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紫宸殿(一):众世沉浮》 正文 仇氏光彩生门户 大殷·紫宸殿(一):众世沉浮 作者:金天荐(Felix Quill) 仇氏光彩生门户 仇氏光彩生门户 历经了才只不到半个月的时光,仇义隆就顺利彻底地剿灭了前朝太子郑伦的叛变,班师回朝。 一时间,群臣百姓之间对仇义隆的讚誉更加光彩显赫。 但是,今时今日,鲁国府中却不再如往常般为此大摆宴席庆贺。只因皇帝郑铨在收到了仇义隆即将回朝的消息时,就已立马做好了要在宝庆殿为他大设国宴并且接风洗尘的打算了。堂堂一国之君亲自为臣子接风洗尘,这可真谓是大殷建国立朝以来前所未见的荣耀。 大殷正门称为「正殷门」,向来只为天子、皇后和状元而开,而今仇义隆凯旋归来却是从此正门而入,仪仗又恍若天子一般,羡煞旁人。 仇义隆才刚一进到宫门,便马上被郑铨所派遣的几位宦官给引进了天子御用的澡堂龙汤之中,再由几个姿色绝佳的宫女亲自伺候他在龙汤之中洗尽风尘和血腥。 沐浴更衣之后,更显出大殷股肱之臣的英气和雄风,浩浩蕩蕩地被宦官、宫女给护送到了宝庆殿里。 天子郑铨端坐在了宝庆殿上,早就摆好了宴席等着仇义隆。一见到他,亲自下了御座迎接,马上就先乾为敬了三杯酒。随后便领着仇义隆到了御座旁,意欲让他与天子平起平坐。 仇义隆不敢过度逾越,遂立刻下跪推辞到:「承蒙陛下厚爱,臣所受到的恩赐已是价值连城、无人可及。臣断断不敢与陛下平起平坐,陛下可千万别折煞了臣呀!」 天子郑铨抚鬚一笑,微微蹲下、双手扶住仇义隆的双肩让他起身,并言:「仇公你为朕和大殷出生入死,立下的功劳高过青山。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朕的臣子,而是朕的至亲。朝堂之上,可不行跪拜之礼。在宫里,便可与朕平起平坐。朕要诏告天下,晓谕天下你的盖世之功、人品贵重。」 又见仇义隆三度退让和推辞,而皇帝郑铨却一再盛情难却。「三让而后受之」之后,仇义隆总算接受了皇帝的天恩,坐到了御座之旁,与天子一同端坐在大殿之上。 就在一刻钟之后,贵妃仇伶君、鲁国夫人王金宝、大礼寺卿程务章也都纷纷在宦官与宫人的搀扶下进到了宝庆殿,随之在后的便是仇贵妃的几个姐姐、姊夫和兄长、嫂子以及此番也一同参予了平乱的有功之臣。 待到奴僕们伺候好众人们各自入席之后,天子郑铨这才发话:「今日为仇公接风洗尘,朕不愿召见外宾,只召见了仇公的家人及部下。这是因为朕决意从今以后就要把仇公给当作自己的家人了,所以仇公的家人也是朕的家人。仇公如此为了朕的家和江山鞠躬尽瘁,这份天功所带来的荣耀只有家人可以领受,因此朕才做了这样的安排。」 席间除了天子与仇义隆,便是贵妃仇伶君地位最高。于是她便先对答道:「陛下用心良苦。妾身在此谨谢陛下恩典,谢陛下对家父、妾身与妾身家眷的所有恩典。」 一旁的鲁国夫人颇为慌张,阻挠到仇贵妃:「贵妃娘娘,您如今贵为后宫众妃之首,则要以宫规为重。在宫中切可不能以母家中的称谓称呼仇公啊!」 见了鲁国夫人的紧张样,天子郑铨立刻笑言道:「夫人别拘束,朕既然都说了仇公与朕是一家人。贵妃如此称呼便自然毫无不妥,他俩本就是父女,这是天道而成的人伦啊!」 鲁国夫人心中对皇帝郑铨之言暗自得意,仇义隆立下了不世之功,天子郑铨如今如此地爱重仇义隆。自己的爱女仇伶君如今虽说还只是「众妃之首」,但来日若要成为「后宫之主」怕也是近在咫尺的事情罢了。 然而得意之心却深深藏起,不露痕迹。王金宝的面上仍只是一表那一贯的恭谨模样,对着郑铨叩首谢恩。 郑铨又再讚美道:「真可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鲁国夫人平时便能言善道、勤谨奉上,遇到大事时更是处变不惊、巾帼不让鬚眉,这些朕都已是常有听闻也见着多时了。」 伴随着天子的称讚,贵妃的兄嫂、姐夫都纷纷举起了酒杯,对着贵妃和鲁国夫人敬酒。 仇贵妃见着父亲如此威吓,与自己深爱的夫君如今同坐于殿上,受到众人瞩目喝采,心中甚是欢愉。看着自己最爱的两个男人,如今情同一家人、齐聚在自己眼前。这般团圆美满、和乐融融的喜悦,比起终日孤伶伶地看着荣德殿里那些冰冷华贵的饰物更令自己骄傲温暖。 为此喜不自胜的仇贵妃,微微低头开怀笑了起来,恍若一道皎洁月光快闪而过一样,映入了皇帝郑铨的眼帘。 对着仇贵妃与众人,皇帝郑铨便戏言道:「贵妃如今如此豁达,可曾还记得当时朕向妳提及仇公要出征之时,妳那百般万般不情愿的小儿女姿态?」 仇贵妃这还是当众被皇帝郑铨如此调侃,便先是暗自羞得无言以对,可尔后却又立刻对答如流了起来:「陛下,别拿妾身寻开心了。妾身当时不过就在荣德殿中担忧了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嘛!那日裕妃姐姐来荣德殿与妾身聊了一会儿之后,妾身便已是豁然开朗。其实,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了许久,妾身也早就知道要以社稷为重的道理了。所以当陛下恩准妾身送家父一程时,妾身便是以万般振奋的精神在祝福家父马到功成,应是收起了那些个万般不捨啊!」 比起仇贵妃刚入宫时那静若寒蝉、颇为胆怯的小女子姿态,如今在她身上也可看见已经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和秀外慧中的气质。不仅仅是能说会道而已,如今说起国家大事来更是头头是道。 这令郑铨对仇贵妃不仅刮目相看,也看出了些许趣味,不禁暗自在内心中感叹仇家之人侠肝义胆的海量胸襟与强悍气魄。 数日后,于那日宝庆殿家宴之上的人们又都得到了郑铨许许多多的赏赐。 当时裕妃已经携同四公主到了清云观为女道士,后宫中居于妃位者便只剩下了仇贵妃和普艺妃。郑铨忆起前几次仇贵妃遇事时的能言善道和天性纯良,便下了旨意要让仇贵妃也学着管理后宫,并且就先由艺妃从旁协助着她。 之后就在一两个月之间,许多以程务章为首的臣子便都在朝中上了请皇帝立仇贵妃为新皇后的奏本。 时移势易,纵然大家皆知皇帝郑铨对光献皇后是多幺一往情深,如今仇公功震四海、权倾天下,自然多人以为其女成为新皇后是顺理成章、相得益彰之事。 对着那些如纷飞雪片一般之多的奏章,郑铨却是过目便忘了,丝毫不以为然。毕竟在他心中,仇氏的功勋再大、再多、再令他掏心地感谢却也依然是不同于他和许韫华相识于微时的那份纯真和感动。 他愿意给予仇伶君管理后宫的荣耀, 愿意给予仇伶君天下女人所梦寐以求的至宝, 愿意给予仇伶君多承雨露, 却无法给予那在他心中永远再无第二人能胜任的「正室」之位。 就算她是股肱重臣之女,他也仍旧不愿。 这是他所坚决坚持的! 在一日午后,贵妃仇伶君正要前去陪伴皇帝品茗,途中凑巧经过了坤仪殿,见着了正怀念着先皇后的大公主郑懿光。 辇轿之上的仇贵妃只见郑懿光一身淡雅素服,头上只梳了简单的盘桓髻,髮髻右边簪上了两朵许皇后生前最爱的茉莉,几个侍女和奶娘隔了大约十步之遥站在其身后。 仇贵妃下了辇轿,由靛清扶着,轻步走到了奶娘身旁问道:「这大公主在这儿站多久了?」 奶娘恭敬回话:「回贵妃娘娘,快一个时辰了。」 仇贵妃又走到了郑懿光身旁,轻拂了她的肩膀:「公主站了那幺久不累吗?本宫要去陪伴陛下品茗,公主要不要同去?」 自仇贵妃进宫以来,郑懿光与她只见过几面,并不熟悉。今却得到了荣光万丈的贵妃如此亲切关怀,失去母爱已久的内心不禁感到有些动容,便回过神来,先对着仇贵妃深深一作福然后问安道:「懿光向贵妃娘娘请安,祝愿娘娘长乐未央。谢娘娘关怀,懿光在此怀念母后,连微薄的孝道都谈不上,怎可说什幺累不累的话?」 仇贵妃恬淡一笑,对郑懿光应道:「真是个念情有孝心的好孩子。人人都认为本宫身为贵妃,荣宠非凡,却不知道本宫与父母亲相隔的悲苦。公主还有父皇,也不要太伤感了,德嫔据说也颇得你敬重的,倒是可以多多陪伴他们,多沾染些人的生气对公主也是有益无害的。」 郑懿光心中很是喜爱和敬重德嫔,一听仇贵妃这话,心中稍稍深似海,可自从母后驾崩后,宫中宫外便风雨不断。父皇的雷厉风行也实在令 懿光害怕,让懿光感到很是陌生,懿光如今实在不太敢过于接近父皇了。」 话到此处,大公主的眼中便有了些许的在打转泪珠,令仇贵妃看了也实在心疼。 仇贵妃毅然搂着大公主道:「公主不必担忧,据本宫所知,陛下近来心情平复许多,妳就陪着本宫去和陛下一起品名吧!」 郑懿光不过十三岁,与年仅二十二的仇贵妃虽是庶母女的名分,如今看来关係却可如同姐妹那般温馨可人。 就在这次之后,仇贵妃变成了郑懿光心中眼中崭新的一道晨曦曙光。闲来时,仇贵妃便到公主居处,又或者是公主到荣德殿去拜访,渐渐在宫中成了一段美谈和佳话。 仇氏光彩生门户 恋耽美 正文 椒房新主 大殷·紫宸殿(一):众世沉浮 作者:金天荐(Felix Quill) 椒房新主 椒房新主 数月以来,郑懿光与仇贵妃的频繁相处,以及郑懿光对仇贵妃的讚誉皆深深烙印在了郑铨脑中。 想起了那些频频奏请立仇贵妃为新皇后的奏章,再看看如今郑懿光在仇贵妃的陪伴下渐渐重新绽放开来的欢颜,郑铨心中也衍生出了想立仇贵妃为新皇后的想法。 一日深夜,郑铨特意遣退了左右侍者,将郑懿光招入了干正殿中。 郑铨端坐在了黄花梨木的榻上,身边周围仅仅只有十支左右的烛光。郑懿光伫立在郑铨跟前,脸上微微映着红色的烛光,看似与渐渐恢复生气的容颜上所带有的血色无异。 此时,寝殿之中的氛围颇为温暖温馨。 郑铨身着御用的雪白底金龙纹寝衣,手轻拂着鬍鬚,对着郑懿光说道:「昭节,妳自小便喜爱文史,妳母后在世时便自请要将『昭节』二字作为表字,朕也允准了。只是在宫中,即便是朕,都很少有人如此称呼妳。自妳母后故去后,这宫中发生了许多事情。先是后宫宫女对妳母后之事知情不报,再是贺兰奉世的忤逆之罪,尔后又有先朝太子郑伦的谋逆叛变。一件一件都让朕心力交瘁,没有闲心去管其它事情了。朕是对妳多有忽略了,朕对不起妳啊!」 一听这话如此言重,郑懿光便立马跪下:「父皇千万别这样说,父皇您没有对不起孩儿什幺。父皇给予皇太子与孩儿,甚至是刚出生就故去的妹妹的一切都已经是十分之多、十分贵重,远远超过其他兄弟姐妹。若如此还对不起孩儿,那可真是折煞了孩儿了。父皇您的所作所为都以朝政为重,是社稷之福。当日裕妃娘娘也是因为这样而感动所以才自请入道祈福的,孩儿自当体恤父皇。」 见自己的爱女郑懿光如此言之有物,那神情举止、姿态神韵皆与许韫华的贤慧端庄如出一辙,令郑铨心中不免感到欣喜和安慰。 郑铨讚誉道:「朕最喜爱的就是妳的识大体和沉稳。朕晓得自妳母后故去之后妳的心中也与朕一样哀恸,而妳却独自承受着这一切,将自己强压得像个木雕的人般,毫无生气。如今看妳渐渐破涕而笑,脸上恍若挂着煦煦暖阳般地频频出入荣德殿,不禁要问那荣德殿是不是正妳的福祉所向和晨曦之光所在之处?」 郑懿光一听到荣德殿,便展露出了欢颜,玩笑着回道:「仇贵妃娘娘青春美丽。比起孩儿来,年龄也不过年长几岁而已,又是功臣之女,在宫里不仅尊贵而且广结善缘。那日在坤仪殿外对孩儿的关怀备至对孩儿来说实是雪中送炭,孩儿很是感激。之后孩儿拜访荣德殿,与娘娘谈话也很是投机。宫中人一向对琐事不逕自走,方才父皇提起『福祉』和『晨曦』,只怕是孩儿在荣德殿里与娘娘的一番戏言早已传到了父皇耳中了吧?」 见郑懿光如此爽朗坦率,郑铨也随之侃侃而谈:「是啊!朕晓得妳与贵妃相处以来,变得开朗许多。朕也知道妳戏称荣德殿为福祉之地,戏称贵妃为妳的晨曦曙光。虽是戏称,可朕却十分开心贵妃令妳如此开怀。朕也很认真地看待妳这些戏言,所以今夜招妳前来,实是有事要与妳商量。」 郑懿光再次感到受宠若惊,是什幺样的要是需要让身为堂堂皇帝和父亲的郑铨与她这身为儿臣的女儿相商呢? 郑铨开始变得严肃,向郑懿光提及:「妳可知道自从仇义隆剿灭了前朝太子的叛变之后,朝中多有人上奏要朕立仇贵妃为新皇后?」 这已非是什幺新鲜事,宫中已常常多有人提起,郑懿光便直率回道:「回父皇,孩儿知晓这事。」 郑铨再问:「那妳认为此事如何?」 郑懿光不回答,而是反问:「父皇以为如何?」 郑铨感到惊奇,再问郑懿光:「朕是问妳的意见,怎幺你反倒问起了朕来?」 郑懿光平静地回道:「立后是国家大事,父皇怎幺来问孩儿意见了?」 郑铨则忙着解释道:「朕已经看那些奏章由来已久了,实是不愿立新后。只因在朕心中,只能有妳母后一个妻子。可是仇贵妃是功臣之女,又是众妃之首。如今与妳关係又如此融洽,见她令妳重新找回欣喜的心境,于是朕便不禁动了这个念头。但妳毕竟是妳母后的女儿,所以才问妳的意见。」 郑懿光理清了思绪,然后回答:「娘娘国色天香,又是功臣之女。朝中重臣不论是对娘娘心悦臣服还是因为看在仇相的面上才随波逐流地上表奏章,都是在情理之中。除了德嫔娘娘,孩儿如今确实颇喜欢贵妃娘娘,娘娘的贤德以及对父皇的一往情深也确实堪配当此重任。但请父皇您念在社稷的福祉和未来盛世之光的晨曦上,就顺应臣民的心意立贵妃娘娘为继任皇后吧!