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下山》 正文 第1节 道士下山 作者:三千单衫杏子红 第1节 楔子 赤子牛背歌大道,白莲放鹤渡红尘 清明时节,断肠天气。 江南濛濛的三月微雨,沾衣不shi、吹面不寒,却恼人。缠缠绵绵、似断还续,总是下不完。像一段绕梁的琴曲,不知何时又从梁上飘了下来,泠然回响在屋里;像一段千折百回的情思,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就是忘不掉。缱绻得磨人,磨的人魂销肠断。 雨又开始落,乡村野道上的行人纷纷疾行避雨,只有个五六岁的牧童儿头戴斗笠、身着蓑衣,从从容容地骑在青牛背上且歌且行,只听他唱道: “乾坤暗,日月昏,世事从来乱纷纷。 自从盘古开天地,混沌既分命如尘。 破落户,人上人,总是新坟与旧坟。 口腹饱暖思声色,古今大患在此身。 机心算,事转轮,枉与他人作笑闻。 紫蟒金绶嫌长短,铜镣铁铐到鬼门。 y阳炭,万物焚,天地为炉炼道真。 人间走马留不住,不如体道修ji,ng神!” 说来也怪,这牧童只是随口而歌、声音并不甚大,路旁避雨的众人看不清牧童的面目却将这歌谣听得一清二楚,好似字字钻进耳里、打在心上。 一老者闻歌而叹:“枉小老儿多活了几十年,对这世道、竟还没个小娃子看得明白!” 屡试不中秀才也连连太息,跺着脚说:“不才寒窗苦读十载、一心求取功名,而今想来,高中状元便又如何?百年后还不是化了土尘!” 村里的寡妇听了这歌涕泪横流、掩面而泣,一叠声地念叨:“做人苦啊!苦啊!” 众人向道之心顿生,不知不觉跟在这牧童之后,恍恍惚惚地出了村子。这牧童引着众人向村外走,却见村口儿站着一人,粗布麻衣,笑嘻嘻地望着牧童道:“你要带他们到何处去?” 牧童瞟了来人一眼,傲然道:“人世纷乱,我渡他们绝弃尘缘、了断红尘。” 来人摇头道:“尘缘岂是如此易了?你自己金丹都未修成,还是别强渡他人了罢。” “你!”牧童闻言又羞又恼,他虽看上去是个幼童,实则修道已逾百年,近来修得金丹小成便下山来渡人积功德。他在同修中已是佼佼者,哪里听到过这等奚落?便气急败坏地争辩道:“他们若无向道之心、又如何会跟我来?又如何能说是强渡?” 来人只是笑,随手打了个响指、立时艳阳高照。跟在牧童身后的众人被阳光一照,好似如梦方醒。 老者捋着胡子惊诧道:“咦,小老儿怎么走到了这儿?孙儿还等我去学堂接他哩!”说着忙往村里走,秀才也道:“老丈等我!区区亦要去学堂请教夫子,这次秋闱定要考中光宗耀祖!” 那寡妇更是扭身就跑,边跑边嘀咕道:“怎么和几个男人来了这儿?可不能让人看见,要不还不被吐沫淹死!做人虽苦……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呀!” 牧童眼见着众人雨过天晴各自散去,仍是红尘中人、俗务缠身,不由得连声骂道:“好蠢的世人!执迷不悟!执迷不悟!” 来人笑道:“万物皆有道心,有道心却不必定要做道士、求神仙。红尘中人亦有红尘中人的快乐,终将归土归尘,难道便是白走一遭?” 牧童恨声道:“你如此说,是因为你不知道证悟大道、羽化成仙才是极乐!” 来人道:“尘缘灭处是仙乡,你可舍得?” “有何舍不得?修道之人、心无挂碍……”牧童话还没说完,只见那人蓦地吹了口气、随即天外竟破空飞来一剑!牧童大惊失色,急急从牛背上滚落下地,身形甫稳、却见他骑着的那头老青牛身首异处,染血的牛头直飞到他脚边,牛儿那双忠厚温和的眼睛大大睁着,满蕴悲伤、簌簌落泪。 “啊啊啊!”牧童只觉得心血翻涌、痛彻肺腑,这青牛伴他修道多年,任劳任怨、感情甚笃,早已如朋似友,如今乍见青牛惨死教他如何不悲、如何不怒?!牧童悲号着扑上去,也顾不得对方呵气成剑、道法远胜自己,直要拼着一身修为,把来人挖眼剖心、方能泄恨。 来人在牧童发疯似的攻势中四方游走、犹似闲庭信步,仍是笑嘻嘻地问:“方才是谁说舍得的?尘缘斩得断,牛儿舍不得?哈哈,斩得的都是旁人的缘,轮到自己、就舍不得喽!” 牧童听了这话,犹如冷水浇头、呆立当场,过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说:“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四处渡人修道,我却说,莫修道、莫修道!万缘寂灭登仙道,红尘千端舍不得。”来人翻了一下手掌,无边丝雨点点滴滴又下了起来。牧童恍惚间忽觉有个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转眼一看,竟是他那头青牛活生生的在他身边打转! 牧童此刻方知一切不过是那人的障眼法,只是为了点化他的痴心执念。此人手掌翻覆间四方丕变、风雨随行,修为委实深不可测。牧童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稽首下拜,再回想时,只记得那人朴素的衣装、却如何也想不起他的面目究竟是何模样,远远只听到那人渺茫的歌声随着风雨声传来: “人间何似神霄府,我今面目蒙尘土。 夜来幽梦到神霄,凄凄风中闻杜宇。 月中有人无消息,对花对酒长相忆。 此情欲诉有谁知,春雨春风知我苦。” 第一章 此情脉脉成追忆,天机参破亦枉然 “素还真,水已滚了,还不泡茶!”黑衣童子瞪了白衣童子一眼,连声催促道。 “别急呀。”白衣童子笑嘻嘻地提起滚水,行云流水般冲泡出一壶云雾茶。竹亭外飘着凉薄的春雨,竹亭里水气氤氲、茶香四溢。茶烟水烟渺茫如雾,真好似将一片云海撷来茶席之上。黑衣童子一双吊梢凤眼登时亮了起来,定定望着青瓷杯中澄碧的茶水,谁知白衣童子却恍若不觉,也不将茶杯递他、自顾自的手腕一翻、自个儿品起茶来,还连连赞道好茶、好香。 黑衣童子气闷至极,埋怨道:“素还真!师父让你照顾我,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师父下山前,是交代我、让我照顾师弟。可你张口素还真、闭口素还真的,一声师兄也不叫,我为何要照顾你?” “哼!难道我没有手,还不会自己倒茶?”话音未落黑衣童子蓦然动手去抢白衣童子手里的茶壶,他出手好快、角度又刁钻,眼见着茶壶左右都是他的掌影、就要让他夺去,白衣童子却哈哈一笑,右手从容地将茶壶向半空一抛,笑道:“只见师父演练过一次就将八卦掌用得这么纯熟,师弟好聪敏!可惜,还是师兄我的功夫更胜一筹。”白衣童子左手轻轻一挥,不知怎么的,那茶壶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直直飞到了他手掌上。 黑衣童子哪肯干休,瞪起一双凌厉的凤眼,飞起一脚直向茶壶踢去,白衣童子咦了一声道:“连环腿你也学会了?可真叫我刮目相看。”俩人眨眼间又过了数十招,他二人的身手哪里像是四五岁的童子、只怕江湖上四五十岁的成名英雄也难有如此的功夫。 黑衣童子功夫虽好,却总是输白衣童子一招半式,气得又是咬牙又是跺脚。白衣童子手擎茶壶在竹亭里四处游走,一叠声地道:“叫师兄!快叫师兄!” “偏不叫!偏不叫!”黑衣童子一面追他一面恨声道:“就叫素还真!素还真!素!还!真!” “……素还真!素还真!” “师弟……”猛地睁开眼,哪儿有什么人在叫他。一室破败空荡,窗外恼人的春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乍暖换寒时候、最难将息。他发了会儿愣,想起一首诗:“竹暗闲房雨,茶香别院风。谁知尘境外,路与白云通。”谈无欲把这首诗随手题在了竹亭的阑干上,他记得这首诗的每一个字、记得阑干上湘妃竹泪雨似的斑点、记得谈无欲苍白的手捏着狼毫笔的姿态、却怎么也想不起谈无欲的眉目,也许真是过了太久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喝口隔夜的冷茶,满嘴的茶渣。啧,真涩。 “小苏先生,小苏先生!”单薄的门板被拍得簌簌发颤,两个孩子的声音在门外叽叽喳喳的嚷着:“你今儿不出摊吗?” “春花、来福,小祖宗呦轻点拍门!”赶紧拉开门板,门口一男一女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打着一把伞,四只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出出出!雨停了就出摊儿。” 破布幡儿上写着八个大字:测字摇卦,铁口直断。 “看什么?” 大壮老实地答道:“小苏先生,我看父母。” “我看您啊,是父在母先亡,是也不是?” “可不!”大壮面露悲戚之色,抽着鼻子说:“俺爹还在,俺娘前几天没了!唉!这不是来找您看看怎么给老娘办事儿……” “看什么?” 三儿眼珠子一转,笑道:“你猜猜?你不是吃算命这碗饭的嘛……” “呵,”小苏先生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既然如此,咱们就从父母看起。你这命中……父在母先亡啊。” 三儿疑惑道:“这不对啊,我娘还在呢,我是打小儿没爹……” “啧!”小苏先生敲着桌子道:“怎么不对!我说你是父在母先—亡,就是说你爹比你娘死的早,对不对?你命里克父,注定幼子失祜。” “是是是!”三儿态度大变,拍着大腿连说了好几个“准”字,“那您再给我看看财运?” “嗯,没什么大事儿,破点小财。” “嘿,果然得破财!我跟您说这事是如此这般……这点孝敬您先收着,多提点提点我!” “哈哈,我看出来了!谁来你都说父在母先亡,但凡求财都是破点小财,”春花咯咯笑了几声,又道:“小苏先生,你也给我看看呗?” 小苏先生连头也没抬,还是一句:“父在母先亡。” 春花得意的拍着手道:“错喽错喽!我爹娘都活的好好的,你算得不准喽!” 小苏先生笑着道:“我没说现在,我说的是以后。” “以后……以后……”春花拧着眉毛略一思索,跳着脚道:“你可真狡猾!” “要不要我再给春花看看姻缘?” “才不!”春花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你没有真本事,都是骗人的……我才不要听混话。”说着转身跑了。 来福听了他俩的对话,心里一动,憨憨地问道:“小苏先生,要不您给我……给我……看看……” “看什么?”小苏先生望着来福憋红的脸,故作不懂地问。 “看、看看和春花……” “好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 “好我要娶她,不好我也……也要娶……” “那你还要我算什么?”小苏先生拍了拍来福的头,指着春花跑远的方向道:“还不追上去,送她回家?” 小苏先生看着春花和来福双双离去的背影轻叹了一声,低声道:“算准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徒增烦恼……” “素还真,我看这城隍庙前的算命先生们,没有一个有真才实学。” “不过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混碗饭吃,”白衣童子拉着黑衣童子的手笑着说:“留山羊胡子的那个老头儿,被你推演的斗数吓得一愣一愣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可逗死我了!” “有趣有趣真有趣!”黑衣童子笑得滚到白衣童子怀里,俩人笑成一团。 正笑闹着,有个瘸腿的瞎子经过二人身边,用无神的双眼直勾勾盯了两人半晌,然后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便一跛一跛地走远了。 黑衣童子嘟囔道:“哼,又来故弄玄虚。” “我看这是说我们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谁和你天生一对,”谈无欲拍开素还真的手,随口道:“我看是说不容于天、违逆于地!” 本来不过是无心的斗嘴调笑,可这话一出口,两人皆是心里一冷。 …… 小苏先生抚着额头从冷硬的床板上坐起来。四下漆黑,只有静夜里雨落屋檐滴滴答答的微响。窗外的春雨又磨人地下起来。 夜深频梦少年事,不梦闲人唯梦君。 第二章 红尘滚滚如走马,往事千端作笑谈 “上回书说到啊,汉高祖芒砀山醉斩白蛇……” 惊堂木一拍,兴亡霸业都成了乡村野店的闲话,英雄豪杰的传说不过是听来解个闷,那些故事里的人和事都离这儿太远,听完了故事嘿嘿一乐,磨还得拉、地还得种。大家嗑着瓜子正听到兴头上,突然听见个女孩儿大叫了一声,惊呼道:“诶呦!什么东西!” “春花别怕!”来福赶忙猫下腰去看,只见个小黑影儿哧溜窜到隔壁桌下,他也不顾许多飞身就扑,一捉不中便再扑,连着扑翻了好几个茶座,好嘛、这下书也别说了,整个茶肆被这憨小子扑腾地天翻地覆。不过乡里乡亲都十分熟稔,倒也不以为意、反倒觉得可乐。 “抓着了!”来福恨声道:“敢吓春花,我摔死你!” “慢着慢着!”说书先生从座儿上走下来,“来福,拿过来给叔看看,我看看这是个啥……咦?咋是个黄皮子!”说书先生拎着那只小黄鼠狼,慢吞吞的走回座位,又道:“民间有个说法,狐黄白柳灰是五大仙,也就是说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这五种动物颇为邪门,得罪不得。但是咱们这儿却是极少见黄鼠狼的……这是为啥呢?诸位听了,这话便要从二百年前说起了……” “小苏先生,来这儿!”春花见小苏先生收了算命摊儿,正从茶肆前走过,赶忙拉住他来听书,兴奋道:“今儿这故事好听,是讲咱本地的事儿呢。” “却说有一日,来了两个仙童,一个穿黑衣服、一个穿白衣服,那穿黑衣的是师兄……” “错了。”小苏先生放下铁口直断的布幡儿,低声道:“穿白衣服的才是师兄。” “嘘,别吵吵。”旁边的人瞪了一眼小苏,支棱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那时节,村里总发生奇怪的事,不是平白地死人、就是收成奇差。有个歹人说,这是村里人得罪了山神,要每一季活祭一对儿童男童女才能保平安。俩仙童来的那日,刚好赶上活祭,童男童女的爹娘正哭得肝肠寸断,别提多惨了!俩仙童真是菩萨心肠,就说:我们替他们去罢。到了晚上,就见山神庙里起了火,村里人哪敢上去!等到早上,火灭了,大伙儿上去一看,嘿!什么山神,一地的黄鼠狼子尸体,最大的赶上老虎那么大嘞!” “……只有狗那么大罢了。”小苏先生又摇着头悄声笑道。 “从此后啊,黄皮子就绕着咱村走,很少再敢来喽!”说书先生戳戳小黄鼠狼的肚皮,“许是过了太久,这玩意儿记吃不记打又想回来作妖……”话还没说完,黄鼠狼对着说书先生的脸噗地放了个臭屁,说书先生手一松、它便在众人的哄笑中一溜烟地走脱了。 “小苏先生,你说今儿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是真的吗?”春花一蹦一跳地走在路上,眨着眼睛道:“黄鼠狼一见是俩男的,不是童男童女,就该知道有诈吧?” “也许他比童女还好看呢。”小苏先生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自顾自的笑了几声。 “怎么可能!”春花噘着嘴,又问道:“来福你信吗?” “我……其实我信的。”来福偷偷看了春花一眼,赶紧解释着说:“我在那边山头见过一个庙,庙里的神像就是、就是两个小孩……” 春花呀了一声,忙问:“在哪儿?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东边土山上,早就破的不成样子了,也没香火……我是去打野兔子、无意间撞见的。” “那神像什么样子?真比女孩儿还好看吗?” “没……没……”来福嗫嚅着说:“没你好看……” 春花得意地瞥了小苏先生一眼,拉着来福跑回了家。 “素还真,为什么要我穿女孩儿的衣服?” “你身量小些,穿着合适。”白衣童子笑嘻嘻地帮黑衣童子系衣带。 “什么身量小,”黑衣童子转身打了白衣童子一拳,“你就想显配你比我高!” “来了!”蓦然一阵腥风吹来,白衣童子顺势把黑衣童子抱在怀里,压低声音在他耳畔道:“等它进来再开打,我在庙四周设下结界,万不要殃及无辜。” 黑衣童子瑟缩了一下,随即瓮声瓮气地答道:“晓得了,我哪有那么鲁莽。” “你发什么抖?害怕啦?”白衣童子笑着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问:“耳朵怎么这么红?” “谁会害怕!”黑衣童子从白衣童子怀里挣出来,背过身去小声道:“……你离我太近了,说话喘气弄得我很痒……” “轰隆”一声,有个巨人撞开山神庙的门闯了进来,只见他高近九尺,大腹便便犹如怀孕一般,甫一进门壮硕如牛般的身形便向二人扑来。白衣童子旋身闪至坎位念动咒语,黑衣童子冷笑一声、背后宝剑凛然出鞘,宝剑携着雷火刺向巨人。巨人躲闪不及,身上刹时燃起火来,火光中有五六只黄鼠狼从这巨人的腹内跃将出来。原来,这群黄鼬的道行尚浅不足以修成人形,便咬死了山中的野人、吃了心肝躲在其腹内,用妖力驱动着尸身冒充山神、震慑乡民。 众黄鼬发疯似的扑向黑衣童子,黑衣童子毫无惧色,术法再催、火堆中激s,he出数支伏魔箭,只听噗噗噗数声,五只黄鼬ji,ng都被钉在地上、哀嚎连连。却有一只黄鼬ji,ng,躲在同伴的身体后避过一箭,此时见黑衣童子如此厉害,便扭身向背对自己正在结阵的白衣童子扑去。 黑衣童子见状心里一紧、忙道:“师兄小心!”说着飞快地甩出一张符纸,直追那黄鼬。 白衣童子闻声不慌不忙地转过身,伸手向那黄鼬脑门上一点,这一指与那符纸同时击中黄鼬ji,ng,它哪里受得住?身躯还跃在半空中便一命呜呼。 “你刚叫我什么?”白衣童子笑嘻嘻地问。 “……哪有叫什么,你听错了。”黑衣童子低头擦剑,小脸有点发红。 “你叫我师兄了,是也不是?” “没有。”黑衣童子瞥了白衣童子一眼,见他笑笑地一副了然的神情,便挫败般低声道:“唔……师兄两个字,素还真三个字,情急之下、叫起来快些……” “我真高兴!”白衣童子拍着手围着他师弟打转,“无欲再叫我一声、再叫一声师兄!” “不叫、不叫,”黑衣童子闷头就往庙外走,边走边骂道:“素还真,你好幼稚!” “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吧!……就一声!” 荒烟蔓草中,古庙荒凉破败,已经很难看出曾经的样子,门板窗牖早被人捡去做了柴火,只有曾经被人膜拜、而今毫无用途的泥胎塑像凄凄凉凉的立在残破的檐下,也被风雨侵蚀的斑斑驳驳。 那神像模模糊糊能看出是两个孩童,一个穿着白衣、一个穿着黑衣,白衣神像破损的厉害、早已看不出眉目,黑衣神像勉强还能看出五官的样子。 小苏先生凑过去仔细端详,见那神像眉眼木讷、一看就是村人手笔,不由叹道:“一点都不像你……”可他虽这样说着,却把脸贴到那拙劣的塑像上久久、久久都没有离去。 第三章 大蛇殒命山林内,神龙再出九重天 “昨、昨儿我二叔上山打猎,看见一条好大的蛇!”来福站在卦摊儿旁边说边比划,“说是有人的腰那么粗!” “吹牛!骗人,”春花昂着头颇为不屑,“哪儿有那么大的蛇,那不成龙了?” “没骗人!我二叔说的,真的!”来福急的满头冒汗,见小苏先生笑眯眯地不说话,便问道:“小苏先生,这世上真的有龙吗?” “这嘛,”小苏先生慢悠悠地说:“有是有……” “小苏先生不要卖关子!”春花抓着他的衣袖撒娇道:“给我们讲讲龙的故事,反正也没人来算卦。” “罢罢罢,得亏我辟谷不吃饭,不然靠算卦为生、早晚得饿死。”小苏先生低头嘟囔了一句,转向二童道:“……那我便讲个紫龙的故事给你们听。” “有青龙、有白龙、有黑龙,从没听过有紫龙的!”春花不满地埋怨道:“你也骗人!” 小苏先生也不恼,仍笑着说:“龙禀五行之气而生,五行又应五色,于是便有属木的青龙、属火的红龙、属土的黄龙、属金的白龙、属水的黑龙。而这紫龙乃是造化独钟、贯通五行,开天辟地以来,也只有那么一条。这紫龙身份尊贵无比,但他生性狂放不羁、百无禁忌,在一次仙宴上醉酒闹事,火烧了天帝的夜明珠、水淹了王母的仙草圃,酒醒后仍大笑着对来捉拿他的神将道:再来三杯!这若是旁人,必定是抽龙筋、剔龙骨、斩龙头,但是对他就……谁让他是宇内唯一一条紫龙?众仙百般求情,天帝最后只罚他入世轮回,尝一次鳞虫化龙之苦。” “啥叫鳞、鳞虫化龙之苦?”来福歪着头问。 春花抢白道:“笨!没听过鲤鱼跃龙门的故事吗?” 小苏先生点头道:“正是如此。禀五行之气而生的龙极少,大多数的龙都是由鱼、蛇、蛟、虺修炼而成,这些动物要想修成龙身,真是九死一生、千难万险。天帝将紫龙贬成一条小蛇,让他历经三劫八灾方能再修回龙身,意在让他日后收敛心性、珍惜龙身。谁知,这紫龙真是天地造化所钟情,旁人要修千年的道行、他百年便已修成,他心性丝毫未改,趾高气昂的去讨封正。讨封正是蛇化龙的最后一关,天地万物唯人能言,指天则名之曰天、指地则字之为地,所以蛇要有缘人亲口承认它是龙,才能脱去蛇皮、转性为龙。” 春花又接话道:“呀!我听隔壁村的狗儿说,他舅舅有次在水边见着一条大蛇,那蛇从水里冒出来直直盯着他舅、动也不动,好像在等啥。他舅吓了一跳,叫了声:好大一条蛇啊!那蛇听了这话,哗啦跌进水里,他舅吓得半死、回家后七天就死啦!那蛇是不是就在讨封正?” “这封正并不是随便讨的,蛇若向你来讨封正,那一刻开始你们之间命运便休戚相关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若封正成了,蛇化龙后会报答人的恩情;若封正没成,那蛇的修行尽毁、人也不能活命。那紫龙百年内头上已修出双角,他寻思着、只要那有缘人不瞎,是万不能呼他为蛇的,到时候刹那间腾云驾雾、重现龙身,定要让仙界众人惊诧赞叹。可人算不如天算……” “难道封正没成、紫龙死啦?”春花打断小苏先生的话,跳着脚捂着耳朵道:“我不听了、不听了。” “非也、非也,”小苏先生拍了拍春花的头,接着说:“紫龙的有缘人是个素衫青年,那人见了紫龙,既不叫他龙、也不叫他蛇,竟称他为好友、与他聊起天来。紫龙万般无奈,只得日日去找这青年,后来干脆赖在他家不走,只等封正。这一等就是五十年,素衫青年由青春年少变得白发苍苍,他没娶妻、没生子,每日只与紫龙作伴,弹琴吹曲、同吃同睡,比待亲人还真诚、比对情人还亲昵。乡里乡亲都说青年和一条可怕丑陋的蛇生活在一起,都离他远远的。紫龙本是有怨气的,竟平白在世间耽误了许多年,可是越到后来他越觉得、在青年身边的日子,比天上更快乐。有一天,垂垂老矣的青年抱着紫龙的蛇身道:好友,是我自私、可我真的舍不得你,现在时候到了,你去吧。他喘了口气望着紫龙一字一句地说:你、是、龙、啊……一霎时电闪雷鸣、风云变色,紫龙腾空而起、万龙俯首。可是紫龙连看都没看来接引他的云集冠盖,冲回青年身旁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人身,真是风姿特秀、举世无双,可是青年此时已经看不到了。” “他、他为什么看不到?”来福有点茫然地问。 “呆子!他死了,他死了啊!”春花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傻孩子,怎的哭起鼻子来,只是个故事罢了……”小苏正忙着安慰春花,又听一阵喧闹声从村口传来,却是村长带着十几个猎户扛着一条巨蛇的尸体走进村来,打头之人的猎叉上举着一个磨盘般大小的蛇头、蛇头之上还长了个红色的r_ou_瘤。他心下一惊,将手掩在袖子中掐指一算、暗道不好,忙收了卦摊儿将二童送回家、又千叮万嘱晚上万不可出门。 是夜,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滚雷闪电将村里的田地劈得四分五裂,呼啸的风中仿佛有个恶狠狠的声音嘶吼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寄放村长家的巨蛇尸体在平地惊雷中幻化成了千万条小黑蛇,密密麻麻爬满了村中人家的窗棂户牖,嘶嘶地吐着鲜红的蛇信扭动着向屋里钻。村里人吓得够呛,一家人抱在一起哭天抢地的流泪悲号、束手无策。谁知,那小蛇虽疯狂的向屋里钻,但好似惧怕着什么,冲破了窗户门板却不敢再向屋里爬、只盘踞在门窗边,无数双血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吓得屁滚尿流的村人。人与蛇就这么僵持了一宿,待到天光乍破、云收雨霁,那些小蛇被阳光一晃、霎时变成了点点腥臭的黑血。村里人惊魂甫定,这才发现每家每户的墙根下都不知被谁撒着一圈雄黄、使那小黑蛇不敢进犯。 村长经此一夜方知道闯了大祸,赶忙让人请道士前来做法,一连请了三个道士,两个被巨蛇的怨鬼魇得昏迷吐血,另一个连声道:“救不了、救不了!”转身就要走。村民们千求万拜,这道士才叹着气道:“这大蛇修行了几百年,头上已要长出角来,这时被你们杀了、哪里能善罢甘休?它要你们全村的人偿命,贫道也是爱莫能助啊……” “道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村长已经吓得胡言乱语,只是一个劲的磕头:“道长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我们全村百多条性命、都指望道长了!” “无量天尊。”这道士打了个稽首,思索道:“这事若要善了,必得找个人来说情……龙乃万兽之首,这大蛇又心心念念想要成龙,若能求得神龙怜悯、下降说情,这事许是还有回环余地。可是龙族骄傲,要招请神龙谈何容易?何况我的道行尚浅、怕是请不来……” “请道长做法请来神龙,救救我们!”大人哭孩子叫,村民们跪了一地、连声哀告。 “也罢……”这道士倒有一副仁义心肠,咬牙道:“我便尽力一试,是成是败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日落之时,道士焚香点烛,祷告上苍、恭请神龙。村里百多口人在道士身后跪了一地,连大气也不敢出,都知道是生是死就在今夜。这道士心里亦十分忐忑、满头是汗,招个神卒鬼差的他还有谱,但是请神龙下降他还是头遭,只怕请来的是蛟螭虬虺、徒添笑柄。请表已烧,空气犹如凝结一般,云不聚、风不动,眼见着日头一点一点落下山去,众人心里也越来越凉。 就在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被西山遮住时,东方天际猛地打了个炸雷,随即风起云涌,云气如被煮沸一般在天边席卷奔流,众人只能看见云气九聚九散,九重天上一道紫色光影遮天而来,九道闪电随行左右,那紫光在空中疾驰,每降一重天便有一声惊雷随响,威能赫赫、声势惊天。众人哪里见过如此阵仗,都是目瞪口呆,那道士更是大惊失色,不知自己请来了何方神圣,只能强摄心神,不停地磕头祷告、念念有词。 眨眼间,又是一道惊雷,雷鸣电闪间一个龙影在云间隐显,只听一声龙吟、那龙从云间俯冲而下,潇洒至极、华丽无匹,他半眯着一双金色的眸子,慵然口吐人言:“凡人,请吾何事?” “紫龙!”跪在人堆里的来福和春花惊得叫出了声。 —— 紫龙!我是星矢啊!!! 第四章 故人寂寞悉书典,新人结发忆梳头 “想不到素某一封请表,竟得龙首亲身下降,实在是令在下受宠若惊。”小苏先生向化成人形的紫龙行了个礼,笑着道:“龙首遣座下四锋前来也就是了,这般法驾亲临,惊得做法的道友直挺挺地昏厥过去、吓得那黑蛇立时自戕散了魂魄,真真是过于……华丽无双啊……” “哈!”紫龙化身的青年笑了一声,浑身的珍珠宝饰随着他这一笑微微发颤、映得陋室内明光跃动,真正是蓬荜生辉,“疏楼龙宿行事向来如此。何况吾本就不是为救人而来。” “那是为何?” “为看戏。”疏楼龙宿用扇子遮住他那张风华绝世的脸,只露出一双明亮摄魂的金眸,斜睨着小苏先生道:“看看汝——昔日被誉为不世之奇才、天下闻名的素贤人,如今是怎样落魄困窘,在穷乡僻壤隐姓埋名。” “惭愧惭愧。”小苏先生只是笑,好像根本没听出这话里的讽刺挖苦。 “啧。”疏楼龙宿在屋里四下打量了一番,随手用扇一指,一架覆着柔软皮毛的躺椅凭空出现,他歪了身子斜倚上去,摇着头道:“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 “失礼失礼。”小苏先生面不改色,仍是笑着问道:“龙首可找到那有缘人的转世了?” “找到了,竟入了道门、与汝等做了道友,沾染了一身的穷酸劲儿。” “可喜可贺,不知拜在哪个洞府、谁的门下?” “不过是个小山头,怎能与天山半斗坪相比?”龙宿一双金眸又闪烁起来,盯着小苏先生挑眉笑道:“贵派风头正劲,道门中谁不知道尊师弟修升仙道已有大成,渐臻太上忘情之境,白日飞升指日可待。” 小苏先生眉心一跳,脸上仍笑着,那笑容却渐渐生出苦涩之意。 龙宿见状大笑了几声,不无恶意的摇着扇子讽刺道:“听吾家老道说,修升仙道修至忘情,若非是发了大愿、便是死了心,对人间世再没什么留恋。不知尊师弟是……” 小苏先生脸上总挂着的笑终于褪了下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没有说话。 “吾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素贤人,”龙宿从躺椅上极优雅地站起来,满是戏谑的眸子比桌上的烛火还亮,“世人都晓得《道德经》五千言,那么请问《南华经》多少字?《冲虚经》多少字?《易经》又有多少字?” “这嘛……”小苏先生微微一愣,即便他能将这些经典倒背如流,可有怎么会去数它们的字数? “《南华经》八万零四百字,《冲虚经》三万零七百二十四字,《易经》上经三十卦两千两百五十二字、下经三十四卦两千七百六十四字。” “龙首果真博闻强识,素某佩服。” “不必佩服吾,”龙宿一挥衣袖收了躺椅,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五十年前吾在道门大会上见到了尊师弟,是他告诉我的。” “……他……”一个人到底有多寂寞,才会去数书上的字?到底要数多少遍才能数得这样清楚、这样ji,ng确?小苏先生觉得自己心口剧痛,喉头一阵腥甜往上急涌,嘴里都是涩然的滋味。 “能见到素贤人如此的表情……哈!这一趟实在值得很。”龙宿促狭地眨了眨眼睛,随即潇洒地转了个身、刹那间消失了。 “小苏先生!小苏先生!”门板被死命地拍着,吱吱嘎嘎、瑟瑟发颤,小苏先生扶着额打开门,门口只站着来福一个人,哭得满脸都是泪,“小苏先生,春、春花她……嫁人了!她嫁给别、别人了……”来福一边抽气一边哭诉,说完这几个字、整张脸都憋得发红。小苏先生叹了口气,把来福轻轻搂在怀里。 “你、你怎么不惊讶?”来福从小苏先生怀里抬起头,见他毫无诧异之色,突然福至心灵地嚷道:“你早、早知道了?” “唔,前几天村长拿着他孙子和春花的八字来找我合婚……”小苏先生伸手去抹来福脸上的泪,却发现怎么也抹不尽,“说是一则村里遇了怪事、该冲冲喜,二则看上春花聪明伶俐、要早早抬过门当孙女养。” “你……你……我……”来福哽咽了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他很想埋怨小苏先生,却又觉得无从怨起,只得狠狠跺了跺脚,扭身跑远了。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媒婆一边帮小新娘梳头一边说着吉祥的话,春花红着脸、低着头,她还太小,并不知道要怎样做别人的妻子。村长的孙子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和来福一样傻?一想到来福呆头呆脑的憨样,她不由轻轻笑了一下,又突然间觉得有点难过。这一点点的难过,在众村人嬉笑欢喜的情境中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来福猫在春花家篱笆旁的树窠子里,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落个不停。他使劲眨了眨眼、偷眼向院里打望,只见春花的小脸和她身上的喜服一样红,像个惹人喜爱的大红苹果。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春花的眉眼,那一团团的红在他眼里又模糊起来。春花今天就要嫁给村长的孙子作童养媳了,可是小苏先生明明说他和春花……来福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抹眼睛,这才发觉小苏先生并没有说过他能娶春花这样的话,原来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来福愣了一会儿,风吹过他哭花的脸,扎扎拉拉的疼。 小苏先生远远站在来福身后,脸上带着一种平静的悲悯。他并不后悔没早些告诉来福他与春花无缘,起码在今天之前、那孩子不必屈着自己的心。他太清楚日日提心吊胆害怕失去的滋味儿,那滋味能逼得人发疯,窥破天机换来的不是平安顺遂、而是惶恐不安。在天道之下,世人不过是蝼蚁,自以为能掌控命运的蝼蚁比悟透天机的蝼蚁幸福得多。小苏先生走过去,把哭累的来福抱在怀里,摸着他的头道:“不过是一时的伤心,会好的……很快你就都会忘了……”他虽这么说着,却不由在心里反问自己,真的能忘了吗?真的忘得了吗?媒婆的梳头歌又随风传来:“一梳梳到尾……”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 “素还真,梳个头你念念叨叨什么呢?”黑衣童子不耐烦的埋怨道,“哪儿听来的歌谣?” “无欲猜猜?”白衣童子握着师弟冰凉柔软的黑发仔细的梳着,边梳边接着念道:“二梳梳到尾,白头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你!”还没等白衣童子唱完,黑衣童子已从椅子上跳起来,恨声骂道:“你取笑我!” “怎么是取笑!”白衣童子笑嘻嘻地说:“只不过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说……” 黑衣童子不依不饶,气呼呼地去打白衣童子握着自己头发的手,“什么白头同心的,你想娶媳妇儿了吧!你还修什么道……这种混话,跟你媳妇儿说去!” “是我不对还不成?大不了你罚我,”白衣童子左躲右闪抓着黑衣童子的头发就是不放,“就罚我给你梳一辈子头,好不好?” “朝如青丝暮成雪。”白衣青年为黑衣青年梳着发,“我们的头发在同一天都白了。” “已过了百年了。”黑衣青年低声道,细而白的手指轻轻把玩着一支水晶莲花簪。 “无欲,你还记得吗?”白衣青年笑着念起来:“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白头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我们这也算白首同心?” 黑衣青年没有答话,他只是淡淡的从镜子中望向白衣青年。 两个人的脸映在一面铜镜里,他们俩明明挨得那么近,却偏偏要隔着镜子才望向对方…… 小苏先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依然是鄙乡野村、空空荡荡。 寂夜无声,思念如狂。 —— 谁把你的长发挽起?谁给你做的道衣?——《同修的你》 第五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凤翥龙蟠不同天 啪嗒,一片红叶落在卦摊儿上。春去秋来,日子像流水似的过,逝者如斯。 小苏先生和来福对坐在卦摊儿旁,相对无言。来福本就不善言辞、近来更是沉默,小苏先生望着他无ji,ng打采的小脸,斟酌着开口道:“来福……你想不想学些什么?” “学些什么……”来福只是呆呆重复着他的话,如同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像是琴棋书画、占验卜筮之技?或似轻身健体、修生养性之法?又如陶朱端木、买卖经营之术?”小苏先生见他只是摇头,又叹着气道:“就是运筹帷幄、平治天下之道也不是不可……” 来福仍是摇头,他思索了一忽儿,小声说:“小苏先生,我只想学学,怎么才能不再伤心……” 小苏先生听了一愣。斜阳晚照,秋风又起了,萧瑟的秋风拂过枯叶的声响犹似呜咽的箫声。纵然他智谋道术冠绝天下,但是却怎么也想不到一种术法能让人不相思、不伤心。他想起龙宿提到的太上忘情,不知道修炼至那种境界的人,是不是真的会忘、会不再伤心。 去河边洗衣浣纱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笑闹着从远处走来,春花拎着篮子走在人群里,盘起来的黑发被夕阳笼上了一层光。她没有向卦摊这边望,只是低着头走了过去。来福的眼圈又红了,心里暗暗埋怨她狠心。 其实她望或不望、有心无心,他都是要难过的。 其实他忘或不忘、有情无情,他也都是要伤心的。 村里又来了好几个修道人。自从紫龙在这村中现身后,这鄙陋的乡野一时竟如名胜一般。 “你看这些道爷,人人都背着宝剑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是道剑!道士的修为高下,一看他的剑就能知道嘞。”两个村民正说着,茶肆中的道士们听了这话,其中一人笑道:“众位道友请了。这村人竟晓得道剑,也算是有道缘,不如我们便各自亮亮道剑,全作参详共勉。” 话音刚落,他同桌的人便接话道:“谁不知道徐兄您道法高深、道剑威武,这是要小弟们出丑罢了。” 徐道士心里得意,却故作谦虚的连声说:“道友取笑了。”他顿了顿又道:“我的剑算不得什么,要说好剑,还得是青城李道长的巨阙、龙虎山张天师的龙泉。巨阙龙泉本是古剑,自然是非同凡响。”众人连声称是,话间又互相吹捧一回。 “好浅的见识。”突然传来一声冷哼,有个穿青衣的人道:“古剑虽好,也要有好剑法与之相配才相得益彰。李张二人的剑法实不足观,剑尊宇文天的旋空斩、剑宗上官乐的金星剑才是纵横道门、罕逢敌手。” “哈!”徐道士被一顿抢白、哪里能忍,回嘴讽刺道:“是是是,剑尊、剑宗的剑法确乎高妙,但贫道却听过一个故事,这故事叫:上官乐狗吠三声,宇文天ji行五步。不知众道友可曾耳闻?” “不曾!不曾!”众人有的是确乎未曾听过、有的是故意要让青衣人难堪,纷纷起哄、让徐道士讲上一讲。 “却说二百年前,宇文天和上官乐结伴出游。他二人在一座山下看见一白衣、一黑衣两名孩童手持木剑在树下对打。两人见二童根骨清奇,一时兴起打算把剑术传授给这两名孩童,却被二童拒绝。那时他俩已经道门中宗师级的人物,别人来学剑都求之不得、何曾受过如此侮辱?他们气得恼羞成怒,便出手教训二童,哪知反被二童一顿好打。二人大惊失色,转而向二童求师,宇文天学ji走五步、这才学会了旋空斩,上官乐学狗叫三声、这才习得了万点金星。二童还让两人在树上留字:上官乐狗吠三声,宇文天ji行五步。哈哈,真是颜面扫地!” “这是谣传!皆因旁人眼红,亵渎师尊!”那青衣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拍案而起,背后道剑出鞘三寸、正是宇文天门下惯用的单锋剑。眼见着青衣人便要与徐道士动起手来,一个老道士忙按住两人道:“且慢动手!我说一人、说一剑,管叫你们二人都心服口服!” “谁!你说!”青衣人昂着头张狂道:“谁能比我师尊剑法还高?” 那老道士吸了吸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天山半斗坪脱俗仙子,凤流剑。”这话一出,茶肆中一片安静。众人蓦地肃然起敬,都觉得世间再无一人、再无一剑能与此人此剑相比。 “绝世无双。”徐道士叹了口气,“仙子已登太上之境,凤流剑更是神器,我等论道论剑时只敢评说红尘中俗人俗物、怎敢提他。” 那青衣闻言也只得悻悻然收了剑,默默坐了回去。众人一时无言,皆觉得谈到此人便已谈到人世巅峰,再无可谈。这时忽又有一人出声道:“确实绝世,可是未必无双吧?”那人幽幽道:“你们忘了紫华了?” “啊!”众人都是一惊,只听那人又道:“二百年前,清香白莲素还真、脱俗仙子谈无欲并称日月才子,他二人修道十五年结丹,五十年婴变,百年分神化虚,如此进境、古往今来谁能与之相比!只可惜百年前二人同门阋墙,素还真负气下山,竟再没了消息,一代神人就如此不知所踪,当真令人可惜可叹!紫华剑与凤流剑俱出自上古神器y阳造化炉,铸于昆仑山绝顶之上……” 昆仑山雪顶万仞摩天,乃是世间至高之处,终年鸟兽绝迹。这日,静默无声的绝顶忽然传来一声清啸,只见半空之中,一人踏月而来、好似广寒中人驾云出行,飘若惊鸿、轻似飞絮。这人一身黑衣、眉目锋锐,他轻落于绝顶之上,旋身转入一个雪洞内。 这雪洞中空间极大,亮如白昼、溢彩流光,一个补天石制成的铸鼎烧得正旺,鼎上刻着几行金篆:“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y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站在鼎前的白衣人见他来了,笑着道:“果真让你取来了。” 黑衣人冷哼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片羽毛和一瓣金鳞抛入鼎内,只见炉火一窜、满室金光更胜,“素还真,我取了凤凰羽和烛龙鳞来,这鼎中的宝贝该是我的了!” “诶、无欲,话可不是这样说,”白衣人打了个响指,罡风轻动、凭空浮现出一个澄碧玉瓶,“猜猜这是什么?” “是碧血瓶和鲛人泪!”黑衣人双眼一亮,随即长眉颦蹙,怒道:“我去北地求烛龙鳞、你便去西蛮偷碧血瓶,我去东山取凤凰羽、你又去南海盗鲛人泪,你就是非要与我分个高下!” “怎么你就是求取,我就是偷盗?都是明求暗抢罢了!”白衣人大笑着将鲛人泪连同宝瓶一起投入鼎中,眨着眼睛道:“师弟生气的样子还像小时候一样……真是可爱。” 黑衣人闻言怒道:“你也和小时候一样,口不择言!”说着他一掌向白衣人肩上轰去,俩人竟在洞中你来我往的斗起法来。二人倏忽来去,招式快得r_ou_眼难辨,真气流窜,催得炉火燃到极致、烧成了一团透明的火焰紧密包裹住石鼎,好似在山洞中又生出一轮散着冷光的太阳。 俩人似闹似斗打得难解难分,忽听轰然一声、鼎崩石摧,两道紫光穿过山壁雪顶、直冲斗牛之间,嗡嗡龙吟之声不绝于耳,两柄宝剑交叠现世。黑衣人见状足下飞点、向宝剑掠去,白衣人也伸手去握剑柄,黑衣人忙出手拦他,俩人眨眼间又对了百招,终是一人得了一剑。宝剑在手,二人威能更胜,黑衣人轻叱一声拔剑出鞘,剑芒在山洞顶上划出一道狰狞裂痕,他心知此处不能承受如此剑势,暗运移花接木之术,将剑意泄至一旁的山峰上。 “昆仑九九八十一峰,业已成了八十峰,无欲、别再玩了吧?”白衣人退后数步横剑当胸。 “多话!”黑衣人哪里管他、挺剑又攻。 白衣人无奈道:“师弟真是固执,也罢!你就来试试破我这式剑招。”说着左手拈动剑诀,右手以剑指天,清圣之气沛然纵横。黑衣人咦了一声,不由赞道:“来得好!”左手高抬挥出罡气,右手持剑点地、玄衣飘然。二人似激斗又似互相喂招,你进我退、你攻我守,渐渐剑式演化为剑阵、剑招发挥为剑法,敌对变为协同,互相掩蔽死门、襄助对方威势。一y一阳、一刚一柔,y阳交融、刚柔并济,白衣黑袍旋舞间默契绝佳、心有灵犀,一套绝世剑法由一双绝世之人、持绝世之剑携手谱成! “这世上唯谈无欲能与素还真比肩!”白衣人纵声而笑。 “是唯有素还真能与谈无欲比肩!”黑衣人脸上也露出欣喜之意,他收了剑势又道:“该为这剑法取个名字……” “就叫明圣剑法,”白衣人凑到黑衣人身边,突然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耳边柔声问:“可好吗?” “唔……”黑衣人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明字把日与月紧紧拴在一块儿,好像他们二人一般,朝夕相伴、形影不离。他苍白的脸有点发红,但忽而转念一想,这世间日月轮转、日升月沉,哪里能有日月并明呢?他从师兄怀里挣脱出来,脸色变得比外面的雪还要白。 茶肆里讲着一双人的绝代事,在茶肆旁边摆摊儿的小苏先生从桌上爬起来,脸上有种恍然的失落,好似做了南柯一梦。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 来福:????听说我错过了一个亿? 第六章 白龙鱼服遭虾戏,星月皎皎不成眠 一群小道士蹲在茶肆边对着卦摊儿指指点点。他们的师傅师兄在茶肆内休歇闲聊,他们年少无名,只能在路边扯皮吹牛、招猫递狗。其中一个梳髻的道士在一片起哄声中站起来,抖了抖道袍向卦摊走来。 “这位道爷,请问您看什么?”小苏先生陪着笑问。 那小道士傲慢地斜着眼睛,用鼻子哼出三个字:“看手相。” “我看您这手相,是父在……” “别给我说什么父在母先亡那一套!”小道士啪的一拍桌子,横眉立目地说:“都是你们这些江湖骗子,打扮成道士模样、哄骗愚夫愚妇,坏了道爷们的清誉!哼,铁口直断,你可算到今日要挨一顿好打?” “唉呦,道爷息怒!”小苏先生赶忙作揖赔礼,“小的确实没什么本事,只不过我既没穿道袍、也没束道冠,只不过穿着麻布粗衣,不知如何会坏了道爷们的清誉……” 那小道士本就是闲得无聊前来找茬,哪里和他讲道理,随手指着布幡儿上的y阳八卦图案道:“凭你也配用这八卦图?这就是亵渎我道门威严!”说着便伸手来拽小苏先生的脖领子,蹲在一旁看热闹的众小道士一见动了手,赶忙摩拳擦掌纷纷前来助阵。 在那小道士的拳头就要落到小苏先生脸上之际,忽然有人闪到二人中间。这人动作好快,围观的众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一眨眼后只见那小道士向后跌去、小苏先生惊魂未定的捂着脸,再一眨眼,又见那人闪到小道士身后将他稳稳扶住。 “你……你……”小道士只觉得见了鬼、呆愣地望向那人,见他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浓眉大眼、温柔敦厚,怎么也不像个绝世高人的样子,倒像是善良温和的邻家小哥。 “这位道友也太莽撞了些,”那人向小道士道,转而又问小苏先生:“先生无事吧?” “……无事、无事……”小苏先生仍是一副受惊的模样,心里却百转千回、五味杂陈。这身法分明是谈无欲的独门绝学四象无形步!这人是谁?他是怎么学会的?他和半斗坪什么关系?他和无欲什么关系?小苏先生脑子里转着十七八个念头,面上仍是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 茶肆里喝茶的众道士听见外面的声响,也都赶了出来。那小道士的师傅正是背单锋剑的青衣人,他本就憋着一口气,此时又见自己的徒弟傻了一般站在人群里,更是气闷。他也不问皂白、将背后道剑抽出来喝道:“徒儿,是谁欺负你?师傅让他尝尝旋空斩的厉害!” 那小道士还没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指着温厚的年轻人道:“他……他……”话音未落,他师傅已经向那年轻人扑去。那年轻人也不恼,脚下踏着罡步、来去如风,嘴里慢条斯理的解释道:“道友息怒,事情是如此这般……” 青衣人见他在自己的攻势中毫不慌乱、犹似闲庭信步,心里更气,更听不进他的解释,一连声地催促道:“你出剑啊!你的剑呢?出剑啊!” “我的剑……”年轻人轻轻一笑道:“不是在我身后背着呢?” 众人忙向他身后望去,空无一物、哪里有剑?青衣人更怒,嘶吼道:“小奴才你耍我!你瞧我不起!我今天定要逼你出剑,看看你道剑的成色!”他运动元功、剑上笼上一层橙色光芒。 一般道士的剑只能发出白光,而修成的道剑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初阶为赤、顶阶为紫。青蓝紫三色的道剑世间罕见,是已修成金丹的道人才能炼成的。 年轻人笑道:“道友若是想看我的道剑,直说便好,又何必……”说着他缓缓抬起右手念了个指诀,口中轻喝:“出!”霎时间,他背后蓝光一现,一柄通身透明、好似冰雕雪铸的道剑翩然悬浮在他手旁。 “啊!”众人大惊失色,谁能想到这个和气温柔的年轻人竟是金丹已成的大宗师?此时,又有一人高声道:“诶呦,是星月琉璃剑!他是半斗坪的星才子!”人群中如炸开了锅,众人交头接耳、奔走相告,争相一睹星才子的风采。半斗坪的八趾麒麟可谓是道门中最成功的师傅,他从小带大的素还真、谈无欲早早成名,并称日月才子,而在素还真失踪后新收的小徒弟无忌,也在百年内筑基结丹、进境神速,又得了星才子的雅号。 青衣人惊得道剑坠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年轻人却毫无骄矜之色,捡起道剑双手奉还于他。青衣人结结巴巴地道:“有劳星才子……折煞、折煞我了……” “叫我无忌便好。”无忌语声极为温和谦虚,他生性厚道,方才的误会打斗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星才子的道剑,真叫我等大开眼界啊!”众人佩服道。 无忌将剑身一横,轻柔地捧着剑答道:“无忌的道法算不得什么……只是这剑是师兄所赠,所以无忌分外珍惜。” “是是!仙子所赠,必定不凡!……星才子大驾至此,也是为了紫龙?”众人见他有问必答、和善亲切,纷纷与他搭起话来。 “我是为他事而来。” “哦?但不知是为何事?” “恕在下不能说。”无忌被众人簇拥着走向茶肆,他看了一眼小苏先生,二人眼神一对、又各自望向别处。 “我若是有个师弟,必定百般疼他。”黑衣童子一边抄经一边叹气。 白衣童子笑嘻嘻地道:“无欲这可是话中有话啊……这是在埋怨师兄不疼你?” “你还有脸说!我在这儿抄道德经是谁害的?还不是你闯了祸、让我背黑锅!我若作师兄、可比你强多了!” “哪有师兄不疼师弟的?”白衣童子也拿起笔帮他一起写,“试想,你若有个粉团似的小师弟,你的道法、武功、智谋都比他强上那么一点点,但他偏偏不服、天天想着怎么能超过你。每每被你打败算计,他就眉头一蹙、小脸一皱,要多可爱有多可爱……你怎能不疼?” “素!还!真!” 小苏先生想起无忌看着星月琉璃剑时温柔的表情,他想谈无欲一定很疼这个小师弟、一定是个极好的师兄,比自己强得多。他在山上时,八趾麒麟从未想过要再收一个徒弟,因为他和谈无欲的功体一阳一y、刚好相配,正可以双修,再收一个、反而多余。他下山百年,师傅又收了个徒弟、且进境如此之快,难不成师傅也将双修法门传了小师弟……他心里如遭火烧、五内如焚,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胡思乱想间听到一阵未加掩饰的脚步声,接着敲门声不轻不重地响了三下,然后便是耐心而无声的等待。 小苏先生趿拉着鞋慢悠悠地拉开门,无忌微笑着站在门口,开门见山地说:“我想看看你的剑。”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道士下山 作者:三千单衫杏子红 第2节 第七章 可怜夜半排星斗,痴心唯有鬼神知 一灯如豆,油灯微小的火苗只能照亮巴掌大的地儿,所幸小苏先生和无忌都不在意,昏暗的环境倒更便于二人在黑暗中打量对方。小苏先生装作很困倦的样子、不停地打着哈欠,这个举动隐隐有逐客之意,无忌却恍若不知,只是温和而恭敬的笑望着他。二人心里都有许多疑问,但是谁都不愿先开口。这是一场暗流涌动的博弈,先开口的人往往落于下风。 俩人对坐许久,眼见着长夜就要如此虚度,无忌终于叹了口气道:“先生真是沉得住气。” “唔……”小苏先生又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道:“在下委实没有剑可给道爷看,你看我这双手、手无缚ji之力,哪里像是用剑的?”说着他摊开一双手,那是一双文士的手,指肚、虎口一点茧子都没有。 无忌毫无讶异之色,仍笑着说:“先生连真面目都不肯示人,这手自然也……”他话没说完,突然出手向小苏先生的脉门探去,油灯的灯火随着这一击猛地暴涨三寸。小苏先生好像吃了一惊,整个人向后仰下去,无忌立时变招去拉他,可无论他的手怎么快,小苏先生跌落的速度总比他快上那么一分。 “道爷好莽撞……”小苏先生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的不高兴,边掸衣服边埋怨道:“什么真面目假面目,我还能戴人皮面具不成?” “失礼失礼。”无忌在心里暗叹他的滴水不漏、油盐不浸,只得试探道:“我师兄说,这世间有一种道法称为灵识化体……” 小苏先生听见他说“我师兄”三个字时温柔依恋的口气,蓦地一阵心烦,出口抢白道:“你师兄是何等样人?我一个穷乡僻壤的算命先生,又怎么能会那种高深道法?” 无忌心下一怔,不知他是真气假气、气从何来,是借题逐客还是哪句话真真惹恼了他。无忌本是个厚道温和之人,向来也不善与人言语争锋、勾心斗角,小苏先生泥鳅似的滑不溜手的态度让他无处着力,他心里已是认输,此刻也无须再藏招试探、索性直接使出杀手锏。无忌用手指沾了沾泡到没味儿的茶水,在桌上恭恭敬敬地写了几个字,向小苏先生道:“即是如此,我便求教先生本业……请先生看看这个八字。” 年月日时,四柱八字,在普通人眼中只是天干地支的组合,于知天解命之人,却能窥测出一个人的一生。生老病死、成败富贵在出生的那一刻便早已注定,天命难违。小苏先生望着桌上渐渐消失的水迹,只觉得往事千般扑面而来、百感交集。他根本无须排盘推演,这个八字他算过无数次、烂熟于心——谈无欲的八字。小苏先生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无忌,语声淡淡地说:“你……信命吗?” 小苏先生的外表分明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无忌觉得从未有过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看不见小苏先生的正脸、便下意识的去看他映在墙上的影子,只见那影子倏忽扭曲了一下,变成了一个头戴莲冠的人影…… 素还真自出神入定中醒转,噗地呕出一口血,他皱了皱眉用衣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望了眼仍在定中的师弟,轻手轻脚的出了静室的门。谈无欲在他身后轻轻睁开眼,眼中一片担忧之色。 “素还真,你近来进境好慢。”谈无欲用手翻了页书,无意似的说。 “唔,”素还真拂了拂琴弦,笑着道:“师弟该高兴才是,这样你很快便能赶上我了。” “哼!你若死了才真是干净。”谈无欲这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他暗恼自己关心则乱、口不择言,随手抛了书本,装作凭栏远眺不去看他师兄。 “我若死了,没人与你斗嘴比试、下棋品茗,无欲岂不寂寞?”素还真笑嘻嘻的走到他身畔站定,两人宽大的衣袖碰到一起,他隔着袖子握住他的指尖,轻声说:“没事的,你放心。” “我为什么要担心?”谈无欲看也不看他,却任由手被他握住。 “笃笃笃”敲门声突兀的响起,谈无欲披衣开门,却是八趾麒麟站在门口。 “老大近来的情形你也看在眼里吧。”八趾麒麟见谈无欲微微颔首,叹了口气接着说:“你们进境太快,十五年金丹已成,这实在是前无古人……只是你们尚是少年人的骨形、哪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功体。老大现在,日日被功体反噬,打坐修炼时周身犹如火焚,亏他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苦了他喽!”八趾麒麟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看谈无欲的神情,只见小徒弟脸上毫无反应,他摸不透谈无欲的心思,老脸讪讪地有些说不下去。虽说素还真与谈无欲是他一手带大,但是二人心智城府委实胜他太多,徒弟们年纪越大、他越觉得二人难以捉摸。 谈无欲默默盯了八趾麒麟半晌,方才极慢地开口道:“师父想说什么,直说吧。” 八趾麒麟如蒙大赦,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册书道:“你二人同修这法门,便能解他之苦。” “哦?”谈无欲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也不伸手去接,又问道:“是何种法门?” “唔……”八趾麒麟有点心虚的答道:“黄帝素女双修之法……”他有点不敢去看谈无欲,颠三倒四、自顾自的絮叨道:“这法门能炼ji,ng化神、还ji,ng补脑,你们功体一y一阳、正能相配,若是修习此法,不出百年,定能脱胎换骨……只不过是种法门罢了,对你们都有益处,徒儿何必多想?就是你委屈些……” 谈无欲又是许久没说话,半晌后才幽幽地道:“师父怎么不去和他说?” “你若同意了,他自然肯。他又不吃……”八趾麒麟把个“亏”字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未必见得吧。”谈无欲的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他向八趾麒麟行了个礼道:“夜深了,师父也该就寝了。徒儿不送。” 八趾麒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把书册放在桌上,从善如流的退了出去。 谈无欲远远看着那册书,凤眸内的一切情绪都被微垂的睫羽掩住了。 八趾麒麟把同样的书拿给素还真的时候,见他大徒弟脸上向来挂着的笑竟僵了一下,他不可置信的使劲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应该是老眼昏花了。 素还真的嘴角瞬间又挂上笑,这笑中甚至带些轻佻,他并不说修与不修,而是笑嘻嘻地反问:“有这样好的法门,师父自己为何不修?” “我又没有你这样好的命,有这么个不藏私的师傅!”八趾麒麟见他徒弟挑着一对涡眉望着他,摸摸鼻子又道:“我更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有个功体修为处处与你相配的师弟……你小子就偷着乐去吧!快拿着书!” “师弟……”素还真沉吟了一声,面上笑容一敛摇头道:“我不能收。” 八趾麒麟怎么也没料到,这事竟让谈无欲说中了,他百思不得其解,急得跺着脚问道:“为何啊!你师弟又不是女人,又不需要你为他负责!” 素还真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只道:“夜深了,师父也该就寝了。徒儿不送。” 八趾麒麟被一模一样的话请出了门。他站在院子里望着高天晓月长长地叹气,越想越是不解、越想越是气闷,干脆眼不净为净,一拍屁股下山云游去了。 