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浮生》 分卷阅读1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 书名: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晋江20151002完结 文案 该是暮春时候,这一天的暮色仿佛格外地暗,书卷上的字也看不明晰。隔着半启的窗,雨细细地下了起来。乘着和风,微雨自窗间漏来,一点一点浸湿了纸上墨痕,洇下去,仔细看,却是一个伞字。 远处仿佛传来泠泠的琴声,断断续,断断续,何处起,何处灭。 香炉中袅袅细细的烟,散作一道薄薄的无形的纱,像是红尘中难以细说从头的纠葛悲欢。一段缘分,一个故事,应是从何处起,何处灭。 无尽头的细雨,撑开来的纸伞。 我的故事,自伞下起,由伞下灭。 ============================================================== 温柔白蛇美攻x执着青蛇受,第一人称主攻 其实我一直在想要把它算成原创还是同人,本来想标同人,然而……人物性格名字性别全都变了,也就不标同人了。 故事不算很虐,但是后面会有波折 用了白蛇传一丢丢剧情,只是一丢丢(/▽╲)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蛇,青澜 ┃ 配角:许公子 ┃ 其它:美攻 ================== ☆、第一章 该是暮春时候,这一天的暮色仿佛格外地暗,书卷上的字也看不明晰。隔着半启的窗,雨细细地下了起来。乘着和风,微雨自窗间漏来,一点一点浸湿了纸上墨痕,洇下去,仔细看,却是一个伞字。 远处仿佛传来泠泠的琴声,断断续,断断续,何处起,何处灭。 香炉中袅袅细细的烟,散作一道薄薄的无形的纱,像是红尘中难以细说从头的纠葛悲欢。一段缘分,一个故事,应是从何处起,何处灭。 无尽头的细雨,撑开来的纸伞。 我的故事,自伞下起,由伞下灭。 仔细论,那应是两段故事,却又彼此互生纠葛。其中一段是彻底断个干净,连同那个书生的模样都要模糊在了记忆里,唯独其中微末细节仍旧记得分明。他怎样救下我,怎样因救我而失却性命,都是时常现于梦中的片影。至于第二段,虽不曾断,却止于修道人一句人妖殊途,生生相隔开来。其实我并不十分懂得何为殊途,一样是向前行,结伴或是独自,向来只依凭本心,不一样的路,迈过来,便是相同的,何来殊途一说。 即便这样想,我仍旧依他所言离去,回了山林,专注做一只无情妖。兴许是深情不够,离去不带半分留恋,不曾回头,便也不曾知道他的思绪,其实从始至终,我并不想知道他的心思,我只需给他他想要的,我只是要报恩。 他想要娇妻在侧举案齐眉,我便捏了傀儡人偶长伴他身,他想要富贵功名锦衣玉食,我便助他金榜题名人生得意,一切是那样合宜,最后他却要来声声质问。 一字一句脱离不了情爱纠葛,他说,若我当初喜欢他,何必寻来女子同他成亲。我自然是要辩白的,要如花美眷的,是他,我为他送来,是要如他的愿。至于喜欢,我想,自始至终,我不曾有过那情感,我是一条被他救过的蛇,依他们凡人的说法,我不过冷血畜生,即便修得人形,亦不能够沾上人的气味,至于七情六欲,更是不会有的。 他捏着那把合拢的纸伞,蹙眉问我,是否有心。 活的生灵,没有心,要如何度日,凡人有凡心,妖物有妖物的心,而那九天之上的仙人,亦是有心的。人心由血肉捏成,故而与旁的生灵相较,心便格外软些,生于红尘长于红尘,难免也沾上红尘的颜色。他们皆是多情的,那多余的情填入词唱入曲,点愁思催心肝,若由伶人婉转唱出,便可赚得戏外人几颗心酸眼泪。我闲暇时也曾看过一些书卷,却未曾觉出半分共鸣,追根究底我不过是只无情妖,多情人的事情,如何能明白。 他将纸伞还与我,说是那僧人逼迫,加之心灰,于是狠心抉择,此生不再见。 我向来听恩人的话。 接过他的伞,再将一颗延寿的丹药送他,这样一来算是还得一半恩情,另一半,等下一世细细来还。 我没有告诉他报恩的打算,即便告诉,下一世他喝了孟婆汤忘却前生事,又需我来解释,委实麻烦。 前事自然是回想不完的,雨停的时候,青澜便也出现。 他额前的发丝被微雨濡湿,漆黑的发缕带着雨水湿意贴在面颊与颈上,弯曲着,像是蛇的轮廓。他褪下外衣,抹一抹面颊上的雨滴,一双漆黑朗目望过来,简短地唤:“兄长。” 我应了,令他过来,取了巾帕为其仔细擦拭面颊与湿发:“幻化纸伞避雨,你应当是会的,可为何任由自己淋雨。”擦拭至发梢,我看着他那俊秀面目,忽而恍然,“你故意的,以为淋湿了,便能自我这里得几分亲近,算来你也有六百岁,怎么仍似从前,为了一个亲近耍心思。” 被我戳破了心思,青澜面上并无多少窘迫,他凑近来,脸颊贴住脸颊,是一样的凉。 “是啊,我是为了得几分亲近,兄长永远知道我的心思。” 青澜向来是坦诚的。初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一尾通体青翠的小蛇。约是两百年之前,那时青澜被逼化作原身,被一条巨蟒衔在口中,兀自弯曲挣动,细弱又柔软,似细长单薄的叶子。我路遇它们争斗,因看不惯巨蟒丑陋形态,便顺手将他救了出来,离去时,身后却多了条尾巴紧紧跟随。原是那青翠小蛇化作个翩翩少年,隔了三两步距离,一路跟至我修行所在。我未曾理会,只依循每日的惯例寻到林中一泓寒潭水,幻化原身浸泡其中。树木枝叶间隙透来细碎金光,映在鳞片上,随身躯起伏流转不休,将沁心凉意享受足了,方化作人形。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我游至岸边,面前是淡青的影子,那少年竟还未离开。 青澜蹲坐于岸边,直直地望过来:“姐姐,你的人形漂亮,原形也一样的漂亮,你教教我,如何才能像你这么厉害。” 该是个不辨雌雄的孩子,不曾用鼻子来嗅,只用眼睛来看。 我未曾生气,只将指尖水滴弹至他面上,让他得个清醒:“你看错了,我不是姐姐,若一定要唤,你应唤我哥哥,至于如何变得厉害,这本没有捷径,你只管专心修炼,到一千岁的时候,便能同我一般厉害。” “姐……哥哥你有一千岁?”他讶异。 我掐指仔细算了算,答:“不多不少,一千一百一十二岁。” 他睁大了眼睛,兴许是在心中感叹我活得长久,却也只是片刻,他发问:“哥哥叫什么名字?你救了青澜的性命,青澜想知道你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2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2 的名字。” 名字? 一千年里,我是没有名字的,便是那两世与恩人纠葛,也不曾真正有过姓名,若有人问,我只答,姓白。 青澜这个名字倒是不难听,原是他自己取的。我没有取名字的本事,从前无聊时也曾翻阅书册寻一个合宜名姓,寻了近千年都不曾寻到,便也作罢,如今经他口重再提起,不由也起了心思,奈何早已习惯没有名字的生活,活了千年再取名,难免怪异。 救下青澜之后,无论做什么,总有尾巴跟在身后,时光久了,便也习惯他跟随。他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长伴身侧慢慢还恩。再过上几年,彼此渐渐亲近,他认我作兄长,我也将他当做亲人待,闲暇时候,偶尔会为他讲一讲我同恩人的两世纠葛。他仔细听着,问我对待恩人,该如何做。 这话将我问住,其实我并不十分懂得该如何做,大约是将恩人想要的,皆送至手中,令他一世无忧? 于是我答:“给他他想要的,让他开心喽。” 青澜听罢,眸中现出极柔和的笑意,他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似立誓:“那么我定会永远护着兄长,令兄长每日皆欢喜。” 两百年,说过便也倏忽而过了。 眼前的青澜已然褪去少年的青涩,他的发已被我擦拭得半干,柔顺于肩背披泄。冰凉面颊相贴,开口时茸茸的气息,便也感受分明,他道:“兄长,我查到了他的踪迹,今生他仍是一名书生,算来已有十八岁,我打听到了他的住址,咱们何时去寻他?” 我看着窗外雨停后的晴朗天,决定:“若明日没有雨,便明日去。” 两百年的时光等过来,我终于等到那个人的第三世,未还完的恩情,也该还干净了。 ☆、第二章 遇见恩人的时候是一个晴朗的午间,这一世他姓许,面容白净,眉目温和,于香火缭绕的寺庙中为长姐祈福。 大至住处,小至喜好,一样一样,我都与青澜暗中打探清楚。我知恩人这世虔诚,每月必来寺庙受一受香火的熏陶,且他父母早年亡故,家中统共三个姊妹兄弟,中间一个幼时夭折,徒留他与长姐相依为命,如今长姐出嫁,怀胎六月,他来寺庙祈福的时候,自然会更多些。 我只管在这里等着,一回不见,便等第二回。 青澜不解,问我为何于此苦等,而不直接至那人家中讲述来意。 金漆佛像面目庄严,我虔诚地,于心中默念此生所愿,未曾理会青澜所问。 修行得道,无所忧虑,便是我一生所愿。我学着旁人模样,将心中虔诚具化在每一个动作里,好似这样做了,佛祖便会令我如愿。 其实一切不过自欺,若佛祖当真会理会世人的祈愿,该是十分忙碌。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的愿望,无一不是发自真心。人分善恶,愿望自也分好坏,哪些该实现,哪些不该,只是一件一件看过来,就足够疲累,更遑论使人如愿。即便如此,祈愿的人却不曾止歇,兀自向前走,寻一个神佛,求一个心愿。愿望实现或是破灭,追根究底无关神佛,兴许有人知道这个道理,却仍旧脚步不止,对神佛虔诚,便似对心虔诚。这便是寺中佛像存在的缘故,供人参拜,使人心安。只要心中相信一个物事为神佛所化,时日久了,它便是神。 佛祖未必令我如愿,然而心中祈愿,并无坏处。 “兄长,你看,他过来了。”青澜耳语。 我轻颔首,余光瞥见旁侧那书生打扮的少年郎,此人斯文模样和善可亲,我记不起他前两世是什么模样,想来没有特别,两只眼睛一张嘴,同现下无大差别。 借着这次的晴朗天,我方能逢他。 我仔细留意书生一举一动,不知过了多长久,他起身,要离去。 自是不能让他走的。 我暗自催动法诀,转眼间和煦的春日变了模样,乌云压日,天色暗沉似傍晚时分,书生一只脚迈出门,便被急落的雨珠挡了回去。他抹下飞溅上面颊的雨水,疑惑发声:“方才天晴,怎就忽然下起雨,这并非夏时啊。” 寺庙中人不十分多,他走回来,恰立在我身侧。 “这雨下得怪。”似不经意,我同他搭话。 困于一处,又有共同的抱怨,雨未停歇,交谈便愈发深入。我知道读书人的爱好,且他待人仿佛无戒心,于是相熟十分容易。 问出本就知晓的名姓后,许姓的书生面露匆忙神色,说是到了回家的时候,家中长姐无夫君陪伴,孕期不便,待他照料。看一看外头雨势,他蹙眉,终究要迈出步子。 这也是我预料中的。 我拦住他,于他急切眸光中,青澜取出我那把藏了两世的纸伞,递与他:“公子冒雨前行,难免染上风寒,我方才忽想起身上携着两把纸伞,年头久了有些损坏,兄长便想着于回家途中寻制伞师父修补,虽有些旧,但仍是能够挡雨的。” 书生有些犹疑:“不买新伞,而要花功夫修补,这伞定然对你们很重要,我怎好……” “你家中有急事,我有两把,合该借你一把。”见他仍犹豫,我将纸伞放置他手中,笑道,“日后归还就是了,接着吧。” 他面上一红,问了我住址,方道谢,匆忙撑伞离去了。 书生甫一离开,我便收回那急雨,黑云散开,天色初霁,我嗅着雨后的清新气息,心也跟着觉出些快意。 青澜行在我身侧,有些郁郁:“兄长,你对那书生,似乎十分重视。” “怎么说?” 他停顿,似乎是寻找我的重视表现为何,隔了许久,方答:“那个人虽救过你的性命,然而也只是一条命的恩情罢了,送他金银便是,何必这样费心,一世世仔细还恩。” “青澜,你不明白,这恩情一说,同那因果有些相似。他救我,便是种下因,种下恩情,之后必得有果,我若还恩,这三世纠缠了结,便得善果,我若不还,性命怎样被救便怎样……会有恶果的。当日他救我那桩事,说起来有点阴暗,就算不是他,也会是旁人,我总得还恩的。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我停下,勾起青澜疑惑,待他催促,方自答,“是命定,命定的事情,更改不得。” 似被我唬住,青澜沉默良久。 “可是若还恩,何须像今天这样仔细计划,要见他,寻到他家中不就是了。” “你又不明白了,他现下与我们并不相识,若想要知道他真正想要的,只得用凡人的法子,与他做朋友,一步一步问出来。” 青澜的反驳接上来:“知道他心中欲求的办法那么多,何必用这一种最麻烦的,入梦,施术,哪一样不是干净利落,兄长,追根究底,你还是……” 他紧蹙眉头的模样带出三分凶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3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3 恶,想来是欲动怒,又不愿同我动怒。 不妨告诉他。 看向他的眼眸,我道:“可是这样的方式,很有趣啊。” 与恩人的第二世纠葛里,那人曾说我不懂人间好处,无情冷血,我虽无异议,然而做妖做久了,难免也觉出几分无聊,如今到了第三世,我不由生出些好奇。 人间,究竟有什么好处? 若当真有好处,我想试着体会些许。 ☆、第三章 伞既借出,书生必会归还。 当日给他的地址是一处老宅,传言里宅院常有鬼怪夜半出没,故而早早废弃。那许姓书生携伞而来时,面带惧怖神色,我知他心中所惧。宅中藏着邪祟,自然是众人不能说不能看的,流言传得广,他不会不知道,初见时因焦急要回家,便未曾仔细思索,如今还伞,方想起老宅的可怕。他心中虽惧,却仍依约而来,可见这人同前两世无甚差别,一样的老实傻气。 我也曾于凡间停留过几十年,对于凡人曲折无趣的客套话语,便也能应对自如。许姓书生虽老实,却也沾了些迂腐书生气,时常搬了古时典故作言谈,我虽不至于听不懂,终究也有些累。 青澜似觉出我疲累,正待开口,却听书生一句疑问:“白公子你们是初来此地吗?” 我自然点头。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有些犹疑。 青澜最看不得人话说一半,于是催促:“既然都说出来,为何不讲。” “这宅院,据说有邪物作祟,故而长年空置着,不曾有人来住。那宅院最后一个主人是个纨绔子,专爱挥霍享受,将祖上留下的钱财败光,便打起了坑人的主意。他知道宅院不干净,不曾在宅中住着,雇了人打扫一新,专去卖给不知情的外地人。”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当日他要价十分的低,我便疑心宅院有问题,但实在喜欢这个地方,就买了下来。”我道。 书生似是为我担心:“你们,还是莫要在这里住着了,换个地方也得安心啊。” “我倒是不明白,这个地方出过什么事,惹得你这样惧怕。”青澜讥他胆小。 “你们不知道……”许书生站起身,于房中环视一圈儿,“那些外地人,皆于宅中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们看,这个房梁,吊死过一个人,书案间,有人服毒自尽,那边的床榻,叫人每日梦魇,消磨精神,看,外头的那口井,也是死过人的。” 他说的,我自然都是知道的。来此之前我们便将一切打听清楚。宅中确然是有邪物作祟,他不曾说谎,这里枉死了许多外地人。携着怨念的魂魄于夜半出没,闲暇时我也讲它们叫到身边,一个一个数过来,一二三四五,四个枉死,剩下的一个,是老宅一切噩梦的开端。 那是个相貌清丽的姑娘,穿一身丧服似的白衣,惨白的脖颈绕一圈鲜明勒痕。她的目光常含怨毒,幽幽地望住我与青澜,想要开口,又不敢开口。 妖物鬼魅的世界比凡人的世界简单许多,没有弯弯绕绕,一切只以力量作依凭,我与青澜的力量凌驾于厉鬼之上,于是无论这些枉死魂魄平日有多凶恶,也不敢露出半分不善。 厉鬼姑娘的故事老套且不幸,痴心女,负心人,旧人哭,新人笑。一如戏台上演过太多次的旧戏,被抛弃的旧人似一把无用的绢扇,春夏珍之爱之,秋冬厌之弃之,情浓时细细描眉闺中依依,情薄时寒灯孤榻辗转不眠。姿容妍丽的新人吃吃笑着展示夫君新赠的一对金步摇,旧人冷眼看着步摇之上流光颤动,终究一天忍到尽头,无形刀刃转作有形,温暖的血液溅在她脸上,新人面目定格在最生动的挣扎里,难得让人觉出快慰。 她自知罪孽深重,寻了麻绳,吊死房中。 事情却不会就此了结,兴许大半的厉鬼,起初并无多少仇恨怨气,恶念只随暗无边际的黑夜一同滋长放大,最终无可回头。 尝到了血肉的暖意,怎还好独自忍受冷寒。 她杀害无辜性命的缘由,我明白,却不敢苟同。 谈不上善恶,善恶从来不分明,只是陷于血腥杀戮里,终究不过拖累自己,欠下的债总是要还,愈晚,代价便愈大。 苦痛以苦痛偿,性命以性命偿,谁都逃不了。 书生仍旧劝我离开此地,我皆委婉挡了回去,离去的时候,书生望住我,面颊渐渐地染上绯色,邀我空闲时去他府中做客。 事情进展还算顺利,送走了书生,我与青澜一同用饭。 似是忽然想起,青澜道:“这些日子,五只怨魂似乎少了一只,不曾见那只白衣的怨魂了呢。” 许久未曾留意,经他提起,我方想到,那只厉鬼姑娘,确然有很多天未出现了。 ☆、第四章 暮春之后,便是夏初。 宅院中留有一片小小的湖,水中植有亭亭莲荷,未曾开,一片一片的荷叶是无穷的碧色,风过微起波澜。我赤着脚,浸入清凉湖水中,心却不曾静。 那许姓书生离去已有半个时辰,我却仍旧记得半个时辰前,他对我说的话。 算来与书生相识的时光已然不短,一月的光景,他将我当做知心好友。