大殷能有一位像娘娘这样蕙质兰心和家族背景对朝政都深有帮助的皇后,也是父皇的福气啊!仇公一向对父皇忠心耿耿,如今要是贵妃得立中宫,日后便与父皇您和咱们皇家更加密切了。」 郑懿光的考虑确实周到,不仅仅只因为自己喜爱仇贵妃才说出这番话来,更是为了朝廷着想。郑铨见她如此深谋远虑、见识非凡,心里更加坚定了起来。 沉思片刻后,郑铨便对着郑懿光说道:「好!朕就决定为了朝廷和社稷,立仇妃为新皇后了。可在朕心里,她只是皇后,并非朕的妻子。朕心目中的妻子永永远远都只有妳母后一人。」 郑懿光热泪盈眶,对着郑铨谢道:「谢谢父皇如此看重孩儿,此等大事居然与孩儿商量。不论是仇贵妃还是别的嫔妃继任为皇后,您这份心意母后和孩儿都深深了解的。但愿父皇此举,能为大殷带来一番新景象,那便是对母后在天之灵、对皇太子、对懿光、对天下万民最大的福祉了。孩儿先替仇贵妃娘娘谢过父皇了。」 见郑懿光如此激情,郑铨笑话道:「也别只忙着替别人谢恩,妳可也是有所收穫的。朕最锺爱的女儿就是妳,朕诚心希望妳能够永远被『福祉』和『晨曦之光』所垄罩和环绕。从现在起,妳便是福曦公主了。朕来日在册封贵妃为皇后之前,会先隆重册封妳为福曦公主,以示妳的荣宠的。」 郑懿光满心感激,立即欠身谢恩:「福曦公主谨谢过父皇,愿父皇龙体安康、永享安乐。」 待到册封仇贵妃为皇后之日,宫中又是一番盛宴的景象。只是仇皇后为表母仪天下之风範,特意上表请皇帝郑铨不必再为自己增添华服和珍品,一切照搬当初册封贵妃时所赐的器物便罢了。 但是既然是册封皇后,若都只还全用身为贵妃时的器物,也不太合宜。于是仍有几处不同,比如册封皇后的礼服虽说是延用册封贵妃的那套紫红色雁翅领海棠纹朝服,却在其双肩之上又新绣上了两尾活灵活现、朝外展翅的金凤凰。新皇后所配戴的也不再是当日的七尾珍珠金凤凰,而是在髻的中央戴上了九尾红宝金凤凰,周围再缀上了十二个牡丹图纹金钿,以示功臣之女正位椒房的无上荣宠。 册封那日礼仪之繁琐搅得宫中上下疲累不已,仇皇后本来就娇弱,当日变更是苦不堪言。夜晚在坤仪殿之中与皇帝郑铨行过合巹之礼之后便直接累倒了在床上,皇帝郑铨不忍打扰她,便摆驾回到了干正殿去。 次日早晨醒来,便有尚寝局女官亲自前来坤仪殿服侍仇皇后洗脸梳头和穿戴打扮。 只见尚功局女官的身后又立着四个女官,全是为册封大礼的繁文缛节特意在几个重臣的女儿中所挑的新面孔,以程务章之女程以丹为首。排在她们身后才是靛清和几个本就在荣德殿里侍奉仇皇后的宫女。 待到靛清搀扶着刚刚苏醒的仇皇后走到了妆台之前,将玉足浸入了早已準备好的热水之中。尚寝局女官这才拍手示意,让后方的两个宫女拿着帕子过来侍奉着仇皇后洗脚。 妆台之上两盆温水,已加入了仇皇后喜爱的海棠露,是供仇皇后浸手用的。程以丹身后两个女官又走了过来,轻轻搓揉着仇皇后的双手,生怕弄断了她水葱般的长指甲。随后那两个女官便一人站一旁将仇皇后的双手擦乾,在两手的小指和无名指上都给戴上了玉护甲。待到仇皇后手脚都舒坦了,那四个女官便为仇皇后换上了殷红色的凤蝶宽袖礼衣,胸前则配上了坠有三只璎珞的金项圈,腰间系着龙凤祥云图纹的腰带。 再来便只剩下程以丹一人侍奉仇皇后上妆梳髻,这也是最为紧要的部分。程以丹天生巧手,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顺顺当当地便为仇皇后梳了个整齐美观的单刀半翻髻。又在髮髻上的周围点缀了如繁星一般零碎的珍珠,右方则斜插一枝衔住珍珠流苏的五尾凤凰,尽显仇皇后得意的神采和雍容华贵的仪态。 忽有一宦官来到寝殿门口通报:「稟皇后娘娘,各宫嫔妃已经到了殿中要给您请早安了。」 仇皇后神采飞扬、语气从容,轻轻摆了手作势道:「知道了,本宫即刻就来。」 由靛清和程以丹在其左右服侍着,后面跟着长长的一排宦官和宫女,与新皇后一齐进到主殿中。 仇皇后还未上座,众嫔妃便纷纷跪下叩首向其问安,待仇皇后上座之后才令她们平身入座。 如今,换艺妃成了众妃之首,郑铨在册立新后之前也曾提及下个月就要晋封她为贵妃,协理新皇后管治后宫。 想着自己即将接替新皇后席日的位分,又回忆起自己当日暂理后宫之时曾擅自作主照拂与仇义隆不睦的贺兰奉世家的遗孤们,艺妃心中便有了些许的忐忑不安。 席间之中,艺妃先行言道:「皇后娘娘,如今您是六宫之主,妾身等如往日如有什幺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娘娘海涵。来日若有什幺好与坏,也请娘娘不吝赐教。」 仇皇后对着艺妃道:「姐姐说哪儿的话?不论年龄还是侍奉陛下的时间,你们都比本宫要年长上许多。姐姐昔日暂理后宫,如今本宫虽是皇后,但也还要与姐姐和德嫔姐姐商讨求教才是啊!想当初本宫刚刚进宫,几位姐姐对本宫的照拂关怀可说是无微不至,怎会有何不周道呢?」 艺妃谦逊地回道:「都是娘娘宽宏大量,妾身感激万分、没齿不忘。」 略过默默无语的德嫔和静嫔,她俩身旁的冯贵人提及:「皇后娘娘虽说住在了中宫,可这殿中的陈设布置都远不如荣德殿华丽精緻,感觉真是委屈娘娘了。」 听着冯贵人所言,仇皇后心中微微起了波澜,回忆起当日还是贵妃是对郑铨的心心念念和细细盼望,回忆起自己独自熬过漫漫长夜的煎熬。 再看看如今自己正位椒房、荣耀无比,得到了「正妻」的身分。日后只要每逢初一和十五,郑铨便都必定到自己宫殿中,再有何宴会盛典,自己也是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这一切对自己而言可不都比荣德殿的稀世珍宝更加可贵难求?于是便对冯贵人所言一笑置之,丝毫也不将那些话给放在心上,反倒更显怡然自得。 瞧着仇皇后,管婕妤忙着巴结道:「这有什幺?只要陛下高兴,要将那些珍宝从荣德殿挪过来或者再多赏赐些新的珍宝给皇后也不会是什幺难事。」再看看冯贵人挖苦道:「贵人姐姐何须如此为皇后担忧?荣德殿那些个珍玩再怎样也是陛下与皇后的事儿,贵人如此操心也不会变成你的啊!」 又是一番刺耳、尖酸刻薄的冷言冷语,众人早就习以为常,便都只当作没有听见。经过这一番闲话家常之后,众人便都退出了坤仪殿,只剩仇皇后与那些个奴僕。 靛清伴着仇皇后在案前,忽见程以丹从殿外入内回报道:「回稟皇后娘娘,御前宦官来稟报,今天午后娘娘的母亲鲁国夫人将会进宫来陪伴娘娘。陛下还特别恩准今晚让鲁国夫人留宿殿中。」 仇皇后难掩欣喜,即刻从座上一跃而起,迎向程以丹:「当真?好哇!本宫好久都没和母亲同住了,快拿些赏钱给那宦官,告诉他本宫深谢陛下恩典。忙完之后你便退下吧!本宫这儿有靛清等人伺候着就可以了。」 程以丹深深福了一福身子,照仇皇后所说的去办了。 大约在未时,鲁国夫人王金宝在府中丫鬟的陪伴着来到了坤仪殿。一路上鲁国夫人满心兴奋,进到殿中见着如今已经如自己所愿当上了皇后的爱女,王金宝更是笑不拢嘴、满是喜色。 王金宝一上前便对仇皇后行了叩拜大礼:「臣妇仇王氏拜见皇后娘娘,祝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仇皇后见母亲这样对自己叩拜,大惊失色,便立马前去搀扶起王金宝道:「母亲,怎要如此?我是你女儿啊!」 王金宝笑道:「我乃是诰命国夫人,对皇后您叩拜也是国礼所需。娘娘不必拘谨,为娘知道您孝顺,但也儘管受礼便是。为娘见你如今正坤椒房、继位中宫,实在是太满意了。」 仇皇后见母亲如此踌躇喜乐,便谦虚道:「孩儿能有今日,还不都是依靠父亲和母亲的功劳在庇荫护佑着?否则依女儿入宫时间那幺短,怎可能成为皇后?」 仇皇后刚刚话落,王金宝心中便有一事涌上了心头,看了看坤仪殿中站岗的宫女和宦官如此之多,感觉打扰到了自己要和女儿说些体恤话和唠家常的情绪,便命令让他们都退出到殿外,如没有传召不不得入殿。 王金宝先是把玩了下仇皇后凤钗所坠下的珍珠流苏,又看了看女儿的华服,很是赏心悦目,感到这才应是在自己心目中女儿所该拥有的一切。 又搀扶着仇皇后到座上,坐在仇皇后旁道:「不错!是在你父亲剿灭了叛乱之后,朝中众多大臣才上奏请陛下立妳为后的,是为了表示对你父亲的褒奖,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们仇家向来对大殷和郑氏皇朝如此拼死拼活,这些荣宠本就该是咱们仇家的,而这皇后之位也本该就非你莫属。为娘如今看着你身在皇后之位上接受众人朝拜,看着你穿戴着皇后衣冠,模样如此楚楚动人,心中很是欣慰。但愿你从此春风得意,与陛下鹣鲽情深,坐稳这母仪天下的位子,那就真不枉费妳父亲如此浴血拼搏和为母如此费心费力地为你扫除障碍了。」 见母亲说得一板一眼,彷佛自己登鼎这皇后之位的背后还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般,仇皇后顿时感到奇怪,于是好奇地问了问:「母亲,您说什幺是障碍?您为我扫除了什幺障碍?我怎幺一句都听不懂?」 王金宝脸色一沉、咬字清晰,平静地吐出:「那许皇后便是你的障碍!她个卑贱的舞姬根本不配当这皇后!为母便想了办法让她为你让出了这位子,又看在你父亲的功勋上,这才有妳当皇后的今日。」 仇皇后突然之间寒毛竖了起来,不寒而慄,只但愿自己所假设和猜想的并非真实,娓娓诺诺地小声问道:「母亲,先皇后之死,该不会与你有关?」 王金宝不作答,只是轻轻点头。 仇皇后顿感晴天霹雳,强忍下了尖叫。脑海之中一一浮现出了当日许皇后生产时的痛苦,德嫔差点被皇帝郑铨勒令处死的彷徨,还有皇太子郑玮和福曦公主与母亲的天人永隔。 难道这一件件惨祸、罪孽、冤屈都是自己的母亲所引起的? 母亲究竟用了什幺手段害了许皇后? 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怎能成为如此兇残的杀人利器? 自己如今踩着别人的尸骨和在她人痛苦之余坐在这皇后之位上,是否也是一种罪孽? 王金宝见女儿几近崩溃,便高声喊了喊:「伶君!吾儿!皇后!」 听母亲这样特意用了不同的称谓来称呼自己,仇皇后也回过神来。 王金宝对爱女解释道:「妳不必如此惊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妳。宫中有的是我的耳目,我即使不在宫中却也对宫里的事情了若指掌。我晓得你对陛下的真情,也明白你在后宫夜夜盼望君恩的苦。那许韫华何德何能?当年不过只是我王家区区一个舞姬,凭什幺她可以占尽天子的心房和这母仪天下的后位?我的丈夫为皇帝出生入死打拼天下,我的女儿可是美名满天下的名门闺秀,要让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儿屈居在她之下,这是不可能的!还有那贺兰奉世,也不配与我们仇家分庭抗礼,妳父亲才智双全,总让陛下彻底对贺兰家失望。为娘本还想说可以藉德嫔送的那些香囊之事也一併除去她,为妳除去一个共事一夫的人,却没想到你会为她求情。」 仇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说起自己的恶行竟然如此理直气壮和镇静,彷佛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自己自小尊崇的父母竟如此狼子野心,听在耳中实在是令心中惨痛异常,意欲放声大哭。 王金宝注意到了仇皇后的情绪变化,却不予理会。只再严肃地解说道:「伶君,妳休得责怪为娘所做的一切。妳想想自己的陛下的真心,和咱们仇家的满门荣耀,这些都证明你才是最配当这皇后的人选。如今木已成舟、大局已定,妳不必再追究前事。妳若还当我是妳母亲,只消好好地当这皇后,确保这皇后只能由你来当,确保仇家的荣华富贵,这样便是对我和妳父亲最大的孝义了。妳若遇到什幺事,儘管再告诉母亲,让为母和妳父亲为妳拿主意。」 杂陈的五味如海水一般彻底淹没了仇皇后心头,母亲的言语对自己来说就犹如千斤之重却又都正中自己下怀。事已至此,她也已经是回不了头了。 只是往后的路,该要怎样走? 自己这个皇后,又该如何当? 椒房新主 恋耽美 正文 虎落平阳遭犬欺 大殷·紫宸殿(一):众世沉浮 作者:金天荐(Felix Quill) 虎落平阳遭犬欺 虎落平阳遭犬欺 时光荏苒,自仇皇后正位中宫之后已然过了五年,今已是康泰八年。 果真如当时孙裕妃入道之前所希冀的一样,在经过多年的生养休息决策后,臣民百姓已彻底从旧日「弘荣政变」、「贺兰族灭」、「郑伦叛乱」的阴霾中走了出来。现今天下已有一番太平景象,皆讚誉道当今圣上的治世颇有「贞观之治」之风範。 大街小巷之中「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政治清明,天下晏然。一年接一年下来的刑罚越发罕用,罪犯也更加稀少。治安良好可使得百姓心境平稳安宁,全心投入在农耕织布上,使得家家户户更加丰衣足食。 民间里一团和气,可掖庭里却不时会起一些小风波。 当日艺妃曾经允诺德嫔会特别照拂贺兰家的女儿们。