这个晚上,素还真和谈无欲都整夜没睡。 他们隔着一面墙壁,在各自的屋里着魔似的推演对方的命盘。四柱八字金口诀,紫微斗数化飞星,一遍又一遍、一种又一种,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在手下飞速的演算,可都是没有、没有、没有,无缘、无缘、无缘。 他们在对方的命盘里看不到自己,素还真看到谈无欲的命盘是天同太y在子宫坐命,属月生沧海格,六亲缘浅,脱俗离世、仙缘极重;谈无欲测到素还真的命格乃是日丽中天,太阳庙旺在午宫坐命,必定受万人敬仰、百世尊崇……且命中有一子。 ……命中有一子!谈无欲猛地抬起头,窗外晨光熹微、朝阳初升,他觉得阳光好刺眼,晃得人双眼发黑、头痛欲裂。他极慢地脱力般伏倒在星盘上,宽大的袍袖像一瓣落花,哗啦啦,水晶算筹落雨似的跌落在地上,似一场花落水流。 第八章 他生缥缈此生休,一身孤注掷温柔 飞红万点愁如海,春去无踪。 就这么延捱到了夏天。素还真的功体至阳,夏天阳气上升更加剧他的苦楚、令他分外难过,日日都觉得有座万斤重的大山压在肩上,要将他全身的骨头碾成粉尘。可他仍是云淡风轻,脸上毫无困顿之色,依旧风采卓然,行动坐卧都是一派从容。 谈无欲倚在花树下看书,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中桃花却是入夏才落。他读完一册,合了书本闲看落花,只见几点干涸的血迹混在满地的桃瓣中。他面无表情的望了一会儿,突然觉得疲惫极了,那血迹的颜色刺得他双目生疼。 “无欲……睡着了?” 谈无欲闭着眼睛,感觉到那人的呼吸慢慢地贴近,温热的鼻息拂在自己脸上,带着莲花幽雅的香气,他的手被他握住,隔着衣袖温柔地摩挲。融融天气、脉脉情丝,就这么睡过去、就这么梦一场,不好吗? 可谈无欲偏不,他咬着牙睁开眼,低声斥道:“素还真,离我远些。” 素还真只是笑,他退开了些却仍拉着他的手不放。 既然注定无缘,何必徒增牵系?漫天飞花中,两个人的心思细密的转着,默契于心又连番试探,极压抑又极渴望、极真切又极悲凉。 天气越来越热, 日沉月升,又过了一日。 素还真在亭中抚琴,他的境况越来越糟,谈无欲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谈无欲一边听曲,一边望向天边的流云,见云相变化万千、忽然心中一动,站起来便往自己屋里走。 “师弟这就回房了?”素还真双手按弦,笑着道:“我日前谱了首曲子送你,还未弹给你听。”他望着谈无欲头也不回的背影,只是苦笑。 谈无欲在万册书卷中翻出了那本《观云相》,这书是绝代高人号昆仑所赠,占卜天机、洞观人世,无一不灵、无一不验。它本是用来度天时、测国运、算时局,可谈无欲这次动用它,却是为了去卜测一个荒唐无聊的小事——素还真的姻缘。谈无欲觉得自己如同入了魔障,他一刻不停地布局排星,双手一直在发抖。如果结果不一样……如果结果不一样的话…… 二十八星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排布,谈无欲打眼去看,天同星在夫妻宫、兼有天喜红鸾,命主身带情劫、生有一子……一模一样的结果,更添了“身带情劫”四字,原来他早有命中注定之人。谈无欲面无表情地跌坐在蒲团上,屋外传来素还真泠泠淙淙的琴音,缠绵缱绻、无限深情。谈无欲茫茫然地听着,觉得他们两人都很可笑、又很可悲。 “锵”地一声,似是琴弦断了。谈无欲打开门,见素还真伏在琴上,整个人已昏阙过去,琴台旁汪着一大口黑血。谈无欲走到琴台边站定,丝毫没有要去搀扶他的意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看见崩断的琴弦,看见蜿蜒的血迹,看见月光在素还真的白衣黑发上万般留恋的照拂。呆立半晌,谈无欲终于幽幽叹了口气,他极小心地俯下身,把唇很慢很慢地凑到素还真鬓边,呼吸里都是莲花的香气,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儿。他闭上双眼,把冰凉柔软的唇轻轻贴在他师兄绒绒的发鬓上,谈无欲的睫毛颤抖着、像翩然翻飞的蝶。一点水色在他上挑的眼角悄悄隐现,转瞬又不见了。也许那只是一抹如水的月光。 “师兄……”他磨蹭着他的发鬓,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好像惊觉自己流露了太多情绪,他蓦地睁开眼,急急向后退了一步。月光照在谈无欲苍白的脸上,像是眼见着结上了一层霜,他又恢复了淡漠疏离的表情。谈无欲再不去看昏迷的素还真,转身离开了小亭,如同他从未来过。 素还真醒转时发现自己仍在小亭内,不由松了口气,他最不愿让谈无欲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他抚了抚自己的鬓角,觉得有种莫名的气息萦绕不去,转而又觉得是自己胡思乱想。 这一夜,素还真从后山沐浴归来正要就寝,却见枕上放着一册书。他看着那书,百感交集。 等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盏茶功夫,也许已过了数个时辰,笃笃笃的敲门声终于响起来。素还真打开门,谈无欲披着外衣站在门口,头发上还残存着水气,只随手挽了一个髻,他淡然地走进门,随口问道:“书看了?” 素还真掩上门扉,口中含糊地应了一声。他想同谈无欲说些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是废话。就如同小时候他们总是一起沐浴,却在某一天默契的分别前去,他们实在是太了解对方了。但正是因为这种默契和了解,他们之间有很多话都没有说、很多话都没有明说——之后也再来不及说。 “看了就好,那开始吧。”谈无欲背对着素还真站在床边,语声极为镇定平淡,他伸手去拆自己的长发,可那修长细白的手指竟解不开一个简单至极的发髻。他有些窘迫,但越是窘迫手指越是发抖,他把心一横索性发力去扯。 “我来。”素还真摁住谈无欲的手,把那双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捂了捂,牵着他在床沿坐下。谈无欲的一头青丝被耐心细致的梳理,发香水香、袭人欲醉,素还真用手指缠着他的一缕头发道:“师弟的头发这样美,扯断了岂不可惜?” 谈无欲无心与他瞎耗,强自忍耐了一会儿,转身道:“好了,快些开始也好快些结束。”他把自己的外衣丢在地上,伸手去拉素还真的外衣,仍是解不开,他心下恼怒,直接指上用力,将衣服唰啦撕成两半。 两人身着贴身内衣相对而坐,素还真见师弟没了动作,便接着动手去解谈无欲的内衫。谈无欲挡住他的手道:“不必了。”素还真愣了一下,转去解自己的内衫,谈无欲赶忙说:“你也不必!”他向后仰躺在枕上,闭着眼睛不去看素还真,又道:“把灯吹了。” 一片黑暗中,谈无欲感觉到素还真伏在他身上,呼出的气息拂在他颈畔,他想发抖、想喘息、想紧紧抱住他,可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用力抓住身下的被单,指甲隔着丝缎刺进手掌里。 他生缥缈此生休,一身孤注掷温柔。 注定满盘皆输,何妨孤注一掷? 第九章 多情何必关风月,咫尺天涯两难堪 静夜无声,呼吸声大得像是狂风呼啸,谈无欲甚至能听见自己血管里血液急速流动的声音,如同惊涛骇浪。他虽然闭着眼睛,可素还真的一举一动却都能在他脑海中清晰的引显,他知道他贴近他的唇,他知道他想吻他。 “不要,”唇瓣划过唇瓣,像两片分飞的花,火热的唇落在白皙的颈侧,谈无欲偏过头说:“……不必做那些无用的事。”素还真贴着谈无欲的脖颈没答话,他知道师弟用这种冷淡的态度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这只是个法门、不带任何感情。 “行了,你……”谈无欲拉开素还真的手,极私密的地方被人反复按揉抚摸,即使那触碰再细心再温柔,也还是令人难以忍受。 “这怎么行,你会受伤。”素还真抽出手,又挖了些膏脂,仍向那处探去。 不一会儿,谈无欲又一次拉开他的手,重复道:“行了。” 素还真长长叹息了一声,“你这是何苦……” 谈无欲并不容他把话说完,咄咄逼人地抢白道:“我说行了就是行了!不过是个法门,你快些吧!” 不过是个法门……若这不过是个法门又何必这样不厌其烦的重复?若这不过是个法门又何必如此抗拒体贴温存?都是在自欺欺人。素还真停了动作,只是望着谈无欲,见他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在这样相近相亲的时刻,竟满是漠然和不耐烦。他的皮肤白到透明,淡青色的血管从脖颈蜿蜒而下隐没入领口,素还真不知道那里面的血液是不是也是冷的,冻得人心寒。 “你……”谈无欲见素还真不再动作,不由一阵疑惑忐忑。他心里百转千回的捉摸,惊觉自己竟从未想过素还真也许不愿与他有肌肤之亲。世间爱怨生疑、大抵如此。越思越想越是尴尬,他羞愤交加强笑了一声,拼命压抑着浑身的颤抖,咬着牙讽刺道:“难道还要我求你?还是要我就这么回去?” 在极近的距离里,素还真听见谈无欲的牙关止不住发出咯咯的撞击声,他的薄唇紧紧抿着、绷成一条冷硬的线。素还真知道师弟气得发抖,像谈无欲这样高傲的人,今日主动前来已是极限,若他如此放下身段、自己还不领情,照师弟的脾气,他俩必定得有一个横着出去。可素还真不甘心,他想要的更多:他用十年来牵住他的手,便再能用二十年让他习惯他的拥抱,再用五十年去试着吻他,再用百年、千年去缠着他……他并不介意等,他知道自己等得到。总有一天,他能水到渠成的拥有他,情之所至、肌肤相亲,而不是以可笑可悲、自欺欺人的双修的名义。真是好不甘心!他们的感情被如此揠苗助长,对素还真而言比烈火焚身、骨碎神消难受得多。 “无欲……”素还真觉得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到头来却只能挤出这么两个字,也只有这两个字才真正重要。他看见谈无欲一双锋锐的吊梢凤眼在暗夜里明亮摄人,利剑似的瞪着他,眼神中都是决绝坚定、孤注一掷。他怎能辜负他?他怎能伤他的心?谈无欲躺在他床上,长发流泻如瀑,身上清甜的香气一丝丝的传来,若有似无、捉摸不定,他怎么可能不心动?可是这心动却是酸涩的,苦到心痛。 他缓缓抵住那隐秘的柔软,感觉到师弟颤抖了一下、身子紧绷得像一张弓。谈无欲为了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梗着脖子连声催促道:“快些……怎么如此磨叽!” “无欲,你放松些……”素还真隔着内衫去抚弄师弟的腰侧。谈无欲如被火燎、啪的打开他的手道:“别碰我!”这话一出口又觉得实在矫情,忙又说:“……别做没用的事。” 二人明明都是真心实意,怎奈造化弄人,一个预知苦果、愁绪万般,一个介怀不甘、无限饮恨,他们本来心有灵犀,可此际犀牛角却变成了牛角,平白生了许多怨怼。一来二去,皆不得法,两人心里情火、欲火、怒火都烧得厉害,谈无欲怒道:“素还真,你是不是故意如此?成心折辱我!” 素还真怒极反笑,谈无欲抗拒他的亲吻触碰早令他满心愤懑,此时也顾不得许多、脱口道:“碰都碰不得,你倒教教我、如何折辱你?” 谈无欲咬着下唇不答话,那瓣薄唇被晶莹的贝齿硌出了个清晰的牙印。他抗拒素还真的温存,因为比起疼痛他更害怕温存——温存令人沉沦,疼痛让人清醒。他需要疼痛,他不能放任、更不能迷失,他不该在这个过程中感受要一丝一毫的快乐与满足。他们注定没有结果,他们相处时他的一切享受陶醉、意乱情迷都将是个笑话,所以他自虐般的克制着自己。牙印越来越深,血洇出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素还真见师弟如此自苦,哪里还有火气?心中一片疼痛悲凉,他用手指去轻抚谈无欲染血的唇,分明是如此柔软、为何吐出的话偏偏锋利如刀?他想去吮吻他唇上的血,可又知道谈无欲必定不肯,只能叹息着说:“我还死不了,师弟不必为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谈无欲打断他,深吸了口气、强自放松身子,又催促道:“快些。” 这种疼痛全然超乎谈无欲的想象,像用一把烧得火热的钝刀去割最细嫩敏感的血r_ou_,有一种被从身体内部活生生剖开的错觉,大腿疼得开始抽筋,腰肢止不住的颤抖着、下一刻好似就要折断。他用手背挡住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手掌上都是弯月似的细小伤口,是他自己的指甲留下的。承受着这样摧人心肝的疼痛,谈无欲竟还能不吭一声,只是细密无声的喘息着。 “无欲……”素还真柔声叫着师弟的名字,他自己也难受之极,忍耐得满头都是汗水。他在越发馥郁的万年果香气中闻见淡淡的血腥味,赶忙用手去碰二人交接的地方,一手黏腻猩红。他心下大骇、不敢妄动,生怕再弄疼了他。 谈无欲觉得师兄的汗水滴在他身上如同滚水一般,烫得他心口发热,他已疼得麻木、索性全豁出去,低低说了句:“继续……”等了片刻,他见素还真仍无动作,便又一次重复道:“我说继续。” 九浅一深,九九八十一次合,谈无欲被撞得头晕眼花、五内颠倒。他听见素还真不停的叫着他的名字,无欲、无欲、无欲,他心里一阵腻烦忧惧,哑着嗓子呵斥道:“噤声!” “不让吻、也不让碰,连名字也不许我叫……”素还真把谈无欲的手从脸上拉下来放在唇边亲了亲,酸涩至极的说:“你到底让我怎么样?”他一边这样说,一边狠狠一顶,谈无欲猝不及防叫了出来,眼眸中浮上一层水色。眼见谈无欲十分羞窘又要闭上眼睛不去看他,素还真忙俯下身凑在他耳边道:“师弟,看着我……书上不是说了,要y阳调配、心意交通……” 谈无欲看着素还真近在咫尺的双眸,满怀心绪纷至沓来,最终只是叹息。素还真握着他的手压在枕上、与他十指相交,他们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尤似结发。 最后一次交接撞击,素还真感觉到谈无欲的身子不停地痉挛发抖,他知道二人都已到了极致。黄帝素女房中之术,交感y阳而求道,还ji,ng补脑以长生,讲究玉泉勿倾、交而不泄。他不再动作,气随意动,功体已达圆融之境。 谈无欲身上的香味儿馥郁至极,他微微喘息着,向来苍白冷淡的脸上色若桃花。素还真倾身去吻他额心的琉璃珠,他推拒的双手抵在师兄的胸口,可他疲惫已极、怎么也用上不力气。 第十章 云散风流情天老,花落水红逝如斯 破败的斗室中莲香四溢、罡风流动,倏忽一道紫气直冲天际,一时星月失色,流风浮云皆为之一滞。小苏先生周身散发出刺眼的光芒,犹如一轮中天朗日、不可逼视,在这团光晕中他缓缓转过身,显出本相:白衣莲冠,慧相悠然,一对涡眉舒展似流云,眉间朱砂更衬得他面如美玉、俊雅绝尘。不是素还真是谁? “无忌拜见大师兄!”无忌赶忙打了个稽首恭谨下拜,他虽从未见过这位大师兄,但老是听八趾麒麟念叨,此时倒也不觉得陌生,况且素还真这个名字对道门中人来讲、本就是个传说。十五年结丹,五十年婴变,百年分神化虚,堪称道门中不世出的奇才、被誉为一代神人,清香白莲的神话早为众人熟知。八趾麒麟提起素还真时,总要吹胡子瞪眼睛的骂上几句,可是无忌知道,很多时候师父真正想说的是:“老大若是在就好了。”与八趾麒麟相反,无忌从来没听过谈无欲提过素还真,即使是听到旁人说起,谈无欲也是一脸淡漠,好像与素还真素不相识似的。无忌曾无数次的想象过大师兄的样子,是三头六臂还是手眼通天?但任凭他脑中已有千万种假设,都比不上亲见的震撼——只有这样的素还真,才能让八趾麒麟念念不忘、才能让谈无欲讳莫如深。 素还真伸手来搀无忌,手指却如拈花拂柳般无意似的在无忌脉门上一拂——与谈无欲如出一辙的y性功体,他心中忍不住窃喜,转念又觉得自己着实可笑。无忌觉得空气中的压迫感顿减,所幸他性情宽和、也未多想,只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素还真禀明来意:“师父说这世上有本事能请龙首下降的、不过数人而已,因此遣我下山来此寻找师兄。事前只怕师兄不愿相认、多有试探,请师兄勿怪。” “果然是师父的意思……”素还真略一沉吟,又道:“这些年我虽隐匿行藏,但若师门有意寻我、仍是有迹可循。师父任我在外浪荡了百年,怎的此时要我回去……可是门中有大事?” “正是,”无忌点头道:“谈师兄飞升在即,可历劫仙阵尚缺护持之人。师父想来想去,能当此任者,唯大师兄一人而已。” “……他当真要!”素还真闻言大惊,心下百感交集、万分涩然。 无忌见素还真脸色大变、半天都没说话,以为他不愿相助,忙接着道:“自练峨眉前辈在萍山之巅登仙,道门五百年来已无人臻于白日飞升之境。此次谈师兄修成仙道,道门中人皆引颈而望,万不能出半点差错。更何况,以大师兄与谈师兄的情谊……” 素还真苦笑一声,打断无忌道:“我与他的情谊,你又知道什么?” 无忌自小被谈无欲带大,可以说亲昵熟悉已极,可在素还真面前,他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对谈无欲的事一无所知、无权置喙似的。无忌垂下头思索了片刻,索性把心一横、咬了咬牙直接问道:“师兄究竟为何不回师门?难道真如传言所说,是兄弟阋墙、日月反背?” 自无忌出现,素还真便在心中暗暗观察他。八趾麒麟的道术修行平平,可挑徒弟的眼光却是一等一的好,从素还真到谈无欲,都恨不得是占尽了天地间的好处、生得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素还真只道这小师弟也必定是个难相与的,谁知无忌竟是如此一个纯良温敦之人!这事若落在他与谈无欲身上,是绝不肯把心中疑惑如此平铺直叙的问出来的,他们自有千百种方法让对方不打自招、甚至还要反过来感谢他们。殊不知,八趾麒麟受够了被徒弟骑在头上的日子,在收小徒弟时分外注重心性,无忌谦和厚道、恭敬有礼,八趾麒麟一见便分外喜欢,也是从无忌处、他才体会到为人师表的尊严。 素还真哑然笑道:“师弟既有此问,做师兄的也不好不答……也罢,你既同他学了不少本事,对卜筮之术略知一二,你且看看这个八字。”说着也用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这……”无忌掐指一算,惊讶道:“这是大师兄的八字?”他见素还真微微颔首,心里更是发毛,低声道:“谈师兄最擅卜筮之术,无忌学的只是皮毛,只怕算不准……” 素还真微笑道:“师弟但说无妨。” “依无忌浅见,命主百年前天喜红鸾入命,姻缘成就,且育一子……”无忌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心道:怪不得大师兄游荡不归,修道人竟然结婚生子、自然是无颜再回半斗坪了。 “这其中因缘际会、事与愿违,往事已不堪说。”素还真轻叹道:“延挨到今日,总不免还得有个了断。”素还真知道,以谈无欲的性子,这了断当真真切切的是“了断”了——了得彻彻底底、断得一干二净,从此两不相干。他将这了断拖了百年,谁知谈无欲更绝,他若再不回去,脱俗仙子当真要离尘忘情、登仙而去了。 “无忌并不想令师兄为难……”无忌起身道:“也罢,无忌这便告辞,只当未寻到师兄。” “不必。”素还真望向窗外初升的红日,一字一句的道:“师弟先行一步,我不日便回去。” 来福跑到昔日小苏先生摆摊的地方,神色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来这儿要做些什么。一夜之间,村子里的人好像都忘了这里曾有个貌不惊人的算命先生。他正站在原地发呆,远远地只见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成群结队的浣衣归来。来福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又说不出在啥时候见过,也许是梦里吧。 春花走在人群里,还是目不斜视的低着头。来福觉得她变了好多,再也没有以前灵动活泼的样子,变得和普通的女人一样呆板无趣。望着她,他已经不会再难过了。好像有人跟他说过,“不过是一时的伤心,会好的……很快你就都会忘了……”,是啊,哪有什么忘不了的呢!自己当时竟那样伤心,多傻啊!走在队尾的小姑娘见来福傻傻的立在路边,忍不住向他噗嗤一笑。来福的脸倏地红了。 哪有什么情种情痴情圣情癫,不过都是凡人。 —— 过度章节,好像有点短,凑合吧=。= 前面的梗圆不上,索性很随意的改了……第七章 无忌来找老素那段改成这样: 【 无忌心下一怔,不知他是真气假气、气从何来,是借题逐客还是哪句话真真惹恼了他。无忌本是个厚道温和之人,向来也不善与人言语争锋、勾心斗角,小苏先生泥鳅似的滑不溜手的态度让他无处着力,他心里已是认输,此刻也无须再藏招试探、索性直接使出杀手锏。无忌用手指沾了沾泡到没味儿的茶水,在桌上恭恭敬敬地写了几个字,向小苏先生道:“即是如此,我便求教先生本业……请先生看看这个八字。” 年月日时,四柱八字,在普通人眼中只是天干地支的组合,于知天解命之人,却能窥测出一个人的一生。生老病死、成败富贵在出生的那一刻便早已注定,天命难违。小苏先生望着桌上渐渐消失的水迹,只觉得往事千般扑面而来、百感交集。他根本无须排盘推演,这个八字他算过无数次、烂熟于心——谈无欲的八字。小苏先生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无忌,语声淡淡地说:“你……信命吗?”】 其实如果无忌点背的学的是阳性功体,这章应该字数更少,只需要三个字: 无忌,卒。 第十一章 日月流转成离恨,回首已是百年身 佛家妙境不解岩,一泓飞瀑从石壁上流泻下来,绕过一方青石蜿蜒着流向人间。此处虚静寂灭,一个蓝衣人在青石上面壁而入定,他已与这枯寂的境界融为一体,好似玉石雕成的坐像。 素还真走进石洞,隔着一弯曲水远远坐下。那蓝衣人的睫毛抖了抖,从定中醒了过来,他缓缓吐了口气,低声道:“您来了。” “嗯,我来了。”素还真看着蓝衣人的背影,轻声问道:“在禅堂未寻到你……为何到此处面壁?” “不解岩下不解人,”蓝衣人望着石壁道:“我有疑惑。” “什么样的疑惑?” 蓝衣人的声音极温和,他轻声细语地说:“有一个女子,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个落魄的秀才。那秀才进京赶考,竟得高中。他回来娶她,二人夫妻和顺、羡煞旁人,只可惜没有孩子。有一天,那女子去庙里求子,庙祝对她说,她相公并非凡人,是来还她前世情债,还满十年后便会离去,他二人之所以没有孩子也正是为此。那女子惶恐至极,赶忙跪下询问如何才能留住她的相公。庙祝禁不住她苦苦哀求,便告诉她,在七月十五这一天、阳气最低,她相公的功体也最弱,在那天灌醉他、为他诞下子嗣,便能长留他在身边一世……我想请问您,那女子可错了?那庙祝可错了?” 素还真苦笑道:“……自然没错。” 蓝衣人又问道:“有一个孩子,他自十岁时在庙中听大师讲法后便一心向佛,十八岁辞别双亲、上山修法,连他娘亲去世也没能去见最后一面……这孩子可是不孝?” 素还真摇头道:“这孩子以舌尖血手书金刚经一卷,度他母亲亡魂免受地狱业火之苦,怎么能说是不孝?父母生育儿女,却不该视儿女为己物,儿孙自有儿孙的缘法。” 蓝衣人沉默了半晌,又道:“那女子的相公本是修道之人,下山只为了断因果,却y差阳错、枉入红尘许多年。可他在女子有生之年,一个字也未透露,只尽力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到女子后来竟以为庙祝的话不过是为骗她多添些香油钱,笑着将此事讲给她丈夫听,她丈夫也只是笑着说她糊涂。但是到了晚上,他却屡屡望着月亮叹息,直到女子天年已尽,他才飘然远遁……请问,被他欺骗了一世,这女子幸是不幸?” 素还真没有说话。蓝衣人也没有催促,一时间石洞里只有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过了不知多久,素还真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如他身陷红尘那些年的无奈——这蓝衣人所说的并不是话本故事,而是素还真离开半斗坪后的往事。 蓝衣人自青石上站起来,他慢慢转过身,露出一张和素还真极为相似的脸,他望着素还真道:“爹亲不好回答,缘儿便斗胆替爹亲来答。凡人一世如南柯一梦,爹亲是早已醒了的人,却陪着娘又梦了一遭,这债早该还清了,娘是没有遗憾的,爹亲更不必心存歉疚。缘儿未悟道前,只当我们是平凡的一家三口,可悟道后,窥见轮回因果,实在为爹亲、更为他难过……” “他!”素还真心头一震,惊声道:“你见过他了?” “是,”素续缘点了点头,亮如朗星的眼眸中满是悲天悯人的温柔,“谈前辈曾来不解岩找佛剑大师谈禅论道,缘儿已见过他了……” 素续缘如何也难以忘记第一次见到谈无欲的场景。那时他如平常般为大师的访客上茶,低着头将白瓷茶杯双手奉与来客。谁知这位名满天下的谈前辈竟连小小一杯茶都端不稳,哗啦啦洒了一身。素续缘吃了一惊,赶忙俯下身去帮他擦拭,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捧住脸。在极近的距离里,素续缘怔怔地抬起头,看见谈无欲苍白秀丽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怒,只是一双斜挑的凤眸中好似涌动着万语千言,像瞬息万变的云霭流动着脉脉如诉的光。谈无欲捧着他脸的手指那么凉,如同是冬天房檐上结成的冰凌。他见谈无欲的嘴唇动了动了,模模糊糊的吐出来一声:“你……”而后便没了下文,好像是突然觉得不必问。谈无欲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最后归于一片黯淡死寂。素续缘不禁暗想,一个人到底要多么心痛、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而一个人又得有多么自矜、才能将这情绪只显露在双眸中,而在脸上不表现出一分?他不知道谈无欲为何如此伤心,连带的他也难过起来。 之后不久,疏楼龙宿亦来探访佛剑分说,这位骄狂不羁的龙首见了素续缘劈头就是一句:“你和你爹真有八分相像,那位见了可要伤心了。”龙宿说着转脸去看佛剑的表情,心念一转随即又笑道:“怎么,已经见了?难得有日月才子的难堪可看,我竟错过了,真是可惜!”素续缘很是不知所措,只得垂着头低声道:“爹亲……爹亲只是普通人,竟与龙首相识吗?”龙宿哈哈大笑道:“普通人,哈哈!素还真是普通人,谈无欲竟为个普通人伤心得闭关不出,有趣有趣,这可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素续缘不敢再问,只把这个疑惑偷偷存在了心里。直到后来他母亲过世,素还真在他面前显露出本相,素续缘这才知道,原来父亲竟就是传说中的清香白莲素还真。他也曾怨父亲欺瞒,觉得自己活在谎言之中、是个不该存在之人。可他最终悟透天道轮回,唯觉得往事种种、如梦方醒。 “缘儿还有最后一问,爹亲因为欺瞒身份的事,总觉对不起母亲和缘儿……可是爹亲真正辜负的人,是母亲和缘儿,还是他?”素续缘从青石上走下来,他心里已没有疑问。其实他的疑问也并不是疑问,只是为他父亲解开一个心结。他从素还真身边走过,低声道:“缘儿已入空门,爹亲的因果已是了了。已然蹉跎了这么多年,爹亲还要逃避下去吗?”说完,他口中曼声吟诵起一首佛偈:“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长大成人方知我,合眼朦胧又是谁?”素续缘走出石洞,没有再回头。 素还真心里百味杂陈,一则欣慰、一则悲苦,一则解脱、一则怆然。他默立半晌,对着空无一人青石缓缓道:“缘儿,多谢你。” 素还真百年之后再踏上天山故地,眼前楼台高耸、云雾飘渺,还有一众小道士正在洒扫庭院,哪里还是百年前人迹罕至的样子?这百年里八趾麒麟开山立派,天山半斗坪已成了有名的修仙之处。素还真继续向里行,门中人哪里认得他,只以为是云游的道友,也无人恭迎。他走过山门,来到一处广场,十几个道士正在练剑,那剑法正是他与谈无欲幼时所学的第一套八卦剑,素还真不由多看了两眼。领头练剑的道士见了,酸溜溜地讽刺道:“偷师偷得这般明目张胆,也是少见得很!”素还真也不辩驳,只是笑呵呵地连声赔礼,那道士还待说些什么,却蓦地听人喊道:“啊!快看,代掌门出来了!”话音未落,广场上的道士已呼啦啦跪了一片。素还真沿着道士们跪拜的方向去看,只见云破雾开,现出广场的西面有一座极高的小楼,隔着重叠的飞檐望过去,有一人出现在那小楼的楼顶。以普通人的目力,大约只能看到一个峨冠博带的模糊玄影,而以素还真来看,那人黑衣上的金线、被风吹动的银发和他脸上一丝一毫微末的表情,都能清晰的在眼中引显。素还真的心突突地跳起来,这百年后的初见会是怎么样?谈无欲见到他是会有怎样的表情?是惊喜还是恚怒?是笑着来牵他的手还是直冲过来将他捅个对穿? 那小楼本在层层云霭雾气笼罩之中,此时云气排闼,只见楼顶天光洒落、青冥杳杳,数只仙鹤徘徊飞翔,不似人间景色。谈无欲用手抚着仙鹤的羽毛,从楼上望下来,见一片跪拜的人中有一人微笑而立。可是谈无欲的眼光顿也未顿,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从那人身上掠开了。不多时,天风拂动、岚聚云合,重又是雾失楼台,斯人亦不可见。 跪拜的人早已站了起来,三五成群的议论代掌门的风姿和道法。素还真仍站在原地,还保持着刚才仰望的姿态,脸上的笑却消失了,他已经再也笑不出来。他和谈无欲的眼神隔着云霭雾气、百年光y终于碰在一起,可他却从谈无欲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感情,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没有熟悉也没有陌生、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大道万千、仙气纵横。 谈无欲的眼中已经没有七情六欲,甚至没有人烟。 —— 老素下山后结婚生子的往事不会再细写,就这样算交代了,细写心塞。这也是为毛他跟外面浪不敢回去的原因。缘儿好娃。 至于他为啥得下山,这个后文交代。 第十二章 历尽劫波归仙阙,人间天上两稀微 “无量天尊!道友,前方禁地,不可前去。” 素还真脑中不断揣摩着谈无欲的心思,师弟这样的无动于衷,是真心还是假意?是无情还是强撑?他一边想着一边向西方小楼默然而行,一路上也没人拦他,直走到小楼前的竹林边,这才被人挡住。他口中含糊应道:“唔……多谢。”脚下还是不停,仍向前走。 那道士急道:“不可啊!竹林内都是高明阵法,你可不要枉送了性命……”话还没说完,只见素还真已闲庭信步般穿过竹林法阵。这道士看得瞠目结舌,这阵法乃是谈无欲亲手所布,他在此处守阵已有五十年,见过十数位宗师级的人物被这阵法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如此轻松的破阵而入。这道士心里又惊又怕,也不知道素还真所来为何,是来寻衅挑战还是论道谈玄?他赶忙用符纸折了两只纸鹤,催动术法让这鹤去通禀无忌和八趾麒麟。 素还真径自来到小楼下,只见小楼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无欲天”三个大字,小楼的竹匾上亦有四个铁画银钩的题字,乃是“无风无尘”。谈无欲一手清癯典丽的瘦金体,见过的人无不说好,可只有素还真知道,谈无欲偏爱这样的字体都是因为自己的一句玩笑话。那时候,谈无欲刚刚学会拿笔,素还真也才会写字,他握着师弟的手,第一次在宣纸上写下他们两人的名字:素还真,谈无欲。他们的名字就像一个绝妙的对子,再没有别的词语可以替代。谈无欲学字极快,片刻后他已学会“无欲”二字,便献宝似的写给素还真看。怎奈这两个字有些复杂,谈无欲年纪尚幼控笔不稳,越发将字写得又大又横,素还真一见便笑道:“师弟的字写得好胖。”谈无欲气得够呛,扭身去捶素还真,沾着墨汁的小手在素还真的白衣服上留下了好几个黑漆漆的小手印。素还真笑的更欢,使劲把师弟又小又软的身子摁在自己怀里,两人在书案前滚成一团,弄得宣纸乱飞、墨汁四jian。从那之后,谈无欲写字专攻清瘦一路,他的字如竹如鹤,被道门中人誉为“竹姿鹤体”。素还真望着谈无欲的字,往事历历、犹如昨日,可那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光,早就无处可寻了。 素还真迈步向小楼内走,他的手刚触及小楼正厅的门扉,便听到“咦”地一声,两个人凭空出现在他面前。这两人,一人是年迈老丈、却将满头白发却梳成垂髫童子的模样,一人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偏偏长了一头灰白相间的长发。 老者怒瞪着素还真道:“无礼之人!退下!”说着猛提右掌,一股沛然之力如出闸猛虎向素还真袭去,素还真却动也不动,那雄浑的掌力打在他身上,竟如滴水入海、无影无踪。 老者和女子见状都是一惊,那女子一双灵动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素还真,斟酌着开口道:“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素还真略一拱手,朗声道:“我来寻无欲天之主。” “可有行卷投简、上表传书?” “并无。”素还真顿了顿,又说:“我与主人有旧。” 那女子答道:“原来是师父的故人……却不知是怎样的故人?” “怎样的故人?”素还真讶然道:“不知姑娘所指,愿闻其详。” 那女子微微一笑,侃侃而谈:“若只有一面之缘,那便算不得什么故人;若一起喝过两三次茶、谈过五六回道,那也只不过是泛泛之交;若共过事、喝过酒,那便算个熟人;若是志同道合、相见恨晚,可称得上是知交了;若是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便叫挚友。不知先生是哪种?” “我与他……我与他……”素还真苦笑起来,他与谈无欲的关系又岂是知交挚友所能形容?舌灿莲花的素贤人竟一时语塞,他是谈无欲的什么人?只是同门吗?只是师兄吗? “什么你你怹怹,好不尊敬!”老者又出言怒斥,他心中对谈无欲尊重非常,觉得世上任何人都不能与师父相提并论,听着素还真平辈论交似的语气,只觉得怒从心中起,恨不得把这个不速之客速速赶了出去。 “先生答不出?若先生与师父相交不深,那便请回罢。”那女子也接话道:“师父修行仙道已至太上忘情之境,许多前尘往事俱已湮灭忘却,就算您见到师父,也是无旧可叙的。” “忘情、忘却……无旧可叙……”素还真听了这话,蓦地一阵心血上涌,他想到谈无欲看见他时漠然无波的眼神,难道他真的忘了?他怎么能忘!他怎么敢忘!素还真惊怒交加,也顾不得许多,一拂袖挥开拦阻的老者与女子,直要强闯小楼。 “大师兄,真是你!”素还真刚要上楼,只听身后有人喊他,正是无忌与八趾麒麟匆匆赶来,无忌见那老者与女子一脸震惊的倒在门口,忙将他们扶起来笑着道:“定是寒山意又犯了牛脾气,冷水心你也不拦着点他……大师兄的驾也敢挡?” “大师兄……?”冷水心与寒山意对望一眼,脑中急急而转,终于将听过的传说故事与眼前之人对上了号,赶紧伏地跪拜道:“见过素师伯!” “不必多礼,起来吧。”素还真向二人点了点头,见八趾麒麟拄着拐棍站在院中望着他,师父的面容虽未改变,但是眼神中的沧桑之感却甚于从前。素还真心里一阵涩然,忙行礼道:“劣徒见过师父。” “老大……”八趾麒麟的眼圈有点发红,他自觉不能在徒弟面前失了面子,便梗着脖子骂道:“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当初说是下山十年,结果呢!百年里音信全无,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八趾麒麟本是故作愤然,谁知越说越气,絮絮叨叨的埋怨个不停:“回来也不先来拜见我,跑到这儿把徒孙打得满地乱滚,也就你能干出这种事!气死我了、真气死我了!” 素还真见八趾麒麟一如往昔,不由颇感快慰,但他心里惦记着谈无欲的事,怎么也不得开怀,趁着八趾麒麟喘气的间隙赶忙cha话道:“师父教训的是……不如我们先入楼中,见了师弟,师父再教训我不迟。”说着搀起八趾麒麟就往小楼里拽。 “师弟,哼,你还记得你有个师弟!”八趾麒麟嘴里不停地念叨:“就欠我让老二再不理你,再也不认你这个师兄!” “是是是,对对对,都依师父。”素还真一连声的答应着,心底道:只要他还记得我,再不认我了、又有什么关系?就算他再不理我,我自去缠着他说话,像师弟那样面皮薄的人,总有一天还是要应我的。 一行人呼啦啦的涌进小楼,这小楼自建起之日、便从未如此热闹。谈无欲正倚在窗边看书,仿佛对楼下的事一无所知似的。“谈师兄,你看谁回来啦!”无忌推开书房的门,满脸的都是喜色。 “无忌,修道之人冲虚寡淡,不该如此喜怒形于色。”谈无欲放下书本,施施然地站起身,他虽责备无忌,但语气柔和,爱护之意溢于言表。无忌亦不以为忤,连声道是,进退间全然是亲昵尊重。 谈无欲又道:“师父,请上座。”八趾麒麟点了点头,拈着胡子在软靠上坐下,他见三个徒弟个个丰神俊朗、本事高超,心中满是得意与欣慰,哪里还能注意到素还真与谈无欲间暗流涌动的试探? 八趾麒麟已经坐下,无忌随侍在师父身旁,冷水心寒山意自去为众人泡茶,屋里只有素还真与谈无欲相对而立。人已在眼前,素还真反而不急着出招,他索性明目张胆的去看谈无欲,觉得百年没见,师弟的风姿越发秀雅飘逸。他离山后夜夜乱梦,每个梦里都有谈无欲,可梦中的人又如何能与眼前的人相比?谈无欲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衬着飞眉凤目、银发黑衣,有一种鲜明锐利的孤峭,如同傲霜立雪的瘦梅、冷然自矜。以前,谈无欲也是这样,冷冷淡淡的拒人千里,可是素还真知道,师弟面上虽然总作出冷漠的样子,可眼底却有一团活火,他最爱将那火撩拨得越来越旺、眼见着谈无欲的一双眼睛因着他越来越明亮慑人,显露出各种各样的情绪:恼怒、欢喜、不忿、开怀、又爱又恨……他难以忘记自己下山时谈无欲望向他的眼神,被低垂的睫羽掩住的是怎样的百折千回、爱恨交杂。 “师兄,”谈无欲静静地看着素还真,眼睛里空茫茫的、没有一点情绪,素还真在他眼睛中再也找不到那团火,只听他淡漠的问候道:“久见了。” “师弟,好久不见。”素还真只有苦笑,他突然意识到,比谈无欲忘了他更可怕的,是他记得他、却已经不再在乎他。 第十三章 无情有恨凭谁诉,一寸相思一寸灰 “待到老二飞升,有了成仙的祖师,我半斗坪也可称得上是道门祖庭了!”八趾麒麟拈着胡子哈哈大笑,仿佛已经看见半斗坪与龙虎山、重阳宫、萍山并称四大道场的一天,眼高于顶的张天师、王真人、萍山老祖哪个不得亲亲热热的喊他一声道友同修。尤其是萍山老祖,想当初练峨眉飞升的时候他有多么嚣张得意啊,自己巴巴地去道贺,竟让萍山的人以“没听过”、“不知是谁”的理由给挡了出来,气得八趾麒麟直跳脚骂街。 “仙界孤寒,怎及人间有情?”素还真放下茶杯,直直盯着谈无欲的眼睛道:“只怕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谈无欲淡淡地扫了一眼素还真,眼眸中仍是空荡荡地无悲无喜。素还真心里一冷,他竟已看不出谈无欲的心思,师弟似是真的毫无所动。他一瞬不停的观察着百年未见的谈无欲,却看不出师弟情绪上的一丝破绽。这就是太上忘情之境吗?原来所谓太上忘情,并不是将前尘旧梦一概抛弃忘却,而是再不为其所扰,寂焉不动情、恍惚兮若忘。他本以为最糟的情况,不过是谈无欲将他们的往事全都忘了、再也不记得他,可即使那样,他亦还有一点机会,或是借唤回记忆留住他、或是直接再一次缠住他,可现在、连这本就微茫的希望都不复存在了。思及此处,素还真的心不由一阵抽痛,他又想到龙宿所说、谈无欲将一部部经典的字数数得分毫不差的事,在修习忘情之境的过程中,师弟到底有多痛苦、又有多寂寞?能令素还真束手无策、心如刀割,不愧是谈无欲,他心道,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真是绝啊。 “老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八趾麒麟笃笃笃地一阵乱敲拐杖,粗声粗气的呵斥道:“让你回来是为助老二一臂之力,不是让你说这些混话、坏他修行!” “师父不要生气!二师兄仙道已成、又岂会因着几句话而受影响?”无忌赶紧来打圆场,“大师兄这样说,只不过是舍不得二师兄而已。” “师父多虑了,我既选择修行仙道,便从无动摇。” 谈无欲极坦然的说,他饮了口茶,又向无忌道:“无忌说话欠妥,修道之人,有什么舍得舍不得?” 素还真沉声道:“无忌说的没错。我确实舍不得你。” “小兔崽子,还说不是回来捣乱的!”八趾麒麟听了这话,气得从软靠上跳起来、将拐杖劈头向素还真抡过去,无忌起身去拦,心里却被素还真的话惊得发懵。 在一片混乱中,谈无欲仍是冷漠淡然,他将手里的茶杯不紧不慢地放下,直望着素还真道:“那是你的事。” 他们对望的眼神时不时被八趾麒麟和无忌的身影阻断,但素还真知道,谈无欲就那么坦荡的看着他、更任他在自己眼中随意的搜寻情绪和感情——可素还真什么也找不到,谈无欲再也不会因为害怕自己的双眸透露太多秘密而偏开头去。“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素还真突然之间感悟到这句词有多么悲凉,这样不堪的相见、暗示着不见时几多辛酸?这样决绝的无情、又隐现着曾经多少入骨的深情?一寸相思一寸灰!素还真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两人中陷得更深的那个,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曾经拥有什么、又辜负了什么。已然不是心痛可以形容,素还真觉得自己的骨髓里都在发疼,他第一次主动避开谈无欲的眼睛,再盯着双毫无情感的眼眸看下去,他简直要发狂失态了。 “师父为何反应这么大,”无忌搀着八趾麒麟往外走,他们被谈无欲以清修之名“请”了出去,“我看大师兄是真心诚意回来帮忙的。” “你不知道,他们俩……唉!”八趾麒麟叹息道:“冤孽啊!”他回头看了眼木然随着他们走出小楼的素还真,突然转身正色道:“老大,你不知道老二这些年修的多苦。好不容易将成正果,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师父,听我一句,别毁了他。” 素还真闻言一愣,从小到大八趾麒麟极少管他们的事,他知道徒弟胜过自己百倍,他不必去管、也管不了。可现在,八趾麒麟如此严肃的同他讲话,素还真知道,这话里不止是责令、更隐隐有恳求的意味。望着八趾麒麟衰颓苍老的脸,他怎忍心拂老人的面子?他怎能不听启蒙恩师的话?他明知道自己负师弟太多,明知道能留住他的机会几近于无,明知道自己的一厢情愿终究是梦幻泡影,可是,就是不甘心!他有千万种理由放弃他,为了谈无欲、为了八趾麒麟、为了天山半斗坪,可他放不下——他从没有放下过。素还真没有答八趾麒麟的话,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膝盖与石板相撞发出嘭地一声。 “你……混账!”八趾麒麟嘴里骂着,眼中却隐隐闪着泪光,“你就不能成全他?” “我成全他、谁来成全我?”素还真紧握双拳,一字一句定定地说:“谁来成全我们?” 八趾麒麟长叹一声,师徒俩一跪一站、相对无言。无忌侍立在八趾麒麟身后,他不敢受素还真的跪、斜斜站在一边,只觉得似是而非、一头雾水。 谈无欲在小楼上望着三人,好像是在看堆在院中的三块木头,全然无动于衷。 素还真在门内游走,现在的半斗坪已难寻往日的半点踪迹。他心绪纷乱,只顾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行到后山。素还真偶见山坳处设有一层法阵,正是谈无欲所擅“窃地补天”之术,他心内一动,悉心解了阵法、潜入阵内。 “竟是这里!”素还真目之所见,乃是一处热泉,蒸汽缭绕、宛如仙境,泉旁有一块大石,石头上提着一句诗:“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字迹秀逸潇洒、入石三分,看上去毫无刀削斧凿的刻痕,竟似是以手指直接在石上写成。素还真以手轻抚字迹,无限慨然,这字不是别人所书、正是他自己亲手所写。 那时,这热泉不过是普通的山泉,而这石头上,也是无字的…… 第十四章 飞霜九转寒入骨,金锁三魂待来人 “寻真误入蓬莱岛,香风不动松花老。采芝何处未归来?白云遍地无人扫……”素还真望着远处的山岚云雾,长而美的手指敲在紫竹阑干上,那笃笃的声响一会儿急、一会儿缓,显得心绪不宁。自他与谈无欲双修后,又过了半年。素还真暗自计算着,谈无欲的功体瓶颈至多在秋天便该到了,可他日日偷眼观察着师弟的境况,却未发现谈无欲半分异状。冬去春来、青帝再临,素还真忧心如焚,但思及二人初次双修的痛楚不甘,总也不好直接去问师弟。他二人自幼相伴,从来都是心意相通,何尝有过如此尴尬隔膜的时候?素还真心底深怨这双修之法揠苗助长,可偶一回想,又觉得别有一种蚀骨销魂的滋味儿。 这一日,谈无欲清晨便离了半斗坪,只说是去采药。素还真迟迟不见师弟归来,唯觉得眉心一阵阵发紧,他心中不安,便以梅花易数随占一卦:眼前有山,山者艮也;山上有云,云属水,泽也;上泽下艮,咸卦也。他略一侧头,见庭前的白玉兰新长了三个花苞,咸卦九三,带伤出行、定遭灾难。素还真双眉深锁、掐指再算,咸卦三爻变乃是萃卦,下坤上泽,水淹大地、危机四伏。他哪里还坐得住!素还真急忙下山去寻找谈无欲,可是天山山脉连绵、丘壑纵横,他又如何能知师弟在哪一处采芝寻药?他略一思忖,此时也顾不得玄门正法还是邪门术数,催动法咒祭起五鬼五方寻踪术,以自己的鲜血为引、号令五鬼前去找人。素还真焦急难耐、自觉一分一刻都是煎熬,便又以道术冲开耳脉,使得听觉分外敏锐,一时百里内各种声响纷至沓来,虎豹嘶吼有之、枭隼哭嚎有之、花开水流声有之,在这千万种声音里,蓦然传来一对樵人交谈的语声:“好生奇怪,我前几日上山时见这溪水早就化开了,怎么今日倒比数九寒天冻得还结实?”另一人又道:“可不是!我从后山过来,竟然看见瀑布整个儿冻住了,都是支棱着的冰凌子!”两人仍在奇哉怪哉的说个不停,猛地见眼前白影一闪,有人问道:“借问这山的水源在何处?”二樵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人指着身后道:“山顶有个水潭……”“多谢!”那白衣人倏忽来去,转瞬又消失了。两个樵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是花了眼。 素还真向山顶水潭急急而奔,一路上山景如同从初春退至严冬,新开的花树上落满寒霜,未绽的花蕾被封在冰滴中,犹似水晶雕成。越接近山顶,寒气愈重,常人行到这里、只怕连血都要冻凝了。素还真暗运功力、脚下不停,只见那山顶水潭已笼在一片雪霰雾气之中,空里流霜飞舞盘旋,似烟幕珠帘掩住水潭的影踪,正是谈无欲依“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二句所创的九转飞霜阵。素还真本该心安,可他感受不到布阵之人的半点气息,眉心跳得更加厉害、不祥之感萦绕不去。他等不及解阵径自以掌力震碎法阵,却见冰霰消散后,一池潭水尽皆冰封,他所思所念之人竟被冻在石潭中央!谈无欲闭目垂首,自肩以下被封在冰里,像一尊水月观音、白玉雕像,乌黑的发上落满了雪丸冰粒、好似一夕白首,卷而长的睫羽上也覆盖上一层飞霜,清绝诡艳至极,可他既无呼吸也无心音,竟似已气绝身亡。 “不……不!”素还真目眦欲裂,浑身气息乱走、热血往头上撞,一口鲜血直喷出来、落在冰面上嘶嘶地腾出水烟。他也顾不上去擦嘴角的血迹,只发狂般俯跪在冰面上,一手紧紧搂着谈无欲的肩,一手直接用手指去扣坚硬如铁的冰面,惊痛之下他连运功竟也忘了,血r_ou_五指哪里撼得动坚冰?霎时甲裂指破、血流如注。十指连心、痛如针扎,素还真却恍若不觉,他把脸紧紧贴在谈无欲苍白冰冷的面颊上,呓语似的唤着:“师弟,师兄来找你了,快醒来和我回去……无欲,你应我啊……无欲,无欲……无欲!”可任他怎么叫,谈无欲就是没有反应,师弟再也不会应他、也再不会故作听不见的偏开头去。素还真顿时五内如绞,失魂落魄间,恍惚感到一阵鬼气森然,他双目赤红、极快的出手攫住鬼卒的脖子,恶狠狠地厉声斥道:“你敢拘他的魂!我打得你魂飞魄散、连鬼也做不成!” “小的……小的不敢!”这鬼什么样的恶人没见过,却被素还真这幅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噗通跪倒告饶,“素大人、素真人你好好看看,小的哪里是收魂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小的是您派出寻人的东方青面鬼啊……”那鬼见素还真浑浑噩噩、如坠云雾,忙接着又道:“尊师弟的三魂七魄好好地还在他身上,他用道门绝学金锁诀牢牢把魂定住,十二个时辰内谁也拘不走的!”素还真听闻此言,眼中忽现清明之色,自己一时心慌血涌、方寸大乱,竟险些误了大事。谈无欲哪有这么容易死?素还真心念急转,谈无欲所历所思已了然于胸:谈无欲功体属y,他这数月来,便是借水导出体内寒气缓解功体瓶颈所带来的窒碍,可这毕竟不是一劳永逸之法,y寒之气在他体内淤积不散,虽将反噬的日子推后、却更加重了反噬的强度。他今日运功导引寒气之时,反噬之力已流窜难制,y寒之气汹涌而出将山中水脉瞬间冰冻、连他自己也封在潭中。谈无欲在千钧一发之际以金锁诀锁魂定魄,强行护住魂魄不散、形体不灭,为自己留下一线生机。素还真摸着谈无欲雪凝冰雕般的脸,喃喃自语道:“你料定我会在十二个时辰里破了九转飞霜阵来寻你……”他心中既怨谈无欲这样自苦却不透露半句,又欢喜于师弟如此以性命相托,他使劲在谈无欲失了血色的唇上惩罚似的亲了亲,又道:“我定会救你,更要解开你的心结……” 素还真抖衣而起、湛然若神,沉声道:“五鬼听令!张开五方大阵守护此处,不许任何人接近。”五鬼如蒙大赦、齐呼得令,向五方而去。素还真运足元功,元阳之气沛然四溢,一时山中冰雪消融、霜草返青,花树枝叶浸润、如蒙春雨,露滴轻响之声、潺潺流水、瀑布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不知过了多久,素还真脚下的寒潭也开始融化,冰面吱嘎一声离析开裂,素还真将谈无欲的身子往自己怀里一搂,兀自运功不停。 二人浸在潭水中,谈无欲倚在素还真怀里,仍是冰冷僵硬、气息全无,素还真为他化去发上的冰霰,又一点点吻去他睫毛上的霜雪。谈无欲的牙关紧紧闭着,素还真捧着他的脸,耐心的反复吻着两瓣薄唇,用舌尖极温柔的舔弄师弟的唇齿,间或柔声念叨:“师弟,张开嘴,我要为你渡气……”不知是心有所感还是求生心切,谈无欲竟真的放松了牙关,让素还真口对口为他渡气。三口混元真气渡了过去,素还真见谈无欲面上已有血色,心音泛起、呼吸渐强,不由欣喜若狂,紧搂着师弟的腰身,无限缠绵的去亲吻他濡shi的鬓发。 素还真摩挲着谈无欲僵冷的身子运功不绝,只听谈无欲蓦地轻哼了一声,整个人发起抖来、无意识地向他怀里靠。“无欲……”素还真轻声叫他,谈无欲的意识却似仍未清醒,他冻得够呛,行事全然遵循本能。谈无欲伸手圈住素还真的脖子,把脸埋在师兄的肩膀上,身体密实的向热源贴近,无力地嗫嚅着说:“冷……”素还真如闻天音,哪里顾得损元过度、丹田如被火烧,再一次强催元功,直将一潭冰水烧得汩汩如沸。谈无欲的身子已然回暖,却还是昏沉不醒。素还真以真气沿着他体内七经八脉几番游走,探知乃是寒毒深入经脉,并非外力热源能救。 “兜兜转转,还是绕不过双修之术……今日让我占了这样大的便宜,”素还真在谈无欲额头上落下一吻,苦笑道:“师弟醒来,可要恼恨死了。” 第十五章 温泉流腻和云洗,翠滑香笼簪不得 山顶池潭烟雾缭绕,却已不是清霜飞漫而是热气蒸腾。谈无慾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似是随时都会醒来,他宽大的道袍褪到臂弯,露出白皙的肩膀和泛红的胸膛,背后半遮半掩的蝴蝶骨曼妙非常,玄色的衣衫浸在水里,像一滴滴入潭水的墨蹟。谈无慾的身子起伏着,水声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哗啦地响,在氤氲的水汽中有种说不出的朦胧暧昧,他的玄衫也随着水下的撞击耸动浮沉漫延,似风荷遮住水面下的鱼戏。素还真的衣服仍好好的穿着,他坐在潭中浅水处,面对面抱着师弟,一手握着谈无慾的腰臀,一手不停的撩起热水去摩挲师弟裸露在水面外的肌肤。“嗯……”素还真听见师弟轻轻的喘息,许多细密冰冷的水珠从谈无慾身上一点点渗出来,衬着粉白的肌肤犹如樱花上滚动的晨露。 素还真心动不已,他们初次双修尴尬生涩、二人各怀心事,与此时的旖旎销魂哪堪相比!山月朦明、香雾迷蒙,谈无慾身上万年果清甜的香气撩人欲醉,急冷急热之下他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嫣红,似有似无的呻吟声更令人血脉贲张。素还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欢喜快活,头皮发麻、骨头发酥、心口发烫,这种不可思议的契合令他几乎战慄。他分明满足得难以言喻,却反而觉得自己又饥又渴,忍不住去舔吮谈无慾肌肤上的水珠,吮得新雪脂玉似的肌肤泛出一片片红晕,如同新雪上的殷红落花。可素还真仍是口干舌燥,他含着谈无慾柔软的耳垂反復吮吸,又沿着下颌脖颈优美的曲线一路吻到起伏不停的胸前,他将脸埋在谈无慾的胸口,用火热的舌尖去逗弄舔吻两颗敏感粉嫩的果实,难以餍足的唇齿这才有了归依。谈无慾轻叫了一声,声音极快的消散在夜风里,却又好像缠缠绵绵的在水烟中和素还真的脑海中不断迴响。谈无慾仍未清醒,可是他的身子已能依素还真的动作做出反应——完全是原始的反应,毫无他平日的矜持克制。他唿出的气仍带着丝丝的寒意,十指cha在素还真的头髮里、紧紧搂着师兄的脖颈,可胸膛又向后闪,背部因此形成一个弯月似的婉约弧线、欲拒还迎,修长的脖颈微微仰着,双肩轻耸、身体微微发颤,一如展翅欲飞的鹤。素还真不停的用牙齿轻咬厮磨着谈无慾的ru尖,感觉到那果实在他口中渐渐发烫变硬,在师弟细细的呻吟声中变得更加红艳肿胀,好像雏鸟嫩红的喙、俏生生的挺立起来。素还真这才知道,原来师弟的身子如此敏感,连亲吻抚摸都会发抖打颤,怪不得初次双修时连碰都不让他碰。素还真的手沿着谈无慾的背嵴一路摩挲爱抚,从蝴蝶骨迷人的凹陷到劲瘦的腰肢,从不自觉扭动的腰胯到滑腻的大腿,他心中缱绻已极,唯觉无处不切合于心中的热望遐思,更不消说正在吞吐自己的无限销魂之处。他怎么能将这样的身魂相契、意乱情迷只看作修炼法门? 谈无慾经脉中寒毒渐散,他缓缓睁开眼眸,见自己衣衫半解的被素还真抱在怀里,身下私密薄嫩之处被抽cha摩擦得滚烫发涨,他似乎可以清晰的感知嵌在体内的硬物的每一处贲张起伏!他虽知道素还真必会来救他,可这种救法仍气得他眼前发黑、一阵晕眩。“……你就不能想想别的方法?”谈无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千藏万躲还是避不开双修,这半年来的罪可算是白受了。那又硬又烫的物件儿密实的佔有着他的身子,好像剑与鞘般严丝合缝,只有它退出一些,热水才能涌进来,然后又在下一次冲撞时将水全数顶弄出去。谈无慾觉得那硬物竟比热水更烫,烙着他的身子令他酥软无力、烧得他的灵r_ou_俱要灰飞烟灭,他分不清这是痛苦还是欢愉,唯觉得无比缠绵难耐,首次双修时分明不是这样!那时他尚能自持,这时却再难推拒了。他心里转着千百个杂乱的念头,感官却集中在充满暗示性的水音和身下和缓有力的贯穿上,他无法专心思考、难以控制自己的心神。谈无慾蓦然听见一声轻吟,他吓了一跳,后知后觉的用手背挡住唇,他竟连自己喘息的声音都压抑不住!他脸上显露出茫然无措之色,只能任素还真握着他的腰予取予求。 “金锁诀只能定魂十二个时辰,哪里容得我去想别的辙?”素还真仰头去吻谈无慾的肩膀,他望向师弟泛起一层水色的眼眸,见其中满是恍惚迷离,谈无慾竟熨帖到失神了。素还真吻了吻谈无慾的手心,把师弟的手从唇边拉下来十指交缠的抵在自己心口,凑在谈无慾耳边低声道:“心随意动,气随心转。”他念着口诀,又趁机在师弟泛红发热的耳轮上亲了亲。谈无慾瑟缩了一下,如梦方醒,他知道时机已到、赶忙强摄心神,若被折腾成这样还没能冲破瓶颈,才真是蚀本!他但觉体内一阵痉挛软麻,阳举不漏、炼ji,ng化气,大功转瞬已成。 谈无慾靠在素还真怀里闭目喘息了一会儿,“出去……放开我。”他从素还真怀里抬起头,眼角眉梢犹带春色,脸却已板了起来。 素还真抬手抚摸师弟的头髮,轻声道:“再抱一会儿……” 谈无慾刚要斥责,却见师兄手上血r_ou_外翻、被潭水泡的发白,细小伤口无数,几处伤痕深可见骨,“你……”他略一动念,暗忖这必是为救他所致,不禁动容,拒绝的话如何再也说不出口,只得偏头垂首、一时无语。他一低头,一头青丝便流泻下来,遮掩住他清癯秀丽的脸庞,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 素还真伸手拈住谈无慾的下巴,用拇指轻轻摩挲。谈无慾忍耐了一会儿,见他摸个没完,撩拨得自己一阵心浮气躁,便扭回头来、用手去挡。素还真趁机一把抓住谈无慾细瘦的手腕,把他整个人摁在自己胸膛上,低声道:“你宁愿冻死也不愿让我助你……与我双修就令你如此厌恶?”他在极近的距离里一瞬不停的紧盯着谈无慾的眼睛,只见盈盈双目中光华流转,各种情绪纷至沓来、爱恨交杂,谈无慾的眉目本就生得极美,此时更是分外生动明锐、摄人心魄。谈无慾深知,与其说他厌恶与素还真双修,不如说他害怕,他害怕在师兄怀抱中一晌贪欢的自己,他们命中无缘,现在所有的迷恋沉醉,在分开后回想起来都将是笑柄和污点。谈无慾用手去推素还真,他必须离他远些,素还真身上的莲花香气和灼人的热度都令他头脑昏沉、心跳如狂。 “无慾,”素还真已从师弟眼中读懂了一切,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何现在才明白,他使劲握着谈无慾的手腕,在师弟白皙的皮肤上烙下清晰的五指红痕,“我虽蔔筮、却并不信命。我明知你命中有仙缘,可从没想过放开你,天要与我来夺,我就去和天争!只要我们在一块儿,只要你想和我在一块儿,谁也不能分开咱们!”