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性别男》 正文 第1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1节 文案: 酆如归因断袖之癖而被父亲逼迫投湖致死,死后,他穿越到了不久前翻阅过的话本中,讽刺的是他穿的非但不是君子端方的男主角,亦不是路人甲乙丙丁,却是那话本中喜作女子打扮的千年恶鬼。 那恶鬼生性残暴,作恶多端,遇见男主角后,便用尽法子勾引男主角,见男主角心有所属,索性杀了男主角属意的女子,其后更是吸干了男主角的ji,ng血,将其练作了丹药,幸而话本结尾善恶有报,他为男主角的师父醍醐道人所杀,大快人心。 因而,酆如归穿越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戒了原身的恶习;第二件事则是积德行善,以抵消之前的罪孽;第三件事乃是远离男主角,顺祝男主角与女主角白首到老。 只是为什么他却渐渐地想与男主角更为亲近些,想与之拥抱、接吻,甚至……而那男主角亦十分纵容他,任凭他欺负,由着他啃咬、河蟹,男主角喜欢的难道不是女主角,而是他么??? 食用说明: 1、cp:酆如归x姜无岐,酆(feng,第一声)2、属性:美颜盛世·女装大佬·千年恶鬼穿书诱受x君子端方·眉眼温润·不解风情道士攻3、1vs1,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酆如归,姜无岐 第1章:土地庙·其一 酆都正中央原是一处乱葬岗,不知何时,一片山岭拔地而起,因其y气森森,丛林密布,不见天日而被称作鬼山,乃是酆如归的住所,这酆如归据闻是修炼千年的恶鬼,但无人知晓她究竟年岁几何,她虽是产自活人腹中,生身之父亦是活人,但一着床于子宫即是鬼胎,出生当日,鬼哭声更是绵延产房方圆十里,鬼哭声之凄厉甚至活活地吓死了一十一口人。 酆如归的父母生怕酆如归祸害了他们,立刻差人将酆如归送到了酆都。 但过了半年,送酆如归去酆都的奴仆都不曾回来,不知是死在半途了,还是将酆如归送到酆都后,被当地的恶鬼吞食了。 他们为其取名“酆如归”是盼着她到了酆都,如同归家了一般,言下之意,即是希望酆如归勿要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可惜,事与愿违,二十年后,酆如归一身红衣纷飞,一出手,阖家五十六口人便没了性命。 其后,酆如归竟是将所有的死尸都练作了丹药,供她修炼,其中甚至包括她的亲生父母。 这酆如归喜着红衣,颜若舜华,肤色莹白,身形修长,行走间,一身的环佩叮当。 曾有为了美色,不要性命的凡人、鬼怪、妖物、修仙人来向酆如归求亲,均是一进鬼山,便下落不明,十之八九成了酆如归增进道行的器具。 这一日,这酆如归在鬼山的一处山洞中打坐,一身红衣结结实实地覆住了她诱人的肌肤,只露出一截莹白、姣好的脖颈以及一双结了定印的手,她面上未施粉黛,眉眼间竟俱是痛楚之色。 她喉间蠕动不止,细看却可见一个埋于肌肤之下的ji,ng巧喉结被牵连着,上下起伏。 她这般情状,是因她欲要嗜血啖r_ou_,却拼命忍耐的缘故。 她的身体本能地想施展身法,捕捉一、二活人,亦或是旁的活物,生吞活剥了。 但她的理智则促使她咬住了唇瓣,镇定心神,但嗜血啖r_ou_之欲却是愈加强烈起来,她分明设下了结界,但远在鬼山外的活人的浓郁香气竟是在一瞬间铺天盖地而来,仿若近在身侧,唾手可得。 在唇瓣即将绽裂之时,她怕唇瓣溢出血来,以致嗜血啖r_ou_之欲更盛,不得不勉强松开了齿列。 但那唇齿方才放松,她便听得一把声音道:“何须要忍,万千人神仙魔全数为满足我的口腹之欲而生,我何须要忍?” ——这是她自己的声音,她已被嗜血啖r_ou_之欲逼得神志昏沉,许再有半刻,她便会飞身而出,取人性命。 她被自己的这一猜测惊得又寻回了零星气力,索性念了句口诀,唤出一条她预先施加了法力的麻绳来,死死地捆住了自己的双手、双足。 被捆住后不久,她再也打不得坐了,苦痛难当之下,身体陡然摔倒在地,痉挛着在地面上翻滚不休,她发髻上的一支金钗因此“叮”地一声跌落下去,没入了地上铺陈着的干草中,她一身的红衣亦凌乱不已,衣襟大敞,白玉般的心口霎时暴露无遗,但这心口却是一片平坦,断无女子的柔软。 是了,酆如归并非女子,只是由于喜作女子打扮,而被世人错认。 他容貌甚美,纵使如今被嗜血啖r_ou_之欲折磨着,失去了平日的从容姿态,反是一副挣扎模样,姿容不整,狼狈不堪,但他此刻无意展露的风情却胜过世间所有女子。 又忍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实在忍不得了,一使劲,双手、双足捆着的麻绳猝然崩裂,继而碎作粉末。 他双目生红,一使身法,转瞬出了山洞去,他方出山洞,仅余的一丝理智,却将他唤了回来。 为了缓解嗜血啖r_ou_之欲,他唯有一口咬下自己的一只手腕子,吸吮鲜血。 起初,他不过是打算吸吮一口便作罢,但唇瓣一触到鲜血却如同久饿的猛兽捕获了鲜美的羔羊似的,再也无法停止,他的舌尖迫切地想要钻入伤口中去,饮个痛快,牙齿更是欲要撕下一块皮r_ou_来,奉于口中,好生咀嚼。 须臾之间,他几乎已然将左臂中的血液饮尽了,浑身的血液在他的吸吮下,全数朝着手腕间的伤口奔涌而来。 他已无神志可言,幸而他饮的是自己的鲜血,纵然于身体无益,但也不会危及他的性命,更不曾造孽。 恍惚间,他却瞧见有一人缓步而来,来人身着不新不旧的道袍,身姿出尘。 他不及看清来人相貌,即刻将来人压到在地,张口欲咬,他本要咬的是来人的咽喉,但残存的理智却令他抬手撕开了来人的道袍,一口咬住了其肩膀。 肩膀处不会致命,只消他把握分寸。 他怕来人挣扎,左手掐住了来人的手肘内侧,右手按上了来人的右肩,左腿嵌入了来人双腿之间,右腿则勾住了来人的腰身,完全将来人制在了自己身下。 他左手腕子上的伤口尚未愈合,嫣红的血液蜿蜒着在那半新不旧的道袍晕染了开来。 被他压在身下的道士名为姜无岐,乃是醍醐道人的关门弟子,此时,这姜无岐正凝望着酆如归,一副喜怒皆无的神情。 姜无岐知晓自己恐怕不是酆如归的对手,顾自寻思着对策,半点不挣扎,以免惊动了进食中的酆如归。 姜无岐的肩膀逐渐自疼痛转作麻痒,似乎有什么他此生不曾品尝过的滋味从中蒸腾了出来。 他一抬眼,却见酆如归正以一条软舌舔舐着他的伤口,并口齿含糊地致歉:“抱歉,我并非有意为之……” 还未待他反应,那酆如归便昏死了过去,合身覆在了他身上,顷刻间,俩人心口裸露的肌肤密合在了一处,同时,酆如归的胸腔中的窜动重重地、接连不断地击打在了他的心口上。 便是这一瞬,他觉察到酆如归并非女子,他抬手欲要将酆如归推开,指尖却蓦地触到了酆如归滚烫的肌肤。 他是初次与旁人这样亲近,耳根立即染红了一片,但他的手指仍是坚定地将酆如归推了开去。 酆如归跌倒在地,一身红衣几近委地,只一线腰间系带松松垮垮地收着软缎子,束缚住细窄的腰身。 又因方才嗜过血之故,他一双唇瓣鲜红欲滴,衬着从红衣中展露出来的莹白肌理,使得他瞧起来艳丽无匹,直将用美貌勾引世间男女与之合,以增进修为的狐妖比了下去。 但姜无岐清楚,这酆如归乃是千年恶鬼,道行远胜狐妖,做过的恶事亦远非狐妖所能比拟。 第2章:土地庙·其二 一年前,酆如归并非唤作酆如归,而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府中的二公子。 那酆如归不过是他翻阅过的一册话本中的反角,其人虽是男子,却喜作女子打扮,一身红衣,颜若舜华,甫出生,即被父母遣人遗弃至酆都鬼山。 这鬼山鲜有人迹,大抵是些自诩名门正派,前来除魔卫道之人,旁的不是恶鬼,便是妖魔、堕仙等不容于世之徒。 而酆如归便是在这鬼山,由一牙牙学语的婴孩长至以ji,ng气为食,啖人r_ou_,饮人血的恶鬼。 酆如归是怎样长成如此这般的,着者并未细述,但着者却浓墨重彩地描写了他如何作恶,如何用尽法子勾引姜无岐,见姜无岐无意于他,他更是以姜无岐属意的柳姑娘的性命作要挟,逼得姜无岐与他合,云雨过后,他却食言杀害了柳姑娘,又将姜无岐囚于密室,充作他泄欲的工具。 其后,姜无岐寻机逃出了密室,可惜未出三日,便不幸被酆如归捉了回来,酆如归喜爱姜无岐,却恨极了姜无岐违背他的心意,为防止姜无岐再生逃离之心,他随即利落地将姜无岐斩去四肢,做成人彘,盛于酒坛。 这酒坛之中尚有酆如归素日取饮的茱萸酒,姜无岐疼得几乎咬舌自尽,却被酆如归卸下了下颌。 这日之后,酆如归日日吸食姜无岐的ji,ng气,吸食完毕,便从姜无岐身上割一块r_ou_下来就着茱萸酒食用。 姜无岐君子端方,禁欲律己,一生从未行过恶事,连柳姑娘的容颜都不敢拿正眼去瞧,生怕自己一个出了家的道士亵渎了对方,只待师父醍醐道人允了他还俗之事,再向柳姑娘表白心迹。 可惜未及还俗,他便落入了酆如归手中,成了酆如归的所有物,任意亵玩、残害。 被酆如归做成人彘之后,他只盼着早些死去,然而酆如归却不如他的愿,每割他一块r_ou_,便会逼他吞下一枚丹药吊着他的性命。 他清楚这丹药定是用活人所制,心下恶心至极,但却反抗不得。 酆如归时常一面咀嚼着他的皮r_ou_,一面抚摸着他的眉眼,间或露出十分寂寞的神情。 他对此极其不解,却也不感兴趣,酆如归此人作恶多端,纵有千般隐情,都合该下无间地狱。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终于死去了,他并不知晓,他死后,酆如归哭了一场,将他余下的皮r_ou_细细地收入腹中,又用他的一副尸骨制成了一枚剧毒无比的丹药。 醍醐道人赶到时,酆如归正在抚琴,他有与醍醐道人一战之力,但却无一战之心,索性任由醍醐道人了结了他的性命。 临死前,他将那枚由姜无岐尸骨所制的丹药服下,至此,姜无岐全数的一切都归他所有了。 在这册话本中,酆如归占据的篇幅不算多,远不及姜无岐与他属意的柳姑娘。 但在翻阅至结局时,二公子却是对酆如归的下场一声叹息,酆如归自小被遗弃,无人教过他该如何爱一个人,他只知合意的便该抢来,捏在手里,牢牢占住,末了,他更是亲手将所爱之人害死,且不知悔改,当真是可怜可恨。 二公子的生母出身低贱,乃是乐坊舞姬,因她容貌不俗、身段妖娆而被迎入府中,一连产下三女之后,才有了二公子。 二公子出生当日天现异相,暗夜如昼,他远在边关领军征战的生父便是从这日起连战皆捷,将外敌驱赶出国门,并令其俯首称臣,割地上供。 二公子的生父因而被封作了当朝唯一的异姓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故此,二公子颇受生父喜爱。 直到一日,二公子的断袖之癖被人告发,生父恐他有损其威名,将他逼入湖中溺死,并对外宣称他不慎跌入湖中,救起时,已然身亡。 未料想,他死后,却穿越到了话本中,成了酆如归。 自此,他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只将自己当做酆如归,无亲无故,纵使断袖,都不会有人在意的酆如归。 ****** 酆如归陷入了半昏迷中,他甚至没有觉察到自己被人推倒在地,前尘往事在他脑中肆意流转着。 痛苦的窒息感复又翻滚了上来,堵塞了他的口鼻,旋即好似有一汪湖水夹杂着数不尽的荆棘硬生生地从他口鼻侵入。 “啊……”他痛吟一声,终是睁开了双眼来。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年轻的道士,那道士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眉眼温润。 只这一身道袍上却有点点猩红,分外扎眼。 酆如归按着太阳x,ue,好不容易才记起方才之事,方才他强忍着嗜血啖r_ou_之欲,不得不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子,吸吮着鲜血缓解痛楚,忽然,却有一人缓步而来。 那时的来人显然便是眼前的道士了,他将道士压倒在地,咬破肩膀,吸食了不少鲜血。 他成为酆如归后,便决定不再吸食ji,ng气,不再嗜血啖r_ou_。 ji,ng气是他活命的吃食,他改用凡人的吃食后,逐渐无须再吸食ji,ng气,但于嗜血啖r_ou_,这具身体却是上了瘾的,难以戒断。 他实在熬不住时,便捉野猪、野兔等来生吃了稍作缓解。 但这几日,这瘾却厉害了许多,须得活人才行。 他本想强撑过去,却未想,竟伤了眼前这个道士。 他站起身来,走到这道士面前,抬手去扯道士的衣襟。 道士立刻喝止道:“你做甚么?” 他成为酆如归后,已不再行恶事,但却继承了酆如归的两项恶习,其一:喜作女子打扮,日日一身红衣;其二:随性而行。 被道士一喝止,他才意识到他与眼前的这个道士并不相熟,即便同为男子,他也不可随意扯这道士的衣襟。 何况,他乃是一个断袖,更不该如此。 他收回手,讪讪一笑:“我是想瞧一瞧道长的伤口,我适才咬伤了道长,着实是愧疚得很。” “无事。”思及适才之事,道士不觉有些耳热,酆如归舌尖的温度仿若还流连在他肩膀一般,那既麻且痒之感霎时浮上心头。 那道士凝了凝神,又道:“你可否将衣衫整理妥当?” 酆如归垂下首去一瞧,自己果真是衣衫不整,从心口到腰腹的肌肤全然裸露了出来,膝盖到小腿亦是毫无遮蔽,要不是那腰间系带还勉强束着衣料,怕是他已然身无寸缕。 ——想来是自己方才一番挣扎所致。 在旁人面前裸露身体,确实极为不妥。 他背过身去,将自己的衣衫收拢,又将腰间系带束紧。 待他的手指与腰间系带稍离,他却陡然生了个念头:我若是女子,那道士瞧见了我的身体,恐怕得还俗迎娶我了罢? 他收起念头,唇角噙起一抹苦笑,心道:我果真是孤独太久了,即便是一个初见的道士,生得顺眼了些,我便希望他能留下来陪我。 他将衣衫整理妥当,回过身去,望着道士,问道:“道长是如何上了这鬼山的?又是如何进了这山洞的?” 那道士答道:“贫道是迷路至此,因天降暴雨,便进洞躲雨。” 酆如归并不信这道士的说辞,但也不深究,扫了一眼山洞外细密的雨帘,客气地道:“道长,待这雨停歇了,我送你下山去罢。” “劳烦了。”那道士点了点头,又道,“贫道唤作姜无岐,不过一无名小道,远远称不上‘道长’,你还是勿要以此称呼贫道了。” 姜无岐,眼前这道士便是被酆如归要挟、亵玩、残害致死的姜无岐? 第3章:土地庙·其三 酆如归心下大惊,面上却不显,他细细端详着姜无岐的眉眼,见其果真是一副君子端方,禁欲律己的模样,与他的原身,肆意妄为,作恶多端的酆如归截然相反,心道:怪不得酆如归会钟情于姜无岐。 但他既成了酆如归,便决计不会那般对待姜无岐。 他笑了笑道:“那我便唤你姜公子罢?” 姜无岐摆摆手道:“贫道不过是一出家人,哪里是什么公子。” “那无岐?”话一出口,酆如归登时有些后悔,改口道,“我与你仅仅一面之缘,唤名字未过于亲昵了,还是唤你姜无岐罢。” 酆如归适才一得知眼前这道士乃是姜无岐,许是受这具身体影响之故,他当即对这姜无岐生出了好感,故而不假思索地出口唤其为“无岐”。 姜无岐颔首道:“如此亦可。” 话音落地,俩人再也无话,遥遥坐着。 酆如归又思及姜无岐无辜被自己咬破肩膀,吸食了鲜血,若是换作旁人,既然对方并不怪罪,他便也作罢了,但因为他伤的是姜无岐,他不亲眼看到伤口,终究是不放心。 他坐了一阵,实在是坐不住了,才起身走到姜无岐面前,忐忑地道:“你能否让我瞧一瞧你的伤口?” 姜无岐抬首笑道:“贫道当真无事,你勿要挂怀。” 姜无岐不怪罪他,亦不惧怕他已是好的了,自己凭什么一再勉强于他? 酆如归暗暗叹息了一声,转身要走,却被姜无岐唤住了:“你要看便看罢。” 姜无岐随即扯开了被酆如归撕破了一道口子的道袍衣襟,将左边的肩膀露了出来,其上嵌着两排新鲜的齿痕,齿痕虽破开了肌肤,却也算不得深,且血已经止住了。 酆如归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以指尖轻轻抚过齿痕,直到姜无岐稍稍后退了些,才回过神来,致歉道:“冒犯了。” “无妨。”姜无岐拉拢襟口,双眼扫过酆如归的左手手腕子,“倒是你手腕上的伤更为厉害些。” 酆如归这才垂首去瞧自己的手腕子,那手腕子上深深浅浅地横着无数道齿痕,乃是他这几日自己咬伤的,新添的那两道姑且不往外渗血了,但却是皮r_ou_外翻,暴露出了一段白森森的手骨。 酆如归还是二公子时,他的父亲脾气暴躁,唯独待他算得上温和,他是亲眼见过父亲命人将一甫及笄的侍女活生生地打死的,当时他又惊又俱,跪下身来,哭着求情,却被父亲责骂:“她算是甚么东西,值得你为她求情?她莫不是勾引你了不成?” 那时,他不过十二岁,对男女之事尚且懵懂,更不知自己乃是个断袖,只能辩解道:“她从未勾引过我。” 后来他想起此事,心中了然,父亲是起了杀心的,无论那侍女是否勾引了他,他求情与否,是必定要死的。 他当时年幼,见识过父亲杀人之后,怕不慎惹怒了父亲,乖巧了许多,疼了,苦了,伤心了,都不敢对父亲表露,如同可以任意捏在手里把玩的偶人。 久而久之,他忍耐的功夫见长,成为酆如归后,即使再难熬,他都未伤过一人,除却眼前这姜无岐。 若不是姜无岐提及,他几乎要忘记自己手腕子上的伤了。 不是不觉得疼,只是习惯了疼痛后,便麻木了。 故而,他纵使乍然见得自己这一段白森森的手骨,面色仍是平静的,甚至唇角还含着对于姜无岐的歉意。 “这伤看起来很可怕罢?”他往下扯了扯衣袂,那红色的衣料立刻将手腕子遮掩住了,但ji,ng致的锁骨却因此从衣襟展露了出来。 姜无岐眼角的余光不由落在那锁骨上,不过须臾,便收了回来,摇首道:“不可怕。” 酆如归笑道:“即便不可怕,也定然很丑陋罢?倒是污了你的眼了。” 姜无岐心中奇怪酆如归为何要这般言语,出声道:“既不可怕,也不丑陋,这伤厉害得很,你不疼么?” “疼自然是疼的,但也没多疼。”酆如归毫不在意地道,“这伤无须理会,过几日,便会长好的。” 闻言,姜无岐猝然意识到许酆如归手腕上的每一道伤口俱是深可见骨,以致于酆如归已然习以为常了。 “我为你包扎罢。”姜无岐也不知自己为何对这千年恶鬼起了恻隐之心,“你将手伸过来。” “包扎了作甚么?”酆如归瞥了眼外头,见外头已是雨过天霁,他唯恐自己嗜血啖r_ou_之欲复又翻滚上来,立刻扬声道,“姜无岐,我送你下山去罢。” 姜无岐站起身来,随酆如归一道出了山洞。 下过雨后,山路泥泞,俩人自顾自走着,这鬼山y气森森,不见天日,行走艰难,但因俩人皆是修行之人,不过半个余时辰,便顺利地到了山下。 酆如归停下脚步来,望着姜无岐,含笑道:“我们便就此别过罢,你勿要再上这鬼山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姜无岐,转过了身去,便是这一霎,有一道银光直冲他而来,他因近日苦于嗜血啖r_ou_之欲,身体虚弱,竟是闪躲不及。 这银光利落地破开了他的左肩,猩红的鲜血顿时奔涌而出,shi润了他半边的红衣。 他瞥了眼陡然现身的黑衣青年,抬指拨开没入左肩的剑尖,生生地将这剑尖折去了。 他随意地将剑尖一扔,那雪亮的剑尖即刻陷进了地面上生着的枯黄野草中,染上了污泥。 “你走罢。”他越过黑衣青年,“勿要再来。” 黑衣青年未想自己当真能一击即中,稍稍吃了一惊,见酆如归折了他的剑尖便要走,心中气不过,顿觉自己被怠慢了。 他又贪恋酆如归的容貌,便用剑身抵住了他的咽喉,厉声道:“你嫁是不嫁?” 酆如归勾唇笑道:“我上回便与你说过了,我并非女子,如何能嫁你?” 黑衣青年却是不信:“你这般容貌,这副装扮,怎地会是男子?” “我懒得与你多费口舌,你不信便不信罢,只勿要再来打扰我。”酆如归舔了下唇瓣,“你应当知晓我喜嗜血食r_ou_,若我下次再瞧见你,或许会将你拆骨入腹,常公子,你出生名门,前程锦绣,何故要与我纠缠?” 他说着,将常公子上下逡巡了一番,才使出了身法。 他身法高明,瞬间便没了踪影,徒留常公子与姜无岐立在原地。 姜无岐盯着地面上酆如归余下的鲜血,心道:不好! 第4章:土地庙·其四 姜无岐亦施展身法跟了上去,待他寻到酆如归时,酆如归正倚在一株百年老松下。 酆如归侧首舔舐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左肩,听得动静,抬首笑道:“姜公子……姜无岐,你为何又上了这鬼山来?” 百年老松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只零星光亮从枝叶间泄露下来,但酆如归唇瓣、下颌上沾染的鲜血竟是纤毫毕现,衬着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肌肤,整个人瞧起来妖艳至极。 姜无岐行至酆如归面前,那酆如归却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隐入晦暗中,劝诫道:“你切勿过来。” 姜无岐问道:“贫道为何不能过去?” 酆如归吸了口气,喉间颤动,却是失笑道:“你是个傻子么?我要你切勿过来,自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你莫不是忘了你先前被我吸食过鲜血了罢?” 见姜无岐又要近身,酆如归疾步上前,伸手虚虚地覆上姜无岐的侧颈,低下首去,作势欲咬。 姜无岐却是毫无惧意,身形未动。 酆如归收回手,轻笑道:“姜无岐,你上得这鬼山来,不是为了除去我这千年恶鬼么?要除去我的人有许多,你若要动手,可得快一些,也无须做什么虚假掩饰……” “贫道……”姜无岐方才吐出两个字,即被酆如归打断了:“你迷路至此的说辞我是不信的。” 姜无岐上鬼山确是为了除去酆如归,自师门出发前,他的师父醍醐道人曾叮咛过他要他勿以风评来判断世人善恶,一切皆要由自己去分辨。 他原就不是鲁莽之人,得醍醐道人叮咛后,更是慎之又慎,修行路上,从不错杀一人。 他初见酆如归便被酆如归制在身下破开肩膀,吸食鲜血,他当时是生了杀心的,但转念一想,酆如归假若要害他的性命,何故不直接咬住他的咽喉?其后,当酆如归满面歉然地舔舐着他的伤口,他便断定这酆如归并不像旁人所言的一般杀人如麻,恶贯满盈。 方才,酆如归对待那常公子的态度亦可证明他的结论并未出错。 而如今,眼前这酆如归为常公子所伤,失血过多,应当急需吸食鲜血才是,为何竟能这般冷静地与自己交谈? 思及此,姜无岐肃然道:“贫道知你不会害人,你咬自己的手腕子咬得毫不留情,但你咬贫道肩膀时却只是咬破了皮,你神志不清之时尚且如此,而今你更不会害贫道。” 酆如归叹息一声:“你果真是个傻子。” 在话本中,姜无岐之所以会落入酆如归手中,便是由于一时心软,着了酆如归的道。 幸而酆如归已换了芯子,不然,姜无岐怕是没命下山了。 酆如归本就受制于嗜血啖r_ou_之欲,如姜无岐所料,他受了伤后,这瘾便又上来了,故而他才匆匆使出身法,以免平白害了姜无岐与常公子。 未料想,这姜无岐竟是跟随而来。 由姜无岐身上传来的人r_ou_的香气以及鲜血的腥甜,再再诱惑着酆如归,但酆如归着实不愿再伤姜无岐,只能接着舔舐自己肩膀溢出的鲜血稍作缓解。 但因有姜无岐在身侧,自己的鲜血淌入口腔,竟全然压不住奔涌上来的嗜血啖r_ou_之欲,这具对血r_ou_上了瘾的身体怕是即将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酆如归为寻回神志,张口咬住自己的肩膀,甚至用牙尖剜下了一块r_ou_来。 姜无岐吃了一惊:“你何以至此?” 酆如归衔着自己的那块r_ou_,唇齿覆血,含笑着道:“姜无岐,你还不快些离开。” 这酆如归居然宁肯从自己肩膀上生生咬下一块r_ou_来,都不愿伤他。 姜无岐稍一犹豫,下一刻,却是扯开半新不旧的道袍衣襟,露出先前酆如归留下的齿痕来。 嗜血啖r_ou_之欲不断冲刷着酆如归的神志,酆如归浑身瑟瑟,他强忍着,方要施展身法逃离,竟是被姜无岐捉住了手臂。 “你当真是个傻子……”至此,酆如归再也忍不得,他的双手当即揽住了姜无岐的腰身,埋首于姜无岐肩头,张口吸吮起尚未痊愈的伤口来。 酆如归吸吮得甚是小心翼翼,姜无岐半点不觉得疼,倒是从酆如归身上渡过来的体温使得他无所适从。 纵然酆如归颜若舜华,可将世间女子比下去,但酆如归乃是男子,情急之下,他与酆如归拥在一处,应当并无不妥。 口齿尝过姜无岐的鲜血,酆如归霎时恢复了神志,他不敢流连,旋即推开姜无岐,双目含水地道:“抱歉,又伤了你一回。” 姜无岐以为酆如归会如同上次一般吸食过鲜血后,舔舐他的伤口,这回直接被推开着实令他猝不及防。 酆如归倚在老松下暂歇,片刻后,半阖着眼道:“姜无岐,我这具身体喜嗜血啖r_ou_,我也不知这具身体何时会完全脱离我的掌控,不如……” 他睁开眼来,凝望住姜无岐,提议道:“姜无岐,你是一修行的道士,我却杀人无数,你倘若将我手刃,应当能积攒不少功德,有助你早日飞身成仙,而今我虽不再杀人,但对于控制住这具身体却是全无把握,一旦我彻底失控怕是会为祸众生,待那时,不如便劳烦你将我杀了可好?” 姜无岐颔首道:“当你彻底失控时,贫道必定亲手将你杀了。只贫道不可长留在这鬼山,在那之前,你便随贫道一道积德行善可好?” 酆如归为抵消原身犯过的罪孽,原就是要积德行善的,姜无岐此言正合他意。 但见姜无岐一副对他吸食其鲜血毫无芥蒂的模样,他却不由勾唇笑道:“你果然是个傻子,我方才是诱导你留在我身侧,便于我吸食鲜血,你倒真敢应下。” “有何不可?”姜无岐撕下自己的一截衣袂,又向着酆如归伸出一只手,“贫道为你包扎可好?” 酆如归摇首道:“不必了,即便包扎了,迟早是要再伤的,你何必白费功夫?你放心,我一时半刻死不了。” 姜无岐坚持道:“你假如不让贫道包扎,我们方才的约定便作废了。” “好罢。”酆如归走到姜无岐面前,为方便包扎,他松开腰间系带,褪下左边的红衣。 酆如归裸露出来的寸寸肌理骨r_ou_匀停,白腻如玉,可细看,其上却层层叠叠俱是齿痕。 姜无岐取出随身的草药来,一面上药,一面问道:“疼么?” 酆如归明明疼到皮r_ou_兀自打起了颤来,面上却是一片平静,红唇轻启:“不如何疼,左右不过是皮r_ou_之伤。” 左右不过是皮r_ou_之伤,断无被生身之父逼迫投湖而亡之时疼。 “倒是毁了你一件道袍,我甚是过意不去,改日我们去得县城,我为你买件新的可好?”酆如归细细瞧着缠在自己肩膀以及手腕上的布条,轻嗅着,又玩笑道,“这上头满是你的香气,不是平白引诱我么?” 闻言,姜无岐顿时耳根滚烫,心中奇道:男子与男子亦可行那云雨之事? 须臾,他才反应过来,这酆如归此言无关风月,而是指自己在引诱他吸食鲜血。 酆如归见状,心知姜无岐是误会了,狭促地道:“姜无岐,你可有属意的女子了?” 姜无岐思索片刻道:“我尚无属意的女子。” 如若姜无岐真无属意的女子,何须思索?想来姜无岐早就对那柳姑娘种下情根了。 第5章:黄泉路·其一 酆如归又在鬼山滞留了两日用以养伤,才随姜无岐出了酆都。 俩人信步而行,途径一田间小道,远远地瞧见一行人渐行渐近,想是其中有人提了白纸糊的灯笼,白光闪烁,细听,竟隐隐有哭泣声漫来。 现下乃是卯时,纵然是立夏时节,天日较长,却只天边浮出一线鱼肚白,离天色大亮尚需一段时候,由于这哭泣声着实有几分凄厉,周遭又是晦暗不明,加之夜风打得田间小道两侧植着的农作物沙沙作响,这场景便生生地诡异了起来。 酆如归面色不变,侧首望了眼姜无岐道:“应是有人出殡。” 不出酆如归所料,片刻后,确有两个壮汉从晦暗中显露了出来,这两个壮汉抬着一副棺材,这棺材瞧来质地尔尔,应是最末的杉木所制,甚至连其上的黑漆刷得都不甚均匀。 棺材后头紧随着十余个妙龄女子,全数身着粗麻孝服,容颜憔悴,啜泣连连。 这田间小道仅可供一人通行,酆如归与姜无岐无处可让,又无法当着凡人的面施展身法,不得不退到一边的田地中,这田却是水田,植着一丛丛的水稻。 酆如归怕被人瞧出古怪来,并未立于绿油油的稻秧上头,而是直接踩在了水田中,姜无岐亦然。 待棺材远去后,酆如归压低声音道:“这棺材中并无尸身,一般而言,见得尸身才能断定其人已然身亡,不见尸身便下葬者,多是死于战乱,尸身难以搬运、找寻亦或是辨认不得。” “你说得不错。”姜无岐抬步回到田间小道上,“但芸朝已近百年无战祸了,这棺材的主人断不可能死于战乱。” “送葬的俱是些妙龄女子,且颜色不俗。”酆如归从水田上来,低下身去,取了张丝帕,一面擦拭着云头锦履上沾染的泥水,一面续道,“那些妙龄女子十之八九出身于烟花之地。” 姜无岐猜测道:“倘若那些妙龄女子出身于烟花之地,那能让她们一道送葬的无非是烟花之地中人。” 酆如归擦净足上的云头锦履,一弹指,引出一朵鬼火来点燃了脏污的丝帕。 浅蓝色的鬼火映在酆如归面上,将酆如归的一副眉眼照得妖异万分,却又艳丽无匹。 丝帕须臾便烧尽了,酆如归抬手抚过被夜风打得凌乱的鬓发,接着扫过姜无岐身上半新不旧的道袍,含笑道:“姜无岐,我们在此无端揣测尸身的去向作甚么,何不如快些进城去,也好赶个早市,用些早膳,且我还欠着你一身道袍,欠久了,你不怕我赖账么?” 姜无岐淡然地道:“贫道本就从未要你还一身道袍予贫道,这道袍不过是被你撕破了些许衣襟,不妨事。” “你这般客气,我倒偏生要还你一身道袍。”酆如归说罢,偏巧一轮红日从云端跳跃了出来,霎时天光大亮,将他照得分明。 酆如归仍旧是一身红衣,被洒了一身灿灿晨光后,这红衣宛若要燃烧起来似的,这红衣乃是纱质的,宽大的衣袂原本遮住了他的手臂,但此时,一双手臂的形状已然无所遁形,肌肤亦是依稀可见,他腰间的系带却是墨色的绸缎所制,散着扎眼的光泽,束住了他纤瘦的腰身。 忽地,他红衣的下摆被风拂起,将他双足上的云头锦履展露了出来,这云头锦履与红衣一般颜色,其上绣着莲花纹案,因沾过水的缘故,这莲花栩栩如生,娇艳欲滴。 姜无岐望着酆如归,稍稍有些恍神,片刻后道:“你若执意要还那便还罢。” 酆如归伸手覆在姜无岐那片衣襟上,少顷,他的指尖从那片衣襟摸索到姜无岐的咽喉上,轻轻点住,而后抿唇笑道:“我若是执意要将你剥骨抽筋,饮下你的血液,吃尽你的皮r_ou_以及内脏,你也随我不成?” 姜无岐心知酆如归是在与自己玩笑,便笑着答道:“你决计不会如此。” 盛着二公子魂魄的酆如归自然不会如此,但真正的酆如归却是如此做过的,并且较方才所言更为残忍。 姜无岐对自己毫无防备一事,酆如归一方面忧心不已,一方面却又直觉得姜无岐便是自己溺于湖水之时急需的那根浮木。 末了,酆如归叹息一声,细细地端详着姜无岐逆光下温润的眉眼,猛然收回手,转过头去,踏着云头锦履走在了前头。 两人一人作女装,由外人瞧来乃是一美貌女子,一人却是身着半新不旧道袍的道士,一女子与一道士走在一处极为怪异,两人行至人头攒动的早市,引得过路人与摊贩连连侧目。 酆如归对此毫不在意,姜无岐却颇不自在,脚步都滞了一滞。 酆如归窥见姜无岐耳根的一点嫣红,扯着姜无岐进了家包子铺。 这包子铺仅有两张小木桌,酆如归扯着姜无岐在靠里侧的那张坐下了,而后扬声唤来小厮,要了一碗鲜r_ou_大馄饨与半屉小笼包子,见姜无岐不作声,他奇道:“你不饿么?” 姜无岐的视线定在一路过的公子身上,闻言,收回了视线,道:“一碗白粥,再来半屉雪菜香干包子。” 小厮手脚利落,两人所要的吃食很快便上齐全了。 酆如归尝过一只小笼包子,才问道:“那公子可是有甚么古怪之处?” “我看他心术不正,并非善人。”姜无岐从手边的竹筒中取出一副竹箸,方要去夹那雪菜香干包子,却听见酆如归揶揄道,“却原来道长还擅长相面。” 姜无岐认真地答道:“我不曾习过相面之术。” “我是与你说笑。”酆如归因这具身体之故,喜食荤食,他吃罢鲜r_ou_馄饨与小笼包子,一手支着下颌,暗道:你若是习过相面之术,许便不会着那酆如归的道了。 未多久,姜无岐便也用完白粥与雪菜香干包子了。 酆如归大方地付过银钱,又回首道:“走罢,我们买道袍去罢。” 酆如归唇上油润一片,唇瓣启阖间,可窥见藏于其中的一点舌尖,这舌尖竟较他上过唇脂的唇瓣更为鲜艳。 姜无岐略一犹豫,指了指自己的唇瓣,道:“你还是先擦干净了,我们再走罢。” 酆如归会意,却故意走到姜无岐面前,取了丝帕出来,抬手去擦,被姜无岐偏头躲过后,委屈地道:“你不是要我为你擦拭么?” 姜无岐并未觉察到酆如归的戏弄,摇首道:“我是要你为你自己擦拭。” “原来如此。”酆如归做恍然大悟状,立刻拭过自己的唇瓣,“走罢。” ****** 卯时:上午五点到七点 第6章:黄泉路·其二 酆如归且走且看,良久,才瞧见了一家裁缝铺子。 这裁缝铺子里头挂了数件已做好的衣衫,酆如归细细地看了,这些衣衫走线平整、剪裁利落、刺绣ji,ng致、衣料柔软,纵然远不及他之前做那王府二公子时身着的锦衣,但已是可入眼了。 接着,他走到了台面前,这台面上整齐地码着一匹匹的衣料子,他抚过其中群青色的衣料子,方要侧首去问立于不远处的姜无岐,却听得掌柜殷勤地道:“姑娘,你是要为你夫君做新衣么?” 酆如归含笑摇首道:“我不是甚么姑娘,亦不是为我夫君做新衣。” 酆如归的声线虽不似女子般娇柔,但亦无半点粗犷,加之容貌甚美,又傅粉施朱,实在教人无法不错认为女子,要不是他否认自己乃是女子,掌柜哪里能识出他的男儿身? 掌柜闻言,赶忙致歉道:“小的冒犯公子了。” “无妨。”酆如归又朝姜无岐道,“这群青色如何?” 姜无岐答道:“未免太过鲜艳了些。” 酆如归指了指绀青色的那匹衣料子:“这绀青色又如何?” “尚可。”姜无岐说罢,却瞧见酆如归向他招手道:“你过来些。” 姜无岐此生从未来过这裁缝铺子,他的道袍都是他师父醍醐道人命人去裁制的,他不曾想过会有一人为了帮他做道袍,非要与他一道来这裁缝铺子,且这人——这鬼原先是他打算除去的对象。 他怔忪了一瞬,才依言行至酆如归身侧,瞥了眼绀青色的衣料子道:“便这绀青色罢。” 酆如归将这匹绀青色的衣料子拿了起来,在姜无岐身前展开来一些,端详片刻,又扯过琉璃色的衣料子,两相对比,其后,酆如归放下绀青色的衣料子,眉尖微蹙。 姜无岐时不时地被酆如归的一双柳叶眼凝视着,已是颇为不自在,酆如归却又将群青色的那匹衣料子取了出来,望一眼姜无岐的眉眼,又望一眼这群青色的衣料子,如此循环往复了许久,酆如归方才踟躇着道:“你不喜欢这群青色罢?我倒觉得这群青色与你更为相称些。” “那便随你罢。”姜无岐一向着深色道袍,这群青色相较之下,着实是鲜艳了些,但见酆如归一副生怕被他拒绝的模样,他竟鬼使神差地应下了。 “当真么?”酆如归笑逐颜开着道,“你切勿勉强。” 于姜无岐而言,衣衫能蔽体便可,颜色、样式并不如何紧要,他既应下了,不便食言,遂颔首道:“当真。” “那你要甚么样式的?”酆如归思索道,“道袍有大褂、得罗、戒衣、法衣、花衣、衲衣六种样式,你身上的应是得罗。” “得罗即可。”得罗乃是最为寻常的道服,交领、宽袖,自掖下开气,内带衬摆,亦是姜无岐常常身着的样式。 闻言,酆如归朝着掌柜道:“劳烦掌柜量一量尺寸。” 掌柜取出尺子与专门记录客人尺寸的簿子,又拿来狼毫与磨好了墨汁的砚台。 今日,他的妻子有旁事要忙,无暇帮手,仅他一人在照看铺子,他只得对酆如归道:“小的来测量这位道长的尺寸,公子你能否帮忙做记录?” 酆如归却是提议道:“不如我来测量尺寸,由掌柜做记录可好?” “如此亦可,多谢公子。”掌柜将尺子交予酆如归,自己则执起狼毫沾了沾墨汁。 酆如归拿起尺子去测量姜无岐的肩膀,却见姜无岐抿紧了唇瓣,一身皮r_ou_紧绷,脖颈上竟有青筋微微凸起。 “你紧张甚么?”酆如归轻笑一声,附到姜无岐耳侧道,“我即便要吃了你,也决计不会大庭广众之下行事,你不必紧张。” 姜无岐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紧张,许是初次被人测量尺寸的缘故,又许是这测量尺寸之人是酆如归的缘故。 酆如归本是双手拿着尺子,见状,腾出一只手来,轻拍着姜无岐的肩膀,笑道:“放松些。” 酆如归的体温登时透过道袍渡了过来,姜无岐好似被烫了下,急急后退。 酆如归敛起笑意,肃然问道:“出甚么事了?” “无事。”姜无岐又回到酆如归面前,舒展四肢,“你量罢。” “无事便好。”酆如归一一量过姜无岐的肩宽、臂长、胸围、腰身,又去测量身长,由于这尺子长度不足,酆如归从姜无岐肩顶测量至腹部时,便只能半蹲下来。 他的吐息均数跌落在姜无岐的腰侧,姜无岐不由低首望去,却猝然自酆如归宽松的后襟处窥见了一大片莹白的肌理与一对蝴蝶骨。 他忽觉耳热,偏过头去,看着裁缝铺子外头来来往往的过路人。 酆如归量罢姜无岐的身长,站起身来,问掌柜:“可记仔细了?” “记仔细了。”掌柜将那匹群青色的衣料子拿到一边,又与酆如归核对道,“一件得罗,群青色。” 酆如归点了点头,又问道:“要多少银钱?几日可取?” “三百文,五日内可取。”掌柜见酆如归递来一小块碎银,并不伸手去接,反是道,“这小块碎银足够裁制两件得罗了。” “那便两件罢,再一件这位道长喜欢的绀青色。”酆如归话音尚未落地,却有一声尖叫从外头窜了进来。 第7章:黄泉路·其三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2节 听得这尖叫声,酆如归将碎银往掌柜掌中一塞,旋即出了裁缝铺子。 他一出裁缝铺子,乍然见得一可怖的活物在他三丈开外,又有腐朽的恶臭铺天盖地而来,亦是吃了一惊,他面上却无甚变化,甚至唇角尚且含着一点笑意。 这活物全身shi透,头颅尚存,四肢齐全,勉强有个人的模样。 他一身衣衫褴褛,大半身体覆满了淤泥,每行一步便要落下点点污水与淤泥来,不知是不是一只水鬼。 他面上覆着肮脏的发丝,从发丝之中泄露出来的面皮无半块好r_ou_,一寸寸的皮肤俱是外翻着,许是遭河水浸泡过的缘故,暴露出来的r_ou_惨白、发胀着,其中却有几许暗红色缓慢地蠕动着,细看,竟是一条条的吸血虫,他似乎对此毫不介意,并不理会吸食着他血r_ou_的恶虫,只顾径直往前行走。 他的一双腿直如被人削过骨一般,左足竟然仅有成年男子大拇指粗细,而那右足却耷拉着,凹凸不平,最为凸起处居然与他的腰身相仿,最为凹陷处则与那左足相当,因双腿畸形得不成样子,加之脚趾尽数缺失,他走得艰难至极。 须臾之后,他终是趔趄着跌在了地面上,他张了张口,好似要呼救,但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只得仰首望住了距他最近的一面黄肌瘦的卖花孩童。 这孩童吓得“咚”地一声,瘫软在地,臂弯当中的竹篮子亦重重地一摔,以致于里头一些还未卖出去的花散落了一地,他无暇顾及,四肢并用地往后爬,急于离眼前的怪物远一些。 方才,过路人见得这活物,大抵已仓皇而逃,余下的不是由于双腿瑟瑟,走不得路,不得不煞白着一张脸滞于原地,便是些胆子大的,欲要探个究竟。 此时,见这活物倒地,有一货郎松了口气道:“却原来不是鬼。” 又有一大汉嗤笑道:“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 青天白日自然是有鬼的,非但有鬼,且是只修炼千年的恶鬼。 姜无岐这般想着,下意识地去望身侧的酆如归。 却见这酆如归走到那卖花孩童面前,俯下身伸手勾起孩童的腰身,将孩童抱到裁缝铺子门口坐着,而后抬手抚过孩童的额头,柔声道:“你无须害怕。” 众人原以为红衣美人心善,是为了救孩童才不得已靠近那诡异的活物的,却未想,红衣美人竟又到了那活物跟前,更是蹲下身去,以手指拨开活物面上粘着的发丝,露出其死气沉沉的双眼来。 货郎舍不得美人有所损伤,疾步到酆如归边上,劝道:“姑娘,这怪物不知来历,应当报官府处置,你还是勿要靠得太近为好。” 酆如归也不解释自己并非女子,只抿唇笑道:“多谢公子关切。” 说罢,他复又垂下首去,下一刻,他竟然掐住了那活物的下颌,一用力,逼得其张开口来。 他瞥了一眼那活物的口腔,即刻收回手,仰首朝姜无岐道:“他果真被割去了舌头。” 姜无岐温润的眉眼尽是一片怜悯之色:“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酆如归叹息着道:“将人折磨至斯,不知是此人作恶多端咎由自取,亦或是下手之人太过凶残。” 姜无岐走过来,探了探那活物的脉象,道:“脉象微弱,他怕是活不过今日。” 原本的酆如归擅长用活人来炼药,因仇人遍地,受伤在所难免,身上定然会带着活命的药以防万一,但如今的酆如归纵然知晓这药该如何炼,却从未炼过。 故而,一听得姜无岐这话,他顿觉束手无策。 这活物像是听懂了姜无岐的话语,立刻从喉头发出了难以分辨的,近似于哭嚎的声音。 便是这时,想是有人报了官,有两个衙役越过寥寥无几的观客,行至活物面前,其中一人掩住口鼻,居高临下地道:“这是个甚么东西?” “管他是个甚么东西,且先带回去。”另一衙役说着,捉住那活物的后襟,欲要将他提起,他力气不小,轻易地便将那活物提了起来,但当他瞧清那活物的面目时,手却是猛地一松。 “恶心得紧。”他啐了一口,朝身边的同僚道,“这恶心东西当真要带回去?” 同僚答道:“当真要带回去。” 衙役心生不满,欲要去踹那活物出气,却被人挡住了。 姜无岐挡在那活物面前,肃然道:“他没几个时辰可活了,你又何必如此。” 衙役闻言,笑道:“他既没几个时辰可活了,让我踹上一脚又何妨?” 酆如归看不惯衙役的嘴脸,一弹指,那衙役膝盖生疼,登时跪倒在地。 衙役自是全然不知自己的膝盖为何会发疼,怔忪片刻,起了身,又要去踹那活物。 这一回,他的膝盖不疼,小腿却是疼得钻心,霎时逼出了一头冷汗。 他低下头一看,小腿表面并无异常,他又挽起了裤腿,细细端详,亦无任何不妥之处。 ——莫不是撞了邪了罢? 他却是不信邪的,还要再去踹那活物,那本来一动不动的活物竟然飞快地起身,狂奔数步,跃入了一边的河水中 。 河面瞬间涟漪无数,少时,才逐渐平静了下来,再无那活物的踪影。 第8章:黄泉路·其四 酆如归一面用丝帕细细擦拭着自己的指尖,一面盯着河面,若有所思。 这河唤作春城河,连通他与姜无岐目前所在的逢春城以及与之相邻的临春城,由方才那活物的落水情况可知,河深约莫一丈,水质不佳,水流湍急,流向为东北方。 酆如归长身立于河畔,这河畔植着几树垂柳,柳条翠绿,在风中晃晃悠悠的,偶尔拂过他的耳侧,将他涂了大红唇脂的唇瓣与那一身的红衣衬得分外扎眼。 也不知何时起了风,打得他墨色的鬓发纷乱,他抬手抚过,却因此露出了一小段莹白如玉的小臂来,那小臂线条优美,肤质细腻,无半点可挑剔的,他手腕处悬有一只ji,ng巧的金镯子,伴随着他的动作,那金镯子施施然地从他手腕处滑落至手肘,末了没入红衣中,好似是在极尽柔情地摩挲他的肌肤一般。 此地原就繁华,由于那可怖的活物之故,才冷清了下来,而现下那活物堪堪失去踪影,便又热闹了起来。 酆如归兀自盯着河面,并未在意朝着他聚集起来的男男女女。 片刻后,他已被围了个结结实实,下一瞬,却有一人破开人流,一把掐住了他的手腕子,拉着他往外走。 他并未挣扎,本能地跟随着那人的脚步,越过面目陌生的男男女女。 他成为酆如归后,因这具身体乃是修炼千年的恶鬼,体温较低,他起初直觉得难以忍受,一入秋便须得多穿一件衣衫,方才能舒服些,但时日一久,却也习惯了。 此时,被活人的温度一烫,他霎时怔住了,纵使他尚未去看掐着他手腕子之人的面容,但却立刻有一个名字浮上了他心头——姜无岐,是姜无岐,是姜无岐的温度。 猝然间,他竟不合时宜地忆起了他吸食姜无岐的血液时,他的身体所感知到的温度。 嗜血啖r_ou_之欲登时袭上心头,他抬眼去瞧姜无岐的侧脸,那君子端方的面容一入眼,他喉间便迅速发紧了,他怕控制不了自己,平白害了姜无岐的性命,挣扎着欲要将手腕子从姜无岐指间抽出来。 姜无岐并无防备,酆如归轻易地便将手腕子抽了出来,施展身法,飞身而出,须臾,便不知所踪了。 姜无岐当即意识到酆如归的瘾又上来了,遂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见状,旁的一垂涎酆如归美貌的郎中生生吃了一惊:“那姑娘莫不是只艳鬼罢?” 郎中身侧的一年轻书生道:“这样快的速度,非常人可及,不是艳鬼,也定然是旁的妖怪……” 他舔了舔嘴唇,回味着那红衣美人适才裸露出来的那一截小臂,不禁色欲当头:“不过若是能与她春风一度,折了性命倒也值得,毕竟这般美貌的女子世间罕见,那咬春楼的花魁都及不上她的一根手指。” “许你那美人早已与那道士颠鸾倒凤过无数回了。”郎中挤眉弄眼地笑着,“你这穷书生莫要说方才的美人与咬春楼的花魁了,恐怕连咬春楼的粗使丫鬟都瞧你不上。” “你……”书生状似无意地用左手遮掩住了右手衣袂上的一块补丁,气愤地道,“待我来日高中,看你还敢不敢看轻我。” “高中状元么?”郎中端端正正地作揖道,“那我便提前恭贺状元爷了。” “你……”书生气得哑口无言,又听得郎中讽刺道:“状元爷,你这口齿着实是灵便得很。” 两人说话间,一众或留恋酆如归美貌,或后怕的看客都悉数散去了,其中一中年妇人一边走着,一边担忧道:“这逢春今日怎地这样不太平,可勿要再出甚么事了。” 无人觉察到那已平静下来的河面上,有一具尸体慢慢地浮了上来。 这具尸体头颅、四肢缺失,只一副躯干,躯干身无寸缕,以背面浮起,但由纤细的腰身判断,应当是一名女子。 那厢,姜无岐直追到城外二十里的乱葬岗,才追上酆如归。 酆如归是循着血r_ou_的香气来的这乱葬岗,但见此处遍地不是腐臭发烂,便是零碎不堪的尸骨,莫要说张口去进食了,连瞧他都不愿多瞧上一眼,只那压抑不住的瘾却不断地催促他将所有的尸骨都收入腹中。 他咬住唇瓣,半阖着眼,不由连连后退,直退到了一座腐朽的木质碑牌前。 这墓碑底下是累累白骨,他一时不慎,足下踉跄,整具身体猛然倒向墓碑,这墓碑不知已立了多少辰光,稍一碰触,便利落地倒了下去,分作数块。 酆如归随即躺在白骨堆中,鼻尖顿时挤满了令人作呕,却诱人无比的尸骨的香气。 他忍了又忍,终是抓起一根残留着少许腐r_ou_的手骨送到了唇边。 他方才张口,却有一只手拨开那手骨,擦着他柔软的唇瓣,送入了他口中。 “姜……无岐……你离我远些……”他费劲地逼迫自己忍耐,不许去咬姜无岐的指尖,姜无岐却用指尖蹭了蹭他的舌面,更是从容地笑道:“无妨。” 酆如归的舌尖宛若生出了自主意识似的,迫不及待地攀上了姜无岐的指尖,又紧紧地卷住了,将那鲜美的手指往口腔深处扯曳。 酆如归的神志被姜无岐的香气毫不留情地冲刷着,舌尖又滚烫得厉害,他再也忍不得,伸手捉住姜无岐的手臂,逼得其不得不低下身来,他便乘势将姜无岐掀翻在地,而后压上身去。 姜无岐的后背抵着层层叠叠的白骨,稍稍有些不适,他的眉眼却是一贯的温润,就连酆如归用那双红唇以及温热的口腔吸吮着他自己方才送进去的指尖时,他亦是这副模样。 “抱歉……”酆如归将姜无岐的那根指尖吸吮得水光淋漓,却全然不满足,他依仗着仅余的神志,小心翼翼地咬破姜无岐的指尖,吸食了一点鲜血,便急急地退到一旁,将自己缩成一团,等待那熬人的瘾过去。 姜无岐凝视着酆如归,直觉得他犹如受了委屈的幼童一般,教人怜爱。 第9章:黄泉路·其五 酆如归那背对着姜无岐的背脊紧绷着,如同一张拉至极限的弓弦,几近断裂,姜无岐下意识地欲要伸手抚慰,但又怕催化了酆如归那磨人的瘾,便将悬空的手收了回去。 酆如归浑身打颤,一身的皮r_ou_严寒难忍,那丁点鲜血只堪堪温暖了他一刹那,便再无效用,严寒却是汹涌地侵入了他的骨髓,登时好似有千万只虫子齐齐地噬咬他的五脏六腑,最是那心脏剧烈地疼痛着,迫使他低吟了一声,他捂住唇瓣,直觉得自己下一弹指便要断气。 他将自己缩得更紧了些,十指嵌入了掌心,逼出了零星鲜血来,他张口去舔舐,但自己血液的滋味远不及方才从姜无岐指尖漫入他唇齿的血液,索然无味得紧。 他一双柳叶眼陡然生红,因他生得颜若舜华,非但无半分可怖,反是透出丝丝扣扣的妩媚来。 他窥了姜无岐一眼,染上了血色的唇瓣颤动,但他始终不愿再伤姜无岐,只得兀自忍耐着。 疼痛催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轻薄的红衣大半粘在了身上,霎时他身体的曲线以及肌理隐约可见。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瘾都未压下去,却是越演越烈,他实在熬不过,猛然跌在旁的一副勉强算得上新鲜的尸身之上,埋首于那胸腔。 姜无岐原想看看酆如归吸食了他一点鲜血后,可能压下那瘾,才一语不发地守在酆如归身边,而今见状,他不觉心生失望,但同时他也深知酆如归已然尽力了。 纵然酆如归是一只千年恶鬼,他却见不得酆如归狼狈地噬咬尸身,且这尸身即便无人收殓,亦不该成为旁人的吃食。 见酆如归张口衔起了一块腐r_ou_,他伸手将酆如归揽进怀中,指尖探入酆如归唇齿间将那块腐r_ou_抢了出来,扔回那尸身的胸腔处。 酆如归挣扎不休,却挣不开姜无岐的双臂,不得不瞪着姜无岐道:“姜……姜无岐,你作甚么?” 姜无岐扯开道袍衣襟,露出附有疤痕的肩膀来,而后,他抬手扣住酆如归的后颈,将酆如归的唇齿压到那道疤痕上。 那疤痕尚未长好,薄薄的一层,柔软而嫣红,一被酆如归的唇瓣触到便充血一般,万分可口。 酆如归用双手抵住姜无岐的心口,费劲地抬首,望住姜无岐的双眼,一字一字地道:“姜无岐,你放开我。” 姜无岐眼见到酆如归猩红的双目生气全无,眼神亦逐渐涣散了,继而覆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便知酆如归即将失去神志了。 但酆如归却依然不肯去咬他的肩膀,倘若酆如归神志全失,姜无岐并无把握能制住酆如归,许当真会丧命于酆如归之口。 姜无岐无法,将先前被酆如归咬破的右手食指贴在了酆如归的唇上。 酆如归不住地摇着头:“不要,不要,不要……” 姜无岐却趁着这个时机硬生生地将食指挤入了酆如归适才紧咬的牙关。 酆如归拼命地用舌尖推拒着姜无岐的食指而不得,却反被那诱人的食指没入了一分,他的口腔顷刻分泌出了津液来,有少许溢至了唇角。 他只能抬手捉住姜无岐的手腕子,用力地往后一扯,那食指才从他的口腔出去了。 姜无岐肃然地望住酆如归道:“你可知你自己彻底失去神志会如何?” 那嗜血啖r_ou_之欲每每上来,酆如归便会将自己关在预先设置好的结界中,咬住自己的手腕子,时而能熬过去,时而却会昏死过去。 他昏死过去后,有时候,醒来时,不过是手腕子疼得厉害,但有时候,他身侧却凭空横了许多飞禽走兽的尸体,俱是面目全非,他只能自我安慰幸好鬼山人迹罕至,不至于伤到活人。 但眼前却有一个姜无岐,按照话本,他的实力与姜无岐在伯仲之间,倘若他彻底失去神志,极有可能能将姜无岐斩杀并食其血r_ou_。 若是如此,他除却未对姜无岐做尽恶事之外,与原本的酆如归又有何差别? 思及此,他伸手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无奈地道:“抱歉。” “无事。”姜无岐以左手抚着他好似要崩裂的背脊,又将那右手食指送入了他口中。 他乖顺地含住了姜无岐的指尖,舌尖轻轻地摩挲过,才吸吮起来。 姜无岐的血液鲜美至极,直将人间珍馐都比了下去。 恍惚间,他忆起了仍是二公子时的岁月,他身为庶子吃穿用度却是全王府仅次于他父亲的,连嫡母与嫡兄都难以企及。 幼年时,父亲将他抱在膝盖上,手把手地教他习字,待年长一些,父亲又亲自教他骑s,he。 父亲时常会念着他的ru名,慈祥地道:“你定能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他十岁生辰那日,父亲当众宣布要他继承其衣钵的,他那嫡兄气不过寻机欺辱于他。 父母待他如珠如宝,他自不是能受气的,当即与嫡兄打了一架,直打得嫡兄流了一地的鼻血,一身的青青紫紫。 嫡母哭着向他父亲告状,父亲却是偏袒于他,更是夸赞他拳拳到r_ou_,有乃父之风。 嫡兄明白从他身上得不到便宜,便索性绕着他走,而嫡母当着父亲的面,一派大家主母风范,但私底下却总拿刻毒的眼神剜着他。 年龄渐长,他愈加出众,容貌、学识、武功无一不出挑,他受到的怨恨便也愈加强烈起来,他却从不将来自于嫡兄与嫡母的怨恨放在心上。 他好生过了一段鲜衣怒马的日子,一日,被一友人拉到烟花之地时,他却发现自己对女子生不了情欲,温香软玉投怀送抱,他竟然无一分悸动。 友人以为他自持身份,劝他及时行乐,勿要辜负大好年华,他却毫不犹豫地将怀中女子推开,只身出了销魂窟。 “酆如归,你如何了?”姜无岐见酆如归已褪去猩红的双目怔忪着,不由出声关切。 酆如归猝然回过神来,与姜无岐四目相接,含含糊糊地道:“疼么?” 酆如归含着姜无岐的食指,吸吮得小心翼翼,不过是些微疼痛,姜无岐据实答道:“不疼。” “那便好。”酆如归又吸食了片刻,顿觉困倦,他满足地将姜无岐的指尖吐了出来,取出一张丝帕细细地包扎好,之后钻出姜无岐的怀抱,拨开一地的尸骸,躺下了。 “睡罢。”姜无岐望了眼天色,在酆如归身侧坐下身来打坐。 直到日暮,酆如归才醒过来,一声一声地朝着姜无岐道:“抱歉,抱歉……” 第10章:黄泉路·其六 “无妨。”姜无岐站起身来,轻轻拂去沾染于身上的尘土,接着低首道,“便当贫道报答你送贫道的两件得罗了。” “那得罗本就是我欠你的。”酆如归仰首望着姜无岐,姜无岐身上覆了一层橙红霞光,神情慈悯,眉眼肃穆,直如普渡众生的大罗神仙一般,而自己不过是急需普渡之众中的一人罢?低微如尘埃。 他不知为何陡然有些失落,面上却是笑意盈盈:“改日我送你一车得罗,你且让我多吸食一些血液可好?” 话音尚未落地,一双手却猝然被姜无岐捉住了,他的心脏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胸腔,双足伫立于原地,霎时动弹不得。 他瞧见自己的手腕子被姜无岐的指尖托着,而后被迫翻转过去,暴露出一双满是伤痕的掌心来。 姜无岐细细地端详着他的掌心,眉间微蹙,唇瓣紧紧抿着。 姜无岐这般模样是因为同情他罢? “有甚么可看的?”酆如归轻笑了下,抽回手,负于身后。 酆如归的一双掌心连一块完整的皮r_ou_都没有,俱是或深或浅的伤痕,掌纹因此凌乱不堪,方才被其十指破开的伤痕虽已不再渗血了,但却仍就嫣红着,酆如归因是惯于以掌心的血r_ou_来解瘾的。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酆如归的双手微不可见地打着颤,不由转到酆如归身后,又捉过那一双手,去瞧那手腕子。 酆如归猝不及防之下,双手已然被姜无岐收入指间,因双手向后的缘故,好似被囚于姜无岐手中一般。 姜无岐要瞧,便让他瞧个痛快罢。 酆如归这般想着,却未料,下一瞬,自己的一片衣袂竟被撩了起来。 红色的衣袂褪去,酆如归的小臂便无从隐藏了,那小臂上亦横着几许伤痕,但较掌心要好上许多。 姜无岐又将那衣袂撩上一些,逐渐露出酆如归的手肘与上臂来,直至圆润的肩头。 酆如归心如擂鼓,一使劲,将右手从姜无岐手中抽了出来,转过身去,冷声道:“你要作甚么?” 姜无岐心中并无邪念,但入眼的酆如归却是一副不悦的神情,是自己无意间冒犯了他的缘故么?但自己仅仅是出于关切,想瞧一瞧酆如归的手臂而已。 他心头蓦地涌上一个想法:倘若酆如归当真是女子,他方才一番举动分明是轻薄了酆如归,理应三媒六聘将酆如归娶回家做妻子才是,但显然酆如归并非女子,不过是喜着红衣,好梳妆打扮、涂脂匀粉罢了。 他思忖须臾,坦诚地解释道:“贫道绝非有意冒犯,而是想知晓你的瘾究竟有多厉害,你的手臂上究竟有多少伤痕。” “你便不想知晓我身上究竟有多少伤痕么?”酆如归一脱口而出,便直觉得自己好似在邀请姜无岐剥去他的衣衫一般。 他心知自己说错了话,那姜无岐却清风明月般道:“我确实想知晓你身上究竟有多少伤痕,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不便在我面前赤身裸体。” 却是自己无端猜测了姜无岐,酆如归索性当着姜无岐的面,将一身的红衣褪去了,眼下正是日暮时分,火烧云燃烧于天际,他的肌肤一泄露出来,便被镀上了一层橘红色的暖光。 他故作坦然,任由姜无岐将他浑身上下的肌肤一一看过,但那心跳声却刺耳得直欲击破他的耳膜。 他从未在旁人面前脱下过衣衫,作为二公子时,他发觉自己乃是断袖之后,尚且不及对男子动心,便溺于湖中,丢了性命,成为酆如归后,他苦于那嗜血啖r_ou_之欲,几乎不踏出鬼山半步,自是寻不到合意的男子。 而今席天慕地之下,他身无寸缕,心思浮动,但眼前的姜无岐却是衣衫齐整,神情肃然。 姜无岐将酆如归瞧了仔细,俯身拾起委地的红衣,为酆如归穿上。 酆如归穿妥红衣,遮掩住一身初次裸露于人前的伤痕,后又系上腰带,拔出头上的那支金步摇,以指尖梳理发髻。 那金步摇的穗子极长,cha于发髻时,长及他的耳尖,现下那金步摇被他拈在指尖,金穗子便叮当作响起来,清脆得仿若潺潺河水击打在嵌于河床的青石一般。 他将发髻梳理妥当,手指一动,那金步摇复又回到了他发髻间,他腕上的金镯子不慎与金步摇相击,便齐齐地在他面上折s,he出了一道金光。 他顿觉双眼生疼,阖了阖眼,才道:“我身上的伤痕多在手臂,心口、腰腹、双腿要少一些,你应当清楚我乃是千年恶鬼,这些伤于我而言算不得疼,亦不会致命。” 酆如归确是千年恶鬼,身体恢复能力甚佳,故而,姜无岐无从判断他如今几近平整的伤痕初时到底是何状况,指不定是一片血r_ou_模糊罢。 姜无岐忍不住发问道:“当真算不得疼么?” “当真算不得疼。”酆如归仰首望着那缓缓隐去的火烧云,淡淡地道,“道长你的善心何不如用到别处去?比如今日所见的那诡异的活物,那活物断然不会是先天长成那般模样的,显是遭人戕害。” 听得酆如归唤自己为道长,姜无岐便知酆如归不愿就此再与他交谈下去。 他张了张口回答了酆如归适才的提问:“你倘若送贫道一车得罗,贫道便让你多吸食一些血液。” 姜无岐不是在意穿着之人,亦不是傻子,决计不会听不出自己提问时的调侃之意,他这样答复,是由于觉出他惹自己不快了,才顺着自己的心意说的么? 倒真是君子端方,大度宽容,能拥有他的柳姑娘实在是三生有幸。 酆如归叹息了一声,侧首望住姜无岐,勾唇笑道:“姜无岐,我们回城去罢,再在这乱葬岗待下去,我怕自己那瘾又要犯了。” 酆如归那要命的瘾发作起来无规律可循,但在遍地尽是吃食的乱葬岗久留着实是不妥。 第11章:黄泉路·其七 酆如归说罢,不再理会姜无岐,径直走在了前头。 他的双掌方才被他的十指指尖破开,伤口算不得深,一时半会儿却愈合不了,这时,复又溢出了的血珠子来,温热的血珠子蜿蜒着染红了他的指腹,又从指尖坠落了下去,渗入了铺满了尸骸的荒野之中。 姜无岐望着酆如归疏离的背影,犹豫片刻,仍是道:“你的手流血了。” “嗯。”酆如归并未回过首来,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脚步未有半点停滞。 姜无岐眼见酆如归并无止血的打算,快步上前,扣住了他的一只手腕子,肃然道:“还是待你先止住血,我们再回城罢。” 酆如归被迫停下脚步,而后转过身去,不甚在意地道:“道长,我这双手深可见骨的伤口比比皆是,有一回这左手仅余下手腕处薄薄的一张皮与小臂相接,过了足足半个月,手腕子才勉强长好,而现下不过是破了些小口子罢了,至多一盏茶的功夫,血便能止住,你又何必挂心?” 酆如归这番话全然无半点诉苦的意味,语气平淡,神态近乎漠然,仿若在叙述旁人之事一般。 闻言,姜无岐慈悯地劝道:“你为何不顾惜自己一些?” “顾惜?”酆如归漫不经心地将右手指尖覆到姜无岐指上,将其一根一根地拨开。 待左手重获自由,他抬手以指尖擦过姜无岐的面颊,含笑道:“我疼得太久了,已然习惯了……” 见姜无岐又要出言,酆如归的指尖转而从姜无岐面颊滑到了唇上,虚虚地抵住。 他一双柳叶眼中的笑意迅速褪去:“道长,你再多言,却是平白惹人生厌了,你不如适可而止罢。” “你……”姜无岐一张口,酆如归的指尖便触到了他的齿列,指尖上缠着的少许血珠子甚至趁机流泻进了姜无岐口齿间。 酆如归顿觉不妥,匆忙收回手,取出一张丝帕来,递予姜无岐,姜无岐伸手接过,却是撕作两半,捉住了酆如归的手腕子,包扎起来。 酆如归欲要抽回手,却因姜无岐施加于他手腕子的气力过大而不得,他又不愿与姜无岐动手,无法,只得任由姜无岐去了。 眼前的姜无岐当真是个傻子,对他这个作恶多端的千年恶鬼,竟全无防备,浑身俱是破绽,他若是心怀不轨,一招便能杀了姜无岐。 姜无岐将酆如归的双掌包扎妥当,才松了口气道:“血已止住了。” 酆如归低叹一声,鬼使神差地磨蹭了下姜无岐的唇瓣道:“我的血滋味如何?” 姜无岐认真地道:“贫道不曾尝过旁的血,无从相较,不知你的血的滋味是好亦或是不好。” “傻子。”酆如归扫过双掌上的丝帕,又瞧着姜无岐温润的眉眼道,“走罢。” 酆如归所用的丝帕一贯是墨色的,这两片墨色将他的双手衬得几近透明,连手背上暗青色的经络都扎眼起来。 俩人身量相仿,并肩而行,还未走出乱葬岗,忽然,一声隐隐约约的呼救声炸了开来,应是透过层层阻隔才传出来的,甚是压抑。 俩人对视了一眼,双双循声而去。 这呼救声是从一堆森森白骨中泄露出来的,这堆白骨的主人应当过世已久了,其中部分白骨已风化作齑粉,余下的大半亦是零碎得瞧不出原本的形状了。 酆如归红火的衣袂一动,那胡乱堆叠着的白骨便乖顺地往两边散去了,被困于白骨底下的那人乃是一名女子,她的四肢被粗麻绳死死地捆住了,一张脸为纵横的伤口所破开,瞧来一团的血r_ou_模糊,这血r_ou_上更是嵌入了点点惨白的齑粉,极是可怖,恐是为人以匕首割开的。 那女子重见天日,不及作声,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姜无岐蹲下身来,将那女子身上的麻绳解开,又从怀中取出止血的药粉来。 酆如归居高临下地盯着姜无岐,见其一副慈悯神态,与适才劝他要顾惜自己之时一般模样。 他不知怎地有些失落,十指下意识地又钻入了姜无岐不久前包扎好的伤口中。 疼痛一上来,他即刻清醒许多,俯下身去问那女子:“是何人伤你?” “是……”那女子恐惧地抓着姜无岐的手臂,堪堪吐出一个字,便昏死了过去。 姜无岐为那女子上好药粉,又撕下衣袂为她包扎好,手势轻柔。 酆如归站直身子,望了眼天色,道:“走罢,你我不是大夫,她这伤须得快些回城请个大夫医治。” 姜无岐颔首,将女子打横抱起,与酆如归一道往城里走去。 他恐女子身上还有旁的伤处,不便施展身法,只得快步而行。 酆如归默然不语,走在姜无岐身侧,双掌又溢出了血珠子来。 他清楚姜无岐的注意力已全数在那女子身上了,断不会发现他又将自己弄伤了,但同时他却不由地希望姜无岐能觉察到此事。 为了不使自己失望,他故意落在了姜无岐身后,一步,两步,三步……他如愿地距离姜无岐愈来愈远。 又走了数步,姜无岐陡然觉出异常,他回首望住酆如归,唇瓣一颤,却并未出声。 酆如归的双手已隐入了衣袂中,下一瞬,姜无岐却腾出左手来,又从那衣袂中捉起酆如归的左手细看。 见这手又被染作嫣红,姜无岐百般无奈地道:“你为何又将自己弄伤了?” 第12章:黄泉路·其八 到底还是被姜无岐觉察到了啊。 酆如归直觉得心脏猛地一颤,紧贴着姜无岐指腹的左手仿若要起火了一般,灼热难当。 他抬眼望住姜无岐,眼波流转间,竟隐隐有媚色浮动。 他抿了抿唇,同时手掌一翻,反握住姜无岐的手,其后便肆无忌惮地潜入了那不新不旧的道袍衣袂,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藏于其中的柔韧肌理。 “你要做甚么?”姜无岐心下愕然,欲要抽回手,酆如归却在发觉他意图的瞬间将手迅速收紧了。 酆如归的体温较他要低上许多,那莹润的指尖覆在他小臂上,冷玉般清凉,于这炎炎夏日之中,甚是舒适。 忽地,他顿觉小臂肌肤微微shi润了,低首一望,竟然有殷红从他道袍衣袂内侧往外洇染开来。 他琢磨不透酆如归的心思,又怕不慎伤着酆如归,便索性任由酆如归去了。 “我要做甚么?”酆如归亦全然不清楚自己意欲何为,闻言,低喃了一声,被灼伤了似的,猝然松开了姜无岐的手。 他双目中一片恍惚,视线忽而坠落在了姜无岐的衣袂上,将上头星星点点的殷红看了分明。 他当即扯住了姜无岐的一点衣袂,歉然道:“抱歉,将你这道袍弄脏了。” “道袍脏不脏倒并不紧要。”姜无岐凝望着酆如归的双目,这酆如归毫不在意其掌上的伤口,双目中亦无半点痛楚,反是盛满了对自己的歉意,他莫非当真不怕疼?亦或是因甚么旁的缘故,感知不到疼痛? 他思忖间,酆如归已然走在了前头,方才之事恍若不过是姜无岐的幻觉。 姜无岐追上酆如归,复又问道:“酆如归,你为何又将自己弄伤了?” 酆如归侧首,斜斜地望着姜无岐那副关切的眉眼,甜腻地笑道:“因为我想要道长再为我包扎一回。” 姜无岐唯恐酆如归那磨人的瘾又翻滚上来,是在拼命忍耐之下,才又弄伤了双掌,是以执意要得到答案,未料想,酆如归的回答根本不在他的预料当中。 他蹙了蹙眉:“你倘若想要贫道再为你包扎一回,你直言便可,何必要伤了自己?” “道长你当真是个善人。”酆如归语含讥讽,姜无岐并非听不出来,却也不介意,反而露出温和的笑来:“贫道眼下抱着一姑娘,不便为你包扎,这姑娘身受重伤,我们须得赶紧回城里去,你的伤口不深,你且勿要再将指尖嵌进去了,待回到城里,贫道再为你包扎可好?” 酆如归面上那甜腻的笑意尽褪,可有可无地回道:“随你罢。” 俩人再也无话,默然着往城里赶。 这逢春城由于今日春城河中有一诡异的活物出没的缘故,从日暮起便实行了宵禁,故而,俩人行至城门时,天色虽然还未暗透,城门却早已阖得严严实实了。 酆如归压低声音道:“怕是宵禁了,我们进不得城门,只得使身法翻过这城墙了。” 姜无岐颔首道:“城门上有人把守,我们……” 他尚未说罢,忽地,一阵y风乍然而起,扑到城门上的两个守卫身上,将其团团围住,两个守卫霎时浑身y冷,战栗不止,无暇留意城下动静。 ——却是酆如归唤来了y风,用以引开守卫。 酆如归一身红衣翩然,眨眼间越过了城墙,在半空划出一道绮丽的弧度后,整个人便没入了渐渐浓稠的夜色之中。 待姜无岐稳稳地落于城内,却寻不到酆如归了,他环顾四周,终是从一狭长的巷子里瞧见了一点红衣。 酆如归正倚在墙上,见得姜无岐,便指了指墙角处的一片y影道:“那处有一只断腕。” 现下星月皆无,姜无岐目力甚佳,自是能将那横在青石板上的断腕看个仔细。 这断腕乃是齐腕而断,指节既粗且短,皮肤粗糙开裂,并无褶皱,以此判断,应当为成年男子所有。 酆如归抓起那断腕细看,轻嗅须臾,才道:“这断腕被斩断的时辰当是今日的申时。” 申时,那便是一个时辰之前了。 一个时辰之前并未宵禁,青天白日的,凶手何以要将这断腕丢弃于此,便不怕被人发现么?又或者凶手是为了被人发现,才特意如此做的? 姜无岐思及此,蓦地意识到了一事,心神骤然紧绷,他旋即伸过手去,用力地拍去了酆如归手中的断腕。 断腕登时撞击在了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钝响,紧接着便滚落了开去,直到触上生着青苔的墙角才安静下来。 “好疼呀。”酆如归瞧了眼自己发红的手背,委委屈屈地仰首望着姜无岐,抱怨道,“姜无岐,你弄疼我了。” 这酆如归从不喊疼,即便受了伤,被他追问也只是回答“当真算不得疼”,为何而今却以一副委屈的模样控诉他将其弄疼了? 是当真疼了罢?应是他适才的那一掌牵动了酆如归掌心的伤处罢? “对不住,很疼罢?”姜无岐轻轻抚过酆如归的手背,“全数是贫道的过错。” 酆如归收回手,理直气壮地道:“确是你的过错,你须得补偿我才是。” 姜无岐发问道:“你要贫道如何补偿?” “这补偿我容你先欠着。”酆如归抬指一点不远处的一间客栈,淡淡地道,“这女子来历不明,伤情尚且不知,我们带着她去打尖太过惹眼,未免招来祸端,我先过去罢。” 酆如归踏入那春城客栈,要了两间上房,由小二哥热情地引着进了房间。 这房间正对着窄巷,小二哥走后,他阖上门,开了窗,又为自己倒上一杯清茶,这清茶堪堪打shi了他嫣红的唇瓣,那姜无岐便已抱着那女子进了房间。 第13章:黄泉路·其九 姜无岐将那女子安顿妥当,便又从窗口飞身而出,去请大夫了。 酆如归扫了眼姜无岐消失的方向,一面不紧不缓地饮尽了手中的清茶,一面盯住了那女子。 窗尚未阖上,夜风窜入,将桌案上的烛火打得摇曳不止,使得映在那女子面上的烛光影影绰绰,她面上纵横着的伤口霎时如同一尾尾暗红色的游蛇一般,好似下一瞬便要飞扑起来,咬住酆如归的咽喉。 酆如归以指摩挲着那茶杯不甚光滑的杯壁,唇角微微含笑,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走到那女子床榻前,指腹点着她的印堂,柔声道:“你且出来罢。” 这不大的房间除却酆如归,便再无旁人,除却风声,亦无旁的声响。 他使了些气力,指尖几乎陷入了那女子的印堂,语调愈加柔软了:“你勿要以为你躲在这具躯体中,我便不能奈你何,我劝你不如快些出来,免得我动手。” 话音落地,却全无回应,酆如归不再言语,只红唇翕动。 须臾之后,那女子猛然拉扯掉面上姜无岐所包扎的那片衣袂,睁开双眼来望着酆如归,楚楚可怜地道:“公子,你为何要害我?” 这语调娇柔似水,惹人生怜,倘若换做好女色的莽夫,瞬间便能酥软了一把骨头。 但酆如归却是个断袖,纵使眼前的女子千娇百媚,他都不会有半点心折,更何况这样一把语调与一张毁了容的脸着实不匹配,反是生出了诡异之感,令人毛骨悚然。 “我害你作甚么?”酆如归手指一动,原本放置于桌案上的茶杯刷地一下跃入他掌中,他又饮了一口,才施施然地道,“那姜道长乃是纯阳之躯,你意欲吸食他的阳气,以助你在这人间多留几日,你适才寻不到时机,只得安分地隐藏在这副躯体当中不是么?” 酆如归的原身之所以要得到姜无岐,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要拿姜无岐世间难得的纯阳之躯来修炼。 而眼前这个藏于女子躯体中的女鬼,虚弱得厉害,假若不能吸食些阳气,便会在明日日出时分魂飞魄散。 能长期滞留于人间的鬼魂不是怨念过重,支撑住了魂魄,便须得定时从凡人身上吸食阳气,阳气重的青壮男子被吸食些阳气并无大碍,但如若时日过久,便会衰竭而死,死亡时面色青黑,瘦骨嶙峋;而阳气本就不足的幼童、老翁,只消被吸食过一回阳气即会暴毙而亡。 姜无岐乃是纯阳之躯,体内的阳气只消为这女鬼吸食上少许,这女鬼便能凭借这少许阳气熬过数月。 那女鬼遭酆如归戳穿,抹着眼角哭道:“我当真无害人之心。” “你即便无害人之心,我也不能任凭你吸食姜道长的阳气……”楼下有些微动静传入酆如归耳中,酆如归停顿了下,媚眼如丝地道,“姜道长的阳气为你所吸食不是太过浪费了么?还不如由我来罢。” 酆如归言语间,姜无岐已将门推开了,身后跟着一年近四旬的女大夫。 姜无岐觉出那女子气息有异,抬手拍晕了那女大夫,将其扶到桌案边。 而后,他转过身去,将门阖上了,门一阖上,未及将那女子看个仔细,那女子却暴起,直冲到他身后,张口要去咬他的咽喉。 他侧身躲过,脚步一动,到了酆如归身旁。 酆如归抬手将自己过长的鬓发勾到耳后,全然不理会那魂魄,反而以指尖磨蹭着姜无岐方才逃脱的咽喉,似笑非笑地道:“道长,你当真不怕我吸食你的阳气么?离我这么近作甚么?” 姜无岐拨开酆如归的手指,想了想,又捉了起来,扯去上头的墨色丝帕。 墨色丝帕跌落下去,被夜风吹拂着,飘飘荡荡的,柔柔软软地磨蹭过姜无岐的小腹、大腿、膝盖,小腿、足踝,才伏在地面上。 墨色丝帕一褪去,酆如归掌上的伤口便无所遁形了,裸露出来的五处伤口较姜无岐初次为他包扎之时深上了一分,此时沁出了细碎的血珠子来。 姜无岐鬼使神差地舔舐了下酆如归掌上的血珠子,又松开手,急急地后退了一步,望向那女鬼道:“那女鬼是何时侵入那姑娘体内的?” 那女鬼自知敌不过酆如归与姜无岐两人,惯常所用的媚术又恐无法奏效,便趁着两人交谈之际,欲要破门而出,但姜无岐早有防备,先前阖上门之时,已在这门上施了术法,若无相当的法力,这门是决计开不得的。 那女鬼又拍又踹,使劲了气力,连那门缝都未动弹半分。 酆如归扫了眼那女鬼,答道:“那女鬼应当是这两日侵入那姑娘体内的。” “换言之,我们救出那姑娘时,那女鬼早已在她体内了?”姜无岐怔了怔,“贫道却是未瞧出端倪来。” “你不善鬼道,那魂魄亦是新死,法力低微到可忽略不计,三魂六魄勉强未散,你未瞧出端倪来,也是自然。”酆如归说话间,手掌一动,原先伏在桌案上的女大夫转瞬到了他怀中,令要袭击女大夫,以要挟他与姜无岐的魂魄扑了空。 他将女大夫抱到窗边,全然不理会那对他咬牙切齿的魂魄,随即启唇朝姜无岐笑道:“道长,你适才去请大夫,将这女鬼留予我,我险些遭难,你又欠了我一回。” 姜无岐眉眼温润:“确是贫道欠了你一回,你要贫道如何还?” 那女鬼见俩人压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又逃离不得,索性使出了幻术来,将自己变作了这逢春城最负有盛名的青楼姚春楼中花魁的模样——一双美目顾盼生辉,两瓣红唇鲜艳欲滴,大片暴露出来的肌肤吹弹可破,一袭鹅黄色的衣衫仅隐隐约约地掩住雪白的胸脯与下身。 她过世仅仅两月余,便是以这副模样,勾引男子与其交缠,以便吸食阳气的,死于她身上的男子足有十一人。 她这点伎俩却完全迷惑不了酆如归,酆如归侧首调侃道:“道长,这姑娘貌美,你可得怜香惜玉些。” 姜无岐并不沉迷女色,且若论相貌…… 他望了酆如归一眼,暗道:若论相貌,这幻化出来的假象远远及不上酆如归。 思及此,他顿觉自己平白折辱了酆如归,纵然酆如归喜作女子打扮,而且生得颜若舜华,但酆如归修行千年,实力不俗,将他扭曲性别,视作女子,更与女子一较相貌,委实是不妥。 酆如归觉察到姜无岐的视线,勾唇取笑道:“道长你当真是正人君子,这般美貌的女子竟不多瞧两眼。” 姜无岐眉尖一蹙:“你莫不是喜欢这般相貌的女子?” “我么?”酆如归不知姜无岐何出此问,也不挑明自己乃是断袖,沉吟道,“美貌的女子么……” 他尚未说罢,一群漆黑的乌鸦穿过从尚未阖上的窗户,飞窜了进来,直冲他与姜无岐的双目。 他手指一拢,那群乌鸦便纷纷跌落于地,领头的那只被他擒在了手中,惨叫不止,地面上的乌鸦亦紧跟着惨叫了起来。 他怕惊扰了旁人,指尖一划,一道银光擦过全数乌鸦的喙,此后任由那群乌鸦如何惨叫,都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这群乌鸦应是来自于乱葬岗,由那附身于女子躯体的女鬼引来的,他却未想这女鬼倒是有些本事。 那女鬼原以为乌鸦群即使不能对酆如归、姜无岐俩人有所损伤,但拖延的时间理当足够她逃跑了。 ——可惜,居然一点用处也无。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3节 姜无岐趁那女鬼失神,伺机一点指尖,美艳万般的幻术骤然散尽,女鬼披着的那副张皮囊当即抽搐起来,抽搐之厉害,直逼得一身的骨骼清脆作响。 未多久,一抹浅淡的魂魄幽幽地从那张皮囊头顶心钻了出来,望着酆如归与姜无岐盈盈拜倒,而那女子的躯体则歪倒在地,昏迷不醒,气息奄奄。 姜无岐不理会那女鬼,径直走到那副躯体边上,探了探鼻息对酆如归道:“怕是已在旦夕之间。” 那副躯体纵使无旁的伤处,从面上纵横的伤口流泻出来的血液也足以致命,再也受不得丁点伤,若是无鬼魂附身恐怕早已魂归地府,藏匿于其中的女鬼倒是间接地救了她一命酆如归与姜无岐在姜无岐进来之时,便交换了一个眼神,达成默契,故而才不立刻动手,免得伤及这副躯体。 那魂魄呈现出一豆蔻少女的模样,面容俏丽,瞧来天真无邪。 酆如归不予她辩解的功夫,将她押入了一只乌鸦体内,又变出一鸟笼将这乌鸦困于其中。 余下的乌鸦再也无人c,ao控,乌压压地铺陈在地,因酆如归并未下重手,片刻后,它们便恢复了气力,争先恐后地扑腾着飞了出去,徒留下几片漆黑的鸦羽。 姜无岐将那女子抱回床榻上,躺好,接着将那被酆如归抱到了窗边的女大夫唤醒。 女大夫眼帘颤动,睁开双眼来,疑惑地道:“我方才可是昏厥了?” 酆如归正以一条从窗台外摘下来的翠绿地锦逗弄着那笼中的乌鸦,直气得那乌鸦上蹿下跳。 乌鸦历来是不祥之物,女大夫见有人饲养乌鸦已是大为吃惊,待她就着时明时暗的烛光将那身着红衣之人看了分明后,更是不由惊叹,那饲养乌鸦的女子竟生得这般美貌,她行医多年,见过的女子数以千计,竟无一能及得上她一星半点。 酆如归一望那女大夫的神情,便知她认错了,那女大夫虽算得上见多识广,但却无法与适才那擅媚术的女鬼相较。 他一抿唇瓣,笑道:“大夫你方才直言不知为何头昏目眩,现下如何了?” 女大夫闻言,便知酆如归实乃男子,心下奇怪他何以作女子打扮,但她不是多嘴之人,也不多问,只道:“要医治的病人可是床榻之上的那姑娘?” 酆如归颔首道:“便是床榻之上的那姑娘,劳烦大夫了。” “公子无须客气。”女大夫为了能将病况诊断清楚,执起了桌案上头的那烛台,才往床榻走。 姜无岐让到一边,予以那女大夫充分的空间,女大夫一看清女子的面部,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多年行医中从未见过这样凶狠的手法,每一刀都抵上了颅骨,面部神经无一幸存,这面容毁得着实彻底,绝无复原的可能。 姜无岐背过身去,道:“劳烦大夫再瞧瞧她可有旁的伤处罢。” “好。”女大夫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抬手去脱那女子的衣衫。 这衣衫后的肌肤竟是乌青密布,又有些零碎的刀伤,下手之人实在刻毒,刀伤尽是嵌在私密处,眼前这女子显然受过虐待。 女大夫轻手将女子翻过身去,视线及至女子后背,她又是一惊,这纤弱的后背竟然刻上了四个字——“人尽可夫”,每一字都深及脊椎以及两侧的肋骨,虽然已止住了血,却化了脓,脓水在薄薄的一层包裹下静静地伏着。 女大夫阖了阖眼,拉过床榻上的薄被盖住女子的后背,才道:“她背后的伤口已化脓了,我须得将脓水挤出来,我怕她疼得醒过来,两位公子可否帮忙压住她?” “可。”性命当前,男女大防便算不得紧要了,姜无岐不是迂腐之人,即刻便应下了。 酆如归亦放下被那乌鸦啄得不成样子的地锦,应承了:“好罢。” 女大夫先是取出两张帕子来,缚住酆如归与姜无岐俩人的双目,又让酆如归压住女子的双手,姜无岐制住女子的双足,而后才揭去那薄被,露出女子不堪入目的后背来。 女大夫取过银针在烛火中炙烤一番,方以此戳破了最顶上的一处脓包,脓水霎时流淌了出来,却流不尽,她只得拈着干净的细布去挤压。 “啊……”那女子含含糊糊地痛吟了一声,却未转醒。 女大夫接着戳破了其下的一处脓包,这脓包脓水甚多,流窜下来,濡shi了女子身下的床铺。 女子疼得一挣,幸而被酆、姜俩人制住了,才未影响到女大夫施针。 少时,女子额上已是汗水淋漓,神志非但未清醒,反是发起了高热来,只本能地不断挣扎,急欲逃脱这钻心之苦。 费了许久的功夫,女大夫才将女子后背的脓水尽数挤出,穿上衣衫。 其后,她一点一点地将女子面上沾染的齑粉处理干净,上过药粉,遂站起身来道:“这姑娘体弱,我去熬药来,尽力救她一救。” 姜无岐解开面上覆着的丝帕,道:“贫道送大夫回去熬药罢。” 女大夫点点头,便与姜无岐一道走了。 两个时辰后,姜无岐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来,酆如归坐在桌案前,支着下颌,睡眼惺忪地凝望着姜无岐道:“那女大夫可靠得住?” 姜无岐回道:“贫道已叮嘱过她勿要传出去,亦予了她丰厚的诊金,应当靠得住罢。” “那便好。”酆如归打了个哈欠,面颊贴上桌案,向着姜无岐伸出一双手去,“道长,为我包扎罢,我已等候道长良久了。” 姜无岐喂着女子喝了药,擦去女子呛出的少许药汁,便走到酆如归面前,将酆如归左手上的墨色丝帕扯去了。 酆如归一双手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暗红色的血痂微微凸起,在雪白的肌肤间颇为扎眼。 姜无岐见状,道:“无须包扎了罢。” 酆如归困倦不已,却仍是摇首道:“不行,一定要包扎。” 姜无岐无奈地取出帕子为酆如归包扎,还未待他包扎好,耳边却响起了酆如归均匀的呼吸声。 他循声望去,却猝然窥见了从柔软的火红缎子中泄露出来的那两段锁骨,以及锁骨打出来的y影,登时不觉有些恍神。 ****** 地锦:爬山虎 第14章:黄泉路·其十 这房间的床榻已被那女子占据了,酆如归既然要了两间房,姜无岐略一思忖,为了使他能睡得舒服些,便将他打横抱起,送到隔壁房间去了。 他将酆如归放于床榻,堪堪除下他双足上的云头锦履,又要去除足衣,这时,酆如归竟是蓦地睁开了双目来,那双目中朦朦胧胧的一片,好似瞧着他,又好似透过他瞧着旁人。 姜无岐扯过薄被为酆如归盖上,酆如归却是呓语道:“我好疼……” 入眼的酆如归皱着一张脸,全然无清醒时般姿容绝代,从容含笑,仿若受尽了委屈的孩童一般。 闻言,姜无岐不禁关切道:“哪里疼?” 酆如归不答,复又阖上双目,身体缩成一团,睡了过去。 酆如归这般充满防备的睡姿,应是曾遭遇过甚么不幸的缘故罢? 姜无岐在酆如归床榻前立了良久,才回到了原先的房间,守着那女子去了。 桌案上的那只乌鸦出不了笼子,折腾了一阵,便也不动了,歪着脑袋,接着将脑袋埋进了漆黑的羽毛之中,亦昏沉睡去了。 姜无岐以衣袂拂了拂地面,坐下身来打坐。 又两个时辰,他用法力将门与窗封死,便出门取药去了。 这第二碗汤药灌下,那女子仍旧全无要转醒的迹象,姜无岐探了探女子的鼻息,方才收回手,继续打坐。 日出时分,内息已运行了一个周天,姜无岐站起身来,走到那女子的床榻边,见她已好转了些许,并无先前那般虚弱了,便又推门而出,去看望酆如归了。 他对于酆如归昨夜喊疼心生怜悯,又恐酆如归那磨人的瘾上来,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他距酆如归房间的门尚有两步,那门却刷地往两边分开了,坐在铜镜前的酆如归回首望着他,粲然笑道:“姜无岐,你为我画眉可好?” 昨夜酆如归那副可怜姿态犹在眼前,而今的酆如归已恢复了惯常的模样,姜无岐不觉松了口气,道:“贫道不会画眉。” “不会画眉也无妨。”酆如归毫不在意地道,“道长倘若毁了我的妆面,我重新化也就是了。” 姜无岐摇首道:“贫道当真不会画眉。” “道长,劳烦你了。”酆如归朝着姜无岐伸出一只手去,那指尖拈着一支青雀头黛,青雀头黛呈深灰色,产自西域,乃是他最常用的画眉墨之一。 见姜无岐立在门外,不愿进来,他身形一动,到了姜无岐面前,捉住其右手,将青雀头黛塞了进去。 姜无岐低首瞥了眼掌中的青雀头黛,无奈地道:“贫道确实不会画眉。” 酆如归以一指抵住姜无岐的唇缝,轻笑一声:“道长你当真不会拒绝人,便勿要怪我欺压于你了……” 他停顿须臾,一双柳叶眼中艳光大盛,勾唇道:“你今日画也得画,不画也得画。” 说罢,他将姜无岐硬生生地拽到了铜镜前,自己则坐了下来,仰首凝视着姜无岐为难的神色,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姜无岐欲要将那青雀头黛放下,却被酆如归扣住手腕子,细细摩挲着手背。 酆如归的态度又柔软了下来,盈盈含笑道:“劳烦道长了。” 这酆如归软硬皆施,姜无岐无法,到底还是执着那青雀头黛为酆如归画眉。 姜无岐不识得那青雀头黛,更不曾为人画过眉,纵使如何小心,都免不得将那眉梢画歪了去。 酆如归轻点了下姜无岐的手腕内侧道:“这青雀头黛贵得很,可与黄金相较,道长,你浪费了这许多,要如何赔我?” 姜无岐身无长物,随身的银两仅仅够他住宿吃用,绝无多余的,未料想,手中这青雀头黛竟昂贵至斯,他着实是赔偿不起。 眼见姜无岐露出些微窘迫,酆如归忍不住失笑道:“道长,你这般好骗,许有一日会被人连人带物一道骗了去。” 姜无岐疑惑地道:“贫道有甚么可骗的?” 酆如归的视线将姜无岐从眉眼逡巡到足尖,而后收敛起笑容,认认真真地道:“我倒是觉得道长你无一处不可骗。” 姜无岐当即否认道:“贫道却不觉得。” “那你便当我慧眼识珠罢。”酆如归掐着姜无岐的右腕,去画自己的右眉,一面画,一面问道,“那女子如何了?” 姜无岐答道:“已好些了。” “那便好。”酆如归画罢右眉,便松开了姜无岐的右腕,自去沾取少许面脂,涂于面颊,涂罢面脂,又去涂那唇脂。 涂抹间,姜无岐窥见了酆如归的一点雪白齿列,不知怎地想起了两人在乱葬岗之时,酆如归不慎将指尖的血染到了他的齿面上,又取出了墨色的丝帕来递予他,他却将那丝帕撕作两半用于包扎酆如归的双掌。 现下酆如归双掌上仍旧覆着他为其包扎的帕子,练色的两片,将酆如归暗青色经络微微凸起的手背衬得苍白孱弱。 包扎之时,酆如归的双掌已然结痂了,照酆如归的痊愈速度,眼下血痂应当已近脱落了才是,他为何还要留着自己为他包扎的帕子?难不成这双掌有异? 姜无岐思及此,伸手去扯酆如归掌上的帕子,却陡然被酆如归按住了手指。 姜无岐坚持道:“贫道想要看看你这双掌如何了。” 酆如归矢口拒绝:“不必了,这双掌早已复原了。” 姜无岐问道:“那你何以不将这帕子撤去?” 酆如归暧昧地笑道:“自然是因为这帕子是道长为我包扎的,我舍不得撤去。” 姜无岐却是不信,指尖一点,酆如归左掌的帕子便碎作无数片跌落于地了。 裸露出来的左掌横着血痂,并无新伤,姜无岐又点了下那右掌的帕子,酆如归不及制止,只得将右掌藏于衣袂中。 “你无须藏了,贫道已瞧见了。”姜无岐望住酆如归的眉眼,叹息道,“昨夜,那瘾又发作了么?你为何不与贫道说?” 酆如归奇怪地道:“昨夜那瘾并不厉害,我熬得过去,与你说作甚么?” 姜无岐一时语塞,片晌之后,握了酆如归的手腕子,将那右掌看了仔细,方道:“下回你切勿自己熬着了。” 酆如归一怔,揶揄道:“却原来道长这般喜欢被我吸食血液。” 姜无岐正要回话,偏生外头骤然嘈杂起来,应是伏于对面窄巷青石板上的断腕被发现了。 ****** 注: 足衣指袜子 胭脂分为面脂与口脂(唇脂) 练色是白色,也指美色,或修炼得道者的美好容色第15章:黄泉路·其十一 姜无岐走到窗边,将那窗开了,放眼望去,果真有许多人挤在那窄巷当中。 不知是谁报了官,不远处两个衙役匆匆而来,观客见状,往两边散开,留出一条走道来,便于衙役进入。 忽地,姜无岐的指尖却被一物触到了,他侧首一望,正是酆如归,酆如归以左手支着下颌,手肘撑在窗台上,被他自己咬伤了的右手却磨蹭到了姜无岐的指缝。 姜无岐忽觉指缝作痒,猛然抽回手,却又被酆如归捉住了尾指。 酆如归望着对面的情形,揉捏了一会儿姜无岐的尾指,又张口含住了。 姜无岐原本将注意力全数集中在对面了,被酆如归温热的口腔与舌尖牵引着,不得不收回视线,转而望向酆如归。 酆如归还未束发,一头墨发散落开去,铺陈在后背上,将他松散的后襟遮掩地结结实实,而那左侧眉梢他不曾重新画过,任由其歪斜着。 酆如归姿容不俗,这眉梢全然不损其丝毫风华,但姜无岐却有些歉然地道:“这眉梢,你不再画过么?” 由于含着姜无岐尾指的缘故,酆如归的声音含糊而粘腻,直如新酿的蜜糖似的:“这眉梢是道长你为我画的,我如何舍得再画过?” 姜无岐不知该怎样回应,张了张口,又道:“你那瘾可是又犯了?” 酆如归不答,只不住地舔舐着姜无岐的那根尾指。 姜无岐并不催促,耐心地等待着酆如归咬破指尖,从其中吸食血液。 酆如归却将那根尾指舔舐得水光淋漓之后,便吐了出来,笑道:“滋味上佳。” 姜无岐不解地道:“你无须吸食血液么?” “我见到你便有些忍不住。”酆如归取出张墨色丝帕来,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沾染于姜无岐尾指上的津液,“但眼下,那瘾并未上来,我舔舐一番便足矣了。” 酆如归擦拭完毕,引来鬼火燃去丝帕,又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将头埋于其心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无事罢?”姜无岐忧心不已,下一瞬,却被酆如归一把推开了。 姜无岐猝不及防,不由一趔趄,险些跌倒在地,扶了下窗台,方才站稳。 那酆如归却已回到了铜镜前,以牛角梳梳过发丝,又挽了一个堕马髻。 酆如归腰间依旧是那一线墨色系带,挽起发后,细窄的腰身便又展露了出来。 他站起身来,不紧不缓地行至姜无岐面前,递予其一支珠钗。 这珠钗样式寻常,细长的钗身乃是银质的,并无雕饰,仅顶端镶嵌有一颗珍珠。 姜无岐不接,那酆如归却是软声道:“劳烦道长为我cha上珠钗可好?” 姜无岐受不住酆如归宛若春水一般柔软纠缠上来的眼波,只得接过这珠钗,将珠钗cha到了那堕马髻中央。 珍珠莹润,将酆如归那一身红衣衬得并无往常般扎眼了,柔和许多。 酆如归却是一蹙眉,姜无岐以为是自己弄疼酆如归了,赶忙去取那珠钗,竟被酆如归按住了手背。 酆如归继而扣住了姜无岐的手腕子,附到他耳侧道:“姜无岐,那姑娘已转醒了。” 细听,墙后确有些微动静,姜无岐适才却是半点未觉察到。 酆如归说罢,松开姜无岐,走在了前头。 那女子果然已醒来了,她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当即急急地下了床榻,未想,竟是因身体无力,还未走出一步,便软倒在地,任凭她如何挣扎都起不得身。 她低低地喘着气,乍然听得脚步声,立刻颤声道:“不要打奴家,不要打奴家,奴家会乖乖的,奴家再也不敢违背夫君的心意了。” 俩人见那女子胆怯地垂着首,便知晓她的夫君断然不是甚么良善之人。 姜无岐径直走到那女子面前,温言道:“贫道定不会伤了姑娘,姑娘且安心罢。” 那女子听出这把声音并非她夫君所有,战战兢兢地仰首望去,见是一眉眼温润,颇为仙风道骨的道士,怔了怔,而后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绽裂的额头抵着地面道:“多谢道长救了奴家的性命。” 姜无岐回道:“姑娘无须多礼,且快些起身罢。” 那女子不过是拼着一口气,才下得了床榻,此时,完全起不了身。 “冒犯了。”姜无岐觉察到此事,伸手将那女子扶到床榻上躺好,又道,“姑娘,你还是再歇息歇息为好。” 那女子的指尖无意间划过姜无岐的手臂,颔首道:“多谢道长。” 酆如归望了那女子一眼,又从窗外摘了条沾有露水的翠绿的地锦,那笼中的乌鸦见得地锦,用双翅将自己抱住,一动不动,甚至连那对漆黑的眼珠子都害怕地盯着底下的桌案。 酆如归捏着那条地锦,行经桌案,并未逗弄那乌鸦,却是走到了那女子面前,勾唇笑道:“姑娘为何不谢我?” 酆如归脚步极轻,方才那女子垂着首,故而并未觉察到尚有一人是与姜无岐一道进来的。 闻言,她抬首望着酆如归道:“多谢姑娘相救。” 酆如归并不解释自己并非女子,反是一面把玩着地锦,一面握了那女子的手,启唇笑道:“姑娘你大难不死,且安心养病罢。” 那女子却是怯生生地问道:“奴家的脸疼得很,可是划伤了?” 恰是这时,那女大夫差了小厮来送药,小厮叩了叩门,得到应允,便推门而入了。 那小厮已从女大夫处听闻病患容颜遭毁,却不想,瞧来竟这般可怖,暴露在明处的那左侧面颊已是吓人,那半隐在暗处的右侧面颊更是直如吃人的罗刹。 小厮脚下踉跄,手中的提篮随之一倾斜,流出些许药汁来。 姜无岐拿过提篮,从中端出汤药来,喂那女子喝了,又将药资付予小厮。 “多谢。”小厮近乎抢夺一般,方将药资攥在手中,便抄起提篮与空了的药碗,飞奔而出。 那女子远未复原,本就虚弱着,片刻后,在汤药的作用下,连双眼都睁不开了。 姜无岐原想问女子为何会被埋于累累白骨之下,究竟是何人所为,见此情状,便道:“贫道就在隔壁,姑娘无须害怕,若有事,敲一敲这墙面便是了。” 酆如归含笑附和道:“道长心善,姑娘大可放心。” 酆如归提了那关有乌鸦的鸟笼与姜无岐一道出去了,一阖上房门,他便走在了前头,又回首朝姜无岐笑道:“姜无岐,我们去用早膳罢。” 姜无岐为保万全,在那紧阖的房门施了个术法,才随酆如归下楼用早膳去了。 第16章:黄泉路·其十二 客栈大堂只寥寥几桌食客,三三两两地坐着,反是对面窄巷处还热闹着。 那窄巷已围了一层又一层的观客,远远地有一驾马车飞驰而来,马车夫勒住缰绳,迫得马车急急停下,那棕马喘着粗气,鬃毛散乱,一双前蹄携带着尘土高高扬起,又直直地往一边跑边笑的垂髫男童压了下去。 除却那马车夫无人瞧见,然而那马车夫纵然使尽全力都无法令那棕马避开男童。 那男童尚在与身侧不远的青梅玩笑,对于即将丧命于马蹄之事浑然未觉,那青梅却是瞪大了双眼,张了张口,吓得怔住了。 忽地,竟有一道火红的身影向着那男童去了,眨眼间,那男童已在马车十步开外。 他还未反应过来,本能地回首朝着马车的方向望去,才知自己适才险些没了性命,他又仰首望去,见自己被一个美貌绝俗的女子抱在怀中,不觉挣了挣,同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道:“多谢姐姐相救。” “你无事便好。”这美貌绝俗的女子即是酆如归,前一刻,他正用着一块藕粉桂花糖糕,眼角余光陡然瞥见这男童有难,当即飞身而出,连左手指尖的藕粉桂花糕都不及放下。 他松开男童,咬了口藕粉桂花糖糕,又盈盈笑道:“你且小心些,勿要在路上玩耍了罢。” 男童堪堪点了点头,那青梅却是飞奔过来,扑到了他怀里,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他亦有些后怕,却不敢当着青梅的面表露,只抚摸着青梅的头顶,安慰道:“我没事,别哭啦,我买糖葫芦与你吃可好?” 那马车夫为制止马蹄压到男童,马车难免不稳,里头坐着的一个公子被颠簸得甩出了马车外,滚出五丈,好不容易站起身来时,已是满身尘土,露在外头的面部更是生了些擦伤。 他容貌端正,眉眼温和,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并不责怪马车夫,径直走到那层层叠叠的观客处道:“且让一让。” 见状,酆如归慢条斯理地咬着藕粉桂花糖糕,一双柳叶眼扫过那书生的左臂,后又朝到了他身畔的姜无岐道:“你可瞧出端倪了?” 姜无岐左手提着那只鸟笼子,压低声音道:“那书生十之八九便是那断腕的主人了。” “道长之所想,便是我之所想。”酆如归一面用闲暇的右手逗弄着鸟笼子中的乌鸦,一面意有所指地道,“道长与我当真是心有灵犀。” 姜无岐望着酆如归,并不作回应,只取出了一张帕子来,去擦酆如归的唇角。 酆如归上了唇脂的唇角沾染了点金黄桂花,使得他不知怎地多了几分娇俏,那红唇更是鲜艳欲滴,引人采撷。 姜无岐擦去那金色桂花,方才收回手,酆如归却是倾过身来,身体虚虚地贴着他,又以尾指抚过他的唇缝,而后酆如归又将大拇指与食指间拈着的藕粉桂花糖糕抵住那唇缝,抿唇笑道:“道长可喜欢这藕粉桂花糖糕?” 姜无岐方要答话,一张口,酆如归却是顺势将藕粉桂花糖糕送入了他口中。 藕粉桂花糖糕又软又糯,入口即化,姜无岐尝过后,认真地道:“香甜可口。” 酆如归抢过姜无岐手中的帕子,如同姜无岐方才一般,轻手擦拭着姜无岐并未沾上半点桂花的唇瓣道:“道长,你可还要我喂你?” “不必了。”姜无岐摇首道,“贫道自己来便可。” 酆如归闻言,作出一副委屈模样,控诉道:“道长,你之前为我画眉,将那眉梢画歪了去,我并未怪罪于你,已是大度,为何而今我要喂你藕粉桂花糖糕,你却是不肯?” 分明是这酆如归软硬兼施,强行逼迫,他才勉为其难为其画眉的,他当时便坦诚自己不会画眉,果不其然不慎将那眉梢画歪了,怎地如今尽数成了他的过错了? 姜无岐口拙,不知该如何辩解,遂叹息道:“你要喂贫道用那藕粉桂花糖糕,那便喂罢。” “我们还是先去一探究竟,再回客栈由我喂你藕粉桂花糖糕罢。”酆如归言罢,扯了姜无岐的右手手腕子,使出身法,穿过拥挤的观客,到了那断腕处。 只见那书生跪倒在青石板上,右手抓着那只断腕,满面痛楚。 现下天色方明,青石板上的露水还未消散,将他与青石板相接的衣物shi润了,晕出一个个深青色的水渍来。 第17章:黄泉路·其十三 那书生抓着那只断腕,蓦地站起身来往外走,身形颓唐,脚步踉跄,神色恍惚。 一中年衙役拦在他面前,厉声质问道:“梁景文,你将这断腕拿走,有何目的?” 那书生唤作梁景文,颇有才学,一手的锦绣文章,乃是这逢春城出了名的才子,于上一回的秋闱中夺得解元,前程可谓无量,他的相貌虽不如何出众,但五官也算得上端正,眉眼亦是温和可亲,引得这逢春城中的不少适婚女子对他芳心暗许。 这观客中亦有对梁景文怀有情愫的女子,见他手抓断腕,皆是愕然。 那手腕断口处尚有残血,残血呈暗红色,已然凝结了,由于被梁景文紧紧地抓着的缘故,死去r_ou_块当中的血液遭到挤压,须臾,便有血块跌落了下来,重重地击打在青石板上,又爆裂开来。 那断腕确为梁景文所有,只因他今日刻意穿了一袭宽袖儒衫,袖口将他缺失的左腕遮掩住了。 听得中年衙役发问,他陡然回过神来,心脏震得厉害,他当真不愿亦不能当着众人之面,揭了自己已然伤残之事,倘若此事为天下所知,他非但无法在众人面前自处,连科举资格亦会被剥夺,他家境平常,若是断了科举之路,哪里还有旁的出路。 但或许将这断腕带走后,他便能寻得一神医将断腕接上,他曾经伤残之事便将不知不觉地过去,纵使左腕再无从前般灵活亦无妨,只消右手无恙,他凭借腹中笔墨,定然能夺得会元、状元,成为这百年间三元及第的第一人。 他这般幻想着,却全然不知该如何将手中的断腕带走,只血块落地声接连不断地窜入他耳中,刺耳又心惊。 还未待他思虑周全,衙役却逼了上来,肃然道:“粱景文,你且将这断腕放下,留待仵作查验。” “我……”梁景文吸了口气,扫过那断腕,扯谎道,“我那友人陆元柏下落不明,我听闻此处发现断腕,便猜测许是……” 梁景文稍稍有些哽咽:“许是他横遭不幸,故而我见得这断腕,便下意识地想将这断腕交由他父母验看。” “陆元柏么?”这梁景文的解释倒也说得通,毕竟那陆元柏与梁景文是多年好友,情谊深厚,中年衙役沉吟道,“陆元柏失踪已有五日,他父母也已报官了,经你一说,这断腕确有可能是陆元柏的。” 中年衙役扬声朝另一年轻一些的衙役道:“余衙役,劳烦你去请陆元柏的父母来。” 酆如归正捉着姜无岐的右手手腕子揉捏,见那梁景文做戏,觉得既可怜又可笑,他心思通透,自然能猜到这梁景文妄想着能将断腕带走接上,但除非大罗神仙相助,一介凡人哪里能接得上断腕?且这断腕内的血液早已凝结,经络亦僵硬了,已然是死r_ou_一块。 姜无岐怜悯地望着梁景文,心中思索着梁景文的断腕与那副空棺、失踪于春城河的诡异活物、他从乱葬岗救回来的女子,以及被困于乌鸦体内的女鬼之间可有牵连。 梁景文面善,从观客的神态看来,他素日为人行事应当并无差错,那他何以会遭人断腕? 酆如归一时无从断定梁景文之善恶,便决定暂且不揭穿他。 不多时,那陆元柏的父母便匆匆赶来了,两人俱是满面忐忑,手足颤巍。 梁景文见两人到了眼前,即便万般不情愿,也只得将断腕递予两人验看。 陆氏夫妇接过断腕,睁大双眼,看了半晌,皆是松了一口气,由那陆父朝中年衙役道:“这断腕并非是我儿的。” 这时,那仵作终于赶来了,他从陆氏夫妇手中取过断腕,查看一番,又按着中年衙役所指细细勘查了断腕最初所在之处及其周遭的血迹,才走到中年衙役身侧,附耳道:“这断腕应是昨日申时为人斩断的,断口光滑,凶器当是匕首,匕首要造成这般的断口,可见下手之人极为利落,且气力不小,手骨虽远不及颈骨粗硬,但也不是这般容易便能斩断的。” “依你所见,凶手理应是成年男子,亦或是善此道之人?”中年衙役心中有了算计,又对那余衙役道,“走罢,且先回县衙。” 俩人经过酆如归与姜无岐身侧之时,中年衙役状似无意地扫了酆如归一眼,才大步向前。 酆如归之前在春城河畔时,因嗜血啖r_ou_之欲奔涌上来,无暇顾及有凡人在场,使出身法,逃到了乱葬岗,当时这中年衙役亦在场,怕是这中年衙役因此对他起了疑心。 中年衙役是亲眼见得这美人在转瞬间消失无踪的,他当时即刻认定这美人绝非凡人,毕竟凡人不会有这美人这样快的速度,这美人既不是凡人,那便是妖魔鬼怪了,妖魔鬼怪哪有不作恶的,且她身边的道士又是何来历? 逢春城内从未出过怪事,但自从这美人踏足之后,一连两日,都不得安宁。 美人觉察到他的目光后,并不理会他,兀自依偎着那道士,一副柔弱不胜的模样。 中年衙役毫不怜香惜玉地暗道:须得令人看住了她才好。 两个衙役与仵作带着那只断腕一道回衙门去了,梁景文怔忪片刻,便坐上马车离开了,众观客见无热闹可看亦散去了。 不过半刻钟,在场之人便只余下酆如归与姜无岐。 酆如归苦笑道:“我好似成了嫌疑犯。” 他面上虽是苦笑着,手指却仍旧有玩弄姜无岐手指的兴致,显然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你切勿忧心,真相必会大白于天下。”姜无岐任由酆如归玩弄着他的手指,见酆如归不作声,又承诺道,“此事非你所为,贫道绝不会坐视不管。” “你会护着我么?”酆如归双目灼灼地盯住姜无岐,继而勾唇笑道,“我本就不忧心,一则,那衙役并无证据可证明此事乃是我所为;二则,有道长你在我身侧我便无所畏惧。” 说罢,酆如归数等姜无岐回应,扯着姜无岐的手走了两步,又回首粲然笑道,“姜无岐,我们回客栈去罢,适才我将一碟子藕粉桂花糖糕用尽了,现下再去要一碟可好?” ****** 注: 乡试第一名为解元,会试第一名为会元 第18章:黄泉路·其十四 直到回了客栈大堂,酆如归才松开了姜无岐的手,两只手堪堪稍离,他登时有些舍不得,即刻低下首去,分开红唇,探出一点嫣红的舌尖来,轻轻舔舐过姜无岐的指节,才坐直了身子。 “你……”姜无岐以为酆如归那瘾复又上来了,方才吐出一个字来,却被酆如归以指尖抵住了唇尖。 酆如归重重按了下姜无岐的唇尖,收回手去,摇首道:“我无事。” “你无事便好。”话音尚未落地,姜无岐却又听得酆如归道:“道长的唇瓣很是柔软。” 除却酆如归,从未有人碰过他的唇瓣,自然也不会有人赞许他的唇瓣很是柔软。 姜无岐怔了怔,一抬眼,入眼的酆如归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左手支着下颌,右手则揉捏着适才擦拭过他与其唇瓣的帕子,这帕子上伏着的金黄桂花便顺势跌落在了那莹白的手背上,宛若碎金一般,细看,这帕子上竟是不知何时沾染了些许艳色,想来应当是从酆如归唇瓣上蹭下来的罢。 姜无岐忽而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碰过许多人的唇瓣么?” 这具身体碰过多少人的唇瓣着者并未提及过,至于他,从始至终都只碰过姜无岐的唇瓣而已。 酆如归对于姜无岐发此问有些惊愕,却故意不据实作答,反是启唇笑道:“道长,你问这个作甚么?” “贫道……”姜无岐一时语塞,思忖须臾,坦诚地道,“贫道亦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此问。” 酆如归失望地喟叹道:“我还以为道长对我十分上心才有此问,却是我多想了。” 上心?如何才算是上心,他与酆如归结伴而行,积德行善,他允许酆如归近身,纵容酆如归吸食他的血液,可算是上心? 酆如归见姜无岐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心生捉弄之意,又以指尖轻弹了下姜无岐的唇角。 姜无岐捉住酆如归的指尖,严肃地答道:“贫道也不知对你算不算是上心。” “是么?”酆如归抽回手,端端正正地坐了,又扬声道,“小二哥,劳烦将阳春面与鲜r_ou_虾仁馄饨热一热,再要一份藕粉桂花糖糕,一份油菜香菇包。” 方才俩人坐下用早膳后不久,酆如归便飞身而出,去救那男童了,姜无岐亦是紧随其后,故而俩人点的阳春面与鲜r_ou_虾仁馄饨上来时,俩人已不在了,只最先上来的一碟子藕粉桂花糖糕被酆如归用尽了,而现下那阳春面与鲜r_ou_虾仁馄饨显然已经凉透了。 小二哥招呼完方进大堂的食客,便走到酆如归与姜无岐那桌,殷勤地又抹了抹桌面,才收了阳春面与鲜r_ou_虾仁馄饨,热情地道:“好咧,两位客官稍等。” 不多时,热好的阳春面与鲜r_ou_虾仁馄饨便又端上来了,酆如归执起调羹,张口用着鲜r_ou_虾仁馄饨,并不再言语,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未留予姜无岐半分。 姜无岐亦用起了阳春面,俩人一时无话,反是旁的食客的交谈声时不时地窜入耳中。 邻桌的食客谈的正是适才的那梁景文,其中年长的一人道:“那梁景文与陆元柏俩人俱是经纶满腹,又是与人为善,却未想,而今一人下落不明,一人行为古怪。” 另一人并不赞同:“我却不觉得有甚么古怪的,他是一时心急,以为断腕为陆元柏所有,才拿了那断腕欲要去见陆元柏的父母,算得上合乎常理罢?” 年长之人不解地饮了口热茶:“可寻常人哪里会去拿那断腕?” 由此看来,那梁景文的说辞倒是颇为受用。 可梁景文既是与人为善,又是何人恨他恨得要斩断他的手腕子,毁去他的前程?纵然梁景文文采过人,但不过是一介布衣,并无政绩,又无声望,朝廷断然不会要一个残废之人为官。 酆如归一面思索着,一面用尽了鲜r_ou_虾仁馄饨,又去吃方才上来的藕粉桂花糖糕。 这一碟子的藕粉桂花糖糕仅仅四块,他一口气吃下了三块,正要去取第四块时,坐于对面的姜无岐问道:“酆如归,你不是要喂我吃这藕粉桂花糖糕么?” 酆如归不理会他,慢条斯理地将那藕粉桂花糖糕一口口咽下,而后却是以指尖逗弄起了旁边的鸟笼中的乌鸦来。 那女鬼被这可恨的酆如归困于乌鸦的r_ou_身中,无法逃离,恼怒非常,见酆如归不要命地自己探进指尖来,当即用尖锐的喙去啄,可惜不知为何,酆如归总能及时躲过,令她扑空。 她又扑腾着一双翅膀去拍酆如归的指尖,并以一双锐利的双爪去抓酆如归,纵然她如此拼了命地想要酆如归见血,酆如归却仍是毫发无伤。 姜无岐见酆如归全然不理会自己,只顾逗弄那乌鸦,关切地道:“你且小心些。” 酆如归原本仅仅将一指探入了鸟笼子里,闻言,非但不听劝阻,更是将整只右手手腕子都送了进去。 这右掌中尚有昨夜酆如归那磨人的瘾发作时被他咬破的口子,那些口子已愈合了,生着嫩红的新r_ou_。 酆如归视他为无物,姜无岐却生怕酆如归受伤,索性将鸟笼子一提,放在了自己手边。 酆如归瞧着自己被迫从鸟笼子退出来的右手,以及那被鸟笼子上的铁丝擦出的一道红痕,终是抬眼望住姜无岐道:“道长,我受伤与否,与你有何相干?” “你受伤与否,当然与贫道相干。”姜无岐后知后觉地问道,“你可是生贫道的气了?” 酆如归不答话,只以一双柳叶眼望住了他,双目中泛着盈盈水汽。 姜无岐又问道:“你不喂贫道藕粉桂花糖糕,是由于生贫道的气了么?” 酆如归将一只手伸到姜无岐眼前,咬了咬唇瓣:“道长,你弄伤我了。” “抱歉。”姜无岐见状,小心翼翼地执着酆如归的指尖,满面歉然道,“很疼罢?” 酆如归反握住姜无岐的手,指尖一动,又如同抚琴似的,轻点着姜无岐的手腕内侧,万般委屈地道:“道长,很疼。” 每每鲜血淋漓之时,这酆如归从不喊疼,此刻,不过浅浅的一道红痕,他却是会喊疼了。 姜无岐低叹着道:“是贫道的不是。” “全数是你的不是。”酆如归张口轻咬了姜无岐的手背,“你说得不错,我是生你的气了。” 姜无岐疑惑地指了指油菜香菇包,道:“你既生我的气了,你又不喜素食,为何要点这油菜香菇包?” 酆如归尚是王府二公子时,从不挑食,成为酆如归后,受这具身体影响,极少用素食了,他先前点这油菜香菇包确是为了茹素的姜无岐点的。 但被姜无岐当面戳破,他并不愿认下,便快手取了一只油菜香菇包送入口中,口齿含糊地道:“点这油菜香菇包,自是因为我喜欢吃。” 第19章:黄泉路·其十五 酆如归吃着一只油菜香菇包尚且不满足,又像是怕姜无岐与他抢一般,取过一只塞入口中,他的双颊登时鼓胀了起来,全然无平日里唇角含笑,目无下尘时的绝代风华,倒是多了些人间烟火气,浑然不似修炼千年的恶鬼。 姜无岐怕酆如归噎着,并不与他争抢,反是轻轻拍着他的背脊,柔声道:“吃慢些。” 酆如归直觉得背脊灼热得厉害,好似起了一把高火,将他的骨髓都要熬化了去,这又熨帖又难耐的错觉,催得他伏于胸腔内的心脏时而安定,时而躁动。 他一面咀嚼着,一面望着姜无岐那副温润的眉眼,竟是微微失神。 他不爱这油菜香菇包,好不容易将挤在口腔中的两只油菜香菇包用尽,便不愿再吃了。 但面上,他却是趾高气扬地道:“还有三只油菜香菇包便当我施舍于道长的了。” “你勿要生贫道的气了罢?”姜无岐从酆如归背脊收回手,对于酆如归高傲的姿态毫不介怀,大度地道,“这三只油菜香菇包你若是要吃,便尽数吃了罢。” 酆如归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动气,许是由于姜无岐道不知对自己算不算是上心,又许是仗着姜无岐性情温和,在闹那良久未曾发作过的少爷脾气。 他思忖须臾,顿觉是自己欺负了姜无岐,一抬眼,见姜无岐用着那清汤寡水的阳春面,不由启唇道:“道长,你且抬起首来。” 姜无岐不解地依言抬起首来,下一瞬,一只油菜香菇包便送到了他唇边。 他并不张口去咬那腾着热气的油菜香菇包,而是松了口气道:“你不生我的气了么?” 酆如归捉住姜无岐执着竹箸的那只右手,将竹箸从其中抽了出来,又摩挲着那生着剑茧的虎口,笑道:“我不生你的气了,只消你将这油菜香菇包吃了。” “好。”姜无岐就着酆如归的指尖,一口一口地咬着油菜香菇包,这油菜香菇包汁水丰盈,汁水从破口涌出,蜿蜒至酆如归的手背、手腕,又没入了衣袂当中,晕出一大块油渍,衬着火红的软缎子,实在是刺眼万分。 “贫道自己来罢。”姜无岐说罢,便要将酆如归指尖的小半只油菜香菇包接过去,酆如归却是不肯:“道长可是嫌弃我了?连我喂的油菜香菇包都不肯吃了?” 姜无岐摇首道:“贫道绝非不肯,只是你这衣衫……” “这衣衫有何紧要的?”酆如归双目灼灼地催促道,“道长是不想我消气了么?” 姜无岐无法,不得不接着吃那油菜香菇包,快要吃完时,最后一点面皮被掐在了酆如归的大拇指与食指之间,他用舌尖轻轻一挑,才送入了口中,那酆如归却是顺势将食指指尖探入了他唇齿间,磨蹭了下他的舌面。 “你做甚么?”姜无岐略略一怔,当即将酆如归的指尖吐了出来。 酆如归亦不知缘由,为掩饰自己的心虚,遂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道长的舌面亦很是柔软。” 倘若自己是女子,酆如归这般行径,实乃登徒子所为。 姜无岐低叹一声:“酆如归,你……” “我如何?”酆如归生怕姜无岐直言要他下一回勿要如此,便又取了一只油菜香菇包抵住了姜无岐的唇瓣,哄道,“姜无岐,再吃一只罢。” 姜无岐听酆如归唤自己为姜无岐便知酆如归已消了气了,也不追究酆如归方才到底意欲何为,又张口去吃那油菜香菇包。 酆如归将三只油菜香菇包都喂予姜无岐吃了,才将之前捏揉了许久的那张帕子递予姜无岐,得寸进尺地道:“姜无岐,我喂你吃了三只油菜香菇包,为做报答,便劳烦你将我手上的汁水擦拭干净罢。” 姜无岐用左手接过那张帕子,擦拭着酆如归右手指尖,而那右手仍在酆如归左手的掌控中,被摩挲着虎口。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4节 姜无岐擦罢指尖、手背、手腕子,又将酆如归的衣袂扯上去了一些,但那汁水却没得甚深,他直将那衣袂扯到了手肘处,那汁水都未止歇。 俩人身处最为角落的一张桌边,无人注意,但再往上,露出酆如归的整条手臂来,姜无岐却下意识地认为不妥,纵然这酆如归是男子,但……姜无岐阖了阖眼,而后将酆如归的衣袂扯下,遮掩住他肌肤莹白,曲线姣好的手臂,才道:“待回房再擦拭可好?” “不好。”酆如归一口拒绝,却是乖顺地将右手收了回来,转而拿起姜无岐用过的竹箸,擦着被他摩挲了好一阵的虎口,将竹箸又还了回去。 姜无岐继续用阳春面,待汤水都滑入了腹中,又听得酆如归问道:“那油菜香菇包的滋味如何?” 遭此一问,姜无岐绞尽脑汁却全然记不起来那油菜香菇包是何滋味,却是酆如归指尖沾染的胭脂香气记得分明。 他忽而有些许耳热,凝了凝神,才坦诚地答道:“我也不知油菜香菇包是何滋味。” 酆如归闻言,心道:是因为我强迫他允我喂食于他,使得他心生不快,才尝不出滋味的罢? 思及此,酆如归猛然起身,面上的笑意褪尽,瞥了姜无岐一眼,淡淡地道:“你且慢用,我先回房去换件衣衫。” 姜无岐不知酆如归为何喜怒无常,只道他做了千年的恶鬼,心思古怪,y晴不定。 他盯着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阳春面,苦笑着暗道:要如何慢用? 第20章:黄泉路·其十六 姜无岐又枯坐片刻,思量着酆如归应当已换过衣衫了,才上了楼去。 这楼梯想来有些年月了,“吱呀吱呀”地作响着,又因这南方shi气重,生出了零星霉斑。 他走到房门前,叩了叩门,却听得里头那酆如归冷声道:“道长,你且离我远一些,勿要污了我的眼,我对你已然厌烦了。” 听得这话,姜无岐吐息陡然一滞,蹙眉问道:“贫道又有何处惹你不快了?” 酆如归嗤笑道:“道长,你何处都惹我不快,我们还是就此分道扬镳为好。” 这酆如归不久前还执意要亲手喂他用那油菜香菇包,又摩挲着他的虎口不放,怎地这般快便翻了脸? 姜无岐不敢置信地道:“当真么?” “当真,自是当真。”酆如归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如同一匹名贵的丝缎般柔柔软软的,却是毫不留情地击打在了姜无岐耳蜗之中,逼出了丝丝疼痛来。 姜无岐语塞:“你……” “我甚么?”酆如归不耐烦地道,“你要赖着我不成?” 良久,姜无岐才道:“贫道实在不愿勉强于你,你要分道扬镳,便分道扬镳罢。” 房内,酆如归身在床尾,蜷缩成一团,身上的红衣已被热汗打shi了,胡乱地黏在他的肌肤上,颇为不适,但他却无暇顾及,因为那磨人的瘾复又上来了,便是那瘾逼出了这一身的热汗。 他仰首望了眼门外,门外已无半点动静,那姜无岐应当已经离去了罢? 也是,那姜无岐出身名门,天生慧根,资质过人,不出百年定能飞升成仙,原不该与他这千年恶鬼待在一处。 更何况他这瘾发作起来全无征兆,许有一日,他会一如原身在话本中所为一般害了姜无岐的性命。 还是让姜无岐离他远一些罢。 而且姜无岐方才分明是生他的气了罢? 他迷迷糊糊地回忆着姜无岐就着他的指尖用那油菜香菇包时为难的神色,咬了咬唇瓣,欲要压下那奔涌上来的瘾,但最终仍是忍不住张口咬住了手背。 自己手背的滋味全然及不上姜无岐半点,但他却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溺在姜无岐的宽容当中了。 那鸟笼子当中的乌鸦发觉酆如归的异状,黑溜溜的眼珠子盯住了酆如归,须臾之后,便将头部钻进了两条铁丝的缝隙间,拼了命地往外挤。 鸟笼子是酆如归以法力幻化的,酆如归现下神志逐渐模糊,身体虚弱,法力不济,以致于那两条铁丝很快便被乌鸦挤得变了形,哪里还困得住她。 乌鸦从鸟笼子出来,扑腾了两下翅膀,险些坠地,又费了些功夫,才顺畅地飞了起来,而后用喙开了窗户,一振翅膀,飞远了。 酆如归被那瘾折磨着,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女鬼已裹着乌鸦的r_ou_身逃远了去。 他用力地咬破了手背,狠狠地吸食着从中溢出来的血液,但这血液却无法缓解丝毫。 他浑身上下的皮r_ou_好似被千万只野兽分食着,痛楚难当,猝然又有严寒在他骨头缝里流窜,不多时,他上了唇脂的唇瓣已是一片惨白,一身的肌肤更是结出了薄薄的白霜来。 那瘾已许久未这般厉害了,昨夜他不过从掌中吸食了些血液便轻易地压下了,而今……他费力地睁开双眼,望住一面墙壁,那墙壁后的姜无岐应是在整理行囊了罢。 我今日大抵会死在此处罢? 只消我没了性命,那姜无岐与柳姑娘便能终成眷属了罢? 不知姜无岐与柳姑娘的孩子会更像姜无岐还是柳姑娘? 是了,我还未见过柳姑娘,不知柳姑娘相貌如何,但按着者描述,柳姑娘定然与姜无岐极是般配罢? 白霜漫延而上,生在了酆如归鸦色的羽睫上,将他本就艰难撑开的眼帘重重地压了下去,继而覆上了他一头散落大半的墨发。 他再也睁不开双目,便再也见不到那一面墙壁。 永别了,姜无岐。 他这般想着,连吸食血液的气力都流失殆尽了,猩红的血液未及吸食,居然流淌了仅仅一弹指,便迅速凝结了。 “酆如归……”昏沉间,他听见有人在唤他,是姜无岐么? 下一瞬,他便被人抱在了怀里,那人的怀抱极为暖和,他下意识地用僵硬的双手箍住了那人的腰身,同时,一根指尖挟带着血腥气被送入了他口中。 他本能地吸吮着这香甜可口的血液,血液一入口,他便顿觉一身的白霜融化了去,身体暖烘烘的,连疼痛不已的皮r_ou_都舒展了开来。 他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竟果真是姜无岐,不由心生欢喜。 紧接着,他吐出口中的指尖,又费力伸手抚过姜无岐的面颊,气若游丝地道:“我适才不是说我已厌烦你了么?你又回来作甚么?” 姜无岐见酆如归浓密的羽睫上盈着的白霜化成了水珠,好似哭了一通,一张脸亦是煞白,瞧来委屈得紧。 他低叹一声,再次将那指尖探了进去。 酆如归却不愿再吸食姜无岐的血液,又执拗地将那指尖吐了出来。 姜无岐怕酆如归出事,那指尖堪堪被吐出,他便扣住了酆如归的后脑勺,将指尖没得更深了些,抵着酆如归的舌根。 喉咙被姜无岐这根手指弄得作痒,酆如归一面直欲作呕,一面口腔与软舌却兀自蠕动起来,不受控制地品尝着姜无岐的手指以及从指尖流泻出来的血液。 酆如归努力地凝了凝神,双手推拒着姜无岐的胸膛,含含糊糊地道:“姜无岐,你勿要……你勿要如此,你且……且将手指抽出去。” “无妨,你无须顾忌我。”姜无岐揉了揉酆如归shi润的额发,“而今的情状,任你如何忍耐都熬不过去了,你还是莫要挣扎了罢。” “我……”酆如归登时红了眼尾,抱住姜无岐的腰身,不断地喃喃着,“抱歉,姜无岐,抱歉……” 他尽量小心翼翼地吸食着血液,但那齿列竟是生了意识般将姜无岐的手指紧紧扣住了,转瞬,便破开了一圈皮r_ou_,原先的破口在他吸吮下亦是绽裂了开去。 半晌之后,酆如归才彻底将那瘾压了下去,方要作声,却由于ji,ng疲力竭而昏死了过去。 见自己的手指仍被酆如归紧紧咬着,姜无岐怕吵醒酆如归,便不言不动地守在酆如归身边。 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酆如归方才转醒,他觉察到自己非但被姜无岐抱在怀里,口中甚至咬着姜无岐的一根手指,便赶忙将那根手指松开了。 暴露出来的那根手指沾满了他的津液,指尖破开了一个大口子,指根亦嵌着一圈血痕,十指连心,恐怕疼得钻心罢? “很疼罢?”酆如归不由自主地低首舔舐了下那根手指,歉然地道,“姜无岐,很疼罢?” “嗯,很疼。”姜无岐握住了酆如归的左手手腕子,神色凝重地问道,“你也很疼罢?” “不疼。”酆如归摇首道,“我早已说过我已然习惯了,没甚么可疼的。” 酆如归这左手手背被他咬得露出了些许雪白的手骨来,血r_ou_模糊,触目惊心,怎地会不疼? 姜无岐沉默着清理干净酆如归的手背,又取出伤药洒在了伤口上。 这伤药药效显着,却是烈性药,洒在伤口上理当生疼才是,但酆如归却是神色不变,眉眼间依旧满是对他的歉意。 他将酆如归的伤口包扎妥当,又去处理自己被酆如归咬破的手指,期间,酆如归一直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 “你这么望着我作甚么?”姜无岐以手指抵上了酆如归的唇缝,“还要再吸食一些么?” “不要了。”酆如归轻手拨开姜无岐的手指,略略低首道,“我先前不该欺负于你,你被我喂食油菜香菇包,心中十分不悦罢?是以,才尝不出味道来。” 闻言,姜无岐对于酆如归所言吃了一惊,心忖道:酆如归是因此才拂袖而去的么? 他吸了一口气,坦诚地道:“贫道并非是心中不悦才尝不出味道,而是贫道在用那油菜香菇包之时,鼻尖盈满了你指尖的胭脂香气,你问贫道油菜香菇包滋味如何时,任贫道如何回忆,贫道都只能忆起那胭脂香气。” “原来如此。”酆如归的语调轻柔无匹,那尾音宛若一缕青烟般袅娜着,漂浮上去,染红了他的耳根。 偏生这时,他的眼角余光却触到了那空无一物的鸟笼子。 “那女鬼……”酆如归苦恼地道,“那女鬼显是趁我那瘾发作之时,逃了出去。” “无事。”姜无岐用指尖揉散了酆如归微蹙的眉尖,“贫道在那乌鸦上施了术法,你不必忧心,她若行害人之事,贫道即刻便能知晓。” 酆如归松了口气,望住了姜无岐,抿唇笑道:“道长,你可还记得,你应允我待回到房间要为我擦拭手臂?” 第21章:黄泉路·其十七 姜无岐见酆如归已褪去了那歉然之色,恢复了寻常模样,伏在其眉间的指尖不由滑落到了唇角。 他脑中充斥着之前酆如归一身白霜,手背鲜血淋漓,蜷缩成一团的濒死情状,登时后怕起来,掌心亦不觉有些发冷,少时,便泌出了汗珠子来。 倘若他再来得晚些,许酆如归而今已然是死尸一具了罢? 酆如归被姜无岐抵住了唇角,先是一怔,而后故意探出一点舌尖来,舔舐了下姜无岐的指尖,狭促地笑道:“道长,我的唇角可是柔软?是否合道长的心意?” 姜无岐被酆如归一打趣,才猛然回过神来,他当即收回手,端详着酆如归那双含笑的眉眼,竟不可自控地伸手将酆如归揽到了怀中,像是要确认酆如归的身体尚且温热一般。 酆如归的体温较常人低上一些,但那副身体一入怀,姜无岐竟是顿觉滚烫得仿若拥着一团火焰。 酆如归不知姜无岐意欲何为,便也不作挣扎,一双手原是垂于身体两侧,但须臾之后,便试探着攀上了姜无岐的后背。 少顷,姜无岐忽觉不妥,赶忙松开了酆如归,致歉道:“冒犯了。” 酆如归倒也不与姜无岐计较,只要求道:“姜无岐,为我擦拭手臂罢。” “好罢,稍待。”姜无岐搬了张凳子来放在床榻边,又出门端了盆水,置于其上。 他将干净的帕子浸入了清水中,绞得半干,接着将酆如归右手的衣袂扯至肩头。 酆如归经过适才一番挣扎,发丝胡乱贴在面颊上,衣衫凌乱不堪,衣襟大敞,使得心口的莹白肌肤泄露了出来,腰间的系带亦是松松垮垮着。 他手掌半握着拳,托住后脑勺,上臂靠在软枕上,望着姜无岐,懒懒地问道:“姜无岐,你方才为何要抱我?” 姜无岐坦诚地道:“贫道方才着实是后怕……” “怕我死了么?”酆如归双目灼灼地盯住姜无岐,“姜无岐,你是怕我死了么?” “贫道确实不愿眼见你死去。”姜无岐擦拭完酆如归的手臂,将又那片衣袂扯了下来。 “我死或不死,与你有何干系?”酆如归捉住姜无岐的一只手,时轻时重地揉捏了片刻,才听得姜无岐答道:“你死或不死,自然与贫道有干系。” 酆如归施施然地道,“我乃是修炼千年的恶鬼,素来作恶多端,又喜作女子打扮,原就是这天下的异端,不容于世,我若是死了,合该额手称庆才是,你难不成舍不得我死?” 姜无岐温言道:“你道你作恶多端,但贫道从未见你做过恶事,至于你喜作女子打扮不过是你自己的私事,并未妨碍到旁人,贫道亦或是旁人都无权对此横加指责。” 人生在世,人人皆活于世人眼皮底下,受世俗所制,人言可畏便是如此,他尚是二公子之时,他的父亲便是怕他的断袖之癖总有一日为世人所知,坏了其名声,才生生将他逼死。 假若父亲能如姜无岐所想一般,他便不会无辜丧命了罢? 但他若是不无辜丧命,又怎会遇见眼前的姜无岐? 末了,酆如归叹息一声:“道长所言当真是中听得紧。” 姜无岐并未发现酆如归的双目已然朦胧了起来,他站起身来,欲要去将那盆水倒了,不及端起那铜盆,却陡然被酆如归楸住了一大片衣袂。 酆如归揪得极为用力,指节泛白,引得姜无岐俯下身来,柔声问道:“出了何事?” 酆如归却是趁机掐住了姜无岐的小臂,抬足将其掀翻在床上,后又跨坐在姜无岐腰身上,合身覆了上去。 姜无岐猝不及防,酆如归一压上来,便要伸手去推,那酆如归觉察到他的意图,立刻附到他耳侧道:“姜无岐让我抱一会儿罢。” 姜无岐见酆如归眼底蕴着水汽,语气中竟隐隐有乞求的意味,心一软,索性任由酆如归去了。 酆如归将脸埋在姜无岐的心口,一双手钻进了姜无岐后背与床铺间狭小的缝隙里头,抱住了姜无岐的后腰。 姜无岐以为酆如归亦是后怕得厉害,为了寻求安慰,才待他这般亲昵,便一面轻抚着酆如归的背脊,一面道:“酆如归,贫道舍不得你死。” 酆如归不知该如何回应姜无岐的善意,默然良久,方问道:“姜无岐,你为甚么会进来?” “贫道闻到血腥气了。”姜无岐怜悯地道,“你何苦要自己熬着?” “习惯了,我已然习惯了。”酆如归话音尚未落地,却听见姜无岐肃然道:“你这习惯还是早些改了罢。” “怕是改不掉了。”一年多前,他成为了酆如归,至此,几乎日日俱是煎熬,有时,这痛楚不过一刻便能过去,有时,足足一天一夜都无法缓解,直逼得他理智全失,不是拼命噬咬自己的血r_ou_,便是肆意猎杀鬼山中的活物。 这炼狱般的日子过得实在太久了,他到底是习惯了,又或许是麻木了罢? 第22章:黄泉路·其十八 姜无岐包裹于胸腔内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撞击着酆如归的面颊,安定而沉稳,一如姜无岐其人。 那些浮上心头的不堪回忆便渐渐褪去了,远得仿若只存在于酆如归的臆想当中,与现实全然无半点牵扯。 酆如归侧耳去听,那心跳声声声入耳,催得他的心脏倏然一紧。 他低眼瞧着被他压在身下的姜无岐,姜无岐觉察到他的视线,便拿那副温润的眉眼望向他。 两人四目相接,酆如归猛然收回视线,再次埋首于姜无岐心口。 须臾,他的心脏恢复如初,与姜无岐相合的身体方才得暇去感知从姜无岐处渡过来的体温。 活人的温度极是熨帖,他半阖着眼,良久,才悠悠地吐出一句话来:“姜无岐,你的身体很是暖和。” 姜无岐抚了抚酆如归的背脊,道:“是你的体温过低了。” 酆如归苦笑道:“我原就是鬼,体温自是要较你低上许多。” 自己此言显是引得酆如归不快了,姜无岐慌乱地解释道:“贫道从未嫌弃过你是鬼,亦不嫌弃你的体温较我低上许多。” “嗯,我知晓了。”酆如归又在姜无岐怀里赖了片刻,才翻身而下,跌坐在床榻上,柔声致谢道,“姜无岐,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多谢你安慰我,多谢你不嫌弃我。” 姜无岐下了床榻去,见酆如归的衣襟大开至腰身,心口、腰腹一览无余,伸手扯上了两片衣襟,才摇首道:“无须致谢,贫道所为并未为了索取你的谢意。” 酆如归仰首凝望着姜无岐,抿唇笑道:“你要我不致谢,我便不致谢,不是显得我太过听话了么?我却偏要致谢。” 酆如归从床榻上下来,穿上那云头锦履,又握了姜无岐一双手,端端正正地道:“多谢。” 姜无岐无奈地笑道:“你既是坚持,贫道便收了你这谢意。” “便该如此。”酆如归松开姜无岐的手,转而取下珠钗,散落了一头墨发,又背过身去,扯去腰间墨色系带,将一身红衣整理妥当了,才重新将系带系上。 姜无岐去端那铜盆,无意地瞥了眼酆如归,却是登时将那副从后襟泄露出来的蝴蝶骨收入了眼中。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端起那铜盆便要走,偏生这时,他的尾指却是微微一动。 他赶忙放下铜盆,向着酆如归道:“那女鬼有异动。” 酆如归原本的妆面已被方才的那一身时冷时热的汗水冲刷干净了,他现下坐在铜镜前,正取了那螺子黛细细地画着眉,闻言,登地站起身来,道:“我随你去。” 姜无岐回想起酆如归不久前的濒死之状,望住了他,眼底蕴着忧虑,道:“你之前那瘾发作得甚是厉害,还是歇着为好罢。” “我随你去。”酆如归一字一字地说罢,又走到姜无岐面前,捉了姜无岐一只手,轻轻抚过,“我倘若遇险,便劳烦道长你再救我一回了。” 姜无岐踟蹰片晌,才道:“你随贫道走,但你须得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你若是撑不住了,定要说与贫道听。” “好罢,一言为定。”酆如归从姜无岐的手背摸索到他的尾指,勾了勾,便走在了前头。 他走出自己的房间,为了稳妥,又推门进了隔壁房间去探望那毁容女子。 那女子正沉沉睡着,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稍稍有些高热,但应当并不要紧了,她的呼吸亦是均匀而平稳,如姜无岐所言,她应当已经熬过去了。 酆如归瞧了眼行至身侧的姜无岐,略略颔首,俩人便一齐出了房间去。 为防生变,姜无岐指尖一点铜锁,以这铜锁为眼,布下了结界,将这房间团团围住。 而后俩人出了客栈,疾步而行,越过人潮,出了城去,一出城,方才使出身法,急急掠去。 俩人直追到城外二十里的乱葬岗,姜无岐才肃然道:“便在此处了。” 然而他的话音尚且含在唇边,竟有数不尽的尸骸以俩人为中心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更有尸臭逼压过来,令人作呕。 这许多的尸骸多是失去了皮r_ou_、四肢残缺,仅少数勉强能窥见其生前的模样。 尸骸动作僵硬,因四肢残缺的缘故,姿态颇为可笑,其中有几具,想来应是半风化了,一动,便“噼里啪啦”地碎作了一地。 酆如归本是恶鬼,眼前这尸骸全不放在眼里,手指稍动,尸骸便一具一具地均数化作了齑粉,铺陈于地,白茫茫的一片,好似下过一场鹅毛大雪了一般。 但骤然疾风忽至,齑粉被席卷而起,铺天盖地地打来,险些迷了酆、姜俩人的双目。 幸而这疾风不过一刹那便止住了,酆如归忍不住掩面轻咳了一声,又拂去身上沾染的齑粉,才一面走,一面道:“这女鬼能c,ao控尸骸,当真是有些本事,我们须要快些将她寻出来才好。” 俩人分头找寻,酆如归找了一阵,耐心不足,见四下无人,索性一挥衣袂,使得在场全数尸骸腾空而起,暴露出荒地原本的面目来。 ——他原想将所有尸骸化作齑粉,但一则他怕之后体力不济,该当省些气力;二则,假若这乱葬岗的尸骸一具不剩,未免太过惹人生疑了。 姜无岐乍然见得尸骸腾空,不禁回首望了一眼,以确定酆如归的身体状况。 见酆如归长身玉立,看似无恙,姜无岐才专心去找寻那被困于乌鸦r_ou_身之中的女鬼。 由于这荒地地面凹凸不平,其上的荒草大多高于小腿,无法一眼望尽,又要费心将荒草拨开之故,约莫一刻钟后,酆如归才在一丛长及腰身的茅草间,寻到那只乌鸦。 奈何那乌鸦已然气绝身亡,身下俱是鲜血,漆黑的鸦羽跌落一地,不远处有一块粗粝的大石,上头覆着的猩红蜿蜒而下,没入泥中,将其染红了。 第23章:黄泉路·其十九 酆如归细细端详着这气绝身亡的乌鸦,眸色深沉。 那女鬼虽非厉鬼,但为了滞留于人间,却是害了不少人的性命,且当着他与姜无岐的面以幻术化出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来,行勾引之事,又能从乱葬岗引来乌鸦群,故而,酆如归为困住那女鬼,所施的术法颇为刻毒,几乎是将魂魄与r_ou_身死死地嵌合在了一处。 要破除这一术法,唯一可行的法子便是自尽,可自尽便意味着要将魂魄与r_ou_身生生剥离,非但痛苦不堪,且这痛苦持续时间极长。 从这乌鸦的死状看来,她应当耗费了足足一个时辰有余,魂魄才成功从r_ou_身当中剥离。 一个时辰间片刻不停地撞击岩石,绝非易事,须得心志坚定,坚定到能在疼痛的煎熬下,维持住意识,而不轻易昏厥。 酆如归一面思忖着,一面行至那块岩石面前,一看,岩石上头竟有一条条细细的裂缝,边缘锋利,应当便是由那乌鸦撞击所致。 ——这岩石的体积足有乌鸦的数十倍之大,并且质地坚硬,要将岩石撞出裂缝来,着实是艰难至极。 纵使遭受如此折磨,那女鬼都要挣脱这乌鸦的r_ou_身,当真只是单纯地为了重获自由? 由于那乌鸦与岩石全然隐藏于茅草丛间,是以,姜无岐无法将那边的情状看个分明,但见酆如归面色肃然,他便知酆如归已然寻到那乌鸦了。 他疾步到酆如归身边,猝然见得那伏于血泊当中的乌鸦以及染血的岩石,不由一怔。 见姜无岐近身,酆如归才道:“这乌鸦断不是无端撞死在这岩石之上,应是那女鬼自己寻死。却是我思虑欠周全,我以为这乌鸦的r_ou_身能将那女鬼困住,未料,她竟是宁愿再死一回也要挣脱这r_ou_身。” “你何必自责。”他伸手抚过乌鸦的尸身,又道,“这尸身尚且温热,那女鬼理当逃不出多远。” “她确实逃不出多远,为了挣脱这乌鸦的r_ou_身,她的魂魄必然受损,她须得好生休养,并与一青壮年男子合,以吸食充足的阳气,免得魂飞魄散。”酆如归沉声道,“她为挣脱这r_ou_身,足足在这岩石上撞击了一个时辰有余。但她倘若安静地待在这乌鸦r_ou_身内,既无须再吸食阳气,也不必受尽苦楚。姜无岐,她之所为,你觉得她当真仅仅是为了挣脱这r_ou_身束缚?亦或是别有所图。” 姜无岐对于酆如归所施术法不甚了解,闻言,陡然有些心惊,足足在这岩石上撞击一个时辰有余,可见那女鬼心志之坚定。 “恐怕是别有所图罢。”姜无岐苦思道,“但她有何所图?” “我亦不知。”酆如归言罢,又听得姜无岐问道:“她若是被困在乌鸦r_ou_身内,是否不能施展术法?” 酆如归颔首道:“确实如此,她假若是为了施展术法,才拼命地挣脱乌鸦r_ou_身,那她必然别有所图,许……” 他停顿了下,望住姜无岐,猜测道:“许她附身于那毁容女子并非是巧合,亦不是为了借此滞留人间,而是她与那毁容女子有所牵连。” 姜无岐分析道:“我们自从进了这逢春城遇见的怪事有四:其一,出葬的空棺;其二,从春城河爬上来的活物;其三,那毁容女子以及女鬼;其四,窄巷青石板上的断腕。目前空棺棺主下落不明,活物又潜回了春城河,亦不知下落,毁容女子在贫道设下的结界当中,至今并无异动,女鬼不知去向,其中仅有断腕的主人梁景文,我们应能立刻寻到。” 听得姜无岐一席话,酆如归出言假设道:“或许斩断梁景文手腕的便是空棺棺主、消失于春城河的活物、毁容女子、女鬼其中之一。” 姜无岐蹙眉道:“目前瞧看,极有可能是那女鬼下的手。” 两人交谈间,突然有十来具藏于隐秘处的尸骸从酆如归身后扑咬上来。 酆如归忽觉有异,连眼角余光都未分其半点,只衣袂一动,那十来具尸骸登时化作了齑粉,他神色不变,提议道:“我们不如先去寻那梁景文,再回客栈去探一探那毁容女子的底细。” “便如此罢。”姜无岐施展身法行在了前头,酆如归亦紧跟而上。 却道那女鬼裹着乌鸦的r_ou_身,穿过客栈窗户,飞掠了出去。 她被困于这具r_ou_身中不过一日,并不知该如何才能飞得高些,只得死命地拍打着翅膀。 她能飞出客栈已是不易,外头路人甚多,其中有些孩童瞧见了她,便拿了弹弓打她,她与一颗颗尖锐的石子擦身而过,身体原就不稳,遭了阻挠更是险些坠地。 不多时,大片大片的鸦羽从她身上被打落,最是那左侧翅膀居然已秃得露出了皮来,疼得钻心,漆黑的鸦羽纷纷落地,便有孩童欢快的声音传来,好似是以她的苦痛为食的恶兽一般,可怖至斯。 这分明不是她的r_ou_身,为何她会这样疼? 她已多日不曾吸食过阳气,魂魄涣散,现下是白昼,且阳光刺眼,这乌鸦假使死去,她的魂魄便无所依存,定然会当场魂飞魄散。 她定要飞至一隐蔽之处,方能丢弃这具r_ou_身。 她歪歪斜斜地飞着,一路竟全无隐蔽之处,她不得不回了平日无活人踏足的乱葬岗。 这时,有一乌云挡住了烈日,天色终于如她所愿般暗了下来。 那酆如归先前不知是何缘故,呈濒死之状,不知而今可死透了? 但即使那酆如归死了,那唤作姜无岐的道士恐怕亦会来捉拿她,她告诉自己大意不得。 她这般想着,冲到一水乱葬岗附近的一深水潭中,没入。 然而尽管窒息感逼得她几近发疯,但这具r_ou_身却是无恙,她的魂魄亦半点逃不出去。 费了一刻钟都溺不死,该如何是好? 她从水中腾起,在荒草丛中游荡,恰巧瞧见一块岩石,心道:撞死如何? 她试着用力的撞了一下,血簌簌地溢了出来,染上了那岩石,但乌鸦却是性命尚存。 这乌鸦为何会这般命硬,她思索半晌,咬牙切齿地想,定然是那酆如归施的那术法之故,她恐怕无法轻易地摆脱这具r_ou_身了。 她狠狠地不停地撞击着岩石,一声脆响之后,岩石裂出了一条缝隙来,她虽疼得难以忍受,但这乌鸦却仍未断气。 她经过被孩童以弹弓相击,溺水以及方才那一番撞击,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这具原本与她全无干系的r_ou_身,竟使得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苦痛,远较她为了滞留于人间,硬逼着自己与男子合时要疼得多。 身体被侵入,起初疼得厉害,但时日一久,身体便麻木了,甚至会去追逐感官的快感。 而如今,哪里有所谓的快感可言,每一根神经漫来俱是抗拒不得的疼痛。 她歇息了须臾,用力地拍打着骨骼断裂的双翅,飞上空去,紧接着,使劲气力撞上岩石。 这一下,疼得她直要昏厥过去,但她一想到那人,便又有了气力。 为了那人,她定会挣脱这具r_ou_身,纵然魂飞魄散都无妨。 即便那人并不知晓她对其情根深种,即便那人心有所属。 她咬着牙,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岩石,少时,这乌鸦已无一根完整的骨头,她瘫软在地,凭着意志力用那破皮的双爪,一步一步地冲着那岩石走去,她重重地喘着气,原本乌黑的双目覆上了血色,每走一步便会掉落一片鸦羽来,漆黑得一如她最喜欢的暗夜。 ——只有在暗夜中,她才能偷偷望着那人,而不被发现。 她用最后的气力撞上了岩石,这一回,这具r_ou_身终是出现了破绽,她循着这处破绽,钻了出去。 她跌在地面上,思考着该如何行事才能达到目的。 她陡然想到一事,那姜无岐曾在乌鸦身上施了一个术法,那术法并未让她觉出异样来,可是追踪术? 倘使是追踪术,那她目前的方位已然暴露无遗,她不如在此处设个陷阱,就算不能取了姜无岐的性命,亦能对其造成一定的损伤,假设酆如归未死,且与姜无岐同来,由酆如归之前的情况瞧来,酆如归必定虚弱难当。 她瞥过一地的鲜血与鸦羽,磨了磨牙,轻笑了一声,心下欢悦,那酆如归十之八九会死在此处。 她红唇翕动,片刻后,便撑着受损的魂魄,远去了。 天上y云密布,应是快下雨了,她行至集市,扫过往来的人群,后又朝着一在街角代写书信的男子,柔声道:“先生,奴家迷路了,看这天色快要下雨了,先生可否带奴家回家避雨?” 如同是要附和她似的,天边倏地一声惊雷,黄豆大的雨水随即坠落了下来,濡shi了她的发丝,以及一身杏色的衣衫,隐隐透出她姣好的身段来。 她无力再用那幻术,幻化出那咬春楼花魁的模样,但她原本的模样亦是娇俏可人,在雨水中更是楚楚可怜,勾人心弦。 男子因相貌尔尔,家中贫困,从无女子垂青,如今见得眼前这豆蔻年华的女子柔柔弱弱地与他说话,哪里能出言拒绝。 他快手收拾了自己的摊子,便撑开纸伞,道:“姑娘请随我来。” 女鬼含羞带怯地垂着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男子的住处是一破瓦房,狭小、逼仄,不如绕了多少个弯才至。 一进门,女鬼便试探着攀上那男子的双肩,面颊生红:“奴家方才一见先生,便对先生倾心不已,先生又是如何看待奴家的?” 男子从未尝过女色,哪里把持得住,当即粗鲁地吻了上去,又急色地去扯女鬼的衣衫。 衣衫一褪,他便急急地戳刺了进去。 女鬼半阖着眼,柔顺地被压在男子身下,一双红唇凑到书生口鼻,沉迷地吸食着阳气。 这阳气能够修补她受损的魂魄,她毫不留情地将男子的阳气吸得一点不剩,又将断了气的男子一脚踹开,才站起身来。 她走到屋外,淋着雨,以冲刷着自己虚无的身体,苦笑着暗道:还是与不喜欢的人合要更为苦痛些,流血、断骨都算不得甚么。 她看都不看那具新鲜的尸身,快步隐入了雨帘当中。 第24章:黄泉路·其二十 这一日,天气闷热,梁景文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去院子里吊了一桶清凉的井水上来,冲了一回澡,又换过亵衣、亵裤,才睡下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却是发了个春梦,又是畅快又是难耐。 那女子花样甚多,不知从哪取出一条细细的皮鞭,时轻时重地抽打在他身上,抽了百余鞭,她又拿了蜡烛台来,烛火摇曳,融化开去的烛蜡盈满了烛顶,她手一倾,滚烫的蜡油即刻滴在了他身上。 一滴一滴,灼烧感催化了快感,疼痛与这极致的快感混在一处,便成了情趣,他一点一点地沉溺了下去,片刻,便再也觉察不到疼痛,只余下灭顶的快感。 他转醒时,天色方白,疼痛感却仍未褪去,浑身粘腻不堪,亵裤亦是shi了一片,他望着窗外一片绿油油的菜畦,回味着暗道:莫不是真的罢? 他坐起身来,欲要将身上的亵衣、亵裤褪去,却猝然发现自己的左腕不知何时被包扎了起来,他疑惑地扯去用作包扎的层层布帛,低眼望去,这一望,他吓得倒抽了一口气——他的左腕竟是被齐腕断去了,断口尚且渗着血,惨白的药粉浮在血水当中,由于失去了布帛阻挡的缘故,这血水便簌簌地流泻了下去,浸shi了他身下的草席。 他不住地眨着双目,但眼前的景象却半点不变,他试探着伸手触摸,只触到了一分,便疼得几近昏厥。 ——是谁?是谁?究竟是谁胆敢斩断他的左腕?他又怎么睡得这样死,竟完全没觉察到此事。 他几乎要惊叫而出,但幸而他立刻思及了春闱,才得以及时捂住了口。 朝廷定然不会收他这般的残废,倘若他断腕之事为人所知,他非但无法在众人面前自处,连科举资格亦会被剥夺,这一生的前程便算是断干净了。 但殿试须得验过身,方能进得试场,纵使他如愿在春闱中夺得了会元,殿试恐怕是无望了。 他颓唐地跌倒在床榻上,重重地吸着气。 不多时,他又陡然坐起身来,双目大亮——是了,只消他能寻到那断腕,再延请一名医为他将断腕接上便是了。 反正他家中藏有万金,耗费上千金亦无妨。 他寻思着是何人断了他的手腕,又会将那手腕如何处置,却忽然想起了陆元柏。 那陆元柏失踪已有五日,失踪当夜,他与陆元柏一道饮酒,切磋学问,还谈及了些琐事。 及至月上中天,陆元柏才由其家中的一个小厮扶了回去。 当时,陆元柏喝得半醉,摇摇晃晃地扯着他的衣袂道:“景文,我们改日再举杯痛饮。” 陆元柏满身酒气,又因适才呕吐过一回之故,口齿间俱是酸臭,他厌恶非常,当即拨开了陆元柏的手,紧接着急急地后退了数步。 陆元柏见状,却是笑道:“景文,你嫌弃我不成?” 笑完,又发了一通酒疯,陆元柏才被小厮扶着,出去了。 次日,那小厮被发现昏死在距他的住处不过百余步的一处街口,而那陆元柏则是不知所踪。 那小厮签的是死契,陆氏夫妇没了儿子,将那小厮好生打了顿板子,直打得奄奄一息。 据闻,那小厮昨日已断了气。 陆元柏此人文采斐然,却是风流,梁景文起初以为他是甩开小厮,醉卧红颜膝去了,但陆元柏决计不是糊涂之人,定不会整整五日不见踪影,惹父母心焦。 故而,梁景文猜测陆元柏应是横遭不测了,他万分后悔当日并未劝其留宿一夜,但却从未想过他自身亦会遭遇不测。 不测之人只陆元柏一人便足矣,为何会牵扯上他? 他盯着那血淋淋的断口处,突地发了疯似的,用力地以右手捶打着床榻。 少时,却引来了梁母的关切:“景文乖儿,你怎地啦?” 他怕自己失血过多而死,一面将布帛重新包扎了回去,一面镇定着声音道:“无事,不过是发了个噩梦罢了。” 他发的哪里是噩梦,分明是春梦,可春梦里被鞭打,被滴蜡的疼痛全数是为了助兴,但眼前的疼痛却真实得令他毛骨悚然。 立于门前的梁母听得他的回答,收回了叩门的手,慈祥地道:“不如今r,i你与我上山一同上山敬香去可好?那神佛必会保佑你不再发噩梦。” 求神拜佛,敬上香火,他那左腕便能恢复如初么? 梁景文颇为不耐烦,但仍旧耐着性子道:“娘亲,我忙于念书,待我空闲一些,再与你一同去罢。” 梁母闻言,妥协道:“好罢。” 梁景文听得梁母远去的脚步声,躺在床榻上,双目圆睁着瞪着顶上的横梁。 良久,他又阖上了眼去,心中思索着他断腕之事,可会与陆元柏失踪之事有干系。 倘若有干系……难不成…… 斩断他左腕的恶徒又是否会来取他的性命? 他胡思乱想着,忽而隐隐闻得外头一阵s_ao动,其中有人似乎提及了断腕。 他刻意选了件宽袖儒衫,以作遮掩,艰难地单手穿妥,又穿上鞋履,洗漱过,才从容地出了房门去。 梁母见他面色较素日苍白些,只道他为噩梦所惊,并未追根究底,只放软声音道:“景文,快些用早膳罢,不然该凉了。” 梁景文照平日的速度,用过早膳,才状若无意地道:“娘亲,外头出了何事?” “逢春客栈对面的窄巷的青石板上好似有一只断腕。”梁母低叹一声,“却不知是谁做的孽。” 梁景文下意识地将手腕缺失的左臂往宽袖里躲了躲,才道:“我去瞧瞧。” 他的住处离那窄巷算不得近,他心中焦急,要了驾马车,予了马车夫一串铜钱,并催促马车夫快一些。 他心急如焚地坐在疾驰的马车中,出了一身的冷汗,到了那窄巷又猝不及防地被颠簸的马车甩出了车外,滚出五丈才止住,面颊更被划开了几道口子,他却全然不觉得疼,屏息着偏过首去,见左臂好好地被衣袂遮掩着,方才站起了身来。 他无暇责怪那马车夫,径直走到层层叠叠的观客处道:“且让一让。” 他名满逢春城,观客见得是他,便迅速让出了一条走道来。 他忐忑地往里走,身体忽冷忽热,右手紧张得握住了拳。 走了约莫二十步,一只断腕窜入了他眼中——是他的左腕,千真万确。 他忍不住跪倒在青石板上,右手拿起那只断腕,满面痛楚。 片晌后,他抓着那只断腕,蓦地站起身来往外走,身形颓唐,脚步踉跄,神色恍惚。 他浑然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不合常理,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带走断腕,赶紧去寻一名医将断腕接上。 突然,有一人疾步到他面前,厉声质问道:“梁景文,你将这断腕拿走,有何目的?” 他仿若听见了,又仿若甚么都没有听见。 那手腕断口处尚有残血,残血呈暗红色,已然凝结了,由于被他紧紧地抓着的缘故,死去r_ou_块当中的血液遭到挤压,须臾,便有血块跌落了下来,重重地击打在青石板上,又爆裂开来。 一声一声地击打在他耳中,宛若以钝刃一点一点地剜着他的耳膜一般。 他的耳膜受到如此酷刑,半晌才费力地在脑中拼凑出那人的一番话,他的心脏随即震得厉害,他实在不愿亦不能当着众人之面,揭了自己已然伤残之事,倘若此事为天下所知……但只消他将断腕带走,他便能寻得一神医将断腕接上,他曾经伤残之事便将不知不觉地过去,纵使左腕再无从前般灵活亦无妨,只消右手无恙,他凭借腹中笔墨,定然能夺得会元、状元,成为这百年间三元及第的第一人。 他这般幻想着,拦住他去路的中年衙役却逼压了上来,道:“粱景文,你且将这断腕放下,留待仵作查验。” 他心知自己恐怕无法在此将断腕带走 ,为了圆自己适才的行为,便扯谎道:“我那友人陆元柏下落不明,我听闻此处发现断腕,便猜测许是……” 他佯作哽咽:“许是他横遭不幸,故而我见得这断腕,便下意识地想将这断腕交由他父母验看。” “陆元柏么?”中年衙役沉吟道,“陆元柏失踪已有五日,他父母也已报官了,经你一说,这断腕确有可能是陆元柏的。” 中年衙役又扬声朝另一年轻一些的衙役道:“余衙役,劳烦你去请陆元柏的父母来。” 陆氏夫妇很快便到了,梁景文即便万般不情愿,也只得将断腕递予两人验看。 两人陆氏夫妇接过断腕,睁大双眼,看了半晌,皆是松了一口气,由那陆父朝中年衙役道:“这断腕并非是我儿的。” 其后那仵作又来了,从陆氏夫妇处接过断腕,查验一番后,便与那中年衙役耳语去了。 梁景文无法听到仵作所言,不久,俩衙役便与仵作一道走了,连他的断腕都被带走了。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5节 他怔忪片刻,不得不再作打算,便坐上马车离开了。 他回到家中,苦思着该如何从衙门中偷出断腕,还未想出个法子来,却生怕那恶徒又来对他不利。 他坐立不安,一身的儒衫干了又shi,shi了又干,循环往复,以致于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连午膳都未用上几口,对上梁母担忧的双目,他敷衍了两句,便回房去了。 直至日暮,他都未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来得到断腕。 他磨着牙想:那明明是我的左腕,我为甚么非得去想怎么样把它拿回来? 忽地,有滴水声击打在他耳侧,他循声望去,墙角处竟有一大片y影。 他点了蜡烛照去,烛火下是一诡异的活物。 那活物面上覆着肮脏的发丝,从发丝之中泄露出来的面皮无半块好r_ou_,一寸寸的皮肤俱是外翻着,许是遭河水浸泡过的缘故,暴露出来的r_ou_惨白、发胀着,其中却有几许暗红色缓慢地蠕动着,细看,竟是一条条的吸血虫。 他的一双腿畸形得不成样子,脚趾更是尽数缺失,直如被人削过骨一般,左足竟然仅有成年男子大拇指粗细,而那右足却耷拉着,凹凸不平,最为凸起处居然与他的腰身相仿,最为凹陷处则与那左足相当。 梁景文惊惧难当,方要出声呼救,却听得那活物含含糊糊地道:“景文?” 这把声音虽是割裂一般,但梁景文却能辨认出这声音的主人乃是陆元柏。 陆元柏……陆元柏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不敢碰陆元柏,仅低声问道:“元柏,是何人害的你?”他可会害我? 陆元柏仿佛听不懂他的问话,只偏着头,冲他笑。 这个笑容恐怖至极,但梁景文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年幼时,他与陆元柏一起念书,一起被先生打手心,一起逃课去田里偷寒瓜的日子。 下一瞬,却有一把柔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恍惚:“梁景文,你想如你的好友陆元柏一般么?” 这番话的内容纵然令人遍体生寒,但语气却丝毫不强硬,宛若云雨后,依偎于他怀中,在与他诉衷情似的。 他睁大了双眼,就着烛光环顾四周,除却他自己与那陆元柏,竟是再无旁人。 只待他再去看陆元柏时,那陆元柏却凭空消失了。 难不成是我的臆想? 但假若是我的臆想,墙角处的那滩水又是从何而来的? 他登时浑身瑟瑟,若是变作方才的陆元柏的模样,他还不如一死了之。 外头梁母唤他用晚膳了,他煞白着脸,凝定心神,拼命地想要阻止自己打颤,却不得。 倏地,他听见有人在敲他的窗,他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女子一身红衣,有着惊人的美貌,但不知怎地一副眉竟只画了一半。 假使是断腕前的他,有如此姿色的女子与他攀谈,他定不会推却,但现下他哪里会有风花雪月的心思。 那红衣女子却是推开了他的窗,身形一动,立于房内,又施施然地行至他面前,柔声问道:“梁景文,你可瞧见一女鬼了?” ****** 小剧场: 西瓜因为是寒性的,古称寒瓜 春闱即会试 第25章:黄泉路·其二十一 女鬼?眼前这红衣女子这般出尘的姿容,这样迅捷的速度,浑然不像活人,确实似极了一只女鬼,许他的左腕便是眼前这女鬼狠心斩去的,而这女鬼故意趁夜前来是为了取他的性命么? 梁景文惊惧交加,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坚硬的墙面了,双足才被迫停滞下来,因他左掌不稳的缘故,抓于掌中的烛台不稳,促使上头的烛火摇曳不定,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斑斑驳驳的光晕,旁的事物却是半点染不上光亮。 这红衣女子便是酆如归,现下夜幕已降下了,酆如归目力甚佳,见得梁景文被他吓得整个人几乎是贴在了墙面上,不禁掩唇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女鬼?” 闻言,梁景文面色惨白,两股颤颤,张了张口道:“你……你……你可是来取我的性命的?” 酆如归见状,作出一副委屈模样,朝窗外的姜无岐道:“道长,那梁景文误将我认作女鬼,你可得为我作证,我哪里是甚么女鬼。” 那姜无岐原在窗外勘察可有那女鬼留下的痕迹,听得酆如归的求助,方才飞身越过了窗台,立于梁景文面前,肃然道:“他确实并未女鬼。” 酆如归确实并未女鬼,而是男鬼,还是只修炼千年的恶鬼,姜无岐自认他之所言算不得扯谎,他并无当着一凡人的面揭穿酆如归真面目的道理。 “还是道长目光如炬。”酆如归赞许了姜无岐一句,又慢条斯理地行至梁景文身侧,一手附上梁景文右掌中的烛台,一点一点地将烛台从梁景文打颤的掌中抽了出来,继而置于自己面前。 烛火霎时将酆如归的眉眼照得纤毫毕现,他那双云头锦履下亦漫开了一道y影来,与寻常人无异。 ——原身修炼千年早已修炼出了一副r_ou_身来,被烛光一打,自是会生出y影来。 酆如归好似有些得意:“梁景文,你瞧,我可是女鬼?” 确实,倘使此人当真是女鬼怎地会有影子?且另一人应是道士,道士如何会与女鬼混迹在一处。 梁景文稍稍松了口气:“那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你且猜上一猜罢。”酆如归说罢,眼角余光却是触到了墙角的那滩水,他再无戏弄梁景文的心思,含在唇角的笑意褪了干净,转而望住梁景文问道,“梁景文,适才可有甚么人来过了?” 梁景文警惕地盯着酆如归,心中思量着他是否靠得住,片刻后,复又问道:“你是何人?” “我么?”酆如归轻笑一声,“我乃是一修仙人,为飞身成仙,云游四方,以积攒功德,我定不会害你,你且放心罢。” 怪不得眼前之人不过转瞬便能从窗外行至自己面前,却原来是修仙人。 梁景文沉吟须臾,方要作答,那姜无岐却突然道:“这滩水十之八九是那怪物遗留下来的。” 姜无岐几乎与酆如归同时发现了墙角那滩水,在酆如归与梁景文说话的功夫,他已将那滩水看了仔细。 那诡异的活物原已然消失于春城河当中,为何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梁景文家中? 又或者他与梁景文有甚么牵扯? 而与梁景文有牵扯的,莫非是那失踪五日的陆元柏? 酆如归思索着,下意识地瞧了姜无岐一眼,未多久,又听见梁景文后怕地道:“在你们之前,有一怪物曾出现于墙角,他唤了我一声‘景文’,听声音……听声音……” 梁景文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听声音应当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陆元柏。” 陆元柏,那活物竟果真是陆元柏,但那陆元柏据闻相貌出众,为何便变作那副模样? 酆如归不及发问,那梁景文又接着道:“我当时又惊又俱,见元柏冲着我笑,却鬼使神差地恍惚起来,恍惚中居然听得一女子道,‘梁景文,你想如你的好友陆元柏一般么?’因元柏不久便消失无踪,我还道自己发了臆想,但一见你,我不由认为你就是那女子。” 那女子极有可能便是那女鬼,倘若真是那女鬼,她受尽苦楚,只是为了来吓一吓这梁景文?她与那活物同来,究竟是巧合,亦或是那活物为她所c,ao控?更甚者,那活物许是经由她手,从一前程锦绣、相貌出众的书生,沦落为一容貌被毁,四肢残缺不全的怪物的? 若是这番假设为真,纵然那女鬼与陆元柏有滔天仇恨,那女鬼之心肠亦可谓是歹毒至极。 酆如归思忖间,姜无岐向着梁景文问道:“陆元柏消失无踪多久了?” “多久?”梁景文苦思道,“许是一刻,许是一盏茶,许是一个时辰……我当时又是震惊元柏变成了那副模样,又怕自己也如他一般,竟全然记不得时辰了。” 姜无岐端详着梁景文的神色,便知他并未作伪,而后他走到酆如归身边,附耳道:“贫道去追踪那女鬼,你自己小心些。” “我……”眼见姜无岐渐行渐远,酆如归陡然意识到这是他与姜无岐在相遇后初次分离,往日,两人仅仅在入眠时会分住两间房间,余下的时候近乎是寸步不离。 他不由自主地快步追上了姜无岐,在姜无岐掠窗而出之前,扯住了姜无岐的左手手腕子。 姜无岐的体温即刻烫了过来,登时蔓遍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块皮r_ou_、每一根骨骼,他忍不住摩挲起姜无岐突起的腕骨来,指腹的肌肤仿若生出了自主意识般贪婪地汲取着其诱人的体温。 姜无岐顿觉酆如归那磨人的瘾定然又上来了,他以空暇的右手食指磨蹭着酆如归紧阖的唇缝,温言道:“你不必忍耐。” 酆如归乖顺地那食指含入口中,轻轻地吸吮了数下,方才吐了出来。 姜无岐并未感知到疼痛,低首一望,入眼的食指果然完好无损,只是附上了一层晶莹的水光。 他疑惑地凝视着酆如归:“你不吸食贫道的血液么?” 酆如归摇首笑道:“我那瘾并未发作,姜无岐,你快些去罢,我定会小心行事,等你归来。” “好罢。”酆如归之行径,时而毫无缘由可循,姜无岐亦不深究,他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纷飞,弹指间,便隐没于夜色中了。 酆如归仰望着当空的皎皎明月,心头不知怎地有些空落落的。 第26章:黄泉路·其二十二 酆如归转过身去,倚在窗前,不紧不缓地问道:“梁景文,你方才道,曾有一女子问你‘梁景文,你想如你的好友陆元柏一般么?’对此,我心生疑惑,还望你为我解惑,其一,你又言‘陆元柏不久便消失无踪’,你道你以为自己发了臆想,你为何不言那陆元柏不久便与那女子一道消失无踪,你可是不曾见得那女子现身,仅仅是听见了她的声音罢了?其二,你可知陆元柏与谁结了怨恨,使得那人要这般残害陆元柏?其三……” 他原本偏过头去望着距梁景文不远的架几案上的书籍以及一盆蕙兰,只以眼角余光观察着梁景文,此时,却将视线全数投注在了梁景文面上。 梁景文已从酆如归的声线断定,眼前这酆如归,纵然是颜若舜华,却并非女子。 但在那视线铺洒在他面上时,他却不觉有些心驰神移,如此美人决不可轻易浪费了。 思及此,他抬眼触到了酆如归的视线,酆如归不闪不避,反是勾唇笑了下,续道:“其三,梁景文,你在这逢春城风评甚佳,我却是不信,你可是做了甚么见不得人之事?” 梁景文一怔,一派温和有礼的模样,笑道:“我一身清白,可鉴日月,从未做过见不得人之事。” “那为何你的……”酆如归故意不将话讲清楚,他愉悦地瞧着梁景文一副又欲要开口发问,又怕被他设计的模样,便一面以指尖梳理着不及束上的墨发,一面又将先前所问的其一,其二复述了一遍。 梁景文答道:“其一,我确实仅仅听见了那女子的声音,并未见得她现身;其二,我亦不曾听闻元柏与人结怨。” 酆如归含笑道:“其三如何?” 梁景文耐心地道:“其三,我方才已说过了,我从未做过见不得人之事。” “是么?一身清白,可鉴日月。”酆如归似真似假地赞许道,“如梁公子这般的君子,这世上已是罕见,须得好生护着才是。” 梁景文原以为酆如归已为自己说服,当真要赞许自己,遂坦然受之,未料,末了,却满满的讽刺。 “你……”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堪堪吐出一个字,便语塞了。 “我如何?”酆如归身形一动,坐在了架几案前的书案边,右手支着下颌,左手将以指尖拨弄着跃动的烛火。 他一身的红衣在摇摇晃晃的烛火下,艳丽得宛若盛极的牡丹,柔柔软软地包裹着他莹白的肌肤以及惑人的曲线。 他仰首望住梁景文,唇角施施然地往上一动:“假定陆元柏无辜,是贼人无端要害他,而如今那贼人又盯上了你,可见你与陆元柏之间定有甚么牵连,只因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便要害你们两人恐怕说不通。” 梁景文沉思着道:“许……许是同科仕子妒羡我与元柏的才华,要将我们除去,好得那会元、状元。” “会元、状元?”酆如归嗤笑一声,逼到梁景文身前,一手掀起他左侧宽袖。 失去了宽袖的遮掩,被包扎着的平整断口便暴露了出来,其下哪里有左腕。 梁景文瘫软在地,双目圆睁,几近窒息。 从左腕被斩断之后,他便一刻不停地安慰自己,只消寻到断腕,再延请一名医将断腕接上,他之前程便依旧不可限量,他断腕之事亦会悄无声息地揭过。 他全然不敢去想他断腕之事会为人所知,更不敢去想还未过上一日,此事便遭人当面揭穿。 惊恐之后,他却是起了杀心,这杀心将他的双目烧得通红,他趁酆如归不备,抄起架几案一暗格当中的匕首,不假思索地朝着酆如归的后心刺了过去。 酆如归正盯着梁景文床榻下的一处凸起,并未注意梁景文,但在那银光没入他后心的前一瞬,他却以双指制住了匕首,并将那匕首硬生生地从梁景文右掌夺了过来。 他仍旧背对着梁景文而立,梁景文遭他夺了匕首,又被他的气力逼迫得一趔趄,身体失去重心,随即狼狈地摔在了地面上。 酆如归并不理会梁景文,而是行至那张床榻前,将床榻掀翻,又用指节敲打了下那处凸起。 由敲打声可断定这处凸起下定然有一间密室,但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启,便回首朝梁景文道:“梁公子,你可否将这密室开了,让我一探。” 他说得客气,似乎适才那一场可笑的刺杀从未发生过一般。 梁景文心下惊愕,面上笑了下,敷衍道:“这底下是我家中的酒窖,因我家道中落,值钱的酒都卖了换钱,供我念书了,酒窖内余下的酒俱是些粗劣之物,莫要说入口了,连入眼都不能。” “是么?”酆如归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我确是想瞧上一瞧。” 说罢,他以指尖摩挲着锐利的匕首,紧接着,竟是将匕首一点一点地折了去,直如在折甚么柔弱的花枝般容易,他折得甚是仔细,长约七寸的匕首在他指尖变成了无数铁屑,“叮叮当当”地作响着,仿若在弹奏甚么乐器般,不多时,铁屑便在地面上层层叠叠地铺陈了开去。 梁景文吓得喉咙发紧,犹如那红衣美人折的不是匕首,而是他身上的骨骼。 仿佛猜透了梁景文所想似的,酆如归逼到梁景文面前,伸手抚上他的脖颈,掌心抵住他颤动的喉结。 酆如归但笑不语,良久,方才慢条斯理地道:“你这脖子这样好看,不知这腔子里的血的滋味如何。” 梁景文登时浑身瑟瑟,惜命地求饶道:“好罢,你且放开手,我立刻去开酒窖。” 偏生这时,姜无岐从窗外掠进,他一身道袍还未安静下来,却乍然见得酆如归抚着梁景文的脖颈。 他一惊,疾步到酆如归身侧,凝望着其眉眼,问道:“你那瘾可是发作了?” 酆如归见姜无岐归来,骤然浑身一冷,他下意识地怕极了姜无岐误会他欲要杀人而食之,更怕姜无岐与他反目,杀了他为民除害,最怕姜无岐拂袖而去,再也不理会于他。 他抬首凝望住姜无岐,好似过了千万年般,才故作平静地答道:“不曾。” ****** 注: 架几案即书柜 书案即书桌 第27章:黄泉路·其二十三 话音尚未落地,梁景文却是冲着姜无岐尖声道:“他要杀我!他要杀我!道长,你作为出家人,理当惩恶扬善,救人性命,你可定要救我一救。” 听得梁景文求救,酆如归心脏一紧,五指随即不觉松了些,梁景文很容易便挣开了,当即使出全力往房门疾奔而去。 这房间算不得大,不过十余步,他便到了门口,但那房门却如同被堵死了一般,任凭他如何使劲,都不能挪动分毫,他急得满头热汗,又往窗口奔去,那窗原本敞开的窗户居然在他将头探出去之前,刷地阖上了,一如那房门,如何都打不开。 心知自己已然被困死在了这房间内了,梁景文不愿出声呼救,生怕酆如归将他的秘密揭露了出去,他只能颓然地靠在墙上,思索着对策。 酆如归怔在原地,全然没有意识到梁景文已从他的钳制中逃脱了,他的双足直如分别被一枚七寸长钉钉死于地面似的,半点动弹不得。 他犹豫须臾,到底还是望住了姜无岐,等待姜无岐发难,他面上一片淡然,脑中好似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又好似甚么都不及去想。 姜无岐却是不曾理会梁景文的求救,甚至出手将梁景文的出路封死了,他仅仅瞥了梁景文一眼,便行至酆如归身侧,握了握他的手,疑惑道:“你那瘾并未发作便好,只是你现下很冷么?你的手在打颤。” 入眼的姜无岐眉眼间俱是关切,入耳的姜无岐的声音一如春风拂面般柔软。 酆如归紧绷的神经登时舒展了开去,一副身体不由自主地跌进了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猝不及防,快手将酆如归抱了满怀,后又附到酆如归耳侧柔声问道:“可是出了甚么事?” “无事。”酆如归将脸埋在姜无岐的右肩上,恳求道,“让我抱一会儿罢,姜无岐。” 好似怕姜无岐拒绝,他抬手抵住了姜无岐的唇缝,含着些微哭腔道:“姜无岐,我很冷。” 酆如归言语间浸透了卑微,宛若抱着他是一件极为尊荣,尊荣到遥不可及之事。 酆如归不愿他出声,他便如酆如归所愿,沉默不语,任凭其拥着他。 姜无岐琢磨不透酆如归的心思,但为了安慰酆如归,便用手拍着酆如归的背脊。 酆如归的体温较常人要低上一些,姜无岐因阳气足则较常人要高上一些,酆如归直觉得自己拥着一团火焰,温暖且令人沉醉,实在不舍放手,但梁景文身在不远处,酒窖里藏有何物尚且不知,活物与那女鬼下落不明,断不是赖在姜无岐怀中的良机。 他重重地阖了下眼,同时推开了姜无岐,他与姜无岐的拥抱从头到尾不过持续了短短的几个弹指便结束了。 姜无岐被酆如归推开后,伸手整理好酆如归的衣襟,才思忖着道,“你那瘾既是不曾发作,你如此行事,莫非这梁景文有古怪?” 由姜无岐的言下之意来看,姜无岐竟不信他不会吸食梁景文的血液,姜无岐只是信他不会无端吸食梁景文的血液罢了,倘若他那瘾发作,他吸食梁景文的血液便是理所因当了? 酆如归不知该感谢姜无岐的谅解,亦或是该憎恨姜无岐将他当作喜吸食血液的恶鬼来看待。 他心中一团乱麻,喉咙亦好似被一把砂砾磨砺着,疼得厉害,末了,他将姜无岐从上到下逡巡了一番,冷声道:“梁景文床榻之下有一密室,他道乃是一处酒窖,我却是不信,我适才是为了令他打开密室才那样做的。” 前一刻,酆如归还恳求他让其抱一会儿,何以一转眼,酆如归却对他变了脸色,宛若他陡然间变作了一个惹人生厌的生人。 但酆如归却又开口解释其行为动机,就这近一月的相处来看,酆如归并不愿意多费口舌令旁人理解他。 姜无岐满心困惑,方要发问,那酆如归已到了梁景文面前。 梁景文猝然见得酆如归一副惑人的容貌,惊得从窗前疾奔到姜无岐身后,右指揪住了姜无岐的一点衣袂,连声哀求道:“道长救我,救救我……他……” 他指着酆如归道:“他方才当真是要杀我!我不知道长与他有何干系,但他分明是男子,却做女子打扮,显然是以这副皮囊来迷惑世人的,道长你可勿要受他迷惑,以免坏了一身的修为。” 他方才瞧见酆如归对着姜无岐投怀送抱,便以此来借题发挥,许他侥幸能挑拨了两人间的关系。 酆如归闻言,一个字都不反驳,他含着笑,一步步地向着姜无岐走去,一身红衣随着他的动作稍稍晃动着,最是那段束着墨色系带的腰身,在烛光下,仿若一用力便能折了去。 待行至姜无岐面前,他全不顾忌姜无岐,抬手便抓住了梁景文的手臂,将他往开启密室的那出凸起拽去。 姜无岐并不阻止,只是望着酆如归道:“酆如归,贫道信你。” 信我?信甚么? 酆如归欲要问个仔细,而今却不得暇,但即便如此,单单这七个字便使得他整个人舒缓了开来。 他略略用尾指蹭了蹭姜无岐的手背,便连拖带拽地将梁景文强行押到了那处凸起前。 梁景文见挑拨不成,暂时也想不出旁的法子,不得不乖顺地开启密室。 他将那处凸起往左边转了三圈,又往右边转了两圈半,最后以拇指按下,只听得一声钝响,顷刻间,一条暗道暴露了出来。 姜无岐手指一动,那书案上的烛台眨眼到了他掌中,他率先进入暗道,梁景文居中,酆如归最末。 寻常人家应当不会将酒窖建于床榻之下,那这所谓的酒窖十之八九有不可告人之处。 姜无岐这般想着,一面向前走,一面留心着身后。 酆如归隐隐闻到些尸臭味,注意力便全数集中了过去,以致于足下不慎,加之暗道shi滑,眼见要滑到了去,幸而被姜无岐扶了下。 “小心些。”姜无岐嘱咐了一句,便又接着前行。 愈往前,尸臭味便愈加刺鼻,酆如归蹙了蹙眉,凝神屏息。 暗道的尽头果真是一处密室,这密室确是一酒窖的模样,中央的一木架子上还摆着酒坛子。 这酒坛子共计七坛,大小不一。 酆如归掀开其中的一台,闻了闻,果真如梁景文所言实乃劣酒,入不得口。 他其后又将余下的六坛酒开了,皆是劣酒,并无异常。 姜无岐亦闻了闻,确实并无异常。 两人四目相接,姜无岐抚过酆如归的眉心,低声问道:“此处有甚么不妥的?” 酆如归尽蹙的眉心被姜无岐一抚,即刻恢复了平整,他微微踮起脚,附到姜无岐耳侧道:“此处有尸臭味。” 姜无岐摇首道:“贫道却是未曾闻到。” 两人交谈间,无人觉察到一旁的梁景文面上神色复杂,混杂着庆幸、不解以及焦急,少顷,才归于平静。 第28章:黄泉路·其二十四 这些劣酒瞧来浑浊,见不到底,酆如归为防这些劣酒中别有古怪,指尖一动,盛着劣酒的七只酒坛当即全数碎作了一地,其中的酒液或直接扑打在了地面上,或簌簌地沿着木架子往下流淌而去,冲天的酒气随即弥散开去,激烈的辛辣之中又含着腐朽气,教人只闻上一闻便顿觉有些不适。 酆如归酒量尔尔,一闻,便略略发醉了,他掩住口鼻,细细观察着酒坛碎片。 姜无岐自小出家做了道士,从未饮过酒,虽未有醉意,却是蹙紧了眉尖。 而那梁景文则是不及抗议酆如归毁了他的藏酒,便醉死了过去,瘫软在地。 忽地,姜无岐瞧见有一点银光从层层叠叠的碎片底下泄露了出来,他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拨开碎片,入眼的是一枚小巧玲珑的银耳坠,坠子上镶嵌着一颗打磨得十分圆润的翡翠。 这酒坛中为何会藏有一只耳坠? 他侧首望着行至他身旁的酆如归,压低声音道:“你道你适才闻到了尸臭,这耳坠的主人难不成早已死在了此处?” “由这耳坠的样式判断,这耳坠的主人应当是位妙龄女子,一妙龄女子为何会孤身来到此处?她又为何要将耳坠藏于酒坛之中?”酆如归瞥了眼梁景文,“这妙龄女子不是在此处与情郎幽会,便极有可能是被囚禁于此处,但倘若是前者,她并未将耳坠藏于酒坛的动机,她如若要将耳坠作为定情信物,浓情蜜意之时,取下来赠予情郎也就是了,由此看来,十有八九便是后者了,这耳坠即是她指认凶手的证据,至于她是否死在了此处,尚且不知。” 他语气一沉:“这密室建于梁景文床榻之下,可见那梁景文纵使并非主谋,亦是帮凶。” 他说罢,不紧不缓地将这密室走了一遍,末了,他又回到姜无岐身旁,轻咳一声:“此处的尸臭甚是刺鼻,决计不是一具尸体能造成的。” 姜无岐叹息道:“换言之,这密室内曾死过不少人?” 酆如归仰首望住姜无岐,一字一字地道:“不下二十人。” “不下二十人……”姜无岐一怔,“你能闻到尸臭,贫道却是半点闻不到,想必这不下二十具的尸身在死去后不久,即被处理干净了,故而残留下来的尸臭不足以供贫道辨别。” 酆如归微微颔首道:“应当是如此,且这密室久不通风,极其潮shi,生出了不少苔藓,又有腐朽味与酒气,尸臭混于其中,你辨别不出也是寻常。” 姜无岐沉思片刻,问道:“你能否由尸臭断出尸身是男是女?” 酆如归摇首道:“怕是不能。” “贫道方才去追踪那女鬼,可惜未寻到她的半点踪迹。这逢春城算不得小,本朝对女子管束甚严,她一少女,纵是出身贫苦,疲于生计,亦不能时常在外行走,然而她却能藏匿得如此隐秘,贫道认为她生前应是居于此地,我们只消去打探一番,必然能有所收获。”姜无岐推测道,“许这不下二十具的尸体中便有她的一具,那她来吓那梁景文的缘由便说得通了。” “不过我们现下无法断定那女鬼是否当真来了梁景文的卧房,我们亦无法断定梁景文先前所言是否可信。”姜无岐并非胡乱推测之人,酆如归又出言问道,“你有何依据?” “依据么?”姜无岐回忆道,“那女鬼被你困于乌鸦的r_ou_身中后,终日扑腾着双翅,挣扎不休,直欲从笼中出去,但今晨,你飞身去救那孩童,贫道提着鸟笼子到了你身侧之时,她却分外安静,贫道当时不曾有疑,可如今想来,她恐怕是瞧见了梁景文才如此的。” 酆如归顺着姜无岐的思路道:“所以她受尽苦楚都要脱离乌鸦的r_ou_身,便是为了向梁景文复仇,因为梁景文害了她的性命?” 姜无岐答道:“这须得向梁景文求证了。” 酆如归思及梁景文适才那一番熟练的挑拨离间,嗤笑道:“但那梁景文惯于伪装,又满口谎言,怕是不会吐露于自己不利之言,假若承认了自己手上沾有鲜血,纵然他能接上左手,都考不得那会元、状元了。” 在俩人说话间,佯作醉酒的梁景文见无人注意到他,立即从地面上爬起来,急急地往石门奔去了。 他之前刻意“醉倒”在距石门仅仅五步处,一转眼,他的手已然触到了石门处的一处凸起,不过未及按下,不知从何处飞掠过来的两片酒坛碎片便贯穿了他的掌心,导致他疼得一趔趄,本能地向后退了数步,方才站稳。 酆如归与姜无岐皆对梁景文有所防备,无一信他真的醉倒了去,即便在说话间,俩人都留了点眼角余光予梁景文。 因而,梁景文一有动作,俩人便颇有默契地抄起地面上的酒坛碎片,向其掷去。 掌心一被贯穿,鲜血旋即迸s,he了出来,有少许jian到了梁景文双眼上,将他的视线染得漫天漫地俱是血色。 “啊……”他低吟了一声,垂首望住了自己的右掌,低喃道,“我的右手……” 他又猛地抬起首来,瞪视着眼前的酆如归与姜无岐,尖声道:“你们竟敢伤我的右手!你们必定不得好死!” “是么?”酆如归伸手钳制住了梁景文的右手手腕,“你没了左手,已是残废,我再斩去你的右手可好?也好令你勿要再做春秋大梦,肖想本不属于你的状元、会元。” 酆如归语调轻柔,宛若在与心上人耳语似的,甜腻得如同溢满了丝丝蜜糖,纠缠着心上人与他耳鬓厮磨,但于梁景文而言,却无异于诛心。 酆如归稍稍施力,梁景文立刻疼得面色煞白,正要求饶,却听得那酆如归朝着姜无岐问道:“道长,你说我是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斩去,留下那手掌好,还是如他左手的下场般,将这右掌也齐腕斩断来得好?” 姜无岐认真地道:“贫道认为还是将五指一根根斩去来得好些。” “便听从道长之言罢。”酆如归松了些气力,摩挲着梁景文的五指,一副眉眼间陡然现出怜悯之意,“我会轻些的,定不会让你疼死的,至多……” 梁景文还道酆如归变了主意,庆幸地舒了一口气,下一瞬,那酆如归却是笑吟吟地续道:“至多不过是疼得昏厥罢了,泼上两桶盐水,也就是了。” 假若他不幸被酆如归斩去右手五指,加之他右腕仍未愈合,再被泼上两桶盐水,他即使不被活活疼死,也要丢掉半条性命。 他倒抽了一口气,求饶道:“公子、道长且饶恕我罢。” “饶恕你?”酆如归大方地道,“饶恕你亦可,你先讲讲这密室当中统共死了多少人罢?” 闻言,梁景文吃了一惊,辩解道:“这密室乃是我家中的酒窖,哪里会死过人。” “是么?”酆如归柔声笑道,“梁景文,你是下定决心不想要你这右手了么?” “我……”梁景文咬了咬牙,“我当真不知此处曾死过人。” “我却未料梁公子是这般受得起苦之人,在读书人中着实是不常见。”酆如归赞许着道,但话音尚未落地,他竟是硬生生地折断了梁景文的尾指,使得那尾指诡异地向手背方向耷拉着。 梁景文登时浑身颤抖不止,他疼得双足几乎支撑不住身体,但他的神志却很清醒,头脑亦很是冷静。 他瞥见了姜无岐右掌中的烛台,又瞟了眼满地的酒液,心道:只要将这烛台打落,酒液便会燃烧起来。 他全然不是眼前这俩恶徒的对手,但灼热的火焰会为他出了这口恶气,利落地将俩人烧作灰烬。 第29章:黄泉路·其二十五 “公子,我是确实不知此处曾死过人,如有半句虚言,便罚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梁景文双膝跪地,惨白着脸朝酆如归一拜,因这姿势之故,他缺失了左腕的左臂以及折了尾指的右臂即刻从宽大的衣袂当中暴露了出来,勉强抵着地面,瞧来甚是可怜,他的语调亦满是无辜,生生地将酆如归衬作了善恶不分,欺压良善之徒。 “是么?”酆如归却对梁景文生不出半点怜悯之心来,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梁景文的头顶心,嫣红的唇角噙着讥诮,“梁公子发此毒誓,想来心中无愧。” “我心中坦荡,自是无愧。”梁景文仰首迎上酆如归令他不悦的视线,四目相接,他却听得酆如归含笑道:“梁公子心中既是坦荡,既是无愧,与我将这密室的来历以及你之所知一一道来也就是了,为何要下跪?大丈夫跪天跪地跪天子跪父母,哪有跪我与道长的道理?你倘若当真坦荡、无愧,这把骨头怎地这样软?” 酆如归伸手轻点着梁景文脊椎上的一块骨头,软声笑道:“这脊梁骨软成这样,要了有何用?不若我帮你卸了罢?” 梁景文自是不愿跪眼前这个明明是男子却做女子打扮的恶徒,但他此番是以退为进,然而那酆如归非但不上当,更是恶语相加。 梁景文略一思索,做出一副悲愤模样:“我自是不愿下跪,然你是非不分,对我威胁恐吓,甚至下手折了我的尾指,为了活命,我又能如何?” “你不能如何。”酆如归好脾气地道,“而今,你能做的,便是将你所作所为全数坦白,倘若你罪不至死,我便将你交由官府处置,倘若你死有因得,我便将你交由你害过的人或其亲族、恋人、友人处置。” “我实在不知你要我坦白甚么,我没甚么可坦白的。”梁景文说罢,又低呼了一声,“这地上……这地上……” 他这一声,引得姜无岐微微俯下身去,以烛火去照。 他趁机快手去拍姜无岐手上的蜡烛烛身,烛身上附着烛泪,烛泪尚未发硬,只一碰,便凹陷了进去。 只消……只消这蜡烛坠地,烛火点燃酒液,火焰即会窜起,他距石门最近,足以逃出去,出去后,他会立即将石门封死,留胆敢伤他的酆如归与姜无岐在密室内活活烧死。 不过是一弹指的功夫,他心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每一个念头皆将他的洋洋自得催得更盛。 他站起身,睁大双目,盯住了被他拍得从姜无岐掌中跃出,且一寸一寸倾斜下去的烛台,耳中俱然是自己激动的心跳声。 但在那烛焰轻吻到酒液的前一刹那,那烛台却又好端端地回到了姜无岐掌中。 姜无岐淡淡地道:“你果真做的是这个打算。” 酆如归捉了姜无岐的左手,擦过手背,摸索着勾住了尾指,摇晃了两下,才抿唇笑道:“道长,你显是看破他在扯谎了,随他去也就是了,何必理会于他。” 酆如归松开姜无岐的尾指,又朝梁景文笑道:“即便如你所愿,这烛火点燃了酒液,即便我与道长困于其中,亦不会伤了我们的性命,至多受些皮r_ou_伤罢了,凡间的火于我们而言,不过是取暖与炊食之用。所以,你还是勿要挣扎了罢?也切勿再耍甚么一眼即能看穿的把戏,实在是无聊得紧。你是如何考中那解元的,这般不知好歹,愚钝不堪,莫不是同科仕子好心让予你的罢?” 梁景文自小聪慧,在先生与母亲的赞许当中长成,又一举得了解元,他哪里受得住酆如归贬低于他,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才做出不与酆如归计较的高傲姿态,道:“我从不惧有人与我切磋学问。” “是么?”酆如归见梁景文并无吐露真相的打算,懒得再与他白费口舌,索性扯了姜无岐的手,不耐烦地道,“走罢。” 这密室内已无可察看之处,姜无岐颔首道:“好。” 酆如归扯着姜无岐走出密室,却在梁景文跟上来时,一掌将梁景文拍回了密室之中,紧接着便阖上了石门。 梁景文被酆如归一掌拍在了密室的角落,这角落是离石门最远的所在,酆如归那一掌全然不疼,他立刻起身狂奔,未及奔到石门前,反是亲眼见得石门迅速地阖上,他不由气急败坏地对着石门又踢又踹。 这石门有两处机关,一处在门外,一处在门内,门内的机关在门阖上时,无法作用。 故而,梁景文绝望地瞪着石门,心知自己定然要死在这密室了。 姜无岐回首望了眼石门,道:“若无水与吃食,他能在其中活上几日?” 酆如归闻言,冷笑起来:“你是责怪我狠毒,将他关在其中会要了他的性命么?” “并非如此。”姜无岐轻抚过酆如归好似生了刺的眉眼,“贫道知晓你并非恶毒之人,你之行事虽稍显乖张,贫道难以预测,但你善恶分明,显然是因为那梁景文对于你我有所隐瞒,你才将他关在密室中,你如是行事,并不是为了取他的性命,而是为了使他说出实情,再做思量。酆如归……” 姜无岐轻唤着酆如归的姓名,又望住了酆如归叹息着道:“你勿要再曲解贫道了可好?” 酆如归不知怎地登时有些眼热,他怔怔地凝望着姜无岐,忐忑地问道:“你之前说你信我,信的是甚么?你又为何要信我?” 姜无岐温言道:“贫道信你不会无端杀人,更不会杀人食之。” “那我倘若在神志不清时杀人食之,你会如何?”酆如归后退一步,仰首向着酆如归道,“姜无岐,你会如何?” 不待姜无岐回道,酆如归启唇笑道:“你会如何?你会杀了我以替天行道么?” “你即使失去神志,亦不会取人性命,你我初见时,你便失去了神志,但你只吸食了我少许血液,并未要了我的性命。”姜无岐捉了酆如归的一只手,“你擅长忍耐,你的掌上俱是伤痕,你纵使伤了自己,亦不会伤了旁人,酆如归,你不会无端杀害无辜之人,更不会杀人食之。” “许我从头到尾是作戏与你看,暗地里嗜血啖r_ou_……”酆如归还未说罢,姜无岐却是用未持烛台的左手将他揽进了怀里,柔声道:“酆如归,贫道信你。” 酆如归下意识地圈住了姜无岐的腰身,继而埋首于其肩上,闷声道:“我倘使当真杀了无辜之人,你会如何?” 这话一逸出舌尖,酆如归便觉得自己说得过了,他与姜无岐不过是相伴积德行善而已,非亲非故,他有何立场要求姜无岐抛弃原则地维护他? 姜无岐君子端方,从不行恶事,至多百年,定能修成正果,羽化成仙。 而他,原身留予了他一身的罪孽,这罪孽怕是赎不清了,纵使他穷尽一生的时日,亦恐怕只能削减毫厘。 如今,他却强求姜无岐待他如同待至亲至爱之人一般——不——即便是至亲至爱之人,姜无岐也不会践踏他所遵循的为人之道。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姜无岐柔和的声音忽而拂上了他耳侧:“你倘使在神志不清时,杀了无辜之人,纵是对方有人要你偿命,贫道亦会护着你,因为贫道见过你那瘾发作的模样,你这般能忍耐苦楚之人,断不会甘心轻易地败于那瘾;你倘使在神志清醒时,杀了无辜之人,那么……” “那么如何?”酆如归推开姜无岐,目不转睛地问重复道,“那么如何?” 姜无岐犹豫着道:“贫道许会下手惩治你,但取你性命,怕是下不了手。” “姜无岐,你着实是个傻子。”酆如归轻笑着道,“再让我抱一会儿罢。” 姜无岐见酆如归一双柳叶眼中流光溢彩,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却未生出半点绮念来,只是庆幸适才刺猬一般的酆如归已然对着他卸去了防备。 酆如归对着他冷笑时,心里应当也不好受罢? 他朝着酆如归张开了双手,下一瞬,酆如归便扑入了他怀中。 他闻到了酆如归身上隐隐约约的胭脂香气,又感知到了酆如归较他冷上一些的体温,一双手便不由自主地覆上了酆如归的后背,酆如归十分清瘦,后背的骨头根根分明。 酆如归汲取着姜无岐的体温,良久,陡然听见姜无岐问道:“你为何喜欢抱我?” 他不假思索地道:“因为你很暖和。” 姜无岐点点头:“那你便多抱一会儿罢。” “嗯。”酆如归在姜无岐怀中极其安稳,好似要睡了去,纵然这暗道潮shi、y冷,又有腐朽气。 他生怕自己真的睡了去,便伸手推开了姜无岐。 姜无岐低首望着空落落的怀中,左手钝滞须臾方才垂下,而那右手中的烛火摇摇曳曳着,格外明亮。 “走罢。”他走在了前头,又回首嘱咐道,“应是夜深了的缘故,这暗道更为shi滑了,你且仔细些。” “好。”酆如归一面紧随其后,一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走了几节台阶,他又起了玩心,揪住姜无岐的腰身处的一点道袍,在手中把玩。 这道袍的衣料极为柔软,大抵是浆洗过无数遍了,从暗青色里微微泛出雪白。 姜无岐疑惑地道:“贫道这道袍有何不妥的?” “不妥极了。”酆如归玩笑道,“你先褪下来,我帮你重新穿上可好?” 姜无岐听出酆如归是在与他玩笑,却是甚是认真地道:“贫道自三岁后,便自己穿衣洗漱了,其后无人为贫道穿过道袍。” 闻得此言,酆如归的心脏猝然一动,同时揪着那点道袍的指尖紧了紧,直到出了暗道,才略略垂首道:“那改日得空了,我来为道长穿道袍罢。” 姜无岐摇首道:“不必麻烦。” 酆如归猛然抬首,又凝视姜无岐温润的眉眼道:“我却要试试会如何麻烦。” “你……”姜无岐琢磨不透酆如归的意图,见酆如归坚持,也不便拒绝,“那便随你罢。” 酆如归此番五分是玩笑,三分是想要瞧瞧姜无岐无奈的神色,余下的两分连他自己也无法理清,全然做不得数。 听得姜无岐应下了,酆如归竟是生了怯意,他原不是会退却之人,当即笑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姜无岐将暗道关上,接着将梁景文的床榻恢复原状。 这床榻堪堪遮掩上暗道,外头却突地有人道:“景文,夜色渐深,你念了一日的书,定然肚饿空空,娘把晚膳送进来可好?” 假若梁母推门而入,酆如归与姜无岐大可在梁母瞧见俩人前离开,但梁母不见了梁景文必定会四处找寻,确是个麻烦。 不知这梁母可知梁景文做了何事,梁母又是否是梁景文的帮凶,如若梁母不知,梁景文所做之事尚未分晓,不便让梁母知悉,如若梁母乃是帮凶,更不能打草惊蛇。 酆如归思忖间,姜无岐却是心生一计,他伸手取下架几案上头的一册《尚书》往房门丢去。 这《尚书》撞击在房门上后,又跌落在地,发出的声响惊到了门外的梁母,梁母收回要推门而入的手,苦笑着道:“那娘便不打扰你念书了,你切勿动气,好生用功,那会元、状元定是你囊中之物。” 酆如归侧首望着姜无岐,夸奖道:“道长你真是机敏过人。” “谬赞了。”姜无岐解释道,“现下已近亥时,那梁景文却还未用晚膳,梁母又疼爱他,不会放任他饿着自己,故而梁母早前理当也来问过梁景文将晚膳送进来可好,梁景文当时应是拒绝了,且发了脾气,不然梁母的语气不该这般小心翼翼。” “因而你替梁景文又发了一次脾气,摔了那《尚书》?”酆如归心思通透,姜无岐一摔书,便将前因后果想了明白,但他喜欢听姜无岐说话,便安静地听着,末了,才发问。 “你说得不错。”姜无岐又道,“你打算将梁景文关上几日?” “一般而言,只消有水可饮,常人可支撑七日而不死,而若是无水可饮,最多仅能支撑三日。”酆如归红唇微启,露出一点雪白的齿列来,“我打算将梁景文关上一夜,明日便放他出来,他若是明日肯交代便好,若是不肯,那女鬼今日来过了,她倘若当真是来向梁景文复仇的,她今日只作恐吓,却不动手,证明她不想这么快就杀了梁景文,而是想将他折磨一通后再动手,或许明日她会再来恐吓梁景文一番,我们在这守株待兔便可。” “便先如此罢。”姜无岐在梁景文的床榻周遭施了一个术法,用以监测梁景文的动静。 “现下大多人家已歇息了,我们明日再来打听那女鬼的出身罢。”酆如归旋身出了窗去,长身立于清亮的月色下头,一身红衣被铺洒了一层月色后霎时柔和了起来,“姜无岐,我们回去罢。” 姜无岐,我们回去罢。 姜无岐有片刻恍神,他长成后,总是只身在外历练,回到宗派中,与师兄弟碰面也不过是颔首致意,鲜有秉烛夜谈之时,而他的恩师醍醐道人虽然对他甚为关切,却是行踪不定,他常年见不到其一面是以,从未有人特意来找寻过他,从未有人对他道,姜无岐,我们回去罢。 回去,仅仅是回客栈而已。 姜无岐心下对自己所思所想失笑,口中却应和道:“酆如归,我们回去罢。” 由于宵禁还未解除,外面的街上,除却巡夜人空无一人。 俩人避开巡夜人,使出身法,不多时,便回了客栈。 俩人都已辟谷,只因身在凡间,仍是遵循着凡人的习惯,一日三餐。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6节 故此,尽管俩人这一日只用了早膳,却也不觉饥饿。 俩人未免惊动客栈中人,索性飞身从窗而入。 酆如归阖上窗,便与姜无岐一道行至了那毁容女子床榻前。 那毁容女子面上翻起的皮r_ou_居然片片通红,其中的嫩r_ou_甚至通红得一如在热锅中滚煮了一遍似的。 “她竟是又烧起来了。”酆如归嗓音发紧,“你赶紧去请大夫,她这模样,恐怕快没命了。” 姜无岐转身跃出窗户,请那女大夫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姜无岐便抱着那女大夫来了,女大夫诊过脉,后又掀起那毁容女子的眼帘看过,才道:“她怕是活不成了,若是以人参吊命,也许可拖延些时日,但能否活命却是得看天意如何了。” “那便劳烦大夫将人参熬了来罢。”酆如归话音方一落地,便听见那女大夫迟疑着道:“一株人参须得白银五十两。” “白银五十两便白银五十两。”酆如归取出五十两白银来,交由那女大夫,后又催促道,“你且快些去罢,切勿误了人命。” 姜无岐将那女大夫送了回去,待她将人参熬了,才端着药碗回到房中。 酆如归从桌案前端了张矮凳,坐于床榻前,听得动静,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姜无岐被袅袅白气裹着,眉眼间犹如覆上了一层轻薄的白纱,看不清楚,仿佛远在天边。 他怔忡着向着姜无岐伸出左手去。 姜无岐浑然不知酆如归的心思,见状,腾出右手来握住酆如归的左手,仅以左手端着药碗。 掌心肌肤相贴,酆如归不禁轻颤了一下,双目亦泛起了盈盈水光来。 姜无岐怕人参凉了,有损药效,不得不出言道:“你先松开可好?” 此言窜入耳内,酆如归顿时宛若被烫到了一般,将手松开,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何时紧紧地反握住了姜无岐的手,似是溺水之人抱住了一根浮木。 姜无岐一手托起毁容女子的后脑勺,一手将人参喂予她喝了,又拿出帕子,为她擦去唇上、下颌残留的药汁,才望向酆如归问道:“出了何事了?” “无事。”酆如归含笑道,“无事便不能握你的手么?” 姜无岐并无亲密的友人,亦无恋人,只道酆如归抱他,握他的手,是信任他的表现,遂答道:“你无事亦可握贫道的手。” 酆如归得了应允,便毫不客气地将姜无岐一双手都拢在手中,百般揉捏。 姜无岐心生疑惑,暗暗地道:亲密的友人便是如此么? 酆如归揉捏了一阵,喉间忽然兀自蠕动起来,口中紧跟着分泌出了津液来,脑中随即一把声音引诱道:“咬下去,咬下去,咬破他的肌肤,吸食他的血液,吞噬他的r_ou_与骨,将他整个人藏于腹中。” ——那瘾竟是奔涌而上,侵蚀起他的神志来了。 “不行……不能这么做……”他低喃着抗拒不休,直欲放开姜无岐的双手,但他的双手却直如被一绣娘与姜无岐的双手缝死在了一处似的,无法稍离。 那声音又道:“这姜无岐生来便是你的吃食,你何必顾虑,将他拆骨入腹即可。” 酆如归垂着首,姜无岐听不清酆如归的低喃,亦瞧不见酆如归的神情,他只知酆如归此时有异。 他伸手覆在酆如归面颊上,令酆如归抬起首来,酆如归却是不肯。 少时,有“滴答滴答”的声响敲碎了一室的静谧,姜无岐低下首去一望,地上竟然伏着几点猩红。 他使了些气力,掐住了酆如归的下颌,酆如归却不由分说,抬手便是一掌。 姜无岐不但不闪躲,反而擒住了酆如归的手腕子,将酆如归收入了怀中。 酆如归挣扎不已,却又不敢下重手,只得任凭姜无岐抬起了他的下颌。 姜无岐乍然见得酆如归唇上染血,鬼使神差地以指尖蹭了蹭酆如归的唇瓣:“疼么?” 酆如归舔了下唇上的血液:“不疼。” 姜无岐又问道:“你那瘾可是发作了?” 酆如归勾唇笑道:“你今日问了我两回我那瘾可是发作了,当时无恙,如今却当真是发作了。” “全数是我的过错。”姜无岐不经思索,立刻将指尖送进了酆如归的唇缝中。 酆如归抵抗不住这样的诱惑,张口将姜无岐的指尖含在口中,而后便迫不及待地吸吮了起来。 吸吮了片晌,他小心翼翼地咬破姜无岐的指尖,一边吸食着香甜至极的血液,一边压抑着脑中的声音,拼了命地维持着神志。 在指尖被咬破前,酆如归偷偷地窥了自己一眼,仿若做了坏事的孩童一般,唯恐被人发现,姜无岐并也不戳破。 酆如归吸食了些血液,便告诫自己不能再吸食了,决不可沉迷于此,但他却舍不得姜无岐指尖的触感、温度以及气味,他踟蹰须臾,仍是勉力将姜无岐的指尖吐了出去。 他退到墙边,后背抵着冷硬的墙面,少时,才有余力道:“姜无岐,不是你的过错,我不过是在自嘲罢了。” 姜无岐行至酆如归面前,满面慈悯地道:“那瘾发作起来很难受罢。” “不难受。”酆如归双目现出一片迷茫,“只要我放弃神志,任由那瘾控制便不难受。” 姜无岐拨开酆如归凌乱的额发,酆如归的眉眼登时展露了出来,这是一副惑人心神的眉眼,与这般迷茫的神情着实不般配。 酆如归用面颊蹭了蹭姜无岐的小臂内侧,迷恋着道:“你的血液很是香甜。” “你要再吸食一些么?”姜无岐将指尖又送到了酆如归唇瓣,纵容道,“你无须忍耐。” 那瘾已近乎被他压下去了,方才他假使不作忍耐,他早已将姜无岐拆骨入腹了,姜无岐哪里会有命在,哪里能与他说话。 酆如归这般想着,探出嫣红的舌尖来,舔舐了下姜无岐的指尖,而后轻声笑道:“我要是如你所言,你此刻已在我腹中了。” “你不会如此。”姜无岐只当他戏耍于自己,也未在意。 唇上的破口复又溢出了血液来,酆如归舔舐着,与此同时,含含糊糊地道:“不知那毁容女子与梁景文可有牵连。” 恰是这时,毁容女子惊叫一声:“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休想……” 俩人齐齐地朝那毁容女子望去,可惜她并未醒来,而是在梦呓,想是梦见甚么可怖之事,或是不堪的回忆了罢。 姜无岐这才答道:“贫道不知。” 酆如归端详着姜无岐的双目,一字一顿地道:“又吸食了你的血液,抱歉。” 姜无岐安慰道:“无妨。” 忽地,那毁容女子的梦呓在俩人耳侧炸了开来:“梁景文……梁景文……你别过来!” 酆如归瞧着姜无岐道:“她果然与梁景文有牵扯。” 姜无岐点点头:“待她醒来再问个仔细罢。” 酆如归走到桌案边坐了,一手支着下颌,半捂住口,一手梳理着自己的发丝,略显困倦地道:“许梁景文的密室曾关过她。” 姜无岐劝道:“你不若先回房歇息罢。” “不要。”酆如归右边面颊贴着桌案,“我要与你待在一处,我怕……”事情有变。 