今日他过来时,我寻思着还恩的事情已然到了时候,便试探着问他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他这人老实,且与我情谊渐深,踌躇片刻,果然开口。 只是他面颊沾了醉酒似的红,微微低下头颅,声音也放轻:“我只想寻一个佳人,一心一意对他,一生一世不分开。” “富贵功名皆不要?”我问他。 “人生在世,活得自在便好,何必肖想那些早晚化作尘土的东西呢,我只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 书生面上红晕更深一层,他抬眸,漆黑的眼睛里是我不能看懂的柔和温情。 我不明白他那温情源自何处,心?这让我想起第二世他说过的话,他断定我无心,其实我不大明白他说的那些弯绕纠缠,却也清楚他说的心,与我想的不同。心不过是体内一团血肉,跳动则生,静止则死,做蛇时我也曾吞过许多颗心,走兽飞禽,乃至同族血肉,唯独没有机会尝一尝人心的味道。若人心果真如他所言,留存温情,藏匿污秽,那么它的味道应当会很甘美。 我不由看向他胸膛位置,那衣衫皮肉之下,便是一颗人心了。 书生未觉察我片刻间的生出的恶意,他试探着握住我的手,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任由他握着手,相似的动作,我与青澜不知做过多少回,早习惯了,便由他去。 “你倒是个痴情种子,我见过这么多人,头次听人说富贵功名不如儿女情长。”这一世,他似乎更加傻了,我将心中感叹收敛,问道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4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4 ,“能得你倾心相待的,是哪家的姑娘?” 书生听了,似是有些无可奈何:“你分明知道的,何必让我挑明呢。” 我分明不知道。像他这样卖关子,实在使人不耐,喜欢哪家的姑娘,说便是了,我定会助他将美人抱得,一世相守。 额前触感柔软,原是书生凑近了,轻轻吻上来,他的语调比吻更温柔:“现下知道了吧,我,其实十分喜欢你,你懂得我所思所想,性子又,很温和……自小到大,我从不敢做越矩的事,这是最大胆的一次,说了害怕,不说后悔,你若觉得恶心,便,忘了吧,若不想见我,日后,我便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将他推开,额前的触感仿佛仍旧留存,我不喜欢他同我这样亲昵,平日同青澜,像这样的亲吻是时常有的,却从来做得自然,为何他凑近了,我却厌恶呢。 思绪收回,眼前仍旧是碧波湖水,水中的凉意沁入骨。 我看着湖中游动的锦鲤,鲜艳的颜色似人的血肉。看着它们自在游动,我却觉出几分怪异,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胸腔,沉闷难受。青澜就坐在我旁侧,觉察我面有不郁,便问:“兄长遇见不开心的事情了?” 我有些愣神,经他再次耐心询问,方将心中疑惑说出:“青澜,我问问你,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喜欢,该是怎样的心境。” “那是凡人才有的心思,兄长为何问这个?” “方才那书生对我说了一句喜欢,之后的我未仔细听,想来也是白头偕老不相辜负那一套说法,再之后……”我指向自己的额头,“他吻在这里。” “他吻你额头?” 青澜似讶异似愤怒,如书生方才所为,凑近来,赌气似的将吻印在我额心,一点一点加重力道。细碎的亲吻自额心向下曲折蔓延,经过鼻梁,最终落在嘴唇。这样的亲近同青澜做过许多次,这次亦不例外,亲吻十分自然,我勾住他的脖颈,配合他亲昵举动。 妖魅之间的相处,与人间有许多的不同,关系亲近,便可作出亲昵举止,如同互舐毛发,互取暖意,再寻常不过。 “那书呆子,竟敢打你的主意,他定然是想要骗你。”青澜压制怒意。 “好了。”我拍他脊背安抚,“他只说了喜欢,我看他神情,不像骗人。” 青澜躺下来,将头枕在我腿上:“可那只白衣怨魂,曾经说过,世间的人,都是信不过的。兄长,你不要信那书生。” “我记得那只怨魂说的是,世间的男人。”我纠正他错误。 未束的长发被青澜捉住三两缕,于手中细细摩挲,他道:“那书生难道不是世间的男人吗,怨魂说的话总是有几分道理的,生前吃过亏的人,死后自然变得聪明。” 说起那厉鬼姑娘,当真很久未曾出现了。 忽而消去声息,对于怨魂,不过一个可能。 只是不知她魄散魂飞前,心中怨气可曾消散,终究是一步步陷进歧路,黑暗中未必心安,如今一切消散,想来也是解脱。 至于是哪一个修道人将她降服,我并不十分在意。天下间的修道人皆一个模样,口口声声大道大义,天下苍生。所谓善恶是非,不过凭他们一张嘴,一道符。降妖除魔干脆利落,出手自认正义公平,黑白分明。妖物迷惑人心,是邪,凡人无力抵抗,自然是正了。只是世间事哪能干净分明,妖物寻隙害人固然是错,可若人心坦荡光明,又怎容邪念栖息,既无邪念,妖物如何迷惑。 我曾将此话诉与一位故人,却只换来故人嗤笑。 他言:“正便是正,邪便是邪,从来分明,怎可混淆。” 于是我注定与他做不成朋友,闲暇提起,不过故人。 将时光消磨,我与青澜坐于湖边,从暮色四合,到天幕沉沉。 疏星闪烁,明月半掩。 静寂的夜间听得几声蛙鸣。 正待化作原身相盘睡去,却闻女子幽幽的呼唤,似夜半出没的一丝魂魄。 她唤:“救我,我想见见我夫君,最后一回,让我见见他……” 丧服似的白衣白裙染上鲜艳的血,惨白的面孔,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睛。 原是许久未见的厉鬼姑娘,我正待问她近来发生何事,却见她身躯摇晃,竟跌坐地上。她扶住胸口,虚弱地喘息:“你们要小心,城中来了个,十分厉害的和尚,他一路降妖……我前些日子夜半出去,便被他收了去。如今拼着一口气逃出来,时候不多,只是想要见一见我的夫君,我的夫君,便是这宅邸之前的主人……” 她努力站起来,脚步踉跄虚浮,一抹笑自唇间绽开,如一瞬烟火,褪去怨毒恨意,仿佛将出阁的美好少女,眸光盈盈藏尽期盼。 “我要见夫君……” 这笑容定住。 烟火绽放又消逝,她的身体似万千细小火光,离散分崩,渐散渐暗,最终隐于无边黑夜。 手持禅杖的僧人于她身后念一句佛号,抬眸,一张端正的脸,眉目慈悲庄严。 他的眸光移向我,淡然似月华。 原来是故人。 ☆、第五章 “我窥此宅妖气甚重,却原来,是你这蛇妖在此长住。”夜风吹拂僧人一身袈裟,他的语调一如湖水冷寒,“多年未见,你竟寻了条青蛇作伴,守不住孤寂,如何修行。” 我看着方才厉鬼姑娘站立的所在,片刻前还作欢颜,转眼却魂魄飞散,徒留一句痴心话语,一座无情旧宅。 身侧的青澜将我挡在身后,同那僧人道:“你是什么人,之前认得我兄长?” 远处的僧人并未理会青澜疑问,只将手中禅杖执得端正,淡然陈述:“宅中仍有恶鬼未除。” 说罢,便要走过来,逐一寻出宅中所藏厉鬼,欲将其魂魄打散。 四只无辜怨魂躲在角落瑟瑟地抖,我自青澜身后转出来。迎着僧人脚步而去,拦在他面前:“剩余四只怨魂皆是无辜,它们未曾害过人,你何必再相逼。”再靠近一步,我看着故人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从前说过的话,慈悲心肠,众生平等,你皆忘却了吗,小和尚。” 他的眸光出现片刻恍惚,仿佛追忆久远的旧时光,却也不过片刻,那双宁静潭水一般的漆黑瞳眸恢复成波澜不兴的模样,仿佛我的话语,不过是只微不足道的石子,掀起的涟漪,近乎于无。 “慈悲心肠,从来不必用在妖魔身上,世间既已有了污秽,我便要将之除去。”他停顿,视线掠过我的脸,“至于你这只蛇妖,日后,我也是要除去的。” 确然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我将他细细打量一遍,见他庄严架势,笑意便也浮上来:“你执迷于此,我自然不能使你改变。至于你要杀我,便是当真是说笑了,且不论我们往昔相识的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5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5 情分,单论修为,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锋利剑刃转眼横于他脖颈,不留喘息余地。 我执着剑柄,再推近一分:“既然你不念过往,我自也不必同你客气。方才那只怨魂杀孽太重,死有余辜,我便不同你计较,只是余下这四只是我养在宅中的,你若出手,我定会叫你尝一尝后悔的滋味。” “总有一日……”僧人呢喃。 我知他心中所想,他现下虽不及我,却不会永远不及,总有一日,他会将我这蛇妖除去。 总有一日他修得正果,可那一日相隔太远,至少现下,他对我,奈何不得。 将手中剑刃放下,我道:“你走吧,如何降妖除魔是你的事情,我管不得,只是之后,莫要踏入这宅中了。” 他未回答,冷寂的月光映在他面上,映出分明轮廓,那双冷胜月光的眸眼未曾有片刻波动,转身离去亦做得端正庄严,仿佛并非被人胁迫。手中禅杖行走间偶然轻叩地面,杖上铁环便也随动作锡锡地响动,静夜中声响渐远,更似铃音。 “兄长,你从前识得这和尚?”青澜问我。 宅门半掩,那僧人已然走出很远,身影再望不见。那是修长挺拔的一道背影,依稀有着往昔的影子,然而拥有熟悉背影的人,却再不是往昔那个眉目自带三分虔诚澄澈的小和尚。 我仍记得彼时与他的初见。 他是转世的僧,肉体凡胎逃不过生老病死,只能一世一世降妖斩魔,待到第十世坐化,便得正果。 初遇时我不过三百岁光景,化作人形也未脱少年稚气。那是夏末,我半躺于树木枝干之上,于荫翳间避过刺目日光,好奇地窥看林中闯来的怪人。怪人没有头发,着一身素色衣衫,歇在溪间饮水。徒活三百岁,我却未曾见识繁华世间,偶然入得林中的凡人,皆被旁的妖物吞入肚腹。没有机会一窥凡人模样,是以不能认出来面前怪人该是一名除妖的僧。 我向他掷一颗石子,惹得他向上望来。 “妖?”那双眼睛眯起来,于树影中细看,不过片刻,他紧蹙的眉心放松了,语调也似释去重负,“原来是人。” 树枝不高,我扶着树干跃下来,立在他面前:“你又是什么人,来林中做什么?” 他的年纪算不得大,一双眼眸漆黑澄明,不惹世间尘埃。 “我不过寻常僧人,听闻这林中妖物作怪,便来此除妖,这位小施主,你缘何于此停留,是误闯?” 我本想奉劝他收回除妖的念头,专心做个凡人,话未出口,手腕却被他捉住,再回神,已然被护在身后。前方是一只巨大的蛛,狰狞身躯兀自靠近,张开嘴,一口獠牙利齿,足可将人撕碎入腹。这蜘蛛精素来凶狠,林中众妖亦不敢招惹,如今情形,看来这人是注定有去无回了。 凡人的生死于我而言并没有触动,即便眼看着活人被狰狞怪物吞食,亦不会引我多少感慨,可如今手腕被这小和尚牢牢握着,这个人,是想要护我? 莫名的,我有些犹豫要不要抽身离去,这小和尚与我素昧平生,我自不必在意他的。 不等我将那一点犹豫参透,眼前巨大的蛛却轰然倒于地下,体内妖丹已然被小和尚握在手中,轻松捏碎。 方才凶恶狰狞的蜘蛛精,身体亦碎作千万片,血肉碎末留在地上,死相可怖。 这和尚,竟如此厉害? 我庆幸自己修为尚浅,且未曾造过多少杀孽,故而身上妖气未被他觉察,也就未被他一同灭去。 小和尚松开手,许是见我晃神,便出言安慰:“妖物已被我除去,施主不必惧怕。”他抬眼看一看晴朗的天,“趁着天亮,不如我送施主出这林子。” 我自不敢有所异议,既然被他认作凡人,便要一路装下去。 他带着我出了多年生活的林子,头一次,我看见人间。 小和尚问我住处,我编了谎,说是自小没有亲人,只得四处流落。他这人降妖虽厉害,做事却带几分傻气,太多漏洞的谎话,他却信了,并且留我在身边,跟随他除妖。 那该是一段十分惬意的时光,我随他走过许多地方,见了从前不曾见过的人间繁华。我看着他除妖,分明是眼看着他除去我的同类,心中却无半分惧怖,兴许是以为他再如何,都不会将手中禅杖对住我。 相处日久,小和尚便也将自己的事情尽数与我诉说,他记得前世的事情,那些记忆他生就便有,他的宿命是降妖,一世一世,最终那世,终究修得佛陀身。 我不十分懂他所言的宿命一说,人的性命不过百年,短暂时光里,若只跟随宿命,抛弃本心,即便十世后修得正果,又有什么意思。 我跟随他很久,从小和尚,到他长作青年模样,然而我仍喜欢唤他小和尚,习惯了的称呼,是最难改的。 “之后呢,既然从前认识,那和尚为何还要杀你?” 青澜仔细听着那些过往,见我停顿,便出言催促。 夜已然很晚了,再遇那人已然让我感到困倦,至于之后的故事,也懒再讲:“之后啊,我回了林子,做了自在妖。” 青澜知我不愿再讲,便收敛了好奇,与我一同化作原型,盘在一处睡去了。 安静下去,不知什么缘故,我却未曾睡着。 夜半的风吹拂碧波湖水,我自湖面窥见自己银白身躯,青白二蛇纠缠一处,似两条柔软的绢绳,细密鳞片覆盖,是妖异的冷光。 我没有对青澜讲清楚,不过这一回没有同青澜讲清楚,大可以之后想讲的时候,寻机讲清。 同小和尚的故事,按理来应是,小和尚变作老和尚,我回了林子,他再转世,各得自在。然而故事并未如此发展,小和尚未曾变作老和尚,换种说法,在变作老和尚之前,他便将我自身边赶走。 他是出家人,要守清规戒律,可他向来守得很好,那一天决绝话语,我始终不能明白何为缘由。 那一天夜晚,没有妖魔肆虐,难得无事,房中一灯如豆,我就着灯光看闲书,小和尚远远坐着,寻了布巾擦拭禅杖尘灰。 读到不解处,我问:“小和尚,你知不知道何为情,书上说这是个十分可怕的东西,误人一生。” “那是不能沾的东西。”他答。 我自不懂得其中弯绕,见书中所记,竟自他身上寻起相似:“书上说,不由己,便是动情,诶,我记得你分明是喜欢独自一人除妖的,如今却留我在身边,这算不算是不由己?” 他的神色出现一瞬僵硬,向来澄明的双眼沾了暗沉的颜色,他放下禅杖,夺来我手中书,一页一页翻过去,手指细细地颤抖,不易觉察。 我好奇地望住他。 “你走吧,明日便走。”他放下书,面目隐在阴影里,只声音沉静如常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6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6 。 我不明白他为何忽而让我离开,问亦问不出结果,他态度决绝,没有商量余地。 他不愿同我做朋友,我也不必多作纠缠,当晚便离去,不再回头。 然而下一世,我仍遇见他,那时我已然开始静心修行,几百年作积累,道行便也高了许多。他记得前世之事,见我面目如旧不曾衰老亦或死去,便知我是妖。 我告诉他,我是蛇妖。 他执手中禅杖,不知过去多久,方道:“既是妖,便要除。” 降妖用的武器对住我。 我始终不明白他当初为何要将我赶走,如今刀剑相向,又是源于何事? 只因是妖,只因正邪?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冷起来,于是我明白,我与他,永生只得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了,话说和尚的故事写脱了…… ☆、两条蛇在一起后的七夕番外 这是与青澜在一起后第三个年头。 从前只将他当亲人待,如今短短三年陡然换了身份,我尚且有些不自在。 这一晚我与他照例于寒潭中浸泡,静心修行。皎月高高悬挂,映来清冷月光,冷且柔的光亮下,身侧那青色巨蟒竟兀自化作人形,□□了身体,伸臂搂住我蛇类身躯。隔着细密鳞片我觉不出他身体的温度,青澜将面颊贴于冷且锋利的鳞上,细细摩挲。 “兄长,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问。 一人一蛇相拥的感觉委实怪异,我亦化作人形,算一算日子,答他:“七月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是七夕?不过这个日子与你我无甚关联,何必来问。” “凡人似乎很重视这个日子,说是,有情人成眷属的日子。”他似有踌躇,停顿了片刻,方续道,“这一天很热闹,我们不妨下去看一看,牛郎织女的故事也颇为曲折动人呢。” 我素来不喜热闹,七夕如何,终成眷属如何,这些与我皆没有关联,看旁人互诉钟情,不如独自修行来得更合宜。 至于曲折传说中的牛郎与织女,我听过无数次他们的故事,却鲜少有过触动。 “牛郎织女的故事,本就没什么意思,说到底不过儿女情长。一个老实傻气,一个痴心不悔,被人拆散苦守相思,一年相会。”寒潭中凉意沁心,我将那冰凉温度感受完全,“原本就是凡人信口编出的一个故事,满足痴心男女心思而已,信则真不信则假,哪里动人呢。何况故事里他们一年才见得一次面,剩下的无数个日夜,谁知会不会暗自变心。” 青澜无奈感叹:“兄长,寻常人同你说话,定然会被噎死。” “我说的又不是假,我确然不大明白他们为何痴心不悔,若无法相守,分开便是,像这样一年一年拖沓下去,我不大认同。” 青澜拥住我,彼此的温度一样凉,他伸出舌尖舔舐我唇角,吻个完全,再开口时带些气喘:“你不明白,感情一事没有道理,只讲究心甘情愿,他们心甘情愿,即便三百昼夜不得相见,也肯等相见的一日,至少他们仍旧有个盼头,有相见的那一日,那么苦也是甜。” “心甘情愿?”我觉出好笑,于是便依了本心笑出来,“心甘情愿冬日不添衣,夏日不减衣,于是苦也是甜,难过也是好过?” “这分明不是一桩事,兄长你……罢了,换个说法,假若你作织女,我作牛郎,你因身份限制,不能同我这凡人在一起,你会随天庭的意思一走了之?一年一次的相会,难得的一次相见,你会不期待?” 倘若我作织女,他作牛郎,彼此身份阻隔,那么会不会不顾一切冲破桎梏也要求得短暂相守呢。 