他环在谈无慾腰上的手臂越箍越紧、像是真的有人要与他来夺,“我不信命,你也不要信……” “胡言乱……”谈无慾的话还没说完,素还真已不由分说的吻过去,他抓着他的手那样用力,吻却如斯温柔。谈无慾呆愣之间,竟任素还真的舌尖长驱直入,以唇齿擒住糯米甜糕似的软舌百般厮磨。素还真的嘴唇很柔软,被这样的嘴唇如此深情的亲吻,是很难无动于衷的。谈无慾觉得有一团火又在腔子里烧起来,烧得他不得不颤抖着喘息、呻吟着唿出一口炽热的气,那口气顺着喉管溢出唇舌,像是极烈的酒灼得口中愈发酥麻。也许是因为被吻得晕头转向丧失了理智,也许是因为素还真救了他的命、因而略给师兄三分薄面,谈无慾心里郁积的愁云竟渐渐开始流散,是啊,未发生的事谁说的准呢?大约只是自己杞人忧天。谈无慾狠狠甩开素还真禁锢着自己的手,却又主动伸出雪白的双臂揽住师兄的脖子,心里脉脉涌起一股饴糖似的甜。 深吻过后,素还真的目光愈发幽深专注,他贴着师弟的嘴唇柔声说:“你早该知道我对你……” “别说!”谈无慾情急之下竟用自己的唇堵住素还真的嘴,他脸颊发烫,低低道:“你不要再说出一些令人难堪的话。” “我不必说,你已懂了。”素还真蹭着谈无慾鸦羽似的髮鬓道:“我和你一样可笑,我比你更可笑……你不必怕。” “我有什么可怕的……”谈无慾瞟了素还真一眼,见师兄明如朗星的眼眸中全是慧黠了然,他面上绯色更浓。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声道:“嗯……出去,不舒服……” “再抱一会儿……” “……你好孟浪荒唐……” 蓦地里一声夜枭嘶鸣,呆立池边的素还真这才回神。“当真是林鸠唿我出华胥,恍然枕石听流水……”素还真抚石而叹,昨日种种欢愉快活譬如昨日死,今日心酸苦涩、物是人非,哪堪再忆当初?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忆起谈无慾在潭边执梳理发的样子,青丝如情思早就把素还真紧紧的缠住,今朝昨日、魂里梦里都不能放下。 “师弟,你看这句诗如何?”素还真以手指在青石上题了“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二句,笑着去问谈无慾。 “轻浮。”谈无慾哼了一声,用袖子向青石上拂去,他这一拂之力能令地崩山摧,可这石上的却没磨损一分、只不过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土,素还真一见,越发笑得神采飞扬,“还不走?”谈无慾已在数丈以外,头也不回的催促道。 “来了!”素还真三两步赶上去,二人衣袂飘飘、并肩谈笑而去。 现在,素还真望着那字迹宛然的刻石,想的是这组诗中的另外两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第十六章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宝鉴凝膏,温泉流腻。琼纤一把青丝坠。冰肤浅渍麝煤春,花香石髓和云洗。玉女峰前,咸池月底。临风细把犀梳理。阳臺行雨乍归来,罗巾犹带潇湘水……”素还真敛目轻吟,水依旧、石依旧,而他二人的这段情缘却如朝露无踪。也许并不该称其为情缘,这两个字太过于温情柔软,他和谈无慾之间,都是冤孽。可即便明知是冤孽、明知难有结果,素还真仍忍不住去揣测谈无慾将此地细密封存的用心——他是不是会来怀想追思?他是不是也放不下?他是不是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忘情? “师兄?”素还真乍闻此声、急急旋身,却见无忌散发披衣由法阵入口走来。无忌讪讪道:“不知大师兄在此,无忌如此打扮……失礼了。” 素还真心里蓦地涌上一阵空落惘然,暗叹一声道:“无妨,是我不请自来。”他略一沉吟,继而又说:“此地并非半斗坪所有……” 无忌哪里晓得这是素还真在套他的话?忙颔首道:“此地是天山山脉中一处罕有的热泉,无忌修炼y性功体,功体瓶颈之时,常为寒毒所苦,是谈师兄以窃地补天之术将此泉移来半斗坪,助我修行。” “哈,原来如此。”素还真略笑了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是勉强。当真是他自作多情、自寻苦恼,心潮一泛就是烦恼三千,偏偏这心动、心烦,希望、失望,不过都是他一人的绮思,与人无尤——多情总被无情恼! “这寒毒当真恼人非常,稍有偏差便如坠冰窖,真不知谈师兄当年是如何承受,又是在何种机缘巧合之下寻到这舒经活络的热泉?”无忌指着刻石,又道:“这石上的字风流蕴藉、情思缱绻,亦不知是谁的手笔。” 素还真避而不答,二人又闲话片刻,他随即告辞而去。 无忌趴在池畔望着刻石,忽然想起素还真以手沾水在桌上写过的字,一笔一划竟与刻石上的字迹颇为相似。无忌心中一惊,联想起近日种种,到底他的两个师兄间还有多少无从说起的秘密、多少暧昧难明的往事?“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这两句诗可是他们当年相处的写照?他们究竟对彼此怀有怎样的感情?这样的情感会不会成为谈师兄羽化登仙的阻碍? 无忌越思越想愈加不安,索性披衣而起向八趾麒麟所在的ji,ng舍行去,窥探师兄们的私事虽然逾矩、但他必须要问出个究竟——无忌ji,ng研机关阵法,负责为谈无慾筹画升仙大阵已有数年,于情于理他都绝不许此事有任何纰漏。他奉师命寻回素还真,就是为了给升仙大阵找一个一个最最稳妥的护法,从功体、修为、智谋来看,素还真都是大阵护法的不二人选,可若这护法有私心、有私情,若这护法真如他所说“捨不得”……无忌一阵风似的沖进八趾麒麟的ji,ng舍,还没待八趾麒麟细问,他已直挺挺的跪在师父跟前,大声问道:“徒儿僭越!但求师父告知,素师兄和谈师兄究竟是何关系!” “诶呦喂!”八趾麒麟被他问得一惊,急忙去捂小徒弟的嘴,忽又觉得此举实在是此地无银,便假意咳嗽了几声,道:“咳咳……能是什么关系,不过就是师兄师弟的关系罢了。” “师父何苦瞒我!”无忌膝行几步,抓住八趾麒麟的衣角道:“若只是师兄弟,师父如何会担心大师兄会坏谈师兄的修行?若只是师兄弟,师父又怎会怕谈师兄因着大师兄的几句话就大动凡心?” “他们……他们……”八趾麒麟仍是顾左右而言他:“他俩从小比试争斗、互不相让,我只怕老大见老二先他得道心下不服,又怕老二因为老大的言语相激动怒,当师父的总是有c,ao不完的心呦……” “师父还是不肯说!”无忌急道:“无忌亦非有心刺探师兄的私事,只是排布升仙大阵职责所在,若护法与阵主宿命纠葛过甚,阵法很有可能功亏一篑!无忌的心血、师父的期望、半斗坪的声誉都还在其次,只怕谈师兄作为阵主性命难保!” “这……这……”八趾麒麟嗫嚅半晌,“他二人命定无缘,想纠葛都纠葛不上……该不会、不会算是纠葛过甚罢……” “想纠葛都纠葛不上?这是何意?”无忌一愣,复又连声道:“求师父告知无忌!” “当年我常在外云游,甚少回半斗坪。他们的事,我也管不了,向来是极少过问的。”八趾麒麟叹了一声,终于将当年旧事徐徐道出:“只不过在百年前,我曾见他俩在后山做法……” “做甚么法?” 八趾麒麟的喉结无声地动了动,一字一句地道:“祷天祝地,道侣结缘之法……” “什么!”无忌乍闻此语,尽管他心中已有隐隐猜测,仍是惊得再说不出话来。 飞花六出,天地洁净。是日恰逢江山小雪。 红泥火炉上煮着浓茶,唿噜唿噜、水烟弥漫,跳跃的炉火和幽幽的茶香将竹亭里的一方世界薰染的分外温暖。素还真与谈无慾同披着一件鹤氅靠在一块儿读书,二人披散的白髮在身前身后丝丝缕缕的缱绻纠缠,几乎难分彼此,体温相熨,鼻息相闻,连在书页间上下扫视的目光都是一样的快慢。他二人朝夕相伴、同习同修已有百年,在这一年春天,二人功体大成,在同一日白了头,脱胎换骨臻于长生不老之境。既至此境,或修升仙道白日飞升、或修人间道不离红尘,正在抉择的关口,二人却默契的闭口不谈,仍旧日日读书练剑,只希望百年千年、千生万世就这么过下去才好。 一册书翻检般读完,谈无慾捧起青玉茶斗啜了口茶,素还真方欲凑过来与他同饮,谁知谈无慾手指轻动,玉斗嗖的一声贴着素还真的脑门飞到了半空中。素还真笑道:“师弟还是这样小气!”说着伸手向那玉斗一招。“难道我杯里的茶就比你的香?”谈无慾长眉一挑,拿起桌上另一个斗彩方杯向玉斗掷去,他这一掷之力看似极大、实则极轻,两个茶杯在空中相撞发出“嘟”的一声。眼见这两个茶杯在空中飞来撞去间,素还真忽然发问:“廿四页,第二行,写的是什么?” 谈无慾随口答道:“执着之者,不名道德。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卅六页,最后一行是什么?” 素还真对答如流: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首页题序?” 谈无慾微微一哂,指尖轻弹又将斗彩方杯推远:“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他话还没说完,素还真高声抢白道:"错了错了!" “不可能,分明是你记错!”谈无慾拍案道:“取书来看!” “书在我怀里,你自己来拿。”素还真用袖一拂,两个茶杯平平向茶盘飞去。 “白纸黑字,看你能耍什么把戏……”谈无慾伸手向素还真怀里一探,摸出的竟不是他们方才所读之书、而是一册残破古籍,他低头一看,那册书的封面用古拙的大篆题写着“太上结游和合契”七字。 谈无慾手持那书一时语塞,却见素还真正襟跽坐,捧起并排放着青玉斗与斗彩方杯的紫檀茶盘、举案齐眉,他作出敬茶的姿态,柔声道:“无慾……可愿做我的道侣吗?” 任谈无慾百般智巧,此时也不禁愣怔无言。他双唇微颤,半晌后才木然道:“你日前下山,就是为此?” “是。” “现今世间道侣大都自结自散,全然做不得数,皆因上古道侣同游之法早已失传……” “是。” “依道书所载,若两人结成道侣,无论命中有缘无缘,都将从此宿命相系、休戚相关……” “是。” “无缘之人强结道侣,便如同向上天强求一段因缘,犹似逆天改命,以后的祸福难料……” “是。” 谈无慾每说一句话,素还真每答一个是字,两人就更加靠近几分,此时谈无慾的唇已经贴在素还真唇畔,他轻声又道:“即使如此,即使破了你日丽中天的命格,你也愿意?” “是。”素还真在极近的距离里,看见谈无慾的眼睫微微敛起,却掩不住那双凤眸中闪过的溢彩流光。素还真蹭着谈无慾的唇瓣,亦低声问道:“你呢?破了月出沧海的格局,你可就别想成仙了。” 谈无慾的唇被师兄厮磨得发烫,他呢喃道:“为了做你的道侣,放弃羽化登仙,真是蚀本啊。”他说“蚀本”两个字时,嘴唇微微翘起,倒更像是献吻,可素还真当真吻上来时,他却一晃身闪到了竹亭之外。 “素还真,你只怕给人骗了,这样的上古秘术、岂是如此易得?” 谈无慾银髮玄色,独立风雪之中,他的眼睛水润明亮、雪白的脸上隐见几分红晕,他晃了晃手中的古籍,朗声道:“也罢,我便陪你一试!” 素还真心下大喜,知道师弟这已然是答应了,只是谈无慾向来面皮薄、总不肯直接明说,他站起身来,食指轻叩茶盘,那斗彩方杯直直向谈无慾飞去,素还真笑道:“无慾,这茶你不喝了吗?” 谈无慾挑眉道:“要我喝茶,却偏偏将你的杯递来!” “道侣之间,又何分彼此?”素还真将绿玉斗中的茶一饮而尽,“况且,我总觉得你尝过的,更好喝些。” “你真是……”谈无慾以袖掩口也将茶饮下,那茶竟还是热的。喝罢了茶,谈无慾旋身便走,斗彩方杯被他反手一甩,稳稳落回茶盘上,与青玉斗紧紧相依。 “无慾,晚上我在后山等你!”谈无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之中,但素还真知道、谈无慾听得到。素还真负手望向竹亭外落雪的天空,他们要向上天夺一段缘分,在因缘宿命里强行烙下彼此的印记,雪花飞落在他流云似的涡眉上,又化成水滴熘进馨香的长髮里。他的手掩在素白的袍袖中轻轻一挥,地上的落雪竟反而向天空飞去,一时间风雪逆行、天地颠倒,素还真向来俊雅温润的脸上竟闪过一抹决绝的戾色。 长绳系日任遨游, 怎教明月下西楼? 最恨此身非吾有,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道士下山 作者:三千单衫杏子红 第3节 仗剑与天竞自由! 第十七章 天教心愿与身违,空许生死两相随 雪后的月夜,四下洞明,天地朗澈。冰凉洁净的冷气吸到火热的胸膛里,再化成一团白茫茫的水雾唿出去,一唿一吸间令人身心分外清明愉悦。 半斗坪后山已平地起了一座一丈六高的法台,又以法台为正中、丈六为定长结了一个朱砂阵,鲜红的朱砂洒在新雪之上,甚是明艳喜气。素还真白衣莲冠立于高臺之上,衣袂飘飞、湛然若神,忽然,高臺上的一对法烛唿啦一下燃烧起来,他一双眼眸中霎时满溢喜悦柔情,不由笑道:“你若不来,我只怕流光飞逝;你既来了,我却又嫌更漏太长。” 谈无慾像一阵轻烟疏忽飘到高臺之上,闻言答道:“如此起心动念、患得患失,你的道可算是白修了。” “我虽在阵中,却知道有人在阵外瞻前顾后、思虑百转——只怕师弟的道也未见得修得更好。”素还真转过身来,见谈无慾玄衣金冠、清癯秀丽,只觉看了百年仍是不足,恨不能霎时间成就因缘,与他道侣携游、永不分离。二人嘴上虽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可并立高臺、两两对望,眼神交叠缠绵已胜万语千言。 法烛噼啪燃烧,香案上从左至右摆着《太上结游和合契》、以朱砂所书的结契黄裱、两条红绳和二人的贴身信物。素还真的信物乃是他自幼为谈无慾梳发所用的玉梳,谈无慾的信物则是素还真赠他的水晶莲花簪,二人将信物祭出时见对方所持正是自己的旧物,心下又是一阵唏嘘慨叹。 “手伸来。”谈无慾拈起一条红绳系在素还真的左腕上,他细白的手指灵巧的一绕,那红绳便牢牢缠在师兄的手腕上。素还真随即拉起谈无慾的手腕,见那腕子上的皮肤白到近乎透明、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映衬着鲜艳的红绳分外动人。只愿这红绳当真能系住彼此,他忍不住握住师弟的手腕不放,用拇指轻轻地摩挲。 “做什么!”谈无慾瞪了素还真一眼,轻声呵斥道:“时辰已到了,还不召唤契兽!” “唔。”素还真应了一声,执起谈无慾的手飞快地在腕上吻了一下,谈无慾刚要发作,他已手拈指诀、步罡踏斗煞有介事的作起法来。“玉清敕素,大梵分灵。元罡流演,星珠冠周。祷天祝地,仙侣同游。契兽何在?急急如律令敕!” 素还真手结天王君诀向天一指,只见西方天穹金光一闪,倏而一个巨大的y影破空飞来,一隻兇勐威严的巨兽轰隆一声降落于法台之前。这契兽狮头虎身、背生r_ou_翼,踞坐于法坛前几乎将天空遮蔽大半,它神色倨傲口吐人言:“是何人结契?” 谈素二人忙打了个稽首,恭恭敬敬地自报家门。 契兽微微颔首,眯着眼又道: “呈上结契黄裱。” “是。”谈无慾用手一指,香案上的黄裱立时飞到半空中。契兽顺势用嘴去衔,却如被火燎髮出一声惊天惨叫!只见那契兽将黄表远远甩出,身后九条尾巴不停的甩动、震得地动山摇,它勐地举起巨掌向法台拍将下来,一双血红的兽瞳怒目圆睁,吼声如雷:“凡人!汝等一个因果未了,一个仙缘未断,也敢结契!” 眼见变故陡生,素还真与谈无慾虽惊不乱,素还真飞身而起以自己的指掌去接巨兽这轰然一击,谈无慾同时以手印结起真武金刚阵,护住法台四周。只听空中传来契兽一声不可置信的狂啸,它巨大的身子竟被素还真这轻轻的一掌推得向后跌去,一时间半斗坪后山一片山石都被它压得稀碎。 巨兽四爪朝天仰躺在地上,周围烟尘飞漫、雪霰纷飞,它双眼圆睁尽是惊惧疑惑,自己竟被一个凡人一掌击倒?一定是它沉睡几百年,尚未清醒……这一定是个噩梦。 “我二人真心祝告,还请阁下怜悯。” 契兽眨了眨血红大眼,僵硬的将头扭向声源处,只见素还真向它作了一揖,温雅而立。 “汝……汝……”契兽心下几番思量,还是不信这文质彬彬的修者有如此能耐,它勐地跃起张嘴向素还真咬去,心道上次是此人侥倖、这次必能令他当下毙命。 素还真轻笑一声,对高臺上的谈无慾道:“师弟,这猫儿好不听话。”说着他不躲不闪,直挺挺立在契兽巨口之前。还未待契兽得意,一道剑光顷刻从天噼落,贴着它的鼻子直削下来,契兽急向后窜,哪知身后乱石碎砂无处踏脚,又摔得头晕目眩、四脚朝天。 素还真仍是笑意盈盈:“多有得罪,我师弟脾气不好。”他伸手一招,那黄裱已回到手里,他将黄裱递到契兽嘴边又道:“请收下我二人的契书,阁下也好完完整整的回去。” 这话中隐隐威胁之意令契兽直打了个激灵,它暗想多年未到人间走动、不想人间修者已有如此能耐……可那黄裱如火炭一般,又如何能吞得下去?只得支吾着说:“若非要吾收也不是不行……前世因、今世果,汝十年果报将至,只要寻得汝的冤亲债主将情债还了……” 素还真抬头望见谈无慾站在高臺之上,脸色被月光雪光映得又白了几分,他心下暗道:什么债不好、偏偏是情债,我若愿去还,还要叫你来改命?素还真深知自己的果债是谈无慾的心结,二人自热泉双修后已多年绝口不提,此时哪容这契兽再谈!他霍然出手掰开契兽的大嘴,右手握着獠牙较劲顶开它的上颚,左手整条手臂都伸到契兽嘴里、将那黄裱直怼到喉管,冷笑道:“多话!如今你是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 契兽疼得呜咽大叫,那黄裱像一团火球在它嘴里燃烧,可任它如何挣扎抵抗,素还真钳制住它的手竟纹丝不动!契兽见他已变了脸,哪儿还有半分谦和沖淡、风度翩翩的高人模样?素还真的手还在往它嘴里杵,他寒着脸y恻恻地又道:“你再不吞,我就用手把你的心掏出来!” 契兽已吓破了胆,它百般无奈,只得忍着燎烫将那黄裱咕噜一声咽了下去。这一下,犹如吞火炭饮滚油,疼得它四爪离地、蹦起十数丈,霎时间一片地动山摇。契兽疼痛难忍,只想将这黄裱吐出来,素还真哪里容它,扯下自己的腰带一甩,这绣着莲纹的布条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将契兽的嘴缠个死紧、任它挣扎撕扯也是无用。 “师弟,行了。”素还真飞身回到高臺之上,如同看不见眼前的烟尘穿空、乱石崩云,“现在把它送回天上,咱们就算礼成了。” “你要如何送它回去?” 素还真微微一笑,手拈步云指,口中念道:“天地玄宗,万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起!”话音甫落,只见那契兽庞大的身形平平向上飞起,可升到半空中又忽然向下坠去。 “师兄的登云咒不灵啊,”谈无慾挑眉道:“瞧我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激s,he而出,那符纸黏在契兽身上,又将它向上提拉了百丈,终是燃作一团化成灰烬。 “哈,有些意思。”素还真平推一掌,一个巨大的金光佛手接住契兽向天穹托举而去,竟是密宗大手印。这佛掌几乎将契兽送到云端,金光佛掌被月光一照,却化成了点点金色飘尘。 谈无慾双眉微蹙,他袍袖一挥五色令旗依照八卦方位急速飞旋,抬手间已结了十六个手印,朗声敕道:“西南八坤对未申,西北一干对戊亥。十二天门次第开,四海八荒任去来。”他脚下一跺,十二都天门阵法运转之间,已将契兽巨大的身形抛上了云层。 还没等二人高兴,忽听西方天际响起一声炸雷,二人的黄裱和素还真缠裹契兽的腰带被从云层狠狠掷下,一道威严清圣的天音传来:“不容于天,违逆于地。因果未了,黜去不收。” 素还真怒火升腾,向天断喝道:“甚么不容、甚么违逆!偏要你收!”转眼间紫华剑已在手中,一招紫霄腾龙龙气剑气裹挟黄裱又向天上飞腾。谈无慾见此,凤流剑亦暂态出手,以冷月飞凤襄助紫华威势。双剑合璧龙凤交感,两道紫光急速向天飞去,直欲击碎凌霄、刺破天穹! 天威哪容轻犯?一霎时十数道闪电向二人当头噼下,将高臺与朱砂阵噼得破碎崩飞,半斗坪后山顿成一片废墟。素还真足踏八卦迷踪步、谈无欲脚踩四象无形步,在密集的闪电中急急游走,可那闪电落个不停,且越落越快、越落越密,二人闪避起来愈发吃力,发梢衣角已发出阵阵焦煳味道。正在危急存亡之刻,素还真叫道:“无慾!”谈无慾应了一声,手捏剑指以指掌为剑运起剑招,正是二人合创的明圣剑法! 二人背对背而立、互为对方掩蔽死门,明圣剑法攻守兼备、ji,ng妙无匹,他二人宝剑虽不在手,但你进我退、默契无间,眼见这闪电阵已渐至消歇,再撑一时三刻便能破阵。谁知就在此时,一道闪电向素还真背后落下,谈无慾伸手一挡,那闪电不偏不倚正将他手上的红绳噼成两段!谈无慾心中一阵极痛,不及细想忙用手去捞,可不知怎的,那红绳坠落的速度就是比他的动作更快一分、无论如何也抓它不住。这时,有一道闪电破空击来,正中谈无慾右肩,他闷哼一声竟咬着牙仍去拾那红绳,却见又一道闪电噼来,那红绳就在他指尖之前化成灰烬。谈无慾眼见如此,顿觉他二人果真是情深缘浅,天命终究难违。 最后几道闪电又向二人落将下来,谈无慾竟呆立原地、不闪不避,素还真心下大骇,忙将他向怀里一带。几番躲闪抵挡,却不防最后一道刚勐至极的闪电正噼在素还真后心,他一口热血直喷到谈无慾脸上,刹时昏阙过去。二人浑身浴血倒在地上,谈无慾这才如梦方醒。又闻“哐当”一声,两道紫光从天坠落,二人的宝剑交叠跌到尘埃之中,正如主人一般狼狈,漫天的黄纸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二人的结契黄裱不知被谁扯的稀碎,随风乱飘。 多么可笑啊,现在正这么紧紧抱着他的人、明明在身边触手可及的人,却是註定会失去的,这就是天命吗?谈无慾仰面朝天躺在一片废墟中,乌云蔽月、狂风唿啸,雪又开始落。素还真使劲搂着他的腰,即使晕阙过去、力道仍大得吓人。他用手轻轻抚了抚师兄染血的鬓髮,木然自语道:“算了吧,我註定不是你命里的那个人……”却不知是说给谁听。 谈无欲似是疲惫已极,薄薄的眼睑再撑不起浓密的睫羽,他微阖双眼,一道水迹由他脸上滑到素还真发里,不知是雪是泪。 第十八章 仙侣难成翻作怨,弦歌寄向阿谁边 不知昏阙了多久,素还真悠悠醒转,谈无欲脸色惨白正望着他,二人身上已覆了一层霜雪。素还真急道:“无欲,你可无事?”他自己背上伤口将一身白衣尽染成血色,却先去问旁人有事无事。 谈无欲右肩处的玄衫一片濡shi,鲜血融了冰雪复又结冻、血r_ou_与冰雪粘在一处,他却似不觉得痛,只用手推了推素还真,径自站起身来、将血r_ou_与冰雪生生扯开,热血飞jian到雪地之上,很是触目惊心。可谈无欲脸上仍是毫无表情,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素还真见状一愣,赶忙扯下自己的衣袖去为他包扎。谁知谈无欲却不领情,他身子向后一闪,堪堪避开素还真的手,寒着脸冷笑道:“本以为那书是个伪作,我来也只不过是为看你的笑话,谁想竟是真的?这可算是飞来横祸,触了老天的霉头。果然与你牵扯、必定没有好事。” 素还真大惊失色,这话分明漏洞百出,可他惊急之下偏偏挑不出错处,只得嗫嚅道:“无欲……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谈无欲哼了一声,一双眼睛向素还真冷冷扫去,“托师兄的福,弄了这一身的伤,我谈无欲何曾如此狼狈?你将那契兽打得那般惨,我现在只怕它向天参上一本,碍了我的仙缘,到时候看你拿什么来赔!” “仙缘?我们不是说好放弃……” 谈无欲抢白道: “笑话!谁与你说好?我不知修了多少世,才有这样的福报,为什么要放弃?凭什么要放弃?”他见素还真白衣浴血、颓然而立,又如何不难过、如何不心痛?可他二人命中既已无缘,结契改命又得了如此下场,执意强求下去恐有性命之危,只得狠下心绝然道: “况且,这我们二字又从何说起?你是你,我是我,从来就没有什么我们!反正你我功体已成,也再不须双修,今后就各自修行,你莫要再来烦我。” 素还真乍闻此言,真是犹如冰水浇头、心寒齿冷,好似二人百年的朝夕相伴、交颈缠绵都是黄粱一梦,似他这般人物,竟也一时心魂剧震,浑噩迷乱间痴痴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话如八柄尖刀、刀刀刺在谈无欲心上,刹时间当初历历欢爱、如今种种不堪尽皆涌到眼前,他心血上涌顿觉喉头一阵腥甜。谈无欲忙转过身去以袖掩口,竟将这口热血强行咽了下去,他眼见面前风雪飘摇,天地一片冰冷苍茫、不知归途何处,相依相伴、相知相念之人就在身后等他,可他却不能再回头。“当初怎样?今日又怎样?当初双修,也只不过是为救你我的性命,我早便说过、那不过是个法门,是你……” “是我自作多情。”素还真觉得背上的伤口连着心口抽痛不停,他亦转过身去,极悲凉的笑了一声,从喉咙中一字一字地挤出一句话:“从始至终,都是我自作多情。”风雪漫飞,二人背向而立,四下破败不堪。造化弄人、爱极生怨,大抵如此。 正在伤情之时,只听有人喊道:“诶呦,我的老窝给人端啦!”八趾麒麟云游归来,见半斗坪后山已成了一片废墟,不由心急火燎、连声骂道:“兔崽子!败家孽徒!你们这是练了什么妖术,把我的老窝祸祸成这样!”他拄着拐杖笃笃笃地行来,见一本书掉落在雪地上,拾起一看更是震惊,他将书向素还真怀里一塞:“了不得!了不得!这上古禁术你们也敢施为?” 素还真向八趾麒麟道:“禁术如何?又不是没有练过……”一双眼睛却望向谈无欲, “师父就不该将双修秘术传了我们……” 八趾麒麟讶然道:“这又与双修术有什么关系?你们脱胎换骨,还不是全仗那法门?” “法门,哈哈!”素还真听了这话但觉荒谬绝伦,心里蓦地窜起一股邪火高声讽刺道:“你们都将双修视作普通法门,倒只有我参不透了。” 谈无欲何尝不知这话是说与他听?他不欲多言、拔足便走,方行了几步只听脚下啪嚓一声,低头一看,正是方才祭出的信物水晶莲花簪。他心中一痛,却仍昂着头强撑道:“倒忘了还有这个,这倒干净……”说着头也不回、仍往前走。 这莲花簪断裂的轻微脆响竟如惊雷般炸在素还真脑中,他眼见谈无欲越走越远、再看不见,又是一阵心疼如绞、头痛欲裂。八趾麒麟见素还真俯下身去一一拾起莲花簪的碎屑,他虽为二人逆天结契的行为所震惊,但他心道两个男子、又能做甚?大抵只是二人常年相伴、一时情志昏乱。素还真命中有一段因果情债,等他见过山下的莺燕红颜、遇到自己命定之人,自然就能醒悟。八趾麒麟摸了摸胡子,随口道:“老大你无须在意,你命里自有一段正缘。这缘分就在眼前,你收拾收拾,不日便下山罢。” “甚么正缘?”素还真猛地抬头,语声乖戾,直直盯着八趾麒麟。 八趾麒麟刚要答话,只见大徒弟双眼血红,竟是隐隐入魔之兆,他吓了一跳,支吾着说不出话来。素还真突然狂笑数声,站起身来神色癫狂的指着八趾麒麟问道:“我与师弟相守百年,你说他不是我的正缘、山下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却是我的正缘?”他的手又指向落雪的天穹,“我千辛万苦寻了这书来,不惜自毁命格、但求两厢厮守,他却说我们天地不容、硬是不收!”他把《太上结游和合契》向空中一抛,一掌狠狠震碎,仰天大笑道:“你叫我们结不成道侣,我便叫天下人都再结不成!结游之法从今绝矣!” 八趾麒麟见他这副模样,已是心惊胆寒,劝又劝不住、打又打不过,他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这厢素还真还在向天狂呼:“什么是天命?什么是因果?凭什么用一句天命就逼得我们分开?凭什么用一句因果就要我去爱别人?我不信!我不服!”他边喊边向半斗坪里走,间或叫着谈无欲的名字,一声一声尤似杜鹃啼血、痛彻心扉。 素还真浑浑噩噩走到竹亭旁,见那竹亭又落满了雪,他呆愣之间若有所悟:原来施法令风雪逆行也只是一瞬……人在宇内是为囚,任你本事再大,又如何与天地去争?素还真跪倒在雪中,唯觉脑内茫然、心中悲恸,一股怨毒愤懑之情,任是如何狂哭大笑都难以发泄万一。恍然间,又见两人的茶杯仍并排放在茶盘上,青玉斗紧挨着斗彩方杯,尤似二人昨日。他一阵发狠,冲过去将两个杯子碾得稀碎,把粉屑搅在一处,复而狂笑道:“再分不开了!再分不开了!” 谈无欲在屋中枯坐,素还真如此癫狂执念,他又怎么能听之不闻?他强自镇定伸手去倒茶,双手却抖个不停。茶壶中的水早已冷了,这一口冰凉的茶水灌下肚去,真是寒彻肌骨,刺激得他喉管发毛,一阵忍不住的咳嗽。谈无欲俯在桌案上咳得天旋地转、眼角噙泪,他二人向来是天之骄子,何以竟落魄至此!屋外素还真的呼喊渐近无声,谈无欲强打ji,ng神、站起身来,他打开门,见素还真倒在竹亭中,地上淌着一片血迹。 谈无欲慢慢向他走去,这一幕是如此似曾相识,只是白发换了青丝。那时他向他走去,明知道彼此无缘、还是飞蛾扑火;现在,无缘仍旧无缘,飞蛾和火已化成了一团灰。那时他迈出这一步,到底心存奢求妄念;现在,时光流逝、尘埃落定,他连妄念都不能再有。谈无欲最擅卜筮,他自始至终都清楚,素还真命中有妻有子,如今的难堪,怪不得人、怨不得天。谈无欲从背后轻轻拥住素还真,把脸埋在师兄沾染了泥泞的长发里,淡淡的莲花香和血腥味儿与那时候如出一辙,他好似又回到了他们双修前的那一夜,无论当初还是今日,他都不曾后悔——早知如此,亦不悔当初。 “师兄……师兄……”他磨蹭着素还真的发鬓,低声轻唤,一声又一声,像是回应方才素还真撕心裂肺的呼喊。风雪重重,这一声声呢喃似的轻唤,被狂啸的暴雪寒风吹得支离破碎,却久久、久久都没有断绝。 “现在想来,老大那时候为心魔所扰,也是因为因果到了、他却迟迟不肯下山所致。”八趾麒麟顿了顿又道,“我就说他俩不过是一时情乱,你看,老大这一下山,老婆孩子热炕头,耗了百年都舍不得回来。” 无忌听了当年旧事,只觉得八趾麒麟的话似是而非,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便又问道:“依师父所说,大师兄当时已有入魔的征兆,这入魔又是如何好的?他又是如何下定决心下山的?” “这嘛,”八趾麒麟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的答道:“他……下了山还了债,入魔自然就好了,至于他为何下山……嗨,年深日久,也不必追究了。无忌你大可放心,他二人命定无缘、纠葛不上,且老大下山一番历练,情劫已破,虽有一子、却已遁入空门,他的因缘果债俱已还清,只要他尽职尽责、全力而为,正是大阵护法的最佳人选。” 无忌心下掐算着素还真的八字几番思量,情债已还、当真情劫就解了吗?他擅长机关阵法,并不专ji,ng于预测卜筮,虽然觉得这里似有不妥,但又觉得是自己关心则乱、胡思乱想。无忌退出八趾麒麟的ji,ng舍,眼见月光如水,忽又闻一阵琴音从素还真所居的五莲台传来。他闭目听了半晌,若有所思的自语道:“烟淡淡兮轻云,香霭霭兮桂y,喜长宵兮孤冷,抱玉琴兮自温……是《广寒游》。” 无欲天与五莲台一西一东,这琴音却随着夜风频频吹送、丝丝扶摇直入小楼,幽微悱恻的音调似在低诉相思、细数离情。谈无欲恍若不闻仍在静修打坐,而就在琴声消散在天地间的一刹那,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谁家三叠玉弦声, 凭虚吹送广寒宫。 余音卷得仙袂起, 正在无情有思中。 第十九章 玉锋截云冲紫府,剑光照空白帝惊 道门仙府,洞天福地,半斗坪早不似昔日寒酸景象。明堂广场,气象万千,危阁飞檐,云飞雾笼,时有奇花异草点缀其间,偶引仙禽灵兽嬉游盘桓,虽无画栋雕梁穷奢极侈,却有拙石朴木天然趣味,好一派胜景楼台、清华仙阙。半斗坪旧时所在,乃是在天山之巅,只有草亭一座、陋室数间。天山其高、拔地万仞,云流堆积山腰、奔流舒卷,流云阻隔,山上山下顿成两个世界,有时山下暴雨如注、山上仍是日光耀人,又有时山脚晴光朗照、山巅却有天风天雨侵扰,高寒凛冽能将凡人吹化冻僵,非修道人不能禁受。百年前八趾麒麟重建半斗坪时,因想着光大门户,恐新入门人禁不住天风天雨,便将洞府从山巅移到山腰,在白云深处之中建一座云中道府。半斗坪新址中,唯有谈无欲所住的无欲天小楼破云而立,越乎重重烟岚之上,眼见楼下白云聚散浮沉,独对天风天雨,当真是神人居焉。底下人只见云幕时开时合,楼台或隐或现,实在是飘渺幽微。 素还真回转门内已有十数日,这些天他虽时时去小楼探访谈无欲,可不是遇到无忌在请教功课,便是有冷水心、寒山易随侍左右,总不得二人单独相见,说些肺腑衷肠的话。他下山百年,夜夜魂梦不安,总梦到往昔与谈无欲相伴相守的日子,醒来后无限离愁别恨、益发苦涩难堪。自回山后,他的梦亦变了,梦中一片云雾渺茫,他向无欲天急急而奔。可任素还真使尽千般解数,就是无法接近那座掩在烟岚里的小楼,他望不见小楼、更看不见谈无欲。绝望的窒息感和逼仄感令人发疯,耳边风声雨声雷声一阵乱响,太阳x,ue突突直跳、耳膜震得生疼,五内如浇滚油,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但素还真脚下不敢稍停,恐惧感犹如洪水猛兽在身后紧追不舍。忽然,一个霹雳凌空劈下,将深重的云雾撕成两半,素还真瞪着小楼的所在目眦欲裂——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无欲天,没有小楼,没有师弟,什么都没有。素还真呆立在原地,突然觉得喉咙一阵发紧,茫然间,觉得自己把心肝肺腑都呕了出来,只余下一个空洞的腔子,冷了的血滴在空无一物的胸膛里,发出苍凉的回声。然后,凭空涌出很多人,人人都在笑,他们拍着手指着天上,说眼见着小楼化成一道神光飞上了天穹。所有人都看见了,只有他没有。“你来晚了”,每个人都这么说。“晚了!”“晚了。”“晚了……”不同音调、不同语气的万种声音扑面涌来,素还真颓然跪倒、头痛欲裂,他把颤抖僵硬的十指cha在雪白蓬乱的长发里,其中的懊悔自责、沉痛悲苦已不堪描述。他来晚了。他与谈无欲从此人间天上,死生再难相见。云霁日出,素还真觉得自己在欢笑的人群中犹如孤魂野鬼,被日光一照直要魂消魄散。他眼望青冥倒在地上,红尘于他,已不异无间。 每每由梦中惊醒,素还真都是毛发悚然、冷汗涔涔,他推开窗户,在暗淡的星光里,由极东的五莲台眺望极西的无欲天,云锁楼台、重阁掩映,凭他一双慧目仍是看不分明,心中不免又是惴惴难安。他也曾想过就算翻窗爬墙也要单独见师弟一面,将道场当作西厢,把这百年的离思幽恨细说从头,也顾不得放诞荒唐;可又怕他想说的话、谈无欲已不想听,这样唐突冒犯,更惹得师弟不悦。素还真以前最喜欢招惹谈无欲,甚至故意逗师弟不快,现而今、他却怯了,他生怕谈无欲觉得他轻浮无礼,连这最后一点相处的时间,也不肯再给他。杂念丛生、痴缠纷扰,素还真本是多情多思之人,万千思绪纷至沓来,就这么站到晨光熹微,一任风露云气濡发shi衣。等到天光大亮,他便更衣束冠往小楼而去,一坐就是一天。即使他与谈无欲不得独处,他还是日日要去无欲天探访,只为告诉自己,小楼还在、师弟还在。谈无欲一任他来便来、去便去,态度自然有礼,与待其他人并没什么不同。 这日,无忌来向谈无欲请教道经上的疑难,素还真便盯着谈无欲为无忌讲解道书的侧脸发愣,想着师弟会不会扭过头来瞪他一眼,像以前一样,眉梢眼角锋锐逼人,可那双眼睛里,分明有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赧然意味。那时候,只这一眼、只这一点若有似无的别扭赧然,总能令素还真心口发烫,即使隔着千万人,他们甫一对视,千万人便都成了云烟。发烫的心口,只有把脸埋在师弟冰凉柔软的长发里才得缓解,万年果清甜的香气充溢胸膛,手挽天河水、怀拥明月香,令人满足得想叹息。谈无欲冰雕玉琢似的侧脸微微一抬,眼光流转间果然与素还真的目光相遇,可谈无欲的眼睛一如他所住的小楼,笼着层层云烟雾霭,素还真已在其中看不到任何熟悉的情绪。眼神毫无闪避的交接,师弟甚至不会刻意回避他凝望的视线,谈无欲淡然地向素还真点点头,让寒山意再为他添一盏茶。他二人之间,从一生一世一双人到泯然众人矣,再不复往日亲昵缠绵。百年的可念不可说,而今的可望不可及,令素还真的理智细如游丝、情感重似山峦,犹如以一线系着千斤,缠绕在五脏六腑上,勒得一颗心疼痛难禁,早晚不是心碎肠断而死,便是悬丝崩摧、入魔发狂。现实与梦境都是酸楚难堪,梦境中的离别终有一天会成为现实,如此日夜煎熬、忧思惊惧,也亏得是素还真城府深沉,他面上竟仍是温文尔雅、言笑晏晏。 “方才谈师兄说起玄宗剑诀,倒令无忌想起一事。”金乌西沉,云雾被夕阳映成彩霞,云丝彩线一般飘飞流动,更显得道府洞天瑰丽奇美,素还真与无忌从无欲天告辞离开,无忌笑向素还真道:“当初相遇,无忌便想看师兄的剑,不知现今能得一见否?” 素还真笑答道:“你虽未见过紫华,也早该见过凤流了,它们本是一对宝剑,大同小异罢了。” “我已经许久没见过谈师兄用剑了,”无忌略一思忖,接着道:“上一次只怕还是五十年前的道门大会,谈师兄闭关出来,那时他的剑术已臻化境,并不用手持剑,而用道门绝学、飞剑之术将凤流剑放起。他自己凝立不动,便以凤流剑连折道门十三大高手,无论怎样厉害的道剑法宝,只要被凤流紫光一绕一绞,登时化成齑粉。”无忌眼中闪过激动的神采,彷佛五十年前的盛会如在面前,他又听见太一钟振聋发聩的鸣声,每响一声半空中便出现一行巨大的金字,“天山半斗坪,胜!”,前字方消、后字又出,连续十三次,把那天的天空映得一片金光耀眼。“哎呦呦,了不得!”八趾麒麟捏着胡子连连惊呼,把胡子薅掉了好几绺。全场的人或愤恨、或嫉妒、或赞叹、或惊疑,做出种种贪嗔痴慢的众生相,只有被众人眼目盯着、口舌念着的谈无欲,独立高台之上,玄衣无风自动、脸上无悲无喜。无忌仰望着他的师兄,忽然觉得谈无欲眼中掠过一丝轻烟似的寂寞,还没等无忌看清,谈无欲已敛下眼睫,在万众喧闹鼓噪间,竟显出一种凄凉的况味。 素还真沉吟半晌,方才低声道:“高处不胜寒。”好似不用无忌说,他已懂得了谈无欲的寂寞,犹如亲见。无忌闻言一愣,即便听过无数关于他们的传说,他也从没想到,一个人竟能对另一个人深知若此!无忌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忧惧情绪,只觉得二人如此相知深契,眼见便要仙凡永隔,绝难轻易割舍。不待无忌细问,素还真又道:“其实,我并未带紫华剑下山,这剑就封在天山地肺之中。” “诶呀,”无忌惊呼道:“神物潜锋百年,地肺中水火风流转不息,不知伤到不曾……师兄怎的还不去取!” “这嘛……药有药引,我这剑也要有个剑引才能取得出,为此一直耽搁。” 无忌禀赋深粹、最是热心,立时答道:“大师兄何不早说!无忌虽不才,但星月琉璃剑乃是谈师兄所赠,无忌爱若至宝,数十年间一直以冰河水、银星沙淬炼,也算得当世名剑,便以此剑为引如何?” “只怕……”素还真话未说完,忽然心中一动,眼光转处改口道:“如此,多谢无忌了。”无忌最爱宝剑,一听这话立时眉开眼笑,将心里的朦胧忧思抛到脑后。 万类呼吸,各有孔窍,地肺乃是山川大地呼吸的孔窍,地水火风四大流转之所。天山地肺在重峦深处,怪石林立、草木不生,地势极隐秘险恶。素还真与无忌化光落在一处山洞前,洞内石笋犬牙交错、势如猛虎啸天,素还真右手结印向前一点,顿时洞口金光一闪飞出一张燃着的封印符咒。咒符方化成灰烬,无忌只见一道紫气豁然冲霄而起、穿出云层之上,映得半边天空异彩纷然。无忌才赞得一声好,就听素还真大声道:“小心了!” 话音未落,先是地面龟裂、渐有碎石飞起,顷刻地动山摇、山石喳喳作响,洞中心石地忽而碎成粉尘,地下陷出个大洞,电光石火间,由砂石影中窜起一道形如紫虬的光华,离地便往洞外飞逃。无忌见状,连忙喝道:“出!”星月琉璃剑化成一道蓝光倏然飞起,直直向那紫光缠去。紫华剑剑光何其迅速,眨眼间已飞到半空之中,琉璃剑紧追不舍却总是落后一步,剑上蓝光已臻大炽、再不能快,反观紫光渐才由弱变强,速度益发迅捷,甚是游刃有余。无忌只怕神剑钻入云层不知所终,急急催动真气、以气御剑,令琉璃剑从斜下方直挑上去,阻住紫华的去路。谁知紫华剑突地平掠出去,似被琉璃剑追得极不耐烦,掉头竟向琉璃剑刺去。 无忌心下大惊,不由连呼“诶呦”!他见过凤流剑的厉害,哪敢让琉璃剑与紫华硬碰,忙令琉璃剑掉头逃遁,蓝紫两道剑光登时攻守易势,紫华剑如神龙夭矫,在空中辗转腾挪追得琉璃剑好不狼狈。眼见紫光猛地大亮,剑光闪电似的一窜转瞬绞住蓝光,无忌心疼至极,大喊一声:“不好!”说着把两眼一闭,哪里忍看自己的爱剑被绞得粉碎? 正在千钧一发的关头,只听一人清叱道:“无忌退下!”弹指间又一道紫光从天边飞来,紫华剑立时一个大翻转,咄咄逼人的戾气火灭烟消,舍了琉璃剑飞迎上去,双剑会和、大放光华,龙啸凤鸣之声不绝于耳。无忌闻言赶紧收了功法,睁眼一看,谈无欲已悄然站在一侧的山巅上,羽衣星冠、风姿卓然,素还真笑捧着毫发无伤的琉璃剑站在他面前,空中两道紫光紧紧缠在一起,恰如龙凤交颈。 —— 无意中看了一眼文章列表,正文我竟然有两个月没更过??????? 把半斗坪大概脑内图了一下,无欲住的地儿也更具象了,保持文章前后一致性,把老素初回门派见到无欲的那一段景物描写也相应的改了,改成: 【 那小楼本在层层云霭雾气笼罩之中,此时云气排闼,只见楼顶天光洒落、青冥杳杳,数只仙鹤徘徊飞翔,不似人间景色。谈无欲用手抚着仙鹤的羽毛,从楼上望下来,见一片跪拜的人中有一人微笑而立。可是谈无欲的眼光顿也未顿,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从那人身上掠开了。不多时,天风拂动、岚聚云合,重又是雾失楼台,斯人亦不可见。】 紫华凤流跟他们的主人一样是两口子,嗯=。= 无忌宝宝差点又被素老j,i,an坑了,还好没有真的绞断宝宝的剑,要不宝宝真要哭了……其实老素就是羡慕嫉妒恨,???♂? 云雾缥缈间的仙子感觉真是十分脱俗美丽,琢磨着在这个背景下得r_ou_一发哈哈哈哈,不能浪费! 双剑小剧场: 凤流(瞪眼,嘲讽):有人火气很大啊,跟哪儿干嘛呢! 紫华(哆嗦,老实交代):打小三呢…… 凤流(怒):你说谁有小三???? 紫华(跪):此小三非彼小三,老婆大人不要误会!!我是说,打老三呢! 凤流(再瞪):好像很有理哦,老三就能打??? 紫华(抱大腿):再也不敢了,快和我双剑合璧好不好!!!! 凤流(羞):……死鬼,谁和你双剑合璧…… 【明圣剑法】【双剑合璧】 第二十章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无忌忙向素还真道谢收回宝剑,随即向空中望去,只见凤流紫华双剑从半空中徐徐飞落,悬浮在丈许之外。剑上锋锐耀目的紫光早已褪去,各自显出本相:紫华剑朴拙雍容,剑身宽而威,剑长三尺又三,一条由剑意凝成的赤龙隐隐盘踞其上,围绕着剑身不停腾挪长啸;凤流剑典丽清贵,剑身窄而颀,亦长三尺又三,剑意凝成的青凤栖于剑身之上,九条长而美的尾羽随风飘摇。双剑紧紧并在一起,剑上龙凤化形更是缠绵在一处——赤龙已半离了紫华,龙身不住向凤凰身上缠去,那青凤向来清贵高傲,此时竟以柔软的颈羽与赤龙不断厮磨。龙凤一啸一鸣,一低沉一清越,声中哀哀缱绻,宛如互诉衷肠。 无忌方自称奇,又见双剑靠近剑柄处各有古篆铭文,紫华剑上镌的四句是:“五金之英。太阳之ji,ng。日耀乾坤。神龙有悔。”,凤流剑上的字句之相对,乃是:“九炼之荟。太y之萃。月生沧海。鲛人无泪。”四句。无忌读罢,心中暗道:这样两柄绝世神兵,怎的剑铭如此不详?《易经》乾卦上九有亢龙有悔之语,龙飞天极、悔之晚矣,怨悔之意自不必提;鲛人泣珠,竟至泪尽,其中幽恨更是锥心。以前只看凤流,倒还没觉得如何,今日将这“神龙有悔”、“鲛人无泪”二句和在一处看,真是幽怨惘然、好不如意。神物铭文犹似谶语判词,剑铭隐隐不详,只怕亦会妨主,落得个剑摧人亡的下场……一念至此,无忌不由打了个寒战,见疏星朗月之下,两位师兄内莹神仪、外宣宝相,丰神俊逸、飘然若仙,修为岂是自己能比?转念又想:二位师兄天纵奇才,所思所虑必在自己之上,想是对剑铭早有洞见、并不妨事。莫说谈师兄仙道大成、不日飞升,就是素师兄方才摄住琉璃剑那一手分光捉影的功夫,自己也是难望项背,真是忝与师兄并称日月星三才子。无忌温柔敦厚,想到这里益发起了勤勉恭谨之心,此后对谈素二人更是佩服之至、言听计从。按说这谦恭之心本是极好,可岂不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无忌的阵法修为与细腻心思,飞升大阵本是万无一失,就是因为这一点自谦,反而生出了天大的祸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就在无忌思想之际,忽听紫华剑铮鸣一声,嗡嗡之声大作,震得天地颤抖、云垂海立。谈无欲唤道:“凤流,回去了。”他的声音既轻且柔,但却在响彻云霄的剑鸣声中清清楚楚的传来,凤流剑哀鸣一声,剑上青凤数次展翅欲飞,都被赤龙紧紧裹住尾羽,不让它离去。谈无欲见状,方欲以功法招回神剑,只见双剑合璧化成一道经天长虹倏忽冲霄而起,去势极迅猛、无异星火。双剑突然飞去,大出所有人意料,无忌“诶呀”一声正在惊疑,就见素还真与谈无欲同时化光追去,无忌也忙腾起身形,终是慢了一步,哪里还有双剑与二位师兄的踪影?他左等右等不见师兄回来,只得先行回转半斗坪。 空中一道七彩霞光往西方疾飞,后面一点金芒与一点白芒紧追不舍。紫华凤流双剑合璧,威能何止十倍,任是谈素二人玄功深粹、仙法神妙竟一时也追它不上。不知追了千里万里,眼前忽现一座高山、摩云接天,刚好挡住双剑去路,素还真忙道:“好机会!”话音刚落,两人像是早已商量好般一左一右抢上前去,手中祭起五行禁锢法术,顿时化成一个火圈向双剑箍去,但听噗噗两声,双剑已从空中坠下,剑锋向下、没柄cha在一块山石之中。剑上龙凤引显石上,赤龙仍旧缠着青凤,依依悲鸣不已。 “紫华,百年不见,你的气性倒是越发大了。”素还真单手提起赤龙的后颈,甩面条似的将龙身一阵乱抖,赤龙五个小爪不停挣扎,瞪了一双ji,ng光四s,he的龙目,向主人呼哧呼哧的喷气,龙的尾巴还是使劲勾着青凤的尾羽不放。那青凤却极温驯,栖止在谈无欲手背上,不住磨蹭主人的手腕,谈无欲柔声道:“神物本无定主,你若要离开,我绝不强留,只是相从多年,也该告别才是;若是另有内情,也请道出,一同参详排解,岂不是好?”说着默念仙诀,一指双剑,赤龙青凤顿时又幻化成两个粉雕玉琢的少年,向谈素二人双双拜倒。 凤流幻化的少年,一双吊梢凤目极似谈无欲,哀哀道:“蒙主人怜爱照拂百多年,凤流铭感于内。只是吾与紫华分离百年,今日再见,情难自制。主人飞升在即,实怕与紫华聚日无多、又要分开。吾等本是至坚之物,思及此处,也觉得如同业火焚身、不能忍受。主人亦曾说过,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凤流纵是无心之物,经过这百年,也深知其中苦楚,能摧折金石。吾知道主人有心提携吾同登天界,这本是为剑者至极无上的荣耀,可如此仙凡永隔,更不得和紫华在一起……主人恩重,旷世仙缘就在眼前,是凤流囿于私情、不堪大用,只盼与紫华相伴相守。若又要分离,吾等再难承受,只愿同成顽铁、共化尘灰!”说到后来,语已哽咽。紫华早已抱住凤流 ,蹙着一对流云似的涡眉也高声道:“誓拟同生死,愿共尘与灰!” 素还真心下大震,本以为双剑是至坚无心之物,谁知竟也深情如斯!双剑乃是一炉所出,一如他与谈无欲自幼相伴,这百年分离,将神剑都消磨得神摧意折,不能成双、愿化顽铁飞灰。剑犹如此,人何以堪?!只怕谈无欲飞升之日,就是他心碎身死、魂消魄散之时。素还真怔怔出神之际,谈无欲已应允了双剑所求,将凤流留在红尘、令其与紫华永世相守,双剑自是欢喜非常。谈无欲见事已妥帖,转身欲走,素还真猛地拉住他的衣袖,沉声唤道:“无欲,别走……”这一声似是从素还真的肺腑中发出,迥异于他平时温雅磁性的嗓音,竟有些破音发抖,其中压抑的情感强烈到令双剑同时打了个颤、面面相觑。 “有事?”谈无欲停步回头,淡淡问道。 素还真屡次张口,千言万语,肝肠欲断,却不知从何处说起,只能紧紧抓着谈无欲玄色的广袖,半晌后才挤出几个字来:“我有话想和你说……”谈无欲闻言站在原地,只等他说。可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素还真开言。正在踌躇难言之时,山下忽然传来人语之声,素还真忙道:“去上面说。”说着一手拉着谈无欲,一手解了双剑的禁锢,向云层之上飞去。 耿耿星河,天色欲曙,双剑剑尖一个向西、一个向东悬浮空中,剑柄交叠,谈素二人并肩而坐,脚下云海翻涌,偶有几座绝高的山峰穿过云层,犹似海上孤岛,在滔滔云雾中时隐时现。素还真还是迟迟不语,谈无欲也不催他,径自欣赏天河流云。谈无欲的一头银发被天风吹动,偶有几缕拂到他白玉般的脸上,银丝雪肤、真是清丽无匹。素还真望着谈无欲的侧脸,掩在衣袖内的手不停重复绾指理发的动作——他已经再没有资格为他把头发理顺。素还真见谈无欲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手背上多了一点红痣,他心中一动,随即又是一痛,脱口问道:“可还疼吗?” 谈无欲见他盯着自己的手背,会意道:“早已好了。” 素还真略一沉吟,望着谈无欲的眼睛极恳切地说:“让我看看,行吗?”他见谈无欲点了点头,便轻轻牵过那只玉白的手,将手掌向上一翻,果然见手心处相同位置也有一颗红痣。那红痣正压在谈无欲命运线上,分明是一个清极慧极的手相,却因这红痣生的不好,平白多了许多劫难。素还真愈看愈痛,不由用指尖轻抚那颗红痣,低声道:“我真是该死……”入魔时的记忆模糊零碎,可他对那只被发簪钉在地上、鲜血淋漓的手的印象却是那么清晰,“我那时无颜见你,下山之前,我们都没有好好告别……很多话,也再来不及说。” 谈无欲面上平静无波,一如那伤口早已凝成红痣、不痛不痒。他漠然道:“事皆前定,天意弄人。有些话不说也好,即使说了,亦不会有任何改变。凡人不信天命,妄自挣扎,不过是徒增难堪罢了。” 徒增难堪,即使分开百年,谈无欲仍是最了解素还真的人——他尚未开口,他已洞悉分明。不过是妄自挣扎、徒增难堪,素还真又何尝不知道?可他仍是要说。他虽初心未变、到底相负在先,就算这百年的别愁离恨谈无欲已不想听,他至少该向师弟道歉。百年前日月争辉,他们互不相让,从没有谁向谁低头的事,就算明知理亏,也要用花言巧语含混过去,绝不肯轻易认输。天之骄子的轻狂自负,红尘如游戏、世间如棋局,外人见他们一副针锋相对的模样,直以为二人势如水火,哪里能知道其中悱恻缠绵的底细——他们只是用一次又一次的斗法反复证明,唯有这个人,才配站在我身边。素还真定定望着谈无欲的掌心,极慢的将那只手捧到唇边,他垂下头在红痣上吻了许久,才又一字一句地说:“无欲,我对你不起。是我负你。” 谈无欲仍是毫无所动,好像那只被温柔亲吻的手并不是他的,只望着翻腾流转的云海道:“不必。你我从无誓约,也谈不上什么相负。” 素还真闻言更是心魂剧痛,他们太聪明、也太自负,觉得山盟海誓不过是无用的东西,更习惯于给自己留下退路和借口,从不肯落于口实。他们两人之间,从来没有任何誓言,交颈同眠,不过是双修法门,筑坛结侣,强说是施行秘术,结果相爱百年,竟了无凭据。素还真这才发觉,自己甚至没有立场向谈无欲道歉。这无疑是个天大的讽刺,教人欲哭无泪、欲笑失声,素还真如抓着苦海浮木般紧握着谈无欲的手腕,哑着嗓子道:“无欲,在世间做一介逍遥散仙,不好吗?”谈无欲侧头看了素还真一眼,并没有答话,他的薄唇慢慢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妙弧度,好似觉得这话不值一哂。 这时,极东天际渐渐升起一团红影,奔流不息的云海之上,一边是初生朝日、浮涌天末,一边是未圆冰轮、掩映岭表,遥遥相对,同照乾坤,好一派日月同天的奇观。此升彼落的日月,尚有同天之时,可二人一旦仙凡永隔,便永无相见之期了。素还真被这日光一晃,恍惚间想起他的噩梦,梦中千万个声音都呼喊着晚了、晚了,这是不是又一个噩梦?他怔忡间茫然道:“……是不是已经晚了?” “是。”谈无欲答的斩钉截铁,不可转圜。 比一切噩梦都更要惨淡残酷,这一声“是”像一支冷箭狠狠s,he到素还真心上,一阵心血上涌、喉头腥甜,噗地吐出一口血来。素还真也顾不得去擦,颤声道:“无欲,以前的事、我们……你当真半点也不在意了?” “以前的事。我们。”谈无欲平淡的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又道:“我自问本来就不是一个多情的人。以前我所有的情,都给了你。”他扭过头看着素还真,眼中无悲无喜,“这百年来‘忘情’是我的修行,也早已经圆满了。” 素还真如被雷击,猛地又呕出一口热血,浑身真气乱走、肌肤欲裂,竟从剑上直直跌了下去。他仿佛听不见坠落时耳边呼啸的天风,唯有谈无欲淡漠的嗓音一直在脑中回响,“我的情都给了你”、“‘忘情’是我的修行”、“已经圆满了”……圆满了,圆满了,只要再不在乎他,师弟的修行就圆满了。谈无欲仍坐在原处,丝毫未动,甚至连一个惊讶的表情都不肯流露。素还真徒然伸出手,可坠落的速度那么快,他怎么可能抓得住他?转瞬间素还真已坠到云雾里,云团shi冷、雾气笼罩,强风吹得眼眶生疼,他仍使劲睁大眼睛,试图再看谈无欲一眼——其实早已看不清了。 红尘中一片凄风苦雨,与云层之上迥异,下坠的速度越来越慢,不知何时紫华剑化成的赤龙裹挟住素还真,徐徐落在一处山崖之上。赤龙仰天长啸,可空中并没有凤鸣回应,想是谈无欲早已经走远了。 为了双剑铭文和配方配套,把双剑的配方改了哈哈哈,第五章 改成: 【黑衣人冷哼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片羽毛和一瓣金鳞抛入鼎内,只见炉火一窜、满室金光更胜,“素还真,我取了凤凰羽和烛龙鳞来,这鼎中的宝贝该是我的了!” “诶、无欲,话可不是这样说,”白衣人打了个响指,罡风轻动、凭空浮现出一个澄碧玉瓶,“猜猜这是什么?” “是碧血瓶和鲛人泪!”黑衣人双眼一亮,随即长眉颦蹙,怒道:“我去北地求烛龙鳞、你便去西蛮偷碧血瓶,我去东山取凤凰羽、你又去南海盗鲛人泪,你就是非要与我分个高下!” “怎么你就是求取,我就是偷盗?都是明求暗抢罢了!”白衣人大笑着将鲛人泪连同宝瓶一起投入鼎中,眨着眼睛道:“师弟生气的样子还像小时候一样……真是可爱。”】 大家注意到了吗,这是老素十二章回到半斗坪之后,他俩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这么多章我在写什么???? 这章一言以蔽之,“爱过”。 我说这章可以听王菲或者品冠, “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 “摊开你的掌心,让我看看你玄而又玄的秘密” 真爱说,还是听离歌吧,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喝啤酒噜串,撕心裂肺的狂嚎???♂? 老谈就是轻易不给直球, 给直球就让你三振出局?? 第二十一章 寂夜清辉人似月,层云深处隐蛟龙 “人间何似神霄府,我今面目蒙尘土……”瓢泼大雨倾天而落,直下得黑云翻滚、混沌颠倒,素还真的衣发早已shi透、泥泞不堪,看上去狼狈至极,他却恍如不觉,仍是颓然躺在山崖上,口中来来回回念着一首诗:“月中有人无消息,对花对酒长相忆……此情欲诉有谁知,春雨春风知我苦……月中人……长相忆……” 这处山崖极高,冷风凛冽、暴雨如注,常人淋上一时半刻只怕便要寒气入骨、支持不住。素还真已不知躺了多久,雨势丝毫未减,他身侧崖下本有一处涓涓山涧,此时涧水汹涌已成了一条恢弘瀑布,洪波浩浩、涛鸣浪吼,天河倒悬般倾泻鼓荡,轰轰水声与隆隆雷声震得天动地摇。就在这风雨飘摇间,忽听一人道:“道友的诗不错,剑尤其好,这迎风沐雨的不惜死的气概更是令人佩服。”来人说这话时,还未见其踪,可眨眼间他已走到素还真身边,将一柄纸伞微微一倾,笼住素还真的头面,继而又道:“只是我若寻死,一定挖好土坑自己躺进棺材里,绝不给旁人添麻烦。”素还真乍闻人语,不由抬眼一看,只见来人背负古剑、白衣胜雪,眉毛与头发也是霜雪之色,在昏天暗地中分外潇洒飘逸,他手中虽撑着一把纸伞,但那伞骨架单薄,岂能遮住这样猛烈的雨势?再仔细一瞧,这人落足之处丈许之内竟水迹全无,可他并非是以自身罡气将雨珠弹开、倒像是身怀法宝,与龙宫至宝避水珠的妙用相似。 素还真被来人一搅,这才回过神来,忙起身道:“前辈见笑了。”他心中仍是惘惘,也不记得将身上雨水运功蒸干,整个人犹如水里捞上来一般。 来人“咦”了一声,他本以为素还真不死也得冻掉半条命,如此看来却是并不妨事,非真元稳固、骨髓坚凝不能如此。再瞧素还真一副失魂落的模样,又结合其所吟诗句一想,已知是情劫爱债,将一个脱胎换骨的高明修士逼成这般模样。他自己亦有一折隐秘心事,不免喟叹一声,幽幽道:“情之为物,真是害人不浅……连足下这等人物都堪不破吗?为此断了仙缘、难证大道,岂不可惜?”他似是出言发问又似自问,把一向善言笑、爱调侃的语气都收敛了大半。 素还真何等样人,向来心深谋远、智巧非凡,不知怎的,竟与这人颇有交浅言深之感,加之听了谈无欲几句不遮不掩的明白话,心知与师弟再结永好已成妄想,心碎神伤之下不免更多了几分痴意,一时也顾不得深究来人身份底细,脱口道:“自古天理忌有情,我情孽本重,自与他相伴,从没想过飞升紫府、去享仙界至乐。一来,天上神仙不比地上散仙逍遥自在,各有职守、颇多管束;二来,天仙一流人物必得绝情断爱,就算我与他双双登仙,也是再不能有私情的了。偏我前世有一段因缘情债,不还不成,当时以为不过下山十年,回来后便能永世相守、再不分离,谁知当时身在因果之中、推算无及,这笔债竟用了数十年才算了结。其后,我自判流刑于世间,日夜悬思却无颜见他,又白拖了许多年。十年延挨成百年,我定是累他受了许多苦,我……他……”我我他他、重复数声,实在是满怀深情、不知如何倾吐,终付连连长叹。 来人也有一段前世夙缘未了,最近突然反复发梦,总梦见天上云中有什么人在等他,他本无心修仙道、乐得厮混红尘,可夜夜梦里都觉得那人重要无比,醒来更是魂牵梦萦,不由得也动了修仙飞升的心思。他根骨清绝、禀赋奇佳,不多日已颇有心得,偏生眼前又有个骄纵霸道、本领奇大的“好友”,凡见他打坐面壁、必来打扰,逼得他无法只得跑来这极西之地、躲在万仞山中。他本已疑心梦中之境乃是前生亲历,那“云中君”定是前生爱重之人。这日,做罢功课,忽起了禅定冥测之念,行法默观间,只见自己前生独居乡野,行动坐卧都与一人相伴,自己口呼那人为“好友”,却怎么也看不清形貌,那人周身似是笼着一团极浓的烟幕。他暗道奇怪,催动功力又以慧目再看,就在烟雾逐渐淡去之时,猛然一道霹雳凌空劈下,一条张牙舞抓的恶龙扑面而来。他心中一惊,已破了禅定,心知有人偷偷给他的前生记忆下了禁制,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猜不透其用意。如此一来,他也无心再打坐用功,不顾暴雨出门闲逛,这才碰到了跌落山崖的素还真。他心中惦记着自己的前生,又听素还真提起前生情债,不免分外留心,追问道:“以人力妄测天数,难免疏失,尤其自身在因果之中、更是晦迷难测。前生业、今世偿,前生诸事与今世劫缘深切相关,两两相讫、才算了结。若是前世道友只欠了十年情债,这一世却多还了数十年,岂不是又添因果?