酆如归那瘾发作过后,便极易发困,还未说罢,他已然睡死了过去。 未免酆如归着凉,姜无岐脱下道袍来,盖在酆如归身上,他自己则身着中衣在窗边打坐。 方过卯时,天色渐亮,东方浮出一线鱼肚白来,酆如归转醒,随后便觉察到自己身上披了姜无岐的道袍,他心中生甜,半阖着眼,含着睡意,去窥姜无岐,不料,竟有一物从窗外露出一只头颅来,发丝肮脏,面上无一块好r_ou_,正是那诡异的活物。 姜无岐亦闻到了其气息,从打坐当中,回过神来,又站起身盯住了那活物。 那活物出声道:“梁景文在何处?” 这语调不似活物能发出来的,倒似极了那不知所踪的女鬼。 ——显然是那女鬼恐一现身,又被俩人制住,便将眼前的活物充作媒介,向俩人索要梁景文。 酆如归以指尖轻轻地敲着桌案,好整以暇地道:“梁景文在哪,我与道长如何能知晓?” 女鬼急急地道:“酆如归,你不必狡辩,你不慎在梁景文房中遗落了一支花簪。你既去过梁景文的房间,如今那梁景文下落不明,定是你在背后捣鬼。” 那支花簪是酆如归故意留在梁景文房中的,目的便是引女鬼前来。 可惜,女鬼虽是被他引来了,却是借由那活物。 酆如归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寻那花簪寻了良久,遍寻不到,却原来,竟是落在梁景文房中了。” 女鬼不耐烦地道:“梁景文究竟在何处?” 姜无岐cha话道:“你不若先来讲讲你想与梁景文有何渊源。” 未及女鬼开口,酆如归附和道:“道长说的是。” 女鬼嗤笑道:“我只是看不惯他那副人前假模假样地充作清高的读书人,暗地里却欺骗无知少女,将之卖入青楼做皮r_ou_生意,获取银两罢了。” 假如女鬼所言非虚,那密室中死去的不下二十人,便是被梁景文拐骗来的妙龄少女,而那藏于酒坛之中的翡翠耳坠便说得通了。 那少女想是为了将耳坠作为梁景文拐骗了她的证据,才将其藏于酒坛之中的。 酆如归登时对女鬼所言信了五分。 女鬼补充道:“我前几日偶然撞见他在与陆元柏商谈如何能再扩大货源,便下了决心要除去他,以免再有人为他所害。” 酆如归笑吟吟地道:“你刻意将陆元柏做成这怪物,是因为要拿陆元柏来吓梁景文么?” 女鬼甜腻地笑道:“自是不能太过便宜了他。” “让我来猜上一猜……”酆如归状若无意地将姜无岐的道袍往上拉了拉,“你先将陆元柏做成怪物,又斩去了梁景文的左腕,接下来,你会日日去吓梁景文,吓得梁景文寝食难安,唯恐自己也落得与陆元柏一般下场,待你满足了,你便会将梁景文没了左腕一事宣扬出去,使他沦为众人谈资,然后,你会斩去梁景文的右腕,盯紧了他,不许他寻死,令他生不如死地苟活于世。” 见女鬼久久不语,酆如归便知他纵使未全部猜中,亦猜中了大半。 姜无岐听得此言,喟叹道:“那梁景文如若真的做了这般恶事,姑娘你为何不托人去告官?” “告官?”女鬼冷哼一声,“你说得倒是轻巧,在这逢春城无人不知梁景文才华横溢,与人为善,怎地会有人信他犯下此等罪恶滔天之事,那狗官亦然。” 酆如归却是转了话题:“床榻上那毁容女子与你有何干系?” 女鬼不答,反是气势汹汹地道:“梁景文在何处?你们将他藏起来,对得起死在他手中的亡魂么?对得起在青楼受难的少女么?” 酆如归又复述了一遍方才的提问,使得女鬼恼怒道:“她是我在魂魄衰弱时随便选的一具容器,我以她的身体来维持自己魂魄不散。你赶紧告诉我梁景文在何处!” 酆如归慢条斯理地道:“梁景文在他房间床榻下的密室,你先将床榻掀起,你会瞧见底下有一处凸起,你再将那处凸起往左边转三圈,往右边转了两圈半,最后以拇指按下,那密室便能开启,至于那密室的石门,你按一下门边的凸起,便能打开。我有空暇了,再去看望梁景文,你勿要太快将他弄死了。” 女鬼得了梁景文的下落,那活物露在窗外的头颅旋即消失无踪了。 酆如归起身,走到毁容女子床榻前,探了探她的鼻息以及侧颈:“她吐息虽弱,却还算稳定,体温也退下去了一些,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姜无岐之前已看过毁容女子的状况了,听得这话,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酆如归又行至姜无岐身前,抬手扯下身上披着的道袍还予姜无岐。 姜无岐伸手接过道袍,见酆如归目中的睡意尚未褪干净,关切道:“你再去歇息会儿罢。” 酆如归握住姜无岐的手,一霎之后,便放开了,他提议道:“姜无岐,你去瞧瞧那女鬼会如何对待梁景文,我在此处看着这姑娘可好?” “好罢。”姜无岐立即飞身出去了,酆如归则坐在了毁容女子床榻前。 那厢,女鬼赶至梁景文家中,潜入了梁景文的房间,按照酆如归所言,下得了密室,又开启了石门。 但石门里头却没有梁景文的踪影。 ——那梁景文去向何处了?酆如归莫不是梁景文的同党,故意愚弄于她的罢? 女鬼心中思索着要如何从酆如归口中逼问出梁景文真正的下落来,却闻得一阵脚步声。 姜无岐原是隐在暗处,见梁景文下落不明,才现身。 他像是猜透了女鬼所想般,道:“贫道与酆如归同那梁景文并无干系,不会包庇于他。昨日,我们离开时,他确实在这密室内,现下他不知所踪,要么是寻到了旁的出路,要么是有人将他救出去了。” 女鬼一时不知该不该信眼前这个道士,犹疑半晌,才道:“那便劳烦道长与我一道来找找这密室可有旁的出路。” 姜无岐应下了:“好。” 一人一鬼在这密室寻了近半个时辰,每个角落都寻遍了,却是一无所获。 “如此看来,他十有八九是被人救出去的。”姜无岐收回敲打着墙缝的手,“你可知除去陆元柏,与梁景文一道贩卖少女还有何人?” 女鬼答道:“我听梁景文与陆元柏提起过还有一人与他们合谋,但那人不在这逢春城,应当赶不过来。” “那陆元柏已失去神志,为你所用,如此,梁景文在逢春城便无旁人相帮了,那嫌疑最大的便是他的母亲了。”姜无岐警惕地道,“梁景文狡猾,此处或许有诈,我们且先上去。” “好。”女鬼随姜无岐出了石门,放踩上第一阶台阶,却有无数支蜡烛从上翻滚下来,又有酒液倾倒下来,逼近他们。 女鬼盯住脚下,恨恨地道:“那梁景文竟是设了陷阱。” 那梁景文之前烧不死他与酆如归竟是不死心,要再烧上一回。 姜无岐眼见酒液燃烧了起来,霎时火气与热气挤满了狭小的暗道,他顿时出了一身热汗,又被逼出了一声轻咳。 眼前的出头定然已被堵死,出不去,后退即是密室,密室地面上又有酒液,与前方的酒液呼应,火会烧得更盛,到时火会烧得他与女鬼无一处可容身。 他忖度间,烈火已然绵延到了他面前,他施了个结界,将自己与女鬼包裹其中。 其后,那烈火眨眼的功夫便通过门缝窜入了密室当中,已阖上的石门当即炸了开来,碎石片向周遭飞jian开去。 外头的烈火与密室内的烈火齐齐地向着俩人逼压过去,少顷,火势冲天,逼得人目不能视,吐息滞塞。 第30章:黄泉路·其二十六 外头那一线鱼肚白不过须臾便四散开去了,但不久之后,并未有半点灿烂的晨光从天降下,天空反是晦暗了下去。 酆如归坐在那毁容女子的床榻前,伸手探了探她的脉象,行至窗边,仰首望了眼天色,便关上了窗,低喃道:“莫不是快要下雨了罢?” 他甚是困倦,不住地打着哈欠,实在熬不住了,不得不出了这房间,回到隔壁房间,倒在床榻上,合衣而眠。 门阖上了仅半盏茶的功夫,竟有一只手攀上了窗台,这只手皮肤绽裂,好似覆着一层粘膜般,瞧来十分滑腻,从指尖流淌下来的水珠子通过窗底的缝隙,不断地漫入了房间内,呈淡绿色,挟着刺鼻的腐臭。 过了片刻,另一只手亦伸了上来,动作僵硬地扣着木质的窗棂,将其推了开去,“吱呀”一声,这一双手的主人随即迟缓地爬上了窗台,一声钝响后,只见他整具身体坠在了地面上,四肢着地,如同一尾巨大的蜥蜴。 他抬起首来,盯住了床榻上的毁容女子,一动不动地盯了许久,才站起身来,朝着她走了过去,脚步踉跄。 他好容易到了床榻前,一伸手,便抓着毁容女子的手臂,将她半拖半拽地弄到了后背上。 毁容女子尚且昏迷着,全无意识,任由他背着自己往外走。 他的双足畸形得不成样子,支撑他的身体已是艰难,哪里能负担得起俩人的重量。 故而,走出堪堪一步,双足一趔趄,便连带着那毁容女子一道摔倒在地。 脆响一起,这右足好似折断了,他只能挣扎着凭借左足,将自己立了起来,又提起那毁容女子的后襟。 费了半晌的功夫,他终是即将触到那窗台了,但便是在他眼前,那原本敞开着的窗户居然毫无缘由地紧紧阖上了。 他不解地去推那窗户,但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推不开,甚至直到他的双手成了一片血r_ou_模糊,那窗户都没有半点松动。 他回过首去,本能地欲要找件工具来,将这窗户砸开,却有一红衣女子走入了他眼中。 那红衣女子唇角含着慵懒的笑意,身穿一袭火红的衣衫,墨发洒落了一身。 她不紧不缓地到了他身侧,俯身抱起歪倒在地面上的毁容女子,将其抱回了床榻上躺好。 他不及制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又坐到了桌案前,一手端着青瓷茶盏,一手捏着一只荷叶饼,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这荷叶饼里夹着的是煎过的五花r_ou_,r_ou_香四溢,油汁染上了她的唇瓣,却仿若为她上了一层唇脂似的,使得那一双唇鲜艳欲滴,引人采撷。 她便是去而复返的酆如归。 那女鬼憎恨梁景文与陆元柏俩人将无辜的妙龄女子逼入火坑,要向俩人复仇,而这毁容女子在昏迷中的呓语中亦曾提及过梁景文的姓名。 纵然那女鬼道这毁容女子乃是她魂魄衰弱时随便选的一具容器,以此来维持自己魂魄不散,但俩人俱与梁景文有牵扯,酆如归却是不信那女鬼附身于毁容女子仅仅是凑巧,这世上,哪里会有这般凑巧之事。 是以,酆如归故意出了房间去,独留毁容女子一人,来看看那女鬼可会有所动作。 果然,一如他所料。 他盯着眼前的活物,施施然地饮了一口茶盏当中散着袅袅白气的武夷岩茶,才出声唤道:“陆元柏。” 那陆元柏却对自己的姓名全无反应,他耷拉着右足,到了酆如归面前,抄起酆如归身侧的那张矮凳,便狠狠地朝着窗户砸了过去。 酆如归恐惊动了旁人,以指尖一点,那矮凳便轻轻地蹭过泛黄的窗户纸,缓缓地落在了地面上。 陆元柏得了那女鬼的命令,脑中除却这一命令,再无他物,眼见矮凳落地,又要拿矮凳去砸。 酆如归懒得再理会他,兀自饮着武夷岩茶,用着荷叶饼。 陆元柏折腾了良久,每每那矮凳一触到窗户,便会落下。 他又要去搬那桌案,酆如归见状,指尖一按桌案,随后,陆元柏无论如何都无法将桌案挪动分毫。 酆如归用尽了荷叶饼,又唤了一声:“陆元柏。” 陆元柏却依旧未对自己的名字有所反应。 酆如归放下茶盏,不耐烦地掐住了陆元柏的脖颈,淡淡地道:“你是当真失去神志了?” 陆元柏一言不发,只拼命地去抓酆如归的手。 酆如归被他抓出了几条血痕来,溢出来的血液混着从陆元柏血r_ou_模糊的双手上蜿蜒过来的血液,一同浸shi了酆如归柔软的衣袂。 酆如归不觉疼,但也不能忍受自己为陆元柏所伤,索性反手扣住了陆元柏的双腕,而后利落地将其双臂卸下。 陆元柏双目圆睁,瞪着自己动弹不得的双臂,张着口,发出类似于野兽受伤时的低鸣。 难不成这陆元柏当真神志全无?那女鬼能将好好的活人折磨成这副模样,倒真是好手段。 ——跟随女鬼而去的姜无岐不会也着了那女鬼的道罢? 酆如归被自己猝然而起的这一念头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倘若姜无岐有万一…… 酆如归实在承受不起这个万一,姜无岐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能信任之人,即便终究有一日,他与姜无岐将会分道扬镳,但而今的姜无岐待他这样好,教他如何能舍得。 他未及细想,又将陆元柏的左足也一并卸下,便阖上门,施了个术法,飞身出去了。 他足下是依序层叠的青瓦,偶有翠绿的苔藓,他耳侧是乍然而起的凉风,他眼前是万千人间灯火,他头顶是逼压下来的乌云。 然而他却全然未意识到这些的存在,他满心满眼皆是姜无岐——会将指尖塞入他口中,供他吸食血液的姜无岐,会对他道“无妨,再吸食一些罢”的姜无岐,会让他抱的姜无岐,即使被他欺负了都不会动气的姜无岐……这样好的姜无岐,只消一思及,他心头便暖烘烘的。 但现下姜无岐如何了? 他身形飞快,梁景文的住处还未近,却有冲天的白烟扎入了他眼中。 ——是梁景文住处的方向。 不会有事,姜无岐不会有事的。 他这么告诉自己,同时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向着那白烟飞掠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到了梁景文的住处,昨日还好端端的瓦房,今日却成了一堆废墟,这废墟之中又有熏眼的白烟流窜不休。 他先前与女鬼说那梁景文被关在密室里了,又说了该如何进入密室,那女鬼复仇心切,定然进密室去了,而姜无岐亦按照他的提议暗暗地跟上了那女鬼。 如今这瓦房显是起了火,但表面却瞧不见一点火光,那起火的必然是密室了。 一如他与梁景文所言,他与姜无岐并不惧怕凡间之火,但姜无岐倘使被困在了密室,吐息不得亦是会丧命的。 他害怕得浑身战栗,连覆上废墟的手掌都难以控制。 他凝了凝神,掌心散出光芒来,紧接着废墟松动,往两边而去,一点一点地露出一条道路来。 偏生这时,一声闷雷在乌云的包裹中炸了开来,弹指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酆如归霎时间便shi透了,一身红衣与墨发胡乱地黏在了身上,瞧起来狼狈至极。 “酆如归……”他听见有人在唤他,这把声音是他所熟悉的,他下意识地回过来首去,其后那半新不旧的道袍便陡然窜入了他眼中。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来,双足宛如生出了自主意识般,向着那身着道袍之人飞奔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他终于到了那人身畔,他迫不及待地伸手箍住了那人的腰身,将脸埋在了那人的心口,倾听着温暖皮r_ou_下的心跳声。 姜无岐心知酆如归定是担忧他的安危了,才会这般模样,他伸手抚着酆如归瑟瑟发抖的背脊,柔声安慰道:“贫道无事,你勿要忧心。” 酆如归却是不作回应,只是将箍着姜无岐腰身的手紧了紧。 姜无岐有些不适,却也不挣扎,抚着酆如归背脊的手更为轻柔了些。 酆如归稍稍缓过了气,才仰起首来,透过细密的雨帘望住姜无岐道:“姜无岐,你无事便好。” 姜无岐这才看到酆如归唇上被他自己咬开的破口又绽开了,ji,ng致的下颌被染得通红,他伸手欲要揩去那下颌的猩红,那猩红却是被雨水先冲刷到了脖颈。 酆如归难得坦率地说与姜无岐听:“姜无岐,我很害怕。” “抱歉,让你害怕了。”姜无岐拨开酆如归黏在眉眼间的发丝,“梁景文不见了。” 酆如归闻言,任性地道:“那梁景文不见了与我有何相干?道长,你让我害怕了,便须得让我再抱一会儿以作补偿。” 第31章:黄泉路·其二十七 女鬼被腾起的热气震得昏死了过去,倘若无姜无岐相救,定然已魂飞魄散了。 她被姜无岐放到了废墟旁,遭到雨水的击打,猛然转醒,一睁眼,却见酆如归与姜无岐抱在一处。 她不由在心中暗道:这俩人莫不是一双断袖罢? 不过她对此并无偏见,只扬声道:“道长、公子,那梁景文不知所踪,他诡计多端,我们定要快些寻到他,免得他又生祸害。” 酆如归抱着姜无岐不肯放手,在姜无岐怀里闷声道:“不要。” 他的唇瓣抵着姜无岐的道袍衣襟,伴随着言语而吐出来的热气便被挤压在了他的唇瓣与姜无岐的衣襟之间,难以散去,少顷,终是漫入了姜无岐的衣襟内,熨热了那片肌肤。 方才姜无岐抱着女鬼一出来,乍然见得酆如归几乎是跪在了废墟前,那身红衣登时硬生生地扎入了他眼中。 而后,他唤了酆如归一声,酆如归猝然回过首来,整个人狼狈得犹如被遗弃的幼童,面上满是雨水,但其眉眼间失而复得的喜悦却是分毫毕现。 他看见酆如归shi润而嫣红的唇瓣颤动了数下,但他却听不清酆如归在说些甚么,是由于这暴雨太过喧嚣的缘故么? 紧接着,酆如归向着他疾奔了过来,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愈来愈近。 然后,他的腰身便被箍住了,心口亦被酆如归占据住了。 见状,他轻抚着酆如归瑟瑟发抖的背脊,柔声安慰道:“贫道无事,你勿要忧心。” 但下一瞬,酆如归却是将他的腰身箍得更紧了些,身体更是用力地贴合了过来,好似将他的五脏六腑一并挤压碎了一般。 这感觉并不舒适,但他却鬼使神差地不愿让酆如归放松一些。 须臾之后,酆如归仰起首来,望住了他,颤声道:“姜无岐,你无事便好。” 他想要将酆如归脖颈上的猩红揩去,却意外地听得酆如归道:“姜无岐,我很害怕。” 酆如归难得这般坦率,他更加肯定酆如归是当真害怕他丢了性命,害怕到全身战栗不止,害怕到会用言语来诉说。 他见酆如归的眉眼被凌乱、shi润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心道:应当十分难受罢。 “抱歉,让你害怕了。”他说罢,便抬手将那发丝拨了开来,酆如归的眉眼随即全数暴露了出来。 酆如归素来施朱傅粉,但之前那瘾发作过一次之后,泌出的大量的热汗将他面上的粉黛尽数冲刷干净了,其后,他不及补妆,只左侧眉尖上了点螺子黛,而今这点螺子黛早已被雨水洗去了。 姜无岐初见酆如归素净着一张脸,也不知是不是在雨水下狼狈不堪之故,使得那副眉眼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令人油然生起了保护欲来。 此时,不知何为他竟听见自己道:“梁景文不见了。” 酆如归却是任性地道:“那梁景文不见了与我有何相干?道长,你让我害怕了,便须得让我再抱一会儿以作补偿。” 酆如归曾说过喜欢抱他是因为他很暖和,但现下俩人置身于暴雨当中,黄豆大的雨珠子击打下来又冷又疼,纵然酆如归将他抱得死紧,也应当不如何暖和罢? “冷么?”姜无岐一双手覆在酆如归背上,将那清瘦的背脊圈住。 “不冷。”酆如归蹭了蹭姜无岐的心口,沉迷于姜无岐的体温,“你的身体很是暖和。” 那女鬼见这俩人无一人理会于她,冷哼了一声,心底却甚是艳羡,莫要说拥抱了,她与她所爱之人连话都未讲过几句。 那梁景文下落不明,她无暇看俩人腻歪在一处,索性拂袖而去。 她堪堪走出数步,却闻得那姜无岐温言道:“姑娘,你且小心些。无论寻没寻到那梁景文,两个时辰后,来客栈与我们汇合,到时再作打算。” 酆如归对于姜无岐拥着他,却与旁人说话心生不满,不经思索地张口隔着层层衣衫,咬住了姜无岐的心口。 姜无岐却未曾觉察到他的心思,只道:“无妨。” 酆如归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但却未舍得将姜无岐咬出血来,末了,反是抬手扯开了姜无岐的衣襟,以舌尖去舔舐那道齿痕。 衣襟被扯开一事,只令姜无岐稍稍一怔,而后他便一手揽着酆如归的腰身,一手抚着酆如归的后脑勺,叹息着道:“你那瘾怎地发作得这样频繁,身体可受得住?” 那瘾发作起来全无规律,最为频繁之时,一昼一夜之间竟足足发作了十回,每一回间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那一日,酆如归直觉得自己又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双足已踏进了鬼门关,鼻尖甚至能闻到孟婆汤的气味,一如他仍是二公子时,被生身之父逼迫溺死于冰冷的湖水时的气味。 但眼下那瘾并未发作,他却是仗着姜无岐给予他的纵容,以牙尖肆意地研磨着姜无岐柔韧的肌肤。 片刻后,他又以牙尖衔起姜无岐的一点肌肤,含入口中,百般吸吮。 耳侧雷声大作,雨势不曾稍减,从废墟而起的白烟已被暴雨扑灭了,映入眼帘的坑洼处皆盛满了雨水,雨水水面上又被激起点点涟漪。 姜无岐被酆如归吸吮着心口,不禁恍了神,他的双目望着那水洼,身上被淋得shi透,但却不知怎地顿觉静谧万分,如同打坐时,内息运行了一周天般。 少时,雨势愈烈,除却酆如归一身扎眼的红衣,姜无岐满目俱是雨水,他又从雨声出分辨出有人聚拢了过来,便不得不低首道:“酆如归,我们回客栈去好不好?” “好。”酆如归双手勾住姜无岐的脖颈,“姜无岐,抱我。” 姜无岐无法,只得将酆如归打横抱起,又使了身法,穿过细密的雨帘往客栈去了。 一进房间,酆如归却仍旧不肯放开姜无岐,双足一落地,便又埋首于姜无岐心口,并且将姜无岐一步步地逼到了墙边。 姜无岐的后背抵着墙面,等待着酆如归将他的心口咬破,但那疼痛却久久不曾造访。 他摩挲着酆如归的后脑勺,催促道:“无妨,你咬罢。” 酆如归闻言,仰起首来,唇瓣无意间蹭过姜无岐的下颌,他面上沾染着晶莹的雨水,认真地道:“姜无岐,是谁纵的火?是梁景文么?” 姜无岐不答,反是道:“你无事罢。” 酆如归羞于让姜无岐知晓他适才伏在姜无岐心口上的那一番研磨、吸吮于那瘾全无干系,他仅仅是被失去姜无岐的恐惧驱使着,想与姜无岐更为亲近些,想更好地感知到姜无岐还活着这件事而已。 故而,他摇了摇首道:“我已无事了。” “你无事便好。”姜无岐这才答道,“贫道与那女鬼到了密室,却不见梁景文的踪影,怕有陷阱,便出去了,方一出密室,却见酒液与烛火一道从上头翻滚了下来,火势当即绵延开去,又挤进密室的门缝,点燃了里头铺洒着的酒液。” “即便不是梁景文亲手所为,亦是他差使人做的。”酆如归方才并未注意到姜无岐鬓边有一缕发丝被燃去了一半,而今却将此看了分明,他伸手勾弄了下那缕发丝,生怕姜无岐有旁的伤处,便细细地端详起了姜无岐来,这一端详却不慎瞧见了姜无岐心口那块被他研磨、吸吮出来的红痕。 ——像极了话本中所描述过的吻痕,旖旎而绮丽。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起这个念头,包裹于皮r_ou_内的心脏却是重重地窜动了一下,催得他的面颊一烫。 他定了定神,摒弃遐思,扯上姜无岐的衣襟,才又去端详姜无岐。 见姜无岐一身道袍虽有破损,却庆幸地未曾渗出猩红来,他不觉松了口气,继而一把扯住了姜无岐的手腕子。 姜无岐顺着酆如归的气力,转了一个圈,背对酆如归而立,姜无岐后心的一块擦伤旋即暴露了出来。 酆如归心下一疼:“你受伤了,疼么?” “不疼。”姜无岐回过首来,酆如归的双目雾气蒙蒙的,姜无岐被他这样望着,莫名有些耳热,勉强笑道,“这伤不及指甲盖大,伤口亦不深,当真不疼。” 酆如归的双手分别攀住姜无岐的双肩,额头抵在姜无岐那对蝴蝶骨中央的脊椎上,忽然恶狠狠地道:“我定要将来梁景文寻出来,将他剥皮抽筋,一张皮做成垫子,弃于集市,遭世人踩踏,余下的骨、r_ou_、内脏好生拿麻袋装了,丢于山林,供飞禽走兽啃食。” 这番话充斥着戾气,姜无岐从未听酆如归以这般的语气说过话,立即转过身去,望住酆如归的眉眼道:“梁景文倘若确实如女鬼所言贩卖妙龄少女,以获取银两,那他之罪孽自是罄竹难书。但他却应当交由官府处置,你何必要让他的血污了你的手?” 酆如归宛若受了委屈似的,双目生红,咬着唇瓣道:“好罢。” “不许再咬了。”姜无岐无奈地道,“你那唇瓣尚未愈合。” “好罢。”酆如归松开唇瓣,取了伤药出来,为姜无岐上过药,才道,“那女鬼恐怕与那毁容女子有干系,你走后,那女鬼差使陆元柏欲要将她抢走。” 姜无岐问道:“那陆元柏而今在何处?” 酆如归答道:“他断了右足,我又将他的左足以及一双手臂卸去了,将他留在了隔壁。” “走罢,我们一道去看看他如何了。”姜无岐走在前面,酆如归幼稚地踩着从姜无岐身上流淌下来的水渍,紧紧地跟在姜无岐身后。 俩人行至毁容女子与陆元柏所在的房间门前,由酆如归解去了术法,推门而入。 那毁容女子竟不在床上,酆如归放眼望去,吃惊地见得那陆元柏以齿咬着毁容女子的后襟,仅凭断了的右足,拖着她一点点地往前挪动,居然已挪到了桌案前。 酆如归疾步走到陆元柏面前,伸手一拍陆元柏的头顶心,令他松开了牙齿,接着,便将毁容女子扶到了床上。 毁容女子经过这一遭的折腾,露在衣衫外的肌肤破了些皮,整体无恙,并未醒来。 酆如归居高临下地盯住了向他呲牙咧嘴以示不满的陆元柏,笑道:“那女鬼倒是好手段,将你调教得这样听话。” 陆元柏齿上沾满了猩红,他一张脸无一块好r_ou_已是可怖,衬着这猩红,更是直如索命的罗刹。 酆如归却是一脚踩住了陆元柏的后心道:“你若再轻举妄动,我定取你性命。” 姜无岐也不制止酆如归,只在一旁观察着陆元柏的神色。 片晌,姜无岐探过毁容女子的鼻息,才朝酆如归道:“走罢。” 酆如归为防再生变故,将陆元柏以绳子牢牢捆住,才与姜无岐一道出去了。 姜无岐以指尖在门上画了个符咒,又压低声音道:“你可是怀疑那陆元柏尚有神志?” 酆如归颔首道:“我确是不信那过世不过三月余的女鬼有这般厉害的手段,能使人神志全失,听凭她调遣。” 姜无岐走在前头,道:“或许被你猜中了。” 不待酆如归细问,姜无岐已出了客栈,隐入了雨帘之中。 依那女鬼所言,梁景文所犯的滔天罪孽与青楼有干系,俩人便直赴青楼。 这逢春城的青楼大多聚集于咬春巷子里头,而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咬春楼,咬春楼太过出名,这巷子原本的名字渐渐地被人遗忘了,时日一长,便唤作咬春巷子了。 青楼皆是夜幕降临了,才挂上大红灯笼,开门迎客,而今连午时都未至,全数青楼自是紧阖着大门,里头鲜有动静。 酆如归与姜无岐对视了一眼,便齐齐地飞身入了咬春楼。 俩人修为不俗,转瞬便进了咬春楼的后院,分头而去。 约莫半盏茶后,俩人已悄无声息地将这咬春楼搜寻了一遍,又在后院汇合了。 俩人互相望着对方摇了摇头,便往旁的青楼去了。 俩人又耗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将这咬春巷子的十数家青楼一一搜寻了,都未寻到梁景文的半点踪影。 酆如归出了咬春巷子,在边上那迎春巷子的一屋檐下躲雨。 未多久,被酆如归指使着去买钟水饺的姜无岐便端着一碗钟水饺回来了。 覆在碗面上的油纸一掀开,里面被红油浸泡着的钟水饺便露了出来,色泽红亮,又因添了芝麻、蒜蓉、小葱之故,闻起来香气扑鼻。 酆如归接过钟水饺,咬上一口,里头的r_ou_馅便伴着r_ou_汁没入了他口齿间,他方要问姜无岐要不要尝尝,却见不远处有一穿着杏色衣衫的少年挽着一白衣公子的手,巧笑嫣兮地撒娇道:“公子,你今夜还来么?” 那白衣公子看起来风流成性,他捏了下那少年的腰身,狭促地笑道:“今夜再来,我明日怕是要死在你床榻之上了罢?” ——却原来这迎春巷子竟是小倌馆的所在,因好男风之人少,又于颜面有碍,小倌馆不在外观上做文章,乍看起来与寻常人家的住处一般模样。 酆如归急急地将口中的钟水饺咽下,又小心翼翼地去窥望姜无岐。 姜无岐可会对违逆y阳,行合之事的杏衣少年与白衣公子嗤之以鼻? 第32章:黄泉路·其二十八 姜无岐惯常一样的眉眼温和,酆如归稍稍松了口气,却乍然见得那白衣公子将杏衣少年揽到了怀中,覆下了唇去,直吻得杏衣少年喘息连连,浑身直颤。 俩人又吻了良久,才难舍地分开,酆如归甚至能瞧见俩人唇间尚且牵扯着的几丝津液。 白衣公子走后,杏衣少年望了许久,连手中的油纸伞都忘了撑开来,直到再也瞧不见那白衣公子的半点身影了,才一身shi透地回了院子去,将门阖上了。 姜无岐面上依旧如常,酆如归本该庆幸,却忍不住想问姜无岐对断袖是如何看待的,但他一时间不敢,亦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只得沉默着去吃那钟水饺。 这具身体性喜荤食,起初他因心下忐忑,顿觉口中没甚么味道,但吃下半碗,其中的r_ou_馅便将他勾住了。 忽地,姜无岐竟是将一只手覆在了酆如归肩上,催动内息。 热度从姜无岐的掌心传了过来,酆如归登时周身发热,又起了些白气,不多时,一身的红衣便被烘干了。 酆如归直觉得每一分皮r_ou_俱是姜无岐的体温,霎时连手中的钟水饺都端不稳了。 姜无岐将那险些坠地的钟水饺接了过来,温言道:“你小心些,勿要将这钟水饺摔了。” “这碗与这调羹都是你从店家借来的罢?倘若被我摔了去,你可是要破费了。”酆如归分明知晓姜无岐是关心于他,却不知自己为何一开口便这般刻薄,许是姜无岐太好欺负了罢? 姜无岐摇首道:“并非如此,我看你如此喜爱这钟水饺,若是摔了,你便没得吃了,那店家生意繁忙,你须得再等候许久,贫道才能将新的钟水饺买来,且这钟水饺还热着,烫伤了你便不好了……” 酆如归以指尖虚虚地抵着姜无岐的唇缝笑道:“我乃是修行千年的恶鬼,哪里会被这点温度烫伤?” 姜无岐认真地道:“纵然你不会被烫伤,但这钟水饺汤汁里有r_ou_汁,又有红油、芝麻、蒜蓉、小葱,汤汁jian起来也定会污了你的衣衫。” 这番话于姜无岐而言并无他意,但于酆如归而言却近似于甜言蜜语。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7节 在适才姜无岐言语间,酆如归的指尖被迫沾染上姜无岐的气息,这时滚烫得厉害,逼得酆如归急急地将那指尖收了回来。 但那指尖却被姜无岐捉住了,姜无岐一手端着钟水饺,一手掌心向上,贴着酆如归的指腹,低首问道:“你这手背上怎地会有伤?” 这手背上的伤是那陆元柏抓的,并无大碍,不过浅浅的数条,早已不往外渗出血来了。 酆如归便将他当时与陆元柏之事细细讲了,又道:“我无事。” “那便好。”姜无岐松开酆如归的指尖,将钟水饺往酆如归面前一递,“吃罢。” 酆如归非但不接,还耍赖道:“这碗太烫了,我端不住,你喂我罢。” 这酆如归方才还道他乃是修行千年的恶鬼不会被这温度所伤,而今却又道这碗太烫了,端不住,姜无岐无奈地一笑,执起调羹,将钟水饺往酆如归唇边送。 酆如归未及上唇脂,但他的唇色原就嫣红,染上了点红油后,更是鲜艳欲滴,他张口去吃钟水饺时,又会泄露出点舌尖来,那舌尖竟是较他的唇色绮丽上许多。 姜无岐却是心无杂念,按着酆如归进食的速度,将钟水饺一只只地喂予他吃。 一碗钟水饺很快便仅余下一只,酆如归口中还有一只钟水饺未咽下,便摆摆手,口齿含糊地道:“姜无岐,你吃罢。” 姜无岐柔声拒绝道:“还是你吃罢,贫道禁绝荤辛。” 酆如归沉思着道:“禁绝荤辛?据我所知并非所有道士都不食荤辛,三净r_ou_便可食。” 三净r_ou_,即不见杀,不闻杀,不为己杀。 姜无岐笑道:“你所言不错,但依恩师所定下的规矩,贫道连三净r_ou_都食不得。” “好罢。”酆如归也不勉强姜无岐,便就这姜无岐的调羹用完了最后的一只钟水饺,其后,他却是抢过姜无岐手中的瓷碗与调羹,将调羹丢进瓷碗当中,又将瓷碗放在一旁。 姜无岐满心疑惑,下一瞬,却便酆如归拥住了。 酆如归如姜无岐方才一般,催动内息,不多时,姜无岐的道袍便也烘干了。 而后,酆如归推开姜无岐,望住了姜无岐的双目问道:“你为何只将我身上的衣衫烘干,却不将你自己身上的道袍烘干?” “这道袍干或不干,于贫道并无妨碍,但你那瘾从昨夜起发作了足有三回,身体虚弱,身着shi衣极易受凉。”姜无岐歉然道,“贫道之前只顾着搜寻那梁景文了,却忽略了此事,当真是对你不住。” 酆如归怔怔地凝望了姜无岐片刻,却是得寸进尺地道:“道长,你既对不住我,便须得应允我一件事。” ——应允我即便知晓我是断袖,亦会待我如现下一般。 他唇瓣颤动,喉间战栗,但这话却堵在了嗓子眼,如何都挤不出来,他实在鼓不起勇气,当着姜无岐面承认自己乃是断袖。 姜无岐好脾气地道:“你要我应允何事?” 酆如归胡乱地指了指被他放在了一旁的瓷碗与调羹,道:“你去将这瓷碗与调羹还了,再买一只猪r_ou_梅干菜饼来与我吃罢。” “好罢,你稍待。”姜无岐端起瓷碗,方要走,酆如归却是变了把油纸伞来,塞到他手里,抿唇笑道:“我好容易才将道长你的道袍烘干了,你可切勿又淋shi了去。” “多谢。”姜无岐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执着油纸伞,施展身法远去了。 酆如归盯着姜无岐消失的方向,微微失神,耳侧却猝然响起了一少女的哭泣声。 他循声而去,到了咬春楼后院偏僻处的一间小屋前,这小屋屋门被一条锁链锁得死紧,又无窗户,不难猜测里头的少女不是犯错受罚,便是不愿顺从地跃入火坑,才被关于此处。 他以指一点,那小臂粗的锁链便断裂了开来,他随即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少女垂首而泣,听得动静,方才抬起首来,露出来的一张脸生得是楚楚可怜,动人心弦。 这屋内黑漆漆的一团,她久未见得天日,幸而眼下外头由于下着暴雨,光线晦暗,她即刻便适应了。 她见得酆如归进来,本能地瑟缩成了一团,嘴却硬着:“你就算是活生生地打死我,我都不会如你所愿。” 酆如归不由轻笑一声:“我打死你作甚么?” 少女听酆如归语气柔和,大着胆子望去,屋内昏暗,酆如归半隐于其中,只一身的红衣扎眼万分。 一身红衣的酆如归俯下身来,取出丝帕,擦拭着少女的面颊,软声道:“我救你出去可好?” 少女闻言,泪水当即奔流而下,无论酆如归如何擦拭都擦不干净,她用力地抱住了酆如归,感激地道:“多谢姐姐相救。” 酆如归也不纠正她的称呼,而是将她抱起,飞身而出。 他的双足堪堪落于地面,便闻到了猪r_ou_梅干菜饼的香气,一侧首果真是姜无岐,姜无岐与他相距不过三丈。 姜无岐拿着一只方才出炉的猪r_ou_梅干菜饼,远远地瞧见酆如归抱着一少女,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舒服,他加快脚步到了酆如归面前,问道:“她是何人?” 酆如归将少女放了下来,朝着姜无岐解释道:“我听见她的哭声,便将她从咬春楼救了出来,旁的我亦不知。” 少女向着姜无岐欠了欠身道:“我唤作曾茹,遭人蒙骗,被人卖入那咬春楼。” 酆如归陡然思及了梁景文,急声问道:“卖你的是何人?” “便是那梁景文……”曾茹不禁又哭了起来,“我出身临春城,家中贫苦,父母早亡,一日,梁景文乘我采桑之时,向我示好,直言要娶我为妻,他之才名我也曾听过,我见他风度翩翩,心思浮动,却因羞怯,没有当场应下,那梁景文又再而三地在我采桑、浣纱之时与我说些趣事,时日一久,我实在抵抗不住,才应下了他的婚事,与他一道来了这逢春城,未料想……” 她哽咽得吐不出清晰的字句来,缓了口气才道:“未料想,他竟是将我卖进了咬春楼,任我苦苦哀求,他都没有半点心软,拿了银两,便走了。” 梁景文并非善类,但他贩卖少女一事,酆如归却仅从那女鬼口中听得过,他无法确定那女鬼所言是否为真,而今却是有了一个人证。 酆如归对那些无辜的少女心生怜悯,蹙眉问道:“除去你,你可知还有几人是被梁景文卖入那咬春楼的?” 曾茹思索须臾,恨恨地道:“据我所知,统共有十五人之多,其中……其中有六人被逼得成了楼中的花娘,三人因自毁容貌而被充作了奴仆,余下的六人……” 她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道:“余下的六人寻了短见,尸体被丢在了乱葬岗!” 第33章:黄泉路·其二十九 酆如归面色一沉:“旁的女子亦是如你一般,俱是被那梁景文以婚事为诱饵引来这逢春城的,而后被卖入咬春楼的?” 曾茹满面悲愤地道:“我们这一十五人确实是这般被卖入的咬春楼,至于别处是否还有受害者,倘若有的话,那些受害者是如何被骗来的我便不得而知了……那梁景文……”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诅咒道:“那梁景文合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却原来那梁景文竟是仗着自己闻名于逢春城的才名以及如簧般的巧舌,行逼良为娼之事。 逼良为娼实乃人间极恶,毁人终身,夺人性命,确如曾茹所言那梁景文合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受那千刀万剐,油煎剥皮之苦,超生不得。 酆如归望住曾茹,问道:“曾茹,我与道长亦在追查梁景文之事,然那梁景文而今下落不明,你可知他可能会藏身于何处?” 曾茹思忖良久,摇首道:“我当真不知,但我可问一问其他被他卖入咬春楼的姐妹。” “咬春楼许有梁景文的眼线,你应当被关在那小屋之中,此时贸然出现,反是打草惊蛇了。”酆如归提议道,“你不若先去逢春客栈候着,那逢春客栈中有一我们救回来的女子,她容貌被毁,昏沉不醒,但睡梦当中却惊恐地唤过梁景文的姓名,大抵亦是为梁景文所害。” 曾茹颔首道:“便听从姐姐所言。” 姜无岐听得曾茹唤酆如归为姐姐,不禁一怔,然而由酆如归的神色来看,酆如归对此全然不介意,他也不便出言挑明酆如归实为男子。 姜无岐与那女鬼约定好于两个时辰后在客栈汇合,现下已然快近了,故而两人带曾茹回了客栈后,便决定见过那女鬼再做打算。 曾茹进得房间见得那毁容女子登时面色煞白,一见那陆元柏更是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酆如归坐在桌案前,饮着一盏沏好的大红袍,指了指陆元柏道:“这便是梁景文的好友陆元柏,据闻他亦参与了贩卖妙龄少女一事,不过如今他神志不清,遭人c,ao控。” 曾茹曾听闻陆元柏乃是一风流人物,文采风流,为人更是风流,相貌亦是出类拔萃,而眼前的陆元柏却甚是可怖,哪里看得出半点本来面貌,她此前从未见过陆元柏,但她却是从旁的受害者处得知这陆元柏与那梁景文实为一丘之貉。 曾茹当即走到陆元柏面前,对其又踢又踹。 陆元柏的一双手臂、左足为酆如归所卸下,右足折断,全无反抗之力,只口中发出类似于野兽的低鸣。 酆如归见这曾茹分明对陆元柏惊惧交加,以致于浑身战栗不止,但却毫不犹豫地走近了陆元柏。 他心中对曾茹生了些赞叹之意,耳侧却听见那姜无岐道:“她醒了。” 她醒了?酆如归循声望向姜无岐,见那姜无岐立于那毁容女子床榻之前,即刻放下手中的大红袍,亦起身走了过去。 毁容女子的眼帘上亦满是刀口,她艰难地睁开了双目,见得酆如归与姜无岐,先是向俩人致谢,其后却是道:“劳烦两位送我去官府,我要状告梁景文贩卖妙龄少女,谋取利益,又意图杀妻。” 她昏迷许久,嗓音沙哑得厉害,一字一字好似是被硬生生地从嗓子眼挤出来的。 酆如归与姜无岐皆是吃了一惊,照毁容女子的言下之意,莫非她便是梁景文的妻子? 毁容女子挣扎着要起身,却被酆如归按住了肩膀,她还道酆如归不信她所言,赶忙补充道:“我唤作苏晴,三年前,中秋那日嫁予梁景文为妻,绝无虚假,你若是不信,大可在这逢春城打探一番。” 曾茹原在踢踹那陆元柏,闻言,疾步到了床榻前,吃惊地道:“但你不是与那梁景文成婚未及三月便丧命于那春城河了么?” 苏晴冷笑一声:“我无意间听到了他与陆元柏在谈论如何才能勾得妙龄女子神魂颠倒,以便将她们卖了换作金银,他们还谋划着要训练些英俊少年,令他们四处勾引妙龄女子。我出身青楼,自是深知其中苦楚,哪里能任凭他们将清白人家的女子好端端地推入火坑,我当机立断去报了官,可恨那狗官非但不信,还命人将我送到梁景文处,要他好生看管我,让我勿要再胡言乱语。” 她缓了口气,苦笑道:“我嫁予他之前名满逢春城,他虽有才名,却还未夺得那解元,一日,他被那陆元柏硬拉着来咬春楼寻欢,我一眼相中了他,他囊中羞涩,我下贱得自付银两,以求与他一夜露水情缘。其后,我更是瞎了眼,昏了头,非要嫁他为妻,旁人赞他救风尘,但那赎身费却全数是我平日攒下的积蓄,他连一文钱都未出过,我嫁入梁家后,我自己的吃穿用度,乃至阖家上下的吃穿用度、他梁景文念书用的笔墨纸砚尽是由我所出。但纵然如此,我出身青楼便是身份低贱,不可取信,而他念着圣贤书,便是正人君子,断不会行差踏错,更遑论作恶了。” 酆如归奇道:“那县官既不会取信于你,你又为何要我们送你去官府报官?你手里可是握有证据?” “我手里确有梁景文贩卖妙龄少女的证据。”苏晴说罢,又听酆如归追问道,“那你又是为何会在那乱葬岗?” “我被送回梁景文处后,梁景文怕我坏了他的大事,将我关在房中,不见天日。”苏晴面无表情地道,“我成了他泄欲的工具,平日见他不到,倒是他母亲日日来送饭与我,怕我饿死了去。” “我被他关了足有三年,三年后,也就是一月前,他终是厌倦了我,要将我再卖回咬春楼,我不肯,拿烛台划伤脸,破了相,他见我破相,索性日日拿着刀子折磨于我,后又将我丢到乱葬岗,死死捆住,埋入累累白骨下,要将我慢慢地饿死,死前尝尽求救无门的滋味。”苏晴神色淡然,目中殊无泪意,反而那曾茹被她的一番叙述催得落下了泪来。 “你还不现身么?”酆如归听罢苏晴所言,方才开口。 “公子是想念奴家了么?”那女鬼陡然现身,身姿款款地到了酆如归面前,作势要去揽酆如归的脖颈。 酆如归侧身躲过,方要开口,身侧的那姜无岐却率先道:“姑娘,你可寻到那梁景文的所在了?” 女鬼一下子委顿起来:“一无所获。” 苏晴听得俩人之言,道:“那梁景文不见了么?” 姜无岐问道:“苏晴,你可知梁景文会藏身于何处?” 苏晴万般无奈地道:“那梁景文狡猾得很,我如何能知。” 姜无岐眼角余光触到了不远处瘫软在地的陆元柏,朝着那女鬼道:“你能否令陆元柏恢复神志?他或许知晓梁景文的下落。” 女鬼为难地道:“我对他下了狠手,想拿他来恐吓梁景文,如今……如今我实在无法令他恢复神志。” 姜无岐一一扫过在场的三人一鬼,“我们何不如将从乱葬岗救了一毁容女子之事宣扬出去?那梁景文倘若并未离开逢春城,为了自己的名声,定会来害苏晴……” 酆如归接话道:“又或者我们可守在县衙,他的左腕尚在县衙当中,他极有可能会着人去取。” “那不若这两件事一并进行,以免耽误功夫。”姜无岐温言道,“你们认为如何?” 俩人俩鬼皆无异议,一番商量后,便由那女鬼去守在县衙,酆如归、曾茹以及苏晴留于客栈,而姜无岐则继续搜寻梁景文。 女鬼正要前往县衙,身后却有一把声音在她耳畔炸了开来:“阿瑶,你可是阿瑶?” 她连头都未回,径直往前走,仅仅不耐烦地道:“我不是阿瑶,也不识得甚么阿瑶。” 话音尚未落地,她的身形便消失了。 苏晴本就未复原,适才说了这许多的话,已然疲惫不堪,她怔怔地望着女鬼消失的方向,低喃着道:“她假若不是阿瑶,为何会生得与阿瑶有八九分相似。” 酆如归与姜无岐对视一眼,便从对方目中得知了对方所想与自己一般——那女鬼极有可能便是阿瑶。 而后,由酆如归开口询问道:“阿瑶是何人?” “阿瑶是我还未被父母卖入咬春楼前,居于我家相邻村落的小妹妹,她较我年幼五岁,自我十六岁被卖入咬春楼后,我便再也未见过她。”苏晴笑道,“许是我瞧岔了罢,毕竟我已有七年不曾见过她了。” 那女鬼倘使当真是阿瑶,那她受尽苦楚都要将梁景文折磨至死,除却要为受害的妙龄女子复仇,更是为了帮苏晴复仇。 她在乱葬岗时附身于苏晴身上,亦非如她所言是为了避免魂飞魄散,将苏晴的身体当做了一件上好的容器。 但倘使她当真是阿瑶,为何不认苏晴? 酆如归心下生疑,但眼下将那梁景文抓住才是当务之急,此事无暇深究。 第34章:黄泉路·其三十 按照计划,酆如归将他与姜无岐在乱葬岗救了一毁容女子之事宣扬了出去,加之不久前从春城河爬上来一诡异活物之事、逢春客栈对面窄巷的青石板上发现断腕一事,三件事叠加在一处,恐怖极快地发酵了起来,一时间,逢春城内人心惶惶,甚至波及到了相邻的临春城,临春城亦急急地实行了宵禁,一时间,逢春、临春两城莫要说黑夜了,连白昼行人也寥寥可数。 但过了三日,那梁景文都未有半点动静,他既未着人来除去苏晴,亦不曾对藏于县衙的断腕下手。 又两日,县官着实寻不到那断腕的主人,那断腕又因天气闷热,已然发臭腐烂,引来了无数的虫蝇,难以驱散,县官束手无策,索性将那断腕葬了作数,这桩悬案便算是暂时了结了。 他听闻那毁容女子之事,亲自去了客栈,作了一番问询,但那毁容女子较之县官,更为信任救了她性命的酆如归与姜无岐俩人,出言搪塞了一通,只道自己也不知为何一觉醒来便在乱葬岗了,县官问她姓名、出身、来历,她一问三不知,作出一副失忆模样,又当着县官的面哀戚地哭了起来,县官无法,不得不回了县衙去。 又五日,这统共十日间,姜无岐已将逢春、临春两城以及方圆三十里内的一些村落都搜寻了一遍,却依旧寻不到那梁景文的踪影。 那梁景文直如平白无故地人间蒸发了一般,且这方圆三十里内十日间无一人租借过马车远行,梁景文乃是书生出身,受梁母溺爱,从未做过粗活,想来凭借他的脚程,要不留丝毫痕迹,出这方圆三十里难如登天。 第十一日,时近正午,苏晴的病情有所反复,由曾茹陪伴于她,而那女鬼仍在四处搜寻梁景文,酆如归与姜无岐则坐在一家名为盼春楼的酒楼用午膳。 这盼春楼原是逢春城中最为出名的酒楼,与菜色口味相较,要价也勉强算得上合理,故而逢春城中只消手头宽裕些的,每月都会来盼春楼用膳,以免被友人嘲笑了去,其中自诩文人雅客的还会吟诗作词,来歌颂盼春楼的菜肴以及从盼春楼楼顶眺望出去可瞧见的一片丛山峻岭。 酆如归与姜无岐正落座于盼春楼观景最佳的一张桌案前,这桌案原该提前一月交上定金才有机会坐得,但因逢春城中怪事连连,连累这盼春楼也冷清了起来,从前盼春楼每每快至子时了,仍有食客在饮酒做行酒令,而这半月,未及日暮,便可打烊了,其中有五日,居然从开张到打烊,都无一位食客进门。 酆如归性喜荤食,姜无岐却禁绝荤辛,因而俩人便各点了自己喜欢的菜肴。 酆如归点的是菌菇鱼茸羹、山药牛腩煲、梅子蜜汁小排以及猪r_ou_虾仁糯米烧卖,姜无岐则要了香煎茄盒、清炒藕片以及凉拌莴笋丝。 “两位客官稍待。”话音落地,小二哥便满面堆笑地退下了。 此时,四面的窗户尽数敞开,习习夏风奔涌进来,夏日的炎热登时散去大半。 因姜无岐近日忙于搜寻那梁景文的缘故,酆如归极少与姜无岐会面,这时,见得姜无岐坐在自己对面,他下意识地凝视住姜无岐不放。 姜无岐觉察到酆如归的视线,问道:“贫道有何处不妥么?” “你确有一处不妥。”酆如归勾唇笑道,“你坐过来些,我说与你听。” 姜无岐即刻起身坐到了酆如归身侧,酆如归却是凑到姜无岐耳侧道:“我是扯谎骗你的。” 姜无岐并无恼意,只无奈地笑道:“你打趣贫道作甚么?” “因为我甚是想念你。”酆如归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口,不由耳根滚烫,好在这话说得极轻,姜无岐应当并未听清。 果然,姜无岐疑惑地问道:“你适才说了甚么?” 酆如归摇首道:“你无须介意,我仅仅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姜无岐听得这话也不追根究底,站起身来,便要坐回原先的座位去。 酆如归心生不舍,不禁扯住了姜无岐一段衣袂。 姜无岐垂首去瞧酆如归,见酆如归眼底一片水光潋滟,关切道:“你可是无恙?” 这十一日,姜无岐时常不在酆如归身侧,往往一整日,俩人都见不得一面,骤然闻得姜无岐久违的关切,酆如归不及细想,便伸手圈住了姜无岐的腰身,将脸埋在姜无岐的小腹上。 姜无岐见状,思及酆如归已有足足七日未曾从他身上吸食过血液了,遂轻拍着酆如归的后背,柔声道:“你那瘾可是发作了?” 这十一日间,酆如归那瘾足足发作过一十三回,其中有一回恰逢姜无岐回来,他便拥住了姜无岐,从其后颈处吸食了些血液,其余的一十二回他俱是以自己的血液硬生生地熬过去的,幸而那一十二回算不得厉害,从头到尾他都能勉力维持住神志。 闻言,他蹭了蹭姜无岐的小腹,才仰起首来道:“我无事。” “那便好。”姜无岐松了口气,却陡然想起了一事,便俯下身去,捉住了酆如归的一双手细看。 这一细看霎时有数不尽的新鲜的伤痕扎入了姜无岐眼中,姜无岐喉间一动,不知该如何言语,末了,却是致歉道:“酆如归,贫道本该陪在你身旁才是。” 他握了握酆如归的双手,肃然道:“这一十一日来,你那瘾共计发作了几回?” 酆如归得寸进尺地将十指逐一没入了姜无岐的指缝内,才笑吟吟地道:“我哪里记得这许多?” 姜无岐心知酆如归是在敷衍自己,方要开口,偏生这时,小二哥端了食案来。 酆如归见小二哥到了桌案前,却不将手松开,反是不轻不重地摩挲起了姜无岐的指缝来,激得姜无岐起了一阵痒意。 小二哥以为酆如归与姜无岐乃是一双恋人,心中暗道:这道士明明出了家,却还有美娇娘相伴,着实是令人羡慕。 小二哥将梅子蜜汁小排、猪r_ou_虾仁糯米烧卖、清炒藕片以及凉拌莴笋丝从食案中端出来,一一摆开。 若是平日,菜肴应当早已上齐全了,但因近日生意清冷之故,这盼春楼内现下只掌勺的大厨以及一个帮佣在,其他的厨子与帮佣皆在家中歇息,上菜速度便慢了许多。 姜无岐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便未抽出手来,任凭酆如归作弄。 在他面前酆如归的脾气着实不算好,假使换作旁的事,他便也不追问了,但此事却须得再问上一问:“你当真不记得了?” 小二哥上罢菜,方要离开,却听见酆如归道:“再要一壶屠苏酒。” “好咧。”小二哥应了一声,很快便将那屠苏酒取来了,又分别在酆如归与姜无岐面前放置了一只白瓷酒杯。 酆如归松开姜无岐,斟上了一杯屠苏酒,紧接着,他竟是扣住了姜无岐的左手手腕子,用力地一扯。 姜无岐猝不及防,被酆如归扯进了怀里,他直觉得不妥,右手撑着椅面,当即要坐直身来,鼻尖却突地盈满了酒香。 入眼的是一只骨r_ou_匀停的手,形状姣好,其上的肌肤虽莹白如玉,却不甚平整,指腹间是一杯屠苏酒。 他抬眼望住了执酒之人:“酆如归,你要作甚么?” 酆如归唇角含笑,双目灼灼地盯住了姜无岐:“你将这杯屠苏酒饮尽,我便告诉你,这一十一日来,我那瘾共计发作了几回。” 姜无岐叹息道:“贫道饮不得酒,你勿要如此。” “你要我勿要如此,我却偏要逼你饮尽这屠苏酒。”酆如归说着,将酒杯一点一点地逼近姜无岐的一双唇,在即将触到姜无岐的唇缝前,酆如归却是将手撤了回来,转而自己仰首饮尽了这屠苏酒。 酆如归饮得急了,咳了良久,才止住,由于姜无岐的后背抵着酆如归的前胸的缘故,酆如归这一咳所牵引出来的身体颤动便一点不落地击打在了姜无岐后背上。 姜无岐回首道:“贫道又不与你抢,你饮得这般急作甚么?” 酆如归兀自饮着酒,饮罢三杯,又轻咳了良久,才放下酒杯,哑声道:“这一十一日来,我那瘾共计发作了一十三回,不过每一回都算不上厉害,你不必挂心。” 不知是因饮了三杯屠苏酒,还是因适才的咳嗽,酆如归面色生红,细细上过妆的眉眼仿若透出了些媚气。 “你……”姜无岐本想问酆如归你疼是不疼,但料想酆如归定会回答不疼,便也不问了,只道,“下次如若再发作,你切勿强撑。” “嗯。”酆如归似真似假地应下了,后又推开姜无岐,淡淡地道,“用膳罢。” “好罢。”姜无岐坐回酆如归对面,执起了竹箸,夹起一块藕片送入口中,夸赞道,“确是不错。” “是么?”酆如归并不看姜无岐,双目望着窗外翠绿的崇山峻岭,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竹箸。 姜无岐全然不知自己是何处惹酆如归不悦了,思忖半晌,索性开口问道:“贫道假若有何处做错了,你直言相告便可。” 酆如归一发不言,默然地用着膳食,少时,余下的菌菇鱼茸羹、山药牛腩煲以及香煎茄盒便上齐了这盼春楼的菜量不多,他不紧不缓地将自己所点的菜肴全数收入了腹中,才出声:“你既已将这方圆三十里寻遍了,那梁景文却依旧下落不明,你以为那梁景文会藏于何处?” 姜无岐听酆如归提及梁景文,沉吟着道:“那梁景文应当出不了方圆三十里,贫道百思不得其解,但起火之后,有一处贫道却还未搜过,便是……” 俩人异口同声地道:“密室。” 姜无岐蹙眉道:“那梁景文家中的密室,贫道先前已仔细搜过,但起火之后却未再踏足过,贫道甚至无法断定那密室可是坍塌了。” “那我们这便去那密室罢。”酆如归说罢,堪堪站起身来,身体却直直地倒了下去。 姜无岐快手将酆如归一扶,酆如归才不致于摔倒在地。 酆如归一手被姜无岐扣住了小臂,一手顺势搭上姜无岐的左肩,以眼尾通红的双目凝望着姜无岐道:“姜无岐,我好似有些醉了。” 姜无岐触了触酆如归的面颊,当真是被酒液烧得滚烫了起来,但即便如此,指尖的温度亦不过是与凡人相仿。 是了,酆如归是鬼,是一只修炼了千年的恶鬼,纵然修炼出了一副如同凡人的r_ou_身,却依然是鬼。 他顿时心生怜惜,将几乎是瘫软在他身上的酆如归抱住了,低首道:“贫道送你回客栈歇息罢。” “便劳烦道长了。”酆如归半阖着双目,安心地将全身的重量交付于姜无岐。 姜无岐付过银两后,半抱半扶着酆如归,环佩叮当地出了盼春楼。 盼春楼外,放眼望去无一行人,仿佛这偌大的天下只他与酆如归这一人一鬼。 灿烂的阳光铺洒下来,酆如归一双手上的伤痕乍然间纤毫毕现,姜无岐猝然意识到许适才酆如归并非故意不理会于他,而是酆如归早已醉了,正本能地拼命忍耐着醉意,无暇与他言语罢了。 倘若真是这般,这酆如归也太惯于忍耐了。 第35章:黄泉路·其三十一 姜无岐将酆如归半扶半抱地回了客栈去,他方将酆如归放到床榻上,酆如归却揪住了他腰身处的一点道袍,含含糊糊地道:“姜无岐,你可否让我抱一会儿?” 闻言,姜无岐思及酆如归曾说过他的身体很是暖和,遂低下首来,关切道:“你可是觉得冷了?” “嗯,我有些冷了。”酆如归的神志被那屠苏酒醺醉了,顾不得这许多,胡乱地一抓,竟是将姜无岐腰间的系带扯了下来,那半新不旧的道袍当即松散了开来,展露出内里的白色中衣来。 姜无岐一怔,便要将那系带从酆如归手中取回,酆如归却是不肯,指尖捏着那暗青色的系带摇摇晃晃的,如同炫耀一般,紧接着更是猛然起身,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一用力,硬生生地将其压在身下。 香醇的酒气登时从酆如归身上弥漫过来,充盈了姜无岐的鼻腔,姜无岐下意识地欲要推开酆如归,却闻得酆如归哀求道:“让我抱一会儿罢,我很冷。” 酆如归难得示弱,下颌抵着姜无岐的心口,双目中一片迷离水光,这水光冉冉流动着,好似下一瞬便会倾泻到姜无岐掌心一般。 见状,姜无岐心软地应允道:“好罢。” 酆如归满足地将左侧面颊贴在姜无岐心口上,同时一双手从姜无岐后腰与床榻的缝隙钻了进去,紧紧地圈住了姜无岐的腰身,少时,他的吐息便均匀了起来,尽数倾洒在姜无岐心口上。 由于时至炎夏的缘故,姜无岐换上了轻薄的中衣,中衣之下的里衣亦然,故而酆如归温热又含着酒气的吐息轻易地便渡到了他心口的肌肤上,引得那片肌肤本能地战栗了一下,甚至促使其下的心脏紧了紧。 姜无岐定了定神,垂眼望去,映入眼帘的酆如归睡容安稳,一双羽睫漆黑而浓密,在他脸上落下两道y影,衬得那一双唇瓣嫣红得宛若衔着一片鲜嫩的牡丹花瓣。 不知怎地,他方才与酆如归的交谈陡然窜进了脑中,是了,眼下酆如归醉酒不醒,他应当尽快赶去密室,以确认那梁景文是否藏于密室当中才是。 他不愿吵醒酆如归,试探着侧过身去,抬手拨开酆如归的手指。 但他的手指尚未触及酆如归,那酆如归却是磨蹭着凑到他耳侧,梦呓般地道:“姜无岐,我甚是想念你。” 姜无岐猝然意识到许适才他未听清的酆如归的那句话便是“姜无岐,我甚是想念你”。 酆如归想念他是因为他不在身侧,吸食不得他的血液了,抑或是不能抱着他取暖了,又或者是纯粹地想念他本身? 酆如归惯于忍耐痛楚,不到不得已,从不吸食他的血液,那么便是后两者之一了。 他一时想不明白,便打算先赶去密室,他的手指覆上了酆如归的手指,方将那尾指拨开,酆如归却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他生怕那梁景文当真藏于密室当中,耽误不得,无法,只得轻拍着酆如归的背脊道:“你松开我可好?” 酆如归原本紧阖着双目,这时,蓦地睁了开来,凝望着姜无岐。 这双目中朦朦胧胧的,姜无岐也不知酆如归是清醒了,或是昏沉着。 酆如归这么望了良久,一言不发,却在姜无岐以为他又要睡过去之时,突地将姜无岐推开了去。 姜无岐猝不及防,险些从床榻上滚落下去,那酆如归却是坐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将他暗青色的系带掷在了他面上。 姜无岐堪堪伸手取下面上的系带,竟又被酆如归夺了去。 酆如归下了床榻,脚步虚浮,而后,一把扣住了姜无岐左手手腕子,将姜无岐拽下床榻。 姜无岐方才站定,酆如归以额头贴上了姜无岐一副锁骨的中央,一面扯上姜无岐的道袍衣襟,仔细地将系带系好,一面口齿不清地道:“我现下浑身无力,便不与你同去了,以免拖累你,你自己小心些。” 酆如归醉得手指不听使唤,费了半晌,才将那不听话的系带系好,一系好,他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幸而被姜无岐及时扶住了。 他的手臂肌肤贪婪地汲取着从姜无岐掌心传来的体温,他的唇角亦勾起了一点笑意来:“姜无岐,我甚是想念你。” 他说这话时,仿若有些别扭,被酒液催得涣散的视线全然落在了别处,并未留予姜无岐一分。 “抱歉。”姜无岐将酆如归扶回了床榻上,掖好薄被,“贫道会快些回来的,你好生歇息。” 酆如归乖巧地点了点头,一双手亦安静地伏在了薄被里头,与姜无岐一身的道袍相距甚远。 这酆如归分明醉了,心思却依旧通透,听得他要其松开手,即知他要去密室寻那梁景文,便拼命地抵抗着醉意,为他穿好道袍,与他说话。 姜无岐低叹一声,到底还是转身离去了。 关门声入耳,酆如归强撑的神经才松懈开来,双目随即阖上,紧握着拳的双手亦放松了,他彻底地放任自己沉浸于酒液的麻痹中,沉沉地睡去了。 而那姜无岐一出客栈,便飞身而去,直奔密室。 不过须臾,他便立在了那废墟前,那废墟与十一日前一般模样,不知是被人动过后,又收拾妥当了,或是全然无人踏足过。 他指尖一动,那断瓦残垣即刻往两边去了,让出一条走道来,他一瞥,却发现通往密室的暗道已然坍塌了。 那密室可还会在? 弹指间,道袍衣袂翻飞,那将暗道掩埋了的断瓦残垣纷纷腾空,又缓缓落地。 其后,密室的石门暴露了出来,石门旁的凸起已无法开启石门了,他以指尖在石门上一点,厚重的石门立即碎作了一地。 碎石激起了无数尘埃,逼得入眼之物都如同遮掩着一层薄纱,密室隐隐约约的,乍看之下,完好无损。 他越过尘埃,进入密室,密室内空无一人。 一番勘查之后,他断定这密室中不久前定有人在,不然染在这地面与墙壁上的血液不会是这般新鲜的颜色,食物遗留下的残渣亦应当早已腐烂了才对,且这密室内十一日前并无蜡台,而今却有一只烛台歪斜在地,又有干去的烛蜡四散。 由染在地面与墙面上的血液可知,除非有人呕血,密室内应当不止一人,且其中一人曾对另一人施刑。 他思索着,俯下身去,指尖一触到烛身,便感知到了些微温度,可见,藏于密室之人理当仍在附近。 然而那暗道却已坍塌了,他们又是如何出去的? 可能性有二:其一,他们出去后,用法子使得那暗道坍塌了;其二,那暗道在起火那日便坍塌了,这密室有旁的出路。 但要使得暗道坍塌绝非易事,如若凡人须得借助火药,或如那一日般燃起大火。 他方才进来时,半点白烟也无,显而易见,藏于密室之人当中若无神魔妖怪,便定然是其二了。 他将这密室又搜了一遍,果真寻到了另一条暗道,这暗道昏暗难当,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才再见天日,环顾四周,这暗道的尽头竟是咬春楼。 一切便联系上了,那梁景文将引诱来的妙龄女子关于密室,再通过这暗道将她们送往咬春楼,这般行事,便避免了他的恶行为人所觉。 而且,这咬春楼与他有生意来往,如若有性命之忧,他自然能从这暗道逃生,其后向咬春楼寻求庇佑。 要么,不久前藏身于密室之人当中可有那梁景文,假若有那梁景文,他是施刑之人,还是受刑之人,他假若是受刑之人,那施刑之人是谁? 姜无岐将这咬春楼又搜查了一通,可惜,寻不到半点那梁景文的踪影。 他放心不下酆如归,便也不耽搁,径直回了客栈去。 一推门,只见酆如归卷着薄被缩在了床尾,姜无岐行至床榻前,仅能看见他红透了的耳根以及一段半掩在墨发中的后颈。 姜无岐鬼使神差地上得了床榻,将酆如归抱在怀中。 酆如归并未转醒,他的身体一接触到姜无岐的体温,却是立刻舒展了开来,朝着姜无岐贴合了上去。 第36章:黄泉路·其三十二 酆如归这一觉睡得无比安稳,他自成为酆如归后,苦于啖r_ou_嗜血之瘾,又时常觉得周身严寒,从未睡过一个囫囵觉,不是被那瘾折磨醒,便是被冻醒,甚至有时会梦到他被父亲逼入湖中的那一幕。 那一幕始终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纠缠不休,不断地叫嚣着,嘲讽于他,将他所有的美好回忆撕碎了与他细看,他不得不一遍一遍地承认他曾经所拥有的严父、慈母俱是一场谎言,于父亲而言,看重他不过是因他出生那日天降异象,若有不如意的,便可将他随意抛弃;于母亲而言,他不过是母亲在父亲面前站稳脚跟的工具,有用时便死死抓住不放,无用时便可轻易舍弃。 而他竟曾天真地认为他是被父亲与母亲放在心尖上宠爱的,不然为何锦衣、珍馐、古董、字画会这般唾手可得?只消他提上一句,便会源源不绝地呈到他面前。 但现下这一觉他却直觉得自己是眠于春风中,温暖、和煦,妥帖万分。 过了约莫一个半时辰,他分明睡够了,却不愿睁开双目,他张开手,将他的春风紧紧拥住。 忽地,有一点温热划过他的左侧眼尾,他疑惑地睁开双眼来,映入眼帘的是姜无岐的食指指尖、姜无岐的右手、姜无岐的眉眼、姜无岐凌乱的衣襟、姜无岐衣襟处泄露出来的一段锁骨……他满眼都是姜无岐,耳侧又响起了姜无岐的声音:“你的酒可是醒了?难受么?” 这时,他才猝然意识到他被姜无岐抱在了怀中,且他与姜无岐在同一张床榻之上。 除却年幼时的母亲与ru娘,他还未曾与人在同一张床榻上同眠过。 他不由顿生羞赧,双手抵住姜无岐的心口,欲要将姜无岐推开。 姜无岐却是认为自己又惹酆如归不快了,当即松开手,下了床榻,致歉道:“抱歉,是贫道冒犯了,贫道方才从那密室回来,见你蜷缩着身体,以为是寒冷所致,故而贫道未经你应允,便上了床榻,将你抱在了怀里。” 所以,他并非是眠于春风中,而是眠于姜无岐怀中么? 姜无岐见他默然不言,暗忖道:酆如归不善酒,三杯屠苏酒下肚,即便睡了一觉,也还未缓过来罢。 他转身边要走,尚未走出一步,却被酆如归从背后抱住了腰身。 酆如归将一张脸埋在姜无岐宽阔的后背上,由于醉过酒的缘故,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不要走。” 姜无岐回过身来,松了口气道:“你并未生贫道的气么?” “你不走我便不生你的气了。”酆如归仰起首来,望住姜无岐,“你倘若走了,我定然不原谅你。” 姜无岐失笑道:“贫道是想去向小二哥要一碗醒酒汤。” 说罢,他伸手探到酆如归的额头,关切道:“你可觉得头疼?” 酆如归倒不觉头疼,仅仅有些恍惚,ji,ng神难以集中,他摇了摇头道:“不疼。” “当真不疼?”酆如归实在太惯于忍耐了,姜无岐听酆如归道不疼,自然心下生疑,是以,他仍是坚持道,“贫道还是去要一碗醒酒汤罢。” “好罢。”酆如归坐在床榻边,宛如稚童似的晃荡着双足,不及整理的一身红衣衣襟敞开、滑落,暴露出他左侧圆润莹白的肩头来,一头的墨发胡乱地铺洒在他身上,发间的翠钿颓唐。 他生得颜若舜华、肌骨如玉,无须刻意作出惑人之姿便有万种风情,勾魂摄魄。 姜无岐见他这副模样,立刻疾步到了他面前,却是抬手将他的衣襟拢上,并且叮嘱道:“你可切勿着凉了。” 酆如归颔首笑道:“你快些去罢。” ——快些去,也好快些回来。 姜无岐出了房间去,酆如归听得楼下有些动静,便下了床榻,行至窗前窥望。 说话的乃是两个书生,并无异常之处,入耳的内容却是令他吃了一惊: “据闻那断腕为梁景文所有。” “说起来,我似乎许久未瞧见梁景文走动了。” “近日本来也没几人在外走动罢。” “倘若梁景文当真被人斩断了手腕,倒是有趣了。” “陆元柏又下落不明,那这会元……” 那屠苏酒的后劲仍未完全散去,酆如归无力细想,便倚窗而立,开了窗,吹着夏风。 时近黄昏,这夏风也生了凉意,催得酆如归打了个颤抖,轻咳不止。 而那楼下的那俩书生闻得开窗的“吱呀”声,循声望去,便将酆如归的眉眼看了仔细,皆是连声赞叹他实乃病美人,引人心生怜惜。 酆如归半掩着唇轻咳,觉察到那俩书生的目光当中满含亵玩之意,便毫不客气地执起桌案上的那盏雪峰毛尖往下一泼。 这雪峰毛尖已然凉透了,那俩书生陡然间被泼了满脸满身自是不好受,瞧来更是狼狈至极。 其中一书生正要与那病美人理论,这生于墙缝当中的翠绿地锦不知怎地居然直直往他面上一击。 另一书生狐疑地盯着地锦,地锦安静地伏于墙面上,一动不动,却是旁的一块青苔仿若生出了一双手般,毛茸茸的,抚摸着他的面颊,吓得他跌倒在地。 “莫不是白日见鬼了?”一书生话音落地,俩人互相望了眼对方,思及这半月逢春城中发生的怪事,不约而同地落荒而逃。 逃出十余步,俩人却接连被乍然出现的石子绊倒了,磕出一鼻子的血。 姜无岐已端着醒酒汤到了酆如归身畔,他虽不知缘由,见酆如归作弄俩人,却也不制止,只将醒酒汤递予酆如归,又道:“有些烫,你且小心些。” 酆如归已止住了轻咳,他不接醒酒汤,反是问道:“姜无岐,你为何不出言制止?” 姜无岐据实答道:“贫道知你之行事必有缘由,而且你定会把握分寸,不会伤及其性命。” 酆如归抿唇笑道:“我假若要伤及他们的性命,你又会如何?” 姜无岐奇道:“那他们十之八九是罪有应得,贫道为何要出言制止?” “你……”酆如归接过醒酒汤,饮了一口,沾着褐色汤药的唇瓣轻启,“你这么信我作甚么?” 姜无岐认真地问道:“贫道为何不信你?” 酆如归盯住姜无岐,一字一字地道:“你便不怕我这千年恶鬼终有一日会将你拆骨入腹么?” 姜无岐温言道:“贫道信你不会如此。” 酆如归顿觉心如擂鼓,将那药碗往姜无岐手中一塞,要求道:“喂我。” 姜无岐依言将醒酒汤喂予酆如归饮了,又踟躇着道:“你适才可是发噩梦了?” 酆如归取出一张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唇瓣,听得这话,朝着姜无岐道:“你为何会有此问?” “你好似哭了。”姜无岐指了指酆如归左侧眼尾,“适才这儿有些shi润。” 我哭了么?姜无岐不会扯谎,那我定然是哭了,我又为甚么会哭?是由于梦见了父亲与母亲么? 但他们并不值得我哭,我又为甚么会哭? 酆如归并不愿提及凄惨的过往,便顺着姜无岐的话茬,信口胡言道:“我发了个噩梦,我梦见自己被一只巨大的怪物一口吞下,死得干净利落。” 姜无岐安慰道:“只不过是噩梦罢了,你勿要当真。” 酆如归双目灼灼地道:“那若是当真有一只巨大的怪物要将我一口吞下,姜无岐,你会保护我么?”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道:“会,酆如归,贫道定会护住你。” 酆如归心中满足,引来鬼火,燃去沾染了药液的丝帕,又道:“你可知那梁景文断腕之事已被宣扬出去了?” 姜无岐点了点头:“贫道下楼去向小二哥要醒酒汤时,小二哥便在与掌柜谈论此事。” “知晓此事的只你、我以及那女鬼,许还有梁景文的母亲。”酆如归沉吟着道,“你、我未将此事透露与旁人,梁景文的母亲倘使知晓,必然会死守这个秘密,那么……” 他抬眼与姜无岐四目相接:“那么将此事宣扬出去的,应当是那女鬼。” 姜无岐肃然道:“梁景文成了逢春城的谈资,确实符合那女鬼的心意。” 酆如归吹过凉风,又饮下一碗醒酒药,此时头脑清醒,他凝神思忖了须臾:“姜无岐,那密室中可有人迹?”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8节 姜无岐回道:“贫道到时,蜡烛温热,想来他们离开不久。贫道又在密室中寻到了另一条暗道,那暗道通往咬春楼,但贫道寻遍了咬春楼却寻他们不到。” “他们?”登时有一个猜测浮上酆如归的心头,他又听得姜无岐道:“密室的地面与墙面上jian有血迹,贫道认为应是有一人在对另一人施刑。” 酆如归沉吟着道:“你既未寻到人,便无法断定其中之一确是梁景文,但凭梁景文的脚程短短十一日,出不了方圆十三里,那他必定尚在逢春城内,你寻遍了逢春城也寻他不到,那他极有可能是躲在密室当中,而你到密室时只慢了一步,他们却逃脱了,可见他们对咬春楼甚为熟悉。熟悉咬春楼的,自是建了密道通往咬春楼便于运送妙龄少女,换取金银的梁景文,以及那女鬼——她若真是阿瑶,她所为便是为了替苏晴向梁景文复仇,她既然肯为苏晴受尽苦楚,那她对苏晴的情谊自然不一般,她不可能不熟悉苏晴曾待过的咬春楼。” 听得酆如归的一番分析,姜无岐猜测道:“许那女鬼从一开始便知晓密室之所在。” 第37章:黄泉路·其三十三 酆如归思忖片刻:“倘使那女鬼一开始便知晓密室之所在,那她一番作戏是怕我们坏了她的计划罢?” 姜无岐颔首道:“应当便是如此。” “那梁景文床榻之下是密室,密室内有一通往咬春楼的暗道,又有曾茹与苏晴为证,那梁景文算得上是罪证确凿了。”酆如归凝望着姜无岐,“那他纵然受尽折磨,甚至丢了性命亦是罪有应得,我们索性便随那女鬼去罢。不过我们须得再去趟咬春楼,一则,再做一番勘查,证实曾茹与苏晴所言;二则,如若为真,便救那些无辜女子一救。” 酆如归说罢,将一身的红衣整理妥当,坐在铜镜前,挽起一头墨发,饰以花簪,而后,他正细细地上着妆,却听得姜无岐道:“你不久前才醉过酒,还是多歇息为好,勿要去了罢,贫道一人前去便可。” 酆如归上过唇脂,捉住姜无岐的一只手,揉捏了数下,仰起首来,粲然笑道:“道长,你已亲手端了醒酒汤来,又亲手喂我饮尽,我哪里还需要歇息?” 姜无岐任凭酆如归揉捏着左手,又任凭酆如归拨弄指尖,末了,叹息一声:“你切勿逞强。” “我便爱逞强,你能奈我何?”酆如归唯恐姜无岐执意要将他留在房中歇息,便一手扣住姜无岐的手腕子,一手上妆。 半晌,他上罢妆,站起身来,松开姜无岐的手腕子,走在了前头。 酆如归因醉过酒的缘故,面色稍稍发白,但上过妆后,却全然是一副明艳万般的模样。 华灯初上,那咬春巷子却不如何热闹,一盏盏的大红灯笼虽已挂起,却只招揽了寥寥的寻欢客,甚是冷清。 酆如归堪堪行至咬春楼门口,便被一妆面浓丽的中年妇人一把握住了双手。 这中年妇人便是这咬春楼的老鸨,身着艳色锦衣,面上一派和善,实际上刻毒无比,着实是虚伪至极。 女子怎地会逛咬春巷子,十之八九是来寻一门营生的,她这般想着,以眼神擒住了酆如归,直截了当地笑道:“姑娘,你可愿来奴家这咬春楼挂牌?” 酆如归作出一副兴致盎然的神态,朝老鸨盈盈笑道:“我若是来这咬春楼挂牌,一月能有多少进项?” 老鸨见识颇广,但酆如归实在是生得貌若好女,加之又涂脂抹粉,身穿红衣,她竟一时看走了眼,将其当作了女子,直到酆如归出声,她才觉察到酆如归并非女子。 但较之女子,这样好相貌的男子自然更为稀罕些,她大可将其转手于迎春巷子的小倌馆做头牌。 她心中有了计较,面上笑意更盛:“公子若是愿意,奴家自当扫径以待。至于进项,便看公子有何本事了,但奴家可承诺定不会苛待了公子。” 酆如归闻言,侧首向着姜无岐道:“你以为如何?” 如何?来这咬春楼挂牌如何? 姜无岐无奈地道:“你勿要玩笑了。” 话音落地,那酆如归竟是面色肃然地复又道:“姜无岐,你以为如何?” 酆如归莫不是当了真? 姜无岐心下半点不信,面上却是不受控地一沉,语调亦是骤冷:“不如何。” 酆如归见得姜无岐难得的变了颜色,反是轻笑道:“我可会门庭若市,引得寻欢客一掷千金?” “你太过胡闹了。”姜无岐一把捏住酆如归的手腕子,“你且随贫道回去。” “好疼。”酆如归眉间一蹙,双目水光淋漓地往姜无岐一望,“姜无岐,你弄疼我了。” 姜无岐见状,当即松开手,叹息着道:“是贫道的不是,你随贫道回去可好?” “不回去。”酆如归再不理会姜无岐,即刻进了咬春楼去。 老鸨自知自己眼光毒辣,定不会错看了酆如归,便一面殷勤地紧跟着酆如归,一面诱导酆如归尽快签订卖身契。 酆如归唇角含笑,既不应下,也不拒绝,行至大堂后,却径直往最为中央的那张桌案旁一坐,取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金子来按在桌面上,后又冲着老鸨笑道:“劳烦将这楼中的姑娘都请来。” 酆如归之行径实在是出乎意料,老鸨上一刻还道自己得了棵摇钱树,下一刻这摇钱树居然变作了出手大方的寻欢客,她怔了怔,方才露出惯常的笑容来:“公子稍待。” 姜无岐紧绷的心脏登时松懈下来,他苦笑着望住酆如归:“你作弄贫道作甚么?” 酆如归软下姿态来:“姜无岐,你可是生我的气了?” 姜无岐摇首道:“贫道并非是生你的气,贫道是生怕你作践自己。” 酆如归得了姜无岐这番话,满足地合身覆到姜无岐怀中,吐息全数灌入了姜无岐耳蜗当中:“多谢道长关切,道长且安心,我从不作践自己。” 那吐息熨得姜无岐左耳及其周遭烫得厉害,又四散开去,他一时定住了,未及他反应过来,那酆如归却已坐直了身子,端起新泡的金坛雀舌轻呷了一口。 酆如归觉察到姜无岐的目光,便转而将自己手中的金坛雀舌往姜无岐唇边一蹭,同时抿唇笑道:“道长,你可要尝尝这金坛雀舌?” 姜无岐直觉得不妥,但那酆如归却又将金坛雀舌压了压,描金茶盏的边缘立即陷进了他的唇瓣。 他无法,便就着酆如归的手,饮了一口酆如归用过的茶盏。 在他以为酆如归要逼他再饮一口时,酆如归却将那茶盏送回自己唇边不紧不缓地饮了起来。 酆如归低首饮茶,眼尾的余光却窥视着姜无岐,姜无岐予以了他纵容,他便肆无忌惮地依仗着这甜蜜的纵容,欺负于姜无岐。 一旦姜无岐露出为难的神情,便会有一阵欣然自他心底油然而生。 他尚是二公子时,他的父亲疼爱他是由于他降生那日为父亲被封为异姓王的开端,而她的母亲疼爱他是要以他来巩固地位。 他的父亲母亲对他皆有所图,但姜无岐却是不同。 思及此,他才猝然意识到他饮金坛雀舌的这点茶盏边缘,与他适才逼迫姜无岐饮金坛雀舌时,乃是同一处。 他与这茶盏边缘相触的唇、舌、口腔内里登时仿若生出了火一般。 他本能地不敢再偷窥姜无岐,更加不敢再饮金坛雀舌,便故作冷静地扬声道:“上些点心来与我。” 旁的候着的一龟公应是,少时,桃花酥、马蹄糕、水晶虾饺以及两碗桃胶炖莲子便呈了上来。 酆如归正要去取那桃花酥,便有花娘陆陆续续地聚到了他面前。 待楼中的花娘到齐,一众花娘便身姿款款地朝着酆如归福了福身,又按序逐一介绍自己的姓名。 关于被梁景文卖入咬春楼的妙龄女子的姓名,酆如归此前曾从曾茹处问过,果真这二十余花娘之中,有六人与曾茹所言一致。 酆如归漫不经心地一一点过这六人,道:“你们六人留下,旁人便散去罢。” 这六人之容貌远不能与酆如归相较,被酆如归一点俱是茫然。 酆如归令她们围着他坐了,饮酒作乐了约莫一个余时辰,又要了一间上房,拉着姜无岐与他一道进去了。 姜无岐从未踏足过烟花之地,身在大堂已是浑身不适,到了薰有cui情香的女子闺房,一双手脚更是不知该往何处放才妥当。 他弹指将燃了不久的cui情香灭了,便勉力镇定地立在一旁。 酆如归扫过那尚且残留着白烟的cui情香,又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是如何到了这咬春楼的?” 花娘们互相望了几眼,其中一白衣女子谨慎地道:“公子此言何意?” 酆如归不答反问:“你们可识得曾茹?” 那曾茹失踪之事已为全咬春楼所知,那白衣女子暗忖着许是面前俩人救了曾茹,便据实答道:“我们自然识得曾茹。” 酆如归的心头陡然浮起一个猜测,便又出言问道:“你们可识得阿瑶?” “阿瑶?秦瑶么?”一蓝衣女子怅然道,“你要问的假若是秦瑶,那秦瑶三月前便已投井自尽了。” “秦瑶生得娇柔,为人却刚烈,她自打进了楼后,便不断地逃跑,即便被关禁闭,被禁食都不服软,一日,嬷嬷气不过,打断了她的双腿,第二日,她却被发现拖着断腿投了井,地面上满是血痕。”白衣女子双目shi润,“我要是能如她一般坚定,便不会沉沦于此了。” 为确定秦瑶便是那女鬼,酆如归紧接着问道:“那秦瑶可有提及过苏晴。” “秦瑶曾道她是为打听苏晴的下落,才来了这逢春城,她听闻苏晴曾待过咬春楼,后又嫁予梁景文……”白衣女子一顿,咬牙切齿地道,“我们便是由梁景文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拐骗了卖入这咬春楼的。” 她缓了口气,续道:“她得知苏晴嫁予梁景文后未及三月便丧命于春城河,又来这咬春楼欲要问问楼中可留有苏晴的遗物,未料想,嬷嬷见她生得标致,又是外乡人,便生了歹心,命人将她绑了。” 酆如归而后向着花娘们详细描述了那女鬼的容貌,她们纷纷点头,由白衣女子道:“你所描述的应当便是秦瑶。” 姜无岐凝神听罢,面露怜悯之色,问道:“你们可知这咬春楼中有一处暗道?” 花娘们皆道不知。 姜无岐又问道:“你们可还记得被卖入咬春楼当日的情形?” 一黄衣女子道:“我一醒来,便在这咬春楼了,具体的当真不知,应是那梁景文对我下了迷药。” 其余五人听得这话,皆是连声附和。 姜无岐望向酆如归,四目一相接,酆如归霎时忆起了方才那只盛有金坛雀舌的描金茶盏,其后眼神不慎扫过姜无岐的唇瓣,心绪便不觉浮动了起来,他拼命地定了定神,才道:“你们可否发出些与人云雨时的声响?” 花娘们依言而行,直惹得酆如归与姜无岐俩人全身不自在。 便这么假作云雨了一夜,酆如归才作出满面餍足,与姜无岐一道出了咬春楼。 出咬春楼前,酆如归将一张千两银票塞与老鸨,嘱咐老鸨将那六位花娘留予他与姜无岐享用,勿要教旁人再染指了去。 第38章:黄泉路·其三十四 梁景文瞪了眼紧阖的石门,将门一阵踢踹,思量着那可恨的酆如归与姜无岐应当走远了,才将中央那置酒的木架子搬往密室西侧。 因他没了左腕,这木架子搬起来甚为艰难,且地面上淌满了酒液,又有酒坛碎片四散,他须得小心避开,以免伤及足底。 这密室里头昏暗难当,他费了良久的功夫,被难忍的疼痛、炎热逼出了一身热汗,才勉强令木架子抵住西北墙角。 霎时,一声轰响炸了开来,他面露喜色,匆匆拂去遮眼的热汗,睁大了双眼望去。 未料想,暴露出来的那暗道竟然被巨石死死地堵住了。 他用手欲要将那巨石挪开,那巨石却无论他如何用力都不曾松动分毫。 直至他的五指尽数破开,连半点碎石都未落下,只他的血液将巨石的纹路染作一片猩红,又“滴滴答答”地击打在地,濡shi了地面上的尘埃。 血腥气推挤着拥堵了他的鼻腔,他近乎喘不上气来,同时心生绝望,酆如归那一掌拍在了他的心口上,他原本只觉隐隐作痛,但而今他却忽觉心口疼得厉害,加之藏于密室当中的万金又不知去向,一时间,便好似有一把钝刀在剜着他心口的皮r_ou_一般,鲜血淋漓。 他辛苦积攒的万金究竟去了何处?是谁胆敢动他的万金? 他恨得牙痒痒,心中将那贼人咒骂了千万遍,又垂首望着缺失了左腕的左手,急得双目生泪。 他的断腕被送去了县衙,而他被困于这密室当中,出去不得。 这天气这样炎热,恐怕他的断腕不久即会发臭腐烂,他纵使夺回万金,延请名医,断腕也接不回去了罢?那他的仕途便生生断送了。 他倒抽一口寒气,直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十数年的挑灯夜读都将付诸东流,他为了积攒上京的银两所沾染的罪孽也将再无意义。 ——不,哪里会再无意义,只消他能将他的万金重新抓在手里,他即便仕途被毁,也能享用一生的荣华,许还能买个小官做做。 但买个小官做做又如何能甘心?不若捉几个左腕生得合意的青年来,斩去了,接在自己的左手上。 他状若癫狂地嚷声大笑,又猛然跌倒在地,半阖着眼,盯着密室顶发怔,须臾,他顿觉整个人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刹那,许是一个时辰,许是一昼一夜,又许是千万年,才有动静钻入他耳中,他立即惊喜地从地面上窜起,循声望去,却只见得一少女手中持着烛台,柔柔弱弱地向着他走了过来,并非是他的母亲。 这少女豆蔻年华,面容俏丽,若是断腕前得见,他定会好生引诱一番,将她卖入咬春楼,但而今他身在密室,这少女凭空出现,却只教他觉得万分古怪。 这密室分明只两条暗道可入,眼下这两条暗道,其中一条已堵死,而另一条须得经由石门进入,他瞥了眼酆如归与姜无岐走后,再未开启过的石门,暗自惊道:她是如何进来的? 他戒备地道:“你是何人?” “我么?”少女将烛台放在一旁,娇笑道,“我是鬼,哪里是人。” 闻言,梁景文乍然忆起先前酆如归问他可瞧见了一女鬼,心道:面前这少女莫不是酆如归所提及的女鬼罢? 他又细细思索一番,断定少女的嗓音与陆元柏现身时的那把女声一致,他登时被逼得面色煞白,口中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天底下哪里有甚么鬼?” “是么?”少女身形一动,在木架子上坐了,木架子上散落着无数的酒坛碎片,她却坐得甚是适意,这些显然伤不了她分毫。 她身着粉色衣裙,一双鸳鸯履从裙摆露了出来,她又将双手撑在木架子上,语笑嫣然地道:“梁景文,你可识得苏晴?” 梁景文听她提及苏晴,警惕地道:“我不识得甚么苏晴。” “那为何这全逢春城之人皆道你娶了咬春楼的花魁苏晴?莫不是他们全数中了邪,脑子糊涂了?”少女说罢,又状若无意地道,“苏晴未死。” 苏晴居然未死,不,不可能,定是眼前这少女愚弄于自己,梁景文做出一副迷茫神色:“我确实不识得苏晴。” 少女听若未闻,续道:“你将那苏晴折磨得半死,毁了容,又将她用粗麻绳捆死,埋入累累白骨之下……” 少女猝然到了梁景文面前,一手扣住梁景文的脖颈,一派天真模样,语调却冷了下去:“你要将她活活饿死、痛死在白骨之下,实在是狠心。你与苏晴夫妻一场,你竟这样害她,合该不得好死!” 梁景文被她掐得几乎要断了气去,挣扎着欲要拍开她的手却不得,反是被她提了起来,双足腾空。 少女舔了舔唇瓣:“我乃是鬼,原本并无实体,你可知你为何现下能拍到我的手?” 梁景文被掐着脖颈,双手不住拍打少女,面色由煞白转作涨红,即使欲要回答,也回答不出半个字来。 少女失望地道:“梁公子,你竟如此不怜香惜玉,我问你话,你非但一言不发,还要伤我。” 梁景文恨恨地瞪住少女,同时手脚并用地挣扎不休。 少女迎着梁景文仿若要将她生吞活剥的视线,自问自答地道:“因为我不久前吸光了一书生的ji,ng气。” 梁景文挣扎得更为厉害了,那少女猛地将手一松,梁景文便直直地坠落在地了。 少女一脚踩住梁景文缺失了左腕的左手,用力地碾压着,耳侧顿时如愿地溢满了梁景文的痛吟。 她被这痛吟取悦了,欣然道:“你可知你这左腕是谁斩去的?” 不待梁景文反应过来,她欢快地道:“便是我,我半夜潜入你房间之中,拿了把匕首,一切,你那左腕便断了,较我之前切豆腐都要轻易许多。” 其后,她又趾高气扬地道:“你可知你的好友陆元柏为何会变作那副模样?” 梁景文双目圆睁,颤声道:“莫非亦是你所为?” 少女颔首道:“你也将会变成那副模样,你可是迫不及待了?” “你……”梁景文惊恐交加,连左手断口被踩得淌出了血来,都全然觉察不到。 少女取出一把匕首来,一出手,便划破了梁景文的额头,鲜血簌簌而下,染红了梁景文的视线。 梁景文不得不求饶道:“姑娘,你放过我可好?” “放过你?”少女被梁景文逗笑了,笑了一阵,才道,“我放不过你的同谋陆元柏,自然也不会放过你这主犯。” 她又将匕首尖没入梁景文左颊,摩擦着颧骨,一点一点地移动着。 梁景文疼得牙关咬得死紧,却闻得那少女道:“我险些忘了,我不能将你毁容,要是旁人认不出你便会无趣许多。” 梁景文厉声道:“你要作甚么?” “我打算将你弃于集市,让全逢春城都瞧瞧堂堂解元手足残缺,口不能言的风采。”少女说得刻毒,面上神情却与终日在家中刺绣、扑蝶、抚琴的深闺女子一般,牲畜无害,怯生生的。 梁景文使尽全力反抗,好容易将少女掀翻,未及放松,他却陡然失去了平衡。 他低首去瞧自己的双足,那一双足却被挑去了脚筋,鲜血直流。 少女蹲下了身来,双手托腮,歪着头,笑道:“是不是很疼?” 她将梁景文逡巡了一遍,见得那梁景文面露痛楚,又自言自语地道:“很疼便好。” 梁景文疼得咬破了唇瓣,朝少女骂道:“你残害无辜,定然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不得超生么?”少女为了这副魂魄能滞留于人世,害了不少人的性命,早已做了永世不得超生的打算,倒也无半分惧意。 “我确是残害了不少无辜之人,但你却不是其中之一,梁景文,除却苏晴,你还引诱妙龄少女,将她们卖入青楼,她们平白无故地被你毁了终生,不是较你要无辜上良多么?”少女低叹一声,双目盈泪,“有十余人……已然寻了短见。” 她思及自己在咬春楼煎熬的那段时日,低下身来,硬生生地掰开梁景文的下颌,捏住那条舌头,利落地割了去。 她随手将断舌掷在地面上,笑逐颜开:“你可知你藏的那些金银去了何处?” 梁景文满口鲜血,又因被割去了舌头,出不得声,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些怪声。 少女满足地笑道:“我会用那些金银为这逢春城的烟花女子赎身,决计不会留予你一文钱。” 话音落地,少女却在眨眼间失去了踪影,与此同时,那烛台亦不见了,梁景文复又陷入了黑暗中。 梁景文脑中俱是他身败名裂,为人可怜,沦为全逢春城谈资时的场景,当即吓得浑身瑟瑟。 他脑中的场景尚未褪去,那少女竟又持着烛台出现了。 少女为梁景文上过药,粗粗包扎了一番后,便又消失无踪了。 其后,那少女时不时地会来折磨于梁景文,就如同梁景文折磨苏晴一般,一日,她甚至拿了一条铁棍,捅穿了梁景文的后庭。 但她却再也不曾动过梁景文的脸,有时兴致来了,还会为梁景文净面。 便这么折磨了梁景文十一日,她终是觉着不得劲了,她正想着该换些甚么花样,却猝然有动静从顶上传来。 是酆如归与姜无岐么? 她笑了下,踢翻烛台,一提梁景文,又以巧劲破开通往咬春楼的暗道。 不多时,咬春楼便到了,她难以自控地周身发冷,但仍是勉作镇定地将自己与梁景文藏了起来。 那厢,酆如归与姜无岐佯作在咬春楼与那花娘们云雨了一夜,出了咬春楼,一踏入集市,便远远地瞧见数十人在集市中央围在一处。 因这逢春城怪事连连,城中百姓大多闭门不出,他们已许久未见得如此多的人了。 俩人上前欲要瞧个仔细,却有一人吃惊地道:“是梁景文!” 第39章:黄泉路·其三十五 “梁景文怎地会变作这般模样?” “好恶心。” “梁景文断腕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恐怕是得罪了甚么人罢?” “梁景文为人和善,才华横溢,如何会得罪人?” “恐怕是他得了解元,有人看他不顺眼了罢?” “下手之人实在是心狠手辣。” “还是快些去报官为好。” 一众观客当中有面露慈悯的,有连连叹息的,有满面厌恶的……但大抵都居高临下地围观着梁景文,梁景文从天上堕入地狱中,使得他们这些存活于凡间之人自得万分,毕竟他们四肢健全,而这梁景文再不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天子骄子,他们每一人都可轻易地将梁景文比下去。 酆如归捉着姜无岐的手越过一众观客到了梁景文身前,见此,不由一怔,那秦瑶下手着实狠辣。 而后,酆如归低首细细地端详着梁景文,梁景文面上共计两道伤疤,一道横于额头,一道从左颊颧骨处直直地没入右侧耳尖,其脖颈上尽是淤血,应是遭人狠狠地掐住了所致,他左侧衣袂为人撕去了,缺失的左腕暴露无遗,右手上俱是窄细的刀伤,与左手相较,勉强算得上完好,又有血液从他下身漫开,显然不是后腰伤口甚深,便是后庭遭受侵犯,绽裂了开来,而他的双足则是被挑去了脚筋。 梁景文目中惊恐交加,张着口,断去的舌头隐在口腔之中,几不可见,致使他吐不出一个字来,只些“咿咿呀呀”的怪声,难以由此分辨其中的含义。 这梁景文作恶多端,纵然如今这副凄惨模样,酆如归也生不起半点怜悯之心来,倒是欲要拍手称快。 他侧首去望姜无岐,姜无岐面无表情,半晌,低声道:“秦瑶作孽太多,在阎王殿清算过罪孽,便须得下无间地狱了。” 酆如归紧了紧姜无岐的手,走远了些,才含笑道:“秦瑶她为替苏晴以及旁的妙龄女子复仇,害了不少成年男子的性命,下无间地狱也是应当,她求仁得仁,非但不会有怨言,心中反是十分畅快罢。” 说罢,酆如归扯着姜无岐往前疾奔,又回首委屈巴巴地道:“姜无岐,我们去用早膳罢,我有些饿了。” 姜无岐被酆如归扯得一趔趄,方要让酆如归慢一些,但一见酆如归眉眼间溢出委屈之色,不知怎地竟是语塞。 酆如归扯着姜无岐奔出百余步,望见一早膳铺子,便急急地停下了脚步。 这早膳铺子门口是足有两尺宽的蒸笼,白气弥漫,袅袅娜娜的,一旁一中年妇人正下着饺子,一只一只白白胖胖的,活泼地跃入煮沸了的水中,由散出来的香气可知,应当是芹菜猪r_ou_馅的。 只消是荤食,皆是酆如归所好,闻着这水饺的香味,他便以指尖一点:“要一碗这芹菜猪r_ou_水饺罢。” 他松开姜无岐的手,盯着叠得半人高的蒸笼,苦恼须臾,一一道:“要一只梅干菜r_ou_包、一只牛r_ou_粉丝包、一只香菇酱r_ou_包、一只三鲜包,再一只流沙包罢。” 中年妇人热情地应道:“客官稍待。” 她方要去端开那蒸笼盖子,却有人急声道:“我来罢,这蒸笼盖子有些沉,你勿要动。” 那人应是妇人的夫君,貌不惊人,他手里拿着一大把小葱,进得早膳铺子,问过妻子酆如归所要的包子,便拿了只盘子出来,又端开蒸笼盖子,手上包了油纸,利落地将包子取出放置在盘子上,递予酆如归。 酆如归伸手接过,又见这中年男子一脸憨厚地望着姜无岐,笑道:“这位道长,你要点些甚么?” 姜无岐答道:“一碗素面便可。” 俩人进了铺子里头去,这铺子里头仅两张桌案,但桌案却收拾得十分干净,并无旁的早膳铺子般油腻。 俩人面对面坐下了,酆如归以竹箸夹着那香菇酱r_ou_包,凑到姜无岐唇边,不怀好意地道:“道长,这香菇酱r_ou_包瞧来好吃得紧,你可要尝一尝?” 姜无岐扫过那香菇酱r_ou_包,摇首道:“你知晓贫道禁绝荤辛。” “禁绝荤辛不是平白失去了诸多乐趣么?”酆如归双目灼灼地盯住姜无岐,极其认真地道,“姜无岐,你还俗可好?” 话本中不曾提及姜无岐禁绝荤辛,却特意强调过姜无岐拜于醍醐道人门下,不得行婚娶之事,除非破门还俗。 姜无岐爱上柳姑娘之后,为了柳姑娘,连夜赶回师门,按门规受了一通责罚,才拜别醍醐道人,脱去道袍,还了俗。 若不是其后他不幸地遇见了原本的酆如归,他与柳姑娘定会儿女绕膝,白首偕老。 而如今,柳姑娘还未现过身,酆如归与姜无岐所经历之事,同那话本无半点干系。 但姜无岐便是姜无岐,心志坚定,一心求道,哪里会因贪食荤辛而脱袍还俗。 酆如归顿觉自己之言行可笑至极,即便姜无岐纵容于他,亦绝不会为他改变其志向。 于姜无岐而言,他远不及柳姑娘。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得姜无岐道:“抱歉,贫道无还俗的打算。” 酆如归抬眼去瞧姜无岐,乍然见得姜无岐面上又是歉然又是为难,登时觉得自己太过胡闹了。 他收回滞留于姜无岐唇边的香菇酱r_ou_包,垂下首去,咬了一口,竟觉着无半分滋味。 他一面咀嚼着香菇酱r_ou_包,一面声若蚊呐地道:“姜无岐,你还是勿要太过纵容我了罢,以免……以免,我无端生出你会对我千依百顺的错觉来。” 姜无岐隐隐闻得酆如归在说些甚么,却听不清分毫,又因酆如归低垂着首用着香菇酱r_ou_包的缘故,他只能看见酆如归鬓边的花簪,酆如归的眉眼却是全然瞧不见。 他不知为何心生不安,下意识地覆住酆如归执着竹箸的右手,关切道:“可是出了何事?” 酆如归感知到姜无岐的体温,用罢了竹箸间的香菇酱r_ou_包,方才抬起首来。 正巧那素面上来了,中年妇人将素面置于姜无岐面前。 未待姜无岐去用,酆如归便快手将素面抢了过来,一口气吃掉半碗。 姜无岐见状,无奈地一笑,并不与酆如归争抢。 酆如归到底舍不得将整碗吃尽,便将素面往姜无岐一推,大方地道:“这素面便让予你了。” 姜无岐附和道:“多谢。” 得了姜无岐这句“多谢”,酆如归却是不好意思了起来,在心中暗暗反省自己是否太过任性了些。 未及他反省完毕,那中年女人端了一碗煮好的水饺,立在另一张桌案前,疑惑地道:“那姑娘怎地不见了?” 她的夫君适才是因为那姑娘的水饺要放小葱,小葱不够了,为去自家田里摘小葱,才暂时离开的。 而今鲜嫩翠绿的小葱已浮在了水饺汤水上头,但那姑娘竟是凭空消失了。 这早膳铺子仅能从前面进出,她不曾瞧见那姑娘从前面出去,那姑娘又是如何出去的? 她的夫君行至她身侧,将水饺从端了过来,放在桌案上,笑道:“你不是爱吃水饺么?这水饺你吃了便好,至于那姑娘许是有了别的想吃的,在你不注意之时离开了罢。” 中年妇人犹豫道:“这水饺值二十文钱,予我吃太过奢侈了些。” “你快些吃罢,不然这水饺该凉了。”中年男子按着妻子的双肩,令她在桌案前坐下,又笑着朝酆如归道,“客官,你的水饺已经下了,马上便可出锅咧。” 酆如归心中对夫妻俩人颇为艳羡,面上却不显,只颔首道:“这水饺闻起来香气扑鼻,定然很是可口。” 姜无岐望了眼另一张桌案西侧的座位,便收回了视线,去用酆如归余下的素面。 酆如归微微站起身来,附在姜无岐耳侧道:“她现下许是去杀人了。” 姜无岐压低声音回道:“她善恶分明,迟早会将那咬春楼的老鸨杀了。” 方才,酆如归与姜无岐立于那叠得半人高的蒸笼之前时,便发现了半隐在袅娜白气后头的秦瑶,秦瑶亦瞧见了他们,面上一时间满是惊色,立即仓皇而逃。 她显是已然知晓她之所为已被酆、姜俩人所知。 但俩人却是心照不宣地不理会秦瑶,任凭秦瑶逃离。 如同要呼应他们的猜测一般,猝然有人大声嚷道:“死人了!” ****** 注: 饺子三国时称为月牙馄饨,唐代称为偃月形馄饨,宋代称为角子,明元称为扁食,清朝称为饺子前面提到的钟水饺,古称水角 第40章:黄泉路·其三十六 酆如归与姜无岐从早膳铺子出来,循声而去,约莫三十余丈开外的小巷子里,有一锦衣妇人扑倒在地,她的双足一团血r_ou_模糊,皮r_ou_耷拉于地,浑然无法分辨哪一块皮r_ou_为左足所有,哪一块皮r_ou_又是原本生在右足之上的,血液从她身下缓缓流淌了出来,于被日头炙烤着的地面上,晕散开去,少时,便凝固在其上,动弹不得。 她还吃力地喘着气,背部起伏不定。 酆如归蹲下身去,将她翻过身来,却见有一把小巧的匕首从她心口没入,只余下一点莲花纹匕首柄露在外头,她的脸孔亦陡然暴露了出来,果真是那咬春楼的老鸨。 她吐息微弱,双目已然涣散了,不断地吐出血沫子来,血沫子从唇角奔腾而出,冲刷着她涂抹了厚重脂粉的下颌以及脖颈。 她觉察到人体的温度,本能地抓住了酆如归的手,气若游丝地道:“救……救我……救……” 这匕首伤及内脏,哪里还会有救? 但她与那梁景文实乃一丘之貉,显然死有余辜。 酆如归这般想着,忽觉手背有异样,他低首看去,只见她五枚丹蔻嵌入了他的手背,其中有三枚抵在了他的手骨上。 酆如归不觉疼,便也不予理会,却是姜无岐俯下身来,将那艳红色的丹蔻一枚一枚地自酆如归手背拨开,她抓得死紧,以致于五指生生被折断了,才不情不愿地松开酆如归的手背。 酆如归仰首望住一身道袍纷飞的姜无岐,柔声笑道:“你怕我疼么?” 从酆如归映入他眼帘的神色瞧来,酆如归应当半点不觉得疼,但姜无岐却不由叹息道:“贫道知这些微疼痛于你而言无关紧要,但贫道不愿见你为他人所伤。” “是么?”酆如归耳侧是那老鸨一声声渐渐孱弱下去的痛吟,但他却是充耳不闻,他的全副心思都系在了姜无岐身上。 他双目灼灼地凝视着姜无岐温润的眉眼,启唇道:“这些微疼痛于我而言的确无关紧要,但姜无岐,你的关切于我而言却十分受用。” 姜无岐被酆如归这么凝视着,须臾,向着酆如归伸出一只手去,酆如归握住了那只手,站起身来,笑吟吟地道:“我们继续去用早膳罢。” 酆如归方才走出一步,却被那老鸨一把扣住了脚腕子。 方才大声叫嚷“死人了”的男子怕是被这情状吓退了,不知去向,却又有足音愈来愈近,不知是那男子引来的,亦或是途经此处。 酆如归惦念着他还未用尽的早膳,又唯恐来人将他当做杀人犯,惹来麻烦,便一掌劈在那老鸨的腕关节上,逼得那老鸨当即将五指松懈了开来。 至此,那老鸨的一双手无一完好。 那老鸨本就气息奄奄,又受了这一击,竟似断了气。 酆、姜俩人一踏出小巷子,便闻得那老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酆如归回首一瞥,那老鸨双目瞪着,死不瞑目。 这般的恶人死不瞑目又是如何?合该曝尸荒野,为飞禽走兽所食。 姜无岐心怀慈悲,但那老鸨却激不起他的半分慈悲之心,万物皆有因果,做了恶事,便该有凄惨的下场。 俩人回了早膳铺子去,酆如归一面用着新上来的芹菜猪r_ou_水饺,一面含含糊糊地道:“如今秦瑶应当已完成她的心愿了……” 他将口中的水饺收入腹中,有些怅然地道:“她虽怀有苦衷,但若是放任她滞留于人间,不定还会有多少青年男子命丧她手,我们须得快些将她捉拿才是。” 姜无岐的素面在汤水中浸泡了良久,发胀起来,仿若未曾被酆如归抢去一半似的。 用过一口素面,姜无岐颔首道:“再放任下去,她的罪孽便愈加无法赎清了。” “确是如此。”酆如归埋首用着早膳,一时间,俩人默然无言。 因又接连出了梁景文、咬春楼老鸨之事,早膳铺子外面的街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中年妇人珍惜地将一碗水饺当中的每一只水饺咀嚼了无数回,将汤水喝得一滴不剩,又将黏在碗壁的小葱吃干净了。 她耗费了许久的功夫才吃罢这一碗水饺,但其间都无生意上门。 她与夫君的这家早膳铺子开了有十余年了,为多赚些银两,供一双儿女念书,即便这逢春城怪事连连,他们都舍不得关上一日。 然而,今日除却酆如归与姜无岐,以及那无端失去了踪影的少女,便再无一人光顾。 她望着兀自冒着白气的蒸笼,不禁叹了口气。 她的夫君立即行至她身侧安慰道:“你不必忧虑,待事情平息便好了。” 姜无岐已用完素面了,酆如归吃尽最后一只牛r_ou_粉丝包,起身取出一串铜板与中年妇人,待她接过,又笑着道:“过几日,这生意定会好起来。” 中年妇人眉开眼笑地道:“多谢姑娘吉言。” 酆如归的声线本就柔软,加之他生得貌若好女,伏于颈间的喉结小巧ji,ng致,若非细看,无法觉察,且他又作女子打扮,举手投足间,颇具风情,故而,除却眼尖的,以及见识过众多女子之人,大抵都会将他视作女子。 他受这具r_ou_身影响,对此殊无恶感,甚少解释他并非女子,听中年妇女唤他“姑娘”,只笑着摇首道:“你无须客气。” 话音落地,他急着要去寻那秦瑶,无暇耽搁,然而还未出这早膳铺子,他却听得中年妇人朝姜无岐夸奖道:“道长,你家娘子容貌甚美,又宅心仁厚,你当真是好福气。” 不及姜无岐出言,中年男子却附到中年妇人耳侧道:“有些道士能娶妻,有些却是不能,他若是不能娶妻的道士,你当着他的面这般说话,实在是不妥。” 姜无岐着实是被中年妇人一番言语惊到了,他下意识地向着酆如归望去,酆如归却只留予了他曲线姣好的背影。 那中年男子与妻子说罢,又到了姜无岐面前道:“拙荆方才失言了,还望道长见谅。” “无妨。”姜无岐出了早膳铺子,欲要追上酆如归,那酆如归却是不知去向。 酆如归被那中年妇人之言催得心如擂鼓,便躲进了一小巷子之中平复。 他盯着从墙内蔓出的一丛凌霄花,忽而释然地笑了,纵然他是断袖,又喜作女子打扮,但他决计不可能嫁予姜无岐为妻。 姜无岐纵容于他,不过是因其可怜他为嗜血之瘾所苦,并无他想。 而他对姜无岐,一则是贪恋姜无岐的血液,二则是仗着姜无岐的纵容,欺负于姜无岐罢了,他对姜无岐亦不作他想。 何况他原是男子,姜无岐又是出了家的道士,他如何能作姜无岐的娘子? 思及此,他抬手覆上自己的心口,喃喃自语地道:“你为何要跳得这般急促?” 姜无岐寻到酆如归时,见到的便是酆如归手覆心口,垂首低喃的模样。 “你的心口有何不适么?”姜无岐急急地到了酆如归身侧,将掌心落到了酆如归的手背上。 酆如归的手背上尚且残留着适才那老鸨嵌下的丹蔻印子,红生生的,衬着其莹白的肌肤分外扎眼。 姜无岐直觉得自己的掌心要陷进那五处丹蔻印子之中了,便忍不住问道:“酆如归,疼么?” 姜无岐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挟带着夏风而来,这夏风灼热难当,铺天盖地地将酆如归围困住,酆如归的手背又猝然被姜无岐的体温烫着了,他猛地抬首望了眼姜无岐,又连连后退,后背紧贴着凌霄花,再也无路可退。 有几枝凌霄花拂在了他从后襟裸露出来的后颈子上,使得他生出了痒意,但他却顾不得这许多,面对满面疑惑的姜无岐,他拼命地抿唇笑道:“我无事。” 理应是自己的血液十分可口的缘故,酆如归素来极为喜欢与他亲近,但眼前的酆如归却是不同,姜无岐全然不信酆如归的说辞,复又道:“你当真无事?” 眼见姜无岐愈行愈近,酆如归飞身越过姜无岐出了一丈开外,又回首笑道:“走罢,我们去寻秦瑶。” 姜无岐不知酆如归究竟出了何事,但酆如归既安然无恙,又不肯与他提及,他也不便追根究底。 他跟上酆如归,片刻后,俩人便到了咬春楼。 那秦瑶正坐在咬春楼的大堂中,饮着一碗人血,她足边横着一具尸身,尸身是被割喉而亡的,鲜血漫开,润shi了其下碎作一地的卖身契。 她瞧见酆如归与姜无岐,客气地招手道:“过来坐罢。” 酆如归施施然地在秦瑶身侧坐下,见秦瑶唇上沾满了猩红,指了指那具尸身问道:“他对你做过甚么?” 秦瑶双目现出一片茫然:“是他将我绑了,困于这咬春楼。之后,嬷嬷要我接客,我不从,又是他剥光了我的衣裳,将我从头到脚抚、摸舔舐了一番,逼我就范……” 她的嗓音陡然拔高:“要不是处子之身值钱得很,我怕是……怕是逃不过他的凌辱!” 酆如归闻言,心知自己不慎揭了秦瑶的伤疤,赶紧致歉道:“抱歉。” 秦瑶淡淡地笑道:“我死后,为留于这人间,与不少陌生男子合,我早已不是我自己了,脏得很,你何须致歉。” 话音落地,她又道:“我已听说你们在这咬春楼打探过我与苏晴了,现如今,我心愿已了,便也不作隐瞒,你有甚么要问的,便问罢,我知无不言。” 酆如归沉吟着道:“你可是一开始便知那梁景文床榻下有一暗道可通往密室?” 秦瑶饮尽手中的那碗人血,而后舔去唇上的猩红道:“我非但一开始便知那梁景文床榻下有一暗道可通往密室,我还知密室内藏有他与陆元柏贩卖妙龄少女后,分赃所得的金银。” 她停顿了下,扫过酆如归与一旁的姜无岐:“我信不过你们,我不能容许我的计划有一丝一毫的变数。” “你信不过便信不过罢。”酆如归含笑道,“我们本也防备着你。”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9节 秦瑶低笑一声:“你们如今来寻我,又是所为何事?” 酆如归不忍地答道:“我与道长望你能不再害人。” “不再害人,我便留不得这人间了。”秦瑶无奈地道,“其实我亦不想留在这肮脏的人间,我仅仅是舍她不得罢了。” 酆如归目生怜悯,规劝道:“你若是再害人,你的罪孽便再难赎清,你永无投胎转世的一日,连畜生道都进不得,不是平白惹她心伤么?” 秦瑶苦笑道:“她爱的是那梁景文,只将我当作妹妹看待,我与她又是多年未见,她断然不会为我心伤。” 俩人说话间,有十数位女子从楼上下来,每一人俱是身着素净的衣裙,不施粉黛。 她们朝着秦瑶盈盈一拜,便出了咬春楼去。 秦瑶将手中的白瓷碗往地上一掷,一声脆响后,那瓷碗粉身碎骨,她又扬声道:“你们昨日种种譬如过眼云烟,无须挂怀,过好今后的日子才是你们当做之事。” 秦瑶分明是一豆蔻少女的模样,这番话却说得如同仗剑江湖的侠客一般。 然后,秦瑶去了嬷嬷房中,取出酆如归的那锭金子以及银票,交还予酆如归,后又欠身道:“多谢公子。” 先前秦瑶在咬春楼杀了一人后,咬春楼之人已逃了大半,加之不久前辞别的十数位女子,这咬春楼内现下只余下酆如归、姜无岐、秦瑶这一人俩鬼。 曾兴盛一时的咬春楼,终是拉下了帷幕。 纵使秦瑶已将害过她之人手刃了,现下这咬春楼内无人能害她,但身在咬春楼她便觉浑身不适,咬春楼的花娘既已散尽,她便疾步出了咬春楼去。 咬春楼外是炽热的阳光,秦瑶饮过那碗鲜血,才勉强能抵御住这阳光。 酆如归乍然瞧见秦瑶的身体几近透明,便知秦瑶倘若再不吸食些阳气,便会被迫堕入y间了。 他侧首望着姜无岐,姜无岐觉察到他的视线,摇了摇首,压低声音道:“随她去罢。” 酆如归收回欲要为秦瑶挡住阳光的心思,又突地听秦瑶道:“我已用咬春楼内的金银珠宝以及那梁景文、陆元柏赚取的银两为全逢春城愿意离开青楼的姑娘赎了身,但我还有一事未了……” 秦瑶蓦地跪在地上,向着酆如归与姜无岐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贩卖妙龄少女之事,那梁景文乃是主犯,从犯除却陆元柏,尚有一人,那人唤作贺预,受梁景文差遣,贺预远在百里之外的锐州,我力不能及,还望两位能为我了却心愿,我倘若有来世,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酆如归沉吟着道:“那贺预倘使确实曾贩卖过妙龄少女,我必会将他杀了,了却你的心愿。” “公子,你信不过我便信不过我罢,任你如何查证,那贺预亦是罪证确凿,死不足惜。”秦瑶起身拍去从地上沾染的尘埃,语笑嫣然地道,“我想再见苏晴一面,见过苏晴,我便乖乖地去y间,你们不必担心我再害了旁人的性命。” 第41章:黄泉路·其三十七 一人俩鬼走在逢春城中,身旁偶有过客,他们走得极慢,到了一处分岔路,秦瑶回首望着酆如归与姜无岐,哀求道:“两位可能容我去买几两杏仁酥么?” 酆如归心知她心悦的苏晴身在客栈中,她定然不会耍甚么把戏,遂应允道:“你若要去便去罢。” 秦瑶感激地谢过酆如归,便疾奔着往卖杏仁酥的点心铺子去了,这点心铺子在西,客栈在北,但离得并不算远。 只消她能买到甫做好的杏仁酥,苏晴便能尝到热乎乎的杏仁酥是何滋味了。 她奔得急了,几乎要被自己绊倒了去,但好容易到了那点心铺子,她却看见那点心铺子紧阖着门,显然今日并未开门做生意。 她拼命地用双手叩着门,但她却猝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几近透明,又叩了数下,便再也触不到榆木所制的铺门了,紧接着,她整具身体可轻易地穿过这铺门,进到里面去。 这铺面不大,里面空无一人,自然不会有甫做好的杏仁酥,甚至连卖剩下的杏仁酥也无。 她出了点心铺子,蹲下身去,抱着双膝,将脸埋在上头,竟是哭了出来。 泪水从她眼眶蜿蜒开去,shi润了她的衣衫,分明有少许跌落于地了,但却shi润不了地面半点。 她清楚自己已然无法滞留于这人间了,除非即刻与人合,吸尽对方的阳气,但她如今心愿已了,实在不愿再与陌生男子媾和,下y间去便下y间去罢。 只是可惜再也见不到苏晴了,苏晴,苏姐姐,我对你……这般想着,她的神志逐渐模糊了起来,三魂七魄随风而起,飘飘荡荡着。 忽地,却有一人将她抱在了怀中,又以指点住了她的眉心。 “苏姐姐……”她欢快地唤了一声,但入眼的却不是苏晴,而是酆如归。 也是,她已无实体,苏晴如何能触到她。 她登时失望至极。 酆如归渡了些内息予她,又将她放了下来,柔声道:“这点心铺子关门了,我们再去寻寻旁的点心铺子可好?这逢春城应当不会只这一家点心铺子罢?” “多谢你。”秦瑶仰首望住酆如归,含泪道,“公子,多谢你。” 酆如归摆了摆手,又从衣袂内取出张丝帕来,打趣道:“擦擦罢,你哭得这样难看,苏晴会认不出你来的。” 秦瑶接过丝帕,擦了又擦,忐忑地道:“公子,我是不是生得很丑?” “不丑,你生得很是俏丽。”酆如归失笑道,“我适才是与你玩笑,你毋庸介怀。” 秦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敛起泪意:“我生得真的不丑?” “你生得真的不丑。”酆如归再三保证,又拉着姜无岐道,“道长,你认为秦瑶生得如何?” 姜无岐全然不知该如何夸人,便同酆如归一般道:“你生得很是俏丽。” 酆如归狭促地取笑道:“道长,你的口舌怎地这样不灵便。” 姜无岐坦诚地道:“贫道确是口拙,但贫道从不扯谎。” 姜无岐瞧来确实不像会扯谎之人,秦瑶心下的忐忑当即散去,她胡乱地擦过脸,而后将丝帕捏在手里,急急地往前走,一面走,一面道:“我记得前面还有家点心铺子。” 前面确有一家点心铺子,但却如同第一家点心铺子般铺门紧锁。 全逢春城共计有一十五家点心铺子,一人俩鬼去了个遍,竟然无一开门。 秦瑶立在最末的那家点心铺子门前,悠悠地道:“苏姐姐家中贫苦,有一日我偷了家中母亲买的杏仁酥,一人藏在杏花林中偷吃,偶遇苏姐姐,苏姐姐瞧来馋嘴得紧,却只道这附近不太平,要我快些回家去,勿要逗留。我那时年纪尚小,又未遇上过事,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她劝了我良久,我才不甘不愿地回了家去。过了几日,我听闻那杏花林中死了一人,却是苏姐姐的亲弟弟,她那日是来寻弟弟才偶然遇见我的。她弟弟为山贼所杀,挖出了内脏,我倘若那日没有回家去,许死的便是我了。 “再见得苏姐姐时,我正坐在溪边,吃着央母亲买来的杏仁酥,苏姐姐来浣洗衣物,她一见我便笑着道我无事便好。我看她容色惨白,右颊有伤,缠着她非要她说她这伤是从何而来的,她只得与我说她害得弟弟丢了性命,仅仅被父亲打了这一巴掌已是好的了。我见她一副要哭的模样,便取了一块杏仁酥送到了她唇边。我每每伤心落泪,母亲都会买杏仁酥予我吃,我想她吃了杏仁酥定然不会哭了。但她却是哭了出来,哭得厉害了,险些呛住。 “我以为是自己将她弄哭了,哄了她好久,她才止住哭泣。其后,我常常在溪边与她见面,她会很温柔地与我说话,还会教我刺绣,我手笨得连母亲都连声叹气,但她却从来都是柔声细语的,我每次都会带点心与她吃,有一回带了热乎乎的杏仁酥,极合她的胃口,使得她连连夸赞。 “然而我如今想要买热乎乎的杏仁酥与苏姐姐吃,却是不能了。” “那便罢了罢。本就是我逼得这一十五家点心铺子休业的,我若是不复仇,这逢春城便不会人心惶惶,甚至实行了宵禁。”她惨然笑道,“但……但我又如何能甘心不为我自己,不为苏姐姐复仇?” 酆如归、姜无岐听得这一番话皆是心生怜悯,由酆如归安慰道:“我再渡些内息予你,维持你魂魄不散,你改日再买热乎乎的杏仁酥与你苏姐姐吃可好?” 秦瑶又惊又喜:“当真么?” “当真。”酆如归又学着方才姜无岐的语调道,“我从不扯谎。” 秦瑶朝着酆如归欠了欠身,激动地道:“多谢公子善心。” “我们先回客栈去罢。”姜无岐提醒道,“外面日头太烈,要耗费的内息过多。” “好罢。”秦瑶应了一声,便随酆如归与姜无岐回了逢春客栈去。 这客栈里头,食客与住客俱是寥寥,一人俩鬼径自越过大堂,上了楼去。 秦瑶情怯,一时不敢见苏晴,便躲在酆如归房中。 秦瑶不过是个年方十八的少女,因相貌偏幼,瞧来好似是豆蔻之年。 她复过仇,褪去了一身的怨恨与算计,重新恢复了少女的天真烂漫,酆如归得空便逗弄她,时常惹得她瘪着嘴,气呼呼的。 姜无岐见秦瑶与酆如归相处起来颇为融洽,暗自猜测酆如归是否对秦瑶抱有好感。 这猜测不知怎地却令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秦瑶在客栈留了四日,第四日,她细细地上过妆,由酆如归与姜无岐陪着她去买了杏仁酥,才去见苏晴。 苏晴的身体已痊愈大半,由曾茹陪着在桌案前念书。 她听得动静,抬起首来,见是秦瑶,未语先笑。 秦瑶行至苏晴面前,将手中攥紧了的一袋子杏仁酥递予苏晴,怯生生地道:“苏姐姐,这是杏仁酥,还热乎着。” 曾茹被酆如归唤了出去,那陆元柏已在那梁景文被秦瑶弃于集市当日,也被酆如归提出去与梁景文作伴去了。 是以,这房间内便只余下秦瑶与苏晴这一鬼一人。 苏晴接过杏仁酥,一面吃,一面与秦瑶说话,引得秦瑶笑靥如花,仿若岁月从未在她们间流淌过,她们存于世间,一直不曾被甚么人掠夺走任何东西,她们一直相依相伴,仍旧是十岁的秦瑶以及十五岁的苏晴。 吃罢杏仁酥,秦瑶的嗓子眼好似被堵住了,她拼尽全力,良久,才挤出零星的字句来:“苏姐姐,我……我对你……我……” 未待秦瑶说完整,苏晴却是将她揽在了怀中,温言软语道:“阿瑶,我不问你是如何死的,但我知你已是鬼了,我这具身体分予你可好?” 秦瑶怔住了,不发一言,苏晴拥紧了她,唇瓣颤动,同时生生地将她往自己体内压。 秦瑶凭借着酆如归渡过来的内息,勉强存活着,本能地抗拒不了鲜活的r_ou_身,过了片刻,三魂七魄便被没入了苏晴体内。 她听得苏晴笑道:“阿瑶,如今我容貌被毁怕是会惹人侧目,你勿要嫌弃才好。” 她赶忙道:“我决计不会嫌弃苏姐姐,可我附身于你的r_ou_身中,y气太重,恐会短了你的阳寿。” 苏晴回味着那杏仁酥的滋味,并不接秦瑶的话,而是笑着道:“阿瑶,我们一起活下去罢。” 一起活下去,互相依偎着,共享着一具r_ou_身活下去。 苏晴又在客栈养了三日,才别过酆如归与姜无岐,打算出城谋个营生。 曾茹无处可去,求苏晴收留,苏晴便带上了曾茹钻入了大片大片的阳光当中。 现下满城皆均张贴着布告,细数梁景文、陆元柏以及咬春楼老鸨的几大罪状,梁景文尚未咽气,在集市上为人唾弃、打骂,甚至连三岁小儿都能将他踩在脚下。 梁景文一朝从前途似锦的解元变作了任人欺辱的残废,全无生志,但他却是连自尽都不能,不得不一日一日地煎熬着,熬了三昼四夜,梁母终于寻到了他,她此前被秦瑶关在了山中,后秦瑶将她放了出来,她费了足足四日才艰难地回到逢春城,见得亲生子变作了这副惨状,她双膝一软,跪倒在他面前哭天抢地。 无人安慰他与母亲,反是招来了众多观客的嗤笑围观。 梁母哭了一阵,因住处被毁,便带着梁景文回了临春城的娘家去,好生看顾,但因终日有人咒骂,娘家兄弟不胜其烦,将他们用扫帚赶了出去,她又哭又求,毫不奏效,不得不将梁景文放在一板车上,自己吃力地拉着车,背井离乡,乞讨为生。 而陆元柏家中原本有些家底,他又有嫡亲的兄弟,家中人嫌他坏了家族名声,且状若怪物,不堪用,便随他自生自灭去了。 苏晴、秦瑶以及曾茹出城时,见一路俱是布告,心中甚是痛快。 途径那陆元柏时,苏晴瞧见陆元柏张了张口,可怖的四肢乱颤,便避开了去,浑然没有听到陆元柏那一声“阿瑶……” 是了,陆元柏之神志混乱了几日,便渐渐清醒了过来,他轻易地走入秦瑶的陷阱只是因为他爱着秦瑶。 只那咬春楼中的惊鸿一瞥,他便以一千两银子向嬷嬷买下了秦瑶的初夜。 但他却迟迟没有等到秦瑶,他等来的只有秦瑶的死讯。 幸而秦瑶即便化作了鬼,还是到了他怀中,柔顺地被他压在身下,婉转承欢。 他得了一时的欢愉,以为自己会与秦瑶朝朝暮暮,纵然秦瑶是鬼,纵然与秦瑶云雨会折了他的性命,他都在所不惜。 其后,他明知秦瑶有所图谋,却还是任由秦瑶去了。 他是饮鸩止渴的蠢人,愚蠢至极,不可救药。 他被秦瑶亲手割去了舌头,适才那一声“阿瑶”含混不清得直如是从胸腔内硬生生地挤压出来的,即使苏晴听见了,也分辨不得罢。 阿瑶不见了,他只能看见苏晴,他想问问苏晴他的阿瑶去哪里了,却是无能为力。 他急得泣泪横流,隐隐约约地映在他目中的苏晴不久便消失不见了。 唯一与阿瑶有干系的苏晴远去了,那他要去哪里,要问谁,才能寻到他的阿瑶? 阿瑶,阿瑶,阿瑶,阿瑶,我心悦于你,我原不该逼迫你将初夜卖于我,我理当为你赎身,将你捧在手心,耐心地等候你对我动心。 他未料想他的阿瑶竟是栖于苏晴体内,随苏晴去了他从未听闻过,更遑论踏足之地。 苏晴从小手巧,善女红,曾茹亦会些针线活,她们便在一偏远小镇,开了家铺子,专司缝补衣物,亦做些绣活,因秦瑶念过几年书,也接代写书信的生意。 她们有时会想起酆如归与姜无岐,俩人一鬼皆笑着道自己从未曾见过酆如归这般好颜色的男子,做女子打扮已是惊艳,不知改为男子打扮会如何。 她们不时提及的酆如归与姜无岐,在她们出了逢春城后,即去了裁缝铺子。 早已过了约定好的五日了,掌柜一见得俩人,便满面笑意地迎了上来:“这逢春城近日不太平,我生恐两位出了甚么事,而今见到两位安然无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酆如归含笑回道:“多谢掌柜关心,我们不过是被些俗事耽搁了,才无法按时来取。” 掌柜将两件得罗取了出来,交由酆如归,又道:“也不知合不合身,待道长试过后,倘使不合身,可来我这铺子做些更改。” 酆如归接过得罗,辞别了掌柜,便与姜无岐一道回了客栈去。 一进客栈房间,酆如归手里捧着得罗,待走得离姜无岐远了些,才道:“姜无岐,你……” 自那日酆如归无端躲进一小巷子手覆心口,垂首低喃之后,便颇有些古怪,眼见酆如归欲言又止,姜无岐温言道:“你若是有何要言的,直言便可。” 酆如归从见得那杏衣少年与白衣公子接吻后,直欲要问姜无岐对断袖是如何看待的。 但苦于不知该如何开口,又深恐姜无岐会面露厌恶之色,便将此事压在心底。 可而今他却是再也压不住了,他将得罗抱在怀里,接着隔着得罗将掌心覆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低首道:“姜无岐,你对那杏衣少年与白衣公子是如何看待的?” 他心中惴惴,却听那姜无岐疑惑地道:“此事已过去好几日了,你何以突然问起?” “你是如何看待的?”酆如归不答,反是大着胆子仰起首来,凝望住姜无岐,逐字逐字地道,“姜无岐,你是如何看待的,你可会……可会觉得他们很是恶心?” 姜无岐失笑道:“我为何要觉得他们恶心?” 酆如归庆幸姜无岐面色如常,故作冷静地道:“时下男风不盛,男子与女子在一处才符合世间常理,你当真不觉得两个男子抱在一处接吻很是恶心?” 姜无岐摇首道:“人生在世,光y苦短,何苦要压抑本性?只消两厢情愿,两个男子不论是接吻,亦或是行那云雨之事,都无不妥。贫道断不会将他们视作异端,更不会觉得他们抱在一处接吻很是恶心。接吻意味着对对方抱有欲望,或者是对对方怀有好感,又或者是为旁的甚么目的,前两者实乃人之常情,无关男女,贫道认为旁人无权置喙,而后者只要不损害了第三人的利益,便是双方自己的私事,与人无干。” 听得这话,酆如归怔住了,后又粲然笑道:“道长,你且将身上这得罗换下来,试试新做好的得罗可好?” 姜无岐依言将身上半新不旧的得罗褪下,内里雪白的中衣立刻展露了出来。 酆如归小心地将绀青色的那件得罗放在床榻上,又取了那群青色的得罗行至姜无岐身前,细细地为姜无岐将这得罗穿上。 动作间,他的吐息铺洒在了姜无岐的侧颈上,姜无岐顿觉侧颈肌肤热得厉害,垂眼去望酆如归,却只望见了酆如归一片莹白的后颈。 酆如归为姜无岐将群青色的得罗穿妥,又走远了些,仔细端详着道:“这料子,这剪裁,这缝制手艺着实是不错,道长,你认为如何?” 姜无岐颔首道:“贫道亦觉着十分合身。” “那便再试试绀青色的这件罢。”酆如归为姜无岐脱下群青色得罗,又为他换上了绀青色得罗。 两件得罗一般大小,分毫不差,这绀青色得罗自然也十分合身。 酆如归还未看够,眼见姜无岐欲要将身上的绀青色得罗换下,一手按住了姜无岐的手指,一手却是引来鬼火,凑近姜无岐那半新不旧的得罗,威胁道:“你若执意要将我赠予你的得罗换下,我便将你这得罗烧作灰烬。” 姜无岐曾撕下这件得罗的衣袂为酆如归与苏晴包扎过,虽乍看之下仍是半新不旧的,左侧衣袂却是少了一大片。 故而,他也不坚持,顺从了酆如归的威胁。 酆如归收回鬼火,将其余的两件得罗叠好,又伸手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 他堪堪扑入姜无岐怀里,却有姜无岐的声音直直地窜入耳蜗:“你为何要试探贫道对于断袖的态度?” “我……”他心脏骤停,须臾,才仰起首来,拼命地笑道,“我不过是好奇罢了。” 姜无岐心知酆如归是在敷衍自己,但他不愿强迫酆如归,便也不追根究底,只道:“不知那秦瑶附在苏晴身上,苏晴还能活上几日?” “恐怕……”酆如归叹息着道,“秦瑶若是夺了苏晴的舍,苏晴的r_ou_身倒是能活得长久些,但若是如此,苏晴的魂魄便无处可去了。” 姜无岐眉目慈悯地道:“你为何要将这法子告诉苏晴?” “苏晴不愿再也见不到秦瑶,求助于我,我才告诉了她这个法子,秦瑶必然也不愿再也见不到苏晴。”酆如归轻笑道,“我这法子不是成全了她们么?” 姜无岐本要斥责酆如归此举会害了苏晴性命,但转念一想,无论苏晴会折寿几载,实乃苏晴自己的决定。 思及此,他朝着酆如归道:“我们出发去锐州罢。” 贺预身在锐州,据秦瑶所言,他受梁景文驱使,行贩卖妙龄少女之事,他们应允了秦瑶要好生做一番勘查,如若他当真犯下此等重罪,便取了他的性命,不得姑息。 第42章:望乡台·其一 暮色四合,酆如归与姜无岐堪堪出了逢春城,酆如归那磨人的瘾却是奔涌了上来。 酆如归忍了又忍,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终是身形钝涩,脚步减缓。 他的身体忽热忽冷,出了一身的热汗后,却又有严寒从骨缝流窜开来,直逼得他瑟瑟打颤。 逢春城外,少有行人,俩人施展身法前行,酆如归原就较姜无岐慢上一些,这一钝涩,姜无岐当即渐行渐远。 他拼命地欲要追上姜无岐,但周身的血液好似凝结成了冰刃,犹如要将他自体内一点一点地割开。 他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双足一软,陡然跌倒在一片葎草当中,这葎草草jg及叶柄上生有细小的倒勾,霎时他裸露在外的面颊、双耳、脖颈、双手被划出了一道道的红痕。 他吸了一口气,再一抬眼,竟再无姜无岐的身影。 “姜……无岐……”他无半点气力,索性躺在碧绿的葎草丛中,等待姜无岐回来寻他。 光y流逝,已过去了一夜,姜无岐却是不曾回来。 他身上覆满了露水,半阖着眼,望着从东方泄露出来的一线鱼肚白,仿若甚么都没有想,又仿若走马灯般,将他一生所经历之事细细回顾了一番。 他这一生前半生俱是虚假,与姜无岐相遇后,才真实了起来。 但而今,姜无岐已然不要他了。 姜无岐不会发现不了他不见了,那定是由于不要他了,才不来寻他。 嗓子又痒又疼,肚腹绞痛,神志逐渐模糊,因严寒之故,他不得不将自己蜷缩在了一处,又张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手背上的肌肤即刻破开,猩红的血液淌进了酆如归的口齿间,他稍稍有了些气力,以手掌撑住地面,手掌却又被长于地面上的葎草割伤了。 他不觉得疼,勉强着站起身来,身体歪斜,下一刻,居然有一头吊睛白虎窜入了他眼中。 那白虎应是被他所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引来的,一面不紧不缓地向着他走来,一面舔着一口白森森的獠牙,又有涎水从其中蜿蜒而下,润shi了下颌的皮毛后,纷纷没入了地面。 酆如归浑身无力,施展不得术法,只能暗暗蓄力。 吊睛白虎忽然急急地扑了过来,酆如归勉强闪躲,眉尖蹙得死紧,同时用力地吸吮着左手手背的破口。 多一些,再多一些,他须得再多吸食些血液,才有气力从这吊睛白虎口中脱身。 但纵然他几乎吸尽了左臂的血液,他也不过是能延长些与吊睛白虎周旋的功夫罢了,要全身而退无异于天方夜谭。 他身为一修行千年的恶鬼,眼下连一凡人都不如,又如何能逃离? 许他不久便要成为这吊睛白虎的吃食了罢? 那瘾催得他的双目视线涣散了起来,吊睛白虎在他眼中生出了重影,他全然不知哪里是重影,哪里是活生生的吊睛白虎。 自己的血液于他缓解那瘾而言,效用不佳,若是姜无岐的血液,他只消吸吮一口,便足以使他一掌将这吊睛白虎当场毙命。 然而,姜无岐却不在他身侧,非但不在他身侧,更不知去往何处了。 “姜无岐……”他低喃了一声,狠狠地咬下了自己左手的尾指,断口簌簌地窜出微凉的血液来,弹指间,将他一身红衣染得半shi。 那吊睛白虎为这浓郁的血腥气所激,喉间的皮毛不住地上下起伏着,目露ji,ng光,猛地一扑,便将酆如归压在了一双前爪之下。 酆如归口中咀嚼着自己的尾指,唇上俱是猩红,面色却白得一如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霜雪。 眼中的重影终是散去了,他努力地控制着打颤的右手,待那吊睛白虎逼近他的咽喉,一掌拍在了那吊睛白虎腹上。 吊睛白虎一滞,又要咬他的咽喉,他立刻咬断无名指,含入口中,紧接着将全数的气力聚于右掌,才将吊睛白虎掀翻,那吊睛白虎随即轰然倒地,四肢朝天。 他勉力站起身来,取下发间的金笄,使出全身气力,将这金笄刺入了吊睛白虎的左目。 吊睛白虎吃痛,从地面上窜起,酆如归见状,一掌拍在吊睛白虎额间,吊睛白虎一颤,未及他收回右手,那右手竟是被吊睛白虎一口钳住了。 一声脆响乍然而起,手肘应声断裂,一阵撕扯之后,他的右手小臂便被衔在了吊睛白虎齿间,吊睛白虎炫耀一般,小口小口地啃咬着他那小臂,一副颇为享受的神态。 他低首望了眼鲜血淋漓的右手,笑了笑,缺失了两指的左手趁吊睛白虎进食,一把抓住金笄,催动几乎散尽的内息,生生地将进食中的吊睛白虎从左目至虎尾利落地剥开。 粘液伴着内脏、肠子从白虎胸腹缓缓流出,落了一地,腥臭难当,白虎眼珠圆睁,口中酆如归的右小臂尚未用尽。 酆如归见白虎气绝,缓了缓气,口腔内却甜得厉害。 他遥遥望着姜无岐那一身绀青色得罗消失的方向,唇角一勾,旋即扑到在地,人事不省,只唇缝中不断地流泻出血液来。 不多时,这血液便在他身下铺了开来,扎眼至极,竟是不输天边的绚丽朝霞半分。 猝然,有一把声音在他耳侧响起,且萦绕不去,他神志昏沉,难以辨识。 而后,他的后背上熨上了一片灼热,接着,他被迫合身跌入了那片灼热当中。 他愉悦地舒了一口气,双手本能地伸手将那片灼热抱住了不放。 少时,他的下颌被抬起,唇缝中挤进了一物,那物散着诱人的香气,磨蹭着他的齿列。 他立即松开齿列,将那物收入口中,须臾,他的神志便回笼了。 他刷地睁开双目,入眼的居然是那弃他而去的姜无岐。 他厌恶地吐出姜无岐的手指,双目下意识地shi润起来,启唇道:“姜无岐,你回来作甚么?” 他身体虚弱,没甚么气力,以致于声若蚊呐,姜无岐只得凑近了去听。 一凑近,姜无岐的耳垂却是被酆如归死死地咬住了,发泄般直如要将这块软r_ou_收入腹中。 姜无岐并无恼意,反是用手掌抚过酆如归的眉眼,柔声道:“酆如归,你发噩梦了么?” 酆如归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垂眼去瞧自己的双手,他的双手仅仅手背上覆着几道划伤,伤口虽是沁出了一点血珠子,但半点不疼,且右手小臂以及左手的尾指、无名指皆是完好无损。 他松开姜无岐的耳垂,歉然地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迷惑地自言自语:“我方才是发噩梦了?” 姜无岐轻拍着酆如归的背脊,温言道:“贫道与你出了逢春城,使出身法往锐州赶去,途径一片荒地,贫道突然觉察到你并未跟上,便往回去寻,却见你倒在我十步开外的一片葎草丛中,浑身蜷缩,竟是那瘾发作了,贫道将你打横抱起,赶忙去寻可宿上一夜之处。” 酆如归环顾四周,见自己与姜无岐身在一土房之中,破旧得很,却十分干净。 姜无岐又续道:“贫道寻到了一处可借宿的人家,但你却一直眉间紧锁,全身发冷,贫道料想你定是在发噩梦。” “我……”酆如归略略松开姜无岐,继而仰首望住了姜无岐那副温润的眉眼,叹息着道,“我梦见我那瘾发作了,气力尽失,我倒在葎草丛中,等你来寻我,但我苦等了一夜,等来的不是你,却是一头吊睛白虎。那吊睛白虎要吃我,我为了活命,吸吮自己的鲜血尚且不足,只得咬断左手尾指以及无名指吞食了,我费劲全力,终究是将那吊睛白虎剥开了胸腹,但我自己也不支倒地,即将断气。” 姜无岐听罢,拥住了酆如归,心下发疼:“贫道定然不会弃你于不顾,噩梦本就是假的,你快些忘了罢。” “嗯。”酆如归应了一声,一手覆在床榻上,一手勾住姜无岐的后颈,令姜无岐垂下首来。 “你要作甚么?”姜无岐话音尚未落地,左侧耳垂却是落入了酆如归口中。 酆如归并未同方才一般,死命地将其咬住,而是以舌尖小心舔舐着。 姜无岐直觉得耳垂作痒,那痒意似乎漫到了心尖,使得他无所适从。 他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但因知晓酆如归此举是为了向他致歉,到底未用双手推开酆如归。 姜无岐这片耳垂上嵌着他的牙印子,酆如归的舌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牙印子深得近乎要将薄薄的耳垂贯穿。 他又舔舐了良久,才扑到姜无岐怀里,含着哭腔问:“姜无岐,你是不是很疼?” 姜无岐不答反问:“你那瘾可是压下去了?” 酆如归那瘾已压下去了九分,只要他再忍耐一会儿,便可彻底下去了,但他却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答道:“仍未压下。” 姜无岐闻言,便将沾有酆如归津液的右手中指抵住了酆如归的唇瓣,道:“你此次还未曾吸食过血液,压不下那瘾也是应当,你不必顾忌,且吸食些血液罢。” 酆如归松开唇齿将姜无岐的中指含了进去,百般吸吮后,才小心翼翼地咬开一个小口子,轻轻地吸食了些血液。 姜无岐的血液可口至极,能将世间佳肴全数比进尘埃里去,他吸食了少许,严寒转瞬褪去,一身的皮r_ou_才算是复苏了过来。 他生怕自己禁不住血液的诱惑,伤了姜无岐,凝了凝神,将姜无岐的手指吐了出来,又将脸埋在姜无岐肩窝,汲取着姜无岐的气息。 一室静谧,偏生这时,叩门声响了一下,外头一把女声道:“道长,你那友人可好些了?” 第43章:望乡台·其二 姜无岐回道:“他已好些了,再歇息一阵便可。” “那我便不打搅了。”那女子客气地道,“道长,若有任何需要,直接告诉我便可。” “多谢姑娘。”说话间,姜无岐却忽觉酆如归蹭了蹭他左侧的锁骨,将那得罗的衣襟都蹭开了去,其后,锁骨与肩膀相接的那块皮r_ou_便被咬住了,并以齿百般碾压。 酆如归显是故意为之,待那女子走后,便仰首凝望着姜无岐道:“姜无岐,我不喜欢你抱着我之时与旁人言语。” 现下分明是酆如归抱着他,而非他抱着酆如归,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纵容酆如归,见得酆如归侧颊的划伤,竟无力反驳,反是轻手抚着酆如归的背脊,附和道:“是贫道的不是。” 酆如归知晓是自己无理取闹了,闻得姜无岐致歉,登时不好意思起来。 但他见姜无岐面无愠色,却又不觉得寸进尺:“以后抱着我时,不许你再与旁人言语。” “好罢。”姜无岐伸手揩去酆如归下颌出沁出的猩红,柔声道,“贫道为你将身上的划伤处理下可好?” “不必了,这些划伤半点都不疼,且至多一个时辰便能愈合了,你理会它们作甚么?”酆如归所言并无虚假,但姜无岐却是一蹙眉:“你勿要仗着你体质特殊,便不将身上的伤口放在心上,有伤自是早些处理为好。” “那便随你罢。”酆如归躺回床榻上,任由姜无岐取出干净的帕子来一一拭去泌出的猩红,姜无岐又将酆如归一双衣袂掀起至肩顶,酆如归只觉双臂一凉,当即羞赧万分,视线飘忽,全然不敢触到姜无岐。 那日,在乱葬岗,他曾褪下全身的衣衫,让姜无岐勘查他身上的伤痕,当时,他身无寸缕,心思浮动,故作坦然,但却尚有与姜无岐四目相接的余力,而今,他竟是直想将衣袂恢复原状。 姜无岐却是未曾觉察到酆如归的异样,他处理好酆如归双臂的划伤,接着扯开酆如归的衣襟,而后,竟是有一道划伤血淋淋地窜入了他眼中,那划伤嵌在酆如归左肩肩顶处,较其余划伤深上许多,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一缕碧绿的葎草。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缕葎草取出,又用帕子压了压伤口,问道:“疼么?” “不如何疼。”左肩全数暴露在了姜无岐眼中,酆如归浑身不自在,不由催促道,“快些。” 姜无岐快手将这处划伤处理好,后又将余下的划伤一一处理过了,才探了探酆如归的额头,温言道:“你再歇息会儿罢。” 酆如归颔首,见姜无岐起身便走,下意识地揪住了姜无岐的衣袂。 姜无岐回过身来,覆住酆如归的手背,安慰道:“贫道不走,贫道不过是要去一旁打坐。” 酆如归周身紧绷的皮r_ou_旋即舒展了开来,口中却道:“你要走便走罢,我定不留你。” 姜无岐奇道:“你既要贫道走,为何不松开贫道的衣袂?” 被姜无岐一语道破,酆如归立即松开了手中那绀青色的软缎子,一双手安静地伏于床榻上,同时瞥了姜无岐一眼:“你走罢。” 见姜无岐当真要走,他却是气呼呼地瞪着姜无岐的背影道:“这得罗是我出银两为你做的,你要走,便须得将这得罗褪下来与我。” 姜无岐竟是径直出去了,半点不理会他,酆如归望着被姜无岐阖上的房门,又是委屈,又是后悔,他何故要口是心非与姜无岐较劲? 噩梦中的情形霎时倾覆过来,悔意更盛。 他坐起身来,下得床榻,因那瘾狠狠地发作过一回的缘故,双足无力,一趔趄,竟要跌倒于地。 幸而有一人疾步而来,将他扶住。 他一抬首,映入眼帘的乃是去而复返的姜无岐,他心中欢喜,面上却是不显,甚至恶声恶气地道:“姜无岐,你是回来将得罗还我的么?” 姜无岐无奈地道:“贫道又有何处惹你不快了?” “你处处都惹我不快。”酆如归轻哼一声,“你适才做甚么去了?” 姜无岐指了指放置于桌案上的木盆道:“贫道思及你之前流了许多汗,现下怕是全身粘腻,便出去端了盆水来。” 听得这话,酆如归才顿觉一身的肌肤粘腻得难受,姜无岐的关切于他极为受用,他由着姜无岐将他扶到床榻边坐了,又大方地道:“你既然这般为我着想,我便原谅你了,你且将那盆水端到我面前来。” 姜无岐依言将那盆水端到了酆如归足边,然后认认真真地望住了酆如归道:“贫道不便留在此处,待你擦过身,唤贫道一声罢,贫道就在门外,不会走远。” “嗯。”待姜无岐出得门后,酆如归褪尽衣衫,谨慎地避开姜无岐处理过的伤口,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 姜无岐背对着房门而立,他被明亮的光线击打着,透过门上的格子窗,在房间地面上映出一大片影子来。 酆如归盯着那影子,直觉得姜无岐好似是倚在门前,亲眼瞧着他擦拭自己的身体一般。 他顿时羞怯不已,慌忙背过身去,匆匆擦拭完毕,要去穿衣衫时,身体却不知为何自行转了过去,将正面展露于那影子之前。 他耳侧俱是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指尖被这心跳声催得一软,衣衫随即跌落在地。 他俯身去拾,却是因指尖无力,费了好久的功夫,才将那衣衫拾起。 而后,他的唇齿却像是生了意识般轻声唤道:“姜无岐……” 姜无岐身在门外,听得酆如归唤他,不假思索地推门而入,未料想,入眼的酆如归竟是一身赤裸,肌肤生红,双目水光淋漓,只指尖拈着几近委地的衣衫。 姜无岐快步走到酆如归面前,将他抱在怀里,一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并无高热,才松了一口气:“贫道见你这般模样,还以为你发了高热。” “我……”酆如归整具身体被拢在姜无岐怀里,一双手覆上了姜无岐心口的衣料子,欲要将姜无岐推开,但却无一点气力,只能任凭姜无岐抱着他。 姜无岐衣衫齐整,他却不着寸缕,羞耻感冲击着他的脑髓,烧得他的肌肤滚烫起来。 这是他成为酆如归后,初次拥有与凡人相当的体温。 姜无岐忽觉酆如归体温异常,低首去瞧,却只瞧见了酆如归一双鲜艳欲滴的唇瓣以及从唇缝里泄露出来的一点雪白齿列。 他一时有些慌神,凝定心神后,才将酆如归推开些,从酆如归指尖取过衣衫,为酆如归将里衣穿上,又将酆如归抱到床榻上躺好。 酆如归转过身去,以清瘦的背脊对着他,那背脊支棱,一副蝴蝶骨直如要将里衣破开。 姜无岐不由地伸手抚过,而后扯过薄被,为酆如归将背脊遮掩上,那背脊却是一阵轻颤。 姜无岐担忧地道:“你无事罢?怎地烫得这般厉害?贫道去请大夫来可好?” “不必了,我无事,你留在我身侧打坐罢。”被姜无岐抚过的蝴蝶骨既麻且痒,酆如归难以忍受,语调却是冷静。 姜无岐又望了眼酆如归,才在酆如归床榻下闭目双足跏趺,但素日一闭目便能顺调的吐息,今日却是紊乱得紧。 第44章:望乡台·其三 双足跏趺、脊直、肩张、手结定印于脐下、头中正、双眼微闭、舌舔上腭,打坐的姿势分明无半点差错,却为何吐息会如此紊乱? 姜无岐全然不知缘由,他愈是要顺调吐息,那吐息却愈是紊乱得厉害。 宁心静气,断除杂念,费了良久,他的吐息方才顺调。 酆如归听得姜无岐吐息均匀,难以自已地回过首去,望住姜无岐。 姜无岐的眉眼、姜无岐的双唇、姜无岐嵌有他齿印的耳垂、姜无岐被他蹭开的衣襟、姜无岐衣襟处被他以齿碾压出的一片嫣红……姜无岐的一切于他而言,俱是妥帖无比,且再再引诱他与之亲近。 他心知已入定的姜无岐断然不会觉察自己正被他正逾矩地凝视着,他大可用眼神细细地将姜无岐描摹一番。 但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般的心思?姜无岐君子端方,眉眼温润,百般纵容于他,任由他欺负,显然是由于姜无岐对他心怀怜悯之故。 他拼命回忆着他每每受伤时姜无岐的神色,当即断定自己所料不差。 姜无岐善待于他,是出自怜悯,那么他对姜无岐又是甚么心思? 他思及适才姜无岐陡然推门而入时的慌张与羞怯,以及由此催生的一身灼热,不得不承认,许姜无岐于他而言,并非仅仅是能够吸食血液,能够依偎,能够欺负的对象。 他许是……许是对姜无岐动了心罢? 若非如此,他为何当时见得梁景文的住处升起了滚滚白烟,会害怕得浑身战栗? 然而姜无岐不沾荤辛,不染情爱,又如何会回应于他? 只有柳姑娘于姜无岐才是特别的,而他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机缘巧合与姜无岐相遇,又无赖地仗着那磨人的瘾,引得姜无岐心生怜悯而已。 姜无岐将会为了柳姑娘还俗,将会为了柳姑娘毫不犹豫地辜负一手将他抚养长大的醍醐道人的期许。 可姜无岐又怎会为了他还俗? 姜无岐绝非断袖,姜无岐心悦的是柳姑娘,他所居的这副r_ou_身原不过是姜无岐与柳姑娘间的障碍罢了。 现如今柳姑娘尚未现身,待柳姑娘现身,除非使出无耻手段来将姜无岐困在身侧,不然姜无岐定会与柳姑娘双宿双栖,哪里还会记得他。 他顿觉双目模糊得厉害,竟是再也看不清姜无岐了。 但姜无岐生得是何模样与他有何相干? 他唇角噙起一点冷笑,那冷笑又转作苦笑,苦笑归于虚无,片刻后,他面上呈现出一片木然。 偏生是这时,一双手将他拥到了怀中,叹息道:“酆如归,你哭甚么?” 我哭了么?怪不得双目会这样模糊。 酆如归透过一片氤氲,仰起首来望住姜无岐:“姜无岐,你不是入定了么?” “贫道原本将要入定了,但见你一哭,又如何还能入定?”姜无岐取了帕子出来,揩去酆如归羽睫上盈着泪珠子,接着去擦拭酆如归潮shi的面颊,复又问道,“你哭甚么?” “我……”酆如归从不轻易落泪,即便被生身之父逼迫投湖,都不曾落泪哀求,但在姜无岐面前,被姜无岐温柔无匹的嗓音包围着,被姜无岐拥着,感知着姜无岐的体温,他却忽觉自己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无法止住哭泣。 姜无岐眼见无数的泪珠子从酆如归眼眶奔涌出来,一时间束手无策。 酆如归拨开shi润了的帕子,胡乱地将泪水抹在姜无岐的衣襟上,又以双手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并以双足圈住了姜无岐的腰身,仿若一株菟丝花将其赖以存活的寄主死死纠缠住了。 酆如归甚为用力,姜无岐略感不适,却是低下首来,也不再问原由,任由酆如归抱着他哭。 酆如归喜怒无常,任性恣情,但他却是初次见得酆如归落泪。 酆如归颜若舜华,肌骨生艳,举手投足间,风情惑人,但现下在他怀里的酆如归却半点无往日的风采。 他听酆如归哭得万般伤心,心脏竟是一颤,颤过后便是不可名状的疼痛。 他并非口舌灵便之人,又不知是何人何事引得酆如归落泪,只得一遍一遍地道:“你勿要哭了,你勿要哭了……” 酆如归却不是轻易能哄好的,许久,仍未有止住哭泣的迹象。 姜无岐绞尽脑汁,眼角余光拂过酆如归的那身红衣,灵光一现:“贫道买金钗步摇、胭脂粉黛与你可好?” 闻言,酆如归满是哭腔地道:“我不要你的金钗步摇,亦不要你的胭脂粉黛,我要你……我要你……”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10节 我要你吻我,我要你承诺定不会倾心于柳姑娘,我要你为我还俗……但这些诉诸于口,不过是徒然令姜无岐为难罢了,姜无岐如何做得到。 酆如归猝然能理解原身为何费劲心思,勾引胁迫都要得到姜无岐了。 这样好的姜无岐世间再无第二人,倘若得不到如何能甘心?交缠过一回后,又如何能放手,不若便吸干ji,ng血,炼作丹药,化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罢。 可这样好的姜无岐全无道理遭到这般残忍的对待,姜无岐与柳姑娘在一处才最为般配。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既已拥有过姜无岐的纵容,教他如何能甘心? 思及此,他索性甚么都不去想,覆下唇去,欲要吻上姜无岐的唇瓣。 但视线触到姜无岐温柔又蕴着担忧的双目,他便再也吻不下去了,一偏首,转而吻上了姜无岐的下颌。 一触即离,他又猛然松开姜无岐,急急后退,直到背脊重重地撞上了墙面,他才指着房门,冷声道:“姜无岐,你出去。” 那声脆响窜入姜无岐耳中,将藏于其中的耳蜗震得生疼。 他下意识地瞧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望向酆如归:“你想要甚么?” 见酆如归不答,他又赶忙补充道:“你要甚么,贫道都允你。” “是么?”酆如归抚了抚鬓发,轻笑一声,“我要你出去。” 姜无岐怔在原地,双足犹如被钉死了,若是换作旁日,酆如归要他出去,他便出去了,但眼前的酆如归着实教他放心不下。 他试探着将手虚虚地探到酆如归的面颊,未得拒绝,才将手实实在在地覆了上去。 酆如归面上一片潮shi,又有细小的泪珠子不绝而下,须臾便沾shi了姜无岐的手,连那指缝都不放过。 酆如归料想姜无岐理当出去了才是,姜无岐原不该承受他的脾气,但姜无岐的温度却又从他的面颊传了过来。 “姜无岐……”酆如归再也做不得强硬姿态,柔柔软软的眼波洒落在姜无岐身上,“姜无岐,我有些困倦了,你陪我睡一会儿可好?” 姜无岐浑然不知酆如归何以这样快便变了脸色,但仍是上得了床榻去。 下一瞬,那酆如归便钻入了他怀中,双手双足并用,将他紧紧地抱住了。 酆如归之行事当真是令人费解,但无论如何,酆如归未再冷言冷语地要他出去便是好的。 他的吐息从难以入定时的紊乱,至将要入定时的顺调,再至见得酆如归落泪时莫名的滞塞,现下却又略略失序。 为了让酆如归睡得舒适些,他取下酆如归发髻间的华胜,酆如归一头的墨发当即铺洒而下,有几缕扑跌在他颈上,微微发凉。 酆如归被姜无岐轻拍着背脊,心下渐渐安定,很快便止住了哭泣,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并无柳姑娘,也无旁人,人世间只他与姜无岐俩人,姜无岐脱下绀青色的得罗,换上了寻常人的长衫,牵起他的手,面色羞赧地告白:“酆如归,我心悦于你。” 他忐忑地回道:“姜无岐,我亦心悦于你。” 然后,姜无岐吻上了他的唇,他生涩地回应,再然后,姜无岐褪尽俩人的衣衫,将他压到在地,接着,他迎来了一场漫长的云雨。 好梦易醒,他还未及感受与姜无岐云雨的滋味,却有一声咒骂打在他耳侧:“扫把星,你未经老身应允,平白无故地让两个生人借住在老身家中,当老身是死人不成?” 闻声,他蓦地睁开双目,一睁开双目姜无岐的下颌立即映入了他眼中,他的面颊登时一热。 姜无岐正侧首望着门外,发觉他醒了,回过首来,柔声道:“你可有何处不舒服的?” 却原来,姜无岐以为他是何处不舒服,才发了一通脾气? 他睡过一觉,已平静了下来,心中暗暗苦笑着勒令自己不许再任意向姜无岐发脾气。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双足齐齐松开姜无岐,下得床榻去,穿上中衣与外衫,系上墨色腰间系带,披散着墨发,推门而出。 门外不远处,有一老妪与一妇人,老妪面上沟壑纵横,眉眼间皆是厌恶,右手持着鸠杖,左手垂下,而那妇人貌不惊人,半垂着首,右颊上印着一个扎眼的巴掌印子。 老妪年过五旬,依旧耳聪目明,听得动静,回过首来,盯着酆如归上下打量。 老妪打量的目光宛如一把把尖锐的刀子,直要将他一寸寸剖开了,看个仔细,甚至连骨髓、内脏都不放过。 半晌后,老妪以一把苍老的声音道:“孽障!” 未及酆如归开口,姜无岐却护在了酆如归身前,蹙眉道:“老人家,你说得过了。” 老妪竟是咄咄逼人地道:“他本是男子,却做女子打扮,颠倒y阳,老身骂他一声孽障不冤枉,而你身为出了家的道士,却与一孽障同室而眠,不是为孽障迷惑了心神,便是与这孽障有过媾和之事。” 说罢,她又盯住了那妇人道:“你带着这孽障与这道士滚出去,莫要在此碍了老身的眼。” 妇人望了眼酆如归,又望了眼姜无岐,方要开口,却闻得那酆如归含笑道:“你要我走,我却偏生不走。” 酆如归在大堂最上首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了,身姿舒展,神色骄矜,压根不将那无理的老妪放在眼中,只客气地朝那妇人道:“劳烦夫人为我沏一杯茶来。” 见酆如归竟然胆敢坐在那太师椅上,那老妪气得面色发白,心中怒火熊熊,手指颤抖,鸠杖不住地撞击着地面,其后,竟是疾步到酆如归面前,举起鸠杖便劈头盖脸地直冲酆如归面上去了。 ****** 注: 传说鸠为不噎之鸟,刻鸠纹于杖头,可望老者食时防噎。 第45章:望乡台·其四 弹指间,那鸠杖离酆如归的额角不过毫厘,直要将其打个头破血流。 老妪面上大喜,下一瞬,那鸠杖却是被酆如归伸手扣住了,因手臂向上之故,红火的衣袂从他腕间磨蹭着拂下,展露出大半的手臂来,这手臂莹白如玉,线条较好,自不远处窗棂中流泻进来的阳光铺洒在上头,将他手臂内侧暗青色的经络照得纤毫毕现。 酆如归一手扣住那鸠杖,一手以指节施施然地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唇角含笑,姿态闲适。 老妪欲要将那鸠杖抽出而不得,反是身体因施力而颤颤巍巍,她气得转过头去,冲那妇人骂道:“你是瞎了不成?还不快些过来帮忙。” 妇人还未踏出一步,却见得那酆如归作出一副委屈模样,朝着姜无岐道:“道长,有人欺负于我。” 姜无岐正微微失神地望着酆如归暗青色的经络,直觉得那经络孱弱万分,听见酆如归满腹委屈的声音,他身形一动,不假思索地到了酆如归身侧,同时伸手夺过了老妪手中的鸠杖。 老妪没了鸠杖,又被姜无岐的气力逼得连连踉跄,幸而及时被妇人伸手扶住了,才不致于跌倒在地。 酆如归并不理会那老妪,合身伏到了姜无岐怀中,一双手抱住姜无岐的腰身,状似惊惧地道:“我很是害怕。” 莫要说躲开老妪的鸠杖了,纵使是要了老妪的性命,于酆如归而言都是易如反掌,但见酆如归在他怀中轻颤,姜无岐不知怎地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是以,他丢了鸠杖,低首抚过酆如归的鬓发,温言道:“你勿要害怕。” 酆如归人畜无害地颔首笑道:“嗯。” 老妪堪堪站稳,乍然见得俩人在她面前调情,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 她不是蠢人,深知自己不是俩人的对手,便暗令身侧的妇人将邻近的青壮年都唤来。 妇人被老妪使唤、欺辱得久了,不敢不听老妪的,歉然地窥了酆如归与姜无岐一眼,便出去了。 老妪的话音压得极轻,她还以为只她与妇人能听见,却未料想她要收拾的俩人俱是耳力上佳,已将此听了分明。 酆如归完全不将老妪口中的青壮年放在眼中,只是将抱着姜无岐的手紧了紧,他的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姜无岐的心口,不多时,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你还很困倦么?”姜无岐凝视着酆如归的眉眼,“再去房中歇息会儿可好?” 闻言,酆如归陡然思及了适才那场将要迎来云雨,却被生生打断的春梦,他的面颊登时生出潮红来,身体更是灼热难忍,抱着姜无岐的一双手直欲松开,那双手却是不肯。 他的理智现下全然控制不了他的身体,理智上,他为自己对姜无岐的觊觎与绮念而忏悔,认为自己亵渎了姜无岐,但这副身体非但不愿离姜无岐分毫,甚至已然做好了与姜无岐交缠的准备。 他拼命地强迫自己松开手去,但他的红唇却轻启道:“姜无岐,你抱我回房去罢。” “好罢。”姜无岐方才将酆如归打横抱起,只见有十数个青壮年从门外奔进来,将俩人团团围住。 酆如归足上是一双重台履,又着一身红衣,青壮年皆以为这道士抱的是一红衣女子。 老妪见一众青壮年踟蹰不前,厉声质问道:“你们这些孬种,是怕了这孽障以及这沉迷美色的道士不成?” 一众青壮年经不得激将法,齐齐出手,要将姜无岐擒住。 这些青壮年并未作恶,姜无岐不愿伤人,便不紧不缓地周旋于其间。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姜无岐面不变色,额上一片光洁,抱着酆如归的手都未松动半分。 但十数青壮年却全数汗流如注,气喘吁吁。 其中一肤色黝黑的大汉心生一计,遂快手c,ao起地面上的鸠杖,趁姜无岐与旁人周旋之际,狠狠地向着姜无岐的后脑勺击打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却有一只手轻轻地点在了那鸠杖上,这只手骨r_ou_匀停,手指修长,指尖莹润,但一触到那鸠杖,那坚硬的鸠杖却是古怪地碎裂了开来,化作木屑,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了地面上,被风一吹,便四散了开去。 而后,那手的主人从那道士怀中,回过首来,望向一众青壮年。 他的容貌当即暴露在一众青壮年眼前,眉若染黛,唇似点朱,领如蝤蛴……竟是无一处不美,最是那一双黑眸勾魂摄魂,当中盈着潋滟水光,只一望,便教人酥软了一身的骨头,心甘情愿地将心脏挖出来奉于他。 黝黑大汉当即怔在原地,不言不动,余下之人亦是吃惊不已。 此地乃是一村落,远无向北三十里的逢春城般繁华,稍有姿色的女子便能被奉为天人,引得适婚男子家中长辈纷纷着媒婆去提亲。 然而与眼前这红衣美人相较,这村落中最为美貌的女子,却是连庸脂俗粉都算不得了。 酆如归被一众青壮年直愣愣地盯着,已是周身不适,更有甚者,居然毫不遮掩地以猥亵的眼神舔舐着他的面颊。 此人乃是一灰衣大汉,肌r_ou_贲张,面目不善。 倘若此处只他与那灰衣大汉,倘若他手无缚ji之力,那灰衣大汉定会剥去他的衣衫,将他侵占。 杀意骤生,他成为酆如归后,熟知各种杀人的法子,但他却从未出手杀过一人,这是他初次起了杀意。 可他不能杀人,他更不能当着姜无岐的面杀人,姜无岐心怀慈悯,必定见不得他杀人,且此人确实罪不至死。 他正努力地抑制着杀意,姜无岐却是伸手覆上了他的侧颊,一施力,他的脸便又埋进了姜无岐怀中。 而后,一声钝响窜入他耳中,又有一人呼痛,他便知定然是姜无岐将人掀翻在地了。 姜无岐瞧着横在地上,一头雾水的灰衣大汉,心下却只觉得不足够。 他生性温和,甚少动怒,如今他却反常地动了手,只因这灰衣大汉瞧酆如归的眼神令他不悦。 灰衣大汉方要起身,一双膝盖竟是接连一疼,旁的那黝黑大汉欲要将其扶起,却是一趔趄,随即又中了邪似的撞到了那把太师椅上,连带着那太师椅跌倒在地。 那太师椅明明在他十步开外,他怎会昏了头脑,一趔趄之下,去撞那太师椅? 黝黑大汉疑惑地看着身下的太师椅,却又听得那老妪激励道:“谁能擒住这俩人,老身便将一亩水田赠予他。” 这村中的水田当数卲家的水田最为肥沃,闻言,一众青壮年也顾不得思索适才的怪事,纷纷朝着姜无岐与酆如归去了。 酆如归被姜无岐抱着,极为安心,不做任何防备,倦意更盛。 姜无岐衣袂稍动,一众青壮年居然如同柳絮一般,轻飘飘地粘在了墙面上,动弹不得,且口不能言。 待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酆如归才抬起首来环顾四周,后又盯住了那老妪,轻蔑地一笑。 老妪受了挑衅,急得连吐息都焦灼了起来,但面前这俩人显然不是寻常人,她一老妇人又如何斗得过? 她暗暗寻思着要找一得道高僧来斩妖除魔,面上做出一片悔意:“老身有眼无珠,未料两位乃是化外高人,着实是得罪了。” 酆如归似笑非笑地道:“老夫人客气了。” 老妪张口欲要再吹捧两句,却见酆如归复又伏在了姜无岐心口,视她为无物。 姜无岐抚了抚酆如归的背脊,便转身将酆如归抱回了房间去歇息。 酆如归已到了床榻上,一双手却依旧揽着姜无岐的腰身不放,姜无岐无法,只得也上了床榻去。 酆如归状若无意地以唇瓣蹭过姜无岐的锁骨,淡淡地道:“那老妇人怕是有了对付你我的法子。” “无妨。”姜无岐柔声道,“贫道定会护你周全,你快些歇息罢。” 第46章:望乡台·其五 酆如归并未歇息,反是略略松开姜无岐,环顾四周,沉吟着道:“姜无岐,你可觉得这宅子有异?” “这宅子当中的鬼气较寻常凡人的住处要浓重上一些。”姜无岐之所以会选择这个宅子来投宿,便是由于这宅子有些鬼气,欲要一探究竟。 酆如归摇首道:“这宅子当中的鬼气何止较寻常凡人的住处要浓重一些,分明浓重得足以堪称‘鬼宅’,应是有不少人横死于此。” “贫道却是闻不到这般浓重的鬼气。”姜无岐不解地道,“且既是鬼宅,为何那老妪与妇人瞧起来俱是身体康健?理当重病缠身才是。” “你闻不到这般浓重的鬼气是由于这宅子里头曾做过几番法事,将鬼气化开了去,至于那老妪与妇人,我猜测死者应当与她们是至亲,舍不得伤她们。” 若非这宅子有异,酆如归当真懒得与那口出恶语的老妪计较,适才早已拂袖而去了。 酆如归初初从这房间醒来时,因为那瘾发作得甚是厉害,致使他的内息几乎散尽,全然未觉察到此处有异,吸食过姜无岐的血液后,他因意识到自己对姜无岐的心思而哭了一通,疲倦至极,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睡过一觉,他才好些,忽觉隐隐有鬼气扑面而来,但他听得那老妪的咒骂,未及与姜无岐提及此事,便出了门去。 一出门,那鬼气竟是浓重了许多,待他屏气凝神,才断定一处乃是一处鬼宅。 那老妪暴躁易怒许亦是久居于这鬼宅的缘故。 酆如归沉思须臾:“现下天光大亮,鬼气退去不少,待月上中天,我们再细细勘查一番罢。” “如此亦可。”姜无岐说罢,唇齿又是一动,外头粘于墙上的一众青壮年当即纷纷坠落在地,钝响连连。 老妪见一众青壮年不堪用,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瞧着着实是碍眼得很,便着妇人将他们散了。 待他们散尽,老妪才小心翼翼地扶起太师椅,而后从外头打了一木盆子的井水来,又浸shi了干净的布帛,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太师椅。 她手势轻柔,皱纹纵横的手颤抖不止,好容易将这太师椅擦拭完毕,却是跪下身来,用面颊贴着那太师椅的椅面,含着哭腔道:“你何时才肯回来?” ——她夫君尚在这宅子时,最爱的便是这张太师椅。 彼时,她年方十六,甫嫁作新妇,心中惶惶,生恐惹夫君不快,而她夫君年长她两岁,坐在这太师椅上,温柔地笑着冲她招手:“松寒过来。” 她一步一顿地到了夫君身侧,如同伺候的侍女一般,微微俯身,听凭吩咐。 她夫君却是牵了她的手,用力一扯,将她扯到了怀中。 她面生红晕,欲要从夫君怀中出去,却是被按住了腰身,后又听夫君道:“松寒,你陪我坐会儿罢。” 她自是不敢拒绝夫君的要求,便端端正正地在夫君双膝上坐了。 夫君取了放在茶几上的一册《中庸》来,慢慢念着,时而会轻柔地抚过她的背脊。 她不识字,浑然不知从夫君口中吐出的话语究竟是何含义,但夫君语调轻柔,听得她心驰神畅,心中的惶惶然随即消散得一干二净。 夫君念了约莫半个时辰,又低首问她:“松寒,你可识字?” 她直觉得自己与饱读诗书的夫君不般配,甚至害怕夫君知晓她不识字会将她休弃了去,她嫣红的唇瓣颤了又颤,咬了又咬,到底不敢欺瞒于他,便声若蚊呐地答道:“我……我……我不识字……” 夫君侧耳去听,耳廓几乎贴上她的唇瓣了,闻言,却是以指尖蹭了蹭她印着齿痕的唇瓣道:“我教你念书可好?” “我愚钝得紧,怕是会白费了夫君的功夫。”面颊红得仿若是外头的夕阳倾洒在了上头,她满心忐忑地道,“且教我念书,定会影响了夫君的学业。” “是么?”夫君却是坚持道,“松寒,你不试上一试,怎知自己愚钝得紧?” 她家中一女三子,她是长女,年幼时,颇为羡慕三个弟弟可去私塾念书,为此好生闹过一阵,父亲却是冷着脸与她说女子无须念书,能生儿子,能c,ao持家务才是女中表率,且她面相愚钝,供她念书也不过是浪费银两。 “我确是愚钝之人。”她深恐自己当真不是念书的材料,令夫君失望,索性一口拒绝,“夫君还是勿要再言了。” 说罢,她不敢再看夫君分毫,匆匆地从夫君膝上下去,便跑远了。 其后,夫君又三番五次地提议要教她断文识字,她皆是一一拒绝。 时日长了,夫君不再勉强于她,却也不曾再将她抱到膝头,陪自己念书。 半年后,她有了身孕,又十月,她产下一子一女。 夫君喜上眉梢,吻了吻她,又抱起两个婴孩看了又看。 她见夫君喜爱孩子,不禁喜极而泣,适才的疼痛便算不得甚么了,心中更是暗暗地下定决心要为夫君再添上一儿半女。 然而再次生产时,从她腹中剥离出来的竟是死胎。 这死胎是男胎,倘若存活,她便又为卲家添上了一个男丁。 她难忍悲痛,放声哭泣,她夫君将她抱在了怀中,悉心安慰。 再后来,她年二十七,她的夫君离开她,不曾再回过这个家,独留她一人痴守着。 不强硬些,便会为村中众人所欺,不强硬些,她连卲家的水田都保不住,不强硬些,她便护不住自己的一子一女。 时日一长,她从柔弱胆小的新妇长成了无人敢惹的恶妇。 往日,她在父亲面前低眉顺眼,从不敢顶嘴,而当父亲提议要她将水田分予她三个弟弟时,她却出言与父亲争辩,辩得父亲哑口无言。 又三日,父亲竟是一命呜呼,驾鹤西去。 众人皆道是她活生生地将自己的生父气死了去,她也不辩解,被三个弟弟从丧礼中赶出来后,她跪在家门前,哭着磕了三个响头,遥遥地为父亲烧了些纸钱,便下了水田去。 子女尚小,又雇不起长工,整整十一亩水田,便须得由她来种。 而今,她年过六旬,不曾再嫁,苦守着卲家,等她的夫君归来,她亦变作了自己少女时期最为惧怕之人。 外头一声动静将她从陈年旧事里拉扯了出来,她收住哭腔,转而在那太师椅上坐了,又朝进来的儿媳妇道:“你予了那群废物多少铜钱?” 妇人恭顺地答道:“一人十文。” “十文?他们虽是出了气力,却赶不走那俩人,平白拿了十文钱也不怕噎死。”老妪最恨旁人不将她眼中,妇人却未经她应允,留宿了两个生人,且那俩生人又处处令她不快,她在气头上时,恨不得用板子将妇人抽打一顿,现下她稍稍平静了些,才望住了妇人道,“你未经老身应允,无缘无故地收留了一个孽障以及一个沉迷美色的道士,难不成当真是发了善心?” 妇人怕被酆如归与姜无岐听见,凑到老妪耳侧,压低声音言语了几句。 老妪面上肃然,扫了眼紧阖的房门,不发一言。 又过了三个时辰,夜幕便降下来了。 酆如归转醒,怔怔地望着在他不远处打坐的姜无岐。 姜无岐眉眼温润,身上穿着是他为其做的绀青色的得罗,但他却直想将这绀青色的得罗褪下,瞧一瞧藏于得罗内里的姜无岐的肌骨。 他心思一动,指尖不知怎地腾起了一簇鬼火,那鬼火知他心意,直直地往姜无岐去了,直要将那绀青色得罗烧去,进而将姜无岐身无寸缕地暴露于他眼中。 他心知自己此举不妥,只会令姜无岐生厌,急急地要收回鬼火,那鬼火却猝然映出了墙面上的一片血迹。 这血迹应当已被处理得当了,若不是被鬼火照着,仅仅凭借r_ou_眼是必定瞧不出来的。 姜无岐忽觉周身鬼气陡升,收起内息,循着鬼气望去,却只见一簇鬼火之下是一只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血手印又被旁的血迹打散了些,乍看之下,是暗红的一片。 酆如归行至墙面细看,紧接着,又唤出了数簇鬼火来。 浅蓝色的鬼火将一室的晦暗驱散了去,但血手印本就可怖,被鬼火一照,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第47章:望乡台·其六 酆如归以指尖蹭了蹭血手印,那血手印竟是化作一只只血淋淋的利爪,从墙面骤然钻出,向着酆如归飞扑了过去。 酆如归猝不及防,面颊不慎被划出一道血痕,其中一只利爪更是没入了他的咽喉。 霎时,鲜血奔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脖颈,而后又shi润了他的衣衫。 他唇角紧抿,徒手斩断了一只利爪,却不知是谁推搡了一下他的背脊,他足下趔趄,竟是直直地往长满了利爪的墙面撞了过去。 在距那利爪不过毫厘之时,他的腰身却是被人勾住了,他旋即被带得连连后退,直至退至床榻前,方才止住。 未待他回过首去,身后那人伸手按在了尚在他咽喉处的利爪,那利爪当即变作齑粉,随后消失于半空中。 他本能地吸了一口气,因咽喉处被洞穿了一个窟窿的缘故,吐息钝滞。 “你无事罢?”他听得身后那人的关切,遂回首笑道:“姜无岐,我无事,这点小伤要不了我的性命,你还是顾好你自己罢。” 他每一字都是从喉咙底推挤出来的,艰难至极,且含着浓郁的血腥气,直教听见之人疼得厉害。 幸而他乃是修行千年的恶鬼,倘若是一介凡人,他早已就地毙命。 他说罢,猛然推开姜无岐,方要催动内息,浮于墙边的数簇鬼火竟是弹指间一一灭了干净。 下一瞬,鬼气大盛,耳边尽是凄厉的鬼泣,他与姜无岐恍若身在十八层地狱。 一人一鬼目力上佳,但而今居然半点都瞧不见。 “姜无岐……”他焦急地唤了一声,却不得回应。 半晌后,才有一副宽厚的背脊靠了过来,柔声道:“贫道在此处。” 俩人背脊相依,酆如归十指引来鬼火,但那鬼火不多时便又灭去了。 不可视物,便会被轻易地攻击,他只得拼命地引来鬼火,借着转瞬即逝的光亮斩断愈来愈多的利爪。 房门并未被堵死,仅数只利爪守着,但他们假若出了这房门去,定然会连累无辜的性命。 是以,这些利爪须得在这房间内了结。 眼见其中一只利爪要拨开房门,酆如归不得不布开结界,将所有利爪困死于这房间当中。 在他布结界之时,竟是有数百只利爪趁机冲着他的心口抓了过去,他不及闪避,幸有一片衣袂为他挡住了利爪。 这片衣袂刹那间碎得不成样子,流淌出来的丝缕或长或短,飘飘荡荡的,丝缕之下,原本藏于内里的手臂血r_ou_模糊,已被划出了无数条血痕。 酆如归盯住了那血色弥漫的手臂,登时目眦欲裂。 他面色肃然,口中念了一句口诀,眨眼间,他一身红衣衣袂纷飞,一头不曾束起的墨发凌乱地遮住了他大半的眉眼。 未多时,他指尖一动,腕间的银镯子震动,倏然间周遭数不清的利爪已然消失殆尽。 他心下松了一口气,口中一甜,紧接着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他受了伤,又过分催动内息,这副身体已然受不住了,但能护住姜无岐便是好的。 鲜血宛若最为艳丽的唇脂涂抹在他的唇瓣上,逼得他的面色苍白若纸,但又将他的一双眉眼衬得冶艳万般,不能直视。 他以手背擦去唇瓣上的血液,回过首去,展颜一笑,未料想,映入眼帘的姜无岐竟全身上下无一寸完好,每一寸俱被利爪洞穿。 他面上的笑意一僵,未及敛去,便有泪水从眼眶滑落。 姜无岐向他伸出一只手去,那手上由于伤口深刻且密集,森森白骨裹着细碎皮r_ou_与猩红从其中泄露了出来,扎眼至极。 他怔怔地握住了姜无岐的手,姜无岐一施力,他便落入了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一手扣住了他的腰身,一手覆上了他的面颊,温言软语道:“酆如归,你无事罢?” 姜无岐会受这样重的伤定是为了保护他之故,他将后背交托于姜无岐,直觉得安心而妥帖,却全然未曾注意身后的姜无岐是何情状。 思及此,他拼命地用手压住姜无岐身上的伤口,但汨汨的鲜血却是源源不断地自他指间流窜出来,不肯停歇。 见他不答,姜无岐复又问道:“你无事罢?” “我无事,我无事,我好得很……”酆如归咽喉处的伤口远未复原,加之语调哽咽,实在难以听清。 姜无岐倾耳去听,待酆如归又道了一遍“我无事”,才眉眼舒展地笑道:“你无事便好。” 我无事便好,那我见你这般该如何是好? 酆如归急得吐出了一口血来,手足无措地拥住了姜无岐:“姜无岐,我要如何才能救你?” 那口血跌落在了姜无岐伤痕密布的脸上,姜无岐阖了阖眼,捉过酆如归的一只手探到自己的腰腹,这腰腹被洞穿之处竟然有碗口大小,内里的脏器不翼而飞,酆如归的指尖颤抖不住,这颤抖瞬间蔓遍全身,他每一寸皮、r_ou_、骨都不得幸免,似乎只需一霎,他一身的骨架便会散落于地。 姜无岐见状,仍是据实道:“救不了,你救不了贫道。” 姜无岐修道百年,纵然修为ji,ng进甚为迅速,但到底仍是r_ou_体凡胎,受了如此重的伤,还能与酆如归言语,已是穷尽了气力。 酆如归闻言,埋首于姜无岐怀中放声痛哭,哭了须臾,他又抬起首来,将自己身上的红衣撕作碎布条,一点一点地去包扎姜无岐的伤口。 那伤口却完全包扎不得,碎布条不久便被鲜血浸透了,又有血珠子从边缘处蜿蜒而下。 “滴答,滴答,滴答……” 这可恨的声响充斥着酆如归的耳蜗,他望着自己沾满了姜无岐鲜血的十指,猝然生出了要将这一双耳、这两只手都卸去的冲动。 卸去这双耳,便不会再有刺耳的滴血声折磨耳蜗,进而切割脑髓;卸去这两只手,手上便再也沾不得姜无岐的血液。 是了,应当再挖去这双眼,他便见不得姜无岐垂死的模样,自然也不会见到姜无岐断气,变作一具不能言不能动的尸身,再由这具不能言不能动的尸身腐烂至惨白的骸骨,更瞧不见骸骨经过时间凶狠的磨砺,一分分消去,末了,化为虚无,好似这天地间从未有过姜无岐。 “你勿要哭了。”姜无岐抬手去擦酆如归面上的泪痕,可惜非但无法将那泪痕擦拭干净,指尖的血液反而使得酆如归的眉眼染上了血污。 姜无岐收回手,叹了一口气:“你勿要哭了,你哭得贫道连死都不安宁。” 酆如归扣住了姜无岐的手,将其压在自己面颊上,厉声道:“那你便不要死,你若要死,我定哭得你走不完黄泉路,咽不下孟婆汤,过不得奈何桥,进不了轮回台,教你死了仍要惦记着我。” 姜无岐苦笑着道:“你又何必如此。” 他愈发虚弱了,最尾一个音节直如被阳光直s,he的春雪,再无生机,只得不甘不愿地融成雪水,蒸发而去。 酆如归心知姜无岐已是弥留之际,不管不顾地道:“姜无岐,我心……” 我心悦于你。 然而还未待他将话说罢,姜无岐却是勉力直起身来,覆上了他的唇。 四片唇瓣轻轻一触,姜无岐便退了开去。 “抱歉,冒犯了。”姜无岐望着酆如归,染血的耳根灼热滚烫,双目中盛满了眷恋,“贫道亦不愿离你而去,酆如归,贫道心悦于你,望能与你长相厮守,永不离分,然,如今瞧来,竟是不能如愿了。” 酆如归稍稍一怔,便又吻了上去,唇齿相接,十指交握,肌肤贴合,魂魄战栗难止,这即是两人间的地老天荒。 不知过了多久,姜无岐附在酆如归腰身上的手颓然松开了去,跌坠在地。 酆如归受了惊,双目圆睁,面露惊恐,双手生了自主意识般将姜无岐抱得死紧。 顷刻,他耳侧炸开了骨骼碎裂之声,低首一瞧,他发现自己怀中遽然挤满了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碎骨以及一点碎r_ou_、内脏、血液,而原本该在他怀中的姜无岐居然自腰身处断作了两截。 ——竟是他生生地将姜无岐抱断了去。 何以会如此? 何以姜无岐会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尸身不全,几无生前的模样。 ——是他!是他害死了姜无岐。 若是他不与姜无岐出那鬼山,姜无岐便不会死。 姜无岐会与柳姑娘相遇相知相守,过上几年,便是儿女绕膝。 他痛楚难当,呕吐不止,细瘦的背脊蜷着,直要将一身的血液以及胸腹中的脏器全数逼出。 良久,他忍住呕吐,低下身去,唇瓣抵上了姜无岐的唇瓣,细细地亲吻,直至姜无岐的尸身冷却,他都舍不得与姜无岐稍离。 突地,却有甚么液体jian到了他面上,他抬眼去看,竟又有一只利爪陡现,这利爪刺入了姜无岐的眉心,慢条斯理地搅弄着其下的脑浆与脑子,jian到他面上的便是黏糊糊的脑浆。 他容不得姜无岐再被伤分毫,伸手用力地将那利爪从姜无岐眉心拔了出来。 那利爪倒也顺从,无半点挣扎,只微微地抖动着。 它一抖动,上头的细碎脑浆与脑子便簌簌地往下坠,不停击打着姜无岐的面部。 酆如归顿时生了要将这利爪生吞活剥的心思,那利爪却不好相与,一爪子向着酆如归的眉心抓去,直欲钻进酆如归的眉心,也搅弄上一番。 酆如归偏首躲过,然后接连从这利爪上扯下尾指、无名指、中指、食指、大拇指掷于地面。 他又用力地踩了上去,直到将五指以及掌心踩成r_ou_泥才作罢。 但即便如此,他的姜无岐也回不来了。 他下意识地以指尖磨蹭着自己的唇瓣,其后合身覆在了姜无岐的尸身上,静静地阖上了眼去。 待他再次睁开眼来,身下并无姜无岐,他坐书案前,一抬首便见他的父亲一派威严地行至他面前,道:“你为何不好好念书?先生道你好生顽皮,还与他顶嘴。” “父亲,我知错了。”他口中认了错,神志却还恍惚着。 父亲摸了摸他的发顶,慈祥地道:“我儿知错了便好,为父原就舍不得罚你。” 他又与父亲交谈了几句,便有侍从禀报有贵客造访。 父亲走后,他手忙脚乱地寻了一面铜镜,铜镜映出的他年不过十岁,容貌稚嫩,全无酆如归惑人的风姿,五官与酆如归亦截然不同。 他不是酆如归,他不曾是酆如归,他从未是酆如归,与姜无岐相遇不过是他的一场幻梦。 忽地,头颅疼得几欲炸裂,他伏倒于地,低低地喘着气,严寒从地面上侵入他的四肢百骸,片晌,他身上即结出了厚厚的冰霜,他抬手欲要拍开冰霜,却乍然见得自己手上抓了一册话本,话本不厚不薄,半新不旧。 他信手翻开一页,上头写的是:酆如归其人,乃是一千年恶鬼,生性残暴,作恶多端,喜嗜血啖r_ou_,惯常着一身红衣,做女子打扮,行走间环佩叮当,他足下是累累白骨,但因其容貌甚美,且善蛊惑人心,加之手段y险,前去除他的正道中人大抵成了他腹中之物,能逃出升天者少之又少。 他心中一震,又听得一侍女惊呼道:“二公子,你跪在地上作甚么,地上凉,奴婢扶你起来罢。” 他被侍女扶了起来,在椅上坐了,又接过热腾腾的红豆桂花圆子汤饮着,扑鼻的桂花香却驱不散他满心的疑惑:我莫不是发了个梦不成?我尚未及冠,不曾因断袖之癖被父亲逼入湖中,不曾入得那话本成为酆如归,更不曾爱上那姜无岐。 他这般想着,天色夜了,沐浴过后,便回卧房睡了,却是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白驹过隙,岁月偷换,已是他及冠的日子,他身着冠服,行过礼,由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为他表字。 表字还未入耳,却有一把他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的声音道:“酆如归,你快醒醒。” 他被这声音催得侧首望去,四周的人、事、物陡然间半点不剩,他又回到了那鬼气森森的房间中,眼前是满面忧虑的姜无岐,周身则被血淋淋的利爪团团围着。 他身在姜无岐的左臂臂弯当中,姜无岐的右手执着拂尘,略略一扫,数只利爪便跌落了下去。 “我……”究竟何处是真,何处为假?他究竟是二公子,亦或是酆如归?他迷惑不解地望住了姜无岐,发着怔。 但只消姜无岐安然在他身侧便好,纵然此处是假,他也甘愿沉沦其中。 “你适才突然昏死了过去,难不成又发了噩梦?”姜无岐见酆如归双目涣散,难以聚焦,不由发问。 我是发梦了么?我怎地会屡屡发梦,此处难不成除却鬼气浓重,还有旁的古怪? 酆如归猛然张口咬住了自己的左手虎口,他神志上虽不会觉得疼痛,但身体却告诉他被他这一口咬得疼了。 ——显然眼下便是真实。 第48章:望乡台·其七 酆如归伸手划过自己的面颊,指尖陡然shi润,而后又去抚那咽喉处,指尖突地陷了下去,触到了中间已生出的一块薄薄的嫩r_ou_,他收回指尖,低首瞧了眼其上沾染的猩红,暗道:我是从何时起发梦的? 他从姜无岐左臂臂弯下来,足尖点地,其后一手劈开逼近的数只利爪,一手捉住了姜无岐的右手手腕子,后又急迫地将那片衣袂往上一扯。 布帛撕裂之声乍然而起,他就着从窗棂流泻进来的惨淡月光,入眼的那条手臂血r_ou_模糊,又有鲜血簌簌而下。 那真实与噩梦的相接点难不成便是他催动内息,除去眼前的利爪,回首向姜无岐展颜之时? ——对了,当时室内晦暗不明,他分明未及引出鬼火,怎地能清晰地看见姜无岐全身上下无一寸完好,每一寸俱被利爪洞穿? 姜无岐见他神色不定,将右掌的拂尘换到左手,施力一抽,一片利爪旋即化作齑粉,再不可见。 然后,他附到酆如归耳侧道:“你勿要分心,现下最为紧要的是除去眼前的这许多利爪。” 他的视线跌落在酆如归咽喉处的那个窟窿上,心疼不已:“你切勿再受伤了。” 酆如归细细地端详着姜无岐的眉眼,捉住了姜无岐右腕的手指紧了紧,空暇的手指稍动,烧去欺上来的利爪,后又失笑道:“我不过是一时不慎,至多再一盏茶的功夫,这血便能彻底止住,却是你血流得这样急促,可不要死在我前头才好。” 话一出口,他当即后悔了,他明明是在关心姜无岐,为何却说得如同在讽刺姜无岐r_ou_体凡胎,一时间止不住血?若不是为了救他,姜无岐的手臂如何会伤得这般厉害?他是黑了心肠,恩将仇报么?且言及死亡,着实是不吉利。 他被自己所思逼得双目一片水光潋滟,适才亲眼见得姜无岐断气的痛楚又趁机侵袭至脑髓,他仿若被施加了一身的刑罚,挣脱不得,无处可逃。 酆如归的面色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在姜无岐眼中一分一分地发白,姜无岐语塞,心脏生疼,他拦腰抱去酆如归,飞身至利爪最为稀少的窗口,才道:“酆如归,贫道定然不会死在你前头……” 话音落地,他又急急地补充道:“贫道并非是要咒你死在贫道前头,贫道望你能长命百岁,百岁无忧。” “可是我已过百岁许久了。”酆如归的魂魄堪堪及冠,但这副r_ou_身早已过了千岁y寿,此言倒也算不得作假。 姜无岐不及细思,下意识地按着凡人的习惯,希冀酆如归长命无忧,却浑然不记得酆如归乃是一只千年恶鬼。 “贫道……贫道……”姜无岐急得面色发红,口舌钝滞,几不能言。 酆如归却是步步紧逼:“我早已是鬼,你说得原也并无差错,你确实定然不会死在我前头。” 姜无岐霎时不知该如何言语,索性默然不言,只拿明澈的双眼歉然地望着酆如归。 这姜无岐明明被自己欺负了,为何还觉得对不住自己? 酆如归的心脏顿时软作一汪春水,他面上却委委屈屈地道:“我修出r_ou_身尚无百年,你望我长命百岁,百岁无忧,实乃对我的贺语,我不怪你。” 这副r_ou_身究竟是何时修得的,因那话本中不曾点明,其实酆如归全然不知,他一席言语是有意为之。 酆如归口舌灵便,无论如何,他都能占着理,加之鼻尖微红,双目盈水的委屈神色,姜无岐愈加认为是自己措辞不当,令酆如归受屈了,遂赶忙致歉道:“是贫道的不是,是贫道胡言乱语,你莫要挂在心上。” 姜无岐面上混合着歉然、后悔以及心疼,酆如归直觉得姜无岐可爱得紧,倘若不是身在鬼气森森,鬼泣刺耳,利爪遍布的房间内,他定然要将姜无岐再好生逗弄一番,然而,眼下却是不得暇,实在可惜。 “道长既然诚意致歉,我也不为难道长,此事便就此揭过罢。”酆如归勉力一笑,又低下首去衔住了姜无岐右臂上的一点皮r_ou_,紧接着以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其上的血液。 姜无岐忽觉右臂既麻且痒,无所适从。 酆如归一面舔舐姜无岐的右臂,一面抵挡逼压过来的凶猛利爪。 直至将那右臂上溢出的血液舔舐得半点不剩,他又从怀中取出伤药来仔细上过药,继而撕下一片衣袂将那右臂悉心包扎了,才仰起首来,粲然一笑:“这般可口的血液,勿要浪费了。” 他初次从姜无岐身上吸食如此之多的血液,登时内息在体内流窜,澎湃如潮汐。 他拥住姜无岐,拼命地凝定心神,吐息时急时缓。 姜无岐任他拥着,耳目警惕着周遭的利爪,指间拂尘上的马鬃弹指间锋利如铁丝,直要将利爪尽数割裂。 半晌,酆如归才将流窜的内息收服于丹田,内息自内向外焐热了他的身体,成为酆如归后,不曾有过的体温令他身心愉悦,之前由于过分催动内息而所受的内伤亦痊愈了大半。 他又状似无意地以唇瓣蹭了蹭姜无岐的下颌,占了些便宜,才推开了姜无岐,长身立于月光当中。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11节 他面色红润,唇角含笑,被惨白的月光一覆,竟是媚色横生,最是那因被撕去了衣袂而失去遮掩的左臂,白玉一般,散着莹润的光泽,勾得人欲要将这手臂拢在掌中,揉捏亵玩,摩挲指缝,亲吻指尖,以齿碾过寸寸肌肤,直到将这手臂的主人作弄得泪水涟涟,软声求饶,舒展了身体,任凭采撷方能罢休。 但姜无岐却极是不解风情,惑人的媚色于他而言,直如无物,他全数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酆如归面上,见得酆如归面上的苍白换作了红润,他才松了口气,转而以八分气力对付利爪,余下两分留意酆如归。 拂尘在他手中犹如游龙,足有横扫千军之势,他适才由于酆如归昏死,为护酆如归周全,并未使出全力。 酆如归重重地吐息着,几番吐息之后,他十指翻动,末了,轻轻一击掌,所有利爪当场灰飞烟灭。 他生恐又有利爪从那血手印处钻出,遂默念口诀,欲要将这面墙封住。 却未料想,口诀未成,却有残存的利爪扣住了他的手臂。 他迅速地以手掌去劈那利爪,那利爪稍有松动,却不肯退去分毫。 姜无岐见状,手执拂尘抚过那利爪,同时酆如归又是一掌,两相夹击下,那利爪不得不退去了。 片刻后,墙面恢复了原有的模样,只那一只只的血手印仍是y森可怖,触目惊心。 酆如归念罢口诀,顺利地将这墙面封住,为了周全,不使这宅子中的古怪害了旁人,他并不收起结界,反而将这结界扩散到了整座宅子。 他费了这许多气力,略有疲倦,便坐在床榻边,朝着姜无岐伸出了一只手去。 姜无岐不明所以地握了酆如归的手,被酆如归一拽,便跌倒在了床榻上。 酆如归分开双足,跨坐在姜无岐腰身上,随即用双手捧住了姜无岐的面颊,压下唇去。 下一瞬,他的唇瓣落在了姜无岐左侧眉尾上,这左侧眉尾上横着约莫一寸长的伤口,伤口不深,仅渗出了零星血珠子。 因酆如归先前失血过多的缘故,那瘾现下隐约有发作之意,他疲倦之下,着实抵挡不住姜无岐血液的诱惑,不由自控,才有了方才一番举动。 如今姜无岐既已在他身下,他便痴迷地舔舐了起来。 姜无岐被酆如归吸食了数十回的血液,对酆如归那瘾发作时的情状了然于胸。 酆如归每每发作得厉害了,双目俱是猩红,只消酆如归能压住那瘾,双目便与寻常时无异。 但眼下姜无岐无须去看酆如归的双目,从酆如归吸食他血液的频率与力度便能知晓酆如归那瘾已然发作了。 此前,舔舐着他手臂血液的酆如归不徐不疾,而今却好似初次享用世间珍馐的孩童一般,小心翼翼地,时而慢条斯理,时而急切难当。 大多时候是慢条斯理的,这说明酆如归此次的瘾并不厉害。 姜无岐双手覆在酆如归清瘦的背脊上,温柔地轻抚着,又纵容地道:“多吸食些也无妨。” 酆如归的舌尖甚为柔软,扫过伤口,却激起点酥麻,被酆如归以唇瓣吸吮后,那酥麻愈烈,使得姜无岐不禁微微恍神,轻抚着酆如归背脊的双手亦是陡然一滞。 姜无岐凝了凝神,继续轻抚酆如归的背脊。 酆如归觉察到姜无岐有须臾停滞,以为自己弄疼姜无岐了,便放过了那被他舔舐、吸允得红肿不堪的伤口,直起身子来,向着姜无岐歉然地道:“你可是疼了?” 姜无岐摇首笑道:“贫道并不觉得疼,你若觉不够,便再吸食一些罢。” “我已足够了。”酆如归与姜无岐四目相接,心脏猝然一紧,他俯下身来,将面颊贴在姜无岐心口,迷惑地低喃道,“我何以会平白无故地发梦,且足有两回?” 姜无岐柔声问道:“这一回,你梦见了甚么?” 自己为何会梦见姜无岐向自己表白?定是由于自己对姜无岐怀有心思之故,酆如归不愿将自己的心意暴露于姜无岐面前,便将此事隐去了,道:“我梦见你全身上下被利爪洞穿,血r_ou_模糊,我想救你却不得,不久,你在我眼前断了气,你断气后,我将你抱得紧了,竟是生生将你自腰身处折成了两截。而后,我忽觉有甚么jian在了我面上,一看却是有一只利爪刺入了你的眉心,搅弄着你的脑浆与脑子,jian到我面上的居然是你的脑浆,我将这利爪从你眉心拔出,又一指一指地撕扯下来,踩成了r_ou_泥,后来,我便覆在你的尸身上,阖上了眼去。” 闻言,姜无岐思忖良久,才分析道:“你上回发梦是倒于葎草丛后,你这回发梦是过分催动内息,吐出了一口血后,两者的相同之处在于你皆受了伤,失了血,但你原先纵然是受了伤,失了血,也不曾毫无预兆地失去神志,陷入噩梦,那么应是有一引子做了催化,促使你发了噩梦,至于这引子是人或是物,又或是旁的甚么活物尚不可知。你这两回噩梦,第一回是贫道弃你于不顾,有一吊睛白虎要吃你,你好容易剥开了吊睛白虎的胸腹,却是惨胜,即将断气;第二回,你梦见贫道死无全尸。两者的相同之处在于死亡,先是你后是贫道。” 他凝望着酆如归,续道:“第一回,贫道不曾受伤,亦不曾失血,而第二回,贫道受了伤,亦失了血,由此可推断,并非受伤、失血,便会引发噩梦。贫道认为你许在心底暗暗地想过贫道会弃你于不顾,亦想过贫道会死于利爪之下,才让那引子有了可乘之机。” 第49章:望乡台·其八 姜无岐最末一句话一字一字俱是戳中酆如归的软肋,酆如归直觉得吐息艰难,心脏生疼。 他尚是二公子时,锦衣玉食唾手可得,然,只因他断了袖,一切猝不及防地揭去了伪装,藏于其下的尽是虚假。 于母亲而言,他不过是其巩固地位的器具;于父亲而言,他出生时天降异象,可作为助他权倾朝野的吉祥之物。 只他愚蠢至极,竟然直至被逼投湖,方才知晓真相。 是以,侥幸成为了酆如归后,他对周遭种种皆十分防备,除却姜无岐。 他甚少剖析自己,日日得过且过,适才姜无岐却将他心底的不安生生地揭露了出来。 是了,纵然他而今已是修炼了千年的恶鬼,再不会受制于人,但他的魂魄却一直被那个遭生身之父亲手逼死的青年死死地束缚着。 他不安着,惶恐着,一日一日地煎熬着,甚至直至遇见姜无岐他才能偶尔得一好眠。 他之所以会心悦于姜无岐,亦许是由于他笃定姜无岐不会害他,令他十分心安的缘故罢。 但察觉到自己对姜无岐的心思后,他却又不安了起来,他生恐姜无岐抛弃他,去与柳姑娘白首偕老。 这般矛盾之下,他只能借着与姜无岐的亲近来消减些不安。 眼下,姜无岐被他压在了身下,他只消低下首去,便能聆听姜无岐的心跳。 但这并不足够,在他被逼直面自己的不安后,这如何能足够? 然而不足够又能如何?他要如同原身般以柳姑娘的性命作要挟,逼迫姜无岐与他合么? 几番合之后,姜无岐便能守在他身侧,与他再不离分么?姜无岐怕是恨他都来不及罢。 更何况,如今姜无岐与柳姑娘尚无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他拿柳姑娘作要挟,与拿无辜的百姓作要挟并无多大差别。 姜无岐心怀慈悯,为了素不相识的无辜性命,十之八九会顺从了他的心意。 但倘若如是做了,连他自己都会不耻自己的行径。 姜无岐见酆如归一副泫然欲泪的模样,浑然不知自己是何处出了差错,将酆如归欺负至斯。 他抬起手来,小心地抚过酆如归咽喉处的窟窿边缘,猜测道:“伤口可是疼了?” 可酆如归被利爪洞穿咽喉处时,不曾喊过疼,神色亦是如常,现下怎地会疼了? 他顿觉自己此言颇为多余,张了张口,又无力以言语来安慰酆如归,便索性伸手揽住了酆如归的背脊,一用力,酆如归直起的上半身旋即跌落在了他身上。 姜无岐的心跳声登时挤满了酆如归的耳蜗,姜无岐的吐息亦拂在了他的额角上,皆是温柔而妥帖,但并不足够。 酆如归抬眼望住姜无岐,半晌之后,才回复了姜无岐方才的猜测:“不疼,一点都不疼。” 姜无岐问道:“既是不疼,那可是贫道方才说错话了?” 酆如归收敛起泪意,摇首道:“是我自苦于心,与你全不相干。” 说罢,他拨开姜无岐附在他背脊上的手,而后从姜无岐身上下来了。 姜无岐下意识地一把扣住了酆如归的手腕子,急切地道:“你……” “我甚么?”酆如归瞥了姜无岐一眼,用力地抽出了手来。 姜无岐从床榻上翻身而下,望住了酆如归:“你生贫道的气了么?” “我生你的气做甚么?”酆如归在桌案前坐下,接着点燃了桌案上的烛台,烛光霎时大亮,他大半的身体被烛光笼罩着,余下的则没入了黑暗当中,一副眉眼却是被照得分明,他神色冷淡,微微垂着眼,但落入姜无岐眼中,竟是令姜无岐恍惚觉着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将要放声痛哭。 酆如归以指尖拨弄着跳动的烛焰,竟陡然被姜无岐拥入了怀里。 姜无岐的心脏贴着他的后脑勺安稳地起伏着,姜无岐的手附在他心口下一寸,姜无岐略略俯下了身,吐息全然跌落在他发间。 他顿觉着吐息漫入了他的脑髓,进而窜遍全身,逼得他起了绮念。 他咬住了唇瓣,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松手。” 姜无岐却将他拥得更紧了些,关切地道:“是谁让你受委屈了么?” 酆如归闻言,仰起首来,自嘲地道:“谁能让我受委屈?左右不过是我自寻烦恼罢了,与你全不相干。” 与你全不相干,酆如归一连道了两遍与自己全不相干,果然是自己不慎令酆如归受委屈了罢? 姜无岐这般想着,不再执着于问出缘由,而是直接道:“酆如归,你要贫道如何补偿?” 如何补偿?自然是吻我,与我云雨,为我还俗,许诺此生永不离我分毫。 但,这些姜无岐如何能做到? 酆如归阖了阖眼,低下首去,不答,后又转了话题:“你认为这鬼宅之所以成为鬼宅与那老妪、妇人可有关联?” 姜无岐思忖着答道:“贫道以为定然有关联。” “那我们便去寻寻这关联在何处罢?”酆如归不看姜无岐半点,再次拨开姜无岐的手,一指一指,毫不迟疑。 姜无岐情急之下,以指尖掐住了酆如归的下颌,使得酆如归不得不抬起首来。 酆如归一怔,低垂着双目,拍开姜无岐的手,不耐烦地道:“姜无岐,你要做甚么?” 姜无岐以指尖划过酆如归的眼尾,指尖即刻沾染了少许shi润。 他扫过自己的指尖,叹息着道:“你要贫道如何补偿你?” “你并无对不起我之处,谈何补偿?”酆如归站起身来,用清瘦的背脊对着姜无岐,道,“走罢。” 姜无岐疾步到了酆如归面前,拦住了其去路,复又问道:“贫道该如何补偿你,你才能欢喜些?” “你执意要补偿我么?”酆如归一时间心思浮动,良久之后,阖上了眼去,不管不顾地道,“吻我一下,一下就好。” “吻?”姜无岐从未与人接过吻,亦不知该如何接吻,酆如归的话语惊得他手足无措地怔住了,只一双耳根灼热得如遭火燎。 唇瓣迟迟未感受到另两片唇瓣的靠近,酆如归心知姜无岐必然不愿意,姜无岐并未当场拂袖而去便是好的了。 他这要求实在厚颜无耻,他仗着姜无岐对他怀有同情,肆无忌惮地利用着,这同情心迟早会被他消磨殆尽。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应当睁开双目来,笑着与姜无岐道“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你毋庸当真”,但他的身体却舍不得或许能得到的温暖。 他退而求其次地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道:“吻这儿,吻一下就好。” 姜无岐松了口气,低首吻了一下酆如归的额头。 这个吻不含情愫,更不含欲念,一触即去,仿若是在吻一个闹别扭的孩童似的,但却轻易地将酆如归心底的不安一扫而空了,因为这是姜无岐初次吻他,即便不过是吻了下他的额头,即便不过是在他的要求之下,勉强为之。 他对自己如此容易知足而苦笑,适才,他还想着要姜无岐与他合才足够,但未料想,仅仅是轻轻一吻,他便觉得心头溢出了蜜糖来,甜得过分,较他此生用过的各种甜汤都要甜上千万分。 ——只因他心悦于姜无岐。 第50章:望乡台·其九 姜无岐的唇瓣仅仅在酆如归的额头滞留了一刹,酆如归竟觉得这温度已印在了他的脑髓当中,将永久地伴随着他,直至他生命的终结。 他微微睁开双目,视线尚未触及姜无岐,那眼帘居然复又阖了上去。 不过是被轻吻了额头,他却再也不敢看姜无岐,他羞怯且忐忑,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下一瞬,他忽觉面颊一烫,大着胆子,偷偷地窥了一眼,却是姜无岐将手掌覆在了他的面颊上,而后他便听得姜无岐疑惑地道:“你的面颊何以红得这样厉害?” “我……”酆如归阖着双目,信口扯谎道,“姜无岐,你不觉得现下热得厉害么?” 立夏已过,小满将近,又有几日未曾下过雨了,日日艳阳高照,田地龟裂,于凡人而言,确是热得厉害,但酆如归这副身体是纯y体质,体温常年偏低,这热度理当不会让他觉得热才是。 姜无岐心下生疑,但酆如归的面颊当真是红得仿若是涂了最为艳丽的胭脂一般,他便也信了。 他的手指不由略略向上去了些,抚过酆如归的眼尾,奇怪地道:“你又为何一直阖着眼?” 酆如归羽睫轻颤,方要睁开眼来,额上竟有灼热轻轻落下,又是一触即离,如同适才似的。 他意识到是姜无岐又吻了他,睁开双目来,却仍旧不敢看姜无岐半点,只低垂着首道:“你又吻我作甚么?” “贫道以为你心中又有不快,才一直阖着眼……”姜无岐陡然语塞,“贫道……贫道还道贫道亲吻你的额头,你便会欢喜些,是贫道冒犯了。” 只消自己让姜无岐以为自己心有不快,便能获得姜无岐的亲吻么? 那倘若他哭天抢地,寻死觅活,姜无岐便会拥着他,与他合么? 酆如归思及此,抿唇失笑,终是仰起首来,望住姜无岐道:“姜无岐,我热得厉害,你为我束发可好?” 他怕姜无岐拒绝,又补充道:“便当是你方才冒犯我的补偿了。” 姜无岐无奈地道:“可贫道从来不曾为人束过发,亦不知女子的发髻该如何梳。” 闻言,酆如归指尖一动,变出一条火红的缎带来,递予姜无岐,道:“你为我将发束起来便可。” “好罢。”酆如归的发丝泛着凉意,姜无岐以指尖稍稍梳理过,才以那缎带将其束了起来。 墨发一被束起,酆如归从松散衣襟处泄露出来的两段锁骨便无所遁形了。 姜无岐直觉不妥,为酆如归将衣襟扯拢了些,却又见得酆如归那左臂因失去了衣袂的遮掩而被摇曳烛光映着散出了莹润的光泽来,肌骨如玉便当是如此,那寸寸肌肤又仿佛生出了一个个细小的勾子般,将他的手勾了过去。 酆如归霎时一怔,喉间突地涌出一声低吟来,他费力地将那低吟压下,颤声道:“姜无岐,你作甚么?” 他并非刻意为之,这番问话却缠绵得宛若是在云雨过后,瘫软着身子,以如兰的气声,半咬着恋人的耳垂耳语,其中甚至还夹杂着未出口的那声低吟。 但姜无岐却是未曾察觉,他将双手从酆如归左臂撤离,凝定了片刻心神,才满面歉然地道:“贫道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做,冒犯了。” 眼前的姜无岐坦白得过分,但姜无岐若道是为他这手臂所勾引,才覆了上去,酆如归亦是不信的。 姜无岐清心寡欲,纵然他这副r_ou_身颜若舜华,风姿惑人,姜无岐都不会如寻常男子一般,只一见便陡生邪念。 这应是自己心悦于姜无岐的另一个缘由罢。 他瞥见自己手臂上一处细微的抓伤,暗道:姜无岐因是瞧见了这抓伤,才下意识地想要捉了我的手臂细看的罢? 却是他反应过激了。 故而,他笑了下,朝姜无岐道:“我无事,这抓伤并不要紧。” 是的,这抓伤并不要紧,至多半刻钟便能恢复如初。 姜无岐这才注意到酆如归手臂上的抓伤,柔声道:“你无事便好。” 酆如归走在前头,伸手推开了门,门外哪里还有地面平整的大堂,窜入眼帘的竟是悬崖,悬崖下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y风阵阵,黑洞洞的一片。 他身着重台履的足尖不慎惊到了几颗小石子,那几颗小石子无力地滚翻了几圈,旋即堕入了深渊当中。 自己莫不是又发梦了罢? 酆如归不及回过首去,却被人勾住了腰身,他的后背即刻贴上了那人的心口。 须臾,他闻得那人道:“你且小心些。” 他猛然回首,凝望着姜无岐道:“你亦能看见这深渊么?” 姜无岐颔首道:“贫道亦能看见这深渊。” 酆如归心中迷惑丛生:“那这深渊究竟是幻象,亦或是真实?” 姜无岐松开酆如归,答道:“贫道不知,我们不如先回房中去再作打算。” “便如此罢。”酆如归推开房门,里头竟不是不久前的模样,窗台、床榻、桌案、矮凳全数不见了,连那面附着血手印的墙面都再不可见,而今这里头空无一物,无边无际。 他不安地去抓姜无岐的手,幸而姜无岐不曾消失不见。 “你勿要害怕,贫道定会护你周全。”酆如归的气力甚大,指根几乎要将他的手指生生掐断,指尖更是已没入了他的手背,姜无岐知晓酆如归是当真害怕了,便任由酆如归去了。 少时,又有刺耳的海浪声由远及近,从那瞧不出边际的尽头奔来。 汹涌的波涛已到了一里之外,不多时,便能将他们灭顶,而身后却是万丈深渊,退不得。 该如何是好? 酆如归一手牵着姜无岐,一手拍在地面上,登时内息涌动,内息凝于指尖化作白光,呼啸而去,利落地破开了已近在百步的波涛。 十人高的波涛当即往两边去了,波涛的中央竟是犹如真正的海底,长着色彩斑斓的珊瑚,又有无数尾的绚丽鱼类拼命地往有海水处去了。 但不过一弹指,珊瑚斑斓不再,变作了焦黑,鱼类腐臭发烂,鱼眼珠子凸起,又有虾、蟹、海星等活物死在被酆如归破开的波涛中央。 