我自然不能同青澜分开,相伴的时光这样长久,我已然习惯他的陪伴,没有谁比我们更懂得彼此。 于是那心甘情愿的苦也是甜,我仿佛明白了一些。 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 从前只是留存纸上一扫而过的古人诗,似也有了与从前不同的意思。将世上长久无期的离别,换作一年一次的相见,那么即便相守短暂,亦不会心灰情淡。喜鹊搭桥,执手依依,能够相见,故事便不会就此结局。四季昼夜往返,相思相见一样往返,苦守,欢颜,似一道长长的弧,自起始到末端不过一个轮回,只要彼此仍旧在,那么故事便不会止。 天长地久,痴心无期。 我回应了他的拥抱,笑意蔓延:“我懂得了。” ☆、第六章 这一天下起蒙蒙的雨,夏时多阵雨,雨势大去时快,像这样温柔的细雨,倒是难得窥见。 我与青澜同撑一把旧纸伞,走在回府的路上,微雨飘摇,衣衫之上不由沾染潮气,有些湿腻。青澜执着伞柄,无声息地向我这边移去三分,于是他的一侧肩膀,也无声息地随前行脚步洇湿一片。我知他所为不过因着一点孩子气的小心思,然而身为兄长,自不好装作未窥见。细密的雨丝落在伞面,是细微的声响,伞下一方世界不过我与他,这情景沾些旖旎颜色,我未作声,只将伞柄向他那方挪去一些。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闻得他一声轻笑,行走间冰凉的身体隔着衣衫紧紧贴着,他握了我的手,于伞中,似半个拥抱。 青澜的吐息清晰可闻:“兄长,我们何必于雨天里,为那魂魄飞散的怨魂送生前一方帕子呢?” 我留心迈过一个小小的水洼,答:“她纵然做错了事,死有余辜,然而与我们终究一同相处过一些日子,她如今被那小和尚除去,留在世上的不过一个执念,我们帮她将执念了却,那么她与阳间的联系,便是真正的断干净了。” “从前未觉察兄长竟有这样的好心肠,不过那一晚见她散去魂魄,我也有些感慨。”青澜叹息,“生前以死将罪孽偿清,死后倒因为难灭的怨气添上新的罪孽,其实就那样转世也不错,喝下孟婆汤,忘却前生恨,投一个好人家,只管重新做人,怎么都比现在的结局好。” 再拐一个弯,便要到家了,我不急,放缓了脚步,笑他不懂凡人心思:“你这是妖的想法,不是人的想法,那厉鬼姑娘生前是个人,即便做了鬼也留着情思情长。你可记得那方帕子是她生前绣的,绣了她与她夫君的名字,鸳鸯戏水,并蒂莲开。帕子未扔下,便是情未扔下,她心里仍旧有情,情愈深恨便愈深,强行放下,痛似锥心。” “又是情,又是心,兄长自哪里听来这些奇怪的东西?” “姓许的书生同我说的,我其实也不大明白,不过他说,一个人的一切反常同心相关,同情相关,那厉鬼姑娘所为反常,自然同情相关咯。”我答。 青澜停住脚步,将情绪表露:“我不喜欢那书生,若非碍着他是你恩人,我早将他一口吞入腹中。”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7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7 我亦随之停住,端正了面色:“若是于山林中遇见误闯的凡人,吞了便也吞了,无人知道,便也无人找你麻烦,只是这凡间的人,不能随意吃,等到闯出了祸,小心那和尚来收你。” “青澜明白了。”他恹恹地垂了头,似认同我说法。 继续前行,短短的一段路,因着沉默,仿似变得很长。似长似短的路程里,细密的雨丝模糊了视线,我想起方才那段无稽的说法,情,心,自此生发的执念爱恨。书生同我说,情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情,它能令人窥见另一个自己。起初听着有些晕乎,如今参照厉鬼姑娘的言行,那个不着边际的东西似乎只是使她一步步走进歧路,于血腥杀戮中愈陷愈深,最终落得魂魄散尽不得转生的下场。书生口中的情害她至此,想来这不是好东西,如那小和尚所言,沾不得。 何况那只是人该有的,我不过一条蛇妖,自不必管那些事情。 其实方才将那方帕子交给那纨绔子时,我是有些不大甘愿的,我实在不喜他油滑嘴脸,更不愿看见,然而这次难得做一件好事,自然是要做到底的。我不大情愿地迈入他宅中,那人醉酒,于桌上懒散歪着。我将丝帕递与他,他接住,展开放置眼前看个仔细,那两个纠缠的名姓刺在他眼里,他站起来,仿似见了极可怖的东西,丝绢被他撕扯作条条碎布,于火间灼烧干净。 暗色的灰烬堆在脚边,风过不留痕迹。 厉鬼姑娘的往事,便也算散干净了。 我收回了心绪,眼前已然看见我的旧宅院。 再向前行三两步,却窥见门扉处立着个熟悉人影,那人傻傻立在门前,不时轻叩门扉,唤一声:“白公子,在吗?” 青澜笑出声,背转身的书生听得,便回头,怔愣片刻,面上浮起赧然的红晕。 书生窘迫地低下头:“原来你们出门了。” 我与青澜走过去,启了锁,推开了门扉,邀他进去喝茶。 茶水氤氲的雾气里,书生抬了眼睛,似是思索良久,斟酌道:“我……上回同白公子说的那桩事,白公子可考虑清楚了?” 我记起他上回莫名的亲吻与言语,自那一天后,书生便不曾来过我府中,想来是等我答复,然而我并未觉察他是要等答复,他不来找我,我自然也不去找他,直到这一次,他按捺不住,主动寻我。 忘记还恩的事情,委实不应该。 于是我问他:“你这一生最想要的,只是同我一起?” 书生未踌躇,想来答案藏在心中很久,他面颊上的热度不曾褪去稍许,漆黑眼眸一片温存爱意:“最想要的,只是同你一起,再次一些,便是金榜题名,或赚得银钱,使我长姐放心。” 他倒是十分坦诚。 我将还恩方式于心中过一遍,先与他白头偕老,若他痴缠,便捏个与我面目相同的傀儡人偶作陪,这之后,再助他金榜题名富贵荣华,这样一来,应是能够还清。 迎着他热切眸光,我答:“那便应你。” ☆、第七章 送走了书生,本想回房休息,不想青澜挡在门前,不许我走。 他板着面孔,眉头深蹙:“兄长,你为何答应他,你可知道这一答应,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倚在门边,闲闲问他:“怎样的代价?” 青澜似是无奈何,双手暗自握作拳头,复又松开,转过头,他道:“你既答应同他一起,日后,便要与他时时腻着,要执他的手,即便他变作耄耋老翁,亦不能逍遥离去。”青澜停顿,良久方叹息,“你知不知道,若答应了他,兴许你们会做那件……亲密事。” “哪一件亲密事?” 他说得隐晦,我自然不明白。 青澜转过来,没有半分赧然,坦然答:“交尾,你若与他一起,便要同他交尾,只是想想这件事,我便觉着难受,兄长,趁着他未走远,我替你回绝了他吧。” “青澜,你思虑过于多,我是蛇,他是人,蛇怎么能同人交尾。”我看着他稍稍和缓的面色,道,“蛇自然只能同蛇亲近,我答应他,不过为报恩。这些年一世一世拖下去我也乏了,不如此次了结,再无烦恼。至于亲密事,我不会同他做,实在不成,大不了捏个傀儡人偶。” 青澜静默良久,目光停留于我面上,一遍一遍看过去,见我主意已定,终究妥协:“兄长还恩要紧,我无法左右,只是日后你与他一起,我会时时伴在你身侧,若他做出荒唐举止,我手中剑刃自不会对他留情。” 我见他神色严肃不似说假,不免有些好奇他为何对书生如此厌恶,不过厌恶这东西大多无来由,只随心绪,开心时所见一切皆是美好,郁郁时,眼前的事物自然皆为丑陋。 青澜面色久久未能和缓,我捉过他的手,将他带入房中。纠缠这样久,天色已然暗了,该是休息的时候。放下床帏,我任由他揽住腰,习惯性于他颈窝处轻蹭几下,便彼此相贴着睡去了。 之后的日子,青澜果真应了他的话语。 书生每一回邀我出去,总有他在身后紧紧跟着。书生与我一同坐在乌蓬小船中游湖赏景,船舱中挨得近些,便换来青澜一声刻意压低的咳嗽,于是得来片刻安静。时光一寸寸推移,小船摇荡,心也摇荡,书生大着胆子想要于下方握住我的手,半途中却被青澜狠狠拍开,青澜笑盈盈看着他手上的红印子,感叹一句夏时蚊虫多,易叮人。 我静静听着他俩拌嘴,听乏了便将目光移向船舱外的好风景,嘴角不由掀起笑弧。 青澜的此类举动,数之不尽。 一日我与他与院中练剑,书生悄悄走过来,隔着树木枝叶安静看着。青澜的剑偏了一分,身形亦灵敏一转,快速地向书生那边冲了过去。绿叶如雪花片片飞落旋转,有几片落于书生发上,映衬惊惶神色,剑尖泛着寒光,指在他喉间。我轻咳一声,青澜方收回手中长剑,不大诚恳地同书生道歉,说是听见响动,疑心贼人来此作怪。书生听出他口中讥讽,一时又是一场好戏,院中不得安宁。 热闹的日子持续了半余月,书生终究难以忍受,趁着青澜出门沽酒的空档,同我诉说近日在青澜那里受过的,大大小小的威胁。 他言语委婉动情,说完一通,又同我说理,最终只是望住我,似有万千言语梗在喉中:“令弟,实在……” 我无视他眸中水光,兀自垂头看着手中书卷,待他想要再度开口,方抬眸,酝出一个柔和眼波:“青澜我自会教的,许公子不必忧心,他只是有些顽劣,对你并无恶意。” 嘴上如是说,然而青澜对书生的恶意,似乎格外大。 书生走后,我将青澜唤来。 “说说吧,为何那么讨厌他。”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8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8 青澜手中捧着一坛美酒,来不及放下,他微微低下头颅,手指用力捧住掌中物,指节都泛白。 “我不知道。” 向来坦诚的青澜,竟兀自低了头,再抬眼时眸中凝着浓重杀意:“我想杀了他。” ☆、第八章 这之后,日子便热闹了许多。几乎每一日,书生都要来此消磨时光,有时只是对面静坐,三杯两盏淡酒,激起他微醺后面上红潮,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想来他亦不知我心中所虑。 我饮下酒液,余光瞥见门边探出一只青绿色的脑袋,是青澜化作原身。那一尾青蛇摆着软滑的身躯兀自向前游去,我同他使个眼色,却未曾收到效果,青蛇昂起头颅,吐出口中鲜红的信子,仿佛挑衅。 幸而书生专注一副字画,未曾看见。 于是青澜便悠闲地游过去,缓慢弯曲,踱至院中一池清凉湖水,庞大身躯滑入水中,溅出水花。 我默默看着青蛇于湖中嬉戏游动,无论怎样的眼神,都不能够使他停止胡闹。 这些日子,青澜愈发不听话了。 眼见着青蛇闹够了,慢吞吞爬上岸,化作人形,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默默无言的对坐持续了很久,书生自始至终仔细赏鉴手中字画,只是目光不时飘至我脸上。他看我,我自不好置之不理,于是指一指画上,巍峨群山之中那一点人影:“这画寻常,字也寻常,其上的樵夫倒有些意思,同山相比虽微小,却也细致清晰,你看,他背上那捆干柴。” 起了话头,之后交谈,便容易起来。 书生取出一张画,说是闲时所作,愿我指点一二。 一点一点展开来,却是一幅美人画。 画中人撑着纸伞缓步而来,衣袂翩然,无垢无尘。如丝细雨中漆黑长发随风扬起柔和弧度,那双柔似春风,静似秋水的眸子,亦弯起美好弧度。 书生的言语断续:“我十分喜,喜欢你,那一回你撑伞过来,我记住那时候你的样子,想着何时能将这姿态画,画下,再送与你。” 送画,作诗,最终的目的不过炫技,讨人欢心两条,书生不爱刻意炫耀文采,那么这一回,该是打着讨人欢心的主意。 赞他画技,再将画作收下,我将一切打点妥帖。留他一道用了晚饭,正要将其送走,不料大雨无预兆,先前的晴朗天不复有,雷鸣电闪,狂风呜咽,倾盆雨一颗颗砸下来,落于瓦上,声响分明。我只得留他于宅中歇息一晚,待到明日天晴,再将他送走。 再次回到房中时,解衣欲睡,腰间却被冰凉物事一圈圈缠住。一尾青蛇盘踞于床榻正中,细长的尾勾住我,将我带至它面前。 兽类的竖瞳看向我,平添几分冷意。 我摸一摸它光滑的脑袋,动作间书生赠的画却飘了出来,未等我去拾,青澜已然将那薄薄一层纸咬在口中,团作小小的一团儿,于我讶异目光中,吞入肚腹。 “不喜欢的东西吞下去,眼不见,心便静。”它将头颅搁在我肩侧,冰凉的蛇信子不时刷过耳廓。 我任它将自己一圈圈缠紧,只用空余的双手拥住它,一遍一遍抚摸过细密鳞片:“青澜,你最近似乎有些奇怪,前些日子说要杀掉书生,这些天,又屡屡化作原身。” “我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青澜道。 雷声过于大,我未曾听清这一句话,手掌下鳞片冰凉且带一丝黏腻,借着一闪而过的雷电光亮我看清它暗沉难言的眸子,那其中有着我看不懂的情绪。联想青澜连日来的躁动,我有些疑心是他发情期到来,故而连日暴躁不安,夜间也常溜来我房中纠缠。 然而蛇妖的发情期不该是现在。 谈起发情期,我实在没有多少经验。因天生同旁的蛇类不同,知晓自己要修行,于是每一次发情期到来,念一念清心的法诀便也过去了,故而徒活一千余岁,还不曾与同类亦或旁的妖物有过亲昵些的接触,最亲密的,也只是与青澜盘在一同睡觉。我修为较之青澜要深,未曾觉出难受,然而青澜年纪小些,若当真是发情期到来,定会煎熬。 我问他:“最近,是不是有些难受,是发情期?” 他于腰间缠得更紧些,停了半晌,方答:“不是发情期,我只是忽然明白自己为何讨厌那书生,这些日子烦躁,只是,不愿看见你同他一起。” “是为什么?” 我有些好奇。 然而世间太多无预兆,方才的大雨无预兆,现下书生推门而入的动作,更是无预兆。 书生手中的衾被枕头被丢在地上,他颤抖着指向青澜:“蛇,有蛇,蛇要吃人!” ☆、第九章 书生双眼一合,登时晕死过去,我看着他昏迷中仍未卸力,直指床榻的手指,只觉头疼。 青澜自知闯祸,只好变作人形,将书生抬至房中,目光掠过地上被褥枕头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眉头,于是动作也添粗鲁,最后将书生安置床榻的一个动作,几乎算得上掷。 将书生于床下软垂的一条腿搁上来安置妥帖,我取来一颗深红颜色的清苦丸药,令青澜倒了水,喂他喝下。书生面色仍旧苍白,想来丸药未曾见效,我看他眉目间隐约凝上乌黑死气,不由有些着慌。这人借着雷雨天来我房中,无意撞见青澜的蛇形。幽幽的一条巨大青蛇缠在人身上,难免将人会吓至魂魄出窍。 青澜低了头,不发一言,暗夜里面目轮廓分明。 将书生吓至如此地步并非他本意,且化作原形嬉闹,也是平日里时常做的,只怪书生来的不是时候。 也怪我与青澜不曾想到宅中有人借住,一时大意,酿成祸端。 无论如何,祸既闯下,便要弥补。 我看向身侧沉默的人:“青澜,你说,现下该如何?” “自己闯的祸,当由自己来担,我这便去寻他魂魄,将其聚合。”青澜的面色不比书生好看多少,想来也为这桩事发愁。 说罢,便出了房门,找寻书生游走魂魄。 我看他身影消失在大雨中,久久压在心中的一声叹息,便也脱出口。 找寻魂魄,哪里有那么简单,倘若一切寻常,又何须忧虑。 青澜注定寻不到。 仔细算来,还恩的事情拖了三世,没有一次算得上干脆利落。第一世他救了我,未来得及还恩,他便匆促死去。第二世更是掺杂了些纠缠难剪的情丝情长,以致最终不了了之。终于等到第三世,原想着彻底了结前世恩情,却因一时好奇人间好处,而使事情愈来愈难办。 不过事已至此,抱怨无用,后悔更是无用。 没有救治书生的法子,我只得眼看他魂魄散去,于是恩情未还,添上新罪。 我看着外头一闪而逝的电光,一道光亮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9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9 似要劈开天幕,直直砸在地面。雨水噼啪不停,枯坐半个时辰,雨势倒愈发大了,来势汹汹的雨珠飞溅窗内,打湿案上书卷。隔着那扇微启的窗子,庭前青翠叶子零落委地,任凭风雨吹打,这该是个凄凉景。我望向房门外,青澜转身离去的路。时光又推移了些,我不知它过去多久,青澜仍旧没有回来,他自己也明知此事不大可能,却仍旧要寻求一星半点希望。 怎么可能寻得到。 由得他去,找不到,他自会回来。 书生面上死气更浓重些,我已然不抱希望。 本想闭目休憩,耳中却听得脚步声响,原是青澜立在门前。他身上几道伤口纵横,犹自滴血,面上却是欣喜颜色。 将手中细细护着的一缕魂魄送入书生皮囊,青澜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终究找回来了,本想着此次闯祸,定会拖累兄长,还好如今一切解决。” “身上的伤哪里来的?”虽惊讶他将魂魄寻回,然而看着他身上狰狞伤痕,也顾不得询问魂魄的事情。 “方才我寻到城中,于湖畔见得从前那和尚,他手中凝着书生魂魄,我趁他不备,便抢了来。”青澜眸光暗沉,是蛇类的阴寒,“那和尚质问我是否残害书生性命,我将前因后果与他讲述一遍,他却不信,一口咬定我与兄长谋人性命,死不足惜,于是……我带着这些伤,勉强逃了回来。” 倒是教小和尚捉了把柄。 原本我还疑惑青澜何以寻来书生魂魄,如今看来,却是因为那和尚。出家人同妖魅鬼怪不同,凝聚魂魄的事情,妖做不得,他却做得。 这一回算是幸运。 我为青澜止了血,抹上药。 小和尚造出的伤痕费是寻常,省力法子是治不好的,只得用最麻烦的方法,止血,抹药,待它日渐长好。 “小和尚还说了什么?”我问。 青澜看向我,目光有些犹疑,于是我复问一遍,终于得到答案。 “他说,兄长你是专会迷惑人心的妖物,从前居心叵测隐藏身份留在他身边,如今又要来害无辜书生……他说,他是一定会除去你的。” 一次又一次说要除去我,那人倒是有些意思。 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何恨我至此。 耳边闻得一声□□,书生睁开眼睛,目中犹有惊惧神色。 