。 这些秃驴原来一直都没有放过她。 他们放任她在妙潭寺周围活动,由得她来去,不过是因为她的所有一切都落在他们的眼睛里,不怕有什么脱出他们的掌控而已。 净生沙弥低眉合掌,又道:“请檀越随我回寺吧。” 苏千媚听得这句话,竟然不自觉升起一丝期待,“镇魔塔?” 净生沙弥没有答话,转身看了看那一大一小两个瓦罐,想了想,从身上的褡裢里取出毫笔和金粉来。 苏千媚这时候已经不大在意净生沙弥的动作了。 管他想拿那对蛊虫怎么样,她现在更想问清楚一件事情。 “我要入镇魔塔的话,我的邻居会是早先进入镇魔塔的那些人吗?” 这里的两人其实都知道,苏千媚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 净生沙弥没有答话,他拿笔沾取金粉,开始在瓦罐上誊抄佛经。 他不答,苏千媚却不放弃,她一遍遍重复地问着一个问题,俨然一副没有得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模样。 净生沙弥由着她喋喋不休,只埋头抄经。 一部经书在瓦罐上成形之后,净生沙弥停下手上动作,退后一步,看着那瓦罐上亮起一个个金色的文字,炼化瓦罐里头豢养着的那条蛊虫。 那蛊虫极凶,即便尚未真正长成,甚至还被人在瓦罐上写下佛经,也还是凶猛地聚起一阵阵深黑色的蛊毒之气,狠狠地冲击上金色的佛光。 佛光和蛊气冲撞,直将那个瓦罐冲得噼啪作响,摇摇欲坠。 净生沙弥站立在一旁凝神看着,时刻准备应对意外情况。 一直念叨着同一个问题的苏千媚眼底流光一转,悄悄地从裙底下探出一只脚轻而缓地探向某个地方。 就在她努力的时候,净生沙弥忽然开口问道:“苏檀越听说过幽昙香吗?” 苏千媚动作僵在原地。 她这一停,净生沙弥也就不作声了,就仿佛他根本只是随意这么一说,并不是多么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似的。 若无其事地将那只脚收回来的苏千媚静默了下来。 这暗室里一时也就只剩下佛光与蛊虫冲突而爆发出来的炸响声了。 蛊虫到底还没有真正炼成,再加上净生沙弥也在一旁看着,所以还是败下阵来,被那篇佛经炼成一捧黑灰。 大瓦罐中的蛊虫和小瓦罐中的蛊虫本来就是一对子母蛊,当大瓦罐里的蛊虫生机断绝,小瓦罐里的蛊虫又哪儿还有活路? 都只余下一点黑灰。 第645章 二十一贝叶 瓦罐里的蛊虫被扑灭之后,原本噼啪作响的瓦罐就安定了下来。瓦罐消停,连带着这一个暗室也彻底地安静了。 净生沙弥又一次查看过他面前的这两个瓦罐,确定它们再没有杀伤力之后,也仍然仔细地将这两个瓦罐封存收起,没有随意抛放。 真要是随便处理的话,谁知道苏千媚有没有在这两个瓦罐上留下什么后手?谁又知道会不会有人在无意间因此而惹出些祸端来?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仔细一点的好。 看着净生沙弥将那两个瓦罐收起,苏千媚纵然心中觉得可惜,也还是什么都没说,便连唇边那一抹笑弧也都和往常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偏差。 净生沙弥没多留心她,仔细打扫过这个暗室之后,才重新转身回来,合掌与苏千媚拜了一拜,客套而礼貌地道:“劳烦苏檀越久等了,还请檀越莫要见怪。” 苏千媚眼睑扇动,眼中波光流转,直欲将这个狭窄y暗的暗室映照成宽广明亮的暖屋。 “见怪?怪什么?该是我需要多谢小师父才对的。毕竟……”她拖长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就在这暗室中渲染出一种别样的暧昧来,“我以后可都是要被锁入镇魔塔的。和镇魔塔比起来,这里怎么说都要好上太多不是?” 净生沙弥低头合掌,却没有作声,连同动作间都是一如往常的无波无澜。 苏千媚暗自磨了磨牙。 这个小秃驴…… 礼貌地客套过一番之后,净生沙弥仿佛觉得尽了礼仪,就不和苏千媚多扯话题了。 他单掌向外一引,道:“苏檀越请。” 苏千媚试探着活动了一下,身体竟然真就脱离了那种不受控制的状态,能够自如动作了。 她心中种种念头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合掌跟净生沙弥拜了一拜,真就转身出了暗室。 净生沙弥跟在她后头。 两人出了暗室之后,便有另一位年轻沙弥迎了过来。 那沙弥先是合掌与净生沙弥见了一礼,口称师兄。 净生沙弥点头,往左右扫视一眼,问道:“这里的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 那年轻沙弥本就是要跟净生沙弥回禀这事的,听净生沙弥这么一问,自然就将这药房里的种种事宜都说了一遍。 苏千媚在旁边听得清楚,心头止不住地暗恨。 可惜,现下她落在旁人手上,便是心里再恨再恼,也都得好好收敛起来。 净生沙弥问过这外头的事情,知晓一应行事都在把握之中,便也就点头,跟那个年轻沙弥道:“师弟收拾收拾,稍后我们就回寺里去吧。” 那年轻沙弥自然是没有二话的,唯一有不同意见的是苏千媚。但还是那句话,她落在别人手上,由不得她。 苏千媚甚至干脆就摆出了一副沉默的模样。 ——任你们怎么说,反正我无话可说。 走过一遍流程之后,苏千媚意料之中地被锁入镇魔塔。 苏千媚入塔,是净生沙弥送的她。 也是在她一步步靠近镇魔塔的时候,净生沙弥才终于从她身上感觉到了几分真实。 浑不似先前的苏千媚那样,不论情况如何的不利于她,不论她面上七情如何显化,也总还是给人一种虚假伪装的感觉。 走在苏千媚身侧,净生沙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苏千媚浑然不觉。 随着她一步步接近镇魔塔,她的心跳就开始一点点地加速,加速。而随着她心跳加剧,那些被她仔细收藏在心底的过往就像是被解除了封印一样,不停翻滚汹涌,叫她除了那些记忆之外,再想不起其他什么来。 净生沙弥将苏千媚待到了镇魔塔中属于她的那一个囚房里。 直到这个时候,左看看右看看愣就是没找到丁点齐以安痕迹的苏千媚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等等。” 她叫住准备奉上禁制的净生沙弥。 净生沙弥转头看她。 苏千媚这时候真是难得的客气真诚,“净生小师父,不知齐以安齐公子……他在哪里?” 净生沙弥之所以真的被苏千媚叫住,其实也是因为他也有一个问题想问苏千媚。而正因为他也很想知道苏千媚的答案,所以为了公平起见,他先回答了苏千媚的问题。 “魔傀宗的那个齐以安?”见苏千媚连连点头,他答道,“他在再上一层的地方。” 因为一个齐以安,他们妙潭寺没了一个清知大和尚,再算上齐以安在他们妙潭寺界域里犯下的那些事情,将他投放在比苏千媚更上一层的位置真是半点不奇怪。 苏千媚惊了一下之后,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她皱了皱眉,仿佛还想要再问些什么。 不过这次,在她开口之前,净生沙弥已经先问她了。 “檀越知道近几个月,医谷派人来我妙潭寺了吗?” 苏千媚安静了一瞬。 净生沙弥一看她这个反应,便也就知道苏千媚的答案了。 本来也是,虽然苏千媚此前一直窝在她那间小医馆里炼蛊,看似不问世事的样子。可事实如何,谁都知道,也不必巧言。 净生沙弥又问道:“檀越真的知道,医谷遣人来我妙潭寺,为的是什么吗?” 苏千媚还是沉默。 净生沙弥没再继续问下去了。 他其实还有个问题,但他觉得不必问了。 不单单是因为苏千媚的答案很清楚,还因为她即便有所触动,也不会后悔她自己的作为。 既然这样,又何必多问? 净生沙弥抬脚往前走,独留下苏千媚一人站在这间囚房里演化的茫茫天地中。 静默许久之后,苏千媚面皮诡异地抽了抽,才终于有了动静。 她缓步走,随意地走在这片天地里,口中更有呢喃声接连响起。 那声音很低很柔,又似乎很轻很乱,哪怕是苏千媚自己,也没有那个辨认的能力。 只有那话音中偶尔透出的几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能清楚地落入人耳之中。 不过听清楚听不清楚都无所谓了,反正这里也就只有苏千媚一人,影响不到其他人。 净生沙弥出了镇魔塔,迎面映入眼的,先是浩荡明亮的天光,然后就是那一道站立在天光之中的颀长身影。 净生沙弥眨了眨眼睛,看向那个青年,合掌拜了一拜,低头道:“任医师。” 任水冲将他远远望入那一座镇魔塔的目光收回,合掌与净生沙弥回了一礼,“净生师父。” 净生沙弥问道:“任医师可有什么话要问小僧?” 任水冲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已经不必问了。” 他说完之后,对净生沙弥笑了笑,又道:“倒是我前一日翻阅贵寺医录,看到……” 净生沙弥也没说什么,真就跟任水冲谈论起了行医时候的种种趣事难题来。 妙潭寺对苏千媚动手的事情,早在妙潭寺那边开始布置的时候净涪佛身就已经知道了。他对这个结果完全没有意外,也不觉得苏千媚能有什么手段帮助她逃出生天去。唯一让他小小地犹疑了一下的是,到底要不要将这个事通知左天行。 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正上一辈子左天行和苏千媚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走到最后,所以这辈子重来之后,即便因为世事变易,苏千媚心思落到了齐以安身上,更对左天行多有算计,左天行心里对苏千媚也还是有一点回护和怜惜。 这待遇,虽然还比不得杨姝吧,但比起袁媛来,也真的是好上太多了。 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正正处于中等位置上。 这等微妙的处境,真是属于说与不说皆是两可之间啊。而且左天行现在到底是为了景浩界在外头奔走拼杀…… 净涪佛身郑重权衡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最后愉快地选择了沉默。 反正左天行自己也知道,如果苏千媚一直不死心,镇魔塔怎么都得给她留一个位置。而既然左天行心里明白,也就没必要再特意跟他提起了。 当然,如果他对这个结果不满意,自然也是可以在回来之后跟妙潭寺商量商量,争取个宽大处理的结局。 净涪佛身心中主意定下,也就没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行走,寻着最近的那一片贝叶行去。 走了约莫两三个月,在萧肃冬天真正到来,寒风如刀、飘雪絮絮的时候,净涪佛身停在了一处农家小院外头。 小院收拾得很是利索干净,门窗各处也都有厚实的草帘垂落,遮挡寒风。看得出来,这户主人家很是勤劳利索。 净涪佛身抬眼往屋里看了看,双掌一合,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屋中原本正在炕床上捻针引线的约莫八九岁上下的小姑娘忽然听到响在耳边的这声佛唱声,下意识地转头往对面坐着的两位老人看了过去。 手上时刻不停的两个老人对视了一眼。 “你听到了?” “你也听到了?我听见的是佛唱声。有人在唱‘阿弥陀佛’呢。” “那就是了。是外头有人来了吗?” 两位老人说话间,也转头望向那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放下手上的针线,笑着欢快道:“是呢,爷n_ai,我也听到了。” 这就是真的了。 两位老人放下手上的活计,就要掀开被褥下床去看看,却被小姑娘先一步抢了动作。 “爷n_ai,你们坐着吧,我去看看。” 小姑娘说话间,已经动作轻快地下了炕床。她先仔细地替两位老人重新掖好被角,才转身掀开门帘出去了。 裹着厚厚的棉衣,小姑娘先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见得外头只穿一身僧袍站立在寒风小雪中的净涪佛身,先就惊了一下。她想了想,又裹住身上棉衣,才打开门走出去,站到院中眯眼看净涪佛身。 也不是她不想睁眼仔细看,实在是因为这时候院子里忽然就刮过一阵寒风。 寒风夹着雪,让她睁不开眼来。 好容易等到风小了一点,小姑娘合掌向净涪佛身拜了一拜,“师父有事?” 净涪佛身含笑颌首,道:“小僧行路至此,又见天色昏暗,便想要寻一地方暂时安歇下来,不知檀越可否行个方便?” 如果是寻常年轻人开口说请行个方便,小姑娘是不会应的。 毕竟她家里现下除了她之外就只得两位老人在,唯一的兄长又在外间求学,这样随便放一个年轻男子入屋,哪怕没有什么危险,光是村间田里的流言也能逼死人。她现在年纪确实还小,可也得注意起来了的。 不过面前的这个人又不同,他是个和尚!既然是和尚,是僧人,那么这里头的顾忌顿时就少了许多了。 毕竟僧人可是入了空门的呢…… 小姑娘连忙点头,上前几步来帮着净涪佛身开门,迎了净涪佛身入屋。 屋内听得动静的两位老人也还是从炕床上下来了,正要裹上棉衣出外头看看,就见到小姑娘领着净涪佛身从外间入来了。 见得净涪佛身,两位老人既惊又喜,相互搀扶着跟净涪佛身合掌,就要见礼。 净涪佛身先抬手扶住了他们,自己合掌与两人见礼,道:“南无阿弥陀佛。两位长者有礼了。” 两位老人连忙合掌回礼,又问了几句,一人亲自将净涪佛身引入了内室中的炕床上坐下,一人则领着孙女儿去寻摸合适的东西出来待客。 净涪佛身拦不住,也只能随他们去。 等到上了茶水,端上干果等物什,老汉才勉强松了一口气,能跟净涪佛身好好地谈话了。 净涪佛身却不过主人家的盛情,从摆满干果的瓷碗里拿出一颗干果来,慢慢地剥着。 “天这么冷,小师父怎么还在外头走?” 净涪佛身笑答道,“身上有事,推不得的,我也已经习惯了。” 听净涪佛身这么一说,老汉似乎也想起了过往,“也是,如果不是有事情要做,这样的天气,谁又不愿意好好待着?我家里的小孙子不也是么?现在都还得跟着他老师读书呢……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冷着。要不小心长上了冻疮,那可就麻烦了……” 老汉唠嗑着,话语里既是忧心也是骄傲。 “不过我那孙儿有天分,有坐得住,读书读得好……不久前的考试,我孙儿可是过了的,现在都是秀才公了,又拜了书院里的先生当老师……” 净涪佛身笑着听,相当的耐心。 老汉唠嗑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老伴带着孙女儿提着热水过来,他才稍稍停了一下,亲自动手给净涪佛身倒了茶水送到他面前,道:“小师父喝茶,喝茶……” 老妇人比老汉还要周到一点,她边将茶水送上来,边跟净涪佛身道歉,“不是什么好茶,小师父不要介意。” 净涪佛身接过茶水,“天寒地冻的,喝杯热水正好呢,多谢老檀越了。” 老妇人笑得咧开嘴,“冷就多喝点,多喝点暖和。” 那小姑娘也不说话,就抿着唇,笑着陪在老妇人身边,帮着她打下手。 净涪佛身接了茶水喝过几口,又随意地拿了一颗干果慢慢地剥着,听着老汉唠嗑。 老汉也是很久没有人这样耐心听他说话了,一个兴奋,忍不住就说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但是吧,老汉虽然已经老了,也确实很想要有个外人当听众,听他唠嗑一下家里的事情、过去的事情,不过人家也不是真傻,唠嗑的时候也在不着痕迹地摸着净涪佛身的底。 真要是净涪佛身不愿意,他能完全不着痕迹地将老汉搪塞过去,能叫他将自己家祖宗十八代的消息全都漏个干净的同时还将自个儿的信息保护得完好无损滴水不漏。但净涪佛身就没想要这么欺负人。 老汉虽然是有打探他消息的意思,可人家没有恶意,只是多少想要了解一下,属于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净涪佛身明面上的行踪都是不避人的,如今老汉问起,他本也可以光明正大地透漏出去。更别说他其实还想从人家家里取走贝叶,了却因贝叶而牵系而来的因果,自然就更没有保密的必要了。 “原来……”瞪着净涪佛身,老汉的声音一时也有些哑,“原来小师父竟然是那位妙音寺的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微微笑着,不说话。 老汉回头看了看自家的老伴和小孙女,才又回过头来问净涪佛身道:“那么小师父你是……” 净涪佛身合掌,和声说道:“虽然很冒昧,但是……” 说话间,他也转了目光看着对面安静坐着的小姑娘,“不知小檀越能不能让小僧我看看你的针囊?” “针囊?”本来就已经因为净涪佛身转过来的目光有些慌乱的小姑娘听到净涪佛身这话,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这位净涪师父……他一个僧人,要看她的针囊? 小姑娘很有点手足无措,几乎是下意识地别过头去,看着她旁边的祖母。 “n_a_ai,这……” 老妇人伸手按上了小姑娘的肩膀,稳住了她的心神。 两位老人目光一个碰撞。 老汉开口道:“净涪小师父你要看我这孙女的针囊?” 净涪佛身点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放他们自己去权衡。 两位老人坐了一阵,又对视了几眼,到底拿定了主意。 老妇人低声跟小姑娘道:“秀儿,去将你的针囊拿出来吧。” 小姑娘有点懵,但她很是孝顺,两位老人这么说,她也就没再多问什么,起身汲鞋走出屋去。片刻之后,她就抱着一个布囊回来了。 她将布囊递给老妇人,低声道:“n_a_ai,给。” 老妇人摸索了一下,也就知道了,低声提醒道,“那些不要了的,没用过的……要在的话,就都拿出来吧。” 小姑娘还真没想到居然连她“那些不要了的绣针”都要拿出来,不禁愣了一下,才回神点头,又转出屋去。 老妇人替她转圜,“小师父勿怪,小姑娘家家的,太年轻没经过什么事,想得有点少了……请小师父稍等一等。” 净涪佛身摇头,还笑着安抚了一下两位老人。 可能是那些废弃过绣针不知被放到哪个角落了,小姑娘这一回翻找的时间有点长。不过净涪佛身略等了一等之后,也还是等到抱着一大包针囊回来的小姑娘。 见到小姑娘怀里的针囊,老妇人脸上也不禁闪过了一丝怀念。 显然,这小姑娘怀里抱着的那些针囊,并不只有她一个主人,还包括了老妇人以及另一个已经不在人世了的女子。 小姑娘将怀里的针囊都递给了老妇人。 老妇人接过那些针囊,又理了理,才将这些针囊递给了净涪佛身,“小师父,给。” 净涪佛身接过那些针囊,却只从那些针囊里头挑出了其中的一个。 那个针囊上还被人特意绣上了一个文字,看着像是标记。 净涪佛身只看过这针囊一眼,都不必去看他将这个针囊挑出来时候的屋里主人们的神情,也能猜到了这一个针囊的来历。 它应该是小姑娘的母亲特意给自家孩儿挑出来的第一个针囊了吧。 净涪佛身将针囊拿在手里,摸索了一下,从中挑出一根细针来。 针虽然细长而且尖锐,但却是特意处理过的,最是适合刚刚开始学习针线的小姑娘。 净涪佛身将这根细针拿在手里,心中念头一动,便有一道金色佛光升起。 这屋中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见,沐浴在佛光中的那根细针,竟在须臾间变化成了一张空白的纸张。 真又是一片新的贝叶。 细针……竟然能变成纸张? 屋里的两位老人连带着小姑娘一下子都惊呆了。 第646章 安老 而且问题是,小姑娘初学绣花用的细针居然会变成传说中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这话说出去,谁又会信?谁还能信? 偏事实就摆放在眼前,完全由不得他们。 一时间,屋里祖孙三人的表情委实一言难尽。 净涪佛身倒是比任何人都要坦然。 这样的事情哪怕再荒谬再不可思议,也早在净涪本尊收取第一片贝叶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现在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净涪佛身翻掌收起那片新得的贝叶,将它与其他的贝叶放到一处后,就转回身来,合掌与屋中的主人家们拜谢了一番。 两位老人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担不得担不得,我们什么都没做……” 净涪佛身摇摇头,但也没扯着这件事不放,转而说起了其他。 见净涪佛身似乎要将这件事揭过,两位老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老妇人更是忍不住抬手,在她自己胸前慢慢地顺气。 净涪佛身将屋中这所有的一切统都收归眼底,面上倒还没有显出什么,依旧慢慢地跟两位老人解说一段佛经。 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季节里,农家里的活计本来就不多,再加上老人年纪大了,更是不愿意动弹,自然就没想过出外打发时间,只在家里猫冬。 净涪佛身与两位老人解说佛经,正正好合了两位老人的心意。 他们听得很认真。 净涪佛身本身佛学境界颇高,见识非凡,想要用最简单最直白的语言将佛经里的经义解说出来,让他面前的这两位老人真正听明白并不难。 所以两位老人也都是听得津津有味的,偶尔时候还会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倒是那位八九岁上下的小姑娘,她对这些其实还不是很敢兴趣。听确实是听了一耳朵,也确实是在旁边稳稳地坐着,但她其实没有多么用心,只让净涪佛身的那些话语在耳边像风一样吹过,留下丁点痕迹之后就飘散于无形了。 听经没听入心,又要在旁边陪坐,这样枯燥的日常是很招小孩子心烦的。不过这位小姑娘是真的坐得住,不想听经她也就不听了,低头拿起她自己的针线活计慢慢地绣着,倒也算是自得其乐。 因为各有事情忙活,时间就过得特别快。不过堪堪一段经文讲完,天色竟然就已经昏暗下来了。 净涪佛身停下了讲经,顺手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一碗热水慢慢啜饮。 两位老人从炕床上下来,稍稍活动过身体后,对视一眼,便有那位老人陪净涪佛身说话。 “小师父需要梳洗么?我让老婆子给你准备热水去?” 净涪佛身摆手都给推辞去了。 “不麻烦老檀越了,小僧我都可以随意的。” 老人听着净涪佛身这句话,有点不赞同,但他打眼看过净涪佛身,又将话吞了下去。 净涪佛身看看他,笑着请求道:“倒是我有一个请求,不知该不该说?” 老人咧开嘴笑得高兴,一个劲儿叫净涪佛身不客气。 净涪佛身于是就道:“往常的这个时候,庙里该做功课了,所以小僧我想着,能不能借一处地方,好让我完成今天晚上的功课?” 老人听得他这话,一拍大腿,连声道:“有的有的。小师父等一等,我带你去。” 老人将净涪佛身安置在了他大孙子的房间里。 “……他爱讲究,屋子都收拾得干净着呢,小师父如果不介意,可以先在这里落脚。” 净涪佛身跟着老人走进另一间房。 对比起两位老人的房间来看,这间房间确实布置得更为讲究。 当然,净涪佛身也不在意这些,他更多是在习惯性地观察环境,排查种种可能潜在的危险。哪怕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极低,几乎到了不可能的地步。 老人见他满意,脸上又笑了起来。 净涪佛身谢过他,又将他亲自送到门边,才开始在这件房间里布置起来。 说是布置,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就是将他近日里需要用到的物什从他的随身褡裢里拿出来,摆放在这个房间里而已。 他才正忙活着,门边就传来了些响动,紧接着就是敲门声。 却是小姑娘给他送东西过来了。 净涪佛身停下手上动作,请了她进来。 小姑娘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问净涪佛身道:“净涪师父您看看,可还缺什么东西?” “都有了,多谢小檀越。”净涪佛身想了想,停下手上动作,看着小姑娘道,“小檀越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想要的东西? 小姑娘不知道净涪佛身为什么忽然这么问,着实愣了一下,扭头惊讶地望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脸色正经严肃,完全没有要说笑的意思。 他也确实是很认真的,毕竟那片贝叶所牵系出来的因果落定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他想要了结这段因果,就得找这位小姑娘。 小姑娘抿了抿唇,“净涪师父,我不是很懂……” 净涪佛身没有笑,答道:“小檀越你看,我拿走了你的那根细针,本就该当拿东西还你的。” 说完,他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东西想要吗?” 小姑娘本是想要摇头的,但她抬头望向净涪佛身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她其实该应下来。 这种感觉很玄乎,不过小姑娘自己没有发现,竟然就慢慢地放松下来,甚至真的顺着净涪佛身的指引,开始认真地想她自己想要什么东西。 净涪佛身见她这副模样,虽然不觉得有多奇怪,但也在心里点了下头。 这小姑娘态度上的转变还真不是净涪佛身用了什么神通手段,而是这位小姑娘自己灵觉感应,本能地去做出这样一个于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小姑娘低着头站在原地,很认真地思考着。 那边厢正在厨下忙活的老妇人没等到孙女儿回来,也忙里偷闲,抽空往净涪佛身的方向瞥了一眼。 抱着木柴带着一身寒气钻进来的老爷子正巧看见老妇人的这个动作,出声问道:“怎么了?” 老妇人低声道:“刚叫秀丫头给小师父送东西去了,本来也就是一会儿功夫的事儿而已,偏好一阵子了,都没见她人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倒不是说老妇人怀疑净涪佛身对她孙女做些什么,她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过。她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了,正担心着。 老爷子一边将木材摞下,一边不以为意道:“自己家里呢,能有什么事情,就是小师父看着秀丫头伶俐,也就是说几句话的事儿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 老妇人想想也是,便就摇摇头,继续忙活去了。 那边厢的房间里,小姑娘还在低头很认真地想找一个答案。 净涪佛身也不催她,就在一旁等着。 半响后,小姑娘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抬头定定望着净涪佛身。 “净涪师父,我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吗?” 说话的时候,小姑娘那双亮得惊人的黝黑眸子里满是期待与渴盼。 净涪佛身笑了笑,“说来听听可以吗?” 小姑娘没能得到净涪佛身肯定的回应也不觉得有什么失望,她点点头,慢慢说道:“我最想要的……不是什么东西。我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很想要得到的。” 就算是小姑娘这个年纪,也是经历过生死与苦难的,她并不如寻常孩童那样纯挚和无知,也不像他们那样莽撞猖狂,可经过生活的磨砺,她也自有一股自信与柔韧。 那些曾经引她心动的食物、漂亮的衣饰她现在也还是想要,但绝对不是她最想要的。 她最最想要的是…… “我想让我爷n_ai安老。” 净涪佛身看着她,面上多少浮动了一丝变化。 小姑娘完全没发现这一点,她仍然低垂着头,却挺直了背梁,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道:“我想让我爷n_ai安老。” 净涪佛身轻声问道:“难道檀越家中日子不安稳么?” 这个问题要问的是厨下忙活着的两位老人,绝对只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家中有田有地,孙儿长进、孙女伶俐,哪怕是儿子、儿媳早丧,日子也绝对过得去。真要是他们一家都叫活得不安稳,那比他们家更凄惨更穷困的其他人家又要怎么活? 没有那样道理的。 但现在这个问题问的不是两位老人,而是他们的孙女。 小姑娘坚定地摇头。 “我爷爷每到天气潮shi的时候,身上骨头就会疼,很多时候还会吃不下东西……我n_a_ai身上倒还好,可眼睛越发不中用了,看东西都模糊得很……” 小姑娘将两位老人身上的毛病一一跟净涪佛身数来,竟然也花费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净涪佛身静静地听着,直到小姑娘停下话头,才轮到他开口。 “老人身上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也不只有你爷n_ai。” 小姑娘也点头,但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我知道。”她像是怕净涪佛身不信她,还特意又给净涪佛身举了好几个例子。 什么村东头的三叔公、五叔公,什么镇上的王老太爷,贫的富的,贵的贱的,不管什么身份什么条件,只要是小姑娘知道的,她都给净涪佛身数了一遍。 等到她说完,净涪佛身才道:“这不就是了吗?你自己也是知道的。” 小姑娘道:“我知道,可我还是不想让我爷n_ai受这种罪。净涪师父……” “你有什么办法吗?” 迎着小姑娘期盼的目光,净涪佛身停了半响后,终于点了点头。 “我确实有办法。”净涪佛身又问她,“你真的就只有这个愿望?” 早在净涪佛身点头的时候,小姑娘就已经欢喜地笑了起来了,这会儿哪怕净涪佛身再找她确定,她也完全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我就只有这个愿望!” 其他的东西她想要,都可以靠她的双手去取,但她爷n_ai身上的问题,她却没有办法。就是她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在旁边尽力帮衬着他们的活计,稍稍缓解一些他们身上的痛苦。 现如今有人可以帮她,能够让她爷n_ai安好舒坦,她求之不得,怎么还会想要别的? 净涪佛身对着小姑娘点了点头,“我答应了。在你爷n_ai寿元终尽之前,他们的身体都会是康健有力的,不受病痛的侵扰。” 小姑娘抿着唇笑了起来。 净涪佛身又道:“单只是这样,其实还不足以了却你我之间的因果。” 小姑娘听见净涪佛身这话,忍不住奇怪地皱了皱眉头,不过她也没说什么,仍然安安静静地听着。 “为了完全了却这一份因果,在我们因果了却之前,你所在一脉血脉身体,也都会是不受病痛侵扰的健康安稳。” 小姑娘听完净涪佛身的话,虽然还是有不少地方难以理解,但她还是冷静地张口问道:“单只是r_ou_身?单只是病痛吗?” 第9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8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98节 净涪佛身点头,“单只是r_ou_身,单只是疾病。” 即便限制多多,小姑娘也已经很满意了。毕竟她爹娘可就是因为疾病的原因早早撒手人寰,留下她兄妹两人依附祖父母生活的。 不过…… 她想到了什么,咬咬牙,鼓起勇气问净涪佛身道:“净涪师父,我兄长呢?他那一脉可不可以也……” 净涪佛身只是问道:“你确定吗?” 小姑娘只是想了一会儿。 “你要知道,你我之间的因果只是一份,基本恒定。如果限定在你这一脉血脉身上,这份保证能够延续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清楚。可要是将这个范围扩散开去,这份保证少不得就要减半了。也就是说,你这样做,是将原本属于你这一脉血脉后代的福祉分摊到你兄长那一脉血脉后代身上。你真的明白这里头的问题吗?” 净涪佛身跟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说得很清楚。他也不是想要影响小姑娘做出些什么样的决定,而只是单纯地将这中间的种种关系摊开来,让她自己看个清楚明白而已。 小姑娘听着净涪佛身的话,板着一张脸相当正经地考虑过一遍。 但哪怕是认真考量过,她也还是只给了净涪佛身一个答案,“对,我确定。” 她的血脉后代如何,她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但她兄长如何,她却是知道的。没理由她得了这么一份福祉,却没庇护自家嫡亲的兄长,反倒绵延到她不知多少代以后的血脉去的。 虽然那些血脉后代确实也是她的后代,可跟她的兄长比起来,还是远了。 亲疏那么明白,小姑娘自觉她自己不傻,怎么都不会含糊了其中的界限。 小姑娘既然明白,净涪佛身也没有多话,他双掌合在胸前,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小姑娘也学着他的模样,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就带了东西出去了。 净涪佛身自然在他自己的蒲团上坐下,拿出木鱼等东西来完成晚课。 倒是小姑娘在带着东西回了厨下之后,才刚放下手上东西,就觑着机会蹭到了老妇人身边。 老妇人原本还待要问她些什么的,见她这副模样,哪儿还有别的什么话?她当即就放下手上准备放入灶洞里的木柴,偏转身体将她搂入怀里,“怎么了吗?” 另一边也在忙活着的老爷子连忙竖起了耳朵去听这边的动静。 小姑娘看着老妇人布满岁月痕迹的脸,脆声答道:“没有,就是觉得高兴了。” 老妇人也没追问,笑着轻拍她的背,才道:“去支起炕桌,然后收拾碗筷,准备吃饭了。” 小姑娘应了一声,乖巧退出老妇人怀抱,真就去忙活了。 厨下那边的事情,净涪佛身就没放在心上。 他完成了晚课之后,他看了看屋中亮着的那盏昏黄油灯,想了想,很快从一堆的方法手段中挑出了一个最合适的法门。 择定法门之后,就该开始行动了。 净涪佛身也不拖沓,他起身将那一盏这家主人送过来的油灯拿过来之后,却还没有停下动作,而是将他自己的那个随身褡裢拎了过来,从里间掏出一件一件东西来。 一盏油灯,两盏油灯,三盏油灯…… 到得算上原本那一盏油灯足有八盏油灯摆放在他面前的时候,净涪佛身才终于没从褡裢里头掏油灯。但他从褡裢里头拿东西的动作却没有停下里,竟然还在继续。 油灯之后,就是一罐上好的灯油,再接着就又是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 到得他所需要的东西都摆放在他面前以后,净涪佛身才终于舍得将他的随身褡裢放到一边去,转而摆弄他那些油灯与灯油等物什。 他动作细致,但速度却不慢。 过不了一会儿,那些添满灯油、灯盏上还被毫笔描上金粉的油灯就成七星之势,恰恰当当地摆放在净涪佛身面前。 净涪佛身将最后那一盏来自主人家家中的油灯放到了七星之前——紫薇星宫的位置。 诸天寰宇星空中也有北斗七星。北斗七星之前,则是紫微星的位置。 净涪佛身要为这家主人作法以求身体康健了却因果,自然该走的七星法门。 他将油灯一一摆放好,便还在他自己的蒲团上坐了,双手结印,垂眼入定,于定中默念经文。 不过须臾间,屋中仿佛凭空刮过一阵微风。 风细渺,却助长了那七盏上映七星的油灯烛火。 火光刹那明亮,由昏黄转至炽白,直接将屋中映照得几如白日。 七灯上映七星,七点烛火接引七星星力,室内的七盏油灯便一个个跳跃着亮了起来。 七星星力汇聚,于这间屋舍内衍化北斗。 硕大一个北斗落在屋舍中,自有种种异像显化,直将这一间平凡屋舍换做天宫圣地。可这些异像却又统都被净涪佛身早早设下的阵禁锁在这间房舍内,半分不漏于外。 主人家一家祖孙三口明明就近在咫尺,与净涪佛身所在不过间隔了一堵泥墙,却连丁点异样都察觉不了,还和往常时候一样,坐在炕床上就着炕桌上的油灯吃饭,席间偶尔兴起,他们还会低头凑在一起说话,颇有乐趣。 既然没有打扰到主人家,净涪佛身自然也就不会束手束脚。 他还在定境中默念经文。 随着经文一遍遍诵读,那个硕大北斗慢慢收起凝聚,凝成一点星液。星液成形,净涪佛身似有所感,恰恰念至卷末的经文一停,又重新念了起来。 经文裹夹经义,经义牵引星液挪动。不过片刻,星液就坠落在那一盏夹带着主人家气息,象征着主人家的油灯上。 随着星液落入油灯,油灯灯火大盛。这盏油灯的灯火竟在顷刻间压过前七盏油灯的烛火,将那七盏油灯中燃起的烛火火光尽数压落,只余它一点光芒明彻。 但星光辉映不过须臾,很快的,这点星光就又黯淡消隐下去。 整个屋舍瞬间像是从白日变成了黑夜也似的。 当然,这不过是强烈对比之后形成的错觉而已。 又念诵过一遍经文之后,净涪佛身脱出定境,睁眼望着他面前那盏立在紫微星位置上接引紫微星星光的油灯。 油灯灯火昏暗,和早先小姑娘送到净涪佛身面前的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但在昏暗的油灯烛火下,油灯灯油之中却有一点星光摇曳,霎时动人。 第647章 算盘 净涪佛身赏玩过半响,才将这一盏亮着莹莹烛火的油灯摆放到案桌前。他自己在案桌外三步远站定,合掌躬身拜了三拜。 三拜拜完,这一盏油灯灯火再一次大盛。那明亮的烛火霎时间将这一整个院子统都照得透亮了。可这样光芒明亮乃至耀眼夺目的烛火却愣还是没有惊动隔壁屋里主人家。 更别说是村里村外乃至更远处的其他人了。 这一片通映整座庭院内外的烛火停顿了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便陡然升入虚空,合入一根无形的气运支柱中。 那是这处主人家们家族的气运支柱。 待到那有形无实的烛焰与无形无实的烛光一并合入那气运支柱中后,净涪佛身再去看那一盏油灯的时候,就发现那原本盛满了灯油的油灯灯盏已经空了。 净涪佛身不在意,他随意地往灯盏里添了些灯油燃起,就将油灯放到了一侧。 这个时候的油灯,却又没有了任何神异之处,就和这世间万万千普通油灯一样,托着一点昏黄的烛火,拖出朦胧的光芒照亮黑暗。 净涪佛身转身收起他自己掏出来的那七盏油灯之后,就重新回到了他自己的蒲团,持定念珠默诵经文。 如此,又是一夜过去。 谁也不知道,在这一夜夜色真正深沉之前,屋里那位小姑娘借着灭灯前的最后一点荧光,偷偷地打量过家中两位老人的脸色。也不会有人知道,在这位小姑娘入睡之前,躺在炕床里久久未能入眠的她到底许下了一个什么样的愿望。 所以只有小姑娘清楚,当她早早醒来,听见侧旁两位老人压抑不住惊喜的呼叫的时候,心中是怎样的感激和狂喜。 她从来没有那么感谢过什么人。 “秀丫头,你怎么愣在那里了?” 欢喜过后,两位老人猜测过一遍,确定等会儿要询问一下隔壁屋里借住的那位净涪师父,回头就看见自家孙女儿止不住的满脸笑容。 小姑娘回神,看见两位老人眼中那与昨日的浑浊昏暗截然不同的明亮,忍不住又拉大了唇边的弧度。 “没什么。”她摇头,却又道,“n_a_ai,今日我们好好地做上一桌素斋感谢净涪师父吧。” 两位老人听得,顿时又笑了。 老妇人甚至走到她近前,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真是傻了,净涪师父他不用膳食,你都忘了吗?” “哎呦,是呢?我竟都给忘了。”小姑娘倒也不生气,还是快活地道,“净涪师父不用膳,那我们不如就分出些粮食,舍给村里的平阿娘他们吧。” “就以净涪师父的名义。” 听说舍粮能积德,小姑娘就想着替多少替净涪佛身做些事情,就想到了这件事来了。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也都没有异议。 “好。”老爷子应声,下一句却道,“那就让我们先来商量商量这件事。” 小姑娘一时不明白。 老妇人揉了揉她的脑袋,脸上虽然还是笑着的,但也叹道,“积德行善也要讲究方法,不然就不是积德,是作恶了。尤其这件事是我们感谢净涪小师父,所以去替净涪小师父做的事情,就更应该注意方法,不能好心办坏事,反而害了净涪小师父。”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头。 净涪佛身忙活完早课之后,就收拾了他自己的东西,出来与主人家道别。 祖孙三人确实是有心想要替净涪佛身积些福德以作感谢,不过净涪佛身在这会儿道别,他们也没拦,围绕着净涪佛身问过两遍,就亲自将净涪佛身送到了村边外。 昨日就已经下了雪,今日雪也没停,反而更大。如此一来,天气就更寒冷了。 这样冷的天,没有人想要出来晃荡,能躲屋里的都躲屋里了,如此也就更显得一家三口特意出来送净涪佛身的他们格外的怪异。 他们三人倒是全没在意,踩着脚下厚厚的积雪,跟随着净涪佛身来到村口上,又与净涪佛身叮嘱了两句。 净涪佛身都听着,到了最后,他合掌与面前这三人拜别,才转身离开。 祖孙三人相互扶持着站定在村口边上,张目看着净涪佛身缓缓消失在一片雪白中,直到最后一丁点影子都不见了,才转身回家。 “你小心着点……” “行了,我知道了,你也小心着点,你可是走在前头趟路的呢,别大意了。” “哈哈哈……我留心着呢,别担心……” 说话声渐渐远去,只在间或中听见一两声感叹。 “……好久没有这样松快过了……” 远处的县城里,一个书生快步穿过街巷,在漫天飘雪中走到一户人家的屋舍外敲了敲门。 不多时,屋舍里头就有人出来迎了他进去。 隔绝了屋外无处不在的寒气后,书生才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他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被冻得发僵的身体。 旁边有人边递了滚烫的茶水过来给他暖身,边问道:“孙小兄弟,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屋里读书,怎么忽然过来了?” 这位孙姓书生接过茶水,饮了几口暖身,才捧着茶盏答话道:“如今天气一日日冷,家里老人身上毛病多,我那边又得了些补身的东西,所以就想过来问一问元先生你什么时候再叫人下乡去。” 那被称为元先生的男子坐在火炉前,听得这句话,哪儿还有什么话?当场就拍板了。 “孙小兄弟放心,明日我就叫人下去,顺道再往你家走一趟就是。” 孙姓书生听得,连忙放下手上茶盏,起身跟元先生躬身作揖拜谢了一番。 元先生摆摆手,甚至亲自上前将他又按回了椅子上。 两人各坐一边,围着火炉说话。 闲话过半,孙姓书生又站起身来告辞。 元先生没强留,却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外。 看着孙姓书生的背影远去,元先生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地淡了。 他重新回到火炉边上坐下,随手在旁边摸索一下,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封书信,慢慢地翻看。 孙姓书生挣扎在厚厚的雪堆中,半天才回到了他自己暂居的那处屋舍。好不容易回到家,不过是稍稍暖了暖身体之后,孙姓书生就拉开了角落里摆放着的一个柜子,从里头拿出一个盒子来。 他打开盒子查看过,才将盒子重新封好,摆放到案桌的一侧。接着,这书生铺了纸,提了笔,在纸上写道:“致秀儿吾妹……” 这孙家之后的事情,净涪佛身稍稍关注过一回,就放到一边去了,继续行路前往下一片贝叶所在的地方。 路上空闲的偶尔,净涪佛身会察看一下杨元觉那边的情况。 但杨元觉还在梦境中沉睡,久久没有清醒过来,甚至连一点梦醒的迹象都没有。 要知道,杨元觉这一觉可是在他给出那套使用于景浩界的阵禁之后就开始了的。从那时候一直睡到现下,期间足有三四个月的功夫,竟愣就是连个清醒的意识都没有,看得净涪佛身都有些跳眉。 不过因为杨元觉早有前言在先,净涪佛身也就没有叫醒他,由得他睡。 杨元觉这边一直沉睡不醒,净涪本尊和左天行那边倒是进展颇快。不过是三四个月的功夫而已,他们竟就已经将杨元觉交出去的那一张总清单上缺少的天材地宝给集齐了。 净涪佛身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惊了一下,难得地追问了一遍:‘真的?你们那边动作居然这么顺利?’ 净涪本尊倒是完全不在意,他答道:‘事实就是这样的没错’ 他似乎知道净涪佛身在担心些什么,便给他数了一遍。 ‘那些东西,安元和手上也有一两样,他给补上了。左天行那边也拿到了不少,你知道的,比起我们来,左天行的交游更广阔。有他的那些道友在,他就算一直没有离开过混沌岛屿,补上的缺口也不小。’ 净涪佛身也点了头。 确实,左天行那边的朋友也不少。他们给补上些缺口也是正常的。 但问题是…… ‘就算是这样,清单上的材料也还是不够啊。’ 净涪本尊道:‘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那边又送了一批东西过来。’ 净涪佛身听了这句话,也在顷刻间小小地皱了一下眉头,‘反抗无执童子联盟?’ ‘无执童子不是在和他们火拼着呢吗?他们竟然还能觑着空子将东西送出来给我们?’ ‘不单能。’净涪本尊语气淡淡,‘他们送过来的东西还正是我们这边缺少的东西。’ 净涪佛身一时沉默了下来。 净涪本尊也没说话。 半响后,净涪佛身才道:‘看来他们那边的状况也不怎么样嘛。’ 若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真有能在对抗无执童子的时候,还注意到净涪他们这边的状况,更还极其顺手地将他们需要的东西送到他们手上来的实力,反抗无执童子联盟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还是这样的情况。 有那样的一份实力,无执童子又怎么可能在联盟虎视眈眈的情况下逍遥那么多年? 要知道,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可真的是恨死无执童子了的。 净涪本尊道:‘我检查过,他们送来的东西品质上乘,没有任何问题。’ ‘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 ‘或许有。’净涪本尊难得地给出了一个不怎么确定的答案,‘但我没发现。’ 净涪佛身考虑了一下,又道:‘等东西送回来之后,我会先将它们供到佛前。’ 净涪本尊也道:‘可以。’ 这本来也是净涪本尊的意图。 虽然他们与反抗无执童子联盟拥有同一个敌人,看似天然站立在盟友的位置上,但他们双方就只有过一次交流,连共识都没有彻底达成,就别说什么奢侈的信任了。 更何况,谁又知道那些东西会不会被无执童子又或是其他什么人动了什么手脚。为周全计,还是得再检查检查。 既然要查验东西,那还有什么地方,是比佛更偏向于景浩界的呢? 当然,道门那边的三清祖师还是能的。可问题是,左天行他不在景浩界里啊。 达成共识之后,净涪本尊就要断开联络。不过在断开联络之前,净涪本尊还是提醒了一句,‘安元和会在最近出发前往景浩界。’ 净涪佛身点头应声,‘知道了,我会做好准备的。’ 断去联络之后,净涪本尊回身望向混沌岛屿之外悬浮着的那一柄来自鸿闻界的巨剑。 安元和此时就在那一柄巨剑上。 他应该正在做最后的查验。 距离净涪本尊不远处的左天行也忍不住分神抬头望着那柄巨剑。 皇甫成站在人群里,看了看左天行,又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入那一片茫茫的虚空之中。 可惜皇甫成的修为还是太微弱了,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视线望见那一柄巨剑,更别说是看见那柄巨剑上的安元和了。 皇甫成坚持了很久,但在他眼睛泛红之前,他还是低下头来,继续用软帕一点点地擦拭他的宝剑。 安元和不知道,也不如何在乎那些来自各处的目光。 他拿着从净涪本尊那里得来的清单仔仔细细地跟手上的实物对比查看过,直到确认无误之后,才将那些天材地宝一一归拢,一件件地摆放入他手上拿着的一个剑缀里。 是的,安元和没将东西收入他的储物戒指,或是其他的储物器具,而是放入了他宝剑上缀着的那一个剑缀。 很少有人知道,安元和宝剑上的剑缀——那个缀在殷红丝绦中央的玉珠——其实也是一个储物器具。 这是一个只有他、杨元觉和净涪三人才知道的秘密。 安元和将真正需要送到景浩界那边的天材地宝送入剑缀,这是一件相当浩大的工程。饶是安元和,也花费了相当一段时间,才完全结束了这一份工作。不过安元和忙完这一段之后,却也没有停下来,而是另外又摆出了一个个专门用来封存天材地宝的玉匣子,又仔细认真地将它们送入其他的储物器具里。 一套一套的,这些玉匣子,安元和摆了足有三套。 但哪怕这个数目已经足够扰乱旁人耳目,安元和还是不怎么满意。事实上,如果不是资源缺乏时间紧迫,安元和还想再多备上几套,万一事有不谐,安元和将一套东西抛出去,作强送的姿态,应该还是能够给他争取一下抽身时间的。 将这些储物器具一一收起的时候,安元和又抽出自己的宝剑拿在面前细看得一阵。 他凝望着手中宝剑,手指一寸寸抚过剑身,静静感受着剑身冷凝的触感与火热的战意。 半响后,宝剑剑身无声归入剑鞘。 安元和提了宝剑,缓步走出了鸿闻界这一柄巨大的剑器中。 因为早已与鸿闻界的其他修士报备过,所以这一回安元和离开,完全没有通知过其他人,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剑器,走入混沌海中。 可这一段时间以来,景浩界、左天行和净涪佛身的事情几乎传遍了混沌岛屿附近左右,鸿闻界这些大修士又如何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情? 所以安元和这么一动,那些来自鸿闻界的大修士便也就都知道了。 有人张目遥望,直等到安元和的背影完全脱出他们的视野,才慢慢地将目光收回来;有人则只低头忙活自己的事情,什么表示也没有,仿佛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 就在安元和走入混沌海的时候,混沌岛屿中的净涪本尊心有所感,睁开眼睛看了混沌岛屿之外的无边混沌一眼,回身望向了侧旁。 随着他目光投落,他侧旁原本空无一人的位置上,有一个小小的木傀儡在慢慢地变大、变大,直到它的身量和常人无异,才停下了变化。 这个木傀儡做工尤其ji,ng致,比起净涪本尊曾经使用过的最粗陋的木傀儡可ji,ng细了不知几百倍。与净涪本尊耗费在它身上的ji,ng气神形成对比的,当然就是这一个木傀儡的战斗力。 哪怕没有净涪本尊在侧旁加持,这一个木傀儡最少也能发挥出净涪本尊五成的力量。 即便只有五成,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助力。甚至如果这张牌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翻开,它或许还能成为翻盘的后手。 净涪本尊打量过这个木傀儡一眼,目光梭巡过它如同活人一样的五官、身体,略一点头,伸出手去,虚虚往上抬起。 他那手掌上原本空无一物,但随着他的手掌一寸寸往常,却也有一缕金色的佛光慢慢汇聚。 到得那只手掌托到胸前的时候,那缕汇聚过来的金色佛光倏然一抖,竟在顷刻间凝成了一尊虚淡的金身佛陀。 佛陀那眉、那眼,恰正就是净涪佛身在识海中显化的模样。 净涪佛身心有所觉,于行途中停了一下脚步,在原地默然站定。 他合掌胸前,眉眼低垂,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响在景浩界中,响在净涪佛身自己的心间,也响在净涪本尊的耳边。 却正是净涪本尊掌上的那一尊金色佛陀在那同一时间,合掌低唱了那么一声佛号。 ‘有劳。’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 但他不说话,却有动作。 净涪本尊手掌上的那一尊虚淡金身佛陀竟似活人一般站起身来,一步步踏在虚空上,走到那一个几如活人的木傀儡面前,走入它的眉心。 一抹金色的佛光就这样没入了木傀儡的眉心。 到得那一抹金色完全消失,那木傀儡始终闭合的眼睑却动了动,然后猛地抬起,露出一双莹润有光的眼睛。 这尊木傀儡眨了眨眼睛,也不理会自己身上那原本只是刻出简单纹路的僧袍正在以一种非同寻常的速度变化作僧衣僧袍模样,站起身与净涪本尊拜了一拜。 净涪本尊也是回了一礼。 礼见过后,木傀儡也不搭话,转身就走,追着安元和的脚步走入了茫茫混沌海中去了。 木傀儡离开之后,景浩界中的净涪佛身就又开始迈动脚步,继续往前行进。 安元和、净涪的动作瞒得过旁人,瞒不过无执童子。 是的,旁人以为的正陷在车轮战中苦斗的无执童子其实远没有外人猜测的那般危险,人家根本就还有闲工夫、闲心情关注景浩界和混沌岛屿那边的动作。 无执童子的目光在混沌岛屿和混沌海中转圜过几回,但最后却停在了景浩界中的净涪佛身身上。 他久久凝望着这一个净涪,心中思考着一个问题。 这一个净涪,会不会是他的突破缺口? 景浩界的这一个净涪实力降到了最低,他分出去了大半的力量,真正能够护持自身的,少之又少,如果这个时候他下重手,该是有一定的可能能够达成所愿的。 毕竟他这会儿也没想要这个净涪的命不是?既然是这样,西天那边就不会出手,便连净涪自己,也不会与他拼死。 有回園的余地,也就有突破的可能…… 无执童子凝望着景浩界中的净涪佛身,心中念头几番转换,最后就只余下一个最强烈的想法在心头来回激荡。 他有一个想法。 无执童子坐在黑莲莲台上,脸色板得死紧,眼睛里却透着疯狂。 这样姿态的无执童子毫不意外地引起了天魔主的注意,他也真如无执童子所愿地往景浩界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那个正在路上行走的年轻比丘。 第648章 警兆 无执童子很轻易就察觉到了天魔主注意力的转移,但他稳稳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心情,让他自己看起来根本就一无所觉,还是先前那副疯狂到近乎失智的模样。 天魔主定定地看了净涪佛身一眼,忽然笑了一下,在无执童子耳边说话。 “你想要我出手?” 话音初初落入耳中的时候,无执童子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笑容,ji,ng神更有些恍惚。 “是啊……” 话才刚出口,就又有一声轻笑声响在耳边。直到这个时候,无执童子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脸色于霎那间褪尽所有血气,纸一样的苍白。 他再不敢多说话,甚至都顾不上正在与他拼斗的那些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大修士,重重拜伏下去,俯首叩地,行请罪大礼。 天魔主并不生气,他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无执童子一阵,又问道:“为什么你自己不出手呢?” “凭着你的修为和手段,你真要灭杀他,不过就是翻掌的事情而已。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 无执童子静默了半响,老实应声道:“他现在是佛门比丘……他很得佛门的几位世尊看重……” 天魔主耐心着听完,似乎停顿了片刻思考了什么,“所以呢?” 无执童子低头沉默。 天魔主又笑了一下。 他今日笑的次数很多,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但无执童子却不敢放肆,他甚至更惊惶了。 “所以你就不敢了吗?……我很好奇,你既然有胆子想请我出手……” 似乎是为了无执童子面上好看,天魔主特意用了一个‘请’字,但即便如此,他说到这里,还是又停了一下,才继续开口。 “怎么就没有胆子对上佛门的那几位世尊?难不成你觉得那几位佛门世尊比我更恐怖,连招惹他们都不愿意?” 无执童子心中惊颤,却还是没敢作声。 这是他现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他实在再清楚不过了。 别看天魔主现在似乎心情很好,特别容易说话,好像也在询问他的意见一样的,但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无执童子说话的余地,更别说还有什么辩解的机会留给他。 天魔主也真不在意无执童子的反应,但他一路看了那么许久,真是觉得这个无执很蠢,蠢到让他都觉得自己当初将这人接入他化自在天外天简直是蠢到犯傻的丢脸样子。 天魔主恨铁不成钢。 “这个比丘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佛修种子,特别得佛门娑婆世界那一脉的青眼,可是你怎么就不看看,整个诸天寰宇,无数个大、中、小世界,难道真就缺了这么一个人?” 天魔主老实不客气地评道:“想太多了吧。” 无执童子跪伏在黑莲莲台上,头始终没有抬起。 他这副姿态没能让天魔主动容,倒真的是吓到了那些先前与他战成一团打得难分难舍的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大修士们。 这些大修士在外间站了一阵,边打量那边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的无执童子,边凑在一起低语道:“怎么回事?” “这是还打吗?” “打什么打,刚才我们围攻他一人,拼斗了足有半月余的功夫,你看我们在他身上占到便宜了吗?” “这个疯子比起往常来真的更疯了,也更危险了。” “我倒觉得……他像是拿我们来做幌子的?” “你也有这个感觉吗?” 那几个大修士脸色再也没有办法修饰,比无执童子的还要更难看几分。 “那我们怎么办?” “退!” “退!” 到底是飞升离开本土世界的大修士,他们很快就拿定了主意,甚至达成了共识,更趁着那边无执童子不防备的当口,相互扶持着远遁开去。 几个呼吸间,便就完全消失在无执童子的感知范围之中。 站到一半时候对手逃遁,无执童子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还是跪趴在黑色莲台上,头重重低垂着,一动不动,仿若死人。 如果有人看见这一幕,怕怎么都难以相信这一场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影响了偌大一片混沌海世界的乱战胜者竟然会是趴在那里的无执童子。 他看起来明明就更像败者…… 无执童子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天魔主也不在乎那些,不过他还是难得地耐心等了等,给了无执童子自己思考的功夫。 但他的耐心相当有限,等到他耐心耗尽之后,他又再一次开口。 “你也别说你是真的就怕了灵山里的那群和尚……” “我看了那么久,反而觉得你比他们那些灵山的和尚还要在乎这个小比丘呢。” 这一句话,仿佛惊雷一样在无执童子耳边炸响。 一时间,无执童子心头混混沌沌的,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天魔主无声勾唇,又停了一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无执童子。 无执童子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天魔主的危险,也几乎忘记了自己早先的种种计较和盘算,单只抓住一个问题反反复复地斟酌着。 我……比灵山的那些和尚……还要在乎boss? 怎么可能呢?我怎么可能会比灵山的那些和尚还要更在乎他呢? 天魔主见无执童子心神动摇,又恰到好处地开口说道:“不过吧,这也不奇怪,你到底是从娑婆世界中走出来的,跟灵山的那群和尚有一段相同的来历,或许还真的就能看重同一个人呢……” “说不准的事情。” 无执童子心里头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响。 “也不奇怪……” 那个落在某一个小千世界里的小沙弥也支撑不住,稍稍挣扎过一遍之后,竟就在修持的定境里陷入了与无执童子一模一样的混沌境况中。 天魔主看着浑噩的无执童子,心里原本升起的趣味一下子就淡了。 他还以为能有胆子有心思挑拨他动手的无执童儿终于有了点什么不同的地方呢,没想到,还是那样的无趣。 天魔主垂落眼睑,不再去看无执童子。 很快就有一股深切浓重的睡意在他的纵容下浸入了他的心底,但在他即将被这一股睡意裹夹着沉入梦乡之前,天魔主还是睁开眼睛看了看下方景浩界中的年轻比丘,然后才真正地睡了过去。 希望等我醒来的时候,你还在。 那样才算是有趣不是? 那一眼垂注中夹带着的浓重恶意,叫身在景浩界世界里的净涪佛身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净涪佛身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在瞬息间接掌过了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探查一整个景浩界中的状况。 只可惜,即便净涪佛身再如何仔细探查,他都没能发现丁点端倪。便连净涪佛身,都要以为他那一瞬间激起的冰寒其实只是他自己的错觉。可是,那又怎么可能会是错觉呢? 净涪佛身探查了几番无果,当即就停了手上动作,加快脚步往前方迈进。 危险已经出现,就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真正降临下来而已。但现在多想无益,还不如去握紧自己手上的力量,增强自己的筹码。 那样可能拿得住那一线生机,逃出生天。 这边景浩界的净涪佛身加快了收集贝叶的脚步,那边混沌岛屿里的净涪本尊也被来自净涪佛身的示警惊了一下。 但净涪本尊到底是净涪本尊,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开始急速思考应对的手段。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其他天魔童子看了看混沌海中始终跪伏在黑莲莲台上的无执童子,又看看混沌岛屿里那位呆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年轻比丘,目光在两边不断徘徊,却不敢往殿宇中央的那位天魔主所在投去一个眼角余光。 两边来回徘徊过后,这些天魔童子就开始频繁地交换视线,想要找出一个合适的法子让自己退出这一场浑水。 开玩笑,天魔主都已经注意到这边了,他们不退,难道还想着自己上场给天魔主当乐子吗? 他们又不是那无执。 ‘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退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天魔主又睡了,轻易醒不过来,而且他刚才也没说过我们什么……’ ‘他没说过我们就能当这件事真的没发生过?你是事情见得少了吧?’ “退?!”有人瞪了一下眼,终于忍不住在他们耳边说话道,“你要不想下一个被魔主盯上,你就退。” 这话一出口,这一片的天魔童子都静默了下来。 退其实也真是退不了了的。大家都不是小儿了,在这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时间也更不短,哪能没有见过这位天魔主的行事作风?既然这位天魔主已经定了无执的结局,既然他们已经入了局成为无执这场结局里的棋子,那他们就退不得。 不单是不能退,他们还要竭尽全力让这一场棋斗演化得更加ji,ng彩有趣。若不然,下一个崩溃道消的天魔童子就会是他们! 面对这样的一个进退两难局面,这些天魔童子们不是不后悔的,但后悔已经没用,他们能够做的就只有那么一丁点。 这些天魔童子自己心里都清楚得很,都不需要搭话商量,当即就各自抽出了自己的部属,各自退守一角,开始慢慢按着他们自己的筹谋和算计继续这一场弈战。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那些事情连无执童子自己都没察觉,净涪佛身和本尊又怎么会知道? 他们各自忙碌着。 净涪佛身忙着收集散落在各处的贝叶,净涪本尊也忙碌着混沌岛屿中的种种布置。 他直接就找到了左天行,将混沌岛屿中的那些事情一骨碌地推给他之后,就跟他宣布说要准备闭关。 在净涪本尊跟他开口之初就已经紧皱起眉头来的左天行听净涪本尊说完,看他一眼,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样突然?” 第9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9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99节 净涪本尊答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间心生警兆,隐隐有点猜测。这片岛屿上的事情暂时就由你自己处理了,我顾不上。” 左天行听得净涪本尊这么说,忍不住追问了一下,“心生警兆?什么样的警兆?什么时候得到的?你觉得是关于什么的?” 净涪本尊定睛看了一眼左天行,唇角一扬,便带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极其危险的,仿佛灭顶之灾降临的那种警兆。时间?不久前!至于关于什么,你觉得呢?” “净涪……”左天行叹了一声,颇为无奈,“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净涪本尊脸色一整,顷刻间抹去所有表情,只余下平静到几近淡漠的表情。 “这样吗?” 左天行想说些什么,但不论是他自己以及景浩界此刻的力量和处境,都不足以支撑他的想法。在这种情况下,便是他话说得再多,再诚恳真挚,也不过就是一句空话而已,顶不了什么大用。 他一时就沉默了下来。 倒是净涪本尊瞥了他一眼,说道,“顶天不过就是一死而已,还能有什么。” 左天行摇摇头,“我死倒不怕……” 他才刚说了这么一句,竟就在下一刻笑了一下,换了语气说道,“罢了,不过就是一起死而已。我们都尽力了也没办法,那也就只能接受了。” 左天行这一起死,说的可不只是他自己和净涪,而是包括了景浩界世界中的万千百姓。 也不是左天行高估他们自己,这根本就是事实。 左天行背负着景浩界最后剩余的一点天地气运,净涪则支撑着无边暗土世界,他们一死,已经是千疮百孔的景浩界绝对支撑不了多久。 净涪本尊听得左天行这话,转了目光过来看了他一眼。 左天行见他表情竟难得的有些怪异,不由得问道:“怎么了,我难道说错了吗?” 净涪本尊别开目光,“你这胃口……居然大到想要拖着整个景浩界世界给你陪葬?” 左天行一时间真是愣住了。 “我、我……” 他茫茫然地哑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 “你是说,世界还会有翻盘的契机?” 怎么可能? 就景浩界世界现如今的模样,居然还会有翻盘的契机? 若是换了一个人跟左天行说这么一句话,左天行怕会直接挥手将人扫出去,但偏偏是净涪…… 因为是净涪,所以左天行也真将净涪的这句话听了进去,转而开始思考景浩界世界的最后一张底牌。 其实左天行也不是真笨,他不过是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所以忽略了而已。等左天行认真扒拉过一遍之后,他也已经想得差不多了。 他心中欢喜,拍手就笑了起来,“哈哈,是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 净涪本尊瞥了他一眼,又等了等,等到他笑完之后,才拂袖转身道:“行了,你回去吧,没事别再找过来,我没空。” 左天行应了一声,沉默半响,道:“好,你自己小心。” 目送着左天行离开,净涪本尊又看了看左右,终于另选定了一处安静地方,摆下阵禁封锁虚空,便就踏入了那阵禁中央,在那重重阵禁的护持下沉入了定境之中。 左天行自然是要回到皇甫成、袁愁沐那边的,但他才刚靠近他们停留的地方,就惊了一下。 他纵身一跃,急速跨过双方的那段距离,站到了皇甫成面前,仔细打量着皇甫成状态。 “他怎么回事?” 哪怕一个大活人忽然站到他面前,目光不断在他身上探究地打量,皇甫成竟也没有任何反应,还是低垂着头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就像是木头一样。 若不是知道净涪已经很久没在皇甫成身上动手脚了,左天行怕还会以为他们面前的这个皇甫成其实是净涪送出来的某一个傀儡呢。 左天行问起,侧旁的袁愁沐等一众人便也七口八舌地将左天行离开之后皇甫成的变化说道了出来。 “你走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然就开始不停地念叨着什么话……后来就安静下来了,喏,就是这个样子……” 左天行皱了皱眉头。 他倒不是觉得是袁愁沐他们对皇甫成做了什么。 他是想到了与皇甫成大有关联的那个无执童子。 所以……果然是那个无执童子又闹出幺蛾子来了吗? 看见现在的皇甫成,想到刚才生出警兆的净涪以及状况极差的景浩界世界,左天行对无执童子的厌恶、痛恨又一次攀上了更高处。 然而,正如他们自己无比清楚明白的那样,想要应对无执童子,他们手上的修为和力量根本不够。 技不如人,哪怕再是痛恨,也只能忍了。 左天行平定过心绪,抬手一甩袖,袖间有一条长绫飞出,将皇甫成捆成了一个木桩子。 捆住皇甫成之后,左天行转身跟袁愁沐等几人拜了一拜,道:“多谢。” 袁愁沐等人见左天行这般郑重,便知道是出事了,气氛一时极其凝重。 左天行拜谢过袁愁沐等人,却没有抬头,“如今景浩界情况有变,情况更加危险……你们就不要趟这趟浑水了……还是回去吧。” 左天行都已经明说了,袁愁沐等人又怎么不知道情况是真的凶险了。他们心中生出了一丝犹豫,但很快的,这一丝犹豫就统都被斩断了。 “天行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既然都已经站在这里了,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对啊,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的话,那我们先前辛苦奔波的日子不就白忙活了吗?” “就是就是,天行你忽然这么说,不会是不舍得你许给我们的东西,不想给我们了吧?” “食言而肥,可不是什么好品质啊……” 袁愁沐他们说得功利,但左天行又怎么能真将他们的这一份心意跟功利堆彻到一起? 左天行沉默地站了半响,忽然团团一拜,笑道:“看你们说的,我会是那样的人吗?答应你们的,我当然是……咳……” 袁愁沐等人齐齐发出一个单音,“嗯?” “当然是会给的……双倍。”如果我这一遭能活下来的话。 后半句话左天行没说出声,袁愁沐等人也没有问。 他们只听了那前一句话,便就一道起哄道:“好!左天行,这是你说的!” “对对对,你说的,到时候可被给我们抵赖。” “他敢!” 一众见客难得地嬉笑了一阵,才跟着带了皇甫成的左天行一道,另外寻了地方遁入。 景浩界中,净涪佛身敲响了一间花楼的门户,跟脸上挂满了笑意却莫名尴尬的龟公拜了一拜。 “南无阿弥陀佛,”他问道,“檀越,不知贵宝地的柳絮阁可曾空闲?” “南无阿弥陀佛。”回过神后,龟公连忙给净涪佛身回礼。 听得净涪佛身问话,他连忙回头看了一眼楼上的位置。 这里是花楼,要是夜间,他还能通过阁楼外头挂出的灯笼判断一下阁楼里姑娘的情况,然后跟净涪佛身回话,可现在是白天。 白天的花楼里少有挂灯笼的,龟公又怎么知道阁楼里的姑娘是闲着还是在休息? 龟公多看了净涪佛身两眼,一边招人过来低声在她耳边吩咐了两句,一边引着净涪佛身到旁边花厅落座说话,“小师父是在哪里修行的,怎么会到我们这花楼里来?” 第649章 二十二片贝叶 要真是净涪佛身在夜里时分找上门来,龟公或许还真有想岔的可能,但这青天白日的,又是一个年轻的僧人,龟公哪儿能随意往别的地方想? 净涪佛身坐下,接过女婢递送上来的茶盏,先对着她点头道谢。 虽然陷落在这花楼里,昨夜里又忙碌至深夜,女婢免不了地带着倦色,但当净涪佛身对她点头道谢的时候,女婢脸上还是亮起了一片微光。 她快速地退了下去。 净涪佛身收回了目光,答道:“小僧净涪,是从妙音寺里出来的,今日多有打扰,实在是抱歉。” 听得净涪佛身报上去的名号,龟公先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他连忙站起身来,合掌对净涪佛身深深拜下,“原来竟是妙音净涪比丘当面,鄙人不知,失礼失礼。” 净涪佛身也站起身来回礼,半响才将这龟公安定了下来。 “不知贵宝地柳絮阁里的姑娘……” 龟公连忙答道:“请净涪比丘稍等,鄙人这就去请。” 其实也是他看见了楼里老鸨的衣袂,才跟净涪佛身说的这句话。 这不,龟公这句话才刚落下来,就有从外侧走进来的老鸨接话,“快,快去请柳絮姑娘过来,可别让净涪师父久等了。” 老鸨满脸带笑,又跟净涪佛身见了一礼。 龟公真就转了出去,亲自往那柳絮阁去传话,不多时,就带了一个面色娇弱的姑娘进来。 柳絮姑娘上前合掌就拜,“柳絮拜见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起身回礼,又道:“檀越。” 老鸨和龟公自然地噤声。 净涪佛身与柳絮说得几句,才沉吟着开口问道:“不知柳絮姑娘可曾知晓小僧的来意?” 怎么能不知道? 柳絮都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但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只能笑。 “知道的。”柳絮一直没敢抬头,“不知净涪比丘要的什么东西?我身上……可有?” “有的。”净涪佛身点头,“姑娘头上那支蝶恋花的发钗……” 净涪佛身话才刚刚出口,柳絮就已经抬手将自己头上的那支蝶恋花发钗摘了下来,拿帕子托着递到了净涪佛身面前。 净涪佛身知道,这姑娘还是觉得自己脏,怕污了他。 他叹了一口气,双手将那一支发钗接过。 只看了一眼,净涪佛身就抬手摘下了发钗上的那只银蝶。 少了立在枝头上的那只银蝶,整支发钗顿时就变得黯淡了许多。但这会儿谁也没在意它,老鸨、龟公连带着它的主人柳絮,全都紧紧地盯着那只被净涪佛身摘下的银蝶。 净涪佛身将银蝶托在手上看了看,心中念头催动,将一道他自己的气息送入这只栩栩如生的银蝶里。 花厅中陡然升起了一片朦胧的金色佛光。 待到这一片金色佛光隐去,被净涪佛身拿在手上的,赫然就是一片软白的贝叶。 看到这一片白纸,老鸨、龟公、柳絮的表情一下子全都变了。 柳絮捧起帕子盖在脸上,嚎啕大哭。 大滴大滴的眼泪顷刻间将丝薄的帕子打shi,晕开一大片shi漉的y影。 老鸨叹了一声,褪去脸上惯常带上的谄媚笑容,看着哭得不像往日好看的柳絮,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感慨。 她上前几步,环手将柳絮姑娘搂住,低低地安抚。 若是有可能,谁不愿意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可这世道,它由不得人啊…… “哭吧,哭吧……哭够了这一场,你就不会再想哭了……日后你有的是好日子……哭吧……痛痛快快地哭着一回……” 是真正的好日子,不是老鸨曾经拿过来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净涪佛身将这第二十二片贝叶收起,无声站立在一旁。 等了好一日,柳絮的哭声才渐渐歇了。 老鸨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在她耳边提醒,“净涪比丘还在等着你呢……”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柳絮才想起了净涪佛身。 她连忙收声,就要拿她手上那块还是shi漉漉的帕子擦脸,却被老鸨眼疾手快地递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过来,“用这块吧。” 柳絮也不顾忌太多,真就接了老鸨的帕子,仔细而快速地擦过脸,上前来跟净涪佛身道歉。 “对不住,劳烦净涪师父你等我……” 净涪佛身笑笑,只问道:“檀越可曾好些了?” 柳絮点头,低声道:“好多了,多谢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又问道:“不知檀越心中可有所求?” 柳絮脸上一变,隐隐带上哭相,偏又忍不住地想要露出笑容。 那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样,更叫旁人感叹。 “……有的。”她答道,“不知净涪师父可否帮我……帮我赎身,立个女户,让我日后能够安安静静地过个清净日子?” 柳絮她没想要净涪佛身替她找回父母送她归家。 因为她本来就是被她父母推出来卖的。被卖一次,便算是还了他们的生恩了,她不多跟他们计较。可再要她自己送上门去被他们又卖上一次?柳絮还没有那么贱! 听了她的话,净涪佛身没有立时点头,还又问道:“只是这些吗?” 柳絮苦笑一下,“我这一生,如何还能再祈求更多?” 净涪佛身听罢,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听着这一声佛唱声,柳絮心底终于有了些真实的感觉。她紧握住了那支少了银蝶的花钗,紧紧地,任由那支花钗的长翅深深地陷入她的手掌中。 “檀越介意离开这里吗?”她听到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投落,回荡在她的心头。 她还听见一个有点熟悉又似乎很陌生的声音在问,“去哪里?” 净涪佛身答道:“妙音寺左近,檀越看如何?” 妙音寺左近? 柳絮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那个地方意味着什么,先就点头应了,“多谢净涪师父。” 到得她应下来,她才愣愣地回神,去思考妙音寺左近的意义。 一旁的老鸨看她迟缓的样子,笑着开口圆场道,“妙音寺左近吗?那真是太好了!” 可不就是好么?在妙音寺左近定居,虽然是要背井离乡,离开了她自己熟悉的这地方,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可对于柳絮这样的身份、经历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 不说抛弃过往,她自己一个女子,到得妙音寺左近,有净涪比丘与她的这一段因缘在,怎么也能得到些庇护,真正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 柳絮慢慢地笑了起来。 那将会是她先前始终求而不得的新生。 净涪佛身见柳絮答应,就又说道了几句,让她回去收拾行囊。 老鸨更是当场就直言,许她将她惯用的东西带走。 柳絮面色欣喜,真就转身回去收拾行囊了。 眼看着柳絮离开,净涪佛身又转眼望向老鸨,问道:“不知怎样才能换去柳檀越的卖身契?” 若是净涪佛身愿意,老鸨或者说老鸨背后的人当然是宁愿什么都不要了。可净涪佛身不愿意啊…… 老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还带着笑,她低声道:“我家主人,是当朝的五王爷。” 净涪佛身点点头。 这个他当然也是知道的。早在他过来敲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老鸨见此,心中便是一定,她低声轻快地答道,“我们王爷……也只想要安安定定地过日子。” 净涪佛身多看了老鸨一眼。 老鸨当然发现了,她也是一阵尴尬。 借着花楼、酒楼收集各处讯息的当朝王爷,跟人说他是想要安安定定地过日子……这话说出去,真不是在糊弄人?更何况,净涪佛身就只是从他这里带走一个人,取走一份卖身契而已。这个价格…… “贵了。” 老鸨舔了舔唇,低声道:“讨一份墨宝,未知可否?” 净涪佛身闭眼一阵,答道:“可。” 老鸨当即就笑开了,“这地儿不适合题字,净涪师父需要换一个地方吗?” 净涪佛身摇摇头,“这里就够了。” 老鸨连连应声,连声催促着人去取最好的笔墨。 等到东西送上来之后,净涪佛身看了那些笔墨一眼,随手将纸张铺到旁边的案桌上,亲自提笔,当着老鸨和龟公的面子,在白纸上题落了一个字。 “心”。 老鸨、龟公都识字,哪怕不识字,净涪佛身笔落,字意也已经映照入他们心底,叫他们一眼就认出这个字的意味。 心。 富空,贵亦空,唯心是真。 一字书成,净涪佛身却提着笔,立在那字面前,看着面前这个字,久久没有动静。 老鸨、龟公等人站在一边,也是许久没有回神。 一时间,整个花厅都是静默。 到得最后,还是提着一个小包袱的柳絮打破了这一种莫名的状态。 其实也不能说是她打破的,只是在她踏入花厅的那一刻,净涪佛身手腕一动,放下手上持定的那根毫笔,转身看她而已。 “檀越收拾好了?” 柳絮一眼望见花厅里的情形,自然就没有错过净涪佛身面前的那幅字,她低了低头,应声道:“是,都收拾好了。” 不仅是收拾好了,她还跟闻声而来的姐妹们道别过了一回。 净涪佛身笑笑,转眼望向老鸨。 老鸨回神,笑了一声,“净涪师父请等一等。” 说完,她又是对着净涪佛身一礼,才转身离开花厅,向着她自己的屋子快步走去。 柳絮看了看老鸨,在净涪佛身一侧站定。 老鸨刚刚迈过她自己屋子的门槛,都来不及细看屋里的情况,当即就大礼跪伏在地。 却原来,屋里站了一个紫袍的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抬眼看了看老鸨,问道:“都是怎么回事?净涪比丘怎么会找上门来的?” 老鸨快速地将事情跟面前的年轻公子说道了一遍,说完之后,她就还拜伏下去,一动不动。 年轻公子想也没想,说道:“那就给他。” 老鸨应了一声,就从地上站起,翻了柜子取出柳絮的卖身契,亲自捧到那年轻公子面前让他看了看。 年轻公子瞥了一眼,点了点头,但他又问道:“就只是这些吗?” 老鸨又点不解。 年轻公子又道:“在楼里,柳絮难道就没有些亲近的人?” 老鸨恍然大悟。 “有是有的。”老鸨很有些犹豫,“但柳絮自己都没开口,我们……” 年轻公子摇摇头,“你不懂,净涪比丘说‘贵了’。” 一个花楼里的姑娘,就是身价再高,也抵不得这位声名远播、修为地位俱各非凡的净涪比丘的一字。 老鸨自己也明白,但她到底心存侥幸,没有往里深想。如今被年轻公子一点,她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是她转身,另外从那叠高高的卖身契中又取出几张薄纸来,捧到年轻公子面前请他查看。 年轻公子看过,点点头,“就这样吧。” 其实这里的价值还是抵不上,但跟柳絮交好的就这几个人,柳絮又没有开口,这年轻公子就没再多事。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说道,“销契的事情,你再留心些,可别要弄出什么岔子来。” 老鸨听得,又是一醒,连忙应声。 年轻公子这才道:“去吧,送走净涪比丘之后,将那幅字待到我这里来。” 老鸨真就退了出去。 回到花厅里,老鸨将那几页卖身契都递给了柳絮。 柳絮先是一愣,回神后看见手上的那几张契纸,心中既是惭愧又是高兴。 “谢谢……谢谢……” 老鸨摇头,“不必谢我,你该谢净涪师父去。” 柳絮也真的就又跟净涪佛身道了谢。 净涪佛身哪儿还不知道此间又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是不在意而已。 他见柳絮过来拜谢,就抬手将她扶起,问道:“她们可也要与你一道?” 柳絮惊喜问道:“可以吗?” 净涪佛身点头,“自然可以。” 他想了想,又说道:“就是不知道其他几位檀越介不介意搬到妙音寺左近去。” 若真的单只带走柳絮,其实还没有办法完全了却他们双方之间的这一段因果。就为着这个,净涪佛身本来还打算日后回到妙音寺地界,再看看柳絮还有别的需要,好从中稍作补偿。现在这样,其实也真的是省了他不少事情。 这里头的关窍净涪佛身也没真的就要瞒着柳絮,他还特意跟柳絮简单地提了提。 柳絮没想过这里头还有这点讲究,可她自己低头想了想,却又还是笑着对净涪佛身一拜,道:“那就劳烦净涪师父了。” 看早先几位姐妹与她道别时候自然流露出来的艳羡与欢喜,柳絮就明白她们的心意了,现如今倒也不必特意抽身再去问过她们的意思。 见柳絮心意已定,净涪佛身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就点了头。 柳絮转身又去谢老鸨。 说实话,早先在跟姐妹们道别的时候,她心里头不是没有这个想法的。可在最开始净涪比丘跟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没有询问,便已经错过了最恰当的时机。此后若她特意问起,就显得很不妥当了。所以踌躇再三,她也始终没能跟净涪比丘张口。多亏了老鸨。 当着净涪佛身的面,老鸨就是想要将功劳还给她们的世子爷,也不好开口,只能硬着头皮揽了功劳。不过到底心虚,老鸨说了没几句,就催着柳絮去找她的那几个姐妹,叫她们也一并收拾东西,好准备离开。 柳絮快步走出花厅,不过须臾,就回到了她自己的柳絮阁。 柳絮阁里,几位又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的姑娘才刚刚想要离开。 柳絮推门入屋,迎着几双妩媚却被泪水洗得格外明净的眼睛,笑着上前,学着男子的模样作揖而拜,“不知几位佳人可愿意随我一道离开?” 几位姑娘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落入了梦境。 “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柳絮笑着抬头,又再问了一次,“几位佳人可愿意?” 片刻的静寂之后,有人破涕而笑,却道:“你回来作弄我们作甚?还是快快走吧,别让净涪师父在外头等太久,这里毕竟是花楼,就算是大白天,他一个僧人在这里久待了也不好。” 其实是还不信。 柳絮心里叹了一口气,却知道这里头多少有她的原因。 若她能壮着胆子问过净涪比丘,早在她自己回来收拾行李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将这个消息跟几位姐妹们说了。现如今再来说起,她们不信也是正常。 她边感叹边捧出那一叠薄薄的卖身契。 几位姑娘的眼一下子瞪大了。 柳絮拿着那几张卖身契在她们眼前扬了扬,才一一将它们塞到她们的手上。 “看看,这东西都在这里了,我又怎么可能是说谎骗你们的?” 几位姑娘拿着手里那张既薄又重的契纸,下意识地扫视过两眼,才愣愣地抬头定定望着柳絮。 柳絮莞尔一笑,“是真的。毁了它,回去收拾东西,跟我一道去妙音寺左近安居下来吧。” 柳絮阁里静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响起一片哭声。 又过了半响之后,她们才停了哭泣,真就毁去了她们手上的那张卖身契,各自回去收拾了行李,跟在柳絮身后下了阁楼,来到花厅里。 踏入花厅后,几位姑娘二话不说,直接俯身对净涪佛身行了大礼。 净涪佛身连忙将她们扶起,“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若几位檀越真要谢,该谢柳檀越才是。” 几位姑娘连声应是,又转身对着柳絮拜了大礼。 柳絮连忙将她们扶起,几人相视而笑。 老鸨见状,跟净涪佛身说道:“剩余的那些杂事,我们这边都会给处理好了的,净涪师父不必担心。” 净涪佛身笑着点头:“就劳烦各位了。” 此间事毕,净涪佛身便要跟老鸨等人告辞。 老鸨也不留人,亲自送着净涪佛身等一众人走出花楼,看着他们走出花街,才返身回去。 她亲自捧了净涪佛身题的那幅字去她自己的屋子。 果然,那位年轻的世子爷还在屋里等着她。 听到动静,世子爷直接就转眼瞥过了她手上捧着纸张。 老鸨快步上前,躬身将纸张递了上去。 世子爷小心接过那纸张,却先问老鸨道:“他们走了?” “刚刚离开的花街。” 世子爷点点头,这才低头去细看手中的这幅字。 老鸨退到一边,不敢多问。 花街之外,柳絮等几位姑娘低头跟着净涪佛身穿过长街,始终不敢抬头,生怕别人看见她们的样子,认出她们的身份。 她们倒不是真怕了周遭路人们的奇异眼光和言语,而是怕给净涪比丘添了什么麻烦。 净涪佛身坦然地走在她们面前,领着她们走进了一处镖局。 别看净涪佛身找上这处镖局很随意,其实他是挑拣过了,才找上的这处镖局。 镖局的人见到净涪佛身,虽然多看了一眼他后头的柳絮几人,却没多问,而是带了净涪佛身去见镖局里的镖师。 “这位师父也是想要下单?” 第650章 镖局 大镖师走南闯北的,也算是见过世面,他目光瞥过净涪佛身这一行几人,自然没错过柳絮几人身上还没有散尽的风尘气,但他脸色却始终不变的,目光一转,直接就找上净涪佛身。 不过多看得两眼,大镖师整个人的脸色都更郑重恭谨了几分。 净涪佛身点点头,答道:“是想要请贵镖局给送几个人去妙音寺左近安居,不知贵镖局可愿接镖?” 大镖师静默了一回,忽然离座合掌一拜,“敢问师父可是妙音寺的净涪比丘当面?” “南无阿弥陀佛。”净涪佛身低唱了一声佛号,应道,“正是小僧。” 大镖师顿时喜形于色,猛地向前跨出好几步,又在这客厅中来回转悠了一会儿,才勉强算是稳定了他的心绪。 “真是净涪比丘,真是比丘……” 他自顾自地感慨了一阵,才陡然清醒,又折身回来跟净涪佛身郑重礼拜,口中称道:“是我等失礼,师父莫怪莫怪……” 净涪佛身自是不在意这个,他摆摆手,又再问大镖师一遍道:“不知贵镖局可愿接镖?” 大镖师怎么可能有别的犹豫,听净涪佛身这么一问,才想起了净涪佛身的来意,想也不想地就拍板应道:“接了!” 净涪佛身合掌低了低头。 旁边的柳絮等人自然也没错过这一番应答,趁着净涪佛身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换了几个眼神。但即便是她们再有别的想法,这会儿也轮不到她们说话。更别说是提出想要请净涪佛身亲送她们抵达妙音寺这样的事情了。 她们甚至都很清楚,便是生出这样的一个念头,都是贪心太过。 净涪比丘是何等人物?他身上又岂无要事忙碌,怎么能抽出身来亲送她们到妙音寺那边去?他能像现在这样细心替她们考量过,特意安置一番已经是很难得了。想的太多,太贪心,反倒讨不着好。 有净涪佛身在面前主事,那边的大镖师自然就没注意到柳絮她们的表情,而是很认真细致地跟净涪佛身磋商这次送镖的事情。 柳絮等人也都打点起ji,ng神,认真旁听。 送镖的事情关乎她们自身的安全,也由不得她们不留心。 “从我们这里到妙音寺地界,距离约莫……其中需要穿过平远、平昌……历经五个国家……”大镖师经验丰富,处事周到,很快就将这一趟保镖所经过的路途清算了一遍。 净涪佛身听着,明了地点头。 柳絮等人却像是在听天书,怎么都没想到她们这一趟出门,一走就要走这么遥远的路途。要知道,她们这一生走过最远的路,也就是从她们各自家里到花楼的那一段路而已。本以为那条路已经是很漫长很漫长的一条旅途,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条漫漫长路等着她们。 柳絮她们少有出门的时候,对这些不甚清楚,但净涪佛身却知道,即便是现如今大镖师给他报出来的这一条路,也已经是这个镖局大镖师里能找出来的最短的路途了。 怕是他们自己,都没有走过这样的一条道路。 净涪佛身想得没错,这个镖局里大大小小的镖师,还真没有谁走这条路的。倘若是往常时候,是别的其他人托镖,便是给大镖师一百个胆子,他也不可能报出这样一条路程来的,毕竟行镖最重要的是安全,这样遥远的一段路,其中穿过那么多地方,那么多个国家,若不郑重仔细着行事,谁知道他们会栽在什么地方? 一旦行镖失误,丢的可不单单是镖局的信誉,还有他们镖局里兄弟的性命。 命只有一条,如果可以,谁都不想拿出来拼。 大镖师快速地报过了一遍路线之后,就去询问净涪佛身的意见,“比丘觉得这条路怎么样?” 净涪佛身笑着点头应道:“可。” 大镖师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笑容,又试探地开口道:“这趟行镖路途遥远,路上恐怕会有诸多不便,不知净涪比丘您能不能……” 也不是他们镖局,没有解决这一路麻烦的能力。能力是有的,不过可能会很凶险,真要靠他们镖局自己的力量行镖,少不得多上许多风险,但如果有净涪佛身的帮助……那就真的是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净涪佛身听明白他的意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点了头,抬手就从他的随身褡裢中摸出一样东西来递了过去。 大镖师定睛一看,一步跨到净涪佛身跟前,双手捧过那一块薄薄的铭牌。 铭牌上很明白地携刻着几个大字。 大镖师虽然是跑镖的,但也识字,不然也坐不到大镖师的位置。 他低声读了出来,“妙音寺比丘,净涪。” 柳絮等几人听得这几个字,都转了眼睛定定地望着大镖师手里的那块薄薄铭牌,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睛都黏过去,好能仔细打量打量。 “这就是净涪比丘您的身份铭牌?” 净涪佛身点头,笑着对手指头都有点哆嗦的大镖师问道:“加上这块铭牌,可够了?” 大镖师自然是没有疑问的,他连连点头,应声道:“够了够了……” 怎么可能不够?凭这一块铭牌的拓印,便是一个稚嫩的孩童都能从他们这里平安抵达妙音寺界域。 大镖师定了定神,跟净涪佛身道:“请比丘稍等。” 净涪佛身自然没有异议,他坐在座上饮茶,稍稍等了一会儿。 真的就只是一会儿功夫而已,大镖师就重新带了那块铭牌回来,双手递还给净涪佛身,紧接着,他又递上了一块明显新做的铭牌。 这块铭牌恰正是净涪身份铭牌的拓印版本。 第9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0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00节 净涪佛身接过那块木牌,屈指在那块木牌上敲了敲,见那木牌表面闪过一道金色的佛光,便又将那块木牌递给了大镖师。 这是净涪佛身在给那块镖局新做的身份铭牌开光呢。毕竟是净涪的身份铭牌,若没有净涪佛身给这块铭牌开光表示它得到了净涪佛身的承认,镖局便是制出来了,也不能用,不然是会有人找上门来的。 如此一番c,ao作却还没有结束,大镖师又开始跟净涪佛身讨论了一下柳絮等人抵达之后的问题。 这个问题净涪佛身也已经考量过了,这会儿大镖师问题,净涪佛身也就将他的算盘跟大镖师说道了出来。当然,这话其实也不单单是说给大镖师听的,还是说给柳絮她们的。 “劳烦檀越将她们送到妙音寺山下的小镇里,然后去找妙音医馆,医馆里有我妙音寺的师兄弟驻扎,檀越将柳檀越她们送到,他们自会帮忙着安排下来的。” 旁边的柳絮等人脸色又更和缓松快了几分。 大镖师看净涪佛身考虑周全,也是连连点头。 事情谈论到最后,便该说一说报酬的问题了。 大镖师看了看净涪佛身,欲言又止。 净涪佛身问道:“檀越可是有话说?” 因为之前的讨论很顺利,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大镖师也不跟净涪佛身客套了,他答道:“关于酬劳的事情……不知净涪师父可不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抵了?” 银钱什么的,什么时候不能挣?净涪比丘这么一尊大佛摆在他们面前,他们要真的只要银钱,那就太过愚笨了。尤其是现如今这世道,更多的是有钱都求不来的东西。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大镖师,问道:“檀越是想?” 大镖师苦笑了一下,跟净涪佛身诉苦。 “净涪师父,你是高人,哪怕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从天静寺一路兜转着走到我们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找上你。可我们这些凡俗真的就是……” 他那满肚子的苦水,拿到净涪佛身跟前来倒,可真是花费了一段不断的时间。若是简单的无病呻吟也就罢了,偏大镖师说的话诉的苦,都是他们这些押镖人的切肤之痛,听得旁边的柳絮她们都忍不住泪水潺潺。 没过多久,就又濡shi了好几条帕子。 也不知道是就着谁的苦水,流谁的眼泪。 净涪佛身垂眉听着。 “……往常时候虽然也多有麻烦和盘剥,但也不是近些年样子的。官衙、路霸、赖汉、村匪、山贼……”大镖师舌头苦得真能挤出黄连汁子来了,“这些也就罢了,早前十来年的时候我们什么时候没遇上过,也都已经摸索打点透了的……” “可是……可是,净涪师父,您能想象穿过县城里头的街巷的时候,忽然有妇人抱着娃子冲出来撞上马车,然后抱着娃子的尸身嚎啕大哭,死活拉着你要讨一个说法的吗?” 什么说法?银钱。 道歉赔罪什么的,统都不要不在乎,甚至连孩子的尸身都可以不理会,但绝对不能没有银钱。不然就要往大里闹,不让你从这边儿过,怎么都要从你身上刮一层皮下来。 这边儿刮一层皮,那边儿去一片r_ou_,一趟镖走下来,能留到他们镖局、发放到他们兄弟手里的银钱还能有多少? 谁家的银钱都不是大风刮过来的啊!更何况,他们走镖押镖,可也都是拼了老命豁出去才挣到的这些银钱。是实打实的卖命钱啊! 大镖师说到这里的时候,一个壮实的汉子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净涪佛身也在一旁沉默。 碰瓷儿么? 其实碰瓷还是简单了的,什么迷心惑神的异术,什么虚妄诡异的幻相,都一个接一个地冒出头来,着实叫他们镖局上下近百个兄弟都好好地开了眼界。 “近些年也不知怎么的,都是这些烂事儿,就像是……都黑了心肝一样的……” 净涪佛身都不用睁开法眼去细看这片天地,都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一片笼罩在这个世界内外的黑色魔气。 人心混沌,礼乐崩坏的时代,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不过是现在更明显了而已。 净涪佛身静默了片刻,抬眼望定大镖师,问道:“那么檀越你想要些什么呢?” 大镖师本来还有心想要再说些什么的,但当他迎上净涪佛身的目光,他那到了口边的话都给换了。 “我……我们镖局想要……求师父您的一卷佛经。” 对于大镖师的这个答案,净涪佛身也真是有点意外。但他稍稍认真想了一下,又觉得其实都在理。 起码在两三年前,天静、妙音、妙潭等七大寺庙就陆陆续续遣派出各位大和尚在外间建寺立庙。而除了这些大和尚之外,还有一批批的比丘、沙弥各处行走传道。这样的大动作,有眼睛的谁又看不见?镖局里的镖师虽然实力微薄,地位低微,但猫鼠也各有其道,更遑论这些流通各道的镖局镖师。 他们也是有他们自己的法子去打探消息的,而且……佛门各寺也没有想将消息隐瞒下来。 净涪佛身这一时的沉默,仿佛是引起了大镖师的误会,叫大镖师以为净涪佛身是觉得他太过了,当即就忍不住改口,“净涪比丘别误会,我们并不一定是想要得到比丘您亲笔手书的经卷,只要是您手上拿着的佛经佛典,随意的一卷也行的……”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大镖师停住了话头,便连他那汹涌翻滚的心绪,也似乎在这顷刻间一并给冷冻平息了下来。 “只要一卷经卷,就可以了吗?” 大镖师知道,哪怕这个时候他开口求更多,面前的这位年轻比丘也会答允他。现如今,也就只看他到底敢不敢开口了。 大镖师长长吐出一口气。 敢?不敢? 当然是……敢! 难得遇上这样的机会,难得碰上这样的一尊大佛,谁为了那点子脸退缩,谁就是傻子! 不说为了他自己,便是为了他的兄弟们,他也不能当这个傻子。 大镖师站起身来,推金山倒玉柱地跪伏下去,给净涪佛身行了跪拜大礼。 他跪伏下去之后,就有闷闷的声音在这客厅上响起。 “一切但随师父心意。” 净涪佛身伸手将他扶起,“起来吧。” 到得大镖师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站定,净涪佛身便转回手来,抬手接下了他肩膀上挂着的那个随身褡裢。 将随身褡裢的挡布拂开,净涪佛身双手从里面捧出一部薄薄的经典递了过去。 大镖师恭恭敬敬地双手接了过来,又将它摆放到一旁的案桌上。大镖师动作间,目光很自然地在那部经典封面扫过。就是这一眼,让他的手禁不住抖了一下。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就是那一部传闻中的真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大镖师只觉得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几乎都要捧不住手上这部薄薄的经典了。 可一旁的柳絮等人却觉得奇怪——那人到底都看到了什么,忽然就愣在那里了,一动不动的,跟木头人都差不了多少了。 大镖师在原地站定了半响后,才极慢极慢地将手里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送到了案桌上。 净涪佛身等了等,等到大镖师重新转过身来面对他,他才将手上的另一部经典递送过去。 一部接着一部,凡净涪佛身抄录过的佛门经典,都送了两份出去。 到得净涪佛身终于停下递送经典的动作的时候,将最后一部经典恭敬送到案桌上的大镖师回身,又一次重重地拜伏下去。 净涪佛身又一次将他扶起。 不过是一些佛经而已,虽然会有点效用,但就净涪佛身自己的感觉来看,怕也顶不了多久。 不单单是这些佛经,就连这一个世界,怕都危险。 净涪佛身转眼往无边暗土世界的方向看了看,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个念头。 ……要不要,将魔身也唤醒了? 事情真要是像他所感觉的那般发展下去,整一个景浩界都不能幸免,就算净涪魔身真能够完美建造出属于景浩界的小轮回,也都没什么用。该死的不该死的,统统都得死。 净涪佛身心下叹了一口气,到底将这个念头按捺下去了。 不管怎么样,魔身在参悟、推演小轮回这条路上都走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了,忽然停止,半途而废,就太过可惜了。还是让他去吧。反正如果真会出现最坏的状况,多一个魔身少一个魔身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 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外力介入,他们与无执童子之间的实力差距就太过悬殊了。 还是需要有外力介入…… 净涪重生前后就没有完全脱离开景浩界,他的所有一切,统都在这个世界上,就连本来与景浩界无干的杨元觉和安元和,都因为他的原因,踏入了这一个漩涡里头。 杨元觉此时就在景浩界里,安元和也正在向着景浩界这里靠近。 他没得选。 净涪佛身眼睑一垂,停顿了片刻后,就又重新掀了开来。 除了净涪本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就在这眨眼的顷刻间,净涪佛身斩去了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笼罩上他心头的y影。 远在混沌岛屿之外的净涪本尊,近在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里的净涪魔身,也都在那一瞬息间,凭各自的手段冲破了那一层y影,直面仿佛y暗无光的未来。 净涪佛身看着面前的大镖师,笑了笑,道:“这些经典,檀越带回去好好供奉,应该是能庇护你等的。” 大镖师比净涪佛身本人还要笃定,不过面对净涪佛身,他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点头,“是,净涪师父,我都记下了,一定不会让其他人怠慢了这些经典。” 净涪佛身点点头,再开口却是问了大镖师一个颇让他觉得奇怪的问题,“檀越你是要拿这些经典来求平安?” 大镖师点头。 这都明摆着的,有什么好否认。 净涪佛身拉开一个笑容,“求平安,供奉佛陀不更好吗?为什么只请些佛经佛典?” 大镖师一时没有言语。 事实上,这个问题拿出来问他,他还真没好意思回答。 他不是不知道请一尊佛陀回来供奉效果更好,可他们这些走镖的天南地北地来回跑,佛经佛典明显更方便一点啊。而且请一部佛经佛典就没有请一尊佛陀那样多忌讳。 其实也就是很简单的两个字,方便。 净涪佛身也看出来了,他没说话,只是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大镖师尴尬地踌躇半响,最后一咬牙,还来到净涪佛身身前大礼拜下,“请净涪师父教我。” 净涪佛身又笑了:“好说,好说。” 于是,净涪佛身就开始帮助大镖师在镖局里挑选了一处地方收拾了出来,布置成一处干净的佛龛,请了一尊佛陀回来供奉。 这尊被净涪佛身推荐着设立下来的佛陀,正是药师琉璃光如来。 陈四儿、陈五儿那两兄弟那边厢掀起来的供奉药师琉璃光如来浪潮在这个濒临绝境的世界所造成的影响,净涪佛身自然都是看见了的。 陈四儿、陈五儿那边界域的状况,可真的是比其他地方的境况好多了。 既然供奉这尊佛陀能够襄助濒临绝境的景浩界,那净涪佛身自然不会自误。 他还暗自思量着,等看过这边供奉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境况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请佛门将这位佛陀的佛塔立遍整个景浩界。 第651章 二十三片贝叶 不过这里头的具体事情,还得等结果出来才能决定,现下的话,却是急不来的。 净涪佛身忙完这边的事情后,又将柳絮等人托付给镖局的镖师,才转身继续上路。 他也很忙的啊,毕竟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一走,他就走出了妙安寺的地界,跨过界线迈入妙潭寺界域里。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有三十二分,化成三十二片贝叶。净涪佛身手上收了二十二片,还有十片散落在外头。而这十片贝叶中,除了妙音寺界域里的七片,最后剩余的三片也都在妙潭寺这边。 也就是说,等净涪佛身收走妙潭寺这边的三片贝叶之后,他就能回返妙音寺地界了。 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这一回与他交接的是净生沙弥。 到得净涪佛身近前,净生沙弥含笑合掌,“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也是合掌点头,回礼道:“净生师弟。” 一枚妙潭寺的弟子身份铭牌被净生沙弥双手捧到了净涪佛身面前。 净涪佛身谢过净生沙弥,拿起铭牌就挂到了身上。 因为算得上熟人,净涪佛身接了铭牌之后,特意抽空停留了一小会儿。 净生沙弥也是知道净涪佛身近段时间那根本就是日夜兼程的赶路状态的,见得净涪佛身还没有抽身离开,便也领了情,跟净涪佛身闲聊了起来。 他怕净涪佛身这些日子忙着赶路、修行,疏忽了对佛门各个消息的掌控,就特意将他看到的、听到的那些消息跟净涪佛身提了一提。 反正净涪佛身也是佛门的比丘,这些佛门内部消息他也有资格了解的,不算泄密。 “如今各地情况都不容乐观,尤其是近段时间,情况更是恶劣……”净生沙弥叹着气说道,“就算各地兴建佛寺、佛塔,又有各位师叔伯领着一众师兄弟分散驻守,似乎也没有什么效果。” 净涪佛身也是沉默。 净生沙弥看了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是了,这些师兄你应该都是知道的。” 净涪佛身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佛子甄选的事情,你们妙潭寺这边有结果了吗?” 佛子甄选? “就现下这世道,还有谁会去关注佛子甄选的事情了。” 妙潭寺早前就对佛子甄选的事情不积极,现在就更敷衍了。而且敷衍的也不只是本来就有资格参与甄选的沙弥们,还包括了寺里各堂各阁的那些大和尚。 不过不积极归不积极,敷衍也确实是敷衍,结果总还是拿了出来的。 净生沙弥答道:“我们妙潭寺这一代的佛子是净寻师兄。” “净寻师弟?”净涪佛身想了想,将这个人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了出来,“那一回竹海灵会的净寻师弟?” 净生沙弥点头肯定道:“是他。” 那一回的竹海灵会十六强之一,妙潭寺仅剩下来的独苗苗。 净涪佛身看了净生沙弥一眼,“我还以为会是师弟你呢。” 净生沙弥笑着摇头道:“师兄过誉了,我比之净寻师兄还多有不足。” 净涪佛身知道净生沙弥这句话还真没有半点水分。不过如果不是无执童子在景浩界中cha了一手,将景浩界弄成现如今的状况,能留有足够的时间给净生沙弥成长,假以时日之后,净生与净寻两人之间到底会是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 不过就景浩界现下的局势,妙潭寺那边的佛子由当前实力、手段都更高出一筹的净寻沙弥顶上,其实也是应当之事。 净涪佛身鼓励了净生沙弥两句,又与他稍稍站了一会,便开口与他告辞。 净生沙弥目送着净涪佛身远去的背影,眼中终究按捺不住,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羡慕。 这位师兄的修为一层层拔高,到了现在,他都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净生沙弥叹了一口气,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本来就是难望项背的人物,现如今这人走得更远,更难以企及,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怎么忽地又这样感慨起来了。 净生沙弥摇摇头,转身也踏上了回归妙潭寺的路途。 净涪佛身带了妙潭寺弟子的身份铭牌,赶了一段路之后,终于在一日清晨的时候,敲响了一处挂着“石宅”名号的富贵宅邸大门。 来应门的门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净涪佛身,问道:“师父找谁?” 化缘的吗?这么早就敲门,也真算是勤奋了。就是不知道自家老爷会不会看在他这般勤劳的份上,多少给他一些? 净涪佛身扫了一眼这个内心活动十分丰富的门子,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问道:“不知主人家可在?” 门子心头一个激灵,整个人仿佛都更灵醒了几分。 他连忙应声,“在的在的,师父请稍等。” 门子将净涪佛身迎了进去,请他在侧门的小间稍待,就又要去请人通知主人家。 当然,他通知的是自家的少主人,而不是他们家的当家老爷。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净涪佛身也知道,这个门子并不是在特意为难他,恰相反,他是在帮他。 概因他们家当家主人虽然家财万贯,但特别的抠门,除了他那最为看重的长子之外,便是他的父母亲,想要从他手里拿多两个铜板都艰难。不过他们当家主人虽然抠门悭吝了一些,但人也是很不错的,起码不苛待人。而与他们家这位当家主人相比,他们家的少主人倒是和善。 不过净涪佛身此来,还真不是要找这位更好相处待人更为友好的少主人。他要找的,是他们家的当家老爷。 有一枚贝叶就落在他那边厢。 所以净涪佛身叫住了门子,谢过他的好意,着意问了一下他们家的当家主人。 门子回身,仔细打量过净涪佛身,问他道:“师父真的要见老爷?” 净涪佛身点头,“有劳檀越了。” 年轻的门子心里叹了一口气,不过也没再说什么,按着净涪佛身的意思通知主人家。 石家老爷一大早就提了自家最看重的长子到书房,带着他盘对各处店铺的旧账。 这会儿听到管家传话,石老爷一时间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有僧人上门拜访?” “是。”管家应了一声,又答道,“门子说,是妙潭寺里出来的师父。” 妙潭寺弟子身份铭牌可还挂在净涪佛身省撒花姑娘呢,门子的眼睛又不瞎,怎么可能没看见? 石老爷脸色很是难看,但他在原地站了半响后,还是从嗓子眼里逼出几句话来,“既然是妙潭寺里出来的师父,那……” “贵儿,你替我去接待他吧,我身体不怎么舒服,就先回去躺着了。那位师父要是问起,你就这么帮我替他告个罪。” 石家大少爷和管家都在旁边老老实实地听着,但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会儿他们心底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果不其然,他们等了一小会儿后,就等到石老爷明显心疼不舍的声音。 “不管……不管他要什么,你们都给他。给他就是了……” 石家大少爷心里苦笑了一下,却还是答道:“是,孩儿知道了。” 石老爷无力地摆摆手,拖着有点发福的身体走出了书房,一步步慢吞吞地往寝室那边去。 管家这时候也很为难,“大少爷,那位师父他是想要见老爷的,但现在老爷他不见客,怎么办?” 石家大少爷也是无奈,现在他父亲这个样子,他又能怎么说?更何况,他也知道他父亲的心病,不想要太过逼迫他。 “还是我去吧,如果那位师父生气,都由我顶着就是了。” 石家大少爷都这样说了,管家还能说什么,他低低应了一声,便跟在石家大少爷身后亲自去迎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见到石家大少爷,心里笑了一下,合掌与他见礼道:“南无阿弥陀佛,小僧妙音寺净涪,见过檀越。” 净涪?妙音寺净涪?!居然是这位! 石家大少爷和管家眼睛瞪得滚圆,都以为自己是听岔了。后来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两人又都忍不住在心头哀嚎不已。 为什么会是妙音寺净涪,不是说的妙潭寺师父吗?这中间差了很远好不好,为什么没有人多问一点?! 现在怎么办? 这位净涪师父上门,还是要见的他父亲,可他父亲避开了,招待他的只是少爷和管家,不说这个份量的问题,单只是要月亮给了星星的做法,就是怠慢啊。 他们这样怠慢这位净涪师父,消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他们家?他们家以后…… 再有,这位净涪师父忽然上门,为的什么猜猜也想到了。除了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还会有什么?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真要在他们家,那应该是大好事才对,可他们家现在这样……哪儿又还有好事?天大的祸事才对吧! 石家大少爷和管家的脸色灰败如土。 净涪佛身却没有担心,他对他们笑了笑,忽然放开目光望向石家大少爷和管家的来处,合掌点头又是一礼,称道:“檀越。” 石家大少爷在绝望中升起了一丝希望,他慢慢、慢慢地别过头来,想要看看他身后,看看他那身后是不是真的有他父亲在靠近。 不过他动作实在是太慢了,在他眼睛发现对方存在之前,他耳朵已经捕捉到了那道熟悉至极的嗓音。 还有那同样熟悉的说话方式。 “原来是净涪师父大驾光临,难怪今日大清早的就听见喜鹊在我面前鸣叫不止……” 石家大少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等到他一口气吐尽的时候,他才发现,就愣神了那么一会儿功夫,他父亲已经带着净涪佛身往客厅那边去了,他们身后跟着的,还有刚才还在他旁边的管家。 石家大少爷想生气又想笑,可即便在大悲大喜中转悠过了一回,处事应对大为失常,也还是跟了上去,而且动作还不慢。 石老爷拿眼角余光瞥了他那傻儿子一眼,见他动了,才收回目光,继续领着净涪佛身往前。 “……净涪师父今日来我府上,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石老爷问是这样问了,但真要说他不知道净涪佛身的来意,却是没有谁会真信的。 净涪佛身自然不例外。但既然石老爷这样正式地跟他问起,净涪佛身也不是不能配合。 所以他也就如了石家人的心意,笑着将他曾经说过很多遍的话语也跟这位石老爷说了一遍。 石家老爷欢喜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完全就像是他对净涪佛身来意一无所知的样子。 净涪佛身也还是没就此有什么表示,笑着点了点头。 石家老爷一挥手,“既然这样,那请净涪师父放心,我这府宅上的东西,但凡净涪师父你觉得是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都可以拿去。” 石家老爷这副慷慨大方的模样,看得一旁的石少爷和管家都忍不住滴汗。 但他们拿不住石家老爷,这会儿更是连cha话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偷空拿着帕子擦去自己脸上的冷汗,然后掩耳盗铃都将帕子收起,全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会儿石老爷是当自己在跟这位从妙音寺里出来的净涪师父做买卖呢。 可不就是买卖吗? 石老爷将那片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当货物,跟这位净涪师父做买卖,交换净涪师父许给他们的一个愿望。 石老爷这时候甚至都已经在想当净涪佛身取走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来询问他的愿望的时候,他该跟这位大名鼎鼎的净涪比丘说些什么了。 这里几人的种种心思,净涪佛身都是知道的,但他脸色始终没有丁点变化,只是笑答道:“多谢檀越。” 石老爷摆手,连连推辞。 净涪佛身也不坚持,随意地转开了话题。 边说边走间,净涪佛身在一处小楼边上停了下来。 石少爷抬眼望去,心中一跳。 这可是……这可是他家的库房啊。 石少爷忍不住偷眼去看石老爷。 石老爷脸上笑意却还是浓浓的,浑然不将他家这库房不当一回事。见净涪佛身在这处停下脚步,他还特意开口问道:“净涪师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可是就在这里?” 净涪佛身声音似乎还没有石老爷来得肯定,“应该是了。” 石老爷快步上前,伸手从他自己身上扒拉出一整套厚重的锁匙来,用其中一把锁匙在锁孔里用力拨动了一两下,就听得哐当的一声响声之后,锁在大门上的锁就开了。 石老爷用力一推,原本紧闭的门扉就这样打了开来。 稍稍等了一会儿,到得里头的空气应该没有那么浑浊难受了,石老爷才转身回来请净涪佛身。 “净涪师父,里面请。” 净涪佛身回了礼,跨步踏过高高的门槛,迈入了屋舍里。 石少爷连忙跟上。 要在自家库房里自由行走的机会难得,亲眼看着净涪比丘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机会更是难得,如此两难叠加,就更显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之稀少宝贵,石少爷怎么可能错过? 倒是管家,因为没有资格随意进出库房,只能守在外头,等着他们一行人出来。 净涪佛身跨过门槛,走入了石家的库房中。 石家这库房确实占地颇广,但也只是稍大而已,连净涪自己在妙音寺里的库房都比不得,更别说当日‘皇甫成’的库房了。不过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将它们提出来跟石家这个库房比,却都是委屈了。 净涪佛身只是扫了一眼,就平平淡淡地收回目光,向着一处百宝架走去。 在那百宝架前停下来后,都还没等石老爷问些什么,净涪佛身就已经抬手,轻巧地从那百宝架上取下了一方砚台。 这方砚台其实相当特别,它身上除了本身自然带出的石纹纹路之外,还刻有一枚枚滚圆可爱的金元宝。 金元宝刻印在砚台上,这样的事情若是叫一些迂腐的儒生看见,怕是当场就得嚷嚷起来。更别说这些滚圆可爱的金元宝还带着特意磨出来的趣致童真。 饶是石老爷,看见这方砚台的时候,都禁不住露出了一丝怀念。 但是……这方砚台,就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散段? 净涪佛身没多在意后头石家父子两人的表情,他将这方砚台拿在手上看了两眼,转身望向了石老爷,问道:“老檀越,不知这方砚台可否予我?” 石老爷被净涪佛身这句话唤回心神,却难得地犹豫了一瞬,才点头答道:“自然是可以的。净涪师父请随意。” 净涪佛身点点头,重新将目光落定在那一方砚台上。 定定地看了一眼之后,净涪佛身眼睛一眨,心念催动气息。 气机感应之下,净涪佛身握着那块砚台的手掌处立时就升起了一片朦胧的金色佛光,金色佛光之中,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拉伸变化,又仿佛只是在褪去种种外相,恢复它本来的面目。 看着净涪佛身手中的砚台变化,到得完全不复他记忆中的模样,石老爷心底也不免升起一丝感慨,他自身思绪更是不断发散开去,回想起那仿佛久远了的过往。 待到金色佛光隐去,净涪佛身手里拿着的已经不是什么砚台了,而是一片空白的纸张。 石少爷眨了眨眼睛,仔细打量了那片纸张一眼,心底隐隐升起一分失望。 这就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明明就只是一片空白的贝叶而已…… 净涪佛身翻掌将贝叶收起,回身来看这一对父子。 石老爷这时候也已经整理好了心情了,见净涪佛身往他望来,自然而迅速地堆起笑,“净涪师父,可还要再四处看看吗?” 净涪佛身摇头,“已经够了。” 既然净涪佛身都这样说了,石老爷自然不会再留净涪佛身在这库房里。哪怕他自己也明白,他这库房里的东西可能还根本入不了这位比丘的眼。 石老爷亲自锁上库房的门,再将那沉重的锁匙挂到自己身上,才领着净涪佛身回了待客的客厅。 等管家领人送了茶水上来,石老爷又耐着性子好好地跟净涪佛身闲聊上两句之后,才将话题扯到了净涪佛身许他的一个因缘上。 “是不是什么愿望都可以?” 净涪佛身笑而不语。 看着净涪佛身这模样,石老爷不得不熄了最后的那丁点狮子大开口的心思。 可别到了最后,没能得到他想要的,还将他自己现在有的东西统都赔了出去才好。 石老爷握腕下定决心。 到了这个时候,净涪佛身才开口道:“只要合理的话,我都能应你。” 合理…… 石老爷也是一个ji,ng明商人,怎么不知道净涪佛身这话里简单的一个词都带上了几层含义? 但无所谓,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有得赚。 想到这里,石老爷就忍不住咧开了嘴。 笑过了一回之后,他就将他自己心里最渴切就无力的希冀给净涪佛身说道了出来。 “我希望……能够给我石家找出另一条切实可行的昌盛道路。”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本的后续和接下来的新坑问题,我整理了一下,确实是有新的想开的坑,但同时,现在这部好像又还没有真能到完结的地步。 如果真要完结不是不可以,毕竟无执童子这段剧情结束,净涪的修行也能基本踏上另一个台阶,但问题是,这文似乎也还有不少的坑需要填啊。 所以现在有三个选择,第一,让这部到无执童子剧情结束的时候完结,另外再开新坑;第二,像有亲提议的那样,先将这部完结,另开一部,续写净涪这边的故事;第三,不完结,继续将后续写在这部里。 另外,如果是这篇后续的话,大概会是四个字内容——“证我菩提”。 三个选择,亲们有什么建议吗? 第652章 绵延 对于石老爷这个所求,净涪佛身其实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但凡是人都有所求,或求自身丰益长久,或求家族、家国、家园甚至是族脉兴旺,从无例外。石老爷此人,虽则重利,但到底是一个合格的大家家主。一家家主,求的无非也就是家族兴旺的问题了。更何况,石家那样的一个大商贾,如果没有自身实力的护持,简直就是一块人人可以咬上一口的大肥r_ou_,如何能不叫人垂涎心动? 石老爷对于石家富贵表面下面潜藏着的那种种危机看得清楚,也常为此忧心忡忡,他想要为他石家寻找一条无后顾之忧的昌盛道路还真的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但是…… “想要给石家找出一条切实可行的昌盛道路……”净涪佛身沉吟了一遍,半响没有言语。 他也少有地沉默下来。 石家老爷这胃口也太大了吧,就不怕这r_ou_太硬实,一口下去没吃到r_ou_不说,还会崩了他的牙口? 石老爷注意到净涪佛身的迟疑,不过他也没觉得如何心慌,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稳稳坐在位置上,等待着净涪佛身与他说话。 这本也是商家做买卖时候的惯常把戏了。 先是狮子大开口,然后就是坐地还价。至于谁能真正占到便宜,谁又会被狠狠地刮上一笔,那就要看双方各自的手段了。 石老爷不急不躁,石少爷却是没有那份养气功夫。他不时地抬眼观察净涪佛身的脸色,生怕净涪佛身被他父亲这番为难给气着了。 石少爷心下也想过,还不断地提醒自己,一定要仔细注意这厅上的状况,一旦事有不谐,他哪怕是豁出去被他爹跪祠堂,也得劝住他爹。 知子莫若父,石少爷的这份心思和考量,石老爷都是知道的,他在心里哼哼了两声,到底没硬拉着石少爷跟他站同一立场上,由得他去。 当然,这里头的放纵到底有多少是为了应对净涪佛身的两手准备,那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了。 净涪佛身沉默得半响,忽然笑答道:“檀越若真有心,那尽心教养儿孙就是了。” 石老爷眉毛一动,抬眼看净涪佛身。 “石老爷你尽心教导儿孙,石家儿孙又尽心地教导他们的儿孙。”净涪佛身话却还在继续,“如此代代效仿,代代皆有支撑门庭的麒麟子出世,石家又何愁不能万万年兴旺发达?” 石老爷心里猛地就窜起了一股火来。 尽说的废话,谁还不知道家族若代代皆有支撑门庭的麒麟子出世,必能代代兴旺?不说代代,每三代出一位有能力的麒麟子,得他尽心支撑石家门户,石家都能一直兴旺下去。可是这话说得容易,做出来…… 呵呵,这万万年以来,谁又真的看见这世间出现过这样一个家族? 石老爷心里气,面上却也不显分毫。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又何尝就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可是……难啊。” 净涪佛身也跟着叹气,虚虚地安抚了几句,却总没落到个实处。 净涪佛身不接茬,石老爷却也能够把持得住,他跟净涪佛身东拉西扯地翻起这景浩界万万年里头出现过又消失得毫无踪影的各个家族的历史,掰扯他们家族中曾经出过的一位位人杰。 说得兴起的时候,石老爷脸上也真正地开起了染坊。 欢喜的、悲痛的、哀戚的、无奈的、叹息的……弄得他自己就是那些个家族的族人一样的。 净涪佛身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石老爷谈古论今滔滔不绝,偶尔在石老爷调转视线过来寻求他的意见的时候,发表上两句看法,再搭上几句经文,然后才会再将话题抛还给石老爷,看着他开始下一轮的表演。 净涪佛身和石老爷之间的这一场你来我往,石老爷自己心惊不说,便连石少爷心里头也都是震撼非常,随着他们两人之间的言语,心神投入到他的表情能跟石老爷脸上的表情同步。 这两张同步同调的脸色,再搭上他们父子相似的相貌轮廓,错一眼看,几乎能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晃了,居然会看见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净涪佛身看见,心里难免有点好笑,便也就没打断石老爷,由着事情继续往下发展。 这样的后续或许只能引净涪佛身一笑,却必定会叫石老爷哭笑不得。 毕竟么,他家里的这个小毛孩儿还是太嫩了点,扛不住大事…… 趁着净涪佛身再一次扯上佛典上经文的当口,石老爷露出一个苦笑,夸张地连连摇头,叹道:“师父大才,不愧是妙音寺里出来的比丘僧,小老头我今日和净涪师父这一叙,真是获益匪浅,获益匪浅啊……” 似乎光说话还不够,石老爷还特意离座,站到净涪佛身身前不远处的位置,合掌向着净涪佛身深深地拜了一拜。 说是告饶也好,说是认输也罢,总之,石老爷这一回也是真的退了一步。 净涪佛身抬手扶起石老爷,相当诚实谦虚地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多翻阅了几步经典而已。倒是檀越你见识非凡,既然对这些大家旧事如此了解,也实在是难得。” 第10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1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01节 说罢,净涪佛身还叹道:“檀越有这一份见识,能以此指引石家前行,又何愁石家不能昌盛繁荣?” 石老爷听得最后的那半句话是真的心头生疼,但净涪是什么人,真能轻易被石老爷吃定了去? 石老爷怏怏一阵,才打点起ji,ng神,跟净涪佛身叹道:“这些打架旧事我是熟知,也确实能教导于一众晚辈,但可惜……” 可惜知道归知道,真正能够从这些大家旧事里汲取出经验,并拿这些经验来指引他们前行的,十不全一。不不不,一百个人里头能出一两个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净涪佛身也是摇头着叹了一声,保持着沉默。 石老爷看了看净涪佛身脸色,心中念头电转,然后在顷刻间拿定一个主意。 他低垂下眼睑,放松身体,甚至连肩膀都垮了下去,做出一副失落、无奈的样子。 与此同时,更有低到近乎不可耳闻的声音传出,无可奈何地散入空气中。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净涪佛身垂眸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仅只是一声佛号,却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其实如果净涪佛身的闭口禅没有破去,他这时候连这声佛唱都不用说,只摆出一个动作来就已经足够了。 不得不说,在这一个瞬息间,净涪佛身都要怀念起了他修持闭口禅的那些年了。 但这样的杂念尚且没有成形,就被净涪佛身自己打散了去。 这一场没有锋芒的暗斗,看得旁边的石少爷都是异彩连连。 然而,不说净涪佛身,便连他父亲石老爷都无暇分身来关注他。 石老爷败下阵去,眼睑一垂,“不说长久昌盛,只是五代十代的,也不行吗?” 要保石家五代十代繁荣昌盛,以净涪佛身的能力来说,其实还真不算是一个问题。可净涪佛身却不能应,现如今景浩界都是个什么状况,净涪佛身可真是比现今景浩界上的所有人都要清楚——那真的是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在这样的局势下,面对着那几乎可以预见的未来,净涪佛身连他们自己的周全都没有把握,哪里真能应他石家这个请求? 别到时候没能顺利了却得了他们之间这一段因《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而来的因果,反而还在因果纠缠之下被困得死死的。 净涪佛身不想挖坑坑了他自己,但这里头的缘由,他也确实是需要跟石老爷说清楚。 这是一个交代,或许还能算是一个提醒。 他也无奈地笑了起来,“别人可能不会太清楚,可作为石家家主,檀越你应该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什么? 石老爷抬眼望定净涪佛身,原本松松垮垮地摊出一个无奈、无力姿态来的肩、背也都已经挺得笔直,而在这笔直笔直的肩、背支撑下,哪怕石老爷身体已经开始发福,也依旧还是叫人眼前一亮。 净涪佛身却没看他,他放开了目光,望向客厅外间浩渺宽广的天穹,脸色间透出几分悲悯。 “当今天下,各处农地减收,人心混乱,礼乐渐崩……” 石老爷脸色格外肃穆,旁边的石少爷也已经完全听愣了。 “这是……”净涪佛身又一次抬起双手,在胸前竖合成掌,“天地大劫将临的征兆。” 石老爷哑口无言。 哪怕净涪佛身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也似乎没有再想说的意思,但石老爷也已经明白地领悟了面前这个年轻比丘话语间未尽的意思。 天地大劫降临,世人能得保存自身已经是艰难,他若还真要保石家五代十代地繁荣昌盛,那才是傻。 石老爷有心想不信。可哪怕他自己也知道,净涪这个比丘僧还真没有诳他。 他说的都是事实。 石老爷这一次没有瘫坐在椅子上,他肩背挺得笔直,沉吟半响后,也摒弃了所有的技巧,直接地将自己的条件摆了出来,“倘若可以,老朽能否请师父保我石家血脉传承绵延?” 老朽这个自称从石老爷话中脱出,配着石老爷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实在可笑。然而这客厅里头的所有人,却没有这样的一份心情。 “血脉传承绵延的时间,可有计较?” 听得净涪佛身问起这个,石老爷并不奇怪,他也没再想要跟净涪佛身讨价还价,直接问净涪佛身道:“依师父你看,以刚才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价值来看,你能保我石家血脉传承不衰多长时间呢?” 石老爷不是没有听说过因果。作为一个还算成功的商人,他对“因果”这两个字有他自己的理解。 而这份理解,用一个简单粗暴的词来形容,那就是“买卖”。 虽然这份理解相当片面,但在石老爷自己来看,已经是够用了。 石老爷这样直接而干脆地问起,净涪佛身也没再跟他推诿来去,他更没有占他便宜。 “血脉传承绵延,其中干系甚多,不是单只因我而起,更多的,其实还是因为你们石家人自己。” 但凡石家人,他一生所有作为而造就的福报与罪孽,都将随着种种因缘牵系,着落在他自己、家人、族人的身上。这些福报与罪孽,才是真正决定他们石家绵远与兴旺的原因。 如果石家人代代都有福报庇佑,即便不劳动净涪佛身,在景浩界天道的护持下,也可以绵延不衰。 当然,这里头的一切基础,是景浩界天道安好,世界运转无瑕。 倘若无执童子对景浩界真正动手,景浩界天道彻底崩碎,再无力护持世界,他们石家人不能逃离出世界,与世界同时毁灭,那就无所谓的血脉绵延了。 石老爷静静地听着净涪佛身的解释,又仔细考虑过一会儿之后,他看着净涪佛身,“那么,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又能请净涪师父你出手护持我石家血脉传承绵延多少次呢?” “哦?”净涪佛身眼神奇异地看了石老爷一眼,“你就这么相信我?” 世界大劫将临,没有谁能够笃定自己能从这一场大劫中安然脱身,净涪佛身也不能,可石老爷居然会想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将他石家当筹码,压在那一个可能上? 石老爷苦笑了一下。 在这短短几个回合的较量里,石老爷“苦笑”的次数着实不少,别说净涪佛身,就连石老爷自己来数,也是数不清的。但净涪佛身也知道,石老爷先前那么多的“苦笑”里,其实也只有这一个“苦笑”,真的有着苦涩的意味。 石老爷答道:“我相信净涪师父你起码能留到最后。” 哪怕整个景浩界里的人都死ji,ng光了,这位比丘僧也必定能够留到最后。 