这些活物的尸体诡异地愈积愈多,眨眼间竟是较酆如归要高上许多。 波涛越过了酆如归与姜无岐两侧,擦着悬崖峭壁,奔流而下,俩人所站立之处是方才酆如归以内息破开的,但未予他们半点松懈的功夫,那尸山居然朝他们倾覆了过来。 姜无岐抱起酆如归的腰身,身形一动,双足踏于海浪上。 但这海浪下却猝然生出了密密的人手来,欲要将姜无岐的双足扯下。 这些人手有老人的手,有年轻人的手,甚至还有婴孩的手;有富贵子的手,亦有耕田人的手;有完好无损的,亦有五指残缺的。 酆如归怕姜无岐下不了手,遂变出一条红色绸缎来,这红绸看似柔软,却锋利无比,刹那间,姜无岐足下的千万只手便被斩断了。 但那些手却不肯退去,即便只余下一根手指,都要向着姜无岐的双足而去。 姜无岐唤出拂尘来,拂尘一抽,已然覆上他足底、足踝的手便纷纷坠落了下去。 少顷,那些手却又纠缠了上来。 酆如归那红绸也不客气,逐一将那些手绞成r_ou_泥。 成为r_ou_泥后,那些手总算安静了下来,浮于海面上。 被酆如归破开的波涛不知何时又闭合了起来,姜无岐抱着酆如归立于茫茫海面之上,底下的海水被从r_ou_泥处流泻出来的血液染作了猩红,他们身后依旧是万丈深渊。 海水的咸苦混着人血的腥甜充斥着鼻尖,令人直欲作呕,耳侧则是好似永不会停歇的波涛声。 幸好有姜无岐在,有姜无岐在,他便能无所畏惧。 酆如归以双手缠住姜无岐的脖颈,右耳贴在姜无岐的心口,倾听着姜无岐的心跳。 错觉骤然而起,许,这便是他与姜无岐的一生一世了。 第51章:望乡台·其十 酆如归抿唇低笑,心里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缱绻,他藏于姜无岐后颈的双手时而纠结在一处,时而松开,有意无意地磨蹭着姜无岐的肩骨。 底下的血海更为汹涌了,波浪滔天,浪涛挟带着r_ou_泥与根根手骨、指骨冲上天去。 一时间,原本昏昏暗暗的天空被晕染成了一片血色,仿若艳丽至极的火烧云,将天空烧至滚烫。 姜无岐思索着该如何是好,却古怪地瞧见那悬崖峭壁上竟生着一株苦艾草,在血水的冲刷下,摇摇晃晃着。 苦艾草向阳而生,呈碧绿色,香气浓烈,略带辛辣味,且具有致幻性。 他与酆如归会陷入幻象,逃脱不得,十之八九与这苦艾草有干系。 他遂附到酆如归耳侧道:“方才可有一株苦艾草长于那悬崖峭壁之上?” 酆如归尚且沉醉在虚假的一生一世中,闻言,凝定心神,思忖须臾,答道:“那悬崖峭壁上方才并无苦艾草。” 姜无岐猜测道:“许我们是被困于一迷魂阵当中,那苦艾草便是阵眼,毁去阵眼,我们便能出这迷魂阵。” 酆如归将心尖绮念压至心底,肃然道:“又或许这苦艾草是为了引诱你我上当,我们毁了这苦艾草便会堕入更为可怖的幻象。” “但我们不能一直被困于此处……”姜无岐怕判断失误,连累了酆如归,沉吟片刻,“我们还是姑且以静制动罢,看看这幻象还能如何厉害。” 酆如归却是嗤笑道:“道长,你莫不是怕了罢?这苦艾草陡然出现,必有缘由,无论毁去这苦艾草,此处会是原先的鬼宅,还是会有刀山火海,都须得试上一试,我可不愿困于此处。” 他这番话口不对心,只消身在此处便不会有甚么柳姑娘,姜无岐能为他所独占,即便有无垠血海、万丈深渊,他都觉得胜过人间万千景致。 可他决计不能以一己私心将姜无岐生生困于此处。 思及此,他猛地推开姜无岐,从姜无岐怀中飞身而出,径直地往那株苦艾草去了。 然而他未及掠出十步,却有惊天骇浪狠狠地冲着他拍打了过去,他猝不及防,被覆了满面的血水,血水缓缓淌下,他瞧来宛若流出了血泪一般,凄丽且诡异。 姜无岐疾步上前,伸手去拂酆如归的面颊,却是眼见酆如归面上的皮r_ou_一块块掉落,终至裸露出白森森的头骨来。 “酆如归……”姜无岐分明知晓这应是幻象作祟,但心脏却是骤停,咽喉好似被一把荆棘堵塞了,半晌,他才缓过气来,不闪不避地凝望着酆如归已全然白骨化的头颅。 但展现于酆如归眼前的幻象却是姜无岐在以手指拂过他的面颊后,手指从指尖起一点点腐烂,继而一双手骨再无皮r_ou_包裹,支棱着绀青色的衣袂。 酆如归本能地双目盈水,吸了一口气,才道:“这幻境中的一切俱是假象,与现实半点不相干,只要我们能破了这幻境,眼前的所有皆能消失殆尽,姜无岐,我说得对是不对?” “你说得不错。”姜无岐抚过酆如归的额骨,“我们须得快些离开这幻境。” 俩人交谈间,周遭血海却突地上升,将俩人围困其中。 酆如归环顾四周,歉然地望住了姜无岐,道:“我现下那瘾并未发作,但凭借我而今的内息全然不足以对付这血海,更无法毁去那苦艾草,姜无岐你可否让我吸食些血液?” “无妨。”姜无岐向着酆如归伸出手去,指尖抵上了酆如归的唇瓣。 但酆如归却是摇首道:“在我眼中,你这双手已无皮r_ou_、血液,只一对手骨。” 却原来俩人所生的幻象并不相同,但酆如归应该如同他感受不到双手已化作白骨般,亦感受不到其双肩以上俱已是森森白骨。 那便好。 姜无岐怕酆如归慌了心神,也不与他提及自己所见,只柔声道:“那你要从何处吸食便从何处吸食罢。” “抱歉,会很疼,我这一回需要多吸食些,方能破开这血海。”酆如归拥住姜无岐,张口咬住了姜无岐的侧颈,以牙尖轻轻研磨了数下,才咬破了柔韧的肌肤,开始从中吸食血液,姜无岐的血液香甜可口,漫进他口腔中,又滑过喉咙,没入胃中,登时他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热,暖烘烘的,一如他仍是二公子时,冬日时节,坐在花园的石凳前,一面饮着温过的梅酒,一面用着方才炙烤好的羊腿r_ou_。 他不觉恍惚起来,又吸食了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埋首于姜无岐怀中,努力地收服乱窜的内息。 姜无岐是纯阳之躯,而他却是纯y之体,y阳相斥,这血液中满是阳气,除非他与姜无岐双修,他才能轻易地驯服姜无岐的血液,将其收作已用。 但他与姜无岐从未有过云雨之事,他倘若只吸食一些姜无岐的血液,倒是容易,但要吸食姜无岐的许多的血液,且不使其中阳气反噬,却是艰难至极。 不久前,姜无岐为护住他右臂遭受重创,血r_ou_模糊,他将那右臂舔舐了一番,那右臂上的血液大抵是残血,他吸食过多,半晌才将流窜的内息收服于丹田,而现下他口齿间的却是活血,更加难以收服。 姜无岐一手覆在酆如归磕手的后脑勺上,一手执着拂尘,抵挡着蠢蠢欲动,直要侵袭过来的血色巨浪。 这巨浪之中充斥着鬼气,姜无岐于压制鬼气方面远不如身为千年恶鬼的酆如归,故而才会同意由酆如归吸食他的血液,再破开这血海。 他深信酆如归如其所言,只要吸食过他的血液,便能破开血海。 眼下酆如归在他怀中,努力地顺调着内息,他纵使是拼了这条性命,都要护住酆如归,决不能让酆如归在因信赖他而毫无防备的情状下有丝毫损伤。 巨浪接连被姜无岐一一劈开,靠近不得,便在周遭虎视眈眈着。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酆如归才勉强将内息收服,他松开姜无岐,手缠红绸,口中默念口诀,一身红衣翩然,随即姜无岐亲手束起的发丝挣开火红缎带的束缚,凌乱地散了开来,其后他手中的红绸霎时变作无数条,从他掌中飞窜而去,逼近巨浪,顷刻间,便将巨浪生生破开,巨浪非但浸shi不了红绸半点,更是犹如生出了形体般,为红绸死死捆住。 不多时,红绸已将酆如归与姜无岐能够瞧见的血海破作一个个小水泊,并如巨浪一般捆死了。 酆如归过多地催动内息,终是口中腥甜,身体摇摇欲坠。 姜无岐趁血海为红绸所制,已飞身至那处生有苦艾草的峭壁,他眼见酆如归要倒地,仍是一掌击在了那苦艾草上。 苦艾草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紧接着,天地崩塌,头顶上大小不一的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下,足下亦无可立锥之地。 姜无岐急急地回到酆如归面前,将酆如归抱在怀中。 “姜无岐……”酆如归唇角含笑,乖顺地被姜无岐抱在怀中,又低喃着道,“姜无岐,那发带掉了,你须得为我再束一回发才行。”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应下了:“好罢。” 话音尚未落地,天地又换回了原先的面貌,破旧的窗棂,自窗棂流泻进来的惨白月光,酆如归与姜无岐躺过的床榻,床榻不远处的桌案,桌案前的一张矮凳,桌案后那面附有血手印的墙面。 姜无岐首先去瞧酆如归,见酆如归的面容已恢复如初,他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指尖一动,将房门推开,欲要亲眼看看外头可是悬崖峭壁,万千深渊。 但窜入眼帘的竟是一具具的尸身,尸身足有百余具,累在大堂地面上,其中甚至还有出生不足月的婴孩,每一具尸身皆失去了双手,肩膀之下空空荡荡的。 ——这些尸身的双手莫非便是浮于血海,已被酆如归以红绸绞成r_ou_泥的人手? 像是要回应他似的,忽而有一众遗属越过尸身,逼到俩人面前,接连不断的控诉击打在俩人耳侧: “你们还我妻儿命来!” “你们快些将夫君还我!” “你们竟狠心杀了我娘子,可怜我娘子腹中尚有五月大的胎儿!” “我定要去报官将你们斩首示众!” 旁边有一人提醒道:“县太爷与师爷都死于俩人之手了,你去向谁报官?” 又有一把含着哭腔的声音道:“是我对不住大家,是我有眼无珠,分不清这俩人是恶是善,竟是引狼入室,害了这许多的性命,连严姑……连严姑都被我害死了。” 姜无岐放眼望去,出言的乃是收留了他与酆如归的妇人,妇人身侧是那老妪的尸身,老妪双手缺失,尸身断作两截,肠子、内脏、血液淌了一地,断口光滑,显然是酆如归以那红绸破开的。 妇人跪在地上,朝着众人磕头道:“严姑早已看破俩人绝非凡人,直言明日要寻一得道高僧来斩妖除魔,岂料,这一夜间,她竟没了性命。” 酆如归急切地抚过姜无岐的双手,才拨开姜无岐覆在他腰身上的十指,行至那累累尸身前,慢条斯理地一具具地察看着。 众人见酆如归面色淡然,全无忏悔之意,有数人上得前去,当即要对酆如归拳打脚踢以泄其心中悲愤。 姜无岐身形一动到了酆如归身畔,衣袂纷飞,将这数人震开了去。 他们跌倒于地,皆是愤怒地瞪着俩人,其中一人厉声更是诅咒道:“杀人魔,杀人魔,你们定当不得好死!” 为他的言语所激,余下之人亦向着酆如归与姜无岐扑了上来,却是被姜无岐一一挡了回去。 姜无岐心有分寸,不曾伤到一人,但见得面前的众人或神色凄哀,或失魂落魄,或恸哭哀嚎,或破口大骂,不由心生不忍。 良久,酆如归将尸身察看完毕,压低声音道:“全数的尸身俱是死在我的红绸之下,不是被拦腰斩断,便是被洞穿了紧要处。” 他沉思片晌,又道:“许我们以为的幻象,但实质上却是真实,血海并非血海,却是一个个的活人,而我吸食了你的血液后破开的血海,所破的不是血海,竟是活人。” “你何苦要将贫道摘出来?”姜无岐一望便知其中不少的尸体应是死于他的拂尘之下的。 酆如归摇首笑道:“我不是故意要将你摘出来,杀了这许多人的本就是我。” 他抬起右手,伏在姜无岐面上,轻轻柔柔的,恰似蝶翼,他又以指尖强令姜无岐阖上眼去,而后他含住了姜无岐的一点耳垂,施展着祝由术似的,一字一字地道:“姜无岐,你并无过错,错的是我,杀人的是我,我原就是千年恶鬼,嗜血啖r_ou_是为常事,你却不同,你心怀慈悯,不忍杀生,怎会无端杀人?” ****** 注: 严姑指婆婆,婆婆的古称还有慈姑(同时也是植物名)、君姑、阿姑,婆婆这个称呼出现得比较晚祝由术,又称巫术,其中有一项与现代的催眠类似第52章:望乡台·其十一 姜无岐方要出言,却是被酆如归抵住了双唇,他又听得酆如归柔软而坚定地一字一字重复道:“姜无岐,你并无过错。” 说罢,酆如归轻蹭过姜无岐的唇缝,收回手,而后将姜无岐护在了身后,一一扫过满面悲愤的一众遗属,末了,定在一耋耄之年的老者面上,肃然问道:“我是如何杀的这些人?” 这耋耄之年的老者便是方才诅咒酆如归与姜无岐定当不得好死之人,此言入耳,他皱纹密布的面皮颤抖起来,其后每一寸的皱纹都溢出了冷笑来,讥讽道:“你在此装傻充愣,便能将你与那道士无端杀人之事遮掩过去么?” “我从无遮掩的打算,我若是做过,自当认下。”酆如归言辞间并不提及姜无岐,姜无岐君子端方,怜悯苍生,不出百年,定能羽化成仙,不该断送在此处。且纵然姜无岐杀了人,亦是无心之过,杀人偿命实属应当,但这命由他来偿便可,左右他已死过一回了,又何惧再死第二回?且经过适才一番察看,九成尸身死于他手,仅余下一成为姜无岐所杀,由他来偿命较姜无岐偿命要合理上许多。 他思忖间,却全然不敢去想,杀一人是杀,杀俩人亦是杀,倘若他与姜无岐当真杀了人,俩人都该为被他们所剥夺的无辜性命付出代价。 “你自当认下?”老者面上的皱纹安静了下来,一双被皱纹挤压得只能露出小半的眼珠子盯住了酆如归道,“你认下之后,便是要杀人灭口罢?然而老朽倒也不惧怕,老朽阖家上下七人口,六口人皆死于你手,再添老朽一人,倒算得上是阖家团圆了。” 老者这一席话惊得众人生了惧意,也是,酆如归与姜无岐既能杀了他们的亲人,自然也能轻易地杀了他们。 其中胆子小的,生怕要不到公道,反是丢了性命,当即撒腿便跑。 遗属原本统共有三十二人,片刻后,不过余下一十一人。 这一十一人尽数皮r_ou_紧绷,面色发白,双目圆睁,全神戒备地望住了酆如归与姜无岐。 “杀人灭口么?”酆如归抿唇轻笑道,“我假若要杀人灭口,即刻便可将你们杀得一干二净……” 他停顿须臾,一双柳叶眼巡睃着众人,直将这一十一人吓得面色又白了一分,更有双股颤颤,软倒于地的。 他却是收敛起了笑意,续道:“我假若要杀人灭口,何须与尔等多费口舌。” 老者见酆如归非但全无悔意,反而一派泰然,暗骂了一声“渣滓”,但仍是道:“三个余时辰前,天色尚亮,老朽方从县城回来,一回来……一回来却见地上满是血,老朽的老伴、俩子、俩儿媳、一孙子以及一孙女躺于血泊中,六具尸体没有完整的,都没有手,还都被……还被拦腰砍断了……” 老者面上俱是沉痛,老泪纵横,哽咽得难以再言,却闻得酆如归疑惑地道:“那你是如何断定这六人为我所杀?” 老者缓了口气,怒目而视:“老朽亲眼瞧见了你与那道士的脸,你手上拿了条红色绸缎,绸缎上都是血,而那道士手上则拿了个拂尘,也都是血,你们休想抵赖!” 旁的一年轻人应和道:“我也瞧见了你与那道士的脸,我还瞧见你们抱在一处不知在行甚么勾当。” 这时,跪在地上的妇人亦指着酆如归道:“严姑便是你用红绸拦腰砍断的,当时是黄昏时分,我正在院中摘菜,我方要问严姑这菜老了些,要不要去田里摘些嫩的,一回头,却见你含着笑,以那红绸……” 她吸了一口气:“严姑被砍成两半后,并没有死透,却是望着我,上半身以手掌着地,而后向着我爬了几步,但你却是将她的双手剁成了r_ou_泥,我害怕得跑了出去,幸而你不曾追上来,但我一出院子,竟满目是血,又有哭声震天,我一问,你们竟杀了全村上下一百一十五口人!” “我本是好心收留你们,你们竟做出这等滔天恶事来!”她双目含泪,恶狠狠地瞪着酆如归,“即便严姑曾无礼于你,你也不该要了严姑的性命,还使得她死无全尸,你更不该害了旁人的性命。你果真如同严姑所言,乃是个孽障,而你……” 她转而瞪住了姜无岐:“而你亦不是甚么好东西,你与那孽障颇为亲昵,可见你确是沉迷于那孽障的美色,严姑虽已不在,但她之所言却句句为真。” 酆如归闻言,心下生疑,又细细地问了其余的八人,竟每一人都是亲眼看见了他与姜无岐杀人,更为古怪的是由他们口中听来,他与姜无岐最早于未时三刻杀了一人,最晚于黄昏时分杀了老妪。 未时三刻时他睡得正沉,而姜无岐则在他身侧不远处打坐,要说是姜无岐趁他睡着时,去行杀人之事,他是不信的,更何况,那人被指认为死于他手。 直至夜幕降下,他方才转醒,他望着姜无岐起了绮念,心思不稳,不慎唤出了鬼火来,鬼火竟猝然映出了墙面上的血手印,他们费了些功夫才制住血手印。 其后,他发了个噩梦,与姜无岐言语了几句,又向姜无岐索要了一个吻。 然后,他推开房门,入眼的却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而身后则变作了一片血海。 再然后,他吸食了姜无岐的血液,破开血海,而姜无岐毁去了苦艾草,他们方才回到了原本的房间中。 他们堕入幻境时,夜色应当十分浓稠了,假定有一部分尸体化作了他们幻境中的血海,那死亡时间怎会尽数是白日?又或者有些死亡时间为深夜的尸身的遗属已在方才被吓跑了? 一百一十五具尸身都未僵硬,亦未生出尸斑来,可见死亡时间不长,但具体是何时,他并非仵作,无法判断,是以,他只能按照遗属所言来思索。 他望了眼屋外升至中天的圆月,心道:这其中百般矛盾,解释不通,莫非其实我与姜无岐是从一个幻境到了另一个幻境?又或者从我们到这个村落后,便全数是幻境,所见之人,所发生之事俱是虚假,连时辰都做不得真? 他思索间,手陡然一烫,却是姜无岐握了握他的手。 姜无岐握了须臾,便松开了,并向着老妪的尸身而去。 酆如归浑然不知姜无岐是何打算,本能地疾步上前,欲要去握姜无岐的手,却见得姜无岐唤出了那拂尘来,紧接着竟是利落地朝着老妪的尸身劈了过去。 姜无岐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慈悯,然而他绀青色的得罗却在下一瞬被从老妪尸身jian出的血液染作了猩红。 有些血液甚至jian上了姜无岐的眉眼,但他那副眉眼却仍是温润着,不为这猩红改变半分。 第53章:望乡台·其十二 “姜无岐……”酆如归不由自主地到了姜无岐眼前,微微踮起脚来,急切地以指尖去揩姜无岐的眉眼。 酆如归喜洁,却连锦帕都忘了取,便这么以手指将姜无岐眉眼间的猩红尽数拭去了,才展颜笑道:“姜无岐,你这副眉眼太过干净,原不该染上肮脏的鲜血。” 这酆如归分明对他的行为存疑,既不质问,亦不远离,只是以手为他拭去沾染的鲜血,酆如归奉于他的是赤忱的信任,滚烫火热,适才的酆如归更是以身相护。 他究竟有何处值得酆如归如是做? 姜无岐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困惑,拿过帕子将酆如归的指尖擦拭干净了,才得空环顾四周。 四周并无变化,一众遗属见姜无岐一出手便将老妪已分作两段的尸身又劈成了四段,俱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无岐盯着那老妪的尸身,见那尸身不断地淌出鲜血来,无半点异样,随即一手蒙住了酆如归的双目,一手执着拂尘,催动内息,拂尘将老妪的尸身掀至半空,眨眼间,一丝丝的马鬃利落地将老妪的尸身切割成了无数的r_ou_块。 r_ou_块“噼里啪啦”地纷纷坠地,惊得一众遗属尽数面若死人,或踉跄着,或搀扶着,不多时,除去那老者与一因失禁、腿软而逃不得的中年男子,在场便只余下酆如归、姜无岐以及妇人五个活物。 酆如归被蒙住了双目,目不可视,心下不安,却也不拍开姜无岐的手,只本能地扑到姜无岐怀中,又以一双手将姜无岐抱紧了。 “抱歉。”姜无岐欲要去察看老妪的尸身,不得不推开酆如归。 酆如归意识到姜无岐的意图,勉强着自己松开手去,那手却是像长在姜无岐身上了,他费了一番功夫,才将手收回来。 姜无岐以手拂过酆如归的双目,柔声道:“你暂且阖上眼罢。” “好罢。”酆如归温顺地阖上双目,立于原地。 姜无岐行至那老妪的尸身面前,蹲下身去,以指尖翻弄着那些死去的r_ou_块,但却是一无所获。 然而姜无岐却不认为自己判断有误,他双手覆在那些r_ou_块上,半阖着眼,感知着r_ou_块内的异样。 未果,那妇人却是趁机搬起了那张太师椅,朝着姜无岐狠狠地砸了过去。 姜无岐衣袂一动,那太师椅瞬间碎作粉末,而那妇人则被姜无岐的内息震得倒在了墙边。 少时,姜无岐终是从这堆碎r_ou_块中寻到了一点碧绿,以r_ou_眼来看,这碧绿几不可窥见。 姜无岐方要毁去这点碧绿,老者、中年男子以及妇人却是齐齐地扑向了酆如归。 酆如归面色沉静,仍旧阖着眼,但一双手却是绞在一处,足见他的不安。 姜无岐赶忙将酆如归拥在怀中,抵挡这三人的攻击。 这三人本是凡人,却在一瞬间力大无穷,迅敏如豹,不过半晌,这大堂便被踩踏出了一个个深陷下去的脚印,无一处完好。 姜无岐不愿杀人,揽着酆如归的腰身,且战且退。 同时,他双唇张翕,一指远远地点住了那点碧绿。 那点碧绿未被毁去,却古怪地燃烧了起来,火势刹那间蔓延开去,波及了那老妪的r_ou_块以及其余的一百一十四具尸身。 弹指间,火焰乱窜,尸油横流,又有r_ou_被炙烤后的焦香将这大堂挤得严严实实。 酆如归被姜无岐拥着,全身心地托付于了姜无岐,他决定在姜无岐让他睁开双目前,一直依言阖着双目,纵然姜无岐身上满是血腥气,周身热气扑面,又有诡异的r_ou_香窜入鼻腔,他的眼帘颤都不曾颤上一颤。 姜无岐收回拂尘,咬破指尖,以自身活血为引,在虚空画了一个符咒。 符咒既成,光芒大盛,周遭的一切都好似被这光芒剥去了遮掩的皮囊,片刻后,哪里有甚么大堂,哪里有甚么鬼宅,连那三人都再不复见,此地骤然成了一片坟地。 姜无岐以左手抚了抚面颊,见面上适才被jian上的血液消失无踪了,才松开了酆如归的腰身,道:“酆如归,你睁开双眼罢。” 酆如归直言他的眉眼不该染上鲜血,他便下意识地不想让酆如归瞧见他面染鲜血的模样。 酆如归睁开双目来,端详着姜无岐,见姜无岐除却为了他受伤的右臂外,再无损伤,才牵住了姜无岐的右手,向着别处望去。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12节 现下天色微亮,此处乃是一片坟地,丛生的荒草将一个个凸起的坟包装饰得如同一个个小小的山丘般,荒草间有些昆虫细细地鸣叫着,天上偶有飞鸟掠过,平添了些生气。 “方才的所有俱是幻境,而今才是真实么?”酆如归思忖着问道,“而你之所以毁坏那老妪的尸身是为了带我逃离幻境么?” 姜无岐一面留心着周遭的动静,一面答道:“方才那重幻境只消毁去老妪尸身内的苦艾草便能破去,但而今是否是真实,尚且无从判断。” 说罢,他从衣袂当中摸出帕子来擦净了手,又取出酆如归在第二重幻境散落的火红色发带,朝着酆如归笑道:“贫道之前应允了你,现下便为你束发可好?” 酆如归原就喜爱姜无岐温润无害的眉眼,更喜欢姜无岐面含笑意,轻声细语地与他说话,觉察到自己对姜无岐的心意后,他对上姜无岐这般的神态,常常心如擂鼓,而眼下,姜无岐一如最为柔和的春风,柔柔软软地包裹着他的身体,教他如何受得住?他当即面红耳赤,垂下了首去。 他明明知晓此处极可能有危险埋伏,他的情动不合时宜,但他却全然无法自控。 姜无岐不解风情,自是不知酆如归的心意,他见酆如归不答,便当酆如归答应了,遂行至酆如归身后,小心翼翼地将酆如归的发丝撩了起来,拢在掌中,以手指细心地梳理着。 酆如归清瘦的背脊猝然剧烈地一颤,失了墨发的覆盖又是一凉,恍然间竟觉得姜无岐亲手剥下了他后背的衣衫,他正赤裸着后背,任凭姜无岐动作,不久姜无岐便会印下灼热的吻来。 可他的绮念仅仅是绮念,必然不会实现,他等来的不是姜无岐的吻,而是姜无岐的手。 姜无岐左手拢着酆如归的发丝,右手附上了酆如归的右耳,关切地道:“你热得这样厉害,可是身体有恙?” 倘若酆如归不是如此羞怯而别扭,他大可与姜无岐说他不是身体有恙,而是为了姜无岐起了绮念,再明目张胆地行勾引之事,勾引得姜无岐当场剥光他的红衣,幕天席地地百般侵占他的身体,赐予他从未尝过的欢愉与痛楚。 但酆如归却是不敢,姜无岐亦不是他一勾引,便会色欲熏心的登徒子,他的勾引不过是令姜无岐徒生厌恶罢了,故而他只摇首道:“我无事,只是突然觉得热了。” “你若是有恙,毋庸隐瞒。”姜无岐将酆如归的发丝梳理妥当,末了,缠上了发带。 酆如归这才反应过来:“你为何会有我的发带?我那发带应该落在血海了才是。” 姜无岐被酆如归一问,坦然地道:“你那发带落进血海之前,便被贫道拣起来了。” “原来如此。”酆如归将尾音拉得极长,末了,取笑道,“未料想,你这样喜欢我这发带。” 姜无岐一时哑然,他当时其实并未细想,见酆如归的发带飘落,便拣了起来,藏于袖中。 他还不知该如何回应,却又闻得酆如归抿唇笑道:“亦或是你喜欢的不是我这发带,而是为我束发?” “贫道……”姜无岐堪堪吐出两个字来,却见酆如归到了一块墓碑前,指着那墓碑奇怪地道:“这坟地少说也有两三百座坟冢,为何只这座坟冢有墓碑?” 未待姜无岐回道,却有一把娇软的声音道:“旁的全是外人,我将他们掩埋了,让他们有个安眠之所,他们便该对我感激涕零了,我才懒得再做墓碑与他们,而这里头躺的是我夫君,我自然要立上墓碑,好日日惦念、祭拜。” 酆如归循声回过首去,见是一二十岁出头的妇人,遂状若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何人?” 妇人露齿一笑:“松寒,我唤作松寒。” 酆如归淡淡地道:“兰秋香风远,松寒不改容么?” 此句意为兰草之幽香随风而远,松遇寒冷而不改姿容。 而上两句则是“为草当作兰,为木当作松”。 由松寒此名可见,这妇人的父母定当对她给予了厚望。 但那妇人却是失笑道:“松寒二字出自‘一觉游仙好梦,任它竹冷松寒’,而非‘兰秋香风远,松寒不改容’。我父亲只管他的游仙好梦,哪里会管我。我上头原有个姐姐唤作竹冷,还未及满月便夭折了。” 在酆如归与那妇人交谈间,姜无岐却陡然觉着这妇人生得与那老妪有七八分相似,假若老妪年轻上三十载,许与妇人是一般模样。 ****** 注: 为草当作兰,为木当作松。 兰秋香风远,松寒不改容。 出自李白的《于五松山赠南陵常赞府》 一觉游仙好梦,任它竹冷松寒。 出自连久道的《清平乐·渔夫》 第54章:望乡台·其十三 酆如归亦觉察到了此事,他望着姜无岐,见姜无岐略略颔首,便又朝松寒道:“你夫君是如何死的?” “我夫君是如何死的?”松寒满面疑惑,“我竟是忘了我夫君是如何死的。” 手中提着的贡物散落一地,她却半点不理会,只拼命地按压着太阳x,ue,半晌,她嫣然笑道:“我夫君怎地会死?” 话音尚未落地,她又面露凄然:“我夫君死了?不,我夫君不会死!” “你夫君确实已过世了。”酆如归指着那块墓碑道,“这便是你夫君的墓碑,你夫君的墓碑既然在此,他必然已经过世了。” “夫君的墓碑?”松寒循着酆如归所指望了过去,怔了半刻,便急急地奔到了那墓碑面前,跪下身去,抱着那墓碑哭了起来。 哭了良久,她一面徒手去挖坟冢,一面口中不断喃喃着:“他定不会死。” 她夫君应当死了许久了,那坟冢坚硬无比,须臾,她的指尖便被生生破开,又窜出了鲜血来。 她的鲜血即刻染红了坟冢的荒草,那荒草翠绿着,被鲜血一染,艳丽得扎眼。 酆如归突然意识到一事,轻手轻脚地行至了姜无岐身侧,其后附到姜无岐耳畔道:“倘若这松寒当真是日日惦念、祭拜她的夫君,怎会任凭荒草长满坟冢?又怎会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甚至动手去挖尸,但若她所言做不得真,那这墓碑又是何人所立?” 姜无岐压低声音回道:“有两种可能性:其一,这是幻境皆是虚假,并无真实发生过的事,毫无前后逻辑可言;其二,这松寒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俩人说话间,松寒疼得面色发白,但莫要说尸身了,连那棺材都不可见。 松寒的十指已根根暴露出了白森森的指骨来,她跪于地的双膝亦被粗糙的地面磨破了,缓缓地渗出了血来,她身着一袭水色罗裙,不多时,宽袖与膝盖处的料子已是一片猩红。 她却好似无半点痛觉,只顾以手指去挖那泥土。 约莫过了一个余时辰,上了黑漆的棺盖终是露了出来,她颤着手将其上滞留的泥土小心拂去,而后欲要将这棺盖打开却是不得。 按习俗,尸身、随葬物放置妥当,阖上棺盖后,须以七枚“镇钉”将棺盖钉死,“镇钉”又称“子孙钉”,如是做,便能保佑子孙兴旺。 这棺盖自是上了“镇钉”的,凭她的气力如何能打开。 她敲打着棺盖,直至一双手血r_ou_模糊,那棺盖都未有丝毫动静。 她焦急万分,不由失声痛哭,但这哭声仅仅持续了一弹指,她便止住了哭泣,朝着酆如归与姜无岐道:“汝等一道一鬼,人鬼殊途,怎地会混迹在一处?” 这松寒上一瞬还哀恸难忍,下一瞬竟盈盈一笑,实在古怪,又闻得松寒指明自己乃是鬼,酆如归当即断定这松寒体内定然藏着另一个魂魄,并且这魂魄绝非凡人所有。 酆如归捉了姜无岐的左掌,揉捏了几下,方才羞怯地答道:“我与道长两情相悦,难分难舍,自当在一处。” 姜无岐心知酆如归是为迷惑松寒,才这般说的,便应和道:“一如如归所言。” 酆如归初次听姜无岐唤他如归,纵然语气间无半点浓情蜜意,但他的心脏仍是难免漏了一拍。 “松寒说得确是不错,汝等一个是喜着女装的孽障,另一个则是沉迷女色的道士。”“松寒”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张绣有一双鸳鸯的罗帕来,掩唇笑道,“松寒不喜汝等,我受了松寒天大的恩惠,便为她将汝等除去罢。” “你受了松寒天大的恩惠,作为报答,却是占了她的这具r_ou_身么?”酆如归厉声质问,同时一掌冲着那“松寒”面上劈了过去。 “松寒”一退,避过酆如归的一掌,身后却又有拂尘逼近。 她不慎为拂尘缠住了左掌,拂尘愈缠愈紧,竟是摆脱不得。 她不及细思,一抬手便折断了那左掌,任由那左掌被拂尘割开联结的皮r_ou_卷了去。 由此看来,这“松寒”对这具r_ou_身半点不爱惜,所谓的要为原身除却酆如归与姜无岐,分明是场面话,“松寒”之所以要除去他们,定然别有目的。 姜无岐细细地端详着这左掌,并未发现异常,但未免这左掌突生变故,他在左掌上画了一个符咒定住这左掌,又将这左掌放在了一丛荒草中间,才飞身朝着“松寒”去了。 “松寒”失去了左掌之后,足尖一点地面上的一株三叶半夏,便到了一处坟冢顶上。 而后,她俯视着迎面而来的一道一鬼,右手一震,缠于腕间的一串银铃随即清脆作响。 这声脆响仍在耳侧徘徊不去,坟地的二三百座坟冢竟是齐齐地松动起来,泥土登时纷纷滑落,眨眼的功夫,居然足有五十三具尸骸从里面爬了出来。 每一具皆是只余下白骨,其中有二十一具上头更是爬满了黑乎乎的小虫,令人毛骨悚然。 酆如归见状,手指一翻,唤出红绸来,红绸扫过这五十三具尸骸,利落地将其斩断。 然而,那些尸骸却能将自己再行拼接,任他如何劈斩都不过是徒劳。 ——那便只能将尸骸困于坟冢之中了。 酆如归这般想着,一掌击在地面上,那原本已半开的坟冢竟兀自阖上了,爬出大半的尸骸被掐掉了双足,仅探出头的尸骸被砍去了头颅,而大多则是被拦腰折断了。 眼前,无一具尸骸完整,但细碎的零件却有成百上千。 那些尸骸发了疯似地拼凑着自己的零件,勉强算是四肢俱全了,才朝着酆如归与姜无岐涌了过去。 姜无岐却不与尸骸纠缠,一路破开尸骸,到了“松寒”百步之外。 “松寒”正双手托腮,坐在坟冢顶,见得姜无岐,并无惊色,只为难地道:“却是我小瞧汝等了,我本打算留汝等一具全尸,汝等为何不要?” 未及姜无岐近身,“松寒”唇齿颤动,刹那间,鬼气大盛,遮天蔽日。 “松寒”指了指姜无岐,又指了指酆如归道:“便是他们残杀了汝等。” 这些尸骸听得此言,愈加争先恐后地冲着一道一鬼飞扑了过去。 这些尸骸尽是惨死,鬼气冲天,不好对付。 酆如归险些被咬到肩头,稍稍一退,却是被只有上半身的尸骸钳住了双足。 更多的尸骸趁机扑了上来,他闪躲不能,弹指间,便遭到了掩埋。 姜无岐急身赶去,以拂尘拨开尸骸,竟是也被尸骸缠住了,双拳难敌四手,便是如此。 拨开几副零碎的尸身后,酆如归的眉眼露了出来,酆如归乍然见得姜无岐的面颊被尸骸咬住了,不由目眦欲裂。 “姜无岐,你且离我远些……”他深深了望了眼姜无岐,便施力将姜无岐掀翻了去。 其后,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口中默念不休。 姜无岐不知酆如归有何算计,堪堪站起身,却见酆如归双目猩红,唇角含着血腥,鬼气缠身。 酆如归乃是千年的恶鬼,在场所有尸骸的鬼气加在一处都不及他千分之一,他之鬼气既出,尽数尸骸立即俯首跪地。 酆如归慢条斯理地一一抚过尸骸,他所抚过的尸骸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齑粉,随风而散。 “松寒”见此情状,心中大呼不好,立即施展术法,将种种惨无人道的死状翻来覆去地展现于尸骸眼前。 尸骸误以为自己为酆如归与姜无岐所害,死得凄惨至斯,怒火熊熊,怒火盖过了酆如归所施加的逼压,他们便不再受酆如归所制。 姜无岐略一思索,便知这藏于松寒体内的魂魄十之八九便是那苦艾草,不然为何“松寒”一施展术法,原本受制于酆如归的鬼气威压的尸骸会转瞬失控,且怨气浓稠。 显然是这苦艾草妖向那些尸骸施展了幻术,那幻术能激起尸骸这般浓稠的怨气,当中内容不是将其死前所受的折磨放大了,便是当着他们的面,对他们的至亲行凌虐之事。 联系之前的两重幻境中用作引子的苦艾草,姜无岐全然不信凡人能将苦艾草的作用发挥至如此地步,那便只能是修炼成妖的苦艾草了。 酆如归身上已伤了数处,姜无岐生怕酆如归再有所损伤,身形一动护在酆如归身前,后又扬声朝着“松寒”道:“你的原身可是苦艾草?” “松寒”被姜无岐揭破了身份,一时愕然,却又听那姜无岐劝道:“你既能修炼出魂魄,又何苦自甘堕落?你若不行恶事,专心于修炼,许多加时日,便能羽化成仙。” “羽化成仙么?”“松寒”摩挲着自己腕上的银铃,突地尖声道,“老天无眼,怎会予我羽化成仙的机会?” 姜无岐趁“松寒”心思不稳,逼到她眼前,拂尘松松地包裹住了她的脖颈,道:“解除幻术。” “解除幻术?”“松寒”回过神来,嗤笑一声,“这具r_ou_身原就不是我的,你要杀便杀,想要以此威胁于我,实在太过愚蠢了些。” 姜无岐好脾气地笑道:“既然如此,你与贫道废话作甚么?不如快些离开这具r_ou_身罢。” “松寒”心生惶恐,那姜无岐的声音却又钻入了耳中,一字一字地击打着耳蜗:“我猜测你须得依赖着这具r_ou_身,才能存活,因而你还是快些解除幻术罢。” “松寒”心生一计,做出要收回幻术的模样,却又编织出了一副酆如归为一众尸骸穿心的幻象来予姜无岐。 可惜未如她所愿,姜无岐早已有所防备,拂尘之中的一缕马鬃及时封住了“松寒”的口舌。 “松寒”欲言而不能,施展不了幻术,脖颈又动弹不得,只得做出一副乖巧姿态,以指在虚空写到:你封住了我的口舌,我要如何为你解除幻术? “松寒”狡猾,姜无岐恐她又耍花样,便望了望酆如归。 酆如归摇了摇首,手下不停,身姿勉强算得上游刃有余。 姜无岐颔首,目中盛满了忧虑,但下一刻,他却顿觉自己的忧虑是看轻了酆如归。 酆如归实乃千年恶鬼,对上这些凡人的尸骸,应有完胜的把握,他何必忧虑? 姜无岐思及此,将全副的心思放在了如何逼出那苦艾草妖来,或是如何令松寒的魂魄重获对这具r_ou_身的掌控权。 片刻后,他空暇的左手一点,七枚“镇钉”脱落,松寒夫君棺盖上的一张符咒缓缓飘落,然后,棺盖立即掀了开来,紧接着,那副腐朽的尸骸飞至了他与“松寒”跟前。 ——他知晓这具尸身的重要性,早以符咒贴上了棺盖,这具身体才得以在“松寒”的召唤下幸免。 “松寒”大惊,太阳x,ue处顿时青筋暴起,一身的皮r_ou_亦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滚……你滚远些……”“松寒”自言自语着,“你勿要以为这还是你的r_ou_身……你……夫君……夫君,你为何会死?夫君你可想过我?你夫君早死透了,不要你了……你不过是自作多情……我……夫君……夫君……夫君……松寒极是想念你……” 姜无岐适时温言道:“你的夫君亦极是想念你,松寒,你快些回来罢。” “夫君当真极是想念我么?”松寒欢快地道,“夫君,你不是讨厌我目不识丁么?自我二十七岁那年,你走后,我便请了一先生断文识字,我背诵诗词与你听好不好?” “背诵诗词?”“松寒”嘲讽道,“你夫君死都死了,哪里会听得到你背诵的诗词。” 在松寒挣扎着夺回r_ou_身期间,酆如归已顺利地将尸骸全数化作了齑粉。 他过分地使用鬼气,一时间无法收回,鬼气正渐渐冲刷他的神志,也许不久之后,他便会变回那个喜嗜血啖r_ou_的酆如归。 他不敢靠近姜无岐,便远远地坐在一坟冢前调息。 过了半个时辰,松寒终是将那苦艾草妖的魂魄压制了下去。 苦艾草妖失了这具r_ou_身的控制权,难以维持住幻象,这坟地便陡然褪去了,映入眼前的变作了那鬼宅大堂,大堂中央并无一百一十五具尸身,亦无半个讨要公道的遗属,仅有一只松寒的左掌以及一具背部朝上,横在地面上的尸身。 姜无岐望向酆如归,见酆如归大抵无恙,才行至那具尸身前,将那尸身翻过身来,露出来的眉眼竟为那收留了他们的妇人所有。 妇人死不瞑目,面色惊惧,浑身痉挛,四肢扭曲,因是新死,尸身未有半点僵硬。 姜无岐望向松寒,目色深沉。 而那松寒迅速苍老了下去,又变回了老妪的模样,她浑然不曾觉察到自己失去了左掌,正鲜血淋漓着,她只一把抱住了夫君的尸身,拼命地唤着:“夫君,夫君,夫君……” 见夫君不回应,她委屈得泪水涟涟。 姜无岐随即疾步到了酆如归身畔,关切地道:“你可还好?” 酆如归半蜷缩着身体,闻言,抬起首来,面无表情地道:“姜无岐,你离我远些。” 酆如归一身的鬼气挤在鼻腔,姜无岐蹙了蹙眉:“你会如何?贫道有何帮得上忙的?” “你走远些,便当是帮我了。”酆如归的吐息骤然急促。 姜无岐却是毫不犹豫地拥住了酆如归,方要言语,那松寒却在伤心处被苦艾草妖又占据了身体。 大堂开始崩塌,碎石不住滚下,地面亦凹陷了下去。 姜无岐抱着酆如归走近了“松寒”,淡淡地道:“你要作甚么?” “作甚么?”“松寒”低笑,“汝等既不为我所用,我便拉汝等陪葬。” 转眼之间,大堂不复在,一道一鬼一妖却是在一处山林,这山林枝叶繁茂,葱葱茏茏,因仅有惨淡的月光洒落,四周晦暗不明。 酆如归轻轻拍了下姜无岐,飞身至“松寒”面前,直直地向她拍出一掌。 这一掌饱含了鬼气,逼得“松寒”吐出一口血来。 姜无岐猝不及防,却又见得酆如归将“松寒”的头顶心压在掌心之下,轻笑道:“你不若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上一遍罢,不然我便将这具r_ou_身毁去,使得你无依存之所。” “松寒”心怕就地毙命,却虚张声势地道:“汝等身在我的幻境中,这幻境须得我才能解,你毁了这具r_ou_身便不怕永生永世出不去么?” “你想来不可能一离开这r_ou_身便魂飞魄散了罢?我大可将你的魂魄再好生折磨一番,不怕你不解除幻境。更何况,你适才仅仅是被松寒压制了魂魄,便维持不住幻境了,你魂飞魄散之后,我料想你这幻境应会即刻崩塌。”酆如归抚过“松寒”的发顶,“倘若真要永生永世留在此处,有道长长伴左右,我在此处亦算得上逍遥快活。” “松寒”无法,沉默片晌,才道:“三十五年前,我受不过那雷劫,我母亲为我挡了一挡,母亲身死,而我则被打回了原形,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那松寒一口吃下。我因魂魄受损,急需吞噬活物的恐惧才能存活。” 姜无岐质问道:“故此你便用幻术害死了那两三百人?” “松寒”抚了抚鬓发,回道:“你说得不错,松寒阖村上下两百九十三口人皆死于我手,不过我并非有意为之,是他们熬不住幻象,与我其实并无干系,凡人不是讲究要经过千万磨难,方能成大器么?” 姜无岐回忆着他与酆如归所经历的三重幻境——血手印与利爪、悬崖与血海、坟冢与尸骸,假若他们并非修炼之人,恐怕早死于第一重幻境了,更遑论凡人了,决计不可能冲破幻境。 这苦艾草妖狠毒无比,为了自身魂魄竟生生地害了两百九十三人的性命,而今非但不知悔改,还巧言狡辩。 姜无岐顿时起了杀意,却不知要如何才能杀了这苦艾草妖,而不伤及松寒的r_ou_身。 姜无岐思忖间,酆如归问道:“那松寒的夫君与那妇人可是为你所杀?” “松寒”巧笑倩兮:“那松寒的夫君弃松寒而去,松寒为了寻她的好夫君,才误入了深山,将我吃了,我当然不能放过她那致使我落人口腹的夫君,他一回来,我便将他杀了。而那妇人——松寒的儿媳却是被汝等害死的,汝等若乖乖地为我所用,我便无须再吞噬她的恐惧,以增加我的幻术。除却这俩人,松寒的独子亦死于我的幻境中,松寒还有一女,但那一女乃是被松寒害死的,与我无丁点儿干系。” ——松寒不过是吃了一株苦艾草,竟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丈夫、独子、儿媳与一众无辜性命,当真可怜可悲。 酆如归体内的鬼气正不断冲击着各大脏器,神志亦被凶狠地冲刷着,他费力地压住汹涌的鬼气,保持住神志,面上含笑,不紧不缓地问道:“那松寒的一女是如何死的?” “当日,松寒与她八岁的女儿一道去溪边洗衣,她女儿不慎落水,那溪水水流湍急,她意识到女儿落水时,女儿却早已被冲走了,她边哭边跑,大声呼救,与她夫君、村民寻了几日,才在一处与溪水相连的水沟里找到女儿的尸身。 “自此她便得了失心疯,对她公婆又打又骂,对夫君更是拳脚相加,只待幼子好些,公婆受不了,要她夫君将她休弃,她夫君不肯,带着她换了个住处,她夫君为照顾她与幼子,连会试都未去,生恐他们母子有所不测。但凡人的承受能力终究有限,过了三年,她都不曾好转,她夫君终是忍不得了,带着幼子,离开了她。她又疯了一阵,稍稍清醒了些,才出门去找她的夫君与幼子。” “松寒”停顿了下,冷笑连连:“她饿极了倒在深山中,可怜我偏巧在她手边,她竟将我吃了!我原就魂魄受损,自此不得不在她体内休养生息,足足三载,我才占了她这具r_ou_身,得闲了便用些吃食,用够了,便将这具r_ou_身让予她。” 苦艾草妖所指的用食分明是指凡人的恐惧,酆如归用力地阖了阖眼,又问道:“我与道长是何时陷入幻境的?” “松寒”轻蔑地笑道:“你太过蠢笨,在你倒于葎草丛前,便陷入了我的幻境当中,却一点不知。” 却原来自己会发那个噩梦果真是“松寒”所为。 酆如归这般想着,“松寒”的嗓音又敲打在了耳侧:“恶鬼,你虽是千年的恶鬼,但神志却不坚定,甚是容易为我所惑,而那道士却是较你强上许多,我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汝等一道拉入幻境。我原本以为至多第二重幻境,汝等便会身死,未料……” 她叹息了一声,仰首望住了酆如归:“其实若是你不与道士同行,这道士已然出了此处了,哪里会到陷落于我的幻境,恶鬼,是你连累了这道士,他如若死在此处,你便是杀害他的凶手!” 姜无岐听得此言,不及出声,却见酆如归双目的猩红浓郁了几分,酆如归鬼气缠身,露在外头的肌肤惨白无匹,暗青色的经络毕现。 酆如归为制住鬼气,低呼一声,伏倒于地。 “松寒”见此,急急后退至一枯树边上,其后她唇瓣张阖,霎时间,姜无岐与酆如归所在之处皆成了沼泽。 姜无岐尚且安好,但酆如归却快速地沉了下去。 姜无岐吐息滞塞,旋即飞身过去,颤着手将酆如归捞起,但周遭的沼泽竟然如同活物一般倾覆了过来。 酆如归却是用力地推拒着姜无岐,连声叫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不想你与我一道死在此处!” “我们一起活下去罢。”姜无岐低首吻了吻酆如归的额头,坚定地重复道,“酆如归,我们一起活下去罢。” “一起活下去?”酆如归神志逐渐模糊,恍惚地想着:我早已死了,被我父亲害死了,我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姜无岐拂去酆如归耳廓上沾染的一点泥泞,肃然道:“你清醒些。” 酆如归已被鬼气制住了五感,全然听不清姜无岐在说些甚么,甚至瞧不见姜无岐的模样,只一双手摸索着勾住了姜无岐的脖颈,又挣扎着吻了上去,而后他便乖顺地埋首于姜无岐怀中,不言不动了。 酆如归的唇泛着森森鬼气,无力地蹭过姜无岐的唇角,姜无岐直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一颤,之后居然在酆如归埋首于他怀中后,鬼使神差地吻了吻酆如归的额发。 酆如归的额发亦是浸透了鬼气,严寒至极,酆如归的身体更好似一块千年寒冰,散出的寒气硬生生地挤进了姜无岐的骨头缝里,催得姜无岐额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但姜无岐却不觉得严寒难忍,反是对酆如归生出了无穷无尽的怜惜来。 第55章:望乡台·其十四 姜无岐打横抱着酆如归,望了眼足下浑浊不堪的沼泽,足尖一点,欲要往旁的山林中去。 那山林却是全然不愿他与酆如归接近,竟急急地后退,任凭他使出如何快的身法都追赶不上。 “松寒”立于一棵老松顶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一道一鬼,娇声笑道:“永别了。” 话音落地,又有无数成人手臂粗的藤蔓从沼泽底下爬了上来,轻抚着姜无岐足上的双梁履,动作之迟缓,仿佛在逗弄早已到手的猎物似的。 姜无岐索性将其作为踏石,但顷刻间,却有更多的藤蔓纠缠了上来。 他身形一滞,手中陡现的拂尘一扫,藤蔓尽数断作了两截,黑蛇一般横七竖八地浮于沼泽面上,诡异而可怖。 藤蔓不死不休,不过须臾,又攀上了姜无岐的双足,用力地拉扯着。 前方是难以抵达的山林,足下是深不见底的沼泽,藤蔓更是难缠,该如何是好? 姜无岐的足踝在藤蔓的拉扯下,已大半沉入了沼泽当中,他一面施施然地以拂尘斩去藤蔓,一面苦思着对策。 五感为鬼气所制,酆如归却好似能觉察到他与姜无岐的处境,他微微仰起首来,双目猩红,艰难地启唇道:“由我去将那苦艾草妖杀了罢。” 他的双目无法聚焦,他以为他所望的是姜无岐的方向,却不知他望着的乃是姜无岐身后的沼泽,他的声音亦十分之含糊,犹如被人剪去了舌头。 姜无岐不知何以酆如归的身体会在一盏茶的功夫内虚弱至此,竟是连双目都不可视物了,他抱着酆如归的手不由紧了紧,半晌才道:“你现下如何杀得了人,更何况,那苦艾草妖躲在松寒的r_ou_身中不肯出来,你要杀她便须得将松寒一并杀了,松寒无辜,杀不得。” 酆如归听不见姜无岐的回应,只口齿不清地道:“待我杀了那苦艾草妖,你便能出去了,至于我,你将我留在此处便可。” 他说罢,便要从姜无岐怀中出来,却是被姜无岐扣紧了腰身,动弹不得。 他没甚么气力,却拼命地挣扎着,他的挣扎于姜无岐而言,尚且不如三岁稚童。 “贫道决计不会将你独留在此处。”姜无岐提醒道,“酆如归,你勿要乱动,仔细受伤,这沼泽底下生有藤蔓,那藤蔓已将你与贫道包围了。” 酆如归却恍若未闻,挣扎不休,一双手甚至在挣扎间朝着逼近的藤蔓送了过去,若不是姜无岐及时斩断藤蔓,许酆如归的这双手已被藤蔓折去了。 酆如归挣扎了一阵子,突地轻咳起来,待平静下来,张了张口,然而即便他急得双目盈泪,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见状,姜无岐便知晓酆如归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姜无岐思及适才自己与酆如归的对话,又猝然意识到酆如归怕是失聪了。 酆如归身上的鬼气较适才浓郁了许多,酆如归失明、失声、失聪可是与这鬼气有干系? 姜无岐思忖间,酆如归的挣扎愈来愈弱,却不曾停歇过,姜无岐生怕酆如归受伤,低下首去,吻了吻酆如归的额头,柔声道:“抱歉。” 酆如归感知不到姜无岐的吻,甚至不知姜无岐在与他说话,他眼前一片茫然,用力地眨了眨眼,却依旧甚么都看不清,只体内的鬼气乱窜。 ——这道士这般可口,不若便将他拆骨入腹罢? ——不要,不要,我不要吃姜无岐…… ——你倘若不吃了姜无岐,你便会一直处于虚无当中,你当真不吃? ——不要…… 姜无岐一手劈在酆如归后颈上,酆如归当即昏迷了过去,浑身瘫软地伏在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窥见酆如归眼尾沾染了泪水,颤着手揩去了,才专心地去对付那些藤蔓。 不多时,所有藤蔓至多只一寸长,但却仍旧不住地朝着酆如归与姜无岐侵袭过来。 为了酆如归的周全,姜无岐以身相护,约莫一个时辰后,全身上下伤了十数处,反观酆如归除却一双手,勉强算得上完好。 忽地,姜无岐身上各大x,ue道被齐齐地击中,纵然他修炼多年,却仍是抵挡不住,手中的拂尘从掌中滑落,旋即跌进了沼泽中,再不可见,而他身形颤动,挣了几下,终是随那拂尘一道沉入了沼泽。 不过转眼,绀青色的软料子便全数没了下去,那火红的绸子却是要慢上一些,直至绀青色软料子沉入后,火红绸子的主人的面容尚在沼泽面上沉浮了一阵。 但未多久,两色衣料俱是被沼泽吞噬了干净。 “松寒”立在老松顶上,目不转睛地盯了那处沼泽足有近半个时辰,才翩然地朝着酆如归与姜无岐消失之处去了。 她的法力算不得高强,远不及酆如归与姜无岐,但她身为苦艾草妖,善幻术,只消在她的幻境中,她便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她的足尖点在藤蔓上,藤蔓亲亲热热地吻着她的双足,仿若在亲吻至高无上的意中人一般,谦卑而慎重。 她唇齿微动,登时,天光大亮,耀眼的日光将沼泽照得分明。 她环顾四周,并无酆如归与姜无岐的身影,他们当真是沉到这沼泽底下了? 在见到尸身前,她全然不敢大意,低声朝那些藤蔓吩咐道:“将那俩人的尸身抬上来。” 藤蔓听命,不舍地吻了一下她的足面,才纷纷潜入沼泽。 不及藤蔓浮上来,却又一把声音乍然响起:“你在寻贫道与酆如归么?” 她猛然循声望去,竟然见得姜无岐抱着昏迷的酆如归立在一棵银杏树下,一身的泥水,可见他们适才确是沉入了沼泽中,但却不过是为了欺骗她的一出戏码。 她气急,衣袂一翻,姜无岐身后的万千草木居然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冲着姜无岐而去。 与此同时,“松寒”所立之处竟生出了浅淡的光芒来,这光芒窜入“松寒”眼耳口鼻中,逼得“松寒”满面苦楚,咬紧了牙关,才不致于逸出痛吟来。 不多时,“松寒”疼得伏到在了沼泽上,由藤蔓托着身体,松寒夫君的尸骸却忽地出现在了“松寒”面前。 尸骸抱着一块碑牌,碑牌上刻有“妻松寒泣立”这五字。 被压在r_ou_身深处的松寒见状,陡然记了起来,那一日……那一日,她从睡梦中转醒,竟然看见自己手上拿了一把匕首,匕首尖没进了夫君的心口,夫君的心口全是鲜血,面上却含着笑,似乎还能听见夫君在温柔地与她说话:“松寒,我的小松寒,你今日过得好不好?腹中的孩子有没有闹你?我下次定会早些返家,你可切勿生我的气。” 当时,她哭了一通,半拖半拉地将夫君的尸身埋了,又立上了碑。 然后,她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多久,连饭食都要幼子来喂,才终于如愿地将夫君被她杀死一事忘记了。 她只记得夫君出远门去了,她要守着这个家,等夫君回来。 良久之后,姜无岐且战且退间,眼见“松寒”头顶心飘出一点半透明的魂魄来,立刻飞身掠去。 周遭草木逐渐退去,沼泽亦不见了,酆如归、姜无岐与“松寒”又回到了那鬼宅大堂。 松寒头顶心那抹魂魄不甘心被驱逐,又要往里钻,被姜无岐以指尖轻轻一触,那魂魄便如何都进不去松寒的r_ou_身了。 “你……”魂魄转而逃跑,姜无岐那拂尘却是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失了可依仗的r_ou_身,经受了雷劫的魂魄更是远未复原,如何能制得住这拂尘,不得不束手就擒。 姜无岐先前故意引得苦艾草妖以为他不敌藤蔓,与酆如归一道堕入了沼泽,他断定那苦艾草妖定会亲眼来看看他们的死活,遂在他们堕入之处画了个符咒,这咒可短暂地令被施咒者心神不宁,无法动用法力。 那苦艾草妖原本应有数百年的道行,又善幻术,不容易对付,但现下躲在松寒的r_ou_身中,显然除却幻术,便一无所长,且这幻术许无r_ou_身依仗,便施展不得了,若真是如此,那只须将她从松寒的r_ou_身逼出即可。 果然,一如他所料。 姜无岐抱着酆如归行至苦艾草妖面前,道:“你还有何要言?” 苦艾草妖仰首望住姜无岐,勾唇笑道:“道长,你要杀我么?” 姜无岐眉眼慈悯地道:“贫道若不杀你,如何对得住死于你手的那两百九十三条无辜的性命?” “无辜么?他们中欺压良善的凶煞,有逼死儿媳的毒妇,有对动辄打骂妻儿的恶徒,有诱j,i,an少女的 y 棍……他们无辜在何处?”苦艾草妖悲戚地道,“而我仅仅是想回家罢了,仅仅是想回家为我母亲上一炷香罢了,道长,我何错之有?” 姜无岐叹息道:“这两百九十三人中,或许有人是死有余辜,但大部分人不该枉死,你害死了一村子的性命,如今只余下松寒一个活人,松寒年老体迈,你教她如何活下去?” “如何活下去?”苦艾草妖望了眼伏倒于地的松寒,“松寒身体虚弱,待我能掌控她的r_ou_身时,她已出不得方圆十里了,而今左右不过一年的阳寿了。” 闻言,姜无岐眉眼间慈悯更盛,而后却是肃然道:“你可是说完遗言了?” 苦艾草嫣然笑道:“而我没了松寒的r_ou_身,恐怕亦活不过十日,你要杀便杀罢。” 姜无岐毫不犹豫地一指点在苦艾草的眉心,同时口中默念经文,苦艾草的魂魄立即黯淡了下去,其后便身不由己地下地府去了,只余一句低喃:“我的家乡在南方,从山上眺望,可望见一片大海……” 而那松寒因疲乏在地面伏了一会儿,才从地面上爬起来,朝着姜无岐问道:“道长,我的太师椅哪里去了?我怎地找不到了?” 那太师椅在第二重幻境时,由于被妇人搬起,狠狠地砸向姜无岐,已被姜无岐毁去了。 姜无岐眼见松寒皱纹纵横的面上一片急色,便知这太师椅于松寒而言极为要紧,他心中歉然,方要致歉,却听得松寒恍惚道:“夫君已被我害死了,我要夫君最喜爱的太师椅又有何用?” 姜无岐急声道:“你夫君并非是被你害死的,害死他的乃是附身于你身上的苦艾草妖。” “是么?”松寒指了指大门,厉声道,“你这道士,还不快些带着那孽障滚出去,小心老身寻一得道高僧将你与那孽障一并除了去!” “你且保重。”姜无岐抱着昏迷不醒的酆如归出了门去,他们一出去,那门便被阖上了,他隐约听见有压抑至极的哭声从门缝里挤出来。 两旁的村舍一个人也无,十室十空,现下已是深夜,静谧万分。 姜无岐垂眼凝望着被月光洒了一身的酆如归,柔声问道:“冷么?” 酆如归自然不会回答,但却在姜无岐重新抬眼去看前路之时,张口咬住了姜无岐的咽喉。 鲜血霎时簌簌而下,染红了姜无岐足边的一片半黄不绿的荒草。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 第56章:恶犬岭·其一 鲜血的香气勾得酆如归纤巧的喉结迫不及待的蠕动了起来,他用力地将姜无岐扑倒于地,合身压下,一双手分别钳制住了姜无岐的双腕,才急切地从姜无岐被他咬破的咽喉中去吸食血液。 滚烫而甜美的血液擦过唇瓣,蹭过齿列,拭过舌面,漫过口腔黏膜,滑过咽喉,末了,才安稳地落入了腹中。 姜无岐的后背抵着凹凸不平的地面,鼻尖俱是血腥气,他却半点不挣扎,反是借着皎洁的月光,以柔和的目光望住了酆如归。 纵然双目猩红,酆如归依旧是一副蛊惑众生的容貌,顾盼生辉,光艳照人,只面色稍显苍白,眉眼间亦隐约有癫狂之色。 咽喉分明是自己最为脆弱之处,但被酆如归撕咬着,姜无岐却全然不觉得自己会丧命于酆如归口中。 不知何时起,他对酆如归生出了纯然的信任,信酆如归不会害他。 但现下他显然已危在旦夕了,为何这信任却无丝毫动摇? 酆如归原就是千年的恶鬼,嗜血啖r_ou_乃是寻常之事,许酆如归当真会饮尽他的鲜血,将他一身的皮囊撕咬下来,再吞下他的脏器。 然而为何他的理智与身体却都不愿推开酆如归? 姜无岐动了动双腕,忍着痛楚,从嗓子眼挤出声音来:“酆如归,你且松开手去罢,贫道决计不会推开你。” 这声音嘶哑得难以辨识,酆如归兀自吸食着姜无岐的血液,并不理会。 是了,酆如归已然失聪了,如何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姜无岐拼命地抽出一只手来,摩挲着酆如归的眼尾,酆如归神智尽失,唇齿毫不留情,何以一双眼睛却会时不时地流露出惶恐与不安来? 酆如归却是误以为姜无岐要反抗于他,先是拍开了姜无岐附于他眼尾的右手,后又一手扣住姜无岐的双腕,一手将姜无岐身上的绀青色得罗撕下,这得罗是酆如归亲手挑的衣料,选的样式,付的银两,而今却亦是被酆如归亲手撕破,并欲要以此将姜无岐的双手缚住。 姜无岐觉察到酆如归的意图,并不挣扎,束手就擒,他的双手被酆如归制在了头顶,腕间得罗的衣料十分柔软,即使被紧紧束缚着,亦不会有不适之感。 从姜无岐咽喉处吸吮了一阵的血液后,酆如归的五感在鲜血的滋润下,已渐渐复苏了,但他神志尽失,望着身下染血的姜无岐只有满心的困惑。 ——这个道士是谁? ——无论他是谁,他的血液很是可口。 姜无岐迎上酆如归的视线,眉眼间全无恼意,只温柔地问道:“酆如归,你好些了么?” 姜无岐一出言,便牵动了喉间的破口,那破口立即淌出了血来。 姜无岐的话语支离破碎,酆如归全然听不清,下意识地低下了首去,凑近那双唇瓣去听。 但鲜血的香气却在此时急急地逼进鼻腔,未及姜无岐再重复上一遍,酆如归抵挡不住诱惑,竟已又张口咬上了绽开的皮r_ou_。 那皮r_ou_柔韧,在他唇齿间乖顺地被碾压、研磨着,稍稍下去些,便是喉结。 他重重地吸吮了下那破口,便含住了那个喉结,感受着其下鲜血的涌动,与此同时他的双腿更是压住了姜无岐的双腿,以免姜无岐影响他进食。 吸吮罢喉结,他接着扯开姜无岐余下的中衣以及里衣,露出胸膛来。 一一以齿啃咬过后,他在心口咬破了一个口子,百般吸吮。 姜无岐直觉得眼前的酆如归好似一头难以餍足的兽类,用过食后,便起了逗弄之意,要将他这只已到手的猎物好生把玩一番,才舍得拆骨入腹。 被唇瓣碰触,被舌尖舔舐的滋味颇为古怪,除却疼痛,尚有他不知晓的滋味。 很快他腰腹的衣物亦被褪去了,他侧腰先前为藤蔓所伤,有一道浅浅的划痕,酆如归便就着这处划痕,吸吮了起来。 吸允须臾,酆如归将他剩下的衣物剥了干净,而后一寸一寸地逡巡,遇见合意处便咬破了吸食血液。 酆如归并无停止肆虐的迹象,亦无要为姜无岐止血的打算,姜无岐身下的荒草已被他从咽喉处流泻出来的血液浸透了,奄奄地折了腰身。 伴着血液的流逝,姜无岐的意识逐渐模糊,死亡的预感倾覆上来,将他笼得结结实实。 他半阖着双目,气若游丝地道:“酆如归,你要活下去。” 酆如归附耳去听,他已吸食了足够的血液,不会再为姜无岐咽喉处的血液所惑,待姜无岐的声音入耳,他却茫茫然地道:“我……我唤作酆如归么?” “你唤作酆如归。”姜无岐挣扎着以被束缚的指尖揩去酆如归唇角沾染的残血,“你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 我不是一年前便死了么? 如何活下去? 我是谁? 我是异姓王府的二公子。 不,我是酆如归…… 猝然间,头疼欲裂,酆如归猛然从姜无岐身上下来,火红的衣袂被内息激得猎猎作响,缠身的鬼气霎时大作,骤然遮住了天上的明月。 眼前一片漆黑,目不可视物,姜无岐怕酆如归有所不测,以齿解去腕间的得罗,费力地站起身来,犹如瞎子般一面伸手摸索着,但一面急声唤道:“酆如归,酆如归,你在何处?” 他这把声音甚是嘶哑,黑暗中如同鬼哭,y森、诡异。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13节 他为止血,以手压住了咽喉处的伤口,但眨眼之间,他的掌心便被濡shi了,又有温热的血液从指缝中流淌下来,“滴答滴答”着坠入丛生的荒草。 “酆如归。”这一声堪堪落地,他足下的地面却是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旋即又是一声巨响。 他一趔趄,身体失衡,及时用手掌撑住了地面,才未摔倒,待摇晃止歇,他方才站起身来。 吐息艰难至极,四肢因失血过多而无力地不听使唤,他喘着粗气,好容易才摸索到了一个活物。 他抚过那活物的面颊,又抚过那活物的四肢,确定那活物安然无恙,方将其拥入了怀中,叹息着道:“酆如归,你无事罢?” “我……我……”酆如归非但未恢复神志,竟是又将姜无岐压在身下,咬上了侧颊。 吸食了大量血液的酆如归一身的灼热,姜无岐被烫了一下,才伸手抚摸着酆如归的后脑勺,柔声道:“无妨,你若还不足够,便再吸食些罢。” “你……”酆如归松开侧颊的皮r_ou_,目中的猩红稍退,他身为千年恶鬼,在黑暗中的视物能力较姜无岐要强上一些,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姜无岐的眉眼,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低吟陡然从他唇齿间窜出。 他眉尖尽蹙,神色惶惶,双目生泪,望住了姜无岐,含着哭腔道:“姜无岐,很疼罢?” 他一恢复神志,鬼气便减弱了许多,圆月复又洒下了清亮的月光来。 “你总算能识得贫道了。”姜无岐将酆如归的神情看了分明,心脏竟又是一疼。 身下的姜无岐声音嘶哑,面白如纸,浑身是伤,衣不蔽体,显是自己所为,酆如归登时又悔又恨,姜无岐拼了性命救他,他却是恩将仇报,实在是忘恩负义,合该适才死于那沼泽才是。 思及此,他却听得姜无岐不答反问:“你可还好?” 酆如归咬着唇:“你个傻子,我险些将你吃了,你管我好不好作甚么?” “你并非故意为之,贫道不怪你。”姜无岐伸手轻抚着酆如归尽蹙的眉尖,“你也毋庸责怪自己。” “你果真是个傻子。”酆如归哽咽着从衣袂处取出伤药来,为姜无岐将全身上下的伤口处理过,便细细地上药。 由于他心悦于姜无岐的缘故,面对腿根的一处咬伤,他当即本能地生出了绮念来,不合时宜,且令他觉得恶心。 姜无岐君子端方,宛若清风明月,但他却不知廉耻地觊觎着,垂涎着,妄图将其拽入皮r_ou_之欲,与他一道沉沦。 姜无岐救他,当真是救错了。 他被自己所思催得面无表情,手指僵硬,为姜无岐上好药后,他便撕去了自己的衣袂为姜无岐包扎妥当,而后将姜无岐的里衣以及中衣穿上,又去寻那得罗,但那得罗何处去了? 他环顾四周,却见那得罗碎成了几片,正凄惨地躺在枯黄的草丛中,绀青色衬着枯黄,颇为扎眼。 怪不得他为姜无岐伤药时,瞧见姜无岐腕间略略有些发红,却未料想原来是他以得罗束住了姜无岐的双腕。 后悔、羞耻齐齐地冲刷了上来,但其中却有隐隐有甜意。 姜无岐如若抵抗,定不会被他束缚双手,是以,必然是姜无岐纵容了他。 姜无岐为何要纵容他到这个地步? 姜无岐亦对他怀有心思么? ——不,不可能,姜无岐并非断袖,姜无岐心悦的理当是柳姑娘。 而姜无岐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可怜他罢? 是的,定然是因为可怜他,不然,为何每一回他从姜无岐处吸食血液,姜无岐皆用怜悯的眼神望着他? 酆如归收起心思,将姜无岐扶了起来,歉然地道:“姜无岐,你咽喉处的伤口很深,单单药粉怕是不够,我带你去找大夫罢。” 姜无岐颔首道:“劳烦了。” 酆如归不喜姜无岐待他这样客气,瞪了姜无岐一眼:“有甚么可劳烦的。” 但仅仅这一眼,视线一触及姜无岐惨白的唇瓣,他便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疼得甚至不敢再多看姜无岐一眼。 待俩人离开后,此地只余下一片片,一点点的猩红,以及被酆如归破开的一道深一丈、长五十余丈的裂缝。 第57章:恶犬岭·其二 姜无岐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行走得极慢,并且每行一步便会淌下鲜血来,最是那咽喉处的伤口,不久便浸shi了包扎于其上的红色绸缎,又蜿蜒至一副锁骨,在锁骨上积起了两个小小的水洼。 酆如归见状,停驻了脚步,扶着姜无岐的手紧了紧,褪去了猩红的双目水光淋漓,重重地咬了下唇瓣,才道:“姜无岐,我抱你可好?” 姜无岐侧首望住酆如归,惨白着一张脸,笑道:“你适才鬼气缠身,如今应该体内尚有鬼气滞留罢?还是勿要逞强了。” “你……”姜无岐所言不差,他体内确实尚有鬼气,但较方才已少了许多,纵然余下的鬼气正不断地冲击内里的各个脏器,亦不会有多疼,且他擅长忍耐,这点疼痛于他而言,不过尔尔,但这姜无岐为何总为他着想?姜无岐的身体分明已然摇摇欲坠了。 酆如归不理会姜无岐的拒绝,抬手将姜无岐打横抱起,一如姜无岐抱他时的姿势。 下一瞬,姜无岐却是拿了那沾满了鲜血的手,按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并往下压。 他的唇随即抵住了姜无岐的锁骨,连唇缝都shi润了,他抬眼凝望着姜无岐,迷惑地道:“你要作甚么?” 姜无岐学着酆如归舔舐他为利爪所伤的右臂时的语气:“勿要浪费了。” 酆如归的心脏登时软成了一汪春水,他口中却没好气地道:“你个傻子。” 姜无岐并不动怒,亦不反驳,只以纵容的眼神道:“饮罢。” 这纵容的眼神密密织就了一张网,酆如归直觉得自己已被困于其中,一生一世都出不去了,不论生死,能令他动心的天上地下唯独姜无岐一人。 酆如归饮着姜无岐锁骨上盈着的血洼,眼眶猝然热得厉害,旋即落下了泪来,口中的鲜血却霎时甜蜜得如同掺了蜜糖一般。 他又向上而去,隔着附于姜无岐咽喉处的红色绸缎,小心翼翼地舔舐被他撕咬开来的伤口。 姜无岐揩去酆如归面上的泪痕,后又抚摸着酆如归的后脑勺,默然不言。 半晌,酆如归却闻得姜无岐道:“你咽喉处被那利爪洞穿,现下已痊愈大半,但r_ou_还未长全,未免惊到凡人,你不若先将此处遮掩下罢。” 酆如归这咽喉已生出了嫩r_ou_,嫩r_ou_鲜红,本就扎眼,这嫩r_ou_又难以将窟窿填满,尚有大半缺失,这伤莫要说换作凡人了,即便换作姜无岐亦是九死一生,的确颇为引人侧目。 被姜无岐一提醒,酆如归舔了舔自己的双唇,指尖一动,变出一串每一颗都有鹌鹑蛋大小的珍珠来,挂于脖颈,而后笑吟吟地道:“你看这样如何?” 眼前酆如归的神情宛若亟待赞许的幼童,又是幼稚,又是惹人怜爱,但他的容色却能轻易地倾倒众生,他原就生得颜若舜华,有了这一串莹润浑圆的珍珠衬托,容色更是如同盛放的牡丹,尽态极妍,国色天香。 但于姜无岐,酆如归容色如何却并不紧要,他受不住的是酆如归的那副神情。 他违心地赞许了一句,又劝道:“你这珍珠太过惹眼了些,换成旁的饰物如何?” “你是嫌这珍珠太过俗气么?”酆如归自小便是锦衣玉食,这珍珠乃是原身的藏物,他虽觉得大了些,失之ji,ng巧,但因其色泽、形状俱佳,他偶尔也会拿来佩戴。 而且他并不认为有何处惹眼的,这不是珍珠常见的大小么? 姜无岐不懂珍珠,但想象了下这珍珠挂于一寻常妇人脖颈上是何情景,便只能承认确是俗气了。 可酆如归却不同,他摇了摇首道:“这珍珠极衬你,哪里会俗气?” 酆如归展颜笑道:“道长,你是夸我生得一副好容貌么?” 姜无岐坦然地颔首道:“你之容貌万中无一。” 说罢,他竟是轻咳了几声,咽喉处的伤口被牵动了,鲜血立刻泊泊而出。 酆如归当即自责地道:“是我的过错,明明是我伤了你,明明你现下说不得话,我还引你说话……” 见姜无岐又要言语,酆如归急急地以指尖压住姜无岐的唇:“你不许再出声。” 姜无岐低低地叹息一声,鼻息全数落在了酆如归指尖。 酆如归忽觉指尖灼热,匆匆收回手,又撤去了珍珠,从衣袂撕下一段绸缎系在了脖颈上。 其后,他便催动内息,施展身法,到了一处小镇。 小镇正对着崇山峻岭,景致极佳,他却无暇欣赏,一进得小镇,便向着一迎面走来的樵夫道:“这镇上最好的大夫在何处?” 樵夫挑着两大捆柴火,乍然见得姜无岐满身是血,惊声道:“你们可是遇上那恶犬了?” 姜无岐已有些昏沉了,酆如归心急如焚,从衣袂中取出一块碎银来,复又问道:“这镇上最好的大夫在何处?” 樵夫放下挑着的一担子柴火,用粗糙的双手慎重地接过碎银,仔细地咬了咬,颤着手藏入怀中,才又挑起担子,道:“你们随我来。” 酆如归抱着姜无岐,随樵夫到了一处医馆,这医馆上的牌匾旧得不成样子,生漆剥落,摇摇晃晃着,仅左上角的一枚钉子支撑,上书“珍宝馆”三字。 酆如归见此,直欲换一家医馆问诊,但因不熟悉此地,只得见过了这“珍宝馆”的大夫再作打算。 樵夫浑然不觉得有何处不妥,径自扬声道:“云大夫在么?” 半晌,一个青年从里头慢悠悠地从里头走出来,打着哈欠道:“樵二,出何事了?可是那恶犬又将人咬伤了?” 说话的青年神情颓唐,面颊凹陷,削瘦至极,一身青衫好似是覆在一把骨架上,瞧来便是一病秧子,半点不像治病救人的大夫。 酆如归转身便要走,却听得那青年自问自答道:“不是被那恶犬咬伤的。” 青年心知酆如归对他的医术心存怀疑,行至酆如归面前,伸手扯去姜无岐脖颈上的红色绸缎,端详须臾,微微笑道:“由牙印子看来,显是人咬的,至于行凶之人应当便是你罢?” 被人当面戳破,酆如归悔意更盛,朝那青年道:“你可救得?” “自然救得。”青年语毕,便往医馆走。 酆如归有些犹疑,但仍是紧随着那青年进得了医馆去。 医馆简陋,三面墙俱是各种药材,中央一方桌案,桌案两侧一椅一凳,东南角则置着一张床榻。 青年指了指床榻道:“你且将他放上去。” 酆如归依言而行,过了片刻,青年拿着止血的药材与细布,走到床榻前,利落地将姜无岐身上的衣衫剥了干净。 不久前,酆如归才亲手将姜无岐的衣衫剥去,但当时他的注意力大半集中在姜无岐的伤口上,如今又见姜无岐身无寸缕,他下意识地猛然偏过了头去。 青年一面处理着姜无岐的伤口,一面疑惑地道:“这等失血量,怎地还会有命在?实在奇怪。” 酆如归回首,盯住青年,急声问道:“救不得了么?” 这伤患身上的伤口应是被行凶之人以齿啃咬出来的,那行凶之人连腿根都不放过,要不是后处并无被侵犯的痕迹,青年都要以为行凶之人是在云雨中为了征服欲及施虐欲而这般做的了。 青年斜了酆如归一眼,不答,反是又问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口可是由你所为?” 见酆如归神色惶惶,青年以免伤患难堪,压低声音道:“你若喜爱他,便勿要折磨于他,待他好一些罢。” 酆如归绝非有意为之,他为灭去第三重幻境中不死不休的尸骸,护住姜无岐,才咬破舌尖,任凭鬼气缠身,但他是初次为之,全然不知该如何收起鬼气。 他怕害了姜无岐的性命,故而与姜无岐说待他除了那苦艾草妖之后,将他留于第三重幻境。 姜无岐不可任意杀害无辜,但他为了姜无岐杀害一个无辜的松寒又何妨? 然而,姜无岐却伸手劈了他的后颈,使得他昏迷了过去,直至被嗜血啖r_ou_、毁天灭地的欲望百般催促,他方才转醒。 一转醒,他居然将姜无岐害成了这副凄惨模样……他喜爱姜无岐,却每每伤害姜无岐,要姜无岐护着他,要姜无岐为他流血,要吸食姜无岐的血液……诸多种种历历在目,他合该回他的鬼山自生自灭才是,勿要与姜无岐在一处了,免得姜无岐终有一日死于他口腹之中。 他下了决心,回道:“我会待他好一些。” 待姜无岐好一些,唯有离开,他才能待姜无岐好一些。 等姜无岐痊愈,他便与姜无岐告别罢。 忽地,他的指尖竟是被捉住了,又有一把柔软得仿若红豆马蹄水晶糕的声音窜入了他耳中:“你切勿自责,不是你的过错。” 姜无岐因失血而神志涣散,耳力减弱,并未听清大夫与酆如归适才的对话,但酆如归的眉眼在他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却分外鲜明。 他轻抚过酆如归的指尖,一字一字地道:“酆如归,你全无过错。” 这样妥帖的温柔令酆如归心生留恋,他怕自己到时舍不得姜无岐,欲要将指尖抽出来,但那指尖却不听使唤,反是回应一般蹭了蹭姜无岐的指腹。 青年心道:却原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第58章:恶犬岭·其三 青年为姜无岐将伤口处理了一遍,知晓自己手头的药止不住血,便又转身配药去了。 姜无岐见酆如归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愁绪与悔意,不为自己的言语减弱分毫,遂挣扎着坐起身来,又低低地喘着气道:“酆如归,你低下身来。” 酆如归依言低下身来,下一瞬,背脊便被姜无岐拥住了,额头上亦落下了两片唇瓣来。 姜无岐轻抚着酆如归的背脊,柔声道:“当真不是你的过错。” 姜无岐不善言辞,不知该如何开解酆如归,只能翻来覆去地道不是酆如归的过错,但于酆如归而言,姜无岐口拙的劝慰,较舌灿莲花的抚慰要好上良多。 酆如归清楚姜无岐的吻亦不过是为了哄他,不知从何时起,每每他情绪低落,姜无岐便会亲吻他的额头,作为安慰。 拥着自己的姜无岐不着片缕,体温直直地往自己身上熨帖过来,酆如归面颊生红,一颗心脏在胸腔中颠簸不休,如一叶扁舟在汹涌波澜间起起伏伏,他不敢看姜无岐的面容,兀自低垂着双目,浓密的羽睫颤抖不止,但他眼角的余光竟是不慎触到了姜无岐身下那物。 他急急地阖上了双目,但脑海中却满满都是适才的情形,随即他忽觉自己的身体不知羞耻地灼热了起来。 “你无事罢?”姜无岐觉察到酆如归的不寻常,他的咽喉本就伤得厉害,纵然他已对疼痛渐渐麻木,但却不可避免地由于过度使用而愈加嘶哑。 姜无岐的嗓音如同荆棘一点一点地扎在酆如归的心尖,适才的绮念不复存在,他微微抬起眼来,与姜无岐四目相接,入眼的姜无岐面色苍白若纸,但神态与眼神却很是温柔。 便是这温柔勾得那绮念死灰复燃,他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去,从后面勾住了姜无岐的双肩,得寸进尺地道:“再吻我一下罢。” “好罢。”姜无岐再次吻了下酆如归的额头,却又听得酆如归道:“再往下一些。” “往下?”姜无岐略略往下,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 酆如归心知自己过分了,亦不再做要求,松开了姜无岐的双肩,又做出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释然地道:“如你所言,不是我的过错。” 姜无岐并未体味到酆如归言语中的敷衍,闻言,松了口气,便又躺回了床榻上。 提着的一口气一松,姜无岐即刻昏死了过去,他到底是r_ou_体凡胎,失了这许多的血,又说了这许多的话,已然耗尽了气力。 酆如归立在姜无岐床榻前,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姜无岐为他束的发,又磨蹭过被姜无岐拥过的背脊,吻过的额头与眉心,末了,居然鬼使神差一般俯身覆上了姜无岐的双唇。 四片唇瓣轻轻一贴合,酆如归登时紧张得五脏六腑几乎要齐齐地从嗓子眼一跃而出,他足下踉跄,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 他裸露在外的面、耳、颈、锁骨、双手霎时仿若从一身红衣处染了色似的,俱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从未与人接过吻,适才虽算不得接吻,但亦是他的唇初次碰到另一人的唇。 姜无岐的唇色原就较他浅淡许多,失了血后,更是惨白,但在酆如归眼中,姜无岐不论唇形、唇色皆合他的心意,且正无声地催促他再吻上一回。 酆如归抗拒不了诱惑,便又吻了上去,吻了须臾,舌尖破开唇缝,继而急躁地舔上了姜无岐的唇缝,欲要钻进那唇缝好生搅弄一番。 他怕吵醒姜无岐,勉强撤离姜无岐的唇,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汗shi了,吐息亦紊乱难当。 他一面努力地平复着吐息,一面暗道:我仅仅是偷吻了姜无岐便满身悸动,难以自持,倘若姜无岐愿意与我唇齿相合,行那巫山云雨,我怕是会当场喜极而泣,又许会激动得昏死过去罢。 思及此,他的双目却是一黯,他在姜无岐不知情时,吻了姜无岐,不是平白轻薄了姜无岐么? 但转念一想,姜无岐这般纵容于他,只消他装得可怜些,再哭上一哭,姜无岐极有可能会按照他的心意,吻上他的唇,甚至会答应与他云雨——不,这不可能,姜无岐并非是死板地循规蹈矩之人,但却依循着师门门规,决计不会肆意破坏门规,而姜无岐的授业恩师醍醐道人立下的首要的一条门规便是门下弟子一律戒色戒欲,不得行婚娶之事。 按照姜无岐的性子,除非破门还俗,不然定不会与他云雨。 思忖间,一把声音猝然击砸在了他耳上:“吻完了么?” 酆如归循声望去,只见那青年正端着一碗捣好的止血草药,半趴在桌案上,一手撑着下颌,打了个哈欠:“还要吻便抓紧些,莫要耽误我上药。” 酆如归不知青年瞧了他多久,羞赧地退到一边,低首道:“劳烦云大夫上药罢。” 青年淡淡地扫了酆如归一眼:“唤我云研便可,石开研,这毓秀镇除却带你们来的樵二无一人将我当做大夫。” 酆如归要问诊的是毓秀镇上最好的大夫,未料,却是被樵二带进了一江湖郎中的“珍宝馆”,不过瞧这云研处理伤口的手法纯熟,应当信得过。 是以,酆如归并未提及先前之事,只道:“云研,那便劳烦你了。 云研点点头,以手指沾了草药,又侧首朝酆如归道:“这药药性重,即便他已然昏迷了,但恐怕亦会被痛醒,你压住他,免得他挣扎,我们从上至下,依序上药,之前上的药被血水冲散了,这次须得上仔细了。” 酆如归闻着鼻尖辛辣浓郁的草药味,面色凝重地走到床榻正对着姜无岐头部的那一侧,用力地按住了姜无岐的双臂。 云研先用细布吸干了姜无岐咽喉处溢出来的新血,后又去涂抹指尖的草药。 草药一接触到伤口,姜无岐的双目便刷地睁了开来,直直地望住了酆如归。 酆如归乍然见得姜无岐睁开双目,额头更是泌出了热汗来,不由含着哭腔道:“很疼罢?你且忍忍。” “不疼。”姜无岐又瞧了瞧云研,嘶哑着声音道,“继续上药罢。” 这草药一覆上伤口,便径直往里头钻,直如一枚枚的钉子狠狠往骨头缝里钉,片刻,便疼得姜无岐出了一身的热汗,这热汗又没入其余的伤口中,逼得那些原本不如何严重的伤口陡然生疼。 姜无岐唯恐酆如归自责,不敢表露些许疼痛,更不敢挣扎,僵直着身体,不言不动。 酆如归心思通透,立刻便发觉姜无岐是在忍耐,心疼得双目都shi润了起来。 他心悦于姜无岐,但姜无岐却在因他而受苦。 “放松些。”云研为姜无岐咽喉处上好草药,包扎好细布,又递了一张干净的细布予酆如归,“你先将他的汗擦拭了。” 酆如归忍住哭泣,拼命地眨着眼逼退眼前的朦胧,才用那细布去擦拭姜无岐的肌肤,除去右臂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姜无岐身上统共有二十五道大大小小的伤口,这二十五道伤口俱是拜他所赐,其中十一道是他以齿噬咬出来的,余下的十四道大抵是为了护住他而在幻境中所受的伤。 他堪堪将姜无岐身上的热汗全数拭去,新的热汗便又流淌了出来,反反复复不知几回,直到他以为姜无岐体内再无一点水分了,云研才上好药。 姜无岐是云研平生见过最为听话的病患,但姜无岐身上的伤口实在麻烦,云研费了半个余时辰上药,期间亦出了一头热汗。 他抹了抹汗,对酆如归道:“你为道长将衣衫穿上罢。” 言罢,他便去庖厨煎药了。 姜无岐的身份为云研一语道破,酆如归不免惊诧,姜无岐那绀青色的得罗已被他撕去了,进得医馆时,只着白色中衣、里衣、下裤,这三件的样式与寻常人无异,何以云研会认出姜无岐乃是出了家的道士? 片晌,他才反应过来,那云研应当是由姜无岐足上所着的双梁履瞧出来的。 他将心中的警惕压了压,方才取过一旁的中衣、里衣、下裤来,一一为姜无岐穿上。 姜无岐暴露在外的肌肤终是被半新不旧的衣料子遮掩住了,酆如归这才暗暗地舒了口气。 姜无岐却不觉在酆如归面前身无寸缕有何不妥,他与酆如归皆为男子,无须守男女大防。 他疲倦地阖了阖眼,强撑着气力向着酆如归伸出一只手去。 酆如归不知姜无岐要做甚么,少时,姜无岐却拈着他的一缕发丝,道:“上头沾了血。” 却原来,他在为姜无岐擦拭热汗之时,发丝竟从姜无岐伤口处沾上了血。 “我知晓了,你歇息罢。”酆如归从姜无岐指尖抽出自己的那缕发丝,接着搬了方凳来,在姜无岐身边坐了,并不洗去发丝上沾染的血液。 血液很快便凝结了,一块块地附于发丝上,呈暗红色。 顷刻后,酆如归顿觉腹中的鬼气激烈冲撞着,好似要将所有脏器都撞散了去。 他咬住了唇瓣,见姜无岐吐息平稳,才将涌到了喉头的血吐在了丝帕上。 这一口血一吐出,那鬼气倒是安分了,再无动静。 他引来鬼火燃去丝帕,心道:我强行压制鬼气,已是受了内伤,不知何时方能痊愈? 鬼气既出,他合该去嗜血啖r_ou_、毁天灭地,只吸食姜无岐一人的血液并不足够,他为了姜无岐,亦为了他自己强行压制鬼气,如今别无他法,不得不静待鬼气散去。 枯坐了一刻钟,他双目灼灼地盯住了沉睡中的姜无岐,声若蚊呐地道:“姜无岐,我好疼,你再纵容我一回可好?” 姜无岐自是不会回答,他便当姜无岐默许了,遂垂首含住了姜无岐的一双唇瓣,战战兢兢地研磨了一下,方才退了开去。 他忽见姜无岐唇瓣沾上了一点他的津液,权当姜无岐已为他独占了,暗自窃喜了良久,又低喃着道:“姜无岐,抱歉。” 心悦于一个不会有所回应之人,又是苦涩,又是欢喜,百味陈杂,无法排遣。 但于酆如归而言,与姜无岐一道渡过的岁月轻易地便能胜过之前二十载的锦衣玉食。 亲眼瞧见那点津液慢慢蒸发了去,酆如归心中复又生起一片欣然——现下的时光弥足珍贵,他何苦沉溺于苦恼当中? 便是这时,外头突地嘈杂起来,其后,云研走到酆如归面前,指了指边上的一间斗室道:“你将道长抬到里面去罢,以免影响他歇息。” “好罢。”酆如归小心谨慎地将姜无岐打横抱起,掀起帘子,便进了斗室去。 斗室逼仄,但勉强算得上干净,他边抱着姜无岐,边拂过床榻,才将姜无岐放在了床榻上。 而后,他立于帘子后面,往外窥了一眼,只见一大汉左侧小腿的腿肚上印着两排血淋淋的牙印子,已是疼得面色发白。 那大汉为了颜面,并不叫疼,而是啐了一口浓痰:“那恶犬,老子总有一日要将它剥皮抽筋,皮做垫子,骨r_ou_熬汤补身。” 第59章:恶犬岭·其四 酆如归对于那咬人的恶犬以及那大汉会将那恶犬如何全无兴趣,又将全副的心思放回了姜无岐身上。 他在姜无岐床榻边坐了,仅仅望着姜无岐,他便觉得有趣得紧,姜无岐的眉眼,姜无岐肌肤的纹理,姜无岐起伏的胸膛……姜无岐的一切一切都再再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捉了姜无岐的左手把玩着,啃咬指尖,摩挲手指,磨蹭指缝,揉捏掌心,末了,又大着胆子在那手背上吸吮出一个浅浅的吻痕来。 他生怕闹醒姜无岐,不敢太过分,便将姜无岐的手轻轻放下了,他的双目却盯住了那个吻痕,满心欢喜,像极了姜无岐为他所独占的标记。 他尚且欢喜着,却有一人掀开帘子来,道:“公子,今日那恶犬忽然咬伤了十六人,偏生这镇上其他两位大夫都出了远门,这十六人便全数送到了我这,我着实是不得暇,可否劳烦你去庖厨看着道长的汤药?” 酆如归站起身来,困惑地道:“我不曾看过汤药,汤药如何才算煎好了?” 云研手上沾了血迹,答道:“那汤药须得煎上两回,头煎以武火急煎,煎至煮沸后,再煎上半个时辰,而后将汤药过滤一遍,滤去药材,只余下药汁,二煎则是将药汁再次煮沸后,换作文火慢慢熬制,约莫熬上半个时辰又一刻便可。目前,头煎堪堪煮沸。” 酆如归颔首,示意自己听懂了,却又问道:“如何转换武火与文火?” 眼前的酆如归生得细皮嫩r_ou_,当真是个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富贵子,云研耐着性子道:“你多加些柴火便是武火,你少添些柴火即是文火。” “我知晓了。”酆如归回过身去,又低声朝着姜无岐道,“姜无岐,我去煎药了,你好生歇息。” 云研不放心酆如归,但实在无法,又叮嘱了句:“你小心些,勿要烫伤了。” “多谢大夫关心。”酆如归掀起帘子出去了,云研向酆如归指了庖厨的方位,便也看诊去了。 酆如归走进庖厨,见那煎药的陶罐冒着袅袅白气,又瞧了眼一旁的铜壶,便立在了陶罐前。 铜壶内开有一小孔,注水后,水会从壶孔中漏出,每漏五滴,便是一个时辰。 袅袅白气尽数扑腾在酆如归的面上,将他的面部濡shi了,他倒不觉得热,只是心焦,姜无岐身体虚弱,用上这一副药,姜无岐便能好起来了。 他盯住了那陶罐,不停地念着:“快些煎好,快些煎好……” 半个时辰终是过去了,他拿起陶罐,将汤药倒于一粗麻布上,过滤好的药汁便缓缓地流入了粗麻布底下的一口瓷碗中。 他端起瓷碗,将其中的药汁又倒回陶罐中,煮沸,那炉中的火尚是武火,他想着云研所言,便抬手取出了一些柴火来。 手背陡然一烫,竟是吹起了一个水泡来,他半点不疼,便也不作理会,只直直地盯着火。 火已小了些,可算是文火了? 他一面思忖着,一面又徒手取出了一根柴火来。 这一回手背无事,却是尾指又被烫出了一个水泡。 他蹲在陶罐前,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陶罐,念念有词地道:“姜无岐,你要快些好起来,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他素来喜洁,但而今过长的红衣下摆委地,沾染了尘埃,他却浑然未觉。 云研进来时,见得的便是这副模样,酆如归容貌甚美,这般的姿态却令人忽觉他这副皮囊下藏的乃是一个稚童,天真而幼稚。 那道士好与不好,同他对着陶罐念或不念,无一丁点儿干系。 云研失笑,看了眼汤药,又道:“我尚有五个伤患的伤口要做处置,麻烦你再看一会儿汤药罢。” 酆如归仰起首来,喉结分明,随着他的言语蠕动着:“我这药煎得可好?姜无岐用尽便能痊愈了罢?” 云研明明与酆如归一般年纪,此刻却生出了欲要抚一抚酆如归的发顶,以作奖励的心思。 那道士显然较酆如归稳重许多,怎会容许酆如归将他折磨成那副惨状?这酆如归天真的皮囊下,包藏的可是残忍? 云研不及细思,回道:“你这药煎得极好,至于道长,用尽这一副药怕是痊愈不了,至少得用上五副。” “这样啊。”酆如归颇为失望,须臾后,又自我开解道,“也是,这般重的伤,决计不可能用上一副药便能痊愈。” 云研又出去了,留下酆如归,酆如归自责地心道:我若不将姜无岐的咽喉咬得那般狠,姜无岐便不会躺于病榻了,全数是我的过错。 愈发浓郁的汤药味充斥着酆如归的鼻腔,酆如归又一次下定决心待姜无岐痊愈,他定要回鬼山去,离姜无岐远远的。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云研看完诊,才回到了庖厨中,酆如归仍旧保持着适才的姿势,只口中不再念念有词。 酆如归面上的神情被白气遮掩住了,他瞧不清楚,但他却直觉得酆如归伤心了。 云研叹了口气道:“我来看药罢,公子你陪着道长去罢。” 他一叹气,原本就颓唐着的一张脸更为颓唐了些,衬着他骨瘦如柴的身形,仿若已踏入了鬼门关。 “嗯,多谢你。”酆如归起身出了庖厨去,起初他不紧不缓地走着,但双足却不听使唤,欲要尽快回到姜无岐身边去。 他掀起帘子,匆匆地进得斗室,又在姜无岐身边坐了,低声道:“让我抱一下可好?” 即便流逝了大量的血液,但姜无岐意志惊人,竟已转醒了,现下不过是在闭目养神,闻言,他张开双目来,柔声笑道:“你要抱便抱罢。” 酆如归原以为姜无岐不会答复,猝然得了应允,不由愕然:“姜无岐,你醒了?” 姜无岐点点头:“贫道方才醒来。” “你醒了便好。”酆如归避开姜无岐心口、腰腹的伤口,俯下身去,从侧边抱住了姜无岐,面颊抵住了姜无岐的左肩。 姜无岐拍了拍酆如归的背脊:“贫道无事,你勿要忧心。” “那云研道你至少须得服五副药方能痊愈,怎能算作无事?”酆如归蹭了蹭姜无岐的左肩,又道,“你那绀青色的得罗被我撕破了,我再为你做一件新的得罗罢。我瞧你的中衣、里衣与下裤皆是半新不旧的,做得罗时,将那中衣、里衣、下裤也一并做上一身可好?” 姜无岐本要推拒,但酆如归此言定是为了补偿他,他不忍拂了酆如归的好意,便接受了:“随你罢。” 酆如归接着道:“做好衣衫,我与你一道去寻一个素食馆用素食罢,用罢素食再去一道去赏花游船,而今那芙蕖应当开得极盛了罢?” 姜无岐觉察到酆如归的异常,方要发问,酆如归又笑吟吟着道:“你从未听过我抚琴罢,我抚琴与你听可好?” “你明明不喜素食,勉强与贫道一道用素食作甚么?”姜无岐抬手抚过酆如归的眉眼,“你可是怀有心事?” “我确是怀有心事。”酆如归含笑道,“我的心事便是你的病情。” 姜无岐信以为真:“贫道过几日便能痊愈了,你无须挂心。” 酆如归却扯开了话题:“道长,你若不曾出家做道士,可会与一女子成婚,并且生儿育女?” 姜无岐坦诚地答道:“贫道自小便出家了,却是从未想过此事。” “嗯。”酆如归应了一声,又道,“你的声音愈加不能入耳了,你还是勿要言语了,那药应当快好了。” 斗室内霎时一片静默,酆如归聆听着姜无岐的心跳声,郑重地在心中数着:一下,两下,三下……过了不知多久,云研端了汤药进来,苦涩的药味登时将逼仄的斗室填得严严实实。 姜无岐右臂重伤,便由酆如归接过汤药,喂予姜无岐。 姜无岐就着酆如归的手,饮着汤药,又听得云研道:“这汤药稍稍有些烫,你慢些用,我在其中添了一味甘草,一味红枣,应当更为容易入口了。” “劳烦你了。”姜无岐饮罢汤药,而后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姜无岐应是听见适才外头的动静了,才有此问,云研并不隐瞒,据实道:“百年前,此地便有一头恶犬,时常咬人,但从不伤人性命,此恶犬行动迅猛,去捕杀它之人皆被他咬伤了。” 酆如归放下药碗,奇道:“那恶犬既为恶犬,何以放过捕杀它之人?” 云研满心疑惑地道:“那恶犬咬人只咬一口,我从未听过它咬过人第二口,即便被咬之人伤了它,它也只咬一口。” “百年前的恶犬与如今的恶犬都遵循着这个习惯?”见云研颔首,酆如归轻笑道,“如今的恶犬不会是百年前的恶犬罢?” 说罢,他又续道:“但犬至多能活二十载,如何能活得了百余年?” 云研补充道:“据老人口口相传,如今的恶犬的模样、大小亦与百年前一致。” 酆如归不假思索地道:“但于人而言,犬只消是同一品种,一般毛色,瞧来都差不离。” “确实如此。”云研又道,“不过镇中有一传闻道那恶犬百年前为人剥皮取r_ou_食之,冤魂不散,故而这百年来一直在找寻吃了它的仇敌。” 话音落地,云研收起那药碗,道:“道长你还是好好歇息罢,我便不打扰了。” 酆如归见云研出去了,便又抱住了姜无岐,道:“你若不放心那恶犬,我待会儿去瞧瞧罢。” 姜无岐不应声,而是抬手扯下了酆如归系于脖颈的红色绸缎,他瞧见那嫩r_ou_又生出来了些,以指尖触了触,关切道:“酆如归,疼么?” 嫩r_ou_当即有些发痒,酆如归本能地欲要拨开姜无岐的手,却被姜无岐窥见了右手手背以及尾指上的两个水泡。 姜无岐扣住了酆如归的右手手腕子,眉尖一蹙,一想便知:“你适才是为贫道煎药去了么?” 酆如归扯谎道:“我是为了吃那油锅里煎的红糖糍粑,才不慎烫伤了手。” 姜无岐问道:“红糖糍粑好吃么?” “好吃。”酆如归舔了舔唇瓣,做出一副回味的模样,“但是我已将红糖糍粑吃完了,忘了留你的份。” “云研忙于医治病患,断不会去煎那红糖糍粑,这左右又无卖红糖糍粑的点心铺子,你是去何处吃的红糖糍粑?”姜无岐将手紧了紧,眉眼肃然,提声道,“酆如归,莫要欺瞒于贫道,你之谎言漏洞百出,你圆不了。” 酆如归无法,只得认了:“适才被那恶犬咬伤的十六人都来云研处求诊,云研无暇,便托我去看顾汤药,我在将武火换作文火时,伸手取了柴火出来,才将手烫伤了。” 他又垂下首,怯怯地道:“全然不疼,姜无岐,你勿要责备于我。” “贫道责备你作甚么?”姜无岐无奈地道,“你可有瞧见火钳?” “火钳?”酆如归出生富贵,成为酆如归后,不是在鬼山受着那瘾的折磨,便是下山用膳,鲜少自己动手,即便自己用膳,亦只是烤些野物,哪里会识得火钳。 姜无岐解释道:“火钳便是夹取柴火的器具,形似剪子。” 酆如归细细回忆着,半晌才道:“庖厨好似是有一物形似剪子,乃是铁制的。” “十之八九便是火钳了。”姜无岐瞧着那两个水泡,心疼不已,“你去找云研将这两个水泡挑破罢,免得化脓。” ****** 注: 武火:大火 芙蕖:荷花 第60章:恶犬岭·其五 “不去。”酆如归一口拒绝,同时将右手手腕子从姜无岐指间抽出。 姜无岐满面无奈地劝道:“倘若待水泡化脓了,再作处置,定会疼上许多,你勿要仗着自己体质特殊,痊愈速度远胜旁人,便肆意糟蹋。” 酆如归倒不是故意与姜无岐作对,他其实不过是沉迷于姜无岐对他的疼惜以及纵容罢了。 闻言,他先是不作声,而后却是将尾指送到姜无岐唇边,磨蹭着姜无岐唇瓣,双目灼灼地道:“舔一舔。” 姜无岐望着酆如归的眉眼,低叹一声,到底还是纵容地将那尾指含入口中,以舌尖舔舐。 姜无岐的口腔热得厉害,那舌尖更是好似挟带着一簇火苗,烧得酆如归的尾指皮r_ou_滚烫,起了水泡处却是生出了麻痒。 酆如归生怕自己发出羞耻的声音,掩住了口鼻,不安地垂下首去,却不肯将那尾指从姜无岐口中抽出来。 姜无岐小心翼翼地将酆如归的尾指舔舐了一番后,便又去舔舐酆如归的手背。 手背上的那个水泡较尾指上的水泡要大上一些,恰是黄豆大小,其中的液体似乎在缓缓流动着,周围一片红肿,细看,竟嵌着一连串微小的水泡。 姜无岐一面舔舐着,一面口齿含糊地道:“很疼罢?” “不疼。”酆如归偷偷地窥了姜无岐一眼,只见姜无岐面白如纸,唇色更是惨白,唇瓣甚至绽开了数道狭小的裂缝。 这一切皆是拜他所赐,为何他却能不要脸面地向姜无岐索取更多?又为何姜无岐会如此纵容于他? 姜无岐觉察到酆如归的手略有僵硬,赶紧将舌尖收了回来,抬眼道:“抱歉,贫道弄疼你了罢?” “你……”姜无岐柔软的视线倾覆过来,酆如归无所适从,不由自主地将姜无岐轻轻一推,使得姜无岐倒在床榻上,紧接着,他便分开双腿,跨坐在姜无岐腰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姜无岐,不发一言。 姜无岐曾被他偷吻过的唇瓣翕动,翕动间,酆如归能窥见其中他以尾指以及手背品尝过的舌,他全副心神为这舌所惑,全然听不得姜无岐所言为何。 他迫切地欲要压下唇去,用自己的舌,覆上姜无岐的舌,将姜无岐引入自己口腔中,侵占自己的唇舌。 他的指尖亦蠢蠢欲动地摩挲着姜无岐唇角边的皮r_ou_,但末了,他却只是将尾指又硬生生地塞入姜无岐口中。 面对醒着的姜无岐,他怯弱得如同将死的幼虫,非但不敢吐露自己的心意,更不敢不管不顾地吻上去。 姜无岐于他太过珍贵,假若姜无岐以厌恶的眼神望着他,他许会立刻死去罢。 但他又为何要百般试探姜无岐的底线?姜无岐怎会喜欢舔舐他的手指与手背?姜无岐怎会喜欢他跨坐在身上? 突地,有一个念头袭了上来:除却他,姜无岐可曾纵容过旁人? 思及此,他直觉得自己的心脏几欲爆裂,但姜无岐并非他独有的姜无岐,即便纵容过旁人,他都无权过问。 他对姜无岐仅仅是一介过客,再过上十天半月,他便会自觉地从姜无岐的生命中消失,从此,再无牵扯。 姜无岐口中猝然被塞入了一根尾指,不由轻咳起来,但缓过来后,他便轻轻地舔舐了起来。 然而他分明已顺从了酆如归的心意,酆如归何以会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又为何他与酆如归说话,酆如归会充耳不闻? 他琢磨不透酆如归的心思,便含着尾指问道:“酆如归,可是出甚么事了?” “能出甚么事?”酆如归将尾指从姜无岐口中抽出来,急急地下了床榻去,背对着姜无岐道,“我去寻云研了。” 姜无岐却是捉住了酆如归的一只手腕子,复又问了一遍:“可是出甚么事了?” 酆如归直想用力将姜无岐的手甩开,但却万分不舍,又怕牵动姜无岐的伤处,只得回过首来,粲然笑道:“无事,你松开手罢。” 酆如归当真是y晴不定,方才他还生怕酆如归落下泪来,但现下的酆如归却是露出了笑容来。 姜无岐心中困惑,但仍是叮嘱道:“你若是有事,切勿隐瞒于贫道,只消不违背天理道义,贫道定会站在你这边。”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14节 这副r_ou_身身为千年恶鬼,作孽无数,手上是洗不尽的鲜血,足下是累累白骨,但他所心悦的姜无岐却是君子端方,惩恶扬善,不出百年便能羽化登仙的道士。 恶鬼对道士动了心思,可是违背天理道义? ——人鬼殊途,自然违背了天理。 “站在我这边么?”酆如归淡淡地低喃了一句,又作了个揖道,“多谢道长。” 酆如归时而亲近于他,时而又拒他于千里之外,着实令人费解。 姜无岐松开手去,苦笑着道:“你且快些去寻云研罢。” 酆如归点点头,走到门前,掀起帘子,出去了。 帘子堪堪在身后阖上,他便下意识地将那尾指送入了自己口中,尾指从姜无岐口中沾染了汤药的苦味,甚至还残留着姜无岐的津液,有了津液,连带苦味都甜若蜜糖,通过这根尾指的连接,他与姜无岐接吻了。 酆如归面颊生红,脚步混乱地到了云研面前。 云研正坐在桌案前,将清晨采的草药加以处理,见得酆如归,他仰首问道:“你有何事?若是要问闺房之事,我于断袖是如何行那闺房之事的,却是一知半解。” 酆如归生红的面颊陡然仿若遭了火燎一般,灼热难当,他定了定神才道:“你何以出此言?” 云研扯去手中接骨草的一片黄叶,道:“你面有绮色,想来方才与道长有过亲昵之举,不过道长现下因失血过多,身子骨虚弱,养不好恐会留下病根,理当多加歇息,你若要与他行闺房之事,还是待他痊愈为好。” 酆如归算不得舌灿莲花,但也口舌灵便,闻言,却是语塞:“我与道长……我与道长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 “是么?”云研对于酆如归与姜无岐究竟是何干系并不关心,“那你来寻我是为何事?” 酆如归伸出右手来,道:“劳烦你将我这两个水泡挑破罢。” “是适才煎药时烫的么?”云研取过银针在火中烤了,才以针尖一一挑破水泡边缘,接着将其中的液体挤压出来,而后包扎妥当。 酆如归方要向云研致谢,却有一漆黑的活物窜了进来,那活物利落地张口在酆如归足上咬了一口,又要去咬云研。 酆如归猝不及防之下被咬了一口,本能地伸手一拂,火红的衣袂翩动,那活物立刻被扫到了一边。 那活物毛色漆黑,喘着粗气,见不敌酆如归,当即拔腿便跑,眨眼间,没了踪影。 酆如归被咬了一口,不觉得疼,也不恼怒,反是朝云研道:“那便是传闻中的恶犬?” 云研低下身来,将酆如归的丝绸足衣脱下一些,露出足踝来,细细地上过药,才答道:“我从未见过恶犬,但由传闻中的毛色体型瞧来,它便是那恶犬了。” 酆如归颔首,将足衣穿上,便转身出去了。 由方才那恶犬的气息判断,那恶犬绝非寻常的野犬,极有可能已活了百年。 纵然恶犬不曾伤及人命,但百余年来为祸一方,无人能确保恶犬日后不会伤及人命。 他之原身作恶多端,罪孽缠身,他须得行善积德,以免死后堕入无间地狱,故而,他才追了出去。 时近黄昏,天边尽是绚烂的火烧云,他一路追进山林,却遍寻不到那恶犬。 毓秀镇东面、北面俱是崇山峻岭,绵延百里,不易于找寻恶犬,天色又将夜去,恶犬皮毛漆黑愈加容易隐藏。 酆如归寻至夜幕降临,一无所获,便下了山去。 一下山,他径直回了“珍宝馆”去,远远地却瞧见姜无岐倚在门前,一见他,便迎了上来,柔声道:“你无事罢?贫道由云研处听闻你追那恶犬去了。” 酆如归心中悸动,见四下无人,含笑道:“我一千年恶鬼怎会敌不过恶犬?却是道长你多虑了。” “你无事便好。”姜无岐也不问那恶犬如何了,只垂眼望着酆如归的左足道,“你又流血了。” “嗯。”行了这许多的路,流血理所应当,酆如归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便进了“珍宝馆”去。 云研正从庖厨端了一盘子的清炒反枝苋出来,见酆如归足上淌血,便匆匆将清炒反枝苋往桌案一放,又朝酆如归道:“你且坐下罢。” 酆如归随意地在桌案前的方凳上坐了,自己将足衣褪下去一些,笑吟吟地道:“劳烦你了。” 但由于血液已顺着肌理淌入了百合草履当中,云研为将血液处理干净,便将酆如归左足上的百合草履除下,又将足衣全数褪去了。 酆如归足形优美,肤色莹白,在摇曳的烛火下,惑人心神,但足背上纤毫毕现的暗青色经络却将这裸足衬得孱弱无比,惹人怜爱。 这一切逼得姜无岐登时有些失神。 云研一手托着足跟,一手取了细布来擦拭着酆如归足上的残血,而后上了止血的药粉便包扎了起来。 云研身为医者,接触患者伤处,并无不妥之处,且云研面色如常,亦全无亵玩之意,但姜无岐却恍惚间生了要将酆如归的裸足自云研手中夺过来的心思。 酆如归的裸足合该藏于足衣当中,不为任何人所见。 酆如归却全然不知姜无岐所想,他以左手支着下颌,思忖着那恶犬会往何处去。 待云研包扎完毕,他穿妥足衣与百合草履,便抬眼问云研:“那恶犬素日藏于何处?” 云研摇首道:“那恶犬神出鬼没,这毓秀镇又有诸多山林,应当无人知晓它藏于何处。” “是么?”酆如归又道,“如若那恶犬再次现身,你定要知会于我。” 每每自己与酆如归在一处,酆如归纵然在与旁人交谈,都会留些余光予自己,有时更是会握着自己的手不放,但眼前的酆如归却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云研身上,酆如归正笑着与云研说话,自己在或不在,于酆如归而言,似乎无关紧要。 适才,酆如归敷衍了他两句,便急促地进了“珍宝馆”去,难不成酆如归的依赖对象,将由他变作云研? 姜无岐顿觉口中尽是苦味,不由暗自猜测不久前的汤药中可有一味黄莲。 但倘使有一味黄莲,为何他饮那汤药时,却不曾觉得苦涩至斯? 第61章:恶犬岭·其六 偏生此时,姜无岐却又听得云研目色黯淡地劝诫道:“你还是勿要多走动为好,那恶犬古怪得很,被它所咬的伤口,未及一月,不肯见好,极易腐臭溃烂,更有甚者为保住性命,迫不得已截去了伤肢。” “无妨。”酆如归勾唇笑道,“我与他们却是不同,那恶犬若是现身,你只管知会我便是。” 云研身为医者,自是不愿自己的伤患再有损伤,更何况是截肢之苦,他见酆如归坚持,不得不假意应承道:“那恶犬若是现身,我定会知会于你。” “那便好。”酆如归起身去洗净了手,又朝着布置碗筷的云研笑道,“云研,你布了三副碗筷,是要邀我与道长一道用晚膳么?” 云研颔首道:“我本就准备了你与道长的晚膳,你们若不嫌弃,便一道来用些罢。” 酆如归毫不客气地执起竹箸,夹了那清炒反枝苋,送入口中,好奇地道:“这是何物?我此前从未尝过。” “此物唤作反枝苋,性凉,味甘,有清热明目,抗炎补血等功效,但它对长于它身边的作物而言,危害却极大,它若生于棉花地,会使得棉花产量降低三成以上。”这桌案前只一椅一凳,云研又从里屋搬了把竹椅来,才笑着道,“世间诸物大多如此,利弊相依。” 有抗炎补血之效么?酆如归立即夹了一竹箸清炒反枝苋送到姜无岐唇边:“姜无岐,你多吃些罢。” 进得这“珍宝馆”后,酆如归只顾着与云研说话,已许久不曾理会过他了,姜无岐一时又惊又喜,面上却不显。 他正要去用那清炒反枝苋之时,却猝然与酆如归四目相接,映入眼帘的酆如归双目晶亮,好似盛着万千星光,逼得他沉溺了下去。 酆如归见姜无岐不言不动,颇为失望地问道:“你是不喜我夹菜与你,亦或是不喜这反枝苋?” 姜无岐凝了凝神,赶忙将酆如归竹箸尖的反枝苋用了,方才答道:“贫道并非不喜你夹菜与贫道……” 酆如归抢话道:“那你便是不喜这反枝苋了?” 不及姜无岐反驳,酆如归又委屈巴巴地道:“却是我勉强于你了。” 姜无岐全然不知该如何哄酆如归,便道:“你再喂贫道一口罢。” 酆如归手里抓紧了竹箸,小心地窥着姜无岐的神色:“你毋庸勉强。” “这反枝苋口感鲜嫩,贫道确无半点勉强。”姜无岐伸手覆上酆如归的手背,“你抓得这般紧作甚么?贫道又不会与你抢竹箸。” 酆如归手背一烫,遂将竹箸松开了些,又乖顺地任凭姜无岐将竹箸从他掌中抽出来。 酆如归细嫩的掌心嵌着竹箸印子,已然红了一片,衬着包扎于其上的雪白细布,显得分外可怜。 姜无岐无奈地道:“你瞧,都红了。” 而旁边的云研正一面用着凉拌千张丝,一面听着酆如归与姜无岐你一言我一语。 由他所见,这俩人与在打情骂俏无异,虽不r_ou_麻,却腻歪得很,使得他不由起了些ji皮疙瘩。 又见那姜无岐伸出手来,揉着酆如归的掌心,手势之轻柔宛若捧着举世罕见的名贵瓷器。 姜无岐的揉捏催得酆如归不住地以齿尖研磨着口腔内里的软r_ou_,才能稍稍排遣心中难言的悸动。 酆如归心悦于姜无岐,是以,全然抵挡不了姜无岐施于他的温柔。 倘若姜无岐同他一般嗜血啖r_ou_,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这副r_ou_身献上。 但姜无岐倘若并非眼前的姜无岐,而是嗜血啖r_ou_的姜无岐,他又何以会对姜无岐动心? 他脑中乱作一团,双目凝望着姜无岐,唇瓣轻启,却不知该如何言语,只觉得从姜无岐手中漫过来的温度几近将他的手灼伤。 姜无岐终是松开了酆如归的右手,又将放置在一旁的竹箸送入了其手中。 酆如归的右手酥软难当,几乎执不住这竹箸,半晌,才用竹箸夹起反枝苋喂予姜无岐。 姜无岐张口吃了,酆如归喂个不停,一口,两口,三口……一盘子的清炒反枝苋大半进了姜无岐腹中。 他们是否反客为主了?姜无岐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了,而后朝着云研道:“抱歉。” 一听反枝苋可抗炎补血,酆如归便忙于将清炒反枝苋一一送入姜无岐口中,这时才意识到这盘子的清炒反枝苋竟然仅余下寥寥几片,大半已由他喂予姜无岐了,他浑然不曾想到应当留下一些与云研,便如同姜无岐般歉然道:“抱歉,云研,你这反枝苋是从何处摘的?我现下便去摘来。” 云研堪堪将鲫鱼豆腐汤从庖厨中端出来,方才盛了一碗慢慢用着,这鲫鱼是下午看诊的其中一个伤患送来的,而豆腐则是隔壁的李寡妇自己磨的。 他极有耐心,费了近一个时辰,以文火熬制了这鲫鱼豆腐汤,添上花雕与姜丝,起锅后又洒了一把门前种的小葱所切成的葱花。 听得姜无岐与酆如归接连向他致歉,他摇首道:“不妨事,这反枝苋为一年生草本植物,终年可食,并不稀罕,道长若是喜欢便尽数吃了罢。” 说罢,他又指了指余下的两道菜,客气地道:“两位也尝尝这凉拌千张丝与鲫鱼豆腐汤罢。” 姜无岐不食荤辛,酆如归便夹了凉拌千张丝与他。 姜无岐为护住酆如归右臂血r_ou_模糊,用起竹箸来,确有不便,但酆如归除却用了那一口清炒反枝苋,便一直在喂食予他,实在令他有些过意不去。 故而,吃下这一口凉拌千张丝之后,他便柔声道:“酆如归,贫道自己来便可,你也用膳罢。” 酆如归如何受得住姜无岐的柔声细语,立刻妥协道:“好罢。” 姜无岐右手无力,便换成左手,他未曾用过左手来执竹箸,因而进食缓慢。 酆如归觉察到此,三两下用尽自己碗中的米饭,又吃了些凉拌千张丝,饮罢一碗鲫鱼豆腐汤,便抢过姜无岐手中的竹箸,不容置喙地道:“我来喂你罢。” 姜无岐见酆如归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仿若要披甲上阵一般,不禁失笑,便由着酆如归去了。 酆如归喂一口,姜无岐便用一口。 酆如归的视线下意识地随着姜无岐咀嚼的动作,被牵引到了那咽喉上。 那咽喉上缠着厚厚的细布,凸起的喉结却是分明,那咽喉被他咬破了,流淌出了大量的血液,染红了一大片荒草,不管是说话,亦或是用膳应当都很疼罢? 酆如归吸着鼻子道:“今日起,你勿要再言语了,直至你的伤好透为止。” 姜无岐闻言,方要作声,却被酆如归抵住了唇缝道:“不许出声。” 姜无岐颔首,示意自己知晓了,酆如归这才收回抵住了他唇缝的指尖。 酆如归喂姜无岐用罢晚膳,又主动收拾起来,他的动作半点不熟练,云研生怕他将自家的锅碗瓢盆一并摔了去,便好言好语地将酆如归赶出了庖厨去。 酆如归出得庖厨,见姜无岐仍坐在桌案前,疾步过去,从背后虚虚地圈住姜无岐的脖颈,又附到姜无岐耳侧,可怜兮兮地道:“姜无岐,那云研嫌我手脚笨拙,将我赶出来了。” 姜无岐思及酆如归要他不许出声,便只回过首去,仰首望住酆如归,又伸手抚了抚酆如归的额发。 被姜无岐抚摸额发极是舒服,酆如归半阖着眼,身体软软地依偎在姜无岐背上,慵懒地吐息着。 但不过须臾,姜无岐便将手收了回去,酆如归不满地睁大了双目,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厉声命令道:“姜无岐,吻我。” 姜无岐已渐渐习惯酆如归的y晴不定了,闻言,并不恼怒,而是依循着酆如归的命令,略略站起身来,吻了下酆如归的眉心。 酆如归咬了咬唇瓣:“再吻一下。” 即便姜无岐的吻中不含情爱,然而对于姜无岐的吻,酆如归却无论如何都要不够,但他又舍不得过分逼迫姜无岐,向姜无岐索要了三个吻便作罢了。 云研洗罢碗碟,又将庖厨收拾了一番,一出庖厨他见得酆如归与姜无岐又腻在了一处,不免又起了身ji皮疙瘩。 他倚在庖厨门口,朝俩人道:“你们可要沐浴?” 沐浴?自己与姜无岐身在一斗室中,假若姜无岐褪尽衣衫,他定会生出遐思来。 酆如归犹豫之间,却闻得身侧的姜无岐道:“那便劳烦你了。” “稍待。”云研先是搬出一只许久未曾用过的浴桶来,后又去庖厨煮水。 未多久,水便沸腾了,云研将沸水注入浴桶中,接着掺了些凉水,而后压低声音,朝着酆如归嘱咐道:“道长的伤口碰不得水,你帮他擦身即可,还有勿要行闺房之事,以免伤口崩裂。” “我清楚了。”酆如归耳根发烫,待云研走后,他端了一木盆水来,置于床榻边的一矮几上,然后微微垂首道,“姜无岐,你过来,由我为你擦身罢。” 姜无岐立于狭窄的窗枢前,望了眼天色道:“明日大抵要变天了。” 近几日皆是艳阳高照,明日若有降雨,自然是好的,但那恶犬的藏身之处却是愈加不好找了。 酆如归思忖间,姜无岐已到了他身畔,动手褪去了身上的中衣、里衣、下裤、足衣以及双梁履,少时,身无寸缕。 由于右手远未痊愈之故,姜无岐褪去衣衫的动作迟缓,期间,酆如归却是不知该作何姿态,便兀自垂着首,忐忑地细听着姜无岐的动静。 忽地,有水声乍然响起,酆如归抬首一望,竟见姜无岐已将手探入了水中,去绞那汗巾。 “适才我不是说了由我来为你擦身么?”酆如归从姜无岐手中抢过汗巾,又捉着姜无岐的右手,用自己的衣袂擦干了,才望住姜无岐,“姜无岐,你怎地这样不听话?” “太过劳烦了罢?”姜无岐欲要将汗巾自酆如归手中取出来,被酆如归狠狠一瞪,直觉得自己好似一打滚撒泼的顽童,不由哂然一笑,“那贫道便却之不恭了。” 酆如归却是提声道:“我不是要你勿要出声么?” 姜无岐无可奈何,抬指在虚空写到:全数是贫道的不是。 “本就是你的不是。”酆如归恶声恶气地言罢,但视线一触到姜无岐暴露在外的身体,他的心脏却当即软得一塌糊涂。 姜无岐这一身的伤是他亲手造成的,他究竟有何脸面责备姜无岐? 但与此同时,他的唇齿却蠢蠢欲动地思念起了姜无岐的肌肤以及血液的滋味。 ——好想再尝上一尝。 他凝定了心神,其后便拿着汗巾为姜无岐擦身,好容易艰难地擦完了上半身,拼命地吸了几口气,才硬着头皮去擦拭下半身。 姜无岐一身是伤,他却不合时宜地起了绮念,当真是不知羞耻,苦读十余年的圣贤书全无用处。 他偏开视线,索性一鼓作气地将姜无岐的下半身擦拭了一番。 姜无岐对酆如归所思半点不知,待酆如归为他穿上里衣,便指了指三步开外的浴桶。 浴桶上头弥漫出来的袅袅白烟明显较适才稀薄了许多。 酆如归会意,但又不敢当着姜无岐的面赤身入浴,便仅褪去了红衣与中衣,身着里衣,踏入了浴桶中。 他与姜无岐初相见时,他由于那瘾发作得厉害的缘故,一身的衣衫凌乱至极,几不蔽体,身处逢春城的乱葬岗时,他更是主动褪尽衣衫,任由姜无岐将他浑身上下的肌肤细细看过。 当时,他虽然心思浮动,但算得上镇定,仍能维持面上的坦然。 但如今,他已明白了自己对姜无岐的心意,加之不久前才见过姜无岐不着一缕的身体,教他如何能不心慌意乱? 第62章:恶犬岭·其七 酆如归低下首去,双眼盯着水面,一缕一缕的白烟从水面飘浮起来,有少许迷了他的眼。 他顿觉体内的热气乱窜不休,将他一身的肌肤催得几乎要融化了去,他紧紧地咬住了唇瓣,用以压下那已然逼到喉间的低吟,须臾,热气竟不可控制地聚到了那一处,他如何敢在姜无岐目光所及之处伸手抚慰,不得不拼命地忍耐着,忍耐得一身皮r_ou_直要爆裂开去,藏于胸腔之内的心脏更是如同被钝刀缓缓切割着,但那热气却散不去分毫。 许他该不顾羞耻地抚慰自己罢?他大可欺骗自己姜无岐在他身后,并未注视着他,他的动作不会为姜无岐所知。 又或许,他该不要脸面地向姜无岐乞求一场云雨? 可姜无岐怎会应允? 心中思绪万千,末了,他只是一手捂住唇齿,一手用力地扣住浴桶边缘,静待热度消退。 偏生姜无岐关切的嗓音却在此时在他耳侧炸了开来:“酆如归,你无事罢?” 姜无岐原在床榻上静坐冥想,猝然闻得了酆如归的吐息紊乱不已,隐隐有呜咽之声,才发了此问。 见酆如归不答,姜无岐下得床榻,走到酆如归面前,却见酆如归一手掩面,一手扣着浴桶边缘,头颅低垂,后颈暴露在外,弯曲着,被一线红绸束缚着,莹白、孱弱,好似轻轻一扯红绸便能折断了去,他的发丝未曾挽起,散落了下来,与里衣衣袂一道浮于水面,一双手臂大半粘着shi漉漉的轻薄衣袂,肌理上横着的无数新新旧旧的伤痕依稀可见,而余下的肌肤则与后颈一般,无所依仗地暴露着,他肤色甚白,里衣亦白得扎眼,一头发丝却浓稠如墨,互相映衬下,使得他分外可怜可爱。 姜无岐稍稍有些发怔,抬手抚过酆如归沾了水汽的墨发,未及作声,却听得酆如归呵斥道:“在我沐浴之时,你过来作甚么?你滚远些!勿要在此碍了我的眼!” 酆如归分明连眼角余光都未分予他半点,谈何碍眼? 而今的酆如归着实是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他是否该识趣地离远些? 但酆如归为何却细细地打着颤? 他伸手覆上了酆如归扣着浴桶边缘的手指,将那五指一指一指地掰了开来。 因用力过猛的缘故,那五指即便被掰了开来,却仍是保持着向里拢着的姿势,甚至手背上凸起的暗青色经络都未下去一些。 姜无岐将这只手收到了掌中,轻柔地安抚着,但下一瞬,酆如归却是毫不犹豫地将手抽了回来,没入水中。 水面起了些涟漪,水面下的情状由于发丝与衣袂的遮掩半点不可见。 酆如归兀自垂着首,淡淡地道:“你怎地还不滚?” ——你再不离我远些,我怕是要忍耐不住了。 姜无岐却是不停地抚摸着酆如归的发顶,柔声道:“你的身体可有不适?贫道抱你去云研那好么?” ——我不要云研,我要你,我要你与我…… “你勿要管我,滚!”酆如归拍开拼命地拍开了姜无岐的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贴于距姜无岐最远的浴桶角落。 姜无岐见状,愈加放心不下,难得强硬地伸手抬起酆如归的下颌。 酆如归猝不及防,眼尾泛红,目生妩媚,羽睫轻颤,以掌遮掩着唇齿的模样便落在了姜无岐眼中。 姜无岐不解风情,还道酆如归病得厉害了,一双手当即探入水中,欲要将酆如归从浴桶中捞出来,好送去与云研诊治。 腰身敏感,一经碰触,酆如归的理智便摇摇欲坠了,他伸手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吐息急促,双目顾盼间,尽是勾人的艳色。 姜无岐顺从着酆如归的心意低下了首去,旋即他左侧的唇角便被一口含住了。 “却原来是那瘾发作了么?”姜无岐了然地轻拍着酆如归的背脊,纵容地道,“无妨,你要从何处吸食,便从何处吸食罢。” “我……”我原是想吻你的,不过是因为临了心生胆怯,吻上了唇角罢了。 酆如归凝望着姜无岐,半晌,顺着姜无岐的猜测道:“抱歉。” 姜无岐摇首道:“贫道知你对那瘾亦是无可奈何,并非刻意为之,你无须致歉。” 但你却半点不知现下的我发作的不是那瘾,而是对你的欲念。 你更不知我等会儿便要借着那瘾的由子,轻薄于你。 思及此,酆如归满心歉然,但一双唇却又径直朝着姜无岐的唇角压了下去。 压过唇角后,他状若无意地蹭过姜无岐的唇瓣,而后又落在了姜无岐的下颌。 随着与姜无岐的亲昵,那一处热度更甚,他一身的骨头犹如被置在武火上头,将要被熬化了去,一双手酥软得紧,再也勾不住姜无岐的脖颈,被迫滑落下去,整副身体亦瘫软在了浴桶中,口鼻几乎要沉入水中。 姜无岐唯恐酆如归溺水,直要去拉他的手,却被他张口衔住了左手尾指。 酆如归眼帘低垂,将那尾指含入口中,啃咬了一番,紧接着便咬破了一个小口子,吸食了些血液。 他虽舍不得再伤姜无岐,但他倘若不吸食些血液,便该惹姜无岐生疑了。 甜美可口的血液漫入口腔,直直往下去了,他将破口舔舐了一会儿,又将姜无岐一扯,使得姜无岐低下身来。 姜无岐一低下身,他即刻胡乱地吻了上去。 姜无岐窥见酆如归眼中的迷乱,便也任由他去了。 半晌,酆如归抱着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心口不言不动,只清瘦的背脊起伏不定,应是吸食过他的血液之故,酆如归的身体较素日烫上许多。 在一阵剧烈的起伏后,酆如归终是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酆如归仰起首来,半阖着眼,疲倦地哑声道:“姜无岐,我已无事了,你去歇息罢。” 姜无岐却是忧心地道:“你能让贫道瞧一瞧你的左足么?” 酆如归霎时愕然,心如擂鼓,但转念一想,姜无岐定是为了瞧一瞧他足上的伤口,心思便平复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左足探出水面,置于浴桶边缘,姜无岐掀开包扎着的细布,端详着道:“这伤口不深,照你原本的痊愈速度,现下应当该好了大半才是,为何却连血痂都还未生出来?” 酆如归浑不在意地道:“应是我之前走动过多,未予它足够的功夫去痊愈的缘故罢,又或是云研未曾叮嘱我,我便忘了我这左足也是下不得水的缘故。” 姜无岐忧心忡忡地道:“先前,云研曾言恶犬古怪,被他所咬的伤口不出一月,不肯见好,极易腐臭溃烂,更有甚者为保住性命,迫不得已截去了伤肢……” “他指的乃是凡人,我却不是凡人。”酆如归将恶犬恐已活了百年一事按下不提,只双目灼灼地盯着姜无岐道,“你此言是瞧我不起么?” 姜无岐不与酆如归争辩,叹息着道:“许你适才那瘾忽然发作亦是由这伤口引起的。” ——但,我适才那瘾却并未发作。 “你废话这般多作甚么?”酆如归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论修为,我胜过你,论体质,我更是远胜于你,你且顾好你自己罢,勿要病恹恹的,惹人生厌。” 话音落地,酆如归斜了姜无岐一眼道:“还有,我不是要你勿要出声了么?你这三番两次的,是要与我作对么?” 眼前的酆如归浑身是刺,自己的关切是触了酆如归的逆鳞了罢? 酆如归乃是修炼千年的恶鬼,断不会敌不过区区一恶犬,自己的关切一如酆如归所言是轻视了酆如归罢? 姜无岐满面歉然,往后退了一步,又张口无声地向酆如归致过歉,便回床榻上去了。 酆如归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深觉自己对姜无岐不起。 分明是自己平白地对姜无岐起了欲念,却要姜无岐承受他的脾气,当真是不应该。 浴水已渐渐冷却了,再无一星半点的白气,酆如归听得身后的姜无岐吐息均匀,又偷偷窥了一眼,见姜无岐背对着他,和衣而眠,才战战兢兢地从浴桶中出来。 他褪去了里衣与下裤,立即唤出鬼火来,将沾染了浊物的里衣与下裤一并燃烧殆尽。 幸而他着了里衣与下裤,不然这浊物若是浮上水面,他该以何颜面面对姜无岐? 他将身体擦拭干净,取了干净的衣衫穿上,却忽觉浑身无力。 这是他初次泄出此物,因方才心弦紧绷,才未觉察到身体被余韵催得软麻无力罢? 他以舌尖舔舐着口腔内里的一个破口——这个破口是他适才到极致之处时为了避免溢出异常的声响来才咬破的,他又缓了缓气,才解去了右手上的细布,这右手尾指以及手背原本各有一个水泡,被云研挑破还未有三个时辰,但而今尾指与手背早已是一片光洁,然后,他扯下了脖颈上的红绸,他曾被利爪所洞穿的那个窟窿,已长出了新r_ou_,只约莫半寸的凹陷,想来不出三日便能好透。 然而…… 他瞧着自己左足足踝上的伤口,这伤口虽已不再流血,但全无要好转的迹象,被浴水浸泡过后,失去了皮囊包裹的嫩r_ou_更是无一点血色。 这伤口为何不容易痊愈?明日须得将那恶犬找寻出来,以查明缘由。 他蹲在地面上,望了眼天色,又直直地去望姜无岐。 这斗室内仅一张床榻,他若不与姜无岐同榻,便只能席地而眠。 他方才抱着姜无岐做了那种事,在姜无岐浑然不觉间,肆意地亵渎了姜无岐,他后又为掩饰自己的恶行,而对姜无岐恶言相向,他着实是对不住姜无岐,该当离姜无岐远些才是。 现下已是戌时,过了亥时,子时,丑时,寅时,天便该亮了。 天一亮,他便该去找寻那恶犬了。 他将下颌抵在膝盖上,在倦意一阵阵的侵袭下,阖上了眼去。 眼帘堪堪阖上,却有一人行至了他面前。 那人默然不语,只将他一把抱起。 他望着那人温润的眉眼,终是乖顺地伏在那人身上,软软地道:“姜无岐,适才全数是我的不是,你勿要怪罪。” 姜无岐的右臂未愈,仅以左臂抱着酆如归,加之他身体虚弱,稍稍有些吃力。 闻得酆如归向他致歉,他用右手抚了抚酆如归shi润的额发,在虚空写到:贫道从未怪罪过你。 酆如归一时间双目酸涩难当,姜无岐待他这样好,教他如何能不对姜无岐心动? 被姜无岐如此温柔对待之后,他怕是永远不会再对旁人心动了罢? 姜无岐将酆如归抱到了床榻里侧,自己则躺在了外侧,小半的身体落到了床榻外头。 酆如归细细地打着哈欠,伸手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脸贴在姜无岐的背脊上,汲取着姜无岐的气息,不久便安心地沉沉睡去了。 次日清晨时分,狂风骤雨忽至,这斗室的窗枢是由纸糊的,很快便被打破了去。 狂风挟带着雨水,“噼里啪啦”地不住击打着地面,生生将酆如归吵醒了。 酆如归睁开双目,却见姜无岐正捧着他的左足,不及羞怯,他便听得姜无岐道:“你这伤口非但不曾好转,却是恶化了。” 酆如归闻言,去看左足,只见足踝上的伤口并未生出血痂来,而是朝旁边蔓延了少许,若不细看,必然不会觉出异样来。 姜无岐接着去检查酆如归的咽喉以及左手,见这两处全无不妥,吐出了一口浊气来,又以指在虚空中写道:你生性聪慧,被那恶犬所咬,并且追了那恶犬一个余时辰,理当发觉那恶犬的不寻常了,你勿要隐瞒贫道。 “我……”酆如归犹疑片刻,不忍欺骗姜无岐,据实道,“那恶犬十之八九已活过百年了。” 犬活不过百年,能活过百年的定是有了道行的妖怪。 姜无岐写罢,收回手指,低下首去,安抚地吻了吻酆如归的额头,又在酆如归掌心一字一字地写着:你毋庸害怕,你定会安然无恙。 而后姜无岐便站起了身来,出了斗室,酆如归明白他的意图,紧随其后。 他们一出斗室,却听得“吱呀”的开门声,开门进来的正是云研。 云研披了一身蓑衣,全身shi透,脱下蓑衣,抹了把面上的雨水,才朝他们道:“今日是我一旧友的冥诞,我上山去祭拜他了。” 云研的手肘与膝盖处的衣衫皆擦破了,且染上了淤泥,面上又有数道划伤,可见他必定狠狠地摔了一跤。 他身形狼狈,神情却很是从容,嘱咐道:“眼下山上shi滑,你们还是勿要上山去了罢。” 酆如归淡然地问道:“那恶犬可有下落?” 云研摇首道:“不曾听闻,它应当也躲雨去了罢。” 第63章:恶犬岭·其八 姜无岐担忧地望着云研,在虚空写道:云研,你可还好? 云研眼下肌肤附着久不成眠所致的乌黑,眼帘亦稍稍肿胀,更显颧骨凸起,面颊凹陷,加之一身的雨水,整个人瞧来恍若是挣扎着从池子里爬上来的水鬼。 “我无事,小伤罢了。”他将脱下的蓑衣挂到门边,又朝着酆如归道:“你左足足踝的伤口如何了?” 酆如归含笑摇首道:“无事。” 云研实乃一介凡人,这伤却是诡异非常,云研如何能治得?据实直言不过是使他徒增烦恼而已,故而酆如归才如是说。 “无事便好。”那恶犬古怪,纵然眼前的酆如归乍看之下并无异常,但云研对此仍是存疑,可因心中空落落的,无力深究,他说罢,便进得里屋更换shi透了的衣衫去了。 云研的脚步稍有迟缓,背脊更是微微佝偻着,昨日的云研绝非是这般模样,酆如归暗道:山上当真shi滑至此? 但欺瞒他与姜无岐,于云研而言应当无甚好处罢?不及细想,他一抬眼,竟瞧见姜无岐已撑开一把油纸伞,推门而出了。 他快步拦在姜无岐面前,张开双臂,不许姜无岐独行。 姜无岐停住脚步,眉眼温润地写道:你左足不便,勿要去了罢。 酆如归当即嗤笑道:“我左足不便,你右臂不便,为何你去得我却去不得?且你身上的伤口,远较我要厉害上许多。” 酆如归之前在那四重幻境中所受的伤除却咽喉那一处窟窿,已尽数好透了,但姜无岐却不同,非但血r_ou_模糊的右臂尚且使不得气力,那咽喉处的咬伤更是每每进食、言语便觉疼痛,只旁的细小伤口生出了血痂来。 姜无岐心知酆如归所言不差,但他对于酆如归左足足踝上的伤口着实放心不下,生怕其恶化,遂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而后又在酆如归掌心写道:你且听话些罢。 姜无岐面上又是纵容,又是无奈,令酆如归的心脏软成了一汪春水,他口中却毫不妥协:“我须得与你一道去。” 酆如归见姜无岐不肯应允,捉了姜无岐的左手,摇摇晃晃着,像极了要糖吃的孩童,同时软声软气地道:“姜无岐,姜无岐,我要与你一道去,我定要与你一道去。” 姜无岐无法,又见有雨水沾shi了酆如归的一点衣袂,便将油纸伞往酆如归那边倾斜了一些。 酆如归见状,踮起脚尖来,半含着姜无岐的耳垂,吐气如兰地道:“道长,你是怕我着凉么?道长,你待我这样好,我该如何报答是好?” 这酆如归态度无常,着实是令人琢磨不透,但酆如归好似只在自己面前这般行事,姜无岐心口莫名一甜,遂抬指写道:贫道不想你着凉,也不要你的报答。 姜无岐的回答实在太过一板一眼,酆如归登时生出了逗弄姜无岐的心思,勾唇笑道:“你不要我报答,我却偏要报答你。” 姜无岐方要谢绝,却见酆如归摘了一旁的一根狗尾巴草,慎重地以双手递予他:“这便是我对你的报答了。” 姜无岐一时间哭笑不得,接过那狗尾巴草,写道:多谢。 “道长,你无须这般客气。”酆如归莞尔一笑,又肃然道,“这毓秀镇东面、北面俱是崇山峻岭,绵延百里,加之现下大雨倾盆,那恶犬熟悉地形,不易找寻,我们不若先在附近打听一番。” 如此亦可。姜无岐原就是这样打算的,往前行了几步,便率先叩响了不远处一扇柴扉。 片刻后,柴扉敞开,里头露出一老翁来,老翁老眼昏花,半晌才看清是两个生人,欲要将门阖上,却被一只手制止了。 那只手骨r_ou_匀亭,由于沾染了零星雨水的缘故,显得愈加柔软,肌肤几近透明。 那手的主人面上是人畜无害的笑意:“老人家,我们听闻此地有恶犬作祟,欲要为民除害,你可知那恶犬的下落?” 老翁不答反问:“姑娘,你便是在云研处求医的外乡人么?” ——毓秀镇算不得大,不过两百余户人家,居住在此之人大抵沾亲带故,酆如归与姜无岐到这毓秀镇仅仅半日,毓秀镇来了两个外乡人之事已然传遍全镇了。 酆如归颔首,却又听得老翁提醒道:“三年前,云研曾医死过五人,你与……” 老翁定睛瞧了姜无岐良久,才续道:“你与这位道长还是尽快离开他那‘珍宝馆’为好。” 云研曾道除却樵二,这毓秀镇无一人将他当做大夫,便是由于他曾医死过五人之故么? 但为医者亦有力不能及之时,如何能救回所有托付于他的性命? 酆如归这般想着,却并不反驳,反而附和道:“多谢老人家关心。” 老翁见酆如归姿态恭谨,不免多言几句:“云研自小孤苦,他学成归来,开了医馆后,吾等自是多加照顾,一有头疼脑热都去向他求诊,没曾想,他竟是害了足足五人的性命。” 酆如归脑中灵光一现,正要作声,左手却是被姜无岐捉住了,姜无岐接着在他掌心写道:你问问这老翁,那五人之死可是与那恶犬有干系? 这姜无岐与自己委实是心有灵犀,酆如归趁机捏了捏姜无岐的手,才问道:“老人家,那五人之死可是与那恶犬有干系?” “似乎有干系,又似乎没有。”老翁犹疑许久,“老朽上了年纪,有些事记不得了,但应当有干系罢。” 酆如归复又问道:“那你可知那恶犬的下落?” “那恶犬的下落……至于那恶犬的下落……”老翁满面歉然,“老朽不知,但老朽十几岁时似乎被那恶犬咬过一口……不,是二十几岁罢……又或是三十几岁……” 这老翁显然已糊涂了,他之言语究竟有几分可信? 酆如归面上不变,未免耽误时辰,出言辞别老翁:“叨唠老人家了,我们再去别处问问罢。” 老翁正在专心致志地思索着他究竟是几岁时为那恶犬所咬,充耳不闻,还未想个明白,酆如归与姜无岐已然消失于雨帘中了。 也不知思索了多久,老翁竟是将所思之事忘了干净,甚至疑惑地想着自己为何会立在门口。 他忽觉口渴,便颤颤巍巍着阖上门,转身去庖厨烧水,堪堪踏入庖厨,竟有一漆黑的活物冲到他面前,呲牙咧嘴地冲着他嘶吼不休。 那活物的皮毛上染了血,但因它皮毛漆黑,这庖厨又是昏暗,伤处不明,只鲜血源源不断地自四肢蜿蜒而下,淌了一地。 老翁不由惊惧交加,双腿一软,昏死在地。 那厢,酆如归瞧见一少女冒雨在田间劳作,立即上前询问:“敢问姑娘是否知晓那恶犬藏身于何处?” 少女戴着斗笠,撩开被雨水黏在面上的鬓发,冷声答道:“那恶犬藏身于何处我若是知晓,我躲都来不及。” 酆如归将一张干燥的丝帕递予少女,又问道:“那你可知云研云大夫曾医死过人?” 少女立刻沉下脸来,接过丝帕的手颤抖不止,末了,将丝帕死死地掐在手指间,咬牙切齿地道:“云研三年前害死了五人,那五人中有一人乃是我的兄长,兄长文采斐然,已过了乡试,前途无量,镇里众人俱是艳羡,皆道再过几年我们一家五口便能过上好日子了。未料,兄长居然死在了云研手中,兄长不过是被那恶犬咬了一口,哪里会救不回来,定然是云研嫉妒兄长较他出色,让他没了脸面,故意将我兄长害死……” 少女双目盈泪,泪水与雨水混在一处,shi润了她略显稚嫩的面庞,盈盈泪水后是不加掩饰的恨意:“那云研怎地不去与我兄长陪葬?我今早便该在兄长坟头打死他才是,是他毁了我们本该有的好日子!今日是兄长冥诞,他居然还敢舔着脸上坟祭拜!” 由少女这一席话可推断,云研口中的旧友便是少女的兄长,而云研狠狠地摔的那一跤或许并未是因山上shi滑,足下不稳,而是被少女推倒的,山上shi滑应当是云研为遮掩自己摔跤的真实原由而扯的谎言。 为证实自己的猜测,酆如归道:“你兄长的坟冢可是在山上?” 少女含着哭腔摇首道:“我兄长的坟冢在山脚下的祖坟里头。” 果然如此,酆如归心中叹息一声,但而今真相不明,无从开解,他便只能道:“节哀。” 少女忽而记起昨日听母亲说过云研处来了两个外乡人,眼前这两人着实面生,她旋即收起泪水,警惕地道:“你们莫非便是向云研求诊,并借宿在云研处的那俩人罢?” 酆如归坦诚地道:“我们确是在向云研求诊,亦借宿在云研处,但我们对你无半点恶意。” 只消与云研有牵连的,少女一律不喜,她恶心地将手中的丝帕重重地掷在酆如归身上,恶狠狠地道:“滚!” 丝帕击打在酆如归心口,又滑落下去,委于泥水当中,酆如归苦笑一下,待与姜无岐走远了些,才半依偎在姜无岐身上委屈地道:“姜无岐,我受欺负了,你该当安慰我才是。” 第64章:恶犬岭·其九 眼前的酆如归半咬着唇瓣,双目水光淋漓,头颅微微低垂,手指揪住了自己一点的衣袂,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但他却记着自己身上有伤,只半依偎着自己,他以这般姿态向自己索求安慰,自己如何还能拒绝?倘若拒绝了,他恐怕会当场流下泪来罢? 姜无岐鬼使神差地以指尖蹭了蹭酆如归暴露出来的一点齿尖,眉尖微蹙:你勿要咬了,仔细将唇咬破了。 酆如归却不理会姜无岐,反是咬得更狠了些,齿尖压进唇瓣,逼得唇瓣中央略略凹陷了下去。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15节 你要贫道如何安慰你?姜无岐万分无奈,欲要收回指尖,指尖却被酆如归张口以齿衔住了。 酆如归一手勾着姜无岐的腰身,一手依旧揪着姜无岐的衣袂,口中则吞吐着姜无岐的食指。 他对着这根食指又啃又咬,但因顾忌着这食指指根有些许划伤,全然不敢将整根食指含入口中。 指根处的划伤已生了血痂,原本并无不妥,但被酆如归作弄着前两截指节,不知怎地这血痂竟是生了痒意。 痒意霎时蔓延开去,姜无岐执着油纸伞的手猝然不稳,没了油纸伞的遮蔽,酆如归的后背转眼便shi了一大片,黏在后背上,勾勒出一双ji,ng致的蝴蝶骨来。 姜无岐以执伞的左手尾指抚过那蝴蝶骨,心疼地写道:酆如归,你太过清瘦了,该多用些饭食才是。 “嗯……”蝴蝶骨被姜无岐一触,酆如归当即舒服地低吟了一声,这声低吟拂过尚且被他含着的食指,没入姜无岐耳中低哑得不成样子。 这低吟着实像极了他昨日行那事时会发出的声音,酆如归不由面赤耳热,他将口中的那根食指吐了出来,乍见沾满了自己津液的食指,登时不自在起来。 他这厢心思浮动,那厢姜无岐却认真地写道:这便是你要的安慰么? 不过是舔舐、啃咬了下食指哪里够。 对于姜无岐的不解风情,酆如归恨得牙痒痒,但姜无岐如若明白了他的心思,许会对他敬而远之罢,毕竟姜无岐绝非断袖。 如此想着,他心中骤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他大可仗着姜无岐的不解风情,姜无岐的纵容,好生欺负姜无岐。 他抬起手来,以手背轻蹭着姜无岐的唇瓣,低声道:“咬一下。” 姜无岐不解地望住了酆如归,又被酆如归催促着道:“你不是要安慰我么?现下你便来安慰我罢,先咬一下。” 姜无岐迟疑片刻,依言小心翼翼地在酆如归手背上咬了一下,竟又听得酆如归不快地道:“重些,要咬出痕迹来。” 你要做甚么? 姜无岐堪堪写完,却被酆如归捉住了手腕,酆如归提声道:“你管我要作甚么,你依我所言行事便是。” 姜无岐凝望着酆如归,见酆如归眼底似有惶恐,便低下首去,在酆如归手背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再吸吮下。”酆如归一面命令着,一面状若无意地抚过自己沾染了水汽的鬓发,以消解内心的忐忑。 姜无岐便将那手背吸吮了下,暗青色的经络近在咫尺,被他收入了口腔须臾,他忽而有一种酆如归将性命交托于他了的错觉。 耳畔,酆如归的嗓音柔软又强硬,矛盾得如同酆如归其人:“舔舐一下。” 姜无岐轻轻舔舐过自己留下的齿痕,下一瞬,酆如归的右手便撤去了,转而轻蹭过他左手的手背,又将他那手背覆住了。 他左手执着一把油纸伞,酆如归这么做是何故?是想要自己将这油纸伞让予他么? 思及此,他随即手指一动,将伞柄推入了酆如归手中。 酆如归先前趁姜无岐昏迷,在其手背上留下了一枚吻痕,而今吻痕犹在,只稍稍浅淡了些,他希望姜无岐在他手背上也留下一枚吻痕,才令姜无岐咬、吮、舔他的手背,吻痕既成,他以手背上的吻痕轻蹭过姜无岐手背上的吻痕,而后又覆上了姜无岐的手背。 正在他心尖盈满了隐秘的欢喜之时,这欢喜却被忽如其来的伞柄打散了。 他扫了眼手中的伞柄,继而错愕地望住了姜无岐:“你将油纸伞让予我做甚么?” 你不是要这油纸伞么?不然你为何伸手覆在贫道手背上? 姜无岐严肃地抬指写罢,紧接着居然去解身上群青色的得罗。 酆如归不知姜无岐欲意何为,索性不言不动。 若说姜无岐要在这疾风骤雨下,幕天席地地与他做闺房之乐,他是不信的。 果然,姜无岐接下来不是去解身上余留的中衣、里衣,亦不是去解他的衣衫,而是将那群青色的得罗披在了他身上。 姜无岐后又写道:将你后背的衣衫淋shi了,是贫道的不是,你若不嫌弃,且先披上贫道的得罗罢。 却原来姜无岐以为他不满于其不慎将他后背的衣衫淋shi,才故意向其索取怪异的安慰,而后又覆在其手背上,暗示其将油纸伞让予自己么? “你当真是个傻子。”酆如归暗自苦笑,骂了姜无岐一句,尚且不解恨,遂踮起脚尖来,在姜无岐唇角狠狠咬了一口,心中这才舒坦些。 姜无岐忽觉疼痛,浑然不知自己又是何处惹酆如归生气了。 酆如归见姜无岐目生茫然,伸手将姜无岐藏于衣袂中的狗尾巴草取出来,簪在鬓边。 论相貌,姜无岐生就一副好相貌,眉眼温润,丰神俊朗;论人品,姜无岐君子端方,从不行差踏错;论修为,姜无岐能与他这千年恶鬼匹敌,若不是姜无岐为人过于正经,定会受到适龄女子的青眼,而如今除却那不知身在何处的柳姑娘,只他一人慧眼识珠。 他既这般慧眼识珠了,姜无岐纵然是个傻子,他自也不会嫌弃,若是柳姑娘嫌弃,姜无岐便是他的了。 姜无岐与狗尾巴草半点不般配,他端详着姜无岐簪着狗尾巴草的模样,直觉得姜无岐瞧起来有趣了许多。 姜无岐见酆如归抿唇低笑,毫不介意地写道:你若是喜欢,便随你罢。 酆如归却是将狗尾巴草藏入了自己衣袂中,低首嗅了嗅姜无岐为他披上的得罗,而后又褪下得罗,为姜无岐穿上。 姜无岐摆摆手,写道:无妨,你且披着罢。 酆如归抚过姜无岐的手背,含笑道:“我如何能舍得你着凉?” 面对酆如归的关切,姜无岐心生愉悦,却未听出酆如归语气中的调笑。 姜无岐神色舒展,引得酆如归不知为何生出了要将这份舒展打破的心思,他遂启唇道:“姜无岐,你可知这是甚么?”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手背。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写道:这是贫道的咬痕。 “不,于我而言,这是你的……”吻痕,未待酆如归说罢,远远的却有十余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壮汉迎面疾步而来。 十余壮汉行至俩人面前,其中一人道:“你们可见得那恶犬了?” 酆如归凝神答道:“不曾见到。” 闻言,十余壮汉便要越过俩人而去,却是被酆如归唤住了:“你们身上或多或少沾有血迹,可是与那恶犬有过一场恶斗?” 方才那壮汉答道:“那恶犬今日在崔家的坟头被俺见个正着,俺便召集了人来弄死它。” 恶犬在这毓秀镇作恶百年,怨声载道,致活人截肢、死亡,壮汉所为并无过错。 姜无岐收起怜悯之心,在虚空写道:那恶犬与崔家可有渊源? 十余壮汉俱不识字,面面相觑,便由一人问酆如归:“姑娘,这道士写了些啥子?” 酆如归笑道:“道长是想问问诸位可知那恶犬与崔家可有渊源?” 十余壮汉纷纷摇首称否。 那恶犬若是与崔家并无渊源,为何会在崔家坟头?即便要在坟头觅食,也不该是今日这般的天气,它活过了百年,有些道行,断不会耐不住这一日的饥饿,且无人知它素日躲在何处,可见它的藏身之处甚是隐蔽,应当不可能是时不时会有人祭拜的坟地。 是以,那恶犬十之八九与崔家有渊源,只不过这些壮汉不曾得知罢了。 酆如归又问道:“诸位将那恶犬如何了?” 一年轻些的壮汉警惕地道:“你莫不是要帮那恶犬不成?” “我怎地会帮那恶犬?”酆如归面有惊色,又软声道,“实不相瞒,我昨日被那恶犬咬了一口,而今正到处寻那恶犬,欲要出口恶气。” 年轻壮汉血气方刚,面前这美人又是一副娇弱可怜之姿,一身红衣微shi,其下的肌肤半透不透的,勾人遐思,那腰身更是纤细,仿若伸手便能折断了去,这教他如何受得住? 他旋即豪爽地道:“我今日便帮姑娘你出这口恶气。” 姜无岐不喜这年轻壮汉瞧着酆如归的眼神,将酆如归挡在身后,酆如归却似浑然不觉地道:“如此便多谢公子了。” 话音尚未落地,酆如归又要求道:“我与道长可否与你们同去?” 年轻壮汉从未听人唤他公子,公子两字从红衣美人口中出来,着实动听,他立即受宠若惊地一口应允:“姑娘若不怕狗血污了眼,便与我们一道去罢。” 十余壮汉走在前头,边走便打听,其中那年轻壮汉却有意无意地走在酆如归身畔。 走了约莫一里地,年轻壮汉红着脸道:“我听闻那恶犬厉害得很,姑娘,你可得去找大夫瞧瞧,勿要耽误了。” 酆如归展颜一笑:“多谢公子关心。” 年轻壮汉绞尽脑汁都寻不到甚么可攀谈的,片刻后道:“今日的雨实在大得罕见。” 酆如归颔首道:“我亦许久不曾见过今日这般大的雨了。” 年轻壮汉见酆如归无不耐烦之色,心道:这美人不论姿容、性子皆是上佳,不知可会垂青于我? 言谈间,三人已落后其余壮汉许多了,年轻壮汉不曾觉察,又寻了个由子:“这雨不知何时才会停?” “我也不知。”酆如归方才言罢,右手手腕子却被碰了一下,他惊喜地侧过首去,却见姜无岐拈着一片枯黄的草叶。 见姜无岐面色如常,酆如归心生失望,却忍不住主动握了握姜无岐的手。 第65章:恶犬岭·其十 原本有些微难以言喻的不悦挤在姜无岐嗓子眼,逼得他须得出言方能排解,然而他对这不悦的由来毫无头绪,亦不知该如何言语,便只能维持着沉默。 但不知为何,酆如归一握他的手,这不悦便一扫而空了。 他思忖良久,才断定自己这不悦是由那年轻壮汉所引起的,纵然年轻壮汉望着酆如归的眼神溢满了爱慕,言辞亦殷勤得过分,但其肢体上并未轻薄酆如归,酆如归面上亦无半点反感,自己何故会生出不悦来? 酆如归今日不及上妆,但却是面若敷粉,唇似点朱,眉有黛色,年轻壮汉不知他并非女儿身,以他这般姿容,惹得年轻壮汉心生爱慕也是寻常,自己不悦作甚么? 姜无岐全然想不通透,只下意识地反握住了酆如归的手。 酆如归目视前方,并未瞧姜无岐半点,但指尖却亲热地搭在了姜无岐的手背上,细细磨蹭着。 年轻壮汉窥见俩人交握的双手,失望地暗道:却原来美人已名花有主了。 年轻壮汉的情绪皆显露在面上,一览无余,酆如归登时悲欣交集,姜无岐善待于他,纵容于他,但于他却全无情意,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能轻易地碰触到姜无岐,例如,现下他与姜无岐正双手交握。 猝然,有一把粗糙的声音在耳侧乍响:“有血迹!” 酆如归闻声,当即抽出手来,将伞柄塞入姜无岐手中,循声而去。 只见一屋檐下有寥寥血迹附着着,由于被雨水冲刷的缘故,这血迹转眼便被冲至了地面,与地面积水混在一处,迅速稀释了去。 这血迹可会是那恶犬所留下的? 酆如归思索间,姜无岐已执着油纸伞,行至他身侧。 雨水暴烈,酆如归已然浑身shi透了,但见得姜无岐心念着他,他仍是欢喜不已,不觉抿唇笑道:“多谢。” 而后他一指点在那血迹原本附着之处,催动内息,屏气凝神,须臾,他附到姜无岐耳侧道:“你随我走。” 姜无岐颔首,被酆如归扣住了手腕子,疾步前行。 行至那老翁的住处,酆如归才停下脚步,叩了叩柴扉。 柴扉后头却是久无动静,那老翁恐怕出事了! 酆如归拍开柴扉,循着血腥气,一路进得了庖厨,一进庖厨,竟有大片脑浆以及一串血迹窜入了他眼中。 脑浆白白黄黄的,又掺了血丝黏糊糊地淌在地面上,其上有数只虫蝇得了美食一般徘徊不去。 那脑浆的尽头是一具尸身,尸体正面朝上,死不瞑目,便是之前与他们有过交谈的老翁。 酆如归走到尸身面前,欲要将尸身瞧个仔细,那尸身尚且温热着,他成为酆如归后见多了尸骸,但这般新鲜的尸身却甚少得见,逼得他的指尖一触及尸身便不禁打起颤来。 姜无岐原在一旁等候,见状,握住了酆如归的指尖,又安抚地低首吻了吻酆如归shi润的额角。 “我无事。”酆如归勉力一笑,从姜无岐手中收回指尖,紧接着利落地将尸身翻转了过来。 尸身的后脑勺暴露了出来,上头磕破了一个口子,脑浆便是经由这个口子流淌出来的。 酆如归又将尸身检查了一番,这尸身上并无其他伤口,不知是被人推倒在地致使后脑勺磕破的,亦或是其足下不稳,不慎跌倒的。 他站起身来,一面小心地避开血迹,一面细细端详着,少时,低喃着道:“这庖厨内除却地面的血迹以及那老人家的尸身似乎尚有旁的血腥气。” 恰是这时,姜无岐轻拍了下他的手背,又指了指那堆柴火。 庖厨内昏暗难当,但酆如归目力甚佳,一望便望见了半隐在柴火堆里的一小撮黑色的软毛。 ——与那恶犬的皮毛一般毛色,一般长短。 酆如归望了眼姜无岐,指尖一动,庖厨门即刻紧紧阖上了,与此同时,那柴火根根腾空,使得其中无处可供躲藏。 但却是一无所获,柴火堆里甚么都没有。 这庖厨不大,酆如归与姜无岐索性将这庖厨的一寸一寸地搜查了一遍。 一如酆如归所料,这庖厨中确实尚有旁的血腥气,血腥气是灶台上的一些血液所散发出来的。 可惜,他们依旧一无所获。 酆如归是循着血腥气来到此处的,但外头大雨瓢泼,纵使原本留有血迹,都早已被冲刷干净了。 一时间竟是无计可施。 那恶犬会往何处去? 酆如归百思不得其解,忽地,一个念头窜了上来,他方要说与姜无岐听,姜无岐却抬指在虚空写道:那恶犬许在崔家坟头。 姜无岐所思与他一致,即使崔家与那恶犬并无渊源,但于那恶犬而言,崔家坟头亦是目前最为安全之处。 但崔家坟头在何处? 俩人出了门去,欲要寻个人来问问,十余壮汉却是远远地过来了。 那恶犬古怪,酆如归为求万全,便拉着姜无岐躲了起来,待壮汉离去,才出去。 但仅仅踏出了一步,他的左足足踝却陡然发起疼来,必然是那恶犬所咬的伤口在作祟,这疼痛于他而言,并不要紧,未免姜无岐忧心,他只字不提,径直走到旁边的一间矮屋,叩开门,问清了崔家坟头之所在。 俩人急急地往崔家坟头赶,这崔家坟头足有百余座坟冢,费了些功夫,俩人终是在一座坟冢前寻到了那恶犬。 血水正源源不断地自那恶犬皮毛上滑落,恶犬趴伏于地,双耳耷拉,气息奄奄,听得动静,挣扎着睁开眼来,吃力地望住了俩人,下一瞬,它竟是直直地朝着姜无岐扑了过去。 姜无岐偏过身去,令恶犬扑了个空,恶犬却不甘心,又要扑上来。 酆如归唤出红绸来,红绸转瞬便缚住了恶犬的四肢,恶犬旋即重重地坠落在了积水中,jian起大片的水花。 酆如归低下身去,手指覆到恶犬的皮毛上,欲要瞧瞧它的伤处,却见它张了张口,片晌,居然吐出了人言:“你是何人?” 这把声音含糊不清,难以辨识,如同牙牙学语的孩童所发出的,但孩童的声音稚嫩,这把声音却苍老得厉害。 酆如归知晓恶犬有些道行,却不知它还能口吐人言,稍稍一怔,才含笑答道:“我并非活人,而是恶鬼。” “你是恶鬼,却能修出r_ou_身,想必道行不浅,你可否帮我寻一人?”恶犬呜咽着哀求道,“昨日咬了你是我的不是,你若能帮我寻到那人,我便任凭你处置。” 酆如归却是嗤笑道:“你而今已是我囊中之物,我要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何须听你差遣?” 恶犬望了眼三尺之外的一处坟冢,哀恸至极:“我要寻的便是那人,他投胎转世去了,我不知他现世的姓名,但他过世前,曾允诺我定然会再来寻我,与我作伴,我等啊等,等了百余年,他却没来寻我,如今,我快死了,我想在死前瞧他一眼,一眼就好。” 那坟冢的主人唤作崔迎,崔迎前后左右的坟冢上或多或少生有杂草,只崔迎的坟冢上一根杂草也无。 闻言,酆如归厉声质问道:“你等他来寻你,便安分地等着,为何要伤人?你可知有人因你截肢,更有人因你而死!” 恶犬皮毛一颤,惊声道:“我咬人只咬一口,咬得不重,怎会如此?” 酆如归复又逼问道:“你为何要咬人?” 恶犬低声答道:“我初见崔迎,以为他要伤我,我咬了他一口,他却不怕我,亦不记恨我,而是将我抱回了家中。这毓秀镇无一与他一般模样,我想着他现世应当是变了相貌,但他的血的味道或许不会变,这才……” “你咬人是为了从众人中辨别出崔迎的转世?”酆如归冷笑一声,“你实在是蠢笨得无可救药,其一:你如何能确定崔迎的转世定然在这毓秀镇?他上了奈何桥,饮过孟婆汤,哪里还会记得你?其二:他的r_ou_身早已埋在了这坟冢当中,他投胎转世时,又带不走这r_ou_身,r_ou_身不同,血的味道如何会不变?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酆如归此言字字诛心,恶犬顿生绝望,于它,崔迎是他所有的一切;于崔迎,崔迎有父母妻女,它许只是崔迎把玩逗乐的玩意儿,崔迎要记也是先去记父母妻女。 至于血的味道……确如酆如归所言是它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百余年来,它心怀侥幸地欺骗自己许崔迎现世的血与前世的血是同样的味道——不然,它要以甚么来从这许多人中识出崔迎? 可它竟因此害得好端端的人截肢、丧命,实在是错得离谱。 酆如归见那恶犬的情状,便知它后悔万分,但却生不出半分怜悯来,毕竟它因自身执念平白害了无辜之人。 酆如归握住了姜无岐的手,朝着恶犬问道:“那老翁是否为你所害?” 恶犬颓然地道:“我仅仅是想吓退他,从未存过害他的心思,想不到他被我一吓,摔倒在地,竟摔破了头。” 听得这话,酆如归不由自责起来,倘若他与姜无岐再留一刻,慢些离开,非但老翁不会丢了性命,他们亦能将潜入庖厨的恶犬当场捕获。 他吸了一口气,一抬眼,却瞧见了云研。 云研身着蓑衣,手里提了一壶酒,雨水从他一身蓑衣滑落,蜿蜒至他的右手以及手中的酒壶,又纷纷跌坠下去。 他满面颓丧,身形佝偻,觉察到酆如归的视线,便望了过去。 他走得近了,看清酆如归足边躺着的那物乃是那恶犬,不经思索地拿了那酒壶向着恶犬砸了过去。 瓷质的酒壶砸破了恶犬的额头,血液与酒液一道倾覆下来,遮住了它的双眼,几乎同时,鼻尖忽而有熟悉的气味漫了过来。 ——是崔迎,是崔迎! 它拼命地仰起头颅来,想要舔一舔云研膝盖上的破口,真切地尝一尝眼前之人的血是何味道,但却不得,因为还未待它将头颅仰得足够高,它便在一阵剧烈的疼痛后,彻底咽了气。 弥留之际,它似乎看见了崔迎,崔迎一身青衫,蹲下身来,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笑着问道:“你饿了罢,与我回家可好?你若是愿意,可不许再胡乱咬人了。” 它冲着崔迎露出了一口奶牙来,张牙舞爪地又要去咬崔迎,崔迎却将它抱了起来,道:“与我一道回家罢,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应下了。” 当时,它不通人言,自是反驳不了,只能被崔迎抱回了家。 三年后,崔迎娶妻,又过两年,崔迎得了一女。 自从得了一女后,崔迎便时常抱着女儿与它玩耍。 此女垂髫之龄,崔迎的父母接连过世,崔迎唯恐妻女忧心,未曾在妻女面前落下一滴泪来,暗地里却抱着它哭了一通。 又十年,崔迎病逝,断气前,许诺它定会来寻它。 百余年后,崔迎终于来了,它以最后的气力凝视着与崔迎生得无一处相似的青年,满足地阖上了双眼。 第66章:恶犬岭·其十一 云研见那恶犬的头颅慢慢低垂了下去,末了,一身黑色的皮毛全然重重地没入了积水中。 他憎恶地躲过jian起来的血水,又用脚踢踹了那恶犬数下,直至确定那恶犬已然断气,才丢下手中的墓碑,面无表情地道:“倒是浪费了一壶好酒。” 话音尚未落地,他已状若癫狂地踉跄而去。 今日是他的旧友子恒的冥诞,他一早祭拜时,方将供物摆上,子恒的亲人竟是来了,将他咒骂了一顿,子恒的幼妹更是抬脚踢在了他小腿肚上,逼得他摔倒在地,其后她甚至一脚踩在了他背上,又哭又闹。 他苦学过歧黄之术,却救不回子恒,这全数是他的过错,故而他也不挣扎,便任凭她去了。 他记得四年前小姑娘手里拿了一张绣了一半的帕子,用帕子遮着脸,半垂着首,含羞带怯地道:“研哥哥,待我再长大些,我嫁予你做妻子可好?” 小姑娘含羞带怯的模样尚且历历在目,但却早已是陈年旧事了。 他曾想过该如何婉拒于她,因为他已对她的兄长子恒动了心思,决计不可能迎娶她。 但他却从未料想过,眼前这个对他怀有情愫的小姑娘,会在子恒死后恨他入骨,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死亡的念头曾经整日整日地笼罩着他,但由于他答应了子恒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便一直苟延残喘着。 子恒过世前夜,他守在子恒身畔,终于大着胆子,向子恒吐露了怀揣已久的情意,当时他舌尖打颤,周身发冷,生怕子恒投以厌恶的眼神。 但子恒却是又惊又喜地道:“我亦心悦于你,但怕对你表白心迹后,你会疏远于我,才压抑至今。” 子恒已很是虚弱了,被恶犬咬破的伤口原在左足足面上,但不知为何,竟是从左足足面起腐烂至了膝盖,不过四日,左足膝盖之下已是森森白骨,且这腐烂一日较一日厉害,并不可抑制地朝上蔓延,他自认善歧黄之术,然而试遍各种法子却全不奏效。 可眼前子恒的双目却明亮如朝阳,盈着勃勃生机。 他试探着吻了吻子恒的唇瓣,子恒当即启唇,迎他进来,同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俩人都不曾与旁人有过亲密之事,四片唇瓣相接,唇齿交缠须臾,竟是咬到了对方的舌。 俩人相视而笑,不知怎地,俩人间的气氛愈加暧昧了起来,宛若有甜甜腻腻的蜂蜜将两人纠缠在了一处。 子恒望了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扯开覆在左足上的棉被,将那白骨暴露于他面前,后又忐忑地问道:“你可怕我这病会传染?” ——当时毓秀镇盛传为恶犬咬伤的病人决不可接近,不然会被传染。 他又吻了下子恒的唇瓣,才答道:“我若是怕你这病会传染,怎会与你同处一室?又怎会吻你?” 子恒清秀的面上浮现出一片红晕,一面伸手去扯他的衣衫,一面声若蚊呐地道:“你若是不嫌弃,抱我可好?” “待你好了,我再抱你罢,你如今的身体恐怕受不住。”他这般说着,制住了子恒作乱的手。 子恒却是摇首道:“不,便今日罢。” 他未经人事,不知断袖间该如何行闺房之乐,将自己与子恒的衣衫褪尽后,只吻遍了子恒浑身上下的肌肤,甚至连腐烂处都未放过。 吻罢,他又试着将两人的物件拢在一处,泄了一回。 而后,他却不知该如何做了,遂将子恒拥到了怀中,珍惜地吻着其眉眼。 子恒发着低烧,一拥到怀里便仿佛能将他一身的肌肤烫伤了去。 良久,子恒见他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羞赧地附到他耳侧,低声讲了断袖该如何行那事。 他错愕不已,但仍是在子恒的要求下,将子恒彻底占有了。 子恒在他身下饮泣,却抱着他不放,在他撤出来时,子恒更是嚎啕大哭。 子恒哭得连嗓子都哑了,才将额头抵着他的心口,留恋地道:“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你不要忘记我……” 子恒素来稳重,而今却哭得如同三岁稚儿。 他心脏生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不断地亲吻、抚摸子恒的身体。 俩人赤身相拥,不久便都睡了过去,他的房间简陋,平日他时常被外头呼呼地刮着的北风吵醒,但这一日,他耳中却仅有怀中人的吐息声。 天明后,俩人接过吻,他去熬了稀粥来,喂了子恒喝了,又端了干净的水来为子恒擦身。 不过一夜的功夫,那原本蔓延至膝盖的腐烂竟已侵蚀到了大腿中间。 他脑中混乱,仿若有一把尖细的声音叫嚣着:“要死了,子恒要死了,子恒马上就要死了,子恒没救了,没救了……” 子恒,子恒,子恒…… 他登时头疼欲裂,但面上却不显,自然地扯过棉被覆在子恒左足上。 子恒ji,ng力不济,喝过稀粥,又困倦了,打着哈欠道:“母亲、父亲、阿姊与小妹今日为何不来看望我?” 他怕子恒伤心,不敢与他说他们不会来了,因为他们怕被你传染。 是以,他抚了抚子恒的面颊,温柔地道:“只我一人陪你,你不开心了么?” “不,我很开心。”子恒望着他的双目中是毫不掩饰的羞涩,“昨夜我也很开心。” “那便好,睡罢。”他让子恒将头靠在他的膝盖上,又轻轻地拍着子恒的后背。 大多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但这彩云也太过易散,琉璃亦脆得太快了些,日暮时分,子恒的气息已微弱地几不可闻。 他握住了子恒的手,子恒好似被抽干了气力,手指些微颤了颤,却无法回握他的手,子恒的双目亦无法聚焦了,渐渐涣散。 子恒已感知到了死亡的临近,拼着仅余的一点寿命,朝他笑道:“阿研,那恶犬古怪,你治不好我也是应当,你若是认为是你将我医死了,我即便在y间,亦会嘲笑你狂妄自大。还有你勿要念着我,过好你的日子便是了,我有昨夜已然知足,这辈子不算蚀本。你若是得暇,记得来为我烧烧纸钱,我也好在y间尝尝锦衣玉食的日子是何滋味。” 子恒的声音愈来愈低,最末的一句玩笑话几乎听不清了。 他眼前空白一片,良久,才抱着子恒的尸身,发起了怔。 待他回过神来,已是月上中天,他连夜去请了和尚为子恒超度。 天亮,他又买了寿衣与一口上好的棺材。 穿上寿衣的子恒依然是他所喜爱的模样,他吻了吻子恒冰凉的唇瓣,才将棺盖阖上。 为了子恒的葬礼,他花尽了积蓄,当掉了所有值钱的物什,但棺材堪堪被埋入泥中,子恒的亲人却匆匆赶来了,对着他咒骂不休,连香都未允许他上一炷。 他不愿在坟前与子恒的亲人起争执,走远了些,站在山坡上,俯视着子恒悲伤不已的亲人。 很快,纸钱被点燃了,袅袅的白烟迷了他的双目,催得双目刺痛。 子恒已下葬了,他与子恒间的爱恋无人知晓,于旁人而言,他心爱的子恒至死都只是他的友人,时日一长,便成了旧友。 今日是子恒的冥诞,他想要陪子恒说会儿话,才又折返了。 未料想,他竟是瞧见了害死子恒的恶犬,他自是不假思索地了结了恶犬的性命。 子恒已故去三年有余,那恶犬早该为子恒偿命才是。 而救不回子恒的他,又该甚么时候为子恒偿命才好? 他立在子恒的坟冢前,冷静地思考着这一问题,忽然,他意识到了一事,他摸了摸自己凹陷了下去的面颊,他的相貌较之前变了许多,他在去见子恒前,应当将自己养胖些罢?不然子恒不识得他了该如何是好? 今日的晚膳该用些甚么? 明日的早膳又该用些甚么? 他又突然想起来,他连今日的早膳与午膳都还未用过。 思及此,他倾身吻上子恒沾染了雨水的墓碑,含笑着道:“子恒,我要去用今日的早膳与午膳了,明日再来看望你。” 说罢,他又用面颊蹭了蹭那墓碑,才缓步离开了。 要回家必定会经过崔家祖坟地,因而他再次瞧见了那恶犬的尸身以及立于其尸身旁的酆如归与姜无岐。 他视恶犬的尸身于无物,向酆、姜俩人颔首示意过,便走远了。 酆如归望着踽踽独行的云研,喟叹一声,而后低下身来,掰开恶犬的下颌,探入一指,将牙齿一一扫过。 弹指间,怨气竟弥漫了开来,推挤在鼻尖,颇为刺鼻。 他仰起首来,问姜无岐:“姜无岐,你可闻到怨气了?” 姜无岐静默片刻,才颔了颔首。 酆如归思索着道:“这恶犬应是思念崔迎久了,在它不知情的情况下,怨气渐生,污染了它的口腔,因此,被它咬上一口,伤口便极有可能腐烂变质。” 姜无岐在虚空写道:那该治疗? 酆如归摇首道:“我也不知。” 姜无岐一把扣住了酆如归的手腕子,在他掌中写道:你无事罢? 左足足踝上的伤口自适才出老翁住处开始疼起,便未有半点缓解,应当已腐烂了,但酆如归不愿令姜无岐担忧,便勾唇笑道:“我乃是千年恶鬼,你这般问,太过小瞧我了罢?” 酆如归神色舒缓,左足瞧起来并无异常,但姜无岐着实放心不下,欲要亲眼瞧上一瞧方能罢休。 雨势急骤,不便查看酆如归的伤口,姜无岐决定待回了“珍宝馆”,定然要酆如归褪下鞋袜来。 酆如归言罢,扶起崔迎的墓碑,崔迎的墓碑乃是木质的,生了零星青苔,又染上了殷红,方才云研便是拿了崔迎的墓碑将恶犬打死的。 倘若云研前世当真是崔迎,不知崔迎会作何感想? 他将墓碑好生立于墓前,又徒手在崔迎的坟包上,挖了一个坑,从血水中捞起恶犬的尸身,扯去红绸,将其埋于其中。 如此,恶犬与崔迎的尸骨便可永远在一处了。 他瞧着松软的坟包,自言自语地道:“人死之后,r_ou_身归于尘土,魂魄前往地府,下一世的r_ou_身是由生身之母所赋予的,血液的味道怎会相同?” 许是恶犬从云研的血液中闻到了崔迎魂魄的气味罢? 又许是恶犬身受重伤,神志不清,才误将云研认作了崔迎? 无论如何,恶犬算得上得偿所愿了罢?它终究在死前见到了崔迎。 ——纵然那崔迎亲手送了它最后一程。 ****** 注: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出自白居易的《简简吟》,全诗如下: 苏家小女名简简,芙蓉花腮柳叶眼。 十一把镜学点妆,十二抽针能绣裳。 十三行坐事调品,不肯迷头白地藏。 玲珑云髻生花样,飘飖风袖蔷薇香。 殊姿异态不可状,忽忽转动如有光。 二月繁霜杀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 丈人阿母勿悲啼,此女不是凡夫妻。 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十三岁。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第67章:恶犬岭·其十二 姜无岐见酆如归面有怅然之色,低首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又抬指拨开了酆如归凌乱黏在额角的鬓发,而后取出一张帕子来,为酆如归擦拭双手。 经过适才一番徒手挖掘,酆如归的双手覆满了又黏又shi的泥土,一些泥土甚至钻进了十枚丹蔻中,挤压着与丹蔻相接的指尖肌肤。 丹蔻已有数日未染了,但仍旧艳丽着,宛若鲜嫩的红梅绽于酆如归指尖之上。 姜无岐擦拭了片刻,雪白的帕子上却洇开了些许猩红,见此,他不由眉尖一蹙。 “半点不疼。”酆如归凝望着姜无岐,抬手抚平姜无岐眉尖的褶皱,又低喃着道,“倘若云研前世当真是崔迎,云研可会后悔在身为崔迎时曾将恶犬带回家中饲养?只要他不理会恶犬,恶犬便不会对他生出执念来,只要恶犬不对他生出执念,那么,所有人,包括他那旧友都不会被恶犬所害,恶犬也将是一寻常的野犬,纵然会寂寞些,纵然会受冻挨饿,但却不会因执念而苦熬百余年,更不会造了诸多罪孽。” 十指连心,怎会不疼? 但酆如归素来是不喊疼的。 姜无岐不知酆如归这一性格是如何养成的,心疼得将沁出来的血珠子尽数拭去,才在虚空写道:事实既成,断不可更改。且你这般言语,岂不是否定了崔迎与恶犬曾互相陪伴的辰光? 写罢,他接着去擦拭酆如归的手指,却闻得酆如归释然地道:“这世间原就并无十全十美之事,是我陷入迷障了,多谢道长为我解惑。” 你这般客气作甚么? 姜无岐将酆如归的双手擦拭干净,便又写道:我们回“珍宝馆”去罢。 “嗯。”酆如归主动牵了姜无岐的手,一晃一晃地向着“珍宝馆”走去。 由于暴雨不止的缘故,乡间小径泥泞万分,处处积水,不易行走。 他尚是二公子时,乃是千金之躯,衣不二穿,履不染尘,这般恶劣的天气是不愿出门的,假若须得出门,不是坐轿子,便是乘马车,还得由近侍时时撑着伞,以免在进出轿子与马车的丁点间隙,沾shi了衣衫,且雨天着过的鞋履如同着过一回的衣衫般,再不会着第二回,而是赏赐予伺候得力的近侍。 成为酆如归后,他改掉了从前大多数的讲究,但遇见姜无岐后,那些讲究却会时不时地冒出来。 若不是现下姜无岐右臂重伤未愈,酆如归定要缠着姜无岐背他。 姜无岐背不得他,他便只能乖乖地自己走着,但有姜无岐的手可牵,也不算太过委屈。 姜无岐被他轻轻摇晃着左手,不觉失笑,这酆如归实在是幼稚得紧,与他的形容半点不般配。 只见酆如归又以空暇的左手将先前藏于衣袂当中的狗尾巴草取了出来,抓在手中摇摇晃晃着。 若不是知晓酆如归乃是修炼千年的恶鬼,姜无岐当真要以为自己是带了一富家小公子在外游玩了。 姜无岐急着要瞧一瞧酆如归的伤口,心中焦急,但酆如归却是耍着赖不肯走快些。 俩人耗费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由崔迎的坟冢回到“珍宝馆”。 阵阵香气自“珍宝馆”飘散了出来,穿透雨帘,没入了俩人的鼻腔。 支撑“珍宝馆”牌匾的那枚生锈的铁钉已被暴雨打落了去,与那牌匾一道沉在一浑浊的水洼当中。 酆如归扫过牌匾,牵着姜无岐的手,一进得“珍宝馆”,却见云研正用着一碗面,面碗足有面盆大小,清汤寡水的,只飘着几缕小葱,乍看起来惨白一片,一如云研的面色。 这一大碗的面,云研竟已咽下大半。 云研听得动静,抬起首来,面上的暴戾、杀气与憎恶俱不复存在,仿若方才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温和地与他们打招呼:“外头疾风骤雨的,你们总算回来了,淋得这样shi,可勿要着凉了,特别是酆公子你。我煮了姜汤,我这就去端了来,你们饮上一碗罢。” 说罢,他并不管酆如归与姜无岐是何反应,自去将庖厨里温着的姜汤端了出来。 酆如归、姜无岐俩人一人一碗接过姜汤,各自饮尽,又听得云研问道:“酆公子,你的左足足踝如何了?” 酆如归却是反问道:“被恶犬咬伤的那十六人如何了?” 云研狼吞虎咽地将余下的面用尽,才答道:“那十六人只不过是由于昨日镇中的其他两位大夫出远门去了,不得已才在我这做紧急处置,听闻今日其中一位大夫已返回家中了,他们便去了那位大夫处,无一人来我这复诊,故而详细情况我半点不知,而今我的病患只你一人。” 酆如归心知这伤并非云研所能对付,但云研身为医者,如若他执意不将伤口予云研诊治,恐怕会损了云研的自尊心。 且于姜无岐,除非他立即消失在姜无岐面前,不然这伤迟早是要暴露的。 可姜无岐拜他所赐的一身伤全未痊愈,他怎能在此时抛下姜无岐回鬼山去? 是以,他思索一番,仍是坐下身来,主动脱去百合草履以及染血的足衣。 裸露出来的左足足踝上的咬伤已往四周蔓延了约莫一寸,伤口渗出了鲜血来,红肿不堪,红肿之中隐约可见一点腐烂的皮r_ou_。 云研低叹一声:“被恶犬咬伤之人中侥幸无事的有九成,他们不过是伤口迟迟拖延着不肯愈合罢了,至多半年,便能痊愈,余下的一成,不是丧命,便是截肢……”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16节 酆如归从容地续道:“而我便是那不幸的一成之一,要么丧命,要么截肢?” 云研惨白的面色又白了一分,颓然更甚,陡然记起了往事,缓了口气,才幽幽地道:“三年前,我尚且不知截肢便能救下患者的性命,我蠢得只会用各种草药,我那旧友便是被我这般医死的。不知我若是让我那旧友在截肢与性命间二选其一,他会如何选?” 片晌,云研望住了酆如归道:“你又会如何选?” 酆如归后背一烫,猝然被人拥入了怀中,他回过首去,凝视着那人,含笑地道:“姜无岐,我无事,你不必忧心。” 姜无岐低下眼去,与酆如归视线相交,他的眼角余光能瞧见酆如归火红衣襟处的一副ji,ng致锁骨,以及少许的心口肌肤,目光所及之处,竟无一块完好的皮r_ou_,即便大多伤痕已浅淡得几不可见,但不难想象酆如归当时鲜血染身的模样。 酆如归受了这许多的苦,而今竟要…… 他不敢再往下去想,只不住地亲吻酆如归shi漉漉的发丝。 酆如归抚过姜无岐的染满了怜惜的眉眼,才朝云研道:“这伤口只会腐烂皮r_ou_,亦或是连骨头都会受到牵连?” “应当只会腐烂皮r_ou_。”云研沉吟道,“我所见过的病患的骨头都如同寻常人一般。” “既然如此……”酆如归低笑一声,“我将这左足足踝以及周遭的皮r_ou_剔去也就是了,何以要截肢?” 云研大吃一惊:“生生地将皮r_ou_剔去,你如何能吃得消?余下的皮r_ou_只怕长不好,反而会引起感染,十之八九又将腐烂发溃,且骨头没了皮r_ou_,又如何能再使用?” “我并非寻常人。”酆如归目色坚定,绝无玩笑之意,“你赶紧拿了匕首来,将伤r_ou_剔了便是,你再迟疑下去,这伤口会愈加厉害,那不是平白害我多吃苦头么?” 云研犹疑不定,望向姜无岐:“道长,你认为如何?”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写道:他确非寻常人,你便依照他所言罢。 云研颔首道:“酆公子,你且先去换过衣衫罢。” 酆如归闻言,进了斗室去,将身上被雨水浸透了的红衣、中衣、里衣换下,又取了干净的衣衫来。 尚未穿妥,姜无岐却是进来了,酆如归登时心如擂鼓,故作镇定地将中衣穿上,方要去穿那红衣,竟是被姜无岐捉住了一只手,姜无岐随即在他掌中一字一字地写着:待会儿,你若是疼了,切勿忍耐,只管喊出来便是。 酆如归莞尔笑道:“我若是疼了,喊出来便能不疼了么?” 姜无岐被问得语塞,半晌,才写道:你若是喊出来了,贫道便知晓你疼了。 “你知晓我疼了,我便能不疼了么?还不是该如何疼,便如何疼?”酆如归明白姜无岐是为了宽慰他,但他却忍不住想逗弄姜无岐。 姜无岐思忖须臾,又写道:你不如抓着贫道的手,你若是疼了,贫道便与你一块儿疼。 “你……你这傻子。”姜无岐的关切于酆如归而言颇为受用,但即便姜无岐愿意与他一块儿疼,又能如何?反是连累姜无岐了,要疼他一人疼便可。 酆如归将指尖的红衣与墨色的系带塞到姜无岐手中,鼻尖微微发酸:“姜无岐,为我穿衣罢。” 姜无岐接过红衣与系带,仔细为酆如归穿妥、系上,又写道:出去罢。 酆如归却是狭促地笑道:“道长,你这身得罗亦有些shi了,为何不换一身,莫不是不好意思在我面前更衣罢?” 于酆如归面前更衣,姜无岐自然不会不好意思,便立刻取了得罗与旁的中衣、里衣出来。 酆如归为姜无岐做了两件得罗,一件群青色,一件绀青色,群青色的那件正是他而今身上那件,绀青色那件之前被酆如归撕破了。 因而,姜无岐取出来的这得罗是他自己的,暗青色的,不新不旧。 酆如归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无岐,灼热的视线洒落在姜无岐不沾寸缕的肌骨上,逼得姜无岐顿觉不自在,方要转过身去,酆如归却先他一步偏过了头去。 这是他心悦之人,再看下去,他怕是要把持不住了。 足踝上的咬伤分明隐隐作痛着,但一见得姜无岐一身的肌骨,那咬伤便好似不复存在了。 倘使他与姜无岐说他不要抓姜无岐的手,而是要姜无岐身无寸缕地供他亵玩,不知姜无岐会作何反应?是会当即严词拒绝,还是会满面疑惑? 倘使他再添上一句,只消姜无岐这般做,他便不会觉得疼了,姜无岐又会作何反应? 他不禁被自己所思催得低笑起来,引得穿罢了得罗的姜无岐一脸古怪地望向他。 他施施然地收起笑意,抓了姜无岐的左手,又踮起脚尖来,以额头蹭了蹭姜无岐的侧颊,软声道:“姜无岐你见过我一身的伤痕,亦知晓我不怕疼,剔r_ou_之痛于我算不得甚么,你毋庸担心,我们这便出去罢。” 第68章:恶犬岭·其十三 酆如归与姜无岐一道出了斗室去,云研指了指东南角的床榻道:“酆公子,你且先去躺好。” 酆如归颔首,从从容容地行至床榻,褪去百合草履与足衣后,便躺下了身来。 他面色如常,四肢舒展,唇角甚至还噙着笑意,好似对片刻后所将遭受的苦楚全无畏惧。 云研将酆如归的下裳扯至膝盖处,又在下方垫了层层细布,便点起烛火,取了一把匕首,慢慢地在火上烤着。 由于外头暴雨滂沱,天色不明的缘故,屋内亦昏暗着,烛火映在云研面上,将他突起的面骨与深陷的双目照得分明,若不是他面有不忍,瞧来与从鬼门关窜逃出来的魂魄无异。 他执着烘烤完毕的匕首,望着酆如归道:“我现下无从判断你这伤口可有在你左足内里蔓延开去,故而,我须得你时时保持清醒,用不得麻沸散。等下我会一点一点地剔除伤r_ou_,若疼痛的程度突然加剧,便证明我剔下的那点r_ou_并无异常,到时你切记要示意我,断不可忍耐。” 说罢,他又安慰道:“其实即便用了麻沸散,亦不可能无半点疼痛。” 酆如归慢条斯理地将一缕鬓发撩到耳后,后又笑道:“云研,我知晓了,开始罢。” 云研将一团软布送到酆如归唇边,道:“咬着,不然疼痛中恐咬到舌头。” 酆如归却是摇首道:“不必了。” 云研方要让姜无岐劝劝酆如归,姜无岐竟是朝云研写道:贫道信他能熬过去,你便随他罢。 云研为防这软布等会儿用得上,便将软布放在了酆如归枕边,继而肃然道:“道长,你制住他,我这便要开始了。” 姜无岐坐在床榻边缘,将酆如归半抱在怀中,而后又握住了酆如归的一双手。 酆如归的身体稍稍有些发热,吐息洒落在姜无岐腰腹,仿若能透过层层衣衫,将那腰腹皮r_ou_灼伤似的。 姜无岐抚了抚酆如归清瘦的背脊,一抬眼,便见云研的匕首尖没入了那伤口之中。 酆如归的左足足踝随即猛地一颤,云研登时下不去手了,他本就是初次为人剔r_ou_,心下忐忑不定。 下一瞬,他却闻得酆如归轻声笑道:“云研,你这匕首太烫了些。” 云研去瞧酆如归,映入眼帘的酆如归眉眼淡然,只额头沁出了少许热汗。 他低下首去,从伤口剔下一点r_ou_来,酆如归再却无反应,直到雪白的踝骨裸露出来,酆如归都未发出丝毫声响,只血液簌簌之声在他耳边回荡不休,少时,血液便浸透了铺在酆如归足下的细布。 活生生地剔r_ou_怎会不疼? 他被簌簌之声逼得手指战栗起来,匕首不慎坠落下去,躺入血泊中,尖险些撞上酆如归的踝骨。 ——匕首锋利,倘若撞上踝骨,那踝骨许会被削下一块。 他怔忪地去拣那匕首,那匕首却像是忽然活了一般,执意要留于血泊当中。 他右手指尖已覆满了鲜血,那鲜血温热、猩红,缓缓自指尖淌下,没进了他的衣袂之中,又从里向外在石竹色的麻布上晕染开来。 他霎时双目圆睁,身体不稳,跌倒于地,双手本能地撑在地面上,当即为地面添上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他下意识地仰首向着酆如归望去,却见酆如归生得全然不是适才的模样,眼耳口鼻居然与子恒一般无二。 “子恒,子恒,子恒……” 却原来不是酆如归,他其实是在为子恒剔r_ou_么?他手上的血是从子恒的身体之中流淌出来的么? 子恒为他所拥抱过的身体里头当真藏有这样多的血液么? 剔过r_ou_后,子恒便能与他长相厮守么?亦或是子恒又将抛弃他? 突地,他的脸被打得被迫偏了过去,紧接着有一把嘲讽的嗓音刺着他的耳蜗:“我都不曾喊疼,你倒是发起疯来了,子恒是你那旧友罢?他已故去,你却还活着,你既活着,便好好活着,勿要教他做了鬼都不得安宁。” 酆如归左足足踝上已被剔去了直径约一寸的皮r_ou_,他确实不曾喊疼,亦不觉得有多疼,但一身的肌肤却是被热汗裹得结结实实。 他下得床榻,行了数步,左足所踩过之处尽是血印子,但他的脚步却无半点踉跄,足上的伤于他似乎并无影响。 这些血印子扎在姜无岐眼中,使得姜无岐顿时双目生疼,他立即将酆如归抱回了床榻上,不住地亲吻着酆如归的额角。 酆如归心知云研已将自己与那子恒重叠在一处了,恐怕再也下不了手,因而他抱住姜无岐的腰身,汲取了些姜无岐的气息,充作自己的麻沸散,便毫不犹豫地拣起那匕首,向着自己的伤口去了。 一点一点地剔下皮r_ou_,从足踝至足背,从足背至足尖,他终是受不住,紧紧地咬住了唇瓣,以减缓痛楚。 五根指骨已利落地露出了四根,余下一根。 这时,无数痛吟挤在他喉咙底,欲要出去,却被他困住了。 他面白如纸,不知怎地竟仍有余力用左手蹭了蹭姜无岐的眉眼。 片晌之后,他终于将余下那根指骨上的皮r_ou_全数剔去了,又继续去剔足底以及足跟的皮r_ou_。 浓烈的血腥味堵塞了姜无岐的鼻腔,姜无岐直觉得吐息艰难,将要窒息。 但眼前酆如归的手却无一点钝涩,如同剔的不是自己的皮r_ou_一般,半点不疼,可若是当真半点不疼,酆如归为何会将自己的下唇咬得渗出血来? 姜无岐抬起一指,抵着酆如归的齿尖,写道:咬着我的手指罢。 “你不怕我将你的手指咬断么?”酆如归原是想打趣姜无岐,但唇齿一放松,被压抑在喉咙底的无数痛吟便纷纷逃窜了出来,惊得姜无岐面色煞白,心脏更是几乎停摆。 酆如归一面剔着足底的皮r_ou_,一面抿唇笑道:“你上当了罢?我是做戏与你瞧的,左右不过是剔下些无用的皮r_ou_罢了,哪里会有这么疼。” 姜无岐却是硬生生地将指尖塞入了酆如归口中,并柔声道:“你将我这手指咬断便咬断罢,即使吞咽下去也无妨。” 姜无岐已许久未开口说话了,声音滞涩,但拂在酆如归耳侧,却是催得酆如归双目盈泪,酆如归含住姜无岐的指尖,含含糊糊地道:“你果真是个傻子,我此番剔r_ou_,至多一月便能长齐全,但我倘使将你这食指咬断并吞咽下去,你却会落下终身残疾……” “姜无岐……姜无岐,你待我这般好作甚么?”酆如归哽咽不已,舔舐着姜无岐的指尖,又去剔足底的皮r_ou_。 姜无岐自小不与人亲近,浑然不知自己为何宁愿失去一指,也不愿酆如归将唇瓣咬出血来。 他苦思良久,张了张口,却是一字未吐。 酆如归原本便是自言自语,未曾盼望得到姜无岐的回复,快手将足底的皮r_ou_剔了干净,又去剔足跟的皮r_ou_。 姜无岐眼前一片的血r_ou_模糊,但酆如归的眉眼却清晰得犹如有人正以浓墨重彩,一笔一笔地在他脑中勾画似的。 他不觉颤声道:“我不忍见你受苦。” “嗯,我知晓了。”不久,酆如归已将足跟的皮r_ou_尽数从足骨剥离,至此,他足踝以下再无丁点皮r_ou_,只雪白的足骨。 他未有一点迟疑,手中的匕首向上而去,一点一点剔去皮r_ou_,一直到膝盖处,他才停下手来,将匕首往地面一掷,又取了原来用作防止他咬到舌头的那团软布,擦拭手指,他指上俱是鲜血,粘腻不堪。 接着,他整个人扑到姜无岐怀中,低低地吸着气。 他生得颜若舜华,纵然而今身染鲜血,纵然而今左足膝盖以下皆是白骨都无损他的容貌,反是为他增添了一份残艳,想教人将他摧残得更狠些,又想将他拢在怀中好生呵护。 从头到尾,他未曾喊过一声疼,但他一身的红衣却是被热汗shi透了,仿佛是方才从水里打捞出来似的,他羽睫上亦盈满了热汗,一扇动,热汗便会晶莹而下。 他一扑入姜无岐怀中,便将姜无岐身上暗青色的得罗濡shi了大半,热汗横冲直撞地侵入姜无岐的肌肤,烫得姜无岐的面色较酆如归都要白上几分。 酆如归身体瘫软,抬手摩挲着姜无岐的面颊,同时将姜无岐的食指吐了出来,气若游丝地道:“我无事,半点不疼。” 姜无岐低首一瞧,却见自己那食指完好无损,连齿痕都未附上分毫。 酆如归实在太过擅长忍耐了,假若不疼,他怎会流这许多的热汗? 但纵使疼得厉害了,酆如归都兀自忍受着,不肯伤他。 “我为你上药罢。”姜无岐言罢,取过云研事先备好的仙鹤草、白芨的混合粉末,洒在伤口上。 疼到极致,便也不如何疼了,酆如归埋首于姜无岐怀中,神志略有昏沉。 未待姜无岐处置好伤口,跌坐于地的云研终于回过了神来,他站起身来,接过姜无岐手中的仙鹤草与白芨,又拿了细布来覆在伤口上,以吸收源源不断的血液。 铺陈于酆如归足下的细布已然吸饱了血液,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的血液了,无处容身的血液滑过细布以及细布上死去的层层叠叠的碎r_ou_,自床榻蜿蜒而下,又在地面四散开去。 姜无岐以往惩j,i,an除恶,从来都是一击毙命,除却那幻境中的血海,他未尝见过这样多的血液,且血液全数是从他怀中的酆如归体内流出的。 酆如归的血不会流干罢? 他一思及此,心脏疼得直欲爆裂,身体骤冷,如坠冰窖。 他慌忙垂下眼去,竟见酆如归双目紧阖,吐息微弱,立刻厉声道:“酆如归,你且醒醒!” 酆如归动了动眼帘,挣扎着睁开眼来,见得姜无岐一副焦灼不安的模样,不由得意洋洋地道:“你又上当了,你以为我死了么?” 他勾住姜无岐的后颈,拼命地仰起首来,半含着姜无岐的耳垂,倾吐着热气道:“我乃是千年的恶鬼,本就死了千年,怎会再死一回?” 他此言是用于欺骗姜无岐的,他确是千年恶鬼,但修出r_ou_身后,虽恢复远胜寻常人,但有体温,有心跳,会流血,自然也是会死的。 姜无岐自是不信,但仍是顺着酆如归道:“是贫道多虑了。” 姜无岐不善掩饰,酆如归一瞧便知姜无岐不信,他并不戳破,只展颜笑道:“姜无岐,我倦了,你勿要打扰我,让我歇息会儿罢。” 第69章:恶犬岭·其十四 酆如归说罢,当真昏睡了过去,埋首于姜无岐怀中,一双手更是紧紧地抱着姜无岐的腰身不放。 洒下去的仙鹤草以及白芨被汹涌奔流的血液冲散了一次又一次,云研费了好一番功夫,将血完全止住,药粉才得以安稳地附着于伤处。 他好容易将伤口包扎妥当,方才问道:“这酆公子是仙是妖?将皮r_ou_剔去后,他可是能重新生出皮r_ou_来?” 他又指了指酆如归颈间的红绸,道:“这里头可是有不能暴露于人前的伤口?” 云研乃是一介凡人,知晓太多于他无益,姜无岐亦不愿透露太多,只道:“他非仙非妖。” “是么?”云研觉察到姜无岐故意有所保留,亦不强求,仅喃喃自语道,“倘若子恒与酆公子一般体质,子恒便不会死了……” 他说着,口中霎时如含黄莲:“我适才突然将酆公子与子恒重叠在了一处了,今日祭拜过子恒后,子恒的音容笑貌便一直在我脑中徘徊不去,道长,你说,时隔三年,我若是现下自尽,可追得上子恒?” 云研执迷不悟,全然辜负了适才酆如归忍痛下得床榻,打的那一巴掌,亦辜负了酆如归那一番的劝慰。 姜无岐原对云研陡然难以自制给予了体谅,但闻言,却不禁气愤难当,唇角旋即浮起一点冷笑:“云研,你作为医者,肆意丢弃患者,任由患者自行剔去皮r_ou_,已是失职;云研,你作为人子,却想着自尽,又如何对得起你的生身父母?女子生产不易,如同去鬼门关走上一遭,你母亲怀胎十月,历尽艰辛产下你,便是为了让你自尽的么?至于你那子恒,你觉得他会愿意你为了他踏上黄泉路么?” 他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续道:“酆如归方才不该打你那一巴掌,亦不该与你多费口舌,他被你剔去了足踝上的皮r_ou_,已是疼得厉害,却又为你下了床榻,你可知他有多疼?” 他指了指酆如归留于地面上的血色足印:“你睁大双眼瞧仔细了。” 云研循着姜无岐的指尖望去,半晌,低声道:“酆公子失血过多,我去为他煎药,他身上的衣衫亦shi透了,我事先煮了热水,便麻烦道长为他擦身,再换上一身衣衫,他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受不得凉。” 话音落地,他便转过了身,向着药柜走去,堪堪走出数步,身后却响起了姜无岐的叹息声:“云研,自尽乃是罪业,你假若自尽,便会被鬼差押入枉死城,须得日复一日地在你自尽的同一时刻反复地自尽,直至你原本的阳寿耗尽。而子恒如若生前与人为善,不曾造过孽,那么他应当早已投胎转世去了,时隔三年,你如何能追上他?许他现下已是一嗷嗷待哺的婴孩了。” “道长费心了。”云研心思紊乱,回首谢过姜无岐,便径直行至药柜前,配起药来。 姜无岐扫了云研一眼,试图拨开酆如归紧抱着他腰身的手,酆如归分明并未转醒,却是委屈得呜咽不止。 姜无岐见状,伸手轻柔地抚摸着酆如归的背脊,以作安抚,竟听得酆如归口齿含糊地道:“姜无岐,别走,我会乖乖的,不会再胡乱咬你,更不会再吸食你的血液,你别走,姜无岐……” 须臾,酆如归眼尾便淌下了细碎的泪珠来,任凭姜无岐如何擦拭都拭不干净。 酆如归清醒时,极为爱逞强,遭受剔r_ou_之痛,亦只是道“无事,半点不疼”,但昏沉中的酆如归却是这样坦白,其实,他一直都在害怕自己因为他咬破自己的肌肤,吸食自己的血液,而将他抛弃么? 姜无岐明知酆如归听不见,但仍是逐字逐字地道:“你已太过善于忍耐,贫道知你不到不得已不会咬贫道,更不会吸食贫道的血液,你毋庸自责,你无半点过错,全数是你那瘾在作祟,与你无干。” 酆如归半点听不见,本能地哭得更凶了些,非但一双手将姜无岐的腰身抱得几乎要生生嵌入那腰身之中,一双足亦是缠了上来。 动作间好容易才包扎妥当的左足又洇出了少许血液来,足骨磕在姜无岐的胫骨上,生疼。 姜无岐不敢再尝试去拨开酆如归的手指,而是将酆如归拥入了怀中。 片刻后,酆如归像是终于安下了心来,止住哭泣,满足地将面颊埋于姜无岐的颈窝之中,吐息均匀。 但酆如归面上的泪痕却仍是未干,瞧来可怜得紧,似是被姜无岐欺负得厉害了。 云研配好药,又去看酆如归,却见酆如归与姜无岐抱在一处,几无间隙,登时羡慕不已。 姜无岐抬眼望着云研,无奈地道:“可否劳烦你将水端了来?” 云研颔首,依言端了水来,又将软布浸shi了,递予姜无岐,才去庖厨煎药了。 姜无岐伸手接过,低首吻了吻酆如归的额角,便去为酆如归擦拭,擦拭完面部,他又小心地解开了酆如归颈上的红绸。 失去了红绸的遮掩,暴露出来的咽喉处已几近痊愈了,但姜无岐脑中却猛然浮现出了酆如归当时被利爪洞穿咽喉时的情状,当时的酆如归一片的鲜血淋漓,却回首朝他笑道:“姜无岐,我无事,这点小伤要不了我的性命,你还是顾好你自己罢。” 他当即鬼使神差地低下首去,吻上了酆如归的咽喉,甚至探出舌尖来,轻轻地舔舐了一下,纤巧的喉结抵住他的舌尖,一下一下有规律地脉动着。 他忽觉此举不妥,即刻直起身来,接着去擦拭酆如归的锁骨,又扯开酆如归的衣襟,由于酆如归抱住了他,他无法将酆如归的衣衫褪下,便只能将拿着软布的左手探入了酆如归的衣内。 突地,却有一声黏稠而甜腻的低吟窜入了他耳中,下一瞬,他便见得酆如归睁开了双目来,双目中似有惊恐,又有他难以辨明的情绪。 酆如归心知姜无岐仅仅是单纯地为了替他擦身,并无他想,一面从姜无岐手中抢过软布,一面却狭促地笑道:“道长,你是趁我昏睡,轻薄于我么?” 姜无岐答道:“云研道你失血过多,受不得凉。” 酆如归却是合身将姜无岐压下,惨白的唇瓣施施然地蹭着姜无岐左侧的锁骨,吐气如兰地道:“道长,你的身体这样暖和,你如若怕我受凉,何不褪尽衣衫来温暖我?” “贫道……”姜无岐满脸为难,“这恐怕不妥。” 酆如归轻笑道:“男女授受不亲,但我并非女子,决计不会要你明媒正娶,迎我过门。” “贫道……”姜无岐犹疑良久,定了决心,伸手去解暗青色的得罗。 酆如归哪里敢让姜无岐不着寸缕地温暖他,慌张地按住了姜无岐的手指,莞尔道:“道长,我不过是与你玩笑,你勿要当真。” 姜无岐不由舒了口气:“原来如此。” 而后,他竟是将手指覆到酆如归腰间系带上,轻轻一扯,酆如归的的红衣便敞了开来,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 酆如归更不敢让姜无岐为他擦身,抬手将红衣一拢,故作镇定地含笑道:“姜无岐,你将我抱到里面去罢。” 姜无岐依言将酆如归抱到斗室,又将木盆子端了进来,从酆如归手中取过软布,浸入热水中,绞干,才将软布递予酆如归。 酆如归见姜无岐行至房门前,背过了身去,却不出去,便知晓姜无岐定是觉察到他不愿让其擦身了,姜无岐又唯恐他有需要,或者发生意外,才守着他。 姜无岐着实温柔得过分。 姜无岐一身的伤俱是拜他所赐,至今全未痊愈,何以待他这样温柔? 他凝望着姜无岐的背影许久,才垂下首去,解开自己的衣衫。 他适才疼得汗出如浆,这换下来的衣衫透shi,竟与他淋过雨后换下来的那一身无异。 他将自己的身体细细擦拭了一番,便穿上了亵衣,后又朝着姜无岐道:“姜无岐,你过来为我将头发拭干可好?” 姜无岐转过身去,取了干净地软布来,坐在酆如归床榻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酆如归的发丝,酆如归顺势将脑袋枕在姜无岐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哈欠。 酆如归的发丝由于被雨水与热汗先后浸shi过的缘故,潮shi不堪,发梢处有零星水珠缓缓滴落,在地面jian出一个个的水晕来。 姜无岐手势轻柔,酆如归舒服得半阖着双目,但偏生这时,那瘾却侵袭了上来。 是了,他失去了如此多的血液以及皮r_ou_,那瘾哪里有不发作的道理?是他被痛楚麻痹得糊涂了,才会让姜无岐为他擦拭发丝,他方才便该将姜无岐赶出去才是。 弹指间,他鼻尖盈满了姜无岐皮r_ou_的香气以及藏于皮r_ou_内里的血液的香气,他耳蜗中尽是姜无岐的血液流淌过血管的声响,他的口腔更是分泌出了泛滥的津液来,咽喉亦是急促地蠕动起来。 “你受此重伤,该当将这道士压在身下,吸干他的血液,吃尽他的皮r_ou_,咽下他的内脏,作为自己的养料,他本就是为你而降生于世的,你何须忍耐?” ——不,他是姜无岐,是我心悦的姜无岐。 酆如归拼命抵挡着脑中蛊惑人心的引诱,不知不觉地咬住了下唇。 那下唇早已伤痕累累,一咬,血便利落地流泻了出来。 他忍了又忍,直忍到姜无岐拭干他的发丝,他才捉过姜无岐的左手,轻轻舔舐起来。 姜无岐由着酆如归舔舐自己的左手,同时以右手揩去了酆如归唇上的残血。 酆如归将姜无岐的左手彻底舔舐了一番,指尖、指腹、指缝、手背、掌心,每一寸肌理都令他流连忘返。 少时,他以齿尖咬破姜无岐的手背,吸食了些许血液,可惜姜无岐手背上他留下的吻痕已然消退了,在姜无岐浑然不知间。 他不愿过多的吸食姜无岐的血液,稍稍缓解了那瘾,便只舔舐、吸吮、轻咬。 恍惚间,他突然意识到姜无岐之所以守着他,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料定了他那瘾会发作。 为抵抗那瘾,他耗尽了残余的气力,不多时,竟含着姜无岐的一点手背肌肤昏睡了过去。 第70章:恶犬岭·其十五 姜无岐取出一张帕子来,方将酆如归伤痕累累的下唇上头沁出的血液拭去,视线却不慎落在了酆如归的左足,那左足上覆有亵裤,雪白的缎子轻软,自膝盖处便被迫凹陷了下去,纵然缎子散着莹润的光泽,都无法令人忽视其中的异常。 姜无岐低叹一声,略略有些发怔。 他许久前便听闻藏身于鬼山的千年恶鬼酆如归嗜血啖r_ou_,杀人如麻,喜将人折磨一番之后,再一点一点地肢解,趁人未死时,当着其人的面,拆下其一只手来,放在火上慢慢炙烤,直至皮r_ou_滋滋作响,接着刷上些调味料,亲手撕下一块来,喂予本人食用,若是不从,或剜出眼珠来,或割下耳来串于木枝上,或砍下一足,架于火堆上。 他临出发,醍醐道人叮嘱他勿要以世间风传来定人善恶,倘若酆如归当真恶贯满盈,便尽力除之,如若不敌,毋庸纠缠,当即抽身求援。 可眼前这酆如归虽如传闻般姿容无双,喜着红衣,作女子打扮,却不曾作恶,除去鬼气缠身的那一回,每一回那瘾发作,都是忍了又忍,才会咬破他的肌肤,以吸食血液,并且只吸食少许。 若有一日,酆如归能彻底戒除那瘾,便与寻常人无异了罢?只是生得好看了些,喜怒无常了些,爱撒娇了些……但到那时,酆如归便不再需要他了罢? 突地,有一阵脚步声乍然而起,将他的思绪打散了去。 他抬首望去,却是云研端着补血益气的汤药进来了,袅袅白烟覆在云研面上,云研眉眼间的颓唐即刻被遮掩了去,使得其瞧来多了些人气。 云研先将汤药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而后行至床榻边,探了探酆如归的脉象,又伸手覆在了酆如归额上。 见云研眉尖微拢,姜无岐忍不住问道:“他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云研沉思片刻,方才答道:“现下他的体温正常,但今夜或许会发热,若是热得厉害了,恐会烧坏脑子。” 体温正常? 酆如归的体温原就较寻常人要低上一些,于云研而言,酆如归体温正常,那便证明酆如归的体温已然上去了,但自己沉溺于自己所思之中,竟是不曾觉察。 姜无岐登时自责不已,急声道:“云研,劳烦你去煎了退热的汤药来。” 云研摇首拒绝道:“汤药不可胡乱服用,酆公子既然并未发热,便不要服用了罢。” 姜无岐据实道:“他平素体温偏低,你既言他体温正常,那实际上他已开始发热了。” “原来如此,我这便去煎药。”云研也不追根究底,将桌案上汤药端予姜无岐,便出了斗室去。 姜无岐将左手手背肌肤从酆如归口中收回,接着一手托起酆如归的后脑勺,一手端了汤药喂予酆如归,但大半的汤药却从酆如归唇上淌落了下去。 他不得不稍稍掰开了酆如归的下颌,但好容易喂进去了些,却引得酆如归咳嗽不止,咳嗽间,又吐出了不少。 他无法,将汤药往旁边一放,轻声唤道:“酆如归,醒醒。” 酆如归全无要转醒的迹象,只不舒服地动了动,将面颊贴在了他的小腹上,又胡乱地捉了他左手,吸吮了几下,便将尾指含了进去。 姜无岐欲要抽出尾指,稍有动作,酆如归眉眼间便会有委屈之色浮起,口中含含糊糊地嘟哝不休。 自己于酆如归是人间珍馐不成? 姜无岐不觉失笑,以空暇的手轻拍着酆如归的面颊,柔声道:“你且醒醒。” 良久,酆如归方才掀开一点眼帘,他困倦地瞥了姜无岐一眼,竟是捉了姜无岐的右手,垫在自己面颊下,便又睡了过去。 姜无岐无奈万分,强行将酆如归口中的左手尾指与右手一并收了回来。 酆如归果真因此睁开了双目来,他双目惺忪,眼波流转间,却隐隐蕴着慵懒的媚色。 他望了姜无岐许久,才启唇道:“姜无岐,你何故要吵醒我?” 他倦意正浓,嗓音略有沙哑,更显委屈。 “喝药了。”姜无岐将手附上酆如归的腰身,令他坐起身来,又端了药来,递予他。 “好苦。”酆如归并不伸手去接,而是撒娇道,“你喂我罢。” 姜无岐笑道:“你都还未喝,怎地先喊起苦来了?” 酆如归挑眉道:“药还有不苦的么?” 姜无岐一面将碗口抵住酆如归的唇缝,一面劝道:“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忍忍罢。” 酆如归着实受不住姜无岐的温言软语,不得不妥协道:“好罢,但你待会儿要买莲蓉一口酥与我吃。” 见姜无岐颔首,酆如归便就着姜无岐的手,将一碗汤药用尽了,一点不剩。 他自小不善喝药汤,喝罢一碗,直觉得难受得作呕,双目被催得一片水光淋漓,他抱住姜无岐,拼命汲取了些姜无岐的气息,才缓过气。 姜无岐先前是他的麻沸散,若是没有姜无岐在身畔,他恐怕在剔完伤r_ou_前,便会疼得昏厥过去。 而今姜无岐则是他的莲蓉一口酥,气息甜腻得过分。 姜无岐被酆如归抱着不放,忽而闻得酆如归沉醉地道:“好甜。” “好甜?”姜无岐满面疑惑,略略推开酆如归,却被酆如归抱得更紧了些。 酆如归未料自己竟是将心中所想诉诸于口了,一时羞怯,松开手,由着姜无岐将他推了开去。 “有汤药滴落在你的亵衣上了,你重新换一件罢。”姜无岐取出干净的亵衣,放在一边,又道,“贫道去瞧瞧这毓秀镇可有莲蓉一口酥卖。” 酆如归朝窗口望去,见外头的疾风骤雨半点未减缓,赶忙道:“你勿要去了。” “无妨。”姜无岐的双腿被酆如归枕得麻痹了,片刻后,才抚了抚酆如归的额发,站起身来,出了门去。 酆如归低下首去,脱了自己身上的亵衣,又换上了姜无岐为他取的那一件。 这亵衣分明为他自己所有,但因经过了姜无岐的手之故,沾染了姜无岐的气息,密贴着身体,宛若是被姜无岐的手直接摩挲着肌肤一般。 他不禁面生红晕,定了定神,才去察看自己的左足。 应是由于上过药的缘故,这左足无分毫疼痛,只是微微发麻,其上竟已生出了毫厘新r_ou_,一触痒意顿生。 他又缠上细布,乖乖地躺在床榻上,等待姜无岐回来。 他等了约莫半个余时辰,姜无岐都未回来,莫不是出甚么意外了罢? 