我将方才之事扯了谎说与他听,说是宅中忽而闯来一条巨大青蛇,夜半于房中要将人吞吃,幸得青澜相救,才得以脱身。 书生半信半疑。 不得已,我只得将他记忆篡改,他昏睡过去,再度醒来时,已然对我的谎话深信不疑。 风波化作平静,波澜隐没湖底,日子如从前一般悠闲度过。 四季轮回,又是一岁。 三月天,早春时候,枝桠生芽,湖畔的柳尚未长成,柳叶细嫩,远远望去,似一团一团的纱雾。 我与青澜于湖畔散心,湖对岸远远游来一只乌蓬小船,小船于微雨后犹有涟漪的湖面上悠然前行,再近些,我看清船舱中对坐的一双人影。 是书生。 他与一位女子坐在一处,那女子姿容秀美,神态娴静,唇畔携一抹笑意,煞是动人。书生亦展开欢颜,双眸瞬也不瞬注视着眼前佳人,口中温声言语,我听见他赞女子才学。 青澜停顿脚步:“那个人赖着兄长不说,暗地里还同旁人相会,实在厚颜无耻。” 我回头看一眼书生温柔双眸,昨日他还用这样的目光望向我,转眼换了另一人,竟也温柔如故。 其实我一早便知道,书生家中早已对我与他的事情有过阻挠,这些阻挠皆被他一一挡了,只坚定留在我身旁,立誓要与我执手到白头。前些日子他的长姐再度提起这桩事,说是两个男子相守终究有违伦常,不如各自娶妻,趁早了断。书生自然是不同意的,拉着我于他长姐面前苦苦哀求,终究换得长姐默认,不再于明面阻挠。 兴许我该感动于他的痴心。 只是我与他不过恩情联结,而非红尘情爱,我只管还他恩情,令他如意,至于痴心情感,自不必理。 何况痴心一颗,变化无端,今日喜竹,明日喜梅。喜竹与喜梅一样是痴心,喜欢时从来真心实意,只是不长久罢了。这样说变即变的痴心,哪里及得上化作尘灰依旧在的富贵功名呢。 魂魄离去,血肉白骨长眠小小坟茔,金银入棺,冰凉墓碑镌刻功名,百年千年,不会散去。 唯独情爱纠缠,随人死生。 命散便随之散的东西,书生自然不会要,换作我,我也不会要。 终究能够牢牢握在手中的东西,更使人心安。 乌蓬小船中女子低头浅笑,耳边依稀听得书生一句“婚事”。 两家定下婚事,书生的才,配上女子的貌,该是一桩良缘。 打听过后,我知晓,他们两家原本定下娃娃亲,只是时光挪移,书生家中一步步败落下去,便也未曾提过多年前结下的亲事。多年后再度相见,只一眼,名门的闺秀便钟了情,又兼仰慕书生才华,于是不得自拔,央求父亲将婚事重提。 忘了说,书生算是城中一名才子。 应了这一门亲事,富贵与功名,便来得容易,何况女子姿容难得,书生并不吃亏。 这样的好事,只有傻子推拒。 书生虽老实,却不痴傻,情爱与前程,两相比较,孰轻孰重,自是不必多说。 “走吧。” 最后看一眼那只小船,我移开视线,不再回头。 ☆、第十章 书生自以为将一切瞒住,与女子定下婚期,仍似无事人,寻到闲暇,便来我宅中坐上半个时辰。 只是他忙于婚事,主动寻我的时候,便少了许多。 他有意要瞒,我也懒去拆穿,若他觉着这样做十分合宜,我便随他心意。从前闲暇时也曾看过许多场无趣的戏,戏台上,话本中,无不曲折难言。台下世人的故事一样曲折,我自尘世过,一场场看下来。原来每个人皆有一场戏,各自演罢各自退场,转世轮回,又是一场。 眼前书生的这一场,再老套不过,依照开头,猜得出结局。 一面是终得美满的坦荡正途,一面是兴趣驱使的曲折小路,兴许起初会于心中挣扎难断,然而待到时日渐久,兴趣渐淡,他终究会走上另一条路。 如今书生兴趣尚且留存。 吹散轻扬的茶烟,似漫不经心,我问他:“许公子之后有什么打算,你家中对你我之事,似乎不大同意。” 他看向我,目光坦诚不似说假:“长姐要我与你分开,说是顾及前程名声……我自然不愿意同你分开,我喜欢你那么久,怎么能轻易分开,至于名声与前程,小心一些,便没有问题。” 小心一些? 不过怨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0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0 不得他这样想,我与他,于外人看,本就是见不得人。 做人实在没什么意思,人生于世,便有伦理纲常来束缚,一条一条绑下来,怎喘得气来。 人间的好处,便是这样的? 书生口中美妙难以言喻的情,便是这样的? 倘若真是如此,还是做妖好一些。 收敛唇畔笑意,我道:“你家中有亲人需照料,又是唯一的男丁,传递香火的事,怎能脱身呢,我们这样走下去总不是办法,不如听你长姐所言,趁早了断,也好少些痛苦。” “什么传递香火,我不愿想,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我都不会丢下你。” 人总会变,书生不复从前老实,一句谎话似庄严誓约,目光深沉,神色专注,若非早知道他隐瞒,兴许我会信。 不过隐瞒也无妨,谎言或是真情,随他开心,到底从头至尾投注过真情的只他一个,我不吃亏。 书生走后,我与青澜依偎一处。 我将头颅枕在青澜肩上,于沉默中开口:“青澜,我发觉做人实在没什么意思,人间,也没有好处,还完恩情,我们便回山林吧。” 香炉中的香将要燃尽,香气化作细袅的纱,隐隐约约飘荡鼻端。 “做人有做人的好处,做妖有做妖的好处,山林中的妖,却想要尝一尝人间的好处,这本就不合宜。”青澜的语调难得温柔,“不过再不合宜,兄长想要,青澜也会想办法取来,那个书生的誓约不算数,我的却算,我说了会护你一辈子,便不会食言,兄长实在不必为那人伤心。” 我不过有些失望,哪里有过伤心,若当真要牵强论,那么我只得说,未曾尝到人间好处,我有些伤心。 那书生不过是个引子,我只是活了太久,想要得到一点乐趣,却未曾得到罢了。 不过不要紧,有趣的不止人间,我早晚寻得到旁的乐趣。 且这一回的目的不过还恩,贪玩总是不好。 “兄长,其实这里并非无一点乐趣,只是未曾发觉。” 青澜转过身,低下头,额心相抵。 他言:“今晚,我带你去看人间的好处。” ☆、第十一章 夜里风凉,不过蛇本冷血,并不会觉出寒意。我与青澜倚在树下看远远绽开的烟火,那是指顾间的花开花落,一瞬繁华,一瞬春尽。烟火不曾停歇,我看着眼前一朵,那是莲花的形状,花瓣一点点勾勒明晰,映亮天幕,于是遥远的寒星与冷月,仿佛也沾上些许璀璨光亮。 眼前是熟悉的街巷,漆黑前路映衬树影,似不知名鬼怪。青澜说要带我看人间好处,如今,却只是要我于无人处看看烟火? 我未开口,他未言语。 沉默一寸寸蔓延,烟火散去,我闭上眼睛,万物皆归静寂,唯有花落缓缓。 “兄长,你看前面。”不知过去多久,他于我耳畔轻声言语。 我应了,张开双眼,眼前却非方才所见,冷清街巷立着三两行人,皆白衣,背转身,寂寂的月光映下来,照不见影子。 “不过几只孤魂,你带我来看它们?”我问。 青澜未答,他弯起眸眼,我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只见前路不复漆黑,旁侧灯盏次第燃起,一扫阴冷,暖然光亮生生衬出人世的烟火气。行人渐渐多起来,道旁已有小贩叫卖,我不知这里为何多出阴间的集市,然而那里灯火繁华,既来到,不仔细看一遍也是遗憾。 我随孤魂走。 道旁行人面目如生,唇畔常含笑意。 千千万万失却影子的孤魂,他们的过往与躯壳歇在阳间。情缘已了,执念未断,也正是那一点执念,使得他们不得转生,只身徘徊。新鬼,旧鬼,一只只行过去,兴许这集市于他们是个宽慰,寻一丝熟悉的味道留作念想,却也只是念想,生死相隔,这终究不是阳间的路。 我停下来,目光凝在一面铜镜上。 那是面十足精致的铜镜,因为年岁久远镜面已然有了些许斑驳,映照出的人影亦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蒙了茫茫雾气似的看不分明,然而它镜框边繁复的雕镂纹饰却不曾失去本相,稍加点缀的圆,一环扣上一环,到最后首尾相合,一路曲曲折折,终得完满。 仿佛人的一生,自起始到结束,绕一只圆满的环,来处即是归处。 旁侧的小贩生了对狐耳,眸眼细长。他拿起那面镜子,极力夸赞,一通弯绕,我听明白,这镜子,照得出前世今生。 我执着它,呵一口气,镜面便映出我的面容,离远一些,镜面里却换作一条巨大的白蛇,蛇身光华暗转,信子鲜红。 妖是没有前世的。 看再久,不过一条躯体柔软,毒牙尖利的白蛇。 这是个有趣的物件,于我却无用。只是我留它在手中,不想再放下。 青澜看出我心思,于是同小贩买下那面铜镜,行走间凑过头来,镜中便映进一只青翠的蛇脑袋,青白二蛇头颅相抵,是个诡异阴寒的景。 将铜镜收好,我道:“这里虽有趣,却是妖魅孤魂的自在地,并不算是人间啊。” “我只是带你来看人间好处,却未曾说过好处在人间,前面那个铺子,专讲一些有趣故事,我们进去听听,便会知晓好处。” 青澜不知想起什么,唇角携上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噗我又写了废话章节,不出意外青澜下章表白(~ ̄▽ ̄)~ ☆、第十二章 青澜将我带至一个小小的茶馆。 未进入,便听得筝的响声,白玉珠帘之后,坐着个清秀少女,素手拨弦催妙音,她抬眼,指间动作缓下来,调子柔婉,渐弹渐轻。旁侧静坐的红衣女子便于这随意拨来的柔和小调中嫣然一笑:“今日小女子来讲四段故事,这第一段,该是十年前的旧事……” 合着筝声听故事,倒是有几分新鲜,我听着旁人的爱恨纠葛,难得触动一点心绪。馆中歇着许多孤魂,大多魂魄成双,对坐相望,剩下的魂魄形单影只,隐隐带出愁容,该是一副伤心鬼的模样。 原来沾上情爱,鬼也伤心。 我饮下涩苦的茶,听着渐渐哀柔的调子。红衣女子的故事说了一段又一段,自开头听至末尾,原来每一段皆是讲述一对痴情爱侣。痴心阻隔,殊途难伴,生不同时,死却同穴,生时不得偕老,死后反倒携手。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一段又一段的殉情故事。投水,服毒,千万种死法,偏偏描绘凄美,湖水下纠缠的发丝,服毒后交握的手指,丝毫不提湖水浸泡后浮肿的躯体,服毒死去后七窍流血的面容。 如此倒也寻常,这虽是真正发生的殉情故事,然而由旁人讲出来,终究要稍作润色,于是故事不仅只是过往之事,而是供人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1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1 嗟叹感慨的一段传奇。 传奇自然不容瑕疵。 将四段故事讲述,筝声停歇,静默中,红衣女子却望向我与青澜:“惯例里的四段故事讲完,小女子仍有一段故事需讲。”她弯起眸眼,目光似有深意,“一位朋友央我将这段故事讲出来,这个故事时候久些,几百年前便开始,如今仍未结束。这个故事,自救命恩情而起……” 我不大专注地听着故事,女子声调轻柔,故事便也沾上柔和情思。这一段讲述较之先前要平淡许多,救与被救,欠恩与还恩,恩情作联结,即便早先不曾相识,却也日渐亲如兄弟。 原来这是一场断袖情。 我有些瞌睡,便撑起头颅,强自打起精神,听故事却睡着,着实不够尊重。 耳中听得女子言:“他一直暗自思慕兄长,奈何并不懂得情爱纠缠,是以不明白那些情绪自何处来,之后见那书生于兄长相处,更是渐起嫉妒之心,情绪积攒久了,也就明白它们来自何处。他厌恶书生,碍于兄长,不敢私下动作。如今书生另寻女子成婚,兄长心中难过,他想要好好宽慰,再将心中思慕尽数倾吐,于是趁着阴间集市,来到一家茶馆……” 她不再讲下去。 孤魂们兴许觉出这最后一段故事无趣,一早便散了,茶馆中只余我与青澜,再抬眼,原来珠帘之后那两位女子,亦悄悄离开了。 眼前是真正的空荡寂静。 兄长,书生,阴间集市,茶馆? 思慕? 于情爱一事我虽有些迟钝,却也明白何为思慕,那样长那样久的思慕,青澜究竟是如何想。 不去看他双眼,我看着桌上茶盏,这样的静默持续很久,我看见茶汤中映着灯影摇晃。摇曳着,不分明,一圈一圈细小的波纹打碎灯影,随外界变化,像是一颗生动的心。 灯影映出粼粼的光,不曾停歇,再细看,原来是我的手指在颤抖。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想要快些离开,胸腔中一颗心兀自跳动,咚咚,咚咚,它从未如此急促。 定然是生了怪病。 饮下一口茶,我听得青澜好心提醒:“兄长,茶早已凉了。” “不碍事。” 我听见自己这样讲,凉透的茶汤,带些奇异的清苦。不知过去多久,我终于对上他的目光:“今晚我过得很开心,趁着集市未散,我们回去吧。” 起身要走,却被青澜唤住:“兄长忘记拿那面前世镜,我送你的前世镜。” 我回神,接过他递来的铜镜,将其收好。 出了茶馆,却见集市也渐渐散了,街上只得三两鬼影,灯盏如来时一般次第熄灭,直至尽头处一点光亮也融进漆黑,冷寂的月光映下来,纱雾似的一层,勉强照见前路。 我沉默着走在路上,不时与孤魂擦肩。 “兄长,有时候想不明白的事情,其实只是隔着一层纱,掀开来,便可察觉真相,而许多不可阻止的小差错,也非是生了毛病……”他望住我,眸光凝在我面上,难得柔和,“觉得万事皆混乱的时候,其实并非外物作乱,外物从来乱不了心,是你的心乱。” 是我心乱? 我不言语,只是脚步快了些,这条街巷将到尽头,我未停歇,将他远远落在身后。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春时东风轻暖,拂过湖面与青柳,宅中依旧是初买下的模样。 我看一眼宅中景物,它没有变化,只是余下的那四只孤魂于半月前离开宅子,放下怨念,各自投胎了。于他们言这是个好结果,桎梏仇恨统统挣脱,跃下轮回台,今生判来生,清楚分明。能得解脱是件好事,只是夜半难眠的时候,听不见他们声响,尚且不大习惯。 收敛心思,我看向眼前平静无波的湖,夏时的荷早已不再,连同莲叶都不曾有,四季更迭,一池菡萏便也随四季变化,自将开未开,亭亭舒展,至残荷听雨,半塘秋色。 一切都在变。 未曾变过的,大约只是这座旧宅。 说起变与不变,这让我想起书生的巧语。如今这个人就坐在我身边,他的目光一如往常温柔,然而我知道他这温柔神色从来随意展露,与我如此,与旁人亦是如此。誓约信口便来,坚定说着如若违背,便散去所有孤独终老,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他并不怎么相信天上神明。 他的话语虽可笑,然而这人终究是我恩人,我需绷住笑意,同他作出好声色。 将至午间,湖畔置了桌凳,久久坐在这处,腹中已然觉出饥饿,我本想出去买些饭食,却被书生拦住。 他捉住我小臂,那目光似乎叫做期盼:“其实不必去外头,算起来我们相处这样久,我却未曾吃过你亲手做出的饭菜……” 原来他想要我下厨。 可惜我懒得很,修成人身后,便是不进食,也不会有何难受,哪一日嘴馋了,便买一些可口吃食过过嘴瘾,何况青澜学过这些,我只需享受安闲。 本想拒绝,奈何书生执意要尝一尝我的手艺,弯弯绕绕不得推脱。本着还恩的态度,我只得进了平日不愿踏足的后厨,执了菜刀,切一颗萝卜。其实若要省力,大可以施一道法术,幻化出美味吃食,然而算起来我未曾接触过这些,有时也会好奇,如今试一试,只当玩乐。 切与剁尚且能够进行,然而到了翻炒调味这一项,我实在不能做好。 浓烟几乎要将眼泪熏出,鼻间已然嗅见焦糊味道,掩住口鼻轻咳一声,再抬眼,却见青澜于门外呆呆立着。 几乎是冲过来,他一把夺过锅铲,将焦黑的失败品盛入盘中,无奈问道:“又是那个书生支使你做的?” 我点头,顺道抹一抹额间细汗。 青澜冰凉的手指抚上来,轻柔拭去面上污迹,他笑出声:“这脸上沾了灰,愈擦愈脏,是不是方才添柴时沾上的。”不待我回答,他看一眼那盘焦黑的饭食,笑意更深了些,“这一盘已然不能吃了,现下我再做一道,兄长端与那书生,就说是你做的。” 我止住他动作,径自端了那盘焦黑物,于他疑惑目光中,答:“他只说了让我下厨,却未曾要求过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至于他会不会失望,这从来与我无关。” 正待转身,青澜唤住我:“兄长,那晚我们一起去听故事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可还记得,若记得,你该给我个回应。” 我顿住脚步,心跳再次乱起来,我想起来那晚他说的思慕,耳朵不由有些发热。与那一晚相隔已有许多天,我刻意不去提,待青澜也同从前一般,只当不去想,那桩事便不曾存在,可惜那是真切存在过的,即便我忘,青澜也不会忘。 他等我回应。 其实我并不在意他与我为兄弟,若是喜欢了,即便存在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2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2 真的血缘联系,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有些乱,我不知道要如何答他。 他足够专注,足够体贴,他与书生,是不一样的。 我要如何答? 手中的饭食渐渐凉了,我背转身已然很久,寻回从容模样,我回头:“等书生走了,我便告诉你。” 其实不过逃避,我不明白,为何沾上这件事,我变得这样奇怪。 从前,我不会为旁人心思烦恼,书生的剖白不曾令我心动半分,如今青澜来问,我却头脑空空,只是想逃。 想逃便逃吧,至少现下,我可想一想书生走后,我将作出的回应。 迈开步子,我一路行至湖畔书生所在,不曾回头。 将那盘凉透的焦黑物于手中热上一热,我搁下它,搁在书生面前,于他复杂目光里,柔柔笑着递上一双木箸:“我费了好些功夫做好的,你尝一尝。” “你……不曾下过厨?”他接过木箸,夹起一块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菜,眉心有些抽搐。 