净涪佛身看了石老爷一眼,“檀越还记不记得,在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石老爷浑身一个激灵,才从净涪佛身这个提醒想到了什么。 “是了!是了……” “在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石老爷将这句话来来回回地重复了好几遍,又愣怔半响,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净涪佛身保持沉默,让石老爷好好地整理他自己的思路。 意外又不意外的,石老爷再开口的时候,问的还是他先前问净涪佛身的那个问题。“净涪师父,以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价值,能请你出手护持我石家血脉传承多少次呢?” 净涪佛身相当务实,他答道:“这得看情况。” 石老爷一愣,忍不住抬眼打量了净涪佛身几眼,笑道:“净涪师父,你若不是僧人的话,可以……”尝试着去做一个商人。 当然,后半句话石老爷将它们每一个字都留在了他自己的嘴巴里了。 在景浩界中,僧人和商人的差距那么庞大,他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净涪佛身不置可否。 石老爷自嘲地笑了一下,很快就整理了心思,重新考虑现下摆在他面前的那个问题。 但许久之后,石老爷到底还是离座站起,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道:“那就看情况再说吧。” 净涪佛身看了看石老爷,“你确定吗?” 石老爷点点头,“倘若净涪师父你觉得足够了,那就撒开手去。但请净涪师父应我,在你最后一次襄助我石家的时候,能够通知我石家的后辈。” 这本来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净涪佛身点点头,伸手从他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一块木牌来。 他当着石老爷的面,屈起手指在这块木牌上面仔细地勾勾描描了好一会儿。待到完工之后,他还打量了那块木牌上的图案两眼,见这木牌上的图案无一处不妥之后,才一指点落在那块木牌上。 一点金色的佛光顷刻爆开,将整块木牌团团裹住。包裹得半响后,这团金色佛光才没入那片木牌中消失不见。 净涪佛身将这块木牌递给了石老爷,“这东西你拿着,到了时候,我自会出手。” 石老爷双手接过,面上极其郑重,“多谢净涪师父。” 这一句话的工夫,石老爷的目光已经在他手上捧着的那块木牌上转过了一圈。 这块木牌材质特异,非是石老爷见过的神木,但就石老爷所见,那些被他仔细收起的神木较之这一块木牌的材质来,真的是多有不如。 双方之间的差距其实也真的很好理解。 到底净涪佛身的身份、修为都摆在那里,他手上的东西,怎么会差的了? 然而,这一块木牌上最为叫人挪不开眼去的,还真不是这块木牌的材质,而是木牌上刻着的观音像。 石老爷定定地看得木牌上的观音像许久,才被净涪佛身的声音拉回心神。 却是净涪佛身边摇摇头边说道,“因果而已,檀越不必如此客气。” 石老爷摇摇头,领着一旁还在愣神的石少爷就要拜了下去。 净涪佛身抬手一扶,就将他们扶定了。 “檀越真不必如此客气。” 石老爷笑了一下,却是开口道:“可是我还想要跟净涪师父你请一部经书的啊……” 净涪佛身听着这句话,面色不改,将一部他新誊抄出来的经书双手捧给他之后,又闲谈得几句,便跟石老爷请辞。 石老爷没有留。 不是他不想留客,而是他隐约猜到净涪佛身的时间急迫,远不如外人所想象的那般清闲。 辞别了石老爷,走出石家之后,净涪佛身也没如何停留,抬脚就往离他最近的那一片贝叶所在走去。 这边妙潭寺界域的净涪佛身日夜兼程地赶路,那边天魔宗界域的白凌却是满身鲜血地倚在五色幼鹿身侧,被五色幼鹿拿牙口咬着、拖着地从一处虚空中走了出来。 明明身上到处都是伤,却是这样粗暴凶残的待遇,若是换了个人,再换上个对象,怕是会闹将起来。 到底是伤患呢!这样对他,是生怕他身上伤势浅薄,不足以取走他的性命还是怎的? 但因为面前的是五色幼鹿,所以即便头昏脑沉、四肢乏力、身体虚弱到就只剩下一口气,白凌也仍然没有对五色幼鹿埋怨上一言半语。他甚至还对五色幼鹿笑,问它道:“师兄,秘境怎么样了?” 五色幼鹿松口放开白凌,不过在看着他软软瘫落地上的时候,五色幼鹿眼底难得地闪过一丝愧疚。 因着这丝愧疚,它甩了甩头,头上那棱角处就落下一道彩光,散在白凌身上。 不过因为五色幼鹿本身的状态也不怎么好,这道落在白凌身上的彩光远不如它其他时候的那样明亮璀璨,它甚至还透出了一种莫名的虚弱感觉。 可即便如此,当这一道彩光彻底散去的时候,白凌身体的状况已经好转太多。 虽然他还是重伤垂危的状态,但比起刚才只剩下一口气的模样来,却真是要好上太多了。 白凌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咧开嘴,对五色幼鹿笑笑,“多谢师兄。” 五色幼鹿哼哼了两声,回头瞥了一眼他们走出的虚空所在,不轻不重地叫唤了一声:“呦。”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上章说的问题,我确实得再考虑下才能决定,谢谢各位亲们了。 晚安哈。 第653章 韩沐影 到底这一人一鹿同时陷落那秘境中这么多年,又在秘境中相互扶持着在其他人的追杀拼斗下保住性命,沟通上哪儿还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即便五色幼鹿只叫唤了那么一声,即便白凌没有特意观察五色幼鹿神色,他也还是准确地理解了五色幼鹿的意思。 白凌连连点头,“行,等我们回去见净涪师父的时候,师弟我一定会记得在净涪师父面前多给师兄美言几句。” 五色幼鹿点点头又摇摇头,竟再叫唤了一声。 白凌依旧很好脾气地点头,“是,师兄,我记下了。一共得替你在净涪师父面前多美言两万九千八百五十三次。先前是两万九千八百五十二次,再算上这一次,是这个数目没有错。” 五色幼鹿听着白凌报了一遍总数,自己心里想了想,满意地点头。 “呦……” 你可给我记牢了,日后寻着机会,替我将这数目抹平,不然…… 五色幼鹿叫声中威胁的意味特别特别的明显,叫唤时候盯着白凌的目光更是透出一种别样的严肃,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五色幼鹿的决心。 白凌不敢惹五色幼鹿,特别狗腿地应声道:“是是是,师兄,师弟我都记下了,一定只会多不会少的,师兄放心。” 五色幼鹿哼哼了两声,才赏给了白凌一个满意的视线。 白凌笑了一下,却很快又皱了眉头,转眼仔细打量周遭状况。 然而,附近这一片地界里,除了他自己和五色幼鹿之外,再没有别的开智的生物存在。 白凌看了又看,都只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他重重地锁禁了眉关,梭巡着四周,却压低了声音跟五色幼鹿道:“师兄,这里情况不太对,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就他们现在两个虚弱的样子,任何一个修为稍稍过得眼去的修士都能带走他们好不容易才从秘境里保下来的性命。倘若真是那样,那就真是太冤太憋屈了…… 白凌的紧张,五色幼鹿自然也是知道的。 但它却还稳稳地站定在原地,只有缓慢地转动着脖颈和身体,让眼睛和神识一寸寸地梭巡过这一片地界。 白凌看着五色幼鹿的样子,强自压下了心头的急迫和警告,护持在五色幼鹿左近,给它守关。 五色幼鹿看过左右之后,却没有说话,而是压着头、低着眼仔细地思考些什么。 白凌没有催它。 等了好一会儿,五色幼鹿才眨着眼睛抬头,“哟。” 白凌听见五色幼鹿这一声叫唤,一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五色幼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他师兄,五色幼鹿在叫他放心,说这周围暂时安全。 安全? 这周围要是真的安全,没有一点危险,那这会儿他心头中不断跳跃的警示又是什么? 那可是他在生死磨砺出来的感知本能! 他的感知本能在告诉他,这里危险,速离! 倘若他还在全盛时期,拥有自保的力量;又或者他身边能有他信任的力量时刻护持,这种程度的感觉还不会让他如何,甚至都不会让他生出这样的一种意识。可谁叫这个时候他重伤垂危呢?谁叫他现在身边唯一能够靠得上的五色幼鹿状态也非常不好呢? 五色幼鹿翻了一个白眼,向着白凌晃了晃它脑袋上特别漂亮也特别锋利的棱角。 白凌身体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讨饶道:“师兄,是我错了,是我不该怀疑师兄你的判断,是我现在意识混沌……师兄,是师弟错了,求师兄看在师弟现如今这副模样的份上,饶过师弟这一回吧……” 看他那副样子,如果不是他自身的情况不允许,他很可能会扑上去抱住五色幼鹿的前蹄跟它哭。 五色幼鹿“哼哼”了两声,给了白凌一个下不为例的小眼神。 白凌抹了把眼泪,连声道:“多谢师兄,多谢师兄……” 五色幼鹿自觉自己是个相当负责且通情达理的师兄,在暴力压下了白凌的“造反”之后,它也没将白凌甩到一边,而是指引着白凌自己去注意情况。 它对着白凌叫了一声:“呦。” 白凌心中一动,才开始去仔细分析他自己心头那警示所指向的位置。而不是像最开始那样,因为警示在心头不断拉响警报,因为他们这边状态不佳,所以都没有细看,下意识就选择了撤离。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心头的那些警示,并不是来自某个特定的对象,而是一整个世界。 整个虚空中都充斥着恶意。 白凌低声道:“看来,是我们陷入秘境的时候,景浩界出事了。” 五色幼鹿自然没有错过白凌的这句低语,但它看了白凌一眼,又一次摇头。 白凌抬眼看五色幼鹿,乖乖请教道:“嗯?师兄觉得不对?” 五色幼鹿非常确定地发出了一个单音,“呦。” 当然。 白凌相当诚恳,“请师兄指教。” 五色幼鹿动了动脖颈,目光转向某一个方向,望定那个位置的时候,它还低低地跟白凌叫唤了一声。 “呦。” 它那眼眸、那声音中透出来的带着信任与依赖的孺慕,让白凌快速地想起了一个人。 “净涪师父?” 这个世界上,能让五色幼鹿如此信任与依赖的,就只有净涪一人。连妙音寺里的清笃大和尚都做不到。 五色幼鹿看了看他,那眼中里带出的意味特别的明显。 白凌呢喃着,有那么一瞬间都以为自己误解了五色幼鹿的意思了,“不是景浩界在我们陷入秘境时候出的岔子,而是它早就出现了问题……” 这样的说法极其荒谬,毕竟他陷入秘境之前在景浩界世界中行走的那会儿,景浩界世界的情况可还是很好的。怎么就能说它早就出现了问题呢? 但白凌自己回想着过去,却又隐隐觉得……五色幼鹿的这个说法没有问题。 往日不觉,今日被五色幼鹿点明之后再带着这样的认知回望过去,观望净涪师父的一举一动,他自己都忍不住动摇了。 许久之后,白凌低声叹了一口气,“师兄,我们先将伤养好了吧。” “养好了伤,我们再去找净涪师父,看看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这些追随者能够帮得上忙的。” 五色幼鹿“呦呦”了两声,话音间也颇有几分急切和催促。 白凌点头应声,就见五色幼鹿非常熟练地从它的储物器具中拿出一块石头模样的东西来砸在他们一人一鹿附近。 那石头模样的东西砸落在地上,却须臾间招来一片淡薄的迷雾。 迷雾淡薄如同最普通的仿佛被风一吹就能散去的山间薄雾,可就是这一片淡薄的迷雾,在生出的那顷刻间,就将他们的身影、气息统统遮掩了去,叫旁人轻易无法窥见到他们的存在,窥探他们的行踪。 更甚至,这些淡薄迷雾还在悄无声息地聚拢着天地灵气,以供应他们一人一鹿。 这般集隐迹与聚气于一身,使用起来还极其简单方便,没有太多限制的东西,绝对是极其厉害的宝贝。这样的宝贝,除了它的制造者以及能坐拥大量资源的修士以外,很少有人能大量囤积。但白凌和五色幼鹿就是那少数修士中的一个。 在他们的储物器具里,这样的东西还真不少。 能不多么?那个藏在天魔宗地界的秘境,本来就是归属他们白家所有,是他们白家时代传承的宝地,哪怕现如今宝地中的资源已经被人掠夺大半,落到他们手上的数量也相当可观。更别说他们在那秘境里拼杀了那么长久一段时间,手上的东西用了补,补了用。在得到足够的补足之后,他们的手上的阵石数量不单不见减少,反而比他们自己当日里拿到手上来的还要多上了一些。 本来就是。那些在秘境追杀他们的人不是想要从他们身上搜刮秘境资源,就是跟白凌、白家有仇的林家众人,白凌对他们下手,还能会有手软的时候? 说笑呢吧。 五色幼鹿看了看在他们左近缭绕不散的淡雾,竟没有立即调息以恢复伤势,而是扭头对白凌叫了一声,“呦……” 白凌愣了一下,险些以为五色幼鹿在说笑。 “师兄不是吧……就这点东西,净涪师父他能看得上?” 五色幼鹿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这个问题。 在白凌直直的注视下,它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最后竟浑然无事一样,后面两个蹄子一曲,前面两个蹄子一叠,再将脑袋往那前面两个交叠的蹄子一搁,最后双眼一合,便入了定去。 白凌看着这样的五色幼鹿,呆愣半响,忽然笑着摇摇头。 笑完之后,他也不摆什么姿势,反正就他这会儿的状况,便是结了法印,也不能盘膝坐定,还是算了吧。 他双眼一合,竟就那样就着躺在地上的姿态,闭目入定去了。 白凌和五色幼鹿不知道,在他们从秘境中脱出身形的那会儿,原本正在往前路迈进的净涪佛身忽然眨了眨眼,往他们这边看了一下。 也就是说,白凌和五色幼鹿这副狼狈模样,其实统统都落到了净涪佛身眼底。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赶路。 这一赶路,就又是十天的时间过去。 到得这一日,净涪佛身停在了一个农庄外面。 说是农庄,但其实内中布置相当有意趣,别有一股闲逸自在、随性随我的风采。 净涪佛身在农庄外站定,却没上前叩门,而是就站在农庄门外不远处的桑树下,微闭着眼睛听着农庄中传出来的琴音。 琴音大开大阖,有天地高阔,海涌潮翻之感。 净涪佛身侧耳听了一阵,忽然抬手从身上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他惯用的那套木鱼来。 他将木鱼鱼身托在手上,另一只手则持定木鱼槌子,然后…… 仿佛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也没有再去捕捉农庄里头那位奏琴者琴音中的韵律与意味,就那么随性简单地拿着那个木鱼槌子,他手腕一转,让木鱼槌子划过虚空,轻巧而清灵地落在木鱼鱼身上,发出一声木鱼声来。 再接着,便是一声声木鱼声接连响起。 当木鱼声响起,cha入那琴音的时候,那琴音不可避免地因为突如其来的客人停了一瞬,漏出一个小小的瑕疵。若是那位奏琴者琴艺稍弱,甚至是心胸境界多有不足,单只是这样一个瑕疵,就会演变一场几乎无可挽救的灾难。 毕竟在奏琴者的对面敲起木鱼的人,可是净涪佛身。 但那位奏琴者也着实非凡,都不用净涪佛身出手,他自己手下的琴音就已经借着那个小停顿再度扬了起来。 这再度扬起的琴音不单恰到好处地借着那一个小停顿展示了礼节,更将那一个小停顿化作了另一个起伏的转折点。琴音接连拔高。 一重,一重,再一重。 如此几番接续之后,那从农庄里传出来的琴音险些蹿入了高高的天际去。 这样高昂的琴音,若没有奏者胸怀支撑,感情依附,根本就是震耳欲聋、叫人恨不得高声咒骂的噪音。 可在这里,不是。 在那位奏琴者的把握掌控下,高昂激荡的琴音如同展翅高飞的白鹤,不断升高、升高,直至穿入云层,在厚重云层中搅动风云,俯览天地,观照万物。 琴音映照奏琴者的心胸,在这一道琴音中,仿佛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 然而,只是仿佛而已。 在那琴音之外,却还有一声声木鱼声响起。 那木鱼声偶尔融入琴音之中,成为那白鹤展翅高飞时候激荡清扬的鹤鸣声;偶尔又脱离于琴音之外,化作裂帛之声,就仿佛天地虚空中的云层被白鹤穿破时候发出的那爆鸣声;它偶尔又游离于琴音左近,就像是那天地虚空中偶尔卷过的旋风,自顾自地在万丈高空之外来去…… 格外的随性自我。 琴音听得木鱼声,欢欣至极,偶尔在高空中来回穿刺坠落,享受着高飞与滑落之间的欢愉和无力;偶尔又会戏耍天地虚空中的云层,看着它们在它的穿刺下变化模样,偶尔又还会和着天地虚空中偶尔卷过的那旋风,在风中稍稍地歇一歇。 琴音与木鱼声的这一场来往与较量,真是叫这周围的所有人都开了眼界。 待到琴音与木鱼声在一个音调之后各自停歇,他们的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美妙至极的声音。 余音绕梁。 不论那些人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个词,所有人也都已经不可自抑地生出了这样的一种感叹。 净涪佛身敲落结音,便将木鱼重新归拢在随身褡裢里,一个人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 不多一会儿,农庄内中就想起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纵然习惯性地带着闲适自然,却也多了一分急切。 净涪佛身还定定地站在原地,不远离,也不靠近。 到得那脚步声终于到了门扉旁边之后,就是一阵重重拉开门环的声音响起,再接着,露出面来的,就是一个宽裘大袖、外罩羽衣的披发男子。 男子已到中年,一张脸却未见风霜,只有自然闲淡的舒展。看得出来,这个男子他的日子过得相当闲逸顺心。 门扉还没彻底拉开的时候,男子就已经一眼锁定了站在桑树之下的净涪佛身。 他看见净涪佛身,几乎是立刻就轻笑了起来。 在韩沐影的身后,其实还跟着一个僮仆。僮仆低垂着脑袋看似很是规矩,但也总有眼角余光递出,好奇地在净涪佛身身上转了又转。 原来是这个僧人敲的木鱼声么? 好年轻啊。 跨出门槛,那男子几步走到净涪佛身面前,又绕着他转了一圈,才对净涪佛身合掌见礼,笑问道:“可是净涪比丘当面?” 净涪佛身也笑了,他合掌回礼,应道:“正是小僧,见过檀越。” 净涪佛身和韩沐影都是泰然坦荡,那跟在韩沐影身后的僮仆就被惊到了。 他瞪大着眼睛在净涪佛身身上扫了又扫,好容易停歇下来了,又因为韩沐影对净涪佛身的态度提起一颗心来。 我的老爷啊,这可是净涪比丘,是佛门妙音寺的那位净涪比丘,不是与你有交的哪位书生才子!你们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好不好,不要这样失礼啊。 僮仆都忍不住在心头哀嚎不已了,韩沐影却似乎全无所觉。 “在下韩沐影,字清霜。”他说道,“净涪你称呼我清霜就好。” 韩沐影看着就是自来熟的模样,但他的一举一动其实很有分寸,不会让净涪佛身觉得不适,也不会太过疏远,是个很懂得尊重别人的人。 而从韩沐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便可看出,他看见的净涪佛身,其实只是一个与他以木鱼声会和琴音的友人,而非妙音寺那位背负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声名赫赫的净涪比丘。 即便他们两个其实就只是一个人。 净涪佛身从善如流,他叫道:“清霜。” 韩沐影应了一声,便请净涪佛身入内。 农庄中设有庭院,但庭院中没有富贵人家惯常用以摆设的山水与布景。这庭院里只有树,且只有一株。 一株郁郁葱葱的银杏树。 而银杏树下,铺开一张草席。草席上摆放着蒲团、几案、香炉等物什。香炉上犹有青烟袅袅,幽香扑鼻。 净涪佛身往那边看了一眼,目光就在那草席上的几案上顿了一顿。 那几案上正摆放着一部古琴。 或者说,这其实是一部仿古琴,仿的就是大圣遗音琴。 韩沐影察觉到净涪佛身的目光,他又笑了一下,问道:“净涪可想看一看他?” 净涪佛身转头望向韩沐影,“可以吗?” 韩沐影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当然可以。” 僮仆看着这样的韩沐影,一时间都有些认不得他了。 面前这个男子,真的是他家的主人?真的是那个连琴都自己清洁保养,从不轻易让人碰触的他家主人? 开玩笑的吧。 韩沐影很自然地转眼,往僮仆身上投落一个目光。 僮仆下意识地向韩沐影重重地弯下腰背。 韩沐影道:“童儿,你去书房里,将我摆在最里头的那一个红木柜子搬出来吧。” 僮仆躬身一拜,应声而去,半点不敢拖延。 净涪佛身没介意人家主仆间的来往,放轻脚步慢慢靠近草席,探身去看那几案上的琴。 看了一阵之后,净涪佛身抬起头来,问韩沐影道:“清霜,这琴是你自己制的?” 韩沐影笑着拊掌道:“果然,净涪你就是看得出来。” 不是通过什么手段神通,而是单凭他自己的眼力与观察,看出这琴与他之间的联系。 净涪佛身直起身,看着韩沐影,笑问道:“如果我向你讨这琴上的一物,清霜你能不能允?” “哦?”韩沐影问道,“难道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佛身点点头。 韩沐影想了想,目光在那部琴上看了两眼,然后就走近草席,将几案上的那部琴抱起,直接捧到净涪佛身面前。 “还是赠予你吧。” 第654章 二十四片贝叶 好琴付知己,这部琴落到净涪手上,也不算是埋没了他。 就是有点可惜了,这好好的一部琴,得被人拆分开去,弄个七零八落的,真是遭罪。 不过可惜归可惜,韩沐影的动作却没有任何迟疑,脸上也不见什么勉强。 净涪佛身目光在韩沐影面上梭巡过一遍,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琴,答道:“谢谢。” 韩沐影当即就笑了起来。 净涪佛身忽然抬起手在那仿古琴琴身上捋过,轻轻巧巧解下一张薄薄的与琴身颜色一般无二的琴套来。而那琴套上,正携刻着“大圣遗音”四个古篆。 看见净涪佛身手上拿着那个琴套,韩沐影半点不觉得意外,他道:“果然不愧是净涪,你真的发现了。” 韩沐影这句话听着颇有一语双关的感觉,但净涪佛身却知道,韩沐影这句话除了语言本身所表达出来的意思之外,还真的没有别的意义。 所以净涪佛身也笑着应了一句,“清霜这个琴套做得相当机巧,不是仔细查看,可能都不会发现这‘大圣遗音’是被套上去的,而不是刻在上头的。” 说完,他还特别加了一句评语,“你的这一手,都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了。” “小道而已,小道而已……”韩沐影谦虚地应了着,面上的笑容却很得意。看得出来,韩沐影对自己的这一个小手法还是相当满意的。 净涪佛身笑笑,重新将目光投落在那一片琴套上。 随着他的动作与心意,净涪佛身的气息也爆发开来,倒灌入那一片琴套里。 朦胧的金光陡然升起,拢住了这一片琴套。而琴套在那金色的佛光中却渐渐地变幻形状,甚至转化形质。 韩沐影看着净涪佛身手上的那一片金色佛光。 他不能穿透这片金色佛光的阻隔看透内中那片琴套如今都是个什么情况,但他却也清楚地意识到一个事实——那片正沐浴在金色佛光里的琴套,约莫就是净涪比丘忽然找上他的原因了。 不过韩沐影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别的什么想法,他甚至还加大了脸上的笑容。 金色佛光散去之后,净涪佛身手上拿着的已经不是琴套了,而是一片空白的柔软纸张。 韩沐影又看了看那片纸张,也有些好奇,“这就是你在各处收集的载录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的贝叶?” 净涪佛身将贝叶往韩沐影方向递了递,应道:“是它。” 韩沐影没接,单只就着净涪佛身的手细细查看了一阵,就罢了。 “我看它和其他写着佛经经文的贝叶也没有什么不同啊。难道这就是神物自晦?” 净涪佛身对比了一下那些已经显露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的贝叶和尚且空白无一字的贝叶,摇摇头,“不算是。” 韩沐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净涪佛身翻掌将手上的空白贝叶收起,倒没有立时跟韩沐影说些什么,而是先低下头去,看看他手上托着的那一部仿古琴。 少了那一片琴套,这一部仿古琴竟和韩沐影早先递过来给他的那一部仿古琴全无区别。 它们本就是同一部仿古琴,少了多了一片镌刻着它们名号的琴套,能有什么不同? 可这样的理所当然,放在此间世上的一些人一些事身上来,却又格外的不同。 净涪佛身看过这部仿古琴半响,又抬起了手指伸向那片琴套曾经紧贴着的地方。 韩沐影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可很快的,他似乎就猜到了净涪佛身的意图。 在净涪佛身真正对琴身下手之前,他先叫住了净涪佛身。 “你等一等。” 净涪佛身也真就停下动作,抬眼望向韩沐影。 韩沐影问道:“净涪你是想要将那个名号给重新镌刻回去?” 净涪佛身点点头。 如果需要,他能将他早先在琴套上看到的字一笔不差地给他重新镌刻上去。 第10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2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02节 韩沐影摇摇头,“不必了。反正他本来也不是这么个名号的。” 但他看了看净涪佛身,忽然又笑道,“如果你看这部琴空荡荡的不舒服,不如就你给他起一个名号,给他标注上去?” 净涪佛身又打量了一眼手中的这部琴,抬眼望他,问道:“什么名号?” “你觉得呢?” 净涪佛身想了想,手指又再次在那一片空着的地方上抚过。 等到他将手收回来的时候,那琴身处就出现了四个古篆。那古篆搭配着琴身极其惹眼,几乎叫韩沐影都要以为这就是他自己当日在制琴时候因情而感给他标注上去的。 那字与琴,简直浑然一体。 但是韩沐影看着那琴身上的四个古篆,颇有些苦笑不得的感觉。 小圣遗音。 净涪佛身在那琴身上镌刻的就是那么四个字。 可净涪佛身却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将字镌刻在琴身上之后,自己还又多看看,才问韩沐影道:“如何?” 韩沐影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只问净涪佛身:“怎么给起的这个名号?” “你当时制琴的时候仿的就是‘大圣遗音’,但它毕竟不是啊。再有,不论是你还是我,奏出来的琴音怎么都不会是有大圣遗音的意境。”净涪佛身解释完,又看着他问道,“怎么样了?不行吗?” 韩沐影一时也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部琴不是大圣遗音,不过是他仿制的而已,可他仿制却又仿得极其相似,不论音色还是形质,都与古籍中流传出来的大圣遗音几近一致,这部琴他不是大圣遗音,却可以是小圣遗音。再说到他和净涪比丘所弹出来的音韵中意境……那就真的及不上大圣遗音之意。 这两个原因都真是有理至极,韩沐影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静默了半响,只能点头。 既然韩沐影也同意了,净涪佛身自然不会再做更改。他将手中这部新出炉的小圣遗音重新放到几案上,转眼望定韩沐影。 韩沐影知他是有话要说,对着他示意了一下,亲自接了僮仆从屋里取出来的蒲团放到一侧,才来请净涪佛身。 待到净涪佛身在蒲团上坐了,韩沐影才在他自己的蒲团上落座。 僮仆已经将一个木柜抱出来了,正搁放在韩沐影身侧不远处的位置。待到将那木柜仔细放稳当之后,僮仆又机灵地将韩沐影需要用到的物件给摆放到了侧旁。 不理会僮仆,韩沐影自己将那木柜打开,从木柜里头一件件地将东西取出。 上好的木炭,密封得严实的瓷罐,通体沉紫的茶壶…… 净涪佛身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韩沐影想要做些什么。 他也没动作,稳稳地坐在蒲团上,看着韩沐影忙活。到得茶壶中不断喷出热气,韩沐影分水烹茶,将一盏茶水送到净涪佛身面前的时候,净涪佛身才将那盏茶盏接了过来。 不过小小地掀开了茶盖,一股清淡而幽静的茶香就从那一道细小的夹缝中飘出,扑了净涪佛身一脸。 净涪佛身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细细品着那一缕茶香。 片刻之后,净涪佛身才真正地掀开茶盖,赏玩茶盏中那漂亮的茶汤汤色和正在茶汤中恣意舒展身体的碧绿且幽长的茶叶。 韩沐影却没去品玩他自己手边上的那盏茶水,而是看着净涪佛身动作。见到净涪佛身这副细致享受的模样,他才得意地笑了笑,转手托起那盏属于他的茶水。 品过一杯茶水之后,净涪佛身将手中空余下一层茶汤和茶渣的杯盏搁下,闭眼回味了一番。 韩沐影烹煮的茶水与他烹煮出来的茶水大有不同。 本来也是,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境遇、不同的心境之下,用一样的材料烹煮出来的茶水也都是不一样的感觉。更何况是两个不同认知、不同性格的人? 净涪佛身回味得半响,才又睁开眼睛来。 韩沐影抬手给净涪佛身又添了一趟茶水。 净涪佛身却是将茶盏搁在几案上,转手探入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从里头摸出一套木鱼来。 这套木鱼也不是别的,正是净涪佛身日常里用惯了的那一套木鱼。 看到净涪佛身手上的那套木鱼,韩沐影眼睛一下子亮了。 净涪佛身看了看手上的这套木鱼,拿着它就往前一递,将它送到了韩沐影的眼前。 韩沐影有些犹豫,“这……” 净涪佛身笑答道:“这是回礼。” 韩沐影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伸手接过这一套木鱼,仔细打量了两眼之后,他忽然抬头望向净涪佛身,问道:“这是净涪你刚才用的那套木鱼?”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韩沐影又问道:“你将它给我,不怕我辱没了它?” 要知道,木鱼这种东西,一般都只是僧人和在家居士们诵经念佛的时候用的。而除了他们之外,少有人会去碰这东西。韩沐影也不例外,他确实善于制琴,在琴艺一道上也算是颇有研究,但木鱼…… 净涪佛身能用木鱼敲出应和他琴音的木鱼声,但他却是委实没有这个把握。 更何况,这个木鱼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惯常用着的,留有他人的独特痕迹,显见是净涪佛身惯常用的物件。这样的东西放在他手里,真是辱没了它。 净涪佛身却不似韩沐影计较,他笑了笑,与韩沐影道:“不怕的。” 韩沐影定定地看了看净涪佛身,也不再推诿,将木鱼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搁着。 “好,我就收下它了。” 净涪佛身点点头。 此后,两人就再没提起这件事,而是转了话题,聊起了其他。 天地山水,书琴仆s,he。 但凡韩沐影提起的,净涪佛身都能应答过来,而净涪佛身抛出的,韩沐影也多少都能应和一二。 两人相谈甚欢。 不过这里头有多少水分,水分又如何隐晦,不用净涪佛身说起,韩沐影也能猜出一二。 一番酣畅淋漓的讨论过去之后,韩沐影又重新煮了茶水,给两人斟上,以解渴乏。 就在饮茶间,韩沐影忽然问道:“在外游学,是不是特别能增长学识,开拓眼界?” 净涪佛身只笑道:“你也想要往外头走一走?” 韩沐影点头,“这是当然。” 在今日之前,韩沐影是不觉得有这个必要的,但在今日见过净涪佛身之后,他就很有这样的冲动了。 净涪佛身看了看韩沐影,沉吟了一下,道:“这倒未必。” 得到这个答案,韩沐影是真的很奇怪。他不自觉地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哦?” 净涪佛身停下手中杯盏,目光放长放远,在这周间团团看过一圈,才回头看着韩沐影,问他道:“清霜觉得,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韩沐影顺着净涪佛身的目光转眼看过左右,皱着眉头想了想,答道:“山,水。” 对于韩沐影的这个回答,净涪佛身没有发表意见,他只是又问韩沐影道:“那么清霜觉得,你出了这处地界,游走四方,看到的又会是什么?” 韩沐影思考了片刻,答道:“山,水……和人。” “此间山水,与彼间山水及人,清霜以为,有什么不同?” 韩沐影又一次皱起了眉头。 眉关出堆叠出山峦,隐有暗影。 好半响之后,他给了净涪佛身一个答案。 “山水各有不同,山水所孕育出的人也不同。” 净涪佛身只是笑笑,“是吗?” 韩沐影拧着眉头想了许久,挺直着肩背看着净涪佛身,“请比丘指教。” 净涪佛身摇摇头,答道:“我没什么好指教你的。” 韩沐影的眉关一下子就松平下来,他看着净涪佛身,脸色疏淡。 净涪佛身笑看韩沐影,也不生气,“你所见所知所识,全都凝成你的见识,化作你的道。那道,是独属于你的,我无从指教于你,也没有什么好指教你的。” 韩沐影脸皮不动,但他的眼底,似乎在那一顷刻间涌过了一丝微澜。 净涪佛身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韩沐影猛地闭上眼睛。 净涪佛身却没再说什么,他起身,合掌向着韩沐影拜了一拜,又退开两步,捧起那一部小圣遗音,转身就走。 僮仆愣愣地站在一旁,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反应。 他是该替此间还闭眼坐在蒲团上的老爷送一送净涪比丘,好让他们家不那么失礼;还是应该跟他家老爷一个立场和态度,不理睬净涪比丘,任由他自己离开? 僮仆心中想得有点多,可还没等他自己拿出个主意来,他就已经抬脚跟上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才刚走了两步,就听见那后头追上来的脚步声。 他略停了停,偏头看了僮仆一眼。 迎着净涪佛身的目光,僮仆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但他随即又往净涪佛身方向动了动脚步。 哪怕他也只跨出了一步就停下了脚步。 可也已经足以表明了他的态度,尤其他还没有往后退缩的意思。 韩沐影始终没有喝止。 净涪佛身对着僮仆点了点头,却还继续往前。 僮仆连忙跟上。 一路将净涪佛身送到农庄之外,看着净涪佛身远去,僮仆才掩上门扉,慢慢地回到他家主人身边去。 他等了一会儿,就听到韩沐影的声音。 他问他:“净涪他走了?” 韩沐影叫的不是净涪比丘,而是还像他最开始时候的那般,直接称呼他的法号。 分明还是将人当知己的嘛。 僮仆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面上却不敢怠慢,垂手恭声应道:“是的,老爷,净涪比丘已经走了。” 韩沐影沉默了下来,且半天也都再没有说话。 僮仆在旁边略等了等,见他始终没有动作,便也明白韩沐影的意思了。 他向韩沐影无声一礼,悄然退了出去,将这一个庭院留给韩沐影自己。 等到僮仆离开了之后,韩沐影才睁开眼睛来。 但他也没有什么动作,还是坐在他自己的蒲团上,看着几案上那套净涪佛身留下来的木鱼独自出神。 今日里和净涪佛身最后那会儿的一场不是争执的争执,看着似是韩沐影生气了。当然,一开始的时候,他也确实是生气了的。但等他气过之后,再思考过净涪佛身的话和他自己的心思,他又觉得,他其实也不是在生气。或者说,他不是气的净涪,而是在气他自己。 他发现……净涪或许是他的知己,但他却不是净涪的知己。 这是不是很奇怪? 可这确实就是他从净涪与他最后的那一段对话中发现的事实。 这就真的是尴尬了。 净涪知他甚深,他也确实因此而将净涪当作他的知己。可到了最后,他竟愕然发现,他其实不了解净涪,他不是净涪的那个知己。 不说双方之间的学识,不说双方之间的心性,单只论他们两人的道,也大为殊异。 也就是说,硬扯着净涪比丘当他的知己,其实是他脸大了。 脸太大了…… 即便是韩沐影这个被此地左右各国士人尊为隐士第一人趋之若鹜的大家,也觉得自己的脸烫得能消融了铁块去。 “唉……” 长长地叹了一声之后,韩沐影抬袖掩面,半响没有动作。 直等到夜色降临,将诸事忙活妥当过来问他是不是准备摆饭的僮仆过来,韩沐影才放下遮掩他脸面的大袖,挺直着背问道:“今日净涪比丘离开农庄之前,有留下什么话语吗?” 僮仆其实很奇怪自家老爷今日里反常的态度,但他没多问,甚至连视线都不敢往韩沐影身上放,只是垂眼答道:“净涪比丘他离开之前说,近来外间有些乱,请老爷你多加留心。若是真要出门游学的话,最好多做准备。” “嗯。”韩沐影似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但没有谁看见的脸色却真正地放松了下来。 他顿了一顿之后,也顾不上晚膳,接连吩咐了几件事情下去。 僮仆一一记了下来,低声应答。 看这些布置就知道,他家老爷这是打消了再去其他地方游学什么的念头了呢。 不过他家老爷不出去也好。 出去奔波,他必是得跟着的,也该跟着。到得那时,他家老爷是只要随他心意就好,可他却要各处调度。显见必会是个忙得分身乏术的状况。 而他一旦忙乱,本宅那边就有可能会遣人过来帮忙。 平常时候他们倒是能拒绝,可若是这世道真跟净涪比丘说的那般不好,弄得他家老爷真出了个什么事情,不说他如何,便连他家老爷也得憋气。 还是安安分分地留下农庄里的好。 好不容易等到韩沐影将事情统都交待清楚,僮仆才小心地看了一眼韩沐影,“老爷,时候不早了,这晚膳是不是也该摆上来了?” 韩沐影摆摆手,“先等着吧。” 他这么一说,僮仆也不敢催,老实地退到一边等着。 韩沐影却是离了座,先将茶叶、茶盏、茶壶、茶炉等东西一一收拾干净,重新归置回那个木盒里。 僮仆闲闲地立在一旁,不敢帮,也不敢上前请问。 这柜子里头的东西,他家老爷一向都是他自己收拾的,从不叫他搭手。 这回也是一般。 韩沐影自己将东西收回木柜子里之后,又仔细地锁上柜门,才示意僮仆过来将木柜重新放回原处。 僮仆应了一声,小心地抱着木柜缓步去往书房,只留下韩沐影一人。 韩沐影坐在蒲团上,看着面前几案上摆放着的那套木鱼。 定定地看了那套木鱼许久之后,他才将这套木鱼捧起,带着它入了他家的琴房。 琴房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架架瑶琴,每一架瑶琴周边都相当洁净趣致,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 第655章 二十五片贝叶 韩沐影带着这套木鱼入了琴房,径直走到一处空档的琴架前。 这琴架原是那部被净涪佛身带走,现在名叫小圣遗音的仿古琴的位置。 韩沐影先将那琴架收拾了一遍,重新在琴架上铺上明黄的布帛,才小心地将这套木鱼摆放了上去。 也不管这套木鱼摆放在琴房里完全就是乱入。 放好了木鱼之后,韩沐影出了琴房,才去吃上那顿已经迟了不少时间的晚膳。 韩沐影这边花费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勉强平复下了心情,那边杨元觉在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眠之后,也终于从那种ji,ng力近乎耗尽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他的醒来自然瞒不过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往他的所在看了一眼,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醒了?” 拥被坐在床榻上的杨元觉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眼皮子一垂一垂的,仿佛下一刻就能睡过去似的。 “醒了吧。” 杨元觉蹭了蹭身下的薄被,眼睛险些没能睁开来,“东西都齐了吗?” “没有,还得等一等。”净涪佛身答道,“安元和也会过来一趟——给我们送东西。” “哦。”杨元觉应了一声,拍拍他自己的脸庞,醒了。“他过来,也没什么意外的。” 净涪佛身沉默了一下。 杨元觉察觉到了什么,笑了一笑,却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转而问他道:“我似乎睡了挺久了的。你那边的贝叶收集得怎么样了?” “散落在外头的,还有八片。” 杨元觉惊奇地“哟”了一声,“动作不慢嘛,都拿到二十四片了。” 净涪佛身无声笑了一下,脚下的速度不停,“本来收集这个,也没有什么难度。” 收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确实没有什么难度。毕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贝叶下落都是分明的,每一个得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的有缘人本性也都差不了,不会为难他。 杨元觉也觉得自己刚才是有那么一点大惊小怪,“也是,毕竟是你在找的嘛。” 净涪是个什么人?以他的手段去收取这些贝叶,能有多难? 探囊取物而已。 杨元觉又问道:“那么你的修为呢?” 这样的问题,杨元觉直接张口就问了,而净涪佛身也没有停顿和迟疑,直接就回答他道,“这个倒是有点困难。” 杨元觉也没觉得怎么失望。 他睁眼往净涪佛身的方向望了一望,似乎看见了什么般满意地点头,“你自己有分寸就行,切记不可为了其他随便什么东西,毁坏自己的根基。” 净涪佛身笑了笑,没回答。 杨元觉没想要急着在这一时找净涪佛身要一个答案,他将身体重新放下去,又拉起他身上的薄被盖上,飞快地闭上了眼睛。 “等安元和到的时候,你再叫我。” 净涪佛身应了一声,就见得那边厢被护在重重阵禁中的杨元觉又沉沉睡过去了。 净涪佛身又笑了一下,脚步却也始终没停。 直到他路过一个水乡,望见桥下方的河里飘着的一叶扁舟,才停了下来。 那一叶扁舟上,站了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熟练地撑着长篙,使船舟顺着水流的流动向前游动。他动作分明娴熟,姿态也相当端正沉稳,却偏给人一种无所谓的空无感觉。 那样的空无感觉很怪异。和佛门诸位沙弥、比丘、大和尚历经修行锤炼磨砺出来的空无心境不同,它更偏向于一无所有之后的空寂虚无。 明明那就只是一个正常的十四五岁少年而已,却偏就给人这样的一种感觉。 净涪佛身转身下了拱桥,沿着河岸走了几步,就赶上了那叶扁舟。 不多时,那叶扁舟上的少年就发现了净涪佛身的动作。 他扭头看了净涪佛身一眼。 净涪佛身看得分明,那少年看他的眼中,其实没有太多感觉和触动,仿佛他就只是单纯地一眼瞥过,看过一眼净涪佛身身边的境况便罢了的模样。 净涪佛身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对着他合掌弯身拜了一拜。 那少年见他这般行事,手上动作依旧不停,面上却也在那顷刻间快速地变化一瞬。 就像死水在那一顷刻间搅动了几分涟漪一样。 不过即便如此,那少年也只是站在扁舟上对他点了点头,便又提起长篙一点水面,带着船舟顺水而去。 净涪佛身又自转身,一路沿水而行。 走了约莫半天时辰,不紧不慢的净涪佛身终于追上了那叶扁舟。而净涪佛身追上来的时候,那位少年正坐在船沿上,托着一个瓦碗拿着两个竹筷往嘴里慢慢扒拉。 净涪佛身没有近前打扰,他在一旁站定,手指慢慢捻动着那串他每日里惯常把玩的佛珠。 因着净涪佛身没有多加遮掩,所以几乎是在一开始,少年就察觉到了净涪佛身的到来。 但他没抬眼,还自就着他手里的那两根竹筷一下下地往嘴里扒饭。 他不仅吃得很慢,吃得很安静,动作也相当的雅致好看。 单就这几个习惯,也能看得出来这位少年出身不凡。 起码家教不错。 可这样一位出身不凡,家教不错的少年,却是孤身一人撑着一叶扁舟流浪在这长水之间…… 少年慢吞吞地吃完了碗里的食物之后,他就放下手上空了的瓦碗和竹筷,起身转入了那叶扁舟上小小的草蓬里。 等到他从草蓬里钻出来的时候,他手上就提了一个小木桶。 就着木桶里的清水洗过碗筷,少年将东西归置整齐,才抬眼去看净涪佛身。 又是一眼瞥过,少年对着净涪佛身点点头,还又提起长篙,点水前进。 这样的冷待,净涪佛身也是许久没有遇到过了。 他笑了笑,依旧抬脚跟上了那位少年。 因是撑船前行,因这一条船上就只有少年一人,还因为这世道年景艰难,人心颇有崩坏的趋势,少年不敢多睡,每日里都是浅眠一阵,就又从船篷里睁开眼睛来打量周围的环境。 净涪佛身看得出来,这少年撑得很幸苦。可即便这样辛苦了,少年他也还是没有上岸,倔强地随着这一叶扁舟在水上飘摇。 就净涪佛身见他第一面开始,他就从来没有上过岸。 宁愿日常花费银钱从旁边划过的篷船里添置物资,也始终没有往岸上踏上一步。 少年死倔死倔地熬了许久,净涪佛身也一直跟在他在船上走。 当然,净涪佛身也不是只跟在那少年身侧。他每日里也还按着时间完成早晚课,拿出一定时间来提笔抄经。 他自也有他的节奏。 净涪佛身抄经的时候,那少年无有所感。但在净涪佛身忙活早晚课的时候,少年也还是会从船篷里拿出一支铁棍,系上草绳抛到岸边上固定船只,自己坐在船沿上盘膝听着净涪佛身诵经敲木鱼。 是的,即便净涪佛身早先惯用的那一套木鱼已经落到了韩沐影的手上,净涪佛身也还是能补充上木鱼来。 少年有他自己的坚持,净涪佛身也有他自己的节奏。 双方时刻相互影响,又相互保持着独立,相当的奇特。 这奇怪的一段路程足足走了七日余。他们两人遇上的第八日清晨,天还未曾蒙亮,和往常时候一样一声不吭的少年忽然睁眼往河岸这边望来,直直地投落在净涪佛身身上。 “你是什么人?” 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哪怕经历得再多,声音里也总能透出一股勃勃的生机来,听着就让人觉得心喜。可他不是。他的声音疏淡清冷,在这微凉的清晨时分,他这声音落在旁人的耳里,只怕会让人觉得更凉飕飕的。 “南无阿弥陀佛。”低唱了一声佛号后,净涪佛身答道,“小僧妙音寺净涪。” 那位少年静默了一瞬,“我听说过你。” 净涪佛身没说话。 那少年并不在乎他有什么反应,他自己又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净涪佛身答道:“我想跟你讨一样东西。” 那原本安静的少年听得净涪佛身这个回答,忽然嗤笑出声,“你想跟我讨一样东西?呵呵……哈哈哈……你跟我掏东西?你没看见,我这里还有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能值得你这位大名鼎鼎的妙音寺比丘跟我讨?!” 净涪佛身等了一等,等到那少年的呼吸平复,似乎冷静下来之后,他才答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贝叶。” 那少年听了,愣了一愣,又哈哈大笑出声。但除了笑声之外,他再没有说话。 可这笑声听得久了,能叫人在恍惚间以为是哭音。 他其实也更像是在哭。 笑完之后,水面、水边,一时又都停了下来,连一点人声都没听见。 如此安静了近一盏茶时间后,那边扁舟上才又一次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你要在我这边拿的,就是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贝叶?” 净涪佛身应了一声,“是。” “我听说……”少年话语间是完全能够听得出来的漫不经心,“你从旁人手上拿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的时候,总会还予对方一个报酬?” 净涪佛身答道:“我只是在偿还因果而已。” 那边的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升起了一丝希望。 “偿还因果……”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个因果,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净涪佛身在黑暗中摇摇头,“不是。” 净涪佛身的回答有些出乎少年的意料,他的眼睛都瞪圆了,整个人甚至要跳起身来。 “真的不是?” 还没等净涪佛身回答,他就自己又快速地接上话道:“你说我手上有你想要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那你说,我找出来给你,你偿还我的因果。” 便是这一句话,也已经足够证明一个事实了。 这个少年其实不信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他更希望他无所不能,希望他能帮着他达成他心中所愿,希望……他自己能得偿所愿。 净涪佛身的沉默似乎刺激到了那个少年。 他腾地站起身来,匆匆地升起灯火,大半个身体探向净涪佛身的所在,“你说,我给你找出来。”你拿到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之后,就去给我实现我的愿望。 后半句话,那少年没说出来,这水面水边上的两个人却都明白得很。 净涪佛身顿了一顿,“你船上收有一部《三字经》?” 少年点头,就要回身去给他翻出那部《三字经》来。不过还没等他扑过去翻找,他自己就又停了下来。 他盯着对面河岸上那隐隐的身影,舌尖一遍遍探出,舔着他那干燥的唇瓣。 忍耐,忍耐,那比丘还没有将话说完,他还没有说完…… 果然如他所想,河岸上的净涪佛身很快又说话了。 “我想要那部《三字经》上封存着的那片黄叶叶脉。” 少年听完,也不在意那片黄叶叶脉的特殊意义,转身就折回了他自己的草蓬里,乒乒乓乓地翻找起来。 当然,即便少年翻找的动作很是激烈,他也还是始终小心地注意着,一直没有将那盏油灯碰翻。 如果是往常时候,他不会这般在意,但现在不同! 他有希望了。有希望,就会想要保重自己,起码也得给他自己留出一条命来支撑着他完成他自己该做的事情。 净涪佛身也就是略等一等,就听见那河水中安静地漂浮着的扁舟传来一声压不住欢喜的高呼声,“黄叶叶脉!我找到了,找到了……” 没有催促他,一直等到少年神思稳定下来,净涪佛身才道:“请檀越将它送过来。” 少年定了定神,也不像以往那样死也不往岸上踩上一步那样了,拉着系在岸边石头上的绳索,快速地靠近河岸,最后几步走上了河岸。 蹿到河岸上后,少年几步赶到净涪佛身面前,胸膛急剧起伏过几下之后,就将他手上握得又紧又小心的黄叶叶脉递了过去。 黄叶不过是最普通的黄叶,叶脉也没有什么神异优越的地方,但净涪佛身却也是相当郑重地接过了那一片叶脉。 净涪佛身将叶脉抬起,映在微薄的水光之中。 那少年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只能看到个大体的轮廓,但他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似乎想要将这天地间所有的光都收纳入他的瞳孔里,帮着他看清净涪佛身的一举一动才好。 净涪佛身抬眼打量了这片叶脉半响,又将它放下来,重新拿在手上。须臾间,一道独属于净涪佛身的气息涌动着流向他手上拿着的那一片黄叶叶脉。 金色的佛光一瞬间升起,将那一片黄叶叶脉拢在了中央。 那少年愣愣地看着那片朦胧的金色佛光,喉间哽咽着,手指更是接连不停地颤抖,几乎都要抖出残影来。 待到金色佛光隐去,净涪佛身将他手上的那片空白贝叶递了过去。 那少年没有接,恰恰相反,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擦去那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水迹。 “你打算给我什么?” 净涪佛身不介意少年的直接,他将那一片空白贝叶收起,心中一个念头快速闪过:第二十五片贝叶。 只剩下七片了。 他转了一下眼,目光往长河的下游望了一望。 再有三十五里的距离,就是妙潭寺与妙音寺的边界了。 这样的念头很快就灭去,净涪佛身回身望定少年,合掌微微探身,问道:“那么,檀越你又想要些什么呢?” 似乎是等这句话等很久很久了,净涪佛身的话才刚散入空中,那少年就已经飞快地答道:“我想请你帮我找两个人。” 他话语甚至都开始颠三倒四的了。 “两个人,两个婴孩!什么样的婴孩,又有什么样的信息,我……我不知道……” 净涪佛身抬眼看他,那竖着胸前的手掌轻轻一拍。 “拍。” 一声轻响震荡虚空,涤荡神魂。 那少年茫茫然地抬起头来,眼底里渐渐地就升起了一丝清明。 他转身,直冲到河边,不管不顾地将他的整个脑袋都沉入那冰凉的河水里。 净涪佛身没阻拦他。 好半响过去后,终于憋不住,又或者说终于清醒过来的少年才将他的头从凉水里拔了出来。 他摇摇头,甩走脸上沾着的水珠,又拿身上的衣袍擦了擦脸,打理干净了,才转身走到净涪佛身身前,合掌与他拜了一拜,“小子失礼了,万忘比丘莫要见怪。” 净涪佛身摇摇头,抬手一指,又将一个蒲团放到了他的对面。 “先坐吧。” 净涪佛身今日里没有升起篝火,所以这片河岸边上,也就只有微薄的天光映照人眼。 少年依言在那个蒲团上坐了,开始将事情跟净涪佛身细细说道出来。 这少年本是桐罗县大家年家嫡幼子,叫年晋文。因是家中幼子,本就很受家中父母疼宠,再者家中兄长年岁又比他大得多,早过了争宠的年岁,自然不会为了父母的疼宠而嫉恨于他,相反,嫡亲的兄长们对他也是多有疼宠。 那个时候,他几乎能在偌大一个年家横着走。 备受疼宠长大的孩子,除非天性真的极其顽固,不然身上总有些或大或小的毛病。 那时候的年晋文也不是例外。 就他自己所言,他身上的毛病根本就是一大堆,数都数不清。 当然,就净涪佛身看来,年晋文有些言过其实了。 年晋文这时候根本就没有心力再去注意净涪佛身,他完全放空了自己的脑袋,一遍遍地痛斥他自己。 这或许是他从出事以来,难得的一次崩溃与释放。 净涪佛身心下叹了一声,微垂了眼睑盘坐,不发表意见。 好不容易年晋文自己回神,他扯起袖子抹了一把脸,又咒骂了他自己两句,才将话题给扯了回来。 年晋文年纪渐长,便要开始入书塾跟随塾师学习,以备日后。 入了书塾的年晋文很不安分,每日里招猫逗狗的,哪怕在书塾里有塾师们强压着,回家了也有父母询问催促着,年晋文也没有花费多少心思在学习上。 在学习上,他确实是很有天赋的。这样的天赋支撑着他在那样的懒散下,还能顺顺当当地缀在排名前列的同窗旁。 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不需耗用多少心思,就能轻易抵得上旁人付出的努力,那样的优越,真的很让人上瘾。 年晋文也还是没能例外。 他晃晃悠悠地在书塾里读书,看着旁人穷经究典,手不释卷,却愣就是没能得到与他们所付出的努力匹配的成绩,他心中就极其的高兴。 他被家里人宠惯了,也宠坏了,不知道在别人失意的时候不断踩在别人的痛脚上给人带来的是什么样的折磨。 第10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3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03节 他肆无忌惮。而肆无忌惮的人,总是会招来别人的报复。 他也得到了他自己的报应。 一日惯常的日常之后,他兴起,甩脱了跟随在身侧的仆僮,自己一个人远远地跑出去玩耍了。 那一日他玩得很尽兴,尽兴到他发现家中所在升起一片熊熊大火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容。 那一日,他家里的父母、兄长,几乎所有关心着他、疼宠着他的人,都葬在了那一场将天都烧红了的大火里。 第656章 魔念 纵然时日已渐长,此间恩怨也是暂告了一段落,可现如今年晋文再将事情跟净涪佛身提起来,也仿佛还是昨日的模样。 脸色煞白,浑身也是寒津津的,像是在寒冬腊月时分往森寒森寒的水窟窿里头泡了一遭似的。 家没了,阖家的人都死ji,ng光了,就只剩下年晋文一个人。但他再是年少力薄,也不可能不细查。 他年纪少,又素来骄纵,其实没什么能力。再兼之城中人里多知他年家豪富,如今见他家出事,自然而然就觊觎起了这一块大肥r_ou_。 毕竟没了的也就是年家的大部分嫡支而已,家财可还是在的。 别说外人,便连年家旁支里头也有的是人动心。 你一口我一口,你搭一把手我扯一下腿什么的,局势更是乱得叫人眼花缭乱。积年的老狐狸要在这个乱局里头梳理出个究竟来也得废上一把子心思力气,更何况是他这个没经过什么事情的少年? 然而,他查不出个究竟,却自有人跑到他面前来夸耀。 甚至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最初动手的学童。 净涪佛身听到这里,哪怕没有再从年晋文口中得到后续,也已经能够梳理个前后因缘了。 这桩悲剧的最初,其实也就只是小童之间的几句口角。这样的几句口角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也远没到要取人性命的地步,可偏偏事情就是闹出了这样一个结局。年晋文一家惨死,除了他自己幸存之外,就只剩下两个流落在外的襁褓小儿。另一方先下手的也没讨到好,年晋文硬是也将他们一家子给药杀了,以替他们年家报仇。 几句口角其实不该上升到人命,而且不论是那个曾经对年家下手的小童还是年晋文,本来也不可能有那个轻易取人性命的能力…… 可再是不该,也已经成为了事实。 年晋文说起这些事情来的事情,言语、动作、神态中也都多有不解。 他自己都没想明白,这样恐怖可怕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自己又是怎么做到的这件事情。 年晋文将话说完后,愣愣地抬头望向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迎上他的目光片刻,转移了视线望向外间不远处的那条长河,“你又是为的什么,一直待在这舟船里的?” 为什么……一直待在这舟船里? 年晋文很努力地想了想,终于有了答案。 “他……他说不能……” 没等净涪佛身问出来,年晋文自己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抱着自己的脑袋蜷缩成球。 “他?他是谁?……啊……” 净涪佛身低垂眼睑,双掌在胸前一合,低唱了一声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落在空中,被江风轻轻一吹,也就散去了,连个痕迹都再没留下。但在这声佛号声散尽之前,年晋文只觉得一声洪亮厚沉的钟响声在耳边响起,震耳欲聋又清心定神。 在那一声钟声中,年晋文只觉得脑海一震,一片迷雾散去,露出被隐去了许久的记忆。 他捧起了一本书。 那本书封面赤红,可没有名号,就只是一页红彤彤的封纸。内中有书页厚沉,几乎一指多高,轻易数不过来。可那纸张颜色却不是他们惯常使用的黄色纸张,而是透不出光来的墨黑。而那数不过来的书页上,却是诡异的连一个字都没有…… “……那部书……” 年晋文痛得脑筋一抽一抽,但还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来。 “书?” 年晋文没有来得及回答,他身体紧绷,脑袋就是被人拿锐器在内中不断搅拌一样的,始终没有个安静舒坦的时候。 净涪佛身探身,伸手在年晋文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年晋文直挺挺地倒下去了,可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也还是一下一下不停地抽搐着。 净涪佛身垂眼静坐,悄然入了定境。 这一坐,就是一夜。 夜幕渐渐褪去,天光不过微亮之际,正是僧人的早课时候。 净涪佛身取过那一套木鱼,拿了木鱼槌子过来,一边敲木鱼,一边诵经,以完成他这一日的早课。 经声、木鱼声,甚至是一不留神就会错过的弄珠声,落在净涪佛身对面的年晋文耳边,都在不轻不重地安抚他的神魂,叫他已经许久许久都没能安定下来的心神得到那么一小段时间的喘息。 他身体一点点放软,眉间也渐渐地舒展开来,难得地享受了一小会儿功夫的好眠。 一场酣眠之后,年晋文睁着眼睛躺在地上,许久没有动静。 这地上有什么呢? 潮shi的还沾染着晨露的野草、蚁虫刚刚爬过的土壤、磨着身体的小木枝……再有就是净涪佛身昨夜里递给他的那个蒲团。 这样的地方,能是让人睡觉休憩的地儿? 偏年晋文就是躺在那里,像个泥人一样的,久久都没有个动弹。 净涪佛身也不催他,自取了一部经文过来拿在手上慢慢地翻着。 是的,现下景浩界状况不好,能留给净涪佛身把持的时间也不多。可即便净涪佛身再是忙碌,也不是就差了这么一点儿功夫。 年晋文不知道这些,他也没去想过这个,他就是躺在那里,不知倦与怠,不懂饥和渴…… 不过人吧,倦怠撑得,饥渴也顶得,却很少能够忍得住三急。 年晋文就没能熬过去,到得三急袭来,他再也躺不住,只能慢慢地从地上挪起,拖着身体也似地一步步往后头的树丛走去。 净涪佛身翻过一页书纸。 等到年晋文从后头的树丛走出,又到得江边就着江水洗过手后,也不知道他是想通了还是怎么地,竟然在他的那个蒲团上坐了,定定地望着净涪佛身。 然而,净涪佛身还在慢慢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典。 年晋文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蒲团上,硬是半点没打扰净涪佛身。 一直到净涪佛身翻完了手中这一部佛典之后,他才抬头望向年晋文,“檀越可是清醒了?” 年晋文扯着嘴苦笑了一下,但再开口却是答非所问,“净涪比丘,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净涪佛身叹了一口气,“是魔念。” “魔念……”年晋文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却忽然无声笑了起来,“在这妙潭寺的地界上,居然会有魔念?呵呵呵……哈哈哈……” 净涪佛身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不说妙潭寺和佛门,便连一整个景浩界,其实也拿这魔念背后的主人没有太多的办法。 净涪佛身等了一会儿,等到年晋文稍稍平复心情之后,他才答道:“不单单是妙潭寺,魔念在这一整个景浩界都存在……” 年晋文的声音一下子停住了。 净涪佛身迎着他的目光,“你这么长时间的游走漂泊,就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么?” 年晋文没有回答。 他自己低着头想了许久,也隐隐猜到了什么。 净涪佛身见他有点想明白了,就没再多说,而是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年晋文默然许久,“我不想管那些,净涪比丘,我只问你,你能帮我找到那两个孩儿么?” 如果是早前时候,年晋文或许会因为种种原因而想要跟在净涪佛身后面掺一脚,又或者是跑出去来个一试天命什么的,可现在?年晋文已经不在意那些了,他唯一想做的,要做的,就是找到他家里的那两个侄儿。 净涪佛身点点头,应道:“可以。”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年晋文的呼吸就忍不住停了一停。 “你……”他死死地盯着净涪佛身,呼吸更是喘了起来,“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净涪佛身也还是点头。 “真的吗?!”年晋文当下就想要咧开嘴笑,但又被他绷住了,只一叠声地问道,“他们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都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人照看他们?他们哭了吗……” 在这些一叠声的问题中,那本来就几不可闻的水珠滴落声音更是没了痕迹。 净涪佛身不单不生气,还相当的有耐心。年晋文怎么问的,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他也就怎么跟年晋文回答。 年晋文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盯在他的脸上,不知是怕净涪佛身说谎,还是希望净涪佛身现在说的都是真的。 等到年晋文将他存了一肚子的问题统都跟净涪佛身倒了一遍,从净涪佛身这里拿到了答案之后,他反倒就沉默下来了。 净涪佛身放任他静默,自己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节平滑有光的木片来。 他将木片拿在手上,抬手在那节木片上刻下了“年晋文”三个字。 不过是三个字的镌刻而已,净涪佛身的动作很快,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已经完成了。 他握着这节木片看了看,却又抬手,虚虚在年晋文头顶拿了一把,直接将他手指里虚虚掐着的那一段因果线给拍在了那节木片上。 那因果线只在无形的虚空中晃荡了一瞬,便也就没有挣扎地没入了那节木片上。而随着那段因果线的投入,净涪佛身手上的那节木片上似乎也更厚重了几分。 这绝对不是错觉! 年晋文在心底里重重地发誓了一遍,又巴巴地盯着净涪佛身手里握着的那节木片。 他也真的是有些感觉的。 净涪佛身将手里的木片往前一递,递到了年晋文的面前。 年晋文磨蹭了一小会儿,才颤颤地抬起手,来捧那节薄薄的木片。当净涪佛身将那木片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他的手还又抖了一抖,险些没能拿住那一节木片。 浑然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 净涪佛身收回手,无声在胸前合了一合。 年晋文哆哆嗦嗦地将木片放入一个锦囊中,又将那锦囊贴着胸口好好地存放,这才算是罢休了。 可饶是藏得那样仔细,年晋文也还是一颤一颤的,时刻关注着他胸前那处存放着锦囊的地方。 净涪佛身又道:“檀越跟着这节木片走,就能找到人了。” 年晋文花费了一点时间消化净涪佛身话里的信息,才点点头,合掌恭敬而虔诚地跟净涪佛身拜了一拜,“多谢比丘。” 净涪佛身摇摇头,推辞了一遍。 年晋文似是想岔了什么,他小心地抬眼看看他,又飞快地低下头,半响后又抬头,接着还在净涪佛身发现他的小动作之后又低头…… 如此几番的来回,净涪佛身哪儿还看不出他有些话要说? “檀越?” 年晋文嗫喏了一阵,才低垂着头,哑着嗓子问道:“比丘,我……我杀了人的……” 净涪佛身垂了一下眼,又是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年晋文又道:“我……我杀了人……” 他的话音开始的时候有些颤抖,但还没说两句,他就又挺起了背,提着嗓子说道:“我杀了他们!” 净涪佛身掀起眼皮子,分出眼光来看他,见年晋文脸上那正从瑟缩快速往凶狠狰狞转变的神色,心里又叹了一口气,“南无阿弥陀佛。” 如果在年晋文面前的不是净涪佛身,而是魔身,看着面前这个心性正在发生变化的少年,怕就不会像净涪佛身这般拦一拦。他不仅不会阻拦,甚至还有很大的可能再将年晋文往那边推一把。魔身确实也是净涪三身之一,对魔道尤其是无执童子怀抱莫大的恶意,他不会想要无执童子达成所愿,也相当愿意削减无执童子的种种资本,可偶尔时候,他也会有些恶劣的想法和谋算。 譬如在无执童子自己的动作里再恶心恶心他一样。 以年晋文的资质和手段,他便是真想要将他家里的那笔帐算到无执童子头上,以他当前的实力和手段,好吧,哪怕给他一段不短的时间增进实力,他和无执童子之间的差距也还是不可触碰。伤害不到他,不就只是能恶心恶心他吗? 事实上,不单单是年晋文,净涪、左天行乃至是一整个景浩界,不也是一样的么? 一样的拿无执童子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不断地在缝隙中自保,不断地寻找最后的那一线生机。 净涪魔身如此,净涪本尊也好不到哪里去。要是净涪本尊在,他很大可能会选择袖手旁观,看一看这年晋文会在无执童子力量的影响下走到哪一步。毕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曾经落在他的手刹发过来,被他拿捏把玩,他也该当是跟佛门有过一段不浅的缘法的。这样的一个人,不是有几分相类于他么? 净涪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做出了抉择,现在的这个年晋文,又会怎么走呢? 是彻底地陷落在无执童子的影响之中,受无执童子驱使,还是能趟出另一条路来? 可说一千道一万,此刻真正站在年晋文面前,看着年晋文挣扎的,还是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秉持了净涪的一缕善念,到底是出手了。 佛唱声落在年晋文的耳边,还像先前每一次的那样,如铜钟大震,将他从混沌迷蒙的脑海中救出,拉拔出他的理智来。 年晋文急急地喘了一口气,抱着脑袋沉默了许久,才惨笑着道:“我杀了他们……” 净涪佛身看了看年晋文,见他眉眼间勃发的杀念已经被压下,才问他道:“你杀了他们,那你后悔么?” 年晋文愣了一会儿,似乎没想到面前的这个佛门比丘不单没有斥责于他,没有立即拉着他上府衙,而是就坐在那里,淡淡地问了他一句“后悔么”。 “后悔?”他却笑了起来,斩钉截铁地道,“不,我不后悔!” “他杀我家人,我灭他全家,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不后悔!” 净涪佛身无声合掌。 净涪佛身没再说什么,年晋文却死死地盯住了他,追问道:“你不是妙音寺的比丘么?你不拿下我?” 净涪佛身摇摇头,“我不拿下你。” 年晋文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一时间就沉默了下来。 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却又说道,“但会有人来拿你的。” 年晋文似乎没有听到净涪佛身刚刚补上的那句话,反而问净涪佛身道,“为什么呢?”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没说话。 年晋文不再问了。 他坐在原地,茫茫然地望入虚空,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又似乎只是在无所事事地发呆。 净涪佛身陪着他坐了一阵,到得年晋文的心绪平复下来之后,他才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收拾起自己的物什。 他的动作很利落,没过得一会儿,这江边上属于净涪佛身的物件除除了年晋文座下的那一个蒲团之外,已经全部收入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了。 年晋文也知道,但他还是没动,依旧稳稳地坐在蒲团上。 净涪佛身随手将随身褡裢搭在肩膀上,向着年晋文躬身合掌一拜,转身就走。 竟然是将那个蒲团留下来了。 年晋文看着净涪佛身,看着他的身影步步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这个净涪比丘,真是怪! 年晋文嗤笑了一声。 怪倒也好。 要不是他怪,今日他就得被拿到府衙里去,替那帮子人抵命。 抵命?呵呵,也不看那帮子人欠了他们家多少条人命?! 年晋文也没在那蒲团上坐多久。不过片刻功夫,他也从蒲团上站起来了。 站起来之后,年晋文盯着那个蒲团看了一会,终于伸出手将那个蒲团拎起,带着它回到了那条船舟上。 入了船舟,年晋文都顾不上将那系舟的绳索解开,先就将蒲团搁放到了船头上,自己转入船舱里,从里头扒拉出一个木箱子来。 他将木箱子带出船舱,却没有打开,而是转身又在那个蒲团上坐下,只拿他那一双眼睛盯着木箱子。 在今日之前,年晋文其实不记得这一个木箱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尽管这个木箱子根本就是他自己一手收拾布置,又一手将它搬上船舱,让它在那不大的船舱里占上一个位置,一日日地在他眼前晃。 当然,那都是今日之前的事了。 现在,年晋文确实是想起了这个木箱子的事情,也知道木箱子里面都装的是什么,他甚至还想将这个木箱子打开,取出木箱子里头的东西,可是在即将动作的时候,年晋文到底又迟疑了…… 他盯着他面前的木箱子出神半响,直到肚腹中响起了鼓鸣声,才算是拉回了他的神智。 年晋文摸了摸身下的那个蒲团,终于抬起手去,搭上了那个木箱子的边沿。 木箱子里没有锁。 它本来也不必挂锁。 年晋文深吸了一口长气,手上一个用力,便将木箱子的盖子打了开来,露出里头盛着的那一样物件。 那件物件也不是别的,正是当日年晋文在他家中废墟里得到的那一部古怪书籍。 封面通红,内中沉黑,无有一字的厚沉书籍。 年晋文盯着那部书籍,久久没有移开目光。而他的眼底深处,正有一丝一丝的红线蜿蜒生出,似要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染成与那书籍封面一般无二的赤红。 身下原本平平无奇的蒲团忽然涌上一股清凉的气流。这股气流从他膝上起,直冲脑门,将他已经飘远陷落的神智又一次给扯了回来。 年晋文浑身一震,“噗。” 第657章 旧识 一口墨黑的浊血喷jian而出。这些血滴落在地上的那顷刻间,便有一缕缕的黑烟升起,又在半空中消弭于无形。 年晋文随手一抹,那擦拭嘴角的衣袖却是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根本就不理会,又再沉沉看得面前的书籍一眼,便就一骨碌将书籍给拿了起来,重新塞回那个木箱子里。 年晋文随手阖上木箱子,只是直接将木箱子往旁边一推,便不再理会了。但在他处理过这个箱子之后,年晋文却是蹲在船边上,认真而细致地清洗过自己的双手,确定双手干净了,才去摸出早先净涪佛身递给他的那节木片。 木片只有半个巴掌宽长,不大,上头除了木片本身的细密纹路和早前净涪佛身当着年晋文的面刻上去的名字外,就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年晋文小心地托着这节木片,沉思着到底要怎么用。 他翻来覆去地摸索验看了半响,愣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可真要说净涪佛身不过拿一节木片来诳他,年晋文又觉得怎么都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净涪比丘是什么人?在茫茫人海中寻人这件事在他看来确实艰难,可在净涪比丘这些人看来,也就是相当翻掌的小事而已。净涪比丘他用得着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敷衍、搪塞甚至是欺骗于他? 是他自己没有找到这节木片的真正使用方法还更有可能。 年晋文拿着那节木片折腾了大半日,才终于摸索到了一点法门。 他将这节木片放在一只手的手掌心上,另一只手覆上去合拢,然后竖起立在胸前,垂眼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低低传出去之后,他心中也在虔诚祝祷。 而等到他结束祝祷之后,再睁开眼去看那节木片,木片上赫然就多了一条血红色的曲线。 到了这个时候,便是没有人指引说明,年晋文也能猜测到这一条曲线的意思。 它是指引他前行的路。 初初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年晋文的呼吸都停了片刻,直到半响后才恢复如初。 既得了路线,年晋文又如何能够再拖沓?他当即就解了那系舟的麻绳,抬手抓起长篙重重点落在水中。船舟受这力道一催,再兼之水流本来的动力,当即就电s,he而出,向着长河的另一头蹿去。 年晋文顺着木片显示的路线一路寻去,很快就找到他那两个离散的侄儿的事不需再提,只说得了年晋文手上贝叶之后就起步离开的净涪佛身。净涪佛身和年晋文最后分别的地方虽则还在妙潭寺境内,但其实离妙潭寺与妙音寺之间的界线也已经不远了,所以没过得多久,净涪佛身就轻易地跨过了界线,踏入了妙音寺的地界。 在天静寺、妙理寺、妙定寺等各处界域行走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时候可能还会有些许掣肘,但换了妙音寺就不同了。他本来就是妙音寺的弟子,在妙音寺净字辈沙弥、比丘间的地位超然,也很得妙音寺里的诸位大和尚们的青眼,他在妙音寺地界上行走,必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即便如此,净涪佛身依旧在妙潭寺与妙音寺的边线界域上发现了一个旧识。 同是妙音寺弟子,消息格外灵通的净罗沙弥。 净罗沙弥见到缓步走来的净涪佛身,连忙上得前来,合掌躬身一拜,口中称道:“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回了一礼,“净罗师弟。” 站直身体后,仔细看见面前的净涪佛身,净罗沙弥不禁踌躇了一下,小心地瞥眼打量净涪佛身。 眉自然还是那眉,眼也依旧还是那眼,甚至因着这一路的奔波,纵然身上不显,净罗沙弥看净涪佛身也始终还是觉得这位师兄身上隐隐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难得地跟净罗沙弥说道:“师弟怎的在这里?别也是给我送弟子身份铭牌来的吧?” 这说的是净涪佛身几乎每经过一处佛寺地界,便有人将那一处佛寺的弟子身份铭牌送过来的事情。 净罗沙弥很有些受宠若惊。 他连连摆手,“怎,怎么可能……” 净涪佛身就笑了起来。 净罗沙弥松了一口气,连忙将他袖子里揣了许久的一本册子来双手递给了净涪佛身,“师兄,这个是这段时间以来各处地界发生的蹊跷事情……” 那本册子厚厚的一沓,说的都是类似于发生在年晋文身上的事情。不过是短短一年的时间,这景浩界佛门所统辖的各处地界,可已经出了不止一个年晋文。再要算上景浩界佛门之外的其他地方,特别是魔门那边厢,情况怕还会更触目惊心。 便是净罗沙弥自己,在收集整理这些消息的时候,心也真的是一点点的往下沉,沉落那无有底限的深渊里去。 “多谢师弟,有劳了。” 净涪佛身将那本册子接了过来,拿在手上粗略地翻看过一遍,越看,脸色便越渐沉了一分。 不过等到净涪佛身将这本册子里的内容翻完之后,他那越积越暗沉的脸色就慢慢地平淡了开去,到得最后,又恢复成了最开始时候的那副模样。 净罗沙弥将净涪佛身的这些变化统统收入眼底。见得净涪佛身如此,他忍不住心下叹了一句。 ‘果然,净涪师兄很看重这些事情……但世事恶化至此,人心崩坏如斯,师兄见到这些,又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净涪佛身简单地看过这一本册子之后,颇有些心烦意乱地随手将册子往随身褡裢里一塞,就转过身来继续跟净罗沙弥说话。 不过在他开口之前,净罗沙弥也已经将他听到的那些小道消息跟净涪佛身说起来了。 “其实……其实妙安寺那边有些地方情况还是不错的,没有那么严重……”净罗沙弥偷偷打量着净涪佛身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就是净涪师兄接触过的那一对陈家兄弟的那片地界……他们供奉的药师琉璃光如来神圣殊异,有不可思议神通……寺里的诸位师长都觉得……这位如来尊者可能正正好克制了此间魔劫……” 净涪佛身听着,抬起目光来看着他。 净罗沙弥吞了吞口水,快速地给出结论道,“在我出寺的时候,我师父就跟我说过,不必太过担心……到底西天还有几处佛国呢。” “我觉得师叔伯们说得很对。” 净涪佛身慢慢地笑了起来。 净罗沙弥也才松了一口气,跟着笑了起来。 “药师琉璃光如来尊者显圣,可不就是这样的道理么?师兄放心,在我还没有出寺之前,寺里就已经暗示下去了,叫镇守在各处分寺的师叔伯们布置下去,多多的宣讲《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更何况,也不单单就只有我们妙音寺,像天静寺、妙理寺、妙安寺等等各处地界,也都多有动作,那动静还不小呢。师兄若不是一心扑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上,应该也会发现才对……” 净涪佛身确实已经发现了。甚至在最初出现这个苗头的时候,净涪佛身就已经在关注这种情况了。从那最初一路看到现在,别说是现下站在他面前的净罗沙弥,便是各处地界、各处佛寺负责总领此事的那些大和尚们,怕都没有净涪佛身了解得多。 事实确实是这样的没错,但在净罗沙弥面前,净涪佛身却是全都给遮掩了过去。 他面色随着净罗沙弥的话或喜或忧地变幻着,到得最后,净涪佛身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感叹道:“诸位师叔伯果然是高瞻远瞩,我真是差得远了。” 若是他在一开始就能发现那位药师琉璃光如来尊者在这方面上的神异,他这一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所作为。 对于净涪佛身的这句话,净罗沙弥却是摇头,“师兄却是妄自菲薄了。师兄你这一路行走奔波,本来为的就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师兄如今进展,已经是相当不慢了。更何况,师兄你当日不是也送了书信回来说起这件事情么?……” “不是这般说的……”净涪佛身摇摇头,拦下净罗沙弥的话头,转移开话题道,“净罗师弟,混沌之地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哪怕净涪佛身问的是混沌之地的情况,净罗沙弥也知道他要问的是谁。 他抬手又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本册子出来递给净涪佛身道,“净音师兄那边很有些麻烦,但我师父也说了,寺里现下不打算强求他们做到什么程度,就单只看他们能走到哪一步吧。” 其实不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一回的佛子甄选公平还是能够保证的,就是安全上有些问题。 连向来平静的妙音寺地界上都是波澜阵阵,更别说是从来就没有平静过的混沌之地? 净涪佛身点点头,又将那一本新递过来的册子拿在手上慢慢翻看过。 看过净音在混沌之地那边的一应作为状况之后,净涪佛身脸色就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净罗沙弥在旁边见得,心里笑了一下,脸上自然而然就显出了笑意来。他对净涪佛身说道,“若不是净音师兄不在,我们真的要当面恭喜净音师兄了,在这一众师兄中,净音师兄那边的进展最好,我觉得,这一回的佛子,十有八九该是净音师兄了。” 净涪佛身笑,却是说道,“也就是净音师兄他不在而已。若是他当面,听见你这句话,必定会反驳你的。” 净罗沙弥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笑着应声道,“是了,净音师兄怕是会说,‘不过是比各位师兄弟快了一点而已,哪儿就能看出这个结果来的,快快住嘴了吧。’” 净涪佛身点头,“很是,很是。” 两师兄弟说笑了这么几句,虽然没有将最开始的那点沉重打散,却到底叫他们心里头松快了许多。其中最明显的,也就是净罗沙弥了。当然,那是内里,在表面上,净涪佛身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净罗沙弥见得,心里又更轻快了些许。 又再闲聊得一阵之后,净罗沙弥就跟净涪佛身告辞了。 净涪佛身也没留人,合掌探身,给净罗沙弥还了一礼。 净罗沙弥转身之前,还回转身来,跟他说道,“师兄,我们师兄弟在寺里等你。” 净涪佛身点点头,看着净罗沙弥转身远去。 净罗沙弥走了之后,净涪佛身另外寻了一处地方,布设过阵禁之后,就在内中坐了,拿着净罗沙弥递给他的第一本册子看了起来。 这本册子的内容极其沉重,净涪佛身一页页翻看过去的时候,动作也极其的缓慢,像是在掀动镇压在他手上的大山一样的。 一页,一页,又一页…… 这本册子足有数千页之厚,每一页纸张上记录着的那些事,几乎都像是蘸了面庞上的血泪、胸腔中的悲愤绝望……一笔笔一划划勾勒出来的,逼得翻看这一本册子的人心头不由自主地震颤不已。 杨元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沉眠中醒了过来,正睁开眼睛看着他这边厢,但他一直没有开口,直到净涪佛身的目光扫过那本册子的最后一页,看完最后一行字,那边厢的杨元觉才无缝衔接地开口说话。 “怎么,不忍心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嘲讽,但净涪佛身却是真的清楚知道杨元觉没有那个意思。 所以他也不恼,只是摇摇头,淡淡地在杨元觉耳边开口道,“不,只是觉得可笑。” “可笑?”杨元觉喃喃重复了一遍。 “确实是可笑。”净涪佛身一边在杨元觉耳边答话,一边却是垂落眼睑,无声地盘膝坐在那一处禁制中,隐露悲悯。 “一句两句口角,就能让人起了杀心,然后又在那杀心的催动下真正的做下杀行,偏偏这样的杀戮还因为种种原因成功了。这样的杀戮又再牵引恨意恶意,招来另一场杀戮……” 就像年晋文那一事一样的。 “人命虽然有时候真的像草芥,但死得这样憋屈、冤枉和凄惨,又怎么不是可笑了?” 杨元觉静默了一下,问道:“所以……你就想阻断这样可笑的杀戮?” 净涪佛身很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阻断,难道看着我自己的工作又给加倍了么?” 净涪佛身从册子上挪开目光,转落正在那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沉睡的净涪魔身。 比起一年多前,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本来就数不过来的那些残魂怨灵数目似乎又悄无声息地增长了许多。那残魂层层叠得地挤攘着,看得净涪佛身都有点发怵。 这个数目上的增长,似乎还不是按照规律来的,根本就呈现一条快速往上拔高的曲线。依照这样的增长情况,等到魔身出定真正动手建造论景浩界小轮回的时候,落到他手上的工作会是多么恐怖,几乎没有人能够想象。 这样r_ou_眼可见的庞大工作量,净涪佛身觉得——魔身很有可能会甩锅。 而一旦净涪魔身死活要当个甩手掌柜,那这些工作到时候会由谁来接手,根本都不用猜,答案一目了然。 难道这件事情还能指望净涪本尊去吗? 杨元觉看不到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那边的情况,但他知道净涪这些年来在景浩界中的大体动作,如今见净涪佛身脸色,听净涪佛身话里的意思,再简单地一个联想,自然而然也就猜到了无边暗土世界那边的情况了。 他当场就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净涪佛身抬起眼睑来,将目光淡淡地往杨元觉的所在瞥了过去。 若是往常时候,受了净涪佛身这么一记眼光,杨元觉多少也都是会忐忑一阵子,但现在不同。现在是什么情况?! 是景浩界状况危难,是净涪需要他帮忙搭一把手,他现在笑话笑话净涪佛身,难道还不行了吗? 杨元觉很有底气地继续。 笑着笑着,他的笑声还拔高了两个音调。 如果不是杨元觉那边厢就只有他一个人,单凭他这些笑声,都得被人扔ji蛋,怒喝几声扰民。 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单没有收敛,反而更变本加厉一些,也没如何生气,只是低下头去,将那一本册子收拢入随身褡裢里,另外寻了那一本记录着净音在混沌之地诸事的那一本册子。 杨元觉不理会净涪佛身,一直等到他笑够了,才渐渐地收了声。 他也不知道在他自己的那张长榻什么地方摸索了一下,竟就掏出一个赤红的葫芦来,拔开葫芦嘴,咕噜咕噜地仰头喝了个尽兴。 净涪佛身没有抬头,却忽然往杨元觉耳边送了一句话,“当心呛着了。” 净涪佛身不说还自可,他这一说,杨元觉那边立即就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浓郁的酒香一下子就飘了开去。倘若不是杨元觉身周设有重重阵禁护持,这些酒香顷刻间就能飘散开去,招来一大群酒鬼。 杨元觉可能不会怕景浩界里的这些酒鬼,但喝美酒喝得正高兴的时候平白冒出几个扫兴的,谁都高兴不起来啊。 杨元觉好不容易稳住了自身状况,又抬手在袖子里摸出一条手帕来擦过脸,才跟净涪佛身抱怨道:“喂喂喂,太缺德了吧!我可是正在喝酒诶,喝的还是我好不容易抢过来的赤炎酒。” 净涪佛身懒洋洋答道,声音相当无辜,“我就是好心提醒你,你看,你刚才不就是被呛着了吗?” 杨元觉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呵呵,也不知道谁才是祸害我的罪魁祸首?!” 净涪佛身抬起头来,对着杨元觉的方向拉开唇角笑。 杨元觉哼哼了两声,“别以为你这个样子,就能轻易将这件事情搪塞了过去。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净涪佛身答道,“我又没有做什么,元觉道友,不是我的锅,你可别往我头上推。” 杨元觉哼哼哼了三声,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放松了身体,带着笑意看着净涪佛身,“相交一场,也别怪我不提醒你,景浩界现如今的情况是越来越遭了,最多再过得半年时间,如果你们这边还是没有准备好,早先准备下来的那个阵禁可就不能用了。” 净涪佛身沉默了下来。 杨元觉嘿嘿地笑,道:“如果那一个阵禁废用,接下来你再想要有个相似的效果,就得从头再开始推演,到时候,你现在备下的那些天材地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现在备下的这些天材地宝用不上还是小事。真要有用不上的,那也还是可以收起来。到得日后需要的时候,总能将它派上现场。真正的问题在于,推演筹计最新适用的阵禁需要时间,再去寻找适合最新阵禁的天材地宝又需要时间,布设阵禁也需要时间…… 桩桩件件都需要时间,可偏偏景浩界最缺的就是时间。 尤其这布设阵禁的一套做下来,每一个环节都极其关键,稍有不对,就得陷入不断重复循环的漩涡中,被这个漩涡耗去最后的一点生机。 真到了那个时候,耗人耗力又耗时地拖下去,景浩界又能讨得了几分好? 还不得在无执童子魔念的冲击下步步溃败? 第658章 宽怀 杨元觉见净涪佛身一时无言,自然也知道净涪佛身此时的考量,他顿了一顿,道:“安元和现下还在路上,都不知道他那边状况怎么样了?” 净涪佛身低声道:“不容乐观。” “不容乐观么?”杨元觉也不去问净涪佛身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几乎就像亲见一样,他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也不知他能不能及时赶过来。” 净涪佛身借着他与净涪本尊投放在安元和那尊金身佛陀虚影的联系查看了一下安元和的状况,小小笑了一下。 这倒未必。 杨元觉看净涪佛身的表情,心里一动,也笑了起来,“看来,安元和那家伙这次也没有坏了事。”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净涪佛身点点头,“再过不了多久你应该就能看到那些东西了。” “那就最好,我都等他的东西等很久了。” 其实如果这个时候无执童子神智清醒,听到净涪佛身和杨元觉的这一段对话,就能猜测出些味道来了。但可惜,无执童子现在还停留在那种莫名的混沌处境,神智被天魔主的一道魔念牵引,沉沦莫名,连自我的存在都似是忘却了一样,又如何能够顾及得到景浩界这边厢? 不过无执童子虽然一时无暇分身,但他眷属手段也不差。早在无执童子要求他们动手拦截安元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盯紧了安元和,不叫安元和以及任何与他有关联的人与物靠近景浩界半步。 第10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4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04节 所以那些一早就被安元和差遣,在景浩界附近混沌海中随意游走,只作出一副就想要冲往景浩界的各位大修士们,统都陷入了或大或小的麻烦中,正与无执童子的那些眷属们玩得高兴。 因为这件事,景浩界附近混沌海这段时日真的是特别的热闹。 在这样你来我往的争锋中,虽然是各有输赢,但因为实力、人心的问题,安元和一方却是落在了下风,输多赢少。 饶是如此,安元和的目的——牵扯无执童子那方注意力,以缓解他这边危机——也已经算是达成了一部分。 真要是无执童子麾下所有眷属统都盯紧了安元和一人,再加上外头是不是cha上一脚搅浑水的,便是再多上十个安元和也可能支撑不住,更别说要将他手上的东西送到景浩界那边了。 只是,哪怕安元和身上的压力大减,他这一路也绝对不能算得上顺利。 简直狼狈到家了。 顾不上自己脸颊上沾染到的污血,甚至都没来得及换去他身上穿着的这套已经被刺了好几道口子的衣裳,安元和随手一抖,先将宝剑剑身上还在慢慢滑落的血滴抖落,紧接着却是立即搬运已经剩余不多的真元催动宝剑,继续向前方逼进。 至于随着他的前行而在持续消耗的真元…… 安元和伸手往储物戒指里随意一摸,摸出一把丹药看也不看径直就塞入了喉咙中去,又将那些丹药药力转化成的真元灌入他手中宝剑里去,催得宝剑的速度又更提升了几分。 不过安元和速度是提升上去了,脸色却煞白煞白的,实在算不得好看。 果真还是消耗太大了。 那边厢混沌海里的安元和一路杀伐往景浩界这边靠近,这边厢景浩界中的杨元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感叹道:“想来外头必定很热闹,倒是可惜了,我竟没能好好地瞧一瞧。” 听得杨元觉这般叹息,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道:“所以,你不想睡觉了么?” 杨元觉一愣,连忙摇头,“不不不,我还是想睡觉的。” 热闹难得,尤其是安元和的热闹更难得,不过相比起这些热闹来,杨元觉还是更爱睡觉。 净涪佛身勾着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杨元觉看见净涪佛身的笑,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甚至还痛心疾首地开始了他的第九千六百五十二次宣言,“净涪啊净涪,你竟然还是不懂。不能睡觉的人其实才是最痛苦的。身体倦乏,心神疲惫……” 净涪佛身则还如往常一样,只将杨元觉的这番话当作了耳边风。 杨元觉也还是没有生气。 生什么气?有什么气好生的?就因为净涪佛身半点没将他的话听入耳里,记在心里吗?真要是这样也能生气的话,杨元觉他怕是当年第一次跟“皇甫成”和安元和两人宣告的时候就已经被气死了。 他摇摇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一副无人理解,无人可作知音的表情。 净涪佛身由着他表演了半日,等到杨元觉的表演性质得到了足够的抒发之后,他才问杨元觉道:“你要不要去亲眼见一见竹海?” 早先就说过了,无边竹海不单只是景浩界中各种异竹生长孕育的地方,它还是天然形成的阵禁宝地。内中株株竹树勾联,形成不经人手,不掺杂人意,只带天地意蕴的禁制与阵法,厉害非常。 当年净涪从左天行手上夺走竹海灵会魁首,照惯例踏入无边竹海寻找一株契合异竹的时候,就结结实实地吃了好一顿苦头,才在那里头带走了茂竹。 虽则当时的净涪修为还相当浅薄,不过是一个十信境界中的小沙弥,但他眼界摆在那里,可比景浩界的其他同龄修士好上太多。然而即便是他,也没能逃得过去。由此可见这无边竹海里头种种天然阵禁的威力了。 杨元觉自然也是知道净涪当年的那一段经历的,他听净涪佛身这么一提起,当时被压下的兴趣立即就又被撩拨起来了。 他腾地坐起身来,脱口而出,“要。当然要!” 净涪佛身点头,“那么,去珠海那边寻找那位竹主讨要天地灵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杨元觉一听,面上立时就升起了几分纠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确实是从来没跟那位竹主打过交道,但从净涪本尊当日跟他说起的那些事情,他就知道这位竹主应该不太容易对付。 或者说,是很不好对付。 杨元觉往无边竹海的方向看了一眼,将竹主的难搞程度又再往上拔升了一层。 在杨元觉的心中,竹主现下被划分到的层次,已经是仅次于净涪了。 别以为竹主会落在这个层次是杨元觉太看得起他,实际上,还真不是,只是杨元觉重视竹主而已。 但别以为杨元觉重视竹主,就是怕了他。 不是。 杨元觉只是不想要跟竹主这样的人打交道而已。 跟竹主那样的人打交道,倘若不能一击必杀,就得花费大量的时间和ji,ng力去跟他耗,跟他纠缠。 杨元觉没想废这个心思。 听得杨元觉的这个问题,净涪佛身也点了点头,“办法是有的。不过……元觉道友,你届时排布阵禁,不得也要将各处的情况摸清摸透?” 杨元觉的脸当场就有点垮了。 但还没等杨元觉的脸色彻底摆出来,净涪佛身就已经开口了,“阵禁之道,哪怕单只某一个地方出了一毫一厘的偏差,结果也会是大为不同。阵禁,就是这么一门……” 杨元觉脸皮抽搐几分,都还没有等净涪佛身将话说完,他先就叫停了,“行行行,我去,我去一趟就是了。摆出这么一个大道理来压人,你亏不亏心啊你……” 净涪佛身摇头,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来,“不亏心啊。” 杨元觉觉得自己问错了,一脸痛悔莫名。 这人要也能有觉得亏心的时候,他就不会是现下的这个样子了。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才算是觉得缓了一点。 净涪佛身撩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提醒着道:“这个句话可是你当年跟我们说的……” 杨元觉的脸色又更沉痛后悔了几分。 净涪佛身笑了。 杨元觉往他那方向瞥了一眼,似乎能看见净涪佛身勾起的唇角和那舒张开来的眉眼。他哼哼两声,又无声嘀咕过一回,却也不耽搁,推开身上的锦被就下了长榻。 “行了行了,我去就是了。我去!” 净涪佛身停下脚步,合掌探身向杨元觉拜了一拜,“幸苦了。” 杨元觉一边换了衣裳,一边跟净涪佛身道:“知道我这趟幸苦,就给我记着,日后总有要劳动你的时候。” 当然,杨元觉也就是随口一说,给他自己造一个往下爬的梯子而已。每一回他们三人中的哪一个陷入危难困境的时候,另两个人就真能够站在旁边什么都不做? 没有! 净涪佛身自然也是明白,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身去,望向前面的那一户人家。 杨元觉抬手将他那舒服到让人想躺在里头饱足酣睡的床榻,回头瞥见净涪佛身那边的动静,目光也顺着净涪佛身的目光往前望去。 “这里又是一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所在?” 净涪佛身点点头,“是。” 杨元觉只是扫了一眼过去,就兴致乏乏地收回目光,“行吧,你去忙。我也去会一会那位竹主。” 不叫这位竹主扒下一层皮来,都对不起他现在被削减了去的酣睡光y。 净涪佛身随意地提醒了杨元觉两句,又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入无边竹海。 竹主很快就迎了出来。 他不出来也不行,杨元觉的修为摆在那里,又得景浩界天道承认在景浩界中自由行走,实力未曾受到景浩界天道压制。 也就是说,踏入竹海里的杨元觉,根本就是全盛时候的他。 而全盛时期的杨元觉,别说无边竹海里的其他异竹,便是竹主自己,也都是稍有不如。 碍于本身实力间的差距,竹主哪怕再自傲于自己异竹的身份也得在杨元觉面前稍稍地摆低了姿态。 无论世间的哪一场博弈,其实都是东风与西风的关系。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至于势均力敌的情况,确实也算是常得以听闻,可相比起那庞大的基数而言,却真是有点稀少了。 所以当净涪佛身望见竹主的应对之后,他就将这件事情甩开手去了,只叫杨元觉自己处理,他则是去忙活那第二十六片贝叶的事情。 而此刻离他不远的这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情况又有那么一点特殊。 故而净涪佛身等了等,直到他面前那户人家的隔壁有人抱着木桶出来的时候,他才又有了动作。 才刚抱着木桶从屋子里出来,要在院子里准备往木桶里头填装蔬菜以准备腌制的老人一个不经意地转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也正转了目光往这边望来的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往老人那边走了两步,合掌躬身拜了一礼:“打扰老人家。” 老人重重地眨了眨眼睑,又伸手揉了揉眼睛,才终于确定他自己面前是真的站了一个年轻僧人。 他连忙放下手上拿着的物什,抄起旁边的麻布匆匆擦了擦手,急急合掌躬身跟净涪佛身行礼道:“不敢,不敢……师父有事?” 净涪佛身点点头,将他的请托跟面前老人简单地说了一遍。 老人有些惊讶,目光往他隔壁的那间屋舍瞥了一眼,“师父你想见……见这户人家里头的人?” 净涪佛身点点头。 老人闪过一丝迟疑,但当他目光无意识地抬起,望向对面静静看着他的净涪佛身,没再多说些其别的东西,只道:“师父你过去敲门就可以了的,有人在家呢。” 净涪佛身合掌又是一拜,“好,我知道了,多谢老人家。” “不值当不值当。”老人摆摆手,然后却又是一阵踌躇。直到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问道,“不知师父你……” 净涪佛身看着他。 老人一鼓作气将后半截问题说道出来,“师父你可是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诧异了一下,却还是点头,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老人当即就咧开嘴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没记错……” “……也算是镇上的那些画师不错了……”起码他们画的人像画还能让他认出了净涪比丘来。 老人面上闪过一丝自得。 看看,看看,这就是眼力,这就是记忆。有今日的这一桩事摆在前头,看谁还敢说我老眼昏花,说我不中用。 呵呵,真要是我老眼昏花了,不中用了,能这么快就认出这位比丘来。 净涪佛身见他模样,又稍稍一推算,便也就知道这位老人是怎么认出他来的了。 毕竟他可是胆敢担保,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老人。哪怕是在借用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检测世界各处的时候,净涪佛身也从来没有看过这样一个人。 知道了个中缘由之后,净涪佛身就将这件事放到一边去了,不再多在意这件事情。 那边厢才笑得一阵的老人确实忽然止住了笑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地问他,“净涪师父你过这边来找她,莫不是有一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在她手上?” 前文就已经说过,净涪行走景浩界佛门各处地界就是为了收集散落在各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景浩界的每一处角落,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这样的前提下,净涪佛身的来意就很容易猜测了。 更别说这位老人才刚在净涪佛身表明身份之前,就已经一语点明了净涪佛身身份,现如今再想要顺着线索推断出后续的结论来,也不是多么为难的事情。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答道:“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的。” 老人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他话还没有出口,抬眼望见净涪佛身,动作就下意识地顿了一顿。 虽然对面那个刘寡妇不是什么老实安分的人,但面前这个可是净涪师父,妙音寺的那位净涪师父! 净涪师父既然开口说了,那就不会有错。怕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真就在刘寡妇的手上,至于刘寡妇的为人…… 老人慢慢地舒展开了紧锁的眉眼,在心里点了点头。 既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经文愿意落在那刘寡妇侧旁,由她保存,那想来刘寡妇在村子里头的传言似乎很有问题。 他想了想,在脑海里仔细扒拉了一回,扒拉出好几个传言传得最是积极妇人,再想起那些流言里牵系上的双方,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却是眼珠子一转,望定净涪佛身,带着期盼地开口:“净涪师父,不不知道你这次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可否让我也在旁边一观?” 净涪佛身想了想,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老人家不妨等一等,等我问过这家家主人再说?” 老人听得净涪佛身这句话,也隐隐猜到了净涪佛身的顾忌。 是了,净涪师父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除他们妙音寺外,其他佛门各寺地界他都已经走了一遍,听闻已经是取回了二十多片写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的纸页了。这么多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拿回来,期间又是种种事情牵系着的,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了,如何还会在乎旁边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人? 所以净涪师父考虑的是那刘寡妇对这件事的态度。 而刘寡妇对这件事的态度? 刘寡妇对这件事能有什么态度? 他们两家虽然是远亲不如近邻之中的近邻,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实在不好。出门在路上遇见打了个照面却愣就是没个招呼什么的,这样的关系能好的到那里去。 不必去问那刘寡妇,老人自己就都猜到了。 他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跟净涪佛身摆摆手,“还是不那般麻烦了,这些事情,我不看也是可以的。” 说起来,他和刘寡妇两家之间的恶劣关系,和村里头人人都能说上一段的刘寡妇的桃色传言有一定的关系,而除此之外,他家里的几个妇人也得担起这个责任。 净涪佛身见老人自己打消了主意,便又是一点头,抬手去敲面前那一扇紧锁的门户。 “笃笃笃……笃笃笃……” 里头很快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像是早就在等着了似的,“谁啊?” 净涪佛身收回手来,应声道:“妙音寺净涪,因事来此,不知女檀越可能开门一见?” 门里的妇人顿了一顿,几步走到门前,拉开门扉,抬眼看了一看净涪佛身,合掌躬身一拜,“小妇人张刘氏,见过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自是回得一礼。 张刘氏侧身让出一条路来,请净涪佛身入屋去。 净涪佛身点点头,便顺着张刘氏让出来的路,越过张刘氏踏入屋舍之中。 张刘氏将门扉重新阖上。 但在门扉彻底合拢的那一瞬息间,她忽然转了眼睛,透过那细细的一丝门缝递出一道视线,望向了对面也正看着这边的那位老人。 两人目光须臾间就是一撞,还没等老人想明白那刘寡妇的目光中到底都有些什么意味,这样的碰撞就已经结束了。 老人摸不着头脑,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呢? 老人脑子里一时想不清楚,却不代表他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他利索地将面前叠放着的蔬菜一颗颗涂抹好盐巴,将它们妥帖放入面前的木桶之中。 不多一会儿,木桶里就已经堆满了蔬菜。 这一遭忙活完之后,接下来就是要将煮开的水倒入木桶里头没过里头的蔬菜了。 老人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就要去找那些煮开了又放凉的水。但他团团转了一圈,却愣是连个盛水的葫芦都没看见。老人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抬手一拍脑袋,“是了,还在厨房里头。” 于是他转身又去屋舍后头搭建的厨房里头去找那些葫芦。 葫芦摆放的地方其实不怎么显眼,但因为一只只葫芦堆叠在一起,也实在是容易让人找出来。 老人提了两个葫芦在手,转身就要重新回院子那边去。可他才往前走出了几步,忽然就又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过头来,像是捉贼一样地盯着他家厨房的某一个角落。 他皱紧了眉头,站在原地想了想,放轻了脚步,悄悄地向那个角落里走去。 因为太过小心和安静,不过就是短短的一段距离,老人也很是花费了一点时间才终于到了他视线紧盯着的某一处地方前面。 那是一处暗角。 乌漆墨黑的,连一丁点光线都没有,真想要在这处角落里发现些什么,便是目力最好的年轻人也难,更别说是一个岁数大了,身体渐渐老化衰败的老人。 老人走到近前,狐疑地盯着这片黑暗看了两眼,猛地爆喝一声,“谁!?” 第659章 张刘氏 “是谁躲在那里?!出来!” 爆喝声中,老人也还没停手,他直接甩手,将手里拿着的葫芦扔了过去。 “嘭嘭”的两声葫芦落地声响起,叫老人心底的怀疑一下子就散了三分。 “没人?”他嘀咕了两声,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愿意承认事实也似地低声道,“好吧,真是没人,是我自己想岔了。” 他摇摇头,也不去拿那两个落地的葫芦。 刚才他可是听到了,这两葫芦的葫芦塞都在他将它们扔出去的时候脱出了。而既然葫芦塞没有了,那葫芦里头装着的水自然也就没了。 葫芦里没了水,这里又黑又暗,再加上刚刚被水打shi的地,老人哪儿会想要自己现在去将葫芦找回来? 他摇着头,另外从其他的葫芦里抽出两个来,带着它们一路去了前面的院子里,继续他自己的腌菜工作。 老人根本不知道,在他离开了厨房之后,他先头戒备了好一阵子的那处角落里,猛地钻出了一个shi了一身衣裳的壮年男人。 男人犹有余悸地看了看老人的方向,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张刘氏的院子,头也不回地从这厨房里经过,躲去了另一个地方。 男子的隐忍和小心瞒过了年纪大了的老人,却瞒不过净涪佛身。 或者说,在净涪佛身最早来到张刘氏门前的时候,张刘氏和他在屋子里都在做些什么,其实统都落在了净涪佛身的眼睛里。 净涪佛身对此完全没有发表意见。 毕竟张刘氏和那男子一个丧夫一个失妻,又都是你情我愿,净涪佛身管这些事情干什么? 也就是净涪佛身不想要打扰到他们,才会在外头先站了一小会儿,等到那位老人出来之后与他交谈询问,也更多的是在提醒而已。 提醒他们——有人在外头,有人要过来。 掩了门,简陋的屋舍里就只剩下了净涪佛身和张刘氏两人。 张刘氏微微扫过身侧的年轻比丘,心底一个个念头不断翻滚。 净涪比丘他……到底有没有看见了? 应该还是……看见了吧? 毕竟净涪比丘可是修士,还是有着大神通、大法力的修士,听说这样的人都很厉害的。她家里就这么几扇木门,怎么可能逃得过这位比丘的目光? 张刘氏紧咬着唇瓣,任由唇瓣中传来一阵阵锋锐的疼痛。 这样的疼痛压下了张刘氏心中、身上还残留着的那些情欲,叫她真正地清醒过来,真正地感觉到了害怕。 这样的丑事不论是谁发现,都得是一顿鄙夷唾骂的。更别说,发现的这个人还是妙音寺里的那位净涪比丘。 害怕、羞愧至极,张刘氏简直恨不得自己立时就昏死过去。 不,或者说她恨不得自己这会儿直接就死掉了更准确。 而她的这个心念才刚冒头,就似乎有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在她耳边脑海响起,“死吧……那就死吧……” “你不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面前的这个,可是净涪比丘啊……妙音寺的那个净涪比丘……” “比丘来找你,为的还是那部举世瞩目,所有善男信女期待渴盼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就在你的手上,在你的身边……可你刚才做的什么?你刚才在青天白日的时候跟男人偷情!……” “你玷辱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你怎么不去死?!” 这样的声音在张刘氏耳边脑海里不断起伏,直催得张刘氏神智全无,昏昏然的竟然真就低低呢喃出声,“去……死……” “去死……” “去……” 这一回,张刘氏短短两个字根本就只吐出了一个单音节,这屋舍里忽然就响起了一声佛号声。 “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如同洪钟大吕敲出的声响,震得人心神俱颤的同时,也似有一股清凉的气流从发热混沌的头顶倒灌而下,顷刻间就将张刘氏的神智拉了回来。 然而,哪怕张刘氏已经恢复了神智,她的双眼里还是一阵哀戚至极的悲愤欲绝。 “净……净涪师父……”几个字从张刘氏哆嗦的嘴唇间泄出,却清晰分明,绝对没有丁点含糊,“你……” 净涪佛身偏头看了她一眼,那双平静宁和的眼睛里依旧清明透彻,不见丁点的鄙夷与斥责。 张刘氏一时间静了下来。 也是到得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一直一直地在颤抖,抖得就像是筛谷子一样的。 净涪佛身见她这般情状,又见这一时半会儿的,两人竟然已经走到了屋舍中的客厅所在。 也不等张刘氏招呼他,净涪佛身自己就选了一处位置坐了下来。 事实上,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还要等张刘氏来招呼他,根本就是妄想。 张刘氏一应动作俱无,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茫茫然地颤抖着身体。 这……净涪比丘他……他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说…… 净涪佛身坐在椅子上,褪下手腕上的佛珠拿在手上,垂下眼睑,一边轻轻捻动手中佛珠,一边念诵经文。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净涪佛身念诵的经文不过是开了一个头,张刘氏就认出了此时净涪佛身在她面前念诵的这部佛经。 它也不是别的什么经典,而正是净涪佛身正在景浩界佛门各处界域中不断寻找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不知不觉地,张刘氏也跟着诵了起来。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 哪怕张刘氏此时的状况极其不佳,可她念起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却是一点偏差错漏都没有。显见,张刘氏每日里的闲暇时候也是经常诵读这部佛经的。 不然以她这样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山村寡妇,在净涪佛身没有特意指引的情况下,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跟上净涪佛身的背诵,且还一字不漏,一字不差,娴熟非常? 净涪佛身没有再看张刘氏,只带着她念诵过两遍尚且残缺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便就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将手中拿定的那串佛珠重新又带回到手腕上,才抬起眼睑来看张刘氏。 念诵过两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张刘氏的情绪似乎稳定了许多,也算是镇定下来了。 见净涪佛身视线望来,张刘氏深吸一口气,合掌弯身,深深地拜了下去。 待到重新站起之后,张刘氏却是半句话都不说,低垂着额脑袋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待着净涪佛身的审判。 净涪佛身摇摇头,问她道:“女檀越心中可是后悔的?” 张刘氏心里头吊着的那一根细细稻草再也支撑不住,嘭的一声断掉了。随着这一根稻草断去的而熄灭黯淡的,却是张刘氏心头那隐晦得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微薄希望。 他果然是知道的…… 但到底是冷静下来了,这次张刘氏没像上一次那样,满脑子的死啊死的。她定定神,慢慢地抬起头迎上净涪佛身的目光。 还是那样平静明澈的目光,还是那种剔透明净的感觉。 张刘氏没有再避开净涪佛身的目光,她苦笑了一下,答道:“后悔的。” 净涪佛身又问:“女檀越后悔的,是什么呢?” 是什么? 张刘氏真是被净涪佛身问倒了。 她自己想了很久,眼底蒙上一层薄薄的晦涩,唇边那笑容里盛着的苦涩更加浓郁。 “后悔……很多很多……” 哪怕是叫张刘氏自己来数,也是数不清了的。 净涪佛身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顿了一顿,似乎是给张刘氏梳理她自己心思的目光,才又问道:“那么……女檀越你在这件事情里有不后悔的事情吗?” 张刘氏愣了一愣,整个人显得更木滞了。 显然,她又被净涪佛身问倒了。 “……”张刘氏想了很久,才慢慢地答道,“不后悔的事情……” “也有很多。” 净涪佛身微微点头,又一次望定她,问道:“女檀越不后悔的,又是什么呢?” 张刘氏这一次似乎是有准备了。可即便如此,当这个问题真的被对面稳坐的年轻比丘问出来的时候,张刘氏也还是又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还是很多。” 净涪佛身转开了目光,似乎是想要帮面前的张刘氏减缓一点压力,又似乎是想给她自己仔细思量的空间和时间。 总之,净涪佛身没有去细究张刘氏心里头此刻的想法,只用这些相当含糊的问题指引张刘氏自己去思考,去权衡,然后……去决定她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在女檀越自己心中,这些后悔的事情与那些不后悔的事情……可曾有哪些事情出现过重叠?” 有吗?没有吗? 张刘氏自己埋头想了好半日,才终于能够确定——是真的有。 而其中份量最重的,还是两份。 一份是人,是孙五哥;一份是信,是佛。 第660章 第二十一片贝叶 前者是明知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很难圆满,依然想要去尝试,想要去搏一个可能,哪怕付出她自己的所有;后者…… 后者从她出生起就被人深植入灵魂深处,随着年纪一点点长大而不断深化发酵的信念。到得现在,它已经成为了她的信仰所在,她愿意为了它舍弃自己的一切。 张刘氏那瞬息功夫的脸色快速变化,到得后来,形形色色的表情在张刘氏脸上混杂成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她咧了咧嘴,似乎是想要笑,可那笑意太过浅薄,叫她怎么都笑不出来。 净涪佛身见得,两只手掌在胸前悄无声息一合,垂下眼睑,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女檀越你可是想明白了?” 张刘氏慢慢点头,应道:“是,我想明白了。” 但还没等净涪佛身再开口说些什么,张刘氏就已经又低下头去,迟疑着低声问道,“净涪师父,如果……如果我两个都不想放弃,可怎么办?” 放弃前者,是要生生在她自己的心口上剜r_ou_;而割舍后者,那更是要割舍她人生的一部分。 一个剜心,一个割舍人生,无论选择哪一个,舍弃哪一方,都是在割裂张刘氏自己。 张刘氏悲哀至极,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向谁说。 前面的这个净涪比丘吗? 他一个妙音寺的比丘,一个僧人,年纪又小,怕是未尝情爱,真的能懂她心中种种? 她猛地抬手掩面,遮住那双在顷刻间如泉涌一样的眼睛。 净涪佛身静默地坐在原地,没做什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 一直等到张刘氏勉强止住眼眶里不断涌出似乎无穷无尽的泪水之后,他才淡淡地问张刘氏道:“既然哪一种都不愿意舍弃,为什么不选择都接受呢?” 都接受? 张刘氏动作一顿,猛地抬头想要跟净涪佛身争辩些什么。 怎么能都接受?都接受的话,她怕是哪一样都保不住。到头来反弄到什么都没有…… 可是当她抬眼望向面前的年轻比丘的时候,或者说,当她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映入面前稳坐的年轻比丘身影的那顷刻间,她猛地闭上了嘴巴。 净涪佛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哪怕他已经从张刘氏的眼睛里窥见得她此刻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他也还是没有再开口。 可即便净涪佛身再没有言语,单只他坐在那里的姿态、气度,就已经将所有能用言语表述的东西都清楚地传递了过去。 张刘氏一寸寸地埋下头去,脑子前所未有地快速运转,琢磨着净涪佛身表露出来的他自己的态度,权衡着一切得失利弊。 到得最后,张刘氏忍不住又露出了一个苦笑。 但这个带着浓浓苦涩味道的笑容绽开之后,随风飘来的不是无奈,而是勃勃的英气与斗志。 净涪佛身看见,心里已经猜到了张刘氏的最终选择。 张刘氏合掌躬身,深深拜了下去,“多谢比丘指点,我知道怎么做了。” 净涪佛身微微点头,将这个道谢承了下来。 毕竟是保存着第二十六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有缘人,先前那一番问答,不说能不能稍稍了结双方之间的因果,便是不能,也多少能够襄助她真正窥见自己的所愿,给后续净涪佛身替她了却因果布下决定性的铺垫。 张刘氏起身后,垂眼恭敬请问道:“比丘可要随小妇人在此间到处走走?” 说是到处走走,其实是张刘氏是在请净涪佛身去寻那一片落在她这里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佛身自然是赞成的,他站起身来,对着张刘氏点了点头,“劳烦女檀越。” 张刘氏又是躬身一拜,起身领着净涪佛身客厅、屋舍、绣房到处转。 看她那尽心尽力的模样,净涪佛身相信如果他在前头的那些地方找不到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怕是这个张刘氏能将他带入她的内间里去。 要知道,闺房自来都是女子的私密之地,而闺房中最隐蔽最重要的,当属内室。女子闺房里的内室,别说是净涪佛身这样头一次见面的成年男子,就算是她的父亲兄弟,也是轻易不能踏入的。 能光明正大地入了女子内室的,也就只有她的夫郎而已。 哪怕净涪佛身是一个僧人,有清规戒律条条约束,外人也能信任得了他,不会轻易拿这样的事情说嘴,可净涪佛身自己不是很情愿往里走一趟啊。 不过他也不用做到那一步,张刘氏才刚领着净涪佛身走近她的绣房,净涪佛身就转了目光,望定绣房左近的那一间小屋。 张刘氏注意到净涪佛身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得那间小屋,脸上忽然升起了一片红晕。 是羞的,但不是羞怯,而是羞愧。 净涪佛身知道那间小屋是用来干什么的,但他没明说,只是又将目光转了回来看着张刘氏。 张刘氏脸上的红晕止不住地加深。她咬了咬牙,却没有直接领净涪佛身过去,而是先问了他一句,“净涪师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在那里吗?” 净涪佛身点头应道,“应该是在那里。” 张刘氏当先往前迈了出去,“那请净涪师父随小妇人来。” 她几步走到那间小屋门前,伸手就探入衣裳里去掏钥匙。 锁匙掏得不慢,但张刘氏将手中拿着的锁匙递送到门锁前的时候,手却是抖的。 正因为她的手抖得厉害,这一把每日里都被她打开又仔细锁好的门锁轻易地拒绝了她,叫她手上拿着的锁匙怎么都cha不到锁眼里去。 净涪佛身还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催促她。 好一会儿之后,锁匙终于cha入了被它拒绝好几次的锁眼。 好不容易成功将锁匙cha入锁眼,张刘氏的手顿了一顿,缓和得一回后,才再次伸手去拧动锁匙、门锁,一下将门锁给打开了。 她轻轻巧巧地用力一推,门扉悄然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屋内的种种情形。 这间屋子面积不大,甚至说得上小。可就是这样的一间小屋,内里却收拾得格外干净仔细。小屋中以整洁的帐幔划分层次,割裂空间。而被遮掩在重重帐幔的最深处,那大吉的方位上设了一个佛案,佛案上立有一尊高大的木佛。 那木佛的材质和雕工都颇看得过眼,看来张刘氏为着这一间小屋,是真的狠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有了这一尊佛像,这屋里其他的东西便是很不讲究,只要没有特意亵渎,都是能揭过去的。可张刘氏还是为了这间小屋花费了大心思,处处ji,ng心布置,周到且齐全。 净涪佛身跟在张刘氏身后入屋,看了帐幔后头供奉着的那尊木佛,合掌低头,躬身拜了一拜。 起得身后,他视线轻盈一转,望定此时正被张刘氏拿定的那一个灯油油壶。 张刘氏根本无有所觉,她双手拿定那个灯油油壶,低头小心地注视着供奉在佛前的那盏盏油灯,极其认真且仔细给它们一个一个地添补上灯油。 半点未曾怠慢。 也始终没有过不耐。 她就那样提着油壶,一盏盏油灯地走过,看着油灯里的灯油无声泛起轻微涟漪,又慢慢地平静下来。 净涪佛身又等了一会。 到得供奉在佛前的油灯灯盏添满灯油,几乎已经将净涪佛身忘在脑后的张刘氏转眼看着那盈盈亮着油灯,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满足且安详,哪怕张刘氏脸上写着岁月与世事留下的痕迹,早已不复年少时候的青春妩媚,也还是相当的赏心悦目。 张刘氏笑完,才想要将手中的油壶放下,忽然想起了净涪佛身来,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一瞬。然而她的头却尽力转了回头,对着净涪佛身的方向垂了下去。 “净……净涪师父……” 第10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5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05节 就在张刘氏心中忐忑的时候,净涪佛身笑了一下,抬手一指张刘氏还拿在手里的那个油壶,问道:“女檀越,可以将你手里的那个油壶递给我看一看吗?” 油壶? 明明张刘氏一下子都没能理解理解净涪佛身的话,可她的手还是自动自发地将油壶向净涪佛身递了过去。 净涪佛身合掌微微探身拜了一拜,双手将那个油壶接了过来。 看到净涪佛身摆出来的这个姿态,张刘氏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她脸皮子紧了一紧,目光惊诧地落在那一只其实再普通平凡不过的油壶,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所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就在这个油壶里? 油壶…… 油壶里除了壶身里装着的油,就只剩下油壶本身,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会在哪里? 它怎么会在油壶里? 张刘氏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许多个想法,但不论哪一个,都没有怀疑净涪佛身说谎欺骗她的。 净涪佛身接过油壶,只是看了一眼,便随手从那油壶长嘴上一拉,拆下一截壶嘴来。 金色的佛光蒙蒙升起。 佛光之中,那一截壶嘴慢慢变化,待到最后,化作一片柔软洁白的纸张。 第661章 了结 张刘氏几乎不敢相信她自己的眼睛。 她看到了什么?她每日里惯常给佛前油灯添油的油壶那一截几乎已经被素油染去了颜色的壶嘴,竟然在她的面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片柔软洁白的纸张! 可是她再不愿相信,事实也是事实,并不因她而更易本质。 更何况,现在正拿着那片纸张的人,可是妙音寺的净涪比丘…… 张刘氏愣怔了半日,才回过神来,边拿眼睛不住瞥向净涪佛身握着贝叶的那只手,边踌躇着张口问道:“净,净涪师父……那个就是……” 净涪佛身将新得的这片贝叶收起,点点头,应道:“确实是。” 张刘氏当即就笑了起来,抬头望向上首高坐的那尊大佛,连连合掌,低唱佛号。 净涪佛身也自在旁边的案桌上抽了几株线香出来,就着那边厢专门拿来燃香的灯点了,然后就又退回到他自己原本站着的位置,捧香拜了三拜,才上前将线香cha入佛前的香炉里。 如此礼拜过一番之后,净涪佛身和张刘氏也没再在这佛堂中停留。两人退了出去,站在佛堂前说话。 却是净涪佛身先问张刘氏,“女檀越,你可有决定了?” 有什么决定已经不需要净涪佛身再来跟张刘氏解释,张刘氏都知道。 张刘氏似乎已经有了大体的想法了,不过没能真正确定下来而已。毕竟这个想法,关乎的不只有她自己,还有孙五,以及孙家那一大家子人。 净涪佛身一眼便看出了她的迟疑,也就在她犹疑不决的时候点了她一句,“女檀越如果还没能真正地确定下来,那不如去跟它所关乎的人商量一二?” 听得净涪佛身这话,张刘氏哪里还不愿意? 她福身一拜,“劳烦净涪师父在此稍候一会了。” 净涪佛身双掌一合,轻轻点头。 张刘氏这才转身离去。 一时半会儿的,她也顾不上村里人那些复杂的目光,匆匆赶到了孙五家,敲门叫人。 除了趁着农闲时节出去帮工的孙家老大和老三之外,孙家一大家子几乎都在家里头各自忙活,所以张刘氏才敲了门,很快就有人从里头出来。 出来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孙家三媳妇。 见到张刘氏,孙家这位三媳妇目光一闪,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亲手帮着张刘氏拉开了门扉,请她进屋。 这番态度和日常里的真是差别太大了,大到张刘氏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孙家三媳妇一把将傻愣着站在那里不动的张刘氏拉着拽着带进了院子里,边走,边还冲着屋子里大声叫嚷。 “爹,娘,五叔,秋生,秋石,六丫……”她一气不断地连点了好几个人,才又欢欢喜喜地道,“看看是谁来了?” 孙五从屋里走出来,就看见被他三嫂往屋里带的张刘氏。 张刘氏一转眼就看到他了。 两人目光一个碰撞,刚刚还被孙三媳妇带着走的张刘氏一下子就回神了。 她笑着上前,大方给孙老爹、孙老娘见礼,又跟其他人问候过,最后几句话间,就相当利索地给她和孙五争取到了独处的机会。 说是独处,也真的是独处。孙家一大家子人爽快地就让孙五带了张刘氏出去,站在院子里说话。 “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孙五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张刘氏不会突然就到他家来找他的。 “是有。”张刘氏点头,斟酌着语气道,“五哥,刚才在我家门外敲门的是净涪比丘,你可知道?” 这样的事情,孙五怎么可能知道? 虽然他才刚在张刘氏家里的时候也听见外面有人跟旁边的老头说话,甚至也听得出那声音很陌生,不像是他们村里的谁,可他当时什么状态? 来得及多想这些? 他当场就倒抽了一口大气,“净涪比丘?妙音寺的那位?” 张刘氏点点头,又将她家佛堂里的事情跟孙五简单地说了一遍,才道,“现在净涪师父还等在我家里,等我回去跟他了却这段因缘。五哥……” 她咬咬唇,问道,“如果……如果我求他帮我们……五哥你觉得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当然是不可以! 但话不是这样说的。 孙五不着痕迹地注意着张刘氏的表情变化,仔细斟酌着话道,“阿柳……你想想,你我的事情,其实已经没有谁会再拦着了……” 阿柳,是她的闺名。 张刘氏一下子又愣了,似乎才想到了这茬子事情。 孙五看她脸色,就知道她是将话听进去了。他稍稍等了一下,等到张刘氏自己梳理清楚内中关窍之后,他才又跟张刘氏一下下地分析。 “阿柳,今日过来找你的,是那位妙音寺的净涪师父啊。有他在,不,哪怕他不在这里了,走了,你也和往日不同了。你完全可以挺着腰板做人,你还可以坐着大红花轿进我家,嫁给我……” “……完全不需要浪费这么一个因缘……” 张刘氏听得入神,也知道孙五说的这些事情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她一下子想到了自己才刚走过来的那一路,想起方才遇见的那些邻里村人,才注意到他们今日里对她的不同。 是了,这就是净涪师父的威能了。 不用他说什么,甚至都不需要他露面,只将这个名字摆出来,就有那样变易人心的力量。 没错啊,哪怕净涪师父走了,离开了,只要今日里的这件事还留在其他人的心中、口中、耳边,她就能安安稳稳平平顺顺地在这村子乃至是这十里八乡过下去。 