况且,你那债主须得轮回转世,道友已不堕轮回,只须在某一世寻到她、将债了结,也就罢了,又怎么说百年前‘不还不行’呢?” “这嘛……”素还真敛目沉吟,他心中有一段隐秘旧事、从未与任何人说过,只与素续缘心照不宣,他本打算这次回山,找个机会与谈无欲细细分说一番,但看师弟如今的态度,想必是早已不在意了,不如说与这人、也算一吐胸中块垒。素还真娓娓道:“百年前我下山入世,实在是万不得已,只因那时我入魔已深,甚至……伤了他。那时,我曾推演前生根源,原来我这债主前生乃是一个守灵芝的小道童,我前世向她求药、蒙她青眼赐予,只要求与她盘桓玩耍十日。十日后,我便离开仙山,她却因私赠灵芝,被仙师责打一顿、竟至身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来人接口道:“她于你有恩,以十日换十年,倒也算公平。” 素还真微微颔首道:“十年于我等修道人来说,也不过一瞬罢了。只是我当时身在因果中、也不及深思,为何偏偏是情债?直到后来,这段因果已了,我再以算筹推演,才发现原来自我前世离开仙山后,小道童寂寞无聊,便偷偷下山来玩,看到人间夫妻子女和乐融融,就动了思凡之心。她认识的男子只我一个,又是孩子心性,好奇胆大、不知利害,竟从仙师书房里找到一册术法秘籍,做法将我和她的姻缘硬是牵到一起、必为一世夫妻。谁知,这术法凶险的很,不知不觉间已坏了她的道基,待她仙师回来,小惩之下、便送了命。以阵主性命加持,这术法更是狠戾,百年前她转生成为闺阁待嫁之女,阵法发动,我时时浑噩入魔、就是为此。” “诶呀,那阵法竟如此厉害?”来人略一思忖,诧异道:“可是业火和合禁术?施这术法的人,以自身魂魄为引,最终会为阵法反噬,受地狱业火焚身之苦。这小道童真个不知轻重!害了你、更害了自己呀!” “前辈果然见多识广。她那时不过六七岁年纪,生具仙根仙骨却是童蒙未开,将这禁术视同儿戏,哪里知道会是这般结果?层层因缘际会之下,也不必说有意无意、愿与不愿,我与她当真做了一世夫妻。她的仙师因不知内情,害了弟子的性命、愧悔万分,自甘下世历劫,这一世成了庙祝,指点她为我生下一子,以完她夫妻母子和乐的心愿。此子纯孝、更有佛缘,待到他母享尽天年,以佛家天眼通的大法力彻悟因果,知道他母被业火所困,便发大愿用舌尖血写了一部金刚经,超度他母免受焚身之苦。他母已再去转世投胎,我儿亦遁入空门,至此,这段因果情债才算了结。”素还真顿了顿,又叹道:“只可笑当时下山,扮成落难秀才前去还债,还以为世人皆醉而我独醒,却不料身既入局,因果罗网纷至沓来,待到了悟时、一切已尘埃落定。可我既违前言、又诞一子,虽怪这术法瞒天过海、在因果之中计算不及,到底还是没有面目回来见他。我二人如今再见,他早已对我死心,这许多曲折我亦不必再解释,徒增彼此烦恼难堪,倒像狡辩伪饰,况且无论十年百年,终归都是因我而起、牵累于他。可叹当初信定我命由我,如今看来,从来情深缘浅、逃不过天意蹉跎。” 来人听了这段前生今世的因果纠缠,也是唏嘘不已,慨叹道:“怪不得人说事皆前定,又说天意难测,修道人虽擅卜筮,到底也不能全然参破,那参不破的一两处、就能生出无穷的风波来。”来人为人风趣,见素还真生得面如冠玉、隽逸非常,每每在谈起“他”的时候,双眸尤为脉脉含情,不由又调侃道:“那小道童施术做法虽出于孩子心性、思凡心炽,却也识货。道友这般人品,眉目间更有一段天生痴情,怎不令人心动?只怕这思凡一折是道友谦词吧?” “哈,前辈莫要取笑劣者。”素还真苦笑一声,他将心底之事道出、胸臆淤塞之气略散,又道:“前辈才是风度翩翩、气宇不凡,却不知为何避世于此?可是被妖人缠上不得不隐匿深山?” “这嘛……”来人竟一时语塞,踌躇半晌、未见下文。 素还真看他神情,知道竟为自己随口料中,只怕他与那“妖人”也是纠缠不清、不知从何说起,素还真无意窥人隐私,便从怀里掏出一张金光耀眼的符咒,双手递给来人道:“劣者叨扰许久,也该告辞。此符名为金光大明咒,相传佛陀即以此咒降服了八部天龙,以大法力下大禁制。蒙前辈不弃,万望收下此符,若那妖人再来,前辈只须念动咒语,任是多大法力的妖人也立时骨酥筋软、动弹不得。” 这符咒乃是佛门至宝,来人自然识得,二人萍水相逢、自己哪里能收?连忙推拒不迭。素还真将紫华剑一招,霎时身已腾空,想起这人三番四次调侃自己,也玩笑道:“前辈莫要推辞,若被妖人将元阳采补了去,岂不懊悔无及?”说着身已穿透雨幕、没入云层,紫光眨眼不见。 来人手持符咒,这才想起二人未通名姓,但他生性洒脱超然,但笑叹相逢何必曾相识,也转身往回走。他边走边来回琢磨着方才之事,越发觉得天意莫测、事皆前定,不知他二人这一番遇合对话,是否也早有定数?这人与“月中人”,自己与“云中君”的结局又会如何?是否无论悲喜,都只能照着老天既定的剧本懵懵懂懂的继续下去?他猛然又想到,这人对“月中人”爱重如此,难道尽是今生情分、并无前世渊源?若无夙缘牵绊,怎能平白痴爱如斯?不知这人想没想到此处,或是尚在因果劫缘中、计算难及?下次遇见,倒要再问上一问。天上的雨仍在下,蓦地打了个炸雷,将他从深思苦虑中惊醒,他不由失笑、心下自嘲道:剑子仙迹啊剑子仙迹,枉你平时自诩豁达率性、笑看风云,怎的今日如此萦怀于人家的私事,真真让人笑话。 天机閟秘,往往发乎一线,若是剑子此时追上素还真、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似素还真这种聪明绝顶之人、一点就通,总能将他与谈无欲的夙缘悟出一二,何至最后不可收拾?若是素还真不将金光大明咒赠与剑子,龙宿怎能怒火冲霄、闯下弥天大祸?y差阳错,不破不立,也难说是福是祸。 —— 这一章就是俩人聊天233 我是月中人和云中君的颜吹哈哈哈哈 封锁剑子前生记忆的就是龙宿:“没有人可以看到吾那么不华丽的样子!!!” 剑龙的故事算是日月的对照组,他俩更偏前生今世,前生的故事在第三章 和第四章,这一世的故事大概是剑子觉得自己心里有人,死活要找前世的情人,但是龙宿死活不承认自己上一世变成了蛇,封了剑子的前世记忆??????俩人好不容易在老素这张符咒的助攻下有了点实质亲密关系,剑子醒了之后咋么咋么嘴,说,我还得修仙= =龙宿就b了,搞天搞地。其实剑子修仙也是因为他前世最后一眼,就是看到龙宿飞到天上云里,一眼万年,死活记住了这一幕,转世也不忘要修仙去找前世的情人,但是龙宿并不知道这个内幕,觉得剑子是瞎了哈哈哈,他是丑陋的??蛇的时候爱他爱的死去活来,是华丽的龙??的时候就不懂欣赏了,必须得去看眼科,所以y差阳错搞出很多事。 剑龙的故事应该一直是侧面描写,点上几笔,不会具体写,所以在这儿剧透一下! 其实日月这事也挺明显的,老素能为谁巴巴地去求药!! 第二十二章 宝镜凝霜何历历,碧血石花泪斑斑 素还真回至半斗坪,已是次日深夜。清华仙阙在飘渺的云雾中巍巍而立,寂夜之中更显得庄重威严、离尘绝俗。素还真向无欲天所在之处望了又望,只见烟笼楼台、风云湛寂,他默默驻足凝望许久,夜静人阑,孑然独立,偶有夜鸮啸泣、草木摇落之声,更添萧瑟愁情,唯觉咫尺天涯、不过如此。抚今追昔,细数往事之际,素还真倏然想到,半斗坪后山极其隐秘之处,有一株万年果,乃是昔年谈无欲特意移来、施法佑护。与素还真生带莲香不同,谈无欲身上的香气自有一番遇合:二人幼时斗嘴打闹,谈无欲一气之下离了半斗坪,往天山深处乱撞乱走,他那时年纪太小,天山又叠嶂重峦、歧路重重,待到发觉时已是迷失路途。素还真遍寻师弟不见,急的发狂,连找了七天七夜,才在一处幽秘凶险的天然石x,ue中找到睡得正香的谈无欲,素还真紧紧抱住粉团似的师弟,忽而闻见他身上有一股清甜冷香、好闻之极。谈无欲睡眼惺忪地醒来,见是师兄寻来、心中一松,把小脸往素还真颈侧一埋,双臂抱住师兄的脖颈,颇委屈地低声道:“你可来了……”素还真闻言更是心疼,忙问这几日冻着没有、吃些什么,谈无欲用手指了指石x,ue深处的一株异草,说是前些日子,饿到极处,闻见那果实清甜馥郁,忍耐不住、便摘了来吃。他还怕师兄埋怨,抢着又道:“我知道山中毒草毒果多以奇香美质诱人,但我实在饿的厉害,不吃也要饿死,不如做个饱死鬼,再找你索命!”素还真哪里还忍心怨他,只笑道:“这果香确实诱人之极,我就是不饿,闻了也想咬上一口呢!”说着还作势要在师弟柔嫩的脸颊上轻咬几下。谈无欲左躲右闪,连连叫痒,小孩子间哪有隔夜仇,俩人玩闹一阵,便手拉手往回走。十数年后,二人遍观奇花名谱、异草图册,这才知晓原来那株异草名叫万年果,灵力极强,非有仙缘者不能见,果实二百年才结一次,食之留香万年、洗髓伐经。他俩方知此草珍贵无比,忙按幼时记忆寻去,将万年果移栽到后山,谈无欲更是与此草分外有缘,将其视为身外化身,时而将元神寄于其上,吸取天地ji,ng华、日月灵气,往往事半而功倍。想到此处,素还真迈步向后山走去,但愿一嗅果香,或可聊慰相思。 那万年果仍在原处,被谈无欲所设的九重障眼仙法护着,摇曳舒展、无风自动,远远看去仍与百年前一般无二。素还真穿入法阵之中,细观之下、心中大惊,万年果本来生就金枝玉叶,十分鲜嫩讨喜,此时却是金枝晦暗、玉叶委顿,竟是一副灵力枯竭、凋残衰败之象。素还真犹记得百多年前,他与谈无欲除魔斩妖、积修外功,在斩杀一对千年僵尸时,谈无欲不慎受了重创,被妖尸利爪贯穿右胸、重创心肺,伤重如此,仍能借万年果灵气完全恢复,待谈无欲痊愈之后,万年果只蔫了数日、又复ji,ng神如初。万年果如今这般模样,可是谈无欲这百年间受过几近形魂皆亡、元神陨落的重伤?谁又能伤他至此?素还真方在揣测疑惑,又见不远处隐现一处洞x,ue,洞口石上镌着三字古篆,不由失声惊呼道:“天魔洞!”自古道士修仙,最难抵御的便是天魔侵扰,天魔并不似寻常妖魔鬼怪、并无实质,一念三千、现诸恐怖,任你多大法力也是抓它不住、除它不得。天魔于凡人无害,只是修道之人的克星,象由心生、境随念灭,只要打坐入定时杂念执着一着相,便会被天魔缠住、受尽诸般折磨。这天魔洞,相传隐匿于地下幽冥境界,距黄泉七千三百丈,内有贪嗔痴爱恶欲诸般天魔,乃是其巢x,ue所在,怎么竟被谈无欲以移形换岳、窃地补天之术移到此处? 素还真为探究竟,挺身纵入洞内,没走几步忽觉一阵y风袭来,似是从洞里吹来、又像是背后有人呼气,耳边时而响起桀桀怪笑和嫠妇悲声,两侧石壁黑影重重、光怪陆离,闪过诸般骇人形象,或是夜叉鬼怪、或是狮蛇龙象,瞬息万变、看不真切。凡人至此,应已吓得胆碎魂飞,素还真对诸相却视而不见、听之不闻仍向里走,这洞从外面看来,好似极为阔大深邃,实则并不幽深,行了百步便到尽头。尽头处有一破旧蒲团,壁上斑斑点点,遍布红色石花,直似在沉暗暗的石壁上洒落了无数点朱砂。素还真心中一动,暗道:难不成这里就是师弟闭关之处?却不知为何要选如此凶险的所在闭关?他略一思忖,在蒲团上盘腿坐下,手指石壁画了个圆,霎时,一面宝镜高悬壁上,鉴人眉目的明光正笼着蒲团,素还真再催法咒,以宝镜照影之法映出过往的影相。只见宝镜上光芒一闪,镜上烟云分合间,镜中人已变成了闭目打坐的谈无欲,他似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长眉紧紧蹙着,鬓边银发被冷汗打shi、丝丝缕缕黏在清癯苍白的脸上,他瘦得可怜已至形销骨立,显得玄色绣金的道袍宽大空荡。谈无欲忽地浑身打颤,蝶翅般的睫羽抖个不停、似有泪光,他强自忍了许久,两行清泪终是滚落下来,淋漓而下、好不惨然。又过了一会儿,待脸上泪痕已干,他这才睁开眼,眼眸空洞的呆望着石壁,猛然喷出一口血来。素还真见此,真如钝刀割心一般,不禁喊了一声:“无欲!”这才知道,那壁上的点点红痕、哪里是石花,竟是师弟斑斑血泪凝成!镜上场景接着一转,仍是谈无欲披发独坐,他并未入定,只低头一遍遍以指尖在地上写着什么,神情专注痴绝,不知已写了多久,他抬起手时,白皙的指尖已是血r_ou_模糊。素还真从镜中看不清他写了些什么,忙在地上四处寻找,最后掀起蒲团,才发现一行字迹。素还真见字一愣,等回过神来热泪已将字迹打shi,那行字写的竟是:日属阳,月属y。日月合璧诛百邪,y阳调配灭千魔——二人所创明圣剑法的剑诀,不知谈无欲描摹了多少遍,字字已凹进地中。 素还真跌坐在地,镜上的影像仍在变幻,谈无欲一次又一次的吐血,一次比一次更清减憔悴,甚至损伤了元神,不得不附体到万年果上修养调息。素还真心中亦如明镜,他已经看出这是谈无欲自引天魔来袭,借以突破执着魔障、修成太上忘情之境。就像练剑时虎口磨破的伤口,结痂后再撕裂,反复折磨,伤口痛到极处便不会再痛,痂也会结的越来越硬,最终变成老茧,毫无痛觉、再不是弱点。谈无欲心里的魔障是什么,令他不惜行此狠绝逼命的险招也要强行突破摒弃?素还真当然知道,他就是师弟的魔障、痛苦的根源,谈无欲所受的这一切的苦,都是为了不再在意他——“以前我所有的情,都给了你。这百年来‘忘情’是我的修行,也早已经圆满了。”——这就是师弟“忘情”的修行,血泪斑斑、生死一线的修行。谈无欲在这洞中受尽了苦楚,在天魔化生出的无限妄念里备受熬煎,等到他能够放下、再不执着时,出得洞去的便是太上忘情的脱俗仙子,五百年来得证仙道的唯一一人。素还真难以想象谈无欲是以怎样的定念和毅力熬过这般九死一生的考验,也许他该为师弟欣喜庆幸,但此刻他却觉得骨髓如被针扎、肺腑挤到一处,连连干呕不止,仿佛要把心呕出来。这时,备受折磨也咬紧牙关不发一声、连落泪亦是饮泣的镜中人,忽然低低喊了一声“师兄”,素还真倏地抬头望去,只见谈无欲从幻相中茫然醒来,咬破的嘴唇一开一阖、似在念着什么。素还真对那口型熟悉无比,如同印证他所想般,镜中人细如蚊呐的呢喃出声,反反复复只有三个字:“素还真。”边念边又吐出血来。素还真见此,心头更是一阵如绞剧痛,也噗地喷出一口浓血,直直疼晕过去。 洞里不见天日,也不知过了多久,素还真才渐渐醒转,宝镜中的影像早已消散,镜中唯有淡淡云烟脉脉流动。素还真踉跄着站起身来,先用带血的唇吻了吻遍布血痕的石壁,又在手心画下符咒,一个接一个去触摸感受血痕中残留的气息。原来,每一点血迹都是谈无欲一个方生方死的幻相,血痕年深日久,素还真已不能以此再现谈无欲当时所历诸相,但这满壁血痕似乎皆源于两个场景,一是雪地、一是月夜。在两个场景下所发生的事并非幻相、乃是实事,这两件事应当就是谈无欲心中最难解、最痛苦的心结,因而由此生发出无限多的颠倒妄念。想到此处,素还真用手向石壁上虚虚一抓、再往宝镜上一掷,宝镜霎时ji,ng光大作,以石上血迹为引、千万段影像走马灯般飞快的闪过。素还真双手结印,左手右手使劲一握,如同攥干水中捞出的金沙,破除幻相、去伪存真,镜上烟云消长之间,已显出漫天飞雪。素还真定睛一看,将将认出镜中场景,不由心里一冷——竟是那一天!百年前他二次入魔、浑噩发狂的那一天! 自二人结侣破坛已有十数日,素还真亦已清醒,二人都以为是气迷攻心以致昏阙、未以为意。谈无欲这些日子刻意冷淡,对素还真不理不睬,偶见他扶额皱眉、似有头疼之状,也是视而不见,只当是师兄故意做作、骗自己心软。素还真数次与谈无欲搭话,见师弟狠了心置若罔闻、态度决绝,也就不好再反复纠缠,加之他最近头疼的厉害,脑子中仿佛有人在连声催促、却听不清说些什么,惹得他分外心烦意乱,时常浑浑噩噩、ji,ng神恍惚。这日,下了一天的雪,琉璃世界,银装素裹,谈无欲时不时望着窗外,却不是为了欣赏流风回雪的曼妙景致,而是去看那呆立在风雪中的人。天寒地冻,素还真竟赤脚站在雪地中,望着谈无欲的房门发愣,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他当然知道,以素还真的功体早已是寒暑不侵、此举不至有碍,可冷仍是冷,虽能耐得住严寒暑热身体却并非无觉无感。谈无欲终是看不下去,“咄”地一声把茶杯狠狠放下,恶声恶气地推窗唤道:“进来吧!” 素还真半晌后才进得门来,仍是呆呆站着。他这日尤为昏沉糊涂,连鞋袜也忘了穿,脑中的催促声越来越大,眼中的一切都显得朦胧模糊,只有谈无欲一人,仍是清清楚楚。他靠近师弟身旁,柔声叫道:“无欲……” 谈无欲挑眉望着他,凤眸里闪着似笑非笑、半信半疑的神色,轻哼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素还真半天,才讽刺道:“唉声叹气和装傻充愣,真是你的两大绝活儿。” 素还真见师弟眉目飞扬的模样,心里更是依恋不舍,此念方生,脑中忽地嗡地一声、如被锤击,心内犹被业火焚烧,脱口道:“无欲,我好难受……”说着身形一晃,似要扑倒。 谈无欲忙伸手扶住他,急急问道:“哪里难受?” “头痛,这儿也难受。”素还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谈无欲伸手一探,却被他抓住指尖、紧紧摁在胸前,接着说道:“一想到你,这儿就好疼。” “你……”谈无欲抬起头,见师兄温柔如水的眼眸里清晰的印着自己的身影。一时间,谈无欲竟也分不清素还真究竟是神智不清还是装疯卖傻,只得任由他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 第二十三章 悱恻缠绵情为孽,业火离魂欲生癫 谈无欲唿吸间被幽雅的莲花香气纠缠萦绕,不由心念百转、胡思乱想,既猜不透素还真到底是真病假病,也不知道俩人这段情缘该何去何从。连日来,素还真浑噩昏沈,谈无欲又何尝不是心乱如麻,数十年默契不提的前生情债、今朝乍现眼前,按师父所说,师兄离山还债之期更是迫在眉睫,虽说十年之期于修道人并不算长,只怕素还真与他的「正缘」一旦遇合,金风玉露远胜相伴百年,就不会再回来。谈无欲虽已屡次狠心与师兄分明你我、斩断情丝,省得彼此尴尬难堪,可此刻越思越想越觉得是离多聚少,依偎拥抱愈生出恋恋之感。 二人相拥许久,素还真凑在谈无欲耳畔轻声低唤道: 「师弟……」 谈无欲「嗯」了一声,仍伏在师兄怀里没动。 素还真见自己说话时唿出的热气惹得谈无欲的耳轮薄红髮烫,更显得柔软的耳垂莹白如玉,心中爱甚,支支吾吾地说:「师弟,我想……我想……」 「想什么?」谈无欲用手把玩着素还真的一缕头髮,随口问道。 素还真飞快地在他耳轮上亲了一下,贴着谈无欲的耳朵道:「我想双修……」 「素还真!」谈无欲闻言,脸上微现薄怒,他狠狠一扯素还真的头髮,从师兄怀里挣了出来,背过身去冷冷道:「你我功体俱已修成,已不用双修了!」 素还真哪容他挣脱躲闪,忙追上去、又从背后使劲搂住谈无欲,重復道:「我想双修……无欲,我想双修……」 谈无欲听他反復说着这话,好似果真昏沈恍惚,拉过他的手一探脉象、却又看不出什么病症,心中游移不定,不知师兄是真痴还是作怪,便试探着问道:「为什么想双修?」 「头疼,心里烧的慌,难过极了。」素还真把脸埋在谈无欲的后颈窝里,低声道:「以前受伤难受,咱们双修之后,都能好。」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想亲亲你的身子……」 他俩同修百年,已不知道双修过多少回,谈无欲听到这话还是面皮发涨,假意轻咳了几声,仍恐着了师兄的道、事后被他得意打趣,红着脸扭过头去,盯住素还真追问道:「当真难受?」 「难受,当真难受。」素还真见他颊染云霞,显得双眸更是潋灧明亮,愈加心动,挨过去在师弟嘴上亲了亲,贴着他的唇发誓似的说:「绝不骗你。」 在如此一个尴尬纠结、分合难料的时机,谈无欲本不想再与素还真过分亲密,可万一师兄果真是经脉淤塞、内息走岔以至神智不清,他又如何能放任不管?二人四目相对,素还真俊雅温存、眉目含情,被他如此凝望,就是铁石心肠也要化成春水柔波,谈无欲垂下眼睫,牵了牵师兄的衣袖,轻嘆一声道:「……过来吧。」 「疼吗?」此事对他俩而言已是轻车熟路,可素还真仍是温柔仔细,虽在浑噩煳涂之间,还是不忘小意体贴,生怕伤着师弟。 谈无欲摇了摇头,他身上还穿着一件龙绡裁成的墨色薄袍,雾绡烟縠地笼着玉肌仙骨,他向来自矜,即使这种暱爱时刻,仍是不愿裸裎相对。二人双修时,他更是难得出声,只有细碎的低喘轻吟,不肯露出太多迷醉情态。八趾麒麟所传书册之上,记载有虎步、猿搏、兔吮毫、鹤交颈等许多双修姿态,他俩一一试过一遍,谈无欲仍以阳上y下、一俯一仰的传统体位为首好,最符合y阳自然之理,其他姿势总不习惯。素还真知道他脸皮薄,不愿在床上摆出各种奇巧姿态,心里难免遗憾不足,但终究不愿让谈无欲觉得自己溺于发肤皮囊、是轻浮重欲之人,也就依他。是以谈素虽双修积年,但皆克制自持,并没有什么放浪出格之举。 二人面对面搂抱交缠,素还真将谈无欲的绡衣拉开一线,那衣衫既轻且薄、遇水不濡,随着二人的动作飘飘悠悠地从谈无欲肩上滑落下去,露出ji,ng緻的锁骨和一片耀目雪色。黑衣雪肤的对比分外摄人心魂,素还真俯下身去在他肩上亲吻,谈无欲「唔」了一声、偏过头去,肩颈和锁骨的线条显得更是曼妙,彷彿在邀请身上之人沿着这动人的路径向上探究。素还真自然是从善如流,由师弟的肩头一路细细舔吻至耳鬓,张口将泛红髮烫的耳垂含到嘴里,用唇齿不住吮吸厮磨。谈无欲闭目闷哼,长而卷的睫毛不住抖动,浑身发热、樱色薄晕,正在情迷意乱间,又听素还真叫他的名字,不由转回头来。素还真见他双眉轻蹙,眼中水光淋灕,知他已然情动,身下便不再辗转犹豫,深深浅浅的抽动起来。谈无欲半遮半掩的胸膛随着师兄的动作起起伏伏,他口中唿出热气,微啓双唇、无声的喘息,一点嫩红的舌尖在唇间隐现,撩人而不自知。 没有人比素还真更清楚这薄唇软舌甜蜜糯滑的滋味,如同绝世珍馐、永远也吃不腻。他乃是老饕、忙将嘴贴上去,用舌头拨开两瓣温热的唇,轻轻熘过贝齿牙关,将师弟幼滑羞涩的舌擒住,勾卷翻搅、不知餍足,缠得谈无欲来不及咽下二人的口津,喉咙里发出呜咽似的低吟。二人唇舌密合交叠,发出啧啧声响,亲吻的水声和压抑的呻吟声惹得素还真愈加血热,劲腰动得更急,双手也在谈无欲身上四处摩挲揉捏,嘴上更是变本加厉、反復吮吸着柔软的舌尖往自己口中拖拽,用牙齿轻咬、不放它离去。素还真早已失陷在万年果馥郁的香气里,像一隻网中飞蛾,晕头转向、不能自拔。谈无欲也被师兄吻得神魂俱醉,素还真的唇舌缠得那么紧,他躲闪不开,只得微抬上身、头颈离开衾枕,不知不觉间已伸手抱住师兄的脖子。 「无欲……」素还真终于大发慈悲放开了谈无欲的唇舌,二人都是气喘吁吁、唇上水色霏霏,这个长吻真叫痴狂迷醉,他俩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磨蹭鼻尖,恨不能揉碎你我、化在一处。 「嗯……」谈无欲低低应了一声,也唤他道:「师兄……」 这两声轻唤皆是自肺腑中发出,百年爱恨痴缠都在其中,怎不令人心动情热?素还真又扑过去吻他,谈无欲倒回枕上,仍是搂着师兄的头颈不放。素还真又把师弟的唇舌尝了一遍,谈无欲的嘴唇被他吮得红肿炽热,这才转而去亲尖削的下巴,然后再闭着眼向下乱吻。二人缠吻间谈无欲的薄袍已然大开,只靠一条腰带松松系着,露出从胸膛到腰线大片大片微腻薄汗的肌肤,露shi芙蓉、雨润桃花一般可人。素还真吻到某一处时,谈无欲忽地身子一颤、双手圈得更紧,他睁眼一看、喉结勐地一动,暗道自己果然昏了头、怎么竟忘了这儿?忙将那处柔软粉嫩含到嘴里舔咬吮吻,只觉得清甜温热的香气直窜到肺里,他亲吻一边把玩一边,直把两处的ru尖都挑逗得红艷艷的挺翘起来。谈无欲的胸口尤为敏感,他被逗弄得茫然失神,双手从素还真颈上摸到背上、摩挲不停,情慾快感颠倒升腾,腰肢忍不住款款摆动起来,长腿也主动缠在师兄腰上。 素还真心中已被情爱欲恋充塞满溢,把什么下山、「正缘」、前世情债都抛到脑后,心里眼里都只有师弟一人,哪还管什么其他?他轻抚着谈无欲的脸颊,不肯离开的心思更是坚定,柔声道:「无欲,我是你的。」他见谈无欲闻言霎时动容、怔怔地望向自己,接着又说:「我不下山,我不离开你。」 话刚出口,素还真倏然觉得脑中犹如丘峦崩摧一般,唿啦啦乱作一团,眼前血色瀰漫,耳边若有无数巨灵在击鼓打镲,心脏似被烈焰焚烧、滚油煎炸,突突突急跳起来、挣扎着往外蹦。一时间天旋地转,连本就浑噩煳涂的神智也丁点不剩,彻底发狂疯癫起来。那时二人哪里知道,这是因为业火和合术发动起来,中者心里越是反抗、术法越是紧逼,甚至直接摄去人的三魂,使之成为活死人,不见阵主、迷魂难招,素还真修为高深,术法束不住他的主魂和生魂,只能趁他情慾澎湃,将主宰善恶羞耻的觉魂紧紧缚住,这才令他丧失理智、欲念深重,入魔失态。 谈无欲方自柔情涌动,伸手去摸素还真的鬓发,却见师兄停了动作,面露痛苦之色、用手扶住额角低下头去,赶忙问道:「你怎么啦?」 回答他的是数声疯癫狂笑,素还真突然睁开一双血红的双眼,双手死劲摁住谈无欲的腰,不管不顾的悍然律动起来,尽根没入拔出、极快极狠,把一张千年黑檀木雕成的拔步床震得摇摇晃晃、吱嘎作响。 情态如此急转直下,大出谈无欲意料,他大惊之下、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别……」接着便被撞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伸手去推素还真,却发现师兄的胸膛臂膀如铁铸一般,他被他狠狠禁锢在身下、如被山峦压住,哪里推得动?他又实在狠不下心直接运功将素还真打伤,犹疑之间,身下已被顶得又痛又麻、又酸又胀,火烧火燎似的难受。二人方才情意缠绵、柔情爱抚,已达心意交通、功体混融之境,只差玉泉不洩、还ji,ng补脑这双修的最后一步,可此时被素还真压着,交接和合早过了九九之数,已来不及运功调息。谈无欲何曾被如此粗鲁的对待,身下的挞伐好像暴风骤雨,耳边都是令人羞愧害臊的r_ou_体撞击声和黏腻的水声,他惊急交加、又羞又怒,身体不住挣动,咬着牙狠狠呵斥道:「发、发什么……疯!」 正在极乐恣肆中的素还真哪把这断续的斥责放在眼里,他两手抓住谈无欲的脚腕,把因挣扎而扭动乱踢的长腿重新盘在自己腰上,还在谈无欲的臀上啪地打了下,命令道:「缠好!」随着又「嘶」了一声,脱口道:「真是尤物,好紧!」 谈无欲先被这教训小孩似的一掌打的一愣,又听见素还真口内浑话,气得浑身发抖,刚要狠心下重手将他打开,勐觉一股暖流打在体内,又深又热。谈无欲被烫得急喘呻吟一声、又是一阵失神,待他意识到那热流是什么后,身体抖得愈加厉害,牙关咯咯作响,恨不得把素还真生吞活剥——他竟然s,he在里面了! 第二十四章 白雪仙境红梅落,烈焰无间血莲开 二人双修积年,何尝出过这样的岔子,先是错过了炼ji,ng化气的时机,最后素还真竟还在他体内洩了元阳!双修术最忌阳关不守,元ji,ng漏洩一次、损耗修为十年,亦可能伤了功体真元,再不能修行高深仙法,是以二人以往分外留心谨慎、不敢恣肆忘情。幸而他俩功体此时已经修成,真元巩固、骨髓坚凝,倒不至于有什么实在损伤,只是素还真乃是纯阳之体,初ji,ng元阳更是炽热非常,大股热流激s,he在娇嫩的软r_ou_上,烫得谈无欲一双凌厉慑人的凤眸霎时泛起水雾来。身体上的磨折尚能承受,更令谈无欲恼怒激愤的是其中蕴含的羞辱意味,他怎么敢强压着他、把他的东西s,he到他身体里?这不是双修和合,是挑衅、是侮辱、是交发情、是发洩慾望的下流勾当,如同男人征服女人、雄兽标记雌兽,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谈无欲急怒攻心、哪里顾得许多,勐然间运动全身功力狠狠向素还真胸口拍去,却忘了双修出岔时最忌强提真元,以免内息乱走、损伤经脉。这一掌若是直击出去,以谈无欲的修为,虽稍有损碍、不过是轻创而已,可偏偏他一出手又有些后悔,只怕素还真这幅痴傻疯癫的模样、不知道运功相抗,真个将师兄打死。二人离得这样近、收招已来不及,只得将手略偏,再次强催元功暗运移花接木的功法,将大半掌力移到一旁的白釉梅瓶上。那画着莲月相映的梅瓶顿时生出无数裂痕,瓶身崩裂间水浆迸s,he、跳珠四jian,瓶中cha着的红梅斜枝跌落在地,血也似的花瓣忽地飞了满屋,地上唯有水迹与残花,梅瓶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定睛细看时才会发现满地都是盐粒似的细粉。这厢梅瓶乍破只听「哗啦」一声,那厢又闻「啪嚓」「叮哐」两声巨响,但见素还真一连撞破床栏和门板、从床上直直跌飞出去,谈无欲连续两次提元、经脉着实承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和满室红梅一起洒落,分不清是梅是血。谈无欲内息紊乱、奇经八脉针刺似的疼,心念转动间这才记起书册上所载禁忌,只因他俩双修时从未出错,久而久之不免大意。他方才气得发抖,这时又是疼得打颤、连坐都坐不起来,只能伏在枕上勉强调息运气,感觉自己全身功力只余下一二成,余者皆因经脉受创发挥不出,身上奇痛无比、心里更是焦急,门外已是许久没有动静,也不知道素还真是死是活。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素还真披头散髮的走进来,发髻已被跌散、只余一支莲花簪松松垮垮的輓着头髮,虽然形容狼狈,仍是行动自如、并无妨碍。素还真见师弟趴在床上,身上烟笼雾罩似的仍裹着玄色绡衣,可肩膀和小腿都露在外面、情痕斑斑,满头银发丝丝缕缕垂落下来,宛如天河之水,他的脸色苍白灰败,愈显得唇角的血迹鲜艷刺目,双眸紧紧闭着,浑身不停发抖。若是平时,素还真早就奔过去为他诊治疗伤、万般关切,可此时素还真神智已迷,只觉得眼前之人颓败痛苦的模样煞是好看,好似潇潇雨雪中的墨竹,瑟瑟抖动着枝叶,却尤不肯倾倒凋残,引出人无限的摧折暴虐之欲。 素还真默默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在床沿坐下,用蛮力扳起谈无欲的脸、手劲大的出奇,低下头去舔他嘴角的血迹。谈无欲方才已疼的昏迷朦胧,勐然间被人捏着下巴拽起来,shi热的舌尖强势的来回舔弄着嘴角、牙齿厮磨啃噬着唇瓣,又痛又痒,令人不堪其扰,他不由双眉颦蹙,怒叱道:「素……!」刚一张口,那舌尖已如灵蛇般钻到嘴中,蛮横凶狠的直要舔进他喉咙里。谈无欲忍不住想干呕,肺都要气炸,牙关正欲狠狠一阖、咬掉他半条舌头,哪知素还真早有预料,瞬间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掐住谈无欲的下颌、把师弟从床上硬拖到自己怀里,左手胡乱去撕扯那件薄袍,在雪股窄臀上不断揉捏。 这噬吻抚摸俱令谈无欲说不出的难受愤懑,不同于以往的心意交通、真情切切,模仿合抽cha的舔吻啃咬和胡掐乱拧满是色情暗示和羞辱意味,不断往他后腰上磨蹭顶弄的火热硬物更是欲念贲张。推也推不开、挣又挣不脱,谈无欲脑中急转、怒极生智,一边故作无力、松懈对方防备,一边忍痛暗理经脉、养蓄内劲。素还真觉得怀中人好似脱力一般,双手虚虚摁在自己胸前,已再推拒不动,心中大快,火热的舌头在师弟口中又是一阵翻搅戳刺,如同巡视领地的雄兽,誓要把每一处都舔弄个遍,二人的口津沿着谈无欲修长的脖颈滴落下来,形成一道诱人的水痕,没入破碎的黑衣之中。一吻甫毕,唇瓣分离时扯断无数银丝水线,看上去极为情色缠绵,谈无欲双目迷离,竟坐直身子、整个人主动扑压过来。素还真双手不由离了谈无欲的身子往后一撑,就在这一瞬间,他倏然觉得唇上生疼,胸前虚软的手忽地用力一推,谈无欲已经借力使力飘下床去,向后屋纵跃。 谈无欲纵到后屋剑匣前,急急伸手去抓凤流剑,二人结侣破坛时双剑自天而陨、损伤颇重,如今尚在剑鞘内修养復原、不能随心而动,唯有拔剑出鞘方能运用。他深知自己经脉受损、功力所剩无几,无论如何也治不住师兄,只可用剑将素还真逼退,能敌凤流者唯紫华而已,素还真若去取紫华剑,他便能趁此时机发动屋内阵法。此阵穷尽二人心血,即使素还真知道破解之法也要三天才能完全突破,那时他已服了灵药、理顺经脉,就算素还真不进来、他也要出去捅他几个血窟窿。是以刚才谈无欲蓄力一击,志不在伤人而在借力,他在惊痛急怒之下依然机谋百变,按说此计本是万无一失,可嘆天不遂人愿,二人注定有此一劫。 谈无欲左手已把凤流剑身握在手里、正要拔剑,骤然但觉私密处一股热流似要淌出来,他动作一滞,停顿间左手腕被狠命一踢、剧痛间宝剑失手,时机就此错过。谈无欲惊怒交加,回头见素还真满嘴是血,索命修罗般站在身后。素还真修为本深,此时入魔发狂,更是血脉贲张、蛮力暴涨,谈无欲就是毫髮无伤只怕亦难以武力敌他,何况重伤如此!素还真看着避无可避的师弟,舔了舔自己唇上淋灕的鲜血,这血腥味和眼前之人羞愤恼火的表情都令他分外兴奋。他突然癫狂的狞笑起来、大剌剌迈步上前,原本斯文俊雅的脸上欲念深重、邪佞骇人,谈无欲连打了他几掌,掌力都如泥牛入海、伤他不着,终被师兄拎小猫似的打横抱在怀里,肆意揉搓起来。 谈无欲打出娘胎来,哪里受过这等侮辱,他又最是心高气傲,素还真可以用蛮力制住他、要他就此屈服却是万万不能。不住推拒思量间,忽而一眼瞥见素还真束发的水晶莲花簪,谈无欲瞅准时机、突然出手发难,拔起簪子便向素还真勐刺。素还真一头银发还未全部散落,簪子已逼命刺到太阳x,ue旁,他双手抱着谈无欲、挡无可挡,更被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挣扎惹得性起暴怒,双眼血红、断喝一声,直直将谈无欲的身子向外使劲一抛、脱手甩了出去。他正值入魔之际,出手哪知轻重,这招用的更是又绝又狠,一掷之力竟将谈无欲整个人扔了出去,撞破窗櫺户牖狠狠跌落在后院雪地之中。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这一撞一摔更增伤情,况且谈无欲经脉受伤最怕寒凉,被屋外冷气一激、当真疼至骨髓,又呕出几口血来。素还真不容他稍息、抢步跃出,见谈无欲颓然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绡衣已碎成布条挂在身上,白腻的腰腿上满是青紫的手印,只觉得凌虐之欲愈炽、浑身的血都往身下冲,勐虎噬人般扑到谈无欲身上,把他身上残存的几片黑绡撕得粉碎。谈无欲一边呕血一边竭力反抗,俩人赤身裸体的在漫天风雪中乱滚乱打,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拖出几道凌乱的痕迹,间有几点热血滴落在积雪之上、转瞬冻成坚冰。 「你到底要干什么!」谈无欲不过凭着一时血勇激愤拼命抵抗,他此时哪里是入魔的素还真的对手,滚了几滚就被师兄面对面牢牢压制在身下。 「干什么?」素还真舔了舔自己被他咬破的嘴唇,恶狠狠的答道:「干你!」说着重手掰开两条尤在踢踹的长腿,不由分说的又往他身下顶去。 「混账!放开!」谈无欲被这粗话气得浑身战慄、毛髮皆悚,身下被火热的铁棍乱戳乱捅,像一把急于归鞘的剑,发狠向紧窄的鞘中硬闯。素还真血脉贲张,那物件涨大得吓人,如何进得去?三番五次皆不成功,他不耐烦,拉起谈无欲的一条长腿往肩上一扛,双手握住细腰窄臀往自己身上狠拽,硬生生破开抗拒的入口、毫不留情的挤了进去。 谈无欲眼前一阵发黑、满头都是冷汗,几乎疼晕过去,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肯示弱,紧紧咬住手背、不让自己痛唿出声。身下比初次交接时更疼万倍,胀痛撕裂感逼人欲狂,彷彿用烙铁鲁莽生硬的碾开一个个柔软的细褶,嫣红肿胀的隐密处承受不住这种粗鲁暴躁的折磨,开始痉挛颤抖。素还真却仍不满足,又握着谈无欲的腰臀发力拖拽两次,粗暴的以蛮力在紧致的缝隙中钉入炽热巨大的楔子,耳闻谈无欲随着他的动作连声闷哼,劲腰復一勐动,终于尽根没入温热水腻、不停颤抖的甬道里。谈无欲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抑不住的悲咽,他忙抓过一把雪塞在嘴里,冰雪滑过喉咙、把痛唿强压下去,喉管却被刺激得发毛,满腔气血翻涌间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冻得发青的胸膛不住风箱般快速起伏,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唿……」内中销魂蚀骨的滋味难以言喻,因谈无欲勐咳而不断缩放收紧的甬道更是分外美妙撩人,素还真仰起头满足的嘆息着、长长舒了一口气,口内涌出的热气在冷风里腾起一道白色的水烟。他心里疯狂的燃起破坏羞辱这人的慾望,他想听他在身下呻吟求饶、想看他扭动着白皙柔软的身子承欢逢迎,他想要毁了他,毁了他的骄傲自矜,让这比雪还清冷的人彻底堕入情慾的渊薮。 寂寂的琉璃世界中,风雪声遮掩不住凶狠勐烈的撞击声,素还真已迫不及待的开始蛮横的抽cha耸动,谈无欲远未适应就被大力撞得颠颠簸簸,他转过头把脸埋在与雪绞缠在一起的凌乱长髮里,被师兄扛在肩上的小腿尤如白玉雕成、颤巍巍的,脚趾紧紧蜷曲,被凛风吹得玉也似的凉。 「看着我。」素还真强扭过师弟的脸,见他浓密的睫羽上挂着晶莹的雪粒,眉梢眼角因咳嗽和疼痛被侵染得发红、甚为动人,可双眸怒目瞪视仍是锋锐凌厉。「你刚才不是也挺享受,嗯?」素还真侧头在他柔嫩的大腿内侧嚙咬,唇齿经过一处、就在那处留下清晰的牙印和渗血的咬痕,「还用这,把我缠得好紧……」 谈无欲的腿不自觉地绷紧抽搐、脚背弧度愈绷愈平,莹白敏感的大腿根布满紫红的痕迹与靡靡水渍,他苍白的脸浮上一层病态的嫣红,拼尽全力去推素还真越压越低的胸膛。素还真一把攫住他尚自推拒的手,拉着那手自渎般抚过白皙柔腻的身子,雪没有这么暖、玉没有这么软,逼着那只手反復在小腹上微微臌胀的轮廓处摸索按压,俯下身在他耳边嗤笑着说:「哈!还犟什么,都cha到这儿了。」 「你说什么?!」谈无欲闻言双眸勐地睁大、似是难以置信,随即羞愤欲死,嘶声喝道:「你放肆!无耻!」素还真大笑一声,把他红肿的ru尖连同几缕散在胸前的头髮一起含到嘴里撕咬啃噬,谈无欲的腰肢不由自主的拱了起来,像一尾搁浅的银鱼在雪地上来回扭动挣扎,急喘着断断续续地詈骂:「……荒……唐!下流!无、无耻之尤!」 素还真身下撞得更急,快感直冲脑门,他恶欲沸腾、羞耻之心全无,黏在嘴边的几丝染血银发 y 靡不堪,疯话脱口而出:「这下流无耻的事都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现在立什么牌坊!何况,当年不是你先张开腿,躺在我身下的?」 谈无欲脑中「嗡」的一声,牙关紧咬、太阳x,ue突突直跳,恚怒激动中勐催功体,右手向素还真后心狠拍。素还真正伏在他胸口用唇齿指尖亵玩折磨两颗渗血的ru珠,被这玉石俱焚般的一掌打个正着,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压制之力稍一松懈。谈无欲顾不得姿态难看,赶忙反身在雪地里膝行两步、避向一旁,哪知未容他片刻喘息,身后一个黑影倏然鹰扑过来,耳边又响起一阵歇斯底里的癫狂大笑。谈无欲被压制间忽觉右手剧痛钻心,抬眼一看,但见那支在跌出屋时脱手的水晶莲花簪正狠狠扎在右手手背上,簪身深深没入雪地坚冰之中,只余一朵染血莲花兀自在手背上盛开。 第二十五章 冰魂委地和雪乱,揉碎寒姿不堪折 飞雪茫茫,银白世界,天地间唯一的热源就在身后,往昔言笑晏晏、举案齐眉之人,却成了避之不及的梦魇。谈无欲的右手被水晶莲花簪穿透手掌、牢牢钉在地上,宛如业火红莲绽放在血池中,他们的信物已经成为残酷的刑具。素还真又欺身上前,谈无欲强侧着身子、用无力的左手抵住他的肩,一字一句地颤声道:「你……为何要如此折辱我……」 「这怎么是折辱?」冷风中的血腥味儿混着万年果的香气,素还真深吸了口气、脸上疯狂之色愈重,喑哑笑道:「师兄疼你,师兄离不开你。」话音未落,身下炽热的兇器已再一次狠狠贯穿了谈无欲单薄冰冷的身子。 「离不开你」,方才还是动人的情话,现在却是难堪的侮辱,谈无欲的身子被大力撞得往前一扑,他不由仰头闷哼一声,脖颈的弧度似是将死的天鹅、悲唳的鹤,脆弱怆然。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素还真抓起一把冰雪在师弟清甜柔软的身子上反復揉搓,从伏地大开的长腿摸到柔韧轻颤的腰肢,他眯着血红的眼睛欣赏着冰肌澡雪,冷冷道:「从来都不是双修,是j_iao 欢媾和。」 这话如炸雷般响在谈无欲耳畔,他心旌巨震、血冲灵台,慌乱地摇着头道:「不是,不……」 疯魔的素还真尤爱他恼怒羞愤的模样,心里更是狂暴疯癫,贴着他的耳鬓,嗤笑着说:「你就爱自欺欺人。」身下顶弄得更狠更急,彷彿要撞碎谈无欲所有的矜持克制,凉薄的唇一张一合变本加厉地说道:「我们这样,就像两头不知羞耻的野兽,幕天席地的交配。」 「胡说!胡言乱……啊!」谈无欲的怒骂刚一出口,素还真已经狂笑着低下头来在他细嫩敏感的后颈上使劲咬了一口,真好似霸道的雄狮制服牝兽,在师弟咽喉脖颈处不断宣示着彻底的佔有和蓬勃的慾望。温热的莲香无孔不入、把他团团围裹,身体里的炽热硬物也借着这个兽类合的姿势进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如在他的肺腑里翻搅,蛮横偏执的冲撞令谈无欲产生一种肠穿肚烂的错觉。谈无欲被这种勐兽般的疯狂掠夺逼得避无可避,他本已被师兄的言语动作刺激的头皮发麻,那热物在至为敏感的极深处侵佔戳刺的感觉更令他神思恍惚,不知不觉间从极痛屈辱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冷冽的凤眸渐渐浮上一层水汽,一直被抑在喉咙里的急喘低吟再压不住,断断续续的轻唿出声。 「真好听,」素还真在谈无欲的背上啃噬撕咬,如同破坏一片从未有人踏足的雪地、刻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耳闻几声低哑的呻吟喘息,更是热血上涌,故意激他道:「猫儿叫春似的。」 谈无欲闻言瑟缩了一下,羞愧之间脑中清明乍现,他深恨自己在这样耻辱的境况中竟还能恍惚沈迷,素还真发了疯、可他还是清醒的,他怎么允许自己如此堕落难看?他必须挣脱、他必须逃开,谈无欲顾不得疼痛锥心,强挣着伸手去拔那根深嵌在坚冰之中的簪子,他的左手腕被素还真踢了一脚、肿得厉害,全身被撞得颠簸耸动更用不上力,连试几次,簪子未拔出来、反倒加重了伤势。 素还真见他如此,轻笑了一声、也不拦阻,双手握了两团冰雪,勐地按在他红肿流血的ru珠上。「啊!」谈无欲短促的叫了一声,随即咬住嘴唇疯狂的扭动挣扎起来,腰肢如舞动的白练不停的躲避逃闪。素还真俯下身把师弟的身子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享受着温热甬道不由自主的夹紧收缩,下巴压在谈无欲肩上,火热结实的胸膛因低笑而微微震动。 谈无欲经脉受伤、极为畏寒,但觉背后紧贴的热度熨帖无比,可他的理智和矜持哪能允许他此时往素还真怀里靠?他咬着牙梗着脖子,僵硬的扭过头来,狠狠瞪着素还真恨声道: 「混账!把手、拿开!」素还真被一双水淋淋shi漉漉的凤眼瞪着,愈是得心痒难耐,掌中的雪已化成了水,双手沿着清瘦流丽的胸膛情色的摸索,用拇指和食指不住搓揉拉扯嫩红挺翘的ru尖。敏感的胸口被肆意玩弄,雪团冰凉,指尖温热,胸前疼痛麻痒、一冷一热间惹得浑身酸麻酥软,谈无欲又是一阵恍惚,微张的唇瓣溢出呜咽似的轻吟。 素还真太瞭解他的身子,他们的身体也太契合,多年的双修和合更令身体食髓知味,本能地辗转寻欢。似这般在清明和恍惚间几番浮沈挣扎,每一沈沦失神,谈无欲都自虐般的硬逼着自己疼痛清醒,右手的伤口一直在汩汩流血,五指在坚冰上用力抓挠,指甲片片碎裂、血流如注,将手下的一片雪地染得鲜红,若不是还残存一两成功体,只怕模煳的血r_ou_早与坚冰冻在一处。 素还真的手指沿着师弟背上的美人沟一路流连抚摸,这条由蝴蝶骨之间流泻出的优美凹陷脆弱而诱惑,在腰臀摇摆躲闪时分外撩人。他在他躯体上骋驰侵略,像君王征讨领土,羽翼似的肩胛骨是山峦,背沟是曼妙的流泉,腰窝雪臀是原野,其下是隐秘的温暖幽谷,每一处、每一片肌肤都布满他留下的印记,可疯狂的素还真仍是不满足,他要让谈无欲里到外都染上了自己的味道,永远洗不掉、忘不了。谈无欲白腻的腰胯上本已留下清晰的十指淤痕,素还真对准那处青紫的手印狠握上去,在身下人的颤抖中把印记烙得更深,掐住柔韧的腰肢开始大开大合的冲刺征服。 谈无欲被撞得头晕目眩,他的腰似要被素还真捏断,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勉强支撑身体的左手再撑不住,整个人向前倒去、匍伏在雪地上。银发凌乱的铺散在冰雪上,身体上满是冰晶和融化的水迹,师弟这幅零落凋残的模样和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都令素还真狂性更盛,铜浇铁铸似的双手发力将掌中细腰压得更低,低塌的腰、高翘的臀、被撞的通红髮颤的大腿根,乍然起伏的曲线美得惊心动魄。素还真就着这个姿势由上而下打桩似的挞伐抽cha,他高热的身躯上沁出滚烫的汗珠,雨似的落到地上,滚汤浇雪般化出无数白雾。 谈无欲知他将至极乐,心如擂鼓、又怒又愧,忙挣扎着转过头嘶哑地叫道:「出去,你出……!」话没说完,素还真低吼一声,数股热流已涌进紧窄细嫩的甬道里,烫得内壁一阵痉挛。谈无欲紧闭双眼「唔」了一声,左手不自觉地捂住小腹,抖动的睫羽被水迹打shi,不知是雪是泪。他已被折磨亵玩得柳憔花悴、云霞满身,浑身都是指痕牙印,素还真将发洩后也未见消退的炽热肿胀缓缓抽出,紧紧契合的r_ou_体乍然分开,发出纠缠黏腻的水声,嫣红的软r_ou_颤抖着、似推拒又似輓留。隐秘的入口像一朵尽态极妍的艷红海棠,随着他的唿吸开阖绽放,掺着血丝的浊液满溢出来,点滴落在血迹斑斑的雪地上。 「啧,流出来了。」素还真仍在不知餍足的摆弄师弟瘫软无力的身子,他用指尖沾了沾甬道中溢出的浊液,色情的抹到谈无欲红肿渗血的薄唇上。「你!」谈无欲勐地睁开双眼,气得目眦欲裂、咬碎银牙,本就极美的眉目因怒气显得分外鲜明生动。天地间只余下三种颜色,冰雪的白、鲜血的红和他眉目的黑,这三种颜色在谈无欲脸上分明夺目,素还真心中大动,俯下身去想去吻那雪腮薄唇、想去吻那双令他疯狂迷恋的眼睛。倏然,劲风拂面、啪地一声脆响,素还真的脸上已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嘴巴,他没想到谈无欲还能反抗、被打得微愣,随即毫不留情的反手抽了回去。 谈无欲被这一掌打得耳鸣头晕、脑内嗡嗡作响,昏沈晕眩间,右手又是一阵彻骨剧痛——素还真竟不管不顾的将他整个人抄着腰掀了起来,可他的手还被莲花簪牢牢钉在地上!素还真疯魔癫狂、更在盛怒之下,一掀未能抱起,也不有思索,便用蛮力去掀第二下。谈无欲惊痛之间,左手勐然发力将水晶莲花向上一提,借着素还真的力量将簪子从手掌上拔了出来,惨唿一声、霎时鲜血飞jian。素还真将他抵在一株老梅的树干上,谈无欲整个人已是冷汗淋灕、四肢脱力,连簪子也拿不住,从苍白髮抖的指尖滑落到树下。 「师弟这么生气,是不是因为师兄只顾自己?」素还真托住谈无欲的臀股,冷笑着掰开他的臀瓣道:「我知道怎么让你快活……」 炽热的坚挺又一次袭向身下,谈无欲觉得自己也要被这种无休止的合侵佔逼疯了,「放、放开……」他绝望的摇着头,双唇颤抖、眼眸shi润,发丝被冷汗黏在脸上,更显得无助凄惶,「不、不要,不要再……」他蓦地长吟一声,肿痛柔嫩的甬道又一次被坚定的贯穿。 一树红梅花灿若云霞、颤悠悠的缤纷摇落,花瓣伴着飞雪、艷极美极。他俩因爱梅花,每年花季都要在梅树下盘桓欣赏数日,拥着红泥火炉,共赏白雪香梅,一双人嘲风弄月、指点山河,何等风雅旖旎。与过往情致相较,此景此境愈显得凄凉悲戚,谈无欲的手脚颓然垂落、使不上力,他又不肯依靠搂抱素还真,只能倚住老梅、细腻的背嵴被粗粝的树干摩擦得淌血。素还真托举着他,甫一进入、就往他最禁受不住的地方狠撞,自下而上的r_ou_体冲撞声大得骇人,他腿间一直没有全然挺立的地方被刺激得充血变硬。谈无欲已听不到风声雪声,满心满耳都是 y 乱的合声,他听见身下传来放浪黏腻的水声,听见自己细软低靡的呻吟,他被这刺耳的声响和炽热深入的抽cha搅得魂飞天外,已不知道自己是痛苦还是快活、是活着还是死了。谈无欲觉得自己的魂魄元灵好像漂浮了起来,在朗朗干坤之下,他看见无数神仙ji,ng怪都在冷眼看着他们不知羞耻的媾和、一次又一次的j_iao 欢,发出鄙夷的轻哼和桀桀怪笑。 天旋地转间,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往身下急涌,浊液飞jian的剎那,谈无欲并未感觉到极致的快乐、只有无尽的屈辱讽刺,他悲愤填胸、气堵咽喉,一直强忍的泪水淋灕而下,跳珠jian玉似的落在素还真脸上。满面邪肆疯癫的素还真见他落泪、勐地心疼如绞,痴痴去吻师弟睫毛上的泪滴,嘴里尝到苦涩的咸味、更是五内痛极,忽而狂吼一声,喷出一口浓血,被业火和合阵紧缚的觉魂竟冲破术法、强挣了回来! 魂魄归来、神思方定,清醒的素还真惊见师弟赤裸的倒在梅花树下,红梅落了一身,衬着殷红如血的ru珠,沾满白浊、合不拢的长腿,真正是揉碎桃花、芙蓉坠血般触目惊心。素还真的头髮都吓得要立起来,心脏狂跳不止、震得浑身打颤,忙伸手要去扶他,却见谈无欲倏然睁开眼睛、眸光冷极。 「无欲,我……」素还真惊悸难安、口干舌燥,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扶起他、想抱住他、想帮他治伤,可是在那样冰冷的目光下,他已如被冷水浇铸成冰人、一动都不敢动,只能眼见着师弟扶着梅干挣扎着站起来,虽然满身是伤却仍站的笔直、强撑着绝不低垂的脖颈,在风雪中一步一步走回塌了半壁的修室。 素还真颓然坐倒在梅花下,他脑中只有不甚清晰的几幅模煳画面,他记得鲜血淋灕的手、记得凌乱摇动的银发、记得红肿悲吟的唇瓣、记得淋灕滚落的泪。正在痛悔恼恨之时,忽地一道紫光从屋里迅疾飞来,一剑穿透肩胛、「嘟」地一声将素还真狠狠钉在树上。 谈无欲身披玄色道袍缓缓走到素还真面前,他面无表情的用左手握住凤流剑的剑柄,把剑身极慢的从素还真肩上拔了出来。素还真听见自己骨缝血r_ou_的悲鸣,但是他毫不在意,只是呆望着谈无欲,看见师弟单薄胸膛上的渗血咬痕、柔韧腰肢上清晰的指印、还有大腿上蜿蜒流下的血和浊液……素还真愧极痛极已不忍再看,缓缓合上眼帘,一心闭目待死。 第二十六章 红烛影里春色暖,梨花尽头月孤寒 冰冷锋利的剑尖在咽喉要地逡巡游走,神剑的寒芒割破皮肤,丝丝缕缕的渗出鲜血。常人在这样的逼命时刻早已吓得涕泪横流、不住告饶,可素还真仍闭着眼睛坐在原处,他清楚的感觉到颈间一片寒凉濡shi,却连眉毛也没有稍动。不知是不是在临死前,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回忆自己的一生,素还真纵观自己百年一世,桩桩件件的大事小情,或笑或恼、或扰攘或缠绵,都和谈无欲息息相关。他生时与他相伴相守,死时也能死在他手里,从一而终、至死不渝,这未尝不是最好的归宿。素还真入魔发狂虽说事出有因,可若是他心中没有晦暗的弱点,邪魔又怎能不知不觉的侵入?正如素还真的前缘情债是谈无欲心里的一根刺,谈无欲的仙缘又何尝不是素还真心中的结?入魔诱发了他深抑心底的恶欲——他想毁了他,他要用人世间肮脏污秽的情欲玷污脱俗之人,在师弟清冷的眉目间狠狠镌刻下欲念的浊色。他有这样的想法已是该死,更何况借着入魔做出如此疯狂邪佞的事来,纵然百死何以赎其罪? 剑锋从喉头划到锁骨、又横拖到左肩,也许谈无欲是在犹豫,是要将他一剑毙命还是慢慢折磨、多捅上几剑。素还真心中别无他求,只希望从自己腔子中飞涌而出的鲜血能jian到师弟身上,最后一次暖着那清癯苍白的身子、尤似再次相拥。冰凌般寒冷彻骨的剑芒游移挑选着,素还真已听不到风雪声,他满心满耳都是谈无欲轻浅的呼吸声,想起他们交颈而卧时甜蜜舒缓的鼻息……就在神思迷离间,素还真心口蓦地一凉,他睁开眼望向谈无欲,见师弟脸上仍是冷漠淡然,可那双明澈凌厉的凤眸里、爱恨恢恢已经燃烧成两团活火,在红梅落雪中灼灼跃动。 冰凉锋利的剑锋穿过肌肤血r_ou_,一瞬间冻结了血脉,片刻后全身的血都向创口涌去、如同决堤的江水。素还真想叫谈无欲的名字,可一张口,热血塞喉、满溢口唇,他只能空自开阖着唇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凤流剑的剑尖已经穿透素还真的身躯,抵在老梅的枝干上,谈无欲俯视着浑身浴血的素还真,执剑的左手开始缓缓向外提拉,以神器贯穿心房,即便素还真修为深纯、功体无碍,此时将剑身拔出、亦难免心碎流血而死。素还真暗道,师弟果然恨毒了他、要他立刻死在面前才能解气,但随着剑身的拖曳,素还真忽然觉得浑身不冷反热,功体自动凝聚在伤口、竟开始修复血脉。正在他疑惑之时,只听谈无欲漠然地轻声说:“滚。”原来,这一剑竟然是从素还真的骨缝中贴着心房刺过去,并未伤及心脏要害分毫——他如此对他,谈无欲却还是手下留情! 素还真痴望着师弟,见谈无欲眼中爱恨交织的火焰越来越暗,随着拔剑的动作愈加空洞虚无,好似这一剑已用尽他们最后的情分,从此后绝情断爱、两不相干。若是如此,倒真不如杀了他痛快!就在剑尖即将滑出创口之际,素还真猛地挺身跃起,迎着剑身撞了上去,一把握住谈无欲执剑的手。凤流剑又一次穿过鲜血淋漓的伤口、直没剑柄,谈无欲也是一愣,怔怔然盯着素还真近在咫尺的脸。素还真血堵咽喉、溢出鲜血的唇不住开阖,看着谈无欲诧异茫然的脸,无声的重复着:“等我……等我……”谈无欲受伤的手被素还真抓得生疼,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悲是喜,是苦是甜,唯觉得爱恨痴缠、纷乱如麻,眼眸中明明灭灭、流转闪烁…… 天魔洞中的素还真凝望着宝镜中百年前的离合悲欢,这一段记忆在他脑中一直残缺不全、时断时续:他看到谈无欲对恍惚昏沉的自己万般纵容爱护,二人缱绻亲吻时何等温馨甜蜜;再看到发狂的自己下重手将师弟压在身下侮辱侵犯,直到今日他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当日做出了怎样癫狂邪谬的举动,素还真看得目眦欲裂、恨不能扑入镜中手刃入魔的自己;继而又是他俩分离之前的场景,他深深记得谈无欲眼波流转间脉脉的情愁爱恨,这个眼神在他下山之后一次又次一次的出现在他的梦境里。镜上的烟云聚而复散,素还真的心绪远未平复,又一个画面冲入眼帘,月夜、梨花、茅舍疏篱,素还真的双瞳倏然紧缩、浑身一震,这个场景比风雪交加的半斗坪更令他心如擂鼓、他从未想过谈无欲曾到过这儿——他在山下的“家”! 喜庆的锣鼓之声在晚风中飘散,村人的笑语和媒人讨吉利的梳头歌被清风频频吹送:“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谈无欲悄然立在梨花林中、衣袂当风,玄色的道袍似与黑夜融为一体,可他的面色却比枝头的梨花更白,清瘦苍白的脸上长眉入鬓、凤眸生威,一双眼目定定注视着红烛高照的茅舍。欢声笑语不断从屋中溢出,只听一个媒人大嗓门的喊道:“我们这穷乡僻壤,几时出过探花娘子!这可天大的喜事,何况新郎官又是这样的品貌性情,诶呦呦,那戏文里唱的才貌仙郎也不过如此了吧,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大伙儿一阵欢呼起哄,那媒人又道:“新郎官还不快给新娘子梳头?咱们还有一半梳头歌未唱完嘞!”说着,众人又拍着手笑嘻嘻地齐声唱道:“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白头共双飞……” 新郎执梳的影子投影在绯红的窗纱上,他似是有些忸怩踌躇,那轻巧的桃木梳像是有千斤重,他把梳子拿在手里、怎么也不肯向新娘柔软秀美的青丝上落。谈无欲默默看着窗上的影子,右手轻扶着梨花树,他像是面无表情、一动未动,仔细看时才能发现,他的指尖已因为用力深深嵌入了树干中。屋内成亲的人正是下山还债的素还真,这一晚,是他的新婚之夜。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梳头歌唱了一遍又一遍,村人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和腼腆的新郎官为难,纵然他百般告饶求情,也不肯松口。新郎官无法,只得颤巍巍的伸出手去为新娘理发,可梳齿还没沾到青丝发、梳子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村人一见,更是开锅般调侃哄笑,媒人笑着圆场道:“探花郎真是面嫩!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哪儿会干这个,还是让老婆子代劳吧!” 这理发梳头的事,在村人眼中不过是个可笑可乐的cha曲,在谈无欲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从小到大,素还真最爱将谈无欲丰厚浓密的头发细细梳好理顺,再从背后环住他的肩、把脸深深埋在师弟冰凉馨香的发丝里,从青丝到白发,素还真只为谈无欲一人梳过头。但从今天起,素还真只会为他的妻执梳;从今天起,只有他的妻子才配坐在镜前,让他为她绾好头发。谈无欲不由觉得荒谬绝伦,素还真为他梳了一百年的发,可他们除了师兄弟仍然什么也不是,因为他不是他的“正缘”,无论曾经怎样的情真爱笃、形影不离,他们终究不能在一起。 百年厮守、青丝白发,到头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师兄去娶一个陌生人,因为因果业报、因为情缘前定。他甚至不能责备素还真负心,他们未尝有过半句明白的誓言,他只是他的同门,“师弟”没有资格。他不知道素还真是不是也会心痛难过,也许这一夜之后,正缘遇合、金风玉露,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成为再不可提的禁忌;也许这一夜后,素还真便会将要他等他的话、忘个干净,再也不会回来。谈无欲此次下山,名为积修外功,实为探访素还真的伤势,山下没有金丹灵药,素还真为神器所伤,虽无性命之虞、只怕伤口尚未痊愈。谈无欲虽仍恨他发狂时的放肆言行,但一则入魔失智亦非素还真所愿,二则事出反常更兼蹊跷、生怕师兄在山下发起狂来无人能制,再加上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神思梦魂,旦暮间总想着他。浑浑噩噩捱过了一季,谈无欲终是决定下山来寻、远远望上一眼,他俩何尝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即使师兄收敛了功体气息,谈无欲总有办法找到素还真,哪知刚巧撞上这洞房花烛、花好月圆之夜。即使谈无欲清楚的知道,非如此不能了结情债,但亲眼目睹素还真娶妻仍是令他神魂俱碎、痛彻心扉。他深悔自己为情所困、心志薄弱,将自己陷入如此困窘落魄的境地,平白自讨苦吃,他再也不会来找他。 窗影上夫妻俩成双成对,花树下谈无欲孑然只影。他的凤眸中幽幽浮现出一抹水银泻地、琉璃乍破的脆弱神色,随即极快的被浓密的睫羽掩住。梨花翩翩、明月如水,花也怜卿、月也怜卿,小屋中的热闹还在继续,可这一片梨花月下宛如与世隔绝、冷清孤寂。向来情深、奈何缘浅?谈无欲垂眸愀然而立,夜风拂动他的玄衣银发,清标独秀,万古孤芳。 —— 急吼吼把这一章也码出来, 这样宝镜回忆杀就写完了,保持剧情完整性,停在这儿。 前面几乎是三章r_ou_,把从开头就一直埋的入魔梗抽了线,为了怕卡住太久、节奏和感觉前后接不上,干脆三章在很短的时间内码完,费腰子、略要命。 这一章交代完,前面的回忆杀基本就没有了,后面都是正在进行时发生的时,应该会先停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 梳头的梗,前面有说,大概是……久远的第四章 ?? 我记得前面好像有小天使问过,老素不回来,无欲为啥没找他,嗯,他找了,看见的场面太刺激了,以后就再也不找了orz 我和桃子讨论了一下第二个场景的虐度,在那儿渲染和下笔,后来觉得就平铺直叙的写吧,这个梗的虐度就在:爱人结婚了,娶的不是我。非常直白的虐度???♂????♂? 不要怪老素,都是我的锅!! 某桃还推波助澜,说还可以再加点料更虐一点!! 都是我俩搞事情!老素是无辜的!!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道士下山 作者:三千单衫杏子红 第4节 各位大爷,再给他一个机会!! 【尔康手!! 第二十七章 莲开洞破天魔散,凤鸣剑啸仙客来 原来谈无欲曾下山来找过他!在他那样伤过他后,他竟仍是放不下他。镜中人只影对月、茕茕孑立,素还真不知道谈无欲在花树下站了多久,他已经不敢再想。素还真五内如焚,意绪奔涌间浑身罡气鼓荡、不能自控,天魔洞中霎时鬼哭神嚎,石壁上无数暗影做出种种狰狞怪相、森然可怖,空悬的宝镜被凛然的罡气震碎,龟裂成了数块落在地上、转眼化成微尘。 “破镜难圆!”蓦地,一道冷冷的声音从素还真背后传来,紧接着千万种声浪潮水般涌起,在狂笑悲哭中用或讥诮、或沉痛、或冷漠、或疯狂的语气同时重复着:“破镜难圆!”自素还真入洞后一直潜伏不动的天魔竟倏然发难,趁他悲恸怆然、方寸大乱之际一起袭来。素还真本该立时澄神定虑、反虚生明以抵御天魔侵扰,可他一颗心如被绞烂揉碎、疼到极处,脑中全是谈无欲爱恨交缠的眼神和落寞孤寂的身影,心绪哪里收束得住?前尘往事尽是错付辜负,今朝已然绝情断爱、来日更要仙凡永隔,气涌血淤、绝望急痛之中又被天魔扰袭纠缠,素还真被激得狂性大发,怒吼一声、紫华剑锵然飞至,电光石火间他已向石壁上疯魔般急攻了百余剑。天魔洞中龙吟虎啸、金石相撞之声不绝于耳,紫华剑化成的赤龙在洞内呼啸飞腾,它被主人身上的气息感染、也像疯了一般,龙身龙角乱撞乱顶,所过之处石屑迸jian、沙尘飞扬,剑吼声震得整个洞x,ue簌簌晃动。哪个修道人进得天魔洞来不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谁敢在洞中如此放肆搏命?无形无质的众天魔竟为这一人一剑的戾气所压制,被牢牢禁制在石壁中、无暇再去侵扰作怪,只能眼看着素还真猛地运动全身功力向血迹斑斑的石壁上拍去!在天魔的哭嚎尖叫声中,万年石壁、訇然中开! 石壁洞开,壁后s,he出七色光华、绚丽耀目,天魔见洞破宝现,纷纷四散奔逃、弃洞而去,素还真被这宝光一照,淤塞的浓血一口喷将出来,气脉调和、心智瞬间恢复清明。他见壁后现出一座石龛,石龛上有一个书匣、一朵含苞的白莲,他喷出的血滴在莲花上,那莲花竟缓缓绽放开来。素还真面露惊异之色,将那朵白莲取过细观,脱口道:“这难道是……千瓣莲!”只见那莲花生在一块碧绿的石髓上、有jg无叶,花瓣似是白玉雕成、层层叠叠,极为清雅芬芳。千瓣莲又名石中莲,与万年果一样是集蕴天地毓秀清气的灵草奇花、于修道人大有裨益,多少人遍寻不得,机缘巧合却让素还真在天魔洞中遇到。他转而再去开那书匣,匣甫一开,千条瑞气激s,he而出、凝成四行金字:“得书者素,面壁者谈。天魔洞破,千瓣莲开。”素还真见之大惊,这话中竟嵌了他二人的姓,是巧合还是注定?还没等他细想,空中又浮现出十六字偈语:“不破不立,不离不合,不死不生,不鬼不神。”偈语玄虚晦涩,素还真一时参它不透,唯有字字默记于心,这前十六字既已成真,后十六字也许亦暗示了天机閟秘。 “《天魔解体大法》……”素还真将匣中书册取出,以他涉猎各派异术之广、竟从未听过此名。他收起书册,手捧莲花出得洞去,洞外晴光万丈、距他入洞已不知过了几个晨昏。法阵中的万年果仍是颓败委顿,素还真此时再见它、更是怜惜,略一思忖,决定以自己的心头血为它恢复灵力。他拉开衣襟,露出一道疤痕——谈无欲刺在他心口上的剑伤早结成了一道疤。素还真用手指抚着那道疤,他本可以用法术将它抹去,可是他没有,他舍不得、这是谈无欲留给他的。相守百年,他在他手心留下一颗朱砂痣,他让他心头落下一道深红的疤,这是他们唯一留给对方的——都是伤口。可即使是伤口,他也愿意留着;即使是伤口,也是缠绵的。 修道人的心头血是其ji,ng气元气所凝成,珍贵至极、取用极疼,非有大定力者不能承受,素还真将银针刺入心口、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他在天魔洞中所见所历已令他痛至几近血枯骨朽、神魂俱碎,世上其余疼痛怎能与之相比?心头热血一滴滴浇灌在万年果的枝叶上,灵草迅速地焕发生机,抖动着金枝玉叶、摇曳生姿。一旁的千瓣莲似是被万年果越来越馥郁的香气所吸引,莲花鲜绿柔嫩的长jg缠到万年果枝干上,尤似鸳鸯交颈、鹣鲽情深,二者各自摇动着枝叶、纠缠在一处,已再分不开。莲香果香愈发缱绻甜蜜,令人怀念的熟悉香气萦绕在素还真鼻端,他闭上眼叹息似的唤道:“无欲……”血迹斑驳的双唇开阖数次,终是什么也再说不出,只是重复着又呢喃道:“……无欲……” 素还真见万年果欣欣振作,又以天衍大法为护佑灵草的障眼仙法加固,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永留有一线生机。他亦不知道自己为何一时兴起,为万年果和千瓣莲设下这样玄妙高深、瞒天过海的阵法。初回山时,他确乎抱着与师弟再续前缘的妄想,但时至今日,他已越来越没有自信。也许素还真是想让两株灵草代替他和师弟,免于一切厄祸磨难、甚至规避天道纠察,永生永世相守在一起。他望着合抱的双株,想起天魔洞中的种种,但觉自己辜负师弟太多,像谈无欲如此骄傲自矜的人,若非情深入骨,怎会那般落魄凄然?更可笑自己陷入情网时竟和世俗男女一样蠢笨,处处小心眼、时时不知足,明知谈无欲面薄嘴硬、如何爱重也不肯明说,自己却抓到机会便要逗他剖白心迹,为此俩人打了多少嘴仗、惹了多少闲气。素还真这个人聪明过了头,干什么都要用上一点小心思,谈无欲又太冷,决不肯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到头来相爱相守、无所凭依。意气之争最是无聊,二人偏偏乐此不疲、谁也不肯先低头,当时看来不过是无伤大雅的情趣,素还真此时回想起来,却觉得追悔莫及,恨不能把一颗心掏出来给师弟看。那时,谈无欲眼中或爱或恨、都只有他一人,现在,那双眼睛里唯余渺渺云气、淡淡烟岚,只怕他这颗从未变改、淌着热血的真心在谈无欲眼里也早已不值一哂了。 平生无愧天地,唯独深负所爱,素还真愈是愧悔心中愈是生出一种迫切渴求,他要见谈无欲,一刻也等不了!顾不得莽撞失礼,素还真疾步奔至无欲天,寒山易正在洒扫落花,见了他赶紧行礼道:“师伯。”素还真脚步不停,略一点头、直往小楼里走,寒山易忙又道:“师伯来寻师父么?师父怹不……”话还没说完,素还真已从楼里闪了出来、身法快得看不清,站在寒山易面前急急道:“你师父呢?我要见他。” “师父与师祖、师叔已去了道门论剑大会,今次由萍山主持……” “萍山!”素还真说“萍”字的时候尤在原地,“山”字出口时却已化成一团白影往空中纵去、霎时无踪,饶是寒山易见惯诸多道门先天的绝妙身法,也不由咋舌叹服。 道门论剑,五十年一会,由各洞天福地轮流主持,乃是修道人最看重、最盛大的集会。鹿童是萍山老祖门下二弟子赤髯叟新收的弟子,说是新晋、也已入门修道三十余年,他资质既好、人又机灵,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模样,垂髫童子、玉雪可爱,特被他师父拔擢,与门内诸主事弟子一同在山门迎客。数日来,各门派弟子纷纷前来共襄盛举、仙客云集,羽流各门ji,ng英尽出,鹿童见各门各派都气势非凡,青城之尊崇整饬,茅山之平易洒脱,y山之奇诡可怖,点苍之幽远寂然,可说是各有千秋,但萍山以九天云气笼罩的正门却一直紧闭,来客只能由左右“清风”、“明月”二门进入。直到今日,萍山正门方才由门人持萍山老祖亲撰的金光符咒敕开,云气奔流间豁然腾起一条极宽极阔、其平如镜的玉石甬道,犹如长桥卧波、复道行空,遥映着萍山金碧辉煌的飞阁重楼,好一座巍峨壮丽的洞天仙府!赤髯叟亲自于门前揖客,鹿童见迎客诸人分外整肃恭谨,心知今日前来的才是当今道流中最为显赫名重的人物,真正的玄宗领袖、道门冠冕。 鹿童方在盘算今日应到的人物,忽闻远处响起一阵乐声,紧接着一股异香袭来,只见远远飞来一黑一白两个道童落在玉石甬道尽头,两道童甫一落地,宛如分身术一般变成了四个道童、转瞬又变成了八个,八人生得粉雕玉琢、手中各持乐器,一路细吹慢打缓缓走来,鹿童暗想: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倒也没什么稀奇。正想着,只见道童身后又多出八人提着缭绕的熏香,而后又多出八人捧着各色法器,进而又多出八人抛洒花瓣……生生不息、似无穷匮,竟不知有多少人。打头二童已走到迎客诸人面前,其身后众童子下得甬道便化成无形,但香气乐声却实有其事、并非幻相,鹿童正在称奇,只听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道:“凿开风月长生地,占却烟霞不老身。道陵当年仙去后,留有丹诀付后人。”二童扶了一幢不知何时出现的莲花宝座正向诸人行礼,他忙随众同门回礼,继而抬头向凌空漂浮的宝座上偷瞧,见一位相貌奇古的老者慈眉善目、捻须而笑,乃是龙虎山道一真人。 众人正在交迎,又听空中一声鹤唳,一名羽衣星冠的中年道士乘鹤而至,他宽额虎目、面生五绺长髯,声音极为遒劲有力,字字灌入众人耳中:“大道长生门户,几个惺惺觉悟?铅汞紧收藏,方始澄神绝虑。心慕,心慕,便趋蓬莱仙路。” “重阳宫白水真人大驾光临,不胜荣幸!”赤髯叟忙迎上前去,白水真人与道一真人素来不睦,故意互不招呼,直等道一真人被迎进门去,他才神色倨傲的下得鹤来。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歌声,“诶呦呦,这老儿!”白水真人顿足暗骂,比起这后来人,好歹自矜身份的道一真人可爱多了! “千古蓬头跣足,一生吞吐烟霞。醉卧孤松树下,白云深处吾家。”这歌声荒腔走板,像是胡哼乱唱,在这威严肃穆的道门仙府更显的滑稽可笑。鹿童见玉石甬道尽头晃出两人,一个葛衣荆钗老头倒骑着青驴,身后随侍着一名温和憨厚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的坐骑是一头梅花鹿、他却牵着鹿在老人身后亦步亦趋的步行,足见其恭谨谦和,鹿童心道:一人老而荒唐,一人少而敦厚,这必是半斗坪的掌教八趾麒麟和星才子无忌。他瞪大眼睛使劲望了望,没看见第三人的踪影,心下颇为黯然失望,又想:怎的不见传说中几近道成的月才子?难道是飞升在即,被诸事绊住?与如此人物缘悭一面,实为大憾!萍山本门五百年前飞升的练峨眉鹿童自是无缘得见,好不容易与月才子生逢同时、又堪堪错过,不知下次再出一位得以修成白日飞升的天仙,又要等上几百年。 “白水小子,还不跟我行礼!”八趾麒麟鼻孔朝天,不理赤髯叟一干人等,只去寻白水真人的不快。他ji,ng于逃命、活得够久,道行不深、辈分却高,与八趾麒麟同辈的修道人,不是终成大道就是早已身死,只余萍山老祖一个,剩下的众人都是他的晚辈。二百年前,就算他辈分高,也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可八趾麒麟连续收了日月星三才子,这三个徒弟纵横道门、谁人不知?半斗坪日益出名,连带着把他的身价也带得奇高,眼高于顶的萍山老祖也不得不纡尊降贵,和他平辈论交,众人也得不情不愿的称他一声祖师。八趾麒麟顺势抖起威风,他本就糊里糊涂、不管不顾,仗着徒弟们本领高强,嬉笑怒骂间把人得罪个遍。八趾麒麟见白水真人对他爱搭不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故意指着白水真人的仙鹤对无忌道:“徒儿,你看这鸟如何?” 无忌对白水真人行了一礼,真诚赞道:“真人的仙禽果真神骏异常。” 白水真人刚要谦逊,只听八趾麒麟吹胡子瞪眼睛的喊道:“什么神骏!不过是扁毛畜生,也不怕兽蹄鸟迹,有污仙府!” “你!”白水真人被八趾麒麟当众拆台,怒极反笑,冷冷道:“鸟迹确乎该责怪贫道,但这兽蹄却是祖师的驴腿鹿脚留下的吧!” 八趾麒麟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由哈哈大笑道:“白水小子,我教你尊老重道、你偏不受教,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你祖师骑的是什么!”说着从青驴上一跃而下,往驴子长耳上伸手一拧,但见那健硕的青驴竟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可以托在手掌中的木头小驴,由无数机括拼装而成,极为ji,ng妙细微、巧夺天工,不知如何做成。 众人自是瞠目结舌,白水真人将那机关看了又看,也忍不住叹道:“星才子的机关术当真绝世!” 无忌谦逊不迭,八趾麒麟得意非常,他见云中隐隐现出一抹紫光,忙又大声道:“我半斗坪冠绝当世的,又何止是无忌的机关术呢?”说着伸手向天边一指。鹿童顺着八只麒麟的手指一望,只见紫气东来,不由脱口“哎呀!”一声,他忙捂住嘴,却见众人俱都引颈而望、谁也顾不上责他失态。昆山玉碎般的凤鸣剑啸已隐现风中,所有人都知道那紫光代表着什么,不世出的神器、不世出的神仙人物,谁不渴慕一见? 第二十八章 不从此处逢仙子,争信人间有广寒 锵然如凤鸣鹤唳的破空声从云中传来,下立众人纷纷屏息凝神向天光云影里仔细观瞧。只见云霭烟岚如被利刃凌空劈开,层层云浪向两边翻涌退散,一名玄衣人足踏神剑、手持拂尘从云衖中凌虚如神而出,轻吟诗号、字字传入众人耳中:“真神真圣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贤。脑中玄机用不尽,统辖文武半边天。”声音悠扬清越,诗号凌厉骄傲,鹿童听了心如擂鼓,暗道:“果真是他!月才子当真来了!”更将一双眼瞪得眼角欲裂,生怕将这人的飘逸风姿漏看一瞬。来人金冠高髻、雪发逶迤,远远看去通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脱俗绝尘、似真似幻,他剑行迅疾异常,转眼间已至玉石甬道。鹿童忙去瞧他的模样面目,才望了一眼却又赶紧垂目低头,唯觉得谈无欲飞眉凤目、顾盼生辉,当真是凛然锋锐、莫可逼视。 赤髯叟排众而出与他见礼,笑着恭维道:“仙子天人之姿,他日霞举飞升、必列仙班,是金仙一流人物,无疑的了。” 谈无欲拱手回礼、疏朗恭敬,赛雪欺霜的脸上并无喜怒之色,更无分毫恃才逞意、盛气凌人,只淡淡答道:“道友谬赞,愧不敢当。” 众人见他有傲骨而无傲气、尤是心折,忙簇拥着半斗坪师徒等人向萍山道场内行去。八趾麒麟看两个徒弟大出风头,得意至极,他仍嫌不足,拈着山羊胡子向无忌悄声抱怨道:“老大可恶可恼!四处找他不见,不知又到哪里瞎逛!若日月星三才子齐聚,那才真正遂了我的心,也让大伙儿好好瞧瞧,今日道门玄宗,是谁家天下?”说着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又连连顿足跺脚、好不惋惜。 萍山道场此次广延各派、大开门户,萍山老祖不愿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更有意显示仙家道法,早命人以法术备下百余座楼阁ji,ng舍隐在云幕之中,消长随心、大小如意,可由仙宾人数而定。此时赤髯叟随手一指,不远处依着山川形势立时现出数座霞光四s,he的七宝楼台,金门翠栋、绮丽无俦,其中锦墩鲛帐、玉案晶床,一应陈设更是奇巧富丽、穷尽世人所想。来人赞叹一阵,各自谢过主人,向心许之处住下,八趾麒麟占了居中最高的一座玉楼,形如重台梅花、通体由碧玉砌成,既尊且贵、妙夺鬼工。无忌见八趾麒麟频频向他招手,便笑向谈无欲道:“有无忌陪侍师父左右,谈师兄大可放心。恕师弟僭越了。”说着一拱手纵身往玉楼飞去。谈无欲微微颔首,足下方动,但听赤髯叟道:“月才子留步!道友飞升在即,此处虽好,总是人多不便。贫道已另备下一僻静佳处,供道友下榻。” 鹿童潜到月坞时,已是子夜,月明如昼,清辉广被,照得泉石花草似覆轻霜。月坞在一片桂树林中,近邻寒潭、远映群山,乃是一棵大可八九抱的参天古桂树,树身业已中空,萍山门人依势造形,以中空处为室、以孔窍处为窗,其中蒲团竹榻样样俱全,虽不如白日所见的玉宇琼楼奢华奇巧,却别有一番野趣天然,以修道人的眼光观之,此处反倒胜过玉楼许多。鹿童以五行潜踪术隐身,远远伏在另一株桂树下向月坞里偷眼观瞧,露冷风清、烟凝桂y,月影波光、暗香浮动,唯独不见斯人。忽而,极静谧的天地间一阵洞箫之音幽咽传来,飘飘渺渺、朦朦胧胧,若有似无间更显得悠远寂寥、低回悱恻。鹿童听得发痴,箫声似断还续,将一首曲子极缓极慢的吹来,就着风声、和着水音,被月光一照,似散作无穷的青霜白露纷纷洒落,令这一方世界寞然清冷直似广寒,鹿童恍惚间觉得风露侵衣、不由打了个寒战。他抬头去寻吹箫人的身影,却见那株十数年未曾开花的古桂树竟被乐声催动绽出满树花枝,明月天香、簌簌飘摇,落了一地桂子。在金黄色的馨香桂雨中,鹿童偶然瞥见浓y层叠的桂枝上平白凝滞了一片耀目的银色月光,他定睛一看,哪里是月光?分明是一人披散的雪鬓霜鬟,银河悬瀑似的长发! 谈无欲倚在桂枝上,素白的手指按着一管碧玉箫,玄袍掩在桂y暗夜中,使他整个人仿佛与桂树融合为一,犹如一朵开在枝头的花,轻灵秀雅。他敛目吹箫,独占亘古月色、唯其一人而已,月光洒在他霜雪般的脸上,浓密的睫羽上光影跃动,在皎洁的明光中有如雪雕冰铸,清绝冷寂实不似尘世中人,好像转眼便要羽化而去,绝弃红尘、再不可见。鹿童本善音律,此时已听出谈无欲所奏乃是《广寒游》,耳闻此曲高寒清冷,声声诉尽碧海青天、斯人憔悴,眼见吹箫人只影对月,独立道门之巅、亦是寂寂孤寒,一时心有所感、怅然若失,竟凄凄然落下泪来。 “你哭什么?” 箫声戛然而止,鹿童乍闻人语,猛地回过神来,见谈无欲微侧了头望着他潜形之处,并未计较潜伏偷窥之事。这才知道自己的雕虫小技早被人看破,忙讪讪显露身形,跪下伏地答道:“仙子恕罪!只因箫声幽怨,弟子……弟子听了,心里难过。” “声无哀乐,吹万不同而已。” 谈无欲的声音一如月光,清冷淡漠,“你着相了。” 鹿童神魂仍然沉浸乐中、为广寒仙子的悲喜所牵绊,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疑问,若世间有人能解答、定是眼前这人。他鼓足勇气,冒失地脱口问道:“广寒寂寞,嫦娥可曾后悔?” 谈无欲听了这话、并未答言。鹿童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抬头去看时,月色依旧,可那桂枝处早已无人了。他愣了半晌,突然伸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深恐这一切皆是臆想梦境。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百般留恋的缓缓起身,幽幽低声吟道:“……箫冷碧落度青鸾,明月天香桂子丹。不从此处逢仙子,争信人间有广寒……” 钟鸣玉振,道旗猎猎,萍山之巅的天一广场羽流云集,各派门人以八卦方位围坐,又在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四方另设四座高台,分别坐了龙虎山、重阳宫、萍山、半斗坪诸人。斗剑大会已召开半日,不过是晚辈后学互相切磋比试、点到而止,以示道门后继有人,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较量在太一钟敲响之后。在飘渺的云霭间,数名高手的道剑法宝已被主人的战意激荡、发出各色的光芒,他们紧紧盯着西面的高台,心里想战胜的都是同一个人——今次再不胜他,就永没有机会了。 轰隆一声,雷鸣般的钟声乍然响彻,钟声余音未歇、已有一人从席中化光窜将出来,大剌剌立在广场正中,他也不向主持者赤髯叟通名报姓,直接运起一口真气向半斗坪所据的高台叫阵道:“y山派风火夜叉尉迟焱,半斗坪谈无欲速速来战!”他来去如风、性如烈火,将声音压着钟声一连喊了三遍,修为略低的众弟子竟被他的吼声震得目眩耳鸣、骨头发酥,却又不舍得闭目捂耳,尚自强撑着去看半斗坪的反应。半晌无声,待到钟声吼声都消散在天风之中,只听一个清淡的声音方才答道:“赐教。” 在众人的期待仰望中,但见一个玄袍金冠的身影由高台上纵出,身法极为清雅飘逸,翩如惊鸿、轻若飞絮,围观人等心下都道:真是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好个月才子!谈无欲还未站定,风火夜叉闪着幽蓝火焰的钢叉已向他脚下扫来,谈无欲不闪不避,竟轻落在钢叉尖上,似是没有重量的云朵柳絮,一任尉迟焱发狂般用力舞动钢叉,他好像飘飘悠悠粘在其上、怎么也甩不掉。饶是尉迟焱有千斤之力也无处施展,他恨得牙痒、又急又气,怒吼道:“你还不出剑?” “用吗?”谈无欲足下轻点,尉迟焱顿觉虎口发麻,钢叉竟被这一点踢得脱手、往天外飞去,“承让。”他轻轻落在地上,一剑未出、一招未用,转瞬间已击败了成名百多年的风火夜叉,众人不禁哗然咋舌。司钟的道童也看得眼睛发直,忙再次敲响太一钟,一行金字光芒四s,he、呈现半空:“天山半斗坪,胜!” 似此这般,又有三四人上场挑战,谈无欲仍不用剑,旋身抬手间已然取胜。他太上忘情之道已成,白日飞升指日可待,修为高出众人太多,那些决意趁此机会与他一争高下的修者见此,亦心生怯意、不敢下场。八趾麒麟见徒儿技压群雄、钟声连响,更是得意的手舞足蹈,大发狂言道:“小子们,若还有不服的,不如一起上!等我家老二飞登仙阙,你们可再没赢他的机会啦!”无忌忙伸手拉他,可大话已经放出,坐下诸人心有不甘者,当真三五成群跃入场内,放出法宝飞剑将谈无欲团团围住。谈无欲脸上仍冷然淡漠如初,他伸手一招,轻道一声:“得罪。”霎时间一道紫虹从天而降,凤凰降世、群伦俯首,敢撄凤流剑锋芒者,已成齑粉灰烬。 谈无欲在风烟中从容静立、仙姿卓然,神剑化成一只凤凰在他身边盘旋飞舞,斯人如玉、其剑如虹,场中众人先惊后惧、羡极敬极,何人还敢不服?忙躬身各自退去。众人一时无言,此人此剑已然绝世,斗剑大会还有什么可斗、道门论剑还有什么可论?万众默然间,忽听一人道:“仙子好风姿,好修为。”声从东面高台传来,萍山众人闻言皆伏跪于地,说话之人正是萍山老祖。 “老儿,难道你要亲自下场不成?”八趾麒麟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嘿嘿一笑道:“咱们绝不说你以大欺小、倚老卖老,来来来,不必客气。” “道友哪里的话,本真人岂会做那有失身分之事?”萍山老祖暗刺回去,内心早把不知好歹的八趾麒麟骂上千遍万遍,他打心里看不上八趾麒麟的荒唐放诞,见此次大会又被半斗坪占尽风光,实在心有不甘,难道众人只见眼前的脱俗仙子、忘了五百年前就得道飞升的萍山练峨眉?萍山老祖咬了咬牙,誓要夺回场子、削了八趾麒麟的面子,他用符咒解了萍山的封印法阵,以手指地朗声道:“诸位,试看此剑如何!” 一时间狂风暴起、山摇地动,从萍山地壳中先飘出一朵五彩云霓,随即倏忽飞出一道耀目紫光,直奔凤流剑而去。众人惊呼出声,当世能发出紫光的神器不过凤流紫华双剑而已,这剑又从何来?老辈修者定睛看去,这剑竟赫然是被封在萍山地下五百年的练峨眉炼魔之宝——明玥剑!谈无欲的银发玄袍被凌厉的剑气冲得飞扬鼓荡,他低声赞道:“来得好!”以沛然真气催动凤流已和明玥战到一处。双剑都知对方厉害,在空中辗转试探眨眼间已过了百招,众观者只见空中两道紫光如神龙夭矫、纠缠不清,斗得风云变色、天日无光,方知仙术剑法玄妙无穷,平日所闻所见不过是皮毛而已。 双剑又斗了百余招,乍然各自退开。谈无欲心知胜负就在片刻之间,功体再摧,凤流剑剑芒暴涨、铮然轰鸣,他戟指神剑、清叱一声道:“凤流啸天!”石火电光中凤凰羽翼铺天盖地向明玥剑击去,萍山老祖“诶呦”一声,他暗中催动明玥去斗凤流,此时只怕明玥无主、终要落败,平白折了神剑,手忙脚乱想要收剑,突闻一道癫狂之声又哭又笑,撕心裂肺的喊道:“阿姐!阿姐的味道!你回来了是不是!呜呜,无情的阿姐,你怎么能抛下阿龙这么久!阿姐!” 一团邪氛魔气如黑云般卷入场中,明玥剑被一条钢鞭一卷一拖堪堪从凤凰爪下掠过,刃上崩出无数火星。来人一头绿发束成长辫,满面暴戾疯狂之气,他将明玥夺在手中,转手一鞭向谈无欲劈面打下,如疯狗般咆哮道:“你怎么敢伤阿姐的剑!” “呼”地一声半空中落下的钢鞭力逾万钧,谈无欲忙催动凤流回防抵挡,在这样危急存亡的刹那,他眼前竟猛地一黑! 形势急转直下、众人目不暇接尚在错愕之中,只看钢鞭逼命已落到谈无欲面门之前!无忌惊得肝胆俱裂、大声疾呼,千钧一发之际,却见又一道紫光携龙啸之声破空而来,将钢鞭狠狠荡开钉在地上,久违的诗号清晰响彻: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脑中真书藏万卷,掌握文武半边天。” 第二十九章 日月同辉明圣现,风云丕变天柱倾 三柄绝世神剑,紫彩耀天、铮然轰鸣,一名白衣修者,且吟且行、袍带飘飘,在万人注目中款款而来,意态闲雅潇洒。场上方才正在搏命,观者皆是气急目眦、心惊r_ou_跳,可自这人一剑飞来荡开战局,座下之人无论识不识得他皆都心中一定,再看他这般的丰神气度,竟如旭日东升、朗照四方。众人见他身姿挺秀,眉眼间风流藴藉,双目向周遭一扫,诸人俱觉得他在笑盈盈地望向自己,一时间人人为他从容风度所醉,如沐春风、似饮醇醪,将眼前大敌抛在脑后。素还真看似闲庭信步,其实身法迅疾,转眼间已走到谈无欲身侧,他面上温文雅逊,实则心内眼底只有一人,惊悸忡然、手心都是冷汗。 「罪恶坑罪首狂龙一声笑,劣者素还真有礼。」「素还真」三字一出,在场诸人虽已猜到是他、亦是一阵哄然。只见他拱手施礼,随即抬起左手捏了个指决将神剑招还,众人不免向他左手看去,趁此时机、素还真的另一手在宽袍大袖的遮掩下,极快的握住了谈无欲冰凉的指尖,又在师弟作出或甩开或回握的反应前松开了手。双剑幻化成赤龙青凤护在二人身畔,龙凤啸聚、日月同天,一双绝世之人并肩而立,卓然恍如谪仙。 狂龙闻言,勐地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气喘着问道:「你、你知道我?」 「罪首大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狂龙听了,更是笑得打跌、倒在地上一阵乱滚,连声道:「妙极、妙极,我在罪恶坑数着日子过了五百年,世上竟还有人知道我!」转而又向天疾唿道:「阿姐!你听见了吗!阿龙好出名,阿姐欢不欢喜?练峨眉!练云人!阿姐!你还不下来看看!看看你唯一的好弟弟!」说着说着,竟又蹬着双腿、撒泼一般痛哭起来。众人听他言语,都是心中大惊,这疯癫的外道邪魔竟是萍山练峨眉的亲弟弟! 「可惜、可惜,」素还真摇着头道:「我听闻罪首曾立下誓言:萍山不落地,狂龙不出关。罪首即已守诺五百年,今日毁约现世,岂不是前功尽弃? 「你知不知道五百年是多少个日夜!这五百年,我望着天上等她、等得好心苦!」狂龙又哭又笑,忽而一指萍山老祖,高声骂道:「老货!」继而却又学着女子的姿态向他福了一福,甜笑着说:「多谢你呀!哈哈!」他竟如三岁孩童般手舞足蹈、鼓掌拍手,「萍山不落地,狂龙不出关。五彩云霓现,峨眉去復还。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阿姐就要回来啦,而他、他竟敢伤阿姐的剑!」他喜怒无常,说到此处又倏然狂怒起来,挥动钢鞭再向谈无欲头面抡去,口中断喝:「找死!打死你!」 谈无欲只靠听觉辨位,耳闻劲风之声,他毫无惧色,立时催动凤流剑飞迎上去、剑势仍是凌厉果决,在场众人竟无一人看出他已双目失明。素还真方才立定在谈无欲身侧时,见师弟眼眸微垂,他剎时便知道谈无欲的眼睛不能视物,他们对彼此太过瞭然、根本无需言语暗示,只需要一个微末的表情动作,已是心知肚明。正因如此,素还真故意引逗狂龙说话,只有这样,谈无欲才能判断他和狂龙的位置,状若无事的抵挡反击。可这究竟不是长久之计,狂龙修为高深难测、远在所见诸人之上,当日练峨眉在时尚且治他不得,五百年后更是邪功ji,ng进,谈无欲目不见物如何能敌? 素还真脑中急转,忽而朗声道:「日属阳!」明圣剑诀出口,素还真的心脏随之突突突一阵狂跳,他不知道谈无欲会不会接下去,愿不愿意在百年后再同他共用这套融会了两人无数心血、情感与回忆的双人剑法。也许谈无欲并不屑他相助,也许谈无欲已经忘了这套剑法,也许谈无欲仍记得、却不愿再用,因为素还真已没有资格站在他身旁。一念三千,念生念灭、都是烦恼虚妄,这等待的一刻被无限的拉长,长到莲花已落了千次、明月又圆了万回,众生轮回走马、世界成住坏空,素还真终于听到谈无欲说:「月属y。」 其实只不过是一瞬。 素还真眼底发热、胸口滚烫,他輓了个剑花向谈无欲身边纵去,口中又道:「日月合璧诛百邪!」 「y阳调配灭千魔!」谈无欲召回凤流,握住剑柄向旁侧随手一挥,他根本不需要看、甚至不需要听,一切都是百年相守同修的深契,说不完的点点滴滴、数不清的时时刻刻已凝炼成了骨血中的本能。双剑相击、龙凤合璧,二人旋身迈步犹如对镜照影,滔天剑意向狂龙翻涌席捲而去,天地间明光大盛、真好似日月双悬!明圣剑法再现尘寰,初见者、百年后再见者,皆都翘首而观、连连唏嘘慨嘆。 狂龙正攻得兴起,钢鞭飞卷、一鞭快似一鞭,乍然间,明圣剑法的威能铺天盖地而来,狂龙惊退数丈、方才化解,对方的剑法又层层施展开来,步步紧逼、毫无破绽,攻守转眼易势。狂龙大惊,忙凝神以对,素还真连连问话、他都再不回答。 素还真心如电转,突然笑道:「不知罪首与云缥缈蔺无双前辈,是否相识?听闻这把明玥剑,还是蔺前辈赠与练云人,以为炼魔避劫之用。」 狂龙听得此名、恨得牙痒,啐了一口忍不住骂道:「那个妖道!」他一出声,谈无欲随即勐攻一招,将狂龙衣袖削掉一片。狂龙惊怒交加,连声又骂:「成了死鬼还要妨我!黄砂土下葬荒骨,红花如雨血含恨,妖道的骨头都化灰了!」 众人闻言更是一惊,云缥缈避世而居,竟无人知道他已亡于狂人之手。素还真还待言语,狂龙不知何故、倏忽狠狠盯了谈无欲一眼,高声道:「他的眼睛……」素还真心中骤紧、暗道不好,只听狂龙接着道:「好像很美味!本罪首最爱吃活人的眼珠子!」说着勐地伸出两指向谈无欲双眸挖去,谈无欲只觉一阵劲风拂面,忙将腰身向后弯折、柔软轻盈宛如细柳,他腾身半空本无处借力眼看就要坠落,就在此刻、素还真剑已飞到,谈无欲足尖在紫华剑上一点,用了个风卷落花式,飞花般向后飘闪了数丈。素还真亦纵身而起,用手揽住师弟的腰一拉一带,已将他紧紧护在怀里,自己背后故意露出空门。天高风急,素还真环抱着谈无欲,二人的黑白衣袂纠缠勾连、银发缱绻飘飞,这一招蹑云抱月,百年后再用来仍是默契无间,却又茫茫然生出万千遗恨别愁。 素还真不禁想起二人为此招命名时的情景: 「这招叫什么好?」 「蹑云抱月,如何?」 「……这名字不好!」 「难道不是名副其实?」素还真搂着师弟的腰,二人四目相对,谈无欲凤眸流辉,忽而粲然一笑道:「随你。」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素还真凝睇怀中,谈无欲眼中一片恍惚涳濛,这种茫然无措的表情是极少出现在谈无欲脸上的,不知是因为目不能视还是他也忆起当初?也许素还真并不是不能知,而是不敢细究。因为无论谈无欲留不留恋、怀不怀念,对素还真来说,都是伤心。唯余伤心。 战至此时,狂龙已深知对手机巧百变,只怕这空门是请君入瓮之计,倒不如借此时机反身遁走,他虽疯癫、人却ji,ng明,反正练峨眉之剑已经到手,只等谶言应验。「提起死鬼,真是败兴!」狂龙已在远处,犬吠般的嘶吼声仍清晰传来,「等我阿姐降世,我就要她把你们都杀光哈哈哈哈,就剩下我们姐弟俩!世上就剩下我俩!谁还会在乎我们是姐弟!哈哈哈!」 素还真并未出招拦阻,他心底对狂龙竟有一丝同情可怜,素还真不免苦笑,暗道自己莫不是也与狂人一般发了疯。谈素二人自空中缓缓而落,素还真只恨这一刻太短,瞬息如白驹过隙、倏忽似石火电光,他捨不得放手。他怎能捨得放手?!足尖点地,谈无欲的表情早已淡漠如初,素还真紧咬牙关,将手臂以一种极僵硬滞涩的姿态收了回来,如同生生扯断筋脉血r_ou_。日月同天不过一瞬,终不可一生抱拥。 这般的心绪流转只在二人之间,场下诸人哪里能知?唯觉得日月才子果然剑法ji,ng妙、玄功通神,这一战事后必为天下传颂,自己恰逢其会、与有荣焉。素还真向八趾麒麟施了一礼,口中道:「师父,弟子来迟了。」八趾麒麟兴高采烈、连连道好,谈无欲寻着他的声音跃回高台,素还真紧随其后,二人方才站定,九重天上勐地响起一阵惊雷,一团紫火挟着风云之势飞扑萍山,轰隆雷声之中只听一道声音怒冲冲道:「剑子仙迹!给吾滚出来!」 一波放平、一波又起,众人惊诧间只见云雾弥散,一名紫衫华服之人立定场中,素还真一见,失声道:「是龙首!怎会如此……」疏楼龙宿身份高贵、姿容冠世,他一向甚为骄傲自负,一冠一袍、桩桩件件都务求极尽奢华绮丽,从发丝ji,ng緻到足履,可此时他竟鬓发蓬松,华服散乱,迥不似往日的雍容。龙宿一双金瞳中怒火狂燃、明亮慑人,目光扫过各派门人,众人哪个敢与他对视?纷纷敛目低头、双膝发软。龙宿盯住一处,剑眉微轩,冷笑道:「吾已看破汝的障眼法,还不滚出来!」 「唉……」风中传来一声嘆息,一个白衣人凭空出现,摇头道:「你这又是何苦?」 「汝为何要跑!」 「本已是错,怎能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好个一错再错,哈哈!」龙宿怒极反笑,忽而用一种暧昧低沈的声调说:「这些天,汝错了多少次,汝数过吗?都是吾逼汝的,嗯?」 剑子仙迹想起这些日子的荒唐放诞,脸上也不禁一红,低低道:「是我……是我对不住你。」 「自觉有愧,就跟吾走。」龙宿见剑子只是低头不语,怒气再升,厉声道:「汝与吾已经……汝还做修仙的美梦吗!」 剑子强抑心中动摇,略顿了顿,咬牙答道:「是。」 这个毫无转圜的「是」字宛如一支冷箭生生s,he穿龙宿的胸膛,他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有人敢如此对他?龙宿捂着心口退了一步,头冠发簪碎裂迸飞,紫色的长髮滚滚流泻,他大笑起来,蓦地伸手撕开自己胸前的衣服,纤秾合宜的胸膛上吻痕遍布,红红紫紫、刺人眼目,「你、你和异类合,还想成仙?」 众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道心不坚之人乍见龙宿如此绝色人物、已是目眩神驰,此刻更是心如擂鼓,魂荡魄飘。识得剑子的诸人却是毛髮悚然,心里骂他做事煳涂荒唐。 剑子见龙宿悲愤如斯,连平素最爱的面子都顾不得了、也知他气急,不由想伸手为他拢衣,轻声道:「咱们去别处说……」 「何必多此一举?」龙宿身形一闪,反把衣襟拉得更开,恨恨嘲弄道:「怎么,汝敢做不敢当么?」 剑子愁眉深锁,双手握了又松、心中思绪纷杂,终于嘆息着说:「龙宿,你放过我吧……」他似是极为痛苦,以手扶额道:「有人在等我,我……」 「有人在等你?谁?」龙宿气得牙痒,恨不能把剑子的眼睛挖出来!想他疏楼龙宿,姿容文武盖世无双,这老道两世与他相守,竟还能看上别人?龙宿实在是意气难平,眼角气得发红,忿忿追问道:「他就对你如此重要?你执意修仙也是为他?」 剑子默然不语,只微微点了点头。 「好、好、好 ,你要我放过你,记住你的话,可不要后悔!」龙宿脸色发白、气填胸臆,把心一横又冷笑道:「……汝真想成仙么?那就来拔。」说着在颈间一点,一片金色的龙鳞现于颈侧。 剑子玄功未成就破了身戒,唯有天下至阳之物龙族逆鳞才能补益,他自是知道逆鳞对龙族的重要,稍一轻触、都是痛彻肺腑,剑子忡然变色道:「我不能……」 「吾不但放过汝,还要助汝……若非如此,汝绝不能成仙,注定与他无缘了。」龙宿一双闪烁的金眸定定觑住剑子,这个「他」字好像一个千斤重的橄榄压在舌尖,苦涩之极。这实在是孤注一掷,他将自己最脆弱的命门展露在剑子眼前,他在赌、赌剑子心里有他,赌他在剑子心里比那个人更加重要,「来呀,动手啊,你不想见他了吗?」 剑子看着龙宿,忽地想起云中之人,那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与自己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自己为何对他如此恋恋难忘?难道当真就此与他再也无缘了吗?天人交战、恍惚迷乱间,剑子竟鬼使神差的抬手抚向龙宿颈间! 「前辈,不可!」素还真见状连忙高声阻止。 谈无欲虽目不见物,也听出不对,他与龙宿颇投契,也出声唤道:「龙首……」话未说完,只听一声悲戚龙啸! 龙宿一向自信,他与剑子两世因缘、情谊非比寻常,哪能想到剑子当真动手!他被触逆鳞,浑身疼得打颤,身痛更兼心痛连人形也再维持不住,百丈龙身疏忽腾空而起、怒冲霄汉,直往九重天上飞腾!剑子这才如梦方醒,他从未见过龙宿真身,这时见一条紫龙啸聚风雷,遮天蔽日的向云中冲去,脑中残存的前世画面随之清晰引现,不由惊唿道:「是他!果真是他!怎么竟是你!」他心里懊悔不迭,慌忙御剑追去,口中仍不住道:「……当然是你!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 剑光虽快,哪能追上龙行?紫龙转眼间已飞到九重天上,白云中擎天玉柱隐隐发光,龙宿已疼得疯了心、失了控,血脉逆冲、筋骨摧折,眼前都是血色,如何看得清前路?一霎时,天地巨震,巨龙的身躯撞在擎天柱上,如兵刃交接、迸出无数雷火,风云色变、天河倒悬,天柱竟缓缓倾颓! 第三十章 云人力輓天河水,神龙困顿锁洪荒 天昏地暗,四野震动,天河水倾泻而下,暴雨如注、人间转眼便要成为苦海汪洋。众修者乍逢剧变皆吓得肝胆俱裂,一如凡俗匹夫、唯有流涕悲号,练就这一身本事又有何用?与天地洪荒相比,一如芥子微尘、渺小不堪,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崩地裂、束手待毙。 谈无欲急急喝道:「太y奇门阵,快!」他双眼虽盲、但是心如明镜,深知此时再不动作,一任天河水漫,必至浮尸遍地、不可收拾。他手掐灵诀,以震卦妙用结阵,霎时地面上浮起一团青碧色的雾气,转眼腾至半空凝结成一个巨大的水盂,天河之水甫一落入水盂,谈无欲额上已沁出一层薄汗,他仙道虽已有大成、到底还是r_ou_身,岂能一人承受这般巨力? 素还真站在谈无欲身畔,眼中似全不见天塌地陷,他见谈无欲结阵止厄,竟没有立刻相助,只极快地苦笑了一声,轻声道:「天倾地覆,玉石俱焚,未为不美……」 谈无欲闻言一愣,心中莫名浮现出二人结侣破坛时,素还真将一对杯子碾成粉屑、疯魔似的喊着:「再分不开了!」时的情景,他喉头一紧,张口道:「……你!」话音未落,一股强大助力匯入阵中,素还真已然出手。 二人心念数度流转、其实不过一瞬,无忌乍见两位师兄动手,连忙收摄惊魂,大声喝道:「众人还不相助?」诸人听了,这才如梦方醒,纷纷助阵。 地上众人勉力支持,九重天上,紫色巨龙倒卧一旁,云雾中隐见旌旗猎猎,天兵天将唿喝之声由远而近。剑子心急如焚,他御剑疾飞,可九重天阙哪是凡人能至?任他如何催动宝剑,好似行了千里万里,其实不过是原地打转,不能再靠近分毫。天兵幻化的滚滚云气将巨龙团团围住,却逡巡畏惧不敢上前。紫龙略得喘息,将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围裹着它的云气蓦地退后,只敢绕着龙身不停打转。正在对峙间,忽听一道天音厉声道:「擎天柱倾,天河水泻,孽龙作乱,还不拿下!」随着话音一团金光覆住龙身,金光消失后,只见龙宿紫发披散、双手被缚。他形容狼狈更兼被擒,可面上仍是一派桀骜神色,他用那双闪烁摄人的金瞳俯视着仍在横冲直闯却不得要领的剑子,剑子似有所感,亦抬头望他。二人隔着云海烟岚对视一眼,剑子心痛如狂,却见龙宿大笑数声,用口型一字一字地说:「你、别、后、悔。」 云气一拥而上、掩住龙宿的身影,剑子失魂落魄的望着天上,耳边似乎还有龙宿癫狂的笑声,龙宿的笑声一向是低回轻忽的,用缀着宝石的扇子掩住脸,只露出一双比宝石还明亮的眸子,矜持的笑声中带着若有似无的鼻音,只是一声轻笑,却让人觉得华美绝伦、不可方物,可方才龙宿的笑声已近乎歇斯底里,一如痛哭。龙宿的骄傲不羁闻名三界,却一再为他失态,甚至闯下如此弥天巨祸,剑子五内如焚,上一世他所爱之人都是这样隐没入云、再不可见,难道这一世仍逃不过这般结局?他怎能就此与龙宿诀别! 「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可问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剑子勐然运动全身功力,举掌拍向天灵卤门,强逼元神出窍,在经脉逆冲的奇痛中,一道白光沿着天柱崩颓的裂隙窜入仙界。 青碧色的水盂已大得看不清边界,犹如另一重天空,众羽流人人汗透重衣、几近不支,昏阙倒下的修者越来越多,水盂越来越满、四壁越来越薄,眼看就要崩摧破碎。素还真忽而笑了一声,轻向谈无欲道:「师弟,我们都要死啦……」 谈无欲略一沈吟,只淡淡道: 「怎么,你怕死?」 「怎会?」素还真又低低笑了几声,压低声音道:「……你明明知道,我欢喜极了。」 谈无欲怔然无言,正在此时,水盂中的天河水终于漫溢,轰然洒落半空!存亡就在顷刻,倏然,天外一掌袭来,将水盂托至九重天上,天地间光华灿烂、云霓斑斓,仙乐飘然间一道天音念道: 「云霞争变,风雨横天,绝逸清坐,一榻沧然。」 一霎时,天柱復原、天河归位,顿解众生倒悬之危。「这是……」萍山诸人又惊又喜,尽皆匍匐在地,「练云人降世了!」 其余人等闻得真仙下世,也忙跪拜,在一众人绝处逢生的狂喜中,只有素还真几近无声地嘆了一声。谈无欲听他太息,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二人独立在伏地的人群中,各自心内百转千回。 练峨眉闻声不见人,众人仅能窥见天穹上一团模煳绿光,只听她道:「此次巨变,多亏众同修力輓狂澜……」 话未说完,一团黑气席捲而来,狂龙竟去而復返,他貌若癫狂、涕泪横流,仰天嘶吼道:「阿姐!阿姐!这么多年,你让我等的好难熬!」 练峨眉半晌无言。狂龙只以为她故意不答,连声哭喊道:「阿姐!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对,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冷淡!你嫌我,我知道你嫌我……以前你老说我坏,怪我杀了那么多人,我听话、我改!这五百年我没出罪恶坑一步,我杀的都是罪恶坑里的人,都是坏人!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理我?」 狂龙见她仍不答话,口中更是胡言乱语:「对,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还生我的气,你气我杀了姐夫!因为他死了你才弃世飞升的是不是!」狂龙咬牙切齿地吼道:「明明我才是你今生唯一的亲人,你为何对他更好!我做坏都是为你,只有做坏你才会理我、才会管我,才会回头看我一眼!是!是我杀了蔺无双,因为我嫉妒!嫉妒得发狂!」 「蔺无双……」五百年仙道无情,尘世过往一如旧梦、俱都湮灭,苍穹里、回忆中、萍山上、白云里,早已梦渺。练峨眉缓缓道:「我不记得。」 「哈哈!你不记得他!哈哈!」狂龙闻言大笑,他满脸是泪又哭又笑 ,模样分外滑稽,「好阿姐!这才是我的好阿姐!好阿姐,你为什么不露面?让我再看你一眼,让阿龙看看你的脸!」 练峨眉道:「仙凡相隔,你我永无会面之期。」 谈无欲忽然觉得有人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宽袍大袖被越握越紧,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人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仙凡相隔,永无会面之期!」字字如钝刀剜心,素还真低头看去,他的指尖几乎要触到谈无欲的手腕,身体先于意识,练峨眉话音甫落、他已伸手牵住了谈无欲的衣袖,却也只能牵住衣袖。素还真蓦地想起一段旧事:百年前,也是道门大会,二人修为已至脱胎换骨、分神化虚。当日,他技压群雄,笑向师弟道:「无欲若不出手,这届魁首便要便宜我了。」谈无欲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屑道:「魁首之位人人垂涎,我却不放在眼里。」素还真入道百年就在道门大会上一举夺魁,空前绝后、震惊四座,被玄门誉为「羽流第一人」。在万教先觉面前,他俩并肩而立,素还真春风得意,悄悄扣住了谈无欲的手,十指交缠、紧握不放,谈无欲偷偷甩了数次,都没有甩掉,只能由得他去。那是他们最好的年月,素还真每每回想,都觉得恍如美梦,谁能想到百年后竟惨淡如斯?现在,他只能抓住他的衣袖,如同救命稻草,然后再一点一点强逼着自己放开,他不得不放手。谈无欲感觉袖上一松,袖口处大片的衣料却皆尽汗shi。 狂龙仍在自说自话,练峨眉忽道:「众道友中已有人修至太上忘情之境,可喜可贺。」随即她「咦」了一声,又道:「道友接笺。」说着,一团金光从天穹中飞到谈无欲手中,谈无欲目不视物,笺上的八个字却字字映入心里,少顷、金笺已化成微尘。 谈无欲不动声色,恭敬施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好自为之。珍重。」天边绿光一闪,转瞬已隐没入东方天穹之中。狂龙咆哮如狂,嘶声道:「阿姐等我!阿姐等我!」拼命向东方追去。 此次道门大会先是日月才子再现明圣剑法,又是紫龙沖天、天河倒倾,再至练云人降世止厄,其中跌宕起伏、生生死死,堪称千古传奇。待到尘埃落定,众修者俱已元气大伤、惊魂甫定,一一告辞离去, 「师兄,」无忌关切道:「云人的金笺上写了什么?」 「无事,不须担心。」谈无欲顿了顿,又道:「我与龙首相交一场,欲往各处探听消息。」 「你不方便,」素还真接口道:「我代你去。」 「……不方便?」无忌见素还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才惊悟,直至方才他都未看出谈无欲有丝毫不妥。 「无忌随师父与无欲回山,我去去便回。」素还真不待谈无欲答应,已然化光离开。 凄迷之海、洪荒之眼,此处环境极为恶劣,每日海水三次滚沸、三次结冰,鸟兽绝迹、鱼虾无踪。素还真匆匆赶到此处,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白影毅然投入海眼之中,锁龙巨阵随即轰隆闭合,已是与世隔绝、人神难近。素还真见此,心中百感交集,唯有望海而嘆。 白云翻作浪滔滔, 死生为谁一轻抛。 水府得成双比目, 何必痴心上碧霄? 第三十一章 相思本是无凭语,一场残梦一场空 云海苍茫,暗夜沉沉,谈无欲孑然独立于小楼楼顶,无欲天已被他从地面拔起百丈,尽掩于烟霭之中。身畔云岚漫卷一如心事生灭,他虽修至忘情之境,醒却梦中之梦,悟得身外之身,可梦痕犹在、此身尚存,到底不是无知无觉。“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这沉重的r_ou_身一日仍在,就一日难以彻底解脱,就像那些前尘过往,桩桩件件、俱都历历如初。 忽而,万籁俱静中有人发狂似的喊着他的名字,像一把染血的尖刀乍然割破亘古的混沌,在寂寂的冷夜里让人毛骨悚然。“无欲、无欲……无欲!”口口声声叫的是无欲,可声音中焚心噬骨的情感已将这个本该脱俗离尘的名字撕扯得面目全非,情深爱笃、惨然悲切,让人听来平白生出一种荒谬感。素还真、谈无欲,他二人的名字取得倒好,却是谈无欲何曾无欲,素还真无意还真,好不讽刺! 素还真心魂巨震、肝胆俱碎,眼前是梦是醒、是幻是真?无欲天消失无踪,一如噩梦终于成真,他惊急之中血脉逆冲、肌骨僵硬,竟身形不稳扑跌在地,口中只反复念着谈无欲的名字,颤抖着不住道:“晚了……晚了……”,整个人神识混乱,心痛如绞、魂飞天外。 “大师兄!”无忌闻声赶来,忙将素还真扶起惊道:“这是怎么了?” 素还真浑浑噩噩,望着无忌怔怔道:“晚了……我是不是回来晚了?” “……晚?”正在无忌不知所措间,冷水心、寒山意也赶了过来,二人躬身行礼道:“师伯、师叔,师父可无恙?” “无事,谈师兄已经闭关……” “闭关!”素还真蓦地浑身一震,厉声问道:“他在何处闭关?在何处闭关!” 无忌等三人何曾见过温文尔雅的素还真如此癫狂的模样,俱都一惊,无忌忙答道:“谈师兄将无欲天拔起空中……” 云雾下一阵人声喧闹,谈无欲听见两个徒儿并无忌连声劝阻,“师伯、使不得!”“师兄不可!”,可他们怎么拦得住素还真?楼台高锁,山雨欲来,谈无欲的玄色道袍被云气劲风吹的鼓荡飘摇,急匆匆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笃笃笃笃、低垂的帘幕层叠纷飞,素还真红着一双眼睛冲了进来,翩翩白衣上染着半幅岚烟一襟风露,下一瞬,谈无欲已经被他紧紧箍在怀里。 谈无欲竟一任他从背后拥着,雪雕霜铸般的脸上无喜无怒,反向楼下焦急逡巡的无忌等人传音道:“无事。去吧。”素还真把脸埋在师弟的长发里,久久没有说话。他用尽全力把谈无欲抱在怀里,臂膀间的人分明实实在在、却还是感觉飘忽如梦,朦胧间素还真甚至觉得也许夜夜的噩梦才是真实,此刻的拥抱反而是梦。恍恍惚惚、惊魂难定,心力交瘁、患得患失。 “果然……还是梦吧,”像是怕惊碎一个美梦,过了许久他才用极轻的声音梦呓似的说:“如果不是梦,我怎么能把你抱在怀里?”呼吸间满是万年果清甜的香气,素还真柔声笑道:“这是我回山来做的第一个好梦。以往的梦总是我赶到时你已经飞升去了,总是晚了一步、总是见不到你,这次终于来得及……真好,还能这样抱着你……”他满足的叹息了一声,把双臂收得更紧,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怀中人捏碎了揉进血r_ou_里、再也不能离开。 谈无欲无言垂眸,素还真仍喃喃不休,像是要把深埋的恐惧和情感在梦中一并倾吐:“……我近来越发不敢睡觉,因为我知道,那一天已经越来越近了……你已经开始丧失五感,我的噩梦就要成真了。”登仙之前r_ou_身的形声闻味触五感会渐渐丧失,只余元灵不灭、如同活死人,七天后,五感恢复、更比先前敏锐万倍,飞升之期即在眉睫,“若早知道能做这样的美梦、这样的美梦……”他眷恋的吻了吻师弟的头发,抖着声音道:“也许有一天,我还能梦到你原谅了我,咱们还像从前一样厮守……若能做这样一个梦,夫复何求!” “无欲、无欲,”素还真轻轻捧过谈无欲的脸,尤似梦寐,额头抵着额头道:“我夜夜梦你,你可曾、可曾梦过我吗?” 谈无欲也不闪躲,只淡淡道: “我已经很久不做梦了。” 素还真闻言一愣,是啊,师弟已修成忘情之境,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又怎么还会做梦呢?仍在沉浸在梦中不可自拔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素还真,清醒些吧,”谈无欲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道:“你不该是在小节私情处看不开的人。” “不,无欲,”素还真一瞬不移的盯着谈无欲的脸,一字一句的说:“我就是看不开的人。”他猛地将谈无欲的腰身一拉一撞,面对面把师弟狠狠抵在白玉栏杆上,嘶声道:“一百年的厮守、一百年的思念,你让我怎么看得开?”当然看不开、如何能看开?茫茫红尘、无你何欢!他见谈无欲还是冷淡漠然、不为所动,心中痴爱欲情刹那间烧成一股邪火,手掌不由沿着师弟清癯瘦削的身子摩挲流连,火热的唇凑在谈无欲耳边低语道:“那么多日日夜夜,那样的交颈缠绵,难道你全忘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时候有多好、有多快乐……” “素还真,你还当是百年前吗?”谈无欲虽然目不视物,仍能准确的对住素还真的眼睛,一双凤眸如寒潭霜冻、毫无波澜,看的人心凉魄寒,他冷然道:“不要逼我出手。” 如被一盆冷兜头浇下,素还真颓然退了半步,他想起自己入魔发狂时的所为,怎么还能再重蹈覆辙?那时谈无欲没要他的命,皆因仍对他有情,现而今,只怕师弟绝不会再留情。也许那时候就死在谈无欲手里,反而是对他们的成全。孽缘无果,他和谈无欲终究要仙凡相隔。更可笑的是他们早就料到如此,一个身负情债、一个生具仙缘,偏偏不肯信命,硬要在天命中强拗一场缠绵,到头来,落得苍凉如此、惨淡如斯。难道天命当真不可违? 素还真牙关打颤、哀哀道:“无欲,别离开我……”他们都是太过聪明的人,从来不屑于说无用的话,可这一句话他已经想说太久、太久,明知道这是一句无从说起的疯话,但素还真再也压抑不住。 谈无欲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像要把胸臆中最后一缕红尘浊气吐个干净,他抬起手,试图去挽住一缕流动的风,无形的风在他素白的指尖缱绻流连,半晌后才缓缓道:“素还真,你知道吗,”他的声音清越冷淡好像在讲一件无关痛痒的旧事,“我等过你。” 我等过你。再没有哪四个字能让素还真如此震撼,素还真曾用过无数心机,试图让谈无欲剖白心迹,可从未成功,他们最好的时候谈无欲也不曾承认过的感情,却在这个时机、在这四个字中赤裸裸的和盘托出。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看着你成亲,见到你儿子,朝朝暮暮、年年岁岁,你还是没有回来。”谈无欲垂下手自嘲般淡淡道:“我不得不死心。” 素还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碎成了一滩模糊的血r_ou_,耳边除去谈无欲清冷的嗓音,全是血滴落在腔子中苍凉空荡的回声,滴答、滴答,好似字字句句皆在泣血。怎不是泣血? “……修道人分神化虚、脱胎换骨,与天地同寿。不要说一年两年,就是十年百年也如白驹过隙,可是在天魔洞中,只一陷入情孽,仍如凡人一般,度日如年,更兼每修炼至关窍处,总有天魔来扰,因心有挂碍,分外易被魔念侵扰,痛苦无比。你想知道我经历过的幻相吗?” 素还真的嘴唇几番开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热血堵在咽喉,他已发不出声音。谈无欲见他不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在幻相里,我曾提剑杀过你,让你永远不能下山;也曾不管不顾的撞进你的婚房,让你杀了我;有时候是你如约回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相守;又有时是你告诉我不必再等,你要和你的正缘生生世世在一起……”谈无欲睁大双眸茫茫然望向无尽的烟岚,他看不见、也已经没有眼泪了。 “无欲!”素还真以袖掩唇吐出一大口浓血,黑红的血块仿佛是将心脏的碎块都呕了出来,他再也听不下去,用染血的手抵住谈无欲的嘴唇,脑海中全是师弟在天魔洞中受尽摧折、憔悴痛苦的模样,若这还是个梦,那他此生最伤、最痛的梦莫过于此。有一句话谈无欲没有说——他若没修成忘情,只怕早已经心碎而死了。素还真如何不懂?现下师弟已是太上忘情,要心碎而死的便该是自己了。如此看来,他二人爱恨痴缠、纠葛太甚,若不能在一块儿,终归是有人要没命的。想到这儿,素还真竟有点庆幸,他宁愿孤鸾失伴、心碎送命的是自己,这是他欠师弟。 “……还疼吗?”素还真用指尖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谈无欲清冷的眉眼,像是要把这张从未忘却的脸记得在深刻些,和着血r_ou_全都镌刻到魂魄里、死生不忘。 谈无欲敛眸道:“我已经没有感觉了。” “你已经没有感觉了……”素还真低低重复了一遍,他将双唇极慢的贴在师弟单薄微凉的唇瓣上,又惨然道:“已经没有感觉了……”被柔软滚烫的唇温柔又绝望地吻着,谈无欲却还是无知无觉——他的触觉其实也已丧失了。素还真心知如此,更是怆然无望,眼帘轻阖,一生痴爱,尽付一行热泪。 谈无欲本是心如止水,可血与泪的味道从嘴角蜿蜒到唇齿之间,他尝到了世间至苦之味,天意蹉跎、爱而不得。这么多年,谈无欲从不知道素还真也会流泪,他一时间怔忡呆立,苦涩的滋味从喉头扩散开来,漫溢到四肢百骸,从骨髓里生出一种战栗和疼痛。 山雨天风中,五更钟惊破楼头残梦。谈无欲伸手推开了素还真。 素还真心魂俱碎、困顿狼狈,世人都道清香白莲才智透天机、低头常有千般计,可事到如今,那些机谋巧智,俱已苍白无用。能把素还真逼至束手无策,只有谈无欲一人而已。谈无欲霞举飞升已成定局,他已没有资格留住师弟,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眼睁睁的看着谈无欲斩断因果、不落轮回,从此离尘弃世。素还真已经不得不放手。 “无欲,让我助你……”素还真握着双拳、紧咬着牙关,强抑着周身的剧痛缓慢而坚定的说:“让我为你护法,助你登仙。”此痛锥骨剜心、撕魂裂魄难以述半分,此恨千生万世、黄泉碧落难以解其一!这苦楚、这爱恨都是他欠师弟的,他必须要还。可又怎么能还的清?他们两人之间,爱恨纠缠、情愁难解,早已算不清了。 两两定立,衣袂交缠,却是对面天涯。他二人的这段情缘,本就无稽,更兼虚妄,终是气数已尽。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 可惜,哪里还有他生呢? —— 我记得小伙伴曾经问过我,为啥一直没从无欲的角度写,无欲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什么时候决定修太上忘情的,一直憋着,现在交代了。虽然他没说几句,其中沉痛,我就……不多说了???♂? 