我将他神色看在眼里,他想要我为他亲手做菜,却又不想吃下这盘饭食,想要便给他,不想要便拿走,他想得美好,可是世事哪能尽如他愿。 “你说了想吃,即便不曾做过,我也想要你如愿。”温柔情态,我也是会的。 他踌躇着,一箸饭食搁在嘴边,终究迟疑着送入口中,我坐下,闲闲撑着头颅,笑看他皱起脸,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的模样。 书生放下木箸,不再动作。 这时青澜走过来,见了那盘焦黑物,目光于书生身上转一回,便又收敛,他坐下来,话语似故意说与书生听:“这是兄长做的?唔,想来火候没有掌控好,不过兄长向来是不做这些事的,如今做了,想来是为了许公子。”他停顿,似思索,片刻方道,“说起来,许公子怎么不吃,是嫌我兄长手艺生疏?” 书生红了面颊,应是窘迫。 似未觉察,青澜继续道:“兄长头次下厨,我得尝一尝。” 说罢,夹了一箸送入口中,不曾皱眉,便咽了下去。 一箸接着一箸,动作未停,片刻间,他竟将盘中物吃尽,末了,评道:“味道是咸了一些,却也是能入口的,许公子,你想要尝一尝我兄长亲手做的饭食,然而他真正做好了,你却不吃,青澜想要问一问,这是什么意思。” 青澜言语向来无遮拦,对于书生,更是掺了恶意,是以他二人向来是不说话的,即便说话,也不过互相讥讽,如今一番话,直将书生推至窘迫境地,憋红了脸,却寻不出反驳言语。 书生低下头,郁郁地告辞。 他离开后,青澜定定注视着我,我知他在等我一个答案。 我看着那瓷盘的花纹,隔了很久,方开口:“我知道你的心思,既然你我相伴多年,且你性情专注……” 话未讲完,却见青澜变了脸色,他苍白着面容,弯了腰,捂住腹部。 莫不是那盘菜的缘故? 他未等到我之后的话,便径自冲向远处茅房。 因着那盘饭食,整整一日,他不是在茅房,便是在跑向茅房的路上,于是暂时无缘听见我之后的话语。 我看着那空空的瓷盘,有些感慨。 我的厨艺,当真有这么要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画风诡异(/▽╲)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时机不大对,那最后的一句话,便也来不及讲出。 这几日青澜皆捂着肚腹受煎熬,我见他瘦了一圈儿,也有些心虚。不知是否我厨艺太过要命,便是喂他丸药,也不见好。这样于茅房间奔走的日子持续三天,青澜终究缓过劲来,他恢复了气力,却仍旧倚在我肩头,轻声言语:“兄长,可否为我煮一碗清粥。” 相伴这样长久,青澜鲜少提过要求,如今只是想要一碗粥,我没理由推拒。 只是我这一双手煮出来的粥,当真能喝? 他见我不答,也沉默下去,似想起我那要命的厨艺,面色煞白,半晌方笑道:“罢了,煮粥还是我来。”他坐起身,“这几日于宅中窝着委实难受,说来奇怪,那书生自你支使你下厨后,这三日便不曾过来了。” “兴许他在准备婚事吧。” 我想起书生那桩美满婚事,如是推测。 来来回回折腾了这样久,却仍旧未将因果断干净,还恩一事当真是麻烦。 算起来,书生移情,倒是一件好事,现下他情思已淡,我只需等,等他对我再无眷恋心思,便可离开。 毕竟他当初的愿望,只是与我相守,若如今他要反悔,那么反悔便是他现下的愿望,如他所愿便是。我记得当初询问他,他答,第一项是相守白头,第二项才是富贵利禄,那么待他反悔,予他富贵便好。 我于心中将事情整理分明,出着神,却听青澜道:“兄长,那日你给我的回应,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我未听见。”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那日好容易酝酿好的情绪一时难以积攒,我看着他漆黑朗目,难挤出一句话,面上发起烧来,先是耳根,一点一点,那窘迫的燥热蔓延至面颊,仿佛饮下燥喉烈酒。 “我分不清,于我,你更似兄弟还是恋人,我从前只是日夜修炼,不曾想过这些事情,那日你说思慕,倒是令我很意外。” 语调平静,心却乱。 青澜望住我,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正待继续说下去,却被他揽住,冰凉柔软的唇紧紧贴合,渐渐吻得深入,揽在腰间的双臂愈收愈紧,我亦勾住他脖颈,使得彼此相贴更紧密。 湿软的舌探进口中,彼此纠缠不休。待到东风轻柔拂过,我方觉察,我与他赤着足坐在池畔,这是在院中亲近。宅门半开着,若行人过往,稍一驻足,便可窥见院内情态。 他停下来,笑意留在眼角眉梢:“分不清也无妨,这世上哪一件事能够清楚分明呢,真正明白自己心思的人,又有几个,许多事情没有结果的,多想无益……兄长,初寻书生的时候,你曾说,很向往人间好处,其实无论怎样的好处,追根究底都脱不了快活二字,想要快活,有些时候,便需糊涂。” “糊涂?”我问。 “是,糊涂,不想其他,只依凭本心。”青澜凑上来,细碎的亲吻自面颊移至脖颈,话语便模糊地飘至耳畔,茸茸的吐息,似柔软羽毛拂过,“兄弟如何,恋人又如何,我们现下亲近,不是很快活?兄长觉得很欢喜吧,既然欢喜,何必推拒。” 我确然很喜欢与他亲近,这样的亲吻,我不厌恶。 青澜将我衣襟敞开,一只手抚上来,彼此皆是冰凉。 四目相对,他再度吻上来,这一回倒是很温存,只是一下下啄吻,轻且慢,让我觉出难言的痒。 那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3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3 细细的麻痒直漫至心里,我本想寻机咬他,尝一尝血液的味道,未动作,他便离开,手掌也移开,隔着衣料一路滑下来,痕迹蜿蜒。 食指一路游至小腿,他扣住我脚踝,抬起来,低下头,将脸颊贴住赤足,缓慢摩挲。 “你将自己交给我,我将自己交给你,好不好……” 言语似叹息,冰凉的厮磨间,他抬眼,上挑眼尾带些蛊惑。 青澜的样貌与我算是两个极端,他轮廓分明,眉目锋利,虽是俊朗公子的貌,神态间总也带着侵略气息,如今柔和了神色,倒是很经看。 我未推拒。 肌肤相触从来美好。 兄长如何,爱侣如何,没有人比我俩更了解彼此,我想与他一起。 随了心,方可快活。 他的唇舌绕上来,曲折蜿蜒,一如蛇类爬行,湿濡着,留一道断续的水色痕迹。 我揽住他脊背,任他跨坐腰间,一寸一寸将我容纳。 从未有过的快意侵蚀身心,情潮翻涌,身躯便也纠缠一处,彼此交托,四肢百骸皆涌出难耐的痒,只能深一些,再深一些…… 片刻止歇,我仿佛瞥见门外有衣角掠过,想来只是过路行人。 觉察我分神,青澜咬在我肩侧,刺痛中带一点奇异酥麻,于是我再无心思留意门外,安抚似的吻在青澜额心,续起动作,再度陷入绯色迷梦。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这一场欢爱持续很久,兴许是应了蛇性本淫的说法,一旦交缠起来,怎样索求皆不够。时候久了,意识迷乱,我不记得是第几回,视线渐渐明晰,身下触感柔软凉滑,原来我与他不知不觉皆化作原身,尾端紧密缠着,彼此的鳞片便也随动作一次次厮磨,相贴。 缠绕不曾止歇,直至再一次尝到销魂滋味,方各自卸力,抽离开来。 再度化作人形,我平复了喘息,青澜亦化作□□青年模样,半躺着,目光有些空,仿佛仍未回神。 原来做这桩事,如此耗费气力。 于眼前空地化出一汪热气氤氲的泉,我以足尖试一试温度,浸泡下去。温热水流包裹身躯,它们没有方向,只于四周辗转徘徊不休,一圈,再一圈。氤氲水雾自泉中蒸腾而起,茫茫一片白,愈向上愈轻缓,我浸泡于雾气最浓重的所在,鼻翼蒸出细汗。 青澜将下颚搁在我肩上,身躯似挨非挨,一只手落在我另一侧肩膀,是暖的。 仿佛人的温度。 “现下无事,兄长不妨施术,看一看书生此时所为。”青澜顿一顿,方道,“隔了三日未见,不知他在做些什么。” 是许久不曾窥看书生近况了,这三日那人不曾过来,我便也不曾理会,只随他去留,如今想来,这做法有些不可取。凡人血肉脆弱,只一把冷寒刀刃便可使其身首分离,命丧黄泉,何况世间事无预兆,比刀刃更锋利的事物千千万,随便哪一样,都会要人性命。 我需得护他平安。 还恩还到半途,恩人却因旁的事情无故丧命,这实在划不来。 我想起从前他立下的誓言,一句一句,脱不了若违誓,天打雷劈不得轮回的凶狠言语。我有些忧心这口说的惨烈后果真正发生,毕竟天上神明不是摆设,虽各自做着各自事,不大理会凡人誓言愿望,然而总也有无聊时随意看一眼人间誓约的闲暇,若逢着背誓男女,难保不会依约降下几道惊雷。 因违誓而遭受雷电劈打,应当是个笑料。 止住莫名笑意,我凝注心神,化出一面水镜,镜中波纹缓缓,勉强辨出景物轮廓。 那是书生的宅院,偌大的一间,依稀看得出从前鼎盛时的模样。粼粼的水光中现出书生温和侧脸,他与长姐对面坐着,眸中带着三分笑意。 “婚事要定下来了,长姐,我便要为人夫了。” “难得这些日子你与那人断了,赵家小姐性情温和,你要好好待她,且勿,再与那男子往来。” 书生仍旧笑着,仿佛讲一段已然过去的旧事:“这件事长姐自可放心,从前我与他一起,不过是不懂事,贪恋皮相,兼之贪玩好奇罢了,如今见了赵家小姐,我方明白,她才是我想要的,从前,是我荒唐。” 将水镜收起,我如同释下重负,呼出一口气。 青澜担忧地望向我。 “兄长,你不要难过,那书生可恶,你别想这些……” 笨拙的宽慰。 为何他总认为我会难过。 如今书生真正表明态度,我欢喜尚且来不及,何必要难过。 我自泉中站起身,迈上来,系上衣带,回眼笑道:“他既然有了真正想要的东西,我随他心意便是,该断的,今日断干净。”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我独自去了书生宅邸,此时他长姐已然离去,宅中只他一个,该是坦诚一切的好时机。 门扉缓慢启开的时候,我看见他讶异的眼。 将开未开,他停顿动作,一抹笑僵在唇角:“你怎么得了空闲过来?” 我将他神态看在眼里,这个人以为门外站着的该是谁。 未动声色,我道:“三日未见,我有些想念你,听旁人说,你与赵家小姐定下婚事,我不大相信,故来问问。” 他的手指紧紧捏住衣袖,指节都泛白:“这是,听谁说的……你不要相信他们流言。” “说是流言,那便是真假参半,总有真的,供人捕风捉影,何况这是全城皆知的流言,若无依凭,会传得这样厉害?”我见他面目霎时苍白,无措低下头去,这是个好现象,至少于我面前,这人不曾将谎话说得生动圆满。 他未曾抬头,眸光隐在半启门扉的阴影里,显得黯淡沉郁。终究抬眼,勉强现出一个笑意,他迎我进去:“总在外头说话像什么样子,进去说吧……” 他引我入房中。 坐下后,我望向他,笑意浅一些,现出梨涡:“你与那赵家小姐的婚事,是真的?” 书生不答,窗间漏来光亮,映他黑白分明的眼。我支起头颅,姿态闲散,笑亦闲散,看着他飘忽眸光,心中竟兴起一阵难言快意,我只待他将事实应下。 沉默也算回应。 无言以对,便得沉默,不言不语,不笑不哭,只低下头颅,面目隐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便是消极的胜。 我当他默认。 将诀别句酝酿,待他终于望住我,我持了柔和神色,道:“既然是真的,我们便断了吧,你前途光明,我不能阻拦你。” 书生温和的眉目凝了难以言说的情绪,水雾一点点蓄积,他睁大了眼睛,终究忍下去,眼眶是浅淡的绯红,眼尾处尤甚。他微微抬头,很久,那摇曳的水光,便也渐渐黯淡。 “我不明白,为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4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4 何你能笑着问我婚事,能笑着说一句,断了吧。”他将眉心皱出深深褶痕,目光如同上一世紧握纸伞,将离别,“辜负你欺瞒你确然是我做错,可你答应要与我相守一世,你说过的,无论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你都不会先我一步离去,你答应我的时候,我很高兴,忘不了……如今,你却要走吗。” 他的手指拽住我衣袖,紧密的,那双眼睛已是牢牢望住,唯恐我脱逃。我低头,静默看着,他似用尽了气力,指节青白,断续言语:“你是不是生气我娶旁人,你别生气,别走……” 别走? 我将衣角自他指间抽离,问道:“我不走,你便会退去婚事,我不走,你便会一心一意?” 他怔住,又是无言以对的沉默。 我从不指望他一心一意,毕竟我从未在他身上放置心思,如今一道道问下来,不过指望他想明白,彻底放下最后一点眷恋。 良久,他道:“我放不下你,也放不下她,起初我答应婚事不过因她家中显贵,可是相处久了,我发觉她确然很好,她是真正的温柔良善,有些像你,又不大像你……”他想一想,续道,“已然定下的婚事,推脱不得,我没有办法,何况你说过的,与我相守一世。” 搬出这一句誓约,他似乎以为这口头的约定很有效用。 相守一世,这样的话,他说过,我也学着他模样复述,如今倒被他搬来威胁。 不过他立过那样多的誓,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哪一样都比我更恳切,违誓也比我更果决,我未开口,他却借此做文章? “哦,相守一世。”我敛住笑意,“那你从前立下的一心一意呢,我记起了,那一条誓约,你是在月下立的。” 誓约本就是情浓时哄人的话,当不得真,于月下立誓,更是添一层虚妄,冷月圆缺不定,变化无端,情真时似满月,离分时似弦月,一层乌云遮罩,便是圆缺。 飘忽的誓约遇上飘忽的月,违誓也是寻常。 书生颤抖起来:“你何必讥讽我……” 我不过忽然想起那誓约于月下立,几时要讥讽他? 那一阵颤抖止歇,他低下头,眉目似蒙上一片雾蒙蒙的灰暗:“如今你不带半分留恋便要离开,不会难过?” 我为何要难过? 未曾将这句话问出口,他呢喃:“也是,不难过也是寻常,毕竟你与那青澜已经……”说到此处,他顿住,唇角掀出嘲讽弧度,“兄弟不像兄弟,若非我看见,也不会相信你们竟做出那等事。” 原来那路过的行人是他。 “你既看到了,我便真正挑明,我与青澜,并非真正的兄弟,如今你我各自添了新的缘分,情谊已淡,不如各自了断。” 我站起身,便要离开。 他复拉住我衣袖,一双眼藏尽不甘:“你欠我一个说法。” “我是欠你。”我自袖中取出青澜赠予的前世镜,搁在他面前,“我欠你恩情,也只是恩情。” 小巧铜镜中幻出柔和光彩,镜框处一圈又一圈首尾相接的圆,亦缓缓转动起来。 镜中映出他第一世的脸,面目白净,模样斯文,同这一世相似的一张皮囊。 第一世,他撑着伞,救下气息奄奄的我,待到我养好伤,寻到的却是一座小小坟茔,我收好他留下的伞,待来世还恩。 第二世,我得知他所在,便化作同他一般大小的少年,做他同窗,渐渐熟识,便为好友。我偶然听他于睡梦中念叨美人,状元,于是便好心捏一个傀儡人偶,送至他身边,并助他考得功名,本以为一切顺遂,谁知最后,他却一字一句质问我是否有心。 然后是这一世,香火缭绕的寺庙中,我算计了相逢时刻,等他前来…… 一幕一幕,光影映在镜中,讲出三段故事。 书生仔细看着,看着,最终,竟落下泪来,那温热的水滴落在镜上,缓慢滑出一道水痕。 “我不相信……”他神色恍惚,只是兀自摇头,“这怎可能,你接近我,怎么可能只是为还恩……” 我将前世镜收起,给他一个事实:“这皆是真,我接近你,只是为还恩,如今你已不需我陪伴,我便可离开。”取出两颗莹润的珠子,我递与他,“以情还恩不完满,我便从旁的事物补偿你,这两颗珠子你收好,绿的这颗,可益寿延年,白的这颗,可佑你富贵安康,若有了麻烦事,也可对珠子呼唤,我会过来帮你。” 他怔怔的,终究接了。 我正待离去,未抬脚,再一次被他唤住。 他面上残余泪痕,偏偏扯出笑颜,弯起唇角,似笑又非笑:“既然你我再无联系,走之前,可否最后同我喝一杯酒?”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虐到书生有点兴奋,然而可怕的是,明天就要报道了,要开学了(>﹏<) 更新速度可能会缓慢,但是不会坑哒,我的底线是绝不留坑!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最后一次对酌,我无理由推拒。 书生取来一壶酒,瓷白的一只壶,壶身绘了寥寥几枝寒梅,雪白似与壶身混杂一处,再难分开,唯独花蕊处一点鹅黄,映衬分明。 他为我斟酒,酒液徐徐倾倒而出,却不是澄澈颜色。我接过酒杯,凑近了,嗅一口,这酒气息倒是清冽,只是总有些奇怪感觉萦绕心中。 见我许久不曾喝下,书生苦笑:“酒是好酒,颜色虽不通透,却也是能够喝的。” 再细细嗅一下,未曾觉出更多可疑,且书生已然大方喝下,再磨蹭下去也是不好,我终究将酒液一饮而尽,清冽的酒香长久地留存于口中,有些辣意,却也酣畅。 “再喝一杯吧。”书生劝。 我酒量算不得浅,便答应了,任由书生将杯中酒液续满,同他一道喝下。 两杯,三杯,待到一壶酒见底,书生面上已然泛出醉后的酡红。他一手支撑起头颅,痴痴笑着,一手将瓷白酒杯置于食指之上,遮罩住,闲闲转动。我看着那酒杯摇晃着于指间打转,一圈,两圈,不停歇。我的眼凝滞在上头,不曾移,那无尽头的转动仿佛更快了,瓷白酒杯绕作一只圆满的环,光与影于环上流动,一时夺目。 流转的光亮隐隐模糊起来,我揉一揉眼睛,头也昏沉。 火焰炙烤一般的疼痛将我包裹,我捂住心口,尝试将体内兀自流窜的妖力平息,然而不知为何,默念三遍法诀依旧不得安宁,炙热苦痛延至肺腑,煎熬中一切皆不由己,再回神,身躯已然滑至地面。 一次一次翻滚不休,原来我化作原形。 