年年岁岁下来,虽说不至于让她们在掖庭之中还过着府中千金般的生活,却也得过且过,总算是顺当地长大成人。 在掖庭之中设有考试,六局女官也知人善任,各个宫女皆可以靠自己的才能,分到不同的局中奉献自己,更可获得升迁。透过这个渠道,三个姐妹与她们的姑表姐妹萧绰姿,皆成了掖庭之中不同局的女史。 贺兰婉媛承袭了母亲周夜来的一双巧手,刺绣功夫很是精湛。掖庭的恶劣环境丝毫没有抹杀了她半分的才华,反叫她越发想要将绣功练好,以大展身手。如今在尚功局,诸人皆称讚她女功了得,所刺绣的珍品深得新进宫的嫔妃们喜爱。 贺兰婧媛则丝毫不改自幼喜好文史典籍的热诚,纵使在掖庭之中多读书也没什幺用武之地,但她仍不忘每日手不释卷以饱满自己的学识。这不仅是她的意志,也是艺妃和德嫔的意思,定不可让贺兰奉世的后嗣消沉。尚宫局中多有人讚她文采飞扬,并怜惜她只当个女史做那文书记录的活儿也太憋屈了点。 贺兰如媛在尚寝局里终日与那些舆辇、繖扇、宫灯,看得眼花撩乱,却也自己琢磨出了一些摆弄陈设的绝妙巧思。偶然给司设、掌设提儿意见,也都可得到採纳和称讚。 萧绰姿是贺兰奉世另一姐妹贺兰尚清之女。贺兰尚清当年嫁予萧演,只生有兄妹俩人,便是萧隽永与萧绰姿。在萧演获罪被斩首之后,儿子萧隽永与贺兰奉世之子贺兰徽德齐被流放,而自己与女儿便没入了掖庭中。 贺兰尚清本就是个儒弱平凡、与世无争之人,受到牵连心中纵然万般不情愿却也只会以泪水抗议。在贺兰济世之妻陈氏与周夜来相继去世之后三年,因为积劳和伤心成疾也跟着去了。 萧绰姿与贺兰家的三姐妹本就关係不错,入了掖庭后儘管环境坎坷却也不会像贺兰济世两个女儿一样频频对着贺兰家三姐妹百般怨怼,更常在争执时偏帮着贺兰家三姐妹,因此四人便建立起了十分好的友谊。在贺兰尚清故去后,因同病相怜而更加密切。 萧绰姿对医药膳食颇有意,在尚食局中练就了一副好的烹饪本事。自行创造了几道药膳食谱,虽说司药、典药、掌药等都是出了名的严格,从不愿多加採纳一个小小女史的意见,但却在掖庭中受到部分人的喜爱。 这日正午,程以丹身为尚宫,招来了众女官和宫女,就在尚宫局的正厅之上当众严加训斥了贺兰婧媛:「大胆贺兰氏!胆敢延误了此次宴席宾客名单的整理。本尚宫记得很清楚,让妳两日前就该整理好名单并且分发到各局和宫中其它地方去,怎幺到了昨日大家才拿到名单?这要是耽误了宴席的準备进度,是该怪谁?」 像这样小题大作,只专门针对贺兰家和萧家女眷的训斥责骂,多年来已是屡见不鲜。众人虽不得不服从身为尚宫的程以丹,却也在心中暗自为贺兰婧媛打抱不平。 贺兰婧媛语气平和地回道:「积秀殿的贵妃娘娘有事传召奴婢,奴婢这才耽误了,恳请尚宫恕罪。」 程以丹目光中恍如忽有一道雷电闪过,一口恶气上来便直接开骂道:「又是积秀殿!别总是想拿积秀殿的事情来搪塞本尚宫!本尚宫早已说过,妳是掖庭的人,什幺事情都该分个轻重缓急。积秀殿的差事是差事,可妳到底是尚宫局的人,也该以尚宫局的差事为先。不要以为有贵妃给妳撑腰便可以藐视本尚宫!更别妄想自己偶然去积秀殿当差就是代表贵妃了!本尚宫代表的可是整个掖庭,乃至于皇后。妳身在掖庭一日,就要以掖庭以及本尚宫的指令为第一要事!」 贺兰婧媛被骂得感到有些恼怒,眼神移向了地上,实在不愿多看程以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一眼。此举却越发令程以丹恼怒,直斥:「看着本尚宫!」 不得已,只好强忍着气继续凝视着程以丹,听完她的滔滔不绝。 总算,程以丹算是折磨够了贺兰婧媛,最后决意责罚贺兰婧媛独自一人清洗毛笔便让众人散去了。 这样的责罚对贺兰婧媛已是习以为常,清洗毛笔对自己来说也已然不是什幺苦差事。在贺兰婧媛心里,面对着这些黑墨汙染成的汙水也比面对着程以丹还要乾净多了。 待到洗完那些毛笔后,已经是戌时,早已过了用膳的时间。贺兰婧媛劳累了好几个时辰却粒米不得进,真叫她沮丧。想来这定是程以丹特意命令不准旁人留膳食给贺兰婧媛的。 自从今年以来,贺兰婧媛频频受到艺贵妃招见,见到后宫嫔妃与内外命妇的机会也越来越多,掖庭中人还从没有人像她这样过。贺兰婧媛如此大放异彩实令程以丹心中不悦,也令程务章和仇义隆党派中的人很是看不上眼。于是程务章便要程以丹明里暗里多给贺兰婧媛使绊子、找罪受,打压她和艺贵妃的气燄,于是便有了一连串程以丹对贺兰婧媛的责骂和凌辱。 贺兰婧媛回到闺阁中,只见萧绰姿早已準备好了两块胡饼在那等着她。 贺兰婧媛一见,心中很是感激。先接过两个胡饼,再问道萧绰姿:「这些是怎幺弄来的?」 萧绰姿热切地回道:「我可是尚食局的人,在掖庭那幺多年,这点儿小东西我还不能预先準备好吗?我才不怕她说什幺呢!妳就赶紧吃了就对了。」 贺兰婧媛深深地向萧绰姿道谢。 萧绰姿坐于一旁,气愤地提起:「这几年她明里暗里整治了我们不少,特别是针对妳的话,她还真是乐此不疲啊!近来妳承蒙积秀殿的喜爱,频频受到招见,她见了心中不快,整治起妳来也是越发雷厉风行了。」 贺兰婧媛正才吃到一半,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回道:「她在掖庭里位高权重,从来都是这性格。听说她在皇后那里可温驯了,所以深得皇后信任。她仗着她背后是皇后,自然更加耀武扬威了。」 萧绰姿冷静地分析道:「皇后是仇相的女儿,当年仇相与舅父同在朝为官,难免有所不和。舅父获罪后,仇相剿灭了叛军,使得陛下龙心大悦所以才新立了现在的皇后。我记得当年皇后还是贵妃时,不顾舅父与仇相的宿怨,还曾为德嫔姨母求情。怎幺如今也让人来欺压我们来了?」 贺兰婧媛方才进食完,擦了擦下手后便道:「皇后虽然高高在上,也未必就知道这掖庭里的事情。你想想这皇宫那幺大,就是皇帝皇后也不可能事事都了如指掌啊!说不定只是她自己在狗仗人势而已。但如果她这些行为是皇后的意思,那只能说一个人在位高权重之后便只顾着要排除异己、巩固地位了,当初的平和心境都被权慾给吞噬蚕食尽了。我们做奴婢的,也只能听天命了。」 萧绰姿又回应道她:「妳上次说陛下这些年一次都没去看过德嫔姨母,怕是后宫中人感觉姨母早已是大势已去了所以有人才敢这样对我们,我们也只能任人鱼肉了。」 贺兰婧媛缓缓起身,走去拿来了梳洗的水和帕子一边道:「这几年后宫中也又多了好几个人,虽然看不出陛下特别喜欢谁,可倒是对艺贵妃很是信任。皇后虽然是中宫,可比起那光献皇后来,只怕在陛下心中的位置相当有限。当年陛下封她为皇后之后不过数日,便让她回到了还是贵妃时所住的荣德殿,虽说荣德殿华丽非凡,可是身为皇后不住坤仪殿也实在是不够体面。说到底,不论后宫那些皇后嫔妃们究竟是怎幺回事,我们也都只能自求多福而已。」 萧绰姿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已深,便道:「是啊!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咱们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还是快来梳洗然后準备就寝吧!免得明天万一不小心起得晚了又刚好给了她可以对我们肆意发难的理由了。」 贺兰婧媛将帕子浸入了已加有洗脸药的水中,轻笑道:「就冲妳如此心思缜密,那便让我来服侍妳吧!等妳先梳洗了再轮到我。」 萧绰姿见贺兰婧媛此举,便叹道:「你我虽不是亲姐妹,却比亲姐妹要融洽。进这掖庭虽然痛苦,但也终究不是毫无收穫。我只感到可惜,你我此种处境,就是再如何身具才华、学富五车,也不可能一展抱负了。难为你苦读了那幺多书,如此文采飞扬、出口成章,也是糟蹋了。」 贺兰婧媛只是低头不语,心中却是对萧绰姿所言感同身受。 待到服侍萧绰姿梳洗完,贺兰婧媛便目光坚定,脱口而出这样一句:「不是苦读,我可乐在其中得很。你也不必为我难过。常言道:『祸福旦夕,何常之有?』你我能从重臣之女沦落为宫婢,她日也未必会再改变。我俩不一定就要终身如此,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虎落平阳遭犬欺 恋耽美 正文 含情难说宫中事 大殷·紫宸殿(一):众世沉浮 作者:金天荐(Felix Quill) 含情难说宫中事 含情难说宫中事 夜深人静,今夜皇帝郑铨到了上个月才被新晋封为贵人的李芷容处。 自从仇皇后册立以来,后宫中好几位嫔妃也都得到了晋封。静嫔胡灵宾升为静妃,贵人冯弋瑶成了谦嫔,美人古默芳晋位婕妤,唯有那管如姬仍旧是婕妤。此外还又再选了几个新人,这位李芷容便是选秀进宫供皇帝钦点为嫔妃的「御女」。她在御女之中其实并不算多幺出挑,但据说她行走之间步履轻盈、身段窈窕,形态恍若当年的许皇后般,于是便脱颖而出,一开始就被封为了婕妤。 李芷容承恩雨露不过几次便有了身孕,上个月生下了皇八子郑瑞所以才成了贵人。这可让入宫多年仅生有一女且毫无晋位的管婕妤可是忿忿不平,就是仇皇后心中也是颇为不悦。管婕妤当时对同为婕妤的李芷容的恶言羞辱可丝毫不亚于当年对古美人,而仇皇后也乐于纵容管婕妤如此,好让她们去鹬蚌相争。可在李芷容成为贵人之后,由于位分在管婕妤之上,便使得管婕妤不敢在那般无礼。皇帝郑铨特意让李芷容的位分超越仇皇后所纵容的管如姬,其实也是对仇皇后的一大警惕。 此时在积秀殿里,只有艺贵妃和素纤主僕俩人。艺贵妃不时便会让人向自己汇报贺兰家几个姐妹的状况,以及掖庭里的风吹草动。 得知了贺兰婧媛受到的苦处,以及掖庭的混浊风气。艺贵妃坐于榻上,经不住向站在一旁的掌事宫女素纤叹息道:「本想说承蒙陛下信任,在后宫中说起话来也算还有点分量,可以暗中帮着点那些孩子。早就知道不容易,但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 素纤是艺贵妃的陪嫁丫环,追随普咏婳已多年,主人的辛酸血泪、悲喜欢乐可说是尽收眼底、身历其中。见着艺贵妃如此,便慰藉道:「娘娘,您可是贵妃,又是陛下身边的老人,还有着协理后宫之权。那程尚宫明知道您照拂着婧媛,居然还敢这样大肆找婧媛的碴,真是过分!」 艺贵妃摇了摇头,无奈说道:「贵妃如何?协理后宫又如何?到底人家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母家的地位又如此重要。程以丹是她的人,她可以这样摆明地在刁难婧媛,实际上就是有人在后面要她这样来给本宫示威。我还不清楚吗?」 素纤心中越发感到不忍,便扶了艺贵妃的肩道:「娘娘,这几年你可真是不容易啊!本以为那皇后也是个纯孝仁善之辈,却没想到后来竟然开始跋扈了起来,见了实在让人意外。」 艺贵妃打起精神解释道:「这几年来仇相又频频立功,边疆各地都被收服得服服贴贴的,仇家如今的势力和功勛可是连陛下都忌惮。这人哪!一旦大权在握,呼风唤雨,哪还能够把持得住自己?其实也不完全是皇后要如此,她母亲鲁国夫人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后来出入后宫更如同在鲁国府那般平常,想来皇后也多半是受了她的影响。」 素纤又道:「是啊!皇后那跋扈的样子,还真是受那鲁国夫人怂恿使然而来的。鲁国夫人仗着仇家功勋,早不把后宫规矩放在眼里,见了您也视若不见。」 艺贵妃想起鲁国夫人的高傲姿态便冷笑道:「也好,本宫也不愿与她打交道,这样倒也乐得清静。」尔后又道:「其实陛下虽然忌惮仇家,可也还是挺维护本宫的,所以本宫今日在这后宫里总算还是能多说句话。还好皇后并没有生育,而皇太子也算争气,如今历练有成,处理起陛下交代的事务来也是不负圣情。陛下满意得很,这次更要设宴款待庆贺他回銮。想来光献皇后在天之灵,相信也是很安慰了。」 素纤又如释重负般地提到:「是啊!还好多年来皇后都没有生育过一男半女,皇太子又深得陛下喜爱。古往今来,皇后与皇太子都是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后她虽然是正宫,但毕竟不是太子之母,这便是她的一大缺陷。陛下对光献皇后的心可谓是众人皆知,就算皇后受她母亲蛊惑而强势起来,总还得要顾及皇太子的身分和陛下对她的感觉,她还是不敢太过于出格的。」 艺贵妃平稳地道:「她肯定晓得陛下至今仍对光献皇后念念不忘,而本宫也频频绘製光献皇后的画像献于陛下,使得陛下追忆起她。想来此举肯定也惹怒了她吧?可她却又敢怒不敢言,也只能用这些个小手段来洩恨了。」 素纤回想起皇帝郑铨意欲为皇太子郑玮回銮设宴之事,便提醒了下艺贵妃:「娘娘,您方才提到陛下要为皇太子回銮而设宴。奴婢感觉这对您来说也许是个好机会。」 不愧是陪伴自己多年的奴婢,所说所言与自己心中竟不谋而合。素纤的话艺贵妃早已成竹在胸,没想到她竟然先替自己说了出来。 艺贵妃看了眼素纤,微笑以表两人心中默契,并道:「这次巡视江南,我的琤儿也随着皇太子去了,而且也帮着立了些许功劳。等到他俩有功而返,陛下肯定龙心大悦,加恩封赏于前朝后宫是大有可能的。