这一念头一浮上心头,他便觉床榻生出了丛丛尖刺来,逼得他躺不得,亦坐不得,须得下得床榻去寻姜无岐。 左足一落于地,他便疼得额上出了一层热汗,但他却不肯回床榻上,执拗地一步步往外走。 还未行至房门口,他却是一趔趄,由于周遭无物什可供支撑,他只能直直地跌倒在了地面上。 姜无岐堪堪放下油纸伞,在外听得动静,心中一紧,疾步掀开帘子,首先入眼的竟是酆如归的一双眼,那双眼中赤裸裸地展露着酆如归对于他的依恋,以及担忧。 他快手放下莲蓉一口酥,低身将酆如归扶起,酆如归旋即扑入了他怀中,轻蹭着他的肩膀,满足地喟叹:“姜无岐,你回来了呀,你安然无恙便好,其实莲蓉一口酥一点都不紧要。” 姜无岐将酆如归抱回床榻上,歉然地道:“贫道人生地不熟,费了些功夫才寻到一点心铺子,店家的莲蓉一口酥又偏巧售罄了,等新的莲蓉一口酥出炉又费了些功夫,让你久候了,抱歉。” 酆如归取笑道:“你人生地不熟,为何不问问云研?” 姜无岐后知后觉地道:“贫道当时记不得要问云研,只记得你要吃莲蓉一口酥了。” “你个傻子。”酆如归笑骂了一句,顿觉得姜无岐此言恍若是甜言蜜语。 姜无岐并不介怀,将莲蓉一口酥取了来,道,“那莲蓉一口酥你还要吃么?” “自然要吃,怎能白费了道长你冒雨去买的辛劳?”酆如归抢过一油纸包的莲蓉一口酥,将油纸包打了开来,拈起一只吃了,一连吃了三只,才鼓着双颊,选了最为漂亮的一只莲蓉一口酥送到姜无岐唇边。 姜无岐却是摇首道:“这莲蓉一口酥中含有猪油,贫道吃不得。” 酆如归甚是失望地道:“道长,你还俗可好?” “还俗与你一道吃这莲蓉一口酥么?”姜无岐取了帕子擦去酆如归唇角上的碎末子,“可惜贫道并无还俗的打算。” 酆如归手指发紧,颤声问道:“你若有了心仪的女子,可会为她还俗?”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道:“贫道若有了心仪的女子,她若亦心仪于贫道,贫道定会为她还俗,绝不辜负她的一腔深情。” “是么?”酆如归神情冷淡,指下不由施力,指尖的莲蓉一口酥弹指间粉身碎骨,碎末子落了一床榻。 姜无岐见状,问道:“这莲蓉一口酥不合你的口味么?” 酆如归收敛了情绪,展颜笑道:“道长买来的莲蓉一口酥怎会不合我的口味?” 话音尚未落地,他便埋首去用那莲蓉一口酥,不过须臾,共计十二只莲蓉一口酥都进了他腹中,全数苦涩难当。 用罢莲蓉一口酥,他复又躺了下来,转过身去,背对着姜无岐,道:“我要再歇息会儿。” 姜无岐浑然未觉酆如归的异样,只道酆如归真是犯困了,便拂过地面,坐下身来打坐。 两刻钟后,云研端了退热汤来,姜无岐一唤酆如归,酆如归便坐起身来,接过汤药一饮而尽,既不喊苦,亦不要他亲手喂。 入了夜,酆如归时而高热,时而低热,一连用了三碗退热汤,才勉强好些。 但酆如归的神志却很是清醒,每一碗汤药都是自己端了服下的。 直至次日傍晚,酆如归的热度方才彻底退下。 过了足有五日,姜无岐才觉察到酆如归的异样,酆如归这几日不爱理会他,亦甚少主动作声,乖巧地如同泥塑的娃娃,不知是否是自己无意间得罪了酆如归? 第五日午后,待酆如归用过汤药,姜无岐接过药碗,道:“你可还要吃莲蓉一口酥,亦或是蜜豆一口酥,桃花酥,碗糕……” 酆如归到底舍不得姜无岐以讨好的语气同他说话,心底的失望利落地被压了下去,他伸手覆上姜无岐的面颊,仰起首来,勾唇笑道:“你吻我一下,我便告诉你,我要吃甚么。” 姜无岐俯下身去,吻了吻酆如归的额角,便又直起身来,问道:“你要吃甚么?” “自然是吃你。”酆如归见姜无岐面生愕然,不紧不缓地补充道,“自然是吃你买的绿豆酥。” 姜无岐面上愕然尽褪,出了斗室去买绿豆酥。 待买了绿豆酥,返程时,他竟瞧见数人拄着拐杖,面色惨白,骂骂咧咧地从一医馆出来,每一人不是截去了一侧下肢,便是截去了一侧上肢。 他心生怜悯,暗道:那恶犬当真是作孽太多,不知几时方能赎清罪孽? 他不作停留,径直回了“珍宝馆”,进得斗室,一靠近床榻,手中的绿豆酥便被夺了去。 酆如归养了五日,面上已有了血色,双手捧着小小的绿豆酥美滋滋地吃着。 姜无岐在床榻边坐了,掀起覆于酆如归左足的薄被,接着将亵裤往上扯了些,后又拆下了一圈又一圈的细布。 酆如归的左足不多时便暴露于他眼前了,那断口处已生出了大约半寸的新r_ou_,新r_ou_呈嫩红色,瞧来弹指可破。 酆如归吃罢一只绿豆酥,擦了擦手,示意姜无岐低下身来,而后竟是去解姜无岐的得罗。 姜无岐略略吃惊,却闻得酆如归嗤笑道:“你又不是美娇娘,我亦不是登徒子,你瞧了我的伤处,我亦想瞧瞧你的伤处长得如何了……” 一见得姜无岐锁骨下的伤处,他的语调便软了下来:“很疼罢?” 随后,他忍着羞赧,将姜无岐剥了干净,一寸肌肤一寸肌肤地验看。 姜无岐那右臂原本血r_ou_模糊,如今伤处已愈合了,尽是凹凸不平的暗红色血痂子,而其他伤处并无右臂严重,有些血痂子已熟透剥落了,只腿根那一处的血痂子厚了些,无一分要剥落的迹象。 他故作镇定地又为姜无岐穿妥衣衫,才去瞧姜无岐咽喉处的伤。 扯去细布后,窜入眼帘的咬伤亦已愈合了,肌肤上附着一大块的血痂子。 双目不受控制地迷离起来,鼻尖随之一酸,他覆下唇去,舔舐着那块血痂子。 麻痒从那血痂子扩散开去,姜无岐揉着酆如归毛茸茸的后脑勺,安慰道:“已差不多好了,半点不疼,你不必如此。” 无论是言语,抑或是进食,仍不免疼痛。 但姜无岐不愿见酆如归这副模样,便不由自主地扯了谎。 姜无岐为人坦诚,极少扯谎,字句溜出唇齿,他才发觉到自己扯谎了。 “当真么?”酆如归又惊又喜,冲着姜无岐粲然一笑。 此刻阳光正好,从被暴雨打破了窗户纸的窗枢斜斜地流泻进来,有少许洒落在酆如归面上,映得他的面容纤毫毕现,每一分肌理俱是艳丽万般,再再蛊惑着人心。 姜无岐奇怪地发现自己的心跳莫名失序,好似漏了一拍。 第71章:番外一·云研≈子恒 除夕当夜,外头热闹着,不远处的星空被突然飞窜上来的烟火染作了一片五光十色。 云研斜在一张几欲散架的床榻上,吐息微弱,艰难地睁开遭皱纹围困的双目,他已年过六旬了,耳聋眼花,那烟火隐隐约约的,看不分明。 屋顶似乎有些漏风,北风呼呼地刮着他的面颊,令他的双目睁开不过须臾,便不得不阖了上去。 他今日身体不适,之前用了一碗野菜粥,而今肚胀得难受,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逐渐安静了下来,他望着床顶,喃喃道:“子恒,又是新的一年了,不知我能不能活过今年。” 直至月上中天,他终是沉沉地睡去了。 这一觉,他再也未能醒过来,天明时,一缕魂魄从他的尸身中飘浮了出来,浑浑噩噩地在“珍宝馆”走了一圈,欲要去做早膳,却被黑白无常拦住了。 他猝然见得吐着长舌的黑白无常,开怀地笑道:“我阳寿尽了么?” 那黑无常以为眼前新死的魂魄被自己与白无常吓得神志不清了,叹息着道:“云研,毓秀镇出身,卯时三刻寿终正寝。” 云研回房瞧了眼自己的尸身,便急切地道:“快带我走罢。” 由于云研态度顺从,黑白无常未以锁链将他拘了,只一左一右地在他身侧。 云研一面走,一面回顾着自己的一生:幼年失怙,少年失恃,期间种田、做苦力,积攒了些银两,才得以外出学医。学医归来后,觉察到自己深陷于断袖之癖,不敢多与子恒接触,恐子恒与他绝交,又恐误了子恒的前程。年十九,他学艺不ji,ng,救不得子恒,子恒死前,他们互相表白了心迹,行了云雨。年二十二,他将致子恒身亡的恶犬砸死。 再之后的记忆着实模糊,他竟只记得自己再未对旁人动过心,再未与旁人亲近过,更未娶妻生子。 黄泉周遭是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鲜红欲滴,恍若人血。 他随黑白无常去阎王殿,受过审,由阎罗王判了去人间道转世投胎,便往奈何桥去了。 还未近得奈何桥,却有一人迎了上来,笑着道:“阿研,我等你许久了,日日害怕一早就等到了你。”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17节 云研抬眼一瞧,见是子恒,竟是未语泪先流,引得子恒取笑道:“你已到了能做祖父的年纪了,怎地这般容易便哭了?怕是有损在小辈面前的威严罢?” “我并未娶妻生子,我……”云研略略哽咽,“我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人,亦只抱过你一人。” 子恒起初以为云研会紧随他而来,后来迟迟不见云研,他便断定云研应当已有了如花美眷,娇儿俏女了,他本是想饮了孟婆汤,去投胎的,但又惦念着要见云研一面,才足足等了四十八年又十三日。 闻言,他不由愕然,后又含笑道:“我这一生亦只有你一人。” 说罢,他又凑到云研耳侧道:“那一夜其实疼得厉害。” 云研歉然地道:“是我的不是。” 子恒原是打趣云研,见状,紧接着道:“不过疼得很舒服。” 倘若尚有r_ou_身,云研必定已面色透红了,他张了张口,不及言语,却闻得一把苍老的声音道:“阿研,你赖着老婆子这许多年,现如今你的心上人来了,你便与他各自饮了孟婆汤投胎去罢。” “多谢婆婆这些年的照拂。”子恒朝着孟婆做了个揖,便从孟婆手中端了两碗孟婆汤来,一碗递予云研。 云研不急着饮孟婆汤,而是问子恒:“子恒,我现下的模样与你记忆中的模样半点不同,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子恒抿唇笑道:“你模样如何并无干系,我心悦于你,自然能从万千魂魄中认出你。” 云研早年生怕子恒识不得他,逼着自己多用吃食,稍微长胖些后,他却患了暴饮暴食之症,明明肚腹被撑得滚圆,却不住地往嘴里塞吃食。 这么过了近三月,他如愿恢复成了子恒死前的体态,但不久,他却如充了气般,整个人重得压塌了床榻与椅凳。 他心知不能再任凭暴饮暴食之症发展下去,便开始克制饮食。 然而,未多久,他却对所有吃食失去了兴致,勉强塞入口中,亦会呕吐出来。 他一点一点地进食,足有半年,才恢复了原先的食量,可他的身体却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于是,他又逼着自己多用饭食,之后,暴饮暴食之症复发,再之后,不得不克制饮食。 在反反复复中,他渡过了他的一生,咽气时,满面皱纹,身体骨瘦如柴。 听得子恒这般言语,他暗笑自己傻得过分。 子恒见他偷笑,奇道:“阿研,你在笑甚么?” 云研坦言道:“我误以为我变了模样,你便会识不得我,故而,我瘦下去后,一直在努力将自己养胖些。” 子恒失笑,又听云研道:“能再见你一面,我甚是欢喜,我还道你早已转世投胎去了。” 子恒收起笑意,正色答道:“不再见你一面,我如何能安心地转世投胎?” 云研激动难抑:“谢谢你等了我这许多年。” 话音落地,一边的鬼差却是催促道:“你俩的投胎时辰快到了,勿要耽误了,若是误了时辰,怕是没这么好的胎可投了。” 云研将手中的那碗孟婆汤与子恒的碰了一下,又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子恒的眉眼,欲要将那副眉眼烙进自己的魂魄中。 子恒亦望住了云研,以眼神勾勒着云研的容颜。 少时,云研与子恒齐齐饮了那孟婆汤,又齐齐过了奈何桥,一道转世投胎去了。 一个时辰后,当朝云丞相的次子呱呱坠地,与云丞相的府邸相距不远的赵将军的四子亦由其原配产下。 云丞相与赵将军原就是好友,俩子出生时辰相仿,便常常养在一处。 待俩子长大些,俩人又请了西席,一同授课。 云二公子乖巧些,赵四公子调皮些,常常欺负于云二公子,在云二公子的书籍当中夹上一只压扁的蟑螂,在云二公子的杯盏中放进蛐蛐,在云二公子的衣衫内撒上花粉,引来蜜蜂,诸如此类的恶事,赵四公子做了不少,但却从未将云二公子吓哭过,每每事情败露,云二公子总是无奈地道:“子恒,你勿要捉弄于我了,有这闲功夫,何不用来念书?” 赵四公子不服,有一回找了一尾水蛇来,这水蛇无毒,黑乎乎的,滑腻万分,他料定云二公子定会被活活吓哭。 但那云二公子却是捉住了在自己背后衣衫游走的水蛇,侧首问面有惊色的先生:“先生,这水蛇可能入药?” 先生不懂药理,摇首道:“吾亦不知。” 散了课,云二公子便缠着云丞相,要云丞相请一大夫来,教授他歧黄之术。 云丞相颇为开明,全然不觉得爱子去那习歧黄之术辱没了自己的名声,当即命人去请了京中名医来。 云二公子自此痴迷于歧黄之术,荒废了学业,被赵四公子拉着才勉强去考了科举。 俩人年十七,赵四公子得了探花,云二公子为二甲十五。 赵四公子被封为九品知县,云二公子则辞了官职,继续研究他的草药。 俩人年十九,赵四公子患了重疾,云二公子不远千里,赶去医治。 费了九个昼夜,云二公子好容易才将赵四公子医好。 赵四公子大病初愈,面白如纸,倚靠在枕上,向着云二公子道:“阿研,你要我如何报答?” 云二公子思索半晌,面色微红,颤声道:“让我吻一下可好?” 赵四公子扑哧笑道:“你要吻哪里?” 云二公子忐忑地道:“无论我吻哪里,你都会应下么?” 赵四公子颔首:“无论你吻哪里,我都会应下。” 云二公子得了承诺,便毫不犹豫地俯下首去,吻住了赵四公子的唇瓣。 赵四公子方才饮罢一碗汤药,一双唇尚且残留着药汁,苦涩得很,但于云二公子而言,却是甜若蜜糖。 赵四公子怔了怔,略略推开云二公子,吃惊地道:“阿研,你是认真的么?抑或只是戏耍于我?” “我戏耍于你作甚么?”云二公子凝望着赵四公子的双目道,“子恒,我心悦于你。” “嗯……”赵四公子应了一声,良久,抬首道,“我为人小气,你如若与我定下终身,我便不会允许你再娶妻纳妾,你自然也不会有儿女绕膝的一日。” 云二公子笑道:“我更为小气,你我如若定下终身,我非但不会允许你娶妻纳妾,连青楼楚馆我都不会允许你踏足。” 赵四公子垂下首去,低声道:“你容我考虑几日罢。” 日复一日,云二公子每一日都催着赵四公子要回复,但赵四公子却总是左顾右而言它。 又一年,俩人及冠,行过冠礼,云二公子拉着赵四公子去房中饮酒,饮过酒,他便借机将赵四公子压在墙上亲吻,一双手甚至探入了赵四公子衣襟内,细细摩挲。 赵四公子以醺红的眼尾扫了云二公子一眼,便伸手勾住了云二公子的后颈,承受着炙热的吻。 吻着吻着,俩人便乱了气息,衣衫亦是凌乱不堪。 借着酒劲,俩人剥光了对方的衣物,抱在了一处,但因不知该如何行事,到底未成就好事。 次日醒来时,俩人乍然见得自己腰腹、腿间附有浊物,俱是面红耳赤。 及冠礼不过三日,赵四公子又启程返回他所管辖的北方小县去了,徒留云二公子一人饱尝相思。 未及一月,云二公子便熬不住了,要了马车,千里迢迢地赶去见赵四公子。 赵四公子正在批阅公文,见得风尘仆仆的云二公子也不招呼,自顾自地继续批阅。 云二公子顿觉自己受了冷落,又不敢打搅赵四公子办公,坐不住,也站不住,只得去外头观星。 这星尚未观上一刻,却有一人行至他身畔道:“你可翻阅过春宫图了?” 云二公子得意洋洋地道:“你走的第二日,我便买了一大堆春宫图来观摩。” “那便好。”赵四公子转过身去,“你随我来。” 赵四公子将云二公子领进了自己房中,又唤人送来浴桶与热水,随后眼眸低垂,不敢看云二公子半点,只低声道:“你且先沐浴罢,我也须得先沐浴一番。” 言罢,他自去了隔壁房间沐浴。 云二公子心中狂喜,褪尽了衣衫,将自己浸入了浴水之中。 片刻后,他竟是幼稚得玩起来水来。 约莫一盏茶后,赵四公子命人不许打扰,回到了房中,将房门阖上,便一步一步走向了坐在床榻边的云二公子。 要说不紧张自是骗人的,但赵四公子的脚步却很稳。 他在距云二公子仅有一步之遥时,启唇问道:“我怕你后悔,予了你这许多的时日,你却执迷不悟,今夜过后,你便娶不得妻,纳不了妾了,但你现下后悔还来得及。” “我绝不后悔,倒是你愿意与我一生一世在一处么?”云二公子抬手撩开赵四公子的衣带,又探入一只手去,磨蹭着腰侧肌肤。 赵四公子被云二公子磨蹭着,当即起了一团火,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中,主动褪下了亵衣,又胡乱地将云二公子身上的亵衣扯了去。 被云二公子压倒于床榻时,他颇为不自在,但细碎的吻一落下,他脑中便成了一团浆糊,只眼前这人清晰得如同刻在了心尖。 他心悦于眼前这人,即便逆了y阳亦是欢喜。 云二公子将春宫图所见一一在赵四公子身上施展,抚摸、轻蹭、揉捏、吞吐、吃尽、润滑、进出、释放……他生涩地占有,身下之人亦生涩地承欢。 末了,俩人都有些疼了,却也快活,云二公子将赵四公子抱着沐浴过后,便相拥而眠了。 俩人过了好长一阵子白日做好友,暗夜做夫夫的日子。 当年中秋,俩人一道回了京城去,向父母负荆请罪。 进得京城,俩人俱是惴惴不安,依依不舍地告过别,便各自回家去了。 赵将军听得赵四公子所言,怒气冲天,将赵四公子打了顿家法,又令他闭门思过。 而云丞相这些年为爱子物色了不少美貌女子,皆遭拒绝,心中有所觉察,自是处变不惊,只摩挲茶盏边缘道:“你与赵四有皮r_ou_之好倒也无妨,只消你乖乖地娶妻生子,亦不要妨碍了赵四娶妻生子便可。” 云二公子闻言,立即跪下身来,朝着父亲磕头道:“我们已约定好了,俩人在一块儿,便好好地在一块儿,断不会娶妻生子。” 云丞相见爱子冥顽不灵,不再言语,拂袖而去。 云二公子在原地长跪不起,母亲又哭又闹,要他迷途知返,他却是摇首道:“并非迷途,子恒之所在才是我唯一欲要前往的极乐之土。” 云丞相深知爱子性子倔,决定之事不可更改,见他跪了三日,饿了三日,几乎昏厥都肯不妥协,便也随他去了,只道:“我已去探过你赵世伯的口风了,此事不易,你且去争取争取罢。” 是夜,赵四公子还起不得身,瞧见翻墙潜入自己房中的云二公子,却是展颜笑了:“你那如何了?” 云二公子褪下赵四公子的亵裤,一片皮开r_ou_绽当即窜入眼中,他不答,反是吻住了赵四公子的唇。 赵四公子的唇稍稍开裂,被吻得微微发疼,又因趴在床榻上的缘故,少时,便喘不过气来了。 但他的手却向上而去,缠住了云二公子的腰身不放。 赵将军原想瞧瞧四子可是服软了,一推门,见四子与云二公子吻在一处,气得怒火冲天,直要将云二公子也抽了戒尺。 但云二公子并非他所生,其父又是自己的世交好友,他便只能瞪着云二公子厉声道:“滚!” 云二公子松开赵四公子,软声道:“世伯勿要动怒,晚辈这便走了。” 赵将军以为云二公子不会再纠缠自己的四子,但过了一日,却又听潜伏在赵四公子卧房外头的手下道:“那云丞相家的二公子又来了。” 赵将军着人将围墙砌高了些,又命人日日巡逻,但那云二公子不知用的甚么法子,每一日都能来看望自己那断了袖的四子。 一日又一日,便这么过去了一月,赵四公子有官职在身,不可长期擅离职守,赵将军不得已,将赵四公子放了出去。 赵四公子背着行囊一出门,便见云二公子在门口等候他。 他瞧瞧自己的生父,又瞧瞧云二公子,而后冲着生父磕了三个响头:“全数是儿的不是,儿与阿研乃是两情相悦,望父亲成全。” 云二公子亦一并跪了下来,朝赵将军磕头请求谅解。 赵将军位高权重,向着他磕过头的人数不胜数,但这俩个孩子实在教他为难。 他欲要将这俩个不成器的东西骂上一通,但最终只是低叹一声:“你们走罢,路上小心些。” 赵四公子心知父亲已默许了他与云二公子之事,又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谢过父亲:“父亲,多谢成全,你定要保重,儿得了空,便回京探望你。” 云二公子为赵四公子拂去沾染在衣物上的尘埃,方才道:“多谢世伯,世伯,我会好好待子恒的。” 从这语气瞧来,自己的儿子莫不是在下面的那一个?赵将军气不打一处来,但他既已应允俩人了,便也无从反悔,牙痒痒地剜了云二公子一眼,随即大步离去了。 赵四公子深深地望了眼父亲的背影,便同云二公子上了马车去。 俩人在马车上接吻,良久,赵四公子喘息着道:“阿研,我不后悔。” 云二公子轻啄了下赵四公子shi润的唇瓣,承诺道:“自此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与你同去。” 赵四公子失笑:“哪里有甚么刀山火海?” 云二公子狭促地道:“你便是刀山,你便是火海,在你身上,我每每欲仙欲死。” 听云二公子讲荤话,赵四公子笑道:“你小时候老实得紧,我欺负于你,你却从不还手,怎地现下成了这副模样,莫不是我瞧走了眼?” 云二公子笑着答道:“你确实瞧走眼了,我一早便看上了你,早已盘算好要欺负回去了。” 赵四公子莞尔道:“你是预谋已久,我亦是处心积虑。” 云二公子将赵四公子拥入怀中:“你既然觊觎我十余年之久,今夜可不许喊累。” 赵四公子面颊微烫,反唇相讥:“你且拿出本事来,勿要让我不得满足。” “我定会满足你。”云二公子在赵四公子耳根吐了口热气,“我近日又搜罗了些春宫图,好好研习了一番。” 赵四公子的脸皮不比云二公子,实在说不过他,便索性用唇将他的唇堵住了。 俩人抵达县衙时,暮色四合,用过膳,沐浴过后,便一同上了床榻歇息了。 俩人年二十五,此地发生饥荒,赵四公子足不点地,调运粮食,救济灾民,其后,更是收留了五个资质上佳的孤儿。 云二公子开了医馆,平素空暇时,便教这五个孤儿念书。 一日,他指着赵四公子道:“唤师母。” 五个孤儿年纪尚小,声音娇嫩:“师母好。” 赵四公子一怔,肃然道:“本官乃是此地的县令,而你们那先生则是我的夫人,你们应当唤他赵夫人。” 五个孤儿面面相觑,便又朝着云二公子道:“赵夫人好。” 云二公子倒也不介意,当夜,更是与赵四公子道:“大人,你何日迎夫人我进门?” 赵四公子隔日便寻了人来,要为云二公子做了一身嫁衣。 过了一月,嫁衣赶制好了,赵四公子拉着云二公子拜过天地,饮过合卺酒,便被云二公子打横抱回了床榻。 满眼皆是喜庆的大红,赵四公子身无寸缕,抬眼望住身上穿着嫁衣的夫人,不满地踢了夫人一脚:“你为何还穿得这样齐整……” 最末一个音节却被钻入体内的异物碾压得支离破碎。 俩人再去京城拜会父母已是二十六岁那年的新年,俩家人在一酒楼用膳,酒楼外是无尽的烟火,璀璨夺目,绚烂缤纷。 俩家人其乐融融,云丞相微醺着道:“我们这便算是亲上加亲了。” ——阳春六月,云丞相的次女将嫁予赵将军的长子为妻。 这一世,俩人白首偕老,一同踏上黄泉路,下一世,又做了夫夫。 下下世,云研乃是一青衫书生,与契弟一道上京赶考时,见一黑色的幼犬被遗弃于荒草丛,便将幼犬抱在掌中。 幼犬全然不怕云研,任由云研将它抱起,又讨好地舔了舔云研的手指。 云研朝着接水回来的契弟道:“子恒,我们将它带走可好?” 子恒笑道:“你要养便养,我将你的伙食克扣下来予它便是了。” 云研吻着子恒的唇:“我知你舍不得饿着我。” 子恒踢了云研一脚,笑骂道:“你这登徒子。” ——当然,这些乃是后话了,这一世的云二公子与赵四公子风华正茂,正值实现人生抱负的年纪。 第72章:恶犬岭·其十六 酆如归在床榻上躺了足有一月,左足的皮r_ou_才长齐全。 期间,他闲来无事便要姜无岐买点心与他吃,一月后,却是一点r_ou_都未长,不知数不清的点心是吃到何处去了。 又一日,他由姜无岐扶着去斗室外散步,他的双足已有一月未曾沾地了,若是无人扶着便会连连踉跄。 正是大暑时节,他体质偏凉,走了百余步,半点汗未出,但仍是觉得有些热了。 他侧过首去,见姜无岐额角生汗,踮起脚来,舔了舔,又皱着鼻子道:“好咸。” 姜无岐失笑道:“你舔贫道的汗作甚么?” 酆如归双目灼灼,红唇微启:“何止是汗,我欲要将你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的皮r_ou_都细细舔舐上一番。” 姜无岐闻言,心脏猛地一滞,良久,才意识到酆如归是在戏弄于他。 见姜无岐不搭腔,酆如归心知自己说得过分了,遂沉默不语。 又行了约莫八十步,酆如归面上终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热汗,他那少爷脾气登时发作了起来,赖在原地,不肯再行半步,而是朝着姜无岐道:“姜无岐,我累了,你背我可好?” 姜无岐一身的伤已复原了,除却伤口最深的咽喉以及腿根,血痂子已尽数熟透剥落了。 “你当真是愈发得爱撒娇了。”姜无岐无奈地低下身来,将酆如归背了起来。 双膝内侧被姜无岐以手托着,上半身与姜无岐的后背几无缝隙,酆如归急切地伸手勾住了姜无岐的脖颈,又将脸埋在了姜无岐肩上。 这毓秀镇算不得钟灵毓秀,百年来连会试都未通过一人,但景致确是不差。 但于酆如归而言,姜无岐远胜过秀美河川,连绵青峦,朗朗晴空。 他略略阖上眼去,拼命地汲取着姜无岐的气息,心中暗自思量着自己要何时回鬼山去。 他尚未得出结论,却闻得姜无岐道:“你要吃点心么?” “要。”酆如归想着吃不了几回姜无岐买的点心了,未及入口,便不免伤感起来。 “贫道背你去点心铺子罢。”姜无岐背着酆如归走了约莫一盏茶,便到了那点心铺子。 点心铺子偏巧一个客人也无,掌柜迎上前来,初见酆如归,大为吃惊,不由夸赞道:“道长,你真是好福气,你这娘子竟生得这般花容月貌,脱尘绝俗,老身此生从未见过能及她一星半点的女子。怪不得道长你如此炎热的天气,还日日来买点心。” 姜无岐对于旁人的误解并不介意,他知酆如归亦然,便也不作解释,只回过首去,望着酆如归道:“你要哪种点心?” 这点心铺子摆着的点心,诸如莲蓉一口酥、蜜豆一口酥、桃花酥、荷花酥、花生酥、核桃酥、碗糕、绿豆糕、桂花松糕之类的,酆如归都已尝过了,又无新鲜的点心,以致于他一时打不定主意。 姜无岐低下身去,欲要将酆如归放下来,好让他看得仔细些,酆如归却是缠紧了姜无岐的脖颈,不肯下来,连声道:“我不要下去,不要下去,姜无岐,背我。” 自己分明不过是要酆如归下去挑点心,但酆如归的语气却委屈得仿若被自己好生欺负了一番。 姜无岐无法,又重新托起了酆如归的膝盖内侧,而后直起身来,凑近了摆得整整齐齐的点心。 酆如归满足地蹭了蹭姜无岐的后颈,实在难以决断,便朝掌柜道:“可否劳烦掌柜予我每一样两只,分开来装?” 掌柜笑道:“自然可以,客人稍待。” 而后她便取出了两张油纸来,一一取过点心装在里头,折叠起来,末了,拿细绳来缠了,才递予酆如归。 酆如归满面欢喜地接过,又听得掌柜道:“这位小娘子,你可要吃甜汤?” 她说罢,又热情地补充道:“不要一文钱,便当老身谢过你们照顾老身的生意了。” 酆如归嗜甜,当即含笑道:“掌柜客气了。” 掌柜去端了甜汤出来,又邀酆如归与姜无岐在桌案前坐下,酆如归不得不从姜无岐背上下来,由姜无岐扶着坐下了。 这甜汤乃是寒瓜块、圆子勾芡制成,方才出锅,稍稍有些烫。 酆如归揉捏了会儿姜无岐的手,待那甜汤凉一些,才执了调羹去吃。 他吃了一口,便舀了一勺,送到姜无岐唇边。 姜无岐不喜甜,方要拒绝,又怕酆如归露出委屈神色,只得张口吃了。 酆如归自己用一口,喂姜无岐一口,如此这般,费了些功夫,才将一碗寒瓜圆子甜汤用尽了。 酆如归直觉得自己好似与姜无岐接吻了一般,口齿间亦隐约有姜无岐津液的味道,不禁面颊发烫。 姜无岐又将酆如归背了起来,付过铜钱,欲要出点心铺子,掌柜却突然道:“两位是借住在‘珍宝馆’的外乡人罢?” 姜无岐不知掌柜何意,颔首道:“掌柜说得不错。” “老身亦是外乡人,再过几日,老身这点心铺子便要歇业了,老身那嫁到外乡的独女要将老身接过去安享晚年……”掌柜面有怅然,其中又混杂着无尽的悔恨,“镇中之人皆颇为厌恶云大夫,老身为了不被打成云大夫的同伙,影响了铺子的生意,也同乡邻一道诋毁、孤立过云大夫,但云大夫却是救过老身性命的,老身无颜去向云大夫谢罪,可否请两位代为转达老身的歉意?” 姜无岐应下了,一进得“珍宝馆”,径直走到云研面前道:“那点心铺子的掌柜道她曾诋毁、孤立过你,要贫道代为转达歉意。” 云研这一日亦无病患上门求诊,正摆弄着草药,听得这话,摆摆手道:“我知晓了。” 自子恒走后,他便如同行尸走r_ou_,旁人的诋毁也好,孤立也好,于他并不要紧。 酆如归从姜无岐背上下来,将其中一油纸包的点心递予云研,道:“云研,你也尝尝罢。” 云研囊中羞涩,买不起点心,但因活得了无生趣的缘故,得了一油纸包的点心,亦生不起丁点兴致,只致谢道:“多谢酆公子。” 酆如归在云研身侧坐了,一面吃着桂花松糕,一面好奇地道:“你这‘珍宝馆’为何要取名为‘珍宝馆’?” 一字一字钻入云研耳中,逼得他霎时怔住了,半晌,他却是淡淡地道:“我幼年失怙,少年失恃,亲眼见他们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活活疼死。子恒幼时病弱,我生怕子恒也早早去了,便决心要学医,然而……” 他缓了口气:“子恒便是我的珍宝,我开这‘珍宝馆’全数是为了子恒,故而我将此处取名为‘珍宝馆’。” 短短的数十字轻易地将他的气力抽干了去,他凸起的面骨上颓唐至极,生了死气,但他的r_ou_身却还安然地活着。 第73章:金ji山·其一 随着左足的伤处逐渐好转,酆如归却一日一日地愈发神不守舍。 先前,他下定了决心要回鬼山去,离姜无岐远一些,以免自己有朝一日神志尽失,害了姜无岐的性命。 但临别的时日将近,他却盼着日子过得慢些,假若一刹那,一弹指,一罗预能变作一年,百年,千万年该有多好,这样便足够他细细地描摹姜无岐的眉眼,足够他肆意地欺负姜无岐,足够他软声软气地同姜无岐撒娇。 他甚至恨不得将左足上的皮r_ou_再剔去一回,好再瞧一瞧姜无岐心疼的眼神,好再让姜无岐日日夜夜地看顾于他。 他成为酆如归后,剔r_ou_之痛是他所遭受过的最为厉害的疼痛,但那又如何,即使疼得钻心,能与姜无岐在一处便是好的。 亲手剔去左足膝盖以下皮r_ou_的第三十六日,他已能独立下地行走了,无须姜无岐搀扶。 但他却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如常一般要姜无岐扶着他去外头散步,未走多久,便喊着累,委屈巴巴地缠着要姜无岐背他。 第四十日,他左足生出的嫩r_ou_已无弹指可破之感,瞧来与右足皮r_ou_无异。 第四十三日,月上中天,他的左足不知怎地竟是抽筋了。 他在黑暗中窥了眼在床榻不远处打坐的姜无岐,才伸手去按摩自己的左足。 ——这斗室只一张床榻,这床榻又是狭小,仅能供一成年男子歇息,若是俩成年男子便须得齐齐侧卧,不然外侧那人的半边身体将会落在外头。 之前,俩人同眠时,姜无岐为了让酆如归睡得舒适些,俱是自己睡在外侧,但近日,他一身的伤已痊愈大半,便夜夜在床榻不远处打坐,不曾再上过床榻。 内息运行了一周天后,姜无岐隐约听得悉悉索索之声,还道酆如归发了噩梦,疾步过去,方要轻拍酆如归的背脊,好让酆如归睡得安稳些,未料想,他定睛一瞧,却见酆如归竟是蜷缩成了一团。 他当即点燃了蜡烛,持着烛台,欲要瞧个分明,酆如归却从薄被中探出首来,瘪着嘴,可怜兮兮地道:“姜无岐,我的左足抽筋了。” 姜无岐将烛台放在近侧,又在床榻边坐了,然后掀开薄被,将酆如归轻软的亵裤往上扯了些,便将那左足捧在手中,不轻不重地揉按着。 姜无岐的面容被烛光拢着,铺天盖地地映在酆如归眼中,每一分都生得极为符合他的心意,但他明白,姜无岐与他仅仅是萍水相逢,断不可能久长。 他那瘾发作起来全无规律,可一旦失血过多,便定然会发作。 他无法保证自己今后不再受伤,换言之,他无法保证自己今后不再吸食姜无岐的血液。 那么,为了姜无岐的安危,他还是早些离开为好,他这般拖延,不是平白为姜无岐增添风险么? 许下一刻,他那瘾便会发作。 被姜无岐揉按着左足原是件甜蜜之事,但他却被自己所思催得双目朦胧一片。 他趁姜无岐不注意,以手背迅速抹去了细碎的泪水,又故作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道:“姜无岐,我已无事了,你自去打坐罢。” “无事便好。”姜无岐小心翼翼地放下酆如归的左足,为其盖上薄被,便又打坐去了。 在姜无岐的揉按下,左足的抽筋缓解了些,但少时,却又卷土重来了。 酆如归唯恐姜无岐觉察到他的异样,打扰姜无岐打坐,便强逼着自己睡了过去。 一沉入睡眠,数不清的噩梦即刻逼压了上来,这一觉,他身上的亵衣被冷汗折腾得干了又shi,shi了又干,但一醒来,他却笑着朝姜无岐道:“你去那点心铺子买些黑米椰丝糕来与我吃可好?” 姜无岐应下了,洗漱完毕,便出了门去。 一刻后,姜无岐回来,却道:“那点心铺子已歇业了。” “是么?”酆如归失望地应了一声,转瞬又展颜道,“不知今日云研备了甚么早膳?” 那掌柜已离开毓秀镇,由独女接去安享晚年了,他亦该离开姜无岐,独自回鬼山去了罢? 又拖延了两日,第四十五日,一入夜,沐浴过后,他便朝坐于桌案前翻阅着《通玄真经》的姜无岐道:“姜无岐,你上来与我同眠可好?” 闻言,姜无岐翻过一页《通玄真经》,侧首笑道:“你毋庸顾忌我,自去睡罢。” 酆如归为了骗得姜无岐与他同眠,扯谎道:“我有些发冷,你上来抱着我睡罢。” 姜无岐当即放下《通玄真经》,行至酆如归床榻前,伸手覆在他的面颊上,关切道:“你怎会发冷,可是身体有恙?我去将云研请了来罢。” 说罢,他方要走,却被酆如归捉住了一右手,酆如归细细地瞧着其上的伤痕,低下首去,一面舔舐着,一面含含糊糊地道:“我无事,不过是有些发冷罢了,你无须去唤云研,上来抱着我睡即可。” 姜无岐见酆如归舔舐着他右手的伤痕,便伸手抚着酆如归的额发,柔声道:“早已不疼了,你不必如此。” 酆如归对于重创了姜无岐之事确实心怀愧疚,但此举却是四分愧疚,六分留恋。 然而姜无岐却浑然不知,既然如此,他何不借此将姜无岐好生轻薄一番? 酆如归舔舐罢姜无岐右手的伤痕,而后用力一扯,姜无岐便倒在了床榻上。 姜无岐的背脊一抵上床榻,酆如归随即扑入了他怀中,胡乱地舔吻着他的咽喉,同时去扯他的衣衫。 猝然间,有一个念头窜上了姜无岐的脑海:倘若酆如归如此做全数是出于愧疚,那么他若是伤了旁人,亦会像这样伏在旁人身上,舔舐旁人的伤痕么? 他初见酆如归,酆如归咬伤了他的肩膀之后,便是一面舔舐着他的伤口,一面向他致歉。 许这便是酆如归致歉的方式罢? 思及此,他口中顿生苦意,鬼使神差地伸手抱住了酆如归的腰身,手指生了自主意识般,隔着层层软缎子,摩挲不止。 酆如归并未拒绝,那腰身甚至更为柔软地朝着他贴覆了过来,眼波流转间,好似盈着一汪春水。 被这汪春水所惑,他的指尖轻轻地揉捏了下酆如归的腰身,酆如归当即低吟了一声,怯生生地望着他,嫣红欲滴的唇瓣咬了咬,末了,不发一言地扯开了他的衣襟,埋首于他心口,接着去舔舐他的伤痕。 不多时,酆如归便吻到了他的腰腹,他鼻尖盈满了酆如归身上传来的脂粉气,耳侧是酆如归低低的喘息,裸露的心口上覆满了酆如归的发丝,那发丝泛着寒气,如瀑般蹭过他的心口,便倾泻到了床榻上。 他稍稍有些发怔,下一瞬,却觉察到酆如归解开了他腰间的系带,并将衣衫一层一层地撩起。 而后酆如归的唇便落了下来,酆如归的唇宛若挟带着簇簇火苗,让他颇为不自在。 他轻推了下酆如归的左肩,道:“酆如归,你无须自责,更不必如此做。” 话音落地,酆如归不再舔吻他的伤痕,却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头颅低垂,莹白的后颈无从隐藏,柔软而孱弱地弯曲着,亟待一人去好生呵护。 良久,酆如归仰起首来,望着姜无岐,含笑道:“抱歉,让你不快了。” 姜无岐口中虽言不必如此,但心中必定甚是不快罢。 他与姜无岐若是恋人,被恋人亲吻隐秘的肌肤,既是情趣,亦是前戏。 但对于他无半点心思的姜无岐而言,被他无端地剥了衣衫亲吻,哪里会是件快活之事? 他若执意要做此事,大抵会惹来姜无岐的厌恶罢? 可厌恶又如何,左右他已决心要离开姜无岐了,何不如做些会令姜无岐厌恶得再也不愿见到他的事,断了退路? 他这般想着,扣住姜无岐的一双手腕子,又取过姜无岐的腰间系带来,快手绑了。 见姜无岐满面疑惑,他居高临下地盯住了姜无岐笑道:“你要我不必如此,我却偏要如此,你能奈我何?我的身体已近痊愈,姜无岐,你敌不过我。” 言罢,他全然不管姜无岐是何反应,兀自低下首去,含住了姜无岐腹上的一块皮r_ou_,百般舔吻。 这皮r_ou_柔韧而紧实,散着诱人的香气,他似乎还能听到这皮r_ou_下的血液缓缓流动之声。 他痴迷地舔吻着,一手抚摸着姜无岐的侧腰,一手则潜入姜无岐背脊与床榻间的缝隙,磨蹭着背肌。 忽地,裂帛之声乍然响起,将他脑中丛生的绮念催散了去。 他止住动作,扫过原先绑在姜无岐腕间,而今却断裂了开去的那条系带,而后,他凝望着姜无岐,同时变出一把匕首来,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背,扎眼的鲜血登时从那狭长的伤口奔涌了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姜无岐身上。 酆如归的血液微凉,却烫得姜无岐的心跳骤停,姜无岐迅速按住酆如归手背上的伤口,厉声道:“酆如归,你要做甚么?” “我要做甚么?”酆如归浑然不理会手背上的伤,一点一点地拨开姜无岐染上了鲜血的五指,抿唇笑道,“我要你不准有半点反抗,你若不从,我便在自己手背上再划一刀……” “姜无岐,你不是纵容于我么?你不是心怀怜悯么?你忍心我当着你的面在身上划出伤口来么?”酆如归覆下身去,吮咬着姜无岐的耳垂,将吐息全数灌入姜无岐耳孔中,诱哄道,“你不若快些应允我罢?” 酆如归素来喜怒无常,时而会如同孩童般露出委屈的神情,时而却会做些出乎他预料之事,但酆如归却从来不曾这样威胁过他。 酆如归为何要以自身的身体来威胁于他? 酆如归究竟欲意何为? 姜无岐思索间,酆如归却又将匕首尖没入了自己的手腕,欲要将手筋挑出来。 姜无岐按住了酆如归的手,无法,不得不道:“随你罢,只你这手须得先包扎妥当。” “随我么?”酆如归沉吟一声,却见姜无岐取了止血药与丝帕来,将他的左手手背以及手腕包扎了妥当。 其后,姜无岐又躺回了床榻,不言不语。 姜无岐眉眼间尽是纵容与怜惜,其中还夹杂着不解与无奈。 酆如归伸手捂住姜无岐的眉眼,低喃道:“你勿要这样瞧着我……”你这副模样直教我觉得自己肮脏得令人作呕。 他索性撕下一截衣袂来将姜无岐的双目遮住了,而后才大着胆子吻上了姜无岐腿根处的新r_ou_。 他的面颊若有似无地触到了那物件,一时间直如要被烫伤了。 微微怔忪后,他以眼角余光扫了眼那物件,生了要将其含入口中的心思,但又觉得自己已是过分了,切不可再得寸进尺,遂继续去舔舐姜无岐那块新r_ou_。 然而他的面颊却又三番两次触到了那物件,他知自己已是对姜无岐着了魔了,不可自控,便急急地往下而去,吻上了足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将姜无岐身上的伤痕全数舔舐了一遍。 随后,他将姜无岐的身体转过来了些,重重地劈向姜无岐的后颈,逼得姜无岐猝不及防之下昏死了过去。 他解去遮住了姜无岐眉眼的衣袂,紧接着垂下首去,轻吻着姜无岐的唇道:“抱歉,我待你不好,你便当你与我在一处的日子是你所发的一场噩梦罢。” 他心悦于姜无岐,自然想要对姜无岐好一些,但又因姜无岐施予他的纵容而欺负于姜无岐,最后更是仗着姜无岐的不忍而亵渎了姜无岐。 姜无岐的面容在他眼中一寸寸地模糊了,他将自己凌乱不堪的衣衫整理妥当,随意地挽起发丝,即刻出了斗室去。 一出斗室,他又取出一大锭银子放在云研的桌案上,作为诊金与房资,便推门出去了。 秦瑶曾言梁景文有一同党唤作贺预,身在锐州,他当时答应秦瑶倘使那贺预确实贩卖过妙龄少女,他必会将其杀了,了却秦瑶的心愿。 是以,他不回鬼山,而是向锐州去了。 他踏月而行,途径崔迎的坟冢时,心中暗道那恶犬若是在天有灵,在最为紧要之人的尸骨旁应当无比欢喜罢。 但他却是在一步一步地离开他最为紧要之人。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他远远地瞧见一座山峰形若雄jiji冠,耳侧又忽而响起了一声ji鸣。 霎时,天光大亮,日光铺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形单影只暴露无遗。 ****** 注: 罗预为时间单位,按照《僧祗律》,一罗预为二十弹指。 第74章:金ji山·其二 酆如归的双目被这日光照得生疼,几乎睁不开来,他以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左手,左手上是姜无岐为他包扎的帕子,掌心一贴到上面,他似乎便能感知到姜无岐残留于上头的体温。 他的唇角不由勾起一点笑意,径直往前走,亦不知行了多久,那方才痊愈的左足居然又抽筋了,逼得他一趔趄,竟是倒在了一株大槐树下。 槐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只零星光亮能穿过其碧绿的枝叶淌落在酆如归身上。 酆如归半阖着眼,心生恍惚,背脊抵着粗糙的槐树树皮上,低喃着道:“姜无岐,我的左足又抽筋了,好疼……” 他身畔哪里有姜无岐,自是无人应答。 “姜无岐,你快来帮帮我,抱抱我,再吻我一下……”酆如归半咬着唇瓣,双目泪水涟涟,蜿蜒而下,濡shi了他的面颊、下颌、唇瓣、锁骨以及一片衣襟。 “姜无岐……”是了,他已将姜无岐抛弃了,姜无岐再也不会来安慰他,自此之后,山高水长,他与姜无岐再无相见之日。 思及此,他登时喘不过气来了,伏到于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鼻腔内好似尚有姜无岐的气息,口腔中亦好似有姜无岐肌肤的味道徘徊不去,被姜无岐摩挲、揉捏过的腰身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他每一寸的皮r_ou_都叫嚣着要回姜无岐身边去,一直到姜无岐与柳姑娘双宿双栖,一直到姜无岐不要他为止。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18节 他的魂魄、他的r_ou_身都已被姜无岐所蛊惑,无法离姜无岐分毫。 但他不该回去,他的这副r_ou_身为那瘾所控,他若是回去了,定会再祸害姜无岐。 更何况,他以自身做要挟,不知羞耻地对姜无岐做了下作之事,他哪里有颜面面对姜无岐?姜无岐又怎会再如同先前一般待他? “可,姜无岐……姜无岐,我甚是想念你……”即便我与你分别尚且不足半日。 他伸手脱下足上的云丝绣履,接着扯下足衣来,不轻不重地揉按着,以姜无岐所用过的手势以及力度。 抽筋未有半点缓解,他失了血,血量算不得多,那瘾竟是趁机在体内蠢蠢欲动,不多时,便直直地窜了上来。 他一双柳叶眼在一层浓稠的水雾后,隐隐生出了猩红,但他的神情却半点不变。 他顾自揉按着自己的左足,仿若要透过这左足来消磨相思。 良久,左足终是缓了过来,他站起身来,欲要去寻一处山涧净面,好洗去面上沾染的尘土,但奇的是,本该随处可见的山涧,却任凭他如何找寻都无果,反是那瘾愈演愈烈,令他行走不能。 他瞥见一处山洞,施展身法,急急地往山洞去了,可还未行至山洞,后心却是一疼,他足尖点地,伸手一探,却是触到了一支羽箭,他将那羽箭一把拔出,随手往地上一丢,箭尖立即在地面上拽曳出一道血痕,他见状,苦笑着暗道:不知是我被当做了猎物,还是s,he箭人瞧错了眼,将我当作了飞禽走兽。 那s,he箭人定会来寻s,he中的猎物,未免伤了那s,he箭人的性命,酆如归知他不可久留于此,须得换一处山洞才是,但他被那瘾折磨得实在疲乏,四肢更是软绵无力,只得先进了山洞再做打算。 他一进山洞,便缩在了最里头,而后小心翼翼地解下姜无岐为他包扎的那张帕子,吻了吻,才折叠好了,藏于心口处。 之后,他以齿破开原本已近愈合的左手手背以及手腕,拼了命地吸食着其中的血液。 自身血液的滋味远不及姜无岐,又或是他心悦于姜无岐,才会认为姜无岐的血液分外可口? 倘若是如此,他为何初次吸食姜无岐的血液,便觉得其能将他尚是二公子时所用过的全数珍馐美馔都比下去? 倘若并非如此,他吸食旁人的血液应当也是一般滋味罢。 他脑中乱作一团,右手探到后心,染了些血液来,急切地往唇齿送。 偏生这时,有一把惊惧交加的声音在他耳中炸了开来:“有妖怪!” 妖怪?我么? 酆如归怔怔地回过首去,望住来人,胡乱地想着:这是个活人,我不如尝尝他的血液是何滋味罢? 来人已吓得双足瘫软,不停地以双手往后爬。 那妖怪却是愈来愈近,她一身红衣,生得艳丽无匹,身上染血,每行一步,便会有血珠子自其身上滚落,她的一双唇瓣上满覆鲜血,莹白的下颌与脖颈不过须臾便从那双唇瓣处染上了血色。 她慢条斯理地行至他面前,伸手抚过他的脖颈,笃定地道:“瞧你这副胆小如鼠的模样,那一箭并非出自你手罢?” 她后又捏住了他后襟,将他一把提起,未待他回应,便低下了首去,红唇微启,露出了雪白的齿列来。 那齿列与他的皮r_ou_不过毫厘,下一瞬,他便要被这个妖怪吃掉了罢?他面色煞白,吓得下体一热,竟是失禁了。 未及他反应过来,那妖怪已将他丢了出去,随后淡淡地道:“滚远些,勿要污了我的眼。” 他重重地撞在了地面上,疼得一身的骨头仿若要齐齐碎了去。 尚未缓过气来,他便连滚带爬地往西面跑去,跑出约莫十余步,却见得一白衣公子飘然而至。 那白衣公子面容白净,双目中的光芒却是明明暗暗着。 他见自家小厮向他跑了来,沉声道:“可是s,he中那妖怪了?” 小厮赶忙答道:“这妖怪是要吃人的,公子,你还是快些与我一道走罢。” 白衣公子鼻尖一动,闻见了小厮身上的异味,并不戳破,只道:“你且快些走罢,毋庸理会我。” 说罢,白衣公子费劲地盯紧了山洞前一抹火红的身影,当即拉开弓去,又发一箭。 适才酆如归一凑近那来人的皮r_ou_,便有恶臭没入鼻腔,使得他的肠胃翻腾不休,加之那全然压不下去的嗜血啖r_ou_之瘾以及手背、手腕、后心的伤,他难受得无法言说,假若姜无岐在他身侧,他定然要扑入姜无岐怀中,要姜无岐好生安抚他。 但,姜无岐在哪里?我的姜无岐在哪里?应当还在毓秀镇罢? 姜无岐可会来寻我? 不会来的罢?姜无岐必定已经厌恶我了。 他未等来姜无岐,却是等来另一支羽箭,那羽箭直冲他的咽喉,破开日光,迅疾如风。 他扶着洞口粗粝的岩石,垂着首,好似半点未觉,电光火石间,他的手指却是一动,利落地扣住了那羽箭,又将羽箭掷了出去。 未多时,便有血腥气弥漫了过来,他抬首一望,中箭的那公子穿着一身白衣,细皮嫩r_ou_,干净得如同姜无岐一般,可为何他流淌出来的血,却与之前那人一般,令他作呕?想来他的皮r_ou_恐怕亦不合他的口味。 纵然他想从那白衣公子身上吸取些血液,都无法入口。 果然,只有姜无岐是绝无仅有的,姜无岐是他所心悦的姜无岐,于他而言,偌大的三千世界,无人能及得上姜无岐一星半点。 第75章:金ji山·其三 白衣公子屏息凝神地望着那支急掠出去的羽箭,同时又取出一支羽箭来搭在弓弦上,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羽箭穿破山风的声音,然而不知怎地,弹指间,那羽箭竟是转而贯穿了他的右臂,右臂吃痛,当即淌出了血来,“滴答滴答”地润shi了他足下的层层枯叶。 但他的右臂却很是稳定,山风将他一身的白衣吹得猎猎作响,他轻咳一声,利落地连发三箭。 三箭分别对准了酆如归的眉心、咽喉、心口,直取要害。 酆如归浑身失力,吐息艰难,双目涣散,但仍是轻易地将这三支箭一一收入了掌中。 他随即将三支箭丢弃于地,而后勉强使出身法来,飞掠至白衣公子身后,一手虚虚地掐着其咽喉,一手覆上其拉弓的右手,低声道:“你何故要害我性命?” 白衣公子闻得酆如归的嗓音稍稍一怔,蹙眉道:“却原来你不是那居于金ji山顶的妖物。” 酆如归心中生疑,松开手去,转至白衣公子面前,细细端详了一番,才断言道:“你这双目定然有恙。” 白衣公子温和地笑道:“你说得不错,我这双目时好时坏,不久便将不可视物。” 这白衣公子箭法ji,ng准,若是目盲倒是可惜了。 酆如归不及惋惜,竟有血液与活r_ou_的气味直直地窜入了他的鼻腔,令他作呕,却又勾得他欲要张口咬下。 他的神志排斥着除姜无岐外之人的血液与皮r_ou_,但他的这副r_ou_身却急欲将眼前这人拆骨入腹。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覆在白衣公子面上,而后挑起白衣公子的下颌,轻蹭过白衣公子的唇瓣,接着抚过白衣公子下颌、脖颈,末了,停留在了白衣公子的伤处。 白衣公子的右臂遭羽箭贯穿,鲜血淋漓,他的指缝不多时便被这温热的血液填满了。 白衣公子确定红衣女子不是那金ji山顶的妖物,暗暗舒了口气,但被红衣女子这样对待,却使得他心弦紧绷。 眼前这红衣女子究竟意欲何为? 酆如归将白衣公子手中的弓一点一点地抽出,白衣公子使劲了气力,却留不住这弓分毫。 紧接着,酆如归撤下白衣公子身上的箭囊,制住了白衣公子的双腕,又将白衣公子拉拽到一岩石上头,欺上身去。 白衣公子动弹不得,隐约瞧见不远处的小厮从他的箭囊中胡乱抓了一把羽箭,朝着红衣女子的后心刺去,不及欢喜,那红衣女子的一片衣袂却是一动,眨眼的功夫,小厮飞出十丈,被一老松阻了,才跌倒在地,而那把羽箭居然碎作粉末,散了一地。 含着血腥气的吐息又猝然覆上了他的耳廓:“你还以为他能伤我么?当真是异想天开,愚蠢至极。” 酆如归的神志已全然被那瘾控制住了,一时间,脑中满是毁天灭地、食尽世人的念头。 他毫不犹豫地将贯穿了白衣公子右臂的羽箭拔了出来,旋即贴上唇去,拼命地吸食着从中流淌出来的血液。 温热的血液蹭过唇瓣、划过咽喉,乖顺地没入了他的腹中,散着恶臭,不如何可口。 从何处才能得到可口的血液?可口的血液他好似不久前才尝过,是从何处尝的? 他下意识地欲要将伤口撕开些,钻入舌尖去,但舌尖一抵上那片血r_ou_,却被逼退了。 ——好生恶臭,实在难以下咽。 我之前是从何处尝到甜美的血液的? 我为何记不得了? 酆如归恍惚间,被人探到了后心,他不紧不缓地扣住那只手,以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道:“即便你这手如你所愿cha入了我的后心,亦取不了我的性命,你不若省省气力罢。” 红衣女子扣着自己双腕的手不知怎么地略略松了去,白衣公子才趁机抽出一只左手来,欲要借着其后心的伤口取其性命,未料,竟是被识破了。 白衣公子尚未将那金ji山顶的妖物除去,哪里肯就死,遂不住挣扎起来。 酆如归施施然地化解着白衣公子的招式,神志却已被那不知藏于何处的甜美血液诱惑了。 他苦思冥想,忽而松开白衣公子,又从白衣公子身上下来,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张帕子来,痴迷地一嗅。 这帕子嫣红一片,是他的血液,但其中却有一股莫名的香气。 这帕子是何处来的? 他发着怔,良久,脑海中竟是浮现出一副温润的眉眼,一把柔软的声音以及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 “姜无岐……”酆如归抹去唇上、下颌沾染的污血,才慎重地吻上姜无岐留予他的帕子。 白衣公子浑然不知这红衣女子为何突然将他放了,但他不是蠢人,当即疾步向着那半昏半醒的小厮而去。 他扶起小厮,方要遁走,那红衣女子却不知何时到了他三步开外,一面珍惜地吻着手上颇为寻常,甚至略显粗糙的帕子,一面朝着他道:“方才是我对不住你,为了赎罪,那金ji山上的妖物倘若曾作恶,待我查明,我会帮你除去,但……” 那红衣女子话锋一转:“但你与你这小厮,若是将今日在此遇见我之事透露出去,或是召集了人来除我,我决计不会客气。” 话音落地,只见她身形一动,瞬间没了踪影。 白衣公子不敢耽搁,即刻扶着小厮,下了这金ji山。 酆如归顾不得那主仆二人,另寻了一处洞x,ue,谨慎地布下结界,又脱去了红衣,铺在地面上,才放任自己去咬自己的手腕子。 从手腕子上流出的血远远不足够,他又以齿尖咬下一块皮r_ou_,收入口中咀嚼。 可即便如此,那瘾却未退下半点。 “姜无岐,姜无岐,你假若瞧见我这副模样,可会心疼?” “姜无岐,你不要厌恶我好不好?我错得厉害,我不该对你怀有不轨之心……” “姜无岐,我心悦于你……” “姜无岐,我假若并非千年恶鬼,而是寻常女儿家该有多好……” “姜无岐,我假若是寻常女儿家,姿容胜过那柳姑娘,你是否会心悦于我?” “我好疼……姜无岐……我好疼……好疼……” 他低喃不止,完好的右手紧紧地抓着那张帕子,如同在溺湖之时攀上了一根浮木一般。 少时,他出了一身热汗,但瘾稍稍下去了些,欲念却不合时宜地被勾起了。 他忍耐着,忍耐着,直被逼得昏厥了过去,不知昏厥了多久,那瘾与欲念齐齐奔涌上来,冲刷着他的神志。 他到底探下了手去,却是毫不留情地揉捏,登时生疼。 疼得狠了,那物件便垂软了下去。 为何他会对姜无岐怀有欲念? 为何他先前会生出要将姜无岐那物件含入口中的心思? 不是平白亵渎了姜无岐么? 倘使他仅仅是单纯地恋慕着姜无岐该有多好? 又或者一如父亲所言,断袖之癖原就是深重的罪孽,不应苟活,不得救赎,除非剥皮抽骨,赎清罪孽,重活一世。 他当时执意认为每一人都该有追求自己所爱的权利,一再与父亲争辩,不作妥协姿态,不肯接受娶一身家清白的女子,佯作恩爱夫妻。 溺死前一霎,他甚至觉得万般快活,因为如此他便无须屈从于父亲。 但现下他却幻想着自己并非断袖会是如何,他会与姜无岐一道行善除恶,他会与姜无岐行过万水千山,他会满面欣然地见证姜无岐与柳姑娘恩爱白首,儿女绕膝。 是了,其实他离开姜无岐,最为紧要的理由并非生怕害了姜无岐的性命,而是怕自己终有一日会使尽手段,逼迫姜无岐与他云雨。 ——与他那用柳姑娘胁迫姜无岐的原身一般。 他自私自利,这副r_ou_身又是罪业满身,他这一世必将不得善终。 第76章:金ji山·其四 “抱歉,我待你不好,你便当你与我在一处的日子是你所发的一场噩梦罢。” 姜无岐后颈一疼,隐约听见酆如归如是说,方要反驳却是沉入了黑暗中。 酆如归为何要以自身来胁迫于他,只是为了将他浑身上下的伤痕舔舐一遍么? 酆如归为何要这般言语?他如何能将酆如归与他在一处的日子当作一场噩梦? 酆如归又为何要一掌劈向他的后颈,逼得他昏死过去? 酆如归手背以及手腕上的伤口应当很疼罢?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姜无岐方才转醒,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酆如归果真不见踪影了。 是他何处惹得酆如归不悦了么? 他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无论如何,酆如归不该离他太远,万一酆如归那瘾发作了……他不敢细思,眼角余光却触到了心口、腰腹上已然干涸的血块——是从酆如归的手背以及手腕中流淌出来的。 现下酆如归那瘾莫不是已然发作了罢? 他当即站起身来,取过被酆如归剥下的衣衫尽数穿上,但穿至下裳时,那物件却有些古怪,竟稍稍充血了。 他素来禁欲克己,从来不曾自渎过,这物件一向安静,为何眼下却……是由于被酆如归的面颊不慎蹭过的缘故么? 他不由低叹一声,暗道:却是贫道亵渎酆如归了。 而后,他并不理会那物件,迅速穿妥下裳、足衣与双梁履,便急身出去了。 堪堪掀起斗室的帘子,踏入大堂,那大门却是发出了刺耳的声响,一声一声,哪里是叩门声,分明是有甚么活物在外头死命地撞击。 这大门左近并无窗枢,不可窥察外头的状况,他知晓自己不应贸然开门,以免外头的活物飞扑上来,但他的手却已覆在了门上。 ——酆如归,他若不快些出去,酆如归那瘾倘若发作起来,必定又会自残。 他眼前登时尽是酆如归,酆如归撒娇耍赖非要他去买吃食的模样;酆如归扑入他怀中,抱住他的腰身,蹭着他的心口之时,一脸满足的模样;酆如归伏在他身上,吸食着他的血液之时的歉然模样;酆如归身染鲜血,却与他说半点不疼的模样……与此同时,他的鼻尖似乎嗅到了酆如归身上的脂粉气,他被酆如归舔舐过的伤痕更是炙热难当。 从未喊过疼的酆如归,每一回吸食他的血液俱是小心翼翼的酆如归,历历在目,教他如何能舍得让酆如归独自承受那磨人的瘾? 他的双手被心中的焦急催促着推开了门去,门一开,猛地有俩白一黑三头野犬扑了上来。 他以衣袂将其拂去,耳侧却陡然生了动静。 他循声一望,却见云研足上缠了一头野犬,毛色黄白,目露ji,ng光。 姜无岐急身掠至云研身侧,指尖抵在那黄白野犬额上,黄白野犬旋即坠落于地。 云研膝盖上去一寸被那黄白野犬抓破了,沁出零星血珠子,在他砂色的下裳晕染了开来。 他面无惧色,仿若未觉,颓唐依然,少时,他抬眼望着姜无岐,问道:“酆公子人在何处?莫不是有所不测罢?” 酆如归几乎是时时刻刻与姜无岐黏在一处,而今四下不见酆如归,不知酆如归去了何处。 他这般发问,话音尚未落地,却见姜无岐目生忧虑。 不知现下酆如归如何了? 姜无岐唤出拂尘来,轻轻扫过欲要咬下他一块r_ou_来的四头野犬,而后急声问云研:“那恶犬已死,怎地又会有这许多的恶犬?” 云研思忖着答道:“我也不知,传闻那恶犬毛色漆黑,独来独往,应当并无同伴才是。” 猝然有一个念头窜上了姜无岐的脑中:眼前这些恶犬许是吃了那恶犬的尸身,才变作了这副模样。 照此推测,它们已然无法获救了。 姜无岐将内息灌于拂尘当中,拂尘上头的马鬃霎时锋利如铁,一一扫过野犬的咽喉,一击毙命。 他唯恐尚有野犬未除,划出一个结界来,又令云研藏于其中,便转身出去了。 云研扬声唤道:“道长,你且小心些,你若是出事,酆公子定会心伤。” 姜无岐颔首,堪堪踏出大门,突地,尖叫四起,撕破了原本平静的暮色,同时居然有数不清的飞禽走兽窜入他眼中,无一神志清醒,皆是发了疯,只知袭击活人。 未及近得姜无岐的身,一只雄ji拍打着翅膀,以尖锐的喙朝着一出门查看情况的中年男子的左目啄了过去,更有一匹马驹张口去咬中年男子的大腿。 姜无岐飞身出去,将中年男子提至屋内,中年男子惊魂未定,颤声道:“究竟出了何事?” 姜无岐亦不知是出了何事,眼下除去这些伤人的飞禽走兽才最为紧要。 他衣袂一动,足尖尚未落于地面,却有更多的人从屋中出来了。 其中一些是如同中年男子一般查看情况的,但绝大多数却是被闯入屋内的飞禽走兽逼迫出来的。 他们一出门,见得这许多凶恶的活物,俱是面色煞白,两股颤颤。 这毓秀镇共计两百余户人家,七八百口人,他力不能及,眼睁睁地瞧着好好的活人或变作死人,或变作残废。 他费了一番功夫将七八百口人集中于毓秀镇最大的一处宅子,又在这宅子布上结界。 他长身立于飞檐之上,细细地观察着暴动的飞禽走兽,登时起了杀心。 拂尘一动,逼近他面部的一头山鹰以及一只蝙蝠立即跌落于地。 忽然,他却发现其中有数只飞禽走兽不受他这一宅子的活人所诱惑,而是径直朝着云研所在的方向去了。 ——显然这些飞禽走兽失去神志与那恶犬有干系,那恶犬对云研怀有执念,它们才会朝着云研而去。 云研身在结界当中,应当周全。 姜无岐略一思索,便施展身法,朝着崔迎的坟冢去了。 如他所料,崔迎那坟冢果然已被挖开,泥土满地,墓碑倾倒,那恶犬腐烂了大半的尸身被拖曳了出来,横在地上,只剩下零碎的骨头以及微不可见的腐r_ou_,崔迎的尸身因有棺木相护,倒是无恙。 由此可见,十之八九是有活物吃了恶犬的尸身,从而感染了恶犬的怨气,那活物又为其它活物所食,或是咬伤了其他活物,如此,怨气便扩散了出去。 倘若他所料不差,径直朝着云研所在而去的,必然是最初被感染的活物,执念正浓,而其他的活物体内的执念则少得可忽略不计,单单被怨气催生了杀人之心。 被恶犬所咬之人九成侥幸无事,一成或截肢,或丧命。 酆如归便是被恶犬咬伤后,剔去了左足膝盖以下的皮r_ou_,方才好转。 酆如归…… 他凝了凝神,可为何活人感染了怨气并不会攻击旁人,而那些飞禽走兽却是不同? 是活人并未食用感染了怨气的皮r_ou_的缘故?又或者是活人的身形远大于大多数飞禽走兽,感染的怨气不足以迷了神志的缘故? 他一时想不通透,以符咒引火烧尽恶犬的碎骨及腐r_ou_,便索性返回了“珍宝馆”去。 “珍宝馆”内,云研乍然见得这许多的活物横冲直撞地突入,略略吃了一惊,本能地闪躲,却是发现那些活物竟是被一屏障阻挡,齐齐飞出一丈有余。 姜无岐适才以拂尘在地面上轻轻一划,又令他藏于其中,切勿出来,想来是为他设下了r_ou_眼不可见的这处屏障。 不知而今姜无岐如何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云研眼前已然是一地的尸身,异色羽毛洒落一地,俱是沾染了鲜血。 他何曾见过这样多飞禽走兽的尸身,血腥气冲天,将这原就不大的大堂挤得严严实实,若不是有夜风从敞开的大门涌入,将血腥气吹散了些,他几乎吐息不能了。 他掩住口鼻,蓦地生了一个念头:这些活物可会袭击子恒的家人? 子恒身死,但他的父母以及一姊一妹尚在人世,他们若是丧命,子恒是否会责怪他没有保护好他们? 纵然子恒不曾将他们托付于自己,但子恒死前,俩人表白心意,又行了云雨之事,他早已将子恒的家人视作了自己的家人。 子恒死后,每每节庆,他都会耗尽手头的银钱,买些物什,舔着脸送到子恒家去。 即便会被子恒家人不留情面地驱赶出来,但他们愿意收下他的物什便是好的。 他顿时恨死了自己手无缚ji之力,就算他出了这处屏障,他都无法越过这些不死不休的活物,将子恒的家人带到这处屏障中来。 他并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但子恒要他过好他的日子,他便断不可寻死。 他紧握双拳,搜肠刮肚地想着要如何才能保全自己与子恒家人的性命,却是束手无策。 他太过弱小,远不及姜无岐与酆如归,可有些事却不得不做。 他重重地阖了下眼,复又睁开,从容地踏出屏障,而后行至药柜前,快手配了些药粉。 他学过药理,自然也习过毒理,有时草药的配方稍作更改,便能从救命治病的良方变作见血封喉的毒药。 又有不少的活物冲着他过来了,他拿了软布来蒙住口鼻,后又将配好的药粉洒于空气当中。 药粉被活物吸入鼻腔,眨眼间,它们便七窍流血而亡了。 他面无表情,踏出一步,足踝竟是一疼,却是被那黄白野犬咬住了。 黄白野犬已无生机,双目淌血,但它却执拗地咬住了云研不肯放松分毫。 云研甩不掉它,只得拖着它前行,行了十余步,门口又有一尾黑色巨蟒缓缓爬了进来,肚腹滚圆。 巨蟒一见云研,直如见到了人间至味,急急地吐出了扭曲的舌信来。 云研将药粉往巨蟒一撒,同时抓起一边的油纸伞来,对着巨蟒投掷了过去。 云研这些雕虫小技伤不了巨蟒半点,巨蟒灵活地避过扑面而来的药粉,而后居然从口中吐出一物,以抵挡云研投掷过来的那把油纸伞。 那物浑身上下全数包裹着恶心的粘液,被油纸伞刺中小腹,扑跌在云研足前,细看竟是李寡妇。 李寡妇心善,即使毓秀镇之人心照不宣地诋毁、孤立他,李寡妇也一如往常般待他,时不时地会送些自家磨的豆腐予他吃。 云研双目生红,发了狠,c,ao起桌案,直冲到巨蟒面前,用力地砸下。 他足踝上尚且附着那黄白野犬,但他的动作却无半点迟缓,可惜,桌案碎作了两半,巨蟒却安然无恙。 巨蟒的舌信爬上了云研的面颊,一点一点地舔舐着,极富耐心逗弄着自己的猎物,紧接着,蛇尾潜入了云研的衣衫内,磨蹭着其瘦骨嶙峋的身体,好似在琢磨着该如何下口。 云研被巨蟒牢牢缠着,动弹不能,吐息艰涩,拼了命地将手中余下的药粉尽数送入了巨蟒口中。 巨蟒发了怒,张口便吞下了半个云研。 这时,不知从何处窜出几只活物,冲着巨蟒又扑又咬,欲要将云研救出,却轻易地被巨蟒以蛇尾拍死了,瞬间成了一滩r_ou_泥。 巨蟒正要将云研整个吞下,它的身体竟被数道白光扫过,不及反应,便碎成了数截,肠子横流,其间甚至有些尚未完全消化的人尸。 云研从巨蟒口中挣脱,仰首一望,只见姜无岐在他三步开外,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翩然,其上是星星点点的嫣红。 姜无岐眉眼温和,一副悲悯苍生的神态,恍若天人。 姜无岐将云研扶起,叹息着道:“你为何从贫道那结界出来?” 云研心知自己辜负了姜无岐对他的保护,满面歉然地道:“子恒不在了,子恒的家人尚在,我不愿见他们惨死。” “你此举与寻死无异。”姜无岐沉声道,“你带上止血疗伤的草药,贫道送你去与余下之人汇合。” 云研慌忙问道:“子恒的家人可是安好?” 姜无岐回道:“子恒的幼妹安好,子恒旁的家人贫道不识得。” 待云研急匆匆地将草药塞入药箱,姜无岐即刻提起云研的后襟,飞身赶往毓秀镇最大的那处宅子。 姜无岐一进得那宅子,便有人急切地问道:“外头如何了,我家的庄稼如何了?” 被这人一提醒,不少人纷纷围了上来: “我家的古董应当没碎罢。” “我家的宅子可千万别被毁了。” “老朽藏在枕下的一锭银子不知还在不在?” “道长,你且行行好,去看看我那口棺材是否无事。” “道长,我那小女儿,我那小女儿还在家中,你快些去救一救罢。” …… 不多时,姜无岐面前竟是跪了一地。 姜无岐并不理会其他人,只朝那妇人道:“你稍待,贫道这就去救你那小女儿。” 他说罢,不作停留,飞身而去,独留云研。 众人适才的注意力都集中于姜无岐身上了,大抵是要姜无岐护住他们的财物,并未有一人注意到云研。 现下姜无岐一走,他们终是注意到了云研,俱是一脸不屑。 云研在人群中穿梭,众人视他如蛇蝎,他一靠近,便散了去。 这反倒为云研提供了便利,云研轻易地便从人群中寻到了子恒的家人。 他们瞧来狼狈,但算得上完好,只子恒的幼妹手上有些许擦伤。 云研不顾她的挣扎,强行为她将手包扎妥当,她却是厌恨地啐了云研一口,又将手上的细布扯了去,弃于地,踩了又踩。 云研抹去面上的唾沫子,不徐不疾地行至墙角,坐下,后又淡然地道:“我带了伤药,你们若有受伤的,可来我处医治。” 半晌,无人应声。 云研将自己足上的伤包扎妥当,便闭目养神,照常思念着已过世三年有余的子恒。 他的子恒待他极好,在他失怙失恃之时陪伴在他身侧数个昼夜,在他表明要学医之时,更是偷偷地将家中的五颗ji蛋塞入了他手中,还一脸肯定地道他必然能成为一代名医,他笑着质疑,子恒却一本正经道自己是铁口直断,所言必定成真。 如今他还在,为何子恒却不在了? ——是他,是他把子恒害死了。 一刻钟后,才有一人熬不住疼,抱着鲜血淋漓的手,行至他面前,命他为其包扎。 包扎完毕后,那人又自然地与旁人一道中伤他。 他无暇去听闲言碎语,自顾自地思念着他的子恒。 又过了片刻,姜无岐抱着三个孩童回来了,三个孩童哭叫连连,蹭了姜无岐一身的涕泪。 姜无岐放下三个孩童,耳中听得些对云研的中伤,望了眼那些中伤云研之人,语调平淡地道:“你们不及他。” 言罢,他唯恐他们暴动起来,伤了云研,便又为云研划了一个结界。 而后,他便步出了大宅子,外头是破晓时分,雄ji一唱,天光大亮。 他仰首望着初生的朝阳,低声道:“酆如归,你那边的天可是也亮了?” 思及酆如归,他心口生疼,他明明只受了些轻伤,却顿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酆如归合该在他身畔才是,由他纵容着,由他安慰着,由他身上吸食血液。 酆如归那瘾倘使已然发作了,定会自残,待他实在撑不住了,许会另寻一人,他会伏在那人身上,抱住那人,吸吮那人的肌肤,小心翼翼地咬开一个破口,吸食血液,在吸食过后,他会歉然地舔舐那人的伤口,任凭那人摩挲他的腰身,一如吸食他的血液之时一般,他甚至会褪尽衣衫,供那人查看他身上的伤痕。 也许他于酆如归而言,并无不同。 他生性无趣,酆如归能忍受他良久,全然是因为他会在酆如归受不住那瘾之时,主动送上自己的血液罢? 他心乱如麻,连有一头花豹近身也不曾察觉,直到被扑倒在地,咽喉险些被咬,他才勉强清醒过来,击毙了花豹。 毓秀镇东面、北面皆是绵延的崇山峻岭,飞禽走兽无数,不知其中被怨气所感染的有几何? 姜无岐定了定神,催动拂尘,逼近近侧的飞禽走兽,大开杀戒。 一条条生命从他手中流逝,纵然它们已无药可救,但依旧是鲜活的生命。 他足下是接连倒下的尸身,他面上覆上了猩红的血液,连累他眼中的阳光变作了猩红。 ——与酆如归那瘾发作得厉害之时,双目生出的猩红是一般颜色。 他须得快些赶到酆如归身边去,但酆如归身在何处?酆如归是否早已不需要他了? 第77章:金ji山·其五 不得善终么? 酆如归伏于地面,身体蜷缩在一处,口中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右手手腕子,勾唇低笑,笑着笑着,双目却又潮shi起来。 不得善终,便不得善终罢,他与他的尸身一道沉于湖底后,原就该转世投胎去,多出来的时日不过是侥幸得来的,成为酆如归后,他遇见了姜无岐,亲吻过姜无岐,拥抱过姜无岐,被姜无岐纵容过,应当知足了才是。 他任凭泪水淌下,侵入他铺于地面上的红衣,而后晕染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日沉月升。 那瘾与那欲念好容易退去了,由于他已然习惯了从姜无岐身上吸食血液来压下那瘾的缘故,这一回强行压下,直教他觉得每一寸肌肤仿若被虫蚁啃食着,难受至极。 他吸了一口气,又扫了眼被他咬得露出了白骨的右手手腕子,而后由于不舍得污染了姜无岐留予他的帕子,以自己的丝帕胡乱一扎,便穿妥红衣,收起结界,出了洞x,ue去。 他欲要寻些山泉来饮,但这方圆一里,却无半点山涧。 他之前为了净面,也曾寻过山涧,亦是无果。 这山果然有古怪。 他忽而记起他曾应允过那白衣公子倘若金ji山顶那妖物作恶,待他查明,定会帮其除去。 他的左足并未再抽筋,但被那瘾折磨了一通后,暂时催动不了内息,故而他只能缓步向山顶行去。 细碎的银光从天上洒落下来,穿过茂密的枝枝叶叶,斑斑驳驳地附于土石上,勉强照亮了前路。 他仰首望了眼金ji山顶,那上头竟是一片灯火辉煌。 尚未行至金ji山顶,吐息却有些急促了,他倚在一株柏树上暂歇,却闻得一把迟疑的声音道:“你是白日穿红衣的那姑娘么?” 酆如归一听便知出声的是那白衣公子,不由失笑:“你那小厮胆小如鼠,你却是个胆大的,不怕我将你生吞活剥了么?” 白衣公子却是肃然道:“你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也无妨,只消你能杀了那金ji山顶的妖物。” 酆如归闻言,当即行至白衣公子面前,伸手抚过他的咽喉,见他稍有颤抖,却是故意重重地掐住了他的脖颈。 白衣公子并不挣扎,阖目就死,只从嗓子眼挤出遗言来:“我知你定会信守承诺。” 这遗言显然是为了提醒自己勿要毁诺,酆如归收回手,坐于一块大石上,笑道:“你不若先将你的身份来历以及你为何要杀那妖物一一道来,也好省去我一些功夫。” 白衣公子咳嗽了一阵,直咳得双颊生红,才道:“我唤作穆净,原是本地的知县,但因双目不堪用,已于三月前辞官归隐。” 他有些岔气,缓了缓,方才续道:“姑娘,你可觉察到了这金ji山与旁的山不同,并无一处山涧?” 酆如归颔首道:“这莫不是与金ji山顶的妖物有干系?” “是否有干系,我无从断定。”白衣公子回忆着道,“四年前,这金ji山上山涧无数,更有一处瀑布,突然有一日,山涧与瀑布竟无端干涸了,连累山下的金ji河都露出了河床来,我闻讯赶去,一探,果真如此,但因当时是枯水期,我并未多在意,以为到了平水期便会好转,岂料,直至丰水期,那山涧与瀑布都无一丁点儿水,镇里百姓的主要用水来自金ji河,金ji河一干涸,百姓便只能以井水度日,且这山中本有些飞禽走兽,因无水可饮,亦渐渐绝迹了,逼得猎户不得不另谋生计。奇的是,半年前,那金ji山顶无缘无故地生出了一处湖泊来,且水质甘甜。 “百姓听闻此事,纷纷上了金ji山顶去,但却被那湖泊的守卫阻拦,直言须得十个铜钱,方能得湖水一桶,又三日,守卫的要价上浮至三十个铜钱一桶,又五日,要价上浮至六十个铜钱一桶,不过半月,要得一桶湖水居然须得支付两百个铜钱——说来惭愧,我任县令六年来,于民生并无建树,能用两百个铜钱换取一桶水的百姓着实寥寥,大多的百姓便只得如先前一般饮用井水。 “常有百姓来向我抱怨此事,我便上了山顶去,希望能得个适合的价钱,好让大多数人能有湖水可饮,但那湖泊之主却道除非我先上供十个年轻美貌女子,才有商量的余地,我哪里肯,不得不下了山去。但我下山不过一月,镇中的井水竟然慢慢干涸了,而今每一口井每日的水仅够饮用,连县内旁的镇亦生干涸之迹象……” 他苦笑着道:“许再过些时日,那井便会变作枯井了罢。” 酆如归思忖片晌,道:“那湖泊之主确是恶意抬价,但你何以要称之为妖物?” “一则是因为那金ji山顶陡然生出湖泊太过诡异,二则百姓当中有些会功夫的曾上山顶抢夺湖水——当然这是他们的过错……”白衣公子眉尖一蹙,“然而三日后,他们的尸身被挂在了县衙门口,全数成了干尸,大活人纵然是死了,也断无可能在短短的三日之内变作干尸,想来那金ji山顶必有妖物。” 酆如归尚是二公子之时,懵懂无知,极为容易信任旁人,成为酆如归后,却多疑了起来。 故而,他听得穆净的一番叙述后,只荡着双足道:“你逃不过目盲,便打算用自己的一条性命为百姓换取湖泊么?当真是父母官。” 穆净瞧不清红衣女子的神情,便走近了些,却见得红衣女子唇角含着讥讽的笑意,神态竟是一派的天真烂漫,矛盾得紧。 他知晓自己仅s,he箭尚可,敌不过金ji山顶的妖物,须得眼前这红衣女子相助,不得不放低姿态道:“姑娘,我之所言全无虚假,你若是信不过,大可下山打听。” 穆净的眉眼干净得如同姜无岐一般,酆如归见他姿态卑微,登时有些心软,抬手痴迷地抚过他的眉眼,而后以指尖点在他的唇缝,命令道:“含进去。” 穆净不知红衣女子有何企图,但为了一县的百姓,仍是依言将那食指含了进去。 他哪里含过旁人的手指,顿觉不适,却又听得那红衣女子道:“唤我酆如归,然后再舔舐一下我这食指。” “酆如归。”堪堪舔舐了一下,那食指却急急地抽了出来,红衣衣袂扇动,他旋即身体不稳,跌倒于地。 指尖被舔舐的滋味说不上好,亦说不上不好,远无被姜无岐舔舐时的悸动。 纵然这穆净眉眼干净,但到底不是姜无岐,他心悦的是姜无岐,这穆净于他,无丝毫意义,即便穆净温顺地舔舐他的食指又如何? 酆如归盯着自己食指上头缠着的津液,一时间恶心得干呕起来,干呕了片刻,便取出了丝帕来狠狠地擦拭着食指,直至将食指擦破了皮,方才罢休。 他后又唤出鬼火来,将这丝帕烧尽了,才漫不经心地道:“你生得与我一故人有些相似。” 是了,姜无岐仅仅是他的故人,如今他与姜无岐一点干系也无。 穆净见为自己所舔舐过的那根食指被酆如归擦得沁出了血珠子来,心中疑惑丛生,酆如归既是不喜,为何要命他将那食指含进去舔舐? 他满心俱是如何除去金ji山顶的妖物,无暇细想,方要开口,却乍然见得酆如归指尖凭空跃出一朵鬼火来,他再次确定这酆如归并非凡人,遂利落地起身,拍去衣衫上沾染的尘埃,又做出一副讨好模样,道:“我们何时去金ji山顶除妖?” 酆如归思及姜无岐微微恍神,半晌,不答反问:“这山下可有点心铺子?” 姜无岐已不在他身畔,但姜无岐为他买过的点心,他却可再尝上一遍。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19节 第78章:金ji山·其六 穆净听得酆如归问及与除妖全然无关的点心铺子,不禁一怔,方才答道:“现下天色夜了,点心铺子早已打烊了。” “打烊了么?”酆如归仰望悬于夜空的那轮圆月,半咬着唇,万般委屈,须臾之后,方才朝着穆净道,“那点心铺子可有莲蓉一口酥、蜜豆一口酥、桃花酥、荷花酥、花生酥、核桃酥、碗糕、绿豆糕、桂花松糕、椰丝黑米糕?” 穆净未料到酆如归会有这般柔软姿态,亦未料到这酆如归竟是个贪食点心的,但他平日甚少买点心吃,不得不摇首道:“我也不知。” “是么?”酆如归唇角微微上翘,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将穆净浑身上下逡巡了一番,末了,视线定在了穆净的咽喉上,“那点心铺子若是有我上述所提及的点心,我便不将你生吞活剥了。” 他见穆净被他瞧得目中略有惊慌,得意地强调道:“一样都少不得。” 纵然双目即将失明,纵然已做好了就死的打算,但穆净仍是惜命的,毕竟他未及而立之年,尚有许多未尽之事。 “那点心铺子既已打烊了,我们便先上山罢。”酆如归言罢,走在了前头,方才走了几步,又回首望住了穆净道,“你这副眉眼原不该做那讨好模样,实在是惹人生厌。” 穆净闻言,怔了怔,回过神,却见得酆如归的背影已离他有十数丈之远。 他当即疾步追赶,足下竟是一踉跄,此处陡峭,幸而有酆如归及时将他扶住,他才免于滚下山去。 他方要谢过酆如归,酆如归却是嗤笑道:“连山都上不去,你还以为自己当真能杀了那金ji山上的妖物么?” “我……”穆净全无反驳的余地,堪堪吐出一个字便哑口无言了。 待穆净站稳,酆如归才松开他,径直向上而去。 这金ji山愈接近山顶,便愈加险峻,不易行走,酆如归瞥了眼行走得十分艰难,又拼命欲要走得快些的穆净,便索性一把提起了他的后襟。 酆如归的内息已恢复了三成,提着一成年男子绰绰有余。 穆净的耳蜗为呼啸的风声堵塞,鼻尖却满是从酆如归身上传来的脂粉香气,后颈时而会触到酆如归的手指,不知为何他那耳根居然悄悄地热了起来。 不多时,俩人便到了金ji山顶,这金ji山顶上有一处大宅院,那湖泊被这大宅院围着,足有二十人把守,宅院外亦有四人巡逻。 酆如归避过守卫,将穆净在宅院外的一丛牡丹花下边放下,后又叮嘱道:“你且待在此处,勿要胡乱走动,我前去一探究竟。” 穆净颔首道:“你小心些。” 被穆净以一副干净的眉眼关切,于酆如归倒也受用,但他口中却道:“你先顾好你自己罢。” 未待穆净回应,酆如归已进了宅院去。 这宅院处处金碧辉煌,大堂更是一片酒池r_ou_林的景象,主座上坐着一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他身侧围着六个燕瘦环肥的美人,大堂两边又有衣衫不整的女子奏乐,大堂中央竟是有一女两男在合,酆如归未经人事,连春宫图都不曾看过,那一声声呻吟 y 靡得不堪入耳,逼得他霎时面红耳赤。 忽而,有一人进得大堂来,与那中年男子耳语。 中年男子吩咐了几句,那人便出去了。 酆如归耳力敏锐,将俩人的交谈听了个分明,他当即从藏身的飞檐后出来,又将穆净从牡丹花丛中一提,施展身法,一路下了山去。 及至下山,酆如归才肃然道:“那湖泊之主可是一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蓄有胡须,因纵情声色形容枯槁?” 穆净站定,抚了抚被疾风打得生疼的伤臂,方才答道:“你所言不错,他便是湖泊之主。” 酆如归急声道:“你快些告知百姓勿要饮用井水,阖县上下共计一百七十八口井水当中均已被下了马钱子。” 马钱子剧毒无比,形圆而扁,有白毛,味苦,人若服之,可令其四肢拘挛,后窒息而亡。 联系穆净先前所言,那湖泊之主在井水当中下了马钱子显然是为了他贩卖湖水的营生。 金ji山下便是金ji镇,金ji镇归金ji县管辖,占金ji县约莫一半的土地,原本湖泊之主的营生大抵是针对于金ji镇的,而此番他竟是要将全金ji县都抓在手中么? 可若是县中百姓死去大半,他那湖水要卖予何人?因而他必定留有后手。 许是先静待最初的死者出现,大肆宣扬一番,令百姓不敢再饮井水?须得倾家荡产去买他那湖水? 酆如归无暇细思,随穆净一道去了县衙。 穆净将登闻鼓击得震天,少时,值夜的衙役来开了门,见穆净面有急色,便如穆净所求,疾步去请了新上任的程知县来。 程知县听闻穆净有要事,立即匆匆披衣、趿履前来见穆净。 穆净一见得程知县,便附到其耳侧道:“阖县上下的井水中均已被下了马钱子。” “马钱子?”程知县心存怀疑,令值夜的衙役去请了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来验证。 大夫小心翼翼地吊上一桶井水,见其中并无马钱子,又抱了一只雄ji来。 这雄ji饮了一口这井水,先是浑身麻痹,后抽搐不止,未多久,气息全无。 大夫见这雄ji的死状确是由马钱子中毒的症状,遂朝程知县拱手道:“这井水被人下了马钱子,马钱子应是沉在了下头,或是有人以马钱子煮了汤水,混入了井水中,才致使吊上来的井水中无一颗马钱子。” 程知县沉声道:“这马钱子如何可解?” “中毒程度较轻,以绿豆、生甘草、青黛、勾藤、防风等物可解,但若是中毒程度较重,则须蜈蚣、全蝎。”大夫为难地道,“前者易得,然而蜈蚣、全蝎……” “便劳烦大夫先将这些备上,能备多少,便备多少罢。”程知县说罢,又令值夜的衙役召集所有衙役将水井暂时封住,防止任何人从中取水,自己则与妻儿以及府中的一干下人一道挨家挨户地嘱咐百姓勿要碰触井水。 金ji县虽然算不得民生凋敝,但决计不能说是安居乐业,故而纵然论土地大小,不能称金ji县为小县,阖县上下的衙役却不足五十人,此时离天明不过四个时辰,恐怕赶不及于天明前将一百七十八口水井尽数封住。 但此县的人家却有三四千户,即便发动百姓,短时间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一告知,发布告示又着实来不及。 故而,穆净忧心忡忡,不得不央求酆如归:“敢问姑娘可有甚么法子?” 酆如归正思索着那湖泊之主的后手会是甚么,却猝然闻得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白烟登时冲上了天去,火光则将夜空映得直要燃烧起来。 穆净望着那白烟与火光的方向,尚未出声,却又被酆如归一把提起。 酆如归几个起落,已到了那爆炸之处,一瞧,竟是一座古刹,便瞥了眼穆净:“这古刹可是阖县最为出名的古刹?这古刹里亦或是古刹附近又是否有水井?” “这古刹确是我县最为出名的古刹,每逢重要节庆,县中的百姓都会来这古刹拜上一拜,以求平安吉祥。”穆净突然意识到了一事,“莫非这爆炸是那湖泊之主所为,目的乃是为了将百姓聚到此处?而古刹附近的井水现下难不成已有死尸?不知这古刹里的师傅们如何了?” 酆如归叹息道:“师傅们恐怕早已身死,我们到此距爆炸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饶是无一人安然躲过次劫,但除非师傅们全数被炸死了,不然决计不会一点细微的动静也无。” “我们且去瞧瞧那口水井罢。”穆净走在前头,那水井距古刹仅两百余步,远远地他竟是发现水井边上附着重重y影。 他加快了脚步,陡然见得有十数具尸身横于地面,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瑟瑟。 却是酆如归利落地将尸身清点了,道:“统共一十五具尸身。” 从住持至被遗弃于古刹门口,由和尚们收留的婴孩竟是无一幸免。 这一十五具尸身皆作牵机状,并无例外,可见,他们确实是死于马钱子。 酆如归为这些死不瞑目的尸身一一阖上双目,行至那不足月的婴孩的尸身前时,实在不忍,婴孩小小软软的一团,远未长成,不会行走,不知如何言语,只会咿咿呀呀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且他身在古刹,恐怕已许久喝不上一口奶水了罢。 不久,陆陆续续有百姓赶来,每一人见得尸身皆是惊惧交加,有胆小者竟是吓得昏死了过去。 穆净含着哭腔向他们道:“井水被人下了毒,切勿碰触。” 百姓震惊不已,有质问穆净他们该如何活下去的,有哀求穆净为他们引来水源的,其中一部分百姓即刻回家了收拾行囊,举家迁移。 每每有百姓到达,穆净便须得与他们说井水有毒,切勿碰触,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他直觉得心力交瘁,被酆如归一箭贯穿的右臂更是疼得似乎要剥离他的身体了一般。 第79章:金ji山·其七 一直到雄ji唱响,东方浮出一线鱼肚白,都持续不断地有百姓前来古刹。 于百姓而言,这古刹便是他们的信仰,古刹一毁,和尚惨死,便注定了他们之前的所求不会应验,其中更有甚者顿觉自己这一生都将荆棘坎坷,遂伏于地面上哭泣不止。 一开始瞧见有人哭泣,穆净还会去安慰几句,但被多人一番质问后,他心下无力,口中词穷,渐渐地便麻木了。 县中已无水可饮,除却举家迁移,不然贫穷者哪里还有生路? 穆净木着一张脸,被发泄绝望的百姓推推搡搡着,终是倒在了地上。 酆如归已随机问过十数个百姓关于那金ji山之事,皆可证明穆净之言并无虚假。 不知金ji山山涧干涸与那山顶的湖泊可有干系? 酆如归思索着,见穆净倒地,又被些不讲道理的百姓拳打脚踢,即刻穿过围观的百姓,俯下身,向穆净伸出一只手去,淡淡地道:“这不是你的过错,起来罢。” 穆净握住了酆如归的手,欲要借势站起身来,却见有人c,ao起一边的香炉冲着酆如归的后脑勺砸了过去,他当即目眦欲裂地道:“小心!” “小心甚么?”酆如归恍若未觉,下一瞬,香炉莫名其妙地从那人手中坠落,竟是砸到了那人的足面上,脆响乍响,直逼得那人面色煞白,连连喊疼。 酆如归斜了那人一眼,施施然地道:“你这足面应是骨折了,勿要乱动为好。” 那人全然不知好端端的香炉怎会无故自他手上坠下,但因足面疼得厉害,无暇细思。 朝阳一破开晦暗,天上登时布满了新生的万道霞光,加之有飞鸟掠过,一派的生机勃勃,但入眼的百姓俱是面有颓色,不远处更是一片断壁残垣,直教人心生凄凉之感。 酆如归手中施力,穆净随即站起了身来,应是适才被拳打脚踢过的缘故,即便他有意识地护住了右臂,右臂仍是沁出了血珠子来。 血珠子从穆净五指蜿蜒而下,“滴答滴答”地击打在地面上,晕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圈来。 酆如归见状,丢予了穆净一张丝帕,又一一扫过近侧的百姓,漫不经心地道:“尔等大抵与暴民无异,这水并非是因为穆净干涸的,这马钱子亦不是穆净投于水井之中的,左右尔等不过是心中不快,不知何以为继,拿穆净来出气罢了。” 他仰首望着毓秀镇所在方向的天空,面色柔软下来,语调却依然漫不经心:“失败者俱是如此,怪不得尔等。” 见酆如归蔑视于他们,不少百姓围了上来,欲要予酆如归一些苦头,却轻易地被酆如归躲过了,酆如归甚至连衣袂都未动半点。 酆如归懒得再理会他们,含笑着朝穆净道:“你带我去点心铺子罢,我有些饿了。” 这酆如归未免变得太快了些罢,一提及点心铺子,居然又作出了一副天真烂漫的姿态。 穆净迷惑不已,颔首道:“走罢。” 百姓见酆如归不好相与,不敢上前,任由俩人离去。 程知县一早已着人将一十五具尸身运走了,又命了两个衙役来维持秩序,故而,穆净走后,百姓便转而将不满、愤怒、绝望发泄到了俩衙役身上。 俩衙役无法,拔出了刀来,才吓得百姓安静了下来。 穆净的双足虽在往点心铺子走,可双目却注视着那些迁移的百姓,他口中发苦,心中说不出的消极。 尽管他愿意为他们付出性命,但他们却能毫不犹豫地将他抛弃。 然而,他又能凭借甚么来留下他们? 他万般弱小,身无长物,连双目都将要失明了。 他唇角噙起一抹苦笑,末了,却是shi润了眼眶。 酆如归随手买了一只酥油饼来吃,一面吃着,一面含含糊糊地道:“谁人愿意远离故乡,他们定然也是万般无奈才做了这个决定的,你无权责备他们,亦不必责备自己。” 穆净闻言,消极稍退,他侧首去瞧酆如归,酆如归唇上尽是油气,却衬得那双唇瓣嫣红欲滴,惑人心神,勾得他直想尝上一尝。 直至今日,他方才发现自己竟是一登徒子,想亲一个姑娘自然得先表白,得到姑娘应允后,再三媒六聘才是。 可他即将目盲,酆如归又较他强上许多,如何会看得上他? 酆如归压根不知穆净的心思,远远瞧见点心铺子,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由于无水可用,这点心铺子内只昨日卖剩的荷花酥,酆如归委委屈屈地要了这荷花酥,一连吃了五只。 荷花酥入口,他便无法控制地想起了姜无岐,不知而今姜无岐好不好,不知姜无岐可会想念他……但是姜无岐倘若想念他,怎会不来寻他…… 所以姜无岐对他应无一点想念罢? ——姜无岐哪里会想念他,不厌恶他已是对他莫大的恩赐了。 “可姜无岐,姜无岐,我甚是想念你……”他声若蚊呐地低喃着,任凭自己沉溺于入骨的相思中,分不了神,是以,直至将十一只荷花酥尽数收入了腹中,他都未尝出丁点儿荷花酥的味道来。 许久,他才勉强凝定心神,又取出丝帕来拭去了唇瓣以及下颌沾染的碎末子。 而后,他朝着穆净道:“我要去金ji山顶为无辜惨死之人讨要个公道,你去与程知县道劳烦他善后。” 穆净既对酆如归动了心思,自然舍不得酆如归独自去冒险,但不及他出言阻止,酆如归早已没了踪影。 假若金ji山山涧干涸,山顶无缘无故地生出一处湖泊以及山下水井水量锐减,这三者均与金ji山顶的湖泊之主有干系,那他背后必定有一妖物。 毕竟那湖泊之主只是区区一凡人,断无可能有如此能耐。 酆如归一见到那古刹被炸毁,十四个和尚与一婴孩丧命,便欲要上山去,但他内息只余下三成,面对法力高强的妖物,只能束手就擒。 因而,他直到内息恢复八成,才吃了荷花酥,飞身上山。 他闯入宅院前,将姜无岐为他包扎的帕子缠在了腕间,轻轻地亲吻了一下。 这宅院内的守卫全数不是他的对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他便将守卫一一扯去外衫,又以外衫捆了。 这些守卫助纣为虐,但他们不是主犯,乃是为人所驱使,须得审问之后,方能定罪。 紧接着,他将这大宅院细细搜了一遍,却只搜到了十数个娇弱女子,并无那湖泊之主。 他又回到湖畔,欲要一探这湖泊,但他尚未接近湖泊,那湖水竟是滔天一般,向他侵袭而来。 他猝不及防下,闪躲不及,身上的衣衫霎时shi了大半,发丝与面颊亦不能幸免。 他不紧不缓地拨开黏于面上的shi发,心中苦思着是何人在c,ao控这湖泊,那人究竟藏身于何处。 其实最好的法子便是潜入湖水当中一看究竟,但他尚是二公子时乃是被生身父亲逼入湖水当中溺死的,当时那窒息的苦痛、无望犹如附骨之疽不曾消减过分毫,致使他单单靠近湖水便费劲了一身的气力,哪里敢潜入湖水当中。 这一汪湖水即便平静如镜,于他都较洪水猛兽要可怕上千万倍。 要是姜无岐在该有多好? 趁他恍神之际,他的双足居然被数人高的汹涌湖水卷入了湖水当中。 湖水生出形体般蒙上了他的双目,堵塞了他的俩耳,掐死了他的脖颈,压住了他的心脏,箍紧了他的腰身,束缚了他的双足。 一时间,他被逼得五感尽失,动弹不得,连挣扎都无从挣扎。 他知晓自己正在缓缓地沉入湖底,如同他尚是二公子时那样,过上半刻,他便会咽气,他的魂魄将会脱离这具千年恶鬼的躯体。 之后,他会如何?他可会再遇见姜无岐? 思及姜无岐,他拼命地抬起右手来,凑上唇去,迷恋地吻了吻姜无岐唯一留予他的帕子。 尽管他善于自欺欺人,他都不得不承认这帕子上早已没有姜无岐的气味了,只有附于其上的大块大块的暗红色血块所散发出的血腥味。 然而,被湖水浸shi后,血块却开始快速地溶解起来,被迫离开了帕子的丝缕。 不久,这帕子便将一如新的一般,好似他从来不曾以自己的身体威胁过姜无岐,好似姜无岐从来不曾以此为他包扎过。 一切的一切,他与姜无岐的种种都将成为过眼云烟,在他死后,他的姜无岐……他的姜无岐很快便会忘了他罢?他的姜无岐很快便会与柳姑娘相知相恋,互定终身罢? ——不,他与姜无岐的种种早已是过眼云烟了,姜无岐也从未为他所有。 姜无岐给予了他怜悯与纵容,已算得上慷慨了,他并无立场,更无脸面要求太多。 姜无岐注定要与柳姑娘在一处,他注定只是姜无岐生命之中的过路人,除非他一如原身般,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胁迫姜无岐与他云雨,但姜无岐若非自愿,一夜之欢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得到过再失去,显然较从未得到过更为痛苦。 可是姜无岐,为何我却仍是执迷不悟地心悦于你? 第80章:金ji山·其八 良久,姜无岐才将映入目中的飞禽走兽斩杀干净。 他望着足下层层叠叠的尸身陡然有些恍惚,此事虽是势在必行,但他到底是亲手夺去了众多飞禽走兽的性命,其实它们本身并无过错,只因被那怨气所驱使,便须得丧命了么?可倘若留它们一条活路,不是变相地堵死了毓秀镇众人的活路么?左右无法两全。 不知别处可还有被怨气感染的飞禽走兽? 他望向重峦叠嶂,施展身法没入其中,将能寻到的飞禽走兽检查了一遍方才罢休,幸而山中的飞禽走兽感染怨气的寥寥可数。 他提着十数飞禽走兽的尸身返回毓秀镇,后又将尸身尽数聚集到一片空旷处,才立于尸山,以指在虚空画了一个符咒。 符咒飞至半空,红光大作,将尸山拢得结结实实,不多时,尸山便燃烧了起来。 ——此番祸事皆是由恶犬的尸身所引起,故而,未免再生祸端,这许多的尸身应当彻底烧尽。 白烟密密地在姜无岐眼中铺展了开来,不过须臾,诡异的皮r_ou_焦香乍然而起。弥漫开去。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姜无岐面含慈悯地念着往生咒,双目被白烟熏得通红,如同哭了一回似的。 尸身层叠,费了约莫三个余时辰,尸山才化为尸油,又费了一盏茶,尸油才消失无踪。 若是以凡间的烈火来烧,恐怕烧上一日一夜都烧不干净。 夜幕既降,倦鸟早已归巢,姜无岐行至“珍宝馆”,却左右不见酆如归。 酆如归必然不会回来了,酆如归定是厌烦他了罢?酆如归将他留予此处,不闻不问,直教他觉得他与酆如归共同渡过的岁月乃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心口失望横生,以致于脚步迟缓,但那脚步却突然加快了。 无论如何,他须得寻回酆如归,问个清楚,不然他将难以成眠——但,为何他会觉得自己将难以成眠? 转眼的功夫,他便回到了大宅院,双唇一动,收起了结界。 有一人开了头后,又有重伤的五人向云研求诊,但这五人不是趾高气扬,便是满面厌憎,云研也不同他们计较,医治完毕后,便继续自顾自地闭目思念子恒。 忽而有动静漫入他的耳蜗,他放眼一望,却见姜无岐回来了。 入眼的姜无岐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上是点点殷红,他面上、颈上、手上均沾染了血污,原该瞧来凶恶如罗刹,但他周身却是透着一股悲天悯人之气,分毫煞气也无。 他行至众人面前,扬声道:“所有失控的飞禽走兽已为贫道所除,你们且回家去罢。” 话音落地,众人竟是无人敢动,生怕姜无岐欺骗于他们。 姜无岐心中了然,朝云研道:“云研,你且先随我出去罢。” 云研原就暗暗地轻蔑着这些孤立、中伤他之人,更不愿与他们共处一室,为他们医治仅仅是本着医者之心罢了,而他不离开毓秀镇,也仅仅是为了方便祭拜子恒。 如今见得他们俱是一副胆小如鼠、畏首畏尾的模样,嘴角不禁挟起一抹讥笑,遂不假思索地与姜无岐一道出去了。 宅子虽大,于他却是逼仄,触到新鲜空气,他才算是又活了过来。 他拼命地吸着气,却闻得姜无岐道:“云研,就此别过,你且珍重。” 未及他反应过来,姜无岐那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已消失于重重夜色中了。 他全不理会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之人,径直回了“珍宝馆”去。 “珍宝馆”残留着腥臭的血迹,他拿了破布,蹲下身将地面、墙壁以及一干物什擦拭了一番,又拿了铁钉与榔头,将书有“珍宝馆”三个字的牌匾悬挂了起来。 “珍宝馆”这三字乃是由子恒亲手所书,切不可怠慢。 挂妥了牌匾,他又望了这牌匾良久,才阖上门,洗漱沐浴,上了床榻去。 他发了一个梦,梦里,幼时的他与子恒青梅竹马,子恒每每欺负于他,他并不恼怒,反是觉得甜蜜,只是在长成后,将子恒欺负了回来。 那厢姜无岐算了一卦,辨明了酆如归所在的方向,便往东方去了。 不知行了多久,他远远地瞧见一座山峰形若雄jiji冠。 纵然形状奇特些,也不过是山峰而已,但他却本能地驻足,望着这山峰微微发怔。 他于算卦不算ji,ng通,算不出酆如归所在的准确方位,此时他正身处城外,周遭是无人打理的荒地,已过五更,四下无人,他勉强回过神,便去了县城,欲要打探一番。 他方才走出数步,便闻得耳侧雄ji鸣叫,不多时,零星的白光利落地撕开暗夜,天光大亮。 尚未踏进城门,却见不少百姓牵着儿女,背着包裹,或挑了担子,或推了板车,行色匆匆,应是举家迁移。 这县城莫不是出了甚么事罢?怎地会有这么多百姓举家迁移,仿若是在逃难一般? 他走进城门仅仅五十余步,竟已有三十户以上的人家出了城门去。 他方要拦住一人问问可见过酆如归,眼角余光中却窜入了一身红衣——看身形,正是酆如归。 他直要疾步追上酆如归,由于涌向城门的百姓过多的缘故,行动艰难,他心急如焚,当即高声唤道:“酆如归!” 酆如归的身影却无半点停滞,不知是不愿理会他,还是未曾听见。 待他从一众百姓中脱身,酆如归仅余下微小的一点火红。 酆如归…… 一时间,他双目中再无周遭的一切事物,只有酆如归的形容愈加鲜明,宛若是以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刻在心尖似的,毒素不住地钻入创口,激起痛感的同时,将酆如归的种种神态嵌入了心脏内部。 他飞身追赶,起起落落间,他却始终近不得酆如归的身。 他之前斩杀了数个时辰的飞禽走兽,加之赶了一夜的路,已有些疲倦了。 但他如何能容许酆如归消失于他眼前? 酆如归上了那形若ji冠的山峰去,他亦紧随而上。 山顶上乃是一座宅院,数个守卫被外衫捆着,理应是酆如归的手笔,可酆如归去了何处? 他走得再近些,便瞧见了一汪湖水,这湖水又陡然起了巨浪,巨浪滔天,实在古怪。 还未靠近那巨浪,他却亲眼见到数人高的巨浪束缚住了酆如归的双足,硬生生地将酆如归卷入了湖水当中,转瞬,一点不可见。 他登时失了方寸,手足冰凉,浑身战栗,凝了凝神,方才潜入湖水当中。 这湖水甚深,幸而他善水,不过片刻,便顺利地在接近于湖底一处发现了酆如归。 他破开水浪将酆如归拥进了怀中,酆如归恍恍惚惚地伸手抚过他的面颊,而后乖顺地伏在了他心口,一双手更是圈住了他的腰身。 却原来酆如归并未厌烦于他么?那便好。 他正欲抱着酆如归上岸去,双足却被一物缠住了,他低首一望,这湖底原先空无一物,而今竟是无端生出了水草来。 水草缠人,他默念口诀,一把拂尘凭空而现,直直下去,将水草尽数拦腰斩断。 但这水草却在弹指间抽长了,草尖一直蔓延到他与酆如归身侧。 怀中的酆如归安静得好似早已死去,连危险逼近了都恍若未觉,莫不是出了甚么事罢? 姜无岐满心忧虑,以指挑起酆如归的下颌,酆如归眼神涣散,露出一个直如虚幻的笑来,又探出舌尖来,舔舐着他的手指,湖水却是趁机蹭着舌与唇瓣的空隙灌入了酆如归口中。 酆如归一副难受的模样,却执拗地不停地舔舐着他的手指。 他收回手指,一按酆如归的后脑勺,令酆如归抵着他的肩头,酆如归并不反抗,磨蹭了几下,便又安静了。 弥留之际,酆如归发了一个梦,梦是美梦,他看见了他所心悦的姜无岐,姜无岐满面急色,将溺于湖水当中的他拥在了怀里。 他也顾不得姜无岐是不是厌恶他,是不是觉得他很是恶心,不假思索地伏在姜无岐怀中,又圈住了姜无岐的腰身。 即便在寒冷刺骨的湖水中,姜无岐的身体亦是暖和的,他汲取着姜无岐的体温,顿觉这一世的下场倒也算不得太过凄惨。 不久,姜无岐抬指挑起了他的下颌,担忧地望住了他的面容,他欢喜得几乎要哭出来,忍了又忍,末了,讨好又卑微,甜蜜又忐忑地舔了舔姜无岐的手指。 姜无岐的手指生有薄薄剑茧,剑茧触到舌尖,舌尖便通了电流一般,酥麻难言,连湖水灌入了口中,他都无暇感知。 他贪婪地舔舐着姜无岐的手指,宛若舔舐着世间难得的美味珍馐,但姜无岐却按住了他的后脑勺,逼得他不得不抵在姜无岐肩上。 姜无岐不喜欢被他舔舐手指罢? 也是,姜无岐原就无心于他,怎会喜欢被他舔舐手指? 可,这是他的梦,应当听凭他做主才是,姜无岐为何不能顺应他的心思? 他满腹委屈,但又恐惹姜无岐不悦,蹭了蹭姜无岐的肩膀,乖乖地不敢稍动。 姜无岐的肩膀甚是宽阔,他一点一点地阖上了双目,暗道:死前能梦见姜无岐已是我人生大幸了,我不该对梦中的姜无岐做过多的要求。 在姜无岐怀中安心万分,他放任自己被睡意侵袭,睡着之后死去,理当较醒着死去要舒服一些罢? 他是怕痛怕苦的二公子,自该选择舒服些的死法,但阖上双目,他便再也看不见姜无岐了。 他所心悦的姜无岐,从长相到性子皆符合他的心意,他如何舍得不在死前多瞧上两眼? 他拼了命地睁大了双目,仰起首来,凝望着姜无岐。 他想要吻一吻姜无岐的唇瓣,却不敢亵渎了姜无岐,只吻了吻姜无岐的下颌。 姜无岐生得这样好看,高洁如清风明月,他匹配不上,更玷污不得。 一如父亲所言,他身为断袖即是深重的罪孽,若不及时回头,娶妻生子,便是不容于世,须得剥皮抽筋,受油煎炮烙等重刑,方能赎清罪孽。 但纵然如此,他都未有一刻后悔,与姜无岐在一处的岁月实乃他一生最为快活的日子。 寻常的荒草、山林、溪流、城镇、蝉鸣、犬吠、人声……都因姜无岐而鲜活起来,犹如一幅平淡无奇的水墨画添上了浓墨重彩。 他心悦于姜无岐,即使要下无间地狱,他依然心悦于姜无岐,不可更改。 眼帘重若千钧,沉沉垂下,他意识渐散,四肢无力,他知晓自己将与那个天真无知,自以为被父母无条件娇宠的二公子一样,溺死于湖水中,没有救命的浮木,没有人会惋惜。 姜无岐觉察到酆如归失去了意识,立刻咬破指尖,画了一个符咒,手持拂尘,势如破竹地退开湖水,急急地上了岸去。 那湖水竟又逼压了上来,他那拂尘为内息驱使,腾于半空,一一将湖水扫了开去。 酆如归浑身透shi,颜色惨白,躺于地面,似无生机。 “酆如归,酆如归……”姜无岐一面呼唤着酆如归的姓名,一面按压着酆如归的腹部,逼出藏于内里的湖水。 酆如归吐出了湖水来,但神志却并未复苏。 姜无岐心焦地俯下身去,深吸了一口气,便含住了酆如归的双唇,将气息渡入了酆如归口中。 第81章:金ji山·其九 酆如归的唇瓣泛着寒气,血色全失,一触,却是柔软无匹,仿若姜无岐曾经翻阅过千万遍的六吉棉连纸所制成的道家典籍一般,一含入口中,更是如同他年幼之时,父母亲亲手喂予他的熬得黏稠至极的米粥,好似下一瞬那双唇便要在他唇齿间融化开去。 他将气息渡入酆如归口腔内,与此同时,酆如归却将一身的脂粉气渡入了他的鼻息内。 万分甜腻,仿若他不慎触及的酆如归口腔内里的粘膜。 他又渡了一口气,酆如归却并未转醒,只浓密的羽睫可怜地颤了颤。 他略略直起身来,按压了数下酆如归的心口。 酆如归的唇瓣沾染了他的津液,在日光的映照下,略略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但那唇瓣却依旧苍白着,唇瓣的主人亦依旧不曾醒来。 他焦心如焚,又低身含住了酆如归的唇瓣,渡进了一口气去,气息绵长,没入酆如归体内,终是唤醒了酆如归沉睡的心肺。 酆如归双目紧阖,本能地呛咳,却猝然有少许温热的液体被他吸入了口腔内里,施施然地滑过舌面,才流淌了下去。 他不解地睁开双目,未料想,入眼的竟是姜无岐的面容,姜无岐的一双唇瓣更是距他的唇瓣不过咫尺。 所以方才被吸入他口腔的是姜无岐的津液么? 姜无岐方才是在吻他么? 姜无岐现下还要吻他么? 他下意识地阖上了眼去,双手忐忑地揪住了自己shi透了的衣衫。 姜无岐还道酆如归再次昏死了过去,便复又掐住酆如归的下颌,捏紧酆如归的鼻子,迫使酆如归张口,而后含住了酆如归的唇瓣,缓缓地渡进一口气去。 酆如归被姜无岐吻得迷迷糊糊,半晌,才意识到姜无岐是为了救他,姜无岐是在为他渡气,而不是在吻他。 但那又如何? 便当姜无岐在吻他罢。 他已尝过了相思的苦味,不会再做自寻烦恼的痴子,及时行乐才是要事,即便须得自我欺骗。 他舍不得姜无岐,他原不该离开姜无岐,他要死死地黏着姜无岐,直到姜无岐不要他为止。 他大着胆子,伸手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双足亦缠上了姜无岐的小腿,宛若一株菟丝花。 他试着探出舌尖去,舔了下姜无岐的齿列,便狼狈地撤了回来,继续蛰伏于自己的口腔内里。 姜无岐误以为酆如归陡然不适,当即松开了酆如归的双唇,转而轻拍着酆如归的面颊,急声道:“酆如归,你且醒醒。” 便让姜无岐再焦急一会儿罢。 酆如归恶劣地想着,双手从姜无岐后颈坠落,双足亦松去了姜无岐的小腿,不多时,他便又如愿得到了姜无岐的吻。 姜无岐的吻如同他的人一般,温和,端正,直令他觉得自己是被真心实意地珍惜着的。 扫兴的是他忽觉有活物凑近,他手指一动,将其灭了去,双目却兀自阖着。 姜无岐实在太过好骗,连他露了这样大的破绽,姜无岐都未曾觉察,他原就擅长得寸进尺,自然没有放过姜无岐的道理。 被酆如归灭去的乃是从湖底蔓延上来的水草,这水草在姜无岐右后侧,姜无岐全副ji,ng神全然集中于酆如归身上,自是不查。 见酆如归苏醒不久,又昏死过去,迟迟未再苏醒,姜无岐愈加心慌。 这酆如归莫不是醒不过来了罢? 他一连为酆如归渡了十余口气息,酆如归都没有半点反应。 他又以巧劲按压着酆如归的心口,急得shi润的额角覆上了一层热汗。 蓦地,有热液簌簌地砸在酆如归面上,酆如归心道:这姜无岐难不成是急哭了? 他再也演不下去,只能睁开双目来,眼前的姜无岐眼眶微微生红,倒是并未落下泪来,但汗水却是不断地沁出肌肤。 他不由玩笑道:“我迷迷糊糊地还以为道长你为我哭了。” 姜无岐凝望着酆如归,一字一字地道:“只要你无事,你要贫道为你哭,贫道便为你哭上一场又有何妨。” 要不是对于姜无岐的不解风情了然于胸,酆如归当真要认为姜无岐是在说情话了。 但酆如归那面颊却仍是不争气地一烫,他又贪得无厌地道:“哭上一场哪里够,姜无岐,你可得为我多哭上几场。” 说罢,他站起身来,以掌劈开逼近的一丛水草,将姜无岐护在身后。 他面前是汹涌的湖水,波浪滔天,深不见底,但他身后是姜无岐,只消姜无岐在他身畔,他便该无所畏惧,生父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他永不会再蒙面的一个旧人罢了,他已以自己的性命还尽了其生养之恩。 虽是如此想着,可当他再度被湖水包围时,心底的恐惧却依然不肯放过他,他依然战胜不了那份恐惧。 直至姜无岐破开湖水,将他抱在怀中,他的心弦才从紧绷到全然放松。 可半晌后,他与姜无岐竟为了对付水草,被水草与湖水隔了开来。 他遥遥地望着姜无岐,低首吻了吻腕间的帕子,指间红绸乍现,束住了一大丛水草,将其绞作了碎屑。 红绸犹如游龙,利落地将他身前密布的水草解决了。 奇的是,须臾间,居然有不少水草无缘无故地消失无踪了,湖水亦退去了些。 他忽而窥见了藏于一处的一双眼睛,即刻飞身而去,但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总角之龄的女童,面颊稚嫩,神态天真,头顶以粉色的绸缎扎着两团发髻,绸缎长至她的耳侧,在夏风的吹拂下,摇晃不止。 然而她的双眼已生出了死气。 她应是一只鲤鱼妖,身上的妖气含有鱼腥味,但妖气却十分微弱,妖力似乎即将耗尽。 她乍然见得酆如归到了她身前,使劲唤来湖水,但湖水还未近得酆如归的身,早已扑到在了地面上,四jian开去。 她又要去唤湖水,湖水还未回应,她却率先吐出了一口血来。 她已是油尽灯枯,不可再催动妖力,便一如凡间女童般,对着酆如归又抓又踹。 酆如归任由她闹腾了片刻,快手扣住她一双手腕子,问道:“鲤鱼妖,你是为人所用么?” 听得酆如归一开口便点明了她的身份,鲤鱼妖紧张得闭口不言。 她既被制住,一汪的湖水即刻平静了下来,爬满地面的翠绿水草消失殆尽。 姜无岐匆匆赶到酆如归身侧,见酆如归扣着其一双手腕子,沉声问道:“她便是c,ao纵湖水的妖物么?” 酆如归颔首:“姜无岐,劳你去搜一四旬男子,蓄有胡须,面容枯槁。” 姜无岐却是不走,反是望住了酆如归道:“你不会又无端离开罢?” 哪里是无端,他先前的离开理由充分,合情合理。 酆如归踮起脚尖来,以额角蹭了蹭姜无岐的下颌,吐着热气道:“姜无岐,我等你回来。” 说罢,他又正色道:“那四旬男子便是这湖泊之主,我适才寻他不到,恐有陷阱。这女童应当为他所用,他生性恶毒,你且小心些。” “贫道知晓了。”姜无岐深深地望了酆如归一眼,而后竟是探过一只手去。 姜无岐的手直直地落了下来,抵在自己心口,酆如归霎时心如擂鼓,不知不觉间,一身的衣衫已然被姜无岐的内衣烘干了。 “你勿要着凉了。”姜无岐旋过身去,走到一九曲回廊,便不见了踪影。 酆如归撩了下自己几近全干的鬓发,望着那九曲回廊,微微发怔,鲤鱼妖乘此机会以最后的妖力变出无数暗银色的鱼鳞,直直地向着酆如归的咽喉扫了过去。 酆如归那咽喉之前被贯穿过,虽然好透了,但细腻的肌肤上还附着浅淡的伤痕,略略凸起。 鱼鳞逼到酆如归咽喉一寸开外,电光火石间,鱼鳞纷纷失力坠地。 “你不要性命了么?”酆如归收回手指,含笑道,“你妖力耗尽,不过是变回原型,勤加修炼,便可再度修出人身来,而今,你却是药石罔效了。” 鲤鱼妖面无惧色,闭口不言。 酆如归逼问道:“这金ji山山涧枯竭、金ji镇水井逐渐干涸,那悬挂于县衙门口的干尸,以及这无缘无故生出的湖泊可是你所为?”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20节 鲤鱼妖仍是沉默不言。 酆如归肃然道:“你可知你此举害了多少人?” 见鲤鱼妖不肯回答,酆如归并不与她客气,旋即将一指没入了鲤鱼妖侧颈。 一时间,血流如注,疼得鲤鱼妖面色煞白,双手双足挣扎不休。 她的挣扎于酆如归而言,无半分作用,酆如归漫不经心地搅动手指,折磨着侧颈内的血r_ou_。 鲤鱼妖吃痛,又闻得酆如归道:“你应当有五百年的道行,但五百年的道行并不足够控制这许多的水,那么你可是吞噬了同伴?” 鲤鱼妖终是反驳道:“是他待我不好,并非是我故意要吃了他。” “他待你不好,你便吞噬了他,为人所用?”酆如归讥讽地道,“用你之人待你可好?” “爹爹他很是疼爱我。”鲤鱼妖回忆道,“爹爹会牵着我的手,带我去逛集市,买新衣裳,新发带与我,为了我,他从不吃鲤鱼,今日我这发髻还是他亲手为我梳的。” “所以你便为了他耗尽妖力,赚取银两,吸血杀人?”酆如归这话音尚未落地,那鲤鱼妖却急切地道:“是我自愿的,不是爹爹的过错,我不许你污蔑爹爹。” “他乃是一介凡人,哪里是你爹爹?”酆如归低叹着道,“他仅仅是想利用你罢了,倘若他当真疼爱你,怎会放任你油尽灯枯?你可知你的后脑勺已是生出了簇簇华发?” 说话间,姜无岐已提着那湖泊之主来了,他一见鲤鱼妖,便厉声道:“阿囡,你还不快将这两人的血吸干?” 鲤鱼妖哭着摇首道:“爹爹,我没有妖力了。” 湖泊之主怒喝道:“你怎地会没有妖力!” 他说罢,觉察到鲤鱼妖被他吓得一瑟缩,才勉强和颜悦色地道:“阿囡,爹爹知道你可以做到的,为了爹爹再努力下好么?” 不及鲤鱼妖作答,酆如归笑道:“你为何不先关心关心你的好阿囡,她现下疼得面色都白了,血流了一身,你不会瞧不出来罢?” “我自是能瞧出来。”湖泊之主这才道,“阿囡,你乖乖的,爹爹明天就带你去裁缝铺子,做几件新衣裳,我的阿囡生得这样玉雪可爱,穿上新衣裳怕是要迷倒一池的鲤鱼咧。” 鲤鱼妖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爹爹,我做不到。” 恰是这时,酆如归发现不远处的湖泊竟是一点点缩小了,刹那间,便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泊。 湖泊之主循着酆如归的视线望了过去,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赚钱的工具化为虚无,遂连声催促道:“阿囡,我的好阿囡,我最漂亮的阿囡,你还不快些除去这两人,再将那湖泊变回来。” 鲤鱼妖尝试着要催动妖力,却被酆如归制止了:“你已与他明言,你没有妖力了,他却百般催促,你还固执地认为他疼爱你么?” 鲤鱼妖天真地望着酆如归:“可他是我爹爹呀,一年前,我病重,不幸被渔夫捉了,便是他救我回来,将我放生的。” 一年前,湖泊之主并非是救了鲤鱼,而是买了鲤鱼来吃的,正要剖肚去肠,见这鲤鱼挣扎,难得大发善心地将鲤鱼放了生,未料想,一日,一女童竟然出现在他面前,直言自己乃是他放生的鲤鱼。 他乍然见得妖怪,吃了一惊,后又生出了利用这愚蠢好骗的妖怪来赚钱的心思。 他起初仅仅是想串通这鲤鱼妖去造些神迹,做个神棍,骗取富贵人家的银两罢了。 后来,他偶尔得知这小小的鲤鱼妖居然有c,ao控水的本事,绞尽脑汁地琢磨了整整三日,才想出了一个敛财的妙法,便是诱骗这鲤鱼妖施展妖术,使得这金ji山以及山下的金ji镇的水源枯竭,再变出一个湖泊来。 他本是希望这金ji镇的水井亦能快些干涸,然而,鲤鱼妖能力不足,过分使用妖力之后,便时常抱恙,需要卧床歇息,因而才让金ji镇的穷鬼们侥幸有井水可饮。 但他仍是如愿有了成堆的金银珠宝,燕瘦环肥的美人,可恨,今日却是栽在了俩不知打哪来的恶徒手中。 他惟一的希望系在了鲤鱼妖身上,自然不能放弃,便又“阿囡,阿囡”地唤了起来。 那湖泊已半点不剩了,酆如归暗暗舒了一口气,从鲤鱼妖侧颈抽出手指来,同时收回扣住鲤鱼妖双腕的左手,而后取了张丝帕,不紧不缓地擦拭着自己指尖上的残血。 鲤鱼妖一从酆如归的钳制中解脱,便直直地向着湖泊之主奔了过去。 然而,她还未近得她爹爹的身,便跌倒于地,化出了原形来,黑色的背脊,暗银色的大身,白色的肚腹,黑色的鱼尾,甚是寻常的一尾鲤鱼。 鱼吻张阖着,难以吐出一字人言来,只鱼鳍死命地扇动着,鱼尾“啪啪”地击打着地面,欲要引起湖泊之主的注意。 湖泊之主心知自己已然无逃脱之法了,半点不理会那尾垂死的鲤鱼,颓然跪地,放下身段来,求道:“两位大仙开恩,饶小的一命罢。” 酆如归淡淡地扫了一眼湖泊之主,再抬眼时,却瞧见了穆净、程知县以及一干衙役。 穆净急匆匆地行至酆如归面前,从上至下细细端详了一番,才激动地道:“酆如归,你无事便好。” “我本就不会有事。”酆如归方要到姜无岐身边去,眼前穆净的面颊竟是一分一分地红透了。 穆净深情地凝视着酆如归,当众告白道:“酆如归,我心悦于你,假若你不嫌弃我即将目盲,能否下嫁我为妻?” 他见酆如归不说话,又补充道:“你若是嫁予我,我定不会教你吃苦受累,我会努力赚钱养家……” 他的面颊又红了一些,耳根似能掐出血来:“养你,养我们的孩子,当然,你若不愿生育,我也不勉强,能与你在一起已是我天大的福分了。” 旁的程知县与一众衙役听得穆净向酆如归告白,愕然之后,便起起了哄来。 酆如归在一片嘈杂中,取了张丝帕出来,轻柔地擦拭着穆净的右臂道:“你这伤口又裂开了。” 穆净试探着覆住了酆如归的一点指尖,酆如归并不拒绝,只嘱咐道:“你且小心些。” 幸福的预感扑面而来,穆净欣喜若狂地道:“你愿意下嫁予我么?” 酆如归失笑道:“我并非女子,如何嫁你为妻?” 穆净错愕至极,半晌,才道:“你即便是男子,我依旧心悦于你。” “我即便是男子,你依旧心悦于我么?”酆如归低喃着重复了一遍,双目顾盼流转间,一片艳光,神色却是迟疑。 姜无岐与酆如归相去不出十步,但却顿觉酆如归离他千万里远,他不觉松开了湖泊之主,握了握拳,口中骤然生出无尽的苦涩来,可这苦涩中却好似还残留着酆如归津液的味道,甜甜腻腻的,酆如归适才是用过甚么点心罢? 那点心是这个对他表白的白衣公子买予他的么? ****** 注: 棉连纸纸质白润如玉,细腻、柔软、匀密,富有绵韧性,无明显纹路,有一种质地极薄的叫“六吉棉连”,也称“汪六吉”,是棉连中的ji,ng品,较为少见。 第82章:金ji山·其十 你即便是男子,我依旧心悦于你。 酆如归听得这番告白,要说全无动容,那自然是骗人的。 穆净猝然间得知他并非女子,亦能这样坚定地向他告白,实在难得。 但他的本能反应却是倘若这番告白是出自姜无岐之口该有多好。 他心悦的是姜无岐,纵然穆净有千般好,万般好,都及不上姜无岐一根发丝。 他生就一副死心眼,前一世,他宁愿被逼死,也不愿作妥协,而这一世,他既已心悦于姜无岐,便绝无可能更改。 分明不合时宜,但他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描摹着姜无岐向他告白的场景:姜无岐一告白,他便会一口应下,紧接着,他会踮起脚尖来,勾住姜无岐的后颈与他接吻,倘使左右无人,他会缠着姜无岐吻遍他全身上下的肌肤,再然后……再然后……他将会被……姜无岐……他羞耻得不敢再往下想,凝了凝神,才斟酌起该以何种言辞拒绝穆净来。 他还未想好言辞,却见姜无岐行至他身畔,不言一发地望住了他。 姜无岐眉眼温润,君子端方,神态慈悯,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与初见时一般模样,好似并未见到方才的那一幕。 姜无岐是如何看待穆净告白之事的? 若是他与姜无岐道他要嫁予穆净,姜无岐会作何反应? 姜无岐是会出言道喜,奉上贺礼,还是会告诫他他一千年恶鬼不该与凡人有所牵扯,以免祸及凡人的性命,又或者会不顾他的意愿将他带离此地? 他万分好奇,想试探一番,但又极为恐惧姜无岐会是前者。 假若是前者,他怕是拉不下颜面,再粘着姜无岐了,且这不是戏耍于穆净么? 他不是胆小之人,但在姜无岐面前,却犹如一只蚂蚁,胆子小得一捏即碎。 他唇瓣一动,方要出言拒绝,却闻得姜无岐道:“酆如归,贫道买点心予你吃可好?” 姜无岐也不知自己为何生怕酆如归应了那人的求亲,怕得掌心不由起了层薄汗。 酆如归并不是断袖,应当不会答应才是,可假若酆如归答应了,他该如何是好? 酆如归将会柔软地伏在那人怀中,将会吸吮那人的手指,将会要求那人吻他,将会任凭那人剥去他的衣衫,将会同那人行云雨之事。 莫要说云雨了,仅仅见到酆如归的指尖被那人以指覆住,他便觉得口中苦涩难言,心脏猛然发疼。 他笨嘴拙舌,不知该如何阻止酆如归应承这桩亲事,搜肠刮肚,末了,却是吐出一句:“酆如归,贫道买点心予你吃可好?” 他见得酆如归面有惊愕,便知自己此言果真不妥当,甚至可谓是毫无逻辑,莫名其妙。 他欲要再补上一句,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但下一瞬,他却瞧见酆如归将指尖从那人指腹下收了回来,而后侧过身,面对着他,抬眼与他四目相接,酆如归那一双柳叶眼中风平浪静,他却错觉里头燃起了一把烈火,通过眼波,波及于他,使他忽感浑身灼热难当。 半晌,酆如归抬起手来,中指抵住姜无岐的唇缝,命令道:“含进去。” 姜无岐恐惹得酆如归不悦,致使酆如归应承了亲事,当即将那中指含入了口中。 那指尖一触到姜无岐的口腔,酆如归便觉得自己的身体要从那指尖开始融化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扑入姜无岐怀中,撒娇一番,但他面上却蕴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气,红唇紧抿,良久,才漫不经心地道:“吸允、舔舐、啃咬,还要我一一教你不成?” 姜无岐顺从地将酆如归那指尖吸吮、舔舐、啃咬了一遍,酆如归却得寸进尺地以丹蔻刮蹭过他的舌面,又肆意地搅弄着他的口腔。 酆如归心下忐忑,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当众做如此过分之事,当真是鬼使神差一般。 他不敢直视姜无岐的双目,唯恐姜无岐目含怒意,但姜无岐口腔的触感却教他流连忘返,不愿稍离。 他费劲气力,方才收回了指尖来,一见那指尖水光淋漓,又附着咬痕,不禁心生甜蜜。 可面前的姜无岐是何神情?他惶恐地屏息望去,却见姜无岐面无愠色,风姿如清风明月,即使姜无岐唇上沾染了流窜出来的津液,都无损他的风姿分毫。 “你不生气么?”酆如归取出丝帕来,擦拭着姜无岐的唇瓣,“姜无岐,你为何不生气?” 姜无岐纵容地摇首道:“贫道不会生你的气。”无论你是不是要嫁予那人。 酆如归将沾有姜无岐津液的丝帕拢在掌中,展颜笑道:“你吻我一下,我便允许你买点心予我吃。” 眼前这酆如归转眼间又变了一副模样,姜无岐一怔,依言吻上了酆如归的额角。 酆如归并不知足:“再吻一下。” 姜无岐便又向下而去,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 酆如归一面思忖着自己是否应当适可而止,一面那唇瓣却不肯餍足地叫嚣着要再与姜无岐的唇亲近一回。 他的唇瓣霎时生出了自我意识般,道:“姜无岐,吻我的唇。” 他被自己所言惊得心脏骤停,正要收回此言,姜无岐却是吻了下来。 尽管是一触即退,尽管是出于他的要求,但姜无岐须臾之前确确实实地吻了他。 他喜不自胜,连双手双足都不知该如何放了,原地蹦跳了几下,其后一双手索性分别拉了姜无岐的一双手,摇摇晃晃着道:“姜无岐,我们快些去买点心罢。” 姜无岐见他举动幼稚如孩童,奇道:点心当真有这般好吃么? 但酆如归既然催促着他去买点心,便是要拒绝那人的求亲了,他舒了一口气,欣然地应道:“走罢。” 酆如归与姜无岐一道走出十余步,才觉察到自己竟忘了对穆净的求亲作出答复。 他便又牵着姜无岐的手到了穆净面前,歉然道:“抱歉,穆净,我不愿嫁你。” 方才见得酆如归要姜无岐含他的手指,还要姜无岐吻他,穆净便已知晓酆如归的答案了,心中的狂喜瞬间退得一干二净,只余下颓丧,连不甘都无。 他此生初次爱上之人,非但无意于他,甚至还当着他的面与他人接吻。 他输得一败涂地,断无翻本之日。 亲耳听得酆如归的拒绝,他一时间无法释然,连基本的风度都维持不了。 酆如归又指了指地面上的一尾咽了气的鲤鱼道:“这鲤鱼乃是修出了人身的妖怪,因妖力耗尽而死,她为湖泊之主所用,c,ao控水源,才导致金ji山山涧枯竭以及金ji镇的水井逐渐干涸,那些干尸亦是她所为。” 这一字一字,穆净都能听懂,但拼凑在一处,他却不知是何意了。 他头脑混沌,思考不能,直到酆如归与姜无岐将要走出他的视线了,他才扬声道:“酆如归,你后背上的伤,我还未及弥补,若你改日再来金ji镇,便由我做东,邀你用膳饮酒罢。就此别过。” 酆如归意识到姜无岐被他牵着的手紧了紧,安抚地揉捏了几下,才回首过去,玩笑道:“你可勿要再将好好的活人当做妖物了。” 穆净颔首道:“多谢提醒。” 但酆如归这一提醒,恐是无半点意义了,他的双目时好时坏,今日却陡然恶化了,他须得费劲气力,方能将立于面前之人看个仔细。 适才,如若酆如归身着的不是极为容易辨识的红衣,他怕是连酆如归身在何处都看不清了。 他之所以决心向酆如归告白,便是由于此事。 他希望能在目盲前,向酆如归表明自己的心意,当作是最后一搏,不论结果如何。 纵使听见酆如归道其并非女子,他都无一丝犹豫,他不是断袖,但只要酆如归许嫁,他断了袖又何妨? 他愿意将自己的心剖开了,双手呈予酆如归查看,让酆如归能明白他的心意。 但于酆如归而言,他显然无关紧要。 他眼睁睁地看着酆如归一身红衣消失无踪,同时苦笑着暗道:我已s,he不得箭了,哪里还会将活人误当做妖物。 周遭一切忽地被蒙上了一层雾气,雾气渐浓,连事物轮廓都不可见,片晌后,他冷静地朝身边的程知县道:“程大人,我突然失明了,可否劳烦你送我下山去?” 一日后,湖泊之主受审,当堂被判处死刑。 湖泊数十守卫亦按各自罪行量刑,其中罪行深重的五人亦被判处了死刑。 按律,死刑须由当今陛下御笔批示,以示人命关天,故此,程知县将他们的卷宗上报予了知州,再由知州交予刑部,而后由刑部上禀陛下,最后由当今陛下批准了死刑。 一番流程下来,已过三月。 这三月间,金ji山上的山涧早已恢复如初,水井中的马钱子也已被一云姓大夫解去了。 举家迁移的百姓听闻了喜讯的,大抵都返回了金ji镇,但有些却在别处生了根。 行刑那日,午时,刑场内外人流如织,百姓亲眼见证六颗人头落地,鲜血从腔子喷洒开去,俱是拍手称快。 穆净被人群推挤着,若不是由小厮搀扶,已然摔倒于地了。 小厮护主,对碰着了自家公子之人没好气,甚至开口骂了几句。 穆净并不在意,反是好脾气地劝着小厮。 待一众百姓散去后,穆净才与小厮一道回了家去。 一回家,他便取出了枕下的两张丝帕,捏在指尖,少时,低下首来,珍惜地吻了吻,后又贴在面颊上,闭目沉思。 ——这两张丝帕是酆如归留予他的。 酆如归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姜无岐,今日,金ji山一案了结,他也该放下酆如归了。 他下定了决心,摸索着将两张丝帕放入一木盒中藏好,才扬声朝着小厮道:“午膳可备好了?” 第83章:番外二·穆净≈程桐 穆净目盲足有半年,才习惯于同暗夜相处,又一月,他成了金ji镇一书院的先生。 书院不大,只十余学生,学生们最小五岁,最大不过十一岁。 学生正是调皮的年纪,但因他目盲,怕他有所闪失,惹得父母责罚,全然不敢捣乱,只得乖乖地坐在课桌前听课。 穆净讲课妙趣横生,时而会讲些自己的见闻,加之对学生和颜悦色,即便做错了事,也从不施以戒尺,因此,目盲的穆净倒成了这书院中最为受欢迎的先生。 上下书院,穆净一开始是由庆儿扶了去的,认识路后,便一人持着扶杖去,但庆儿不放心,仍是跟随左右。 ——庆儿便是穆净那小厮。 是夜,一灯如豆,穆净正要歇息,却闻得庆儿来报程桐来访。 这程桐乃是继任的金ji县知县,较他小上两岁,有时会就公务向他寻求建议。 穆净一听得程桐来访,便从床榻上下来,扯过一件外衫披着,坐到了桌案前。 程桐踏进房门,见穆净仅着亵衣,披着外衫,不由有些心思浮动。 他行至桌案前,在穆净身畔的一张凳子上坐下了。 久久听不见程桐出言,穆净柔声问道:“程大人,你今日有何事?” “无事便不能来看望你么?”程桐原本与穆净并无多大交集,但穆净目盲当日,是由他扶着下山的,不知怎地,他竟对穆净上了心。 穆净眉眼干净,性子柔软,目盲前,曾考中过二甲十四,做过知县,亦有百步穿杨之能。 目盲后,穆净似无半点颓丧,而是积极地过着日子。 许这便是他对穆净动心的理由。 故而,听穆净似乎不愿他来访,他的语调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穆净霎时觉察到程桐的语调较往日高了一些,歉然道:“是我问错了,程大人你勿要见怪。” 程桐迟疑半晌,问道:“你可是还想着他?” “他?”穆净蓦地意识到程桐指的是酆如归,思忖着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已逐渐忘记他的相貌了,但与他相处的片段,却还会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我初见他是破晓时分,我将他当做了金ji山顶的妖物,s,he了他一箭,而后我见他本事不凡,央求他助我除去那妖物。我第二回见到他是同一日的夜里,而次日,他便与他心爱之人离开了金ji镇,其实我与他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短短两日。你要问我想不想他,我只是偶尔会想。” 程桐又问:“你可曾后悔过向他告白?你可是还爱着他?” ——穆净告白当日,告白不成,告白对象却与他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吻,实在是颜面尽扫之事,但由于在场的衙役都曾在穆净手下干活,程桐又并非多嘴多舌之人,穆净才免于沦为笑柄。 穆净从不后悔向酆如归告白,却已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放下酆如归了。 但他听得程桐问及,不知程桐意图,遂不答反问:“你何以出此言?” 程桐紧张万分地道:“若是你不再爱着他,可否……” 穆净摸索到自己的茶盏,啜了一口已凉透了的粗茶,笑着问道:“程大人,你是断袖么?你是认真的么?还是怀有猎奇的心思,想试试断袖的滋味?” 程桐端正地坐着,忐忑地道:“我也不知自己算不算是断袖,但我一见你,便心生欢喜,我待你是认真的,并不是为了猎奇。” “是么?”穆净又啜了一口茶水,“断袖不容于世,玩玩尚可,要作真却是艰难,你且想清楚了,若要作真,再来与我说。” 程桐见穆净一副要谢客的模样,果断地答道:“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要与你在一处,绝不会娶妻纳妾。” “一月,我予你一月来反悔。”穆净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程大人慢走。” 一月后,方至子时,程桐便来见穆净,穆净亦是辗转反侧,为程桐开了门,便笑道:“程大人怎地来得这般早,你纵使来晚了,我也不会不许你反悔的。” 程桐又气又急:“你为何不信我?” “所以你不反悔么?”穆净阖上双目,“那你吻我一下。” 程桐惊喜交加,低下首来,吻上了穆净的唇瓣。 四片唇瓣一触,穆净略略后退一步,道:“你尝过吻一个同性的滋味了,我再予你一月的时日,程大人慢走。” 又是一月后的子时,穆净坐在床榻边等待程桐,程桐并未造访。 直至丑时,他才嗅到一股血腥味,他开了门,听见程桐致歉道:“我与衙役们一道捉一飞贼去了……” 未待程桐说罢,他的双手下意识地循声探了过去,在程桐身上摸索着。 程桐气息不稳:“我无事,受伤的不是我。” “那便好。”穆净抿了抿唇,阖上门,而后竟是去解自己的衣衫。 程桐愕然间,不及制止,少时,穆净便身无寸缕地立于程桐面前了。 “你瞧仔细了,这便是我的身体,你会觉得与我云雨很是恶心么?”话音落地,穆净默然不言,不闪不避,任凭程桐的视线洒落在他一身赤裸的肌肤上。 “我……”程桐堪堪吐出一个字,却被穆净抢话道:“程大人慢走。” 程桐无奈地叹息一声,转身开门,堪堪踏出穆净的房门,却听得穆净关切地道:“你小心些,此次无事许是你走运,可勿要再以身犯险。” 第三月子时,程桐方要推开门,却忽而有浓烈的酒气从门缝里流窜了出来。 穆净正坐在桌案前,面色醺红,听得动静,口齿略有含糊:“程大人,你后悔了么?” 程桐抢过穆净手中的酒盏,愤愤地道:“你不是不善酒么?饮这么多酒作甚么?” 穆净失笑道:“我不过饮了一盏罢了。” 说罢,他复又问道:“程大人,你后悔了么?” 程桐正色道:“我并未后悔。” 穆净站起身来,走到床榻边,褪尽衣衫,躺下,而后半阖着眼道:“你若是愿意,脱了衣衫过来罢。” 程桐依言而行,赤身到了床榻边。 穆净目不能视,凭直觉想要去拉程桐的手,却是不慎触到了那半硬的物件。 他面色更红了些,稍一犹豫,索性揉捏着道:“我恐有不便,此事由你来罢。” 心仪之人邀约,程桐如何能忍得住,当即压下了身去。 他早已翻阅过春宫图,便照那春宫图一一施展,并时时刻刻关注着穆净的神情。 直到穆净催促,他才专心地戳刺。 次日,程桐抱着穆净不放,穆净却又道:“你已尝过与男子云雨的滋味了,我再予你一月,程大人慢走。” 程桐不情不愿地松开穆净,去了衙门。 第四月子时,穆净一开门,程桐便吻了上去,而后压着穆净做了一回。 云收雨歇,程桐正啄吻着穆净的面颊,穆净却定了定神道:“你今日不后悔,这一生一世,我便不会再予你后悔的机会了,即便你以后变了心,我也会费尽手段将你绑在身边。” 程桐餍足得声音暗哑:“我程桐,心悦于你,要与你一生一世在一处,定不言悔。” 穆净得了承诺,圈住程桐汗津津的腰身,告白道:“我亦心悦于你……” 他停顿了下,胡乱地吻了吻程桐:“这房间,只我早逝的父母与庆儿进来过。” 程桐一怔:“你此言何意?” 穆净一字一字地道:“一开始,我待你便与旁人不同。” 程桐闻言,兴奋难掩,吻上了穆净。 俩人交换了一个缠绵至极的吻,便相拥着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金ji县现任知县程桐程大人睡过了头,迟迟未来,搅得闲来无事的衙役们聚在一起,嗑着瓜子下注他们程大人是夜宿在哪家小娘子家中了。 第84章:野鬼村·其一 俩人走远了些,途径为猎户所废弃的一间木屋,姜无岐不先询问酆如归的意愿,难得强硬地径直将酆如归拉入了木屋中,未及酆如归发问,他已扯开了酆如归的腰间系带,分开衣襟,一扯,露出酆如归的后背来。 酆如归猝不及防,面颊生红,咬了咬唇瓣,便一语不发地任凭姜无岐细看。 这后背上有一处箭伤,尚未完全痊愈,暗红色的一块血痂伏于莹白的肌肤之上,于姜无岐而言,着实是触目惊心。 姜无岐低声问道:“便是方才向你求亲的那人s,he了你一箭么?” 姜无岐正立于酆如归身后,未免他挣扎,一手覆住了他的侧腰,一手抵在他肩胛骨上,姜无岐的吐息又全数洒落在他脆弱的耳后,直教他生出姜无岐要与他云雨的错觉。 他双足有些发软,只得回过身去,以双手勾住姜无岐的脖颈,作为支撑,才答道:“那人唤作穆净,原是此地的县令,因双目即将失明的缘故辞去了县令之职。他在任期间,金ji山上的山涧干涸,金ji镇内的水井渐渐枯竭,金ji山顶却无缘无故生出了一个湖泊,他认定金ji山顶定有妖物作祟,便打算以命相搏,为百姓除去这祸害。我到这金ji山那日,他正在巡山,误将我认作了妖物,才s,he了我一箭,并非故意为之。” 他心如擂鼓,讲了这许多话,气喘得厉害,却闻得姜无岐道:“即便他乃是世间少有的神s,he手,于你而言也不过是雕虫小技,你怎会躲避不开?” 姜无岐稍稍停顿了下,叹息着道:“当时你那瘾可是发作了?” 听姜无岐提及那瘾,酆如归直觉得万般委屈袭上心头,以额角蹭了蹭姜无岐的左肩,可怜兮兮地道:“当时,先是我那左足抽筋了,而后那瘾又发作了,我寻了一山洞方要藏入其中,将那瘾熬过去,却被穆净s,he了一箭。” 姜无岐闻言,捉住酆如归的一双手细看,其中那右手腕上系着他的帕子,一解开,白森森的骨头竟是窜入了眼中。 由于酆如归不曾饮过血,又忙碌奔波之故,这伤口虽然已不流血了,却远未痊愈。 姜无岐心疼不已,又去看酆如归的左手,酆如归曾亲手以匕首破开了左手手背以及手腕子,用以威胁他,幸而如今这手背与手腕子已生出了嫩红的新r_ou_。 姜无岐松开酆如归的一双手,衣袂往一旁的床榻上一拂,便打横抱着酆如归上了床榻去。 酆如归明知姜无岐无心于他,但他现下双足无恙,可自行走动,却被姜无岐亲手抱上床榻,实在是太过刺激了些,直逼得他的吐息急促且灼热。 姜无岐脱下了酆如归足上的云丝绣履,接着扯下足衣来,不轻不重地揉按着。 酆如归摇首道:“我这左足已不抽筋了,你不必挂心。” 姜无岐却不停止,揉按了良久,才内疚地道:“贫道不该放你一人独行。” 分明全数是自己的过错,自己甚至还将姜无岐好生轻薄了一番,但为何这姜无岐却能这般温柔地与自己言语,且目生后悔,好似从头至尾便是姜无岐的过错一般? 酆如归眼眶微热,含着哭腔道:“姜无岐,是我的过错,我不该强迫于你,你不厌恶我么?你当真不厌恶我么?” “确是你的过错,你不该拿自己的身体来做威胁。”姜无岐说罢,见酆如归眼尾闪烁着泪水,以指尖揩去了,又无奈地道,“贫道当真不厌恶你,你勿要哭了。” 酆如归略略直起身来,望住姜无岐的双目,复又问道:“你当真不厌恶我?” 姜无岐解释道:“贫道当真不厌恶你,你若坚持要舔舐贫道身上的伤口,直言便可,不必绑了贫道的手,更不必以匕首自残,贫道那时不过是认为贫道身上的伤并非你的过错,你无须自责,才推开你的,绝非是厌恶于你。” “你此言非虚?”酆如归将右手送到姜无岐唇边,“那你可愿舔舐我的右手?” 酆如归适才当着众人之面,命令自己含住、吸吮、舔舐、啃咬其手指之时,是一副俾睨天下的姿态,而今却隐隐有些惶恐是为何? 姜无岐一时间想不通透,但仍是张口探出舌尖来,去舔舐酆如归的右手。 那右手堪堪被姜无岐的舌尖触到,酆如归便顿觉没了气力,右手随即重重地跌落在了床榻上。 姜无岐俯下身来,一面舔舐着酆如归的右腕,一面关切道:“疼么?” 酆如归当即摇首道:“不疼。” 深可见骨的伤他已不知受过多少回,早就习惯了,而且被姜无岐舔舐过,如何还会疼? 姜无岐仅仅在酆如归沉溺于噩梦中发出呓语时以及酆如归要作弄他时,听酆如归喊过疼,酆如归对于自己的身体非但不顾惜,甚至可言是近乎于残忍。 姜无岐舔舐得愈加轻柔,但每每舌尖一触到那冰凉的白骨,他便心疼得几欲落泪。 酆如归被姜无岐舔舐着,这几日紧绷的皮r_ou_渐渐舒展开来,而后愉悦地低哼了一声,空暇的左手胡乱地摩挲着姜无岐的背脊、腰腹。 也不知舔舐了多久,姜无岐才直起身来,他一直起身,原本半阖着双目的酆如归却陡然睁开双目,直直地瞪着他,须臾,酆如归的眼波柔和了下来,揉捏着姜无岐的手,似是哀求似是命令地道:“姜无岐,你再舔舐下我的后背罢。” 酆如归背过身去,趴伏于床榻,被姜无岐舔舐过的右手却小心翼翼地揪住了姜无岐的一点道袍。 姜无岐将那箭伤含入口中,血痂粗糙,磨蹭着他的口腔内膜,起了些微酥麻,他凝了凝神,才道:“那r,i你为何要不辞而别?” 酆如归自然不能向姜无岐坦白他生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如同原身一般,为了得到姜无岐,而对姜无岐做下不可原谅之事。 见酆如归沉默不语,姜无岐猜测道:“你是怕你那瘾发作起来,许有朝一日会害了贫道的性命么?” 这确实是其中一个理由,虽然不是最为紧要的那一个,姜无岐既然如此猜测,酆如归便顺势道:“你不怕我有朝一日会害了你的性命么?” “贫道为何要怕?”姜无岐纵容地道,“你即便鬼气缠身那一日,亦不曾害了贫道的性命,你太过善于忍耐,又爱逞强,你若是到了会害了贫道性命的那日,便证明你的神志已全然超出你的掌控,纵使贫道身死,也并不是你的过错。” 姜无岐不知自己对他的心意,以为自己若是害了他的性命,不是因为鬼气缠身,便是因为那瘾。 酆如归心中发苦,但又庆幸于姜无岐未将自己一番出格的行为联想到自己对他怀有欲念上去。 姜无岐并非断袖,姜无岐将会爱上柳姑娘,万一姜无岐知晓了他的心意,就算姜无岐纵容于他,姜无岐也定会对他退避三舍,不会同现下一般因为疼惜他,在他的哀求下,与他如此亲近。 他心乱如麻,末了,却吐出一句:“姜无岐,你这傻子。” 姜无岐无半点恼怒,笑着问道:“酆如归,你还要贫道舔舐你的后背么?” “要。”酆如归得寸进尺地道,“多舔舐一点,你如若愿意,身体压到我身上罢,手抱着我的腰身。” 姜无岐褪去双梁履,上了床榻去,虚虚地压在酆如归身上,左手探入床榻与酆如归腰腹的空隙,抱住了酆如归的腰身,才又去舔舐那块血痂。 这姿势宛若是在被姜无岐后入似的,酆如归原以为姜无岐不会答应,未料想,姜无岐竟是依言而行了。 姜无岐悲天悯人,他便捉住了姜无岐这一软肋,加以利用,实在无耻。 但被姜无岐舔舐了片刻,他的理智便散了去,顾不得这许多了。 姜无岐怕压着酆如归,右手撑着床面,但由于长时间维持这个姿势的缘故,口中的津液竟是无法抑制地钻过舌尖与口腔的细缝,流淌在了酆如归的背脊上。 酆如归耳侧挤满了自己的心跳声,唯恐失序的心跳声入了姜无岐的耳,故而努力地欲要让自己冷静些,但那温热的液体猝然间跌落在他的肌肤上,不但逼得他的心跳猛烈得直如要撞破他的胸腔,更逼出了他的一声低吟。 这低吟甜腻得犹如缠满了蜜糖,打在姜无岐耳畔,逼得他恍了神。 片晌,姜无岐才取出帕子来,擦去了那点津液,道:“抱歉,让你不舒服了罢?” “无妨。”酆如归言罢,又在心中暗暗补充了一句:不,我很舒服,再多给我一些。 姜无岐又去舔吻酆如归的血痂,偏生这时,外头隐隐传来俩人的对话: “穆净,你的双目为何会失明?” “我这双目约莫一年前,便时好时坏了,看过数位名医,皆道这是我从娘胎带出来的毛病,时至今日才恶化,已是我的福气了。” “你……抓紧我。” “程大人,你不必同情于我,我没甚么可可怜的。” 却原来是穆净与程知县么? 血痂周遭的肌肤已被舔舐得充了血,姜无岐收回舌尖,堪堪为酆如归穿妥衣衫,却觉察到酆如归望向了门扉。 姜无岐登时心生不悦,拼命地控制着情绪道:“贫道若是不说买点心予你,你当真会答应嫁予穆净么?” 自己拒绝了穆净的求亲,哪里是为了点心,明明是为了姜无岐本身。 酆如归不答反问:“你希望我嫁予穆净么?” 姜无岐思忖着道:“嫁或不嫁全由你自己做主,但你要问贫道是如何想的,贫道自是不希望你嫁予穆净。” 酆如归暗生期待,追问道:“你为何不希望我嫁予穆净?” 姜无岐被问住了,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许久才回答道:“贫道也不知。” 酆如归失望之下,拧了下姜无岐的腰身,见姜无岐吃痛,才道:“我不曾对穆净动过心,自是不会嫁予穆净。” 姜无岐听得酆如归此言,心脏莫名舒缓,仿佛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的劫难。 他望着酆如归道:“走罢,我去买点心予你。” 有姜无岐在身侧,酆如归早已将点心抛到九霄云外了,合身扑到姜无岐怀中道:“晚点再去,先让我睡会儿罢,我有些倦了。” 自离开姜无岐那日起,酆如归便未曾好眠过,因此他一安心下来,哪里还受得住困倦? 他聆听着姜无岐悦耳的心跳声,在半梦半醒间,含含糊糊地道:“姜无岐,我甚是想念你。” 姜无岐满心生甜,柔声道:“酆如归,贫道亦甚是想念你,你切勿再不辞而别了。” 第85章:野鬼村·其二 酆如归转醒时,天色大亮,不知是还未暗去,还是已过了一夜,又至白日。 他见姜无岐无半点动静,轻轻地吻了吻姜无岐的唇瓣,又将脸埋在了姜无岐颈窝中。 片刻后,他又故意扯开姜无岐的衣襟咬了口藏匿于其中的左侧锁骨。 但姜无岐竟是还未醒来,他大着胆子,探出舌尖来,将一副锁骨舔舐得水光淋漓,又将一只手潜入了姜无岐左侧衣袂中,如同抚琴一般,轻点着。 但奇怪的是姜无岐这左手上竟有些凹凸不平。 他撩起姜无岐的衣袂,细细端详,其上果然嵌着深浅不一的伤口。 姜无岐终是被酆如归的一番动作闹醒了,他见酆如归盯着他的左手不放,便抬手揉了揉酆如归发髻松散的后脑勺,道:“贫道无事。” 酆如归双颊圆鼓,气呼呼地瞪着姜无岐道:“我离开那日,你这左手哪里有这许多的伤口,你且快些坦白,勿要敷衍于我。” 姜无岐据实答道:“当时,贫道一醒,唯恐你那瘾发作,便要去寻你……” 酆如归当即打断道:“我若是那瘾永不会发作,你便不会来寻我么?” 话音落地,他忐忑地等待着姜无岐的回答,听得姜无岐不假思索地道:“你那瘾若是永不会发作,贫道依旧会来寻你,贫道放心不下你。” 这便足够了,放心不下便足够了,酆如归不敢再逼问姜无岐,生怕得到他不愿听的答案。 姜无岐继续道:“未料想,贫道方走出斗室,却闻得大门被活物死命撞击着,响声刺耳,贫道一开门,俩白一黑三头野犬即刻扑了上来,又见一黄白野犬缠在从房中出来的云研膝盖上去一寸。 “贫道猜测,它们许是吃了那恶犬的尸身,才变作了那副模样,贫道斩杀四头野犬后,便为云研划出了一个结界,欲要去一探究竟,一出门,却见数不清的飞禽走兽流窜着,无一神志清醒,皆是发了疯,只知袭击活人,但其中有一小部分却不管身侧的活人,而是径直往‘珍宝馆’去了。 “贫道将毓秀镇六七百口人集中到了一大宅子中,布下结界,又赶去崔迎的坟冢,那恶犬的尸身果真被挖了出来,被吃得只余下只剩下零碎的骨头以及微不可见的腐r_ou_,飞禽走兽感染了怨气才失去了神志,至于径直往‘珍宝馆’去的那些飞禽走兽应是最初吃下那恶犬尸身的缘故,体内的执念胜过了怨气。 “贫道唯恐云研有难,回了‘珍宝馆’,却见云研自己出了结界,直言要去救子恒的家人,贫道将他送去大宅子,接着将毓秀镇内感染了怨气的飞禽走兽斩杀干净,而后将周遭的山林检查了一番,末了将它们的尸身聚在一处烧尽,做了超度,又将大宅子的结界收起,才出发来寻你。” 酆如归踏月而行,途径崔迎的坟冢时,曾暗自羡慕那恶犬能陪在最为紧要之人的尸骨旁,却未想,那恶犬的尸身已被啃食大半了,死无全尸。 而他现下他正在最为紧要之人的怀中,一伸手便能触到最为紧要之人的肌肤,显然要较那恶犬幸运许多。 他又将姜无岐的衣袂撩至其肩头,俯下首去含住了一道还未生出血痂的伤口。 姜无岐突感痒意大作,但又怕酆如归自残,不敢有所抵抗,只得任凭酆如归舔舐。 酆如归口齿不清地道:“我那日不该走,我若是在你身畔,与你并肩作战,许你便不会受伤。”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21节 姜无岐摇首道:“事发突然,你并非先知,不必自责。” “我不必自责……我若是没有发现你身上的伤口,你便打算欺瞒于我么?”酆如归重重地咬了口姜无岐左手上的一块好r_ou_,以牙齿研磨了数下,又衔在齿尖,怒目而视,“姜无岐,姜无岐,姜无岐……” 他一连咬牙切齿地喊了三声姜无岐,终是忍不住软下了嗓音来:“姜无岐,你勿要欺瞒于我。” 姜无岐应承道:“贫道不会再欺瞒于你。” “那便好。”酆如归双目灼灼地盯着姜无岐道,“除却这左手,你身上可还有其它伤处?” 姜无岐回道:“只零星伤口,无关紧要。” 酆如归心存怀疑,眼波扫在姜无岐面上,手指却已去解姜无岐的道袍。 姜无岐任凭酆如归将他的道袍褪去,又除去余下的衣物。 酆如归忍着羞耻,将姜无岐的身体仔细看了,见其上果然如姜无岐所言只零星伤口,他生怕自己欲念又起,不敢再多看姜无岐的身体,快手将姜无岐的衣衫穿妥,便偏首垂目,凝定心神。 待他冷静下来后,又忽而发觉姜无岐的话语中有一处不妥,道:“你既闻得活物拼命地撞击着大门,为何要直接开门,而不是先透过斗室或者云研房中的窗枢窥察外头的状况?你素来不是如此轻率之人。” 姜无岐迷惑地道:“贫道那时不知为何鼻尖好似闻到了你身上的脂粉香。” 酆如归欣悦难掩,眉飞色舞地道:“你莫不是想念我了罢?姜无岐,你那时想念我么?姜无岐你定是想念我了,想念得都产生幻觉了……” 听得酆如归颠来倒去地道自己想念他,姜无岐柔声道:“贫道昨日便同你说过了贫道甚是想念你。” 酆如归急声质问道:“你甚么时候说的,我怎地没有听见?” 姜无岐笑道:“就在你说你甚是想念贫道之后。” 酆如归已记不得了自己曾说过这话了,略略红了耳根,重复道:“姜无岐,我甚是想念你。” 姜无岐奇道:“你已说过一回了,为何要说第二回?” 这姜无岐实在木讷,酆如归讥讽道:“你用过一回膳食,便不用第二回了么?” 姜无岐回道:“贫道已近辟谷,用过一回膳食,可三月不进一颗米。” “你……”酆如归气愤地道,“你索性从今往后再也不要用膳食了。” 姜无岐认真地苦恼道:“那怕是不行,贫道道行粗浅,时日久了,定会饿死。” 酆如归无奈地道:“我适才道我甚是想念你,便是要你也再说一遍你甚是想念我。” 姜无岐从善如流地道:“酆如归,贫道亦甚是想念你。” 酆如归眉开眼笑地要求道:“你再说一遍。” 姜无岐便又道:“酆如归,贫道亦甚是想念你。” 酆如归尚不餍足:“再说一遍。” 直到姜无岐重复得口干舌燥,酆如归才满意地回道:“姜无岐,我亦甚是想念你。” 说罢,酆如归半跪在姜无岐身侧,低下首去,一面舔舐着姜无岐左手上的伤痕,一面捉了姜无岐右手,引其覆在他后腰上。 他以后腰磨蹭着姜无岐的右手手心,磨蹭了几下,便顿觉腰身酥软,又强撑了一会儿,整副身体忽而坠落在了床榻之上,姜无岐那右手则悬了空。 姜无岐用那右手轻拍了下酆如归的背脊道:“又倦了么?再歇息会儿罢。” 酆如归斜了姜无岐一眼,而后伏于姜无岐臂弯中,问道:“除你之外,那毓秀镇可还有人受伤?” 姜无岐答道:“约莫三十人身死,百余人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酆如归蹙眉道:“你无事,不知他们如何?” “你是怕他们如你一般,致使要剔去皮r_ou_方能活命么?”姜无岐见酆如归颔首,又道,“贫道收起结界后,与云研告过别,便离开了,至于他们会如何,贫道无从知晓。” 酆如归抚摸着姜无岐的眉眼道:“他们理应不会有事,毕竟怨气经过一番传染已稀释许多了。” 姜无岐觉察到酆如归是怕自己郁结于心,出言开解,笑道:“贫道无事,贫道拼尽全力,做了自己能做之事,救了自己能救之人,并无悔恨,他们会如何便看他们的造化了。” 酆如归盯住姜无岐的双目,以眼神描摹了半晌,又紧紧地抱了姜无岐一下,才含笑道:“起身罢。” 酆如归衣衫凌乱,率先起身,背对着姜无岐,将那衣衫穿了妥当,而后便解开了头上的发髻,变出了一把牛角梳来,慢条斯理地梳理着。 发丝如瀑,与红衣互相映衬,衬得发丝欺墨,红衣胜火。 他梳罢发髻,又挽了一个凌虚髻,上过妆,便回过首去,朝着姜无岐道:“过来。” 姜无岐一行至酆如归身侧,便被酆如归捉住了右手,酆如归将一支蝶翼金步摇塞到姜无岐掌中,又引着姜无岐将其cha到了发髻侧。 酆如归已有一月余不曾梳妆打扮过了,这期间他咽喉被洞穿,左足剔r_ou_,加之其它的伤,以致于气色不佳,上过妆后,他才又恢复了那副光艳动人的模样。 他仰起首来,凝望着姜无岐,撒娇道:“姜无岐,我们去吃点心罢。” 姜无岐颔首笑道:“走罢,你要吃多少点心,贫道都允你。” 第86章:野鬼村·其三 俩人过了金ji山,又行了三十里路,便到了一座颇为雅致的江南小城,小桥流水,芙蕖满城,是以,久而久之此城便被称之为芙蕖城了。 这芙蕖城内最大的茶楼乃是九曲楼,据闻楼中的点心师傅所做的点心世间难得。 大暑时节,芙蕖开得正盛,将芙蕖城妆点得宛若新嫁娘般温婉可人,又不失风情。 俩人一进得这芙蕖城,鼻尖便尽是芙蕖清香,酆如归曾与姜无岐说过要同他一道赏花游船,但当时他是存了要离开姜无岐的心思的,而今在与姜无岐别离不足两日间,他尝尽了相思之苦,自是不会再自寻烦恼。 他扯了姜无岐的手,兴冲冲地道:“我们吃过点心便去游船罢。” 姜无岐被他扯得一趔趄,失笑道:“你这般急作甚么?” 酆如归陡然停下了脚步,侧首望着姜无岐,担忧地道:“你这左手可是还疼着?我太过用力了罢?” 姜无岐摇首道:“这左手上头不过是些零星的小伤,你无须挂怀。” “是么?”酆如归将五指潜入姜无岐指缝中,“我慢些走罢,你若是疼了,定要与我说,勿要逞强。” 姜无岐劝道:“贫道从不逞强,却是你,倘若有一日不逞强了该是多好。” 酆如归垂目瞧着自己的足尖,淡淡地道:“我疼得太久,回数太多,早已习惯于疼痛了,亦麻木了,纵使偶尔疼得厉害了,我也早就失去将疼痛诉诸于口的能力了,并非是故意逞强。” “那便这样罢。”姜无岐柔声道,“倘若你重新寻回了这能力,贫道便应允你一件事作为奖励。” “甚么都可以么?”酆如归仍旧垂目,两扇羽睫在他面颊上映下了两片y影,使得他不知怎地瞧来有些委屈。 姜无岐答道:“甚么都可以,只消不违背天理道义。” 在毓秀镇时,姜无岐也曾道:“你若是有事,切勿隐瞒于贫道,只消不违背天理道义,贫道定会站在你这边。” 当时他想的是恶鬼对道士动了心,可是违背了天理道义?但如今他想的却是要姜无岐勿要与柳姑娘成亲,可是违背了天理道义? 坏人姻缘,自然也是违背了天理道义的罢? 酆如归仰起首来,启唇道:“我假若定要你违背天理道义,你会如何?” 这酆如归虽是千年恶鬼,他却从未见过其作恶,为何会要他做违背天理道义之事? 姜无岐百思不得其解,直言道:“你希望贫道应允你何事作为奖励?” 酆如归生恐惹姜无岐不快,推脱道:“待我改日寻回那能力了,向你兑现时,再言罢。” 姜无岐笑道:“望你能快些向贫道兑现奖励。” 闻言,酆如归正色道:“你不怕我要你与我一道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么?”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道:“你若是要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必有缘由,贫道与你一道去又有何妨?” “你当真是个傻子。”酆如归笑骂了一句,泪水却在眼眶中翻滚不休。 这姜无岐分明心怀苍生,一身的悲天悯人,却甚是认真地道要与他一道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 自成为酆如归后的一年间,他虽然不曾害人性命,但为了逼退来斩妖除魔的所谓正义之士,他的双手是沾过血的,他们俱不听他辩解,假借正义的名头,却是为了除去他后,能够名扬天下,这些人图的是他的恶名;又有些人上山不利于他,图的是原身藏于鬼山中的金银珠宝;余下的则是贪图他的美貌,以及这副身体。 但姜无岐却不同,姜无岐一无所图,姜无岐非但不曾以世人对他的风评来看待他,还坚信他不会作恶。 只消姜无岐开口,所有的金银财宝,他的这副身体,他皆可尽数奉上。 但姜无岐不会开口向他索求的罢? 酆如归收起混乱的思绪,抬手覆上姜无岐干净的眉眼,莞尔笑道:“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这八个字,与你这副眉眼着实不般配。” 姜无岐温言道:“没有甚么般配不般配的,若是事出有因,你要去,贫道便与你一道去。” “你……”泪水终是从酆如归眼眶中滚落了下来,在他面上划出一道道水痕。 姜无岐眼见酆如归哭了,却不知该如何哄,手足无措地望着酆如归,半晌才道:“我们快些走罢,去晚了,许有些紧俏的点心便卖完了。” 酆如归抱住姜无岐的腰身,仰起首来,含着哭腔要求道:“帮我把眼泪擦干罢。” 姜无岐取出帕子来,小心翼翼地去擦酆如归的泪水,却不慎擦下了些胭脂来。 他盯着帕子上的点点嫣红,歉然道:“抱歉,是贫道的过错。” “确是你的过错。”酆如归踮起脚尖来,吻了下姜无岐的唇,后又展颜笑道,“你已弥补了你的过错了,走罢。” 酆如归生得靡颜腻理,即便面上胭脂不匀,亦无损他的姿容,反是透出点楚楚可怜来。 姜无岐略略一怔,被酆如归拉着进了九曲楼,在二楼雅座落座。 酆如归毫不客气地要了当地特色的椰蓉芙蕖酥、炸芙蕖、芙蕖煎r_ou_饼、芙蕖熏茶、芙蕖冰粥、酱猪肘子以及阳春面。 姜无岐原就身无长物,暗暗地想着该去为人做做法事,捉妖驱鬼来赚些银两了。 最先上来的便是椰蓉芙蕖酥,酆如归却不自己动手,一双手圈住了姜无岐的腰身,嗷嗷待哺的雏鸟般,仰首道:“姜无岐,喂我。” 姜无岐无法,取过一只椰蓉芙蕖酥来,喂予酆如归,未料想酆如归却张口将他的手指都含入了一截。 酆如归吃罢椰蓉芙蕖酥,又将姜无岐的手指舔舐了一下,便又道:“姜无岐,喂我。” 他一连要姜无岐喂了他三只椰蓉芙蕖酥,那炸芙蕖、芙蕖煎r_ou_饼、芙蕖冰粥才逐一端上桌来。 他又缠着姜无岐将这四样吃食一一喂予他吃了,才松开姜无岐的腰身,端端正正地在姜无岐身畔的椅上坐了。 他年幼时,身为异姓王府二公子,用膳的规矩甚严,倘使哪里不得体了,便得由先生抽手心。 时日一久,他用膳时,姿势端雅得如同庙中的泥疙瘩一般,可那珍馐美馔送入口中,再也无甚滋味。 而现下,无人会再抽他的手心,又有姜无岐在侧,他是怕妨碍姜无岐用膳了,才端正坐着的。 他一一指着桌案上的吃食道:“这椰蓉芙蕖酥里含有猪油、芙蕖煎r_ou_饼为猪r_ou_所制,你不能食用,其它的,炸芙蕖是用菜油炸的,芙蕖冰粥中并无荤辛,你且吃罢。” 说罢,他又狭促地笑道:“道长,要我喂你么?” 不待姜无岐回答,他已端了芙蕖冰粥,舀了一勺,送到了姜无岐唇边,这芙蕖冰粥以莲子、糯米、薏米、绿豆、红豆熬制而成,放凉之后,添上碎冰,又在上头洒了撕成丝缕的新鲜芙蕖花瓣,清凉可口,沁人心脾。 姜无岐就着酆如归执着的调羹饮了一口,方要夸赞,又听得酆如归欢快地道:“你的阳春面来了。” 酆如归收回调羹,急切地从小二哥手中接过阳春面,这面碗滚烫,他被烫得瑟缩了下,直到将阳春面端到了姜无岐面前,又取了一副竹箸递到姜无岐手中,才可怜巴巴地含着自己的指尖道:“好烫。” 姜无岐怜惜地将他的指尖从他唇齿间抽出来,细细看了。 酆如归见状,期待地暗道:姜无岐会舔我的指尖么? 未料想,姜无岐看罢,却只取过最后一只椰蓉芙蕖酥来,抵着他的唇缝道:“吃罢,吃了便不疼了。” 酆如归方要嘲笑姜无岐是哄无知孩童,一张口,椰蓉芙蕖酥便塞了进来。 他愤愤地吃着椰蓉芙蕖酥,瞪了眼用着阳春面的姜无岐,气结地思忖道:难不成这姜无岐以为我是只要有点心便能哄好的? 过了一会儿,酱猪肘子也送上来了。 酆如归不用竹箸,徒手抓着酱猪肘子吃,直吃得满脸满手都染上了酱色,油光发亮。 待酆如归将一整盘酱猪肘子收入腹中,姜无岐方才取了帕子来为酆如归擦拭,擦至唇角时,却见酆如归张口露齿咬住了他的指尖,连带帕子都咬住了。 姜无岐问道:“这酱猪肘子不好吃么?” 不然,为何酆如归瞧来有些火气? 酆如归从牙齿缝里挤出字句来:“道长的指尖较这酱猪肘子要好吃上千万倍。” 姜无岐推辞道:“贫道的指尖哪里能与酱猪肘子相较?” 酆如归懒得再与姜无岐废话,扯开帕子,恨恨地将姜无岐的指尖啃咬了一遍,才消了气。 他松开姜无岐,为姜无岐倒了盏芙蕖熏茶,又要姜无岐为他也倒了一盏,继而一面细细品着,一面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他忽觉其中一个过路人有些不妥,便多望了两眼。 只见那人身着墨色长衫,长衫几近委地,衣袂亦长过了双手,他面上罩着墨色面纱,仅露出少许苍白的肌肤,头上戴了一顶斗笠,斗笠前又有墨色薄纱垂下,更为古怪的他手上还执了一把墨色的油纸伞,油纸伞边缘亦缀有墨色薄纱。 姜无岐亦注意到了那人,暗暗地瞧了须臾,附到酆如归耳侧,低声问道:“他可是鬼?” 酆如归颔首道:“他应当便是鬼,才须得在日光下将自己遮严实了,以免魂飞魄散,但他并非厉鬼。他约莫是于十年前过世的,鬼要长留于人间,要么如同秦瑶般与人合,以吸食ji,ng血;要么有强烈的执念,最为寻常的便是复仇,但复仇的魂魄十之八九会成为厉鬼;要么便是如我一般好生修炼,修出r_ou_身后,就无须害怕日光。他身上并无修行过的痕迹,那么他便是以活人的ji,ng血为食的了,不过他身上无半点怨气,好似从未害死过人,又或者为他所害之人乃是心甘情愿。” 姜无岐饮着芙蕖熏茶,猜测道:“他莫不是也要到这九曲楼来?” 酆如归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把玩着姜无岐的右手道:“我们不若静观其变罢。” 少时,那一身墨色,且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点日光的鬼果真进了九曲楼。 第87章:野鬼村·其四 小二哥一见得那鬼,便上前招呼道:“客官,今日可还是要一碗芙蕖山楂羹?” 那鬼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来,递予小二哥,道:“麻烦了。” 见小二哥接过铜钱,他又不好意思地道:“小二哥,我今日出来得急,忘了带碗来,那碗可否由我端了走,待明日我再来还。” 小二哥客气地道:“无妨,碗不打紧,多谢客官这半年多来照顾我们生意了,客官稍待。” 那鬼躲在了日光无法直s,he的角落,片刻后,小二哥便端了芙蕖山楂羹来。 这芙蕖山楂羹乃是将山楂去籽后,加水、冰糖炖煮,直至山楂软烂后,起锅,撒上雪白的芙蕖花瓣,酸甜可口,甚是开胃,适宜炎炎夏日食用。 那鬼慎重地双手接过芙蕖山楂羹,端稳了,才小心翼翼地往外头走去。 偏生,有俩人一面往九曲楼内走,一面交谈着,没顾上得去瞧前路,由于这九曲楼门庭若市,大堂内除却空出了仅可供俩人并肩而行的走道之外,两旁俱是摆满了齐整的桌椅。 那鬼为避过俩人,缩在一位用膳的客人身侧,未料想,这客人竟站起身来,去夹一块蒜香排骨,收回手之时,客人的手肘无意间撞上了他手中的碗。 瓷碗不堪受力,蓦地碎作一地,芙蕖山楂羹随之jian洒开来,满室生香。 那鬼一怔,本能地低下身去,用手去捡,却见一人行至他面前,取出一块碎银来,道:“再去要碗新的罢。” “多谢姑娘好意。”他听得一把略显低沉的女声,出言婉拒,同时抬眼去瞧,只见那人身着红衣,墨发过腰,容貌甚美。 酆如归亦不坚持,收回碎银,施施然地又上了楼去,于姜无岐身旁坐下。 姜无岐饮了一口芙蕖熏茶,问道:“如何?” 酆如归抢过姜无岐那盏芙蕖熏茶,故意将唇压到姜无岐饮茶那处,轻呷着道:“你吻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姜无岐万般无奈地低下首去,吻上了酆如归的额角,却被酆如归以左手按住了后颈。 酆如归摩挲着那藏于皮囊下的颈椎骨,诱哄道:“姜无岐,吻我的唇。” 姜无岐一吻上酆如归的唇,酆如归唇缝间便探出了舌尖来,轻刷着姜无岐的唇缝,见姜无岐不为所动,又引姜无岐说话:“这芙蕖熏茶你认为如何?” 姜无岐堪堪松开唇齿,意欲言语,却被酆如归那舌尖趁机钻入了口中,同时将一口芙蕖熏茶渡入了他口腔内。 他猝不及防,连连轻咳,酆如归却是坐到了他腿上,下颌抵着他的左肩,左手从颈椎骨而下,轻拍着他的背脊,为他顺气,右手则绕到了他背后,仍是端着他的那盏芙蕖熏茶,慢条斯理地轻呷着。 见他将要缓过气来,那酆如归竟是掐住了他的下颌,逼得他露出口腔内里来,紧接着,他的口腔便被芙蕖熏茶填充得满满当当,无一丝缝隙。 他好容易将芙蕖熏茶全数咽下,却见酆如归轻拭着他残留于唇角的芙蕖熏茶,满面歉然地道:“抱歉,我仅仅是想捉弄你,不曾想,竟是惹得你呛了茶水。” 他自然不会责怪酆如归,立刻摇首道:“贫道无事。” 说罢,他又认真地道:“这芙蕖熏茶香韵难寻,兼具茶香与花香,入口又有些微甜意,贫道此前从未见识过。” 酆如归未料姜无岐被他轻薄了一番,非但毫无所觉,居然还认真地回答之前他为了引得姜无岐松开唇齿,才信口所提的问题,不禁忧心忡忡:这姜无岐这般好骗,有朝一日会被旁人骗了去罢? 他坐在姜无岐腿上不愿下来,左手轻抚着姜无岐由于咳嗽而略略泛红的面颊,与此同时,放下茶盏的右手竟已暗暗地自姜无岐的后襟潜入了一指,为了分散姜无岐注意力,他沉声道:“那鬼应是以人血为食,但他已有三日不曾吸食过血液,照此下去,他至多十日,便会魂归地府。” 姜无岐忽觉后颈微微作痒,以眼角余光一瞥,才发现是酆如归的指尖在作怪。 许是习惯于纵容酆如归了,他即便知晓酆如归又在作弄他,却也不出言阻止,只伸手扶住酆如归的后腰,将稍稍从他腿上滑下去了一些的酆如归提了一提,才道:“那便随他去罢。” 方才将芙蕖熏茶渡入姜无岐口中时,酆如归都未如现下般心跳得厉害。 ——因为这相当于姜无岐默许了他可坐于姜无岐腿上。 他望住姜无岐的眉眼,又是忐忑,又是激动地问道:“你不讨厌我坐于你腿上么?” 姜无岐反问道:“贫道为何要讨厌?” 闻言,酆如归收回潜入了姜无岐后襟的手指,亲热地蹭了蹭姜无岐的下颌,继而正色道:“他已然是鬼,魂归地府自无不妥,但奇的是他身上竟是沾染了百余鬼气,鬼气微弱,他与那些鬼过从不密,十之八九是比邻而居,并无过多的联系。” “按你所言,他邻人当中有百余只鬼?”姜无岐愕然道,“若是这百余只鬼俱是依靠吸食人血存活,怕是已有不少活人为他们所害了。” “那鬼身上无丝毫怨气,其他的百余只鬼我不曾蒙过面,无从判断,我须得去见他们一见。”酆如归扫了眼楼下又重新端了碗芙蕖山楂羹,正往门外走的那鬼道,“我们且跟上他。” 姜无岐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放于桌案,便与酆如归一道下了楼去。 这芙蕖城内处处铺着青石板,有些生了裂痕,一踏上,青石板的另一头便会翘起,此地昨日大抵是落了雨,青石板底下藏有雨水,一踩到碎裂的青石板,即会激起雨水来。 故而,酆如归的鞋面上沾染了不少雨水,他倒也不在意,全神贯注地盯住了那鬼。 那鬼因穿着的缘故,在人流中颇为显眼,但诡异的是,从那鬼身侧经过的行人不知为何陡然增多,甚至有些戴着斗笠,穿着黑衣的男男女女。 姜无岐亦觉察到此,略微施展身法,破开人群,欲要捉住那鬼,但未及他抵达那鬼所在之处,那鬼早已消失无踪了。 见状,酆如归从河畔折了一枝莲蓬,又挖出一颗莲子来,送入口中吃了。 姜无岐行至酆如归身侧,低声道:“方才实在是大意了,岂料,他竟有这许多同党,未免打草惊蛇,今日便不追上去了罢。那店小二瞧来与他相熟,我们不若先去打探一番。” 酆如归取了一颗莲子以指一击,只见那莲子腾至半空,而后便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姜无岐唇上,姜无岐将其捏于指尖,张口欲食,却被酆如归夺了去。 酆如归剥开莲子,取出莲心后,才送到了姜无岐唇边。 姜无岐吃罢,苦笑道:“贫道与你说正事,你勿要玩闹了。” 酆如归方要出言,却有一个垂髫之龄的女童跑到酆如归面前,摊开手道:“姐姐,我们这莲蓬是不能随便摘的,是要卖钱的。” 酆如归原以为这莲蓬是无主的,顺手摘了一枝,便吃了起来,听得女童向他索要银钱,他当即问道:“多少钱一枝莲蓬?” 女童人小鬼大地道:“这莲蓬原本要十文钱一枝,但我见姐姐你生得好看,便算你五文钱一枝罢。” 酆如归尚是二公子之时亦是姿容过人,容貌闻名于京师,但他从不自矜容貌,可自从成为酆如归后,应是为原身所影响的缘故,一听旁人夸赞他的容貌,他便不由暗喜。 他笑吟吟地从怀中取出十文钱来,交由女童,并嘱咐道:“你且拿好,勿要弄丢了。” 女童谢过酆如归,急匆匆地抓着十文钱,拿过去给一边支着摊子卖莲蓬的母亲了。 酆如归见她母亲穿得一身补丁,女童却身着新衣,便又以一百文钱要了十枝莲蓬,母女俩连连道谢,他摆摆手,便拉着姜无岐一道回九曲楼去了。 姜无岐笑道:“贫道知你心善,但你买这许多莲蓬作甚么?” 酆如归拿着十一枝长长的莲蓬,莲蓬几乎遮住了他的面容,他低喃着道:“从未有人夸过我心善。” 世人多以流言蜚语来断人善恶,姜无岐心知酆如归定是吃过不少苦,遂叹息着道:“你自言自己乃是千年恶鬼,但贫道却从未见你作恶,无人夸你心善,是他们有眼无珠,你不必挂怀。” 酆如归眼眶微热,瞧了姜无岐一眼,赞许道:“还是道长你慧眼独具。” 姜无岐见酆如归目中一片水光潋滟,似有无边春色,一怔,又闻得酆如归答道:“这莲蓬一则可用来与小二哥攀谈;二则可拿去贿赂小二哥;至于三则么,姜无岐,我想吃红豆莲子羹了。” 一走进九曲楼,酆如归便行至那正在擦拭桌案的小二哥身旁道:“我买了些莲蓬来,可否劳烦小二哥请庖厨为我做俩碗红豆莲子羹来?” 小二哥放下抹布,不好意思地问道:“这十一枝莲蓬全数拿来做红豆莲子羹未免太多了些罢?两位方才已用了一桌子吃食了,莫非是本楼的菜量太少了些?” “我并无要抱怨菜量少的意思,只是我在街上瞧见这莲蓬新鲜,便想尝一尝这莲子所做的莲子红豆羹是何滋味。”酆如归解释完毕,又含笑问道,“小二哥以为两碗红豆莲子羹须得用多少枝莲蓬?” 小二哥答道:“假设两位客官一人小碗,三枝莲蓬足矣。” “这枝莲蓬我们已吃过了,定要算入三枝莲蓬当中,余下的八枝莲蓬便留予小二哥罢。”见小二哥要推辞,酆如归启唇道,“小二哥圆了我想吃红豆莲子羹的心愿,收下这八枝莲蓬算不得受之有愧,你若是坚持不收,我便当你是瞧我不起了。” 小二哥收入低微,平白得到了莲蓬,心中却是过意不去,但又恐得罪了眼前的客人,便收下了。 他直要往庖厨,尚未踏出一步,却闻得酆如归道:“我适才听见一人摔了碗,便下了楼来,又见他去拾碎片,还道他手头不宽裕,取了碎银来予他,却被他拒绝了,不知是否扫了他的面子?我左思右想,觉得此事不妥,望能向他当面致歉,敢问小二哥可知晓他会在何处?” 小二哥不觉有异,即刻答道:“他是在芙蕖巷口做糖人的,如今应已收摊了,不过客人你是好心,我觉得你不必特意去致歉。” “多谢小二哥指点。”酆如归又捉了姜无岐的右腕,上得楼去,原先的桌案已收拾干净,由别的客人占据了,俩人便坐在了不久前才收拾好的另一张桌案前。 酆如归坐定,逡巡着姜无岐道:“你可知你身上有一大破绽?” 姜无岐迷惑地道:“贫道的破绽在何处?” 话音落地,他脑中灵光一现,与酆如归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袍。” 酆如归半靠着姜无岐,狭促地道:“我与道长当真是心有灵犀。” 他将热气吐在姜无岐耳根,而后抿唇笑道:“他既是鬼,见到道士必定会躲,纵然他并未觉察到我们是在跟踪他。” “却是贫道连累你被那鬼发现了。”姜无岐歉意地言罢,耳根突地被酆如归以指轻轻地弹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去瞧酆如归,那酆如归却又光明正大地抬指弹了下他的耳根道:“这便是你连累我的惩罚了。” “抱歉。”姜无岐不知怎地忽感耳根灼热,那薄薄的一层肌肤更好似舍不得酆如归的手指般,催着他拿耳根去蹭。 下一瞬,那耳根便又如愿地触到了酆如归的指尖,酆如归莞尔道:“道长,方才的惩罚可是不足够?” 未待姜无岐回应,酆如归便又弹了下那耳根。 姜无岐定了定神,命令自己直起身子来,那酆如归却从背后抱住了他,软声软气地道:“我又忍不住欺负你了,作为补偿我买衣衫予你可好?” 姜无岐无法拒绝酆如归以如此柔软的语调吐露出来的要求,只得应了:“随你罢。” 酆如归得了应允,心满意足地放开姜无岐,手肘抵着桌案,双手托腮,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不多时,两碗红豆莲子羹便由小二哥送来了。 酆如归用得较姜无岐快些,他见姜无岐还剩小半碗,便从姜无岐碗中抢了一勺,但当姜无岐要将自己那碗让予他时,他却故作清高地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姜无岐不由失笑,用尽了红豆莲子羹,结过帐,便与酆如归一道去了裁缝铺子。 赶不及量身裁衣了,酆如归不得不去看裁制好的成衣。 姜无岐对衣衫并不在意,由着酆如归为他挑选。 酆如归迟疑半晌,挑了件襕衫,以及与之相配的中衣、里衣,便向掌柜借了内室,好让姜无岐更换。 以免欲念又起,他不敢进去,便在外头等候。 少时,姜无岐换了衣衫出来,这襕衫乃是读书人的日常衣着,上为交领,下摆一横襕,大身面料为米色细布,襟口、袖口、腰间束带、下摆镶有石青色滚边。 这一身襕衫将姜无岐衬得高洁如竹,清风明月般遥不可及。 酆如归付过银两,直欲去牵姜无岐的手,却是踌躇不前,反是姜无岐发觉了他的意图,主动来牵了他的手。 俩人十指相扣,行走于街市中,亲密更胜寻常夫妻,使得酆如归一时间心思浮动,连平日最喜欢的火烧云都无暇分神去观赏。 第88章:野鬼村·其五 火烧云将将要入夜的天空烧得或橙或红,少时,夜幕便彻底降下了。 今夜月隐星稀,星光远不足以照亮前路,姜无岐闻着芙蕖幽香,将酆如归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酆如归顺势往姜无岐身上依偎了上去,又软着嗓子问道:“姜无岐,今夜我与你一道睡可好?” 姜无岐颔首笑道:“你已并非孩童了,怎地还要人陪着一道睡?” 酆如归信口胡言道:“因为我怕黑呀。” 姜无岐自是不信,可也不戳破,但笑不语。 酆如归被姜无岐的笑撩动了心弦,面颊生红,正是心思浮动之际,却猝然闻得有人嚷声大哭。 他望了姜无岐一眼,俩人心照不宣地疾步而去。 不远处的一座宅子内,竟是有人在做丧事,棺材被摆放于正中央,棺材上方是一张桌案,桌案上满是供物,桌案靠近棺材的那处放着牌位,棺材两边则围着孝儿孝女,又有孝媳、孝婿以及几个孙辈,孙辈中知事的已哭作了一团,但懵懂幼儿却还嬉闹着,与旁的哭声格格不入,少时,便被奶娘抱出去了。 酆如归与姜无岐闻得哭声原以为出了事,见状,略略松了一口气,正要下了屋檐去,却见其中一个孝子走到一边准备法事的和尚身边,将那和尚拉出了做法事的大堂,才低声道:“大师,你可能为我父亲招魂?” 和尚拨弄着佛珠道:“头七还魂夜,你父亲若念着你,自会来见你。” 那孝子却急声道:“我等不得。” 和尚白须白眉,面目慈善,呼了句佛号,才问道:“你为何等不得?” “我与大师明言,大师切勿对旁人透漏一二。”那孝子哭道,“其实我怀疑我父亲是被我二弟害死的,且我父亲那遗书也极有可能是被二弟逼着写的,不然为何父亲会将名下所有的财产全数留予我二弟,却只传我了这间祖宅。” 酆如归暗道:却原来是个贪图遗产的。 他又听得那和尚道:“你不信你父亲只传了你这间祖宅,所以便要扰了他老人家的清静?” 和尚语毕,不再理会那不孝子,兀自准备法事去了。 孝子气急,又不能对和尚如何,便暗暗地扯了一小沙弥问道:“小师傅可知晓如何招魂?” 小沙弥摇首道:“小僧修行粗浅,不知该如何招魂。” 孝子正一筹莫展,小沙弥却口无遮拦地道:“我听师傅提过这芙蕖城外十里有一村落唤作傅家村,千百年前,那傅家村出了一于招魂之道颇有手段的天师,天师为傅家村留下了一口水井,只消于五个时辰内将这井水灌入尸身体内,魂魄便会自行归来。” 孝子端详着小沙弥的神情,见其应不是戏弄于他,便打算着人去取水。 和尚发现小沙弥不在身侧,出来寻他,恰巧听得小沙弥提及傅家村,面色不由一变,骂道:“你不是教人去送死么?” 他缓了口气,又朝孝子道:“据闻傅家村内鬼气森森,白骨堆叠,俱是为厉鬼所食,无一个活人,活人进得傅家村定会成为厉鬼的吃食,还是勿要去为好,再者,那招魂的井水不过是市井传言,做不得真。” 孝子面上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但待和尚与小沙弥离去,他却暗令手下快些去傅家村取还魂水来。 他为了遗产,哪里顾得上手下死活,生怕那傅家村当真有鬼,取不来还魂水,便又调遣了几人同去。 “我们与他们一道去罢。”姜无岐方要下得屋檐去,酆如归牵着他的手却是忽地一紧,他回过首去,满面疑惑,那酆如归竟又撒娇道:“姜无岐,我怕高。” 姜无岐无奈地一笑,打横将酆如归抱起,飞身而下,双足甫立稳,却见那孝子的手下已从侧门策马而去。 酆如归蹭了蹭姜无岐的一副锁骨,又吻了吻姜无岐的下颌,才依依不舍地从姜无岐身上下来。 方一下来,他却已施展身法远去了,若不是姜无岐视力上佳,哪里还能瞧见酆如归的踪影? 酆如归心中暗自揣测道:那傅家村许与白日那鬼有干系。 一眨眼,他便已追上那策马的五人。 他放慢身法,穷极无聊地在夜市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冰糖葫芦还未咬上一口,姜无岐已到了他身侧。 他分明坐拥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却朝着姜无岐道:“我囊中羞涩,吃不起冰糖葫芦,还望道长能救济一二。” “你既囊中羞涩,为何还要买衣衫予贫道?”姜无岐信以为真,从怀中取出五文钱,交予货郎。 酆如归咬了一颗冰糖葫芦下来,又将姜无岐上下逡巡了一番,才含含糊糊地夸赞着道:“我喜欢道长穿襕衫的模样。” 姜无岐柔声笑道:“你喜欢便好。” 酆如归实在温柔得过分,他霎时心思混乱,这一颗冰糖葫芦衔在口中,无心去品尝,冰糖葫芦颜色红艳衬得他的一双唇瓣鲜艳欲滴,伏在口腔内的舌更是惑人心神。 姜无岐不慎窥见了那舌,忽而记起了白日间,酆如归作弄他时似乎曾以这舌尖轻刷过他的唇缝,当时他直觉得自己的唇缝是被柔软无匹的丝绸抚摸着。 思及此,他登时不自在起来,却见酆如归低垂着首,含着一颗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在其右颊突起了一个半圆,须臾,酆如归又仰起首来道:“姜无岐,你自己可喜欢这襕衫?” 姜无岐思忖片刻,坦白地道:“贫道已穿惯道袍了,穿着这襕衫稍稍有些不自在。” “是么?”姜无岐当真是不会讲甜言蜜语,连顺着他的话茬讲都不会,实在坦白得教人牙痒痒,酆如归用力地咬着冰糖葫芦,由于正值炎夏之故,这冰糖葫芦微微有些化了,外头的糖衣远不及冬日般脆硬,他咬了颗冰糖葫芦自是不解气,便踮起脚来,命令道,“张口。” 姜无岐全然不知自己是何处惹得酆如归不悦了,依言张口,酆如归的唇瓣却是当即贴了上来,而后他便又尝到了丝绸般的柔软,再接着,酆如归的舌尖一推,竟有一物滑入了他口中,良久,他才意识到那是一枚山楂核,所以,他是又被酆如归捉弄了么? 这夜市人头攒动,众人见得姿容相匹配的一双璧人接吻,大抵都在拍手称好,只有些卫道士暗骂道:“伤风败俗。” 酆如归佯作娇羞地躲在姜无岐怀中,口中却不紧不缓地咬着冰糖葫芦。 “走罢。”姜无岐将山楂核吐了出来,牵着酆如归的手出了夜市,不多时,便轻而易举地追上了那五人。 “他们实在太慢了些。”酆如归一面咬着冰糖葫芦,一面望着百步开外的五人。 那五人已出了城门,酆、姜俩人便也随之出了城门去。 姜无岐见这一路上酆如归不理睬于他,忍不住问道:“贫道是何处得罪你了?” 酆如归斜了姜无岐一眼,又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扁着嘴道:“哪里是道长你得罪了我,明明是我得罪了道长,我强人所难,非要道长你穿这襕衫。” 却原来是自己直言穿襕衫不及道袍自在,令酆如归不悦了么? 姜无岐致歉道:“贫道从未觉得你强人所难,你切勿如是说,贫道不过是穿道袍近两百年太过习惯于此了而已。” 酆如归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随即从姜无岐五指中抽出手来。 姜无岐顿觉五指指缝空空荡荡的,仿若那中间生来便该嵌有酆如归的手指一般。 酆如归聚ji,ng会神地吃着冰糖葫芦,双足却未有丝毫停顿。 姜无岐张了张口,不知要如何才能让酆如归一如往常般与他说话。 他还未琢磨出个法子来,不远处却有村落映入了眼中,他望住了那处村落,又听得身畔的酆如归肃然道:“这里头果真有百余只鬼,姜无岐,你且小心些。” 俩人立于不远处,静观其变。 只见那五人下了马去,连刻有“傅家村”三字的大石都还未过,便有鬼哭乍然响起。 眼下本就无甚月光,星光亦是稀薄,于一片晦暗中,这鬼哭着实可怖。 那五人被吓得愣在当场,许久,才有一人回过神来,道:“我们且进去罢,里头的人定是在耍甚么雕虫小技,这里头哪里会有鬼?你们可记得老爷许诺的好处,你们都不要了不成?” 余下四人被他一通激励,虽是提心吊胆,但仍是坚持往里走,然而尚未走出两步,却是撞到了一物。 其中一人取出一只火折子来,一照,前方并无他物。 但奇的是无论如何,五人最多只能踏出两步,无法再多,第三步便会被挡回来。 “莫非是鬼挡墙?”最为年幼的一人这么说了一句,引得四人心慌得两股打颤。 耳畔的鬼哭更是在陡然间应声拔高,几乎是震耳欲聋,钻进耳蜗后,便直直地往脑髓去了,莫要说活人了,连五匹骏马都吓得在原地乱窜。 这骏马的缰绳因无处可栓,自骏马背上垂落,要不是骏马受过训练,此时恐怕早已飞奔而逃了。 “进了这鬼村怕是连命都要没了,哪里还能享用好处?”最为年幼那人说着,骑上自己的那匹马,慌忙抽了一马鞭,转眼跑远了。 被留在原地的四人也不是不要命的,听那鬼哭愈加凄厉,便也骑马逃走了。 鬼原无实体,除非其有些道行,或者吸食过不少人血。 寻常活人一般瞧不见鬼,但鬼可自行决定是否让活人瞧见他们。 适才确是鬼挡墙,由酆如归与姜无岐瞧来,那五人被十只鬼挡着,才致无法走出第三步。 这十只鬼从面貌瞧来有老有幼,有男有女,惟二的共同点乃是他们都曾吸食过人血,且身上无半点怨气缠绕。 他们应该只是为了吓退外来者,并无要害人的意图,因而一达成目的,便欲要回村里去了。 酆如归吃着冰糖葫芦,施施然地行至一只年轻英俊的男鬼面前,笑道:“我们白日可曾见过?” 男鬼突地被酆如归挡住了去路,面生错愕,默认道:“你难不成并非凡人?” “我自然不是凡人。”酆如归吃罢一颗冰糖葫芦,“我与你们乃是同类,那边的书生才是凡人。” 姜无岐听酆如归唤他为书生,稍稍一怔,才行至酆如归身侧道:“他并无虚言,他当真是一只鬼,出身于酆都鬼城。” 男鬼警惕地道:“那你为何会有r_ou_身,是从旁人处夺舍来的么?” “夺舍?”酆如归嗤笑道,“我才不屑于去夺舍,这副r_ou_身是我修炼得来的。” “不管这r_ou_身是你夺舍得来的,亦或是修炼得来的,与我们全无干系。”男鬼客气地道,“麻烦你们立刻离开此地。” “你要我们走,我们却偏生不走了。”酆如归咬着冰糖葫芦,双目含着一汪软软的秋水,语调却是强硬,“我倒要瞧瞧你们这傅家村可是藏有秘辛。” 言罢,他又一一扫过眼前的十只鬼,傲慢地道:“你们切勿轻举妄动,我修炼千年,要教你们尽数魂飞魄散动动手指便可。” 十只鬼面面相觑,末了,由那男鬼道:“大仙来此有何所求?” 酆如归沉吟着道:“将你们之中相貌最为出众的鬼献于我,与我冥婚罢。” 姜无岐一听,方要劝阻,却见那男鬼不假思索地道:“恕难从命。” “那便你罢。”酆如归指着那男鬼,勾唇笑道,“据闻你还会做糖人,我将你带回酆都,你便日日做糖人与我吃可好?”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22节 男鬼拱手道:“多谢大仙青眼,但我已有婚配,且育有一女。” 酆如归失望地道:“那便罢了,作为补偿你且将你这傅家村内的一百三十二只鬼以及五十四个活人通通召集到村口来。” 傅家村内的人、鬼数量与酆如归所言分毫不差,众鬼大吃一惊,不知该如何对付这煞星。 酆如归手指一动,十丈开外的一丛荒草立即燃烧了起来,顿时白烟冲天。 他瞧都不瞧那白烟一眼,良善地笑道:“我对你们并无恶意,你们按我所言行事即可。” 见众鬼并无要听凭他差遣的意思,他笑得更为甜腻了些,发间蝶翼金步摇下的金穗子迎风作响,整个人弱柳扶风般,侧过身去,抱住姜无岐的腰身,满腹委屈地道:“姜无岐,我可是生得面目可憎,为何他们这般惧怕于我?” 适才,酆如归不理睬他时,他手中空落落的;酆如归要与那男鬼冥婚时,他周身发疼;而今酆如归主动抱了他的腰身,他不由满心欢喜。 姜无岐下意识地吻了下酆如归的额角,后又以右手揽住了其背脊,道:“你生得半点不可怖。” 酆如归这一番软硬兼施,终是令那男鬼松了口:“你们当真不会伤害我们?” 酆如归一口应道:“君子一诺千金。”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百三十二只鬼以及五十四个活人便聚集到了村口。 由酆如归一一验过众鬼身上可有怨气,同时由姜无岐将活人带到远处去询问这些鬼可有害过他们。 不久,酆如归验罢众鬼,便走到姜无岐那处,继而附到姜无岐耳侧道:“如何?” 姜无岐压低声音,回道:“他们与那些鬼不是至亲,便是恋人,是自愿以自身的血供养那些鬼的。” 酆如归点了点头,又略略提声道:“你们可知长此以往,你们必定不会长命?” 一少女天真地道:“我想让我父亲亲眼看着我出嫁,折损些阳寿又有何妨?” 一老妪道:“老身命不久矣,想让老伴陪老身走完最后一程路。” 一青年则道:“我与娘子情投意合,娘子难产过世,我不舍得同她分离,便用自身的血养着她,这乃是我的私事,与你们何干?” …… 既然在场的活人无一是被迫的,他们自是无权干涉。 酆如归遂扬声道:“大家就此散了罢,是我们打扰了,抱歉。” 话音落地,酆如归朝着那男鬼走了过去,男鬼正望着一怀有八九月身孕的年轻女子,未及觉察到酆如归已到了他身旁。 “你过世约莫十年,她应当不是你的妻子,而是你的女儿罢?”酆如归一出声,男鬼惊诧地道:“你如何知晓?” 酆如归不答反问:“你那芙蕖山楂羹便是买予她吃的么?她因怀有身孕之故而喜酸?” 男鬼叹息着道:“你猜得不错,她确是我的女儿,奈何我与她中间有误会,她已不认我这个父亲了。” 酆如归状若无意地问道:“那你为何人所供养?” 男鬼答道:“我从未伤过人,供养我的乃是我的母亲。” 为求万全,酆如归不敢贸然离开此地,故而请求道:“现下夜色深了,可否劳烦公子收留我们一夜。” “大仙,我唤作傅明煦,生前是个木匠,不是甚么公子。”男鬼堪堪说罢,又听得酆如归笑道:“我亦不是甚么大仙,你唤我酆如归罢。” 姜无岐在傅明煦与酆如归言谈间,寻到了三口井,不知哪一口才是传闻当中的还魂井。 傅明煦见姜无岐立于那还魂井旁,恍然大悟地道:“却原来,你们此来是为了还魂水么?” 姜无岐行至傅明煦面前,问道:“饮了这还魂水,当真能还魂?” “活人死后五个时辰内将还魂水灌入尸身当中,魂魄便能回来,但实际上这算不得还魂,因为魂魄回不到尸身当中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尸身腐烂发臭,应称之为招魂才对。被灌入招魂水后,便会如我一般,须得饮人血,以维持魂魄不散。”傅明煦苦笑道,“我害得我母亲终日昏沉,要不是我想守着我女儿生产,我早就不饮人血,魂归地府去了。” “五日前,有一妇人为了供养她的双亲与丈夫,失血过多而死;十七日前,有一少年为了他的两个妹妹,失血过多而死;一月又三日前……”傅明煦忽而厉声道,“这口井本不该存在于世,它予了活人可挽回至亲至爱的机会,与此同时,却害了活人的性命。” 闻言,酆如归却是一语中的:“这原就是活人自己选的,自己承受后果,不是十分合情合理么?” 傅明煦哑口无言,径直领着酆如归与姜无岐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方才走出十余步,傅明煦又听见姜无岐问道:“一只鬼须得饮多少人血?” 傅明煦思及母亲,颤声道:“多的一日饮一口人血,少的一月饮一口人血,并无定数。” 未多久,傅明煦的住处便到了,是一间甚是简陋的土房。 傅明煦将空余的房间收拾了一通,才朝着俩人道:“请罢。” 傅明煦的母亲已年过七旬,应是老来得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之时,要是无那口还魂井,定会痛不欲生罢? 她眉眼慈祥,客气地端出一盘子的酥梨来请俩人吃。 这酥梨她必然已藏了许久了,舍不得吃,瞧来有些干瘪。 俩人哪里好意思去吃酥梨,酆如归借口要吃冰糖葫芦,而姜无岐则扯谎道自己从不吃酥梨。 俩人又怕麻烦了傅明煦与他母亲,索性也不沐浴了。 一进得房间,酆如归在床榻边坐了,晃着双足,不舍得吃罢最后一颗冰糖葫芦,便向着正要打坐的姜无岐道:“姜无岐,我怕黑,我们说好的,你今夜要与我一道睡。” 姜无岐拂了拂身上的襕衫,站起身来,去握了酆如归的手,酆如归一施力,他旋即仰面倒在了床榻上。 而那酆如归则伏倒于他身上,弹指灭了桌案上的烛火,几乎是在烛火熄灭的瞬间,吻上了他的唇,一触即退。 他不知为何酆如归最近这般爱撒娇,但因自己对酆如归实在过于纵容,不忍质问,便随酆如归去了。 第89章:野鬼村·其六 酆如归聆听着姜无岐的心跳声,双目紧阖,细细地打了个哈欠,片刻后,他捉了姜无岐的左手,抽出自己发髻间的蝶翼金步摇,又将那凌虚髻散去,才安稳地抱住了姜无岐。 酆如归的发丝泼墨一般洒了姜无岐满身,使得姜无岐心口登时生出了古怪的悸动。 他直要将被酆如归钳制着的右腕抽出,却反是被酆如归扣得更紧了些。 少时,身上酆如归的手如同一株攀援的菟丝花似的,轻点着他的衣衫,从衣袂而上,经过手臂、肩膀,抚上裸露着的侧颈、耳垂、耳根、耳廓、耳尖,末了,抽出了他发髻间的木簪,木簪既除,他的发丝便也散落了下来,霎时,竟与酆如归的发丝混在了一处,不分彼此。 酆如归以泛起了倦意的双目凝视着姜无岐道:“姜无岐,我们是否该毁去那口井?” 姜无岐摇首道:“这口井是傅家村众人因果循环中的一环,就算要毁,亦不该由我们这两个外人来毁。你心如明镜,却是心软了么?” “若是我有至亲至爱过世,我定会与他们一般,为至亲至爱灌下招魂水,但……”酆如归困倦地眨了眨双目,“但,既是我至亲至爱,又怎会舍得我日日为他们流血?甚至为他们丢了性命,说到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招魂水不过是令人徒增烦恼罢了。” 姜无岐劝解道:“舍不得与至亲至爱死别乃是人之常情,你且换个角度,招魂水能够让活人除了被迫接受与至亲至爱分离之外,还能选择与他们重聚,不是一件幸事么?” “一件幸事么?”酆如归迷迷糊糊地重复了一句,忽而仿若遭人镇入了冰窖之中,浑身骤冷,他慌忙从姜无岐身上下来,又连连后退。 姜无岐见他面色煞白,神情惊惧,即刻下得床榻,向着他走去。 姜无岐前行一步,酆如归便后退一步,直至后背抵住了土墙,退无可退了,酆如归才停住脚步,泫然欲泣地窥着姜无岐道:“姜无岐,其实你与这傅家村中的活人并没有甚么差别,而我即便未饮招魂水,与那些苟存于世的鬼亦没有甚么差别。他们所依仗的乃是他们的至亲至爱,而我与你却仅仅是萍水相逢,我更不应该为你所供养。” “你怕自己会害了贫道的性命么?”姜无岐低叹一声,将酆如归拥入怀中,“贫道先前早已说过纵然贫道身死,也并不是你的过错,你何必纠结于此?” 你即便鬼气缠身那一日,亦不曾害了贫道的性命,你太过善于忍耐,又爱逞强,你若是到了会害了贫道性命的那日,便证明你的神志已全然超出你的掌控,纵使贫道身死,也并不是你的过错。 姜无岐是如此说的,当时,他与姜无岐身在金ji山一间猎户所废弃的木屋当中。 他知晓姜无岐不会虚与委蛇,所言定是发自肺腑,他亦不愿再尝相思之苦,决定要及时行乐,但适才听傅明煦提及那些为了供养至亲至爱丧命之人时,他言辞冷静,可同时心中却已生惊恐,勉强才压下,然而当姜无岐言及这是一件幸事之时,这份惊恐竟是疯长了起来,这哪里会是一件幸事?若是姜无岐为了他丧命,哪里会是一件幸事?而他又该如何活下去? 他拼命地挣开姜无岐的双臂,厉声道:“这事关你的性命,我不得不仔细思量,那傅明煦不是说已有多人因此丧命了么?” “他们乃是凡人,贫道却不是,贫道决计不会因为被你吸食了些许鲜血而丧命。”姜无岐坚定地说罢,又将酆如归揽到了怀中,却再次被酆如归挣脱了。 酆如归浑身瑟瑟,缩到墙角,埋首于自己的双膝中,含着哭腔道:“你虽不是凡人,却也不是甚么大罗神仙,你如何能保证你不会为我所害?” 姜无岐亦蹲下身来,轻抚着酆如归的背脊道:“贫道不是甚么大罗神仙,但贫道能保证自己不会为你所害,贫道假若食言,便买一桌子的点心与你。” 这姜无岐为何总拿点心来哄他? 酆如归略略缓过了气,仰起首来,凝望着姜无岐道:“你远较点心要紧,你若丧命,我定不独活。” 姜无岐柔声笑道:“贫道不会丧命,亦不会留你独活。” 酆如归怔怔地望了姜无岐良久,目中的惶惶稍退,情不自禁地启唇道:“姜无岐,张口。” 姜无岐依言而行,下一瞬,酆如归的唇瓣便贴合了上来,而后舌尖灵蛇似的,游弋着钻入了他的口腔,轻轻刷过他的齿列与口腔黏膜,继而覆上了他的舌面,细细磨蹭着,略一滑动,便能带起一阵阵的酥麻,这酥麻弹指间贯穿了他的脑髓,逼得他思考不能,不得不任凭酆如归摆布,酆如归将他舌面上的每一寸软r_ou_都蹭过,才探入了舌底,舌底的经络欢欣雀跃得似要爆裂开来,酆如归的舌尖摩挲过舌底经络,最终抵上了他的舌根,接着,便引着那舌根往一处去去,那处又酸又甜,像极了冰糖葫芦的味道。 突地,他耳畔起了一声低吟,甜腻万分,又暗含媚意。 他陡然被惊醒,却发现自己正在亲吻酆如归,自己的舌已没入了酆如归的口腔中,一双手更是一手箍住了酆如归的腰身,一手捧着酆如归的后脑勺,不许酆如归逃离。 酆如归双目中一片水光淋漓,似有泪意,鼻尖生红,显然被他欺负得狠了。 他半点不知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做下此等恶事,当即将舌收了回来,但那舌却不慎触到了酆如归的舌尖,那舌尖微微一颤,宛若受惊的雏鸟,十分可怜。 他松开了酆如归的腰身与后脑勺,见酆如归直要跌倒于地,才又捞起了酆如归的腰身。 酆如归的口腔被姜无岐搅弄得津液泛滥,几乎吸不上气来,姜无岐已退出去了,但敏感的口腔内里却满满俱是姜无岐所遗留的痕迹,连被自己的吐息拂过,那口腔黏膜都会战栗不已。 他四肢瘫软,勉强勾住了姜无岐的脖颈,却闻得姜无岐道:“抱歉,是贫道欺负了你。” 字字扎耳,绮念一时间消失无踪,适才是他强迫了姜无岐,姜无岐实乃纵容于他,才任由他肆意妄为。 这是他初次与姜无岐深吻,起初是由他主动的,不知不觉间,掌控权落入了姜无岐手中。 他沉溺其中,暗暗地期盼着姜无岐是喜欢同他接吻的。 然而事实证明,于姜无岐而言,接吻却无关对他的喜爱,更遑论是情欲了,姜无岐甚至为此向他道歉。 他用力地推开姜无岐,难以抑制地低笑起来,笑声愈来愈高,面色却愈来愈冷,转瞬,如含霜雪。 姜无岐误以为酆如归是被他欺负了的缘故,才会有如此异常的举动,又连声道歉。 “无事。”酆如归故作镇定地回应姜无岐,须臾,他取出丝帕来,拭去了自己沾染于姜无岐唇上的嫣红口脂。 姜无岐面含歉意,又坦诚地道:“你与贫道虽非至亲亦非至爱,但贫道待你却胜过至亲至爱。” 酆如归听得这话,不知该喜该悲,忽然抬足将姜无岐掀翻在地。 他便这么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姜无岐,紧接着,左足踩在了姜无岐的心口。 酆如归并未施力,故而姜无岐半点不疼,但当他望向酆如归,欲要与酆如归四目相接,却被酆如归偏首躲过时,他却顿觉心如刀绞。 酆如归半阖着眼,俯下身去,狠狠地咬破姜无岐的唇瓣,毫不留情地吸食了一口血液,方才勾起一抹笑来:“我已欺负回来了,我们便算是扯平了。” 酆如归虽然笑着,却似乎转眼便会落下泪来,姜无岐口拙,唇瓣颤了颤,不知该如何安慰。 “夜色已深,你早些安歇罢。”酆如归说这话时,连眼尾余光都未施舍姜无岐一点,他边走边言,上了床榻去。 他的身体已很是疲倦了,但神志却不准许他睡去。 但贫道待你却胜过至亲至爱……胜过至亲至爱……姜无岐待他这样好,世间上无人有姜无岐待他一分好,他为何却不肯知足? 他应当知足了才是。 姜无岐遇见他这个祸害已是姜无岐的不幸,如今姜无岐还要由着他折腾,他有何立场对姜无岐做更为过分的要求? 该道歉的是他,而非姜无岐,可为何他却希望姜无岐能再哄哄他?即便拿点心哄他也无妨。 不知过了多久,姜无岐上得了床榻,其后他听见姜无岐战战兢兢地道:“酆如归,今夜你还要贫道与你一道睡么?” 他清楚自己该学着坦白些了,与姜无岐僵持了片刻,便努力地启唇道:“要。” 之后,他合身扑到了姜无岐怀中,姜无岐的怀抱十分暖和,不久前的负面情绪立即被这份温度驱散了,他放软嗓音道:“姜无岐,睡罢。” 他分明是想与姜无岐道:“我喜欢你吻我,只要你肯吻我,无论如何吻都算不上欺负。” 但他胆小得很,这样类似于示爱的话,他说不出口。 他怕姜无岐不解风情,无法领会他的意图;他更怕姜无岐从中觉出了他的情意,与他这个断袖拉开来距离来。 