自今日起,她已经不同了…… 可是张刘氏这般想着,耳边也听着孙五说的话,心底却悄悄地生出了几分不舒服。 随着孙五越说越多,张刘氏心底的不舒服也越积越多。 那样的不舒服、不畅快压迫着她,叫呼吸越来越艰难,甚至连脑袋都昏昏沉沉的浑噩难受。 然而,就在那种难受的昏沉中,却猛地有一个想法蹿出,像是闪电一样劈过,叫她心颤的同时,也让她心头生痛。 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聚集目光看着面前那张熟悉到开始一点点陌生起来的面孔。 站在她面前的孙五却完全没注意到张刘氏的异样。 如果说开始的时候他还有留心过张刘氏的表情,那现下滔滔不绝地说得兴起、几乎都要将张刘氏当作可以随心所欲摆布棋子的孙五已经完全将这些抛到了脑后。 他话语不绝,脑海中的各种想象不断翻滚,刺激着他的眼睛,也刺激着他的口鼻。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甚至都开始泛红,面庞更是在狰狞。 张刘氏越看眼前这个人,越觉得奇怪。 ——这个人,真的是孙五哥吗? 她真的看清过这个人吗? 张刘氏耳边听着孙五的一个个畅想,心底却有一个个问题不断涌起浮现。 那问题的声音甚至还越来越响,越来越大,震得她脑袋发疼。 张刘氏家中,净涪佛身静静地站在佛堂外头,低头慢慢捻动手中珠串,脸色冷静至极,丝毫不像是被人随意晾在那里的样子。 张刘氏忍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了。 她抬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怒吼:“闭嘴,给我闭嘴。” 被人直斥闭嘴,孙五胸中怒火翻滚,正想要吼回去,猛然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阿……阿柳你怎么了?” 他这一停,张刘氏耳边立时就清净了。 虽然孙五还在那边喋喋不休地询问她什么,似乎很紧张她的模样,可张刘氏还是觉得耳边清净。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双手来定定地望着孙五。 孙五不自在。 孙五很不自在。 孙五极其不自在。 他想要开口,但被张刘氏抢先了。 “五哥……” 孙五连忙将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应了一声,“嗯?” 张刘氏的目光一直紧盯着他的眼睛,叫他忍不住就想要避开。 “我忽然有一个问题,很想要问一问你。” 阿柳的语气…… 孙五察觉到不对劲,不自觉地就要去观察张刘氏的表情。 “你……你问。” 张刘氏还真就问了,“你之前到底有没有想过要娶我为妻?” 原来是这么一个问题啊…… 孙五松了口气,就想要点头,跟张刘氏再好好地说一遍。 张刘氏的目光一寸都没有挪开,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过去了,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过。 孙五还真的就将往日里跟张刘氏说过的那些话又给她再说了一遍。 又是这样…… 还是这样那样的难处…… 张刘氏脑袋中满是不耐烦,心底却诡异的平静,像是被不知打哪儿来的冰给冻住了一样的。 在这样诡异的状态下,一直紧盯着孙五不放的张刘氏真的发现了许多她以往愣就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等到孙五将话说完之后,明明说只有一个问题想问的张刘氏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五哥,既然你先前那么想娶我,那为什么一直以来你们家都没有个表示?” 孙五一时静默了下来,半响后,他才又张了张嘴巴,想要跟张刘氏再解释。 可是这一次,张刘氏已经不想再听他的解释了。 “五哥,我最后再叫你一次五哥,自我们两个起意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了吧?” 孙五似乎猜到了张刘氏要说的什么,他低声叫道,“阿柳……” “呵呵……”张刘氏冷笑得两声,“三年过去,哪怕是你要给你前头的那个守着,三年的时间也早就够了。可是我又等了多久?为什么今日之前,你家对我的态度还是那般的爱答不理?” 张刘氏这会儿只觉得自己傻。 傻到没边了。 “你有为了我们的事情跟你家里的人说过什么吗?” 时人最重名分。就算张刘氏不过一介村妇,也是从小受着家里教导长大的,知道什么叫聘者为妻,奔者为妾。 她当年也是穿着大红衣裳进的张家门,没想到…… 她自己后来将日子过成了现在的样子。 不过好在,她还没有傻到底。 孙五开始慌了。 他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好一会儿才想要去拉张刘氏的手。 可是张刘氏不过一甩,就将他的手给闪开了。 “阿柳……” 面对这一声称呼,张刘氏淡笑了一下,又往后退开了两步,“既然你没真想要娶我,那我也不强逼你。我们的事,以后就不必再提起了。” “至于净涪师父许了我的东西……那是净涪师父许给我的,与你,与你们孙家没有半点关系。我想,你也不会想要知道净涪师父的名头到底有多好用的,对吧?” 说完,不,是威胁完之后,张刘氏直接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孙家院子,张刘氏挺直腰背,穿过村中人各色的目光,缓步走回了她自己的家。 净涪佛身还站在佛堂外头,见张刘氏从外头回来,停下手中捻珠的动作,重新将佛珠又给带回了手腕处。 张刘氏原本满肚子的想法,但当她看见净涪佛身动作的时候,她心底里猛地窜起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在她耳边大声嚷嚷,生怕她听不见、不知道一样的。 “是了,就是这个!” 净涪佛身向张刘氏合掌一拜,问道:“女檀越可是想好了?” 张刘氏还得一礼,却是重重点头,“是,净涪师父,我想好了。” 净涪佛身点头,“那么是?” 张刘氏又重重弯身一拜,“小妇人莽撞,想跟师父你求一样东西。” 净涪佛身看着她。 张刘氏将头低了下去,声音却很是清晰明白,“小妇人想求一件佛器。” 这话说出来后,张刘氏似乎是怕净涪佛身误会,又巴巴地给解释,“不拘什么样的佛器,也不要求佛器是出自哪里的,是谁的,只要是一件佛器就可以了。” 净涪佛身倒是完全没有误会,不过张刘氏说了那么多,他也就再问深一点。 “女檀越想要求佛器,是要拿佛器来做什么的呢?” 净涪佛身问了,张刘氏也没想要隐瞒,她答道,“想要保护自己。” 说完,不说净涪佛身,张刘氏自己就先愣住了。 她自己埋头想了一会儿,好生将自己的心思理顺了,才明白自己这一句“想要保护自己”都是怎么来的。 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她为什么要在丧夫之后找上孙五?哪怕是孙五,她也是找了很久才确定下来的。可即便是他,也没能保护得了她。 在这个世道,没有力量、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子就跟草一样,甚至比草还不如。她没有力量,没有银钱,没有什么傍身的技艺,只有几分还看得过去的姿色,还算不错的身段,要怎么在这世道上活下去? 唯有借势,唯有给自己找一个依仗。 以前她以为这个依仗会是孙五,毕竟孙五家里壮丁多,村里没人敢随便欺负他们。但现在她发现,原来孙五靠不住…… 孙五靠不住,她却还需要帮自己增添一些安身立命的本钱。 净涪师父很好用。 非常、非常、非常的好用。 哪怕他很快就会离开,也依旧可以庇护她平顺。 可是……哪怕是这样,她也还是想要再增加一些资本。 没有思想,不会贪求、嫌弃她的物品就是最合适。尤其这个物品还必定会每时每刻地提醒那些忘性大的人,叫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能想起它曾经在谁的手里,又是怎么的被那个人交到她手里的。 她苦笑了一下,抬头望向净涪佛身。 “如此,”净涪佛身点点头,却也没去褪他自己手腕上的那一串佛珠,而是转手探入了他的随身褡裢里,从里头又摸出一串佛珠来。 张刘氏并没有失望,恰恰相反,她高兴得紧,整个人都快高兴得发疯了。 她甚至连自己想的什么都不知道,眼里只看得见那串被净涪佛身递过来的佛珠,口中一会儿含糊一会儿清晰地在念叨着两个字,“谢谢,谢谢,谢谢……” 张刘氏双手接过那一串佛珠。 佛珠才刚刚落到张刘氏手上,那佛珠珠子上微凉的温度就顺着两者接触的肌理一路往张刘氏的身体各处蹿去。 清清凉凉的感觉须臾间传遍了张刘氏的全身,到底最后,那阵清凉甚至在她的身体各处大脉处汇集,倒涌向张刘氏的脑海深处,仿佛要将张刘氏的脑袋给重新清洗过一遍似的。 今日里情绪跌宕起伏,张刘氏本就有点承受不住,待她往孙家那边走过一趟之后,就更加的倦乏疲劳了。可这会儿她被这阵清凉的感觉洗荡过一遍,真是感觉到浑身都轻快了。 恋恋不舍地感受着身体各处的清凉感散去后,张刘氏才低头去看她手掌上的那串佛珠,仔细而珍惜地看过这串佛珠每一颗珠子上的细微真实纹路。 “净涪师父,这个都是什么珠子?” 这个也真的是没什么好瞒着的,他答道,“是天静寺里菩提树所结的菩提子。” “天静寺?”张刘氏忍不住惊呼一声,看着手中这串佛珠的眼神又更火热了几分。 是她知道的那个天静寺吗?佛门祖庙的那个? 净涪佛身点头,“我们妙音寺其实也有菩提子产出,不过就效用而言,还是菩提子更具妙用。” 毕竟是天静寺那株大菩提所出的菩提子,哪怕是最普通最普通的菩提子,拿来给一个安居在乡村中的寡妇护身,其实也是大材小用。 但净涪佛身欠这张刘氏的是关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因果,虽然先前一番应对消去了一些,可也还是不够。 拿这菩提子做成的佛串来也还算是合适。 更何况这些菩提子,净涪佛身手里握着的可真是不少了。给出去那么一串子,他手里剩下的也还是很多。 张刘氏听得,捧着手里的佛珠向净涪佛身拜了一拜,旋身就跑向了后头的佛堂。 净涪佛身知道她这是去干的什么,为的又是什么,他半点不在意,于是又在原地等了等。 张刘氏很快就从佛堂里出来了。她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果然已经不见了那串佛珠。 ——是被供到佛前去了。 净涪佛身不在意这些,又略跟张刘氏站了一会后,就跟她告辞。 张刘氏不敢留,便问道:“我送送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笑着点头。 张刘氏低下头去,眼眶有些红,但还是低声跟净涪佛身说了一声,“谢谢。” 净涪佛身低唱了一声佛号,“还该是小僧我多谢女檀越帮忙才对。” 张刘氏摇摇头。 张刘氏送人,不单单是将人送到她家门边,而是一路送到了村口处。 其实从张刘氏家到他们村村口的距离并不远,满打满算也就是两百米。可就是这么一段路,跟在净涪佛身身边的张刘氏愣是一次又一次地碰见村里人。 或是迎面,或是转个拐角碰见,种种种种方式,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你没见过的。 刚开始的时候张刘氏还有些低沉,但越靠近村头,遇见的村人越多,张刘氏脸上的心情就越好。不过张刘氏到底还算是把持得住,没再面上表露出来。 净涪佛身也只是由得她。 路不长,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自然就没有花费上太多的时间。 很快的,他们一行不知几人就已经站到了村口边上。 众目睽睽之下,净涪佛身合掌又跟张刘氏拜别,“女檀越留步,我且去了。” 张刘氏也是还礼,早先的好心情此刻也已经尽散,丁点都不剩了。 “愿师父一路顺利。” 净涪佛身点头,又对后头那些不知从那个角落里钻出来的一群人合掌拜了一拜,才站直身体,转身上路。 张刘氏连同一众村民们站在路的这头,定定地望着净涪佛身越渐走远的身影,眼睛一眨不眨。 到得净涪佛身的背影已经彻底地消失在他们视野里,他们也才上三三两两地散了。最后转身离开的,是张刘氏。 不过她才往她家的位置走了几步,就见孙老娘在她四个儿媳的簇拥下迎面过来。 她们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种莫名笃定的欢喜笑意。 来找她的。 张刘氏心里明白。 而这些人找她想说的什么,又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更明白。 张刘氏在心底嗤笑了一声,又将目光远远地放落在孙老娘这一群人的后头。 孙五就站在那里,也正往这边望来。 那目光里的欢喜不知怎么的,竟然叫张刘氏心里隐隐作呕。 明明今日的这种种,在今日之前,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了。而每一次,她都会笑出声来,脸上、眼里都带着跟孙五一般无二的欢喜。 “呵……”她笑。 后头张刘氏跟孙五的事情,净涪佛身在离开那处村落之后就再没有关注过。 也不需要他多加关注,张刘氏不仅不笨,其实还相当的聪明。 不然你看,这世间寡妇像张刘氏这样无子却又能承继乃至护住前夫家财,不受夫家公婆拘束,不被娘家吞没,还能条件不差地过上三年余守寡日子的,有几个? 有了底牌,又会借势,净涪佛身想不到张刘氏吃亏的理由。 有那个空闲,他还不如关注一下其他,譬如白凌跟五色幼鹿。 净涪佛身边沿路往前走,边探查一下白凌跟五色幼鹿的情况。 当然,净涪佛身也就只是查看一二而已。看过,见白凌和五色幼鹿没有生命上的威胁,他也就收回目光了。 白凌和五色幼鹿是完全不知道就在方才的顷刻间,他所追随的那个人,它的主人,他曾经查看了一下他们的状况。 他们还在紧锣密鼓地调养自己的身体,以期尽快养好自己身上的伤,恢复状态,根本无暇分神四顾。 净涪佛身看过他们两人之后,就又调转目光看了看此时还留在无边竹海中央处的杨元觉。 杨元觉是真的忙得兴奋至极,忙得不亦乐乎,险些要将其他事情统都抛到脑后去了。 他在竹海里的每一处角落中转过,查看这无边竹海里的每一处或天然或因它们这些生活在无边竹海里的异竹调度、掌控形成的阵禁,折腾它们无边竹海里的每一株异竹。 是的,每一株! 几乎是无边竹海里所有的异竹都被杨元觉折腾了一遍,有的甚至还是好几遍。 从上古时代就已经诞育灵智的他自己,到才刚刚冒出个芽苗来的新生儿,但凡是异竹,就脱不出他的黑手去。 说实话,竹主很想将忽然闯进他们无边竹海说要研究什么阵禁,几乎要将它们这些异竹折腾去半条命的修士赶出去。 哪怕拼了半条命,他也愿意。 可惜,哪怕他愿意拼了半条命去拒绝杨元觉出现、滞留在它们无边竹海,可无边竹海乃至整个景浩界本身,却不允许啊。 每每生出那个念头就总会被景浩界天道警告从无侥幸,此刻也一样被封禁活动半个时辰的竹主几乎气炸。 虽然说他自己的本体就是一株异竹,是植物,植物扎根就不会轻易动弹,被封禁警告又被让喜爱动作的竹主还是很生气。 但是一是技不如人,二也是景浩界天道其实极其虚弱,已经经不起再多的消耗。这两种矛盾的情况压下来,竹主也是束手无策的无可奈何。 哪怕现下的景浩界前所未有的虚弱,可作为修士,生活在景浩界中的竹主还是拿景浩界天道没有办法。 更何况,竹主自己也不想为了他的一点动作而加速景浩界天道的毁灭,乃至是整个景浩界世界的破灭。他还不想日后迎得主人归来,却将主人的洞府给丢了。那时候他要怎么跟主人交代? 杨元觉似乎知道竹主的气结,他贱贱地抬头,对着竹主所在嘿嘿地笑了两声,又抬起了他那只手,毫不留情地一把抓住他面前那株异竹的竹身。 这株异竹相当的特别,它的竹身高矮、竹竿粗细,都和这无边竹海里其他生长着的普通竹树一般无二,全没有丁点异竹的模样。真将这株异竹混入道那些普通竹树里,一眼看不仔细怕都认不出来。 而压正因为如此,蹲在这株异竹前方的杨元觉才能非常顺利而自然地一把抓住这株异竹的竹身。 被杨元觉这个近年,不,是万万年来无边竹海中异竹最讨厌的人类排行榜榜首的家伙一把拽住,那株异竹心里先就觉得不好了。 它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阵修,惊惶又哀戚,“你……你想要干什么?” ——简直活像是被街上好色纨绔拦下的小姑娘。 杨元觉嘿嘿笑了两声,态度相当友好地问候道:“在睡觉呢啊,怎么样,睡得还好吗?” 问是这样问的,态度也相当不错,可杨元觉的手还抓住人家的竹身啊。看他那样子,似乎还想要再加力一样的。 异竹心里发苦。 这家伙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见不得人家睡觉。要有谁给他睡着了,他就一定会出现在人家旁边,非要搅得人家不安宁了他才快活! 坏到了家的人类! 这株异竹心里是这样咒骂的,也很想要摇头说不,可想一想这人在这些时日里的丰功伟绩,它也就歇了其他的心思,老老实实地点头,“还好。” “哦……”杨元觉拖长了声音,“原来只是还好吗?这样普通的话,那要不要……” 异竹不敢让杨元觉这话说全,它自己一把抢过话道,“舒服,很舒服,最舒服不过了。你要不要也来试……呃……” 异竹一时间更恨自己嘴快。 跟谁说什么不好?偏要邀请这个坏家伙来试一试睡觉?! 可还没等异竹自己反悔,杨元觉先就咧开嘴笑答道:“好啊好啊……” “就是在这里吗?” 他打量了周围两眼,似乎想要找一个风水宝地好将他自己的床榻摆上去,让他也好好地睡上一觉。 异竹更懊悔了。 不过在杨元觉将他的风水宝地找出来之前,他就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从远方投落到他的身上。 他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 异竹还在懊悔呢,都要开始考虑搬家的可能了,却忽然听得那位煞星自顾自地嘀咕道,“唉,事情还没有忙完,我还不能睡啊……” “得等这边的事情忙活完了,我才能睡个安稳觉啊……” “咦?”那边的异竹可不知道杨元觉为什么忽然改变了注意,它都没顾得及庆幸自己不用搬家,先就被杨元觉的话给吸引去了。 杨元觉可没心情给这株异竹解释,他似是在跟谁解释一样地又嘀咕了两句。 净涪佛身摇摇头,道:“幸苦你了。” 杨元觉顿时高兴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不,是已经流出来了。 “啪嗒”的一声,两滴泪水从杨元觉眼眶处溢出,滑过他的脸庞,重重地打落在他的脚边。 杨元觉面前的异竹毛骨悚然地看着那被杨元觉眼泪打shi的小小y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搬家!一定要搬家! 杨元觉不以为意,他哀哀戚戚地抬起衣袖,拉着袖子擦拭过自己的脸,声音哽咽,“你知道我的心里的辛酸就好……” “我这一生啊,得你这句话,怎么都值了。” 饶是净涪佛身,在这一刻也想要颤抖一下身体好将身上冒出来的ji皮疙瘩给抖落了,更别说是就在杨元觉面前的那株异竹。 那株异竹被杨元觉的这一番唱做念打给吓得肝颤,竟然忘了杨元觉的手还紧握住自己的竹身,竹子上方的竹叶升起一道青色的灵光。 第662章 木树 灵光闪烁间,竟就要直接将这株异竹带走。 杨元觉本还在演戏,却被胆小的观众打扰,心里不大得劲,于是握着那株异竹竹身的手一下子用力拽紧,手中灵光闪烁,竟是直接就将那株竹身的腾挪给打断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那株异竹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都干了什么。 它一时瑟缩,连它的枝叶都因为它自己的这般作态而左右摇摆起来。 那边的杨元觉竟然还抬头望了望左右,无辜地问:“咦?是起风了吗?” “这风真是……有点大啊。” 那株异竹深以为自己得救了,连连点头,直将它早前呼啦啦左右摇摆的枝叶又晃荡出了上下起伏的波浪,“是,是风太大了……” 杨元觉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着道:“风太大的话,会影响人睡眠质量的,不好,不好……” 异竹总是因为一直待在这无边竹海中避居,除了定期展开的竹海灵会之外,少与外头的人修打交道,可这不代表它就是一个傻子,真信了杨元觉这胡口扯来的话。 杨元觉这样的修为,真要能因为风太大而影响到他的睡眠质量的话,那才真是见鬼了呢。 但是吧,异竹心里明白归明白,真让它开口跟杨元觉掰扯,它又没有那个胆子。所以它也就只能哆嗦着身体蹲在一边,不敢接话也不敢不接话,活得格外的可怜。 竹主自然也是看见了他们这边的“友好”交谈的,可他又不能现下直接将那株异竹从杨元觉的“毒手”中拯救出来——毕竟杨元觉蹲在那里也不就是为了逗弄他的小辈,是要观察确定那片界域上的阵禁的,而他那个惨兮兮的后辈却又是那片界域阵禁的阵眼,实在轻易抽身不得——他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了。 杨元觉“嘿嘿”笑了两声,松开他自己紧拽着那异竹的手,将异竹那死里逃生的庆幸模样视而不见,相当和善地跟异竹打商量,“放心,我不会抢了你的地方的。这里不是土就是竹……” 连张床都没有的地方,真躺下去又能睡得多舒服?便是将他那个宝贝床榻给取出来摆上,也一样的难得安寝。 到底这处地方,可是那位竹主的地盘呢。 记起这一点,杨元觉看这左右的环境都有点不大友善了。 异竹不知道杨元觉心中所想,边听杨元觉说话,边回应也似地连连点头。 事实上真要说得清楚一点,异竹这会儿根本不在乎杨元觉说的都是什么,只要他走得远远的,不来祸害它,祸害它家兄弟姐妹,祸害它们竹海,异竹就觉得什么都好。 杨元觉见它点头点得殷勤,又见前面都已经铺垫好了,就直接斩去了大半段的话语,跟面前这株稚嫩的异竹说道,“……我也想另外找一个舒服的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可是事情没办完,我要半途撒手的话,后头就有人要来找我了……” 异竹听着这句话,眼睛一下子瞪大,竟是就被惊住了,连点头都给忘掉了。 这个煞星后头居然还有人?!到底是谁,是谁有这个能耐驱使得了这煞星?而且听这煞星的话,似乎那人还极其的不好打发?…… 一时间,那株异竹的脑海里就闪过了一个个疑问。 不单单是他,便连竹主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不过和此刻杨元觉面前根本一无所知的那株异竹,竹主要知道得更多,他甚至已经基本能确定杨元觉所说的那个来找他的人会是谁了。 能是谁,啊?还能是谁! 杨元觉一点儿不觉得自己扔下了炸弹,他又跟面前那株异竹道:“为了我这边的事情能顺利,你也能有一个安稳清净的地方让你好好睡觉,不如你就将你身上那一节竹枝给了我吧。” 看杨元觉那一脸‘你看,这么个想法怎么样,合不合适?’的谦虚求恳表情,要不是异竹听出杨元觉那句话里的不容拒绝、不容质疑的意思,异竹都要以为这个煞星是真的发了他难得的善心了。 异竹想了一下,竹枝又是一阵晃荡。 异竹动作很狠,在微风都没有的情况下,那快速晃荡的竹枝震荡搅动空气,险些在这一片生长了不知多少竹子的地方生生造出一个庞大无比的漩涡来。 杨元觉有些无聊,他只是瞥了一眼那震荡的灵气和空间,就又收回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左右观望。 第10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6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06节 因为异竹对自己下了狠手,所以异竹的速度很是不慢。 在杨元觉彻底失去耐心和兴趣之前,它身上第二长的竹枝就在它与其他竹枝相连处脱落开去,被异竹带着送到了杨元觉面前。 杨元觉兴致已经大减,也不多理会它,接了异竹递上来的那根竹枝之后,他直接就盘膝坐了下去,开始继续推演这一片界域里诸多效用与威能,再斟酌着不断狗减,为日后后将这些阵禁完好无训地串联成一体,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这无边竹海的优势。 见得杨元觉开始专心动手,在远处观望的竹主当即就松了一口气,稳下心来。至于更远处的净涪佛身,他丁点也没有紧张,见杨元觉埋头努力干活,他也就很放心地将目光收了回来,继续往前迈进。 他速度不慢,不过半月的工夫,他就出现在了一座山头的山脚下。 净涪佛身抬眼往前方看了看,便寻路上山。 这座山中林木繁茂,野兽众多,危险重重,本来该是许多力量薄弱的百姓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但净涪佛身却很轻易地在山脚上找到了一条小路。 净涪佛身发现的路说是小路其实不太对,毕竟这条路它不小,就算是并排着行走,也能容得下三个壮实的魁梧汉子。 扫过一眼这条尚且还有着草木倒折不久痕迹的山道,净涪佛身抬脚往前,沿着山道寻过去。 这山对百姓来说虽然凶险,可这山里也同样住了几户山人。 这些山人并不聚居在一起,而是寻着这座山峰里稍稍平整开阔的地方各自搭建他们的容身之所。 净涪佛身一路走来,也经过几户人家。虽然那几户人家里也有人在内间忙活,净涪佛身也没有打扰,动作轻快地沿着山道转过各处地界,才终于在一处草屋前停了下来。 草屋依着山坳平整似镜一样的石壁搭建,被人仔细而ji,ng心地搭建出两层,草屋前方那为数不多且并不如何连贯的土地上,却是被人寻着空隙补种了些菜苗。 净涪佛身还看到了草屋的背后,由一条粗长草绳串起来挂着的各种山野腊r_ou_。 显然,这户山里人家有几位很是勤快的主人。 净涪佛身只是看了一眼,并不停留,他甚至都没有叫人,自己直接抬步往前,到得草屋前边,通过那虚虚阖上的门扉完全可以看到屋里忙而不乱夹杂着欢喜和担忧的几个人。 被众人簇拥着的房屋里,却又有一声声呼痛的呻吟声伴着血气传出。 却原来是这户人家家里有妇人正在生产。 净涪佛身脚步不停,一直到得门边位置,他才站定,双掌一合,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这声佛唱声落下,正正好压住了产房里稳婆不安的声音,“不好,这是要……”难产了。 稳婆脸色有点发白,手上的动作却不乱,眼疾手快地在那产妇的大肚子上摸索过一回,重重地舒了一口长气。 旁边帮着打下手的年长妇人奇怪地看了稳婆的脸色一眼,急急问道,“你刚才想说的什么?是不是她有哪里不好了?” 稳婆摇摇头,抬手拿袖抹去脸上的汗珠,一边继续动作,一边低声应道,“老姐姐放心,她这一胎稳的。” 她想了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特意强调了一遍:“很稳。” 稳婆说完后,没有停下手上动作,还是帮着产妇料理生产诸事,但在情况允许她分神的时候,她又会往前后左右看过一遍,似乎想知道那一声佛唱声是怎么来的,又是哪一位僧人经过这个地方,看着情况帮忙搭了一把手。 因为此间情况不大允许的原因,稳婆到底什么都没看见。到得最后,稳婆也不想了,专心忙着替产妇接生。 被稳婆在难得偷闲的时间里寻找踪迹的净涪佛身此时可还在这户人家的院门外头呢。 他取了一个蒲团出来,就摆放在院门边上。而他自己在那院门边上坐了,又褪下他那一串佛珠来拿在手上一下下地慢慢捻动。 到底人家家里正在准备添丁进口呢,净涪佛身这时候寻过去,又要人家怎么能有心思招待他? 不得不说,有了净涪佛身在外头镇着,原本情况不怎么好的产妇不过又熬了一个半时辰,就产下了一个七斤多重的男童。 消息传出来,围着产房打转的几个男子当下就高兴地大笑出声,更有几人连声恭喜。 “恭喜木老弟了……” “恭喜啊……这下子,你可也有孙子可以带出来了……” “可不是,阿兰嫁入你们家都有四年多了吧,终于是得了个孩子了……看那孩子的模样,嘿,可真是健健康康的……有七斤多重呢……养得可真好……” “你们也不看这些日子以来阿兰吃的模样,养得好才是正常的吧……” 净涪佛身又略等了等,等到屋里的几人总算是稍稍恢复些理智来了,才站起身来,随手将座下的蒲团塞入随身褡裢之中,抬手去敲门。 不轻不重且节奏规律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一声声落在屋里所有人的耳边。 便连已经将近昏睡过去的产妇也不例外。 产妇睁开眼睛看了外头敲门声传来的方向,可到底生产耗去了她绝大部分的体力,更兼之差点难产,产妇到底没能坚持到她见到来人的那一刻就彻底地陷入了深沉的梦乡去了。 ——也是她刚生产,一时半会儿的还没能回过神来,没想起她自己不过一个才刚生产的妇人,还躺在产房里。 产房这地方,就算是熟人,也没有随意踏入里间的道理,更别说要她见一见外人了。 产妇经不得风,自然是轻易见不到净涪佛身的,但她家里的人都在屋舍里,也不会有人怠慢了净涪佛身。 很快就有人来应门。 那是一个壮实黝黑的壮汉。 汉子脸上还残余着没有褪尽的狂喜和激动,他愣是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想要招呼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应该也真的是远道而来的。 毕竟他打从小时候起就在这座山的山头上生活了,这座山乃至临近的几座山到底有几乎山里人家,壮汉自己也都还有点不清楚。 不过不清楚这些没关系,单就净涪佛身身上的这一身衣着打扮,壮汉便是猜也猜到了。 汉子尽力收敛脸上的表情,问道:“这位师父你有什么事情吗?” “南无阿弥陀佛,”净涪佛身合掌点头,“忽然上门打扰檀越,确实也是有些事情需要檀越帮忙。” 汉子被净涪佛身的动作弄得有点懵,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似乎是行礼的意思。 他一下子就涨红了脸,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才愣愣地学着净涪佛身的样子,双手合在胸前,跟净涪佛身拜了一拜。 还得一礼之后,他才想起面前这个人之前都说了些什么,连忙答道:“可是……可是我们家……” 他们家算上才刚诞下都不满一日的孩子,统共也就是五口人,能顶得上用的也就是他和他爹,他娘跟媳妇都是没有一把子力气的女人,拾掇猎物料理家事她们能行,可要再做些什么,就得再细说细说了。 更何况他媳妇还是不久前才刚生下孩子,这个时候的她不要人照顾就万幸了,又如何还能帮得上忙? 净涪佛身笑笑,答道:“因缘算定,在这件事上,却还是得请檀越帮上一帮。” 汉子见他坚持,想不明白地在心底摇了摇头。可即便不解,他看净涪佛身的脸色,也知道面前的这位僧人没有说谎。 挠了挠头,汉子端正脸色应道,“如果真能帮得上忙,师父放心,我一定尽力。” 净涪佛身笑着合掌,“多谢檀越。” 汉子不大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眼睛又止不住地往屋里头瞥。每瞥得一眼,汉子的心里头就甜得像是浸着蜂蜜一样的,脸上的笑容又会趁机扩大一分。 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之后,汉子才回过神来,连忙将净涪佛身往屋里请。 “诶,看我,我竟然都忘了……师父快请进……” 净涪佛身点头,也就跟在汉子后头抬脚往屋里走。 边走,汉子便跟他说他家才刚出生的那个红皮猴子一样的孩子。 “师父你不知道,我家那小子啊,那皮肤红的,就跟这山里颜色最艳的红花一样的,刚刚看了一眼,可将我也给吓到了……” “但很快稳婆就跟我说了,这是正常的,每一个孩子刚出生时候都这样的,而且刚出生时候皮肤越红的孩子啊,长大了越好看,越壮实!” “稳婆说了,我家那孩子以后恐怕会很了不得……” “咳,照我说,了不得了得的都没关系,只要他能好好的,就好……” 这汉子一口一个“我家孩子”“我家孩子”的,说得简直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兴奋得意至极。 而也正因为这般,不过是从院子里到里屋的这一小段距离,净涪佛身和这汉子愣就说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净涪佛身倒是没有不耐,跟在汉子身侧缓步走着听,还相当的认真。 汉子说完最后一句我家孩子的时候,他们两人终于站到了屋舍的门边。才刚推门入屋,汉子立时就紧闭上了嘴巴,几步抢到被所有人簇拥在正中央的那个大红襁褓,探着脑袋钻过去,边钻还边跟被他挤到一边抢占了空间的人低声嘟囔。 “喂喂喂,我说你们得了啊,这是我家的孩子,我家的!” 其他人见他回来,倒也确实让出路和空间来给汉子,但口头上却也还是半分不认,“我当然知道他是你家的,可你这不是出去了吗?我们这些当叔叔伯伯的来看看,有什么不行了?” 另一旁的人也趁着这个占理的机会开口帮衬道:“就是就是,你为什要摆出这么个态度?” 汉子“嘿嘿”两声,似乎是在装傻,可他的目光也真的就只是盯着那个襁褓里熟睡的小婴儿,咧着嘴笑得格外的开怀。 “木头,别跟我们装傻……” 哥几个兄弟趁着高兴,笑闹了一阵,直到那襁褓里的小婴儿无意识地动了动身体,才被时刻注意着他的汉子发现,低声提醒了几个兄弟一声。 这几个汉子也是当即就闭上了嘴巴,眼睛紧紧地盯着襁褓里的孩子,怕自己的一点呼吸声也吵到了孩子。 当然,被人注意着放轻了的呼吸声又能重到哪里去? 襁褓里的孩童小小地又动了动身体,眼睛继续闭着,竟又睡了过去。 汉子不敢抱,他怕自己手上力道没有个轻重,伤到了孩子,所以就只伸出手去小心而轻缓地拍了拍婴儿的襁褓,又悄悄地收了回来。 另一边厢将家里匆匆收拾过第一遍的木老娘急急从厨房里头奔出来,小心地将床上的婴儿连人带襁褓地抱起,又跟汉子低声说了几句,便抱着婴儿入了产房。 她这是要将孩子放回他娘身边呢。 汉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家老娘毫不犹豫地抱着襁褓入屋,直到他家老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帘里头,他才算是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拉回来了。 旁边几个汉子想要笑话他,却都被汉子给厚着脸皮承下了。 当其时,净涪佛身就站在门边处,注视着他们那边。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汉子才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许是因为他下意识里还惦记着刚刚才被带入产房里的还在睡觉的孩子,那一声惊呼相当的怪异。 第一声的第一个音节调子起得有点高,但后头的每一个声音每一个调子,却都被锁着压着,强行给降了下来。 旁边的汉子们也被他忽然闹出来的这一出给吓着了,一个个心有余悸地往旁边瞥了好几眼。 这一瞥,自然就瞥见了站在那里的净涪佛身。 那木姓汉子才猛地转头望向早先净涪佛身所在的地方,见到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的净涪佛身,两三步赶到净涪佛身面前,“抱歉抱歉,师父,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抱歉抱歉……” 见得木姓汉子这副模样,他侧旁的那几个汉子们心里也都是一突,面面相觑得一阵,就也走上前来,跟净涪佛身生涩地合掌躬身作拜后,望向木姓汉子问道:“这位师父是……” 被自家几个亲如兄弟的好友这么一提醒,木姓汉子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犯了一个大错误。 是了,他竟然忘记了通报姓名。 他脸开始涨红,面色也很有几分羞愧。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向前一步,跟净涪佛身合掌一拜,正式将他们两人在院门外头就该完成的来往给补全了。 “木树拜见师父,不知道师父你……” 净涪佛身笑了一笑,相当配合地合掌躬身还了一礼,“小僧净涪,见过木檀越。” “净……净涪!” 净涪佛身的法号一报出去,顿时就惊呆了屋里的木树这几个壮年汉子,连同不知什么时候转了回来的木老爹和其他几个老汉都给愣住了。 虽然都是山里人家,但在山中生活,需要的东西也不比寻常百姓人家少。为了生活,也为了银钱,他们在山里猎到的猎物就会被交到山外的小镇里去,换取银钱回家来补贴家用。 而在外间行走得多了,又怎么会有人没有听说过净涪比丘? 可是听说归听说,也知道净涪比丘正满世界地寻找散落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他们甚至偶尔做梦的时候,也会梦见自己跟随在净涪比丘身侧,在竹海灵会上大杀四方,挫灭一个个同龄的天之骄子,站到竹海灵会巅峰,坐在魁首的位置…… “我……我没听错?” “我刚刚好像听到……净涪?” “是那个净涪吗?” 那稍有带上几分飘渺虚无的语气明白地就昭示了说话这些人心底的虚无和惊吓。 净涪佛身双掌轻轻一合,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不过是一声平静普通的佛号声,却愣就是拉回了这屋子例外近十人的心思,也叫他们彻底地安静下来。 迎着一双双渴盼、期待又隐隐夹杂着几分羡慕的目光,净涪佛身答道:“正是小僧。” 当然,净涪佛身非常清楚,那些目光中隐隐泄露出去的羡慕并不真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对着那个木树去的。 说起来,今日里的木树身上发生的事情也真的就是相当的好。 成亲三年多没有孩子,偏就今日里顺利平安地得了长子;往日里默默无闻,谁都不认识不知道他的人,偏就今日里被净涪比丘这样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寻上门来,事情传出去,日后还有谁不知掉他? 不患寡而患不均,尤其今日里木树的生活还和他们这些人没什么不同,可忽然来了一位威名赫赫的净涪比丘,直接就将他扒拉了出去…… 如何又叫他们不羡慕? 羡慕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谁都能羡慕别人,毕竟总有些东西,是你缺了,但旁人却唾手就能得到的。可当那单纯的羡慕渐渐染上颜色,已经有向着别的东西转变的趋势了呢? 就例如——嫉妒? 当然,他们这些人其实也很羡慕净涪,但净涪和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大到一眼看过去都会头昏眼花,他们这些人又怎么能将自己强行拉拔上去,跟强者相提并论? 净涪佛身一眼便看得清楚的事情,落到木树头上,想要看清楚这些,却实在是为难。 不过木树到底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家都熟,而且是熟到撅起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的地步,所以木树很快也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而木树一旦留心,凭他自己的手段和能力,这些人想要瞒得过他去,却是很难的。 那一顷刻间,木树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了。 他只知道自己舌尖的味道都是酸的。 这些,可都是他的兄弟们啊…… 心里苦笑了一下之后,木树脸上神色却没有如何变化。 他回头跟几位朋友打趣了一番,等他们胸中的羡慕渐渐地停下转变之后,木树才重新转回头来,望见净涪佛身,问道:“净涪师父,你先前说要找我帮忙是?” 净涪佛身瞥了一眼木树,顺带将木树侧旁所有人的神色变化统都收归眼底。 木树想到的东西,几位汉子也都或早或慢地想到了。那一顷刻间,那几人身上显露出来的情绪变化,叫净涪佛身将目光收回来的时候看了木树一眼。 不过既然木树将这件事当这他们的面跟净涪佛身说起,想来也应该是有准备了的,端就看他自己怎么处理而已。 怎么处理? 木树也正拿这个问题问自己,连净涪佛身要找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或许就在他家这个认知的喜悦都给压了下去。 但这些问题的着眼,却是基本都在后头,不可能现在就能完美地将事情解决了。 而现在重要的,还是他家孩子,是面前这位净涪师父以及那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将净涪佛身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一个尚未足日的襁褓小儿等同,听起来相当的不敬,但净涪佛身完全没在意这件事,连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始终没有什么反应。 木树在心中划分过层次,便也就拿定了分寸。 他上前一步,询问净涪佛身道:“那么净涪师父,你知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在我们这里的哪儿吗?” 净涪佛身点头,应道:“这个自然。” 木树又道:“多谢净涪师父,师父请。” 净涪佛身双掌一合,又一一与木树身后的各人客气地点头,便就抬脚往前行去了。 木树也只来得及跟其他人点头道别,便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看着木树追着净涪佛身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这些汉子中的几个心神几番颤动,竟连他们心底那原本正在悄悄沉积出y暗情绪的无光之地,似乎升起了一片微光。 木树似乎也发现了后头有什么不同,可他也只是稍稍地顿了一顿,接着就投也不会低加快速度追着净涪佛身去了。 追了一小会儿,木树又发现不妥了。 净涪师父——妙音寺大名鼎鼎的净涪比丘——他这一路去往的方向,可不正是他媳妇才刚生下孩子不久的产房吗? 木树脚下不由得慢了一下,面色有点纠结。 要不要……拦下净涪师父将事实告诉他? 不过木树也只是站了一会儿,就快步向着净涪佛身那边追。 如果《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真的在她媳妇的产房而不是别的其他地方,木树还要如何去阻止净涪比丘踏入产房? 换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不在她媳妇的产房,那便是木树去百般哀求地去请,怕也难以叫净涪比丘往产房里迈入一步。 所以…… 她也就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净涪佛身猜到落在后头的木树心里到底在纠结着什么。 事实上,在净涪佛身看来,这种纠结委实多余。 落在木树家里的那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并不在产房里头,也不可能在产房里,所以净涪佛身对木树家的禅房根本就没有兴趣。 于是他轻且快地走过了产房。 木树看着净涪佛身越过产房继续前行,心里头一松,当即就笑了开来。 他快走几步,跟上净涪佛身,跟在他身后,却也没有多嘴讨论或是询问些什么,而只是单纯地跟在他后头,沉默着往前走。 净涪佛身路过产房后,又往前走过一间房舍,竟就在门边站定了。 木树抬眼扫过这间房外头的门,心里很快就确定了这个房间的用途。 他偷瞥得净涪佛身两眼,上前一步,跟净涪佛身解说道:“这间房是我八个月前整理出来的。” 八个月前的一日,木树知道自己妻子有孕,心里高兴至极,就琢磨着给孩子准备东西。 他当时可是想好了的,吃食衣裳之类的东西,都自有孩子他娘和他n_ai来照看准备,而他…… 想了很久,挑选了很久之后,木树才终于将自己要给他的孩子准备的东西确定了下来。 ——玩具。 挑挑拣拣地忙碌过几个月的时间后,木树才算是勉强将这一间屋舍收拾整理妥当。 因为用心,木树家里的玩具比起其他人的来说,就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但木树挑选出来的这些玩具里头,并不仅仅只有寻常人家孩童爱玩的鲁班锁、木环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他甚至还放了他自己猎杀的动物的牙齿、皮毛等等的东西。 这间屋舍里玩具的数目到底几何,也就只有木树自己心里清楚了。 这间屋舍里的东西有的不仅仅只是逗孩子叫孩子玩得开心过得愉快的玩具,还有许多山里产出的武器和防御。 前者,让孩子高兴、愉快;后者,却能让孩子在山里也能保持一定的生存能力。 这里头的平衡,桩桩件件,木树都替他的孩子考虑到了,端的是用心良苦。 而木树的这一番苦心,等木树的孩子日后长大,再回想起他曾经玩过的这些玩具,他自己心里也都应该是能明白了的。 至于现在么,他可还小着呢! 第663章 第二十七片贝叶 “里面放的都是些小玩意儿……” 木树边跟净涪佛身解释,边用力推开了门。 原本就只是虚虚合上的门一下子打开来,让屋里所有的一切都无遮无拦地暴露在净涪佛身的眼睛里。 这间屋舍空间很大,里头堆放的东西也不少,不过这些东西都被家主人按照一定的规律整齐摆放在铺满了四面墙壁的大木架子上,空出大片空间来。 而那大片大片的空地上,却又被人仔细而周密地铺了一层那动物碎皮毛缝制成的地衣。 ——这片铺着地衣的地方,该是为了让孩子日后玩耍、跑爬特意空出来的。 木树不久前才跟净涪佛身说,这间屋舍是他在八个月前着手布置的…… 这样说来,木家对他们那个当时还在娘胎里的孩子也确实是很重视了。 净涪佛身扫过一眼屋里的所有物件,微微侧过身来问木树,“檀越,我可以进去吗?” 木树哪有不同意的?他连连点头,“净涪师父请随意。” 净涪佛身合掌探身,无声答谢了一番,然后便脱下了他的僧靴,穿着僧袜走入了房间里。 注意到净涪佛身的动作,木树也是低头合掌,深深地向着净涪佛身的方向拜了一拜。 净涪佛身一路踩着地衣,在东面的墙壁前站定。 木树还只站在房舍门边,没敢入内,只睁着眼睛看着净涪佛身动作。 难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就在那一片东西里头? 木树果然没有猜错,净涪佛身在那边略略站定之后,直接就伸手从那个木架子上取了一件东西下来。 却是一把小小的回旋木镖。 这把木镖的尺寸极其袖珍,躺在净涪佛身手上也只占去了三分之一的空间。而且这把回旋木镖的三个尖角也都被磨平磨钝,半点不伤人——它基本也和一片木片没有什么区别了。 而为了将它和普通木片划分开来i,为了赢取孩童的注意与欢心,制作者除了仔细打磨去细小的木屑外,还特别在木片上刻下了一个眉眼特别生动灵活的小老虎,看着尤其的童稚可爱。 这也真就是一件适合小孩子把玩的小物件而已。 不过除了这把回旋木镖之外,与它同一层的木架上其实也还依着大小次第摆放着好几把一样平且钝的回旋木镖。 显然,这些体积更大一点的回旋木镖是给日渐长大的孩子备着替换的。不过等孩子日渐长大之后,这些木镖的木角就要被削平削尖,向着武器的方向靠近了。 净涪佛身只看过一眼木架上的其他回旋木镖,便收回目光,拿着他手里的那把小回旋木镖转身出了屋舍,回到了木树身边。 木树讶异地多看了净涪佛身手上的那个回旋木镖几眼,才开口问道:“净涪师父,这……这就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不像啊…… 不会是净涪师父他认错了吧? 但让木树既安心又失望的是,净涪佛身对他点了点头。 “是它。” 说话间,净涪佛身低头看了他手上拿着的那片袖珍回旋木镖一眼。 木树下意识地随着净涪佛身的目光往下落,望向他手掌的位置,却恰恰好看见一道蒙蒙的金色佛光在他手掌中升腾而起,将原本被净涪佛身拿在手上的那片袖珍回旋木镖牢牢罩定。 这…… 木树下意识地紧闭嘴巴,将到了嘴边的惊呼声牢牢锁在喉间。 他等了好一会儿。 木树自己也不知道是这好一会儿是多久,或许是一俩刻钟,又或许只是几个呼吸间? 总之,他自觉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到那片蒙蒙的金色佛光收敛下来,露出仍然被净涪佛身拿定的那一片柔软且空白的纸张。 是了,这个才该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吧…… 木树吞咽了一下口水。 净涪佛身看了看手掌上的那片贝叶,翻掌将它和其他的那些贝叶归拢到一处放好,才重新抬起头来,望向木树。 木树还有些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净涪佛身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又唤道:“檀越?” 木树浑身一个激灵,立时应声,“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点点头,“这一趟能顺利收回《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还多得檀越相助,为了答谢檀越,我当许檀越一个报酬。不知檀越你可想好了?” 净涪佛身的话才刚出口,他对面的木树就已经脱口而出地回应道:“想好了!” 净涪佛身微微点头,示意木树将他的想法说道出来。 木树深呼吸一口气,趁着那点时间调整自己的思绪,又顿了一顿用以组织语言,才开口道:“那小回旋木镖原本是我给我那孩儿准备的,谁成想它竟然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 他苦笑了一下,又偏头看了看屋子里摆满了各处木架的玩具,才继续道:“既然它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净涪师父你将它带走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的。至于我想要的东西……” “我希望净涪师父你能送一个‘玩具’给我那孩儿。” 带走人家的玩具,就补上一个给人家,确实是很公平。哪怕净涪佛身知道,面前这个山里汉子并不只是想跟他讨一个玩具那么简单。 所以净涪佛身还是点头了。 他问道:“那么檀越你觉得,什么样的玩具适合小檀越呢?” 看那间屋舍就知道了,木树给他孩子准备的玩具并不只是简单的拿来玩耍取乐的物件,甚至还是武器。 那些木架子上摆着的东西,可不只有净涪佛身取走的那一把袖珍回旋木镖而已,还有弹弓、小木弓、草绳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 木树一时间也被问住了。 他家里这个才刚出生不到一日的小儿是他的大儿。也就是说,这一回是木树头一遭当父亲。 这样陌生的角色确实叫他兴奋无比。 可同时,那个躺在襁褓里的柔软小儿却又叫木树手足无措。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一个父亲。 他爹待他是很好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要他学着他爹那样在孩子六岁前放养,木树又觉得不太好,他想要多教他孩子一点东西,好让他能更好地在这山林中生活。 木树想过很多遍,也想了很多,他甚至还动手做了很多。 ——那屋子各处木架上都有的袖珍小玩儿就是证据。 他几乎都已经想好了怎么教导他的孩子了。 可今日净涪佛身跟他问起,他又不确定起来。 木树一下子愣神,净涪佛身也没有催促,由着他自己慢慢地思考琢磨,真正地确定下他自己的心意。 也没让净涪佛身等上太久,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木树就抬头定定地望向净涪佛身,“净涪师父觉得,什么样的玩具更好呢?” 他心里迟疑犹豫,一时没能真正地确定下来。不过不打紧,净涪比丘还在这里呢。 有净涪师父在,哪儿就需要他自己去为难? 向净涪师父请教不就可以了?! 饶是净涪佛身,一时间也没想到木树居然会将这个问题甩给他。 他眨了眨眼睛,快速将思路梳理过一遍,“檀越不确定吗?” 木树点了点头,很坦诚而直接地道,“正想要问一问师父您。” 净涪佛身点点头,抬手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一节木头来。 他将那节木头拿在手里看过一眼,也不去拿什么刀,直接伸出手指在木头上接连比划过。 木树瞪大眼睛看着净涪佛身的动作,但任凭他再努力,也就只看见净涪佛身的手指不快不慢地在那节木头上简单地比划过之下,就停下来了。 他奇怪地看着那节木头,怎么都想不明白。 只用一只手托住那节木头,净涪佛身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木头上来回动作,将好几块小木头收起,放到一边去。 这就是边角料了。 待他将这些边角料拿开之后,依旧停在净涪佛身掌心上的,就是一个圆滑到近乎天然成形,没有丁点错漏的圆球。 圆球只有成人大拇指一节宽长,莹润而有光。 木树光是看着,也知道这一颗圆球大概就是成品了。 盯着那圆球看了半响之后,木树似乎是嗅到了什么异样,用力地扇动了几次鼻翼。 他的感觉没有错,动作也没有白费,不过尝试了一小会儿之后,木树竟然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从那个圆球中飘出。 木树愣了愣,竟然不自觉地将心里头的话说出口来:“净涪师父,这个木球……应该不适合给一个小孩子吧?” 别看木树是第一回 当父亲,是个生得不能再生的生手,可是在他娘子诊出孕信之后,他是很用心地了解过的。 小孩子的好奇心强,什么东西拿到了都会想要往嘴里塞,这么一个小小的圆球,还有这么一阵香味,让小孩子碰到…… 净涪佛身安抚了他一句,“檀越且安心再等一等。” 木树就闭上嘴巴了。 净涪佛身又低下头去,继续他自己的动作。 他的手指在指长的木球上又是来回且快速地比划过好几遍。 这好几遍,是木树自己以为的。 事实上,净涪佛身在那木球上比划过的数目足有数十近百下了。 等到他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之后,净涪佛身将那个木球托起,低头往手上吹了一口气。 顿时,木球的表面就扬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木屑。 待到木屑通被吹去,留在净涪佛身手掌上的这个木球表面就出现了一个栩栩如生、威风勇武的大白老虎。 大白老虎闭着眼睛趴在木球上,就像是卧在它自己的洞窟里,闲适而自在。 木树打量了这个木球好一阵子,目光几回在大白老虎身上徘徊。 他总觉得这只老虎是活的,下一瞬间就能从木球上走下来一样的。 净涪佛身转过头来看他,问道:“檀越,不知我能不能见一见小檀越?” “哦,哦……”木树连连应声,“净涪师父等一等,我去将他抱过来。” 他转身就走。 不过得一小会儿功夫,他就又抱着一个襁褓回来了。 到得净涪佛身近前,他将僵硬的手臂直直地往前伸,好将襁褓里的小儿递到净涪佛身面前,让他看个清楚。 也不知是什么缘法,在净涪佛身低眼去看那襁褓的时候,那原本还在熟睡,甚至都未曾睁开眼的小婴儿就小小地动了动身体,然后更砸吧砸吧嘴巴,竟就睁开眼睛来了。 净涪佛身也不意会变成这样的一个情况,他迎着小婴儿的目光望入过去。 那双真正纯净黑亮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他来,却不知道这小婴儿是不是真的看见了他…… 净涪佛身淡淡地想着。 他心中未见波澜,木树却不能。 看见襁褓里原本安安静静睡着的婴儿睁开眼睛,他抱着襁褓的手都抖了抖,如果不是那襁褓上的细细重量明白地昭示着他的存在,怕木树惊慌之下,能直接将这个襁褓给远远地抛出去。 好不容易稳住了手,木树都要忘记他面前的净涪佛身了,只下意识地摒住呼吸,像是怕吓到婴儿一样地将脑袋一点点凑过去,深深地望入那孩子的眼睛里。 察觉到木树气息的接近,那婴儿将眼睛往木树的方向挪了挪,然后又像是累了一样砸吧砸吧小嘴,又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木树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婴儿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不自觉地咧嘴傻笑开来。 他似乎是心有顾忌,怕惊扰到了才刚睡过去的小婴儿,连半点笑声都没有。 净涪佛身不理会傻笑的木树,抬手快速地在婴儿头顶捞过,又像是拿捏着什么东西一样,双指虚虚捏着点落在那木球上。 他手指落下的位置,恰正是木球上卧趴着的那只大白老虎的眉心处。 净涪佛身的手指在那处位置点了一点后,就若无其事地将手又收回来了。 如果此间左近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一顷刻间大白老虎睁开来又快速闭上的眼睛,那么当然也就不会再有人看见那大白老虎睁开的眼睛里倒映出来的木家小儿那张红且皱的脸蛋。 那边木树傻笑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恢复了理智,记起自己方才在做得什么。 他清咳了几声,将脸上傻气得可以的笑容又统都收敛了回去,若无其事地问道,“净涪师父,你忙好了?” 净涪佛身并不拆穿他,而是点头,将他手里拿着的那个木球放入襁褓里。 就在那小儿的旁边。 木树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但他话还没出口,嘴巴就又紧闭上了。 因为他看见随着净涪佛身的手伸向那个襁褓,随着那个木球一点点接近襁褓,那原本不过一节拇指宽长的木球竟然在慢慢地变大。 第10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7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07节 到得那个木球被放入襁褓之中,木球已经变成幼儿拳头大小了。 虽然这个大小的木球还有被孩子拿起直接塞嘴里的危险,但那都是孩子稍大点的事情了。一两岁的孩子就算是要将这木球往嘴里塞,那也绝对塞不进去。 木树确实是第一回 当父亲,但临近的人家也有孩子,各种年龄段的孩子木树都见过,哪儿还会不知道? 更何况…… 这木球现下就在他面前变化,想必等到日后他家孩儿长大到会而且也能做到将这木球塞嘴里的时候,这木球还会继续发生变化。 总之,不会让孩子给生吞了。 木树又多看了那个木球几眼,才慢慢地将襁褓又给带回来。 他甚至还抱着襁褓,带着孩子跟净涪佛身躬身而拜,“多谢净涪师父恩赐。” 净涪佛身摇摇头,他双掌在胸前一合,微微低下头去,道:“不过是因缘果会而已。” 因缘果会? 听得这四个字,木树心头忽然一跳,抱着襁褓的手臂又僵了一下,哑着嗓子问道:“净涪师父,你的意思是……这孩子他可能有佛缘?” 木树真正要问的什么,净涪佛身明白。 他摇摇头,答道:“尚且不知道,只看日后吧。” 天地将变,净涪佛身连自己的日后都不能确定,又怎么知道这个不过才刚出生的婴儿能不能顺利长到日后,又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听到净涪佛身这回答,木树愣了一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这一刻都是个什么滋味,又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他抱着襁褓里安睡的婴儿傻愣着站了一会,才算是回过神来了。 净涪佛身与木树又闲话了几句,便直接跟木树辞别。 纵然净涪佛身来去匆匆,木树也没有开口说要留人。他先将怀里抱着的孩子送回到他娘身边,才亲来送净涪佛身。 他这一动,屋里除了脱力躺在床上昏睡过去的产妇和刚刚的孩子之外,能动的人全都跟了出来了,要送净涪佛身一送。 早先是他们不敢打扰净涪佛身,但现在净涪佛身要走了,他们如何还能不送一送? 净涪佛身对这些不太在意。 他在木树等一众人的陪同下走出了山坳,一路到了山脚处,才停下脚步,转身与一众人等合掌一拜,“送到这里就好了,诸位檀越请留步吧。” 净涪佛身既然都开了口,木树等人也不想拂了他的意,便真就在这山脚边上停下了。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又都总是偷眼往净涪佛身身上瞥,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似的。 净涪佛身略等了等,但木树等一众人愣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所以到了最后,还是净涪佛身开口询问道:“各位檀越可是有事?” 净涪佛身都开口问了,他们要还不张口,那就真是傻了。可是到底怎么开口,又是谁来跟净涪佛身张这个口…… 木树这边厢的一众人等沉默得一阵,忽然有志一同地转过头去,定定地望向木树。 那一双双眼睛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种情况下,木树能够推托? 他很是自然地扫了一眼旁边的父母、老友、熟人,上前一步,躬身向净涪佛身深深拜下去,低垂着头问道:“净涪师父……不知我们能不能跟您求几部经典?” “竟然是为了这件事么?”净涪佛身笑了一下,“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低唱得一声佛号,真就从他的随身褡裢里捧出几部佛经来递了过去。 木树双手接过,对着净涪佛身又躬身深拜了一拜,才转身将手里的佛经给一一分发了下去。 分发佛经的时候,木树目光不自觉地扫过手里佛典的封面,看见那封面上陌生的文字。 是的,这佛经上的文字对木树来说,相当、极其的陌生。 毕竟他不识字啊。 不仅是他,现下站在山脚边上的所有人,除了净涪佛身之外,谁又识字了? 可是不识字的他们,却愣就是识得这佛经上的文字都是个什么意思,都说的什么。 木树嘴巴下意识地蠕动了几回,却始终没能将他胸中不断翻滚的那几个字给念道出来。 不过木树没有动作,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控制得住自己。 木树就听到了好几个声音或快或慢地用相同的口音说出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木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又将一叠《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递过去,好让木树继续分发下去。 不错,净涪佛身第一回 递给木树的那些佛经其实还真不够木树等人分。 木树自然又是双手接过那些佛经,一一分发过去。 好不容易人手一份《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之后,木树看了看他自己手上的两部佛经,问道:“净涪师父,这本《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说的可就是药师琉璃光如来?” 木树不识字,也从来没听过药师琉璃光如来这位尊者,但这本《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拿在手上,他似乎莫名就明白了什么。 “正是。”净涪佛身点点头,又道,“如今世道日渐艰难,这位尊者的佛号你们应该多诵念,若能得这位尊者神通庇护,诸位檀越的日子也会好过得多。” 净涪佛身这么一提醒,木树等人脸色俱各一整,都捧着手上的佛经,向着净涪佛身深深拜谢。 都不是傻子。 就算他们居住在山里,多以狩猎为生,没有什么田地耕种,不知道农家的收成,可山里也有山里的艰难,他们住在山里,吃着山里的东西生活,自然也是了解的。 本来就早有疑虑,如今听净涪佛身这么一说,就更确定了。 沉默礼拜过后,木树一众人等中有几位老人眼界更广一点,看净涪佛身好说话,也就不再死拽着木树冲头阵了,自己从人群中站出来,问净涪佛身道:“净涪师父,不知道诵念药师琉璃光如来尊者都有些什么讲究?这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又该要怎么供奉?” 这些问题就是没有人问起,净涪佛身也是要跟他们说一说的,更何况他们已经问了? 净涪佛身当下就将其中的种种讲究都跟他们一众人等细说了。 “念诵尊者名号,只要念诵时候诚心恭敬,没有亵渎不敬,一般而言是没什么问题的。至于供奉《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净涪佛身跟他们说起的那些,木树等一众人都很认真地记下来了,不敢有一丝懈怠。 将这内中一应关窍与木树等人说道明白之后,已经又是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了。净涪佛身见他们都记下了,也就不再多言其他,合掌对他们拜了一拜,告辞离开。 木树等一众人就捧着那一部薄薄的经典,站在山脚边上远远望着。一直到净涪佛身的身影远去远去,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他们才慢慢地回去了。 木树跟着他爹娘回到了家,仔细将手上的佛典供奉到干净的地方,才又去看产房里的一大一小。 说是看,其实也就是听他娘说说里头他媳妇的情况,又请他娘帮着将他孩子抱出来见一见而已。 如此“看”过他们之后,木树又亲自烧了热水洗了澡,才带着那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回到他自己的房间,捧着经书开始诵读。 他不识字,今日之前也从来没有诵读过这部经书,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可即便如此,木树诵读起这一部经文来,可真是不带一点磕绊的,格外的顺畅流利。 且不单单是他,他爹、他娘以及左近邻居,但凡得到净涪佛身赠出的那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都是这般的情况。 待到顺利诵完这一部经文之后,木树怔忪了一会,竟然不知怎么的,又闭上眼睛去。 不过不管他怎么努力回想,他也总找不到方才念经时候的那种神异感觉。 尝试了好几遍之后,木树终于又睁开眼睛来了。 他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在他想到脑袋彻底炸裂之前,他目光的焦点终于落在了他身前的那一部薄薄的经典上。 那经典上的文字映入眼帘,让他无意识地跟着念诵出来,“《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念着念着,他眼睛一亮,再不理会其他,还自将那部佛经捧在手上,一字一字认真诵读起来。 “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游化诸国,至广严城,……” 那诵经声被风吹着送着,在净涪佛身耳边转了一圈。 净涪佛身回头看了看那座已经被其他山峰遮掩去形迹的山头一眼,又自回头,继续往这下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所在寻去。 现在他手上共有二十七片贝叶,其中空白贝叶的数目不少,而他若要在危险时候向祗树给孤独园求救,只需片空白贝叶即可,其他的空白贝叶都可以用上了。 踏入祗树给孤独园中听世尊释迦牟尼讲说《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将那些为数不少的空白贝叶内容感召出来,消化吸收成自己的东西,本是最正确的做法。 但可惜…… 净涪佛身不能。 无执童子久久没有动静,看着他现在是要比以前很多时候清净安全了,可以稍稍放慢一下脚步,或者是闭关点燃自己的积蓄了,以使他自己更往前攀登上一个台阶。 然而净涪佛身以及净涪本尊心头不停积累、增加的压抑,却又在一遍遍地提醒着他。 告诉他,那都是错觉。 错觉! 他不单不能放松,他还更该加快脚步,真正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净涪佛身、净涪本尊都是净涪,而净涪……尤其相信他自己。 所以比起乐观地认为无执童子这么长时间的沉寂是被什么人什么情况拖住了,倒不如说这无执童子正在酝酿着最后的爆发。 等到一切酝酿完成,那它真正爆发出来的威力,怕更让他们抵挡不住。 净涪佛身和本尊的预感没有错,就在净涪佛身加快脚步,向着更远的方向前进的时候,竟然在混沌战场中陷入不知名状态中的无执童子终于被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人发现了端倪。 这也难怪,当日天魔主随性出手,直接将五指童子丢入那种莫名状态中,让他自己去‘凡思’、去‘冷静’的时候,因为天魔主出手太过突然,无执童子对此一无准备,便连最基本的遮掩提醒都没有,光凭他座下眷属拼死糊弄,又能瞒得住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人多久? 能有这么一段时间的平静,都是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忌惮他,不敢贸然动手才制造出来的局面了。 这会儿发现无执童子状况不好,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修士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 纵然无执童子座下眷属拼死努力,也终于不能阻挡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消息穿透他们的阻截,递送到所有他们想要送到的对象手里。 “动手吗?” “动手吗?” “呵呵,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有今日,怎么可能不动手?!” “错过了今日,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我赞同动手。” “对,而且越快越好!” “我倒是觉得……应该要再等等……” “等?还等什么?我们都等了这么久了,还不够吗?” “就是,从我们世界破碎到现如今,都等多久了?都现在了,还要我们等下去……呵呵,你别不是怕了吧?” “你!我怕什么怕!我恨不得跟他拼了!”那个说话的人狠狠地喘了几口大气,才勉强说道,“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无执他为什么忽然会传出这样的消息来?” “这个消息真的假的?有没有什么问题?是不是他自己放出风声想要让我们找上门去好一把将我们坑杀个干净?!” “这也就罢了,万一,万一我们反倒帮了他一回,那我们岂不就是弄巧成拙?!” 有人据理力争,慢慢地也就叫一些人冷静下来了,开始真正地梳理起无执童子那边的事情。 “地仙历十五元会……我没在战场上碰见过他,你们呢?”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十二位大首领各自想了想,都是摇头。 “没有。” 如此反推回去,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十二位大首领终于能够确定无执童子在战场上失踪的真正时间。 “好了,我们已经确定时间了。那么让我们再来确定一下,到底那一日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又是谁,能让无执童子在与我们的战场上无声无息地离开的?” 在座众人一时俱各沉默。 可没有人作声,不代表他们心里就没有个猜测。 第664章 第二十八片贝叶 然而猜测归猜测,也到底还是没有一个人敢将他们心里的那个猜测说出来。 扛上一个天魔童子,已是耗尽了他们全部人的所有心力,倘若再要对上那位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主…… 他们还不想死。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这十二位大修士对视得几眼之后,便默契地转移了话题,直接绕了过去,再不提起一星半点。 “那么我们就再来说说,到底要不要趁着这个时候对那无执出手?” “要。我们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了这一日,如何还要再等下去?!” “我反对,现在一切情况完全不清楚,我们甚至都还不知道无执在哪里。出手?怎么出手!?” “现在不知道,难道我们不会去查?别拿位置这样的小事说事,真要有心,我们怎么可能还找不到他?” 一时间,这一处空间又沸腾起来。 这一处空间里有十多位大修士分座而坐,每一位大修士对现下的局势都有他们自己的判断,也都有他们自己的主意,更想要说服其他人,让他们赞同自己的想法,好促使更多的人达成一致意见。 热闹沸腾的空间中,也始终有两位大修士一直保持着静默。 然而这种静默不是沉默,更不是默认,他们的目光转过各个方向,看过他们同伴们或激昂或愤怒或冰寒的表情。 直到最后,他们两人的目光终于在半空中相遇。 或者说,碰撞。 两人目光对峙许久。 一股异样的静默从半空中扩散开去,直到将空间里的所有人都囊括其中,才终于停了下来。 一整个空间都被一种异样的静默冰封冻结,再没有一人吭声。 好一会儿过去之后,他们两人才各自撇开目光。 那一顷刻间,其他或自觉或不自觉静默下来的大修士们才又感觉到了那慢慢崩散开去的无形枷锁,忍不住悄悄地吐出一口长气。 呼…… 呼…… 呼…… 仿佛没有听到那些自各处响起的细微呼吸声,一道声音在这片寂静的空间中响起,“怎么,冷静下来了?” 其他人没有答话,还是保持着静默。 那声音就当他们默认了,于是顿得一顿之后,他又问道:“既然你们都冷静下来了,那么,现在还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吗?” 一旁有人答道:“不,不需要了。” 另一旁又有人应道,“不需要,我都已经想好了。” “先前不是已经都好好想过了吗?” 那最先开口的人听得各处响起的声音,点点头,也没说什么,看了方才和他对峙的那位大修士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 他坐在那里,微垂着目光,竟似是不再管事的模样。 其他人见得,完全没觉得如何奇怪,转开目光,望向对面坐着的另一位大修士。 那大修士迎着这些从各个角落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向着各方点头,沉声道:“那么,我们现在开始投票。” 所有人神色一肃,都禁不住坐直了身体。 那大修士说道:“第一件需要我们确定的事情是……我们要不要现在对无执下手。” 他说完这个议题,自然而然地望向了他左手侧坐着的第一位大修士。 那大修士见他目光望来,毫不拖沓,简洁而利落地发表他自己的意见。 “要。” “要。” “不要。”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十二席大修士决议,还不是段嘉年这样的修士能够触及的反抗无执童子联盟核心权限。 哪怕因为他早先带回的那条无执童子特别在意景浩界的消息而成功将无执童子引出他化自在天外天,为他自己添上一大功劳,成功提升他在联盟中的权限和地位,也还没有达到动摇联盟十二大修士的地步,就更不用说有资格位列联盟核心十二席位之中了。 他甚至连十二席的心腹都不是。 不过饶是如此,他在联盟中层修士中也算是真正地站稳了脚跟。所以当联盟十二席大修士结束会议,达成统一意见之后,他也能够稍稍提前一点探听到这些消息。 联盟下定决心要对无执童子动手了。 不得不说,真正确认这道消息的时候,段嘉年心里是痛快的。 这种难得的痛快,并不仅仅源自于阳和界天道残余意志对他的鼓动,还因为段嘉年自己的心。 终于要对那无执童子动手了。 终于要跟他清算他欠他们阳和界的债了!终于要跟他清算他欠他的债了! 仅剩一息气息的阳和界天道残余意志在他心胸中跳动,鼓动他的情绪;更有一段段被他自己亲自葬在心底的记忆自动翻起,那每一段记忆里,都有一个人,一处地方…… 段嘉年狠狠握拳捶上他自己的胸口。 嘭!嘭!嘭! 接连几道契合心音的重响声捶落,才勉强压下了段嘉年心底那些翻滚的情绪。 他边毫不收力地重捶,边轻声安抚自己。 “等一等……” “再等一等就好……等我们准备好了就好了……” 段嘉年稳定心绪之后,果真就立刻从蒲团上站起,转身要往库房里寻。 他需要为自己做好准备。 他不想死在即将到来的这场混战里,所以就只能别人死,只能无执死。 才刚往库房走出两步,段嘉年脚步忽然一顿,脑海中想起了两个人。 “左天行……净涪……” 段嘉年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脸色更是接连变化,到得最后,他终于嗤了一下牙,翻手在掌中划下了一个印记。 段嘉年紧紧盯着他自己手掌中的那一个印记,直到那印记最中央的位置里浮起了一点煌煌的金色佛光,他才开口道:“净涪,联盟不日将与无执开战。” 只是这么短短的一句话说完,段嘉年就停住了话头,静静看着那一道金色的印记又渐渐黯淡,直接完全消散。 虽然只有这么短短的一句话,更多的譬如什么时候开战,联盟又准备做到什么程度,段嘉年是一个多的字都没有,但是…… “我们两清了。” 段嘉年轻飘飘地说完这句话,脚步再度抬起,径直去往他自己的库房那边,且再没有停顿。 净涪本尊此刻正在闭关,无暇分神理会外间诸事。所以纵然他和段嘉年的这一道联络找的应该是他,最后信息传递到的,却也还是净涪佛身。 接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净涪佛身并不是很惊讶。 既不惊讶段嘉年会给他递这么一条信息,也不惊讶反抗无执童子联盟会跟无执童子开战。 唯一让他讶异的是段嘉年在这段话语中悄然泄露出来的信息。 他似乎对联盟选择在这个时候跟无执童子开战有点奇怪,但又因为联盟终于开始跟无执童子开战而兴奋痛快…… 所以,真的是无执童子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 想到这段时日以来似乎脱离了无执童子焦点的景浩界世界,以及他自己心中随着时间不断积累的隐忧,净涪佛身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头。 只怕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和无执童子的这一场开战,结果不会太如联盟那边的心意。又或者可能合了联盟那边的心意,却会促使大败的无执童子疯狂,然后孤注一掷…… 而不论这一场战争的结局是什么,怕景浩界这边的境况都好不到哪里去。 无执童子必定会在这场战争之后对景浩界动手。 这场战争唯一能够影响的,也就是无执童子对景浩界出手时候的心情而已。 无执童子胜,他下手的时候会心情好一点;无执童子败,他下手的时候心情就坏一点。 除此之外,再不会有其他了。 他不会再对景浩界手软。 净涪佛身吐出一口长气。 留给景浩界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景浩界也想要跟无执童子拼上的话…… 联盟那边为了这场战争已经准备了这么久,现在就算是要真正动手,需要的时间也就是最后的调度而已。 所以景浩界这边能用得上的时间,也就是这一场战争的时间,这一场战争结束的时候,就是无执童子找上景浩界的时候。更或者,都不需要等到这场战争结束…… 净涪佛身开始快速梳理起他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还余五片散落在外。 五片散落在妙音寺界域里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脚步加快一点的话,应该是能够来得及的。 收集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并不就能算完,要真正地让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在景浩界世界中完满成形,他是需要时间悟经的。而想要参悟这么一部真经,所需要的时间必定不少…… 未必就能有足够的时间留给他了,他需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或者,他还可以借助本尊和魔身的智慧参悟真经…… 魔身可以化内魔,本尊亦可增长智慧,不过这样一来,魔身那边参悟的小轮回就得停摆,本尊那边也得要尽快从混沌岛屿上回归景浩界世界。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的损失就真是太大了。 净涪佛身叹了口气。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倘若景浩界彻底被无执童子摧毁,便是魔身那边的小轮回真正成形,也是于事无补,没什么用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魔身那边正在不断参悟的小轮回,可是独属于景浩界的小轮回。景浩界都不在了,独属于景浩界的小轮回还有什么用? 不过…… 情况真要到了最坏的地步,他也不是没有办法——直接将竹主交出去。 那位或许还能不在意景浩界世界,但多多少少,应该还是会看顾这竹主一二的。就不信到了那个时候,那位还能在旁边坐得住。 更何况,就算他不为所动,无执童子难道还不能从竹主那边掏出他想要的东西? 他不正是为了那些秘密,才想要对景浩界、对他下手的么? 净涪佛身脚下不停,眼中却有清净漠然的神光闪烁。 现在就明面上来看,他和左天行是站出来了的,站出来和左天行一道扛住无执童子对景浩界的压力。 可是他和左天行都很清楚,他们还真不是无执童子的主要目的。 而无执童子真正的目的,打从一开始就很明确。 无执童子知道,净涪自己也清楚,就连左天行和竹主也都心里明白。 不过是因为无执童子知道自己目的,却不能真正确定目标,所以选择大肆攻击,以逼迫景浩界亲手送出他想要的东西而已。一旦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一旦他收手,他身上承受的火力就不会那么重那么大。 景浩界天道急于修复本源,不会跟他死拼,只要他给出一点相应的补偿,或者直接就此撒手,景浩界天道连同左天行在内,都不会死追着他不放。 哪怕会记仇,真正要找上他,那也是景浩界天道和左天行有足够实力和本钱的很久很久以后。 而到了那个时候,无执童子都不知道已经达成自己心愿的多久了。 谁又知道,无执童子那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况。 他当然有可能一直停步不前,可他也有可能往更前方踏出了好几步,他甚至还有可能已经陨落。 谁知道呢? 谁又在乎呢? 至于净涪…… 现在他在无执童子面前,又跟景浩界天道和左天行的处境有什么不同?都是自保尚且艰难,如何要求更多? 净涪愿意站出来迎上无执童子,部分为的是无执童子当年与他的恩怨。 是无执童子在他突破的当口取了他性命不说,还想要夺取他的r_ou_身,成就他自己的谋划;也是无执童子在他转世之初还未曾入道之前给他的磋磨…… 另一部分,却是为净涪自己的道。 他心中道,让他要为与他有大恩的景浩界世界出一把力;他眼前道,让他要迎着无执童子披洒在这个世界的魔雾中前行;他脚下道,让他要在这场混沌浊世中踽踽前行。 也就是说,只要无执童子自己能够冷静下来,真正地找上左天行商谈,或许是能够在左天行那里得到他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的。 毕竟左天行背后站着的是景浩界,是景浩界天道。 于景浩界天道而言,除了世界本身之外,还真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他舍弃的。 连左天行都不能,更别说单只是无边竹海里的一株老竹了。 这要是景浩界天道愿意吃下这一记闷亏,或者无执童子愿意稍作补偿,双方其实都可以妥协。但现在的情况却是,没那么容易和谈啊。 净涪佛身垂眼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唱完,他睁开眼睛,望向面前街角的那一个小面摊。 小面摊很小,只要一个大大的灶台和几张露天摆放出来的桌椅。 此时时间已经过了午膳时候,面摊没有什么客人,所以面摊主人就自己简单地给自己下了两碗面,夫妇两人挑了一处靠近灶台的桌椅坐下,快速往嘴里扒拉面条。 边填肚子,他们还边抽空闲聊。 “今日的ji蛋好像又贵了……” “嗯……别的地方都涨价了,我们要不要也……” “还是涨吧……也别涨得太多,别人家涨价是因为他们都得另买,我们是自己家的,不需要c,ao心这些……” “可是别人家的都涨了,我们要不跟着涨,他们就有话说了……” “唉,我们这样子的,统共也没能挣几个钱,他们要说,就随他们去吧。而且,我们不也跟着涨价了吗?只是涨得不如他们多而已……” “好,当家的,我听你的……” “嗯,对了,那家里的老人……”满脸风霜的男人抬起头,向街角那边看了一眼,“给他的面条送过去了吗?” 妇人点头,笑着道:“送过去了,刚才人多起来之前就给他送过去了,今日里蒸的ji蛋也给他送过去了。他最喜欢那个了……” 男人又埋头吃了大大的一口面条,有些含糊地道:“那就好,他喜欢,明日就再给他送一个过去。” 妇人应道:“我记得的。说起来,当年还多亏了他,我们家大禾才没有被水鬼带了去的……我都记着。” 男人嗯嗯应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吃完面之后,夫妇两人就利索地收拾了碗筷,为下午的活计做准备。 净涪佛身恰在这个时候走到面摊前。 他停下脚步,往搭建起来的草蓬里头看了两眼。 妇人一个不经意抬头,正正望见净涪佛身。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快速地将刚洗完的碗放到一边,随手拿过干净的布巾擦过手,才上前来问净涪佛身。 “师父,想要吃面吗?” 净涪佛身笑着遥遥头,却说道,“麻烦给我一碗阳春面。” 妇人先往里头唱了一声,“当家的,阳春面一碗。” 回过头后,她又请净涪佛身在摊前的桌椅边上落座。 桌椅其实收拾得相当干净,可惜在净涪佛身眼里,却不是这般模样。 不过净涪佛身也不在意,他随意择了一处位置坐下,跟每一个来面摊里吃面的客人一样,找摊主要了一杯热水,那热水烫过筷子。 等到他要的阳春面送上来之后,净涪佛身先看了看碗里飘着葱花的漂亮面汤,抬头问送上面来后就要回灶台边上继续干活的妇人,“女檀越,这ji蛋……” 阳春面里要是有ji蛋,又怎么会叫的阳春面? 妇人见他问,也就笑着答道:“师父是出家的僧人呢。师父到我们这里吃面,我们这些主人家的,怎么也得尽些情分,这碗面、这个ji蛋就是我们家请师父的。就只有这么点东西,师父别介意……” 她看了看净涪佛身,忽然面色一动,再开口的时候就带上了三分小心,“师父,你们能吃蛋的吧?” “无碍的。”净涪佛身先答道,然后又是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多谢檀越招待。” 妇人很高兴地摆摆手,“师父吃着吧,要不够就叫我,面和汤都还有的,里头还没熄火呢。” 净涪佛身笑着点头,又转回身去,继续对上他面前的这碗面。 面上铺着的ji蛋焦香,再有面汤上传出的淡淡香气,相当的诱人。 净涪佛身笑笑,拿起筷子夹了面条起来放入嘴中慢慢嚼动。 这面被揉得很有劲道,再配上清而不淡的面汤,真是相当的不错。 净涪佛身又夹起了一柱面来放入嘴中。 未过得多久,净涪佛身面前的那个面碗就只剩下碗底薄薄的一层面汤了。 净涪佛身微微合掌,似是向着四方礼拜了一番,才站起身来,亲自将面碗和筷子收拾了,带去面摊灶台旁边的木盘里。 这木盘本就是用来装用过的碗筷的,不过因为主人家勤快,面摊里的客人少起来之后,这木盘里装着的碗筷也已经清空了。到得现在,就只剩下净涪佛身才刚放下去的一双碗筷。 碗筷放落到木盘里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惊动了那边正在忙活的摊主夫妇两人。 妇人寻着动静望过去,才发现站在木盘边上的净涪佛身,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擦过手来见净涪佛身。 “师父,这些小事你叫我就行了,怎么自己就动手了?” 净涪佛身笑着摇头,“女檀越也说了,就是些小事而已,我如何就做不得了?” 净涪佛身初入妙音寺修行的那会儿,洒扫、掌厨,哪样活计没有做过?现如今不过是收拾了自己用过的碗筷放到木盘里而已,又有什么不行的? 妇人知道自己说不过面前的僧人,更何况这事情都已经做了,现在再要来说些什么,还有什么用? 妇人摇摇头,利索地在旁边的水桶里舀过几瓢浸过草木灰的清水来,快速而干净地洗起那双碗筷。 净涪佛身就在旁边站着看。 另一边厢忙活的男主人见净涪佛身一时半会儿似乎是没想要离开,就来请他过去那边坐。 净涪佛身全没推托,也真的就走了过去,坐在男主人的对面。 面摊的男主人不善言辞,他问过净涪佛身几个问题之后,就再找不出其他的话题了,最后只能埋着头,甩着膀子在他手中的那块大面团上用力。 他不说话,净涪佛身也没拉着他说话,只在旁边看着他手里的面团被掐来捏去。 面团渐渐变得光滑,而在那光滑的面团表面下,又有细细密密的面筋被挤压得不断黏连又断去,始终没有个清净时候…… 忙活得久了,又是自己惯常里做熟做惯的事情,不过得一会儿,男人就再没注意旁边坐着的净涪佛身,而只是紧紧地盯着他手里的大面团,用力揉压,然后翻转再揉压,再翻转…… 如此反复不知数百数千遍,直到男人能够确定这面团可以了,他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将这揉熟了的大面团摆在案板上。 第10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8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08节 妇人娴熟而准确地拿了面巾站到男人面前,男人也恰恰低下身来,又将出了薄薄一层汗的脸转了过去,好让妇人方便给他擦去脸上的汗,他自己就着旁边水桶里的清水洗手…… 这一整套动作自然而默契。 到得妇人给男人擦完汗,男人洗完手,妇人自然地带了布巾回去清洗,男人也随意地站起身…… 两人一个转身,望见还站在那里的净涪佛身,见他正看着他们,不知怎么的,脸就有些热。 他们是真不懂为的什么,明明他们两人就跟平日里一样,没什么其他的动作,可他们偏就觉得,脸热啊…… 都不必眼神碰撞,妇人跟净涪佛身福了一福身,带了那条布巾转身就走,而男人上前得一步,问净涪佛身道:“师父还有事?” 净涪佛身只笑了笑,便点点头,“小僧是还有点事情想要檀越帮忙。” 有事要他帮忙? 男人认真想了一下,又仔细打量过净涪佛身,一下子怎么都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别想了吧。 男人干脆地拿定了主意,他点头道:“师父请说,能帮师父的,我绝对不会省这把子力气。” 说起来,他应该也就只有这把子力气能被这位师父看得上眼了。 净涪佛身摇摇头,目光往侧旁一挪,落在灶台边上的案板处。 那大而厚沉的案板上,除了一大团面团以及盖着面团的shi布,就只有一把薄薄的木刀——拿来切割面团用的。 男人本来就在看着净涪佛身,净涪佛身这目光一转,他便是再粗心大意,也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于是,他顺着净涪佛身的目光望去。 “师父你看的是……木刀?” 他语气很有点惊讶,甚至是难以置信。 看他的木刀……是想要做什么?带走它吗? 可是一个僧人,哪怕是游方的僧人,会缺了他一把木刀吗?还是他用了足有二十多年的木刀? 净涪佛身看了看那把木刀,转回头来看见男人的表情,笑着点了点头。 “是它。”他肯定了一句,又问道,“檀越能不能将它舍给我?” 有什么不能的? 虽然是他用了很多年的木刀,也不过只是一把木刀而已,而且木刀的材料还是山上随处可见的桃木,他给了面前这僧人,稍后去找上一截合适的木头来再做上一把也是一样的。 男人点点头,又亲自走过去将那把木刀给拿了过来,就要将它递给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抬起双手来接。 似乎是发现了净涪佛身的郑重态度,男人在将木刀真正放到净涪佛身手上之前,抬起那只本来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双手捧着那个木刀,仔细而郑重地将木刀递了过去。 净涪佛身双手接过这把木刀。 “多谢檀越。” 男人连连摆手。 净涪佛身望向手中托着的那把木刀,忽然抬起一根手指来,在木刀的刀锋上轻轻抹了过去。 一道金色的佛光升起,将整一把木刀都拢在了中央。 面摊的两位主人,就站在净涪佛身面前的男人和侧旁不远处忙活的妇人或是抬头或是转眼,俱都望定了净涪佛身手中的那把木刀。 不,是那一片蒙蒙的金色佛光。 他们愣愣地看着那片佛光半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居然同时将目光从那片金色的佛光上挪开,望向拿着那片金色佛光的年轻僧人。 一个曾经被人提起过很多遍的名字从他们脑海中炸出、升起,照亮了他们的心海。 难道真的是…… 没有谁问出声,他们两人都定定地望着净涪佛身好一会儿,又对视得一阵,最后才重新望定那一片金色佛光。 金色佛光升起又很快消散。 但在金色佛光消散之后,被面前这个年轻僧人拿在手上的就再不是那一把他们很熟悉很熟悉却又在方才那一瞬息间变得格外陌生的木刀,而是一片空白的、柔软的纸张。 贝叶啊…… 这是第二十八片收回的贝叶了。 拿到了这一片贝叶之后,散落在外头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就只剩下四片。 净涪佛身小小地笑了一下。 那个小小的笑容一闪即逝。 甚至在笑容还没有完全消散之前,净涪佛身就是一翻掌,直接将这片空白的贝叶收起。 收好贝叶之后,净涪佛身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男人。 男人好不容易回神。 他仔细看了净涪佛身两眼,合掌躬身而拜,问道:“师父是……是净涪比丘吗?” 那边的妇人也直直地望着净涪佛身。 那眼神里有着很直白很明显的欢喜和激动。 净涪佛身点头,也是合掌还礼,“小僧出自妙音寺,法号正是净涪。” 男人与妇人早先还把持着的情绪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 两人险些欢喜得掉下眼泪来,一时很有些语无伦次。 “净涪比丘……竟然是净涪比丘……” “居然真的是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微笑着站定在原地,似乎是在跟激动欢喜的两人表明——他现在就站在这里,他还没有要离开,不急…… 等了一会儿之后,两人总算是平复下心情来。 妇人很干脆地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起身来到了男人身侧,陪着男人站定。 她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僧人,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嘴巴张合一会儿后,她到底没开口。 不用她开口说什么,她旁边的男人就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跟她说道,“我来,放心。” 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一句话,妇人也真的就安心下来,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 男人这才重新回过头来望向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迎上他的视线,对着他点点头,合掌微微颌首,简单地将他们几人都知道的消息说了一遍之后,笑着问道:“两位檀越是想好了吗?” 男人点了点头,便要开口说话。 可就是这个当口,一道风在旁边刮了过来,直直地扑向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不闪不避,原地就有一道微风生出,将那道扑向净涪佛身的风托着转向了一侧。 净涪佛身犹自可,对面的男人和妇人却是被这突发的情况给吓了一跳。 “净涪师父!净涪师父……我求求你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这个格外耳熟的声音叫男人和妇人心中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是赵老头?他…… 等到他们定睛一看,果然就是曾经救过他家大禾的赵老头。 赵老头一身衣服凌乱,气更是喘得差点没接过来。显然,他是跑过来的…… 跑得尤其的急。 第665章 事了 旁边更是抛着一双熟悉的碗筷…… 净涪佛身循着声音看向赵老头,想了想,往他这边虚虚抬了抬手。 赵老头才刚要软下去的身体就被一股柔软的力道扶了起来。 他骇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来,抬手拉起一片袖角来擦眼角。 “净涪师父……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家石板……” 他这一提,不说净涪佛身,妇人先就忍不住开口了。 “赵老哥,石板他要是不去赌,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现在因为欠下一大笔赌债被人扣在赌场里,你要能舍得,填补上赌债将他带回来,好好地再教教,来求净涪师父,是个什么道理?” 男人站在一旁看着,虽然没有说话,但光凭他没有阻拦妇人这一点,也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赵老头被妇人这么一说,脸皮先是黯淡了一下,下一刻却又很快恢复过来。他没接这茬子话,就跟没听见一样的,直接就望向净涪佛身,哭声道:“净涪师父……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家石板……” 他似乎就只会这么几句话一样,别的什么也不会说了。 妇人气结,却又拿他没有办法,只瞪着眼睛看赵老头,当然,偶尔的时候连她家男人都不放过。 男人苦笑一下,却是统统都受了下来。 那边厢两夫妇眉来眼去,这边厢净涪佛身却是轻轻地一震衣袖。 呼。 一声轻悄的风声在这旁边转过,并不伤人,可落在赵老头耳边,却几如惊雷一般,炸得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净涪佛身见他终于停下,脸色不变,合掌探身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赵老头想再说些什么,可他连话语都无法组织起来,更别说要将话说出口了。 净涪佛身再抬头收手的时候,望向赵老头,却是很直接地开口问道:“老檀越想找我救人?” 赵老头泪流满面,他想点头,可又似乎是顾忌着什么,几番犹豫之后,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旁边的两位面摊摊主已经收了他们的小动作,很有些担忧地看着净涪佛身。 他们不过是凡俗的小民,其实不太了解各处佛寺的僧人,可这不代表他们就没在日常里听到些什么消息。 他们可是知道的,佛寺里的僧人们要守的清规戒律特别多。而赌这玩意儿,他们这些没什么见识的人都得躲着,生怕沾上一星半点,更别说净涪比丘这样的佛寺僧人了。 净涪佛身偏移了目光看过他们一眼,又将视线收了回来,只看着面前狼狈不已的赵老头。 “是要小僧我去救老檀越家中名唤石板的年轻人?” 赵老头又是点头。 净涪佛身又问道:“那么那位赵小檀越……眼下又在哪里?” 赵老头嗫喏了半响,才捂着脸低声吐出两个字来,“赌场。” 饶是掩去了脸面,赵老头还是能察觉到那从边上落向他的三道视线。 他不禁又瑟缩了一下身体。 “南无阿弥陀佛。”净涪佛身又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才继续问道,“老檀越想要我怎么救他呢?” 赵老头又是支吾了好一会儿。 净涪佛身就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只看着赵老头。 赵老头一直乱糟糟的心才真正地开始冷静下来,终于能够稍稍地思考问题了。 想救出石板。 可是怎么救? 他愣愣地顺着净涪佛身的这个问题想了好一会儿,每想出一个答案,心里都总有一个声音在反对。 怎么救呢? 让净涪师父叫人将石板放了,让他好好的回来?不,不行…… 让净涪师父帮着将石板欠赌场的钱给还了?不,不行…… 不论他想出个什么办法,都总觉得“不行”“不行”。而也是被自己连连否决过很多条办法之后,他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好像……做错了? 他似乎不该过来拦净涪比丘…… 到得这个时候,赵老头才终于真正地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僧人,到底会对他和他家有什么样的影响。 起码,今日里的事情要传出去,不说十里八乡,就是这邻里邻居的,怕都不会再有他家立足的地儿…… 净涪比丘的路,是这么好拦的吗? 不见这位比丘的消息传了那么久,就只听说过他自己停下脚步的事情,没听说过有谁还能拦得下他的事儿? 赵老头苦涩地咧了咧嘴,却是连一点笑意都挤不出来了。 脑袋清醒之后,赵老头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了去。他甚至来了脚都站不住,软软地摊在地上。 净涪佛身见他这般模样,又是双掌一合,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听得佛号声,赵老头一顿一顿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净涪佛身。 他那眼神从茫然空无到凝实聚合,耗去了相当的一段时间。 挣扎着挤出身体里仅余不多的力气,他颤颤巍巍地将双掌在胸前虚虚一合,嘴唇挪动了半响,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净涪佛身看着他,见他勉强站起,艰难地支撑着身体,转身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一边的男人看着很不落忍,终于上前迈出了一步,叫了一声,“赵老哥!” 赵老头听得清楚,却只停了一下,都没回身,又一步一摇摆地往前走。 那背影佝偻得仿佛连腰都被压弯了过去。 净涪佛身看着他步步远去,直到赵老头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低叹了一声,又是合掌,低唱得一声佛号。 净涪佛身的这声佛号,叹的不仅仅是这个赵老头,还是人心,更是如今这世道。 他在各处行走收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甚至现如今也已经有二十八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回到了他的手上。 也就是说,他已经碰到了二十八个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缘法牵系的有缘人,也已经了结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他人结下的二十七个因果,现在正在着手了却第二十八个因果。 可这足有二十八个因果了却的过程中,他却还是第一次遇上赵老头这样的人。 往常了却贝叶因果的时候,有缘人身边真就没有一个和赵老头仿佛的人吗? 不可能。 可往常净涪佛身解决桩桩因果的时候,却也真没遇到过赵老头这样在半途掺和进来搅局的人……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天地尚且清正,世道也还算得上清明,没将人逼到绝境,也没让人心乱到一丝底线都没有,只想要找一个希望。 赵老头如今轻易退去,一方面固然是净涪佛身自己的原因,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赵老头的头还没有真正的发昏。 今日里他拦下净涪佛身却又轻易退去,不论是净涪佛身,还是旁边的两夫妇,都不会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 没有人特意宣扬,也就不会有人知晓他曾经在净涪佛身面前做过什么没脸没皮的事情,他和他家石板也还能在这片地界活下去。 可若是赵老头真的不依不挠地请净涪佛身出手,而净涪佛身又应了他,真的踏入赌场跟赌场的人交涉,损了净涪佛身的声誉…… 净涪佛身或许还不会如何,妙音寺那边也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做,可其他闲人又怎么不会去探究个究竟?而一旦有人去探听,他家的事情能瞒得住? 事情瞒不住传出去,其他敬奉净涪佛身的人能放得过他们家? 必少不得每日里在嘴边咒骂上两句。 名声都臭到大街上去了,便是能出得了赌场,又要怎么活下去? 两厢选择之下,赵老头就这样退走了。 这里头的弯绕和计较,净涪佛身看得清楚,摊主俩夫妇也没眼瞎,虽然他们两人身上还是各有一段灰黑色的因果线与赵老头和那赵家连结着…… 他们夫妇二人目光几番来回,才仿佛达成了共识,终于停了下来。 净涪佛身望向面前这一对夫妇,见他们表情,便就问道:“两位檀越可是都想好了?” 妇人点了点头,男人上前一步,问净涪佛身道:“净涪师父,我们想请您庇护我家大禾……” 男人小心地瞥过净涪佛身的脸色,略略停顿之后,又给加上了三个字,“可以吗?” “庇护……”净涪佛身转了一下手中的佛珠,“你们需要我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一生平顺安康……”妇人也上前一步,说完这个要求之后,同样又给加上了三个字,“可以吗?” 净涪佛身低唱得一声佛号,想了想,给了一个出乎两夫妇意料之外,且还不太肯定的答案,“应该很难。” 很难?还是应该? 两夫妇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又望向对面站着的净涪比丘。 他们夫妇两人支撑着这一个小面摊,虽然看着是容易,可日常里的事情也不少,经的人也多,知道这里头怕真是有些问题。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 他们倒是真不相信他不尽心啊,竟然想都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这一对夫妇还真是一点地没往那个方向想过,他们对视得一眼之后,就见那男人看着净涪佛身问道,“净涪师父,可是有什么问题?” 净涪佛身也不瞒着他们,简单且含糊地将天地大劫的事情给他们两人说了一遍。 他们力薄,也不需要知道得那么详细。但净涪佛身要给人一个交代,就不可能将这件事随意遮掩过去…… 夫妇两人也真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内幕消息,他们一下子就惊住了,半响才愣愣出声。 “原来是这样。难怪……难怪近来的消息都不怎么好……” “原来是真的要出乱子了……” 想明白这里头的事情之后,他们夫妇两人互相看了看,都看见对方眼底里的决定,于是一下子就都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他们夫妇两人双双对净涪佛身深深拜下去,说道:“请净涪师父尽力庇护我儿。” 净涪佛身合掌低唱得一声佛号,点头应下此事,“两位檀越请放心,我自当尽力。” 说完之后,他想了想,又从他的随身褡裢里捧出一部佛经来递过去。 男人很快反应过来,却先将双手在他自己身上擦了擦,才去将那部佛经接了过来,他看得一眼,正要说些什么,腰侧却传来一阵轻微的痛感。 他连眼角余光都没往旁边转一转,直接就偏了身,将手上的佛经双手递给了不住催促他的婆娘。 妇人心满意足地将这部佛经接过来。 不过打眼一看,大字不识一个的她竟也能够看得懂经书封面上文字的意思。 她甚至忍不住给诵读了一遍,“《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她读得格外顺畅流利,如果不是最后那不自觉带出来的疑问,怕都不会有人想到她没认过字。 净涪佛身点点头,道:“两位檀越通读过这一部经典就知道了,这位药师琉璃光如来尊者最擅破除魔罥,应对这种种疾病困弊……” 他又将这位药师琉璃光如来尊者的十二大愿给这两人诵读了一遍,听得他们夫妇两人心胸激动万分,看着手上这部薄薄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的眼神又更狂热了几分。 待到片刻后,他们两人心绪平复下来,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又见净涪佛身这会子还在,便拿来问他。 “净涪师父,既然这本《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如此神异,那我们可不可以将它借出去,让其他人也好抄上一抄?” 净涪佛身又笑了一下,说道:“再过得不久会有我寺中师兄弟出来赠经的,两位檀越不必忧心。” 听到这里,他们两人才算是将听闻天地将乱的消息之后憋起来的那口气给吐了出去。 幸好,佛寺里不是没有准备的;幸好寺里没有想过要放弃他们这些信众…… 心中这般想着,他们两人一人捧着一部薄薄的经文,一人合掌,连声唱起了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佛身微微一笑,也合掌唱了一声。 虽说知道不久后将有妙音寺的沙弥、比丘出寺赠经,但他们两人却是谁都没有怠慢手里得到的这一部经典,他们小心地将《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收起,无有不敬的地方。 净涪佛身自也是在旁边帮着提点一二。 处理好了那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夫妇两人又暗自交流了一番。 不过这一回的意见似乎没能达成一致,他们夫妇两人小小地闹了些别扭。 净涪佛身就在旁边看着,也不催促。 稍稍等上一等之后,到底是那妇人抢去了先机。 她瞪了男人一眼,转身来问净涪佛身,“净涪师父,既然这个世道将要乱起来了……” 她抿了抿唇,才继续将话说道出来,“我们如果想要自保,想要在这个世道里活下去,您有什么建议吗?” 净涪佛身看了妇人一眼,也真的就略略想了想,给了妇人答案。 “我的建议啊……如果两位檀越有心且能决断,不妨搬离此地了吧。” “搬走?”男人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忍不住追问道,“是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对了吗?” 如果这地方真的会有什么问题的话,那这么些邻居街坊的…… 净涪佛身摇摇头,“不是什么不对,只是不够好而已。” 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一旁的妇人却是问道:“净涪师父,依你看,如果要搬走的话,搬到什么地方比较好呢?” 净涪佛身也真的给她数了一遍,数完之后,妇人连连点头。 待到妇人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后,后退得一步,才终于让男人也能够跟净涪佛身正面对话了。 似乎是他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开口,男人嗫喏了半响,才鼓足了勇气问道:“净涪师父……你能不能……能不能救一救石板?” “能是能的。” 听得净涪佛身的回答,男人当场就松了一口气。 然而,净涪佛身相当诚实,他还继续道,“檀越须知,你我之间因缘已定,且因果福报也是有定数的。” 净涪佛身说得有点含糊,可他的意思很明白,哪怕男人开始的时候没想清楚,将净涪佛身这话在他脑子里过得两三遍之后,就再也没有误会的可能了。 妇人原还在一旁盘算着些什么,没想到竟然听到净涪佛身这么一句话,她愣了愣,直接伸手在男人腰侧快狠准地用力扭了扭,却边还笑着跟净涪佛身说道,“赵家小子的事情自是该由他赵家自己来解决的,我们这些外人,贸贸然的cha手……” 她连消带打的,直接就将男人想拜托净涪佛身的事情给抹了去。 不抹了去,难道还要为了赵石板耗去他们大禾的福缘果报吗? 就算他赵老头当日救了他们家大禾,他们家这么十多年近二十年对他赵家的照顾也已经是还上了,没道理还要将他们家大禾大好的福缘给搭进去! 这是他们夫妇两人为他们家大禾在净涪比丘身上讨过来的福报,没得这样被人消减开去的。 更何况他们赵家石板是个什么玩意儿? 吃喝嫖赌样样都全,只会败家不会养家的懒蛋,真要将他们家大禾的福缘果报搭上去,给他们家大禾剩下的又有多少? 现在可不同往日了。 往日世道平顺,日子没什么波澜,很多小事都能就这样抹去,可现在呢,现在什么情况?世道将乱啊! 他们家大禾好不容易能有个希望可以在这个即将会到来的乱世比别人多几分安好的希望,不能叫他们赵石板那个懒蛋给败了去! 净涪佛身见妇人这般生硬且直接地将话头转了回来,且还更强硬地表明了态度,又见男人没有再开口,就知道他们夫妇两人的意思了。 他点点头,又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知道落在他们家大禾身上的因缘福报有定之后,夫妇两人都没再多要求什么,只拉着净涪佛身又好好地招待了一番。 净涪佛身笑着摇头,统都给推拒了。 待到确定此间事了,这对夫妇再没有别的事情之后,净涪佛身便要跟他们告辞。 他们夫妇两人也没强留净怀佛身,见他要告辞,他们就亲自将他送到了长街街角,一直看着净涪佛身慢慢地走远了,才转身回他们的面摊。 长街街角到他们那处小面摊的距离不算远,就一条街的距离。 这段距离放在平日,不消一会儿就走到尽头了。可今日却很不同,他们夫妇两人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穿过人群,回到了他们自己家的那个小面摊。 又招待过一番络绎不绝的客人之后,一直忙到夜幕降临,夫妇两人才算是终于能够歇一歇了。 收摊时候,男人的胳膊难得的虚软无力,所以作为晚饭的面也都是妇人给拾掇了端过来放到男人面前的。 看着面前放着的这碗面,男人没有动。 妇人不理会他,她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真要跟家里这个男人掰扯些什么,那也得等她填饱了肚子再说。 男人也不意外,他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拿过筷子,慢慢地夹起一柱面条放入嘴巴里慢慢嚼着。 他的速度太慢,等妇人吃完一大碗面准备再去给她自己添上一些的时候,他第一柱面都没有吃完。 添了面回来,妇人瞥了他碗里的面一眼,夹起大大的一柱面放入口中,边吃边跟男人说话。 “吃不下?” “没……就是累得太过了,一下子缓不过劲来……” “哦……” “给赵老哥端面过去了吗?” 对于男人冷不丁问出的这个问题,妇人半点不吃惊,她甚至脸色都没什么变化,还是往日里的模样。 “再等等吧,等我吃饱了,就给他端过去。” “哦。”男人应了一声,又慢慢、慢慢地吃面。 妇人将碗里添上的面吃完之后,还真的就拿起一个干净的大碗来,拾掇拾掇后,像往日一样盛了满满一碗的面条给赵老头拿过去。 赵老头屋里燃着灯,人影憧憧,听那动静,似乎是在清点些什么。 能清点什么呢?不外乎就是赵家最后的家底罢了。 赵家早年间家境很不错的,有田有屋,连围墙都是平整的石头砌成的,端的气派。但后来就…… 说来说去,都怨的赵石板! 便连妇人,想起那赵石板,都禁不住又咒骂了两句。 因为赵石板,赵家家底是接连败出去。到了后来,还得他们家帮衬。 这也就罢了,反正他家大禾也确实是多亏了赵老头,帮衬也就帮衬了,就当是还债了,可赵石板愣就没学好。现在更是,直接就被赌场给扣下了吧? 他也不想想,要不是看着他家还有点家底,能够还得上赌账,他们赌场会愿意将钱借给他? 做梦去吧! 可是赵石板虽然混账,赵老头却总不能不管他。如果连赵老头都不管赵石板,赵石板还真是没有活路了。 妇人叹了一口气,还像往常时候一样,将手里的面放到门边的围墙上,又在门边敲了三下,扬声叫了一声,就甩手走了。 屋里头映出来慢慢晃动的人影动作停滞了半响,才另又有了动作。 妇人却不管这些了,她回到他家面摊上。 男人还坐在桌椅边上,慢慢地扒拉着碗里的面条。 “回来了?” “嗯。” 第666章 真心 妇人在男人对面坐下,看着他有一回没一回地吃面,吃得甚是没有滋味,又见他额间不自觉叠起的峰峦,终于心软。 “唉……” 这长长的一声叹息在蒙蒙夜色中响起,又轻又重。 男人茫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妇人。 妇人也正望着他,摇曳朦胧的烛火下,这张熟悉至极了的面容今日里格外的让人软和。 他似乎是知道妇人想说什么,当即张了张嘴,就想要先跟妇人说些什么,但也还是被妇人给抢了个先。 “我其实觉得,还是可以再帮一帮……” 面摊上的那些事情,以及他们一家跟赵老头之间的恩怨纠葛,净涪佛身只是略略留意了一下,又顺着那对夫妇之间的因缘找到那个大禾,然后在暗地里给他点上一点作为印记,便没再多关注了。 夜色渐降,他简单地寻了个地方完成当日的晚课。 结束晚课后,他又誊了一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以补充自身库存。待到一部佛经完成,他才站起身,准备继续去寻找下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贝叶。 刚要灭去篝火,擎灯上路,净涪佛身却又忽然停下了动作。他转过身去,望入面前的夜色中,准确地找到正往这边过来的青年沙弥。 “净尘师弟。” 净涪佛身话音刚落,那道身影就真正地落入篝火火光范围内,将那一张面容的五官照得清清楚楚的。 来者也不是别人,却正是净尘沙弥。 净尘沙弥见得净涪佛身,先躬身合掌礼拜道:“净涪师兄。” 虽然在前几年,净尘沙弥还是净涪佛身的师兄,但在几年后的今天,还没能领受比丘戒的净尘沙弥却还得称呼净涪佛身一声师兄。 净涪佛身肃容回了一礼,才笑着道:“数年不见,师弟你也终于站在门槛边上了,恭喜。” 这么十来年的时间过去,当年也代表着妙音寺一道参加竹海灵会的净尘沙弥终于站到了十信完满的境界,只待一朝明悟,窥破界限,由十信进十住,就可以领受比丘戒,成就比丘阶位了。 对于自己的情况,净尘沙弥确实也还算是满意,他笑着谢过净涪佛身时,脸上的笑容也很是真切。 和净涪这样的非人比,他自知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的,所以净尘沙弥也从来都没想过拿自己的进度来跟净涪佛身比较。故而在面对净涪佛身的时候,净尘沙弥从来都坦诚而自然地承下师弟的称呼。 两人寒暄过一阵,算是叙过旧之后,就开始商议正事。 “师兄你这是又要上路了?” 净涪佛身点头答道:“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且还剩有四份贝叶散落在外头,我得抓紧时间。” 净尘沙弥忍不住叹道,“希望还能来得及。” 他也是领了寺中诸位大和尚法旨出寺的,正正准备负责起这一段界域里的施经、结社、开光等等诸事,要护持这一县之地的安危,自然是清楚世间境况变化的,心中不免苟苟难安。 净尘沙弥走的是苦修道,可他能坚忍百苦,却也实在是不忍见百姓困顿难安。 他看向净涪佛身,“我才刚到的时候,见师兄正收起身侧物什……” 虽然净尘沙弥确实是刚到的,但他眼力不错,哪怕是在夜里,哪怕间隔了相当的一段距离,他也早早地就看见了净涪佛身的动作。 “师兄刚才可是抄经了?” 净涪佛身点点头。 篝火映照下,净尘沙弥的脸皮有些发红。 “师兄你能不能……能不能匀一些经书给我?” 不是他自己抄的和他从妙音寺里带出来的佛经不能用,而是他知道他手里头的这些佛经都比不上净涪佛身手里的好用。尤其是那些出自净涪佛身手笔的佛经,更是比他们这些师兄弟手下的强上三成,或许还不止。 净尘沙弥难得在这个地方上遇见净涪佛身,自然不肯错过这个机会。 净尘沙弥似乎也是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过份——毕竟他才刚也看见了,净涪佛身根本就是在偷空在抄经。于是他紧接着又飞快开口道:“一部就可以了,不必多,一部就够了。” 第10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9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09节 净涪佛身笑着拦了他,转手从随身褡裢里捧出那一部才刚完成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递过去,还问道:“一部就够了吗?” 净尘沙弥哪儿有脸要求更多?他点头道,“一部就够了,多谢师兄。” 而且……而且今日他开了这么一个头,日后净涪佛身到了各处,怕还得将手里的经书一部部散出去。 净尘沙弥猛然想到这一点,连那部送到手边来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都不敢接了,整个人又往后退出一步,“不了不了……我才想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我从寺里领了不少出来,满满的一褡裢……已经够用了,师兄还是自己……” 寺里一直关注着净涪师兄的动向,《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对现下景浩界状况的神效也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就得到寺里的诸位师叔伯确认的。之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才让他们师兄弟各自下山,奔赴各处地界镇压诸地,主持各项事务,并不是寺里动作缓慢,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是为了筹备。 这筹备的动作并不仅仅只有他们这些沙弥为各项事务做准备,还有诸位师叔伯。 这段时间以来,为了得到威力最大神效最强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满寺上下,没有一个不是在极力调整自己状态,处处准备到最好的。 准备的时候用心,动作的时候快速灵敏,得到的结果自然就相当的喜人——他们师兄弟的随身褡裢里,每一种等级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都给备上了的。 净涪佛身上前几步,将手里的经书直接送到了净尘沙弥手里去。 “经书够用自然是最好的,但要是中途有些什么事情,也好有一部经典备用……” 净尘沙弥看了看净涪佛身,再不迟疑,端正了脸色,抬起双手恭敬接过经文,又深深向着净涪佛身躬身拜下,“多谢师兄。” 虽则一句话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之外再无其他,净涪佛身却知晓这句话的厚重。 他无言合掌回礼。 见净尘沙弥沉默着将手中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收起,净涪佛身顿了一顿,忽然问道:“师弟可知道这是哪里?” 净尘沙弥有些莫名,不过他也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莫国。” 净涪佛身点点头,“那师弟可曾听说过清慈师叔?” 净尘沙弥恍然大悟,他合掌向着西天的方向拜了一拜,才回身问净涪佛身道:“可是编写《万药谱》的那位清慈师叔?” 净涪佛身点点头。 净尘沙弥又是躬身跟净涪佛身拜了一拜,“多谢师兄提点,师弟知道该怎么做了。” 确实,明明附近就有一座走药师道的师叔道场,他倘若能从中得到些帮助,这一片地界上的百姓或许就能少受些苦楚。 净涪佛身见他是真明白,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又在这篝火下谈论了一回,净涪佛身才跟净尘沙弥辞别。 净尘沙弥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拦了净涪佛身这么长时间,不免又惭愧道:“净涪师兄……” “是我许久未见师弟,一时便聊得久了,”笑着摇摇头,净涪佛身将此间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又道,“竟然不知道都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净尘沙弥沉默摇头,亲自将净涪佛身送出了一段路,才站在原地,看着他擎着油灯在黑夜中步步前行。 “南无阿弥陀佛。” 辞别净尘沙弥之后,净涪佛身自然是继续往前行进的。而自他遇到净尘沙弥之后,一路走过来,净涪佛身又接连遇上了好几位出自妙音寺的青年沙弥。 这些青年沙弥修为和净尘沙弥一般上下,都是十信完满的境界,只差一步便能踏破藩篱,晋入十住比丘境。 不过这些青年沙弥虽然都是出自妙音寺,但和净涪佛身却不太熟,很多都只是一面之缘,有的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只偶尔听过他们的名姓。 对于这些青年沙弥,净涪佛身都是一视同仁,没有太过亲近,但也不算过分疏离,双方之间的距离被净涪佛身把持得恰到好处。 那些青年沙弥也没有太过打扰净涪佛身,若净涪佛身在当地有所停留,他们便会上前问候一声,闲聊得一阵,若是没有,他们也就只是简单地送一送,直到净涪佛身离开他们驻守镇压的地界。 饶是这样,这些青年沙弥们也已经很是满足。 对于这些青年沙弥,净涪佛身只是笑笑,便又继续往前走。 他这样脚步不停地往前行进,竟然还能分出身去,趁着净涪本尊从定境中清醒的空闲时刻,将他这边得到的消息送到了远在混沌岛屿之上的净涪本尊手中。 净涪本尊查看过净涪佛身递过来的消息之后,又挑拣出一些消息送到左天行那边去,自己才开始查看安元和的情况。 安元和身侧跟着净涪佛身的金身虚影不说,安元和本身也对净涪本尊很是信任,基本没有设防,所以哪怕安元和此时身在茫茫混沌海中,寻常人用寻常手段难以真正确定安元和的行踪,他也还是顺利地探查到了安元和的情况。 这边净涪本尊在仔细确定安元和的状况,那边左天行得到消息后,确实先皱了眉头,然后就停下他自己的动作,直接找到了皇甫成。 他死死地盯着皇甫成,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如果情况有变,你被逼到了绝境……你会想要做什么?” 最近一直很安分的皇甫成忽然被左天行拉到一边,死死盯着问上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开始是真愣住了。 但比起以前来已经是大有长进的皇甫成看着左天行这难看严肃的脸色,猜到了什么。 他心脏骤然失律,只有两个字一遍遍重复着出现在他的脑海。 来了。 舔了舔唇,皇甫成尽量拉回自己的心神,强迫着自己想了又想,才答道:“我会去做我最想做的事情。” 左天行脸色没有丁点变化,似乎对他来说,这个答案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回家?” 皇甫成点了点头,应道:“回家。” 死也要死在地球,死在中国。 左天行沉默着点点头,等到他再开口的时候,却只有一句话给皇甫成。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了,将皇甫成自己留下原地。 “准备准备,我们回景浩界。” 皇甫成在原地站了半响,才走出这个偏僻的角落。 等他回到左天行等一众人所在的地方的时候,左天行已经跟剩余的那些人说过了。 袁愁沐看了看左天行,又看看皇甫成,没多说什么,只问道:“那个人呢?他不回去吗?” 在场的一众人等都沉默地看着左天行。 左天行点点头:“他也会回去的。” 不论是哪个净涪,都不是会临阵逃脱的家伙。 既然左天行这么说了,袁愁沐等人也就都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他们中甚至有人伸了伸懒腰,叹道,“难得休息游玩的时候,这就要结束了……” 左天行看着他们,仿佛知道他们要说的什么。 果不其然,都还没等左天行接话,旁边就另有人将话头截了过去了。 “不如……我们也去景浩界那边走走,听老左的说法,景浩界最近应该挺热闹的?” 老左…… 每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皇甫成都不免恍惚了一下。 说真的,无论听上多少回,他也还是没有办法将这么个称呼跟左天行对上。 左天行堂堂一个主角,一个大剑修,居然会有这么一个接地气的称呼,也实在是…… 总之,不论别人怎么样,皇甫成却真是难接受。 不过这么多年听下来,皇甫成哪怕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也已经能够屏蔽掉它们了。 有人这么提议,别的人也跟着起哄。 “就是就是……日子过得太清闲也骨头痒,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场热闹,老左,你不会不舍得吧?” “对对对,我的剑待在剑鞘里都要发霉了,再不见血,它就得想要饮我的血了……” 他们一众人等起哄得热闹,态度也相当的坚决,可左天行却要比他们更坚决。 对上他们这一众闲得发慌的朋友,左天行给他们的只有来回地四个字。 谢谢,不行。谢谢,不行。谢谢,不行…… 袁愁沐他们简直都要怒了,可左天行愣就是不松口。 看着他们一众人围着左天行来来回回地掰扯,皇甫成又是一阵恍惚。 左天行有袁愁沐等一众友人能为他两肋cha刀,能有杨姝……哦,红颜知己现在是都没有了,被左天行自己给断去了。可袁愁沐他们还是有的…… 作为主角的左天行有袁愁沐等一众友人,曾经是大boss的净涪也有杨元觉、安元和,而他…… 他这一生近三十年,却是一个能够交心的人都没有。 三十而立,前前后后两辈子,或者还要再算上另一个应该也是他的无执,他的所有人生里,可有那么一个友人,是能够为他拼着性命做上些什么的? 皇甫成怔怔然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数出哪一个人来。 左天行好不容易将袁愁沐等一众人压了下去,和他们道别之后,带着皇甫成去找净涪本尊。 看见皇甫成那副茫然失落的模样,左天行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这是又开始不对劲了? 左天行沉默了半响,终于还是开口了:“怎么了?” 皇甫成一个激灵,一边小心地瞥着左天行脸色,一边摇头,“没事。” 他那副样子,像是没事? 不过既然他自己都说没事了,左天行本来也乐得省事。可到底在岛上的这几年皇甫成是真的安分听话,左天行带他出来之前还曾经被他师父陈朝真人叮嘱过一回,所以左天行也就难得地管了一回闲事。 他也没再问皇甫成些什么,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基本上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 “想要别人的真心,就要拿自己的真心去换。” 皇甫成当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可这会儿左天行跟他这么一说,他却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般,就要跟左天行爆发。 可惜左天行在皇甫成心里留下的y影仅此于另一个他自己和作为boss的净涪,皇甫成便是要爆炸也没能真的爆炸起来。 他自己憋气憋了半天,才嘟囔着刺了左天行半句道:“修士也能付出真心?”你怕不是在说笑呢吧? 皇甫成也是真的想不明白,修心修到想要让自己修成一颗金刚钻心的修士,居然会跟他说要以真心换真心? 皇甫成其实更想问左天行一句“你有真心”,但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到了嘴边,愣是一个字都没能漏出去。 主角左天行有真心么?boss‘皇甫成’有真心么?…… 皇甫成其实很想统统都给否了,但他却又真的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没有?怎么可能呢。 谁都不是傻子。你没有交出心意来,别人凭什么又将真心拿出来给你? 主角和boss都有真心,所以他们的座下才甘愿拱卫着他们登上绝巅,所以他们的友人才会愿意为他们两肋cha刀,才愿意为他们扛上几乎不可敌对的敌人…… 高绝的修为,强大的力量确实能让人心生畏惧,可真正让人甘愿拜服,甘愿拱卫的,绝对不只有力量和修为。 哪怕这里是修真界。 左天行看了皇甫成一眼,明明知道他其实已经明白,此刻不过是在嘴硬,也还是又刺了他一句,“修士也是人,怎么就不会付出真心了?” 皇甫成沉默下来。 半响之后,他才很缓慢很缓慢,像是用尽了自己这一生的所有力气来说话,“我难道就没有付出真心了吗?” 左天行闻言,回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他一阵。 认认真真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打量过一遍。 如此将皇甫成看过一遍之后,左天行才说道,“我也不知道。” 皇甫成万万没想到自己艰难问出的问题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答案。 不知道?什么叫不知道?! 左天行看到了他狰狞跳动的脸皮,可他就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的别过头去,重新望着前方。 “你确实曾经很有心,但是不是真心,我不知道。”左天行说完,自己似乎也想知道什么一样的转了头回来看着他,问道,“你知道吗?” 皇甫成被他问得茫然,一时哑口,竟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人再没有说话。 