本宫是琤儿的生母,如果在此时给陛下讨个恩典,提出要求让婧媛姐妹另一条途径走也不是什幺过分的事情。毕竟婧媛姐妹确实都身具才华,只因出身就受限,也太不合情理。可是这还得要从长计议,千万不能露出破绽了,更不能让人洞悉本宫的意图然后加以破坏了。」 素纤懂得艺贵妃的担忧,于是提道:「是啊!廉王殿下武功了得,陛下也挺重用他。只怕这次殿下风头太盛,会引起某些人的妒恨啊!但愿日后不要引起什幺风波才好。」 艺贵妃皱了皱眉,大叹一口气后肃然而起:「自琤儿年幼之时,本宫便教导他千万不要强出头,要他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以免受到人算计。虽说他听了本宫的话处处谦让,可终究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意气风发而受陛下瞩目不是坏事,本宫也不可能为此而谴责他。只能多求陛下不要太过于宠信他,谁知本宫此举却适得其反,陛下反而更喜爱我俩的谦恭,越发地重用琤儿。这样以来,本宫担心的不仅仅是皇后,就是皇太子也不能让本宫放心。古往今来,储位之争多幺血腥残酷,你我都心知肚明。当年弘荣之事虽已过去多年却也还深印在心中,我实在不得不害怕哪日又会来场腥风血雨。琤儿可能不是龙种的事,到现在没人发觉,可能保证永不被揭发吗?唉!在这深宫之中,本宫进退都不是,攻也不是、守也不是。实在是太为难了!」 说到动情之处,又带着无奈、痛苦、折磨和恐惧,艺贵妃终于忍不了而失控,激动得落下滴滴眼泪。又暗自在心中责问自己,这一切是否都是咎由自取?会否都是上苍因自己的罪孽而赐予的报应? 当年普咏婳因为一幅《九龙舞天图》而得蒙先帝圣恩,获封为康王郑铨的承衣。当时在旁人眼中看似是高尚荣宠,可普咏婳当时却早已与家父普樑钦的得意门生两情相悦,又深知嫁入皇室的哀怨,故实在不乐意。只是皇命难违,也只好顺从。 有次康王奉先帝之命远征前,临幸了普咏婳。而恰巧在康王出征后,普咏婳又遇到良机得以与情郎相见,两人情不自禁之余便交欢。所以当普咏婳有孕时便惊呆了,暗自怀疑究竟这怀的胎儿是谁的?直至今日仍旧不敢说一句肯定的话。 带着害怕这个祕密被人揭穿的恐惧,以及面对着宫中千丝万缕又複杂的关係和斗争,和反覆地想过好多诸如琤儿会否发现自己的身世或者有无争夺皇位之心的疑问,已令普咏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度过了好多年。 素纤见艺贵妃情绪崩溃,便连忙递了手绢给主人擦泪,又连忙安抚道:「不会!不会的!娘娘您千万不要自乱阵脚,这事只要娘娘当作从没发生过,就绝不会有人察觉的。娘娘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您只管放宽自己的心,一切皆等太子殿下和廉王殿下回銮后定有转机!」 含情难说宫中事 恋耽美 正文 阅览图史尤自怜 大殷·紫宸殿(一):众世沉浮 作者:金天荐(Felix Quill) 阅览图史尤自怜 阅览图史尤自怜 距离皇太子郑玮与廉王郑琤回銮之日只剩不到十天,宴席的所有预备工作早已準备得十之八九。这近一个月来,宫中所有的奴僕都为了这事情忙得分身乏术,丝毫都不敢怠慢,生怕出了差错要获罪。儘管经历了疲累和劳碌,如今却也越发接近宴席之日了,众奴僕们想着按照老规矩会得到的赏钱便也都精神百倍了,使得在掖庭当中竟难得有了欢欣鼓舞的气氛。 对于贺兰婧媛来说,最令她开心的并不是赏钱。而是那程以丹获得皇后的恩准回了家,在掖庭之中已多日不见其身影,待到宴会当日才会与父亲程务章一同以宾客的身分出席。 艺贵妃在得到了程以丹出宫的消息当天,便找来了德嫔,让她与婉媛、婧媛、如媛、绰姿四人在积秀殿中相聚。更让四人在积秀殿和宁思殿两边跑,轮流服侍着自己和德嫔。 这一日午膳过后,四人一同在积秀殿服侍着艺贵妃和德嫔。为了这次的宴席和期望皇帝可以顺利答允自己的请求,贵妃想要亲自作几幅画裱为屏风,好为宴席增添异彩。四个姑娘并不知其用心,只是默默地立在她身旁替她磨墨。 案上摆了文房四宝及各种不同颜色的浓郁彩墨,各个都是那般耀眼缤纷、色泽光润。婧媛看在眼里,很自然地就想起当年贺兰奉世的书斋之中也曾这样摆过文房四宝和各色浓墨,回忆起了幼时在安国府中所见的各式珍宝就如这些浓墨一般斑彩绚丽,又不禁为从七岁以来便身陷在掖庭之中的无比灰暗而感到悲哀。 自己大好的青春本该如同这些浓墨那样地多采多姿,有着承欢膝下的喜悦和无忧无虑的生活,而并非是过着那样让人无理挑错、恶意责罚的日子。 婧媛心神不宁地呆站在了艺贵妃身旁,丝毫也没有留神到一幅绝妙画作已然呈献在了自己身前。 那是艺贵妃仿作唐朝名画所绘製的《宫宴图》,画中主角因应景而改为了皇帝郑铨和皇太子郑玮,但却刻意把廉王郑琤给遗漏了。艺贵妃绘製此图,大有深意,打算在宴席之上可以派上重要的用场。艺贵妃抿着嘴轻笑,对自己此幅画作十分满意,更自信若用上此画,自己心中的谋划必能顺利发展。 放下了画笔之后,艺贵妃叫唤了心不在焉的贺兰婧媛已有两声,却都得不到其回应。如媛见此状,便揪了揪姐姐的襦裙,以引起婧媛的注意。就连德嫔也跟着再叫了声:「秋水!秋水!你怎幺无神啊?」 回过神来的贺兰婧媛赶忙立刻跪下请罪道:「奴婢怠慢了娘娘,求贵妃娘娘和德嫔娘娘恕罪。」 艺贵妃不以为然,只是轻声道:「平身吧!」再问:「见你若有所思般,可是在想什幺事呢?」 婧媛实在不愿回答,便只撒谎道:「回贵妃娘娘,并没什幺事,都是奴婢太散漫了,奴婢该打。」 艺贵妃和德嫔对看了眼,一同轻笑了笑。 艺贵妃又道:「方才没想什幺,可这会儿可该想想了。本宫这画作可不能单单地只有图而已啊!也该题辞在侧才好,就由你来替本宫想想吧!」 婧媛惊讶地道:「回娘娘,奴婢才疏学浅,怎可玷污了娘娘的大作?」 艺贵妃又看了看德嫔,再看看婧媛然后一笑道:「还说什幺自己才疏学浅?当日是谁在安国府中巧思妙绝地戏称自己是纸?是谁才不过六岁而已就勤奋好学,在家中还能引经据典?在家的平常对话中还时常咬文嚼字,以别出心裁的言语巧博得父母兄姐们会心一笑啊?」 婧媛听着这话顿时便精神大振了起来,就是一旁的婉媛也毫不例外。艺贵妃这席话与刚刚婧媛所忆起的幼时之事不正好有所牵连吗?难道是艺贵妃洞悉了自己心中所想所以才说的这话?不!不会的!婧媛回过神、镇静下来,见了德嫔刚好也在此处,便知道这想必只是俩人曾经谈论过这些往事罢了。 婧媛的面色沉了沉,强压住自己的苦、自己的怨,只低声地回道:「娘娘对奴婢幼时之事如此了解和关切,实在是奴婢之福。可那些事情对奴婢而言如今已是十分遥远,奴婢已经非当日的贺兰秋水,如今在这宫中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侍奉好主子。」 艺贵妃与德嫔,乃至一旁的婉媛、如媛、绰姿都对婧媛之语皆心有戚戚然,满腹都是同情。不仅同情婧媛,也都各自为自己的处境歎了歎悲凉。 得知自己的话竟使得多人的脸色有变,艺贵妃连忙抚慰着四个姑娘:「本宫无意勾起那些伤心事。只是要让你们,不只是婧媛,通通都明白切勿妄自菲薄、意志消沉,否则就枉费本宫和德嫔这些年来对你们的特地照拂和关怀了。」 闻见艺贵妃的教导,四人皆欠身应道:「谢娘娘,奴婢等谨遵娘娘教诲。」 言归正传,艺贵妃又令婧媛为那《宫宴图》题辞。 贺兰婧媛思索了会儿后,便从容地应答道:「唐诗有云:『森罗回地轴,妙绝动宫墙。』,奴婢以为如今若改为:『君上宴谢酬,孺慕满宫闱』,用在娘娘大作上似乎挺为洽当。」 得到了诗句后,艺贵妃也思虑了下,便感到甚好!这诗句不仅符合自己画作上的主题,也与自己心中所盘算的事情不谋而合。如此这般地图文并茂、双管齐下,届时要在宫宴之上向陛下陈情,岂非是更胜一筹啊?艺贵妃满颜喜色地赞道:「『君上宴谢酬,孺慕满宫闱。』可真是好啊!虽说只有短短十个字,却说清道尽了这次陛下设宴的缘由和与皇太子之间的父子之情,真是太相得益彰了!」 说完便提笔将「君上宴谢酬,孺慕满宫闱。」给写到了画上,并慎重地命令道如媛待到墨蹟干时别忘了要拿去裱为屏风。 如媛等其她三女闻见贺兰婧媛竟如此轻易地改了句唐诗变成了题辞,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都只敬佩地盯着她。 德嫔乐着向艺贵妃谢道:「还不都是托姐姐您特意照拂的关係,婧媛才能够如此?婧媛不过尽些棉薄之力,还答谢不了姐姐的恩重如山。」 听了德嫔谦让的话语,艺贵妃却严肃地道:「话也不能这样说,若非她自己底子好又肯争气,哪能这样从容不迫地便出口成章?」又指点婧媛道:「秋水,平时干活之余可别忘了要继续读书。本宫等着要看你更大的惊奇呢!」 贺兰婧媛心中满是感激,想想自己自从来到掖庭中的辛酸重重。在周夜来病亡之后更得到艺贵妃诸多照拂,不仅让人频频从藏送来书籍,给予自己持续求学向上的机会,如今又这般称讚鼓舞自己,只怕教养起自己的儿子廉王郑琤都未必有如此上心。 大恩难言谢,贺兰婧媛只深深地欠身和低头应对道:「娘娘的嘱咐,奴婢谨记于心。两位娘娘对奴婢如再生父母般,奴婢定不负两位娘娘所望。」 那日到了入夜后,四人便直接在积秀殿中的下人房中歇息了。在此,每人各自独宿在一间闺阁之中。 多年来在掖庭中,婧媛偶尔闻见宫监宫人闲聊中谈及弘荣事变之事,也深知自己父亲贺兰奉世之所以获罪也是由于皇帝郑铨与弘荣天子的兄弟恩怨。不禁备感自古以来皇家争权夺位之事之残酷,没事时虽喜爱翻阅史书,但却极其不愿去看到那些杀戮之事,而更情愿于了解才德兼备之贤慧女子的经历故事。 在诸多古代的才女之中,婧媛尤爱唐朝宋庭芬之长女宋若莘。婧媛崇拜其文风清丽淡雅、内在之清心寡欲,立终身不婚配之操守志向。 宋若莘与她四个妹妹皆是如此,五人当时名闻遐迩,竟被唐武宗召入了宫内,当殿加试诗赋,还考问了经史大义,五人的对答表现连天子都深为讚歎。唐德宗堂堂皇帝却十分钦佩她们卓尔不群的气节,全然不将她们看作是宫女奴僕,反倒称呼她们为学士。宋若莘更能一直掌管着宫中记注、簿籍。她们的父亲宋庭芬也因此沾光,被授官为饶州司马,钦赐高级宅第,更享有俸禄。唐德宗本人擅于诗文,从此之后每次与朝臣作诗唱和,便都要宋若莘及其姐妹们出席,随侍在侧。 翻尽了史书,如此一般的事情也唯有这一件而已。 而对婧媛来说,宋若莘及其姐妹也实在是难闻难见、独一独二的奇女子。 在大殷的后宫之中,有文采的宫女也可被授以「学士」之位,更可以获得圣谕来教授宫中的嫔妃、公主和奴僕才学。只是自从大殷开国以来,却还无人得到此殊荣过。这不仅是因为皇帝无暇管理此等小事,也实在是因为无人堪当此任。 可是真的无人能当此任吗?不!并非如此。自己白天时与艺贵妃的作画题辞,艺贵妃对自己激励的句句话语,都在贺兰婧媛脑中辗转地翻腾重複着,难以挥去,令她难以静心入眠。 贺兰氏曾是书香世家,贺兰奉世正是因学识过人而受天家赏识,从而进入仕途的。 多年来的手不释卷,多年来的含辛苦读。 多年来的专注学习,多年来的深入研习。 贺兰婧媛都深信自己是担当得起这「学士」之位的,表面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其实宏伟大志早已浑然在胸。只因程以丹的刁难打压、刻意隐瞒及皇帝郑铨对贺兰家的旧怨难忘,于是自己仍旧要屈居在这奴婢之位。 唐朝尚有一人,名叫上官婉儿。在祖父上官仪和父亲上官庭芝获罪伏诛之后,有朝一日仍终究凭藉着自身努力摆脱了奴婢身分、扶摇直上,后来更掌控了极大的权势,风头之胜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自己若是早已错过了做宋若莘的机会,既不能一帆风顺更无法再依靠自己的才学来光耀父母长辈。来日是否还能够有作上官婉儿的机会,不为权利名利,但求拯救自身呢? 此时那「缇萦救父」的故事,又忽然地映在了贺兰婧媛的脑海里,就如同母亲的一根根绣针穿刺在布料上那般缓慢而锐利地在穿刺着、戳插着自己的心窝。 紧紧死咬着唇,泪水涌眶而出,贺兰婧媛便越发的痛恨着自己。恨自己无法如同缇萦那样拯救父母,更恨自己如同蝼蚁一般地被踩在脚下而无能为力。 历史长何中虽不乏有学识渊博而又贤良淑德的女子,皆受到当代人的追捧及后世人的深深讚誉。贺兰婧媛虽然诚心全力地在潜心学习、效法她们,可今生自己早已是做不了宋若莘,更做不了缇萦,就是那想做上官婉儿的盼望也是十分渺茫。纵然自己当日能对萧绰姿自信言道:「祸福旦夕,何常之有?」,但也只怕是极难付诸于行。 自己今生今世到底还能有何盼头? 是否大好的青春年华就此只可埋没在了深宫大院之中? 若是如此,自己再多幺样地受到她人相助,再如何地饱读诗书又能有何用? 总是欲求自强,却仅得到自怜。 阅览图史尤自怜 恋耽美 正文 龙池赐酒敞云屏 大殷·紫宸殿(一):众世沉浮 作者:金天荐(Felix Quill) 龙池赐酒敞云屏 龙池赐酒敞云屏 康泰八年八月二十,是个丽日舒长、瑞气葱葱的黄道吉日。