话音落地,他却听得姜无岐道:“你不生贫道的气了么?” 他抬眼去瞧姜无岐,见姜无岐仍是那副面含歉意的模样,不由心疼,遂颔首道:“我从未生过你的气。”我生的从来都只是自己的气,我不过是拿你来泄愤罢了,是我对不住你,姜无岐。 姜无岐一听此言,立刻松了口气:“贫道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于你。” “无妨。”酆如归怕压着姜无岐,使得姜无岐不得好眠,便将头从姜无岐心口枕在了姜无岐的臂弯当中。 姜无岐却误以为酆如归仍旧在生他的气,讲的乃是反话,心中琢磨着要买甚么点心来哄酆如归。 一夜无梦,酆如归转醒时,窥了眼外头的天色,见那天色尚且晦暗着,便又睡了个回笼觉。 他在成为酆如归后,除却与姜无岐同眠之时,从未睡过一个囫囵觉,夜夜噩梦缠身,常常莫名地惊醒,外头一有风吹草动,他便会清醒得如同不曾入眠过,有时,他醒来,甚至会发现自己泪痕满面。 在姜无岐怀中,酆如归颇为嗜睡,这一个回笼觉直睡到外头鸟鸣不止,才睁开双目来。 姜无岐早已醒来了,觉察到酆如归的动静,亦睁开了双目来。 视线蓦地撞上姜无岐的视线,令酆如归有些面红耳赤,他略略偏过首,平缓气息。 但姜无岐见状,却忐忑地道:“酆如归,你还在生贫道的气么?” 酆如归听出姜无岐语调中的忐忑,欢喜地暗道:远胜于至亲至爱倒是不错。 面上,他却淡淡地道:“你应下我两件事,我便不生你的气了。” 姜无岐急切地道:“酆如归,你且说罢。” 酆如归转过首来,凝视着姜无岐那副他最为喜爱的眉眼,一字一字地道:“其一,今后,你不许再唤我酆如归……” 他故意停顿了下,见姜无岐面有惊色,才续道:“你须得唤我如归;其二,你再吻我一下。” “如归。”姜无岐轻唤一声,又低下首去,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 酆如归按住姜无岐急欲离去的后颈,抬首吻上姜无岐的唇,稍稍一退,将吐息尽数洒在姜无岐的唇上,冷声道:“今后,我命你吻我,便是要你吻我的唇。” 经过昨夜之事,姜无岐生怕自己又在失控中欺负了酆如归,哪里敢再吻酆如归的唇?然而此刻若是不应下,酆如归恐怕不会原谅他罢? 是以,他将全数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唇上,以免自己复又失控,才吻上了酆如归的唇。 这一吻仿佛蜻蜓点水,远不及昨夜的深吻般直如被吻上了魂魄。 但酆如归口腔内里的齿列、粘膜以及舌头却轻易地被这个吻勾引了,刹那间,蠢蠢欲动起来,它们昨夜尝过了被姜无岐的舌碾压、磨蹭的滋味,姜无岐一靠近,便已准备好上前迎接了。 酆如归凝定了下心神,方要坐起身来,头顶心却是一疼。 姜无岐无奈地道:“你的发丝与贫道的发丝缠在一处了。” 酆如归低眼一望,他与姜无岐的发丝果然有一些缠成了一缕。 他下意识地抚过那缕发丝,暗忖道:这便是结发么?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可惜他与姜无岐怕是无缘做夫夫。 姜无岐伸手去解那结发,酆如归却忽感不舍,他搜肠刮肚寻不到理由出言阻止,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结发被姜无岐解了开来。 被解开后,发丝仍旧无规则地卷曲着,他珍惜地将那些发丝捧在掌心,口中却奇道:“怎地我们的发丝会缠到一处去?” 姜无岐答道:“定是贫道睡相不好。” 酆如归容易被惊醒,若是姜无岐的睡相当真不好,他如何能睡得安稳? 姜无岐总是习惯于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他微微笑了下,起身。 睡眠中衣衫凌乱,他欲要重新穿衣,便扯下腰间系带,并将衣衫一一褪下了。 姜无岐无意间窥见了酆如归不着片缕的背影,心脏猛地一震,口中又骤然生出了冰糖葫芦的味道——是他昨夜欺负酆如归时所尝到的味道。 酆如归为方便穿衣,将墨发撩到了前胸,后背与tu,n尖便一览无余了,身前那物亦是隐约可见。 姜无岐伸出手去,想要抚一抚酆如归那副突起的蝴蝶骨,想要将酆如归细瘦的腰身揽到怀中,甚至想要再瞧瞧酆如归双目水光淋漓,似有泪意的模样,再听听昨夜酆如归那声低吟。 他昨夜分明已许诺酆如归再也不欺负于酆如归了,而今他非但又起了欺负之心,居然还生出更为过分的想法,实在不应该。 倘若是由于酆如归姿容出众,他便轻慢于酆如归,他岂不是辜负了酆如归的亲近? 酆如归全然不知姜无岐的心思,将衣衫穿妥,系上腰间系带,便变出了一把牛角梳来梳理发丝。 那腰间系带一束,酆如归的腰身显得愈加细瘦了,宛若水中的一枝芙蕖,只需轻轻一折,便会断去,引得姜无岐心生怜惜。 姜无岐不由自主地走向酆如归,直欲将那段腰身收入掌中。 酆如归觉察到姜无岐近身,回过首去,将那牛角梳塞入了姜无岐掌中,笑着道:“姜无岐……无岐,为我梳发罢。” 这一声“无岐”逸出唇齿,他略生羞怯,垂着眼道:“我唤你无岐可好?你假使不愿意,我便还是唤你姜无岐罢。” 姜无岐直愣愣地望了眼掌中的牛角梳,方才答道:“你喜欢唤我无岐,便唤我无岐,你喜欢唤我姜无岐,便唤我姜无岐。” “那无岐,为我梳发罢。”酆如归背对着姜无岐,姜无岐温柔的嗓音入耳,他却不禁生出了一种将会被姜无岐从背后抱住的错觉。 姜无岐执着牛角梳,唯恐酆如归疼,便一点点地梳理着酆如归的发丝。 还未将发丝梳理妥当,他竟忍不住撩起了一缕发丝,低下首去嗅了一嗅。 这发丝上有皂角与脂粉的香气,但他却无端嗅到了冰糖葫芦的酸甜。 他是魔怔了罢? 他苦笑了下,一面在心中默念着凝神定气的心法,一面去梳理酆如归的发丝。 许久,他才将那发丝梳理好,他不会梳女子的发髻,便将牛角梳交还了酆如归。 酆如归接过牛角梳,挽了一个倭堕髻,便又抓着姜无岐的手cha上了那只蝶翼金步摇。 姜无岐束发后,去外头洗漱了一番,又打了井水来予酆如归。 酆如归谢过姜无岐,洗漱间,听得外头的傅明煦开了门,无暇细细上妆,略施粉黛,便出了门去。 他施施然地走到傅明煦身侧,见傅明煦又是昨日那副打扮,且挑着担子,便问道:“你今日要去卖糖人么?” 傅明煦笑道:“我那女儿喜食九曲楼的芙蕖山楂羹,我手中吃紧,要是不上街去做糖人,如何能去买予她吃?” 即使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傅明煦一只无半点道行的鬼,亦不该暴露于明媚的阳光下,且傅明煦已久未饮人血了,恐有魂飞魄散之忧。 酆如归担心傅明煦遭逢意外,等不到他女儿生产那日,便提议道:“我还未亲眼见过人做过糖人,我左右无事,与你同去可好?” 傅明煦点点头:“酆公子若不嫌看我做糖人烦闷,便与我一道去罢。” 姜无岐身处酆如归与傅明煦三步之后,映入眼帘的酆如归与傅明煦身量相仿,几乎是并肩而行。 他猛然思及昨日酆如归曾道要与傅明煦冥婚,还要将傅明煦带回鬼山去,日日做糖人与他吃。 他明明清楚当时酆如归仅是玩笑,但见俩人说笑,他却忽觉俩人颇为般配。 酆如归或许对这傅明煦怀有好感罢? 但酆如归应当不是断袖。 可为何他却觉得他们俩人间,无半分他说话的余地。 他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迟迟难以再近上一步。 出了傅家村,两侧俱是随意蔓延的荒草,他们经过时,惊吓到了藏匿于其中的数只野兔,惹得软软白白的团子窜逃而去。 有一只野兔在逃窜中不小心陷入了一个深坑里头,姜无岐将它抱到了荒草中,那野兔不敢停留,拔腿便跑,好似他是甚么凶神恶煞,会将其拔了毛,剥了皮,烤来吃。 他站起身来,堪堪拂去身上沾上的碎草,却闻得酆如归抱怨地道:“无岐,你走得这么慢作甚么?” 无岐…… 酆如归唤他为无岐了。 因那一声“无岐”,姜无岐终于越过了那遥远的三步,来到酆如归身畔,酆如归幼稚地勾住了他的尾指,摇摇晃晃地道:“无岐,你走得这么慢,害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作为惩罚,你要买豆腐脑予我吃,加一根油条,不,两根罢,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似乎不够我吃的……” 酆如归沉思片晌:“烤饼,再要一个烤饼,要香葱猪r_ou_馅的,不,还是韭菜ji蛋馅的罢。” 闻言,姜无岐纵容道:“你要吃甚么,贫道都买予你。” ****** 注: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出自苏武的《留别妻》,全诗如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第90章:野鬼村·其七 一人俩鬼抵达芙蕖城后,傅明煦便去芙蕖巷口支了个小摊画糖人,而酆如归则与姜无岐一道寻了家早膳铺子。 酆如归方才嚷着要吃豆腐脑、油条以及韭菜ji蛋馅的烤饼,未料,豆腐脑与油条尚有,那韭菜ji蛋馅的烤饼却是已售罄了。 酆如归一面捉了姜无岐的手揉捏着,一面却充满怨念地望着掌柜。 那韭菜ji蛋馅的烤饼确实售罄了,但被酆如归这样望着,掌柜直觉得自己干了甚么十恶不赦之事,当即致歉道:“对不住,今日韭菜ji蛋馅的烤饼已卖完了,还请小娘子明日再来光顾小店罢。” 姜无岐见掌柜满面歉意,劝道:“你勿要为难掌柜了,我们便明日再来罢。” 酆如归扑到姜无岐怀里,揪住了姜无岐的一点衣襟,瘪着嘴,委屈巴巴地道:“无岐,我的烤饼,我韭菜ji蛋馅的烤饼……” 姜无岐被酆如归唤得心脏发软,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道:“今日吃香葱猪r_ou_馅的可好?” “好罢。”酆如归踮起脚尖来,吻了下姜无岐的唇角,似真似假地埋怨道,“都怪你走得太慢了。” 分明是傅明煦脚程太慢,若是只酆如归与姜无岐,从傅家村到芙蕖城区区十里路程至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 可听得酆如归的埋怨,姜无岐仍是柔声道:“全数是贫道的过错。” 酆如归知晓自己是无理取闹了,但见姜无岐认了错,却更为得寸进尺地道:“我原本只打算吃一个烤饼,可既然因你之故吃不到那韭菜ji蛋馅的,为了补偿我,你便买两个香葱猪r_ou_馅的烤饼予我罢。” 姜无岐揉了揉酆如归的鬓发,笑道:“你愿意吃几个便吃几个罢,只要不闹肚子。” 酆如归被姜无岐纵容着不知怎地有些羞怯,须臾,却如同张牙舞爪的幼兽般,冲着姜无岐低哼道:“你勿要将我的鬓发弄乱了。” 姜无岐讪讪地收回手,那手却被酆如归扣住了,而后,酆如归竟是低下首去,咬了口他的掌心。 掌心即刻略略发麻,与昨日酆如归将舌尖探入他口中作祟时是类似的滋味。 酆如归咬罢姜无岐的掌心,便拉着姜无岐坐到了早膳铺子外摆着的一张桌案边,又朝着掌柜扬声道:“要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再来两个香葱猪r_ou_馅的烤饼。” 姜无岐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掌心,那掌心上嵌着浅浅的齿痕,齿痕shi漉漉的,沾染了酆如归口腔内的津液,这津液可是冰糖葫芦味的? 他正沉思着,却闻得酆如归催促道:“无岐,你要吃甚么?” “如归……”姜无岐本能地唤了一声,才望向掌柜,“来一碗豆浆,一笼什锦蔬菜包。” 听得姜无岐唤自己为如归,酆如归不由抬指蹭了下姜无岐放于桌案上的手背。 当姜无岐疑惑地回望他时,他却状若不知地偏过首去,盯住了正在盛豆腐脑的掌柜。 掌柜将豆腐脑盛在一粗瓷碗中,又向着酆如归问道:“这位小娘子要咸口的,还是甜口的?” 酆如归迫不及待地道:“要咸口的,添些榨菜、辣油、葱末。” 掌柜依言添上佐料,端了来,又问姜无岐:“这位公子与你家娘子一样要咸口的么?” “咸口,佐料便不必放了。”于姜无岐而言,咸甜皆可,但因他食不得荤辛,故而不放佐料。 一路上,误会自己与姜无岐为夫妻之人多不胜数,酆如归早已习惯了,但经过昨夜的亲吻,他竟鬼使神差地大着胆子与姜无岐道:“我若当真是女子,你可会娶我为妻?” 娶酆如归为妻? 他本是出了家的道士,按门规不得娶妻生子,除非破门还俗,但倘若娶酆如归为妻,他便能将酆如归细瘦的腰身揽入怀中,肆意地抚摸那一副蝴蝶骨,再尝尝酆如归口腔内里的味道,剥去酆如归的衣衫,将酆如归欺负得几近落泪,逼着酆如归低吟出声……然而他分明昨日已答应酆如归不会再欺负于酆如归了,他怎可失信? 且酆如归并非女子。 姜无岐思忖半日,认真地道:“你并非女子。” 不是女子便不行么? 是了,姜无岐绝非断袖,不是女子自然不行。 酆如归不免失望,拿起油条来,沾着豆腐脑用尽了,又执着调羹去吃豆腐脑,他吃得急了,连连咳嗽,以致于面颊泛红。 姜无岐伸手轻拍着酆如归的背脊为他顺气,却是被酆如归瞪了一眼。 接着,酆如归拍开姜无岐的手,又去吃香葱猪r_ou_烤饼。 姜无岐瞧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心口亦是空落落的。 酆如归吃罢烤饼早已消气了,见姜无岐面前的咸豆浆与什锦蔬菜包一点未动过,不禁问道:“你为何不吃?” 姜无岐被酆如归一提醒,才去用自己的早膳。 咸豆浆与什锦蔬菜包都甚是可口,他的味觉是这么告诉他的,但他ji,ng神上却无半点食用美食的愉悦,脑中反是挤满了适才酆如归拍开他的手的画面。 其实他昨夜劝慰酆如归,不是为了让酆如归能安心地留在他身旁,而是因为他希望酆如归能在他触手可及之处罢?即便酆如归那瘾发作起来会吸食他的血液也无妨,即便他因此而身亡……亦无妨。 不知是从何时起,酆如归于他而言变得这般紧要,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他此生从未尝过,陌生得很。 他曾同酆如归道他待酆如归胜过至亲至爱,当时他不及细思,现下想起来,他何以会出此言? 他自小便被父母送入道门,此后,便终日与师兄弟们在一处,师父醍醐道人时而闭关,时而云游,鲜少教导他,教导他的多是师兄,可他与师兄之间,几无肢体接触,哪里有与酆如归这般亲近? 年过四十,父母接连逝世,他仍是少年模样,两次前去奔丧时,俱是哭了一场,守过头七,便回门中继续修炼了。 他生性无趣,师兄最疼爱的师弟不是他,父母膝下三子一女,最疼爱的子女亦不是他,人人皆道他无趣得紧,不会讲俏皮话,更不会讨人欢心。 若是师兄、父母算作至亲至爱,酆如归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比下去。 可如今酆如归也厌烦他了么?此前,酆如归从来不曾拍开过他的手。 酆如归觉察到姜无岐颇为心不在焉,关切道:“不好吃么?” 姜无岐听得酆如归的关切,放下竹箸,抬眼望住酆如归道:“贫道是否很是无趣?” 酆如归不知姜无岐何以会有此问,含笑答道:“不,你于我而言,较其他的人事物要有趣许多。” 姜无岐眉尖一蹙:“你是在打趣贫道么?” 酆如归莞尔道:“我打趣你作甚么?” 姜无岐肃然问道:“贫道有趣在何处?贫道却是不知。” 酆如归抬手覆上姜无岐的眉尖,将那眉尖抚平了,又蜿蜒至姜无岐的唇瓣,不轻不重地揉按着:“你而今的模样便十分有趣。” “是么?”姜无岐质疑着,却见酆如归居然将揉按过他唇瓣的指尖送入口中吸吮。 酆如归迎上姜无岐的视线,眼波流转间,百媚横生,启唇,露出一小截舌尖来,那舌尖包裹着他自己莹白的指尖, y 靡得令人脸红心跳。 他便以这副姿态,含含糊糊地道:“咸豆浆的滋味确实不错。” 所以眼前酆如归的口腔内里是咸豆浆的滋味么? 好想再尝一尝。 姜无岐这般想着,却不知酆如归又在心底暗暗补充道:从无岐唇上抢来的咸豆浆的滋味确实不错。 姜无岐默念了一遍凝神定气的心法,才将自己那碗尚存大半的咸豆浆往酆如归面前一推。 酆如归明知姜无岐是要将咸豆浆让予他,他却施施然地又吸吮了下自己的指尖,才故意狭促地道:“道长莫不是要让小娘子我喂你罢?” 未待姜无岐回答,他已执起调羹,舀了一勺,送到姜无岐唇边。 姜无岐张口要言,那豆浆却是被喂入了他口中,一勺一勺,竟无停歇。 直至见了碗底,他才得空道:“如归,你适才为何要拍开贫道的手,是贫道惹你不快了么?” 姜无岐自然是惹他不快了,不过那并非是姜无岐的过错。 但酆如归却道:“道长你确实惹我不快了,因而你须得应下我一件事。”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道:“何事?” 酆如归伸手拈起一只什锦蔬菜包,蹭了蹭姜无岐的唇瓣,才答道:“由我亲手喂你这什锦蔬菜包。” 姜无岐颔首,立刻就着酆如归的手,去吃那什锦蔬菜包。 堪堪咬上一口,他便尝出了滋味,而并非是单纯地通过味觉感知。 一笼什锦蔬菜包共计四只,一只他已吃尽了,余下的三只由酆如归喂予他,吃到最末一只最后一口时,酆如归的指尖与他的舌尖仅仅毫厘之差,他的舌尖生出了自主意识般,小心翼翼,又状若无意地拂过酆如归的指尖。 他的心脏陡然一震,半晌,才觉出酆如归的指尖是豆腐脑、油条、香葱猪r_ou_烤饼以及……咸豆浆的滋味。 ——那指尖上隐约还有些津液的痕迹。 他忽觉耳根发烫,同时羞愧万分。 他为人坦荡,片刻前,却趁着酆如归喂他吃什锦蔬菜包之际,寻机轻薄了酆如归的指尖。 他忐忑地窥视着酆如归,酆如归正取了张丝帕去擦拭手上沾染的油气,酆如归应当并未发觉自己的登徒子行径罢? 酆如归擦拭完自己的指尖,又去擦拭姜无岐的唇瓣,末了,将那丝帕往桌案上一丢,便伸手探入姜无岐怀中,摸出铜钱来,一枚一枚地放置于桌案上。 姜无岐的心脏明明不曾被酆如归的指尖触及,却猛然喧嚣起来。 是由于做了亏心事的缘故罢? 姜无岐的神态一如往常,酆如归全然不知他心中波浪滔天,捉了他的手欢快地道:“无岐,我们快些去看傅明煦画糖人罢,我还从未见过人画糖人。” 酆如归尚是二公子之时,养尊处优,糖人这样的市井玩意儿,他只让小厮去买过尝鲜;而成为酆如归后,他怕祸及旁人性命,日日将自己困于鬼山中;与姜无岐下了鬼山后,他亦不曾见到过画糖人的摊子。 第91章:野鬼村·其八 许是傅明煦的打扮过于古怪的缘故,全无人要买他画的糖人。 酆如归远远地瞧着,兴奋劲当即下去了,他侧过首去,朝着姜无岐低声道:“不知他要在此苦等多久,才能赚到足够的钱去买那芙蕖山楂羹?” 姜无岐回道:“他曾言他生前乃是一木匠,作为木匠必然要去雇主家中做工,但他身死,须得吸食人血,故而做不得木匠,他的身体接近于虚无,又干不得苦力,许画糖人便是他目前唯一能做之事了。他依靠自己的手艺为女儿买芙蕖山楂羹,心底想必十分满足,你在此同情于他,不是平白辱没了他么?” “你说得不错,但……”酆如归轻声唤道,“无岐,他已四日不曾饮过人血了,长时间暴露于日光底下,怕是会魂飞魄散。” 闻言,姜无岐细细端详着傅明煦,那傅明煦唯恐摊子不够显眼,将其支在了芙蕖巷口,但整个身体却拼命地向着y影处缩去,被几乎无处不在的日光逼迫着,应是相当难受罢?不若便帮一帮傅明煦罢? 思及此,他方要与酆如归说话,却见酆如归松开他的手,不紧不缓地行至一群玩耍的孩童面前,笑吟吟地问道:“你们喜欢吃糖人么?” “糖人!”其中一个女童欢呼着道,“美人姐姐,你要买糖人予我么?” 又一个男童道:“我要凤凰的糖人!” “要糖人的举手。”酆如归蹲下身来,与孩童们平视。 “我要。” “我要。” “我也要。” …… 酆如归从怀中取出一吊铜钱分予举手的七个孩童,分罢后,又叮嘱道:“其一,那芙蕖巷口有个画糖人的叔叔,叔叔的糖人画得可好了,你们便去叔叔那买罢。叔叔身体有些不舒服,不能晒太阳,因而才穿了一身黑衣裳,你们不必害怕;其二,你们不要说买糖人的钱是从我这处拿的,不然叔叔该不开心了;其三,下次若是有人要买吃食予你们,你们定要小心些,不要被坏人骗了。以上三件事,你们勿要忘记了。” 七个孩童似懂非懂地望着酆如归,片晌,唤他为美人姐姐的女童应道:“美人姐姐,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这女童一出声,余下的孩童们因急着去买糖人吃,亦附和道:“美人姐姐,我们也不会忘记的。” “去罢。”酆如归暗暗地望着孩童们行至芙蕖巷口,将傅明煦包围了起来,却又见有三个成人亦向着傅明煦的糖人摊子走去了。 他正思忖着自己是否多事了,姜无岐却已然到了他身侧。 他抓了姜无岐的手,脑中灵光一现:“那三人莫不是你收买来的罢?” “若是只有孩童,太容易惹傅明煦起疑了罢?”姜无岐肃然道,“不过傅明煦又不是傻子,他久无生意,突然却多了十人要买他的糖人,不可能不起疑,故此,我麻烦那三人中的俩人只问上一问糖人的要价,再因嫌弃要价太高而离开。” “道长你当真较我周全许多。”酆如归夸了一句,又自吹自擂道,“你变得这样周全,是由于我亲手喂你饮尽咸豆浆,又吃下一笼什锦蔬菜包的缘故么?” 姜无岐原就是周全之人,听得酆如归此言,难得玩笑道:“便是因你之故,却是被你看穿了。” 姜无岐这番话中无一暧昧之词,却催得酆如归略生羞怯。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23节 姜无岐实在是知情识趣了许多。 他们身在距芙蕖巷口不远的芙蓉巷口,酆如归生怕被傅明煦瞧见,露了馅,遂扯着姜无岐往里头躲去。 这芙蓉巷子乃是一条窄巷,仅能供一人行走,墙面长着翠绿的藤蔓,蜿蜒四散,地上的青石板的缝隙间铺着厚厚的青苔,此处还未有日光照进来,是以,这藤蔓、青石板以及青苔上全数沾满了晶莹的露水,以致于地面shi滑。 酆如归猝不及防间足下打滑,幸而被姜无岐抱了满怀,才未跌倒于地。 酆如归堪堪站稳,本能地望向姜无岐,心中不由一动,他圈住姜无岐的腰身,步步紧逼,直将姜无岐逼到墙面上,又半哄半骗道:“我方才喂你咸豆浆与什锦蔬菜包可谓是千辛万苦,作为报答,你须得吻我一下。” 姜无岐的背脊抵着shi漉漉的藤蔓,面前是神情倨傲的酆如归,片刻后,他依言吻上了酆如归的唇瓣。 酆如归的唇瓣轻颤着,四片唇瓣一经贴合,那唇缝便松懈了少许。 姜无岐下意识地想要尝一尝酆如归口腔内里的滋味,便破开那唇缝探入了舌尖去,少时,豆腐脑、油条、香葱猪r_ou_烤饼以及豆浆的味道便齐齐地没进了他的舌尖。 他的舌尖又不觉去舔舐酆如归的舌,一触,却是险被烫伤,他霎时恢复了神志,急急后退。 酆如归见状,却是不知餍足地以齿尖衔住了姜无岐的舌尖,又将那舌尖一点一点地拽入自己口腔内。 他已沉溺于与姜无岐亲热的欢愉之中了,怎能容忍姜无岐离去? 他踮起脚尖来,一手勾住姜无岐的后颈,一手钻入姜无岐后襟内,摩挲着被包裹于襕衫之下的肌肤。 他的身体更是紧贴了上去,弹指间,与姜无岐的身体几无空隙。 姜无岐怕伤到酆如归,不敢如何,索性任凭酆如归摆弄。 酆如归轻咬、吸吮着姜无岐的舌,其后那软r_ou_又乖顺地被他牵引着,在他口腔内扫荡,他敏感的口腔黏膜被摩擦得酥麻,这酥麻便是与心悦之人接吻时,所产生的快感罢?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全身的意识尽数集中于最为酥麻的那处,连那物正不知羞耻地磨蹭着姜无岐的腿根都不曾察觉。 直至吐息不能,他才放过姜无岐的舌,喘息着道:“抱歉,我做得过分了。” 姜无岐怔怔地摇首道:“无妨。” “嗯。”酆如归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方要与姜无岐稍离,却是不能。 他腰身以下酥软万分,双足仿若已归姜无岐所有了。 他忽觉有异,低首一望,居然见得那物正粘着姜无岐的腿根。 他登时紧张得浑身紧绷,后退一步,又忐忑不定地去窥望姜无岐,见姜无岐面上并无厌恶之意,才稍稍松了口气。 姜无岐自小长于道门,无人教导他床笫之事,他大抵连自渎都不会,定然不知他适才那姿势便是求欢罢? 依照话本,姜无岐为柳姑娘还俗后,只牵过柳姑娘的手,不曾拥抱、接吻过,更遑论是云雨了。 姜无岐是在被原身囚禁了之后,才破了童子之身的,当时原身对姜无岐百般折磨,却又百般索求,于床笫上玩遍了花样,铺于其上的兽皮终日黏糊、潮shi。 姜无岐是被强迫的,那物被抓着没入后处之际,他甚是震惊,但对于原身的恨意却不曾稍减。 自己如今所为较原身好不了多少罢? 原身是用了强硬手段,而他则是徐徐渐进。 可那又如何? 姜无岐合该是他的,除非姜无岐亲口与他说要为柳姑娘还俗,要同柳姑娘成亲,不然他为何要拱手将姜无岐相让予不知身在何处的柳姑娘? 他恶向胆边生,立即以双手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令姜无岐垂下首来,继而含住了姜无岐的下唇瓣,他不敢去看姜无岐的双眼,只时轻时重地噬咬着。 姜无岐并未回应他,但也没有推开他,好似魂魄已从这具r_ou_身逃离。 他吻着吻着,唇瓣愈加燥热,心口却愈加寒冷。 独角戏般的亲吻有何意义? 他松开姜无岐,大着胆子,仰起首去,凝望着姜无岐,命令道:“姜无岐,吻我。” 姜无岐的一双唇瓣被酆如归咬得稍稍红肿,眉眼温润如常,无奈地道:“如归,贫道生怕又会欺负了你,贫道已许诺你,不会再欺负于你了。” 酆如归便又转而命令道:“姜无岐,欺负我。” 姜无岐低叹一声,努力令自己保持清醒,但当他的舌尖抵上酆如归的舌尖,他却再也忍不得了,一手扣住酆如归的腰身,一手挑起酆如归的下颌。 酆如归阖上双目,承受着他从姜无岐处乞求来的亲吻。 姜无岐对接吻并不熟谙,但却不横冲直撞,温柔似水。 酆如归从未被旁人吻过,无从相较,但他知晓,姜无岐的吻便是他此生唯一想要的吻。 姜无岐吻着酆如归,不知怎地,竟陡然起了要将酆如归的衣衫剥去的心思。 他想再瞧一瞧那副蝴蝶骨,再瞧一瞧那细瘦的腰身,再瞧一瞧那圆润的tu,n尖。 不出所料,他果真又失控了,一旦陷入酆如归的唇齿中,他便会失控,便会变作他自己所不齿的登徒子。 他满心愧疚,既痛苦又甜蜜,矛盾之下,吻了一阵,便松去了加诸于酆如归的束缚。 酆如归用双手抵住了他的胸膛,头颅低垂,细细地喘息着,那截莹白的后颈随着他的喘息轻颤不休。 待酆如归将气喘匀了,方才朝着姜无岐道:“多谢你,是我勉强于你了。” 姜无岐摇首道:“并无勉强。” 姜无岐着实是太过纵容于自己了。 酆如归眼尾生红,抬指一点姜无岐的下唇瓣道:“把你咬疼了罢?对不住。” “不疼。”姜无岐柔声道,“却是你,气喘得这样厉害,可有不适?” 哪里有甚么不适的? 酆如归淡淡地回道:“我无事。” 俩人再也无话,良久后,酆如归走出这芙蓉巷子,窥了眼傅明煦,恰逢最后一个孩童从傅明煦手中接过糖人。 他的糖人是一只展翅的雄鹰,他不住地向同伴炫耀着,喜不自胜。 七个孩童说说笑笑地走远了,余下的一个成人要了简单的寿桃糖人,少时便做好了。 有过路人见傅明煦的糖人这般受欢迎,便也凑热闹地要了芙蕖糖人。 “走罢。”酆如归走在前头,姜无岐走在后头。 走出几步,他又无意识地去牵了姜无岐的手,紧接着,将五指嵌入了姜无岐指缝当中。 他到傅明煦身边时,傅明煦正在画芙蕖糖人,糖料是红糖、白糖以及饴糖所熬制的,熬至牵丝,便可用来画糖人了。 傅明煦拿着一只小勺舀起液体状的糖料在一块石板上头勾画出一枝芙蕖,趁这芙蕖尚未干硬前,取一个小铲子,将芙蕖铲离石板,在其后黏上一根竹棍,最后,将其置于石板上,待其完全冷却发硬便完成了。 傅明煦拿起芙蕖递予客人,客人方才一接过,却闻得旁的一红衣女子吃惊地道:“这糖人栩栩如生,夫君,你也为我买一支罢。” 酆如归唯恐旁人听不见,将声调提得极高,以引人注目。 他生得貌美,由他口中道来,颇有说服力,故而有些好奇糖人是如何栩栩如生的过路人,便也围了上来。 酆如归又扯了下姜无岐的衣袂,当着众人的面,撒娇着道:“夫君,我要糖人,我要糖人……” “你要买便买罢。”姜无岐不久前才与酆如归接过吻,视线不知不觉间往酆如归唇瓣上去了。 酆如归一指路边的一丛藤蔓道:“便画这藤蔓罢。” 这藤蔓与他同姜无岐接吻的芙蓉巷子里头的藤蔓一般,唤作茜草,耐寒,喜shi,味苦,可入药,有补血之效,亦可做红色染料。 傅明煦立刻照着茜草画起了糖人来,不多时,茜草便画好了,确实算得上栩栩如生。 酆如归从姜无岐怀中取出铜钱,交由傅明煦,便美滋滋地拿着糖人走了。 他吃着糖人,面赤心跳,方才与姜无岐接吻的画面在脑中一帧一帧地回放。 他喜欢与姜无岐接吻,倘若姜无岐不是纯粹的纵容,而是也喜欢与他接吻该有多好。 他这般想着,连糖人都泛起了苦味,犹如是由黄莲所制。 他从口中吐出糖人,递给姜无岐:“苦得很,让予你吃罢。” 苦得很?姜无岐疑惑地送入口中一尝,这糖人分明是甜的,怎么会苦? 他正疑惑着,却猝然意识到这糖人是酆如归含过的,所以而今酆如归的口腔内里是糖人的味道么? 这糖人上头沾满了酆如归的津液,所以酆如归的津液与他的津液混在一处了么? ——好想直接从如归口中尝到糖人的味道。 他全然不知自己为何又食言而肥地生出了欺负酆如归的心思。 只因酆如归适才允许了他的欺负,他便能得寸进尺么? 姜无岐羞愧至极,口中的糖人却反是更为甜腻了。 俩人不便打扰傅明煦画糖人,便先行到九曲楼等待。 俩人已用过早膳了,遂只要了一壶明前龙井。 明前龙井很快便送上来了,酆如归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茶盏,时不时地轻呷一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姜无岐吃尽了糖人,犹豫再三,方才问道:“如归,你可是有心事?” 我确有心事,这心事名为姜无岐。 酆如归自然不敢据实告知,瞥了姜无岐一眼,不理会于他,却是唤来小二哥要了一碟子八珍糕。 八珍糕的八珍为白扁豆、白术、茯苓、薏苡仁、莲子、芡实、党参以及淮山药,制作八珍糕需要先将这八味药材磨成粉末,再将其与糯米粉、面粉、藕粉混合,接着加入白糖,温水和面,醒面,取一块面团,以模子压实,脱模,上锅蒸熟即可。 这九曲楼的八珍糕形若月饼,上印芙蕖,酆如归取过一只八珍糕,一面饮明前龙井,一面慢慢吃着。 酆如归无论吃甚么皆是眉开眼笑,仿若是在吃甚么美食珍馐,但眼前的酆如归却是神情冷淡,这八珍糕索然无味么? 姜无岐拈起一只八珍糕,尝了一口,这八珍糕显然十分可口。 他复又问道:“如归,你可是有心事?” 酆如归怕姜无岐担忧,又恨不得姜无岐每时每刻皆担忧于他。 姜无岐不喜欢与他接吻,并非是姜无岐的过错,他何必平白折腾姜无岐? 想了通透,他便勾唇笑道:“我确是有心事。” 姜无岐急切地问道:“你有何心事?” 酆如归扯谎道:“我怕明日还吃不到那韭菜ji蛋馅的烤饼。” 姜无岐直觉得酆如归是在敷衍于他,但联想到酆如归从掌柜处听闻韭菜ji蛋烤饼已售罄时的失望模样,便信了八分。 他马上安慰道:“你明日定能吃到韭菜ji蛋烤饼。” “真的么?”谎扯着扯着,似乎连自己都能骗过去了,酆如归真情实感地惦记起了韭菜ji蛋烤饼来。 假若他的心事当真是韭菜ji蛋烤饼便好了。 他又吃了一只八珍糕,终于尝出了味道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傅明煦挑着扁担进得了九曲楼,他从扁担下的竹筐内端出一只瓷碗来,递予小二哥,语调欣悦地道:“小二哥,劳烦予我一碗芙蕖山楂羹。” 小二哥接过瓷碗,热情地道:“稍待。” 未多久,芙蕖山楂羹便被盛入了傅明煦所带来的瓷碗当中了,傅明煦战战兢兢地接过瓷碗,挑着扁担便走了。 酆如归付过银两,亦拉着姜无岐的手出了九曲楼去,跟上傅明煦。 今日傅明煦的摊子收得早,街上人来人往,既要挑扁担,又要端稳瓷碗实在不易。 酆如归见此,手指一动,扁担眨眼间便到了他右肩上。 他此前不曾挑过扁担,顿觉有趣极了,故意晃晃悠悠着前行。 傅明煦忽然没了扁担,方要找寻,一见扁担到了酆如归肩上,赶忙致谢道:“多谢酆公子善心。” 酆如归摆摆手道:“谢我作甚么?我不过是觉得有趣,才从你那儿抢了这扁担。” 酆如归今日仅仅略施粉黛,但依旧是姿容惑人,明艳无比,一身红衣在他容颜的映衬下,暗淡得直要褪色。 他该当抚琴作画,品茶饮酒才是,挑着这粗俗的扁担委实违和。 姜无岐看不过眼,行至酆如归身侧道:“由贫道来挑罢。” “才不要。”酆如归正在兴头上,一口回绝,又将扁担放置于后颈,以双肩挑着。 傅明煦这扁担下的竹筐里头装着糖料、石板、铲子以及一把竹棍,糖料与石板有些沉,但于酆如归而言,与一枝芙蕖无异。 他蹦跳着走在前头,一路买着吃食,出芙蕖城时,两个竹筐的空隙处都被他塞满了。 姜无岐见得酆如归的幼稚之举,心生疼爱,同时更因自己曾对酆如归有过欺负之心而愧疚。 还未至傅家村,酆如归已懒得再挑扁担了,他将扁担往姜无岐一丢,整个身体紧跟着贴上了姜无岐后背,软声软气地道:“无岐,背我,背我……” 姜无岐此时满心满眼俱是酆如归,哪有拒绝酆如归的余力,旋即将酆如归背了起来。 但背了酆如归,又如何能再挑那扁担? 酆如归委屈万般地妥协道:“你背我,我挑扁担罢。” 姜无岐回过首去,吻了吻酆如归的额角,将放于地面上的扁担为酆如归挑上。 酆如归挑着扁担,一双唇贴到姜无岐左侧耳廓,吸着气道:“我好可怜呀,竟然还要挑扁担。” 适才明明是酆如归自己要挑扁担的,酆如归还觉着挑扁担是件有趣之事,怎地这样快便厌倦了? 自己许也很快会被酆如归厌倦罢? 这个念头一浮现,姜无岐的心跳便滞了一滞,假若酆如归厌倦他了,他该如何是好? 酆如归不过是与姜无岐撒娇,扁担纵然已不新鲜了,但挑扁担远远算不上可怜。 他从扁担中拿出一碗臭豆腐,咬了一口,想要作弄姜无岐了,便以舌尖舔舐着姜无岐耳根的软r_ou_,舔舐罢,去啃咬姜无岐的后颈。 姜无岐被酆如归的唇齿流连过的耳根以及后颈既痒且麻,他忍了又忍,才道:“如归,你勿要作弄贫道了。” 酆如归状若不知地道:“我作弄你了么?我何时作弄你了,你可有证据?你且将证据拿出来,再言其他。” 酆如归一开口,臭豆腐的味道扑面而来,所以现下酆如归的口腔内里是臭豆腐的味道么? 第92章:野鬼村·其九 ——好想从如归口中尝尝臭豆腐的味道…… 姜无岐默念了一遍凝神定心的口诀,方才无奈地道:“贫道耳根以及后颈上的臭豆腐味便是证据。” “不如我再多赐予你一件证据罢。”酆如归说罢,当即吻住了姜无岐的唇瓣。 这吻并非深吻,酆如归以舌尖磨蹭过姜无岐的唇瓣,便撤去了。 一撤去,他又半咬着姜无岐的耳垂,吐气如兰地问道:“无岐,你如今证据在手,要怎样惩罚我作弄你?” 姜无岐双目望着前路,舌尖却不由自主地从唇缝间溜出,舔舐了下自己的唇瓣。 他唇瓣上似乎还留有酆如归的津液,确实是臭豆腐味道的。 他做贼一般,慌忙将舌尖收了回去,才回答道:“贫道惩罚你作甚么?” “你当真不惩罚我么?”酆如归从姜无岐的耳垂舔舐至耳廓,直将那耳廓舔舐得水光淋漓,又将舌尖探入耳孔之中,灵蛇一般往里窜。 姜无岐登时再也感知不到其他事物了,酆如归的舌尖已全然掌控了他的奇经八脉,以致于那舌尖每一分蠕动都清晰地仿若刻于他的心尖,使得他忽而生出了这舌尖将会洞穿他的头颅的错觉。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须得让酆如归勿要再作弄他了,但他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他竟舍不得这温热的,挟带着shi气的舌尖了,便任凭其作乱罢。 酆如归心知自己过分了,可姜无岐为何不阻止他? 他将舌尖从姜无岐的耳孔中收了回来,而后以下颌抵着姜无岐的左肩,叹息着道:“无岐,你不要太过纵容我。” 你太过纵容我,终有一日,我会不知餍足地如同原身一般,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占为己有。 思及原身,他不禁有些恍神,却听得姜无岐答道:“贫道并不是故意要纵容你,贫道只是无法不纵容你。” 这便足够了罢,不管姜无岐是怜悯他苦于那瘾,亦或是旁的甚么缘由。 酆如归笑吟吟地问道:“你可纵容过旁人?” 他这一问是脱口而出,未经思虑,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倘若姜无岐曾也这般纵容过旁人,他不是平白为自己找不痛快么? 下一瞬,他却听得姜无岐不假思索地回道:“只你一人。” 这四个字较世间所有的情话都要动听,酆如归雀跃得不知该如何表达,一双柳叶眼旋即激动得盈起了水汽。 他又听姜无岐续道:“贫道为人无趣,你是第一个这样亲近于贫道之人。” 依照此言,只消有人不觉得姜无岐无趣,与自己一般亲近于他,他亦会纵容么? 酆如归三分忐忑,七分气愤,死死地瞪着姜无岐道:“要是有人如我一般亲近于你,你定要远远躲开,不许他亲近,更不许纵容他。” 姜无岐失笑:“你何苦将自己与旁人放在一处相较?你与旁人不同……” 酆如归打断道:“你勿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先答应我。” 话音尚未落地,酆如归又咬住了姜无岐的一段侧颈,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若是不答应我,我便将你这块皮r_ou_咬下来,煎炒煮炸。” 姜无岐望住了酆如归的双目,柔声承诺道:“贫道不会容许旁人如你一般亲近于贫道,贫道亦不会纵容于旁人。” 酆如归强作凶恶的眼波霎时软成了一泓春水,倾洒于姜无岐面上,流转间,人间万物宛若被镀上了一层艳色,令人忆起芙蓉帐、美人膝、销魂夜。 姜无岐虽不识床笫之欢,但一触到酆如归的眼波,心跳却是本能地漏了一拍。 那眼波居然无端生出了一个个小钩子来,牵扯着他全身的皮r_ou_与内里的脏器,教他不能离酆如归分毫。 柳叶眼又唤作媚眼,媚眼如丝,便是如此了。 酆如归满足地松开了姜无岐的那段侧颈,见其上头嵌有新鲜的齿痕,便以舌尖舔舐了起来。 舔舐间,他似乎能清晰地听见其下的血液流淌之声,姜无岐的咽喉近在咫尺,毫无防备。 他忽觉姜无岐已将性命交付于他了,加之须臾前姜无岐的承诺,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离不开姜无岐了。 他心悦于姜无岐,故而即便是稀松平常的一言一行,由姜无岐做来,便与撩拨无异,更何况是甜蜜的承诺。 回到傅明煦的住处时,恰恰过了午时。 傅明煦赶紧端了芙蕖山楂羹去看望怀有身孕的女儿,而酆如归则将之前所买的吃食全数在桌案摆开,分别是:梅菜扣r_ou_烧饼、酥炸麻叶、卤ji爪、烤ji腿、蛋烘糕、桂花蜜藕以及香菇黑木耳青菜煎饺。 酆如归分出一部分吃食,原想送予傅明煦的母亲,未料她已下地去了。 他便将这些吃食放在一边,而后才朝着姜无岐道:“来吃罢。” 姜无岐方一靠近,香菇黑木耳青菜煎饺便送到了他唇边。 他张口吃了,酆如归却站起身来,将尚未被他收入口中的半只煎饺抢了过去四片唇瓣短暂地相接后,便分离了。 酆如归口中半只煎饺不及咽下,又急匆匆地道:“除了这煎饺,酥炸麻叶与桂花蜜藕亦是素食,你快些吃罢。” 酆如归的模样一如亟待得到夸奖的孩童,又乖巧又幼稚,姜无岐便笑着夸奖道:“多谢你为贫道买了这三样吃食。” “才不是为你买的,我是买予我自己吃的,我又不像你这样挑食。”酆如归咽下半只煎饺,又别扭地抓了一把酥炸麻叶塞入口中,吃得呲咔作响,双颊更是被填充得鼓了起来,状若收集松子准备过冬的松鼠。 “贫道并非是由于挑食,才不食荤辛的。”姜无岐轻拍着酆如归的背脊,“你吃得慢些,勿要呛着了。” 那你还俗如何?还俗了便无须顾忌荤辛了。 酆如归暗自思忖,却全无胆量诉诸于口。 他又费了些功夫,方才将满口的酥炸麻叶尽数藏入腹中。 姜无岐以指尖揩去酆如归唇角上沾染的一点碎末子,不及收回,却是被酆如归含住了。 酆如归将其上的碎末子以舌尖一扫,又稍稍地吸吮了下,才放过了姜无岐的指尖。 那指尖缠着津液,熨得姜无岐略生恍惚,偏生这时,酆如归拈着一枚酥炸麻叶抵上了他的唇缝,粲然问道:“要吃么?” 这酥炸麻叶为面粉所制,面粉中混有黑芝麻、白糖,因口感酥脆,形似树叶,其上又布满芝麻的缘故,才得了此名。 酥炸麻叶分为两种,一种在面粉中添加了ji蛋,另一种则是酆如归所买的不添加ji蛋的,相较而言,前者的口感胜于后者,但由于姜无岐不食荤辛,酆如归便选择了后者。 姜无岐沉于恍惚中,竟将那酥炸麻叶以及酆如归的一小截指尖一并收入了口中。 指尖一入得姜无岐口中,酆如归的腰身即刻软了一分。 姜无岐吃罢酥炸麻叶,舌尖不慎触到一物,这才觉察到自己竟然含住了酆如归的指尖。 他急急地将酆如归的指尖吐了出来,歉然道:“对不住。” “无事。”酆如归又取过一块桂花蜜藕送到了姜无岐唇边。 姜无岐暗暗地在心中反省着自己今日施加于酆如归的轻薄行径,小心翼翼地张口去吃,唯恐又轻薄了酆如归的指尖。 还未待姜无岐将这块桂花蜜藕用尽,上头的蜜水已从酆如归指尖漫延而下,滑过因为喂食的姿势而裸露出来的手腕子,淌进了酆如归宽大的衣袂之中,将火红色的软缎子shi润了一小块。 姜无岐分明仍在反省中,心中却陡然生出想要将酆如归自指尖起舔舐至被衣袂遮掩的手臂的心思。 那肌肤是桂花蜜藕的味道,定然能将他口中所尝到的桂花蜜藕的味道比下去。 ——可,他为何会这般认为? 他拼命地压抑住自己见不得人的妄想,艰难地吃下一块桂花蜜藕之后,他蓦地意识到自己的后背竟是汗shi了。 他生怕酆如归又要喂食于他,方要自己去取吃食,酆如归的唇瓣却是压了下来。 ——酆如归是要吻他么? 他如是猜测着,但酆如归却出乎意料地取出一张丝帕来,细细地擦拭着他的唇瓣与下颌。 他不由舒了一口气,然而心底竟是失望横生。 酆如归今日已从姜无岐身上占了不少便宜,他本是想将姜无岐的唇瓣吻干净的,但唯恐姜无岐嫌他粘人,才转而以丝帕擦拭。 擦拭完毕姜无岐的唇瓣,酆如归又扯起自己的衣袂来,去擦拭自己的手臂。 那蜜水几乎漫过了他的手肘,因含有蜂蜜之故,粘腻着。 他见四下无人,指尖一动,将不远处水缸中的清水引入掌心,为便于擦拭,而浸shi了丝帕。 他的手臂曲线姣好,说不出的动人,映入姜无岐眼中,逼得姜无岐又念了一遍凝神定心诀。 姜无岐命令自己专心致志地去用食,许久,终于如愿。 酆如归擦净手臂,唤出鬼火,将丝帕一燃,才拿起烤ji腿啃了起来。 这分明是寻常的烤ji腿,但酆如归却啃得如若难得的珍馐美馔。 酆如归右手烤ji腿,左手不甘寂寞地抓了只梅菜扣r_ou_烧饼。 一道吃了几口,他忽生一计,却是将ji腿r_ou_全数撕下来,夹于梅菜扣r_ou_烧饼中了。 吃下这只梅菜扣r_ou_烧饼夹烤ji腿r_ou_后,卤ji爪、蛋烘糕又依次被他送入了口中。 他用食速度不快,一面咀嚼着,一面又想起了傅明煦:“傅明煦不是曾言他与他女儿间有误会,他女儿已不认他这个父亲了,而今他迟迟不回来,他应当已与他女儿冰释前嫌,相谈甚欢了罢?” 姜无岐正吃着香菇黑木耳青菜煎饺,听得酆如归出言,心中愧疚,不敢看酆如归,只低叹道:“要是能如你所言便好了。” 酆如归统共要了两只烤ji腿,五两卤ji爪,待这些下了肚,他才得暇笑着道:“傅明煦若不是与女儿冰释前嫌,相谈甚欢,为何去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了还不回来?” 他又吃尽了梅菜扣r_ou_烧饼与蛋烘糕,直觉得肚腹滚圆,有些许发胀。 他捉过姜无岐的手,覆于自己肚腹上,可怜兮兮地道:“无岐,我好似吃撑了。” 姜无岐掌心一烫,抬眼见酆如归一副可怜模样,便轻轻地揉按起了酆如归的肚腹来。 “嗯……”酆如归被姜无岐揉按着,甚是舒服,无法自控地低吟了一声,随即倒下身来,枕着姜无岐的双膝,半阖着双目,要求道,“多揉按一会儿罢。” 酆如归的吐息一点不落地喷洒于姜无岐的小腹之上,那小腹立即发紧,如临大敌一般。 姜无岐下意识地欲要推开酆如归,但又不忍见酆如归露出那副可怜模样,便只得接着揉按。 揉按了约莫十下,大门突然被推开来了,进来的乃是傅明煦。 傅明煦向着姜无岐颔首示意,而后便去房中了。 再出来时,他已换下了一身的黑衣,穿上了褐色长衫,那斗笠亦摘下了。 他面含笑意,但因过于刻意,而显得虚伪无比。 他以轻快地语调朝着姜无岐道:“据亲家婆所言,大夫已来过了,我女儿至多再过半月便要生产了,不知会产下女孩,还是男孩,但只要是我女儿所出,我想定是男俊女俏。” 酆如归被姜无岐揉按着肚腹,舒服得昏昏沉沉的,险些要睡过去了,闻得喜讯,立刻坐起身来,恭贺道:“恭喜你要做外祖父了。” 姜无岐亦附和道:“恭喜。” 言罢,他却盯住了自己悬空的掌心,其下空无一物。 傅明煦笑着回道:“多谢两位。” 偏生这时,尚未阖上的大门外却有一女疾步而来,此女身形臃肿,看眉眼正是傅明煦之女。 傅明煦背对着门,无法瞧见,正欢喜着,碎瓷之声却突地钻入耳蜗深处,毫不留情地炸了开来。 他低下首去,碎裂的瓷片生生地扎入了眼中,这瓷片的花纹、颜色熟悉至极,便是他要小二哥盛了芙蕖山楂羹的那只瓷碗所有的。 他知晓女儿喜欢吃芙蕖山楂羹,又怕女儿得知是他买来的,不愿入口,便向亲家婆要了这只瓷碗来。 他每日用画糖人赚来的钱为女儿买上一碗芙蕖山楂羹,再由亲家婆转交。 生意不佳时,他从日出到深夜,才能赚得一碗芙蕖山楂羹。 傅家村与九曲楼相距十几里地,亲家婆为照顾儿媳,谎称是她自己买的,因她上了年纪,手脚不便,才托了村里其他人去买。 日复一日,他已用画糖人的钱为女儿买了八个月又十七日的芙蕖山楂羹了。 今日,他不知怎地万分想亲眼看看女儿,更想亲手将芙蕖山楂羹喂予女儿,便在女儿的婆家徘徊了良久。 最后,他仍是将芙蕖山楂羹交由了亲家婆,亲家婆要他勿要难过,女儿定会有谅解他的一日。 他无法解释,只能微笑不语。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岂料,他前脚刚到,女儿竟后脚跟来了,且将一碗好端端的芙蕖山楂羹摔在了地面上。 今日这芙蕖山楂羹上洒的芙蕖由雪白换作了猩红,衬着山楂羹本身的红色,恍若鲜血。 他猝然想起了他杀妻的那日。 那日,从他妻子体内簌簌流淌出来的热液,便是相似的颜色罢? “要是早知这芙蕖山楂羹是你所买的,我连一口都不会碰,我嫌恶心。”女儿讥讽的嗓音犹如一根根尖刺,利落地侵入了他的皮r_ou_,少时,他体无完肤,绝望至极。 他回过身去,颤声唤道:“阿荫……” “你勿要唤我阿荫,你早已没有资格唤我阿荫了。”傅荫冷笑道,“今日起,你若还执意出现在我面前,便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傅明煦疼爱傅荫,酆如归不知俩人是为何生了误会,但实在见不得傅荫以如此恶劣的态度对待傅明煦说话,遂开口问道:“你要如何不客气?” 傅荫全部的注意力皆集中于傅明煦身上了,并未发现屋内尚有俩人,闻言,不答反问:“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与你有何干系?”酆如归指了指傅明煦道,“但他是你的生身之父。” 傅荫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他是我生身之父,却亦是我的杀母之敌,你要我如何待他?” 傅荫的婆婆这时总算追了上来,她生恐傅荫动了胎气,扶住傅荫,劝道:“阿荫,你切勿动气,仔细伤了孩子。” 一听婆婆提及腹中胎儿,傅荫便不得不努力地去抑制怒气。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转过身,不再瞧傅明煦一眼,仅红唇张翕:“我已不再是你女儿,我腹中的孩子亦不会唤你一声外祖父,就此永别。” 她由婆婆扶着走了,脚步蹒跚。 她婆婆回首望了傅明煦一眼,怕惹怒了儿媳,便也不理会傅明煦。 傅明煦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们走了两步,才驻足于门口,目送女儿离去。 但即便女儿不认他,他仍旧希望能守着女儿平安生产。 女儿命苦,五岁那年她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为他所杀,一刀破腹,鲜血与肠子流了一地。 他死后,女儿被他幼弟收养了去,未料想,他幼弟为了自身生计,竟将其卖予了一户人家做童养媳。 他的魂魄被母亲招来后,赶忙去见了女儿,女儿一看清他的模样,便吓得哇哇大哭,哭得直喘不过气来,小脸蛋涨得通红。 他束手无策,只能先行离开。 三日后,他听说女儿自他走后,一直哭个不停,双眼肿成了核桃,夜夜发噩梦,仅仅三日人已瘦了一圈,且有人同她说话,她便缩在角落不出来。 他心疼女儿,日日偷偷去看着女儿。 女儿过了五日,不再哭泣,却痴傻了起来。 人人皆道她是被自己的父亲吓得失了魂魄。 女儿的夫家人去请了神婆来,为女儿叫魂,女儿发了一夜的高热,竟真的好转了起来。 纵然他不现形,女儿便看不见他这只鬼,但他仍是惧怕再吓着女儿,待女儿好转,便回了家去,与母亲相伴。 女儿及笄那年,正式与她夫君拜堂成亲,宴请宾客。 他害怕她夫君待她不好,便时常去她夫家,一连去了一月,见夫妇二人琴瑟和鸣才安心了下来。 可惜好景不长,半年后,她夫君考完乡试,回来途中竟不幸感染了肺痨,她连夫君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由于她夫君的尸身远在外乡,已不及灌下招魂水了,女儿便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她的夫君。 他怕女儿想不开,日日夜夜地守着女儿,女儿果真趁人不备上了吊。 他在屋外,听到凳子倒下的声音,急忙飘入门内,乍然见到女儿的双腿摇摇晃晃的,心疼欲裂,他将女儿从三尺白绫中救下来,女儿却瞪着他道:“原来你在,你已死了,为何不死透些?” 女儿脖颈上有白绫遗留下来的红痕,扎得他双目生疼,女儿一开口更是字字诛心:“你现下是依靠祖母供养么?你当真是不孝!你可有想过祖母么?祖母年轻丧偶,如今年迈了,还要以血来供养你,你害死了母亲,下一个是要害死祖母么?” 他哑口无言:“我……” 女儿厉声道:“滚出去!” 他出去了,隐去身形,守在门外,以免女儿再寻短见。 被女儿记恨又如何?只要女儿能安然无恙便好。 当夜子时,女儿再次投井自尽,幸而他及时发现,才被救了回来。 女儿这一回,懒得再与他言语,横了他一眼,便重重地推开他,回了房中去。 四日后,女儿忽感腹中翻腾不止,纵然并未吃下甚么,却在一日之内吐了五回。 她婆婆寻了大夫来为她诊治,大夫笑着同她说她已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这是一件幸事,有生命逝去,便有新的生命要降生了。 第93章:野鬼村·其十 这个新的生命是女儿的救赎,同时亦是他魂归地府的契机。 只消这个生命平安降生,女儿便不会再有自尽的念头,而他亦能安心了。 母亲年迈体衰,他非但未报生养之恩,还要拖累母亲,实在是不孝至极。 半月,再过半月,母亲便可解脱了。 女儿……女儿亦可解脱了,永远不必再看见他这个亲手杀害了她母亲的凶手,实在是一件皆大欢喜之事。 傅明煦思及此,不禁心生悲戚。 他身为人父,身为人子,能为母亲与女儿做的,竟惟有完全地死亡。 他勉强收起思绪,下意识地蹲下身,去拾四散于地面上的碎瓷片,他几无r_ou_身,便也无须顾忌手指是否会被割伤。 他将碎瓷片一块一块地拾起,丢入簸箕当中,接着又取出一张抹布来,一点一点地擦拭着粘附于地面上的芙蕖山楂羹。 这是最后一碗芙蕖山楂羹了,从今往后,他无须再去买芙蕖山楂羹。 他以食指沾了少许芙蕖山楂羹,送入口中一尝,这般猩红的液体,却原来是这样酸酸甜甜的滋味。 他支一日的摊子,所画的糖人只勉强能买一碗芙蕖山楂羹,因而他从没舍得去吃过,不过他过世十年有余,原本就不用进食,他所需要的是人血……人血…… 他不由苦笑,他从母亲处索要鲜血与索要母亲的性命,又有何异?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24节 仅是慢性折磨与一刀毙命的差别罢? 他终究折了母亲的阳寿。 酆如归与姜无岐不知傅明煦为何杀妻,见傅明煦失魂落魄,不知该说些甚么,索性闭口不言,立于原处。 外头忽有动静,却是傅明煦的母亲回来了,她手中提了一篮子的玉麦,开心地道:“这玉麦成熟了,我们来煮玉麦吃可好?” 她此言是对酆如归与姜无岐说的,由于傅明煦蹲于地面,又被桌案遮蔽的缘故,她老眼昏花,待走近了些,才瞧见傅明煦。 她将玉麦一放,担忧地望住了傅明煦道:“可是出了甚么事么?” 傅明煦站起身来,将沾有芙蕖山楂羹的抹布藏于身后,摇首道:“无事。” “既然无事,你为何要……”傅母瞥见了傅明煦身后的抹布一角,那上头红艳艳的,她用力地嗅了嗅,果真有山楂的酸甜与芙蕖的清香钻入鼻腔,她心知肚明,遂又问道,“你被阿荫发现了么?” 傅明煦颓然颔首:“阿荫适才端了芙蕖山楂羹来,摔在了我面前。” 傅母气色不佳,面上沟壑满布,她双唇一动,沟壑便也连带着颤动起来:“我早已说过你终有一日会被阿荫发现的,阿荫恨极了你,你不若便将真相说出来罢。” 傅明煦摇首道:“真相已与我的尸身一道埋入黄土,我永不会说出真相,阿娘,你也勿要说与阿荫听。” 傅母叹息一声,瞧了酆如归与姜无岐一眼,将傅明煦拉到房间中,问道:“你已忍了四日了,可要吸食些血?” “不必了。”傅明煦努力地露出笑容来,“我觉得这样活着太没乐趣,晒不得日光,用不得吃食,连花娘都抱不了,等阿荫平安生产,我便投胎去。” “你……”知子莫若母,傅母当即老泪纵横,“你何必要顾及娘,娘本来已没几日可活了,你是要娘无人送终么?” 傅明煦用衣袂擦拭着傅母的面颊,苦笑道:“我本来也办法为你送终,待我走后,阿荫的孩子还劳您多看顾,以免她婆家觉得娘家没人了,便欺负于她们娘俩。” 傅荫的婆家只婆婆一人,俩人乃是相依为命,婆婆心善,断不会对傅荫不善,傅明煦是为了让傅母有个挂念,才如是说。 傅母心知儿子死心眼,向来说一不二,也不再劝,将儿子瞧了又瞧,便抹了抹眼泪,道:“娘去煮玉麦了,我们家已好久没来客人了,外头的两位客人可不能怠慢了。” 那两位哪里是甚么客人? 最初分明是打算来除了他们这一村子鬼的,一问清来龙去脉,他们才收起了恶意。 今日的生意实在是好得出奇,显然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且,方才那酆如归还为了维护他质问于阿荫。 可若是他们真如表现出来的一般,无意加害于他,他们为何还滞留在此处不走? 他身无长物,无甚可让他们觊觎的,不久前,倒是为他们提供了一出热闹的父女反目。 但在这出热闹之前,他们还曾恭喜他要做外祖父了。 他不觉有些难堪,他粉饰的太平,仅仅须臾,便被女儿打破了。 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罢? 他胡思乱想着,朝傅母道:“将玉麦全煮下罢,我再去地里挖些落花生来。” 傅母紧张地道:“你勿要去了,现下日头烈,那落花生,由娘去挖罢。” 她说罢,也不予傅明煦回应的功夫,即刻快步出去了。 傅明煦凝望着傅母的背影,双目逐渐模糊不堪。 傅母一走到外间,便见酆如归迎上前来,笑着问道:“大娘,你家地里可有种落花生?” 傅母点头道:“姑娘,你喜欢吃落花生么?” “当真有么?太好了。”酆如归兴奋地挽住了傅母的手,又朝着姜无岐招手道,“我们去挖落花生罢。” 酆如归耳力上佳,一面土墙于他全无用处,傅母应是怕傅明煦吸人血之事吓着他与姜无岐,才将傅明煦拉到房间中的。 他自然也听到傅母与傅明煦提及落花生了,他不忍见傅母独自顶着日头,再去挖落花生,便先发制人,提出要去挖落花生,好为傅母省些力气。 傅母劝道:“外头日头大,姑娘你这一身细皮嫩r_ou_的,不经晒,你要吃落花生,老身去挖了与你罢。” “才不要,我要自己挖。”酆如归气呼呼地道,“大娘你莫不是嫌弃我没力气,连落花生都挖不了罢?” “老身……”傅母方才吐出俩字,酆如归又满面哀求地道:“走嘛,走嘛,大娘,我们去挖落花生罢。” 傅母拗不过酆如归,只得应道:“好罢。” 她又找出了两顶斗笠来分予酆如归与姜无岐,这斗笠破旧,但勉强能遮阳。 酆如归为姜无岐戴上斗笠,直觉得姜无岐换了一副模样,颇为新鲜,便也为自己戴上了。 堪堪戴上,他又听见傅母悠悠地道:“这两顶斗笠是我夫君的,他已过世足有三十三年又五月了。” 话音落地,傅母回过神来,笑道:“这斗笠破旧,你们凑合着戴戴罢。” “贫道却不觉破旧……”姜无岐尚未说完,酆如归抢话道:“这实乃是大娘的老伴留予大娘你的纪念物,哪里能言其破旧,大娘你肯让我们戴着,已是我们的荣幸了。” “姑娘这般嘴甜,应当很是惹公婆疼爱罢。”傅母瞧着姜无岐道,“这样好的媳妇,是姜公子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你可得好好爱护着。” 哪里有甚么公婆,他也不是姜无岐的媳妇。 酆如归按下心里被傅母一番言语勾起的失望,迫不及待地道:“走罢,我们去挖落花生。” 姜无岐却有些恍惚,酆如归倘若是他的媳妇,他便能日日去尝酆如归口腔内里的味道,他便能褪去酆如归的衣衫,将其拥入怀中,好生抚摸了罢? 可酆如归并非是女子,仅仅是做女子打扮而已,如何能做他的媳妇? 他又念了一遍凝神定心诀,才跟上酆如归与傅母。 未时,正是一日当中最为炎热的时刻。 不多时,姜无岐便出了一身热汗,他去瞧酆如归,酆如归只额角泌出了汗珠子来。 酆如归乃是千年恶鬼,体温远低于常人,同样,也较常人耐热一些。 田间小路崎岖难行,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三人才从傅家走到那落花生地。 傅母用挂于颈上的汗巾抹了下汗水,便蹲下身去挖落花生,双手在落花生jg叶边一挖,再一拔,落花生便出来了。 酆如归本是当朝唯一仅有的异姓王府的二公子,虽是庶出,且生母出身低微,但因诞生当日天降异象,为父母捧于掌心,华衣美食无须伸手便源源不绝而来,哪里下过地。 他此前从来不知落花生原来长得这副模样,顿觉新奇,亦蹲下身去挖落花生。 傅母拿了一把小铲子予他,道:“仔细手。” 他见傅母指甲盖坑坑洼洼的,里头挤满了泥土,并不接那小铲子,反是推辞道:“大娘,你自己用罢。” 傅母又不由赞许道:“媳妇这样会体贴人,姜公子你真真是好福气。” 酆如归故作娇羞地道:“大娘你切勿再说了。” 傅母失笑:“老身是夸你,又不是贬你,为何说不得?” 酆如归半捂住了面孔,暗暗地以眼角余光去窥视姜无岐,姜无岐恍若未闻一般,兀自挖着落花生,少时,他足边已躺了好几株落花生了。 傅母见酆如归害羞,不再打趣他,便也挖落花生去了。 傅母一走,酆如归的神情随即冷了下来,几乎是面无表情。 他默默地挖着落花生,连丹蔻折断了一枚,并且断进了指尖的r_ou_中,他亦不觉得疼,甚至并未察觉到。 要多挖些落花生,要多挖些落花生,要多挖些落花生……落花生是素食,姜无岐可以食用。 只要是素食,他从未见过姜无岐挑食,故而姜无岐理当也不会讨厌落花生罢? 一定要多挖一些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人行至他身侧,紧接着,他一双手便猝然被那人扣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他抬首去望那人,那副温润眉眼是他所迷恋的,但却不是他所能得到的。 他轻唤一声:“姜无岐……” 这个名字为他心悦之人所有,每一个音节都动听得如若天籁,仅轻声一唤,他便可悲地发现他对姜无岐的迷恋又加深了一分。 “如归,你不是该唤贫道为无岐么?”姜无岐瞧了眼沾染了零星嫣红的泥土,而后将酆如归指上附着的泥土一寸一寸地卸下。 “无岐……”酆如归低喃着,又猛然挣扎起来,“姜无岐,松开我。” 姜无岐生怕伤着酆如归,不得不任凭酆如归将双手从他指间抽离。 酆如归这才发现自己的丹蔻断了一枚,那断去的丹蔻半隐在他所挖出的泥土中,红得扎眼。 “疼么?”姜无岐清楚酆如归定会回答不疼,但仍是情不自禁地发问。 “不疼。”酆如归从泥土中取出那枚丹蔻,见其边缘染有鲜血,面色半点未变。 姜无岐万般无奈地道:“你乖一些,让贫道为你将这手擦干净,再包扎了可好?” 酆如归奇怪地问道:“这样细小的伤口,至多一盏茶的功夫便能痊愈,为何要包扎?” “你还是一如往常,不懂得顾惜自己。”姜无岐责备了酆如归一句,见酆如归目中似乎生出些怯弱,又哄道,“你乖乖地让贫道包扎,贫道便明日一早去买韭菜ji蛋馅的烤饼予你吃。” 被姜无岐一责备,酆如归即刻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他生恐姜无岐动怒,便乖顺地伸出手去,在姜无岐面前摊了开来。 姜无岐细细地擦拭着酆如归的手指,直至泥土全数剥离,才盯着那因断去了丹蔻而破开的小口子。 那小口子上又洇出了点鲜血,他本可以帕子拭去,却鬼使神差地张口将那指尖含入了口中。 酆如归的腰身霎时软了一分,他拼了命地忍耐,才不致于跌倒于地。 姜无岐只稍稍舔舐了下,便将那指尖吐了出来。 阳光明媚,那指尖缠着姜无岐的津液,于酆如归而言,可谓是熠熠生辉。 他一时情动,取下斗笠来,遮住自己与姜无岐的脸,未免被傅母瞧见,其后他便吻上了姜无岐的唇瓣。 四唇相贴,他的三魂七魄登时战栗起来,直欲将姜无岐囚禁起来,剥净衣衫,接着将那物含入口中,逼其肿胀,然后……然后,抓着那物破开自己的身体,再然后,他便能彻彻底底地尝到那物的滋味了。 那滋味定然欲生欲死罢。 姜无岐陡然间被酆如归吻上唇瓣,稍稍一怔,口腔内安静伏着的舌头竟然暴动了起来。 那舌头叫嚣着要往酆如归口腔中去,尝尝酆如归而今口中是何味道,再将酆如归的口腔黏膜、齿列、舌头尽数摩挲一番,最好能搅弄得酆如归津液泛滥,并低吟出声。 姜无岐阖了阖眼,又念了一遍凝神定心诀,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酆如归得不到姜无岐的回应,便松开了那双唇瓣,肃然向姜无岐致谢道:“多谢你为我拭去泥土,多谢你为我包扎,多谢你纵容我吻你。” 酆如归似乎在一瞬间便与自己疏远了许多,姜无岐手足无措地道:“贫道惹你不快了么?” “我不是在谢你么?你若惹我不快了,我谢你作甚么?”酆如归言罢,不再理睬姜无岐,立刻站起身来,朝着傅母走去。 傅母已挖了不少的落花生,加之酆如归与姜无岐所挖的落花生,显然足以供三人吃的了。 是以,酆如归便朝着傅母道:“大娘,这些落花生够我们吃的了,我们回去罢,这天太热了,我有些受不住了。” 傅母慈祥地道:“那你便先行与你夫君回去罢,大娘我再挖一些落花生,以免待会儿不够吃的。” “我要大娘与我们一道回去。”酆如归强行拉着傅母起了身,又将全部的落花生装入了傅母随身带来的麻布袋中。 他一手挽着傅母,一手提着落花生,将姜无岐抛诸了脑后。 然而,方才走出落花生地十步,他左右不见姜无岐,便不由自主地回过了首去。 姜无岐正立于落花生地中,一动不动。 他忍了又忍,终是忍不得了:“无岐,回去罢。” 闻声,姜无岐当即仰首应道:“回去罢。” 姜无岐手中捏着那枚被酆如归随手丢弃的断了的丹蔻,疾步跨上了田埂。 一回到傅家,酆如归、姜无岐俩人便帮着傅母将落花生从jg叶中摘下来,又由傅母去清洗。 这落花生上染满了泥土,足足洗了五遍,才能下锅。 傅母去了庖厨,将玉麦与落花生一并下锅煮了。 酆如归与姜无岐俩人则是默然坐着,酆如归的一双手因摘过落花生之故,又覆上了些泥土,而姜无岐的一双手则被泥土裹了个严严实实。 酆如归窥了姜无岐一眼,过了片晌,终于去握了姜无岐的手。 姜无岐的心脏猛然一震,无意识地侧过首去,与酆如归四目相接。 酆如归展颜道:“我们去净手罢?” 俩人便一道去了水井边,这口水井是寻常的水井,姜无岐吊了一桶井水上来,去冲洗酆如归的双手。 井水清凉,酆如归笑吟吟地道:“好凉。” 说着,他竟抬手将井水泼在了姜无岐身上。 “这井水果然很是凉爽。”姜无岐任由酆如归将井水泼了他满身,待一桶井水尽了,又吊了一桶井水上来。 姜无岐的衣襟shi漉漉的,原本藏匿于其下的一副锁骨早已无所遁形。 酆如归后悔不已,偏过眼去,提起姜无岐吊上来的那桶井水,又朝着姜无岐道:“你将手伸过来。” 姜无岐却是问道:“沉么?” “不沉。”酆如归被姜无岐关心着,心脏软得一塌糊涂,“单单一桶井水有甚么沉的,我可是修行千年的恶鬼,你勿要瞧不起我。” “抱歉。”姜无岐将手伸了过去,凑到水桶边缘。 酆如归为显示这水桶不沉,仅以左手提着,缓缓地倾倒井水,一桶井水去了大半,他却突然低下首去,吻了下姜无岐的左目。 姜无岐迷惑不解地去看酆如归,却听得酆如归道:“算是补偿你方才瞧不起我了。” 酆如归以空暇的右手揩去了姜无岐尾指上的一点泥土,又勾住了那尾指,嫌弃地道:“好凉。” 姜无岐抽出尾指来:“抱歉。” 酆如归又吻住了姜无岐的右目,甚至以舌尖舔舐了下,方才撤离。 “算是补偿你方才凉着我了。”话音尚且萦绕在唇边,酆如归却已被姜无岐扣住了腰身,姜无岐的双唇随之欺压了上来。 酆如归左手还提着那桶井水,被姜无岐一吻,井水顿时重若千钧,从手上滑落,流淌了一地。 在姜无岐吻罢,欲要松开酆如归之时,酆如归竟勾住了姜无岐的脖颈,似乎于呜咽地乞求道:“无岐,再吻我一下,适才的补偿远不足够。” 姜无岐便依言又吻了上去,酆如归立即松开唇齿,不知羞耻地将姜无岐的舌勾引着,没入了自己口中。 姜无岐从酆如归口中尝到了臭豆腐、梅菜扣r_ou_烧饼、酥炸麻叶、卤ji爪、烤ji腿、蛋烘糕、桂花蜜藕以及香菇黑木耳青菜煎饺的味道。 他被酆如归吻过的一双眼帘莫名地灼热,灼热透过那薄薄的一层肌肤,直如要将眼球灼伤了。 如归,如归,如归…… 他也不知为何,不住地在心底念着酆如归的名字,仿若是要以这两字来驱散双目的灼热,又仿若是要将这两字嵌入魂魄当中。 他的双手未经主人c,ao控,便抚摸起了酆如归的那段腰线来。 唇齿交缠间,酆如归神魂尽失,只知依附着姜无岐。 即便姜无岐对他无一点绮思,即便姜无岐只是纵容于他,即便这吻是他乞求来的,能被姜无岐拥着亲吻便足矣。 他嗜好珍馐美馔,但纵然人间难得的珍馐美馔都无从与姜无岐相较。 姜无岐的眉眼,姜无岐的嗓音,姜无岐的神情,姜无岐的温柔……姜无岐的种种都教他喜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 注: 玉麦,即玉米,最早的记载见于明朝嘉靖三十四年成书的《巩县志》,称其为“玉麦”,嘉靖三十九年的《平凉府志》中,则称作“番麦”和“西天麦”。 第94章:野鬼村·其十一 须臾之后,姜无岐如愿地听到了一声低吟从酆如归唇角逸出,甜腻而妩媚,宛若一尾细细的小蛇般蜿蜒着,从他的耳蜗钻入心脏,一口一口地舔舐、啃咬着,既麻且痒,莫名地不适,但他却不知该如何抗拒。 他分明知晓自己该松开酆如归,断不可再欺负于酆如归,但这一双唇,这一双手,甚至于这副r_ou_身,却不愿放过酆如归的唇舌。 过了片刻,终于,酆如归推开了他。 酆如归稍稍后退,暴露在外的肌肤生红,最是那面颊红得仿若能流泻下茜色的染料来,他的一双眼尾盈着细碎的泪珠子,红唇喘息不止,心口亦随之起伏不定。 他那腰间系带些微松散,腰线隐约起来,一副锁骨却因此裸露了大半。 他是被姜无岐吻得喘不过气来,方才不舍地推开姜无岐的,又恐自己会再次索吻,便后退了一步。 他尚未将气喘匀,大着胆子,仰起首来,欲要与姜无岐坦白他喜欢姜无岐的亲吻,希望姜无岐能每日这般亲吻于他。 未料想,不及开口,他却闻得姜无岐歉然地道:“你勿要哭了,对不住,贫道又欺负了你。” 被吻得滚烫的心脏霎时便冷却了下去,他伸手向着自己的眼尾探去,竟果真触到了些许shi润,他并没有觉察到自己流泪了,但他十分清楚,他流泪并非是因为被姜无岐欺负了,感到委屈,而是因为被姜无岐亲吻了,快活得不知该如何表达。 姜无岐这一番致歉,才令他切切实实地觉得委屈。 是他又强迫姜无岐了,倘若姜无岐愿意与他接吻,姜无岐为何要向他致歉? 姜无岐不过是顺着他的乞求而为,姜无岐全无过错,有错的是他。 姜无岐向来温柔,才将过错揽于自己身上。 而他却将这善处视作弱点,加以利用,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地逼迫于姜无岐。 姜无岐曾许诺,不会容许旁人如自己一般亲近,亦不会纵容于旁人。 这亦是他所逼迫的罢? 他又觉委屈,又觉难堪,万分不耻于自己的行径,便当真哭了出来。 他蹲于水井边,淌在地面上的井水浸shi了他的衣衫下摆以及一点衣袂。 姜无岐见酆如归骤然间哭得伤心,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 末了,他蹲下身来,抱住酆如归,柔声道:“抱歉。” 酆如归哭得满脸涨红,双目充血,却抬起首来,呜咽着道:“并非是你的过错,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 姜无岐不知酆如归为何道其乃是咎由自取,方要发问,却见酆如归将那断去了豆蔻的右手无名指递到他面前,与他瞧,同时双目垂泪地道:“如我所料,不过一盏茶便愈合了,你毋庸挂心了。” 那右手无名指虽然已愈合了,但由于失去了嫣红丹蔻的缘故,甚是突兀。 酆如归抹了抹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泪水源源不断地从他指缝中漱漱而下。 他站起身来,强作淡然地道:“我去冷静下,过会儿便回来。” 说罢,他施展身法而去,眨眼的功夫,一身红衣便不见了踪影。 他不知自己是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去了,他只是拼命地想要逃离姜无岐,不想将自己的狼狈姿态毕现于姜无岐眼前。 许是一瞬,又许是千万年,他到了一处深水潭,这深水潭深不可测,前后左右俱是茂密的丛林。 他一跃而下,将自己沉入了深水潭中,潭水堵住了他的眼耳口鼻,麻痹了他的神经,他连哭泣都不能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再也没有姜无岐。 忽然,他的腰身却是被人捉住了。 是谁? 他一掌劈去,这一掌却被人接住了,他的腰身亦被那人扣得更紧了些。 “如归……”他听得那人唤他,是谁在唤他,又为何要唤他? 他回过首去,望住那人,本能地以指尖勾画着那人的眉眼。 这是一副他甚是符合他心意的眉眼,这副眉眼为那人所有——姜无岐,是姜无岐。 他拼命地挣扎了起来,欲要挣脱姜无岐的束缚,却是被姜无岐拖上了岸去。 姜无岐见他并未陷入昏迷,亦未呛水,登时松了一口气,接着却是质问道:“如归,你是要自尽么?” “自尽?”酆如归扬声笑道,“我为何要自尽?我不过是想冷静下,倒是你为何要多管闲事?我不是说了,我等会儿便会回去么?” 酆如归虽是在笑,但那笑容却说不出的惨然。 姜无岐忍不住将他拥入怀中,却遭到了他的拳打脚踢。 酆如归到底舍不得伤害姜无岐,少顷,便安静了下来。 丛林幽深,几近不见天日。 酆如归浑身shi透,双足跪于荒草丛中,双手分别垂于身体两侧,双目涣散,他一动不动,三魂七魄好似已从这副r_ou_身中抽离了。 “如归……”不久前,酆如归还在往他身上泼水,还亲吻了他的一双眼帘,生动且鲜活,眼前的酆如归为何会变作了这副模样? 姜无岐心生不安,凝望着酆如归,轻柔地为他拨开沾于面颊的鬓发。 酆如归突地动了动指尖,那指尖爬上了姜无岐的面颊,而后又从面颊下去,抚过脖颈、喉间、锁骨、胸膛,末了,落在了那物之上,并用力地揉捏了数下。 姜无岐不知酆如归何意,伸手阻止,却是被酆如归拍开了。 酆如归面无表情,双唇紧抿,盯住了姜无岐的双目,紧接着,居然低下首去,隔着层层衣料子,将那物含入了口中,并重重地吸吮了下。 姜无岐错愕难当,全然不知酆如归为何要做这等事。 一触到那物,酆如归的神志便尽数回笼了,他后悔不已,将那物吐了出来,当即垂首认错:“姜无岐,冒犯你了,抱歉。” 他生性胆怯,且深知断袖乃是深重的罪孽,若非神志不清,他哪里敢如此亲近那物? 但这是他内心急欲想做之事罢?毕竟他对那物肖想已久。 而今神志清醒,他不敢去看姜无岐的眉眼,乃至不敢再唤姜无岐为无岐。 姜无岐发现酆如归身体颤抖,先是将酆如归拥入了怀中,而后才轻抚着酆如归的背脊,柔声问道:“你为甚么要做那事?” 为甚么?自然是因为我心悦于你。 酆如归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作答。 姜无岐见酆如归不答,又问道:“你适才为何要说自己是咎由自取?” 酆如归亦不知该如何作答。 沉默良久,姜无岐温柔似水的嗓音忽而没入了他耳中:“你不愿回答,便不回答罢,贫道不会追根究底,只那物脏得很,你以后勿要再做了。” “嗯。”酆如归颔首,站起身来,与姜无岐拉开距离,“我们回去罢,傅大娘应当已经将玉麦与落花生煮好了,莫要教她老人家久等了。” 他方要施展身法,却是被姜无岐从背后抱住了。 “你切勿着凉了。”姜无岐催动内息,以内息烘干了自己与酆如归身上的衣物。 酆如归的身体被姜无岐的内息所温暖了,忐忑不定的心脏随即稍稍安稳了下来。 他方才对姜无岐做下了不知廉耻之事,而姜无岐却是一如既往般为他着想,那便足矣,他不该再作过分的要求。 姜无岐松开酆如归,又伸手将酆如归的衣衫与鬓发整理妥当。 酆如归见此,勉强冲着姜无岐笑道:“多谢。” 姜无岐却是叹息着道:“你若是心中不快,便勿要笑了,笑得这般痛苦,又何必要笑?” “是么?”酆如归却是笑得愈加用力了些,其后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面颊,低喃着道,“我笑得很是难看罢?可是污了你的眼了?抱歉。” 姜无岐将酆如归覆在面颊上的手指捉下来,拢在掌中,摇首道:“你笑得不难看,亦不会污了贫道的眼,贫道仅仅是希望你是由于心中愉悦而笑,而不是为了笑而笑。” 酆如归收起笑意来:“嗯,我知晓了。” 他将手指一根一根地从姜无岐掌中抽出,走在前头,堪堪走出一步,竟是发觉左足有异。 但这点疼痛于他半点不要紧,他的脚步无一点滞塞。 姜无岐紧随在酆如归身后,那物即便仍旧安静地伏于衣料子之中,但遭受了酆如归的揉捏与吸吮之后,却不断地牵引着他的注意力,被揉捏与吸吮的感觉更是久久不退。 他猝然忆起了酆如归离开他的那一日,那一日那物仅仅是被酆如归的面颊不慎蹭过,便肿胀了起来。 他方才道貌岸然地劝诫酆如归那物脏得很,然而他那物却已迷恋上酆如归的碰触了么? 实在不应该。 俩人回到傅家之时,傅母正立于门口,一见得俩人便迎了上来,笑着道:“老身还以为两位嫌弃玉麦与落花生,不会再回来了。” 酆如归展颜笑道:“我们怎地会嫌弃玉麦与落花生,不过是见此地风景优美,想趁着煮玉麦与落花生的功夫游览一番。” “不嫌弃便好。”傅母将铁锅中温着的玉麦与落花生装于碗碟中端了出来,满满地摆了一桌案。 酆如归将之前留予傅母的吃食拿了过来,放在傅母面前,乖巧地道:“这些是我们之前在芙蕖城买的,有些凉了,你若是不介意,便拣着自己喜欢的吃罢。” “你们夫妇二人这般客气作甚么?”话音尚未落地,她却听得酆如归笑着道:“其实我与姜公子并非夫妇,大娘你误会了。” 但若不是夫妇,为何会在落花生地里接吻?还特意用斗笠遮着? 莫不是自己老眼昏花,瞧差了? 傅母不解地拿起蛋烘糕,吃了一口,又惋惜地道:“你们瞧来很是般配。” 酆如归不置可否地拿了热乎乎的玉麦来吃,傅母将玉麦与落花生煮在一处了,较只煮玉麦,鲜美上许多。 他吃罢一根玉麦,又去剥落花生吃。 他吃了几颗落花生,见姜无岐一点不动,便剥了一碗落花生予姜无岐。 姜无岐正苦思着,竟未注意到那一碗的落花生。 酆如归曾多次被人错认为与自己乃是夫妇,酆如归一贯懒得出言解释,甚至还会玩笑般自称为小娘子,并唤自己为夫君。 片晌前,酆如归却道:“其实我与姜公子并非夫妇,大娘你误会了。” 这是何缘由? 是他无耻的登徒子行径为酆如归所厌弃了么? 他不该欺负酆如归,以致于将酆如归惹哭了。 酆如归浑然不知姜无岐心潮涌动,见姜无岐不去吃落花生,以为姜无岐不愿吃他亲手剥的落花生,便将那落花生端了回来,自己默默地吃着。 他一面吃,一面暗道:许姜无岐是嫌脏罢?经过适才之事,姜无岐应当已觉察到我是令人作呕的断袖了罢?不过是出于对我的纵容,并未挑明罢了。 他吃了一根又一根的玉麦,一颗又一颗的落花生,直至腹中再也塞不下了,才朝着傅母笑道:“我此生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玉麦与落花生。” “姑娘谬赞了,这玉麦与落花生与别处的并无不同。”傅母慈祥地道,“只姑娘你吃得这样多,不会闹肚子罢?” “无事。”酆如归望着外头渐暗的夜色,又问道,“傅公子如何了?” 傅母苦笑道:“大抵还伤心着罢,自阿荫走后,他便呆坐在房中。” 酆如归问道:“恕我冒昧,大娘可否告诉我,傅公子为何要杀妻?” 傅母犹疑了半刻,起身,将大门阖严实了,才严肃地道:“你们先向老身保证,不会向旁人透露一二。” 酆如归承诺道:“请大娘放心,我定不会向旁人透露一二。” 姜无岐满心满眼俱是酆如归,哪里顾得上傅明煦,见酆如归表态,才附和道:“我亦不会向旁人透露一二。” “一言为定。”傅母回忆着道,“我那儿媳生得好,十里八乡算是出了名的,当时她下嫁明煦是看中明煦已过了乡试、会试,许是能考取个一官半职。但俩人成亲之后,明煦却屡屡落第,明煦为养家糊口,放弃科举,改做了个木匠,当时她已产下了阿荫,阿荫幼时身子骨弱,每日以汤药果腹,明煦为多赚些银两,便去了一户要建房的富户那做工,岂料,一日回来探亲,却见她与别的男子私会,明煦深爱着她,又怜她独守空闺,说了她两句,要她切勿再如此,便又回了那富户那去。没曾想,再次回来探亲,她不但未收敛,更是被明煦捉j,i,an在床,明煦气急了,要与她和离,她却哭诉阿荫不可没有母亲照顾,明煦心疼阿荫,便忍下了。之后多次回来探亲,他再也未见媳妇有何处不妥的,便以为媳妇已彻底改过了,刚放心下来,有次回家,阿荫却与他说自己下面很疼,还流了血,他将阿荫的裤子剥下来一看,阿荫下面果真又红又肿……” 她双目泛泪,面上的皱纹颤抖着,许久才续道:“他问阿荫出了何事,阿荫与他说娘亲带着一个伯伯来陪她玩耍,伯伯一边喂她糖吃,一边将手指塞入了她的下面,直到她哭着朝娘亲喊疼,在娘亲的劝阻下,伯伯才停手。明煦又问那伯伯来了几回了,阿荫答道那伯伯三五日便要来一回。明煦还问了那伯伯是第几次将手指放入她下面,阿荫回答是第一次,但那伯伯曾经好几次摸过她下面。 “明煦一听,气疯了,冲到庖厨中与媳妇理论,媳妇直言他又赚不了几个钱,连给她买新衣裳都不够,而阿荫是她所生的,让阿荫替她赚钱有何不可?明煦他……明煦他一时冲动,便拿起了庖刀将媳妇一刀捅死了,血与肠子流了一地。偏生阿荫来找娘亲,竟亲眼目睹了娘亲被父亲所杀。 “阿荫当时不过四岁半,哪里知晓男欢女爱,被性侵之事很快便忘记了,却一直记着明煦杀了她的娘亲。阿荫出生后,皆是由她娘亲一手料理,阿荫两岁前,明煦忙于用功念书,极少抱阿荫,阿荫两岁后,明煦又外出做木匠去了。对阿荫来说,明煦这个爹爹,远远比不上她的娘亲。 “明煦又提着刀去杀了曾性侵了阿荫的那个伯伯,他过堂时,为了阿荫的名节,也为了阿荫不受流言蜚语迫害,只字未提阿荫曾被性侵之事,只道那人与他妻子有染,他愤而杀人。他因连杀俩人被判处了死刑,斩首示众那日,老身在法场,好不容易将明煦的尸身搬了回来,喂下了招魂水。老身后悔啊……” 傅母怕房中的傅明煦听见,压抑地哭道:“老身此前一直独居,要是老身一早去与儿媳、阿荫一道住,许就不会出事了,有老身在,阿荫她……” 傅母哭了一阵,哽咽着道:“老身要下地干活,还要照顾明煦,又无颜面对阿荫,便将阿荫托付给了老身的小儿子。半月后,老身才得知,小儿子竟是将阿荫卖予一户人家做了童养媳,老身想着阿荫能有个托付终身之人,倒也不错,暗自庆幸,没想到,阿荫的丈夫竟是个短命的……阿荫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 酆如归听得这一番曲折,怅然地道:“傅公子不同阿荫解释清楚,便是怕阿荫会因此回想起年幼时曾被性侵,且是被亲生母亲亲手送给那人性侵一事罢?” 傅母拿起汗巾,擦了眼泪,道:“全数是老身的罪过。” 酆如归劝道:“与大娘你并无干系,此事错在阿荫那丧尽天良的娘与她那情人。” 三人再也无话,桌案上的玉麦与落花生已去大半,无人再有去吃的心思。 三人又枯坐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外头夜幕已降,屋内亦是黑洞洞的。 姜无岐拿出火折子将桌案上的蜡烛点燃了,烛火摇曳,驱散了黑暗,却将老泪纵横的傅母照得一清二楚。 傅母托词天色夜了,人亦困倦了,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这桌案边,便只余下了酆如归与姜无岐。 酆如归瞧都不瞧姜无岐一眼,亦站起身来,回了房中去。 少时,烛光下,徒留姜无岐一人,形影相吊。 姜无岐踟蹰半晌,持着烛台,轻轻叩了酆如归的房门,这房门仅是虚掩,一叩便“吱呀”一声开了。 酆如归听见动静,不由浑身发紧,咬住了唇瓣。 姜无岐行至床榻前,见酆如归背对着他,显然不愿理睬他,欲要打坐去。 未料到,烛火凑巧掠过酆如归雪白的足衣,却映照出了一片猩红。 他顿时心疼欲裂,将烛台往床榻边一放,顾不得酆如归是否厌恶于他,即刻扣住那左足,利落地褪去了足衣。 酆如归猛地反抗起来,厉声道:“松开!” “不松。”姜无岐一口拒绝,又去细看酆如归的左足,那左足上嵌着足足五道伤口,应是落入深水潭时,为其中生着尖刺的水草所割伤的。 伤口不深,已不再流血了。 姜无岐取出帕子来,轻柔地拭去残血,又疼惜地道:“你既然受伤了,为何不说?非但施展身法过了十余里路,坐着吃了那玉麦、落花生,竟还有余力关心傅明煦。” “半点不疼,管它做甚么?”酆如归又将那右手无名指递到了姜无岐面前,毫不在意地道,“这伤口还及不上这无名指上的伤口深,无名指上的伤口已然痊愈了,这伤口亦很快会痊愈,你且省省气力,勿要理会于它了罢。” “贫道如何能不理会于它?”姜无岐无可奈何地道,“纵然你觉得半点不疼,贫道亦不能不理会于它。” 第95章:野鬼村·其十二 “随你罢。”酆如归复又躺下身来,双目半阖,将那左足任凭姜无岐处置。 姜无岐为那左足上头伤口上过伤药,又以帕子包扎了,才将其松了开来。 那左足没了姜无岐的双手后,莫名地生出了凉意来。 眼下分明尚未至立秋,酆如归却觉得秋寒一点一点地从左足漫了上来。 他低低地吸了一口气,遭姜无岐搅弄过的唇舌为自己的气息扫过后,寂寥更甚。 其后,他陡然思及方才曾隔着层层衣料子吸吮过姜无岐的那物,顿觉不舍,却又万分羞耻。 塞满了玉麦以及落花生的胃部偏生在此时疼痛起来,像是在提醒他,他不该对姜无岐怀有觊觎之心。 姜无岐已打坐去了,烛火亦被姜无岐灭去了,不大的房间内一片昏暗,他便趁着昏暗,窥望着姜无岐。 这房间内只一张床榻,而今姜无岐知晓他乃是断袖,必定不会与他同榻而眠。 也不知窥望了多久,他才倦极而眠,一入眠,即刻发了噩梦,噩梦中的父亲雷霆大怒,指着他的鼻子怒喝道:“本王怎地会生出你这般不要脸面的孽障来?你喜好龙阳,玩玩便是了,本王也可着人为你挑选形容柔美的娈童,这算不得甚么大事,但你执意不娶妻不纳妾不延续子嗣,你教本王如何面对朝中同僚?你莫不是对着女子行不了房事,须得被男子压在身下?” 他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的,惊醒时满身俱是冷汗。 他难以从这噩梦中缓过来,本能地向着姜无岐处望了过去,欲要呼救,但入眼的只有空空荡荡的地面,哪里有姜无岐的身影。 许姜无岐已经离开了罢? 也是,姜无岐与他这恶心的断袖共处一室应当极是难受罢。 姜无岐本来便属于柳姑娘,他心悦于姜无岐,从姜无岐身上占了不少便宜,这些便宜皆是从柳姑娘处偷来的,姜无岐迟早得回柳姑娘身边去。 再见了,姜无岐……无岐…… 他在心底说罢,整具r_ou_身好似被抽干了气力,连一根手指都动不得,与一滩烂r_ou_无异。 却是胃部疼痛已散去了,这是他今日唯一的一件好事了罢? 他不敢阖上眼去,怕噩梦再纠缠于他,便不得不死死地盯着床顶。 天色已经大亮,窗枢处有灿烂的光线流淌进来,于地面洒下一片耀眼的斑驳,外头有鸟鸣声以及人声,一团热闹。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已是孤身一人,身若浮萍,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痛恨于自己的软弱,他四肢健全,尚有命在,仅仅是失去了一个姜无岐。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25节 是了,仅仅是一个姜无岐罢了。 ——不,姜无岐从来都不是他的,又谈何失去? 一双眼帘霎时重若千钧,他被迫阖上了双眼去。 让他再软弱片刻罢,再过片刻,他便能振作起来,他定能振作起来。 恰是这时,“吱呀”地推门声在他耳畔乍然响起,是傅母罢?他赖在床榻上不肯起来,必定让她老人家担心了。 他并未睁开双眼,只启唇道:“我待会儿便起,你毋庸忧心。” 而后,他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韭菜ji蛋,大葱猪r_ou_,白菜腊r_ou_以及酸菜粉丝的气味便齐齐地拂上了他鼻尖。 他心中一动,登地坐起身来,却见姜无岐行至他面前,将展开的油纸包与他看,里头躺着四只烤饼,热乎乎的。 他望了眼烤饼,又望了眼姜无岐,弹指间,泪盈于睫,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低喃着道:“姜无岐,原来你还在啊,还为我去买了烤饼。” 姜无岐一手托着油纸包,空暇的手直要去抚一抚酆如归的发丝,却生怕自己手上有油星,便将手收了回来,只柔声问道:“你为何以为贫道会走?” 酆如归镇定着几近含上哭腔的语调子:“我昨日对你做了那事,我还道你不愿再见到我。” “无论你做了何事,贫道都不会不愿再见到你。”姜无岐取过帕子,擦净了自己的右手,抚着酆如归的后脑勺,“你饿了么?贫道买了你喜欢的烤饼,你先去洗漱了,再来吃烤饼可好?” “我不饿。”酆如归抬起眼来,战战兢兢地凝望着姜无岐道,“姜无岐,你方才所言可是当真?” 姜无岐答道:“自然当真,即便你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贫道都不会不愿再见到你。” 酆如归心下不安丛生,被不安驱使着又问了一遍:“姜无岐,你此言是出自真心?不是勉强言之?” 姜无岐不答反问:“你为何不唤贫道为无岐了?” 酆如归满目凄哀地道:“我以为我昨日做下了那事,你已不愿让我再唤你为无岐了。” 姜无岐手指一动,烤饼立刻飞至了不远处的一张桌案上,而后他以双手拥住了酆如归:“不管你对贫道做下了何事,贫道都愿意你唤贫道为无岐。” 倘若我将你囚禁起来,并强迫你与我合,你还愿意我唤你为无岐么? 酆如归埋首于姜无岐怀中,闷声道:“多谢你。” 姜无岐失笑道:“你谢贫道作甚么?” 酆如归仰起首来,与姜无岐四目相接,并一一细数:“多谢你为我买了烤饼来,多谢你允许我唤你为无岐,多谢你现下抱着我,多谢你纵容我吻你,多谢你不责怪我昨日对你做下的那令人不耻之事,多谢你将我从鬼山带出来,多谢你一路陪伴着我,多谢你保护我,多谢你为我买点心吃,多谢你不嫌弃我喂食予你,多谢你愿意穿我为你买的衣衫,多谢你不厌烦我过分的亲近,多谢你肯让我吸食血液……无岐……无岐……” 酆如归又在向自己致谢,如同昨日一般,昨日致谢之后,酆如归便在刹那间与自己疏远了许多,而今日的酆如归更是恍若在与他诀别。 姜无岐的太阳x,ue突突地跳着,心脏疼得仿若被一把生了铁锈的钝刀切割着。 下一瞬,酆如归苦涩的嗓音刺入了他的耳蜗之中:“从今往后,我会学着不那么依赖你,你也不必再刻意纵容我,我更不会再逼迫你吻我、抱我。” 酆如归坚定地推开姜无岐,从床榻上下来,冲着他露齿一笑,又道:“我去洗漱了。” “如归……”姜无岐下意识地捉住了酆如归的手腕子。 酆如归回首笑道:“无岐,我有些饿了,你松开我的手罢。” “贫道……”酆如归适才明明说不饿,如今却因为被他捉了手腕子而说饿了,姜无岐的喉结剧烈起伏着,“贫道并不厌恶你依赖我,贫道不是刻意纵容你,贫道亦不觉得吻你、抱你是被你所逼迫的。” 酆如归了然地道:“我知晓你心怀苍生,我是茫茫苍生之一,我又苦于那折磨人的瘾,身上布满伤痕,很是可怜,你怜悯于我,你认为我该学会感知疼痛,而不是习惯于疼痛,这点我会慢慢改正的,你无须再为此费心。” 姜无岐最初对于酆如归确是一如酆如归所言,是怜悯于酆如归,但不知不觉间,却是无法不纵容酆如归了,每每酆如归受伤,甚至是故意露出委屈的神情捉弄于他,他的心脏都会发软,不由自主地想哄着酆如归,宠着酆如归,使酆如归面上永无y霾。 “贫道……”姜无岐清楚自己钝口拙腮,恐是不能以言辞来使酆如归信服,他搜肠刮肚,却是被酆如归掰开了一根手指。 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三根手指…… 眼见酆如归的手腕子马上要从他的掌中逃离了,他直觉得吐息一滞,身体先于意识而行动了,他的手用力地将酆如归一扯,逼得酆如归跌倒于床榻之上,而后他的双唇覆了下去。 酆如归偏过首去,避过了姜无岐的亲吻,唇角含笑:“我没有在伤心,你不必安慰我。” 姜无岐的手却掐着酆如归的下颌,使得酆如归不得不回过首来,紧接着,他的双唇便吻了上去。 酆如归琢磨不透姜无岐的心思,一副r_ou_身瘫在床榻上,乖顺地被姜无岐合身压下,不反抗,亦不作回应。 每一回自己亲吻酆如归的唇瓣,酆如归皆会阖上眼去,而身下的酆如归却拿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己,眼中波澜不惊,自是也不会有甜腻的低吟从那嫣红的唇角逸出。 姜无岐试探着轻轻舔舐酆如归的唇缝,那唇缝却是出乎意料地松懈了开来。 被他的舌尖一敲打,那齿列便张开了,暴露出一条怯生生的软舌来,惹人怜爱。 他探入其中,用舌尖蹭了一下那软舌,那软舌即刻蜷缩了起来。 他再用舌尖蹭了一下由于蜷缩而显露出来的舌底,舌底一颤,整条软舌便乖巧地舒展了开来,任由他舔舐。 他舔舐罢那软舌,又去舔舐上颚,一舔舐上颚,他便觉察到身下的酆如归细细地颤抖了下,原本放在两边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的腰身。 他顿觉欣喜,左手钻入酆如归的腰身与衣衫的空隙中,摩挲着那段腰线。 细瘦而姣好的腰线令人爱不释手,他摩挲了良久,才向上而去,抚上一截蝴蝶骨。 这蝴蝶骨略微磕手,他瞬间指尖战栗,心生怜惜。 酆如归全然不知姜无岐何意,原本还勉强维持着神志,至此,终是沉醉在了姜无岐的碰触中。 姜无岐的体温,姜无岐的气息,姜无岐亲吻与抚摸的力度再再将他诱惑得神魂颠倒。 姜无岐忽而鬼使神差地执起酆如归的左手,伏到了自己那物上头,那物当即充血肿胀了起来。 姜无岐猛然回过神,放下酆如归的左手与唇齿,并直起身来。 身下酆如归的面色红得不成样子,羽睫轻颤,衣衫凌乱,显是一副被他欺负得狠了的模样。 他拼命地默念着凝神定心诀,压抑住他未曾见识过的s_ao动。 酆如归稍稍睁开双眼来,觑着姜无岐的神情,这神情一映入眼帘,他便明白姜无岐在为方才所为而后悔。 所以姜无岐方才为甚么要亲吻他?为甚么要抚摸他?又为甚么要拿他的手去碰那物? 是因为姜无岐知晓他喜欢姜无岐这么做罢? 他之前又险些当着姜无岐的面哭了出来,令姜无岐心疼了罢? 他本想往前一步,放过姜无岐,亦放过自己,可被姜无岐这样亲密地纵容了一番,教他如何能再放手? 他的努力顷刻化作虚无,便这样罢,便这样下去罢,便这样无耻地霸占着姜无岐,直到姜无岐将他推开罢。 他心中下定了主意,遂不再茫然,翻过身去,反过来将姜无岐压在身下,一面亲吻着姜无岐的唇瓣,一面款摆腰身,以身体磨蹭着姜无岐的身体。 少时,姜无岐抬手揩着他的眼尾,疼惜地道:“莫要哭了。” “无岐……”他俯下身来,伏在姜无岐肩窝中,放声大哭。 不知是为了发泄自己因对于姜无岐难以消减的心悦而遭受的苦楚,亦或是身体本能地在以哭泣的方式绑住姜无岐,利用姜无岐的怜悯,死死地绑住姜无岐。 酆如归的哭声声声入耳,又有泪水没入衣襟,着实搅得姜无岐不知所措。 姜无岐仰起首去,舔吻着酆如归的面颊、双眼:“你莫要哭了,你再哭下去,那烤饼该凉透了。” “你拿烤饼来哄我作甚么?”酆如归低下身来,吸着鼻子道,“你应下我一件事,我便不哭了。” 姜无岐急切地问道:“甚么事?” “每天吻我一回罢。”酆如归努力地克服胆怯,“无岐,我喜欢你吻我。” 每天亲吻酆如归一回,自己恐怕会失控罢? 姜无岐眉尖一蹙:“你不怕我会欺负你么?” 酆如归咬住了姜无岐的下唇,含在口中,口齿不清地道:“不怕,我喜欢你欺负我。” 所以酆如归是在对着自己撒娇么? 可自己若是当真失控了,许会将酆如归剥净衣衫,用力地抚摸那腰身与蝴蝶骨,许会将酆如归的手再覆于那物之上,甚至会逼着酆如归直接含住那物。 这念头实在太过龌龊,他须得将这念头死死压住。 姜无岐心思紊乱,久久不答,酆如归见状,失望地道:“那便作罢罢,是我逾矩了。” 姜无岐苦笑道:“不是你逾矩了,而是贫道怕自己逾矩了。” “无妨。”你要对我作甚么都可以。 酆如归吻了吻姜无岐的唇瓣,站起身来,去洗漱了一番,便坐在桌案边吃烤饼,而姜无岐则立于他身后,拿了牛角梳,为他梳发。 酆如归已吃下韭菜ji蛋烤饼,又去吃那白菜腊r_ou_烤饼,腊r_ou_被烤得出了油,直吃得他唇上染满了油气。 酆如归尚未上妆,但一双唇却是鲜艳欲滴。 ——这双唇适才被他彻底侵占过,可而今他竟又想尝尝其中的滋味了。 姜无岐这般想着,梳理酆如归发丝的手半点未停,但视线却是早已粘在了那张阖不定的唇瓣上。 酆如归发觉了姜无岐的视线,怯生生地道:“是我的吃相太难看了么?亦或是我吃得太多了?” 姜无岐摇首道:“你吃得不难看,至于食量是稍大了些,但你吃得下便好。” 酆如归啃着白菜腊r_ou_烤饼,委屈巴巴地道:“你嫌弃我食量大了么?” 姜无岐慌忙解释道:“不是,贫道从不嫌弃于你。” “你一定是嫌弃我食量太大了。”酆如归啃一口白菜腊r_ou_烤饼,瞪一眼姜无岐,啃罢白菜腊r_ou_烤饼,又去啃酸菜粉丝烤饼。 姜无岐被酆如归瞪得顿觉自己做了甚么十恶不赦之事,提议道:“不若贫道再去买几个烤饼予你?” “不要了。”酆如归将酸菜粉丝烤饼与大葱猪r_ou_烤饼吃尽,便圈住了姜无岐的腰身,喃喃低语道,“无岐,你切勿离开我。” 姜无岐由着酆如归抱着他,时不时地梳理着酆如归的发丝,酆如归不觉有些昏沉,这是美梦罢?姜无岐亲吻了他,抓着他的手去碰了那物,姜无岐还应承了他每日亲吻他一回。 若这是美梦,便让他安眠于其中罢,勿要唤醒他。 未多久,姜无岐闻得了酆如归均匀的喘息,他垂首一瞧,酆如归竟当真睡着了。 他抬手将酆如归打横抱至床榻上,酆如归却揪住了他的一点衣袂,红唇轻启,含含糊糊地道:“无岐……无岐……” 姜无岐被酆如归亲昵地唤着名字,心脏不由一阵阵地发颤,亲吻酆如归的欲念再也压抑不住,他便顺从自己的欲念,吻上了酆如归。 酆如归为他轻轻地舔着唇缝,便乖巧地张开了唇齿来,将毫无防备的口腔内里丝毫毕现于他眼前。 他将舌钻入其中,略略一扫,即有一声低吟黏黏腻腻地蹭过他的唇瓣。 他心中内疚,明白自己不该趁人之危,但依然仗着酆如归昏睡,将酆如归好生亲吻了一遍。 而后,他便上得了床榻,拥着酆如归,亦睡了过去。 酆如归从姜无岐怀中醒来,满足地蹭了蹭姜无岐的心口,左右无事,便拉了姜无岐起身帮傅母做农活去了。 酆如归身娇r_ou_软,全然不是做农活的料子,最后这农活大抵是由傅母与姜无岐做的。 酆如归被傅母与姜无岐赶到了一边,他便趁傅母不注意,飞身坐在了离农田不远处的树杈上。 他凝望着姜无岐,荡着双足,手指一动,便有一株蛇莓飞入了他掌中,他捏着那蛇莓的jg叶,望着姜无岐,心口涨满了难以言喻的欢喜。 蛇莓全株可入药,能治蛇毒虫咬,有活血散瘀,收敛止血等功效。 他把玩了一会儿这蛇莓,才将蛇莓的果子摘下来,送入口中。 他不由皱着一张脸道:“好酸。” 话音堪堪落地,便有一道身影向着他过来了,紧接着,他被那道身影拥入了怀中。 “无岐,好酸。”他抬起去瞧姜无岐,出言抱怨,唇上还有残留的蛇莓汁液。 姜无岐扫了眼酆如归手中的jg叶,吻了下酆如归的眉心道:“你吃蛇莓作甚么?” 酆如归探出舌尖来,舔去唇上的汁液,一派天真烂漫地道:“谁教你们不让我做农活,我穷极无聊,才想尝尝蛇莓的味道。” 他说罢,将须臾前只露出一点的舌尖,连带软舌全数展露了出来,冲着姜无岐笑道:“你想尝尝蛇莓的味道么?” 姜无岐犹豫片晌,才含住了那软舌,旋即酸味便渡了过来。 酆如归阖上眼去,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缠着姜无岐与他接吻。 姜无岐放任自己沉溺于酆如归的唇齿间,一手扣住了酆如归的腰身,一手下意识地摩挲着酆如归的背脊。 俩人所在的这棵树枝繁叶茂,树荫将俩人拢得结结实实,只零星光线越过枝叶,于树根处洒下璀璨的光晕。 那厢,傅母双手覆满了泥土,挖了许久,才挖出了一个藏得极深的甘薯,这甘薯是今日挖到的最大的一个甘薯,足有一斤重,她方要与姜无岐瞧,姜无岐却是不见了踪影,姜无岐是甚么时候不见的? 她环顾四周,却突然见得姜无岐与酆如归坐在树杈上甜蜜地接吻。 俩人一人靡颜腻理,一人君子端方,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即便尚且不是夫妇,也终有一日将结为夫妇罢。 第96章:野鬼村·其十三 酆如归被姜无岐吻得浑身发软,姜无岐一放开他,他便险些从树杈上跌落下来。 姜无岐赶紧将酆如归歪斜的腰身一捞,那腰身便柔顺地伏在了他怀中。 酆如归目中满是惑人的媚色,双手勉强附于姜无岐腰侧,一双红唇喘息不定,难得坦率地道:“无岐,我喜欢你吻我。” 姜无岐的心脏登地一颤,一与酆如归四目相接,他便又本能地在那双被他彻底侵犯过的唇瓣上啄吻了几下。 这样的啄吻使酆如归忽觉姜无岐万般珍惜于他,十指即刻蜷缩起来,揪住了姜无岐腰侧的衣料子。 啄吻间,酆如归剧烈的喘息尽数铺洒在了姜无岐面上,非但熨热了他面上的皮r_ou_,更是侵入皮r_ou_,毫不留情地钻入了他的脑髓当中。 他甚是迷惑不解,为何酆如归的喘息会令他产生这样强烈的错觉? 在与酆如归接吻之前,他平生从未与人接过吻,也从无要与人接吻的意愿,但酆如归于他却是不同,酆如归的唇齿教他欲罢不能,可为何会如此?他甚至还想过要褪尽酆如归的衣衫,抚摸酆如归身无寸缕的肌肤,抚摸细瘦的腰身,抚摸磕手的蝴蝶骨……再然后呢?他想要对酆如归的这副身体如何?他又想要对酆如归如何? 他心下顿生愧疚,勉力压下了混乱的思绪,才朝着酆如归道:“如归,贫道抱你下去可好?” 酆如归尚未将气喘匀,眼波流转间,宛若有细细的丝线在拨弄着姜无岐的眉眼。 他以额角将姜无岐的颈窝蹭了又蹭,方才颔首:“好罢。” 姜无岐抑制住莫名的心悸,抱着酆如归从树杈上下来,衣袂翩然。 他方要将酆如归放下,酆如归却撒着娇道:“无岐,背我,我现下没甚么力气,走不动。” 酆如归格外爱撒娇,酆如归向自己索吻,乖顺地任由自己亲吻皆是在冲着自己撒娇罢。 酆如归无亲无故,他的父母据闻早已为其所杀,故而才只能冲着自己撒娇罢? 姜无岐思及此,登时觉得气闷,但这气闷是因何而来? 酆如归,他于酆如归仅仅是撒娇的对象么? 纵然不是他,也可以是旁人么? 他于酆如归并非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酆如归亦会任凭旁人没入其口腔内里么?酆如归亦会让旁人听见他甜腻的低吟么?酆如归亦会由着旁人扣住他的腰身,肆意摩挲他的身体么? 姜无岐吸了口气,欲要质问酆如归,但他有何资格质问酆如归? 他分明对酆如归怀有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乃至于趁着酆如归撒娇之际,轻薄了酆如归。 他将酆如归背了起来,酆如归的双手勾着他的脖颈,整副身体趴伏于他背上,酆如归的心口抵着他的后背,胸腔内那心脏仿若也在击打着他的后背,下一瞬,酆如归将下颌支在了他的左肩上头,面颊贴着他的下颌与侧颈的连接处。 酆如归适才被姜无岐吻了一番,而今又被姜无岐背着,满心欢喜,张了张口,直欲说些甚么,一开口,却只轻轻地唤了声:“无岐。” 他略略侧过了首去,唇瓣贴上姜无岐的耳垂,又唤了一声:“无岐。” 被酆如归贴着的耳垂灼热难当,姜无岐回过首去,问道:“甚么事?” 酆如归顺势咬了一口姜无岐的唇角:“无事便不能唤你么?” 姜无岐瞧着酆如归嫣红的唇瓣,摇首道:“你无事亦可唤贫道。” 酆如归便又欢快地唤了一声:“无岐。” 姜无岐被酆如归唤得心脏一阵阵地乱窜,不久前才压下的龌龊心思遂又浮上了心头。 他背着酆如归向着傅母走去,同时一遍一遍地默念着凝神定心诀。 傅母见俩人走来,怕俩人羞赧,只字不提自己之前瞧见了俩人在树杈上接吻。 她将所有的甘薯盛入竹篮之中,又朝着俩人道:“走罢,大娘去给你们做好吃的。” 到了傅家,酆如归却仍是赖在姜无岐背上不肯下来,直到吃食摆了一桌子,他才端端正正地坐于桌案前。 全数的吃食都是由甘薯所制,分别是烤甘薯、拔丝甘薯、甘薯麻球、甘薯烙饼以及红豆甘薯汤。 酆如归拿起一只甘薯麻球,自己不吃,反是送到了姜无岐唇边,姜无岐堪堪咬了一口,却又被酆如归收了回去,酆如归一手拿着甘薯麻球吃,一手又取了块甘薯烙饼。 姜无岐用竹箸夹起一块拔丝甘薯,双目却不由望住了那只甘薯麻球。 酆如归觉察到姜无岐的视线,将仅余下一口的甘薯麻球又送回姜无岐唇边,笑道:“这盘中不是还有甘薯麻球么?你为何要盯着我手中的这一只,我这一只莫非特别香甜?” 姜无岐将那甘薯麻球与拈着甘薯麻球的指尖一并收入口中,吃尽甘薯麻球后,轻轻吸吮了一下那指尖,才将那指尖松了开来,又取过桌案上的一只甘薯咬下一口,认认真真地回答道:“你这只麻球果真特别香甜。” 酆如归霎时羞怯不已,埋首去吃甘薯烙饼,空暇的左手却如同生了自主意识一般覆上了姜无岐的侧腰,百般磨蹭。 那侧腰刹那间战栗起来,姜无岐唯恐自己失控,不得不捉住了那作恶的左手。 左手一被姜无岐捉住,酆如归便潜入了姜无岐的指缝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弄着。 “如归……”姜无岐低低地唤着酆如归,却引得酆如归状若不知地笑道:“出甚么事了么?无岐。” 姜无岐直要躲过酆如归的揉弄,酆如归竟是以大拇指丹蔻抠挖了下他的虎口,紧接着又以指腹重重地擦过他的掌心。 他被酆如归作弄得不知所措,酆如归却是一面吃着拔丝甘薯,一面对着傅母夸赞道:“大娘,你当真是好手艺,那九曲楼的厨子恐怕只能给你打打下手。” 傅母自然瞧不见他们俩人的手正在桌案下缠作了一处,闻言,笑道:“你爱吃便多吃下,勿要剩下。” 酆如归放过了姜无岐的右手,转而端起了红豆甘薯汤来吃。 姜无岐略略松了口气,得了自由的右手却是无所适从。 他拿起一只烤甘薯,尚未剥好皮,右足却是陡然生了痒意,他垂眼去看,竟见得酆如归不知何时脱了那软底珍珠绣鞋,用只着足衣的左足摩擦着他的足踝。 那左足从足踝轻点着而上,抵达了足弯处,在足弯处停留片刻,又去摩擦他的大腿内侧肌肤。 姜无岐食不下咽,全身上下的感知神经尽数被牵引至大腿内侧去了,猝然,酆如归的足尖虚虚地触到了一物。 他再也忍耐不得,急欲拨开酆如归的左足,那左足却猛地收了回去。 酆如归原本只是想捉弄姜无岐,但足尖触到那物却是过分了,他当即附到姜无岐耳侧道:“抱歉。” “无妨。”姜无岐默念完凝神定心诀,颔了颔首,又去剥烤甘薯。 酆如归战战兢兢地窥着姜无岐的神色,见他无一点愠色,才安心地去喝红豆甘薯汤。 但一碗红豆甘薯汤喝罢,他那足尖却依然兀自激动地颤抖着,并无好转。 不知……不知这足尖若是褪去足衣直接碰触姜无岐无衣料子包裹的那物会是何种滋味?定然销魂蚀骨罢? 酆如归忽然忆起自己尚是二公子之时偷偷翻阅过的春宫图,那春宫图上承受者便是用足尖、足底将上位者的那物侍弄得肿胀了,才坐到上位者腰身上,将那物吃进了体内。 他收住绮念,心虚地以眼角余光窥望了姜无岐一眼,便又殷勤地抢过姜无岐剥了一半的烤甘薯,仔细剥好了,双手奉于姜无岐。 姜无岐接过烤甘薯,疑惑地凝望着酆如归,问道:“你这般客气作甚么?” 酆如归低下首去,咬上烤甘薯,那烤甘薯即刻去了一大口,他口中塞满了香甜软糯的烤甘薯,含含糊糊地道:“你不吃,我便要吃了。” “你要吃便吃罢。”姜无岐将烤甘薯又递还回去,酆如归不接,就着他的手吃了起来。 这俩人又是互相喂食,又是窃窃私语,傅母着实没眼看,便寻了个由子出门去了。 傅母既已出了门去,酆如归吃罢那烤甘薯,便抓了姜无岐的手来,揉按着自己的小腹。 姜无岐关切地道:“吃多了么?” 酆如归倒下身来,后脑勺枕在姜无岐的膝盖之上,委屈地道:“嗯,有些撑了。” 这桌案上的甘薯烙饼大抵入了酆如归腹中,拔丝甘薯、甘薯麻球亦有大半是被酆如归吃下的,酆如归又饮了一碗红豆甘薯汤,吃了一只烤红薯确实吃得多了些。 姜无岐以左手揉按着酆如归的小腹,右手则取了一张帕子来为酆如归擦拭唇瓣上沾染的芝麻以及汤汁。 酆如归却突地张口衔住了那张帕子,又将帕子一点一点往口腔内里拖曳。 姜无岐的指尖还拈着那帕子,便连带着被酆如归拽入了口腔内里。 酆如归的体温明明较凡人低上一些,但口腔内里却是滚烫,姜无岐的指尖被烫了一下,而后便被酆如归的软舌隔着帕子裹住了。 酆如归又一点一点地将帕子从口腔内里扯出来,牵扯中他那嫣红软舌与其下姜无岐的指尖便逐渐暴露于姜无岐眼前了。 姜无岐能清晰地看见酆如归是如何舔舐他这指尖的,那软舌,那齿列,那粘膜无所遁形。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应当马上将指尖从酆如归口中抽离,但他的身体却是动弹不得。 不知何故,亦不知是从何时起,他再也无法抗拒酆如归的碰触。 酆如归舔吻罢姜无岐的指尖,又去舔舐不久前被他作弄过的指缝、虎口以及掌心。 他的身体微微颤着,他知晓自己动情了,为了排遣动情,却又不能同人合的难耐,他的一双手死死地握了拳。 但很快,他的双拳便被姜无岐的左手一指一指地拨了开来。 他的十指无处可依,便扣住了姜无岐的襕衫下摆,那下摆瞬间起了大片的褶子。 他贪婪地舔舐着姜无岐的掌心,却听得姜无岐道:“勿要舔舐了罢?” 他仰起首来,口中还含着姜无岐的掌心皮r_ou_,以致于口齿含糊不清:“抱歉,你不喜欢被我舔舐罢?” 姜无岐一口否认:“并非如此,只你舔舐着贫道的手,却握紧了拳,你应当不舒服罢?” 酆如归吐出那块皮r_ou_来,直起身,与姜无岐对视,双目灼灼地道:“我喜欢舔舐你的手,过于喜欢了,一双手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姜无岐蹙眉道:“当真么?” “当真。”酆如归蓦地轻咬了下姜无岐的唇瓣,勾引道,“若是你愿意,我想要将你全身上下都舔舐一番,包括那物件。” 姜无岐听得这话,面上一片愕然,全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酆如归更是怔住了,他方才是魔怔了罢?他何以会说出这般大胆,又不要脸面的话? 他凝了凝神,慌忙解释道:“我是与你玩笑的,你切勿做真。” “却原来是玩笑么?”姜无岐因酆如归那一席话的缘故而紧张得几近崩裂的肌肤复又舒展了开来,但心底竟是奇怪地生出了惋惜之意。 酆如归不再舔舐姜无岐的右手,取了丝帕将那右手上沾染的津液擦拭干净了,又道:“你既然不讨厌被我舔舐手指,待得空了,再让我舔舐一番可好?” 姜无岐正要作答,偏生这时,孱弱的鬼气渐近。 俩人齐齐向着大门望去,那大门须臾后便被推开了。 傅明煦推门而入,见得俩人,笑道:“我来得不是时候罢?” 酆如归红透了的耳根,水光淋漓的唇瓣,略显凌乱的衣衫,脱了鞋履的左足,姜无岐被握于酆如归掌中的右手,再再显示他们方才是在亲热。 酆如归羞耻万分,放开姜无岐的右手,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是去看望阿荫了么?” 傅明煦摘下斗笠,点了点头:“阿荫月份大了,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我远远地守着阿荫,也放心些。” 酆如归又寻了个话茬:“产婆可请好了?” 傅明煦答道:“三月前,亲家婆便请好产婆了。” 酆如归含笑道:“那便好。” 三人再也无话,傅明煦已有五日未饮人血,遭了一通暴晒,实在受不住了,便回房歇息去了。 酆如归望了眼姜无岐,便扯了姜无岐的手道:“我们随处走走罢。” 这傅家村内除了一百三十二只鬼以及一口招魂井并没有甚么稀奇的。 但于酆如归而已,即便是稀松平常的一草一木,只消有姜无岐在身侧,便胜过世间万千繁华。 入了夜,俩人各自沐浴过后,姜无岐拿着本《冲虚经》看,酆如归则倚在他肩上,细细地吐息着。 他看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冲虚经》,但却一字未入眼,反是酆如归的一点细微动作,他都铭刻于心。 酆如归清醒时爱捉弄他,但睡着后,却乖巧得宛若人偶。 姜无岐放下《冲虚经》,又弹指灭去了烛火,便拥着酆如归躺了下来,一房间的物什随即陷入了黑暗中,但酆如归的那双唇却恍若烈火般扎眼。 姜无岐情不自禁地吻了吻那双唇,才阖上眼去。 少时,他却觉察到酆如归的双手双足缠了上来,双手抱住了他的腰身,双足嵌入了他足间。 酆如归心有不安罢? 昨日,酆如归还怕他离开。 然而他如何能离得开? 这样惹人怜爱的神情与姿态,这样令他着迷的身体,他如何能离得开? 思及此,他又愧疚起来,不知默念了几遍凝神定心诀,方才入眠。 次日一早,姜无岐帮贪睡的酆如归去买了早膳来,吃罢早膳,他一如之前应承的一般,低首亲吻酆如归的双唇,亲吻一番后,他们一道出了门去帮傅母干农活。 便这么过了十日,第十一日,傅荫终是要生产了。 一盆一盆的热水变作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来,女儿压抑的呻吟又不断地从门缝里涌出,傅明煦守在产房前,双目含泪。 但他仅仅是一只没有道行的鬼,连泪水都是虚无。 傅荫这一胎生得还算顺利,不过两个时辰又一刻,便产下了一对龙凤胎。 傅荫已疼得昏死过去了,产婆剪断脐带,便将两个新生儿抱过去清洗了。 而傅荫的婆婆则帮着傅荫擦净身体,傅荫面色煞白,整个人还紧绷着,汗水早已shi透了她身下的床铺。 婆婆一边擦拭着傅荫的身体,一边连连垂泪,若是自己那儿子不那么短命,儿媳便能有人心疼了,怀孕的滋味她是尝过的,整个过程几乎无一日舒坦,由她这老婆子陪着哪里有夫君陪着妥帖?且若是自己那儿子不那么短命,如今便能抱一抱这一双啼哭的儿女了。 一想到早逝的独子,她不觉恸哭起来,未免闹醒傅荫,她将一张帕子塞入了自己口中,泪水却不住地击打在傅荫身上。 她见状,为了帮傅荫擦拭,强忍住哭泣,好容易将傅荫的身体擦拭干净,她才蹑手蹑脚出了门去,欲要再哭上一哭。 但一出门,她便被傅明煦拦住了,傅明煦的身体接近于透明,但傅明煦面上的神情她却能轻易地分辨出来。 ——这是一个父亲的神情。 傅明煦见亲家婆哭得伤心,以为傅荫遭逢意外,急声道:“阿荫如何了?” 婆婆心知傅明煦是误会了,哽咽着解释道:“阿荫无事,现下睡着了。” 她抹了把眼泪,又道:“我去将孩子抱来予你看罢。” 说罢,她回了房中,从产婆手中接过一双龙凤胎,那龙凤胎还啼哭不止,红彤彤的小脸皱成一团,又委屈又可怜。 傅明煦抱不得自己的一双外孙,只能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片晌后,他忐忑地问道:“我能去看看阿荫么?” 婆婆应允道:“去罢。” 话音落地,她致歉道:“对不住,之前是我说漏了嘴,阿荫才会发现那芙蕖山楂羹是你为她买的。” 她又叹息着道:“你其实并无过错,阿荫却憎恨于你,惦记着她那个与畜生无异的娘亲……” 傅明煦自责地道:“我有过错,我作为她的父亲,本该陪伴她长大,但我却没能做到,我不是忙于念书,便是忙于赚钱,其后……” “其后……我更是害了她,要是我不出远门去做甚么木匠,许阿荫……” 可他倘使不去做木匠,如何维持家中的生计?又如何为女儿买汤药? 他无法再言,镇定了下心神,才进了产房中。 唯一的床榻上躺着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已长大到嫁作人妇,产下婴孩了,但他脑中却俱是女儿甫出生时的模样,小小软软的,令他不敢去抱,生怕将女儿碰坏了。 女儿自小体弱,却不娇气,很少闹腾。 有一回,他喂女儿汤药喝,那汤药极苦,女儿喝了一口,便苦得呛了出来,但女儿竟是苦着一张小脸道:“爹爹不苦。” 待女儿喝罢汤药,他展开层层帕子,取出一颗蜜饯来做奖励,女儿却道:“爹爹吃罢。” 女儿说着,用小小的手蹭着他的双目道:“爹爹,你不要哭呀,是谁欺负你了,阿荫帮你去打他。” 他这才发觉自己竟是落下了泪来,如此幼小又懂事的女儿为何要日日以汤药果腹? 当时女儿四岁半,他又陪了女儿一日,便出门去富户处做木匠了。 他再次返家时,女儿蹬着莲藕般白胖的短腿扑倒他怀中,开心地道:“爹爹,你回来了呀。” 他抱起了女儿,想要与女儿说说他在外遇见的趣事,女儿却道:“爹爹,我下面好疼。” 他抱着女儿回到了房中,脱下裤子一瞧,顿时目眦欲裂,晴天霹雳便是如此了。 之后,他杀了女儿的母亲,杀了性侵女儿的人渣,自己亦沦落到了斩首示众的下场。 待他的魂魄来看望女儿之时,女儿却是视他为洪水猛兽,瑟瑟发抖。 自此,他再也没有抱过女儿,再也没有好好得看过女儿。 他的女儿已长得这么大了,他却再也未听到一声“爹爹”。 他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去握女儿的手,他的手却直直地穿了过去。 是了,他早已是鬼了,该回地府去了。 他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便出去了。 我的阿荫,我视若珍宝的阿荫,你要好好的。 是爹爹对你不起。 但爹爹永远爱你。 第97章:野鬼村·其十四 傅明煦一步一步地走出产房,整个人随之没入了夜色之中。 他仰望着悬于天际的月盘,听着热闹的虫鸣,踏着因白日下过雨而shi滑的小径,缓缓地走到了一条溪边,这小溪他曾带着女儿玩耍过。 这溪边原有一丛狗尾巴草,他若是坐在溪畔垂钓,女儿便会摘了狗尾巴草,用毛茸茸的尖端蹭着他裸露在外的后颈、面颊,有时候,女儿起了玩心,甚至会将狗尾巴草探入他的后襟。 他不舍得同女儿置气,任由女儿作弄,还笑着向女儿求饶。 但现下那狗尾巴草已不知去向了,他坐于溪畔,透过双足能瞧见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溪石。 他在溪畔坐了良久,又站起身来,下了田去,这片田在女儿年幼时,曾种植过桑树,每每桑葚成熟,他都要抱着女儿去摘。 女儿用小小的手摘了桑葚一颗一颗地塞到他嘴里,他便腾出一只手来,摘了桑葚喂予女儿吃。 父女俩皆是吃得唇上、下颌以及衣襟上沾满紫黑紫黑的汁液。 但而今那桑树亦不知去向了,他在田埂上徘徊许久,才回了家去。 一推开门,家中一片寂静。 他走进自己房间中,欲要拿起枕边的拨浪鼓,却又落了空,只能细细端详着。 这拨浪鼓是女儿甫降生之时,他在芙蕖城中买的,他买来后,往女儿手中一放,女儿便不肯松手了。 小小的手抓着过于庞大的拨浪鼓颇为吃力,一掉落,便要哭闹。 可惜他太过无能,赚不了银两,多数的工钱都用来为女儿买汤药了,这拨浪鼓便成了女儿惟一的玩具。 他立于床榻边,回忆着自己与女儿的种种往事,末了,他却万般无奈地发现他与女儿的过往实在少得可怜,少到仅仅一盏茶的功夫,便足够他回忆上一遍。 他将那些珍贵的过往又反复咀嚼了一阵,才走出房间去。 他多日未曾吸食人血,已没有甚么身体可言了。 故而,他无须开门,便进得了母亲的房间中。 母亲已睡着了,面上的皱纹舒展。 母亲较实际年龄老了足有十岁,他记得母亲是在听闻他杀妻,女儿被性侵的当夜白了头。 由于杀害了俩人,他被押入了县衙的死牢中,死牢原本按律是不准许探监的,但母亲在狱卒面前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狱卒心一软,便放了母亲进来。 母亲一进来,先是问他为何要杀人,听得他讲了前后缘由,母亲却道:“杀得好。” 他一瞧母亲的双眼,便知母亲是在扯谎,母亲并不觉得那俩人生命能够与自己的生命相抵,但母亲却为了宽慰他赞许他杀得好。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26节 他抓着栅栏,将四岁半的阿荫托付给了母亲,又与母亲道:“我床榻底下藏有一罐子铜钱,你记得取出来。” 母亲一口应下,但当他被招魂回来,却发现那一罐子的铜钱一枚都没有少。 那时狱卒催得紧,母亲很快便出去了。 他素来甚少与母亲长时间的剖心交谈,但这一日,却怎么也说不够,似有千言万语推挤着欲要冲出喉咙。 母亲转过了身去,双肩有些微颤抖,他知晓母亲哭了,一贯坚强的母亲为了他这个不孝子哭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非但不能为母亲养老送终,还要劳烦母亲为他收尸着实是不孝至极,该当天打五雷轰。 他曾想过若是他不一时冲动连杀俩人会如何? 但世上任何的事情永不会重新来过,他沾了人命,染了血腥,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无可更改。 而且他的女儿受到了如此对待,不手刃仇敌,他如何能泄了这口恶气? 他盯着母亲的渐渐远去的背影,亦哭了出来。 后来,也不知过了几个昼夜,他吃过不算丰盛的送行饭,便被押解到菜市口斩首了。 当日观客众多,嘈杂喧闹,偶有嬉笑者,更多的是指指点点,但他只能看见母亲。 母亲分明满面悲痛,却朝着他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他对着母亲磕了三个响头,便被刽子手砍去了头颅,刽子手手法利落,身首分离的那一刹他不及感知到疼痛,头颅已滚落了。 他死不瞑目,圆睁的双目瞧见了从自己腔子里喷洒出来的血液。 他的头颅滚过自己的血液,面上、发上沾染了血污,又翻滚了一会儿,便被自人群中冲出来的母亲抱住了。 母亲的怀抱很是温暖,母亲用手指拨开他遮住了眉眼的乱发,揩去了他面上的血污,但这手指却很是粗糙。 其后,他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之时,母亲不由分说地用一把匕首割开了手背,又将手背凑上他的唇瓣道:“饮罢。” 招魂井之事他是知晓的,但他未料想母亲竟也用招魂井,将他的魂魄招了回来。 母亲为他付出良多,他如何能下得去口? 他当即摇首道:“我不饮,娘亲你勿要为我费心了。” 母亲劝道:“你倘若不饮,为娘的之前的力气不是白费了么?且你就不想看着阿荫长大么?” 听母亲提及女儿,他又是内疚,又是悔恨,内疚的是没能陪着女儿长大,悔恨的是他没有将女儿照顾好,致使女儿遭受了不该有的伤害。 他思虑半晌,最终还是饮下了母亲喂予他的鲜血。 自此之后,他每隔三日,都要吸食一大口鲜血,以维持魂魄不散。 十多年间,原本身体强健的母亲被他拖累得瘦弱且苍白。 如今他要魂归地府了,不知母亲的身体可能养回来? 这几日,他上街做糖人所赚的银两,已经全数藏于母亲的针线盒中了。 希望母亲发现那些银两后,会为她自己买些平日舍不得买的吃食。 他望住了母亲,声若蚊呐地道:“娘亲,阿荫产下了一对龙凤胎,子时三刻的生辰,两个婴孩瞧来十分可爱,你替我多看看,再替我多抱抱,我要走了,你且保重。” 他说罢,便转过了身去,却不知母亲紧阖的双目中淌下了泪来。 他又行至酆如归与姜无岐房门前,轻声唤道:“酆姑娘,姜公子。” 片刻之后,门开了,俩人俱是身着亵衣,由姜无岐执着烛台,一见他,酆如归便问道:“阿荫可是顺利诞下婴孩了?” 他激动地答道:“阿荫诞下了一对龙凤胎,三人平安。” 酆如归欣然道:“那便好。” 姜无岐却是望着傅明煦几近透明的身体,问道:“你要走了么?” 傅明煦颔首道:“嗯,我要走了,阿荫有了一双儿女,定然再不会生死志,我杀了俩人,要下地狱赎罪去了,不过我即便在地狱中,亦会祝愿母亲、阿荫以及两个外孙长命百岁。” 姜无岐肃然道:“你杀了俩人,但事出有因,阎王定会秉公审理,许过不了多久,你便能转世投胎去了。” 傅明煦谢过姜无岐,又望着姜无岐与酆如归道:“祝你们夫妇二人白首偕老,连枝共冢。” 姜无岐闻言,下意识地去瞧酆如归,酆如归并未如同之前一般否认与自己乃是夫妇,而是了然地笑道:“傅公子,你特意来与我们道别,可还有甚么要交代的?” 傅明煦深深地凝视着母亲那紧阖的房门道:“我这便要走了,你们若是得暇,可否多陪伴我母亲几日?” 酆如归一口应下:“我知晓了,我与无岐会在这儿陪伴大娘三日。” 傅明煦朝着俩人作揖道:“多谢你们夫妇二人。” 说罢,傅明煦不紧不缓地朝着大门走去了,堪堪出门,他便见得了候在门外的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以铁链子将他拘了,引着他拜过土地庙,便往黄泉去了。 傅明煦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于夜色中了,一如他不久前,穿破夜色,回到了这个家中。 但这个家已不再是他的家,他再也回不来了。 酆如归望着傅明煦消失的方向,扑入姜无岐怀中,怅然道:“大娘需要的并非是我与你,其实我们的陪伴于大娘而言一点都不紧要。” “你说得不错。”姜无岐阖上门,轻抚着酆如归的背脊,又将烛台放置于桌案上头,“现下不过丑时二刻,再睡一会儿罢。” “抱我回床榻上罢。”酆如归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一双红唇附于姜无岐喉结上,一出言,便会轻轻地击打那毫无防备的喉结。 那喉结难耐地颤动了下,逼得姜无岐登时无所适从,他镇定须臾,才将酆如归抱回了床榻上。 一被姜无岐放于床榻上,酆如归便捉住了姜无岐的手。 姜无岐疑惑地道:“你抓着贫道的手作甚么?” 酆如归认真地凝望着姜无岐:“我怕你也要走。” 姜无岐失笑道:“贫道尚有命在,不会走。” 酆如归正色道:“勿要言及生死,太过不吉利。” 姜无岐立即赔罪道:“是贫道的过错。” 酆如归一双手从姜无岐的右手一点一点地向上而去,仿若一株攀援的藤蔓要将支撑物紧紧缠绕。 他的指尖已抵上了姜无岐的肩头,紧接着,直起身子来,咬住了姜无岐锁骨与肩头相连接的软骨。 他将那软骨啃咬了一番,才双目灼灼地朝着姜无岐道:“只要你尚有命在,你便不会走么?” 姜无岐抚着酆如归洒落了一身的发丝,道:“你方才不是道勿要言及生死,太过不吉利么?” 酆如归知晓姜无岐无法应承此事,遂也不追根究底,但心下却是万分失望,他张口松开那块软骨,又松开了附着于姜无岐右手上的双手,便躺下了身去,阖上双目,淡淡地道:“睡罢。” 而后,他安静了下来,端端正正地躺着,不再理会于姜无岐。 姜无岐全然不知酆如归为何会变了一副模样,躺下身来,试探着将酆如归拥入怀中。 酆如归着实抗拒不了姜无岐温暖的怀抱,便乖顺地埋首于姜无岐怀中,继而不知餍足地汲取着姜无岐的气息。 姜无岐身上有经书的气味,是他极为喜欢的味道。 他掩下心下的失望,命令自己快些睡过去。 睡过去便好了,待一觉睡醒,那失望将会被他抛诸于脑后了,不,那失望定会被他抛诸于脑后。 他的思绪如愿昏沉起来,但温柔的嗓音却偏生在此时拂上了他的耳畔:“如归,只要贫道尚有命在,贫道便不会走。” 这寥寥几字,于酆如归而言,却是掷地有声,弹指间,昏沉尽褪,他清醒地抬起眼来,望向了姜无岐:“你此言当真?” 姜无岐颔首道:“贫道从无虚言。” 这姜无岐恐怕不知这番话对他与许诺终生无异罢? 即便无关于情爱。 若真能有姜无岐终身陪伴于他身畔,他这一世着实算得上圆满了。 他目中一片的波光潋滟,不由低下首去,吻上了姜无岐的一双唇瓣。 姜无岐生性温柔,姜无岐的一双唇瓣亦是柔软,他以舌尖描摹着姜无岐的唇形,而后便将其含住了。 这是他心悦之人的唇瓣。 这是他在这世间上唯一想要亲吻的唇瓣。 忽地,被他含住了的唇缝开启,舌尖探出,反是没入了他的口腔内里。 他本能地呜咽一声,这呜咽声尚未消散,他的舌尖已被姜无岐衔住了。 “嗯……”他勉强撑开眼帘来,觑着姜无岐,却见姜无岐面上有迷乱之色。 所以,姜无岐也是喜欢与他接吻的罢? 他松懈着唇齿,任由姜无岐轻扫,舔舐,磨蹭……少时,津液不由自主地在口腔内泛滥。 他忽而觉察到姜无岐在摩挲他的后腰。 许姜无岐并不厌恶他这具身体罢? 许有一点点的喜欢? 他惶恐地挑开亵衣系带,将其一扯,亵衣委地,他又引着姜无岐的手覆上了他不着寸缕的腰身。 他主动款摆腰身,去迎合姜无岐的掌心。 姜无岐被酆如归一番动作震住了,但他的舌却兀自搅弄着酆如归的口腔,他的手更是得寸进尺地将酆如归从后腰抚摸至蝴蝶骨,末了,滞留于蝴蝶骨中央的凹陷处。 他拼命地欲要控制住自己舌与手,但它们却视他的理智于无物。 他看见自己的左手揉捏着酆如归的tu,n尖,自己的右手则蜿蜒着附上了酆如归的后颈。 酆如归一身绵软,全无力气,无从思量姜无岐意欲何为。 但只消是姜无岐,对他做甚么都可以。 姜无岐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的凝神定心诀,才迫使自己的舌与手自酆如归身上撤离。 酆如归沉溺于姜无岐的触碰中,未及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地瞥了姜无岐一眼,随即低喃着道:“无岐,无岐,再多吻我一会儿,再多摸我一会儿。” 姜无岐忍不住又吻了吻酆如归的唇瓣,酆如归便叹息着道:“无岐,我喜欢你吻我。” 酆如归身上的亵衣已褪,姜无岐轻易地便能将他的身体收入眼底。 姜无岐偏开眼去,酆如归却磨蹭了下他的心口。 亵衣轻软,被两处凸起磨蹭的感觉十分之清晰。 姜无岐既震惊且愧疚,震惊于自己发紧的小腹,愧疚于自己对酆如归的轻薄,但心底却升起了隐秘的欢喜。 虽不知缘由,但他的身体明显已迷恋上了酆如归的身体,幸而目前为止,酆如归并未发觉他见不得人的心思,还愿意亲近于他。 纵然姜无岐并未拒绝他越了雷池的求欢之举,但酆如归依然不敢再造次,遂翻身而下,安分地枕于姜无岐的臂弯中。 他适才占了姜无岐一通便宜,已知足了,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与姜无岐道过寐善,便睡去了。 姜无岐盯着酆如归两排羽睫打下的y影,心中悸动不已。 不知为何,最近他的心脏极不安稳,常有失序,一如现下。 他抚着心口,暗忖道:贫道莫不是命不久矣了罢? 过了不知多久,小腹的紧绷方才减缓,他低低地舒了一口气,窥着酆如归于沉睡中微微张开的唇瓣,难以自制地以舌尖扫过。 应是酆如归吃了过多的甘薯之故,酆如归的唇瓣甜腻得厉害。 姜无岐弹指灭去桌案上头的烛火,由于酆如归上身无一丝缕,他的一双手全然不知该放置于何处。 为难间,天边竟浮现出了一线的鱼肚白,紧接着,便有ji鸣乍响。 ——天亮了,酆如归正好眠着,他在傅明煦离开后,却并未再阖过眼。 他借着薄纱般的晨光端量着酆如归的面容,而后,便小心翼翼地起身,穿罢衣衫,洗漱一番,为酆如归买早膳去了。 酆如归没有了他的臂弯作枕头颇为不适,蹙了蹙眉,红唇咕哝了几声,却未转醒。 他心生爱怜,吻了吻酆如归的唇瓣,才旋身而去。 他施展身法,赶去芙蕖城,为酆如归要了一碗绉纱鲜r_ou_小馄饨,五只灌汤包以及一张葱油煎饼,又为自己买了一碗青菜素面,才回了傅家去。 他身法极快,回到傅家时,所有的早膳一点未凉。 他一进得房间,却见酆如归已醒来了,听得动静抬起首来,直愣愣地仰望着他,唤他:“无岐。” 酆如归坐于床榻边缘,只着亵裤,那雪白的亵衣仍旧委地,无人去拾。 姜无岐的视线猝不及防地触到了酆如归胸膛上的两处嫣红凸起,不禁回忆起了昨夜被酆如归以这两处凸起隔着亵衣磨蹭心口的滋味。 “如归,贫道回来了。”姜无岐定了定神,将吃食尽数放于桌案,便俯身拾起那亵衣,掸了掸,披于酆如归背上。 酆如归展开双手,圈住姜无岐的腰身,将吐息一点不落地熨在了姜无岐的心口上:“无岐,你回来了呀,我极是想念你。” 姜无岐从走出这间房间,到回来,不过一刻多钟,酆如归此言却有恍若隔世之感。 姜无岐满心困惑,又问道:“你醒来很久了么?” 酆如归面上有未褪尽的睡意,瞧来有些迷糊,语调亦失了着力点,轻飘飘的:“我也不知我醒来多久了,我只知我醒来时,你不在我身侧。” 姜无岐抚摸着酆如归的后脑勺,柔声道:“抱歉,贫道的身法不够快,教你久候了,贫道定会勤加修炼。” 酆如归半阖着眼,以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蹭着姜无岐的心口,而后,站起身来,覆上了唇去。 酆如归微凉的唇一贴上姜无岐的唇,姜无岐那唇便叫嚣起来,舌尖冲破齿列以及唇瓣的束缚,钻入了酆如归的口腔内里。 酆如归乖巧地放任姜无岐的舌在他口腔内里扫荡,羽睫轻颤,双颊生红。 舌尖所品尝到的滋味徐徐地传入脑中,姜无岐无比愧疚地再次体认到他已对酆如归的唇齿着迷了。 每日的一回亲吻虽然是酆如归向他要求的,但沉迷其中的却是他。 他该拿酆如归怎么办? 他又想拿酆如归怎么办? 倘使酆如归不再冲着他撒娇,不再向他索吻,他又该怎么办? 他此生未曾遭遇过这样棘手的问题。 于练剑,于修炼,他俱被称赞为天赋异禀,自出了师门以来,他惩恶扬善,行走天涯,却一直用的是杀伤力远不及佩剑的拂尘,至今没有一人能令他出剑。 他之人生可算是顺遂,然而面对酆如归,他却直觉得束手无策。 ****** 注: 寐善是晚安,好梦的意思 第98章:野鬼村·其十五 每每与姜无岐接吻,酆如归定会浑身发软,这一回亦不例外,他圈住了姜无岐的双手软得不成样子,若不是十指紧紧扣着,早已滑落下去了。 唇齿间传来的热度烫得他的三魂七魄齐齐战栗起来,逼得他无法克制地逸出了低吟。 这一声甜腻、勾人的低吟入了姜无岐的耳蜗,引得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摸索着酆如归的身体。 方才披上不久的亵衣复又委地,暴露出酆如归一身莹白的肌肤来,骨r_ou_匀亭,稍显清瘦,其上却覆着密密麻麻的伤痕。 姜无岐心下生疼,松开酆如归的唇齿,转而吻上了酆如归心口上方一寸之处,这一处有一道刀伤,伤痕微微凸起着,长约半寸,照酆如归身体的恢复速度看来,这伤痕最初应当十分可怖。 酆如归从与姜无岐接吻的恍惚中略略缓过神来,睁开双目,望着姜无岐道:“这伤痕是我自己拿了匕首伤的。” 应是由于被自己亲吻过的缘故,酆如归的嗓音尚有些粘腻,但他的语调却极为平淡。 姜无岐柔声问道:“你何以要如此?” 酆如归毫不在意地答道:“当时我那瘾发作得厉害,着实熬不过去,便往自己身上随处划了几刀,这仅仅是其中的一刀。” 他捉了姜无岐的手覆到自己的左边的第三根肋骨上,又道:“这也是其中一刀,稍稍浅了些。” 其后,他以空暇的左手将右足的亵裤扯了上来,而后捉着姜无岐的手覆住左侧腿根上的一处伤痕:“我早已忘我当时总共往身上划了几刀。” 当时,他被生身之父逼迫溺死于湖中,再转醒时,发觉自己伏倒于一个幽暗的山洞,山洞里头有横着一大片y影,他细细一看,才知是三个活人,这三个活人被红绸死死地捆着,应是昏厥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无,只发出轻微的吐息声。 他正奇怪于自己为何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山洞,且身边捆着三个活人,突地,他的双手却开始打起了颤来,喉咙干涩难耐,紧接着,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五脏六腑几近爆裂,嗜血啖r_ou_之欲直直地奔涌上来,更有一把嗓音在他脑中回荡:“吃下他们,吃下他们,你便不会再疼了,他们本就是你的吃食……” 他哪里愿意吃人,但身体却忍不住c,ao起身侧的一把匕首,向着那些人走了过去。 他俯下身去,拨开其中一女子颈上的碎发,张口欲咬,幸而理智及时将他制止了。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变作这副模样,艰难至极地往外头去,但每行一步,从那三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人血与人r_ou_的香气便仿若一线线细丝,要将他的双足牢牢缠住。 他好容易走出山洞,双足却是一趔趄,跌倒于地后便再也站立不得了。 他唯恐自己当真杀人而食之,站立不得,便以双手爬行,他必须要离那些诱人的人血与人r_ou_远一些,再远一些。 地面上是尖锐的荒草与粗糙的泥土,不多时,他的身体便割开了无数个口子,最是那一双手鲜血淋漓。 他喉间一动,当即张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背,但这手背远远不够,鲜血蜿蜒着被咽入喉咙后,那喉咙竟是愈加疼痛,他的喉咙不断地渴求着饮不尽的鲜血,吃不尽的人r_ou_。 他的视线忽而落在了右手的匕首上,他为何还没有扔掉这把匕首?是因为这副身体不允许么?这副身体欲要以这把匕首割断那三人的咽喉,剔下那三人的皮r_ou_,一点点地送入口中咀嚼么? 不,为人者决计不该如此? 他索性以这匕首在心口上方划开了一道伤口,这伤口淌出了血来,他便拿双手去接,然后凑近唇瓣去舔食。 他又接连将匕首没入了侧腰、腿根以及其余的身体部位。 鲜血漱漱而下,他尽数饮下之后,那瘾才略有缓解,一缓解,痛觉神经敏锐了许多,身上的伤口随即作疼了起来。 他贵为异姓王府的二公子,从小被锦衣玉食地养着,身娇r_ou_贵,哪里受得住这般的疼痛,即刻被疼得泪水涟涟。 “好疼,好疼,好疼呀……爹爹,娘亲快来救我,我好疼呀……” 话音落地,他才回想起来,他因断袖之癖被父亲逼死了,而娘亲不敢违逆父亲,无视于他的求救,只在一旁抹眼泪。 既然他已经死了,为何还能感知到疼痛? 许这是一场噩梦罢? 他依然是那个娇生惯养的二公子,受尽父母的宠爱,被逼死是假,而今的一切亦是假的。 待梦醒了,他便可冲着母亲撒娇,道自己发了一个噩梦,那噩梦甚是诡异,甚是恐怖,甚是荒诞。 母亲便会抱着他,安慰他,所有的梦都是假的,切勿作真。 但疼痛竟是一分未褪,折磨于他,真切得不容置疑,他哭得shi透了鬓发,却逃离不了这个噩梦。 不过半刻,那瘾居然又卷土重来了,他不得不急急地咬下自己手背上的一块皮r_ou_,收入腹中,这块r_ou_并不足够,他又去吸食从自己身体上流淌出来的鲜血,这些鲜血亦不足够。 该怎么办才好? 当真要去将那三人吃了么? 不行,他不能这么做,同类相食与禽兽有何异? 他执着匕首,没入心口上方的那处破口搅弄着,急切地饮着倾泻下来的鲜血,同时从中割下来几片r_ou_来。 而后,他又胡乱地划破自己的肌肤,以便吸食更多的鲜血。 也不知吸食了多少的鲜血,他那瘾终是被压下去了。 他横于荒草丛中,双目半阖,神志涣散。 迷迷糊糊中,他忽然想起了昨日看过的一册话本,那话本上有一反角,以吸ji,ng气,食人r_ou_,饮人血为生,其人唤作酆如归,喜作女子打扮,颜若舜华,病态地迷恋着话本的主角姜无岐。 那酆如归居于鬼山,鬼山终日y森,难见天日,一如他现下所在之处。 那酆如归身着红衣,他如今亦是身着红衣。 所以,他是在死后穿越成为那酆如归了么? 他是该庆幸自己又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亦或是该伤心自己竟拥有了一副须得吸ji,ng气,食人r_ou_,饮人血的r_ou_身? 他疼得昏死了过去,再醒来时,他挣扎着起身,每一个动作俱会牵动身上的伤口,须臾,他便出了一身冷汗。 他费尽全力将山洞中的三人送下了鬼山,为他们松绑后,便又回鬼山上去了。 那之后,他拼命地戒去了吸食ji,ng气之瘾,但嗜血啖r_ou_之欲却发作了无数回,他慢慢地习惯了疼痛,从未再像第一回发作一般疼得大哭不止,故而每每姜无岐问他“可是疼了?”,他才会回答“一点不疼”。 而今,他捉着姜无岐的手覆上自己的伤痕,却直觉得委屈。 因为姜无岐会心疼他,他才会觉得委屈罢? 姜无岐不喜酆如归以如此平淡的口吻来讲述自残之事,蹙眉道:“你该顾惜自己一些。” 酆如归凝望着姜无岐,抬手抚平了姜无岐的眉间,他不愿姜无岐为他蹙眉,当即应承道:“我知晓了。” 姜无岐又吻了吻酆如归的眉眼,才道:“饿了么?要去用早膳么?” 酆如归颔首道:“嗯,无岐,我饿了。” 洗漱过后,酆如归便用早膳去了,匆匆地吃罢早膳,他又拥住了姜无岐的腰身,要求道:“无岐,你再吻我一下好不好?” 姜无岐依言吻上了酆如归,未免沉迷其中,浅吻即止。 酆如归抬眼去望姜无岐,歉然道:“抱歉,我又勉强你了罢?” 酆如归心口登时又升起了委屈来,与适才的委屈混在一处逼得他双目生红。 他忍住了眼泪,淡然地道:“你明明只应允了我每日亲吻我一回,确是我过分了。” 其实,姜无岐并不喜欢与他接吻,亦不喜欢他这副身体罢? 说罢,他站起身来,背对着姜无岐,道:“我去看看大娘如何了。” 他堪堪走出一步,却被姜无岐扣住了手腕子。 他并未回过首去,只道谢道:“多谢你为我买来了绉纱鲜r_ou_小馄饨,五只灌汤包、一张葱油煎饼,每一样都十分可口。” “如归……”姜无岐轻唤一声,一双唇紧接着吻上了酆如归的后颈。 酆如归不禁错愕,回过头去瞧姜无岐,又从姜无岐眼底窥见了迷乱之色。 姜无岐吻过酆如归的后颈,竟是抬手解去了酆如归的腰间系带,又将其衣衫一一褪下。 酆如归不知姜无岐意欲何为,但仍是任凭姜无岐褪尽他的衣衫,并将他压倒于床榻之上。 他身无寸缕,又是羞耻,又是忐忑。 姜无岐覆下唇去,含住了酆如归的喉结,这喉结曾被利爪贯穿过。 他又吻上了酆如归心口上一寸的那伤处,下颌却一时不慎,触到了下方的那处嫣红。 他心下悸动,觉察到身下酆如归的身体轻轻一颤,遂伸手去安抚。 “无岐……多抚摸我一会儿……”酆如归已意识到姜无岐此举是为了亲吻他的伤痕,因为他可怜得很,令姜无岐心疼了,但他极为容易满足,被姜无岐亲吻、抚摸着,便软作了一汪春水。 即便姜无岐并不喜欢他这副身体,但应当不讨厌罢? 姜无岐心知自己又欺负于酆如归了,但身体却是无法与酆如归稍离。 他吻罢酆如归全身上下遍布的伤痕,又将酆如归拥入怀中,按照酆如归所言,细细地抚摸着酆如归的肌肤。 在乱葬岗时,酆如归便脱下过衣衫,供他查看伤口,那时他见得这满布于全身的伤痕陡然心疼,但更多的是觉得酆如归可怜,从而生出了同情之心。 但如今,他却恨不得全数的伤痕嵌于自己身上,与酆如归无半点牵连。 这副他所迷恋的身体原不该有丁点损伤。 他清楚酆如归不会喊疼,便也不问酆如归疼是不疼,只颤声道:“你勿要再自残了。” 酆如归却是鼓足了勇气,不答反问:“无岐,你喜欢我的身体么?” 莫不是自己见不得人龌龊心思被酆如归发现了罢? 姜无岐心脏一紧,但仍是据实答道:“贫道喜欢你的身体。” 酆如归蹭了蹭姜无岐的面颊,粲然笑道:“那我定不会再自残。” “那便好。”见得酆如归的笑颜,姜无岐即刻松了一口气,他的心思应该并未被酆如归发现罢? 可酆如归为何要问自己喜不喜欢他的身体? 姜无岐万般困惑,却又听得酆如归认真地道:“我本意不是要自残,只不过是我太过无能,熬不过那瘾罢了。” ——酆如归曾为了舔舐姜无岐身上的伤痕自残过,但他刻意将此事忽略了。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道:“你熬不过那瘾便来贫道这吸食血液罢。” 酆如归轻吻过姜无岐的唇瓣,又沉吟着道:“不知何时我才能将那瘾戒掉?” 姜无岐思忖着道:“你那瘾最近一次发作是在那金ji山上罢?算来已有近半月不曾发作过了。” 酆如归答道:“确实如此,不过这半月我并未受甚么大伤,一旦伤得厉害了,许那瘾便会上来。” 这半月间,酆如归的一枚丹蔻在挖落花生之时断去了,左足在坠入深水潭时被水草划出了五道伤口,与酆如归曾受过的伤相较,着实算不得甚么。 可于姜无岐而言,纵然是些微伤口,长于酆如归身上,便令他心疼不已。 酆如归尚未束发,他伸手以指尖梳理着那微凉的发丝道:“贫道以后定然护你周全,不教你再受丁点伤害。” 闻言,酆如归的心脏乱窜不休,不断诉说着对于姜无岐的爱恋。 他凝了凝神,才道:“可即使我不受伤,我也无法保证那瘾不再发作。” “如归……”姜无岐唤了一声,便沉默不言了。 他欲要保护酆如归,却不知该如何保护。 片晌,他吻着酆如归的发顶道:“那你便来吸食贫道的血液罢,将贫道这一身的血液吸干了都无妨。” “我怎么舍得?”酆如归直起身来,与姜无岐四目相接,一字一字地道,“无岐,我怎么舍得?” 也不知是由谁主动的,下一瞬,俩人的四片唇瓣便贴合在了一处。 唇齿纠缠,交换津液,乱了吐息。 不知吻了多久,酆如归实在缓不过气来了,才抬手推开了姜无岐。 姜无岐轻拍着酆如归的光裸的背脊为他顺气,但手指却不听使唤地顺着脊椎伏上了他最为喜爱的蝴蝶骨。 酆如归的身体原就有些发烫,他深恐再任由姜无岐抚摸下去,那物会充血肿胀,因而他立刻从姜无岐怀中站起了身来,一面粗粗地喘息着,一面捡起委地的衣衫。 姜无岐见状,行至酆如归面前,取过衣衫,为酆如归穿妥。 “我们去看看大娘罢。”酆如归喘匀了气,顾盼流转间,却仍有媚色。 俩人走出了房间去,找了一圈,却左右不见傅母。 傅母往何处去了? 酆如归猜测道:“大娘许是去看望她的一双曾外孙去了。” 姜无岐应道:“那我们便去瞧瞧罢。” 酆如归与姜无岐疾步去了傅荫的夫家,远远地便闻得了那一双龙凤胎的哭闹声。 傅荫夫家大门紧阖,由酆如归叩了门。 仅仅叩了一下,门便被打开了,开门的乃是傅荫的婆婆,婆婆抱着龙凤胎中的女孩。 婆婆只在傅家见过酆如归与姜无岐一面,见得俩人,略略吃了一惊:“你们二人莫不是亲家公的亲戚?” 酆如归回道:“我们二人并非是傅公子的亲戚,但与傅公子有些交情。” 婆婆又问道:“那你们此番是来看望孩子的么?” 酆如归摇首道:“其实我们是来寻傅大娘的,昨日傅公子离去,我们怕傅大娘受不住,会出事。” 婆婆还未开口,一间房间的帘子一掀,傅荫从里头走了出来,她怀中抱着另一个孩子,面无表情地道:“傅明煦终于死透了么?当真是合该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她怀中的孩子本就在哭闹,想是被她的语气吓着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急得哄道:“乖,娘亲抱着你呢,娘亲爱你,你勿要哭了,娘亲唱儿歌与你听可好?” 酆如归不能为傅明煦解释一二,怅然地握了姜无岐的手,又对着傅荫道:“你尚是婴孩时,傅公子定也是这般哄你的,而今他已故去,往事如烟离散,你勿要记恨他了罢。” “你叫我勿要记恨他,但他杀了我的娘亲,令我不过四岁便没了家,你叫我怎能不记恨他?”傅荫双目含泪,“他杀了我的娘亲,我看见我娘亲的肚子被他一刀破开,鲜血、肠子从破口流泻出来,好似源源不绝,我都不晓得原来人的肚子里会有这么多的鲜血,这么多的肠子,他手中拿着庖刀,那庖刀是娘亲每日为我做菜用的,上面有我娘亲的味道,那庖刀从娘亲的肚子里拔出来时带出了一些内脏来,内脏是暗红色的,他把那些内脏丢弃在地上便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我跑到娘亲身边,娘亲抚摸着我的脸,想要与我说些甚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自小是被娘亲带大的,他不是在念书,便是在外头做木匠。我以为他不喜欢我,每一次他回来都很乖很乖,但他还是会拨开我的手,背上行囊。当时我年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但我一直记得为我做饭,哄我吃饭,抱着我唱儿歌的娘亲与他离去的背影……以及……以及他是如何杀了娘亲的! “我原以为我是个有娘亲,有爹爹的孩子,较那些只有娘亲,或者只有爹爹的孩子幸运许多,但他那一刀下去,我既失去了娘亲,又失去了爹爹,你叫我怎能不记恨他?” 傅荫收住了眼泪,盯着酆如归与姜无岐,厉声道:“出去。” 酆如归张了张口,极想与她说她的爹爹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她的爹爹为了她一无所有。 他甚是羡慕她,倘使他有这样好的爹爹,他便不会因断袖之癖而丧命了。 但他不能说与傅荫听,不然傅明煦的一番付出便付诸东流了。 他要说便定要提及傅荫被性侵一事,那傅荫心中为她娘亲所塑造的慈母形象便会瞬间崩塌。 她要如何面对自己曾为禽兽不如的母亲而肆意中伤父亲一事? 又如何面对她的父亲与母亲皆是间接为她而死之事? “走罢。”酆如归扯着姜无岐的手出了傅荫的夫家,又去了傅家的田地。 傅家的田地不过三亩,一眼便可望尽,显然傅母并不在。 傅母莫不是寻了短见罢? 酆如归心中焦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与姜无岐受傅明煦之托,要陪伴傅母三日,倘若傅母第一日便寻了短见,他们该如何向傅明煦交代? “你勿要担心。”姜无岐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许大娘为傅明煦烧纸钱去了,让他在地府能过得快活些。” 四周并无一个活人,亦无一只鬼,他拉着酆如归,往人群密集处走去,见得一女子迎面而来,便开口询问道:“请问姑娘可知晓傅明煦的坟冢在何处?” 这傅家村中之人大抵沾亲带故,想来一问便知。 果然,那女子答道:“就在后山。” “大娘必定在傅明煦坟冢那。”酆如归自我安慰了一句,便与姜无岐一道疾步往后山去了。 后山是一大片的坟冢,俩人找了良久,才找到傅明煦的那一座坟冢。 这坟冢上cha着一支惨白的招魂幡,迎风招展着,坟冢前则有不少的纸灰,亦有些果物,还有两支未燃尽的白烛。 酆如归蹲下身去,碰了碰纸灰,欢喜地道:“这纸灰还热着,大娘应该不久前才离开。” 姜无岐温言道:“许她烧完纸钱已回家去了。” “那我们也快些回去罢。”酆如归施展身法而去,引得路人连连侧目。 姜无岐紧跟上酆如归,但傅家空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酆如归唯恐自己有所遗漏,将不大的傅家找了足足三遍,才扑到姜无岐怀中道:“大娘不会出事罢?” 猝不及防间,有一把声音尖锐无比地击打在酆如归的耳畔:“有人跳井了!” 第99章:迷魂殿·其一 难不成是傅母跳井了? 酆如归慌忙从姜无岐怀中出来,扣了姜无岐的手腕子,循声而去。 入眼的是层层叠叠的活人,他拨开活人,一瞧,这招魂井井边上落下了一双暗色的绣鞋,略显破旧,其上沾有些许淤泥。 ——这绣鞋确实为傅母所有。 傅母育有俩子,一子傅明煦今日子时已前往地府了,二子据闻也已于去年过世,并无子嗣。 但傅荫的一双龙凤胎今日子时三刻方才降生,傅母这个做曾外祖母的怎么舍得不去看上一眼,便跳了井? 酆如归顾不得有凡人在侧,松开姜无岐的手腕子,即刻唤出红绸来,缠于手腕间,而后手中施力,催得红绸直直破开井水,没入其中,登时水花四jian。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27节 片晌,姜无岐在酆如归耳侧问道:“如何?可寻到尸身了?” 酆如归摇首道:“这井水深不见底,我这红绸下去足有百丈了。” 哪里会有深逾百丈的水井?即便这一口是招魂井,不同寻常,也不该深逾百丈。 姜无岐陡然厉声道:“如归,快松开红绸!” 酆如归闻言,也不问缘由,当即松开红绸,但这红绸却是有了自主意识一般,将酆如归的手腕死死缠住了,弹指间,脆响炸了开来,酆如归被缠住的右手手腕应声垂软了下去。 自己分明不久前才承诺过要护酆如归周全,未料想,还未至半个时辰,酆如归便当着他的面被扯断了手腕子。 姜无岐目眦欲裂,唤出佩剑“却殇”来,去斩红绸,但剑锋尚未触及红绸,酆如归竟已生生地被拽入了井中。 他无法细思,立刻捉住了酆如归的一点衣袂,随酆如归坠入了井中。 他拼命地欲要抱住酆如归,将酆如归护在怀中,但酆如归却始终距他有毫厘之远,他能拢在掌中的仅仅只有那一点衣袂。 井水堵塞了他的眼耳口鼻,他吐息不能,甚至连酆如归的身影都要看不清楚了。 酆如归的身影一点一点地远去,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当中了。 “如归……如归……”他失了方寸,大声呼喊,却只因此吞下去了更多的井水。 他低首一望,只指尖余下酆如归的一片衣袂,红火得扎眼。 不知往下沉了多久,井水退开,他到了一处甚是诡异的所在。 周围昏晦,不远处的一座宫殿却是灯火辉煌。 他呛出几口水来,一身的襕衫透shi,身上倒是无伤。 可酆如归在何处? 他将手中红火的衣袂贴身放于心口,不作停留,开始四周找寻。 但除却那座宫殿,此处似乎空无一物,虚空无边无际。 他不得不往那座宫殿去,一进得宫殿,一眼望去,这宫殿亦是空无一物,只两边的宫灯将宫殿照得亮堂堂的。 他手执“却殇”,不紧不缓地往前行走,但奇的是,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他竟然又回到了宫殿门口。 这宫殿莫不是一个迷宫不成? 亦或是用了甚么奇门遁甲之术? 他一面前行,一面用剑尖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做记号。 但无论他如何做记号,这记号都全然无用。 他来回了不知几遍后,算了一卦,此地竟无出路,且此地已算不得人间了。 他不善奇门遁甲之术,亦不善算卦,故而不知自己算得可有遗漏之处。 却是在他焦急之时,一道火红的身影冲着他扑了过来。 那人眉眼出众,露齿一笑便能酥软了他的心脏。 “如归……”他收起“却殇”,将那人拢在怀中,心口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酆如归仰起首来,唤他:“无岐……” 酆如归唤了一声,却又是埋怨道:“无岐,你去何处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姜无岐吻了吻酆如归的额角,歉然道:“是贫道的不是。” 酆如归踮起脚尖来,勾住姜无岐的脖颈,吻了上去。 他一双红唇远未贴上姜无岐的唇瓣,莹白的咽喉却是被姜无岐掐住了。 “无岐……你要杀我么?连你也要杀我么?”酆如归委屈得泪盈于睫,未待姜无岐开口,却有一人向着姜无岐与酆如归走了过来。 那人身着破旧的僧袍,一见酆如归,便朝着姜无岐道:“施主小心,这姑娘十分古怪。” 姜无岐瞥了那和尚一眼,垂下眼来,质问那酆如归:“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酆如归吸了下鼻子,“无岐,你不识得我了么?我是如归呀。” 姜无岐一口否认:“你并非是如归,你与如归不同。” 酆如归反驳道:“我便是酆如归,你若是不信,便罢了,我早知你嫌弃于我,出了此地,我便回鬼山去。” 姜无岐盯住了酆如归的眉眼,抬起一掌,直击酆如归的头顶心。 而后,他双手一松,酆如归的身体便软绵绵地从他怀中滑落于地了,双目紧阖,面色惨白,显然已断了气,连遗言都不及吐露。 姜无岐盯紧了酆如归的尸身,少时,那尸身竟化作了一泼水。 姜无岐适才确实曾有一瞬将这由水所施的幻术认作了酆如归。 但直觉却告诉他这并非是酆如归,即便从其姿容、神态、谈吐中找不出半点破绽,可这定不是他的酆如归。 他的酆如归…… 如归…… 酆如归何时成了他的酆如归? 便因为旁人将他与酆如归认作夫妇,酆如归便成了他的了么? 他下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唇瓣,那唇瓣适才才与酆如归接过吻,其中的舌适才才尝过酆如归口腔内里的滋味,那滋味较饴糖要甜腻上许多。 他沉溺于与酆如归接吻,亦迷恋着酆如归的身体,更喜欢酆如归冲他撒娇,亲近于他之时,所展露出来的姿态,但最为令他失神的却是酆如归的低吟以及被他抚摸、亲吻时的颤抖。 他想要将酆如归欺负得再狠一些,这样,他便能听得更多的低吟,感知到更多的颤抖了。 ——但他不该如此,他不该欺负酆如归,他不该仗着酆如归对他无防备而趁机欺负于酆如归。 可他为何会有这般龌龊的心思,他是何时对酆如归起了这么龌龊的心思的? 他又究竟想对酆如归如何? 单单只是想欺负酆如归么? 无论如何,他须得先寻到酆如归。 纵然他相信酆如归定然不会出事,但若不能将酆如归拥在怀中,他便片刻都不得安心。 他收敛了紊乱的思绪,望向那和尚,心下紧张,面上却不显,张口问道:“你可知他本人身在何处?” 那和尚是个年轻的小和尚,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闻言,摇首道:“施主,小僧不知,小僧被困于这宫殿中,欲要寻个出路,才四处乱走,你是小僧碰到的第一人。” 姜无岐心生警惕,又问道:“你是如何瞧出他有古怪的?” 小和尚指了指地面上的一串水迹道:“那姑娘的发丝、衣衫,乃至于裸露在外的肌肤俱是干燥,但她一路行来,却落下了诸多水迹,可见她有古怪。” 姜无岐低首望住,除去那一泼水之外,确是尚有一串的水迹,且他身上的衣衫未干,先于他堕入井水的酆如归怎可能不沾一滴水? 当真是他大意了。 他当时竟然未觉察到这两处破绽。 是由于他一见酆如归的容颜,便乱了心神罢? 可他何以会为了酆如归乱了心神? 是谁将这一泼水幻化成酆如归迷惑于他? 其人又怀揣着甚么目的? 对他有何图谋? 姑且不管那人对他有何图谋,只消酆如归并未落入其手,平安无事便好。 姜无岐思及此,又想起那小和尚须臾之前曾言他被困于这宫殿中,所以这宫殿是一旦进入,便出不去的么? 他疾步走向宫殿殿门,顺利地出去了,但跨出不过百余步,他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殿门前。 他仰首一望,殿门正上方横着一张牌匾,上书“迷魂殿”三字。 许他是被迷了魂魄才出不去的,然而如何才能出去? 他的酆如归又是否身在这迷魂殿中,倘使酆如归亦在迷魂殿,他必须要先寻到酆如归,才能出去。 他见小和尚走到了他身侧,又听小和尚失望地道:“却原来施主你也出不去。” 姜无岐朝着那小和尚道:“你是因何会被困于此处的?” 小和尚一脸惊惧地道:“小僧去一村子里头化缘,化了一碗米饭,方才吃下,途径一井水之时,忽而听得井水中有动静,凑近了去查看,但那井水却不知为何平白无故地仿若有实体一般,将小僧往里头拽去,小僧挣扎无用,整具身体都被拽入了井中,被井水一淹没,小僧马上昏迷了过去,转醒时,小僧浑身是水,就倒在这迷魂殿不远处,小僧见前后左右皆是空茫茫的,才进了这迷魂殿来,谁曾想,一进来竟是再也出不去了。” 他满面的惊魂未定,声调渐低:“即使出了这迷魂殿又能如何?” 姜无岐思忖着小和尚的一席话,道:“那村子可是唤作傅家村?” “好似是唤作傅家村。”小和尚不好意思地道,“小僧当时饿得昏了头了,见是一村子便胡乱地闯了进去,只进村之时草草扫了眼立于村口的大石,好似是刻着‘傅家村’三字。” 这傅家村内有一处招魂井,村人应当不会随意令外人进出才是。 且又是个和尚,极有可能对藏于里头的一百三十二只鬼不利。 那夜,他与酆如归随那孝子的小厮来傅家村之时,那些小厮尚未靠近大石便被鬼阻拦了。 又或者这小和尚是白日来化的缘?那些鬼无法阻拦小和尚,而由活人来阻拦,反是惹得这小和尚疑心,且这小和尚年纪尚小,这才索性将这小和尚放进了村来? 姜无岐细细地端详着小和尚的神情,道:“你到傅家村时,可是天色大亮之时?你又是何时到了此处的?” “小僧到傅家村之时应是午时前后,烈日当头。”小和尚叹息着道,“至于小僧是何时到此处的,小僧却是不知,小僧只觉腹中饿极,饿了许久了,至少已过了一日,但这迷魂殿内、殿外不分昼夜,全无变化。” 假若此言为真,那这小和尚到傅家村时,他与酆如归早就在傅家村了,只不过未曾与其会过面。 酆如归…… 他暗暗地在心底唤了一声“如归”,才勉强压住思念。 他又生疑惑:那“酆如归”与这小和尚几乎是接踵而至,不知其中可有联系? 姜无岐信不过这小和尚,听得此言,望了眼外头的天色,试探着问道:“这迷魂殿内可有甚么蹊跷之处?” 小和尚苦笑道:“小僧走来走去,都在远处打转,哪能发现甚么蹊跷之处,要说蹊跷,这迷魂殿本身便蹊跷得很。” 倘若小和尚不由分说便将他带到一所谓的蹊跷之处,这小和尚定然心怀鬼胎,但面前这小和尚这副反应,着实令姜无岐信了他一分。 姜无岐面上神色未有半点变化,道:“那我们便结伴而行罢,也好有个照应。” 这小和尚若是有害于他,还是留在身边更为稳妥些,便于监视;这小和尚若是与他、酆如归一般是经由招魂井强行被拉入此处,留在身边,自己在能力所及之处,亦可帮一帮这小和尚。 小和尚连连颔首:“有施主结伴而行,小僧着实放心了许多。” 他后又道:“小僧法号慧忻,敢问施主如何称呼?” “我唤作姜无岐。”姜无岐故意掩去了他出家道士的身份,自称亦换作了“我”。 慧忻苦着一张脸问道:“姜施主,你目前有何打算?” 姜无岐无奈指了指地面上的划痕道:“我在此处来去了多次,却完全出不去,小师傅,你又有何打算?” 慧忻面上一片茫然,稍有稚嫩的脸庞瞧来有些可怜:“小僧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无岐提议道:“不若我们再走一遍?” 慧忻应道:“好罢。” 俩人遂往迷魂殿深处行走。 姜无岐戒备地与慧忻并行,俩人一边走,一边核对眼前所见可是与各自之前所见一致。 这迷魂殿内有几处偏殿,姜无岐适才都一一进去过了,这一回重走一回,并无任何变化,慧忻亦是道与自己之前所见一致。 但行至一喷泉时,慧忻却道:“姜施主,小僧之前并未瞧见过这个喷泉。” 这喷泉泉水由立于正中间的一枝石刻的芙蕖碰洒而出,泉水清澈见底,泉底铺着大小、颜色不一的鹅卵石。 姜无岐盯着这喷泉,同时以眼角余光擒住了慧忻。 为了瞧瞧这喷泉可是有异,慧忻亦凑过来,看起来并未觉察到姜无岐对他的提防。 不久前,他与酆如归便是着了那招魂井的道,以致于他现下失去了酆如归的下落,而今他见得这喷泉慎之又慎,便又朝慧忻道:“我们再走一遍,看看会不会再瞧见这个喷泉。” 慧忻问道:“这喷泉可是与那水井有干系?” “我哪里知晓,我若是知晓,兴许不会被困于此处了罢。”姜无岐言罢,转身便走。 慧忻紧随在他身后,他这一回刻意走得快了些,后背空门大开。 慧忻一路上并无异动。 不多时,姜无岐与慧忻又回到了迷魂殿门口,周遭全无变化。 俩人又往里走去,出了一处偏殿后,再次碰到了那处喷泉,那喷泉一如方才所见。 姜无岐不敢贸然行动,又恐耽误了时辰,害得酆如归受伤。 左右为难之下,他唤出了“却殇”来,他先教慧忻去旁边躲避,又以内息催动“却殇”,令“却殇”劈开了这喷泉。 那枝芙蕖碎作无数片,泉水刷地四jian开来,待jian出的泉水全数铺洒于地面后,地面上无一点异状。 姜无岐收回“却殇”执在掌中,走进了些,细看这喷泉,这喷泉与寻常的喷泉无异。 姜无岐飞身入了喷泉底,双足踏于鹅卵石之上。 他又用剑尖一一敲打过这喷泉底部的鹅卵石,用以确定其下可有暗格机关,片晌后,他得出了结论来:其下并无暗格机关。 那这喷泉为何会时隐时现,或者是这个慧忻欺骗于他?或者慧忻走过的路并非是有喷泉的这条路,是慧忻记糊涂了?又或者这乃是将他与酆如归拽入此处的幕后之人的把戏? 他出了喷泉去,朝慧忻道:“此处变化多端,恐有危险,我们不如回迷魂殿门口去,静观其变。” 故而,俩人又回到了迷魂殿门口,姜无岐长身而立,而那慧忻则疲倦地靠着一根两个成年男子合抱粗的宫柱子上,闭目养神。 姜无岐担忧着酆如归,坐立不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听得一声腹鸣,便回过首去瞧了慧忻一眼:“小师傅,你可还熬得住?” 慧忻打了句佛语,才道:“熬得住,熬不住,都得熬着。” 姜无岐温言道:“我要再去里头瞧瞧,你若走得动,便与我一道去罢。” “姜施主,小僧先前见你使剑,便知晓你是个有本事的,你切勿丢下小僧。”慧忻到底年轻,生恐姜无岐一去,他便再也找不着姜无岐了,遂从地面上起了身,紧跟上姜无岐。 俩人按照原先的路线前行,但那原本应当在两个偏殿中央的喷泉却不知去向了。 姜无岐心中一紧,这喷泉果真有异,许是有人c,ao控,又或者说整座迷魂殿皆为幕后之人所c,ao控,但那人昨日为何要放过他?那人又打算在何时下手? 可假设整座迷魂殿皆为那人所c,ao控,那人想要几时下手,便在几时下手,左右他已在那人的股掌之中了。 酆如归又身在何处? 酆如归是否亦在这迷魂殿当中? 可他已寻遍迷魂殿了,却不见酆如归。 许他与酆如归被幕后之人隔离开来了? 思索间,他却忽觉足下晃动,仰首一望,这迷魂殿竟然开始崩塌了,顶上的碎石不断地坠落,直要将他与慧忻压成r_ou_泥。 他旋身拉着慧忻的手臂,施展身法,往外疾奔,但碎石却是不肯罢休,刹那间,前路已然被堵死了。 他不得不另寻出路,他拉着慧忻进了一处偏殿,这偏殿与旁的偏殿是一般的模样,空空荡荡的,但这偏殿却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传入了他耳中,半盏茶前,他来着偏殿之时,分明没有半点人声。 何以会如此,这人声是从何而来的? 他循着人声而去,却发现那人声是从一面墙后传出的。 他抬手覆上那面墙,墙壁竟在顷刻间轰然倒塌了,失了墙面的遮掩,热闹的集市随即展露出了来。 为何此处会有集市? 这集市人头攒动,又有数不尽的摊贩,他们究竟是人是鬼,亦或是虚幻? 却突然有人招呼着道:“两位客官可要用膳?我们酒楼的膳食是出了名的咧。” 第100章:迷魂殿·其二 姜无岐从容地回过首去一瞧,如他所料,身后的迷魂殿果真已消失无踪了,他与慧忻现下正立于集市之中,面前是一家酒楼,这酒楼顶上横着一张牌匾,唤作“迷魂楼”。 这其中只怕是有陷阱。 那小二哥还在热情地招呼着,细数楼中的菜肴诸如“八宝鸭、回锅r_ou_、香酥烤猪蹄……”之类的,以吸引姜无岐,见姜无岐并无反应,又朝着慧忻道:“我们楼中的斋饭亦是一绝,大师你勿要错过了。” 慧忻早已饥肠辘辘,摸了摸肚子,还是朝着姜无岐道:“走罢。” 姜无岐堪堪颔首,却见酆如归坐于大堂内,穿着一身红衣,正在饮茶。 他无暇再理会慧忻,进得了这迷魂楼,疾步行至那酆如归面前,柔声唤道:“如归。” 酆如归却是仰起首来,迷惑地道:“你是何人?” 姜无岐面生错愕,本能地去捉了酆如归的手,急急道:“如归,你不识得贫道了么?” 酆如归欲要抽出手来,却是不能,以致于腕间的一串珠玉清脆作响。 他瞪着姜无岐,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竟然胆敢冒犯于孤?” 话音尚未落地,便有十数个侍卫将姜无岐团团围住了。 姜无岐衣袂一动,将十数个侍卫震了开去,便强行拉扯着酆如归的手腕子出了这迷魂楼去。 酆如归不住地挣扎着,却挣不开,直被姜无岐拽曳到了一处破庙中。 姜无岐仍旧扣着酆如归的手腕子,不愿稍离,直到酆如归喊疼,才松了开来。 酆如归皮r_ou_细嫩,手腕子红了一圈,见敌不过姜无岐,只得放软姿态道:“你是何人?将孤带到此处意欲何为?” 姜无岐见酆如归的手腕子红了一圈,当即低下首去,舔吻着那手腕子,致歉道:“很疼罢,全数是贫道的过错。” 酆如归却是抬起一掌,扇得姜无岐偏过了首去。 “恶心。”酆如归厌恶地斜了眼姜无岐,“恶心至极。” 而后,他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张丝帕来,擦拭着自己沾染了姜无岐津液的手腕子,直至将那手腕子擦破了皮,他仍是不断地喃喃着:“恶心……” 姜无岐心口发疼,略略后退了些,问道:“如归,你已将贫道忘记了么?” 酆如归讥讽地道:“我原就不识得你,谈何忘记?” 姜无岐端详着他思念已久的眉眼,问道:“你可记得你掉下了招魂井?” 酆如归摇首道:“哪里有甚么招魂井,孤又何曾掉下过招魂井?你勿要再胡言乱语了。” “胡言乱语么?”姜无岐叹息了一声,“纵然你已不识得贫道,贫道亦须得将你带出去。” 酆如归冷笑:“你要将孤带到何处去?” 姜无岐回道:“之前贫道与你掉下了招魂井后,便失散了,贫道醒来之时,周遭一片空茫,只一座宫殿灯火辉煌,贫道便进了那宫殿去,那宫殿唤作迷魂殿,贫道在其中来回数次,但每每都会回到宫殿门口,其后贫道遇见了一个小和尚,又与那小和尚结伴……” 直至此,姜无岐才记起他竟是将慧忻留在集市了。 他适才一见得酆如归,便将慧忻忘诸于脑后了,实在不应该。 但他现下独自若是回集市去,酆如归必定会离他而去,许他再也寻不到酆如归了;他若是带着酆如归一道去,酆如归的侍卫必然守在那边了,会多生事端。 左右为难之下,他决定先理清楚目前酆如归的情况再做打算。 他续道:“贫道与那小和尚又往宫殿深处,未料,却遇见了一处喷泉,那喷泉时隐时现,贫道毁去喷泉后,过了不知多少时候,再去查看,那喷泉却是不见了,反是宫殿开始崩塌,贫道带着那小和尚逃到了一偏殿,偏殿的一面墙后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贫道的手一覆上那面墙,墙竟是在顷刻间轰然倒塌了,之后,贫道便身处于集市当中了,再之后,贫道便寻到了你。” 他望住了酆如归那一双柳叶眼道:“如归,这恐是幻境,我们回人间去罢。” “你身着襕衫,却自称为贫道,莫不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罢?”酆如归不屑一顾地道,“你之所言俱是虚假,孤一个字都不信。” 姜无岐苦笑着道:“你忘了么?这襕衫是你买予贫道的?” 酆如归一口否认:“孤买襕衫与你作甚么?孤又不识得你。” 酆如归所言字字诛心,姜无岐又指了指自己咽喉上的一处伤痕道:“这是你所咬的。” “孤咬你作甚么?”酆如归傲慢地道,“你不是千娇百媚的女子,亦不是姿容y柔的少年,孤收入房中的男女姿色俱是胜过你,孤又不是瞎了眼。” 听得此言,姜无岐登时觉得口中苦涩不已,酆如归非但将他忘记了,还收了不少的男女,作闺房之乐。 但他与酆如归原就没有甚么干系罢?仅仅是一道积德行善的同伴罢了。 他喜欢与酆如归接吻,他喜欢着酆如归的身体,他喜欢欺负于酆如归,但这与酆如归全无干系。 酆如归不过是爱与他撒娇,归根结底是在向他寻求安全感而已,他不该以自己龌龊的心思来玷污酆如归。 但是听酆如归提及旁的男女,他心中却是万分得不痛快,甚至有一瞬间想要将酆如归囚禁在自己身侧,让那些男女再也不能近酆如归的身。 他被这般见不得的念头驱使着,一手捉住了酆如归的一双手腕子,一手按住了酆如归的侧腰,将酆如归死死地压在身下,而后覆下了唇去。 酆如归猝不及防间被姜无岐吻住了,怒火冲天,却推不开姜无岐分毫。 酆如归每一回与姜无岐接吻,都会主动松开唇齿来,供姜无岐采撷,但这一回酆如归却是紧紧地咬住了牙关,并以双目瞪视着姜无岐。 姜无岐以舌尖摩挲着酆如归的唇缝,那唇缝非但未曾松开,反是抿紧了。 姜无岐按住酆如归侧腰的手,辗转着抚摸着酆如归的身体,又覆上了酆如归背后的那一副蝴蝶骨。 酆如归被姜无岐抚摸得浑身战栗,双目圆睁着,散发出恐惧与怨恨来。 酆如归的一双唇瓣上已沾满了姜无岐的津液了,姜无岐摩挲那唇缝的舌尖更是由于时间过长而略略发麻,但那唇缝却始终没有分开些许。 酆如归全身心地抗拒着姜无岐的碰触,姜无岐的双目不由黯淡了下来,他轻轻地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便从酆如归的身上撤了去。 失去了姜无岐的钳制之后,酆如归恶心得干呕了起来。 姜无岐下意识地抬手去拍酆如归的背脊,却是被酆如归躲过了。 他垂下手来,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眼前的酆如归已不再是那个会扑到他怀中,以额头蹭着他的心口的酆如归了,亦不是会要他每一日吻一回的酆如归了,更不是会勾住他的后颈,将他的舌引到口中的酆如归了,自然不会再因他的亲吻而逸出甜腻而勾人的低吟来。 眼前的酆如归甚至因为他的亲吻与抚摸而恶心得作呕。 若是眼前的酆如归能变回原来的酆如归该有多好。 他凝视着酆如归,手足无措。 酆如归干呕了一阵,又缩回墙角,警惕地瞧着姜无岐,一面用衣袂擦着自己的唇瓣,一面骂道:“你这个死断袖!” 断袖? 自己是断袖么? 所以自己才会时时想尝尝酆如归口腔内里的滋味?才会迷恋于酆如归的身体?才会因想碰触酆如归的身体而失控?才会想剥净酆如归的衣衫,箍住腰身,抚上蝴蝶骨,揉捏tu,n尖么? 自己所有龌蹉的心思皆是出于自己对酆如归怀有欲念么? 姜无岐一时间对于自己颇为不耻,他竟仗着酆如归信任于他,而对酆如归生出了欲念,且趁着酆如归对此全然不知,百般轻薄于酆如归。 酆如归见姜无岐面色颓唐,神情恍惚,一抬足往外头奔去,却有被姜无岐抱住了腰身。 “如归,你勿要逃走,贫道带你回人间去,待回了人间,你若是厌恶贫道,贫道定不会纠缠于你。”姜无岐附在酆如归耳侧说罢,才松去了酆如归的腰身。 酆如归一得自由,便又缩回了墙角,免得姜无岐又对他做下令他作呕之事。 姜无岐抬手褪下襕衫,将襕衫展开,铺陈于地,而后便朝着酆如归道:“那墙角脏得很,你坐在贫道的襕衫上头罢。” 酆如归原以为姜无岐是要强占了自己,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却是摇首道:“不必了。” 酆如归眼底的恶心与恐惧并未隐藏,姜无岐轻易地便能瞧见。 “于你而言,贫道这襕衫较墙角要脏得多罢?”姜无岐眉眼间满是疼惜,“贫道适才吓着你了,对不住。” 姜无岐仅着中衣与里衣,没了襕衫,整个人似乎在瞬间孱弱了下去。 他任凭那襕衫委地,也不坐于那襕衫之上,而是缓步行至与酆如归距离最远的那面墙前,遥遥望着酆如归,安慰道:“贫道不会再在经过你的准许前碰触于你,你且放心罢。” 酆如归信不过姜无岐,依然维持着蜷缩的姿态。 姜无岐曾瞧见过酆如归蜷缩成这副模样,当时的酆如归是为了不吸食他的血液而拼命地抵抗着那嗜血啖r_ou_之欲。 但眼前的酆如归却是因为对他充满了防备之心。 他凝了凝神,镇定着混乱的思绪,在脑中理着所发生之事。 他与酆如归分离于那招魂井,再见面时,酆如归竟是失忆了,且像是生于此处,长于此处,还自称为“孤”,府中又有诸多男女……他抚了抚不断发疼的心口,却原来时不时出现的心悸,并非是因为他患有心疾,而是因为他对酆如归动了心。 酆如归又为何会失忆? 他与酆如归掉入招魂井应该不足一日才是。 这一日间,酆如归被幕后之人植入了旁的记忆么? 且酆如归适才既然要反抗于他,何不催动内息,酆如归的实力与他不过在伯仲之间,倘若酆如归吸饱血液,竭力而战,他绝不是酆如归的对手。 酆如归现下莫不是内息尽失罢? 思及此,姜无岐忐忑地询问道:“如归,你能否让贫道探一探你的脉象?” 酆如归闻言,骤然一颤,张口便道:“你勿要过来。” 姜无岐早已预料到了酆如归的反应,便站在原地,一点不动。 外头,已是黄昏时分,火烧云将天空烧得或红或橙,艳丽的光束倾泻进了这破庙之中,将由于长期无人打扫而铺满了灰尘的地面照得分明。 酆如归原是喜爱火烧云的,因恐姜无岐又强迫于他,而不敢仰首去望,只能垂首望着自己足边的那点光束。 很快,火烧云便消失殆尽了,破庙中随之一片晦暗。 那迷魂殿内外不分昼夜,这处却有昼夜之分,有又集市与人流,倒是似极了人间。 但此地既有古怪,实在不该长留,须得快些去找出幕后之人才是。 可酆如归惧怕于他,定然不会愿意与他一道走,他不若便索性在此陪伴酆如归罢。 即便酆如归已不识得他了,再也不会乖顺地伏在他怀中,与他接吻,但只消酆如归在他身畔便好。 姜无岐趁着晦暗的掩护,凝望着酆如归,酆如归的眉眼,酆如归的身体,甚至连细微的表情都与先前一致,为何酆如归会忘了他。 许,这不是酆如归罢? 与那一泼被施了幻术的水一般。 这不是酆如归。 这不是酆如归。 这不该是他的酆如归。 但直觉却告诉他这便是酆如归。 一个失去了记忆,厌恶、惧怕于他,被他亲吻会恶心得作呕的酆如归。 姜无岐生平从未这样难受过,酆如归并非断袖,不会心悦于他,这无妨,但他无法忍受酆如归厌恶、惧怕于他。 那幕后之人到底对酆如归做了甚么? 他又该如何找出那幕后之人? 幕后之人对他与酆如归又有何所图? 他实在太过无能,任由酆如归失去了记忆,但今后,他决不能让酆如归再受一分伤害。 待杀了幕后之人,找出出口后,他便带着酆如归回人间去,而后他会离开酆如归。 他以眼神描摹着酆如归的眉眼,喉结颤了颤,欲要与酆如归说话,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良久,他才暗哑着声音道:“如归,你可以同贫道讲一讲你的事情么?” 酆如归不回应,只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姜无岐张了张口,又问道:“如归,你有许多美人、娈童么?” 酆如归亦不回应,连动都未动一下,仿若是一株植物般安静。 姜无岐不再发问,沉默地阖上了双目去。 也不知是怎么熬过这一夜的,天色大亮之时,姜无岐睁开双目去看酆如归。 酆如归这一夜都没有睡着过,觉察到姜无岐的视线只不安地往里缩了缩。 姜无岐不知该拿酆如归如何是好,放又不能放,近身又不能近身。 过了约莫六个时辰,夜幕又降下了。 俩人已僵持了一日有余。 子时时分,姜无岐听见酆如归终于开了口:“放箭!” 霎时,成百上千万支羽箭直冲着姜无岐而去,姜无岐一一闪过,但其间望了酆如归冷淡的面色一眼,顿时乱了心神,竟是让一支羽箭穿心而过。 姜无岐跌倒于地,心口漫出了一大片猩红的血液来。 酆如归越过重重嵌入了地面的羽箭,行至姜无岐面前,生生地将那羽箭拔了出来,盯着滴血的箭尖,伸出嫣红的舌尖来,舔舐着道:“你身为男子,容貌不够y柔,身段亦不够妖娆,不合孤的心意,但你这血的滋味却是不错。” 话音尚未落地,酆如归便低下了首去去,舔舐着姜无岐心口的破口。 姜无岐被酆如归亲手拔出了羽箭后,即刻吐出了一口血来,直觉得心口空空荡荡的。 他是修道之人,一支羽箭要不了他的性命,但他心悦于酆如归,酆如归既然要吸食他的血液,便吸食罢,要吸食多少都无妨。 他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双手伏于地面。 酆如归以为姜无岐受了重伤,不可再战,放心地吸食着他的血液,毫不客气地以齿尖研磨着破损的皮r_ou_。 这皮r_ou_的滋味远较他之前品尝过的要好上许多,实在教他欲罢不能。 他生怕这道士死了,吸食了片刻,便抬起首来,朝着候在门外的侍从道:“带走。” 姜无岐被侍从连拽带拉地弄上了马车去,酆如归则上了另一架可算是富丽堂皇的马车。 少时,马车颠簸起来。 姜无岐因失血过多,而神志渐失。 他全然不知他是何时被包围的,是因为他将全数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酆如归身上的缘故么? 酆如归要带着自己往何处去? 但无论要往何处去,只要是酆如归之所在,即使刀山火海,自己都甘之如饴罢? 如归……如归…… 姜无岐终是昏迷了过去,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只着亵衣,四肢大开,被铁链子缠着。 而酆如归则坐在不远处的一张太师椅上,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你醒了啊,孤当真是怕你醒不过来了,你若是醒不过来,如何满足孤的口腹之欲?” 酆如归拈起一块绿豆酥细嚼慢咽着,待这绿豆酥用尽,又用一旁的茶盏漱过口,才不紧不缓地行至姜无岐面前。 姜无岐轻唤着道:“如归。” 酆如归以上了丹蔻的指尖蹭过他的面颊,轻笑道:“如今唤孤为如归者已不多了,你可知你唤上一声如归,便足以满门抄斩?” 姜无岐却是又唤了一声:“如归。” 这一声充满了柔情,使得酆如归又厌烦地甩了姜无岐一个巴掌:“你勿要唤了。” 姜无岐被打得偏过了首去,下一瞬,却又直视着酆如归的眉眼,唤道:“如归。” 酆如归不耐烦地扯开姜无岐亵衣的衣襟,执起一旁的雕花剪子来,剪去包扎于姜无岐心口的细布,而后又朝着那个全未愈合的破口咬了上去。 姜无岐不觉得疼,他只是想要抚一抚酆如归的发丝,想要将酆如归蕴在眉间的y郁抹去。 酆如归吸食罢姜无岐的血液,不慎对上了一副温润的眉眼,心中陡然盛怒,抬足踢翻了一只花几,盯住了姜无岐道:“你不许这样看孤,再看孤便将你的这一双眼挖出来。” “如归,贫道舍不得不看你。”话音尚且萦绕于唇角,姜无岐的心口却已然被酆如归的一截食指没入了。 那食指毫不留情地在活r_ou_中搅弄着,而食指的主人则是居高临下地问道:“还唤么?” 姜无岐面无痛楚,温言道:“假若贫道不唤你,你便能快活些,贫道便不唤了。”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28节 此言说来,仿佛自己这个即将荣登大宝的太子被这个不知从何处来的道士施舍了一般,酆如归怒极,食指随即尽根没入。 姜无岐的身体本能地一紧,其后又舒展了开来,朝着酆如归道:“你要如何便如何罢。” 酆如归不怒反笑,抽出食指来,吸吮着其上的血液道:“孤不杀你,孤要养着你,以便日日吸食血液。” 姜无岐窥见了酆如归的一点舌尖,纵容地道:“你若是愿意,日日被你吸食血液又有何妨?” 第101章:迷魂殿·其三 酆如归噗嗤一笑:“你当真是个傻子。” 他唇上沾染了从姜无岐心口吸食的血液,这一笑却无半点诡异,反是艳丽无匹,衬得身上的红衣霎时暗淡了下去。 酆如归曾多次道他当真是个傻子,着实是一语中的,他若不是傻子,怎会费了这许多的时日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在他发现自己迷恋上酆如归的身体之时,他便已心悦于酆如归了罢?亦或是更早以前,在毓秀镇,被酆如归以自残相要挟,并吻过全身上下的伤痕,致使那物略有肿胀之时,他便已心悦于酆如归了罢? 且他若不是傻子,他怎会任凭酆如归失忆? 四周金碧辉煌,酆如归在此处理当能够任意享受锦衣玉食罢? 酆如归又自称为“孤”,想来定有滔天的权势。 较之与他一道风餐露宿,酆如归而今理当过得十分如意罢? 姜无岐凝望着酆如归,温柔地道:“如归,你而今过得快活么?” “勿要唤孤如归。”酆如归吸食过姜无岐的血液后,稍稍舒服了些,“孤过得快活与否同你有何干系?” “于你而言,与贫道无半点干系,但贫道却衷心地希望你能过得快活些。”姜无岐被吸食了大量的血液,声调减低,吐字吃力。 酆如归见状,生怕姜无岐丧命了,再无如此鲜美的血液可吸食,遂扬声道:“传御医来。” 姜无岐拼命地动了动手指,揪住了酆如归的一点衣袂,气若游丝地道:“贫道无事,你毋庸担忧,你既要吸食贫道的血液,贫道定不会在你吸食足够前死去。” 说罢,他的吐息更为微弱了些:“如归,贫道藏于心口的那片衣袂在何处?你可以还予贫道么?” ——那片衣袂乃是失忆前的如归惟一留予他的物什了。 “那片破衣袂你要了有何用?”酆如归含笑答道,“孤也不知在何处,应当早已被丢掉了罢。” “丢掉了么?”姜无岐凝定心神,不顾身体状况,催动内息,顷刻间,缠于他四肢的铁链子尽数断去。 他勉力坐起身来,深恐又令酆如归觉得恶心,只虚虚地将酆如归的一双手腕拢在掌中,附耳道:“你快些命人将那片衣袂寻来。” 酆如归急欲挣脱姜无岐的怀抱,一挣,双腕却被姜无岐拢实了,姜无岐微微粗糙的掌心肌肤贴合着他细嫩的手腕肌肤,直教他整个人复又战栗起来,厉声道:“好生恶心!” 果不其然,失去了记忆的酆如归甚是厌恶于他,连被他碰一下手腕子都会觉得恶心。 不过就算酆如归不失去记忆,面对他这个觊觎其身体的断袖亦会觉得恶心罢? 姜无岐心口疼得几乎是吐息不能,但他舍不得酆如归留予他的那片衣袂,只能强作镇定地威胁道:“你命人将那片衣袂寻来,贫道便松开你这双手。” 酆如归素来最恨受人胁迫,但因腹中翻腾不休,不得不妥协道:“你且先松开。” 姜无岐心口处依然有鲜血汨汨而下,shi润了其下的床榻,他被酆如归解去了发髻,鲜血便与铺洒了一床的发丝混在了一处。 随着血腥味愈来愈浓烈,酆如归唯恐姜无岐丧命,只得应承道:“孤应下了。” “好,贫道信你。”姜无岐当即松开酆如归的双腕,而后躺下了身去。 酆如归一手按住姜无岐的心口,一手捂唇。 姜无岐直直地望着酆如归,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来:“你无须按着这伤口,贫道一时半刻死不了。” “死不了便好。”酆如归立刻收回手,转身出去了。 之后,姜无岐迎来的是御医,御医为他包扎后,又有侍从剥去他染血的亵衣,换上了一件干净的亵衣,接着又更换了床品。 再之后,他迎来的则是工匠,他的四肢又重新被铁链子缠住了。 先前那铁链子是用寻常的熟铁所制,现下的铁链子乃是由玄铁制成的。 他未作丝毫挣扎,而是满心期盼着那一片火红的衣袂。 但过了一日又一日,那片衣袂却并未回到他掌中,他掌中始终空荡,甚至连酆如归都再未出现过。 一片衣袂何至于要耗费这许多的时日来寻找,所以酆如归是为了挣脱他的钳制,假意应承于他的罢? 期间,只有换药的御医以及喂食的侍从理会过姜无岐,端来的膳食有荤有素,姜无岐不愿破戒,又因此地古怪,滴水未进。 姜无岐每每问他们那片衣袂可找到了,酆如归又在何处,他们俱是默不作声。 如归,贫道甚是想念你。 如归,贫道心悦于你。 也不知过了几日,酆如归终是现身了,除下了一身红衣,换上了一身的华服,做男装打扮,眉眼褪去了丽色,更显清隽,被华服一衬,贵气逼人。 他难得心中畅快,行至姜无岐面前,困惑地道:“孤听闻你这十八日滴水未进,你怎地还未死,莫不是已辟谷了?” 姜无岐答道:“贫道已近辟谷,用过一回膳食,可三月不进一颗米。” 此言他曾与酆如归说过,但酆如归想必已不记得了。 “是么?”酆如归勾唇笑道,“那便饿你三月罢。” “随你欢喜罢。”姜无岐望住酆如归,“你可寻到那片衣袂了?” 酆如归笑得异常甜腻:“那片衣袂么,孤替你收起来了,哪一日,孤心情好了,便将那衣袂赏赐予你。” “如归……”姜无岐眉眼间满是怜惜,“如归,你当真甚么都记不起来了么?” “孤准许你唤孤为如归了么?”酆如归抬起一掌,不知怎地却有些下不去手。 姜无岐见此,心下登时惊喜交集,急切地道:“如归,你可是记起甚么了?” “孤从未失忆过,谈何记起不记起的。”酆如归愠怒地扯过一张丝帕来,塞入姜无岐口中,“你未免太过多话了,你再如此,孤便将你这条舌头割下来。” 说罢,他扇了姜无岐一巴掌,而后便扯开了姜无岐的前襟,露出那伤口来,将其上的血痂以齿剥开。 姜无岐本能地颤抖着,双目却是从容而平和,爱怜地瞧着埋首于他心口的酆如归。 剥开血痂后是一层薄薄的新r_ou_,以齿尖轻轻一咬,便在口中爆裂开来,犹如在咬汁水丰盈的新鲜荔枝一般。 血液淌入口腔的滋味是无法言说的美妙,以致于酆如归对于身下的道士有了些许改观。 这道士虽然终日胡言乱语,不够y柔,又强吻于他,但这副温润的眉眼其实尚可入眼。 酆如归吸食过血液,唤御医过来止住血,亲手取出了塞在姜无岐口中的丝帕,随手一丢,接着,竟在姜无岐床榻边坐下了。 姜无岐的唇齿一得自由,便乞求道:“如归,你将那片衣袂还予贫道可好?” 酆如归微微俯下身来,吐息一点不差地洒落在了姜无岐面上,轻笑道:“那片衣袂莫不是你心上人的罢?” 心上人,酆如归确是他的心上人,但他不能说与酆如归听。 面前的酆如归连被他亲吻都会干呕,怎会情愿被自己视作心上人? 故而,姜无岐避重就轻地道:“贫道确有心上人。” 酆如归嘲讽地道:“你这道士不肯食荤辛,必然是出了家的,有心上人不是坏了清规戒律么?” 姜无岐的双目坚定而温柔:“他若是愿意予贫道近身的机会,纵然不接受贫道的心意,贫道亦会为他还俗。” “你倒是个痴情种子。”酆如归恶劣地笑着,“孤将你那心上人捉来与你作伴如何?” 姜无岐低叹道:“他已不在了,你如何能捉到他?” 是的,他的酆如归已不在了。 而今的酆如归视他为秽物,只将他用作盛有血液的容器。 “原来已不在了么?倒是可惜了。”酆如归话锋一转,“你瞧来禁欲得很,孤倒是想瞧瞧你与你心上人合是何模样,可是会方寸大乱,可是会百般求索?” 与酆如归合? 男子之间该如何合? 且酆如归定然不愿意罢,不论是之前爱冲他撒娇的酆如归,亦或是近在咫尺对他的吻恶心得作呕的酆如归。 如归…… 姜无岐在心中低唤一声,后又抬首,朝酆如归关切道:“此地必有蹊跷,如归,你且小心些。” 酆如归被姜无岐瞧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讥讽道:“你既有心上人,还强吻于孤,当真是个负心郎,他若是未死,定然会抛弃你。” 姜无岐苦笑道:“贫道与他从未在一起过,贫道甚至不曾向他表白心意,他要如何抛弃贫道?” “却原来是单相思么?”酆如归疑惑地道,“那他留片衣袂予你作甚么?” 姜无岐答道:“他并未留衣袂予贫道,那衣袂是贫道不小心从他身上扯下来的。” 酆如归猜测道:“你为何从他身上扯下片衣袂?莫非你强逼他未遂,被他逃脱了罢?” 姜无岐摇首道:“并非如此,贫道与他分离之时,贫道全然不明白自己对于他的心意。” 酆如归又好奇地问道:“那他又是如何死的?” 姜无岐低喃道:“他并未过世,他仅仅是不在了。” “孤好心好意地与你说话,你竟敢糊弄于孤。”酆如归愤愤地道,“他既然并未过世怎会不在了?” 姜无岐对上酆如归充满怒气的双目,柔声道:“贫道并非是糊弄于你,如归,他当真是不在了。” 酆如归气得扇了姜无岐一巴掌:“你将孤当作傻子戏耍不成?” “贫道从未戏耍过……”姜无岐话未说完,却是又被酆如归用丝帕堵塞了口舌。 酆如归不耐烦再与姜无岐废话,转过身去,推门而出。 姜无岐望了眼酆如归消失的方向,疲倦地阖上了双目去。 一阖上眼,诸多往事奔涌而来,俱是历历在目,然而他的酆如归已不在了。 忍耐着那瘾的折磨,不肯吸食他血液的酆如归;在乱葬岗褪尽衣衫,供他查看伤痕的酆如归;强行抓着他的手,逼着他画眉的酆如归;喂食于他的酆如归;跨坐于他腰身上,俯下身来与他接吻的酆如归;剥净了他的衣衫,吻遍他伤口的酆如归;每一回他询问可是很疼,都会回答不疼的酆如归……然而那个酆如归已不在了。 他该如何是好? 便这么困于此处了么? 不知先于他与酆如归掉入招魂井的傅母如何了? 被他遗忘于集市的慧忻又如何了? 他须得离开此处,去找出幕后之人才行,但酆如归不会随他走,即便他找到了幕后之人,找到了回凡间的法子,又有何意义? 如归,如归,贫道甚是想念你。 又不知过了几个昼夜,酆如归再次出现在了姜无岐面前。 酆如归面色醺红,醉得一塌糊涂,连张口吸食血液都不能,身上的熏香混着酒气以及胭脂香肆意地冲入了姜无岐的鼻腔内。 酆如归伏倒于姜无岐心口上,平稳地吐息着,好似并未失忆时一般亲近。 姜无岐从玄铁中挣出右手来,战战兢兢地抚上酆如归清瘦的背脊,又吻了吻酆如归的额角。 酆如归不曾醒来,忽而嘟哝了两声。 姜无岐听不清楚,只知酆如归心中不痛快。 酆如归醒来时,发觉自己伏于姜无岐心口之上,先是狠狠地咬破姜无岐的伤口,吸食了一口血液,其后又掐住了姜无岐的脖颈,泛着酒气道:“你既能挣脱这玄铁,为何不走?” 姜无岐吐息艰难:“你在此,贫道不能走。” “是么?”酆如归松开手,颓然跌坐于地,又仰首凝视了姜无岐片刻,转身离去。 过了不久,姜无岐的四肢处的玄铁被解去了,又有侍女端了素食来。 姜无岐活动了下手腕子,却是拒绝了素食。 此地古怪,这素食还是不用为好。 当夜,酆如归来到这房中,将所有的摆设都一一摔了,又盯住了姜无岐,恶狠狠道:“你实在是不知好歹,想要孤为你上酷刑不成?” 姜无岐淡然笑道:“贫道并非拒绝你的好意,而是觉得此地古怪,所有食物都不该入口。” “是么?”酆如归抿紧了唇瓣,抬足将姜无岐掀翻于地,压上姜无岐的身体,旋即垂下首去,咬住了那块伤口。 那穿心而过的伤口被他折磨了足有四十一日,早已麻木了。 姜无岐半点不觉得疼,欲要去抚酆如归的眉眼,又恐酆如归作呕,便张开了双手,任由酆如归吸食血液。 酆如归将那伤口又啃又咬,更是探入舌尖去搅弄,直逼得所有的麻木退散,又起了痛楚。 姜无岐面色煞白,但凝视着酆如归的双目却温柔依旧,丝丝扣扣的,似要没入酆如归心尖。 酆如归见姜无岐不服软,搅弄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致,抬起首来,偏巧撞上姜无岐的视线。 那是他从来不曾接触过的视线,逼得他登时一片茫然。 他站起身来,出了门去,去向已被他掌控的父皇请过安,父慈子孝地虚情假意了一番,便又回了自己的府邸。 他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暴饮暴食了一通,又饮了一壶酒,才睡下了。 次日,他批阅了些奏折,又去见那道士。 他昨日故意撤去了明面上的守卫,并下了命令,若那道士要走便s,he杀于当场。 至今无人向他禀报那道士已被s,he杀,因此那道士定然还在罢? 他慢条斯理地走到那扇门前,抬手一推,便听见那道士唤他:“如归……” 如今已无人唤他为如归了,包括他的父皇与母后。 他怔怔地瞧着姜无岐,问道:“你为何不走?” 姜无岐笑道:“贫道昨日不是已说过了么?你在此,贫道不能走。” 那孤随你走罢。 酆如归不知为甚么,他喉咙处竟然有这样一句话涌了上来。 他费尽心机,夺得大宝之位,原该欢欢喜喜地坐上那位置,号令天下,生杀予夺才是。 何以他会想要与这道士一同走? 他是魔怔了罢? 他必然是魔怔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递予姜无岐,道:“孤懒得自己咬,你自将伤口割开了,供孤吸食罢。” 姜无岐扯开自己的衣襟,又接过匕首,方要刺向自己心口的伤口,却又听得酆如归指着自己的咽喉道:“割这儿罢,心口的血孤委实是腻味了,不想再尝。” 眼前这酆如归明明是酆如归,却又根本不是酆如归。 他的酆如归怎会令他割喉? 但姜无岐纵容于酆如归,即使不是他所熟悉的酆如归。 他深深地望了酆如归一眼,依言在喉间割开了一道伤口,温热的血液随即从那伤口流泻了下来。 紧接着,他被酆如归扑倒于地,酆如归欺上身来,啃咬、吸吮、舔舐着他喉间的伤口。 那伤口略微发痒,他抬起手来,试探着触了触酆如归的鬓角,见酆如归并未露出厌恶的神情来,便从酆如归的鬓角蜿蜒而下,覆上酆如归的背脊,轻拍着道:“你无须忧虑,贫道不会推开你。” 短短几字牵动了伤口,轻轻地击打在酆如归的唇瓣之上,似乎能直接透过那双唇瓣,钻入酆如归的脑髓。 但此言却是惹怒了酆如归,他重重地咬了一口破开的皮r_ou_,咬牙切齿地道:“你以为你有资格施舍于孤么?” 姜无岐却是怅然道:“哪里是贫道施舍于你,分明是你施舍于贫道。” 无论眼前的酆如归是否厌恶于他,愿意吸食他的血液便是好的。 酆如归又啃咬了许久,才从姜无岐身上起了身,倨傲无比地瞥了姜无岐一眼,便又出了门去。 又过了三日,酆如归再次喝得酩酊大醉,他穿上了那身红衣,摇摇晃晃地走到姜无岐房中,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抬首问姜无岐:“你为何还不走,不怕终有一日被孤吸干全身上下的血液而死么?” “你在此,贫道不能……”姜无岐改口道,“如归,你在此,贫道舍不得走。” 酆如归奇怪地笑道:“舍不得孤作甚么?全天下无人会舍不得孤,都巴不得孤早日驾崩。” 那幕后之人究竟为酆如归植入了如何凄惨的记忆,又为他编织了怎样孤立无援的处境? 姜无岐心口发疼,伸手揽住酆如归,安慰道:“纵然全天下无人会舍不得你,贫道却会永远在你身畔。” “永远在孤身畔?”酆如归猝然觉着身体冷得厉害,便往姜无岐怀中缩了缩,须臾后,他仰起首来,吻上了姜无岐的唇瓣。 姜无岐满目错愕,直至被酆如归抵住了唇缝方才回过神来。 他张开唇齿,放酆如归进来,酆如归的舌尖一一扫过他的齿列,与口腔黏膜,便磨蹭起了他的舌尖来。 他喜欢与酆如归接吻,但接吻中,他却顿觉有一处不妥。 他努力地思忖着,却无法探知究竟不妥在何处。 酆如归吻罢姜无岐,眼尾生红,略略垂眼,颇为别扭地道:“道士,孤还不知你的姓名。” 姜无岐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不及回答酆如归。 