哪里还有他生这个,小解释一句,无欲成仙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肯定是没有他生了,老素就是转世千生百世也不可能再遇到他了,所以他俩连他生都不用指望了。 无欲上几章眼睛突然看不见,是因为飞升进入倒计时,这一章他也已经没有触觉了。 然后!!墙裂安利一首歌,《上弦之月》!!!超级好听,超级适合日月哭瞎!!我自己暗搓搓的脑补了这篇文里的情节,orz,这几天一直在单曲循环听!! 我自己给自己贴金,稍微把文里的情节和歌词对应一下,要不是这两天才听,我都怀疑我是照着这歌写的文???♂????♂? 上弦之月 樱色染格窗,留我半肩残香 斜风细雨微凉,打落清狂shi了裳 月色撩人痒,揭一道旧伤 那鲜衣少年郎,早就迷失在路上 【黑衣童子不依不饶,气呼呼地去打白衣童子握着自己头发的手,“什么白头同心的,你想娶媳妇儿了吧!你还修什么道……这种混话,跟你媳妇儿说去!” “是我不对还不成?大不了你罚我,”白衣童子左躲右闪抓着黑衣童子的头发就是不放,“就罚我给你梳一辈子头,好不好?”】 红帐春宵里 翻云雨,足缠绵,烟花灿烂一眨眼 【谈无欲身上的香味儿馥郁至极,他微微喘息着,向来苍白冷淡的脸上色若桃花。素还真倾身去吻他额心的琉璃珠,他推拒的双手抵在师兄的胸口,可他疲惫已极、怎么也用上不力气。】 九曲回廊间 逃不出,解不开,庭院深深锁年华情不寿 【 谈无欲闭着眼睛,感觉到那人的呼吸慢慢地贴近,温热的鼻息拂在自己脸上,带着莲花幽雅的香气,他的手被他握住,隔着衣袖温柔地摩挲。融融天气、脉脉情丝,就这么睡过去、就这么梦一场,不好吗?】 薄雨shi春衫 是谁趁着情浓,圈我入帐中 【“无欲,”素还真已从师弟眼中读懂了一切,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何现在才明白,他使劲握着谈无欲的手腕,在师弟白皙的皮肤上烙下清晰的五指红痕,“我虽卜筮、却并不信命。我明知你命中有仙缘,可从没想过放开你,天要与我来夺,我就去和天争!只要我们在一块儿,只要你想和我在一块儿,谁也不能分开咱们!”他环在谈无欲腰上的手臂越箍越紧、像是真的有人要与他来夺,“我不信命,你也不要信……”】 织一场梦,造一座笼 陪君一醉花月正春风 【 斯人如玉剑如虹,一睨人材海内空。身挟风云蛟龙舞,意尽回肠荡气中。花月正春风。 二人百年相守,终究了无凭据、飘忽如梦。如掬水月,握得越紧,破碎越快;如窥镜花,开得再美,终是虚无。 茫茫然间恍惚回首,这才蓦然惊觉:春风花月,原来却是——镜花水月。】 驻足凭窗前 格栅交错蔓延,框春意无边 耳边呢喃,听来却叹 爱恨不得自冷暖 【 谈无欲慢慢向他走去,这一幕是如此似曾相识,只是白发换了青丝。那时他向他走去,明知道彼此无缘、还是飞蛾扑火;现在,无缘仍旧无缘,飞蛾和火已化成了一团灰。那时他迈出这一步,到底心存奢求妄念;现在,时光流逝、尘埃落定,他连妄念都不能再有。谈无欲最擅卜筮,他自始至终都清楚,素还真命中有妻有子,如今的难堪,怪不得人、怨不得天。谈无欲从背后轻轻拥住素还真,把脸埋在师兄沾染了泥泞的长发里,淡淡的莲花香和血腥味儿与那时候如出一辙,他好似又回到了他们双修前的那一夜,无论当初还是今日,他都不曾后悔——早知如此,亦不悔当初。 “师兄……师兄……”他磨蹭着素还真的发鬓,低声轻唤,一声又一声,像是回应方才素还真撕心裂肺的呼喊。风雪重重,这一声声呢喃似的轻唤,被狂啸的暴雪寒风吹得支离破碎,却久久、久久都没有断绝。】 寒风映雪芒,映窗外茕茕面庞 旧厢房暖床帐,谁的等待彻夜凉 【这日,下了一天的雪,琉璃世界,银装素裹,谈无欲时不时望着窗外,却不是为了欣赏流风回雪的曼妙景致,而是去看那呆立在风雪中的人。天寒地冻,素还真竟赤脚站在雪地中,望着谈无欲的房门发愣,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他当然知道,以素还真的功体早已是寒暑不侵、此举不至有碍,可冷仍是冷,虽耐得住严寒暑热身体却并非无觉无感。谈无欲终是看不下去,“咄”地一声把茶杯狠狠放下,恶声恶气地推窗唤道:“进来吧!”】 再陪我一场 巫山云雨老月光 为韶华作个结 了却无望的念想 【只见宝镜上光芒一闪,镜上烟云分合间,镜中人已变成了闭目打坐的谈无欲,他似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长眉紧紧蹙着,鬓边银发被冷汗打shi、丝丝缕缕黏在清癯苍白的脸上,他瘦得可怜已至形销骨立,显得玄色绣金的道袍宽大空荡。谈无欲忽地浑身打颤,蝶翅般的睫羽抖个不停、似有泪光,他强自忍了许久,两行清泪终是滚落下来,淋漓而下、好不惨然。又过了一会儿,待脸上泪痕已干,他这才睁开眼,眼眸空洞的呆望着石壁,猛然喷出一口血来。】 山雨欲来前 深深地,狠狠地,贪婪描摹你容颜 清辉血色jian 刀相扣,力相角,却不敢不忍再相望一眼 【 素还真乍闻此言,真是犹如冰水浇头、心寒齿冷,好似二人百年的朝夕相伴、交颈缠绵都是黄粱一梦,似他这般人物,竟也一时心魂剧震,浑噩迷乱间痴痴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话如八柄尖刀、刀刀刺在谈无欲心上,刹时间当初历历欢爱、如今种种不堪尽皆涌到眼前,他心血上涌顿觉喉头一阵腥甜。谈无欲忙转过身去以袖掩口,竟将这口热血强行咽了下去,他眼见面前风雪飘摇,天地一片冰冷苍茫、不知归途何处,相依相伴、相知相念之人就在身后等他,可他却不能再回头。“当初怎样?今日又怎样?当初双修,也只不过是为救你我的性命,我早便说过、那不过是个法门,是你……” “是我自作多情。”素还真觉得背上的伤口连着心口抽痛不停,他亦转过身去,极悲凉的笑了一声,从喉咙中一字一字地挤出一句话:“从始至终,都是我自作多情。”风雪漫飞,二人背向而立,四下破败不堪。造化弄人、爱极生怨,大抵如此。】 灯火阑珊处 早已不堪回首,却不忘凝眸 【素还真回至半斗坪,已是次日深夜。清华仙阙在飘渺的云雾中巍巍而立,寂夜之中更显得庄重威严、离尘绝俗。素还真向无欲天所在之处望了又望,只见烟笼楼台、风云湛寂,他默默驻足凝望许久,夜静人阑,孑然独立,偶有夜鸮啸泣、草木摇落之声,更添萧瑟愁情,唯觉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岁月的酒 可否忘忧 忘了那人不经意温柔 【 耳边素还真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和接连落下的亲吻令谈无欲“唔”了一声,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紧紧贴着素还真因低笑而震动的胸膛。迷离朦胧间,他竟没听出这话里的深意,伸手帮师兄摘下莲冠头簪,用五指梳理着素还真与自己在同一天变白的头发,反而柔声安慰道:“我知晓了……不妨事的……”】 到梦醒时分 逃离这座围城,逃离重重门 【小苏先生抚着额头从冷硬的床板上坐起来。四下漆黑,只有静夜里雨落屋檐滴滴答答的微响。窗外的春雨又磨人地下起来。 夜深频梦少年事,不梦闲人唯梦君。】 一同赏过,人间盛景 都深埋月色此间 【站在舟头极目远眺,只见江流无限、天地苍茫,孤舟在寒江之上独行,四周皆是漫天风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何处是前路?何处是归程?老舟子身披雪蓑,在船尾一边摇橹一边用方言哼着一首小曲儿,仔细听来、是首五绝:“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天地悠悠、本已令人涕下,孤舟寒雪、更添怆然。素还真天生多情,凡见江山形胜本多感触,对着此情此景不由生出一股苍茫悲凉之感,似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浑身如坠冰窟。眼见冰天雪地、耳听寒风呼啸,真是凄清透骨,恍惚间,唯有一团温热紧紧贴着心口、暖和柔软。他低下头,见小黑猫扒在他的衣襟上,被风雪吹得微眯着眼,模样温驯可爱至极。素还真心魂一暖,暗中痴道:无欲师弟,幸而你在我身边,否则独对这千里江川,层云暮雪,形单影只该有多么寂寞啊! 他心中方将谈无欲的名字来来回回念了几遍,窝在他怀里的小黑猫似有所感,回过头来用一双金色的猫眼定定望着素还真。谈无欲心中所想竟和素还真不谋而合:风花雪月,诸多美事,这人若不在身边,一个人去看、也都索然无味了。二人眼光一对,已深悉对方所想,这般的心有灵犀令素还真欣喜如狂,他试探着去亲吻磨蹭小猫的额头,谈无欲没再躲闪恚怒,只是轻轻闭上眼睛。】 抹不去擦不掉,刻得太深 止不住管不了,梦得太真 填不满补不好,伤得太狠 忘不了的,那一个人 【 “无欲!”素还真以袖掩唇吐出一大口浓血,黑红的血块仿佛是将心脏的碎块都呕了出来,他再也听不下去,用染血的手抵住谈无欲的嘴唇,脑海中全是师弟在天魔洞中受尽摧折、憔悴痛苦的模样,若这还是个梦,那他此生最伤、最痛的梦莫过于此。有一句话谈无欲没有说——他若没修成忘情,只怕早已经心碎而死了。素还真如何不懂?现下师弟已是太上忘情,要心碎而死的便该是自己了。如此看来,他二人爱恨痴缠、纠葛太甚,若不能在一块儿,终归是有人要没命的。想到这儿,素还真竟有点庆幸,他宁愿孤鸾失伴、心碎送命的是自己,这是他欠师弟。】 午夜梦回时 灯火映雨满楼,故地又重游 樱花依旧,月色依旧 此心是否也能如依旧 灯火阑珊处 早已不堪回首,却不住凝眸 趁着月色,再醉一场 愿故人今夜入梦 第三十二章 离别团圆今日并,一门隔断此生情 无欲天轩窗外,云海翻波、风雷阵阵,隐隐传来呼喝打斗之声。翼道人极谨慎的围着小楼飞行数周,忽而俯冲而下、忽而盘旋而上,一双炯炯鹰眼摄住窗内动静。暗室无灯,但是翼道人乃是神鹰之子、目力过人,已然觑见窗内有一团银丸般的光华 ,凝而不动、灿烂朗澈。他眦目狂喜,心知这光华便是脱俗仙子的元神,谈无欲此时必已五感尽失,正是登仙前澄虑息机、无知无识的紧要时刻。 翼道人多番试探,并未发觉法阵与守卫,心中暗道侥幸。他们一行十三人,皆是灵兽与凡人合所诞下的异类,生具半仙之体,天赋异禀、神通广大,本该翱翔方外,可他们既想脱去鳞角羽毛,又难以忍受刮鳞拔羽之苦,便生出歹念、偷袭半斗坪,妄想着夺取谈无欲登仙前的成道元神,顷刻之间,褪尽翎羽、白日飞升。 半斗坪开启护山大阵、层层戒备,他们亦计划周详,由擅术法的猿道人和肋生双翅的翼道人暗度陈仓,其余人由正面强攻、调开守卫之人。想起那守卫之人,翼道人不由一阵发冷,他自空中掠过时,见那人周身如焚业火,一夫当关、好似索命修罗,莲香流溢中,已有五六个同伙折在他剑下。此人修为之深、剑法之高、出手之狠辣,实为翼道人平生所未见,这时他见楼中再无其他屏障,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有如此人物坐守,其他阵法护卫实属多余。 “还是中了咱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暗室无灯,翼道人敛了羽翼幻入小楼,一双鹰爪如风,向谈无欲的皎皎如月的元神抓去。电光石火间,他猛然看见在谈无欲身边,凭空出现一双灿若朗星的眼睛! 翼道人吓得肝胆俱裂,忽又听背后有人道:“敢打他的主意,”蓝衣剑者身如鬼魅,剑光一闪翼道人的一双鹰爪已被齐腕削落,“问过我没有?”翼道人不及呼痛 ,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扔出屋去,慌乱间、他还想展翅遁逃,蓝衣人如影随形,哪容他走?抬手一剑、贯穿胸膛,将翼道人由半空狠狠钉在地上,尘烟四散中当场气绝。 他的身边,都是披毛戴角的尸身。 一红一蓝两道人影互一颔首,同一时刻,后山的猿道人在移形换影大法将成之际,蓦然看到一道黑色人影和自己涌泉般喷血的脖颈——他已经身首异处!三名化身悄无声息的消散无踪,地上的残骸亦被业火烧尽,一场刀剑搏杀顷刻匿迹,玄门仙阙依然是清华寂静、无风无尘。 冷月无声,谈无欲躺在床榻上,银发披散、衣袂俨然,额上三寸凌空悬着一簇银光,辉光朗照之下,愈显得他神态端肃、眉目如画。素还真以手支颐侧卧一旁,双目一瞬不移的盯着师弟的眉眼,悄然私语道:“灵识化体,还记得吗?那书还是你抄给我的……”他轻轻拉住谈无欲的手,当年相握的小手已经长大,素还真极慢地一根根扣住师弟的手指,十指交缠、一如当初,只是谈无欲再也不会回握住他。素还真低下头,一点一点亲吻着谈无欲与他交握的手,细瘦的腕、苍白的手背、玉锞子似的指节,每一处都用温热的唇细密的厮磨丈量。他早该是脱离了色相之欲的人,却钟情痴迷于谈无欲的每一寸发肤,又因为所迷恋热爱是谈无欲,使素还真觉得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逐一吻过谈无欲冰凉的指尖,素还真被胸膛中一股缠绵无尽之意,直撞得心口发疼、五脏倒转。意凝成气、郁结不散,这口气咽也咽不下、吐亦吐不出,冲到嘴里化成千言万语,却又是欲诉无言、欲语还休。素还真把谈无欲的手紧紧摁在自己胸口,不知过了多久,才极轻极低的唤了一声:“无欲……”尤似夜风呜咽、转瞬已不可闻。这股缠绵,在无声无息中,尽皆归于茫茫荒芜、寂寂心酸。 “……已经是第三天了。”红日自云中跳丸般跃出,朝朝暮暮愁如海,安得长绳系白日?有时候素还真甚至希望谈无欲永远不要醒过来,让他就这样守着他,双双隐匿在白云里,一生的光y就这样无始无终的淌光。 滚滚红尘、奔如走马,人愿天意到底两违,终究是无可奈何。到了第六天夜里,谈无欲的元神已化成了丈许大的光球、璀璨至极,高悬在云天之上,生生压过一天明月,照得整个半斗坪亮如白昼,万年果的冷香布溢四方,天山地界异象频生。素还真终于放开谈无欲的手,他知道这双手他已再牵不住,已经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时候。素还真细细抚平师弟袖上的皱褶,发誓般的说:“你放心。”他顿了顿又道:“有我在,万无一失。”为谈无欲护法、助他登仙,这是素还真唯一能为师弟做的事,当然要万无一失——怎容有失?!至于之后无尽的孤寂苍凉,梧桐半死、鸳鸯失伴,且都是后话了,也许他亦不需要再有“之后”。素还真,谈无欲,他们就像一幅绝妙的对子,失去了一联,另一联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失去谈无欲的素还真,还是素还真吗? 东方又现鱼肚白,素还真蓦然一阵惶恐发冷,猛地紧紧把谈无欲抱在怀里。天亮一分,素还真的脸就愈白一度,流光呼啸而过,在离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把师弟的头脸拥在自己怀里,下巴抵着谈无欲的额头,像用双臂护住一朵幽昙,只要黎明的微光照s,he不到,它便不会萎谢。素还真紧闭双眼,把脸埋到谈无欲的长发里,亦不去看那晨光,名满天下的清香白莲竟沦落到如此自欺的地步!颤抖的双手收得更紧,可即使他本事再大、也阻不住日出,即使他抱得再紧、也已留不住他。 谈无欲自沉睡中醒来,不由一阵恍惚,难辨今夕何夕。晨光熹微中,耳畔鸟鸣啁啾,鼻端莲香馥郁,被抱拥着的身体暖融融的,尤似二人同修时共枕的每一个清晨。谈无欲微微撑起身来,素还真仍不肯睁眼,看似铜墙铁壁的拥抱、实则一触即碎,怀中人只一动,他便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甚至忍不住淌下泪来。一双手抚上素还真的脸颊,柔软而冰凉,素还真抬眸看去,谈无欲的神色无悲无喜,只轻轻用指尖为他拭去了眼泪。二人四目相对,万古洪荒、千秋风月,一朝爱憎、竟夕离索,是是非非皆混沌一处,好像看尽了此生,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 “无忌携众弟子,拜见代掌门。”高悬的元神复归本体,半斗坪诸人一见,忙急急聚拢而来,静候谈无欲出关。无欲天小楼在众人的热望中缓缓而落,门还未开,众弟子已纷纷伏跪在地。 谈无欲略整袍袖已然走到门前,茕茕立在一旁的素还真忽道:“……无欲!” 谈无欲微一驻足,然后伸手推开了大门。这一刻在素还真的眼中被无限的延长,他看见谈无欲的指尖触及门板,大门洞开,艳阳下、飞尘点点,人群静止了一刻,随即澎湃的欢呼叩拜声汹涌而来,排山倒海的越过谈无欲,堪堪停在素还真面前,压得站在y影中的他喘不过气。所有人都欢喜不禁,只有他一个人心痛如绞,像是一个人悖逆于整个尘世。 谈无欲站在门口,门外是万众朝拜,门内是素还真一人,素还真望着师弟的背影,奢求他会回头再看一眼。 可谈无欲终究没有回头。 不解岩妙境,佛门净地依旧庄严寂静,潺潺水声一如梵呗。素续缘坐禅甫毕起身回首,却见一人隔水而立,白衣翩翩、风采卓然,已不知站了多久,不禁讶异道:“爹亲?” 素还真微笑颔首,夸赞道:“缘儿禅功又进,可喜可贺。” “微末功夫、哪值一提。”素续缘修佛日久,早已悟得三昧、宠辱不惊,可他对素还真一片孺慕之情,被父亲夸奖、心中还是欢悦,忙请素还真在蒲团上坐了,双手奉茶道:“半斗坪当此万众瞩目之时,师祖处正值用人之际,爹亲怎得拨冗来看缘儿?” “诶,老子想儿子,时时都有闲。”素还真接了茶,摸了摸素续缘的发顶,柔声道:“见缘儿很好,我便放心了。” “……爹亲……”素续缘感动非常,但他心思细腻敏锐,隐隐又觉得素还真此举反常,心念几转,不由试探着问道:“谈前辈登仙的事……一切可顺遂吗?” “自是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素续缘听了这话,又频频往素还真脸上望去,却看不出父亲美如冠玉的脸上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父子二人又喝茶闲话了一会儿,素还真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素续缘看着素还真的身影,不知为何竟欲涌泪,忽而脱口道:“爹亲以后……还会来看缘儿吗?” 素还真动作一顿,侧头笑道:“缘儿怎么了,为什么这样问?” “……缘儿无事。”素续缘强抑热泪,一字一句地恳切道:“爹亲,千万保重。” 素还真双眸微敛、并未答话,他伸手拍了拍亲儿的肩膀,转身飘然而去。 —— 忽然想起倩女幽魂有一首歌,叫,黎明不要来 悠悠良夜,不要变改,不许红日,教人分开。 第三十三章 两仪阵破天地暗,双剑同殒日月悲 天色向晚,日落月升,今夕是谈无欲淹留尘世的最后一夜。他取下羽冠,执梳方欲理发,指尖却被人握住,那人沉声道:“让我来。”谈无欲手势一顿,背后之人又道:“我只想再为你梳一次头发……最后一次。” 谈无欲任他接过玉梳,满头雪发被细致温存的梳理,灯影昏黄,显得铜镜中两人的映像愈加幽远古旧,恍如前生旧梦,这百年来,谈无欲已习惯了镜子中唯有自己一人。素还真望着谈无欲镜中的脸,师弟的一双眼眸中笼着层层烟水云幕、极静极淡,再不见当初的明灭闪动、爱恨交织。他心中极痛,却强颜笑道:“无欲,你还记得吗?”素还真握着手中沁凉柔软的发丝,缓缓念道:“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白头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说到后来,虽然他极力克制,仍是止不住的双手发抖,声音也渐渐低哑下去、渐至不闻,曾经青梅竹马、齐眉举案、交颈白头的一幕幕涌现眼前,他还怎么说得下去?素还真把脸埋在谈无欲丰厚的长发里,他听见自己浑身的骨节都发出几近崩颓的“咯咯”声,原来轻薄人间当真有他不能承受之痛。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道士下山 作者:三千单衫杏子红 第5节 风入小窗,摇曳的烛火“噗”地熄灭,明月高悬,一缕青烟在暗夜中袅袅消散。天上星河暗转,人间帘幕低垂,天地无声,二人亦复默默不语,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不知过了多久,素还真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镜中谈无欲依然清冷无波的眉目,他张了几次口,终于说道:“明日,我一定护你周全。” 谈无欲闻言,敛眸垂首道:“多谢师兄。” 素还真已然走远,谈无欲站在窗前,心中茫茫混沌、无悲无喜。他和衣躺下,内魔不生、外魔不侵,真人无梦,谈无欲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今夜却忽而坠入久违的梦境。他梦见一面古镜,一如他案上的形制,镜子里映照出一片随风摇曳的白色莲花,这莲花不断地生灭枯荣,从小荷尖角到褪尽素衣,从焦叶伶仃到碧色无穷,莲花自顾自的开着、谢着。他想伸手去触碰那花,但只能摸到冰冷冷的镜子,从指尖直冻到心里。痴望许久,天上倏而落雨了,这雨却是热的…… 这一晚,素还真也做个了梦。他梦见一轮月倒映在寒潭中,月相不断变化,y晴圆缺、盈亏望朔,从如眉如钩到冰轮转腾,月亮在水里流转变幻着、罔顾一直守望着的人。素还真魔怔了似的想把那月从水里捞上来,可他用手一碰,那月影就碎了、变得恍恍惚惚,他只能收回手,等那月影凝稳了、又再去捞,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梦幻泡影、镜花水月,不断开合的莲花和变化的月相,尤似命运语焉不详的预告。 天山主脉,飞升大阵万事俱备,彩云缭绕、霞光耀眼,千万层五光十色的烟岚中,四座峰头拱簇着天山最高峰组成四方五行阵,最高峰上以黑白两色灵石铺成一幅巨大的太极图,配合护法素还真与阵主谈无欲的功体,又成y阳两仪阵。此阵气象万千,无忌反复计算、穷尽数年心血,方得落成。 八趾麒麟与无忌站在东方峰头主持阵法,其余观礼众人皆不得上前,只能在云下仰望观瞻。无忌指着推演阵法的沙盘道:“午时一到,先来的必是乾天纯阳之火,徒儿已在四方峰下埋下玄y地气,到时候便以地气破天火。”八趾麒麟拈须点头,无忌又道:“火劫之后便是雷劫,九道天雷一道比一道猛烈,阵法堪能抵过六道,其余三道……” 八趾麒麟笑道:“这阵布得ji,ng妙,我看此番必定是万无一失,就算你算中有错,以他俩的修为,即使多挨那么两三道天雷,也不过是挠挠痒痒。”他眼珠一转接着道:“若因此受了点伤,老二咱们是打趣不到了,老大养伤的时候,我可要好好取笑取笑他,还吹什么文武半边天呢,哈哈!” 话音刚落,两团光华已经冲破层云,眨眼间双双落在主峰太极图上,白衣的素还真站在y仪,黑衣的谈无欲立于阳仪,宛如画龙点睛、构成y阳鱼两眼,无忌的沙盘阵图中霎时崩出一阵金光。一双人银发飘然、衣袂翩翩,身上还沾染缭绕着的烟霞云岚,神色端肃从容,俨然神仙中人。任是八趾麒麟与无忌这般熟识之人,乍见之下,仍是止不住在心中连连暗赞。 无忌隔着峰头向二人拱手施礼,朗声道:“二位师兄有礼,无忌稍时开启阵法,谈师兄只须澄屡息机、心与天会,外间一切、一概无觉不管。大师兄为谈师兄护阵,在雷劫时尤须小心注意。此阵运转、y进阳退,到时候无论发生何事,天门未开之前,谈师兄万不可出定、更不可动,皆由大师兄应对,切记切记。” 素还真颔首称好,谈无欲向无忌道:“师弟费心了,多谢。”又向八趾麒麟道:“多谢师父养育之恩。”无忌与八趾麒麟闻言,心中虽涩然、到底还是为他欢喜。谈无欲又与素还真对望一眼,爱恨恢恢、情愁脉脉,终归无话。 无忌见谈素二人各自盘膝坐定,他双手结印,口中敕令道:“混沌出两仪,天地造化生。两仪又四象,五行铸仙身——开阵!”无忌手印向沙盘一指,霎时间,阵中万道金光飙转、辉映四方,观礼众人哗然惊呼,天穹竟呈日月同天之景。 众人屏气凝神,只待午时天劫来临。果然,一交午正,西北方天穹隐隐显出红光,初时火球只有弹丸大小,转眼间已涨至丈许,再一眨眼,巨大的火球挟风雷之势已狠狠砸向主峰山巅。诸人生恐殃及,连连后退,却见四峰上忽而跃起四道青烟,在空中敌住火球。火球攒动、青烟弥散,好似日出云岚,双方僵持一刻,火球终被青烟吞没,消弭无踪。 八趾麒麟探头探脑地向西北方望了望,见那处再无动静,便道:“火劫这就过了?” 无忌答道:“哪有这般容易……”语声未落,刹那间千百团火球风驰电掣地从天而降,落雨般袭向主峰!八趾麒麟“诶呦”一声,无忌忙急催阵法,无数股青烟腾起,空中宛如两军交战,一会儿火光压过烟光、一会儿青光压过红光,你来我往、反复拉扯,谁都不肯退让。由天而降毕竟占利,无忌运动毕生修为、强与天斗,他手心冒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天地间都是烟消火灭的嘶嘶声,头顶的烟光映得谈素二人脸上明明灭灭、光影闪动,他们却似不闻不见不知,依然端坐如初。 相持了一个时辰,无忌已经汗透重衣,口唇大张、不断喘息,八趾麒麟爱莫能助,只能不断逡巡瞭望、跺脚助威。四峰地气将尽,所幸空中火球亦不复初时声势,无忌看出胜败即在此刻,他蓦然转动沙盘,将阵中地气凝聚一处,猛地向其中一团火球撞去!其余火球失了匹敌,纷纷向谈素二人爆散坠落,八趾麒麟不明所以,见此又是大叫,哪知这些火球还没落到二人身上,已然尽数熄灭。其实无忌已看出那团火是五火之源,只要冲灭此火,余火不攻自破。 八趾麒麟欢喜得手舞足蹈,无忌抬起手擦了擦满脸的冷汗,口中不住道:“万幸、万幸……” 阵中,素还真睁开双目,向无忌点了点头,无忌忙略一拱手。素还真长袖轻拂、荡尽余灰,火光烟光顷刻消散,天地间又复金光大盛,好像方才的恶斗只是诸人眼花。 八趾麒麟又得意起来,向无忌道:“火劫不过如此,雷声大雨点小,阵法连一点损伤都没有。” “并非如此,”无忌摇头道:“师父,其实四方五行阵已经被火劫破了。” 此时,巽地风雷又至,风柱自东南方席卷而来,飞沙走石、乌云蔽天。风头方到近前,南、北、西三峰忽如沙铸雪堆般倾颓,八趾麒麟瞠目结舌,这才知道原来三峰早为天火所毁、踪迹全销,只不过尚存浮形,被风一吹、即刻化为乌有。狂风摧枯拉朽,无数风柱挤压着主峰,与两仪阵相持不下。 四方阵破,巽地风雷直扑谈素二人,八趾麒麟与无忌身在局外、只觉得风力惊人,渐渐压过阵中金光。无忌见沙盘中的两仪阵隐现破碎之兆,不由惊道:“奇怪,怎么……” “雷劫来了!” 无忌闻声急忙抬头看去,只见九重天上雷火灼灼、远超预料,无忌脸上的血色刷地褪尽,高声叫道:“不好!……不好!快……” 无忌的语声被惊天动地的炸雷完全吞没,天上竟同时降下九道天雷!地动山摇间,无忌茫然跪倒,颤抖的双手不停地在沙盘中推演测算,嘶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八趾麒麟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山下诸人先见三峰化灰、又被天雷一震,亦是各个胆破魂飘。 愁云惨淡,两仪阵在这一击下、顷刻破碎,金光片片零落。无忌的心揪成一团,咬着牙强逼着自己去看山巅的境况,却见烟尘散处,谈无欲闭目端坐、毫发无伤,素还真湛然若神,赫然横剑而立! 无忌浑身发抖、自责至极,嗫嚅道:“大师兄……”素还真听不到他的话,却仍向他点了点头,毫无责备怪罪之意。无忌眼中猛然涌出热泪,事已至此、补救无及,谈素二人性命堪忧。他脑中飞速想着因由,只盼是九道雷尽、天劫即止,可弹指间,东南天穹九道天雷又至! 三组天雷劈过,日月无光、地裂山崩,主峰的山势已被雷电削去一半。素还真的嘴角流下一线鲜红,他运功抵住二十七道天雷,已是骇人听闻,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眉宇间镇静舒展,在丘峦崩摧、雷火电光间仰首而立,天地摇动,他却分毫不让,将谈无欲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 无忌此刻才不得不承认,谈无欲所须承受的雷劫,并非九道、而是极数九九八十一道!哪个凡人r_ou_身能受得住八十一道天雷? “不可能、不可能的……谈师兄是玄门正宗,怎会受九九之数的雷劫!”无忌忽然蹦起来,紧紧抓住八趾麒麟的胳膊,大声喝问道:“大师兄当年还了情债,他的情劫当真就解了吗?师父怎么知道他的情债和情劫是同一个人!” 八趾麒麟惊急交加,大张着嘴答不出一句话,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后,他才如梦方醒,哆嗦着说道:“你是说 ,他的情劫是……是……”二人一同向主峰望去,只见素还真白衣染血,拄着剑跪倒在谈无欲身前。 八趾麒麟冷汗如注,断断续续地说:“所以……所以他们并不是命定无缘,反而是纠葛深重?只是劫、劫数使然,才推算不出……”从双修法门起,甚至更早,从八趾麒麟把素还真和谈无欲捡回半斗坪起,这一场劫数便已种下,他们都以为自己窥知了命运的枢要,百般挣扎闪避,殊不知命运之所以为命运,皆在早已注定、却还是不可把握捉摸。慧如日月,仍是痴人。 第五组九道天雷毫不留情的落下,素还真已然重伤,八趾麒麟坐倒在地上、不敢再看。雷声掠过,两道紫光怒冲霄汉,竟是紫华凤流双剑在千钧一发之际自行出鞘,自戕般敌住九道天雷,谁说铁石无心?双剑剑灵隐现在劫灰中,向主人躬身下拜,随即散逸成点点微尘。绝世神兵自天而坠,即使化成顽铁,仍紧紧缠在一处。 素还真眼眶发涩,他伤透腑脏、又失神剑,如何能再受余下的三十六道愈发刚猛的雷击?素还真咳了口血,望着谈无欲仍在定中无知无觉的脸,低低道:“我说护你周全,就是八十一道天雷,也不能伤你分毫。”隆隆雷声响彻,素还真脸色如常、勉力起身,依旧定定站在谈无欲身前,闭目念道:“以我血r_ou_,祭以鸿蒙。以我残躯,佑以长生……”他念动天魔解体大法的口诀,随即一阵彻骨寒风平地而起,好似无数魑魅魍魉呼啸而来,这时天雷正巧击落,他豁然出手、竟自己拗断一臂!鲜血飞jian,断臂被天魔争抢蚕食,尺许长的血影在空中暴涨成一团火光,与天雷相撞、四散爆裂。 “你在天魔洞里落的泪、流的血,我终于能还你……”素还真的断臂处还在不断滴血,他眼望天际,喃喃道:“可我却不想与你两清,就让我们之间一直互相亏欠,才好。”东南天穹雷电交加,漫天白光席卷而来,掩尽日月光芒,数十道雷火闪电交织成巨大的光球,竟是最后三组天雷以灭天覆地之势汹汹并至! 素还真傲然一笑,脚下半步不退,五指如风向自己胸膛抓去! 谈无欲还未出定,他似是闻见血腥气,双眉微微蹙起。天上像是落雨了,他一阵惶恐心悸,再端坐不住,茫然间睁开双目,却见漫天血雨中,素还真浑身血染、身躯破败,缓缓向后跌落在他怀里。 八趾麒麟大吼道:“老大!”他浊泪横流,嘶声骂道:“你、你、你哪里学的邪术!怎么把心都掏出来了!” 谈无欲凤眸圆睁,错愕恍惚中,不知怎么竟想起他也曾这样躺在素还真怀里,万点飞红、岁月温存,师兄轻轻地为他摘去落在头发上的花瓣。谈无欲伸手去拂此时素还真发间衣上刺目的猩红,却越拂越多,热血把雪发白衣浸了个透。 “……不……”谈无欲双唇轻启,全然是不可置信。 素还真染血的眉目依旧温柔深情如初,他挣扎着仰起头,在师弟唇畔落下一个带血的吻,强笑着柔声道:“这次,别等我了……” 谈无欲肺腑剧痛、心魂俱碎,他抬起颤抖的双手想把师兄紧紧抱在怀里,可素还真的身躯一如浮沙薄雪堆聚之物,略一施力,便散逸成了微光劫灰。玉石俱焚,天地失色,同悬高天的日月似有所感,炎日倏然坠落云端。 八趾麒麟方自痛心疾首,忽而又急急吼道:“坏了,老二散功了!” 话音未落,满脸是泪的无忌只听一声痛彻心扉的悲啸,烟岚散处,谈无欲怀抱成空,他眼中的云雾终于散了,苍白的脸上赫然流下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情字自古误人,滴滴点点、一笔一划,皆是血泪凝成。 第三十四章 明月无悔沉碧海,天涯生死两同归 炎日陨落、天暗云愁,正在八趾麒麟与无忌心乱如麻、不知所措间,昏暗压抑的天际倏而泄下一线天光。霎时间,浓云消散,苍穹澄澈如洗,一轮皎月明光大胜、竟映得大半天穹都是月影,随即,九重天上霞光飙转、金芒万丈,天门訇然洞开!巍峨的天阙前,五色祥云飘然涌动,彩凤白鹤翔集飞舞,仙乐缭绕、超凡绝俗,已不是人间景色。 观礼众人瞠目许久,继而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不知其中变故,俱都喜形于色,纷纷道:“成了!成了!”八趾麒麟与无忌见天门大开、劫波已尽,心中则是悲喜交集、唏嘘慨叹。只有谈无欲依然怔坐原处,脸上血泪斑斑、双手抱持虚空,竟对天门开启无知无觉、无动于衷。 万丈天梯从九重天上蜿蜒铺展,彻地通天的玉阶,通往万千修道者梦寐以求、至为高妙圆满的终极,跳脱轮回、绝弃红尘,从此与天同寿、欢喜无极。众修者见天梯降世,忙伏地跪拜,其中数人竟至饮泣痛哭,口中嗫嚅道:“修道这样苦,我什么时候才能……才能有这一天啊……”问道者无数,成道者寥寥,古今羽化登仙者能有几人? 谈无欲仍无所动,八趾麒麟急得满头大汗、扯着嗓子喊道:“老二,你发什么呆!天门洞开、天梯已降,你还不给我上去!”无忌亦急道:“谈师兄,此时不是伤怀的时候,速速登天才是!” 谈无欲充耳不闻,山下众人跪了许久、却不见他登天,不免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正在僵持间,一点白光忽然在谈无欲眼前一闪,谈无欲脸色大变,脱口唤道:“素……”恍惚间忙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向白光追去。这点微弱白光正是素还真的神识,他虽形体灰飞烟灭,可一点ji,ng诚不散、恋恋不肯离去,仍要坚守誓言、护谈无欲霞举飞升。 谈无欲追着这点白光踏上天梯,八趾麒麟松了口气,眼里却又泛出泪来,连连叹道:“痴儿、痴儿!冤孽啊!”众人远远只见谈无欲峨冠博带、衣袂当风,登临天梯,好不清华飘逸,谁知他步步皆欲泣血? 天梯之上,尘世劫缘一一涌现,阶梯上异彩纷呈、映像频现,桩桩件件、历历在目,流转一如走马。谈无欲看到昨晚暗夜小楼,素还真为他梳头,师兄将两人的白发偷偷结在一处,轻轻吻了吻发结,最终又沉默着亲手打散;他看到素还真抱着五感全失的自己,发誓般地说:“有我在,万无一失。”他看到残梦楼头,素还真无望的深情和为他淌下的泪;他看到百年前,二人欲成道侣、齐眉举案;又看到他俩耳鬓厮磨、交颈缠绵……谈无欲抬手捂住心口,只觉得五内如焚,情愁翻涌、爱恨交加,不能承受,唯有无意识地追着那点白光,茫茫然向天上行去。 好似时光逆流,谈无欲将二人一生爱恨倒看一遍,天梯映像竟仍未完。眼前只见素还真跪在一片竹林前,林中探头探脑地走出一个小仙童,那仙童蹙眉道:“诶呦呦,你怎么还没走?” 素还真道:“仙童不肯赐予灵芝,在下便不走。” 仙童瞅了素还真两眼,又道:“我看你身体清健,并不是有病的模样。” 素还真笑着说:“我求取仙草,并非为自己。” “你一个凡人,历尽千辛万苦走到此处,又跪了许久,竟是为了别人?” “不是别人,”素还真摇头正色道:“我是为我挚爱之人。” 小仙童闻言一愣,不由绞着手指,茫然歪头问道:“什么是挚爱之人?” 素还真一字一句地答道:“千生万世,生死相随。” 映像仍在流变,江山小雪,二人撑伞漫游、踏雪寻梅,谈无欲折下一枝白梅,忽而叹息了一声,素还真见他面露不豫之色、连忙询问,谈无欲幽幽道:“人生一如飞鸿踏雪泥,偶然留下指爪痕迹,”他咳了两声,接着又道:“你我如今这样快活,只怕不能长久。” 素还真笑道:“你就爱多想,岂不闻天从人愿?就是转世再生,只要你我心比金坚,咱们还是能相守在一处。” 谈无欲垂头敛目道:“到底渺茫……” 素还真把他拥进怀里,吻着谈无欲的鬓发柔声道:“不如这样,待我求药回来,你养好身子,咱们就踏遍仙山去寻长生法门,做一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谈无欲抚着素还真的脸颊道:“世人都说,虚情妄爱,譬如朝露、转瞬消弭,修道都是为了绝情弃爱。你我偏偏由情入道,真是红尘奇谈。” 原来情债情劫,皆是为他欠下! 原来道缘始终,都是因情所起! 谈无欲这才幡然醒悟,二人前世已有道基,今生童身入道、身兼两世修为,方有如此进境。前世爱重相许,今生自幼相依,三生石上、山盟犹在,斯人却已形销骨朽、化为劫灰。 微弱的白光在天门前消散于无形,谈无欲已站在最高的天阶上,背后明月灼灼,身前祥云流光溢彩。八趾麒麟见他突然定立不动,眼皮一阵猛跳,嘴里不住催促道:“入了天门,尘缘尽断,也就再不会难过了……还等什么,进去、快进去啊!” “谈师兄,快入天门!”无忌惊呼一声,只见天上的光芒一暗,洞开的天门渐尖被层云掩蔽,无忌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唯有口中同八趾麒麟一同默念:“进去、进去……” 观礼众人见此,更是失色大骇,眼见天门缓缓关闭,谈无欲仍无动作。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绝不是做梦,因为即使在最荒唐的梦里,都不会有这样匪夷所思、违背常理的事出现。飞升紫阙、羽化成仙近在咫尺,谈无欲却眼睁睁的看着天门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闭合起来。仙乐悄然渐歇,谈无欲的袍袖被天风吹动,他还站在天阶尽头,云霞汹涌、仙禽鸟散,天门终于化成一道光,倏忽消失在九重天上——练峨眉的金笺上所谓“三生缘重,有碍飞升”,正应验在此处。 “……他、他是不是疯了?”人群中有一人用颤抖的气声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声音扭曲得听不出是谁。 八趾麒麟双目圆睁,喉间发出“嗝”地一声,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昏了过来。 无忌脑中一片混沌,也不知道去扶师父,仍怔怔抬头望着谈无欲。只见谈无欲转过身来,天阶从下往上飞速消失,明月猛地昏暗起来、蒙上一层血色,电光石火之间,谈无欲从九重天上急坠跌落,他金冠崩摧、银发逆飞,脸上毫无惧色,竟风轻云淡的微微一笑、风华盖世,无忌恍惚间听见他低语呢喃道:“千生万世,生死相随……” 轰然一声巨响,天外一团火球流袭而来击中谈无欲,血月随之沉沉坠落。天丧日月,宇内昏暗,似复归于洪荒混沌之时。羽流众人魂飞天外、黯然齐喑,久久都发不出一点声来。 风中烟尘飞灰缱绻缭绕,生生死死、天涯同归。 自半斗坪日月双殒,又已过了百年。 当年,半斗坪元气大伤,八趾麒麟心灰意冷、再不愿争什么祖师名头,撇下一众徒子徒孙,自去云游天下、浪荡人间。无忌强打ji,ng神、主持坐镇,一面教习门人,一面勉励修行。功夫不负有心人,五十年后,终得在道门大会上以星月琉璃剑斩获道门魁首,无忌抚剑落泪,众人亦唏嘘不已,半斗坪由此中兴。 末法时代,天下间已再没有凤流紫华般的绝世神兵,也再没有能突破极境、羽化飞升的不世修者。又过了五十年,无忌再次携剑问鼎,羽流呼之为道门天子,“无忌天子”之名响彻玄宗。无忌正受诸人恭贺,座下一个落拓的老头儿忽然高声道:“我是天子的师父,岂不就是太上皇啦?”一众修者方欲赶他出去,却见无忌恭恭敬敬的将他迎到上位,众人忙施礼道:“见过祖师。” 八趾麒麟到底过了一把祖师的瘾,他坦然受礼,口中却向无忌道:“你这道剑怎么还是蓝的?一百年早该炼成紫的啦。” 底下的年轻修者听了,连连撇嘴、不以为然,只道紫色道剑不过传说而已,八趾麒麟故意托大,拿来唬人。只有萍山新晋的执剑长老脸色微变,似是想起往事,低声道:“天换星犹在,日月不可追……”他眉清目秀,正是百年前得睹日月才子绝代风姿的鹿童。 岁月奔流,往事悠悠、多少传说湮灭其中。生前身后,日月的故事被人口耳相传,敷演成了多少版本,又被多少人遗忘在笑谈中。 “天子!天子!不好啦!”新入半斗坪的小道士急匆匆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无忌道:“后山、后山又闹鬼啦!” 无忌了然笑道:“早跟你们说,后山禁地、不许打扰。这次又出了什么事?” “我们都知道后山天衍阵法里有不得了的东西,哪里敢去打扰?只是今天轮到我当值守护,空山无人,却听见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小道士瑟缩了一下,咽了口吐沫接着说道:“一个说:才练了一会儿,你又缠上来,这么下去何时才能修成形体?另一个说:咱们伤得那么重,我历雷劫、你遭天罚,险些形神俱灭,幸而有阵法牵引、以千瓣莲和万年果寄体重生。百年修复元神已经够快,你总急什么?他俩又拌了几句嘴,然后、然后我就看到,阵前的两棵桃花树像被人借形附体,突然跳跃而起,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最后一棵桃树扑倒了另一棵,落花纷纷扬扬、满天都飘着花瓣……” 情到深处已成癫, 不上青天不羡仙。 劫灰缭绕犹缱绻, 连理枝头自缠绵。 已闻前生卿诺重, 怎信今朝我无缘? 飒沓千秋悬日月, 抚掌一笑三百年。 在人世已是癫, 何苦要上青天, 不如温柔同眠。 到底是癫还是巅?有情人心内自知。 一百年相守,一百年分离,一百年寄体重生,刚好三百年,终于是断断续续的讲完了,抚掌一笑。 这就是个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故事。 还没标上【完】,还有个尾声,再收梢交代一下。 其实整个故事在这儿差不多就结束了。 本来想停在无欲啪唧掉下来哈哈哈哈, 后来觉得太坏啦,我又得挨个回:还能再抢救一下,不驴233 干脆直接写完。 其余的事都在尾声交代。 这文写了挺久,挺多细节我估计大家都记不清了,提到前世的在老素和剑子相遇的二十一章。 要问无欲什么时候开始动摇的,其实有一个小暗示, 还记得老素初回半斗坪时,曾经在晚上弹琴吗? 还记得无欲去斗剑大会的前夜,在桂花树上吹箫吗? 有意无意,都是《广寒游》。 如果有空可以重看看前面,没空就算了???♂?随缘、随缘。 “岁月奔流,往事悠悠、多少传说湮灭其中。生前身后,日月的故事被人口耳相传,敷演成了多少版本,又被多少人遗忘在笑谈中。” 这个故事也不过是与大家作一笑谈罢了。 感谢一路相伴??别忘了尾声来吃r_ou_233 第三十五章 终章此夜共君须沈醉,世间难得有情人 百年倏忽、光y弹指,此夜又是人间新雪,江山如旧温柔。法台上红烛高烧,流风回雪中,一双人飘然而来,一人白衣莲簪、慧相悠然,一人玄袍金冠、清癯秀逸,正是传闻中早已身殒形灭的日月才子。 二人在香案前站定,素还真握住谈无欲的手,从案上捻起一条红绳系在师弟腕上,口中道:「一会儿你下个定身咒,免得让它跑了。」 谈无欲也为素还真带上红绳,嗤笑了一声道:「你我都在,若还能让它跑了,那咱们真不如当场自刎,再去重修个百十年。」 「我可等不了了。」素还真定定望住谈无欲的面庞,见碎雪飞霜落在师弟鸦羽般的睫毛上,衬得飞眉凤目分外鲜明摄人。 「……那就别磨蹭了。」谈无欲耳廓薄红,他敛目转身,发冠上一对水晶莲花坠成的璎珞随风摇曳。 素还真心中喜爱不胜,又偷偷伸手摸了摸师弟的头髮,这才手掐指决、念动咒语:「玉清敕素,大梵分灵。元罡流演,星珠冠周。祷天祝地,仙侣同游。契兽何在?急急如律令敕!」 西方天穹金光倏现,狮头虎身的神兽轰然降落,倨傲道:「是何人……」话没说完,这契兽的瞳仁蓦地缩成一线,骇然变色、振翼欲飞。谈无欲的定身咒当头打在它面门上,契兽悲号一声,它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干脆像只大猫般爬倒在地,用两只巨爪护住头脸哀声道:「别打!别打!怎么又是你们!」 「小猫,你的记性倒好。」 素还真祭起黄裱接着又道:「乖乖吃下,不与你为难。」 「我这嗓子刚好……」 素还真笑意不减,只道:「怎么,还要我餵你?」 契兽瞄了一眼谈无欲,见他面无表情,正用星河砂打磨一柄宝剑,剑光月光雪光耀成一片。它被这光映得一个瑟缩,忙把心一横道:「我吃、我吃……」 契兽将结契黄裱一口吞下,它本已做好喉咙灼痛、肚肠如焚的准备,哪知黄裱咽入肚中,竟然顺遂无比。素还真与谈无欲腕上的红绳光芒闪动,天穹中显出十六个大字:「道伴和合,莫失莫忘。仙侣同游,不弃不离。」 「成了!我的道侣,我的……无欲!」素还真心中狂喜把谈无欲紧紧拥入怀中,谈无欲亦百感交集,不由喃喃道:「师兄,素还真……」漫天飞雪中,额头相抵、耳鬓厮磨,二人终于心愿得偿,千万世的因缘累积、果业相随,才能使命运在奔马般流转的尘世洪流中纠缠缱绻、相遇相守,谁又能说飞升紫阙比红尘白首更难?平生热望,一腔痴爱,托付斯人,斯人亦以深情回应,无怨无悔、生死相随——世间万法,最难得者,无过有情人。 「没事?怎么不疼?」契兽摇晃着九条尾巴暗自诧异,又见谈素二人抱拥一处顾不得它,赶紧翼下生风、逃之夭夭。 红线相系、苍天为证,一双有情人,青丝白髮、碧落黄泉,三生三世、终成眷属。 半斗坪旧址隐匿于山巅,茅屋竹亭早已荒废许久,不知何时竟被修整一新,素还真与谈无欲携手踏雪归来,小窗中烛影昏黄,映着窗外梅影,分外幽谧静好。雪越下越大,谈无欲伸手开门,素还真望见小窗寒梅却是足下一顿、心中一痛,他放开相握的手低低道:「夜色深沈,早点歇息,我就……不进屋了。」 谈无欲径自走进屋里 ,也不答话,素还真咬了咬牙旋身欲走,只听背后谈无欲忽然道:「素还真。」他转头望去,见背灯和月、花影之下,谈无欲抬手拆下发冠,一头雪发滚滚如瀑、流泻散落,轻轻问道:「……你不帮我梳头吗?」 霜鬓雾鬟,沁凉柔顺,修长的十指绾住这一捧银丝细緻梳理,灯光烛影下,今夕何夕、恍然如梦。镜中人影成双,好似飞升前夜重现,素还真凑到师弟耳畔沈声念道:「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白头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柔软的嘴唇磨蹭着发烫的耳垂,一样的词句,全然不同的心境,这歌谣从两小无猜唱到白首相随,生生死死 、此情不渝。 二人头脸相贴,目光在镜中交匯缠绵,谈无欲忽而伸手捧住师兄的脸,低语道:「为什么要透过镜子看我?」他用眼光寸寸描摹着素还真俊雅温存的脸庞,主动亲了亲师兄流云似的涡眉,又道:「我不就在你身边?」 「无欲……」素还真心魂颠倒,嘆息般的叫着他的名字,「我真怕是场梦……」从别后,忆相逢,几回梦魂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昏黄的烛影投影在谈无欲苍白秀丽的脸上,愈显得眉目如画,他轻闭双眸幽幽道:「那便以你我身外之身,做此梦中之梦……」 从轻怜啄吻到唇舌缱绻,这个吻恍如隔世、亦当真隔世。唇瓣厮磨、轻吮舌尖,素还真见师弟的单薄的唇瓣被吻得红艷水润,仍觉得暱爱不足,勐地将怀中人打横抱起,双双倒在床榻上。谈无欲仍闭着眼睛,用手臂环住师兄的脖颈,在绵密的亲吻中,睫羽颤抖着梦呓似的说:「这不是幻相……不是幻相……」 素还真心痛如绞,原来二人都是一般患得患失、犹似梦寐,如此的相亲相守在命运的辗转蹉跎中竟显得飘渺虚幻,好似并不真实。他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谈无欲的名字,更紧的抱住他、更用力的吻他,「不是幻相,」素还真轻抚着谈无欲的眉梢眼角,吻着师弟腕上的红绳道:「你看,我绑住你了,上天入地、再也不放开。」若问情为何物?心有独钟而已。 「别放开,」谈无欲用尽全力回握住他,把脸埋在素还真胸膛里低低道:「师兄,不要放开……」四肢交缠,五内疼痛,十指相扣,万种缠绵。 烛影昏昏、帘幕低垂,二人衣衫半解,赤裸的肌肤厮磨紧贴,抑不住的情动血热。素还真用拇指摩挲着谈无欲柔软的手心,那颗红痣因重塑身躯已消失无踪,可他仍心有余悸。素还真深吸了一口气,拉起一旁的锦被裹住谈无欲,隔着被子拥住师弟道:「能这么抱着你,就很好。」 谈无欲见他如此,心如明镜,似笑非笑道:「真的?」 「那时候我真该死……」素还真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鬓发,闷声说:「我怕伤了你。」 「好笑,我功体无碍,你能伤我?何况,」谈无欲掀开被子,贴着素还真的唇,微红着脸道: 「难道我就不想和你……亲热吗?」 谈无欲总是比他更真率,素还真只觉得怀中人可爱可敬、可心至极,好像一分一毫都深契己心,又好像是他的心本就是依着这人的模样长成的。色授魂与、热血如沸,顿时把什么情怯小意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唯须依从本心,与他颠倒缠绵。 唇被吻得红肿发烫,脖颈胸膛上都是斑斑点点的情痕,与双修相同又不同的合,熟悉又陌生的爱欲,头脑昏沈、肌骨酥麻,这场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灵r_ou_痴缠,他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素还真一手仍扣着谈无欲的指掌,一手握住他劲瘦的腰,谈无欲跨坐在师兄身上,被顶撞得颠颠簸簸,口中断续道:「你、你……轻……」话没说完,又被素还真含住唇舌、狠狠吮吻。 谈无欲这才知道,向时双修素还真有多压抑克制,汹涌的爱欲和近乎疯狂的佔有令人身心俱都胀痛酸软。素还真见他腰肢发抖、克制不住的向后躲闪,竟伸手圈住师弟的背,使劲把他摁在怀里,谈无欲「唔」地闷哼一声,身下满胀酥麻,只能抱住素还真的脖颈,靠在师兄颈窝里不断喘息低吟。 「别逃……」指尖在汗shi的嵴背上不断摩挲撩拨,浓云腻雨之中,羞赧的水声绵绵不绝,本该脱俗忘情的仙子被他禁箍在怀里,浑身肌肤被情慾染以樱色,锋锐清冷的眉目飞红一片,素还真心中的情感翻涌满溢,朝朝暮暮、心心念念,终得抱月在怀。 酸软shi热的甬道痉挛颤抖,极乐之时、爱 ye飞jian,谈无欲气喘吁吁地倒在床褥上,他睫毛濡shi、眼前模煳一片,银发丝丝缕缕黏在滚烫的面颊上,泛红的胸膛起伏不定,红肿的ru尖上还挂着点滴白浊、摇曳流淌,极为煽情诱人。素还真含着他柔嫩ru尖吮吸轻扯,又一路吻到师弟唇畔,谈无欲乖顺的张开嘴,软热嫩红的舌尖纠纠缠缠、相濡以沫。素还真亲着他的唇角柔声道:「无欲……好么?」 「嗯,」谈无欲闭目点头,喘息着又呢喃道:「你再抱紧点……」 甜蜜心酸、爱欲忧怖交葛一处,莲香果香纠缠馥郁,二人交握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拥有彼此,方能极乐欢喜。 素还真自梦中醒来,惊觉床榻空空、身畔无人,难道一切仍是幻梦?!他毛髮皆悚,忙撩帐下床,口中叫道:「无欲!」却见烛泪堆红,谈无欲正挑着烛芯,闻声回头望来,二人目光交接,生生世世、爱恨痴缠,尽付脉脉一眼。 素还真这才松了口气,走到谈无欲身后揽住他,轻轻抚着师弟的头髮。素还真知道,谈无慾望着这烛火时一定在想下山来寻他的那一夜,梨花树下,明月孤寒。他心脏一阵抽痛,凑到师弟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才是我的花烛夜。」 谈无欲一怔,随即悠长又释然的嘆息了一声。他靠在师兄怀里,半晌后忽然说:「你知道从小到大,我最讨厌你什么?」他顿了顿,接着道:「你处处都要和我比,在天劫逼命的时候,你还要和我比谁更情深。」 素还真笑道:「我把心都掏出来了、身形俱灭,是不是我赢了?」 「我见天门而不入,还遭天火焚身,」谈无欲扭头瞪他 ,不服道:「哪里输你?」 「哈哈,那我们就继续比下去,」素还真俯身亲了亲谈无欲的额头,发誓般的说:「比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红烛「噗」地熄灭了,青烟裊裊中,谈无欲倚在素还真胸前,二人温存抱拥。一任凡俗纷扰、天道流转,有情人隐蔽红尘,长厢厮守、胜似神仙。 朝绾青丝暮白首, 春风花月一樽酒。 世人谓我恋红尘, 其实只恋红尘某。 【全文完】 第三十六章 小番外·偷书记 中秋番外,意思意思。 猫奴福利,鼓励吸猫! 卖萌为主,卖腐为副。 可能会改,随时会改。 其实应该叫【变猫记】233这个故事的设定大概在他们十二三岁的时候,会说痴话干傻事的年纪,有点孩子心性,对感情一知半解。这篇后面也许会写到日月的初吻,也算是【初吻记】??哈哈,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可能不知道那就是初吻了。在明白是什么意义以前,把该做的都做了,这就是青梅竹马、霸占童年啊233 —— 乱云薄暮,天y欲雪,古渡口人迹寥寥,老舟子嘬着旱烟踞坐船头,眯着眼睛望向江水,他靠着大江讨了半辈子的生活,深知平静浩荡下的汹涌险恶。天寒日短,江面腾起昭昭雾气、凝滞在苍青的江水上,像是笼着云气的天河般飘渺杳冥,江风凛凛,水面上却没有半点风浪,静得不详。 “爷爷,”船身忽地一晃,一个七八岁的俏丽女孩儿笑着道:“有人要坐船嘞!” 舟子闻言回头一望,只见渡口上站了一个白衣道童,不过十二三岁左右的年纪,笑意盈盈、眉清目秀,小小年纪竟有一派闲雅倜傥的气度,更奇的是,他左肩上立着一只猫儿,通体纯黑、皮毛如缎子一般,竟也是意态闲适、神色傲然,一双金色的猫眼半睁半闭,隐隐有睥睨之色。舟子心下连连称奇,忙招呼道:“小客官,乘船渡江么?” “劳烦船家。”那道童向舟子拱手一揖,将黑猫从肩上抱下、往怀里一揣,飘飘然跃到船上,翩如落花、轻若飞絮。舟子不由赞道:“小道长好俊的身手!”道童微微一笑,流云似的涡眉舒展开来,更显得可亲可爱,他逊谢道:“老丈谬赞,粗浅功夫、不值什么。咱们沿江南下,经得龙门到鳌鱼头去。” “嗳!” 舟子应了一声,解了缆绳,船向江心浓雾中荡去。道童站在船头,一袭白衣被江风吹得鼓荡飞扬,他用手抚弄着怀里的猫儿,不时低头与黑猫轻声细语的说话。在船尾摇橹的舟子见此、暗暗好笑,心道:这道童这般好的样貌人品,乍一见、还道是天上的神仙变的,如今看来,到底是个小娃儿,痴得和猫去说话谈天。 舟子的孙女看这道童温柔和气,便想凑上去和他玩耍,她见黑猫躺在道童的衣襟里,小脑袋比核桃大不了多少,歪头问道:“好小呀……它多大啦?” “它呀,”道童讨好地挠着小黑猫的下巴,笑答道:“比我小上那么一点。”猫儿被他摸得陶然欲睡,伸了个懒腰、舒服得打起呼噜。 女孩觉着他答得有趣,格格笑了一阵,又道:“小哥哥,让我抱抱它,好不好?” “这嘛……”道童面露难色,这黑猫似懂人语、倏然用一双金眸冷冷瞥了他一眼,道童赶紧摇头道:“它只有在我怀里才乖,其实凶得很,要抓人的……” “真的吗?”女孩瞧这猫咪分明是一团又软又小的毛球,哪有半点凶恶的模样,她心中不信、却又不好强求,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小猫柔软可爱的模样,接着问道:“它有名字吗?” “它呀,它叫……”道童轻轻摩挲着猫儿油光水滑的皮毛,却被小猫用前爪抱住食指、警告似的咬了一口,小ru牙咬不疼人,倒让人心痒得不行。道童向女孩一笑,道:“小姑娘不来问我的名字,却去问它。” 女孩不知为何羞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小哥哥叫、叫什么名字?” “我姓素。”他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去,趁着黑猫不备、在它毛茸茸的额头上使劲亲了一口,小猫被亲的一愣,片刻后忽地窜将起来,身子腾在半空、用r_ou_爪子左右开弓的连打了道童好几个嘴巴。柔软的r_ou_垫拍在脸上,能疼到哪儿去?那道童却捂着脸连声哎呦,黑猫见他故意做作,更是生气,一扭身轻盈的落在船板上。 女孩咋舌道: “这小猫好厉害……”道童回以苦笑,紧跟着竖着尾巴、塌着耳朵,满脸不悦的黑猫进了客舱。 一人一猫进了客舱,那道童马上改口道:“师弟,师弟……何必生气?” 黑猫跃上床榻,竟也口吐人言,冷哼一声道:“打疼你了?” “没有的事儿!只要无欲解气,多打几下也使得。”这白衣道童便是素还真,那黑猫是他师弟谈无欲变换而成。 “哦?”谈无欲蓦地出手,右爪带起一阵罡风向素还真面门上袭去。 “用尖爪子可就不好了!”素还真赶紧一把擒住黑猫的右爪,尖利的指甲果然闪着ji,ng光,“等见血了你又得心疼后悔。” “我心疼后悔?笑话!”黑猫抽回爪子,背对着素还真在床上盘成一圈,小尾巴甩来甩去,“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素还真也凑到床上,用手试探着去摸它,讨好道:“都是我错,师弟消消气……千不念万不念、就念在我抱了你这么些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你还好意思说!”黑猫更不耐烦,尾巴甩得更急,“当初我变成猫让你抱着,不过是懒得赶路,想着就算你的脚程再慢,一天一夜也该赶到鳌鱼头了。你倒好,又是骑马又是坐船,怎么慢怎么走!” 素还真心道:我还不是为了多抱抱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啦。他心下窃喜,嘴上却不露,只道:“反正那奇书要三天后的子时二刻才现世,去得早了也是白去。不如趁机悠游山河、缓缓而行,岂不是好?” “反正你总有道理。”谈无欲闭了眼睛,任素还真再说什么,它只管假寐、一概不理。 “师弟……师弟?”素还真眼珠一转,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睡着了?”说着他又俯下身,作势要偷亲黑猫shi漉漉、粉乎乎的小鼻子。素还真的嘴唇还没挨到猫儿脸上,已被黑猫用两只前爪堪堪挡住,谈无欲瞪眼斥道:“你好不长记性!”粉嫩绵软的r_ou_垫抵在嘴上,素还真觉得那柔韧温热的触感惹得浑身酥麻麻的、心里爱得不行,哈哈一笑反握住猫咪两爪,摁在唇边一阵亲吻揉捏。 黑猫躲闪不及被师兄抓个正着,它心高气傲哪里就肯罢休,毛茸茸的爪子轻翻、用了一招分花拂柳,这一式极为ji,ng妙,腕子一转一翻已从素还真的手中脱了出来。素还真赞了一声:“好!”手掌平推使了一招逐月追云,指尖一勾又将猫爪紧紧牵住。人手对猫爪的大小擒拿手打遍了一百零八路,正战到酣处,忽听舱外有人道:“小客官,现下可方便?这天气夜里似要下雪,老头子送棉被来了!” 一人一猫忙停下手,素还真出了舱门、接过棉被,再三谢过船家。他回转身来将被铺好,大剌剌往床上一倒,笑嘻嘻地望着黑猫道:“好累好累,我可要歇息了。” “不行!”黑猫跳到素还真身上,蹲坐在他胸口道:“还没分出胜负,怎么就睡!” “咱们向来是难分高下,今日先睡、来日再比也是一样。”