或者是,他们已经没了话说? 总之,他们两人这一路都是沉默。 净涪本尊不知道他们两人这一路的你来我往,但他们两人找到净涪本尊的时候,净涪本尊一眼就看出了他们两人间的不对。 不过净涪本尊也没有对这件事多说些什么,只看过他们两人一眼之后,就收回目光来了。 “你有什么想法吗?” 净涪本尊问左天行。 第667章 商定 有什么想法? 现下景浩界的状况就是那样,他就是再力薄,也不能将景浩界置之不顾。 他是一定要回景浩界去的。 既然这样,早回去总比晚回去要好。 何况他们先前到这混沌岛屿来为的就是牵扯无执童子的目光,将无执童子的视线从景浩界中转移开去,给景浩界喘气的时间和机会,现下这个样子,说是不是达成了这个目的都可,又哪里就一定要在这混沌岛屿上磋磨时光? 而且,景浩界那边现下还需要他们…… “当然是要回去的。” 左天行在过来的路上已经想过了,现下净涪本尊来问,他也没有多言其他,直接答道:“我们需要在他真正要对景浩界出手之前回到景浩界世界去。” 净涪本尊并不意外,“那就一道回去吧。” 说完,他转头望向了皇甫成,“你呢,你又有什么打算?” 先前还被左天行说的那句话扰得心神乱糟糟的皇甫成万没想到这会儿净涪本尊还会询问他的意见。 一时不禁恍惚。 他眨了眨眼睛,才转了目光过来迎上净涪本尊,望入净涪本尊眸光淡淡的眼底的时候,皇甫成心里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出神片刻后,皇甫成回过神来,却是对着净涪本尊笑了笑,“我?我想跟你们会景浩界。”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在后头添上三个字道,“可以么?” 净涪本尊看看他,不咸不淡地道:“可以当然是可以。但这一路上相当危险,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危。” 净涪本尊没有夸大,从这座混沌岛屿到景浩界的这一段路实在危险,连比他们早出发了那么久的安元和也只到了现在才勉强摸到景浩界的临近,算是能够看到景浩界。 但即便是这样,他要真正地走过这一段距离,进入到景浩界中去,怕也还得再多耗费上许多心力。 皇甫成也是知道这点的,可他竟然没有丝毫迟疑,而是说道:“我想回到景浩界里去。” 哪怕景浩界世界摒弃他,景浩界天道厌弃他,几乎一整个世界里,就没有几个人是真的将他放在心上的,他也还是想回到景浩界世界里去。 不是他想要对景浩界做些什么,而是…… 这一世中一切因由都在景浩界,他需要回去,回去了却他与景浩界的那一段纷乱因果。 或许,在了却这些因果之后,他还真的能得到那一线回归二十一世纪地球的希望呢。 皇甫成心里难得的坦然。 他甚至笑了笑。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只道:“你自己想好。” 左天行看看像是放开了什么的皇甫成,倒也没有反对。他跟净涪本尊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净涪本尊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说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望向左天行道:“你别不是又招惹了什么人吧?需要我给你时间了断吗?” 左天行憋了一口气,几乎就想要给净涪本尊一个白眼了,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克制住了他自己,保持住了他的形象。 “眼下这岛屿里除了我们这边的和无执童子那一系的修士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其他诸天的各位大修士也不是真的傻。哪怕他们知道混沌岛屿迟迟没有关闭时因为岛屿上一定还留有至少一颗天地源果,可岛屿上的形势发展他们也都看得见,也清楚这里头有人着意布局,没什么事情谁还愿意为了一颗天地源果留在这里趟一趟浑水? 真的是该走的都走了。不想走,想看戏的也都只在外头围着,等结果呢。 净涪本尊作为这一场布局里的暗手之一,对于岛屿上的这种情况也是清楚的。 事实上,他乐不得闲杂人等统统脱离出去,给他们清出个场子来呢。 虽然浑水确实好摸鱼,但水太混了,却能遮挡了视线,叫人难以看清楚局势,把握脉络。 不过吧,左天行是真的太小看他自己了。 净涪本尊也不跟左天行多话,他直接将目光往混沌岛屿外头虚空转了一眼。 那目光投落的地方,恰恰正是袁愁沐宗门临时驻扎所在。 因为袁愁沐还滞留在这岛屿上的缘故,袁愁沐宗门现在也还是没有脱离混沌岛屿回归他们的世界。 同理的,袁愁沐的一干师兄弟、师姐妹也还没有离开。 重点,师姐妹。 他的意思很明白,叫左天行想看不见都不行。 皇甫成在旁边看得清楚,虽然刻意忍耐了,但他到底功力不够,没能做到家,脸上多少漏出了些痕迹来。 左天行一转眼就看见了,心里那口气不由憋得更狠。 可他到底不是随意将气撒在别人身上的人,尤其是净涪本尊这个真正的祸首还在侧旁站着。他不找他而去找旁人,怎么样都失了格调。 但要他为了这样的小事跟净涪本尊争辩起来,却又真是小题大作。 尤其是现下大敌当前,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左天行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过自己,甚至还接连念诵了好几篇道经,才勉强将心头那口气给打散了。 “净涪。”他叫了一声。 净涪本尊点点头,应声道:“嗯。” 这边的净涪本尊只觉等闲,那边的皇甫成却觉得心头一跳,猛地将脸上散逸开去的看戏、好笑等等情绪给压了下去。 为着能够完美遮掩掉自己的情绪,皇甫成甚至还小小地偏移过身体去。借着他自己的身体遮挡去左天行和净涪本尊的视线,伸手狠狠揉上自己的脸蛋。 确定不会再出现什么纰漏了,他才放下手来,重新将身体转回来,认真且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净涪本尊和左天行,看着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地商讨诸事。 皇甫成的小动作,真当他自己能瞒得了谁? 左天行看了皇甫成一眼,回头继续跟净涪本尊商量事情。 最基本的立场已经确定,剩下来的就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而已。 左天行和净涪本尊很快就将这些事情商量停当,就要各自分别,好去料理诸般事情,在最后离开这座岛屿,回归景浩界世界。 皇甫成自然也还是跟着左天行的。 看着皇甫成和左天行远去,净涪本尊也自转身离开。 事实上,他在这岛屿上已经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忙碌的了。 ——他不想左天行,还有特意留在这岛屿上襄助他的袁愁沐等人需要送别,杨元觉和安元和可都已经早早离开这岛屿了。 他只是寻了一处地方,布置过种种阵法禁制之后,便阖目入定,追寻视线去寻找安元和。 安元和距离景浩界真就只有一段路了,可也就是这一段路,能算得上是他从混沌岛屿到景浩界最危险的一段路。 他不敢掉以轻心。 这不,才刚驾驭着宝剑往前遁去一段距离的安元和忽然手上印诀一换,心神牵引之下,宝剑原本勃发的剑气顿时全数敛尽,半点不漏。 就在安元和宝剑剑气收敛的那一刻,安元和整个人连同着他脚下宝剑所在虚空像是水纹一样轻轻荡了一下。 待到水纹平复下来,原地哪里还有什么安元和,哪里还有什么宝剑剑气? 不过就是一片茫茫的虚空而已。 安元和的影子才刚消息,远处不知几千里所在忽然飘来一道淡黑色的雾气。 雾气朦胧,却将这数万里虚空尽数锁定。 隐在虚空中的安元和察觉到周身那可称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封禁,倒是半点不惊,依旧安安稳稳地立在那里,连呼吸都悄悄地没入了虚空无形的波动中。 这会儿的安元和,哪怕是有人就站在他面前虚空,没有些许特殊的手段,却是怎么都发现不了他的。 但这雾气封锁不过只是前奏。 封禁出现不过片刻,虚空不知何处竟有一道玄奇音律荡起,像是有谁在人的耳边、心底轻轻地唤了一声,能叫人心神都跟着摇曳,只想要应答上那么一句,不叫那人在不知名处空等。 安元和依旧岿然不动。 他曾经勃发的剑意此刻尽数敛尽,便连心间的湖泊,也是一样的纹丝不动。 没能得到回应,那呼唤的人像是真的伤心了。他顿了一顿,却又锲而不舍地继续呼唤起来。 安元和依旧安安稳稳地隐在一侧,半点形迹不漏。可是他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再想要往景浩界的方向走上几步,却是没有办法的。 净涪本尊见得安元和这般境况,心里念头一转,便有了主意。 他收回看着安元和的目光,找到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还在行路中,忽然接到净涪本尊的传话,倒也没有觉得意外。 他点点头,“好,我知道怎么办了。” 第668章 五色鹿 净涪佛身既然将这件事情接过去,净涪本尊自也就这样放手,只等着这件事的结果。 却说净涪佛身接过这件事情之后,一时连行路的脚步都停下来了。 他站在原地上,目光往远处一转,便找到了已经出了定境,正等待着白凌出关好去拜见净涪佛身的五色幼鹿。 他叫唤了一声,“五色鹿。” 五色鹿本就玩得有点无聊,正要开始第七十八次探查白凌的情况,冷不丁耳边响起一声传唤。 它只是愣了一瞬息的功夫,便立时反应过来,欢笑着应声道:“呦。” 净涪师父。 它倒也不怕是别的什么人依仗自身修为手段来诳它。 “嗯。”净涪佛身应了一声,问它,“你可有空闲?” 净涪佛身有所传唤,便是没有空闲五色幼鹿也能调理出个空闲来,更何况这时候的五色幼鹿还真的很有些无聊。 “呦呦呦。”它连声应道,“呦?” 有的有的,净涪师父有事? “是有件事需要借你的神通一用。” 净涪佛身简单地将他的目的跟五色幼鹿说了一遍。当然,都说了是简单,事情自然就不那么详尽了的。 五色幼鹿却也不讲究这些,它理清了事情之后,便直接点头道:“呦呦。呦呦。” 可以啊。当然可以了。 去景浩界天地附近的混沌海中接一个人诶,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它?它长这么大,可都还没有在混沌虚空中行走过呢。说出去叫别的五色鹿听了,怕会是一场笑话。 五色幼鹿哪儿还能按捺得住?它甚至连白凌都抛到脑后了,只跟净涪佛身应承道:“呦呦,呦呦呦。” 净涪师父尽可以放心将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会将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见你的,保证一根毫毛都不会少。 五色幼鹿是这样说的,听着也很有可信度,但净涪佛身却不能就这样应它。 往日里混沌海中无有阻碍,五色鹿去接人也就接人了,反正就算五色鹿现今还不过只是一只幼鹿,它自血脉中承继而来的天赋神通也足以让它在混沌海中自由行走。可今时不同往日。 现下里的混沌海根本就成了别人的天罗地网,叫人轻易靠近不得。安元和就是这样被人硬生生拦在世界之外的,如今都还只能在虚空那边遥望这边景浩界世界。 不说安元和,如果左天行、净涪本尊和皇甫成回来那时候不是被混沌岛屿抛送出来又在通行符箓的护持下返回景浩界的话,他们想要突破这虚空中的一重又一重封禁,也必定很是艰难。 这样的事实要实话跟五色幼鹿说,多少会打击到它。所以净涪佛身也没跟它多说什么,而是直接叫它去试一试。 试一试? 五色幼鹿听着净涪佛身的这句话,也真的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抬脚跨步,踏入它自己开出的那一条五色通道向世界之外行去。 才刚站到景浩界世界胎膜边上,正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一道剧烈的冲击猛然撞落在五色幼鹿的通道上,直将五色幼鹿撞得七荤八素的,差点脚步不稳,一个跟头跌出景浩界世界胎膜之中,掉入混沌海里头去。 之所以说是差点,也并不是五色幼鹿自己护持住了自己,而是有一道湛青的剑光不知从何处疾s,he过来,只是轻轻一点,就将它开出来的通道稳定下来了。 随着这一道湛青剑光出现的,还有一句闲闲淡淡的话。 “不过一头幼崽,出来干什么,好好在里头待着吧。” 五色幼鹿很委屈,可抬眼瞥见外间那几乎被牢牢锁禁起来的混沌虚空,却是头一缩,什么委屈都没有了。 它甚至都不在这世界胎膜边沿上停留,猛地掉头几个蹿步,直接落到了净涪佛身侧旁,围着他连声询问。 “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 净涪师父,净涪师父,外面出大事了,我们都被锁起来了…… 净涪佛身点头,答道:“我知道。” “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 这可怎么办是好?我们被这样锁起来,轻易脱不得身去,怕是有什么坏人想对我们做什么呢!不行!不行!我们得逃。得逃! 都不等净涪佛身说话,五色幼鹿围着净涪佛身团团转了好几圈,满脸仓惶地尖叫不已。 “哟哟,呦呦呦。呦?呦呦?” 外面都被锁起来了,想走没那么容易。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呦。呦呦呦!呦呦呦!” 不行,不能留下这里死等。我得带你走!净涪师父,我得带你走! “呦呦……呦呦呦呦……” 可是我带不走你……外头的锁禁太密集了,我带不走你…… 五色幼鹿几乎都要哭出声来了,但带着哭音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儿之后,它竟忽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猛地停下自己转来转去的动作,旋身奔到净涪佛身身前,巴巴地望着净涪佛身,将它自己漂亮遒劲的棱角递到净涪佛身面前。 那棱角最尖最利的尖角处,不知什么时候笼上了一层蒙蒙的白光。 净涪佛身看了看这层像是汇聚七色凝成的白光,又偏移视线,望入五色幼鹿的眼。 都不等净涪佛身询问,五色幼鹿便已经将这一层白光的来历和盘托出。 “……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 ……这个是我近日里修为突破忽然冒出来的。据血脉传承说,这个能联络我们族中长辈。如果有谁觉醒了血脉,催动它,就会有人来接引…… 它迎着净涪佛身的目光,强自镇定地安慰净涪佛身道:“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 净涪师父你放心,血脉传承中说,我们五色鹿这一族最擅长虚空行走。无论什么情况,只要催动这道白光,都会有人来接引的。你放心,不要怕,我们没事的…… 也亏得现在站在五色幼鹿跟前的人是净涪,要换作除了清笃禅师、白凌之外的别人来,怕是很难从五色鹿这一连串的“呦呦呦”叫声中准确无误地领会到五色鹿的意思。 净涪佛身看着五色鹿的眼,听着五色鹿惊慌又强自镇定的声音,沉默得半响,才终于抬起手来摸了摸五色鹿的脑袋。 五色鹿的声音一时停了下来,连带着它的情绪也终于一点点地恢复了平静。 它低下去的脑袋顺着净涪佛身手的力道微微摇晃,静静地感受着头顶接触处传递过来的那只手手掌心熨帖的温度。 看着它温顺的模样,净涪佛身笑了笑,“谢谢你。” 他竟然跟它道谢。他竟然在跟它道谢…… 五色幼鹿原本是想摇头又或者是抬起头来跟净涪佛身争辩的。 毕竟他们是什么关系,他怎么就要跟它道谢了。 但净涪佛身的手就搭在它的脑袋上,那力道虽然不轻不重,却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五色幼鹿不想违逆了他的意思。更何况,它也舍不得脑袋上的温度…… 五色幼鹿到底还是什么动作都没有,依旧低着头,温顺地磨蹭着净涪佛身的手。 “如果有需要,我会请你帮忙的。” 他不会轻易离开景浩界,但他母亲沈安茹连带着程沛都需要被安置妥当。尤其是沈安茹,如果能够离开景浩界这一个战场,那就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五色幼鹿也是去过沛县那边的程家的,哪怕净涪佛身这会儿没有明说,它也能准确无误地理解到净涪佛身话下的意思。 它一时很有些为难。 净涪佛身又笑了一下,将手收了回来,“不过那是稍后的事情,现在说回正事。” 五色幼鹿立时就将所有的为难统都抛开了,站直了身体抬头望定净涪佛身,像极了那等待号令的士兵。 “我需要借你神通一用,可否?” 五色幼鹿这才听明白了净涪佛身的意思。净涪佛身其实不是要它去混沌海中接人,而是他来借用它的神通在混沌海中接人。 这两件事看着是很相似,但其实大有不同。而五色幼鹿就是以为它要去混沌海中接人,才有了刚才的那一番乌龙。 不过这里头的误会算是弄清楚了,五色幼鹿却又很想不明白。 借神通一用? 神通可以借的吗? 又要怎么借? 它歪着脑袋看了看净涪佛身,最后统将这些个问题抛到脑后,只对着净涪佛身点点头,叫唤了一声,“呦?呦?” 怎么做呢?它需要做什么呢? 净涪佛身又笑了一下,却又抬起手来搭放在五色幼鹿的眉心印堂处,说道:“静神。” 第669章 到了 他不需要叫五色幼鹿放松,因为此时的五色鹿已经足够放松了。哪怕他的手指就点在五色幼鹿的眉心印堂所在,只要他指尖灵力一个吞吐,就能轻易取了五色幼鹿的性命。 不管他做了什么,五色幼鹿自然就放松下来了。 他需要提醒五色幼鹿的,也就只有“静神”了。 五色幼鹿闻得声音,丝毫没有迟疑,依言清静神魂,放松心神与r_ou_身的控制。 就在这幽幽宁宁的状态中,五色幼鹿忽然觉得眉心印堂处一股暖流涌入,直往它识海灵台而去。 那道暖流中裹夹的气息太过熟悉,五色幼鹿根本就没有生出任何抗拒的心思,照旧悠悠闲闲地闭目静立,感受着那道暖流在它自己的r_ou_身里流转。 不过是顷刻间的功夫,识海灵台处自有一股清凉气息牵引而出,与那道自外间涌来的暖流交汇。 暖流才刚触及这股清凉气息,便如发现了目标一般,团团一转,便将这股清凉气息裹夹着沿来路退了出去。 五色幼鹿清楚那股清凉气息是什么,可它依旧没有阻止,甚至还像以往每一次使出天赋神通一样,平平扬了扬头顶鹿角。 净涪佛身将点在五色幼鹿眉心印堂处的手指抽回,拿到眼前细看。 第10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0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10节 一道如丝似帛一样的七彩虹光被他拿在两指之间,正随风微微荡漾,在虚空中牵起点点细微的涟漪。 净涪佛身看得手中这道七彩虹光一眼,然后却是偏过头去,往五色幼鹿那边瞥了一瞥。 借出一道天赋神通,对于现在尚且年幼的五色幼鹿来说,负荷非常沉重。以致于那道七彩虹光不过才刚刚离开它的身体,它便已经昏昏沉沉,仿佛一个错眼就要沉睡过去一样的。 偏它自己不觉得,还在努力眨着眼睛,想要再往净涪佛身的方向多看一眼,看看那神通有没有如净涪佛身所愿的那样落到他的手上去。 净涪佛身眨了眨眼睛,却是伸出另一只手去,在五色幼鹿脑袋上又拍了拍。 无人见得,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掌在触碰到五色幼鹿脑袋的时候,总有一道金色的佛光从那手掌掌心透出,没入五色幼鹿的身体里,悄然滋养它的r_ou_身与神魄,以缓解它的不适。 “困了的话就睡吧,别硬撑。” 这道声音也是很熟悉的,叫五色幼鹿就要按这道声音说的那样沉睡过去。 可是那睡意才刚刚被放纵着漫上心头,五色幼鹿却又是一个激灵,挣扎着要清醒过来。但它眼皮子颤了又颤,也终究还是没能如它所愿的掀开来。 到了最后,它也只成功发出了一道轻微的叫声,“呦……” 净涪佛身没有说话,又拍了拍手下的脑袋。 五色幼鹿到底睡了过去。 净涪佛身又看了它一眼,抽回手来,仿似随意般地对着五色幼鹿甩了下袖袍。 一道金色的佛光散落,不过须臾间,便将五色幼鹿罩定。尔后这道金色佛光便又是一个闪烁,就带着被它护持住的五色幼鹿一道消失在原地。 待到金色佛光夹带着五色幼鹿再出现的时候,却是落到了净涪在妙音寺的禅院里头。 直到将五色幼鹿仔细安置在那禅院里的鹿苑里头,那道金色佛光才自动自觉地散入鹿苑周围的禁制里,仔细护持现下还在沉睡的五色幼鹿。 妙音寺中的诸位大和尚察觉到归来的五色幼鹿,只是笑了一下,就各自忙活他们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去了。只有藏经阁的清显大和尚暂且放下手中毛笔,招来他身边的随侍沙弥。 “你净涪师兄的那头幼鹿回来了,你记得多看看那边,别让人打扰到了它。” 小沙弥听闻,因为寺里这段时间以来的沉闷气氛而不自觉板下来的脸一下子就笑开来了。 “五色鹿回来了?师父请放心,我一定仔细照看着。” 清显大和尚点点头,也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道,“那你去吧。” 小沙弥跟清显大和尚合掌拜了一拜,真就辞别清显大和尚,快步出了藏经阁的阁楼,一路向着净涪的禅院去了。 净涪佛身当然晓得此时妙音寺中诸事繁乱,但对于五色幼鹿而言,那里却真是最佳调养休整之所,别说白凌身边,便是他这边儿也暂时比不得。 送走五色幼鹿之后,净涪佛身又是随手一扬,将一道信息送落到白凌身侧以告知五色幼鹿的去处。 料理了这般种种杂事之后,净涪佛身总算是能够开始忙活正事了。 他左右张望一回,便挑选得一处合适的地界布置下层层阵禁,又转入定境之中,灵感虚空。 因净涪佛身的金身佛陀虚影就在安元和身侧,所以很快地,净涪佛身就找到了目标。 他找到安元和后,也不急着找上安元和,而是先查看四周。 安元和四周虚空所在,除混沌海的滚滚混沌气流之外,更有一缕缕天魔气蔓延伸展,将这一片虚空所在统统封禁锁困定。 安元和也是非凡之辈,且他修为境界比之净涪佛身超出好长一段距离去,更别说净涪佛身无意在安元和面前遮掩行踪,自然就轻易被安元和发现形迹了。 刚刚发现净涪佛身的时候,安元和是既惊讶又不惊讶,他也不惊动外间封禁的天魔道修士,只按着他们联络的手段传音道:“净涪。” 净涪佛身应得一声,却没要与安元和多说些什么,而只是道:“跟我来。” 安元和点点头,自然凝神静等。 净涪佛身大半意识脱出佛身躯体所在,须臾间接掌了那具金身佛陀虚影。 净涪佛身凝神抬手,将手中那一道从五色幼鹿身上借出的七彩虹光展开,以他那具金身佛陀虚影定位,将七彩虹光的另一头落定在金身佛陀虚影身侧。 七彩虹光不愧是五色鹿一族的天赋神通。纵然开辟出一条完整的通道来,也依旧没有在虚空中激起一点涟漪,惊动在虚空中布设封禁的天魔道一行人。 哪怕是此刻镇守在景浩界世界胎膜之外的天剑宗宋祖师,对这一条通道也是一无所觉。 净涪佛身展开通道,那边厢隐在安元和身侧的金色佛陀虚影便化作一道金色佛光,率先投入他们面前那一个似有似无的七彩洞口中。 天魔存乎于有无之间,天魔道一脉也尤其擅长虚无有实之道,他们又在这方虚空中严密设防,按说净涪佛身的动作是怎么都不可能不惊动那些人的。但谁让净涪前身‘皇甫成’当年就是走的天魔一道修行,谁又让如今的净涪佛身身侧还有一位觉醒了自身血脉的五色鹿呢? 对天魔道一脉手段相当熟悉的净涪佛身,运使近乎是得到虚空青睐的五色鹿神通,要在完全不惊动他们这些人的前提下将安元和带入景浩界中,并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还有景浩界天道纵容。 是的,不论净涪佛身前身为何,不论净涪前身与扛起世界大任的左天行有什么龃龉,此时的净涪都和左天行一样,成为了世界天道纵容的对象。 或许景浩界天道对净涪佛身的偏爱远比不上左天行,但在此时来说,也已经够用了。 安元和对景浩界此间的事情确实也清楚,但他的信息都来自于净涪口述,此前还没有亲眼得见。如今到得景浩界外间,见净涪佛身一应动作举重若轻,心里就真正有底了。 他也不多言,跟在净涪佛身的那具金身佛陀虚影之后走入了那个洞开的七彩孔洞中。 两人一路无话,只在这个通道中快步行走。 不是他们不想说话,实在是这个七彩孔洞边沿处已经开始扭曲,显然是支撑得有些艰难了。 净涪佛身专心致志地引着安元和在七彩孔洞中行走,却不知道在更远处的混沌虚空之中,忽然有一道涟漪荡起。在那涟漪的漩涡中央,一只比五色幼鹿更神骏的雄鹿探出头来,往净涪佛身和安元和他们所在的那一个七彩孔洞看了好几眼。 “这个感觉……怎么好像是我们五色鹿在虚空中行走时候虚空颤动的感觉?” 它自顾自嘀咕着,却是又晃了晃脑袋,用人声说道,“莫不是我们族里哪一个族人在这边?” 雄鹿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从那漩涡中钻出来,又一头沉回漩涡里头去了。 “算了算了,不管他了,等回族里之后,是哪一个自然就知道了,我还是……” 净涪佛身带着安元和在这七彩孔洞中疾走。不知过了多久,安元和终于听得前面那尊金身佛陀虚影说的话。 “到了。” 安元和瞥了一眼周围震颤得像是要崩散开去的七彩孔洞,再不迟疑,跟着金身佛陀虚影就钻了出去。 第670章 到来 不对。 不过刚刚踏入这个世界,安元和心头就生出了一种感觉。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左右瞥看了一眼,便就目光收回来了,只管在净涪佛身身侧站定。 净涪佛身一时半会儿的却也来不及理会他。 他抬头往虚空望了一眼,便就抬手向着他视线的方向招了一招。 不过一个眨眼间,就有一道金色佛光呼应也似地踏破层层阻隔,落在他的手掌上。 安元和定睛看去,轻易便窥破了那道金色佛光自带的障碍,看到了金色佛光中的真实。 那是一座虚淡的金身佛陀。而那金身佛陀的面目…… 安元和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净涪佛身,目光特意在他的五官面容上停留了一阵。 不过对于这一座明显应该是来自净涪佛身的金身佛陀虚影,安元和并没有多想。他从不觉得这一座金身虚影对他会是一种妨碍或是危害,所以他也只是看过一眼,稍作感叹一番,便将这件事揭过。 他甚至就从来没想过要拿这件事去问净涪佛身。 看过那道佛光之后,安元和便就将目光转向了这个世界。 天、地、世界深处以及位于世界中央之处的那片无边竹海,甚至是世界胎膜之上,他都一一转眼看过。 而在安元和转眼探看这些地方的时候,景浩界各方也注意到了他这么一个明显与景浩界世界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但净涪佛身就站在安元和身侧,且完全没有遮掩自己的意思,谁又还看不明白呢? 绝大部分的修士看过一眼之后便就撒手了,唯有少数几人颇有不同。 镇守在景浩界世界胎膜上的天剑宗宋祖师看了看安元和,目光在他与他的宝剑上转了两个来回,似有所想。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瞥过净涪佛身的时候,他终于笑了一声,抬手往下方景浩界世界弹了一弹。 一点剑光自他指尖激s,he而出,划向安元和所在。 安元和眉眼一动,抬手轻轻一拿,便将那点剑光拿在两指之间。 他手指还没有用力,那道剑光便已经崩散,更有一句话落在他的耳间。 也只落在他的耳间。 “贫道宋微言,欢迎道友到此界做客。” 安元和看了看侧旁的净涪佛身,见他此时已然垂目入定,便没有打扰他,先与天剑宗宋祖师闲聊起来。 说是闲聊,其实就是安元和与宋微言之间的你来我往。 别看他们两人都是剑修,此番来往应答中也完全不乏圆滑婉转。若不是双方俱有诚意,又都知晓对方起码也该是盟友,不是敌人,怕他们两人还能掰扯上好一阵子。 现下就不同了。现下他们双方的立场坚定,都没有更易的意思,那自然就有了结交的基础。有这基础在,他们双方便是再不对付,也能坐下来对谈一二。更遑论他们都是剑修,又都有意,当即便就一拍即合,达成了协议。 “安道友日后闲了,不妨到我这里来坐坐,也好看看这边的‘风景’。” 安元和也是点头道:“必不会错过。” 宋微言祖师笑着点头,便将那点投落在景浩界世界中的心神收回,睁开眼来,望入面前那一片内混沌的混沌海中。 看着看着,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等再过些许时日……” 等再过些许时日如何,他也没再说,只是闭上眼睛,盘膝坐在剑阵之中。 可别看这位宋祖师只是这般闭目干坐静等,似乎什么都没有做的模样,他座下的那座剑阵却始终在绵绵不息地运转,且每转上一轮,必会有一道揉合春夏秋冬四季剑意的剑气从剑阵中冲出,向混沌海中划去。 每冲出一道剑气,则必有一道血光升起。 实力强的,或还能保住自家性命,甚至仅仅只是轻伤;可实力稍弱一点的,不是重伤便是当场垂死,只得脱离自家镇守的位置。 而若是这个时候有人到来,怕是能够轻易突破这一道防线,愈加接近景浩界世界。甚至若是幸运,他还能就此突破那些人的防线,成功突入景浩界世界之中。 这样的剑阵更改,还是宋微言在杨元觉抵达景浩界之后,在杨元觉的帮助下完成的。 开始的时候宋微言也只以为杨元觉不过就是想要让那些囚锁景浩界世界的魔修乱上一乱,顺便帮景浩界削弱几分无执童子那边的力量。可如今见了安元和,宋微言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或许杨元觉帮他调整剑阵是有他最初以为的那点意思,但他真正的目的,却还是为了这一个剑修。 宋微言又叹得一声,便将此事放下。 诚如宋微言所想,当日杨元觉帮着宋微言调整剑阵,泰半是为了总也会到这景浩界来的安元和。 有了宋微言那座剑阵从中干扰,便是那些无执童子眷属再用心,也会被拉扯出破绽来。而这破绽,必会成为安元和进入景浩界的机会。 杨元觉将这些全都考虑好了,却没想到安元和根本就没用上。 用上没用上什么的,杨元觉倒也不是很在乎,他在乎的是安元和能够毫发无损地抵达这世界。当安元和气息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杨元觉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他随手抛开手上抓着的异竹竹叶,低头看了看一副逃出生天模样的异竹,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我现在有事得先回去一趟,剩下的事情可能得等我抽出时间来才能继续了……” 那株异竹防贼一样地抱着自己的竹枝,连声道:“您去,您去,不必担心我这边……” 它还巴不得这个祸害以后都别来找它了呢。不不不,是彻彻底底地忘了它更好…… 杨元觉摇摇头,便待要从他自己的储物戒指里取出些什么东西来稍作弥补。 但他的手才刚刚搭上他自己的储物戒指,便就被那异竹连声提醒道:“先生的事情要紧,别因为我的事情耽搁了……” 杨元觉在心底啧啧了两声,却也真的没继续,相当好脾气地将手从储物戒指上挪了回来,边挪竟还边自言自语也似地‘嘀咕’道:“安元和那厮是从外间过来的吧,内混沌那一段路如今可不好走,希望可别出什么岔子。” 那株异竹听着杨元觉那压根就没有降下音量去的嘀咕声,险些没硬生生从它身上挤出些苦汁子来。 杨元觉却仿若未见,还牢牢地站定在原地,自言自语地说得兴起。 “……希望他没伤到元神吧,不然到日后,连三分力都使不出来那可就真的是……” 异竹听着杨元觉这番滔滔不绝,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幸好不过半响,它面前的空地上就摆放了几根被封得严严实实的翠绿竹筒。 随着这几根翠绿竹筒一起出现的,是竹主的声音,“这些够了吗?” 杨元觉半点不觉得奇怪,他利索地一挥手,直接将那几根竹筒一把抓到手上,挨个拔开封口查看了一番,还沉吟着道:“怕是不怎么够……” 竹主都快要被杨元觉气得没脾气了。 安元和可还没有如何遮掩地站在原地呢。他现今的情况如何,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见,杨元觉竟还有脸说‘不怎么够’? 他手一推,又将几根翠绿竹筒送到杨元觉面前,“够了吗?” 杨元觉半点不慢地将竹筒收起,却也还是道:“不够吧……” 如此接连几次,竹主却是不问了,最后将几根翠绿竹筒送到杨元觉那边之后,干脆而直接地一震袖。 袖袍荡漾处,灵气呼啸。 那灵气浪潮一样扑向杨元觉,卷夹着他冲出无边竹海。 杨元觉被灵气浪潮裹夹,却是半点不惊,径直将那些翠绿竹筒收拢到他自己的储物戒指里后,竟顺着灵气浪潮涌动的方向,一路出了无边竹海。 一直到得那股灵气浪潮平息,他才自己调转了身体位置,径直向着净涪佛身和安元和所在掠了过去。 竹主看也不看杨元觉那一干人,径直转身回了他自己的竹阁。 老实说,如果可以的话,竹主更想要一脚将杨元觉踹出无边竹海,然后宣告天下杨元觉这厮是无边竹海的永久拒绝往来户,禁止杨元觉这厮踏入无边竹海半步。 但可惜,不行。 事实不允许。 竹主便是再气再恨,也都只能将杨元觉迎入竹海中,让他随便往来,任他动作。 每每想到这一点,竹主便呕得要命。 可是形势比人强,哪怕是竹主,也只能梗着一口气看着杨元觉动作,而他自己…… 他自己便是想要直接闭关,来个眼不见为净都做不到。 哪怕已经被呕得像要吐血,竹主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下来,甚至还得将那口闷血给悄悄地隐下去。这样的日子也是够难受的了。 偏偏杨元觉极其享受这样的时日,如果不是今日里安元和到了,他是怎么都不想挪脚的。 摇着头,杨元觉暗自又盘算了几番。一直到了净涪佛身与安元和的左近,他才将这些谋算按下,加快速度向着安元和那边遁去。 安元和转身来,正正对上落下遁光的杨元觉,摇头示意。 杨元觉瞥了一眼不远处垂眸入定的净涪佛身,点了点头,脚不惊尘般地走到安元和对面,也盘膝坐了下来。 他们两人什么话都不说,单只面对面地坐着,微微垂眸静等。 须知,那边的净涪佛身虽则深入定境,周围却仅只有最简单的一道静音阵禁,别说杨元觉、安元和这样的人物,便是随便一个小修士过来一戳,也能轻易戳破净涪佛身那一道阵禁,将他从那定境中拖拽出来。 这样简陋的防范在净涪佛身周遭甚为少见,但因为此时等在他身周的杨元觉与安元和,却又显得很是平常。 毕竟有杨元觉与安元和两人在侧,这景浩界里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打扰得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全不理会外间诸事,只将心神浸入定境之中,沉入到那一尊金身佛陀虚影中去。 金身佛陀虚影脱离净涪佛身在外间走得一遭,自有种种神妙应变昭显,补足净涪佛身对自身的了解。 在定境中细细体察过金身佛陀虚影这段时间以来的记忆之后,净涪佛身很自然地趁着这个机会联络上了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那边也正在为他们一行人等脱离混沌岛屿作最后的准备。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发现了一点点小‘意外’。 ‘现在的混沌岛屿上并不是只剩下我们身上的那一颗天地源果……’ 净涪佛身答道,‘这不奇怪,那些修士可不蠢,既然决定了要在混沌岛屿上截杀我们,又怎么会放任主动权握在我们手上?’ 不过…… ‘你应该也有了想法才对。’ 净涪本尊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空茫的混沌岛屿,‘这座岛屿早就已经清场了,便是再有天地源果,顶多也就是三颗。’ 而这所谓的三颗,一颗在净涪本尊手上,是他们想要拿住主动权的关键。而剩下可能的那两颗,一颗约莫会被那些人摆放到明面上,以此昭显他们有跟净涪本尊与左天行等一方争夺混沌岛屿主动权的本钱。而最后的那一颗天地源果,则有很大的可能被留作底牌以防万一。 当然,又或者没有这第三颗天地源果。 但不管怎么样,在这座混沌岛屿真正关闭之前,他们双方怕还得来一场真刀真枪的拼杀。 不拼这一场也不是不可以。 不拼这一场,他们单只带着他们现下身上的那一颗天地源果悄然离开混沌岛屿,那就得凭借他们自己的力量从混沌岛屿那边一路返回景浩界。 到得那个时候,净涪本尊和左天行等人,就得像安元和那样闯过来了。 但事实是,现在的净涪本尊和左天行还没有安元和的实力,更别说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皇甫成…… 甚至他们的状况还比不得安元和当时的状况。 安元和从混沌岛屿离开前往景浩界的时候,身后起码没有追兵,净涪本尊和左天行他们就不同了。 别忘了,这混沌岛屿上,可还有着一个个修为不弱于左天行等人的无执童子眷属。 便是净涪本尊和左天行等人能瞒过那些眷属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混沌岛屿,也没能瞒得了那些人多久,他们必将会追上来。 如此前后遭敌的情况,饶是净涪本尊,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完完整整地返回景浩界。 都是要战,怎么选择很明白。 净涪佛身点点头,又向着净涪本尊的方向摊开手掌。 那手掌之中,正托着一尊虚淡的金身佛陀。而那尊金身佛陀背后,还有一座九层的煌煌佛塔。 净涪本尊完全不和佛身客气,他伸手,轻巧且随意地接过那一尊金身佛陀虚影,顺带还接过了那一座九层的煌煌佛塔。 净涪佛身看了看净涪本尊的脸色,目光往识海中那空荡荡的另一边转了一圈。 他的意思很明白,都不用他开口,净涪本尊就知道了。 他摇摇头,‘暂且还用不上。’ 并不是他自大,而是事实。 就目前的状况,还确实用不到魔身的力量。 净涪佛身见状,也不再劝,只是点点头,将这件事揭过。 脱出定境之后,净涪本尊看了看手上那一道金色佛光,随手往上一抛。 那尊金身佛陀虚影连带着它背后的那一座九层佛塔也都隐入了净涪本尊身后消失不见。 净涪本尊站起身,才刚往前迈出几步,就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略等了等。 等了好一会儿,果然就见到左天行带着皇甫成从更遥远的地方走入他的视野之中,又从他的视野尽头来到他的近前。 这两人一走近,净涪本尊就看见了他们那完全能说得上难看的脸色。 净涪本尊瞥了他们两人一眼,“看来你们也知道了。” 皇甫成张张嘴想要说话,但还没开口,就又紧紧闭上了。 想来他是真的明白了,这个时候,这个状况,没有他说话的地方。 左天行完全不理会皇甫成,只紧紧盯着净涪本尊:“战吗?” 那锐利紧逼的视线,落在净涪本尊身上,也不过就是清风一般而已。 他完全不为所动,只遵循他自己的意志,给出他自己的答案。 “当然。” 说完之后,净涪本尊转了头去,望向了皇甫成。 皇甫成的呼吸乱了一下,却也知道这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只要他摇头,他能脱出这场明显超出他能力之外的厮杀,不需要拿命去拼一个破防的可能。 只要他摇头,只要他摇头,只要他摇头…… 可最后,在净涪本尊平静却总透出点询问意味的目光中,皇甫成点了头,更吼也似地怒喝出声,“战!” 这一声怒喝爆出,皇甫成不知道能不能影响到旁边左天行和净涪,却知道他自己的血在沸腾,在燃烧。 那自血液中喷薄出的热量,冲得他脑袋发胀发昏,连他便是死也要死在地球的执念都在顷刻间辗压了过去。 饶是左天行,也转头看了看皇甫成,又在皇甫成发现之前先调转开了目光。 皇甫成粗喘着盯紧了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淡淡点头,语气还是他一贯的平静,“嗯。” 只是简单的一个字,只有这副平静到淡漠的语气,浇在皇甫成头上却不像冷水,而更像是滚油,直接将皇甫成心里头的那堆火又给架了起来,烧得更熊更旺。 左天行却不理会他了,开始跟净涪本尊商讨战术。 不商讨战术不行,他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袁愁沐他们已经离开这座岛屿了。也就是说,他们这一方能用的也就是他和净涪。至于皇甫成,那就是个凑数的,压根就不能指望他什么。 净涪本尊也没推托,跟着左天行开始推演战局。 “敌方人手太多,而我们这边人少,适合逐一击破,不能跟他们硬碰硬……” 因为拼不过。 左天行连带着一旁已经稍稍冷静下来的皇甫成齐齐点头。 等到净涪本尊停得一停的那个当口,左天行搭话道:“我、袁愁沐他们曾经跟这岛上的大部分修士都照过面,不敢说对他们的种种情况了如指掌,可也探得了好些信息。” 说完,他张口就将他见过的那些个无执童子眷属一个个点了出来。 而左天行数出来的这些信息,不仅仅包括那些修士的身量、面容等等特征,还包括了那些修士的修为境界、大体的功法与作战手段。 多半时候,净涪本尊都是一边听,一边拿了一根木棍在地上勾勾画画。但偶尔的时候,净涪本尊也会cha话,说的多半左天行正提及的那个修士的战斗习惯甚至是窍门之类的东西。 饶是皇甫成的修为、眼界多有不如,可他试着将左天行和净涪本尊两人提及的信息归拢,甚至尝试着按照净涪本尊提供的方法去应对左天行所提起的那个修士,那结果…… 真是既叫人震撼,又让他觉得理所应当。 boss还是boss,就像你老子始终都还是你老子一样。 相比起皇甫成的震撼,左天行倒是完全不意外。 净涪本尊提出来的那种种应对方法,他统都点头记下,完全没有质疑的意思。 净涪的能耐他是见识过的,甚至还是亲身上阵体验过,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恐怖。尤其是净涪当年还是天魔道的大修士,对于天魔道修士诸般窍门和死x,ue的了解和掌控,在场的他们三人中,不,算上现如今这座岛屿上的所有人,包括敌我双方,也一定没有几个人能压得过他去。 净涪本尊的能力无可质疑,他的立场更是明确无误,左天行又怎么会猜疑他? 他们两人一来一往的,很快就将这座岛屿上曾经与他们照过面的大修士们都梳理了一遍。 皇甫成看看地面上那简洁却仿佛沾了血光一样的隽秀文字,又看看也正望着面前那些信息做最后补充的左天行和净涪本尊,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在心头为那些个被这两人盯上的大修士默哀三秒钟。 然而,等皇甫成为那些人默哀完,再睁开眼睛来的时候,他眼底中盈满的,却是火光一样的跃跃欲试。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当然,这句话皇甫成只有胆子在心里问问,没有那个胆子将这些话说出口来。 他可还都记得,现下的他还没什么话语权。 不过不打紧,等日后时日久了,等他也搞死那么一两个修士,这样的话他就应该能说了。 别说皇甫成只是白日做梦,妄想要以他那点微薄修为硬撼超出他修为几乎两个大境界的大修士,甚至是想要将那些大修士斩落在他的剑下,成为他越阶斩杀的垫脚石,实在是皇甫成对左天行与净涪本尊两人合力整理出来的这份信息抱着非同一般的信心。 他坚信,这份摆在他面前的信息单,就是能够让他也可以在这样原本就不是他能够掺和的战场上偷上一两个人头。 也是,在这样一份明白列出实力、性格、功法缺陷与窍门的信息面前,那些人不死谁死? 要是皇甫成再把握住时机,要偷一两个人头又有什么难度? 一点难度都没有! 越阶斩杀那样火中取栗的事情,到了眼下,却就是囊中取物那样易如反掌的事情了。 皇甫成忍不住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没想到啊没想到,越阶斩杀这样主角必备的灿烂徽章,他居然也能有一个,嘿嘿嘿…… 净涪本尊和左天行在不经意间瞥见,默默地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埋头补全他们即将开始的作战计划。 第671章 佛缘 净涪本尊与左天行合议的时候,净涪佛身也在一旁,透过他与本尊的联系,帮助他们推演这座岛上其他人的信息。 在这方面的推演上,修持佛法的净涪佛身比起他们来可要顺手得多。 在识海中显化出身形的他虽则结跏趺坐,垂眸敛目,俨然一副定中观照的模样,口中却时刻不停,连绵不断地将他推演观照所得的种种信息报与本尊。 ‘……散发紫袍,’随着他话音在净涪本尊心间响起的,还有一副清晰明确的画像,这画像显示的也不是旁人,正是净涪佛身此间推算的对象,‘出身瀚海界,修魔道,走幻幽怨水一道,功行已深,但还是没能摆脱幻幽怨水一道桎梏,最忌南明离火。他……’ 净涪佛身在本尊心间将这些信息一一说来,自然就有净涪本尊再将这些信息转说给左天行知晓。 至于一旁的皇甫成,也没谁指望过他,不过是让他顺耳听这么一耳朵而已。 “……他初入道时本源不足,身体羸弱,修行幻幽怨水一道对他身体负荷甚大,乃至越加耗损身体本源。纵然后来这人着意补益,也不过堪堪弥补,不叫r_ou_身再在幻幽怨水桎梏之后又成为他修行的一道阻碍而已。故而你若遇上他,若不能从幻幽怨水一脉桎梏着手,也可攻他r_ou_身……” 南明离火是天地间难得一见的神火,此间净涪本尊和左天行两人,他们谁都没有南明离火,故此净涪佛身连带本尊只是将南明离火稍稍带过,并没有在这方面上深入探讨,而是转到了那修士本身,从那修士本身的薄弱处着手应对。 至于皇甫成手上的那朵业火红莲连带着他的业火对上那个修士会不会有奇效,净涪本尊半点不提,仿佛就没想起这件事一样的。 倒是皇甫成自己,他听净涪本尊提及南明离火的时候,眉头禁不住动了一动,目光往净涪本尊那边瞥了几回,才又悄悄地收了回来。 左天行仿佛完全没有发现,他只和皇甫成在一旁认真听着,牢牢记在心底,却也不问净涪本尊是如何知晓别人家费力遮掩的破绽的。 净涪本尊也没想过要跟左天行解释,他说完那个修士r_ou_身上的破绽之后,便很自然地将目光调转到那修士的习惯上。 ‘……这周兴修手中拿的,不是幻幽怨水一系最惯常使用的幻幽宝镜,而是鬼修一脉的养魂幡……’ 该如何对付养魂幡,左天行自有他自己的办法,用不着净涪来c,ao心。他在这上面只稍稍点了一点,便将此事揭过。 “……周兴修性格谨慎,却不拘泥,总体上来说,没有太大的毛病,但事实上,他的掌控欲极强。” 强烈的掌控欲对修士来说,其实算不上性格上的弱点。哪怕是净涪和左天行,他们的掌控欲也不弱。左天行原本没想在这方面下手,但净涪本尊此时特意提起…… 左天行琢磨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什么?左天行没有再继续,净涪本尊也没有多问,但皇甫成却是真不明白。 不过他往左看了看,往右又看了看,到底将到了嘴边的问题又给咽了回去。 净涪本尊点点头,将这周兴修放下,又去说起另一个修士。 净涪佛身在一旁帮着本尊这般合议,一帮就是半月余的时间。 故而到得将这些信息全数梳理完毕,净涪佛身再脱出定境来的时候,可已经是安元和抵达景浩界半月后了。 也就是说,净涪佛身硬生生在原本就所剩不多的时间中抽出了半月时间搭在了混沌岛屿这边。 在净涪佛身真正脱出定境之前,本尊难得正式地与他点头,‘多谢。’ 净涪佛身笑着合掌,‘若你与左天行能顺利回归,我这段时间也不算白扔进去。’ 净涪佛身可没夸大,若净涪本尊和左天行真带着至少两颗天地源果完整回归,那到时候他身上的压力可不就能分去大半了? 净涪本尊没再说话。 净涪佛身自然而然地收摄心神,断去他特意牵连上的联络,返回身体。 左天行看了看静默半响的净涪本尊,便就又低下头去做最后的整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净涪本尊的目光转了过来。 “你得快点回去。” 左天行抬头迎上了净涪本尊的目光,半响后,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虽然只说了这三个字,却是直接将此后景浩界的大部分琐事给应承下来了。 净涪本尊这才又将目光挪开了。 净涪佛身心里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出,是以纵然他根本就没看到后头这一幕,脱出定境之后的他脸上还是显出了两分放松的神色。 杨元觉和安元和根本就在他的左近,如今他这一动,两人也就都看见了。 杨元觉打量过他几眼,笑问道:“怎地心情这样好?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好事算不上,”净涪佛身笑着摇头,“就是以后丢开了很多杂事而已。” 杨元觉会意,“这是找到苦力了?” 净涪佛身笑着颌首。 杨元觉拱手似模似样地作揖,摆出一副道喜的模样,“恭喜啊……” 至于净涪佛身找到的苦力是谁,日后又将忙成个什么模样,杨元觉便是不问,也猜到了。他贺过净涪佛身之后,又装腔作势地演了一回,“说来,被你拉来的那个劳工以后日子可就难熬了……” 可不就是难熬么?不论景浩界与无执童子之间的这一场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日后都是可以想见的忙碌。 杨元觉“啧啧啧”叹了几声,竟颇有些同情那人的意味。 安元和看了看他们两人,“死道友不死贫道,净涪能从这些琐事上稍稍挣脱出来就好,别的可就管不上了。倒是元觉,你要真是同情他,不如等事情完结之后……”你留下来? 安元和的话还没有说完,杨元觉脸色一整,便已经将那些堪堪浮到面上的肤浅同情与谴责给全数抹尽了。 他甚至端正了脸皮跟净涪佛身说道,“你这回做得实在再正确不过了。景浩界这番大乱,等这场大乱扛过去就是大治,最起码也是平顺。从大乱到平顺局面,需要的可不就是收拾烂摊子的苦工么?这些苦工没甚……” 杨元觉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自觉自己此刻简直光芒万丈,可偏旁边的安元和就是要跟他捣乱,又在旁边泼冷水也似地道了一句。 “苦工怎么就没什么了?收拾景浩界残局固然是一场苦工,既劳累又心烦,但它有功德啊。” 功德。 这两个字砸在杨元觉脑袋上,硬生生将杨元觉砸得眼睛都冒出星星来了。尤其是当他放长视线,看见净涪佛身亮光光的圆秃脑门,更是激得杨元觉眼前白灿灿的一片,只有光不见物。 安元和却还没有放过杨元觉,在一旁滔滔不绝地道,“净涪现下是佛门的比丘,不是……” 他将话含糊揭过。 这事情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要真正地宣之于口,却还是不行的。 “佛门比丘修行,功德是一大助力。尤其是净涪的金身,更是需要功德相助。” 净涪那尊金身佛陀可还是一个虚淡的影子,根本说不上圆满充实,确实很需要功德。而恰好,如果景浩界能够脱出这次大劫,乃至是过渡出来,那就是实打实的一场大功德。 当然,也不是说净涪修行就必得靠功德,只是若有功德在身,路能够走得更平顺一点而已。尤其是净涪似乎走的佛魔双修,前路几乎无可借鉴,只得靠他自己一步步趟出来。而这样的话,功德就很重要了。 毕竟有大功德在身,便是净涪的修行一时出了什么岔子,也能在大功德的庇护下寻得些转圜之机,不致真就万劫不复。 他的话没有说尽,但意思却是到了。 杨元觉缓过神来后,也是顾不上其他,连连点头。 “是了,是我一时想岔了。” 光想着脱出诸般琐事的樊笼,竟没有想到其他。 净涪他可比不得以往了。以往时候,他就是一个魔修。魔修诶,不作天作地,不整天冒头就很好了,别人恨不得他避远了去。但现在,现在净涪是个比丘啊…… 比丘…… 对上两位至交好友的目光,净涪佛身却笑,他道:“只需把住关窍就行,至于其他的,自然还会有人顶上的。” 安元和欲言又止。 净涪佛身摇头,“佛修不比剑修,剑修讲究一往无前舍我其谁,佛修却不是这样的。” 安元和听得净涪佛身这般说,沉默着打量了净涪佛身半响,忽然转过头去,望向杨元觉,求证般地问道:“这个他是这样子的?” 杨元觉抬手掩眼,却是很利索很直接地点头。 第1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1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11节 没错,他就是这个样子的。 但说话的时候,杨元觉却相当公道。 “毕竟是佛修嘛。” 安元和也明白了,他点点头,“这倒也是。” 第672章 坦然 净涪佛身看着这两人,待他们结束了这一番言语之后,才默默地问道:“佛修怎么了?” 杨元觉和安元和立时摇头,齐声道:“没有没有,佛修挺好的。” 净涪佛身似乎不为所动,目光静静地停在安元和身上。 安元和斟酌着又添了一句,“我们是在说,净涪你修佛也很有佛修的样子,这挺好的。” 还没等净涪佛身的目光转到他身上呢,杨元觉就在一旁乖觉点头,“没错,真挺好的,挺好的……” 净涪佛身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简单地应了一声,“哦。” 说笑过一阵之后,净涪佛身收了脸上笑意,从座上站起,合掌跟杨元觉、安元和两人郑重拜了一拜,“此间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杨元觉与安元和也是一脸正色地应承下来。 很明显,此刻他们三人并不是单纯的挚友关系,而是托付者与被托付者的关系。 “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放心,我必定竭尽所能。” 对于他们两人的实力、手段与人品,净涪佛身自然也是信任的。所以他另又将一份任务交托给安元和。 猛地一听净涪佛身的交代,安元和心中多少还是有点疑问。 “你叫我去将景浩界魔门各宗各脉储备的天材地宝带出来?” 就算净涪佛身要他拿过来的都是杨元觉布设阵禁所必须的材料,也…… 安元和打量了净涪佛身两眼,忽然觉得不那么意外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景浩界的问题是景浩界一整个世界的问题,天魔宗、魔傀宗这些魔道宗门也都还是景浩界的宗门,世代扎根在景浩界上,自然也该为景浩界出一分力了。 安元和心里一点头,便直接将这件事情给应承下来了,“可以。反正我最近一段时间也不忙,走一趟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安元和来说,哪怕是闯入天魔宗的隐匿最深的秘库,也真的不过就是走一遭的事情而已。他的修为摆在那里,景浩界世界虚弱得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天道更是重创,根本压制不了安元和,又要怎么去阻拦安元和? 至于魔门各宗各脉的修士知晓这件事心中会是个什么想法,安元和却真是半点不在乎。 如今景浩界魔门可没有个魁首,便是有,这魁首也不可能再是‘皇甫成’了,既然这样,他还替他们筹谋些什么? 净涪佛身听得安元和回答,笑了一下,随手从褡裢里取出三样东西来递给安元和。 这三样东西不是别的什么,而正是一枚玉简、一封书信以及一枚信符。 安元和将这三样东西接过,随意地瞥了一眼。 玉简和信符一时还没能让安元和看出些什么来,只能靠猜,但那封书信表面信封上却有明明白白的两行黑字呢。 “致留影前辈……” 杨元觉目光一转,看见那信封上的字,不自觉地低声读了一遍。念完之后,他抬起头看向净涪佛身,“这个留影,就是之前那个早早坐化了的‘留影’?” 净涪佛身点点头。 杨元觉再看了他一眼,嘀咕着道,“你倒是信他,他都这么长时间没有冒头了,竟然还要叫上他?” 净涪佛身摇头,“不是特意叫的他,他到底是天魔宗的太上长老,几乎执掌一整个魔宗,经过他,以后好见面。” 他也只解释了这么一句,其他的就不说了。 其实他便连这一句解释都不必说,杨元觉与安元和都能理解他的用意。方才杨元觉那般作态,不过是试探试探净涪这尊佛身对于他前世那个师父的态度而已。 到底魔道也是景浩界一份可以争取的力量,景浩界情况不妙,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调用魔道各宗各脉诸般库存可以说得过去,却不怎么好说。但他要是提前跟留影通过气,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安元和也很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将那封给留影的信收起,仔细翻看玉简和信符。 “玉简里头的是我们这趟需要借用的魔道各宗各脉库存里头的天材地宝与它们所在的位置,至于那信符……”净涪佛身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带了信符在身,你就算是在那些秘库里头练剑,也不会有人来妨碍你。” 安元和笑了一下,“在各宗秘库里头练剑……这可真是个好提议。” 杨元觉也在一旁笑道,“提议确实是个好提议,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你要真想在里头练剑,那你在练剑之前,一定要先将我要用到的东西取出来,别给毁了,到时候会很麻烦的。” 杨元觉明明白白在说笑,安元和却很诚实地点头应声,“行,我记下了。” 三人这般说着说着,没一会儿又笑了起来,刚才那点子严肃却是全没了影踪了。 好一会儿之后,净涪佛身将脸上笑意一收,道:“行了,我也得继续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了。” 杨元觉与安元和都是点头摆手示意,“去吧去吧,别担心我们,误不了事情的。” 净涪佛身笑着合掌,真就那样干脆地转身走了。 看着净涪佛身远去的背影,留在原地的杨元觉和安元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声低低的叹息声打破了此间的凝滞。 “唉,净涪……” 安元和叹得一声,看着净涪佛身离去的背影问杨元觉,“你到景浩界的时间不短了,有见过最后的那个净涪吗?” 杨元觉早没有了平常时候的闲散随性,脸色罕见的凝重,“没有,他之前一直在闭关,听这个净涪说,最后的那个净涪想要推演出独属于景浩界的小轮回。” “独属于景浩界的小轮回?”安元和皱了皱眉头,“净涪不会是想要让景浩界从诸天寰宇大轮回中脱离出来吧?” 杨元觉脸色哪儿还能重得下来? 他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他就想要个小世界的小轮回而已,可没有那么不切实际。更何况,会说出让景浩界从诸天寰宇大轮回中脱离出来这样的话,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有没有真正细看过景浩界的情况。” 哪怕被好友质疑,安元和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不是自然最好。不是那就意味着最后一个净涪还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没真正闹出些什么大事来。” 见过净涪本尊和净涪佛身,安元和真的有点忧心最后那一个他还没有见过面的修持魔道的净涪。 分裂自身善恶,由分裂出来的善恶两年走佛、魔两道修行,这样修行的方式说出去都叫人惊骇。不仅仅是这种修行方式的立意,甚至都不只是这种跨越两大道途的修行方式的间距,还因为这里头的风险。 早先安元和见到混沌岛屿上的那个净涪,听他说起近些年的状况那时候,或许是因为他们太过于信任净涪,又或者是当时那个净涪面上淡定平静的表情与态度,也可能是因为在岛屿上的净涪是他们向来熟悉的那个净涪,所以安元和根本就没有想太多。 他以为净涪转投佛门,修持佛法很顺利,所以才能在短短的二十来年时间里走到比丘境界;他以为净涪的状况真就如他所说的那样既危险又安稳;他以为净涪遭遇的难题真就只有一个无执童子…… 可是等他到了景浩界,见到这个修持佛法的净涪,安元和就发现不对了。 净涪需要面对的问题绝不仅仅只有一个无执童子,他以后需要面对的问题还有他自己。 而他自己,却是比之无执童子还要难以应付。 当然,这里说的难以应付,并不是说这会儿的净涪实力能够比得上无执童子。不是的,他们之间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净涪要能达到现下无执童子的境界,还要走一段很长很长的路。 安元和会说净涪自己比之无执童子还要难以应付,是因为无执童子只能算外敌,比不得作为内魔的净涪自己的修行魔碍。 魔碍会随着修士本人的修持而越渐茁壮强大。所以很自然的,当每个净涪的道行日渐提升,他的魔障也会持续不断地强大。这样的壮大根本不可控制,直到净涪自己从这魔碍中挣脱出来。 还有更麻烦的一点是,净涪分走两道,在他能够将这两道真正统合起来之前,他的两道分身还是各自的死敌。 佛魔相生相克,可不只是说说的而已。 净涪如今修行,可是占了佛魔相生的光的。既然如此,那他当然也得承受佛魔相克的晦暗。 杨元觉沉默得一会儿,却是微微摇头,“你我都知道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安元和脸色一凝,似乎就想要说什么。 杨元觉却已经继续了。 “道途之上,没有侥幸,也容不得质疑。净涪自己走在这条路上,哪怕一开始有相当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这形势,但他既然走了,还愿意这样一路走下去,就没有什么需要说道的事情。” 安元和也沉默了下来。 杨元觉似乎是没发现安元和的变化,他望着远方,看着那已经渐渐走出他视野的净涪佛身,“我到这景浩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看见过他收集那部名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佛门真经,也瞧过另外一个走魔道的净涪的闭关所在……” 安元和听到这里,微微偏了头过去看他。那目光之中,颇有几分怒意。 你刚刚不是说,你也没见过那个净涪的吗…… 杨元觉看得出他目光里的意思,却是半点不怯,还理直气壮地道,“我是没见过那个净涪,但我猜到他在哪里闭关啊,我看的是他闭关所在的气!” 安元和散了面上的微怒,“在哪里,他在哪里闭关?” 杨元觉哼哼了两声,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直接转移了话题——反正等安元和在景浩界停留的时间长一点,稍微留心一点,他自己也能很容易找到答案。 “我看得出来,不论是哪一个净涪,他走这条路,都没有后悔。” “从来都没有过。” 安元和一时愣怔,目光下意识地追着那个已经渐渐走远的那个比丘的背影。 年轻的比丘行走在山道上,左右有山风呼啸,脚下山道崎岖扭曲,前方道路更是长且远,但他步步走着,却走得很稳很安定很…… 坦然。 杨元觉的目光也放长、放远,看见那道颀长的身影。 “他始终还是我们最早认识的那个‘皇甫成’,一直都没有变过。” 修行,讲的是去伪存真,要的是与道合真,纵然修行方式不同又如何?修士本真在,本质不变,自然也就不会轻易更易。就像阵道,天下阵法多如繁星,数不胜数,更有万千变化层出,但诸天寰宇本质不动,便有阵法变幻无穷,也有可破可立的地方…… 杨元觉只觉识海中落下一道清凌凌光芒,神思自然发散,却又有诸般妙理自心海翻涌,填充他对种种阵禁的认知与理解。 仿佛一瞬间,天地便豁然开朗起来。 安元和身形快速往侧旁闪避,将此间地界留给了明悟之中的杨元觉,自己站到一旁不会影响到杨元觉的地界上盘膝坐下,却是在替杨元觉守关。 第673章 二十九片贝叶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杨元觉就已经到了破境的边沿了。不过是因为他素来懒散,日子又平顺,所以才一路拖延了下来,直到如今。 展双界中,任子实本正埋头研究阵法,此时却难得地从散落一地的纸张中抬起头来往景浩界所在方向望过来。 “这小子,可算是肯往前挪一挪了。” 任子实愿意将杨元觉放出去,由着他搅入景浩界那个漩涡中,虽有大半原因是因为他实在阻止不了,但也有让压力推着杨元觉往前快走几步的意思。 而从杨元觉现如今的状况来看,效果倒也不错? 任子实若有所思。 景浩界中渐行渐远的净涪佛身察觉到那自背后远远传来的波动,停下脚步来回身看了一眼,笑了一下,双掌在胸前一合,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落下之时,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处陡然涌起一股微澜。随着这股微澜涌动,那天冥之地震颤得两三回,终于像是决堤一样,有浩瀚澎湃的信息流从内中滚出,滔滔不绝地向着杨元觉倾泻下去。 饶是杨元觉早已积蓄完满,只待跨出这临门一脚,遇到这种状况,身体也不由得晃荡了半响,才算是又稳定了下来。 他顾不得其他,完全放开了一切束缚,专注而大胆地承接景浩界天地倾泻下来的庞大信息流,并快速而ji,ng准地将它们分化汲取,转换成他自己的资粮,以扩大他自己的积蓄,成为他更往前迈出的根基。 杨元觉此间这般动静,别说是就在他身侧不远处的安元和,就是身在无边竹海中的竹主、镇守在天地胎膜外的宋微言宋祖师以及景浩界中诸位长老、大能,也都忍不住侧目。 司空泽更是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暗自嘀咕道:‘真是大手笔……’ 程沛可没有司空泽这样的道行,如今猛然听得司空泽没头没脑地开口,不由得停下手上的事情,问道:‘嗯?’ 司空泽摇摇头,没有解释。但他到底没能扛得住内心油然升起的贪婪和羡慕,‘你知道你兄长有一位阵道大家的好友吗?’ 程沛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记忆的某个角落里想起了些什么,点头道:‘知道。怎么了吗?’ 司空泽是真没想到程沛会给他这么一个回答,他愣了一下,才慢慢地摇头,‘你兄长他有没有跟你说……说些诸如带你去见一见之类的话?’ 他说话间那副眼巴巴的模样,真将程沛也给唬住了。 他禁不住愣愣地点了点头,‘有……有说过。’ 司空泽似乎在顷刻间将呼吸都摒住了,‘带上我一道!一定要带上我!’ 程沛提醒他,‘师父,你现在不是都跟我在身边的吗?’ 到时候他真要跟兄长去拜见那位前辈的时候,他又怎么能撇得下他师父? 司空泽摇头,‘你不懂。依那位前辈的能耐,如果他不想,他有的是办法阻隔你我之间的感知。’ 反正也只是阻隔一会儿,不会妨碍到净涪要他教导程沛的动作,那位前辈真屏蔽阻隔了他们又怎么样? 程沛也终于意识到了,可是在这样的事情上,他自己也没有什么话语权啊…… 程沛想了想,最后也只能道:‘师父,到时候我帮你问问兄长吧,’ ‘唉……’司空泽叹得一声,但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这样了。’ 程沛沉默了一阵,等到司空泽将心情稍稍平复下来,他才问道:‘师父,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司空泽摇摇头,但也没有瞒着程沛,他将杨元觉到了景浩界的事情跟程沛简单地提了一提,完了后他又道:‘方才天冥之地似乎打开了,有大量的天地信息流出……’ 须知天地信息虽不如天地本源那般用一点少一点,但也相当珍贵稀有。毕竟天地信息讲述大量天地规则,此乃世界、天地独有,如不是机缘所致,非是等闲修士能够轻易窥见。 而天地信息的作用…… 这么说吧,得到天地信息贯注的杨元觉,如果有足够的资源和实力,他甚至能在景浩界世界之外再造世界。 当然,可以是可以,成功率也很渺茫就是了。 说完之后,司空泽又叹了一口气,‘天道这回真是下了重本了……’不过,你兄长也真的很舍得就是了。 后半句司空泽犹疑了一瞬,到底没有说出口来。 程沛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不过他只是笑了一下,就将这件事给揭了过去,转而跟司空泽请教道:‘师父,这天地信息……是什么?很重要的么?’ 司空泽顿了一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似乎是在整理心情,总之过得半响之后,他才回答程沛的问题。 ‘当然很重要。天地信息包涵天地一应规则法理,天地三道,天、地、人,全数囊概其中,更有……’ 纵有再多外人羡慕、嫉妒,沉浸于解析景浩界天地信息洪流的杨元觉一无所觉,引动这一切的净涪佛身也是事了拂衣,往他要去的地方走。 待到外头的波澜终于平静了些许的时候,净涪佛身也终于在一座低矮的小山山脚下停了下来。 他抬头往山上看了看,目光锁定一处地方后,才低头寻路上山。 这山只是寻常的山,连山头都没有锋芒,只有平缓的一个天然土坡。但在那土坡之上,有人却建起了方方正正的一座四合院。这座足以容纳一户中等人家安居的四合院,却只住了两个人。 没错,这山上只有一户人家,而这户人家拢共也只有两口人。还不是一夫一妻的两口人,而是年龄相近的一主一仆两位年轻妇人。 净涪佛身来到院门边上,往院子里头看了一眼,便伸手敲门。 很快的,院门背后就站了一个人。 那人根本就没有开门,而是隔着一整扇紧闭的门户冷静且防备地问道:“谁?” 都没在意门里的那人会不会看见,净涪佛身收回手合在胸前,唱了一声佛号,答道:“小僧妙音寺净涪,行路过此地,有事上门拜访,未知可否?” 那人似乎是被净涪佛身的说法惊了一下,但也没那么容易放下戒备,“你说你是妙音寺的那位净涪师父,有证据吗?” 净涪佛身点头,“当然。” 那人沉吟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也放软和了许多,“能否劳烦师父从门外递进来与我一观?” 净涪佛身抬手从肩上搭着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他自己的那一套度牒,轻描淡写地将它往上方一送,看着它轻飘飘地飘过这高高的院墙,落向门的另一边。 那人稳稳接住落下的度牒,没敢立即翻开,只是匆匆扫过一眼封面,手就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也没敢细看,只恭声跟净涪佛身道:“劳烦师父稍等,我去通报我家小姐。” 净涪佛身又低唱得一声佛号,道:“女檀越请随意。” 那人捧着净涪的度牒,郑重地福身拜得一礼后就直接转身往后院奔去。 净涪佛身将手放下,目光扫视过一圈左右,包括上下虚空,也包括那隐在虚空中不为常人所见的气。 不过那对主仆的速度相当快,净涪佛身不过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看得几眼,就听见急急的脚步声从院子里头传出来,一路到了院门前,然后便是门户被拉开乃至敞开的声音,再接着就是…… “南无阿弥陀佛,”来人边躬身与净涪佛身见礼,边双手将净涪的那份度牒又捧向净涪佛身,“小妇人未知净涪师父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万望净涪师父莫要见怪。” 来人五官温婉秀丽不说,一双眼睛更是明净如秋水,通透似明镜,实在是凡尘俗世间不可多得的佳人。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位佳人,她头顶上却是和净涪佛身一般无二的光秃…… 净涪佛身头顶那光亮的脑门好歹还有九点戒疤在,这位妇人脑门上却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净涪佛身平静还礼,顺道平平常常地将那份度牒收回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头去,“是我贸然打扰,怎能怪得了女檀越?” 一番简单的客套过后,那位妇人便要请净涪佛身入屋,好让她能招待招待净涪佛身。 旁边始终随侍在妇人身侧的那位仆妇打从她家小姐开口说要请净涪入屋那会儿起,脸色就有些异样,但几番明晦变换之后,那位仆妇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净涪佛身笑笑,却也没拒绝,而是点头应了下来,然后抬脚跨过院门,跟在那位妇人后头转入了后院。 那妇人一路引着净涪佛身前行,直到转过几个拐角,看见那安置在菩提树下的竹席案几,才请净涪佛身来入座。 净涪佛身坐定,目光自然而然地转过那案几上摆放着的金粉、朱砂、长笔乃至那誊抄着几个文字的纸张后,抬手指向了那块状的朱砂泥,问道:“秦夫人可愿将这一块朱砂舍给小僧?” 方才寒暄的时候,净涪佛身已经听这位妇人自我介绍过了,她娘家姓秦。 秦姓夫人意识到了什么,笑着点头,“一块朱砂而已,怎么就舍不得了?” 也不要她身边的那妇人动手,这位秦夫人自己就走到了那案几上,将那装着朱砂泥的木匣子捧到了净涪佛身面前。 净涪佛身合掌一礼谢过,探头往那木匣子里扫得一眼,抬手就往里头一拿,抓出一把松软细腻的朱砂泥来。 说来也是奇怪,那把朱砂泥落在净涪佛身手里,竟愣是没一星半点能漏出净涪佛身的指尖去。 不似细泥,更像是泥块。 净涪佛身仔细看了这把朱砂泥一阵,便直接催动心念。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净涪佛身那抓着朱砂泥的手指间就升起一片朦胧的金色佛光。佛光映耀间,隐隐可见那艳红的朱色褪去,换做一片雪白。 秦姓夫人和她的婢仆一时都看得愣住了。 直到那一片金色佛光完全散去,净涪佛身手掌上已经没有了什么朱砂泥,只有一片细长柔软的雪白纸张。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两个妇人乍一见到那抹雪白,真是连呼吸都乱了。 也正如她们主仆两人猜测的那样,此时净涪佛身手上拿着的这一片雪白纸张,便是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贝叶。现如今这片贝叶还是雪白干净的一片,没有只言片语,也不过是因为这一片贝叶上记录的经文还没有真正现世而已。 净涪佛身手指缓慢抚过那片贝叶,到底没真的将他自己的真元灌入这片贝叶里去。 而既然净涪佛身一时半会儿没想着要踏入那祗树给孤独园中,那么这片贝叶自然就很快被收起来了。少了这一片贝叶在面前晃悠,那两位妇人也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 那秦姓夫人只来得及对净涪佛身点点头,便整个人跌坐了下来,双掌结印立在身前,双目微垂,口中念诵经文。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 她念诵的竟还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虽然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暂且不全,还缺失了相当一部分的经文,这位秦姓夫人也全然没有在意,依旧在认真、虔诚、恭敬地念诵佛经。 佛经响起好一会儿之后,在这位秦姓夫人身侧,又有一个声音附在她的声音之后,跟着她一起念诵这部残缺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佛身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仿佛已经被这一遍遍循环往复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带入了那无思无想、无形无相的定境里去了。 第674章 铭牌 等到秦姓夫人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净涪佛身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南无阿弥陀佛,女檀越既然对《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如此钟爱,想来对小僧我的来意也都是了解的。既然如此,女檀越不妨直言?” 秦姓夫人双掌一合,却跟净涪佛身道,“净涪师父,有一个问题,我想先问一问你,不知可不可以?” 净涪佛身点头,“请。” 秦姓夫人微微垂下头去,那光秃脑门上折s,he出来的光线尤其亮眼。 “请问净涪师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最后一分应化非真分说的都是些什么内容?” 这个问题的答案,净涪佛身才刚不久前才听这位秦姓夫人诵读过好几遍,余音犹在耳边,现在来说她不知道,谁又相信? ——问题的答案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这个问题它自身。 不过即便如此,净涪佛身也还是双掌合十,垂眉诵读这一分中的经文。 “檀越且细听: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只世界七宝,……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经文诵完,净涪佛身双掌又是一合,便停了下来,没再说话。 秦姓夫人静静地听完这一段经文,直到净涪佛身将经文诵完,她才又从座中站起,合掌躬身恭敬地跟净涪佛身拜了一拜,“多谢净涪师父与我讲说经文。只是……” 她抬起眼睑,一双黑且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净涪佛身,“只是妇人我才疏学浅,愚钝笨拙,对此经义多有不解,想请净涪师父你与我解惑。” 净涪佛身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时候,才算是步入正题,“南无阿弥陀佛,义理所在,自不容辞,女檀越请说。” 秦姓夫人盯着他,“请问净涪比丘,‘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在这一段经文中,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和比丘是否是同等并列的存在?” 果然是这件事。 净涪佛身抬起头迎上秦姓夫人的目光,平静地点头。 “是。” “请问净涪比丘,我听闻——比丘是受三坛大戒的出家僧人,优婆塞是受五戒或是菩萨戒的男居士,那么……比丘可否告诉我,比丘尼与优婆夷,又是什么呢?” 净涪佛身看着面前这位秦姓夫人。 她那双眼睛,就跟她那个光秃的脑门一般璨亮。 净涪佛身再次合掌,平静应道,“比丘尼指的是受三坛大戒的出家女尼,优婆夷则是受五戒和菩萨戒的女居士。” 那位秦姓夫人的手指都在发颤,她好不容易才稍稍稳住了心神,“那么请问净涪师父,什么是……出家女尼?什么又是……女居士?” 还是那句话,她的问题根本不需要净涪佛身来给出答案。 净涪佛身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秦姓夫人的脸皮颤动了好一会儿,像是想要扯出一个笑容来,但就算她努力了半日,她那脸皮也还是抽搐的。 不过……也不难看就是了。 秦姓夫人也发现自己的失态了,她努力了大半日之后,也终于不再管这点小事了。她抬起双手,直接拜倒下去,“请净涪师父助我。”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身后的那位仆妇才终于反应过来,也大礼拜倒下去,苦声恳求道:“请净涪师父大发慈悲,帮帮我家小姐,求求你,求求你……” 看着面前大礼跪倒的两个妇人,净涪佛身静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却是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景浩界千万年以来,就没有出现一个比丘尼吗?”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问题。 不过似乎这个问题,秦姓夫人很早之前就已经想过很多遍了。所以此刻净涪佛身问来,半刻沉默过之后,她也就应答了起来。 “因为世情,因为人的欲望。” 净涪佛身完全没有作声。 秦姓夫人一时也完全没有理会,她仿佛陷入了她自己的世界,像是以往每一次她拿这样一个问题来问她自己的时候那样,回答她自己。 “景浩界世俗中,是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而男尊女卑局势的成形,不仅是因为历史上的种种原因,也不单单只是资源的问题,而是更为本质的——强弱的问题。” 秦姓夫人唇边不自知地升起一点苦涩。 “更为可怕的是,这样的强弱差别不单单是因为双方之间r_ou_体力量上的强弱问题,还包括心性的强弱,包括资源占有的强弱……” 虽然在很多方面,占据上风的男子都在有意无意,或者说就是特意地弱化女子,锁闭女子上进的道路,封禁女子获得资源的途径,但同时……女子自己不自觉的软弱也是很重要的问题。 秦姓夫人曾经也是花费了大力气了解过这些与他们共同生存在一个世界里、基本同出一源的修士的,尤其是女修,她更是着意了解过的。 不仅仅只有这近百年来的女修,还包括景浩界万万年来留下过痕迹的女修,她都将她们的资料翻找过一遍。 可结果…… 很令她失望。 所有她能收集到的信息中,不是因为男人——包括父、夫、子孙、师、徒而在青史上留名的,不过两掌之数。而这不到十个人的女修之中,真正凭借自己的力量、手段闯出赫赫声名的,也只有八人。因为另外的那一个人是凭着种种运气、机缘亦即是天数走到人前的。 看看,这就是现实。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还曾经有过许多个芳华绝代的女子选择隐在幕后,平静地渡过她们的一生。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在这一条茫茫的历史长河里,会有那么一朵或者是好几朵惊艳的浪花不为人知地开过也是正常。 可这两掌之数跟男修的数目比起来,却是真的寒碜。 ……不该是这个结果的。 曾经的时候,她困惑过,也很用力地想过要脱开这样的樊笼,向往着另一片自由的苍穹。 可那都是年少轻狂的时候。 年少轻狂的年纪总是短暂,也容易叫人发笑。 也就是定下那样的心志都没有几日,她那时蠢蠢欲动的心就被一个挺拔的身影给系上了一条绳索,心甘情愿地像风筝一样停留在那个人所在的世界里,为他欢喜为他愁。 这就是少女,这就是被人教导着、指引着、自己也向往着心心相许的少女…… 秦姓夫人想起当初,真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这个笑容里,并没有太多的欢喜与怀念,只有淡似清水的嘲讽。 秦姓夫人笑完,便将这些事情简单地带了过去,说起了其他。 “所谓人的欲望,不单单是女子的欲望……” 佛门僧人修持佛法,向来讲究遵守戒律。沙弥要受沙弥十戒,比丘有比丘的三坛大戒,菩萨也还有菩萨戒。男子守戒本就艰难,如果此间还有女子同修,难保不会生出凡心,进而破戒,耽误修行,此乃其一。 其二,女子如果也要入佛门修持,如果没有相当的决心和意念,怕是很难坚持下来。修行是相当自我的一件事情,能静心修持就是静心修持,不能静心修持,便是一直沉入定境也只是枯坐而已。有那个功夫在蒲团上枯坐,倒不如放出寺外去对各自都好。 可是如果轻易反复,不单单会耽误旁人修行,就是对佛门也很不利。 这些情况摆在一处,真要让她撇开自己的身份、立场站到佛门那边去权衡,她也觉得大概还真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将女子清出佛门来得省事呢。 净涪佛身点头,“看来女檀越你也明白。” 秦姓夫人又苦笑了一下。 世事如此,她又不是真瞎,怎么可能真不明白? 可是……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光秃的脑袋。 没有了浓密乌黑的青丝,自然是没有那种触手顺滑的感觉,但那前不久才再次剃去发茬后裸露出来的肌理也是别有一番触感。 她收回手,合掌又拜了下去,“是的,我很明白。可是净涪师父,这世间如同苦海,我不想再在这苦海轮回中沉浮,求你渡我……” “南无阿弥陀佛。”净涪佛身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女檀越,我自己也还在苦海之中沉浮,又如何能渡你?” 秦姓夫人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她忍不住抬起头去仔细打量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和净涪是一体的,所以眉眼五官都是净涪的灵秀俊美,尤其因为他是佛身,那眉梢眼角间更是蕴藏了独特的平静安宁,看着就叫人觉得舒心平和。 哪怕他现在就那样简单地盘坐在蒲团上,也让人觉得他仿佛坐在云端,沐浴着祥光。 这个人,他无愧于外间信众心底尊奉的佛子之号,哪怕他自己根本就无意于佛子之名。 净怀佛身不闪不避地迎着秦姓夫人的目光,甚至还坦然地答道:“女檀越,我也只是一个比丘而已。” 一个比丘,谈何超脱轮回?又有什么能力渡人脱离苦海? 秦姓夫人笑了一下,承认道:“是我说得过了。” 净涪佛身知她是有话还没有说完,就稍微等了一等。 果不其然,很快秦姓夫人就收了脸上笑意,再次正色地拜伏下去,“请净涪师父予我一点指引。” 她深深地拜伏下去,许久没有动作。 他们之间的这一个因果本来就需要了结…… “指引……”净涪佛身忽然问她,“女檀越你是单只想要深入研读体悟佛理,还是想要走上修行路,成为一名修士?” 秦姓夫人身体动了动,一小会儿之后,她才抬起头来问道:“请净涪师父指点。” 净涪佛身并不着急,也就真的简单地跟这位夫人说起了两者之间的区别。 “若女檀越你想要选择前者,我自当替你讲解佛理,指引你领悟佛意,开扩心怀,倘若是后者,那就需要入定静参,需要静心冥想,沉入冥冥……” 秦姓夫人很容易就听明白了。 其实本来也不难理解。前者基本就像一个学者一样,学习研读佛理,开阔心胸,扩宽眼界,真正地看见这个世界,后者则真的像个佛门修士一样,修心摄神,渐至壮大心神,增益力量…… 前者镜花水月,后者艰难险阻。 秦姓夫人静默了许久,眼中光芒明灭不定。 净涪佛身也没打扰她,静静地在一旁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光芒自秦姓夫人眼底升起。不过须臾,便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 秦姓夫人再次拜倒下去,沉声道:“我愿走上一条修行路,请净涪师父指引。” 净涪佛身终于动了。 他双掌一合,又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本来,净涪是有盘算过景浩界佛门女尼的出现的。但在他最初的计划里,那个人选会是皇甫明棂,当年‘皇甫成’的族人,她也曾经有机会成为那个契机的。可是皇甫明棂在北淮国那边耽搁太久,到了现在,是真的要错过这个机会了。 佛号声落下的那一顷刻间,一道意念跨过山水,呼唤那块净涪交给皇甫明棂的那块追随者铭牌上。 得到净涪佛身的呼唤,那块一直安静地躺在放置于皇甫明棂百宝架子上的木匣子里的净涪追随者铭牌忽然一亮,随后化光飞出木匣子中,一路破开皇甫明棂屋中的种种阵法禁制,向着净涪佛身所在飞去。 皇甫明棂本正在定境专心修行,忽然心神一动,忍不住从定境中脱了出去。 她才刚刚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那快追随者铭牌忽然破开她的木匣子,一连破开她屋中的重重阵禁,向着远方飞速投去。 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金色的光华远去,远去,之后甚至完全脱出她的视野范围里。 不知为什么,皇甫明棂的心神空了一瞬。 “那个是……” 她再坐不住,便从内间静室里走出,来到百宝架上,看着那一个刚刚才飞出一道金光去的木匣子。 看了半会之后,她终于抬手将那木匣子取了下来,打开匣子往里一看。 里面也不是真的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的,起码还有一张拿来垫底的黄色布料。 “……那位净涪的追随者铭牌。” 皇甫明棂愣愣地看着那个空空荡荡的木匣子,半响没有动静。 直到守在外面的睿王妃按捺不住,推门入屋,她才像是被惊醒一般,慢慢、慢慢地将手中打开的木匣子合上,重新放回到百宝架上。 睿王妃看到站在百宝架面前的皇甫明棂,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是真怕自己这样贸贸然地闯入来惊扰到明棂呢,哪怕这里不过是外间,和内间那静室还有一段距离不说,同时也隔着一重重的阵禁,真没她忧心的那么容易惊扰到静室里头闭关的皇甫明棂。 幸好,幸好她已经出关了…… 定定心神之后,睿王妃走到皇甫明棂身侧,当先就看见了皇甫明棂刚刚放上百宝架上的木匣子。 见得那个木匣子,睿王妃的心头也忍不住紧掐了一把。 “这,这个是……” 皇甫明棂回头看她,笑着道:“母妃,这下你就不用担心我什么时候离开北淮国到佛门那边去了。” 皇甫明棂是在笑着的,且笑容根本没有分毫异样,可睿王妃的心却在一阵阵紧缩。 “明……明棂……” 第1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2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12节 皇甫明棂似乎被惊了一下,问道:“母妃,难道你还不高兴吗?” 睿王妃没了言语。 皇甫明棂也已经浑不在意了,她只看了一眼睿王妃,福身跟她拜了一拜,“母妃还请出去吧,女儿我要继续修炼,就不陪母妃你了。” 话说完,皇甫明棂转身就走。 睿王妃忍不住张了张嘴。可是这一回,她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能看着皇甫明棂几步转入内室,消失在她的眼前。 睿王妃站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有几个字无力而虚浮地脱了出去。 “对……对不起……” 皇甫明棂坐在静室之中。 静室外有层层阵法环绕围护,安静且安全;静室内间有檀香袅袅,清心怡神。如此内外护持之下,真是再合适不过的闭关所在了。可皇甫明棂坐在静室里,沐浴在浓郁灵气和檀香清气里,却只是木然发呆,完全没有入定静修的意思。 她愣愣地坐着,面上是虚淡但也真实的茫然失落。 那块追随者铭牌离开的时候,皇甫明棂清楚地知道她自己应该是错过了什么。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又不知道这时候她该去怨谁。 怨那位给了她铭牌又收回去的净涪比丘吗? 不,不能。 追随者铭牌那比丘既然可以给出去,自然也可以收回。 她没有那个立场,也没有那个资格。 毕竟一开始,那净涪比丘就没有答应她的追随。不过是因为她的央求,所以给了她一个机会而已。现如今铭牌被收回,那也就意味着他的考验她没有通过。 也是,谁会想要一个一直都没有动静,连出现在他面前都做不到的追随者? 放她身上,她必定一早就将铭牌收回去了,哪里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怪不得那位净涪比丘,那似乎可以怨一怨一时答允一时拒绝不断反复的母妃,可以怪一怪总是在她下定决心的前一刻发生些或大或小的事情的睿王府? 皇甫明棂扯着嘴皮子笑了一下。 可是做出决定,一直没有成形始终在这睿王府里蹉跎的,不就是她自己么? 皇甫明棂愣愣地坐了多久,外间的睿王妃就木木呆呆地站了多久。一直到天色发暗,睿王妃才悄悄地退出了皇甫明棂的这个院子,回到她自己的院子里去。 看着睿王妃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睿王府的二郡主皇甫明樯迎了上去,将她扶住,问道:“母妃,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睿王妃摇摇头,没有说话。 皇甫明樯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问,扶着她就转入了内室。 “我怕是……真的错了……” 皇甫明樯不明白,“什么?” 睿王妃苦涩地摇摇头。 北淮国睿王府里发生的这些事情自然是瞒不过净涪佛身耳目的,但净涪佛身也没有多在意。 诚如皇甫明棂自己所想,净涪当年没有强硬拒绝皇甫明棂,而选择将一块他的追随者铭牌放到皇甫明棂手上,直到现如今才收回,真的是仁至义尽了。皇甫明棂自己错过机缘,她都怨不得净涪佛身,净涪佛身又缘何会因为她的这件事儿自怨自艾? 想太多! 更何况,比起始终没能真正做出决断,以致一路拖到现在的皇甫明棂来说,现下站在净涪佛身面前的秦姓夫人才是真的适合扛起比丘尼旗帜的那个人。 净涪佛身抬手轻轻一接,便将空中一道透s,he过来的金色光芒拿在手中。 待到环绕在外间的光芒褪去,落在净涪佛身手上的,便是一枚刻印着他的名号却没有他气息的追随者铭牌。 净涪佛身将这枚追随者铭牌收起后,才又转眼望着面前始终大礼跪伏着的秦姓夫人,叹道:“女檀越请起。” 秦姓夫人站起身来,还在那蒲团上端端正正坐了。 净涪佛身看着她坐好,又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女檀越你就说说你的事情吧。” 第675章 出关 在这景浩界上发生的事情,真就从来只有净涪佛身他不过问的,没有他不知道的。现下他这么询问这位秦姓夫人,更多是因为出于尊重。 尊重这位毅然决然趟上这条路,也似乎要一直这样坚持着走下去的夫人而已。 这中间的关窍秦姓夫人或许不太明白,但依然能够体会得到。 她笑了一下,笑容是难得的放松。 笑过之后,这位光着脑门的夫人神色就慢慢沉了下去,回忆那些或喜或悲,或怒或恨的过往。随着那些回忆被翻起,饶是这位秦姓夫人,脸色也是一时y一时晴的变幻不断。 净涪佛身盘膝坐在蒲团上,垂眸静坐,完全没有催促的意思。 倒是跟随在秦姓夫人身边的那个仆妇,哪怕守在秦姓夫人身后,也时不时忧心地看向秦姓夫人,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劝阻。不过也许她也是知道自家这位姑娘性情的,哪怕再是担忧,也终究没有说什么。 秦姓夫人自己入神了半日之后,才终于从那种愣怔状态中脱了出来。 回神的第一时间,这位夫人下意识地就望向了净涪佛身,想要跟净涪佛身赔礼。 ——毕竟一言不发就将一位比丘晾在一边半日,实在是太失礼了。更何况净涪佛身还是可能指引她走上参佛之路的领路人,等同于师父一样的存在…… 谁料她才刚刚抬头,就正正望见那边端坐的净涪佛身也在慢慢地掀起眼皮,像是刚刚才回神一样的。 秦姓夫人不由得一愣。 净涪佛身看看她,唤了一声:“女檀越?” “是。”秦姓夫人急急应了一声。 净涪佛身又道:“说说你的事情吧。” 秦姓夫人一时没心思再多想其他,真就简单应了一声,跟净涪佛身说起她自己的事情。 “妇人娘家姓秦,原本是这附近山郊一户富农,以耕读传家,虽然家中不算富贵,但因为家中几代经营一家书塾,所以在这邻近也很有些名望。……我父少年时得中童生,年轻时中了秀才,及至中年时候,侥幸得中举人……我是我父幼女,自小得我父厚爱,教导诗书,我甚至能够时常出入书塾。” 说起年少时候的那些事情,即便秦姓夫人早就将这些事情梳理过了一遍,也还是不自觉地在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不过很快的,她脸上的笑意就全部散尽了。 “也是那个时候,我在书塾里撞见了我后来的夫郎。那时候,他也不过七八岁上下,才刚被他家人送到书塾进学。……” 净涪佛身依旧静坐在蒲团上,任由面前这位秦夫人和她背后的仆妇神色几番转换,他自己平静如故,就仿佛这一场狗血的故事不过一件司空见惯的小事,没有半点稀奇也似的。 其实说穿了,也真的没有什么稀奇。 净涪佛身看得多了,不觉得稀奇。但秦姓夫人却不行,她就是此时与净涪佛身说起这些事情,心头也总还有几分隐痛。 年少懵懂的时候相识相知,乃至求学时候的扶持探讨,于是就顺理成章地结成姻缘,求一份白头偕老。但这一份两心相知相识,在男人渐渐声望鹊起之际,被慢慢地磋磨殆尽。等到她再回首去看曾经的枕边人的时候,枕边人心上早没了她的痕迹。 心不在的人留不住,尤其是当她的存在都阻碍了他的时候,她在那家中更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父母为她叹,替她痛,她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看着已经快要长成的大儿夭折,看着尚在腹中的小儿化为一滩血水,便连她自己,也是没断气就被人穿上寿衣塞入棺材之中,要将她活埋…… 父母要上门替她讨说法,却只得到客客气气的招待和几滴虚情假意的眼泪。 就这种待遇,也还是看在她爹是他蒙师,他才愿意花费那么一点力气做这么薄薄的一层面皮。如若不然,怕连她的老父老母都得给他几句打发出去。 她那个时候是真恨,恨到想拖着一口气带着他们那一家子恶心的货色一起入地府,哪怕当时她连呼吸的力道都没有。 那些汹涌的、能淹没人的恨意那到了这个时候,也几乎能将她整个人吞没掉。 “……幸运的是,妇人我命不该绝,在将将被人埋入土坑里去的时候,遇上了大恩人……”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望向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也真的如了她的心意,问道:“他救了你?” 就是没有提示,单只看秦夫人现下的生活状态就知道了——救她的人,必定是一个佛门僧人。 最起码也该是一个信众,或是居士。 秦夫人点点头,端正脸色,合掌微微垂头,“是,他拦下了要将棺材送入土坑里的人,将我救了下来。” 净涪佛身点点头,想了一下,看着秦夫人问道:“是……净音师兄?” “是。”秦夫人郑重应声,“正是出身妙音寺的净音师父。” 说来也是真巧,净音那会儿正追着一个在混沌之地里撞到他手上来的魔修。刚刚将魔修擒住,就遇到了秦夫人的这件事,再怎么样,秦夫人也还活着,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净音既然遇到了这件事情,当然是要出手救上一救的。 净涪佛身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这确实是净音师兄会做的事情。 还在混沌之地里忙活的净音似乎心有所感,停下手上动作,往净涪佛身所在看了看,才笑着摇摇头,继续他自己的事情。 此间事情关乎净涪佛身,又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因果在,便是净音一时心有所感,隐隐察觉到什么,但到底力有未逮,未能沿着那一线灵感查看到此中缘由。 对于她所敬重的净音师父的这个动作,这个时候的秦夫人是不知道的,但她也等了一会儿,才又继续提起她自己的那些事情。 “净音师父有大法,他将妇人我救下之后,不仅帮着妇人我调养身体,还教导我佛理,不让我被仇恨拖入无间地狱……” 净涪佛身点头。 如果是净音师兄的话,这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情。 秦夫人说到这里,又笑了笑,“净音师父是好意,但我当时胸中忿忿,全没留心这些,只想着求净音师父帮忙,好替我母子三人报仇……” 说完,秦夫人望向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说道,“师兄怕是没有那个工夫。” 净音离开妙音寺到混沌之地去,是在进行妙音寺的佛子甄选。他手上的事情很多,多到现在都还忙得焦头烂额的。 “是。”秦夫人又点头,“当时的净音师父很忙,哪怕是当时情况很不好的妇人我,都少有能见到净音师父的时候。” 这并不是说净音沙弥将她救了回去之后就将她随意抛下置之不理,不是。她当时情况本来就不好,身体、心理都很有问题,终日都在昏睡,少有神智清醒的时候,就算净音师父来替她诊脉,她也多是在昏睡,怎么见净音师父? 净涪佛身听着她的话音,大概就知道后续了。 一个走投无路、满腔怨愤仇恨的女子遇到了一条救命稻草,还是一条有能力替她复仇的救命稻草,她怎么舍得放手? 秦夫人也知道自己这些事情做得不地道,她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种种情绪,力图用最客观的语气和词汇来讲述那之后的事情。 “……我求了净音师父,净音师父拒绝了。我求了两回,两回净音师父都拒绝了,到得第三回 ……” “我什么话都没说,就跪在地下,陆陆续续跪了一天……” 之所以说陆陆续续,那是因为以她那会儿的身体状况,根本就坚持不了一天,连一个时辰都艰难。 可她不肯放弃,醒了就跪,一直跪倒昏阙,等醒了立刻就再跪…… 净涪佛身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秦夫人静默了一会儿,才又道:“净音师父慈悲心肠,受不住我这般苦求,就答应了下来。” 净涪佛身又道:“净音师兄不会让你动手杀人的。” 秦夫人点点头,“是,净音师父劝我不要动手杀人。” 净涪佛身闻言,抬眼看过秦夫人,道:“女檀越应该也没有动手。” 秦夫人脸色平静,“他们那一家子原本是都不错的。” 如果不是因为当时她待嫁的时候他们家家风不错,看着也是和乐,她父母也不会答应将她嫁过去。但谁知道当时看着好的人,后来就全都变了一副面目呢? 就为着当年他们点头应承婚事,她父母曾经悔到肠子都青了。 当然,她没有直接动手,还因为她的两个孩子。 她的两个孩子啊……落在她的胎里,入了这样的人家,跟这样的人家有牵扯上血缘关系,还没长大就没了,更是可怜。她得为他们多谋算谋算。 如果她直接下了狠手,她背负上这样的人命孽债不打紧,她当年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就想拖着他们那一家子没良心的东西入地狱了。现在有能力有机会了,又怎么会真的就下不了手? 可她怕啊。 她怕这样的孽果会牵连到她的两个孩子上去。 净涪佛身又唱了一声佛号。 死罪逃过,活罪就…… 那些牵扯到这件事里去的人,日子应该都不好过。 果然。 那边秦夫人就带着些舒爽平淡的意味道:“那一屋子男盗女娼的家伙后来因为朝廷党争,被人抄家流放了,到得现在,还在边城处服劳役。” 那些人流放的地方可是她特意替他们挑的,就是当时天下太平的时候那地方都不甚安稳,更别说有些混乱苗头的当下了。 想到曾经见过的那扭曲恐惧的熟悉面孔,秦夫人心里就不住地涌起一阵阵畅快。 他们也有今日! 等她平复心绪之后,秦夫人才又继续道:“我在他们家事发之前就借着净音师父的名号和离了,带着嫁妆来到这里定居。” 她不是不能再嫁,也不是不能回家依附父母兄长居住,可到了最后,她也就只带了一个从小跟在她身边的小婢在此地独居而已。 至于她的嫁妆…… “除了留下一小部分田地供我二人吃食嚼用之后,大半的出息都被散了出去,照顾那些无力的孤寡小儿。” 提到这些,秦夫人小小地笑了一下,“听说做善事能积德,我就想着为净音师父和我那两个命苦的孩子做点事情……” 净涪佛身点头,又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秦夫人也合掌对净涪佛身拜了一拜,才重新坐直身体,目光炯炯地看着净涪佛身,等待着净涪佛身的回应。 净涪佛身想了想,还又问道:“女檀越你早前既然已经见过了净音师兄,又如净音师兄结下因果,为什么就不问问净音师兄呢?” 他其实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净涪佛身对面的秦夫人却不知道,听得他这样问,她当即就苦笑了起来,道:“净涪师父就怎么知道我没有问过净音师父呢?” “哦?女檀越你已经问过净音师兄了?”净涪佛身于是就问道,“师兄怎么说?” 秦夫人神色微动,仿佛也回想起了那一日,半响后她答道:“净音师父并没有回答我。” “但他虽然没有应答,却也将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赠予了我。” 早前为了借得净音沙弥的名头,她就跪在他面前强求过一次,这一次,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强迫他了的。 净音师父是好人,但好人,不是就非得要满足别人的每一个愿望的。所以她收下那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每日认真虔诚诵读礼敬,所以她亲自拿剃刀剃光了自己的浓密长发,但她就是没有将这样的自己表露在净音沙弥面前。 净音师父如果看见,是会动容,会想要帮她,可同样的,他也会很为难。毕竟单只从佛门在景浩界开山立寺万万年,却愣就是没有过一个女尼,就连得到佛门各寺各脉认同的正经女居士都没有这个事实,就知道这件事的苦难程度了。 它不是净音师父一个妙音寺小沙弥能够解决的问题。尽管净音师父在这一代妙音寺佛子甄选中呼声很响亮,要着手这件事情也会很难。 秦夫人抬眼看向前方不远不近地坐着的年轻比丘,他就不同了。 净涪比丘,景浩界佛门这一代中最为年轻、最为杰出、甚至得佛门世尊亲授真经的弟子,他就不同了。 如果说现在乃至未来,会有人能有这个机会、这个名望、这个魄力处理这件事情,促成这件事情。那么这个人就只可能是他了。 作为得到佛门世尊亲授真经的弟子,作为踏遍景浩界佛门地界搜寻《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佛门弟子,他不单单是在佛门子弟内部,还包括佛门万千信众之间,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和名望。 可以说,只要他说一句话,不,甚至他都不需要说话,只要点一点头,只要他点头,女尼的路就通了大半。 至于剩下的那一半…… 却不是在于景浩界佛门,也不在于景浩界各国各地的世情风俗,而在于她们这些女子自身。 净涪佛身迎上秦夫人的目光。 两人的目光在顷刻间交接。 净涪佛身的目光始终平静,而秦夫人的目光却是带着灼热的希望和祈求…… 如此截然不同的目光碰撞,却也没有谁别开目光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净涪佛身识海里忽然响起了一道透着百无聊赖意味的声音。 ‘哦?原来我闭关一趟之后出来,世道就变成这副样子了吗?’ 净涪佛身听得这副声音,面上自然地眨了眨眼,顺理成章地将目光压落,眉眼间依旧是他惯常的平静淡泊。但这个时候,他却已经将大半的心神转落到识海世界之中,看向那个在识海世界另一边显化出身形来的身影。 那身影也不是旁人,却正是净涪魔身。 魔身此刻半靠在暗黑皇座之上,半垂半闭的眼睑很自然地带出几分倦乏。 这样的倦乏出现在魔身身上…… 净涪佛身不过一个沉吟,就将大半的心神转投入识海之中,也在魔身对面显化出一个身形。 他上前两步,目光在魔身身上转过几圈,到底问道:‘为什么不小憩一会儿。’ 魔身都懒得掀起眼皮子来,直接就闭着眼睛答道:‘就你们如今这个情况,我能安心休息?’ 佛身难得皱眉,分辩道:‘也不急在这一时,我们撑得住。’ ‘呵。’魔身根本就没有答话,只给了佛身一个气音。 佛身解释道:‘如今那无执童子还没有动静,景浩界的情况也还算顺利,元觉与元和也已经到了,一时半会儿的,能有什么事情?’ 魔身终于愿意花费一些力气回应佛身了。 可他也就只是撩起眼皮看了辩解的佛身一眼,便就抬手一指身前。 一座几如白玉雕就的九层玲珑白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白塔玲珑可爱,玉润雅致,看着似乎也很是无害,可就是这样的一座小塔,却叫人恍然失神,不过一眼,就再也想不起其他,只顾着盯着它看,只想着与它更为贴近,最好是融为一体,自此永不分离…… 当然,会因为只看这座宝塔一眼就生出这般念想、狂想的,绝对不会是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细细打量了这座宝塔两眼,说道:‘看来你这一段时间闭关收获匪浅,暗塔都变成这副模样了。’ 魔身懒懒答道:‘比起你的明塔来,自然是有长进的。’ 话音落下,那座仿似白玉雕就的白骨暗塔就须臾一闪,消失在识海之中。 净涪佛身完全没在意这一座白骨暗塔的去向。 事实上,佛身和魔身都在这里,这座白骨暗塔既然不在这里,又还有什么去处呢?必定是到净涪本尊那边了。 也确实是,就在这道白光消失在识海世界里的下一刻,远在混沌岛屿之上正陷入混战中的净涪本尊心神忽然一动,竟对正面袭来的一片磅礴魔气不闪不避,只似缓实快地抬起了右手。 在他的左手边,一座亮着璀璨佛光的九层宝塔当空旋转,护住他的左侧,死死地扛着一个大修士,顺带还要截住那些从左侧冲向净涪本尊的气浪;在他的背后,也有一座紫色的宝塔虚影镇压虚空,将他护持妥当;至于他的左手边,却是一尊金身佛陀虚影…… 金色九层宝塔、紫色宝塔虚影和这尊金身佛陀虚影,它们三个将净涪本尊三个方向护持得稳稳当当,不叫旁人在这场混战中有机会抓住他的破绽。 而除了它们之外,再算上净涪本尊自己,就算是这处战场上敌众我寡,敌强我弱,也始终没能伤到净涪本尊分毫。 这真的是相当可怕了。 这一处战场对方有九人,九人联手争战,配合更是默契。可他们这一方能扛的就只有净涪本尊和左天行两人,至于皇甫成,他早早就觑着机会从侧旁远遁出去了。 这本来也是他们的策略。 皇甫成修为微薄,力量不足,应敌手段更是不多,与其遇敌时候让左天行、净涪本尊束手束脚,还不如让他带着人远离战场呢。就算他只能引走一个人,那也是给他们分担一部分压力不是? 而且就目前的状况来说,皇甫成也确实将他的任务完成得相当到位。最起码这一回,他也真的将对方的一个大修士带走了,现在都没见到他的踪影。 不过哪怕皇甫成这一次拼命发挥,净涪本尊和左天行的状况也都是每战愈下,危机频频。 第676章 宝塔 不仅仅是他,便是左天行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两人到现在还没有受伤。 左天行身侧剑光轻轻一旋,就有细微的玻璃破碎声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一顷刻间被戳破了一样。 而情况也确实是这样,在那玻璃破碎声响起的同时,离左天行身侧不远处的一位大修士脸上涌起一阵潮红,气息更是控制不住地乱了一拍。而随着这位大修士的气息失控,一丝奇异的波动瞬间散逸出去。 那也不是别的,正是幻境崩散破碎时候自然向外逸散出去的气机。这气机的扩散给了左天行一点破绽,而他也相当敏捷地抓住了这瞬息破绽给他带来的时机。 就在那气机变幻错乱的顷刻间,左天行身合剑光,向着战场空隙所在破了出去。 左天行闪身退到了稍为安全一点的地方,但这一处所谓安全的地方也没有保持多久,不过下一个呼吸,就被连天扑来的魔爪当头抓了过来。 左天行只来得及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净涪本尊那边,就又被这一个庞大凝实的魔爪兜头拿下来。 他根本来不及理会净涪本尊的情况,当即凝神合身,催动心中剑魂。 剑魂引动他身旁的紫浩剑,须臾间便有一道紫青色的剑光斩落,撕开那个魔爪,给了左天行纵身而出的空隙。 也是稍稍脱离了危机之后,左天行才有空去关注他刚才看到的净涪本尊的状况。 这一看,饶是左天行也是一愣。 在这座混沌岛屿上混战这么许久,现在情况更是称得上危险,可这家伙……这家伙居然像是还藏着一张底牌一样的。 战场之上,状况瞬息万变,哪儿容得下人分神?更别说左天行当下还落入明显的下风之中。 这不合时宜的愣神,差点就让左天行付出足够的代价。 一道幽暗的魔影从他脚下猛地蔓延开去,浩浩荡荡地铺展,直似要趁着这个机会将他整个人吞没。 左天行心神猛地一提,再顾不上其他,手腕上宝剑转动。剑尖轻画的瞬间,就有一轮煌煌大日凭空生出。 大日光芒灿灿,不过一个照面,就将那些要吞没左天行的y影全数驱散。 而这样一个碰撞之后,左天行也彻底回神了。 管净涪那边还藏有什么底牌,又藏了多少底牌,他只要能从这座岛屿上全身而退就好了。反正净涪那个人这么干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他该习惯。 更何况,比起净涪那边,他这边的状况更不好。有那个空闲和心情,他还是多c,ao心c,ao心他自己比较好吧。 左天行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宝剑,再次纵身合上陡然亮起的剑光,寻着各处气机上的空隙游走。 纵然左天行那边看似麻烦,但净涪本尊却也知道他状况没有那么危险,便没有多理会左天行那边,而是专注起他自己这边。 他立定在原地,仿佛不知道右侧那边熊熊冲向他这边的冲天黑火,只是似缓实快地向着那那个方向抬起右手。 便连召出魔火的那位大修士都不以为净涪本尊会是自我放弃,看见净涪本尊这般异常反应,他心神一提,身形稳稳地向着侧旁一避。更有一朵更黑更暗的火焰在原地升起,像是这一片魔火的皇者一般,继续领着其他的魔火向着净涪本尊的那边扑去。 是的,这位大修士的应对非常快速。但事实上,还是慢了一步。 净涪本尊右手侧,那原本该是虚淡佛陀金身所在的地方,那处虚空像是扭曲了一瞬。可因为那扭曲变化得太快,以致于旁人若不曾真正留心,只会以为那根本就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在这一个战场之上,根本就没有错觉。 那一瞬间扭曲发生的同时,那虚淡金身佛陀直如倦鸟归巢一般,化作一线金色的光芒转向那那座闪耀着金色佛光的九层宝塔旁边。 它抬手轻轻一捞,就将那座宝塔托在了手上。 宝塔与虚淡佛陀金身相合,顿时就爆发出一股更耀眼更明煌的金色佛光来。陡然暴涨的金色佛光以净涪本尊为中心,不可阻挡地向着四周涌去,硬生生为净涪本尊开出了一片没有一个敌人、一点y影的真空地带。 九层佛塔是耀眼的,甚至足以叫人震骇,可在九层佛塔爆发的同一时间出现在净涪本尊右手侧的幽寂暗塔也半点不逊色。 它波澜不惊地出现在那虚淡金色佛陀离开后的空档上,平平静静就镇压了周遭因为九层佛塔而掀起的汹涌波澜。 它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就单只是出现在那里,它的周围就是宁静的、安和的,没有一点涟漪。 九层佛塔的动作声势浩大,足以夺去所有人的心神,叫人一时间看不到其他,只能为它所震颤。但偏偏,净涪本尊右手侧新近出现的那座玲珑白骨小塔,却闯入了所有旁观者的视线,硬生生分去了半壁河山。 它就像是绝世的美人,不不不,它像是所有修士心中最为向往、苦苦寻求的道。 它只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足以让人心神摇曳,心境动摇。 它是人们心底最美、最为渴盼的所在。 没有人能拒绝它的存在,没有人能将它从他的心底抹去。不是做不到,是舍不得,也是不能。 因为抹去了它,就是抹掉了他们一生中最为执着的念。 人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世的变幻、人事的变化而变换心念,执念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修士在修行的道途上不断求索,孜孜不倦,始终没有迷失,就必得有一个最热烈最深沉的渴盼贯穿他们的一生,支撑着他们一路走来。如果真被人抹掉、拔除心中深深扎根的念,那个修士就废了一半了。 尤其是这样的执念还是被他们自己亲手抹去的,对修士自身的伤害更为可怕。 那根本就像是自己亲手将自己的人生意义、将自己的脊柱从自己的人生、身体里抽出挖空一样的。 当然,以现在的幽寂暗塔的能力,其实还没有这样的能耐,只是彰显出一点苗头而已。 虽然间隔着无边遥远的空间距离,身在景浩界里的净涪佛身和净涪魔身还是通过他们三身一体的联系观察着净涪本尊这边的局势发展。 这不单单是因为想要在净涪本尊真正情况危急的时候及时支援,还因为他们想要瞧一瞧这一座几乎全新的幽寂暗塔的威能。 看着仿佛在顷刻间失去了所有战意的周遭对手,身陷厮杀包围圈的净涪本尊自然是趁机脱出争斗范围,但佛身和魔身却已经在识海世界里分析起了这一座幽寂暗塔。 ‘暗塔……’佛身看了看,问道,‘是因为那些残魂的执念?’ 如果说光明佛塔上汇聚的是那无数残魂心中最真切的向往与善,那么幽寂暗塔里沉积的就是那无数残魂心中最执着的痴、恨、怨、妄。 那是万万历经岁月洗磨而不褪不陨的执念。 要知道,最开始落入那座白骨塔里的生灵,哪怕数目众多,也都只是一个个未经修炼的凡俗百姓而已。在修士的力量面前,这样手无缚ji之力的凡俗百姓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所以他们就被炼入了白骨塔里。他们的血、r_ou_、心、神、魂被用来那座骨塔,成为骨塔力量来源之一。 这些凡俗百姓渺若微尘,就是将他们炼入骨塔里的那个修士,也不会过多地关注他们之后的状况,只将白骨塔当作趁手好用的灵器便罢。 凡俗百姓原本也确实没有什么力量,所以他们也一直被白骨塔磋磨着,成为白骨塔力量的一部分,供仇人驱使。 可是生灵终究不是凡物,他们有灵。而即便是再软弱无力的凡俗百姓,也是生灵,具备着生灵特有的灵性。 这灵性来自生灵根本的本性灵光,不朽不灭,无增无减——哪怕他们真的弱。 灵性透出生灵r_ou_身、透出生灵心魂,被外间躯壳执念所染,随着人心催动,就成为心力。 心力因人不同而有差异,又因人心念的区别而有强弱,更随着世事的转换而有所变化。那些曾经一身所有被炼入白骨塔中,便连神魂也始终不能解脱的凡俗百姓,当然也不例外。 曾经弱小无力,只能任人欺压的他们,在白骨玲珑塔的封锁、囚禁和折磨下,在年复一年的痛苦之下,不说身体躯壳,就连神魂都残破了。 他们简直支离破碎。 然而,这样支离破碎的凡俗百姓神魂,哪怕破烂至极,却也还是支撑着活了下来。 单就从这样的结果来看,也足以证明了这些残魂内心中那些不为岁月摧折的执念之强大。 在曾经无止无尽看不见希望的磋磨和痛恨之间,他们都没有消散殆尽,还余留到那座白骨玲珑塔落到净涪手上,哪怕这些残魂一直浑噩,也叫人敬佩。 毕竟……真正软弱,坚持不下来的人可是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消散在白骨玲珑塔里了。 而这些经历岁月而痛苦而不磨的残魂,等来了净涪。 净涪将这些残魂中生出的心念一一梳理。善念被接引,入净涪佛身的光明佛塔,恶念、怨念被引导,沉落净涪魔身的幽寂暗塔。 到得现如今,成就此时一左一右护持在净涪本尊身侧的两座宝塔。 魔身身形不动,只点了点头,答道:‘自然。’ 佛身又感受过那边幽寂暗塔的力量,笑了笑,‘看来你从地藏王菩萨那里体悟到了许多。’ 魔身那边静默了一下,到底还是爽快地道,‘确实是。’ 不说其他,单只从这一次收获来说,他确实是收获良多。不然这一座幽寂暗塔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佛身合掌,唱了一声佛号,‘南无地藏王菩萨。’ 看见佛身这般动作,魔身神色一滞,却也很利索地坐直身体,双掌合在胸前,微微低垂下头,念道,‘南无地藏王菩萨。’ 那边厢混沌岛屿上的净涪本尊偏转视线看了看身侧的那座幽寂暗塔,也是双掌合十,诵念佛号,“南无地藏王菩萨。” 净涪三身合一,齐声诵念佛号。 佛号声中,九层的光明佛塔一层层亮起,金色佛光明亮温暖。另一边,与它一体所出的九层幽寂暗塔也呼应也似地层层升起灵光。 和明亮温暖的金色佛光不同,幽寂暗塔上亮起的是柔和清凉几如月光一样的白色灵光。 月色的灵光洒落,渐渐地与那一片金色的佛光融汇起来。随着这两片交和的灵光融汇,光明佛塔和幽寂暗塔齐齐一动,竟就一往无前地向着对方冲了过去。 原本托着光明佛塔的虚淡佛陀金身非但没有阻拦,还抬手将手中的佛塔往前又送了送。 但即便如此,两座宝塔冲向对方的速度也完全是一样的,根本不受到虚淡佛陀金身的动作影响。 这番动作说起来话长,但其实花费的时间很短,到得那两座宝塔真正地撞在一起,波澜不惊地在净涪本尊面前汇成一座宝塔的时候,那位围拢在净涪本尊身边,心神却被幽寂暗塔摄去的大修士们才刚刚开始收摄心神。 幽寂暗塔和光明佛塔汇合成一座宝塔,那座始终护持在净涪本尊背后的青铜色宝塔虚影顷刻间轻轻一转,竟投入那一座汇合成的宝塔中。 说不清到底是那座由幽寂暗塔和光明佛塔汇合成的宝塔变了模样,还是那一座青铜色宝塔虚影化实,总之,当宝塔周围的灵气涌动平息下来的时候,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就是一座厚重的青铜色九层宝塔。 净涪本尊抬手一取,便将那悬浮在虚空中的青铜色宝塔轻轻巧巧地摘了下来。 看看那座青铜色宝塔,看看那托着宝塔的年轻比丘,左右上下将他包抄着的魔道大修士们心头一沉,脸色都有些难看。 净涪本尊抬头,团团看过这些大修士,难得地抬起唇角笑了。 “劳烦诸位久等,我们继续吧。” 几个魔道大修士对视了一眼,倏然间闪身,或是抬手相召,或是推掌猛拍,更或是收摄心神快速念咒。总之,不过一个呼吸间,这些人便已经从各个方向扑向了净涪本尊。 如果是早前时候,净涪本尊是会闪避的。 那时候他不避不退的后果只有两个,不是当场身死,就是重伤,没有其他的可能。 可是现在不同了。 一切都不同了。 净涪本尊抚了抚手上的这座青铜色宝塔,抬头对着那些冲过来的大修士笑了笑。 净涪的识海世界中,佛身和魔身也都同时睁开了眼睛,抬头对着那些冲向净涪本尊的魔道大修士们笑了笑。 他们两人脸上的笑容,跟在混沌岛屿那边的净涪本尊脸上的笑容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分毫不差。 几个大修士心中一跳,来不及想其他,急急变招。 然而,已经有些迟了。 青铜色宝塔上一道灵光陡然亮起,宝塔周边虚空顿时封禁,所有人胸中一滞,脸色齐齐泛红。更有人镇压不住胸中翻滚的血气,哪怕极力调整控制,也还是不由自主地喷出一口污血来。 但这些魔道大修士也真的不差了,即便净涪本尊骤然发难,手中宝塔威能更是强大到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些大修士也还是硬撑着反噬,急急抽身向后倒退,避过了净涪本尊的锋芒。 虽然躲不过反噬免不了受伤,但也比正面撞上净涪本尊手中宝塔的后果好上太多了。 几位魔道大修士对视一眼,都看见各自眼中的心思,当即也不恋战,闪身就要脱出此地。 关键情报出现问题,正是需要重新评估这个净涪的战力的时候,谁也不想要自己成为那块试刀石。不退难道还要留下来硬拼? 这些魔道大修士想要退,净涪本尊却不想让他们退得那般容易。 他又笑了一下,朗声道:“都来了这么久了,忽然这么赶着离开,太失礼了吧……” 说完,他抬起手指一点面前宝塔。 青铜色宝塔塔身以一种非常的速度一层层快速亮起,随即,一道光芒脱出宝塔,在虚空中自由而肆意地轻松舒展。 正往外间急退的几个魔道大修士本就因感觉不对心头警兆急跳,又听得净涪本尊那样指责的话语,更是急切。于是便有一道道灵光爆发,带着他们的身影向着更远处的地方飞遁。 他们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还是有一个大修士被宝塔上升起的那道灵光照中,疾奔的身影一滞,整个人就跌落了下去。 其他人见得这般状况,只在心头暗自留意净涪本尊的动作,却没有谁停下,更没有人返身救援。 道友和贫道之间的区别,完全不需要旁人分说,各自自己就清楚。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来自各个世界,彼此之间也都是面子工夫,没有什么别的交情,谁又会这么好心,愿意以身相替,去试一试那座青铜宝塔的威能? 净涪本尊见得留下一个人,却也不靠近。 谁知道这些个魔道大修士各自都会有什么保命的招数呢?正如其他人不想贸然去试探净涪本尊那座青铜宝塔一样,净涪本尊也不想去试一试自己能不能扛得住一个魔道大修士的临死反扑。 他转手一拍青铜宝塔的塔底,便有一道灵光飞出,拖着拽着那个魔道大修士就要将他投入青铜宝塔塔身里去。 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座青铜宝塔,那位大修士狠狠一扣牙关,脸上青筋暴起。一张狰狞凶狠的灰色面具快速成形,带在他的脸上。 得到这张面具加持,这个魔道大修士身体气机寸寸拔高。 已经趁着这个机会远远退出老长一段距离的几个魔道大修士默契地各自停了下来,转身远远地看着这边的动静。 净涪本尊脸上笑意不变,他甚至就再没有别的动作,单只是袖手站在原地,看着情况发展。 第1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3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13节 ——就跟他自己不是那青铜宝塔的主人一样的。 另一个战圈中正在苦命闪避的左天行瞥见,脸色黑了又黑。 幸而净涪本尊和左天行是一个立场,净涪本尊这边有了比较明确的胜负倾向,左天行那边也能借光抽空喘口气。尤其在跟他厮杀拼斗的那几个大修士也终于分出一点心神去留心净涪本尊那边战圈的情况之下,则更加。 其实净涪本尊那边也真的不需要他再多做些什么。 随着那个被青铜宝塔锁住一点点拉锯一样地将他拖向青铜宝塔之中的魔道大修士气息寸寸拔高,青铜宝塔那笼罩住他的灵光也渐渐凝实,到得最后,那灵光和绳索也无甚差别了。 这是两件极品灵器之间的比拼,净涪本尊的青铜宝塔和那个大修士面上的灰色面具之间的角力。 青铜宝塔投出的那道灵光已经凝实成了绳索的模样,那边那灰色面具上的纹路也已经化作了一个凶兽模样的印纹,看着似乎是势均力敌,但所有人都能看见,纵然那张面具始终在发力,那位大修士跟青铜宝塔的距离也还是在一点点地缩短。 如果没有其他的意外,这一场角力不会再有别的结果。 魔道的那些大修士们想要看到更多,也在暗自嘀咕着他们的这个同伴会不会再有些其他的手段。 然而,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那么多的意外。 第677章 会面 角力坚持了半日,那个魔道大修士也被青铜宝塔拖入了塔身中,连同他的那张面具一起。 看到这样的结果,远远观望着这边的那些大修士们皱眉看了青铜宝塔一眼,齐齐转身远遁离开。 净涪本尊没有追上去。 要真以为这些大修士们退走是怕了净涪本尊,才会笑掉人家的大牙呢。 这些个出身魔道的大修士那个是真的胆子小了,会怕他怕到退走?还是在己方占据人数、实力优势的情况下? 不过是因为没有摸透净涪本尊手上这座突然冒出来的青铜宝塔,又不想拿自家去冒险而已。 净涪本尊对他们的心思门清,也没理会他们,只低头去看重新回到他手上来的这座青铜宝塔。 此时的宝塔光辉已经敛尽,乍一看去,真就只是一座稍显厚重的玲珑小塔而已。 净涪本尊摩挲得一阵,定睛望入宝塔内层空间。 他是这座宝塔的主人,他心中起意,宝塔自然就将自身的种种阵禁大敞开去,以迎接他的目光。 塔有九层,每一层似乎都有它自己的规则,由不得旁人肆意。 净涪本尊一眼望尽九层宝塔空间,不单单包括这宝塔空间中明皇光耀的地方,还清楚地看见了那隐在光芒背后的y影。 或许是因为青铜宝塔由光明佛塔和幽寂暗塔融汇而成,宝塔中的世界有多明亮夺目的光,就有多沉暗渊寂的影。 看过青铜宝塔之后,本该对这座宝塔很满意的净涪本尊却还是沉沉地叹了一声。 一旁筋疲力尽正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的左天行冷不丁听见这一声叹息,一口气险些没能喘上来,岔到气管里头了,不由得一阵猛咳。 这一次那些修士退走,就是他们胜了。而且是以二敌九而不败,逼得对方退走且还留下一人的大胜! 面对这样的大胜,净涪那厮居然没有欢喜,反而还在叹气? 左天行又一次觉得这人难以理解。 他难得失态地翻了一个白眼,不想去理他。 可左天行无法理解净涪本尊,同为净涪三身之一的佛身和魔身却是相当理解。 魔身在识海中慢慢摇头,开口说道:‘可惜了,还只是一个虚影……’ 佛身却不赞同,‘我们的功行不够,即便只是一个虚影,也是相当不错的一个进展了。’ 他们三身都还处在分立的阶段,没有重新统合起来,就别说他们手上的宝塔了。而且现下的情况也确实证明了他们先前的想法不是? 不能强求更多了。 魔身撩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反驳,‘啧。’ 净涪本尊自然听得魔身和佛身的话语,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一拍面前青铜宝塔。 宝塔一震,内中九层空间各有一道灵光汇聚,这九道灵光又同时一沉,在最底下的那一层宝塔空间里汇聚成一道混沌色的灵光,而除了灵光汇聚之外,那一重重y影也在光芒尽头汇聚沉积,凝成一丝似水非水,似气非气的漩涡。 灵光和漩涡只是成形了一瞬,便有光与气散逸,竟是只存在了那么一瞬,就要崩散开去。 以净涪本尊的手段,居然还没能掌控得了这灵光和漩涡,甚至凭借着他手上的这座青铜宝塔,也至少是成形了一瞬就要崩散,足可见这灵光与漩涡的不凡。 净涪本尊见得,也不贪心,心念催动,就要将这灵光和漩涡压向那位纵然落入青铜宝塔内部空间,也依旧拼死挣扎的大修士。 就在此时,净涪的识海世界里就同时传出了佛身和魔身的声音。 ‘我要他的一身魔气和灵器。’ ‘南无阿弥陀佛,本尊,将他的灵魂留给我吧。’ 魔身眯了眯眼,定定看着佛身,说道:‘你不会想着渡化他吧?’ 佛身轻咳一声,‘试试,就试试。’ 魔身目光一瞬不瞬。 佛身叹道,‘如果他实在顽固,我再将他给你也不迟啊?更何况……’ 佛身透过净涪本尊的眼睛望向青铜宝塔中的那个魔道大修士,‘你以后总也是要造就小轮回的。小轮回行不行,能不能用,总也是需要魂体去尝试尝试的吧,你看他如何?’ 魔身也早就想到了这点,‘那你还跟我抢?’ 佛身答道,‘现下景浩界的情况你也知道,小轮回势必要暂且搁置……’ 怎么也得等景浩界的危机解除了吧。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倘若景浩界都不在了,小轮回就是成了,又有个什么用? 魔身沉默。 ‘在这段时间之前,这人交给我,总好过让他积压着不是?’ 这确实是很有道理,魔身也就摆手将这件事放过。 ‘你别到时候不舍得才好。’ 佛身笑了笑。 他们两人在识海世界里闲闲说话,可身在青铜宝塔里的那个已经被他们预定了归属的修士看着那蔓延过来的灵光和漩涡,却是吓得亡魂大冒,绝望失声,“混沌和归墟?!” 他顾不得其他,连连翻出自己最后的底牌,便是两败俱伤也不在乎。 可他都已经入了净涪本尊的青铜宝塔,事情又怎么还能由得了他? 不过顷刻间,那修士就被灵光吞没,又被随后而来的漩涡绞碎崩散。 如果不是那归墟漩涡到得他近前的时候已经崩散得几乎只剩下一个影子了,他怕是什么都剩不下。 灵器、r_ou_身崩碎化解出来的魔气和被削去大半神魂只剩下虚虚一片的魂魄一一被青铜宝塔收拢,或锁入光芒挥洒的空间中,或封入那无边y影笼罩的地方,总之,无一处的分割不合乎佛身和魔身的心意。 魔身和佛身看得这般状况,心下俱各满意,但…… 魔身看看净涪本尊,‘都给我们了?你不要?’ 净涪本尊应道:‘没什么我需要的。’ 佛身沉吟了一下,道:‘待我将他记忆梳理一番后,再拿给你们看吧。’ 净涪本尊不置可否。 作为净涪的本尊,他其实在很多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起码魔身和佛身的一身所学,他要想,都能御使自如不是? 既然如此,便是想要从那人记忆里得到些什么收获,佛身和魔身自然也会出手,他只需要坐享其成就行了,很用不着再去花费心思做些什么。 有那闲工夫,他倒还不如继续观照他的本性灵光,凝聚稳固本心,不叫佛身和魔身的作为偏移了他的根基呢。 三言两语处理掉那个修士之后,净涪本尊便就将青铜宝塔收起,转眼望向左天行。 “好了吗?” 左天行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应道:“好了好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猛地加快了少许,“对了,还有皇甫成!” “我们得快点。” 净涪本尊淡淡应了一声,真就跟着左天行去寻皇甫成了。 本尊那边既然已经平静了许多,净涪佛身和魔身也就将心神收回来了。 佛身看看对面的魔身,问他:‘你不如将景浩界里的那些事情都接过去吧,也好跟元觉、元和他们见一见?’ 杨元觉、安元和在混沌岛屿上见过了净涪本尊,在景浩界中也见过了他,还就没有见过魔身…… 佛身理由找得实在很好。 但即便如此,魔身也还是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顺道将景浩界的那些琐事也一并接过去?’ 佛身也不生气,他笑着道:‘你闲着也是闲着,就接手处理点小事吧。有点事情在,你也好去见见元觉、元和不是?’ 魔身却道:‘没有这些事情,我就不好去见他们了?’ 佛身依旧好声好气,‘他们都在帮我们忙活景浩界的事情呢。总不好他们都忙着,我们就两手闲闲地到处晃荡吧?’ ‘佛身,’魔身拖长了声音,‘你当我不知,元觉正在闭关突破,而元和在替他守关?’ 佛身半点不觑,答道:‘元觉积蓄圆满,早就在突破的门槛边上了,不过是他先前一味拖着,不愿意跨过去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的,他很快就会出关了。’ 景浩界的境况就摆在那里,杨元觉哪里还会想要拖延下去?必定是要动手了的。 魔身自也是知道的,他一瞬间收了脸上的怪异表情,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便就向佛身递出一只手。 那手手掌向上摊开,明明白白的一副讨要东西的模样。 佛身笑了笑,翻掌就将当日魔身交给他的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掌控权交还了他。 这玩意儿便是魔身不跟佛身讨要,他自己直接召唤讨回也可以,毕竟它本来就是魔身交给佛身的。 魔身收回手,也不多看佛身,自顾自旋身出了识海世界,在无边暗土世界本源中央处醒了过来。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又抬头往杨元觉与安元和的所在看了一眼,便走下暗黑皇座,几步离开了暗土世界。 在净涪魔身将目光投落到他们所在位置的时候,身在定境之中专心突破的杨元觉犹自可,替人守关的安元和却是机警地睁开眼睛,往目光投来的地方看了过去。 当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的目光都会得到安元和的这般态度的。要让安元和有所反应,必定得是一个强者,足以破开他防守的强者。 毕竟安元和对自己很有信心,相信实力不够的人就是距离得再近,也绝对无法破开他的防守打扰到另一边的杨元觉。 尤其是那道目光让他觉得很熟悉…… 果不其然,安元和循着那道目光看去,就看到了一个宽袖大袍的净涪。 特别让他惊奇的是,这个净涪居然是有头发的,黑色的,浓密的头发! 竟然不是光头…… 安元和有一瞬间的愣神。 净涪魔身自然看出来了,他勾唇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同样弧度的笑容,出现在佛身、魔身又或是净涪本尊那五官根本一模一样的脸上,却愣就是给人一种不同的感觉。 净涪本尊是平淡疏远,净涪佛身是慈悲和善,而净涪魔身则会显得……邪异。 不过这样的魔身,却很像是当日他们两人初初相碰还不如何熟悉时候的‘皇甫成’。 安元和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净涪魔身在他不远处出现的时候,就正正看见了安元和脸上的那个笑容。 净涪魔身也笑了起来。 笑容里虽然还多有邪异,可也不乏善意开怀。 “好久不见。” 安元和也应道:“好久不见。” 他们两人才刚刚说过一句话,便就停住了话头,齐齐转眼望向那边厢杨元觉所在的位置。 杨元觉身边的灵气翻涌,更有灵光升腾翻滚,但也没过得多久,这些灵气、灵光就平息消隐下去。 