酆如归便又问了一遍:“道士,告诉孤你的……” 这话音尚且萦绕在耳畔,姜无岐一低首,却发现怀中的酆如归不见了踪影,只他的襕衫上多了一点猩红以及一根发丝。 下一瞬,他听见有人唤他:“无岐……” 第102章:迷魂殿·其四 “如归……”姜无岐一抬首,竟是看见酆如归向着他疾奔了过来。 弹指间,酆如归已扑入了他怀中,身着红衣,宛若一团烈火,将他煎熬数十日,因痛楚而渐冷的身体燃得滚烫。 此地古怪,酆如归先是施了个结界,护住自己与姜无岐,而后才踮起脚尖来,狠狠地咬了姜无岐的下唇一口。 之后,他却是从姜无岐怀中退了出来。 “如归……”姜无岐欲要伸手去抚酆如归的眉眼,却是被酆如归偏首躲过了。 酆如归从姜无岐的衣衫上拈起一根发丝,又指了指那点猩红道:“方才那酆如归是由我这一根发丝,与一点血液所幻化的,你非但被蒙骗了,甚至还被我瞧见与他接吻。” 酆如归寻了姜无岐多日,适才,好容易窥见姜无岐身在窗枢后,遂急急地飞掠过去,然而尚未近得窗枢,竟是隐隐约约地瞧见姜无岐在与人接吻。 他登时怒火中烧,抬掌破开窗枢,没了窗枢的遮掩,他才发现与姜无岐接吻的居然是由自己的一根发丝与一滴血液所幻化之人,他无暇细想,他是何时被人偷取了发丝与血液的,抬手便是一掌,直将那幻化之人打回了原形。 姜无岐是他的,决计不能让旁人染指了去,即使那是他自己的发丝与血液。 他怒气冲天地瞪着姜无岐,他欲要骂上姜无岐一通,但由于他所受的教育中并无这一项,不得不口不择言地道:“姜无岐,姜无岐,你无耻!你混蛋!你蠢得无药可救!我讨厌你!” ——如同无理取闹的幼童似的。 却原来那酆如归是由酆如归的一根发丝与一点血液所幻化的,因自己道行粗浅,未瞧出异样来,直至接吻之时,才本能地觉着有不妥之处。 但是面前的酆如归为何这般愤怒? 酆如归不喜欢自己与旁人接吻么? 即便是由自身的发丝与血液所幻化之人? 是因为酆如归对他怀有独占欲么? 姜无岐满心困惑,又觉得对不住酆如归,立刻致歉道:“全数是贫道的过错。” “确是你的过错。”酆如归将姜无岐掀翻于地,紧接着,覆下唇去,不住以齿尖撕咬着姜无岐的一双唇瓣,少时,便将这双唇瓣咬得红肿不堪了。 他方要再去啃咬姜无岐的下颌,偏生这时,他的眼角余光恰巧触及了姜无岐的咽喉处,那咽喉处竟嵌着一道伤口,显是以匕首割伤的,他即刻张口问道,“这伤是如何来的?” 姜无岐一手轻拍着酆如归的背脊,一手如愿地抚过酆如归的眉眼道:“贫道将那由幻术所化的酆如归当做了你,他要吸食血液,便命贫道割开了咽喉。” “你这个傻子。”因那酆如归是由自己的发丝与血液幻化的,加之施展幻术之人实力不凡,确实难以分辨,所以姜无岐其实是为了自己割开咽喉的罢?姜无岐为何要纵容自己至斯? 酆如归思及此,垂首含住了那已然长出了暗红色血痂的伤口,小心翼翼地舔舐着。 姜无岐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酆如归,每被酆如归舔舐一下,心脏便会柔软上一分,混着自那血痂处泛上的麻痒,催得他的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这是他的酆如归,他的酆如归又回到他的身边了。 他以指尖描摹着酆如归的眉眼,行至唇瓣之时,那唇瓣松开了血痂,转而将他的指尖含了进去。 酆如归的口腔内里温热且潮shi,他试探着动了动指尖,酆如归便以蕴起了艳色的双目斜了他一眼,而后乖顺地去吸吮他的指尖。 在被酆如归吸吮间,他又以指尖磨蹭了下酆如归的口腔黏膜,那口腔黏膜随即热情地贴覆了上来。 少顷,酆如归将这已是水光淋漓的手指吐了出来,双手一动,分开了姜无岐的衣襟。 姜无岐不及制止,那穿心而过的伤口早已暴露于酆如归眼前了,这伤口因过度的折磨而狰狞着,皮r_ou_外翻,其中夹杂着一些零碎的血痂。 “这亦是那幻化出来的酆如归所为么?”酆如归出言质问,见姜无岐颔首,竟是泪盈于睫,他一面颤着唇瓣去舔舐这伤口,一面低泣道,“不是你的过错,是我的过错才是,无岐,若是我不掉入招魂井便好了,若是我不掉入招魂井,你也不必受这等痛苦了,很疼罢?” 泪水“噼里啪啦”地洒落于伤口之上,使那伤口疼得战栗了起来。 酆如归觉察到此,抬起首来,拼命地去抹自己的泪水,但这泪水却不知为何无论如何都抹不干净。 ——是由于他太过自责的缘故罢。 “抱歉,无岐,我……”酆如归哽咽不止,却是被姜无岐吻上了眼尾。 酆如归阖上了双目,同时以双手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 这是他的酆如归,不会因他的亲吻而作呕,不会厌恶、恐惧于他。 这是拥有他所迷恋的身体的酆如归。 这是勾起了他的欲望的酆如归。 这是他所心悦的酆如归。 酆如归的泪水缓缓地滑过姜无岐的唇瓣,其后淌入了姜无岐的口齿间,催生了一片苦涩,又蜿蜒四散,几乎漫遍了姜无岐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r_ou_。 “你毋庸道歉。”姜无岐满心满眼俱是酆如归,下意识地箍住了酆如归的腰身,直要将酆如归揉进自己的体内。 酆如归被姜无岐箍得生疼,心中却是无比欢喜,他仰起首来,凝望着姜无岐,要求道:“无岐,吻我。” 姜无岐依言覆下唇去,四片唇瓣一相贴,酆如归的唇齿便松懈了开来,将柔软的口腔内里供他采撷。 姜无岐的舌尖堪堪探入,酆如归的软舌当即纠缠了上来,一点一点地勾着他的舌头尽根没入了自己的口腔深处。 酆如归与姜无岐分离多日,一与姜无岐接吻,便有快感骤然升起。 他手足无措地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浑身瘫软得宛若一汪春水,倾洒了姜无岐满身。 他被姜无岐吻得一分一分地沉溺了下去,直觉得全天下只他与姜无岐俩人,更是陡然生出了姜无岐已为他所有的错觉。 他无法容忍姜无岐与任何人接吻,包括那不知身在何处的柳姑娘。 姜无岐合该是他的。 他的三魂七魄已归姜无岐所有了,只消姜无岐亲近于他,他便一身的悸动。 他在姜无岐的亲吻下,坦率地低吟出声,又在亲吻的间隙,不断地索求:“无岐,多吻我一会儿,我喜欢你吻我。” 不知不觉间,他的十指已潜入了姜无岐的后襟中,难耐地摩挲着柔韧的背肌。 姜无岐耳侧是酆如归甜蜜的低吟,怀中是酆如归诱人的身体,他忍不住伸手去摸索酆如归的身体,腰身、背脊、蝴蝶骨、肩头、后颈……酆如归的每一处都散发着他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待姜无岐松开酆如归的唇齿,酆如归已是吐息艰难了,但纵然如此,他仍是主动吻上了姜无岐的唇瓣,不愿与姜无岐稍离。 他心悦于姜无岐,他沉迷于姜无岐的唇齿间,他想要与姜无岐亲昵些,再亲昵些,他想要与姜无岐……合……他终是受不住了,只得虚虚地抵着姜无岐的唇瓣,倾吐着喘息。 姜无岐忽而发觉不仅仅是酆如归的口腔内里以及低吟,于他而言,连这喘息都甜腻得宛若蜜糖,一丝一丝地包裹住了他全副的神志。 眼前的酆如归喜欢被他抱在怀中,喜欢着他的亲吻,若是得知他是断袖会如何? 姜无岐心下忐忑,思量着是否该表白自己的心意。 还未想个通透,酆如归已将气喘匀了,抬起手来,去剥他的衣衫。 不多时,他已是身无寸缕了。 酆如归一寸一寸细细地检查着姜无岐的肌肤,见其上并无一样,才为姜无岐穿上衣衫,并舒了一口气道:“你无别的伤处便好。” 言罢,酆如归伏在姜无岐肩上,浑身颤抖着道:“无岐,我很是害怕,怕我找不到你,怕你已经丧命。” “贫道定然不会先你而去。”姜无岐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又抚摸着酆如归的背脊,歉然道:“贫道道行不济,为幻术所惑,自愿被困于此处,没有去寻你,反是要你来寻贫道,贫道甚是抱歉。” “那作为补偿……”酆如归沉吟片刻,双目灼灼地道,“无岐,与我合可好?” 他分明对姜无岐的身体蓄谋已久,但话一出口,却是后悔不已。 倘若被姜无岐拒绝,他有何颜面再面对姜无岐? 像他这般不知羞耻的断袖,哪里还能留在姜无岐身畔? 姜无岐必然会矢口拒绝罢? 姜无岐并非断袖,姜无岐的心上人该是柳姑娘,对他不过是纵容、怜惜、心疼以及同情罢了,他不过是仗着姜无岐心怀慈悯,而对姜无岐肆意妄为。 他咬了咬唇瓣,垂下了首去,万般苦恼着要如何将此言揭过。 但他的下颌却忽然被一指挑了起来,继而被一双唇瓣轻轻地贴了上来。 那双唇瓣很快便撤离了,去吻他低垂的眼帘,他不敢抬起眼帘来,更不敢看姜无岐半点。 他胆怯得紧,适才的勇气已在瞬间消散殆尽了。 他依然是那个被亲生父亲责骂断袖罪孽深重,不可救赎的青年。 他依然是那个被亲生父亲逼迫着灭顶于一池湖水中的青年。 当时,他及冠不久,不曾有过中意的男子,尚未看尽长安花,人生画卷才要展开,却戛然而止了。 之后,他与姜无岐相逢了,初见,他便压着姜无岐吸食血液,这绝不是美好的相逢。 但他却在与姜无岐的相处中,爱上了姜无岐,姜无岐那副温润的眉眼,姜无岐心怀苍生的胸襟,姜无岐温柔的嗓音,姜无岐可口的血液……姜无岐的一切一切都令他着迷。 在姜无岐面前,他慢慢地又变回了前世享受着锦衣玉食、父母娇宠的矜贵少爷,他本能地向姜无岐索要他所需之物——姜无岐的信任,姜无岐的纵容,姜无岐的宠爱,他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但这些姜无岐都满足了他。 姜无岐是他初次心悦之人,但他已然明白他再也不会心悦于旁人,因为只有姜无岐是不同的,只有姜无岐样样合他的心意。 但他能给予姜无岐甚么?他空无一物,没有甚么能给予姜无岐的,他只会不停地索取,不停地害姜无岐受伤。 而今,他又令姜无岐为难了罢? 姜无岐定是在思索着该如何婉拒他罢? 不然姜无岐为何一言不发? 姜无岐还未拒绝,却慷慨地将接连不断地亲吻施舍于他。 这样好的姜无岐,他不该再为难。 他下定了决心,抬起双目来,红唇一颤,方要说自己先前那番话是戏弄于姜无岐的,不及开口,却闻得姜无岐郑重其事地道:“贫道无耻,混蛋,蠢得无药可救,但贫道心悦于你,如归,你切勿讨厌贫道。” 酆如归猝不及防,霎时震住了。 姜无岐是被自己逼着表白的罢? 姜无岐不是断袖,岂会心悦于自己? 姜无岐为何要纵容自己到这个地步? 因为自己要姜无岐与自己合,所以姜无岐才会顺着自己的意思向自己表白的罢? 亦或是姜无岐是怕自己讨厌于他,才向自己表白的? 酆如归的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他后退一步,推开姜无岐,双目含泪,呜咽着道:“无岐,抱歉,是我太过分了,你不必这般纵容我。” 他吸了下鼻子,转过身去:“此处古怪,我们须得快些出去。” 姜无岐却是行至了酆如归面前,柔声道:“是贫道的告白吓着你了么?” “不是,不是……”酆如归猛然摇首,“是我太过分了,我不该要你与我合。” 姜无岐将酆如归拥入怀中,凝视着酆如归的双目道:“你是当真想与贫道合么?亦或是只是戏耍于贫道?” 酆如归以双手推拒着姜无岐胸膛,勉强露出笑容来:“我自然是戏耍于你,未料,你却是向我表白了。” 姜无岐认认真真地道:“你是戏耍于贫道,但贫道却是真心想与你合。” 闻言,酆如归连哭都不会哭了,怔怔地望着姜无岐:“你是出于真心,而非是出于对我的纵容?” 姜无岐否认道:“如归,贫道心悦于你,自是想与你合,与是否纵容你无关。” 酆如归不敢置信地道:“你当真心悦于我?” 姜无岐颔首,一字一字地道:“贫道当真心悦于你,之前,每每你吃下一样吃食,贫道便不由地想尝尝你口腔内里的滋味;每每与你接吻,贫道的身体便会失控地欺负你;贫道喜欢你的低吟与喘息;贫道甚至还想着剥净你的衣衫,好让贫道肆意地抚摸,你的腰身、你的蝴蝶骨、你的后颈……你的身体直教贫道沦陷了下去……” 他停顿了下,耳根染上了嫣红,眉眼浮上了羞赧,续道:“其实那一日,你吻贫道的伤痕时,不慎碰到了贫道身下那物,你离开后,贫道转醒,竟是发现那物略略肿胀了,贫道不识风情,并未将此事放于心上,后来一明白对你的心意,贫道才意识到自己那时已对你起了欲念。” “如归。”他轻唤一声,继而表白道,“如归,贫道乃是个断袖,贫道正觊觎着你的心以及你这副身体,贫道希望你亦能心悦于贫道,贫道希望你能与贫道合,贫道想为你还俗,贫道想与你成亲,贫道想永永远远地与你在一处。” 他温柔地望着酆如归,紧张着道:“如归,你倘若愿意,便吻贫道的唇;你倘若不愿意,便推开贫道罢。” 他已将他所有的肺腑之言说与酆如归听了,纵使被酆如归拒绝也不会有半点悔恨,他依旧会好生保护酆如归,好生纵容酆如归。 但他不会再与酆如归接吻,因为他的身体已陷入了对酆如归的爱恋中,不可自拔,再与酆如归接吻,恐会强迫酆如归,铸成难以挽回的大错。 他屏息等待着酆如归的审判,迎来的却是一句:“无岐,我可是能将你所言作真?” 姜无岐急切地答道:“贫道所言无一虚假。” 话音尚未落地,他的唇瓣已被酆如归的唇瓣覆上了。 四片唇瓣相接,俩人又情不自禁地交缠了起来,彼此的唇舌都有着难以言喻的魔力。 吻了一阵,酆如归含住姜无岐的耳垂,将表白之语尽数灌入了姜无岐的耳蜗:“无岐,我早已心悦于你,只是惧怕你知晓我乃是断袖,会拒我于千里之外,才勉力压下自己的心思。但那心思却是愈演愈烈,我实在压抑不住了,便仗着你对我的纵容,时常欺负于你,还轻薄于你。” 姜无岐笑道:“所以你才会拒了穆净的求亲,才会喜欢贫道吻你,才会与贫道亲近么?” 他说着,低叹一声:“贫道本以为你是无亲无故,心中不安,仅仅是向着贫道寻求安全感罢了,因为贫道纵容着你,你便爱冲着贫道撒娇,你所有的亲近都被贫道曲解成了撒娇……” 他啄吻着酆如归的唇瓣道:“如归,如你所言,贫道果真是个傻子。” “嗯,你是个傻子,我是因为心悦于你,才会要你吻我,才会同你亲近。你让我受了这许多的委屈,还让我等了这许多的时日,才等到你的表白。”酆如归用力地揉捏着姜无岐的腰身道,“从今往后,即便你变了心,我也不会放开你。” 姜无岐失笑道:“你为何认为贫道会变心?” 因为按照话本,你会爱上柳姑娘,你会与柳姑娘互许终身,你会为柳姑娘还俗。 酆如归收起思绪,倨傲地道:“你若是变心,我定将你拆骨入腹,教你与我融为一体,无处可逃。” ——与原身一般。 若是姜无岐辜负他,他十之八九会与原身一般。 原身疯狂而病态地迷恋着姜无岐,他又何尝不是。 见酆如归不答,姜无岐吻着酆如归的眉眼,复又问道:“你为何认为贫道会变心?” 酆如归担忧地答道:“你或许并不是断袖。” “贫道并未对任何人动过心,不知自己原来是不是断袖,但贫道既已心悦于你,贫道便已是断袖了。”姜无岐无可奈何地问道,“你为何不信贫道?” “嗯,我信你。”酆如归拼命地将柳姑娘驱散出脑海,“无岐,我信你。” 酆如归的双目与神情,乃至于酆如归的姿态都昭示着对于自己的怀疑,故而,姜无岐坚定地道:“待出了此地,贫道便回师门去,向师傅还俗。” “你若还是不信……”姜无岐搜肠刮肚着,忽然起了个念头,即刻低下了身去,隔着层层的软缎子,含住了酆如归那物。 他全然不知该如何动作,只微微一含,便吐了出来,朝着酆如归道:“如归,贫道若非断袖,怎会去含这物件?” 酆如归神情呆滞地低下首去,望住了姜无岐的面容,待回过神来,才忍不住地觑着姜无岐道:“再含一下。” 姜无岐听得这话,便又含住了尖端,他不通此技,动作生涩,再也含不下更多了。 酆如归顿觉自己所有的感知神经都集中于那一处了,他想要按着姜无岐的后脑勺,让姜无岐再多含一会儿,但又生恐自己会失态,遂使出全身气力,推开了姜无岐。 “不舒服么?”姜无岐不知所措地望向酆如归,酆如归却是软了身体,眼尾生红地道:“无岐,我很舒服。” 第103章:迷魂殿·其五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29节 酆如归的嗓音宛若玉石之声,较女子略微低沉些,但而今他的嗓音却既似呜咽,又似撒娇。 不及姜无岐反应,他便已软倒于姜无岐身上了,他面上生起了潮红,一双手更是难耐地揪住了姜无岐的衣衫,因过于用力,指节分明。 姜无岐见状,吻着酆如归颤抖不止的羽睫:“这么舒服么?” 那滋味其实又诡异又难受,但于姜无岐而言,只要酆如归喜欢他便定要为酆如归做到,且他极为着迷于眼前酆如归的这副模样。 酆如归羞怯地颔首,双目低垂着,全然不敢去看姜无岐的眉眼,更不敢去看自己这红衣上缓缓晕染开去的一块shi润。 他只得瞧着姜无岐的一副锁骨,由于方才的亲吻之故,姜无岐的衣襟略有凌乱,那副锁骨便因此泄露了出来。 须臾后,他大着胆子,望住了姜无岐,逐字逐字地道:“因为我心悦于你,我才会觉得舒服,若是换作旁人,我连近身都不会让他近身,更遑论是被做下这等事了。” 姜无岐啄吻着酆如归的眉眼,柔声道:“贫道不善此技,待贫道好生去研习一番,定然会让你觉得更为舒服。” “销魂蚀骨么?”酆如归启唇轻笑,“其实只消是你,无论你的技巧是否纯熟,即便你只是轻轻地吻我,我都觉得很舒服。” 说罢,酆如归被自己大胆的表白惊住了,面色红得不成样子,他慌忙低下首去,埋首于姜无岐心口,恰恰抵上了姜无岐那伤处。 那伤处透过层层衣衫,清晰地嵌入了酆如归的唇瓣,他便又张口,隔着衣衫,去舔舐那伤口。 姜无岐轻轻抚着酆如归清瘦的背脊,肃然地问道:“那现下你舒服么?” 酆如归仰起首来,答道:“很舒服。” “那这样如何?”姜无岐一双手分别覆住了两侧的蝴蝶骨。 酆如归粲然笑道:“很舒服。” 姜无岐的双手蜿蜒而下,轻柔地拥住酆如归的腰身,又认认真真地问道:“这样又如何?” 酆如归陡生绮念,以致于嗓音变了调,如同低泣一般:“我很是舒服……” 姜无岐方要再去探索,却是被酆如归捉住了双手。 酆如归眼波如水,柔柔软软地倾泻于他身上,搅得他的心脏又生悸动。 “无岐,你勿要再捉弄我了。”酆如归轻咬着姜无岐的手背,似嗔非嗔,“我的身体瘫软得厉害,恐怕要站不起身来了。” 姜无岐听得此言,颇为奇怪地道:“你为何要以为贫道是在捉弄你?贫道并非是捉弄于你,而是真心想知晓碰触你哪里,你会觉得舒服。” 却是自己多想了。 自被姜无岐表白起,自己的这副身体便已然会姜无岐所有了,对于姜无岐的亲近感知敏锐。 酆如归伸手描画着姜无岐万般禁欲的眉眼,忍着羞耻问道:“你在这一番动作中,又是如何想的?” 姜无岐按住酆如归的后脑勺,令酆如归的左耳附上了他的心脏。 包裹于柔韧而紧实的皮r_ou_下的心脏正一下一下急促地窜动着,直要将其主人的感受说个仔细。 酆如归直觉得左耳被心跳击打着,生出了难以言喻的灼热,他抬起双目来,与姜无岐对视:“你这心脏跳得这样快,是因为你也很舒服么?” 姜无岐的耳根染上了嫣红,坦诚地道:“其实每每与你深吻,贫道皆会心悸,贫道原先还以为自己恐是患了心疾,或许将要命不久矣。” 此言引得酆如归不由取笑道:“无岐,你当真是迟钝得很。” 姜无岐承认道:“贫道的确迟钝得很,你勿要见怪。” 酆如归端着架子道:“我大人大量,这便原谅你了。” 姜无岐询问道:“那贫道可以多抚摸你一会儿么?” 这姜无岐分明不解风情,又未经过人事,但为何一言一语俱能轻易地将自己撩拨了去? 且这肆意撩拨自己的姜无岐还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仿若在研读艰深的道家经典一般。 当真是矛盾得紧,但却教酆如归无法拒绝。 酆如归放松了身体,凝望着姜无岐,一双柳叶眼尽是勾人的媚色,又一字一字地道:“你要如何便如何罢。” 姜无岐又伸手磨蹭着酆如归的腰侧下三寸,问道:“如何?” 酆如归半阖着双目,回道:“很舒服。” 姜无岐接连拂过酆如归的膝盖与腿弯,好奇地道:“哪处更为舒服些?” 酆如归低声道:“腿弯。” 姜无岐十分具有探究ji,ng神地问道:“是因为腿弯的肌肤更为细嫩些么?” 酆如归不知如何作答,糊弄道:“应当是罢。” 姜无岐又抵住了酆如归的小腿,道:“此处如何?” 酆如归的小腿肚颤了下,才答道:“很舒服。” 紧接着,姜无岐又褪去了酆如归的足衣以及软底珍珠绣鞋,一一爱抚过圆润的趾尖与趾缝:“这两处如何?” “很舒服。”酆如归的双足颤得不成样子,趾尖却不受控制得蹭了下姜无岐的掌心。 “那便好。”姜无岐又将酆如归压于身下,轻轻地吻住他的喉结:“喉结如何?” 酆如归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吐出来的字句尽数撞击于姜无岐的唇瓣:“很舒服。” 姜无岐又稍稍向下些,以舌尖挑了下酆如归心口两处,未及发问,已有酆如归的低吟入耳。 酆如归直觉得姜无岐是在与他做前戏,他以右手掩面,裸露在外的肌肤犹如染上了一层茜色染料。 “很舒服么?”姜无岐又吸吮了一番,顿觉舌尖被刺了一下,困惑地道,“好似有些发硬了,此处原来是会发硬的么?” “你……”酆如归又是无奈又是快活,当即撤去右手,瞪住了姜无岐,“你若不动它们,它们又怎会发硬?” 姜无岐恍然大悟地道:“却原来它们是因贫道而发硬的么?” 酆如归磨了磨牙:“全数是因为你,我先下浑身酥软亦是因为你。” 姜无岐笑了笑,又以掌心贴上酆如归的小腹:“此处又是如何?” 酆如归忍住欲要将姜无岐扑倒于地,狠狠地咬死他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很是舒服。” 而后,姜无岐又吻过酆如归的肩头、臂弯、手肘、手腕以及十指,惹得酆如归低吟连连,抿着双唇答道:“很舒服。” “贫道已逐一记下了。”姜无岐言罢,又去细细地亲吻酆如归的右手手腕子,“你这手腕子如今已好透了,但折断之时必然很疼罢?是贫道没有保护好你,抱歉。” “没甚么可抱歉的。”酆如归顺势抚着姜无岐的面颊道,“原就是我大意了。” 他压下一身的绮思,凝了凝神道:“你与我被困于此处,不知先于你我掉入那招魂井的大娘如何了?” 姜无岐为酆如归穿上足衣与软底珍珠绣鞋,才摇首道:“贫道亦不知,贫道陷于你那幻象之前,并未见过傅大娘。” 其后,姜无岐将酆如归抱到他臂弯中,又将他所经历之事粗略地同酆如归讲了。 “傻子。”酆如归以水光淋漓的双目斜了姜无岐一眼,笑骂了一声,才道,“我掉入招魂井后,到了一处空茫之地,环顾四周,无处可去,只不远处有一座宫殿,那宫殿唤作‘迷魂殿’,我在那迷魂殿中兜兜转转了许久,却是出不去,每每会回到宫殿门口,到此处,与你所经历的一般。但我不曾遇见过一个小和尚……” 酆如归停顿了下:“无岐,那小和尚怕是有古怪。” 姜无岐赞同道:“贫道起初亦是这般想的,故而多次试探于他,但他却并未露出丝毫的马脚来。” 酆如归眉尖微蹙:“若是如他所言,他当真是掉入招魂井的,那我们须得快些寻到他才是。” 姜无岐垂下首去,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尖:“你继续往下说罢。” 酆如归抓过姜无岐的一只手,揉捏着道:“我可没你这般有耐心,既然出不了这宫殿,便索性毁了去。我咬破自己的指尖,吸食了些血液,其后便以红绸将那宫殿摧毁了……” 言及此,他忽而意识到了甚么,轻吻着姜无岐的手背道:“宫殿坍塌恐怕便是我之所为,吓着你了罢?” 姜无岐宽慰道:“贫道又不是垂髫稚子,仅仅是宫殿坍塌,怎会被吓到?” 话音落地,他又叹息着道:“如归,其实你是生怕贫道出事,且见那宫殿并无人迹,为了早些寻到贫道,才毁去宫殿的罢?” “你切勿自作多情。”酆如归说罢,又别别扭扭地道,“被你言中了。” 姜无岐却是以指尖蹭过酆如归泛红的眼尾:“你害羞了么?” 酆如归被姜无岐直白的问话催得重重地咬了下姜无岐的手腕内侧,在那静脉与动脉处印下了一个齿痕,才坦率地道:“对,我害羞了。” 姜无岐爱怜地揉了揉酆如归的额发:“那宫殿坍塌之后,贫道与那小和尚到了一处偏殿,忽闻一面墙后有热闹的人声,贫道堪堪以手覆上那面墙壁,那面墙壁便倒塌了,仿佛豆腐似的,转眼,贫道与那小和尚已然置身于一处集市,回首一望,那宫殿的残壁断垣竟是一点不剩,然后,贫道便瞧见了那个由你的一根发丝与一滴血液所幻化的酆如归。如归,那宫殿坍塌之后,你又如何了?” “与你一般,我亦是到了一处集市,这集市热闹万分,人头攒动,小吃摊子遍布……”酆如归觉察到姜无岐担忧的眼神,满足地笑道,“我虽然贪吃,还不至于要吃这些不知有没有下毒的吃食,那些吃食十之八九并非人间之物,许是甚么人头、人肺、人手之类的。” 酆如归止住玩笑,接着道:“我亦与你一般瞧见了那迷魂楼,不过我并未进那迷魂楼去,要是我进了迷魂楼,兴许便能遇见你了。” 姜无岐却是一口否定道:“不可能。” 酆如归怅然地道:“也是,那将我们拽入招魂井之人应是以幻术将你我分开了,我们即便擦身而过,怕是亦不能识别出彼此,不然我们同处迷魂殿,又同样在迷魂殿中打转,怎会遇不上对方?” “我们定然能出了此地去,你毋庸忧心。”姜无岐见不得酆如归眉眼中浮着怅然之色,立即吻上了酆如归的眉眼,“你经过那迷魂楼之后的这数十日间,一直在寻贫道么?可还碰上了甚么意外?” “我不曾碰上甚么意外。”酆如归心疼地道,“我四处打听,听闻似极了你之人当街带走了当今太子,遂来太子府查看,未曾想,那当今太子便是幻化出来的我,而你……不知他是何时偷取了我的发丝与血液的?” 他不舍得细说,转而道:“无岐,此处的活人无一是活人,除却你我,应当俱是幻术所化,但既是幻术所化,幕后之人为何会容许我寻到你?我原也是抱着怀疑的心态来太子府寻你的。” 姜无岐猜测道:“你的发丝与血液,理当是你掉入招魂井时为其偷取的,至于你的疑问么……” 他沉吟着道:“贫道认为幕后之人已近天人五衰,快要维持不住幻境了,才让你寻到的贫道。” “天人么?”酆如归低喃着道,“怪不得幻化出我的那个幻术颇为厉害。” 姜无岐又道:“贫道如此猜测的证据有三:其一,便是方才提及的他让你寻到了贫道;其二,他既要以幻术分开你我,为何不造出多重幻境,而是将你我一并引入迷魂殿与集市?他极有可能已造不多更多的幻境了;其三,他为何只幻化出了你来迷惑贫道?而不同时幻化出贫道来迷惑你?他要取贫道的发丝与血液应当亦是轻而易举罢。” “关于第三点还有一个可能性……”酆如归望住姜无岐的双眼,严肃地道,“无岐,自然是由于你迷惑不了我……” 他说着,自己笑了起来,片刻后,收起了揶揄之心,道:“他的目标恐怕是你。” “若你所言不差,那他对贫道有何所图?”姜无岐苦思冥想了半晌,“你可记得那小沙弥曾与那孝子道‘千百年前,出了一于招魂之道颇有手段的天师,天师为傅家村留下了一口水井’?那水井便是招魂井,而我们是掉入招魂井后,才被困于幻境的。” “当然记得。”酆如归微微颔首,“眼前的幻境许便是那天师所为罢?” “不好!”姜无岐脑中陡然灵光一现,旋即拥着酆如归站起了身来,“他千方百计将你我困于幻境,又不来取你我的性命是何缘故?兴许他需要的是你我,或者独独是贫道,留于这幻境之中。” 酆如归故意将姜无岐其中一句话忽略了:“可你我留于这幻境之中于他有何好处?” 姜无岐急声问道:“如归,我们在这幻境几日了?” 酆如归疑惑地道:“我不知在迷魂殿中耗费了多久,因那迷魂殿不分昼夜,难以判断,但到了集市后已有四十五日了。” “若是集市的昼夜与人间一般,加上你我滞留于迷魂殿的时辰,怕是已过四十九日了。人死之后,按照习俗,每过七日要做一次法事,以祭送死者,一祭而一魄散,直至七七四十九日,七魄便散尽了。”姜无岐自责地道,“只怕过了七七四十九日,我们便再也出不了这个幻境了,那幻化出来的你便是为了拖延贫道,贫道有眼无珠,不明真相,实在是愚蠢至极。” “你无须自责,我们必定能破了这个幻境。”酆如归收回结界,唤出红绸来,缠于手腕之间,“无岐,走。” 姜无岐手指一动,“却殇”陡现。 话本里曾提及过姜无岐善剑,但酆如归却从未见过姜无岐使剑,有些新鲜。 姜无岐转到酆如归背后,扬声道:“如归,随贫道破开这幻境。” 后背向来是空门之所在,俩人互相交付后背,一人使剑,一人使红绸,不多时,面前的金碧辉煌与那迷魂殿一样变作了断壁残垣。 破开这太子府后,又有侍卫围了上来。 这些侍卫全数是幻象,但死状却与活人无异,瞧来令人触目惊心。 鲜血、内脏、肠子、断去的四肢与头颅,凄惨的呻吟,无一不似活人。 又有些看似不知事的侍女迎了上来,弹指间,便与那些侍卫落得一般下场了。 其中有个侍女尚且年幼,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被割断了喉咙后,竟是抱住了酆如归的左足。 酆如归低下首去,见她面容稚嫩,心下不忍,幸亏得姜无岐当机立断,砍去了侍女的双手。 “走。”姜无岐单单吐出了一个字,便驱散了酆如归内心的罪恶感。 这是幻象,这是幻象,这是幻象…… 酆如归在心中不断重复着,又握了握姜无岐的手,心脏才安心下来。 姜无岐心志坚定,不为幻象所动摇,斩杀间,吻了吻酆如归的唇瓣,道:“我们回人间去,如归,贫道要与你成亲,贫道要与你洞房花烛,贫道要将适才记下的让你舒服之处一一在洞房花烛夜践行一番,贫道决不允许你折在此处,你假若折在此处,贫道上天入地,亦要将你拥入怀中,你可记住了?” “嗯,嗯,我记住了。”酆如归感动得以额角蹭了下姜无岐的手臂,“无岐,我们走。” 少时,俩人破开太子府的围墙,入眼的却是九重宫阙。 太子府即便与九重宫阙比邻,决计不可能近得仅隔一面围墙,恐怕幕后之人又在作祟了。 酆如归又唤出一条红绸来缠住了自己同姜无岐的手腕,才与姜无岐一道去破那宫墙。 宫墙被“却殇”的剑气与红绸轻轻一点,即刻坍塌了下去。 大片大片的宫墙,大片大片的宫殿连续不断地坍塌着,期间又有些侍卫、内侍、侍女前来阻挡,之后,宫中的妃子以及些皇子皇女亦围堵了上来。 位于九重宫阙居中央的大殿内正上着早朝,听闻动静,文臣武将陆陆续续地出了大殿。 待酆如归与姜无岐将这些文臣武将尽数除去后,姜无岐却听得有人呼救:“姜公子救救小僧。” 姜无岐循声望去,却见得那慧忻被缚于一根宫柱之上,急得涨红了脸,冲着他挣扎不休。 姜无岐侧首去问酆如归:“你可能看出他的身份?” “他便是你在迷魂殿遇到的那个小和尚罢?”酆如归问罢,见姜无岐颔首,迟疑地道,“由我看来,他应当是个凡人,但他两度出现的时机都甚为蹊跷……” 姜无岐思忖着道:“倘若方才不幸被贫道料中,那第七七四十九日必然还未至,不然幕后之人便无须施幻术阻挡我们,但离第七七四十九日恐是没多少时间了。” 他说着话,耳侧挤满了慧忻的呼救,慧忻的呼救愈来愈悲惨,甚至含上了哭腔。 慧忻哭得可怜,一张小脸上覆满了泪水,泪水自他下颌滴落,濡shi了他的僧衣衣襟。 他不停地朝着姜无岐道:“姜公子快来救小僧,小僧不愿死在这儿。” 他见姜无岐只顾着与酆如归言语,不理会于他,不免怨恨地道:“若不是你在集市中将小僧抛下,小僧怎会落入贼人之手?” 姜无岐满面慈悯地望着慧忻,一步步上前,他手执“却殇”,剑锋沾满了猩红,猩红沿着剑身,自剑尖一滴一滴地跌坠于地,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随着姜无岐渐渐走近,慧忻破涕而笑:“姜公子,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但下一瞬,那“却殇”竟然不是去斩断缚着慧忻的麻绳,而是毫不迟疑地没入了慧忻的心口。 已然没有功夫耽搁了,纵然是滥杀无辜,他也必须让酆如归返回人间。 他拔出剑来,盯着剑尖新染的鲜血,并无一丝后悔。 只“滴答,滴答……”的声响有些刺耳罢了。 他的酆如归不该平白无故地被困于这虚假的幻境之中。 他的酆如归喜欢各式点心,喜欢荤食,若是困于此处,便再也吃不到了。 他的酆如归喜欢胭脂水粉,金钗钿合,若是困于此处,便再也买不到了。 第104章:迷魂殿·其六 酆如归眼见姜无岐不由分说,执剑杀人,霎时怔住了,无力阻止。 他清楚姜无岐这人是为他而杀的,姜无岐素来只杀j,i,an邪,哪里杀过手无寸铁,且尚未判明是否有罪之人。 他的双目登时一片shi漉漉的,疾奔过去,从后背抱住姜无岐,埋首于其上。 姜无岐回过首去,以未执剑的左手揩了揩酆如归的眼尾,柔声道:“如归,你勿要哭了。” 酆如归却是拼命地摇首,同时泪水浸透了姜无岐衣衫,没入内里,沾shi了姜无岐的后背肌肤。 姜无岐低首吻了酆如归的眉心,才又去看慧忻。 那慧忻未及留下遗言,他的头颅却已然低垂下去了,只能瞧见生出了些许青黑发根的后脑勺,以及被染红了心口的衣衫,“却殇”贯穿了他的心口,那个破洞尚且新鲜着,其中的死r_ou_与脏器清晰可见,残血不住地自破洞处漱漱而下,shi润了他足下的一片金砖。 为了酆如归,姜无岐不曾有一瞬后悔,但心底却是不忍,他行至慧忻面前,抬起慧忻的下颌,见其死不瞑目,便伸手将其双目阖上了。 姜无岐低声道:“是贫道对你不住,待下了地府,再同你赔罪罢。” 他既已杀了无辜之人,便也做好了留于此处的打算,只消酆如归能出去便好。 他此生能与酆如归两情相悦,已是千百世修来的福气了,应当知足了才是。 他左手向后一探,留恋地抚过酆如归的腰身,出言道:“勿要耽搁了,我们走。” 酆如归抬起首来,以含着水汽的双目望了姜无岐一眼,又在姜无岐后颈上印下一个吻,才松开了姜无岐的腰身,后退一步,催动红绸。 那坐于龙椅上的皇帝原本没有一点动静,见俩人将大殿毁去大半,才施施然地从龙椅上下来,奇的是崩塌的砖石居然无法伤及他的龙袍分毫。 他不紧不缓地行至俩人面前,扫都不扫那些文臣武将的尸身一眼,仅朝着俩人客气地笑道:“两位不若便留在朕这皇宫当中罢。” 他说话间,手指已附上了姜无岐的“却殇”,他明明没有使甚么气力,那“却殇”竟是半点都动不了了。 姜无岐亦不与他硬拼,反是温和地问道:“七七四十九日快要到了么?” 皇帝的面容半隐于冕旒之后,高贵威严,朗声笑道:“已被你识破了么?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七七四十九日便要到了,到时候,你与酆公子须得留于宫中陪伴朕了,尔等杀了朕的皇后、妃子、皇子、皇女、文臣、武将以及众多的内侍与侍女,又将朕的皇宫毁去大半,该当赎罪才是。” 而后,他横于大殿内外的尸身,哀痛地道:“你瞧他们死得这样凄惨,活生生的人弹指间便被尔等一鬼一道害死了,尔等非但不悔过,还要刺杀朕当真是罪无可赦。” 姜无岐却是笑道:“我们留于此处,于你有何好处?你定是将我们当做替死鬼,你与……” 他瞥了眼慧忻的尸身,嗤笑道:“慧忻你勿要……”装了罢? 他话未说完,那慧忻早已挣开缚于身上的麻绳,变出僧棍来,一棍子朝着酆如归劈了过去。 酆如归猝不及防,以红绸抵挡住了僧棍,却是被施于其上的内息震得吐出了一口血来。 他瞪着慧忻,惊声道:“你原来是鬼!” 慧忻的模样稚嫩依旧,神态却有几分苍老,他一面以僧棍劈斩酆如归,一面笑道:“酆施主,你知晓得太晚了些。” 酆如归有了防备,在与慧忻的周旋中,并未落了下风,但他却实在无法将慧忻击退。 姜无岐催动内息,从那皇帝指间抽出“却殇”来,方要施救于酆如归,却是因后背空门大开,险些被皇帝一掌击中后心。 酆如归且战且退,好容易才到了姜无岐身边,急声朝姜无岐道:“抱歉。” “无妨。”姜无岐一手按住酆如归的后脑勺,一手以“却殇”抵挡皇帝与慧忻。 自己分明未说明意图,姜无岐却已了然了,酆如归心下熨帖,紧接着,又生无奈,终是张口咬住了姜无岐的脖颈,他这一口咬得极恨,血液直直地灌入了他的口腔内,温热、可口,藏于他口腔内里的齿列、舌头以及口腔黏膜齐齐叫嚣起来:“多一些,再多一些。” 他百般不舍,吸食了足够的血液,便松开了唇齿。 姜无岐已是他的姜无岐了,这一大口血液足以他护住他的姜无岐。 他取出张丝帕来,正要去包扎姜无岐的伤处,眼尾余光竟瞧见慧忻的僧棍冲着姜无岐的后心而去。 他以一掌拍开慧忻,才将姜无岐的伤处包扎了妥当。 他这一掌鬼气森森,吸食了姜无岐的血液后,内息大增,慧忻当即跌倒于地,吐血不止,那皇帝急匆匆地过去,将慧忻抱于怀中,面露痛楚。 下一瞬,那残破不堪的大殿以及其外的九重宫阙竟是接连消失殆尽了。 余下的是一片空茫,同姜无岐与酆如归掉入招魂井后所见无二,除却不远处已没了那迷魂殿。 皇帝苦笑道:“慧忻,不若便罢了罢?” 慧忻却轻咳着道:“不可,决计不可!小僧不想认输。” 皇帝低首吻着慧忻的眉眼:“认输了又如何?由我陪着你不好么?” 慧忻不满地道:“你须得自称朕才是。” 皇帝摇首道:“我已不愿再做戏了,我本就不是皇帝,自称为朕作甚么?” 姜无岐趁俩人交谈之际,以“却殇”抵住了皇帝的咽喉,问道:“此地要如何才能出去?” 皇帝不答反道:“我乃是一位高僧的俗家弟子,而慧忻与酆公子一般,乃是只鬼,我与慧忻出不了此处,便打算将你们二人当做替死鬼。” 姜无岐复又问道:“要如何才能出去?” 酆如归已将四周勘查了一番,附到姜无岐耳畔道:“幻境已维持不住了,出口应当便在此处,我却寻不到,显然症结在面前这皇帝与慧忻身上。” 说罢,酆如归已觉察出慧忻实乃是这皇帝的软肋,令红绸虚虚地扣住慧忻的咽喉,威胁道:“你们若是不将出口说出来,慧忻,你已是鬼,不惧怕丢了性命,但我会将你的三魂七魄打散,教你消散于天地间,再无投胎转世的一日。” “是么?”慧忻仰首望着酆如归,眉眼间生出妥协之意,却暗暗地指挥那僧棍直击酆如归的后颈。 姜无岐见状,目眦欲裂,慌忙以“却殇”击退僧棍,一声脆响之后,僧棍坠地,但堪堪坠地,僧棍竟又暴起。 皇帝抬指拨开慧忻颈间的红绸,低叹一声,一手抱住慧忻,一手朝着姜无岐拍了过去。 ——他这一番的动作不过刹那之间。 姜无岐险险地避过,那手掌居然又直冲他面门而来。 酆如归不及拉开姜无岐,生生地接了那皇帝一掌。 一掌之后,他与那皇帝都后退了十余步,才站定。 姜无岐飞身过去,将酆如归拥入怀中,焦急地道:“如归,你无事罢?” 酆如归轻蔑地笑道:“我怎会有事,有事的是他才是罢?” 酆如归的唇角尚且沾着姜无岐的血液,艳丽无匹,每一分弧度却都透着俯视众生的倨傲。 那皇帝原就是强弩之末,但他生恐慧忻忧心,忍住了喉间的腥甜,朝着东南方一指,这一指破开了空茫,他又对着酆如归与姜无岐道:“你们走罢,勿要在此打扰我们。” 姜无岐又问道:“那傅母在何处?” 那皇帝答道:“便在出口处,我与慧忻千百年来,等的是有修为的一活人与一鬼,她于我们并无用处。” 姜无岐与酆如归对视一眼,但因一盏茶将近,无暇犹疑,只得顺着那皇帝所指而去。 皇帝扫了姜无岐与酆如归的背影一眼,又垂下眼去,望住了慧忻。 慧忻又气又急,用手捶了皇帝数下,竟是抱住皇帝的腰身哭了出来。 皇帝抚摸着慧忻的发丝道:“我知你想帮我坐上皇帝之位,但慧忻,已过去千百年了,我们的国家或许早已作古了,纵使你与我出去了,又能如何?还是勿要祸害旁人了罢?我们便留在这儿罢,我陪着你,你陪着我。” 慧忻抬起双目来,哽咽着道:“但你已时日不多了。” 这招魂井底下俱是一片空茫,宛若人间热闹的场景,皆是由慧忻一手所造。 为的便是重现当年大隐王朝的盛世,以慰自己与皇帝。 “那你便陪我到生命的尽头罢。”皇帝将慧忻抱得更紧了些,一下一下地啄吻着慧忻的眉眼,“慧忻,你还记得我们初见之时么?” 慧忻勉强露出笑容来:“那时小僧不过一十五岁,你还小小僧一岁,你是那大隐王朝的庶出皇子,小僧则是随师傅来宫中祈雨的小和尚。初见你,宫人故意将你的饭食倒落在地,你缩在墙角用手抓着的饭食狼吞虎咽,小僧以为你是宫中内侍,心道这内侍当真可怜,便从师傅的饭食中偷了一个大白馒头与你,未料想,你却是将那大白馒头丢了,还要打小僧,小僧怕极了,拔腿便跑……” 皇帝打断道:“我怕你也是来欺负我的,那大白馒头中定然下了甚么古怪的药粉,才将大白馒头丢了,又出手打你,对不住了。” “无妨。”慧忻抬首吻了吻皇帝的唇瓣,续道,“后来小僧仍是放心不下你,便又拿了大白馒头予你,还带了些糕点,你却是对小僧恶语相向,拳脚相加。” 觉察到皇帝在抚摸自己的双足,慧忻轻笑一声:“过了足有半月,你才接受了小僧的饭食——于你而言,应当算作施舍罢。再后来,你与小僧成了友人,小僧夸下海口要助你登基称帝,你取笑小僧是胡言乱语。一月又十八日后,小僧与师傅将要回山中去,出宫前,小僧的师傅偶尔瞧见了你,直言你有慧根,勤加修炼必当飞升成仙,经过陛下恩准,便将你带走了……” 皇帝接话道:“我成了师傅的俗家弟子,做了你的师弟,你我终日同进同出,我修炼没有你勤快,但不过一年修为便越过了你,你却从未嫉妒过我,更是每每为我解惑,只笑着道,待我飞升成仙,切勿忘了你。我们一道渡过了三十年的光y,一日,父皇召我回京,临行前,我吻了你,见你没有拒绝,便顺势与你行了云雨。” 他垂目见慧忻面生羞怯,轻咬着慧忻的唇瓣道:“你当时为何不推开我?” 慧忻勾住皇帝的后颈,与皇帝唇齿交缠了一阵,才道:“小僧当时也想推开你,奈何双手无力推不开。” 皇帝狭促地笑道:“你早已有心于我,怎会有气力推开我?” 慧忻埋怨道:“所以你便愈加得寸进尺,小僧喊疼,你都不曾停下,折腾了小僧一夜才罢休。” “一夜哪里够?若不是父皇召我,我定要折腾你三个昼夜。”皇帝的语气低沉了下去,“我回到了京中,未料,父皇却是听信谗言,生怕我修为大进之后会有谋朝篡位之心,立刻将我关押。其后京中流言四起,道我乃是妖怪之子,将会毁天灭世,我那时已对父皇绝望,方要逃出天牢,被父皇发现,父皇却挟持着我的母妃,逼我束手就擒,母妃生恐连累我,当场咬舌自尽,我痛苦难当之下,竟被父皇宠信的僧道镇入了一口井中。” 慧忻叹息着道:“小僧以为你沉迷于京中的温柔乡,早已将小僧忘了,小僧伤心了许久,闭门不出,过了约莫百余年,才耐不住相思来寻你。最后,好容易在一口井中寻到了你,但由于施加于井口的术法太过厉害,小僧竟带不走你,时日一久,竟是连小僧都出不去了。” “你一直没有荒废修炼,修为渐长,几近天人,不过差一道雷劫,但雷劫打不到这空茫之地,便这么过了百年,期间,小僧修为不济,丧了命,被你喂了鲜血而魂魄不散。但一日起,你的身体却渐渐衰弱了,小僧浮到井口,听人道我们身处的这口井,变作了招魂井,只消于五个时辰内将这井水灌入尸身体内,魂魄便会自行归来,还道有一于招魂之道颇有手段的天师造了这招魂井,其实那些人是拿你的修为在招魂,时日一久……时日一久……”慧忻抱紧了皇帝,“小僧想与你再一处,即便这儿甚么都没有,只要有你便足矣。” 皇帝算着日子道:“我与你自初见后已过了足足八百三十九年十月又三日了,其中我们分离了一百十二年一月又一日,你共计有七百二十七年九月又二日与我待在一处,不腻味么?” “不腻味,不腻味,永远永远都不会腻味。”慧忻直起身子来,盯着皇帝的双目,大声叫嚷着,“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皇帝笑道:“我还没走,我还有些时日。” 他将慧忻又揽回怀中,一一细数着自己与慧忻所经历之事。 此地不分昼夜,他可以一直一直地与慧忻说话,毋庸顾忌时辰,便一直一直地说到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罢。 能有七百二十七年九月又二日与心爱之人在一处,他这一世已较大多数的人幸福许多了。 那厢,酆如归与姜无岐按皇帝所指到了出口,那出口便是井口,傅母果真伏于井口处,人已昏厥过去了。 “你先勿要向前,在此等贫道回来。”姜无岐嘱咐罢酆如归,欲要朝着傅母走过去,却被酆如归揪住了衣袂。 酆如归唤他:“无岐……” 姜无岐坚定地拨开酆如归的手指,又指着缠于两人腕间的红绸,安慰道:“你不是缠了红绸于你我腕间么?贫道不会走远。” “不要……无岐……”酆如归生怕其中有诈,不肯让姜无岐独去。 姜无岐却已走远了,他望着姜无岐的背影,立于原处,姜无岐教他待在此处,他定然不能辜负了姜无岐。 姜无岐缓步行至傅母身侧,低下身去,端详良久,抬手将傅母翻过了身去,傅母眉目如常,并无异样,姜无岐探了探傅母的鼻息,鼻息安稳。 他扬声道:“如归,一切正常,你过来罢。” 须臾,酆如归便扑入了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抚着酆如归的发丝,望住了那井口道:“这井口被人施加了术法,似乎是以适才那皇帝的心头血作为引子的,所以他才出不去的罢,不然他几近天人,哪里会被困死于此处。” 酆如归从姜无岐怀中出来,一掌拍向那井口,那井口的术法并未挡住他的手掌。 他收起掌中的森森鬼气,侧首望向长身而立的姜无岐,启唇笑道:“无岐,走罢。” 姜无岐背着傅母,又抱住了酆如归,方才跃入井水。 井水很快便没入了鼻腔内,直教人吐息不能。 片晌后,姜无岐已游到了人间的那一处井口,他出了井口,放下傅母,又低首问酆如归:“你无事罢?” 酆如归不答,先去看傅母,见傅母轻咳几声,便转醒了过来,才对姜无岐撒娇道:“我有事,我快吸不上气了,你不吻我,我便要窒息了。 姜无岐失笑,左手挑起酆如归的下颌,右手按住酆如归的后腰,而后便覆上了唇去。 酆如归立刻启唇,将他那软舌探出来引诱姜无岐。 姜无岐被酆如归的舌尖轻刷着唇缝,便张口将那舌尖衔于齿尖,一口一口地咽入口中。 其后,酆如归便尝到了姜无岐口腔内里的滋味,是他十分喜爱的滋味。 少时,姜无岐将酆如归的软舌一推,又顺着那软舌的引导,潜入了酆如归口中,轻点过齿列与每一寸的口腔粘膜,才专心同那软舌纠缠。 酆如归的腰身有些发软,被姜无岐那右手按着的那一处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无岐……唔……”他情不自禁地低吟出声,双手不知所措地圈住了姜无岐的腰身。 吻了一阵,姜无岐才松开酆如归,轻拍着酆如归的背脊,为他顺气。 酆如归双颊生红,以泛着媚色的双目擒住了姜无岐的眉眼道:“无岐,你可勿要忘了,你已向我告白,许诺我要为我还俗,与我成亲。” 姜无岐细细抚摸着酆如归的背脊,温柔地笑道:“你还怕贫道反悔不成?” 酆如归轻哼一声,自吹自擂地道:“我姿容无双,修为高深,又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稀罕你一个臭道士不成?” 姜无岐咬了下酆如归的唇角,问道:“当真不稀罕?” 酆如归一口答道:“不稀罕。” 姜无岐松开酆如归,道:“不稀罕,贫道便走了。” 酆如归不得不坦率地道:“我想你为我还俗,与我成亲,同你过那洞房花烛夜,你已知晓了我这副身体的舒服之处,又吻了我,抚摸过我,见过我身无寸缕的模样,甚至还含了那物,你定要负起责任来。” 姜无岐以吻为誓:“贫道要为你还俗,与你成亲,一生都与你在一处。” 酆如归沉溺于姜无岐的亲吻中,好一会儿,才喘息不定地告白道:“无岐,我心悦于你。” 姜无岐亦告白道:“如归,贫道亦心悦于你。” 话音落地,他又凑到酆如归耳侧道:“贫道前些时日,与你深吻,又与你同榻而眠,未免失控地去剥你的衣衫,将你压在身下肆意欺负,贫道每每都要去默念那凝神定心诀,起初,那凝神定心诀默念上一遍便能起效,但时日一长,贫道须得不停地默念,才能控制住自己。如归,贫道已对你着迷了,你无须感到不安。” “嗯。”酆如归颔首,又磨蹭了下姜无岐的心口,“再吻我一下。” 姜无岐便又吻上了酆如归的唇瓣,这双唇瓣以及其中的口腔内里,远远较蜜糖甜腻,教他欲罢不能,每一回亲吻他便会对其多一份迷恋。 此刻正是黄昏时分,酆如归喜爱的火烧云烧烫了大片大片的天空,暖色的光芒倾洒下来,铺陈于两人身上。 酆如归正承受着姜无岐炽热的亲吻,无暇却欣赏那火烧云,身体却与那大片大片的天空一致,被烫软了一身的筋骨与肌肤。 他心悦于姜无岐,现下他所心悦的姜无岐正在亲吻他。 第105章:迷魂殿·其七 酆如归被姜无岐拥着亲吻了良久,姜无岐才松开了他,他低喘着,将下颌抵于姜无岐肩上,双目低垂,偏生这时,那傅母的身影陡然窜入了他眼中。 他羞耻得当即将脸埋在了姜无岐心口,耳根又红又软,引得姜无岐抬手揉捏了下。 “唔……”他微微仰起首来,瞪了姜无岐一眼,“你勿要作弄我。” 姜无岐却是严肃地道:“被揉捏耳根不舒服么?” 酆如归气得咬了姜无岐的锁骨一口,又埋下脸去,闷声道:“舒服,很是舒服。” 姜无岐便又揉捏了下耳廓的软骨,问道:“舒服么?” 酆如归张口咬住了姜无岐心口的一处——那处起因姜无岐身上的燕居服浸透了井水,颇为惹眼,酆如归将其含入口中,才口齿不清地道:“很是舒服。” 似有快感从心口直窜上脑髓,姜无岐低首吻了吻酆如归的发顶,直白地道:“贫道亦很是舒服。” 酆如归当着傅母的面,不敢太过分,吐出那处,又捉住了姜无岐的手腕子。 姜无岐循着酆如归的视线,回过了首去,见傅母故意偏过首去,不看他们,才附到酆如归耳畔道:“如归,你可是害羞了么?” 寥寥数字催得酆如归的耳根红、软更甚,他凝了凝神,才低声抱怨道:“谁教你光天化日之下轻薄于我?” 姜无岐闻言,竟是困惑地道:“不是你教贫道吻你的么?” 酆如归哭笑不得,用力地去拧姜无岐的腰侧泄愤,但姜无岐的腰侧覆满了紧实的腰肌,拧起来颇为费力,他拧了一下,便作罢了。 他恨恨地瞪着姜无岐,将其一把推开,又撤去了缠绕于俩人手腕间的红绸,便朝着傅母走了过去。 须臾前,傅母见得俩人接吻,而今又见酆如归已行至她面前,便了然地笑道:“你们夫妇二人已和好了么?” 傅母满身shi透,瞧来狼狈,但神情却甚是慈祥,令酆如归心中一暖。 下一瞬,酆如归却是道:“我与无岐并非夫妇……” 一旁的姜无岐听得此言,苦思冥想着自己是何处惹恼酆如归了,是方才揉捏了酆如归的耳根、耳廓之故,亦或是多嘴多舌问了酆如归可是害羞之故? 他还未想个通透,酆如归的话语却逐字逐字地击打在了姜无岐耳蜗之上:“不过,无岐已向我求亲,过些时日,我便会与他成亲。” 傅母欣然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实乃是天大的喜事。” 酆如归向傅母道过谢,又道:“大娘,回家去罢,你须得换身衣裳,免得着凉了。” 傅母点了点头,道:“回去罢。” 她已在酆如归与姜无岐接吻间,穿上了遗落于招魂井井口处的绣鞋,说罢,便走在了前头。 暖色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伏在地面上,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酆如归盯着傅母的影子,不知该如何发问,傅母若当真是自尽投井,他如何能安心地与姜无岐一道离开傅家村? 姜无岐一望酆如归的神色便知他之所思,遂伸手握住了酆如归的手。 酆如归没有瞧姜无岐一眼,只摸索着,将五指全数嵌入了姜无岐的指缝之内。 当今民风保守,即便是夫妇,亦不会于大庭广众之下,行亲密之举,但酆如归与姜无岐却均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招摇过市地回了傅家,一路上惹得不少活人与鬼侧目。 ——黄昏时分,又被称之为逢魔时刻,由于此时起天地间阳气减弱,妖魔开始出没,而这傅家村中的一百三十二只鬼中除了新鬼,都在此时出来透气。 傅母推开门,双目扫过傅明煦紧阖的房门,面上纵横的皱纹颤了颤,同时猛地阖了下眼,其后便朝着自己的房间去了。 酆如归与姜无岐亦回了房间去,俩人一身的井水,衣衫已粘于肌肤上了,适才俩人在接吻时,并未顾得上不适,但回傅家的途中,已极是想要更换衣衫了。 酆如归尚有备用的红衣,而姜无岐则只有酆如归送他的那件群青色的得罗以及旁的半新不旧的道袍,并无多余的衣衫,他身上这件是那幻化出来的酆如归着人替他换上的燕居服,酆如归送他的襕衫已然不知去向。 姜无岐喜洁,在这傅家村滞留的近半月间,俱是入睡前,将襕衫洗净,次日再穿上;被困于幻境时,那幻化出来的酆如归为了吸食血液之时干净些,日日着人为他准备浴水与衣衫。 这傅家村中尚有一百三十二只鬼,不宜穿得罗与道袍,姜无岐不得不催动内息烘干了身上的燕居服。 燕居服一烘干,他便侧首去瞧酆如归,竟然瞧见了一片光裸的背脊。 他忍不住上前,吻上了那背脊。 酆如归毫无防备,被温热的唇瓣一触,手指打颤,其中的衣衫因而委落于地。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30节 姜无岐生怕自己失控,稍稍吻了数下,便低下身去,拾起了酆如归的衣衫为他一一穿上。 酆如归由着姜无岐服侍自己穿衣,却闻得姜无岐致歉道:“你为贫道买的襕衫以及从你那红衣上扯下来的衣袂,不知被那幻化出来的你丢到何处去了。” 酆如归醋意顿生,连连发问:“是他剥了你的襕衫,亦或是你主动褪下了襕衫?你与他除却接吻还做过甚么?” 姜无岐据实答道:“贫道被他的侍从一箭穿心之后,便因失血过多,昏厥了过去,转醒之时,贫道已被剥得仅余下亵衣,四肢俱是为铁链子缠住了。贫道除却与他接吻,还被他吸食过血液,不曾做过旁的甚么。” 酆如归死死地盯住了姜无岐,片晌,才道:“那我便宽恕你了,只姜无岐……” 他停顿了下,气势汹汹地咬住了姜无岐的唇瓣,从齿缝间挤出声音来:“你已是我的所有物了,你若是胆敢再亲吻旁的莺莺燕燕,我定然不饶过你。” “哪里会有甚么莺莺燕燕……”姜无岐话未说完,已然被酆如归利落地打断了:“我方才说错话了,自然不会有甚么莺莺燕燕,莺莺燕燕哪里及得上我一星半点?且怕是只有我慧眼识珠,莺莺燕燕可瞧不上你这般不解风情的傻子。” 姜无岐郑重其事地道:“这世上确无莺莺燕燕能及得上你一星半点,贫道亦是不解风情,多谢你对贫道百般包容。” 酆如归原是在呷醋,见姜无岐郑重其事,忍不住展颜一笑,其实一直是姜无岐在包容于他才对罢。 姜无岐将酆如归揽入怀中,又严肃地道:“贫道已为你所有,心悦于你之前,贫道不曾动过与人接吻的念头;心悦于你之后,贫道只想与你接吻。贫道喜欢尝你口腔内里的滋味,每每品尝俱是甜若蜜糖。” 酆如归明白姜无岐是在叙述其所想,既非情话,亦无暧昧,但于他而言,却较情话更为动人,分明是不经意的撩拨。 他双目灼灼地盯住了姜无岐的双唇,伸出舌尖来,舔舐了一下,才施施然地道:“你的初吻,我已要下了,至于……” 他紧接着将舌尖探入唇内,抵上姜无岐的齿列,姜无岐方要松开齿列放他进来,他却急急地退了出去,后又作出一副登徒子做派,舔着唇瓣笑道:“至于你的初夜,我改日再取。” 姜无岐被酆如归这一句荤话催得心生悸动,又念了遍凝神定心诀,才应承道:“贫道等候你来取。” 姜无岐这样坦然倒是教酆如归不知该如何调戏了,他猝然思及先前之事,放软身体,伏于姜无岐怀中,随即抬起双目来,望住了姜无岐,道:“无岐,你下回再勿要再为我杀人了,我知你会满心罪恶,寝食难安。” 姜无岐却是不假思索地拒绝道:“此事贫道无法答应你,如归……” 他低叹一声:“贫道当时其实并无半点犹豫,贫道当时想的全数是你,你喜欢各式点心、小吃荤食、胭脂水粉、金钗钿合,若是你被困于幻境,你便再也吃不到、买不到了。” 酆如归仰起首来,双目水雾弥漫,方要出言,却已被姜无岐含住了双唇。 姜无岐吻了吻酆如归的唇瓣,又去吻双目,直吻得酆如归目中的水雾全数褪去,他才道:“如归,为你杀人,贫道心甘情愿,后果亦能承受,你不必规劝贫道,下一回若是再面对同样的情况,贫道依然会提剑杀人。” 他说着,笑了下:“如归,其实归根结底,贫道并不是为了你杀人,而是为了贫道自身杀人。贫道望你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若你有半点不妥,贫道定会自责,自责与罪恶感相较,贫道宁愿承受罪恶感。” 这一席话入耳,酆如归拼命地摇首道:“你倘若不能陪在我身畔,我哪里能够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他踮起脚尖来,与姜无岐平视,姜无岐的双目犹如一方碧空,开阔、宽容,却教他心生不安,他强硬地命令道:“我酆如归命你姜无岐一生陪伴与我。” 姜无岐本要说世事无常,许有一日,为了保护酆如归,他不得不大开杀戒。 但因他从酆如归眼底窥见了不安,遂应道:“贫道定当尽力而为。” 酆如归咬了下姜无岐的下颌,又抚摸着姜无岐被他咬破且吸食过血液的脖颈:“不是尽力而为,而是定要做到。” 姜无岐按着酆如归的后颈,令酆如归复又伏于他心口,方才柔声道:“贫道定然会为你做到。” “那便好。”酆如归心知姜无岐一诺千金,登时舒了一口气,才问道,“你后来是如何瞧出慧忻的尸身有古怪的?” 姜无岐答道:“贫道以‘却殇’贯穿慧忻心口之时,尚且不知慧忻有古怪,慧忻的幻术高明,使得贫道以为贫道当真一剑取了他的性命,但那皇帝却露出了马脚。” 他一面吻着酆如归shi润的发丝,一面催动内息,同时续道:“那大殿内外有许多妃子、皇子、皇女以及文臣武将的尸身,血流成河,那皇帝毫不在意,却暗暗地以眼角余光去窥望一个身为俘虏,并且已断气的小和尚作甚么?若说妃子、皇子、皇女以及文臣武将俱是幻象,但小和尚作为一个已死的俘虏,也已无甚用处了,由此可见,那小和尚必定有古怪。” 酆如归的发丝已被姜无岐烘干了,他的身体亦是暖烘烘的,一暖和起来,他便有些犯懒,如同猫儿一般,有一下没一下地以双手磨蹭着姜无岐的腰身,打着哈欠道:“我当时却只顾注意你了,半点没注意到那皇帝在窥望小和尚的尸身。” 姜无岐心中生甜,笑道:“贫道知你心悦于贫道。” “嗯……”酆如归低喃道,“无岐,我心悦于你。” “贫道亦心悦于你。”话音落地,姜无岐便将酆如归抱回了床榻上,“你歇息一会儿罢,贫道去瞧瞧傅大娘如何了。” 背脊一抵上床榻,酆如归便用双手双足缠住了姜无岐,紧接着,他一用力,将姜无岐压于身下,轻柔地吻上他亲手包扎于姜无岐脖颈上的丝帕。 这丝帕底下是被他咬破的伤口,这伤口还新鲜着,他对于血液的气味甚是敏感,毋庸凑近,便能闻到从伤口处散发出来的甜香。 他吻了良久,才歉然道:“很疼罢?” 姜无岐坦白地道:“确有一点疼,但不是很疼。” 酆如归坐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住了姜无岐:“为作补偿,我再去买几件得罗予你可好?” 不及姜无岐开口,他又补充道:“你假若不应允,我便当你责怪于我,不肯原谅我。” “如归……”姜无岐无奈地唤了一声,才道,“好罢,贫道应下了。” 酆如归满足地道:“你应下了便好。” 他下得床榻,又拉着姜无岐的手,将其从床榻上拉了下来,才道:“无岐,我与你一道去瞧瞧大娘罢,我有些放心不下。” 姜无岐颔首,便与酆如归一道出了房间去。 傅母的房门紧阖着,酆如归抬手一叩,便听得里头那傅母应道:“进来罢。” 俩人进得了房间去,那傅母背对着他们,背影略略打颤。 酆如归疾步行至傅母身侧,一瞧,却见她双手捧着一只针线盒子,这针线盒子里藏有一块碎银、数枚铜板以及些针线。 傅母觉察到酆如归近了身,抓紧了针线盒子,哀恸地道:“老身发现这针线盒子被人动过了,因这针线盒子内并无值钱的物什,房内又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老身心中奇怪,便打开来看了,一看却看见了这一块碎银以及二十九枚铜板。” 酆如归一听便知定是傅明煦放入其中的,果不其然,他又听见傅母道:“除了明煦,哪里还有人会将银钱藏在针线盒子里,留给老身……” 她指了指那碎银:“你瞧,这上面还沾着点他画糖人的糖液。” 酆如归顺着傅母所指看去,这碎银上头确实有一点干涸的糖液痕迹。 傅母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针线盒子,回忆道::“明煦小时候顽皮得很,常常与人打架,还逗猫遛狗,上树捣鸟窝……因而,他的衣裳常常有破损,他怕被老身与他爹爹责罚,衣裳一有破损,便不敢进门,即使入夜了,也不回来,老身只得出门去找他,保证不会责罚他,他才跟着老身回家,他爹爹的脾气算是温和,但打手心总是免不了的,老身劝他爹爹勿要打了,回数多了,他爹爹也就打几下装装样子便算了。打完手心,他在一边用晚膳,老身便在一边取了这针线盒子中的针线出来为他缝补衣裳。由于家中贫困,直到他的衣裳打满了补丁,老身才会咬着牙为他买上一件新衣裳,他明明喜欢得双眼都发亮了,面上却做出一副嫌弃的神态,直道新衣裳的颜色、款式以及料子都不合他的心意……” 她稍稍哽咽着道:“老身要他穿新衣裳,他穿上几日,便又穿回旧衣裳了,新衣裳则会让给他弟弟。他极是疼爱他弟弟,但他后来连杀俩人,被斩首示众,他那弟弟非但没有来看上他一眼,还将老身托付他弟弟照料的阿荫卖了……“酆姑娘,你说要是阿荫没有被卖给她那个短命的丈夫,她会不会便无须这般辛苦?她孕期没有丈夫陪伴,还要带大两个孩子,老身即便有心,也帮不了她多少忙,毕竟老身年事已高,没几年可活了,而她那婆婆,长寿些还好,若是如她那丈夫般是个短命的,她带着两个孩子恐怕连棺材都买不起……且带着两个孩子,她要再嫁谈何容易。” 那针线盒子是铁制的,应是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整只盒子上生出了密密麻麻的铁锈,铁锈瞧来有些磕手。 酆如归一指一指地拨开傅大娘附于针线盒子上的十指,将针线盒子放于同样年代久远的妆台上,才劝道:“阿荫与她早逝的丈夫鹣鲽情深,许她宁愿忍受丈夫早逝的痛楚,亦不愿失去与丈夫相伴相依的岁月罢?阿荫已不是处子之身,新婚之夜,她丈夫便该知晓,又或许一开始他便知晓了,但他却不曾与阿荫透漏过半点,更是颇为疼爱阿荫,他这样好的丈夫,与他在一处的岁月应当是阿荫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为幸福的岁月。大娘你显然是个局外人,如何能以你自己所想,全盘否定了阿荫的丈夫?” 良久,傅母勉强露出笑容来:“酆姑娘多谢你安慰老身。” 酆如归却是道:“我并非是安慰你,仅是将我一己之见说与你听。” 他见傅母面上的皱纹舒展了些,握了握默默地陪伴他左右的姜无岐的手,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娘,你为何会掉入那招魂井?可是一时不慎?” “你莫不是以为老身想不来跳了井罢?”傅母闻言,为酆如归的小心翼翼而感到温暖,“老身哪里会为明煦之事而跳井,老身身为蝼蚁,但绝不会被不幸打倒,更何况,老身还未见过老身的外曾孙、外曾孙女咧。” 酆如归顿时松了一口气:“却是我小瞧大娘了,望大娘见谅。” “说甚么见谅不见谅的,老身还要谢谢你们二人将老身救上来咧,不然老身怕是没有命在了。”傅母疑惑地道,“可是那招魂井据闻深有千丈,你们是如何将老身救上来的?” 这傅母乃是一介凡人,酆如归不便与她细说,只敷衍道自己曾修过道,有些本事,便施展术法,将她救了上来。 傅母心如明镜,知酆如归不欲多言,便做恍然大悟状,道:“原来如此。” 她又思忖着道:“当时那招魂井诡异得很,老身不过是途径招魂井,便仿若有人在用手将老身往井里拽拉。” 这应当是那慧忻的幻术罢,与自己同姜无岐掉入招魂井之时一般。 酆如归犹疑片刻,仍是问道:“你可曾想过将那招魂井填上?其实以活人的血来供养魂魄并非长久之计,亡者既已身死,便该往地府去,由阎罗王审判后,要么再入轮回,要么去赎清罪孽,傅家村之人所为不过是将亡者在世间的时间延长些,但延长了又能如何,该入轮回的,到底都会入轮回,该赎罪的,到底都会去赎罪,仅仅是连累了活人而已。活人无辜,要供养魂魄,即便是出自本心又如何?活人该有活人的活法,不该为亡者所累,且长久地供养魂魄,活人又如何受得住?大娘……” 他又道:“大娘,你为了供养傅公子,身体状况必然差了不少罢?” 第106章:迷魂殿·其八 傅母面上是慈祥的笑容,神情却有些恍惚:“你之所言不差,但这招魂井却给予了一些人追悔过往的机会,万万填不得。于老身而言,老身宁愿折了阳寿,亦不愿意明煦含恨而终。而今,明煦亲眼见过他的一双外孙、外孙女,应当并无遗憾了。” 酆如归思忖着傅母所言,直觉得自己过于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了,若是换作姜无岐身死,他亦会为姜无岐灌下招魂水罢? 他想了通透,当即向傅母致歉道:“大娘你勿要见怪,是我的过错,我并未设身处地地为你们着想。” 傅母摇首道:“为人者大多以自己所思所想出发,不是你的过错,你没有经历过至亲至爱离世,才会觉得那招魂井还是填了为好。” 姜无岐伸手将不知为何情绪骤然低落的酆如归拥入怀中,一下一下地轻拍着酆如归的背脊,又朝着傅母道:“大娘,你不去抱抱你的外曾孙与外曾孙女么?” 傅母点了点头,便出了门去,且特意将大门紧紧阖上了。 外头夜幕已然降下,月色清亮,将地面照得分明,她一步一步地踩着地面上的泥土,又踏着田埂,经过大片大片的农田,才到了傅荫的夫家。 一路上,她都在想傅明煦在地府可安好,但到了傅荫夫家门口,她却想着要是傅明煦能与她一道来看望这一双龙凤胎该有多好。 她抬手叩门,开门的乃是傅荫的婆婆,婆婆见是她,热情地将她请了进来,又泡了糖水与她喝。 白糖在贫苦人家,算是稀罕物,可见婆婆对待傅荫极为上心,连带她这个傅荫的祖母都沾了光。 她稍稍与婆婆寒暄了两句,方才问道:“孩子们如何了?” 婆婆一脸慈爱地道:“两个孩子都睡下了,阿荫亦已睡下了,孩子们满月后愈加好动了,将我与阿荫折腾得团团转。” 傅母心下暗道:却原来距老身掉入招魂井,已过了一月有余。 她收起思绪,又朝着婆婆道:“可否让老身瞧阿荫与孩子们一眼?” 婆婆立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掀起帘子,将傅母迎了进去。 傅母行至床榻前,瞧着傅荫与一双龙凤胎,不禁老泪纵横。 龙凤胎一个举着白白胖胖的双手,一个蹬着莲藕似的双足,脑袋挨着脑袋睡得香甜,小嘴微微张着,肌肤粉嫩粉嫩的。 而傅荫侧卧着,右手覆在龙凤胎的腰腹上,显然适才在轻拍着哄他们入睡。 傅母一面瞧着,一面在心底同傅明煦道:明煦,你看我们阿荫长得这么大了,还生了一对这般惹人疼爱的龙凤胎,你且安息罢。 她怕吵醒傅荫与一双龙凤胎,瞧了片刻,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去。 她堪堪走出傅家,却见傅荫的婆婆追了上来。 婆婆应是由于看顾孩子太过劳累的缘故,眼下满是青黑。 她望着傅母欲言又止,良久,才道:“阿荫她奶奶,我听闻你之前投井自尽了,你现下活了下来,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勿要再寻短见了,亲家公已经走了,你这个做母亲的若是有甚么不测,你教他在下面如何能安心?” 傅母为防招魂井有异一事由婆婆传开,引起恐慌,避重就轻地道:“我从未有过自尽的念头,我掉入招魂井乃是一时不慎。” “那便好,那便好。”婆婆松了一口气,又朝着傅母道,“阿荫她奶奶,我有一个提议,不知会不会冒犯到你,你且先听听,假若不乐意,便勿要往心里去可好?” 傅母疑惑地道:“你说罢。” 婆婆犹疑须臾,观察着傅母的神色道:“我知你育有俩子,但如今俩子皆已过世,你又与我一般没了老伴,而今阿荫诞下了一对龙凤胎,你何不如搬过来与我、阿荫、孩子同住,共享天伦之乐?也好有个照应,你年纪大了,难免有个不便。” 见傅母不答,婆婆又道:“而且亲家公是你的长子,他过世了,原就该由阿荫为你养老送终。” 傅母被婆婆一席话打动了,若是住下来,她便能日日瞧见傅荫与那双龙凤胎了,但她仍是踟蹰着道:“太过麻烦你了罢?” 毕竟她活不了多久了,能死于睡梦中倒还好,但若是缠绵于病榻,定会为这个家带来麻烦。 婆婆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有私心的,阿荫本来身子骨就弱,我怕她带孩子太累了,会犯病,迫切希望有个人能分担一二,且你是孩子的曾祖母,我与阿荫也放心得下。” 傅母答应道:“那老身过些时日,便收拾收拾,搬来与你们同住罢。” 婆婆满面笑意:“阿荫与两个孩子有福了。” 那厢,姜无岐轻吻着酆如归的眉眼,关切道:“如归,你可是怀有心事?” 酆如归顾不得回答姜无岐,痴迷地享受着姜无岐的亲吻,又勾住了其后颈,吐气如兰地道:“无岐,吻我。” 姜无岐的双唇一分一分地从酆如归的眉眼向下而去,最终抵住了酆如归的唇瓣。 酆如归启唇,放他进来,与他唇齿交缠。 唇齿交缠间,酆如归阖上了双目,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姜无岐的口腔温度,忽地,竟是又被姜无岐捏住了耳廓。 姜无岐揉捏着酆如归的耳廓,于亲吻的间隙道:“你的耳廓又红透了。” 他沉溺于姜无岐的亲吻中,加之耳廓被揉捏着,快感更甚,快感催促他不断地向姜无岐索求亲吻与揉捏。 故而,听得姜无岐此言,他便以一双流淌着媚意的柳叶眼,擒住了姜无岐,又出言诱惑:“是被你亲吻之故,我这耳廓才会红透的,你再多亲吻我一会儿,再多揉捏我的耳廓一会儿罢,我很是舒服。” 姜无岐依言而行,及至酆如归吐息艰难,无以为继,他才勉强松开了酆如归的唇齿。 酆如归低喘着道:“方才与大娘说话之时,我便在想,若是换作你过世了,我必定会为你灌下招魂水,即便要赔上我这条性命亦无妨。” 姜无岐的心脏猛然一震:“这便是你情绪忽然低沉的缘由么?” 见酆如归颔首承认了,他严肃地凝视住酆如归的双目道:“贫道姜无岐遵照你的命令,将一生陪伴与你。” 酆如归吻了吻姜无岐脖颈上的伤处:“你倘使食言,作为你食言的代价,我定要抽了你全身的经脉,吃尽你的皮r_ou_,饮光你的鲜血,教你死无全尸,死后亦不得安宁。” 酆如归语气强硬,内容惊悚,但一张脸瞧来却是委屈巴巴的,连鼻尖都红了,好似被人欺负得狠了。 姜无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面颊,才笑道:“贫道从不食言。” 酆如归张口咬住了姜无岐的锁骨,闷声道:“我信你。” 姜无岐无奈地道:“你既相信贫道,为何又要咬贫道?” 酆如归义正言辞地答道:“我不过是为我的所有物印个戳。” “你欢喜便好,要咬便咬罢。”姜无岐抚摸着酆如归的发丝,低声道,“如归,贫道今日起会勤加修炼,定然不会死在你前头,你无须不安。” 酆如归抬起首来,双目灼灼地道:“无岐,我信你。” 说罢,他又咬上了那一段锁骨。 姜无岐由着酆如归啃咬,麻痒源源不断地自酆如归的唇齿流窜上心头,待酆如归终于放过那段锁骨之时,那锁骨上已满满是酆如归为他印上的戳,那戳上还覆有晶莹的津液。 酆如归取出丝帕来,细细拭去锁骨上的津液,又以指尖一一磨蹭过那一个个的齿痕,才笑逐颜开地问道:“你喜欢我为你印下的戳么?” 姜无岐从善如流地答道:“很是喜欢。” 酆如归遂得意洋洋地道:“原来你这般喜欢,待我得暇了,定要在你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印满我的戳。” 姜无岐柔声道:“荣幸之至。” 酆如归耳根不由发烫,觑着姜无岐,腹诽道:这姜无岐当真是愈来愈善于撩拨我了,然而他自己却半点不知。 傅母生怕打扰了酆如归与姜无岐,去自家田里摘了些蔬菜,方才返家。 她先叩了叩门,又等待了一阵子,才推门而入。 一推门而入,她却瞧见姜无岐与酆如归分别坐于椅上,酆如归又用面颊枕于姜无岐膝盖之上,散着丝缎般的发丝,由姜无岐以指尖为他梳理。 听得动静,酆如归旋即坐起身来,循声望去,而后笑着问道:“两个孩子甚是可爱罢?” “那是当然,可惜老身到时,他们已睡下了,老身怕闹醒他们,不敢去抱。”傅母回忆着龙凤胎的眉眼,迫不及待地道,“老身已答应阿荫的婆婆,过几日搬去与他们同住了。” “那大娘你便可以日日抱着两个孩子了。”酆如归玩笑道,“大娘你可莫要因为喜欢孩子们,将孩子们霸占着,不让孩子们的娘亲以及奶奶抱。” “确有可能。”傅母应和着酆如归的玩笑,又道,“老身饥肠辘辘,这便要做饭去了,你们若是不嫌弃粗茶淡饭,且一并吃些罢。” 酆如归兴奋地道:“我最爱吃大娘做的菜了,大娘做的菜哪里是粗茶淡饭。” 酆如归实在是个善心的孩子,傅母提着摘来的一些蔬菜,随即进了庖厨去。 灶台早已覆上了一层薄灰,她将薄灰全数擦拭干净了,才生火做饭。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的菜肴才端上了桌案,分别是上汤小白菜、蒜泥凉拌黄瓜、烤玉米以及什锦蔬菜腊r_ou_羹。 傅母的手艺其实远远比不上外头酒楼的厨子,但吃上一口,便会使得酆如归忆起他的母亲。 他年幼之时,母亲会抱着他讲故事,亦会亲自为他下厨,但他那时挑食得很,身形瘦弱,总是害得母亲头疼不已,母亲不得不日日换着花样做各式他不曾见过,甚至不曾听闻过的吃食与他,可是后来为何母亲却是变了模样? 母亲渐渐变得与父亲其他的妻妾一般,终日花枝招展着,仅仅是为了博得父亲的一丝青眼。 他是多么地羡慕傅明煦与傅荫,因为他们有母亲、父亲爱他们如生命。 他压下羡慕,去取烤玉米,却是被姜无岐制止了:“这烤玉米烫得很,你切勿用手拿。” 言罢,姜无岐伸手拿了根竹箸,穿过烤玉米的芯子,才将烤玉米递予酆如归。 酆如归接过烤玉米,拿着那竹箸,吃着烤玉米,甜蜜地想着:我何必羡慕旁人?我有无岐足矣。 待酆如归施施然地吃罢一根烤玉米,正用着烤玉米的姜无岐立刻将烤玉米放了下来,问道:“如归,还要吃烤玉米么?” “要。”酆如归不等姜无岐再次以竹箸穿过烤玉米,而是抢过姜无岐放于手边那已去大半的烤玉米吃了起来。 姜无岐全不介意,反而心生甜意,他唯恐酆如归口干舌燥,又盛了一碗什锦蔬菜腊r_ou_羹与酆如归。 酆如归一手拿着竹箸吃烤玉米,一手执着调羹用什锦蔬菜腊r_ou_羹,同时又偷偷地去窥姜无岐。 姜无岐有着令酆如归目眩神迷的眉眼以及温和慈悯的神情,每每瞧一眼姜无岐,他便觉得这人世间的种种俱是美好得难以言喻。 不管他过去曾经历了甚么,但凡有姜无岐陪在他身畔,他便该无所畏惧。 他忽而想与姜无岐亲近些,便抬起左足来,轻蹭着姜无岐的小腿肚,直蹭到姜无岐的耳根生红才罢休。 姜无岐心中悸动,望了酆如归一眼,一言不发,只是夹了上汤小白菜送到酆如归唇边。 酆如归张口将那上汤小白菜收入口中,心生戏弄之意,面上却做出困惑的神情,道:“为何你夹的上汤小白菜要较我自己夹的上汤小白菜可口许多?” 姜无岐不知酆如归是在戏弄他,认真地思索着道:“应是贫道这上汤小白菜浸满了汤汁的缘故罢?” 酆如归指了指蒜泥凉拌黄瓜,道:“你再夹一块蒜泥黄瓜予我罢。” 姜无岐闻言,便夹了一块蒜泥黄瓜喂予酆如归吃。 酆如归一边咀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道:“你这蒜泥黄瓜为何亦较我自己夹的要鲜嫩一些?” 姜无岐答道:“应是这块蒜泥黄瓜上蒜泥较多的缘故罢?” “蒜泥较多,黄瓜本身便会鲜嫩么?”酆如归似笑非笑地望着姜无岐,用尽了一碗什锦蔬菜腊r_ou_羹,重新盛了一碗,先用上一口,才道,“你为我盛的什锦蔬菜腊r_ou_羹亦较我自己盛的鲜美。” 傅母在一旁吃着上汤小白菜,心道:这姜公子这般不解风情,是如何令容貌绝俗的酆姑娘倾心的?凭酆姑娘的容貌,倘使进宫去,定能宠冠六宫,迷得皇帝陛下不思早朝。 酆如归将手中的调羹塞到姜无岐手中,要求道:“喂我。” 姜无岐便接过调羹,开始喂食。 一碗什锦蔬菜腊r_ou_羹很快便用尽了,但显然姜无岐仍旧未领会自己的心思,酆如归泄气地瞪着姜无岐,磨了磨牙。 姜无岐却是不明所以地问道:“如归,出了何事?” 酆如归附到姜无岐耳畔道:“我适才是在向你告白。” “原来如此。”姜无岐恍然大悟地道,“你心悦于贫道,是以,由贫道喂你的吃食便特别可口么?” 酆如归抬指一点姜无岐的眉心,笑骂道:“你这傻子。” 姜无岐将酆如归的手指拢在掌中,承诺地道:“贫道愚钝,但定会努力学着聪明些,现下烦请你多担待些。” 酆如归自是不信,以指尖轻按着姜无岐的掌心,嗤笑道:“无岐,我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姜无岐面色一白:“你勿要生气。” 酆如归气呼呼地道:“我从来不与傻子置气。” 傅母年老体弱,已吃饱了,没眼再看酆如归与姜无岐打情骂俏,起身回房收拾行囊去了。 她将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通,又去了傅明煦房中。 她在傅明煦床榻边坐下了,放目四顾俱是傅明煦用过的物什,不禁红了眼眶。 但并未有泪水滚落下来,她一贯要强,傅明煦死得其所,并无怨怼,她便不该为傅明煦垂泪。 她坐了不知多久,稍稍有些疲倦了,才拿起傅明煦枕边的拨浪鼓出了房门去。 酆如归与姜无岐已用完晚膳了,由姜无岐收拾桌案,酆如归见傅母拿了只拨浪鼓出来,问道道:“这拨浪鼓瞧来有些年月了,是阿荫的罢?” “是明煦为阿荫买的。”傅母面上露出怀念的神情,“那时候,老身的儿媳产下阿荫不久,明煦去芙蕖城里为阿荫买了这只拨浪鼓,本是拿来哄阿荫的,没想到,一放到阿荫手里,阿荫便不肯松手了,阿荫的手小小的,要抓住拨浪鼓颇为吃力,一掉落,便哭闹不休,但只要一将拨浪鼓放入她手中,无论是为她换尿垫,甚至是喂她喝汤药,她都不哭不闹的,乖巧得紧。” 酆如归笑着猜测道:“是因为这拨浪鼓是傅公子为阿荫买的,阿荫才会如此舍不得放下罢?” 傅母叹息着道:“可惜阿荫永远不会得知真相了。” “只须阿荫过得好,傅公子便会满足了,揭开真相,反而是害了阿荫。”酆如归劝道,“大娘你看事情极是透彻,为何会想不通此事?” 傅母苦笑着答道:“因为事关明煦罢。” 姜无岐已将桌案收拾妥当,碗碟与竹箸也已洗净了,他双手上还沾着水,便急匆匆地到了酆如归身畔:“如归,你可消气了?” 酆如归抓起姜无岐shi漉漉的双手把玩着,又朝着傅母道:“大娘,我瞧你已倦了,不若快些去歇息罢。” 傅母既去,姜无岐绞尽脑汁地琢磨着要如何才能哄得酆如归展颜,末了,却是口拙地道:“贫道买点心予你吃可好?” 酆如归忍俊不禁,吻了吻姜无岐的唇瓣,与其四目相接,又勾唇笑道:“你为何总是拿点心来哄我?在你眼中,我便这么贪食点心么?” 姜无岐为难地道:“那你要吃甚么?贫道都买予你。” 酆如归倾身衔住姜无岐的一点耳垂,暧昧地道:“自然是吃你。”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回道:“你要吃哪块皮r_ou_,便自己割罢,贫道绝不眨眼。” 这姜无岐居然以为自己是要割下他身上的皮r_ou_来吃,实在是又有趣,又教人无可奈何。 酆如归低下身去,含了下那物,才道:“迟早,我会将你这物件吃下去,用这儿……” 他捉着姜无岐的手,覆上自己的后处,见姜无岐一脸懵懂,并不解释,反是放开了姜无岐的手,眉飞色舞地回了房间去,独留姜无岐一人苦思冥想。 酆如归与姜无岐按照同傅明煦的约定,在傅家逗留了三日,以陪伴傅母。 第三日,恰逢傅母搬家,俩人帮着打扫、收拾屋子,待傅母理好了行囊,他们不由分说,抢先将行囊提了起来。 到傅家之时,傅荫与傅荫的婆婆已各自抱着一个孩子在门口等候了。 傅母并无行囊在手,即刻抱起了一个孩子,吻了吻左颊,又抱起另一个孩子,吻了吻右颊。 这两个孩子是她的珍宝,一如傅荫与傅明煦。 傅明煦她已永远地失去了,但这两个孩子与傅荫还在,她会守着他们,一直到她生命的终结。 酆如归将傅母为数不多的行囊放下,脑中灵光骤现,便将行囊中的拨浪鼓取了出来,递予傅母,傅母微微一怔,会意,接了拨浪鼓,去逗弄怀中的女婴,那女婴忽地睁大了黑溜溜的双目,更是一把将拨浪鼓从傅母手中夺了过去,抓在手中,丝毫不肯放松,而那男婴见此,竟是不满地哭了起来,一张小脸蛋很快便皱在了一处。 傅母欲要将拨浪鼓从女婴手中拿出来,去哄男婴,女婴见有人要抢她的拨浪鼓,顿时大哭起来。 一时间,为了争夺一只破旧的拨浪鼓,两个孩子哭声震天。 一片哭声中,傅荫张了张口,声若蚊呐地道:“这是他为我买的拨浪鼓,我已好久不曾瞧见过了,他竟然一直藏着么?” 半晌后,酆如归又听见傅荫颤声唤道:“爹爹……” ****** 注: 隐藏设定:阿荫会在孩子们四五岁的时候,带着两个孩子、孩子们的奶奶、曾外祖母,改嫁给一个很疼爱她和孩子的乡绅。 第107章:番外三·慧忻≈高辰·上 高辰过世前一瞬,正在与慧忻讲一件他幼时所遇见的趣事,慧忻半阖着双目,伏于高辰怀中,听得高辰的声音戛然而止,覆在他背后的双手亦旋即垂下,登时落下了泪来。 他不敢去看,只抱着高辰嚎啕大哭,待他的嗓子又疼又痒,双目全然睁不开来,连零星泪水都流淌不出来之时,高辰一身的衣衫已然被他哭得shi透了,他这才抬眼去瞧高辰的尸身。 高辰走得极为安详,阖上了双目,面上皮r_ou_舒展,唇角甚至还含着笑意。 他抬起手来,细细地抚摸过高辰的五官,便一面亲吻着高辰的唇瓣,一面哑声问道:“阿辰,你走了,教小僧该如何是好?” 高辰自然不会启唇回答于他,他又不满地狠狠咬住了高辰的唇瓣,哽咽道:“阿辰,你说小僧该如何是好?” 他问了一遍又一遍,高辰的尸身却是一点一点地僵硬了。 此地乃是一片空茫,纵然他想为高辰下葬都毫无办法。 他只能一直一直地陪伴着高辰的尸身,寸步不离,但即便如此,高辰的尸身仍是长出了尸斑来,伴着尸臭,将他的心脏刺得生疼。 他眼睁睁地瞧着那覆满尸斑的尸身渐渐地腐烂,皮r_ou_渐渐地褪去,裸露出一副雪白的尸骸来。 曾亲吻他全身上下肌肤的那一双唇瓣,曾与他百般纠缠的那一条舌,曾拥抱过他腰身的那一双手……这所有的一切他都已失去了。 余下的仅仅是一副伶仃的尸骸,不久之后,这副尸骸也将风化作齑粉,永久地离他而去。 他被抛弃了,他被抛弃于这一片空茫中,不分昼夜,荒无人烟,寸草不生。 时日一久,他已然不知自己究竟是死是活,姓甚名谁,出身何地,生平如何。 他徒有一副躯壳,里头却是空无一物。 ——是了,他已是鬼,他早已是鬼了,这副接近于人的空壳是高辰赋予他的,而今高辰已逝,他已没有高辰的血可吸食了,可不知还有多久他才能去地府与高辰相聚? 高辰修为高深,几近天人,他吸食了数百年高辰的血液,怕是还有不少日子可活罢? 全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高辰的一副尸骸愈发伶仃了,手指骨与脚趾骨先行化作了齑粉,紧随其后的便是双手、双足的骨骼,尸骨不全便是如此罢? 他跪在地上去拣高辰的齑粉,但却怎么拣都拣不干净。 他只得将拼命拣到的齑粉拢在掌中,又将余下的尸骸拥入怀中。 他的阿辰已不在了啊…… 他这般想着,头脑浑浑噩噩的,感知不到悲喜。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日,高辰的尸骸已全数化作了齑粉,因他总是抱着的缘故,大半铺洒于他身上了,染得他身上的僧袍斑斑点点的。 他魔怔了似的,低首去舔舐自己手背上的齑粉,入口,却浑然不知是甚么滋味。 他的阿辰已不在了,他许诺了要为阿辰夺得皇位的,但末了,阿辰却凄惨地死在了此处。 那他甚么时候会不在? 他万分想念阿辰,不在了,便不必去想了。 百余年后,他终是如愿以偿了,他死了,伏倒于地,身下是高辰层层叠叠的齑粉。 他想着要去请求阎罗王让他投胎到高辰的左近,但他的魂魄却是陡然失去了神志。 待他在回过神来时,他看见了高辰,高辰似乎还是十四岁的年纪,缩在一边,用手抓着落了灰的饭食狼吞虎咽。 他怔了怔,以为自己发了梦,良久,才朝着高辰走了过去。 高辰见有陌生的小和尚靠近,欲要拔腿便跑,却又舍不得地面上的饭食,用手抓了一大把,才逃走。 慧忻双目垂泪,朦胧间,瞧不清楚高辰的形容。 他是重生了么?他是重生了罢?他定然是重生了。 适才他瞧见了他最爱的高辰。 他按照记忆回了当今陛下安排他与师傅居住的一处偏殿,师傅见他恍恍惚惚着,问甚么都不答,还道他是中了邪了,但掀开他的眼帘一瞧,却是全无异样,探过心脉亦是一切如常。 师傅便猜测徒儿是到了九重宫阙中不习惯了,亦或是九重宫阙太过富丽堂皇,将其惊住了。 故而,他只嘱咐了慧忻要慧忻好好歇息,并未再过问其他。 慧忻一会儿失魂落魄,一会儿动若脱兔,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踩着月色,悄悄溜到高辰居住的小院子,守在外头,竟险些被巡视的内侍当做了刺客。 他解释得口干舌燥,多亏了师傅相救,才免去了牢狱之灾。 师傅将他好生痛批了一顿,令他勿要再乱走,他只能乖乖地在房中待着,天亮之后,才偷了师傅的一个大白馒头,去见高辰。 高辰又在角落用手抓着饭食吃,见昨日的那个小和尚再次不请自来,唯恐是旁人派来欺辱他的,顾不得饭食了,当即拔腿便跑。 他跑不过日日修炼的慧忻,少时,便被慧忻拦住了去路。 他惊惧得面色煞白,又往回跑,然而跑出四五步,竟又被慧忻拦住了去路。 “你这个妖僧!”他口不择言地骂了一句,饿得瘦弱的身子颤抖着,一如料峭春寒中的新叶。 慧忻痴痴地望住了高辰的眉眼,并未发怒,先是后退了几步,而后才将手中的大白馒头递予高辰。 高辰充满防备地接过大白馒头,下一个动作,却是将大白馒头朝着慧忻掷了过去。 慧忻不闪不避,任由大白馒头打到了面颊上,大白馒头紧接着跌落于地,被尘土沾污了。 高辰见慧忻可欺,便要冲上来打慧忻,打得慧忻再也不敢害他,再也不敢招惹他才好。 可是慧忻却朝着他笑着,明明是一张稚嫩的脸,神态却是宽容且沧桑,仿若已经过几世的煎熬。 他有些打不下去手,便撇了撇嘴,悻悻地走开了。 这一回,慧忻不曾阻拦于他,却是从背后抱住了他,低声唤道:“阿辰,小僧甚是想念你。” 高辰心下疑窦丛生:这小和尚怎会知晓我的名讳?又作甚么想念我?除却我可怜的母妃,无一人会管我的死活,更何况是想念我了。难不成我以前曾与这小和尚有一段交集? 慧忻一触到高辰的体温,便后悔了。 他实在太过鲁莽了,如今的他与高辰不过两面之缘,他逾矩的行为确是惹人生疑。 高辰琢磨不透,用力地挣开慧忻的手,厉声道:“你作甚么?” 他瞪住了慧忻,如同瞪住了要谋害他性命的刽子手。 慧忻被他瞪得心惊,周身骤然发寒,却原来高辰有过这种眼神么?高辰亦会以这种眼神对待他么? ——不,眼前的高辰不是他的恋人,而是这大隐宫阙内泼天富贵之下的一个小小庶子,几似蝼蚁。 他定了定神,才朝着高辰道:“阿辰,小僧并无要害你的心思,小僧不过是想与你为友。” 高辰警惕地道:“你有何图谋?” 要说图谋,自己重活一世,惟一的图谋便是从高辰的父皇手中救得高辰的性命,再同高辰相伴一生。 但眼前的高辰显然不会取信,慧忻便笑着答道:“小僧并无图谋。” “你勿要以为你能糊弄于我。”高辰观察着慧忻的神情,“我虽然年幼但并非你能够随意糊弄的。” 慧忻认真地问道:“那你要如何才信?” 高辰胡乱地一点不远处的一池湖水,道:“你若是要我信你,你便从那跳下去。” 慧忻毫不犹豫地答道:“好罢。” 高辰根本不信慧忻当真会跃入湖水中,双手负于身后,抿着唇,斜望着慧忻。 慧忻却是直直地走到了那湖畔,又回首对高辰道:“小僧从此处跳下去后,阿辰,你便要与小僧为友。” 高辰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未料到他这话音一入慧忻的耳蜗,慧忻却当真跃入了湖中。 现下正是初春,湖水刺骨,慧忻一被湖水淹没,便直觉得一身的皮r_ou_疼痛难当,直如要被湖水一一啃食了。 他会水,但并不擅长,使劲了全身的气力,方才浮了上来,幸而由于两月未雨,湖水并不深。 他一手搭着湖畔的杨柳树根,一手拨去了覆于自己面上的一丝水草,才问道:“如何,阿辰,你可愿与小僧为友了么?” 高辰除却母妃,这世上无一人善待过他,第一反应是要将这个浮出水面的小和尚踢下去。 他已行至那杨柳边上了,他亦已抬起了他的右足,他大可将慧忻的手死死踩住,或是直接将那手自杨柳树根上踢落,但不知为何他那右足却是不听使唤了。 慧忻的面色白得不成样子,却在冲着他笑,隐约有些卑微。 他是不受宠的庶出皇子,他从未见过对着他露出卑微神情之人。 这小和尚为了与他为友,非但跳了湖水,还这般卑微地笑着。 与他为友有何好处? 他满心疑窦,但也有些自得,便居高临下地道:“你且先上来罢。” 慧忻费力地上了岸来,一上岸便迫不及待地到了高辰面前,他一身是水,身上又沾了湖底的泥浆,但面上却很是欢喜:“你是答应与小僧为友了么?” 高辰勉强颔首,又以锐利的目光逡巡着慧忻。 眼前的高辰年不过十四,若不是生活坎坷,哪里会有如此的目光? 慧忻难受得很,暗道:阿辰,小僧定要救你。 “阿辰,你既已答应与小僧为友,你勿要走,在此地等小僧,小僧再拿个大白馒头来予你吃可好?”他生怕高辰拒绝,便疾步离开了。 他再回来之时,却左右不见高辰。 他的左手抓着大白馒头,身上被湖水浸透了的衣衫仍在不住地往下滴水。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他听见了清晰的水珠落地的声响,才意识到他应该先去换一件僧袍,若是被师傅瞧见他这副模样,必定会责罚于他。 他蹲在高辰原先蹲着的角落,一口一口地咬着大白馒头,待最后一口馒头落入腹中,才起身回去了。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31节 他换了件干燥的僧袍,又将shi透了的僧袍洗净了,晾于房中,还道自己已是天衣无缝。 但做晚课之时,他却被师傅发现了。 师傅出言道:“慧忻,你为何平白无故更换僧袍?” 慧忻自是不能与师傅坦白,只扯谎道:“师傅,徒儿不小心掉入了湖水之中,恐师傅责罚,才不向师傅禀报此事。” 师傅失望地道:“你小小年纪,但为人却素来稳重,你是何时变得如此粗心了?” “师傅,是徒儿的不是,徒儿以后定会小心些。”慧忻言罢,却又听见师傅松了口气:“你无事便好。” 师徒两人再也无话,各自坐着晚课,诵经声响彻偏殿。 次日,慧忻得暇,又偷了大白馒头,想要与高辰去吃。 高辰正坐在柳树下假寐,见得慧忻,便张口问道:“小和尚,你是来宫中与你师傅一道祁雨的那个小和尚么?” 他说着,逼近了慧忻:“你为何知晓我的名讳为‘辰’?你又为何要唤我为阿辰?” 慧忻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道:“小僧曾听闻闻喜宫有个皇子唤作‘高辰’。” 是了,高辰与母妃居于闻喜宫,闻喜宫名义上并非冷宫,却与冷宫无异,原本该有的份例早已被他父皇停了,甚至他的母妃还要日日去受宠的妃子那伏低做小,才能吃上一口热饭。 高辰其实并不信这个小和尚所言,但眼前这个小和尚瞧来对他这个友人颇为上心,他便打算用上一用。 故而,他装出一副了然的神情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来欺负于我的,却是我误会了,对不住。” 闻言,慧忻眉开眼笑地道:“无妨,无妨。” 他遂将手中的大白馒头递予高辰,道:“吃罢。” 高辰伸手接过,却迟迟不敢张口去吃,唯恐内里被下了古怪的药粉。 慧忻见状,低首就着高辰的手咬了一口大白馒头,而后利落地咽了下去。 高辰饥肠辘辘,便也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收入口中咀嚼。 他很少有干净的饭食吃,咬了一口,见似无异样,便一口一口地去吃大白馒头。 慧忻见他吃得狼吞虎咽,满足地望着高辰道:“吃慢些,小心噎着,又不会有人与你抢。” 高辰吃尽了大白馒头,便又不理会慧忻了。 慧忻怕失踪太久,会惹得师傅起疑,深深地瞧了高辰一眼,便向高辰道别了。 慧忻偷偷摸摸地回了偏殿去,庆幸地发现师傅尚在午睡。 他便也午睡去了,一阖上眼,他发了个梦,梦里俱是他与高辰的种种过往。 高辰为了利用慧忻吃到干净的食物,便日日地于同样的时辰,在闻喜宫前等待慧忻。 为了讨好高辰,慧忻偷出来的食物一日较一日多,终于有一日,东窗事发,他被师傅罚跪,又打了掌心。 由于他不肯说出食物的去向,死咬着道全数是自己吃的,师傅气急,打得他的手心皮开r_ou_绽。 但师傅向来疼爱他,打完,便拿了伤药来,亲自为他涂抹,又为他包扎妥当。 他不愿高辰再吃那些肮脏的食物,又怕师傅伤心,便暗暗地将自己的食物克扣了下来,而后送予高辰吃。 高辰压根不知果腹的食物乃是慧忻的食物,只是奇怪于慧忻日渐消瘦。 时日一长,高辰竟真的将慧忻视作了友人,一日,他抬手摸了摸慧忻凹了下去的面颊道:“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慧忻浑身战栗,猛然后退,良久,才勉力笑道:“阿辰,小僧无事。” 又过了几日,他居然当着高辰的面昏死了过去,吓得高辰抱着他直呼救命。 慧忻乃是营养不良,养几日便好了。 他师傅洞若观火,早已觉察到慧忻所为,只不过并未挑明。 他知自己这徒儿心善,却未曾想,能心善到将自己饿病了。 慧忻病愈后,师傅每日都会多分些食物与他。 慧忻病了三日,每时每刻都惦记着高辰,但因被师傅着人盯紧了,出不了房门半步。 再见高辰,高辰竟然一把抱住了他,激动地道:“慧忻,可算见到你了。” 这时高辰的眉眼与神态才似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 慧忻有些发怔,却听高辰道:“你不推开我么?” 慧忻疑惑地道:“你何以有此问?” 高辰委屈地答道:“不然,我之前摸你的面颊,你为何要推开我?” ——因为我太久不曾与你亲近,反应过激了。 慧忻这般想着,口中却道:“当时你吓了小僧一跳,小僧才会本能地后退。” “真的么?”高辰紧紧地凝视着慧忻道,“你真的不讨厌我?” ——小僧不讨厌你,小僧心悦于你。 慧忻颔首道:“小僧不讨厌你,你与小僧不是好友么?” 高辰应和道:“嗯,我们是好友。” 在他们认识的第二十一日,原是慧忻夸下海口要助高辰登基为帝的日子,前一世,他初出茅庐,自视甚高,但他重活一世,却不知该不该再讲这话。 高辰的父皇害了他与高辰的一生,他恨得牙痒痒,但谋朝篡位却不是容易之事,最起码须得有银钱与兵马,而他一无所有,且高辰其人亦不是追慕权势之人。 他索性先将此事按下,只字不提。 在他们认识的第二十五天,师傅顺利地向上天祈求到了一场春雨,春雨绵绵,足足下了两日,滋润了京城方圆百里的干涸土地。 其后,当今陛下为奖赏师傅,便留师傅在宫中作客。 在他们认识的第六十四日,师傅向陛下辞行,婉拒了陛下的挽留,并向陛下禀告道:“陛下,皇七子高辰天生慧根,倘若勤加修炼,定当飞升成仙,可庇佑我朝繁荣昌盛。” 陛下金口应允,师傅便带着慧忻以及高辰走出了重重宫阙。 离宫前,母妃抱着高辰哭泣不止,又一边抹眼泪,一边欣然地道:“走了好,这儿并无甚么值得你留恋的,辰儿,你且过好你的日子,勿要记挂母亲。” 要说不记挂,哪里能做到?当高辰回首遥望宫阙,他便已开始记挂母妃了。 之后,高辰成了师傅的俗家弟子,做了慧忻的师弟,终日与慧忻同进同出。 慧忻怕他思乡,夜晚都会与他说话,直到他沉入梦乡。 于修炼上,高辰不算懒惰,但慧忻却较他勤快许多,但在短短的一年间,高辰的修为便越过了慧忻,隐隐有成为师傅首徒之象。 但他资历尚浅,总有不懂之事,便会去求教慧忻,慧忻每每倾囊以授,对于他这个明明晚其十年入门,却在一年间越过他的小师弟并无半点嫉妒。 有时,慧忻亦会以哀伤的双目望着自己,高辰不知慧忻所思,直截了当地问答:“慧忻,你可是有心事?” 慧忻的心事不能说与高辰听,只能埋于自己心中,是以,他随手指着窗外的一株罗汉松道:“这罗汉松不知为何较旁的罗汉松长得矮小些。” 高辰取笑道:“没想到师兄你的心思这样敏感,不过是因罗汉松长得矮小,便目露哀伤。” 第108章:番外三·慧忻≈高辰·中 拜入师门之后,高辰很少唤慧忻为师兄,惯来直呼其名。 而今听得高辰这一声“师兄”,慧忻的心脏登时不受控制了。 但高辰分明是在取笑于他罢? 他亦笑着应和道:“师兄心思敏感,还望小师弟多担待。” 高辰身在九重宫阙之时,由于营养不良而身形矮小,当时年十四的高辰身量只至慧忻的肩膀处,入了师门后,虽是日日吃些斋饭,但身量却极快抽长了,现下年十五的高辰已较年十六的慧忻高出了半头。 高辰听得慧忻此言,垂下眼去,望住了慧忻的眉眼,当即许诺道:“师兄,小师弟我定会多担待的。” 慧忻失笑,抬手摸了摸高辰的额头,夸赞道:“小师弟真乖。” 自此之后,俩人便时常互唤“师兄”,“小师弟”。 正月十六是慧忻的生辰,师傅亲手炒了一盘子寿面,又亲手端了予慧忻。 慧忻知晓自己日后定会辜负师傅的期望,颤着手接过寿面,已是双目含泪。 师傅心下略有吃惊,面上却不显,拨了颗腕间的佛珠问道:“慧忻,你可是有烦心之事?” 慧忻摇首道:“徒儿并无烦心之事。” 师傅不置可否地笑笑,嘱咐了慧忻定要将寿面吃干净,便出去了。 慧忻一人在禅房中,左右无人,外头亦只有些微的风声,他吃罢一碗寿面,面上已沾满了泪水。 他早已破了色戒,纵然他这副身体尚未行过云雨之事,但他的心思已然全数缠在高辰身上了,无法剥离。 他赖在寺中,不是平白玷污了这清修之地么? 但高辰如今对他无半点情爱,且尚未救得高辰,他如何能安心离开? 忽地,他手中的竹箸却是被人抽走了,他本能地望了过去,映入眼帘的乃是高辰。 高辰被慧忻满面的泪水惊住了,赶紧将竹箸一放,又在慧忻身边坐了,关切道:“师兄,出了何事?” 慧忻不答,反是道:“阿辰,昨日是上元灯节,不知镇中是何等的热闹。” 高辰奇道:“上元灯节素来是未有婚配的男女在灯会中找寻意中人的日子,与你我有何干系?” 慧忻心中咯噔一下,苦笑道:“确无干系,是师兄糊涂了。” 曾经心悦于他的高辰已化作齑粉不在了,眼前的高辰不过将他视作师兄。 许于高辰而言,他这个师兄与旁的师兄弟并无差别。 思及此,慧忻的眼神又哀伤了起来,眼波洒落于高辰身上,直教高辰觉得万分惶恐。 慧忻为何会有这样的眼神,是因为自己做错事了么? 他即刻拿出藏于身后的一个大白馒头,塞到慧忻手中,又朝着慧忻道:“师兄,师弟若是有甚么对不住师兄的,还望师兄见谅,这大白馒头原是我偷来当做师兄的生辰贺礼的,而今便充做赔罪之物罢。” 慧忻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大白馒头,方才疑惑地道:“小师弟,你何以出此言?你并无何处对不住师兄的。” 下一瞬,高辰的手掌竟是覆上了慧忻的眉眼,慧忻不得不阖上双目,霎时仿若被一片漆黑笼住了身体。 他方要问高辰意欲何为,高辰却是抬起手掌来,又以指尖一点一点摩挲着慧忻的眉眼。 慧忻三分甜蜜,七分恍惚,便不言不动地任凭高辰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慧忻听得高辰道:“师兄,你瞧着我的眼神时而很是哀伤,这是因何?” 自己眼神居然将自己的全然心思暴露了。 慧忻猛然往后一退,避过高辰的指尖,才答道:“是你瞧差眼了罢?” “是么?”高辰讪讪地收回手,“那师兄你为何要躲?” 慧忻扯谎道:“师兄不喜被人触到眉眼。” ——其实不管是这副眉眼,亦或是这副身体的其他地方,许久之前便已被高辰彻底触摸过了。 ——但,太久了,太久了,久到隔了八百余年。 ——不,这一世高辰仅仅触过他的眉眼,仅仅拥抱过他,再未更进一步了。 高辰信以为真:“原来如此。” 慧忻还道已打消了高辰的疑窦,堪堪放下心来,高辰的嗓音却入了耳畔来:“但我并不认为是我瞧差眼了,师兄,你有时瞧着我的眼神确实很是哀伤。” 慧忻原也不是口齿灵便之人,被高辰步步紧逼着,只能沉默了下来。 高辰忐忑地道:“是师弟我何处惹你伤心了么?你且说来,师弟一定改正。” 如何改正? 慧忻面色沉静,手指却有些僵硬,他垂着首道:“或许你再过二十九年便会懂了,或许你这一生都不会懂得。” 慧忻这一番话,于高辰而言,颇为高深,高辰不由问道:“为何是二十九年?” ——因为二十九年之后,你年迈的父皇会召你回京,而你将在临行前亲吻小僧,并压着小僧,行那云雨之事。 慧忻不答,只是故作深沉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慧忻明明在笑,但落于高辰眼中,亦是哀伤得很,那哀伤仿佛修炼出了实体,能掐住高辰的脖颈。 高辰低低地吸上一口气,才满面笑意地道:“师兄,这大白馒头你不吃了么?是嫌弃作为生辰贺礼过于寒碜了么?” 慧忻便又咬了一口大白馒头,这大白馒头已有些冷了,渐渐开始发硬,一如前世高辰在他怀中渐渐发硬的尸身。 他脑中大乱,不管不顾地扑入高辰怀中,埋首于心口上,去聆听温热皮r_ou_包裹之下的心跳声。 那心跳声坚定而有力,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慧忻的左耳。 慧忻沉迷其中,不愿起身,但仍是被自己的理智逼着坐起了身来。 高辰现如今不是珍爱他之人,他不可过分亲近。 但他一坐起身,竟又被高辰按着后脑勺,伏于高辰心口了。 高辰的吐息一点不落地打在他头顶的戒疤之上:“师兄,我们不是好友么?你若是不开心了,要人安慰,直言便可。” 慧忻闷声道:“师兄无须你安慰,你让师兄在你怀中睡一会儿罢。” “好罢。”高辰垂首望着吐息逐渐均匀的慧忻,心中暗道:却原来师兄这么瘦弱么? 慧忻沉睡于高辰怀中,右手却还抓着那大白馒头不放。 高辰见慧忻久睡不醒,瞧着流泻进窗枢的月光,实在忍不住倦意,便拥着慧忻躺在了床榻上。 慧忻并未被他这一动作吵醒,反而兀自圈住了他的腰身,过了片刻,竟连那双足都缠上了他的双足。 高辰颇感不适,但却又舍不得吵醒慧忻,便将就着睡了。 次日,慧忻思绪昏沉,半撑开眼帘,下意识地转过首去瞧天色,竟然发觉自己床榻上尚有一人。 他登地跳下了床榻,一望,见是高辰,第一反应便是垂眼去瞧自己的僧袍。 直得庆幸的是自己的僧袍完好,自己并未逼着高辰将自己如何了。 他又细细地去端详高辰,高辰应是倦极了,不曾被他一番举动闹醒。 他抬起右手来,欲要隔空去描摹高辰的容貌,竟然发现自己的右手上还抓着那大白馒头。 那大白馒头上头印了他的指痕,却已硬得磕手了,想来不易入口。 他将那大白馒头换到左手,以右手描摹起了高辰的容貌来,高辰再有一月半才过十六岁的生辰,尚未长成,眉宇间除却稚嫩,已隐隐有帝王之相。 高辰的生父继位十二年来,全无政绩,虽算不上民不聊生,但时有小规模的暴动,又有旱灾、洪灾、蝗灾等自然灾害以及种种人祸,他救灾无能,任人唯亲,耳根子软,受不得枕边风,导致外戚掌权。 高辰才该是这大隐之主,享用那遮天权势、泼天富贵。 且不坐上帝王之位,随着高辰年龄渐长,愈加出类拔萃,必然会与上一世一般,惹来杀身之祸。 无论如何,即便不要这条性命,他都不可能眼见高辰重蹈覆辙。 他思索着该如何谋朝篡位,而后坐于桌案前,就着冰凉的白水吃起了大白馒头来。 直到快至早课时辰了,他才唤醒高辰。 高辰见那大白馒头被慧忻用尽了,道:“那大白馒头隔日已发硬了罢?师兄你还吃它作甚么?” 慧忻微笑道:“因为这个大白馒头是你送予师兄的生辰贺礼,师兄定然要将它吃尽。” ——且那大白馒头可称是你我前世的媒人。 高辰歉然道:“师兄,如今我身外长物,待明年,我必然不会只有一个偷来的大白馒头与你作生辰贺礼。” 下一年,慧忻生辰,收到了高辰送他的崭新僧袍以及一个头来的大白馒头。 其后,慧忻明面上仍是隐仙寺的出家之人,暗地里,却借着讲经的名义,趁机引起民愤,并刻意与民间有些实力的乡绅、富户等用得上之人交好。 同他交好之人自然不会想到一个十余岁的小和尚会有甚么企图,又因慧忻的经讲得好,生得有几分佛像,便时常邀他讲经。 隐仙寺慧忻之名便这么流传了开去,一传十,十传百,由于慧忻的师傅长期隐居不出之故,慧忻的名声居然盖过了他的师傅。 慧忻从来不是爱出风头之人,之前,若有师傅或者师兄弟在身侧,他是向来不发言的。 故而,师傅对于慧忻的转变甚是吃惊,但这并非恶事,他无意出手干预。 慧忻不擅长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起初,他连讲经都讲不利索,但时日一长,他已可与任何人谈笑风云。 高辰是第一个察觉到慧忻的转变之人,他又是崇拜慧忻端坐于众人中央宝相庄严的姿态,又是生恐自己在慧忻眼中泯然于众。 但只消一与慧忻独处,慧忻便又会变回那个疼爱他的师兄。 他松了口气,心中莫名地生出隐秘的欢喜——只有我是不一样的。 高辰及冠之时,身量已高过慧忻一个半头了,他是俗家弟子,无须剃度,便按习俗,由师傅主持了简单的冠礼。 京城并未在这一日传来任何消息,好似高辰并非那九五之尊所出。 行过冠礼后,师傅免了高辰一日的功课,要他想做甚么,便去做甚么。 高辰便指了指慧忻道:“师傅,我想与师兄一道去镇上。” 师傅颔首应允,高辰便与慧忻下了山去。 山下慧忻的信徒众多,每走一段路便有人同慧忻打招呼。 慧忻双手合十,口呼佛语,与讲经时一般模样。 慧忻年二十又一,愈发得宝相庄严,在灿烂晨光的笼罩下,一身的僧袍似有佛光。 高辰不知为何竟觉挪不开眼,y暗地想将慧忻藏于怀中,不教旁人瞧见半点。 俩人去了镇上,这镇子不大,但早市上却也是一团热闹。 高辰近日为一盐商超度厉鬼,赚了些银两,一部分交予师傅后,还有剩余的。 他怀中揣着一块碎银,大方地对慧忻道:“师兄,你要吃甚么?只管与师弟说。” 慧忻便指了指一边的包子铺道:“我们吃包子罢。” 高辰想着师兄当真是为自己节省,但口中依然应道:“好罢。” 师兄弟俩人进得包子铺,找了张空着的桌案坐下了。 慧忻要了大白馒头、香菇青菜包、咸菜香干包各一个,又要了一碗素馄饨。 高辰则要了两个大白馒头、一根油条,与一碗紫菜榨菜汤,并嘱咐店家,油条要切碎了放入紫菜榨菜汤中。 不久,所有的食物便上齐了,高辰一边吃着,一边窥望慧忻。 慧忻觉察到高辰的目光,奇道:“师兄脸上沾了甚么么?” 他说着,用手去摸自己的下颌,尚未摸到甚么意外沾上之物,却是见得高辰探过手来,蹭过了他的上唇瓣。 他笑了笑,却原来是自己这上唇瓣沾上了甚么么? 他又低首去吃咸菜香干包,浑然不知身畔的高辰已乱了心弦。 高辰适才是鬼使神差,但一触到慧忻的唇瓣,他便觉得心如擂鼓,那一点柔软自他指尖燃烧至了心脏,教那心脏不得安宁。 “慧忻……”这两个字甫吐出来,他又慌忙改了口,“师兄。” 慧忻抬眼去瞧高辰,启唇道:“何事?” 高辰搜肠刮肚地道:“你这咸菜香干包滋味如何?” “你要尝尝么?”慧忻将自己咬了大半的咸菜香干包送到高辰唇边,又觉不妥,便朝着店家道,“店家,再要一只咸菜香干包。” 他话音尚未落地,指尖的小半只咸菜香干包却已不知所踪了。 慧忻心生欢喜,但这欢喜转瞬即逝,随后,他叹息着压低声音道:“小师弟,你贵为皇子,怎可吃旁人吃过之物?” 高辰自出了九重宫阙后,便不曾吃过残羹冷炙,慧忻吃过的咸菜香干包虽算不得残羹冷炙,但对他而言,应当也算不上干净的食物才是。 然而他却在慧忻开口的瞬间,生怕慧忻把自己将要到手的小半只咸菜香干包收回,无暇顾及干净不干净,一口便将其吞咽下去了。 店家很快便将一个咸菜香干包送上来了,高辰将这咸菜香干包推到慧忻面前,才答道:“师兄不是旁人,师兄乃是自家人。” 慧忻不知该喜该悲,又将咸菜香干包放到高辰面前,软声道:“小师弟,你吃罢。” 俩人互相推拒了几个来回,末了,那咸菜香干包由慧忻掰作了两半。 俩人各自吃罢一半的咸菜香干包,又用尽旁的吃食,便出了包子铺去。 而后,高辰缠着慧忻陪他逛了一日,及至日暮,俩人方才返程。 上山的路并无照明,俩人只能凭借月色来识别,但抬首遥望,便可瞧见山顶上,隐仙寺中的点点灯火。 慧忻见四顾无人,下定了决心,侧首问高辰:“小师弟,你可有想过问鼎天下,教众生匍匐于地?” 高辰从无这等野心,但对于父皇的不满与对于母妃的担忧,却促使他道:“想过。” 他以为慧忻只是突发奇想,然而紧接着,他却又听见慧忻道:“小师弟,你若是想要,师兄必会竭尽全力,为你取来。” 慧忻宝相庄严,但眼底竟陡然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厉疯长。 高辰见此,伸手拥住了慧忻,唤了一声:“师兄。” 慧忻年二十九,高辰年二十八之时,慧忻已用各种法子从信徒中要得了万两白银。 他一面继续积攒银两与人脉,一面招兵买马,探访名仕。 高辰勤加修炼,整个隐仙寺,一百八十二名僧众中,他的修为已仅次于他的恩师。 为博得民心,他时常会无偿地为百姓百忧排忧解难,布施粥食,开坛祁雨。 隐仙寺远离京城,加之他行的又是僧侣会行之事,是以,无人将他所为传入他父皇耳中。 慧忻年三十一,高辰年三十之时,一日,慧忻远行归来,匆匆地去见高辰。 夜色深沉,高辰已睡下了。 慧忻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又轻手轻脚地行至了高辰的床榻前。 高辰身着亵衣,因在沉睡中的缘故,面色微红,衣襟半开。 慧忻心知自己不快些离开必定会冒犯了高辰,但他的双足却丝毫动不了。 这是他心悦的高辰,他心悦的高辰正好眠着,意识全无,他大可偷一个吻。 他这般想着,便也这般做了,低下身去,蜻蜓点水般吻上了高辰的唇瓣。 一触即退,他站起身来,又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并将门阖严实了。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禅房之中,他才能放心地去抚摸自己的唇瓣。 他躺于床榻上,慢慢地阖上眼,抚摸罢自己的唇瓣,又解开僧袍去抚摸自己的身体。 前世,高辰是如何抚摸他的? 他脑中回放着高辰与他亲热的场景,情不自禁地出了一回,其后,理所当然地被无边寂寞淹没了。 这一世的高辰无心于他,待高辰坐上帝位,他便会向高辰告白,倘若那时高辰仍旧无心于他,他便放舟五湖,远远地守护高辰罢。 自偷吻过高辰后,慧忻满腹罪恶,便有意无意地疏远了高辰。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慧忻留于隐仙寺的日子不足一月。 高辰不免思念着为自己奔波的慧忻,便日日写信与慧忻。 高辰的书信总是很长很长,字体行云流水,慧忻向来是一边以指尖磨蹭着字迹,一边阅读的。 读罢,慧忻会将脸埋于书信上,贪婪地闻着墨香,并在脑中想象着高辰提笔挥墨的模样。 之后,慧忻便会回信,慧忻的回信也很长很长,因怕被人偷看,他从不在书信中提及自己的成果,只讲些见闻。 书信的时效不可保证,加之慧忻不是一直待在一处,因而有时候十天半月,高辰才能收到慧忻的书信,但一收到必然是与天数对等的数量,若是十天,他便会收到十封书信。 慧忻的字体与他的人一般,很是端正,一笔一划都十分考究。 高辰猜测慧忻写书信时,大抵是一副严谨眉眼,腰身直挺。 他也不知为何,他每每收到慧忻的书信便会心悸,心悸后,又生欣然,欣然后,却是不安。 不知慧忻孤身在外可有不便,可会受伤——可会忘了他? ——慧忻肯定不会忘记他,不然为何日日写书信与他。 他一字一字地读罢书信,便又将书信放于枕边,与自己同眠。 有时,他半夜转醒,亦会去看慧忻的书信。 慧忻于他是一剂熬过漫漫暗夜的良药。 又过了三月又十七日,他已有足足三百二十八日未曾与慧忻会面了。 他忍不住在书信上写到:师兄,快些回来罢,小师弟甚是想念你。 第109章:番外三·慧忻与高辰·下 慧忻一收到高辰的这一封书信,当即披星戴月而归。 他抵达隐仙寺之时,已是子夜时分,由于这一夜星月萧索之故,他上山途中,不慎跌了一跤,摔破了膝盖肌肤。 与对高辰的相思相较,这点疼痛全然算不得甚么。 且高辰亦在期盼着他。 他须得快些回去。 他跨上最末的第十阶石阶,突地,好似有感应一般,仰首一望,高辰果然便在寺门口等候他。 高辰应是等得疲倦至极了,已然睡去了,坐在寺门口,半靠着墙面,心口有规律地起伏着。 他蹑手蹑脚地行至高辰身旁,亦坐下了身来。 高辰并未觉察到他的归来,却是梦呓似地唤道:“师兄……” 慧忻试探着将高辰拢入了怀中,高辰亦未醒来。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高辰在梦中梦见慧忻回来了,又惊又喜,猛然睁开双目,却当真见到了慧忻。 他抬手去抚摸慧忻疲惫的眉眼,雀跃地道:“师兄,你怎地入了我的梦?” 慧忻失笑:“小师弟快醒醒,你莫不是在梦游罢?” “这便是我的梦。”高辰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而后居然低下首去,含住了慧忻的双唇。 慧忻惊得双目圆睁,被高辰碾压唇瓣的感觉却愈发得清晰。 高辰一手抚上慧忻的腰身,一手按住了慧忻的后颈,不许慧忻逃离。 高辰的这个吻与前世俩人的初吻一般,颇为青涩。 慧忻慌了神,却本能地开始回应高辰的亲吻,他松开唇齿,引高辰进入口腔之中,又勾着高辰的舌尖与自己的舌尖交缠。 他的双手却是揪住了高辰的衣襟,似要将高辰推开,又似要将高辰扯得离自己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很是清楚他不应在佛门圣地与高辰接吻,此举是亵渎了众佛,又愧对师傅与一众的师兄弟;他更是清楚眼前的高辰尚未清醒,许亲吻他并非出自本心。 但他舍不得,亦无力地高辰推开,一如前世,高辰将他压倒于床榻,欲要行云雨之时,他无力推开高辰。 ——全数是因为他心悦于高辰的缘故。 背德感与罪恶感交织在一处,催生出了使他难以抵挡的快感。 他不由自主地低吟出声,终是惊醒了以为自己是在发梦的高辰。 高辰即刻结束了这个亲吻,又望住了慧忻,怯怯地唤道:“师兄。” 高辰已长成了,英俊、高贵,一身的僧袍都无法掩盖他的风华。 慧忻因口中失去了填充物而顿觉空虚,他先是后退一步,而后才向着高辰道:“小师弟,师兄回来了。” 自己方才分明在与慧忻接吻,但这慧忻显然想将此事揭过。 高辰已从无数昼夜的思念中,觉察到了自己对慧忻的心意,自然不愿意被慧忻轻易揭过,直截了当地道:“师兄,方才我们接吻了。” 慧忻故作镇定地笑道:“小师弟,你睡糊涂了罢?我们二人俱是男子,师兄又是出家人,怎可接吻?” 高辰一点慧忻的唇尖:“师兄,你的唇尖有点shi了。” “是么?”慧忻抬手一抹自己的唇尖,便要往里走。 高辰拦住了慧忻,复又道:“师兄,方才我们接吻了。” 慧忻矢口否认道:“小师弟,我们方才并未接吻,是你睡糊涂了。” “我不信。”高辰说罢,却见慧忻已绕过他,快步行至大殿了。 大殿内立有释迦牟尼佛的金身,金身前置有桌案,桌案上摆着一对蜡烛以及各色供物,桌案前则是两个蒲团。 高辰追上慧忻,不管不顾地将慧忻逼到桌案前,后又急急地吻了上去。 他的唇齿于慧忻唇上辗转,欲要再尝其中的滋味却不得。 他便一边开拓着唇缝,一边凝望着慧忻。 前面是高辰,后面是桌案,桌案后是他侍奉的佛主。 慧忻进退不得,只得用力地推开了高辰。 高辰猝不及防,跌倒于地,抬首去瞧慧忻,面上一片委屈。 慧忻便伸手去扶高辰,未料想,却是被高辰压倒于蒲团上,并制住了双腕。 高辰不知章法,粗鲁地吻着慧忻,甚至依循着本能,扯开了慧忻的衣襟,并覆上了唇去。 慧忻错愕不已,高辰的修为远高于他,他推拒不得,只得出言问道:“小师弟,你知晓自己在做甚么么?” 高辰不假思索地答道:“侵犯你。” 慧忻面色一红,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何以要做这事?” 高辰不由分说地趁着慧忻张口之际,强势地探入了舌尖去。 须臾,他的舌尖便又尝到了慧忻的滋味,是他喜欢得难以言表的滋味。 他压根不知如何能让这个亲吻变作甜蜜的交缠,横冲直撞着,令慧忻不适。 慧忻的舌根被高辰抵着,艰难地发出声响来:“小师弟,你何以要对师兄做这事?” 高辰短暂地放开慧忻的唇齿答道:“师兄,我心悦于你。” 慧忻大为吃惊:“你为何会心悦于我?” 高辰不答反问:“师兄,你又是如何看待我的,我仅仅是你的小师弟么?” 慧忻诚实地答道:“师兄亦心悦于你。” 高辰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这才解释道:“你不在的时日,我每日都要想念你好几遍,想念你的眉眼,想念你与我说话时的嗓音,想念你送予我吃的大白馒头……有一回,我下山捉妖,那家公子新婚燕尔,与妻子不离左右,我得暇时与他闲谈,好奇地问他新婚是何滋味,他道新婚便是每时每刻都想瞧见妻子,无论是挥笔泼墨,抑或是读书饮茶,都希望能有妻子作陪。 “我那时便知我对你动了心思,我亦是如他一般,希望每时每刻都能瞧见你,慧忻。”高辰热情地告白,称呼亦由“师兄”换作了“慧忻”。 “阿辰……”慧忻亦唤了称呼,自称亦改作了“小僧”,“你不会后悔么?你将来定是九五之尊,天下美人尽数可供你享用,你若是与小僧定了情,小僧便不会容许你后宫六院中有除却小僧的另一人。” 高辰笑道:“慧忻,你这般快就开始呷醋了么?” 慧忻瞪了高辰一眼,才道:“小僧是在为你分析利弊。” “哪里有甚么利弊,只要你愿意与我在一处,便只有利,没有弊。”高辰又蹭上了慧忻的唇瓣,“我们既已互表心意,你何不如让我好好地吻你。” “你先把小僧的手腕松开。”待手腕一得自由,那双手便乖顺地覆上了高辰的后背,轻轻柔柔地抚摸着,同时唇齿开启,将高辰迎进来,又教导着高辰如何能让自己与高辰更为愉悦。 前一世,生怕慧忻负担过重,俩人其实极少做到最后,但接吻却是必不可少的。 因而,慧忻渐渐地于接吻之道,颇有心得。 俩人闲来无事,还热烈地讨论与实践过甚么角度,甚么力度,甚么地方更能从接吻中获得欢愉。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32节 高辰在慧忻的教导下亲吻着慧忻,直将慧忻吻得举手投降。 他放开慧忻,歉然地道:“难受么?” 慧忻摇首道:“不难受,只是小僧被你吻得呼吸不过来了。” “那便好。”高辰扶起慧忻,令慧忻依偎着他,又嫉妒地道,“你可是与许多人接过吻,是男是女,容貌如何,我可及得上他们?” 慧忻怔了怔,才答道:“小僧不曾与旁人接过吻。” ——前世今生,小僧只吻过你一人。 高辰不敢置信地道:“那为何你这样擅长接吻?” 慧忻笑道:“小僧当真不曾与旁人接过吻。” ——至于吻技,是在与前世的你的切磋中,慢慢变得擅长的。 高辰见慧忻神色认真,应无虚假,便当慧忻是天赋异禀。 俩人各自坐于一个蒲团上,又接了一个吻,高辰将慧忻拥入怀中,这才借着烛火,瞧见了慧忻左膝盖上的破皮。 他低首吻了吻,抬手将慧忻打横抱起,继而向禅房走去。 慧忻回首瞧了眼释迦摩尼佛的面容,心中背德感更甚,不久前,他还在其眼皮底下与高辰告白、接吻,甚至他现下正在高辰的怀中。 一路上,慧忻紧张地出了一身冷汗,生怕有起夜的师兄弟看见他被高辰抱着的模样,但他实在抵挡不住高辰的怀抱,便一言不发地任由高辰将他送回了禅房中。 高辰为慧忻清理、包扎好破口,才问:“这破口是你上山是摔的么?” 慧忻颔首:“今夜上山的路黑了些。” 高辰半含着慧忻的唇瓣:“是因你太过想念我,走得太急了罢。” 他说着,右手探到慧忻的腰身上,道:“你瘦了许多,是因为我的缘故么?” 慧忻红着脸道:“阿辰,小僧亦甚是想念你。” 俩人又温存了一阵,高辰才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己的禅房去。 高辰离开后,慧忻粗粗地沐浴了一番,便躺上了床榻去。 他脑中俱是方才与高辰的种种,不觉唇角上扬。 这之后,高辰便时常溜进慧忻的禅房,或将其压于门扉上,或将其压于墙面上,或将其压于桌案上,或将其压于床榻上,行亲热之事,颇有些偷情的意味。 他每每吻至慧忻举手投降,才会放过慧忻,转而去摸索慧忻的身体。 但高辰却尚未将慧忻全然占有,不是不想,而是手中并无润滑之物,怕伤到慧忻。 至于占有的方式他已从市井的春宫图中了解了。 一日,俩人接吻过后,高辰拥着慧忻,问道:“你何时还俗?” “待事成罢。”慧忻无奈地道,“小僧已然破戒,原不该滞留于这隐仙寺,但小僧还需要隐仙寺慧忻的名头方便行事。” 高辰点点头,又吻了吻慧忻的眉眼:“你何时与我成就好事?” 慧忻忍着羞耻道:“你说何时便何时。” 高辰琢磨着明日要下山除魔,打算回山上前,去镇上买一盒膏脂。 没料想,人算比不上天算,那魔不好对付,待他将其除去,距他下山已过去足足八日了,当他又忐忑又兴奋地揣着膏脂上山之时,却四处都找不到慧忻。 一问另一个师兄,才知慧忻有急事要办,等了他八日,实在等不住了,才下了山去。 他回隐仙寺前的一个时辰,慧忻才刚下山。 他极为想要将慧忻追回来,压住慧忻,成就了好事。 但他若是耽误了慧忻的大事,慧忻恐怕会将他痛批一顿。 他只能忍耐着难熬的相思,翘首以待。 过了三月又一日,慧忻才踏着一片白茫回来,外头的雪已落了三日了,积雪没到了小腿肚。 慧忻好容易进了大殿,一回首,自己的足印便入了眼来。 正是早课时辰,但大殿却不见高辰。 一问才知高辰昨日下了山去捉鬼,尚未返回。 他拂去落雪,便跪在师兄弟中间,与他们一道做早课。 那小鬼全无道行,高辰轻易地便将其捉拿了,并超度了一番。 他回到隐仙寺之时,晚课堪堪结束,众僧接连站起了身来。 只一眼,他便瞧见了其中的慧忻,慧忻亦瞧见了他。 俩人四目相接,却并无言语,只默契地先后往禅房的方向走去。 高辰的禅房近一些,不及慧忻反应,他便将慧忻拽入了自己的禅房中,压着亲吻。 久违的亲吻,直教人心神迷醉。 但自己少时之前才诵过经,这般快吐出经文的这双唇便沦陷于高辰的唇齿中了,令他心底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他明白这罪恶感还将持续很久,一直到高辰那父皇拜倒于高辰足下。 他该学着与罪恶感共存。 对于他这般假作信众的虚伪之徒,佛主想必甚为厌恶罢? 他承受着高辰日渐熟稔的亲吻,良久,才勉强推开高辰,道:“我们出去罢,不然师兄弟们该起疑心了。” ——师傅已闭关去了,不见外人。 高辰又吻了吻慧忻,方才与慧忻一道出去同旁的师兄弟寒暄了。 当夜,高辰溜进了慧忻禅房中,挟带着冬寒。 慧忻已有所预感了,沐浴过后,便仅着亵衣,坐在床榻边,等待高辰。 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之时,慧忻便抬眼向着禅房门的方向望了过去。 弹指间,俩人四目相接,都从对方双目中瞧见了欲望。 高辰将禅房门阖了严实,便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褪了干净,又拿着那膏脂行至了慧忻面前。 慧忻由着高辰将他剥了ji,ng光,后又将他压于身下。 这一世,这具身体初试云雨,要说不疼自然是骗人的。 慧忻不停地小声喊着“轻一些,轻一些”,但到底还是见了血。 见了血后,加之膏脂的作用,倒是顺滑了许多。 高辰压着慧忻做了足有两个时辰,才餍足地将自己与慧忻的身体收拾妥当,又为慧忻上过药,其后便抱着慧忻睡了过去。 慧忻倦极而眠,寅时便被高辰吵醒了。 其实高辰的动作很是小心翼翼,但慧忻却刷地醒了过来。 他望住了高辰,道:“你要走了么?” 高辰答道:“再不走,恐会被人发现。” 他又抬手摩挲着慧忻唇上的绽裂,温柔地道:“待你还俗,你便无须这般忍耐了。” ——慧忻的禅房左右都有人居住,不便发出声响,因而云雨当中,他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唇瓣。 “嗯。”慧忻握住了高辰的手,“望我们能早日成就大业。” 一如前一世一般,在高辰年四十四,慧忻年四十五之际,当今陛下召高辰回京。 临别前,高辰与慧忻云雨了一回后,便拥着慧忻商议大事。 之后,慧忻亲手为高辰准备了行囊,又轻吻着高辰,嘱咐道:“万事小心。” 高辰笑道:“我在京城等你。” 一月又三日后,隐仙寺高辰乃是当今陛下亲生子的身份被昭告于天下。 因高辰与慧忻多年的经营,高辰在民间颇有名望,有不少百姓直呼该当立高辰为储君。 又八日后,高辰因被当今陛下猜忌之故,而被打入天牢,受尽酷刑之事为天下所知。 高辰的师兄慧忻在讲经之时当场恸哭,直言高辰明知他父皇召他回京别有所图,但于忠于孝都不愿违背了他父皇的意愿,才踏上了不归路。 暗地里,慧忻调兵遣将,响应已事先埋伏于京畿左近的军队。 同时,慧忻策反对当今陛下颇有怨气的大小官员,又以利相诱,邀其投入高辰麾下。 官员间多有同气连枝的,策反一个,便与策反了多个无异。 他又故意激起民怨,在民间大肆宣扬当今陛下酒池r_ou_林、荒 y 无度、穷奢极侈。 一时间,当今陛下多年种下的苦果,终是接连成熟了。 当慧忻随他所策反的一个将军来到九重宫阙之时,他遥望着其中的大小宫殿,不由低叹一声。 他听见他身边的将军下令进攻时,难过地阖上了眼。 仅仅五个时辰,九重宫阙便被攻破了,尸体层叠,血流成河。 慧忻下了马,一步一步走过染血的道路,行至天牢,将高辰放了出来。 高辰行的是苦r_ou_计,一身的血r_ou_模糊,白骨裸露,当他走到众将士面前时,便是对于他父皇最深刻的控诉。 高辰登基之后,免了百姓三年税赋,又减去了不少的苛捐杂税,故而,更加为百姓所爱戴。 他将自己的母妃封作了太后,自己的父皇封作了太上皇,囚禁于宫中。 这个因他降生于辰时,便随口为他取名为“辰”的男子已垂垂老去,苟活于他的鼓掌之中,生死荣辱皆系于他手。 一如他所承诺的,在他在位期间,他的三宫六院只有慧忻一人。 但慧忻不愿高辰在青史上留下断袖污点,执意只肯受国师之位,令后位空置。 有时,慧忻望着龙椅上的高辰会想起他前世为高辰编织的场景,群臣朝拜,坐拥天下。 但前世皆是幻象,这一世才是真实。 他当真做到了助高辰坐上皇位。 高辰与慧忻即便身于九重宫阙,都不曾荒废过修炼。 二十五年又十个月后,他们还未到飞升之时,俩人演了一出飞升成仙的戏,便出了九重宫阙,四处云游去了。 而皇位则传予了高辰从宗室中过继过来的一个资质出众的少年。 这少年已由高辰与慧忻教导了十余年,应堪大任。 慧忻为恐高辰再次天人五衰,督促高辰勤加修炼。 高辰却每每哄着慧忻,行甚么双修之法。 隐仙寺一脉禁欲,全然无双修的功法。 但慧忻又无力推开高辰,总是让高辰得逞。 慧忻卸下国师身份,便无须剃发,时日一长,发丝已然及腰。 这又让高辰生出了新鲜花样,要慧忻在上,主动供他采撷,以便他将慧忻起伏间裸身披发的风情看个仔细,他为了让慧忻觉得愈加羞耻,还连声唤慧忻为“师兄”。 慧忻又羞又恼,索性又剃了发。 高辰连呼可惜,遂哄着慧忻又养长了发丝。 除夕那日,慧忻终于鼓起勇气,与高辰一道回了隐仙寺。 一进隐仙寺,他便瞧见了释迦摩尼佛的金身,便是在这金身之下,他与高辰告白、接吻。 他由于心中愧疚,自去了京城后,便再也不曾回过隐仙寺。 他隐去身份,求见师傅,片刻后,师傅已至他三步开外。 他俯身拜倒,双目含泪。 师傅将他扶起,又将他与高辰引到了一处偏殿。 师傅倒也未责备他不辞而别,只道:“慧忻,你这些年受苦了。” “徒儿……”慧忻落下了泪来,下一瞬,便被高辰揽入了怀中。 他与高辰之事,师傅想来不知,他立刻抬手,欲要推开高辰。 高辰却是了然地道:“师傅应当很早以前便已知晓了罢。” 师傅念了句“阿弥陀佛”,才回道:“你们俩人之事,在你们刚过而立之时,为师便已觉察了,感情本是你们俩人的自由,为师无权干预,且你们已然动了凡心,为师又如何能留得住你们?加之你们感情笃定,为师甚是放心。后来,你们行谋反之举,因先帝昏庸无道,为师还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一番。” 师傅眉眼慈祥,又笑道:“自家师兄弟口风紧,你们若是得暇,便在寺中留几日罢,你们俩人的禅房都还空着,为师着人定时打扫,应当能够直接住下……” 说到一半,师傅取笑道:“对了,你们二人而今只需一间禅房便可。” 慧忻面色泛红,不言不动,算是默认了。 用过午膳,慧忻与高辰陪着师傅谈古论今,及至深夜,俩人才回了禅房去。 俩人一道沐浴过后,不免肌肤相亲了一通,随后才相拥而眠。 这一觉睡得极为安心,慧忻转醒时,晨曦已透过窗枢蔓延了进来。 慧忻抽出右手,满足地描摹着高辰的眉眼,高辰一直是二十余岁的容色,英俊、高贵,而他这个原本的师兄虽也维持着二十余岁的容貌,但瞧来却较高辰稚嫩一些。 高辰的眉眼一被慧忻触到便已清醒了,他任凭慧忻描摹了一会儿,才将慧忻压在身下亲吻。 晨曦将高辰拢得恍若神祗,慧忻凝望着高辰,以被彻底品尝过的双唇告白道:“阿辰,我心悦于你。” 高辰应和道:“慧忻,我亦心悦于你。” 听得高辰的告白,慧忻阖上双目,专心地去感受高辰的亲吻。 亲吻于他们乃是不可或缺之事,甜蜜、悸动、灵魂战栗。 未来的日子,他们也将如之前走过的岁月一般,携手相伴。 第110章:酆都鬼城·其一 酆如归与姜无岐掉入招魂井之前,还未至立秋,但因在其中渡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又陪伴了傅母三日,俩人出傅家村时立秋早已过去,迎来了处暑时节。 俩人应下秦瑶之事尚未办好,故而商议之后,计划先去锐州,调查贺预是否真为梁景文同党,而后再赶去姜无岐的师门。 此去锐州路途遥远,从傅家村出发,最近的一条路必得途径酆都,酆如归虽是久居于酆都正中央的鬼山,但有姜无岐伴在身侧,全无上山之意,又因天色已夜,便拉着姜无岐在一间客栈打尖。 这客栈便唤作酆都客栈,俩人自心意互通以来,日日同榻而眠,因此,姜无岐只要了一间上房。 俩人风尘仆仆,打算先上楼沐浴洗漱一番,再下楼用晚膳。 俩人由小二哥引着到了房门前,酆如归抬手一推,然后便拽着姜无岐的手进了房间去。 他用了些气力,将姜无岐抵于墙面上,又踮起脚尖来,欺上身去,覆上了姜无岐的唇瓣。 姜无岐抬指一点,将房门阖了严实,才松开唇齿任由酆如归作弄。 酆如归被姜无岐纵容着,愈发嚣张,见姜无岐张口,他却是命令道:“将舌头伸出来。” 姜无岐依言而行,酆如归却不理会那暴露出来的舌头,反是慢条斯理地剥去了姜无岐身上的得罗。 这得罗是酆如归前几日为姜无岐买的,为绀橘梗色,较之前的群青色与绀青色鲜艳许多。 姜无岐于衣物颜色并不计较,只消能蔽体便可,这绀橘梗色既是酆如归为他挑选的,他便欣然接受了。 被剥去得罗后,露出来的中衣雪白,酆如归一手拈着绀橘梗色得罗,一手施施然地以丹蔻磨蹭着姜无岐的舌面,半晌后,他附到姜无岐耳侧,重重地吸吮了下那耳垂,又吐气如兰地道:“我为你买得罗,便是为了有朝一日亲手剥下。” 紧接着,他略略退后一步,端详着姜无岐的眉眼,又将其全身上下每一寸都逡巡了一遍,方才勾唇笑道:“改日,我要你从里到外都穿上我为你买的衣物。” 姜无岐笑道:“以便你亲手剥干净么?” 酆如归的一指丹蔻原本尚在姜无岐舌面上,姜无岐一出声,那丹蔻与一节手指便被含了进去。 他本能地将整根手指没入了姜无岐口腔内,姜无岐则即刻舔舐了起来。 适才的气势霎时消散而去,一被姜无岐舔舐手指,加之姜无岐方才的话语,酆如归的腰身便绵软了。 他心中腹诽着姜无岐实在太过了解他的弱处了,但身体却诚实地又将一指没入了姜无岐口腔内。 姜无岐将酆如归这两指舔舐了一通,舌尖便蹭上了指缝的软r_ou_。 酆如归的腰身绵软得不成样子,以空暇的右手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又被姜无岐掐住了腰身,才不致于跌倒于地。 姜无岐舔舐罢指缝,接着吻上了酆如归的唇瓣。 四片唇瓣一相接,酆如归便松开了唇齿,并阖上了双目。 他喜欢被姜无岐亲吻,较被姜无岐舔舐手指更为喜欢些。 俩人的唇齿甚是契合,即便起初俩人于接吻之道俱是生涩之时,都不曾咬到过对方的舌,反是一触到对方的舌,便会有欢愉从相触之处蔓延开去。 姜无岐以舌尖清扫过酆如归的唇瓣内侧,而后一点一点向里侵占,齿列、口腔黏膜,无一不悉心抚慰,末了,他的舌才与酆如归的舌缠在了一处。 顷刻间,他尝到了酆如归不久前吃过的雪花酥的滋味。 软舌被姜无岐品尝着,酆如归登时非但腰身绵软,连双足都一分气力也无。 他心悦于姜无岐,姜无岐亦心悦于他,是以,他不必掩饰他自己的快感,便应和着姜无岐的亲吻,连连低吟。 姜无岐一把捞起酆如归的腰身,一面接吻,一面将酆如归抱到了床榻之上。 酆如归的指尖原还拈着姜无岐的得罗,姜无岐的身体一压上来,他当即指尖失力,任由那得罗委地。 “无岐……”酆如归在亲吻的间隙轻唤了一声,便又被姜无岐吻住了。 姜无岐沉溺于酆如归的口腔内里,吻了良久,才放开了酆如归,转而去抚摸酆如归的身体。 酆如归低喘不止,面染桃色,一双柳叶眼顾盼间,尽是蛊惑人心的媚色。 他抓过姜无岐的一只手,拢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待喘匀了气,才道:“无岐,你愿意从里到外都穿上我为你买的衣物么?” 姜无岐认真地回答道:“愿意。” 酆如归方要调戏姜无岐几句,却又闻得姜无岐严肃地道:“其实,贫道更想要让你从里到外都穿上贫道为你买的衣物,以便贫道亲手剥干净。” 自己是调戏不成,反被调戏了么? 虽然面前的姜无岐是在叙述其之所想,全无调戏的意味。 酆如归脑中不由浮现出了他与姜无岐身无寸缕的情状,面色不禁又红了几分。 姜无岐见酆如归的面孔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以掌心探了探酆如归的额头,又关切地道:“如归,你可有何处不适?你的体温原就较常人低上一些,为何而今却较常人要高上一些?” 酆如归羞怯不已,不肯坦白,只摇了摇首道:“我无事。” “你无事便好,你若是有恙,切勿隐瞒于贫道。”姜无岐话音落地,恰有叩门声乍然响起。 姜无岐起身,下得床榻,去开了门,见是小二哥将浴水送来了,便侧过身去,让出路来。 浴桶被一桶一桶的热水注满了,姜无岐生怕自己失控,不敢逗留,转身出去了。 自告白后,每每自己沐浴,姜无岐都会躲避,自己该夸赞姜无岐是正人君子,亦或是该嫌弃自己的这副身体诱惑不了姜无岐? 可姜无岐明明曾道自己的身体直教其沦陷了下去。 酆如归闷闷不乐地清洗着自己的身体,又仰首望向门口的姜无岐。 他只能瞧见姜无岐的身影,却瞧不见合他心意的那副温润眉眼。 他在心底不满地将姜无岐咒骂了千百遍,最终,仍是忍不住朝着姜无岐道:“无岐,进来。” 姜无岐生恐酆如归有恙,推门而去,入眼的却是酆如归大半的肌肤,酆如归从浴水中站起了身来,只双足隐于浴水下。 酆如归后又跨出了浴桶,一步一步地向着姜无岐走去。 水珠纷纷从他的发丝以及不着寸缕的肌肤滚落,地面上进而被覆上了shi漉漉的足印。 酆如归这副姿态既天真烂漫,又 y 靡艳丽,逼得姜无岐怔于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待酆如归到了眼前,姜无岐才为难地道:“如归,将衣衫穿上可好?” 酆如归闻言,立刻拒绝道:“不好。” 他面上旋即生出了万般委屈来,扑到了姜无岐怀中,忐忑地道:“我的身体很是丑陋罢?” 姜无岐全然不知酆如归为何会有此问,答道:“半点不丑陋,若是要以言辞来修饰你的身体理当是诱人才对。” “那你为何……”酆如归咬了咬唇瓣,“你为何每每要在我沐浴之时躲避出去?” 却原来自己在无意间令酆如归不安了么? 姜无岐自责地吻了吻酆如归沾染了水汽的眉眼,才柔声道:“贫道不是与你说过么?你这副身体直教贫道沦陷下了去。” 他拿出帕子来为酆如归擦干身体,继而手指一动,取过酆如归的亵衣来,为酆如归仔细穿上,方才补充道:“贫道甚为迷恋你这副身体,欲要将你欺负哭,但贫道而今尚是出了家的道士,且又未与你成亲,无法与你行那云雨之事。倘若你沐浴之时,贫道不躲避出去,贫道的身体怕是会失控。令你不安了,抱歉。” “你当真不嫌弃我的身体么?”酆如归望住了姜无岐的双目,“我这身体伤痕满布,且我的体温较常人要低上一些。” “贫道当真不嫌弃你的身体。”姜无岐苦笑道,“贫道对于你身体的迷恋表现得不够明显么?适才,贫道不是还抚摸了你的身体么?” 酆如归迎上了姜无岐的视线,要求道:“你须得表现得再明显些才行。” 姜无岐应承道:“要如何表现?” 酆如归思忖着道:“你便每日将我十指舔舐一遍罢?” 姜无岐颔首道:“好罢。” 说罢,姜无岐便开始舔舐酆如归的手指,一指一指舔舐得极为慎重,且时不时地观察着酆如归的神情。 酆如归几乎是软作了一汪春水,少时,整副身体便倾泻于姜无岐身上了。 姜无岐将他抱了满怀,一一舔舐过他的十指,为他擦干发丝,又替他将衣衫穿妥,方才将他抱到了椅上坐着,自去沐浴了。 他并未要小二哥重新换水,而是就着酆如归用过的浴水沐浴。 酆如归心跳失序,猛然偏过首去,未过多久,又情不自禁地回过首来,盯住了姜无岐。 姜无岐背对着他,紧实的背部线条一览无余,惹人遐思。 待姜无岐沐浴完毕,穿上衣衫,却见酆如归依然散着发。 他自是不喜让旁人瞧见酆如归这般风情,立即出言道:“如归,你且将发丝挽起来罢。” 第111章:酆都鬼城·其二 酆如归却是委屈巴巴地问道:“你不喜欢我散发的模样么?” 姜无岐立即答道:“贫道喜欢你散发的模样,但不愿被旁人瞧见半点。” 酆如归面上的委屈之色半点未消退,又咬了咬唇瓣,才问道:“被旁人瞧见了又如何?” “被人瞧见了,贫道会觉得不舒服。”姜无岐捉了酆如归的一只手探到自己心口,“心口发闷,直要将你藏起来,连一根发丝都不让旁人窥见。” “这便是呷醋罢?”酆如归欢喜雀跃地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双目顾盼生辉,“无岐,你为我呷醋了。” “呷醋?这便是呷醋的滋味么?”姜无岐眉眼间满是困惑,见酆如归连连颔首,他便笑着道,“贫道为你呷醋了。” 酆如归扯了姜无岐的手,令他低下身来,而后便附到他耳畔,诱哄似的道:“你为我呷醋了,是因为你心悦于我的缘故罢?” 姜无岐坦诚地答道:“如归,贫道心悦于你,甚至连这条性命都可不要,因而在贫道面前,你欲要如何,便如何,不必委屈自己,亦不必压抑自己。” 姜无岐是由于自己方才问姜无岐自己的身体是否很是丑陋,才这般说的罢。 面对姜无岐,自己全无自信,时而会生出惴惴不安来,时而又会惶恐卑微。 或许自己从来都不曾走出过被父亲加诸身上的y影罢? 父亲曾经说过断袖定然不会有好下场,若不能及时悔改,须得下地狱去方能赎清罪孽。 他表面上甚是逞强,即便被逼死都不肯遂了父亲的心意,娶妻纳妾,繁衍子嗣。 但他心底却是时时刻刻地为父亲的言语所影响着。 他已身死,成为了酆如归,但其实他一直是那个被父亲逼死的孩子罢? ——父亲的孩子,一直为父亲所左右,从未长成羽翼丰满的成人。 他埋首于姜无岐心口,以双手覆住姜无岐的背脊,肆无忌惮地磨蹭着紧实的背脊。 同时,他拼命地汲取着姜无岐的体温,暗自下定决心,他不能再做父亲的孩子了,父亲的言语也将不能影响他半点。 他乃是酆如归,为姜无岐所心悦的酆如归。 他乃是酆如归,心悦着姜无岐的酆如归。 那个生生逼死了他的父亲已是隔世,与他无半点干系。 姜无岐被酆如归磨蹭着背脊,身体不由发起热来,又念了数遍凝神定心诀,才道:“你不饿么?” 酆如归一抬起首来,双目微微shi润,他主动亲吻了下姜无岐的双唇,撒娇道:“无岐,我好饿。” 姜无岐抚过酆如归挟着娇憨的眼尾,柔声应道:“如归,我们下楼用膳罢。” 未料,酆如归竟是一口拒绝:“不要,你先吻我一下,我才与你一道下楼用膳。” 姜无岐垂下了首去,堪堪贴上酆如归的唇瓣,酆如归便已抬手勾住了他的后颈。 唇齿纠缠间,酆如归将右手探入了姜无岐后襟内,毫无阻隔地去磨蹭那背脊。 但不久,他便又被吻软了腰身,哪里还有气力再作弄姜无岐,反是口腔内里被姜无岐的舌尖舔舐得好似起了火,难耐却教人迷醉。 姜无岐见酆如归吐息艰难,好容易松开了酆如归,酆如归却是断断续续地道:“吻……我……无岐……吻我……” 酆如归这般沉迷于自己的亲吻么? 姜无岐心中生甜,予了酆如归零星功夫来稍稍缓气,便又吻住了酆如归。 于酆如归而言,与姜无岐亲吻之时,是他最为安心的时刻,他能够自由地低吟,自由地轻薄姜无岐,父亲的诛心之言无法再侵占他的脑髓。 姜无岐听得酆如归一声声的低吟,又见酆如归羽睫微颤,便忍不住吻了又吻,良久才放过了酆如归的唇齿。 酆如归双目惺忪,一手勉强勾于姜无岐后颈,一手无力地垂于身侧,腰身则被姜无岐箍着。 他凝视着姜无岐,待气息平缓,才勾唇轻笑:“吻我的滋味如何?” 姜无岐不知该如何措辞方能匹配得上自己的感受,苦思冥想了须臾,才道:“如登仙境。” 酆如归略有吃惊,仰首吻了吻姜无岐禁欲而认真的眉眼,施施然地道:“谬赞了。” 姜无岐矢口否定道:“并非谬赞,贫道是在如实述说自己的感受。” 这姜无岐无心的撩拨实在教人受不住,酆如归面生红晕,手指揪住了姜无岐的一点衣襟:“我方才所言乃是谦辞。” “原来如此。”姜无岐笑道,“那我们下楼去罢。” “嗯。”酆如归挽起发,便牵着姜无岐的手下得了楼去。 已过酉时,大堂中的食客并不多,小二哥热情地将俩人迎到了一张空闲的桌案前,问道:“两位客官要用些甚么?” 酆如归性喜食荤,便要了冰糖红烧蹄髈、梅菜扣r_ou_以及豆腐焖鱼。 而姜无岐则点了香菇素ji、凉拌茼菜。 菜还一道都未上,酆如归穷极无聊,便抓着姜无岐的手把玩,后又低下首去,吻了吻剑茧道:“你练剑之时是否很是辛苦?” 姜无岐毫不在意地摇首道:“贫道并不觉得辛苦,贫道自小随师傅修道,自该将剑练好,有时,一日要练七八个时辰,即便是寒冬酷暑,飞雪烈日,但那又如何,人存于世,便该努力克服自身弱处,不然,这短促的一生,终将浑浑噩噩,一无所得。” 这便是自己所心悦的姜无岐了,意志坚定,一往如前。 自己问姜无岐是否辛苦,反是看轻了姜无岐。 他以舌尖感知着剑茧的粗糙,含含糊糊地道:“无岐,对不住。” “你有何处对不住贫道?”姜无岐满面疑惑,后又紧张地道,“你莫不是移情别恋了罢?” 酆如归忍俊不禁,笑了一阵,才望住了姜无岐的双目,一字一顿地道:“只有你是不同的,若是我不曾遇到你,许我终此一生都不会对一人动心,无岐,全天下无一人可取代你。” 姜无岐舒了口气,又闻得酆如归解释道:“我明知你并非吃不起苦之人,却问你练剑之时是否很是辛苦,自觉是看轻了你,是以,才会向你致歉。” 姜无岐轻吻着酆如归的额发道:“你问贫道是否很是辛苦,显然是关心于贫道,何以要认为自己是看轻了贫道?” “嗯,我知错了。”酆如归狭促地笑道,“为了弥补我适才犯的错,待会儿,你不许动竹箸,由我来喂你罢。” 姜无岐拒绝不了酆如归,甜蜜地应承道:“好罢。” 俩人说话间,香菇素ji、凉拌茼菜这两道不费功夫的菜已被端上了桌案。 酆如归执起竹箸,笑吟吟地问道:“你要先吃哪一样?” 姜无岐答道:“便香菇素ji罢。” 酆如归去夹了一片素ji,但却未喂予姜无岐,而是入了自己的口。 他以齿半衔着素ji,又倾身凑近了姜无岐的唇。 姜无岐会意,咬住了素ji的另一头,俩人四目相望,慢条斯理地吃着,待素ji分别被俩人收入腹中,俩人的唇瓣便贴在了一处。 俩人如此这般吃罢了一碟子的素ji,期间,惊得端来了梅菜扣r_ou_与豆腐焖鱼的小二哥面红耳赤。 小二哥尚未娶妻,见得一对璧人当着他的面接吻,连“慢用”二字都忘了说,拔腿便往庖厨跑。 酆如归见状,不由失笑,换了双竹箸尝过梅菜扣r_ou_与豆腐焖鱼,便又用原先的竹箸夹茼菜与姜无岐。 姜无岐张口去吃竹箸尖的茼菜,那茼菜却稍稍退后了些,接着,将他的唇瓣细细摩挲了一通,才乖顺地被他收入口中。 分明是酆如归在作怪,但酆如归却故作吃惊地道:“无岐,你又不是三岁稚子,不过是吃一口茼菜,怎地吃得唇上满是油星?” 姜无岐万般无奈地道:“如归,不是因你之故么?” “才不是。”酆如归可怜而胆小地道,“你勿要诬赖于我。” 姜无岐无法,只得妥协道:“全数是贫道的过错,吃得唇上满是油星。” 酆如归转眼间又变了姿态,居高临下地道:“既是你的过错,这碟子余下的茼菜便归我了。” 姜无岐好脾气地道:“归你便归你罢。” 酆如归大快朵颐地将一碟子茼菜席卷一空,又吃了一半的梅菜扣r_ou_与豆腐焖鱼,才唤来小二哥为姜无岐要了一碗青菜汤饭。 待青菜汤饭上来,酆如归便乖巧地用调羹舀了,一勺一勺地送到姜无岐唇边。 这次,他并未再欺负姜无岐,喂姜无岐吃罢一碗青菜汤饭,便取出了丝帕来,为姜无岐将那双他极为着迷的唇瓣擦拭了干净。 而后,他便吃他的豆腐焖鱼去了,待一碟子豆腐焖鱼下肚,冰糖红烧肘子才姗姗来迟。 他懒得自己动竹箸,便躺倒于姜无岐腿上,双目灼灼地凝视着姜无岐道:“无岐,喂我。” 这冰糖红烧肘子已炖得又熟又烂,轻轻以竹箸一分,一块r_ou_便掉落了下来。 姜无岐夹起一小块冰糖红烧肘子,方要喂食,酆如归却故意不肯张口。 姜无岐奇道:“你不吃了么?” “你先吻我一下。”酆如归强忍住对于冰糖红烧肘子的渴望,“不然,我就不吃了。” 听得此言,姜无岐便吻了吻酆如归,这个吻如同扇动的蝶翼一般,温柔似水。 酆如归缠着姜无岐吻了片晌,便张口让姜无岐喂他冰糖红烧肘子。 这冰糖红烧肘子入口即化,微甜、软糯。 酆如归吃下一口,便催促着姜无岐喂他。 姜无岐生怕酆如归这个姿势会噎到,将冰糖红烧肘子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地送入酆如归口中。 待一碟子冰糖红烧肘子尽数被酆如归吃下,姜无岐伸手覆上酆如归清瘦的腰身,叹息着道:“你若是能长胖些便好了。” 第112章:酆都鬼城·其三 酆如归伸手覆于姜无岐手背之上,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同时,狭促地笑道:“我若是长胖些,抱起来会更舒服么?”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33节 姜无岐并未领会到酆如归的弦外之音,毫不犹豫地道:“你若是胖一些,抱起来并不会更舒服,于贫道而言,你是胖是瘦,抱起来都很是舒服,只是,你过于清瘦了,让贫道心疼得厉害。” 酆如归闻言,抓着姜无岐的手探到了姜无岐的心口上,仰首道:“那你可得待我好一些,日日喂食于我,免得这心脏终有一日疼得受不住了。” 姜无岐郑重其事地道:“待去过锐州,贫道便去降妖捉怪多赚些银两。” 酆如归手头并不缺银两,但他极是喜爱姜无岐这副为他着想的模样,便含笑着道:“无岐,你定要多赚些银两,以免穷得将我饿瘦了。” 酆如归唇上尚沾着不少冰糖红烧肘子的汤汁,姜无岐取出帕子来,细细地为他拭去,才柔声问道:“倦了么?要上楼去么?” 酆如归懒懒地蹭了蹭姜无岐的腰腹,摇首道:“你抱我上去罢。” 这客栈大堂内仅有寥寥食客,见姜无岐抱着酆如归上楼,俱是侧目不已。 上了楼,进得房间,姜无岐便将酆如归抱到了床榻上去,又问酆如归:“要喝水么?” 酆如归斜躺于床榻上,以右手托着后脑勺,朝着姜无岐道:“要,你喂我喝罢。” 姜无岐便倒了一盏茶来,坐于床榻边缘,将茶盏往酆如归唇瓣送去。 酆如归却是坐起身来,以指尖揉捏着姜无岐的唇瓣,又塞入了一节指尖去,一时间,眼波媚意横生,他更是故意以低哑的嗓音道:“喂我,用这儿。” 姜无岐的耳根子有些发热,酆如归那指尖又在他口中作弄不休,他定了定神,才含含糊糊地道:“好罢。” 酆如归用丹蔻轻弹了一下姜无岐的舌尖,才将指尖收了回来,双目灼灼地盯紧了姜无岐。 姜无岐将一口茶水含于口中,又将茶盏在一边的矮几放下,才俯下身去。 酆如归一被姜无岐的唇触到,便主动伸手抱住了姜无岐,又启唇放姜无岐进去。 酆如归的体温较常人低一些,但每每接吻,口腔却是灼热万分,直要将姜无岐浑身的血液煮沸。 姜无岐将口中的茶水渡入酆如归口中,方要再去含一口茶水,却是被酆如归的软舌勾住了。 软舌款摆着,时而滑过他的舌面,时而又躲藏到暗处,教他欲罢不能。 他被身体所c,ao控着,不知不觉,已上得了床榻,压着酆如归亲吻。 亲吻间,他抬手拔出了姜无岐发髻上的玛瑙簪子,酆如归的一头长发当即倾泻了满床榻。 酆如归之前梳洗过后,并未涂脂抹粉,但姜无岐却觉着酆如归的唇瓣艳丽得过分。 这酆如归哪里是甚么千年恶鬼,该当是摄人魂魄的艳鬼才对罢。 姜无岐小心翼翼地将那口腔内里细细尝遍,又去舔舐那唇瓣。 酆如归虽言其身体丑陋,但其实酆如归的身体无一处不美,无需胭脂水粉修饰,容貌已是教人痴迷,而身体本身更是想令人欲要将他抱在怀里,好生欺负。 姜无岐从酆如归的唇瓣蜿蜒而上,吻过额头、眉、眼、鼻、耳、下颌,末了,停留于太阳x,ue上,告白道:“如归,贫道喜欢你的容貌。” 酆如归被姜无岐的一番亲吻吻得有些恍神,低喘着道:“你只喜欢我的容貌么?” 姜无岐将酆如归拢于怀中,严肃地道:“并非只有容貌,贫道亦喜欢你的身体,但贫道更喜欢你被贫道亲吻与抚摸之时的神态与反应,你容貌甚美,但其实于贫道而言,容貌并不紧要,红颜枯骨无甚差别,若仅仅是由于容貌,贫道恐不会心悦于你,贫道是在心悦于你之后,才喜欢你的容貌与身体,故而只消你魂魄不变,无论你是何容貌,贫道都会心悦于你。” 酆如归身为二公子之时生得是俊秀雅致,但论容貌尚不及酆如归。 他成为了酆如归之后,不曾纠结过容貌,这容貌终究已是他的一部分了。 但听闻姜无岐是在心悦于他之后,才喜欢他的容貌的,他自是欢喜不已。 姜无岐断不会扯谎,他不必探究姜无岐所言真假,大可安心地享受姜无岐的告白。 他低低地吸着气,以指尖勾画着姜无岐的眉眼,坦白地道:“我喜欢你这副眉眼,温润慈悯,但最初我之所以会心悦于你,是因为你能给予我安全感。” 姜无岐将酆如归拥紧了些,吐息洒落于酆如归的发顶上:“有贫道在你身侧,你便无须感到不安。” “你要为我遮风挡雨么?”酆如归玩笑了一句,又抿了抿唇道,“多谢你心悦于我。” 姜无岐认认真真地道:“贫道素来无趣,又身无长物,你能心悦于贫道实乃是贫道发梦都求不来的福气,是贫道该多谢你才是。” 酆如归莞尔道:“那从今往后,你可得好好疼爱我。” 姜无岐方要应下,却不知为何陡然有浓郁的血腥气从门缝钻了进来。 他紧张地去瞧酆如归,酆如归的面色果真煞白了。 酆如归咬了咬唇瓣,又望住了姜无岐道:“抱歉。” 而后,酆如归便捉了姜无岐的一只手,含入了食指,轻轻舔舐了一下,便咬破了一个口子。 酆如归那瘾已足有两月不曾发作过了,但这血腥气却生生将埋伏于身体深处的那瘾勾了起来。 他唯恐伤到姜无岐,吸食些许血液,便将那手指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们的房间门被破开了,随即有十余青年涌入。 这些青年身着一般样式的藏青色衣衫,手中执剑,训练有素,眨眼间,便将他们包围了。 姜无岐一眼便知他们是望剑门的子弟,这望剑门乃是酆都当地的一大门派。 酆如归神情从容,施施然地下了床榻,又扯了下尚在床榻之上的姜无岐的手腕,令姜无岐亦下得床榻来,而后便一手抱住姜无岐的腰身,一手勾住姜无岐的后颈,又附到姜无岐耳侧道:“这望剑门是冲我而来,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我送你下鬼山之时,有一黑衣青年求爱不成,抵住我的咽喉,逼我就范,其后,我因苦于那瘾,身形钝涩,被他刺中了左肩?” “便是那常公子么?”姜无岐心中猜测着那常公子可是又要行逼婚之事,又听得酆如归道:“便是常思远常公子。” 酆如归一一扫视面前的望剑门弟子,含笑道:“你们所为何来?” 一众望剑门弟子无一人回复,却是摆出了一个剑阵来,将俩人围于其中。 剑光大盛,银蛇似的,向着俩人缠了上来。 姜无岐将酆如归护于身后,唤出了拂尘来。 这些人加在一处都敌不过姜无岐十分之一,酆如归并不忧心,伸手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又埋首于姜无岐身后细细地打了个哈欠。 他适才吸食的血液全不足够,那瘾压不下去,逼得他的身体不适至极,外头却仍有源源不断的血腥气传来。 那常思远为了得到他竟使了此等下作的法子,他生怕自己失去控制,害了姜无岐的性命,不得不仰起首来,张口咬破了姜无岐后颈的肌肤。 姜无岐的血液极端可口,他藏于口腔内里的软舌拼了命地蠕动起来,直要没入那破口去啃食一通。 他凭着意志力将软舌制于口腔内里,一抬眼,却见得姜无岐回过首来,关切道:“如归,那瘾还压不下来么?” 酆如归的双目已生出隐隐的猩红,那猩红正迅速地蔓延着。 姜无岐一面提防着已被他以拂尘掀翻于地的一众青年,一面按着酆如归的后脑勺,到了自己的咽喉间,一字一字温柔似水:“你要吸食多少便多少罢,不必顾忌贫道。” 酆如归猛然摇首,一把推开了姜无岐,走出了房间去,入眼的走道上居然横陈着足足十具尸身。 这些尸身还温热着,勉强算是完整,鲜血不住地自伤口流淌出来,以致于一眼望去,满地血色。 于他而言,只姜无岐的鲜血方能入口,这些鲜血明明教他作呕,但为何这些鲜血却能轻易地勾起那磨人的瘾? 他何时才能戒除那瘾? 他实在舍不得再伤了他的姜无岐。 他又觉无力又觉气愤,扬声道:“常思远,出来罢,躲于人后,你是无颜面见我不成?你有何图谋不若当面说个清楚。” 为这容貌以及鬼山当中的金银财宝所累,他成为酆如归后,一年间,有数以百计的活人、修道者、鬼怪、魔物上得鬼山来向他求亲。 他皆是将他们教训一顿,便赶下了鬼山去。 其中有不少去而复返的,但常思远却是之中执念最深之人。 即便他多次向常思远表明他并非女子,仅仅是做女子打扮,常思远却是不肯取信,执意将他当做女子,且扬言定然要娶他为妻,将他治得服服帖帖,主动投怀送抱。 他心中恶心常思远,但常思远并无罪孽,远不足以致死,他又从不杀人,只得一忍再忍。 姜无岐下山撞见常思远那日,是常思远第二十七回上山求亲,他已极为不耐烦了,甚至动了杀心,但他最终并未下手。 倒不是因为当着姜无岐的面下不去手,毕竟他当时对于姜无岐并无爱恋。 而是因为他实在是无法下定决心去剥夺旁人的性命。 如今看来,他的仁慈反是给予了常思远得寸进尺的机会。 他自己的生死倒是无妨,但姜无岐不行,谁都不许动他的姜无岐。 他思及此,正要抬手去咬自己的手腕子,那手腕子却是被一人拍去了。 “无岐……”他侧首望住了姜无岐,又抓起姜无岐方才被他咬破的食指去吸食血液。 姜无岐的血液,这是他所心悦的姜无岐的血液……随着血液一点一点地漫入体内,催得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理此起彼伏地叫嚣着:无岐,无岐……觉察到酆如归吸食自己指尖的动作愈发强硬,姜无岐揉了揉酆如归的额发,又将酆如归揽到怀中,才道:“慢些,毋庸着急,贫道定不会推开你。” 他方才分明是为了不吸食姜无岐的血液,才推开姜无岐,从房间当中出来的,为何现下他却在吸食姜无岐的血液? 酆如归迷茫地想着,满副的思绪却已集中于姜无岐的血液上头了。 望剑门之人见计策奏效,乘此时机,朝着酆如归与姜无岐砍杀了过来。 姜无岐以拂尘对敌,轻松地将酆如归护了周全。 望剑门名声在外,百年名门,只有如此水平不成? 姜无岐琢磨着望剑门有何后手,却有一中年人从不远处而来。 这中年人走得很慢,但弹指的功夫,却已到了姜无岐面前,姜无岐只瞧见他出手,掌风竟已逼到了面上。 他的修为应当略胜于姜无岐一筹。 姜无岐一手抱着酆如归,一手与那中年人对了一掌,同时以内息催动拂尘去扫荡一众蠢蠢欲动的望剑门弟子。 这一掌表面上瞧来不分胜负,但姜无岐却知晓自己输了。 他被中年人的内息击得后退三步方才稳住,紧接着,垂目去瞧酆如归。 酆如归依然含着他那根食指,幸好双目的猩红已退去了一些。 片刻后,酆如归便从姜无岐怀中飞身而出,直击那中年人的百会x,ue。 百会x,ue乃是人体的一处死x,ue,位于头顶正中线以及一双耳尖连线的交叉处,若是能一击得手,仗着酆如归吸食过姜无岐血液后大涨的修为定能将其击毙。 酆如归身法迅捷,中年人好容易躲过,却是笑道:“你为何不将那道士的血液吸食干净?” 这中年人应是打算将他们各个击破,由他来吸干姜无岐的血液,令姜无岐身死,再对付他。 这中年人眉宇间与常思远有五六分相似,想来应是常思远的生父——望剑门门主常承安。 常承安乃是望剑门近五百年来,实力最强的一任门主,年十五时,便一人一剑斩杀了当时酆都最为凶残的一只食人魔。 倘若真是常承安,怕是不好相与。 可不好相与又如何? 酆如归眼神一变,唇角微扬,笑道:“常门主此来有何事指教?” 常承安一语不发,掌心一翻,佩剑陡现,又是一击。 酆如归发丝未束,动作间纷纷扬起,半遮住面容,引人遐想。 姜无岐疾步护于酆如归身侧,酆如归的眼波一触及姜无岐便又柔软了下来。 下一瞬,他才专心地与常承安周旋。 姜无岐尚有不少的望剑门弟子要对付,无法将全数的心思放于酆如归身上。 望剑门弟子难缠,纵然明知自己远远不是姜无岐的对手,却接连不断地冲上来。 姜无岐原先并不打算伤他们,但着实被缠得没法子,拂尘上的马鬃一动,索性一一擦过望剑门弟子的双足。 那些望剑门弟子登时跌落于地,挣扎着要起身,却是起不得。 姜无岐并未伤及他们足上的经络,只是令他们起不得身而已。 望剑门弟子眼见自己双足流血不止,颇有些胆小的,生恐自己的双足留下残疾,哀呼连连。 酆如归唤出红绸来,衣袂翻飞,已与那常承安过了十余招。 俩人瞧来全数游刃有余,但在姜无岐加入战局之后,常承安却免不得陷入了劣势。 常承安心知吸食过血液的酆如归难以对付,可未料想,竟是出乎意料地强大,酆如归吸食过血液应当思绪混乱或当场昏厥才是,为何神志尚且清醒? 而酆如归身边的姜无岐,他不识得,只是猜测其有些斤两,亦未料想,有这等的水准。 常承安既现了颓势,也不再与俩人纠缠,以免落败了不好收场,便收起佩剑,退到一旁。 酆如归一边为姜无岐包扎着姜无岐后颈与食指的破口,一边淡淡地问道:“常门主且说明来意罢,而今你门下的弟子已无再战之力,单凭你一人要制住我与无岐无异于天方夜谭。” 酆如归的嗓音傲慢无礼,实在不中听,常承安气得太阳x,ue上的青筋凸起,他生平从来不曾被人小瞧过。 但他到底是一门之主,马上压下了怒气,质问道:“你为何要杀思远?” 酆如归面生错愕:“常思远死了么?” 常承安还道酆如归是佯作错愕,遂冷声道:“今年五月六日辰时,死于鬼山。” 五月六日正值立夏,五月二日,姜无岐入了鬼山,恰逢他那瘾发作,继而被他压着吸食了血液。 五月六日卯时,他与姜无岐一道下了鬼山。 五月七日,他们已抵达逢春城,之后,便遭遇了梁景文以及陆元柏贩卖妙龄少女一事。 而今日是九月三日,距常思远被害已过去近四月,除非凶手蠢笨,不然蛛丝马迹理当早已收拾妥当了。 酆如归思索着,瞧向常承安,问道:“我当真并未杀害常思远,常门主何以认为常思远是为我所杀?” 常承安见酆如归一派无辜神情,心中怒火更盛,直要将酆如归生吞活剥了。 他愤愤地道:“思远被吸干了鲜血变作了一具干尸,这酆都之中,还有谁会吸食活人的鲜血?且老夫是在你的鬼山之中找到的思远。” “是么?”酆如归轻笑道,“那我杀了人,把尸身丢入你望剑门中,便是你望剑门杀的人么?” “诡辩。”常承安斥责了一句,“你勿要以为凭借你的伶俐口舌便能将老夫糊弄过去。” “我倒是从未想过糊弄常门主,常门主多虑了。”酆如归辩解道,“但我是五月六日卯时下的鬼山,辰时已然出了酆都,如何杀人?” 姜无岐亦附和道:“如归确是五月六日卯时与贫道一道下的鬼山。” 无论眼前这道士是何门何派出身,但这道士显然已为酆如归所惑,许已与酆如归有染,教常承安如何信得过? 常承安只常思远一子,宝贝得很,锦衣玉食,如花美人伺候着,不曾想有一日,常思远竟咬死了要娶长居于鬼山上的千年恶鬼酆如归为妻。 酆如归生得貌美,千年道行,又修出了r_ou_身,但决计不是为妻的好料子。 独子的修为远不及酆如归,将酆如归娶进门,不是日日夜夜都要担惊受怕么? 但常承安熬不过独子的撒泼耍赖,姑且应承了,反正那酆如归是不会许嫁的。 独子得了他的应允,立即上了鬼山求亲,带了不少聘礼。 他怕独子有所闪失,暗中跟在其后,见独子与聘礼以及挑着聘礼的弟子一道被酆如归赶下山来,他不由松了一口气,岂料,独子痴迷于酆如归的容貌,竟是足足去了二十七回。 二十回之后,他料定酆如归忌惮他望剑门,不会对独子下手,便放心地任凭独子独去,并未再暗中跟随。 没想到,便是这第二十七回,独子竟是丢了性命。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不过上了一次鬼山,便变作了一具干尸。 只依稀能瞧见生前的五官。 有此凶残手笔的,除去酆如归,在这酆都之中不会有第二人。 第113章:酆都鬼城·其四 但眼前这酆如归显然不会承认是他杀了自己的独子,该如何才能使他认罪? 常承安正苦思着,那道士的嗓音却是不要脸面地击打于他耳畔:“令公子于今年五月二日,约莫申时三刻,曾于鬼山之下,向如归求亲,遭如归拒绝后,恼羞成怒,提剑刺伤了如归的左肩,但如归却并未回击,而是当即返回了鬼山去。令公子为你亲生子,你定是觉得他所作所为无一处不是。但由贫道瞧来,若是要从他与如归当中要评个孰对孰错,自是他的过错,如归不愿嫁他乃是如归的自由,他又何必步步紧逼?” 常承安向来护短,不许旁人提及常思远半点不好,闻言,大怒道:“你勿要诋毁我儿思远。思远虽有些纨绔少爷脾气,但从不作恶,哪里会因为求亲不成而提剑伤人?” 姜无岐肃然道:“这乃是贫道亲眼所见,断然不会有假。” 常承安不禁嗤笑道:“你与这酆如归之间分明不同寻常,你之所言老夫信不过。” 一旁的酆如归提议道:“不若让我们验一验常思远的尸身罢。” ——常思远的尸身既是变作了干尸,短短近四月,应能保存完好。 常承安因一时之间制服不了酆如归与姜无岐,不得不应允道:“好罢。” 由于大仇未报,常思远的尸身并未下葬,酆如归与姜无岐便随常承安回了望剑门去。 这望剑门除却常承安外,门中长老、弟子俱是实力尔尔,他们自是不惧,但唯恐其中有诈,走得甚是小心,姜无岐更是一面走,一面暗暗地护住了酆如归。 他的酆如归不该受半点伤害。 他们紧随于常思远身后,走过弯弯绕绕的亭台楼阁,才到了一间房间前。 香火气直直地从门缝往外挤,可想而知,里头定然为常思远燃上了过多的香火,以作供奉。 果不其然,一开门,即有无数的白烛并长香窜入俩人眼帘。 但这房间左右的两扇窗枢均被钉死了,又遮上了黑布,照不进一点光亮,仅靠着左右两排白烛照明,烛火摇曳不止,于地面上映出无数奇形怪状的y影,瞧来着实y森可怖。 常承安走在前头,行至一口棺木前,颤着手推开棺盖,才朝着俩人道:“你们要验便验罢。” 酆如归不紧不缓地到了棺木前,手指径直触上了裸露出来的干尸。 这干尸自然无半点血r_ou_,却被一张陈旧、干枯的皮囊依附着,皮囊之下,骨骼的形状清晰可见。 这皮囊为何不会腐败? 酆如归心生疑惑,出言发问:“常门主,你可是对干尸做过甚么处理?” 常承安摇首道:“思远已死,老夫留着他的尸身,是为了手刃仇人之后,再将他葬下,好让他安息,但若是对尸身另做处理,不是教思远的尸身多吃苦头么?这又是何必?” “那为何这一身皮囊却是无恙?”姜无岐质疑道,“既不是你对尸身做过防腐处理,那么定然有人在尸身上动过手脚。” 常承安此前以为皮囊不腐是因被酆如归吸食了鲜血的缘故,但而今瞧酆如归的神情不似作假,便苦思冥想着独子过世后,接近过尸身的是哪些人。 独子死于鬼山,而鬼山中仅酆如归这一只千年恶鬼,除去爱慕酆如归容貌者以及些大胆的寻宝者,并无一人会上鬼山。 且鬼山正午之前以及黄昏之后,y气过重,倘若道行不够者踏足鬼山,不必酆如归出手,便会暴毙而亡。 独子死于辰时,辰时虽已天亮,但离正午尚有两个时辰,那时鬼山上会有旁人么? 他满天下地寻了酆如归近四月,今日一收到酆如归出没于酆都客栈的消息,登时怒火中烧,不及细思,便着人埋伏,好对付酆如归。 他原是想将酆如归捉了来,好生审问,可惜如今他实力不济拿不下酆如归以及其身畔的道士。 现今他冷静了下来,不得不承认酆如归嫌疑甚大,可确实也无法断定定是酆如归杀了独子。 他便朝着酆如归与姜无岐道:“老夫予你们一月的时日自证清白,若是不能……” 酆如归笑吟吟地打断道:“若是不能,常门主便要将无辜的我当做杀人凶手么?” 他说着,捉了姜无岐一只手,细细地磨蹭着纹理,同时续道:“你倒是有趣,死了儿子,便毫不讲理地将我视作杀人凶手,为了引出我那瘾,更是平白无故地杀了十人,杀人凶手该当是常门主才是罢。自证清白?笑话,我凭甚么要听凭你调遣?且这常思远的尸身有异,你何不若先去调查调查,是谁人在你儿这尸身上动过手脚。” 说罢,他不再理会常承安,侧首吻了吻姜无岐的唇角道:“无岐,我们走罢。” 姜无岐颔首,便与酆如归一道出了灵堂去。 堪堪踏出灵堂,却见一妇人抱着一个约莫五六月大的婴孩,冲着俩人跪倒于地。 这妇人生得柔美,较常承安略年轻些,从衣着与打扮判断想必是常承安的妻妾之一。 应是被妇人的举动惊醒了,她怀中的婴孩“哇”地一声哭叫起来,一时间,俩人满耳俱是可怜的哭声。 妇人将婴孩哄好了,站起身来,将婴孩交由常承安抱着,而后,又跪于俩人面前,竟是要向俩人磕头。 酆如归指尖一动,阻止了她的跪拜,这才问道:“你所为何事?” 妇人含着哭腔道:“妾身乃是老爷的续弦,思远的继母,思远幼年丧母,由妾身一手带大,而今他已亡故,凶手却是逍遥法外,妾身心中愤懑,夜不能寐。妾身曾从思远处听闻过酆姑娘,现下有幸得见酆姑娘,果真是姿容无双,举世独立,怪不得思远日思夜想,执意要娶酆姑娘为妻。妾身以为思远之死并非酆姑娘所为,思远共计向酆姑娘求了二十七回亲,倘使酆姑娘有害思远之心,何必不早早动手?” 她向前跪行至酆如归面前,一把握住了酆如归的双手,哭求道:“酆姑娘,如今思远已不在了,你便当念着他曾对你的情谊,与老爷一道查明真凶可好?” 因原身之故,酆如归早已名声狼藉,故而他对于无端背负上杀人的罪名并不在意。 但面对常思远继母的苦苦哀求,他却有些受不住了,天下父母心,假若互换立场,许他也会如此罢。 酆如归抬眼去望姜无岐,姜无岐温言道:“如归,你要如何做便如何做罢。” 常承安抱着幼小的女儿,道:“酆姑娘、道长,便劳烦你们多留几日罢。” 常承安年少得意,后又成了一门之主,素来是一代宗师的做派,这一番请求颇为生硬,语调直如要与人斗殴前放的狠话。 酆如归心中觉得有趣,却是淡淡地道:“我与道长尚有要事在身,耽搁不起一月的辰光,五日,至多五日。” “五日……”常承安甚为不满,他已是低声下气,这酆如归却不识抬举,方要破口大骂,却是被妇人劝住了,妇人附到他耳侧耳语几句,又向着酆如归与姜无岐道:“耽误两位了,五日便五日罢。现下天色夜了,妾身着人去收拾客房,酆姑娘、道长稍待。”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客房便准备妥当了,妇人认为俩人孤男寡女不该共处一室,便收拾了两间客房,且两间客房中间隔了足有五间客房。 酆如归洗漱过后,便身着亵衣、亵裤,披着红衣,往姜无岐房中去了,还未走近,姜无岐那房门却是“吱呀”一声开了。 姜无岐从门后走出来,见得酆如归,便张开了双手。 酆如归却故意慢条斯理地行至姜无岐面前,慢条斯理地扑入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揉着酆如归披洒了一身的shi润长发,柔声道:“贫道为你将这发丝擦干罢?免得受凉。” “嗯。”酆如归从姜无岐怀中出来,又扯着的姜无岐的手,进了房间去,于桌案前坐了。 姜无岐取出细布来,细细地擦拭着酆如归的发丝,一本正经地问道:“如归,你来寻贫道,是因为你思念贫道了么?” 酆如归笑着摇首道:“我来寻你,便是为了让你帮我将这发丝擦干。” 姜无岐失望地道:“贫道却是思念着你。” 酆如归闻言,眼波流转,倏地站起身来,将姜无岐推倒于桌案上,一手抚上姜无岐的侧颈,一手揉按了数下姜无岐的唇瓣,紧接着,便吻了下去。 他强势地从姜无岐微微张开的唇齿中挤了进去,其后,更是肆无忌惮地扫荡起了姜无岐的口腔来。 少时,他又以齿尖轻咬着姜无岐的舌尖,顺势将那舌头拽入了口中,用自己的舌尖时轻时重地轻点着姜无岐的舌面。 姜无岐被酆如归这一番引诱逼得几近失控,翻身将酆如归压于身下,重重地吻住了酆如归,与此同时,又以双手摸索起了酆如归的身体来。 酆如归身上披着的红衣因这番动作委于桌案,亵衣又轻又软又薄,姜无岐的指尖轻易地便透过亵衣激得他的肌肤一阵一阵的战栗。 随之而起的低吟全数被咽入了姜无岐口中,他自己听不到半点。 将如归欺负得更狠些。 将如归欺负哭。 姜无岐脑海中有一把声音这般叫嚣着。 他忍了又忍,才松开酆如归,将酆如归抱回矮凳上坐着。 酆如归的亵衣已凌乱不堪了,衣襟开至腰身处,亵裤则被掀至膝盖。 “抱歉。”他为酆如归将亵衣、亵裤整理妥当,才继续为其擦拭发丝。 酆如归喘息不定,抱住了姜无岐问道:“我知你君子端方,不愿与我在成亲前,行那云雨之事,恐委屈了我,但无岐,你也勿要过分撩拨我,我……” 他咬了咬唇瓣,面色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我……我那物件受不了。” 姜无岐直白地问道:“会因此充血么?” 酆如归忍着羞耻道:“尚在毓秀镇之时,我当着你的面沐浴那回,我胡乱地亲吻了你,又咬破你的尾指吸食了血液,你必定以为我那瘾发作了罢?” 见姜无岐颔首,他声若蚊呐地道:“之后,我抱住了你的腰身,埋首于你心口,身体剧烈起伏着,你必定又以为是因那瘾发作了的缘故罢?” 见姜无岐再次颔首,他垂下首去,努力地道:“实际上当时发作的不是那瘾,而是我对你的欲念,身体剧烈起伏便是因为那物泄……” 姜无岐眼见酆如归陡然间又生出了卑微与怯弱来,便抬手挑起了他的下颌,柔声道:“你觉得自己很是肮脏么?你觉得自己对贫道不起么?” “无岐,难道你不这么认为么?”酆如归苦笑道,“当时你对我无半分心思,我却对你垂涎已久,还趁你不注意做下了那等恶事。” 姜无岐反问道:“贫道为何要这么认为?” 酆如归忐忑答道:“因为我亵渎了你。” “贫道却并未认为自己被亵渎了。”姜无岐低首吻着酆如归的眉眼道,“如归,即便贫道当时觉察到此事,贫道亦不会认为你很是肮脏,对贫道不起,贫道更希望你能光明正大地向贫道吐露你对于贫道的欲望,你太过善于自苦,又惯于忍耐,教贫道心疼不已,你倘使当时向贫道吐露,贫道虽会吃惊,但决计不会负面的想法。而且……” 他的耳根子略微发烫起来,道:“而且,或许当时贫道已心悦于你了,贫道迟钝得紧,直到被那幻化出来的你厌恶,以为自己将永远失去你,才明白自己对于你的心意。抱歉,如归,贫道害你受苦了。” 这姜无岐实在是温柔得教人心折,酆如归吻了吻姜无岐,得寸进尺地道:“你害我等了这许多的时日,才等到你的告白,理当弥补我才对。” 姜无岐立刻问道:“你要贫道如何弥补你?” 酆如归粲然道:“接着为我擦拭罢……” 姜无岐拿着细布,正要去擦拭,却听见酆如归补充道:“还有,勿要离开我。” “贫道的全副心神都系于你身上了,如何能离得开?”姜无岐为酆如归擦拭着发丝,忽而酆如归柔软的嗓音又入了耳蜗来:“无岐,我是害了相思,才会在洗漱过后,匆匆来寻你。” 姜无岐顿时一身悸动,酆如归竟然复又仰起首来,望住姜无岐道:“无岐,我对你害了相思,这副身体无法离你分毫,方才不过短短的一刻,这副身体便叫嚷着要回你身边去。许你会嫌弃我过于粘人,但我依然想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 姜无岐口中宛若含着蜜糖一般,又是激动于酆如归的这番告白,又是惊喜于酆如归的愈加坦率,郑重地答道:“贫道不会嫌弃你过于粘人,你大可再多粘贫道一些。如归,贫道喜欢你这副坦率的模样,以后勿要再自苦,再忍耐了,更为坦率些罢。” 第114章:酆都鬼城·其五 酆如归闻言,眼巴巴地凝望住了姜无岐:“我不自苦,不忍耐,再坦率些,你便会愈加心悦于我么?” 自己分明已将自己的这颗真心剖开来予酆如归瞧了,何以酆如归仍是这么缺乏安全感? 姜无岐心疼得厉害,叹息一声,低下首去,不住亲吻着酆如归的眉眼、鼻尖、面颊,末了,含住了酆如归的唇瓣。 酆如归尚未得到他的答复,连唇瓣亦怯生生的,曾肆意勾引他的那条软舌,软弱而胆小地伏于口腔内里,任凭他要如何便如何,做不出任何积极的回应来。 他只能松开酆如归的唇舌,与酆如归四目相交,而后再逐字逐字地说与他听:“如归,贫道心悦于你,并不会因你不自苦,不忍耐,更为坦率些,便愈加心悦你一些。贫道心悦于你,不管你多善于自苦,多惯于忍耐,多不坦率,贫道都会拿全副的心思心悦于你。你便是你,贫道既已心悦于你,这心悦便不会少分毫,亦无法多分毫,因为贫道已满心满眼俱是你,装不下更多的你了。 “至于你的性子,贫道万分苦恼,不是出于贫道对此的不喜,欲要改变你的性子,而是贫道生怕你遭了痛苦,受了委屈,却一直埋藏于心底,这会让贫道心疼,故而,贫道才希望你能不再自苦,不再忍耐,更为坦率些。你若是不愿改,贫道方才所言便作罢,你且当做并未听过,勿要放于心上;你若是愿意改,却改不了,贫道陪你一点一点慢慢来,多慢都无妨,纵然要耗费上百年,上千年的光y,贫道亦愿意陪着你。” 酆如归素来认为自己与姜无岐不般配,他怀有那磨人的瘾,每每会伤了姜无岐,他身上的肌肤其实无一寸完好,只在于何处伤痕浅一些,何处伤痕深一些,他的性子亦不合姜无岐的心意,他总是忍不住仗着姜无岐对他的纵容,欺负于姜无岐。 而姜无岐却不同,姜无岐出身于醍醐道人门下,传闻醍醐道人有与天帝一战之力,姜无岐眉眼温润,君子端方,天资聪颖,百年之内定可飞升成仙。 若要说过人之处,他只有容貌与钱财是拿得出手的,但于姜无岐而言,红颜枯骨,他之容貌如何,并不要紧;至于钱财,姜无岐不是贪财之人,哪里会觊觎他的钱财? 因此,他在姜无岐面前实际上是一无所长。 可姜无岐在他面前却是千好万好,连那之前那半新不旧的道袍都美好得难以言喻。 他卑微而怯弱地心悦着姜无岐,所以才会时常对姜无岐撒娇,对姜无岐提各种要求,欺负姜无岐,做出一副傲慢模样,他是本能地在试探着姜无岐的真心,以便万一有不妥,好全身而退,避免受到伤害。 可惜,他早已不能全身而退了。 是以,他便百般引诱姜无岐,全副身心地引诱姜无岐,望姜无岐能沉迷于他的身体,进而离不开他。 姜无岐种种的告白与亲近却全然不能填补他心中的不安。 这不安一如附骨之疽,早已与他的这副身体同在了,无从剥离。 这不安是父亲施加于他的,却被他运用得炉火纯青,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做父亲的孩子,不再为父亲所影响了。 但他却一时半会儿不能克服这不安,便也不能克服由不安催生的自苦、忍耐、不坦率。 而今他闻得姜无岐的这一番告白,双目即刻水光淋漓,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 然而,他最先想做的却依然是试探姜无岐的底线以及再次确定姜无岐的心意。 “无岐,我……”他站起身来,伸手勾住姜无岐的后颈,紧接着,按住了姜无岐的后脑勺,往下压去。 姜无岐毫无犹豫,一如酆如归所愿,喉咙霎时好似被戳破了,但那又如何?只需酆如归欢喜便好。 酆如归略有吃惊,下一瞬却是抓住了姜无岐的肩膀。 姜无岐抬眼去瞧酆如归,酆如归感知到他的视线,当即退了出来,又连连后退。 “抱歉,我过分了。”酆如归双目垂泪,好似受尽了委屈,说罢,抬足疾奔,直要往门外去。 他的手指堪堪触及房门,却是被姜无岐勾住了腰身。 姜无岐将酆如归打横抱起,放于床榻上,居然又埋下了首去。 不知过了多久,酆如归迟疑之间,仍是推了推姜无岐的肩膀,呜咽着道:“松开……” 姜无岐却是半点没松开,他对此不是不知,抬起眼来,瞧了酆如归一眼,而后竟是尽数吞咽了下去。 酆如归尚在余韵当中,不可自拔,虽是将此场景瞧了清楚,但却良久才反应过来。 姜无岐将其吐了出来,又笑道:“好浓,贫道此前从未尝过这滋味。” “你……这个傻子……”酆如归哭得不能自已,心中又愧疚又自责又满足,姜无岐向来一字千金,全无虚假,可他却这样恶意地试探,且姜无岐还……他伸手抚着姜无岐的咽喉,含着哭腔道:“吐出来,快些吐出来,肮脏得很。” “一点都不肮脏。”姜无岐捉住了酆如归这只手,轻轻地吻着,“既是你之物,怎会肮脏?” 酆如归翻过身去,压住了姜无岐,便要行适才那事,却是被姜无岐制止了。 “你不必觉得是从贫道这占了便宜,而要尽快还回来。”姜无岐以指尖摩挲着酆如归的眉眼,后又捞起酆如归的腰身,轻吻过酆如归的双唇,“如归,贫道并不认为有何不妥,贫道与你已心意相通,这乃是你与贫道之间的情趣不是么?” 酆如归不住地点头,泪水竟是流得更为汹涌了,他几乎瞧不清姜无岐的面容,却执拗地透过模糊的水雾盯住了姜无岐。 这是他的姜无岐,极是纵容他,即使连他都觉得自己太过过分了,姜无岐却无丁点恼怒,甚至还安慰于他。 他何其有幸,能为这般好的姜无岐所心悦。 姜无岐为了制住酆如归的哭泣,不断地亲吻着酆如归的眉眼,又为他将衣衫整理妥当。 酆如归由于适才之故,一经碰触,一身的肌肤便战栗了起来。 “你无事罢?”姜无岐安抚着酆如归,酆如归便将整副身体粘于姜无岐身上,后又要求道:“吻我。” 姜无岐去吻酆如归,四片唇瓣一贴合,酆如归的舌尖随即钻入了姜无岐的口腔当中。 随即,他尝到了自己那滋味,当真不是甚么可入口的滋味。 他用舌尖将附着于姜无岐口腔内的残余全数舔舐了,方才专心地与姜无岐接吻。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待他从这个吻给予他的安全感以及迷醉中抽离时,他睁开双眼,瞧见姜无岐正全神贯注地望着他。 直到这时他才有余力感到羞怯,不久前,他对姜无岐做下了那等事,姜无岐却依旧用温柔的眼神望着他。 他是姜无岐所心悦的酆如归,他不该再感到不安罢?如姜无岐所言,他应该不再自苦,不再忍耐,更为坦率一些。 他下定了决心,遂坦率地向姜无岐述说道:“我自觉与你不匹配,故此,常常欺负于你,以作试探,我欲要知晓,你会对我纵容到甚么地步,所以我才勉强于你,但我却未料想,你竟是将其吞咽了下去。” “其实贫道亦不知贫道会对你纵容到甚么地步。”姜无岐以手指梳理着酆如归凌乱的发丝,“并非贫道有意为之,当时贫道只是想让你更舒服些,同时你姿态亦让贫道目眩神迷。” 酆如归用后脑勺磨蹭着姜无岐的掌心,双目灼灼地道:“多纵容我一些罢。” 姜无岐一口应允道:“贫道会多纵容你一些,可贫道生性无趣,不解风情,但凡有何处做的不好,你勿要藏在心底不说,直言相告便可。” “好罢。”话音落地,酆如归又认认真真地道,“无岐,我愿意改,望你一直陪伴于我……” 他说到一半,张口咬住了姜无岐的一点下唇瓣,稍稍啃咬了一阵,才接着道:“即便我将自苦、忍耐、不坦率一一改掉了,你也不许离开我。” 姜无岐无可奈何地道:“你何故总是要害怕贫道会离开你?你可有想过该害怕的是贫道才是?贫道自小被人嫌弃无趣,不讨喜,包括贫道的父母以及诸多师兄弟,但你却是不同,你口齿灵便,靡颜腻理,爱慕者众多。” 酆如归莞尔道:“你生恐我被人抢走么?” 姜无岐眉尖一蹙,严肃地道:“你倘若被人抢走了,即使不顾你的意愿,贫道也定会将你抢回来,贫道见不得你与旁人亲近。” 姜无岐强势的模样难得一见,酆如归心生蜜意,抬手为其抚平了眉尖,才道:“无人能将我抢走,我此生赖定你了。” “那便好。”姜无岐长舒一口气,“你可还记得有一回你被恶犬咬伤了左足?” 见酆如归颔首,姜无岐续道:“那时,云研为了替你处理伤口,褪去了你的足衣,又以手托着你的足跟,贫道却恍惚间生了要将你的裸足自云研手中夺过来的心思,甚至意图要将那裸足永远藏于足衣当中,不为任何人所见。” 酆如归听得姜无岐一席话,狭促地笑道:“却原来你这般爱呷醋,连云研都不放过,且不为任何人所见……” 他故意停顿了下,以趾尖蹭过姜无岐的小腿肚,方才不紧不慢地道:“你可在任何人之中?” 从小腿肚穿来的电流震得心脏一颤,姜无岐缓了缓,答道:“贫道不在任何人之中。” “那你何不将我这双足瞧得仔细些?”酆如归大胆地勾引着,他沐浴后并未穿上足衣。 姜无岐闻言,便到了床尾,捧起一双裸足细看。 这裸足骨骼分明,其上的暗青色经络略略凸起,衬得那肌肤莹白胜雪,孱弱可怜。 姜无岐仅仅是捧着,仅仅是看着,但须臾之前大胆勾引的酆如归却是被逼得红透了面颊,且动弹不得。 他的身体已归姜无岐所有了,自是不会听凭他的调遣。 姜无岐觉察到酆如归的情状,当即放下裸足,扯过薄被,将裸足遮掩住,又伸手拥住了酆如归道:“睡罢。” 酆如归的神志安静不下来,以致于倦意全无,他枕着姜无岐的手臂,用双手双足缠住了姜无岐之后,又道:“无岐,你对于常思远一案是如何看的?”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34节 姜无岐不答反问:“你可觉得他那继母有些古怪?” 酆如归思忖着道:“他那继母与常承安似是在我们面前演了一出双簧,一人演那白脸,一人演那黑脸,目的显然是将我们留于这望剑门中。” 第115章:酆都鬼城·其六 “可将我们留于这望剑门中,于他们又有甚么好处?”姜无岐将酆如归拥紧了些,而后细细分析道,“贫道身上应当并无甚么值得图谋的,他们的目标必然是你,倘若常承安当真认定是你杀了常思远,那么,他们所图谋的便是你的性命;倘若常承安已查明常思远之死与你无关,那他便是假借常思远之死作为幌子,对你别有所图;又或者那具干尸根本并非常思远所有。” 酆如归挑开姜无岐亵衣衣襟,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原本藏于底下的锁骨,又张口伏于姜无岐身上,将那锁骨半含于口中,才含含糊糊地道:“那具干尸确是常思远,有一回常思远上鬼山来求亲,撞上了别的求亲者,俩人大打出手,以致常思远左侧第一根肋骨受伤,那干尸左侧第一根肋骨亦有所损伤。” “原来如此。”姜无岐肃然道,“无论如何,我们须得先查明常思远的死因。常思远的那张皮囊瞧来只咽喉处有咬伤,旁的似乎完好无损,死因许便是那咬伤。” 酆如归苦笑道:“所以我的嫌疑很大罢?” 姜无岐坚定地望住了酆如归:“贫道信你。” 酆如归试探着问道:“你信我是由于那是你在我左右,我腾不出空来杀人之故么?” 姜无岐摇首笑道:“不是,是贫道信你不会杀人,除非那人罪孽滔天,死有余辜。” 闻言,酆如归故意露出雪白的牙尖来:“我可是千年恶鬼。” 姜无岐吻了吻酆如归的额发:“于贫道而言,你实乃是勾魂摄魄的艳鬼才对。” 酆如归面生桃色,启唇调笑道:“无岐,你是在说情话与我听么?” 姜无岐否定道:“贫道并非是在说情话与你听,而是在说实话与你听。” “你这实话当真是动听得紧。”酆如归仰起首来,吻上了姜无岐。 唇齿相接的滋味一如姜无岐之前与酆如归所言,如登仙境,直教他全副的魂魄战栗不止。 他一面抚摸着酆如归的背脊,一面与酆如归接吻,耳侧是细微的水声以及酆如归的低吟,待四片唇瓣分开,他耳侧又转而涌入了酆如归的低喘。 酆如归不善于亲吻,每每被亲吻,便不知该如何换气,须得稍离,才能继续接吻。 姜无岐吻一会儿,便放酆如归吐息一会儿,吻了良久,他才松开酆如归。 酆如归埋首于姜无岐颈窝,吐息仍然未安静下来,是夜,万籁俱寂,他能够清晰地将自己的喘息声收入耳中,实在是令他万分羞耻。 姜无岐却很是喜欢酆如归的喘息,细细地聆听着,直至那喘息转作平静的吐息,他方才猜测道:“那常思远瞧来虽无中毒的迹象,但咽喉处的咬伤绝非致命伤,他年纪尚轻,不会是体内器官衰竭而亡,若不是从咬伤处吸干了一身的血液,那十之八九便是中了剧毒。” 酆如归被姜无岐亲吻得慵懒起来,半阖着眼,又揉捏着姜无岐的手掌道:“那干尸瞧来确无中毒的迹象,但你与我皆不通毒理,不可妄下结论。” 姜无岐提议道:“常思远之死定然是他杀,不若明日我们先去打探打探可有谁与常思远有过过节?” “常思远一介纨绔子弟,因我不愿嫁他,便要杀我,恐怕与他有过节之人多如过江之鲫。”酆如归说罢,思及一事,便又忐忑地问道,“我被常思远刺入左肩后鲜血直流,你当时是害怕我那瘾会因此发作才追上来的罢?倘使当时我不曾为常思远所伤,你可是会立即离开?”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答道:“不会,贫道放心不下你。” 酆如归了然地笑道:“因为我将自己的手腕子咬伤了,非但不要你包扎,还毫不在意么?” 姜无岐颔首道:“贫道当时对你生了恻隐之心,故而不能放任你独自一人。” 酆如归将手腕子送到姜无岐唇边:“舔一舔。” 姜无岐便张口探出舌尖来,一点一点地去舔舐酆如归的手腕子。 酆如归这手腕子之上每一道伤口俱是深可见骨,即便他的恢复能力远胜于凡人,依然无一道伤口彻底消失不见,细看仍留有些微痕迹。 舌尖一触到伤痕,姜无岐的心脏便发起了疼来。 他记得当时酆如归是如是说的:“疼自然是疼的,但也没多疼”,“这伤无须理会,过几日,便会长好的”,“包扎了作甚么?”。 甚至连酆如归当时说话之时的神情与姿态,他都历历在目。 一声叹息已然被逼至了喉咙底,他却听得酆如归得意洋洋地道:“如今你是我囊中之物,我要如何便如何,决计不会如同当时一般放你离开。” 姜无岐抬眼去瞧酆如归,见那副眉眼神气活现的,未及吐出口的叹息随即消散了去。 他将酆如归的手腕子舔舐过一番后,接着,吻上了酆如归的眉眼,后又柔声道:“那便不要放。” “嗯,不放,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我已将你独占了。”酆如归重重地抱了下姜无岐,便掰着手指,一派天真烂漫地细数道,“只有我可以咬破你的肌肤,只有我可以从中吸食你的血液,只有我可以揉捏你的手掌,只有我可以吸吮你的手指,只有我可以喂食于你,只有我可以扑到你怀里,只有我可以抱你,只有我可以与你接吻,只有我可以与你同榻而眠,只有我可以剥净你的衣衫,只有我可以……” 自己的一双手仅仅十根手指,并不足够,他便又抓来姜无岐的左手来:“只有我可以含你那物件,只有我可以与你……” 他甚是羞怯,语调渐渐低了下去,姜无岐却是听了分明:“只有我可以与你云雨,只有我能被你进入。” 姜无岐不识云雨之事,全然不知这进入该如何进入。 他百思不得其解,可酆如归已然羞得连耳根都透红了,一张脸更是埋于他心口,不肯让他瞧见半分。 他不愿为难了酆如归,便也不发问。 须臾,酆如归小心翼翼地拿眼尾的余光去窥姜无岐,见姜无岐满面困惑,又气又急又觉有趣,弹指灭了桌案上的一豆烛火,而后便安心地在姜无岐怀中睡去了,独留姜无岐一人苦思冥想。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酆如归都不愿起身,还不讲道理地以四肢缠住了姜无岐,不许姜无岐起身。 姜无岐只得无奈地哄道:“如归乖,该起身了。” 酆如归委委屈屈地道:“不起来,不起来,我要同你一道赖在床榻上。” 姜无岐不忍见酆如归这副委屈模样,一口应道:“好罢,贫道便同你一道赖在床榻上。” 酆如归尚是二公子之时,除开念书的日子,便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连早膳、午膳都是由侍女端了来,伺候着吃的。 昨日从姜无岐处获得了大量的安全感后,他不禁故态复萌。 然而,他尚有常思远的死因要查,以及锐州要去,赖床至日上三竿已是太过浪费光y了。 他打了个哈欠,松开姜无岐,撒娇道:“无岐,你为我洗漱、穿衣罢。” “好罢。”姜无岐下得床榻,将自己收拾妥当后,便依言为酆如归洗漱、穿衣。 酆如归睡眼惺忪,懒洋洋的,一身的骨头软得不成样子,若不是被姜无岐托住了后背,连坐都坐不稳。 当姜无岐为他穿足衣时,他才彻底地清醒过来。 他低首望向姜无岐,陡然想起昨日他要姜无岐去看他的双足,便下意识地偏过了首去。 姜无岐为酆如归穿罢足衣与平头小花履后,又将酆如归扶了起来。 酆如归顺势扑入姜无岐怀中,舔了下唇瓣道:“你今日还不曾吻过我。” 姜无岐心悦于酆如归,如何能受得住酆如归的引诱?遂立刻覆住了酆如归的唇瓣。 酆如归被吻得目含春水,才勉强推开了姜无岐。 姜无岐轻拍着酆如归的背脊,待酆如归缓过气来了,他便朝着酆如归道:“走罢。” “且慢。”酆如归从衣袂中取出一只较拇指小些的瓷瓶来,倒了两颗丹药。 原身长于炼丹药,按照话本,姜无岐最终的下场便是被原身炼作了丹药,并吞服了下去。 原身所炼丹药大抵是以人r_ou_、人骨、脏器为原材料的,因此酆如归不曾动过。 只这一瓶丹药不同,这瓶丹药乃是由中草药所制,并无血腥,且可解百毒。 是以,他将其带着以防万一。 常承安与其续弦意图不明,皆不可信,望剑门身为名门正派,理当不会在吃食中动手脚才是。 可常承安昨日却是杀了足足十人,以引出他那瘾。 所谓名门正派其实不过是虚假的名头罢了。 他同姜无岐倘使在望剑门不饮一滴水,不食一颗米,与直接告诉那俩人他们有所防备无异。 是时候服用这丹药了,他吞下一颗,又将余下那颗递予姜无岐。 姜无岐不言不语,将丹药服下后,才问道:“你是怀疑他们会在吃食中下毒么?” 酆如归笑着咬了下姜无岐的下唇:“无岐,你与我着实是心有灵犀。” “贫道定会护你周全。”姜无岐握了握酆如归的右手,“我们出去罢。” 见俩人出了房间,等在外头的弟子恭声道:“两位请随我来,夫人正在花厅恭候两位。” 花厅内外花团锦簇,常思远那继母陈氏正在饮银耳莲子羹。 陈氏听见动静,匆匆放下银耳莲子羹,迎上前来,又福了福身道:“妾身这厢有礼了。” 酆如归笑道:“夫人客气了。” 陈氏知晓俩人尚未用膳,便令弟子将她提前吩咐厨娘准备的早膳送来。 不多时,早膳便摆满了桌案,分别是绣球包、翡翠白菜猪r_ou_蒸饺、葱花火腿ji蛋饼、萝卜丝饼、ji汤鲜r_ou_馄饨面以及酱油素炒饭。 姜无岐身着道袍,她摸不准姜无岐可否食荤辛,便特意让厨娘做了三样素食,三样荤食。 她见早膳上齐了,便热情地招呼道:“两位假若不嫌弃,便快些用罢,以免凉了影响口感。” 酆如归与姜无岐便分别坐下了身来,执起竹箸。 有陈氏在场,酆如归失了轻薄姜无岐的兴致,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翡翠白菜猪r_ou_蒸饺,一边暗暗地观察着陈氏的神情。 由陈氏的神情可断定,这一桌的早膳应当并未下毒,却是自己多虑了。 用罢早膳,酆如归向着陈氏问道:“夫人,你可知何人与常公子有过过节?” 陈氏忖度着用词道:“少年人难免风流,欠下了些风流账,旁的妾身倒是不曾听闻过,不过酆姑娘,思远决定向你求亲之时,所有的红颜知己都已断干净了……” 说着,她惨然地笑了笑:“说这话太迟了罢?思远早已走了。” “夫人且节哀。”酆如归又问,“常门主何在?” 陈氏答道:“相公不在望剑门中,出门去处理些琐事了。” “常门主事忙,常门主若是回来,劳夫人也问问他可知谁与常公子有过过节。”酆如归淡淡地道,“而我们打算去向常公子的红颜知己打听一二,请问夫人红颜知己姓甚名谁,又在何处?” 第116章:酆都鬼城·其七 陈氏回答道:“思远已长成了,妾身并非他生身之母,不便多问,仅听闻过他与邀仙楼的花娘们有些来往,具体是哪几位花娘,妾身却是不知。” “那我与无岐便先去这邀仙楼探查一番。”酆如归说罢,辞别了陈氏,便与姜无岐一道出了望剑门去。 俩人慢条斯理地走着,走出一里,并未发现有望剑门弟子尾随。 现下堪堪过了午时,远未至邀仙楼开门迎客之时,俩人便先去了鬼山。 鬼山y森可怖,一如之前,一进得鬼山,直教人顿觉y凉彻骨,似要将人从内往外侵蚀干净。 酆如归已然习惯了,但有姜无岐在身边,却不知怎地想要撒娇,便朝着姜无岐道:“好冷呀,无岐,你背我可好?” 酆如归今日不及梳妆打扮,容颜素净,一身红衣,立于晦暗中,使得姜无岐不由心生怜惜,当即将酆如归背了起来。 酆如归满足地伏在姜无岐背上,双手勾住了姜无岐的脖颈,下颌抵于姜无岐左肩上,汲取着姜无岐的气息。 随着姜无岐的脚步,酆如归的双足摇摇晃晃着,逼得火红衣摆飘飘荡荡的,平白生出了艳色来。 “向左去。”酆如归扯开他为姜无岐包扎后颈的丝帕,轻蹭了下其上新生的血痂,才懒懒地扫了眼前路,“向东南方去。” ——酆如归曾询问过常承安是在鬼山何处寻到常思远的尸身的,常承安告诉他是在一棵榕树下,榕树向西百丈开外是一处悬崖峭壁,榕树向东十丈之外则是一片荒草。 在酆如归的指点下,姜无岐很快便找到了那棵榕树。 酆如归在姜无岐背上不肯下来,姜无岐纵容着他,便背着他一同查看。 俩人将这榕树方圆一里查看了一通,全无发现,不过距常思远被杀已过去近四月了,凶手定然早已毁去蛛丝马迹了,纵然凶手蠢笨,在雨水时不时的冲刷之下,亦不可能留有证据,且俩人对于常承安所言所行是否可信,尚且存疑。 但倘若常承安可信,倘若尚有蛛丝马迹,他们决不能放过一丝找到凶手的可能性。 可惜事实证明,此来鬼山,目前看来毫无意义。 酆如归为求稳妥,便朝姜无岐道:“鬼山不大,按照你我之能,应能在一个半时辰内将鬼山搜上一遍,我们分头行事罢,到时在此汇合。” 话音落地,他从姜无岐背上一跃而下,而后便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与姜无岐接吻。 他自是不愿与姜无岐分离一个半时辰,但又耗费不起三个时辰,不得不暂时分开。 他吻过姜无岐,又揪住了姜无岐的一点衣袂,嘱咐道:“你且小心些。” 姜无岐揉了揉酆如归的额发,应承道:“贫道定会小心,你亦要小心些。” 明明是自己的提议,但到要分离之时,酆如归却万分不舍,五根手指紧紧攥着姜无岐的衣袂,张了张口道:“无岐……我……” 至多一个半时辰罢了。 他命令自己松开姜无岐的衣袂,良久,才依令而行。 他与姜无岐一人向东,一人往西,仔细地勘查着这鬼山中可有凶手遗留的痕迹。 一个时辰又一刻,姜无岐已回到了榕树之下。 又半炷香后,酆如归亦回来了,一身红衣飞掠着,扑入姜无岐怀中,以额角将姜无岐的侧颈摩挲了一阵之后,才问道:“可有所获?” 姜无岐摇首道:“一无所获。” “我亦是一无所获。”酆如归对鬼山无丁点儿留恋,出言催促着姜无岐道,“我们下山去罢。” 姜无岐回首吻了吻酆如归的唇角,柔声道:“这鬼山着实冷清,你久居于鬼山时,可是会寂寞?” 寂寞,哪里有空暇寂寞? 成为酆如归后,他便日日受着那食人ji,ng气、嗜血啖r_ou_之欲的折磨,好容易才将食人ji,ng气的瘾戒除,嗜血啖r_ou_之欲竟然发作得更为频繁了。 但现下若是姜无岐将他独留于鬼山之中,他定会寂寞的,因他已习惯于姜无岐伴在他左右了。 他答应了姜无岐要坦率一些,便坦率地说与姜无岐听:“无岐,我当时受那瘾折磨,无暇寂寞,但现下若你丢下我,我许会寂寞得死去。” “你之前不是曾说过勿要言及生死,着实不吉利么?”姜无岐叹息一声,紧接着,坚定地道,“贫道从未想过要丢下你。” “嗯,我知晓你不会丢下我。”