他把右臂一伸,拍着床铺道:“快来。” “哼,我还有好多新招没有用呢,”小黑猫从他身上无声的跃下,背对着素还真往床铺上一躺,枕着他的右臂信誓旦旦的说:“早晚要你跪地求饶!” “是是是,师弟英勇无敌。”素还真用右手环住小猫,左手拉过被子将他俩裹成一团。 天地间极静,月照寒江、孤舟夜泊,被窝里却是温暖熨帖,怀里的猫儿更是香软可爱,素还真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的人生乐事中一定要再加上一件“寒雪抱猫眠”才算至美。他用下巴蹭了蹭黑猫的头,觉得它的小耳朵冰冰凉凉的、心里颇为怜惜,忍不住轻声问道:“耳朵冷不冷?”谈无欲早已睡着了,睡梦中只觉得似是有蝴蝶落在它的耳朵上,它轻轻抖了抖耳朵,翻了个身、一头扎在师兄怀里。 —— “素哥哥,你醒了吗?”这一觉睡得黑甜沉酣,直到舱门口传来人声,素还真这才悠然醒转。他怀里的黑猫仍在熟睡,被人声一惊,不耐烦的喵呜一声,伸出爪子推了推素还真的肩,似是在催促他快去应门。 素还真轻笑着捏了捏它柔软的小爪子,又为黑猫盖好被子,这才翻身下床。他掀起棉被做的门帘,只觉一阵凛风扑面、数团冰雪飞卷过来,天地间白茫茫的,舟行江上、辨不清东南西北。女孩头戴斗笠,笑着道:“这雪下了半宿还没停,今日咱们得冒雪行船啦!船速比平时慢上许多,素哥哥多担待些。” “江雪行舟,风雅得紧,咱们且泊且行、无须赶路。”他边说边摇头道:“世人顶风冒雪、栉风沐雨,四处奔忙、总无消歇,也不知道求些什么……” 女孩闻言大喜,她们爷俩搭载往来客商,稍有耽搁,便是一顿抱怨辱骂。此时她见素还真未语先笑、举止潇洒,毫不在意耽误行程,更是暗暗心许,甜笑道:“素哥哥真是好人!我帮你烧些热水来漱洗。”还没等素还真答话,她已转身跑开了。 没过一会儿,女孩提着一大壶热水走进客舱,她瞥见仍在床上好眠的小猫,不由“诶呦!”一声,睁大眼睛向素还真道:“素哥哥,它、它怎么会盖被子,会枕枕头呢!”只见黑猫的小脑袋舒舒服服的倚在枕头上,身上严严实实的盖着棉被,呼噜呼噜睡得好香。 素还真笑答道:“因为它是世上最聪明、最可爱的猫。”女孩站在床边,好想摸摸这只世上最聪明可爱的猫,可是想到昨天这小猫厉害跋扈的模样,又迟迟不敢伸手。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素还真一看便知,他生怕女孩不省事开罪了谈无欲,赶紧道:“多谢小姑娘。”女孩递过水壶,又看了好几眼小猫,终是一步三回头的出了船舱。 哗啦哗啦,热水倒在面盆中,腾起温热的水气,只听素还真身后有人出声道:“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黑猫舔了舔爪子,得意的说:“你说我是世上最聪明的。”它从被窝里站起来,大大伸了个懒腰,跳到桌案上翘着尾巴道:“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素还真把手帕浸热拧干,给小猫轻轻柔柔的擦脸,猫咪闭着眼睛享受他的伺候,神情甚是满意嘉许。擦擦耳朵,捋捋胡子,素还真这才接口道:“我说你是最聪明……的猫。若是人呢,就比我差那么一点。” “素还真!”黑猫闻言气得双目圆睁,猛地人立起来、两只前爪不停往师兄肩上拍打,口中喊道:“大言不惭!再来比过!” 素还真哈哈一笑,将小猫拦腰一抱往怀里一揣,笑道:“咱们先去看雪,回头再比不迟。” 站在舟头极目远眺,只见江流无限、天地苍茫,孤舟在寒江之上独行,四周皆是漫天风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何处是前路?何处是归程?老舟子身披雪蓑,在船尾一边摇橹一边用方言哼着一首小曲儿,仔细听来、是首五绝:“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天地悠悠、本已令人涕下,孤舟寒雪、更添怆然。素还真天生多情,凡见江山形胜本多感触,对着此情此景不由生出一股苍茫悲凉之感,似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浑身如坠冰窟。眼见冰天雪地、耳听寒风呼啸,真是凄清透骨,恍惚间,唯有一团温热紧紧贴着心口、暖和柔软。他低下头,见小黑猫扒在他的衣襟上,被风雪吹得微眯着眼,模样温驯可爱至极。素还真心魂一暖,暗中痴道:无欲师弟,幸而你在我身边,否则独对这千里江川,层云暮雪,形单影只该有多么寂寞啊! 他心中方将谈无欲的名字来来回回念了几遍,窝在他怀里的小黑猫似有所感,回过头来用一双金色的猫眼定定望着素还真。谈无欲心中所想竟和素还真不谋而合:风花雪月,诸多美事,这人若不在身边,一个人去看、也都索然无味了。二人眼光一对,已深悉对方所想,这般的心有灵犀令素还真欣喜如狂,他试探着去亲吻磨蹭小猫的额头,谈无欲没再躲闪恚怒,只是轻轻闭上眼睛。 天色向晚,雪还没停,老舟子泊了船,捕了好几条肥硕的江鲤,刮了鱼鳞、去了腑脏,在鱼r_ou_上抹了粗盐,架在炭炉上细细炙烤。素还真与谈无欲虽会辟谷,却还没断绝烟火食,加之船家热情招呼,便欣然与爷孙俩围坐一处、共享雪天烤鱼的美味。素还真用竹筷仔细剔着鱼刺,老舟子见小黑猫静静蹲坐在他身旁,笑道:“这猫儿好乖,我从网里捡些小鱼儿给它吃。” 素还真忙道:“不必麻烦老丈,它挑剔得紧。”说着把去了骨和刺的雪白鱼r_ou_吹凉了,喂到猫儿嘴边。黑猫耸着小鼻子嗅了嗅,先尝了一小口,觉得鱼r_ou_甚是鲜美可口,这才低头吃了起来。 “这猫儿不会吃鱼?”老舟子奇道:“还得让小客官帮它挑刺?” “万一卡了刺那还了得,不如我先帮它挑干净。” “诶呦呦,小客官对你的猫儿可真好,”老舟子敲了敲烟袋锅,打趣道:“比对媳妇儿还好呢。” “爷爷,你胡说什么呀!”女孩抢着道,脸上腾起两朵红云。 老舟子喝了口烧酒,大笑道:“小客官还没生气,你急什么?” 那边爷孙俩斗上了嘴,这边谈无欲听了老舟子的话,也是一愣。素还真轻声问道:“怎么不吃了?”谈无欲不去看他,呆了一会儿,忽然自顾自的低头猛吃。素还真竟从黑猫的表情动作里,看出些许羞赧的意味,他心里一荡,情不自禁的伸手捏了捏猫儿的爪子,好像把师弟绵软的小手握在手里。 素还真见女孩发窘,有心为她解围,便向老舟子道:“我方才特别留意您捕的鲤鱼,果然个个额上都有个黑点呢。” 女孩闻言忙问道:“什么黑点?我怎么不曾注意?” “亏你在江边长大,鲤鱼吃了千八百条,竟还不如远客知道的多!”老舟子用烟枪敲了敲女孩的头,接着道:“小客官见闻广博,这便是鱼跃龙门、点额而还的典故了。每年阳春三月,都有千万鲤鱼游集龙门之下、竞相跳跃,相传能跃上龙门的每年只有七十二尾,跃过龙门的鲤鱼就能变化成龙、得道升天,那些没跳过去的呢,就从空中摔下来,额头上落下一个黑疤。” 素还真叹息道:“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 老舟子又倒了杯酒,笑着说:“小客官何必叹气?世人都说,跃上龙门就是修成正果,照老头子看来,那成龙的还不一定比这河里的鱼快活嘞!就好比中个状元,八抬大轿抬我去京中当官,老头子还觉得束手束脚、不得自由,不如在江上自在飘荡,无拘无束。”素还真闻言,心下暗暗佩服,这老舟子虽从未读书修道,但这番话中万顷波中得自由的通达洒脱已臻道境,更蕴有“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哲思,古来樵夫钓叟中自有高隐,当真不假。 “吃撑了?”素还真进得舱门,见黑猫四脚朝天的仰躺在床铺上,小肚子圆鼓鼓的,满满装着两三条肥鲤鱼。素还真偷笑着坐到床边,伸手去胡噜黑猫的肚皮。 黑猫很是不好意思,低低道:“别摸!”可素还真的手摸得它好生舒服,不知不觉熨帖得打起呼噜。 “让师兄帮你揉揉肚子,积食了可怎么好。”素还真已经凑到床上,一手搂着黑猫,一手揉着黑猫柔软的肚子,他越摸越是心痒,趁着黑猫眯眼享受,猛地把脸埋在猫儿的肚皮上。毛茸茸、温热热,这感觉如坠云上,真是快活得无与伦比! “哎呀!”黑猫大惊,四只猫爪连踢带打拼命去推师兄的脑袋,素还真打定主意蹭个够本,一任它扭动挣扎就是连埋带蹭、死不抬头。等到素还真终于满脸猫毛的抬起头来,谈无欲已是气得半死,炸着胡子、背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它一把将棉被推到地上,瞪着一脸满足的师兄冷冷道:“你今晚睡地板!” 素还真厚着脸皮陪笑道:“师弟饶我这一次罢!” 谈无欲冷哼一声,恶狠狠的说:“没那么容易!”倏然出爪向素还真抓去。这一抓迅疾如风,素还真见它动了真招,忙向后一躲,从床上向后纵了下来。他还不死心,仍道:“师弟消气!”说着试探着用手攀住床沿,谈无欲伸爪便拍,他俩出手极快,转眼间已经过了数招,亏得素还真躲得快,那木头床沿上已落下了好几个梅花形凹陷,分明是猫爪的形状。 素还真见此,知道师弟动了真怒、绝不能善罢甘休,只能唉声叹气的裹着被子往地上一躺。谈无欲看他终于消停下来,便盘成一圈在床上假寐。各自忍耐了半个时辰,俩人都没睡着,素还真正在心里盘算,忽听谈无欲道:“只有一床被子,你盖了、我盖什么?”他心下大喜,赶紧挟着被子翻身上床,把小黑猫抱到自己心口暖着。 “以后不许……再……胡闹……”被师兄一抱,温热的莲花香气袭人欲醉,方来丝毫没有的睡意忽地排山倒海的袭来,谈无欲的话还没说完,小呼噜已经响了起来。 素还真看着在自己胸口沉沉睡去的小黑猫,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 一觉无梦睡到子夜,素还真忽然觉得脸颊上一阵冰凉濡shi,他睁开眼见小黑猫正站在枕头上,用shi乎乎的鼻子磨蹭他的脸颊。谈无欲看他终于舍得醒来,轻笑着用爪子拍了拍师兄的脸,黑暗中一对慧黠的金眸闪闪发亮,戏谑道:“这么重的妖气,你倒睡得踏实。” 素还真低笑着说:“果然是吃人嘴短!你吃了人家的肥鲤鱼,却让我去做苦工。” “这妖怪盘踞江中百余年,不知多少活人牲畜葬身其腹。你将它斩杀,乃是一件大大的功德,怎么说是苦工?”黑猫略一停顿,又嘲讽道:“再说了,船家爷孙俩印堂发乌,应劫就在今夜,你除了妖怪救下他俩,也不枉小姑娘对你特别青眼、追着你喊素哥哥。” “追着我喊什么?” “素……”话刚出口,谈无欲蓦地警醒过来,愤愤道:“素还真,你好生无聊!”它转身跳下床铺,气呼呼地甩着尾巴往外走,“难道我除它不得?懒得与你饶舌。” 素还真轻笑一声,转眼间他已白衣飘飘地立在船头,向谈无欲道:“有酒食,师弟馔;有事,师兄服其劳。无欲在此稍待,为兄去去就回。”说着身形一晃,ru燕投林般纵入浓雾妖氛之中。 云雾罩江、飞雪连天,黑猫跃到船舱顶上,用一双慧目四下观瞧,只见烟雾弥漫中,远远地有两团绿光闪烁,起初只有磷火般大小,渐渐变得灯笼般大,绿光从江水中缓缓浮起越靠越近,终于停在数十丈外,那绿光已有磨盘般大小。谈无欲看得清楚,这绿光便是妖怪的双目,它头似巨蟒却无鳞甲,乃是一个小山似的庞然大物。 这时,忽听风中素还真厉声喝道:“着!”那妖怪极为机警,喝声一出它忙倏忽一缩,江面上只余一片滩涂似的凸起。谈无欲见此已是心中有数,原来这妖怪是只巨鼋,这种动物最是谨慎,稍有危险便往壳里一躲、往水底一沉,它的壳甲坚硬无比难以刺透,非得激得它性起、忘了躲藏,方能制服。素还真闻声不见人,又接连哄骗了巨鼋数次,终于气得它从江里摇头晃脑的冲将出来,四足踏着浓雾伏在半空,向发声处急急喷出一口青烟。这青烟是妖怪腹中尸气凝练而成,剧毒无比、沾身既死,素还真却不慌不忙伸出左手向青烟一指,一团白光已将毒烟禁在当中,右手轻抬已是宝剑在握。黑猫见此,慵懒优雅的从舱顶跃下,只等素还真功成归来,抱它回去睡觉。 寒光一闪,宝剑直斩巨鼋,妖怪大惊之下大嘴猛然一张、喉间冷光乍现,将一颗皎皎如月的内丹吐了出来,风驰电掣般向素还真击去。谈无欲双眼一亮,心道:这蠢物的内丹倒是好看得很。素还真旋身避过一击,右手宝剑再攻,左手出手如电向内丹抓去。妖怪极珍视这颗修成不易的内丹、急忙收回,素还真暗想:制死这妖怪容易,要得它得内丹却难,除非它情愿奉献,不然难免玉石俱焚。他思索间捏了个指决,一座大山当头落下,轰然压在巨鼋背上。妖怪被制得动弹不得,已深知来人非自己所能敌,一改方才凶恶愤怒的模样,悲嚎着哀哀求饶。 素还真厉声道:“你这妖怪伤人无数,今日犯在我手里,还不引颈就戮!”说着高擎宝剑、作势要斩。巨鼋成ji,ng百年、老谋深算,忙口吐内丹,意为以丹换命。素还真笑道:“你这妖怪,倒也省事。你奉献内丹,我便饶你。”他心中想着师弟欢喜的模样,不由稍一分神,巨鼋看准机会、猛把内丹一收,随即两只巨眼往外一努,眼中倏然崩出两道锋利如剑的绿光,直击素还真面门。素还真一惊,堪堪仰身避过。巨鼋见最后的杀手锏仍不奏效,它生具恶根、咆哮如狂,素还真略一思忖,仍笑着说:“你奉献内丹,我便助你成道。” 巨鼋听了,当真以为仍有活命的机会,忙不迭第三次吐出内丹,心下恶狠狠的盘算着再修炼百年、定要将这道童抽筋扒皮。内丹终于到手,素还真看也不看、随手一掷,黑猫轻盈跃起将那颗弹球般大小的明珠衔在口里。素还真脸仍带笑,他也真是手辣、反手一剑将巨鼋头颅削落,巨头坠入江中、激起雪浪数丈,随即天上惊雷一闪,巨鼋的躯体顿时化成飞灰。 素还真纵回舟上,黑猫扑到他怀里,两只前爪抱着那颗内丹,轻笑着讽刺道:“口蜜腹剑、心黑手狠,说的就是你这种人。难道你忘了,书中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书中还说,除恶务尽。”他抱着黑猫进了客舱,接着道:“我倒也不是骗它,这妖怪恶根深种,此生与大道无缘了,所以只能先投胎,再成道。”素还真拈起那颗内丹往空中一抛,只见内丹渐渐变成玉盘大小,悬在黑漆漆的客舱里宛如一轮皎月、煞是晶莹好看,又低头向师弟道:“无欲喜欢吗?” 谈无欲心中欢喜,却故意装作不懂,淡淡道:“这内丹若让旁人得去,炼化吞服,能抵上十年苦功。可是咱们向来不惜得用异类内丹修炼,你费事得了它来,终归无用。” 素还真将“旁人”和“咱们”两个词儿翻来覆去的咂摸,心里一阵陶然甜蜜,恨不能就这么抱着师弟、再不分开,“天有风霜雨雪,月有y晴圆缺,自古难全。你将它悬在屋里,咱们便时时有满月看,多么有趣!”他用鼻尖蹭了蹭黑猫的小鼻子,猫咪没有躲闪,反倒主动示好回望着他,四目相对,眼瞳中满映对方,素还真胸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澎湃的情感呼之欲出,萦绕在五脏六腑、缠绵悱恻之极。他很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半晌后方幽幽道:“但愿人长久。” 黑猫听了这话、小心脏突突突的狂跳起来,它赶紧扭头把脸扎在师兄怀里,这才又想到他现下是只猫、还是黑的,并不会被人看出脸红。手足无措间,谈无欲忽而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它寻着血味看去,只见素还真的眼角旁多了一道极浅的伤口,应当是那巨鼋目中s,he出的绿光所致,因其太过锋利、直到现在才开始渗血。小黑猫皱了皱眉,用两只前爪捧住师兄的脸,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试探着去舔素还真的伤口。猫咪的r_ou_垫柔软如绵,带刺的舌头温热shi润、舔在脸上麻麻痒痒,素还真神魂如醉,双手抱紧黑猫的身子,叹息一声,反复痴道:“师弟……无欲……”黑猫的动作仍是优雅轻灵,只有发烫的耳朵泄露了它心底紧张又甜蜜的情绪,“师兄,”猫咪蹭了蹭素还真的鬓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很喜欢。” 老舟子爷孙俩在睡梦中避过一劫,次日醒来,只见雾散雪霁、江水清澄。素还真出了客舱,仍是白衣如雪、纤尘不染的模样,那只黑猫扒拉着一个晶莹的弹球,玩得不亦乐乎。老舟子笑道:“小客官,今天雪晴江清,咱们傍晚便能到鳌鱼头了。”素还真连连称谢,那小姑娘却一反平日爱说爱笑的样子,闷闷坐在一旁,望着流逝的江水发呆。她向来不知烦忧的心里,蓦地生出一股惆怅惘然,船家与渡客尤似萍水相逢,经此一别,也许就是永诀了。 越怕分别、分别就来得越快,天转眼就黑了下去,鳌鱼头渡口已在眼前。素还真怀抱黑猫 ,正向老舟子道别,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今生最大的勇气向他走去。素还真见她走来,笑着道:“小姑娘,谢谢你照顾啦!” “素哥哥,”小姑娘颤声道:“你珍重。”话音未落,她突然凑过去在素还真脸上亲了一下,随即转身跑进了船舱。 老舟子朗声大笑,素还真以手抚脸、面露尴尬之色。黑猫见此,忽地无名火起三千丈,用一双金眸狠狠瞪了师兄一眼,从他怀里强挣出来、一跃而下,发足向渡口旁的密林奔去。“师弟,诶呦,师弟等我!”素还真连忙追赶,将将就要赶上之时,一团火球从天而降,素还真身形不由一滞,这就一滞之间,谈无欲早已不知所踪。 素还真跺足怒道:“谁设的狗屁阵法,坏了我的事了!”他见这火球无影无踪、倏忽来去,心知是巽离雷火阵法,设阵之人功力不俗,也许另有高人算出鳌鱼头将有奇书现世,早早来此布置设阵,看来他俩想得那书还得非上一番功夫。那树林从外面看不过稀稀疏疏,进入林中方知其内复杂广阔,越往深处越被人设置得陷阱遍布,必须步步留心。若非素还真与谈无欲甚爱在半斗坪互设机关阵法坑害对方,日日布阵破阵,对天下阵法知之甚详,还真是难以突破进入。素还真心下惊讶,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若来的是宗师级的人物,只怕他与师弟这次要空手而归了。 正寻思间,树后有一个女声低低喊道:“你别……不要这样……” 又有一男声急急道:“师妹,平日在师门规矩森严,咱们总不能亲近,今r,i你就让我偿了心愿罢!” 女子羞道:“师兄,若被人看见可怎么好!” “师父守着那石柱,不得了书不会回来;外面被设下雷火大阵,旁人有几条命能闯进来?……师妹,我夜夜想你、为你死了都行!”说着二人情难自控,已缠吻在一处。情到浓时、难舍难分,忽听一人道:“你把舌头伸到她嘴里做什么?” 二人心神巨震、大惊失色,男子忙将女子护在身后,转头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年笑嘻嘻的站在一旁。男子欺他年少,心下一松,暗道:小孩,怪只怪你不走运,撞破我的好事。手往腰上一拍,一条软剑如灵蛇出洞般刺向素还真,势要置他于死地。素还真不慌不忙,闲庭信步般与男子对了十几招,这才道:“原来是南海真人门下,果然不凡。只可惜……”他倏然出手在软剑上弹了一下,“嗤”地一声,男子手中软剑应声脱手,“你没有个相当的对手和你拆招,招式中变化太少。” 女子见心上人战败,赶忙抢上身来,哀求道:“这位少侠,我二人无意冒犯,求你手下留情!” 素还真笑道:“我只想问他为何舔你的嘴。” 那男子直以为他出言调笑戏弄,怒道:“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你要杀便杀,接二连三的羞辱我们却是为何?” “你少说些罢!”女子将情郎的嘴捂住,红着脸答道:“实不相瞒,我与他……是同门师兄妹,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耳鬓厮磨,早已情根深种。我们、我们这样,是因为……因为我心里爱他,他心里爱我,心爱情动才……才……”她张口结舌,脸红到脖子根,再也说不下去。 “耳鬓厮磨,心爱情动。”素还真将这八个字在心里颠过来倒过去的琢磨,“我心里爱他,他心里爱我”,他抱着师弟时的悸动欣喜,也是为此吗?他想得入神,一时微笑一时叹气、眉头频舒频蹙,那对男女对望一眼,忙拉着手向林外逃去。 素还真兀自沉思,直到天穹中一道宝光喷薄乍现,他才回过神来,心道不好!南海真人乃是有名地仙,功力深厚、不好相与,他与师弟进境虽快,但修道日短,怎么是人家对手?他心里担心谈无欲的安危,急急向宝光绽处飞奔。 第三十七章 小番外【夺壳记】 维太平不易之元,风荷正举之月,这一年,谈素二人修道已五纪有余。二人在半斗坪昼夜用功,金丹早已大成,近日又练得元神出窍的功夫,脱离躯壳,四方天地一任驰骋,好不快活。这元神出窍的功夫,最要紧的便是守住自己的躯壳,万不可在元神不在的期间被人畜毁伤,否则便是你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落得个无处归依、魂飘魄散。想那八仙之一的铁拐李本是个相貌英挺的伟丈夫,他就是在元神出窍时,被徒儿火焚了躯壳,无奈之下值得附身于一个刚刚饿死的瘸腿乞丐,才成了如今这幅散发拄拐的模样。 因此上,谈素二人也不敢怠慢,初时一人元神出游,另一人便看守门户,如此交替轮流。半斗坪在天山深处,人迹罕至、飞鸟绝踪,几次三番后,并无什么险情发生,素还真心中便活络起来,想这天下奇景何其多也,若不得与师弟携手同游、终归遗憾,便与谈无欲商议,不如二人出窍同游,将躯壳封在后山石洞之中,再在洞前设下障眼法阵,可保无虞。谈无欲本不答应,可架不住师兄舌灿莲花,再加之二人自幼一处、耳鬓厮磨,元神出游时去不得几日便互相挂念,总也不得安心,若得同去,必然逸兴神飞、加倍开怀,何乐不为? 这一日,二人便相约去南方一处仙境玉波池赏莲。他俩虽情真爱笃,却在道法进境上总不免争斗比试。谈无欲在石洞中甫一坐定,便急运元功,一道金光霎时向南飞去,他急急而行,只为先到玉波池,好嘲笑素还真道行浅陋、贻笑大方。转眼间,谈无欲已来至玉波池畔,只见接天莲叶碧绿可人、万千风荷摇曳生姿,当真是一派绝妙景致,池畔并无他人,素还真亦踪影不见,谈无欲暗自得意。清风徐来,莲香阵阵,谈无欲心旷神怡,不由脱了一双玄色绣金道鞋,将双足浸在沁凉幽香的碧水中,好不自在。这时,只见远处飘来一叶小舟,分花拂叶而来,这小舟来的好快,刹那间已到近前,舟头上立着一人,白衣胜雪、秀雅飘逸,不是素还真又是哪个?素还真见谈无欲如此自得,不由笑道:“妙哉!若无仙子濯足,此池怎称玉波?”谈无欲觑了他一眼,并不接他的话茬,只道:“你见我先你到达,就避而不见反去弄这小舟,好没意思。”素还真望了望那水中的赤足,仍笑着道:“昔日久米仙人看见渔家女的一截雪白足胫,便跌下云头毁了道行,他若得见此情此景,只怕跌死也情愿。你只不过要我认输,也太便宜了我。”谈无欲哼了一声,知道此时就算素还真认输,也不过是玩话而已,懒得与他口舌争锋,提了道鞋轻飘飘的一晃,便也站在了舟上。他俩人俱都站在舟头,可那小舟竟没一丁点倾斜晃动,如同分毫未载般荡荡悠悠的向藕花深处飘去。 二人同立舟头,或赏花玩景、或吟诗对句,果真比独自游赏快活惬意万倍。谈无欲因记挂着刚才的比试未分胜负,这时见舟行处有一个硕大的莲蓬,他伸手摘来揣在了怀里,素还真咦了一声奇道:“师弟这是何故?”谈无欲微微一哂,道:“我见这莲藕可喜,摘了回去吃。”素还真诶呦一声,不由赞道:“师弟竟进境如此!不仅y神炼成,阳神都已修成了!”原来,这元神出窍,又分y、阳二神,y神虚灵、阳神笃实,y神形影皆无已是化境,而阳神聚气见形更是难得。昔日一僧一道二人打赌比试,以元神出窍之法去扬州赏琼花,那僧人归来后,将扬州风物说的分毫不差,众人已啧啧称奇,待那道士归来,不发一言、只从怀中掏出一枝琼花,那僧人立时拜服,这便是y神和阳神的区别了。谈无欲此语,只在暗示自己阳神已成,素还真如何不懂?他忙恭贺师弟,漂亮话说得比满池的莲花更灿烂,谈无欲怎么不知道他是成心吹捧自己,但自己神功大进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也就由他去说,甚至频频笑意盈盈的望向素还真。素还真见师弟心情如此之好,便趁机拉着谈无欲在舟头坐下,自己大喇喇往师弟膝上一枕,谈无欲双眉微蹙道:“我就知道,你的好话不是白听的。”本待推开他,素还真却用双手环住谈无欲的腰,把脸埋在师弟的衣服里,假意打起鼾来。谈无欲无法,只得轻抚他的发鬓、任他去了。 俩人不知在万顷碧波中飘荡了多久,岁月静好、谁也不提归程。一日,素还真正枕在谈无欲腿上看书,忽的一封信笺凭空飞来,素还真用手一接,打眼一看,叫了一声:“不好!四弟有难!”谈无欲忙问何事,素还真道:“四弟遇到了冤家对头,邀我前去助拳,这便要走。你在此间再游玩几日,我们三日后半斗坪相见,如何?”谈无欲颔首道好,素还真又流连温存一阵,化成一道白光倏忽而去。 谈无欲在舟上又待了一会儿,只觉得千般无趣,不知怎么的,景也不禁看、书也不禁读,百无聊赖之下,便决定提早打道回府。他也不急着还壳,御风飞抵半斗坪后山,慢慢向山内行。此时一轮明月高悬,鉴人眉目,空山无人、草木摇风,一片清景之中,只有一团云霭似的烟雾笼着林中一处。谈无欲向那云雾走去,那云雾似有知觉,见他走来兀自让出一条通道,云雾尽头有十几块石头,或三或四磊成一堆,别看这石堆貌不惊人,不知内情的人若走进去,只怕走到跛了脚也难觅得出路,这石堆正是仿照昔年诸葛武侯困住东吴大将陆逊的八阵图而做。谈无欲驾轻就熟的破阵而入,走到一半,突地眉心一跳。他暗道不好,忙向里奔去,走到二人藏匿躯壳的石洞口,只听内中竟有人语微响。 却说素还真,他化光而去后,估摸着谈无欲已看不着,便掉转回身往半斗坪后山而去。原来,哪有什么江湖救急,那飞信本是他自说自话,只因那日二人靠在一处说话,他见师弟的一双赤足如粉雕玉琢,心里一动便想摸上一摸,却被谈无欲打开了手。素还真哪里甘心,猛然想到,若是先行回转占了师弟的躯壳,到时候还不是想如何便如何?他心下大喜,这才想出飞信的主意来。素还真的元神占了谈无欲的躯壳,不消一会儿,他已能坐起身来,头一件事就是蹬了鞋袜,去摸那一双白兔似的足。“哈哈!”素还真笑道:“妙极妙极,总冷着脸不让我碰,这回可遂了心愿!”他听自己说话的语声,分明是谈无欲的声音,更是玩心大起,一劲儿说道:“好师兄、亲师兄,无欲真喜欢师兄,无欲离不开师兄!”他边说边在周身乱摸,又低声自语道:“原来我摸这儿,他是这种感觉,怪不得……” 谈无欲只听洞里师兄师兄叫个不停,他觉得声音耳熟,一时竟想不起来是谁。他担心二人的躯壳有损,也顾不得细想,忙闯掀开机关进洞去,洞门缓缓而开,月光之中洞中情形分外分明,险些把谈无欲气得半死,只见素还真的躯壳好好地仍在原地,自己的躯壳却让人占了,这且不说,自己还衣衫不整大敞着道袍,腰带松垮垮的系着,月光一照、白花花的胸膛和大腿晃得人眼目发疼!谈无欲脑中一转,已猜着了原委,气得牙关打战,你你你了半晌,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素还真也吓了一跳,他哪里想到谈无欲回来得如此之快,见师弟气得发抖,他也不由心虚,我我我了半天,强笑道:“我……我入错了躯壳,师弟不要着恼……” 谈无欲咬着牙冷笑道:“难不成得把衣服脱了,你才知道入错了躯壳?素还真,你欺人太甚了!” 素还真赶忙又是作揖又是赔礼,谈无欲看去,因素还真在他的躯壳内,倒像是自己给自己弯腰打千,更是气闷,便喝道:“还不速速给我出来!” 素还真本来巧言善辩,怎奈这次当真理亏还让人抓了个现形,也是好生惭愧,听了这话、急忙催动咒语,忽然诶呀一声,面露难色道:“我好糊涂!却忘了进入他人躯壳,若非以达至分神化虚、脱胎换骨的境界,否则绝不能轻易来去的……以我现下的功力,怎么也得三日后方能将躯壳还你。” “什么!”谈无欲闻言愈加恼怒,难道这三日自己便要如孤魂野鬼一般飘荡无依不成?更怪素还真不知撞了什么邪,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凭空添了许多的麻烦。正在思索之间,只听素还真又道:“都是我一时莽撞,害得师弟无处归附……天山山风高寒,只怕吹化了你的元神,师弟如不弃嫌,请先屈就在我躯壳中,何如?” “我的元神哪有那般不坚固!况且……”谈无欲瞥了素还真仍在原处打坐的躯壳一眼,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嘴上强道:“谁要你的臭皮囊!我自去附在山中那株万年果上,等三日后再与你分说!”说着便往外走。 素还真也不拦他,只道:“万年果自是天生异草、灵力充沛,可终不脱草木之形,无法随心移动。这三r,i你见不到我,随我用你的躯壳,你当真放心吗?” 谈无欲脚步一顿,暗道自己被素还真气昏了头,倒忘了这一层厉害。依照刚才进洞所见的那一番光景推想,还真不敢放素还真一个人独处。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谈无欲万般无奈,回头狠狠瞪了素还真一眼,化成一道金光向素还真的躯壳飞去。 谈无欲元神入壳后方一睁眼,见素还真靠得极近,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若不是此刻动手打坏的还是自己的身躯,真恨不得与素还真拼个你死我活。谈无欲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觉得左袖中沉甸甸的,他随手一摸、掏出两个鲜美的莲蓬,顿时脸色更不好看。好哇,原来素还真也早炼成了阳神出窍的功夫,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恭维自己呢!想到自己的道法修为总是差师兄几分,素还真必在心里笑他,更是不乐,把莲蓬往素还真脚边一掷,脚尖一点就往半斗坪纵去。 素还真采莲蓬时,未尝没有与师弟一较高下的意思,更难得谈无欲喜欢,他愿想着等二人回转、谈无欲吃完了自己摘的莲蓬,再把这两个莲蓬拿出来,一则显示自己的本事,二则讨师弟欢心,却没想到因此惹得二人关系更僵。只得叹了口气,从地上拾起方才从怀里掉出来的谈无欲所采的莲蓬并自己摘的两个莲蓬,也向半斗坪行去。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半斗坪,谈无欲不向修室走、径自回了自己的卧房。素还真忙跟了上去,试探着与师弟说话,见谈无欲一言不发,只得自己在茶几前坐了,他为了延挨时间,也不用法术,直接用手去剥那清如水的莲子,将莹白的莲子放在青碧色的琉璃盏中,又把发苦的莲心剔除干净。谈无欲的一双手修长白皙,素还真一边剥莲子,一边欣赏师弟的这一双手,这双手他握了好多年、总也握不够,恨不得立时用右手好好去揉捏揉捏左手。可素还真知道,谈无欲虽躺在床上看书,自己的一举一动却逃不过师弟的眼睛,这小动作不吝是火上浇油,只得按耐下来。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道士下山 作者:三千单衫杏子红 第6节 “师弟,吃莲子。”素还真捧着琉璃盏走到谈无欲床边,说了三四遍,谈无欲才从书上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道:“劳了我的手,却饱了你的腹,不吃!”说着身子一侧,向床内偏过头去。素还真知道讨好无用,估计师弟是打定主意不给他好脸色,也罢、谁让自己理亏?只盼明天谈无欲气消了再来赔罪,便转身退出房去。刚走了两步,又听谈无欲道:“哪里去?” 素还真一时未解其意,只答道:“回房去。” “不可!”谈无欲把书放在床头,嘴唇几番开合才憋出一句:“我得看着你,省得你用我的躯壳做些什么……腌臢事来。” 这真是因祸得福,就是二人双修之后,谈无欲也常将素还真赶回自己卧室去睡,谁想竟因此得以与师弟同床共枕!素还真连声道好,飞也似的抱了自己的枕头来便往谈无欲床上放。谈无欲按住他的手,皱着眉道:“你……睡地上。” “那怎么成!我是不怕的,只是现在苦的可是你的身子,你舍得我可舍不得。”素还真挤上床,将双手往谈无欲腰间一搂,觉得触手比往日粗了一圈,谈无欲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谅你脸皮再厚,对着自己的脸也干不出什么来。还不放手!”说着在他手上一拍,背对着素还真闭眼躺下。 素还真讪讪地收了手,又不死心的看了看枕边人露在衣外的一截脖颈,他想凑上去亲吻一下,可瞥见自己的侧脸,还真是一阵别扭,只得作罢。眼睁睁看着这一个期盼已久的共枕良宵,就这么飞也似的溜走。 “师弟,是我输了……师弟强过我万倍……”素还真被一阵隐约的人语吵醒,睁眼只见谈无欲站在镜子前,一手拿着宝剑,嘴中不停的小声说话。素还真凝神去听,只觉得二人一般好笑,故意出声道:“无欲在说什么?” “哈!”谈无欲毫无被人窥破机密的忸怩,高笑了一声,刷的宝剑出鞘,用剑在手臂大腿上接连比了数下,方转身道:“我正在念叨,不知是断了你的右手好,还是斩了你的左腿,给你留个纪念、好好得个教训,再不敢戏弄于我。” “可了不得!”素还真虽知这是玩话,还是从床上一跃而起,握着谈无欲的手哐啷还剑入鞘,他深知谈无欲性格高傲,此时若不就坡下驴把话叉开,断臂斩腿或不至于,但是赏他几个通透的血窟窿,师弟还真干的出来。 “自己的手摸着有趣儿吗?”谈无欲见素还真收了剑却不放手,不由冷冷横了他一眼。可素还真这张脸眉目温柔俊雅,无事还带三分笑意,这一眼的威力与谈无欲自己的飞眉凤目怎可同日而语?素还真不退反进,又用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笑道:“我摸自己也不行?我这脸也是水灵得紧呢!” “好不害臊!” “是是是,当然是没有师弟的脸嫩。”说着伸手向自己脸上摸来,谈无欲忙用剑鞘去格挡,口中斥道:“别动手动脚!” “好好好,不动手动脚……”素还真眼珠一转,又道:“今儿天好,我去后山洗澡晒太阳去。” “不许去!”谈无欲明知他是故意如此说,还是恨得牙痒痒。 “呀……”素还真故作吃惊,“原来师弟这样不爱干净,也罢!可师兄我可是最爱整洁的一个人,还劳烦师弟这三天,帮我多洗几次澡……” 话还没说完,谈无欲手中剑光已如匹练般划到,素还真忙笑着向外纵,边退边道:“师弟留心,伤的可是你的躯壳!”二人一个追一个逃,似斗似闹,又把天山搅了个天翻地覆。 日月跳丸,时光飞也似的过,三天转瞬便过去了。就在这第三日,谈无欲忽然要素还真去山下的镇子里买几样东西。素还真好生意外,这几日师弟将自己看得这样紧,怎么忽地转了性?还没等他问,谈无欲已经点燃了一支清远香,嘱咐道:“这香一支能燃一个时辰,你须得在香烧完前回来,可没什么时间去耍花活。”说着手中飞出一个锦囊,要素还真到镇中再看。 素还真接过锦囊,他虽疑惑但心里另有打算,也就满口答应下来。他到了山下打开锦囊一看,上面只写了四样东西,偏偏这四样东西分别在镇子的四角才能买到。二人在村镇内向来不使用法术,用脚跑遍这四处当真须得个把时辰。 一个时辰后,素还真从镇上回来,那支清远香正燃到底,谈无欲仍坐在原处,好像不曾移动过。素还真把买来的东西放在谈无欲身边,谈无欲也不检点清查,只是点点头。素还真留心去打量他,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是纯白色的道鞋上,沾了米粒大的一点红土。 是夜,二人换回躯壳,素还真仍赖在谈无欲床上不走,说是自己头脑昏沉,怕是运功时出了岔子,须得以双修术炼ji,ng化神才能好。谈无欲知他耍诈,不免一番讽刺,哪里肯应?素还真叹气道:“师弟既不顾为兄死活,好歹念你我同门一场,今天又帮你买了好些东西回来,渡口气与我导气归元……”谈无欲闻言果然低下头来,一手抚着师兄的脸,竟真向素还真唇上吻去。素还真大喜过望,赶紧闭眼相迎,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唇瓣相亲,只得将眼偷偷睁开一线,谈无欲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见他偷看、便往他唇上吹了口气,随即道:“气已渡了,你可好些了吗?”素还真躺在师弟床上,二人同榻而卧,烛影摇曳、香风微拂,只喃喃道:“哪里能好,只怕更坏了些……” 谈无欲睨了他一眼,也不再答话,转身径自躺下。素还真又道:“师弟不肯双修也不肯渡气,怎么也得容我在这儿同住几日,若犯了病、乱了气,师弟也好及时救我。”谈无欲笑了一声,轻声答道:“我看你时时都在犯病……也罢,随你便是。”竟没再说什么,一任素还真去了。素还真本以为得费好大一番水磨功夫,谁知却如此容易,真是惊喜之极,从此他俩鸳枕同眠、日夜不离,直到二人结侣破坛,素还真入魔醒来,他才又躺在自己数十年没睡过的卧室中,衾枕被褥都被人送了回来。 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却说一个月后,谈无欲又给了素还真一个锦囊,让他下山采办。谈无欲陪素还真走到山门,忽地一片五色迷障兜头罩来,素还真暗道不好,忙抬手祭起太乙神雷,神雷从空劈落,将烟瘴震开,只见十丈外有八个凶神恶煞之人依颠倒八卦的方位站定,将二人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人指着素还真骂道:“白衣贼!让我兄弟找得好苦!”素还真不明就里,还不待答话,只听对方一个瞎了眼的人又喝道:“那穿黑衣的,你是何人?可要白衣贼约来助拳、要与我滇南八魔为敌?”谈无欲赶忙一拱手,陪笑道:“众位英雄竟是大名鼎鼎的滇南八魔,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萤烛之火怎敢与日月争辉?我与他素不相识,只不过同路下山而已,哪敢与诸位为敌,还望好汉高抬贵手、容我离去,不胜感恩戴德。”说着向阵外一纵,那八魔听了好话、更兼志在必杀素还真不想节外生枝,也就放他去了。 素还真苦笑道:“这可真是患难见真情……却不知诸位为何要杀素某,今日既已难逃过、还请明白赐教?”那瞎眼的人性如烈火,见他如此说,气的哇哇大叫:“好哇!你个白衣贼还装什么龟孙!你刺瞎我的眼、断了大哥手指、斩了三弟一臂,连伤我兄弟数人,还问我们为何要杀你?”素还真闻言更是不解,随口道:“天下穿白衣之人何其之多,想你是看错了不成?”那瞎了眼的人听了这话,以为他是刻意取笑,又想到他那天只身杀入八魔洞府,来去如风、连伤数人,何其猖狂可恶!哪里还容他再辩?咬牙切齿运起一口缅刀便向素还真劈去,众人见他动了手,也连忙各运妖法上前缠斗。素还真道法虽高,怎奈对方人多势众、妖法高强,又一个个杀红了眼,当真是险情频出。素还真暗想:看这情形,一时难以取胜,不如边打边退,施个障眼法退回半斗坪再做计较。他身随心动、往山门一闪,谁知山门口云烟笼罩、半斗坪守山之阵竟让人变了方位!他虽能算出新阵的入口,可这逼杀之间、又怎么容得他细想?只能翻身回来,与八魔再战。 八魔逼命、山门移位,种种怪事,素还真脑筋急转,电光石火间瞥见八魔鞋底的红泥,猛然想到那日谈无欲鞋上的一点红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师弟竟趁自己下山采买,一个时辰内往返滇南疆北,独闯八魔巢x,ue、不杀只伤,给自己结下这样难缠的冤家对头,以偿夺壳之事。一思至此,真是又爱又恨!他知道此事绝难善了,今日不出些气力除了八魔,还真是难以回转山去,随即凝神对战、再不藏招。这一战只杀得星月无光、愁云惨淡,连战了三日这才尽除八魔,素还真也累得是神浮气虚、连连喘息。他坐下调息了盏茶功夫,恢复些许力气,忽地想到谈无欲给他的锦囊,打开一看,上写着十六个大字:夺我躯壳,妄自逞强,素郎素郎,还敢发狂?底下又用小字写着,下山采办八魔首级。素还真见了这字条,真是哭笑不得。怪不得这些时日,偶尔开罪师弟他竟不计较,原来都在这儿等着自己算总账呢! 这时是寅卯之交,晨光熹微,素还真算准了阵法的入口便乘风登云、到了半斗坪的所在。他进到屋里,见素帐低垂、淡香脉脉,谈无欲还未起,不免脱了血污尘染的外衣,凑上床去。素还真见谈无欲面朝着墙,仍在沉眠,一头青丝如瀑、蜿蜒枕席之上,身上裹着被子,只留一截脖颈在外,不由想起二人互换躯壳之时自己未竟的心愿,凑上去在师弟白腻的脖颈上亲了一口。只听一声轻笑,谈无欲道:“我还以为你回来便要咬我,谁知……”素还真还没待他说完,狠狠道:“是要咬你,不咬你难泄我心头之恨!”说着便对着谈无欲的嘴咬了下去,将那两瓣薄唇吮咬得水光淋漓、分外红软。谈无欲仍是笑,温热的鼻息和着笑意,真是愈令人意惹神牵、恋恋难舍。 后来,清香白莲独战八魔的事传遍天下,世人皆为他的侠肝义胆、盖世神通所惊,谁又知道这只不过是日月才子间的一个以牙还牙的小玩笑呢?一任世人七嘴八舌的把他们的故事敷衍成传说,二人此时在天峰之巅、云岚尽头双双高卧,哪管俗世闲话?山中岁月如流水,有情人好梦沉酣。 炼罢金丹炼神元, 真仙笑将俗眼瞒。 如今谁堪悉前事? 枉与他人作笑谈。 —— 记得看武林外史,王怜花给沈浪留过一个纸条:沈浪沈浪,妄自逞强,遇见王某,心碎神伤。 这个萌!所以把这个梗改了改也让日月用一次,至于“素郎”的意思,首先是为了押韵哈哈哈哈,我想应该是没有“郎君”的意思,最多有个“哥哥”的意思,不过不影响诸位和老素自行理解成“郎君”的意思哈哈哈! 其实他是“素狼”233,不过因为严打黄赌毒,我有点害怕,这里最后他俩完全是可以滚一发双修的,就没想详细写,有几个原因,一是严打我害怕哈哈哈,二是人都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总是想亲亲摸摸他,摸不着真是百爪挠心。这在素狼身上特别有体现,其实也不是没摸过,该干的事都干过,还是觉得不足???♂?得巴巴地占了人家躯壳好好摸一次才解恨= =但是俩人好歹是修道人,不能显得老素像个色中饿鬼似的哈哈哈,就还是舍弃了h部分,舍欲留情,让他俩抱着睡也就完了。师弟文中也有几次主动去碰老素,但是他毕竟矜持,摸的很自然哈哈哈。 哦对了还有一句,本来想让无欲下山给老素招个烂桃花,接个绣球啊比武招个亲啊调戏个女魔头啊啥的,后来还是没写这个思路,因为虽然是小番外,但是秉承正文里的思路,无欲应该是比较怕给老素招这种事,一百块也不给他、穷凶极恶的女魔头也不行233所以就还是用武力值刷吧~反正他俩设定高如bug= = 第三十八章 番外花月正春风 这个番外源于30章这一段: 【素还真蓦地想起一段旧事:百年前,也是道门大会,二人修为已至脱胎换骨、分神化虚。当日,他技压群雄,笑向师弟道:“无欲若不出手,这届魁首便要便宜我了。”谈无欲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屑道:“魁首之位人人垂涎,我却不放在眼里。”素还真入道百年就在道门大会上一举夺魁,空前绝后、震惊四座,被玄门誉为“羽流第一人”。在万教先觉面前,他俩并肩而立,素还真春风得意,悄悄扣住了谈无欲的手,十指交缠、紧握不放,谈无欲偷偷甩了数次,都没有甩掉,只能由得他去。那是他们最好的年月。】 是一个天之骄子杰克苏,腻腻歪歪,专闪钛金狗眼的番外,30章写过的这段剧情在这里没再出现,带过了,省得费笔墨。这是前一部分,有点剧情,下半拉应该是r_ou_,还没写=。=我一向是没有大纲,码了就发,写到哪儿算哪儿,各位凑合着看???♂????♂? 「这人已赢了数场,剑术确乎不错。」 「比你如何?」 「比我?」素还真笑了一声,反问道:「比你如何?」 谈无欲轻哼一声道:「我自能胜他。」 「哦?」素还真又问:「他这一招风扫落叶,你如何破?」 「你也忒小瞧我!这一招平平无奇,我以攻为守、用三环套月式连攻他上中下三路,他必然收剑回护。」谈无欲说得成竹在胸,可场下之人却被这「平平无奇」的一招攻得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素还真笑道:「以攻为守虽好,不过暂解燃眉而已。不如用一招龙腾九霄,避其锋芒再从高出击下,令对手措手不及,岂不更好?」 谈无欲略一思忖,觉得师兄解招确乎更妙,嘴上却道:「实力悬殊,何须闪避?」 「诶,保存实力也是对战要务嘛!」素还真抬手把谈无欲鬓边一缕散逸的发丝别到耳后,「要说真正实力,咱们背上神剑一出,这些人的法宝哪个够看?」 谈无欲本还欲分辨,可师兄轻轻拂过他鬓发耳垂的指尖那么温柔,一瞬间令他把满腹的言辩忘了个ji,ng光。谈无欲轻咳了一声,故意沈下脸道:「……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素还真见师弟耳轮发红,脸上却故作冷淡,胸口如被小n_ai猫柔软的爪子撩动拨弄、一阵心痒,忽道:「无欲你看!」 谈无欲闻言抬头,素还真的唇顺势已经吻在他额头上,「你!」谈无欲又惊又气,提起右掌向素还真肩上拍去。 素还真笑了一声,借力从百丈高的旗桿上轻飘飘的化光落在地上。 龙虎山太清院中,道门大会战况正酣,单锋剑尊宇文天已连胜三场,第四名对手方被他逼到几乎弃剑,倏然、一团白光从高处飞落,一团金光紧随其后,一白衣一黑衣两名修士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落在场中、兀自说笑不停,他们到底是何时隐藏在旗桿上的,在场的万教先觉竟没有一个人知道。 「二位道友有礼,」龙虎山宫门人忙上前交迎,询问道:「不知二位仙府何处?能否将请柬取出一观?」 「我听闻道门大会、广邀天下羽流,难道没有请柬就不能来?这也叫广开门户?」素还真见那道人答不出话,笑着又道:「至于我二人的仙乡洞府,乃是天山半斗坪。」 「天山半斗坪?」道人在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里想了一圈,也没想起这处地名,不由起了轻慢之心,「不见经传,未曾听闻。」 谈无欲见那人面露鄙夷之色,冷冷接话道:「这不就听闻了?」 那道人撇了撇嘴,又问道:「你们师从何人?」 素还真脸仍带笑,答道:「八趾麒麟,正是家师。」 「哈哈!」道人拂袖冷笑一声,道:「我还道是谁,却是那荒唐老儿的徒弟。我奉劝你们早早离去,就是八趾老头亲来、这里也没他的席位,何况尔等!」 素还真不以为忤,反点头道:「那老头的功体确实不怎么样,做师父更糟。」他向道人眨了眨眼,又道:「道友还是慎言,我师弟尊师重道,只怕他不爱听。」 道人狂道: 「他不爱听,又待如何?」 素还真并没直接答话,却指了指宇文天手中的单锋剑道:「你觉得他的剑如何?」 「剑带青芒、已近乎宗师之剑。」 「那你再看看我师弟的剑。」素还真话音甫落,谈无欲背后之剑蓦然沖天而起,一道紫光直击霄汉,漫天云霞隐成凤凰之形,那凤形鸣啸一声勐地俯冲下来直扑那道人。道人惊得肝胆俱裂,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凤流剑紧贴着他的鼻尖cha在地上,却连他的一根头髮丝都没有伤到。 在场诸人俱都大惊,连正在比斗的宇文天也停下手来,纷纷望向这两名不请自来的修者。龙虎山掌教道一真人失声道:「这是……y阳造化炉炼成的神器?」 「正是。」素还真拱手为礼,「天山半斗坪小徒,素还真、谈无欲,见过掌教。」 道一真人见二人姿容秀美、礼数周全,显是自己的门人仗势欺人、徒然生事,忙命人将吓瘫的道人抬走,笑道:「小徒无礼,二位小友不要见怪。」他口称「小友」,一为显示自己平易亲近,二是认为谈素二人虽然身怀神器、不过是初出茅庐,道法功体并未见得多么深厚,「小友既来,正好趁此机会与诸同修切磋切磋,得些进益指点,也是好的。」 谈素二人相视一笑,素还真道:「掌教说得极是,我们二人见宇文剑尊剑法ji,ng妙,正想讨教。」转而又对谈无欲道:「师弟 ,你来还是我来?」 谈无欲将凤流召回,淡淡道:「你去罢。」復又压低声音道:「若输了,你便自刎谢罪。」 「你哪里捨得。」素还真极快的捏了捏谈无欲的手,随即旋身纵到场中,向宇文天拱手道:「天山半斗坪,素还真。指教了。」 「天山半斗坪……」宇文天只觉得这处地名说不出的熟悉,他略一思忖道:「是了,一人独战滇南八魔的清香白莲素还真,我听过你的名号。」 「惭愧惭愧。」素还真望了一眼台下的谈无欲,见师弟的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似也想起二人交换躯壳、採办八魔首级的故事。 宇文天心道:闻听他独战八魔时,入道不过数十载,满打满算如今也只有百年功力而已,想是金丹初成、至多炼就元婴,我的功体自然胜过他许多,只不过他的兵刃实在厉害,若伤了我的法宝、真是得不偿失。 正在宇文天犹疑之际,素还真朗声道:「请了!」说着拔剑出招,他手中之剑却是乌笃笃的,竟是一柄凡铁铸就的普通铁剑。 宇文天抬手挡了一招,疑惑道:「这不是神器?」 「用紫华与你的剑比斗,也忒不公平。」 道一真人与谈无欲在一旁观阵,见此捻须嘆道:「小友也太托大,以凡铁对道剑,怎经一合?」他话音未落,那边场内素还真的铁剑已与宇文天的道剑「当当当」交击三次,铁剑竟丝毫无损,反而泛出光华! 谈无欲随口道:「他将真气灌注在铁剑中,虽无神器锐利,但是剑芒消长随心、灵活自如。对手道剑不过青色,哪能断它?」 「这……」道一真人心下一惊,暗道这人竟有这手化腐朽为神奇功夫,难道已练成元婴?忙改口道:「这位道友的功体果然不俗。」 宇文天见素还真以铁剑对敌,心中本来不忿,但几招过后、却惊出一头冷汗。唯觉得对手剑招ji,ng妙绝伦、攻守兼备,他正愁无处突破,勐见对方露出一处空门,宇文天大喜,急以他的杀招风扫落叶攻去。 素还真忽道:「师弟,你瞧。」剑尖点地跃起数丈,身形在空中陡转、长剑噼向宇文天头顶,正是一招龙腾九霄。 宇文天果然慌乱,急急向后闪避,心道对手若是此时追击、败局定矣!谁知素还真并未强逼,反而收了剑式向台下道:「如何?」谈无欲看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宇文天见他这幅游刃有余的模样,心里更是恼恨素还真让他在万教先觉面前出丑,他怒填胸臆、也顾不得难看,运动全身功力以他成名绝学「旋空斩」向背对而立的素还真攻去!因为此招乃是别处学来,宇文天心中有个疙瘩、成名之后已渐渐不用,这一招杀人无数,此时发动起来,仍是威能慑人。众观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忧心素还真就此命丧。 道一真人也是心下一紧,他不愿仙山染血,大声唿道:「素道友小心!」 谈无欲却毫不担忧,低低「咦」了一声,反而笑了。 众人都道素还真在如此凌厉的杀招下不死也伤,谁知素还真竟以背向将此招轻易化解,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你!」 「什么?」宇文天死命盯着素还真的脸,忽觉得他眉间的朱砂和面上的涡眉绝非初见。 「你再学个ji行狗吠来逗我们一笑,如何?」素还真看向谈无欲,二人对视而笑,显然已认出宇文天就是曾在半斗坪向他们讨教剑招的故人。 「诶呀!怎么是你们!二位仙童……二位先天……」宇文天冷汗直流、狼狈至极,哪里还待得住?匆匆道:「在下认输,就此别过。」话没说完他已化光飞遁。 座下万众哗然,素还真一句话惊退宇文天,一战成名、轰动羽流。他自己却恍若不知,只向谈无欲道:「师弟,这倒有趣得紧,他乡遇故知,哈哈,不虚此行、不虚此行。」他随手将铁剑一收,「此间事了,咱们走吧。」 谈无欲点头道:「嗯,走吧。」 道一真人见二人竟要相携离去,忙拦阻道:「二位道……二位先天,还请留步!」又向众人道:「这位素先天胜了单锋剑尊宇文天,可还有人要挑战吗?」 龙虎宫门人经此提醒,连忙敲响太一钟,一行金字出现在半空:「天山半斗坪,胜!」——这一行金字开啓了道门玄宗「日月争辉」的时代,连续三届斗剑大会,半斗坪独佔鰲头,锋芒压倒群雄,素还真、谈无欲,日月才子已成为众人口里的传说。 「比试争锋,得个虚名,无谓啊无谓。」素还真摇了摇头。 谈无欲瞥了师兄一眼,道:「我看你挺得意的。」 「我得意不是为这个。」素还真抬起和谈无欲十指紧扣的手,亲了亲师弟素白的手背柔声道:「我在万教先觉面前,偷偷牵住你的手,你没有甩开我,这才叫我真正得意。」 「我倒想甩开,你像个膏药似的……」 「无欲,」素还真把师弟的手贴在脸颊上,盯着他道:「你若想甩开,总有办法的。」 谈无欲脸上一红,他想躲开素还真缱绻纠缠的目光、却被紧紧拉着手,只得五指一曲一褪,从师兄手里如灵蛇般脱出,旋身便走。 「你看,我说你是有办法的。」素还真毫不气馁,追在他身后笑着道:「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这么害羞……」 「什么在一起,你不要胡说,」谈无语脚下越走越快,「我们只是同修罢了!」 「我说的就是咱们在一起同修,无欲想的却是什么?」 「你!」谈无欲回头瞪了他一眼,恨声道:「无聊!」足下一跺,干脆化光走远。 「师弟等我!」素还真脸上的笑意灿如春日,旋即也化光追去。 「……做什么!」归来路上、你追我赶,又成了比试,二人风风火火回至半斗坪,刚进修室的门,谈无欲就被素还真扑倒在床上。 「今日耗远过剧,头晕眼花、站立不稳,师弟原谅则个……」 「……」谈无欲心道:站立不稳、扑得却准,用这话去哄谁来?他仰躺在床上,素还真把脸埋在他胸口,二人的衣衫长髮缠在一处,唿吸都比平日急促。谈无欲想起一句诗:「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他向来不喜郊寒岛瘦,嗤此句为「范进中举、穷人乍富」,嫌它太过招摇外露,可若要形容他俩今日的心境、竟也一时再想不出其他更恰切的词句。万教先觉、天下英豪,谁人能为胜我?诸般功法、千种法门,哪个可堪敌手?二人在羽流英杰面前携手并立,眼中没有群雄束手、万人称颂,只有彼此而已——俯瞰当世、睥睨群伦,唯有你我——相视一笑,尽在不言。怎不由得人心潮澎湃? 谈无欲犹自思量,素还真已摸索着把师弟的发饰逐个解下,一头雪丝铺展在霞衾玉枕上,摸上去沁凉如水。素还真执起谈无欲的一缕银发,低低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无欲的头髮像香雪似的。」 素还真低语时的音调缠绵动人,谈无欲见他眉目低垂、轻嗅发丝,不由喉头髮紧,强道:「放下……」话没说完,素还真已用唇吻住那缕发丝、直直望了过来,谈无欲如被师兄的双眸摄住,竟眼睁睁任他从发梢一路吻了上来。那双温柔明亮的眼睛里,充溢着彼此心知肚明却说不出口的感情,不必说、不能说、不堪说。 谈无欲的头髮很长,素还真吻得又极细緻、一分一毫都不肯轻放,二人目光绵绵牵绊、牢牢扭结,谁也不肯移开视线。待到素还真吻至他鬓发时,已过了许久。二人耳鬓厮磨,谈无欲颊已红透,他轻闭双眼,仍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只从肺腑间逸出一声抑不住的嘆息。这一声嘆息中,又饱含了多少忘不了、放不下、求不得。 素还真只觉得这声长嘆从耳道直钻到胸腔里,一颗心炽热酸涩、又痛又甜,他用自己的面颊在师弟细腻的脸上磨蹭,口中低低呢喃着谈无欲的名字,谈无欲并未应答,唯有睫羽不停发抖。唇瓣交叠、鼻息相闻,百年中二人已不知吻过多少回,可每次都还是心动血热,难以自持。先是厮磨温存,磨得唇上心间俱都火热,而后才含吮舔舐,吻得唇舌濡shi浸润。如此痴缠绵密的长吻,令谈无欲情迷意乱,他终于伸手攀住了素还真的脖颈。 一吻甫毕,二人额头相抵,都是心旌摇曳,素还真的手已沿着谈无欲的腰线缓缓向下摩挲。谈无欲微微喘息,一双凤眸里已浮上一层shi漉漉的水光,他今日分外情动,用最后一丝勉力维持的清明轻道:「这是……这是为了……」他昏沈恍惚,一时想不起素还真找的理由,随口道:「为了功体瓶颈……」其实二人功体已臻大成,哪儿还有什么瓶颈之说? 素还真闻言低笑,觉得他在此时还要坚持要强、实在可爱至极,凑在师弟耳边道:「是了,耗元是小事,瓶颈才是真棘手……」 耳边素还真说话时唿出的热气和接连落下的亲吻令谈无欲「唔」了一声,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紧紧贴着素还真因低笑而震动的胸膛。迷离朦胧间,他竟没听出这话里的深意,伸手帮师兄摘下莲冠头簪,用五指梳理着素还真与自己在同一天变白的头髮,反而柔声安慰道:「我知晓了……不妨事的……」 谈无欲一向清高自矜,这样的软语温柔百年罕见,素还真觉得血沸如狂,全身的热血忽地一下直冲脑门,骨髓里都欢喜得发疼,连声痴道:「唉,怎么不妨事……无欲、无欲,这可怎么好…… 」滚烫的唇胡乱的亲着师弟的下巴、脖颈,双手拉开玄色的道袍,一路向下吻,在滚动的喉结上来回舔弄,又深深在谈无欲心口烙下一个红痕。 「好烫……」谈无欲功体属y,情动如斯、肌肤亦不过温凉,素还真的亲吻炽热激烈,每落下一个吻,都惹得他止不住的轻颤。 素还真流连抚摸着师弟的身子,白腻莹润、透骨生香,一如香雪,不由喃喃道:「我真怕把你亲化了……」他们相守百年,素还真却总觉得还不满足,有时他甚至觉得,就算把谈无欲抱在怀里,师弟也随时会如雪般化了去、再寻不着。无凭无据、患得患失,他们说到头不过是同修罢了。在万教先觉面前,他们只能偷偷的牵住手,只能说这是我的同修,可谈无欲于他仅仅是师弟吗?远远不止如此!谈无欲是他的对手、他的搭档、他的同修、他的挚爱、他的另一半天,谈无欲甚至就是素还真。可他能这样抱拥着他,无关情根爱念,全拜双修法门所赐,其实他从没有真正得到过他。这叫人怎么能餍足?怎么能甘心!他紧紧抱拥着谈无欲,真恨不得让两具赤裸的身体肌骨纠缠、血r_ou_相融,就这么化成一团火、一堆灰、一缕烟,再也分不开。 膏脂流腻,谈无欲感觉到大腿内侧细嫩的皮r_ou_被shi润的嘴唇亲吻,如同一片片花瓣落在春水上,而后,柔软温热的甬道被缓慢而坚定的佔有。他反手抓住软枕,模煳的闷哼了一声,腰肢不自觉的拱起,将微翘的粉红ru尖平白献出,素还真握住师弟细瘦的腰,忙不迭的俯身噙住他胸前的柔嫩。疼痒酥麻,这微痛熨帖而甜蜜,谈无欲发出呜咽似的轻吟,时而压抑、时而低回,他的十指cha在素还真散逸着莲香的发丝里,把师兄的头颈紧紧搂在胸膛上。 「无欲……」素还真又亲了亲被他揉捏轻咬到红肿的ru尖,他已心动情热得额上冒汗,可仍是勉励自持、身下缓动,柔声问道:「……好吗?」 谈无欲色如霞染,浑身泛出樱色,他答不出话,只能用的一双吊梢凤眸望了素还真一眼,眉梢眼角早已发红。素还真觉得这一眼看得他的魂魄都要飞出天外,心脏酥麻、五脏颠倒,哪里还能克制得住?他用略带薄茧的指掌在谈无欲敏感发颤的身上不停摩挲爱抚,身下已急急耸动起来。 双修终究不比和欢,合至九九之数便该还ji,ng补脑、炼ji,ng化气,可只有这样怎么够?欲念情火勃发而不可收拾、势若燎原,要在此时戛然收束,实在是千般不愿、万般艰难。素还真眉心深锁,如醉客浅尝美酒醇醪、却不能痛饮,比无酒喝时更加难熬。 谈无欲见师兄神色微变、隐约露出痛苦之色,不由抬手去抚素还真的涡眉,他用手指将两道流云般的眉展平,喘息着说:「……怎、怎么?」 素还真一把握住谈无欲的指尖,另一手将师弟的头脸摁在自己肩上、不敢再看,咬牙道:「无事。」他心中反復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只要取回结契的上古秘术,二人上表苍天、结成道侣,便能光明正大的相伴相守。