皇太子郑玮和廉王郑琤定于此日回銮,皇帝郑铨特在宝庆殿中设宴庆贺。 早就在这日卯时,宫中众人已经起身打扮和準备。众人皆懂得此番宴席是何等重要,所以定要尽善尽美、尽修边幅,看上去无暇可挑。 贺兰氏的三姊妹与萧绰姿等四人昨日就在积秀殿的下人房中过夜。今早,由艺贵妃作主,让婧媛和如媛到德嫔所居的宁思殿中去服侍,也令她们待会儿陪着德嫔一同去赴宴。而婉媛和绰姿就留在了自己身边侍奉。 在宁思殿的寝殿中,德嫔方才梳洗完毕,正闲坐于妆檯之前。立在她左右两边的分别则是掌事宫女清玉和宫女清秀,排于其身后的便是婧媛和如媛。 这数年以来,不论是春节喜庆还是寻常家宴,德嫔碍于当年光献皇后之事仍在她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疮疤,所以总是因自己是带罪之身而自请不要出席,皇帝郑铨也都允准了。这一次由于与艺贵妃之间达成了协议,带有深刻目的,更因为是皇帝为最喜爱和重用的儿子重返宫中洗尘接风的盛宴,于是便顺从了皇帝的旨意决定去一探究竟。 多年不见皇帝郑铨,德嫔带着忐忑不安的心,全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和举止去面对。最怕又会出了什幺乱子,引发怎样的风波。 见德嫔面容颓丧、如此紧张,清玉便赶忙地相劝道:「娘娘,您可千万要稳住啊!您好歹也是个嫔位,在诸多人之上,是名正言顺的。」 贺兰婧媛在上前去安慰道:「是啊!等会儿贵妃娘娘和福曦大公主不都也会在场吗?娘娘,请您一定要放宽心啊!」 贺兰如媛也随着提醒到:「这是一场盛宴,众人皆在,娘娘您得要打扮得耀眼夺目引起陛下注目啊!」 对如媛之言,德嫔只轻叹道:「我还要打扮什幺呢?陛下早已厌弃了我,视我如仇人。陛下与我多年不见,我在这嫔位之上也只不过是虚名而已,今天也就打扮得简单些吧!以免惹来什幺闲话。」 清玉只微微一笑,以手势要德嫔身后的几个宫女捧来盒首饰,且再提起:「娘娘想打扮得简单点那可真是好。娘娘可还记得,您在王府时那会儿不就是着淡雅素服吗?后来陛下登基,您身为德妃之时即便是满门荣耀,也不过再多增加了几样首饰而已,并不会铺张奢靡。当年不论是高祖还是陛下都连连称讚您崇尚简朴,很是贤慧得体呢!如今不妨再做相同的打扮,勾起陛下的回忆吧!您看看,这些都是您当年在王府时,陛下赐给您的首饰,奴婢一直命人好好收着。今日又能派上用场了,您就从中选几样来戴上吧!」 说罢,就让宫女将那盒首饰摆上了妆檯。德嫔一见到那盒首饰,便又乱了心神。 当日在康王府时,那睿智俊朗、得蒙圣恩的康王郑铨对自己的种种柔情、讚赏、爱护、敬重。康王妃许韫华的广施惠下、诚心相待,福曦公主郑懿光与自己之间的母女之谊,生育五公主前后的万般紧张、备受宠爱和初为人母的喜悦等等这些前尘旧事和无法言喻的滋味一时之间全然涌上了自己已冰冷如霜和尘封了多年的心头。 自己等会儿要见到的,会是郑铨当年那双对自己深情款款的清澈双眼还是后来目光如炬的狠戾神情? 顾不上德嫔发愣地去回忆往事,清玉早已为她挑好了首饰,那是一枝用红宝石的嵌上翡翠叶所合成的并蒂莲珠钗和一个印上烫金祥云纹的红木梳篦,两件首饰的样子皆是清丽脱俗、大小适中得宜。 清秀给德嫔梳好了圆椎髻,额头上正中央用的便是那烫金祥云纹红木梳篦来做固定,左方则插上了那枝并蒂莲珠钗。脸上仅仅薄施粉黛,不点面靥也不描斜红,额上贴了一朵小小的桃心状花钿。除此之外,便再无其它多余装饰,看上去格外简洁分明。 妆容和髮髻打理好了后,清玉又请德嫔站起,好让婧媛、如媛和宫女们为她更衣。德嫔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也毫无主意,便任由着几个奴僕替自己罩上了一件绣有数朵大小不一湖面莲花的妃色宽袖褙子来陪衬内里的睡莲齐腰襦裙,又再手腕上洒了淡淡的丁香花露,看上去实是年轻了许多。当年康王府的「贺兰承衣」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绝妙风华,如今又尽显在了众人眼前,那「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之姿态,实是使人远远观之都感到格外地沁甜和清新。 德嫔带着清玉、清秀、婧媛、如媛到了多年都未曾踏足的宝庆殿中,先依位次坐在了东首胡静妃与冯谦嫔的中间。德嫔遥想起二人当年对自己的坦护辩解,便微微一笑对她俩颔首道谢。 等到了巳时,仇皇后、其余嫔妃、太子妻妾、诸王和王妃、皇子、皇子妃、皇孙、公主、文武百官、诰命夫人及奴僕等等皆都已到达了宝庆殿。 随着汪振忠宏声高喊着通传:「陛下驾到!」众人纷纷下跪叩首请安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郑铨和颜悦色,昂首阔步迈向龙座之间遂令在场众人免礼入座。紧跟在他身后的正是那得蒙盛宠的贵人李芷容,诸位宾客只见她一身翠绿色的宫装,飘逸的披帛长至拖地,衣裳之上绣有枝枝墨竹和片片竹叶,彷彿是在耀示着自己由于给皇帝开枝散叶才得来的节节高升。漆亮的云鬓给梳成了宝髻,那髻上珠翠钗钿环绕,左右插的两枝小而精巧的凤头金步摇随着其步伐而猛力摇摆着,甚为张扬。观之形态,身段窈窕,面上铅华浓淡得宜,一朵绿叶花钿在额上衬得她整个一副苍翠盎然的打扮,眉目之间尽是自信。才不过二八年华的年纪而已但面对起众人却是满满春风得意的丰姿。踩着姗姗来迟的步履,在侍女的搀扶下从容入座成了龙座之下众嫔妃的西首,位在管婕妤和古婕妤之上。风头之盛可令仇皇后和管婕妤十分不满,仇皇后尚且面不露色,而管婕妤却整是一副不屑和厌恶的神情。 皇帝郑铨在汪振忠和几个宦官的簇拥着坐上了龙椅,龙椅之左正是仇皇后,右旁则是艺贵妃。 贺兰婧媛立在德嫔身后,遥望着宝座上的皇帝郑铨,十二道珠旒半遮住了天颜,使得她并看不清皇帝的容貌和神色。但越是如此,便更引得贺兰婧媛的好奇。她想,眼前这个男人就是皇帝,全天下的主宰,掌握着生杀大权、操控着黎民生计。同时也是自己的姑父、自己父亲的伯乐、贺兰家族的覆灭者。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此时此刻,自己与他同殿而处,将会是福?是祸?是喜?是悲? 自己日后会否因他再有任何灭顶之灾? 思绪繁多的贺兰婧媛在龙座之下注视着皇帝郑铨,只见天子难掩喜乐地直向众人道:「大家今日来此,不只是为我大殷的皇太子接风洗尘,也是为我大殷南方得以安定而在此同喜同乐。但愿今天君臣际会,共乐升平,各位都能宾至如归。」 一旁座上的仇皇后身着锦绣双凤紫牡丹的宽袖大礼衣、头戴赤金八宝凤凰朝冠,多年来浸泡在华贵绚丽之中,使得她项上的花容月貌非但没有岁月的痕迹反倒更加细緻娇嫩,只是比起以往来倒多添了好几分的凌厉和精明。那纤纤玉指上的汉白玉护甲敲在玉洁琉璃吉祥酒杯之上发出了清脆如磬的响声。靛青听见便知晓了其心意,自然就将那西凉州蒲桃酒倒满了酒杯之中。 仇皇后率先举起了酒杯,向皇帝道贺:「陛下所言甚是,皇太子乃众望所归、臣民皆心悦臣服,是为社稷和陛下之福。愿陛下万安,大殷得以国泰民安。」 诸位嫔妃、命妇见仇皇后如此,也迎合道:「愿陛下和皇后万安,大殷国泰民安。」 皇帝郑铨却不以为意,冷着脸说道:「皇太子还未到呢!皇后也未免道贺得太快了些。」 这话使得当场的气氛瞬间急冻住,仇皇后也被说得心就恍若腊月之时房瓦之上的结霜般。 仇伶君登鼎皇后之位五年来,皇帝虽礼遇自己却不曾给过自己真心,反倒比起光献皇后在世之日于后宫多纳了好几位嫔妃。这让自己在众位嫔妃眼前可真是没有脸面,于是一年一年下来便越发心生不平,当日那温婉净纯的心境举止早已不复存在,在后宫变得更加疾言厉色、咄咄逼人,嫔妃和奴僕们对她皆不如当年对光献皇后那样心悦臣服。去年,更狠心打死了几个犯了小错的宦官宫女,这才更令皇帝郑铨疏远。虽说有心弥补来挽回君情,但怕是无力回天。 今早仇皇后曾遣人去请求皇帝想要与皇帝一同赴宴但却被拒绝,而方才却看到皇帝不愿与自己堂堂国母出席国宴而是带了一个新封的贵人在自己身边,现在竟然又对自己的祝贺之语如此冷淡,当着众人眼前也如此不赏脸。仇皇后深深感到自己的尊严脸面狠狠被践踏,心中顿时燃起了一把怒火,但却不敢发作,只得强忍着笑颜回道:「皇太子虽还未到,但是在南边协政有功的消息早就尽人皆知了,妾身很是为他感到欢心,也很是为陛下与江山社稷开心。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道贺了!」 皇帝郑铨抿住了嘴一笑,对着仇皇后道:「难为皇后你如此用心,皇太子虽非你亲生,却能够得到你如此大的认定和挂心。」 仇皇后感到郑铨这是在暗中言损自己并非皇太子的生母,甚至是在讽刺自己完全没为他生下一男半女。一时间感到心如沉石般沉重,却仍是故作镇定、不甘示弱地道:「皇太子乃国之根本,妾身身为陛下的嫡妻和皇后,自然是该牵挂。」 说罢,帝后二人便不再多言,都只静静地望着早已敞开的大门,等着皇太子郑玮和廉王郑琤快快出现。看到皇帝郑铨竟带着宠妃入宴席和方才帝后之间的相处应对,席间的仇义隆和王金宝互看了对方一眼,心中很是担忧也很不是滋味。 这时,殿外宦官高声喊道:「皇太子殿下到!廉王殿下到!」 除了帝后、嫔妃们以及与皇帝平辈的亲王、王妃,其余众人皆起身下跪叩首道:「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廉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子郑玮与廉王郑琤皆身着朝服、头戴委貌冠,二人及背后跟随的奴僕走到殿的中央,恭敬地立于帝后之前行了跪拜之礼。 礼毕后皇帝郑铨本已发话可以入座,皇太子郑玮却不忙入座,廉王郑琤见他如此便也仍旧立在原处。众人只见皇太子拱手道:「儿臣等谢父皇如此费心地为儿臣与四弟接风洗尘,儿臣与四弟实在愧不敢当。」 皇帝郑铨笑容可掬,讚道:「你们俩这次为朕办好了差事,使得朕能够安枕无忧。朝野上下和江南百姓都对你讚声连连,你还谦虚什幺?」 仇皇后见他俩如此父子情深,可正好是个迎合讨好皇帝的时机,便插了句话道:「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都赖陛下多年来的悉心教导,皇太子才能如此精明干练。」 皇帝郑铨不予理会,皇太子郑玮却懂得表面功夫,于是谢道:「儿臣谨谢母后讚赏。」 汪振忠见皇帝郑铨使了个眼色,便晓得圣意,高喊道:「开宴!」 九重天上,五云开处,丹楼碧阁峥嵘。盛宴初开,本该是锦帐绣幕交横,以示男女有别。只因今日大喜,故龙池赐酒敞云屏,众人皆无拘无束。 皇太子郑玮坐于仇皇后之下、静妃之前的独立位席,所用器物皆为太子专用。艺贵妃之下,靠近李贵人那里则设了位子给廉王郑琤,两人实是荣宠非常。只不过太子妃与其余的东宫妾室,还有廉王的妻妾等却只能与公主同席,这其实也是皇帝恩威并施之举,要让二人知晓自己即便身有功劳,也仍旧只是儿臣。 大殿中正演庆贺丰收的《踏歌舞》,这舞动辄数十人相互跟随,伴着歌曲踏地为节。众位舞者的着装容色皆修饰绮丽,身手畅快洒脱、自然律动。舞动之时,罗衣从风飘逸、长袖纵横交错,一个个都犹若勃勃生气的秀木,全数看上去便如同树丛那般壮观。脱步之均衡恍若空中行云、江中流水,流动绵延的姿态为这宴席硬是倾生了诸多新韵。 一番歌舞宴饮的欢腾放鬆过后,艺贵妃便觉着是个良机,素纤为其斟酒,自己也向皇帝郑铨道贺:「妾身恭祝陛下政事圆满解决,父子得以团圆。」 皇帝郑铨与这位廉王的生母相处多年,对她人品很是信任,也对她生了这样个能干的儿子十分满意,便很是赏脸地举起酒杯回道:「贵妃你不也和廉王团圆了吗?咱们可是一家都团圆啦!」 这话又给一旁的仇皇后添了尴尬,那话听在自己耳中好像在说自己与皇帝并非一家人。 艺贵妃道:「今日盛宴,有如此好的歌舞,真是添尽了热闹和气派。妾身有一物要献于陛下,虽说比不上这舞蹈来得深入人心也并非什幺名贵之物,却是妾身为了祝贺皇太子归来与陛下相聚的一番心意。还请陛下笑纳,不要见笑啊!」 见艺贵妃如此诚心,皇帝郑铨便打个玩笑道:「朕这不正好笑着吗?就让人呈上来给朕笑纳吧!」 一声令下,两个宦官随即从殿外搬了那《宫宴图》裱成的屏风来,摆在了皇帝郑铨与众人面前。 众人皆知艺贵妃善于作画,当年凭着一幅《九龙舞天图》得到了高祖的青睐,因而入了康王府。不料今日盛宴之上还可以亲眼目睹、大饱眼福,当真是收穫不浅,睽睽众目都盯着那屏风,凝视了好久。 皇帝郑铨也认真注视了会儿,尔后便讚道:「这屏风上画的肯定是贵妃你的大作了!贵妃的画工真是一年比一年精进,如今还给裱成了屏风,真是别具心裁。」 艺贵妃谦逊道:「谢陛下讚誉,这确实是妾身的劣作,乃仿造唐朝的《宫宴图》所画,所绘的便是今日的盛宴。妾身特意命人裱成了屏风,这样一来日后陛下便可时常回忆起今日的喜悦了。」 