待到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杨元觉睁开了眼睛。 看见站在不远处相对而立的净涪魔身和安元和,杨元觉眨了眨眼睛,也笑道:“真是好久不见了啊,两位。” 虽然早就猜到杨元觉这一次闭关时间不会太长,可净涪魔身也不知道就会是那么巧,他才刚到,杨元觉就出关了。 他笑了起来,“你动作可真是利索,我才刚到,你居然就醒了。” 安元和也在一边笑应道:“这就能看得出来他平时时候到底有多懒了。” 连临门一步都懒得迈出去,给他一个“懒”字还真的没有冤枉了他。 杨元觉却是完全没在意,玩笑着反抗道:“我哪儿懒了?我这叫厚积薄发,不急不躁,稳打稳扎!” “唉……”他还长叹了一口气,摆出一副知音不存的样子愁苦地道,“你们这些人真是……” 安元和都要被他气笑了,“真是什么?都要像你一样,拖到不能再拖才舍得动一动的吗?” 三人你来我往一番来回之后,忽然目光一对,齐齐哄笑起来。 笑完,净涪魔身道:“既然我们人齐了,找个地方好好叙一叙,也好让我替你们接风?” 杨元觉与安元和对视一眼:却佯道:“什么样的地方啊?先说好,地方不好,我们可不答应的。” “就是,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没个看得过去的地方,可别怪我们笑话你往日跟我们夸口啊。” 早在净涪还是‘皇甫成’的那时候,他们三人在混沌岛屿上结交。当时他们除了日常的切磋、联手坑敌之外,也还会聚在一起闲谈。 话题聊着聊着,很自然的就会聊到各自的世界。就是那个时候,‘皇甫成’就说起景浩界正在世界晋升边沿,现邀请他们到景浩界里走一走。如果时机合适,未尝不能亲眼目睹世界晋升的整一个过程。 要知道,哪怕是对仙境以上的大修士来说,世界晋升过程都是一个难得的机缘。尤其景浩界是从小千世界晋升到中千世界,正正好适合他们这些渡劫境以下合体境以上的修士。 但可惜的是,景浩界出了状况,没能顺利完成晋升,而且那个时候,展双界里的杨元觉和鸿闻界里安元和也始终没等来‘皇甫成’的通知…… 当然,这些都已是往事,便是此时再提起,不是普通人的净涪魔身、杨元觉、安元和三个人也很快就将那一抹唏嘘打散,各自稳定心绪。 净涪魔身迎着两位挚友的目光,挑了挑眉,难得飞扬道:“放心,绝对是能让你们大吃一惊的好地方。” 见净涪魔身这副信心十足的模样,杨元觉和安元和齐齐摆出一副不信的态度,“真的?就现、在的景浩界?” 杨元觉特意在“现在”这个词汇上加重了语气。 净涪魔身也不跟他们分辩,只道:“跟我来,你们就知道了。” 安元和应了一声,“哦?” “放松。”净涪魔身说完,直接一扬袖袍。 宽大袖袍扬起,直接就将杨元觉、安元和两人卷住,带了他们就走。 杨元觉和安元和也真的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净涪魔身带着他们两人纵身遁去。 净涪魔身轻松带着杨元觉和安元和两人入了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才将他们两人放开。 杨元觉、安元和稳稳站定,都没有睁眼观望八方,单只是凭着那一呼一吸间投入他们身体里的灵气,就约莫知晓了自己此刻所在。 “咦?” “居然是暗土世界吗?” 杨元觉、安元和早知净涪,甚至是当初他们认识的‘皇甫成’在景浩界世界中地位不凡,但也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境遇,能够掌控景浩界的暗土世界。而且看情况,还是他一人独掌…… 要不是这样,面前的这个净涪想要将他们带到这里可没有那么容易。 杨元觉看了看四周,又转眼回到净涪魔身身上,“我刚到的时候就觉得不对了,但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你可瞒得我好苦啊……” 对于这个指责,净涪魔身是不认的。 “我哪儿有瞒着你了?你来的时候,我可还是在闭关呢。”紧接着,他话题一转,直接将罪名推到了净涪本尊和佛身身上,“瞒着你的,该是他们才对。” 杨元觉不自觉地瞪大眼睛,“咦?” “不是吗?”净涪魔身特别的理直气壮,“当r,i你在岛上的时候,本尊有很多机会告诉你的,他没说。等你到这来的时候,佛身也有很多机会跟你提的,还是没有。看看,不是他们瞒着你又是谁?” 安元和在一旁听着,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净涪魔身见状,笑了一下,趁热打铁道:“我就不一样了,我才刚出关,就去见你们了,一见到你们就将你们带到了这里,看看,看看,是不是特别的不一样?!” 净涪佛身和净涪本尊虽然不在此处,但他们三身一体,魔身自己本身就是他们的耳目,如何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听得净涪魔身这番掰扯,净涪佛身只是笑了笑,不做一语,净涪本尊却是在识海世界里哼了一声。 净涪魔身全都知道,可也全不理会。 杨元觉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像是真的在考虑净涪魔身的说法一样,但等他开口,却说的是不甚相干的问题。 “你说岛上的是本尊,在外头行走的是佛身,那你呢?你难道是魔身?” 净涪魔身很快反应过来,点头正色道:“是,我是魔身。” 安元和早先顿了一顿,此刻却是道,“这名起得可真没有创意啊。” “嗯?”净涪魔身不同意,反问道,“不叫本尊、魔身、佛身的,难道要叫一、二、三号?” 那才更难听呢。 杨元觉想了想,“其实你可以给自己起个号的嘛。三个号,一人一个,也比这本尊、魔身、佛身听起来好啊。” 因为当时没想到啊…… 净涪魔身可也是净涪,即便心里确实另有想法,面上却还是滴水不漏地将面子撑了下来。 “号?用号来干什么?我还是觉得本尊、魔身、佛身听起来形象。” 杨元觉、安元和当时就笑了起来。 哄然的笑声之中,净涪魔身慢慢地眯起了他狭长的眼睛。 眼见得净涪魔身就要恼羞成怒,杨元觉与安元和心头齐齐一凛,飞快交换了一个目光,迅速收回脸上的笑容,端正着脸像是好奇极了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似乎是想要好好赏玩一下。 但这里可是暗土世界,尤其净涪魔身才刚将杨元觉、安元和两人从人间界带下来,没来得及塑造环境,所以这周围还就是那副灰暗死寂的模样。 如果不是净涪魔身特意挑选,就他们现下这么一张望打量,必定能够看到景浩界暗土世界里不停哀嚎、不停怨咒的无量量残魂。 毕竟,那近乎就是景浩界的暗土世界里唯一生活的天然景色了。 第678章 追随 说笑过一回之后,作为此地主人的净涪魔身便快速地一整脸色,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 他脚步迈开,这一片暗土世界当即就呼应也似地微微一颤。 非常细微的一阵颤动,即便是杨元觉和安元和这样修为的存在,稍不留神也会将它疏忽过去。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阵微不可察的颤动过后,他们所在的这一片虚空却发生了庞大惊人的变化。 元气颤动着凝聚,就像是有谁用一双磅礴且无形的巨手将它们汇聚掐造成块状,然后快速黏合彻起。 它们的动作是如此迅速,以致于不过眨眼功夫,他们前方便出现了一座恢宏而壮阔的道宫。 杨元觉与安元和凝神看着这一座道宫的成形,目光却从不为这座道宫的殿宇、大柱所停留,只目眩神迷地观赏着这座道宫初初成形时候透出的那一股无形灵机。 虚空造物,哪怕只是死物,也足以叫人惊叹。 尤其在眼前的净涪魔身明显还没有能支撑他轻松自如做到这一地步的修为的时候。 当他们两人从那种玄妙的领悟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杨元觉和安元和齐齐回头,惊异地打量着净涪魔身。 净涪魔身站在原地,坦然接受两位好友的惊叹。 他脸上表情确实平静,身上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可无论是杨元觉还是安元和,却都看出了他身上不显的得意与骄傲。 两人默契地将目光从净涪魔身身上移开,看向对方。 不过只是一个目光的碰撞,两人就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安元和率先道:“域主啊……真是可怕……” 杨元觉在后头压阵,“不过却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好地方,净涪的魔身,我们两个能在这里好好地研究研究吗?” 虽然净涪魔身本来也有这样的意图,可这会儿听杨元觉与安元和这般说来,还是特意做出的这番模样,却多少让净涪魔身生出一分泄气。 但净涪魔身毕竟是净涪魔身,他仅仅只是在心中哼得一声之后,便快速把控住了他自己的心神,点头应道:“当然可以。” 说来,在景浩界里,也就只有这暗土世界,杨元觉和安元和两人才会得到他们真正的自由。 虽然杨元觉和安元和是为襄助净涪而来,也得到景浩界天道的应允,得以无所阻碍地在这个世界各处行走。可是因为景浩界世界状况实在危险,天道实力大损之下,自然迫切地希望来襄助的修士能够快速着手解决世界的问题。 哪怕不可能做到,让它得以喘一口气也是好的。 在这样的迫切渴求之下,只要杨元觉和安元和站在景浩界的土地上,世界就会无意识地向他们发出催促,催促他们尽快出手。 这种催促不明显,也很微弱,可确实是在的,且影响力还非同一般。 倘若杨元觉、安元和两人稍不注意,他们甚至能在这股催促之下有意无意地做出些襄助景浩界世界的动作。 对于寻常人来说,这或许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们到这景浩界世界来本就是为的这个。可是杨元觉和安元和的心气都非同寻常。 在他们看来,他们想要帮的是净涪,不是景浩界世界。净涪都没开口跟他们要求些什么,景浩界世界又催什么催?尤其这种无形的影响更是让人厌烦。 在他们看来,不论是什么事情,到他们想做的时候,自然就会去做,根本用不着旁人催促。更重要的是,着力影响他们的这种意图更叫他们厌恶。 杨元觉的这点不耐,净涪佛身自然是早早就看在眼里的。可是即便是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 说来暗土世界是最适合屏蔽这种影响的地方,可他作为净涪佛身,对暗土世界的掌控实在比不上魔身。哪怕魔身已经基本将暗土世界的掌控权交给了佛身,也还是做不到。 说来也是因为属性的问题。他自身的属性跟暗土世界的属性大不相符,平常里借助暗土世界做些小事自然是没问题,真要遇到什么要命的事情也确实可以借用暗土世界的力量,可要将杨元觉带入暗土世界,让他在暗土世界里自由行走,自主调动暗土世界元气,净涪佛身却是做不到的。 真要勉强做下来,那么杨元觉到了暗土世界就跟坐牢差不多了。 每日里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的束手束脚,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倒还不如在景浩界人间界里待着让他来得舒坦呢。 但现在就不同了。现在净涪魔身已经出关。凭借他的地位和属性,让暗土世界接纳杨元觉、安元和两人根本就不难。 在这种接纳之下,杨元觉、安元和完全可以在暗土世界里放开手脚。 杨元觉、安元和听得这话,各自转开脑袋去仔细打量了这片天地一番,然后又齐齐调转目光回来死盯着净涪魔身,脸上表情是一种刻意摆出来的恼怒。 “哦哦哦……净涪的魔身,让我们看出来了吧,这就是你一开始打的主意!” “就是!你自己一个人在这暗土世界里待得不快,就将我们两个拉过来,好陪你一道!是吧?” 净涪魔身挑了挑眉,配合地一整脸色。 先是稍稍心虚的表情,然后就是虚张声势的强硬,接着是一瞬间的犹豫迟疑,最后是佯装无事的平静。 “咳,”他还轻咳了一声,才道,“那么你们的想法呢?” 杨元觉、安元和两人也真的跟他玩起来了。 “哼哼哼。”杨元觉道,“谁叫你是净涪呢?!” 安元和惊恐地看了看净涪魔身,飞快地撇清跟杨元觉的关系,“咳,我觉得这里还是挺不错的。嗯,我很喜欢。” 杨元觉像是被背叛了一样,也不再盯着净涪魔身了,猛地转过头来指控地看着安元和,怒声喝道:“安元和!” “说好的你我一道呢!?你跟我就是这样一道的!?” 安元和怕怕地看了看杨元觉,眼角余光则是试探也似地瞥向净涪魔身。 净涪魔身相当配合地咧开嘴唇笑起来。那笑容凉凉的,衬着那目光,更叫人心底冰凉。 安元和像是被刺了一下,嗖地一声快速将目光收了回来,鼓起勇气低声道:“对……对不起……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安元和没说完,但他也拿眼角余光不断地向着净涪魔身那边撇,示意杨元觉自己去看。 杨元觉顺着安元和的目光转头望向净涪魔身,见他脸上笑容,也夸张地往后跳了跳,似模似样地惊呼道:“妈啊……太凶了吧……” 他们三人,明明谁都是能镇压一方的大修士,却偏在这个时候,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这般笑闹起来。 等杨元觉、安元和两人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净涪魔身敛尽了脸上所有的笑意,正色而端重地跟他们道歉,“抱歉,叫你们委屈了。” 杨元觉、安元和本来是来景浩界帮助他的,却在景浩界这边每时每刻都不得安生…… 杨元觉与安元和各自摇头,但又同时点头。 “原谅你了。” “无事。” 两人说完,又齐齐笑了起来。 净涪魔身也稍稍散去了脸上的凝重。 “早在我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今日了。外界修士在别的世界中行走,就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你别太在意。” 其实以杨元觉、安元和他们两人的实力,真想要摆脱那样的日子,他们有的是办法。可要得到这种效果,就少不得用上些手段。 但问题也在这里,景浩界太过虚弱了,而且还时时刻刻都在往更虚弱的深渊滑去。杨元觉、安元和不确定它还能不能承受得了他们动手手段时候的那一点影响。 他们可是来帮忙的,别没帮到忙,反而还给别人添乱,那就太不好了。 杨元觉宽慰过净涪魔身之后,安元和便默契地转移话题。 “你殿宇都弄好了,不请我们进去吗?就让我们两个站在这里?” 净涪魔身笑了笑,转身向着面前的殿宇一扬手,道:“自然不会,请。” 杨元觉、安元和点头,抬脚就往道宫里走。 净涪魔身落在最后。 道宫本来大大敞开的宫门在净涪魔身的背影消失的时候,却是“轰”的一声,重重闭上。 见得道宫的门户阖上,净涪佛身才将目光从那边收了回来。 他睁开眼睛,面前就还是那个平静端坐在蒲团上的秦姓夫人。 她一直都在,少有离开的时候。 净涪佛身看看她,叹了一口气,再问她道:“你向佛之事,可曾跟净音师兄提起过?” 秦夫人摇摇头,“自净音师父离开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了。” 她得净音相赠的佛经之后,日夜诵读,渐至心中起念。时日渐久,她心中渴盼只有更重的,就没有后悔过。但那个时候,净音师父早就离开这地方了,而且再没有出现过。 据她打探,净音师父一直在那声名赫赫的混沌之地里。 净涪佛身点点头。 他沉吟得一下,没有将才刚回到他手上的那枚追随者铭牌取出来,而是问道:“倘若你能修持佛法,你也有机会选择,你会想要谁作为你的上师?” 秦夫人沉默了下来。 她听得出面前这个年轻比丘的意思,所以才敢在这个时候沉默,真正地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许久之后,她才大礼拜倒下去。 “倘若能任我择定……我请净音师父为我上师。” 净涪佛身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又问道:“如果净音师兄不收你呢?” 秦夫人答道:“但请比丘为我指引。” 这回就轮到净涪佛身沉默了。 半响后,他才道:“等我先问过净音师兄的意思吧。” 秦夫人又是深拜下去。 净涪佛身看了看天色。 此时已然过午,太阳正往西方沉下,怕过不了多时,就要落到山的那边去了。 得尽快,毕竟这里仅得两个妇人,他不好在此地过夜。 净涪佛身也没再犹豫,双掌一合,眼睑微垂,暗念净音的法号。 混沌之地里,净音原正听着面前争执的两个修士与他辩解,忽然听得耳边、心底传来的呼唤,动作悄然一顿。 “净涪师弟?” 净音问了一声,便听得那边果然传来一声应和。 他再不迟疑,先将两个不依不挠的修士遣走,才问那边道:“净涪师弟,你忽然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净涪在外间行走的时日不短了,可真正主动找上他们的次数却是少之又少,前一次还是因为天象异变那样的大事,这一回…… 净音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净涪佛身似乎能感觉到净音那边的心情,轻声笑了一下,“师兄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净音听得,心才放了回去。 以净涪师弟的品性,他说不是什么大事,应该就不是什么大…… 净音一直以来都是这般认为的,所以他也就用一种平常的心态说起净涪佛身跟他提到的秦夫人。 “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他叹了一声,“这位女檀越也确实是可怜,先后失了两个孩儿不说,还被她夫郎用一副薄棺生葬……” 即便是净音这样从小在妙音寺里长大,又踏实修行许多年的沙弥,说起这件事来都觉得唏嘘。 “……我见她便是报复也是行止有度,便留了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给她,希望她能从经文中得到些平静……” 满腔仇恨的人可怜,报了仇之后仿佛整个人都空了的人也可怜,净音看得不忍,到底将他自己手抄的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留了下来,只希望能助她一助。 净涪佛身应了一声,又问道:“那师兄你知道她后来怎么了吗?” 净音听得奇怪,但既然净涪佛身问起,他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我没留心过。不过想来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应该是有些效果的。” 不仅仅因为那是他抄的佛经,还因为那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所以净音此时说来,特别的笃定。 净涪佛身无声地笑了笑,道:“师兄,那位女檀越发起了愿心。” “真的?”净音先是被惊了一下,然后却笑开了,“好好好……” 净涪佛身早就猜到净音会有这般反应,他等了等,等到净音那边将心情平复下来之后,才继续道:“她发了愿心,想要修佛……” 净音也是个聪明人,听净涪佛身这么一说,再想到净涪佛身当前在忙碌的事情,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位女檀越手中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贝叶?” 净涪佛身应了一声,“是。” “她说她想要修持佛法?” 净涪佛身又应道,“是。” 净音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净涪佛身也不催促,他等了等。 净音这时候心情尤其复杂,不仅仅是因为秦夫人的事情,还因为他的这个师弟。 纵然净涪佛身只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没表露什么态度,但净音也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是很认真地在考虑要了却这个因果的,而且他似乎还已经拿定了主意。 可是,景浩界佛门自创立以来万万年至今,别说女尼了,就连个被佛门正式承认的女居士都没有……单只看这一点,也知道此事的艰难和麻烦了。 这么多年来,真的就没有哪一个天资绝佳、心性非凡的女子格外契合佛门法理吗? 怎么可能。 第1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4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14节 可这么多年下来,却愣是没有谁打破了藩篱。 净音心中念头百转,但到底拿定了主意。 “这件事你交给我,我来处理。” 净涪佛身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师兄,你知道的,这件事我来最好。” 因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他在景浩界佛门的地位相当特殊,尤其在妙音寺里,就更是如此。 哪怕他此时还只是一个比丘,不是大和尚,可当他真正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没有谁能够说不。而且,他还有一个更为堂皇光大的理由。 ——了结因《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结下的因果。 为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他应下这件事情尤为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就是别人有什么想法,也都只能是想法,连说出口都不能,更别提要再做些什么了。 这里头的关窍净音又如何不知?只是他更清楚,净涪会遇上这样的事情,有很大部分是因为他。 净音沉沉地叹了口气。 净涪佛身又笑了一下,道,“师兄如果想搭把手,不如就收下一个追随者如何?” 净音愣了一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试探着问道:“她怎么了?” 难道那位秦夫人还嫌弃他师弟了? 净涪佛身似乎知道他在想的什么,便将秦夫人早先的应答又转述了一遍,才问道:“师兄你觉得怎么样?” 净音点头道:“可以。” 但应下之后,他又问道,“只是追随者就可以了吗?” 仅仅只是收下她作为追随者,就能够了却净涪跟她之间那一段因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结下的因果了吗? 净涪佛身肯定道,“足够了,但还请师兄授她真法。” 追随者和追随者之间也是有不同的。净涪佛身请净音授秦夫人真法,那么秦夫人在净音的一众追随者中就会是首屈一指,等同于记名弟子的存在了。 净音想想,也理解了。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分三十二分,在那位秦夫人手上的就只有一份,三十二份一,便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无价,这三十二份之一的因果也能够偿还,而且那位秦夫人请求的还是修持佛法…… 这可是自景浩界天地开化,佛门在此地开辟以来的第一回 。 两两相抵,这因果也就了了。 净音想罢,点头应道:“可以。” 说完,他便就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一块追随者铭牌来,扬手抛了出去。 追随者铭牌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净涪佛身所在的方向飞了过去。 净涪佛身说道:“多谢师兄。” 净音摇头,“都是我添的事情。” 说得两句,净涪佛身睁开眼睛望向某个方向,忽然抬手一招,便有一道流光飞落在他的掌心中,化作一道藏有净音气息铭牌。 这也不是别的,却正是净音才刚刚送过来的他的追随者铭牌。 净涪佛身将铭牌拿在手里,“师兄,铭牌到了。” 净音应了一声,“嗯,你将铭牌给她,此后的事情,就都交给我吧。” 净涪佛身承下这份人情,笑着应道:“多谢师兄。” 净音也笑了一下,“去吧。” 净涪佛身转回心神,便见得秦夫人目光渴盼地望着他手上的那一块追随者铭牌。 净涪佛身端正脸色,沉声唤道:“秦氏女寄云,你可愿担下妙音寺净音沙弥的追随者一责,追随者净音沙弥的脚步踽踽前 行,不偏移道途,不停不歇?” 那声音原本不甚洪亮,但当它落在秦寄云的耳边,却几若雷霆。 秦寄云脸色煞白,却仍旧笔挺地坐在蒲团上,沉声应道,“弟子愿意。” 第679章 了结 净涪佛身点点头。 他手腕一转,就将净音的这块追随者铭牌放到了秦寄云的面前。 “愿你能终此一生贯彻此时心念,愿你一生无悔无尤,南无阿弥陀佛。” 秦寄云稳稳地握紧落到她手上的追随者铭牌,重拜下去,“多谢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看着她将铭牌收起,又简单提醒她该怎么调用这枚追随者铭牌,通过它联络净音。直等到他确定秦寄云将这些都记下来后,他才向秦寄云提出告辞。 秦寄云也知道净涪佛身的顾虑,也没多留,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外。 看着净涪佛身踩着落日的余晖远去,秦寄云合掌无声拜了一拜,才领着人关闭了门户,转身回屋舍里头去了。 她全不在乎她那空荡荡的肚腹,径直入了她自己的小佛塔,按着净涪佛身交代她的说法将那枚追随者铭牌供到了案桌上,又燃起线香,闭目默诵净音法号。 净音听得自他的追随者铭牌那边传来的呼唤,停下手上动作,低唱了一声佛号,回应道:“女檀越……” 离开秦寄云的那处别庄之后,净涪佛身倒没有像早些时候那样日夜兼程地赶路,而是选了一处地方燃起篝火,暂时安置下来。 完成了晚课,净涪佛身先看了看本尊和魔身那边的状况,确定没有什么事情再需要他cha手之后,他就从随身褡裢里取了案几、纸张笔墨等物什来,开始磨墨写信。 秦寄云的事情,其实不单单只是她自己的事情,也不只是他和净音两人的事情,而几乎是一整个佛门的事情。所以在秦寄云真正从净音师兄那里讨得佛法真传,开始修行之前,他需要先知会一下天静寺和妙音寺。 净涪佛身心中早早已经打好了腹稿,如今落笔成书,却是实打实的一挥而就,根本没有停滞迟疑的时候。 写完两封书信之后,净涪佛身拿出两个信封,将它们封入去,然后随手一抛,就见这两封书信化作两道流光分别向两个不同的方向疾飞而去。 净涪佛身收起了几案,还在蒲团上坐了,闭目静等。 妙音寺的清源方丈和天静寺的清见方丈一前一后收到净涪佛身的亲笔书信。 清源方丈先接到书信,也早清见方丈看完书信里的内容。 他那张最近愁到脸都如他所想的黯淡许多的脸先是苦了一下,然后又放了开来,再接着竟是笑了。 “说起来……现在倒也真的是一个合适的时候……” 他喜滋滋地将手上的这封书信看了又看,才舍得叫外间的随侍沙弥进来,将书信交给他,吩咐他送去各院大和尚一观。 “你记得跟他们说,如果没有什么别的问题的话,就按净涪师侄信里说的去做。” 随侍的小沙弥见得清源方丈脸上喜色,心中也是欢喜,高高兴兴应得一声,带了那封书信就走。 妙音寺十院管事大和尚看过净涪佛身传回来的书信,即便心中有所疑虑,但沉默得半响之后,也都低唱了一声佛号,各自取出印信来,往净涪佛身的那封书信上盖下去。 “带回去给清源师兄吧。” “带回去给方丈师兄吧。” 随侍小沙弥根本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只要拜得一拜,带了那封盖着印章的书信离开,去往下一个座院就可以了。 而相对于妙音寺这边的顺利,天静寺那边就稍微有点犹疑了。 清见大和尚也不着急,他目光微垂,全不去理会各位师兄弟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一众大和尚面面相觑半响,有人继续保持沉默,有人心念相交,正在讨论又或者争辩着什么,还有人心中一动,在暗地里联络起了恒真僧人。 清显大和尚通只当作没有看见,完全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动作。 此时夜色已深,忙活了一天的恒真僧人难得得到些清闲的时候,正坐在灯前翻阅佛经,没想到忽然就接到了从天静寺那边传来的通讯。 他放下手上佛经,传音问道:“什么事?” 身在天静寺里的大和尚将净涪佛身书信的内容简单地说过一遍之后,问他道:“恒真祖师,我们是应还是不应?” 应还是不应…… 恒真僧人没有思考这个问题,而是想起了其他。 半响之后,他悠悠叹得一声,说道:“应了他吧。” 那边的大和尚听得出恒真僧人话语里的叹息和怅惘,也知道自己确实阻拦不得,也不该阻拦,可心里总还不怎么得劲。 他们景浩界佛门立寺万万年,什么时候有过女尼了?! “可是恒真祖师,如果今日里我们开了这个头,日后再有女子寻上门来求请我佛门真法,我们是应还是不应?” 应,这些女子该怎么管理?先不说会不会动摇寺里年轻弟子的戒心,妨碍到他们修行,也不去追究开了这个先例日后会不会影响到他们佛门的声誉,单只说这些女子自己。 女子素来心性软弱,大多吃不得苦,谁知她们守不守得了佛门的清规戒律,谁知道她们又会不会后悔,以致于轻易反复心念,哭着闹着要还俗? 要知道,因为女子娇弱的问题,很多人虽然会看不起她们,但同样也会有偏颇她们的时候。真要闹出些什么事情来,他们佛门还不得为此沾上些污迹? 可是不应,明明已经有了一个秦寄云,却偏偏要将她们拒之门外,他们佛门又要怎么去跟众生说佛? 真是左不是右不是,轻不是重不是,不论怎么处理都得沾上一身腥。 这般左右权衡着的大和尚头都大了,险些就要对提出这件事来的净涪佛身生出怨气了。 当然,也只是险些而已。 大和尚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知道这件事其实还真怨不得净涪。 便是换了他自己站到净涪佛身的位置上,他也得应下这事。 一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因果啊,现在不答应,日后拖着拖着的,怕是更麻烦…… 恒真僧人知他心中所想,却还是摇摇头,“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总得将事情拨回正轨。” 那边的大和尚听得恒真僧人这么说,顿时沉默了下来。 恒真僧人又道:“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现如今有净涪比丘顺势而为,对我天静寺来说,已经很好了。” 女尼的出现,甚至仅仅只是女居士的出现,对于整个景浩界来说,都会是一场山呼海啸的冲击。在这样的冲击下,他们佛门将不可避免地出现某些混乱。 这些混乱有来自于外界对佛门的探究、议论,也有佛门子弟对于自家立身根基的冲击、怀疑。 这些混乱当然不是来自景浩界各大宗门教派,也不是来自于佛门的诸位大和尚,可这情况更严重。因为这些混乱来自于景浩界凡俗大众,来自于他们佛门的一众沙弥、比丘。 这些根本就是他们佛门立足、发展的根基一般的存在,却因为秦寄云的这件事而动摇他们对佛门的认知…… 可是即便已经可以预后续的种种影响,他们也还是得正视这件事情。 亲手剜去自己身上的腐r_ou_,那滋味,绝对不只是疼痛那么简单而已。 不过现在也确实是处理这些事情的最好时机。 现如今景浩界危机四起,礼乐也开始崩坏,这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乱世之兆。在这样的状况下,凡俗百姓们保命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因为秦寄云的这件事情大加指责佛门? 更别说这件事如果换一个说法,就又可以是另一个局面…… 恒真僧人斩断了心中陡然升起的杂念,没叫自己继续往这个方向深想。 错了就是错了,他们可以保持沉默,却不能矫言遮掩。 “这不是净涪的错,”恒真僧人闭了闭眼,叹道,“是我的错。” 那位大和尚终于没有办法继续沉默,“恒真祖师……” 恒真僧人阻止他,自己继续说道:“你忘了吗?我就是为了处理这些事情才从西天佛国净土回归景浩界来的。” 那位大和尚也叹了一声,低唱了一声佛号,低声问道:“恒真祖师,我们又该怎么安置、规划后头女尼的事情?” 怎么处置? 恒真僧人想起西天净土佛国里的那些女金刚、女罗汉、女菩萨们看见他时候的态度,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虽然景浩界的佛门没有女尼、女居士,但其他的世界却是有的。而且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女尼、女居士修行有成,得以登临佛国净土的。 恒真僧人,不,是慧真罗汉就经常在净土佛国见到这样的女金刚、女罗汉、女菩萨乃至女佛陀。 也因为景浩界里佛门的问题,慧真在她们面前总难得到些好态度。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曾经着意了解过她们所出身世界的慧真罗汉才清楚她们那边的佛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章程。 等回过神来后,恒真僧人才继续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稍后我会将资料整理出来,送回寺里去,你们看过后,商量着处理就好。” 那位大和尚应了一声。 恒真僧人断去了跟那位大和尚的联络,木然发呆半响,才忽然一颤,猛地醒过神来。 将他面前隔着的那部佛经挪开,恒真僧人另外取了笔墨纸砚等物什过来,在面前的案桌上铺展开,提笔慢慢地书写下来。 开始的时候,恒真僧人的动作相当缓慢,但渐渐的,他越写越快,越写越快。 不多时,他的身侧就铺开了一张张写满字迹的纸张。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没有停下,一字一字的写得飞快。 恒真僧人这边暂且不作理会,却说天静寺方丈云房里头,那位才刚刚跟恒真僧人断去联络的大和尚目光左右一扫,便引起了他旁边的一众大和尚的注意。 但他们谁都没有作声,只拿眼神示意。 恒真祖师那边怎么说? 那位大和尚看见,微微点头。 一众大和尚都明白了,微微一顿,终于也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位大和尚见得,心里叹得一声,再不去理会旁人,只看着清见大和尚道:“方丈师兄,将信给我吧。” 清见大和尚睁开眼睛,也不多问,直接就将手边的书信递了过去。 那位大和尚虽然离得稍远,但那封书信还是被一位位大和尚接力递到了他的面前。 接过那封书信,大和尚没有立时动作,而是将书信拿在手上,重新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阅读过去。 因为太过认真郑重,所以他的速度极其缓慢,好半响才将这一封书信看完。 看完书信之后,大和尚也不理会旁人的目光,自己慢慢地从袖子里摸出他的印信盖了上去。 看着那个殷红的印章清晰地出现在那纸张上之后,大和尚才终于将那一口气吐出去。但随即,大和尚就将这封书信转手递给了他旁边的大和尚。 接到书信的大和尚没说什么,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他自己的印信盖了上去,接着又将那盖了他印信的书信往旁边递。 一个接一个的,等到这封盖满印章的书信重新回到清见大和尚手上的时候,也就至于下一小片空白的地方没有沾染印泥的痕迹了。 那是这一封书信最中央的位置,是堂上的这些大和尚们特意留给清见大和尚的地方。 清见大和尚看了看那处空地儿,也没说什么,摸出一枚印章盖了下去。 堂上的一众大和尚们脸色都还只是寻常,直到他们看到清见大和尚在盖过一枚印章之后,竟又另掏出一枚印章来印下去,终于忍不住齐齐扭曲了一下。 清见大和尚将两枚印章盖完收起来的时候,才仿佛看到这些师兄弟眼底的怪异,慢慢解释道:“那是清恒师弟的,他还没有出关,我就给他盖上。” 说完之后,清见大和尚还团团看过堂上一众大和尚,征询也似地问道:“可以代表的吧?” 可不可以,印章都已经盖上去了,难道他们还能将那封书信盖着印章的地方凭空折去了? 要不要这么大事小做? 清见大和尚点点头,就当他们对这事没有异议了,又问道:“还有谁有什么说法吗?” 不管堂上这一众大和尚们先前都是个什么想法,现下都是摇了摇头。 清见大和尚便道,“既然没有问题,那这封书信我就交给净音了。” 说完,清见大和尚便将这封书信重新折起,放入新备下的信封,看着这封信所化的流光向混沌之地飞去。 信送走了之后,清见大和尚又回头看着面前的一众大和尚,“那么现在我们就来说说吧,那之后的女尼、女居士我们要怎么安置?” 天静寺作为景浩界佛门祖寺,就算妙音、妙潭、妙安等六分寺基本自立,安置此后势必会出现的女尼、女居士也还是他们天静寺的义务。 一众大和尚对视得一阵,便有人道:“方丈师兄,怎么安置女尼、女居士应该是后续的事情,我们现下要确定的,应该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入我佛门,成为我佛门子弟的吧?” 不将标准确定下来,那岂不是随便一个女信众都能说自己是佛门的女尼或是女居士? 清见大和尚听得,倒也没有分辩,而是从善如流地点头,“也是。那么师弟你以为,要怎么划分呢?” 那位提起这件事的大和尚也不是真的没事找事,他是很认真的。 “我佛门子弟初入门时候,必得经皈依礼择定自己的上师,选定修行的院阁,日后女尼……” 听他说完,清见大和尚也是点头。 另又有一位大和尚却摇头道:“这个也暂且不急。” 他接着说道,“方丈师兄,女居士也就罢了,她们不出家,自行择地修行,没有太多的顾虑,但女尼……” 所有大和尚听到这里,也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总不能跟我们这些僧人一道住在天静寺里吧?” 一众大和尚齐齐望向清见大和尚。 清见大和尚倒也没有发表意见,而是反问道:“诸位师弟以为呢?”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这天静寺方丈云房里就热闹起来了。 不过这番热闹还影响不到混沌之地里的净音。 他正听着秦寄云说话,忽然听见了什么,示意秦寄云暂且停下。 因为这样的事情先前已经发生过一次,秦寄云也没多问,闭着嘴巴安静了下来。 净音抬手接下一道流光,果然就见那一道流光在他手上显化出一封书信来。 看了看信封,净音回身向着天静寺所在的方向合掌拜了一拜,才伸手去拆信。 拆开信封,摊开信纸,信纸上除了他熟悉的净涪笔迹之外,就是遍布信纸各个角落的殷红印章。 净音一一确认过,才将信纸装回信封里收好,回身跟秦寄云说道:“如今寺里还没有明确定下女尼的章程,你就暂且在家中修行,先当一个居士吧。” 秦寄云没有异议,她直接就应声道:“是。” 净音忙碌,实在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他略一沉吟,便道:“先前净涪师弟说你对《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隐隐有所体悟,你先诵读一遍,我听听吧。” 秦寄云应了一声,当即就开始收摄心神。 也许是因为此时净音就在另一边等着,又或者是因为今日里回想起了诸般往事,大喜大悲转过数遍,秦寄云一时难以稳定心绪,竟久久没能进入她平常念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状态。 她急得额头都沁出了细汗。 也幸好净音似乎看见了她这时候的窘迫,没有催促她。 稳定心境这回事,越急越是不能成,秦寄云花费了老大一番功夫才勉强算是合格。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 在妙音寺清源方丈将盖着十一个印信的书信递交到净音手上的时候,坐在篝火旁边的净涪佛身便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收拾他身前的案桌。 而到得天静寺清见大和尚的回信到了净音手上的时候,净涪佛身正正好熄灭了那一堆篝火。 灭掉篝火之后,净涪佛身再不停留,转身继续上路。 如此日夜兼程,月余之后,净涪佛身才终于又找到了他的目的地。 那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宫城,宫城被绵延高大的宫墙圈起,庄严而壮阔。 净涪佛身远远停下,看了看那些守在宫门前的禁卫,又看了看宫城里头,想了想,到底没去敲宫门,而是转身出了城门,一路向城郊外的妙音寺分寺行去。 此地是妙音寺管辖的界域,在这一片地界上,以妙音寺的势力最为强横,是以妙音寺分寺的香火格外鼎盛。 净涪佛身行走在路上,每每都会遇上扶老携幼的香客不说,还总有一行行的马车成群结队地在他身旁驶过。 净涪佛身没有多在意,只是偶尔抬头看看路,便自顾自地往前走。 当然,也没有谁来打扰他。 一直到穿过长长的石阶站到妙音寺分寺的山门前,才又一名知客僧从里间匆匆奔出,打眼转过一圈,快步往净涪佛身走来。 到得近前,那位知客僧合掌深深一拜,声音都激动得发抖,“请问……可是净涪师兄当面?” 净涪佛身合掌还了一礼,应道:“正是。” 那知客僧压低了声音,生怕自己的声音拔高惊动了旁人。 “小僧了合,奉寺中师祖之名前来接引,请师兄随我来。” 净涪佛身点头,“多谢师弟。” 了合僧人悄悄抬手抹去脸上细汗,带着净涪佛身走过山门,往寺里走。 一路拐过好几个弯道,净涪佛身才跟着了合僧人站到了藏经阁之外。 第680章 朱芜 看见藏经阁,了合僧人与净涪佛身一礼,“师祖在里头等师兄,师兄进去吧。” 净涪佛身还了一礼,真就抬脚跨过了藏经阁的门槛,入得藏经阁里去了。 了合僧人在旁边站了一小会,才想要转身回山门那边继续他的知客僧职责。忽然一片风声响起,旁边忽然就冒出了好几个沙弥,不远处甚至还有更多的沙弥围过来。 “了合师弟,刚刚进去的那个……是净涪师兄吗?” “……是他吗?” 了合僧人被这些声音闹得头疼,但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是那位师兄。” 他附近乃至后头正往这边挤攘的一众师兄弟听得,猛地转头去看藏经阁那大大敞开的门户。 “真是那位师兄啊……” 在这样的感叹声中,忽然有人吞咽了一下口水,很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你们说……净涪师兄他忽然入寺,怕不是……我们寺里就……” 一众师兄弟中,有人一下子领会了他的意思,竟脱口而出道:“……难不成我们寺里也有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大大小小的沙弥、比丘瞬间安静下来。 但过得半响之后,有人从这种异想天开中回过神来了,见得众位师兄弟脸上的激动和狂喜,他不自觉低下头去,压低声音道:“我觉得……不太可能……” 虽然这位小沙弥特意压低了自己的嗓音,可这时候大家都沉默着,他的声音自然就凸显出来了。 “你……” 有人想要指责小沙弥泼冷水,但同时,也有另外的人截过话头。 “净涪师兄这一路,除了早先收回来的那几片贝叶,又有多少是在某一座佛庙山寺里寻到的大家都清楚,现在又怎么会有不同?” 既然有人起了个头,旁的人也已经能够将他们心里的不同想法说出口来了。 “净涪师兄过来,约莫是真的为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可能是因为这一回收取贝叶会有些麻烦,所以想要行些方便……” 这些沙弥、比丘虽然平日也忙,但也都抽出些时间来关注净涪这一路的情况的,自然能够摸索出些规律来。 他们沉默了一小会儿,才继续三三两两地讨论起净涪佛身这一路上传出来的事情。 了合僧人听了一阵,心下叹息一声,与一众师兄弟打过招呼之后就回转山门那边去了。 外头的这些热闹,净涪佛身就没留意。他在大堂上看得两眼,便拿准了方向找过去。 坐在书桌边上翻看经文的僧人手上动作一停,抬头就看见站在他面前,正无声行礼的净涪佛身。 他笑了一下,便有一道金色的流光一闪即逝,将他们附近的一小片空间圈了起来。 “不必多礼,坐吧。” “多谢师叔祖。”净涪佛身又是一礼谢过,才在祖泉禅师的对面坐了。 祖泉禅师笑着摇了摇头,却也不提其他,只询问净涪佛身这一路的情况。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事情快要处理完了吧,怎么样,走了这一路,可有收获?” 净涪佛身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获益匪浅。” 祖泉禅师点点头,竟也不继续往这里头细究,而是双掌一合,低唱了一声佛号。 净涪佛身也是无声合掌。 祖泉禅师睁开眼睛后,直接便解下他腰间垂挂着的那块身份铭牌,推送到了净涪佛身面前。“我知道你需要它,拿去吧,等将那份贝叶去回来之后,你再叫人将它送回来就行了。” 净涪佛身自己也有身份铭牌,而且在这片妙音寺地界上,他的身份铭牌也是用得。但净涪佛身自己名头太响,真要直接拿出他自己的名号来,接下来的事情少不得生出些波折。 说来,这些问题净涪佛身是不需要怎么在意的,反正也不会影响得到他。但问题是,那些问题会耽误他的时间,而在这个当下,净涪佛身最缺的就是世间…… 净涪佛身收起那块身份铭牌,合掌一拜,“多谢师叔祖。” 祖泉禅师摆手,自承道:“家门不幸,长出了几根枯枝败叶,倒是阻了净涪你了。” 祖泉禅师这话,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净涪佛身也知晓,但他摇摇头,没就这件事多说什么。 祖泉禅师又说得两句,便放走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出了藏经阁,抬眼就看见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说话的一众分寺沙弥、比丘们。 见得净涪佛身从藏经阁里出来,原本还讨论得热烈的诸位沙弥、比丘齐齐噤声,脸色既羞又惭。 净涪佛身笑笑,合掌一礼,便穿过人群,沿着他的来路走了,只将一众脸皮发红的沙弥、比丘留在身后。 转出山门之后,净涪佛身也没停留,径直就下了山,一路走到那宫门边上。 宫门边上守着的禁卫还认得净涪佛身,见得他走近,对视一眼,松开手里压着的刀柄,上前两步客气合掌一礼,“见过这位师父,不知师父从哪里来?” 净涪佛身将分寺上祖泉禅师的那份身份铭牌拿出与问话的禁卫看了看,道:“小僧才刚从泉鸣山上下来,想见国主,劳烦小哥与我通传一声吧。” 禁卫见得净涪佛身递上来的身份铭牌,心里一突,态度又更好了几分。 “请小师父稍等,我去去就回来。” 这个跟净涪佛身说去去就回的禁卫并没有作假,他确实是去去就回,速度很快,没让净涪佛身等多久。可同时,回来的并不只有他一人,还有好几个穿着猛兽补子官袍的官员。 甚至没过得多久,穿着龙袍的国主也都到了,后头还浩浩荡荡地追着一大群的人。 国主到得净涪佛身近前,单只看了净涪佛身一眼,就合掌重重拜了下去,“小宋国赵承正见过师父,师父请。” 净涪佛身还了一礼,便跟在国主身后入了宫城。 小宋国这位国主直接在御书房接待了净涪佛身。 到得主客分坐,内监送上茶水之后,赵承正觑了眼净涪佛身的脸色,便将禁卫送上来的那枚身份铭牌又递送过去,还给净涪佛身。 “祖泉先祖有什么吩咐吗?” 净涪佛身摇头,“祖泉师叔祖没有什么事情。是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祖泉师叔祖便将他的身份铭牌暂且交给我,好给我些方便。” 赵承正听得,目光不自觉地在净涪佛身面上梭巡过几遍,越看越觉得净涪佛身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么一张脸。尤其是这个僧人他不久前才跟禁卫说他才刚从泉鸣山上下来…… 但赵承正到底是一名合格的国主,仔细翻看过各处递送上来的奏折。所以很快的,他脑海里就有一张画像飞快闪过。那画像上的面容叫他腾地站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年轻比丘,不敢置信惊呼出声。 “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合掌,点头应声,“确是小僧。” 赵承正听得净涪佛身承认,浑身上下整个人都被狂喜淹没了。 “真的是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点点头。 好一会儿之后,赵承正才稍稍冷静下来,他大踏步上前,站到净涪佛身不远处,合掌重重拜了一拜,“赵承正拜见净涪比丘,愿比丘道途顺遂,速证果位。” 净涪佛身自然回礼。 一番琐碎礼仪过后,赵承正才终于能够在他自己的位置上稳坐下来了。 “比丘你刚才说借用祖泉先祖的身份铭牌是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不知是什么事情呢?可有我能帮忙搭把手的地方?” 说这话的时候,赵承正的语速相当缓慢,像是在斟酌着词语,又像是在压抑着胸腔中汹涌的狂喜。 如果不是这样,他怕自己坐不住,要在净涪比丘面前失礼。 净涪佛身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但他笑得一笑,却跟赵承正道:“国主知道,我近来都在各处收集散落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赵承正心里猛点头。 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按捺着心中的汹涌狂潮,等待着净涪佛身后续的话语。 然而,净涪佛身接下来的话却叫他一下子傻在了原地。 “……我经过此地,察觉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痕迹……仔细探查感应之后,我发现那部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在一个叫朱芜的小姑娘身上,而这小姑娘,现下正在宫城里……我想着……” 朱芜。是朱芜,一个叫朱芜的小姑娘,不是他…… 不是他。 赵承正脑海中澎湃的巨浪冲击下来,叫他整颗心都凉透了。 净涪佛身停住话头,等了一等。 过得好一会儿之后,赵承正才终于应声道:“哦,哦……原来是一个叫……朱芜的小姑娘啊……” “朱芜……” 赵承正木了木才像是反应过来,招过旁边的大内总监,问道:“……宫里有一个叫朱芜的小宫女吗?” 深得他信任的内监听到朱芜的名字,脸色变了一下。他一边瞥向净涪佛身,一边躬身凑到赵承正耳边说话。 “……昨日四公子出宫,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对姐妹……” 四公子,是太子行四的儿子。因为未立太孙,所以他们那一辈就暂且以公子的名号称呼。 赵承正脑袋尚且没有转过弯来,他望着内监,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 内监没有办法,只得继续道:“那姐妹中有一个就叫……” 赵承正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也将目光转过来,迎上他的视线。 赵承正心下一抖,眼神一个示意,便止住了内监的话头。 “大伴你亲自去,将她们姐妹请过来。。” 内监应声退了出去。 赵承正又转过头来,想要先招待招待净涪佛身,可他本来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就又被咽了下去。 他坐了一小会儿,忽然从座上起身,来到净涪佛身身前,又躬身深深拜了下去。 “是赵某教导无方,以致家中孙儿性情卑劣,为祸百姓……” 他说了长长的一篇,到得后来,更是连眼眶都红了,一副羞愤难当的样子。 净涪佛身安静地听得半响,忽然问道:“赵国主,朱芜姐妹的事情,可是首例?” 赵承正哑了一下。 不是他无言以对,而是他也不知道。 半响,他抬袖掩面,“……赵某不知……” 他是小宋国国君,日常的政事就够他劳碌的了,即便偶有闲暇,也只是抓一抓宫中诸位皇子的教育,皇孙们的事情,大多就都是他的父母们接手的,他没多在意。 太子因为是国之储君,他的子嗣问题他有过问过一两回,但那大多都是关注前头的两三个孙子,后头的就…… 净涪佛身叹了一口气,将祖泉禅师先前跟他说的那句“家门不幸”的话跟这位国君提了一遍,然后试探着问道:“这位四公子……” 第1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5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15节 赵承正又怎么会不知道祖泉禅师跟净涪佛身的意思,他果决地点头,“净涪师父放心,如果那小子真的犯浑,我不会姑息的……” 正说话间,赵承正身边的内监就领着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从外间悄然走了进来。 这两个小姑娘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更兼她们那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直叫人眼前一亮。 但可惜的是,这两位小姑娘眼里没有她们这个年纪惯常的好奇天真,而是满布了惶恐、忐忑的凄厉与不安。 显见这一日里的变故是真的吓坏她们了。 不过因为这两位小姑娘从外间走入来的时候,正正将赵承正的那句不会姑息的话听在了耳朵里,脸上的y霾多少散开了些许,终于能露出几分明媚。 来到堂前,内监先向净涪佛身和赵承正行了一礼,那两个小姑娘连忙学着他的模样行礼。 虽然动作很是生涩,而且不伦不类,但不管怎么说,这礼都是有模有样的。 赵承正观察了一遍净涪佛身的脸色,见他面上稍稍宽和了些许,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上也终于有了点笑的影子。 “快起来吧,不必这样多礼。” 他脚步小小往前一动,就要亲自将她们两人扶起。 可不知是不是这一日里被吓到了,赵承正的身影才一动,那边的朱芜姐妹就惶急惶急地往后躲了好几步。 赵承正有些尴尬,但看着这一对姐妹的惊惶不安以及不远处净涪佛身映在他眼帘里的一角衣袖,他到底又挤出了个笑容,往后站了站,以示自己的无害亲近。 可惜,没有什么成效。 不得已,赵承正看了一眼退避到一旁的大内总监。 内监得令,从侧旁转出,接过安抚朱芜姐妹的重任。 这件事情他做来比赵承正要来得轻松容易许多。不过几个微小的动作,几句简单的话语,就成功地让朱芜姐妹正面迎向了赵承正。 赵承正松了一口气,又挤出笑容来对她们姐妹笑。 净涪佛身看过这一场,合掌低唱一声佛号。 佛号声响起,立时就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迎着这些目光,净涪佛身望定其中一个小姑娘,唤道:“朱芜小檀越。” 朱芜看了看净涪佛身,又紧了紧自家姐姐的手,才慢慢地在净涪佛身的目光中放开她姐姐的手来,上前得一步。 她打量着净涪佛身许久,目光在他光秃的脑门上游移过几遍,脆生生问道:“大哥哥你是菩萨吗?” 净涪佛身摇摇头,“我不是。” 朱芜不信,“刘爷爷说是那边的那位爷爷和你让他来带我们过来这里的,你们都是好人……我爹娘、爷n_ai还跟我们说,向你这样脑袋光光,脖子里带着长长珠子的人都是菩萨……”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却还是摇头道:“可我真不是啊。” 朱芜定睛看得他两眼,又回头看看她姐姐,才看着净涪佛身为难地道:“可我和姐姐都觉得,大哥哥你真的是菩萨啊……” 净涪佛身又笑得一下,没再跟这个小姑娘掰扯这些事情。 他对她招了招手,“朱芜小檀越,你过来一下好吗?” 朱芜小姑娘抿了抿唇,又回头看了看她姐姐。 她姐姐也正盯着净涪佛身,一眼不错地看得一回之后,她才对朱芜点了点头。 朱芜这才多走了几步,来到净涪佛身身前,抬着小脑袋望着他。 净涪佛身蹲下身来,直视着朱芜的双眼,很认真地问道:“朱小檀越,我想跟你换一样东西,可不可以?” 朱芜望入净涪佛身的双眼,看见那双漆黑眼睛里倒映出来的她自己,不自觉欢喜地抿了抿唇。 “我不要什么东西。” 净涪佛身倒也不急,只是看着她。 朱芜顿了一顿,问他道:“你能不能……送我和姐姐回家……” 说到那个字,她不由得瘪了瘪嘴,眼中泛起了泪珠。 朱芜的姐姐一直盯着他们这边,见得朱芜这般模样,竟也是眼眶一红,将将要掉下泪珠来。 可这半日一夜的功夫已经教会了她们些道理,哪怕那晶莹的泪珠在她们眼眶中不断打转,也终究没能脱出眼眶的束缚,投入大地的怀抱。 “我想爹爹娘亲,我想大哥二哥,我想祖父祖母,我想回家……” 净涪佛身应声道:“可以。” 朱芜一下子守住了声音,看着净涪佛身问:“真……真的?” 净涪佛身又点了点头,“真的。” 朱芜打量了他半响,“好!我答应你!你想要什么?” 她这样问着,也开始不住地盘算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能拿来给面前这个光头大哥哥的。 她越是盘算,脸色便越苦,到得后来,那脸皮子都能挤出苦瓜汁来了。 “我身上……”她小心地看着净涪佛身,到底还是将实话说了出来,“我身上……没什么东西能给你的……” 净涪佛身摇摇头,“有的。” 朱芜看着他,咬牙点头,随即便开始从她自己身上扒拉东西。 从她头上带着的丝绦、串花,到她手腕上带着的串珠,到她衣襟里收着的小糕点以及她身上带着的自己做的小帕子…… 她身上一应能摘取下来的东西都被她自己摘下来摆放到净涪佛身面前了。 收拢完身上的这些物什之后,朱芜不舍地看了看这些物什一眼,最后紧闭上眼睛将东西往净涪佛身面前一推。 “我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大哥哥你看看吧……”她顿了一顿,飞快将话说出口,“这些东西你要看得上,就都给你!” 她的动作太快,以致于净涪佛身都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已经开始动作了,倒叫净涪佛身不好再阻止她。 赵承正也正看着这些东西,冷不丁听朱芜这么说,差点一口气没岔过去。 这些都是小姑娘的东西,人家净涪师父一个妙音寺比丘,要来做什么?还看得上,都给你…… 大内总监将一碗茶水递了过来。 赵承正接过茶碗,顺带着将内监压在茶盏底部递过来的小纸条拿了过去。 净涪佛身仿佛没有注意到赵承正那边的动作,只看着他面前一脸认真的朱芜,摇头道:“我不要这些。” 朱芜的小脸一下子垮下去了。 净涪佛身笑笑,“别担心,你那东西还在。你找不到,我自己拿可以吗?” 朱芜却又提起了一口气,“不能解开衣裳?” 还没有看到小纸条内容的赵承正听得这句话,脸色一下子黑了。 内监见得他目光转来,心下叹了一声,悄悄地点了点头。 第681章 三十片贝叶 朱芜的姐姐也紧张地盯着净涪佛身的脸,观察着他的表情。 净涪佛身认真地点头,“不解开衣裳。” 朱芜这才松了一口气,应道:“那你拿吧。” 净涪佛身冲她安抚地笑笑,拉过她的手,轻柔地张开她的五指。 朱芜顺从地没有反抗,只是看着他动作。 净涪佛身在朱芜食指的指甲里找了一下,捡出一片细小的木屑。 朱芜小姑娘自己看见,也不记得这么一片小木屑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倒是守在她旁边不远处的姐姐盯着她的手看得一阵,脸上便显出些恍然来。 那应该是昨日她们挣扎的时候不小心划到哪里沾到的。也只有那个时候,她妹妹手上才会沾染到这些东西。 净涪佛身放开朱芜小姑娘的手,将这片才刚寻出来的小木屑摊开放在手心上。 朱芜小姑娘看看被他托在手心上的小木屑,又看看净涪佛身,不由得紧张地抿了抿唇。 净涪佛身察觉,倒也不急着查看手上的木屑,抬头问朱芜道:“怎么了吗?” 朱芜小姑娘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垂着头低声问道:“这木屑不值钱,你……你不如另外再挑些别的吧……” 说话的时候,她还又将她自己面前的那堆东西往净涪佛身的方向推了推。 净涪佛身笑笑,将托着木屑的手往朱芜的方向递了递,“你觉得它是木屑,可我觉得它是宝贝啊。” 朱芜小姑娘却还是不信。 净涪佛身没再多说,垂下目光看了看他自己的手掌,心中一缕念头升起。 同一刹那间,一缕金色的佛光升腾。佛光初初升起的时候不过就是薄薄的一片微光,但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这一片佛光就暴涨开去,将一整个屋舍生生换做佛国净土。 别人怎么样不知道,朱芜姐妹看见这一片佛光,才真正地将心放了回去。 太好了,这个大哥哥菩萨没有骗她们,木屑真的是个宝贝!太好了,她们能回家了! 金璨耀眼的佛光之中,那原本小得能嵌在小姑娘柔软指甲中却还不曾引起她注意的木屑就不断地拉长拉长,最后成了一片洁白柔韧的纸张模样。 金光敛去后,所有人都直直地看着那一片柔软的纸张。 这个难道就是…… 是净涪比丘踏遍佛门各地寻找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 是了,也只有这样的圣物,才会有这样的神异威能,才能如刚刚那样,将凡地变作佛国! 仔细算一算,净涪比丘现下拿在手上的这一片贝叶是…… 第三十片贝叶了吧。 传闻《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有三十二分,现在这一份是第三十片,也就是说,还剩下两片不在净涪比丘手里。 只剩下两片…… 等那两片也被收回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就完整了。 朱芜姐妹两人年岁还小,不甚懂得这些,现在也就是单纯被这一片由木屑变化来的柔软纸张吸引去注意力而已,赵承正等成年人却不同。 这些人看着净涪佛身手掌上那片贝叶看得眼睛都红了。 如果不是净涪佛身就在这里,如果不是那张贝叶就在净涪佛身手上,赵承正等人怕是怎么都要冲上前去仔细看看的。 净涪佛身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赵承正等人的模样,竟轻易地将托着纸张的手又往朱芜小姑娘面前递了递,“要看看吗?” 朱芜小姑娘目光根本没从那纸张上别开,却懂事地摇头,甚至还将手往身后藏。 “不,不了……” 净涪佛身没勉强她,但也特意将收取贝叶的动作放慢了许多。 “你看见了?这真的是宝贝。”净涪佛身边将贝叶收起,边还继续问道,“怎么样?有后悔跟我换吗?” 朱芜小姑娘听得净涪佛身这话,猛地将目光从净涪佛身那空荡荡的手掌心上收回,紧张地扬着声音道:“我才不后悔呢!别不是你后悔了吧?” 净涪佛身哑口失笑。 但这也怪不得朱芜小姑娘。她年纪还小,以往又都是被家人疼着宠着,就没经过什么事儿。 被动作怪异、感觉非常不好的贵人在街上强掳着带走,而经过一夜的提心吊胆之后,竟然没等来那个带走她们的人,而是被另外带着去见其他人,得到可以送她们回家的应承,眼看着竟又要出现些反复…… 患得患失才是正常的吧。 净涪佛身心里很是清楚,所以既然朱芜小姑娘问他,他也就很直白确定地摇摇头,道:“我不后悔。” 朱芜长长地舒得一口气,皱起来的小脸一下子就展开来了。 “我也不后悔!”说完,她又道,“我们先前就是这样说好了的。” 净涪佛身先是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却又道,“可是我觉得我占便宜了啊,所以就想问问你……你还想换些什么吗?” 朱芜摇头道:“先前我们都说好了的,现在还来说这些做什么?而且我也不觉得是你占便宜我吃亏了啊。” 朱芜的脑筋很是清醒。 “那宝贝在我手上的时候就只是一片木屑,到了你手上才是宝贝,那说明它不是我的,我能用它请你送我和姐姐回家已经很好了,再要跟你讨东西的话,娘亲会说我的。” 净涪佛身仔细看了看她,见这小姑娘眼神清明,心思坚定,便又笑了一下,道:“你说得很对,确实应该是这样。” 但紧接着他话音一转,又说道:“可要是我真的就这样拿走了宝贝,我心里也很难安稳啊……如果我心里不安稳,就一定会日夜惦记着这件事。如果我日夜惦记着这件事情,那我以后做事就一定会分心,然后就会做不好事情……唉……” 朱芜听着,脸上渐渐地就显出些担忧来。而且忧色还随着净涪佛身的话语不断加重,叫她心里也不禁发苦。 “这可怎么好?” 净涪佛身慢慢地停下话头,低着头状似认真地想了想,便提出一个似乎很合理的方案来。 “或许,我可以送些东西给你,也不是什么,就当作是见面礼好了。反正我比你年长,送上一份见面礼总是可以的。” 朱芜不自觉地看向她的姐姐。 她姐姐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但是…… 她姐姐上前得两步,走到朱芜身侧,凑头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朱芜连连点头,然后就跟净涪佛身说道:“我也不确定可不可以。不过大哥哥,我可以回家问问我娘亲吗?” 她姐姐紧张地望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笑笑,冲着两个小姑娘点头,“当然,我这就送你们回去。” 朱芜两姐妹这才是真正高兴了,对望着笑了开来。 净涪佛身站起身,跟赵承正道:“时候也不早了,赵檀越,我这就将她们姐妹送回家去,也免得她家里人再为她们担心。” 朱芜姐妹俩手牵着手站在净涪佛身身后,眼巴巴地看着赵承正。 赵承正是想再留留净涪佛身的,但他不敢,便只得连连点头应承道:“应该的,应该的……我送送师父。” 说完,他真就领着人,亲自将净涪佛身和朱芜姐妹送到了宫门外。 如果可以,赵承正其实还想直接将人送回到朱家去,顺道给朱家赔礼,但净涪佛身阻止了。 赵承正不敢坚持,将净涪佛身一行三人送到宫门外后就停下了,只着太子赵立毅带着人送净涪佛身走这一趟。 看着一行人的身影远去,赵承正才返身回宫。 才刚刚转过身,他脸色就沉了下来,“那孽障在哪里?” 内监心脏急跳,连忙垂手躬身应道:“已经带回去关在寝殿里了。” 赵承正听得,脸色却不见好转,反而还问道:“刚刚那动静,是他在闹?” 内监完全不敢多言,只低下脸去。 赵承正沉了沉气,才压住了怒火,“待太子回来,叫他处理了。总之,孤不想再在京里看见他。” 内监应声道:“是。” “还有……”赵承正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记得吩咐太子,别再叫他祸害人。” 内监又应得一声。 “丢人现眼的东西!” 赵承正抬脚跨过宫门,几步消失在朱红的宫墙里,只剩下几个镇守宫门的禁卫揣着刀一脸肃穆地站在那里。 禁卫们今日里听了一耳朵皇孙丑事,却没等到宫中惯常会有的吩咐,心里实在奇怪,终于在换班的之后凑在一堆商量了起来。 “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是四公子吧……听说四公子总是有些……”禁卫说起这件事来,也有些难以启齿,“才刚那个比丘身后不就是跟着两个小姑娘?” “我看着那两个小姑娘似乎还好,应该没什么问题……” 提到两个小姑娘,旁边就有人看不过眼去了,“说什么呢,她们还小,没什么的事,提人家干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倒也真的转移了话题。 “你们说,刚才那个比丘僧,会是什么人,居然能让国君……这样顺服?” 赵承正对净涪佛身的态度,一众禁卫可都全看在眼里了。 “……他当时请见陛下时候,递上来的是泉鸣山上佛寺老禅师的铭牌……” “也就是说,是泉鸣山上下来的师父?” 说是这般说,可有人却不信。 “泉鸣山上下来的师父能让陛下那般礼遇?你没看见吗,陛下对那师父执的是弟子礼。” 有人胆子更大,敢往旁人不敢想的地方猜。 “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位净涪师父?” 所有人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半日之后,才有人低声嘀咕。 “……我只听见陛下唤他师父,没听见法号……” “我也没听见……” “我也没……”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得一眼,又齐齐沉默了下来。 “管他呢,反正过不了多久,就都知道了……” 这个倒真是事实,过不了半个时辰,净涪佛身在太子殿下的陪同下拜访朱家的消息就传遍了一整个小宋国国都。 消息传开的时候,净涪佛身还在朱家里,亲眼看着赵立毅对朱家人郑重赔礼道歉。 朱家不过是小宋国的一个普通人家,家主仅仅只是一个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忽然受国之储君这么大礼,心里也有些着慌。 但朱家老爷眼角余光瞥见净涪佛身的身影,又看见他长子脸上的余怒,竟也站稳了,沉声道:“太子殿下,今日里也是我这对孙女运气好,遇上了净涪师父,才能脱得大难,可倘若她们两个没能遇上净涪师父呢?” “倘若她们两个……” 说着说着,朱家老爷的眼眶一红,竟就掉下泪来。 “可又要我家怎么是好?” 早在赵承正找他去见净涪佛身的时候就已经将朱家的资料给了赵立毅,赵立毅自然知道这一回还真不是朱家老爷拿捏自己,而是真的心疼孙女儿。 他红着脸深深一拜,“是我教子无方,竟叫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老爷子放心,待我回宫之后,一定好好教训他……” 哪怕有净涪佛身在一旁,朱家老爷夜到底不敢过份。听赵立毅这么说,他也就抬袖抹了眼泪,“太子殿下位尊东宫,我家孙女儿不过小小民女,哪里敢多说什么?只可怜了我家两个孙女儿,这两日的事情传了出去……可要她们怎么活啊?” 话是这么说,但赵立毅和朱家老爷都知道,就算是这两日的事情传了出去,也绝对不会有人为此非议朱芜姐妹。 为什么? 因为在朱芜姐妹侧旁,站了一个净涪比丘。 有净涪比丘在,谁敢嘀咕些什么? 然而,哪怕事实如此,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可今日里朱家老爷将这件事提了出来,赵立毅就不得不多承诺些什么。 赵立毅心下叹了一口气,又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他家四儿子一回,开口说道:“不如这样,等我回宫后,我与母后请旨,请她……” 赵立毅跟朱家老爷为了朱芜这事在一旁扯来扯去,净涪佛身却被朱芜姐妹的父母请上上座,诚心拜谢。 “多谢净涪师父,多谢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推托不得,只象征性地受了一礼,便亲自上前将他们扶起。 为了转移话题,也为了顺利将因果了结,净涪佛身便说起了见面礼一事。 朱芜姐妹一左一右地依偎在朱大n_a_ai的怀里,听得净涪佛身说起这个,她们姐妹连忙抬头,看向她们娘亲。 朱大n_a_ai心里其实是明白的,跟朱大爷对视了一眼之后,便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见得,笑了笑,又对着朱芜姐妹招招手。 虽然朱芜姐妹才刚回到家,惊魂未定之下只想跟在母亲身侧,不想面对外人。但净涪佛身是将她们姐妹带回家的人…… 两个小姑娘对视了一眼。 朱大n_a_ai见得,心中酸苦,但还是笑着轻拍了拍姐妹两人的背,低声劝哄道:“过去吧,不用怕,爹爹和娘亲都在呢。这是我们家里不是吗?” 朱大爷也在一旁点头。 两个小姑娘这才爬下椅子,手牵着手走向净涪佛身那边。 净涪佛身拍拍她们的脑袋,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两块玉佩来,一人一个,双手递过去。 先是朱芜她姐姐,然后就是朱芜。 姐妹两人一个都没少。 朱芜姐妹双手接过,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那枚,然后就探头去看姐姐/妹妹手上的那块。 看过之后,她们两人同时抬起头,高兴地对着净涪佛身福身拜了一拜,同声道:“多谢大哥哥。” 对于双胎姐妹的两人来说,这份见面礼的价值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姐妹得到的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虽然她们姐妹两人受到一模一样的礼物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每每到了这个时候,看见姐姐/妹妹手上与她一模一样的东西,她们两人就还是觉得特别高兴。 说完,她们姐妹两个人同时转身,噔噔噔地就跑到朱大n_a_ai身前,将手上的玉佩捧给她看。 朱大n_a_ai不敢怠慢,先是看了看净涪佛身。见净涪佛身对她点头示意,她才定睛去细看两个女儿手上的玉佩。 这两枚玉佩的材质一模一样不说,便连玉佩中雕刻的那尊佛陀都是一般无二的。 一样的左手持珠,右手结印,一样的宝佛衣,一样的莲花宝台…… 朱大n_a_ai也是佛门信众,尤其这玉佩上刻着的佛陀近些时日尤其显赫,一眼就将它认出来了。 药师琉璃光如来。 净涪比丘赠给她两个女儿的玉佩上刻着的竟然是药师琉璃光如来。 朱大n_a_ai心中有所明悟,面上却只是笑笑,亲自给她们两人仔细配上。 “大哥哥给你们的,你们就好好带着,别丢了,也别随便摘下来。记下了吗?” 朱芜姐妹俩应声道:“记下了。” 在朱大n_a_ai将玉佩给朱芜姐妹俩人一一带上去的时候,净涪佛身能察觉到那一条因《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而牵系起来的因果线悄然散去。 因果了结。 净涪佛身心中念头才刚刚升起,忽然又感觉到了什么,分神往无边暗土世界的方向瞥了一眼。 暗土世界那边,由净涪魔身凭空建成的道宫宫门终于敞开,从里头走出了一道人影。 人影才刚刚走出门槛,便抬头往目光投来的方向望去。 见得视线尽头的净涪佛身,安元和对着他点点头,便继续寻路而去。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他自己找路,净涪魔身早在他跨出道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替他开通了去往人间界的道路。 安元和也不费事,看见面前的路就抬脚走了上去。 净涪佛身看得清楚,安元和脚下这条路的终点是天魔宗宗门所在。 更准确一点,只要安元和一路不停地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能走到留影老祖闭关的地方。 不,是一定会见到留影本人。 净涪佛身望向了留影老祖的闭关之地。 那里原本被层层禁制、重重阵法保护起来,绝对不会让外人打扰到内里静修的人。 不论是谁,在这样ji,ng心准备的地方闭关,都应该能安静顺心地修持到他自己想要离开这处地方。 但留影老祖此刻却是例外。 净涪佛身定睛看得一阵,果然就见那处地方凭空流出一片独特道韵。 这一道道韵轻轻松松穿过那层层禁制、重重阵法,在某一个方向汇聚,然后…… 那片地界灵气陡然翻搅,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来者不拒地吞噬周围的所有灵气。 那灵气翻搅的异像特别明显强烈,连原本不甚在意那边的安元和都投去了目光。 他停下脚步看得一阵之后,又张目眺望脚下路的尽头,想了想,回头冲身后那座道宫的方向问话道:“那留影是要出关了吗?” 道宫里很快就有一道笑声传了出来,“你不是看见了吗?” 安元和回头,看了看那灵气翻搅的方向,又顺势望入虚空,嘀咕着道:“要不要这么心急啊?” 说是这样说,安元和也没停下脚步,继续沿着路往前走。 行进期间,他竟还又隔空跟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收回目光。 事实上,安元和也没说错,景浩界天道就是心急了。 他不过才刚刚出了暗土世界,想要先去魔道那边转一圈探探情况而已,它竟然就要让他见到留影老祖,好去天魔宗大小库房里讨杨元觉需要的天材地宝。为此,它还不惜放水让留影老祖提前出关…… 这不是心急又是什么? 就是不知道,留影他自己有没有察觉到这里头的差别…… 第682章 过明路 但不论察觉到察觉不到,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区别。反正留影他就得出关,就得出面‘招待’安元和…… 净涪佛身摇摇头,但也没再多留意那边,收回心神跟朱大爷与朱大n_a_ai说话。 然而,他们三人纵然是在客气闲聊的时候,也仍旧各自分出部分心神关注着朱芜姐妹俩的情况。 许是回到了家,身边还有父母的气息包围,原本还乖巧依偎着朱大n_a_ai静静听着大人们说话的朱芜姐妹俩慢慢就支撑不住厚沉的眼皮,垂眼睡了过去。 见得她们姐妹俩睡着,又见她们脸上因意识沉睡而蔓延开去的倦怠,朱大n_a_ai心中一酸,慢慢地停住话头,低头轻轻抚过两个小姑娘的背,好让她们能睡得更好一些。 朱大爷心中也是酸涩,但他为人父为人夫,却是要为她们遮掩些疏漏的。是以他只是稍稍整理过心绪,便自然而然地接过话题,继续跟净涪佛身说话。 不过即便如此,朱大爷说话的声音也比先前压低了少许。 净涪佛身同样将声音放轻,叮嘱道:“她们姐妹俩这一回受惊,难免会有些许心神不稳,你们多陪陪她们就好,别轻易放她们自己待着。” 朱大爷得了净涪佛身的叮嘱,如奉圭臬,郑重其事地应了下来。 “再有,那玉佩也让她们随身带着,别轻易摘下来。” 朱大爷连连应声,“不敢不敢。” 净涪佛身点点头,又与他们闲说得两句,便要告辞。 朱家今日得了净涪佛身援手,本还想要设宴招待净涪佛身的,没想到他还没待得多久,竟然就要告辞。 朱大n_a_ai小心将朱芜姐妹俩交给壮实的仆妇抱着,起身站到朱大爷旁边,“怎么这么急?宴席都还没有摆上,净涪师父你就要走了吗?不如再等一等?” 因为朱芜姐妹俩的事情,她家婆母正由她两个儿子陪着到泉鸣山上的佛寺参拜,刚才才派人送信过去,现在她婆母都还没有回来呢,净涪师父居然就要走了…… 净涪佛身合掌,道:“小僧这趟入宫,借用的就是泉鸣山上祖泉师叔祖的身份铭牌,现如今事情已经解决,小僧我便要将身份铭牌归还给祖泉师叔祖的。府上这宴席,小僧只怕是要错过了。” 提到祖泉禅师,朱大爷夫妇以及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停住话头竖起耳朵听着这边说话的赵立毅与朱家老爷统都没有了办法。 赵立毅心念急转,对朱家老爷点点头后,起身走到净涪佛身身侧,合掌一拜,问道:“净涪师父稍后要上泉鸣山?” 净涪佛身点头。 赵立毅脸色一喜,然后又是羞愧,“不知师父走时可愿带上我一道?” 净涪佛身何许人也?单只看他这一番表演,就知道他心中的盘算了。 他略作沉吟,“小僧我准备这就走了……” 赵立毅立时答道,“我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的。” 说罢,他又苦笑着叹道,“今日里这事,其实都是我那小儿肆意妄为才闹出来的,不仅叫两位小姑娘受惊,还劳动了净涪师父你与祖泉禅师……养不教父之过,我那小儿这般妄为,我又何尝没有责任?” “与其等泉鸣山上来宣,还不如我自己上山认错请罪。这样祖泉禅师还不会那般生气……” 净涪佛身看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便点头应下了此事,然后又转头望向朱家人。 他和赵立毅说的话,朱家一家子全都听在耳里,心里也不是没有同样的想法,但朱大n_a_ai瞥见在仆妇怀里睡得不甚安稳的朱芜姐妹俩,不由得转眼望向朱大爷。 他们要是也跟着净涪师父上泉鸣山,那已经睡下了的两个女儿可要怎么办?难道还要带着她们一道折腾,让她们连睡都睡不安稳? 至于放下她们,让她们两个自己在家里好睡…… 朱大n_a_ai就没考虑过这样的安排。 朱大爷见得,目光在朱芜姐妹俩身上转过一圈,也望向朱家老爷。 朱家老爷对他们夫妻俩微微点头,也笑着在一旁道:“既然如此,那不妨便一道罢,我家夫人现在正好带着两个小子就在泉鸣山上,他们还不知道她俩姐妹平安回来了呢……” 总之,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长串,意思也只有一个——跟着他们一道去往泉鸣山拜见祖泉禅师。 赵立毅心中骂了一句“老狐狸”,然后就不着痕迹地大量过朱家老爷好几眼。 这样狡猾的一个老狐狸,怎么可能才是一个低品小官,始终没在他眼中冒头? 朱家老爷坦荡荡地站在原地,任由赵立毅的目光在他身上转来又转去,只拿眼睛看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一道吧。” 于是,净涪佛身真就带着赵立毅和主家老爷一道往泉鸣山上去了。 在半道上,他们还遇上了急急驾车往朱府里赶的朱老太太一行人。 于是等到净涪佛身再上泉鸣山来的时候,已经不是上一回的孤身一人了,后头还跟了一串人。 知客僧了合见得,连忙上前见礼。 净涪佛身还得一礼,又与了合僧人道:“师弟且去招呼其他人便是了,不必顾虑我。” 了合其实还是更想陪着净涪佛身一道,可既然净涪佛身都这般说了,他也不好坚持,便又是一礼,退开了。 净涪佛身领着赵立毅等一众人去往藏经阁。他们一行人才刚刚到藏经阁门前,就看见站在一旁的小沙弥和赵承正。 见得赵承正,净涪佛身心里完全不意外。 事实上,他就是知道赵承正在,才对赵立毅与朱老爷的请求不置可否的。 那边的小沙弥见到净涪佛身,连忙上前见礼,“净侔见过师兄。” 净涪佛身也是还礼,“原来是净侔师弟,师弟这是?” 净侔小沙弥答道,“我是奉师祖之命在这里等师兄你的。师祖吩咐,如果师兄你过来,就请你直接去找他。”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随即却是偏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赵立毅等一众人。 赵立毅看了看赵承正,连忙道:“净涪师父且去见禅师就是,不用理会我们的。” 朱老爷也是点头。 净侔小沙弥也道:“师兄放心,这几位檀越交给我吧。” 净涪佛身合掌微微点头一礼,便将他们一行人留给净侔小沙弥和赵承正,自己去藏经阁里找祖泉禅师。 净涪佛身不过半日里就转了几处地方,但祖泉禅师却还坐在上一回净涪佛身见他的地方,面前还摆着同一部佛经。 第1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6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16节 净涪佛身走到祖泉禅师跟前,行礼拜见。 礼拜的时候,净涪佛身目光瞥过那部佛经,却见那部佛经也还翻开同一页。 “坐吧。”祖泉禅师回神,吩咐道。 净涪佛身就在祖泉禅师对面坐下。坐稳之后,净涪佛身便将那块身份铭牌取出,递还给祖泉禅师。 祖泉禅师看得一眼,叹了一口气,将铭牌收回。 净涪佛身知他有话要说,便等了等。 谁知他等得半响后,却听见祖泉禅师问他,“近来可还有什么为难之事?” 净涪佛身抬眼定睛去看祖泉禅师。 祖泉禅师也正凝望着他。 见他面上罕见地带上些疑惑,祖泉禅师笑了笑,“如果有,不妨与我们这些老家伙说说,虽然我们这些老家伙久不劳动,骨头都有些僵硬了,但也还是能使出几分力气的,你说是也不是?” 净涪佛身慢慢笑开,又慢慢将笑容收回,正色答道:“是。” 祖泉禅师见得,点点头,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姿势来,“既然你也是这样认为的,那便将事情说出来听听吧。” 事实上,净涪佛身也知道,此刻祖泉禅师摆出的态度,非是单只代表了他自己,还代表着许许多多妙音寺乃至佛门各处佛庙山寺的大和尚、大法师们的态度。 佛门正以此正式向他表示支持。 至于为什么会拖到这个时候,净涪佛身知道这原因大多还在他自己身上。 净涪在佛门中本来就少有真正亲近的长者,上师清恒大和尚只是有名无实,妙音寺藏经阁长老三位长老,清笃大和尚闭关,清显、清镇两位则需要担起藏经阁诸多事务,尤其近十年,更是忙得团团转,难得清闲的时候。 而净涪自己…… 他因一部世尊亲授《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而在佛门地位特殊,后来又因要收集散落在各地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满佛门地界地各处奔波,少有真正出现在有份量的佛门大德面前的时候。 他其实还是太赶了。 但也怪不得他,实在是后头追着一头力量远胜于他们的猛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净涪佛身想了想,觉得时机确实已经成熟。 毕竟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天象初初显化的时候了,那时候净涪和左天行只能云里雾里地说上一些事情,多点都不能说。 因为那个时候,不论是左天行还是他,都没有办法解释消息的来源。 他们总不能对佛门这些大和尚和天剑宗那些剑修说他们是重活了一遍的,也不单单是他们,连整个世界都重塑了一遍。 不能说的。 说了就要解释更多,还要担心着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不,单只是风声透出去,一整个世界的大部分人都得疯。 不是谁都能担得起自己曾经死了又活过来然后自己还不曾发现的事实的。 更甚至,还多的人会因此而怀疑他们自己。 一整个世界都是悖论,他们不单逆转了时间,逆转了人生,还有人生的部分意义般的存在遗落在暗土世界里日夜挣扎…… 所以哪怕景浩界世界与虚空诸天万界的差别如此明显,明显到只要有人离开景浩界睁眼看一看其他世界就会发现的瞒不住,也依旧还是没有人说起。 护在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的宋微言宋祖师没有说,自景浩界飞升至西天佛国的诸位罗汉、金刚没有提起,便连此刻就在景浩界世界里的恒真僧人也没有泄露丁点。 就是在顾虑着这些。 他们和净涪的考量是一样的。与其让他们来揭穿这样的事实,倒不如让修士自己发现。 不论是景浩界世界的情况坏到所有人都知晓了,还是修士自己突破境界飞升离开景浩界,他们自己也必定会有所决断。 然而,即便这些依旧不能说,到了这个时候,也总有些事情是能说的。譬如,无执童子的事情。 再有,杨元觉、安元和的事情也可以说一说了。 心中想定,净涪佛身便即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祖泉禅师心中一跳,觉得自己今日里怕是会听到些了不得的事情。 他心中摇头,却没有阻止净涪佛身,也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 等到净涪佛身抬头看着他的时候,他果然就听得净涪佛身说道:“师叔祖,早先那场天象你可还记得?” 祖泉禅师心中念头快速生灭,面上却是镇静地点头,应声道:“自然。” “师叔祖可还记得,当日弟子见过天剑宗的左天行后,送回寺里的书信?” 祖泉禅师还是点头。 净涪佛身沉声道:“左道友告诉弟子,天地所以有这般异像,是因为天地将崩。在那之后,不单单是我们佛门,还有道门各宗都纷纷有所动作,想要解决或者削减这一场天大的危机……” 祖泉禅师又是点头。 “在这期间,左道友偶然得到一场机缘,得知了天地源果的下落。” 听见“天地源果”这四个字,饶是祖泉禅师也不由得心脏急跳,他望向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对他点头,继续道,“他觉得天地源果对世界必有补益,便想要去往那处所在,希望能得到些天地源果。他觉得只有他一个人怕是力有未逮,于是便想到了弟子……” 这事情不难理解。天地源果是何等宝贝,自然是能多郑重就要多郑重的。更何况他们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天地将崩的大危机,由不得他不谨慎行事。 找上净涪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 净涪佛身看了看祖泉禅师脸色,便又继续将混沌岛屿那边的事情修修改改说了出来。 “在寻找天地源果的路上,侥天之幸,我们发现了世界之所以会有天地将崩这个危机的原因。” 祖泉禅师听到这里,不由得将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 净涪佛身苦笑了一下,但也不耽搁,顺势将无执童子的事情说了。 “你是说,”祖泉禅师难掩震惊地重复着净涪佛身的话,“景浩界有此危难,是因为那位无执童子盯上了我们世界?” “他要用我们世界来完成他的灭世功果?” 祖泉禅师对他化自在天外天也是很有些了解的,一下子就将无执童子的动机往最正常的方向推测。 “弟子我也不知道。”净涪佛身苦笑着摇头,“弟子倒觉得……不应该。” 祖泉禅师沉默地看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又道:“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他真要想用我们世界来完成他的灭世功果,又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下狠手?要知道……” 净涪佛身没有将话说完,祖泉禅师却默默地替他说了。 要知道,景浩界也只是三千小世界中的一个而已。便是合他们景浩界世界的力量,也绝对拦不住一位天魔童子。 祖泉禅师想了想,道:“那位童子,他怕是别有目的。” 净涪佛身点点头。 祖泉禅师也是佛门祖字辈的大和尚,只以净涪佛身这么几句简单的话为引,又根据这近三十年间景浩界的种种变化一推,就将大半的事实推测出来了。 “他不是想要拿景浩界世界来完成灭世功果,他是另有想法,所以才缓缓图之,没有下狠手。不,不是他没下狠手,而是他下手了而我们没有发现!因为他不是对修士、对各道宗门下手,而是对上了天道……” 他倒抽一口凉气,喃喃道:“他在魔染天地!难怪……” 难怪景浩界世界近些年世风日下,状况百出,难怪净涪和左天行想要将天地源果带回景浩界,难怪净涪他早先会有那般建议…… “你早知道了吗?” 净涪佛身怎么能应?对上这个问题,他苦笑着低头道:“我都是猜的……” 净涪没有说谎。 祖泉禅师慢慢地放缓脸色。 也是,这样的事情,便是猜到了也不好开口说啊。而且就算他说了,又有几个人会信? 净涪佛身还真没有说谎。毕竟哪怕得到了皇甫成的口供证实他的猜测,他也没有拿这样的猜测当面去找无执童子确认过不是?所以哪怕自己知道他猜的八九不离十,他所有的想法也还是猜测,没有盖章公认。 这件事揭过之后,祖泉禅师一边想着该怎么处理无执童子魔染景浩界的事情,一边继续道,“那两位来自天外的同道,是你请来的?” 净涪佛身点头应道,“他们是我在天外结识的挚友。” 至于什么时候结识的,净涪佛身没有细说。 祖泉禅师也没有紧抓着细问。毕竟人家明知景浩界世界情况不妙也还是愿意伸出援手,足见他们三人间的交情和人品。 让杨元觉、安元和两人在祖泉禅师面前真正地过了明路之后,净涪佛身就简单地将他们正在忙活的事情提了一遍。 祖泉禅师听得很是认真,还不时提问。 “要在世界中结阵防守魔气浸染?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世界各处的地势、人气查看过了吗?结阵需要的材料够了吗?还差些什么的吗?” 既然祖泉禅师问起,净涪佛身自然就顺势将西天佛国那诸位从景浩界走出去的佛门罗汉、金刚们资助的事情提了提。 祖泉禅师这才不说了,只叹道:“你倒是瞒着我们……” 净涪佛身只能苦笑。 祖泉禅师也没抓着这件事不放。 毕竟做下这些事情的,还有西天佛国那诸位罗汉、金刚们。那些可都是祖师! 净涪佛身知道总得走上这一遭,便低下头去,低声道:“弟子我当时也还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毕竟难度太大了……弟子我那位挚友列出来的单子,弟子看到的时候手就止不住的抖。” 祖泉禅师心里替净涪佛身想想,也觉得理解。 劳动已经脱离了景浩界世界踏入净土佛国多年的诸位祖师们打开自己的库房,想也知道那些材料不得了,就是净涪这个弟子心性再是了得,也不过是个年轻比丘,经的事不多,见到那样的单子,怎么会不手抖心惊? 可以理解。 祖泉禅师叹了一口气,便将这件事揭过,问道:“那位大剑修,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必须得说,祖泉禅师这句问话绝对没有逼问的意思,单单只是询问而已。 净涪佛身有点不解,但他低头想了想,道:“安道友他应该是……想要跟魔门那边讨要些布阵的材料。” 祖泉禅师目光有些怪异。 净涪佛身根本就没有抬头,“杨道友列出的那些材料单子……不是只有一张……单子上有些东西,是魔门那边特有的……” 祖泉禅师明白了。 他抬眼看了看天魔宗的方向,正正看见出关的留影老祖迎上提剑上前的安元和。 看得一会儿之后,祖泉禅师拊掌哈哈大笑出声,“应该的,应该的,天魔宗也是我们景浩界世界的诸多宗门之一嘛……应该为世界出一分力的……” 祖泉禅师笑完,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吩咐净涪佛身道:“如果有需要,记得叫上我,我最近这一段时间都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对此,净涪佛身自是点头应下。 至于到时候情况如何,就看留影的了。当然,以安元和一贯的行事风格来看,留影在他剑下脱身之后的动作净涪佛身现在就可以想见了。 留影屈服之后,魔门其他各宗也都会安分下来。 祖泉禅师倒也不执着自己能不能有这样的机会,他自己乐呵了一阵,就将这件事放下了,转而又跟净涪佛身说起其他。 东方净琉璃世界里的清慈大和尚看见景浩界中泉鸣山上的一老一年轻两位僧人,笑了笑,自语般问道:“你这般搪塞人,可有想过日后?” 日后? 净涪佛身自然是想过的,但如果真有日后,他们,他与出身妙音寺的又甚至是出身景浩界佛门的某个、某几个知道今日这一番长谈的大和尚,能在西天佛国碰面,说起这一茬子事来,净涪佛身也不会觉得他有什么不能面对。 毕竟他也没有说谎不是?顶多就是没有彻底说明白而已。 今日里这事就算是净涪佛身自问,也不曾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他们日后就算是要翻旧账,那又如何?他就怕了吗?他就认为自己错了吗? 不会。 更何况,他前后一番作为诸天神佛俱各看在眼里,他自问绝对没有本事遮掩得过去。而既然这一众出身景浩界佛门的罗汉、金刚没在此时就这件事多说些什么,那到了那个时候才来说这些,会不会太迟了? 所以哪怕是净涪佛身——净涪善念所化的分身,也并不觉得他今日里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清慈罗汉垂落目光,看见那坦荡荡坐在祖泉对面的年轻比丘,轻轻笑了开来。 和留在道宫里的杨元觉一道看着安元和那边战况的净涪魔身忽然转过眼睛看了泉鸣山那边一眼,才重新调回目光去看天魔宗那边的方向。 边看他边问旁边的杨元觉道:“等元和他将东西都拿回来之后,你就要开始布阵了吧?” 杨元觉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你想给我塞人?” 净涪魔身没有摇头。 杨元觉又道:“是你那个弟弟?” 净涪魔身依旧没有摇头。 杨元觉托着腮道:“如果是他的话,那倒也没什么问题。” 那个叫程沛的小家伙他也曾经着意留心过,天资、心性都不差,确实可以调教调教。当然,更关键的是,他是净涪承认的弟弟…… 想到这里,杨元觉也就很利索地道:“稍后我开始的时候,你叫他到我这里来吧。不过先说好,我这一回的工作量不小,也正是个需要人手的时候。到时候你可别看不过眼来找我的事。” 净涪魔身眼睛都不带眨一眨的,“都交给你,你只管使唤就好。” 杨元觉眯着眼打量了净涪魔身一阵,又提醒他一遍道:“你自己说的,日后可别翻脸不认人。” 净涪魔身点头道:“我说的。” 杨元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因为净涪魔身今日里提起了这件事,所以被塞了人过来打下手的杨元觉也开始盘算着到底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被划拉着交给程沛处理的。 程沛的情况他了解过,现在要根据他的能力来分配工作也不算什么为难事情。所以很快的,杨元觉心里就有一张张的表单列了出来,准备着日后交由程沛处理。 那张无形的单子上事务越来越多,越来越繁琐,以致于那张单子的长度都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快速增加着。 越是罗列,杨元觉心里越高兴,而越是高兴,他罗列的速度就越快,事情也越周详…… 这样的恐怖循环,总能叫偶尔停下动作回想的杨元觉心里满意。 他之前也是傻,居然都没想过找人来给他打下手。不过现在就没问题了,现在有人送上门来给他使唤,不用白不用…… 只可怜了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的程沛。 一旁的净涪魔身瞥见杨元觉越渐兴奋热烈的眼光,什么都没说,转眼又望向安元和那边。 安元和一剑劈向留影,毫不留情地将留影打落地下,重重地砸出一个大坑来。 留影干脆也不动,就直直地躺倒在坑里,双目无神地望着那小小的天空。 外头有破空声响起,是有人落下地面了…… 应该就是那个人了。 留影老祖无甚意义地分析着,却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像个死人一般。 安元和走到坑边,低头俯视着坑里的人,目光在他头上、身上来回扫过。 这个人正在觉得失望,为什么呢? 留影老祖想不明白,不过他也没有继续思考这个无聊的问题,等着来人说话。 反正这个人对他也没有什么杀意。 第683章 留影 安元和又打量得他一阵,回头往净涪魔身那边看了一眼,拿目光询问——这个家伙,真的就是你曾经的那个师父? 净涪魔身并不觉得如何,所以他点了点头。 当年弱小的时候,看他确实是强大到让人拿他没有办法,但后来随着他 安元和又转回目光打量了留影老祖两眼,无声摇头,然后就直接扬手,将一卷轴张扔入深坑里。 留影老祖无力抬手,伸向那卷飘飘扬扬落下的卷轴。 卷轴从半空中落下,被风一吹,竟就悠悠地打开来了,露出里头长长、长长的内容。 留影老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而待到他抓住那副卷轴,拿眼去看那卷轴里头写着的内容的时候,他心里的预感就成了现实。 留影老祖眼前一黑,险些没能压住那口闷在胸中的污血。 “这是……什么意思?” 安元和站在坑边上,垂眼望了望坑里的留影老祖,随手将手中拿着的剑鞘重新背好。 “你觉得呢?” “噗。”留影老祖那一口浊血到底没能压住,“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那么多东西来。” 安元和无谓地拉了拉唇角,再次俯视留影老祖,“你觉得我是想用你的命来换这些东西?” 留影老祖沉默。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想岔了。 “你的命有那么值钱吗?” 留影老祖抖了抖手,就想要问话。 安元和却不想和他再掰扯了,“这些东西是要用在世界身上的,你如果舍不得,也可以,但就怕你背不起这些责任。” 留影老祖看着上头那个来历不明的剑修,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景浩界世界的问题,并不只有道门和佛门心中有数,就连魔门也有所察觉。 留影老祖虽然才刚出关,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跟魔门其他大修士联系上。可单凭他自己与世界灵机感应,也能看出世界的异样来。 世界每时每刻都在无声呻吟,都在催促着他们动作,好舒缓它的痛苦,又或者是从根本上解决它的问题。 道门、佛门那边,留影老祖不用多问,也知道他们此时必定是已经开始着手处理问题了。但可惜,似乎没看见什么成果? 至于他们魔门…… 魔门的修士向来肆意自我,大多对景浩界世界的状况并不怎么在意,想必不会怎么在乎。 事实上,大部分的魔道修士对此乐见其成。 景浩界天道衰弱,世风日下,魔气升腾,正是道消魔涨的时候,魔门欢呼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想要做救世这样明显与他们作风不合的事情来? 至于作为景浩界世界上的生灵,世界破灭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问题…… 魔门中手段不凡的修士可不少,怎么就看不出如今景浩界世界的情况,知晓景浩界世界所以会是现在这般状况,全在于与景浩界天道僵持,甚至是占据了上风的是一名魔道大能。 留影老祖实在太清楚魔道其他人心里的想法了。 土生土长的世界?很了不起吗?不过就是一个落脚的地方而已。 真要有更好的去处,有了晋上的台阶,就是亲手将这个世界往归墟的方向踩一脚又怎么样? 这就是绝大多数魔道巨擘心里的盘算。 “……所以你都看见了,就算是现在这个时候,魔门也还只是按兵不动。” 现在景浩界佛门、道门的力量还没有被消耗,整体实力还在,它们决心合力,单只凭魔门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 也没有那个魔道的大修士愿意“舍己为人”一把,亲自化身水滴去探一探这一锅滚油的热度。 不过别指望魔修们安分。 他们其实是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或许是景浩界天道遭遇再次重创,道门、佛门力量大幅削减,或许是景浩界天道成功反击,从那位魔道大能身上狠狠地撕下一块r_ou_来,最好是将那个魔道大能重伤,伤到奄奄一息,伤到动弹不得最好…… 总之,不论到时候景浩界和那位无名前辈谁胜谁负,只要那个时机到来,他们就会一涌而上,从败者身上扒皮拆骨,吞下所有他们能吞下的东西。 杨元觉听着净涪魔身的解说,点点头,评价道:“真不愧是魔修啊,算盘打得可真好。” 感叹过一番之后,杨元觉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打量旁边的净涪魔身。 净涪魔身偏头看了他一眼,眼带询问。 “我只是在想,景浩界这个时候的魔门,还不是净涪你的魔门啊……” 净涪魔身转回头去,语气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就算换成我座下的那些魔修,景浩界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差别。” 魔修的自私是刻在骨子里的,从不会就因为头顶最前方站着的那个人是谁有什么改变。 杨元觉笑笑,倒也没有揪着这件事情不放的非要跟净涪魔身辩个清楚明白。 留影老祖花费了相当一段时间才将卷轴里的内容看完。但看完之后,他就又沉默下去了。 安元和等得有点不耐烦。 他不是没有耐心,只是对这个留影特别的看不过眼。 要不是他,当年的皇甫成会好好的。他会走向他本来应该去往的方向,然后平平顺顺地趟出一条堂皇大道来,何至于会有今日? 安元和不是对现在的净涪有什么异议,只是觉得如果‘皇甫成’一开始就跟北淮国其他皇族子弟一样拜入道门,在道门中成长,就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事情。 那个无执童子就是再看好‘皇甫成’,应该也不会想不开去夺舍一个修炼小有所成的道门修士吧? 安元和身上又有剑气激荡。 留影老祖心中觉得不妙,果断开口问道:“这样多的东西,我一个人不可能弄得过来。” 留影虽然是魔道天魔宗的太上长老,但遗憾的是,他不是魔道魁首。就算他的实力确实超出魔道各宗长老一截,可在他想要动那些人的宝库的时候,没有人会愿意双手将东西奉上。 留影老祖毕竟不是当年的‘皇甫成’。 当年的‘皇甫成’踩上魔门最高处的时候,脚下踩着的可是以累累白骨堆彻成的台阶。 所有不归顺、不拜伏、想要阻止他的魔修都被他杀了个干净。 那个时候的魔门根本就是‘皇甫成’的一言堂,他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要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一整个魔道,就没有人能够违逆他的意志。 可即便是这样被‘皇甫成’镇压了一代的魔门,在‘皇甫成’死去之后,不也看着风向倒在了自‘皇甫成’之后出世的天魔童子座下? 当年天魔童子计划将景浩界世界毁灭又重塑,动作不可谓不大,但那时候的魔门一众修士不也义无反顾地追随在天魔童子麾下,为他所掌? 当时的‘皇甫成’魔门都是那般态度,更别说现在的留影老祖…… 对于留影老祖的说法,安元和却只是笑了一笑。 “我们相信你。” 留影老祖的脸色一下子苦得能滴出水来。 “我能问一问,到底是哪一位这样看得起我吗?” 安元和笑而不语。 留影老祖不放弃,很诚恳地道:“我确实需要帮手。” 安元和抬头看了看天地四方,答道:“你会有的。” 景浩界天道、道门、佛门,以及留影自己所能找到、说服的人,都会是他想要得到的帮手。 看着安元和打算装糊涂,留影老祖放弃了继续跟安元和迂回的打算,直接道:“我需要你帮忙。” 安元和的战斗力,留影老祖已经亲身体会过了,所以他无比确定这个事实。 安元和紧皱眉头,盯着留影老祖看了半日,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但我只出手三次。” 三次? 留影老祖也皱起眉头来。 三次怎么可能够? 然而,安元和却很坚定。 开玩笑,当年安元和可是在混沌岛屿上跟‘皇甫成’争斗、拼杀过好几年的,景浩界魔门的这些手段,安元和是统统都在集大成的‘皇甫成’手上见识过了,又怎么会想不开再去试试这些已经被‘皇甫成’玩剩下的东西? 他真要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去天地胎膜之外找那个宋道友比剑呢!实在不行,找净涪的魔身也行啊。 留影老祖见安元和脸色,就知道不可能再要求更多,只得自己退一步,“三次就三次。我怎么联系你?” 安元和随手往坑里扔下三道剑气。 “你催动它的时候,我自然就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去找你。” 留影老祖将这三道剑气封存起来,想了想,又向着安元和拉了拉手上的卷轴,问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要?” 安元和挑挑眉,“自然是越快越好。” 留影老祖又一次沉默了。 安元和这一回倒是放缓了语气,道:“景浩界什么情况你自己也知道,不是越快越好,难道真要拖到那个人亲自打上门?” 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再多再好的东西捧出来,也拦不住了。 说完,安元和挑了挑眉,竟然问了留影老祖一个问题,“难道你也跟那些魔修一样,想要静观其变?” 留影老祖抬起眼皮,竟是难得胆大地沉沉看了他一眼。 安元和却不在乎,他转身离开,“有人告诉我,你和其他魔修不大一样。你可别告诉我,是他看错了。” 留影老祖听得,便是早先心情沉重,这时候也很有些哭笑不得。 “告诉我,到底是谁这样看得起我?” 安元和没答他,身影渐行渐远,很快就彻底消失在留影老祖眼中。 留影老祖又低下头去,目光缓慢而沉重地扫过卷轴上的每一个字。 每记忆下一样天材地宝,留影老祖心里头便会有一个相应的信息浮起。 枯骨花,收在天魔宗宝库里;转生草,在天魔宗秘库里;幽渊水,廉双那里有一份…… 在安元和与留影老祖的交涉落下帷幕的时候,净涪佛身与祖泉禅师的交代也已经到了尾声。 “传播药师琉璃光如来信仰以压制日渐高涨的魔气;分派人手清查辖下诸国的统治,清正民风;在各处地气节点修建佛寺,帮助天道镇压地气,救助各地百姓……” 祖泉禅师将净涪佛身提议的、佛门各寺一一补完且正在落实的种种事情统都数了一遍。从镇压魔气到匡扶世风,从救治百姓到镇压种种大灾,几乎无一疏漏。 净涪佛身在一旁听着,不时点头。 祖泉禅师清点完之后,又问道:“除了这些之外,可还有别的事情吗?” 净涪佛身合掌探身而拜,答道:“诸位师长考虑得很是周全,没有疏漏的地方。” 祖泉禅师点点头,又问道:“那么,那两位檀越那边,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处理的吗?” 净涪佛身想了想,答道:“目前应该是还没有。如果有的话,他们会说的。” 说完,净涪佛身又笑笑,道,“他们两个很有分寸的。” 祖泉禅师听得,笑笑,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 也恰是这个时候,寺里远远地传来了几声鼓声。 祖泉禅师看了看外间天色,对净涪佛身说道:“今日已经不早了,净涪你不如就暂且在寺里挂单,等明日再上路?” 净涪佛身不过一个转念,就应承了下来。 祖泉禅师很高兴,他亲自领着净涪佛身去了小法堂做晚课。等晚课结束之后,又带着他一道回了他自己的禅院,等夜谈过半,夜色渐深,祖泉禅师也没让净涪佛身去寺里安排给他的禅院歇息,而是就在他自己的禅院里给净涪佛身安排了一间云房。 净涪佛身自己是无所谓的,倒是寺庙里的其他沙弥、比丘们很有些失望。 这一日的事情很多,一直到得净涪佛身擎着油灯回到刚收拾出来的云房的时候,净涪魔身才刚将程沛送到杨元觉身边,勉强能够抽出空闲来。 他看了看祖泉禅师的方向,问净涪佛身道,‘你觉得……他们真就完全信了你说的话?’ 净涪佛身一边展开床褥,一边回道:‘你觉得我有这么天真?’ 他笑了笑。 ‘我们不是都知道的吗?佛门的这些大和尚知道我们另有来历。只是他们不甚在意而已。’ 虽然部分原因是在于佛门对轮回重修这样的事情很看得开,但更多是因为——净涪他背后站着世尊。 世尊相信他,承认他,所以哪怕佛门各寺的大和尚心中有所顾虑,也不会多说些什么。也所以,只要他的理由能够说得过去,就不会有人紧抓着这些事情不放。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的,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 净涪魔身远远地细觑佛身的表情,到底没再说话,放过这件事情去。 ‘本尊那边,已经找到确定他们收着的那枚天地源果的地方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动手……’ 净涪佛身明白他的意思。 ‘那边的事情你多看着,我这边就只剩下两片贝叶了。’ 净涪魔身点头。 顿了一顿之后,净涪魔身忽然开口道:‘娘亲那边……’ 提及沈安茹,不单单是净涪佛身,便连净涪魔身自己,也都又沉默了下来。 本来对于沈安茹,他们是想要将她送出景浩界的。毕竟景浩界都要乱起来了,实在不适合沈安茹一个凡俗妇人安居,可是…… 不单单是一众魔修在景浩界外头的层层布防阻碍他们行事,还有沈安茹自己。 ——她不愿意。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那些魔修的设防让她不好离开,那不会是什么问题。因为净涪佛身和魔身替她挑选离开景浩界的时间正是净涪本尊与左天行、皇甫成三人从混沌岛屿返回景浩界的那时候。 趁着净涪本尊他们一行人这样明确的目标吸引魔修注意力而魔身接应的机会,佛身会让五幼色鹿将沈安茹送出去。地方他们也都已经选好了,就是展双界或者鸿闻界。 那里是杨元觉和安元和的地盘,将沈安茹放在那里,他们也都放心。 而且为了防止意外,他们还打算让五色幼鹿暂时守在沈安茹身边。 有五色幼鹿护持,在杨元觉或是安元和的庇护下,不引人注意的沈安茹怎么着也能得到一段安稳的日子。 净涪已经将事情都盘算好了,就等着净涪本尊从外间返回,他好将五色幼鹿唤醒。但沈安茹拒绝了。 她拒绝,并不是因为她胆小、害怕什么的,而是因为他们。 他和程沛。 而且她还提出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万一她在其他地方被人拿下来了呢? 五色幼鹿只是一只幼鹿而已,它还没有真正长成,没有成年五色鹿那样的力量。 由它带着沈安茹在外头,就算能得到杨元觉、安元和的庇护,但杨元觉、安元和本人都在景浩界里,不在鸿闻界、展双界,真要庇护她还得再托人。 这样一道道的间隔着,就算杨元觉、安元和托付的人再是尽心可信,中间也会有折腾,她害怕。 她说她害怕,可净涪三身却都明白,她心中根本一点惧意都没有。 非但没有畏惧,甚至还坦荡得叫人心惊。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她…… 饶是净涪魔身,这个时候也难得地苦笑了一下。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净涪佛身静默许久,说道。 净涪魔身也是无声点头。 双方达成共识,净涪佛身就不再说话了,吹息灯火,躺在床上闭目休憩。 说是休憩,但其实他是在闭眼查看着那些已经回到了他手上的这三十片贝叶。 三十片贝叶里头,也只有十六片贝叶上是携刻着鎏金文字的,剩下的十四片贝叶都是空白柔软的纸张,唯有一片稀薄的金色佛光淡淡晕开。 对比格外的明显。 第1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7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17节 净涪佛身看着这三十片贝叶,一时不觉出了神。 半响后,净涪佛身微微笑笑,便尽数收敛心神,难得放任自己落入黑甜的睡乡之中。 如果他要护住他想要保下的人,他就得有足够的力量。单凭他自己现在的实力,要硬扛上无执童子,可能还做不到。但是,他可以借力…… 他这边还握着无执童子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手的筹码。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怎么都会找到办法的。所以,不必着急。急的人也不该是他。 一觉酣睡醒来,又是清晨时候。 净涪佛身收拾过自己,又跟着祖泉禅师完成早课,就带了他自己的随身褡裢,跟祖泉禅师告辞。 祖泉禅师没有留他,却亲自将他送到了山门外。 在山门边上,净涪佛身还看到了面容憔悴明显没有睡好的赵承正、赵立毅两父子,以及ji,ng神灼灼的朱家一大家子。 竟是连原本还在朱家宅院里的朱芜等人都来了。 朱芜姐妹俩人紧紧依偎在父母两侧,张目看着他的方向。 净涪佛身笑笑,对着她们微微点头,就回过身来,合掌躬身向祖泉禅师拜过,道:“弟子去了。” 祖泉禅师笑答道:“去吧,待日后,我们在寺里见。” 寺里说的可不是泉鸣山上这一座分寺,而是妙音寺。 净涪佛身笑着点头应承下来,又对着左右两旁同样来相送的人群点点头,就真的转身跨过山门,下山去了。 朱芜看着净涪佛身渐渐走远的身影,小手握紧了那枚刻着药师琉璃光如来的玉佩,拉过朱大n_a_ai,问道:“母亲,等我长大以后,我也可以跟大哥哥一样吗?” 跟净涪比丘一样? 朱大n_a_ai吓了一跳,连忙定睛细看朱芜的表情。 见她脸上灿烂的欢喜和雀跃,朱大n_a_ai心中酸涩万分,但沉默得许久之后,到底点头应道:“如果你长大之后真正下定了决心的话,你可以试一试。” 第684章 第三十一片贝叶 祖泉禅师在一旁听见,不由得偏了目光过去看了看朱芜,见小姑娘脸上眼中都闪烁着明耀的光芒,“呵呵”笑了笑。 朱芜小姑娘也不知怎么的偏就听见,转了头倔强地迎上祖泉禅师的目光。 祖泉禅师并不生气,反又对着她挤眉笑。 他们一老一小两人的动作并不大,但随着净涪佛身身影渐渐远去,旁边的人陆续收回他们的注意力,自然就将这一番往来都看在了眼内。 泉鸣山上的沙弥、比丘们还好,只是觉得小姑娘趣致可爱而已,但赵承正和赵立毅两人的心情却比早先时候还要沉重。 可祖泉禅师并没有理会他们,见过朱芜两姐妹一面之后,就独自一人回了他自己的禅院。 过不多时,一封书信从他的禅院流出,迅疾且无声地向着妙音寺纵去。 净涪佛身知晓祖泉禅师的动作,也约莫能够猜出那封书信的内容,不过他也没多在意,仍旧步步向着下一片贝叶所在的地方行去。 这一走,就又是一月余的时间。 一个清闲的午后,净涪佛身在一处挤挤攘攘塞了好几户人家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看见突然在院门前停下,抬眼观察院子的净涪佛身,院前忙活的几个老人相互看了看,又凑在一起低声嘀咕了几句,才有一个老妇人放下手上的东西,上前来跟净涪佛身合掌见礼。 “小师父,你找谁啊?” 净涪佛身回了一礼,抬手指向院子里的某一扇窗户,问道:“婆婆,请问那家人家有人在吗?” “那家人家?”老妇人转头向净涪佛身指的那个方向看了看,恍然大悟,“在的在的。” 她跟净涪佛身说完,回头就高声唤道:“老张头,老张头,有人找你!” 传完话之后,老妇人回头又看了看净涪佛身,“小师父长得可真俊,老婆子我都没有见过这么俊的人。快,快进来。” “谁啊?” 还没等净涪佛身应答,屋里头就有人从里头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满脸愁苦的老汉。 老汉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往院子里看了看,一眼就望见了站在院门不远处的净涪佛身。 那一瞬间,净涪佛身明白看见那双浑浊昏沉的眼睛里炸起了一片亮光。 像是从无尽黑暗里见到的一线光亮似的。 老婆婆正待要回答,就见那老张头已经几步蹿到近前,抬手就要去拉净涪佛身。 老婆婆第一时间就想要拦下。 不过她的手才将将抬起,老张头自己就将手收回去了。似乎是生怕自己太过激动冒犯了净涪佛身,老张头还将他的手往背后塞了塞。 “是师父你找我?” 净涪佛身点头,应道:“是小僧我。” 老张头一时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问道:“不知老檀越有没有空暇,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有有有。”老张头不住点头,又将净涪佛身往屋里请。 净涪佛身偏头对老婆婆点头致谢,就跟在老张头后头往屋里去。 这一个小院应该是几户人家合租,净涪佛身跟在老张头往他租住的那处厢房走的时候,还看见好几个人从隔断里探出头来打量他。 不时,这些人还会跟老张头打几声招呼。 老张头也熟络地一一回应。 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很好。 净涪佛身迎着这些看来的目光一一点头,然后就跟着老张头入了厢房。 厢房不大,南边靠墙的一边还设了一个长长的大炕,炕上坐着几个才刚六七岁的小童。另一边靠墙的地方还摆着几个木柜,柜门掩得严实,但里头放的应该都是些家当之类的。 炕前则是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堆木头,木头中央是一张木凳子,旁边还摆放着些刀、刨之类的工具。 显然,老张头刚才就是坐在那里忙活。 净涪佛身入了屋,略略站了站,目光微不可察地在其中一个小童身上停了停。 小童很有些瘦小,脸色更是苍白,看着早前应该是受了不少罪。而那双眼睛隐隐流转出来的灵光又证明了他的机灵聪颖。 曾经受过大罪的、机灵聪颖的小童…… 不容易接近。 于是净涪佛身只是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老张头左右看了看,干瘦的脸皮都忍不住开始发红。 但他家就是这般穷,一时半会儿的,他也没有办法收拾出一处妥当地方来招待净涪佛身。 想了想,他干脆也不去搬那个木凳子了,直接将净涪佛身往炕上请。 那些小童见得老张头带着一个光头僧人回来,都已经跳下炕床安安静静地站到一旁去了,倒也不需要老张头再吩咐他们腾地方。 净涪佛身也不讲究,真就在炕上坐了。 见在炕上落座的净涪佛身脸色不变,老张头心里又更松了一口气,便催着围拢在他身边的这三四个小童叫人,接着又催人去倒水来。 一个女童利索应了,转身就出了厢房。过不了一小会儿,她就端着一碗温凉的白开水慢慢地走了过来。 是真的碗。 质地粗粝的灰色瓦碗。 净涪佛身双手接过,谢了一声,又端起瓦碗碰到唇边喝了一半。 老张头等了等,等到净涪佛身将碗放下之后,他才问道:“小师父,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还没等净涪佛身回答,他就急急地道,“小师父放心,大件小件的佛龛、木莲……只要你拿出木料,拿出样式,我老张头都能做。” “小师父可以去问问,我老张头的字号可也算是响亮的。做出来的东西方圆百里都有赞的,再有,您备下的材料我会统都用在你要做的物件上,多出来的也都会还你,绝对不会亏了你的材料。” 旁边的几个小童听得,也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净涪佛身。 当然,他们也只是盯着而已,并没有开口央求或者催促他。 净涪佛身静静听着,等到老张头好不容易停住话头,他才说道,“实在对不起,老檀越可能误会了,小僧我没有想要打什么物件……” 老张头很有些气馁,便连旁边的那几个小童无声对视了几眼,都有些泄气。 “没,没什么。是我想错了,是我想错了而已……”缓了一小会儿后,老张头勉强打点起ji,ng神,问道,“那小师父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净涪佛身答道,“小僧我想跟老檀越你换一样东西。” “换东西?”老张头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答案,他奇怪地看了看净涪佛身,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又转,忽然想起了什么,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净涪佛身静静地看着他。 老张头张着嘴,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小师父你……你的法号,是什么……” 净涪佛身微笑合掌,答道:“小僧法号净涪。” 老张头又喃喃问:“妙……妙音寺的……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点点头。 老张头木木地坐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几个小童不知道老张头为什么这般震骇,看了看老张头,又看看净涪佛身,目光一刻不停地来回转悠。 小童们滴溜溜地看了一阵,忽然,最先被净涪佛身留意的那个小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打量净涪佛身。 半响后,这个小童回头看了看愣神的老张头,想了想,微微用力推了推。 他这一推就推了好几下,才算是将老张头的心神给带了回来。 老张头深吸几口气,直愣愣地看着净涪佛身,问道:“净涪师父,你想要换的东西是,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吗?” 净涪佛身很诚实地点头。 这本来就是瞒不了的事情。 老张头愣愣盯着净涪佛身,很快吐出一口长气,却正色道:“如果老张头我这里真有一部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在,甭管是什么东西,净涪师父拿去就是了。” 净涪佛身坐在原地没有动,直直地看着他。 老张头却没有改变主意,他尤其补充了一句,“不需要再给我补什么东西。” 那个特别机灵的小童回过神,很认真地打量了老张头一阵,竟也没有说些什么。 净涪佛身忽然笑了起来,他问道:“老檀越可是信众?” 老张头有点奇怪。 明明他们说的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事情,怎么说着说着,话就赶到这里来了? 但奇怪归奇怪,净涪佛身问了,他也就很诚实地答道,“是。我从小时候跟着父亲学木工开始,就跟着父亲拜佛。” 说到这里,老张头还特别自豪地挺了挺胸膛,“我们家几辈人都信佛。” 就因为他们老张家几代都信佛,都敬佛,所以他们老张家做出来的那些佛龛、木莲等等东西,不管大件还是小件,就是跟别人做出来的不一样。 他们家做出来的东西,嘿嘿嘿,据贵人说,可是有着一股别人家没有的意! 什么是意,老张头不知道,但他记得那位贵人就是这样赞的。 也是因为这个,他们家在全国的匠户里头都是有头有面的那一家。 但可惜了…… 想起往昔,又想到如今,老张头已经挺起的胸膛又不自觉地往回缩了缩。 净涪佛身稍稍顿了顿,才道,“老檀越既是我佛门信众,我为佛门弟子,却也不能白白地亏了老檀越的东西不是?所以该给的,小僧我还是希望老檀越你能够收下。” 老张头听得净涪佛身的话,心中很有些感叹。 “更何况,”净涪佛身趁机又道,“现如今的世道也不安全,老檀越就是不想着自己,也得想一想这些小檀越们啊……” 老张头望向了这些因为有客来所以紧挨在他身边的小童们。 大的,小的,男的,女的…… 老张头叹了一口气。 这些小家伙都是他近两三年年陆陆续续在外头捡回来的。刚刚捡回来的时候,他们的状况都不怎么好。他仔细着养了这么久,才叫他们脸上添上些血色…… 罢了,老张头叹了一口气。 “……就照净涪师父你说的办。”他道。 净涪佛身左右看了一圈,先问老张头道:“老檀越,这屋里的东西,我都可以看看吗?” 老张头自然答道,“可以的,都可以……” 净涪佛身点点头,然后他才从炕床上下来,走向那靠近院子的窗户边上,手在那摆放在窗户边上的几个生肖塑像里头拂过,却没有直接拿起那里头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转了头回来,询问也似地望向老张头。 老张头看见净涪佛身身前的那几个生肖塑像,犹疑了一下,道:“净涪师父,那些……那些不是我的东西,我不好……” 净涪佛身理解地点点头,问道:“那这些生肖的主人是?” 老张头看向了围坐在他身边的那几个小童。 才刚给净涪佛身送上茶水的那位小姑娘瑟缩了一下,但自觉自己在兄弟姐妹中年纪最长,是大姐,便鼓足了勇气,看着净涪佛身问道:“净涪师父……” 她学着老张头称呼净涪佛身。 “这些生肖,你是想要哪一个?” “蛇。”净涪佛身答道,“我想要蛇形生肖。” 蛇形? 所有人,包括屋里的孩子和老张头这个大人,都望向了那个身形瘦小的男童。 净涪佛身也自然而然地跟随着他们的动作,将目光转向了那个男童身上。 沐浴在所有人目光中的男童先是看了看净涪佛身身前的那个蛇形泥塑生肖,然后抬起目光直直地望入净涪佛身的眼底。 好半响之后,他才点点头,“可以。” 净涪佛身第一次听见小童开口说话。他的声音竟不是寻常孩童惯有的童声,而是更沙更哑的嗓音。 净涪佛身眸光不动,只是笑着微微合掌,算是拜礼,道:“谢谢。” 然后,净涪佛身才又转过身去,伸手将那个长蛇形的泥塑生肖取了下来。 老张头始终没有阻拦,就坐在炕床上看着净涪佛身动作。 见得净涪佛身取出那个蛇形生肖塑像,老张头低头看了小童一眼。 小童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净涪佛身,看着他手上的那个泥蛇。 净涪佛身将那长蛇生肖拿在手上看了看,手指微微收拢,便有一缕金色的佛光升起,将一整个长蛇生肖拿在罩在了里头。 小童定定地看着那个泥塑的长蛇,看着它在金色佛光中拖拽变形,最终变化成一片雪白柔软的纸张。 可以在上面书写文字的纸张。 这就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了吗? 小童在心中问道,然后,又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是的,这就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了。 净涪佛身将那第三十一片贝叶拿在手里,回过身来向小童一礼,“多谢小檀越。” 小童抿着唇摇头,却不说话。 净涪佛身很快将那第三十一片贝叶收起,重新在炕床上落座。 “我从小檀越这里拿走了长蛇生肖,小檀越你又想要些什么呢?” 小童沉默半响,忽然开口道,“张行,我叫张行。” 老张头在旁边听见,不知怎么的,竟笑了起来,甚至笑着笑着,笑出了泪花。 张行小童回身看见,抿着唇,伸手在老张头那长满厚茧的大手上拍了拍。 老张头很快抹去眼泪,又将张行小童向净涪佛身的方向推了推。 边推,他边低声道:“净涪师父问你呢,你好好跟净涪师父说话,啊?” 小童又看了看老张头,确定他是真的没有问题,才郑重地点头,望向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丝毫不生气,他又笑着将问题跟张行小童重新问了一遍。 想要些什么? 张行小童默默地问着自己,又转头往窗台的方向看了看。 那窗台上还摆有两个生肖塑像,猴的,虎的,但却已经没有了那个蛇形的生肖。 “想要……”他慢慢地道,“大家都好好的。” 所有人都知道,张行此时所说的那个“大家”,都包括了谁。 他的嗓音嘶哑,听着不怎么悦耳,但这一句话却是落到了一旁听着的人的心坎里,叫人心中一酸,就要忍不住掉下泪来。 老张头又抹了抹眼泪,才看向净涪佛身,解释道,“这孩子是我在路边上捡到的。” 他将张行的事情全数跟净涪佛身说了出来。 张行没说话,就静静地听着。 老张头自己的表情还随着他说的那些话不断变化起伏,但张行这个当事人却一脸平静,就像是听着旁人的、无关紧要的故事一样的。 平静到让人心惊。 要知道,张行现如今也不过就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童而已。 净涪佛身忍不住多看了张行一眼。 净涪魔身此时尚且空闲,不知怎么的也听了一耳朵,竟cha话道,‘就张行现在显露出来的心性,如果他有灵根,不如让他走魔道。’ 净涪佛身淡淡回复道,‘如果真的有,他怕也不会愿意。’ 净涪魔身看了看张行身边的老张头,又看了看老张头这处狭窄厢房里处处显示出来的佛门痕迹,再看得张行一眼,叹了一口气,就悄无声息地隐下去了。 家中忽然被泥石流淹没,只得他一人死里逃生,流落街头如何?流落街头被人相中要卖去那些污七八糟的地方又如何?好不容易逃出人手又昏倒在路边前途未卜如何? 这样一番折腾,当时年纪不过五六岁的张行不也从绝境中逃了出来,被老张头抚养着? 有老张头这样的人在旁边指引着,不出意外张行是怎么都不会靠近魔门那边的。 毕竟,老张头可是个数代拜佛的虔诚佛门信众。 净涪佛身看着魔身静默,自己仔细地看过张行,竟不顾魔身的隐遁,忽然开口道,‘你说,我们收徒,如何?’ ‘收徒?’净涪魔身是真的被净涪佛身的突如其来给震了出来,‘你想要收徒?他,张行?’ 净涪佛身点头,‘你不觉得这小子很不错吗?’ 净涪魔身沉默了一下,再次定睛打量那乖乖坐着的张行。 早先的时候,他还说过这个小子适合走魔道…… 半响之后,净涪魔身收回目光,‘我没有意见。’ 净涪佛身起了念,魔身没有意见,基本上,只要净涪本尊没有反对,就可以开始行事了。 净涪佛身想了想,叹道,‘还得再问过本尊。’ 其实就净涪佛身来看,净涪本尊反对的可能性不大,不过赞同的可能性也同样不大,也就是说,他可能会反对,也可能不反对。 处于两可之间。 净涪佛身自己其实本来没有想过要收徒的,但他今日见到这张行,心里就有些不同。 张行这前六岁人生所历经的坎坷,真能比得上人家六十年、六百年的人生的了。 天灾与人祸,人心的善与恶,挣扎、反抗与顺服…… 所有他都经历了一遍。 也许天灾摧毁过他的家,但老张头又给了他一个;也许人性的恶想要将他拖入深渊,但最终人性的善也将他拖了出来,让他得以安稳享受阳光。 同时,他亲手塑就的一座生肖塑像又让他站到了净涪佛身的面前,让他可以对净涪佛身说出他的愿望。 他说,“想要大家都好好的。” 第685章 吞噬 净涪佛身和魔身交流的时候,张行小童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是以等净涪佛身抽回心神的时候,就正正对上了张行的一双眼睛。 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净涪佛身没有直接答复他,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张小檀越,你觉得……怎么样才能让大家都好好的呢?” 张行有一点小失望,但很快的,他就埋头去想答案。 净涪佛身也不急,就在一旁等着。倒是老张头他们收拾过心情之后,都紧张地看着张行,盼着他能够想出个合符净涪佛身的答案来。 张行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答道,“要有力量。” “力量?”净涪佛身并没有评价他的答案,只是道,“握有权力能拥有力量,广交朋友会凝聚力量,钱财富裕能驱使力量,会r_ou_身强横会积蓄力量,灵魂坚韧会御使力量,智慧深远会产生力量……” 将这些种种跟张行数了一遍之后,净涪佛身又问道,“如果这些任由你选择,你会想要哪一种力量?” 张行第一次听说过这些,一时愣住了。 但以他自己的经历细细想来,他又知道面前的这个净涪比丘没有说谎。 当日他家,不,是他们一整个村子被泥水淹没,他能逃得出来,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他爹娘、爷n_ai拼了命将他送出来的;后来他一个人街头流浪,没钱没粮,他是懵懵懂懂地学着其他乞丐翻找食物,才有一顿没一顿地活下来的;再之后他被人抢走,要带到那些不好的地方去,也是因为途中有人暴起反抗,他才能觑着机会逃跑的;再细细想一想,那些人之所以会想要将他这样的孩童带走卖掉,为的也是钱财…… 权力,友人,钱财,r_ou_身,灵魂,智慧…… 他会想要哪一样? 张行自己也有些迷糊,于是不禁定神看了看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也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 张行于是又低下头去。 他有很多个选择,而且每一个选择似乎都能满足他刚才的要求,他可以随便挑一个…… 可是,张行却不愿意。 他隐隐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不能随便了事。 细想了很久之后,张行终于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净涪佛身,“我只能挑一个吗?” 净涪佛身心里升起一丝微小的笑意,面上却不显分毫。 “当然不是,你可以全选。”因为心情颇好,所以净涪佛身便也就提醒般地问他道,“但这样一来,需要花费的时间和ji,ng力就更多,你觉得你自己能兼顾得来吗?” 张行看了看他,又埋下头去。 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先看了看老张头等人几眼,又团团望过他们一家人现下居住的这个狭小的厢房。 