素还真数十年来一直在暗自蒐集《太上结游和合契》的信息,现下已颇有眉目,他打定主意必将此书寻到,到那时、到那时就能……他深深唿出一口热气,强摄心绪道:「时机将至,敛神。」 谈无欲亦自情乱意动,闻言这才一愣、颊上飞霞更晕,忙安神静心。二人情浓意通、y阳调配,已然各得补益。 素还真的手指沿着谈无欲光裸的手臂来回抚弄,谈无欲浑身酥软疲累,背靠在师兄怀里,凤眸微阖、已在半梦半醒之间。素还真心中不足,哪肯就睡,他见师弟赤裸的肩膀上犹带红晕,不由低头在谈无欲清瘦的肩上吻了一下,又用牙齿来回磨蹭嚙咬。 谈无欲轻轻「嘶」了一声,朦朦胧胧的低叱道:「起开,疼……」 素还真笑道:「以往受了多重的伤,也没见你说半个疼字……怎么这就受不了?」 「这怎么一样……」这舔噬惹得他心浮气躁,比伤口更难熬百倍,谈无欲又蹙眉道:「别咬……总弄得一身的痕迹,你真不像话。」 素还真把脸埋在师弟雪缎般的长髮里,「无欲,我问你,当初你和我置气,在山洞里发现了万年果,坚持了几天才吃?」谈无欲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搭话,素还真果然接着道:「两天?三天?最多不过七天吧?果香诱人,谁还管它有毒没毒,吞吃下肚才遂心意。」他搂紧谈无欲的腰道:「可你却让我天天闻着这香气,十天半月也不肯……」 话没说完,谈无欲已经翻过身用手捏住师兄的下巴,恨声道:「这张嘴真该堵上!」 「你用什么堵?」指掌摸到怀中人赤裸的背上,顺着腰窝背沟一路流连。 「素还真,」谈无欲眯着眼睛道:「你今天好得意,是不是?」素还真亦知他话里有话,笑着不置可否。谈无欲用手摸了摸师兄优雅柔软的唇,忽而笑了一下道:「我就让你再得意些,又有何妨?」说着竟主动吻了上去。 素还真喜极,伸手拉过锦被将二人紧紧裹在一起,一双人同床共枕、温存缱绻,已不消说。 斯人如玉剑如虹,一睨人材海内空。 身挟风云蛟龙舞,意尽回肠荡气中。 花月正春风。 尾声 「五十年前,清香白莲一举夺魁;这一次,又是脱俗仙子独佔鰲头,半斗坪人才辈出,真是了不得!」 「可惜一山难容二虎,日月才子也不能免俗,听说素还真出走半斗坪、就再没回去过。」 「上一届我有幸与会,分明记得他们二人感情极好……」 「他二人本不分轩轾,可上届斗剑却让师兄抢了师弟的风头,谈无欲又等了五十年才有今日,日月反目也不奇怪。」 同修百年、惊才绝艷的两人为何分道扬镳?世俗流言已将他们的故事百般敷演。隐秘的真相又有谁知? 二人百年相守,终究了无凭据、飘忽如梦。如掬水月,握得越紧,破碎越快;如窥镜花,开得再美,终是虚无。 茫茫然间恍惚回首,这才蓦然惊觉:春风花月,原来却是——镜花水月。 【完】 第三十九章 番外情丝 红泥火炉上用文火咕噜咕噜地炖着汤药,冒着细细的白烟,裊裊地将清苦温热的药香逸满静室。地上散落着数件染血的白裳,室内床帐低垂,只听内中一人怒道:「要你多事?你怎么知道我躲不开?」 「我不知道,」另一人笑答道:「那时候我魂飞胆裂,什么都不知道了。」 谈无欲轻哼了一声道:「大惊小怪的……真无用。」他帮师兄缠好纱布,又道:「药快煎好了,你喝了睡一会儿,好得快些。」 「诶,」素还真搂住谈无欲的腰不让他下床,讲悄悄话似的凑在师弟耳边说:「药效太慢,师弟若想我快些好,明明有别的法子。」 「不可,你这是外伤。」谈无欲用手抵住师兄越压越低的胸膛,蹙眉道:「只怕没用,反而会让伤口裂开。」 「经脉走畅、血气不塞,自然外伤也能好得更快些……我慢慢的,好不好?」素还真心知师弟顾忌他的伤势,绝不会用力推搡,越发有恃无恐。 谈无欲倒在床上,一头长髮铺满衾枕、沁凉浓密,素还真用手抚了抚师弟柔顺的发丝,真是婉伸鸳枕上,何处不可怜。谈无欲见他眼中热望愈切,大有势在必行、绝难放弃的意思,又想师兄所言虽然牵强,也未尝没有道理,不妨一试,便就由他。 素还真大喜,难得谈无欲因他受伤、如此温驯配合,真是因祸得福,务必要把握时机。他心念一动,忙伸手从地上捞起一条染血的腰带,三两下就将师弟的双手缚住、绑在床柱上。细瘦的腕、苍白的手、深色的指甲,莫名生出一种病态而妖艷的美。皓腕如雪,长指如笋,只这一双被缚住的手就已经令人血脉贲张。 「你做什么!」谈无欲的一双吊梢凤眸像是要窜出两簇火苗、明亮慑人,他面覆严霜,恨声道:「解开,别得寸进尺!」 「师弟别恼,我也是迫不得已。」素还真轻笑着吻了吻谈无欲的手腕,「我伤在背上,如果不缚住师弟的手,只怕……」 谈无欲一阵发窘,低声道:「你慢些、不胡来,我自然不会……伤、伤你。」 「我这背上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是小心些好。」素还真见谈无欲面上更红,心里乐得开花,他最爱看师弟在他怀里羞窘又故作冷淡而后越来越情动的模样,像是眼见着冰河化冻融成春水,或是枝头雪白的花绽出嫣红的蕊瓣,极妍尽态、难以诉说。 素还真用手拉开谈无欲腰间的系带,他的动作极轻极慢,如同在拆一个期待已久、珍贵无比的包裹,一举一动都要来回品味、甚至带着些捨不得。系带被拉住、绷紧、拽开、抽离,玄色的衣袍向两边滑落,尤似乌云流散、明月照人,雪也似的肌肤在温热的床帐中皎皎裸裎,似笼着朦胧光晕。 见素还真一瞬不移的紧盯着自己,谈无欲的身子以可见的速度晕以樱色,他假装咳了两声,恶声恶气的斥责道:「看什么!」 「急什么,又不是没看过。」说着,素还真又故意狠狠盯了两眼。 「你!」谈无欲气唿唿地说:「既都看过,还盯着看!」 「谁规定看过就不能盯着看?」 谈无欲还待还口,素还真的吻已经落了下来,含住他的唇瓣、严严实实的堵住了师弟的嘴。这种时候还要斗气斗嘴,素还真暗自好笑,他把手掌密实的贴合在师弟的胸膛上,亲吻中的俩人同时自喉间发出一声嘆息。 热吻沿着下巴、喉结、一路亲到小腹,谈无欲眼眸轻敛,眉梢眼角绯红一片,已经开始微微闷哼喘息。这种双手被缚、任人宰割姿态简直是万年难见,素还真早就血热如狂,可他仍强自压抑,这样的丰肴美馔要慢慢享用才是老饕,否则便是牛嚼牡丹、有何意趣? 素还真把膝盖挤入谈无欲的腿间轻轻顶弄,又俯身去吻师弟发红的肩膀和手臂内侧的嫩r_ou_。谈无欲衣衫半褪,被他师兄磨蹭亲吻得浑身轻颤,不自觉地随着素还真的动作轻摆腰肢,口中低低催促道:「你快、快些……」 「刚才还说慢点,这时候又说快些,」素还真假意嗔怒,轻轻咬了一口海棠花苞般充血挺立的ru尖,含着它模模煳煳地抱怨道:「师弟真难伺候。」说完还不解气似的又是舔吮又是揉捏。 谈无欲「唔」地轻叫了一声,素还真只觉得这声呻吟说不出的沙哑甜蜜,听得他热血唿唿地往头上撞。万年果的香气已经将霞衾暖帐熏染得缠绵馥郁,再被谈无欲用shi润迷离的凤眸迷濛又撩人的望上一眼,谁还能再克制得住? 青碧色的床帐似流动般漾起水波似的纹路,谈无欲断断续续地低声道:「别、别搭在肩上……伤口……」 「没事,」素还真受用至极,一手握住师弟劲瘦的腰,一手拉开谈无欲的腿道:「挂在我腰上。」 床帐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像是春风掀起波浪,素还真吻着师弟的鬓角、耳垂,见谈无欲素白的手指纠缠着染血的腰带,他的身子被撞得颠颠簸簸,只能紧紧攀住那条布料,好像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素还真全然拥有着他,在谈无欲辗转压抑的喘息声中,却又平白生出一种不满足。在这种实在极乐又恍惚空虚的荒谬感中,素还真贴着谈无欲发热的耳朵嘶声问道:「无欲,这只是个法门吗?」 谈无欲的身子闻言颤抖了一下,他咬住嘴唇又阖上了眼帘,抖动的睫羽如同蝶翅招摇。他没有回答,是默认还是无从说起? 「无欲,这只是个法门吗?」素还真更紧的抱住他,更用力的佔有他,魔障似的一遍又一遍的问个不休。 素还真见他不答,便用手温柔的抚摸着谈无欲的脸颊,又用滚烫的嘴唇去磨蹭师弟咬破的唇瓣,执拗地低低道:「如果只是法门,为什么让我吻你?」 谈无欲还是不答,素还真握着他的腰、力道越来越大,摇动得床帐四下纷飞。也许是因为疼痛、抑或是难以说出心中所想,谈无欲忽然睁眼看了素还真一眼,眉尖若蹙、眼睛里都是shi漉漉的水光,随即他又闭上双眸,睫羽濡shi,眼角到发鬓留下一道不知是泪是汗的晶莹水迹。 素还真一见,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忙低下头去吻那道水痕,紧抱着师弟心疼道:「是我错、是我错,我不该……」话还没说完,谈无欲已经瞬时挣脱了束手的系带,用双手搂住师兄的脖颈吻了上来。 素还真最清楚谈无欲的本事,如果师弟不愿,一条小小的布料怎么能缚得住他?如果师弟对他无情,谈无欲这样清高自矜的人,又怎么会允许他碰他、还同他如此颠倒痴狂?明知道师弟面皮最薄,分明用一个吻就能确认的事情,为什么非要逼他说出来!素还真懊悔不迭,只能更动情的回吻着他,二人各自心念百转,多少心事、心酸、心爱、心苦,尽付一吻。 谈无欲已经沈沈睡了过去,他趴在软枕上,素还真压在他身上,从背后紧紧搂着他。素还真在二人这段情缘里,总有些莫名的患得患失,用情越深、越是不安。他心思过人、才智通天,习惯于将万事c,ao在指掌,可谈无欲并不是他能控制把握住的人。谈无欲是他的另一半天,心思才智皆不下于他,若师弟当真翻脸无情、离他而去,素还真绝没把握留得住他。自幼相伴、情深如许,若要永别分离,无异断魂剖心,教人如何能够承受?也不由得素还真不在心里打鼓,总想听一句实实在在的誓言才能安心。 素还真用手摩挲着师弟的手腕,雪白细瘦的腕子上到底留下了一圈红痕,系带于他不过是枯草余灰般的一碰即碎的东西,可是他却被困了那么久。其实系住他的不是那条普通的布料,牢牢绑住谈无欲的、让他不愿挣脱的,只是一缕情丝而已。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最缥渺也最坚韧; 蚀骨销魂、伤人无形,最坚硬也最柔软; 海枯石烂、暮暮朝朝,最持久也最短暂; 一缕情丝相羁绊,最是剪不断、理还乱。 —— 一边开车一边吵架,一边互宠一边扎心 日月大法,你值得拥有。 三十一章里写:【我等过你。再没有哪四个字能让素还真如此震撼,素还真曾用过无数心机,试图让谈无欲剖白心迹,可从未成功,他们最好的时候谈无欲也不曾承认过的感情,却在这个时机、在这四个字中赤裸裸的和盘托出。】 等到无欲终于亲口承认的时候,已经到了不能收拾的时候了。 情丝如梦 愁断白头 花开花落望穿多少个秋 一生的痛只愿你为我读懂 突然想起这首歌,于是番外就很随意的叫情丝了…… 第四十章 番外胡不归 寒云萧瑟、欲雪天气,日头隐在沈沈的云里,只模煳的透出些微的光晕。五六岁的无忌被师兄牵着,在半斗坪入山法阵前徘徊。谈无欲口中讲着八卦推演、五行生灭,无忌认真听着,一一默记于心。谈无欲讲解的很仔细,可眼睛却微微敛着、让人看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正讲到关节处,谈无欲忽然住口不言。无忌有些奇怪,抬头去望师兄,谈无欲雪白的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牵着他的手却止不住的开始颤抖。随即,山门阵法发出一片光华,倏而飈转起来。 「谈师兄,」无忌指着洞开的山门讶异道:「有人进来啦!」茫茫云气之中,来人脚步轻健迅捷,转眼已走到跟前。此人头戴莲冠、白衣翩翩,无忌不知他是敌是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忙偷偷摇晃师兄的手,可谈无欲恍如不觉,仍不言不语的杵在原处,犹如变成了一座冰凿雪铸的雕像。来人亦不言语,只是望住谈无欲,眉目中尽是笑意。小无忌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他挣开谈无欲的手,整个人躲在了师兄身后。 两个人相对而立、脉脉无言,无忌探出头来看看师兄再看看来人,唯觉得他们眼神一碰、好似已经诉尽了千言万语。半晌后,白衣人终于开言,他清朗的声音竟带着些嘶哑,双目一瞬不移的盯着谈无欲,低声道:「在等我?」 「不。」谈无欲短促的答了一声,全乎是下意识地否认。来人轻轻笑了一下,谈无欲眉尖微蹙、似乎有些懊恼。 在这一声笑和一个皱眉的动作中,又蕴含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无忌觉得他们像是在打哑谜,谜底只有彼此能懂。无忌有点沮丧,小孩子总不喜欢大人有瞒着自己的秘密,便忍不住问道:「你、你是谁呀?」 白衣人的眼睛终于捨得从谈无欲脸上移开,他看了一眼无忌道:「我是素还真,你是谁?」 「我……」还没等无忌答话,谈无欲已经一把将无忌抱了起来,冷冷道:「他是我儿子。」 素还真瞠目结舌,讶然道:「你……儿子?!」 「怎么,只许你有儿子,我就不能有?」谈无欲抢白了一句,偷偷捏了捏无忌的小手道:「好孩子……不须瞒他,说,你叫我什么?」谈无欲以为无忌虽然憨厚、但也算聪明过人,必能懂得他的暗示、好好吓一吓素还真。 哪曾想,无忌闻言、心里突突狂跳,怪不得谈无欲对他这么好!无忌从小没爹没娘,一直好奇爹娘的模样,他此时勐然想起曾听同村的孩子说过,身上香香的、头髮长长的、特别照顾自己的就是娘,娘天天等的人、就是爹。想到这里,无忌眼圈一红,一把搂住谈无欲的脖子、扯着嗓子就是一声:「娘!」 谈无欲哪能想到小师弟竟憨纯至此!他不知所措,面上微微露出尴尬之色。谁知无忌宛如福至心灵,蓦地又想起谈无欲自入冬来天天在山门处流连,一定就是在等这个人,娘天天等的人、就是爹……无忌扭过头来,情真意切的冲素还真喊道:「爹!」 谈无欲窘迫至极、忙去捂无忌的嘴,素还真已笑得打跌,连声道:「好、好、好,举一反三!见微知着!我看小师弟倒比咱们小时候还聪明些!师父收徒的眼光真是毒!」谈无欲恨得咬牙、转身欲走,素还真见他当真着恼,紧忙赶上前去从他怀里接过无忌,三人一同往半斗坪内行去。素还真笑着道:「小师弟,我们方才逗你玩呢。我是师父的大徒弟,是你大师兄。」 「大师兄?」无忌歪着脑袋看了一眼谈无欲,「谈师兄的师兄?」 「正是。」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十年前下山了。」素还真又去看谈无欲,一字一句的沈声说:「如今,我回来了。」 晚来起了阵风,把一天浓云吹得尽散,雪到底没下起来。 冰轮高挂、寅夜沈沈,谈无欲独立月下,袍袖中灌满了寒风,他却似不觉得冷。「怎么没在屋里,故意躲我?」素还真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用温热的手掌抚摸着师弟的臂膀、腰身,「太瘦了……」冷风从宽袍大袖中逸出去,余下的肌骨不盈一握,像是怀抱着一襟风中傲立的竹。 直到被师兄紧紧抱着,谈无欲才忽然觉得冷。冷瑟的背紧贴着暖烘烘的胸膛,熨帖得想嘆息,谈无欲索性靠在素还真怀里,嘴上却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要躲你?」 素还真拉起他的手,用拇指反復摩挲着谈无欲手背上的红痣,又翻过师弟的手掌,一下一下地亲吻他的手心,低低道: 「……你怕我。」 「笑话!」谈无欲转了个身,把手摁在素还真胸膛上,抬眸恨恨道:「信不信我再捅你一剑?」 鼻尖相触、唿吸相闻,分不清谁主动,二人下一刻已勐地吻在一起。下唇方被吮住,舌尖又迫不及待的挤了进来,唇瓣被厮磨得发疼,舌根被搅得酥麻酸软,可谁都不捨得放开对方。素还真越抱越紧,谈无欲只觉得自己抵在师兄胸前的双手好生多余,不由一路摸到素还真肩上,展开双臂环住师兄的肩背。 神魂战慄着纠缠不休,吻得唇舌心口都发着疼,胶着的唇终于稍稍分开,二人额头相抵、各自喘息。素还真又凑过去吻了吻谈无欲的唇角,轻轻呢喃道:「无欲,我回来了。」 谈无欲的眼神沿着师兄俊雅的脸细细描摹、似在反復确认,半晌后才淡淡「嗯」了一声,双手无意识的攀住素还真的脖颈,将他拉得更近。 谈无欲宽大的袖子顺势滑落,墨色的纱缎中露出两条细瘦莹白的手臂,月光照于其上,清辉皎然、皓如霜雪,从极冷处脉脉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惑人,一片幽情冷处偏浓。素还真着迷般的顺着谈无欲裸露的手臂探进他衣里,沁凉的肌肤被火热的指掌抚弄,止不住一阵轻颤。素还真又去吻他的耳朵和鬓发,谈无欲被陌生又熟悉的情潮席捲,竟有些不知所措,茫茫然望着天穹上的明月道:「今晚的月亮,好像特别圆满……」 素还真闻言一愣,十年踪迹十年心!多少个夜里,谈无欲一人独立,看尽了月升月落、盈亏轮转。素还真眼眸酸涩,亲了亲师弟眉心的琉璃珠,柔声道:「今晚的月亮,分外美。」二人四目相望,眼中唯有彼此而已。 衣衫狼藉,被撕扯的片片零落,衾枕凌乱,巫山深处早是一片浓云腻雨。素还真将谈无欲冷清的身子吻了个遍,情火一髮不可收拾,灵r_ou_相合的剎那,二人都抑止不住的发出一声餍足的嘆息。看似相同又全然不同的欢爱,谈无欲向来清凉的肌肤竟沁出一层薄汗,神智思虑更是如坠云雾,耳边都是r_ou_体欢愉的撞击声和粘腻的水声,他甚至顾不上羞愧,只想辗转迎合,被师兄更彻底的佔有抱拥。 谈无欲的胸膛如风箱般急剧起伏,喘息声被激烈的冲撞搅得支离破碎,用力的顶弄令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上蹿,头顶几乎要撞到床栏。素还真忙把师弟捞到怀里,谈无欲低吟了一声,微微摇头道:「太深了……慢些。」他腰肢酸软发颤 ,整个人窝在师兄胸前,双腿分开跪坐在素还真身上,脚趾都蜷曲起来。 素还真见他脸颊、肩膀、胸膛都绽出粉晕艷色,嘴唇被舔吻得红肿莹润,眼眸中水色盈盈,不由吻着谈无欲的眉眼道:「你这么看着我,叫我怎么慢得下来?」谈无欲长眉轻蹙,仍是咬着唇不住的摇头,素还真抚着他馨香的头髮,又是心疼又是心痒,伸手从床褥上撕下一片锦缎,蒙住了谈无欲的双眸。 「做什么……」谈无欲刚想抬手扯下锦缎,素还真已先一步握住他的手,凑在他耳边道:「无欲,这不是双修,对吗?」 谈无欲浑身一震、心跳如狂,目不视物,其他感官愈加敏锐,身下耸动不停,鼻端莲香馥郁,耳边吐息烫得人耳廓发热。他张了张嘴,仰起修长白腻的脖颈,喉结滚动,从肺腑间唿出一口沈重灼热的气。 素还真见他不答,又用手指去撩拨师弟汗shi的嵴背和柔嫩的ru尖,重復问道:「这不是双修,对吗?」 这口气从唇齿间无声的溢出,谈无欲忽而如释重负,他摸索着捧住素还真的脸,唇贴着唇喃喃道:「不是的……」 素还真忙追问道:「不是什么?」 「不是双修。」颤抖的唇被重重吻住,头脑昏沈、神魂颠倒,遮眼的锦缎濡shi一片。像是一个嗜酒的人终于喝到酩酊大醉,像是千回百转的溪水终于匯入浩浩江河,谈无欲觉得他已经在师兄怀里灰飞烟灭,双双化成一缕烟云。 缠绵的唇舌刚刚分开,缱绻的银丝还牵连不断,谈无欲勐地发力推倒素还真,跨骑在师兄身上,抬手扯下锦缎,银色的长髮垂落流泻,凤眸水气氤氲。他撑着素还真的胸膛主动轻摆腰肢,热血如沸、骨髓发疼,盯着师兄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从来都不是双修。」 浑身粘腻淋灕,谈无欲累得手指尖都抬不起来,胡乱和素还真抱在一处,仍捨不得分开。谈无欲闭目休歇半晌,这才想起一事,忙问道:「你就这么回来,孩子……」说到这儿,他全身的血霎时冷了下来,脸上血色尽褪,勐地住了口——素还真若如约回来,根本不该有儿子! 素还真仍笑意温存,并没有答话,只是伸手帮他把散逸的发丝理到耳后。 谈无欲苍白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强笑,他尖锐又短促的笑了一声,用手颓然撑住额头,嘶声道:「是幻象……都是幻象……」这一切不过是他心底埋藏的苟且卑贱的念头,被天魔引动构陷,其实十年之期早已过了,素还真并没有回来。他在这场幻梦中抛下了所有的尊严和自矜,却被现实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一瞬间,犹如镜面龟裂,眼前的一切事物纷纷崩塌破碎,无数魑魅魍魉从素还真凝滞的笑颜中冲了出来,半斗坪地动山摇,床榻屋舍摧枯拉朽般倾颓,幻相一重一重碎裂,最后连天上的满月也碎成了一抔再寻不见的微尘。 在天魔洞中打坐的谈无欲缓缓睁开眼睛,他终于识破了幻相。谈无欲伸手摸了摸脸颊,没有泪。他已经再不会流泪了。 眼底有些灼热,他轻闭双眸,恍惚间像是做了个似是而非的梦。两个小孩并肩携手站在层云深处,不知站了多久,黑衣服的孩子终于甩开同伴的手,转身决绝道:「我不再等你了。」不知是说给另一个孩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第二天,谈无欲从天魔洞里走了出来。 修成太上忘情,他本该是世间最通透无碍的人,可谈无欲却说不清自己在天魔洞里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空茫混沌,也好。 式微,式微,胡不归? 第四十一章 元宵番外 “吃元宵!” “吃汤圆!” “山楂馅开胃!” “黑芝麻美味!” 花市灯如昼,一夜鱼龙舞,正是上元佳节。街巷人潮如海,宝马香车、衣香鬓影,欢声沸腾。两个带着昆仑奴面具的小孩,四五岁的模样,一面斗嘴一面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穿行,逼仄拥挤的道路在二人看来犹似康庄,一阵风似的“出溜”就飘过去,连行人的衣角都碰不着。 “前面有个元宵摊儿,”白衣服的小孩足下一点向旁边一跃,拍着手笑道:“还是我的运气好,走,咱们去吃上一碗。” 黑衣服的小孩“哼”了一声,身形一晃,已经站在小摊儿前,向摊主道:“老爷爷,要一碗黑芝麻元宵!”又一指白衣小孩,“他付钱。” “小客官,咱的元宵是十个一碗,什么馅都有,”摊主满满盛了一碗元宵递过来,咧嘴笑道:“赶上什么是什么,岂不有趣?” 冷风中软糯的热元宵丝丝冒着热气,诱得人食指大动,白衣小孩忙道:“好好好,给我们来两碗!”他伸手去袖子里掏钱,掏了半天却只掏出几个铜子儿,只得讪讪道:“……还是来一碗吧。”他捧着白瓷碗,站在黑衣小孩身边道:“师弟,我们一起吃。” 黑衣孩子抬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锋锐鲜明的眉眼在万千花灯掩映下更显得如琢如画,白衣孩子望着他笑道:“无欲师弟真好看,”谈无欲瞪了他师兄一眼,素还真仍是笑嘻嘻地道:“师弟也帮我把面具摘了吧。” 谈无欲口中道:“才不帮你,看你怎么吃元宵!”却早已伸了手去,面具一掀,素还真一双柔如春水、灿如朗星的眼睛便直望过来,谈无欲冷不丁地被他看得心里一颤,面具啪嗒就掉在地上。恰好此时城里放了一阵烟火,噼里啪啦响声震天,谈无欲轻咳了一声,垂头敛眸道:“真是的……吓了我一跳。” “火树银花不夜天,多热闹!”素还真慧黠地眨了眨眼,又捏了捏师弟的小手,小声催促道:“快吃吧,元宵凉了吃了难受。” 谈无欲用汤匙舀起一个元宵,轻轻咬了一小口,皱着眉道:“五仁的……不喜欢。” 素还真笑道:“你若肯喂我,我就帮你吃了。” 谈无欲看了看元宵、又看了看素还真,毫不犹豫地把元宵喂到了师兄嘴边。“师弟好挑嘴。”素还真美滋滋地吃了师弟喂的元宵,自己又舀了一个,刚吃了第一口,细腻糯滑的黑芝麻糊便流了出来,他忙叫道:“是黑芝麻的!” 谈无欲闻言,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素还真的汤匙不说话。素还真被他的表情逗得暗乐,故意张大嘴像要一口把元宵吞吃下肚,谈无欲见状嘴唇微启、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随即,素还真手中的汤匙已转了个弯,将将递到他嘴边。 “好吃吗?” “好吃!”谈无欲眉眼弯弯一直点头,素还真却觉得师弟高兴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和水嫩嫩的嘴唇,比温软白糯的元宵还要可爱香甜得多。 俩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个肚歪,唯觉这一碗热元宵胜过所有珍馐美味。 “师弟,这里人多,拉着手。”二人吃饱喝足 ,又手牵手随着人流中向灯市走去。 “无欲你看,”素还真指着一盏莲花灯道:“这灯做得多好,我赢来送你,好不好?” 谈无欲本也有心去赢那莲花灯,可听素还真这么一说,却忽然别扭起来,甩开师兄的手故意道:“难道我不会猜灯谜,还要你赢来送我?我不喜欢什么莲花的,我要这盏。”他随手一指,是一盏嫦娥奔月的美人灯,灯谜是“夸父追日,嫦娥奔月。打一成语。” “好简单的题目,谜底是远走高飞。”谈无欲赢了美人灯,回头却见素还真脸色郁郁,不由问道:“你怎么啦?” “我不喜欢这灯,”素还真看着他手里的灯,幽幽道:“妲娥此夜悔还无?怕入广寒宫阙。不如归去,难畴畴昔,总是团圆月。” 二人竟一时默然,好像冥冥中天机泄露出一丝閟秘,预示了惨淡的先机,让人怔然无语、心中生寒。人来人往,花灯纷纷被人赢去,灯市已近灯火阑珊,忽然有个娇怯怯的声音道:“小弟弟,你的灯,能换给我吗?” 谈无欲这才缓过神来,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正盯着他手里的美人灯,他有些意兴颓唐,随手把灯交过去道:“不用换了,喜欢就拿去吧。” “那怎么好意思,还是交换的好。”女孩儿向她的伙伴招了招手,另一个女孩儿提着灯走来,一边道谢一边将手里的灯递给了谈无欲——赫然就是那盏莲花灯! 兜兜转转,这盏莲花灯还是到了谈无欲手里。 “竟然这样巧……” “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素还真心中大快,紧紧扣住师弟的手道:“是你的,总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过了青龙桥,是护城河边,男男女女都在河边许愿放灯。 “师弟,我们也来放灯!” 素还真方要去买河灯,却听谈无欲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连一碗汤圆的钱都拿不出了?” 素还真脸上一红,暗道果然瞒不过他,忙赔笑道:“我不是想着,两碗汤圆咱们未见得吃得下,一起吃刚好,多亲热……” 谈无欲并未搭茬,只晃了晃手里的莲花灯道:“不必再去买,这不有个现成的?” “你舍得?” “你不是说过,是我的,总该是我的,”谈无欲蹲在河畔,把莲花灯放入水中,轻轻道:“就是千山万水,它还会回来,谁也抢不走。” 素还真蹲在他身边,看见谈无欲长而卷的睫毛低低垂着,雪白的小脸被灯火映出一圈朦胧的光晕,不由头脸贴在师弟面颊上,心中涌动着一股脉脉情愫,不知如何排遣,只能柔声叫着师弟的名字。头顶一轮朗月高悬,河中万千灯火明明灭灭,人间天上、广寒红尘,二人相依相偎的此刻,已恰似永恒。 从此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那时候,你许了什么愿?”半斗坪旧址,又是一年元夕,谈无欲躺在床上,素还真从背后搂着他,一根一根地轻轻的亲吻师弟的手指。 “对我,你还不是一目了然?”素还真笑答道,“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谈无欲不置可否地一笑,随口又道:“你还有什么别的心愿吗?” 素还真叹了口气道:“按理说经过了这么多是是非非,还能这么抱着你,我就不该再有什么别的奢求,可我现在还真有一个愿望。” “是什么?” “我希望龙首把东海的碧玉床送给咱们,拔步床毁了,这床又小又不结实,我总觉得它会塌……” 素还真的话刚说了一半,谈无欲就恼得去捂他的嘴,二人在床上滚了几滚,谈无欲红着脸恨声道:“好哇,前些天咱们去迎龙首脱出海眼,你暗地里和剑子嘀嘀咕咕就说的这个?” 素还真大笑着把师弟摁在怀里道:“我看这个愿望,也很快就会实现了。”谈无欲还待发作,素还真捧着他的脸吻了又吻,直亲得他气喘吁吁、说不出话。 素还真抚了抚师弟的头发,拉起谈无欲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了三个字。 谈无欲反握住他的手,把脸埋在师兄胸膛上,嘴角止不住的上翘。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道士下山 作者:三千单衫杏子红 第7节 “你写的什么?”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素还真把字条放到莲花灯里,水波一荡,花灯已随着水流飘远。 二人离开时,谈无欲故意落后一步,用手往河水上一点,一张纸条就随风飘来。纸上只写了三个字: 长相守。 —— 想起花雕老念叨的一句歌词,“若长相守不过你拈花我把酒”,哈哈,写个番外,元宵才是情人节啊! 第四十二章 番外 小道士下山·夜航船 小道士下山去打怪,老道士有交代。 山下的妖怪挺可爱,别打得太厉害 小舟在湖心飘摇着,天上水中都是月影,远处的青山像蛰伏的猛虎,在暗夜里伺机而动,一盏煤油灯挂在船头,明明灭灭。船上的人大都睡了,只有个少年书生仍拉着船夫阔论高谈,好似要把肚里所有学问都说与这乡野渔人,定要让这老儿开开眼界。 老船夫哪里听得懂这酸儒张口子曰、闭口诗云的,不过是看在船钱的面子上,打着哈哈应答,此时听得烦了便道:“大相公,小人出去抽袋烟、看看风向。”说完也不等书生答话,径自就出了船舱。 “愚夫愚妇,如此不可教也!”书生酸气冲天的吟了一句,转脸见船舱里有一对儿小娃娃,一个穿白衣的睡得香甜,一个穿黑衣的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正上下打量他。书生吃了一惊,暗自回想这俩娃儿是何时上船的,左思右想却摸不着头绪,只得故作恚怒地粗着嗓子斥道:“小孩儿,你看什么看!” “还读书人呢,好不斯文!”醒着的小孩儿用小手刮了刮脸,道:“真羞!你一个人占半个船舱,别人都蜷足而寝,就因为你比人家多读了两本书吗?” “吾学的是孔孟之道、圣人的门徒,与匹夫匹妇如何一样?再多话,吾就把你扔到河里去喂鱼!” “好狂的书生!你且答我,澹台明灭是一人还是两人?”黑衣小孩使劲从白衣小孩的怀里挣脱出来,白衣小孩被他一闹也醒了,揉着眼睛茫茫然望着书生。 “当然是两个人。”书生有些心虚的答道。 “哈哈,那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白衣小孩噗嗤笑了,也问道。 “自然……是一个人!” “哼,你还是起开、让我师兄弟伸伸脚罢!”黑衣小孩跳起来,跑到书生那半个船舱大喇喇的躺下,只差满处打滚。 书生又羞又愤欲抬腿踹他,却见白衣孩子整了整衣衫,站起来恭敬的拱手道:“大相公有礼。” “好歹有个懂礼数的!”书生甩袖冷哼一声,又听白衣孩子不急不慢的接着说:“我二人本不欲赶这趟船的,只是见这河渡有宝光七八尺,定有文人墨客羁旅其中,这才冒昧而来。” “宝光?怎么讲?” “世人每日蝇营狗苟、性灵汩没,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元神朗澈,平日所读的书字字都s,he出光芒,笼罩人身。学问如郑玄、文章如屈原的,那光芒直冲云霄,锦绣非常,与星月争辉;不如他们的,有的光芒高几丈、有的高几尺。皆因仓颉造字,神鬼哭、天雨粟,这文字本带着灵性神性。一般的人看不到这种光,但是小孩儿的眼睛干净,能看的清楚。” 书生听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哪里是个普通孩子?但又掩不住内心的好奇,略回了一礼问道:“小仙童请了,不知学生身上、可有宝光吗?” “哈哈,你?”黑衣孩子笑得打滚,边笑边说:“素还真,快来给我揉揉肠子,真真要笑死我了!” “无欲,你啊!”白衣孩子把他师弟拉起来揽在怀里,黑衣孩子把头埋在他肩上,仍嗤笑不停。素还真见书生又要发怒,笑着道:“大相公自登船后一直为圣人布道,未尝一刻休歇,因此不知相公的身上有无宝光。” 书生正跺脚嗟叹,又见谈无欲倚着他师兄的胸口,扭过脸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用睡着也能看……只是大相公要把我扔到河里去喂鱼,吓、好生怕人!” “是学生鲁莽,小仙童谅解则个!”书生赶忙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全不见刚刚盛气凌人的模样。 “既是你诚心诚意的求我……”谈无欲背着手走到书生跟前,突然喝道:“跪下!”这小童还没有书生的腰高,可这声断喝却好似炸响在书生耳边,惊得他双膝一软、扑通就跪倒在地。“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说话间他抬起右手,只见那白嫩嫩的小手赫然变成了一幅利爪、猛地向书生腹部抓去,书生头皮发麻、目眦欲裂却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开着自己被开膛破肚,从腔子里流出一团团黑紫发臭的物什、哗啦啦淌了一地。 “死记硬背应试策文三四十篇,颠三倒四经文原典五六部,附庸风雅诗词歌赋一二十章……啧啧啧,字字恶臭!”谈无欲边说边用利爪上长长的指甲在物什中划拉,蹙着眉道:“哪儿有宝光,都被黑烟笼着,早晚要酸腐得肠穿肚烂!” 书生想要惊声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一直温和有礼的素还真,望他能大发慈悲、管管他师弟,却听他笑着言道:“何苦碰那腌臜东西脏了你的手,不如都泼到湖里干净。”听了这话,书生心道:吾命休矣!这是要把人的肠子肚子心肝肺都沉进湖里,那时还焉有命在? “可别瞎出主意了!给虾兵蟹将的吞了这脏东西倒不妨事,要是给这湖里修行的鲤鱼ji,ng吃了、坠得翻白儿,更跃不过龙门了,能与你我干休?”谈无欲瞥了他师兄一眼,爪子在书生胸膛上打着圈,又道:“不如把他的心给掏了……”书生听人说过,吃人心对ji,ng怪来说最是滋补,此时听说这娃儿要剜心,便认定他二人是ji,ng怪作祟,忙在心里将佛号、六字真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顿胡念,可他平日不礼佛、临时抱佛脚又哪里有用,佛经颂的前言不搭后语,更惹得二人连连发笑,谈无欲拍着手道:“背差了、背差了!你这心既不用在儒学、也没用在释道,还留着干什么?”噗嗤一声,利爪刺进r_ou_里,一拉一扯,一颗r_ou_乎乎、血淋淋的心脏就被他擒拿在手里,谈无欲又向素还真道:“唔,你看,这心还是个人心的模样,就是酸点、小点、世故点,洗洗还是颗好心。”书生本以为心脏离体,自个儿是必死无疑,谁知道他此时仍没断气,只是脑子已吓得不甚灵光,听着俩孩子一言一语的对话,全然以为他们是在商量着如何食他的心、探讨着到底是要凉拌还是白灼! “你在这湖里洗了他的心、却脏了水,又待如何?”素还真笼着手,笑嘻嘻的问。 “他十年大运都与这方水土有关,你当我算不出?何苦来问!”谈无欲气呼呼的挤开他师兄出了船舱,不一时转了回来,手里捧着的心变得又红又亮,整整大了数圈。 “师弟莫恼,做师兄的不过是考校考校你的课业……”素还真忙赔着笑脸跟在他身后,讨好地摸了摸师弟的头发,谈无欲并不理会,兀自走到书生身边把突突跳着的心使劲儿往胸膛里按。 “诶呀、老天!”书生捂着胸口醒转过来,觉得头上、背上冷汗涔涔,用双目四下打望,哪里有什么孩子?他出了船舱,见老船夫正吸着烟杆儿,那一锅烟丝都没燃完呢! “老人家请了。”书生恭恭敬敬的向老船夫见了个礼,老船夫闻言一慌,暗道:这书生才消停了一会儿,可不是追出来、还要与老汉耍嘴皮吧?回头却见这书生全然变了气韵,眉眼还是那副眉眼,可是风范活脱儿地由个酸儒变成了端方君子,心下不免称奇,忙与他还礼。书生也不多话,只是站在船头闭目听风,半晌后方道:“今日我才知道,什么叫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此种境界、当真妙极!”语声未落,却见一只黑鹤衔着一朵白莲从船前一掠而过,书生心中一动,对着鹤影莲香长揖不起。 数十年后,书生辗转来到此地为官,在湖畔想起这桩梦中洗心的奇事,当即提了“洗心湖”三字为这野湖草荡命名,十年间鞠躬尽瘁、护守一方,最终寿终正寝、老死任上。这已是后话了。 —— 这个故事脱胎自《夜航船》序:“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第四十三章 番外 小道士下山·跃龙门·强人念 这时候日月还是小娃娃,大概三四五六岁? 基数小,这时候大个一岁半岁,就好像差了挺多。 千门万户重飞阙,长安自古宿侯王。京畿之地,富贵繁华,又是大比之年,各地举子纷纷奔赴京城,都盼能鱼跃龙门成为天子门生,不枉费十年寒窗之苦。 京城食肆中,店小二正在门口迎客,只见两个孩童远远走来,一个穿白衣、一人穿黑衣,都长得玉雪可爱、形貌秀逸,更奇的是,二人在人流稠密的大街上牵手而行,竟不为人流所碍、走得好快,眨眼间已到了近前。店小二忙问道:“二位小客官,吃素斋么?” “客官就客官,还分甚么大小。”黑衣孩子飞眉一挑,向他望了一眼。 店小二被这一眼看得一惊,心道:这孩子好威严的气派,不知是哪户公侯富贵之家的少爷?他哪里敢得罪,唯唯诺诺地嗫嚅道:“是……是……” “无欲。”素还真摇了摇师弟的手,向店小二笑道:“小二哥有礼,烦请引领。” 店小二听他说话,温文尔雅、如沐春风,令人说不出的熨帖,赶紧眉开眼笑的说:“是!是!二位里面请!” 二童点了些素菜,又要了一壶清茶,饭食端上桌后,素还真持著先尝,凡是鲜嫩可口的都推到师弟面前,谈无欲却看也不看、只是径自喝茶。 素还真夹起一片嫩笋道:“师弟,这笋好吃,你尝尝?” “沾了你的口水,我才不吃。” “这话让师兄好伤心!你我一处长大,还分什么彼此?来,师兄喂你……”素还真的筷子倏尔向谈无欲嘴边探去,谈无欲眼睛一瞪、小手在桌上一拍,只见两根筷子倏地弹向白衣童子手上的太渊x,ue和合谷x,ue,角度刁钻至极。素还真轻轻一笑,手臂似缩骨般的一收,两只筷子击了个空,他复又笑呵呵的将筷子举到师弟面前。 谈无欲一击不中,用手将两根筷子一抄,使了个白蛇吐信直接与素还真手里的筷子缠斗到一处,二人你来我往俱是高妙剑招,一时难分上下。可是素还真手里的筷子夹着菜、两支筷子只能并作一根用,而谈无欲的两根筷子可开可阖,由此观之,还是素还真略胜一筹。 “无欲,再玩下去菜就凉了,吃了要胃疼。”素还真软语哄着,又将笋片夹到谈无欲唇边。 谈无欲冷哼了一声,道:“早晚赢你!”说着将手里的筷子气呼呼的拍到桌上、赫然入案半寸,这才不情不愿的张了小嘴,一口一口的任素还真喂他。 “铁口直断,一卦百钱!”来人两眼只有眼白,想是个盲人卦师。满城举子云集,谁不想问个前程?可巧这食肆中有六个同乡考生,他一上楼,便被迎了过去。这卦师对其中一名衣冠锦绣的举子分外奉承,而对另一个寒衣粗布的则爱答不理,一任他连连问话、就是不答。 “师兄,他真是瞎子呀!”谈无欲冷冷道:“我本以为他是装的,谁知他是真瞎得彻底。” 素还真笑道:“真瞎非假瞎,善作青白眼。青眼向富贵,白眼睨衣单。” 二童似是嬉笑私语、童言无忌,可是语声在嘈杂的食肆中清清楚楚的传入众人耳中,座中都是一愣。 卦师心里恨恨,面上却故作不知,只接着道:“……金口诀所谓:乙干见庚喜向阳,亥子齐来姓名扬,雨露滋润己培根,富贵荣华家世昌……” 话没说完,只听笑声连连,谈无欲嗤笑道:“分明是乙木天干喜向阳,丙火午火姓名扬;亥子齐来随水去,一遇墓库必蹉跎。你这般随口胡说也忒放肆,真当没有解人吗?” “你!”卦师被他戳穿,怒气冲冲地呵斥道:“无知小童,知道什么?也来卖弄!”说话间大步向二童走来。 素还真忽大声道:“诶,地上是谁掉的银票啊?” “在何处?在何处?”卦师闻言忙低头看去,却哪里有银票?又是一阵拍手哄笑,他这才恍然大悟,已中了狡童的诡计。 “你这骗子,装瞎!”几个举子拥上来,伸手捉住他呵斥:“还不把卦资还来?” “好哇!y沟里翻船!”卦师气闷无比,按住钱袋道:“各位举人老爷先莫要着急,我的眼睛虽不是真瞎,本事却是真格。我再露一手本事,各位即可知晓!”他从怀里掏出三枚大钱,卜算了好一阵,指着楼下的一面墙道:“这墙一会儿便要倒了。” 那穷举子见有个乞丐正在墙下打瞌睡,忙道:“我去告诉乞儿,不要被墙砸坏了才是。” “何必麻烦?”谈无欲吃了一口师兄喂的白饭,慢悠悠的道:“乞丐坐在墙前面,那墙是向后倒的。” 话音刚落,那堵墙应声而倒,果真如言向后,乞儿吓了一跳,却没有伤到一分一毫。众人见此纷纷呼道:“小神仙!真是未卜先知、神通广大!卦资奉上,请高人指点迷津!” 谈无欲指了指穷举子,道:“旁人的卦资我不收,只收他的。” 卦师立在当中,羞愤交加、又惊又怒,他猛然扑向二童,竟欲动手行凶。素还真哈哈一笑,伸手把谈无欲抱在怀里,从窗中跃了出去。 “不好!”众人见他俩从三楼高层跃下,都心惊不已,奔到窗前查看,却见谈无欲搂着素还真的脖颈,眉目飞扬、从从容容的在坠势中向他们挥了挥手,倏然“噗”地一声、烟雾四散,轻烟飞漫中一只白雕噙着一枝果实,展翅翱翔而去。 穷举子耳边同时响起清脆的童音:“六经蕴籍胸中久,一剑十年磨在手。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一点累累大如斗,却掩半牀无所有。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 正在大伙儿瞠目结舌之时,店小二忽然叫道:“诶呦呦,二位小……神仙还没付钱呢!怎么就走啦!” 穷举子上前道:“这是小生应付给小神仙的卦资,不知可够吗?”他出身贫寒、囊中羞涩,刚才只是顺手在钱袋中抓了一把。店小二数了数铜钱,竟然正抵食资、分毫不少,众人更是啧啧称奇。 穷举子回去后,将谈无欲留下的诗反复参详,仍是不解。直到放榜之日,他才猛然悟到,这诗乃是一首字谜,谜底正是“辛未状元”!他心里一惊,外间“老爷大喜!”的呼喝声已然近了。 这个系列番外,打算每一个都化用个故事或者写个典故,要不就是某个民俗,写着玩,不定期更新。 六经蕴籍胸中久,一剑十年磨在手。 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 一点累累大如斗,却掩半牀无所有。 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 看过《s,he雕英雄传》的小伙伴应该对这首诗有印象,这是一灯大师门下渔樵耕读中的朱子柳考黄蓉的,黄蓉一听,就知道他是辛未状元。 黄蓉的解释:【‘六’字下面一个‘一’,一个‘十’,是个‘辛’字。‘杏’字上加横、下去‘口’,是个‘未’字。半个‘床’字加‘大’加一点,是个‘状’字。‘完’挂冠,是个‘元’字。辛未状元,失敬失敬,原来是位辛未科的状元爷。】 金老爷子博闻强识,他的武侠不止是武侠,读来能学到很多东西。这首诗出自冯梦龙的《古今笑》,一个人写了出来,另一个读懂了,考完这俩人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探花。 我觉得有趣,也就借来一用。我自己是写不出来的,要不我也考状元去了,哈哈。 第四十四章 番外 强人念 谈无欲打了个哈欠,他和素还真坐在城隍庙的大梁上听了一天的祝祷,十之八九都是男女青年来求姻缘,听得谈无欲好不耐烦,素还真却似津津有味、乐在其中。他又听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皮打架、困意沉沉,暗怨师兄婆妈无聊,努力掐了几把大腿、醒了几回盹,到底支持不住,头一歪靠在素还真肩上睡着了。 素还真肩上一沉,扭头见师弟闭着眼已入梦乡,鼻息舒缓沉酣,小脸粉扑扑的、眉目如画。素还真心里又爱又怜,轻扶着他枕在自己腿上,用手温柔的抚着师弟的头发,庙中人来人往、祝祷不休,素还真却觉世间欢喜安宁、无过此刻,再无他求。 谈无欲这一觉直睡到天色向晚,他揉着眼睛伸了个懒腰,睡得舒适至极。睁开眼,见素还真正瞧着他,自己不知何时竟躺在了师兄腿上。谈无欲忙坐起身来,低头嘟囔道:“姻缘、姻缘、都是姻缘……这些人竟似没别的可求了,真是无聊,听得我都睡着了。”他偷眼看了看师兄,素还真脸上的神色如春水般温存,谈无欲心里莫名有些羞赧,故意问道:“咳咳……我睡着之后,他们还求的是一样的?” “嗯?”素还真竟也如梦方醒一般,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谈无欲见他如此,不由笑道:“我还怕你笑我瞌睡,此时我却要笑你,哈哈!难道你就这么发了一下午的呆?” 素还真微微一笑,也不分辩。谈无欲还待多言,却见一个绿衣妇人踏着初升的月色进了城隍庙,庙中的人像看不见她似的,有几个人与她错身而过,竟从她身上穿了过去。 “不是ji,ng怪,也不是鬼……” “哪里妖鬼ji,ng怪敢进城隍庙?”二人对望一眼,心里俱是疑惑。 这妇人在庙堂里转了转,径自浏览铸像与壁画,口中哼着小曲:“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她如普通香客一样,跪倒在城隍像前,祝祷道:“城隍老爷在上,只盼着李郎回心转意,离开那花魁,信守前盟与我厮守到老。”来来回回都是这句话,说了数十次,磕了十几个头,这才站起。她走到庙门口,借着月色掏出一把铜镜,归整着因跪拜而松散的鬓发道:“吓!我怎么这样老了,怪不得李郎不喜欢。”谈素二人瞧她的眉目,年轻时候必是个出色的美人,只是年近四旬,难免憔悴衰老,不复向时鲜妍。她长长的叹息一声,自语道:“……我俩少年夫妻,嫁与他时家徒四壁,他曾与我盟誓,这生今世只爱我一人,怎能不守信约?这些年竟已腻烦了不成?……我是绝不许他另娶他人的。”她愤愤良久,复又唱道:“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边唱边走远了。 “快追!”素还真拉着谈无欲的手从大梁上飞身而下,那绿衣女子走的飞快,穿门进户来到一处张灯结彩、正在娶亲的富贵人家,随即不见踪影。二人伏在房檐上,听下面两个当值的老妈子闲话,一个道:“怎么好几日不见夫人?”另一个道:“夫人病了,说是在西院养病呢,怕病气冲着新人。” “也不见老爷去探望,这真是,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啊!” “去西院。”谈无欲拉了拉素还真的衣袖,二人几个起落已纵到西边。与东院的热闹喜庆相比,西院暗夜沉沉、一片漆黑,所有的丫鬟仆妇都被调去新夫人处,这里悄无人息。二人潜进西院主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床帐外露出一截绿衣。 “怎么一股死气……不好!”素还真猛地掀开床帐,只见床上的绿衣女子正是城隍庙所见的妇人,但是她早已死去多日,尸身无人料理,已然发臭。 “是被毒死的!”谈无欲又惊又怒,咬牙道:“好狠的心!” “原来我们所见的是强人念……是痴男怨女一缕顽固不散的执念。她死前定去了城隍庙,回来后就被毒死,只这一缕执念不散,还日日去磕头祝祷,希望他的夫君回心转意。” “堂前喜乐盛,方悔信君深。盟誓犹在耳,洞房对新人……这世上最无用的就是誓言,至为凉薄的就是人心!”谈无欲到底年幼、更兼性格决绝,乍见如此负心薄幸的惨剧实在不能自己,唯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憋屈至极、气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的就往门外冲。 “无欲……”素还真方要抱他安慰,却被谈无欲连推带搡、挣了开去。素还真赶忙再追,谈无欲忽然站住脚,背对他厉声问道:“你、你是不是也会娶一个女孩子?你是不是以后也会……也会……腻烦?”声调虽高,尾音却已颤抖。这飞来一问中藏着多少内容和情绪,问的不知道,答的也不甚清楚,小小二童,尚难以揣摩透彻其中滋味,却皆是心神巨震、酸楚莫名。 素还真被谈无欲问得一愣、一时不知所措,谈无欲扭头看了他一眼。素还真怔怔而立,只见月光之下,谈无欲眼圈泛红、下唇被咬出深深的齿痕,眸中水光盈盈,却强撑着睁大眼睛不肯落泪。谈无欲见素还真不答,以为便是默认,心里更是如被针扎刀绞,一股从未有过的幽怨愤恨无处发泄,只能狠狠跺着脚道:“……那你还是别对我好了!”他转回头,地上多了两大滴的水迹。 素还真更是心疼不已,刚要答话,暗夜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他脱口道:“出事了!八成是冤鬼索命来了!”说着牵起谈无欲的手往东院奔去。谈无欲下意识的便同他走,待到回过味来,已到了洞房窗外。 李老爷吹了花烛,刚刚爬上床欲与新夫人颠鸾倒凤,倏然感觉到黑暗中一阵凉风透体,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他吃了一惊,猛然抬头一看,只见床帐外一个绿衣美妇七窍流血正向他桀桀怪笑。他大叫一声,翻下床来,竟被活活吓死。床上的新夫人,也早就吓晕过去。 绿衣女子的的冤鬼如同最温柔的情人般摸了摸李老爷的脸,轻轻的唤了几声:“李郎……李郎……”随即扭下了李老爷脑袋。她抱着李老爷的脑袋往西院走去,血迹一路淅淅沥沥,蜿蜒不绝。不一刻,西院就起了火,火势烧得好快,眨眼间已将主屋烧成一团灰烬。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热烈悱恻的歌声随风飘送,仆人们被歌声惊醒,忙去救火,可西院一大片房屋已经成了瓦砾,当真是“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素还真与谈无欲此时望着火光、再听这俚曲,原本混沌莫名的爱恨情愁茫茫然生出棱角,胀得心房酸痛。二人各自百感交集,不由痴了。 —— “强人念”是我在天涯鬼话看到的说法,后来看到就连淘宝上都有很多痴男怨女求拴八字、求给情人下蛊,真是吓着我了,更觉得这执念如果实体化,就是强人念,都魔障了。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这词我在正文里用,是让老素打碎了他俩的杯子搅合到一起,说:“再也分不开了!”是取了这词的意思,一起化灰也是缠缠绵绵翩翩飞。 这首词也有个故事,作者是赵孟畹睦掀殴艿郎苁苹驼悦项举案齐眉、感情很深,可是得妻如此,老赵还是动了他心,想娶几个妾,于是他给老婆写了一首小词试探: “我学士,尔夫人。岂不闻:陶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娶几个吴姬越女,也无过分。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 是说,大家都是三妻四妾,如今你也老了,就占住正房夫人的位置,让我娶几个吴姬越女吧。 管道升很不开心,就写了这首《我侬词》回应。老赵羞愧难当,就打消了娶且的念头。老赵还知羞愧,已经不算渣男了,大多数人估计不会回头。 我在这篇里写了个毒死正房、渣男被冤鬼索命的结局。女鬼索命也是经典桥段,比如活捉王魁、活捉张文远,经典的鬼故事了,但是可怕的不是鬼,是人心。 老素好像男保姆哈哈哈,但我相信他巴不能够! 团子无欲真是可爱死了,真想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四十五章 番外 小道士下山·酒相师 酒相师是个江湖奇人,长须曳地、发如蓬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醉眼惺忪,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大岁数,也没人知道他的酒葫芦里到底能装多少酒。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奇的是,他竟能和八趾麒麟这个荒唐老头做朋友。想是人以群分,酒相师本人也是出名的糊里糊涂、不修边幅。 酒相师摇摇晃晃地步入天山地界,他答应八趾麒麟,来给这老儿收的两个小徒弟看相。“说什么资质好得不得了,嘿嘿嘿,这老贼,牛都被他吹死了!”酒相师正在腹诽,忽觉脚下一轻、整个人向前跌去,他心里一惊,忙用足尖一点向旁侧跃了一步,谁知旁边正是陷阱,他身子一沉,登时陷落,待要提气纵出,又被一大桶水兜头浇下,酒相师大惊之中气息走差,差点晕阙过去。 “八趾老儿?挨千刀的老狗,你戏弄我!”酒相师被困在陷坑里,又惊又气,他气海疼痛不能提气,只能高声叫骂。可骂了半天八趾麒麟也未现身,却有一个玉雪可爱的童子在坑旁笑嘻嘻的探头探脑。 酒相师忙问道:“小孩儿?你是八趾麒麟的徒弟?” 童子一双明亮慧黠的眼睛在酒相师身上打了个圈,这才嬉笑着答道:“是啊,你是谁?” “我是酒相师,你师父叫我来的,你快去叫他过来,救我出去!” “诶呦,你怎么才来呀,”童子摇头道:“师父等了半个月不见你,他不耐烦,已经下山云游去啦!”酒相师摸了摸鼻子,他在路上醉醉停停哪里记得日子?那童子又道:“既是师父的客人,就请上来吧。” “若能上去,还用你说……” “哈哈,你等着。”不一时,一条绳索垂了下来,童子道:“拉着绳子上来。” “小孩儿,你拉不动我……”话音未落,上面飘来一阵轻笑。酒相师不由忿忿,使劲拽了拽绳子、想摔那童子一个跟头,谁知这绳子竟十分牢固,他既惊又喜,忙三步并作两步爬将上来。 酒相师狼狈的爬出陷坑,只见绳子的一端系在树上,那童子正靠着大树吃花生米,等他上来,便笑呵呵的跑过来,引着酒相师向半斗坪走去。 酒相师方才听他说话,以为这童子必有六七岁,可此时一见,发觉他身量极幼,竟不过两岁上下的模样,但是说话行动都与大人无异。酒相师心下疑惑,喝了口酒,试探着问道:“这陷阱是你师父布置的?” 这童子嘻嘻笑了两声,随口道:“若是我师父布的,他怎会也掉在里面,和烂泥睡了一宿呢?” 酒相师闻言,更是称奇,这陷阱虽是小技,却胜在洞察敌机、步步算在前面,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智慧? 二人走进茅屋,酒相师忙将童子拉到烛火下,一面睁大醉眼仔细观瞧,一面问道:“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童子笑着答道:“我叫素还真。” “素还真、素还真……”酒相师见他眉如流云、目若朗星,虽然年纪尚幼,但是一派天生的隽秀已见端倪,如暗夜明珠、辉光难掩,不由连声赞道:“好!好!好!” 素还真见他一双小眼中s,he出ji,ng光,兴奋的手舞足蹈、连连灌酒,心中暗自好笑。 酒相师看了素还真半晌,越看越觉得当真不凡,又急急问道:“另一个呢?另一个小孩呢?” “你要见无欲?”素还真皱了皱眉,推托道:“无欲在睡觉呢,你等他醒了再看吧。” “不行!”酒相师心中激荡、做事愈加荒唐,手持烛火窜起来就往内室闯,口中不住道:“现在就要看!” 素还真忙跟进去,酒相师坐上床沿、正要用手扶正谈无欲沉睡的小脸,他赶紧冲过去,在酒相师手背上使劲打了一下,低声呵斥道:“你手脏,别碰他。”又接着说:“小心蜡烛,离远点!” 床上睡着的孩子估计还不满周岁,仍在襁褓中沉沉睡着。酒相师自见素还真,他一直是笑嘻嘻的模样,此时却板着一张脸,显然是极不高兴。酒相师故意逗他道:“你这么护着这娃儿,赶明儿我偏和你师父说,抱走他给我当徒弟去……” “不行!不行!我不许!”素还真小脸一白,又跺脚又摇头,这才露出一点孩童模样。 酒相师哈哈一笑,借着烛光去看谈无欲,脱口“诶呦”了一声,问道:“这是你师弟还是师妹?” “当然是……”素还真眼珠一转,淡定答道:“是师妹。” “可惜!可惜!要是个男娃,嘿,我看飞升紫阙也是……嗝,可期、可期!可惜是个女娃……” “是女孩儿又怎么样?” 酒相师捋了捋胡子,又灌了一大口酒,为老不尊的调笑道:“你瞅瞅他这个小模样,要是男娃还好,要是女娃,一长大就得让人求去当媳妇儿,还修什么道啊!” 素还真闻言撇了撇嘴,梗着脖子强道:“师父说了,师妹以后是要嫁给我的,不给别人当媳妇儿。” “哈哈!”酒相师大笑道:“这么说她是你的……童养媳喽?” “是!”素还真爬上床,紧紧抱着襁褓里的婴孩道:“他就是我的童、童养媳。”其实他哪里知道童养媳的意思? 酒相师看了看大孩子,又看了看小孩子,“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直惹得素还真半宿都没睡着觉,如鲠在喉、心里难受得不行。他偷偷爬起来,潜到酒相师酒气熏天的屋里,将酒相师的一把长须剪得七零八落,这才觉得舒了心、解了气。 酒相师睡醒一觉,打着哈欠来到主屋。素还真早醒了,正用一把白毛拂尘逗得谈无欲咯咯发笑。 “这拂尘倒ji,ng致……”他顺手摸了一下胡子,忽然发觉短了一大截,酒相师怒发冲冠、浑身发抖,指着素还真骂道:“顽童好大胆!” 素还真丝毫无惧,戟指酒相师,大声回嘴道:“老儿才大胆!你满口厥词,什么要把无欲抱走吧,什么他要让别人求去吧,为老不尊、不着四六,听得人好气!我是看在师父面上才只割了你的胡子,若是割到别处,你可还有命吗?连男女都分不清,还给人看什么相呢!还不快走!” “你……你!”酒相师被他一顿抢白,气得头晕目眩,他狠狠盯了一眼素还真,又看了看谈无欲,忽然道:“你对他可真好,不过这世间的事往往事与愿违,任你本事再大、又能如何?”酒相师一双眼中显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冷笑着一字一字的说:“你会害他一生伤心!”说罢,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素还真闻言,怔然而立。过了好久,他才慢慢把师弟抱在怀里,将脸埋在襁褓中闷声道:“我真会让你伤心吗……我怎么舍得让你伤心呢?” 可是他抱得太紧,谈无欲挥着小手咿咿呀呀地挣扎了半天,素还真恍若未觉、不肯放开,谈无欲又疼又气,却不哭喊,只是眼中默默落下泪来。 凡人一世,不过百年。 酒相师的预言,后来到底还是应验了。 —— 其实我只是想写,无欲是老素的童养媳哈哈哈哈哈哈哈 幸亏写之前查了查资料,发现孩子一岁就能跑了,一岁半都能正常说话了,我本来设置的是老素三岁,无欲两岁,差点把天才儿童写成发育迟缓 第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