酆如归绕到姜无岐背后,以舌尖舔舐了下暗红色的血痂,又吐气如兰地道,“你很是喜欢被我舔舐罢?” 姜无岐颔首:“贫道很是喜欢被你舔舐,又或者该说是贫道很是喜欢同你亲近。” “亲近,不该是亲热么?”酆如归轻佻地将一只手潜入姜无岐的衣襟内,细细磨蹭着其中的肌理,“无岐,我再往下些,你的身体应是会发烫罢?” 姜无岐思忖着道:“那便要看你往下至何处了。” 酆如归瞧着姜无岐一本正经的模样,半含住姜无岐的耳垂:“我往下至何处,你的身体会发烫?”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答道:“自然是那处。” 酆如归轻笑一声:“你分明生得禁欲,是何时变得这般好色的?” 姜无岐奇道:“贫道乃是坦白言之,与好色不好色有何干系?” 自己与姜无岐除却最后一步,早已做过无数次的前戏了,若是要问姜无岐是何时变得好色的,最清楚的该是自己罢? 姜无岐每每坦白言之都与撩拨自己无异,且自己亦喜欢被姜无岐撩拨罢? 酆如归咬了口姜无岐的侧颊:“你的坦白言之便是好色。” 姜无岐满心疑惑,望着酆如归道:“这是为何?” “我才不要说与你听。”酆如归瞪了眼姜无岐,便握了姜无岐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俩人说话间,已到了鬼山山脚下。 之后,俩人便往城中去了。 俩人先在城中打探了一番,果然那常思远是出了名的风流客,如陈氏所言,欠了不少风流账,其人倚红偎翠,一掷千金,多的是红颜知己,可约莫半年前起,那常思远却是绝迹于秦楼楚馆。 半年前,便是常思远初次向自己求亲那时。 酆如归蹙眉道:“莫不是他那些红颜知己因他的绝情而痛下杀手?” 姜无岐不喜酆如归蹙眉,将那褶皱吻散了,才答道:“勿要妄下结论。” 已是黄昏时分,夜幕将要降下,俩人随意用了些吃食,便去了邀仙楼。 邀仙楼乃是酆都城内最为雅致的一处青楼,且即便寻欢客出手阔绰,初见一花娘,也须得先与花娘交谈一番,对彼此有一番了解后,再由老鸨分别问过双方心意,若是两厢情愿,方能一同消磨春宵。 邀仙楼中的花娘资质远胜其余秦楼楚馆的花娘,故而花费不菲,能进得邀仙楼者,非富即贵。 第117章:酆都鬼城·其八 姜无岐穿着一身道袍,而酆如归又是一副女子打扮,是以,即便俩人已行至邀仙楼前,都无人上前相迎,却是见得一龟公急匆匆地往里头疾奔而去。 少时,老鸨便与龟公一道出了邀仙楼来。 老鸨一见酆如归,惊为天人,暗喜自己又多了棵摇钱树,欲要一把握住酆如归的手,将酆如归再细细端详一番,却被一可恶的道士挡住了。 她不愿拉下脸来,吓着了美人,仍是热情地问:“敢问小娘子芳名?芳龄又是几何,出身何地,可有甚么技艺?” 酆如归伸手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才从姜无岐背后探出首来,柔柔弱弱地答道:“我年一千又七十五,出身于鬼山,至于技艺么,琴棋书画勉强都懂些。” “一千又七十五?鬼山?”老鸨愕然地道,“小娘子,你勿要糊弄奴家。” “我糊弄你作甚么?”酆如归仰起首来,望住了姜无岐,委委屈屈地道,“夫君,我之所言无一作假,她为何不信我?” 姜无岐明知酆如归是在逗弄那老鸨,但只消酆如归面露委屈,他的心脏便会软得不成样子,且酆如归适才唤他为夫君了。 他低首吻了吻酆如归的眉眼,柔声道:“我们进去罢,你勿要理会于她。” 酆如归红唇轻启:“夫君,你先再吻我一下。” 又听得酆如归唤自己为夫君,姜无岐甚至连耳根都烫红了,他吻住了酆如归那双诱人的唇瓣,一触即放。 酆如归已觉察到姜无岐烫红的耳根了,又故意连声唤道:“夫君,夫君,夫君……”直将姜无岐唤得手足无措了才罢休。 而后,他心满意足地上前三步,到了老鸨面前,凑近老鸨耳畔道:“我唤作酆如归,年一千又七十五,出身于鬼山,性喜吸人ji,ng气,饮人血,食人r_ou_。” 酆如归嗓音柔软,又因方才与姜无岐接过吻的缘故而含上了媚意,但他那一席话竟是每一字都泛起了血腥味。 酆都素来多鬼怪,故而又名“酆都鬼城”,那酆都正中央的鬼山更是千百年来都被一只鬼占据着,传闻那只鬼唤作酆如归,一身红衣,姿容出尘,远胜世间美人。 眼前这红衣美人莫非便是那酆如归? 老鸨大着胆子瞧了眼酆如归,惊惧交加之下,方要出声,竟是被酆如归覆住了咽喉。 酆如归一面施施然地磨蹭着老鸨的咽喉,一面含笑道:“劳你将常思远常公子曾点过的姑娘聚在一处,你若是不从,我便将你……” 他并不再往下言语,当即松开了老鸨,老鸨是见过世面的,不至于连滚带爬,但亦是双股颤颤地回了邀仙楼去。 酆如归挽起姜无岐的手往邀仙楼去,故作迷惑不解地道:“夫君,我生得很是可怖么?怎地把嬷嬷吓着了。” “你生得半点不可怖……”姜无岐尚未说罢,酆如归已在他侧颊亲了一口:“夫君,多谢你安慰我。” 姜无岐摇首道:“贫道并非是安慰你,你生得颜若舜华,无人能胜过你一分。” 酆如归原就是玩笑,但闻得姜无岐夸赞他的容貌不禁欢欣雀跃起来。 他尚是二公子之时,于容貌并不如何上心,成为酆如归后,才在意起自己的容貌来,且姜无岐是他心悦之人,他心悦之人夸赞他的容貌,远较全天下一同夸赞他的容貌,要教他欢喜许多。 邀仙楼做的是皮r_ou_生意,那道士与红衣女子瞧来乃是一对夫妇,不知进这邀仙楼来做甚么? 哪有人寻欢作乐会带着夫人一道? 这着实引得一众花娘、龟公以及寻欢客侧目不已。 酆如归进得邀仙楼,便随意地在一张桌案前坐了,左手托腮,百无聊赖中,右手又捉了姜无岐的一只手细细把玩着,从尾指抚摸至大拇指,又揉捏起了生着剑茧的虎口。 酆如归堪堪坐下,便有不少寻欢客见他美貌,上前调戏,他五指一动,令邻桌的一碟子五香瓜子落入掌心,紧接着,不见他如何动作,那一颗颗的五香瓜子居然直直地向着寻欢客窜了过去。 不多时,他足边已躺着十数人,一时半刻都起不得身。 这邀仙楼养着的五个壮汉见此,接连出手来擒酆如归。 他们俱是练家子,然而未及近得酆如归的身,一双手便被卸下了。 他们甚至无一人瞧清出手的究竟是何人。 酆如归将姜无岐那失而复得的左手再次拢在掌中,又以丹蔻刮蹭着姜无岐的掌心,而后便顺势扑入了姜无岐怀中。 五个练家子于酆如归而言,与五个手无缚ji之力的书生无异,轻易便能制服。 但他甚是享受被姜无岐保护的滋味,用额角蹭了蹭姜无岐的心口,便以一双含情脉脉地双目望住了姜无岐:“夫君,我方才好生害怕。” 酆如归的性子时而强硬,时而柔软,但他从不在旁人面前示弱,只自己不同。 姜无岐心中无比欢喜,同时伸手揽紧了酆如归的腰身。 待老鸨回来时,见这大堂中躺着的寻欢客与壮汉,心中确定了那红衣美人便是鬼山之中的千年恶鬼酆如归。 她着人将躺于地面上之人扶起,才行至酆如归面前,恭敬地道:“此处人多不便,请随奴家来。” 酆如归便起身与姜无岐一道由老鸨引着往后院去了。 期间,经过花娘闺房,不堪入耳的 y 言浪语接连不断地窜入酆如归耳中,他侧首去瞧姜无岐,姜无岐却甚是镇定,连时常被他轻薄得发红的耳根都如寻常一般。 不知是姜无岐不知这些 y 言浪语是从何而来,亦或是这些 y 言浪语影响不了姜无岐分毫。 老鸨将俩人引至了后院的一座绣楼中,这绣楼乃是花魁连翘的住处,而这连翘便是常思远的红颜知己之一。 俩人一进绣楼,便见七个花娘朝他们盈盈一拜。 七个花娘皆是姿容柔美,气质绝佳,其中最为出众的那个便是连翘。 老鸨自是不放心自己手中极为紧俏的七个花娘与一千年恶鬼同处一室,即使心中恐惧,都没出了绣楼去,而是立于门前,以防万一,她并未将门阖上。 酆如归将一众花娘一一扫过,方才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七人全数与常思远有过云雨之好么?” 闻言,一众花娘齐齐颔首。 酆如归接着问道:“那常思远可是自半年起,便再也未曾踏足过邀仙楼?” 一众花娘又是齐齐颔首。 酆如归三问:“你们可知常思远为何不再踏足邀仙楼?” 其中一唤作川芎的花娘答道:“定然是有了新人罢。” 酆如归摇了摇首,沉痛地道:“常公子已然故去了,半年前便为人所害,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他刻意谎称常思远死于半年前,便是以此来瞧一瞧诸人的反应。 在场除去他与姜无岐之外的八人,尽数面露惊色,这些花娘倒似乎真与常思远有些情分,霎时便红了眼眶。 连翘以绣帕抹了抹泪水,欲言又止,末了,终是道:“常公子最后一次来寻我之时,曾与我说过他欲要迎娶一美人,难不成是那美人有古怪?” 面前的一众花娘瞧来全无掩饰,莫非她们当真与常思远之死无关? 酆如归一时无法判断,瞧了眼姜无岐,才道:“而今凶手不知身在何处,烦请各位姑娘勿要将常公子之死宣扬出去,若是有何线索定要告诉常门主,我等便不叨扰各位姑娘了。” 言罢,他便扯着姜无岐的手往外头走,但仅仅走出一步,他却被姜无岐抱在了怀中。 姜无岐抱着酆如归急急地退回绣楼,将门阖严实了,可不知为何忽而狂风大作,将门震得瑟瑟,眨眼间,好端端的雕花木门便碎作了一地,木屑飞扬。 酆如归见状,放眼望去,却见一丈开外隐约有四人,端坐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因狂风卷得尘土腾起而看不分明。 姜无岐附耳道:“他们恐怕道行不浅,摆的十之八九便是四象伏鬼阵。” 他们是按着陈氏之言来的这邀仙楼,由此可见,陈氏不是认定了自己乃是害死常思远的真凶要为常思远复仇,便是对自己别有所图。 而常承安与陈氏可是一丘之貉? 一众花娘与老鸨又是否牵涉其中? 自己实在是大意了,酆如归思忖须臾,一把推开姜无岐,厉声道:“此地危险,你且先离开,我恐是逃不过那四象伏鬼阵。” 姜无岐深深地望着酆如归,猝不及防之下,陡然被酆如归抬掌一劈,不得不后退了数步。 他整个人随即没入了飞沙走石当中,弹指间,竟是不见了踪影。 第118章:酆都鬼城·其九 酆如归眼见姜无岐消失无踪,面露凄然,一双手绞在一处,抿了抿唇瓣,才回首去瞧一众花娘与老鸨,她们哪里见过这阵仗,早已吓得缩于墙角了,花容失色,但勉强还算镇定。 酆如归行至她们面前,安慰道:“你们且安心罢,此事与你们无干,你们定然能平安无事。” 外头设四象伏鬼阵之人却偏生与他作对,他那话音尚且萦绕于舌尖,三层高的绣楼竟是开始摇晃起来,里头的摆件“噼里啪啦”地跌落了一地,因这绣楼乃是木质结构,木材断裂之声纷至沓来,击打于他耳蜗,顷刻间,整座绣楼便倾斜了,已然无法保全。 酆如归见状,一掌破开墙面,将一众花娘与老鸨接连以巧劲推出数丈,至最末那连翘时,他的心口却是猝然一寒,他低首一望,见心口嵌着一把匕首,有鲜血沿着匕首与破口的缝隙簌簌而下。 他面色不变,抬手便将连翘推了出去。 便是在这连翘出了绣楼的档口,绣楼轰然倒塌。 暗中隐着的幕后之人亲眼见证酆如归被埋于绣楼当中,心中狂喜,但因警惕着酆如归未曾死透,并未命那设阵的四人收起四象伏鬼阵。 过了良久,酆如归都不曾从废墟底下出来,由于四周俱是飞沙走石的缘故,遮天蔽日,先前皎洁的月光无处可见。 幕后之人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隐隐约约的废墟,不肯放松,同时一双手因激动与紧张而泌出了汗水来。 但却不如那人所愿,在其将要放松下来之时,一袭红衣竟是从废墟中飞了出来,不假思索地入了四象伏鬼阵。 四象伏鬼阵由四人设阵,于东、南、西、北、中这五行方位,此进彼退,循环出击,可谓是生生不息,容不得入阵之人有半刻功夫喘息。 便是这四象伏鬼阵威力无穷,才致使其周遭飞沙走石,尘土四扬。 酆如归不敢将心口的匕首拔出来,以免血液流窜地太急,将已蠢蠢欲动的那瘾勾出来。 因他容色甚丽,神情从容,身姿翩然,这匕首不像是凶器,倒成了他心口的饰物。 但纵然如此,仍是有些许血珠子自他心口跌坠,如同血色珊瑚珠子一般,于他足边滚落开去。 他浑不在意,面上含笑着与设阵中的一人对了一掌。 这四象伏鬼阵不同于寻常的四象阵,奥妙在于其中洒了驱鬼香及黑狗血,设阵四人的掌风时而宛若自那无间地狱中传来的鬼风,时而好似悲悯的佛主普渡众生之时的吐息。 酆如归乃是千年恶鬼,在阵中熬了约莫一个时辰,便有些受不住了,心口气血齐齐地乱窜,一身的皮r_ou_几乎要一并绽裂开来。 他面上依然含笑,眼波流转间,风情惑人。 他一抹唇角沾染的猩红,毫不留情地一击,设阵的一人便被他逼出了阵外,伏到于地,呕血连连,不可再战。 余下三人为补其缺位,身形须得加快,甚为吃力,不久便再次被酆如归寻出了破绽,又有一人旋即被拍出阵外,这被拍出去的一人较之前那人好一些,尚能站立,方要再入阵,甫踏出一步,双足却已瘫软于地。 尚有俩人。 无论是无间地狱的鬼风,亦或是佛主的吐息,都不能乱了酆如归的心神。 若是换作从前,他定会被逼得心神大乱,甚至记起前尘往事,但而今他与姜无岐心意相通,姜无岐是他的良药,他日日与姜无岐亲近,与服用良药无异,他心底的不安已渐渐被姜无岐治愈了。姜无岐亦将是他以后的夫君,姜无岐还未为他还俗,他还未与姜无岐饮酒食荤,还未与姜无岐成亲,还未与姜无岐洞房花烛,他怎能甘心死在这四象伏鬼阵之中? 他轻蔑地扫过阵中的俩人,低声一笑,手中的红绸便朝着俩人飞扑而去。 这俩人却是四人当中实力最强的俩人,并不好对付,轻易地便闪避了红绸,其中一人更是以一指将红绸破成数段,四散开去。 酆如归手指一握,又松开,掌心新的红绸乍现。 他手缠红绸,与俩人周旋,耳侧却陡然有诵经声逼压上来,五感无一能逃脱。 诵经声不绝于耳,似要将他这一冥顽不灵的千年恶鬼的撕裂开来,再做度化。 他眼前甚至平白出现了宝相庄严的佛主,佛主端坐于莲花之上,高逾百丈,他身若蝼蚁,佛主只消一根手指便能将他碾碎。 他凝了凝神,身姿免不得为思绪所累,顿时露出了破绽来。 那俩人乘机冲着酆如归周身的死x,ue击去,若是一击成功,酆如归定将当场暴毙。 然而,他们不及施展,面前居然无端多出了一人,那人身着道袍,利落地朝着他们心口拍了一掌。 这一掌看似无丝毫气力,但落于心口却生生地震伤了他们的五脏六腑。 他们不支倒地,与此同时,这四象伏鬼阵被破,皎洁的月光倾洒下来,将酆如归的眉眼衬得楚楚可怜,心口的匕首愈加扎眼。 酆如归吸了吸鼻子,才望向姜无岐,委屈巴巴地道:“无岐,你来晚了。” “抱歉。”姜无岐小心翼翼地将酆如归拥入怀中,盯住了那匕首,心疼地问道,“是何人所为?” 酆如归难得见姜无岐方寸大乱,先是满足地以额角蹭了蹭姜无岐的唇瓣,而后才回道:“是连翘。” “连翘?”姜无岐沉吟着,环顾四周,见得那连翘一双手攀于墙顶,一双足勉力抵于墙面。 这绣楼位于邀仙楼深处,方才绣楼前设了四象伏鬼阵,要逃,只能从绣楼后逃走,而绣楼后便是围墙。 姜无岐以指一点,那连翘即刻从墙面上跌落下来,紧接着一声脆响乍然而起,应是那连翘摔断了双足。 酆如归斜了连翘一眼,又与姜无岐耳语,见姜无岐颔首,唇齿稍动。 那厢,那幕后之人正叹惋着四象伏鬼阵不奏效,又恨设阵的四人形同废物,太过不中用。 忽而,她却觉察到有人近身,须臾之后,一把又僵硬又亲热的嗓音唤她:“茜娘……” 她的心脏“咯噔”一下,面色煞白,随即腰肢居然被一人抱住了,她动弹不得,拼了命地回过首去一瞧,入眼的哪里是活人,竟然是一具干尸。 那干尸一张皮囊完好,皮囊之下却是连一丝血r_ou_都无。 干尸那一双手磕着她的腰肢,似要将其下的心肝脾肺一一从口中挤压出来。 干尸咧开嘴一笑,下颌倏地一坠,再也闭合不上,里头空空洞洞的,那舌头以及口腔内壁已然不见了,只上下两排牙齿雪白且尖锐,一如生前。 干尸双手一施力,她喉咙登时一甜,便有血腥气自她体内涌上,后又喷出口腔。 她张了张口,好容易才吐出一句:“思远……” 被唤作思远的尸身应声动了动上下两排牙齿,似乎是在冲着她笑,又似乎是在忖度着该从何处下口才好。 她为了性命,顾不得细思,尖声叫道:“相公救我!” 那在绣楼对面的一间花娘闺房饮着碧螺春的常承安闻声,即刻将茶盏一摔,循声而去。 他见得陈氏被一具干尸钳制着大吃一惊,这干尸竟是常思远的干尸。 常思远乃是他的爱子,他下不定毁了常思远遗体的决心,踟蹰不前。 却是这时,那干尸又亲热地唤道:“茜娘,茜娘,我们的女儿可安好?” 这一字字仿若她的一道道催命符,陈茜娘生怕常承安见死不救,急声道:“相公,思远必定是被酆如归那只恶鬼c,ao控了,不然如何能行动自如,并且口吐人言?” 她口中提及的酆如归不紧不慢地与姜无岐一道到了她面前,应声道:“常思远确是为我所c,ao控,但你却确实与常思远有染,你勿要抵赖了。” “你何故要诬陷于妾身?”她哽咽着道,“这于你有何好处?妾身莫非是碍着你了?” 她分明不久前还搜罗了高人设下四象伏鬼阵以对付酆如归,现下却做出一副无辜模样,实在是教人生厌。 酆如归懒得再理会于她,而是对常承安道:“常思远由我c,ao控,但我却是借着他附于遗体上的一缕魂魄来c,ao控的,你若是不信,大可问一问你与他才知晓之事,只是这缕魂魄孱弱,你勿要问过于久远之事。” 他说话间,干尸的牙齿已有小半没入了陈茜娘的侧颈,陈茜娘疼得面无人色,听得酆如归所言,全不知该如何辩白,只能抓住了常承安的一只手,哀求道:“相公,相公救我……” 常承安对于酆如归与陈茜娘皆是将信将疑,便朝着那干尸问道:“你在为父上一年的生辰送了甚么贺礼予为父?” 干尸正啃咬着陈茜娘的侧颈,半晌,才口齿不清地答道:“一方上好的松烟墨。” 常承安藏于衣袂之中的双手一颤,又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年十八之时的中秋,为父对你做了甚么?又是因何缘由?” 干尸这番思忖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方才答道:“你罚了我一顿家法,因为我频繁进出烟花之地,你道纵欲过度会影响修行,须得把握分寸。” 第119章:酆都鬼城·其十 常承安三问:“你娘亲过世之时,你年仅五岁,你可还记得当时你娘亲出殡那日天降大雪,将棺木阻于半道?” 干尸的眼珠子早已没了,他拿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望住了常承安,疑惑地道:“娘亲出殡那日哪里来的大雪,不是暴雨么?” 常承安心脏震动,面上却不显,反而愈加得面无表情,他四问:“你十岁那年深夜,为何只身来找我,还将你继母赶出了房间?” 干尸答道:“我初次遗ji,ng,生怕自己患了恶疾。” 他这四问中,前两问有部分人知情,但后两问却仅他与常思远知晓。 由此瞧来,这干尸确是酆如归以常思远的一缕魂魄所c,ao控的。 他紧张地问道:“思远,是谁人害了你的性命?” 干尸就着陈茜娘的侧颈r_ou_磨了磨牙,方才道:“便是这陈茜娘。” 陈茜娘为痛楚折磨着,此言硬生生地刺入耳中,她便知自己已时日无多了,常承安决计不会放过她。 她被干尸咬住了侧颈,逃脱不得,甚至已经连话语都吐露不了了。 她绝望地听得常承安发问:“这陈氏为何杀你?是如何杀的你?你的皮囊为何不腐?你与这陈氏又是何时有染的?思晴可是你与陈氏的孽子?” ——思晴便是陈氏半年前所产下的女婴。 “我不知茜娘为何要杀我?兴许是我忤逆了她之故罢?她故意在酒中下了毒药,将我迷昏后,割开我的咽喉放血,许那毒药能加速我血液的流逝罢,我记得不到半刻,我这血就流干净了,且r_ou_开始一点一点地腐烂,至于我这身皮囊……”干尸低首将自己巡视了一遍,才续道,“我亦不知是何缘故,大抵亦与那毒药有干系罢。我与茜娘五年前便有染了,当时爹你在外与友人一道斩妖除魔,足有一年未归,一日入夜,茜娘借故与我一道谈天,趁我不备,在酒中下了药,她乃是我的继母,更是爹你的续弦,我本也不想碰她,但她每每被我推开,便又贴上来,侍奉于我,我着实忍不住,才……“才与她有了牵连。这之后,你每一回外出,她都威胁我要向你告发我见色起意,j,i,an污了她,以此百般强迫于我,要我为她泄欲,我心中难受,又生怕伤了你的心,不得不屈从于她。后来,我流连于烟花之地,不愿归家,时日一久,我便成了酆都城出了名的浪荡公子,但……” 干尸咬字艰难,每吐出一字上下两排牙齿俱会撞在一处,疼得陈氏浑身颤抖,又被逼出了一身的热汗。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35节 干尸深情地凝望着酆如归:“但如归,我待你却不同,我初见你,便着了魔似的想要与你成亲。” 酆如归倏地被姜无岐握住了手,他甜蜜地瞧了姜无岐一眼,与姜无岐五指相扣,紧接着,毫不留情地道:“我并非女子,更是从未想过要与你成亲。” “你生得这般花容月貌,怎可能不是女子?”干尸放过了陈茜娘的侧颈r_ou_,上前三步,到了酆如归面前,“如归,我知你是欲擒故纵,怕成亲之后,我腻味了,会抛弃你,才欺骗、刁难于我……” 酆如归打断道:“我对你分毫情意也无,谈何欲擒故纵?且……” 他羞怯地微微垂首,依偎着姜无岐道:“且我与无岐将要成亲了。” “这穷酸的道士有何处及得上我?”干尸厉声吼道,“我才该是你的良人!” “你已死了。”酆如归一指欲要逃跑的陈茜娘,“你已被她害死了,我施力唤醒你的魂魄,你切勿忘了复仇。” 干尸闻声,当即飞身过去,提起陈茜娘的后颈,复又咬住了鲜血淋漓的侧颈。 陈茜娘以刻毒的眼神瞪住了酆如归,下一瞬,她顾不得尚在干尸齿中的侧颈r_ou_,果断地拼尽全力逃开了干尸。 她侧颈的皮r_ou_因此被撕扯下了一大块,血r_ou_模糊,鲜血旋即喷洒出来,shi润了一地的尘土。 她逃开不过三丈,那干尸便追了上来。 由于干尸双足无血无r_ou_,行动不如何敏捷,一时间,竟是追她不上。 常承安心中沉痛,五年前,常思远年满十七,四年前,常思远年满十八,时常上青楼喝花酒,他原以为是少年人情窦初开,有了男女之欲,未料想,真相竟是如此不堪,自己的续弦居然趁他出门外在,用药强暴了他的亲生儿子。 他素来宠爱这独子,他那原配更是恨不得将其捧于手心,但他可怜的独子为何会落得死于非命? 他不该续弦,不该将陈茜娘这个毒妇迎娶进门! 他一弹指,地面上的一块碎石随即直直地向着陈茜娘飞了过去,直中后心。 陈茜娘立扑于地,身下眨眼间晕染出了一大片的血色。 干尸见状,立即扑上了那陈茜娘,陈茜娘却不知为何有了气力,伸手便将干尸掀翻了去。 她直起身来,拔腿便跑。 许是求生欲罢? 酆如归生不出些许怜悯之心,亦不出手,只在一旁观望。 常承安手下留了情,那一块碎石并未将陈茜娘的后心洞穿,但仍是窜出了不少的鲜血。 姜无岐握紧了酆如归的手,双目盯住了酆如归心口的匕首,酆如归这匕首一拔出来,流淌出来的鲜血定然较陈茜娘要多上许多,多到足以引出那瘾。 故而,他不得不静待事情结束,将酆如归带到一安全处,方才能将匕首拔出。 可……如归现下一定很疼罢? 即便如归从不言疼。 他低首吻了吻酆如归的额发,使得酆如归仰起首来,冲着他粲然笑道:“我无事,一点都不疼。” 一点都不疼,但贫道却是疼得厉害。 他不住地亲吻着酆如归的额发、眉眼,期间,被求生欲催促着拼命挣扎的陈茜娘终是安静了下来。 陈茜娘伏于地面,左手被干尸抓着啃咬,双目半阖,似无生机。 常承安复又问干尸:“思晴可是你与陈氏的孽子?” 干尸一面啃咬不休,一面答道:“思晴确是我与茜娘之女。” 常承安如遭雷击,不知该如何反应,身体猛地一颤,连连后退,退至绣楼不远处的一株金色桂子方才止住,他身后的桂子在他的撞击下,洒落了一地的桂花,登时幽香四溢,沁人心脾。 陈茜娘喘着气冷笑道:“原就是你的过错,我大好的年华,你不在我身边陪伴,反是去做甚么斩妖除魔之事,你当真是为了斩妖除魔么?你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罢了。龌蹉之事,你私底下做了不少罢?你勿要以为我不知我原先那未婚夫便是你害死的。 “你为了得到我,恶事做尽,我原是想处置了你,但时日一长,不知怎地昏了头,竟是下不去手了,便想着出嫁从夫罢。可你却时常冷落我,你既冷落了我,我日日瞧着你渐渐长大的独子,既是为泄欲,更是为了复仇,便向他下了药。 “当时他虽然是童子之身,但却较你更为能令我欢愉,我在他身下,可是在你身下快活得多。其后,每每被你压于身下,我都会想起他,不然,我早就恶心得作呕了。 “常承安,常承安,你可知并非只有男子,女子亦是有欲望的?男子可上勾栏楼寻欢作乐,女子怎就不可?女子便须得守节?再者说,纵然要守节,我亦不会为你这样的伪君子守节,我的相公该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哪里是如你这般的废物!我产下思晴便是故意恶心你的,你床上不中用,行事y险j,i,an诈,你何不如赶紧去死?” 她已是气若游丝,说罢,便连连咳嗽起来,少时,猩红已遍布了她的唇瓣以及下颌。 她费力地吸着气,又朝干尸怒目而视:“你勿要将所有罪责都推于我,我可没忘记你曾也与我恩爱过一段时日,一直到这酆如归出现前,你还曾许诺待孩子出生后,便要带我私奔,你流连勾栏楼乃是为了 y 乐,与我有何关联,没有我,你便会守身如玉么?实在是可笑。” 干尸只一缕残魂,对于陈茜娘的指责并无多大反应。 而那常承安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难堪一般,语调平淡地道:“你杀了思远,嫁祸于酆如归便是由于嫉妒酆如归,憎恨思远移情别恋么?” 陈茜娘分明面无人色,笑容却是妩媚且娇美:“当然是为了报复,你们父子二人无情无义,教我日日夜夜都能想起我未婚夫待我的好,而今,常思远已死,你丧子,又被背叛的滋味可好受?” 她猛地咳嗽了一阵,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抬首扫过在场众人,随即安详地阖上了双目去。 常承安镇定了须臾,侧首去问酆如归:“思远接下去会如何?” 酆如归不答反问:“你原是打算如何对付我的?” 如今计划失败,纵然他不说,陈茜娘亦会和盘托出,他便坦白道:“老夫与这陈氏原是打算制服你,而后逼你与思远冥婚,以慰思远对你的一片痴情。” 冥婚? 一片痴情? 酆如归低笑一声:“尔等夫妇二人着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般的自私自利,一般的厚颜无耻。” 言罢,他缓了口气,淡淡地道:“常思远的这缕残魂太过孱弱,我虽初见便有所感应,但直至夜间再次潜入灵堂才确定,我以自身血液以及术法,养着这魂魄,但这魂魄竟一时半刻唤不醒。不久前,我与无岐被困于绣楼,我推开无岐,无岐消失无踪,你们夫妇二人莫不是以为无岐被那四象伏鬼阵吞噬了罢?” 见常承安颔首,酆如归方才续道:“我那时推开无岐,是要无岐回你望剑门瞧瞧常思远的魂魄可醒来了,幸而如我所愿,魂魄已醒来了,附于干尸之上,赶得及在我出了四象伏鬼阵后,来揭露真相。而今,这缕魂魄已成活,你若是愿意,以你的鲜血供养,可再活个十天半月,但你……” 酆如归利落地一掌向着干尸拍去,他那一掌之后,干尸便不言不动了。 “但你,常门主,我信不过,你哪里会以自身鲜血供养你独子常思远的干尸,你十之八九会牺牲你门中的弟子罢?不若便让常思远死透了罢。”酆如归见常承安朝着他一剑劈去,闪身避开,后又被姜无岐勾住了腰身,揽入怀中。 姜无岐将酆如归带到一旁,唤出“却殇”来,自去与常承安交手。 常承安经过适才之事,心思大乱,加之姜无岐原就略胜于他,只对战经验不及他,仅仅百余招,他便落了下风。 酆如归见姜无岐剑气如虹,全无败象,兴致勃勃地研究起姜无岐的出剑路数来。 他不善剑,前世倒是习过几日的剑,但因被父母娇养着,吃不得苦,连扎马步这样的基本功都不肯练。 第120章:酆都鬼城·其十一 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常承安终于落败于姜无岐剑下,姜无岐以“却殇”抵住了其咽喉,正要一剑刺下,却是被酆如归制止了。 酆如归笑吟吟地瞧着常承安道:“常门主,在那酆都客栈之时,你为了引出我那瘾滥杀无辜,你想必如你夫人所言做下了不少龌蹉之事罢?你死有余辜,而今若是无岐杀你,却是脏了无岐的手了,不如我便将你夫人与你独子之事好好宣扬宣扬,再将你常门主的行径说与酆都知县知晓,也好让知县大人仔细查查你常门主所犯下的命案。” 其中的“夫人”二字,他刻意咬字咬得极重,极尽讥讽。 话音落地,他朝着姜无岐道:“无岐,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再废去他一身的修为罢。” 姜无岐依言而行,常承安五脏六腑已无一完好,如此重伤之下,全无抵抗之力,为了维持一门之主的做派,并未有半点声响,只双手双足本能地抽搐着,但他整个人在手筋脚筋尽数断去后,却着实似极了一瘫烂r_ou_。 陈茜娘听得动静,猛然撑开眼帘来,见此景象,双目倏地圆睁,望住了常承安,欣喜若狂地道:“你也有今日,实在是罪有应得,可喜可贺。” 许是乐极生悲,下一瞬,她便在狂笑中断了气去,那双目却仍是擒住了常承安,不肯放松分毫。 常承安亲眼见得陈茜娘断气,不由回忆起初见时,她那副柔弱娇美,楚楚动人的姿容,为何她会变了一张脸孔,当真是自己做错了么?使劲手段将自己心爱的女子迎娶进门,何错之有? 他阖了阖眼,扫过酆如归与姜无岐,他如今动弹不得,全然不知该如何逃脱接下去的厄运,便只能坦然受之。 他是杀了不少人,大抵都是无辜之人,但成大业者不拘小节,杀些于天下而言如同草芥的贱民有何不可的? 他这般想着,愈发觉得陈茜娘不识抬举,而酆如归与姜无岐更是他不幸撞见的煞星。 那厢,布阵四人伤得并不致命,稍作调息,已能起身了,他们互相搀扶着,方要逃离,却是被姜无岐拦住了去路。 姜无岐已收起了“却殇”,双手空无一物,眉眼慈悯,语调却很是冷淡:“你们是为陈茜娘所用么?她许诺了你们甚么好处?” 四人中最为年长的那人答道:“常门主夫人许诺我们事成之后可得千金,且可任意挑选望剑门中的藏剑一把。” “是么?”姜无岐转身而去,转而行至了被他从墙上打落的连翘面前。 那道士虽然眉眼慈悯,容色温和,但却是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布阵四人见其离去,顿觉他们乃是死里逃生,慌忙离开此地,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姜无岐绝非赶尽杀绝之人,布阵四人既是为陈茜娘所用,又并未伤到酆如归,他亦不出手阻拦,只略略扫了一眼他们的背影,他后又盯着连翘,质问道:“你又为何人所驱使?亦是那陈茜娘么?” 连翘适才见识过了姜无岐的本事,瑟缩了下疼得钻心的双足,坦白道:“我对常公子有些情意,常夫人暗中与我说常公子已被这酆如归害死,我气不过,便拿匕首捅了他,没曾想,他竟是……” 酆如归疾步上前,傲慢地道:“我竟是不死么?区区小伤,半点不疼,便想要我的性命,无异于痴人说梦。” 紧接着,他高高在上着盯住了连翘的双足,淡淡地道:“你这双足已断,没个百日,定然站不起身来,百日后,能不能痊愈便要看你的造化了。” 连翘为陈茜娘所利用,眼下双足齐齐折断,算是吃了苦头了,此事便就此揭过罢。 他不再理会云翘,踮起脚尖来,吻了吻姜无岐的侧颊道:“无岐,我们去酆都县衙罢,带上那常承安。” 姜无岐却因忧心于酆如归心口的伤处,一口拒绝道:“先为你疗伤罢。” “如何疗伤?”酆如归双目灼灼,探出舌尖来,轻轻地舔舐过姜无岐的唇角,而后施施然地冲着姜无岐面上吐出一口热气来,“用你的身体么?” 姜无岐见酆如归尚有调戏自己的心思,略略松了口气,又一把提起常承安,道:“走罢。” “嗯。”酆如归勾住了姜无岐的尾指,乖巧地待在姜无岐近侧。 姜无岐行至邀仙楼大堂,唤住一龟公,问道:“你们这楼中可还有空余的房间?” 方才邀仙楼后院发出了这般大的动静,主楼自然不可能不知,一部分胆小的客人更是因此将陪伴的花娘一推,逃出了邀仙楼。 故而,现下邀仙楼多的是空余的房间。 龟公识得面前这道士,心知这道士便是不久前与望剑门常门主打斗之人,且如今常门主正犹如宰杀完毕的死猪一般被这道士提着腰带,他如何敢开罪,当即答道:“楼中尚有十数间空余的房间,道长可随意挑选。” “不必了,房间干净些便可,劳烦你引我们前去罢。”姜无岐话音尚未落地,那龟公又殷勤地道:“道长,你可要姑娘们作陪?” 哪里有姑娘能及得上酆如归一星半点?且他要姑娘作甚么? 姜无岐摇首道:“你且引路罢,不必多言。” 这道士虽是一副温润的眉眼,但身手高强,恐不好相与,龟公不敢怠慢,更不敢再多言,麻利地将其引到了一件房间门口,推开了门,热情地道:“道长可还满意?” “你且去罢,勿要教人靠近。”姜无岐进得了房间去,将常承安往地上一放,又将门阖严实了,设下结界,才将身畔的酆如归打横抱起,往里间走去。 酆如归从未进过青楼女子迎客的闺房,甚是好奇地东张西望着,猝不及防间被姜无岐打横抱起,双颊倏地地生出了大朵大朵的红晕来。 他伸手勾住姜无岐的脖颈,直觉得自己宛若洞房花烛夜被夫君抱去床榻,以行那云雨之事的新嫁娘似的,心下万分忐忑。 姜无岐令酆如归坐于床榻之上,为处理伤口,便须得将酆如归的上衣褪下些,他轻声道了声“抱歉”,才抬手撕开了匕首周遭的软缎子,裂帛之声落下,酆如归莹白的肌肤应声泄露了出来。 酆如归心口生凉,半掩着眉眼,从指缝之中觑着姜无岐,故作娇羞地道:“道长你好生粗鲁,妾身恐是受不住。” 姜无岐被酆如归这一番话催得耳根生红,万般无奈地道:“如归,你勿要戏弄于贫道了。” “我便要戏弄你,你能奈我何?”酆如归扣住了姜无岐的手腕子,引诱道,“道长,你不帮妾身将另一边的衣襟也褪下么?待会儿恐怕不好包扎罢?” 他说罢,扣着姜无岐的手腕子,逼那五指潜入自己右侧的衣襟,再一施力,那衣襟便滑落了下来,圆润的肩头倏然挣脱软缎子的束缚,窜跳出来,直直地映入了姜无岐的眼帘。 然后,他松开姜无岐的手腕子,慢条斯理地将双手从衣袂中抽出。至此,他的上身不着寸缕,要不是被一线窄窄的系带约束着,收住了软缎子,腰身亦将暴露于姜无岐眼中。 他的上身骨r_ou_匀亭,线条姣好,只稍显清瘦些,一望便是满目无边的春色,教人遐思连篇。 但姜无岐却是无暇顾及撩人心弦的春色,他盯住了那暗金色的匕首柄,忽觉得双目生疼。 酆如归平躺于床榻,又抬起手来,一面以指尖勾画着姜无岐含着心疼的眉眼,一面认认真真地道:“无岐,我心悦于你,只消你在我身旁,我便无所畏惧,你倘若踟蹰不前,却是看轻了我,更看轻了我对于你的心意。” 酆如归这席话一字一字俱是饱含深情,直将姜无岐的心跳逼得失了序。 如归,眼前的是心悦着他的酆如归,亦是他所心悦的酆如归。 他凝了凝神,紧接着,一手压住了酆如归匕首边的赤裸肌肤,一手抓住那粗糙的匕首柄,满面肃然道:“你若是疼了,便喊出来。” “我若是疼了,喊出来又如何?不喊出来又如何?喊出来便不疼了么?”酆如归以免妨碍了姜无岐为他拔匕首,不去握姜无岐的手,而是以双手分别附在了姜无岐的侧腰上,“我若是疼了,便去拧你侧腰的皮r_ou_,教你与我一块儿疼。” “如此亦可,贫道这便要动手了,你可准备好了?”姜无岐垂眼与酆如归四目相接,酆如归却是眉眼含笑,全无惧意与痛楚。 他又是心疼,又是敬佩,这匕首没得这样深,且是心口处,即便是修行之人能受得住的亦是寥寥,但酆如归却是满不在乎。 如归…… 末了,心疼占据了上风,以致于他抓着匕首的右手有些微发颤。 那右手陡然被酆如归的双手拢住了,酆如归以指腹轻轻磨蹭他的手背,轻笑道:“现下一点都不疼,拔出来之时、之后定然亦不会有多疼,你毋庸忧心,且你可还记得之前在毓秀镇,我亲手剔去了自己左足膝盖以下的皮r_ou_?那时半点不疼,此次远远及不上那一次。” “如归……”酆如归太过善于忍耐苦楚,反是令姜无岐心疼更甚,他低低地吸着气,“如归,贫道舍不得见你受苦,贫道宁愿这伤是长于贫道自己身上。” “才不要,你的恢复能力远不如我,若是长于你身上,你不是毁容了么?我可不喜欢毁了容的道长。”酆如归轻快地玩笑着,又闻得姜无岐叹息道:“这伤在心口,哪里算得上毁容?” 酆如归以一指挑开姜无岐的衣襟,将那心口裸露出来,忽而贴上唇去,不轻不重地舔舐了下,在那片肌肤上遗落下了一条水痕,才强势地道:“这心口若是长了伤口,太过影响我品尝其滋味了,且我说毁容了,便是毁容了,不许你反驳,你再敢反驳,我便……” 姜无岐柔声问道:“你便如何?” “我便哭与你瞧,心疼死你。”酆如归当真做出了一副委屈模样,一双柳叶眼中尽是淋漓水光,那水光直要化作泪珠从中淌下。 “你纵然不哭,贫道亦很是心疼了。”姜无岐低首吻了吻酆如归的一双柳叶眼,其后,抓在匕首柄上的右手便要施力。 酆如归从容地将双手探入了姜无岐敞开的衣襟内,满足地轻薄着柔韧的肌理,唇角含着得逞的微笑。 紧接而来的疼痛仅仅迫使他的身体瑟缩了一下,面白若纸,再无其它。 不过是贯穿了心口的匕首被拔出来了罢了,有何要紧的? 于他而言,最为要紧的是姜无岐待在他身畔,是姜无岐对于他的心悦。 没有甚么柳姑娘,姜无岐是他的,乃是他一个人的,无一人可染指。 鲜血霎时自他心口奔涌了出来,源源不绝,轻易地染红了他身下泛着勾人幽香的妃色床铺。 血腥味旋即铺天盖地而来,毫不留情地堵塞了他与姜无岐的鼻息。 他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姜无岐,一字一顿地道:“无岐,我无事,半点不疼。” ——他神色镇定,语气平缓,但嗓音却生生地透漏出了孱弱之意。 这伤对于凡人乃是致命伤,对于他亦不好受。 他理智上认为自己该当感受到疼痛,他的身体亦似乎是在煎熬着,但他ji,ng神上却十分愉悦,无半点疼意。 姜无岐眉眼间的心疼以及怜惜仿若是上佳的麻药,将他的神志麻醉得只容得下姜无岐。 “无岐,无岐,无岐……”他一声一声地唤着,将姜无岐的心脏唤得软作了堪堪出锅的白米糕,可肆意揉捏。 他一边轻唤,一边逡巡着姜无岐,从发丝至他能入眼的腰身,而后又伸长了手,撤去了姜无岐的发髻上的木簪子,见发丝铺洒而下,便幼稚地拨弄不休。 姜无岐已取出细布来,双手正按压着伤口,雪白的细布不过须臾功夫便shi透了,红得扎眼。 他将那细布一丢,那细布躺于地面上,血液当即自边缘漫出,四散了开去。 新的细布却又在吸收了大量的血液之后,被染作了猩红。 直至第三张细布,从那伤口流淌出来的血液才略微缓些。 他一手仍是按住了伤口,一手取出伤药来,用齿尖咬开了瓶塞,拼了命地将药粉往伤口撒去,鲜血竟无法完全制住,他盯着从指缝间流窜出来的些许猩红,又瞧了眼酆如归渐渐失去血色的唇瓣。 不多时,酆如归的唇色竟与面色一般,惨白得仿佛是隆冬的一捧雪,一触便要融化了去。 “你怎地瞧起来较我还要疼?”酆如归毫不顾忌心口的破洞,挣扎着起身,亲吻着姜无岐的眼尾,尝到了一点苦涩后,他又难过又愉悦地道,“无岐,你勿要为我落泪,我当真半点不疼。” 姜无岐全然不知自己是一副欲泣的模样,他从小未落过泪,每每遇到难处,他皆会努力地去克服。至于伤心事,许是他太过顺遂,只父母过世教他伤心过,但他久不在父母膝下,父母又嫌弃他无趣,从未将他放于心上过,故而他对于父母之死的伤心,不足以使他落泪。 但如今截然不同,他根本瞧不见自己的面容,但心中却清楚他的面色许较酆如归要更为惨白。 他不及回应,又将酆如归按回床榻上头,轻斥道:“你切勿乱动。” 因适才那一番动作,酆如归的心口又簌簌地流泻下血液来,白费了姜无岐勉强撒上去的药粉。 “嗯。”酆如归乖顺地躺着,双手捉了姜无岐的一缕发丝把玩着。 他满心欣然,但猝然一瞬,那埋伏于他身体深处的嗜血啖r_ou_之欲竟是侵袭了上来。 他强忍着,不与姜无岐说,忍得甚至连十根脚趾都蜷缩了,但他的身体却依然舒展着。 他将那双足藏于妃色的薄被中,一双手一刻不停地拨弄着姜无岐的发丝,又胡乱抓了一把,送到鼻尖拼了命地嗅着。 他喜欢着姜无岐的气味,那气味从鼻腔蔓延至他的体内,似能将那瘾缓解些。 “无岐……无岐……”他并非是在呼唤姜无岐,而是痴迷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短短两字于他而言充满了魔力,他想他定能忍到姜无岐将伤口包扎好,不然,他不断地失着血,须得不断地从姜无岐身上吸食血液才足够。 但他却不知他的双目却全然不是他所能控制的,溢满了双目的猩红早已使他的掩饰化为乌有。 姜无岐以眼尾余光望住了酆如归的双目,手下动作不停,不知耗费了多久,血总算是止住了,血r_ou_淋漓的窟窿已覆满了白色药粉。 姜无岐能清晰地瞧见酆如归的心脏以及其上的经络,那心脏尚在可怜且执拗地跃动着,他的指尖稍一靠近,便要欢喜地凑上来。 他好容易将伤口处理好,便以细布去包扎,他伸手托起酆如归的后背,将细布一圈一圈地厚厚缠上。 酆如归顺势倒入了姜无岐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以额角蹭着姜无岐的锁骨。 少时,姜无岐将酆如归包扎妥当,便扯去了身上的得罗、中衣、里衣,只余下一件轻薄亵裤,接着便上了床榻去,小心翼翼地将酆如归拥入了怀中。 姜无岐一凑近,酆如归便好似能听见他体内血管当中血液奔流的声响,皮r_ou_的香气亦随之扑鼻而来。 他阖了阖双目,翻身而上,将姜无岐压于身下。 他继而跨坐于姜无岐之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姜无岐。 他有着一具诱人的身体,现下衣衫半褪,半遮半掩着,惹得人欲要将他的衣衫全数剥下,更惹得人欲要将他这身体藏起来,不与旁人瞧。 而他心口的细布,既能勾起人的施虐欲,又能勾起人的保护欲。 他分明面色惨白,顾盼流转间却媚色顿生,逼人直想瞧一瞧他赤身横陈的景象。 他散发着百般矛盾的吸引力,自己却浑然不晓。 姜无岐心悦于酆如归,自是能感受到酆如归无意间加诸他的勾引,但太过不合时宜了。 他凝定着心神,抬手抚过酆如归蠕动着的ji,ng巧喉结,温柔似水地道:“你不必抵抗那瘾,你若是忍不住了,便从贫道身上吸食血液罢。” 酆如归神志清醒,他勾唇一笑,便垂下了首去,但他不是去咬破姜无岐的肌肤,以吸食血液,反是覆上了唇去。 他想要先与姜无岐接吻。 姜无岐松懈了唇齿,任凭酆如归扫荡,酆如归毫不客气地扫过姜无岐口腔中的每一寸,便轻咬住了姜无岐的舌尖,以此将那舌头从口腔拖曳了出来。 紧接着,他便一寸一寸地将那舌头吞咽了下去,又缠着那舌头同自己的软舌纠缠。 纠缠间,银丝牵扯着,每断裂一丝,便又长出了新的一丝。 这个亲吻由酆如归所掌控,酆如归舍不得与姜无岐的舌头稍离,吻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才将那舌头吐了出来,归还于姜无岐。 他又低喘着问姜无岐:“无岐,你喜欢与我接吻么?” 姜无岐颔首:“贫道甚是喜欢与你接吻。” 酆如归猩红的双目催得原就生有媚色的眼波又覆上了一层艳丽,他启唇笑道:“无岐,你适才为我哭了,是因为太过心疼我么?” 姜无岐再次颔首道:“贫道心疼得厉害。” “嗯,我知晓你心悦于我。”酆如归拨开姜无岐侧颊的一点乱发,其后,便咬了上去。 他以齿尖将那点皮r_ou_磨蹭得发红了,方才将其咬出了一个细小的破口。 他俯下身去,身体与姜无岐纹丝密合,双手捧住了姜无岐的双颊,小口小口地从破口中吸食着香甜可口的血液。 姜无岐的血液滚烫,一滑入他的咽喉,便激起了阵阵的火花,坠入胃袋后,更是熨得他的身体灼热难当。 一如在冰天雪地,将煮过的青梅酒一饮而尽般舒畅。 但这舒畅远不上与姜无岐接吻时的美妙。 他思及此,腾出一只手来,去摸索姜无岐的身体。 曾经他生怕亵渎了姜无岐,只敢在姜无岐拥抱他时,状若无意地蹭过,但现今他却可为所欲为。 是姜无岐纵容了他,才导致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得寸进尺。 他一分一分地摸索着姜无岐的皮r_ou_,一分一分地感知着被皮r_ou_包裹着的骨骼以及其下的脏器,指尖欢欣雀跃。 吸食了一些血液后,他便不愿再吸食了,而是去啄吻姜无岐的肌肤,以压下那残余的瘾。 一场血腥的吸食,末了,反而成了令人面红耳赤的调戏。 他的唇瓣蜿蜒而下,含住了姜无岐的喉结,喉结敏感,加之身体被侵犯着,使得姜无岐抿紧了双唇。 但姜无岐的一双手却已识情知趣地覆上了酆如归光裸的背脊,又略略上去,将他最为喜爱的那副蝴蝶骨收入了掌中。 酆如归对着姜无岐的喉结又啃又咬,如愿地见那喉结红肿起来,才又去肆虐锁骨。 同时,他的双手一手摩挲着姜无岐的侧腰,一手揉按着姜无岐的唇瓣。 他那手指很快被姜无岐含了进去,他便得意地搅弄起了姜无岐的口腔来,温热且shi润。 但他到底不敢太过分,姜无岐尚未还俗,不会与他行那云雨之事,那是姜无岐的坚持,更是对他的珍惜,他切不可辜负了。 他收回双手,乖乖地伏在了姜无岐的臂弯当中,不言不语地调整着吐息。 姜无岐见他双目的猩红尽退,面上复又有了血色,舒了一口气:“如归,你可还好?” 良久,待酆如归吐息均匀了,他才狭促地答道:“无岐,你的身体滋味绝佳,胜过万千山珍海味,珍馐美馔,此番多谢款待了。” 姜无岐的耳根登时又红又软,这酆如归口齿灵便,他说不过,他搜肠刮肚,方才回应道:“你毋庸客气。” “我本就不曾客气,只是念在你尚且是出家人的面子上手下留情,并未将你……”酆如归张口轻轻地咬住姜无岐耳根的软骨,“并未将你从上至下尝个遍。” 言罢,酆如归直觉得自己是个登徒子,而姜无岐则是尚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他被自己所思逗笑了,一指挑起姜无岐的下颌:“道长,来,给本公子笑一个。” 姜无岐无奈至极,但酆如归要他笑,他便笑了一笑。 但弹指间,酆如归却又软下了身来,柔柔弱弱地唤道:“夫君……” 姜无岐一怔,实在拿酆如归没法子,便任由酆如归戏弄,但心口却是不由生出了甜意。 酆如归又故意唤了姜无岐一声“夫君”,偏生这时,相邻的那间房中有一声娇弱的吟哦乍然响起,r_ou_体撞击声以及床榻的摇晃声接踵而至。 酆如归与姜无岐俱是未经人事,酆如归仅仅翻阅过几册香艳的话本,而姜无岐却是对此近乎于一无所知。 但姜无岐并非不知那俩人是在行何事,只有些困惑地问道:“他们又不是在斗殴,为何会发出这般声响?” 酆如归是初次听活春宫,羞耻不已,听得姜无岐发问,哪里知晓该如何解释,便敷衍地道:“并不是斗殴才会有这般声响。” 姜无岐一本正经地问道:“所以你我洞房花烛夜之时,亦会发出这般声响么?亦或是男子与女子之间以及男子与男子之间发出的声响不同?” 酆如归忖度着言辞,半晌才道:“我不曾与人做过那事,但我想大抵与他们的声响一般罢。” “是么?”姜无岐这两字堪堪逸出唇齿,隔壁的声响更为剧烈了,甚至伴随着女子的恸哭。 那女子是被寻欢客强迫了么?姜无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望向酆如归道:“我们是否应该去救她?” 酆如归摇首,忍着羞耻道:“她并不是在哭泣,而是过于舒服了。” 姜无岐严肃地问道:“过于舒服了便会发出如同哭泣的声音么?” 酆如归信口答道:“应是如此罢。” 姜无岐又是好奇又是期待:“那你过于舒服了,亦会如她一般么?” 酆如归一张脸被姜无岐问得嫣红一片,唇瓣更是鲜艳欲滴,一启唇,口腔内里那舌头亦是嫣红,但他仍是坦诚地答道:“不,我想我的反应必定与她有异,因为她是在做皮r_ou_营生,不得不任人压于她身上,行闺房之事,以便获取存活的资本,而我却是真心心悦于你,想要与你云雨,无关乎生计,无关乎你是否会尽兴而归,无关乎你下回是否会上门照顾我的生意。” 姜无岐不可自控地吻住了酆如归的唇瓣,后又笑道:“那我们须得寻一间隔音良好的房间,以免被旁人听了去。” 姜无岐是在勾画着他与自己的将来。 酆如归这般想着,拿羞红了的眼尾凝望着姜无岐,附和道:“定然不能被旁人听了去。” 俩人言谈间,再无声响从那相邻那房间传来,一切归于平静。 姜无岐揉了揉酆如归的额发,又关切地道:“倦了么?要歇息会儿么?” 酆如归吸食过血液后便容易疲倦,且这伤药为了发挥功效,亦会使人嗜睡。 是以,他微微颔首:“嗯,我有些倦了。” 他用双手双足缠住了姜无岐,懒懒地道:“无岐,陪我睡会儿罢,待睡醒了,我们再将常承安带去县衙。” 姜无岐合身拥住酆如归,温柔地道:“好罢。” 俩人抱在一处,上身全数身无寸缕,下身勉强齐整,远远瞧来,宛若一双交颈的鸳鸯。 几个弹指,酆如归便已沉入了睡梦之中。 他并未梦到前世之事,而是梦到了他与姜无岐的洞房花烛夜。 姜无岐以喜秤揭开他的红盖头,又递予他一盏合卺酒,他与姜无岐饮罢合卺酒,用过些吃食之后,姜无岐便会解去他的嫁衣,欺下身来。 不知姜无岐会不会喜欢他穿着嫁衣的姿容? 而姜无岐满覆柔情地望着酆如归好眠的模样,却并不入睡。 外间尚有那常承安,纵然常承安已被他挑断手筋脚筋,废去了一身的修为,但为求万全,他不能安心地入睡。 且常承安贵为望剑门门主,假若被其门中的弟子得知其被困于此处的讯息,定会杀上门来。 他本该寻一处稳妥之地,再为酆如归拔去匕首的,但并无这许多的功夫,即便酆如归修为深厚,身体异于常人,但他容不得酆如归受苦。 被一把锋利的匕首cha入尚在跳动的心脏,哪里会半点不疼? 随着每一次的心跳,心脏都会被再割开些许。 他并不认为酆如归是为了让他心安,才扯谎,才一直道“半点不疼”。 因为酆如归显然是疼的回数太多,惯于忍耐了,才不半点不疼的罢? 如归…… 他在心中低低地唤了一声,又将酆如归拥紧了些。 而酆如归则是一脸餍足地埋首于他心口,动了动唇瓣,犹如在品尝其嗜好的点心。 他一面提防着四周的动静,一面聆听着酆如归的心跳声,心下是说不尽的喜悦。 他这一生此前都在刻苦地练剑、修行,为了早日飞身成仙。 然而,飞身成仙这一目标其实只是随波逐流而已,师父自小便是这么教导他的,师兄弟们亦是日日努力地向着这个目标前进。 他从来不曾想过他之一生究竟有何意义,飞身成仙亦有何意义,他一直在按着师父所要求的行事。 他门中已有五百年未曾有人飞身成仙了,早已是上仙的师父殷切地期盼着他成为五百年后飞身成仙的第一人。 师父还曾暗中告知于他,他只需勿要荒废了修炼,便定能在百年之内飞身成仙。 于修仙者而言,如若飞身成仙,便能身处九霄之上,俯视众生,享有无尽的寿命。 而于他这些根本无关紧要。 他宁愿以一身的仙力在凡间惩j,i,an除恶,去晦扬善。 如今,酆如归在他怀中安稳地吐息着,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活着的意义。 他只有活着,才能将酆如归拥在怀中,才能与酆如归接吻,才能与酆如归行那会发出r_ou_体撞击声以及床榻摇晃声之事。 他爱怜地吻了下酆如归的眉心,便阖上了双目,闭目养神。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感知到有人靠近了他的结界,且人数不低于十五人。 须臾,有人欲要推开房门,用力推了几下却是推不开,其后,那人便提剑朝着房门劈了过去。 因有结界庇佑,那房门无一丝损伤,反是将那剑弹了出去。 那剑连累执剑之人倒地,片刻后,更多的人提剑去劈房门。 他们的修为于姜无岐而言一如蝼蚁,因此,那房门纹丝不动,他们又接连倒下。 可任由他们劈斩房门到底并非长久之计。 姜无岐思忖着,却听得酆如归含着倦意道:“有人来了么?” 酆如归的嗓音略微暗哑,似在撒娇,又似在闹别扭,使人迷醉。 姜无岐垂目一望,见酆如归困倦得连双目都睁不开,便道:“无事,你再歇息一会儿罢。” “嗯。”姜无岐既说无事,便必然不会有事,酆如归便又放任自己沉入了梦乡。 就凭这些弟子的修为,他这结界纵然撑不了一年半载,撑个三五月决计不是问题。 但他却不敢放松,因为酆如归在他怀中,他须得将酆如归保护周全。 之前,若不是他身法不济,费了良久才从望剑门中取出常思远的干尸,离了酆如归的身过久,酆如归许便不会被那连翘偷袭。 他细细一回忆,酆如归已受了无数回的伤了,咽喉、心口、双手、双足……酆如归假如并非千年恶鬼,修为深厚,酆如归这具修炼出来的r_ou_身假若一如凡人,他早已失去酆如归了。 他不由后怕起来,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直觉得自己弱小无比,实质上与在房门外欲要破门而入的望剑门弟子并无差别。 望剑门弟子护不住他们的门主,而他则护不住他的如归。 他的如归……他的如归为何会心悦于他?明明他连护其周全都做不到。 又过了一个时辰,酆如归睡足了,睁开双目来,侧耳一听,莞尔道:“我之前半睡半醒,还以为自己是在发梦,却原来当真有人在门外。应当是望剑门弟子罢?毕竟他们的门主尚在我们手中。” 姜无岐不应声,低下首去吻上了酆如归的唇瓣。 酆如归伸手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主动地松开唇齿供姜无岐采撷。 没有他作怪,姜无岐的吻甚为轻柔,仿佛他是一件百年难得的珍贵玉器。 他被吻得浑身酥软,一汪春水般铺陈于姜无岐身下。 姜无岐并未吻多久,便松开了酆如归,然后,又扯过了酆如归的衣衫,一件一件地为他穿上。 酆如归享受着姜无岐的侍奉,慵懒地打着哈欠,双手展开。 姜无岐为酆如归穿罢衣衫,又解下了其腰间那墨色系带重新系过,便自去穿衣了。 发髻早已乱得不成样子,酆如归随意地拿了根翡翠簪子,将发丝挽起,便下得了床榻去。 姜无岐已穿好衣衫,束好发了,将自己收拾妥当了,见酆如归要去穿那足衣,他蹲下身去,接过雪白足衣为酆如归穿上,又为其穿上ru烟缎攒珠绣鞋。 酆如归的脚趾一颤,双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姜无岐的后脑勺。 待一双ru烟缎攒珠绣鞋穿妥,他才不得不放开了姜无岐,施施然地站起身来。 可便是在这时,原本紧阖的房门居然被破开了,瞬间冲入了近二十名望剑门弟子。 其中两个弟子见常承安颓然伏于地面上,身受重伤,气息奄奄,便将常承安扶了起来,往外头走去。 酆如归身形一动,倚在门边上,朝常承安并两个弟子笑道:“三位欲往何处去?” 而姜无岐则立在原地,望着疾奔过来的望剑门弟子。 他那结界并非是由这些实力远逊于他的弟子打破的,明显是常承安所为。 常承安只是蛰伏,绝非丧失了生志。 他扬声朝着酆如归道:“如归,小心常承安。” 常承安竟是张口,气若游丝地回道:“眼下老夫动都动不得,老夫与老夫这一十八名弟子俱是任尔等鱼r_ou_,姜无岐你要这千年恶鬼小心老夫作甚么?” 常承安毫无中气,声音虚弱,好似是在讲遗言一般。 但姜无岐却是并不为其所迷惑,他飞身而起,掠过诸多的望剑门弟子,一掌击在了常承安后心。 没料想,他这一掌竟是受到了常承安内力的抵抗,所以常承安是练了甚么古怪的功法,即使被断去手筋脚筋,废去一身的修为,亦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到一定的程度么? 着实可怖,须得要了他的性命才行。 第121章:酆都鬼城·其十二 酆如归见状,唤出红绸来,缠住了常承安的脖颈,方要施力,但那常承安却是一抬指便将那红绸撕裂了开去。 姜无岐身形一动,到了酆如归面前,护住酆如归。 酆如归往后退了几步,到了门外的阑干处,一手扶着阑干,扬声道:“诸位可识得常承安,望剑门的常门主?” 见底下喝着花酒的寻欢客以及花娘颔首,他补充道:“那诸位可知常承安的续弦与其子常思远有染,并且那续弦已于约莫半年前为常思远产下了一个女婴?”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36节 底下诸人惊呼连连,其中一花娘问道:“常公子自半年前起,便不曾踏足过我邀仙楼,莫不是便是为了他那继母罢?” ——哪里是为了他那继母,分明是为了自己,但常思远的一片痴情太过廉价,甚至在求而不得之时,以为自己是欲擒故纵,而要以利剑逼自己就范。 酆如归思及此,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其后,他又避重就轻地道:“常门主素来是一派宗师的做派,教人心生敬佩,但他私底下却做着龌蹉之事,害了不少无辜之人的性命,他那续弦是他夺人所爱,他甚至为此杀了那续弦原本的未婚夫,他那续弦便是因此对其子常思远下了药,为报复常门主。约莫四月前,那续弦竟然谋害了常公子,常公子实在是不幸,有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生身之父,倘使常公子未死,许现下正与诸位一道把酒言欢,好不惬意。” 他这一席话算不得颠倒黑白,但为了使常承安愈加被千夫所指,却半点未提及常思远的过错。 邀仙楼的寻欢客非富即贵,足以让人取信,其中或许有不喜道人是非者,但只需有一人将他所言散布出去,常承安的名声便会扫地。 常承安恼羞成怒,却因一时间拿不下姜无岐,而近不得酆如归的身。 倘若他能近得酆如归的身,他早已将酆如归碎尸万段了。 他最为重视的便是他的名声,绝不容许任何一人玷污。 但他却在一丈开外,束手无策地听得酆如归续道:“昨日,我与我夫君在酆都客栈打尖,他平白无故地诬陷我害死了常公子,要取我性命,为此,他杀了足有一十口无辜之人,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去查查,昨日酆都客栈二楼走廊处可有死人,他常承安又可曾带着一众弟子到过酆都客栈。” 昨日派去杀人的弟子全数是常承安的心腹,口风甚严,故而在场的一十八名弟子俱不知内情,只知师傅带着师兄弟们出门办事去了。 他们原本配合着常承安对付姜无岐,而今犹豫不决,接连收起了长剑。 常承安已是强弩之末,有一众弟子配合,才能勉强与姜无岐周旋,眼下弟子们逐一弃他而去,他便陡然露出了颓势来。 他练过一门古怪的功夫,即使受了重伤,亦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到一定程度,可其后却会被这门功夫反噬,用过这门功夫后,须得好生调养,不可再与人动手,调养一两月,即能痊愈,但这一两月间却会身受万虫啃咬之苦;反之,如若与人动手,便将于三日之内暴毙而亡,如今他已与姜无岐与酆如归动了手,注定要暴毙而亡,只希望能将他们一并拉来为自己陪葬。 可现下他独木难支,如何抵挡得住姜无岐? 姜无岐乍见常承安的身形迟钝起来,不敢放松,全神贯注地与其交手。 常承安倏地心生一计,下一瞬,他居然抬手提起身侧一名弟子的后襟,向着姜无岐掷了过去。 他仿若是在投掷甚么死物一般,全然不曾想到掷出去的乃是一个大活人,且是他的弟子。 他已无名声可言,且将要丢掉性命,目前最紧要之事便是除去姜无岐与酆如归这两个祸害,哪里能顾及这些不中用的弟子,自该物尽其用才是。 姜无岐未料想常承安会有这般无耻举动,猝不及防间,好容易才接住了那弟子。 那弟子的耳廓险险地擦过“却殇”的剑锋,惊魂未定地被姜无岐扶着站定,他扫过姜无岐,又望住了抚养自己长大的师傅。 “师傅……”这俩字尚在喉间,他却眼睁睁地瞧见他最要好的师兄亦如同他一样,被师傅当做武器投掷了出去。 姜无岐唯恐伤到无辜的望剑门弟子,不得不收起剑来,转而唤出拂尘。 拂尘的威力远不及“却殇”,令常承安有了喘息的功夫。 他左右尚且还有一十六名弟子,这些弟子欲要逃跑却是被常承安死死地拦住了去路,便只能向里面跑去。 但常承安竟是提剑抵住了其中一名弟子的咽喉,厉声要挟道:“尔等如有一人胆敢逃出一尺,为师便结果了你们这大师兄的性命。” 卑鄙小人便是这副行径了罢? 酆如归慵懒地倚靠着阑干,嗤笑道:“你这一十八名孝顺弟子听闻你有难,当即赶来救援,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你这素来受人尊敬,名声在外的望剑门门主会将他们当作r_ou_团罢?” 说罢,他将一簇乱发撩于耳后,须臾之后,却是一弹指。 他的内息轻易地便击断了常承安手中的剑,剑锋成了碎铁,落了一地的脆响后,便再无动静。 ——常承安的佩剑传闻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宝剑,坚不可摧,但那宝剑已遗落于这邀仙楼的后院了,而今常承安手中的剑仅仅是望剑门普通弟子的一把长剑。 常承安盯着光秃的剑柄,愤愤地将剑柄一扔,继而徒手扣住了那大师兄的咽喉,对着酆如归怒目而视:“酆如归,你一千年恶鬼,有何立场责难老夫?” “千年恶鬼”这四字掷地有声,逼得底下的诸人与望剑门一众弟子面色煞白。 千年恶鬼酆如归长居于酆都正中央的鬼山之上,喜着红衣,颜若舜华,嗜血啖r_ou_。 倚靠于阑干那女子确是穿着一身红衣,亦可称得上是颜若舜华。 出身于酆都者无一人不曾听闻过千年恶鬼酆如归的恐怖,除了色胆包天者,欲要多瞧一阵酆如归的丽色,旁的早已在惊惧交加之下逃散而去了。 不多时,这偌大的邀仙楼仅余下酆如归、姜无岐、常承安及其一十八名弟子。 酆如归一面以指尖轻点着阑干上的雕花,一面对着姜无岐委委屈屈地道:“无岐,他们都被我吓跑了,我难不成生得很是丑陋?” 姜无岐正与常承安对峙着,闻言,无暇去瞧酆如归,但仍是出言安慰道:“半点不丑陋,你容色甚美,动人心弦。” “当真么?”酆如归走近了些,从背后抱住姜无岐,亲吻着姜无岐的后颈。 姜无岐后颈上被他咬破的伤口已然愈合了,但那暗红色的血痂却极为碍眼。 他探出舌尖来舔舐着这血痂,含含糊糊地道:“待收拾了这常承安,便无人来打搅我们了,无岐,你要对我做甚么,我都允你。” “做甚么?”姜无岐发问,同时略略回过了首去。 常承安见酆如归与姜无岐不要脸面地当着他的面调情,心下大为不耻,顿觉自己被轻视了,但又期望他们能多调情些时候,以便他寻到破绽,好将他们一一击毙。 他紧紧地盯住了俩人,暗道:这千年恶鬼确实生得美貌,怪不得思远倾心于她。 下一刹那,他又闻得那酆如归含羞带怯地道:“自是做你一直欲要对我做的那事。” “那事?”姜无岐满面疑惑,“究竟是何事?” 酆如归半垂着首,怯生生地道:“便是那事。” 常承安眼见姜无岐已全然放松紧惕,手中的拂尘垂下,又彻底地转过了首去,与酆如归说话,心下暗喜。 他静待的便是这一刻,他必得抓住了,他松开手中弟子的咽喉,一把抢过其手中的长剑,便朝着姜无岐劈了过去。 但他的身体却是猛然剧痛起来,双手亦失了气力,长剑旋即颓然坠落,他下意识地垂首一瞧,居然发现自己被拦腰砍作了两截。 r_ou_体坠地,接连发出俩声钝响。 数不尽的肠子自他那两处断口流淌了出来,鲜血、粘液以及旁的脏器亦随之逃窜了出来,触目惊心。 他不敢置信,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以手指抚过自己的断口,后又瞪着不紧不缓地从他身后走出来的姜无岐。 姜无岐身上jian落了些许他的血液,手中执剑,不知是否刻意为之,用的竟是被他掷出去的那弟子的佩剑,实在是讽刺至极。 而那酆如归不知是何时斜倚在了不远处的一张软榻之上,一手捂住了双唇,慵懒地打着哈欠,一手抚摸着铺于软榻的柔软兽皮,姿态矜贵,只心口处那破洞瞧起来有些扎眼,在明晃晃的烛光下泄露出了细布,以及一点莹白的肌肤。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常承安的两截身体,直到瞧见姜无岐身上沾有血污,那一双柳叶眼才聚起了光芒来。 他徐徐站起身来,走到姜无岐面前,取出了一张丝帕来,细细地擦拭着姜无岐的面颊。 常承安直觉得自己于酆如归而言与一滩烂r_ou_无异,引不起他半点注意,登时恼怒万分。 酆如归将姜无岐的面颊擦拭干净,便又去擦拭姜无岐的脖颈与下颌。 姜无岐一手附于酆如归后腰上,使得酆如归贴近于他,一手握剑,又以眼尾余光望住了常承安。 不见常承安断气,他终究放心不下。 少时,酆如归将丝帕一丢,吻了吻姜无岐的唇瓣,才叹息道:“你为何将常承安腰斩了?不是无端脏污了手么?常承安这般的伪君子,纵然是贩夫走卒亦可杀之,何必你亲自动手?” 常承安清楚酆如归是在羞辱于他,但眼下他是当真动弹不得了,连想张口咬死酆如归都不能。 酆如归终是记起了常承安尚在一旁般,慢条斯理地行至常承安面前,将常承安的脸孔踩于足下。 他并未用甚么气力,常承安却顿觉重若千钧。 他目前为止的人生可谓是名利双收,却是不幸在今日戛然而止了,他对于昨日袭击酆如归与姜无岐一事,甚是后悔,但却从未后悔过之前的所做所为。 他乃是人上之人,对于手无缚ji之力的蠢人生杀予夺不是理所应当之事么? 他乃是人上之人,临死前竟然还要受到酆如归的百般折辱,这酆如归合该下十八层地狱,受尽刑罚,为此赎罪。 然而,他已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喉咙似被堵塞了,他的双眼亦模糊了起来。 酆如归发觉常承安终于断了气,略略松了口气,又忧心忡忡地朝姜无岐道:“这常承安不会又耍甚么花样罢?” 姜无岐松手丢了那染血的长剑,解下得罗来披于酆如归身上,方才答道:“他已被腰斩,应当死透了罢,如何再耍花样?” ——里间原就是花娘用作接客的,烛火暧昧,昏晦难当,自是无法将酆如归照得分明,姜无岐为酆如归穿衣之时刻意将衣襟拉拢了些,并将腰间系带束得紧了,当时他并未觉得有何处不妥的。直至酆如归倚靠于阑干,身处大堂的灯火通明之中,那片细布以及一点肌肤竟是硬生生地窜入了他眼中,并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这令他甚为不悦,那点肌肤乃是他独享的,不该为旁人所见。 可他那时正与常承安周旋,无暇顾及酆如归,故此,常承安一断气,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下得罗,为酆如归披上,以遮掩那点肌肤。 酆如归一被姜无岐的得罗披上身,才下意识地低首瞧去,见得自己的一点心口肌肤裸露着,他其实并不介意,但姜无岐显然不愿这点肌肤为人所见,使得他不由心生甜意,若是现下他与姜无岐独处一室,他定然要将姜无岐好生调戏一番,问问姜无岐可是呷醋了,然而,可惜的是现下不合时宜,非但常承安的尸身伏于地面,更有望剑门弟子在场。 酆如归踮起脚尖,吻了一下姜无岐的唇瓣,便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埋首于其心口,苦思冥想着该如何处置常承安的尸身,忽然,他脑中灵光一现:“我们何不如将他火化了罢?烧作灰烬才能放心些。” “火化?”姜无岐赞同道,“这主意当真不错,永绝后患 。” 那被常承安投掷出来的弟子听得此提议,立刻出言附和。 他原是最为爱戴常承安的,但常承安这师傅方才施加于他的并非是区区的抛弃,更是仇恨与绝望。 他的性命若是师傅需要,他能毫不犹豫地为师傅奉上,但师傅该将他的性命用于天下苍生,如同师傅平日教导的一般,而不是将他用作r_ou_盾。 其余的弟子亦是受到了常承安适才一番行径的冲击,但有些优柔寡断者并不应声。 常承安的尸身已断作俩截,血r_ou_模糊,腹内之物清晰可见,又于断口处半垂下来,甚为可怖。 未免惊吓到旁人,姜无岐轻轻推开了酆如归,而后行至床榻前,将其上的锦被扯下,裹住常承安的断尸,才一把提了起来,向酆如归道:“如归,走罢。” 酆如归勾住了姜无岐空暇的左手尾指,摇摇晃晃的,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俩人出了空空荡荡的邀仙楼,望剑门弟子紧跟而上。 已是月上中天,清亮的夜色铺洒于地,入夜之后,因酆都城时有鬼怪出没,路上行人屈指可数。 酆如归甚少在酆都走动,对于酆都并不熟悉。 是以,他踏着月色,回过首去,望住了一众望剑门弟子,问道:“近处可有荒地?” 那被常承安投掷出去的弟子答道:“请随我来。” 那弟子在前,忽而起了风,将常承安尸身上的血腥味与脏器的恶臭吹拂上来,没入了酆如归的鼻腔,酆如归皱了皱鼻尖,并未远离,反是将姜无岐的尾指勾得紧了些。 姜无岐觉察到此,柔声道:“如归,你离贫道远一些罢。” “才不要。”酆如归转而扣住了姜无岐的手腕子,“我才不要离你远一些。” 他说着,面色晕出些嫣红,侧首凝望着姜无岐,告白道:“无岐,我不愿与你稍离片刻。” 酆如归整个人被又软又薄的月色笼罩着,好似覆上了一层半透的绸缎一般,有几分朦胧,衬得酆如归容色更盛,酆如归那眉眼间盈着的又俱是对于自己的依恋,直教姜无岐的心脏“咯噔”一窜。 他其实对于容貌并不在意,任美人如何倾城国色,终有化作枯骨的一日,世间美人的归宿莫不是一座坟冢里头的一副枯骨。 但眼前的酆如归却令他觉得无一处不美。 他凝了凝神,方才回道:“贫道亦不愿与你稍离片刻。” 大约一盏茶后,那弟子将俩人引至了一大片荒地,其中荒草最茂盛处已有半人高了,而最稀少处,则仅有泥土上的一层半黄不黄的野草,荒草之中依稀立着几座孤坟,看起来无人照料。 姜无岐择了最为荒芜的一处,放下手中的锦被,接着将锦被展了开来。 常承安死不瞑目,面孔一露出来,便恍如还活着似的,瞪视着众人。 姜无岐谨慎地将常承安的尸身检查再三,验明正身,并确认他已断气了,才令望剑门的一众弟子寻些干草来,充作燃料。 一众弟子已是寒了心了,即刻依言而去了。 半晌后,一众弟子便已收集到了足够的干草,他们将干草投掷于常承安的尸身上,一如常承安将那弟子投掷出去一般。 姜无岐取出火折子来,点燃了干草,霎时,白烟大作,遮天蔽日。 他稍稍后退一步,紧紧地盯住了常承安的尸身。 不久,便有皮r_ou_被烤熟的香气蒸腾了上来,随即又有“滋滋”的尸油翻滚之声。 这气味催得酆如归心生恶寒,几欲作呕,他握住了姜无岐的手,依偎于姜无岐身上。 姜无岐垂下首去,不住亲吻着酆如归的额角,直到酆如归抬起眼来,轻声唤他:“无岐……” 不知烧了多久,白烟渐渐隐没于无踪了,残余的白烟袅袅娜娜的,向上而去,眨眼间,半点不剩。 姜无岐探首望去,常承安的尸身已变作了一把骨灰以及些零碎的骨头。 被夜风一拂,那骨灰便四散了开去,即将成为这些荒草的养料。 有一弟子念在常承安对他恩情深厚,撕下了一片衣袂,将余下的骨灰与骨头包裹好了,打算带回望剑门。 酆如归朝一众弟子道:“你们门主夫人的尸身与你们少门主的尸身尚且无人收殓,你们若是愿意,便去邀仙楼后院收殓起来罢。” 陈茜娘与常思远待一众弟子算不得好,及不上真面目暴露前的常承安,因而,他们面面相觑,并无人作声。 酆如归对于陈茜娘与常思远可会有安身之处并不在乎,亦不追问,只叮嘱道:“思晴尚且年幼,便劳烦你们了。” 常思晴仅仅是一个六月大的女婴,上一辈的恩怨与罪孽同她半点干系也无,而今她失怙失恃,实在可怜,不知可有人能将她抚养长大? 望剑门门主常承安已死,常承安只常思远一子,常思远又已被陈茜娘害死,余留下来的这望剑门恐是无人支撑,一代名门将要就此陨落了。 面前的这些望剑门弟子的修为皆是尔尔,远不及常承安,甚至连那长年流连于烟花之地的常思远都不如,可见,即便他们之中无一人脱离望剑门,另投他派,这望剑门亦维持不了多久,望剑门将不得不成为常承安的殉葬品。 酆如归丝毫不觉得可惜,毕竟常承安作恶多端,不该久活,望剑门的陨落实乃是常承安所该付出的代价,可被遗留下来的思晴、这一众弟子以及常承安的妾室该如何是好? 但他并非大罗神仙,这些不是他力所能及之事。 他想了通透,仰起首来,朝着姜无岐道:“无岐,我们走罢。” 暮色深沉,因为他们的行囊还留于酆都客栈,他们便又回了酆都客栈去。 酆都客栈走廊上的尸体应已被收殓了,但走廊地面上的血迹却无法完全擦拭干净。 小二哥见得他们二人,又惊又喜地道:“两位竟是平安无事,小的还以为两位被常门主……两位此番逃过一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小二哥是亲眼见到常承安带着弟子在街上滥杀无辜,而后将尸身搬上了楼来的,他当时吓得魂飞魄散,无力阻止,只躲在一旁,生怕受到牵连。 常承安名声在外,修为高深,他以为常承安既动了手,必定无人能逃脱。 待一切平息之后,他再去查看,却发现酆如归与姜无岐已消失无踪了,仅余下了行囊。 因此他认定酆如归与姜无岐应当已经丧命于常承安之手了。 如今见得这俩人活生生的,他满面欢喜地道:“两位可还要打尖……不对,两位已被常门主盯上了,还是快些离开酆都为好,小的这就去将两位的行囊取来。” 由此可见,自己与姜无岐在邀仙楼的所言所行尚未流传至此。 酆如归见小二哥转身便走,赶忙将他唤住了:“小二哥,我们要打尖。” 小二哥热情地道:“小的这就为两位准备洗漱沐浴的热水。” 说罢,他匆匆地走出了数步,又记起了一事:“两位可要用些吃食?” 俩人已过用晚膳了,现下过去了堪堪三个余时辰,倒也不如何饥饿。 酆如归不便拒绝小二哥的好意,便为姜无岐要了一碗什锦蔬菜粥,又为自己要了一碟子黑米盏。 第122章:无间地狱·其一 俩人各自用罢什锦蔬菜粥与黑米盏,又洗漱完毕,便上了床榻去,相拥而眠。 已是子夜,万籁俱静,酆如归亲昵地吻了一下姜无岐的唇角,才阖上了双目。 俩人自心意相通之后,便再也未要过两间房间,日日同榻。 俩人俱是身着亵衣,酆如归能轻易地感受到从姜无岐身上熨帖过来的体温,他原是千年恶鬼,若非炎夏,必定会寒冷得卷缩着身体入眠,但有了姜无岐之后,他似乎又回到了他尚是凡人之时的睡姿,身形舒展,皮r_ou_放松。 他忽而又忍不住撑开眼帘,偷窥了姜无岐的睡颜一眼,却是被姜无岐抱住了后脑勺,在耳侧柔声道:“睡罢,如归。” “嗯。”他应和了一声,而后便放任自己沉入了梦乡。 他已有许久不曾梦见父亲了,那些旧事似乎仅仅是些光怪陆离的错觉。 次日,俩人便离开了酆都,继续往锐州去。 而常承安之事渐渐发酵了,不久便成为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供他所不屑愚民咀嚼。 三日后,俩人终是到了锐州,因已是夜幕四合,城门紧闭,俩人便索性在城外过夜。 姜无岐拣了些枯枝干草,生起了篝火来,而被姜无岐纵容得愈发娇贵的酆如归则坐在一旁,双手托腮,凝望着忙碌的姜无岐,半点不动。 姜无岐又去摘了些野果来,将野果在附近的一小溪细细净洗过,才捧于掌中,坐到了酆如归身侧。 酆如归顺势倒在了姜无岐的腿上,半阖着双目,启唇道:“无岐,喂我。” 说罢,他便张开了唇齿,将自己的口腔内里毫无保留地暴露于姜无岐眼下。 由于居高临下的缘故,姜无岐轻易地便能借着篝火,将酆如归的口腔内里看个分仔细,齿列、软舌、口腔黏膜,甚至及其纹理都清晰可见。 他分明与酆如归接吻过无数回,分明品尝过这口腔内里无数回,但不知为何,酆如归这般毫无防备的姿态瞬间便击中了他心底最为柔软的那处,勾得他欲要再尝尝这口腔内里的滋味。 酆如归并非不好相处,却对任何人都设有心防,维持着一定的距离。 但一开始对于他却是忽远忽近,喜怒无常,他还曾觉得酆如归其实厌恶于他,只因他的鲜血极合酆如归的口味,酆如归才勉强留他在身畔。 可如今却是不同,他能肆意地去尝那口腔内里的滋味,他这般想着,遂低首吻了上去。 酆如归本是在等待姜无岐喂食于他,可一被姜无岐吻住,便将野果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满口尽是姜无岐的滋味,姜无岐生性温柔,姜无岐的吻亦是温柔得教他心折。 他阖着双目,羽睫轻颤,承受着姜无岐的亲吻,同时伸长了双手,勾住姜无岐的后颈,指尖难耐地划蹭着。 须臾,他这一副r_ou_身便软作了一汪春水,低吟不止,连裸露在外的肌肤都红了一大片。 他的身体在与姜无岐不断的亲热中,愈发敏感,好似将融化于姜无岐的唇齿间。 姜无岐细听着酆如归那甜腻的低吟,双手终是情不自禁地覆上了酆如归的身体。 他已然遗忘了掌中的野果,那红艳艳的野果不得不被迫从他掌心滚落,可怜地四散开去。 这般亲吻到底不够畅快,他将酆如归的腰身一捞,紧接着,却是以手托着那腰身,缓缓地压于地面。 现下正是处暑时节,再过数日便是白露,地面上长着的野草已泛起微黄,酆如归鼻尖俱是野草的清香,他被姜无岐亲吻得身体略略发颤,那野草便随之磨蹭起了他的后背来,些微的麻痒将旖旎催化得更为教人沉迷,他一时间竟是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将欲要撤去的姜无岐又拉回了自己的身上。 这个亲吻甚是悠长,分开时,酆如归几乎有恍若隔世之感。 他又被姜无岐拥入了怀中,他便抵着姜无岐的左肩,剧烈地喘息着。 由于喘息太过剧烈,他整副身体都被牵连得起伏不定,他侧过首去,一指挑开姜无岐的颈侧的衣襟,继而不怀好意地喘息尽数倾洒于姜无岐衣衫当中。 姜无岐直觉得一身的皮r_ou_滚烫,便轻拍着酆如归清瘦的背脊道:“你勿要作弄贫道了。” 酆如归闻言,却是更为得寸进尺地将姜无岐的衣襟一扯,露出了心口、肩膀以及半截上臂来。 而后,他便垂下了首去,咬住姜无岐心口的皮r_ou_,以齿尖细细研磨着。 被研磨着皮r_ou_的发出了微痛,这微痛挟带着洒落于皮r_ou_的喘息的热度,利落地贯穿了姜无岐的脑髓,直教他手足无措,只得万般无奈地道:“如归,你勿要再作弄贫道了。” 酆如归抬起眼来,媚眼如丝,丝丝扣扣地往姜无岐身上缠绕,语气却很是强硬:“你已是我的所有物,我要如何便如何。” 其后,他不再出声,这么望了姜无岐片晌,便又咬上了姜无岐的肩膀。 酥麻自酆如归的唇齿与肩膀皮r_ou_的相接处流泻开去,搅得姜无岐心下悸动。 酆如归将姜无岐展露于衣襟之外的肌肤都一一啃咬了一番,又端详了良久自己的成果,才餍足地为姜无岐将衣襟拢上。 见得姜无岐的耳根又红又软,神情微微发怔,他便一手覆于那片方才合上的衣襟,一手揉捏着姜无岐的耳根,勾唇笑道:“如今你这肌肤已有些发红了,明日会更红,这便是吻痕了。” “吻痕?”姜无岐凝了凝神,困惑地道,“所谓吻痕不该是亲吻留下的痕迹么?” 酆如归失笑道:“除非被亲吻者的肌肤吹弹可破,不然单单是亲吻,哪里会那么容易留下痕迹,所谓吻痕大抵便是被吸允、啃咬出来的。” “原来如此。”在适才的接吻中,姜无岐一面吻着酆如归,一面抚摸着酆如归的身体,故而酆如归的衣衫已是略显凌乱,他为酆如归将衣衫收拾齐整,方才问道,“你为何会知晓这许多,你可是曾与人……或是被人……” 姜无岐语调平缓,其中却含着小心翼翼以及难以掩饰的醋意。 酆如归见此情状,不由想要戏弄姜无岐,便顺着话茬道:“我若是曾与人……或是被人……你会作何想?” “贫道……”姜无岐语塞,失了从容,“贫道会觉得心中不快,会控制不住地嫉妒于他,但既已是过去之事,贫道无力改变,贫道只期望从今往后你仅与贫道这般亲近。” 酆如归以指尖描摹着姜无岐那副甚为合他心意的眉眼,一字一字地道:“无岐,除却生身父母以及ru娘,从未有人见过我身无寸缕的模样,我亦不曾与旁人接过吻,更不曾与旁人相拥而眠过,你是惟一能对我为所欲为之人,我这副身体,从里到外都将为你所独有。” 姜无岐惊喜交集,但又满腹疑窦地问道:“从里到外,如何从里到外?” 未待酆如归解惑,他便恍然大悟地道:“因为贫道品尝过你的口腔内里么?” 酆如归忽而思及了在那邀仙楼之时,姜无岐曾就r_ou_体撞击声以及床榻摇晃声发问,忍俊不禁,他方要作声,却又闻得姜无岐道:“但为何你用了‘将’这个字?你的口腔内里贫道不是早已尝过无数回了么?” 眼前的姜无岐不晓人事,虽久在人间,却未沾染世间多数男子的恶习,端正无垢,这亦是他心悦于姜无岐的缘由之一罢? 他迎上姜无岐疑惑的眼神,努力地克服羞耻:“你早已尝过我的口腔内里,但你却尚未尝过我的下身。” 即便他极为努力,但话音一逸出唇齿,他仍是羞耻得不成样子。 他见姜无岐直欲发问,伸手捂住了姜无岐的唇瓣,转移了话题:“我之所以知晓这许多,是因为我曾在话本中读到过。” 姜无岐发觉酆如归不愿细说,便也不再提问,而是任由酆如归捂着他的唇瓣。 良久,酆如归平复了如擂鼓般的心跳,才放下手来,望着散落了一地的野果,抱怨道:“我的野果,无岐,你要如何赔偿我?” 那些野果不是沾上了泥土便是染上了枯黄草叶,且有些更是在姜无岐压着酆如归亲吻时被碾碎了,汁液漫延,shi润了酆如归的一点衣衫,不过因为野果小巧,汁液并不多,漫不进衣衫之中,酆如归适才并未觉察到。 “贫道重新摘些野果来罢。”姜无岐说罢,转身要走,却被酆如归揪住了一角衣袂。 酆如归仰起首来,双目灼灼地望住了姜无岐道:“我同你一道去。” “好罢。”姜无岐扣住了酆如归的右手手腕子,正要施力将酆如归拉扯起来,酆如归却是娇纵地道:“我才不要自己走,无岐,背我。” 姜无岐惯来纵容酆如归,在明白自己对于酆如归的心意之后,更是无法拒绝酆如归的任何要求。 莫要说是背酆如归了,纵使酆如归要他的性命,他都能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他此前修行的是羽化登仙的道,而今修行的则是酆如归的道。 一如酆如归所言,他已是酆如归的所有物了,酆如归要如何便如何,他无半点抵抗的气力。 他低首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继而低下了身去,他一低下身,酆如归便爬上了他的后背。 酆如归过于清瘦了,并不沉,他背负着酆如归的重量,又回过首去,叹息着道:“如归,你何时能长胖些?” 酆如归暗有所指地道:“那便要看你何时能将我喂胖了。” 姜无岐压根不懂酆如归的深意,只苦恼地道:“如归,你的食量已抵得上两个成年男子,贫道要如何才能将你喂胖些?” 酆如归心中对于自己顺利地言语轻薄了姜无岐,而姜无岐半点不知而得意洋洋,面上却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他咬了咬下唇:“你是嫌弃我吃得太多了么?” 姜无岐赶忙安慰道:“贫道哪里会嫌弃你吃得多,你只要吃了不闹肚子,你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酆如归吻了一口姜无岐的侧颊,一派天真烂漫地道:“那我下一回要吃三个成年男子的食量。” “都由你。”姜无岐心中忖度着解决了贺预之事,要去驱鬼降妖,为人做法事,好赚些银两来,身上的酆如归竟半含住了他的耳垂道:“我迟早要将你也吃掉。”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道:“你要吃掉贫道,贫道定不会有半点反抗。” 见姜无岐依然未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酆如归便又大着胆子道:“我至少要一夜将你吃上三回。” 姜无岐当即迷惑地道:“贫道仅仅一具身体,你如何能吃上三回?” 第123章:无间地狱·其二 酆如归以甜到发腻的嗓音回答道:“你这具身体何止能供我吃上三回,这三回乃是我一夜的食量,若是得暇,白昼亦可吃上几回,一昼一夜吃罢,次日还能再吃……” 他抚着姜无岐的眉眼,续道:“我定会对你欲罢不能,便吃上千万年,直至我生命的终结罢。” 酆如归这一席话入了姜无岐的耳蜗,令姜无岐心头的疑惑更甚,他苦思冥想着道:“所以你是要将贫道的身体切割成无数块么?但如何保存?” 姜无岐误以为自己是要将其分而食之,但却无一丝惧怕,待自己的态度亦无半点转变,甚至担忧着其尸身该如何保存,直教酆如归心生感动。 可他这一番言语轻薄,被姜无岐曲解成了血腥的杀人食r_ou_,酆如归感动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 倘若他的胆量再大些,他可以细细地向姜无岐讲解男子与男子间是如何行云雨之事的,进而点明他所谓的“吃”便是以身体容纳、吞咽下那物件,而非啃食姜无岐的皮r_ou_。 然而他亦未经过人事,着实是羞于启齿,且姜无岐不晓此事,不是便于他轻薄么? 他心中暗喜,探出舌尖来,舔舐了下姜无岐后颈的血痂子,才故作认真地答道:“我还未想好该如何保存。” 姜无岐略略舒了口气:“那贫道便能够多陪伴你一些时候了。” 酆如归莞尔道:“你若是愿意,我允许你永远陪伴我左右。” “你不是要将贫道吃掉么?”姜无岐满目疑惑,“那贫道要如何永远陪伴你左右?” 这姜无岐实在太过不解人事了,酆如归轻薄姜无岐的心思登时散去大半,他愤愤地咬上了姜无岐的左侧眼帘,咬牙切齿地道:“我要吃掉你,亦要你永远陪伴我左右。” 酆如归的吐息透过薄薄的一层眼帘,拂上姜无岐的眼球,他顿觉那眼球如遭火燎,连带身体亦发起了烫来。 可酆如归的态度却教他迷惑不解,明明上一刻酆如归还笑着,为何这一刻却这样恼怒? 酆如归虽然素来喜怒不定,但这一回变得未免也太快了些,莫不是他不经意间开罪于酆如归了? “如归……”他轻唤了一声,并讨好地道,“你要如何便如何。” 酆如归喜欢被姜无岐纵容,但其实并不喜欢姜无岐以卑微的姿态,讨好于他。 故而,酆如归挑起了姜无岐的下颌,印上了一个吻:“无岐,你不必讨好于我。” 如若酆如归不是在亲吻过他后,才出此言,姜无岐定然会误以为酆如归是在与他赌气。 但眼下,他却不知酆如归究竟是喜是怒了。 他的酆如归当真是难懂。 他浑然不知,于酆如归而言,只须他的亲吻与拥抱,酆如归即便气得要毁天灭地,亦会软倒于他怀中,欢欣雀跃。 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得不开口问道:“你想要贫道如何?” 酆如归大度地不与姜无岐置气,只要求道:“张口。” 姜无岐知晓酆如归喜欢被他舔舐手指,他猜测酆如归此番亦是如此,他张口静待着酆如归的指尖送入,然而出乎他所料的是被送入的并非是酆如归的指尖,而是酆如归指尖拈着的一枚野果。 不知酆如归是何时摘了野果的。 这野果瞧来红艳艳的,但尝起来却是淡而无味,他便朝着酆如归道:“滋味尔尔。” 酆如归手指一动,又有一枚野果挣脱枝叶,飞至了他掌中,他尝了一尝,这野果的滋味甚是美味,便道:“这野果尝起来酸甜可口,许是你那枚野果还未熟透罢。” 姜无岐不经细思:“可以让贫道尝一尝么?” 酆如归揉按着姜无岐的唇瓣道:“你想尝的是我的口腔内里,亦或是那野果?” 姜无岐这才反应过来,他那番话无异于在向酆如归索吻。 他望住了酆如归,坦诚地道:“贫道适才是想要尝一尝那野果的滋味,才询问于你,但而今贫道想尝的却是你的口腔内里。” 酆如归当即抚上了姜无岐的右颊,探首吻上姜无岐的唇瓣,又以舌尖轻刷着姜无岐的唇缝。 那唇缝堪堪松懈,他便钻入了舌尖去,轻点姜无岐的舌尖。 姜无岐立刻尝到了那野果的滋味,果真是酸甜可口,但不过须臾,他竟只能尝到酆如归的滋味了。 姜无岐正背着酆如归,接吻不便,是以,粗粗尝了尝酆如归的滋味,他便松开了酆如归。 酆如归乖顺地趴伏于姜无岐宽厚的背脊之上,不再轻薄姜无岐,而是指挥着姜无岐靠近那些野果,便于他采摘。 不多时,他一双手上便堆满了野果,他宛若收集了足够过冬的松果的松鼠一般,喜不自胜。 姜无岐将他背到溪边,洗过野果之后,便又将他背回了篝火旁。 篝火摇曳于夜风中,将酆如归映得影影绰绰着,催生出了蛊惑人心的风情。 酆如归坐于篝火旁,自己吃一枚野果,便又喂姜无岐一枚野果。 这野果尽是红艳艳的,但滋味不一,酆如归亦尝到了淡而无味以及苦涩难言的野果。 酆如归提议道:“不若我们来比一比谁能吃到更多的酸甜可口的野果罢?” 姜无岐正被酆如归所散发出来的风情蛊惑着,并未入耳,本能地问道:“你适才说了甚么?” 听得酆如归又重复了一遍,他才颔首道:“好罢,可要如何证明我们无人撒谎?且胜利者可有奖励?” 酆如归粲然笑道:“不是很容易便能证明么?我们吃进一枚野果,便接一回吻,确认对方口中的滋味便可。至于奖励,无岐,你喜欢甚么奖励?” 姜无岐的耳根又泛红了,思忖着道:“贫道并无心仪之物,你便买一件得罗送予贫道罢。” 每每自己要送得罗予姜无岐,姜无岐俱会婉拒,如今姜无岐却要将得罗作为胜利的奖品,教酆如归不由心生欢喜。 酆如归又听得姜无岐道:“那如若胜利者是你,你又想要甚么奖励?” “奖励么?”酆如归唇角含着狭促的笑意,如登徒子似的,以灼热的眼波将姜无岐从头至脚逡巡了一番,末了,眼波定于姜无岐面上,却是道,“你便买几样点心予我吃罢。” 俩人遂吃进一枚野果,接一回吻,待最后一枚野果被酆如归收入腹中,酆如归直觉得自己口腔内里满满是姜无岐的滋味,这滋味仿若活物一般,蜿蜒着四散开去,强势地将他的身体占为己有。 他凝定着心神道:“此番的胜利者乃是我,你勿要忘了买点心予我。” 姜无岐揽住酆如归的腰身,应承道:“贫道从不食言。” “那便好,你假若胆敢赖了我的点心,我便不理会于你了。”酆如归被姜无岐亲吻得浑身发懒,一身的皮r_ou_仿佛要粘于姜无岐身上了。 姜无岐略略推开酆如归,又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得罗,铺于地面上,才温柔地道:“睡罢。” “嗯。”酆如归将姜无岐用力地一推,迫使姜无岐倒于得罗之上,紧接着,便将后脑勺枕于姜无岐的肩上,紧紧地依偎着。 周遭是似无尽头的虫鸣,漫入耳蜗,酆如归不觉聒噪,反是无比安心。 自溺死于湖水当中,他便一直一直地不安着,难以入眠,他居于鬼山山洞,鬼山本就人迹罕至,山洞又是幽深晦暗,本不会有人踏足,特别是夜幕降下之后,且纵然有人闯入,凭借他这副身体的修为亦可轻易驱赶,但他却陷进了极度的不安,这不安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因而一旦有风吹草动,他定会惊醒。 最初,他抗拒着睡眠,困倦得实在忍不住了,才被迫睡去;其后,他学着宽慰自己,每夜都要布下结界才能阖眼;而今,在姜无岐怀中,纵使是席天慕地之下,篝火时明时暗,四周昏晦,他亦无所畏惧,虫鸣甚至成了他催眠的歌谣,伴着姜无岐有节律的心跳声,催得他沉沉欲睡。 更深露重,他由于受寒而整个人缠紧了姜无岐,汲取着姜无岐的体温。 姜无岐原已入睡了,被他这一动作闹醒,亦爱怜地将他拥紧了些。 酆如归这安稳的一觉是被一阵敲锣打鼓之声打断的。 天色大亮,他睁开双目来,不舍地蹭了蹭姜无岐的心口,方才坐起身来。 放眼望去,不远处似乎隐隐有人送嫁,一座大红花轿被荒草遮掩了大半,抬着花轿之人亦是一身的喜气洋洋,前后或吹着唢呐,或击着鼓,或敲着锣,或抬着嫁妆,直教人想沾一沾喜气。 他与姜无岐成亲之时怕是不会有这般的排场罢? 一时之间,他一如寻常人一般,极为想要瞧一瞧热闹,更是好奇新嫁娘是何等的花容月貌。 送嫁的一行人愈来愈近,但酆如归的面色却是倏地一变。 姜无岐见状,关切道:“你有何处不适么?” 酆如归摇首道:“这新嫁娘恐怕已然过世了。” 是了,随着花轿清晰地映入眼中,靠近的并非是喜气,而是刺鼻的血腥味。 ——是妙龄女子流出的血液的气味,若是换作心悦于姜无岐之前的酆如归必定会觉得这血腥味诱人至极,但现下他直觉得异常刺鼻。 酆如归乃是千年恶鬼,对血液的敏感度远胜于姜无岐,姜无岐听得此言,细细一嗅,才感知到浅淡的血腥味。 及至花轿到了一丈开外,那血腥味才浓烈起来。 如此浓烈的血腥味,旁的人为何会全然不觉? 又为何会无一人瞧见从花轿的轿帏底下流窜出来的血液? 送嫁众人莫不是全数失去了视觉、嗅觉不成? 姜无岐正思索着,却见身侧的酆如归飞身而出,掀开了那轿帷。 轿帷一撤,酆如归从中将新嫁娘抢了出来,那新嫁娘心口cha着一把金剪子,生得是如花似玉,体态娇软,她一双星眸微张,唇角染血,身上的嫁衣原本已是大红,被鲜血浸shi之后,更是扎眼。 她见得一生人,拼了命地哀求道:“救我……救我……” 她气若游丝,但尚未身亡,因失血过多,酆如归远远地闻见了足以致命的血腥味,才错误地判断了她的死亡。 而适才酆如归却听得了一丝动静,他为了救人,不及细想,掀开轿帷一瞧,惊喜交集,这新嫁娘竟然当真未死。 送嫁众人为免于责罚,自是不能任由酆如归抢走新嫁娘,当即冲上前来,欲要将其抢回,却是被姜无岐阻拦了。 他们尽数敌不过姜无岐,被打飞过一回后,便不再动手,而是与姜无岐对峙。 那厢,酆如归抱着新嫁娘施展身法进了锐州城门。 过路人一见酆如归抱着一心口cha着金剪子的新嫁娘皆是纷纷闪避,生怕沾了晦气。 酆如归放目四顾,好容易寻到了一间医馆,他抱着新嫁娘进得医馆,那坐堂的中年大夫却是摆摆手道:“你是从何处将人抢来的?还不快些还回去。” “还回去?”酆如归大为吃惊,“我若是将她还回去,她定会没命,你乃是大夫,行的是救死扶伤之事,你为何不救她一救?” 大夫神色冷淡,直言:“救不得,救不得。”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37节 酆如归质问道:“救不得?是救不得而不是救不了么?” 大夫扫了眼被鲜血染红的地面,答道:“救不得,亦救不了。” 酆如归眼见新嫁娘的气息渐弱,耽搁不起,伸手扣住了大夫的咽喉,威胁道:“我不管你是救不得,亦或是救不了,你定要将她救回来,不然我便要了你的性命。” 大夫挣脱不得,只得为新嫁娘救治,他令酆如归按住新嫁娘的身体,又喂新嫁娘吃下一颗药丸,才伸手去拔那金剪子,血液随即喷洒了出来,jian于大夫面上,与此同时,那新嫁娘不断地口吐鲜血,满面痛楚。 大夫以大量的细布按住了新嫁娘的伤口,然而这些细布很快便shi透了,换过细布,依旧如此。 新嫁娘浑身的血液似要流淌至干涸一般,全然止不住,大夫又让酆如归喂药丸予她,但她竟是咽不下去,即使咽下,亦会很快被鲜血冲出来。 整个抢救过程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但在药石罔效,血流不止的情况之下,大夫终究是回天乏术。 弥留之际,那新嫁娘虚弱地笑着,拼命地握了握酆如归的手,又朝着酆如归道:“多……多谢……你……” 话音尚且萦绕于耳侧,但斯人却已然香消玉殒。 淡淡的魂魄从死去的躯体中浮起,紧接着,便被黑白无常带走了,酆如归不及吐出一个字来。 自己分明未救回她的性命,但她竟是向着自己致谢。 酆如归却是不知,于这新嫁娘而言,他所给予的乃是其一生中除却兄长外不曾感受过的善意,不求回报,不掺杂利益的善意。 酆如归心中哀恸,神色凄然,身体摇晃,幸而被身侧的姜无岐一把搂住了腰身。 “我……无岐……我……”他思绪混乱,无法组织言辞,最终只不断地唤着,“无岐,无岐……” 姜无岐轻拍着酆如归的肩膀,劝道:“人死如灯灭,她已去地府了,眼前的r_ou_身不过一具空壳,她若是一生向善,下一世定会幸福圆满,你毋庸为她心伤。” “可是无岐……”酆如归望住了姜无岐慈悯的眉眼,“她年岁正好,容貌出众,原该有疼爱她的夫君在侧,娇儿在怀,且她临死之前竟还向我致谢,我并没有为她作甚么。” 姜无岐亲吻着酆如归的额角:“你若是过意不去,便查一查是谁人害死了她罢?” “嗯。”酆如归下定决心道,“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以慰她在天之灵。” 那一身是血的大夫却是冷淡地道:“有甚么可查的,这金剪子十之八九是被她父母cha进她心口的。” 酆如归错愕地道:“大夫你何出此言?” 那大夫方要答话,医馆之外,却有数不尽的壮汉围了上来。 其中有几人一身的喜气洋洋,正是送嫁者。 他们不由分说,齐齐涌入,直要上来抢夺新嫁娘的尸身。 酆如归救不得新嫁娘的性命,心生愧疚,此番哪里容得他们成事。 他立于新嫁娘的尸身面前,唤出红绸来,眼前的乃是凡人,不经打,是以,他并未将内息灌入红绸,仅用红绸将人或震开,或掀翻。 姜无岐护于酆如归身畔,伸手令一罐子紫苏飞入掌中,其后,便以已经晒干的紫苏叶往壮汉身上掷去。 他身上的绀橘梗色得罗因外头的晨风而微微拂起,听得壮汉的身体接连坠地的声响,他眉间的慈悯更盛。 壮汉无数回倒地,又无数回冲向新嫁娘的尸身。 许久之后,又来了一人,这人年逾四十,一副管家模样,一众壮汉一见他,便让出了一条路来。 管家行至姜无岐跟前,拿出一纸婚书来,有理有据地道:“虞家幼女虞聆雪早已是我贺府新妇,三媒六聘一样不缺,你们有何立场占着她的遗体不放?” 一般而言,倘使新妇身死,夫家唯恐麻烦是断不会来争抢尸身的,并且会向女方父母要回聘礼,这是由于男方娶妻大抵是为了传宗接代,延续血脉,一个死人是决计无法为男方生儿育女的。 除非新郎官深爱着新嫁娘,即便新嫁娘身死,亦要将新嫁娘葬入自家坟冢,冠之为良配或德配某氏,再添上“泣立”二字,但深情者寥寥无几,大多亡妻尸骨未寒,便已有了新人。 这世间高位者尽是男子,而女子多数身不由已,犹如玩物,貌美者稀罕些,争相追逐,丑陋者无人问津。 且若是新郎官当真情深似海,如今新郎官身在何处?连心爱之人死去,都不肯露上一面么? 酆如归思及此,扬声问道:“新嫁娘枉死,你们为何不先查查她的死因,而只顾着要将尸身抢过去?” 管家心下焦急,无暇与酆如归废话,令其中一壮汉去报官,而后才答道:“虞聆雪无论生死,皆是我贺府新妇,我贺府自会查明其死因,你们二人管我贺府的家务事作甚么?” 自己确实不占理,但虞聆雪死得蹊跷,所谓的夫家贺府中人又有些古怪,酆如归着实放心不下。 少时,那锐州知州已被一壮汉请来了。 他扫过红衣女子与一道士,双目定在他们身后的尸身上,掩了掩口鼻,才道:“这虞聆雪乃是贺府新妇,如今身死,理该由贺府带回安葬,尔等勿要闹事。” 酆如归与这新嫁娘无亲无故,确是并无能将其尸身留下的正当理由,不得不妥协道:“知州大人,这虞姑娘死得凄惨,望大人你能还她一个公道。” 锐州知州颔首道:“这是自然。” 酆如归得到了锐州知州的承诺,侧过身去,眼睁睁地瞧着壮汉将新嫁娘的尸身抬了出去。 新嫁娘的双手垂下,心口的残血便顺着双手十指坠落而下,“滴答滴答……”着,于地面上晕出一个个的放s,he状圆晕。 那把金剪子尚躺于一旁的桌案上,极是锋利,在浓稠的猩红的包裹之下,仍是透出了一点刺眼的雪亮。 片刻后,有一壮汉折回了医馆来,问那大夫:“那金剪子在何处?” 大夫指了指金剪子之所在,那壮汉便向大夫要了些用作包扎伤口的细布,小心翼翼地将金剪子包于其中,才双手捧着离开了。 为何那壮汉对于一把凶金剪子会这般的慎重?好似那不是夺了新嫁娘性命的不详凶器,而是一件至高无上的稀世珍宝。 酆如归满腹疑窦,侧过首去,望着大夫问道:“大夫,你为何会认为这金剪子十之八九是被新嫁娘的父母cha进她心口的?” 大夫答道:“这乃是我锐州的风俗,若是及冠男子身故之时,尚未娶妻,须得择一未出阁便已过世的少女与之婚配,不然必将家宅不安,ji犬不宁,影响家中男子的前程以及女子的婚嫁,严重之时,阖家上下将逐一无端惨死。未曾出阁便过世的少女不算少,但未曾出阁,且颇有颜色的少女却是凤毛麟角,因此若是男方家中富贵,会由男方父母亲自挑选美貌少女,好让其子在地府亦能享用美色,风流快活,以免祸害活人。挑选好美貌少女之后,便是三媒六聘,如同活人之间成亲一般,只新嫁娘出阁之前,男方父母会命人将她杀了,以便进行冥婚仪式。” 大夫神色淡然,语调冷静,似已司空见惯了。 这般的恶习是如何令人司空见惯的? 女方父母又怎能舍得活生生的女儿无辜被杀?更遑论是亲自动手了。 且这大夫瞧来年纪不过三旬出头,何以会有一双古井无波的双目? 第124章:无间地狱·其三 酆如归眉间微蹙:“女方父母如是做是为了彩礼么?” “自然是为了彩礼。”大夫方才说罢,却又闻得酆如归问道:“若是为了彩礼,何不如为女儿择一活生生的女婿,竟是要冥婚?” 大夫半眯着双眼道:“你们可知在这锐州,死去的新嫁娘较活着的新嫁娘要值钱许多?毕竟死去的新嫁娘更为稀缺一些。因而,倘若未出阁的女子因天灾、人祸或者疾病意外身故,女子的父母首先会做的,并非是为女儿出葬,而是寻一夫家,好得些彩礼,若是迟迟没有夫家要这女儿的尸身,女儿才会被草草下葬。” 他呷了一口铁观音,润了润喉,续道:“大多时候,寻不到女儿夫家的父母,会一直等到女儿的尸身几近化作白骨,实在无人问津了,方才将其下葬。这集市上偶尔有叫卖女儿尸身的,你们多去集市上转转,兴许能碰到。” 他面上的表情很是冷淡,放下茶盏,又道:“一具新死的女尸,要由其容貌来核定彩礼多少,多则上百两,少则几两;一具已腐烂得瞧不清面目的女尸,约莫是两三百文;一具尸骸,约莫是一百文。若是容貌相当,一具新死的女尸较活生生的女子,可多要三成至五成的彩礼。” 为人父母,生育一女儿,不应该好生爱护,视若珍宝么?为何会将女儿当做货品一般待价而沽?非但连尸身都不放过,还任由女儿被人杀害,以便与人冥婚,甚至亲自动手杀女?当真是丧尽天良。 酆如归直觉得头昏脑涨,浑身生寒,不可站立,如同抓着救命浮木似的,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 那大夫的嗓音却又直直地窜入他耳畔:“传闻为亲生父母亲手所杀的女子会更温顺些,能更好在地府伺候夫君,是以,要是女方亲生父母同意亲手杀女,彩礼又可多上一成。” 酆如归凝了凝神,问道:“女方父母便不怕女儿变作恶鬼,向他们索要性命么?” 大夫答道:“几无可能,这锐州的父母从女儿出生起便教导她要顺从,顺从父母,顺从兄弟,顺从夫君,且大环境便是如此,锐州的女儿们不是认为此事理所应当,便是已然认命了,我从未听闻过有哪一家的女儿变作女鬼,向生身父母索要性命的。其中顺利出嫁,成为母亲的女子们,亦是这么要求她们的女儿们的。如此恶性循环之下,新嫁娘被杀,以便冥婚之事早已屡见不鲜了,更遑论是售卖女尸了。” “官府对此事竟是不闻不问么?”酆如归被姜无岐轻拍着背脊,稍稍冷静了些,“这不是一桩桩的人命官司么?” “适才那刘知州,他在这锐州做知州十余年,他的长子过世之时,他便向当时名满锐州的唐家二小姐下了聘礼,唐家是书香门第,对女儿的教育不同于锐州其他人家,宁死不从,刘知州为了成事,将唐家一干人等下了大狱,独留唐家二小姐一人,以致于唐家二小姐逼不得已,上吊身亡。”大夫面无表情地道,“刘知州哪里会管这一桩桩的人命官司。” 方才酆如归、姜无岐与壮汉打斗之时,大夫的药柜受到波及,不少的草药倒于地面。 他说罢,便蹲下身去收拾草药,后又仰起首来,望着酆如归与姜无岐道:“你们二人乃是外乡人,我劝你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贺府乃是当前锐州最为富贵的高门,你们适才得罪了贺府,照贺府当家睚眦必报的性子,你们怕是不会好过。” 贺府,贺,贺预。 酆如归脑中灵光一现:“那贺府之中,可有唤作贺预的?” 大夫听酆如归提及贺预,回道:“贺预乃是贺府的二少爷……” 酆如归忍不住打断道:“莫非此番要与虞姑娘冥婚的便是那贺预?” 大夫摇首道:“并非贺预,此番过世的乃是贺府的三少爷贺颐。” 说话间,有一妇人步入医馆,她怀中抱着一牙牙学语的女婴,女婴面色烧得通红,应是发热了。 她急急地朝着大夫道:“薛大夫,劳你赶紧瞧一瞧我家阿囡罢。” ——这大夫姓薛,唤作薛涉,在这锐州有些名声。 薛涉见状,不再理会酆如归与姜无岐二人,急匆匆地向着那怀抱女婴的妇人走了过去。 他仔细地为女婴诊治,然后,便为女婴开了几服药,嘱咐妇人按时让女婴煎服。 待妇人提着包好的中药,抱着女婴走出医馆之后,酆如归才又问薛涉:“薛大夫,那贺府如何走?那虞府又在何处?” 薛涉犹豫了半晌,才作答,而后,他又提醒道:“你们许有些本事,但还是勿要惹祸上身为好。” 酆如归不置可否地笑笑,谢过薛涉,便牵着姜无岐的手,出了医馆去。 他们疾步而行,经过那之前抱着女婴就诊的妇人之时,居然听得那妇人喃喃自语地道:“阿囡,吃下这几服药,你便该痊愈了罢?你假若无法长大成人,你弟弟的彩礼可如何是好?” 酆如归心中恶寒,那妇人满面焦急地来向薛涉求诊,竟全然是为了拿这女婴换取其弟弟娶妻的彩礼么? 忽而,他又见一男子向着妇人迎面而去,并破口大骂道:“你这贱蹄子,连一奶娃子都养不好,还得老子浪费药钱,你难道不知老子赚钱不易?” 妇人赶忙致歉道:“相公息怒。” 她一手抱着女婴,腾出一只手来,晃了晃中药包,赔笑道:“那薛大夫同贱妾保证了只消服下这几服药,阿囡便能痊愈。” 男子没好气地道:“要是有个万一,我拿你是问。” 妇人谄媚地道:“相公放心,定然不会有甚么万一。” 姜无岐紧了紧酆如归气得微微打颤的手,柔声道:“走罢,我们先去那贺府一探究竟。” “嗯。”酆如归颔首,“无岐,走罢。” 那贺府离医馆算不得远,假若俩人使出身法来,不过须臾便能抵达,但由于从医馆去往贺府的路上行人众多,使不得身法,俩人不得不步行而往。 耗费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俩人才行至贺府大门。 这贺府大门敞开,里头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大红,处处是“囍”字,甚至如同活人成婚一般,摆了酒席,邀了宾客。 门口招待宾客的小厮见得酆如归、姜无岐俩人,还道他们乃是三少爷冥婚所邀请的宾客,并未阻拦,而是笑脸迎人地道:“今日府中大喜,两位贵客快些请进罢。” 府中大喜,这沾了血腥味的婚事,喜从何来? 酆如归不觉冷笑,一面往里走,一面思及了那常承安,常承安亦是想杀了他,让他与常思远冥婚的。 他当时认为常承安以及那提出冥婚之事的陈茜娘穷凶极恶,世间罕见。 但他却未料想,在这锐州,谋杀新嫁娘,再行冥婚仪式一事,竟然已是习以为常。 他不由叹息了一声,又低声朝姜无岐道:“无岐,生为女子,便须得受此大罪么?生为男子,便较女子高贵么?有哪一个男子不是由女子千辛万苦,怀胎十月所产下?且女子生产无异于去鬼门关走一遭,因此丧命者不计其数,世间为何不善待女子?” 姜无岐眉眼慈悯,万般无奈地道:“这世间待女子苛刻,女子不得从政,女子不得出海,女子不得抛头露面……诸如此类,皆是对于女子的压迫,但如今的上位者俱是男子,他们已是既得利益者,哪里会予女子任何权利,动摇了他们的利益?别处较锐州略好些,女子生于锐州,当真是生于无间地狱。” 酆如归直觉得自己太过弱小,无法为受难的锐州女子做些甚么,为排解苦闷,他将五指cha入了姜无岐的指缝之中,以寻求安慰。 少时,俩人便到了喜堂。 喜堂布置得一团喜气,诸多贺府奴仆来来去去,忙忙碌碌着。 他们挤在观客当中,这些观客尽数与人说说笑笑着,神态轻松,其中竟有不少的妇人。 这些妇人皆是一身的花枝招展,显然为了这场冥婚细心装扮过。 “据闻那虞家小姐二八年华,如花似玉,与贺府三少爷实在般配,佳偶天成便是如此了。” “不过那贺府三少爷都二十又五了,怎地还未娶妻?” “贺府三少爷娶妻是还未娶妻,但通房倒是不缺,听说连孩子都有三四个了。” “应当是眼界高,寻常的女子得不了他的青眼罢。” “不知这虞家小姐,他可能瞧得上?” “眼下这门婚事木已成舟,他倘使瞧不上,便只能托梦于贺老爷,贺夫人,劳他们再为他c,ao办一回婚事了。” “要c,ao办婚事倒是容易,但新娘子却是不容易找,虞家小姐的容貌目前在这锐州怕是无人能及。” 说这话的乃是一年逾七旬的老妪,话音堪堪落地,她眼角的余光偏巧落于酆如归身上。 她双目一亮,指着酆如归道:“不知这位姑娘的容貌可及得上虞家小姐?” 她周围的宾客循着她所指望去,一瞧清酆如归的容貌,均是一副惊艳模样。 姜无岐见状,将酆如归往后一挡,温润的眉眼陡然生了寒霜。 却有不识相的宾客凑上前来,舔着脸问道:“这位姑娘,你是哪家的姑娘,可有婚配?” 酆如归伸手从背后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探出首来,他心中气急,面上却是笑吟吟地道:“我已有婚配,这便是我夫君。” 那宾客不屑地笑道:“姑娘,你这夫君瞧来穷酸,你不若改嫁罢?” “改嫁?”酆如归踮起脚尖来,吻了吻姜无岐的侧颊,勾唇笑道,“我瞧你命不久矣,你不若赶紧去死可好?” 第125章:无间地狱·其四 见那宾客登时一脸暴怒,酆如归火上浇油地道:“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你面色蜡黄,两眼无神,面颊凹陷,双唇泛白,身形佝偻,定然体虚多病,不若早些去死罢?免得多费药钱,更免得耽误了你投胎的好时辰。” 那宾客气得吐不出一个字来,倒是那先前指着酆如归的老妪劝道:“你这姑娘真是不懂事,王公子是为了你好,生怕你跟着这穷酸道士吃苦受累,才劝你改嫁,亏你生得一副好相貌,怎地如此狼心狗肺,不识好人心?” 锐州冥婚的恶习显然少不了这老妪的推波助澜,她明明不是男子,却是非不分地以男子为天,实在是令人发指。 酆如归唇角含笑,一双柳叶眼却因愠怒而熠熠生辉,眼波流转之处,竟是恍若生出了灼灼桃花来,艳色无边。 他盯住了那老妪,傲慢地道:“我纵然跟着我夫君吃苦受累,与你有何干系?我的相貌如何,又与你有何干系?你对我如有不满,不若我送你与王公子一道去死罢?” 老妪身份尊贵,乃是这锐州知州的生母,素日无人胆敢顶撞于她。 她面上纵横着的皱纹齐齐发颤,目露ji,ng光,似要将酆如归拆骨剥皮了。 酆如归见此情状,嗓音甜到发腻:“老夫人,我方才说错话了……” 老妪的火气下去了些,和颜悦色起来,故作大度地道:“你这小姑娘知错了便好。” 下一刻,她却听得酆如归笑道:“你本就没几日可活了,何必脏了我的手。” 她以为酆如归已觉察到了她的身份地位,再不敢造次,未曾想,这酆如归竟是诅咒她早死。 “你……”她指着酆如归,手指因愤怒而不稳,而后她冲着一旁自己从府衙带出来的侍卫怒喝道,“你们还愣着作甚么?还不快些将这以下犯上的恶徒拿下!” 恰是这时,有人朗声道:“吉时到。” 老妪不便扰乱了贺颐的冥婚仪式,不甘心地朝着侍卫们摆了摆手。 酆如归的注意力亦已被“吉时到”三字吸引过去了,无暇再理会于老妪。 不多时,由八人分别将两副棺材抬上了喜堂来,这两副棺材皆上了红漆,与周遭喜庆的大红相映衬着,更显得那棺材红得扎眼。 在场宾客的面上亦是一团喜气,只酆如归与姜无岐俩人顿觉惊悚万分。 那两副棺材尚未盖上棺盖,酆如归轻易地便能瞧见两位“新人”的容貌。 那贺颐身着喜服,一副酒色过度的遗容,又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尸斑来,教人望之生厌,而那虞聆雪却是只较生前肤色惨白了些,容色脱尘绝俗,加之一身的凤冠霞帔,宛若未死。 虞聆雪死得并不安详,神情痛楚,但这全然无损于她的容貌,反是令人心生怜惜。 少时,两个小厮扶着一扮作新郎官的纸人上得喜堂,立于贺颐棺前,与此同时,两个侍女亦扶着一扮作新嫁娘的纸人上得喜堂,立于虞聆雪棺前,又有一侍女端着一案,立于一旁,这案上躺着一块红布,而红布之上,竟然放着那染有虞聆雪心口血的金剪子。 这金剪子便是这对新人的所谓“定亲信物”了。 这两只纸人充作贺颐以及虞聆雪,在“一拜高堂,二拜天地,夫妻对拜”的唱声中,结成了夫妻。 其后,两只纸人便被当堂烧毁,纸灰撒入了各自的棺材中。 坐于高堂的贺老爷、贺夫人一身华服,那贺夫人满面欣慰地道:“小两口从今往后可得和和美美的。” 一旁的宾客异口同声地道:“恭喜三少爷与虞四小姐喜结连理,恭喜贺老爷、贺夫人得此良媳,望两位新人白首偕老,早生贵子。” 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酆如归环顾左右,直觉得光怪陆离,荒谬绝伦,此地似乎并非人间,而是无间地狱,不然怎会有这许多助纣为虐的恶人? 出神间,那贺夫人的声音又刺入了他的耳蜗:“诸位贵客,走近些罢。” 宾客们便依言围了上去,几乎将两副棺材围得水泄不通。 酆如归瞧着那些宾客面上的笑意,又听得他们夸赞贺颐以及虞聆雪这对夫妇,心中愤懑。 这一场害了虞聆雪性命的冥婚,为何由活人瞧来竟是一场值得庆贺的喜事? 他仰起首来,凝望着姜无岐:“无岐,此处可是人间?” 姜无岐叹息道:“此处较之无间地狱,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无岐这话音方才落地,那贺夫人喜盈盈地道:“孩子们,还不快些来见过你们的嫡母。” 闻声,那原本候在一旁的贺颐的一子三女便向着两副棺材走了过去,而宾客们则退至两边,让出路来。 贺颐这一子三女最大的不过十来岁,最小的不过三岁,但无一人惧怕棺材与死尸,全数毫不犹豫地到了棺材前,“噗通”跪下,恭恭敬敬地道:“见过母亲。” 这锐州冥婚的风俗竟已将孩童都荼毒了。 酆如归心生惋惜,暗道:望这三个女童将来不会成为冥婚的受害者。 这一子三女拜过虞聆雪后,又朝着贺颐三拜,三拜之后,贺颐的五个通房亦来叩拜贺颐、虞聆雪。 待五个通房起身后,贺夫人扬声道:“快将新人送入洞房罢。” 竟还要送入洞房? 酆如归吃了一惊,他身后不远处的宴席已开席了,美食珍馐流水一般被端上了桌,宾客纷纷入了宴席,少顷,已是一副觥筹交错的情景。 有小厮见酆如归与姜无岐尚未入席,邀请道:“两位贵客,请入席罢。” “多谢,我们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辞了。”酆如归瞧了那小厮一眼,便与姜无岐一道往外行去。 小厮尚有旁的宾客要招呼,见他们离开,并不在意。 待左右无人,酆如归又翻墙进了贺府,他立于飞檐之上,居高临下地一扫,便发现了抬着“新人”的棺材前往新房的小厮,他即刻不紧不缓地跟了上去,姜无岐亦紧随其后。 他们远远地看见两副棺材被抬入了妆点得一片喜庆的新房,便齐齐飞身上了屋顶,趴伏于其上。 酆如归拨开一张黛瓦,一瞧,竟然瞧见两具尸身被小厮从棺材搬到了床榻之上,后又有两个侍女端来了合卺酒,沾了沾两具尸身的唇瓣,接着,两个侍女居然分别剥去俩人身上的喜服与嫁衣,并由小厮将贺颐的尸身覆到了虞聆雪的尸身之上。 贺颐死于昨日,尸身已僵硬了,“咔嚓”一声,不知是何处的骨头断了。 两具尸身赤身叠在一处已是教人匪夷所思,而后,竟有一侍女撑开虞聆雪的下身,另有一侍女抓着贺颐那物向着虞聆雪的下身送去,以成就夫妻之实。 那物尚未触上虞聆雪的下身,两个侍女的双手却猝然垂软了下去,应是骨折了。 她们又惊又俱,其中一人尖声道:“莫不是有鬼?” 这喜房的房门已阖得严严实实,喜房当中只她们两个侍女同两个小厮,并无旁人。 酆如归冷笑,破开屋顶,身姿翩然,足尖点地,已是到了喜房之中,他一一扫过两个侍女、两个小厮,末了,双目定于那尖叫出声的侍女面上,讥讽道:“你做下这等恶事,还怕鬼不成?” 他说话间,姜无岐已行至床榻前,一把推开了贺颐的尸身。 两个小厮见状,上前制止,却是被姜无岐的衣袂掀翻了去,躺于地面上不住喊疼。 “虞姑娘,恕贫道冒犯了。”姜无岐致过歉,便扯过嫁衣来,为虞聆雪穿上。 虞聆雪的尸身尚且温热着,四肢柔软,很容易便能将嫁衣穿妥。 姜无岐一把抱起虞聆雪的尸身之际,又听得酆如归朝着侍女、小厮问道:“你们二公子贺预身在何处?” 见四人不答,酆如归手指一动,唤出红绸来,红绸卷起桌案上的一对喜烛,抵上两个侍女的咽喉,质问道:“贺预身在何处?” 两个小厮顾不得两个侍女,拔腿要逃,古怪的是这房门竟无论他们如何用力都打不开了。 酆如归并不客气,在他的c,ao控之下,喜烛的烛焰摇摇晃晃地敲打于侍女的面上,她们怕得连连后退,红绸却在弹指间将她们的双手双足死死地捆住了,紧接着,烛芯微微没入了她们的面颊。 她们顿时吃痛,耳侧酆如归的嗓音拂上来却是春风般和煦:“你们二人,如今只能活下一人,你们谁人先将贺预的下落告知于我,谁人便能选择是自己死,亦或是对方死。” 酆如归盯着从她们下颌流淌出来的鲜血,好脾气地笑道:“如何,你们是要自己死,还是对方死,又或是一起死?” 其中一侍女颤声道:“二公子出了远门去,奴婢着实不知二公子的下落。” 余下的那侍女讨好地道:“据闻二公子有一友人下落不明,二公子寻他去了。” 那下落不明的友人莫不是梁景文罢? 酆如归又向着那两个死活打不开房门的小厮道:“你们又可知贺预身在何处?” 两个小厮吓得跪于地面,连声道:“小的不知,小的不知,饶小的一命罢。” “你们四人可知贺预何时会回贺府?”酆如归眼波似水,语调轻柔,直逼得面前四人在惊惧交加中,生出诡异的旖旎来。 但他们对于此事当真是一无所知,只得面面相觑,接连摇首。 酆如归抬眼与姜无岐四目相接,俩人随即心照不宣地飞身而出。 俩人消失的瞬间,两个小厮齐声呼疼,立扑于地,他们竟是在不知不觉间被折断了双足。 酆如归、姜无岐俩人出得贺府,便寻了一块荒地,将虞聆雪的尸身埋葬了,又由姜无岐为她念超度的经文。 而酆如归则回城中买了些纸钱,在虞聆雪的坟包前,点燃了,烟火袅袅,shi润了他的双目。 虞聆雪如今已不必再受屈辱,但却再不会转醒,她之一生已在众人的迫害下无疾而终。 酆如归与姜无岐生恐虞聆雪的尸身之所在被人发现,无法为她立下墓碑,只能为她念经文、烧纸钱。 许久之后,纸钱烧尽了,附于纸灰之上的星火逐一灭去,轻薄的纸灰随后被秋风拂起,四散开去,散落于无边无际的天地之间。 酆如归喃喃地道:“虞姑娘,希望你在天有灵,保佑锐州冥婚恶习不再延续,保佑锐州的女子们能够安然活下去。” 姜无岐伸手揽住了酆如归的肩膀,酆如归当即扑入了他怀中。 分明现下时近午时,阳光明媚,酆如归却忽觉暗无天日,y风阵阵,遍体生寒。 这锐州的天何时才能真正地亮起? 为了发泄心中的无力,酆如归踮起脚尖来,接着,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覆上唇去,吻住了姜无岐。 姜无岐一面抚摸着酆如归的后脑勺,一面松懈了唇齿,任凭酆如归粗鲁地闯入。 酆如归难得地并未阖上眼,为了要将姜无岐的每一分表情都瞧仔细了,他紧紧地盯住了姜无岐。 他的舌尖探入了姜无岐的口腔内,慢条斯理地轻轻扫过,后又磨蹭似的舔过姜无岐的舌面。 姜无岐早已阖上了双眼,被触到舌面之后,那双耳根便稍稍泛红了。 酆如归望着那耳根,紧绷的皮r_ou_霎时松弛了些,而后他以舌尖勾引着姜无岐的舌尖,并热烈地与之交缠。 他耳畔回荡着由此而起的啧啧水声,这水声催得他羞怯起来,遂情不自禁地阖上了双目。 原本发泄般的接吻立即迷乱了他的心神,以致于他彻底地沉入了与姜无岐接吻的美妙滋味之中,整副身体亦随之在姜无岐怀中软作了一汪春水。 姜无岐于他而言,乃是一味灵丹妙药,只须与姜无岐接吻,他的负面情绪即能被利落地摧毁。 他心悦于姜无岐,有姜无岐在他身畔,他便该无所不能。 他要根除锐州这冥婚的恶习,他要将锐州的女子从压迫与洗脑中解救出来,他要让所有做过恶事之人得到报应,他要找到贺预查明真相,他要教这锐州的天再亮起来。 第126章:无间地狱·其五 酆如归缠着姜无岐不放,直被由被动转为主动的姜无岐搅得口腔内里津液泛滥。 他那软作了一汪春水的身体,若不是被姜无岐及时箍住了腰身,怕是早已跌倒于地了。 那腰身一受到姜无岐体温的炙烤,自是软得愈加厉害了,双足亦受到了波及,他站立不稳,却又无能为力,便将整副身体附着于姜无岐身上了。 片刻之后,姜无岐缓缓地从酆如归诱人的口腔内里退了出去,几丝银线将两双唇瓣牵扯在一处,随即逐一断去。 他一边温存地啄吻着酆如归的眉眼,一边轻拍着酆如归的背脊,为其顺气。 酆如归喘息不定,一双柳叶眼一睁开来,其中一片氤氲。 他的眼波从一片氤氲中望过来,媚意当中又好似掺杂着不知世事的懵懂,直如勾引一般,姜无岐有些受不住,便又吸吮了数下他的唇瓣。 酆如归今日未及上妆,但他唇若涂朱,被姜无岐吻过一番后,更是鲜艳欲滴。 待他吐息平稳,他便以这双唇瓣吐出了甜蜜的话语来:“无岐,我方才因那冥婚之事,心神不宁,深感己身之无能,但与你接过吻后,我已平静下来了……” “无岐……”他不断轻唤着这个令他心安的名字,“无岐,我想要教这锐州的天亮起来。” 姜无岐回过首去,深深地瞧着虞聆雪的坟包,后又望住了酆如归的双目,肃然道:“贫道亦希望再无如同虞姑娘一般的受害者出现。” 酆如归束手无策地道:“但我却全然不知该如何行事,才能得偿所愿。” 姜无岐亦尚无对策,思忖着分析道:“这锐州冥婚恶习,源于遗属生恐未成婚的男子身故之后,祸害家中活人。既是如此,那么只需证明即便为未婚男子冥婚,他亦会祸害活人,或者即便不为未婚男子冥婚,他都不会祸害活人即可。 “但这冥婚恶习,本质上却是对于女子的轻蔑,以及肆意践踏,这俱是由于女子被教养得顺从而柔弱,又惯于依附于旁人生存的缘故,出嫁前依附于父母,出嫁后依附于丈夫。那么只需女子不再受其父母摆布,自立自强即可。然而,这锐州留予女子的生存空间太过狭窄,莫要说是自立自强了,恐怕连养活自己都已是万分不易。 “如归,你可有发现,我们在锐州城中之时,全数的小摊小贩都无一个女子,除却那寻薛大夫来为女婴医治的妇人,从进锐州城至进贺府前,再未碰见一个女子?” 酆如归听得姜无岐一席话,眉尖微拢,抿了抿唇道:“我适才进锐州城中买纸钱,亦未曾碰到过一个女子。” “这便是了。”姜无岐叹息着道,“这锐州城不许女子抛头露面,无异于将女子锁于家中,女子全然无法接触到外界事物,她们所能接受到的讯息尽是被筛选之后,被允许接受的讯息,如是做便于男子掌控并压迫她们。久而久之,她们已习惯于逆来顺受了,根本不知反抗为何物。故而这冥婚恶习延续了不知多少年,都无一个女子变作恶鬼,回来索命,因为她们纵然是被害死,仍觉得是理所应当,心中并无怨恨。” 酆如归忧心忡忡地接话道:“要改变她们的观念,便必须要将她们从父权、夫权中解救出来,但活人大抵害怕改变,加之她们的观念根深蒂固,要改变谈何容易?且即使我们能证明冥婚无用,但这恶习由来已久,怕是一时半刻无法根除罢?” 姜无岐温柔地吻了吻酆如归:“如归,要改变她们的观念甚是艰难,但要改变尚且年幼的女童以及还未出生的女婴的观念,却是容易许多。所有的改变绝无一蹴而就的,你莫要太过悲观。” 是的,自己向来悲观,但姜无岐却是不同。 姜无岐所给予自己的远不仅仅是情爱与纵容,更是存活于世的勇气,以及一颗永远向着阳光的心。 酆如归凝望着姜无岐,一时间心脏安稳无比。 “我们的寿命原就较凡人长上许多,只消我们勤加修炼,定然能拥有足够的时间来改变这锐州。”姜无岐眉眼温柔,提议道,“我们目前所闻所见许是管中窥豹,要着手改变,必须要多了解这锐州目前的真实情况。我们先回锐州城去,见过虞姑娘的父母,再去集市上找找可有售卖女尸之人罢?” “嗯。”酆如归忍不住伸手抚过姜无岐的眉眼,指尖蜿蜒着,从侧颊、下颌、侧颈、锁骨、肩膀、上臂、手肘、小臂、手腕而下,末了,嵌入了姜无岐的指缝当中。 姜无岐指上满是剑茧,但除却虎口那处,旁的四处指缝算得上平整。 酆如归将这四道指缝细细地摩挲了一遍之后,便不舍地抽出手指来,朝着虞聆雪那坟包起誓道:“虞姑娘,我与无岐定会改变这锐州,你且安息罢。” 说罢,他便施展身法,往城门去了。 两道身影一道火红,一道为绀橘梗色,起落不定间,那城门已近了。 奇的是不过是午时,这城门竟已紧紧关闭了。 酆如归与姜无岐四目相接,齐齐拣了一城门守卫疏漏之处,翻身入了城墙。 一入城墙,入眼的竟是俩人的通缉令,铺天盖地地张贴于墙面之上,罪名乃是绑架贺府三少爷贺颐的新婚妻子,这通缉令上绘有俩人的画像,许是匆忙绘制之故,只有三四分相似,但因其上点明了俩人的衣衫样式、颜色,是以,俩人一站定,便有人大声道:“通缉令上的俩人在那儿!” 火红色以及绀橘梗色却是太过扎眼了些,且鲜少有百姓会穿着。 由于这通缉令上写着捉到酆如归与姜无岐者可得赏银一千两的缘故,方才那人的一声便在密密的人流中炸了开来。 俩人不徐不疾地在人流中游走,无人能近身于他们,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俩人费了些功夫,终是到了一废弃的染坊,这染坊久无人迹,灰尘与蜘蛛网遍布。 酆如归立于一干涸了的染缸旁边,笑吟吟地道:“那贺府着实是出手阔绰,你与我居然能值上一千两银子。” 酆如归虽是千年恶鬼,却从不害人,心脏却过于敏感、柔软。 先前虞聆雪死于他怀中,并被人从他手中带走,行那令人恶寒的冥婚之事,对于酆如归实乃是巨大的打击。 酆如归向自己索吻,如寻常一般软倒于自己身上,但却再未露出过笑容来。 姜无岐听得酆如归语调轻松,又瞧见了酆如归的笑容,才略略放下心来,道:“能值上一千两的并非你我,而是贺府的颜面,我们在贺府之中带走虞姑娘的尸身,定然使得贺府颜面扫地了。” “我是与你玩笑,道长你实在太过无趣了。”酆如归一手挑起姜无岐的下颌,仿若登徒子一般,勾唇笑道,“由本公子瞧来,道长你这姿色值得那一千两银子。” 姜无岐摇首道:“贫道哪里值一千两银子?” 酆如归踮起脚尖来,轻佻地吹了一口气于姜无岐面上,狭促地笑道:“改日我予你一千两银子,你便将你的终身卖予我罢。” 姜无岐告白道:“贫道心悦于你,纵然你一两银子不出,贫道都会与你在一处。” 酆如归不由失笑:“无岐,我是在轻薄于你,你这副反应,轻薄起来,真是让我一点成就感也无。” 姜无岐认认真真地道:“贫道要如何反应,你才会有成就感?” 酆如归瞬间由登徒子变作了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态,一根一根地掰着手指道:“首先,你须得装作一副害羞的模样;其次,对我欲擒故纵;最后,吻我很多下。” 姜无岐为难地道:“害羞便也罢了,其实贫道每一回吻你,皆会有些害羞,但甚么是欲擒故纵?” 酆如归莞尔答道:“欲擒故纵容易得很,便是我吻你一下,你将我推开,我再吻你一下,你再将我推开,然后,当我悲伤欲绝,欲要离开,你却拉着我不放,要与我接吻。” 姜无岐失笑:“那你先吻贫道一下罢。” 酆如归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但良久,他都未被姜无岐推开,反是口腔内里被姜无岐侵入了。 姜无岐原是打算满足酆如归要他欲擒故纵的愿望的,然而,一触及酆如归的唇瓣,却是分不开了。 不久前,他才品尝过酆如归的唇瓣,但现下那唇瓣的滋味竟又好上了许多,直教他流连忘返。 吻了一会儿,他方才顺利地推开了酆如归。 酆如归眼尾泛红,委屈巴巴地道:“你为何要推开我?” 姜无岐奇道:“不是你要贫道欲擒故纵的么?” 酆如归早已沉溺于姜无岐的亲吻当中了,哪里还记得所谓的欲擒故纵? 他强词夺理地道:“才没有,我又不喜欢你欲擒故纵。” 姜无岐柔声问道:“那你喜欢贫道如何待你?” 酆如归眼巴巴地盯着姜无岐的唇瓣,回答道:“我喜欢你吻我,吻我很多很多下。” 第127章:无间地狱·其六 姜无岐按酆如归所言,将酆如归吻了很多很多下,才将酆如归拥入了怀中。 酆如归的吐息不住地打在他的侧颈,催得他直觉得侧颈的皮r_ou_似要燃烧起来。 酆如归伸手揪住了姜无岐后背的些许衣料子,粗粗地喘着气,蛮不讲理地道:“你方才吻了我很多很多下,便当做我支付予你的卖身钱了,自此之后,你便是我的所有物了,我要如何便如何。” 姜无岐疑惑地道:“贫道不早已是你的所有物了么?自然是你要如何便能如何。” 姜无岐这一番话分明是以叙述的口吻说与酆如归听的,但落入酆如归耳中,却着实是与撩拨无异。 被撩拨了,理当撩拨回来。 酆如归以食指轻点着姜无岐的心口,慢条斯理地拨开姜无岐的衣襟,探入一只手去。 在姜无岐以为酆如归的手会探得更里面些时,酆如归却是收回了手,转而揪住了他的衣襟,后又松开手去,重重地将他一推。 姜无岐身后乃是一染缸,这一推,他的腰身恰巧抵于那染缸边缘之上,而上半身便微微倾斜着,半没入了染缸之中。 幸而这染缸内的染料寥寥,已然干涸于染缸内壁了,不然此时的姜无岐恐怕早已换了颜色了。 酆如归逼近了姜无岐,俯下身去,一面用闪着灼灼光芒的双目盯住了姜无岐的眉眼,一面用唇瓣不轻不重地蹭过姜无岐的唇瓣,紧接着,他又一把抓住了姜无岐的衣襟,将姜无岐一点一点地拉扯了上来。 待姜无岐站定,他当即后退一步,将原本与姜无岐紧贴的身体从姜无岐身上撤了下去。 姜无岐被酆如归轻薄了一遭,耳根便有些泛红了。 他凝望着酆如归,一本正经地问道:“如归,你适才便是欲擒故纵么?” 酆如归理笑吟吟地道:“你何以认为我是欲擒故纵?” 姜无岐有理有据地道:“原因有四:其一,你明明想要抚摸贫道的身体,手却在探入不久便收了回去;其二,你明明想要与贫道亲近,揪住了贫道的衣襟,却把贫道推开了去;其三,你明明喜欢亲吻贫道,却只以唇瓣蹭过;其四,在贫道半落于染缸之时,你的身体明明贴着贫道的身体,但在贫道站定之后,你却退开了。这不就是你之前所提及的欲擒故纵么?” 姜无岐每吐出一个字,酆如归的面颊便红上一分,同时腹诽道:无岐实在是个好学生,一学便会。 但他口中却是道:“我适才哪里是欲擒故纵,显然是偷香窃玉。” 姜无岐困惑地重复道:“偷香窃玉?” 酆如归捉过姜无岐的一双手,极尽诱惑地揉捏着道:“无岐,你便是香,你便是玉,我对你心生喜爱,自是要将你偷窃了,困于身畔……” 他话未说完,松开姜无岐的手,倾身而上,含住了姜无岐的耳廓:“你这香乃是cui情香,你这玉乃是玉势。” 自己于酆如归而言,乃是cui情香么? 姜无岐的心脏陡然失序,须臾前才被酆如归松开的双手为心神催促着,即刻覆上了酆如归的那副蝴蝶骨。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38节 他凝了凝神,才问道:“cui情香,贫道之前倒是曾听闻过,但玉势是何物?” 酆如归对于轻薄姜无岐一事乐此不疲,闻得此问,他立刻正色道:“玉势乃是由玉所制成的一件玉器。” 姜无岐又问道:“玉势是由何种玉所制成的?是用作观赏的,亦或是作为器具使用?” 酆如归望住了姜无岐禁欲的眉眼,避重就轻地道:“任何玉都可制作玉势,但以硬度高的玉为佳。玉势可用作观赏,亦可作为器具使用。” 姜无岐柔声道:“你心悦于贫道,你既将贫道比喻为玉势,应当亦喜爱那玉势罢?待这锐州冥婚之事根除,贫道去赚些银两来,为你买一件由硬度最高的玉所制成的玉势可好?” 这姜无岐非但并未觉察到他又被自己轻薄了,反而在无意之间将自己轻薄了回来,这一字一字漫入耳蜗,实在是教人面红耳赤。 酆如归不由垂下了首去,而后羞耻地在心中暗道:较之玉势,我更为喜爱你那物件。 下一瞬,他又听得姜无岐郑重其事地道:“不知这锐州可有玉势卖?若是有,哪一家铺子的玉势会更能合你的心意?” 酆如归生怕姜无岐当真一家一家铺子去询问可有玉势卖,猛然抬起首来,朝着姜无岐道:“无岐,你姑且将玉势忘了罢。眼下最紧要的是冥婚之事。” 见姜无岐颔首,酆如归又为难地道:“我们二人对于这锐州半点不熟悉,外头又在通缉我们,要如何才能到虞府?且我们的衣衫太过惹眼,眼下须得先换过一身衣衫。” 酆如归说罢,从衣袂之中,取出乾坤袋来——这乾坤袋内装有俩人的行囊。 姜无岐尚有些半新不旧的道袍,但道袍本身已颇为引人注目,而酆如归则尽数是红衣。 “如今你我恐怕暂时不宜露面,买不得衣衫,便由贫道去偷两身来罢。”姜无岐拿起一件半新不旧的道袍,方要将身上绀橘梗色的得罗换下,以便行事,却听得酆如归调侃道:“道长,你分明是要去行窃,为何由你这副眉眼瞧来,好似是要去惩j,i,an除恶?” 姜无岐温言道:“是么?贫道却是不知。” 酆如归抬手描摹着姜无岐的眉眼,猝然,一双手将姜无岐的衣襟一分,又将其身上绀橘梗色的得罗褪下,接着,为其换上了一件鸦青色的半新不旧的道袍。 道袍穿妥之后,酆如归含笑道:“我甚是喜爱你这副眉眼,所以你要快些回来。” 这锐州城中应当并无人能伤害姜无岐一分,但酆如归却压抑不住地担忧起来。 甚至于姜无岐尚未踏出一步,酆如归便已开始思念姜无岐了。 姜无岐爱怜地低首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方才旋身离去。 酆如归忍不住想要去拉姜无岐手,用力地以自己的左手扣住了右手,才任凭姜无岐从眼前消失。 幸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姜无岐便回来了。 姜无岐双手空空,身侧竟有一人。 酆如归无暇分予姜无岐身侧那人半分眼尾余光,即刻扑入了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身侧那人便是那医馆的大夫薛涉,薛涉依然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只淡淡地道:“两位当真是一对璧人。” 由于他的语调太过于平淡,教人全然听不出他是在夸赞酆如归与姜无岐般配,抑或是对俩人不屑一顾。 酆如归蹭了蹭姜无岐的心口,并拼命地汲取了一会儿姜无岐的气息,才抬起首来,斜了薛涉一眼,又望住了姜无岐。 姜无岐解释道:“贫道偶遇薛大夫,这薛大夫怕你我有难,正在四处找寻你我。” 从薛涉的神情看来,薛涉不像是会管他们死活之人,但姜无岐带薛涉前来,定有其用意。 然而,酆如归仍是不放心,便朝着那薛涉道:“薛大夫,你为何要担心我与无岐的死活?” 薛涉面无表情地道:“因为除你们二人之外,我生平再也未见过与这锐州冥婚对抗之人,且你们乃是外乡人,若是瞧不惯冥婚这一习俗,离开便是了,但你们却……” 他面上的神情如常,但双目却有些shi润了:“但你们却留下来了,我打从心底敬佩你们二人。” 他手中提着一个医箱,他将医箱打开,里头竟是两件常见的粗布长衫。 他将粗布长衫递予酆、姜二人道:“那通缉令上绘有你们二人的画像,虽然绘得并不相像,但你们的衣衫颜色实在惹眼,须得换下。” 话音落地,他又歉然地朝着酆如归道:“我手头并无女子衣衫,便委屈姑娘女扮男装了,姑娘扮作男装应当更为容易隐藏些。” 酆如归并不说破,接过粗布长衫,致谢道:“无妨,多谢薛大夫。” 薛涉闻言,背过了身去,等候俩人换过衣衫。 酆如归的胆量虽是大了些,但思及要当着姜无岐的面换衣,却不禁羞怯起来,是以,他捧着粗布长衫,躲到一暗处换上了,才会重新回到姜无岐身边。 姜无岐亦已换上粗布长衫了,这粗布长衫穿着于姜无岐身上,不知怎地衬得姜无岐满身的书卷气。 除却在那慧忻所造的幻境中,见过由酆如归的一滴血以及一根发丝幻化出来的那酆如归穿过男装之外,姜无岐从未见过酆如归做男子打扮。 此时乍然一见,姜无岐不由微微一怔,眼前的酆如归容貌清隽,这粗布长衫纵然粗陋,却掩不住其半点风华。 酆如归举手投足间,仿佛是一闲庭漫步的天潢贵胄,享有泼天的荣华富贵。 而那薛涉见俩人换过衣衫,便将换下的衣衫藏入了医箱当中,又对着俩人道:“你们且先同我回医馆去罢。” 俩人颔首,便随薛涉出了染坊去,顺利地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到了那医馆。 时日尚早,医馆倘若打烊,实在惹人怀疑,故而薛涉将俩人迎到了医馆后自己的住处去,并嘱咐一学徒照看好医馆。 俩人坐定,他去沏了茶来,为俩人倒上一盏,而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两位留在这锐州,究竟意欲何为?” 第128章:无间地狱·其七 言罢,薛涉忍不住紧张起来,他一手端着茶盏,空暇的手指随即略略蜷缩,同时吐息滞塞,须得深深吸上一口气,方能减缓这紧张的情绪。 但他不愿被酆如归与姜无岐瞧出端倪来,于是,他低下了首去饮茶,借着饮茶的功夫,暗暗地、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 他本也是开朗的少年郎,经历过诸多凄惨旧事的磨砺,方才变作了如今这副模样,说好听些是古井无波,说难听些便是死气沉沉。 这般的紧张已是久违了,令他整个人复又鲜活起来。 他在这锐州蛰伏良久,一直静静地等待着能将冥婚这一恶习破除的时机,现下时机或许已然成熟了。 且他是见识过酆如归、姜无岐与贺府的壮汉周旋的,那些壮汉根本不是他们的敌手。 若是他们愿意援手,他的计划定然能顺利进行罢? 但他全然不知眼前这二人的底细,仅从通缉令上得知了他们的姓名,以及他们被通缉的理由,他们抢走了虞聆雪的尸身,是否意味着他们会帮助更多的锐州女子? 思及此,他盯住了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自己所期望的答案。 他自以为自己毫无破绽,然而,他隐藏着的情绪却早已被酆如归与姜无岐看了分明。 酆如归窥了薛涉那蜷缩且紧绷的手指一眼,又与姜无岐四目相接,末了,才转而望着薛涉,勾唇笑道:“薛大夫,你不若猜猜我们究竟意欲何为?” 酆如归心知薛涉对于他的答案甚是忐忑,亦料想薛涉的目的十之八九与他们相同,但他自溺死于湖水之后,便对旁人设有心防,无法轻易地给予信任。 且外头正在通缉他与姜无岐,薛涉倘若将他们出卖了,可得白银一千两,这决计不是一个小数目。 ——只有姜无岐是不同的,他几乎是在得知姜无岐乃是姜无岐之时,便相信姜无岐不会伤害他。 他以手指轻轻滑过姜无岐的手背,后又收回手来,端着那茶盏,静待薛涉的答案。 薛涉被酆如归一问,心中紧张更甚,犹豫起来,但仍是剖白道:“我猜测你们或许想要帮一帮锐州的女子,我希望我的猜测不差,我亦希望在你们的帮助之下,从今往后,不会再有女子死于冥婚。” 酆如归闻言,望住了薛涉,肃然道:“我与无岐亦是这般希望的。薛大夫,我们一起教这锐州的天亮起来罢。” 薛涉那副面无表情的神态霎时被打破了,当即双目含泪,语调随之激动起来:“多谢你们。” 酆如归摇首道:“你无须客气。” 一旁的姜无岐询问道:“你可否带我们去一趟虞府?以便了解虞姑娘家中的情况。” 薛涉应承道:“自然可以,我其实无从料定虞姑娘是否当真是为其父母所杀,我之前所言尽数是我自己的猜想。不过贺府在通缉你们二人,虞府想必在他们的监视范围之内,现下堪堪过了午时,为了周全,不若待天黑后再去罢。” “便如此罢。”姜无岐饮了一口茶,客气地问道,“薛大夫,关于这锐州,贫道几处疑惑,你可否为贫道解惑?” 薛涉颔首道:“道长请问。” 姜无岐一问:“锐州这冥婚恶习是从何时兴起的?” 薛涉答道:“我今年三十又七,在我年幼之时,锐州便已有冥婚了,至于是何时兴起的,我当真是不知。” 姜无岐二问:“锐州可有女子学堂,平日里锐州的女子是否全然出不了门?” 薛涉思忖着道:“我从未听闻过锐州有女子学堂,大户人家的小姐倒是请了西席教授学问,但大抵是女德、女红之类。平日里,即使是上元灯节这般重要的节庆日,寻常的锐州女子都是出不了门的。” 酆如归cha话道:“怪不得这街上女子寥寥,摆摊赚钱的女子更是一个也无。” 薛涉叹息道:“若是女子能自己养活自己,便不容易掌控了。” 姜无岐忽地被酆如归捉了一只手把玩,遂侧首吻了吻酆如归的额角,方才继续问道:“你作为大夫,应当可接触到不少女患者罢?她们之中可有人具有反抗意识?” “我每次看诊,皆有第三者在场,且我与女患者并不相熟,哪里知晓她们究竟是如何想的?”薛涉面露苦笑,“表面上瞧来,她们对冥婚并无异议。” 姜无岐坚定地道:“若是她们并无反抗意识,我们便须得激起她们的反抗意识,让她们明白,她们并非是男子的附庸,她们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她们所能做的,不仅仅是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她们绝非是生产工具,更不该是冥婚的牺牲品。” 酆如归听得此言,忽生一计:“我们若是创办女子书院,教授女子学问以及生存的技能如何?” 姜无岐补充道:“我们还可开一间绣坊,令女子们能够以女红糊口,但这无论是女子书院,亦或是绣坊,所需不菲……” 酆如归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来,于茶几上摊开,一派天真烂漫地道:“这银票够么?” 姜无岐一瞧,略略吃了一惊,酆如归的这张银票,面额竟有一万两。 一万两白银足以创办女子书院,开办绣坊了。 他陡然想起,之所以有众多求亲者上鬼山向酆如归求亲,除却酆如归的容貌,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酆如归据闻富可敌国。 薛涉一见这银票,即刻拿起来,细细端详着,沉默不语,忽而听得酆如归含笑道:“这银票可至任一一家钱庄兑换,你不必怀疑其真假。” 一两白银便可供寻常人家吃用一年,一万两白银无异于天文数字,为了锐州的女子,这酆如归当真舍得拿出这一万两白银? 薛涉循声望向酆如归:“这一万两……” 酆如归出身富贵,成为酆如归之后,素日最贵的花费不过是为姜无岐买得罗,对于一万两白银的价值,他其实并不如何清楚,他只知一万两白银可买许多的得罗,许多的点心……是以,听得薛涉欲言又止,他以为薛涉要说一万两不够,便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银票来,这张银票的面额亦是一万两。 同时,他不好意思地道:“我出门在外,手头吃紧,仅这两万两银票以及一些碎银了,假若不够,待我回家中,再取些来罢。” 却原来这酆如归如此富有,薛涉将手中的银票放回茶几上,道:“她们与你无亲无故,你当真舍得这两万两白银?” “钱财实乃身外之物,有何舍不得的?”酆如归扑入姜无岐怀中,一把抱住姜无岐的腰身,玩笑道,“你如若是要我将无岐献出来,我才会舍不得。” 姜无岐心中激荡,将酆如归的腰身一提,使其端坐于自己腿上,方才道:“如今我们已有两万两白银,可着手于女子书院与绣坊事宜了。首先,女子书院与绣坊须得有场地;其次,女子书院须得有先生,绣坊亦须得有先生与销路;最后,须得有女子愿意且能够来女子书院与绣坊。” “这最后……”酆如归以面颊蹭了蹭姜无岐的锁骨,沉吟道,“恐怕这最后一项才是最为困难的罢?在这锐州,女子要出门已是困难重重,更何况是念书与做工了,许要与家人撕破脸,方能成行罢?假若家人用武力手段,强行将其囚禁于家中……” 姜无岐抚着酆如归的后脑勺道:“困难重重又如何?慢慢来,一切定能好转。” 薛涉无暇细想今后会遇到的难处,而是兴致勃勃地道:“我现下便去找场地。” 酆如归突然想起方才那染坊,道:“那染坊废弃已久,染坊主何在?若是能谈妥,不如便将染坊改建成女子书院罢?” 话音落地,他陡然思及他用来轻薄姜无岐的所谓的“欲擒故纵”以及“偷香窃玉”,登时羞怯了起来,埋首于姜无岐的颈窝,不肯抬起首来。 姜无岐见酆如归侧颊生红,亦是想起了之前与酆如归在染坊时的情形,遂暗暗发誓定要买硬度最高的玉势,作为礼物,赠予酆如归。 那染坊在锐州城内相对隐蔽,占地面积足够,确实适宜创办女子书院。 薛涉不知俩人所想,认真地思量着道:“那染坊主不知在何处,我等会儿便去打听打听。” “便劳烦薛大夫了。”姜无岐轻拍着酆如归的背脊,又问薛涉,“可否再劳烦薛大夫去外头买些吃食来?” “我竟是忘了,而今已然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薛涉歉然不已,转身要走,却是被酆如归唤住了,酆如归面上的嫣红未褪干净,启唇道:“薛大夫,我与无岐在这锐州人生地不熟,往后多的是用钱之处,这两万两银票且由你收着罢。” “这……”薛涉素来不为钱财折腰,此番拿人钱财,颇有些难为情,但到底还是颤着手,将银票折了,慎之又慎地藏入了怀中。 有了这两万两银票在怀,他的心便安定了下来,眼前仿若出现了母亲与心上人的身影,她们正冲他盈盈笑着,虽然现实中她们早已为泥土销去了尸骸。 酆如归将两万两银票交由薛涉保管,一则是为了定薛涉的心;二则是为了试一试薛涉。 世人,特别是男子,多数受不得美酒、佳人、钱财以及权利地位的诱惑,不知这薛涉如何? 这薛涉是否会在有了两万两银票之后,便忘却了在这锐州受着磨难的女子? 待薛涉的身影自眼前消失,酆如归方才抬眼问姜无岐:“无岐,你认为这薛涉是否靠得住?” 姜无岐回道:“贫道认为这薛涉应当靠得住。” 酆如归眉尖微蹙,姜无岐以为酆如归有何忧虑之处,下一瞬,他却见得酆如归可怜巴巴地吸了下鼻子:“我如今囊中羞涩,吃不起点心了,无岐,你买点心予我吃可好?” 第129章:无间地狱·其八 映入眼帘的酆如归又是可爱又是可怜,直教姜无岐心中悸动,他当即不假思索地道:“如归,你要吃多少点心,贫道都买予你。” 酆如归不过是喜欢同姜无岐撒娇,以便获得姜无岐纵容罢了,点心之于他,全然及不上姜无岐。 他低首衔住了姜无岐的下唇瓣,轻轻地吸允了一下,继而餍足地喟叹道:“你的滋味较点心要好上许多。” 姜无岐不由失笑:“那你还要贫道买点心予你吃么?” “要。”酆如归贪婪地道,“你与点心,于我而言,一样都少不得。” 话音落地,他却是羞赧地续道:“倘若须得选一样,我定然会选你。” “豌豆黄、黄金糕、藕粉桂花糖糕、绿豆糕、核桃酥、桃花酥、芙蕖酥、杏仁一口酥……”姜无岐尚未说罢,竟是被酆如归以指尖点住了唇瓣。 酆如归瞪住了姜无岐,恶狠狠地道:“你勿要诱惑于我。” 姜无岐笑道:“海棠酥、水晶虾饺、四喜饺、葱油饼、梅菜猪r_ou_烤饼……这些你都不选么?” “你欺负人。”酆如归趁着姜无岐未及阖上双唇之际,探入一截指尖去,肆意地搅弄着姜无岐的口腔,口中却是委委屈屈地道,“无岐,你欺负我,你明知我爱吃点心,还拿点心来诱惑于我。” 姜无岐舔舐着酆如归的指尖,以致于口齿含糊:“抱歉,贫道并非是故意要欺负你的。” “嗯……”酆如归颇为喜欢被姜无岐舔舐手指,登时软了腰身,乖顺地伏于姜无岐怀中,不久,逸出了低吟来,方才的气势弹指间消散无踪了。 他以仅余的气力将指尖尽根没入姜无岐口中,而后便沉溺于被姜无岐舔舐的滋味当中了。 姜无岐舔舐的分明是他的指尖,他却直觉得姜无岐是在舔舐他的心脏,不然这心脏何以会窜动得这般厉害?厉害得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姜无岐一面珍惜地舔舐着酆如归的指尖,一面细细地观察着酆如归的神情。 酆如归双目半阖,眼尾泛红,忽而睁开双目来,望向了姜无岐。 俩人的视线猝然相接,姜无岐即刻从酆如归眼底窥见了浓稠的媚意,这媚意黏黏腻腻的,仿若蜜糖一般,似要将他紧紧缠住,并溺死于其中。 姜无岐凝定了心神,方才顺利地将口中那指尖吐出来,他又取出帕子来,将沾染于其上的津液擦拭了干净。 酆如归好容易寻回了些气力,红唇轻启,以勾人的气声告白道:“天下的点心全数加在一处,都及不上你一星半点。” 至此,姜无岐终是发现自己似乎是在呷醋,呷的还是酆如归爱吃的点心的醋,着实是幼稚得紧。 但听得酆如归的一席告白,他心中油然生出了喜悦来,紧接着,酆如归甜蜜的话语又漫入了他耳中:“你无须买点心予我吃了,你每日让我吻你便足矣了。” 姜无岐轻吻着酆如归的眉眼,柔声道:“无论是点心,亦或是亲吻,贫道都会满足你。” “既然如此,无岐,那你现下为何不吻我?”酆如归诱惑着探出一点嫣红的舌尖来,滑过自己的唇瓣,为那原就鲜艳欲滴的唇瓣镀上了一层水光。 未及他将那舌尖收回去,那舌尖已然被姜无岐咬住了,然后,便被拽曳到了姜无岐的口腔当中,被仔细品尝着。 在心意相通之后,俩人每一日都要接吻,得暇时,一日要吻上许多回。 应当便是这些亲吻赐予了自己足够的安全感,才使得自己慢慢地变得坦率的罢? 酆如归这般想着,双手被迷恋催促着,胡乱划过姜无岐的面庞,旋即阖上了双目去。 偏生此时,薛涉回来了。 薛涉猝不及防见得这令人面红耳赤的场景,头脑尚未反应过来,双足已踏出了门去。 他背靠着门,朝端着食案的小二哥道:“我改主意了,这菜还是送到医馆去罢。” 小二哥不知里面是出了何事,依言往外头的医馆走去了。 俩人并未走出几步,身后的门却是开了,露出来的那粗布麻衣的公子温和地笑道:“进来罢。” 小二哥侧首望向薛涉,薛涉轻咳一声:“送进去罢。” 小二哥进了门去,将食案放于桌案上,又将食案里的吃食一一摆开,便出去了。 薛涉放眼望去,那酆如归正立于窗前,细看耳根红晕未褪。 他不知该不该招呼酆如归过来用膳,犹豫良久,却见姜无岐行至酆如归身边,在酆如归耳侧低语,酆如归便暗暗地勾住了姜无岐的尾指,由着姜无岐将他牵到桌案旁坐下了。 这桌案上是五菜一汤,分别是牛r_ou_末炒粉丝、时蔬酿ji翅、醋溜白菜、干煸豆角、凉拌莲藕以及豆腐蘑菇汤。 薛涉为了积攒银钱,素来节俭,故而即便得了两万两白银,未免惹人怀疑,都不敢要些山珍海味,更遑论是鲍参翅肚了。 “抱歉,这吃食太过寒碜了些。”他见姜无岐与酆如归坐定,方才坐下。 姜无岐从不挑食,并不介意吃食为何物,能饱腹即可。 而酆如归虽然挑食,但有荤食,又有姜无岐在侧,自然也没甚么不满的。 酆如归适才好生与姜无岐亲热了一番,愈发得爱撒娇了,但当着薛涉的面,甚是难为情,百般矛盾之下,便故作冷淡地对姜无岐道:“喂我。” ——实在是欲盖弥彰之举。 见酆如归转瞬又变了一副模样,姜无岐迷惑不已,少时,才意识到应是被薛涉瞧见了俩人接吻的缘故,使得酆如归害羞了。 姜无岐执起竹箸,喂了酆如归一口牛r_ou_末炒粉丝,又去问薛涉:“外头如何了?” 薛涉蹙眉道:“外头仍在悬赏你们二人,且赏金已上涨至两千两白银。” “未料想,我们的身价竟涨得这样快。”酆如归咽下牛r_ou_末炒粉丝,兴致盎然地道,“不知到明日能涨到多少两白银?” 姜无岐又夹了时蔬酿ji翅,送到了酆如归唇边,这ji翅是被拆了骨的,里头塞了切成长条状的时蔬,红红绿绿的,令人食指大动。 酆如归就着姜无岐的竹箸吃着时蔬酿ji翅,同时玩笑道:“倘若创办女子书院与绣坊的银钱不足了,薛大夫,你便将我与无岐交予贺府罢。” 薛涉心知酆如归是在试探于自己,苦笑道:“酆姑娘不必如此。” 酆如归闻言,莞尔道:“我仅仅是同你玩笑罢了,你何故要作真?” 言罢,酆如归让姜无岐又喂了他一会儿,便自己执起竹箸用起了膳来。 姜无岐吃了一口醋溜白菜,不由思及了呷醋的自己,暗暗一笑。 待用过膳,三人聚在一处商讨,今后的计划为何。 由酆如归提议道:“我们须得吸纳至少一名女子,以方便行事。” 要鼓动女子走出家门,同是女子,自是更为方便些。 薛涉思忖半晌,踟蹰着道:“唐家三小姐唐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 酆如归猜测道:“唐家三小姐,莫不是你之前曾提及过的唐家二小姐的亲妹妹?” 薛涉颔首道:“唐家二小姐为刘知州所害,死于冥婚,当时唐家三小姐尚且年幼,听闻阿姊的死讯,又哭又闹,但这些年过去了,不知她可愿意为她阿姊复仇?” 酆如归不识得这唐家三小姐,但仍是道:“你且试试罢。” 酆如归与姜无岐不便走动,遂由薛涉去请唐暖。 足有半个时辰,薛涉方才回来,但他孤身一人,身边并无唐暖的身影。 他额上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向着酆如归与姜无岐道:“唐家三小姐并未一口回绝,但我认为她应当不会加入我们,她已成婚,且育有一子一女,她的相公待她极好,她完全没有必要同我们一道冒险。” “那便勿要强人所难了罢。”酆如归不免有些失望,“但我与无岐根本接触不到深闺中的女子,薛大夫每回看诊又有第三者在场,该如何才能唤醒她们?” 他身侧的姜无岐倒不觉得失望,他们要做之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功的,难免会遭遇挫折。 姜无岐安抚地握住了酆如归的手,才朝薛涉道:“便劳烦薛大夫先去寻找场地罢。” 薛涉抹了一把汗,便又出去了。 酆如归依偎着姜无岐道:“在创办女子书院、绣坊的同时,我们亦可想法子弹劾了这锐州知州,倘若刘知州能顺利被弹劾,并换成一个顾及女子,不喜冥婚的知州,这锐州女子的生存状况必定能有所改善。” 姜无岐无奈地道:“关于这一点,贫道亦曾想过,但我们无权弹劾官员,司弹劾官员之职的乃是监察御史,监察御史远在京城,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我们无法确保监察御史定会弹劾刘知州。” “不知穆净可有法子,待我书信于穆净罢。”酆如归起身,方要去问薛涉那学徒要纸笔,却是被姜无岐扣住了手腕子。 姜无岐听闻酆如归提及穆净,心中陡然不悦。 酆如归倒是未曾觉察到姜无岐的醋意,道:“穆净而今应已目盲,但他曾为知县,许有人脉,可助我们弹劾刘知州。” 理智告诉姜无岐,酆如归所言不差,但情感上,姜无岐实在不愿让酆如归与穆净再有牵扯,毕竟穆净曾向酆如归求过亲。 须臾,酆如归终是从姜无岐的神态、举止中,闻到了醋味,忍俊不禁地道:“无岐,你呷醋了么?” 姜无岐坦诚地道:“贫道呷醋了,贫道不愿你再与那穆净有任何牵扯。” “你呷穆净的醋作甚么?”酆如归将姜无岐从椅上拉扯起来,而后拥住了姜无岐,并半含着姜无岐的耳垂道,“无岐,我心悦于你,我从未对穆净动过一点心思。” 姜无岐得了酆如归的告白,回应道:“贫道信你。” 酆如归又同姜无岐温存了一阵子,才松开姜无岐,出门向那学徒要了纸笔,书信一封予穆净,叙述了锐州如今的情况。 这锐州与金ji镇相去甚远,书信不知要辗转多久,方能抵达穆净手中。 而那薛涉直到日暮才回来,他走到酆、姜俩人面前,满面笑意地道:“那染坊已谈妥了,染坊主答应将地卖予我们了,明日便可成交,不过我并未同他讲明用途。” “有了场地,接下来,便该是先生了。”姜无岐苦恼地道,“这锐州怕是无人愿意来女子书院授课罢,贫道明日便出发去别处招先生。” 酆如归听得这话,心生不舍,但并不阻止,而是提醒道:“最好能招些女先生,一则可授课;二则可为锐州女子做榜样。” “劳烦道长了。”薛涉又道,“我明日要去为一大家小姐看诊,我到时趁机探探她的口风。” 酆如归展颜笑道:“只消能打动一人,便是个好开端了。” “望诸事顺遂。”薛涉瞧了眼天色,道,“我带你们去虞府罢。” 第130章:无间地狱·其九 夜幕已降,外头的行人寥寥无几,原本被日光晒得温热的空气,凉透之后,不免泛起了秋寒来。 酆如归体寒惧冷,本能地打了个寒颤,因眼下不合时宜,才勉强忍住了欲要抱住姜无岐取暖的念头。 姜无岐却是当即觉察到了酆如归的异样,立刻去牵了酆如归的手。 姜无岐的体温霎时从相贴的肌肤传了过来,令酆如归舒适得轻哼了一声。 薛涉见状,偏过首去,不看俩人。 从医馆出发到虞府,徒步而行须得近半个时辰,在经过冷清下来的集市之时,三人竟是突地听得一人叫卖道:“新鲜的女尸,半个时辰前才死的,现下还热着,年轻貌美,走过路过的过来瞧一瞧哟。” 叫卖声轻快且热情,但由于内容过于惊悚的缘故,实在是教人寒毛直竖。 酆如归不舍地从姜无岐掌中抽出手来,施施然地行至那女尸面前,细细端详着。 窜入眼帘的女尸不过二八年华,容貌清秀,然而,在晦暗不明的月光下,瞧来极是渗人。 酆如归探了探女尸的脖颈,断言道:“她已过世足有一个时辰了。” 小贩叫卖了良久,都未将这女尸顺利卖出去,心中早已不耐烦了,听得此言,还道酆如归是来坏他生意的,y阳怪气地道:“我说她死了半个时辰,她便是死了半个时辰,与你有何干系?你又不是阎罗王,怎地能断定她已死了一个时辰?” “我确实不是阎罗王。”酆如归慢条斯理地道,“但我能肯定她过世足有一个时辰了。” 小贩暗自猜测面前这人大抵是仵作,或是大夫之类,生怕其妨碍了有意向的买家,讥讽道:“她死了仅仅半个时辰,你若是有兴趣,便拿钱来;你若是身无分文,便赶紧滚一边去。” 酆如归恍若未闻,只淡淡地问道:“你与这女尸是何关系?” 小贩笑道:“我可不是杀人犯,你勿要冤枉我,我这妹妹乃是患了急症死的。” 小贩的笑容甚是刺眼,其中似乎还有些许得意,酆如归阖了阖眼,才侧首朝薛涉道:“劳烦你瞧瞧这女尸可是病死的。” 薛涉上前一步,仔细将女尸检查了一番,方才凑近酆如归,耳语道:“这女尸十之八九是得了高热死的,但要确定死因便须得解剖。” 既是高热死的,便不是他杀,且细看这小贩生得与女尸有七八分相似,显然如他所言,他与女尸乃是一对兄妹。 作为兄长,不疼爱妹妹便也罢了,居然会因为妹妹死了,尸身能换作银钱而喜悦,当真是徒有一副活人的皮囊,包裹于其中的芯子却是罗刹,令人发指。 极有可能,在妹妹尚未过世之时,他便盼着了,甚至是他故意拖延妹妹的病情,将人拖死的。 酆如归登时动了杀心,忍了又忍,才未出手要了小贩的性命。 可在这锐州,这等穷凶极恶之事恐怕随处可见罢? 毕竟在这锐州,女子的处境与牲畜并无多大差异,最大的差异应是女子能口吐人言,生着人的模样,且价值远高于牲畜罢? 眼前的小贩罪不至死,倘若要杀他,锐州与他同罪的怕是有成千上万人罢?倘若一并斩杀,便是累累尸山,汹涌血海。 酆如归陡然觉得无力,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你妹妹的尸身你打算卖多少银子?” 小贩又惊又喜:“这位公子,我妹妹年轻貌美,死了仅仅半个时辰,具有两大妙用。” 酆如归心知小贩的目的是为了抬价,他对于两大妙用全无兴趣,摆摆手道:“你只管开价,毋庸多言,平白惹人生厌。” 小贩闻言,联系之前酆如归断言女尸死了已有一个时辰,认定酆如归从头到尾便是为了杀价,遂自卖自夸道:“第一大的妙用乃是冥婚……” 他忽而压低声音道:“我妹妹的下身还柔软着,客官若是喜欢,大可尝尝味道……” 酆如归震惊之下,几欲作呕,那小贩却是续道:“第二大妙用,乃是可以食用,最是那胸脯r_ou_……” 不待小贩将话说完,酆如归无法自控地一掌拍在了小贩的心口之上。 酆如归已万分克制,并未用甚么气力,但小贩在飞出数丈后,撞到了一面墙上,一落地,便止不住地呕血。 酆如归对于这小贩生不出丝毫同情心来,自是懒得理会他的死活,施舍一般,冲着他丢出一块碎银,便抱起女尸走了。 碎银砸中了小贩的面部,小贩浑然不觉得疼,旋即一把抓起碎银咬了两口。 酆如归直直地出了城去,将女尸抱到葬着虞聆雪尸身的荒地,掩埋了。 而后他不禁发起怔来,被做完超度的姜无岐抱在了怀中,才回过神来。 他低喃着唤道:“无岐,无岐,为何凡人能这般丧尽天良?” 姜无岐吻了吻酆如归的鬓发,道:“凡人有善有恶,你切勿对凡人失去信心。” 酆如归摇首道:“我不会对凡人失去信心,因为你亦曾是凡人。” 俩人的声音压得甚低,薛涉并未听清,他伫立在一旁,双目盯着女尸的坟包边上那明显还松软着的泥土所堆成的土堆,问道:“这里面埋的可是虞姑娘?” 姜无岐颔首答道:“正是虞姑娘。” 须臾,酆如归已缓过来了,朝着薛涉道:“我们接着往虞府去罢。” 行至城门,酆如归飞身而入,姜无岐将薛涉一提,亦稳稳地落于城内。 许是唯恐酆如归、姜无岐逃出城去,城门内外,他们俩人的通缉令几乎是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墙面。 酆如归轻蔑地扫过通缉令,那通缉令上的悬赏金已上涨至三千两白银了。 约莫一盏茶后,三人才到了虞府,薛涉叩了叩门,来开门的女管事双目通红,声音沙哑着道:“三位所为何来?” 酆如归直截了当地道:“我们欲要拜见虞老爷、虞夫人。” 女管事答道:“老爷与夫人都已睡下了。” 酆如归冷笑道:“他们今晨亲手杀女,今夜还能入睡,着实是令人佩服。” 女管事原本生怕三人乃是贺府所派来的,闻言,望住了酆如归,又瞧了瞧姜无岐与薛涉,才低声猜测道:“你们莫不是便是那通缉令上的……” 见酆如归并不否认,女管家顿时垂泪,将三人迎入了府中,后又“噗通”一下跪于地面,感激地一拜:“多谢你们救四小姐于水火,使她免于受辱。” 里头的虞老爷以及虞夫人听得外头有动静,疾步查看,乍然见得那女管事跪地叩拜,问明缘由,竟是也跪了下来。 虞老爷以及虞夫人育有四女一子,上头二女已安然出嫁,未料想,四女竟是遭了罪,俱是伤心欲绝。 酆如归见此情景,质问道:“你们既然舍不得虞姑娘,又为何亲手将她杀了?” 虞夫人的双目肿得仅余下一线细缝,听得酆如归质问,她恸哭道:“我对聆雪不起,那金剪子是我亲手cha进她心口的,但我若是不这么做,那贺府便要对我们全家下手,我又能如何选择?我与老爷的性命并不要紧,但我们的四个孩子以及六个外孙该如何是好?” 姜无岐将虞夫人、虞老爷扶了起来,叹息道:“节哀顺变。” 酆如归来虞府怀有三个目的:其一,更多地了解锐州的状况,以免偏听了薛涉之言;其二,弄清楚虞聆雪父母的态度,以决定是否要告知他们虞聆雪的尸身之所在;其三,倘若他们与锐州其他人不同,可作为根除冥婚恶习的助力。 听得姜无岐道“节哀顺变”,酆如归便也朝着他们道:“两位请节哀。” 旁边的薛涉亦然。 虞老爷、虞夫人引着三人进了偏厅,并令女管家着人将门守好了,那虞夫人居然又跪了下来,哽咽着道:“万分感谢三位公子救出了聆雪的尸身,来世,我定当做牛做马相报。” “此事我并未参与,受不起夫人一拜。”薛涉往旁边一闪,却听得那虞夫人道:“受得起,受得起,你虽然不在那通缉令上,但你与这两位公子同来,必定曾出过力。” 薛涉顿觉愧疚,当时酆如归抱着虞聆雪来向他求救之时,他态度消极,全然未曾想过能救活虞聆雪,许他再努力些,便能救回虞聆雪的性命了罢? ——作为医者,他很清楚虞聆雪已是回天乏术,但作为凡人,他仍是万分愧疚。 酆如归将虞夫人扶起,并告知了她虞聆雪的尸身之所在,便开门见山地道:“我们三人欲要根除这锐州的冥婚恶习,你们可否助我们一臂之力?” 虞夫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答应下来,但顾及孩子、外孙,不敢轻易张口。 “我知这于你们过于冒险了,但你们可有想过而今牺牲的是你们的女儿,或许以后牺牲的会是你们的外孙女、孙女,你们的后代将永远笼罩在冥婚的y影之下,不得解脱?”酆如归严肃地道,“你们愿意如此么?” 虞夫人沉思许久,望了眼丈夫,艰难地应允道:“有何处需要我们的,你们只管道来。” 酆如归问道:“夫人可有相熟的闺中密友?我们将要创办女子书院,可否邀她们的女儿过来念书?” 虞夫人吃了一惊:“这锐州从未有过女子书院。” 酆如归低叹道:“女子被教育得太过顺从,才会受到压迫,要根除冥婚必须要让女子认知到自己的价值并非仅仅是为人妻为人母,首先该作为一个人活着。” 虞夫人未出嫁之时受的亦是女德教育,酆如归的这一席话对她而言,可谓是醍醐灌顶。 “首先该作为一个人活着么?”虞夫人咀嚼着这一句话的含义,后又坚定地道,“你此言不差,女子与男子同为人,首先自然该作为一个人活着。” 话音尚未落地,她回首望向丈夫,心中忐忑,她适才所言,已触及到夫权了,与她所受的教育相悖,恐怕会触怒了丈夫罢? 未料想,虞老爷却是附和道:“这位小公子,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倒是令老夫汗颜。” 其后,五人在一处商讨了些细节,及至子时,三人才告别了虞夫人、虞老爷。 次日一早,姜无岐辞别酆如归,离开锐州,招先生去了。 而酆如归则与薛涉一道将染坊定了下来,并一道筹备创办女子书院事宜。 又过了一日,满锐州街头巷尾俱是关于曾家幼子的传闻,那曾家幼子殁于年二十之际,不曾与女子冥婚,但事过三载,曾家一切无恙,算是以事实证明了及冠,但尚未娶妻的男子,须得择一未出阁便已过世的少女冥婚,方能保家宅安宁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曾家小有余财,但素来低调,幼子死后,众人皆以为其父母已为其行过冥婚仪式了。 又三日,在一户人家的冥婚仪式上,无端闹了鬼,y风阵阵,吹灭了红烛,非但仪式未成,连屋子都坍塌了,更奇怪的是新嫁娘的尸身竟是在弹指间消失无踪。 又二日,一凤冠霞帔的新嫁娘堪堪坐上花轿,正要动手杀人的喜婆在众目睽睽之下,诡异地折断了双足,直直地冲着新嫁娘跪下了,手中的金簪子反是刺入了她的心口,淌了一地的鲜血,她不及吐出一字的遗言,便断了气。 第131章:无间地狱·其十 酆如归已足足有七日未曾见到姜无岐了,白日里,他因四处奔忙而无暇思念姜无岐,一旦夜深人静,却是辗转难眠,饱受相思之苦。 且已是白露时节,秋寒日重,气温亦急剧下降,他这副r_ou_身将要支撑不住了,向薛涉要来手炉,抱于怀中,方能勉强抵御秋寒。 这夜,他沐浴过后,身着亵衣亵裤,照旧将姜无岐那半新不旧的道袍与手炉一并抱着,才上了床榻去,这床榻上铺有厚厚的棉絮,他的身体即刻半陷进了棉絮当中。 他扯过同样厚实的棉被,往里缩了一缩,才一面从道袍上汲取着姜无岐遗留的气息,一面翻阅着一册《周髀算经》。 他素来不爱算学,尚是二公子之时,先生每回讲解那《周髀算经》,便会犯困。 他已然翻阅了六夜的《周髀算经》了,可惜这法子如今不太奏效,纵然是最快入眠的一夜,都耗费了他将近一个半时辰。 幸而这具r_ou_身是原身数百年修炼得来的,他不必担心这具r_ou_身会因为失眠而抱恙。 近两个时辰之后,他好容易有了些睡意,然而,外头却陡地生出了些许动静来,紧接着,他那扇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这声响利落地打破了寂然,分外扎耳。 他于半睡半醒间,蓦地睁大了双目,同时,手中的《周髀算经》跌落于地。 他本能地从床榻上下来,借着微弱的烛光,朝着房门望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竟果真是姜无岐,姜无岐风尘仆仆,下眼睑处附着青黑,可见不曾好眠过。 酆如归惊喜交加之下,居然伫立于原地,不知该如何动作了。 直到姜无岐阖上房门,径直行至他面前,将他拥入了怀中,他才低低地唤了一声:“无岐……” 这是他的姜无岐,他的姜无岐终于回到他身边了。 姜无岐将他抱上了床榻,而后将他的一双赤足拢在了掌中,方才关切道:“冷么?” 酆如归善于忍耐,下意识地摇了摇首,须臾,又颔首道:“无岐,我冷。” 姜无岐低首吻了吻酆如归的足面,双唇随即猝然一寒,便抬起眼来,心疼地道:“你既受不得寒气,何故要赤足站着?” “我也不知是何故,我甚至不曾觉察到自己是赤足站着的。”酆如归的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伸手一推,将姜无岐推倒于床榻之上,当即跨坐于姜无岐的腰身,覆下了唇去。 姜无岐轻抚着酆如归近在咫尺的身体,同时松懈了唇齿,任凭酆如归闯入。 酆如归这个吻可称暴虐,毫不留情地碾压着姜无岐的口腔,直如是要从口腔处着手,将姜无岐剥皮拆骨了一般。 不久,酆如归突然尝到了腥甜,这腥甜甚是熟悉——是姜无岐体内的血液的滋味,他这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在与姜无岐接吻。 第3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9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39节 他猛然坐起身来,一手掰开姜无岐的下颌,探入一指去,摩挲着被他不慎咬破的下唇瓣的内里,一手迷恋地勾画着姜无岐的眉眼。 姜无岐未及作声,却是闻得酆如归致歉道:“很疼罢?抱歉。” “不疼。”姜无岐回道,“一点都不疼。” “让我来舔舐干净罢。”酆如归复又低下首去,小心翼翼地吸允着那破口。 被吸吮口腔黏膜的滋味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以致于姜无岐微微恍了神。 那破口细小,血很快便止住了。 酆如归埋首于姜无岐的颈窝上,撒娇道:“吻我。” 姜无岐遂仰起首来,去亲吻酆如归。 吻着吻着,姜无岐便反将酆如归压于身下了。 酆如归承受着姜无岐的体重,感知着姜无岐的体温,又被姜无岐品尝着口腔内里,心口登时满满当当的。 唇齿相接,交换津液,气息纠缠,这般亲密的行为逼得酆如归不断逸出低吟来。 待这个漫长得似要耗尽他一生光y的吻结束,他已是眉眼含情,面生桃花。 他吐息不定,忽而坐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住了姜无岐,然后,竟是施施然地抬起左足,钻入了姜无岐的衣襟,不轻不重地磨蹭了起来。 姜无岐略生愕然,却仍是默不作声地由着酆如归作怪。 “无岐,我好冷,温暖我。”说罢,酆如归那左足已全数没进了姜无岐的衣襟当中,并抵上了姜无岐的腰腹。 快感骤然直冲脑髓,姜无岐哑声道:“如归……贫道……” 酆如归见状,心知自己过分了,姜无岐尚未还俗,他不该再继续下去。 他立刻将那左足收了回来,却不想竟然蹭到了姜无岐心口的一处。 此番,姜无岐不止是耳根,连面颊都泛红了,但即便如此,姜无岐依然是一副禁欲模样,宛若神祗,不可亵渎。 好想将姜无岐这副模样打破,教姜无岐失了从容,沉溺于自己的身体里头。 酆如归这般想着,却不知姜无岐已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凝神定心诀。 待收回左足,酆如归便乖巧地抱膝坐着,只捉了姜无岐的一双手作取暖之用。 姜无岐抬眼去瞧酆如归,那眼尾的余光恰巧瞥到了床尾,那床尾上伏着被酆如归撇到了一边的他的一件暗青色道袍以及一只手炉。 他先是疼惜地坐起身来,将酆如归揽到怀中,而后,才出言发问:“你想念我么?” 酆如归张口咬住了姜无岐锁骨,闷声道:“我不想念你……” 话未说完,他抬起首来,迎上姜无岐的视线,启唇道:“我是对你害了相思。” 他捉过姜无岐的左手,覆到了自己的腰身上,可怜兮兮地道:“你且摸摸看,我可是瘦了一圈?” 掌下的腰身确是消瘦了些,姜无岐心口生疼,但因笨嘴拙舌,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对不住。” 酆如归气呼呼地道:“你该回我你亦尝尽了相思,而不是向我致歉。” “如归,贫道亦尝尽了相思……”姜无岐尚未言罢,却是被酆如归没好气地打断了:“你是傻子么?我说甚么你便照着说甚么?你就不能同我说些甜言蜜语么?” “贫道……”姜无岐为难地道,“贫道生来无趣,不知该如何说甜言蜜语。” 这姜无岐实在是令人无奈,每每俱是在无意间撩拨于他,譬如一本正经地要送他玉势。 但当真要姜无岐说甜言蜜语,姜无岐却是束手无策了。 酆如归微微恼怒起来,口是心非地道:“姜无岐,我讨厌你。” 姜无岐困惑地道:“你既然讨厌贫道,何以要贫道吻你,又何以容许贫道抱着你?” 酆如归倏地从姜无岐怀中挣了出来,双颊气鼓鼓着,一字一字地道:“姜无岐,我讨厌你。” “你要贫道如何补偿你?贫道买点心予你吃可好?”姜无岐目中顿生惊慌,试探着去牵酆如归的手,却是被酆如归避过了。 酆如归置若罔闻,傲慢地望着姜无岐的双目,抬起左足来,足尖按住姜无岐的唇缝,示意姜无岐含进去。 姜无岐对酆如归是又怜又爱,不假思索地便将那足尖含了进去。 原本姿态强硬的酆如归竟是在足尖触到shi润口腔的那一刹,便软倒于床榻上了。 姜无岐垂目一望,只见酆如归眉眼间媚色横生。 待他将酆如归的双足细细舔舐过一遍后,酆如归早已软作了一汪春水,低低地喘着气。 他一揽酆如归的腰身,酆如归便乖顺地伏在了他怀中,于喘息中唤他:“无岐……”唤得他的心都要融化了去。 酆如归直觉得自己太过好哄了些,但姜无岐已是他的姜无岐了,他哪里舍得长时间同姜无岐置气。 少时,他缓过了气来,问姜无岐:“先生招得如何了?” 姜无岐答道:“招了三位女先生,贫道暂时让她们住在客栈了,明日贫道再为她们寻个妥当的住处。” “那便好。”酆如归撤去了姜无岐发髻上的木簪,把玩起了姜无岐的发丝来。 把玩了一阵子,他又一根一根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向姜无岐讨要夸赞:“你仅做了这一件事,但我这七日,可是做了许多事,其一,我将曾家幼子之事宣扬了一番,教锐州之人知晓未曾婚娶的及冠男子身亡之后,纵使不行冥婚,亦不会祸害家中活人;其二,我收买了些乞儿,若有冥婚,或是不善待妻女之事,他们一听闻,便会向我汇报;其三,这七日,我共计救了十一个将要被冥婚的新嫁娘,这十一人中,三人的亲人亦是被逼无奈,我已安排他们举家迁移锐州了,以免再遭毒手。而余下八人的亲人为了钱财不顾她们的死活,这八人我已买了间院子,将她们安顿了,那院子很大,足有十余间房间,你那三个女先生亦可住到那边去;其四,我抢了五具险些受辱的女尸,将她们葬于虞姑娘身边了;其五,我买了六具在集市上被贩卖的女尸,这两日倒是未曾再看见有人在集市贩卖女尸了;其六,我打断了二十五个喜婆的双足,这二十五个喜婆专司冥婚。不过其中一个她正要杀新嫁娘,手里拿着金簪子,双足一断,跌倒于地之时,那金簪子反是将她刺死了……” “她死不足惜,你不必挂怀。”姜无岐见酆如归面上似有倦意,将其拥紧了些,“如归,睡罢。” “嗯。”酆如归仰首吻了吻姜无岐下眼睑处的青黑,“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姜无岐堪堪阖上眼去,酆如归柔软的嗓音却又拂上了耳畔:“其七,想你。” 姜无岐睁开双目来,凝望着酆如归,见酆如归面生羞怯,遂按着酆如归后脑勺,令酆如归埋首于自己肩窝,又不住地吻酆如归的发顶。 酆如归被姜无岐亲吻着,四肢舒展,惬意地蹭了蹭姜无岐的肩窝,才道:“你将衣衫褪下罢,我想离你近一些。” 姜无岐坐起身来,一件一件地剥去衣衫,及至那亵裤之时,终是被酆如归制止了:“这亵裤便留着罢。” 酆如归暗暗地在心中补充道:若是不留着,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吃了你。 姜无岐仅着亵裤,又躺了下来,酆如归随即钻入了姜无岐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 姜无岐的体温不断地透过薄薄的软缎子弥漫过来,使得酆如归舒服得几乎是在阖上双目的一瞬间便睡着了。 姜无岐见酆如归酣睡,又爱怜地抚了抚那段愈加细瘦的腰身,才安然入眠。 次日,酆如归于姜无岐怀中转醒,还道自己是在发梦,摸摸姜无岐的眉眼,摸摸姜无岐的唇瓣,摸摸姜无岐的下颌,摸摸姜无岐的发丝,摸摸姜无岐的锁骨……直将正好眠的姜无岐闹醒了。 姜无岐却也不动气,凝视着酆如归,关切道:“怎么了?” “我以为你是假的。”酆如归张口咬住了姜无岐的唇角,“让我尝尝看你是不是真的。” 片晌,酆如归放过了那唇角,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道:“不但是真的,还是热乎乎的。” 姜无岐登时哭笑不得,自己还能是冷冰冰的不成? 酆如归瞧了眼天色,又抱着姜无岐撒了一会儿娇,方才起身穿衣。 他一边穿衣,一边朝着姜无岐道:“我要去集市了,希望今日亦见不到贩卖女尸之人。” 姜无岐见酆如归衣衫凌乱,几乎遮掩不住肌肤,略略偏过了首去:“你将你买的那院子的地址告知于贫道,贫道先去将三位女先生安顿好。” 酆如归这衣衫穿到一半,凑到姜无岐耳侧,同他说了地址。 姜无岐的视线只消低一些,便能从酆如归松散的衣襟处望进去,将酆如归自心口到腰身看个分明。 酆如归恍若未觉,将那夹棉的中衣穿上之后,又去穿那粗布长衫。 他体质畏寒,原是该再披件裘皮的,但裘皮要价昂贵,身着裘皮,行走于街上,未免太过惹眼了。 他穿罢衣衫,洗漱过后,含笑将收拾妥当的姜无岐一扯,令姜无岐坐于床榻边,自己则坐到了姜无岐双腿上,要求道:“为我束发。” 姜无岐全然不懂女子的发髻是如何梳的,不过而今的酆如归做男子打扮,他从酆如归掌中取过苍青色的发带,简单地将发丝一拢,再束起便是了。 酆如归回过首去,勾住姜无岐的后颈,与姜无岐接吻。 偏生是这浓情蜜意之时,叩门声乍然响起,着实是扫兴。 酆如归不情不愿地从姜无岐双腿上下来,行至房门前,开了门。 门口立着的自然是薛涉,薛涉见得酆如归方要出声,未料想,居然瞧见姜无岐向着他走来。 “打搅了,我待会儿再过来。”薛涉说罢,本能地将房门阖上了。 酆如归侧首望向姜无岐,俩人四目相接,皆是一笑。 酆如归复又将房门打开来,唤住了将要走远的薛涉,问道:“薛大夫,可是出了何事?” 薛涉回首笑道:“是好事,唐家三小姐唐暖正在厅堂。” “唐家三小姐唐暖?”酆如归到了薛涉面前,欣喜地道,“她愿意我们一臂之力么?” 薛涉回答道:“应当是罢,我尚未与她细谈,便来找你了,没曾想,你夫君竟已回来了。” ——薛涉见过酆如归与姜无岐亲热,便将他们认作了一对夫妇。 酆如归心口一甜:“我夫君是昨夜时近子时才回来的。” 薛涉羡慕地道:“他定然太过思念你了,才漏夜赶回来的罢?” 酆如归与姜无岐在分别后,尚可重聚,可他与他的心上人却再无相逢之日。 他死命地握了握拳,恨意陡生。 酆如归扫过薛涉紧握的双拳,并不点破,而是朝着姜无岐道:“我们赶紧随薛大夫去见唐家三小姐罢。” 姜无岐颔首,便与酆如归、薛涉一道去了厅堂。 唐暖容色甚丽,犹如豆蔻少女,并未有生产过的痕迹,她正饮着一盏薛涉那学徒送上来的碧螺春,听见动静,便抬起了首来。 她并不迂回,直截了当地问道:“近日,曾家幼子的传闻,冥婚尽数遭毁,女尸一出现于集市即被买下,媒婆无端断足等事可是你们所为?” 酆如归瞧见她双目中闪烁着的泪光,毫不犹豫地答道:“乃是我所为。” “既然如此,诸位如若不嫌弃,我自当与诸位同进同退。”唐暖从怀中取出休书来,“以免连累我家相公与我两个孩子,我已向我相公要了休书。” 这唐暖是一副娇弱模样,言语、行事却是豪气干云,令在场的三人不由心生敬佩。 第132章:无间地狱·其十一 薛涉忍不住问道:“此事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成功的,时日一长,你便不怕你相公变心么?” 唐暖将休书叠好了,藏入怀中,才盈盈笑道:“他若是变心,我要他何用?” 其实,薛涉之前来寻唐暖,唐暖犹豫不决,犹豫之处并非在于要不要根除冥婚,而是在于成功的把握有多少? 唐暖已有夫有子有女,坦言之,她不愿在全然没有成功可能性之时冒险。 但锐州这几日的动静却使她生出了信心来,许……许这冥婚是能够被根除的。 她一直记得九年前的一日,那日阳光明媚,姐姐抱着年十一的她在院中的葡萄架下的一张藤椅上坐着,一面讲故事,一面绣着花。 那葡萄已近成熟,黑紫色的悬于葡萄架上,最低的那一串,她伸手便可摘到。 她偷偷地摘了一颗,却是姐姐发现了,姐姐在她要偷吃前,抢了过去,剥了皮,又送入了她口中。 姐姐长她四岁,温柔婉约,容色动人,她那时最喜欢赖在姐姐怀中,缠着姐姐讲故事与她听。 姐姐的嗓音如若黄莺出谷,即便是平淡无奇的故事,由姐姐讲来,俱是趣味盎然。 姐姐见她爱吃葡萄,亲手摘了几串,打了桶井水上来,一半浸于其中,一半去净洗了来,盛于碗中,一颗一颗地剥与她吃。 她听着故事,又被姐姐喂食着葡萄,好生惬意,不由阖上了双目。 也不知吃了多少的葡萄后,姐姐含羞带怯地朝她道:“阿暖,我想带你见一个人。” 她已有些知事了,登地睁开双目,打趣道:“我要有姐夫了么?” “你应当是要有姐夫了。”姐姐霎时面生红晕,眼波流转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媚。 她正是贪玩的年纪,便兴冲冲地问姐姐:“过几日,我们与姐夫一道去放纸鸢可好?” 姐姐含笑应允:“待我去问问他何时得暇罢。” 她忍不住一把抱住姐姐,又狭促地道:“你与姐夫是如何相识的?” 姐姐方要作答,外头却无端嘈杂起来,这个宁静的午后被毫不留情地打破了。 姐姐似乎觉察到了甚么,一把抱起她便往里头跑去。 姐姐跑得这样急,她在姐姐怀中能清晰地听到姐姐剧烈的心跳声与喘息声。 姐姐素来端庄,哪里曾跑得这样急过。 她不明所以地抬首去瞧姐姐,却见姐姐面生忧虑,秀眉紧蹙,仅短短的数十步,姐姐已然生出了一层的薄汗来。 她不曾见过姐姐这副模样,忍不住问道:“姐姐,出甚么事了?” 姐姐不答,进了一间杂物间,将她藏入一衣箱当中,揉了揉她的额发,嘱咐道:“在姐姐回来之前,不管外头发生了甚么,你都不许出来,你若是不听话,姐姐今后便不剥葡萄与你吃了。” 姐姐说罢,匆匆出了杂物间去,黑黝黝,又泛着腐朽之气的杂物间便余下她一人。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衣箱的一条缝,瞧了一眼,才乖乖地躺于衣箱当中。 这衣箱内的空气教她几近窒息,陡然间,不断有喊叫声传来,甚至有些微的血腥味弥漫了进来。 她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她的身体却是本能地战栗了起来,如同被她追得漫山遍野逃跑的野兔一般。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追野兔了,只消姐姐安然无恙。 但等了许久,她竟是隐隐听到外头有人道:“唐家那三丫头不知藏到何处去了?” 姐姐已经被找到了么?只有她没有被找到么?姐姐如何了?她若是被找到又会如何? 她在惊惧交加中,与姐姐一般,生出了汗来,身上的衣裙霎时被濡shi了。 不幸的是,她还是被找到了,找到她的乃是一衙役,那衙役一见得她双目ji,ng光毕露,大声喊道:“唐家那三丫头在这!” 那衙役的双手向着她探了过来,她死命地将那双粗糙的手拍了开来,一面百般挣扎着,朝着衙役又踢又踹,一面尖声叫道:“姐姐,姐姐……” 却是被那衙役打断了:“你姐姐马上要做我们知州大人的儿媳了,往后的日子可好着咧。” 姐夫便是知州大人的公子么? 然而,那衙役面上却绝无善意,催得她遍体生寒。 她在踢踹间,伤到了那衙役的下体,那衙役原本尚算手下留情,吃痛之下,狠狠地甩了她一个巴掌。 她生得皮r_ou_娇嫩,右颊登时肿了起来,甚至流出了鼻血来。 她忽觉晕眩,仍是不住地挣扎着,可因气力不足,须臾,便被那衙役从衣箱中抱了出来,抗于肩上。 那衙役出了杂物间,同时,她模模糊糊地瞧见了明媚的阳光、一地的鲜血以及尸身。 她奶娘的尸身似乎亦在其中,她拼命地眨了眨眼,却看不清楚。 那衙役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又看见了她的姐姐,姐姐被两个衙役左右看守着,那两个衙役倒是不曾对姐姐动手。 她使出吃奶的劲挣扎着,终是从那衙役身上下来了,“咚”地一声钝响之后,重重摔到了地面上,似乎磕破了额头,少时,她的双目便被鲜血迷糊了。 她朝着姐姐走去,姐姐从俩衙役中冲了出来,将她一把抱在怀中,厉声道:“你们勿要伤害阿暖。” “姐姐……”她低低地唤出一声,下一刻,她与姐姐便被强行分开了。 姐姐分明尚在咫尺,她却无法触及姐姐分毫。 姐姐以哀伤的双目望着她,她顿觉她在一点一点地远离姐姐,她耳侧又有“滴答滴答”的声响不肯停歇。 那声响似有安眠之效,不多时,她便沉入了黑暗中。 最后的一点意识落于散了一地葡萄上,有姐姐为她净洗过的葡萄,亦有姐姐为她浸于井水当中的葡萄,黑紫黑紫的,丰盈的汁水被踩踏了出来,使得地面上shi漉漉的。 待她转醒,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她的母亲,母亲亦是一双哀伤的眼睛,见她醒来,却勉强露出了笑容来,朝着她道:“阿暖,你无事便好。” 她发了一会儿怔,登地从母亲怀中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只见得父亲与兄长,又发现自己身处牢房,遂急声问道:“娘,姐姐呢?” 母亲轻柔地抚着她包扎了细布的额头,不答反问:“阿暖,疼么?” 唐暖摇首道:“不疼,就是有些犯晕。” 母亲温柔地道:“那你再睡会儿罢。” 唐暖哪里肯阖眼,执拗地问道:“姐姐在何处?” 母亲答道:“阿晚她不在牢里。” 她又问道:“那姐姐在哪里?” 母亲满面凄哀地道:“姐姐在家。” 闻言,她开心地笑了:“姐姐在家里便好。” 她却是不知那刘知州是故意将他们四人关在牢中,并将唐晚留在唐府的。 与唐晚一道的还有唐府全数奴仆的尸身。 刘知州予了唐晚三日的时限,时限一至,便择他们中的一人杀之,再过一日,再杀一人,直至杀尽四人,或是唐晚服软。 父亲听闻刘知州要将二女与其长子冥婚之时,当即找了曾同他有些交情的殷巡抚。 但那殷巡抚分明答应得好好的,他原以为此事已然揭过了,岂料想,他们这一家子却被下了狱。 不知是那殷巡抚糊弄于他,抑或刘知州当真可在这锐州只手遮天。 他扫了眼三女的笑颜,心中愈发苦闷,搜肠刮肚,却全无法子,只能目不转睛地望着栅栏外发怔。 母亲抚了抚唐暖的发丝,直觉得她的笑容扎眼万分,但苦于不忍吐露真相,张了张口,末了,默然不言。 她又望了望面无表情的长子,倘若牢房中仅她与她丈夫二人,她定然不希望二女屈服,但二女如若不屈服,这两个孩子该如何是好? 且二女如若不屈服,他们四人死尽之后,那y险狡诈的刘知州,便没有旁的法子逼二女就范了么? 但自己这样想着,其实是暗暗地希望二女去死么? 唐暖看见母亲双目闪烁不定,忽地淌下了泪来。 她当时完全不知母亲心中是如何想的,直至母亲死前,母亲才说与她听。 牢中昏暗,不见天日,昼夜难分。 她因身上有伤,吃过一回,吐了一回之后,在母亲怀中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不知多久,牢房门倏地被打开了。 那刘知州亲自进得了牢房来,冲着父亲与母亲热情地道:“亲家公,亲家母,大公子、三小姐,你们且赶紧出来罢。” 一听得这“亲家公,亲家母”,母亲立即昏死了过去,不省人事。 父亲亦是摇摇欲坠,双手双足不听使唤,好容易才将母亲从干稻草堆中抱起。 唐暖懵懵懂懂地瞧了瞧母亲,又瞧了瞧父亲,而后被兄长抱在了怀中。 兄长不言不语,少时,松开了她,道:“阿暖,我们走罢,阿晚不在了,我们去送她最后一程。” “姐姐不在了?那姐姐去哪里了?”唐暖这般问着,兄长却是双目含泪,指了指志得意满的刘知州,“便是他杀了阿晚。” 唐暖反问道:“他不是唤爹娘为‘亲家公,亲家母’么?他为何要杀姐姐?” 兄长摸了摸她的头,只道:“走罢。” 唐暖牵着兄长的手,回了家去,她找啊找,找啊找,却四处不见姐姐,只有诡异的三尺白绫悬于姐姐闺房的横栏之上。 她回到兄长身边,好奇地问道:“姐姐房中为何会有白绫?” 兄长答道:“阿晚上吊死了。” 姐姐为何会上吊死了? 姐姐上吊死了,他们唐家又如何与刘知州结为亲家? 唐暖百思不得其解,但因兄长面生哀恸,不敢再发问。 刘知州怕他们从中作梗,已备下的花轿,而花轿中坐着唐晚的尸身,以细细的红绳固定着。 那花轿停在门口,突然,有人扬声道:“吉时到,起轿。” 唐暖、兄长以及唐父唐母被迫目送花轿离开。 当时的唐暖过于年幼,以为兄长是骗她的,姐姐不是上吊死了,姐姐是出嫁了才是。 故而,她一直盼着姐姐回门的那日,但那日一直没有到来。 姐姐出嫁后的第七日,哭得双目几乎睁不开来的母亲将睡梦中的她唤醒了,又将她带到姐姐的闺房,塞了一把纸钱予她。 兄长与父亲都在,兄长正烧着纸钱,而父亲则立在窗口,背脊佝偻。 她满头雾水,但仍旧听从母亲,烧起了纸钱来。 烟气迷糊她的眼,逼得她落下泪来,她哪里知晓这纸钱是烧予姐姐的,她只以为纸钱是烧予奶娘以及其他奴仆的。 他们死掉了,烧了纸钱,便能在地下过富贵日子。 往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会问母亲:“姐姐甚么时候回门?” 而母亲总会回答:“你姐姐已经不在了。” 但甚么是不在了?不在这个家中就是不在了罢? 她这样想着,日复一日地等待姐姐回来,等待姐姐与姐夫带她去放纸鸢。 后来,她实在等不住了,便去了知州府中,连声唤姐姐的名字,但无人理会于她。 再后来,她终于知晓为何那些衙役要杀了奶娘与其他奴仆,知州为何要将她、兄长以及爹娘关入牢中,为何要留姐姐一人在家里,姐姐的闺房中为何悬着白绫,在姐姐出嫁七日后,又为何要偷偷地烧纸钱。 所有她想不通的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地清楚起来。 但她宁愿甚么都不懂,永永远远地沉浸在姐姐是因为嫁人了,才离开家的误解中。 姐姐是嫁人了,但姐姐却因为嫁人被逼死了。 她的姐夫不该是那刘知州的长子,可她从没见过她的姐夫,甚至不知姐夫的姓名。 不知若干年过去了,姐夫可还好?姐夫可是娶了新人了? 那一日的葡萄她再也吃不到了,那一日的约定亦已作废。 她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姐姐也不能与姐夫一道带她去放纸鸢了。 她出嫁那日,盯着大红的花轿,不知不觉间哭了出来,相公下得骏马来,哄了又哄,她才上了花轿去。 接下来的岁月算得上现世安稳,相公对她更是疼爱有加,婚后一年,她便生了一个女儿,再三年,又得一子。 但她却总是会无端地想起姐姐。 她一直记得她那个世间上最好最好的姐姐被刘知州害死了,被这锐州的冥婚恶习害死了。 因而在见过薛涉,又听闻锐州近几日的动静之后,她不禁寝食难安起来。 她左思右想,想出了休书这一法子,忐忑地与相公商量,相公却是出乎意料地一口应下,后又抱着她,在她耳畔道:“阿暖,我等你回来,你定要完好无损地回到我身边。” 她应下了,面色镇定,但当她走出家门之时,她的泪水竟是决堤而下。 她又奔回立在门口的相公怀中,好好地哭了一通,将自己收拾妥当了,才来了医馆。 现下,她眼前站着三人,一人是时常为此地的夫人小姐看诊的薛大夫,还有两人应当是外乡人。 她藏起休书,才望住了两个外乡人道:“聆雪之事可是你们所为?你们又为何要管锐州之事?” ——虞聆雪与她并无多大交情,只见过几面,但在听说其被冥婚后,她由于物伤其类,伤心难忍。 酆如归肃然答道:“虞姑娘之事确是我们所为,我们途径锐州,恰巧碰到虞姑娘的花轿,我原是好奇新嫁娘的容貌如何,却不料闻到了血腥味,我掀开轿帏,竟然瞧见虞姑娘心口cha着一把金剪刀,我立刻夺过虞姑娘,送来让薛大夫医治,却是药石罔效了,然后,虞姑娘的尸身由贺府得了去,我从薛大夫处听得锐州冥婚的习俗,惊骇不已,便与无岐一道往前贺府,见识了一场荒谬绝伦的冥婚仪式,甚至见得了那不堪入目的洞房,我忍不住将虞姑娘的尸身抢了过来,并将她下了葬。这冥婚压根不顾女子死活,实在不该存留于世,因此,我与无岐决心要将冥婚根除,再离开这锐州。” 唐暖激动地道:“这锐州之中,绝大部分的男子身为剥削者,决计不会顾及女子,两位身为男子,却是不同,且此事与你们全无干系,你们愿意伸出援手,当真是教我不知该如何致谢才好。” 薛涉指了指酆如归,压低声音道:“她并非男子。” 唐暖逡巡着酆如归,大为吃惊,这酆如归竟是女子么? 酆如归但笑不语,却是他身边的姜无岐道:“唐姑娘便勿要言谢了,眼下重要的是该如何才能根除冥婚。” 唐暖颔首问道:“眼下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姜无岐思忖着道:“我们打算创办一女子书院,资金有了,场地亦已定下了,贫道昨日又已请了三个女先生来,便劳烦唐姑娘主持书院事宜罢。” 唐暖笑道:“女子书院,这主意确是不错,锐州的女子从小受到便是女德教育,是以,大多数唯父命、夫命是从,须得先教她们明白自己的价值,其后,她们才会反抗,不然仅仅凭借我们四人实在不足以改变整个锐州。” 说罢,唐暖猝然伤感起来:“要是爹娘尚在,定然也会助我们一臂之力的罢。” ——唐父唐母在唐晚死后,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不过三年,便接连过世了。 唐暖生性坚强,伤感转瞬即逝,思索起该如何将女子带入女子书院来。 半晌,她提议道:“要将女子带到女子书院来,难度过高,不若我们编纂一本小册子,用以宣传女子的价值如何?” 酆如归拍掌道:“唐姑娘,便如你所言罢,小册子更便于传播,且不易被发现。” 既是由唐暖主持女子书院事宜,薛涉便从用剩下的银两、银票中取出一部分交托于唐暖了。 ——为了花费方便,两万两银票已从周边城镇尽数兑换成了银子以及小额的银票。 唐暖接过银两以及银票,手中登时一沉,幸而银票占大多数,银两只有八十两。 她将银票数了一遍,忍不住问道:“这钱财是从何而来的,为何会有这许多?” 薛涉答道:“是这位酆姑娘的。” 唐暖并不追根究底,而是福了福身道:“多谢酆姑娘。” 酆如归摇首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我们要教这锐州的天亮起来。” 是了,就目前而言,不管阳光多么明媚,都照不进这锐州。 唐暖颤声应道:“让我们一起教这锐州的天亮起来罢。” 话音落地,四人又交谈了些时候,便散了。 唐暖随姜无岐一道去客栈接三位女先生,薛涉出诊,而酆如归则上集市去。 酆如归适才才与姜无岐接过吻,临别,又将姜无岐扯到暗处,吻了上去。 唇齿交缠的滋味说不出的美妙,这是他的姜无岐的味道。 吻过姜无岐,他又伏于姜无岐怀中,喘息不止,待缓过了气来,他才从姜无岐怀中出来。 他以指轻点住姜无岐的唇缝,倨傲地道:“姜无岐,你是我的所有物,所以仅我一人能教你受伤,你须得保护好你自己。” 如归是在担心自己么? 姜无岐张开唇齿,允吻着酆如归的指尖,起誓道:“贫道早已是你的所有物了,所以贫道定会保护好自己,如归,你亦要保护好自己。” “嗯。”酆如归抽出发软的指尖来,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走出医馆,又将那指尖含入口中,尝了一尝。 第133章:无间地狱·其十二 酆如归从自己的指尖上尝到了姜无岐的津液的滋味,不觉面颊发烫。 他下意识地回望了眼长身立于唐暖身侧的姜无岐,便往集市去了。 集市内人声鼎沸,一如往常。 庆幸的是集市这一日并无一人贩卖女尸,他略略松了口气,又闻见了诱人的香气,便买了只驴r_ou_火烧来吃。 他一面美滋滋地吃着驴r_ou_火烧,一面信步于这锐州城内。 但在途径一曲径之时,他却猝然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这般浓重的血腥味,死尸怕是不下五十具。 他循着血腥味疾步而去,一路行至一座府邸,上头横着一块牌匾,上书“贺府”二字。 他早已将贺府好生打探了一番,自然知晓贺府从商,据闻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单这锐州城内便拥有多处宅院,锐州城外又有一处风景秀丽的别院,但他倒是从未踏足过此地。 