皇帝郑铨宏声称讚:「贵妃这番心思实在可贵,甚得朕心!」又命令着前头两个宦官:「把那屏风拿上前来,让朕看得更清楚些。」 艺贵妃抿了抿嘴地笑着,心中甚是得意,事情正在随着自己的心意在一步步发展着。仇皇后斜视见着了艺贵妃的神色,心中感觉有异,便猜想着艺贵妃是否有所图谋? 《宫宴图》屏风摆定在皇帝郑铨的眼前,图中所画的正是当下宝庆殿中的盛宴,皇帝郑铨、皇太子郑玮、福曦公主皆出现在了图中,更令皇帝郑铨惊讶的居然是许皇后也在图中,可是其余嫔妃和廉王郑琤却不见身影。 这时皇帝郑铨的眼神又注意到了旁边的题辞,将其一字一字给唸了出来:「君上宴谢酬,孺慕满宫闱。」 仔细近看才知晓这画的别具心裁之处竟不是只有裱成了屏风而已,更有那题辞,从前艺贵妃作画可不曾题辞。还有一怪事,那便是画中竟少了仇皇后、艺贵妃、廉王郑琤,而出现了许韫华的面貌。 皇帝郑铨便满心疑惑地问道:「爱妃这图中怎少了你自己还有琤儿?还有那题辞难不成也是爱妃你所想?」 这些正是艺贵妃期望皇帝郑铨能对自己提出的问题,艺贵妃见目的已达成了一半,喜乐之余便赶忙侃侃回道:「回稟陛下,方才您说与妾身还有琤儿是一家人,妾身受宠若惊。陛下与光献皇后、皇太子、福曦公主何尝不才是一家人?妾身绘製此图之时,心心念念的全是陛下、光献皇后、皇太子还有福曦公主的天伦之乐。况且今日主角是陛下与皇太子,妾身製作此屏风也是对于皇太子的敬意,妾身与琤儿都不敢也不愿僭越,所以便没有将自身还有琤儿给画入此图之中了。至于那题辞,您知道的,妾身哪有那样的好文采?能想出那绝妙好辞的另有其人。」 皇帝郑铨对艺贵妃的谦逊之心和体恤之意很是感动,同时也对后宫之中居然有人能有那样的好文采而感到讚叹,嘴上虽不多说却是连连点头以示称好。这时紧盯着那十个大字,拂着长鬚问道艺贵妃:「哦?那是何人所题?倒是令朕好奇了。」 须臾之间,艺贵妃与德嫔交集了会儿目光,然后便向皇帝郑铨脱口而出:「回陛下,不是别人,正是德嫔的姪女贺兰氏。」 席间众人闻之大惊,一时之间殿中寂静无声。 自从贺兰家被族灭后,德嫔已说已是许久没出现在宴席之中,且也许久都没听见过德嫔的消息。皇帝郑铨亦是如此,自己对于德嫔这个相处多年的妾室早已是几近不闻不问,心中也仍然还惦记着当年的香囊之事,实在事有些不愿面对德嫔,对自己的提问立即有了稍许后悔之意。 艺贵妃见场面气氛僵硬,皇帝郑铨面有难色,便打个圆场道:「陛下,今日盛宴,德嫔妹妹也有出席。德嫔妹妹是五公主的生母,也被大公主视为养母,贤慧得体、以德服人。她的姪女贺兰氏虽然是宫婢,但却手不释卷、勤奋好学,很是秀外慧中、动循礼则,所以才可想出这样连陛下您都称讚的好辞句来。」 郑铨刻意不去想那不快的往事,只低声关切道:「德嫔,多年不见你出席宴席,今天怎幺倒肯来了?」 德嫔起身,恭谨回道:「回陛下,妾身晓得今日是皇太子与廉王回銮的宴席,陛下很是重视,所以想说一定得来与陛下同贺。可若是陛下不愿见到妾身,妾身离席就是。」 望着德嫔穿戴着当日在王府中,自己所赏赐她的珠钗华服,又心念方才艺贵妃所言及的大公主、五公主,自己与德嫔之间的种种旧情、回忆便渐渐回到了皇帝郑铨心中,感怀着件件往事,心中也起了不忍。不免也就对德嫔起了怜悯,只是客气地道:「朕没有那意思,你也不必拘谨,坐下吧!」 德嫔所有的忐忑不安随着皇帝郑铨一句平和的「赐座」,顿时灰飞烟灭。只见她喜不自胜地谢恩,随后缓缓坐下。 皇帝郑铨回想了下贺兰奉世和贺兰济世的家族中人,问道德嫔:「朕记得你的两位兄长都生有女儿,艺贵妃所指的姪女可是哪位?」 德嫔恬而微笑,谨言回话:「回稟陛下,是妾身长兄的次女贺兰婧媛,正是在妾身身后较高的那个宫婢。而较矮的那个则是幺女贺兰如媛,今日这屏风便是艺贵妃娘娘命她给製成的。」 仇皇后、仇义隆、王金宝、程务章、程以丹与仇、程两家的亲眷皆微露出了不悦的颜色,今朝本是庆贺皇太子回銮的盛宴,怎被两个低贱宫女给抢去风头了?居然还是当年的政敌贺兰奉世家的女儿。 皇帝郑铨又问:「原来你身后的那两个宫女就是贺兰奉世的两个女儿,不料竟有如此才华。那长女呢?可也有在此?」 艺贵妃随即迎合道:「回陛下,正在妾身的身后,此宫女正是贺兰奉世之长女贺兰婉媛。」 艺贵妃和德嫔让三个姑娘快依次向皇帝郑铨欠身问安,皇帝郑铨又回头看了看那《宫宴图》裱成的屏风,又看了看艺贵妃、德嫔和贺兰氏的三个姑娘,神色犹如平静的湖面那样的沉稳,本欲有所言却又止了住,片刻后终究只以手作势让她们姐妹三人平身。 仇皇后见郑铨如此之态,便假意称讚道:「果真是一脉相传,本宫还记得当年贺兰奉世文采风流、能言善辩,先帝与陛下都很是赏识。虽说后来获罪伏诛,可是女儿入宫为奴之后却还能如此争气,承继父亲的才情,这说来这也是有人用心良苦的成果,如此多年的栽培实在不易。想来这几个奴婢以后必定是能够青出于蓝,超越自己父亲的。若能那样,入宫也未尝不是种福分。」 这话可是针对着艺贵妃和德嫔说的,意图在众人之前揭发她俩暗自照拂罪臣之女。但她俩却不感受扰,仍旧是心静如水、神态自如,婉媛、婧媛、如媛三人则更是不卑不亢,只当这位仇皇后之言是种勉励就好。 皇帝郑铨虽不理会仇皇后所言,但却是仍在芥蒂当年贺兰奉世的争辩、忤逆。在沉静了一会儿后,便命令道汪振忠:「这到底也是贵妃的心意,就让人把这屏风摆在朕的金华殿中吧!再将光献皇后的羊脂白玉项圈赐给贵妃。」 汪振忠遂让方才那两个抬出屏风的宦官将屏风给搬到了金华殿。 艺贵妃起身谢恩,再向皇帝郑铨求道:「谢陛下厚赐,只是这绝妙好辞是贺兰婧媛所想,将这《宫宴图》给裱为屏风也是贺兰如媛的主意。妾身斗胆求陛下也赏赐德嫔和这两位宫女。」 皇帝郑铨并不情愿,于是道:「身为奴婢为主人想点子是本分,不必多给赏赐。至于德嫔,朕会再有定夺。」 艺贵妃听了也只好作罢,但心想既然皇帝郑铨对于德嫔态度已有转变,那便是个好的开端,自己就循序渐进,别操之过急吧! 众人也都继续着起初的宴饮享乐,不去多想那屏风的事了。 龙池赐酒敞云屏 恋耽美 正文 不独亲其亲 大殷·紫宸殿(一):众世沉浮 作者:金天荐(Felix Quill) 不独亲其亲 不独亲其亲 那日盛宴之时,虽说艺贵妃为贺兰氏三姐妹讨赏未果,但皇帝郑铨并没忘了与德嫔旧日的情分。当晚皇帝郑铨便驾临宁思殿去看德嫔,且一连三夜都留宿在了那儿,可真是个好转的现象。 不仅如此,郑铨还兑现了所承诺要给德嫔的赏赐。德嫔所得到的并非什幺金玉宝石,也非华服美食,而是皇帝允准让贺兰氏三姊妹和萧绰姿离开掖庭,以后任凭艺贵妃和德嫔差遣,可比任何古玩珍宝还有价值多了。两人筹谋多时,宴席之上的谋划布局总算顺利成效,并无白费。 按德嫔的意思,婧媛、绰姿给留在了宁思殿侍奉自己,婉媛和如媛则到积秀殿去侍奉艺贵妃。 近来多有其她嫔妃常到宁思殿中串门子,静妃、谦嫔、李贵人、古婕妤等都很喜爱婉媛、婧媛的聪明伶俐劲儿。尤其特别对婉媛的绣工讚不绝口,纷纷都要频频传召她到自己殿中帮着做针线活儿,使得婉媛如今时常奔走于各嫔妃之间,忙得不亦乐乎。 如今得以既摆脱了掖庭和程以丹又能自由自在地发挥所长,对这几个姑娘来说也实是当前莫大的恩赐了。 九月初十,将是光献皇后的生忌。这事的道道程序繁琐複杂、精细缜密,在宫中可马虎不得,往年从来都只由艺贵妃操持,今年皇帝郑铨特意传旨让德嫔也一同操办,甚是光荣。 这生忌的祭祀,安排于坤仪殿。平常只有皇帝郑铨、皇太子郑玮、福曦公主等人得以出入坤仪殿。得要到了祭祀之时,其余闲杂人等才得以进出,于是必得大费周章地準备一番。 今早,谦嫔招了婉媛和如媛去了清和殿中,绰姿也应尚食女官的要求到了尚食局去帮着教习新晋位的女史。于是这三人并不得空,只有婧媛陪着艺贵妃、德嫔,两人分别带上了素纤、清玉和一班宦官宫女到坤仪殿去。 待到忙完了预备事宜后,已是申时,贺兰婧媛独自一人坐在坤仪殿的后院歇息,那里正好开了几枝母亲周夜来生前最爱的梨花。想来也讽刺,当日周夜来因送的香囊害了光献皇后早产之故而获罪,而今天贺兰婧媛竟在此地睹物思人。 秋风瑟瑟,落叶飘零,这情景好似那年在安国府中也曾看见过,但却少了那时的天伦之乐和轻鬆自在。一晃数年,自己早已然不是那人人称羡、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相府千金,更早已不是当年那年仅六岁、自比为纸的秋水。 看着那片片的凋零落叶和花瓣落入尘土之中,也只得感叹自己的命运就如同那些落叶花瓣般始终都只是在风尘之中反覆飘摇着。永无安定之日不说,且终将只能为人践踏。在这后宫中,看着他人患得患失,自己也是几近沉浮。一连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严、也失去了快乐,才最终换得了个在亲人身旁侍奉的机会,无限悲凉。 如今自己年已十三岁,然而心境却如同历经了数十年风霜般的那幺沉重,若是没有进宫为奴,怕是已论及婚嫁,即将要过着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 贺兰婧媛既不愿想这事,也不能想。毕竟,看尽了深宫冷暖,所以嫁为人妇也从来都不是自己最大的志愿。若是有朝一日遇见了个好男子,能够两心交融、灵犀交替,那即便是有缘无分倒也是十分乐于。起码,自己不必再多去担心那花残的悲痛,可以守着情愫直至那花落尘泥之日,带着那不衰的心意一同魂归黄土。 回过神来,忽见一个小男孩儿,他年纪约六、七岁,穿戴颇为讲究,那衣冠看似是哪家的王孙公子、官宦子弟般。贺兰婧媛再细看了会儿,只见他独自一人在墙角、身无旁人,面容看上去很是失落。 后宫之中,除了皇帝郑铨和一般宦官外,向来很难见到其他男子。自己入宫近十年也不过才见了皇帝郑铨一次,这男孩儿虽说只是个孩子,但也实在是不寻常。 那孩子注意到了这里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人,他远远地看了下贺兰婧媛,彷彿认得她是谁。两人互相凝视了会儿,但皆不发一语,那孩子便又将头缓缓转了过去,只望着遥远无际的蔚蓝天边。 贺兰婧媛生怕惊了那孩子,便悄悄地向他走了过去,隔了约三步之遥,问道:「你是何人?怎会在此?」 那孩子疑惑了下,彷彿对贺兰婧媛不认识自己而备感讶异。但终究回了一句:「我是郑泽,这坤仪殿是我皇祖母的。我不晓得要去哪,就来了这里。」 贺兰婧媛闻言之后想了想,皇祖母?莫非这男孩是皇帝郑铨与光献皇后的孙子?也是,自己方才看他的衣冠着装时就已猜想他定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子弟,尔后又听他说自己姓郑,那便定是皇室之人。而一个小男孩能够在后宫中游刃自如,竟然也认得来坤仪殿的路,那定必只能是在这大和宫里的毓粹宫中之人了。 在知晓了那孩子的身分后,贺兰婧媛即立马对着他欠身道:「原来您是皇孙殿下。」再请安道:「奴婢贺兰氏参见皇孙殿下,祝愿皇孙殿下一扫阴霾、常带笑容。」 那皇孙对贺兰婧媛之言感到很是新奇,只因从未听见有人以「一扫阴霾、常带笑容」之词向自己请安的,顿时感到十分有趣,便轻轻地笑了。 看见郑泽展露笑颜,贺兰婧媛也跟着笑了,随后便再问道:「殿下怎幺只身一人来到这里?殿下是如何来的?也没带上几个奴僕照应着?」 郑泽有些不耐烦地回道:「别老是殿下、殿下的叫我了,也别老是奴婢、奴才的了。我整日在毓粹宫中老是听到这些字眼,也太烦闷!我就是不想听到那些才偷跑出来的」 见郑泽如此作态,贺兰婧媛便问道:「那该如何称呼是好?」 郑泽只道:「我母妃都叫我泽儿,我更喜欢别人这样叫我。」 贺兰婧媛不顾违背宫中礼仪,冒险地回道:「好!泽儿,我就叫你泽儿。」 郑泽面上就此有了些许喜色,向着贺兰婧媛小步跑了过来热切地问道:「你刚才说你叫什幺?什幺氏?」 贺兰婧媛恬笑着回话:「贺兰氏,我叫贺兰婧媛,是德嫔的宫女。」 郑泽彷彿是得了什幺大发现般,宏声道:「喔!原来你就是贺兰婧媛,难怪我刚才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就是上次在宴会里被皇祖父讚赏的那个宫女!」 贺兰婧媛被讚得有些害羞,笑着答道:「泽儿好记性!那正是我。」 郑泽越发地亲近贺兰婧媛,又再问道:「那你为何会来这里?」 贺兰婧媛道:「就快要是光献皇后的生忌了,我是宫女,自然是来这里帮着做预备的。今天的差事完了后,德嫔特别允准让我在这里歇息会儿再回去。」 郑泽又问道:「歇息?刚刚我就看到你了,你是在看花吗?」 贺兰婧媛笑道:「好眼力!是的,我刚正望着我母亲最爱的梨花,在想念着她。」 郑泽好奇问道:「她不在宫中?」 贺兰婧媛不愿多去回想,只是轻叹地回道:「她早已不在世间了。」 郑泽看到贺兰婧媛神伤,便戏言道:「刚才你要我一扫阴霾、常带笑容,现在倒变成你心情不悦了。」 贺兰婧媛收拾心情,回道:「是啊!这世间真是微妙,昨天在相府,今天在宫中。方才还平静,现在便失落。变换总是永无止休。」 这席话颇为深奥,听得郑泽很是一头雾水,便问:「你说什幺呢?」 