六个选择,前面三个权力、钱财、友人,似乎都是能够当即见效的选择,就算不是,也比后面的那三个来得更切合实际。可是…… 张行偏头打量了净涪佛身一阵,忽然开口问道:“净涪师父,你很厉害的是吗?” 净涪佛身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张行却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 “你很厉害,所有我知道的人听说你的名字,都是很……很顺服的样子。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净涪佛身问他,“你想学?” 张行脱口而出地答道,“想学。” 老张头愣愣地看着这两人,久久没法回神。 净涪佛身明白地告诉张行,“会很难。” 修士修心、修行,需要不断地打磨自己的r_ou_身、心灵,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当然,净涪佛身说的是真正的修士,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力量,那就另当别论。 张行抿紧了唇,“我能行。” 净涪佛身定定看着张行,忽然道:“我可以答应你。” 张行没有笑,反而更绷紧了神经看着净涪佛身。 这个人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清楚。 果然,不过片刻,他就听见净涪佛身说道,“力量的获得有许多方法,也有不同的方向,你需要自己想明白,然后做出你自己的决定。” 张行吐出一口气,慢慢地点了点头。 “好。” 净涪佛身见他应下,上前两步,抬手在他头顶上轻轻拂过。 一缕微薄的金色佛光自他的手掌掌心处蹿出,悄无声息地没入张行的脑门。 张行只觉头顶上吹过一道微风后,脑袋就开始有点昏沉。 但似乎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就又有一道暖融融的气流从他头顶自上而下地灌入,让他头脑一清,须臾清醒过来。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手不自觉扶住额头的张行才发现他脑海里莫名其妙多了许多东西。 这些东西在他不特意去想的时候,会安安分分地浮在他的记忆里。可只要他有心去思考一个问题,那些东西就会自然而然地将问题的答案展示出来。 张行慢慢将手放下的同时,飞快地抓住机会做了一个尝试。 他试着去问一个问题。 ‘我要怎么样才能拥有权力?’ 那些莫名的东西不过片刻就给出了一个答案。 ‘依附一个握有权力的人物。’ 张行看着这样一个答案,面色不变,飞快继续往下探问。 ‘我最好依附谁?’ ‘陈飞檐。’ ‘陈飞檐的资料都有哪些?’ ‘陈飞檐,字留光,家住……’ 张行看了看陈飞檐的资料,又尝试着问道:‘我该怎么依附他?’ ‘陈飞檐有一爱孙,今年三岁余,需要一个书童。’ 净涪佛身并不在意张行的尝试,也不对张行的这些问题做出评价,他只是闲闲地坐在一边,跟净涪魔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事实上,净涪魔身也就只有这一段时间能够稍稍歇一口气了。 说来也巧,正是这个时候,净涪佛身和魔身同时听到了识海中净涪本尊的传话。 ‘到手了。’ 净涪魔身从道宫里的云床上慢慢睁开眼睛。 他往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杨元觉正拉着程沛连带司空泽一道埋头整理阵图,便将目光转投到待在天魔宗里等待着留影老祖劳动成果的安元和。 确定他们一切顺利之后,净涪魔身下得云床,衣袖一扬,整个人出现在天地胎膜边上。 宋微言宋祖师正正睁开眼睛,看见这一道凭空出现的身影。 “怎么了,有事?” 净涪魔身已经看过景浩界世界周围的混沌海,确定大半封锁在景浩界混沌海外的那些魔道修士。现在听得宋微言这般问,他便点头应了一声,“他们要回来了。” 宋微言闻言,也站起身来,抬手拔出他的宝剑,“老道坐了这么许久,终于是到了活动活动的时候了。” 如果是寻常时候,镇压守护着景浩界天地胎膜的宋微言是不能轻动的。但他知道左天行和另一个净涪这个时候正在做些什么,他更知道景浩界需要他们两个。所以他就动了。 宋微言朗声长笑,将宝剑竖在胸前,伸手轻轻抚过剑身,细细感受着那剑身上散出的锋锐剑气在他手掌上印下的刺痛。 忽然,他笑声一顿,手指快速在宝剑剑身上快速弹过。 “叮叮叮。” 清脆的金属音响起的同时,有一道道箭似的剑气飞出,向着各个方向飞去。而下一刻,那些剑气飞去的方向里都有各式各样的声音响起。 却是那些魔修们以各自的手段当下宋微言剑气时压不住的声音。 净涪魔身也不甘落后。 他就站在景浩界天地胎膜上,似乎没有什么动作。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双足所立的地方,已经被一层厚沉的y影所笼罩。 那是一片叫魔修都望而生畏的最深沉的绝望和憎恨。 纵然没有幽寂暗塔在身,纵然迎战强敌,净涪魔身也没有丝毫畏色。恰恰相反,他脸上还挂了一抹笑意。 八分平静,二分癫狂的笑意。 他站在景浩界天地胎膜上,目光望入那一片翻搅的混沌海中,似乎正死盯着某一个人,又似乎谁都没看,谁都没放在眼内。 他扬开双手,宽大的长袖垂落,无尽黑气从他脚下、袖间涌出。 像是簇拥着自己承认的帝皇的臣民,又像是接下了军令的将兵,黑气汹涌着扑向每一个被锁定的气息,要将那个气息的主人死死地拖拽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然而,每一个被黑气锁定的目标都不是弱手。 看着迎面扑来的黑气,一个个魔道大修士很快就认出了这些黑气的本质。 “暗土世界里的怨气/浊气/……” 随着各个声音响起,一声声碰撞的异响也络绎不断地响起。 黑气被撕裂,被扭曲,被打散……但很快的,这些黑气就又一次聚合成形,锲而不舍地向他们扑来。 虽然早知道这些东西不好对付,但真正对上这些东西的时候,那些个魔道大修士还是忍不住咒骂出声。 “该死的,要不要这么难缠?” “退。就景浩界的状况,这些怨气、浊气难缠是正常的,先退!” “不能退!这个小子动用了暗土世界里沉积的污浊,分明就是另有所图,我们一退,是如了他的意了,但之后童子问起,我们怎么交代?不能退!” “童子现在还在那边联盟的战场上,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出来了……” 净涪魔身将这些话统都听在耳里,自然也能感觉到自那刻起陡然衰弱下去的反抗。 但净涪魔身是什么样的人? 别人退一步,他就能跟着逼上三步!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又往前迈出一步,脚下那一个孔洞一般的泄口竟在这一迈步间又扩大了足足一倍。 无尽的黑气就像洪水一样滔滔不绝地向着那些气息所在的方向涌去。 第1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8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18节 黑气和黑光抵在一处,相互角力。这一场角力僵持了近一炷香时间之后,终于以源源不断的黑气胜利为结束。 “啊……”一声惊呼只响了半声,就被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的黑气连同它的主人一道吞没了去。 等到黑气褪去,那一处混沌海中甚至连点渣渣都找不到。 所有被黑气盯上的魔修见得同伴这般下场,心中俱各一凛,趁着黑气还没有将他们完全围拢的机会,骤然发力劈开一道通道,闪身离开了他们原本防守的位置。 也是避得远了,他们才终于得以仔细观察那些黑气的本质。 “这些污浊里绝对不只有修士、生灵沉浸的怨浊气!” 如果这些污浊心念仅仅只是景浩界世界中生存的修士、生灵所有,它就算能在这混沌海里留存,也绝对不能有这般威力。 净涪魔身将手微微放下,就有一团比其余黑气更黑更沉也更绝望的气雾在他手掌上方悬浮。 外间有修士盯紧净涪魔身手掌上的那一团气雾,脸色很有些难看,一字一顿地道:“当然不只有生灵的怨浊气,还有世界的。” “世界的?” 所有听见的修士都顿了一下,转眼死死地盯着净涪魔身手掌上方。 “怎……”么会有世界的怨浊气…… 那修士才刚说出一个字,就紧闭上了嘴巴。 他们领命封锁景浩界世界,自然知道景浩界世界的底细。而既然知晓这些,自然也就很容易明白净涪魔身手上为什么会有世界的怨浊气了。 “退!” 再没有人要和净涪魔身死拼,他们直接往后急退,清出景浩界世界之外相当一片距离。 看着这一片距离不远不近,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片被清空出来的间隔,其实就是净涪魔身,也就是景浩界世界能够辐s,he影响的范围。 在这个范围之外,净涪魔身要再想像刚才那般对他们动手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净涪魔身却不看他们,而是望向了他自己的手掌上方。 也就是那一片黝黑气雾。 事实上,如果有人细细观察,且认真对比过的话,他就会发现,净涪魔身手上这一团气雾虽然黝黑可怖,但较之早先却多了一种懒洋洋的懈怠感。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净涪魔身再想要催动这些怨浊气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他们错过了最佳的进攻机会,但净涪魔身不会提醒他们。 净涪魔身再抬头望向那些魔道大修士们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垮了。 “还以为你们能被他遣来封锁景浩界,怎么都是有些能耐的。没想到……”他摇头,“他的座下眷属要都是你们这样的,那我就要开始怀疑他是怎么稳坐天魔童子之位的了。” 净涪魔身话说得很毒,但没有人理睬他。 魔修间是没有主辱臣死这样的说法的,只有成王败寇,只有你死我活。这些场面话,有时候是有用,但在很多时候,却也不比空气强多少。 净涪魔身似乎也就是想要过过嘴瘾,那些魔道大修士要不理会他,他自己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倒是宋微言宋祖师纵着剑光在外头转了一圈后回来时,目光在净涪魔身手掌上方微微停了一瞬。 净涪魔身面不改色地对他点点头。 宋微言宋祖师也是一笑,重又回到他自己惯常的那个位置坐下了。 那些魔修全不理会净涪魔身和宋微言祖师两人,凑在一起商量过一阵之后,竟就景浩界世界影响范围之外重新布防。 他们重新布防不说,甚至还将消息传递到混沌海更远处,竟是要将防线完整地往后搬挪。 净涪魔身看着防线挪动那会儿出现的漏洞,心里满意地笑了一下。 再多来个几回,等到净涪本尊他们归来的时候,就会容易得多了。 净涪魔身将目光收回来,还自观察着他自己手上的那一团雾气。 说起来,他这也是第一次调用天地真正的本源应敌。看结果,似乎还真有些奇妙的变化。 净涪魔身定睛看过这一团气雾,又闭上眼睛感受了一遍,才发现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在吞没了一个外域魔修之后,景浩界世界的天地本源竟然得到了一丝丝的增幅。虽然这增幅不甚明显,不留神就会轻易错过,可增长就是增长,铁一样的事实。 而除了这天地本源的增长之外,净涪魔身还发现景浩界世界暗土里沉积的怨浊气——不仅仅是景浩界生灵因种种灾难而生出的怨浊气,还包括景浩界世界所生出的怨浊气,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消耗。 净涪魔身想了想,也就很快明白了。 一来吞噬消化掉一个天魔道的大修士,从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别说是像他们这一次这样的快速吞噬消化;二来,吞噬消化一位无执童子眷属的天魔道大修士,对景浩界中的芸芸众生乃至世界本身来说,都是一定程度上的复仇。 而复仇,哪怕没有消灭掉罪魁祸首,也会消去一部分怨毒与憎恨…… 想明白之后,净涪魔身心里不免很有些惋惜。 如果这些气雾真能无损地吞灭消化掉那些外域魔修就好了…… 他叹了一声,挥手散去那一团气雾。 可即便他手上没有了那一样大杀器,净涪魔身脚下的那个泄口一般的孔洞也还是有一浪接着一浪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气翻涌。 宋微言祖师看见净涪魔身此刻的模样,心里一凛,面上却笑道,“小友要实在无聊,也是可以出去走一走的。” 宋微言祖师说话间,目光还不断地瞥向外头忙活不断的外域魔修以作示意。 净涪魔身很有些意动,但想得一下,他就摇头道,“还是不了,外头太危险,出去了我怕回不来。” 宋微言祖师心中微惊,但其实也不觉得意外,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净涪魔身想了想,心头一动。 他脚下的黑气一滞,竟有一尊暗黑皇座凭空出现在他背后。 净涪魔身微微一退,便就屈身正正坐在那尊皇座上。 稍远处的那些外域魔修纷纷转眼往他那边瞥了一眼,又交换了一个目光,便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去了。 净涪魔身忙里偷闲,开始关注净涪佛身和张行那边的情况。 但这么一会儿功夫的耽搁,净涪佛身已经替老张头布置了一处供佛的地方,还将一幅药师琉璃光如来给挂了上去。 净涪魔身望去的时候,老张头正领着张行几个小童并小院里一同租住的人家送净涪佛身离开。 净涪魔身看了看净涪佛身,又看看站在老张头身旁的张行,目光来来回回地转过几遍之后,见净涪佛身是真的没想带着张行离开,问道,‘就这样将人放下,不怕他出了什么事情?’ 要知道,现在的景浩界可实在算不得安稳。 净涪佛身答道,‘他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再有,本尊还没有个说法。’ 他们三身确实分立,但再怎么分立,三身也都是一体。他们追求自我,所以也尊重自我的每一部分。 净涪魔身不再说话了。 净涪佛身弯下身去,无声拍了拍张行的脑袋,才对着送行的人一礼,告辞离开。 转身的那一顷刻间,除了净涪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净涪佛身正在跟净涪魔身说话。 ‘你要真的是无聊了,其实也可以找他们玩一玩的。’ 净涪魔身心里叹了一口气,撩起眼皮子瞥了对面那边一眼,又兴致乏乏地将眼睑垂了下来。 ‘不好下手啊。’ 对面人太多,这边他要出了这段位置,卸去了景浩界暗土世界的加持后,可就轮到别人一群打他一个了。 再说,本尊此时可正在往这边来呢。 他上去找人‘玩’自然是可以,不借用暗土世界的力量,单只靠他自己也确实可以,可要是撞到本尊和他两边同时需要全力调用力量的万一,那就不是他找乐子,而是乐子找他们了。 第686章 魔身 净涪佛身笑笑,不再劝了,自己继续往择定的前方迈进。 反正魔身自己有分寸,用不着他再来叮嘱些什么。 净涪魔身也确实始终没动,但他在天地胎膜上闲闲坐得数日之后,便静极生动,想要好好活动一下身体。 宋微言宋祖师见他那边有了动静,回身看了一眼,随手一剑劈下,将身前的魔修逼得往后倒退十余丈后,自己才一个闪身,重新回到了天地胎膜这边。 “你怎么不多歇一会儿?” 净涪魔身看了看宋微言宋祖师身上尚未平息的剑意,答道:“先前已经休息得够久了,躺得太久,对身体不怎么好,就起来活动活动。” 宋微言看了看他,只得道,“行吧,换你了。” 他回身接过镇守天地胎膜的责任,好让净涪魔身能够无有后顾之忧地在外头自由“活动”。但净涪魔身才刚想要往前迈出一步,就偏头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同一时间,宋微言也往那个方向望去。 在两人目光聚焦的地方,正有一道剑光一闪即逝。等到剑光散去,显露在原地的,却是安元和。 净涪魔身颇觉意外,“你怎么出来了?” “将事情处理完了,自然就能出来了。”说完,安元和顿得一顿,反问道,“怎么,你想要出去‘玩’了?” 安元和说他将事情处理完了,净涪魔身也就信了。他挑了挑眉,问道,“要一起吗?” 安元和笑了一下,抬手握住了宝剑剑柄,朗声笑答道,“自然。” 两人对视一笑,同时身形一晃,或化烟雾,或合剑光,纵身扑入了那一片混沌海中。 宋微言宋祖师看了他们的去向一眼,颇觉羡慕。但净涪魔身入了战圈,景浩界天地胎膜不能没有人镇守,他也只能在微微摇头后,老老实实安坐在剑阵阵眼所在,担起镇守重责了。 比起宋微言宋祖师的无奈和羡慕,被安元和塞了一把储物戒指和一个留影老祖的杨元觉就很难得的有些生气了。 “这算什么?!” “啊?我算什么?!一个个的都走了,就扔下我一个人吗啊?我算什么!劳工还是苦力?!” 程沛老老实实地锁在一旁,半点不敢吱声,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弄出些什么响动就将杨元觉的注意力拉到他自己身上,反让自己被杨元觉抓来泄愤。 要知道,杨元觉口中所说的“都走了的一个个”里头,可有一个是他嫡亲的兄长。 不单单是程沛,就连只剩下一片残魂的司空泽都小心翼翼地窝着,全然忘记了只要待在程沛识海世界里的他不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杨元觉没那么容易注意到他。 他们两人算是有经验的老人了,小心谨慎之下,很容易就躲过了这一劫。毕竟杨元觉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简单地不满自己现在被一堆活计埋了的状态,偶尔发泄发泄一下而已。 没办法,忙乱工作状态之下的杨元觉就是这般可怕。 于是,在程沛和司空泽躲开了之后,初来乍到的留影老祖就倒了大霉了。 杨元觉上上下下打量过留影老祖一阵,反平静而缓和地问道,“天魔宗,太上长老,留影?” 他称呼留影老祖时候的每一次定位都特别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审判之前给予留影老祖否认的机会,好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找错对象。 留影老祖听着杨元觉的话,心里发苦,但还是绷紧了脸皮,应道,“是我。” 说完,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顿了一顿后,聪明地放低身段,“前辈有事?” 不聪明不行啊,他实在不想再像上次那样,被人暴揍一顿后躺在深坑里听他说话。 这个阵修能跟那个剑修如此熟络,想来也不是好惹的。 还是老实干脆一点的好。 “啧。”杨元觉打量过留影老祖全身上下,忽然笑着问道,“听说你近来很是遭了些罪,怎么样,身体恢复了吗?” 留影老祖心下抖了一抖,答道,“劳前辈关心,已经大好了。” 杨元觉微微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来来来,跟我来,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 留影老祖听得,当即就要推辞。可他都还没有开口,就被杨元觉带走了。 程沛和司空泽看着杨元觉、留影老祖远去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 终于…… 程沛只在心里头说了说话,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没有逃得过杨元觉的魔爪。 “程沛,三日内将这里头的东西按照阵图上的阵点分理整齐。” 程沛心下一顿,却动作利索地站直身体,接住那一把储物戒指,应声道,“是。” 杨元觉这才真的带着留影老祖走了,独留程沛一人木木看着自己手掌上的那一把储物戒指怀疑人生。 司空泽扫了一眼那些储物戒指,看见储物戒指里收着的东西。 ——这并不难。毕竟杨元觉在将这些储物戒指交到程沛手上的时候就已经将安元和留在上头的气机给抹去了,顺手还换上了程沛的气机。而待在程沛识海世界里的司空泽,自然也能够通过他跟程沛之间的联络查看到储物戒指里的东西。 见得储物戒指里收着藏着的东西,饶是司空泽,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呼出声,‘他,他们是,洗劫了一整个魔门吗?!’ 之所以说了魔门,是因为这些储物戒指里的东西很多明显都是魔门各宗的特产。 程沛听得,连忙分神去查看储物戒指里的东西。而他这一看,就步了司空泽的后尘。 不过程沛的眼界到底比不得司空泽,就算他知道储物戒指里的东西难得、宝贝,也不清楚它们到底是有多难得、多宝贝。 所以愣了一会儿之后,还是程沛先回过神来。 ‘放心吧老师,这些东西的来路应该都是光明正大的。’ 没看见那位天魔宗的留影老祖被杨师带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生气吗?不生气,就意味着这些东西是他们心甘情愿拿出来的。嗯,至少是留影老祖他心甘情愿。 司空泽听得程沛这么一说,忍不住回忆了一下留影老祖被杨元觉真正带走前望向程沛的目光,也不得不点头。 ‘确实。’ 知道了东西的来历清白,司空泽就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而等到他再看向那些储物戒指的时候,司空泽的一双眼睛都是亮灿灿的。 ‘快快快,快将里头的东西都拿出来,我们仔细地看一看……咳,整理一下,毕竟杨元觉前辈只给了你三天,时间太紧了……’ 和司空泽一起相处了那么许久,程沛自然知道这一句话里其实重点就是“仔细地看一看”,至于后头的那些,都是遮掩的托词而已,当不得真。 可对着这许多的天材地宝,还是魔门各宗仔细收起的天材地宝,程沛心里头也是激动难抑。 这些天材地宝都是杨师拿来布阵的材料,他动不得这样的事情程沛自然是很明白的。可是这些东西现下被交到他手上叫他分理妥当,他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开开眼界的吧…… 程沛稳了稳情绪,应了司空泽一声,就捧着这一把的储物戒指一头钻入他自己的静室里头去了。 程沛的那些小心思杨元觉半点不介意。或者说,他将这些事情吩咐给程沛,本来就是有给他开眼界这样的想法。 按他的说法,如今还只是金丹境界,一直生活在景浩界世界里没有离开过的程沛,想要在阵道这条道上走得更远更宽,还真得要好好地开拓一番眼界。 程沛待在静室里头整整三日,才在第四天清晨ji,ng神萎颓地抓着一把储物戒指走了出来。 他将储物戒住捧给杨元觉,“杨师,都处理好了。” 杨元觉拿过那些储物戒指随意瞟了一眼,点头吩咐道,“你回去休息半日吧,这里暂且用不上你。” 程沛应了一声,又拜得一礼后就退了出去了。在他完全退出室内之前,他觑着空档抬眼小心地瞥了留影老祖一眼,又飞快低垂下头去。 留影老祖心里有点憋屈,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垂眼坐在原地。 离得杨元觉和留影老祖远了,程沛才终于能够笑出声来。 “噗哈哈哈……老师,你有看到那位……那位留影老祖脸上吗?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噗哈哈哈……” 修士,尤其是像留影老祖那个等级的修士,正常情况下,黑眼圈这样的东西是怎么都不可能出现在他们身上的,然而,今日偏偏就出现了意外…… 司空泽也是忍不住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唉,一个大修士,混成这副模样,也是可怜了……’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之后,程沛才问道:“说起来,杨师是在特别针对留影老祖?” 司空泽也点头,‘你没看错。’ 程沛是真的好奇了,“杨师不是我们世界的修士啊,留影老祖怎么就得罪了他呢?也没见杨师这样对待旁人的啊?” 司空泽闻言,定神看了看程沛,闭紧了嘴巴。 司空泽不说话,程沛也不再继续追问。他很自然地伸了一个懒腰,顺道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径直往他暂住的屋子走。 “累了累了,这回是真累了,我得好好休息休息一会儿才行……” 司空泽应声道,‘别忘记了,你只能休息半日……’ 程沛和司空泽都已经猜到了为何杨元觉对初次见面的留影老祖会是这般的态度,可留影老祖自己却没有想明白,就像是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何安元和当日二话不说就先揍了他一顿。 不过杨元觉和安元和可不曾顾虑到他。他们一个偶尔埋怨两句自己的工作量借机小小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一个始终跟随在净涪魔身身侧,拿着外头那些封禁景浩界世界附近混沌海的无执童子眷属练剑。 是的,练剑。 安元和每常冲杀,都不是以杀伤为目的,而是以练剑试剑为目的,看得同为剑修的宋微言宋祖师很是眼馋。 而净涪魔身对此却并不介意。很多时候,他在外间混沌海中冲杀的时候,还会分神关注一下安元和的新剑招,查看一下他新剑招的进展和杀伤力,然后在闲暇时候给他推荐出一位合适的天魔道眷属作为他下次的练剑对象。 对于净涪魔身的这些提议,安元和每次都认真听了,很多时候还会按着净涪魔身的推荐,找上外间的某一位魔修。 可以说,天地胎膜上的这三人日子过得真是异常的热闹和有意义,看得下头景浩界世界里的一众大修士们相当眼热。 于是在某一日里,陈朝真人领着几位天剑宗的剑修们穿着一身新制的法袍,也踏出了景浩界世界,站到了景浩界世界天地胎膜上。 他们出来的时候,恰正是轮到宋微言宋祖师“玩耍”而净涪魔身与安元和负责镇守的时候。 察觉到渐行渐近的几道锋锐气机,懒懒安坐在皇座上的净涪魔身睁开眼睛看过去,见得陈朝真人一行五人,目光在他们身上那件闪烁着莹莹微光的法袍,到底站起身来,对他们客气地点头见礼。 陈朝真人仔细地看了看净涪魔身,心里无声一叹,面上却也是端正了脸色,认真地给净涪魔身回了一礼。 他身后的一众剑修也都态度友好地回礼——哪怕他们猜到了净涪魔身真正的身份。 事实上,没有遮掩自身面目的净涪魔身眉眼五官就明白地摆在那里,纵然他头上留着长发,穿着一身黑袍,气质更与此时在景浩界世界里行走的净涪佛身迥然不同,也绝对没有人会注意不到净涪佛身与他的相同之处。 他是佛门的净涪比丘,起码也是那净涪比丘的一部分,同时,也是景浩界名副其实、当之无愧的暗土世界之主。 这真的是一对相当、相当、相当奇异的组合,但偏偏,这就是事实。 景浩界世界的天道承认他,暗土世界本源承认他,就连他们,其实也都是承认的。 净涪魔身看着他们动作,挑了挑眉,却也没有说什么,而是与安元和一道,纵身又入了混沌海里去。 而也就是在他们两人纵身离开的同一时间,当时正在外头演试剑阵的宋微言祖师身形一晃,就要脱出战圈,回到天地胎膜边上去。 显然,他这是也看见陈朝他们一行人了。 可宋微言的身形不过一动,战圈外头就猛然升起一道黑色的雾气,雾气朦朦胧胧,瞬息间就将宋微言圈了进去。 本来与宋微言对阵的那个魔修狰狞笑得一下,翻掌取出一面黑旗,黑色旗帜飘扬,围拢在宋微言身周的黑色雾气就淡去了一小部分。 这黑色雾气淡去,并不是因为宋微言做了什么,而是因为那一小部分黑色雾气正在全力发动,要侵入宋微言身体里去。 “我让你们拿我们当乐子逗玩!” 那魔修狠狠地骂得着,摇动旗帜的力道愈渐加大,竟在瞬息间形成了一片浪花。 而除了这一位魔修爆发之外,另一边也正有几个魔修快速闪身往这边赶。那些人的脸上,也是一色的狰狞和凶狠。 竟是爆了? 危机之际,宋微言丝毫不惊,手中宝剑光芒大盛。而呼应一般的,他身上也有剑意闪耀。 剑意、剑光交融,直接将那些已经侵入他r_ou_身、围拢在他r_ou_身外侧、正汹涌澎湃地往他附近填充的黑色雾气全数消融殆尽。 那魔修心中恨毒,也不跟宋微言扯皮,甚至都不想等外头的魔修合围,自己就念诵咒语,背后升起一团黝黑魔气,魔气中央,一道天魔相若隐若现。 宋微言这边情况急转直下,净涪魔身与安元和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幸好,他们两人很有默契,纵然一开始各自找上的对手不同,他们的距离也没有分得太远,还在左近。 如今情况陡变,净涪魔身与安元和却是谁都没有惊慌。仅仅是一个目光的碰撞之后,净涪魔身与安元和便就各自迎上了对手。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过要联合。 净涪魔身身形飘忽不定,只在他择定的那个魔修附近游走。而每当他心中念动,即便只是简单的一举手一投足,也必然会有一道纯粹的心魔魔气溢出,悄无声息地融入那魔修周围的魔气之中,拨动他的心念。 净涪前身‘皇甫成’本来就是天魔道的修士,他天资非凡,后来更是以天魔道为根基,不断吸纳景浩界中魔门各宗的ji,ng粹,融入自己的天魔道修行里去,而且也很是取得了一番成效。所以,哪怕这些天魔道修士们走的天魔一脉与景浩界中天魔宗修士走的天魔一脉很有差异,也还是被净涪魔身窥破了些许根底。 被净涪魔身抓住了根底,即便几个世界的天魔一脉还有些差距,却也已经拦不住净涪魔身以这些根底为基,找到他们的罩门了。 净涪魔身不过绕着那位魔修转了几回,那本来还奋力想要将净涪魔身生撕的魔修动作就僵住了。 “你……” 嘭的一声闷响,那修士整个人炸开,掀起一大片气浪。 那些炸开的气浪甚至都没能触碰到净涪魔身的衣角,反而还将刚要逼上来的那些魔修们逼得往后退了退。 而就是气浪炸开的一小会儿功夫里,净涪魔身已经闪身退回到了景浩界世界能够影响到的那一片范围里了。 站定之后,净涪魔身先看向了宋微言的位置——先前就以他的状况最凶险。 宋微言身上剑意略微萎颓,形容也有些狼狈,显然是吃了点小亏。 净涪魔身见他无甚大事,才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安元和。 安元和的情况比他还要好一点,正色不变气不喘地提剑追着另一个魔修满地跑。 净涪魔身笑了一下,纵身往前一闪,觑中一个魔修就扑了过去。 也是交上了手,那魔修才发现了不对,他正想要叫人,却见净涪魔身合掌一拍,轻微清脆的拍掌声直接压过了他最后的微弱气声。 净涪魔身看着这个魔修眼中神光黯淡下去,宽大的衣袖顺势往前一扫,那个魔修便彻底没了影踪。 净涪魔身旋身一踏,径直出现在另一个魔修的背后。 那魔修倒是比净涪魔身前一个锁定的魔修警觉,见净涪魔身向他靠近,他身后一道黑色魔气一闪,便有一道天魔相从他背后走下,抬手拦住净涪魔身。 见得天魔相迎上净涪魔身,那位魔修立刻和另一边不远处的同伴回合。 两位、三位魔修聚拢在一起,不过目光一接,便有人捧出一架七弦古琴,盘膝虚空一坐,抬手挑动琴弦。 “铮……” 琴声起时,又有一道飘渺奇音不知从何处升起,合着琴音一道,向着净涪魔身所在攻去。 琴声、人声齐动之时,那一道正面迎上净涪魔身的天魔相忽然对着净涪魔身笑了一下,腾身往侧旁一挪,就绕着净涪魔身跳起舞来。 天魔妙音配上天魔妙舞,便是净涪魔身,在淬不及防之下,也得吃下一记大亏。 重点,在淬不及防之下。 问题是,早在净涪魔身从景浩界中出来对上他们的时候,净涪魔身就已经有了准备。而早前那一段在各个魔修眼中惹得他们暴怒的所谓“逗弄”时间,却正是净涪魔身做最后准备,做下重重动作的时候。 第687章 归来 净涪魔身轻声笑了一下。 笑声一起,立时无缝接入那琴声、人声之中,琴声、人声中潜藏的玄妙力量立刻被引动,正正偏移了祸乱心神的对象。 也就是说,这些琴声、人声攻击的对象,已经从净涪魔身转向了那个正绕着净涪魔身翩翩起舞的魔修。 情势陡变,那位魔修一时措手不及,直接被琴声、人声攻入心神,整个人身体一顿,立在原地微微颤抖得一小会儿,脸色煞白,当场吐出一口暗血来。 走火入魔。 净涪魔身觑见机会,身形不过一闪,就站到了那个魔修的身后。随着他一同逼近的,还有净涪魔身闪着莹莹光芒的手掌。 在一众人的目光之中,那手掌轻轻巧巧地按在了那修士的百会x,ue上。 “小辈拿命来!” 今日里不过才打过一个照面,他们中就有两人死在了这个小辈的掌下。显然,他今日是想大闹一场了! 一众魔修齐齐转头,望向站在中央处的同伴。 那魔修眯着眼睛打量着净涪魔身,脸上无喜无悲,根本不为那两个已经死去的同伴所触动。 “没那么简单。”他打量得片刻,抬手虚虚一按,忽然对着一众魔修喝道,“守住自己的位置,别管他。” 一众魔修皱了皱眉,但三三两两交换得几个眼神之后,却也真的没有动静了。 那为首的魔修见得,满意地点头。但立刻,他就点了几个人上前,围剿净涪魔身。 “哈哈哈……” 净涪魔身朗声大笑,竟是不避不让,身形一晃,便合身扑了上去。 “来得好!” 看着净涪魔身跟几个同伴交战,那位为首的魔修心里皱了皱眉,又往宋微言、安元和那两头仔细看了看。 至于后头从景浩界里出来的陈朝几人,他根本就没看在眼里,只是目光一扫,就像看空气一样的望过去了。 本来也是,连离开小世界天地都需要借助法衣的还没有飞升的小修士,能拿他们这些人怎么样? 团团瞥过一番之后,那位魔修便就收回目光,压着眉在那里急速思考。 不对,不对,不对……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净涪魔身独身一人迎上五个飞升境往上的天魔童子眷属,境况难免比之先前惊险。不过片刻,身上便带上了伤。 可伤口上撕裂、灼烧的感觉并不能吓唬得了净涪魔身,叫他避退。恰恰相反,这些疼痛感觉直接刺激到了净涪魔身,叫他更癫,更狂,也更狠厉。 净涪魔身脸上笑容癫狂,身体在这既宽广又狭窄的地方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地闪烁。每一个闪烁的瞬间,都有一道魔气牵引心魔特有的波动,趁着对面那些魔修心头浮动的情绪,直接拍落在那些魔修的破绽之处。 即便他出手的每一个瞬间,左右前后也都会有一道攻击冲向他,要将他重创,他也丝毫不退,照旧扑上去。 以伤换伤。 看着净涪魔身身上一道道浮现的伤口,那位始终在一旁观望着的魔修不见欢喜,反将眉头皱得更紧。 忽然,他眼神一凝,回头爆喝道,“死守外头防线,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冲过来!” 是他大意! 守在景浩界世界之外更远处的那些魔修听得这个魔修的命令,有人心头陡然明悟,也有人依旧弄不清楚情况,但不管怎么样,那些魔修都在顷刻间动了起来。 正在与人厮杀的净涪魔身自然也听见了那位魔修的话,但他半点不急,反而还又悠悠地笑了起来。 “想起来了吗?不过可惜,太迟了……” 净涪魔身的声音才刚落下,那边还在快速调整防线的一众魔修修士眼底乍然闪过三道淡青色的道光。 道光如同陨落的星辰一般,猛然从混沌海的更深处冲出,直直地向着景浩界世界坠去。 那位最先察觉的魔修心头一紧,手上半点不慢,猛然敲响了一个通体漆黑的小钟。 钟声顷刻间响彻这一片混沌海。 这一角混沌海忽然被一股蒙蒙的黑雾笼罩。黑雾之中,所有生灵的神智都开始控制不住地模糊。 不得不说,这一位魔修的反应足够利索。可是他太高估了他手里的那一个小钟,也太低看了那一座混沌岛屿的主人。 钟声所过之处,万物喑哑,就连净涪魔身、安元和与宋微言都难以自控地僵在了原地,可那三道道光却根本连停都不停一下,照旧目的明确地投向景浩界小世界。 掌种的魔修眼睁睁地看着三道灵光划过他们一行人的封锁,毫发无损地没入景浩界世界之中。 他气极,转头便直接锁定了净涪魔身、安元和与宋微言一行人。 一声冷笑之后,他鼓起浑身真元,再次重重地一敲小钟。 “当……” 厚重混沉的钟声直接撞向了净涪魔身一行人。 净涪魔身心头一震,只觉得耳朵、识海、神魂这一瞬间除了这一道钟声竟再无其他。 将将落在景浩界世界土地上的净涪本尊与正要再抬脚往前迈出一步的净涪佛身同时脸色一变,抬头望向景浩界世界之外。 随着他们动作,他们身上所有留存的力量统统毫无保留地涌向净涪魔身。 青铜宝塔、虚淡佛陀金身、净涪魔身本身修持却从未在人前显现过的心魔相,在这一刻,统都出现在净涪魔身身侧,死死护持着他。 力量在抽离,且抽离的速度还非常快…… 净涪本尊和净涪佛身禁不住同时动了动眉头。 缓过了最初的那点不适之后,净涪魔身就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了。这个时候,他甚至还能抽出工夫来跟净涪本尊和佛身两人打商量。 ‘就先将力量借给我吧,让我、我们都看看,现在的我们到底拥有多大的杀伤力。’ 听净涪魔身那跃跃欲试的语气,本尊和佛身同时沉默了一瞬,但也没有阻止。 这就是应允了…… 净涪魔身睁开眼睛,看着对面余怒未消的魔修,忽然咧开嘴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和净涪魔身自己身体因为疼痛本能的痉挛混杂在一起,狰狞扭曲得简直叫人认不出来。 那个魔修又皱了皱眉头,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个小辈…… 然而,净涪魔身没有想要给他时间好让他想明白的意思。 他身体一躬,脚下陡然发力,整个人就化作一阵风,呼的一声冲向了那个魔修。 在他冲出的那一顷刻间,在他身侧显现出来的那尊青铜宝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化成了一座幽幽寂寂仿佛吞没了所有光线和希望,只余无尽黑暗与绝望的九层玉白宝塔。 宝塔初初显现,便当空一旋,落向一道身体虚幻、五官模糊的影子掌上。 都是一样的身体虚幻、五官模糊,但这道影子和后头跟上的佛陀金身却又是不一样的。 佛陀金身的身体确实虚幻、五官也是模糊,但所有人看见他,还是会在自己的眼中、心里映照出净涪的五官和身形来。他们知道这尊佛陀金身都会是什么模样。 可这道影子却不是这样的。 每一个看见这道影子的人,哪怕他们不曾起意想去探究这道影子的五官和身形,但只要他们看见他,映照入他们心里、眼里的,就是他们最为看重、最为眷恋的那个人。 心魔。 几乎每一个从那种幻相中脱出身来的修士,看着托了一座宝塔跟随在净涪魔身身后的人影,心里头都不自觉地浮起那样一个字眼。 下方景浩界世界里,左天行脸色复杂地将目光转向净涪本尊,“你果然还修了魔道。” 但是没想到,居然会是心魔道…… 对左天行的说法,净涪本尊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便又将目光重新投向景浩界世界之外的那一片混沌海中。 至于一旁的皇甫成,他还是昏乎乎的,始终没能从那一眼映照入他眼里、心里的人影中回过神来。 心魔相显现,托着显化幽寂暗塔相的九层宝塔紧跟在净涪魔身身后,带着和净涪魔身脸上一模一样狰狞扭曲的笑容,找上那个魔修。 而虚淡佛陀金身,却是随着心魔相的前进,一点点融入心魔相的影子里。 心魔与佛陀,在此刻成了光暗映照的两面。 景浩界世界之中,净涪佛身眼神一沉,结跏趺坐,手中拿定佛珠,念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 随着净涪佛身念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心魔相手中的那一座幽寂暗塔里,竟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飘出了整齐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 不过许是因为此时调用宝塔力量的是幽寂暗塔,这整齐、堂皇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落在众人耳中,竟有了一种别扭、诡异的扭曲感。 受这诡异的经文声感染,心魔相身上竟渐渐生出了些许似真似幻的光影。 光影映照入人眼,能直接将人拖入心魔相所幻化出来的天地中。 安元和好奇看了一眼,心神也都禁不住摇曳,要被拖入那个幻境之中去。 他连忙谨守心神,引动剑意,借剑意摧折幻境,要将自己从那个幻境中带出来。 然而,就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挣脱了幻境的那一刻,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正往外疾驰的净涪魔身,都齐齐转了面孔过来,对着他笑了一下。 安元和知道不好,迅速稳住心神,擦亮剑心。 剑心明亮,大放光芒,便有无穷剑意喷涌,向着四方虚空扑去。 第1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9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19节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听得噗嗤的一声轻响,真正地脱出了幻境。 安元和抬眼望向周围,真正看见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之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望向净涪魔身那边。 就是安元和刚刚被心魔相余威波及的一小会儿功夫,净涪魔身也已经冲到了那个掌钟魔修面前。 那掌钟魔修像是被摄住了一样,木愣愣地看着跟随在净涪魔身后头的心魔相,久久没有动作。 这也难怪,他刚才敲响一记钟声,将这一个混沌海角落镇压,耗去的真元可真不少。 净涪魔身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趁人之危,他在那掌钟魔修身前站定,对着他伸出手去。 他身后的那尊心魔相也抬起一只手来,伸向那个掌钟魔修。同时,那座幽寂暗塔也幽幽地亮起了暗光。 暗光、扭曲怪异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诵经声,都在同一时间,向着那个掌钟魔修涌去。 那个愣了许久的掌钟魔修目光一凝,整个人都‘醒’了过来。 他怒瞪着攻来的净涪魔身,祭起手上小钟又要敲响。但幽寂暗塔的暗光正正在这个时候向他刷了过来,还有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魔身笑了笑。 他身侧的心魔相也是一笑。 掌钟魔修的真元在完全灌入那小钟、完全敲响小钟之前,陡然散去。 净涪魔身抬袖一收,快速将那掌钟魔修的尸体收入袖中,便带着他的心魔相和幽寂暗塔急退。 直等净涪魔身回到了景浩界天地影响范围之内的时候,那些魔修才反应过来,直接扑向净涪魔身,“小辈休走!” “将宝钟和尸体留下!” 净涪魔身舔去唇角上溢出的血丝,脚下用力一跺,便有一片y影出现在他的脚下,然后就是无穷无尽地从y影处往外喷涌的黑色雾气。 所有追赶的魔修立时就停下了,只在原地喋喋不休地放狠话。 事实上,他们也知道,此时的净涪魔身必定很虚弱,甚至可能就是一个空架子。毕竟刚才的一场战斗绝对消耗颇大。他们也知道,只要他们齐心合力、一涌而上,怎么都能将到了净涪魔身手上的东西抢回来,更甚至,他们还能将净涪魔身拿下甚至是打杀。 他们都知道,但他们也都在那黑色雾气面前停了下来,没有谁再往前一步。 原因也很简单,哪怕此时的净涪魔身虚弱至极,在那一片位置上,得到景浩界世界支持的他,爆发之下,怎么样也得再带走一两条人命。而他们,不想自己成为那一两条人命中的一个。 他们不能确定如果自己重伤,旁边的同伴会不会有人伸手救援。更甚至,他们都不知道重伤的自己会不会成为其他同伴下黑手的对象。 这些魔修心中的顾虑,净涪魔身统都清楚,他勉强回复了一口气之后,先是对已经站到了他身侧护持他的安元和点点头,然后又转了头回来,对着那一众魔修笑了一下。 那些魔修心里更气。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都没有谁再往前踏出一步。 安元和心里有些无奈,但还是问道,“怎么样?” 护持归护持,问话归问话,安元和也始终只是站在净涪魔身身侧,没有抬手去扶他。 净涪魔身点头,眉眼间有些笑意,“很舒爽。” 安元和也不再问,转手将一个储物袋塞了过来。 对于他这个等级的修士来说,储物袋这玩意儿,还真的很上不了台面。但净涪魔身却兴致勃勃地接了过来。 他转眼往里头看了看,果然就看见里头的两三具尸体。 “多谢了。” 安元和道:“回头让我看一看你的心魔相就好。” 净涪魔身知道,所谓的看一看,其实是‘试一试’,安元和想要试一试他的心魔相。 他答道:“等回去之后吧。” 安元和点点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又问了问宋微言、陈朝真人的情况,便就离开了天地胎膜这边,回到了景浩界世界里。 景浩界世界中,净涪佛身睁开眼睛,先看了看回到他掌控中的虚淡佛陀金身和光明佛塔,才站起身来,对着将他团团围了一圈却没有惊动他的百姓合掌拜了一拜,称谢道:“多谢诸位护持。” 那些百姓连忙还礼,“师父没事真好。” 净涪佛身告辞离开,离开之前,一点璀璨的金色佛光完全不惊动旁人,直直升上半空,化作一片光雨淅淅沥沥地洒了下来。 每一个沾染了光雨的凡俗百姓心里头都是一轻,只觉得身体都更有力,更强壮了。 走出了人群之后,净涪佛身丝毫不停留,依旧按着他自己的节奏,一步步地向着前方走去。 不过和专心致志赶路的往常不同,这个时候的净涪佛身稍稍有点分心。 他分出了一点心神,关注着净涪本尊与魔身之间的情况。 净涪本尊见得净涪魔身落入景浩界世界中,便就对他点了点头,身形一闪,消散在原地。 左天行与安元和特意在整个景浩界世界范围内感知了一下净涪本尊的气息,都没有找到他的所在,到得最后,两人齐齐望向净涪魔身。 净涪魔身面不改色地迎上安元和的目光,却是半点不理会左天行。 安元和摇头笑了笑,还是没有深问。 最有可能从净涪魔身这里得到答案的安元和根本提也不提,左天行就是心里再好奇,也只能偃旗息鼓。 他微不可察地打量了一下净涪魔身,心里叹了一口气,但面上却还是若无其事地问道,“我看见你刚才特意收集那些魔修的尸体,这是……” 这不是什么秘密,净涪魔身也懒得拿这个来拿捏左天行,就随手将安元和递给他的那个储物袋掏了出来,从里头拿出一具尸体,当着左天行的面,让那具尸体成为了景浩界世界的养料。 随着一具魔修尸体被景浩界天道消化吸纳,左天行很清楚地看见了景浩界世界后续的一系列反应。 世界在雀跃,天道在欢呼,另还有一缕缕的功德落向净涪魔身和安元和身上…… 左天行看向景浩界世界之外的那些魔修的眼神都变了。 变化了眼神的,并不单单只有左天行,还有皇甫成。 他似乎看到了一条……削减他身上无边业力的通天道路。 至于那些魔修其实根本都是另一个‘他’座下眷属这件事情,皇甫成半点不放在心上。 见得他们两人的脸色,净涪魔身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但很快的,他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没别的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 左天行、皇甫成都是摇头。 净涪魔身转眼看向安元和。 安元和答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练练剑。” 净涪魔身没再多说什么,对他点点头,便散开身形,回归暗土世界里去了。 回归暗土世界之后,净涪魔身直接就投入了暗土世界深处,借助暗土世界的本源,舒缓r_ou_身、神魂上的不适,调养身体。 不得不说,刚才的那一场厮杀,比之前一阵子借助暗土世界本源在景浩界天地胎膜上冲杀还要更累人得多。 但在他完全沉入定境之前,净涪魔身还是将一个做工简单的木盒送到了佛身那边。 净涪佛身看见那个陌生但又熟悉的木盒,眉眼动了动,却没打开它,而是挥手在木盒上加上了一道金色佛光。 金色佛光裹夹着木盒,向着妙音寺藏经阁的方向投了过去。 金色佛光的速度极快,等佛光带着木盒穿过妙音寺中的重重阵禁落入守在藏经阁里的清显大和尚手上的时候,左天行也正带着他自己的那一份天地源果与陈朝真人等一道回到天剑宗里。 和左天行直接找上陈朝真人与天剑宗掌门、长老等不同,不甚清楚木盒里头到底都放着什么东西的清显大和尚直接便在藏经阁里头打开了木盒。 木盒打开的那一瞬间,充沛的天地源力逸散出去,让当时身在藏经阁里的所有沙弥、比丘、大和尚们都震了一震,禁不住从经文中抽出神来,转眼望向清显大和尚的方向。 第688章 祭祀 “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这样的,这样的……”引人垂涎? 清显大和尚都还没有往木盒里多看一眼,便立即将木盒合上。 木盒不过刚刚闭合,那些极度引人垂涎、叫人心动的气息就在须臾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藏经阁里头所有子弟那还没有平复下来的躁动,如果不是那始终在他耳边、心头呢喃催促的感觉,清显大和尚也要以为刚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看着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木盒,清显大和尚苦笑了一下,“净涪师侄这回可真是……” 他低唱一声佛号,也不叫人,自己抱了那个木盒在怀,避过藏经阁里头的所有耳目,直接找到了清源方丈。 清源方丈看看突然找上门来的清显大和尚,又看看清显大和尚怀里的那个木盒,心下一动,抬手招呼清显大和尚入座。 “是有什么事情吗?” 清显大和尚看了看左右。 清源方丈了然,一时闭目,合掌低唱一声佛号。 佛号声落,方丈云房里头各处供奉、雕刻的佛陀、菩萨以及一应佛宝齐齐亮起金色的佛光。佛光蒸腾,须臾间将这座院落团团拢住,悄无声息地隔绝去他人窥视的目光。 清源方丈偏头看清显大和尚。 清显大和尚这才将怀里的木盒放到两人间的案桌前,抬手打开木盒。 木盒打开,那异样撩动人心的气息涌出,叫清源、清显两位大和尚都禁不住从心底升起一种强烈的渴望。 然而,他们两位都是合格乃至出色的大和尚。不过一个垂眼、定神的须臾工夫,他们就已经从那种强烈的渴望中挣脱出来。 “这是……” 清源方丈探头,看见木盒里装着的那一个巴掌大小的浑圆果子。 “这是早先净涪师侄送回来的。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我觉得……”清显大和尚顿了一顿,抬眼就迎上清源方丈的目光,“这就是天地源果。” 清源方丈别开目光,重新打量了一眼里头的果子,点点头,伸手将木盒重新阖上。 “应该是它没错了。” 清显大和尚和清源方丈都看过祖泉禅师递送回来的那封书信,自然听说过净涪跟左天行带上皇甫成到天外去寻找天地源果的事情了。 “我们这里得了一枚,想来天剑宗那边应该也会有。” 清源方丈点头,又看了看面前稳稳摆放着的木盒子一会儿,沉吟着问道,“你觉得……这个果子该怎么处理?” 清显大和尚心里似乎已经有了打算,这会儿听得清源方丈问,他也就答道,“天地源果这样的东西,师兄,我觉得应该留下寺里。” 比起天静寺那边,根基薄弱的妙音寺更加需要这一枚果子。 反正不论将果子留在哪里,只要没有使用特别的手段遮掩保护,这果子中蕴含的天地之源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天地本能的索取下滋养世界,留在哪里基本无差。但妙音寺和天静寺这两个地方一对比,那必然是妙音寺更需要供养天地源果之后天地那自发的惠赠啊。 清远方丈微笑着点了点头。 代表着天地源果主人的清显大和尚与代表着妙音寺的清源方丈两人既然达成了共识,便很快连后续的安置事宜以及处理、协调事宜都给商量妥当了。 将了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确定下来之后,清显大和尚捧着茶盏坐在清源方丈对面,看了看侧旁那一个尚且紧紧合拢着的木盒,便转回目光来看着清源方丈。 “方丈师兄,这天地源果很宝贝吧?” 清源方丈才刚刚呷了一口茶水,正闭着眼睛回味,冷不丁听见清显大和尚这一句问话,动作不由得顿了一顿。 作为妙音寺的方丈,清源大和尚也相当了解各个院堂下头的镇守长老。所以现下只是听了一下清显大和尚的话风,便知道他心里的计较。 这是替净涪给他讨赏呢。 当然,清源方丈也承认,这一回还真的得有所嘉奖。 于是咽下那口茶水之后,清源方丈便冲清显大和尚点了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但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之后,清源方丈也苦着一张娃娃脸对清显大和尚发愁,“可是,唉……寺里又能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嘉奖净涪师侄的呢?” 佛宝?别说他用不用得上,就连他需不需要都难说。 藏经阁里的藏经与诸位大和尚的修行心得又或是指点?似乎是很适合净字辈的小弟子,但净涪自己本身就是藏经阁里的弟子,而且凭他的悟性,怕都已经将整个妙音寺藏经阁掏空了。 清源方丈拿着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清显大和尚。 或许,清显师弟能给他些主意? 清显大和尚不过略顿了顿,便道:“方丈师兄可知道净涪师侄的俗家?” 清源方丈心里隐隐有些明悟,“你是说……净涪师侄的生身母亲?” 净涪俗家里头,真正还有因缘牵扯的,就只剩下他生身母亲和他嫡亲的弟弟了。其他那些因血缘而牵系上因缘的人,都已经在早些年断了个干净。 ——这些事情,清源方丈都是知道的。 清显大和尚点头,“如今世情越渐险恶,各处地方天灾人祸时有发生,那女檀越一介凡俗,就算净涪师侄此前曾特意做了些防护,也怕有些什么意外。更何况,这时候净涪师侄的俗家弟弟并不在程家那边……” 清源方丈听着,也是不住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确实可以多照顾一下她。”但在真正拿定主意之前,清源方丈又道,“不过……此事还需要跟净涪师侄商量过再行决定。” 清显大和尚也是点头,“应该的。” 于是,等到清显大和尚从方丈云房回到藏经阁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拿出信纸,与净涪佛身送了一封书信过去,好询问净涪佛身的意见。 净涪佛身收到这封书信的时候,还正在寻找最后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路上。 “照顾、护持娘亲么?” 他想了想,脚下未停,头已经往程家所在的方向偏了一偏。 此时魔身正在暗土世界本源里调养,不好打扰他,净涪佛身便往识海中看了本尊一眼。 净涪本尊睁开眼睛,道:‘娘亲那边的布置是由你我亲自动手,不需要担心。’ 说实话,即便是妙音寺要为沈安茹特设层层保护,也未必能够比得上现在沈安茹身边的布置。而且…… ‘娘亲也不愿意离开。’ 早在预见景浩界今日境况的十多年前,他们就已经试探着询问过沈安茹的意见。但在那个时候,沈安茹就拒绝了他们。 他还记得,那时候她说的话。 “我还是不去了,去了妙安寺那边,你反倒得为我担心。而且沛哥儿他还小,到时候一定还需要人帮他稳定程家……” 说是沛哥儿需要人帮他把持程家,但沈安茹真正的顾虑,净涪全都清楚。 如果沈安茹走了,在妙音寺的地界上安居,程先承、程次凛他们绝对会跟上。他们再拖家带口的,到时候出现在妙音寺一众僧侣面前的,就会是一整个程家。 这无关乎因果,也不会有人深入清点净涪与他们一家人的因果是否已经彻底了却,只在乎人心。 在朝不保夕的生死危机面前,确实还有人会顾忌自己的脸面,但更多的人,能将自己的脸皮亲手撕下,扔在地上踩上几脚…… 作为净涪比丘生身母亲的沈安茹到了,净涪比丘生身的父亲、嫡亲的祖父母、叔伯婶娘之类的不能到?到了能不理会? 净涪比丘的俗家到了,招待了,给予了保护,那其他大和尚、比丘、沙弥的俗家亲人呢?能不能来?来了能不招待?能不能也给予相应的保护和照顾? 沈安茹不想在那样的时候考验人心,更不愿意去给她的孩子添麻烦。 不论是净涪,还是程沛。 她就希望她的两个孩子都能好好的。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安危影响着她的两个孩子,所以她自己先跟净涪提起,让净涪替她在程家里做出一个安全的保护所。 她跟净涪提议的时候,眉眼间都是笑意。 “……不如就涪哥儿你给娘亲收拾、布置一处地方?” 她那时候的语气就跟哄孩子一样的。 “娘亲觉得,涪哥儿收拾出来的屋舍,可要比妙音寺替娘亲准备的要安全得多呢。” 净涪佛身看了看程家正堂里属于沈安茹的那一个小佛堂,无声笑了一下,又问净涪本尊道,‘你觉得让寺里给娘亲供一盏长明灯如何?’ 佛门向来就有替人供长明灯祈福的传统,但天静寺、妙音寺之类的大寺却少有替外人燃起长明灯的时候,这都是各方分寺以及一些小寺、小庙的活计。 听得净涪佛身的提议,净涪本尊斟酌一番,点头道,‘可以一试。’ 就凭净涪佛身送回去的那一颗天地源果的功劳,足以让妙音寺里特别为沈安茹燃起一盏长明灯了。 确定下来之后,净涪佛身便将提议送了回去,自己继续埋头赶路。 清显大和尚接到净涪佛身的回信之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摇头笑了笑,“这孩子啊……” 竟然就只有这么点要求……不过,净涪自己愿意吃亏是一回事,他这个师叔却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清显大和尚直接起身去找清源方丈。 对于净涪的嘉奖,也很快就确定了下来,然后在他们将那一枚天地源果正式祭献给天地的那一场祭礼上公布了出来。 那一日,天清气朗,天气好得……仿佛连弥漫在天地间的魔气都淡去了许多一般。 清源方丈撤去身上的所有伪装,着一身宝光袈裟,头戴佛冠,亲自捧着那一个盛着天地源果的木盒步步踏上祭台。 祭台外侧,则是一众大和尚默然静立。 既是观礼,也是见证。 是的,这里也只有妙音寺的一众大和尚们,没有一个比丘和沙弥。 清源方丈礼敬过天地之后,才上前将那个木盒打开,露出里头的那个天地源果。 天地源果甫一无所遮掩地暴露在天地间,妙音寺祭台所在的这一片天地都在欢呼雀跃,更有一缕缕源气被无形的力量抽出,融入景浩界天地之中,滋养世界。 与天地源果里头的源气被抽取的同时,亦有一缕缕的天眷和功德分别落在妙音寺与净涪身上。 不单单只有净涪佛身和本尊,就连此时隐在暗土世界里调养的净涪魔身也有天眷和功德源源不断地落下,帮助他快速调养r_ou_身、元神。 净涪魔身状态的快速恢复影响到了景浩界暗土世界,暗土世界中元气不断起伏波动,惹得左天行频频侧目。 “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陈朝真人察觉到左天行的异动,寻了个机会,传音问道。 “无事。”左天行微微摇头,也传话道,“师父,我们还要在这里继续扯皮吗?” 和妙音寺那边的高效率不同,同样将天地源果送回宗门的左天行这边动作就慢了不止一拍。甚至这会儿妙音寺那边都已经将天地源果祭献给景浩界世界了,天剑宗这边也还在为这一颗天地源果到底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祭与天地不断掰扯。 就算是这样,左天行也还得为他将天地源果这样的事实感到庆幸。要不然,怕连到时候的祭祀人选也还有得争。 毕竟哪怕他是道门此时当之无愧的道子,也还是会有人能找出一个个理由来反对他。 陈朝真人也很有些不耐烦,但也没有办法,天剑宗里头的利益纠葛就是这么的复杂。 他传音道,“再等一等。” 左天行苦笑了一下。 “可是师父,妙音寺那边已经将天地源果祭献了。而我们这边……”左天行看了看不远处打开的木盒,按下耳边、心底回荡的无声催促,“我们这边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颗天地源果祭献出去,哪怕抽取天地源果中源力的速度相当缓慢,对重创的景浩界天道也确实大有补益。而就在这个时候,景浩界天道看到了另一颗明白摆放在它眼皮子底下的天地源果…… 想想,它能不催促他么? 陈朝真人察觉到左天行的急躁,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扬声道:“够了!” 随着他的声音一道传扬出去的,还有他的剑意。 磅礴的剑意向着四方喷涌,重重压在堂中所有人的身上,完全地引来了他们的目光。 迎着堂上一众大剑修的目光,陈朝真人面色不善地道,“诸位是不是忘了,这一颗天地源果到底是为的什么带回来的?” “我们自然是记得的!我们当然也记得是谁将这枚天地源果带回来的。”堂上有人提起自身剑意,破开陈朝真人剑意的镇压,“这不是已经定下了由左师侄主祭么?” 很显然,这位剑修将陈朝真人的这一遭爆发的原因当成是他对天地源果所带来的利益划分不满意了。 陈朝真人冷哼一声,铺展开去的剑意瞬间收缩,统统镇压在那位剑修身上,直接将那剑修压得开不了口接话,只能死死支撑。 “我不关心这些!我需要知道的是,到底什么时候祭祀天地!?” 陈朝真人确实是天剑宗数一数二的强者,也确实得到很多人承认,但在真正争夺利益的时候,却也依旧有人愿意站出来,扛住陈朝真人的威压发表他们的意见,争夺他们的利益。 就不说陈朝真人了,哪怕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宋微言宋祖师,只要他没有拔剑,也照样有人站出来。 这也并不是说天剑宗的这些长老们为了种种利益好处无视辈分师传,而是因为他们胸中的那一口剑就想要他们争。 剑器乃争斗杀伐之器,修剑的剑修们自然也常有争斗征伐之意。而所谓的利益、好处,在很多时候都是争锋的最好借口。 也就是说,他们争的既是利益,也是最为单纯的争。 左天行对于天剑宗里一众长老们的一贯行事作风了解,他沉默得半响,睁着眼睛团团扫过堂上的一众长老。 佘婉宁也在座上,见得堂上这般僵局,正想要说话,就见左天行的目光扫了过来。 她动作不由得一顿,到了嘴边的话一时就收住了。 左天行的目光说是平静不是平静,说是汹涌不是汹涌,叫人怎么都说不明白。可每一个看见这样目光的人,纵然是最为桀骜不驯的人,也禁不住心里瑟缩一下。 完全不顾自己比这堂上的所有人都低了一辈,也不在乎自己此刻表露在外的修为根本不足以压服堂上的这些长辈,左天行就睁着那一双眼睛,平平地望过堂上每一个长老,淡淡问道,“现在是争这些的时候吗?” 被质问着的一众天剑宗长老心里诡异地没想到辈分实力的问题,只是下意识地在心底嘀咕道,“现在不是争这个的时候,哪什么是争这个的时候?” 左天行完全不理会他们这些人心里的想法,直接抬手往外头一指,“你们要想争,可以!外头多的是人可以与你们争!你们要想养剑,行!去外面就可以!” “别跟我说,你们想要养剑,想要痛痛快快地争斗一场,还没有办法了!?” 天剑宗的一多半长老顺着左天行手指指向的方向望去,赫然便见到天地胎膜上踏着一朵妖冶红莲的皇甫成。 从回到景浩界世界开始就将自己的所有时间都耗在天地胎膜和景浩界世界内的皇甫成对于自己什么时候该冲入混沌海中牵引业火红莲出手捞一笔,又什么时候该退回景浩界世界里头去恢复真元已经相当娴熟了。 就见他抬手一引,脚下红莲涌出朵朵业火向着四方烧去。 那混沌海中的一众魔修显然对皇甫成百般厌烦,见得他业火烧来,纵身避过,顺手向他一掌拍去。 或有魔音爆发,或有魔影若隐若现,总之,滔滔魔气全都往皇甫成扑去。 皇甫成不闪不避,手中法诀一变,已经被一众魔修绕过的业火陡然汇聚,向着其中一个魔修突兀地烧去,逼得那被业火追着灼烧的魔修不得不再往侧旁避让。 至于那些冲向皇甫成的魔气,还没逼近皇甫成,就已经被他座下的业火红莲给烧了个ji,ng光。 这一轮拼杀,结果还是谁都没能讨到好处,各自无功而返。 但争斗过这一轮之后,皇甫成就觑了个空档,在业火红莲的护持下转回到天地胎膜边上,然后直接回归到景浩界世界里头去了。 如果按照皇甫成往日里的行事,待他在景浩界世界中调养一番恢复得真元之后,他还是要再出现在天地胎膜上,继续跟那些魔修拼斗的。 佘婉宁眼看着裹夹着皇甫成的那道红光滑过长空,落入景浩界世界里头,也不免沉默了一瞬。 左天行的声音却还在堂上响起。 “诸位师长若是有意,难道还比不得一个皇甫成吗?” 要知道,皇甫成现如今也就是金丹境的小修士而已,就算他身上有一朵业火红莲护持,也还是要比他们这些长老差得远了。 但皇甫成都做到了,他们这些天剑宗的长老又怎么说得出一个“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应该都能看得出来了,这一部分正在着手收尾中。也就是说,很快这一卷就完结了。而这一卷完结之后,我想顺势完结了整本书。 毕竟从15年到18年,三年了,将近三百万字,这一本也已经拖得太长了。 但如果真的完结完这本书,净涪小和尚的故事好像又没有说完,所以为了真正结束这一个故事,我准备另开一部后续。 新开的后续会继续净涪小和尚的故事,应该是要到证佛的,至于多长,我也不知道,还得看情况。 因此,这文快要结束了。新开的那部,如果各位亲们是想要继续看净涪小和尚的话,可以继续追,如果不想再继续了,到这部结束也可以的。 第689章 表露 左天行看着这些长老,沉沉问出了他今日里对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诸位师长知道,你们的剑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剑?有什么不对? 堂上各处散座着的天剑宗长老们齐齐转头,望定下方这个天剑宗年轻一辈的最强者,目光尖锐且凶厉,叫人轻易不敢直视。 然而,那个不敢直视他们的人,却绝对不会是左天行。 左天行迎着他们的目光,挺直腰端坐,分毫不让。 他没有说错,让什么让? 诸位天剑宗的长老见左天行竟然还敢犟,也是怒了。他们甚至都不顾忌此刻也在堂上的陈朝真人,直接爆发。 不过顷刻间,一道道剑意冲天而起,冲荡着殿堂周围布设的重重剑阵上,拉扯出一片片浮华喧嚣的涟漪。 道道剑意纵横磅礴间,直接便将整一个殿堂换做剑的世界。 如此剑道盛世,如果能够让人随意参悟静观,必定能让每一个剑修子弟兴奋无比,但这一刻,这道道截然不同又同样强大的剑意却都毫不收敛地压向左天行。 陈朝真人坐在一旁,眉头紧皱,但他仔细观察过左天行的状态,到底没说什么。 如此,双方便算是僵持了下来。 这样的僵持对峙持续了很久,又见左天行始终没有让步的意思,天剑宗的这些长老们便有人挂不住脸了。 “哼!”有人冷哼一声,也不收敛自己的剑意,带着一身锋芒,甩袖闪身离开。 有人开了头之后,很快就有人效仿。过不多时,整个厅堂就只剩下寥寥的几个人。 依旧留在自己蒲团上的佘婉君看了看这一对师徒俩,又看看上首很是无奈的天剑宗掌门,稽首道:“事情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个结果了。两位师兄,师妹我就先回去了。” 天剑宗掌门对佘婉君点了点头,看着她离去之后,真人看了看陈朝真人和左天行,叹道,“师兄啊……这事弄成现在这样,可不好收场了啊……” 陈朝真人半点不担心,他看了一眼掌门,“这难道不是正合了掌门师弟你的算计了吗?” 若不然,他这个掌门师弟能让这件事发展到现如今这个地步? “而且,我徒儿也没说错。他们这一时半刻的没觉得,等回去之后自己自省,难道还发现不了端倪?” 天剑宗掌门又是叹了一口气,不再跟陈朝真人争辩这些事情,他转眼望向左天行,“师侄,现在这样耽搁下去,时间还来得及吗?” 左天行这时已经褪去了方才的冷漠和冰寒,听得天剑宗掌门这话,一时也不禁露出个夹杂着苦涩的笑意。 “掌门师叔,最恰当的时机我们已经错过了,现下我们真正要做的,已经不是急进,而是隐忍了。” 对左天行的说法,天剑宗掌门只是听了便也就信了,半点不去深究他这种判断的依据。 他大袖一摆,摇着头也走了。 “下一个适合的时机到的时候,通知我吧。如果实在来不及……” 天剑宗掌门真人离开殿堂的时候,是两手空空地走的。那一个盛放着天地源果的木盒还大开着,一动不动地摆放在案桌上。 天剑宗掌门的话没有说尽,但陈朝真人和左天行都相当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如果赶不上,便就事急从权,由他拿主意处理了。 等这整一个殿堂里只剩下他们师徒两人之后,陈朝真人沉眉想了想,抬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剑印,递给了左天行。 左天行接下剑印,“师父?” 突然将明剑峰的剑印交给他…… 陈朝真人起身,缓步离开殿堂,“莫顾忌太多,放手去做。” 左天行捏着剑印沉默。 虽然这弟子拜入他座下不过短短的二十余年,可陈朝真人也不是真的瞎,如何就不知道他家这个首徒身上的怪异之处? 当日他在清笃大和尚面前提起那时还是小沙弥的净涪,说他来历不明。可真要细究起来,他这首徒的来历就真的清楚明白吗? 陈朝真人很快就走到了殿门边上,他只消抬抬脚迈过去,就会真正地离开这个殿堂了。但在门槛边上,陈朝真人很突兀地站定了。 左天行怪异地看了看他家师父停在门前的身影。 “皇甫成是什么来历?” 左天行没想到他家师父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猛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先前他家师父也算是意识到了什么,可他也始终没有想要去细究,怎么现在忽然就…… 陈朝真人等了等,没等到左天行的回答,便回头看了左天行一眼。 见得左天行愣怔的模样,陈朝真人心下叹得一口气,到底也放弃了追究这个问题。 他抬脚,跨过门槛。 但在他完全站到门槛的另一边,要真正离开这地方的时候,他听到了后头悄然落在他耳中的声音。 “他是那个魔染世界的天魔童子的一道分神转世。” 陈朝真人沉默了一瞬,抬眼往天地胎膜上方看去。 半响之后,左天行听到淡淡的一声“嗯”。等他再抬头望去的时候,左天行只看到了陈朝真人缓步远去的背影。 看着陈朝真人离开的方向出神半响,左天行也抬起头来,望向天地胎膜上的皇甫成。 皇甫成还在很努力地借助他手上的业火红莲跟外头混沌海的那一众魔修拼杀。哪怕这样的拼杀对于那些魔修来说,根本就只是不痛不痒。 可就是因为这样,破绽才太大了。 像皇甫成这样的金丹期小修士,就算他手上有一件上品的宝贝能让他自保,可也不该是现在这样的他来去自由的局面。 人家不吃素,也不是泥塑的。真要跟他较真起来,单只皇甫成第一次冲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让他回不来了。 所以,皇甫成能活到现在,能不缺胳膊不缺腿地活到现在,原因只有一个,那些魔修没有真正地下狠手。 他们甚至是在陪着他“玩”。 其实也不奇怪,皇甫成作为那位无执童子的一道分神,身上还压着源源不断的业力,简直是显眼无比。 外头那些魔修作为无执童子的眷属,被无执童子遣到此处封锁景浩界外侧混沌海这么多时日,能不探听到什么风声,能认不出皇甫成跟无执童子的关系来? 身为座下眷属,自家上头的魔主要跟他们“拼杀”,他们既然还不想叛离,也能在这样的“玩闹”中保存得了自身,又怎么舍不下脸面陪着? 谁知道魔主后头是不是另有布置?谁知道自己的拒绝会不会打乱魔主的计划,给自己惹上一身s_ao? 配合那般简单,而反抗那般复杂,谁都知道怎么选。 左天行打量着上头再一次力竭,趁机退回景浩界世界里的皇甫成。 就是不知道,皇甫成自己明不明白那些魔修的计较。 如果他明白,他就该知道他这样的动作其实是将他自己与无执童子之间的关系明明白白地摊开摆在景浩界所有大修士眼中。他这样,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与无执童子有关联;如果他不知道…… 如果他真不知道,那左天行就只能说,皇甫成这一回歪打正着了。 景浩界和无执童子之间的矛盾在十年内必定爆发,不,甚至可能都等不到十年,只能再拖得一两年的时间。矛盾爆发,结果就是战争。 而皇甫成,需要在这场战争之前明白地表露自己的立场。 到底是无执童子还是景浩界。 他当然也可以哪一方都不选,不过那样的话,他的下场就很难预料得到了。 就现在看来,皇甫成是选择了景浩界这一方。 所以只能说皇甫成现在这般作为,是真的祸福难料。他暴露了自己跟无执童子的联系,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至于旁人会不会相信,又会否因此而接纳或者排斥他,就不确定了。 不过左天行却可以确定一件事——如果他再不收敛甚至是停止他的这些“玩闹”,那些魔修就真的要对他下重手了。 在身边绕来绕去的苍蝇确实伤不了人,可也烦人不是?尤其是在别人心情憋闷烦躁的时候,则更叫人难以容忍。 毕竟,早先净涪魔身、安元和他们在外头几番拼杀,不断干扰,甚至是让他们这些人成功突破封锁回归景浩界,也真不是多么让人愉快的一件事情不是? 左天行摇摇头,收回心神来不再理会皇甫成那边的事情。 他起身走到案桌边上,抬手将木盒盖上,又将那个木盒重新拿在袖里带回他的曜剑峰。 回到曜剑峰之后,左天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木盒里的那枚天地源果放到静室里头去。 之所以不是收入库房,是因为左天行自己也不确定什么时候会需要动用这一枚天地源果,所以他需要将它带在身上,而稍后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他需要闭关调整。 第1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0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20节 在外头奔波、拼杀许久,实在劳心劳神。如今好不容易回归景浩界世界,自然是需要仔细调养的。 每当这个时候,左天行就很羡慕净涪。 净涪有三个分身,一个修佛,可以独自处理佛门的所有事宜,一个修魔,也可以独立担起暗土世界那边的事务,再有一个很难看出他到底是走的哪条路,但不论是哪一条,也都可以作为后手随时动用。总之,哪怕他那边的事情同样不少,也还是能有空闲的时候,而他…… 不提也罢。 事实上,如果不是净涪那边抢先将一枚天地源果祭献给天地,左天行也得不到这一段可以让他喘息的时间。 景浩界天道在与无执童子的抗衡中落入下风,急切需要支援,而天地源果,就是专门滋养它的天材地宝。 景浩界对天地源果的渴求其实相当迫切,左天行也以为将天地源果带回景浩界之后,该当立刻将天地源果祭献于天地,以补益天地之源。但等净涪祭献了他手上的那颗天地源果之后,左天行竟在猛然间发现,事情不是他最开始想的那样的。 甚至还很有些出入。 天地源果确实能够为世界补上它欠缺的天地之源,也确实对景浩界天道多有补益。所以在祭献了一颗天地源果之后,成功吸纳并消化天地源果中的天地源力的景浩界世界情况正在一点点好转。 可是,在景浩界世界好转的同时,一点点壮大的景浩界天道也被那些攀附在它身上时刻侵蚀着它的天魔气所探知…… 作为与景浩界天道联系异常紧密的修士,左天行也能得到来自景浩界天道的提醒。 天道在提醒他,壮大的景浩界天道能在双方无形的争斗中一点点扳回劣势,但对方真正的意识,也正在往这边投注目光……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左天行才知道,先前天魔气侵蚀景浩界天道,根本就只是那位无执童子往景浩界所投落的那大半天魔童子本源下的自发同化作用。 也就是说,那位无执童子或许对景浩界天道、世界的状况多有动作,但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真正地下狠手。 他一直都只是在试探。 而且不知怎么的,在近一段时间,那位无执童子仿佛没再往景浩界世界里投落目光。 所以,如果景浩界天道这边快速壮大、恢复,达到那些攀附在世界与天道上的天魔气自发警戒的临界点,这些天魔气很有可能会呼唤那位无执童子的意识,让他目光再度投落此地,对景浩界世界再有旁的动作,打乱景浩界世界的种种防御布置。 这很憋屈。 自己受了重伤,伤口上还盘着一条吸血的恶虫,竟得为了避免惊动恶虫背后的目光,连手上难得的伤药都不能用…… 左天行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但这也是现实。 净涪、他,都还需要时间。 左天行往净涪佛身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脚步不停,目标明确,便稍稍松了一口气,转身在静室的蒲团上坐下,阖目入定。 左天行入定,净涪佛身自然是继续寻找最后的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皇甫成休息得半响,恢复过身上真元之后,再一次踏上红莲,御空直上九霄。 他到得天地胎膜上的时候,安元和还在外间混沌海中拼杀,只有宋微言宋祖师一人在《四季剑阵》上镇守。 感觉到皇甫成的到来,一直闭目端坐的宋微言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向他。 皇甫成身体有些发僵,心里也很紧张,但不可否认的,在他的心底深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紧张在快速蔓延。 他没有动,就木愣愣地站在红莲之上,等待着这位祖师发话。 皇甫成从来都记得,他是叛门而出转投心魔宗的天剑宗弟子,而他面前这位,却是天剑宗的开山祖师…… 宋微言定定望了皇甫成片刻才移开目光,“别出去了,回去吧。” 皇甫成真没想到宋微言会说这样的话,他愣了半响。 宋微言却已经重新闭上眼睛了。 皇甫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来。 他默然半响,自己转眼望向外头混沌海的方向。 无执童子的那些眷属除了正在与安元和拼杀的那几个魔修之外,其余的都在外头兢兢业业的封锁着景浩界世界外的混沌海,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但是皇甫成定睛看过完全不漏半点破绽的这些魔修,却觉得心头被一种惊恐可怖的感觉笼罩。 那感觉在不断地提醒他什么。 皇甫成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业火红莲。莲花依旧妖冶,带着别样的圣洁与明丽,轻轻旋转间,便带给他厚重无比的安全感,让他格外舒心。 有业火红莲在,他确实算是安全的。 皇甫成长长吐出一口气,向宋微言深深拜得一拜,便一踩脚下红莲。 红莲升起一团灼灼的红光,裹着皇甫成急速向景浩界世界坠去。 看着那朵远去的莲花,原本已经准备好了的几个魔修手指都有些轻微的弹动,但到了最后也始终还是没有谁动手。 眼角余光状似不经意般地掠过宋微言之后,几个魔修又都各自收回视线,继续埋头忙活他们自己的事情。 安元和脱得身来,带着一柄染血的宝剑退回《四季剑阵》左近。 “我刚刚好像见到了那个皇甫成?” 宋微言睁开眼睛看他,见安元和正专心致志地擦拭宝剑剑身,似乎不怎么在乎他的答案。 “他刚刚来过,不过还没有出去,就回去了。” 安元和顿了一顿,打量着已经擦去所有血污、魔气显得明亮洁净的宝剑,漫不经心地道,“倒还算是有些眼色。” “不过……” 他转了头看宋微言,脸上似笑非笑,“你觉得他真就会死在这里?” 宋微言顿了一顿,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不。”半响后,他摇头答道,“我不这么认为。” 安元和盯着他。 宋微言知道这个答案无法令安元和满意,便又斟酌着答道,“但他毕竟已经表明了态度,而且,景浩界需要人手。” 安元和不置可否。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宋微言见安元和没有言语,也不想打破这样的沉默,就干脆闭上眼睛,全力运转剑阵。 景浩界世界各处争锋不断,老张头家新买来的小院却是相当平和安乐。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吃过晚饭之后的老张头和几个小童一道坐在院子里纳凉。 旁边还放着一盘切开的甜瓜。甜瓜不久前才刚从井里提出来,正是清凉的时候。 老张头一连啃了半片甜瓜才放慢了动作,他托着那剩下的半片甜瓜,转眼去查看小童们的状况。 小童们也正捧了甜瓜在手欢快地啃食,满足得很。 老张头笑着看过几个小童后,才重新掉了目光回来看着张行。 张行才刚吃完了一片甜瓜,正就着旁边木盆里的清水洗手。 “行哥儿……” 张行听得老张头唤他,便仰起头来看着老张头,“爹?” 老张头嘴唇无声蠕动片刻,“……行哥儿,早先净涪师父跟你说的事情,你……有想法了吗?” 如果是寻常的小童,老张头作为亲近的长辈,是能够替他拿主意。但张行他自己心里有想法,老张头也不想勉强他,所以就一直拖到了今日才问起。 张行停下手上动作,对着老张头点了点头,望着他道:“爹,我想去妙音寺试一试。” 老张头听到张行这句话,只觉得心里头吊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他呼了一口气,道:“好!好!好……” 张行看着似乎除了一个“好”字就不会说其他了的老张头,抿了抿唇,小小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的光格外明显。 他低下头去,缓慢而仔细地将手洗干净。 旁边最为年长的女童从甜瓜中抬头看了看老张头,又看了看张行,扭头问老张头道:“爹,行哥儿要去寺里当沙弥了吗?” 老张头笑得露出一整排的牙齿来,却答道,“还不确定呢……” 女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倒也是。” 便是女童如今年岁尚幼,见识浅薄,也知道他们家能从那个狭窄小院中搬出,有自己的家,有足够饱肚的粮食,都是因为那个曾经出现过他们家的那位僧人。 想也知道,要当一个僧人,得到别人的敬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她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又抬起头问老张头道:“爹,行哥儿想要去寺里当沙弥,我也想!你觉得,我能行吗?” “你啊……”老张头很有些为难,但他仔细回想过一番之后,又答道,“恐怕很难。” 第690章 入定 张行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渐渐地出了神。 他倘若能入得妙音寺,定要努力修行。他曾经特意翻查过净涪比丘留下来的那些资料,修行有成的大和尚能够庇护自己的亲人,不论是还在世的还是已经没了的…… 相比起这些,俗世间的血脉传承就没那么重要了。 想起那一夜吞没了所有一切的滚滚浊流,张行心里至今都还残留着些余悸。不过有身边的热闹不断充斥耳廓,又从耳郭灌入心底,也能很快将他从那种绝望无力的感觉中拖拽出来。 张行眨了眨眼睛,笑着听了一会儿旁边的争论,才慢慢地想起另一个问题。 好像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师父带领,就像老张头就曾经带了几个徒弟,那当和尚应该也不会例外。也就是说,他需要一个师父。净涪比丘的资料里头也说,一般的佛门子弟都会在皈依礼上寻到适合自己的那个师父…… 就是不知道,他到时候能不能顺利皈依,皈依之后,又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师父。 张行慢慢地向着,心里头也悄无声息地闪过一个人影。但还没有等他自己发现,那个人影就已经彻底淡去,再找不到影踪。 念动即缘起,虽然张行的念头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但因为早前净涪佛身和魔身也都起了同样的心念,所以一丝虚淡浅薄的因缘便在这一刻浅浅浮现,虚虚连在他和净涪身上了。 净涪佛身自然察觉,他脚下不停,面上也没有什么表示,但暗地里,他却已经悄悄看了隐在识海中的净涪本尊一眼。 ‘徒弟?’净涪本尊甚至都没有显化身形,只是淡淡地在识海里问道。 净涪佛身点点头,回道,‘我和魔身都觉得他很适合。’ 都不需要净涪佛身将张行的资料递上去,净涪本尊自己一眼就探知了关于张行的那些记忆。 ——这本就是净涪三身所共有的,并不需要如何去探寻。 ‘还差了一点。’净涪本尊实话实说。 ‘对于你来说,自然是还有欠缺的。但他确实是最适合我们的人选。’略略顿了一顿之后,净涪佛身又道,‘我需要一个徒弟。’ 是的,不是“我们”,而是“我”。 魔身和本尊还可以不着急,但净涪佛身却是需要一个徒弟的。毕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需要在景浩界里扎根传承,只有他一个不行,单只靠妙音寺或是景浩界中各个佛门子弟自我参悟也不行。 ——佛门子弟的自我参悟确实可以了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真义,但若果没有经过净涪,就始终少了一份名正言顺。 这份名正言顺不在佛门,而在世俗。 佛门一众大和尚可以很简单。毕竟证得就是证得,虚妄就是虚妄,这从来都是公案,便是再多人质疑,也无改其本质。但世俗不同,世俗凡人需要一个可以让所有人相信、确认的衣钵传承。 净涪本尊静默了一下,道,‘他已生慧性,但慧心依旧混沌,想要点拨他明悟,需要时间。’ 虽然净涪佛身见张行的那时候净涪本尊还在混沌岛屿上,眉眼亲眼看见他们之间的交流,但翻过记忆后,净涪本尊也能看出张行这个孩童的弱点。 张行见净涪佛身的时候,面对净涪佛身,他提出的愿望是想要让他的家人好好的。也就是说,他初心就是为了保护,而寄托则是他人。 保护与庇佑都需要力量和地位,而将自己的根底寄托于他人,也很容易受到他人的影响,容易飘忽不定。 牵系太多了。 保护与纵容,很多时候很难完全分得清。张行需要自己甄别,也需要确定两者之间的界限。 净涪佛身听明白本尊的一切未尽之意,沉默半响后,他道,‘张行他只是年纪尚幼而已。’ 因为年纪尚幼,阅历不足,所以他不知道真正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从来就只有他自己。 世事或许能影响人事,但过得好不好,只在一个人的心。 净涪本尊也明白了佛身的意思,他停顿了一瞬,漠然问道:‘要让他真正的成长,需要耐心,也需要时间,你会有吗?’ 净涪佛身一时没有了言语。 他说不出直接将人扔在红尘里,等待着时光将他打磨成形这样的话。 如果他真那样做了,那他和留影又有什么区别?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会因往事而挂怀,也似乎从来就没有在意过这些事情,但他这么多年走过来看过来,却实在不想让自己成为另一个留影。 为人师长需要用心,需要花费大量的ji,ng力和时间教导他前行,他能有吗? 始终没有露面的净涪本尊等净涪佛身考虑过这个问题之后,竟是很干脆利落地接上了净涪佛身最开始的问题,‘随你。’ 净涪佛身愣了,脚步不自觉就停了下来。 ‘什么?’他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本尊你刚才在说什么?’ 净涪本尊也如他所愿一般将答复又说了一遍,‘随你。’ 净涪佛身转过身,往张行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的目光直接穿破了此时厚沉的夜色,穿透了遥远的距离,清晰地看见那坐在庭院中的小童。 张行稚嫩的脸庞上依旧无甚表情,但黝黑的眼底却有微弱的光芒闪烁。 那是希望…… 净涪佛身看得他半响,才重新转过身去,继续前行。 ‘我……需要想一想。’ 净涪本尊没再说话。 这一夜之后,净涪佛身许久没有再提起张行,也没再提过收徒。他只是按着自己的步伐沉默地往前走,每日里只有晨间和晚间的固定时间中停下来找个地方完成早晚课,其他时候,都在往前行。 也许是因为他分出了心神去思考张行的事情,所以不知不觉间,依旧往前行走的净涪佛身都忘了再去确定最后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所在,只是单纯地往前走。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走得一步,净涪佛身心头都有一页页的过往翻过。 曾经被岁月冲刷压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人与事接连被翻起,一个接一个,一件接一件地出现在净涪佛身眼前。 净涪佛身的脚步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甚至到得某一日,他竟在半道上停了下来,久久没能在往前迈出一步。 不单单是他,便连先前一直隐在识海世界里不现身的净涪本尊与身在暗土世界里调养的净涪佛身,也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随着净涪佛身一道,陷入了久远的过往之中。 但和净涪本人不同,他的异常,几乎是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落入了各方关注着他的大和尚、比丘和沙弥眼中。 尤其是此时正在混沌之地里忙碌的净音等一众师兄弟。毕竟净涪佛身这时候的位置和混沌之地有些近,哪怕手上事情再多,再忙碌,净音等一众师兄弟也都会分出点心神关注净涪佛身的情况。为了净涪,他们甚至还抽出身来聚在一起商量该不该做些什么准备。 他们距离净涪最近,若真有个万一,他们也能伸手帮上一帮。 “怎么回事?净涪师兄他怎么就停下来了?” “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还是……” 面对这般状况,他们师兄弟也多有猜测。但净音沉默地观察过净涪佛身许久,终于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净音师兄,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察觉到净音心情的变化,一众难得聚在一起的师兄弟齐齐转头,望向净音,想要从净音这里得到一个可以让他们安心的答案。 净音没有将话说死,他斟酌着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是好事。” 剩余的那些个沙弥有人跟着松了口气,有人却将眉头又往眉心印堂的方向挤了挤。 对于这几个师兄弟的质疑,净音并不生气,他双掌一合,低唱一声佛号,道,“要相信净涪师弟的悟性。” 听净音这么一说,那几个年青沙弥重新偏过头去观察了净涪佛身好一会儿,才终于算是将那些堆成小山的眉尖抚平了。 更有几个年青沙弥眉笑眼开。 “也不知道净涪师兄这一回走出来之后,修为会不会再往上走一走?” “诶,你们说,净涪师兄现在到底到了哪个境界了?” “不知道诶,我也没听哪位师叔伯提起过。你们听说了吗?” 一众年青沙弥们都是摇头。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皮绷紧了一会儿之后,忽然破功笑了出来。 “这下可真是……希望等我们回寺的时候,寺里的师父见到我们,不会太过生气……” “不会的放心,寺里的师父要生气,早在净涪师兄受比丘戒的时候就生气了。但你们看看,寺里的师叔伯们哪一个真拿这个由头跟我们说了?” 一众师兄弟正要埋头想一想,就看见他们中的好几个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我师叔……” “我师父……” 那几个师兄弟举手的师兄弟同时露出一个苦瓜脸,一个接一个地吐苦水。 “净涪师兄受比丘戒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我师父塞了我一整套的《楞伽经》,要我仔细研读参悟……” “我的是《妙法莲华经》,我师父叫我研读不说,还让我抄经。那一回,我足足抄了一百二十遍……” 轮到他的时候,那最后的一个沙弥摆出了个不忍回首的表情,道:“你们其实还算好了的。诸位师兄弟不知道,我师伯他给了我一部《佛说阿弥陀经》。” 《佛说阿弥陀经》。 一众十位年轻沙弥,连同净音在内,听见这部经书,也不由得深表同情。 《佛说阿弥陀经》是景浩界里流传最广的几部佛经之一,它经义不算复杂,经文又不长,抄经他们早抄过许多遍了,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如果真是那么简单,这位师兄弟就不会在这时候特意提起这件事情了。这件事里头,必有隐情。 果然,净音他们就听得那个沙弥用隐隐带着哭音的声音笑说道,“他要我细细体悟这一部《佛说阿弥陀经》,然后说与他听……” 《佛说阿弥陀经》在景浩界中流传之广,简直难以计量。而这一部经文,也早有种种经义、玄妙被前人道尽,几乎已经是形成了桎梏。寺里的师伯要他体悟《佛说阿弥陀经》,然后将体悟说与他听,想听的必定不会是前人的体悟与言论,而是他自己的…… 一众师兄弟看了看那个回想起这件事情整个人都萎颓了三分的师兄弟,又三三两两地交换过一个眼神,各自低头,合掌低唱一声佛号,齐声道,“南无阿弥陀佛,希望这一次净涪师兄突破,寺里的师长们能够饶过我们,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虽然如此虔诚礼赞过,但一众青年沙弥都不怎么安心,脸上犹有忐忑之意。 净音团团看了一圈,想了想,道,“我倒觉得这一回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 几个师兄弟转眼望过来,眼中有些疑惑,似乎对净音的这个说法有些奇怪,但也有两三个年青沙弥猜到了净音的想法,对视一眼后,也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果然就听得净音道,“净涪师兄现在距离集齐《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全本只剩下一片贝叶了,等他出定,他一定会先去寻找最后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然后才会回寺里去。而我们现在,可还在这里呢。” 剩余那几个哈有些奇怪的年青沙弥一听,也都是恍然大悟。 “是了,我们现在还在外头忙活呢,便是有些什么,也找不到我们的头上。真要有人倒霉,那也是在寺里的其他师兄弟们……” “没错,更何况净涪师兄一定也会将全本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送到寺里去,等我们回寺,师父、师叔伯他们应该没那么多心思理会我们……” “没错没错……” 一众十来个年青沙弥脸色一阵雀跃。 净音在旁边看着,心里暗笑。 等他们这些人心情稍稍平复下来之后,净音却又故作感叹道,“其实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快些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回寺里的好。” “对。”另也有一个年青沙弥点头应道,看着剩余一些师兄弟的不解,他看了看净音,跟他们提起重点,“《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只要我们在寺里,怎么也能从师父他们手上借得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 哪怕不是净涪师兄的手笔,而是他们师父、师叔伯的抄本,那也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啊。 大名鼎鼎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到今为止只有一半流传在外,堪称琵琶遮面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哪一个佛门子弟能在它面前心如止水? 净音看着讨论得热烈的一众师兄弟,心里暗暗得意。虽然为了照顾旁边诸位师兄弟的心情,面上半点不显,他也还是趁着一众师兄弟不注意,转眼往净涪的方向看了看了。 师弟啊,师兄我等你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佛身在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上的异常,很快就传回了妙音寺里。清显大和尚和清镇大和尚一合计,直接找到了清源方丈。 清源方丈抬眼望向了满脸认真的两位大和尚,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两位师弟,你们刚才说……你们要去净涪师侄那里给他守关?” 清显、清镇两位大和尚都是点头。 清显大和尚更是道:“方丈师兄,净涪师侄他就剩最后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了,他现在忽然入定,必然也是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有关。往常也就罢了,但现在景浩界世情不对,净涪师侄又没有任何防范,若此时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后悔都来不及啊……” 清源方丈看了看他面前的清显、清镇两位大和尚,抬手指了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出现在净涪佛身不远处的安元和与杨元觉,无声询问。 清镇大和尚合掌,“方丈师兄,那两位道友是净涪师侄自己的挚友,确实可以信任。但我们作为师长,也该担起一份责任来。” 清显大和尚没说话,但也在一旁点头。 清源方丈不过沉默得片刻,就直接拍板答应了。 “你们去吧,小心着些。” 不过说完之后,清源方丈想了想,又问清显大和尚道,“藏经阁里的事宜都安排人接手了吗?” 清显大和尚答道,“都已经交接好了,就由清宜师弟接掌。” 清显大和尚和清镇大和尚既然都已经做好了安排,清源方丈也就没有多问,直接解下自己的铭牌递了过去,“能带的东西都带出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清显大和尚和清镇大和尚半点不推托,利索地接过清源方丈的铭牌,起身告辞。 将能带走的东西都带在身上之后,清显大和尚和清镇大和尚就出了妙音寺,一路去往净涪佛身所在。 杨元觉与安元和看见两位大和尚联袂而来,也都从他们隐匿的地方走出,跟清显、清镇两位大和尚见面。 因着净涪的关系,杨元觉与安元和在面对清显、清镇两位大和尚的时候,态度都很是友好。 修为更高、能力更强的杨元觉与安元和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援手景浩界,又为的什么对他们态度这般友好,清显、清镇两位大和尚心里明白的很,于是也很自然而利索地摆正了态度,跟杨元觉两人友好来往。 但他们从妙音寺里出来也是有任务的,所以几人并没有耽搁太久,只简单地商量过一番后,便就依照分配,以杨元觉的阵禁为根基,各守一方将净涪佛身给牢牢护持了起来。 净涪佛身、本尊乃至魔身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一页页翻过、一遍遍重演的过往之中,全然不知道外间的来来去去。 消息快速传开,左天行、皇甫成都或早或晚地得到了消息。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此时正在景浩界天地胎膜上忙得分身乏术的左天行还特意抽出空闲来勾联九重云霄本源,往净涪佛身的所在看了一眼。 看见净涪佛身周身微微浮动的玄机,饶是左天行,也不由得比平常更沉默了些许。 宋微言察觉到左天行的心绪浮动,转眼过来顺着左天行的目光看见下方世界里的净涪佛身。那一刻,他眼底也有微薄的涟漪浮起,像是想起了那久远的过去。 等他回过神后,宋微言问道,“你怕了?” 左天行没有回答。 宋微言偏头看去,见左天行脸上竟然出现了几分微弱的瑟缩。 他确实是有点怕了。 他怕了这个原本比他还要弱一点的对手,也怕了自己可能会被远远抛下的未来。他更怕自己被这么抛下之后,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看着那已经望不见人影了的前路发愣,怕自己此后彻底衰颓,没有存进…… 宋微言嗤笑了一声,问道:“你知道,天剑宗开宗立派时候,景浩界是个什么情形吗?” 左天行一时没能回神,半响之后,才像是听见了宋微言的问题,开始做出个思索的表情。 宋微言并没有催促他,等了一会儿,等到左天行真正开始思考之后,他才将当时的景浩界情形描述了一遍。 第691章 醒来 “世界之中,遍地佛国,所有百姓开口必称阿弥陀……以世界之大,却找不着一处道修立足之地,所有道修或隐洞府,或藏凡俗,连头都不能冒……道修都是如此,更别说剑修……” 左天行曾为道门魁首,道门这样艰难的历史,他自然也都是知道的。但现在,他半分没有提起,只是在一旁沉默地听。 宋微言没有特意渲染,也没有着意淡化,他只是用平白的语言将他其实也堪称传奇的过往一一道来。 说完之后,宋微言也没问左天行感想,他顿了一顿之后,又问道:“世人都道飞升好,修士更是渴望着渡劫飞升,但你又是否想过,修士飞升之后,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左天行面皮一动,转眼望向宋微言。 左天行作为曾经的道门魁首,景浩界世界的天命之子,在他那已经成了泡沫的千年人生里,他真是什么好处都见识过,什么风光都体验过,但唯有飞升,是他无比向往而未曾真正达成过的计划。 哪怕在当年的他看来,飞升也不过就是他人生中必定会迈过去的一道门槛。对于别人来说可望而不可及,更甚至是连想都不敢想的梦,是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修行,就能够到达的地方。 是的,他当年就是这样想的。他还想过要跟杨姝一起飞升,如果杨姝修为追不上他,他可以稍稍压制一下,等待杨姝的靠近。 所以飞升他想过,也想过很多次,但飞升之后的日子…… 景浩界世界中有些记录,他如果真的想知道更多,他在世界之外也有友人,他的宗门和世界对此也有所记载,他完全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信息,不过左天行都只是简单地翻看过,确认一下大致的去处,就没有再留意了。 他本来以为那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但现在听宋祖师话里的意思,似乎不对? 宋微言单只看左天行的眼神,就知道左天行这时候都在想些什么了。 不对?当然不对。 “景浩界是三千小世界中的一个,而从小世界飞升出去的修士,不是入中千世界继续修行,就是在外间混沌海中流浪……” 所谓飞升,其实根本就是修士的修为与境界已经超出了本世界所能承载、容纳的地步,不得不将修士送出世界去的一个过程。 但修士炼气以养己,而修士每常吞食的元气,全部来自天地,更别说,一个渡劫期大修士的成长,需要耗费的天地资源也是海量。 在这样的情况下,世界就是要将已经不能继续承载、容纳的修士送出世界之外去,也不会随意让人离开。如果被世界送出去的修士很轻易就死在了外头,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的世界?就像那些曾经死在净涪手上的魔修们一样,净涪不也是将他们的尸体带回景浩界,滋养景浩界世界本源? 一样的道理。 所以,每一个即将离开世界的修士,都必定要经受世界的考验。而修士飞升时候必然要经历的雷劫,考验的就是要离开的修士是否能有独立在世界之外生存的能力。如果能,他可以离开,一切祸福随己,如果不能,那他死在世界里总比死在外头随便一个角落更有利于世界不是? “以刚刚飞升的小修士的能力,真在外头混沌海中流浪,其实也只是短期的而已。混沌海外头危险重重,如果没有一定的庇护,才刚飞升的小修士根本都撑不过一个浪头,所以还是要寻找一个合适的中世界停留,继续增长实力。” 宋微言说到了这里,左天行已经能够想到宋微言下一句话都要说什么了。 果然,他就听见宋微言继续说道。 “每一个飞升境界的修士,在各自的小世界中都是站在顶峰呼风唤雨的人物,每一个都有他们的傲气。但是……等他们飞升之后,踏入新的世界,他们就会发现,曾经让他们纵横捭阖、所向披靡的能力,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左天行脸色一凛,似乎才终于正视了这个问题。 宋微言瞥了他一眼,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话风一转,道,“我倒忘了,作为站在世界晋升临界点的景浩界世界的天命之子……” 他着意强调了那“天命之子”四个字后,才悠悠地继续道,“若果景浩界的晋升顺利的话,你是不需要经历这些的。” “景浩界世界从小世界晋升中世界,你作为推动世界晋升的关键人物,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在新世界中占据最有利的位置。有天地眷顾在,有浩大功德在,还有根深叶大的道门在,你还是可以在景浩界中活得很自在,就是外间有自小世界中飞升来的修士,也动摇不了你的位置,你甚至可以将他们接纳入道门,成为景浩界继续壮大的一部分根基与力量……” 左天行听着,眉头渐渐皱起。 “这就是景浩界世界为你做的安排,”宋微言看着他笑,“所以你就算看过那些飞升的资料,隐约猜到飞升之后的修士大体会有些什么变化,也始终没有认真考虑过。” 不是你没有想到,而是世界,不需要你去想。 作为景浩界的天命之子,如果景浩界世界真的顺利晋升,景浩界天道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一来,是世界还需要他,需要他帮忙打理才刚晋升不多久的世界,平复因世界晋升而出现的种种混乱;二来,也是因为世界在他身上下放了太多的资源,世界不会故意将他打杀以回收这些资源,但世界也不会轻松放他走。 说实话,像左天行这样的天命之子,宋微言在外间多年,着实看过不少。 他们心性不一,经历不一,道途不一,但如果没有太大的变故,他们最终都能走到世界最开始为他们安排的位置,在自觉与不自觉中,完成世界本能赋予他的使命。 宋微言看见左天行的时候,其实并不想过多cha手,但…… 谁让景浩界世界的晋升出现大问题,而左天行又是他天剑宗这一辈最为出色的弟子呢? 如果不是景浩界世界的晋升突然出现问题,天剑宗乃至道门也会随着左天行一道,迎来属于它们的辉煌。但偏偏,计划赶不上变化。 宋微言不希望景浩界彻底沉入归墟,也不希望天剑宗与道门给景浩界陪葬,所以他只能多想想办法去解决这样的问题。 宋微言正在做的事,净涪也在做,不过他们思考的方法和考量的方向大不相同也就是了。 作为还在景浩界中生存的修士,净涪考虑的是增强世界本源,或以世界之身的力量,或去借助外力,得到抗衡无执童子的目的。不过为了避免最悲惨的结局,他还为景浩界备下了最后的底牌。 他知道无执童子真正的目的,也知道如果真的到了损失惨重的地步,该将谁抛出去及时止损。 至于景浩界中这一场似乎可以避免但双方愣就是都没有出手制止的厮杀…… 净涪佛身和净涪魔身其实也有过不止一场的讨论。 “世界天道被魔气侵蚀,以致世俗礼崩乐坏,各处乱起,社稷倾颓,天地灾劫四起,生灵历经困苦与磨难,无辜遭劫,既然他们可以阻止,为什么放任?” 是的,他们其实可以阻止。 只要将竹主交给无执童子,或者将竹海真正主人的消息暗暗透露给无执童子,无执童子达成所愿,或许会愿意收手,真正地放景浩界世界一条生路。 然而,每每有这样的念头从净涪佛身心底升起,也都会被净涪魔身所展现的景浩界暗土世界里的残魂们所彻底磨灭。 凭什么呢? 所有在暗土世界里挣扎、哀嚎的那些残魂们,他们每一声怨咒与悲号,其实都在无声地问一个问题,凭什么? 凭什么那无执童子这般蛮横之后,他们还真得乖乖地将他想要的消息双手奉上,看着他如愿以偿? 凭什么?为什么?怎么可以? 他们死了,死得突兀,死得无声,死得无力,凭什么就能让凶手如愿以偿? 净涪魔身将他在暗土世界中所见、所闻的一切展现给净涪佛身看之后,曾经很随意地说道,“对于这些残魂们来说,他们宁愿世界彻底破灭,也不愿意让无执童子如愿。” 他们已经死过一次了,所有的一切都被无声抹去,就不在乎自己会连最后残余的这一点魂魄也都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暗土世界的意志始终在激荡,从来没有平复的时候。 所以这样的选择,被净涪无声压成了最后的、甚至可能永远不会翻开的底牌。 事实上,这样的决定,连景浩界天道意志也是承认了的。要不然,为什么同样知晓了内情,知晓线索的左天行偏一直就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处理方案,任由净涪将事情无声掩盖了起来呢? 就是因为沸腾的景浩界天地意志从来没有想过要跟无执童子妥协啊。 也所以,作为掌控了景浩界暗土世界本源的净涪,为了了却与世界的因果,更为了他自己,很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反抗。 其实宋微言的态度和净涪的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同样是反抗,净涪选择自己亲自上,而宋微言却是决定先稳住局面,然后让真正该代表景浩界世界的人出面与无执童子抗衡。 而这个代表着景浩界世界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左天行。 在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镇守近三十年后,宋微言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时机,推左天行一把。 他看着面前脸色暗沉的左天行,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传落左天行耳边,终于拉回了左天行不知沉落到什么地方的心神。 他望向宋微言。 开始时候,宋微言只是很纯粹地在笑,但随着左天行的目光投落,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宋微言的笑声就像是被投入到炼剑炉里熔炼、打磨的铁块,一点点地蕴生出逼人的锋芒来。 那锋芒初初不过就是钝钝的一点,到得后来,却是尖锐到无物不摧无物不折。 左天行看着宋微言的眼神渐渐就变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左天行心里隐有所悟,宋微言却犹嫌不足,他忽然一收笑声,坐正了身体直视左天行。 “左天行。”定定看得左天行半响,宋微言忽然郑重地唤了左天行一声。 左天行抬起目光望过去。 “景浩界世界捆绑你,不假。天道束缚你,也是事实。”宋微言声音渐渐锋利,“但你,真的就只能在这样的捆绑和束缚下,一直原地踏步吗?!” “负重而行,很难吗?!” “反向影响世界,不可以吗?!” 左天行如遭雷击。 负重而行,很难吗?难! 可负重而行艰难,一无所有就容易了吗? 不,同样不容易。尤其是,当一无所有又需要拼死闯出一条路来的人还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孩童的师傅,更难。 然而,当年的皇甫成做到了。 第1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1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21节 反向影响世界,不可以吗?可以。 当年的皇甫成也做到了。他成功地掌控了暗土世界,而不是由暗土世界影响他,扭曲他本身的意志。 宋微言看他脸色,也很顺势地扬手一指净涪佛身的方向,提高声量,几乎怒喝地跟左天行道,“他当年做到了,所以现在一朝乘风,便扶摇直上九万里。你要真想比一比,那就比吧!” 说完这些话之后,宋微言再不看左天行,直接垂落眼睑,闭目静坐,独留左天行自己站在天地胎膜边上,眼底几番变幻。 宋微言虽然像是已经不再理会左天行,但实际上,他还是一直关注着左天行那边的动静。 是的,没错,左天行是被景浩界天道所捆绑束缚,真正地与景浩界天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景浩界天道重创,世界衰败的这个时候,作为景浩界天命之子的左天行也很难有所突破,所以左天行心里也难免失落和衰颓。 可是所有人,包括左天行自己,都忽略了一个事实。 影响,从来都是相互的。 确实,较之左天行本人的意志而言,景浩界天道的意志更加磅礴强大,想要反抗景浩界天道的影响似乎根本不可能,但也就是似乎而已,并没有板上钉钉地盖棺定论。更别说,还有一个成功的例子在他面前摆着。 一个只要他睁眼看,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忽略的例子。 只要左天行能够在景浩界天地的影响下保持自己意志的独立,他的意志未必不能反向影响景浩界天道,为景浩界天道与魔气之间的对抗中出上一分力。 当然,这是最理想也最艰难的状态。就看左天行能不能做到了,做到的话,又能做到几分。 宋微言不敢断言,只能看左天行自己。 对于宋微言的提点,左天行也似乎确实有所触动。只要给他时间,他或许还真有可能做出些效果了。 但可惜的是,现下景浩界世界里最缺的,就是时间。 时不我待,就在这个时候,混沌海里那无执童子与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战场中央,一直久久没有动静,仿佛泥塑一样的无执童子眼睫轻轻地、轻轻地扇了一下,然后猛地向上掀起。 无执童子醒了。 意志清醒的那一瞬间,无执童子的眼底出涌起一大片黝黑暗沉的黑暗。黑暗喷薄,瞬间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全数淹没,只剩下一片死寂。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一十二位大修士心中震骇,下意识就从座上站起,双手颤颤地看向无执童子所在的地方。 那里,无边的魔气浩浩荡荡地向着四周扑去,贪婪而凶狠地将大半个战场笼罩在魔气之中。 “他……他是认真了……” 不单单是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里的那些内外围成员,就连他们这一十二位大修士,看着这一片仿佛无穷无尽一样的魔气,也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他们世界破碎、毁灭的那一刻。 那天地齐闇,万物寂灭的末世气象,一瞬间从他们记忆中掀了起来。 无执童子完全没将这些人看在眼里,他轻飘飘地转过目光,带着无尽黑暗的目光直接就落到了景浩界的身上。 一整个景浩界世界都在顷刻间,无意识地摇晃了一下。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无执童子的这一道目光,而是因为随着这一道目光落下,陡然活跃强横起来的那些攀附在景浩界天道上的天魔气。 那原本就是重负的天魔气像是一下子活了过来一样,兴奋而灵活地盘缠在景浩界天道上,不断地寻着景浩界天道断裂的创口,然后以这创口为缺口,不断向着景浩界天道内部攻陷、逼进。 景浩界无声哀嚎。 似是痛哭又仿佛只是单纯规则断裂的声音在所有生灵心底响起。 既是挣扎,又是催促。 杨元觉、安元和两人迅速反应过来,甚至都没有过交流,直接便一人向那边正在入定的净涪佛身抛出了一件宝贝。 八卦的阵盘腾空,须臾间便直接出现在净涪佛身附近。 一个既立根于景浩界世界法则,又独立于景浩界世界之外的阵禁在阵盘落地的那一刻起便立时激活,将净涪佛身团团护在了阵禁的中央。 八卦阵盘之后,便是一把平淡无奇的空荡剑鞘。 剑鞘稳稳cha在净涪佛身左近,既没有影响到净涪佛身的参悟,又整整好地将净涪佛身连同旁边那一个正在闪耀灵光的八卦阵盘圈在了剑鞘影响之内。 忙活完这一切,又见得净涪佛身还跟方才一般无二地站在那边之后,杨元觉与安元和两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才与宋微言、竹主、留影以及景浩界世界中的一众大修士们齐齐望入景浩界的冥冥之地,仿佛要真正地看见那处不可揣度、不可亲见的空间里骤然爆发的战争。 这些人中,有人漠然,有人脸色大变,有人心神烦躁,但也有些人,看着那冥冥之地,眼底澎湃而激动。 这就是……纯粹的天魔道的力量啊! 清源、清见两位方丈隔空对视一眼,目光同时转向那些神情异样的天魔道大修士。 随着他们的动作,以恒真僧人为首的天静寺大和尚、清显清笃等的妙音寺大和尚等等一众大和尚,齐齐转头望向魔门的方向。 留影老祖自然是察觉到这些大和尚的目光的,甚至,不仅仅只是佛门的这些和尚,还有…… 留影老祖目光微不可察地转过道门的那一众大修士方向,见得他们眼底如出一撤的锋芒,牙根子都有些发痛。 但哪怕是这样,在这个时候,他也得站出来,若不然真等他们同时调转枪头,要来个攘外先安内,那天魔宗乃至是一整个魔门都要被人连根拔起。 他往前站出一步,放声道:“诸位道友且给我些时间。” 如果不是早前留影一直在闭关,确实没有闲暇打理魔门,如果不是留影出关之后确实很配合杨元觉、安元和两人的动作,将他们所需要的大半天材地宝如数送上,其他人还真没有那么容易点头。 清见大和尚团团看过佛门各寺大和尚,尤其是清源方丈等六分寺的主持,代表佛门发声道:“南无阿弥陀佛,我等便等候檀越音信。” 佛门答允了,道门那边看了看,也都点头将这件事放过去。 留影老祖松了一口气,回过头瞪了拖后腿的那帮人一眼。 那些格外心动的魔修也都很有眼力见,见自己翻了众怒,便飞快交换一个目光,各自垂落眼睑,竟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留影老祖看着都要被气笑了。 他要能信这些人才是真傻,等着吧,等我腾出空来…… 第692章 运转 留影老祖心里头的想法,外人或许看得明白,也或许不知道,但不论如何,谁也没有在这个当口上再抓着这件事不放。 不过和关注魔门异常态度的其他人不同,宋微言看过一眼那冥冥之地之后,便快速调转目光回来看向左天行。 左天行也正锁紧了眉关,一眨不眨地望着冥冥之地。 和宋微言他们这些其实根本看不见冥冥之地那凶狠决绝厮杀的大修士们不同,左天行的眼底里却真正地倒映出一幅震撼的画面来。 玄冥无虚的空间中,一轮广大无边、咬合严整却多处残破露出一道道规则断口的天轮上被幽暗晦涩的魔气缠绕侵蚀,光轮断口处更是已经有魔气侵入,一丝丝、一缕缕地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往光轮内部闯入。那魔气越更沸腾,越更活跃,死死地缠在天轮之上…… 随着那幅画像在左天行眼底越渐清晰,他耳边还有一声声呼唤、催促不断响起。 那是天道在呼救。 左天行紧握了双拳,却久久没法往前踏出一步。 脚是僵直的,手是颤抖的,心里是恨的,但身体,却是无力的…… 不是他不想做些什么,而是,他没有能力去做些什么。 宋微言猛地回头,看见左天行的异常,皱了皱眉,下一刻直接出现在左天行身边,也不计较什么,直接抬手压在左天行的肩膀上。 “左天行!” 宋微言的声音直接震入左天行的心底,将左天行心神拉了回来。 左天行转过眼睛来看宋微言。 他这一转眼,那眼底里倒映出来的震撼画面就照入了宋微言的眼睛里。虽然左天行眼睛里的画面很快就隐去,但宋微言还是看了个清楚明白。 所有想说的准备说的话,在这一刻都被宋微言又压了下去。 顿了一顿后,他手掌微微用力,压住左天行发颤的身体,道:“镇定,那童子还没有真正的降临。” 宋微言说着,目光示意也似地望向那景浩界世界里头不知什么时候萎顿在地的皇甫成。 作为景浩界世界天道的捆绑者,左天行自然知道此时跟景浩界天道作殊死纠缠的只是无执童子的天魔气,无执童子本人根本就还没有现身。但在这个时候,他也顺着宋微言的目光,望向了皇甫成所在的方向。 因冥冥之地的动静太大,所有对天地有所感应的大修士们都被冥冥之地那边吸引去了注意力,哪怕他们根本就看不见冥冥之地中的情况,也始终在紧紧关注。所以,几乎没有谁注意过皇甫成的状况,除了宋微言。 当然,现在除了宋微言之外,又多了一个左天行。 左天行垂眼望去,就见皇甫成萎顿在地,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袍已经凌乱地落在地面上,沾染上尘土与污迹。但这一切,都不及皇甫成的脸色来得狼狈。 皇甫成脸色既恐慌又惊疑,还夹杂着憎恨与怨怼。 左天行甚至听到他嘴边不断地重复着什么。 “你……你是……无执童子……你真的要对景浩界动手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凭什么能这么做?……” 然而,皇甫成似乎也只是呢喃,对面根本就没有回应。 也不知是那无执童子完全没有听见,还是听见了却根本不将皇甫成放入眼中。 不过盯着皇甫成看了一会儿,左天行总算是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了。 是的,现在那无执童子还没有真正降临景浩界世界。而且就算他到了景浩界世界,真正的对景浩界世界下手,他们慌,就能解决问题吗? 不能。 敌人不会怜悯,他们也不会! 左天行对宋微言点了点头。 宋微言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才将他的手收回,重新退回到《四季剑阵》的阵眼上。 因为他刚才的离开,《四季剑阵》甚至有少少的不稳。幸好此时混沌海之外的那些无执童子眷属们似乎也是察觉到了无执童子的气息,都不知在忙碌着什么,没有在意这边剑阵的小幅度波动。 左天行对着宋微言重重一拜,再不说话,转身御起剑光,向着天剑宗的方向落去。 剑光落下,几如陨星。 左天行回到天剑宗之后,不过看得那边厢还在定境中的净涪佛身一眼,便就直接找上了陈朝真人和天剑宗掌门,开始了他最后的准备。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左天行无比清楚地认知到这一点。幸好,同样有这样认知的,在天剑宗里也不是只有陈朝真人和天剑宗掌门,还有早先因为左天行直白言语拂袖而去的一众各峰长老们。 “现在……”天剑宗掌门环视了一番殿堂上坐着的所有同门,半点不含糊地开门见山,“让我们来分派各人需要负责的事宜!” “是。”天剑宗各峰长老也没多问,直接点头应下,“请掌门师兄吩咐。” 同样快速运转起来的,并不只有天剑宗这一个宗门,道门各宗各派,连同佛门各寺各庙,也都一一按着他们早先的布置,完全地运作起来。整一个景浩界里,道、佛、魔三大脉系,也就只有魔门还在各自为政。 留影老祖看了看对家的道门和佛门,再看看自己这边的魔门,心里一发狠,也不跟魔门各脉啰嗦,直接找上了安元和。 安元和此刻就镇守在净涪佛身左近,察觉到留影老祖的气息出现,都不等他真正靠近,便睁开眼睛,盯紧了留影老祖。 那眼神…… 留影老祖一时停住脚步,看看安元和,又看看安元和身后那闭目直挺挺站着的净涪佛身,很明智地往后退出了好一段距离。 边退,留影老祖边注意着安元和的脸色。直等到安元和的脸色放缓下来,他才停下了后退的脚步。但这时候他与净涪佛身的距离,也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安元和看了一眼这段距离,这才满意地开口问道:“什么事?” 光从刚才他得到的那一番待遇来看,留影老祖就知道自己心里原本拟定的提议是不可能得到安元和的允许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斟酌着跟安元和提了出来。 “安前辈,我魔门这边……事宜太多,需要人手,不知你能不能抽空……帮帮忙?” 留影老祖这话都没有说完,只是少少地透出了些口风,那边安元和的脸色就沉下去了,而且还随着留影老祖的话不断加快速度。 到得留影老祖勉强将话说完,安元和的脸色已经跟锅底差不多了。 留影老祖自然也是看见了的,但哪怕他心里苦汁子都漫到舌尖上来了,他也还是稳稳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安元和。 魔道这边很明显需要清洗,留影老祖不想让道门和佛门cha手,所以就只能自己找一个外援。 虽然这个外援根本就和佛门声望最显赫的年轻弟子净涪关系格外亲近密切,也总比真正属于景浩界道门、佛门的大修士要强太多啊。 他找安元和,勉强还能算是他在处理自家的家务事。但要是等属于景浩界道门的陈朝等人、属于景浩界佛门的清见清源等人出手,那可真就成了他联手外人来干涩魔门事宜了,性质完全不同。 哪怕事出有因,哪怕为的是景浩界世界本身,他也不能开这样的一个头。 更何况,遍数此时整个景浩界里的人物,又有哪一个的战斗力能比得上这一位? 哦,当然,外头站在天地胎膜上的宋微言可以算一个,但他是天剑宗的开宗祖师,真要找他,影响比他直接找上道门、佛门还要严重。 安元和看看他,目光示意也似地转向那边的净涪佛身,“抱歉,我没空。” 就算是寻常时候,安元和也很不想去魔门那边走一趟。景浩界魔门里最出色的‘皇甫成’他已经见过,也结交过,剩下的那些人,根本就入不得他的眼。 他去干什么? 其实就连留影老祖,如果不是因为他曾是当年‘皇甫成’师父,如果不是因为景浩界情况需要,净涪又托了他帮忙,安元和都不想理会他。 更何况,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景浩界天道被那无执童子天魔气强势攻击,以致景浩界世界都开始不稳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净涪正在定境中了悟。他能离开去景浩界魔门? 他要去景浩界魔门干什么? 留影老祖早已想到事情不会顺利,他也不多话,直接向安元和大礼参拜下去,“请前辈看在净涪比丘,看在景浩界的份上,帮我这一次。” 杨元觉也在另一旁,想了想,对安元和点了点头。 景浩界魔门这边确实需要清洗。若不然,到他们与那无执童子对阵的时候,只怕真会出现有人在背后投敌背叛的事情。 净涪早前应该已经对魔门有过一些布置的,但看情况,似乎没怎么用上。既然那样,他们就该给净涪补上这一处才是。 安元和转眼看了看杨元觉,见他眼神和表情,心里只是一想,也就都明白了。 确实,如今事情突然转变,给净涪的时间不多,他布下的手段一时半会儿来不及奏效也是正常的。但这样一来,他们就得替现在无暇分神的净涪给补上。 杨元觉想了想,还跟安元和传音道,“我予你一些阵盘,你统都带过去。” 安元和一听,就知道杨元觉要交给他的阵盘都是些什么用处了。 等杨元觉将一个储物袋交给他后,他打眼往里头一扫,看见里头的阵盘就都是些化元阵这一类的。 他也没说什么,直接就将储物袋收下了。 收下储物袋之后,安元和提剑起身,踱步走到留影老祖身侧,道:“走吧。” 留影老祖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引着安元和就走。 等留影老祖和安元和的气息彻底远去之后,正在杨元觉身侧最后一次听杨元觉仔细讲述种种注意事宜的程沛才抬起头来,问杨元觉道:“杨师,刚才那位安前辈带走的,好像是化元阵、纳元阵之类的阵盘?” 杨元觉听他问话,转过视线来看他,顿得一顿之后,他笑问道:“怎么?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程沛面色有些纠结。 “你年纪还小,一时还没法接受是正常的。”杨元觉望入程沛的双眼,忽然问道:“但司空道友,你也觉得有问题吗?” 司空泽对自己的存在被杨元觉知晓并不意外,他听得杨元觉这般问话,略微停顿得一瞬之后,在程沛识海世界里摇头道,‘不,我觉得没有问题。’ 程沛一惊,直接转回了目光去看着司空泽。 杨元觉见程沛的模样,就知道司空泽的态度,他笑了一下,却也再说话,而是让出空间给这对师徒交流。 ‘师父,死者为大,哪怕他生前做过错事恶事,也是一死百了,再有因果,那也是地府里灵魂的事情,尸体……不是应该让他们入土为安吗?这样做……’ 程沛很有些难以接受。 化元阵、纳元阵是什么东西呢?修士寻常用起来的时候,都是将一些灵植、灵兽的一部分或者是遗骸转化成天地元气的一部分。现在安元和拿走这些化元阵和纳元阵…… 想也知道这些阵禁都会被用到什么地方去吧? 司空泽坐在程沛微有波澜的识海世界中,问道:‘安前辈找上的,都会是哪些魔修?’ 程沛顿了一顿,答道:‘仰慕外魔法门,想要背叛世界,置世界于破灭之地的魔修。’ 司空泽点点头,很平淡地道:‘天地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地,这也就罢了。他们却还要背叛天地,该不该死?’ 程沛点头。 司空泽又道,‘若是往常时候,让那些魔修入土为安也没什么,但这个时候,程沛,你即便实力不够,看不到此时天地的劫难,也应该能够感觉到天地的痛苦吧?’ 程沛转眼往外头扫视了一圈,艰难地点了点头。 司空泽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那些魔修原就该死,安前辈要用他们的尸体化作元气滋养天地,又怎么不行了?’ 程沛面显挣扎。 司空泽不看他,顿了顿后,才又慢慢地道:‘更何况,哪怕将他们的尸体葬入墓x,ue,千百年乃至万万年后,他们的尸体不也会化作一抔黄土?他们尸体上的元气不也终将归还天地?这样看来,和安前辈现在的做法又有什么不同?’ 程沛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略有点无力地点头。 杨元觉见得,抬手将一储物袋一储物袋的东西递给程沛。 程沛先对杨元觉行了一礼,道过歉,才将这些储物袋一一收起。 他知道这些储物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所以动作特别的谨慎,而且收着的地方尤其隐蔽,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将东西给丢了。 杨元觉看着他动作,等他将东西全都收好之后,又给了程沛一个八卦阵盘。 程沛托着这个八卦阵盘,脸色间隐着感激,“杨师……” 光看这一个八卦阵盘上隐隐流转的灵光,就知道这一个阵盘的厉害了。 杨元觉叹道:“行了,莫作这般小儿女姿态,将这阵盘带着,便去各处将阵基埋进去吧。” 程沛应了一声,又跟杨元觉拜了一拜,才离开了这一片地儿。 事实上,早在兄长突然入定之后,他就隐隐猜到自己之后需要忙活的事情了。不过没关系,现下世道变成这般,兄长身边怎么也得有人守着。 程沛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守在净涪身边替他护法,却也可以为杨元觉分担些事情,让杨元觉守着净涪。原本还该有一个安元和的,但安元和不得不在魔门那边奔走,杨元觉就更离不得了。 程沛回头看了看闭眼立在那里的净涪,才真正地掉头离开。 竹主隐在无边竹海中央,看着景浩界各方势力快速运转,眼里半是漠然,半是担忧。 守在竹主左近的那些异竹们你推我我推你的,终于在半响之后分出了胜负。 一个才刚刚萌发灵性没多久的小异竹看了看竹主,又看看周围的一众前辈,终于在他们鼓励的目光中颤颤巍巍地开口道:“竹……竹主……” “嗯?”竹主应了一声,慢慢地回头看它。 小异竹问道:“竹主,人修们都动起来了,我……我们……呢?” 最后那个“呢”字,小异竹在竹主的目光中吐出特别轻,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我们?”竹主重复了一下,道,“我们……”不需理会。 不知为何,竹主本来想说的话,在所有异竹注视的目光下,被吞咽了回去。 顿了一顿之后,竹主没有答话,反而问它们道:“你们怎么想?” 竹主这一问,竹海里的各个异竹都没想太多,就七口八舌地将它们心里的想法都给说了。 “我们?竹主,我觉得我们也应该动一动。” “对啊对啊,我们也是景浩界世界里的修士嘛,他们人修都忙活起来了,我们在一旁什么都不做,好像不太好……” “就是啊,而且你们觉不觉得,好像近些年,景浩界世界的灵气,尤其的让竹不舒服……” “觉得啊……” “没错啊,真的是让竹很不舒服……”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根竹是这样的,没想到,你们都是这样觉得的啊……” “我也不舒服,我觉得吧,可能我们动一动,将那些魔气什么的清一清,应该就舒服了……” “我也这样觉得的。而且,哈哈哈,我觉得人修们好像玩得挺高兴的诶,也想玩一玩……” “对对对,我也想玩一玩……” 竹主听着异竹们的这些话,越渐沉默了下去。 异竹们倒是没有发现,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畅谈起来,它们甚至从也想像人修那样“玩一玩”的表态到到底该怎么“玩”才能够和人修一样玩得开心,甚至是比人修他们还要玩得更开心。 许久之后,到得一众异竹们终于想起了它们最初问竹主的那个问题后,才陆陆续续地停住话头,往竹主的方向看去。 迎着这一众异竹们的目光,竹主到底还是没能扛着坚持自己最初的计量,点头道:“那我们也开始吧。” 一众异竹们惊喜莫名,整个竹海在顷刻间沸腾了。 “好!” “太好了!” “我们也能玩一玩了……” 等这些异竹们热闹过一场之后,它们才又重新望向竹主,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道:“竹主,竹主,我们该怎么做?” “对对对,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这次可是难得跟人修们做同样的一件事情呢,可不能输给人修们!” 竹主等它们停下来之后,才道,“人修们都计划了那么久,我们现在才开始准备,落后这么长时间,真要跟人修比,我们已经慢了……” 他这边说到这里,其他异竹们脸色都有些垮,那枝叶更是垂挂下来,看着很是可怜。 竹主心里叹了一口气,却也只能一转语气道,“但我们竹海真要跟外间那些人修们比,也不是不行。” 异竹们的眼睛铮的一下就全都亮了。 竹主道:“人修派系多,而且心思多诡谲,各有各的想法,就算是确定了要一道出手,也必定都是一派一派来的。我们异竹可就不同了,我们能够齐心协力,在我们合力之下,必定能够追赶人修,甚至还能超出他们一头。” “而且……”他笑着拖长了声音,看着异竹们脸上渐渐升起的笑意,道,“可别忘了,我们的根底是灵植。” “论护持天地,有谁比我们灵植有用?” “没错……” “就是这样。” “嘿嘿嘿,人修们傻了吧,我们可是灵植!跟我们比护持天地,人修还差太远!” “没错,护持天地还得看我们灵植的。” 看着摩拳擦掌的一众异竹,竹主也不废话,直接伸手一抓,隔空从竹屋的杂物堆里头翻出一份被人用红绳系上封禁的卷轴。 竹主对着一众异竹扬了扬手上的这一份卷轴。 当即便有异竹叫破这份卷轴的来历,“啊,这卷轴,不是早先那个在我们竹海里住了很久的那个人修惯常用的卷轴么?” 一众异竹中,有一个小异竹看着这份卷轴,下意识地抖了抖头上枝叶,颤着声音道:“是,是那个人修的气息。” 竹主点头肯定道:“没错,这份卷轴,就是那个人修留下来的。” “大家都知道,”他团团看了一众异竹一眼,才继续道,“那个人修是一位实力非常强大的阵修。