书生走至我身前,蹲下身,以指拂过冰冷鳞片,惧怖与热切交织一处:“那和尚说,你是蛇妖,要谋害我性命,我不曾相信,于是他赠我雄黄酒,杀百毒,辟百邪的雄黄酒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5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5 。这本该是端午时候用,如今倒提前了,其实你让我看前世时,我已明白你并非凡人,你是条蛇,同那青澜一般,是条蛇。” “现下我什么都记起了,那晚于你宅中暂住,雷雨中看到的那条青蛇,是青澜吧,事后你抹去我记忆,自以为妥帖,便当作从未发生。”他揉一揉我颈项处,笑,“现下你很难过吧,你们蛇怕极了雄黄,幸而那和尚施了法,掩去它气味。唉,你莫怪我心狠,我原本不愿诓你喝下的,可是你却告诉我,你我一切不过恩情联结,我气极了,于是寻来这酒,哄你喝下。” 我摇晃身躯,将他手掌逼离,张开口,却只是嘶嘶的气音。 书生并未生气,笑容一如从前和善,只是那双眼睛蕴藏太多复杂心绪,使我心惊。 他俯下身,抱拥我凉滑身躯:“莫怕,我不伤你,我要将你留在我身边,永远留着。” 他执一道符纸,临近我额心。 一寸,两寸,将近了。 我闭上眼,等待修为散尽的一刻。 耳边是书生的阵阵低笑,他仿佛很欢喜,只因要灭去我千年修为,只因要将我囚在身边? 了不得一死,我不愿他如意。 正待拼死将内丹毁去,耳畔却听书生一声低呼,再度睁开眼睛,我看见一僧人立在门前,手执禅杖,面目清俊,正是小和尚了,他无半分动容,只淡淡看着书生,道:“捉到蛇妖,理应交由我诛灭,你缘何起了暗留的心思。” 书生被击中手掌,符纸轻飘飘落于地上,他看向小和尚,面上犹有不甘:“起初寻到我的是你,你说要助我降妖,如今他在我手上,已然没有反抗本事,你何必再执意灭去。” 体内灼烧感好了些许,我复化作人形,只是通身无力,软软枕在书生臂上。 微风将僧人一身袈裟微扬起,他张开手掌,收回那道符纸:“即是妖,便为邪,邪物应灭。” 原来是他暗中赠书生雄黄与符纸。 这样久,他为何牢牢盯住我,一心欲将我诛灭。 明着不成,便伙同凡人想出阴损招数,这样的小和尚,哪里还有半分慈悲坦荡,一颗心,也因太执着正邪,而生出了魔吧。 偏偏他不知晓,自以为坦荡。 僧人将我自书生臂间夺来,一步一步,向外行去。 路途渐渐远了,我看见眼前一座浮屠,九层,难得高大。 “你带我去哪里?” 他停下脚步,看向紧闭的塔门。 似过了很久,他答:“去你该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百度了下发现雄黄酒对蛇有驱逐作用,但是伤害不大,但是为了剧情,就这样写吧(~ ̄▽ ̄)~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眼前的塔高高耸立,塔尖直指云霄,那样高的一座降妖塔,他是要将我压至第几层? “你为何一心要将我诛灭,莫再说黑白正邪,我想听些不一样的。” 僧人没有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予,他只是望向前方:“既如此,那我无话可说。” 天边云卷云舒,皑白似山巅雪,只是添些悠然平缓,仿佛僧人此时语调。他的声音向来清朗,无论何时,总是无甚波澜。从前与他相处的三五年,这人并非如此不近人情,多年未见,他转世,竟成为这般模样。 我记得从前,他虽极少开口,极少展颜,到底也会予人关怀。最初跟随他四处除妖时,因莽撞被一尾剧毒小蛇咬了。一声痛呼,便引得他立时停下动作,蹲下身来将我衣裤卷起,细心为我涂上药膏,喂下药丸,末了,竟将我背在背上,缓慢前行。 他的背算不上多宽厚,然而趴在上头,却很暖,那暖意一路延至心上。我勾住他颈项,将脸颊挨贴,耳畔听得他平稳吐息,于是一切都奇异地舒缓踏实起来,仿佛腿上疼痛也不足道。 他问我,为何身上冰凉,是因蛇毒未清? 我是蛇,血是冷的,自然通体冰凉,即便被毒蛇误咬中,亦不会有何苦痛。 身上皆是毒,于是不怕毒。 但我不愿告诉他。 隐隐的,我明白,若告诉他,一切俱会变样。 其实我并非一定要待在他身侧,我只是喜欢人的暖意,喜欢被关怀挂念,然而到如今,我终究看清,人本没有什么好处。他们的情感浓烈细腻,却也易变,小和尚如此,书生亦是如此,温暖的不过血肉,而非心。 反倒冷血同类,心更暖些。 不知青澜久久候我不止,会否来寻。以他的脾性,应会寻来,只是修为悬殊,他终究无从救我。 只怨我放松心思,中书生陷阱。 僧人将塔门启开,便要将我关入塔中。 “你说要诛灭我,到如今,为何只是将我关在塔中?” 他握着禅杖的手指紧了些,现出青白骨节:“我要如何,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我凑近了,应着蛇类本能攀在他背上,一如多年之前,彼此并无正邪阻隔。我开口,气息撩在他耳畔:“这答案倒是任性,小和尚,你果真同从前不一样了。” 他未曾将我甩开,只是别过头,看向别处,停顿很久,语调微起波澜:“莫再提从前。” 看不见他神情,然而他这样的语气,是头一遭。 仿佛一只被人逼至角落的兽,掀开所有弱处与伤疤,一切毫无保留,被看穿了,于是只得伸出锋利指爪,一步步退至逼仄角落,虚张出声势。 我放开他,绕至他面前,笑出声来:“我晓得了,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总处处与我作对,几百年仍旧不放过。其实我做过什么事呢,自始至终,我未曾害过人,即便只是为除妖,你也不该一心将我惦记……我参不透,不过不要紧,现下我明白了,这一切与正邪无关,是你……”笑意收敛,我指向他,“你因我,生出了心魔,你想要虔诚,便只得将心魔源头除去。”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僧人怔怔望住我,面上淡漠早已不复,他兀自后退半步,否认道:“你休得胡言,我心坦荡,怎容魔物栖息。” “起初那并非魔物,它只是个难解的结……” 一件一件,我为他将心事梳理。 兴许初见时,他不该入那林子,一切阴错阳差,自相遇到相知,开端便是不应该。救下一个人,保护一个人,他将一切做得妥帖仔细。每一回同他一起除妖,总被他护在身后分神守着,我看习惯他眉眼间温柔,于是便忘记他待旁人,旁的妖物,是怎样淡漠无情。其实我于他从来是累赘,我生性惰懒,伴在身侧不过添张嘴吃饭,浪费银钱,我总以为是他良善,怜我孤苦无依故而收留,直到今日,我方明白,这一切只源自他不该生出的情。 天下间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6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6 孤苦人这样多,却唯独留我一个,天下间凶恶妖这样多,却唯独缠我一个。 不过因他破了戒。 菩提心染上尘,自然要擦拭净的。 他的命里大约只有修行除妖,于是在这件事上格外迟钝,懵懵懂懂三五年相伴,若非那晚我无意问他书中所记,兴许那样的日子仍会持续很久。 可惜小和尚骨里留存偏执,一旦将事情戳破,只落得如此后果。 我不知那一晚他如何想,却也隐约猜出来,那与我相关。如今后知后觉,原来结早已缠下,且随时光推移愈缠愈紧,起初尚且解得开,耽搁时候多了,便化作一绕又一绕的死结。小和尚向来虔诚,只以为万事万物非对即错,非正即邪,心不再如明镜似琉璃,苦痛之下,难免钻入死胡同。 于是死结再难解开,随他渐深的执念化作心魔。 他要定下是非黑白。 他的虔诚怎会错,他的佛心怎会乱,错的是妖物,妖物乱心。 除去我,心中便得安宁自在。 将一切猜测讲与僧人听,换得他断续否认。 我将笑意维持:“你一心要修得正果,你以为你所坚持是正,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坚持,兴许是错。” “我怎会错!” 他慌乱地,施了术法,我被忽起的狂风卷至塔门,重重撞上去。腥甜血液一滴一滴自额上流下,我扶着冰冷石壁站起来,笑也渐渐不携温度:“心不正,修什么正果,口口声声慈悲大义,其实哪有大义,你不过用正邪善恶的幌子,掩盖住私心。” 他面上苦痛只让我觉出快活,抹去额前血珠,我道:“杀多少妖,你也修不成佛陀身。” 僧人睁大一双眼,眸中隐隐带些可怖的红:“任凭你如何说,今日,我必要将你永镇塔下!” “那你便来镇。”我走近一步。 他的手指颤抖起来,手中禅杖,便也发出锡锡响声,一阵,再一阵,似乱耳魔音。 小和尚落得如此境地确实可怜可叹,我有些怜悯他,却不会因这怜悯而手软半分。 如今我妖力被封,日后,若出得塔外,我必会杀他。 什么因果报应,我不愿再管,尝恶果便尝恶果,我只想将纠葛理个痛快。僧人将黑白定下,于是除妖除得理得心安,如今尚且留我性命镇在塔下,来日我若不杀他,他必会杀我。 我的命怎可交由他手。 锡锡的响声更剧烈些,僧人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然平静如深潭。 他念一段咒,身后那扇沉重的门已然启开,仿佛身前有无形事物推搡,身躯皆不受控制,转眼间,便入了空寂的塔。 石门渐渐合上,眼前漆黑,唯余塔外僧人静默站立。 “我会杀你。” 我望住那一道挺拔身影,一遍又一遍,印在心里。 我会杀你,你千万,要好好等着啊。 作者有话要说:  和尚的存在感……我发现自己不管写什么,炮灰受(?)的存在感都是压不住的,这一次书生好不容易酱油了,有点高兴,结果写着写着和尚却(/▽╲)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沉重石门真正闭合,阻隔红尘牵绊,恩怨纠缠。一切仿佛皆安静起来,听不见人声,风声,水流声,不再理会外界诸多琐碎事,这样真好。 空寂笼罩方寸世界,我闭上眼。塔内很冷,抹去额前血迹,却听闻石门外人声凄厉声声质问。我懒理会是谁胡闹,只欲找一找冬日沉眠的感觉,做个自由美梦将千百年浑噩度过。其实经过一番折腾,我已然疲累,什么恩情,什么仇怨,不如忘了,也得自在。 过得浑噩一些,兴许更快活,目的愈清醒愈明晰,心中所求便愈难得到。很多事情,是不能够如愿的,如小和尚对我的执念仇视,如书生那段不牢靠的深沉誓约。从前不知晓其中缘故,如今将他们心思看个七八,反倒有些悔。 我宁愿不曾明白。 道不清孰对孰错,他们有他们的理由,推人向前的兴许是命,亦或是那难辨清的因果。 我不愿分出是非黑白,这本没有必要,我要做的不过睡一觉,醒来了,出得寺中,杀了小和尚。 他们的是非与苦衷从来与我无关,我只管自己的快活。 杀了他,我便快活。 思绪远了,远了,那杯掺杂雄黄的酒液仿佛又噙在口中。些微的苦涩,更多是辣意,难以言尽的滋味一点点蔓延,延到喉咙,到肚腹。烧出的火光灼灼不熄灭,停顿着,片刻燃点至头脑。我揉一揉额头,欲裂的疼痛不知要挨到几时。 这是书生送我的苦痛。 算一算,经过这一回,我已不必再将还恩牵挂心上,即便未曾还干净,我也得了迟来的果,我因他入了空寂的塔,加上送与他的各色丸药,这足够抵他一命之恩。 但愿日后再无瓜葛。 将一切想过来,我觉出困倦,想长眠。 头脑渐渐昏沉,正待化作原身盘于角落,耳中却听谁呼唤一声:“兄长!” 是青澜的声音。 我看不见外界景象,只得挪近些,仔细听着。 原来这个时候,只有他不顾性命,肯来救我。心中暖热,唇畔不由携上浅笑,塔外打斗激烈,迷迷糊糊间,我却自那杂乱声响中听出了一段泠泠筝声,那日于鬼集茶馆中听过的筝声。 我倚着冰冷石壁,眼前现出青澜初见我的模样,清俊的少年,尾巴似的跟在我身后,执我手,一双黑眼睛深深望过来,说着护佑一生。彼时并无别样心思,我任由他握了手,那手掌分明是冷的,紧紧握着,又像是烈火相灼,真奇怪。很久,很久,仍是那样热,静默的,一生一世又仿佛是一刹那。一晃,面前少年抽高了个头,面目轮廓深刻起来,只是眸中那沉沉的光不曾改变半分,多少年,他总不会变的。小小茶馆里,澄澈茶汤映出惊惶双眼,筝声散漫拨来,柔婉的女子嗓音讲一段无趣故事,春去,夏来,秋去,冬来,一个暗自追逐,一个无心无情,三两鬼影擦肩,我不愿回头看他神情,只一心逃离。微风柔柔拂过来,湖心微澜,再回神,原来是他与我尾端纠缠,细细的麻痒仿佛细柳嫰尖一条条地拂过来,一层层地战栗。 皆是从前。 如今,他来救我。 原来还有他,故事不该止歇,我还有他。 耳中依稀闻得他与小和尚争执,争到尽头,是利剑舞动的声响。 青澜有些气喘:“我只要兄长,你这和尚快些放人出来,若你不肯,我便杀你!” “妖孽休得胡闹,降妖塔专为凶恶妖物而建,莫白费力气,你救不出他。”小和尚倒是游刃有余。 “一次救不成,便两次,两次不成,便三次,我总会救兄长出塔!” 一声惊呼,原是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7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7 剑刃折断。 我恢复些妖力,渐渐看得清塔外事物。 小和尚将青澜断剑踩在脚下,低下头,分明无甚表情,却无端生出些蔑视意味:“你救不出。” 青澜跌坐地上,血液汇作一条小小河流,长且细,似一条红色丝线,缓慢流过来,流过来,染红了冰冷的石墙。他左脸一道细细血痕,右手软软垂着,模糊了血肉。他望过来,漆黑瞳眸仿佛深沉的渊,风难拂过,光难映进。忽地,青澜笑起来,自顾自:“兄长,是我没用。” 不是你没用。 我伸指抚上冰凉石壁,仿佛抚摸他沾血面颊,细小的酸涩一丝一丝,织成网,网住一颗无情心,原本的无情心。 我想抱拥他,使出六分气力,少两分不够暖,多两分不够柔,于适宜的力度里,吻一吻他额心,点一点他唇角,告诉他,不是他没用。 他已经拼了命,不要再添伤痕。 他看不见我,低着头,发丝掩映,眸光一寸一寸冷起来,完好的左手拾起断剑,酝酿了时机,便要向小和尚胸口刺去。 这是个不要命的人。 可惜小和尚不动声色,早将他动作看在眼里,青澜此举无疑送死。 “停下来!” 千年的悠然时光里,我从未像今日一般,惶恐惊惧,力竭声嘶。 那一道竭力的阻拦透过厚重的塔,传至青澜耳中,他停下来,一心上前的蓄力惹他踉跄,他怔怔地,回过头。 “快走。”我望着他失神的眼,冰凉的水滴落下来,鼻头有些酸,那酸涩丝丝缕缕,抓不到,无实质,却又充斥全身。视线模糊,他软垂的右手化作模糊的红,几乎要融在冰冷的石壁,陌生水滴不停歇,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我无闲暇思索,只是将手指贴上石壁,开口时带些鼻音,“快走,青澜,听话,快走……” 青澜贴上来,眸中浓稠的黑,静默着,良久,他道:“兄长,你要等着我,记得等着我啊……” 我看着他离去,像是放下了心,又像是不曾放下,若是放下,为何胸腔中仍空荡,仿佛失却重要物件,若是未放下,那么我的心,去了哪里呢。 自衣袖中取出青澜从前赠我的前世镜,以衣袖擦拭镜面,便现出一条鳞片银白的蛇,扭动蜿蜒,冰冷的兽态。 这是一只无情妖,又不是一只无情妖。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我再无一次好眠。 日升日落,花开花谢,我如往常一般倚在冰冷石壁,冷眼看着塔外的繁华。数不清在塔中度过几个年头,我只是日复一日看着四季更迭,看枯枝发新芽,看它渐渐舒展一枝一叶,间隙里,开一朵端芳的花。 这一天仿佛很冷,过路行人裹了棉衣于我面前匆匆走去。我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淡作小小的点,方收回目光。再抬眼,却见一个少年停在塔前,手掌与脸颊红似傍晚的霞,偏偏又透些暗沉,他走过来,一双杏子似的圆眼睛黑白分明:“旁人都说,这里关着个妖怪,我爹却告诉我,塔里头不是妖怪,是他的故人。” 我将这孩子仔细打量,终于觉察他眉目间几分熟悉。他与书生有些相像。 “你爹可是姓许?” 许久未曾与人交谈,再开口时,嗓音带些沙哑。 少年似乎被这道来自冰冷石塔之内的问话吓住,他睁大了眼睛,颤颤地指过来:“你是什么人?” “塔中妖。”我答他,末了,再添一句,“一条蛇妖。” 他退后一步,口中却仍坚持:“我爹喝醉了,无意告诉我这桩事,要我过来看你,他说,自己从前做了不好的事情,于是不敢过来……他让我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少年口中呼出茫茫的白雾,借它片刻温热,呵在指间。 我施了术法,令他透过石壁,看清我的模样。 尖利獠牙,猩红瞳眸,右颊下方覆几片冰冷蛇鳞,我将狰狞模样展露,只期他惊恐逃离。 与书生有关的一切事物,我皆不想看见,算不得恩怨仇恨,书生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庸人,不值得为其投掷恨意。我与他早无牵连,他本就是匆匆过客,无关情爱,至多恩情,如今连同恩情都不复有。我再不欠他,再过几十年,便能将其忘干净。 好的坏的,都忘干净。 了断,便要彻底断干净,于是我不愿见他。 眼前少年果然受得惊吓,半张着口,仿佛失却声音,呆愣良久,终于转身奔逃。 我看着他渐渐远去的影子,恢复了原本模样,支了头颅笑出声来。将旁人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收入眼中,我竟觉出久违的快意,仿佛塔中无尽的黑暗都能够忍受。 将暗给予旁人,心中便能亮一些。 这座降妖塔中不知囚过多少妖魔,时日久了,便积攒下浓重的仇恨怨念,每日吸食这些东西,难免沾上阴暗心思。 被塔中邪念染脏了心,即便出得塔中,却也修不成仙人身躯。 这一切不过拜小和尚所赐。 