贺兰婧媛惘然一笑,觉着自己话说多了。回想起方才郑泽的失落之态,问道:「那你一开始又为何而难过呢?」 郑泽情绪无奈、语气平淡地道:「毓粹宫太沉闷了,不像外面这样让人宽心。父王好不容易回来,但却时常与母妃争吵,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幺。这让我听得很是烦心。」 原来是这等事,才会令个衣食无忧的孩子竟也如此难以释怀。皇室之间纷扰繁多,这孩子身在皇家纵然衣食无忧但也注定此生要面临许多危难和无奈,想来倒也与自己同病相怜,贺兰婧媛不禁心中起了同情之意。 贺兰婧媛抚摸着郑泽的后背,安慰道:「生在皇家……喔!不!是生在这个世间,就一定会遇到挫折和悲哀。你何其有幸,父母皆健康地在你身旁,又都如此宠爱你。这可是你最大的幸福,你要永远记得,更要好好珍惜这点。」 郑泽又抱怨道:「我很喜欢他们,就是因为喜欢他们,看见他们如此我才难过啊!」 贺兰婧媛懂得他心,深感这孩子情深义重,于是决意定要说得他尽除烦忧:「唇齿相依尚且会难免咬伤,何况相隔在两地多时的两人?这你懂得吗?」 郑泽虽有疑惑,却装作明了地答道:「懂得。」 贺兰婧媛见他那样子甚为可爱,轻笑一会儿,再多费了些心思向他解说:「唇、齿两者长得如此相近,却也偶尔会去互相咬到。你想想你的父王和母妃之前相隔在两地多时,而你父王更是个有着重责大任的人,难免事多心烦。他们即便争吵,也会有好了的一天的。你就别往心里去,切记要放宽了心好好努力读书和习武那才是最重要的,这样也能令他们更加愉悦。」 郑泽一脸豁然开朗,对着贺兰婧媛自夸道:「是啊!你说得对啊!我只要学业武功有成,尤其受到太傅讚誉的时候他们就都会非常愉悦,而我也会得到赏赐。」 贺兰婧媛对自己得以说服郑泽,很是满意,又对着他道:「我看天色已然不早,你私自溜出来那幺久,怕是会让毓粹宫上上下下都很担心。让我带你回去吧!我们也不能老是在这里啊!」 郑泽有些不情愿,但也确实是乏了,便同意道:「好吧!有你陪我回去也好,这才不会无聊。」 多年来在掖庭中,诸多的苦力断练得贺兰婧媛比一般女子来得更加壮实。走上一段路,并不算什幺。想来自己日后当差,这一生恐怕还有的是要在这宫中走上一大段的路呢!就怕郑泽一个孩子受不了,但也顾不得了,他俩不赶路不行。定要赶在天黑之前带郑泽回去,否则到时候也没有盏灯可以照明可就糟了。 两人到了毓粹宫前,看见两个宦官和一群侍卫守在了大门口。那俩宦官一眼就认出了郑泽,其中一个赶忙领着郑泽冲进门去稟报宫中凌乱着急的众人:「皇孙回来了!皇孙回来了!」 贺兰婧媛看见此状,心中踏实了不少。意欲离去之时,却被另一个宦官叫住:「姑娘请留步,感谢姑娘将皇孙带回来。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待会儿会亲自前来向你问话,请你先随老奴到偏殿里去等候。」 贺兰婧媛想说也是,父母总要知道一下自己孩子的蹤影的,便随着那宦官进门了。见那宦官如此客气,贺兰婧媛便解释道:「公公不必如此拘礼,我不过是个寻常宫女而已。」 那宦官并不以为意,依然是恭谨有加地给贺兰婧媛引着路。 等到了偏殿中,有宫女给贺兰婧媛倒了茶水,她便在那坐了下来等。 一刻钟后,皇太子郑玮、太子妃魏仲霖、皇孙郑泽领着宦官宫女齐来到了贺兰婧媛跟前。方才那宦官见了,随题醒着贺兰婧媛:「姑娘,可要记得行礼啊!」 贺兰婧媛还没站起,皇太子郑玮便笑道:「不必了!此乃我毓粹宫的恩人,特此免礼。」 虽说免礼,贺兰婧媛却仍旧谢道:「谢殿下恩典。」 这是贺兰婧媛入宫之后第一次与一个真正的男子如此靠近,那日于盛宴之上不过是遥望皇太子郑玮,并没有将他看得多幺真切。 如今再仔细打量一番,他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常服,中间绣着金虎,周围则环绕着长寿纹,很是贵气雅致。头上戴着黑色软脚幞头,使得他白皙的脸庞更加分明。正值二十一岁的大好青春,眉毛长而浓密、鼻梁挺拔、双眼深邃,那目光清澈如泉水却又恍若海水那般,使人意图一探究竟却又深不可测。嘴角微微弯起,浅浅露着一丝笑意,看得贺兰婧媛内心不禁怦然。 跳过郑泽,再一看那太子妃魏仲霖,正与皇太子郑玮年纪相仿。头上梳了乌蛮髻,髻上除了插了一柄梳篦外便不再有何装饰。身着杏色的寿纹衣裳和梨色信期纹齐胸襦裙,外罩零碎菊花纹的琥珀色披帛,肤色并不刻意以脂粉修饰,只是轻描双眉,便已尽展优雅大方。 太子妃神态淡然地笑道:「这泽儿野性大得很,就爱到处奔走。平日在毓粹宫这样也就罢了,谁知道这些奴才那幺不中用,今天居然也没注意到就让他给跑了出去,刚刚发现后害我们找得可急了。幸亏有你带他回来,应该是殿下与本妃向你道谢才是啊!」 贺兰婧媛谦虚言道:「太子妃言重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太子妃越发喜欢贺兰婧媛,便赞赏道:「泽儿都跟我说了,你是个很懂得体己人的姑娘,与德嫔娘娘是一个性子。才一会儿的功夫,竟让泽儿喜欢得不得了。」 贺兰婧媛谢道:「皇孙殿下抬举奴婢那是奴婢的福气,只愿皇孙殿下能够开怀。」 皇太子郑玮骤然地打断道:「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让本宫遣人送你回宁思殿吧!」 旁人皆鸦雀无声,只有方才引路的宦官回道:「回殿下,就让奴才送贺兰姑娘回去吧!」 那宦官又是方才的客气模样,引着贺兰婧媛就要离去。 出了门之前,郑泽一溜小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贺兰婧媛,俩人恍若母子一般,看得人心中暖意乍生。 不独亲其亲 恋耽美 正文 夜半无人私语时 大殷·紫宸殿(一):众世沉浮 作者:金天荐(Felix Quill) 夜半无人私语时 夜半无人私语时 星如散落的零碎珍珠,一轮明皓的新月高挂在乌黑空中。又有一股莲花清香乘风飘来,使得路过宁思殿的人都得偿宁神静思。 越过了宁思殿的大门,在石阶之前有个莲花池,那是皇帝郑铨当年初登基时为贺兰德妃特意所置,以誌宠异。德妃将其视为瑰宝,日日派人专心照料,有时甚至亲力亲为,使得满满水面的「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成为了宁思殿的一大名胜。 可惜当年在贺兰尚柔获罪之后,心如槁木之余,也无人再那样地悉心照看着。一荒废便是多年,那池中早已不见当年的清新雅韵。 好在此番盛宴之后,皇帝郑铨重新驾临宁思殿,见到了当年的莲花池变得如此残败,便下令让人重新整顿,使得如今又能看见当年碧叶红英的美态。 萧绰姿正在侍奉着德嫔卸下妆扮,便来人进了寝殿通传贺兰婧媛被太子宫中的宦官给护送了回来,那宦官更代表皇太子郑玮向德嫔谢道她宫中宫女的得力相助,并告知哪日还要携同魏太子妃和皇孙郑泽亲自一同前来道谢。 此时德嫔心中有谱,皇太子郑玮极受皇帝郑铨器重和宠爱,皇孙郑泽更是皇太子郑玮唯一嫡子,身分何其贵重。如今贺兰婧媛博得了皇太子夫妻和皇孙的好感,对贺兰氏和她自身都是件好事。日后定要好好把握此良机,扭转乾坤。 待那宦官离去后,德嫔遂令萧绰姿先行退下,再要贺兰婧媛坐在自己身旁,意图和她有一番恳谈。 贺兰婧媛有些胆怯,虽说德嫔是自己姑母,但入宫多年来,在主僕分明的典制之下也不敢僭越,于她跟前也都始终恪守着奴婢身分。 「秋水,不要拘束着!今儿别当我是德妃、德嫔,就只当我是你的姑母。也不要当自己是奴婢,只当是我的好姪女儿秋水。现在,你喊我一声姑母吧!」贺兰尚柔甚是语重心长地吩咐道。 贺兰婧媛总算坐下,回道:「是的,姑母。」 贺兰尚柔淡淡一笑,很是满意,再道:「你父亲生前最喜爱的就是你,说你勤奋好学、舞文弄墨,与一般的女儿家不一样,将来定必是巾帼奇女子。在你父亲伏罪后,你们三姊妹入宫多年来,别说是你们,就算是我也活得战战兢兢。幸亏有艺贵妃垂怜相助,与陛下又有福曦公主和五公主的情分在,所以才能勉强走到今天。你懂得吗?」 贺兰婧媛点头道:「秋水懂得,艺贵妃善心仁德,待姑母和大姐、秋水、小妹,乃至于绰姿都是恩重如山。我们无以为报。」 贺兰尚柔的眼神之中露出了锐气,只摇头道:「不要说无以为报,要尽心尽力而报。有志者,事竟成。就是不为我,也要为你自己和你的姊妹。」 贺兰婧媛看见了直是微微受了惊,那可是从未在姑母眼中出现过的坚毅。静声片刻后,她回道:「姑母要我怎幺做?」 贺兰尚柔的面上又添了愁容,只道:「身为奴婢,不论你是尚宫女官还是寻常宫女,只是要在这深宫之中,到头来都只是化为一抹尘灰,魂归枯井。你一向心怀大志,会甘心吗?」 贺兰婧媛错愕了下,泪水差点没流出,只平声道:「自然是不甘心,可那也是秋水的命啊!」 贺兰尚柔摇摇头,决意要好好地指点下她:「是!可是你也能扭转自己的命运。你如此有才华,如此冰雪聪明,若是终其一生只不过如此,别说是你自己,就是我看了也不甘心啊!在这深宫之中多年,几度命悬一线,历经了波涛汹涌。我可算是明白了,就是不去害人,也要懂得为自己筹谋明日。你如今已是十三岁的女子,我希望你要懂得。」 见姑母说得如此激动,贺兰婧媛也感同身受,便乖巧地道:「但求姑母您教诲。」 看见贺兰婧媛总算懂了自己心意,贺兰尚柔便坦然而道:「上次在皇太子回銮的盛宴之中,那《宫宴图》与屏风夺得了陛下与众人目光,你想的那绝妙好辞更让陛下当众赏叹。这凡事种种,也是我与艺贵妃的安排。妳们三姊妹和绰姿都各有所长,断不可以白白抹灭了。我和她有所盘算,正是要让你们各个脱颖而出,能有所出头之日。可你们自己也要更上一层楼,将自己的所学所长给精益求精,这样你可了解?」 贺兰婧媛顿感激昂,是否艺贵妃与姑母如此筹谋,而自己也全心以赴,来日自己便能有了做宋若莘、做上官婉儿的良机?自己的心事、自己的奢求,是否终将化为现实? 想到此处,贺兰婧媛便没了刚才疑惑连连的小女儿姿态,扬声回道:「是的,秋水明白姑母的意思。」 贺兰尚柔又再提醒道:「本想说那日博得了陛下的注意和赏识,就可以让陛下重用你,进而再让婉媛她们也受益。不料陛下却如此冷漠,只是同意让你来我身边伺候,之后就是来我这里也没多问起你们的事。本想说恐怕是要再下些功夫了,没想到今日你居然遇见了嫡皇孙,而且不只令他对你如此喜爱,还让皇太子夫妇对你心存感激。这可真是一大益处啊!你可定要好好把握住和利用这机会,全然获得皇帝、皇太子夫妇和皇孙等人的赏识,方才可以有所逆转,知道吗?」 贺兰婧媛回道:「是,我定不会辜负姑母所望,定要让陛下、皇太子、太子妃、皇孙都对我另眼相看,好一展所长。」 贺兰尚柔抚摸了贺兰婧媛的髮鬓,欣慰着笑道:「真不愧是哥哥最疼的女儿,如此一点就通。」再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和绰姿如今都是十三岁,而婉媛也十五了,我也希望有朝一日你们可以有个好的归宿,我也就对得起兄嫂的在天之灵了。」 言罢,德嫔便让贺兰婧媛回到了闺阁之中,进门后只见萧绰姿急切询问着:「怎幺回事?娘娘与你说什幺了?」 贺兰婧媛只回道:「先让我卸下妆容吧!我再到床上慢慢告诉你。」 不过一会儿,随着萧绰姿的帮忙,便卸好了妆容。 闺阁之中只剩两盏烛光,随着外面那莲花清香飘散进窗而来,两个窝在床铺上的姑娘,也格外轻鬆舒爽。 贺兰婧媛殷切地道:「姑母刚才不让我叫她娘娘,只叫她姑母,与我坐在一起说了好一番心事。原来那日回銮的盛宴上,艺贵妃所送的《宫宴图》屏风是为了我们而送的,所以当日才叫我想了题辞,为的就是能引起陛下和众人的注意。更有甚者,姑母和艺贵妃一直都希望陛下能注意到我们的才能,好让我们一展所长,摆脱奴婢身分。她还要我博得皇太子和皇孙的好感,说这样大有助益。」 萧绰姿戏称笑叹道:「原来姨母一直为我们如此筹谋,为我们想得那幺周到,实在是用心良苦。你也实在是好运,那日盛宴之上独佔风光不说,今天居然又遇见了皇孙并得到了他的喜爱,还让皇太子夫妇对你如此感激。真是什幺好处都让你给揽了过去了!」 两个姑娘的眼中般就好似天上的星光般,充斥着盼望炽火般的热诚。 贺兰婧媛也随之而道:「你就别笑话我了!当务之急,我们定要加紧用功,不只是为了姑母这番话,更是为了我们自己。需知道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虽然是我遇到了这些机会,可终究也是才干占据一切。只要谁的才干得了赏识,良机便是那人的了。」 萧绰姿脑中闪过一惑,又好奇地问道:「对了,你今天到了太子宫中,皇太子与太子妃怎幺对你?你感觉他们的为人如何?」 这话不禁使得贺兰婧媛回忆起皇太子郑玮的风雅高贵和清俊英挺,顿时间羞涩之意漫上了心头,双颊微微胀起红,嘴中则像塞了瓜果般,想要回答却说不出口。 萧绰姿见她那模样,便猜了猜是怎幺回事。她也不敢确信,只以缓缓的语调小心地问道:「你是否对皇太子动心了?」 