而这份卷轴,就是他离开之前,特意留下来的,是最为契合我们竹海的阵法。” “有它在,只要我们灵竹齐心合力,人修们必定赢不了我们!” 竹主这么说完,下头的异竹们顿时就热烈欢呼起来。 “好!” 竹主当着一众异竹的面,抬手拉开了上头的红绳,打开了卷轴。 卷轴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杨元觉就发现了。 他转眼望向无边竹海的方向,轻轻地笑了一下,才回头对正在入定中的净涪佛身道:“幸不辱命。” 竹主打开卷轴之后,也不拖延,当场就将按着卷轴中的记载,将任务分布了下去。得到任务的异竹,面上都满是欢喜和雀跃不说,还拉着身边的同伴,一起商量着该什么时候搬家。 毕竟杨元觉为这群异竹们做的安排,基本就是将它们当阵基或者是阵材用的。都不需要它们如何劳碌,只要它们在特定的位置上扎根就可以了。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任务,异竹们却高兴得像是得到了什么天材地宝似的,兴冲冲就动起来了。 竹主也不多说什么,一直笑看着它们。 等这些异竹离去之后,竹主才轻轻地叹了一声。 外间折返回来的两三个异竹正正撞见,面面相觑得一阵,到底抬脚入了竹阁。 竹主看见他们,收了脸上表情,笑着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两三个异竹对视得一阵,终于有人开口问道:“竹主,我看你本来……后来怎么又同意了呢?” 就算是被下边异竹们的情绪感染,也不该是这么快就改口了的啊。 竹主看了看它们,转头望入冥冥虚空,许久之后,叹道:“是我先前忘了,我们灵竹,才是这个世界原本的主人啊……” 那三两个异竹你看我我看你,到底也没有谁说话。 但它们不说,竹主自己却不在乎,慢慢地说道,“但为什么……这么些年过去之后,我们灵竹就被一整个世界无视了呢?” 第693章 星辰 旁边的那几个异竹沉默着,谁都没有吭声。 因为它们也都知道,这个时候根本不需要它们来多说些什么,竹主自己心里有数。 果然,等得半响后,竹主自己就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再来说这些做什么?” 旁边的其中一个异竹想了想,到底没能拗得过良心,低声道:“其实这一回世界会有此劫难,和我们也有些瓜葛,我们……” 竹主沉默得半响,不回头也不发怒,只是淡淡道:“可那又如何,山主始终没有音讯,我们总不能将山主抛出去吧……” 一屋子的异竹都沉默了下来。 半响无言之后,到底还是竹主打破了沉默。 “好了,都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你们也回去做准备吧……” 几株异竹点头应了,各自退了出去,也真的全力运转起来。 其实真正动起来的,并不只有道门、佛门、魔门以及竹海的这些修士们,还有各方各地的百姓们。从各国的公卿到社会最底层的民众,也都随着道门、佛门那些弟子们的指引,开始尽他们自己的一分力,忙着道门、佛门分担压力。 更有净涪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所走过这一路上遇到的百姓,竟不需要从佛寺、佛庙中走出的佛门子弟的指挥,自己就在莫名的感应下,开始了虔诚礼佛的日子。 每日里早上、傍晚这些佛门子弟做早、晚课的时候,他们都必会在净涪曾经停留的地方,取一碗清水供奉在身前,向西天稽首叩拜,口中不断念诵佛号。 佛号声中,至诚至纯的心念汇聚,又以他们为中心,牵引从西天散落的璀璨佛光涤荡四周,驱散净化那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幽寂魔气。 又因他们每念诵得一声佛号,心中都存着一分对净涪恭敬、感激的心思,所以这些纯粹心念也都总会分出一小部分来,向着净涪所在聚拢过去,围绕在他周身,为他护持。 杨元觉睁眼看见,心里点头的同时,也特意叮嘱了程沛一番。 关乎他兄长净涪,程沛便是再忙,也总能抽出些时间来往那些百姓周围走上一圈。 程沛做的其实也不多,只是招了些灵气、散了些灵露帮着那些百姓补充因为这段时间的诵佛而生出的倦怠和疲乏而已。 可即便只是这样,也足以叫那些百姓们心里惊喜莫名,念诵佛号、感激净涪的时候自然也就更虔诚更真挚了。 他们更虔诚、更真挚,程沛见着,心里就越发高兴,自然对他们也就又多了几分看顾。 如此一来,他们这一边就形成了良性的循环。虽然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这种循环的成果,但可以想见,这所有的好处,净涪都将分去一大半。 而除了净涪走过的这一路之外,景浩界其他地方也同样忙得如火如荼。纵然苦难将至,但景浩界生灵这样忙碌,竟也让世界显出一种别样的生机来。 左天行在百忙之中抽身上得九重云霄,坐在九重云霄的宝座上借助云霄世界本源俯瞰世界的时候,他脸上也难得绽开一丝笑意,叹着气道:“民心可用。” 不过左天行脸上的笑意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又被厚沉的忧色给压了下去。 如果能够给他们足够的时间的话,哪怕是景浩界天道创伤再重,他也能借着这股民心帮着天道恢复些元气。但可惜的是,无执童子不会给他们这个时间。 左天行凝神注视着冥冥之地的那一轮天轮,天轮之上,那不断攀附侵蚀着它的天魔气越渐疯狂和猖肆。 是那无执童子要来了吧…… 左天行凝望得半响,才转身离开九重云霄,回到天剑宗里,继续赶时间忙活分派到他手上的诸多事宜。 事实其实和左天行想的有点出入。 无执童子确实是想要去景浩界,但他此时被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修士们拦住了,一时间还抽不出身来。 毕竟,无执童子这时候可还是在他与联盟修士们的战场中央。 无执童子转眼,望向了那些联盟的修士,“你们这是要阻我路?” 他眼神黯淡无光,声音也是无波无澜,似乎不惊不怒,但却听得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一众修士们心里头一阵阵发怵。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十二席大修士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见各自眼底的晦涩。 这个时候的无执童子,比以往他们看见的任何时候,都要恐怖…… 可即便如此,十二席大修士们也都没有谁往后退得一步。 他们心里燃得一堆火,火光熊熊,照亮了他们的眼底。 十二席大修士齐齐一笑,都向前踏出一步,朗声道,“抱歉,无执童子,我们不能让你就这样离开。” “童子,昔日恩怨积压了这么许久,该清一清了!” “童子,你可还记得,当日消湮在你手中的华禹界?” “童子,如果我们放了你走,谁又能放过我们?所以,还请童子留步。” “请童子留步。” 随着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十二席大修士一一发声,其他一众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内外围成员也都齐齐一笑,上前一步,齐声道:“请童子留步。” “哦?”无执童子发出一声疑问,眼底却始终无波无澜,“你们真的想要请本座留下?” 这一片混沌海附近,所有修士,不论境界,不论修为,不论男女老幼,统统都沉默,只有他们眼底越发明亮坚定的眸光给予无执童子答案。 无执童子见得,只是淡淡地扯了扯唇角,语气尤其平静地问道,“哪怕到最后,你们都会死在本座手上?” 一众簇拥着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十二席大修士的联盟成员始终不为所动。倒是那站在人群中央,又或是前方,被一众联盟成员簇拥着的联盟十二席大修士转眼,团团看了过去。 然而,团团望过自家联盟每一个成员眼底的十二席大修士们,都只看到他们眼底的决绝。 收回目光的十二席大修士中,忽然有一个貌如少女的大修士掩袖而笑,笑声清脆悦耳。 “童子误了,如果我们怕死,我们如果怕死,就不会成立这一个联盟了。” “对!”另一位拎着两把大斧的大汉模样的大修士朗声应道,“如果我们怕死,我们就更不会找上童子你了。” 真正怕死的修士,哪怕被灭了故土,被逐出世界流浪,也不会再一次站在无执童子对面! 等这两位大修士说完之后,一个满头银丝老妪模样的大修士借着她手中的龙头拐杖支撑身体,状似无力地接口道,“童子难道不知道吗?我们这些人,可都是未亡人啊……” “早在我们的世界落入归墟的时候,早在我们流浪诸天的时候,我们就该死了啊,无执童子……” 无执童子团团看过这三个发声的大修士,又看看剩余的那九个沉默的大修士,忽然道,“你们,真的很烦啊……” 他面无表情,似乎也不觉得这些将他团团围住叫他轻易不能抬脚离开的所谓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修士们有什么麻烦之处,只是觉得他们像苍蝇一样,惹人厌烦。 所有围拢在无执童子左近的那些反抗无执童子联盟修士,不论修为和实力,都清楚地将这句话收入耳中。 听见无执童子的这句话,看着无执童子那漠然的脸,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这一片混沌海附近的所有人心里头都“咯噔”了一下。 “不好!” 有人暗叫,但比这些声音更响亮的,是那一十二席大修士的声音。 “结阵!” 随着这十二席大修士的声音落下,那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内外围成员几乎是下意识地按着他们脑海中最熟悉的布置,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飞身站定的同时,齐齐翻掌,取出一柄星辰旗幡来,毫不吝惜地将浑身真元倒灌入这柄星辰幡里去。 星辰幡中星光大亮,随即一点点地串连成一片。 主星、辅星、卫星…… 一颗颗星辰亮起,不过须臾间,便将这一片混沌海化作星辰的国度。 无执童子看着这一片星辰国度,眼中黑色光芒流转顷刻,就将这一个所谓的星辰国度看了个清楚明白。 第1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2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22节 他哂笑得一声,并不以为意,只道:“星辰大阵?还是这根本就是你们这个所谓联盟原本谋划的创世计划所推演出来的星辰之国?” “嗤。”他嗤笑得一声,然后不以为意地给出了四个字评价,“虚有其表。” 他所出身的那个世界,才是真正的星辰国度。他们这些人所摆出来的这个,光秃秃的一个生灵都没有,荒芜得只剩下星力,也敢称说“创世”? 创世要真有那么容易,这诸天寰宇里头,能满大街都是创世神。 对于无执童子的这些评价,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里的一众成员,从十二席大修士到内围成员再到外围乃至是不记名的成员们,都只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他们只专注于己身,只专注于他们手中的那一柄星幡,跟随着星阵的演化一道,变换法诀,催动手中星幡。 随着这些星辰幡一一亮起星光,这些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里的修士变换法诀,就有诸天寰宇里的许多世界,都在这一刻,青天换做夜幕,大日换做星海,星光璀璨,普照诸天。 那些诸天寰宇中生存的生灵看见这般奇景,有人在心底暗自揣测,有人心中暗喜,抓紧了时机参悟这难得的机缘,但也有为数不少的人,见得这一片异景,心头一动,都想起了什么似的,翻掌从库房、储物戒指等等许多地方翻找出一面巴掌大小绣着星象的旗幡来。 看了看手中旗幡,又看看那头上的星辰异景,这些修士没再犹豫,直接将身上的真元倒灌入旗幡中,看着手中这一面旗幡星光大亮,看着旗幡展开,化作一面滔天大旗。 “去。” 同一时刻,他们各自将手上的那面星辰大旗往头顶抛起。 一面面星辰旗幡接引世界之中磅礴的星辰源力,又将这些星辰源力按照同源而出的某种联系,传递到主旗那边,不断增幅主旗的力量。 诸天寰宇世界之中的星辰之力都被牵引,投落在那反抗无执童子联盟诸多成员手中的那些星辰旗幡里。 随着诸天星力汇聚,一面面主、辅、卫星星幡牵引,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这些修士们,竟在这一片星光熠熠的天地中,感应到了一股异样的玄妙。 那是他们这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十二席大修士在最开始规划这一座星辰大阵的时候都没有预想到的玄妙……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十二席大修士在电光火石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一点头,同时吒声,“起!” 他们全不压制这股异样的玄妙,甚至还放开了自身对手中这一面星辰主幡的掌控,放开对这一片星辰国度的掌控,任由大阵自己演化。 这样的做法其实很危险,一个弄不好,大阵反噬,能将他们这些立阵的所有人统统给吞没成为大阵演化的材料。 可以说,他们这些人是完全豁出去了。 可是,也不单单是他们这十二席大修士,其他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内外围成员们,在察觉到大阵中那股奇异的催促之后,也都只是转眼瞥了一下无执童子的方向,就齐齐放开手中对星辰旗幡的掌控,吒声道:“起!” 无执童子皱了皱眉,再不犹豫,心中念头一转,脚下便就现出一朵十二品黑色莲台。 无执童子跌坐莲台之上,背后一道天魔童子相显化而出。 天魔童子相现出身后,半点不迟疑,直接一合手,便有“啪”的一声掌声传开。 掌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混沌海中有无数妙音相合,牵引人心,动摇心志。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里的许多修士听见这一声掌声,眼底不自觉地就升起了几分茫然。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甚至还都咬紧了牙关,只坚定一念,完全不顾后果地将自己身体里的真元倒灌入星辰幡里去。 无执童子皱了皱眉头,身后的那尊天魔童子相手腕微微一晃,竟就显出了一枚垂挂在手腕上的小小铜铃来。 显出铜铃后,无执童子又是一个拍手。 天魔童子相随着无执童子而动,亦是一个拍掌,发出一个掌声来。而随着天魔童子相的动作,它手腕上的那枚铜铃也是不轻不重地晃了一晃,伴奏也似地摇起了一声铃响。 铃声、掌声落入耳中,落入心底,直接就叫许多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成员心神摇曳,再也掌控不住自身,只能随着无执童子的心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然而,这一切也已经太晚了。 星辰旗幡已经催动,再不需要他们指引,甚至便连他们自己,也都阻止不了这一座星辰大阵的成形。 星光在一顷刻间爆开,直接将这一片混沌海炸裂,接引一方浩瀚古老的天空。 那天空,有无尽星辰照耀,而那一片星海中,三白六十五颗苍茫古星星光挥洒,投入到下方混沌海的世界,加持在那一片星辰国度里,更给那个星辰国度增加了好几倍杀伤力。 无执童子看了看那一方浩瀚古老的天空,又看看面前的这一座星辰大阵,心里头竟难得地生出几分危机感。 而他不知道,在这一刻,闲闲躺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看戏一般看着这边情形发展的天魔主见得这一方浩瀚古老天空,竟慢慢地从莲台上坐起,伸手托腮,上下左右打量得半响,忽然一拍手掌,面上显出几分格外虚假的惊讶。 “咦,这不是洪荒星空么?!” “竟然被他们这些人修将洪荒星空都拉出来了,啧啧啧,哪怕是只借得洪荒星空的几分投影力量,也很有点棘手啊……” “无执这回,可麻烦了。” “嗯,作为他化自在天外天的主人,作为这无执的座上魔主,本尊到底要不要出手呢?要不要呢?” 他喃喃自语,面上在那虚假的惊讶之后,又显出了几分一戳就破的迟疑。 他下方摇曳黑色莲台下坐着的一众天魔童子完全不敢抬头,甚至连声音都不敢漏出些许,只竭尽全力地收缩自己的存在感,就怕上头的天魔主在演着演着,将他们也拉到台上去陪着演。 作为天魔主座下童子,陪着自家突然兴起的天魔主玩闹,那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怕就怕在,天魔主玩闹着玩闹着,忽然就闹到他们头上来了。 幸而天魔主这时候自己一个人也玩得很高兴,并不需要别的人陪着,倒也让他们躲开一劫。 其实不单单只是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主,就连各方天界、各方隐世天地、洞府里头,也都有一位位从远古洪荒时候存活下来的大能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或是调转目光,或是睁开眼睛,看向了这一方星辰国度。 “洪荒星空的投影啊……” “他们这些修士,能在洪荒天地已经早早演化诸天寰宇的现在,凭借一面面星幡,召唤洪荒星空,确实不容易……” “看这星阵,他们原本是打算演化星辰世界,以造化天地?”也有大能地就开始分析起久未现世的洪荒星空被召唤出来的原因,“这里头的痕迹,很奇怪啊……” 也还大能一口叫破这座星辰大阵的根底,“他们里头,有人得到了点周天星辰阵的ji,ng粹吧,根据周天星辰阵一点ji,ng粹演化出来的?” “也确实难得。” 周天星辰阵,在那已经破碎了的洪荒天地中最为著名的,其实要数曾经镇压妖族天庭气运,与巫族那彪悍无比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阵》齐名的《周天星斗大阵》。 当然,也有不少大能只是简单地感慨,“没想到,在洪荒天地已经演化诸天寰宇之后,竟然还能看见洪荒星空……” 那一位位大能的复杂心思,各自的慨叹,无执童子半点不知。但他看见那一片星空,感觉到那一片星空弥漫开去的远古气息,心里哪里还猜不到这是怎么回事? “居然是洪荒星空……” 察觉到这一片远古星空根底的无执童子怎么还会放任这一座星辰国度借用洪荒星空的力量? 他直接跌坐在十二品黑色莲台上,双手结印,眼睑缓缓垂落。 随着他手中法印快速变换,他身后的那一尊天魔童子相嘿嘿笑得一声,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然而,那天魔童子相却也没有像他那般盘腿坐下,而是直直地站在无执童子的背后,高高昂起头颅,双手大大张开,作环抱世界之相。 某一处小世界中的小沙弥感觉到无执童子这边的动作,再坐不住,直接从座上站起,冲着无执童子嚷道,“停下!快停下!” 无执童子置若罔闻。 小沙弥声音都叫破了,却没能阻止无执童子的动作。 到得最后,他嘶声喝道,“无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知道后果吗?!停手!快停手!” 对于小沙弥的阻止,无执童子只是淡淡地回道,“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非常,非常的清楚。” 小沙弥简直怒不可遏,他斥道,“你不知道!” 第694章 大磨 无执童子道:“不知道的,是你。” 说完,他再不理会小沙弥。而在他的身后,那一尊天魔童子相诡谲一笑,忽然团身一抱,化作一团墨黑魔气。 魔气不过停顿得一瞬,又立即重新塑形。 魔气不住碰撞,慢慢地就勾勒出了圆形的轮廓。但也只有一个轮廓而已,远没有真正的成形。 无执童子似乎早有预想,只见他脑后忽然冲起一片黑色灵光,灵光演化出一株有着十三支干枯扭曲枝条的槐树。那槐树的十三条枝干上,则满满当当地挂在一个个透出死寂气息的干果子。 天魔主悠悠然转眼一瞥,看见那林林总总七八十个的干果子,面上有点满意地点头,“说起来,无执这些年也真的是很能干了……” 灭世道果一树七八十余,比起其他资历更老的天魔童子来说都毫不逊色了,还不能干? 不过对于天魔主这难得一见的夸赞,无执童子已经全不在意了,甚至连他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灭世道果,他也不看重了。 都没见无执童子怎么动作,他身后那一株槐树枝干一阵扭曲,十三支枝条癫狂也似地摇摆,甩包袱一样地将枝条上挂着的那七八十个灭世道果抛落,然后将它们送到那一团还没有完全成型的魔气之中。 得了无执童子这么多年积攒的灭世道果投入,那一团魔气很快就猛烈翻滚起来。过不了片刻,一个尚有些虚淡的实物便取代了那团魔气,漂浮在无执童子的背后。 那是两块一看就极其坚硬厚重的大石叠在一起,最上方的那一块大石深深凹陷下去,露出一个大口…… 看见无执童子背后的东西,许多被那一片洪荒星空吸引过来的大能眸光轻动,头一次稍微认真地打量起了坐在黑色莲台边上的无执童子。 “灭世大磨?” “年轻人嘛,总是格外的有想法。” “倒也是真胆大。” 当然,如果无执童子背后的那个灭世大磨是真正只在传说中出现的那件灭世至宝,而不是无执童子自己根据真正的灭世大磨的道机所推衍虚化出来的一个不知道能借得那个灭世至宝几分威能的投影,这些大能可未必还能够坐得住。 毕竟洪荒天地已经湮灭过了一遍,再来一次灭世,这诸天寰宇可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除了那些个更偏向玄门、佛门的诸天大能们,那各方天地中隐遁的大魔修们看着无执童子背后的那个灭世大磨投影,心里竟都有些跃跃欲试。 但当这些大魔修们好不容易将目光从那个灭世大磨投影上别开,转移到无执童子身上的时候,他们心里头的渴望就难得地停滞了一下。 为了这一个灭世大磨的投影,这童子可是将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大半身家都扔了进去,可见这里头的消耗之大了。如果换成他们,就为了这一个灭世大磨投影,可真是心痛。 不过…… 那些大魔修们眼角余光没有惊动任何人地在诸天各处扫荡过一遍。 他们自己的身家他们舍不得,但如果是换了别人的,可就…… 真是心动啊。 比起一点点地积攒、耕耘,他们更习惯从别人的手上掠夺别人家的东西。 抢,永远都是最快的。 随着诸天中大魔修们的这种心念升起,诸天之中似乎也有一种莫名的劫气潜伏,既叫人心中忐忑莫名,也挑起人心底深处难言的欲望,生出难以言喻的跃跃欲试之感。 无执童子连他化自在天外天的天魔主对他的感官都不在乎了,哪里又还会在乎这些?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目光投落在前方的那一片星斗阵禁里。 星斗阵禁里,那一十二席勉强能在星斗阵禁中保下自我意识的大修士们早在看见那一枚枚灭世道果的时候就已经怒不可遏了。 这一下目光碰撞,更是几乎在虚空中就炸起一团火光来。 谁都没有打招呼,星斗阵禁直接凝聚周天星力,带起一道道光柱,直接压向无执童子。 无执童子倒是完全没有动作,可他背后的那一个灭世大磨投影却微微地升起一片幽光。 幽光莹莹,只在灭世大磨投影最上方的那个大口周边弥散,却完全将那些压向无执童子的星辰光柱吞入了大口之中。 灭世大磨上的两块大石轻轻一转,便将那些星辰光全部辗碎,化作点点银光散落在无执童子周身,源源不绝地补充着无执童子催动这个灭世大磨投影所消耗的真元。 星辰光柱寸功未立不说,竟然还资敌。 十二席大修士没有做过任何交流,便齐齐一摇手中的星辰旗幡。 三百六十五颗主星各自分化,星力齐齐加持在四方星群之中。不过片刻,那四方星象中齐齐一震,各自响起了一声长吟来。 龙吟、凤鸣、虎吼,龟啼,在这一刻,震彻这一片混沌海。 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方守护神在星海中现出身形,仰天长吞一顿星光之后,便裹夹着无尽的星辰光直直地迎上了背带灭世大磨投影的无执童子。 “轰!” 混沌海中的这一处战场,酣战正烈。而远在混沌海边界处的景浩界世界里,每一个生灵也都是忙得热火朝天,分身乏术。 在那样席卷了一整个世界的热潮中,皇甫成却是独自一人,愣愣地坐在地上,任由风吹雨打,尘埃掩面。 他觉得,尤其的茫然。 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无措,茫然。 不过,皇甫成这样的状态也只持续了三日余,便再没能继续。 他眨了眨眼睛,看向不远处停下脚步的一老一小两个僧人,定定看得半日之后,他才终于认出了那个老年和尚。 这个老年和尚,他幼年时候,曾经有过一段接触。 是妙音寺藏经阁里的清笃禅师啊,可不能失礼…… 他这样想着,一手撑地,就要站起身来。不过因为他许久没有活动了,身体有些僵硬,所以他的动作难免就有些踉踉跄跄的。 才刚出关不久的清笃大和尚看着这个年轻修士,心里叹了一口气,上前两步,伸手拉了皇甫成一把。 皇甫成站稳了身体之后,勉强跟清笃大和尚行了个礼,却问道:“我要去哪里?是封魔塔还是妙音寺?” 对于自己不久后的去处,皇甫成心里早有猜测。如今见得清笃大和尚过来,他态度倒也很不错。 清笃大和尚摇摇头,“都不是。” 皇甫成听得清笃大和尚的话,心里稍稍一沉,脸上却好不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跟清笃大和尚打商量道:“这样吗?那我觉得,我应该可以离开景浩界。只要随便找一个地方……” 死他不怕,但他更愿意死在那片土地上,而不是葬在这样一个地方…… 皇甫成顿得一顿,又继续道,“我觉得,我其实还是离开的好,不管我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留在景浩界里怕都会有些问题。与其这样,不如还是让我离开?” 清笃大和尚微微抬手。 皇甫成便闭紧了嘴巴。 清笃大和尚侧旁的那个小沙弥悄然上前两步,将一个随身褡裢双手托给清笃大和尚。 清笃大和尚接过那个随身褡裢,转手便将它递到了皇甫成的面前。 皇甫成似乎猜到了清笃大和尚或者说是妙音寺与一整个景浩界佛门的意思,他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双手接过那一个随身褡裢。 见皇甫成接过了随身褡裢,清笃大和尚也只是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便接过旁边小沙弥递来的尼师坛(坐具),放到地上,自己盘膝就坐了上去。 那小沙弥也取出了他自己的坐具,退后得一小段距离后,将坐具叠放整齐,也盘膝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小沙弥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悄悄地撩起眼皮子看了皇甫成一眼。 皇甫成看了看端端正正坐着的这一老一小两个僧人,终于抬手打开了随身褡裢,往里头看了看。 叫他既意外又不意外的是,这一随身褡裢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些佛经、佛像、佛塔之类的佛宝。 看着手上这个随身褡裢,皇甫成心里满满都是复杂。 清笃大和尚没有看他,似乎并不在意他是个什么态度,也不在意皇甫成会不会跟着他们的安排走,就闭着眼睛坐着,仿佛已经沉入了定境。 皇甫成沉默得半响,到底慢慢地随身褡裢伸出手,一件一件地将里头的物件取了出来,摆放在左近。 等到他终于将一整个随身褡裢掏空,皇甫成与清笃大和尚三人的周围已经摆满了佛宝,甚至都没有给人落脚的地方。 看着周围这满满当当的物件,皇甫成都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此庆幸了。 幸好他们都是修士,不用吃喝,不会有三急,不然就真是…… 皇甫成心里咳了一声,默默地收回目光,重新看着面前的这些物什,很有些为难。 东西是从褡裢里取出来了,但到底有没有方位上的讲究,他…… 不清楚的啊。 就在皇甫成心里为难的时候,那边的小沙弥已经开始从他那边帮忙规整处理了。 皇甫成有心想要帮忙,但他不懂,几次都是帮倒忙。 小沙弥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双手将一部《佛说阿弥陀经》递了过来。 皇甫成哂笑了一下,慢慢地将那部《佛说阿弥陀经》接了过来,坐到蒲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 没了帮倒忙的皇甫成之后,小沙弥的动作明显加快了许多。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些皇甫成从随身褡裢里掏出来的佛经、佛像、佛塔等物件就一一摆放整齐了。 团团看过一眼之后,小沙弥满意地点点头,又无声向皇甫成合掌一礼,才退回到他自己的位置上,悄然坐下。 事到如今,皇甫成如何还看不出佛门乃至一整个景浩界修士对他的态度? 他默然出神得半响,慢慢摇头,又自盯着那一本《佛说阿弥陀经》发呆。 直等到夜色降临,那边的小沙弥取出油灯摆在侧旁照亮,准备完成这一天的晚课,清笃大和尚才转眼看了看皇甫成。 “如果看不进去,就不要看了,收起来吧。” 皇甫成淬不及防间听见清笃大和尚的话,先晃神了一下,才下意识地跟清笃大和尚道,“不,我不是……” 清笃大和尚定定地看着他。 皇甫成渐渐收了声音,他垂着目光看了手上的那本《佛说阿弥陀经》许久,忽然问道:“禅师,你们怎么就不干脆将我锁入封魔塔里去?为什么要这么……”冒险? 他是真的很不明白。 这种困惑令他格外的迷茫。他看不清前路,看不清自己,更看不清旁人。入目所见,仿佛都是一片茫茫…… 面对皇甫成的问题,清笃大和尚沉默了半响,答道,“封魔塔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其他寺庙现在都是空空荡荡,只有藏经阁、塔林和祖师堂这些地方有人在,其他人都出寺了,也不适合你待,还不如干脆就在这里……” 顿了一顿后,清笃大和尚又道,“如果你以为这里只有我,便是我们放任你,那你就错了。” 说完之后,清笃大和尚就闭嘴了,没再细说皇甫成错在哪里。 皇甫成也并不去深究这些细节,他沉默了下来。 清笃大和尚略等了等,等到寻常他们在寺里开始晚课的时间,就领着旁边的小沙弥取过了木鱼,一下下规律而节奏地敲着。 也许是因为清笃大和尚的存在,那些木鱼声传到皇甫成耳边,竟仿佛将他带回了他当年跟陈朝真人与左天行一道在妙音寺里暂住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尚且懵懂,对身边的暗涌一无所知,只当自己真是普普通通地穿到了一个故事里,当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穿书者,过着荣华安稳的日子。 他以为他能看到自己未来的人生轨迹,以为自己能当一个“先知”,在这个世界里闯出一条崭新的改变他自己命运的路来。 但其实…… 皇甫成一下子回神,下意识地垂落眼睑快速掩去眼底的所有汹涌,不叫旁人察觉到半分。 不过在这个时候,对面的清笃大和尚和那小沙弥可都正拎着木鱼槌子专心致志地敲经呢,谁有那个闲心来关注他? 倒是皇甫成自己,在他用眼角余光瞥向清笃大和尚他们那边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异样。 抬起眼睛认真看过一圈左右之后,皇甫成确定自己刚才真的没有看错。 随着清笃大和尚和那小沙弥的诵经,在他侧旁整齐摆放着的那些佛经、佛像、佛塔等佛宝正呼应也似地升起一圈蒙蒙的金色佛光。 许是因为清笃大和尚此时并没有别的打算,所以哪怕是他这个货真价实的心魔道修士,坐在这一圈升着金色佛光的佛宝里头,也并不觉得如何难受,只是稍稍有点不舒服而已。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却也不相信这样的手段真能抵抗得了那位无执童子。 他觉得在这个景浩界里,怕是再没有别的什么人能比他更清楚那位无执童子的恐怖了。就像早前那一瞬间他透过两人之间莫名联系之间察觉到的那种让人灭顶的恐惧一样…… 皇甫成心里的忧愁,清笃大和尚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他只是领着小沙弥,在皇甫成身边如同往常在妙音寺藏经阁里一样生活、修行、处理从各方交汇到他手上的那些事宜。 皇甫成见得他这样,心里更是愁。 清笃大和尚对皇甫成的这些情绪置之不理,倒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沙弥似乎是误解了什么,在某一日终于把持不住,寻了个空子,直接找到皇甫成,警告他。 “皇甫檀越,我劝你还是安安心心地待在这里,别寻什么幺蛾子的好。” 小沙弥到底还是年纪小,说不出什么恶言恶语,所以明明这时候是在警告他,听在皇甫成耳朵里,也更加像是劝诫。 皇甫成难得地就露出了一丝笑纹,道:“小师父,我在这里待得挺好的,没想要逃出去。” 小沙弥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终于勉强相信了他的话。 “南无阿弥陀佛,”他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后,竟就跟皇甫成道歉道,“是我想岔了,檀越见谅。” 皇甫成脸上的笑纹加深了些许,摆摆手,随后却是转口问道,“听小师父语气,难道现在外头的情况很糟糕吗?” 说到这个,小沙弥一下子就警觉起来了,他极其认真地上下打量过皇甫成。 皇甫成也坦荡地任由他的目光在他脸上梭巡。 到底刚才才误解过皇甫成,小沙弥想了想,便按捺下了心里的猜忌。 但这份对皇甫成的猜忌按捺下去,那因提起外间局势而升起的忧心就彻底地浮起来了。 小沙弥的心情一下子黯淡下去。 “很糟糕。”他垂着头,担心道,“早先师伯在处理事务的时候,我也偶然接到几位师兄弟捎来的消息,外头的情况真是糟糕透了……” “狂风、暴雨、山崩、地裂……”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光是这些天灾,我就听一众师兄弟们提起上百次。” 皇甫成听着,脸色也沉了下去。 这才多久,有半个月没有? 没有吧,应该只有十日,可这十日里,光是狂风、暴雨之类的天灾,就被妙音寺的一众沙弥们提起过上百次? 妙音寺沙弥们所提及的地方,应该只是妙音寺管辖的地界吧,其他的地方呢? 别的地方呢,又都会是个什么样子? 除了天灾之外呢?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各种瘟病、疫病,然后还有各种因为纠纷而闹出的命案……”也不知是小沙弥猜到皇甫成心里想问的问题,还是因为小沙弥自己想要说起这些事情,总之,不等皇甫成问起,他自己就说了起来。 这样数得一遍之后,小沙弥像是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停住话头,调转目光来盯紧皇甫成。 皇甫成心下一跳,身体陡然绷紧。 他好像猜到了这个小沙弥想说些什么,他不想听,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只能在小沙弥那目光下直挺挺地站着,听着他用尚且稚嫩的声音问他:“我听说,我们景浩界会出现现在这样的状况,你……有一定的责任?” 皇甫成心里苦笑得一下,不知是该谢这小沙弥说话客气,还是该怨小沙弥说话不客气。 他沉默得半响,都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道,“这里头的问题……其实很复杂,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小沙弥定定打量得他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皇甫成用眼角余光瞥见,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带着点轻松的笑意问小沙弥,“你都这么容易相信人的吗?” 明明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小沙弥却一下子生气了,他瞪着眼睛看皇甫成,“你刚才是在骗我的?!” “没有没有。”皇甫成急急摆手,见小沙弥情绪稍稍平复,才接着道,“我就只是问问而已。” “我刚才是真的有想过怎么跟你解释的,但我都没跟你说清楚,你竟然就已经信了……” 小沙弥摇头,说道,“我信的不是你,我信的是净涪师兄。” 第695章 程沛 净涪师兄? 皇甫成一下子就不明白了,他睁着一双眼睛看着面前的小沙弥。 原来是boss在安排的吗? 一时间,就连皇甫成自己都分不清楚他心里的感受。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拉起了嘴角,笑着道:“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小沙弥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到底没再说什么,嘀咕两句就直接走了,只将皇甫成自己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皇甫成也不在意,他自己做了半日之后,终于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冷静,清醒,既然是boss这样安排,后续一定也有他自己的意图,别想得太多……安分点,安分点……” 前有当年翻看时候对‘皇甫成’的印象,后又亲身在这景浩界中见识甚至品尝过净涪小和尚的几番谋计,皇甫成自认为自己不是boss的对手。 而在这样反抗不能的情况下,他能替自己争取到最好下场的唯一方法,就是老老实实地按着boss的铺下的路走。那样,他或许还能找到boss为他留下的最后一线生机。 boss总比连自己都坑的那个无执来得有底线不是? 皇甫成自己在心里给自己鼓气,然后也真的就乖乖回到了清笃大和尚眼前,在清笃大和尚的眼皮子底下活动。 显然连清笃大和尚都没想到他居然这样老实,难得地在某一天闲暇的时候找上了皇甫成,试探着问了他一句。 对于清笃大和尚的疑问,皇甫成很干脆地双手一摊,反问道:“那在禅师看来,我还有别的出路吗?” 清笃大和尚一时也沉默了下去。 皇甫成没再说话了。 清笃大和尚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便重新在尼师坛上坐了,取了笔墨铺在案前,提笔继续誊抄经文。 ——景浩界这时候正是需要大量佛经佛宝的时候,他就算是得在这里监守皇甫成,也一样需要为尽力同门减轻压力。 倒是皇甫成闲得捧着一部《佛说阿弥陀经》发呆。 这会儿没有人再拿这些问题来问他了,但皇甫成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他这样自愿困守在清笃大和尚目光之下,自愿走上boss为他铺设的道路,这样束手就擒的做法,到底有没有几分是因为这景浩界里的百姓? 出神得一会儿之后,皇甫成自己无声地拉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景浩界的局势都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了,再来问他这个问题? 有还是没有,皇甫成自己心里清楚,清笃大和尚这些人也都知道。但他们谁都没有去认真追究,还是按着他们自己的步伐在这片可以说是荒土的地界上生活。 也可以说是等待。 不过皇甫成他们这些人能等,沈安茹这样的凡人却不能,他们还得以自己的力量,在这个突然恶化的生存环境里为自己拼取一分生存的机会。 但比起其他毫无准备、直接面对这前所未有的生存困境的百姓来说,沈安茹的状况又要好上太多。 起码她能在净涪早些年就已经准备好的护持下过上尚且安稳的生活不是?更别说在净涪沉入定境之后也还有一个时常奔走在各处地界布设阵基的程沛每日询问、处处照顾了。 不过沈安茹也没有龟缩在沈家的小佛堂里。在按兵不动观察过外界情况半月余后,沈安茹终于还是出手了。 她直接接过了程沛手上的沈家大权,将沈家一众尚且还愿意在外行走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一并组织起来,按着他们的修为层次、ji,ng通的方向分派任务,很快在云县这处地界上建起了一座还算安稳的大农场。 农场中多种植灵谷、灵植,当然,也饲养灵兽,培植灵药。 基本上,只要是修士所需要的能被人为培养栽植出来的资源,他们都有所涉及。 不过这个大农场的出产并不全都用来自家使用以及与其他修士交易上,还有相当一部分的资源被沈安茹单独拨出来,作为报酬酬劳那些愿意为云县使出一分力的百姓们。 就现在景浩界的局势,哪怕是云县一地,需要动用的人力也不少。在景浩界这样的修真界,虽然有很多事情能借用种种非凡手段处理,但同样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动用人手,不能假以外物。而这类的事情,就都被沈安茹遣人分派下去了。 也算是给那些在当下这个艰难局势中无力生存的百姓一条生路。 这样大善之事,确实很能收拢那些百姓的人心,但同样的,也着实狠狠地触动了云县其他修真世家的利益,叫他们恨沈安茹恨得牙痒痒的。 尤其提出并打理这个大农场的沈安茹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就更是叫他们难以忍耐。 不过也幸好出头的是背后站了净涪和程沛的沈安茹,如果是换了另一个人,那些人就不会只是恨得牙痒了,始终没有动真格了。 可饶是沈安茹,为了云县的这一个大农场,也忙得分身乏术,险些难以招架。 就在沈安茹起意要找人分摊这个农场的时候,一个年轻的修士找上门来了。 因为这个年轻修士递上来的那枚身份铭牌,这段时间以来还算谨慎的沈安茹在小佛堂里见了他。 见到小佛堂里难以掩饰面上急色的沈安茹,白凌上前得几步,双手一合,便深深拜下去,口中称道:“妙音寺净涪比丘座下追随者白凌,拜见沈夫人。” 沈安茹亲自将他扶起,问道:“你来这里,是净涪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吗?” 有哪怕在外头四处奔走也总是忘不了每日里询问一下沈安茹情况的程沛在,沈安茹怎么会不知道净涪的现状?但白凌这会儿突然找上门来,应该也不是无的放矢,沈安茹不免就想到了更多。 万一…… 万一是净涪早先交予到这白凌手上的什么事情出了什么问题让他要找上她来求助呢? 白凌一见沈安茹脸色,就知道她是误会了,便连忙安抚她一番。 “夫人且放心,净涪师父一切都好……也没什么事情……” 沈安茹仔细看过白凌的脸色,终于信了。 她松了一口气,问道:“那你这会儿过来是?” 白凌将自己的情况跟沈安茹简单地说了一遍。 说实话,白凌的情况确实尴尬。 早先他跟五色幼鹿一道脱离了魔门小秘境的时候受了伤,不得不觅地调养。这也就罢了,但后来等他好不容易恢复了,从定境中醒转过来的时候,他却发现,原本和他一道的五色幼鹿不见了。 不见了…… 要知道,五色幼鹿本身是开了灵智、觉醒血脉的神兽,有天赋神通在手,很是珍贵。往常时候还好,但那个时候五色幼鹿也是有伤在身的,旁人见了,怎么可能不动心? 所以刚刚发现五色幼鹿不见了的时候,白凌是真被吓得冷汗直冒。 如果五色幼鹿真是在重伤的时候被人拿去当了坐骑又或者是什么的,那他的责任可就大了…… 幸好在勉强检查过附近之后,白凌没发现五色鹿挣扎的痕迹,勉强能够说服自己冷静。等后来他离开了那处隐匿的地方,着意打探过妙音寺和净涪的情况之后,终于发现了少许五色幼鹿的痕迹,能够确定那时候是五色幼鹿自己离开,又已经回到了妙音寺,白凌才得以真正地放下心头的那块巨石。 确定消息之后,白凌觉得自己没甚么事了,也想到净涪那边去的。但没想到,他才走到半路,景浩界的情况就急转直下。甚至到得这个时候,更是处处险况。 这也就罢了,但他后来探听到消息,发现本来还要收集最后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的净涪在路上入了定境,直接就停下了。 将这些事情简单地交代过一遍之后,白凌接着道:“我经过这附近,想起夫人,觉得夫人这里可能更需要我,就过来了。不知道夫人近来可还好?” 沈安茹点点头,道:“我这边还好,没什么大事。白凌你既然过来了,不妨就先留下来,等你调整好了,再上路?” 白凌来见沈安茹之前就已经打探过沈安茹这边的状况,刚才又仔细观察过沈安茹的脸色,怎么不知道沈安茹这番话其实不过是在安他的心? 但他也没当场指出来,沈安茹怎么说,他也就怎么应了。 沈安茹见得他点头,便叫了人来,带着白凌下去了。 但白凌在程家不过平静了三日,第四日就带了一叠书稿找上了沈安茹。 这些书稿都是关乎程家大农场的事情,包括如何更好地协调和处理程家修士、如何提升大农场的产量、如何平衡并悄然蚕食各方利益…… 书稿递到沈安茹面前,沈安茹只是扫过一眼,掠过那些书稿上的几个词句,就调转了目光,平静且漠然地望着白凌,“你什么意思?” 白凌上前两步,端正了脸色向着沈安茹深深拜下去,“夫人,我就是现在立即赶回净涪师父身边,其实也做不了什么。我觉得与其在净涪师父身边静守,还不如留在夫人身边来得妥当。” 沈安茹目光一动不动,只是沉沉地看着白凌。 白凌还是保持着躬身礼拜的姿态,坚持自己的想法。 “夫人,你的安稳,对净涪师父来说很重要。” 沈安茹眼波动了动,终于点头,“那你就暂且留下来吧。” 说完,她也不去翻看递到她面前来的那厚厚一叠书稿,转手从身上摸出一片铭牌来递给白凌。 “拿去吧。” 白凌双手接过,“多谢夫人。” 沈安茹没再说话,看着白凌带着他的东西无声退了出去。 等白凌离开之后,沈安茹胸前佩戴着的巴掌大小的铜镜配饰上亮起一片灵光。 她将那面铜镜捧起,移开铜镜表面遮挡的木片,露出铜镜镜面里头映照出来的程沛。 “娘亲,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他?” 沈安茹将方才面对白凌时候的冷漠全数卸下,笑着道,“如果他有异心,留下他正好;如果他没有异心,留下他也无妨。” 程沛自然猜到沈安茹的想法,但他还是很无奈。 “娘亲,现在景浩界这样的状况,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生出歹心来?你不能这样大意!” 在景浩界各处奔走的这段时间,程沛看到的黑暗可比他往日里见到的、听说的多多了,真是叫他大大地开了眼界。 不说本来心眼就不大,容易嫉妒人、猜忌人的那些人,就算是素有善名、行事大方坦荡的人,在现在这个时候,也不能轻易托付信任。 谁知道那个人会不会一时蒙了心眼,起了歹心,做出谋财害命、伤天害理的事情? 就算没什么原因,就是忽然心中起意,看人不顺眼,直接动手取人性命的,这一阵子又何曾就少了? 最可怕的,是人心,最残酷的,是人性! 第1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3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23节 在短短一月余的时间里见过很多惨事的程沛再回过头来看自家这个胆大的娘亲,真的很有些无力。 沈安茹心下一叹,收了脸上笑意,正色望着铜镜里映出的程沛,道:“放心吧,这些我都有在注意的。你也知道,我手上有不少你哥哥送过来的东西,也都贴身带着呢,不用太担心。” 程沛见沈安茹铁了心,他也无何奈何,只得到,“希望娘亲你是有真的注意,不然……” “到时候,我可是会很惨很惨的。” 看着难得不惜形象撒娇的小儿子,沈安茹眼中神色格外的柔和,“我都记住了的,你安心。” 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沈安茹还是不妥协,程沛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想了想,趁着一次到杨元觉那边带走下一套阵禁的时候,向杨元觉问计。 杨元觉托着下巴想了想,又通过神通打量过云县程家那边的沈安茹,回头冲程沛摆手道,“放心,别说是那个小子,就是留影去了,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拿你娘亲怎么样。等撑过了最初爆发的那一刻,后头就更不必担心了。” 程沛没想到会从杨元觉这边得到这样的一个答案,不禁转了目光望向不远处垂眼直挺挺站在原地的净涪佛身,“兄长他……” 杨元觉点头,“你娘亲身上的好东西可多着呢,不是特殊情况,都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所谓的特殊情况,其实指的就是那些天外修士。包括围在景浩界世界之外,不知什么时候会攻进来的那些无执童子眷属,也包括现在还没有现身的无执童子。 听得杨元觉这么说,程沛总算是能勉强放心了。 杨元觉看了看他,抬手又将一个储物袋交给他,催促道,“去吧,这些送到安元和那边去。” “安前辈?”程沛惊了一下,问道,“杨师,魔门那边已经有结果了吗?” 杨元觉哼哼得两声,“这可都将近一个月过去了……” 程沛看了看杨元觉的脸色,乖乖闭嘴接过储物袋,向着杨元觉拜了一拜,转身抬脚就要走。 但他才刚转过身去,就又调转回来,看着杨元觉问道:“杨师,我兄长他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啊?” “这问题你来问我,我又要问谁去?!”杨元觉瞪了他一眼,“等着吧。等到他出定了,自然就醒了。不过在这之前……” “在这之前,我们当然是需要给他撑住局面!”程沛急急地接过杨元觉的话头,很理所应当地说道。 但他说完这句话,一时又沉默了下去,脸色很有些忧愁。 杨元觉看了看他,问道:“说吧,什么事?” 程沛偷偷打量了杨元觉的脸色,想了想,到底吞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杨师,景浩界的情况越来越诡谲,不说其他人,就是我平时调养真元,也觉得眼前异像频频,耳边还会有莫名的声音一直在呢喃,兄长他就这样入定,会不会也出现这样的问题?” “景浩界天道被天魔魔气侵蚀,不单世界法则出现问题,就连灵气都有魔意潜伏,你这般的情况很正常,日后修行的时候,最好在旁边点上清净心神的檀香,布置静心凝神和摒除魔气的阵禁……” 杨元觉听程沛提起这茬子事,想了想,便开始细细地叮嘱程沛,同时,手还很利索地摸出两张空白的玉简,将两套阵禁刻录进去,递给程沛。 “如果实在不行,就让你那师父在旁边加护。” 天魔魔气侵蚀景浩界天道,其实也是在魔染天地法则。而随着天地法则被天魔魔气侵染,景浩界世界也清净不到哪里去。 心头无端燃起心火,心境难以清净,修士修行艰难,在日后都会是常事,还是习惯的好。 程沛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 虽然他和杨元觉相处的时日尚短,但就算是这样,也已经足够让程沛摸到一些杨元觉的性格了。这位老师是真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主,现在他难得叮嘱他,他要是胆敢半途cha话…… 后果程沛承担不起,也就只能等着了。 这一等,就一直等到杨元觉停下话头。程沛小心地觑了觑杨元觉的脸色,问道,“杨师,兄长那里要不要也给加些阵法啊,檀香啊什么的?” “担心你兄长?你觉得需要吗?”杨元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真有闲心,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说话间,杨元觉还看了一眼才刚被他塞到程沛手上的那两枚玉简,“记得有空好好专研,尽快拿出成果来。我可不希望回过头来还因为这件事情被你兄长唠叨个不停……” 程沛默默地偏头看了看他家兄长,又跟杨元觉拜了一拜,默默地抓着两枚玉简退下去了。 直到远远地离开了杨元觉的气息笼罩范围,程沛识海世界里的司空泽才冒头道,“我也觉得你不需要c,ao心你兄长……” 程沛静默了很久,才道,“兄长很强我知道,但这不是我们不需要关心他的理由。” 司空泽一时哑言。 半响之后,程沛自己默默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果然,我还是需要更强大……” 说完,他将两枚玉简收起,带着那个储物袋就去魔门的地界上找安元和。 和程沛隔着相当一段距离的杨元觉偏头,看了程沛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着那边的净涪佛身,低声道,“不得不说,净涪你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 说完,他往后一靠,倚着高大的椅背,闭上了眼睛。 净涪佛身,不,净涪对这些一无所觉,他整个人的意识都被拖入了无尽的过往中。 不仅仅只是这一辈子的近三十年光y,还包括当年“皇甫成”时候的近千年。 这些岁月,一日一日,一页页地翻过,让他仿佛又重新走了一遍人生。 那个时候的他对自己此后的人生一无所知,就像曾经的他一样,一步步闯了过来。 他从天魔宗中闯出生路,踩着累累白骨登上了天魔宗的权柄巅峰,最后借着天魔宗的权柄,将一整个魔门握在手里。 而在他终于加冕的那一日,由累累白骨堆彻成的皇座,在一夕间生出血r_ou_。 狰狞狠厉的面孔,紧拽着不放的双手,憎恨怨毒的双眼…… “为什么杀我?!” “你杀了我,陪我一起死!” “将我的血r_ou_还来,将我的所有还来,那都是我的!” 第696章 三十二片贝叶 血r_ou_生白骨的絮絮声音连绵不绝地响起,但很快,那些絮絮声音中又掺杂进了滴滴嗒嗒的水声。 净涪垂眼一扫,便见得那些才刚刚攀附上白骨的血r_ou_竟又开始脱落、腐败。血水、腐r_ou_,一滴滴、一片片地掉落,整一个天魔宗主峰须臾间成了比暗土世界还要幽暗、残酷、血腥的恐怖空间。 净涪抬起目光,往半空中看得一眼。 果然,那累累尸骨血r_ou_上悄然散逸出来的幽黑魔气,正在半空中汇聚,团成一片黑色的庞大气流。 净涪定定看得那上方的庞大气流半响,便收回目光,抬脚往前。 脚下的r_ou_块承受了净涪身体的重量,jian起一片血水,血水洒在净涪脚边,有的只落在地面上,流向那些被踩压过的血块,有的却是jian落在净涪双脚的脚底、鞋面,甚至是袍边,凝固成一小片暗红。 净涪依旧踩着这脚下血r_ou_、尸骨铺垫而成的路,面色依旧平静地徐徐向着最高处的那张黑色皇座走去。 喋喋不休地咒骂着的尸骨们被净涪这副不以为然的姿态激怒,当即将脸皮扭曲崩碎成破裂残败的模样,半露白骨半露腐r_ou_的身体更是死死地向着净涪的方向伸展。 手、牙,甚至是他们脸部血r_ou_腐败之后暴露出来的头骨上的窟窿,都会成为他们阻止净涪前进的陷阱和武器。 “皇甫成,我死了,你也得死!” “想证道?做你的青天白日梦!你也就是个爹不痛娘不要的废子而已,凭什么踩着我们走得那么远?!” “你凭什么?!” 随着这一声声的咒骂,半空之上的那团庞大气流纵然没有彻底成形,却也猛地散出一片黑色灵光,浩浩荡荡地照向净涪。 净涪可以躲,但他没有。 他脸色不动,直接往前走。 黑色灵光照落在净涪身上,不过须臾,净涪身上的衣袍就率先开始了变化。 原本透着灵光、暗合道意的衣袍在黑色灵光中换成了刺绣ji,ng美、色泽沉黑,带着明显皇室风格的衣袍。 但即便那衣袍的细节处处透出ji,ng心,大小却只适合六七岁的孩童。 不过就在衣袍变换的那顷刻间,净涪也变了一副模样。 是完全的变了一副模样。 头上光秃的脑门开始长出乌黑的发丝,发丝被人ji,ng心那绣带束着,露出下头一张明显稚嫩而圆润的小脸,再搭配着那已经缩水的身材,如果不看那一双始终无波无澜的眼睛,只怕任谁见了,都会知道这就是个六七岁的孩童。 哪怕这里没有镜子,净涪也没有特意抬手去摸索自己的五官,他也知道这一张脸约莫就是当年‘皇甫成’的面孔。 一个呼吸间,从已经成年的净涪到尚且幼小无力的‘皇甫成’,身上力量、修为也在这刹那的变故中消散了个干净,了无感应。 原本如臂指使的力量在顷刻间了无踪影,足以让人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无端的大恐怖来,更别提这时候,唯一仅剩下的可以倚靠的r_ou_身也变成了一副弱小无力的小童身体,更别说脚下、四周都是一片血色…… 这样的境遇,足以将人逼疯。就算有人还能把持得住,也难以掌控得了自己的本能,免不了生出些恐惧。 而这样的惊惧一出现,哪怕他未曾将它表露出来,也必定能够愉悦得了这方天地中所有的白骨和怨灵。到得那个时候,后果不难想象。 但净涪却仿似未觉,他还是一步步稳稳地踩在脚下的路途,不疾不徐地往前行进。而他的背后,一个个脚印就如同鲜花一样,骄傲而凛然地开放在血色的泥泞里。 看着仍然向前的净涪,那些白骨和怨灵怒火越渐炽烈。 “死!给我死!皇甫成,你给我陪葬!” “你一定会给我陪葬的!想成道,痴心妄想!” “皇甫成,你这样的人如果也能成道,天地何其不公!” “皇甫成,我在地府等着你!” 然而,哪怕这些怨灵、白骨的怒火、怨毒越渐凶狠凄厉,落在净涪耳边,都像是清风,也就只能带起他脸上几丝柔软的碎发而已,没什么大用。 随着净涪一步步走近那张黑色的皇座,那些怒火、怨毒哪怕越演越烈,也难以控制地暴露出色厉内荏的真实。 净涪渐渐走近了皇座。 但就在他距离皇座仅差几步的时候,他的脚底传来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净涪难得地将目光垂落,看见脚下几具其实和别的血骨一般状态的尸骸。但要说不同,也有。 其他的那些血骨看着他的脸上都透着凶狠的怨毒,但这几具血骨,看着他的脸上却满是欣喜、癫狂、贪婪与恶心。 “嘿嘿嘿,皇甫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终于……又见到你了……” “没想到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可爱,真是难得啊……” “你是要过去?来来来,踩在我身上,我身上很舒服的……” “别踩他,来踩我,我身上比他身上更舒服……” “小皇甫成呦,别听他们瞎说,我身上干净,就走我这边……” 那样恶心的眼神,在相当的一段时间里,真的叫他怨憎,但现在…… 净涪抬脚,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地抬脚,和以往每一次抬脚一样踏过去,向前走。 净涪脚下的那具尸骨已经腐蚀了大半血r_ou_的脸上泛起一片激动的潮红,抬手就要抓住净涪的脚,想要细细体味那嫩足的滋味,这具尸骨前面那些早先七嘴八舌说个没停的同类们看着它,脸上满是嫉妒与厌恶。 但那具尸骨的手没能碰到净涪,不,不仅仅是它的手,就连它的一整个身体,也没能接触到净涪本分。它与他之间的距离,统都被一片薄薄的金色佛光给填充了。 触碰到那片金色佛光,那具尸骨猛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咆哮。不为那金色佛光照落在尸骸上后燃起的足以焚烧灵魂的痛楚,而是为了触碰不到净涪的失望。 “不!小皇甫成,你不能这样对我!” 在这具尸骨爆发的同一时间,这一条道路上的尸骸也再一次群情汹涌起来。 “佛光!皇甫成,你居然还修了佛?!” “叛徒,你这个背叛了天魔宗的叛徒!” “哈哈哈,皇甫成,你死定了,你的道途毁了,哈哈哈!” “看看你的面前,看看你的脚下,这些都是你造的孽,你修佛?!哈哈哈,你这辈子都走不到你想去到的位置!” “哈哈哈,我们会一直看着你,看着你怎么前功尽弃,怎么万念俱灰!哈哈哈……” 似诅咒又似是预言的咒骂声中,还有几个格格不入的声音始终坚挺。 “呜呜呜,小皇甫成,你怎么就能这么残忍?” “我们都等了你这么久,居然连摸摸你都不行吗?你太残忍了,呜呜呜……” 这所有的声音,这所有汹涌激荡的情绪与意念,净涪依旧充耳不闻。他眼也不眨一眨,依旧一步步稳稳地向前迈进。 一步,两步,三步…… 九步过后,他终于站到了那张黑色皇座的面前。 他转身,向后一坐,稳稳当当地接触到那张黑色皇座,坐在皇座之上,抬眼俯瞰下方所有尸骸和血r_ou_。 而就在他坐稳皇座的那一刻,他的头顶处猛然冲出一片紫色灵光,灵光凝成九重华盖,正正盖在净涪头顶上空。同时,在他左右两侧,一道魔光、一片佛光同时升腾,各自演化成心魔相与佛陀身,手托一座九层宝塔立在净涪左右。 心魔相与佛陀身显化出来之后,却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扫视了一眼下方,便重新化作佛光和魔光,投入净涪r_ou_身消失不见。 随着心魔相和佛陀身的显现和回归,净涪的身形也开始快速拔高拉长,五官快速变化。 等到一头黑色全数脱落,露出光秃脑门的时候,净涪已经脱去了六七岁幼童的身体,恢复了这一世净涪的r_ou_身和相貌。 穿一身僧袍的净涪往下方一瞥,目光没有触及的地方,有几具尸骸仿佛被无形无质的神火焚烧一般,无声无息地碎成一片细如微尘的粉末。 一时间,那些叫人恶心的目光和声音就彻底湮灭殆尽,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整一个世界似乎都清净了。 见得这般情形,那些印着一个个脚印的尸骸不过静默了一瞬,便又立即变得更为喧嚣。 “抹杀我们?!哈哈哈,来啊,来啊!” “皇甫成,你别以为我们就怕了你!” “有本事,你就来抹杀我们啊!” “皇甫成,你以为你自己又跟那无执童子有什么区别?!” “你们都是一样的!一样!” 随着这些尸骸的爆发,半空中的那一团黑色魔气仿佛爆炸了一般,化作了一团熊熊燃烧的妖冶火焰。 业火。 净涪看了一眼,便兴致乏乏地偏开目光。 “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都这样拼命拦截我了,我还是走了过来吗?” 一众尸骸第一次那样安静,比早先净涪抹杀那几具尸骸那一瞬间的全场消声还要安静。 为什么? 他们也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压制了灵魂、r_ou_身、修为之后,皇甫成居然还是没有丝毫的动摇和触动?为什么他居然连恨意都没有? 所有被印上净涪脚印的尸骸又一次尝试着去解析它们身上的那个脚印,试图再从那个脚印中找出些他们想象中存在的东西。 或许是功德,或许是灵宝的助力,总之,他们迫切地希望找到些什么。 什么东西都好。 但是,结果又一次让它们失望。 那脚印中凝聚的,全都是意志,全都是心力,无关于力量,无关于修为,甚至无关于见识。 净涪忽然笑了一下,迎着下方所有尸骸调转过来的仿佛从亡者的世界透过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在这里看见他的死寂眼睛,傲然答道,“因为,我比你们强!” 他比它们强。 强的不仅仅是修为、力量,还是心志。 说一千道一万,这个世界都是强者为尊,弱r_ou_强食。 他当年如果稍微弱一点,也活不到现在。是他强,比他们更强,所以才是他最后活了下来。 只是诚如当日净涪佛身告诉张行小童的那样,强大的方式有很多,从来没有真正的限定而已。世界无限广大,多的是方法。 听见净涪的这个答案,看着净涪眼中的傲气,下方一众尸骸像是气极,睁着一双眼睛怒瞪着净涪。但下一刻,它们就悄然无声地崩散开去。 从脚骨到盘骨,又从盘骨到肩膀…… 从下而上的崩散成粉末。 明明是它们最后存留的身体,这些尸骸们却似是没有发觉一样,依旧一转不转,死死地盯着净涪。 净涪也没再说话,而是垂眼迎着它们的视线,看着它们最后的终结。 尸骸尽数化作粉末之后,平地忽然吹起一片微风。 风徐徐,却将这一地厚沉的粉末尽数吹起,卷向半空中的那一片妖冶业火。 尸粉填入业火,业火像是被投入了更多更适合的燃料一样,“呼”的一声,陡然扩展成亩余大小。 净涪看着这一亩见方的业火,面色有些凝重,却没有唤出他身上的功德金光。他甚至还将他头顶的那顶紫光华盖给收了起来,自己坐在黑色皇座上,看着那一亩业火随风一转,就向他扑了过来。 业火扑过,直接就以他的一切为燃料,熊熊焚烧起来。 业火焚烧,剧痛无比。而比这几乎焚烧灵魂的剧痛更动摇人心志的,还有那种随着业火焚烧而打自心底升起的空寂感觉。 像是随着业火的焚烧,身体里的某一些东西一点点消失,而他根本无力阻止一样的。 跟这种感觉比起来,那些始终在耳边、心头起伏的咀咒就不值一提了。 净涪垂着眼睑坐在皇座上,面无表情,就像此时正在被业火焚烧的人不是他一样。 随着业火的持续焚烧,一直隐遁在净涪身上的功德也终于激发。 “嗡”的一声震荡,净涪脑后悄然显化出一轮虚淡的功德金轮。 金轮虚虚一旋,就有功德金光散落,将净涪整个人护持在金光之中。 但功德金光和业火其实是两种不同的属性,它们之间没有直接的抵抗关系。也就是说,功德金光不能熄灭甚至是抵抗业火,它能做的,只是在业火破坏净涪的r_ou_身、修为之后,帮助净涪恢复填充而已。 于是这一顷刻间,净涪便真正地陷入了一种水深火热之中。 业火是火,以他的所有一切为燃料,横冲直撞地破坏。而功德金光是水,在业火烧过之后,以它自身为材,以净涪自己的根底为基,快速帮助净涪重建、恢复。 身体被破坏的感觉让人难受,而重建和恢复也同样不让人轻松。 不过身在这种难以忍受的循环中,净涪却垂着眼睑靠在皇座上,像是睡过去了一般无知无觉,表情平静异常。 但在这样的破坏与重建之中,净涪的思绪却是异常的活泼。 他不是后悔自己当年做下的杀孽。 他后悔什么,后悔在别人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时候反手将人推出去吗? 他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更何况,善与恶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世事皆是混沌,善恶一体。同一件事,对一个人来说是善事,对另一个人却是恶事,可是最常见不过的了。真要去一一辨别,又要去权衡,那一个人的一生,又能做些什么? 净涪没想这些事情,他真正想的,是他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 每一步的路。 净涪陷入沉思不知多久,那一亩见方的业火忽然一跳,灭去了最后的一缕火光。 功德金光顿时大盛,又在净涪身上来回冲刷了几遍,才再一次隐遁了去。 净涪心神一动,睁开眼睛一望,正正望见那往他这边投来目光的杨元觉。 什么天魔宗主峰,什么黑色皇座,都在顷刻间没了影子。 净涪就像是忽然换了天地一样,稳稳地站在一处山道边上。 见得净涪醒来,杨元觉笑了一下,正想要说话,就见净涪忽然转开目光,望向另一个方向。 杨元觉当即就闭上了嘴巴,看着净涪动作。 这时候,一阵风从净涪目光投注的地方吹了过来,慢悠悠地荡起净涪的袍角,然后又慢慢地向着更远处吹去。 一直没有动作的净涪忽然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在风中轻轻一拿,才收回身前。 杨元觉、左天行、恒真僧人、清笃大和尚、净音等一众师兄弟,都或快或慢地看着净涪身前的两根手指紧贴的地方,心中都有所感觉。 净涪的手里,是有些什么东西的吧? 是有的。 净涪垂眼看了看两根手指之间,心中念头一动,细微的气息从指尖透出,落向那指尖中捻定的那一颗微小尘粒之中。 随着净涪的气息透入,他的两指之间,他目光投落的地方,有一点金色的光芒映出。那光芒初初不过一点,随即却是越拖越长,越展越开,到得最后,甚至拉成了一片贝叶模样的光芒来。 所有看着净涪这边的人见得这一幕,心里都有数了。 而等到金光散去,那里果然就有一片雪白柔韧的贝叶。 清笃大和尚、净音等一众妙音寺僧人看着净涪手里的那一片贝叶,激动莫名。 净音等一众沙弥还算年轻,在这种时候很难把持得住自己,尤其旁边没有外人,只有同是妙音寺里出来的师兄弟,当即就顾不上其他,欢声喜庆地笑说开来。 “又一片贝叶!” “第三十二片贝叶啊,这是。” “是,这是最后一片贝叶了,不容易啊。” 一圈十个年轻沙弥说完,都看见各自脸上难得一见的狂喜和轻松,顿了顿,又哄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下可好了……” 净音到底心疼自家师弟,见得身边这些师兄弟都是这样一副模样,不由就开始帮着净涪铺垫道,“就算是凑齐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只是多了一些希望而已,未必能够真抗得住那位童子,你们可别想得太好。” 其他年轻沙弥听得,笑着对净音摇头道,“我们当然知道,只是高兴而已。” 另一位年轻沙弥接过话题道,“就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凑齐了,等净涪师兄再将经文誊抄出来,说不得我们还能分得一份品读呢。” “就是就是,”又有一位沙弥道,“景浩界的情况这样,我们日后都……能得以品读一回《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纵是最后我们都没能过得这一场劫数,也没有遗憾啊……” “师兄说得对,”再有一位出身菩提院的沙弥接着道,“而且净涪师兄为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走遍了我们佛门地界,不断偿还因果,也很不容易。如今终于凑齐了三十二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我们替他高兴呢!” “就是,净音师兄,你想得太多了……” 面对异口同声的一众师兄弟,又见他们脸上真实无虚的笑容,净音笑了一下,合掌躬身道歉,“是我想错了,各位师兄弟原谅我一回。” 见净音这般干脆,九位年轻沙弥也被吓了一跳,连连还礼,“净音师兄/师弟,我们是在说笑的呢,你别太放在心上啊……” 净音直起身来,对着几位师兄弟眨了眨眼睛。 九个年轻沙弥愣了一愣,又同时笑了起来。 一时间,这里的气氛格外的欢庆热闹,连早先的沉闷憋屈都被这一场大笑给冲散了。 笑声之中,净音偏头,往净涪的方向看了看,笑着合掌稽首,无声道:恭喜师弟。 第697章 形势 虽然净音他们说笑畅谈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但别忘了,他们在场的这十人,没有一个不是妙音寺这一代年轻沙弥中的佼佼者。 这些被各自所属的院堂推选出来,作为妙音寺下一代佛子有力竞争者的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景浩界这一次遭遇的劫难的凶险程度。 但正如他们这些人刚才所过的那样,能得以品读一回《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即便他们最后没能过得了这一场劫难,心里也已经没有了遗憾。 净涪心有所觉,目光在有人察觉之前便已悄然往净音这些年轻沙弥们所在的方向转了一圈。看得净音他们一眼之后,他又看了看同样喜不自胜的妙音寺大和尚们,才收回目光来,再一次凝望着他手掌中拿定的这一片贝叶。 柔韧的贝叶上格外干净,连一点笔迹都没有。 净涪想了想,然后手腕一翻,就将这一片贝叶和其他三十一片贝叶归到一处。 始终关注着净涪一举一动的妙音寺僧人们看着那一片贝叶消失,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但还是能够理解。 虽然净涪这一趟不过入定数月时间,但景浩界中在这数月时间里的人事变化简直天翻地覆,净涪如果有所灵感,确实应该先确定一下景浩界如今的情况。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事不急…… 好吧,是急也没有用。 一众大和尚、比丘、沙弥对视得一眼,将各自的唉叹声吞没在咽喉里,各自若无其事地拿起手头上的事宜,继续埋头忙活。 杨元觉看着忽然出现在身前的净涪,定睛打量得他两眼,问道:“你这一趟,是又有收获了?” “不过是清算了一番因果而已。”净涪不甚在意,简单概括过一遍,就询问起杨元觉此间景浩界的情况,“局势怎么样了?” 杨元觉瞥了他一眼,嘀咕道,“现在景浩界局势怎么样,你会不知道?” 不过是清算一番因果而已?真要有他说的那样简单容易,他身上会突然透出清净无垢的气息来? 杨元觉细看得净涪一阵,又动了动鼻翼,心里默默数着:火气、功德、灵气、魔气…… 显然,这家伙先前一定是被业火烧过一次了。 净涪只是对杨元觉笑了一下。 想知道当然是可以知道,但关乎景浩界中所构筑大阵的详细内里,他要自己梳理清楚就得废上一定的时间,哪有直接询问杨元觉来得便宜轻松? 杨元觉哪儿不知道净涪的心思?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平时还说他懒呢,看看现在,到底是谁比较懒? 但腹诽归腹诽,最后杨元觉还是得妥协。 他认命地从他自己的储物戒指里扒拉出一个袖珍的天地模型。这个天地模型顶端有九重云霄,下方有幽寂的暗土世界,中间则是一片大陆。 净涪光看这天地模型的架构和形态,也能认出它的本尊来。 杨元觉将这个天地模型往净涪跟前一推,也不去管那九重云霄世界和暗土世界,直接就找到了中央的那一片大陆。 他手指在大陆上勾画了三下,就分出了道、佛、魔以及无边竹海的地域。 “景浩界里,佛门这边的话……”随着杨元觉的声音落下,景浩界的天地模型上,那属于佛门的地界上便升起了点点金色佛光。 净涪打眼一扫,便认出那些佛光升起的地方正是天静寺、妙音寺、妙潭寺等七大寺庙的塔林所在。 “这个阵法的阵眼在天静寺塔林那里?” 杨元觉看了看净涪手指点落的位置,点头道,“天静寺塔林那里有一位大和尚的魂灵在,是叫圆微的吧?他正适合执掌这一套阵禁。怎么,你觉得不可以?” 天静寺八代祖师圆微,净涪曾在天静寺的塔林里与他有过一番交流…… 净涪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那处地方,问道:“你觉得适合?” 杨元觉多看了他一眼,道,“先说好,这是他自己愿意的,可不是我要特意安排这样一个阵禁给他的。” 净涪斜了他一眼,“还用你特意强调?” 杨元觉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却叹道,“说实话,我本来也不准备将这套阵法交给他的,但那圆微自己说,等耗完他身上残余下来的力量之后,他正好入地府转世……” 圆微是这样跟他说的,态度也非常坚决,杨元觉自己想过之后,也觉得可以,就特意将阵图交给了天静寺的清见大和尚,让他自己去处理了。 说实话,就杨元觉自己觉得吧,与其让这圆微的魂灵一直滞留在景浩界中随景浩界世界的命运沉沦起伏,还不如就让他替景浩界出一份力,了却一段执念,转世投胎去呢。 毕竟修为和力量都可以重修,能让他看透、让他从囚困了自己万万年的执念中挣脱出来的机会可不多。 净涪摇摇头,没有再就这件事多说些什么,他看了杨元觉一眼。 得到净涪的示意,杨元觉手指一拂,将那些从景浩界七大佛寺的塔林所在升起的那些金色佛光抹去,升起了另一片佛光。 这一回升起的也是七点佛光,而且这次升起的七点佛光和刚刚才黯淡下去的那七点佛光位置几乎贴近。 按着这个世界模型与景浩界真实世界的比例来看,这一回的阵禁门户和那由圆微执掌的那套阵禁间隔不远,应该是天静寺、妙音寺、妙潭寺等七大寺庙所有的那七座封魔塔。 “封魔塔……” 杨元觉点点头,看着净涪的眼睛有点放光,他道,“你早前不是提议过要借用封魔塔的力量的?我看过之后,觉得很不错……现在这个,就是成品了……” 他说着,很有些骄傲地将手掌轻轻一抚,天地模型上那七点来自封魔塔的金色佛光随即开始自行演化大阵。 七座封魔塔齐齐显化,七座宝塔塔身先是一亮,随即便是一股股混杂着万千气息的魔气铺出。 这些出自封魔塔的魔气或许是因为魔气主人自己的心性发生了变化,有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被封魔塔镇压,受封魔塔力量渲染,力量虽然磅礴锐利,却没有了那种伤人的戾气…… 魔气之后,便是滔天的璀璨佛光。 辉映诸天的佛光之中,还有一阵阵夹杂着钟声、铜铃声、转经筒声音的诵经声传出,涤荡心魂。 即便只是推演出来的阵禁威力,净涪也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炙热。 堂皇光大如同佛火的佛光,确实最适合拔除魔气。 “如果说塔林那边的阵法作用在于在魔气侵染世界中护持景浩界所有凡人、修士的心神,那这一座阵法,”杨元觉手指点在还滔滔不绝地释放着璀璨佛光的七座封魔塔上,“就是在于除魔。” 一场战争,无非分为攻守两方。 塔林的那座阵禁应该划分在防守这一方,而封魔塔那边的,就该算入攻击那边去了。 净涪点了点头,“佛门不是只得这两套阵法的吧?” 不可能啊…… 杨元觉“哼哼”两声,“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说完,杨元觉手指一抹,截断那还在模拟着阵禁完全启动的七座封魔塔,手指跳跃也似地在天地模型的佛门地界中一一点过。 “天静寺、妙音寺、妙潭寺、妙定寺……”净涪随着杨元觉手指点落的方向快速地一一数着,“静和寺、静礼寺、静檀寺……” 净涪这一数,就足足数了一百零八座佛寺出来。 就在净涪数完这一百零八座佛寺的那一顷刻间,杨元觉猛然将手指往上一抬,手掌掌心直接拍落。 顿时,那被杨元觉手指点落过的佛寺之中,竟各自显化出一株菩提树来。每一株菩提树皆是枝繁叶茂,子实累累。 那垂挂在菩提树上的万千菩提子洒落无尽金色佛光,佛光在枝头汇聚,照落在菩提树树根之下,竟映照出一位位罗汉、金刚的身影。 净涪细细看过那些忽然出现在菩提树下的罗汉、金刚们的眉眼,心中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这些都是出身景浩界佛门的诸位金刚、罗汉们?” “没错。”杨元觉应道。 净涪观察得一阵,目光在那一百零八株菩提树中转过一圈后,在中央那株最为巨大的菩提树上顿了一顿,猜测道,“这座阵法是以出自西天佛国的菩提树为引勾连西天佛国胜景,再用那些出自西天佛国久沐佛光的天灵地粹塑造金刚、罗汉寄身……” “用这种种凭依来接引身在西天佛国的那些金刚、罗汉的力量?” 听着净涪的猜测,杨元觉也没有特别卖关子,他利索地点头应道,“没错。” “虽然那些金刚、罗汉在西天佛国里,但不代表他们的力量不能借出来啊?在他们故国安危受到严重威胁的当下,他们这些先辈不该加以护持吗?” 反正也不需要他们正面对上那个无执童子,只是借用力量而已,不会有危险,他们又有什么好迟疑犹豫的? 难道无执童子还会因为他们这样降下力量护持景浩界佛门子弟而迁怒于他们,甚至找上西天佛国净土去? 就算他会,怕他也没有那个胆子。 杨元觉看着手中这一座以一百零八株菩提树为阵基的大阵,叹道,“说来,也是你们景浩界这边资源足够丰厚,才能够支撑得起这一座大阵。” 净涪看着这一座大阵,目光焦点落在天静寺那株巨大菩提树树下坐着的恒真僧人模样的小人上,也默然点了点头。 他们景浩界里,有一个由西天净土佛国里的罗汉法身转世而来的恒真僧人,还有一株同样从西天净土佛国胜景里出来巨大菩提树,又有那些身在西天净土里的先辈祖师们千方百计送下来的天灵地粹,要让这样一座大阵真正成形,还真不难。 杨元觉见净涪点头,得意地笑了一下,又道,“还不止这些呢。” “你看。”他说着,手指屈指一弹,在那一株株菩提树下,一个个小人身边,又出现了许多个光头僧人形状的小人来。 这些小人各按修为,簇拥着菩提树下的那位金刚、罗汉,盘膝而坐,身前各各摆着一套木鱼。 “真到那无执童子杀来的时候,你们佛门的子弟都可以齐聚在菩提树下。一来,这阵法可以庇护他们,二来,他们也可以将自己的力量加持在阵禁之中,护持阵基……” “再有……”杨元觉手指又是一动,早先已经隐去的那两座以塔林、封魔塔为阵基构建起来的大阵,也都在顷刻间同时亮起,两座大阵完美嵌入那一座菩提大阵中。“怎么样,厉害吧?” “确实很厉害。”净涪不假思索地点头,“辛苦你了。” 听得净涪的道谢,杨元觉在下意识地挺了挺胸后,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伸手用力揉揉他的额头,一脸倦怠地点着头,最后还直接将刚才要说出的话换了。 第1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4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24节 “也确实是,为了这一套阵禁,我都足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他边说话,边偷眼看净涪。 净涪也知道哪怕杨元觉的说法确实特意夸大了,事实大概也差不离。 毕竟杨元觉是阵修,属道门,要他为佛门制定出这样一套切实可行、又极其契合景浩界佛门状况的阵法,不去研究景浩界佛门历史,细探佛门各寺佛修状况又怎么能够成功? 更别说,这还只是一套属于佛门的阵法,后面还有魔门、道门甚至是无边竹海…… 在杨元觉巴巴的目光下,净涪点了点头,道:“待这里的一切结束之后,不知小僧我有没有那个荣幸可以到展双界拜见任前辈呢?” 当然,前提是他到时候还能活着。 杨元觉却没去想过那些可能,他直接一拍掌,大喜道,“这话是你说的啊,到时候可别给我东拉西扯的就是不见人。” 净涪点头。 杨元觉摩拳擦掌,不自觉抬起的眼底流转出细微的波光,竟似是已经在啪啪啪地算计着等净涪抵达展双界之后,他能从他家师父眼皮子底下偷出多少闲暇时间。 净涪之前可都没有到过展双界呢,他师父单凭他当年对‘皇甫成’的种种描述,就已经对他点头了,等他师父见到净涪,以净涪的手段,怎么都能轻易将那几分好感扩大了去。 到得那个时候,有净涪牵扯他师父的注意力,他师父很自然的就会放松对他的监管不是?那样,他可就自由了! 纵然已经几千年的寿数了,杨元觉还是有一颗叛逆的心。 净涪也没打扰杨元觉的幻想,瞥了杨元觉一眼之后,就自己埋头继续查看那个天地模型上的情况。 他打量得那套环环相扣的大阵半响,想了想,抬手伸向那个天地模型。 手指落在那套还在运转中的大阵的时候,净涪能很清楚地感觉到手指上微暖的温度以及在阵禁内部不断循环往复的气流。 那气流流动的方向,正是大阵运转的时候阵中灵气流转的情况。 净涪很快就摸索清楚了这个天地模型的使用方法,他往景浩界世界外看了一眼,直接掠过佛门的地界,先找到沛县云庄里的程家,看见程家小佛堂里头正在忙活着的沈安茹以及同样留在程家里的白凌。 他细细打量过沈安茹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但紧接着,他的目光就转回到了他面前的那个天地模型上,手指更是接连在沛县程家的位置点了几下。 就在这个时候,杨元觉猛然回过神来,恰恰好看见那个天地模型上升起的一座院舍。院舍上金色的佛光和青色的灵光交相辉映,格外的漂亮悦目。 当然,和这座院舍的亮眼程度成正比的,还有它的防御力。 “程家那里你放心,我后来又特意给你整理了一遍,不是有人特意盯着她那边下手,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杨元觉说道。 净涪点头,“嗯。” 但即便如此,他在心底盘算了一回后,到底叹了一口气。 要说不会有人特意盯着沈安茹那边下手,净涪是不信的。但在这个当口,一整个景浩界的情况都极其恶劣,就算要将沈安茹送走,又能挪到哪里去?倒还不如就在程家那边呢。 杨元觉看过净涪的脸色,想了想,就要开口说话。 但在他将话说出口之前,净涪已经抬眼对他笑道,“母亲她心里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拗不过她,只能随她去了。” 杨元觉欲言又止。 净涪笑了笑,反问杨元觉道,“如果将我母亲换做任前辈,他这样决定,你会怎么样?” “如果换了是我家老头子……”杨元觉也不是寻常人,他心里顺着净涪的意思往下联想,很快就笑开道,“我当然是会将他打晕带走,塞到其他地方去啦……” 听着杨元觉这番心口不一的话,净涪只是对他笑了笑,便直接将目光重新投落到那个天地模型上去。 杨元觉也没拉着净涪掰扯这件事,难得地沉默了下来。 净涪盯着那天地模型的同时,识海世界中,净涪魔身也已经再次接管了暗土世界本源,借助暗土世界本源的力量,快速梳理过景浩界各方的现状。 ‘元觉他排布出来的这套阵禁一定要是在最理想状态下才会达到天地模型上演化出来的效果。’ 阵道向来讲究汇聚各方力量。杨元觉为景浩界佛门排布出来的这一整套阵法也确实能够将景浩界佛门各寺的力量真正统合起来,达成最完美的发挥。 但阵道也不是万能的,它有它自己的缺陷。 这套阵法统合景浩界佛门各方的力量不假,但它的根基立足在景浩界佛门积蓄的力量上。而景浩界佛门中,最为关键的,莫过于佛门的各位子弟。 说到底,这套阵法大部分是以人为阵基的,它需要有佛门弟子为它提供力量。而且还必定得是这些佛门弟子在一定范围内,才能真正地为这套阵法提供力量。 但现在…… 很多佛门子弟可都已经离开了静修的佛寺,正在景浩界各处奔走呢。 净涪忽然抬眼看着杨元觉,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他觉得,杨元觉一定不会出这么大的篓子。 听清楚净涪问题的杨元觉也并不觉得净涪在质疑他的能力,他先对着净涪笑了笑,抬手指向了净涪身上挂着的那个随身褡裢。 随身褡裢…… 不对,不是随身褡裢,而应该是随身褡裢里的东西。 净涪心神一动,就确定了目标。 应该是身份铭牌。 杨元觉得意点头,“我当然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翻了翻之后,我用上了佛门僧人的身份铭牌。” 他看着净涪的脸,接着道,“只要僧人身上携带着佛门的身份铭牌,待到阵法启动的时候,不论他当时在什么地方,都能借助身份铭牌勾连他们的力量。” “怎么样?是不是很方便?” 净涪点点头,识海世界里的佛身也很高兴,“确实,这样一来就真是方便多了。” “当然,我在排布大阵的时候也做出过限定,所以……”杨元觉却犹嫌不够,还继续道,“身份铭牌的调动是半自控的。” 净涪看他表情,隐隐猜到了什么叫半自控。 果然,过不得一小会儿,杨元觉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跟他解说起了这个半自控。 身份铭牌的半自控,即是在大阵正式启动、调用佛门一众僧人力量之前,大阵会先显出异像,给予佛门一众僧人提示。如果他们当时的处境不方便任由大阵抽掉他们的力量又或者是不愿意,他们可以拒绝。同时,如果大阵抽掉的力量已经达到了僧人本身的极限,他也可以拒绝,又或者是由大阵自动断去双方之间的勾联…… 听完杨元觉的说法,净涪点了点头,赞道,“果然不愧是元觉,着实厉害。” 杨元觉摆摆手,“你记得你之前的承诺就好。” 识海之中的净涪佛身也笑了一下之后,才催净涪本尊。 净涪手指在天地模型上方一指,便又见那天地模型中,佛门地界上升起了一片繁密而通透的琉璃佛光。 而这星星点点的琉璃佛光升起处,正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的佛像、画像所在之处。 杨元觉一眼就看见那通透的琉璃佛光侧旁伴随着的ru白光点,也不禁叹道,“说起来,这诸天寰宇里也真是没有哪一方势力要比佛门更懂得怎么调用人道愿力了……” 虽然杨元觉的声音里透着叹息,但他眼中爆发出来的跃跃欲试同样非常惊人。 “人道愿力啊……”他紧盯着那些ru白光点,头也不抬地问净涪道,“净涪,这个也能交给我处理吗?” 他早先居然没有意识到这些人道愿力的存在,实在是不该。幸好!幸好他现在看见了,还来得及。 净涪摇摇头,“这个很重要,不能拿给你练手。” “好吧好吧……”杨元觉叹了一声,又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些ru白光点看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拔开目光。 看得杨元觉特意摆出的这副模样,净涪识海世界里的佛身想了想,跟本尊说了一句话。 杨元觉毕竟为他出了大力…… 净涪顿了一顿,又道,“等这一次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你应该也能得到不少的人道愿力……如果你还想要继续研究的话,我也可以将我得到的那些人道愿力交给你……” 杨元觉一下子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净涪。 净涪眉眼不动,只继续道,“还有佛门处理人道愿力的法门。” 当然,这个承诺还跟早先净涪应下的那个承诺一样,有一个前提。 杨元觉却还是不理会,飞快地点头应了,但也道,“不用全部,只要部分就行。反正我与元和也都会有。元和那个剑修,用不到这些……” 等景浩界脱出这一劫难后,完成废墟的重建,甚至都不必等重建完成,自劫难中辛苦存活下来的人必定会很感激各方出力的人。人道愿力什么的,怎么也不会少。 杨元觉算盘真是打得啪啪作响。 他这里会有一份,安元和那里也有一份,想必他可以拿过来,再从净涪这里拿走一些,这样收拢起来,也足够让他仔细研究一遍了。更别说到时候净涪还会将佛门处理人道愿力的法门给他…… 杨元觉笑眯了眼睛。 净涪见他模样,摇头告诫道,“别太深入,稍稍研究一下就可以了,你也不会想要当一个人道神明的吧……” 听到净涪提起人道神明,杨元觉下意识地想起了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几乎可以称为人道傀儡的神明,心里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笑道,“放心,我会注意的。” 净涪看了看他神情,点点头放过他。 杨元觉很快转移了话题,“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些人道愿力?” 怎么处理? 净涪笑笑,伸入天地模型里的手腕当即就翻了一翻。 依附在那星星点点琉璃佛光侧旁的人道愿力立刻汇聚,凝成一条玉润光亮的通天光柱。光柱从天地模型中升起,通向东方的天际。 纵然那还只是一个天地模型,东方天际只有九重云霄,并没有其他世界,更没有什么胜地灵境,杨元觉也已经明白了这一条通天光柱的去向。 “东方净琉璃佛国……”回头再看见那些还散落在天地模型各处的琉璃佛光,杨元觉恍然大悟,“你早就已经想好了!” 东方净琉璃佛国是谁的地盘,杨元觉会不知道?但他也没想到净涪会玩这么大。 而且问题是…… 东方净琉璃佛国之主——药师琉璃光如来,他会眷顾这个小小的景浩界吗? “会。”净涪沉默了一下,慢慢道,“因为他是药师琉璃光如来。” 在收集三十二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的路途后半程,净涪基本都会将药师琉璃光如来推荐给各方信众,让他们信奉药师琉璃光如来尊者。 可谓是很卖力。 而他之所以敢将重注压在这位尊者身上,当然也是因为,他很确定这位尊者会出手。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上的十二大愿不是作假,从药师琉璃光如来尊者身上感知到的琉璃佛光也是真实无虚。 从大愿见品性,从佛光见行动。 净涪确信,如果景浩界真有所请,那位尊者必定不会袖手。 杨元觉看见净涪脸上微不可察的复杂神色,也慢慢地点头。 一时间,两人俱都沉默了下来。 半响之后,净涪又是转手一抹,将面前这个天地模型上那佛门地界上的阵禁、灵光尽数抹去,望向道门的界域,问道:“道门那边不是你负责排布阵法的吧?” 道门有一个天筹宗,按照道门的一贯行事,他们应该会将这件事交给天筹宗去排布。 不过现在景浩界天道遭到重创,又被天魔魔气时刻侵染,天筹宗推演天机的能力已经废去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还真不足以支撑他们完成道门交付下去的重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必定是要找外援的。 第698章 局势 而现在的景浩界里,阵道造诣最强的可就是杨元觉了,便连无边竹海里的竹主都未必及得上他。 也是,谁叫竹主ji,ng研的就不是阵道呢? 最重要的是,天筹宗跟杨元觉之间并不是没有可以牵线的渠道。 ——程沛一直都在杨元觉这位阵道大家身边打转。 虽然他只是在杨元觉身边打下手,但听程沛叫杨元觉“杨师”就知道了,这两人之间就算没有师徒名分又如何,人家有师徒之实啊! 而程沛…… 程沛确实不是他们天筹宗名正言顺的弟子,早年在程沛拜司空泽长老残魂为师的时候也的确有过声明,明确表示过程沛与天筹宗之间的距离,但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吗? 天筹宗需要杨元觉这位阵道大家的指点,而杨元觉想要帮净涪将景浩界打造成一个起码能够扛得住那位天魔童子一击的铁桶,也不可能将景浩界的道门撇开一边,任由它成为一块格格不入的短板不是? 所以他们两方你有心我有意的,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不过就算是这样,天筹宗那边的递上来说请杨元觉“斧正”的阵法,还真是除了些许值得一赞的灵光乍现之外,没多少入得了杨元觉的眼。 杨元觉边将这些事情跟净涪说道起来,边摇头评价道,“不是我特意挑刺,实在是他们递上来的阵图到处都是漏洞,纸糊一样的,他们要真敢排布出来,呵呵……别人不过一用力,就能将它捅破天去……” 净涪笑了一下,道,“这不是刚好让你将你早先预备的阵图拿出来?” 杨元觉却不觉得如何自豪,只道,“如果不是那个司空泽还有些能耐,不是我说,净涪,你怎么就这么随意将程沛交出去?” 关于这一点,净涪答道,“那司空泽我先前也是打过交道的,他确实比不上你,但根基很不错,让他给沛哥儿打基础足够了。我知道你更厉害,但那个时候我怎么找你?总不能让沛哥儿等到现在吧?” 那才是真耽搁了程沛呢。 杨元觉又是叹了一口气。 程沛在阵道上的天赋和灵性都有,司空泽确实没有磋磨了他的灵性,根基也帮着打的扎实,真的算是不错了。 而且程沛交到司空泽手里,总比被别的庸才给耽误了好。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他来得太迟。 净涪见杨元觉心中有些不顺,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笑了一下,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推他一把,多带着他就是了。” 程沛天赋、灵性确实不错,但也没有卓绝到让杨元觉都起了抢人弟子的心思。他之所以会跟净涪说这些,其实也多是看在净涪的份上,而且也是因为天筹宗真的很不入杨元觉的眼。 杨元觉想了想,也点头,“行吧,毕竟他也还算灵光。” 他本来就不耐烦收什么弟子,身边除了几个跟着随侍的童子,连开山大弟子都没有,真要让他收徒,他自己也得摇头。 但只是指点就没问题了,更别说程沛还是净涪承认的弟弟…… 净涪佛身在识海世界里笑着点头,道:‘看来,沛哥儿这段时间表现得不错。’ 魔身也只是轻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这回不过是事赶事地说起程沛,很快的,他们两人就回到了正事上。 “道门那边不像佛门这边同宗,要想像佛门那样真正统合力量,将它们汇聚一体,很困难。早先天筹宗递上来的阵法是想选取诸星辰中契合道门各宗各派力量本源的星辰构筑阵禁……”杨元觉简单而明了地将天筹宗送上来的方案概括了一遍。 这个方案其实也是有些道理的,并没有杨元觉原本评价的那般平庸。 杨元觉转眼看了看净涪。 净涪表情平静地回望杨元觉,点头道,“你有更好的方案。” “那当然。”杨元觉说了一句,才又道,“你也知道,道门各宗各派其实起自玄门。玄门有四位圣人至尊,而其中三位圣人至尊兴起道门,便是道门三位天尊……” 净涪明白了杨元觉的思考方向,“青莲!” 杨元觉点头,就将道门各宗数了一遍,“剑道的天剑宗、武道的天武宗、阵道的天筹宗、符道的天篆宗、术道的天授宗以及幻道的镜月宗……” “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原来是一家。”净涪说完,又看向杨元觉,问道,“你有把握?” 想法是想法,方向也确实是方向,但到底能不能成,净涪还真不确定。 实在是他也没想到杨元觉居然会想玩这么大。 景浩界的资源足够支撑得起这样的玩法吗? 杨元觉微微动了动脖子,让净涪等了一等,才道,“那当然是……有!” 说完,杨元觉手掌一拍净涪身前的那个天地模型。 景浩界道门所辖区域,天剑宗、天武宗、天筹宗、天篆宗、天授宗和镜月宗宗门所在,各自冲出一道亩大灵光。灵光在道门界域上空汇聚,混成碧青色的一团灵光。 灵光之中,先是三片碧青碧青的莲叶轻轻一抖,莲叶下方,又悄然生出一片玉白莲藕,而在莲叶往上,却是一朵粉红莲花。 待到这一朵虚淡的莲花成形,那粉红莲花花瓣上,又不知从何处滚落一滴圆润透彻的水珠。 净涪见到这朵莲花,就知道这朵莲花上的每一部分都来自哪一个地方了。 青莲叶是天剑宗、天武宗和天筹宗,毕竟据说道门上清圣人传下的阐教剑道和阵道都是一绝,至于武道,应该是后人传下。 玉白莲藕该是天授宗,天篆宗则会是那朵粉红莲花。至于最后的那一滴水珠,看也知道是镜月宗那边透出的灵光所化。 净涪看着这朵莲花沉默了一下,忽然看向杨元觉,问道,“道门是红莲,那为什么佛门不请出金莲呢?而且魔门那边也可以是黑莲不是?” 届时景浩界道、佛、魔各自演化一朵莲花,同源莲花之下,其实也还可以相互勾连。这才是真正将景浩界的力量彻底统合起来,为什么不呢? “你以为我就不想吗?”杨元觉听净涪这么一说,也是气愤,他手一扬,手指就直直指向了魔门那边,“但你看看,魔门这边都死了那么多人了,就算是能统合成黑莲,莲花与莲花之间也平衡不了啊……” “平衡不了的莲花,就算是强行调用,中间也得损去大半的力量……现在的景浩界能这样挥霍吗?就算可以,最后大阵的威力也很难达到预期!” 净涪先劝说了杨元觉几句,才顺着杨元觉手指的方向往魔门那边望去。 这一眼看见,净涪本尊还没怎么样,识海世界里的魔身就嗤笑了一声,说不清什么意味地道,‘这也太惨了吧……’ 佛身也是摇头,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不怪净涪态度变化异常,实在是魔门那边,真的是很有些凄惨。 景浩界中,佛门虽然开始分裂,但到得目前为止,妙音、妙潭等六分寺名义上还是归属在天静寺之下,以天静寺为尊。道门则一贯以天剑宗为首,其他几个宗门跟在天剑宗之后,也算是齐心。但魔门…… 自留影老祖之后,天魔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一位手段、修为、力量足以统摄魔门各宗的弟子了。在当年净涪还是‘皇甫成’的时候,是由‘皇甫成’冒头,将魔门各宗打压下去,完全镇在自己座下。但现在却不然。 现在净涪早早入了佛门,皇甫成当年也为了避开所谓的“命运”而按着北淮国一贯的传统拜入道门天剑宗陈朝真人座下,留影老祖久久没有找到让他心动的弟子。 就算后来出了个沈定,也只是因为净涪交给他的《天魔策》而被留影老祖收为记名弟子。 记名弟子…… 当年顶着留影老祖唯一亲传弟子名头的‘皇甫成’在天魔宗的日子都格外艰难,更别说只有一个记名弟子名头还算不上真正弟子的沈定了。 更何况,沈定还没有扭转天魔宗各方意见,真正地摆平天魔宗,成为天魔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就已经被净涪投入了妙音寺的封魔塔,镇压四十六年。如今,四十六年可都还没有过去一半呢…… 沈定之后,留影一直闭关,更是无暇整顿魔门,再加上魔修本来就不是安分的性格…… 一整个魔门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分裂了,谁都有自己的想法,谁都有自己的算盘。在这样的情况下,魔门又怎么可能出现一个统一的声音? 以往的时候,道门、佛门还因为各自的关系乐得看见魔门闹成这般模样,但现在不同了。 现在,景浩界需要魔门的力量。 第699章 准备 净涪本尊沉默地看了魔门所在位置一眼,转而问识海世界里的魔身道,‘你准备收拢这些人手吗?’ 净涪本尊问是这样问的,但魔身和佛身都听得出他的态度。佛身抬眼望向魔身的方向,完全没有发表意见。 魔身盯着魔门界域上空那一片弥漫不散的血气,半响沉默之后,收回目光来漫不经心地看着他自己的手指,‘该清洗的人都被留影连同安元和一道清洗过了,能留下来的人都不蠢笨,也多的是人想要接掌这个摊子,我跳出来干什么?’ 虽然说现在魔门经了一轮轮的清洗,最后留下来的几乎都是熟面孔,但怎么说呢?他现在可不是天魔宗的‘皇甫成’了。他是净涪,佛门妙音寺的净涪。 魔身抬起目光在佛身身上转了一圈,道,‘都放心吧,我清楚我自己现在是谁。’ 既然魔身都已经这样说了,净涪本尊和佛身也没紧拽着这件事不放,轻轻颌首放过。 佛身想了想,还接口道,‘以后应该还有用得上魔门的地方,还是需要再照顾一下。’ 撇开净涪和当年‘皇甫成’、魔门之间的渊源不提,单就从景浩界自身与佛门的需求来说,魔门也不能就此遭劫,灭断传承。 三足鼎立才是最安稳的状态,如果魔门真的在这一次劫难中被斩断根系,佛门和道门也未必就真可以过得安稳。更何况,魔门在景浩界中扎根万万年,上头还有更强大的魔修巨擘垂目,怎么可能真就是一场劫难能够彻底断绝传承的? 魔傀宗不就是一个明白清楚的例子了吗? 魔身脸上表情分毫不动,全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佛身笑得一下,便聪明地适可而止了。 净涪看过魔宗界域上久久不散的血气,又将目光垂落,便看见那一条条绕着魔门各宗主峰汹涌奔腾的血河。 血河底部,沉积着累累的白骨和残碎的身体肢骸。单只是这么看着,也能映得人眼底一片血红。 净涪回头示意杨元觉去看那仿似滔滔无尽的血河,问他道,“那些……都是你排布阵图的阵基?” 杨元觉边点头边叹道,“这些也确实算是设阵的材料,可你别看它们的数量好像很庞大,但我能借用过来的,其实一半都没有。剩下的那些,都被景浩界天道虢夺去了……” 杨元觉话语里确实夹杂着叹息,但净涪却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跃跃欲试。 作为一名合格的阵修,杨元觉对于诸天寰宇中所有的大阵都没有偏见。他并不觉得出自道门的阵禁如何清灵,不觉得那些佛门的大阵怎样殊胜,自然就同样不会觉得魔门钻研出来的阵法怎么诡谲。 他更看重的是阵禁其中透出的创作者对世界、对道的种种认知。 杨元觉说话间,也伸过手来在那个天地模型上抹了一下。就见那天地模型上立时又生出了相应的变化。 莲花虚影顷刻间散去,化作点点灵光洒落在天地模型上属于道门的界域。而随着莲花消隐,道门的气势收缩,那魔门界域上奔腾汹涌的血河像是被狂风掀起了一般,带着滔天的巨浪冲上半空。 血河河水将那些血气吞卷殆尽之后,却也没有重归河道,而是在天地模型的魔门界域上空汇聚搅拌,化出一团灰色的漩涡虚影来。 净涪一眼看见这团灰色漩涡,心里也被杨元觉惊了一下。 “早前你给我看的那套阵法成品不是这个吧?你后来又改了?” 杨元觉点头,“我觉得早先预定下来的魔天不太安稳,又被这些血河触动灵感,也就将换成这套了。” “怎么样?比起我给你看的那片魔天来,这个归墟投影是不是会更好用一点?” 杨元觉确实很得意。 所谓百川归海,归墟哪怕再强悍再可怕,那也是海眼啊。景浩界魔门的这些血河是河,流入海眼里头去,不正正合适吗? 魔身顿得一顿,到底无话可说。 佛身却是双掌一合,又低唱得一声佛号。 倒是净涪本尊,他看了看那景浩界天地模型上方的归墟投影,又挪开目光看了看那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壮大、汹涌的血河,静默了一瞬,慢慢道,“元觉,你到底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得起景浩界?” 杨元觉听得这话,很有些不满地看了净涪一眼,抱怨道,“喂喂喂,这套阵禁我也是花费了大力气才推演出来的,推翻早先那套阵禁我也很心疼,很劳累,你说得这样直白,是不是太过份了?” 净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杨元觉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净涪。但在他眼角余光瞥过那个天地模型半空之上的归墟海眼的时候,他自己的眉眼也忍不住抽了一抽。 就景浩界目前的糟糕情况来看,他要真将这一套阵禁催动,在景浩界世界之中形成归墟海眼投影,到时候第一个遭殃的绝对不会是无执童子和他的眷属们,而会是景浩界这一个世界残破、本源匮乏、天道重创,简直濒临崩溃的小世界。 毕竟,归墟是世界破灭之后的沉眠之所。 归墟之力固然可以拿来对敌,但它的力量真正克制的其实还是世界。 杨元觉顶不住净涪的目光,轻咳了一声,抬手又是快速在那景浩界天地模型的魔门界域上空抹过。 随着杨元觉的动作,那悬浮在魔门界域上空,透出无尽绝望破灭气息,一看就极其可怖的归墟海眼投影就像纸张糊成的一样,被人一戳就破了。 归墟海眼投影被抹去之后,留在原地的,是一条弯弯曲曲、处处藏着暗礁漩涡的血色长河。 净涪看见这一条血河,心里一动,忽然就想起了什么。 “这个才是我撤换了原本定下的方案之后,最后为魔门推演出来的成品。”杨元觉见他脸上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笑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净涪点点头,相当慎重地一字一字道,“传说中的《九曲黄河大阵》的变种。” 杨元觉得意地笑开了眉眼。 净涪再看得那条血河一阵,才对杨元觉点了点头,谢道,“你费心了。” 杨元觉正想要再说些什么,远方天际一道剑光迅疾闪过,正正落在净涪和杨元觉身侧不远处。 净涪没有戒备,只是停住话头,偏了头过去对着剑光问道,“那边都处理好了?” 剑光散去之中显露出身形来的安元和听得净涪的问话,点头道,“基本都处理妥当了。” 所以说基本,应该是因为还有些琐碎事情没有彻底清理干净。不过那些都有留影负责,至不济也会有魔门剩下的人手接掌,真用不上安元和。 净涪点点头,又跟杨元觉、安元和闲说一阵,才有杨元觉将无边竹海的事情说道了一遍。 “竹海那边的事都被那位竹主接过去了,我没有怎么cha手,不过就我这些时日得到的信息来看,那些异竹也没有偷工减料,动作也迅速,算是很有诚意。” 这次不单是净涪,就连刚刚从魔门那边赶过来的安元和也转眼望向杨元觉。 迎着两位好友的目光,杨元觉神秘笑了一下,“你们猜,那群竹子手上最宝贵最神异的……是什么?” 安元和沉吟了一下,没有回答。 净涪抬手一点天地模型中无边竹海最中央的那处所在,道,“竹阁。” 杨元觉拿这个问题来问净涪与安元和,其实也就是小小地卖一个关子而已,并不觉得这个小问题能真的难住净涪。 他听见净涪的答案,就一点头,道,“那竹阁很有所古怪,而且应该是关乎净涪你跟我们提起过的那位。” 安元和听了这么一会儿,心里也有些明白了,他点点头。 “这般重要的东西,它们那群竹子没想过拿出来不说,甚至还将竹阁与我给交予它们的阵图暗自勾连,想着继续隐藏它们的那座竹阁……” “这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事,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毕竟它们这一回也是确实舍得。”说话间,那景浩界天地模型的无边竹海所在中央,就随着杨元觉的动作,升起了一株玉白的异竹。 异竹竹身上,有云篆神纹隐隐,更有灵光隐隐透出,明亮且通透。 狂风乍起,压弯这一株玉白异竹。但随着狂风渐渐停息,这一株玉白异竹也很快就挺直了枝干,只有枝叶还在微微摇摆。 安元和看着这株异竹,脸色忽然一动,不由得“咦”了一声。 “是这株异竹身上自然散出的竹气,”杨元觉将那株玉白异竹往净涪与安元和眼前一引,问道,“怎么样?很不错吧?” 第700章 恐惧 净涪与安元和同时点头。 确实是很不错。 但净涪看了看杨元觉,忽然问道:“东西呢?” 安元和也在净涪说话的同时,转眼望向了杨元觉。 杨元觉表情一凛,动作夸张地捂住了他指间的储物戒指,故作防备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那可都是我的。” 安元和见得,也是呵呵一笑,“你果然是从那竹主手上掏了不少好东西啊……” 杨元觉脸上表情更显憋屈,更是梗着脖子道,“那是我的本事!更何况……” 他转头望向净涪,控诉也似地道,“净涪,我不相信安元和这家伙没有在魔门那边折腾的时候真有那么安分。” 说罢,他又盯着安元和的双眼,格外的义正言辞,“净涪曾经是魔门的魔君,魔门的东西就都是净涪,更何况净涪现在又是这样的情况,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将截留的东西都交还给净涪吧。” 安元和也配合地瞪大了眼睛。半响后,他才垮下脸去,转手在他袖袋里摸了一把,抓出好大一把储物戒指来。 杨元觉见得,满意且得意地哼哼了两声,“我就说吧。” 安元和手上速度看似拖拖拉拉,实则飞快地将手上那一大把储物戒指塞到净涪手上,完全不管他的脸色。 这般动作之后,安元和挂着一张“我就和你扛上了”的表情,飞快转眼盯着杨元觉,“我手里头的东西可都交出去,你的那些呢?别不是还在你手上吧?” 边说话,安元和还边拿自己的目光在杨元觉身上徘徊不去。杨元觉胸襟处、衣袖间、腰带内外,都是安元和目光梭巡的重点。 杨元觉顶着一张“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安元和”的表情,瞪着安元和看了半响,却也是非常快速地往袖子里头摸了一把,拿出一个储物戒指来。 见得杨元觉手掌上只放着着一个储物戒指的可怜巴巴样子,安元和发出了一声既是不屑,也是得意的嗤笑声,目光更是不断地在杨元觉手上的那一个储物戒指与他才刚塞给净涪的那一大把储物戒指间徘徊。 你也就这点能耐啊……害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 杨元觉特别配合地跟着安元和的目光游走了两遍,深呼吸一口气,哑着嗓音道,“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小心下不来台!” 说话间,杨元觉也不将手上的储物戒指塞给净涪,而是自己往储物戒指里头摸了一把,将东西从里头一件一件地摸了出来。 第一个被杨元觉拿出来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白小瓶。 杨元觉对着安元和哼哼了两声,格外自信地将小瓶上的瓶塞拔开少许,让瓶子里头的香气散发出来。 一股直叫人心神舒畅,仿佛从里到外彻底沐浴清洗过一遍的清凉气息须臾间布满了这一片空间。 安元和脸色当下就格外明显地暗沉了一分。 杨元觉笑着看了看安元和,还特意将手上的小瓶瓶口往安元和的鼻端处凑了凑,“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受用?” 安元和相当配合地点头。但杨元觉却是手腕一转,快速将小瓶的瓶塞塞了回去,一边将小瓶往净涪手里推,一边跟安元和道:“受用也不给你!” 安元和的脸色立时又垮了一分。 杨元觉得意地笑眯了眼睛,但他很快又将笑意收敛起来,对着安元和露出一副“你以为我能就这样放过你”的表情,翻掌又从储物戒指里头摸出一个剔透明净的小坛。 坛子虽小,但也足有一掌高下。 这一回杨元觉甚至就没有打开小坛的意思,他托起小坛,在安元和眼前对着安元和晃了晃,“看看,这又是什么?” 安元和还是很配合地接口问道,“是什么?” 杨元觉笑着瞥了安元和一眼,转头问净涪,“你应该是知道这玩意的吧?我听那株异竹说它曾经将这东西送给你?” 还捧着一大把储物戒指的净涪看了看那个小坛,点头,慢吞吞道,“我得过……一竹筒。” 杨元觉当下就不满意了,脸色一摆,对着竹海那边咬牙切齿,“什么?它居然只给了你一竹筒!?我明明看它那竹阁里头封了好几坛子那么多!” 安元和瞬间就抓住机会了,“你既然知道这玩意是好东西,又知道那些竹子藏了足有好几坛子,你居然只拿了这么一点回来?也真是!” 安元和直接无视了杨元觉手上那个看着小的坛子就跟他早先取出的那个玉白小瓶一样,容量并不似他们所见的这一丁点的事实,对着杨元觉就嘲讽起来。 杨元觉也没跟安元和争辩这个,而是更显憋气地磨了磨牙。 安元和见他这副模样,对着他小小地笑了一下。 杨元觉脸上怒色更盛,立时将手上小坛往净涪脚边一放,自己继续从那个储物戒指里一件件地掏东西。 犹自散发着灵光却始终没有灵智波动的竹笋、几近ru白相当眼熟的竹叶、黝黑厚重的泥土…… 凡是竹海里可能出现的格外贵重难得的东西,杨元觉都给净涪带了出来,而且数目还相当不小。 等到杨元觉终于停下的时候,净涪、安元和身前就摆了满满当当的一大堆。以致于到了最后,安元和都已经懒得跟杨元觉演戏了,只在杨元觉志得意满地跟他们两眼展示的时候配合又不配合地“啊”“啊”“啊”几遍。 杨元觉偶尔会被这重复出现的四声“啊”激怒,每每找到机会总要怒瞪安元和几眼,也不知道是被安元和这样敷衍态度激怒了,还是就只是坚持在净涪面前摆出这副生气的模样。 安元和也还是一如既往的配合。每每杨元觉的目光瞪来,他就端正了一下态度,稍微认真了一点,但过得不久后又会是故态复萌的样子,既让杨元觉满意又憋气。 可杨元觉又总没有放弃,愣是给安元和坚持到了将他自己手上那一整个储物戒指掏空了为止。 但等到杨元觉手再不往储物戒指上摸的时候,安元和就跳出来了。他目光特意在那挤挤攘攘摆了一地的东西上扫过,又着重看了一眼杨元觉手上的储物戒指,最后望着杨元觉,问道:“就只有这么点?” 说实话,杨元觉储物戒指里原本装着的东西已经不算小了,起码他们三人附近足足摆了一地。但对比起储物戒指原本的容量来说,确实也只是……一点点。 杨元觉很有些憋气。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又看了看净涪手上捧着的那一大把储物戒指,将脚边摆放着的物件一件件地收取回来。 每收得一件,他就拿着那样东西在安元和面前晃一晃。等到东西全部收取回来之后,杨元觉边将手中的储物戒指交给净涪,边与安元和道,“我就是只拿回了这么点东西,但是……” 他直视着安元和,“你带回来的东西多又如何,加起来的价值能比得我这么一点吗?” 安元和脸色又是一沉。 杨元觉得意地笑了开来,却冷不丁被净涪塞了一大把储物戒指。 正是安元和才刚塞给净涪的那些。 杨元觉脸色夸张一变,瞪着眼睛看了手上的那些储物戒指半响,慢慢、慢慢地转眼看着净涪。 迎着那双带着控诉的眼睛,净涪笑了一下,合掌唱了一声佛号,“辛苦了。” 杨元觉脸色又是一变,几乎能挤出苦汁来。 安元和见得,畅快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杨元觉,辛苦你了啊……哈哈哈……” 苦着脸的杨元觉,笑得畅快的安元和…… 净涪看着两位挚友,也慢慢地笑了起来。 他边笑,边低头将杨元觉才刚交给他的那枚储物戒指收入袖袋里。 第1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5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25节 事实上,他们三人都清楚,今日里杨元觉与安元和演的这么一场,目的只是为了安净涪的心。 净涪自己不怕无执,也不怕对上无执的时候他会是个什么情况,但这不代表净涪就没有个担心忧虑的时候。 他也是怕的。 他怕自己将这两位原本能置身事外的友人拖入这个战场,却不能将他们完完整整地送出去。连沈安茹决定留在景浩界、程沛还在景浩界中各处游走,也都没有这个来得让他恐惧、担忧。 沈安茹毕竟是景浩界的人。景浩界遭此大难,她选择留下,这是她的自由与权利,净涪尊重她的意志。程沛也是一般,他愿意为景浩界各处游走,哪怕可能遇上种种劫难,或者败坏他的心境,那也是他自己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选择,净涪不会强自扭曲他的意志。但杨元觉、安元和却是不同。 他们不是景浩界的修士,他们甚至就跟景浩界没有什么关系,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景浩界世界里,原因只在净涪。 他们是为了净涪,才会趟入这片浑水的。 是因为他。 第701章 星盘 杨元觉与安元和何其了解净涪,净涪隐蔽的心思尚且还分毫不显,他们两人居然就发现了。从杨元觉掏出这个景浩界世界天地模型与净涪介绍此时景浩界种种情况开始,不,甚至是更早,早到净涪刚出现在杨元觉身前的那会儿开始。 杨元觉就发现了净涪心中微微的不安。 所以,杨元觉早先跟净涪介绍景浩界各方所准备的阵禁种种,都在跟净涪透出一个信息:景浩界准备周全,就算那无执童子再是犀利可怖,一时半刻的,景浩界也能扛得住,不必提他们担心。至于一时半刻之后…… 杨元觉快速在他自己的储物戒指里头摸了一把,找出一捧玲珑玉润的小星盘来。 说是一捧,听着很多,但其实则不然。 净涪看了杨元觉手上的星盘一眼,就清楚地确定下了这些星盘的数目。也不过就是四个而已。 杨元觉瞟了自己手上的星盘一眼,笑嘻嘻地拿着星盘开始分发。 “我留一个,安元和一个,剩下的两个……”他边说,边快速地将星盘按着他自己的话分发给安元和与净涪两人,“都给你。” 净涪看着被主人毫不在意地塞到手上来的星盘,手指摩挲了半响,忽然问道:“这个是?” 杨元觉随手将他自己的那个星盘放入储物戒指里,耸耸肩,道:“传送星盘啊!” 传送星盘? 在一旁的安元和听得,抬眼看了看杨元觉,问道:“就是传说中能够无视世界间的距离,完全传送的传送星盘?” 杨元觉点点头,挑眉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厉害?” 净涪拿着两个传送星盘,“看这星盘的风格,似乎不是你的手笔?” 杨元觉眼皮子一跳,开始避开净涪的目光,不断地顾左右而言其他。 “你管这些是谁的手笔,总之,很好用就对了!怎么,你还不信我?” 净涪一时间怎么都没能张口说话,倒是安元和很快就抬眼看着杨元觉,道:“这不会是你们宗门里收藏的防身至宝吧?” 杨元觉目光一转,不看安元和。 安元和被吓了一跳,急急问道:“这个不会是你自己从宗门库房中带出来吧?这么大的事情,你师父任前辈他知道吗?” 杨元觉被安元和的语气气到,很生气,当即就扬起了声音,“我师父他当然知道,他要不知道,我能将这个带出宗门?!” 安元和听得,浑身气势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见安元和仿佛认输,杨元觉眼底波光微微一闪,更理直气壮、趾高气昂地道,“你刚才想的什么?你以为是我偷偷将传送星盘带出来的?你就是这么看我?” 安元和理亏,简直节节败退。 杨元觉得寸进尺,“传送星盘确实难得,但我也不是……” 杨元觉拉着安元和,喋喋不休、滔滔不绝地指责了一通,直将安元和给说得以为自己罪大恶极,恨不能直接跟杨元觉道歉。 他也真的跟杨元觉道歉了。 “对不起!是我想岔了!” 开始的时候安元和的话还老被杨元觉有意无意打断,但到得后来,安元和窥破了杨元觉的险恶用心之后,就果断开口,压下了杨元觉连绵不绝的话语,干脆利落地完成了道歉。 杨元觉哼哼了两声,尤嫌不足之余也难掩得意地看过安元和半响,拖长了声音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原谅你了吧,但是,如果还有下次……” 安元和斩钉截铁地道:“没有下次……” 但他话还没有说完,目光瞥见杨元觉的脸,顿了一顿,最后又加了一个特别不确定的词语,道,“应该。” 如果杨元觉没有特意误导,他是肯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的。 杨元觉不甚满意,但心下嘀咕两句,倒也没再就这件事多说些什么。 他拿着手上的星盘,对着净涪扬了扬,道,“所以说,你其实不用太担心我们。事有不对,我们自然会见机行事的。” 说着,杨元觉目光又落到净涪手上的那两个传送星盘上,“不过,我手上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不能再多给你留一个。” 杨元觉想了想,知道其实净涪可能还需要再多一个传送星盘。毕竟沈安茹要一个,程沛也需要一个,最后,净涪自己也需要一个…… 他知道是知道,但问题是,他手上没有那么多啊。 以杨元觉目前的修为来说,他其实还真没有能耐制作出这样的一个传送星盘。他手上的这四个传送星盘,都是任子实在他离开之前,塞给他的,是他师祖传下来的作品。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杨元觉心里还真是有些后悔。他以前如果能够再勤奋一点,在宗门里的地位再高一点,他或许就不需要通过他师父从宗门库房里头掏东西了。 杨元觉手上只有四个传送星盘,他、安元和与净涪三人必定是要一人占去一个的,最后的那一个,给谁不给谁杨元觉都在觉得无所谓的同时有一丁点的为难。 毕竟一个是净涪此世的生身母亲,一个是净涪此世的弟弟,还是跟在他身边左右转悠了好一段时间的程沛,杨元觉也很不好抉择啊。 所以最后杨元觉也不烦恼这个了,直接将它塞给净涪,就看净涪自己怎么决定了。 净涪拿着手里的两个传送星盘,慢慢点头,道:“谢谢。” 虽然说大恩不言谢,他与杨元觉、安元和两人又是挚友,但净涪看着面前的杨元觉与安元和两人,还是低沉且郑重地道谢了。 杨元觉立时就嘿嘿笑开了,“这个值当什么,不过我手上也就只有这四个了……” 净涪笑了笑,“四个也已经足够了。” 安元和听得净涪这话,又看净涪表情,眉头皱了皱后,到底没说什么。但他不点破,杨元觉却没有这个顾忌。 他道:“你不会是想……” 净涪看着两位友人,笑了开来,“放心,我命硬得很,无执童子就是真的想要了我这条命,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杨元觉与安元和对视得一眼,静默得半响后,安元和默默地从他自己的储物戒指里掏出了巴掌大的人偶来。 人偶一身青衣剑袍,头上黑发用一支剑形发簪束住,背后更是负着一把剑匣。整个人偶看着就像个缩小版的活人剑修,唯一的问题是,它的眼睛始终紧闭着,叫人无法轻易窥探里面的神思。 安元和取出这个剑偶之后就抬手,直接将它递到了净涪面前,“我比不得杨元觉,没有他的传送星盘。但这个剑偶,应该能够帮你争取到一点必须的时间。” 净涪点点头,又道了一声谢,将剑偶拿了过来。 杨元觉在一旁打量过那个剑偶,用不知什么意味的语气开口,“不是吧,只有这么一个剑偶吗?我说安元和,你是不是忘了净涪对傀儡一道还算ji,ng通?” 如果净涪需要,他不会自己制作出一堆的傀儡吗?到时候,要什么样功效的傀儡没有,就得巴巴地收着一个剑偶? 安元和仿佛被杨元觉激怒,完全无视了杨元觉的话。但光听他在杨元觉吱喳过后跟净涪仔细说起的这个剑偶的来历和威能,就知道他其实也没能真将杨元觉当空气。 当然,杨元觉、安元和两人之间耍的这一套小花枪,净涪心里其实最清楚不过了。 他们并不是真的闹了起来,不过是cha科打诨地给净涪放松心情而已。 净涪笑开了眉眼,低头将剑偶和传送星盘收入他的随身褡裢里。 看见净涪舒展开去的眉关,杨元觉与安元和对视了一眼,眼中或是充盈着得意,或是夹杂着无奈,但他们眼底也都藏着不容错认的笑意。 净涪收起东西之后,又问杨元觉与安元和道:“景浩界里的大体规划是完成了,但准备得怎么样?” 杨元觉清咳一声,道:“佛门动作最迅速,竹海也不慢,就是道门还有些拖拉,不过也快了。至于魔门那边……” 杨元觉目光转向安元和。 安元和接话道:“魔门那边已经清洗得差不多了。而且在我回来之前,留影也已经在整合魔门各宗余留的物资,组织动作。魔门行动力不慢,过不了多久,应该也能完成他们的那一部分布置。” 都已经被安元和与留影联手清洗了几遍,宗门前那血河还充斥着冲天血气,就是向来胆大肆意的魔修,在这样的清洗面前也完全不敢怠慢啊…… 他们还不想自己亲身对上那两个疯了一样地屠杀、清洗他们一整个魔门的大修士。 净涪点了点头,“没想到……” 没想到景浩界各方里,现在居然是道门那边拖了后腿。 第702章 征兆 杨元觉又是一声嗤笑,道:“那左天行也是,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放任道门在那边扯皮。看来,他还嫌景浩界境况太过于良好了。” 安元和顿了顿,勉强给左天行开脱。 “他也不想,但道门就是这样。他辈分低,又只是一个道子,就算他想,一时半会儿间也做不了多少。总不能将佛门和魔门的那两套用在道门这边吧。” 杨元觉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是看在那位宋微言宋道友的面子上为他说话,但事实就是,景浩界中的各方势力里,就他道门的动作太慢了。他真以为还有多少时间能经得住他这样耗费?” 安元和沉默了过去。 净涪将手上的两个传送星盘收好,抬头道:“放心吧,左天行会做出抉择的。” 景浩界与道门中的小部分人这两者之间的孰轻孰重,左天行心里有数得很。 杨元觉自然是信的,但他脸上表情也不见得怎么好转。 净涪摇摇头,直视着杨元觉与安元和这两位挚友道:“时间所剩不多了,杨元觉,你该准备离开了。” 之所以净涪先提醒杨元觉,是因为在杨元觉与安元和之间,杨元觉的修为和实力都远不如安元和。如果说安元和还可以在景浩界这个大漩涡中再滞留一段时间的话,那么杨元觉就该走了。 在一切暗流真正爆发之前,彻底远离这个景浩界这个行将爆发的漩涡,回到展双界那个更为安全的世界里去。 杨元觉顿了一顿,扭头盯了净涪好一会儿,才问道:“已经快要开始了吗?” 净涪点头,“事实上,景浩界能拖到这个时候,我也觉得惊奇。” “你怎么知道的?”一旁的安元和忽然cha话问道。 怎么知道的? 面对安元和的这一个问题,净涪只是抬抬手,指向了那边厢皇甫成所在的位置。 杨元觉与安元和齐齐循着净涪手指的方向,打量着盘膝坐在清笃大和尚不远处的皇甫成。 皇甫成正沉心入定,紧抓着一缕清净心神,默默控制着自己稳稳坐在位置上。他也算是成功了,但他一直不断颤抖的身体与被汗水彻底浸shi的法袍,却都在告诉每一个观察着他的人——他很辛苦。 他现在一点都不轻松。 与他正面对坐着的清笃大和尚明显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他正拿着手上的木鱼槌子,一下下急切而富有韵律地敲打着木鱼鱼身,发出一声声急促的木鱼声。 伴随着木鱼声一同响起的,自然还有绵延不绝的诵经声。 木鱼声与诵经声在皇甫成身侧环绕旋转,几乎凝成了实体,时刻不停地帮助着皇甫成稳定心神,保持意识上的自主与理性上的清醒。 饶是清笃大和尚,做起这个来也显得相当艰难。就算是得到了早早就供奉在他们身边的那些佛像、佛宝加持,更合有包括清笃大和尚在内的十八位大和尚之力,也很难达成最理想的效果。 看见皇甫成这般极其艰难折腾的模样,杨元觉和安元和心头俱是一凛,沉下了脸色。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皇甫成的状况那么明显,一看就知道问题不对,他们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净涪也不知道,他更没去仔细探询,反正事实就是这样,再来追究更多细节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杨元觉与安元和对视了一眼,率先移开目光的杨元觉点头道,“行,我尽快确定时间。” 说话间,杨元觉想了想,直接将他们三人中间的那个景浩界天地模型塞到净涪手上,“这个留给你,好好用。” 净涪自然知道杨元觉手上的这个天地模型不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用来演示景浩界世界目前状况的小模型,所以当杨元觉将模型塞到他手上来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直接将这个模型收了起来。 “你放心。” 杨元觉见他明白,笑了一下,问道:“你手上的那两个传送星盘……” 净涪抬眼望定他。 杨元觉问道:“是给沈夫人和程沛他们留下的吗?” 安元和也转眼看向净涪。 净涪沉默地迎上他们两人的目光,完全没有反驳。 看着默认了的净涪,杨元觉顿了一顿,到底妥协道:“让他们跟我一起走吧。” 这样会比较安全一点。而且沈安茹和程沛到展双界里去,也还有作为地头蛇的杨元觉看护着,不怕出了什么事情。 安元和看了看净涪,又看看杨元觉,到底什么都没说。 净涪端正脸色,又是郑重道谢:“多谢。” 杨元觉摇头,“我暂时也就只能帮到你这里了。” 净涪道:“已经足够了。” 说完之后,见杨元觉一时沉默了下来,净涪便转眼望向安元和:“你……” 安元和还能不知道净涪想跟他说什么,都还没等净涪开口,他自己就先道:“你放心,我见机行事,不会勉强的。” 净涪确实相信安元和,也就只是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再然后,净涪深深地看了杨元觉、安元和一眼,转身就走。 杨元觉与安元和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净涪向着沛县云庄程家所在快速赶去。 半响静默之后,杨元觉忽然低声问安元和道:“你觉得……他这一次有几成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安元和想了想,答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无论怎么样,他都会像他之前说的那样的。” 他说的那样……净涪之前说了什么? 杨元觉猛然一笑,点头道:“是啊,这家伙向来命硬,哪儿有那么容易死?” 说完,他转了头过来看安元和:“倒是你,到时候可别又跑得太慢,被人围堵,还得净涪这家伙分身解救你啊。” 安元和对于自己以前的黑历史完全不在意,只道:“放心。” 杨元觉看他一眼,又道:“你可要真记得才好。” 安元和这家伙一大习惯就是恋战,他要真疯起来,能特意放任自己落入重围,然后再靠着自己一剑一剑闯出来。 他还怎么说来着?不到绝境,逼不出自己真正的潜力来? 也真是够了。 杨元觉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自己这么一个擅于享受生活的人是怎么跟安元和与净涪这两个家伙成为挚交好友的。 安元和瞥了瞥脸色不解的杨元觉,难得没跟他掰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烂事儿,头一偏,就跟着净涪的身影直接投落到了沛县程家那里。 净涪没想劳师动众,所以他直接出现在沈安茹扎根的小佛堂里。 本来这座小佛堂里的种种布置都是出于净涪自己的手笔,这会儿他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小佛堂里,倒也没有惊动小佛堂里的种种布置。 沈安茹此时已经用过午膳,正在专心致志地处理着农庄的事情。她心神忽然一动,从案牍上递上来的账册中抬起头来,直直望向案前的空地。 那原本还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穿着灰色僧袍、带着随身褡裢的青年比丘。 沈安茹看见净涪,目光呆滞了片刻,眼眶迅速泛红。 “可是……我儿?” 净涪上前两步扶住沈安茹伸出的手,点头道:“是我。” 沈安茹紧抓住净涪的手,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净涪,见他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好好好……” 净涪支撑着沈安茹大半的重量,等了等。 但等到沈安茹再开口的时候,她却是很正式地称呼净涪“比丘”。 “净涪比丘怎么忽然过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净涪摇摇头,“并无大事,只是过来看看夫人。” 沈安茹摇摇头,很不赞同,“我在程家里好得很,一言九鼎的,就没有什么人能给我添堵。净涪比丘不必太顾虑我。” 说过净涪之后,沈安茹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问的都是净涪最近的状况。 净涪耐心一一应答了。 沈安茹仔细听完,才放心地点点头,跟净涪交代自己这边的事情。自然的,也就提起了白凌。 净涪答道:“夫人如果觉得他好用,就将事情交给他也无妨。” 沈安茹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觉得……” 她顿了顿,问净涪道:“我在这边做的事,会不会影响到你们?” 净涪摇头,“无妨的。” 沈安茹认真看过净涪脸色,见他表情平静淡然,才真的信了。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净涪微微笑了一下,翻手取出一个传送星盘,塞到沈安茹手上,道:“夫人拿着这个。” 第703章 送到 沈安茹正高兴着呢,冷不丁就被净涪塞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星盘,顿时惊了一下,看着净涪问道:“这个是?” 净涪只是冲着她笑笑,没有解释。 沈安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这个星盘,又看看净涪,皱半响,问道:“这个……你也有吗?” 净涪答道,“还有一个。” 沈安茹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笑了笑,相当顺手就将这个星盘收入袖袋里,继续逮着净涪问她能问的问题。 其实沈安茹能问的问题也无非就是那么些,再是问得仔细详尽,又能再多问些什么呢?更何况沈安茹也知道净涪抽空回来这一趟不容易,很快就催着净涪回去了。 不过在回去之前,沈安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叮嘱净涪道:“你等一等。” 净涪看着沈安茹急急地转入内室,也没阻止她。 沈安茹很快就拿着一个荷包从内室里头转了出来。她上前两步来到净涪面前,将荷包交到净涪手上,还叮嘱道:“我知道你少有佩戴荷包的习惯,但我一直想着要给你做一个荷包……” 在沈安茹所生活的世界里,长成的公子哥儿身上向来都会挂着一个到几个荷包的。它可不单单只是为了方便哥儿而已。 净涪才刚想要说话,沈安茹就先笑道:“涪哥儿你是出家了的僧人,由向来没有这个习惯,所以我也不勉强你一定要挂在身上,但我希望……你能够一直随身带着。” 净涪看着难得在他面前要求些什么的沈安茹,沉默半响,点了点头,结过沈安茹递过来的荷包,在沈安茹的目光里将它整个收入他的随身褡裢里。 沈安茹这才笑了笑,又垫脚抬手拍了拍净涪的肩,道:“我这里有你之前的种种布置,很是安稳,你不必总分心关注我这里,我会好好的。你该做什么事情做什么事情去。” 净涪看沈安茹表情,想了想,半低着身体,自成年以来第一次张开双臂环抱沈安茹,“嗯。” 沈安茹又笑了笑,抬手摸了摸终于够到了的净涪的脑袋,才站直身体,退出净涪的怀抱,推推他道:“去吧,一切小心。” 净涪退后两步,合掌向着沈安茹深深拜了一拜,才转身离去。 沈安茹愣愣站了一会,才如梦初醒一般急急追到门边,扶着门柱看着净涪的身影一步步走远。 