塔外飘了细雪,飘扬着像是杨花飞絮,远看一团团落下来,沾了泥尘便融作水,有些脏。 我觉察到冷,只得拢一拢衣衫,将身侧一叠信笺搁在膝上,一张张看过来。 皆是青澜暗中送来。 小和尚时常与塔前守着,青澜不能过来,只得送了书信,诉说近况。 手上这张密密地盛了许多字,青澜向来率性,于是字迹也透些洒脱,不成行,上下带些牵丝。他于信上写,他的修为已经进步很快,再过一些日子,便能将我救出。我知他话中蹊跷,问了他为何修为精进如此之快,却皆被好言敷衍,往复几次,便不再问。 他不愿讲,我如何,都是问不出的。 想来青澜已然有了打算,我在塔中阻止不得,虽心焦,却终究无甚作用,即便阻止也不过无用功,便只得嘱咐他珍重身体,勿要走险途,我不在他身边,不舍得他伤了,很担忧他。我明白这句话同样无用,然而仔细将这一句书于信笺时,笔尖的轻微颤动总会泄露一点心思。那向来端正娟秀的小楷仿佛也带些旖旎颜色,横沾了柔软弧度,偶然一个侧锋竟现出颤动的迹象。我记得自己将信笺折好,暗自用术法送出去时,一颗心跳得很快。 展开信笺,是我最欢喜的时候。 寻出最近的一张,前半段照例写了琐碎小事,温软情话,最后一句,却定下了相见的日子。 他写,三日后,来此救我……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三日时光已然度过两日。 小和尚如从前一般于塔前静静打坐,不言不语,雪粒落在他衣上,未融化。他背对着,我不知他眉目会否沾雪,脑中却无端现出他的面目,一双眼,融不尽的冷寒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8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8 。 他与皑白天地融作一处,天地苍茫,雨雪萧瑟,他的背影仿佛更瘦削了些。 十余年里,未曾有过言语。他不愿同我说话,我更不愿见他面目,于是背对着,便是长久沉寂。细雪簌簌落下,于地面积了厚厚一层,他衣上亦积一层薄雪,安静得近乎死寂,仿佛初成型的雪人,面目模糊,四肢只得轮廓,置在雪地里,等人揉捏扁圆。 若他当真是个雪人,那该多好。 没生命,没意识,不会口口声声大义慈悲,不会自认正义将我镇于塔下。 雪积得更厚些,小和尚几乎被覆盖。 再继续打坐,他会死。 再如何厉害,终究不过肉体凡胎,逃不过轮回,逃不过生死,他只是个人。 我犹豫着,终究未开口。 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何况他虽一根筋,却也不傻,十世的轮回及至最后一世,将成正果,他不会无故寻死。 本想倚了石壁补眠,头脑昏沉间,却闻塔外一道平静嗓音。 小和尚仍旧任由细雪飘落,背对着:“你是否恨我。” 无来由的一句话,这座塔便是答案,摆放分明,我懒去答。 他等待很久,头颅却未曾转来半分,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这道背影也是风雪中一座寂寂的塔,坚固,冰冷,任雨雪霏霏而至,覆盖满,覆盖满,他不会倒。静坐着,他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我更不知他想要怎样的答案,若说不恨太过虚假,若说恨……恨了,又有什么作用。 不如不答。 一声低低的叹息隐在北风中,将触及,便飘逝,仿佛那不过是风雪的呜咽。 我参不透爱恨,可我要杀他。 这是清楚分明的。 恨一个人太累,于是不要恨,我只管杀。 “回不去了吧。” 小和尚抬起头,像是在看天边雪落,又像是兀自出神呓语。他伸出手,接一朵细小的雪,看它融化:“这样也好,回不去,便不回去,现下很好……” 他放任雪水滑落,收回手,虔诚地,念一段佛经。 我睡下去。 这一觉睡得很好,兴许是即将挨到一切了断的时刻,索性豁出去,抛去忧愁烦恼,沉入黑甜世界。我手中拿着青澜送的前世镜,没有做梦。 许久未曾有过好眠,这一回难免睡得久些。 倘若没有那一阵强烈震荡,兴许我尚可沉睡一个时辰。 那是突如其来的摇晃,身居塔中都觉地面抖动,扶住石墙,方不至于狼狈倒地。我勉强稳住身形,看向塔外,找寻熟悉的影子。 青澜说过,他今日来救我。 视线梭巡,终于不再飘忽无定,我看向不远处那抹淡青的影子,近一些,看得他青丝飞扬俊逸精神,再近些…… 这只妖,当真是青澜? 他的面目仍旧熟悉,只是双眉间添上浓重的煞气,眼尾处纠缠一圈又一圈妖冶符文,暗沉的黑色,蜿蜒着及至鬓角。他的眼睛,是血腥的红。 从前流转于身的淡青色妖气化作阴暗的黑,青澜竟入了魔。 为何修为精进如此之快,为何不肯暗自相见…… 原来他入了魔。 他走过来,一步一步,视线里愈发明晰,我甚至看清他眼角符文的浅淡交错。 青澜行至塔前,将手掌搁在冰冷石壁,隔着一道厚重的墙,与我掌心相贴。 “兄长,我来接你回家。”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青澜行至塔前,将手掌搁在冰冷石壁,隔着一道厚重的墙,与我掌心相贴。 “兄长,我来接你回家。” 我看着他面目,锋利的眉,漆黑的眼,一如从前熟悉,定定望进去,一晃神,却又是从未有过的陌生了。冰冷阻隔,我欲抚摸他眼尾处诡异符文,一寸一寸抚过去,绕一个圈,终究返至原点。指尖顿于微蹙的眉心,我想将他眉间煞气平复作往昔柔和。 一个笑意,冲淡些许妖魔煞气,青澜将面颊贴住石壁,壁上沾了些许新雪花,他会不会冷? 大约会,大约不会,蛇本冷血,血肉比之冰雪更为冷寒,于是不惧风雪,然而我总觉着他的血是热的。他将冰冷现于身躯,温暖留存角落,我能窥见的角落。 那是能将冰冷血液一并暖热的灼烫。 火焰不熄,无论变作何种模样,他仍是我识得的那个青澜。 “兄长,我现下变作此中模样,你会不会嫌?”蓦地,他问我,嗓音略微带些颤抖,良久,唇角现出笑意,仿佛释然,“其实嫌与不嫌,都不重要,路是我自己选,之后走向哪里,都是依从本心,我不知道自己有几成把握救出你,可我等不了……十五年了,那样久,我每晚皆不得安眠,梦中出现不过你的身影……我很想你,若再不来,兴许我会疯。” 青澜平素虽坦诚,好恶分明,爱慕情感却鲜少外露,便是那一回于茶馆诉衷情,也是借说书女子之口隐晦提起。 相处多年,我明白,他向来将爱意凝在行动里,偶尔说些温软情话。如今他却将脆弱全数表露,引我看尽。 我想要抚平他眉心愁态,奈何指尖将触及厚重石墙,便不能前行半分。 我们隔着石墙相望。 “青澜,不要难过,兄长在这里,生,便一起生,死,便一同死。” 这是我说过的第一句情话,生死无定,高塔阻隔,冰冷细雪无声落下,呼啸的北风里,携上性命血肉。没有倚窗小立依依执手的温软,没有月下花前痴痴倾诉的闲适。掌心相对孤注一掷,这简直不像句情话。 像是咬牙切齿的死誓。 没有温情,也无须温情,将性命交托,便是最深沉的情话。 愿它不是最后一句。 青澜收回手,向后退去三五步,掌心凝起浓黑的火焰。 火焰脱离手心,愈发壮大,凝作一团,仿佛形状规则的巨石。巨石似的火焰向高塔直直撞来,塔身传来的震颤比先前更剧烈,塔外亦是阵阵颤动,随青澜动作,一次强过一次。 地面裂开深深的缝隙,一道道交错,路边行人跌坐地面,稍有失足,便会陷入那细细的渊,不得脱身。 他动作不停,誓要将塔撞出缝隙裂痕。 我扶着石壁勉强站稳,偶然垂眸,却发觉眼前的墙壁裂出一条细小痕迹,青澜竟真的有了成效。 旁人性命换来的成效。 我看着无辜行人哭号嘶喊,只觉天地苍茫,这是我不识得的人间炼狱。 我需得阻止青澜,无关大义慈悲,我向来不存慈悲心肠,旁人如何与我无关,只是再如此下去,不过造下更多杀孽,青澜总要偿还。 倘若他出了事,即便我得到自由,也不会有半点欢欣。 未及开口,却有人先一步拦阻。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9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19 身披袈裟的年轻僧人无声而至,执了禅杖挡住青澜动作:“果然是你这妖物作乱,既然你不顾无辜性命,今日,我便将你诛灭。” “无辜?他们无辜,我的兄长便不是无辜?你只以为自己秉持大义,可是哪里有大义,你口口声声降妖除魔,再如何,你除得去心魔?” 青澜挡下僧人手中招式,面露嘲讽。 僧人动作慢下来,我看见他的侧影,浓黑的眉,挺直的鼻,面颊处,苍白且凹陷的皮肉。 许久未曾见过他面目,他竟消瘦作一副行动依然的骨架。 “你怎会知道,谁告诉你,我有心魔!”他睁大了眼,向来慈悲的面目无端生出三分狰狞。 我看着他难得无措的模样,笑出声来:“是我说与青澜听的,笑话一样的真相,有什么不能说。” 他怔住,被青澜一掌打在胸口,身影向后倒去,震出一口腥甜的血。 那暗色火焰再度冲向高塔,天地仿佛都摇撼起来,我隐隐嗅见血液的味道,原来眼前那道缝隙崩裂得更大了些,可容一人出入。 我拾起久未出鞘的故剑,一步一步走出高塔。 久违的寒冷的天,天上有着细细飘落的雪。 僧人跌坐于皑皑白雪,口中血沾湿佛衣,身上血溅上雪地,一点一点,似点缀分明的梅,未勾脉络,未点花蕊,兀自绽放,散一缕腥甜。 我真是喜欢血液的味道。 这个人跌在我身前,无从反抗,我愿将他如何,便能如何。 锋利剑刃反衬幽幽冷光,我将剑尖指向他喉间,愈加近了,划出一道浅淡血痕。对上他空洞目光,我弯起唇角:“终于能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快到尾声有点激动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这个人跌坐于面前,任人左右,这一回,换他任我决定生死。这是期盼太久的场景,长困塔中的念想。塔中的无数日夜,我总想着,倘若当真挨到这一日,我定然会一剑将他了结,不存犹疑,不留后患,待到血液飞溅,骨肉支离,这一切便真正杀干净。 然而真正等到这一刻,我仿佛不愿这样快便了结。 手中剑刃收回一寸,他喉间血丝自整齐切口处缓慢溢出,愈发浓重。 我俯下身,好心为他拭去血痕,擦拭时指腹刻意于创口摩挲,末了,指尖停留,细细挑开皮肉,于是血液重又溢出,模糊可怖。 小和尚,兴许现下不该叫他小和尚。十五年时光于他面目留下痕迹,他眉眼间未添上褶皱,只是与人相对时,无端带上几分萧瑟苍凉。 我该叫他僧人,不界定老少,不界定亲疏,千千万万红尘客,芸芸众生里的一个,相见擦肩,无所交集。偶然提及了,便简短地回想,哦,是那个僧人。 天下僧人这样多,那个僧人,又算得上哪个。 他眉心微蹙,似觉出疼痛。 我依旧于他伤处徘徊,闲适笑问:“你自负,可曾想过有一日会受制于我剑下。” 僧人将苦痛隐忍:“只恨我疏忽。” “你可后悔?” 我想看他将情感全数表露,于是问题便愈发刁钻。 他却答得平静:“降妖塔损,无辜死伤,我悔。” 我将他细细打量,终究看见他眸中难觉察的灰,哪怕只是一星半点,我仍觉出诡异的欢喜。 他说他悔。 悔有何用,若悔,当初何必要做。 无辜性命葬送,降妖塔损毁,一切根源,不过是他心中邪魔。 他的私心比任何人都要深重。 兴许真的沾染上塔中邪气,这样想着,我竟难以将心中恶念止歇。 是眼前之人累我永生不能修得仙身,是眼前之人累青澜永堕魔道手染杀孽,我怎能让他快活。 手中剑刃推近一分,再割一道细长伤痕:“你说,你是否错了。” 僧人虽失去气力,脊背却仍挺得笔直,仿佛最后一点执着,他闭上眼睛,未回答。 他总是不肯承认错处,他以为己身是正,故而一切皆是他对。 于是我便永远是邪? 心中无名火起,剑尖几乎要割破他喉咙:“再问一次,你可承认你有错。” 眼前清瘦僧人只闭上双目,很久,雪落眼睫,一点霜白。他开口,却是无来由的艰涩:“我不知。” 眼睫颤动,他的心动摇。 我将他细微神情看在眼里:“放任心魔滋生,大义掩盖私心,这不是错?” 冰雪凝固了血液,想来他身受苦寒侵扰,他未动作,嘴唇现出苍白,隐秘地,以齿咬出印子,渗出血。 “若我一早便未遇见你,该多好……”他抬眼,看簌簌落下的新雪花,眼眸被皑白天地映衬得很黑,“未遇见,便不会生痴妄,色相是空,我原本明白,可是遇见了,又不明白。我分明不需要你,却留着你相伴身侧一同除妖,这是不是很奇怪。” 第一回,他将不能说的心事吐露:“我总忘不了那时候,其实总停留在那里也很好,相安无事走下去,你依旧陪伴我。我做过许多梦,梦见除妖,梦见初见,可惜这不是梦,已经走到这一步,回头也无余地。你问我是否有错,我不知道,只是想起前事,总会难眠,大约这是悔。”僧人苦笑,“可我怎么能错呢,若是错,我的从前,算是什么,一个笑话?” 我握紧手中剑刃,手心生出薄汗。 我有一个冷心肠,我有一个冷心肠,我不会因他话语心软半分。 “这些纠葛着实难参透,它们比佛语更难猜,如今我仍未看透,不过看透与否皆不重要了,今日便是了结。”蓦地,僧人伸手握住锋利剑刃,利刃割破手掌亦不放开。他蓄力与我僵持,终究将长剑夺去,掷在旁侧,卸力时手掌已是血肉外翻,掌心处甚至隐约可见森然的骨。他仿佛觉不出疼痛,续道,“他只知来救你,却不知这降妖塔的秘密。塔中所囚的妖物,除却死,不会离开。这塔是一位仙人所建,多年来又凝了深重怨气,如今一朝被毁,怨气涌出添上早年那仙人加的符咒,怎逃得出……你看看背后,那团雾气。” 我回转身,恰看见塔顶一团深紫雾气,仔细看去,却是一张鬼面。张大了口,露出獠牙,欲吞噬。 随着雾气愈聚愈浓,高塔亦离散分崩作细碎石块儿,“轰轰”的声响,一齐奔下来,亦是吞噬的姿态。 它们向我冲过来,带起纷扬的尘土。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打算今天直接写完结局,结果太困了,于是先到这里,明天或后天或大后天或大大后天应该能到尾声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我后退数步,欲逃离,奈何那雾气凝成的怪物行动迅速,转眼便要将人吞噬,不留喘息余地。 我不怕死,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20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20 却也不愿这样死。付出太大代价换来的短暂自由,竟是须臾如弹指。脚下仿似生了根,再挪移不开,眼前的尘灰飞扬似乎缓慢起来。那狰狞雾气将近,一团团,一缕缕,离散,聚合,聚合,离散,挨近了竟似一朵缓慢洇开的水墨花朵,点出渐变的紫。 风声止了,天地间格外静,我听见雪落的声音,那样轻,一层层落。 额发染上雪,肌肤冰凉,细雪挂在发间,不融化。 一瞬时光悠长,我看雪落,看眼前的水墨花朵,看雾气里锋利的齿。真是奇怪,分明不过指顾间,我竟来得及看这许多。细小石块划破面颊,姿态亦是闲适缓慢,然而我避不开,足下似有重负,便是后退,亦无奈何。我怔怔立着,只得看它玩乐似的割开皮肉,任疼痛蔓延。 青澜冲过来,用足了力,步子迈得很大,却不能靠近分毫。 再一次生生阻隔,他神情显得狰狞,停下来,放声呼喊。 青澜喊些什么,我听不分明,他那样焦急心忧,大约是要我快逃。 这样的情形,是该逃离,只是我要如何逃,逃到哪处。原以为此次逃出再无顾虑,谁知横生变故,塔中的怨气总要有人来受,没有血液与魂魄,它们便不会罢休。 我注定无可逃脱。 谈不上惧怖愤恨,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片刻的黑暗,原是残塔石块倾倒,合着尘烟滚滚,要将我掩埋。 一瞬间的怔愣,一双手推在腰间,身躯便也随那力道倒向旁侧。我跌在寒凉的雪里,依稀觉出那双手很瘦,分明的骨节贴在腰间,有些咯人。 相贴的一瞬,那双手的主人于我耳边喟叹出声。 悠长的叹息只得半声,石块与尘灰将它覆盖满,余下的半声叹息,便隐在小山似的杂乱碎石中。 血的气息更浓些,我的命仍在。 是谁以命易命。 我回转身,看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血液泥尘相染,看不出本色,热的血遇上冷的雪,融在一处,竟是格外艳烈。 我未杀他,他怎能死。 他只能由我亲手了结。 我蹲下身,一块一块,将碎石土块挪开,指间觉出疼痛,许是指甲崩裂。慌了神,头脑也变得愚蠢,竟不记得能够以术法将土石挪移,只一下一下,木然地翻动石块。 我要一个答案。 僧人的脸终于现于我眼前,他的身体掩埋于残塔之下,唯余头颅与右臂见得天日。他艰难地睁开眼,额前一道伤痕,隐约可见森森的白骨,腥甜血液缓缓流下,我低下头,看他的脸。 这是一张被血液冲刷的脸,狰狞,肮脏,苍凉,可憎。 塔中怨魂于上方,一点点吞噬他魂魄。 他仿佛很痛苦,眉心都紧蹙。 “为何救我。” 心中空茫,开口却沉静,我看着他臂间破碎衣物,肮脏形容,却寻不出半点多余情感。我坐于雪中,只是觉出时光悠长,天地冷寂,雪落未停,将血腥覆盖,我笑起来,想要寻出一点快意:“你这是第十世对不对,十世的修行,如今全毁了,这样真好,好得像个笑话……没了正果,没了大义,真好,真好。” 僧人未叹息,未苦笑,他面目全非,眉眼间却仍存昔日端正:“正果如何,苦果如何,毁了又如何,修成佛陀身又如何……修行,降妖,这样的事,我做了九世……” 我复问道:“你为何救我。” 这是我最不明白的。 这些年里,他只欲将我诛灭,如今时机恰好,降妖塔倒,无辜死伤,被塔中怨魂吸去魂魄与血液,是我该承的苦果,一切理所应当,他何必以身相挡。 他看向我,血液染了眼睫:“我也不明白。修行这样久,我仍旧参不透这颗心。为何留下你,为何一心诛灭你,为何将你困在降妖塔中,却每日来得塔前诵经……这些皆是不由己的,我不知它们会将我带到何处。我仿佛走上一条歧路,尽头处是一道崖,我晓得返回的路,却依旧走下去,走到尽头……降妖塔,无辜性命,回不了头。