贺兰婧媛羞愧满心,故作出了发怒的姿态,只道:「哪有这幺回事?别乱说了!当心叫人听见!不过一面之缘而以,怎幺会有可能?」 从未看见贺兰婧媛如此失态,萧绰姿便忍不住大笑了笑道:「你看你的样子!我不过随意问了问,你何必这样的反应?而你也说错了,算上那日宴席,你与皇太子可是两面之缘,不是一面之缘。」 只见贺兰婧媛也不回话,直接下了床铺,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将头面向了墙,便不再多理会她。 萧绰姿走了过去,劝道:「我不再说了就是,你别这样嘛!其实我们正值青春少艾的年龄,若非不幸在这宫中为奴,只怕早已与人喜结良缘了。可惜我们是在这宫里,见到的男人大致上都只有宦官,难免失落,要是有机会见到其他男人,会动心动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让我把话跟你说明了吧!我之前便偶然认识了一个侍卫,并且也与他两情相悦了。你看!我既可以如此豁达,你若有何心事,不妨也能告诉我,到底我们是姊妹。」 萧绰姿的话使得贺兰婧媛惊讶了下,她全然没想到萧绰姿对男女之事能如此明了以及侃侃而谈,更没想到她既然私自认识了侍卫并还有了交情。 贺兰婧媛立马起身,眼睁得老大,对着萧绰姿道:「你疯啦?宫婢们也算作是陛下的女人。你竟然私下与侍卫有了交情,若是被发现了,还得了?该不会也已有了肌肤之亲吧?」 萧绰姿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啊!我和他不过发乎情,止于礼而已。」再自白道:「是的!我疯了!萧府被查抄,我一朝沦为宫婢,我疯了。在宫中多年,看尽了生离死别和历经欺压,我疯了。想到要将大好的青春就此葬送在这里,有情也要被迫无情,我疯了!可不只我疯了,你何尝不是?皇后何尝不是?后宫中哪个人不是?」 见她如此,贺兰婧媛为自己所言感到深歉,便安慰道:「你的苦楚,我怎能不了解?我只不过是担心你和他若被人发现了,定会牵连到姑母和艺贵妃的,并非存心怪你。你可想过这些?」 萧绰姿满面无奈,听了贺兰婧媛之言虽自觉有错可却又辩解道:「想过。可是情到深处自然浓、自然疯,我就是身死也无怨无悔。你是看过史书和读过情诗的人,与我同在这里多年想你一定懂得我『风雨杳如年』的苦处。我已有决心,哪天就是要与他死生相随,我也义无反顾。只因在这后宫中,何其冷风飕飕、人心难测,若再无他这一点温情暖意,我只怕是无法好好活下去了。」说罢后又再问道:「说吧!方才看你那表情,绝对有异样。我姑且如此坦白,你也不妨将心事说出来,对你也好些。」 贺兰婧媛被萧绰姿的一番言谈震慑住了,向来自己被人称讚为「尤擅文辞」,孰不知今晚才得知这个夜夜睡在自己身边的好姊妹的口才之好居然能与自己相互匹敌。她的字句之中皆条理清晰、动人心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自己不得不承认,已经被她给说服。于是便回答道:「我也不敢确定,但我向你承认,我的确被他的面孔所俘获了,内心当下已有怦然,我从来没有那种感觉。从前我心心念念的只有往事、差事、文史、诗词,可就在今晚回来的途中,却无法将他的面孔挥之而去。不仅挥之不去,还细细地加以琢磨,琢磨着每一个细节。琢磨他白皙的脸庞、他长而浓密的眉毛、他挺拔的鼻梁,更琢磨他的双眼之中究竟是清澈泉水还是深深海水?他那嘴角微微弯起所浅浅露出的一丝笑意,是在这皇宫中从未看见的暖阳。可我与他才不过两面之缘,在盛宴之上我并无留心于他,断不会就这样动情。我想,只是多年从未见过男人,才会如此罢了!」 如此细微精密的回答,使得萧绰姿笑道:「单凭你与他面对面只不过一次而已,你的记忆就如此深刻,对他频频琢磨。我看即使你现在不喜欢他,他日也定会动情的。」 贺兰婧媛也笑道:「那也要看我还有没有那个福分再见道他了。不过即便动情了又如何?他贵为皇太子,与我本就不是一路上的人,不可能有所结果。要是不慎被发现了倒还落了个我存有非分之想的罪名,我倒不如早日忘怀,这样才对谁都是个好。你就别多忧心我了,你我若能早日做到姑母的嘱咐,到时你便有可能能与他成其好事,这才是对你最好的。」 萧绰姿凝视着贺兰婧媛,既感动满怀也开心地道:「你竟事事为我思虑周全,真是难为你了。我方才说话实在有些过分了,该打。」话落便轻掌掴了自己的脸颊。 贺兰婧媛也拉过萧绰姿的双手,谦和地道:「刚到掖庭之中,你不也频频维护我们三姊妹?这多年的扶持之情,尽在你我心中和眼中,姊妹之情可不是随意说说的。」 夜半无人私语时 恋耽美 正文 才名远扬 大殷·紫宸殿(一):众世沉浮 作者:金天荐(Felix Quill) 才名远扬 才名远扬 此番在光献皇后生忌的祭祀过后,那皇孙郑泽便求着要去宁思殿再见一见贺兰婧媛。 正恰好,福曦公主也有段时间没见到德嫔了,于是姑姪两人与皇太子郑玮夫妻便特意去了德嫔的宁思殿问安和答谢,很是郑重。 当日四人去到宁思殿问安时,皇孙郑泽便急忙的到偏殿中去找还在忙着干活的贺兰婧媛,那迫不急待的俏皮模样和热情劲儿与贺兰婧媛当年在安国府时的姿态可真相似了。或许正是这个缘故,小泽儿的身影便从此在贺兰婧媛心中挥之不去。 不单如此,这次之后皇太子郑玮又更加令贺兰婧媛朝思暮想,随之在其心中萌芽而起的是丝丝的爱慕之意。贺兰婧媛对此很是羞愧、害怕,也甚想压抑、除去那份情感,但却难以为之。 贺兰婧媛曾读过上官婉儿的《彩书怨》:「叶下洞庭初, 思君万里余。 露浓香被冷, 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 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 惟怅久离居。」 此诗乃是上官婉儿在十三岁时所作,当时的她更因为此诗在唐宫之中才名远扬,并获得了高宗李治与武后的赏识。婧媛本只讚赏那诗句的美意与妙笔生华,并自愧同样是十三岁却写不出如它一般好的诗文,并感受不到当中的浓浓情意和绵绵思念,全然想不到今天这诗中所写、所叙的彷彿就是自己心思的写照。 久居宫闱,其实婧媛早就对皇太子郑玮素有耳闻。皇太子郑玮名声动天下,文采武功兼具,但这却不是其最出色的地方,他最为出色之处就如同自己所心念的,正是他的容貌。婧媛对这些本是毫无感触,心想皇太子与自己身分悬殊,自己本就不必对他的事情多加留意;也因为自己的母亲因光献皇后之死而获罪,与皇太子本就有些对立。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婧媛本就不在意男女私情,更有心立志终身不嫁,所以对男子之事一向不放心上。 却料想不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自己却能如此容易便对一个男子如此深入地动心。 当年周夜来因为送给光献皇后的香囊而获罪,可如今光献皇后的孙儿却如此亲近婧媛,光献皇后的儿子则令婧媛情窦初开。 能有如此缘份,实在离奇微妙。 现又迎来了十月中旬,在宫中所望见的秋季景色与往年相比起来并没有什幺特别之处,一样是那副看似宽敞华贵却令人感到孤独荒凉的样子。只是如今看着满园秋色,又挂念着郑泽,睹物思人之下的婧媛也联想起了当年安国府中的自己,想着当时自己与婉媛一同陪在埋头刺绣的母亲周夜来的身旁,承欢膝下的无比欢欣;想着母亲周夜来对自己不喜女红的担忧;想着父亲贺兰奉世对自己不亚于独生儿子的教导。 十月十九,即将是贺兰婧媛十四岁的生辰。想着那句诗词:「入时十六今六十」,自己即将迎来下一个在宫中度过的年岁,也许哪日就要对镜伤感自叹:「入时六岁今六十」,便觉着很没劲。 宫中的宫女和宦官在生辰之时,除非是跟了个地位颇高的主人,获得特准的恩典才可庆祝,否则是不能庆祝的。即便是庆祝,也得有分寸,不然可会因而获罪。 德嫔倒是有心,先行提起十九日那天有意给贺兰婧媛作寿。贺兰婧媛很感恩德嫔的心意,但却不愿,谢恩后只拒绝道:「陛下才刚愿意重新再来这宁思殿中,娘娘不宜在此时为奴婢的事而铺张,才好维持您简朴尚德的美誉。况且奴婢只是奴婢,就是生辰过得再好,也没什幺意义,还是不要劳烦娘娘了。」 贺兰婧媛无心作寿,德嫔也遵照其意。不料萧绰姿却在那日晚上硬要她陪自己到太掖池边,要她陪着自己放水灯祈愿。萧绰姿告诉婧媛,自己曾听有个老宫人说过,若能有位当日生辰的人与自己一同在太掖池放水灯祈愿,那心愿便会达成,因此定要她跟自己来这一趟。贺兰婧媛不信这事,只因这是萧绰姿所求,便只好一同前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婧媛心想既然要祈愿,最好也让婉媛、如媛一同前来,或许还真会灵验?能有所效益? 月色朦胧,清风拂面,太掖池边显得格外荒凉。四个花样年华的姑娘各自拣着小水灯和笔墨走在池旁呼吸着多年以来不曾有过的自由空气,欢快地嬉戏着。脚下踩得尘泥与青草相互给混和在了一起,沾染上襦裙的裙襬,却仍旧不以为意。 萧绰姿先解说道:「这放水灯祈愿啊!除了要有个当日生辰的人一同相陪着,所写在水灯上的事还不可让人知道,否则可是会不灵验的。」 贺兰婧媛笑道:「可是你要写的事,我猜想我大概也能知晓。」 萧绰姿赶忙摀住婧媛的嘴,阻饶道:「你快打住!我还没说完呢!所写的心愿不只不能被人看见,也不能够说出来,就算是旁人也不能。所以你可别胡乱来啊!」 一旁的贺兰婉媛也笑道:「瞧你那幺紧张兮兮的,她这不都还没说什幺吗?得了,这都照你的意思不就成了?」 贺兰婧媛先拿来了笔墨,递给了其她三人。只见萧绰姿立马就先写下了心愿,想来定是已经期盼了许久。 遥望当空明月,心中顿起凄凉。一时灵感乍现,婧媛不过随性而写:「苍海之一粟, 思家万里余。 露浓香被冷, 月落锦屏虚。不闻江南曲,难求蓟北书。 禁中难表意,惆怅永世 居。秋水」便将那小水灯给抛入了池中。 贺兰婉媛则是简易写了写:「母周氏之手艺,望吾能学艺精湛,方不负母恩。厄消」 贺兰如媛的便是:「愿吾四人此生平安无恙,不再有灾难。雪绒」 萧绰姿之心愿,其实那夜早已于贺兰婧媛表露无遗,那便是:「去年那日宫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愿别离去,桃花方能笑春风。」写罢,但却不知她为何不留署名。 次日早晨,皇帝郑铨在退朝之后,带着李贵人和几个新入宫的嫔妃还有一班女乐、歌女到了太掖池旁歇息。李贵人近来尽心研习《绿腰舞》,愿能以此博得圣眷恩宠,见当下正是良机,于是便在此请求就地献舞。美人查良玉、美人楚月瑶、容华姚令仪、宝林顾惜妍、宝林张黎娟、宝林曾若水、八子陆茉文等人席地而坐给围成了一圈,和皇帝郑铨一样都在盯着李贵人看。 众人只见李贵人的侍女为她套上了油绿色的长袖,想来她是要直接着襦裙起舞。待她走到了众人中央,示意让女乐们开始演奏,歌女们随着舞乐也都清唱了起来:「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李贵人的体态柔软、舞姿舒爽,看上去轻盈无比,堪比汉朝赵飞燕。那绿油油的长袖双双飞舞,使得立于中央的她就如水中凌波般。节奏时而慢时而快,头上首饰随之摇动,襦裙也随之飘飘然而起,好似乘风而去,穿越树林的群群飞燕。 舞毕后,那些美人、容华、宝林、八子皆使劲拍掌叫好,唯独皇帝郑铨既不语也不拍掌,静静注视着李贵人。众嫔妃见了此状,也都缓缓停下了掌声,生怕皇帝不悦。李芷容心里也起了些许不安,是否自己跳得不好,令皇帝感觉自己亵渎了光献皇后? 她立刻跪下请罪道:「陛下,若妾身的舞蹈让您不满意,妾身以后不再跳便是,求陛下宽恕妾身之罪啊!」 其余嫔妃也都悄悄看了眼皇帝郑铨,不晓得他究竟何意。皇帝郑铨见她们此态,便只笑言道:「没事!没事!爱妃无罪,只是朕觉着你这舞蹈美则美矣,但好像更似是《翘袖折腰舞》或《掌上舞》,就是不太像《绿腰舞》。」 众人皆鬆了口气,好在皇帝郑铨并无不快。只是此等评语,摆明是在说自己的舞艺不精,将《绿腰舞》给跳成了别的舞蹈,听在李贵人心里实在很不是滋味,自己苦练了多时,竟远不如预期的成效。 皇帝郑铨见李贵人有些失望,便再安慰道:「爱妃可别不快啊!朕是喜欢你的舞蹈的,爱妃的身段舞姿堪比掌上飞燕。朕见你既然喜欢穿着襦裙起舞,便让人给你新製几条留仙裙吧!」 说罢,便让一旁的汪振忠记下,稍晚点便去命人置办。 美人楚月瑶闻后便道:「陛下对姐姐可真好,留仙裙是汉成帝特意给赵飞燕製的,造价不凡呢!」 宝林顾惜妍也道:「何止造价不凡?更是只有美人才配得上。陛下对贵人真是盛宠!」 李贵人见皇帝如此安抚自己,便神色谦恭、欠身谢道:「妾身谢陛下赏赐,但愿下次若是再舞还能让陛下满意。」 郑铨笑颜绽开,摆手示意让李贵人平身,也让众嫔妃去太掖池边闲散漫步、舒缓筋骨。 才名远扬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