开始的时候,沈安茹脸上还残余着没有散尽的笑意,但随着净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沈安茹终于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唔……” 低低的哭音终于再没能忍住,泄出了喉间。 净涪在程家门外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沈安茹。半响后,他将才刚收入随身褡裢里的荷包取出,打开,果然就看见荷包里头装着一个很眼熟的星盘。 净涪将星盘取出,转手向着沈安茹的位置抛了过去。 直接化作流光的传送星盘在沈安茹发现之前就已经落到了她的头上,隐入她头上浓密的发丝中消失不见。 处理了沈安茹的这一块传送星盘之后,净涪随手又取出剩下的那一块传送星盘,看准了程沛的位置抛了出去。 程沛这时候正在留影老祖这边,为魔门这边的阵法排布做最后的配合。 说配合,其实也就是程沛帮着留影老祖将各式布阵材料做出最后的清点和布置而已。 所以净涪将那个传送星盘送到程沛面前的时候,留影老祖也是发现了的。 更甚至,因为实力上的巨大鸿沟,留影老祖发现冲着他们这边来的那一道流光的时候,心里顷刻间闪过了许多念头。 种种念头纷杂,留影老祖飞快做出了决定。电光火石之间,他向着流光飞来的方向抬起了手,手指倏然收紧。 可叫留影老祖意外的是,直到他手指完全收紧,他的掌心里也还是没有什么实感。 他捞空了,什么也没抓到。 程沛抓住落在他手掌上的流光,都没注意去看那是个什么东西,先就偏过头去,定定地看着留影老祖。 留影老祖极其自然地将手放下,看着程沛仿若无事也似地问道:“怎么了吗?” 程沛跟留影老祖打交道的时间不短了,看过他为了魔门宝库中的天材地宝不断跟他这个小辈扯皮,但也真的没见过留影老祖这样无赖的时候,一时被留影老祖问住了。 然而,还是那句话,程沛跟留影老祖打交道的时间不短了,他大概也知道该怎么去应对留影老祖。 程沛客套地笑了笑,摇头道:“没事。” 说完,他也没再看留影老祖,一边利索地将手中拿着的东西塞进储物戒指里,一边快速而简单地将最后剩余的一点尾巴跟留影老祖交代了,便要告辞离开。 留影老祖不是很愿意放人,心思一转,就很快找到了一处相当隐蔽的问题,指给程沛道:“小友请等一等,这个地方……我觉得似乎不太对劲,是不是用七叶怨草效果会更好一点?” 程沛虽然还年轻,却是真不傻,而且他识海深处里也还有一个道门天筹宗前太上长老司空泽呢? 他很快就看穿了留影老祖的意图,一时收了脸上表情,极其正式地道:“这件事杨师在玉简中提过的,请老祖仔细看玉简。如果老祖你看过玉简之后,还有别的什么问题的话,杨师也说,欢迎老祖过去与他商讨。” 听得程沛这么直白的拒绝,留影老祖倒是半点不觉得尴尬,他很自然地点头,笑道:“杨道友考虑得很周全,小友回去的时候,替我与杨道友道谢。” 程沛点头,很自然地将话接下,然后话音一转,便直接跟留影老祖告辞。 留影老祖也不再留,看着程沛谨慎而不拘谨地走出魔门地界,一路往杨元觉那边行去。 留影老祖只是看了个方向,就将目光收了回来,没敢让自己直视杨元觉与安元和的位置所在。 直到留影老祖收回目光,原本姿态相当大方坦然的程沛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问司空泽道,‘怎么样了,老师?’ 司空泽回头瞥了天魔宗的方向一眼,收回目光催促程沛道:”无事了。快看看你兄长给你送了什么来?” 都不需要多费心思u猜测,司空泽跟程沛就已经想明白了刚才送东西来的是谁了。 除了他兄长会这样给他送东西之外,除了他兄长那边送出来的东西能让留影老祖那般好奇之外,还会有别的吗? 程沛也是回头往留影老祖看了看,又看了看站在前方目的地的剑修和阵修,半点不怯地将才刚刚塞入储物戒指里的东西掏出来,拿在眼前细细地看个清楚。 一个巴掌大小的,绘满各种阵纹的盘子,,,,,,, 是什么呢? 程沛还没有认出来,识海世界里就倏然沉默了下来。 不是往常时候那种很平静自然的沉默,而是僵硬的、越渐寒冷的静默。 程沛目光微不可查地在传送星盘某一处停顿了一瞬,才继续一点点地用目光描摹那盘子上的纹路。 没有谁说话,直到程沛终于从那复杂隐晦的阵纹中找到他稍微熟悉一点的纹路之后。 “传送阵纹……”程沛脚下不停,却是大胆推测到,“它应该具有传送的功能。” 程沛说完,又很自然地征询司空泽的意见,“师父你说是不是?” 半响之后,司空泽才应了一声,道:“是。” 程沛没有任何意味地点点头,又埋下头去,继续认真辨认盘子上的阵纹。他做得很专注,一直到他走到杨元觉与安元和身边,才暂时放下星盘来跟杨元觉、安元和见礼。 杨元觉与安元和本就不看重这些,更何况程沛本身相当不错,又有净涪那边的关系,他们对程沛的态度自然更宽和几分了。 “怎么样?有看出什么来吗?”杨元觉笑着问道。 程沛认真答道,“弟子眼拙,只认出了些许传送阵纹。” 杨元觉不觉得意外,“还有其他吗?” 程沛摇头。 安元和看看程沛脸色,也在一旁笑道,“能从那搅成线团一样的阵纹里面看出传送阵纹来已经很不错了,不要这么严肃。” 安元和一句话就将事情定性,杨元觉也没觉得有什么,点头算是赞同之后,又问程沛道:“你觉得这个宝贝会有什么用处?” 程沛与司空泽谁都没有漏过杨元觉对这盘子的称呼。司空泽继续沉默,也似乎还要更沉默下去,但程沛却脱口而出,“传送……” 杨元觉点点头,“你准备好了吗?” 程沛拿着星盘的手紧了紧,“敢问杨师……这样的宝贝,我们手上……有多少?” 杨元觉与安元和眉头齐齐一动,也不见他们两人有什么交流,便有杨元觉答道,“四个。” 第704章 司空泽 “我、元和,各自取走一个,剩下的本来都在净涪手上的,而现在……” 杨元觉没有将话说得太透,但那语言中所透出的意思,已经让程沛与司空泽很明白了。 程沛握着传送星盘的手紧了紧,直等到半响后,他才嘶哑着声音、语不成调地问道:“最后的那个……现在是在我娘亲那里吗?” 杨元觉半点不看程沛,漫不经心地道:“可能吧,谁知道呢?” 说是这样说,但杨元觉的态度基本已经算是默认了。 安元和见程沛脸色,cha话道:“行了,你回去准备一下吧,时间不多了。” 程沛抓着手中的传送星盘,木木对着杨元觉与安元和两人拜了一拜,转身就走。 不知过了多久,程沛才恍然回神,低头看着手中的传送星盘默然不语。 司空泽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程沛,但正如安元和告诫的那样--时间不多了。 ‘你想走吗?’司空泽的话音意味不明,却猛然叫程沛生出了一丝警戒。 司空泽就在他的识海世界里,他这样骤然生出的、根本来不及掩饰的警戒才刚刚升起,就被一直仔细观察着程沛的司空泽看了个正着。 司空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没有在意程沛的这个反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你想走吗?’ 被司空泽发现自己的戒备,程沛丝毫不心虚,他埋头想了好一会儿,很诚实地摇头答道,’我不知道。’ 司空泽道:’你兄长想要你离开。’ 司空泽第一次在程沛面前这般平静地提起净涪,但即便如此,程沛还是能从司空泽的话音里听出两分感慨。 ’我兄长兄长是想要我离开。’不知出去什么意味,程沛又在后头加了一句话,’但我想,你应该不愿意。’ 司空泽停顿了一下,点头应道,’确实,我不怎么希望你离开。’ 程沛一时沉默了下来。 但事情既然已经说开了,司空泽也不介意跟程沛完全将话说清楚。 ’我不希望你离开。毕竟你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我虽然已经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况,却也不愿意就这样离开。’ 司空泽的措辞哪怕再谨慎,也难免让程沛觉得不怎么舒服。幸好他此时的语气格外平静,倒也没有真正刺激到程沛这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 ’更重要的是,有我在,有你在,哪怕到时候景浩界、天筹宗的情况再糟糕,也始终还保有一线希望。’ 什么希望? 不用司空泽细说,程沛也完全能够明白。 这希望,不是指天筹宗传承有续的希望,而指的是天筹宗保存嗣苗的希望。 司空泽确实是天筹宗前任太上长老不假,只要他还在,他一生记忆还在,天筹宗再如何,也确实还有接续传承的希望。 可是司空泽毕竟已经死过一次,前途有限,比不得天筹宗的其他年轻苗嗣。更重要的是,程沛是司空泽明言收下的关门弟子,还是不记入天筹宗宗谱,是派外别传的弟子! 所以程沛固然因为他与天筹宗有一些牵连,但这个牵连根本就不牢靠,谁想要断去都可以随时折断。 在这样的情况下,司空泽又怎么会愿意将天筹宗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程沛身上? 绕是程沛心情上一刻还茫然混沌,这一会儿也是想要爆炸,’你从来都在打我兄长的主意!’ 司空泽沉默。 不是他不想说些什么,实在是他也无言以对,所以也就唯有沉默。 程沛不好吗?好! 心性赤诚坦荡,在阵道上天资聪颖不说,还愿意沉下心去学习,尊重他孝敬他……他很好。 可是程沛再好,也还只是一个苗子。他还太年幼了,而景浩界、天筹宗的危机又来得太快太急,司空泽等不到他长成。 如果有选择,司空泽也愿意安安稳稳地陪着程沛成长,等待他长成,用他自己的力量给天筹宗搭一把手。 不,甚至都不需要他给天筹宗搭一把手,只需要他跟天筹宗交好就可以了。 但可惜的是,时间不等人。所以他也只能大着胆子去试探一下格外不好惹的净涪。 程沛简直快要气疯了! 他哆嗦着嘴道:’我,我怎么就……’ 司空泽依旧沉默,却无声接话道:我本来也不是你那兄长为你准备好的师父。他给你准备的,不是那边那位吗?至于我,顶天了只能算一个蒙师而已。 程沛气到极点的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了。 他冷冷问道,’所以这么多年的相处原来都是假的吗?’ 司空泽又叹了一声,’这么多年的相处不假,我也是真的将你当关门弟子来看待的。可是程沛……’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问道,’你真的觉得这么多年后,你兄长还是没有办法将我们两个分开吗?’ 程沛彻底没有了表情。 ’就算是为我塑造一个寄身也好,他真的就没有办法让我脱离出去吗?’怎么可能?那可是手段莫测、难见深浅的天圣魔君’皇甫成’啊! 程沛听不下去,呛了他两句道,’这个问题你之前有跟我说过吗?有跟兄长提过吗?’ 司空泽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对,但他停顿了片刻后,还是继续道,’你兄长他根本就没有想要我当你老师的意思……’ ”哈哈哈……”程沛大笑出声,直接掩去了司空泽最后的那几个字。 他或许听清了,又或许没有,但没关系,他不在乎。 程沛大笑着,忽然伸手凑到他的太阳x,ue附近,手指用力捏紧然后猛地往外一拽,像是将什么东西往外抽一样的。 司空泽只觉得自己所栖身的世界开始快速动荡摇晃,盈盈道光在他脚下亮起,护持住他的周身。 事情这样变化,司空泽自然知道程沛想要做什么,又正在做什么,但他一动不动,始终静静地盘膝坐在那半片残片之上。 程沛不知道司空泽正在想什么,也不想去深究司空泽今日里这一番动静都有什么意图,他抽出残片之后,拿在手上看了半响,便将残片放下,转而从身上摸出一个传送阵盘。 当然,程沛现在手上拿着的传送阵盘是无论如何都比不得杨元觉方才交给他的那个传送星盘的。 天与地的差别,怎么比? 程沛拿出了传送阵盘后,便想要拿出个玉简来解说一下情况,但他才刚生出这样一个念头,忽然就停下来动作。 “我竟是气糊涂了……这个时候兄长哪里有空……” 第1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6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26节 他将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一股脑收起,抓着寄居了司空泽的那块灵宝残片就往杨元觉与安元和那边去。 见到程沛脸色不是很好看地转身回来,杨元觉与安元和脸色不变,只有杨元觉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程沛摇摇头,就想要将司空泽的事情跟杨元觉、安元和两人提起。 但谁料他才不过堪堪提起司空泽的名字,杨元觉就道,“你之前的那个老师?他有什么问题吗?是他不想离开了?” 程沛这才知道杨元觉原来都知道,便也就放开来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事情都是谁告诉的杨元觉、安元和他们,程沛心里的火气才勉强消散了一些。 他翻掌将手中的灵宝残片向杨元觉、、安元和两人示意了一下,问道:“两位老师,他该怎么安置?” 虽然说程沛很生气,但到底司空泽指导了他近二十年,程沛做不到因为了司空泽的那些小心思就要对他怎么样怎么样。 可是问题也在这里,司空泽与他形影不离近二十年,他所有的事情司空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有些净涪的事情…… 程沛不可能就这样放他走。 司空泽竟也格外的坦荡,隐在灵宝残片里的他脸色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平静到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杨元觉抬手伸向那块灵宝残片。 程沛拿着残片的手微微一抖,似乎想要收回,可到底还是稳住了,没有移动半分。 杨元觉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他轻巧地将那块残片拿走,对程沛道,“行了,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吧,你自己下去继续准备。” 程沛才刚想要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忽然直直盯住杨元觉,问道:“杨师,我和娘亲就这样走了,真的没有问题吗?” 他家兄长几乎就是佛门的一面旗帜,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所在。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别人的眼里,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而景浩界现在的处境,除了那些特别愚昧无知的人之外,谁还不知道? 这样的一个时候,他和娘亲作为兄长的血亲,非但没有留在景浩界上,反而跟着杨元觉离开…… 这样会不会很不好? 第705章 突如 很不好? 原本正低头看着手上灵宝残片杨元觉抬头,与安元和同时转眼望向程沛,看见他脸上的忐忑,不由得笑了一下。 “嗯……那你是怎么想的?” 程沛有些茫然地看着杨元觉,半响摇头,“……我也不知道。” 安元和接过话去,道:“景浩界需要你兄长。” 程沛也是一时糊涂了,竟忘了这一点。 杨元觉又道:“只要你兄长一直都在,而且尽心尽力,你和沈夫人就算离开,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程沛沉默间,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我兄长他……” 他身上的担子…… 安元和看着程沛,“别太担心,你兄长他能解决的。” 杨元觉也不等程沛多问,再一次打发他去收拾东西。“想带走的东西都带,现在留下来以后可就找不着了。” 程沛神思不属地转身走了。 杨元觉随意抛了抛手上的灵宝残片,转头问安元和道:“你觉得这一位该怎么处理?”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杨元觉竟然没有封锁灵宝残片,他们之间的对话全都落在了司空泽耳边。不单单是早先程沛与杨元觉他们的谈话,还包括这个时候杨元觉与安元和对于司空泽的处理。 司空泽静静地坐在灵宝残片的空间里,默然出神。 安元和闪烁着莹莹剑光的眼睛垂落,看见灵宝残片里头的司空泽,顿了顿,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我?”杨元觉状似犹疑地沉吟一阵,才托着下巴道,“我觉得他很适合做阵灵啊。” 杨元觉越想越觉得可行,说话的速度不断地加快。 “你想想,这个司空泽出身天筹宗,之前又是天筹宗的长老,怎么着也该是很熟悉天筹宗才对。他跟景浩界道门的人也熟,应该也清楚该怎么协调他们的力量属性,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出他们的能力才对……” 杨元觉滔滔不绝地说了半日,才渐渐到底放慢了速度,到得最后,他想了想,竟又对司空泽道,“为了景浩界,为了道门,为了天筹宗,想来道友你应该也是心甘情愿的,不是?” 司空泽自然知道杨元觉这样挤兑他是为的什么原因,但杨元觉都已经这样直接地问他了,他也不能不答。 而且早先程沛跟随杨元觉学习的时候,并没有阻止他旁听,司空泽趁着这样的机会偷师,收获良多…… “是。” “司空道友果然是心怀天下,愿为天下苍生舍身之人,在下佩服,佩服。” 司空泽默然地低下头去。 安元和在旁边看了这一场,才问杨元觉道,“这事还是先问问净涪吧,万一他另有安排呢?” 杨元觉仿佛才想起这一茬,猛地一拍掌,坐直了身体道:“是该问一问净涪!” 说完,他直接就找到了净涪。 净涪早先才刚跟清笃大和尚联系上,趁着收拢佛门手中的各方消息的同时,将他对沈安茹、程沛两人的安排在清笃大和尚面前提一提,算是过了明面。 清笃大和尚也果然没有追究这件事,抬抬手就让这件事过去了。 净涪笑了一笑。 程沛现在还年轻,没到那个境界,也没有特别的渠道,所以他才会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但净涪全不担心。 因为此时在行动的,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人,有门路又自觉合适的,都已经在动作了。道门、魔门、佛门,哪一个私底下又真的没有一点动作? 三大道统作为景浩界顶梁门柱,确实不能在这个时候抽身而退,甚至不少人也都已经有了殉道的心理准备,但不惜身不代表他们能不顾虑道统传承。 此间种种各人只有心照,谁也不必说谁。 至于分落到个人头上的话……远的不说,就提一个人--左天行。左天行的动作比他还要迅速,都已经将连同他娘亲、兄弟、侄子几人送出了景浩界。 净涪其实还知道,左天行曾经考虑过要杨姝也离开。为此,他甚至寻了个不轻不重、无关大局的由头去过杨家。 当然,左天行或许在某一个瞬间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但也始终没有付诸实践。--杨姝还在杨家,没有跟随左天行送出去的那一批人一道离开。 净涪心思转过几回,忽然一整,凝神望向清笃大和尚。 但见清笃大和尚还是停顿了一下,问道:“两位檀越之后的事情……你可都准备妥当了?” 净涪点头,“我将他们托付给了两位道友。” 清笃大和尚也只是平静地点头,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杨元觉、安元和两人难得的助力要在这即将到来的一场机会渺茫的死战中缺席。 清笃大和尚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不过是他早有准备,也很能理解杨元觉、安元和两人的选择而已。 清笃大和尚也没再继续说些什么,他笑了一下,问道:“三十二片《金刚波若波罗密多心经》贝叶已经集齐,那经文……” 净涪状若沉思。 清笃大和尚一见净涪这副模样,就知道净涪是另有打算。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子,就算清笃大和尚自己心中也很急切,他还是按下了心头涌动的心思。 “如果你……”不好说,那就不必说了,都按你的想法来吧。 清笃大和尚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见净涪沉吟着开口道。 “《金刚波若波罗蜜经》……”他道,“师伯,我想向西天灵山胜景的大德求助。” 清笃大和尚还是头一次听到净涪提起他的这个打算,禁不住抽了一口凉气。 “西天灵山胜景的大德?” 不仅仅是清笃大和尚,就连旁边不远处的皇甫成以及与清笃大和尚联接成阵的其他一十七位大和尚们都净涪惊住了。 他们真没想到净涪居然这么胆大,打上了西天灵山胜景一众大德的注意。 不过不同于清笃大和尚等一众大和尚的惊疑,皇甫成脸上眼底都更多了几分惊喜。 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西天灵山胜景的大德……是说的释迦牟尼佛、达摩祖师、迦叶、阿难他们吗?那他…… 他是不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 皇甫成控制不住,直接站起身来,快步往净涪的方向走了走。 清笃大和尚等一十八位大和尚们原都还被净涪的胆大镇住,但皇甫成这么一动,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他们齐齐转眼望定皇甫成。 这些大和尚的目光虽然摄人,但皇甫成自问自己还能扛得住。可问题是…… 皇甫成目光快速往净涪的所在转了一圈,都不敢迎上净涪的目光,就直接避开了。 皇甫成抿了抿唇,到底垂着头,压着手,倒退几步,重新回到他自己的位置上乖乖坐好。 净涪转回目光。 清笃大和尚也重新转了头回来,迎着净涪的目光,严肃且郑重地问道:“你有把握吗?” 自打净涪掏出那一褡裢一褡裢的只有西天佛国胜景才产出、最契合景浩界佛门弟子修行法门的天材地宝之后,景浩界佛门上上下下就都明白了各位祖师的态度。 他们会帮忙,也必定会尽力。 可他们能够帮到景浩界佛门、景浩界中万千生灵的,并不多。 景浩界世界乃至各位已经脱离景浩界世界的长辈与那位天魔童子之间的差距,第一次那样明白地摊开摆放在所有人面前。 可是即便那差距庞大到让所有人绝望,也到底没有一个人退缩。 清源大和尚或许安排了人带着妙音寺传承悄然脱离景浩界,脱离这一个战场,但清源大和尚、清笃大和尚、清显大和尚等等一众人,却都还留在景浩界里,与其他人一道,组合成阵,等待着无执童子的到来,等待着这一个必死战场的开启。 他们心里有牺牲的觉悟,还有即便牺牲可能也保不住景浩界的准备。 他们不怕死,也不怕拼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人的结果。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愿意放弃每一线希望! 清笃大和尚、清显大和尚…… 一位位位置远近不一的大和尚死死地盯着净涪,不放过净涪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恒真僧人与左天行也都远远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们希冀着能从净涪这里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哪怕他们自己也清楚那根本就不可能。 在仿佛一整个世界的瞩目下,净涪摇了摇头,“我没有把握。” 有几个大和尚闻言,无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但有更多了解净涪的人,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果然,过不了片刻,他们就又听得净涪的声音轻轻飘起,像是被初春微风悄然送来的一点暖意。 那是希望的气息。 “但我会尽力。” 恒真僧人与左天行齐齐松了一口气。在此刻定定望着净涪的各方修士中,他们两人的反应格外明显。 大多数人看看净涪,又看看恒真僧人或是左天行,心中若有所思。 恒真祖师这般态度……难道净涪这小弟子还真有机会请出西天灵山胜景的大德救援景浩界? 他真的可以做到吗?一个小小的比丘而已…… 但是这个小比丘,可也是得世尊释迦牟尼亲传真经的弟子啊…… 所有人或惊或疑,数百年的修心持定功力尽散,竟都禁不住在脸上显出些形迹来。 但比他们所有人反应都激烈的,其实还是皇甫成。 皇甫成双手紧握成拳,狰狞的脸皮更是几近扭曲。 西天灵山胜景的大德。西天灵山胜景的大德……西天灵山胜景的大德! 净涪微不可查地往皇甫成的方向瞥了一眼,还跟清笃大和尚道:“所以《金刚波若波罗蜜经》经文的事情,可能还要再等一等……” 清笃大和尚轻轻吐出一口气,微微摇头,安慰净涪道:“不急。就按你的想法去做,不急……” 清笃大和尚连连重复了几遍“不急”,并不像是在说服净涪,而是在说服其他人。 净涪垂着眼站在原地,也不打扰清笃大和尚。 倒是清笃大和尚很快收拾了情绪,又继续问起净涪其他诸事。待听得净涪说起准备回一趟妙音寺之后,清笃大和尚也没说什么。 “这外头现在乱糟糟的,确实不如寺里来得清净,你都已经在外头行走了这么许久了,回寺里去也好。趁着现在还算平静,你好好歇一歇,日后……” 净涪自然可以想见景浩界日后的糟心程度,他点了点头,告辞清笃大和尚之后,就真回妙音寺里去了。 净涪的日子暂且还算平静,但外头茫茫混沌海的某一处角落,那星辰世界投影与厚沉死寂的灭世大磨投影在经过漫长的胶着之后,终于被无执童子抓住了一线破绽,分出了个高下。 灭世大磨的灭世规则猛地扩散,直接将一整个星辰世界罩定。 没有声音,不见行迹,但只是一整个星辰世界都被一股磅礴、浩瀚到无法抵抗的力量拖着拽着,一点点拉到灭世大磨投影的中央。 像是被某种力量推动着,那灭世大磨投影的两块巨大磨石直接以整个星辰世界为材,慢慢地转动起来。 最本质、最纯粹的星辰本源被灭世大磨辗出,沿着投影与本体的联系,直接倒灌入了灭世大磨本体那边。 全部,一丁点都没给无执童子留。 无执童子倒也没有在意,他一个闪身,退出战场之外,负手站在混沌海之中,看着灭世大磨的投影将整个星辰世界与内中所有修士一点点辗磨成本源。 诸天寰宇中,各方关注着这一处战场的修士们察觉这边胜负已分,纷纷将暂且转开的目光重新投落这处位置。 这一看,几乎是所有人都被惊了一下。 “知道灭世大磨厉害,没想到光只是投影,也恐怖如斯……” “是啊,你看那大磨投影里……居然除了最本源的力量外,什么都没剩下……” 星辰没有了,星辰光也没了,连同那《周天星辰阵》牵引出来的星辰规则,也都统被磨成了力量。 更别说那些被拖入灭世大磨投影里头的修士了,真是连一点本性灵光都给辗磨干净了,半点没剩下…… “放肆!这童子竟然如此手辣,也不怕道门和佛门找上头去?” 看着那些彻底被辗磨干净的本性灵光,绝大部分的正道修士都怒了。 “大胆!” 现如今的诸天寰宇之中,虽然说得上行事自由,任修士纵横来去,但自由之下,也是有着规则的。 其中最严厉、最不可触犯的一条,就是关乎本性灵光。 本性灵光乃是一切生灵根基所在,本性灵光的完整与独立容不得任何人侵犯。 纵然再是深仇大恨,在拼斗厮杀之后,胜利者的一方都不得对他人的本性灵光动手,需放它回归天地。 然而今日,无执童子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对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修士本性灵光下狠手! 无执童子的动作太过狠厉,不单单是观战的正道修士们看不过眼,拍案而起,就要抄剑而出,向无执童子所在杀去。就连那个被无执童子分出,扔在某个小世界修佛的小和尚都看不过眼。 “无执!” 无执童子也不是真傻,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正在辗动着的灭世大磨投影与那大磨之中的周天星辰阵,转身就走。 “嗯?”边走,他边淡淡应声道。 “你!你为……” 都没等小和尚多说两个字,无执童子就已经说道:“如果你想问为什么这些无聊的东西,你就给我闭嘴吧。” 小和尚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气得脸都涨红了。 无执童子半点不理会,寻着景浩界所在走去。 无执童子将周天星辰阵抛在身后,完全不在意那所谓的反抗无执童子联盟修士的死活,却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一个身穿紫色华袍的青年修士勉强动了动手指。 段嘉年脑袋动弹不得,他也不想将他最后的那点力气浪费在这样的小事上。 他也不特意扭头去查看周围的情况,而只将目光放长放远,只看他视线之内的那些。 可单只是他能看见的境况,也叫人触目惊心。 他的身前,还像早先每一次与无执童子拼杀的那样,按着星辰的次序,站了一位位联盟修士。 这些修士严重尚且有光,胸膛也依旧规律起伏他们还活着。 可他们僵立的身体、煞白的脸色与依旧沉着却隐隐透着绝望的眼神,也在告诉段嘉年一个事实。 他们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不远处那巨大的石磨投影还在似慢实快地转动着,不断地将属于他们的力量辗磨成本源,他们手里也还握着属于他们的星辰旗幡。 但什么用处都没有。 所有的感知都在告诉他们一个事实,都在教导他们一遍遍认识绝望。 他们无处可逃,也无路可逃。 段嘉年挣扎了半日,都没找到任何有效的办法,只能看着自己离那个恐怖的大磨越来越近,只能感觉到那种灭顶的恐惧从远及近,彻底将他淹没…… 然而,就在段嘉年快要真正放弃的那一刻,一双黑沉的眼睛陡然从他记忆的尘埃中闪现。 所有的尘埃一瞬间通被抹去,只有那一双眼睛占去了所有的色彩。 段嘉年根本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就认出了这双眼睛的主人。 --那个他曾经见过的年轻比丘。 景浩界净涪。 段嘉年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到底做了什么,但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终于能动弹了。而且……他手里握着一块空白的玉简。 段嘉年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这一块玉简,半响后,忽然笑了一下。 与他正对面僵立站定的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修士看见段嘉年脸上的这个笑容,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道友,你都要死了啊,大仇也还没有得报,这个时候,你不哭也别笑成这个样子啊…… 这样笑得一点y霾都没有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已经成功将那个无执童子给粉身碎骨了呢! 段嘉年却不理会对面的那位道友,他就那样笑着,拼尽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将一道信息录入手中的那个空白玉简里,然后又从识海的最深处拉出一面宝镜来。 他看也不看,直接将那块玉简拍入宝镜里头,然后一拍胸口,逼出最后的三滴心头血。 这最后的三滴心头血一出,段嘉年的气机不断下跌下跌,险些连在这混沌海中站立的资格都没有,或许不等那灭世大磨投影将他彻底辗没,他就先得被混沌海中的混沌气流给彻底消去。 不过还没等段嘉年自己稳住身形,周天星辰阵的最中央处就传出一股力量加持在段嘉年身上,支撑起他软绵绵的身体。 --和其他人一样将绝大部分力量统都灌入手中星辰旗幡,支撑着大阵的段嘉年也真的是没有太多力气了。 虽然这一段力量也相当的孱弱,根本不足以让段嘉年做得更多,却已经足够了。 段嘉年都不看其他人,单手握住宝镜,另一只手染上他的那三滴心头血,缓慢但准确地在宝镜镜面上绘画符箓。 血色的纹路时而蜿蜒扭曲,时而笔挺端正,既诡谲也浩荡。 段嘉年自己浑然不觉,一笔笔认真绘画着。不知是段嘉年心头早有计较,还是机缘巧合,他的三滴心头血耗尽的时候,也正是符箓堪堪成形的时候。 符箓成形的那一刻,一道血色的道光在宝镜镜面流转。随着血光辉映,宝镜镜面上悄然映出了一个人影。 不是此刻正正站在宝镜镜面之前的段嘉年,而正是远在景浩界世界上的净涪。 远远望见妙音寺山门的净涪忽然停下脚步,望入头顶虚空。 那虚空所在什么都没有,但净涪却觉得,是真的有什么人正看着他。 不过一瞬间,净涪心底就列出了一张长长的名单。从与景浩界有些牵扯的修士到有可能在此刻窥探于他的修士,都无一遗漏地被列到了名单之上。 但偏偏净涪又觉得,不是这张名单上的人…… 还没等净涪开始查漏补缺,他目光焦点所在的那一处虚空中忽然拉开一片平整的镜面,镜面上映照出一片扭曲的背景以及一张陌生但眼熟的脸。 “段嘉年……前辈?” 段嘉年看见镜面里映出的净涪,也不废话,直接在宝镜镜面上拍了一下。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说不了什么废话…… “我们……”明明清楚结果,段嘉年看见对面的年轻比丘,还是不死心,拼尽全力地要去试一试。 可结果就是,段嘉年才说了两个字,宝镜镜面上那原本还在闪耀着的血色符箓就彻底黯淡下去,只余下那黑褐色的痕迹。 段嘉年沉默了一瞬,直到这面宝镜脱开他的手,跌落在这周天星辰阵中厚,他才如梦初醒。 反应过来的段嘉年根本没去捡地上的那面宝镜,他也没有那个力气去做这些多余的动作…… 他对着周天星辰阵中央所在稽首道谢,“属下多谢首席援手。” 他没奢望过那位首席会给他回应,所以他道谢之后,就要给自己换一个更省力的姿势。 但事实是,有人回应了他。 “你将东西送给谁了?” 段嘉年顿了一顿,也不省这点力气,答道:“一位小友。” 问话的首席约莫是有点奇怪,他顿了一顿后,竟又问道:“你觉得他能扛起旗帜?” 段嘉年答道:“属下觉得他是最有可能的一个了。” 段嘉年觉得他是最有可能扛起反抗无执童子这面旗帜的后辈…… “我记得你是某个世界的天命之子……” 段嘉年苦笑了一下。 那首席顿了一顿。 作为某个世界的天命之子,纵然那个世界已经彻底破灭,段嘉年也必定还保持着一定的感应。 这一点他们这些同类是再清楚不过了。 和其他一十一位首席大修士碰了一个眼神,那位首席大修士忽然向段嘉年的方向招了招手。 段嘉年脚下的那面宝镜骤然飞起,投向周天星辰阵那中央所在。 疲惫得昏昏欲睡的段嘉年ji,ng神一震,抬眼望向宝镜消失的方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根本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那名首席大修士就已经将那面宝镜拿在手上了。 他看了一眼那宝镜镜面上残余的黑褐色痕迹,便就抬头往胸口一拍,也逼出三滴心头血来。 当然,因为修为上的差距,这位首席大修士面前的三滴心头血可要比段嘉年的那三滴心头血光鲜上太多。 这位首席大修士半点不耽搁,抬手蘸了一滴心头血,顺着那黑褐色的痕迹描画起来。 血色的光芒再次亮起,映照出一张年轻的脸庞。 正打量着漂浮在身前的那块玉简的净涪目光一转,又正正望见那片镜面,看见镜面里映照出来的那位大修士的脸庞。 净涪顿了一顿,合掌见礼,“南无阿弥陀佛,景浩界净涪,见过前辈。” 第706章 第 撞上 景浩界净涪?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首席大修士仔细看过手中宝镜镜面里倒映出来的年轻比丘,忽然笑了一下。 净涪礼貌地保持沉默。 明明是和段嘉年一样的境况,甚至这位首席大修士还要支撑更多,但他的状态还是要比段嘉年好得多。 起码早先段嘉年找上净涪的时候连话都不能多说两句,这位首席大修士却还能泰然自若地跟净涪交流。 “你知道我是谁。”这位首席大修士看着净涪,话语相当笃定。 净涪望入那片镜面之中,答道:“小僧刚刚才见过段道友。” 这位首席大修士不置可否,却也将这件事放了过去。 “你觉得无执童子如何?” 这样的问题可以有很多个答案,可净涪却一个都没有选。 因为在现在这个时候探讨这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双掌一合,面带敬意地答道:“多谢诸位前辈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这位首席大修士不曾想过净涪会是这个反应,不免惊讶地顿了一顿。 “我们根本就没能拿他怎么样。而且……”他转了转手上宝镜,让他周遭正在发生的一切映入宝镜镜面之中。 为了让净涪更清楚地认识到他们此刻的境况,这位首席大修士甚至特意往灭世大磨投影的方向偏了偏,让那一个恐怖大磨投影落入净涪眼中。 “看见了吗?灭世大磨的投影……但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最后的底牌……” 这个时候,绕是这位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首席大修士,也终于掩饰不住地在净涪这位年轻后辈面前流露出些许黯淡和无奈。 灭世大磨的投影…… 看见那一个恐怖大磨,净涪脸色也有些暗沉。 他微微转了转眼睛。 等到净涪收回目光,再次望向那位首席大修士的时候,那位首席大修士已经收拾了情绪,平静而坦然地望着他。 “后辈,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结果……”他笑了一下,“以后他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另一只手就动了动。 净涪眼尖且心细,听这位大修士的话音、看他动作,就猜到这位大修士应该是想给他些什么东西。 或许是能让他在无执童子手下逃命的灵宝,或许是能支持他东山再起的资源和根底,甚至又是其他的什么他以后对上无执童子是能用得到的东西…… 然而,在那位首席大修士动手之前,净涪就先开口了。 “前辈且慢。” 那位首席大修士也真的停下动作,转眼过来看他。 净涪迎上他的视线,选择了开门见山。 “我听闻前辈曾有意联合一众同道重开天地……” 那位首席大修士眯了一眯眼睛。 净涪半点不担忧,还自顾自地继续道:“未知晚辈能否一观此中妙理?” 那位首席大修士定定看了净涪一阵,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很高兴,更是笑得仪态全无,笑得他眼角处沁出了两滴莹亮的水珠。 “……你有把握?”笑够了之后,这位首席大修士都顾不上打理自己,先就紧盯着净涪问道。 “不。”净涪摇头,“我也没有。” 大修士看着净涪好一会儿,才点头道,“确实。” 他能看得出净涪没有说谎,但这也才更让他坚定了那个念头。 毕竟,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了,比不得早前…… 这位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首席大修士心里叹了一口气,手上动作却不慢,接连摸出一大把空白玉简来。 他将这些空白玉简当着净涪的面贴在自己眉心处,待到一枚空白玉简填满后,才换上另一枚新的。 如此几番之后,一捧的空白玉简表面都变换了颜色。 好不容易将他想要交给净涪的信息都清扫了一遍,这位首席大修士脸色也有些发白。 他喘了一口气,才将那些玉简往净涪这边递。 等到一大捧玉简都被送到净涪面前之后,那位首席大修士脸上真真是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净涪拿着手上这一大捧玉简,又看看那镜面里倒映出来的首席大修士的脸,顿了顿,道:“多谢前辈。”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这位首席大修士笑着摆手,“谢就不必了,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以后能将那个无执送下来陪我们。” 净涪不答反笑,“前辈这就误了,我倒觉得,与其将他干净利落地打杀了事,倒不如让他万念俱灰,求而不得……” 这话…… 对面的那位大修士听得,ji,ng神陡然一震,抬眼盯着净涪,“你知道他想求的是什么?” 净涪点了点头。 那位大修士表情扭曲,急喘了一口气,才继续问道,“你有把握?” 还如早先一样,面对这个问题,净涪继续摇头,“没有……但我会尽力。” 那位大修士心里难免有点失落,但与此同时,他心里也隐隐松了一口气。 他们一整个联盟的修士齐心协力、上下奔走联络辛苦准备了数千年,不也拿那无执没有办法,以致现在只能等死…… 他们这些前辈都这样了,净涪这样年轻力弱的小辈没有把握才是常事,才是常事…… 净涪站在宝镜的另一面,却将那位大修士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什么都没说,脸上表情更是一丝也无,却硬生生叫人看出几分惭愧来。 “你现在还年轻,这些事情不急,总能找到机会的。”镜面里的大修士笑了笑,安抚般地转移过话题,“你说你知道那无执的心底所求……能详细说一说吗?” 净涪的目光在那位大修士脸上转过一圈。 那位大修士也知道自己现在状态很不好,但他依旧坚持地看着净涪。 净涪微微垂落眼睑,仿佛不忍再看对面大修士一样,却快速而清晰地将无执童子的来历跟他说了一遍。 开始的时候,那位大修士的脸色尚算平静,但渐渐的,他脸色却是越来越复杂,乃至到了后来,他脸色凝固成了一片厚沉的坚冰。 “呵呵……因为他不想死,因为他想要哦回家,他就能摧毁别人的家国来增益自己的实力,好让他能等到机会,甚至是拥有足够的实力抓住机会达成他自己心中所愿?呵呵……他想得可真好啊……” 净涪没有打断对面那位大修士,沉默地任由他发泄。 好一会儿之后,那位首席大修士才勉强整理了心情,对着净涪点头道,“以后,无执那厮就交给你了。” 早已经将那些玉简收起的净涪合掌而拜,应道,“晚辈义不容辞。” “拜托了。”那位大修士回了一礼,才断了与净涪的这一次联络。 净涪又再深深看了一眼那片镜面散去的地方,才继续往那不远处的妙音寺行去。 虽说妙音寺中得用的沙弥、比丘大多都被遣下山去负责稳固妙音寺所辖界域的风气去了,但还是有部分弟子留守的。所以净涪在很顺利地进入妙音寺的同时,也在妙音寺这些留守弟子中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暴。 一时间,整个妙音寺都热闹了起来。 “净涪师兄回来了!”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净涪师兄回来了……” “是那位净涪师兄回来了!” 不过热闹归热闹,妙音寺里的这些师兄弟却没有谁贸然打扰净涪,都只在净涪目光所及的外头宣泄他们心头的激动。 对此,净涪只是笑笑,也不多说什么。 而等净涪见过妙音寺里镇守的唯一一位大和尚之后,他便回了他自己的院子,做他最后的准备。 不过在这之前…… 净涪不过才掩上院门,便先联络上杨元觉。 第1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7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27节 “别等了,快走!” 杨元觉皱了皱眉,却立即点头,道,“好。” 净涪接到传信,不由得转了身去,望向沛县云庄程家所在。 程家中,沈安茹已经送走了来商议事情的白凌,正要转回内室,却不想耳边忽然响起程沛的声音。 “娘亲,不要挣扎。” 沈安茹下意识地放松了身体。 但没等她想明白些什么,不远处的内室中便蹿来一道耀眼的灵光。 沈安茹禁不住抬手挡去s,he入眼中的亮光。 也正因为如此,她没有看见那道灵光中隐约勾勒出的一个星盘形状。 正是早先净涪送来的那个传送星盘。 在催动传送星盘的间隙中,杨元觉偷空看了一眼安元和。 安元和对他点头。 你先走,净涪这边交给我。 杨元觉闭上眼睛,感应无尽混沌海中最熟悉的那一个世界坐标,激活那边的牵引。 传送星盘本已大亮的道光彻底爆发,在杨元觉的指引下,裹夹着沈安茹与程沛一道,悄然化作三道白光一闪即逝。 景浩界世界非但没有阻拦,还送了他们一程。 在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与一众天魔眷属厮杀的景浩界修士见得那从世界里冲出的亮光,只淡淡瞥了一眼,便转移了目光,继续他们此时的战斗。 虽然不能动弹但还是清醒着的程沛查看过昏睡着的沈安茹之后,才趁机偷眼扫过那完全不在他认知之中的战斗。 杨元觉可没空理会他,继续催动传送星盘。 传送星盘只在景浩界世界的天地胎膜上停留了一瞬,便不管不顾地向着展双界的坐标冲了过去。 明明它的前方还有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战场阻路,但传送星盘所化的灵光却像是行走咋爱畅通无阻的大道上似的,完全没有受到一点阻拦。 它们简直就像是穿行在另一片空间似的。 高坐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主垂目,正正看见这一幕,心里忽然升起一分恶意。 如果……如果他这个时候cha手,将他们从那传送星盘里打出,场面一定极其好看。 尤其是那个小比丘,脸色必定相当赏心悦目。 然而,就在天魔主心念升起,就要动手的时候,他忽然瞥见了正往景浩界那边赶去的无执,动作不免就顿了顿。 他收回了手,好整以暇地继续看戏。 正如他所想见的那样,杨元觉所催动的传送星盘与无执童子碰了个正着。 无执童子正往前疾行,忽然感觉到前方有遁光正往这边冲来。 而且速度极快,他动作不过停了一下,那遁光就已经往他这边逼近了许多。 靠近的距离与敏锐的感知叫无执童子一眼便看见了被护持在遁光中的人物。 那算不上熟悉也不很陌生的面孔,叫无执童子很快就认出了遁光里头的人的身份。 杨元觉、程沛和沈安茹…… 无执童子笑了一下,抬手就要拦截遁光。 开玩笑,一个是景浩界净涪前世今生的至交好友,一个是他此世的生母,另一个又是他此生的亲弟…… 如此亲近的关系,但凡拿住他们中的一个,又何愁拿捏不了那净涪? 真说起来,景浩界在那净涪心中的分量可还未必有这三人加在一起的重呢。 目光相撞的那电光火石之间,杨元觉看见了对面那位大修士眼中的恶意。 他不认识无执童子,但这完全不妨碍他辨别敌友。 杨元觉稳住心神,继续加持力量护持传送星盘与展双界的联系。 要知道,传送星盘之所以珍贵无比,就是因为传送星盘在成形之初,盘内就封印了一股庞大的力量作为星盘的启动能量。 也就是说,传送星盘作为一次性用品,在启动之后,完全不需要耗用使用者自身的力量。使用者只需要分神护持星盘与联接坐标之间的联系就足够了。 确定传送星盘与展双界之间的联系依旧稳固之后,杨元觉猛地一拍身前缓慢转动的巴掌星盘。 就见三个星盘表面同时升起一道幽幽的浅灰色灵光。 那本就浅灰的色泽与混沌海的色彩混杂,一时竟连无执童子都没能确定传送星盘的真正所在。 更兼之这传送星盘的速度异常迅速,就是范围内催动的手段也未必能做到十拿九稳。 无执童子都要被气笑了。 真当他拿他们没有办法了? 他在混沌海中站定,忽然轻轻一笑。 笑声传开,直接就让杨元觉脸色大变。 狠狠咬牙,杨元觉干脆也不防备,直接将一身真元分别灌入三个传送星盘之中。 传送星盘得杨元觉浑身真元灌注,顿时周身光芒又更明亮了几分。 无执童子觉得不对,正要再有动作,忽然眼睛一晃,面前竟凭空拉出了一片天地。 这片天地的中央处立着一座撑天巨山,那直入云霄的山顶巨石之上,盘膝坐着一个年轻道人。 此时,那道人已经睁开眼睛,冲他笑道:“我家这小辈虽然疲赖,但也还是个好孩子,道友说是也不是?” 如果是往常无执童子神思清醒的时候,他会知道事不可为,应当罢手,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被他化自在天魔主勾起心头执念的无执却不会想那么多。 他冷着眼扫过那位年轻道人,“阻我路者,死!” 第707章 安置 那位年轻道人被无执童子这么一喝,倒也不生气,只是摇了摇脑袋,自言自语地道:“看来道友的脑袋不怎么清醒,还得到淮河里洗一洗,好好冷静冷静才是。” 他这般说着,头顶虚空之上便呼应也似地冒出一只遮天大掌。 大手破开时间与空间的间隔,直接就向无执童子拿去。 无执童子冷哼一声,“河水不管用,真想让我冷静,拿血来吧。” 他背后也有一尊天魔相显现,不闪不避地迎上那只遮天大掌。 “轰。” 无形的声浪掀起,瞬间席卷四周。而与声浪一起冲击开去的,自然还有双方交手那瞬间产生的余波。 磅礴汹涌的冲击撞在传送星盘外显的灵光上,险些将灵光冲击至扭曲。 杨元觉却看也不看那些冲击而来的浪潮,只借着一股忽然压来的沛然巨力,加速向展双界冲去。 无执童子自然是不甘心杨元觉、沈安茹和程沛三人这样轻易地逃出他的手掌心里的,转身就要追。 但他还没追得几步,就见那位与他对峙的年轻道人笑着出现在他的面前,“道友且停步。” 趁着这个机会,杨元觉借着传送星盘,又带着沈安茹与程沛远远奔逃出去,不过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在无执童子的感知范围里。 无执童子气到肝疼,转身死盯着拦路的年轻道人,冷沉的声音里布满y霾。 “你是一定要阻我?” 年轻道人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站在他的面前。 “死!” 他怒喝得一声,背后那尊天魔相嘿嘿一笑,合身向着年轻道人扑了过去。 纵然那道人此时的位置必定与他间隔着极其遥远的距离,无执童子的那尊天魔相也丝毫不以为然,向着那年轻道人就攻了过去。 年轻道人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苦恼,却半步不退,背后那只遮天大手转了回来,又径直迎上了无执童子的天魔相。 杨元觉一路头也不回,直奔展双界。 等他渡过无尽混沌海,看见展双界那熟悉的天地胎膜的时候,自然一眼便看见了展双界外头站着的那位大修士。 察觉到他的气息靠近,那位大修士转了身过来,对他招手。 他们可还没有真正踏入展双界世界,还在混沌海里头呢,杨元觉怎么敢就这样将沈安茹和程沛放出来,只能站在传送星盘的护持灵光之内,向着任子实深深一拜。 “师父……” 沈安茹与程沛也随着他一道,跟任子实见礼。 任子实看过他们三人,心下一叹,跟沈安茹、程沛两人略点了头之后,便像是平常每一次杨元觉离开宗门忙活其他事情之后归来那样,笑问道,“回来了?” 杨元觉心中安定,才觉得自己浑身真元匮乏,竟像是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样的。 小喘了一口气将呼吸稳住了,他才应声道,“嗯。” 任子实如何还不知道杨元觉这一趟耗心耗力,但他同样清楚,就算他这个时候再问他后不后悔这样的无用问题,他这徒弟也不会给他个别的答案。 “好了,回去吧,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回去再说。” 杨元觉回身看了看沈安茹和程沛两人,又看看来路,点点头,跟在任子实身后回宗门去了。 沈安茹咬咬唇,偏过头就撞上程沛的目光。 沈安茹心下叹了一口气,对着程沛点了点头。 程沛无声上前,扶住沈安茹,跟在任子实、杨元觉两人走入展双界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回到宗门之后,任子实看了沈安茹和程沛一眼,就放了杨元觉去,让他先安置好这两位客人。 杨元觉也是这样想的,他利索地出了任子实的洞府,带着沈安茹与程沛两人回他自己的山头。 虽然他在景浩界中停留的时间不短,但杨元觉的洞府却还是他当日他离开时候的模样,半分不变。 杨元觉带着沈安茹与程沛两人一路入了花厅,又叫人送上茶水饭食之后,才招呼两人入席。 杨元觉说是招呼客人的礼仪,但沈安茹和程沛还能不知道为的什么? --沈安茹可是受不得寒受不得冷,还抵不得饿,扛不住劳累,需要ji,ng心照料的凡人。 在混沌海中赶路的时候没有条件也就罢了,但既然已经到了展双界的地头,那也就该注意着…… 沈安茹没想到自己能在杨元觉这里得到这般待遇,心里多少有些拘谨。 当日在云庄被人毫无预兆地带走,若不是净涪当日在云庄中留下的重重布置完全没有被触动,如果不是才刚定神就看见一旁的程沛,以为自己被什么人拿捏住的沈安茹都想要当场自尽了事,也免得将来会被旁人拿捏着胁迫她的两个孩子。 程沛在一旁自然是察觉了的,他上前两步,亲自将沈安茹扶到席上,在沈安茹耳边道:“娘,之前一路紧急,也来不及跟你解释……” 当时那情况,程沛也只来得及跟沈安茹简单地介绍过杨元觉,道明他们这时候的状况,然后就没有了。 也不是他不想多说,实在是环境不合适。 他们一行三人,程沛自己和沈安茹都是个拖后腿的,什么都做不了,单靠杨元觉一人c,ao持此间诸事,又是在逃命中,就算他本来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可也不能缩在一旁,像说闲话一样将杨元觉介绍给沈安茹吧,那他们成了什么了? 现在不同了,现在,程沛可以正式将杨元觉介绍给沈安茹了。 沈安茹听程沛说完,起身从席上转到中央,附身就要重重拜倒。 但杨元觉跟净涪是个什么交情,他怎么能让沈安茹拜他? 不过是一个抬手,杨元觉就凭空扶住了沈安茹。 “夫人不必这般客气,我和净涪交情甚笃,我受他所托看顾你们,自然不会食言,你们且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沈安茹沉默得片刻,到底摇头,抬眼直视着杨元觉,“杨……” 她不知该怎么称呼杨元觉,这不,才刚开口就停住了。 杨元觉却就笑了,“我名杨元觉,夫人直接称呼我姓名即可。” 沈安茹心中惊疑,不由得侧目望向程沛。 这位明显修为高绝的大修士居然让她这个凡人直接称呼他的姓名…… 涪哥儿跟这位大修士的交情,竟然能让他爱屋及乌到这种地步吗? 迎着沈安茹悄然递来的视线,程沛无声点头。 可即便如此,沈安茹也还是很拘谨。 最后还是程沛出声与沈安茹细说过,才让沈安茹稍稍放松下来。 杨元觉见得,笑了一笑,配合着与沈安茹闲聊起来。 但……说实话,即便杨元觉和沈安茹双方都在极力配合,可大修士与凡俗之间的差距那般庞大,他们就是再有心,又能闲聊多久?更别说他们两人谁都没有这个心情。 所以他们两人交谈的中心点,很自然地就落在了净涪身上。 杨元觉帮着净涪解释了一遍沈安茹何以会忽然离开景浩界,被他带着来到这一个陌生的地方。 “夫人且安心在这里住下,不必担心太多,净涪他心里都有安排的呢。” 面对费心安慰她的杨元觉,沈安茹很配合地笑着点头。 杨元觉自然看出了沈安茹的僵硬,却不气恼,反而颇为净涪心喜。 当日在景浩界的时候杨元觉可都是观察过了,整一个景浩界,算上景浩界佛门的那些大和尚小沙弥,多的是人崇敬、仰慕净涪,但真正将净涪当亲人看待的,不多。 杨元觉态度又更温和了几分。 好容易陪着食不知味的沈安茹用过这桌饭食,杨元觉又亲自引着沈安茹与程沛去往给他们安排下来的府舍,才独身回了他自己的静室,联络净涪。 景浩界中的净涪早已等着了。杨元觉才沟通净涪那边,便得到了净涪的回应。 “怎么样?这一路还顺利吗?” 杨元觉没有隐瞒事实,净涪问起,就将他们半道上撞上无执童子的事情跟净涪说了。 也不是杨元觉特意提起这件事让净涪担心,实在是因为景浩界中还有一个需要脱离的安元和。 如果安元和这时候贸贸然离开景浩界,难保不会像杨元觉他们一样,正正撞上无执童子,又或者是被无执童子给守株待兔,,,,,, 净涪闻言,也不由得望向另一侧同样沟通了联络的安元和。 安元和面色慎重,“你们放心,我会注意的。” 净涪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他其实有些担心安元和会直接说要冲出去试一试无执童子的能耐。 剑修,尤其是安元和,真的是时时刻刻都想要给自己找一个强横的敌人作磨刀石来磨剑的。 也不怕将他们的剑给磨断了。 “这样,元和你不要赶着离开,等我们这边确定无执童子的位置之后,你再走。” 虽然还是有点危险,但也比像杨元觉这样直接撞上无执童子的好。 就算他背后也站着一个强大的宗门,但谁知道那无执会不会疯到完全不计后果? 对上两位好友,安元和也只能点头。 按住了根本就是蠢蠢欲动的安元和,净涪又跟杨元觉说道:“我娘亲那里,就暂时拜托给你了。” 杨元觉点头,再一次郑重应道:“放心。” 至于安抚沈安茹的重任,也自有程沛担起来,用不到杨元觉。 断去与杨元觉、安元和的联络之后,净涪静默得一会儿,才转手将司空泽栖身的那块灵宝残片取了出来。 他看了看手中这块灵宝残片。灵宝残片上的束缚禁制就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光在一瞬间透入灵宝残片之中,破开了那浓稠厚重的黑暗。 司空泽眨了眨眼睛,不惊不怒。 “净涪。” 净涪凝神看他半响,才平静地道:“舍弟这段时日劳烦长老关照,我与母亲分外感激。” 司空泽抬头定睛凝望着净涪,格外的坦然。 “那你要怎么处理我?” 净涪笑了一下,不答反问道:“当r,i你我之间的约定,不知司空长老是否还记得?” 司空泽脸色不变,“是的,我还记得。” 当日司空泽会愿意收程沛为徒,容忍程沛不入天筹宗门户,还一直尽心尽力护持、教导程沛,确实是因为看重程沛的资质,但更多还是因为净涪与他之间的交易。 他尽心尽力教导程沛,程沛日后需要尽全力帮助他转世或是复生。 “我愿意提前中止交易。” “我知道。”净涪不置可否地点头。“所以我没有再做其他。” 司空泽明白净涪的意思,也知道净涪的为人,所以他听得净涪这么一说,便放下身段,低头道:“我想要回天筹宗。” 净涪并不意外,也没有迟疑,很利落地点头,“可以。” 虽然这一场交易突然中止,但司空泽教导护持了程沛那么久,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司空泽要求回归天筹宗,净涪没有强留的理由。但是…… 净涪看着司空泽,很直接地道:“有些记忆你留不得。” 司空泽沉默半响,点了点头,“好。” 见司空泽没有异议,净涪抬手,单指点落在灵宝残片上,一点淡紫色的灵光须臾间投入残片空间,径直落在司空泽眉心。 司空泽不自觉地闭上眼睛。 那淡紫色的灵光在他眉心处一圈接一圈地散开。司空泽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哪里过年光涤荡他灵魂的感觉。 与自灵魂上传来的微凉相呼应的,是他渐渐开始模糊的记忆。 近至他说要留下的时候,程沛那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的茫然表;远到初见那一刻,他自混沌中清醒过来时候听到的那一声惊呼…… 所有关乎程沛的记忆都开始模糊,开始消散,到得他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猛地抬起头,直直望向净涪。 净涪也平静地回望他。 好半响之后,浑然无事的司空泽才站直身体,向着净涪躬身一拜,问道:“比丘可还有什么吩咐?” 净涪摇了摇头,却说道:“劳烦司空长老稍等。” 司空泽也真的安静留在原地。 净涪看了他一眼,直接找上左天行。 左天行很快就做出了回应。 “有事?” 虽然左天行的语气相当平常,但净涪还是听出了左天行话里隐藏着的愉悦与得意。 也是,近来道门那边整合的速度和效率都有极大的提升,比起早先那时候的混沌与迟钝来说,现在道门的种种筹备真的是走上正轨了。 净涪看了左天行一眼,抬手将司空泽栖身的那块灵宝残片冲他扬了扬,“他要回归天筹宗,是你来拿还是我送过去?” 左天行看了净涪手上的那块灵宝残片一眼,叹了一口气,“我自去取走吧,你随便将它送出妙音寺就好。” 讲真,以现在妙音寺的空虚状态,左天行就算是要将这块灵宝残片直接在妙音寺中摄走,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但这样一来,未免就太过不尊重妙音寺。 现在是战时,妙音寺或许不会跟他计较,可等到战斗结束,难免就要生出些事端,而且还很容易引起嫌隙。 当然,更重要的是,净涪…… 妙音寺可是净涪的地盘,左天行不是很想惹净涪。 净涪点了点头,直接便将手上的这块灵宝残片往寺外一送。 左天行看准时机,轻手一捞,不惊动任何人地将司空泽栖身的那块灵宝残片取了回来。。 东西拿到手,左天行就要断去与净涪的这一次联络。 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净涪又开口了,“无执与联盟那场对战的结果出来了。” 左天行停住动作,转眼望定净涪。 净涪答道:“无执引动了灭世大磨投影,联盟输了。而无执,他已经脱离了战场……” “正向着我们这边来。” 左天行好一会儿才点头,“我知道了。” 净涪看他真是明白,便点点头,亲自断去了联络。 左天行坐在他的洞府里,面前放着那块才刚从净涪那边取回来的灵宝残片,但他却一动不动地坐着。 好一会儿之后,左天行才终于回过神来,拿起灵宝残片就往外走。 “司空长老,齐长老近来恰巧就在我天剑宗,我招呼他过来一趟,我们再来说说情况……” 将司空泽甩给左天行之后,净涪却没再多费心,他先是拿起当日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那位首席大修士交给他的东西翻了翻,然后便将这些东西放到一边,转而整理起他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梳理自身思路。 于是,那一份必定会被绝大多数修士渴求的创世构想与心得,就这样被净涪轻易摆放在角落里。 不过这实在怨不得净涪。 那份来自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创世构想与心得确实珍贵,可就当前景浩界与净涪的处境来说,还真比不得一部《金刚波若波罗蜜经》。 是以净涪只看了那份创世构想与心得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投落在铺开摆放在净涪身前的那三十二片贝叶上。 这三十二片贝叶中,只有一十六片贝叶上金光流转,有鎏金文字携刻,而另外的一十六片贝叶却是干净至极的雪白。 完全没在意这些贝叶空白与否,净涪一张张贝叶认真看过去。 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目光每转过一片贝叶,脑海中关于这一片贝叶的记忆便开始翻滚,一张张面孔在他脑海中浮起,竟在他原本的感悟之外,又给了他新的体悟。 那丝丝缕缕的玄妙,那自心底升起的觉悟,都会给净涪带来不一样的体悟。然后,这样的体悟又引领着净涪用不同的眼光与视觉认知着这个世界,感受着这片天地…… 随着净涪佛身这一路的体悟在心间流转,净涪魔身与本尊这一路的所得,也开始翻滚,汇入净涪心底的体悟之中。 净涪彻底沉入这无边的玄奇之中。 第708章 他来了 万万里之外,一个小和尚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无执!” 正与那展双界阵修死磕的无执童子这才借着一个格挡,倒退出去。 站稳身体之后,他深深凝视了那位依旧端坐在高山之上的青年道人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青年道人也没拦他,任由这位天魔童子退去。 见得无执童子真的退走,小和尚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但绕是如此,小和尚看着无执童子的目光依旧一言难尽。 无执童子却混不在意,他看都不看小和尚一眼,径直就往景浩界那边去。 然而,那位来自展双界的大阵修能够轻易放他离开,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修士却做不到。 尤其是在他们命绝之前。 坐镇十二主星位的一十二位首席大修士不过目光一个碰撞,便已经明白了同伴的心思。 在一片死寂之中,其中一位首席大修士忽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周天星辰阵之中,所有意识还在的修士齐齐转眼,循声望去。 那位大修士却泰然不惧。 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一转眼凝望过所有人,让所有看着他的人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决绝和坚定。 “诸位!”他道,“今日我等势必将命绝于此。” 他无惧于不远处转动着的灭世大磨投影,继续放声道,“但我无憾,无悔!敢问诸位,心中可有悔?可有憾?” 周天星辰阵中各有附星、卫星环绕,却一时寂然,无有回应他的人。 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一十二位首席大修士却没有一个觉得尴尬。 实在是因为他们俱都看得清楚,此刻联盟诸人的寂静真不是他们心中有悔有怨,而是因为他们单只这般直挺挺地站着,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余力了。 其他十一位首席大修士转眼看过阵中诸人燃着火焰的灿亮双眸,对视一笑,纷纷出声道:“我亦无悔。你可曾悔否?” “否。” “否!” “否!” “自宗门倾颓,世界坠落起,我等便已都是未亡之人,今日不过是踏上归途,与友人共叙而已,为何言悔?!” 是的,早在他们决意组建反抗无执童子联盟,正面与无执童子对上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想过今日。如果他们心中有悔,如果他们想要偷生,就不会坚持到今日。 “我等今日必死。”又是一位联盟的首席大修士放声道,“然而,纵我等身死,也绝不叫那无执好过!” “我等,绝对不是一个笑话!” “我等,绝对不是一个笑话!” 在诸位首席大修士之后,竟还有一位联盟大修士怒喝出声。 周天星辰阵中,一众修士齐齐侧目望去。就见那位大修士纵然身形一晃一晃地摇摇欲坠,也始终咬紧牙关,站定在原地。 他没有倒下。 他还没有倒下! 一十二位首席大修士看过联盟诸位弟子的目光,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好!” 笑完,其中一位首席大修士转眼看过阵中诸位修士,才对着其他十一位首席大修士笑道,“诸位兄弟,我就先走一步了。” 其他一十一位首席大修士脸上不见悲切,反倒面带笑容,一一应声。 “好,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 “别走得太急,稍稍等一等,我们一道走。” “你先走一步,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那位最先出声的首席大修士点头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随着他眼睑落下,那位首席大修士的身体当即就卸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道。但还没等这位首席大修士的r_ou_身跌落地面,他手上把持着的那面星辰旗幡便就升起一团银白的星火。 星火席卷,须臾间将那位首席大修士的r_ou_身烧成一团青白色的灵光。 随着这位首席大修士的陨落,他所主持的那一大片附星、卫星也在顷刻间燃烧殆尽,星位上镇压的所有修士也都被一团银白的星火烧成一片银光。 那一团团的银光飘在星位之上,只如点缀漆黑夜空的点点星辰,既渺茫如尘埃,也明净光华。 但随着那位坐镇主星的首席大修士陨落,纵然有他最后遗留的本源支撑大阵,效果到底也比不得早先。 周天星辰阵开始轻微地晃动起来。 其他一十一位首席大修士却半点不惊,他们对视一眼,又看向各自方位上的那些联盟修士,笑道,“该我们了。” “是,该我们了,走走走,别让那家伙等太久了,免得那厮笑话我们迟到……” “哈哈哈,好,我们走。” 一位位首席大修士手中星辰旗幡烧起,连带着他们附近方位上的一位位联盟修士一道,被星火烧成本源。 留在最后的,是那周天星辰阵中最中央方位上的那位首席大修士。 而这位首席大修士,也恰正是在段嘉年之后联络上净涪的那位反抗无执童子联盟首席大修士。 这位大修士看了一眼阵中漂浮着的团团星火,又迎着最后的那一部分联盟修士的目光笑道,“该我们了……” 他笑着,手上的那面星辰旗幡也燃起了同样的星火。 剩余的那些联盟修士看见他身上烧起的星火,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蔓延的火焰,笑着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中,只有那位最后的首席大修士硬生生承受着星火的灼烧,叫自己的神志清醒着坚持到了最后。 看着最后的一位联盟修士星火大盛,这位首席大修士用尽最后的力量,催动这周天星辰阵。 遵循着他,或者说,是所有人星辰阵中修士的意志,周天星辰阵不顾近在咫尺且还在不断拖拽吞噬它力量的灭世大磨投影,汇聚阵中所有星火,压缩成最后的一点摇曳星光,以联盟首席大修士最后抓住的那点无执童子气息为引,直接灌落在正于混沌海中快速穿行的无执童子身上。 无执童子冷不丁被这点星火碰上,耳边仿佛升起“呼”的一声风响,他整个人都落在了星火之中。 浩瀚的诸天寰宇中,各处洞天的大修士沉默地观望着那方周天星辰阵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拖入灭世大磨投影中。 灭世大磨投影不过来回一个磨合,便彻底将那方璀璨夺目的星阵辗磨成本源。 星光彻底黯淡,这一片混沌海重又变成了混沌灰暗的模样。即便是那方灭世大磨投影,也在周天星辰阵破灭之后,悄然无声散去。 一个曾经汇聚各方破灭世界遗孤的联盟在今日,彻底灰飞烟灭,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但他们就输了吗? 各方洞天中的大修士一一转过目光,望见任凭无执童子千般作为就是死咬着他不放的那片璀璨星火。 没有。 可这样就能说他们赢了吗? 也不能。 看着纵然满身狼狈、ji,ng神萎颓却也成功灭去身上星火的无执童子,一众大修士都沉默了下来。 好半响之后,才不知诸天寰宇的哪一处角落,幽幽地响起一声声悠长的叹息,又不知是何方洞天,哪位大修士沉默着,对那处已经平息下来的战场探身而拜。 诸天寰宇之中,或有人叹息,或有人漠然,也有人轻笑。但真正关心无执童子的,也就只有那个身在某方小世界里的小和尚。 “无执,你怎么样?” 识海中传来小和尚关心的问询,但无执童子却浑不在意。 他随手抹去唇边溢出的血丝,只是稍稍确定方向,就继续抬脚往前走。 “无事。” 明知没用,小和尚也还是忍不住劝他,“景浩界那边不急于一时,你先停一停,等身体恢复了,再去景浩界也不迟的……” 然而,回应小和尚的,只有一声嗤笑。 “你真的觉得不迟吗?” 无执童子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小和尚,直直望着前方,快速前行。 小和尚被无执童子问住了,一时沉默了下来。 真的就不迟吗? 怎么可能? 那可是被作者和读者盖章的“没有绝对绝境”的男人的‘皇甫成’啊…… 无执童子一路疾行,终于在某一天,出现在景浩界外的混沌海中。 第1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8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28节 他才刚接近,他的气息就已经自外而内地逼近景浩界。一时间,景浩界内外震动。 景浩界世界之外,那一层层封锁景浩界的魔修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俯身向着无执童子所在深深拜倒下去。 ”属下等拜见童子。” 一声声赞颂甚至穿透混沌海,落在镇守在景浩界天地胎膜上的一众修士耳中。 饶是宋微言,也自剑阵中站起,按着震动不已的宝剑,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些魔修拜倒的方向。 “他来了。” 天地胎膜震颤,天道震荡,始终攀附侵蚀着景浩界天道的天魔气更是在前所未有的雀跃。 也正是因为这般种种动荡,景浩界世界之内顿时异象频频。 天地骤暗,纵然白日正在天中高悬,整个天地也仿佛被罩入了无边的绝望黑暗之中;大地震颤、山河移位,人心反复变幻,不过顷刻间,灾祸迭生,厄难重起。 那无执童子可都还没有真正踏足景浩界啊…… 所有景浩界修士,不论道、佛、魔,乃至是无边竹海里的竹主等一众异竹,脸色都难看至极。 这可怎么办是好? 如果说在今日之前,无边竹海里的这些异竹还曾心存侥幸,不甚将这无执童子放在心上的话,那今日,就是他们彻底认清事实的时候了。 一时间,万千修士人心惶惶。 人在绝望彷徨之时,总会下意识地寻找一个依靠。 而在景浩界的各方势力之中,也确实有那么一个人或是几个人,担起了这样的重则。 左天行立在道门一众修士中央,迎着诸位道门修士的目光,眼睑垂落一刹再掀起,眸光一寸寸扫过四方。 所有道门修士看见净涪眼底那片浩大磅礴的银白道光,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天道! 这位果真是天命之子! 道门修士的气势在顷刻间就截然不同了。 这样的变化即便是在大难当前的情况下,也依旧吸引了其他各方的目光。 佛门、魔门乃至无边竹海里的竹主,也都往道门这边投注了目光。 当一众大和尚与魔道巨擘及竹海竹主循着道门各位修士的目光望向左天行的时候,也都被左天行眼底的眸光惊了一惊。 原来……他们之前所感知到的异样并不是错觉。 原来,这道门左天行真的是天道定下的天命之子…… 但在真正认清左天行这个特殊身份的同时,不论是魔门的巨擘还是无边竹海的异竹,甚至是佛门的那些大和尚们,竟都或快或慢地往妙音寺的方向瞥了一眼。 在景浩界这一代年轻一辈弟子中大放异彩的左天行是天道定下的天命之子,那么,那位完全不逊色于左天行甚至是稳稳压了左天行一头的净涪比丘,又是什么来头? 当然,也不真是所有人。 恒真僧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外。 他也很顺大流地转眼望定妙音寺的方向,但和猜测着净涪来历的大多数人不同,恒真僧人更担心净涪能不能力挽狂澜。 说实话,他对天命之子的左天行还真不抱什么希望。 那不仅仅是层次的问题,还因为景浩界的情况摆在这里,明显世界已经帮不到左天行了,它甚至还拖累左天行。 至于无边竹海的竹主,那真是不提也罢。 只有净涪了…… 就在景浩界修士各有所想的这个档口,景浩界世界之外的无执童子已经询问过那些镇守在景浩界世界之外的修士状况了。 他挥退一众眷属,转眼望定景浩界世界。 景浩界世界里,被清笃等一十八位大和尚圈压在十八罗汉阵中央的皇甫成忽然动了动手指。 清笃等一众大和尚猛然回神,防备地死盯着皇甫成。 皇甫成转眼望向清笃大和尚,扬唇笑了一下。 清笃大和尚顷刻间毛骨悚然。 他猛地大喝一声,念诵六字真言咒。 真言调动十八罗汉阵的力量,直接压向皇甫成。 就凭皇甫成自己的力量,根本不需要清笃大和尚调动十八罗汉大阵积蓄的力量,单只是六字真言咒就有他好受的了。 可这会儿,皇甫成却还是直挺挺地站定在原地。 即便是六字真言咒叠加十八罗汉大阵,于此刻的他而言,仿佛也只是拂面微风,连他的衣角都吹不动,更别说是他本人了。 清笃大和尚脸色一凛,人却依旧稳稳地站定在原地。 其他一十七位站定在各自方位上的大和尚察觉到异常,也都转眼往他们这边看来。 光看与清笃大和尚对峙着的皇甫成,这些大和尚也知道一定是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然而,他们也只是简单地对视了一眼,便和清笃大和尚一样稳稳地在原地站定,一动不动。 “可是无执童子当面?” 第709章 爆发 “你们这些人倒是眼尖。”‘皇甫成’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便点头应道,“不错, 正是本座。” 他边说着, 边抬手。 那虚虚托着的手掌上,陡然炸开一点妖冶的血色道光。 道光之中,无尽的红莲层层叠叠绽放, 将这一处地界换了另一片天地。 清笃大和尚等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清笃大和尚身侧依序陈列摆放的佛宝被‘皇甫成’手中的业火红莲刺激,自发升起一道道金色佛光护持左右。 然而,在那改天换日的红莲之中,这些佛光却黯淡无光,只能护持周身一尺所在。 也亏得‘皇甫成’这一次没想直接跟景浩界的修士动手, 不然清笃这一十八位大和尚还真是凶多吉少。 清笃大和尚勉强定了定心神,带着金色的微芒迎上妖冶红光, 往前踏出一步, 问道:“未知童子此来何为?” ‘皇甫成’恶劣地笑了一下,故作惊奇地问道:“怎么,清笃大和尚还不知道本座的来意?‘清笃大和尚沉默。 亲自一遍遍翻检过皇甫成近三十年记忆却一无所得的无执童子心中恼火,面上却半点不显。 “本座对景浩界世界甚是喜爱, 想要一探景浩界天道。”他笑着说道,仿佛只是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甚至还叹了一口气,“这样吧, 本座答应你们,如果你们愿意退让, 本座可以不动你景浩界……” 包括清笃大和尚,所有关注着此间状况变化的景浩界大修士们都忍不住嗤笑。 当谁不知呢,以无执童子本身的道行,哪怕他本来没有那个意思,在他探查过景浩界天道之后,景浩界天道也必定会遭到污染。 真到得那个时候,就算无执童子自己退了,景浩界的状况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谁又能为无执童子担保,确定他真的不会多做什么? 远的不说,就看当下。现如今站在清笃大和尚面前的无执童子还套了一个皇甫成的壳子呢,清笃大和尚不是也没有和‘皇甫成’直视过? ‘皇甫成’只一看清笃大和尚的脸色,又没等到其他人的表态,哪儿还不知道景浩界这些大修士的态度? 他颇觉可惜地叹了一声,“看来,不动手是不行了……” 他说着,身周环绕着的无尽业火红莲莲瓣散落,撒下一朵朵艳红的火星。 火星点点撒落的同时,‘皇甫成’身侧忽然卷起一阵微风。 风初起微弱,不过撩起几点尘埃,过得不多时,风渐强,卷起了‘皇甫成’的一片衣角,渐渐后,风越狂烈,将这周围散落的火星席卷着扫其,送到更远更远的浩瀚天地。 偏这火星非常厉害,不过近得人身,便像是落入了油锅里一样,顷刻间就凶狠地燃烧起来。 便是清笃大和尚,也都在一呼吸间被这红莲业火烧了起来。 这火烧在r_ou_身上,烧在神魂处,直叫清笃大和尚以为自己已经置身阿鼻地狱。 可即便业火焚身,清笃大和尚也还稳稳地站定在原地。 业火确实在以他的业力为柴,焚烧他的r_ou_身,灼烧他的神魂,可清笃大和尚多年修行积累不是作假。业火烧起的顷刻间,他身上一直潜藏的功德被引动,快速修补起清笃大和尚的r_ou_身。 不单单是清笃大和尚,其他被业火沾了身的大和尚们身上也都各自升起了金色的光华。 看见这些大和尚身上升起的功德金光,‘皇甫成’随意地撇开目光,“无趣。” 就在无执童子以皇甫成为媒介降临景浩界的那一刻开始,本来沉浸在无边玄奇的净涪猛然警醒,从定中醒转过来。 他看了一眼皇甫成所在的位置,对他自己所看见的情景毫不意外。 他很快收回目光,直接联络上了天地胎膜上正与宋微言一道的安元和。 “是时候了,走吧。” 安元和得到信息,往景浩界中净涪的所在瞥了一眼,应了一声。 他在景浩界这里就没留下什么东西,自然就没什么好收拾的。现在他想走,完全就可以转身离开了。但是…… 安元和看了看另一边谨慎戒备的宋微言,动作顿了顿,与他传音道:“宋道友,无执已经到了,你可有准备?” 宋微言一听就明白安元和的意思了。他笑着回道:“我?我这劳碌命,自然还得在这里守着。” 宋微言转身看向混沌海之外,伸手往侧旁一招,握紧了应声而来的宝剑。 “这几年,真是多谢道友为我景浩界的事情费心了……现在,就让我送道友一程吧。” 安元和全然不理会正在快速向他们这边围拢过来的气息,稽首一礼后,纵剑而去。 宋微言一声长啸,提剑走入混沌海中。 ‘皇甫成’转过头,往景浩界天地之外瞥了一眼,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又定住了,笑道:“真是……令人赞叹的伟大友情啊不是吗?净涪小师父?” 本来正在专心应对面前这个‘皇甫成’的清笃大和尚脸色一变,禁不住分神往‘皇甫成’目光投落的方向望去。 单只这一会儿的分神,也足够让清笃大和尚死上数百回了的,但‘皇甫成’却也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似的,依旧专注凝望着那个方向。 “沙沙沙……” 轻薄细微到几乎完全不可听闻的声音渐渐靠近,到得最后,一道颀长的身影随意拨开面前拦路的树木枝叶,完全暴露在所有关注着这方战场的修士眼中。 即便沐浴在各色目光之中,净涪依旧坦然。 “当然,”他对‘皇甫成’轻一点头,完全将这个评价担了下来,甚至悄然笑了一下,“他们可是我的知交。” 说完,净涪轻一抬眉,自然而然地答道,“童子驻世时日可要比小僧长久得多,这种与挚友相处时候的畅快,童子应该也相当能够理解?” 他这话一出,景浩界各处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左天行看看净涪,看‘皇甫成’,慢慢地笑开了。 无执童子出身天魔道,那是个什么样的鬼地方净涪会想不到?与挚友相处时候的畅快?怕都是尔虞我诈的算计和提心吊胆吧…… ‘皇甫成’倒是完全不像左天行所猜测的那样勃然大怒,他反而相当平静地应道,“确实是……” “非常的畅快。”他面上自然而然地升起三分回味与追忆。而这些回味与追忆在他脸上停留得片刻后又恰到好处地化作了慨叹与遗憾。 “即便是现在的我,也总忍不住回忆往昔,想要再见他们一面,一叙旧事……” 净涪小和尚面色不变,依旧噙着一丝笑意直视着这位童子,等待着那已经可以预见的后续。 “我真的很想……再见见他们,见见我的那些知交,我的妹妹,我的父母……我离开那么多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回去……” “我找了很久,才终于在这里找到些线索……”他锁定净涪的目光,忽然笑了起来,“佛门慈悲,净涪小师父又是佛门弟子中的佼佼者……不知小师父可能秉持慈悲之心,与本座一臂之力?” ‘皇甫成’的脸色沉静、平和且夹带着几分希冀,真的就像是濒死的病人渴求最后的救命良方。 更甚者,哪怕‘皇甫成’自己没催动一身修为特意渲染,他历经无穷岁月打磨出来的本能,依旧将他的这种心情悄然无声的渲染出去,传递到所有人的心底,要在那些人心中深深种下一颗种子。 这种本能是那般的可怕。可怕到即便景浩界的天道在咆哮,即便对无执童子的痛恨根植在景浩界所有生灵的灵魂深处,也依旧阻止不了它的威能,禁不住心生动摇。 ‘……是忽然背井离乡吗?听着也真是挺可怜的……’ ‘这个修士,好像是天魔道的吧……天魔道的日子我听说都很不好过,也难怪他会……也是可怜的,不如就……’ ‘这个人,好像是很厉害的修士吧……他居然能这样放下身段,可真是难得,不如就……’ 纵然左天行不在那些动摇了心思的人身边,他也没有什么他心通的神通,可因为景浩界天道自然感知景浩界天地、生灵一样,他也在一瞬间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悲痛和愤恨攫取了全部心神。 他腾地从座上站起。 左天行的动静很快就拉回了堂上一众天剑宗大修士的目光。 陈朝真人回过头来看着左天行,脸色异常凝重。但他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定定地坐在原地,凝望着左天行。 左天行看也不看他们,身体直接消失在堂上。 没有人阻拦他。 一直到很久之后,才终于有人打破了这凝固的死寂。 “左师侄的眼睛……” 然而,依旧没有人回答,便连开口说话的他自己,也都没有再继续。 他们只是各自转眼,望向了那一处地界。 那边净涪与‘皇甫成’的对话并没有因为突然闯入的左天行而停止。 “南无阿弥陀佛……”净涪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小僧不过是一介比丘,修为浅薄低微,如何能夸口帮得了童子?童子太高看小僧了。” 你来我往之间,无形的争斗以‘皇甫成’与净涪为中心,向着四周喷薄压制而去。 虽然处境依旧艰难,但清笃等一众大和尚也还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隔空对视了一眼,也不再硬撑,直接闭上眼睛,结印盘坐,稳定心神,也稳定打从一开始就摇摇欲坠的罗汉阵。 无执童子倒也不理会旁人,由得清笃大和尚他们动作。 “净涪小师父本事如何,大家都有目共睹,怎么就算得上高看?”他先冲着净涪笑了笑,然后猛然转头,望定双眼隐隐散着银白毫光的左天行,“天道阁下说是也不是?” ‘左天行’定睛看了‘皇甫成’一眼。 明明‘左天行’那双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偏偏能让所有人读出面前这个存在的无边愤恨与怨怼。 净涪对着‘左天行’稽首合十一礼,然后才偏了头回望‘皇甫成’,“实在抱歉,阁下。” 记仇的不单单只有景浩界天道,还有他自己啊。 合作意向被直接推拒,‘皇甫成’不怒反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谁多余地去打断他,就连‘左天行’,也只是瞥了无边竹海一眼。 竹主脸色沉重地看着那伴随了笑声快速往天下人心攀延而去的波动,抬手敲了敲身前的那株白玉异竹。 清净空灵的敲击声远远地传出,在那笑声里磅礴的魔意真正爆发开去之前,先行护住了景浩界的一众生灵。 这种程度的明争与暗斗,‘皇甫成’根本不在意。 他还在笑。 而等到他好不容易停下了笑声,重新定睛看人的时候,他的目光施施然地在‘左天行’与净涪两人身上转过,慨叹道:“我还真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的……” 他似乎是仔细思考过了,又似乎仅仅只是恶意地停顿那么一下。 “天真。” ‘左天行’面上尚且还预留着点微薄的怒意,但净涪却是平静的。 他微笑着,拒了‘皇甫成’的这个评价。 “天真当不得,不过是愚蠢而已。” ‘皇甫成’看了他一眼,又笑开了,“果然不愧是……” 他话没有说完,净涪也没有继续探寻的意思,他微微偏了偏身体,将目光投向‘左天行’,向他示意。 ‘左天行’眼底毫光微微一闪,脸上所有多余的表情便消散殆尽。 “多说无益,童子你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吧。” ‘左天行’说这话真是半点不亏心,理直气壮得很。 ‘皇甫成’也不生气。 他现在并非本体亲临,只是一道意志垂降而已,景浩界绸缪这么许久,如果真的连他这一道意志都压不住,那索性也就不需要想那么多了。 “唉……”他微微叹了口气,有点失望,“果然还是谈不拢吗?” 话音尚未落地,‘皇甫成’却已猛然一瞪眼,眼底幽黑的暗光浮动。 无形的波动再次以‘皇甫成’为中心,陡然向四方炸开。 首当其冲的,并不是他一开始想要和谈做出最后邀请的净涪,而是凭依在左天行身上的景浩界天道。 它更是他最直接的目标。 ‘皇甫成’的暴起固然突然,但‘左天行’和净涪乃至是景浩界中的其他大修士反应也不慢。 就在攻击爆发的那一刻,‘左天行’头顶冲出一道紫青灵光,灵光不过一个盘旋,就凝结出一轮残破且虚淡的四九天轮。 天轮悬在‘左天行’头顶,便有磅礴的天地之力在‘左天行’周遭汇聚,将‘左天行’严严密密保护起来。 是的,四九天轮在‘皇甫成’意志降临,攀附侵蚀景浩界天道的天魔气异常活跃的当前,也仅仅只能做到防守而已。不过在这个时候,它其实也只需要好好地守卫自身,剩下的事情,自有旁人来担起。 而净涪,当然也是这些旁人中的一个。不过他的动作,委实比所有人都要来得迅捷和敏锐。 在四九天轮出现在‘左天行’头顶的那一顷刻间,净涪脚下也已经拖拽出一大片浓稠的暗影。 那绝对不是一个人的影子所能铺展出来的暗色。 暗影不过刚刚展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张,又在铺展完成的同一时间被数不尽的苍白手臂撕扯成灰烬。 灰烬之中,一张张怨怼的、痛恨的苍白扭曲的面孔一丝不错地锁定‘皇甫成’,争相向他冲扑过去。 像是不将他撕碎、啃噬干净就誓不罢休似的。 倘若真是皇甫成在这里,面对这种场景,哪怕不被吓住,也必定会束手束脚,惶惶难以自安。可现在…… 谁相信这些能对无执童子有效? 净涪没有这个侥幸,也没指望会出现这样的奇迹,他呼唤暗土本源,为的是一旁的景浩界天道。 果不其然,当他脚下的那片暗影扩张,当暗土世界本源在人间显现,景浩界天道头顶的那个四九天轮也开始变得凝实厚重。 更甚至,随着暗土世界里的无边怨气冲击‘皇甫成’,被析出的暗土世界本源也开始归拢在四九天轮附近,为它所调用。 当然,伴随着暗土世界本源归附在景浩界天道之下,净涪对暗土世界的掌控也在持续不断的削弱。 --这本就是必然。 净涪本尊没有半点不舍,就连实际把持暗土世界的魔身也完全不为所动。 随着暗土本源的析出,景浩界各处世界本源也渐渐回归,一一汇聚在‘左天行’身侧,一同酝酿着景浩界最磅礴的力量。 净涪抽空瞥了‘左天行’那边一眼,心念一动,那早早预设下去的禁制催动。 须臾间,那封存着天地源果的木盒崩解,独属于天地源果的气息悄然散开,落入‘左天行’的感知之中。 散着蒙蒙毫光的眼睛往净涪的方向转了转,‘左天行’瞬间便领悟到了净涪的意图。 --这是要直接开战了吗? 也对,两军交战生死存亡之时,谁能舍弃那一瞬间出现的时机,非要死守着战前部署的计划?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太过明显了,明显到哪怕拼尽一切,也几乎看不到一点胜算,只能希冀可能出现的外力…… ‘左天行’心思一转,也有了决断。 安置在妙音寺里的那枚天地源果连带着天剑宗里的那一枚一道,迅速消融,散作两道灵光,向着‘左天行’投来。 净涪、‘左天行’的动作迅速,那异样的决断简直叫外间死命防守的各位大修士措手不及。 当然,也仅仅只是几乎。 顷刻间的错愕之后,离得净涪、‘左天行’、‘皇甫成’最近的清笃大和尚率先察觉到周围异常活跃的灵气涌动。 他深吸一口气,顾不上其他,睁眼往对峙的中心望去。 不,那已经不能被称作对峙的中心地带,它更适合另一个词语--战场。 清笃大和尚心中一凛,再度垂眸,变换手中法印,催动大阵。 金色的屏障以一十八位大和尚为基点,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已塑成了一片佛家圣地。 十八位声名遐远的的大罗汉在这处圣地中成形。 磅礴厚重的金色佛光在这十八位大罗汉成形之际便直接爆发,向着‘皇甫成’镇压而去。 还没等更外围的那些大修士为这边暴起的动作惊疑,景浩界那已经混沌错乱了不知多久的天机前所未有的清晰。 甚至都不需要他们自己再费心费力地去推导、观测般的窥探,就已经有一种明悟在他们心头浮现。 --就是现在。 就是这个时候…… 这种莫名的明悟落在心头,叫他们俱都忍不住动作了起来。 有些人会在顷刻间直接动作,有人会慢一点,用了点心神去感应这一种明悟的真假,也有人会谨慎地再拖延一点,去探查这一种明悟的来历…… 但不论他们做出何种应对,也完全不妨碍景浩界各处布置在最短的时间被催动,镇压身在景浩界世界中的‘皇甫成’。 道门、佛门乃至魔门,三方大阵在顷刻间同时催动,便见景浩界三方地界上空所在,因灵气、灵力与种种气运集聚之后,最终成形的三朵巨大莲花。 朴素但玄妙的青莲,辉煌而微妙的金莲,沉暗却玄微的黑脸…… 这三朵曾在景浩界世界模型中显化在净涪眼前的莲花,此刻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这片天地,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莲花初生的那一顷刻间,天地俱寂,万物无声。 就连无执童子,都忍不住赞叹地观赏了一番,才打破了这种玄奇的沉寂。 “这就是……那位杨元觉的布置吗?真是有想法……” 身在敌营,更是直接对上对方突然爆发的奇招,无执童子该是切切实实地输了一招,可他面上却是分毫不显,镇定异常。 ‘左天行’微微皱眉。 无执童子却还是没有动作,仍在慢条斯理地评价着。 “说起来,你们选的这个时机也确实不错。毕竟本座初来乍到,可还没有真正摸透你们这边的根底呢……” 眼前这个时候,无执童子的本尊还在景浩界外的混沌海中接掌此间的种种事务,站在景浩界土地之上的,仅仅只是他这个童子的一道意志,而作为这道意志凭依的对象,还是修为不够、对他隐隐排斥的皇甫成的r_ou_身…… 可以说,这真的是景浩界一方对上的、最弱的他了。 这真的是景浩界最好的机会。 最弱的他以及早早已经在准备的他们自己…… 可真是会挑时机。 想必他们也已经预备好了能够通过他现在的这一道意志伤到他本尊的手段了吧……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无执童子将目光投注在净涪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 果然不愧是在最窘迫的境况下都能为自己筹谋出一条出路的boss啊,这份把握时机的嗅觉,真是敏锐到了极致了。 净涪却是全不理会无执童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地盘膝坐下,探手往袖子里一模,掏出不厚不薄的一叠贝叶。 一片,两片,三片……凡已经出现鎏金经文的贝叶,净涪都依着次序,将它们整齐排列出来了。至于那些尚且空无一字的贝叶……净涪就随意地摆了。 无执童子见净涪动作,面上浮起了一丝笑意,当即就截住了话头,转向了净涪。 “净涪小师父,你这样耐不住性子可不行啊……我都还没有反击,还被你们景浩界的布置镇压着,你就已经直接调动后手了吗?” 这话不带任何意味,只有最单纯的不解和疑问,却潜藏着最浓郁不过的恶意。 但凡净涪听了这话的一言半句,但凡这些言辞入了净涪的耳,就必定会挑动净涪的心思,搅乱他的心境。 景浩界天道深知此中厉害,也更清楚此刻的净涪根本就是景浩界最后的希望,出不得丁点纰漏,所以纵然此刻无执童子似乎将它忘在一侧,它也还是直接出现在净涪身前,拦住了无执童子投落在净涪身上的目光。 无执童子收去了脸上所有的表情,淡淡地看了景浩界天道一眼,“你真的以为这些虚有其表的玩意儿能够护得住你?” 说那三朵莲花虚有其表,其实也真的没有错。 这点无执童子清楚,景浩界天道自己也尤其明白。 景浩界不过就是一方小千世界,哪怕一度站在中千世界的边沿,也仍旧没有突破那层壁垒,底蕴尤其、尤其稀薄。 这样底蕴稀薄的世界,就算世界中有道门、佛门、魔门的传承,也只是些皮毛而已,别说跟正宗的道门、佛门、魔门三道牵系起来,就算是它们的旁支中的旁支都扯不上啊。这样的几个宗门,就算赌上一切,也难以做到更多。 这本来就是实力之间的鸿沟,由不得人不服。 但即便如此,景浩界天道也没有后退半步。 它警惕地身后的四九天轮缓缓旋转,道道灵光辉映,将净涪护在了身后。 也就是这个时候,还在一片片排列着手中贝叶的净涪背后灵光闪过,一股力道着落在景浩界天道身上,直接将景浩界天道带到了他的身后。 直到它身体站稳,下意识回望的目光看见那一片翻滚的气浪,景浩界天道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它脸上不禁显出了几分懊悔。 它怎么就给忘了呢,这个天魔最根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它自己…… 无执童子收回探出去的手,转了目光回来锁定净涪,“净涪小师父,你真的要拦我?” 净涪手上动作不停,目光却已经锁定了无执童子。 是的,就是无执童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皇甫成的面容已经开始变化,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最后一丝属于皇甫成的痕迹彻底消失不见。 站在他面前,立在这个世界上的,已经是真真正正的无执童子了。 净涪看着面前这个完全陌生的人,忽然开口问道,“皇甫成呢?” “他本来就是我的一部分,现在不过是回归本源而已。”他笑了一下,才又带着几分讶异继续道,“怎么,净涪小师父你担心他?” “小僧我只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而已。” “哦?”无执童子不置可否地发出一声疑问。 净涪毫不客气地答道,“阁下连自己的一部分都不曾手软,小僧又怎能希冀自己可以得到优待?” 某一处小世界中的一个小和尚听见这番话,边暗自叹气,边拢了拢手下的衣袖,护住内中陷入沉睡的灵魂。 无执童子轻笑了一声,并不接话,反道,“小师父就不要诓人了,你要真的有心替我出力,又怎么会需要这样那样的限定条件?” 就在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闲谈说笑间,一道身披玄袍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景浩界天道侧旁。 幸而景浩界天道被净涪提醒过一遭,心里已经警醒,还没等那道身形凝实,它已经朝净涪身后暴退出百里开外,警惕地扫向那道身形出现的位置。 不过一眼,景浩界天道已经勃然大怒。 “是你!” “你竟然已经能够做到这一步了?!” 它怒不可遏,身后四九天轮陡然急转,世界规则虚虚浮现,如同锁链一样扑向那道玄黑身影。 但可惜,来人根本就是吞噬它的本源借它而出的存在,又怎么会惧怕它的这点动作? 那道玄黑身影甚至动都不动,它背后就有幽光闪烁。那些扑向它的规则还没有真正显现威力,就已经被湮没殆尽。 无功而返的景浩界天道脸色几近狰狞。 它怒瞪着那个与它一般面容一般气息的存在,忽然一收脸上所有表情,淡漠而平静地向着整个天地宣告,“哪位能清除它,将可带走景浩界中的五成天地本源。” 顿了一顿,它又道,“无论什么时候,不论景浩界届时是何种等级的世界,皆可兑现今日承诺,大道见证。” 它这话刚出口那会儿,无执童子的脸色就有些变了。他也确实想要阻拦这个尤其舍得割r_ou_的天道,可他被人拦下了。 无执童子皱眉看着立在他面前的又一个净涪,又扫过周围,看过那一片贝叶后面盘膝闭目的净涪比丘,看过不知什么时候冒出头来拦住魔染景浩界天道后的产物身前的异竹。 无执童子眸光渐冷,却不多说什么,缓慢地垂落眼睑。 净涪本尊察觉到面前这个无执童子身上快速攀升的危机感,身形急退,落在净涪佛身身侧。 许是因为净涪佛身身前的那三十二片《金刚波若波罗蜜经》经文,又或是因为净涪佛身已经被佛经牵引踏入了那一处圣地,净涪本尊立在佛身身侧,脸色立时就舒展了过来。 竹海竹主看了看净涪本尊,又看看对面的无执童子,也不迟疑,提着手中的竹枝站到了净涪佛身侧旁应该是为了避免误会,竹主也没有靠得太近。他停在一处不远不近的位置,半点不摆架子地对净涪本尊笑了笑,寒暄道,“不过一段时间不见而已,小友修为竟又ji,ng进了,真是厉害啊……” 净涪本尊答道,“不过稍有进益,当不得前辈盛赞。” 他态度平淡,话语中也不露分毫情绪,倒叫竹主又多看了他两眼。 竹主这样的人物,哪怕长年扎根无边竹海不挪窝,也无损他的眼力,更何况无边竹海还有一个十年一届的竹海灵会,更是叫他看尽了这景浩界万万年岁月以来的诸般英豪。 不过几眼,就叫他看出了净涪本尊的几分虚实。 自然,净涪本尊也没多介意就是了。 早在他立意分化三身修行,更让三身在外行走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天下英豪何其多,净涪怎么可能相信自己瞒得住? 不过竹主看出来归看出来,也没有就净涪的这种修行方式多说什么,不过闲谈得一两句后,就很自然地跟净涪探讨起了景浩界天道刚才的宣告。 “小友觉得怎么样?” 净涪本尊心念转过一回,就已经有所决断,“晚辈修行时日尚短,手段不足,不敢妄自夸口,倒是前辈……倘若前辈有一二灵感……还请前辈顾念景浩界万千生灵。” 竹主沉吟了一下,转眼望向也站到这边来的左天行。 左天行眼底的银白毫光已经散去了,身上也没有了世界规则的气息,只有锋锐无匹的剑意。 “左小友觉得呢?” 左天行的气息还没有彻底平复,哪怕景浩界天道已经从他身上隐去,也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景浩界天道的影响,一时难以平复汹涌的心情。 这会儿提起解决那魔染天道的问题时,表现还更为明显。 “你有办法尽管使出来,别再藏着掖着。” 这话真的是相当不客气了,但竹主看了看他,完全没有计较,依旧笑着点头,“行吧,那我就找机会试试。” 左天行按捺了半响,才将一声冷哼捂在咽喉里。 三人谈论间,那边厢无执童子也终于提起了眼睑。 净涪本尊、左天行以及竹主齐齐止住了话头,各据一方,以掎角之势对上无执童子。 无他,实在是那种危险感太过逼人了。 除了他们这三人之外,另一侧站得稍近一点的清笃大和尚脸色都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身体、灵魂的每一处部位都在叫嚣着危险,提醒他离开…… 清笃大和尚笑了开来。 他垂眉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整个人半分不退。 他退了,但凡退了一步,以他为基点之一的阵法必定会出现动荡。而一旦大阵动摇,再想要在这无执童子的冲击下坚持下去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哪怕这个时候无执童子根本就不在意他们ji,ng心布置出来的阵禁,哪怕无执童子真的是只要翻掌就能撕破他们的阵禁。 第1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9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29节 令人恐惧到绝望的实力鸿沟。 清笃大和尚艰难地呼吸了一口气。 幸而其他的一十七位大和尚似乎也察觉到了清笃大和尚这边厢的艰难,毫不犹豫地催动真元,给予支援。 无执童子却是看都不看他们,他伸出手,活动活动手腕,仿佛适应了什么,然后就很自然很随意地屈指一抓。 “嘶啦”的一声清响之后,就是相对更为沉闷的撞击声。 是清笃大和尚倒下去了。 一同倒下去的,并不仅仅只有清笃大和尚,还包括因为大阵破碎而受到反噬的所有把持阵禁的修士。 可以说,单就只是无执童子方才的那么一抓,整个景浩界大修士就倒了八成。 如斯的可怖。 甚至就连剩余的那两成大修士,也都只是勉强支撑,几乎没有反击之力。 一瞬间,情况急转直下。 但净涪本尊、左天行和竹海竹主都来不及去查看景浩界那些大修士的状况,各个脸色警惕地紧盯着对面表情异常平和的无执童子。 无执童子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伸伸懒腰,转转脑袋看着透顶又露出的苍碧天穹,轻吸一口空气,才转过身来冲他们笑,“来,我们继续。” 第710章 终章 这童子, 竟然不等了? 佛门、道门、魔门一众修士心头陡然闪过这个结论,随即就被心中汹涌的绝望淹没。 现在, 谁还能来阻止他? 等? 无执童子根本就不看景浩界的这些人的脸色, 他甚至都没去动盘膝一动不动的净涪佛身,而是直接找上左天行。 无执童子又不是脑子有坑,明知道对面的净涪正在找救兵也愣是要给他时间, 让他翻盘将自己给坑了进去! 双方间的战争已经彻底爆发,没有回缓的余地了! 现在看似是无执童子彻底站在上风,彻彻底底地镇压景浩界,但有能够勾连佛门净土的净涪在,无执童子就做不到说服自己心安。 不过也没关系, 无执童子真正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打杀净涪, 他的目的…… 都没见无执童子怎么动作, 就看到一个呼吸的时间没到,无执童子身上的气息就已经暴涨。 如渊如岳磅礴厚重的气息陡然爆发,无执童子所在的那片空间里,连虚空都在轰鸣震颤。仿佛下一瞬, 这时空就会像纸塑的一样被尚未有所动作的无执童子戳破。 左天行都还没彻底回神,就已经被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绝望哀嚎给虢夺了所有心神。 他身体一软,无力委顿在地。 净涪本尊快速闪身而至,手一伸, 拽住了左天行的后领,又直接将他拉了起来, 拽到一侧。 左天行的身形被净涪拉得摇晃,却险而又险地躲过一阵袭面而来的微风。 无执童子笑了一下,不以为忤,倒是颇有些赞赏,“反应相当灵敏,不错。” 左天行回过神来,脸色顿时一凛,低声道:“他的目标不单单是我,还是天道。” “他想要双管齐下。” 左天行脸色苦涩,却无可奈何。 还是那句话,实力差距太大了,大到让人绝望。可偏偏,绝望这种情绪根本于事无补…… 一旁也听了个正着的竹主蹙眉,来不及去观察左天行的状况,下意识地就抬头望入了虚空之中。 那一处天地昊冥之地的状况就连完全看不清内中那场厮杀的他觉得触目惊心。 事实上,也完全不需要竹主去费力探查那里头的境况,景浩界中此刻各处爆发出来的异象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竹主转回头,不过虚虚一扫,便已经将那些正在发生的惨剧一一收入眼底。 红的血、浊的泪、凄厉绝望的哀嚎……一幅幅,一幕幕,都在填入他的眼,充入他的耳,叫他前所未有地看见这一个世界中的苦难。 这些苦难,甚至不仅仅落在人类身上,还落在这一片天地,落在那一片竹海…… 竹主紧了紧手上的竹枝,眼底渐渐溢出痛苦。 净涪魔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出身来,也正站在左天行侧旁,与本尊一左一右凝重地防备着对面的无执童子。 净涪的双身配合默契,都不需要如何示意,就已经同时出手了。 净涪本尊上前一步,独自迎上了无执童子。魔身这是一拉左天行衣角,低声提醒了一句什么,然后抬脚就是一踩。 地面顿时扬起一阵轻微的震颤。 这种震颤,并不是着落于土地表面的震颤,因为即便是以净涪魔身施力踩下的地方也没有激扬起半点尘埃。 --那是着落在虚空层面的震颤。 这股颤动过去之后,净涪魔身脚下便呼应也似地升起一片y影。 y影以净涪魔身为中心,须臾间暴涨着往外扩散。 这种扩散是霸道的,完全不容拒。 这景浩界上也没有哪一个存在会拒绝这道y影的侵略。 除了无执童子。 无执童子看着这片土地在他眼前快速变作y影,嗅到那只属于暗土世界的气息,竟然丝毫不显怒色,扬起唇角就笑,笑得极其享受。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怨怼的、痛恨的、绝望的……”面色扭曲的无执童子笑得怪异,却也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 他状似癫狂的黝黑双眼盯死了左天行,抬手向他招手,“来吧,左天行,让我看看你天命之子的能耐……” 哪怕左天行已经在全力戒备,可看着无执童子的身影,望入他的双眼,听见他的声音,左天行就不由自主地坠入一场幻梦之中,下意识地随着那道声音更易自身意志。 那一顷刻间,左天行整个人的气息都不对了。 净涪魔身坐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暗黑皇座上,见次,眉头皱起,屈指在皇座扶手上敲了敲。 沉闷的敲击声响起,却情理之中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已经被蒙蔽了心神的左天行根本就没有听见,更遑论入心了。 对此效果,净涪魔身半点不失望。他原本就不觉得他这点小动作可以直接抗衡无执童子。他的目标,本来就是其他。 敲击声随意沉闷,没有半点节奏,更算不上好听,可随着这些敲击声落下,净涪魔身座下那一片y影刹那间活了过来。 从一片平静到极点的幕布变成了咆哮狂暴的汪洋大海。而那作为汪洋大海中的翻搅的海浪的,是暗红到几近发黑的血。 大地直接换作了血海。而那血海之中,一张张狰狞扭曲至极的面孔挣扎咆哮…… 血海出现的那一刻,苍碧的天穹也顷刻间暗沉下来,云海翻滚层叠,俨然一副风暴将至的情况。 血海,是景浩界暗土世界本源力量在人间的彰显,是天地之怨;而云海,这是景浩界九重云霄世界本愿力量于此时此地的宣泄,是天地之怒… 净涪魔身和左天行看也不看,各自将自四方天地而来的力量逼向无执童子。 随着他们两人的指引,自景浩界破灭与重塑的反复中积累下来的无穷怨与恨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它们真正的目标,彻底爆发,一浪接一浪,滔滔不绝地扑向无执童子。 面对这些汹涌的恶意,无执童子全然不当回事,他面上甚至还带着笑容。 都不需要等结果,净涪魔身和左天行就已经趁着这个机会,交换了一个目光。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左天行身形急闪,提剑直直冲向无执童子。 紫浩剑剑芒大盛,顷刻间铺天盖日,不仅将这一片虚空染成了紫青色,更将左天行本人保护了起来。 不仅仅只有作为剑修的左天行,就连净涪都从来认为进攻起来才是最好的防守。 在这个几乎每一个呼吸都在变强的无执童子面前,净涪和左天行能做的,并不多。 左天行冲了上去,净涪魔身也没有对此刻无尽倾泄的暗土世界本源力量视而不见,他直接离开了暗黑皇座,在净涪佛身身前盘膝坐下。 一座托着幽寂暗塔的心魔相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出现在他的背后。 心魔相显现的时候,即便万分艰难,但那绵绵不断地向着景浩界各方侵蚀而去的仿佛缺堤洪水一样的天魔气息中,也仍然立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这块石头仿佛扎根在地底深处,任你洪水如何冲刷,就是分毫不动,顽固到让人憎恨。 无执童子轻笑一声,完全不以为意。他甚至就没将净涪魔身放在眼里,盯紧了左天行出手。 一时间,左天行的情况岌岌可危。 左天行手中宝剑的每一次劈砍,心中剑意每一次喷薄咆哮,落到无执童子进前,都是无力,甚至还有好几次险些让他自己的保护出现致命疏漏,狼狈至极。 也幸得左天行身侧还有一个净涪魔身,背后又有暗土世界本源力量与九重云霄世界本源力量汇聚而成的世界之力毫无保留的支援,左天行怕是连这短短的一小段时间都支撑不过去。 净涪本尊不理会其他,直接取了佛身的那套木鱼摆在身前。 “笃。” 木鱼声远远传出去的同时,天地间响起的还有净涪本尊的声音。 “诸位师叔伯,且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随着无执童子的出现,景浩界每时每刻都在遭遇着无执童子气息的侵染。 这不仅仅只是无执童子作为天魔童子降临于此世的天然反应,还是无执童子自己特意为之的结果。 在无执童子的这种霸道侵蚀下,景浩界的情况每一刻都在恶化,甚至,景浩界还在不断地靠近归墟…… 他们必须采取动作! 清笃、清显、清恒、清见乃至恒真僧人等等大和尚点听得净涪的声音,也是齐齐点头,停下手上的动作,取了自己的木鱼过来,就地盘膝,敲响了木鱼。 “笃笃笃……” 规律的木鱼声响起,在无执童子的气息浸染中撕开了一片裂缝。 然后,就是虔诚却平静的诵经声。 “如是我闻:一时,博伽梵游化诸国,至广严城,住乐音树下,……” 木鱼声伴随着诵经声潺潺传出,如雨丝轻洒。虽然在那酷暑炎日中显得尤为无力,却也成功带出了一丝清凉,让人能够在那近乎绝望的窒息中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看见一点飘渺伶仃的希望。 有净涪本尊与一众修为深厚、定功了得的大和尚在前方牵引,即便艰难,也还是有人能从无执童子的感化中挣脱出来,与净涪、清见等等一道,诵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本来就是一部圣典,用在此刻涤荡污秽再合适不过,更何况净涪他们为了这一日,已经早早做过了准备。 但即便如此,在无执童子庞大到绝望的修为差距面前,在滔滔不绝地调用本源力量的无执童子面前,《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也不过就是能够让景浩界世界里的人在窒息的恐惧中多呼吸一口空气而已。 让人痛苦至极的绝望。 可即便如此的绝望,景浩界中主力战斗的一众大修士却谁都没有绝望气馁。 见《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在无执童子面前真有点用处,同样在拼命挣扎的道门、魔门大修士心头一动,毅然舍弃了动作,转而跟随那飘扬在天地间的木鱼声一道,诵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这一部佛家圣典。 不用真元,不动神魂,此刻的这些道门、魔门大修士们,只以最后坚守的那一丝清醒神魂固守灵台,轻声诵读经文。 随着经文在这一片备受摧残的天地间响起,一道道清似灵水,空灵如琉璃的佛光升起,固守一点所在。 一点、两点、三点…… 萤火一样的琉璃佛光脆弱却也顽固,死死抵住了无执童子的侵蚀。 净涪本尊没有理会其他,只稳稳拿住了手上的木鱼椎子,一下下敲击浑圆漂亮的木鱼鱼身上。 心不动、神不惊,却自有一股灵光生出,镇压诸般邪祟。 猛地回过神来的竹主团团看过这片天地的各。从厮杀得尤其惨烈败绩可见的天冥之地,到眼前这一处战场,到更遥远的竹海,再到更凄惨的凡尘俗世…… 竹主一一看过,然后,他闭上了眼睛,一滴水珠从他眼角滑落。 轻微到在这一刻根本不为人知的“啪嗒”声响起,水滴打落在地面上,jian起几滴更细碎的水珠。 就在水珠破碎的那一刻,一直没有动作的竹主抬起了手。 他手中提着的那根竹枝通体亮起一道碧清色的灵光。 灵光吞吐间,那根竹枝背后,竟隐隐浮出了一株异常高大的灵竹。 这株灵竹的虚影初初不过只有淡淡的两笔,就像是画师随手勾勒出来的轮廓,渐渐地才开始细描枝叶…… 不管竹主这一回出手的时机如何,他到底手段不凡,根基深厚,这不,一出手,就将压在净涪和左天行身上的重担分了过去,让净涪和左天行沉重的脸色终于得以舒缓几分。 无执童子眼界何等不凡,见得竹主手中的竹枝与竹枝后头浮出的灵竹,眼角余光又瞥见净涪佛身身上隐隐浮起的佛光,哪里还能不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剩余不多? 来得真快! 他心中怨愤不已,可同时也已经有了决断。 全然不顾眼前凭依的这具“皇甫成”r_ou_身的承载能力,无执童子咬牙,直接将全部力量倾斜过来。 无执童子这无数年修行积攒下来的力量,哪里真是皇甫成这具r_ou_身能够承受得住的? 都不见有什么缓和的时机,皇甫成的r_ou_身在无执童子动念的那一瞬间,就直接崩散,湮灭无迹。 连点血迹、碎屑都不留,整个r_ou_身像被蒸发了一样,悄然无踪。 净涪本尊脸色不变,而是更警惕、更防备地盯着皇甫成原本所在的位置,等着下一刻必然的爆发。 倒是那远在其他小世界中观战的小和尚,看着皇甫成原本站着的地方,不由得抬手拂过皇甫成魂魄所在的衣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唉……” 皇甫成的魂魄陷入黑甜的梦想里,睡得无知无觉。 这该能算是一种幸福吗? 小和尚默默地摇头,又将目光转向景浩界所在。看着那个世界,看着世界里看似所向披靡的无执童子,小和尚悄悄地摇了摇头。 “哪怕景浩界天道不堪一击,可那里有世尊释迦牟尼、药师琉璃光如来目光垂注不说,还有一片似乎隐藏得很深的竹海,你真的……没问题吗?” 小和尚的话穿过时间和空间的阻隔,直接落到了无执童子心底。 然而,无执童子却根本毫不理会。 他就像是疯魔了一样,将大半意志直接向景浩界世界倾斜。 景浩界世界不过就是一方小千世界而已,还是一方曾经破碎过重塑的小世界,就想一个粘合起来的充满了裂缝的玻璃杯,如何容纳得下他的重量? 就像皇甫成的r_ou_身承载不了他的意志彻底湮灭一样,景浩界世界也承载不了这样倾斜的力量。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景浩界的虚空就爆出了道道裂缝。 那些裂缝有大有小,撕裂开来,轻易就将景浩界里的东西吞噬掉。而且更为恐怖的是,这些裂缝似乎还在因为无执童子的不收敛而不断扩大增长。 险险地避过一道突然出现在他前进方向上的裂缝,左天行瞪大了眼睛对那边重新显化出身形的无执童子怒喝道:“无执!” 无执童子的身形正在快速凝实,听得左天行爆炸般的怒斥,转头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不过一眼,左天行整个人的神魂就被缠上了一层淡薄却坚韧的魔气。 这就是天魔的可怕。尤其是对上左天行这类沾染着天道气息的天命之子,则更是恐怖。 但左天行作为两世锤炼出来的大剑修,也终究不是吃素的。 魔气才刚缠上他的神魂,他神魂之中那柄布着裂痕的剑魂像是被激怒了一样,“铮”的爆出一声激越昂扬的剑吟。 剑吟声中,浩瀚剑意直接向四周冲出,撕裂缠上的魔气。 魔气淬不及防之下,真的被撕了个破碎。可左天行不吃素,无执童子也是吃r_ou_的啊。 这些魔气被冲破,剑意取得战果,却也已经到此为止,没能再进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魔气快速聚敛,再次搅缠上来。 无执童子放下左天行,转头望入景浩界的天冥之地,仿佛看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心在颤抖,手指却稳稳到并在一起,结出一个法印。 景浩界天冥之地骤然传出一声哀嚎,整个世界陡然一静。 所有人,包括还在坚持着诵读《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的诸位大和尚,包括还在召唤圣竹的竹主,甚至包括此刻正陷入缠斗中的左天行,统统、统统都抬起头,僵滞地望入那片虚空之中。 每一双瞳孔里,都有绝望悄然攀升。 失败了…… 天道……那里,败了?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还是他们真的就是事实,他们眼中看到、身体感知到的世界,正在快速变得污浊…… 无执童子异常兴奋,但他的经验告诉他,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他需要尽快收取他的战果,然后,逃命! 是的,逃命。 看看那个竹主手中显现出来的那株明显很厉害的灵竹吧,看看那净涪面前正在一片片升起金色佛光的贝叶吧,看看那各处熹微但也一直没有淡去的琉璃佛光吧…… 都是极其恐怖的货色,再不逃命还等着那些人找上门来呢? 他现在可已经将他想要的东西拿到手了,还想要留着一条命回家的,可不愿意将这条命丢在这个快速坠向归墟的小世界。 无执童子向着那处天冥之地一招手,稳稳抓住一道暗色的流光,也不理会其他,转身就想走。 不过不知是鬼使还是神差,亦或根本就是冥冥中的直觉在预警,在无执童子将那道暗色流光紧抓在手中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那道暗色流光悄然地闪烁了一下。 本来只是单纯观战的小和尚还没来得及因无执童子的得手而生出任何欢悦的情绪,就觉得灵魂忽然一沉,整个人被卷入了深沉的梦乡之中,也像皇甫成的灵魂一样,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小和尚睡得安稳,但景浩界中正待要撤离的无执童子却觉得身体异常僵直,完全不受他的掌控。 他维持着转身抬脚的动作,僵硬地滞立在原地。 头一次,无执童子头一次那么的惊惧绝望,甚至远胜于他当年失去一切,彻底对这个世界失望的那一刻。 更绝望的是,被封禁了的并不仅仅只有他投落到景浩界里的这一部分,还包括在景浩界外混沌海的那一部分。 也就是说,他现在整个人都是被锁死了的,除了思维的转动之外,什么都坐不了。 “虽然说……你身上的经历有我的一点原因在,但你要不要将这个世界搅成这样啊……” “这个世界是无辜的,这个世界的花花草草也是无辜的,你这样玩,真是很不地道啊老兄……” 无执童子挣扎着回头,可别说脑袋了,就连他的视线都动不了,只能听着那年轻的声音响在耳边。 不过也不用他去费劲费力猜些什么,来人的身份与来历就在他的面前暴露了一角。 “道主……” 竹主的声音在耳边虔诚且恭敬地在耳边响起。 来人扭头看了看竹主,问道:“你是当年青石旁生着的那株白玉竹,居然都已经这个修为了吗?哈哈哈,真是不错啊……” 竹主哽咽着,深深拜伏在地。 穿着上衣下裤,打扮与此间众修士不甚相同的年轻修士挠了挠头,抬了抬手,将竹主扶了起来。 “这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竹海……”他顿了一顿,竟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竹主说。 说什么呢? 说在这个时期,景浩界最需要的其实是人修,竹海里的异竹跟不上时代?说竹海里的异竹其实就那样简简单单活在竹海里也不错?说人心太过复杂,他们这些异竹很难在这方面比得过人修? 没用的。 道理与前景竹主全都知道,这么多年苦守着等待一个机会,也不过就是不甘而已。 不甘于这个原本只属于它们异竹的世界在日渐的成长过程中也日渐地抛弃它们,不甘于这个世界没有了它们的痕迹,也不甘于……原本弱得只能依附着它们生存的人修成为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主宰。 所有的这些,不过都是放不下。 竹主叹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些什么,而是调转目光望向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拢了本尊和魔身的净涪。 净涪依旧盘膝坐着,他面前的那三十二片贝叶上却没有了一片空白,全都携刻上金色的文字。 竹主察觉到身上的目光离开,忍不住抬了抬眼睛,顺着那位年轻修士的目光看向净涪。 净涪身上其实还留着方才与无执童子拼斗的痕迹,可此刻看着,却叫人觉得异常通透干净。 不,也不是这种琉璃般的干净与通透,而是另一种的,说不上什么意味上的干净。又或者该说是……完整? 也是直到这一刻,看见这时候的净涪,竹主才恍然觉得早前他看见过的净涪是不完整的。 也不是说这个年轻的比丘就缺失了什么,而是说他整个人似乎有些什么裂缝。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衹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 一片一片贝叶上金色的文字流转,映得净涪那张干净白皙的面容尤其庄严肃穆。 “这就是……《金刚波若波罗蜜经的》全篇了吗?” 竹主呢喃出声。 显然,在他降临到这方世界以后,这里所有的秘密在他眼中都不是秘密。 那位年轻的道主颌首,“是的,《金刚波若波罗蜜经》全篇。” 竹主再没有了言语。 年轻的道主倒是抬头,径直望入了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瞳孔。 天魔主坐直了身体。 年轻的道主笑一下,又望了一眼那边僵直得像是雕塑一样的无执童子。 天魔主笑着点头,对他做出了一个随意手势。 年轻的道主这才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 无执童子并不知道自己在顷刻间就已经被确定了归属,他仍然在快速思考着逃出当前处境的良方。 可是,正如同他对景浩界、景浩界中的修士们能轻易辗压一样,来人对他也是一样的辗压。 这是修为、境界与层次上的巨大鸿沟,不是谁都能跨得过去的。 现在能救他的人…… 无执童子想了很久,终究只找到一个存在。 开始无执童子也不能确定天魔主会不会出力将他捞回去。他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可还没有这个地位…… 如果他只能就这样了,那他要怎么回家? 嗯,等等,这个道主刚才说的什么来做? ‘虽然你身上的经历有我的一点原因在……’ 无执童子下意识地要咬紧牙齿。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如果这个人,真的就是那个“远隔云端”的话…… 年轻的道主却没有理会他,而是专注地注视着净涪,等待他的出定。 净涪佛身端坐在一众大比丘末位,听着上首的世尊说经。 “……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意趣,涕泪悲戚而白佛言……” 他听着经文,沐浴在经文中讲诉的微言大义中,完全忘了其他。所以他没有发现,被他自己割裂出去的本尊和魔身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回归到身体里,然后又融合在一起,混元如一。 佛家绝对不仅仅只有善。天地混沌,人亦如是,重要的……是智慧,是灵性,是本我。 随着净涪本尊和魔身的回归,随着上首世尊释迦牟尼对《金刚波若波罗蜜经》经文的演说,净涪此生、前世乃至更久远的轮回往生记忆都在他脑海中一页页一幕幕快速翻过。 这些记忆和经历碰撞间,渐渐孕养出清净的智慧灵光,投入到净涪识海更深处、更广阔、更堂皇的地方。 那里漂浮着一道凝实且透彻,仿佛自然通透,又似乎无垢无净的紫色性光。 丝丝缕缕的智慧灵光擦拭着净涪的本性灵光,让它的光更清、更净、更透。但每过得一个刹那,那被智慧灵光擦拭过的本性灵光又会恢复成它最初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净涪不知道自己沉浸了多久,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情况前所未有的好。 一眼见天地,一眼见众生,一眼见我…… 净涪闭了闭眼睛,感觉到四周一片安静,便抬起头,望向这树园上方中央处的那位世尊。 世尊正阖目静坐,似在静修。 净涪无声拜伏下去,大礼拜谢。 世尊不以为意,净涪也没多说,依旧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坐着,默然等待。 他知道有无执童子在,景浩界的情况一定不会好,但同时,他也异常清楚,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不过他也不急,这位尊者让他在这里坐着,不送他回去,那景浩界的情况也一定坏不到哪里。 不好不坏的僵持,或者是等待? 净涪没有多余地去猜测,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净涪。” 不知过了多久,上首的世尊唤他。 净涪起身合手一拜,应声道,“是。” 世尊对他笑,招呼他上前。 净涪出列,行得台前,才停下脚步,安静等着世尊的交代。 他或许是想说些什么,又或者是想要再交代些什么…… 净涪这么想着。 但净涪所有的猜测,都没有这么一项。 世尊释迦牟尼竟抬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抚过,庄严肃穆道:“汝于未来,当得做佛,清净智慧如来。” 净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刚获得的《金刚波若波罗蜜经》才告诉他,昔日世尊释迦牟尼成佛前,曾听世尊阿弥陀说‘汝于来世当得作佛,号释迦牟尼’。现在他…… 但很快,他合掌一礼,应道:“是,弟子必不负世尊厚望。” 等他睁开眼睛再看的时候,他已经脱出了衹树给孤独园,站在景浩界的土地上。 这个他活了两辈子的世界此刻堪称满目疮痍,几成废墟,处处都可惨嚎哀痛声,天地法则上满是黑色的魔气,更远一点的世界之外,还有道道或大或小绵密的可怖空间裂缝…… 那处他进入衹树给孤独园之前战斗的地方,盘膝坐在竭力清理身上魔气的左天行,僵立得如同塑像满身天魔气息的童子,以及侍立在一位年轻道人身侧的竹主…… 净涪目光看过那处地界,想了想,先收起手上托着的《金刚波若波罗蜜经》,上前两步向着那位年轻道人合掌见礼,“净涪拜见前辈。” 年轻的道人先前就饶有兴致地打量过他,如今见得他行礼来见,也笑着点头回礼,答道:“久闻小友大名,如今一见果然不凡,好,好,好!” 竹主奇异地看了净涪一眼。 关注着这里的所有人中,大概也只有无执童子明白那年轻道人心中的欣赏了。 被评为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绝境的男人…… 净涪笑着应了两句。 招呼过后,便要开始收拾烂摊子了。 清算嘛,当然就要先清算罪魁祸首了。而且,还得人齐,人齐了才好处理事情。 净涪看了一眼那边的无执童子,走到左天行面前,抬手取出那《金刚波若波罗蜜经》拍在左天行的脑门上。 当柔软书页触及左天行的头顶上时,一道智慧灵光从书页中压落,直接镇压了还在左天行识海中肆虐的天魔魔气。 左天行睁开眼睛,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情况,确定行动暂时不受影响,就跟净涪道谢。 净涪摆摆手,“这些暂且不提,我们先来处理他的事。” 净涪与左天行去见那位年轻道人的时候,佛门、道门、魔门的三方主事人也都到齐了。 看见净涪,清见、清显、恒真等一众和尚脸色一时颇为复杂。 有单纯欢喜的,有感慨的,也有坚定的,不一而足。 净涪坦荡荡地迎上各位大和尚的目光,上前来与他们见礼。 一众僧人对视了一眼,都没闪避,但在净涪礼毕之后,他们也都合掌,扎扎实实地回了一礼。 净涪微微笑着,站到了一旁。 那位年轻的道主转眼扫过所有人,最后看了一眼竹主。 竹主颌首,上前一步,道:“人都齐了,那么就开始吧。” 景浩界世界之外的空间裂缝尤其可怖且极其危险,轻易就能让景浩界世界缺一个角。 可是空间裂缝那么危险,他们这些人…… 场中所有修士的目光都转向了那位端坐在中央的年轻道人。 那位年轻道人抬起眼睑看了众人一眼,点头道:“可以,这事就本座负责了。” 最难的事情有了着落,虽然后续的事情一样麻烦,但成功的开始也给了众人信心,让他们能活跃地投入到这场商讨之中。 景浩界的情况太糟糕,收拾烂摊子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幸好这事儿各位大修士也知道急不来,谁都没有多说什么,一边扯起袖子商量,一边接收外头递送上来的各种统计,调动门下弟子整理外物。 如此的忙碌热闹,众人自然不觉得有什么,那位年轻的道人就有些不耐烦了。 他等了又等,终于在某一日里直接开口道:“行了,这些事情你们之后再慢慢商量着处理,现在,我们来说说这无执的事情。” 终于到他了…… 已经被封禁在下首足有半月之久的无执童子打点ji,ng神,竖起耳朵听着。 ‘来了。’ 景浩界中的一众大修士对视一眼,都沉默了下来。 别人避得,留影老祖可避不得,他也不想避。 而避不得逃不开的话,再艰难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顶着所有人意味不明的目光,留影老祖出列行礼,道:“不知前辈的意思是?” 问他? 年轻的道人目光一转,望向了净涪和左天行。 “你们怎么想的?” “我们?” 左天行和净涪对视了一眼,净涪低垂下眼睑,目光掠过身上挂着的褡裢,仿佛看见褡裢里叠放着的那一堆来自反抗无执童子联盟的最后礼物。 “让他以因果为线赎还其罪……如何?” 以因果为线赎还其罪? 所有人下意识地望向无执童子,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无执童子也是一脸不敢置信,半响后好不容易,当即冲着净涪咆哮道:“那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他自己做过多少事情结下多少因果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真要让他这样以“因果为线赎还罪孽”,他…… 他到宇宙终焉都未必能够做完! 净涪不理他,目光直直迎上那位年轻道人。 那道人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半响后抚掌笑道:“好好好,果然不愧是净涪,这主意好,再好不过了……” 无执童子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绝望来形容了。 道人笑完,停下动作,正式道:“当然,你会惹出这么多事来,也确实有当年我的一点瓜葛,这样,我就小小地帮你一……” 他伸手,将一个小小的光团塞到了无执童子手上,然后又剥下无执童子的一身修为,就甩甩手,送走了无执童子。 无执童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也惊了一下。 一时间,他的脑海中快速地闪过几个关键词。 第1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0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30节 快穿、任务、功德…… 塞了无执童子一个系统,送他去当一个快穿者之后,年轻道人心中也格外的舒爽。 或许等他回去之后,还可以开坑写一部快穿类的?嗯…… 看了看手上的那团散着幽光的道果,年轻道人又看了看这个堪称破败的世界,叹了口气,伸手撕扯了几下,轻易而举地将那份属于无执童子的道果分成好几份。 他随意择了一份出来,转手塞给了左天行,“拿着,这东西能帮世界回复几成的了。” 左天行愣愣地接过塞来的东西,很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没等他多问些什么,他就感知到了几分催促之意。 左天行咬了咬牙,直接将手上的那份道果往外一抛。 景浩界所剩无几的天道意识立时催动,将那一份纯粹道果裹夹着拖入了天冥之地,慢慢消化起来。 年轻道人见左天行确实担忧,想了想,还是安抚道:“放心,那东西我处理过了的,没问题。” 这位境界深不可测的前辈都已经这么说了,景浩界天道那边似乎也真的没什么问题,左天行也就点点头,将这件事情揭了过去。 处理了无执童子之后,这位年轻道人看看周围,确定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需要他出手的了,就很利索地甩下所有人,只带着几株异竹走了。 像他来得无声无息一样,这位年轻的道人离开也走得格外自由。 不过他走之前,还特意找上了净涪,跟净涪道,“我道号林远云,你要是闲得无聊,可以过我这边来找我玩。” 净涪可已经隐约知道了这位林远云的地盘大概会是个什么模样,心中也着实很有兴趣,便不客气地应道:“一定,等这边的事情忙完,我一定会到前辈那边走一趟,届时就劳烦前辈了。” 林远云哈哈大笑,直接将一部书册塞到他手里,“行,我等你。” 直等到林远云离开,净涪才低头扫过手中的那部书册。 那书册的封面上,几乎隐在星海深处的昔日‘皇甫成’正虚虚淡淡地望着他。 “南无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重生之出魔入佛》第一部完结。下一部在专栏,应该会在近日开始正式更新。 这几年多谢大家关照,谢谢,如果可以,下一部我们再见。 第13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