我时常想起从前,你我一同降妖,我将你仔细保护,你躲在我背后,那样安心。”僧人仿佛伤了心肺,喘息片刻,方道,“隔了一世又一世,隔了仇恨恩怨与执念,残塔石块奔来的时候,容不得我想,佛陀,正果,大义,皆忘却了……” 他极力抬起手掌,指一指上方渐小的雾气:“像是又回到那时候,它是妖魔,我是小和尚,你唤一声小和尚,我便救下你……” 我看着他魂魄一点点消逝,雾气将消散,他的魂魄,亦只剩最后一缕。 一切重归寂静,我望向飞扬的雪。 昔时的他,昔时的我,眉目温和的小和尚,不复有了。 细雪落上眼睫,一眨,便合着温热水珠,滚落下去,仿佛很轻,又仿佛很重,轻得听不见,无声息,重得砸在他手背,他动一动手指,唇角弯起来,未睁眼,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天真笑意。 “你竟会为我哭……” 我站起身,任由北风吹干水迹,拾起故剑,没有花哨舞动,轻佻威胁,结结实实地一刺,他喉间血涌,染红新覆的雪。 我说过,要亲手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离结局……还是剩个尾巴,又要下章了(/▽╲)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锋利剑刃滴下浓稠的血,我将剑柄握紧,却再无力气举起,于是任由剑尖垂于地,随行动划出一道笔直的痕迹。 身后的僧人再无声息,我没有回头。 就让高塔葬送,就让昔日葬送,我只需向前行,等茫茫白雪覆盖满,等血肉白骨化作土,等一切了结,干干净净。 谁欠谁更多,谁还得更干净,行走间我懒去想。雪未停,这条路仿佛格外的长,走不至尽头。兴许每一条路皆无尽头,所谓尽头不过行人生死。生命止歇,路便到了头。这让我想起僧人走过的路,他的尽头处是一道断崖,迈下去,摔断腿,只得死路。他一意孤行,于是便身葬高塔,一缕魂魄,饱尝苦楚。 那是他要尝的苦果。 我的苦果,青澜的苦果,我们的路,又该是什么模样。 我不敢去想,那结果说不出轻或是重,便似我与青澜做过的事,分不出对或是错。 对错不分明,正如世间黑白不分明,界限模糊,对与错,黑与白,便只依凭众口,然而即便千万人判定一人是非,终究也存错漏。正如从前想过千百次的,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修道人将语气放得端正慈悲,言妖物是邪,邪物当灭,妖精鬼怪反嗤笑凡人龌龊,一张人皮掩盖恶念……这样多的说法,听久了,我反倒弄不明白,于是索性不将正邪对错看得分明,一切只依凭心。 没有谁能将它界定。 我是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21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21 否错了,我不知,兴许未曾有错,兴许对错参半。一心逃离降妖塔,是理所应当,将僧人杀死,是理所应当,可眼前无辜死伤,无辜血流,终究因我而起。 要承怎样的果? 我有些怕,对来日。 血液浸染长剑,一声清响,剑身无故折断,我回眼看那半截长剑,断口处不大齐整,许是缓慢崩裂。 它跟了我这样久,如今却断裂。 我抚摸它断裂处痕迹,未留神便被剑身纠缠的锐气割破指腹,疼痛刺在心上,我不曾将手指挪移。我的剑,兴许现下我要更改称呼。我曾经的剑,如我一般沾染塔中邪气。它虽非凡物,却也不比妖精鬼怪,承载太多,终究断裂。 曾经的剑,曾经的人,曾经未还尽的恩情。 曾经对人间的好奇…… 断的断,死的死,散的散。 散尽很好。 散尽最好。 我将手中剑抛掷,它仿佛不舍,不甘心地滑出一道弧线,隐没在厚重雪地里。 人间有什么好。 我问自己,它有什么好。 说不上千种美好,谈不上万般厌恶,匆促的十余年,不过纠缠于恩情,纠缠于往昔。眼前一切源自恩情与往昔,若不曾还恩,便不曾遇见,若不曾遇见,便不曾生死相争,落得两败结局。 十余年,我收获了什么。 隔着簌簌落下的细雪,我抬了眼眸,恰见青澜远远立着,似一座泥塑人像。没有言语,没有神情,他怔怔的,眸中现出破碎的水光。 他等我很久。 几百年的时光,他总在等我。 十五年的时光,我亦在等他。 青澜身上有着浓重的煞气,不言不语地立着,便可止小儿啼哭。 我走上前,脚步不曾止歇。 我不怕他,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兴许他们会怕,可我不能。 无论变作什么模样,他是我的青澜。 我看着他,远远的,一直望进那双猩红的眸子。那其中藏了太多看不分明的心绪,难分出几多悲,几多喜。 不知不觉,我竟看不穿他心中所想。 是他变化太快,还是我不曾关注他一颗真心。 我依稀记得他旧模样。记忆里青澜话语不多,待旁人鲜少展颜,做事亦强横霸道,山林中的年幼小妖向来畏惧他。我知他性情,说过几次,不见改,便也作罢。那时候偶然听见旁的妖物暗地里说人短长,青澜自是他们口中常提及的人物,心狠霸道,却又奈何不得,便只得闲谈。 青澜令他们既惧且憎。 这些描述不过是听旁人言说,仔细想来,他们所说的那个青澜,并不是我眼中所见的青澜。冷酷,心狠,霸道,这些形容我未曾在青澜身上真正看见。平日与他相处时,虽不多言语,却也无冰冷感觉,偶然目光相对,那双漆黑瞳眸便漾出柔和笑意,唇角掀起笑弧,温声唤我,兄长。 那样暖的笑意,哪里会让人惧怕呢。 样貌变化气势可怖又如何,堕落入魔无情滥杀又如何,于我,他依旧是从前的青澜。 大义与慈悲,留给心怀天下的圣人,恩情与苦果,留给看不见的日后。 我只要自己快活,我只要当下快活。 雪地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青澜的影子渐渐近了。 他面目仍旧俊美,因眼尾符文,反添妖异。 似笑又非笑,那是我熟悉的眉眼。 静默良久,青澜将唇畔笑意展露完全,他伸出手:“兄长,我带你回去。” 我想回到最初。 他等我回到最初。 兜兜转转,至如今,我终究要回到那片山林。 脚步停顿,我应了,方继续前行。 与他十指交握时,我觉出一种圆满,漂浮无依的一颗心安定下来,方才的茫然,空寂,仿佛皆不复有。 共执手,踏雪行,没有人先开口,很久,静默着仿佛也能诉尽万千言语,情话隐在交握的手,相对的眼,不必说。风声掠过耳畔,似谁细细啼哭,茫茫天地,一路皑白延至尽头处,哪个是天,哪个是地,反倒看不分明了。 我想起往昔,好的,坏的,一一看过来,似细品一杯香茗,回忆绵长,苦涩也绵长,然而握着他的手,却又添上奇异的暖。思绪随脚步停住,我回神,方察觉是被人半途相拦。那人衣着单薄,眼眉处几道细细褶皱,面目不分明,淹没在人群中,便再寻不出。 他走得更近些,于是我看清他眉目间苍凉老态。 是书生。 十五年时光,竟能将一个人变作另一副模样。 书生看向我,似有万千言语欲倾倒。 我向他笑一笑,是惯常的温和浅笑,待到一抹笑淡至近乎于无,方试着凝聚气力,于他热切目光中,幻出一把旧纸伞。 存留三世,仔细爱惜的旧纸伞,它是一切的缘起。 恩怨起于伞下,爱恨起于伞下,便是近来新体味到的悲欢,亦起于伞下。 于是我窥见红尘,度过浮生。 然而这些东西,委实没有好处。 浮生浮生,漂浮无定,虚幻不实的一生,这十五六年,算是凡人的小半生。短暂片影里,我尝到了情爱的滋味,尝到了悲欢的滋味,走这一遭,便也算看尽。 看尽了,便舍下。 恩情舍下,旧事舍下,纸伞舍下。 将旧物抛掷,我与书生擦肩时看见他眸中哀伤。 可这再无要紧。 纠缠烦恼,割舍干净。 切莫回头。 “兄长,我们许久未曾回山林,你还记得那片竹林在何处?” “在东南处吧,我记得那里有一片寒潭。” 交握的手似雪冰凉,传进心里,却又似火灼热。 话语隐在风中,两双脚印深浅错落,不过片刻,便覆上一层新雪花,将一切痕迹遮掩去。 皑皑的没有尽头的雪,远望去只是冷寂的白,没有高塔,没有恩情,没有将人紧紧锁缚的大道大义。 只有你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艰难地写完了,之后会有番外 ☆、番外一 番外一 今晚月儿圆,我浸在林中寒潭里,借由潭水驱逐夏时燥热。 其实也算不得燥热,活了上千年,早不被冷暖所扰,然而一旦静下来,心思总也难以平静。闭上眼,便隐隐渴求活物血肉,前日猎了只凶恶狼妖,将腥甜血液饮尽,勉强结了近日渴求,本以为了结,却不想过去两日,那渴求再度升起来。 大约仍是因为那塔。 说来也怪,那桩事过去已有百年,像这样对血肉的渴求,却时不时出现,或隔三五年,或隔三五天,没有道理循。 没道理循,便不必循,只是沉溺杀戮,终究不是好事,我需得将渴求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22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22 压下。 耳畔虫声依稀,水波温存,我合上眼,于心中默念清心法诀。 将躁动一点一点压下去,静寂里,却闻林中隐有响动,那脚步极轻,仿佛刻意压低。 我知晓是谁,正待睁眼去看,一双手却自后遮掩住双眼,恰是一个拥抱姿态。 那人将声音放沉,气息暧昧地掠过耳畔:“鄙人路过此地,见得公子姿容无双,不由倾心……今晚月色正好,你未推开,便是有意,既有意,何不趁月色成一段好事呢?” 我不恼,只平静道:“我是条蛇,会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趁我现下不饿,你还是快逃吧。” “无妨,即便是蛇,也该是一条美人蛇,一只多情妖。”那人移开一只手,轻佻地抬我下颚,于唇畔,印上一个吻。 那亲吻一寸寸挪,磨磨蹭蹭挨至耳垂,停顿片刻,便是湿濡触感,不时带些刺痛。 是那人含了耳垂,以齿细细地磨。 随疼痛一同到来的,是先前对血肉的渴求。 再如此,便不好控制。 那亲吻一路蜿蜒向下,于脖颈处流连,我止住那人动作,努力压抑住心中渴求:“青澜,不要闹。” 青澜果然停下来,他不再遮我双眼,然而手臂却不曾移开。他自后将环抱,头颅低下,搁在肩上:“兄长总能猜出是我。” “如今你虽比我厉害,可我也是有着千年修行的妖,不至于辨不清人。”我向前挪些,只期摆脱他怀抱,将嗜血欲望压制。 然而愈急,表现便愈明显,难免被青澜觉察异样。 他将手指按在我肩膀,稍一施力,我便不由已,转过身来。 如今,青澜已然比我厉害许多。 彼此静默,于他的逼视下,我不由移开视线,然而被人压制,心思也乱起来,那一点欲望重又壮大,再难压制。 水中映出我瞬间猩红的眼瞳。 青澜仿佛明白了,他松开我,口中溢出极轻的叹息:“兄长是渴了吗?” 我不语,亦不看他。 他将手臂伸至我面前,语声温柔:“渴了,便喝青澜的血吧,外头那些妖物不干净,青澜的血是干净的,兄长放心……” 我将他手臂挥开,用力重些,留下浅红的印子。 他仍是笑笑的模样,复将手臂伸过来,甚至细心于臂上搁下一道细小伤口,任血珠一颗颗溢出。 血的腥味浅淡,萦绕鼻端,我再难忍住,沉默许久,终究抓住他小臂,将唇覆上去。细细的血流入了肚腹,我觉出温暖的满足。不知过去多久,那股强烈的渴求终于淡下来,我放开青澜,看着他臂上那道细小创口,以指轻轻抚触。耳畔闻得他略急的呼吸,想来是我让他伤口疼痛,我低下头,将那创口细细舔舐,仿佛抚慰。 “疼不疼?” “不过献些血液,哪里会疼。” “这样怎么成,有了第一回,便会有第二回,若我喝你的血喝上瘾,又该如何,你不该纵容我。” “喝些血,又不会死。”青澜环住我腰际,猩红瞳眸却是难得温和,“我不舍得兄长难过,这是我心甘情愿。” 我叹息,但终究也说不出斥责言语。倚在他怀中,我将语气放软:“日后我克制些,你也克制些,不要再这样纵容了……” 他于表面应了。 青澜脾性固执,再说也是无用,我索性不再多言,只彼此依偎一处,看难得圆满的月。 我闭上眼,虔诚地,许一个愿。 前路如何犹不可知,只愿之后每一日,彼此都能相伴身侧,愿每一日,都能如月圆满。 愿神明念我虔诚,偿我所愿。 皎白月光似水洒下,寒潭静寂,至少如今,仍是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还有(~ ̄▽ ̄)~ ☆、番外二 番外二 山中岁月向来宁静闲适,本该过得舒心。 只是近日山上来了几只不守规矩的小妖,肆意胡闹,不过一月,山上便被他们搅扰遍,偏偏这几只小妖狡猾得很,即便青澜,也捉不住。 原本我不欲管这等事,直至十日前,我与青澜于夜间交吅缠寻欢,未留意,房吅中情态竟被几只小妖偷吅窥去。我本未将其放在心上,然而之后每一次,皆有他们扒在窗边偷偷张望。每一回情热昏头,眼前是青澜起伏的身躯,再分神,窗外竟整整齐齐排了三个脑袋。乌溜溜的天真眸眼望过来,再热烈的欲吅望也要尴尬消退,几次下来,实在煎熬。 我有些难为情,再不肯同青澜交吅欢。 青澜向来不擅压抑欲吅望,平日在一起厮混惯了,一时挨得近些,便要偷偷动手脚。 我将他推开,指一指窗外三只小妖:“外头有他们看着,消停些吧。” “他们想看,便让他们看着,左不过几个小孩子,能看出什么。”青澜凑过来,直至彼此呼吸可闻,他将头颅搁在我肩上,细细地嗅,“兄长已经冷落我三日了,我难受得很,近来又到了发吅情期,一时忍不住……” 冰凉手掌悄然探吅入衣襟内,一路滑至腰侧,时轻时重地抚触,竟要再向下。 我止住他动作,端正了神色:“忍着。” 青澜未曾收回手,他转眼看一看窗边的小妖,笑道:“这三只小家伙近日闹得山中不得安宁,兄长可知其中因由?” “何因由?” 我看向他,一时手上松懈,竟让青澜趁机得了自吅由,再度向下动作。 他的手指隔了单薄衣料覆上那处,温存地以指勾勒:“他们来了山中,便四处偷吅窥旁人床第事,轰不走,抓不住,术法无用,即便想要寻帮手,可是这样的事情,又有谁愿意说出口。” 青澜将细弱火焰勾动,便移开手。布帛撕吅裂的声响于喘息间格外分明,我看着他将衣物撕作布条,俯了身捆在我腕上。 我想要挣动,下一刻,眼前却也变作黑吅暗。 青澜隔着布条吻我眼眸,手指流连于腕间细吅嫩处,一寸寸摩挲:“对付他们,没有旁的法子,任由他们看够了天数便好……兄长,这是最后一天,若不做下去,他们可不会走。” 黑吅暗中感受便更加明晰,长久的沉默里,我觉出颈侧一阵湿吅润。青澜一寸一寸啃吅咬下去,下口重到觉出奇异的酥吅麻疼痛,想来留下了深色印子。 他口吅中动作格外凶狠,手上却温存,那双手褪去碍事衣物,不忘体贴将薄被盖上,免得被窥尽。我放松了些,仔细想想,其实被几只小妖偷吅窥也算不得多难为情。我是妖,而非吅人,做事时舒心便好,何必因有人窥看而扫了自己的兴致。 何况他们年纪小,并不能看懂。 青澜将赤吅裸吅身躯相贴,彼此无缝隙,他解了我腕上束缚,捉了我的手,沾了冰冷膏体,将它送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23 伞下浮生 作者:饮隐 分卷阅读23 入难以言说的隐秘吅处。我一愣,随即觉察那是何处,下意识向内推挤,却闻青澜一声压抑的呻吅吟。他绞紧了,牢牢扣住那只手,再向内戳刺一分。 这样的姿态,倒像是我被他强吅迫。 我不再动作,耳畔是青澜紊乱的吐息。 他腾出一只手,抚吅摸吅我鬓间发吅丝,嗓音低沉喑哑,有些乱心:“兄长是害臊了?” 我不理会他轻佻言语。 青澜笑出声,仿佛觉得有趣。捉着我的手,再挤入一根,带着我按吅压戳刺。指尖一次次停留深处,内吅壁也一次次将其包裹更紧,温柔地,仿佛吸吅吮。青澜不晓得羞耻为何物,动作肆意,言语更是大胆,我红了耳根,庆幸此时看不见。 离开了那处私吅密地,耳根灼吅热已然蔓延至面庞。 青澜吻我额心:“鲜少看见兄长这个模样,如今看见了,青澜真想……” 我掀起眼前遮挡物,与他对视:“你想什么。” 他眼眸沉沉,直将人心神吸进去,唇角酝出的一抹笑,亦带了几分邪气:“想将兄长吃干净。” 话落,我只觉下吅身没入一处销吅魂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勉强保持了平静神态看他狂乱。 青澜笑意愈发深,他动作起来,起伏不休。细碎的呻吅吟里,他止了动作,却将后处绞紧:“其实我最喜欢看兄长生气,可惜兄长脾气好,鲜少生气,如今这样瞪着我,真是好看……” 言语时那处包裹亦如温柔水流,一层层拂过去,却终究解不得渴。我顾不得其他,只想得个痛快,奈何稍一动作便被青澜压吅制住。他将我双手扣在一处,于我耳边呢喃:“这一回兄长听我的,好不好。” 无奈何,我点了头。终于他续起动作,一下重过一下的包容让人迷乱。我半睁着眼睛,隔着一层蒙蒙水雾看见窗外三双好奇瞳眸,这当真让人尴尬,然而别过脸,视线所及却是青澜赤吅裸吅身躯了。 他将我双手牢牢扣着,情吅动时失了力道,便有些疼。 仿佛失了理智,青澜望过来,眼尾处妖异符文映衬猩红瞳眸,带出一点侵略感,他喘息着:“兄长,这样好不好,要快一些,还是慢一些?” 简直孟浪。 我挣脱不开,便只得顺从。 闭了眼睛,任由一点火苗漫作滔天烈火,再渐渐熄灭。 余韵仍在,我平复了喘息,再睁开眼,窗间的小妖,果然离开了。 我将凌吅乱衣物整理,蓦地,脚腕却被人扣住。 青澜眸中欲念仍在,他讨好地蹭一蹭腿侧肌肤,开口唤:“兄长……” 他一开口,我便想起之前被他压吅制的丢人事,作为兄长,委实失了威严。 心绪莫名失了掌控,我顺势将他踹下去,背转身,将语调放得平静坦荡。 “你今吅晚去寒潭睡。”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还有一个番外,小和尚的,可能明天,可能后天。 第一人称炖肉好羞耻啊(/▽╲)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