当时举行冥婚仪式乃是别院,而眼前的则是锐州城内的老宅。 贺府之人死便死了罢。 他这般想着,紧绷的皮r_ou_旋即松懈了下来。 但无论如何,他须得去一探究竟。 贺府大门紧阖着,他抬手推门,那门却是纹丝不动,应当是被人从里面锁死了。 他遂飞身而入,这院内竟横七竖八地俱是尸体,几无立锥之地。 这些尸体死得干净利落,除却致命伤,全无多余的伤口,鲜血缓缓地从这些伤口流淌出来,四面八方地漫向酆如归的双足。 尸体的伤口尚且新鲜着,且又有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不停,显然那凶手十之八九还在府内。 酆如归受不住这许多的尸体以及血液,即刻腹中翻腾,喉咙渐渴,那瘾隐隐有发作的迹象,但姜无岐眼下不在他身侧,他若是发作起来,加之尸体以及血液的催化,恐怕会神志尽失罢? “无岐……”他低喃着唤了姜无岐一声,本能地想要逃离这里,但如今尚未辨明究竟是谁杀人,缘由为何,他走不得,故而,他拼命地定了定神,方才向着那脚步声去了。 突地,却有一把惊恐的声音乍然响起:“求求你,放我一命罢,我已知错了。” 出声的是一华服妇人,酆如归一瞥,入眼的乃是与虞聆雪冥婚的贺颐的生母贺夫人。 她主持冥婚仪式之时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教酆如归生厌,酆如归实在懒得顾及她的死活。 然而,她一见得酆如归,竟是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拼命地冲了过来,跪下身去,抱住酆如归的双足乞求着:“这位公子,你救救我罢,你若是救了我的性命,多少金银财宝,我都允你。你那通缉令,我亦会请知州大人撤下,你救救我罢……” 她浑身打颤,面色煞白,她明白自己现下几无生机,仅酆如归一人能救她,见酆如归不理睬于她,她当即向着酆如归磕头。 额头撞击地面的声响极是扎耳,不多时,她的额头便破开了一个大口子。 伴随着磕头声,又有“滴答滴答”的声响传来,酆如归放眼一望,有一人映入了他眼中,那人面无表情,一身白衣染作了血衣,手持长剑,剑尖滴血,应当是由于练过武的缘故,脚步极轻。 那人行至酆如归面前,好似瞧不见酆如归的存在一般,一剑刺穿了贺夫人的后心。 正磕着头的贺夫人不及出声,身体一歪,便直直地倒在了地面上,仅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酆如归的双足。 酆如归以两指扣住那人欲要拔出来长剑,质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不答,但因无论他如何用力长剑都动弹不得,他不得不低声道:“松开。” 酆如归并不如他所愿,而是细细地端详起了他的容貌来,倘若他不是一身血衣,煞气冲天,而是露出些笑容来,定然获得无数少女的青眼罢? 他似乎长得有些面熟,但自己之前与他素未谋面,那自己是曾见过他的血亲么? 他不耐烦地盯住了酆如归:“你便不怕我将你一并杀了么?” “你杀不了我。”酆如归猜测道,“你妹妹可是虞聆雪虞姑娘?你屠贺府满门是为了替你妹妹报仇罢?” 那人一怔,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登时哀恸起来,嗓子亦是发疼:“那贺预尚且不知去向,我还算不得屠了贺府满门。” “贺预据闻并不在锐州。”酆如归松开了长剑剑身,长剑立刻被抽了出来,酆如归因前后左右皆是尸体,退无可退,身上的长衫不免有血液飞jian而上。 “那贺预竟然不在锐州么?”那人咬牙切齿地道,“算他走运。” 话音落地,那人又往里头走去,走几步,便会踩上一具尸体,有几具尸体窜出了内脏来,他也不闪避,而是不假思索地踩了上去,内脏脆弱,险被踩至r_ou_泥。 他提着剑在贺府内搜寻了一遍,见再无活口,才匆匆向着贺府大门去了。 酆如归拦在他面前,含笑道:“虞公子,你莫不是要去自首罢?” 虞闻风颔首道:“我今日统共杀了贺府阖府上下七十五人,仅仅此处便有五十一人,满手是血,该当去自首偿命。” 酆如归却是道:“贺府上下不是杀害虞姑娘的主谋,便是帮凶,死不足惜,你何必要去自首?且我听闻那贺预与逢春城梁景文贩卖少女一案有干系,如今贺预去向不明,你可能安心就死?” 偏生这时,门外有一人惊道:“你闻闻,这里头可有血腥味?” 另一人道:“快去报官!” ——这贺府占地甚广,左右并无人家,寻常鲜有外人经过,因而虞闻风杀人之际,只酆如归觉察到了。 “那贺预我怕是无能为力了。”虞闻风苦笑道,“且已有人报官去了,我如何能逃脱得了?” 酆如归忽生一计,双唇微动,紧接着,周遭猝然昏沉了下来,原本灿烂的光线再不复见,继而y风阵阵,凄厉鬼哭不绝于耳,直教人毛骨悚然。 虞闻风神色镇定,只略生惊诧:“你不是人罢?” 酆如归抿唇一笑:“我确实不是人。” 第3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0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40节 不多时,带着一众衙役前来的刘知州被吓得双股颤颤,拔腿便跑。 而酆如归则在一旁笑吟吟地道:“照锐州的冥婚恶习,只消为尚未婚配的及冠男子娶妻,便可保家宅平安,但这贺府却是惨遭灭门之祸,显然这冥婚半点效用也无,我们不若好生宣传一番。” 虞闻风听得此言,满腹疑窦地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酆如归问道:“你是不久前才回锐州的罢?你可有瞧见张贴于各处的通缉令?” 虞闻风脑中灵光一现:“你莫非便是抢了聆雪的尸身而被通缉的二人之一?” 见酆如归颔首,虞闻风当即躬身致谢道:“多谢你使聆雪免于受辱。” 酆如归着实是忍不住了,无法再待在这众多的尸体当中,便朝着虞闻风道:“你随我来,我有事要同你细说。” 第134章:无间地狱·其十三 酆如归将虞闻风带到医馆,见姜无岐尚未回来,要虞闻风在此等候于他,又令薛涉那学徒看茶,便疾步出了门去。 他的喉结已难以抑制地蠕动起来了,神志更是被那瘾冲刷不休,他须得去寻姜无岐了。 无岐,无岐…… 他不由奔跑起来,越过一片川流不息的街道,周遭方才安静了些。 离姜无岐愈来愈近了,他的鼻尖似乎已嗅到了姜无岐的血液的香气。 但这却是他的错觉,他推门入了那院子,那院子里头只那他救回来的八位女子。 她们一见他便纷纷向他福身致谢。 姜无岐的确不久前曾在这个院子当中,但如今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我的无岐不在了…… 他别过八位女子,出了院子去,着实忍不住了,又恐咬破手腕会惊到过路人,不得不咬破了自己的下唇内侧。 些微的疼痛之后,即是微凉的血液,血液漫入咽喉,将那瘾稍稍缓解了些,但远远不够。 自己血液的滋味哪里能及得上姜无岐血液的滋味? 姜无岐既然不在院子里头,应该在染坊罢?他应该在染坊同唐暖以及三位女先生商议女子书院一事罢? 思及此,他又奔跑起来,汗水漱漱而下,迷糊了他的双目,他无暇伸手抹去,只顾前行。 假若换作从前,他定会寻一僻静处,自己拼命地将这瘾熬过去。 但姜无岐多次劝诫他勿要忍耐,他便不该再忍耐罢? 若是被姜无岐发现他又自残了,姜无岐会心疼的罢? 他胡乱地撞倒了几个人,遭人破口大骂,他匆匆致过歉,才接着往染坊去了。 他的姜无岐在那里。 但他却再次扑了个空,染坊内竟是空无一人。 那他的姜无岐会在哪里? 他不禁觉得委屈起来,抱着双膝,缩到了墙角,已生出了猩红的双目继而被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已没有气力出这染坊去了,染坊偏僻,但出得染坊,走过几处小巷子便会有过路人了。 他现下若是见到过路人,全然无法确保他们的安全。 他若是袭击过路人,定会引来s_ao动,有损于他们根除冥婚的计划,更要紧的是姜无岐会对他失望的罢? 无岐,我讨厌你,你都不在这等我…… 他呢喃着,终是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子,方要以齿尖破开肌肤,姜无岐那诱人的气味却是迎了上来。 他怔怔地抬首望去,只见姜无岐疾步向他走来,而姜无岐身后跟着唐暖以及三位女先生。 他被姜无岐一把抱起,到了一里间。 “你们勿要进来。”姜无岐朝四位女子嘱咐了一句,方才阖上了门去。 一进门,姜无岐便按住了酆如归的后脑勺,令酆如归的双唇抵上他的侧颈,并柔声道:“贫道无事,你快吸食些血液罢。” 酆如归抬起双目来,望住了姜无岐,低低地唤了声:“无岐。”便伸手分开了姜无岐的衣襟。 外头尚有唐暖以及三位女先生在,她们的交谈声偶尔会窜入耳蜗,如若他咬伤了姜无岐的侧颈,很容易便会被发现的罢? 姜无岐顺从于酆如归的心意,被酆如归分开了衣襟,亦无半点抵抗。 “无岐……”酆如归又唤了一声,却是被姜无岐发觉到了酆如归口腔内里的异常。 姜无岐探入一指,钻进酆如归的唇缝,触上了齿列,他的指尖便被润shi了,他以那指尖将酆如归的下唇内里往下一按,被咬破的口子登时跃入了他眼中。 “疼么?”姜无岐分明知晓酆如归定然不会喊疼,但仍是不由自控地发问。 酆如归被姜无岐瞧见了破口,愈加委屈起来,含着哭腔道:“我适才去那院子找你,你为何不在?” 面对酆如归的控诉,姜无岐先是致歉,而后才解释道:“贫道与四位姑娘去过那院子,便合计着来此处瞧上一瞧,你来的时候,我们应当已经走了罢。” 姜无岐与凡人同行,速度自然不及酆如归,且姜无岐与酆如归走得又并非是同一条路。 姜无岐一面揉着酆如归被汗水濡shi的额发,一面催促道:“全数是贫道的过错,所以你无须再忍,尽情地吸食贫道的血液罢。” “嗯。”酆如归张口将姜无岐心口的一片皮r_ou_含入了口中,稍稍研磨了下,紧接着便咬破了一个小口子,轻柔地吸食起来。 姜无岐原本立于门边,酆如归步步紧逼,将他抵于门上,在吸食着香甜可口的血液的同时,双手箍住了姜无岐的腰身,并细细摩挲着。 这是他的姜无岐,是归他所有的姜无岐,他要如何便如何。 姜无岐的血液一流入口中,酆如归因忍耐过度而僵硬的身体便缓了些过来,但到底不如何舒服。 他便含含糊糊地道:“无岐,抚摸我。” 姜无岐依言抚上了酆如归的身体,身体皮r_ou_便欢快地朝着姜无岐的掌心贴了过去。 酆如归每每被姜无岐抚摸,皆会浑身失力,故而姜无岐一只手扣住了酆如归的侧腰,仅一只手蜿蜒而下,滑过后脑勺、后颈、后肩、蝴蝶骨、脊椎、肋骨,末了,伏于尾椎之上。 尾椎一被碰触,酆如归的身体便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呜咽一声,霎时软作了一汪春水。 ——尾椎下面……尾椎下面便是那处了…… “你无事罢?”他听见姜无岐在问他,姜无岐依然是那个不解风情的姜无岐,全然不懂他的心思。 他从姜无岐心口吸食了足够的血液,抬起首来,舔舐罢沾染于唇上的残血,才答道:“我无事,不但无事,而是太过舒服了,无岐,我的身体喜欢被你抚摸,我亦喜欢你抚摸我。” 姜无岐闻言,笑道:“那便好。” “再多抚摸我一会儿罢。”酆如归双目中的猩红已尽数退至了眼尾,使得那眼波在顾盼流转间,横生妩媚,一如传闻中擅长媚术的狐妖一般。 正如姜无岐之前曾说过的,酆如归于他而言,绝非千年恶鬼,而是勾魂摄魄的艳鬼。 姜无岐暗暗地默念着凝神定心诀,才敢再去抚摸酆如归的身体。 酆如归这副身体似是为他所长成的,处处都合他的心意,处处都与他的手掌极为贴合。 每一段曲线,每一条弧度,只消他的手贴上去,便能严丝合缝,无一空隙。 酆如归半阖着眼,下颌置于姜无岐左肩,双手无力,仅松松地抱着姜无岐的后背。 他汲取着姜无岐的气息,享用着姜无岐的抚摸,却无法餍足。 他凝了凝神,将姜无岐心口沁出来的血液吸食了,又为姜无岐包扎妥当,才道:“我出了医馆,去了集市,今日集市上并无贩卖女尸者,我松了口气,买了个驴r_ou_火烧,一边吃,一边信步而行,但在我行至一曲径之时,我却是闻见了一股血腥味……” “你那瘾是因此发作的么?”姜无岐见酆如归颔首,立刻疼惜地吻了吻酆如归的眉眼,“贫道不该留你一人。” 酆如归失笑:“并非是你留我一人,明明是我先走出医馆的。” 姜无岐喜爱酆如归的笑容,又问道:“然后如何了?” 酆如归接着道:“然后,我循着血腥味而去,却是到了贺府在锐州城中的老宅,那老宅大门被锁死了,我飞身而入,满眼俱是尸体,血液、肠子、内脏流了一地,我深觉快意,与此同时,那瘾却有发作的迹象。我忽而听得动静,不多时,那贺夫人冲了过来,抱住我的双足,并向我磕头,要我救她一命,她可予我金银财宝,亦可撤去对于你我的通缉令,但我却没有理会于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一人刺穿了后心。” 姜无岐听酆如归语调发颤,直觉得酆如归太过心软了,即便对方恶贯满盈,眼见对方身死,亦不能淡然处之。 “那贺夫人身为女子,却是冥婚的主谋者,那匪夷所思的冥婚亦是由她所主持的,她死不足惜,你为她伤一分的神,亦是多余。”他吻住酆如归的眉心,气息喷洒于酆如归面上。 酆如归原本是娇生惯养的二公子,连杀ji宰羊都未瞧见过,莫要说是杀人了。 在成为酆如归后,他仍是不能习惯于面对死亡,他清楚这贺夫人死不足惜,是以,他从未有过要救她一命的心思,可他表面从容,心底却因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逝去而有所触动。 姜无岐与他不同,姜无岐行为果决,对天下苍生心怀慈悯,但绝不会对任何罪孽缠身之人的死有所动容。 “我知晓了。”姜无岐的气息教酆如归心生欢喜,酆如归略略放纵自己在姜无岐的气息当中沉溺了片刻,而后才续道,“屠了贺府满门的乃是虞姑娘的兄长虞闻风,我们上次去虞府并未遇见他,他应是方才回锐州罢。他本来是打算要去投案自首以偿还所杀之人的性命的,但我认为他不能死,亦不该死,便将他劝了下来,期间,有两个过路人去报了官,我心生一计使那贺府老宅笼罩在了森森y气与鬼哭之中。” 姜无岐赞许道:“如归,你此番顺势而为着实不错。虞姑娘与贺三公子的冥婚场面隆重,大摆筵席,最起码半个锐州城理当听闻过此事,如今贺府一门惨遭厉鬼屠杀,便能证明冥婚并无效用,且可对那些欲要行冥婚的人家起到震慑作用,间接救了无数女子的性命。” 酆如归得了姜无岐的赞许,当即得意洋洋地道:“我之聪慧天下无双。” 姜无岐忍俊不禁:“是,是,你之聪慧天下无双。” “但那贺预却仍旧未归,不知身在何处。”酆如归担忧地道,“希望并无妙龄女子再遭他的毒手罢。” 姜无岐回道:“贺府满门遭屠,那贺预倘若闻讯,理该会回来奔丧,他倘若不回来奔丧,待冥婚之事解决,我们再去找他罢,上天入地,他如若确实贩卖过妙龄少女,定然不能教他逃了去。” 听得姜无岐的一席话,酆如归安心了下来,展颜笑道:“无岐,吻我。” 姜无岐低首去吻酆如归,唇瓣堪堪覆上酆如归的唇瓣,酆如归竟是偏过了首去:“我们出去罢,勿要教四位姑娘久候了。” 酆如归言罢,欲要去开门,却是被姜无岐扣住了手腕子。 姜无岐将他压于门上,复又吻了上去。 姜无岐这个吻带着不满,较素日强势些,酆如归并不挣扎,乖巧地松开唇齿,任由姜无岐品尝。 姜无岐生性温和,但酆如归向他索吻,却在被他轻吻之后,便偏过首去的行为,直催得他的心口燃起了一把无名火。 分明是酆如归向他索吻的,为何不让他好好地吻上一番? 而今他的舌终是尝到了那口腔内里的滋味,这是能令他沉迷其中的滋味。 他以舌尖将酆如归的口腔内里扫荡了良久,又勾住酆如归的舌,与之纠缠了须臾,才轻轻地舔舐着那处破口。 酆如归口腔内壁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血液,所以他现下尝到了究竟是谁的血液? 他有些茫然,但这茫然转瞬即逝,因他对于酆如归欲罢不能。 这个吻持续了不知多久,姜无岐才松开了酆如归,一手拥住酆如归,一手轻拍着酆如归的背脊,为他顺气。 酆如归低喘不止,双手搭在姜无岐的双肩上,背脊起伏不定。 他忽然听见姜无岐发问:“今日那瘾一发作,你并未躲在暗处苦熬,而是来寻贫道,可谓是一大进步,你要贫道如何奖励你?” 他尚且将气喘匀,却仍有余力玩笑:“我还道你适才那个吻便是奖励了。” 姜无岐摇首道:“贫道吻你哪里能算得上奖励,硬要说是奖励,也该算是你奖励贫道才是。” 原来姜无岐如此喜欢与自己接吻么? 酆如归笑吟吟地道:“那我日日都奖励你,你该如何报答我?” 许是说得太过急促了,酆如归岔了气,咳嗽不止,好一会儿才能顺畅地吐息。 姜无岐见他眼尾被咳出了一片水光,心疼不已,下一瞬,却是被酆如归咬住了耳垂,吐气如兰地道:“那今日,你再含一回我那物件罢。” 第135章:无间地狱·其十四 耳垂既shi且热,酆如归又不停地往那耳孔吹着热气,姜无岐登时耳根生红,颔首应承道:“好罢。” 酆如归得了姜无岐的承诺,却不肯放过姜无岐那耳垂,反是向上而去,轻咬着耳廓的软骨,间或拉扯着,直如要将这耳廓撕扯下来,吞入腹中一般。 但须臾之后,他又张口,将姜无岐那耳廓大半含进了口中,细细地舔舐着。 两人间的氛围猝然间 y 靡起来,酆如归更是故意将那片耳廓吸允出了啧啧水声。 姜无岐手足无措,双手下意识地摸索起了酆如归的身体来。 酆如归唇角勾出一抹恶劣的弧度,一指一指地拨开姜无岐附于他身上的手指,紧接着,竟是低下了身去,唇瓣虚虚地蹭过那一处。 他从姜无岐处占足了便宜,洋洋自得地将姜无岐一推,开了门,扬长而去,徒留姜无岐一人在原地微微发怔。 但久不见姜无岐出来,他却又探首唤道:“无岐……” 耳上酆如归的津液已然彻底蒸发了,姜无岐却仍旧觉得右耳甚为潮shi。 听见酆如归唤他,他猛然回过神来,出了里间。 里间应是久未通风了,空气发闷,但他直到此刻才觉察到。 唐暖见两人间隐约有暧昧流转,即知两人刚刚应是躲在里间亲热,但她并不戳破,只朝着酆如归与姜无岐道:“两位公子,我已与三位先生商量好如何编纂小册子了。” ——唐暖之前曾提议要编纂便于流传的小册子来唤醒锐州女子。 酆如归含笑道:“那便好,此事便交由唐姑娘与三位先生了。” 这三位女先生已在路途上从姜无岐处得知了锐州的现状,俱是愤愤不满,闻言,纷纷颔首,誓要根除冥婚这一恶习。 “如有我与无岐能帮忙之处,诸位尽管讲来。”酆如归肃然道,“诸位皆是女子,皆能断文识字,但在这锐州,莫要说是断文识字了,目不识丁的女子多不胜数,她们生来便是为兄弟换聘礼,为父母所奴役的,更有甚者为此而丧命,何其不公?为人者,男女之间,除却性别有何不同?男子生来便较女子要高上一等么?男子便能肆意地压迫女子么?冥婚恶习决不能再延续下去。我们眼下要做的,便是使女子能与男子一样平等地接受教育,能与男子一样作为人,而不是作为女儿、姐姐、妹妹、母亲、祖母活着。” 酆如归的言语漫入耳中,令唐暖思及了姐姐,她不禁热泪盈眶,姐姐倘若还活着该多好? 她那未曾蒙面的姐夫又不知如何了? 他可也会偶尔想念姐姐? 姐姐性子温婉,从不做恶事,死于冥婚之后,应当已顺利投胎转世了罢? 不知这一世的姐姐是何模样?过得可好? 唐暖收回思绪,朝着酆如归与姜无岐道:“多谢你们。” 话音尚未落地,她又朝着三位女先生道:“亦多谢你们愿意来我锐州。” 酆如归摇首道:“你无须谢我,其实我如此做,全是为了自己,若是我不做些甚么,便离开这锐州,我怕是会寝食难安。” 他的嗓音略略发颤:“我一直记得虞姑娘在弥留之际的情形,我分明救不了她的性命,我分明甚么都没有为她做,她却是用一生最后的气力握了我的手,并向我致谢,仿若我施予了她天大的恩惠一般。我要改变这锐州,以慰她在天之灵。” 待他言罢,三位女先生亦是逐一向唐暖表达了自己的心声。 酆如归见四位姑娘相处融洽,才朝着姜无岐道:“无岐,我们快些去见虞公子罢,我适才不及与他细说,便来寻你了。 酆如归与姜无岐辞别了四位姑娘,为防此处为外人所知,伤了四位姑娘,酆如归令他所收买的乞儿注意这染坊周围的动静,一有不妥,便来医馆通报于他,而姜无岐则索性设下了结界。 酆如归吸食过姜无岐的血液,又与姜无岐亲热了一番,且得了姜无岐甜蜜的承诺,身心舒畅,边走边买着吃食,到医馆之时,姜无岐双手上已满是吃食。 酆如归吃着韭菜盒子,直吃得双手、双目沾染了油气。 他半点不在意,又从姜无岐怀中的油纸包中拈起一只。 韭菜属辛辣之物,出家的道士吃不得,他吃尽这只韭菜盒子,便擦了擦手,往姜无岐口中塞了块烙菜馍。 为了姜无岐能够食用,他特意选了并未加ji蛋的烙菜馍。 他只顾着向姜无岐喂食,全然没有觉察到那虞闻风迎上前来,唤他:“酆公子。” 虞闻风乃是练家子,不多时,便到了他面前。 姜无岐发现虞闻风的双目紧紧地望住了酆如归,莫名有些吃味,吃罢一块烙菜馍之后,便对酆如归道:“如归,再喂贫道一块罢。” “好罢。”酆如归的全数注意力都系于姜无岐身上了,无暇理会虞闻风。 姜无岐去吃那烙菜馍,唇齿突然生出了自主意识似的,就着酆如归的指尖吃下大半烙菜馍之后,含了含那指尖,才将余下的烙菜馍吃下。 当真是在向虞闻风示威一般,不过姜无岐自己却是毫无所觉,酆如归亦是好一会儿才意识到。 酆如归心中窃喜,一面喂姜无岐吃着烙菜馍,一面招呼虞闻风:“虞公子,我买了许多吃食,你要尝上一尝么?” 由于虞闻风一身血衣,酆如归带他来医馆之时,刻意走了无人的小径。 ——酆如归在锐州城多日,锐州城内的道路他已了然于胸了。 而今虞闻风身上的血衣已换下了,去了煞气,一如酆如归所料,虞闻风只消露出些笑容来,仅凭皮相,便能获得无数少女的青眼。 虞聆雪亦是生得如花似玉,可惜,已然香消玉殒了。 虞闻风并不推拒,取了一只板栗酥来吃。 酆如归吃着一块葱香猪r_ou_煎饼,向着虞闻风道:“虞公子,你可是今日方才回来?” 虞闻风面色颓然,道:“我原本在外学武,听闻聆雪的死讯,方才快马加鞭赶来。” “节哀顺变。”酆如归叹息道,“你屠了贺府满门一事,除去我与无岐,应当无人知晓,你待会儿便回家去陪伴高堂罢。” 虞闻风冷笑道:“你莫非以为我那父母亦会为聆雪伤心,才让我去陪伴于他们?” 虞闻风何以出此言?之前去虞府拜访虞老爷、虞夫人之时,他们俱是伤心欲绝,憔悴不堪,那虞母更是双目红肿,几乎睁不开来,这些难不成全数是作假的? 酆如归在震惊中,又听得虞闻风讥讽地道:“我父母共有四女一子,我乃是长子,底下四个妹妹,二妹明明是能予人做正室的,他们为了丰厚的聘礼,将二妹嫁予一富商做了妾室;三妹容貌尔尔,到适婚的年纪,他们不愿为三妹出嫁妆,将三妹嫁予了一穷书生,并对外声称是三妹自己钟情于穷书生,要死要活,非穷书生不嫁,那穷书生娶三妹是贪财,但发现他们不愿为穷书生提供上京应试的银两之后,穷书生百般虐待三妹,三妹过门仅仅三月又十日,便被这穷书生殴打致残。我这两个妹妹俱是他们趁我外出学武之际,被嫁作人妇的;而我那四妹,也就是聆雪,由于容貌脱俗,他们以为将来定然能够买个好价钱,才宠爱于她;五妹身有残疾,四肢畸形,于半岁之时,被我父母硬生生地冻死了,因为他们怕五妹有损于他们的颜面。我祖上曾富贵过,但早已被我祖父挥霍完了,如今只剩下区区几间生意清淡的商铺,虞府瞧来勉强算是光鲜,可底子早已烂透了,急需将聆雪买个好价钱。不过他们的表面功夫做得不差,从不会予旁人闲言碎语的机会,这其中的秘辛知晓之人不多。” 虞闻风缓了口气,补充道:“我父亲为了生出貌美的女儿,早年还养过几个外室,不过并未如他所愿,据闻生出来的女儿容貌无一能及得上聆雪,至于那些外室女现下如何了,我全然不知,十之八九被我那好父亲卖掉了罢?” 听得虞闻风一席话,酆如归将自己当时与姜无岐、薛涉俩人拜访虞老爷、虞夫人的情形说与虞闻风听。 那虞闻风不假思索地道:“他们这般伤心,恐怕是因为聆雪并未卖上一个好价钱罢,而非是为聆雪之死而伤心。” 他见酆如归不信,又道:“贺府素来吝啬,此次的聘礼必定不合他们的心意,你们若是不信我所言,大可去打听打听。” 酆如归一时间不知是该信眼前这虞闻风,亦或是该信虞老爷、虞夫人了。 但假使虞老爷、虞夫人信不得,他们的计划便危险了。 许他们会为了好处,而将他们的计划禀告于刘知州。 偏生这时,有一乞儿匆匆而入,附到酆如归耳侧道:“那虞夫人竟是将虞老爷杀了。” 酆如归大为吃惊:“那虞夫人现在何处?” 乞儿答道:“已被知州大人下了大狱了。” 酆如归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作为赏银,递予乞儿,便让乞儿离开了。 而后他扫过姜无岐与虞闻风的面孔,道:“虞夫人杀了虞老爷,已被下了大狱了。” 第136章:无间地狱·其十五 虞夫人自小接受的乃是女德教育,她的母亲更是出了名的贤妻良母,母亲仅育有她一女,唯恐断了她父亲的香火,亲自选了一身材丰腴,瞧来颇能生养的少女与她父亲做小妾。 她家中并不富裕,父亲不过是一小吏,为了娶这小妾,母亲接了绣活,每每熬至天明,逼得双目生满了血丝。 为了不妨碍父亲歇息,母亲绝不留于寝室,而是缩在客堂间,忍受着严寒。 她曾偷看过母亲做绣活,母亲有时困倦了,会故意将绣花针深深地扎进手中,以此来提神。 她当时立刻闯入了母亲的房中,抢过母亲的绣花针,母亲却厉声斥责于她,质问她是不是不喜欢将来的弟弟,倘若她不喜欢弟弟,母亲便没有她这个女儿。 如母亲所愿,这小妾进门后,在一年之内一举得男。 小妾仗着儿子,在家中作威作福,母亲却是忍气吞声,从不与父亲抱怨小妾半点不好。 母亲亦日日教育她万事要以弟弟为尊,但凡她有半点惹弟弟不悦了,毋庸父亲亲自动手,母亲定会先责罚于她。 母亲甚至不许她上桌用膳,她不是吃些弟弟剩下的残羹冷炙,便是吃母亲为她熬的稀粥。 母亲自己吃的自然与她一般。 有一回,她饿得昏死了过去,母亲难得地为她买了一只r_ou_包子吃。 弟弟年五岁,母亲产下一女,母亲大为失望,但仍是悉心照料,然而她这可怜的妹妹在一岁之时,竟是被弟弟掐死了。 原因居然是由于妹妹哭闹不休,打搅弟弟小憩了。 母亲不敢声张,唯恐有损于弟弟的名声,亦警告她不许与旁人提及,对外宣称妹妹是得了急症死的。 她生性软弱,久而久之,依照母亲的心意,养成了事事为弟弟打算的性子,进而觉得男子生来便较女子要高上一等,女子该当听男子使唤,为男子牺牲。 因为弟弟是能继承香火的,而她不过是一赔钱货。 对于冥婚这一习俗,她从未质疑过,视为寻常之事,毕竟男子未婚便过世,若是魂魄作祟,殃及家中男丁便不好了。 她及笄当年便嫁作了虞家妇,父母之所以为她选择虞家公子,乃是因为虞家较其他上门提亲的人家阔绰些,愿意多出一箱绢布作为聘礼,得了这箱绢布,她那弟弟便可做几身新衣裳了。 她并未对此不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如此了。 她谨记着母亲的教诲,出嫁从夫,即便相公于床笫间换着法子折磨于她,她亦认为是理所应当。 婚后十二年间,她得了四女一子,那长子她是寄予了厚望的,但随着长子年龄渐长,他从一会紧跟于她身后唤她“娘亲”的孩子,变作了对她冷眼相待的青年。 她的二女由相公做主被嫁予了一富商做妾室,她的三女亦由相公做主被嫁予了一穷书生为妻,这两桩婚事她并无异议。 但这两桩婚事却是她与长子离心离德的导火索,长子颇为疼爱两个妹妹,不愿她们吃苦受累,强烈地反对这两桩婚事,但因相公坚持,她口头上向长子承诺婚事作罢,私底下却不得不趁着长子外出学武之际,将婚事一并c,ao办了。 长子回来,吃惊地发现两个妹妹已嫁作人妇,向她们保证只要她们有半点不舒坦的,定会支持她们和离,幸而她们乖巧懂事,遵循着三从四德,从来不曾对长子抱怨过。 可五女被相公活生生地冻死,她却是同相公闹过的,纵然五女身有残疾,四肢畸形,亦是她十月怀胎才产下的。 相公初次见她不顺从于自己,当即指责她连孩子都不会生,非但生不出第二个儿子来,还生出了一个畸胎。 她受到相公的指责,与母亲哭诉,母亲却是狠狠地责备了她。 是了,她出嫁前事事以父亲、弟弟为尊,出嫁后便该事事以相公为尊,相公便是天,相公必然不会行差踏错。 她从娘家回来,首先是去向相公磕头认错,而后便是去见了三位外室,求她们再为相公添上一个儿子。 于相公而言,最紧要的儿子,其次便是美貌的女儿。 她久久无法再受孕,独子又不理会于她,出落得愈加美貌的四女便成了她的盼头。 后来,贺颐病故,贺夫人上门求亲,她又是不舍,又是自得。 贺府实乃是锐州数一数二的朱门,若是女儿能嫁入贺府,她的相公面上便有光了,且贺府若是于聘礼上大方些,相公定会夸她生了一个好女儿,结了一门好亲事。 冥婚已是司空见惯,但临了,她却有些舍不得四女了。 她欲要去贺府悔婚,却是被相公好生训斥了一顿。 四女出嫁当日,她命人制住四女,颤着手将贺府送来的金剪子cha入了其心口。 当时四女那憎恨的眼神,她忘不了,但却又不懂。 四女为何要憎恨于她?冥婚不是寻常之事么?寻常到在这锐州随处可见。 四女出嫁之后,那贺府依照约定送来了聘礼,但聘礼远不足所约定之数。 她与相公方要上门讨要,竟是听闻四女的尸身在洞房之时被人劫走了。 贺府自是不肯补足聘礼,直言除非他们能将四女的尸身找回来。 她被相公打骂了一通,哭得连双目都睁不开,只余下一条细缝。 幸而当夜,劫走四女尸身的俩人便找上了门来。 府中的女管事并非蠢人,认出俩人后,随机应变。 她与相公亦做了一出戏,她那因相公打骂而哭得红肿的双目恰好使得俩人误以为她因四女之死而伤心欲绝。 此番,她与相公顺利地套出了四女尸身的下落。 由于那俩人能从贺府将四女的尸身劫走,本事不凡,他们为求万全,连官都不敢报,生怕刘知州制不住俩人,反是引火上身,惹来报复。 时隔七日,他们才将尸身挖出来,奉于贺府,未料想,贺府收了尸身,便将他们赶了出去,分文不给,甚至嫌弃尸身腐烂,又生尸斑,配不上贺府三少爷贺颐。 一返家,相公自是又对她连踢带踹,平日里,相公为了颜面,从不打衣衫不能遮掩之处,但这一日,相公却是将她往死里打,还不停咒骂她以及她的孩子。 她猝然想起了那酆如归所言——女子的价值并非仅仅是为人妻为人母,首先该作为一个人活着……该作为一个人活着……她现下其实不是作为一个人活着么? 她是否该作为一个人而活着? 倘若她能作为一个人而活着,她的二女、三女便不会被低嫁,她的五女便不会被冻死,她的四女更不会死于冥婚罢?她那长子亦不会与她陌路。 她目前为止的一生似乎双手空空,一无所获。 四女一子都已离她而去,丈夫又长期虐待于她。 ——不,四女并非是死于冥婚,而是死于她手。 她盯着自己的双手,直觉得上头沾满了四女的鲜血。 这一刻,她理解了四女当时憎恨的眼神,四女是憎恨她这个做母亲的不但没有保护好女儿,还亲手要了女儿的性命。 她一脚被相公踢至了墙角,浑身生疼,似要碎作一滩r_ou_泥。 她拼命提了口气,望着相公问道:“于你而言,我是何人?” 相公理所应当地答道:“于老夫而言,你自然是一件玩意儿,生儿育女的工具,不要分文便能嫖的娼妓,不像那些外室,少给了几个子,便跑得一个不剩。” 她一早便知男子生来高贵,三从四德是为天理,但当相公赤裸裸地说出这一番话,她却不由眼前漆黑,天旋地转。 相公的打骂似无休止,她或许快要死了罢?她若是死了,她的尸身会被相公卖了罢?不知能卖上几个钱? 不,她为何要死?为何要被这个不念及夫妻情分,以言语羞辱她的相公打死? ——是了,方才她被羞辱了,她是一个人,而非是眼前这人生儿育女的工具,不要分文便能嫖的娼妓。 她突然想了通透,拼了命地站起身来,c,ao起桌案上的烛台,拔去蜡烛,将其上的cha蜡烛的尖针冲着相公的咽喉刺了过去。 相公猝不及防,跌倒于地,流了一地的血,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他应当从未想过惯来逆来顺受的她会做下这等事罢? 她听见相公在向她呼救,口齿含糊不清。 她静静地坐在一边,不多时,相公便断了气。 杀人的快感瞬间夺去了她的神志,她发了疯似的拿着烛台一次又一次地刺进相公的尸身。 好生快意,她这一生不曾有过这样快意的时光。 鲜血不断jian起,迷糊了她的双目,但她仍是不舍得罢休。 相公的尸身破洞无数,鲜血淌了一地,血腥味惊动了女管事。 女管事偷偷从窗枢窥了一眼,便去慌忙报了官。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了,她听不见半分动静,兀自用烛台刺着相公已然血r_ou_模糊的尸身。 须臾,她被人制住了双手,大笑着,状若疯癫,但并不挣扎。 之后,她被关入了牢房,未多久,她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人,那人便是她之前曾见过的酆如归。 酆如归目生困惑,问道:“虞夫人,你为何要杀虞老爷?” 虞夫人温柔地笑道:“你不是曾言女子首先该作为人活着么?” 而后,她又细细地与酆如归讲述了她的一生。 她语调平和,但酆如归听着却颇感沉重。 这锐州的女子生存不易,幸者如唐暖,能与男子一般受到平等的教育,摆脱女德的束缚,安稳地出嫁、产女、生子,并为其相公所爱护;不幸者如虞夫人,一出生便注定要为旁人而活,出嫁前为父亲、弟弟而活,出嫁后为相公而活。 然而即使是唐暖,亦遭受了姐姐、父母相继过世的苦楚。 讲罢,虞夫人哀求道:“我有两件事,望公子能帮我一帮。” 见酆如归颔首,她一一道:“其一,聆雪的尸身已被与贺颐葬在一处了,劳烦你将她的尸身挖出来,另寻一处埋了;其二,我死后,劳烦你将我的尸身烧了罢,我也好死得干净些。” “我知晓了。”酆如归别过虞夫人,转身欲走,却听得虞夫人道:“且慢。” 他回过身去,竟是见得虞夫人朝他一拜,并向他致谢:“多谢你。” 虞夫人这一拜,并非是先前做戏的一拜,而是发自内心地感谢酆如归为她扫去蒙昧。 假若酆如归来得再早些该多好? 假若酆如归在她出嫁前便来该有多好? 但酆如归瞧来不过及冠之龄,二十年前,许尚未降生罢? 她苦笑着,目送酆如归的身形陡然消失。 牢房昏晦,昼夜难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提上了公堂,一番审问后,当堂因杀夫被判处了死刑。 她镇定地对着刘知州道:“我知晓杀人便该偿命,但我该偿的是我那四女、五女的命。” 刘知州吃了一惊,却又听得她诘问道:“为何无人为死于冥婚的新嫁娘偿命?” 第137章:无间地狱·其十六 为防引人注意,酆如归才独自进了牢房,去见虞夫人。 他见过虞夫人之后,心下沉重,出得牢房,一见在牢房外的一片昏暗处等候于他的姜无岐,当即扑入了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全然不知酆如归为何会如此,但仍是安抚地轻拍着酆如归的后背。 由于有虞闻风在侧,且虞聆雪的尸身尚在贺颐的坟冢当中,酆如归无法好好地向姜无岐寻求安慰,轻轻蹭了蹭姜无岐的心口,便从姜无岐怀中出来了。 三丈开外,即有狱卒巡逻,故而酆如归无暇细说,只简略地将虞夫人所言复述了一遍。 闻言,姜无岐叹息一声:“虞夫人落得而今的下场,归根结底是由她母亲,由这锐州重男轻女的风气所造成的,但她在其中亦有过错。” 那虞闻风呆滞良久,才道:“我从来不知母亲曾长期被父亲虐待,是我不孝……” “我们走罢,先去将虞姑娘的尸身挖出来,另择一地葬下。”酆如归言罢,施展身法,远离了牢房。 三人出得城去,到了贺家祖坟,由虞闻风徒手将虞聆雪的尸身挖了出来,这尸身已腐烂了,瞧不出半点生前的模样。 他将虞聆雪葬于她年幼之时,他曾带她玩耍过的一处溪畔。 安葬好虞聆雪,他在溪水中净过破了无数小口子的双手,方才站起身来,低低地道:“聆雪,你且安息罢,哥哥一得空,便会来陪你。” 三人默然无言,回了城去。 旁晚时分,为了替三位女先生接风洗尘,酆如归在一酒楼摆了宴席,宴请诸人。 姜无岐、薛涉、唐暖、虞闻风、三位女先生以及八位由酆如归救回来的被冥婚的女子无一缺席。 酆如归朝诸人敬了一杯酒,并扬声道:“让我们一道教这锐州的天亮起来罢。” 诸人除却不能饮酒的姜无岐,以及因心情不佳而酗酒的虞闻风,皆是小酌了一口。 虞闻风借酒消愁,发了一通酒疯后,终是被薛涉扛了回去。 虞闻风与薛涉既去,余下诸人又用了一会儿吃食,说了一会儿话,便也散了。 酆、姜二人将诸位女子护送回了酆如归所买下的院子,才回了医馆去。 一进医馆,刺鼻的酒气霎时扑面而来,薛涉已煮了醒酒汤,正喂予虞闻风。 这虞闻风醉酒后倒是听话,薛涉喂予他醒酒汤喝,他便就着薛涉的手一饮而尽,如同适才酗酒一般豪爽。 “便劳烦薛大夫照料虞公子了。”话音落地,酆如归已然牵过姜无岐的手,进了里间去。 俩人各自沐浴过,便接连上了床榻去。 酆如归一上得床榻,便趴伏于姜无岐身上,轻轻地往姜无岐面上吹了一口气,后又声音暗哑地道:“无岐,你可还记得你白日应承我了何事?” 姜无岐自是记得,闻言,耳根登时染上了红晕,他全无犹豫,翻身将酆如归压于身下,接着,跪于酆如归腿间,伸手剥去了覆于那物件之上的雪白的软缎子,在酆如归本能的颤抖当中,含入了尖端。 且进且退间,伴随着喉咙剧烈的呕意,他终是将那物件尽根包裹于口腔内里。 快感不断袭上心头,酆如归那腰身无意识地蠢动起来,逼得姜无岐呕意更盛。 姜无岐对此非但无半点不满,反是伸手抚上了酆如归的后腰。 不知过了多久,酆如归呜咽了一声,姜无岐直觉得口腔shi热不堪,随即不假思索地将浊物尽数吞咽了下去。 酆如归眼角眉梢俱是媚色,喘息失序,任凭姜无岐将他亲吻了一番,继而将他拥入了怀中。 他倾听着姜无岐的心跳,又仰起首来,吻上了姜无岐的唇瓣。 四片唇瓣相接,进而唇舌交缠,他尝到了一点腥膻,蹙了蹙眉道:“你为何要吞咽下去?” 姜无岐困惑地道:“此物莫非是不能吞咽下去的么?” 见酆如归红透了脸,张了张口,却是不答,姜无岐思忖着道:“但贫道上一回吞咽下去了之后,并未发觉有何处不妥的。” 第4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1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41节 这姜无岐又在撩拨于自己了,此物肮脏,即便是在南风话本里头,着者亦甚少描写此事,但姜无岐却毫不介意,应是他全然不通床笫之事的缘故罢? 酆如归占着姜无岐的便宜,忍不住问道:“你不认为此物肮脏么?” 姜无岐摇首道:“此物不是出自你体内么?有何肮脏的?且此物不是你很舒服的证明么?” “你可知在云雨之中,愿意将此物吞咽下去者寥寥无几?”酆如归摩挲着姜无岐的眉眼,“大抵都是认为此物肮脏。” “贫道却从不认为此物肮脏。”姜无岐认认真真地道,“于贫道而言,最为紧要的乃是你感到舒服。” “我很是舒服。”酆如归被姜无岐如此珍惜着,双目不禁生出了一层水汽。 姜无岐吻了吻酆如归眼帘,关切地道:“你奔忙了一日,应当倦了罢?不若歇息罢?” “你多吻我一会儿罢。”酆如归一一点过自己的额头、眉眼、鼻尖、唇瓣、双颊、下颌、脖颈、锁骨,撒娇道,“这些都要吻一遍,不,很多很多遍。” 姜无岐依言亲吻起来,身体的余韵尚未散尽,被姜无岐一亲吻,酆如归的神志便被绮念所俘获了。 他心悦于姜无岐,故而想要与姜无岐亲近些,再亲近些。 半晌,神志勉强回笼,他胡乱抚摸着姜无岐的身体道:“无岐,其实虞夫人亦是受害者罢?” 姜无岐正在亲吻酆如归的锁骨,听得此言,抬起首来,望着酆如归道:“在这锐州,所有女子全数是受害者,但这些受害者中,又有不少助纣为虐,成为了加害者。待这天亮起来,便不会有受害者,亦不会有加害者了。” “嗯。”酆如归勾住了姜无岐的一缕发丝,衔于口中,“这天快些亮起来罢。” “一切定会如你所愿。”姜无岐又亲吻了酆如归许久,才将酆如归拢于怀中。 酆如归生了倦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姜无岐的发丝,少时,便安心地陷入了睡梦之中。 在姜无岐怀中,无人可伤他分毫。 次日,贺府惨遭厉鬼灭门之事传遍了锐州,此事发酵开去,遂不少人觉得此事应是由冥婚所导致的,毕竟那曾家幼子殁于年二十,不行冥婚反是家宅安宁。 一时间,无人敢再行冥婚之事。 又五日,由唐暖以及三位女先生连夜编纂的小册子印刷完毕,开始分发。 又两日,酆如归终于收到了穆净的回信,穆净在信上承诺会启程来锐州调查刘知州所为,约莫十日左右抵达。 又四日,女子书院有些起色了,共计二十五人入学,最年长者年三十又七,最年幼者堪堪五岁。 又七日,酆如归在城门外迎接穆净,黄昏时分,他在离开金ji镇三个余月之后,又见到了穆净。 穆净那副一如姜无岐般干净的眉眼被镀上了一层暖光,他已然彻底目盲,不可视物,由一书童扶着,听得酆如归的脚步声,立刻笑道:“酆公子,许久不见了。” 第138章:无间地狱·其十七 酆如归身处金ji镇之时,穆净的双目便是时好时坏,当时他还曾惋惜穆净倘若目盲,一手ji,ng准的箭法便废了,而今的穆净显然已半点都瞧不见了,但却是一派从容,倒是他看轻了穆净。 可他仍是暗暗地叹息了一声,才以平缓的语调道:“这锐州城之内可驾马车,你勿要下来了罢。” 穆净颔首,端坐回马车内,才朝着酆如归道:“酆公子,你且一道上马车罢。” 酆如归上得马车去,又闻得穆净含笑问道:“别来无恙否?” 离开金ji镇之后,酆如归受过不少的伤,但皆已痊愈了,可面前穆净的这一双眼恐怕至死都无法痊愈了。 “我自是无恙。”酆如归欲言又止,“却是你……” “我早已习惯了,你不必如此。”穆净肃然道,“你不如与我讲讲这锐州的冥婚罢。” 酆如归遂将之前所闻所见悉数说与穆净听,穆净眉尖愈发收紧,道:“你信中所写已是耸人听闻,而今听你细说,着实教我以为我现下是在发噩梦,这天下竟然还会发生这等事。”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亦不敢相信天下会发生这等事。”酆如归双目灼灼,“所以,穆公子,让我们一道教这锐州的天亮起罢。” 穆净慎重地应下:“这天必然很快便会亮起来的。” 这时已到了医馆门口,酆如归小心翼翼地将穆净从马车上扶下来,恰巧遇见了从女子书院回来的姜无岐。 姜无岐猝不及防之下,见得酆如归的双手扶着穆净的手臂,视线不受自控地缠上了俩人相触之处,不觉吃味起来,他惯来温润的眉眼登时生出了寒霜。 他分明清楚穆净此番前来是来助他们一臂之力的,酆如归写与穆净的那封信以及穆净的回信,他亦曾过目,其中无半点暧昧。 穆净是向酆如归求过亲的,当时虽是他尚未明白自己对于酆如归的心思,但他已是万分不悦,生怕酆如归应允,而今他更是直觉得周身不适,连吐息都有所滞塞。 酆如归乃是他的,他不能容许有人觊觎酆如归。 且酆如归已答应待他还俗之后要与他拜堂成亲了,酆如归的身体他亦已瞧遍了,甚至昨夜他还含了酆如归最为紧要的物件,并将浊物吞咽了下去。 他的神志尚未做出指示,但他的身体竟是抢先行至酆如归面前,望住了酆如归道:“由贫道来扶穆公子罢。” 酆如归一瞧姜无岐的神色便知姜无岐是在呷醋,心中窃喜,却是故意一口拒绝道:“不必了,你且去忙罢。” 未予姜无岐坚持的功夫,酆如归已扶着穆净进得了医馆去,穿过医馆,又到了后头薛涉住处的厅堂。 酆如归扶着穆净坐下,暗暗地窥了眼缓步而来的姜无岐,同时刻意避开了姜无岐的视线。 书童候在门外,马车夫又由薛涉那学徒安顿了去,厅堂只三人在座。 三人未及有一人开口,厅堂的门突地被推了开来,进来的正是出诊回来的薛涉。 薛涉见穆净面生,方要出言,又乍然发现姜无岐面色不同往常,当即急声问道:“女子书院可是有何处不妥的?” 姜无岐摇了摇首,疑惑地道:“你何以有此问?” 闻言,薛涉松了口气,笑道:“你取面镜子瞧瞧你现下的神情,便知我何以会有此问了。” 是由于自己在嫉妒穆净的缘故,面上的神情才有异的罢? 姜无岐笨嘴拙舌,不知该如何回应,索性沉默不言。 薛涉瞧了瞧酆如归,又瞧了瞧面生的目盲公子,才意识到姜无岐是呷醋了。 因为酆如归坐于目盲公子身畔,而不是坐于姜无岐身畔么? 然而酆如归似乎甚是享受姜无岐为他吃醋的模样,目中隐隐有些得意。 薛涉不便戳破,径直走到目盲公子面前,问道:“你可是穆公子?” ——酆如归事先与他提起过穆净,以及穆净目盲之事,面前之人十之八九便是穆净了。 穆净颔首,又问薛涉:“你便是薛大夫罢?” 薛涉惊异地道:“你我从未见过面,你从何断定我的身份?” 穆净肯定地道:“酆公子曾在信上提及过你,加之我适才闻到浓重的药材味了,遂断定此地必是在你医馆的近侧。” 薛涉对于药材味早已习以为常,故而药材味反是成了盲点,听得穆净作答,失笑道:“原来如此。” 穆净无暇与薛涉闲话,直截了当地问道:“穆公子,你认为可能因冥婚恶习而撤去刘知州的知州之位?” 穆净思忖着道:“我已卸下县令之职,与监察御史又无交情,但我金ji县现任知县程知县却与监察御史有些往来,待我将此地的冥婚恶习调查一番,确定刘知州非但失职,且自身亦曾因冥婚逼死过好端端的活人,我便会禀明程知县,由程知县上报于监察御史。” 薛涉发问:“你之所言那程知县定会取信么?” 穆净不自在地略略低下首去,半晌才自信地答道:“他应当会取信。” “那便好。”薛涉站起身来,“我去书院将唐暖唤来,她那姐姐便是被逼与刘知州的长子冥婚而上吊自尽的。” 说罢,薛涉便出了厅堂去,不大的厅堂又只有酆如归、姜无岐以及穆净三人了。 酆如归忙着同穆净说话,全不理会姜无岐,片刻后,将马车夫安顿妥当的学徒去煮水沏茶,分别为三人奉上了一盏蒙顶甘露。 蒙顶甘露汤色黄碧,饮者唇齿留香。 但姜无岐呷上一口,却顿觉茶味苦涩难当,不愿再饮。 他毫不掩饰地凝望着酆如归,生恐酆如归变了心意。 约莫一刻钟后,唐暖紧赶慢赶而来,额上生汗,淌落下来,shi润了因疾奔而发红的面颊。 她向穆净见过礼,表明身份,便与穆净细细讲了她是如何被抓了去的,她家中的奴仆是如何死的,姐姐又是如何上吊自尽的……讲着讲着,她忍不住哽咽起来,镇定了须臾,方才起誓道:“我之所言句句属实,我可以性命担保,倘若我有一句虚言,我甘愿永堕无间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这毒誓入耳,加之之前酆如归的讲述,穆净已然信了七分,但他为官之时,素来不以片面之辞断案,当下亦模棱两可地道:“我知晓了。” 穆净不愿打草惊蛇,是以,无法去拜会刘知州,便让书童扶着他在锐州城内走动。 穆净走后,薛涉坐堂看诊去了,唐暖事忙,又赶回了女子书院去,厅堂便只余下酆如归与姜无岐。 酆如归洋洋自得地饮着蒙顶甘露,见姜无岐欲言又止,却故作冷淡地道:“你毋庸顾及措辞,大可直言。” 姜无岐神色凝重地问道:“如归,你是否……”变心了。 明明是酆如归要姜无岐大可直言,但他却不予姜无岐说完的功夫,而是手指一动,唤出红绸来,将姜无岐捆了,拖曳到自己眼前,似笑非笑望了姜无岐一阵,忽而张口含住了姜无岐的双唇,百般作弄。 第139章:无间地狱·其十八 酆如归手中施力,一扯红绸,迫使姜无岐倾下身来,便于他的作弄,他的舌尖继而微微地刷过姜无岐的唇缝,却在姜无岐张口之前,轻咬住了姜无岐的上唇瓣,以齿尖拉扯着,同时探出舌尖来,快速地蹭过姜无岐上唇里头的上颚,转而将大半的下唇瓣含入了口中,未待姜无岐有所反应,他却早已将那下唇瓣吐了出来,以舌尖不轻不重地蹭着姜无岐的下颌。 这酆如归着实过分,引诱于姜无岐,却又不与他唇舌相合,每一回俱是差上一分毫,他便能尝到酆如归口腔内里的滋味了,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催得他迫切地想要与酆如归接吻。 他伸出双手去,欲要一手扣上酆如归的腰身,一手掐住酆如归的下颌,但未及接触到酆如归,他的双手却猝然被那红绸缠住了,那红绸仿若活物一般,原本捆住了他的腰身以及腰身之下的双足,而今却连他的双手都不放过,逼得他不由出声道:“你且先松开贫道罢。” 酆如归反是恶劣地刻意抚过姜无岐那双手,与此同时,抬起了足尖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蹭着姜无岐的双足。 姜无岐在不知不觉间耳根染红,方要出言,却连双唇都被酆如归那恼人的红绸蒙住了。 姜无岐身着暗青色长衫,添上束缚着他身体的红绸的渲染,那副禁欲的眉眼竟愈加禁欲起来,这份禁欲甚为勾人,直教酆如归心痒得厉害,欲要逼迫他开口求饶。 酆如归思及此,觉得自己当真是不可理喻。 姜无岐的醋意已令他欢喜不已,他却还想着从姜无岐那索取更多。 且姜无岐现下被他蒙住了双唇,如何向他求饶? 酆如归沿着姜无岐的双手而上,一手轻点着姜无岐咽喉处的肌肤,一手抵上红绸,隔着红绸去作弄姜无岐的唇齿。 那红绸登时被姜无岐的津液shi润了大片,被shi润的部分成了妖冶的暗红色。 酆如归以指尖一划,暗红色的绸缎当即被撕裂开了一道口子,他便从这破口进入,强行没进了姜无岐的口腔当中。 一根手指全然不能满足于他,他便又送入了一根,他以两根手指施施然地夹起姜无岐的舌头,揉捏刮蹭。 姜无岐亦任凭他欺负,全无挣扎之举,只拿一双温柔的双目凝望着他。 酆如归被姜无岐凝望着,心脏不觉发软,欺负之心却不肯收起。 他抬起左手去,探入姜无岐的衣襟内,细细地磨蹭着姜无岐衣襟内的肌肤,进而将那衣襟一分,裸露出了姜无岐的上半身来,直至腰身。 “如归……”姜无岐三分甜蜜,七分无奈,低低地唤了一声之后,见酆如归不理会于他,便又唤了一声。 酆如归原是坐于椅上,玩弄够了姜无岐的那一副锁骨,便站起身来,吻上了姜无岐的侧颈。 他以指尖碾压着姜无岐那侧颈肌肤,直到那侧颈肌肤红得不成样子,才附上姜无岐的耳侧,软声软气地问道:“无岐,你想吻我么?” 未待姜无岐回答,他居然傲慢地道:“你想吻我,我却偏生不想让你吻,除非你哀求于我。” 说罢,他从姜无岐侧颈往下舔吻,却不理睬那唇瓣一分。 他正吻至姜无岐心口,猝然间,裂帛之声乍然响起,他的身体旋即悬空,足弯与后腰分别被覆上了姜无岐的双手,竟是姜无岐将他打横抱起了。 他垂目一望,红绸散落一地,仿佛是脱离了枝头的花瓣。 姜无岐不由分说,将酆如归抱至房间里头的床榻之上,其后便欺身而上,吻住了酆如归的唇瓣。 酆如归故意抿紧了双唇,不予姜无岐进入,但在姜无岐舔舐了一阵他的唇瓣之后,莫要说是唇瓣了,身体亦是酥软难当。 姜无岐吻得有些急切,失了惯常的温柔,狠狠地在酆如归的口腔内里扫荡。 酆如归可怜兮兮地道:“好疼……” 由于被姜无岐吻住了之故,那两字破碎至极,更显可怜。 姜无岐一怔,才缠绵地与酆如归唇齿交缠。 酆如归的双手勾上了姜无岐的后颈,随即被姜无岐剥光了衣衫。 他登时浑身泛红,羞怯得欲要将自己蜷缩起来,却是不得。 姜无岐吻罢酆如归的唇瓣,又用沾有酆如归津液的唇瓣,吻上了酆如归的肩头。 如同复仇一般,酆如归一身的肌肤尽数被姜无岐品尝了遍,连最为隐蔽之处都不放过。 酆如归如何受得住,绮念蒸腾,被姜无岐又含了一回,才好些。 他柔顺得躺于姜无岐臂弯当中,餍足地以面颊轻蹭着姜无岐手臂内侧的肌肤。 姜无岐取出帕子来,为酆如归拭去汗shi,又为其穿上了衣衫,才严肃地问道:“如归,你可是变了心?” 倘若自己变了心,哪里容得姜无岐这般轻薄,酆如归哭笑不得,方要开口,却又闻得姜无岐惶恐地道:“你是否已心悦于穆净了?” 姜无岐着实容易欺负,自己不过特意忽视了姜无岐,只顾与穆净说话,姜无岐这醋竟是呷得以为自己变了心。 酆如归失笑:“我与你可是实力相当?” 姜无岐摇首道:“你吸足了血液之后,完胜于贫道。” “那我若是变心了,我若是已心悦于穆净了,你如何能剥光我的衣衫?你又如何能亲吻于我?”酆如归轻弹了一下姜无岐的唇瓣,“我方才乃是捉弄于你,才不瞧你。” 姜无岐舒了口气:“那便好。” 酆如归含笑问道:“你这般害怕我变心么?” 姜无岐立即坦诚地道:“贫道害怕得厉害。” “是因为那穆净向我求过亲的缘故么?”见姜无岐颔首,酆如归亲手为姜无岐整理妥衣衫,方才一字一顿地道,“他是不是曾经向我求过亲,于我而言,半点不要紧,无岐,唯有你是不同的……” 说到一半,他以双手双足缠住了姜无岐,鼻尖抵上姜无岐的鼻尖,将全数的气息洒落于姜无岐面上:“我之前不曾对穆净动过心思,之后亦不会对穆净动心思。” 不久前的苦涩、忐忑、不知所措全数消散了开去,姜无岐开始反省自己为何这般容易呷醋,不知是不是惹酆如归厌烦了。 但酆如归眉眼间似乎并未厌烦的神色,只浓稠得散不开去的媚色。 姜无岐松了口气,又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 外头堪堪过了午时,正是一晴日当中,日光最为灿烂的时刻。 酆如归将下颌置于姜无岐左肩上,安逸无比,却陡然生出了自己是在与姜无岐白日宣 y 之感。 姜无岐尚未还俗,但其实他与姜无岐除却最后亦是最为重要的一步,已甚么都做过了,应当能算是白日宣 y 了罢。 酆如归又觉羞耻,唇角又无法自已地上扬,他一手搭于姜无岐的腰身上,一手攀住了姜无岐的右肩,忍不住向着姜无岐要求道:“再含一回罢。” 姜无岐遂低下身去,张口又为酆如归含了一回。 这一回之后,酆如归的嗓音已然暗哑起来,暗哑附着于喘息之上,不管如何听,都引人无限遐思。 姜无岐又为酆如归擦了一遍的汗珠,思及须臾之前酆如归的情状,便将酆如归拥紧了些。 这个午后,俩人在床榻之上耳鬓厮磨,直至黄昏时分,姜无岐才抱起酆如归,令酆如归坐于床榻边缘,又蹲下身去,为酆如归将足衣与布履穿上。 酆如归忽而意识到他似乎已甚少自己穿足衣以及鞋履了,自从与姜无岐两情相悦、同榻而眠之后,若无急事,都是姜无岐为他穿的。 他不由又生逗弄之心,伸手弄乱了姜无岐头上的发髻。 姜无岐仰起首来望着酆如归,纵容地道:“我们去用晚膳罢。” “唤上穆净以及他那书童罢。”觉察到姜无岐又生醋意,酆如归满足地笑道,“穆净远道而来,又是被我请来的,我们总不能连吃食都不招待罢。” “我们”二字酆如归咬字极重,引得姜无岐笑道:“好罢。” 酆如归下得床榻,方要与姜无岐一道出门去寻穆净,却听得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他指尖一点,开了门,入眼的乃是唐暖。 唐暖急喘着,朝俩人道:“女子书院之事不知为何被那刘知州知晓了,刘知州不但命人将书院看守了起来,甚至还将三位女先生以及在书院中念书的一众女子押入了牢中!我是好容易才逃出来的。” 细看,那唐暖身上确有些伤处,想来来这医馆甚为不易。 俩人俱是吃了一惊,哪里还有空暇邀请穆净一道用晚膳。 待夜色深沉,俩人出了门去,潜入了牢房当中,将所有女子救了出来。 这穆净的住处并不大,只三间房间,就算酆、姜俩人将自己那房间让了出来,两间房间亦容不下这许多的女子,余下之人只能同酆如归、姜无岐、虞闻风、穆净及其书童挤在厅堂。 薛涉看诊回来,将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亦让予了女子,三间房间才勉强容纳了三十七位女子。 一众女子惊魂未定,交由唐暖疏导,薛涉又去买了足够的吃食分予她们。 不大的厅堂只余酆如归、姜无岐、薛涉、虞闻风、穆净及其书童。 穆净令书童去看着大门,而后便开口道:“我共计花费了四个时辰,在锐州不同之处,问了五十四人,我今日便书信于程知县,请他上禀于监察御史。” “那便劳烦穆公子了。”酆如归苦笑道,“我与无岐虽是将这许多的女子救了出来,但现下街上满是巡逻的衙役,城门明日必定不会开,要将女子转移出锐州太过艰难,只能少数少数地转移,望监察御史能早日将刘知州弹劾了去罢。” 穆净颔首,又问道:“不知是何处走漏了风声?” “走动的人多了,自是容易惹人注意,希望那些女子当中并无内j,i,an罢。”酆如归言罢,便依偎在姜无岐怀中,不再言语。 四人在厅堂过了一夜,天亮时分,由姜无岐出了锐州城去,另觅住处。 那锐州城城门果真紧闭,但于姜无岐自然无碍。 姜无岐在锐州城外的一小镇上找了十处客栈,才回了锐州城去。 当夜,酆如归与姜无岐漏夜将五位女子送了出去。 男女授受不亲,但这些女子都是有见识的,并不拘泥于礼教,由酆如归、姜无岐一一飞身抱了出去。 为了万全,他们一夜仅仅转移五位女子,并驾上马车前往小镇的客栈。 花费五夜,他们才将所有三十七位女子转移了出去,其中最后一夜一共转移了七位女子。 为了确保三十七位女子安然无恙,酆如归、姜无岐以及虞闻风亦留于了小镇。 至此,锐州城仅有薛涉、穆净及其书童。 即便穆净是选了不同之处,问询了五十四人的,但有一目盲公子在四处打听冥婚之事的传闻未多久便流传了开来。 故而,穆净再也出不得门,终日待在薛涉的住处。 穆净照常看诊,但却不敢再在明里暗里地向女病患们传递冥婚该当废除的思想。 唐暖以及三位女先生编纂的小册子被一妇人的相公发现了,相公立刻向刘知州告发。 不知怎地,刘知州在五日后,查到了编纂小册子的其中一人便是唐暖。 刘知州带人叩开了唐暖夫家的家门,唐暖的相公心中担忧唐暖安危,面上却是冷淡地道:“我已然将唐氏休弃了,我如今压根不知她身在何处,亦不知她在做何事。” 他又拿出了休书,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刘知州瞧了瞧休书,表面上带人离开了,暗地里却命人看住了唐暖相公。 但唐暖却一直不知所踪,过去半月,都未同将其休弃的相公联系。 那被劫走的女子亦完全不知所踪。 刘知州气恼得失眠了三月有余,等来的不是手下传来的喜讯,而是噩耗。 他遭到弹劾,被削去了官职,且下了大狱。 又半月,他被斩首示众。 仅比被他判刑的虞夫人晚上十日。 他素来不得民心,死前窜入眼中的观客不是窃窃私语,便是面无表情。 酆如归等一众人亦在观客之中,亲眼瞧见刘知州头颅落地,鲜血流淌,唐暖激动得双目盈泪。 她正抹着泪,却猝然听见身边的薛涉道:“阿暖,我们一道去放纸鸢可好?” 她吃了一惊,侧首望向薛涉,薛涉的声音有些打颤:“阿晚曾与我提及过你甚是喜欢放纸鸢,她过世之后,我与自己约定倘若我为她报了仇,便与你一道去放纸鸢,而今这仇近乎仰仗于酆姑娘以及姜道长,但曾害过她之人总算是罪有应得,已是圆满。” 薛涉出身于微末,唐晚过世之时,他不过是一小小的学徒,费了足有五年的功夫,他的医馆方才开张,又费了四年的功夫,邀他出诊的富贵人家才多了起来。 他在锐州蛰伏多年,原是计划慢慢地接近刘知州,待有一天能为刘知州诊治之时,将刘知州斩于手下。 而今他无法手刃仇敌,但刘知州能早些下无间地狱去,亦是他之所愿。 仅凭他自己,那刘知州不知还有多少的好日子可过。 刘知州坏事做尽,定然会下无间地狱去。 唐暖闻言,不知该如何言语。 薛涉误以为唐暖质疑他撒谎,将唐晚说与他的关于唐暖的趣事讲了。 却原来薛涉便是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姐夫么? 唐暖突地忆起了姐姐为她浸于井水当中的那一串又黑又紫又大的葡萄,后来那葡萄的汁水被踩了一地,再后来,要喂她吃葡萄的姐姐永永远远地离开了她,她没有姐姐了。 她收起思绪,一口应下:“姐夫,我们一道去放纸鸢罢。” 薛涉听唐暖唤他为姐夫,双目泛泪:“要是明日是晴天便好了。” 明日当真是一个大晴天,薛涉与唐暖一道去放了纸鸢,又聊了会儿唐晚,俩人便散了。 唐暖放过纸鸢便回了夫家去,他的相公正与一双儿女玩耍,一见她便将她抱在了怀中,似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唐暖玩笑道:“你我分别近四月,你可有旁的心仪的女子?” 她相公立即摇首道:“自从迎你过门,我便再也没有正眼瞧过旁的女子半分。” “你若是敢正眼瞧旁的女子半分,我要你何用?”唐暖说罢这一句,便被她相公堵住了双唇。 夫妇俩人一人一手分别捂住一双儿女的双目,便沉溺于久违的亲吻中了。 薛涉与唐暖放过纸鸢的隔日,却是下起了细碎的小雪来。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愈发大了,戌时一刻,有一人下了马车踏雪而来。 他叩开了医馆的门,与来开门的薛涉道:“穆净在里头么?” 薛涉警惕地道:“我不识得穆净。” 他无法,表明了身份:“我唤作程桐,乃是金ji县的知县,我来接穆净回家。” 眼前这人便是帮助弹劾了刘知州的程知县? 薛涉有些怀疑,倘若他真是程知县,他与穆净的关系未免太好了些罢,不然何至于要雪夜赶来。 里头的穆净正在与酆如归、姜无岐一起饮茶,他自从目盲之后,耳力敏锐,听出程桐的声音,便扬声道:“薛大夫,劳烦你将程知县请进来罢。” 程桐径直走到穆净面前,将穆净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见穆净无恙,便将穆净拥住了。 姜无岐见状,并未觉得异样,只道他们实乃一对好友。 但酆如归却是看出了薛涉与程桐之间流转的暧昧,遂笑吟吟地道:“恭喜两位。” 姜无岐不明所以地望住了酆如归,酆如归便解释道:“你没瞧出来他们在一块儿了么?” 程桐曾瞧见过穆净向酆如归求亲,当时他对穆净并不上心,可现下他已与穆净成就了好事,见穆净与酆如归饮茶,心中分明知晓酆如归对穆净无意,但仍是顿生不悦。 他炫耀地道:“我已与穆净定情了。” 酆如归一把握住姜无岐的手,抿唇笑道:“我与无岐已定下婚约了。” 程桐不服气地道:“我已吻过穆净了。” 酆如归揉捏着姜无岐的手道:“我不但吻过无岐了,还与无岐日日同榻而眠。” 程桐不假思索地道:“我已与穆净行过云雨了。” 酆如归哑然,这一场较量显然是他输了。 程桐较自己年幼,可素来稳重,从未这般幼稚过。 穆净又想笑,又害羞,但因他已有三月又十九日未曾见过程桐了,着实舍不得将程桐推开。 程桐本是想当即将穆净带回金ji镇的,但赢了酆如归,他便快活了些,不忙着回金ji镇,而是想法子在酆如归面前显摆。 在锐州滞留了三日,穆净与程桐才坐上了返回金ji镇的马车。 酆如归与姜无岐亦在祭拜过虞姑娘后,出了锐州。 又一月半,锐州的新任知州上任,其人三十出头,爱妻如命,他上任前曾听闻过锐州冥婚的恶习,便下大力气整顿。 可这冥婚恶习并非短时间能彻底根除的,虽然几乎无人再行冥婚,但不少人仍旧认为冥婚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女子更是生来便较男子低上一等。 值得庆幸的是愈来愈多的女子愿意,并且能够来女子书院念书了,绣坊亦开张了。 四年后,酆如归与姜无岐又回到了锐州,锐州已换了景象,街上见到的女子无一是唯唯诺诺的模样,锐州城内多了数家女子书院,大多女子能与男子一般念书识字。 天亮了。 第140章:番外四·中秋 中秋当夜,二公子正坐于庭院中的一张藤椅上纳凉,他面无表情,四肢紧绷,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衣衫,这衣衫松松垮垮着,裸露出了他大半的锁骨。 他左侧立着一个侍女,侍女为他扇着扇子,他的右侧则是一张矮几,这矮几上放着三只月饼以及一些点心。 已是月上中天,却无人理会于他,中秋分明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他竟是形影相吊,唯一能让他觉得有过节氛围的惟有那三只月饼,然而他却全无食用的兴致。 一月又十日前,他断袖之事不知为何被他父亲知晓了,父亲立即着人为他安排亲事,他却屡屡拒绝,父亲大为光火,下了最后通牒与他,明日便是期限之日了。 他已确认自己无法对女子产生情爱,故而是决计无法如父亲所愿的一般娶妻生子的。 他准备明日向父亲跪求让父亲能应允他不必娶妻生子。 父亲素来疼爱于他,想来即便心中不悦,亦会勉强应允的罢? 思及此,他的心情总算好了些,便拈起一只月饼咬上了一口。 这月饼乃是豆沙馅的,并不会过于甜腻。 他喜爱点心,是以,吃罢这只月饼当即神态舒展,ji,ng神松弛。 他方要去吃第二只,手伸到半途,却又收了回来。 这三只月饼是他特意向京城中的一家月饼铺子预定的,若不是提前三月预定是必然拿不到的。 他今日一早拿到月饼之时,格外兴奋,望能以这月饼讨好父亲,然而,除非有十万火急之事,年年与他一道过中秋的父亲今日却不曾在他眼前露过面。 他的愿望落了空,非但父亲,连母亲都不愿见他。 他仰起首来,望着悬挂于空的满月,登时觉得口中尽是苦味。 他方才吃的明明是豆沙馅的月饼,为何会有苦味? 他屏退侍女,自己独坐于藤椅之上,从戌时至子时,终是一点一点地将全数的吃食用干净了。 从头到尾,他的周遭都静悄悄的,使他生出了这偌大的天下仅有他一人的错觉。 ——不,这偌大的天下确实只有他一人罢,不然为何无人理会于他? 他抚着被撑得圆鼓鼓的小腹,这小腹里头装的尽数是他喜爱的吃食——豆沙月饼、椰蓉月饼、五仁月饼、栗子酥、绿豆饼、椰汁西米糕、蟹r_ou_虾饺以及糯米ji。 其中蟹r_ou_虾饺与糯米ji已凉透了,滋味难言,全不及平日他所食的热乎乎的味道。 他命人备了这许多的吃食,原本是打算与父亲、母亲一道用的。 可惜,这些全数落入了他一人腹中。 他端起了明前龙井来饮,这明前龙井亦已凉透,一涌下咽喉,他便本能地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好冷,好冷…… 爹爹我好冷呀…… 娘亲我好冷呀…… 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挤在那藤椅上,瞧来像是遭人遗弃了。 忽而,他的小腹发起了疼来,疼得他霎时泌出了一层冷汗。 分明是中秋,他却直觉得自己吐出的气息白白的一片——一如隆冬。 紧接着,小腹又翻腾了起来,他猛地侧过身去,呕吐了出来。 呕吐尚不足够,他又疼得在地面打起了滚来。 寂寥的夜,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自己是如何挣扎的,自己是如何喘息的,自己又是如何呕吐的……他连呼救的气力都没有,呕吐物更是好似卡住了喉咙,他不得不静待自己的情况好转。 不知过了多久,痛楚未有减缓,腹中空空如也,他将先前吃下的点心一一吐了出来,末了,仅能吐出一些酸水来。 喉咙疼得几乎要灼烧起来,可依然无人理会于他。 他张了张口,喉咙似要被撕裂了,他拼命地发出了声音来,可那声音小得可怕,又粗粝难当。 莫要说是父亲以及母亲了,连府中的奴仆都无法听见。 ——又或者已经有人听见了,只不过无人关心他的死活罢了。 负面的情绪顿时将他包围了,他便在绝望当中,昏死了过去。 中秋次日,他从自己的呕吐物中转醒,一睁眼才知天即将要亮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望向最后的一点满月。 片晌后,满月逝去,金乌当空,终于有一小厮发现了他,将他扶了起来。 死而复生的感觉直教他几欲落泪,这天下并非仅留他一人。 小厮将他扶进卧房,扶上床榻,他躺下之后,命小厮前去请大夫,其后便期待着大夫过来为他诊治。 他的喉咙依然疼得厉害,但只消一副汤药入腹定然能恢复如初。 可大夫却迟迟没有出现,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后现身的竟是他的父亲。 他委委屈屈地向着父亲撒娇道:“爹爹,你怎地这样晚才过来看望我?中秋都已过了。” 父亲却是冷着脸道:“为父已为你选好一大家闺秀了,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他试着去握父亲的手,居然被父亲躲过了。 父亲复又问道:“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爹爹,我无法娶妻生子……”他努力地想让父亲理解自己,“我乃是个断袖,碰不得女子,我倘若娶妻,必定不能与她同房,那我不是平白祸害了她么?令她无辜守活寡。” 父亲的面色愈加冷硬了,父亲瞪着他,须臾之后,拂袖而去。 至此,父亲便不再理睬于他,父亲对于他多年的疼爱往事如烟。 一日,他打听到父亲在湖边饮酒作乐,遂疾步而去。 父亲一见到他,面色当即冷了下来,不屑地轻哼一声。 他毫不犹豫地跪下身去,向父亲乞求谅解。 父亲却是厉声道:“你若是不能娶妻生子,为父便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我……”他面色苍白,被父亲一脚踹开。 父亲厌恶地道:“勿要搅了我的雅兴。” ——父亲已不在他面前自称为为父了。 ——父亲不要他了。 他恐惧地抱住了父亲的双足,父亲却又将他一脚踹了出去。 他滚至河畔,浑身生疼,方要起身,无奈父亲步步紧逼。 父亲指了指深不见底的湖水道:“天地y阳,你若要混淆y阳,活着作甚?” 后来,他全然不知自己说了甚么,父亲又说了甚么,他只知自己沉入了湖水当中,湖水寒冷刺骨,再后来,他便没了性命。 ****** 姜无岐望了眼天上明亮的月盘,又低下首去翻阅自己的《通玄真经》。 今日乃是中秋,但中秋于他而言,并无多大的意义。 他的父母已然身死,他哪里有人可团圆的。 且父母素来嫌弃于他,年幼之时,嫌弃他缺少孩童的天真无邪;成年后,嫌弃他无趣得紧。 父母余下的孩子都要较他嘴甜,会哄人开心。 第4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2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42节 他曾学着同他们一般,说些漂亮话,但同样的话从他口中出来,却是说不出来的尴尬与虚伪。 然后,他便放弃了。 他翻过一页《通玄真经》,房门倏地被叩响了,叩门的乃是他的师兄。 师兄端了一个盘子,盘子里盛着两只月饼。 他以为师兄要与他一道吃月饼,即刻将《通玄真经》合上了,但师兄却是将盘子放于了桌案之上,而后笑着道:“这两只月饼便予你吃罢,无岐。” 他不善言辞,虽然有些想与师兄一道吃,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只道:“多谢师兄。” 师兄并未多作停留,收到姜无岐的谢意之后,半点不耽搁地转身离开了。 他瞧了眼紧阖的房门,取了月饼咬上一口,口腔当中却全无滋味。 他是出了家的道士,无法食荤,故而因是这月饼没有放猪油的缘故,才会全无滋味的罢? 是了,定然如他所料,症结即是猪油。 其后,无人再叩响他的房门。 一年又一年过去,中秋于他已与寻常的日子无异,有月饼他便吃上一个,没有月饼亦可。 ****** 酆如归与姜无岐一道渡过第一个中秋之际,俩人早已心意相通。 酆如归早早地在中秋当日,拉着姜无岐去街上买了一大堆的月饼以及点心。 他翘首期盼着满月,那满月堪堪映入眼中,他便欢喜雀跃地抱住了姜无岐道:“无岐,你快瞧,今日这月盘好生圆满。” ——他这副模样好似从未见过满月一般。 姜无岐任由酆如归抱着,又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才柔声道:“如归,你要尝尝这月饼么?” 酆如归闻言,反是以食指撩开了姜无岐的衣襟,一面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姜无岐衣襟内的肌理,一面凝望住了姜无岐,不怀好意地勾唇笑道:“我要先尝尝你的滋味。” “你倘若想尝尝便尝尝罢,你要从何处下口,便从何处下口。”姜无岐话音落地,腰间的系带即被酆如归解了开去。 酆如归起身,将姜无岐拉回房中去,进而压于床榻之上,一寸一寸地剥去姜无岐的衣衫,一寸一寸的品尝姜无岐的肌肤。 姜无岐的滋味教他流连忘返,酆如归不舍得放过,直惹得姜无岐反客为主,他才被迫放过了姜无岐。 他覆于姜无岐身上,姜无岐的手揽住了他的后腰,他的唇舌已全然被姜无岐占据。 他浑身发软,无法对姜无岐如何,此时他惟一能做到的便是在姜无岐身下低吟、喘息。 好生吻了一番之后,姜无岐拥住了酆如归,为其顺气。 酆如归吐息急促,眼尾生红,唇瓣微肿,瞧来甚是可怜。 “抱歉。”姜无岐致过歉,酆如归却是在平复了吐息之后回道:“将全部的吃食端进来罢。” 姜无岐将一矮几放于床榻边,才依言将吃食端了进来,并一一摆开。 酆如归慵懒地扫了姜无岐一眼:“喂我。” 言罢,他便张口,等待姜无岐喂食。 酆如归柔软、甜蜜的口腔内里一映入眼帘,姜无岐便微微发起了怔来,不久前,他才细细地品尝过那口腔内里,无论是齿列、舌尖,亦或是口腔黏膜,他都还记得具体是甚么滋味。 他忍了又忍,仍是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 酆如归原以为进入口腔内里的该是吃食,却未料居然是姜无岐去而复返的唇舌。 他迎合着姜无岐的亲吻,在迷迷糊糊间思及了他身为二公子渡过的最后的一个中秋。 假若当时有姜无岐在他左右该是多好。 良久,姜无岐勉强松开了酆如归,酆如归的模样是愈加可怜了,双唇肿得不成样子。 待酆如归吐息均匀,他立刻取了一只蛋黄莲蓉的月饼送入了酆如归口中。 酆如归一面就着姜无岐的手吃着蛋黄莲蓉月饼,一面似嗔似喜地斜了姜无岐一眼:“很是可口。” “你喜欢便好。”姜无岐不食荤辛,无从知晓这蛋黄莲蓉月饼的可口。 酆如归令姜无岐喂他吃尽了吃食,只余下一些姜无岐能够食用的。 姜无岐将吃食吃罢,才端了金骏眉与酆如归解腻。 酆如归爱向姜无岐撒娇,连一盏金骏眉都不愿自己端,而是朝着姜无岐道:“喂我。” 姜无岐喂酆如归饮罢金骏眉,自己亦饮过金骏眉,又为酆如归洗漱完毕后,才为自己洗漱。 洗漱过后,他上得床榻,抱紧了酆如归。 酆如归正在观月,被姜无岐一抱,下意识地向着姜无岐望去。 他端详着姜无岐的眉眼,片刻后,回过了首去。 姜无岐弹指熄灭了桌案上头的蜡烛,在满室的清亮光辉中闻得酆如归倨傲地命令道:“无岐,你明年亦要同我一道过中秋,再明年、再再明年、再再再明年……都要与我一道过中秋。” 姜无岐毫不迟疑地应允下来,向酆如归承诺道:“如归,贫道会与你一道过中秋,生生世世。” 第141章:供养阁·其一 刘知州被削去了官职,贺府除却贺预又已尽数身死,故而无须再惧怕有人伤害于虞聆雪的尸身,遂由虞闻风为葬于溪畔的虞聆雪立了墓碑,做了一场法事,并烧了许多贡品,不知虞聆雪可有收到。 按照约定,虞夫人被斩首之后,酆如归将她尸首分离的遗体烧作了灰烬,后又将残留下来的骨灰撒入了近海,骨灰浮于海面之上,随海浪四散开去,霎时没了踪影。 那贺预下落不明,一直未归,但穆净与程桐离开的次日却有一封书信被送到了贺府。 贺府早已被虞闻风灭门,自是不会有人接收书信,这书信便落入了在贺府近处乞讨的乞儿手中。 这乞儿将书信送予了酆如归,酆如归细细一看,便在当日告别了诸人,与姜无岐一道前往锐州三十里开外的丰衣乡。 贺预诱骗妙龄少女之事事发,受困于丰衣乡。 他在信中言明,只须千两白银,便可救他性命,求父母速来。 酆如归自是不急着救贺预的性命,一路与姜无岐游山玩水,足足耗费了半月有余才到了丰衣乡。 ——倘若施展身法,不用一日,俩人便能抵达丰衣乡。 这丰衣乡漫山遍野皆植有桑树,家家户户养蚕纺丝。 俩人踩上一条羊肠小道,往丰衣乡去了,方才走出两步,却见得一老翁。 这老翁一面沿着羊肠小道的边缘疾步而来,一面朝着俩人扬声道:“勿要走中央!” 酆如归正牵着姜无岐的手,闻声,疑惑地道:“这是何故?” 这羊肠小道本就堪堪能供俩人并肩而入,不走中央,却是不容易。 老翁行至俩人面前,才压低声音道:“你们走中央犯了忌讳,开罪于送子娘娘,会为我丰衣乡带来灾祸,念在你们初犯,又是外乡人,老夫不责罚于你们,望你们勿要一错再错。” 这一席话道来,仿佛自己与姜无岐犯了滔天之罪,酆如归忍不住腹诽道:这丰衣乡人莫不是与锐州相似,重男轻女,又迷信得很,生怕走了这羊肠小道中央会影响了男孩的降生? 酆如归即使有此猜测,但眼下不知其中究竟,不可妄下结论,便勉强松开了姜无岐的手,站至边缘,同老翁道:“多谢老人家提点。” 老翁谢过酆如归与姜无岐,又问:“两位面生,来这丰衣乡所为何事?” 酆如归直截了当地道:“我收到了贺预寄来的书信……” “那贺预当真该千刀万剐!”老翁打断道,“老夫我活了这许多年从没见过他这般泯灭人性的畜生,人家好端端的黄花大闺女,他竟要将人推入火坑。” 酆如归一语中的:“你们既然痛恨贺预,又何必让贺预寄信回家,直接将贺预杀了便是了。” 老翁面上露出为难神色:“近几年不太景气,丝缎销路不佳,不然哪里会留那贺预到如今。” “说到底,诸位亦是贪图银钱,置受害者于不顾。”酆如归收起笑意,“劳烦老人家带我们去见贺预罢。” 老翁颔首,走在前头。 现下是正午时分,由于今晨落过雨的缘故,这羊肠小道泥泞得厉害,又软又黏的泥土仿若要将足踝吞噬了去。 老翁走得极为小心,每一步似是踩于金子上头。 酆如归与姜无岐紧随其后。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三人终是出了那羊肠小道。 老翁当即放松下来,酆如归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老翁的背影,复又将五指嵌入了姜无岐的指缝当中。 酆如归细细地摩挲着姜无岐的指缝,手指又不时施力,去夹姜无岐的手指。 姜无岐无奈地低首吻了吻酆如归的额发,任由酆如归作弄。 在遇见酆如归之前,他不曾如此纵容过一人,在遇见酆如归之后,他直觉得如何纵容酆如归都不过分。 因为手指太过用力,酆如归的五指已然充血,衬得手背莹白扎眼,青筋毕现。 姜无岐用空暇的左手抚摸上俩人交握的手,继而轻抚着酆如归的手指,柔声劝道:“如归,松开好不好?” 酆如归当即摇首道:“不好。” 姜无岐无法,便随酆如归去了。 一刻钟后,俩人被老翁引至了一处大院。 丰衣乡内的房屋简陋者十之八九,这大院却极为宽敞奢靡,想必住在其中之人在丰衣乡颇有分量。 俩人被留于门口,由老翁进去通报,片刻,有一美妇摇曳生姿地朝俩人见过礼,便媚声笑道:“辛苦两位远道而来,两位可有带足银两?” 老翁在旁提醒道:“冯夫人乃是我族中圣女,不可直视。” 冯夫人体态娇美,风情万种,全无圣女模样。 酆如归略略低下首去,才道:“银两自是带足了,劳夫人将贺预提上来。” 冯夫人请俩人在大堂稍待,而后便着人去提贺预。 片刻后,贺预由俩信徒拖了上来,他浑身血r_ou_模糊,面上依稀能瞧出完好时的俊秀模样。 他便是凭着副皮相诱骗妙龄少女的罢?与梁景文、陆元柏一般。 贺预以为是父母来救自己了,兴奋地抬起了首来,未料想,入眼的竟是一红衣女子。 这红衣女子霞明玉映,靡颜腻理,他第一反应并非为何是这红衣女子来救自己,而是这红衣女子定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酆如归从贺预的双目中,窥出了贺预所思,不觉冷笑,同时一手挑起贺预的下颌,一手重重地刮过贺预面上的一道伤口。 这伤口深可见骨,已有些发脓,被酆如归一蹭,钻心挖骨般疼痛,鲜血与脓水随即齐齐流淌下来。 酆如归见贺预被痛楚催得颤抖不止,轻蔑地抬足将贺预掀翻于地,紧接着,一足踩上贺预的背脊,又向着冯夫人问道:“夫人可否将这贺预的罪行一一道来。” 冯夫人原以为此二人是来救这贺预的,见状,心下吃惊,面上却不显,红唇轻启:“三月前,这丰衣乡内,陆陆续续有妙龄女子失踪,我命人彻查,终是于一月前捉到了这贺预。这贺预统共将一十三名女子卖入青楼,罪无可赦。幸而这一十三名女子已全数救回。我本意是要将贺预交由官府处置,但这贺预声称自己家财万贯,可以银两来做补偿,我才容他书信一封于他家人。” 话音落地,酆如归含笑道:“夫人能否暂且回避?” 冯夫人心知酆如归信不过自己所言,要问一问贺预,便客气地出了大堂去,暗中令人窥伺。 酆如归指尖一点,那偷窥之人立即倒地,昏迷不醒。 而后他才问贺预:“那冯夫人可有一句虚言?” 贺预原就身受重伤,被酆如归踩住了背脊,几乎吸不上气来,猛地一阵咳嗽。 酆如归收回左足,坐于姜无岐身旁,施施然地把玩着姜无岐的右手,由着贺预起身,缓过了气来。 贺预从未见过酆如归,被酆如归这一通折磨,恨得牙痒痒,但仍是勉强压抑住了恨意,做出一副君子模样,问道:“这位姑娘,为何是你与道长一道来救我,我爹娘为何不来?” 姜无岐不喜贺预望向酆如归的眼神,指尖微动,逼得贺预的双足“咚”的一声跪地。 酆如归喜不自胜,心口生甜,垂首吸吮了下姜无岐的手背,方才肃然道:“你且先回答我的问题。” 贺预双足生疼,起不得身,挣扎半晌,反是搅得自己愈加受罪,不得不颓然坐于地上。 父母宠爱于他,此番这两下人以上犯上,待他逃脱此地,他定要好生折磨回来。 他一副少爷脾气,但受困丰衣乡多日,少爷脾气被迫收敛了些,算得上是能屈能伸了。 他放软了姿态,答道:“那冯夫人所言无一虚假,但我不认为我做错了,女子天生便该由我所驱使,且她们皆是自愿的。” 酆如归听得此言,登时眉眼含霜,那贺预却又理所当然地道:“她们在这丰衣乡为人妻为人母,辛劳度日,折损了容貌,不若身着绫罗绸缎,周转于富贵者之间,兴许会有人娶她们做小,从此攀上高枝。” 酆如归怒极反笑:“你在锐州又可曾诱骗过妙龄少女?” 贺预不假思索地答道:“大约百人罢,俱是我ji,ng挑细选的。” “百人?”酆如归忽觉浑身骤冷,眼前的贺预分明毁了她们的人生,却依然不知悔过。 贺预笑着道:“你们二人为我父母所用,应当知晓锐州冥婚的风俗罢?活生生的美人被捉去冥婚不是太过可怜了么?我将她们送入烟花之地,非但救了她们的性命,又使她们享有锦衣玉食,她们该当感谢我才是。” 这贺预居然将于女子而言无异于人间地狱的烟花之地粉饰成享乐之所,令素来口齿灵便的酆如归一时气结,默然须臾,方才淡淡地道:“你有多少时日不曾与梁景文、陆元柏俩人书信了?” “你怎识得梁公子与陆公子?”贺预心中疑窦丛生,莫非眼前这红衣女子以及道士并非是他父母派来救他的?倘若这假设成立,他们如何会收到他的书信? 酆如归答道:“现下已入冬了,立夏之时,梁景文已成残废,而那陆元柏更不似人样,你既与他们交好,不若……” 他忽地提声,勾唇笑道:“不若与他们去作伴可好?” 第142章:供养阁·其二 听得此言,贺预猝然一怔,半刻后,却又笑道:“姑娘,你勿要欺骗于我,梁公子怎会残废,陆公子又怎会不似人样?” 酆如归一指一指地摩挲着姜无岐的指缝,姿势轻柔无比,但望向贺预的双目却直如是一把把的尖刀,似要将贺预削骨剥皮了,他唇角一勾:“立夏之时,我与无岐在逢春城遇见了一女鬼,那女鬼恨极了梁景文与陆元柏,自是不会容许他们有好下场,他们所作所为亦俱已为逢春城所知,此地距逢春城路途遥远,想来传闻大抵流传不到此地。至于而今他们如何了,我确是不知,应当尚在苟延残喘,于这人世间煎熬罢。我曾答应了那女鬼要将你找出来,倘若你当真与他们乃是同党,必定施以惩戒,现下你落入了我手中,我不若比照那女鬼行事,你认为如何?” 贺预猛地一震:“你如何证明你之所言?” “我何须证明我之所言?”酆如归轻蔑地笑道,“我为刀俎,你为鱼r_ou_,我要你生,你便生,我要你死,你一刻都不能多活。” 酆如归不舍地松开姜无岐的左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贺预,傲慢地道:“你且先讲讲,你既然家中富贵,在锐州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又何必要做贩卖妙龄少女的营生?” 贺预甚是后悔方才失言,以致于将自己的行径暴露了,只得百般狡辩道:“我之本意并非要将她们贩卖,而是为了救她们的性命。” “是么?”酆如归嗤笑道,“我倒是从未听闻过有人救人将人救去烟花之地的,却是我见识短浅了,你切勿见笑。” 贺预不知该如何回应,接着道:“我确实从未想过要害她们,我全数是为了她们着想……” 酆如归已从贺预口中了解了其恶行,懒得再同贺预浪费功夫,一把掐住贺预的下颌,将贺预的下颌卸了,便开了门,又请来冯夫人。 冯夫人见被自己暗令在外偷窥者昏迷不醒,心中警惕更盛,并不同面前这两个不知是何来路之人挑明,仅媚声道:“两位与这贺预谈得如何了?” 酆如归肃然道:“夫人所要求的千两白银,我可奉上,但我有两项要求,望夫人应允。” 见冯夫人颔首,酆如归瞥了贺预一眼,道:“其一,这贺预便留于夫人这,劳夫人保他长命百岁的同时饱受折磨;其二,这千两白银须用于受害的一十三名女子身上,不可挪作他用。” 冯夫人闻言,捂唇笑道:“却原来你们二人并非是来救这贺预的,而是来落井下石的么?” “落井下石?”酆如归淡淡地道,“夫人失言了,这贺预作恶多端,绝非善类,如何谈得上是落井下石?” “敢指责我失言之人我倒是许久未曾见过了。”冯夫人幽幽地说罢,却闻得酆如归道:“夫人勿要顾左右而言他,夫人不若爽利些,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的两项条件你可能应允?” 冯夫人摇首道:“第二项怕是有些困难,我丰衣乡近来生计艰难,一千两白银要全数用于那一十三名女子身上,反是会为她们招来灾祸,你且想想均分之后一名女子可得近七十七两白银,一两白银便可供一家人一年的花销,难免惹人眼红。我会将一千两白银用作救济乡中贫困女子,使她们能维持生计。” 酆如归提这第二项条件原就是为了试探于冯夫人,生怕一千两白银落入冯夫人手中,无法惠及受害女子,眼下冯夫人如此坦诚,却是教酆如归羞愧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丰衣乡着实与先前的锐州全然不同,锐州视女子为可利用的物件,而这丰衣乡由女子做主,且这做主的女子能为旁的女子打算。 他陡然思及适才的那羊肠小道,遂开口问道:“为何踩了通往丰衣乡的羊肠小道的中央,便会开罪于送子娘娘?” “据闻踩了羊肠小道的中央,便会开罪于送子娘娘,减少女孩的降生,至于缘由,时日太长,已不可知。”冯夫人叹息道,“乡里的女孩素来远少于男孩,实在教人头疼,不知多少父母想求一女而不得。” 竟是与自己所猜测的完全相反。 此地的父母居然喜爱女孩胜于男孩么? 这天下掌有权势、财富的大抵是男子,纵然鲜有原先的锐州般病态地重男轻女之处,但重女轻男的却是闻所未闻。 许是这丰衣乡以纺丝为业之故罢? 但不论是何故,只消女子在此地能过得快活便好。 酆如归从衣袂中取出一张千两银票,递予冯夫人,含笑着道:“便如夫人所言罢。” 冯夫人接过银票,收起一身流淌不休的妩媚,郑重地道:“我定会教乡里女子们的日子好起来。” 恰是这时,清脆的碎瓷之声乍响,紧接着,贺预的双手骨折,他一双手中正死死地捏着一片碎瓷。 却原来,贺预拼了命地摔了用作装饰的瓷瓶,欲要袭击酆如归,被姜无岐及时制止了。 姜无岐将酆如归拥入怀中,关切道:“你无事罢。” 那贺预离自己足有一丈,自己哪里会有事。 但酆如归仍是冲着姜无岐撒娇道:“无岐,我好生害怕。” 言罢,他往姜无岐怀里钻了钻,才以眼角余光盯着贺预道:“贺预,之所以你的书信会落入我手,便是因为你贺府已被屠了满门,无人能收到这封信,自然也无人会来救你,你便安心待在此处,听凭夫人调遣罢。” 他看见贺预目中满是不敢置信,但由于被自己卸了下颌,口不能言,而急得吐息急促。 他慷慨至极,并不吝啬言辞,在贺预耳侧,将贺府一干人等的惨死之状细细描述了一番。 末了,他朝着冯夫人道:“将这贺预押下去罢,勿要在此地污了我的眼。” 冯夫人亦厌恶贺预,挥了挥手,令信徒将人拖了下去,看管起来。 冯夫人不晓俩人的底细,但俩人瞧来应当不是恶人,她收了银票有些过意不去,又见那偷窥之人已然转醒,便客气地道:“两位若是暂无要事,留上两日可好,两日后,乃是我丰衣乡的祈女节,到时候,乡里的两千一百一十四人汇聚一堂,热闹非凡。” 酆如归不便拂了冯夫人的好意,一口应下。 冯夫人忙着筹备祈女节,无暇陪同,酆如归与姜无岐便信步于这丰衣乡。 丰衣乡内植着的桑树因时值隆冬的缘故,仅余下光秃秃的枝干,于寒风中摇晃不止。 俩人走了约莫一刻钟,远远地看见有一祠堂,唤作供养阁,里头供奉的乃是丰衣乡中出了名的杰出女子。 而供养阁旁便是送子娘娘祠,里头跪着不少夫妇在祈求能得一女。 俩人身边有不少行人路过,十之八九皆是男子,可见确如冯夫人所言,降生于这丰衣乡内的女孩远少于男孩。 俩人行至一茶肆,要了一壶黄山毛峰,并一碟子的芋头糕以及梅花酥。 梅花酥以形状得名梅花酥,其中的馅料乃是豆沙。 酆如归一手拈了块芋头糕送到姜无岐唇边,一手取了只梅花酥来吃。 姜无岐就着酆如归的指尖吃罢芋头糕,方要去饮黄山毛峰,酆如归困惑的嗓音却漫入了他耳畔:“这丰衣乡古怪,按常理,倘使不堕女胎,女孩与男孩的人数应当相差无几才是。可我们在这丰衣乡转了半个时辰有余,所闻所见却处处透露着对女孩的喜爱。” “世人求送子娘娘,一般而言,都是为了求子,求女者稀少,这丰衣乡却是截然不同。”姜无岐饮了一口黄山毛峰,又抬指为酆如归擦去了唇上的梅花酥碎末。 酆如归惬意地用唇瓣蹭了蹭姜无岐的指尖,莞尔道:“梅花酥共计有五只,里头含有猪油,你吃不得,我现下仅仅吃下一只,你为我擦拭过后,不一会儿,碎末又将沾上,你何必要白费功夫,莫非……” 他压低声音,张口衔住了姜无岐的指尖,继而尽根含入,反复吞吐了几番,才抬眼道:“莫非你是为了借机轻薄于我?” 不知是谁在轻薄谁? 分明是自己的手指被酆如归含入了口中。 姜无岐无奈地摇首:“贫道不过是纯粹地想为你擦拭罢了。” “是么?”酆如归不满地重重咬了下姜无岐的手指,其后,施施然地一一吐了出来,正襟危坐地吃着梅花酥。 姜无岐端详着自己因沾染了酆如归的津液而闪烁着勾人光泽的手指,鬼使神差地将手指抵上了酆如归,迫切地道:“含进去。” 眼见酆如归的唇齿不松动半分,姜无岐违心地道:“贫道的确是为了借机轻薄于你。” 酆如归一手搭上姜无岐的手腕,一手作弄着姜无岐生红的耳根,终是如姜无岐所愿,将姜无岐左手的食指以及中指又含了进去。 酆如归柔软的舌触手可及,姜无岐直觉得心驰神移。 ——许他是存了借机轻薄酆如归的心思的罢? 半晌,酆如归将那两根手指吐了出来,正色道:“这丰衣乡目前瞧来,除却更喜欢女孩一些,并无不妥,如若两日后的祈女节仍无异样,我们便离开罢。” 姜无岐的耳根原就被酆如归作弄得发烫,听酆如归提及离开丰衣乡,登时烫得几乎要生起火来,但他依旧凝望着酆如归,一字一顿地道:“出了这丰衣乡,贫道便去向师父还俗。” 还俗两字入耳,酆如归霎时面红耳赤,垂下首去,露出一段姣好的后颈,引得姜无岐伸手轻抚。 酆如归浑身微微一颤,声若蚊呐地道:“我望你能早日还俗,与我拜过天地,结为夫夫。” 第143章:供养阁·其三 姜无岐闻得酆如归的这一番表白,耳根不由又更烫了些,遂收回了伏于酆如归后颈的手。 他脑中忍不住浮现出他同酆如归洞房花烛的场景:酆如归身着嫁衣,同他饮合卺酒,饮罢合卺酒,他会欺身而上,亲吻酆如归的唇瓣,进而从酆如归的口腔内里尝到合卺酒的滋味,然后,他会吻遍酆如归的每一寸肌肤,以及嵌于那肌肤上的每一道伤痕,再然后……他素来禁欲克己,这样的场景此前从未想过,但而今即便他被自己所思搅得不知所措,他仍不得不坦诚地承认,他急欲将这场景化作现实。 酆如归意识到自己说了甚么之后,原本微微低垂的头颅,垂得更为下去了一些。 他适才之言与向姜无岐求欢无异,是否太过不知羞耻了些? 这俩人,一人不知所措,一人羞耻难当,俱是沉默不言。 茶肆热闹,进进出出的客人不少,但这热闹无法蔓延到他们身上,流转于他们之间的唯有愈加浓烈的暧昧。 半晌,终是姜无岐先张口道:“如归,你还要吃这梅花酥么?” “要。”酆如归抬起眼来,眼尾挟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意,他启唇,将口腔内里裸露了出来,“喂我。” 姜无岐便取了一只梅花酥来,送到了酆如归唇边。 酆如归此番倒是并未轻薄于姜无岐,而是规规矩矩地就着姜无岐的手,将那梅花酥吃了。 姜无岐又将余下的梅花酥喂予酆如归吃了,酆如归吃罢,拿了丝帕擦拭过自己的唇瓣,又去饮黄山毛峰。 酆如归一面饮着黄山毛峰,一面偷偷地窥视着姜无岐。 姜无岐觉察到酆如归的视线,低首吻了吻酆如归的额角,引得酆如归轻颤了一下。 俩人饮罢黄山毛峰,便继续前行。 所经过之处,竟有不少的神龛,神龛里头供奉的全数是送子娘娘,所有神龛烟火袅袅,果物新鲜,有虔诚的信徒叩拜,以求一女。 多者,小小的神龛居然足有百余人叩拜,如同在做甚么法事一般。 这丰衣乡对于女孩的喜爱显然已趋于疯狂。 俩人将丰衣乡走了一遍,便又回了冯夫人处。 此时,夜幕已降下,一信徒在门口等候,见得俩人,便迎上前来,恭敬地道:“夫人忙着祈女节事宜,但晚膳已准备妥当了,两位可要入席?” 俩人便由信徒迎着入了席,一张八仙桌上满满当当地摆着吃食,俩人坐下,并不动竹箸,信徒恭声道:“夫人已嘱咐过了,两位不必等夫人。” 信徒言罢,又命人将凉了的吃食去热了,再将余下的吃食端上来,不多时,八仙桌上几乎连一根针都cha不进去了。 信徒按着冯夫人的命令,在一旁伺候,听得酆如归道:“你且下去罢。”他才退下了。 这些吃食山珍海味一样不缺,分别是藤椒手撕ji、红烧狮子头、豆瓣烧鱼、咸蛋黄焗蟹、虾仁豆腐煲、酱萝卜、响油白菜、金玉满堂以及野菌汤。 姜无岐将这些吃食一一端详了一番,才道:“其中全无异常,这冯夫人实在客气。” 酆如归玩笑道:“许便是用我的那张银票买的。” 姜无岐一手探到酆如归的小腹上,柔声问道:“要吃么?” 酆如归笑吟吟地道:“盛情难却。” 待姜无岐为他布好菜,酆如归便吃了起来。 吃了片刻,他忽而倒于姜无岐的双膝上,撒起了娇来:“无岐,喂我。” 姜无岐纵容地喂食于酆如归,正巧喂到块豆瓣烧鱼之际,半阖着眼,闲适万分的酆如归却是道:“我方才说‘盛情难却’,并非是指冯夫人,而是指你。” 姜无岐疑惑地道:“这满桌的吃食,又不是贫道所备,贫道有何让你盛情难却的?” 酆如归蓦地睁开双目来,凝视着姜无岐,以左手指节轻蹭着姜无岐的面颊,勾唇道:“你问我要不要吃,不就是想要喂我么?我自是盛情难却。” 姜无岐笑道:“贫道还以为你的盛情难却指的乃是冯夫人。” “我知你定然会以为我指的乃是冯夫人,我原就是故意为之。”酆如归收回指节,“你接着喂我罢。” 菜色过于丰盛,俩人吃不尽,留下了许多。 吃罢晚膳,那冯夫人仍未现身,俩人被由信徒带至一收拾妥当的房间当中。 酆如归方要让信徒送热水来,信徒却是朝着姜无岐道:“道长请随我来,为道长准备的房间在隔壁。” 哪里需要甚么隔壁房间,自从俩人心意相通之后,再也不曾分榻而眠过。 酆如归一把挽住姜无岐,朝着那信徒,甜甜蜜蜜地道:“道长乃是我的夫君。” 信徒夸赞道:“两位当真是一对璧人,引人艳羡。” 酆如归羞怯地半遮着面,道:“劳烦你送沐浴用的热水来。” 信徒出得房间,很快便送了水来。 酆如归先行净洗,姜无岐背过了身去,念着凝神定心诀。 这凝神定心诀尚未念上一遍,酆如归的嗓音却在他耳畔乍然响起:“我先前所言是否太过不知羞耻了些?” 姜无岐一怔,才意识到酆如归指的是“我望你能早日还俗,与我拜过天地,结为夫夫。” 他循声回过首去,竟然见得酆如归怯生生地望着他,酆如归身上仅披着一件红衣,肌肤裸露大半,不住地有水珠从其身上滑落,于足边散开。 他抬手将酆如归打横抱起,轻手轻脚地放入水中,才摇首道:“贫道并未觉得你太过不知羞耻……” 酆如归抢话道:“那你当时为何沉默了?” 姜无岐的耳根复又烫了起来,但他素来坦白,便毫无保留地道:“贫道当时脑中浮现出了你我洞房花烛的场景,难免心神动摇,以致于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来如此。”酆如归当着姜无岐的面,继续净洗,虽无刻意诱惑,依然被情不自禁的姜无岐吻住了。 酆如归伸手勾上姜无岐的后颈,乖巧地承受着姜无岐的亲吻。 亲吻过后,姜无岐偏过首去,将酆如归从水中抱起,勉强拭干了身体。 酆如归继而被姜无岐抱上了床榻,压着亲吻。 于亲吻中,酆如归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吐息以及心跳声,只能感知到姜无岐的体温以及气味,旁的一切全不存在。 不同于适才的那个亲吻,这个亲吻绵长而柔情,似能持续至天荒地老。 直至酆如归喘息不能,姜无岐才放过了酆如归。 酆如归急促地吐息着,却闻得姜无岐道:“如归,你我早已定情,无论你同贫道说甚么,都算不得不知羞耻,且贫道见你愈来愈坦率了,心中欢喜不已。” 待吐息平稳了,酆如归方才狭促地道:“哪日我同你说些 y 言秽语,都算不得不知羞耻么?” 姜无岐登时不知该以如何的言辞来回答,绞尽脑汁,半晌,才严肃地道:“你同贫道说些 y 言秽语,应当算作情趣罢。” 酆如归忍不住轻笑,一扯姜无岐的衣襟,将姜无岐拉近了些,紧接着,又一把推开姜无岐,道:“你且先去沐浴罢。” 姜无岐开了门,扬声唤来信徒,重新换水。 待他沐浴完毕,却见酆如归背对着他躺着。 他上了床榻去,想要将酆如归拥入怀中,竟是被酆如归拍开了手。 酆如归恼怒地道:“你不是嫌弃我脏么?离我远些。” 姜无岐浑然不知自己是何处得罪了酆如归,翻过身去,到了酆如归对面,酆如归见状,转身,再次背对姜无岐。 姜无岐不得不轻唤着酆如归的名字致歉道:“如归,全数是贫道的过错。” 酆如归淡淡地道:“你且先讲讲你错在何处?” “贫道……”姜无岐语塞,他当真是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酆如归索性挑明道:“你不愿与我一道沐浴也就罢了,为何要特意更换浴水?” 姜无岐解释道:“贫道更换浴水,并非是嫌你脏,而是生怕自己把持不住,毕竟你于贫道而言,无异于难得一见的道家心法。” 听姜无岐将自己比作道家心法,酆如归顿时哭笑不得,回过身去,伏于姜无岐怀中,大度地道:“我便原谅你了。” 姜无岐舒了一口气,扯过棉被,将酆如归盖严实了。 酆如归惧寒,现下又是隆冬,他整个人钻入棉被中,汲取着姜无岐的体温,同时闷声道:“我为你变得愈来愈坦率了,你何时为我变得知情识趣些?” 姜无岐为难地道:“贫道定会努力,但恐怕得费些时日。” 酆如归不满地咬住了姜无岐的心口皮r_ou_,用牙尖磨了磨,良久才松开。 他从棉被中探出首来,正色道:“这丰衣乡痴迷于向送子娘娘求女,但目前瞧来无人苛待男孩。” 姜无岐心口的皮r_ou_既麻且痒,定了定神,才道:“只消不苛待男孩,痴迷求女并无不妥。” “为人者,定会偏心。”酆如归以摩挲着姜无岐的心口,“毕竟这心脏无人是长于中央的。膝下儿女多了,不可能待每一人都是一般好,不论是喜欢女孩,亦或是喜欢男孩,都可理解。” 作为二公子时的酆如归,在被发现乃是一断袖前,一直是被偏爱的,当时的他不曾想过不被偏爱的那个是如何滋味。 后来,血淋淋的现实将他击垮了,原来所有的偏爱都是假的,父亲母亲说到底偏爱的乃是他们自身。 他吸了口气:“除非只生育一个孩子,才不会偏爱罢。” “只生育一个孩子,并非不会偏爱,而是无法偏爱了罢。”姜无岐抚摸着酆如归的发丝,关切地道,“你可是想起甚么了?” “一些旧事罢了,已然烟消云散了。”酆如归蹭了蹭姜无岐的锁骨,借此驱散父亲以及母亲的影子。 他已有姜无岐了,已渐渐地从被父亲逼死的y影中走出来了,思及父亲并无半点惧怕。 姜无岐从酆如归的语调中知晓酆如归是真心认为那些旧事已然烟消云散了,才不同他细述,因而并不追问,而是道:“我们姑且留于这丰衣乡,多观察几日罢。” “嗯。”酆如归四肢舒展,忽发奇想地道,“无岐,你讲故事与我听罢。” 姜无岐笨嘴拙舌,哪里会讲故事,苦思半晌,才讲了自己年幼时的趣事与酆如归听。 这件趣事被姜无岐讲得索然无味,尚未讲完,姜无岐却发现酆如归已在他怀中睡着了。 酆如归睡着后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无半点醒着时的风华。 姜无岐爱怜地吻了一下酆如归的眉心,便也睡了去。 酆如归发了一个梦,梦里他逼着姜无岐变鬼脸与他看,姜无岐的鬼脸并未将他逗笑,反是姜无岐僵硬的神态与肢体使得他捧腹大笑。 第144章:供养阁·其四 两日后的祈女节果真如冯夫人所言热闹非凡,从天蒙蒙亮起,乡民便陆陆续续地集中到了送子娘娘祠。 送子娘娘祠被挤得水泄不通,冯夫人立于祠堂中央,善男信女跪了一地,从祠里跪到祠外,香火缭绕,好似神仙地界。 善男信女都众口一词地求着送子娘娘让自己能得一女,面目虔诚无比,仿佛那虚幻中的一女即是他们活下去的惟一盼头。 酆如归立于不远处的一丛光秃秃的桑树林中,直觉得眼前的景象万分荒诞。 突然,天上落下了鹅毛大雪来,不多时,除却送子娘娘祠内的少数人,绝大多数人都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连那虔诚无比的面目都被遮住了,他们手中的香亦被熄灭了,但他们跪着的姿势却无半点改变。 这一场鹅毛大雪全然无法动摇善男信女的求女之心。 酆如归与姜无岐一道坐在了不远处的一家酒楼二楼,这酒楼算得上是全丰衣乡生意最为红火的酒楼,但因祈女节之故,从掌柜到跑堂都跪在了送子娘娘祠前,酒楼冷清得如同被废弃了一般。 酆如归原本捉着姜无岐的手取暖,不肯满足,便将手探入了姜无岐的衣襟。 姜无岐见状,索性将酆如归抱到了怀中,并解开了自己的外衫,以此裹住了酆如归。 酆如归埋首于姜无岐肩上打着哈欠,望着一众善男信女。 在如此的严寒下,时辰一久,他们恐怕会被冻伤的罢? 但他一外人干涉他们求女,亦是不妥,不若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时近正午,雪下得是愈发得大了,积雪已将跪于地上的善男信女的小腿淹没了去。 酆如归心生忧虑,便同姜无岐道:“我们可该去阻止?” 姜无岐眉目慈悯,却是颇为为难地道:“这丰衣乡原就产女艰难,我们前去阻止,便是妨碍了他们祈女,他们定不会听,恐是白费功夫。” “确实如此,倘若日后女孩变少,我们在他们眼中更是罪孽深重了。”酆如归惧寒,将姜无岐又抱紧了些,双足紧接着缠上了姜无岐的腰身。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雪势未有减缓,一众善男信女瞧来如若一个个的雪人。 酆如归心软,实在忍不得,便从姜无岐怀中出来了,疾步下了酒楼,穿过人流,行至那冯夫人身边道:“夫人,而今这雪是下得愈发大了,暂缓祈女节可好?” 冯夫人穿着一身的白衣,她在送子娘娘祠里头,因而身上只沾染了飘洒进来的碎雪。 她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万种风情都被收敛了起来。 第4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3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43节 听得酆如归之言,她并不作声,只令一旁的信徒将酆如归请下去。 酆如归挣脱信徒,扬声道:“诸位,现下天寒地冻,不可在雪地当中久跪,不然,莫要说是双足了,怕是连性命都将不保。” 毋庸冯夫人发令,周遭的善男信女已将酆如归围住了,他们的双目中尽是仇恨,有不少人酆如归之前见过,当时是一副淳朴而善良的模样,而今却是直要将酆如归生吞活剥了。 冯夫人启唇道:“姑娘,我好生招待你与道长,又邀你来观祈女节,你却要破坏我们这神圣的祈女节,你究竟有何居心?” 酆如归不紧不慢地道:“冯夫人,你作为丰衣乡之首,首先该做的乃是保乡民平安……” 他一指在倒在不远处的一老妪:“这位老人家已冻得失去意识了,许将丢了性命,再过些时辰,会有更多的人如这老人家一般,你这祈女节当真有这般紧要?” “她冻得失去意识了,足以证明她的虔诚,虔诚者多了,便能打动送子娘娘,送子娘娘便会令更多的女孩在这丰衣乡降生。”冯夫人冷声道,“我已尽过地主之谊了,尔等二人快些离开罢。” 酆如归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要救人却救不得,无人理会于他,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死么? 这丰衣乡乍看之下除却重女轻男了些,并无不妥,但根子里竟与锐州差不离。 锐州尚有已觉醒之人,而这丰衣乡目前看来却俱是善男信女,无可救药。 该如何是好? “走罢。”姜无岐飞身至酆如归身边,将酆如归打横抱起,几番起掠,便没了踪影。 酆如归低低地唤了一声:“无岐……” 姜无岐站定,催动内息,驱散雪片,垂首道:“如归,你甚么都做不了,我们不若走罢。” 姜无岐较酆如归理智许多,假若那些善男信女尚可拯救,他定然不会弃之不管,但他们既然对生女已近走火入魔了,他束手无策,才当即决定离开。 酆如归却是摇首道:“我不走,我倒是要看看这祈女节接下来会如何。” “那便随你罢。”姜无岐将酆如归抱回酒楼,借用酒楼内的器具,沏了茶来,为酆如归暖身。 酆如归坐于姜无岐腿上,双手捧着茶盏,双目直直地望着底下的善男信女。 年迈者以及年幼者一一倒下了,少时,便有黑白无常前来。 酆如归唤住白无常,问道:“此地多雪,每一回的祈女节都要死许多人么?” 白无常笑道:“恶鬼,你管这许多作甚么?” 那黑无常正缉了一牙牙学语的男童的魂魄,冷笑道:“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 酆如归疑惑地问道:“鬼君何以出此言?” “你可知通往丰衣乡的那条羊肠小道底下埋了甚么?”黑无常自问自答地道,“尽数是女婴的尸身,这丰衣乡重女轻男,将投胎来的女孩当做索命的女鬼,有传言,只需将女婴杀死,并埋于那羊肠小道底下,供诸人踩踏,便不会有女鬼再敢来投胎,每一胎都将会是男孩。” “黑无常所言不差。”忽地,不知从何处响起一把慈悲的嗓音,酆如归循声而去,只见得一仙气萦绕的女仙,这女仙看眉眼正是供奉于送子娘娘祠的送子娘娘。 送子娘娘渐行渐近,又道:“百年前,丰衣乡死的女孩过多,惊动了天帝,天帝下令,要这丰衣乡之人灭绝。当时,一年约莫有五个左右的孩子出生于丰衣乡,男孩女孩数量相当,但能活下来的女孩不超过五人。待男孩长至该娶妻的年纪,男孩的父母便会从外乡买一女孩来为他生子,如此循环往复。” 酆如归发问道:“那他们如今为何不再从外乡买女孩,而是求女心切?” 送子娘娘道:“从百年前起,所有由外乡女孩产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活不到满月,故而他们才会祈女,本质上其实不过是为了延续子嗣罢了,并非是喜爱女孩。” 白无常补充道:“百年前,这丰衣乡共计有一万三千四十二人,而今仅仅两千一百一十四人。” 白无常说罢,又见得几缕从尸身飘出来的魂魄,便忙着同黑无常一道去缉拿了。 送子娘娘在酆如归身侧坐下,道:“天帝之命不可违逆,你适才是多事了。” 却原来适才酆如归规劝冯夫人之时,送子娘娘便已在了。 酆如归叹息道:“天命不可违逆,但他们已不是百年前残忍地杀害女婴之人了。” 送子娘娘无奈地道:“然而谁又能保证待他们有足够的女孩可作为生产工具之时,他们便不会再杀女婴。” “娘娘说得不错。”酆如归往姜无岐怀里缩了缩,不再言语。 姜无岐一手揽住酆如归的腰身,一手为送子娘娘倒了一盏茶。 送子娘娘饮着茶,又听姜无岐道:“娘娘是特意来这丰衣乡的么?” 送子娘娘答道:“每一回的祈女节,我都会来此,看一会儿便走。” 其实这送子娘娘亦是心软了罢? 姜无岐望着一个个倒下去的善男信女,心中暗自猜测这雪是否是天帝故意为之。 待日暮时分,冯夫人命人将尸身全部挪开,一拍掌,道:“开始罢。” 少时,十位信徒将十位少女带上了送子娘娘祠,这十位少女竟是都作新嫁娘打扮。 冯夫人满面笑容地道:“这十位少女乃是在这丰衣乡出生的,她们的母亲所产的皆是女儿,将她们娶回家,定然能产下女儿。” 底下的善男信女意会,此起彼伏地道: “我愿意捐十两于送子娘娘祠。” “我愿意捐一百两。” “两百两。” …… 一如青楼拍卖花娘的初夜似的。 酆如归震惊不已,身侧的送子娘娘亦是一脸惊色,显然她从不曾见过这般场面。 见出价不够高,冯夫人又道:“生了女儿便能得嫁妆,你们的儿子亦能娶上媳妇了。” 说到底,所谓的重女轻男乃是伪饰,实质上如送子娘娘所言,女儿仅是生产工具。 酆如归不忍再看,偏过首去,但须臾,仍是掠至十位少女面前,道:“我可救你们,你们可愿意与我走?” 此番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位少女当中,只一人丢掉红盖头道:“我愿意。” 冯夫人自是不会容忍酆如归搅了她的生意,令信徒制住酆如归。 酆如归施施然地周旋于信徒中间,又见姜无岐在善男信女中道:“你们当中有人要同贫道走的,贫道定然护你们周全。” 一时间,送子娘娘祠内外乱得厉害。 酆如归仰首一瞧,送子娘娘已不在酒楼中了。 于神仙而言,万物皆有定数,原就不能随意干涉凡间事务。 酆如归与姜无岐不久便将愿意离开丰衣乡的八人带离了丰衣乡,这八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都是踩过羊肠小道,才出的丰衣乡。 冯夫人带人从后头追了上来,见诸人踩踏羊肠小道中央,目眦欲裂,厉声诅咒道:“你们必将不得好死!” 带着凡人,难免会被冯夫人等人追上,便由酆如归带这八人先行,姜无岐断后。 酆如归不知该如何安置这八人,分予了他们一人五两银子,又为他们租了马车,令他们自寻出路。 其后,他又回去找姜无岐,姜无岐不愿伤人,过去一个余时辰,仍在与善男信女缠斗。 他仅仅一人,善男信女却有两千余人,实在无法在短时间内将他们全数制服。 “无岐……”他听见酆如归在唤他,他旋即飞身从善男信女当中出来,到了酆如归身边。 酆如归一身红衣,于满目风雪中,瞧来甚是扎眼,只望上一眼,酆如归的眉眼便清晰地印上了姜无岐的心脏。 俩人一道施展身法,眨眼间,便不知所踪了,惹得冯夫人气愤至极,但又不知该如何追,只能道:“祈女节继续。” 祈女节不继续,便没有足够的银两供奉送子娘娘,如此,丰衣乡的女孩便会愈发得少,许若干年后,这丰衣乡会无一活人。 她伸手摸了摸心口,那里藏着酆如归的银票,酆如归与姜无岐在祈女节上闹了一通,定是得罪送子娘娘了,她须得再多添些供奉才是,幸而有这一千两,一千两能够买许多果物与供品了,足以保证送子娘娘祠以及大大小小神龛的供奉了。 第145章:鬼界堡·其一 出了丰衣乡五里,便再无风雪,只气温偏低了些。 因已入夜了,酆如归与姜无岐便寻了一间客栈打尖。 俩人用过膳,又各自沐浴过后,接连上了床榻,相拥而眠。 酆如归一时半刻睡不着,凝望着姜无岐道:“为何这世间会有如此荒诞之事?锐州如是,丰衣乡如是。” 姜无岐柔声道:“为人者有善有恶本就是寻常之事,不然何需那十八层地狱?” “多谢你宽慰于我。”酆如归抱住了姜无岐,“你吻我一下,今r,i你还不曾吻过我。” 姜无岐当即吻上了酆如归的双唇,酆如归松开唇齿,令姜无岐没入,后又用那软舌纠缠了上去。 唇齿相合的缠绵之感使得酆如归浑身轻颤着,旋即满眼满心都只余下姜无岐。 他素来心软,容易为旁的事物所影响,年幼之时,他养的金丝雀死了,他伤心得哭了两日,这两日间,连最爱的点心都没有吃上一口。 而今,他虽见识过了诸多生死,但依旧无法淡然处之。 他被吻得眼尾生红,羽睫扇动,一双手同时难耐地在姜无岐身上胡乱地摸索着。 一吻罢,姜无岐身上的亵衣已脱落大半。 酆如归见状,非但不将姜无岐的亵衣整理妥当,而是将那亵衣扯得更开了些。 他随即将面颊埋于姜无岐那裸露出来的心口皮r_ou_之上,满足地阖上了双眼,去聆听姜无岐的心跳声。 这心跳声,教他万分安心。 片晌,于他半梦半睡之际,忽有一缕孱弱的鬼气逼近,他猛然睁开了双目,望了眼姜无岐,才盯住了窗台。 姜无岐亦已清醒,护住了酆如归。 须臾,成烟雾状的鬼气漫入了这房间来,颜色浅淡,不易觉察,那鬼气并未化出实体来,声音支离破碎:“卿西,你可在此?我为何瞧你不见?” 酆如归听得费力,好容易才拼凑出了完整的句子。 而后,他听见姜无岐在他耳侧道:“他显然仅仅是来寻人的,并无恶意。” “嗯。”酆如归抬手为姜无岐将亵衣穿妥了,后又用棉被将姜无岐遮严实了,才披上红衣,行至那在房中打转的鬼气道,“卿西不在此处。” 鬼气陡然一震,似是在此时才发现了酆如归的存在,他绕着酆如归转了一圈,又散了开去:“你并非卿西,你可知卿西去了何处?” 鬼气像是思及了甚么,猝然后退,哑声道:“我死了,卿西莫不是也死了罢?卿西若是也死了,我为何在地府瞧他不见?” 被酆如归遮得严实的姜无岐道:“你是与他在此处别离,所以才特意回来此处寻他的么?” 鬼气一动,应是颔了颔首,然后才道:“我与卿西皆是男子,却相恋了,我们逃到此处,我出门买吃食之时,却被卿西的家人追上了,他们恨我耽误了卿西的前程,将我杀了,接着,我便被黑白无常带去了地府,今日是我被阎王恩准还阳了却心愿的日子。” ——地府有一地,名为鬼界堡,其中的鬼魂全数是经过十殿阎王过堂审判,且并无罪过,等待轮回的。 鬼界堡中的鬼魂可在规定的时辰内折返阳间,但须得受到戒律约束,不可任意现形,不可惊吓到凡人,不可在凡间作恶,不可滞留不归……倘若坏了戒律,鬼魂会被阎王依据其严重程度来定罪,重者打入无间地狱。 想来,眼前这一缕鬼气便是来自于鬼界堡的。 姜无岐下得床榻,为酆如归穿妥衣衫,自己又穿上了得罗,才道:“你且现形罢。” 寻常的魂魄在不现形之时,仅仅是一缕鬼气,鬼气孱弱者,五感迟钝。 听得姜无岐让他现形,鬼气才小心翼翼地现了形。 眼前的鬼气是一副穷酸相,但样貌算得上清秀,一身灰褐色长衫,手中不知为何还拿着一把算盘。 鬼气顺着酆如归的视线瞧了过去,才发现自己手中的算盘,遂不好意思地道:“我忘了我做了鬼,这算盘便用不上了。” 这算盘乃是由他的鬼气所化,他立即便将这算盘收了起来。 其后,他细细地端详着酆如归以及姜无岐俩人,忐忑地问道:“你们当真没有见过卿西?” 见俩人皆是摇首,他难过地道:“卿西答应了我要在这房间中等我的。” 说罢,他向着俩人做了个揖道:“抱歉,打搅了,我去别处寻卿西了。” 话音尚未落地,他早已又化作一缕鬼气出去了。 经过此事,酆如归与姜无岐俱是了无睡意,酆如归思及了自己之前发的那个梦,便捏着姜无岐的脸颊道:“无岐,你做鬼脸与我看可好?” 姜无岐吃了一惊:“贫道活了两百多年,从未有人要贫道做鬼脸。” “是么?”酆如归开心地道,“你还有甚么事不曾做过的,便一一做来罢。” 姜无岐认认真真地思忖着道:“其实有许多事贫道在遇见你之前是不曾做过的……” 酆如归抢话道:“诸如接吻,拥抱么?” “接吻,拥抱,吻伤痕,含指尖,含那物,吞咽下浊物,被人剥去衣衫,被人含住那物……”姜无岐话未说完,却是被酆如归捂住了双唇。 酆如归满面红晕,急声道:“你勿要再言了。” 姜无岐竟是疑惑地道:“你不是问贫道有甚么事不曾做过的么?” 由于被酆如归捂住了双唇的缘故,姜无岐的声音有些发闷,与此同时,姜无岐的吐息尽数洒落在了酆如归的掌心。 掌心灼热,酆如归本能地撤下,却又闻得姜无岐续道:“喂食于人,被人喂食,与人同榻而眠,与人表白,与人两情相悦,与人定情。” 酆如归被姜无岐之言催得一张脸红得不成样子,姜无岐见此,才意识到他之所言虽然全数是事实,且并无轻薄之意,但说得太过直白了,一如轻薄一般。 “抱歉。”姜无岐揉了揉酆如归的发丝,“贫道仅是在列举事实,并非故意轻薄于你。” 酆如归一扫姜无岐,眼波流转间,已是媚意横生。 他大着胆子,抬足一蹭那物,并张口含住了姜无岐的耳垂道:“你还不曾与我行过云雨之事。” 姜无岐被酆如归此举逼得在心中念了不知几遍的凝神定心诀,原本严肃的神情不复存在,化成了满腔的柔情。 酆如归却是得意洋洋地道:“除却云雨,你还有甚么不曾做过的?” 姜无岐定了定神,苦思冥想地道:“贫道还不曾翻阅过春宫图,不曾自渎过,不曾与你成亲,旁的贫道暂时想不起来了。” 说罢,他又急匆匆地补充道:“贫道当真并非故意轻薄于你。” 酆如归盯着姜无岐的双目,唇角勾着不怀好意的笑,一字一顿地道:“待你还俗后,便自渎与我看罢。” 姜无岐的耳根顿时染红了大片,他为难地道:“但贫道不知该如何自渎。” 酆如归仿若登徒子似的,一手挑起姜无岐的下颌,一手刮过那物,诱哄道:“我教你罢。” 姜无岐浑身灼热难当,同时发问道:“所以你曾自渎过么?” 酆如归被姜无岐纵容得胆量愈发大了,含笑承认道:“我曾自渎过,每每都是想着你自渎的。” 酆如归到底面薄,话音尚在舌尖,便垂下了首去,不敢再看姜无岐。 “原来如此。”姜无岐舒了口气道,“贫道素来无趣,样貌与你又不般配,生怕与你在一处,委屈了你,能引得你自渎,贫道甚是欢喜。” “不,你这副眉眼生得很合我的心意,像是按着我的心意长的。”酆如归抬手抚着姜无岐温润的眉眼,“至于无趣,我倒是不觉得,我反是觉得每日同你在一处都有趣得紧。要说委屈,你出身于名门正派,与我一千年恶鬼在一处,才是受了委屈罢?” “没甚么可委屈的,除却那瘾,贫道认为你无一点不好。”姜无岐见酆如归神色有变,伸手抵上酆如归的后心,轻轻地拍着,“那瘾只会让贫道愈加疼惜于你,你不必认为是你的过错,贫道早已说过即便你要将贫道一身的血液吸食干净都无妨。” 酆如归登时目中生泪,闪烁着泪光道:“你这傻子……” 姜无岐立刻吻上了酆如归的双目,将溢出眼眶的泪水吸吮了去,苦涩随即在口腔内蔓延。 酆如归吸了下鼻子,话锋一转:“无岐,你还未做鬼脸与我看。” 姜无岐便松开酆如归,努力做了鬼脸与酆如归看,果真如酆如归睡梦中的一般,神态、四肢僵硬无比。 酆如归捧腹大笑,直笑得眼尾shi润。 姜无岐尴尬得四肢不知该如何安放,却是纵容地道:“还要看么?” “不要了。”酆如归用shi润的眼尾蹭着姜无岐的唇瓣,使得姜无岐张口去舔舐。 片刻后,酆如归又伏于姜无岐怀中,一一问道: “你与人一道堆过雪人么?” “不曾。” “你可与人放过纸鸢?” “不曾。” “你又可捉弄过先生?” “不曾。” “那捉蛐蛐呢?” “不曾。” “蹴鞠?” “不曾。” “逃课?” “不曾。” …… “若是我早些到你身边,便可……”酆如归刻意将话说了一半,姜无岐还道他是要带着年幼时的自己去堆雪人,放纸鸢,捉弄先生之类的,未料想,酆如归却在稍后可惜地道:“我便可早些欺负你了。” 姜无岐失笑:“你现下亦可欺负于贫道。” “那……”酆如归思索着道,“那你现下去外头堆一雪人来与我罢。” “好罢。”姜无岐正要起身,却被酆如归制住了,酆如归趴在姜无岐身上,道:“眼下天寒地冻,你还是留在床榻之上当我的火炉,为我取暖罢。” 酆如归又别扭地掩饰道:“我不是怕你冷,我是怕自己冷。” 姜无岐颔首:“你是怕自己冷,贫道知晓了。” 姜无岐当真是不解风情,酆如归气结,咬了姜无岐的左肩一口,咬出了一圈齿痕来:“我是怕自己冷,也怕你冷。” 姜无岐又颔首道:“贫道知晓了。” 酆如归对于姜无岐的反应,又好气又好笑,索性挑明了道:“你应当说‘贫道会好好为你取暖的’。” 姜无岐从善如流地道:“贫道会好好为你取暖的。” 酆如归双目灼灼道:“既然如此,你且先将你自己的衣衫脱了罢。” 姜无岐抬手将自己身上的亵衣、亵裤褪了去,少时,身无寸缕。 酆如归将姜无岐扑倒,并缠紧了,从裸露的、温热的皮r_ou_之上汲取着所需的温暖。 姜无岐乃是纯阳之躯,委实适合来取暖。 起初,酆如归对于这副身体甚为不满,由于这副身体喜食ji,ng气,嗜血啖r_ou_,又颇为惧寒。 然而,在能够肆意地从姜无岐处取暖时起,他却迷恋上了一身惧寒的皮r_ou_被姜无岐焐热的滋味。 由外到内,由内到外,俱是姜无岐的体温在流转。 且他可光明正大地要求姜无岐为他取暖,因为他惧寒。 在姜无岐体温的包围中,酆如归慢慢地沉入了梦乡,梦乡里的姜无岐已还了俗,正自渎与他看。 他看得面红耳赤,偏过了首去。 第146章:鬼界堡·其二 次日一早,俩人洗漱完毕,用过早膳,正欲往姜无岐的师门去,甫出了客栈,却见得昨夜见过的那缕鬼气缩在墙角的y影处。 那缕鬼气一瞧见酆如归与姜无岐,便低声道:“昨日对不住了,我走之后,卿西可有现身?” 酆如归停驻了脚步,摇首道:“我们不曾见过卿西。” “我死之后,兴许卿西已经将我忘记了罢。”那缕鬼气摇摇晃晃的,应是伤心不已。 酆如归上前一步,将那缕鬼气拢于自己的身影下,低声问道:“你过世几日了?” 那缕鬼气苦思许久:“我昨夜方才从地府折返阳间,全然不知自我死后,阳间过去几日了。” 酆如归指点道:“地府一日约莫相当阳间八日,你换算一下便是了。” 那缕鬼气顿时泄气地道:“我在地府待了近五年,才获得恩准,得以返回阳间,倘若换作阳间的时日,那不是过去近四十年了么?我与卿西私奔之时,卿西年二十又五,而今卿西应已六十又五了,他不知还在不在这阳间,若是还在,不知还记不记得我?” 酆如归安慰道:“卿西既愿与你私奔,必然对你情根深种,想来即便你过世已久,他仍会记得你。” “多谢你。”那缕鬼气似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待天色暗了,我便上京去寻他。” “望你一切顺遂。”酆如归说罢,便牵着姜无岐的手,向前走去。 他走出几步,回首一望,那缕鬼气安静地蜷缩着,几欲与y影融为一体。 他忍不住又走了回去,问道:“你为何不进屋躲避?” 那缕鬼气理所当然地道:“我已是鬼了,y气太重,进屋躲避,一则容易污染凡人的屋子,使得体弱者、年幼者患病;二则如若一不小心惊吓到凡人便不好了。要不是为了寻卿西,昨日我必定不会踏足那客栈房间。” 酆如归问道:“随着日头西斜,你所在的这一处,会被日光直s,he,到时你要如何?” “熬过去。”那缕鬼气坚定地道,“只希望待会儿的日光勿要太烈,不过太烈也无妨,至多疼一些罢了,为了卿西,我定然能熬过去的,不会轻易魂飞魄散。” 酆如归那原身罪孽深重,本就该积德行善,以抵消罪孽,更何况,听得那缕鬼气此言,他已是心生不忍,遂抬首去瞧姜无岐。 姜无岐会意,唤出拂尘来,向着那缕鬼气道:“你且附身到这拂尘里头罢,它能保你不受日光侵害。” 那缕鬼气矢口拒绝道:“多谢好意,我不便耽搁两位,两位毋庸理会于我。” 酆如归为说服那缕鬼气,笑吟吟地道:“我与我夫君亦是往京城去,仅仅是顺路罢了,带上你,并不会耽搁我们的功夫,且我们皆不是凡人,不惧你的鬼气。” ——姜无岐的师门地处探云山,距此地大约五十里,但京城距探云山却是千里之遥。 那缕鬼气一听酆如归唤姜无岐为夫君,当即道:“两位瞧来很是般配,直教我心生羡慕。” 片晌后,他又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你们昨日睡于一张床榻之上,我当时一心寻卿西,一时没回过味来。” 被点破自己与姜无岐同床共枕,酆如归登时羞怯起来,一掩面,径直向前走去,口中道:“走罢。” 那缕鬼气致过谢,便依姜无岐所言,附身于那拂尘里头了。 姜无岐执着拂尘,回首一瞧,却见酆如归竟是朝着丰衣乡的方向去了,便唤住了酆如归:“如归,向东去,才是京城。” 酆如归乖巧地回到姜无岐身边,讪讪地笑道:“我一时弄错了。” 姜无岐拢住了酆如归的手,柔声道:“由贫道在,定不会教你迷路了去。” 酆如归的心脏重重地一窜,分明是不含暧昧的字句,他却直觉得自己被姜无岐撩拨了去。 被撩拨了,自是该撩拨回来。 他即刻踮起脚尖来,含住了姜无岐的耳廓,稍稍以舌尖轻蹭了下,才吐着热气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你自渎与我看的日子要耽搁了,实在可惜。” 姜无岐的耳根应声而红,酆如归却故意不轻不重地以唇瓣碰触了一下那耳根,便退去了。 而后,酆如归竟是一脸无辜地道:“无岐,你的耳根怎地红得这样厉害,莫不是发热了罢?” 他说着,又踮起脚尖来,以自己的额头抵上姜无岐的额头,紧接着,将全数的吐息施施然地洒落于姜无岐的面上。 姜无岐不知该拿酆如归如何是好,三分无奈,七分甜蜜地唤了一声“如归”,便吐不出字句来了。 “似乎并未发热,那你这耳根为何会如此?”酆如归却不肯见好就收,而是伸手将姜无岐的左侧衣襟扯开了些,露出了一段锁骨来,又惊声道,“无岐,你已不是稚子,何以连得罗都穿不好?” 姜无岐无奈更甚,不得不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勿要欺负于贫道了罢。” 虽是光天化日之下,但要不是左右无人,且那缕鬼气待于拂尘中,见不得外头的情形,酆如归才舍不得去扯姜无岐的衣襟与旁人瞧。 闻言,酆如归勾唇笑道:“不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便能任由我欺负了么?” 他忽而纠正道:“并非是欺负,我是在撩拨于你。” 姜无岐纵容地颔首道:“无论是欺负,亦或是撩拨,只消是由你所施加的,贫道都甘然受之。” 由这一席话听来,自己显然与一登徒子无异。 “你还是如此不解风情。”酆如归便做出了一副登徒子做派,甚至变出了一把恶俗的镶有金边的折扇来,挑起了姜无岐的下颌,“今夜你可别想逃了去。” 其实自己是在被当街轻薄罢? 姜无岐思及此,耳根遂又红上了几分。 酆如归见姜无岐默许,志得意满地道:“走罢,往京城去,待从京城回来,你便是我的人了。” 在有人烟之处,无法施展身法,俩人这一日勉强行了五十里路,入夜,用过晚膳,暂歇于一间客栈。 即便手头较之前吃紧些,但房资于酆如归而言算不得甚么,故而他为了好生欺负、撩拨、轻薄于姜无岐,便特意要了两间客房,其中一间是专门为了安置附于拂尘里头的那缕鬼气。 酆如归从姜无岐手中抢过拂尘,放于床榻之上,便阖上门,扯着姜无岐的手腕子,到了相邻的房中。 房门堪堪阖上,他便将姜无岐压于房门上亲吻,与此同时,伸手去拉扯姜无岐身上的得罗。 姜无岐猝不及防之下被酆如归侵入了口腔当中,须臾,又被酆如归的软舌勾引着,触到了酆如归的口腔黏膜。 酆如归口中尚且残留着那道桂花栗子羹的滋味,一尝,香甜可口。 不知不觉间,姜无岐已从酆如归手中夺回了主动权,酆如归被吻得失神,去解姜无岐腰间系带的手不知该如何动作了,只攥紧了一点衣料,另一只手更是主动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 一吻罢,姜无岐的衣衫尚且算得上齐整,酆如归的衣衫却已是凌乱不堪。 酆如归哪里还有半点白日里的那副登徒子做派,一双柳叶眼微微低垂着,暴露出来的肌骨寸寸生出艳色,瞧来被姜无岐欺负得狠了。 “抱歉。”姜无岐伸手抚了抚酆如归的后脑勺,并将酆如归拥入了怀中。 酆如归一面剧烈地喘息着,一面捶着姜无岐的心口,又委屈又恼怒地道:“该是我欺负你才是,为何却成了你欺负我?” 姜无岐笨嘴拙舌,全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思忖良久,道:“抱歉,贫道并非故意为之。” 酆如归已喘匀了气,趾高气扬地道:“作为补偿,你先将自己的衣衫尽数褪下,然后,为我梳发罢。” 褪不褪衣衫与梳发有何干系? 姜无岐满心疑惑,但仍是依言而行。 片刻,姜无岐身无寸缕地立于酆如归面前,姜无岐除却那耳根又红又热之外,颇为坦然,酆如归却是本能地回过了身去,坐于桌案前。 姜无岐轻手取下酆如归发髻上的数枚翠钿,随后又解开了发髻,酆如归那一头长发霎时铺洒下来,泼墨一般,衬得酆如归一身的肌肤几近透明。 酆如归轻轻一颤,由着姜无岐以指作梳。 他原本令姜无岐褪尽衣衫,是为了便于在姜无岐为他梳发之时,轻薄于姜无岐,但而今他却不敢如何了。 每每见得姜无岐身无寸缕,酆如归俱会觉得羞怯,他其实远无表现出来的大胆。 他低低地吸了一口气,试探着抚上了姜无岐的腰身,并从腰身而上,行至心口,又从心口抵达咽喉。 姜无岐咽喉上的伤痕是拜他所赐,已浅淡了许多,但仍是略略有些凸起。 酆如归站起身来,吻上了那道伤痕,姜无岐却是误会了:“如归,你那瘾莫不是又发作了罢?” “不是。”酆如归摇首道,“我只是想吻一吻这伤痕而已,你不必忧心。” 姜无岐松了口气道:“你那瘾已许久不曾发作过了。” 酆如归那瘾原先发作起来全无规律,非但定会在酆如归失血过多以及他身处浓郁的血腥,亦或是尸山之际发作外,还会毫无缘由地发作。 酆如归上一次发作是撞见虞闻风屠贺府满门那一回,已过去近五月了。 许渐渐地,酆如归那瘾便不会再发作了罢? 姜无岐这般希冀着,少时,被暂时克服了羞怯之心的酆如归推倒于床榻之上,并一一吻过伤痕。 姜无岐修为深厚,在遇见酆如归之前鲜少受伤,而今他身上的诸多伤痕皆是酆如归所为,大半是在出了重重幻境之后遭受的,那时酆如归身受重伤,为破去苦艾草妖所制造的幻境,救姜无岐一命,一时间掌控不住自己的内息以及鬼气,以致于神志尽失。 此事过去将近八月有余,多半的伤痕早已消失不见了。 酆如归将姜无岐身上残留的伤痕一一舔吻了一番,才拥着姜无岐,发誓道:“无岐,我会好好修炼,定不会再容许自己神志尽失了。” “你已为此道过歉了,甚至还为此离开过贫道一回,只消你不再离开贫道,贫道便心满意足了。”姜无岐亲吻着酆如归的发间,道,“且你原就是为了救贫道一命才如是做的,你那时是打算牺牲自己的罢?你生怕自己会伤了贫道,不曾想过要与贫道一起出那幻境。” “嗯。”酆如归以额角磨蹭着姜无岐的锁骨道,“但你却同我说‘酆如归,我们一起活下去罢’。” “从今往后,我们亦要一起活下去。”姜无岐的眉眼温柔似水,凝视着酆如归,令酆如归生出他乃是稀世珍宝的错觉。 ——不,这不是错觉,于姜无岐而言,他确是稀世珍宝罢? 酆如归情不自禁地表白道:“我心悦于你。” 姜无岐回应道:“贫道亦心悦于你。” 话音落地,不知是谁先吻上了谁,俩人拥吻着,不久,满室旖旎。 ****** 注: y间与阳间的时间换算有多种说法,这里的y间一日,阳间八日的说法出自《夷坚三志》 第147章:鬼界堡·其三 又花费了约莫五日的功夫,酆如归与姜无岐才抵达京城。 京城端的是一副繁荣景象,城楼雄伟壮丽,城楼的守卫目光如炬,ji,ng神抖擞,城楼上旗帜飞扬,一进入城门,来往的行人皆是衣衫端正,不少人的衣料瞧来便价值不菲,不像别处,多得是衣衫褴褛的穷人,乞儿亦是随处可见,纵然是富庶如鱼米之乡的江南,都少不得乞儿,但这京城一眼望去,却是一个乞儿也无。 酆如归尚是二公子之时,久居于京城,眼前的京城较自己所居的京城更为繁荣些。 他一手与姜无岐十指相扣,一手取出铜钱来,向路边的摊贩要了一袋子糖炒栗子。 由于牵着姜无岐的手,无法去剥栗子,他一指不远处的一间茶楼道:“我们去饮茶罢。” “倦了么?”姜无岐侧过首去,望住了酆如归,关切地问着。 俩人为了尽快赶到京城,这五日来夙兴夜寐,不曾睡足过,姜无岐倒是无妨,但酆如归素来嗜睡。 “倦了。”酆如归其实并不如何困倦,但仍是撒娇地蹭了蹭姜无岐的手臂。 姜无岐提议道:“那便不要去茶楼了,直接去打尖罢。” 酆如归一口应下:“好罢。” 俩人就近寻了一间客栈,照例要了两间房间。 姜无岐将拂尘放置于另一间房间,才回到自己与酆如归的房间当中。 为了睡得舒服些,酆如归唤人送了沐浴用的热水来,姜无岐回来时,热水堪堪送来,酆如归正抬手去解衣衫。 见姜无岐君子地当即偏过首去,酆如归故意行至姜无岐面前,一点一点地去解衣衫。 眉眼妩媚,肌骨姣好,身姿柔软,顾盼生辉,传闻中擅长媚术的狐妖便是这般模样罢? 酆如归褪尽衣衫,并散开长发,而后便捉过姜无岐的手来,覆于自己的面颊上,又乖巧又诱惑地以面颊磨蹭着姜无岐的的掌心。 姜无岐微微有些失神,低声唤道:“如归……” “嗯?”酆如归已含住了姜无岐的尾指,听得姜无岐唤他,便以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向着姜无岐望了过去。 姜无岐却是心疼地道:“如归,你不冷么?” 酆如归不着片缕,赤足,时至大寒,乃是一年当中最为寒冷的时候,得了姜无岐的提醒,他才意识到寒气正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冷。”酆如归紧紧地缠住了姜无岐,“我很冷,无岐,你若是害怕我冷,何不来温暖我?” “贫道……”姜无岐手足无措地道,“贫道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酆如归勾唇笑道:“你先抱我去沐浴罢。” 姜无岐依言将酆如归抱入了浴桶,酆如归的长发随即铺洒于水面上,与水晕混在了一处。 如此便瞧不见水面底下的情状了,姜无岐稍稍松了口气,却见酆如归抬起一足,足尖、足面、足弓、足踝无一处不美。 酆如归恶劣地用足尖不轻不重地踩了下姜无岐那物,便傲慢地命令道:“舔一舔。” 姜无岐低下身来,将足尖收进口中,酆如归则顺势抬手从姜无岐的后襟探入。 姜无岐的唇齿灼热,那灼热从足尖蔓延至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r_ou_,直教酆如归舒适得喟叹了一声。 但紧接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绮念,姜无岐正舔舐着他的左足,倘若他们已是夫夫,之后,他们定会行云雨之事,然而,眼下姜无岐尚未还俗,实在是可惜了。 姜无岐君子端方,秉节持重,酆如归即便欲要一尝同姜无岐云雨的滋味,但却不愿毁了姜无岐为人的准则,因而他的引诱从来都不敢太过分,譬如,在心意相通之后,他再也不曾含过姜无岐那物。 可现下,他却想过分一回。 不,不行。 第4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4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44节 他镇定着紊乱的思绪,先是将手从姜无岐后襟里头收了回来,然后将足尖从姜无岐口中收了回来,没入浴水中。 口腔一空,姜无岐当即困惑地望着酆如归道:“弄疼你了么?抱歉。” 这姜无岐着实过于纵容自己了,但凡自己有半点不妥,或者姜无岐认为自己有半点不妥,便是满目忧心,言语致歉。 但姜无岐倘若不是这般对待自己,自己定然不会对姜无岐动心罢? 自己表面上虚张声势,可实质上却是胆小怯弱,姜无岐只消表现出一点的怠慢,自己便会筑起千万丈的城墙将自己保护周全。 而今的姜无岐百般纵容于自己,自己却本能地仗着姜无岐的纵容,肆意地欺负于姜无岐,从中获取足够的安全感。 姜无岐假若心悦的不是自己,便不用这般被欺负了罢? 但姜无岐已是自己的所有物了,任何人都不许抢,即使是柳姑娘都不能。 柳姑娘若是胆敢来抢,自己便与柳姑娘决一死战。 思及此,酆如归宛若凯旋的将军似的,一把抱住了自己的战利品。 由于酆如归的举动,水面上泛起了层层涟漪,姜无岐身上的得罗随之生出了点点潮shi。 姜无岐困惑更甚,问道:“出甚么事了么?” 酆如归抿唇笑道:“我方才在想,无论谁人来抢,我都不会容许你从我身边被抢走。” 姜无岐失笑道:“贫道有甚么可抢的?” 酆如归把玩着姜无岐的一缕发丝,双目灼灼地道:“你这样好,自然会有人觊觎。” “贫道并未发现有人觊觎于贫道,觊觎你之人却是不少。”姜无岐无端醋意顿生,从水中摸索到方才舔舐过的酆如归的左足,问道,“还要舔一舔么?” 酆如归浑身的皮r_ou_不觉紧绷起来,叹气道:“你勿要勾引于我,我生怕自己忍不住。” 自己有何处勾引酆如归了么?分明是酆如归在勾引自己才是罢? 姜无岐无奈地笑道:“所以是要还是不要?” “不要了。”酆如归沉入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你且先背过身去罢。” 待残余的绮念退下,酆如归才用澡豆将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洗干净了。 其后,他从水中出来,以亵衣、亵裤将自己的身体裹住了,才趿履到了床榻边。 他躺在床榻上,盖上棉被,又朝着姜无岐道:“无岐,你过来剥糖炒栗子与我吃罢。” 姜无岐便拎着糖炒栗子到了酆如归身边。 酆如归枕于姜无岐的膝盖上,姜无岐拭干了他的发丝,才去剥糖炒栗子与他吃。 酆如归吃糖炒栗子的模样,像极了贪食的稚童,全无不久前蛊惑人心的姿态。 姜无岐剥着糖炒栗子,又听得酆如归狭促地笑道:“你适才呷醋了么?” 姜无岐坦白地颔首:“贫道适才确实呷醋了。” 酆如归得意洋洋地道:“你可别被自己醋死了。” 姜无岐一本正经地道:“贫道从不曾听过有人因呷醋而死。” “我是在与你玩笑。”酆如归忽而望了眼窗外,正色道,“再过两个时辰,天色便该暗了,我先歇息会儿,你到时记得将我唤醒。” 他说罢,方才阖上双目,竟又张口道:“再喂我一颗糖炒栗子罢。” 姜无岐遂又剥了一颗糖炒栗子送入了酆如归口中,酆如归一面咀嚼着糖炒栗子,一面抱紧了姜无岐的腰身,含含糊糊地道:“你可不准走。” 姜无岐爱怜地垂首吻去了酆如归唇上糖炒栗子的碎末,才道:“贫道舍不得离开你。” “一言为定。”酆如归勾住了姜无岐的尾指,不肯放松。 说到底,由于姜无岐尚未还俗,俩人尚未成亲,更未洞房花烛的缘故,于酆如归而言,安全感依然不足够,并非是不信任姜无岐,而是认为自己与姜无岐不般配,姜无岐原就不是断袖,姜无岐原就是柳姑娘的。 恰是此时,在千里之外,一白衣少女手持长剑,利落地一剑刺入了一猛兽后心,鲜血jian起,使得她满面血污,但因她生就一副俏丽可人的模样,这血污无法令她生出可怖之感。 她蹲下身来,将一双母女扶起,并嘱咐道:“下回小心些,勿要落入猛兽口中了。” 母女对她是千恩万谢,她却是摆摆手道:“谢我作甚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母女二人惊魂未定,谢过她便离开了。 她行至一溪畔净面,一抬首,却见得一少年躺在溪石之上,口中叼着一根黄草,亲热地唤道:“阿姊……” 少年与这少女乃是孪生子,生得有七八分相似,皆是相貌出众。 少女扶额道:“爹爹不是教你待在家中,好好念书么?” 少年反驳道:“爹爹不是教你待在家中,好好刺绣么?” 少女哑声道:“我……” 少年故作玄虚地道:“我请人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你已有心上人了,你那心上人居于探云山上,拜于醍醐道人门下,其人听闻无趣得很,不知你是如何瞧上他的?” “你……”少女面颊飞霞,指着少年的鼻子,羞得说不出话来。 “我的好阿姊,你莫不是哑了不成,甚么我呀,你呀的。”少年言罢,见少女追过来要打他,拔腿便跑。 姐弟俩人实力相当,少年漫山遍野地跑,少女便漫山遍野地追。 少女追出十里地,才勉强将少年擒获。 她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少年笑道:“谁让你时不时地念叨着那人的姓名。” 少女方要狡辩,却闻得少年道:“冬日一过,便入春了,有人早早地春心萌动了。” 少女又气又羞,杏眼圆睁,瞪着少年:“你勿要胡言乱语。” 少年笑着威胁道:“是我口不择言,你可勿要动手,粗鲁成这样,小心你那心上人嫌弃于你。” 这一席话搅得少女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磨了磨牙,大度地道:“我暂且放你一马。” 少女唤作柳柔,性子却不如何温柔,她的心上人唤作姜无岐。 她的心愿是姜无岐能为她还俗,娶她为妻,与她一道行善除恶,仗剑天涯。 第148章:鬼界堡·其四 酆如归正好梦着,耳畔乍然拂上姜无岐的嗓音,便含含糊糊地唤道:“无岐……” 他的右手仍旧勾着姜无岐的尾指,遂本能地顺着这尾指向上攀爬,如同一株攀援的凌霄花似的,末了,潜入姜无岐的衣襟内里,痴迷地摩挲着坚韧的肌理,而他的左手则胡乱地摸索着。 在酆如归的作弄下,姜无岐上身的得罗凌乱起来,他并不出手制住酆如归的双手,而是柔声道:“如归,天色将要暗了。” 天色暗不暗与自己有何干系? 酆如归微微睁开双目,仰起身来,蹭了蹭姜无岐的唇瓣,混沌一片的神志才清明起来。 他又隔着层层衣料子,在姜无岐心口咬了一口,方要去穿衣衫。 姜无岐从他手中接过中衣以及外衫,为他穿妥了,又蹲下身去,为他穿上孔雀线珠芙蓉软底鞋。 酆如归慵懒地打着哈欠,站起身来,伸手去整理姜无岐的衣襟。 姜无岐见酆如归困倦难消,愧疚地道:“对不住,将你唤醒了。” “原就是我……”让你将我唤醒的,酆如归压下已挤到喉间的字句,继而做出一副委屈模样,“无岐,你欺负我。” 姜无岐登时不知所措起来,自是瞧不见垂下了首去的酆如归的眼珠正滴溜溜地转着,分明是不怀好意。 酆如归伸手揽上姜无岐的脖颈,而后在姜无岐耳畔道:“你待会儿买ji蛋灌饼与我吃罢。” 姜无岐松了口气,当即应了下来:“好罢。” 酆如归自去洗漱,洗漱罢,略施粉黛,挽了一随云髻,又cha上一支珠钗,便同姜无岐到另一间房间去了。 姜无岐一点拂尘,附于其中的那缕鬼气便悠悠地出来了。 见得俩人,那缕鬼气又惊又喜地道:“我们莫非已经到京城了?” 姜无岐颔首道:“我们确实已经到京城了,该去何处寻卿西?” 那缕鬼气思忖良久,才答道:“卿西当年乃是当朝陈丞相的独子,现下不知如何了。” 姜无岐提议道:“那我们便先去当年的丞相府邸罢。” 酆如归原本懒洋洋地斜倚于姜无岐身上,探首一望,见客栈底下人头攒动,便直起身子来,摊开左掌道:“你且先藏于我左掌上头罢,免得不慎碰触到旁人,使其受y气侵蚀。” 那缕鬼气拒绝地道:“如此做,你恐怕会受不住。” 酆如归抿唇笑道:“你这微末鬼气无法伤及我一分,你毋庸忧心。” 那缕鬼气迟疑不定,见酆如归神色舒展,终是试探着轻触酆如归的掌心。 酆如归催促道:“你且快些,勿要耽搁了寻陈卿西的功夫。” 那缕鬼气一听得酆如归提及陈卿西,才全数落于酆如归掌心。 一如酆如归所言,这微末鬼气无法伤及他一分,但y冷却是免不得的。 酆如归忍不住将右手五指一一嵌入了姜无岐的指缝当中,细细地磨蹭着,以汲取温暖。 其后,俩人略略用了些晚膳,才出了客栈去。 点点烟雾缠于酆如归左手指尖,由于夜色的遮蔽,并不显眼。 俩人按着那缕鬼气的指引到了原先的丞相府邸,这府门瞧来气派,上面悬着的牌匾显示此地已成了镇国将军府。 姜无岐伸手叩了叩门,前来应门的管事见得俩人,客气地问道:“两位所为何事?” 酆如归开门见山地问道:“敢问贵府此前可是陈丞相府?” 见管事颔首,酆如归又问道:“敢问陈丞相而今身在何处?” 管事摇首道:“老夫如何能知晓?陈丞相已于二十余年前告老还乡了,陈丞相出身于陇先城,你们不若那打听打听罢。” ——陇先城距京城约莫八百里,与探云山是全然不同的方向。 酆如归三问:“那老人家可知陈丞相家的公子陈卿西的下落?” 管事答道:“老夫年少时,曾有谣言称陈公子同丞相府中的账房先生有私情,当时老夫是不信的,毕竟谣言传出不过一月,陈公子便成亲了,三年后,陈公子高中状元,如今乃是京师府尹。” 闻言,酆如归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掌,才谢过管事。 俩人转到隐蔽处,酆如归摊开手掌,问那缕鬼气:“陈卿西已成亲了,你可还要去见他?” “我要不要见卿西原就是我自己之事,无关乎于卿西有没有忘记我,卿西有没有成亲。”那缕鬼气苦笑道,“但听闻卿西成亲,我心中到底有些不痛快,可……可原就是我配不上卿西,一如陈丞相所言,我耽误了卿西的前程,不要脸面地勾引卿西同我私奔,卿西愿意与我私奔已是他予我最大的恩赐,我不该要求太多,不是么?” 姜无岐眉眼慈悯地道:“你已是鬼,他尚在人世,你们本就人鬼殊途,你何必执着于他,不若快些了却心愿,投胎转世去罢。” “道长你所言不差。”那缕鬼气坚定地道,“我死前不及向卿西道别,我要见卿西一面,向他道别,而后便回地府投胎转世去。” 是以,他们转道去了京师府尹府,酆如归翻身入了府中,隐于一座假山后面,远远地便瞧见一身着官服之人在凉亭中饮酒,左右无人。 已是大寒时节,即便不曾落雪,但那凉亭四面来风,不知他坐在那边作甚么? 下一瞬,酆如归听得掌中的那缕鬼气低低地唤了一声:“卿西……” 是的,这是他的卿西,纵然改变了容颜,生了皱纹,但他一眼便能识出他的卿西,如同是一点一点瞧见卿西变老的一般。 在一瞬间,他忘记了他的卿西已为人夫为人父之事,亦忘记了自己已是鬼之事,直要扑入陈卿西怀中。 但他还未有所动作,却瞧见一美妇匆匆而来,美妇行至陈卿西身侧耳语,姿态亲昵。 这便是卿西的妻子罢?想来年轻时候定是个教人见之忘俗的美人。 接着,他却是看见陈卿西站起了身来,手中的酒盏坠地,jian起的酒水shi润了其官服下摆,再然后,陈卿西便随那美妇出去了。 他不知出了何事,见四下无人,趁机从酆如归掌中出来,欲要触一触那酒盏,如此简单的愿望,却是不得。 他又化出了原形来,再去触那酒盏,亦是不得,手指从碎裂的酒盏穿过,毫无知觉。 倘若他仍是活人该多好,他便能感觉到酒盏以及沾于酒盏上的凉意,他便能感觉到酒盏边缘卿西余留下来的温度。 他的卿西…… 他茫然四顾,不知该如何是好? 片刻后,却见酆如归行至他面前,道:“陈卿西方才收到了其父的死讯,他即将返乡,你可要同去?” “不必了。”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他与卿西已隔了y阳,已隔了卿西的妻子,亦已隔了卿西的诸多儿女,他同去作甚么? 他向着酆如归与姜无岐致谢道:“我这便回地府去,多谢你们让我见了卿西一面。” 他言罢,却闻得姜无岐道:“你勿要后悔才好,你此去地府,便再也见不得陈卿西了。” 酆如归鼓动道:“你已见过陈卿西了,心中或许无憾,但陈卿西却还不曾见过你,你可知他心中是否有憾?” 他犹疑不定地问道:“卿西会想要见我么?” 酆如归含笑道:“他又不曾与你说过他不愿见你,你为何要退怯?” 他们话说间,陈卿西已写罢呈于当今陛下的奏章,并坐上了回乡奔丧的马车。 陈卿西起初浑然不觉另一架马车正不远不近地跟踪于他。 每日一入夜,那缕鬼气便在暗中陪伴陈卿西,白日,他则躲于姜无岐的拂尘当中。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已是第七日。 马车夫正在驾车,而酆如归则在姜无岐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姜无岐的左手手指,时而含入口中,时而轻咬,时而吸吮。 姜无岐以空暇的右手抚着酆如归的背脊,不发一言。 忽而,有一地甚是颠簸,酆如归原本含住了姜无岐那无名指的指尖,在这颠簸之下,那根无名指竟是尽根没入了他口中。 他猝不及防,当即红了眼尾,引得姜无岐立刻将那无名指从他口中抽出,并心疼地道:“抱歉。” “无妨。”仅仅是口腔内壁被重重地刮蹭了一下而已,疼痛只是些微,将他的眼尾逼得生红的并非是疼痛,而是自疼痛中催生的麻痒。 他凝视着姜无岐那水光淋漓的无名指,抬首要求道:“你适才弄疼我了,作为补偿,快些来吻我罢。” 姜无岐遂低首吻上了酆如归的唇瓣,四片唇瓣相接,他的双手便不由自主地摸索起了酆如归的身体来。 身在马车内,到底不便,俩人已有七日不曾仅着亵衣亵裤相拥而眠了。 酆如归松开唇齿,任凭姜无岐闯入,在马车内接吻的感觉与别处不同。 他的耳侧有哒哒的马蹄声,有呼啸的北风,但最终,他所有的五感都集中于自己与姜无岐相触的部分了。 姜无岐的唇舌,姜无岐的手,只需稍稍一碰他,从他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严寒便会利落地退去。 可便是这马蹄声以及北风声,难免令他生出他正与姜无岐在光天化日之下亲热的错觉。 他不禁羞怯起来,但由于马车的颠簸不休,他与姜无岐愈发贴近,身下那物亦是抵在了一处,随着颠簸互相摩擦着。 他大着胆子,抬眼去瞧姜无岐,姜无岐却依然是那副禁欲的眉眼。 但这副禁欲的眉眼之下,姜无岐的舌在他口腔内里扫荡,姜无岐的手扣住了他的腰身。 这般的矛盾直教他欲要使那副禁欲的眉眼染上绮念,为他所痴狂。 这念头一起,他顿时自责起来,姜无岐尚未还俗,且他们尚在马车内,这念头实在不合时宜。 偏生这时,姜无岐松开了他的唇齿,在他喘息不定之际,低声道:“要含一下么?” 第149章:鬼界堡·其五 酆如归下意识地垂首望去,他那处果真有些不妥,火红的软缎子被撑了起来,形成了暧昧的弧度。 “我……”他登时有些不知所措,他这副身体着实太过容易动情了,经不起撩拨,不似姜无岐,一切如常。 他伸手按住了姜无岐的后颈,低泣一般地道:“要……快些……” 姜无岐遂低下了首去,张口含住。 酆如归颤抖得如同在汹涌波涛上无所凭仗的一叶扁舟,任由姜无岐摆弄。 他的双手原本一手撑于马车上铺陈着的厚厚的地毯上,一手揪着姜无岐的一点衣料。 但未多久,他的手便再也支撑不住了,整个人随之猝然倒于地毯上,半点不觉得疼,但入眼的景象却教他面红耳赤。 适才,若不垂眼,他是半点都瞧不见的,但而今,只消一睁开眼帘,所有的一切便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天色深沉,马车内置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有一盏烛台,烛光摇曳,将马车照得亮堂堂的,他目力上佳,凭借着烛光,姜无岐的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能瞧个仔细,即便姜无岐的面孔大半落于了y影当中。 顾忌着外头的马车夫,他不得不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以免泄露,他的左手抓着地毯,右手则无所适从地描画着姜无岐的眉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连声道:“松开,松开……” 但姜无岐却并未如他的愿。 其后,他忍不住啜泣起来,双目红得不成样子,似有万般委屈无人言说。 姜无岐原在为酆如归擦拭,见状,捉着酆如归的手腕子,将他揽入了怀中,歉然道:“不舒服罢?对不住。” “不是……”酆如归摇首道,“是太过舒服了,我有些受不住。” “那便好。”姜无岐垂首吻干酆如归细碎的泪水,又轻轻地吻了吻酆如归的下唇,这下唇印着齿痕,浅浅的一道,“疼么?” “不疼。”双目前的水雾既去,姜无岐的面容登时映入了酆如归眼中,那唇角竟然沾有些微浊物。 姜无岐君子端方,禁欲律己,却沾上了不洁之物,直教他生出亵渎了神祗之感。 他慌忙拿了丝帕将那浊物拭去,姜无岐觉察到此,笑道:“无事。” 酆如归却是急声问道:“余下的在何处?” 姜无岐理所当然地答道:“贫道自是已咽下去了。” “你……”酆如归目生愧疚,“你勿要太纵容我了。” 姜无岐将酆如归指间的丝帕取了出来,且将上头的浊物舔舐了干净,才道:“贫道早已与你说过此物乃是出自你体内,并不肮脏。” 酆如归过于缺乏安全感,其实以口侍弄,并将浊物咽下,原就是恋人间的情趣罢,他何必用这样一副愧疚的神色望着自己? 故而,自己必须一遍一遍地将自己的心思坦坦白白地说与酆如归听。 姜无岐如是想着,又严肃地望住了酆如归道:“如归,贫道所为皆是遵从己心,而非勉强为之,你不必愧疚,你只需觉得舒服便好。” 见酆如归沉默不语,姜无岐亦不再言语,仅在酆如归发间洒下啄吻。 良久,酆如归羞耻而坦诚地道:“我很舒服,不管你对我做甚么,我都很舒服。” 姜无岐为酆如归将衣衫整理妥当,又柔声笑道:“贫道知晓了,贫道下回定会让你觉得更舒服些。” 酆如归依偎于姜无岐怀中,拼了命地汲取着姜无岐的气味,而后用尽了今生最大的勇气问道:“你可识得柳柔?” 这是他初次在姜无岐面前提及柳柔。 在话本中,此时的姜无岐应当已对柳柔心生好感了才是。 柳柔于他而言如鲠在喉,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 在极度的愉悦中,他反是更容易思及柳柔。 他问罢,双手不由地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仿若要将双臂嵌入姜无岐腰身一般。 姜无岐是他的,姜无岐是他的,姜无岐已是他的所有物了,任何人都不能抢……他为了说服自己,这般在心中默念着,一颗心脏急欲爆裂。 姜无岐不知为何酆如归会问起柳柔,答道:“因贫道的师父醍醐道人与柳姑娘的祖父有些交情,贫道曾与柳姑娘有过几面之缘。” 酆如归立即追问道:“柳姑娘生得如何?” 姜无岐思忖着道:“柳姑娘容貌出众,剑术亦是不差。” “那你……”对柳姑娘是如何看的?酆如归话未说完,偏生那缕鬼气在此时钻入了马车来。 那缕鬼气化出原形来,垂头丧气,见酆如归与姜无岐亲密地抱在一处,他想也不想,便要出了马车去,却是被酆如归唤住了:“如何了?你还不敢在卿西面前现身么?” “卿西因他父亲之死而伤心着,我起初不敢打搅他,便暗暗地陪伴在他左右,但……”那缕鬼气苦笑道,“但其实是因为我是胆小鬼罢?我并非害怕打搅了他,而是害怕他不认我,或者他已经将我忘记了。” 酆如归叹息道:“你对他用情过深,才会胆小罢,但照目前的速度,至多两日,便能抵达陇先城了,你在阳间的时日亦是不多了罢?” 那缕鬼气答道:“五日,再过五日,便是时限了,到时候我若不回地府去,便会受到惩罚,下一世不可再投人胎,而是要入畜生道。” “你自己清楚便好,可勿要留有遗憾。”酆如归泄过一回,已有些倦了,适才的勇气烟消云散,以致于他无法再同姜无岐问及柳柔,他掀开帘子,扫了眼外头的天色,便伏于姜无岐怀中沉沉睡去了。 姜无岐扯过特意买的棉被为酆如归盖上,一手揽着酆如归的腰身,一手轻抚着酆如归的背脊,同时低声问那缕鬼气:“卿西之父便是杀你的凶手罢?你对于他无半点恨意么?” 那缕鬼气依旧是一副穷酸的账房先生模样,手持一把算盘,毫无意义地拨弄着算珠子,道:“恨自然是恨过的,我那年十七岁,正畅想着同卿西的未来,一切戛然而止,我怎能不恨?但时日长了,便也不恨了,当时亲手捅了我一刀的便是他父亲的心腹,那心腹与我说是我误了卿西的前程,我一死,卿西必然登阁拜相,青史留名。我一想,他所言不差,卿西不该为私情所误,该当走上高位,造福百姓才是,不然像我这样的孤儿将会愈来愈多……” 他停顿了下,续道:“我出生那年,家乡闹了蝗灾,朝廷的救济粮却被县官、州官私吞了大半,最终发放的救济粮远远不够。我的父亲、母亲、姐姐、哥哥逐一饿死了,只余下我命好,在街头乞讨之时,遇见了卿西。” 他回忆着,唇角不觉上扬:“卿西瞧我可怜,欲要带我回家,当时我年不过七岁,卿西长我八岁,已是个少年郎的模样,我那时候想卿西生得这样好看,而我不但容貌尔尔,身上又长了虱子,一口便拒绝了卿西要我上马车的提议,更是避开了卿西的手。三十里之遥,我宁愿跟在马车后面跑,亦不愿上马车去,我生怕污染了卿西的马车,更怕让虱子有接近卿西的机会。 “卿西是在游玩途中,我们相遇之地,离丞相府足有三十里地。卿西不忍,下了马车,与我并肩而行,每每卿西一靠近,我便会离卿西远些。因而,一开始,卿西以为我甚是厌恶他,只不过是为了活下来,才同他回家。卿西出身富贵,皮娇r_ou_嫩,三十里地走下来,足底俱是水泡,他父母亲一面心疼他,一面气愤他为了我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东西有所损伤,但卿西却坚持是他自己四体不勤的缘故,与我无干。” “至此,我便在丞相府留了下来,因卿西待我好,我少不得要受些白眼,遭些欺负,但这些并无干系,只要卿西不讨厌我便好。我每日都会仔细地清洗身体,唯恐自己再长虱子,有时候,特别是严冬,热水常常会不够,我只能用井水,即使井水较水缸里的水热一些,但在天寒地冻之时,仍是冷得很,但不洗不行,要是长虱子了,便不能去见卿西了。我那时被指派做些粗活,双手的冻疮从未好过,是卿西亲手为他抹上药膏,又请了当时府中的账房先生收我为徒……” 说至一半,他忽而意识到自己说过太多了些,立刻致歉道:“道长,我已有许久不曾与人谈及过卿西了,一时控住不住,望道长见谅。” “无妨。”姜无岐眉眼慈悯地道,“人之常情罢了。” “多谢道长。”那缕鬼气说罢,一言不发,双目直直地盯着前方。 姜无岐心下了然,前方乃是陈卿西所乘的马车之所在。 过了约莫一个余时辰,天边现出一线鱼肚白,紧接着,那线鱼肚白逐渐蔓延开去,霎时天光大亮。 酆如归尚在沉睡,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而那缕鬼气复又回了拂尘中去。 这马车夫已赶了两日两夜的车了,不可再继续,姜无岐予了马车夫一小块碎银,并请马车夫又新请了一马车夫来。 片刻后,马车恰巧路过集市,姜无岐欲要下得马车去,为酆如归买些吃食,但一有动作,酆如归便用力地将他压于身下,双手双足缠紧了他,令他动弹不得。 他不愿伤了酆如归,只能轻声唤道:“如归,你且先松开贫道可好?” 酆如归全然未醒,自是不会作答,仅将他缠得更紧了些,应是怕他弃之不顾罢。 表面上,是酆如归舍不了他,本质上,却是他舍不了酆如归罢。 他满心满眼装的分明只酆如归一人,酆如归为何却在本能地不安着? 第150章:鬼界堡·其六 姜无岐被酆如归缠得几乎吐息不能,便又轻声唤道:“如归……” 酆如归神志昏沉,循着本能,堵上了姜无岐的双唇,用力地亲吻着。 姜无岐纵容地松开了唇齿,任由酆如归肆虐,眼下的酆如归不知轻重,只知占有。 亲吻间,酆如归终是彻底清醒了过来,他见自己将姜无岐压于身下,双手更是紧得似要掐断姜无岐的脖子,当即松开双手,垂首致歉。 姜无岐不忍责怪酆如归,吻了吻酆如归的额角,问道:“如归,贫道下去为你买些吃食可好?” 酆如归抱着姜无岐又连打了几个哈欠,才道:“我们一道去罢。” 此地与陇先城之间再无集市了,故而,陈卿西一行人亦停驻了马车,以补充些物资。 酆如归吃罢一碗ji汤猪r_ou_冬笋水饺并一笼生煎,又让姜无岐去买了ji蛋灌饼与他吃。 他一面吃着ji蛋灌饼,一面牵着姜无岐的手,状若无意地朝着陈卿西所在的早膳铺子走了过去。 陈卿西此行只带了随从,而今这些随从都补充物资去了,使得他瞧来影单影只。 越过陈卿西面前之际,酆如归却听见陈卿西低声道:“你们二人从京城起,便尾随于我,是何企图?” 这陈卿西一身布衣,满面颓唐,但却风度翩翩,想必年轻时乃是一俊俏的少年郎。 酆如归与姜无岐不曾刻意掩去行踪,但跟得并不紧,然而这一路上来往的车马渐少,被发现不过是时日问题。 闻得陈卿西发问,酆如归索性大大方方地在陈卿西对面的长凳上坐了,闲适地咀嚼着ji蛋灌饼。 陈卿西为官多年,倒是未曾见过酆如归这般光明正大的尾随者,心中称奇,面色不变,复又问道:“你们是何企图?” 酆如归不答反问:“陈大人以为我们是何企图?” 陈卿西答道:“我出来得匆忙,身无长物,无半点可图谋的。” 酆如归狡黠地道:“陈大人既知自己无半点可图谋,又为甚么要问我与夫君有何企图?” 自己倒是被自己所言拖累了,陈卿西饮上一口白粥,道:“公子能言善辩,我不及公子。” ——陈卿西为官多年,审过之人无数,自然一眼便能看穿酆如归的男儿身。 酆如归有所预料,含笑道:“陈大人目光如炬,少有人能将我看穿。” 陈卿西淡淡地道:“公子生得貌若好女,喉结不显,声线虽不若女子娇柔,但却较寻常男子柔软许多,加之又做女子打扮,傅粉施朱,确实不易看穿。” “我便当陈大人是夸赞我了。”酆如归又试探道,“我听闻陈大人与陈夫人伉俪情深。” 陈卿西正要作答,竟是猛地咳嗽起来,他拿了帕子来,捂住口鼻,稍后,又将帕子藏入了衣袂内。 这陈卿西动作熟练,倘若换作旁人或许瞧不清楚,但酆如归却是将帕子上沾染的猩红瞧了仔细,不知这陈卿西还有多久的阳寿? 陈卿西清了清嗓子道:“我与拙荆之事不足为外人道。” 一听便是谦辞,这陈卿西与其妻的感情应当颇为深厚罢。 许是自己错了罢?不该鼓动那缕鬼气,该让其在见过陈卿西一面之后便回地府去才对。 但纵然酆如归心生后悔,亦是来不及了。 陈卿西又问道:“你们要尾随我至何处?” 酆如归扯谎道:“我们甚是尊敬陈丞相,欲要送陈丞相最后一程。” 陈卿西自是不信,双目将酆如归以及姜无岐逡巡了一番,末了,定于自己面前的白粥之上,不紧不缓地饮着。 酆如归吃罢一个ji蛋灌饼,捉过姜无岐的手来,覆于自己的小腹上,轻揉着,为自己消食。 在陈卿西饮完白粥之时,他故意一点不远处的虚空,道:“你瞧,那儿好似有只鬼,是被人拿刀捅死的,那鬼乃是断袖,与人私奔未遂而死。” 陈卿西闻言,面色煞白,怔怔地循着酆如归所指望去,见并无异常,又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酆如归道:“你知晓些甚么?” 酆如归无辜地道:“我不过是信口编了个故事,陈大人同我较真作甚么?” “你可识得明夜?”陈卿西又是不信,假若仅仅是信口胡编,未免太过凑巧了些罢? 那缕鬼气原来唤作明夜么? 酆如归这般想着,面上无异,摇首道:“我可不识得甚么明夜。” “是么?”陈卿西仿若被抽出了三魂七魄似的,双目一黯,“明夜已于三十九年十月又三日前过世,我听得你适才一席话,还以为你乃是明夜的转世,但你若是明夜的转世,你却为何与明夜毫无相类之处?我对你亦无些微熟稔之感,却是我误会了。” 酆如归笑问:“我若是明夜的转世,你要如何?” “我要如何?”陈卿西喃喃自语地道,“事到如今,我又能如何?” 见陈卿西的随从向着陈卿西走来,酆如归不再追问,与姜无岐一道又回了马车上去。 他一掀帘子便能瞧见陈卿西,陈卿西在那早膳铺子前坐了许久,才同随从上了马车。 酆如归侧首对姜无岐道:“那陈卿西必定仍旧记得明夜,大抵难以忘情,不然便不是这副模样了,更不会将明夜过世的时日记得如此仔细。” 姜无岐喟然道:“无论那陈卿西而今如何看待明夜,陈卿西终究是背叛了明夜,而明夜终究是为陈卿西蹉跎了这数十年光y。” 酆如归祈愿道:“陈卿西应是命不久矣,明夜亦还未投胎,许俩人能在相当的时辰投胎转世,续上上一世的情缘罢。” 姜无岐叹道:“但愿如此罢。” 酆如归吃饱喝足,闲来无事,难得有了修炼的兴致,便同姜无岐道:“无岐,我们来打坐罢。” 姜无岐摇首道:“你自去打坐罢,贫道守着你,免得你走火入魔。” 酆如归欺身轻咬姜无岐的耳廓,吐气如兰地道:“你如若褪尽衣衫,勾引于我,我定会走火入魔。” 姜无岐不接话,仅无奈地笑道:“你还要打坐么?” “不打坐了,轻薄于你较打坐要有趣许多。”酆如归顾盼生辉,媚色横生,抬起一手,慢条斯理地探入了姜无岐的衣襟里头。 姜无岐不禁暗暗地期待起了酆如归即将到来的轻薄,偏生,酆如归却是在些微的磨蹭之后,便迅捷地将手抽了回来,又倏地飞身出了疾驰的马车去。 姜无岐还道出了要事,赶忙跟上,却见酆如归摘了一颗冬枣,朝着他粲然笑道:“无岐,你要吃冬枣么?” 却原来此处有一片冬枣地。 俩人的举动将新请的马车夫吓得不轻,马车夫一扯缰绳,停下马车来,惊魂未定地道:“两位虽是好功夫,但为何不提前打一声招呼?吓得小的还以为是自己将两位甩出去了。” “抱歉。”酆如归将新摘的冬枣送到马车夫手上,道,“我们便在此处暂歇罢。” 马车夫接过冬枣,用衣袂擦了擦,便送入了口中。 冬枣难得,这冬枣皮薄r_ou_脆,甘香清甜更是难得,外形、口感俱佳的冬枣乃是天家贡品,民间不可一尝。 口中的冬枣即便算不得外形、口感俱佳,但仍是入口生甜。 教他直觉得自己方才语气不佳,对不住雇主了。 酆如归变出一张红布来,摘了不少熟透了的冬枣,去远处的溪边净洗了,才裹于其中。 姜无岐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来,放置于一株冬枣树下,用以买下这些冬枣。 酆如归将洗好的冬枣分了马车夫一些,又上了马车去,枕于姜无岐膝上。 姜无岐一面喂酆如归吃着冬枣,一面轻轻地以指梳理着酆如归的发丝。 酆如归吃了约莫十余颗冬枣,才伸手勾住了姜无岐的脖颈,将姜无岐的双唇往自己的唇瓣压去。 而后,他以嫣红的舌尖轻舔着姜无岐的唇缝,诱哄姜无岐松开唇齿来,任凭他作弄,那唇齿堪堪松开,他便将口中余下的一块冬枣推入了姜无岐口中。 不待姜无岐品尝,他却又将那块冬枣抢了回来,几次三番,这冬枣已全然沾上了俩人的津液,并被分食了大半。 他略略掀开眼帘去窥姜无岐,姜无岐竟将冬枣又还了回来。 他欲要推拒这冬枣,未料想,却是呛到了。 他呛得双目生红,似要落泪,引得姜无岐不住地向他致歉。 “无岐……”他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下一瞬,却是隔着衣衫,咬住了姜无岐小腹上的一块肌r_ou_。 姜无岐一怔,又拼命地放松了下来,由着酆如归作弄。 酆如归的下颌若有似无地蹭到了那物,从自己这角度瞧来,一如酆如归在为自己以口侍弄一般。 姜无岐不觉因此乱了心神,须得默念凝神定心诀,以抵挡遐思。 酆如归迟疑再三,终是撩开姜无岐的层层衣衫,将那物含入了口中。 他又思及了柳柔,他眼下无法与姜无岐行云雨之事,但此事却是能做得的。 且进且退间,马车又颠簸了起来,他的喉咙疼得厉害,直欲作呕,片刻后,已是泪盈于睫。 他觉察到姜无岐的手轻抚着他的后颈以及背脊,不含半分绮念,手势轻柔无比,登时有些泄气。 他此前曾行过此事,然而都是强硬地逼迫了姜无岐,而今他们已心意相通,算不得逼迫了罢? 他胆小如鼠,不敢太过分,原是不敢行此事的,但姜无岐之前却是当着他的赞许柳柔“容貌出众,剑术亦是不差”,所以其实姜无岐对柳柔早已心生好感了罢?不过是由于姜无岐对感情迟钝,才未发现? 不行,不行,姜无岐已是他的了,他绝对不会将姜无岐让予柳柔。 姜无岐早已向他表白,许诺要为他还俗,与他成亲了。 可姜无岐为何却甚少会为了他失了方寸?眉眼间的禁欲更是从未褪去过? 他忍耐着种种不适,使出浑身解数,但他到底生涩,技巧不佳,想来姜无岐应当不会为此所动罢? 半晌,口腔内壁麻痹起来,下颌发酸,可姜无岐却无半点异动。 算了罢。 酆如归方要放弃,口腔却是登时被塞满了,他下意识地抬起眼去,与姜无岐四目相接。 姜无岐伸手抚着他的眉眼,强忍住快意,柔声道:“不舒服罢?你不若吐出来罢?” “不要。”酆如归含含糊糊地一口拒绝,又吞吐起来,良久之后,他终是如愿闻得了姜无岐一声闷哼,仰首一望,姜无岐眉眼间的禁欲已然不复存在了。 第4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5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45节 眼前的姜无岐不再是神祗似的,全然不可亵渎,而是染上了烟火气,一如世俗间的男子一般,他已触手可及,他心间随之生出了他已拥有了姜无岐的真切感。 姜无岐原本是要推开酆如归的,但他生怕惹得酆如归不安更甚,且酆如归先前曾以自残威胁过他,因而他不得不随酆如归去了。 “如归,吐出来罢。”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轻轻地抚着酆如归的面颊。 酆如归趴伏于姜无岐身上,故意直起身来,撩拨似的,让姜无岐将他蠕动的咽喉看个仔细。 “好浓。”他心满意足地抱住姜无岐,又问道,“滋味如何?” 姜无岐搜肠刮肚,答道:“如登仙境,不知己身是否尚在人世间。” 说罢,他又道:“你为何要咽下去?” 酆如归比照着姜无岐之前所言道:“既是出自你体内,半点不肮脏,为何不能咽下去?” 姜无岐心中大动,垂下首来,吻上了酆如归。 酆如归一时间意乱情迷,哪里还有余力去想甚么柳柔。 外头忽而有鸟鸣声响起,清脆、透亮,似乎霎时生了盎然春意,日光透过卷起的帘子,将俩人拢得结结实实,俩人被日光照出的影子交缠在一处,不分彼此。 鸟鸣声、车轮声以及马蹄声遮掩了俩人的响动,外头的马车夫赶着马车,时而吃上一颗冬枣,又不住夸道:“这冬枣当真是不错。” 陇先城乃是一偏远小城,愈往陇先城去,道路愈加崎岖。 前路不平,马车难免颠簸,马车夫无暇再吃冬枣了,驱使着骏马走得平稳些。 又经过一段低洼,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马车夫瞧见那道长掀开帘子来,道:“倘若经过水源,你且停上一停。” 马车夫回声时,不慎瞧见那红衣美人伏于那道长怀中,阖着眼,身上掩着棉被,发丝凌乱,羽睫微颤,面色似有些不寻常的嫣红,连吐息都恍若蕴着勾人的低吟。 马车夫已是中年,若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见得此等美景,怕是不免意动神摇。 那道长莫不是与那红衣美人…… 但自己拿钱办事,他们之间是否有染,与自己有何干系?还是勿要管太多为好。 第151章:鬼界堡·其七 由于适才的一番亲热,酆如归疲倦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愿动,口腔内里尚未恢复知觉,下颌酸疼,异物感久久不退。 他任由姜无岐将他擦拭干净,又将他拥入了怀中。 他昏昏沉沉的,无力言语,待缓过来,才仰起身来,凝视着姜无岐道:“无岐,你可知你适才的模样不同于寻常?” 姜无岐甚是不自在地道:“贫道适才动情了,自是不同于寻常,且适才乃是贫道初次泄出那物。” 酆如归心生甜意:“我喜欢你那副模样,直教我觉得我于你而言很是紧要。”较柳柔紧要许多。 姜无岐问道:“于贫道而言,你原就很是紧要,你何以出此言?” “是么?”酆如归大着胆量道,“其实,我一直害怕你会喜欢上旁人,譬如柳姑娘。” 姜无岐心生疑惑:“你为甚么几次三番提及柳姑娘?” 柳柔其人,闻名于天下,一则是因为她之容貌,二则是因为她之家世。 但柳柔却独独钟情于姜无岐,纵然姜无岐修为深厚,在同辈当中,实乃是佼佼者,但因其不善交际,为人低调,故而名声不显,直至同柳柔的恋情曝光于天下,天下方才知晓姜无岐之名。 然而,不久,俩人却接连传出了死讯,杀人者乃是那千年恶鬼酆如归,柳柔死得凄惨,为以各种毒药折磨致死之后,又惨遭分成碎尸,而后被丢于繁华街市,据闻有她的爱慕者从四面八方赶来,只为夺得她的一块碎r_ou_。而姜无岐更是为酆如归所辱,被迫行了断袖之事,末了,竟然被那酆如归炼作了一颗丹药。 酆如归自是不能将这些说与姜无岐听,他收起思绪,试探着道:“你曾道柳姑娘容貌出众,剑术亦是不差……” 姜无岐脑中灵光一现:“如归,你莫不是呷醋了罢?” 酆如归被姜无岐戳破了心思,本能地反驳道:“我呷你与柳姑娘的醋作甚么?” “你……”姜无岐猝然紧张起来,“你莫不是对柳姑娘怀有心思罢?” 酆如归不由失笑,反问道:“我若是对柳姑娘怀有心思,你会如何?” 姜无岐严肃地道:“你已与贫道有婚约了,贫道定不会将你让予柳姑娘。” 酆如归收敛起笑意,面无表情地道:“当真不让?” 姜无岐提声道:“当真不让。” “那便好。”酆如归吻上姜无岐的唇瓣,以吻封缄。 片刻之后,酆如归松开了姜无岐,施施然地以舌尖磨蹭着姜无岐的唇瓣道:“既然如此,无论发生何事,你定不要将我让予任何人,定要牢牢地将我锁于你怀中,教我哪里都去不得。” 姜无岐满足地承诺道:“贫道应下了。” 酆如归得了姜无岐的承诺,才似嗔似喜地道:“无岐,你那物太过雄伟了些,撑得我好生难受。” 听得这一句 y 言秽语,姜无岐的耳根登时又红又烫,旋即被酆如归轻咬了一口。 酆如归的面颊已红得几乎能掐出血来,但他仍是探出舌尖来,扫着姜无岐的耳孔,紧接着,稍稍钻入了些,语调却是一派天真烂漫:“不知换一处含入会如何?恐怕会很疼罢?” 换一处?换何处? 姜无岐困惑不已,望着酆如归道:“一处究竟是哪一处?” 酆如归合身贴上姜无岐,一双手圈住了姜无岐的腰身,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明日应当便能抵达陇先城了罢?” 姜无岐答道:“确实如此。” 话音堪堪落地,他复又问道:“一处究竟是哪一处?” 酆如归却是怅然道:“过一会儿便要入夜,明夜只余下四日的辰光了。” 既然酆如归不愿作答,姜无岐并不再追问,而是道:“望他能有勇气现身于陈卿西面前,同陈卿西说上话罢。” 酆如归担忧地道:“他的鬼气日渐孱弱,他恐怕将要无法现形了,我须得助他一臂之力才行。” 姜无岐默然不言,酆如归助明夜一臂之力的法子,无非是用己身的血液喂食于明夜。 但他却不知该如何阻止,亦无从阻止。 他深感自己之无能,仅能将酆如归抱紧些。 酆如归一指余下的冬枣,道:“要我喂你么?” 姜无岐先前不是在喂食于酆如归,便是在同酆如归亲热,并未吃几颗冬枣,闻言,当即道:“便劳烦你喂食于贫道罢。” “无岐你这样客气作甚么?我与你已这样亲密,连对方泄出之物都咽下过了。”酆如归狭促地笑着,与此同时,用指尖刮着姜无岐的小腹。 姜无岐一时语塞,直觉得全身上下的知觉俱是集中于小腹了。 酆如归不再戏弄姜无岐,端端正正地取了冬枣来,送至姜无岐唇边。 姜无岐张口一咬,汁水即刻在口中漫延开去。 余下的冬枣仅有八颗,酆如归再无轻薄之举,直至第八颗冬枣,他顺势破开姜无岐的唇齿,将指尖没入其中,不紧不缓地搅弄着。 搅弄了须臾,他抽出手指来,以舌尖将指上的津液以及冬枣的汁水舔舐了干净。 姿态之煽情,竟是仿若在舔舐自己那物一般。 姜无岐慌忙定了定神,偏过首去。 酆如归却是不允许,抬手掐住了姜无岐的下颌,强令姜无岐回过首来。 “如归……”姜无岐又是无奈,又是甜蜜,低低地唤了一声,他对于酆如归全无招架之力,只能任凭酆如归要如何便如何。 酆如归出乎意料地松开了手去,而后正色道:“无岐,已是日暮了。” 今日外头并无成片成片的火烧云,日暮一至,又过几个弹指,夜幕便利落地降下了。 姜无岐一点置于一旁的拂尘,明夜便悠悠地从拂尘当中飘了出来,依旧呈烟雾状,但却浅淡得几近透明。 ——这鬼气实在太过孱弱了。 明夜见得矮几上的枣核,怀念地道:“我已有许久不曾吃过冬枣了,当年,丞相府中便植有一株冬枣树,我时常躲在卿西房中,与卿西一道吃……卿西……我死之后,不知卿西还吃不吃冬枣……” 那烟雾一颤,想来思及了甚么不愿面对之事,但他仍是续道:“即便卿西还吃冬枣亦是同他妻子一道吃罢,或者是同他的孩子一道吃,他哪里会记得曾同他一道吃冬枣的我?” 酆如归不予明夜颓丧的功夫,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仅有四日的辰光了,若是有空暇在我与我夫君面前叹惜往昔,为何不去陪伴你的卿西?” “我……”明夜歉然道,“多谢指点。” 言罢,他即刻去陪伴他的卿西了。 陈卿西合衣躺于马车内,身上盖着棉被,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尖尽蹙。 明夜浮于陈卿西的面上,不敢太近,生怕自己的y气祸害了陈卿西;不舍得太远,生怕自己瞧不清陈卿西的眉眼。 他贪婪地望着陈卿西,直如望着他毕生的信仰之物般虔诚。 他望得出了神,一动不动,脑中尽是他与陈卿西一同渡过的时光。 年幼之时,陈卿西将他带回了丞相府,让他有了一遮风避雨之所,并将他取名为明夜。 明夜,意为夜犹未明,乃是陈卿西的“卿”字拆字所得,“卿”字可拆为“卯”以及“艮”。 卯为卯时,卯时初天将明;艮为丑时下半,寅时上半,夜色深沉。 是以,他之名为“明夜。” “明”对应卯“卯”,“夜”对应“艮”。 年少之时,他率先对陈卿西动了情,不要脸面地跪于陈卿西面前,只求与其享一夜之欢,当时陈卿西面上的神情复杂而难懂,他心知陈卿西定然对他甚是失望。 但陈卿西仍是按着他所言,温柔地抱了他,他流了些血,血染红了陈卿西的床榻,他又跪在那些血上,卑微地冲着陈卿西磕头,感谢陈卿西了却了他的心愿,可陈卿西竟是将他揽入了怀中,并且出去买了伤药,轻柔地为他上药。 这之后,他们的关系便微妙了起来,往日的亲昵荡然无存,他躲着陈卿西,陈卿西亦躲着他,俩人同居于丞相府,却一月难得见上一面。 有一回,陈卿西醉酒,失了素日的风度,嚷嚷着要他服侍,竟是借着酒劲将他压于身下,又行了那羞耻之事。 他ji,ng疲力竭,昏死了过去,最后的意识是那处被不断顶弄着。 他再转醒时,陈卿西却将他拥入了怀中道:“我们私奔罢。” 作为丞相公子要养一娈童自然无妨,纵然是养上十数娈童亦无妨,不过得个性喜男色的风流名声,只消如寻常男子一般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便可。但若是强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便定要离开丞相府了。 听得陈卿西要同他私奔,就犹如听得陈卿西许诺终其一生都只自己一人。 他想也不想便应下了,出了陈卿西的卧房后,整日整夜地魂不守舍,直至约定好的私奔的日子来临。 他当时以为来临的将是他与陈卿西一生相守的甜蜜时光,哪里知晓来临的乃是他的忌日。 他之一生始于一场蝗灾,他之一生终于一场私奔,不管如何看皆是一场悲剧。 然而他却不曾后悔曾来这人间走过一遭。 可惜,那个与他私奔的陈卿西已不再是他一人的了。 ——不,有甚么可惜的。 陈卿西而今官拜京师府尹,乃是朝廷从一品大员,又有正常的婚姻,过着令人生羡的日子。 倘若自己成功与陈卿西私奔,固然自己过得快活,但陈卿西之一生怕是要被自己摧毁了罢。 “死得好,死得好,死得好……”他这么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已是鬼,一身的虚无,泪水自然亦是虚无。 虚无的泪水滴坠于陈卿西面上,消失不见了。 见状,他又惶惶不安起来,他的泪水含有鬼气,消失于陈卿西面上并非益事罢。 他匆匆后退至马车的角落,痴痴地凝望着陈卿西。 他与陈卿西一别经年,他却直觉得那场私奔恍若昨日,鲜明地印在他的心上。 ——不,他已是鬼了,哪里有甚么心。 第152章:鬼界堡·其八 而今他仅仅是一缕烟雾状的鬼气罢了。 他不舍得离开,痴痴地凝望了陈卿西许久,又忍不住想要吻一吻陈卿西。 他略略凑近了些,但陈卿西却是陡然翻了个身,惊得他猛地后退。 倘使他现下仍是活人,心脏必定窜动得几欲爆裂罢? 可惜,他早已不是活人了。 陈卿西唇齿张翕,似乎在低喃些甚么,但他却甚么都听不见。 他好想听一听陈卿西的嗓音,这几日他几乎不曾听陈卿西出过声,即便其所言于他并不愉快亦无妨。 他再次凑近了些,低声唤道:“卿西,卿西……” 若是鬼气充沛,他的声音自然能为活人所闻,但眼下他的鬼气太过孱弱了。 他低叹一声,低下唇,在距陈卿西的唇瓣一寸开外之处,做出了一个亲吻的姿势。 “卿西,我一直不曾忘记你,你可还记得我?”他在陈卿西周身悠悠荡荡着,迟迟不愿离去。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外头月明星稀,月光柔柔软软地从因马车前行而颤动的帘子的缝隙中流泻进来,恰好铺洒于陈卿西面上。 陈卿西的模样其实与三十九年十月又四日前并无多大差异,不过是成熟了些,又添了岁月的风霜,反是显得愈加迷人。 这是他的卿西…… ——不,这曾经是他的卿西,面前的陈卿西已不是他的了,面前的陈卿西已属于其妻子了。 他胡思乱想着,脑海中充斥着自己与陈卿西共度的过往时光,一时间,挥之不去,他一会儿笑得好似傻子,一会儿又几欲落泪。 不管他是喜是悲,作何神情,是何姿态,瞧来都仅仅是一缕鬼气罢了。 他猝然闻得陈卿西呻吟了一声,面露痛楚之色,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捂住了唇齿。 然后,他看见陈卿西拼命地撑开眼帘来,按着心口的手艰难地向着衣襟内探去。 紧接着,陈卿西拿出了一只药瓶来,欲要打开瓶塞,取出药丸,却是不得,在马车一阵剧烈的颠簸中,药瓶从本就没甚么气力的手掌滚落,滚至了马车的一角。 陈卿西挣扎着去捡药瓶,分明是一个极为容易的动作,陈卿西居然费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才完成。 但这瓶塞却是任凭陈卿西如何使劲都打不开来,细小的一个瓶塞竟是成了重若千钧之物。 是以,陈卿西不得不出声呼救。 现下早已是深夜,寂静一片,然而,车轮声却轻易地陈卿西微弱的呼救遮掩了干净。 陈卿西面白若纸,除却呼救,甚么都做不到。 陈卿西的随从自是不会在深夜打扰,自是更不会知晓他正徘徊于鬼门关。 期间,明夜纵然明白自己是触不到实物的,但仍是不断地去抓那药瓶。 见陈卿西似要昏厥,他冲出马车,欲寻人去救陈卿西,但两个马车夫以及四个随从,统共六人,却是无一人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他拼了命地欲要化出原形来,可却始终无法如愿。 他回了马车去,盯着自陈卿西五指指缝中流淌出来的血液,直觉得自己急出了一身的冷汗,却是束手无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卿西咳血。 ——可是他怎会出汗? 由于吐息滞塞,陈卿西咳嗽得更为厉害了,咳出来的血液从唇上流淌至下颌,又往身上漫延,直如要将他染作血人方能罢休。 陈卿西站不起身来,不得不一点一点地向车帘子爬去。 对了,他还有能求救之人。 明夜这般想着,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酆如归与姜无岐的马车当中。 酆如归正在姜无岐怀中安睡,姜无岐见得明夜,心下了然:“可是出甚么事了?” 明夜急声道:“卿西咳血了!” 姜无岐镇定地问道:“卿西咳血了,你要如何?” “望道长能救一救卿西。”明夜将适才的情形简略地叙述了一遍,哀求道,“道长之恩情,我没齿难忘。” 姜无岐避重就轻地道:“你自己唤不来陈卿西的随从,让他们喂陈卿西服药,故而要贫道帮你么?” ——陈卿西的咳血之症恐怕已病入膏肓,哪里能救得,至多不过是拖延些时日而已。 明夜重重地颔首:“我先谢过道长了。” 不知为何,酆如归却在此刻醒了过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明夜,一字一字地道:“要救陈卿西,你便自己去救,无岐不会帮你这个忙。” 被酆如归这一通拒绝,明夜绝望地道:“我连原形都化不出来了,要如何救卿西?” “区区小事,于我而言易如反掌。”酆如归言罢,毫不犹豫地低首咬破食指,以己身的血液点于明夜眉心,眼下明夜分明仅仅是一缕烟气,他所点的位置却是丝毫不差。 弹指间,明夜变回了穷酸的账房先生,这一回手中倒是并未拿算盘。 他无暇耽搁,谢过酆如归,方要飞身朝着陈卿西的马车而去,顿觉身体沉重,下一瞬,竟是从马车上滚落,随之而来的是真切的疼痛,真切得仿若他还活着。 酆如归命马车夫停下马车,才下得了马车去,行至明夜面前,将明夜扶起,拂去其面上的沙土,无奈地道:“你走得太急了些,我不及与你细说,你得了我的血液之后,已拥有了r_ou_身,在三日间将会如同活人一般,须得进食饮水,亦不必再惧怕日光;但却无法再如同鬼一般,飞身、穿物。” “活人?”明夜登时怔住了,下意识地向着发疼的左手望去,当真见得那左手上生了擦伤,有血液洇出。 同时,他心中对于酆如归的出身来历疑惑更甚,但因相信酆如归不会害他,且陈卿西命在垂危,刻不容缓,他旋即朝着酆如归请求道:“劳烦姑娘带我一程。” 陈卿西的马车距离他们已远,单凭r_ou_眼无法瞧见了。 酆如归应下明夜的请求,片刻后,他们的马车离陈卿西的马车仅有一丈之遥了。 陈府的马车夫见一驾马车追了上来,还道是自己眼花了,这条路偏僻得很,加之已是深夜,除却陈府的两驾马车,应当不会有旁的马车才是。 但那人却出乎意料地道:“陈大人有恙!” 马车夫原是不信的,但见那人神情严肃,不似作假,为防万一,仍是掀开马车帘子,向着里头望了一眼。 这一望吓得他差点从车座上摔下来,他一扯缰绳,停下马车来,旁的那驾马车的马车夫与四个随从亦听见了明夜之言,见状,跟着停了下来。 明夜见陈卿西的马车停下,慌乱地从自己尚未停稳的马车上跳下,后又拼命地向着陈卿西奔了过去。 他越过随从们,上了马车,抱起已半昏迷的陈卿西,让陈卿西靠于他怀中,又一指一指地掰开陈卿西的手指将药瓶从陈卿西掌中取出,并以齿咬开瓶塞,倒出一颗药丸来,继而掰开陈卿西的下颌,将药丸喂入了陈卿西口中。 陈卿西口中俱是鲜血,药丸当即地被鲜血冲了出来,跌坠于地。 明夜不得不将陈卿西口中的鲜血吸了出来,吐于一张帕子上,又含了一颗药丸,吻上了陈卿西的唇瓣,并以舌尖破开陈卿西的牙关,将药丸推了进去。 随从们未曾见过明夜,他们虽知明夜此番举动是为了救陈卿西,但因明夜实在古怪,遂纷纷提剑直指明夜身上要害。 其中一随从质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 明夜自问,全然不知该如何答复。 恰是此时,酆如归施施然地下得了马车来,抬指一一拨开闪着寒光的剑锋。 随从们见剑锋上滴血未沾,大吃一惊,颇有默契地于同一时间冲着酆如归劈了过去。 四道剑光哪里能伤得了酆如归,酆如归闪避而过,其后利落地轻轻点过四人的手腕子。 四人未及感受到丁点儿异样,长剑却赫然脱手,齐齐“铮”地坠地。 酆如归向着明夜瞧了一眼,又指了指不远处自己的马车,道:“我便在那马车里,你若是有事,可来寻我。” 他说罢,施展身法,回了马车去,扑进了姜无岐怀中,而后将被自己咬破的食指送到了姜无岐唇边,撒娇道:“无岐,舔一舔。” 姜无岐张口将这食指收入了口中,一面舔舐,一面问道:“疼么?” 酆如归惯于疼痛,只在作弄姜无岐之时喊过疼,此番,于他而言,甚至连伤都算不得,自是半点不疼,但姜无岐定然是希望他能回答“疼”罢。 姜无岐觉察到了酆如归的迟疑,遂伸手抚着酆如归的背脊道:“贫道知你半点不疼,可贫道却很是心疼。” 酆如归以空暇的左手探入姜无岐的衣襟,摩挲着姜无岐心口的皮r_ou_,勾唇笑道:“要我舔一舔么?” 未待姜无岐回答,他从姜无岐口中抽出食指,进而将姜无岐的衣襟一分,使得那心口皮r_ou_暴露了出来。 他垂首去舔舐那心口皮r_ou_,直至其泛红、发烫,方才放过。 那厢,由于酆如归在四个随从面前立了威,加之明夜并无伤害陈卿西的举动,四个随从不敢妄动,与明夜僵持着。 陈卿西并未转醒,明夜想要守着陈卿西,便朝着随从们道:“我以性命担保,不会伤陈大人分毫,我们一道继续前行罢。” 陈卿西所乘坐的马车并不宽敞,因而其中身手较好的俩人上了陈卿西的马车,而余下俩人则回了自己的马车去。 马车顿时拥挤起来,明夜本能地拥紧了陈卿西,良久才反应过来,他怀中拥着的乃是陈卿西,适才为了喂陈卿西服药,他吻了陈卿西。 他该离陈卿西远一些才对罢? 毕竟陈卿西已不是他的卿西了,但他的双手,他的这副身体却不如他所愿。 第153章:鬼界堡·其九 松开。 松开。 松开。 明夜在心中命令着自己,但他的这双手却反是将陈卿西抱得更紧了些,他的这双唇甚至因怀念适才的触感而蠢蠢欲动起来。 要不是左右尚有俩随从,他早已去亲吻陈卿西了罢? ——全然不知廉耻,如同四十一年一月又二十一日前,他跪在地上乞求陈卿西抱他之时一般。 他所拥有的一切俱是陈卿西所赐予的,因而他无所凭仗,他清楚地记得他是这么对陈卿西说的:“你若不抱我,我便长跪不起,将自己跪死了去。” 以自己的性命作为威胁,多么无耻。 陈卿西救了他,非但让他能活下去,亦为他安排好了将来。 他的师傅年事已高,待其故去,他便会成为丞相府的账房先生,不必再为师傅打下手,更不必再受人欺负。 陈丞相权倾朝野,丞相府的账房先生除却那些高官显贵,人人都须得敬上一分。 他是个白眼狼,明明从陈卿西之处索取了这许多,却贪得无厌地想要陈卿西抱他。 许陈卿西后来同他私奔仅仅是为了对他负责罢? 别家的公子年十五便会收干净的女子充作通房,而陈卿西却是年二十六都未收过一人,亦不曾踏足过烟花之地。 陈丞相每每与陈卿西提起娶妻之事,陈卿西皆道“要先立业,后成家,才能负担得起家庭”。 但为甚么他一死,陈卿西却成家了? 陈卿西是个骗子…… 思及此,他的思绪猝然被一点动静打断了,他低首一瞧,却见陈卿西抬手抚上他的面颊,疑惑地道:“是明夜么?” 他不敢与陈卿西对视,不假思索地松开陈卿西,翻身滚下了马车去。 他在地面上滚了许久,才被一条红绸缠住了,那红绸活物似的,将他拽曳进了酆如归与姜无岐的马车当中。 他疼痛不已,却见酆如归盯着他,讥讽地道:“你不是好好地抱着你的卿西么?为何要跳下马车来?莫不是要寻死不成?” “我……”明夜怔怔地道,“我亦不知我为何要跳下马车来。” 他言罢,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茫然地道:“卿西醒来了……” 他用拳头敲击着自己的额头:“我对他不起。” “你对不起他的,都已用你的性命偿还了。”酆如归嗤笑道,“你勿要为你的胆怯寻借口了,胆怯成你这副模样,活该至死都不能好好地与你的卿西见上一面。” 其实自己又较这明夜好上多少?不,自己较明夜更为胆怯。 但而今在姜无岐的纵容之下,自己已慢慢地克服了胆怯。 酆如归这般想着,面色不变,瞥了明夜一眼,便背过身去,快手将姜无岐的衣襟整理妥当了。 末了,他却是故意隔着衣衫揉捏了一下姜无岐心口的皮r_ou_。 ——他原是将姜无岐挡在身后的,以免姜无岐衣衫不整的模样教明夜瞧见了。 姜无岐知晓酆如归使的是激将法,便淡淡地道:“还余下四日。” 是了,还余下四日,他向阎王求来的折返阳间以了却心愿的日子只余下四日了。 卿西…… 明夜被酆如归一语中的,瘫坐于马车上,欲要去见陈卿西,却鼓不起勇气来。 不久前,他这副身体不愿松开陈卿西,但陈卿西一醒,这副身体却不敢不松开陈卿西了。 那厢,陈卿西掌心一空,还以为自己由于相思成疾,生出了幻觉来。 明夜早已死于三十九年又四日前,当时,他在客栈中等待明夜买吃食回来,未曾料想,等来的并非带回吃食的明夜,而是明夜被杀的噩耗。 父亲的心腹依照父亲的指示将明夜的尸身藏了起来,并以此威胁他娶妻生子。 回京前,他去了明夜被杀之处,那儿满地鲜血,鲜血被践踏出了一串新鲜的爪印,应是不久前曾有野犬经过。 他见状,陡然失力,跌倒于鲜血当中,无声痛哭。 他不由想起了跪于鲜血中的明夜的模样,那时的明夜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他抱过的缘故,分外地诱人,不同于往日,却苍白得厉害。 流了这许多的血,明夜应当很疼罢? 但明夜却在向他磕过头后,卑微地笑着:“少爷,多谢你愿意抱我,终我一生,我都不会忘记你所赐予我的恩惠。” 哪里是甚么恩惠? 自己明明将他弄疼了。 虽然这场情事一开始是明夜乞求来的,但后来沉溺于其中的,不止是明夜一人。 他伸手将明夜揽入了怀中,心生柔情,道:“我去外头买些药来,你勿要乱动。” 他感觉到明夜微微颤抖了一下,忍不住吻了吻明夜有些开裂的唇瓣。 明夜并未回应他,胆怯得宛若受了惊的雏鸟。 他出去买了伤药来,回到卧房之时,却见明夜胡乱穿了衣衫缩于墙角,一见他,便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少爷。” 他行至明夜面前,低身将明夜抱上了床榻,后又去扯明夜下身的衣衫。 明夜陡然反抗起来,却轻易地被他制住了。 他一手扣着明夜的一双手腕子,一手沾取了些伤药,方要探入那处涂抹,却闻得明夜哽咽道:“很脏的,不要……” “不脏的,你乖些。”他哄了明夜一句,便已将伤药送了进去。 明夜的身体即刻蜷缩起来,皮r_ou_紧绷。 他为便于上药,不得不强行将明夜的身体展开来。 明夜凝望着他,并未再有半点抵抗。 上罢药,明夜却又跪于床榻上,向他磕头:“多谢少爷。” 而后,明夜穿妥衣衫,便出去了。 明夜踉跄着,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他的视线,他却不知该如何挽留。 俩人之间就此僵持,一直到他醉酒的那回,其实说是醉酒,并未彻底醉透。 明夜的挣扎,明夜的抵抗,明夜的泪水……甚至于明夜被迫动情时的神态,他都看了仔细。 他不顾明夜的意愿将明夜占有了一次又一次,直至明夜力尽昏厥,他都不肯放过明夜,持续着激烈地戳刺。 关于那一日他究竟是何时入眠的,他早已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他将转醒的明夜拥入了怀中道:“我们私奔罢。” 仅仅两夜的云雨,他便已确认他的身体再也抱不得旁人了,非明夜不可,但留于丞相府,他作为嫡子且是独子,负有为陈家开枝散叶之责,故而他必须要舍弃自己丞相公子的身份。 岂料,这一场私奔竟是害死了明夜。 ——是他害死了明夜才对,他的明夜被他亲手害死了。 回京后,他跪于父亲面前,哀求父亲将明夜的尸身还予他,但父亲却毫不松口。 为了要回明夜的尸身,他娶了岑家的二小姐为妻。 论权势,岑家远不及陈家,但因是世家大族,颇有名望,且在朝野有盘根错节的势力,与陈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新婚当夜,父亲依照约定命人将明夜的尸身送来与他。 那尸身已腐烂得只余下零星的腐r_ou_,裸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来。 这是他抱过的身体,但却全无被他抱时的模样,变作了这样一副散发着腐臭的骸骨。 他不喜不悲,麻木地抱着明夜的骸骨,跪坐于地。 周身是红得刺眼的喜烛、喜花、双喜字以及坐于床榻边身着嫁衣,盖着大红盖头的他新婚的妻子。 将近一年的功夫,他抱着明夜的骸骨不愿放手,不论是醒着,亦或是睡着,倘若明夜的骸骨离手,他便会陷入难以抑制的暴躁当中。 一年后,他将明夜葬于院中的冬枣树下。 明夜爱吃冬枣,所以每一年冬枣成熟,他都会与明夜一道吃冬枣。 与明夜一道吃冬枣之时,他浑然不知他以后会爱上明夜。 与明夜两情相悦之后,不及吃上冬枣,明夜便不在了。 至此之后,他每一年都会吃由明夜的尸身滋养出来的冬枣。 他想他应该是疯了。 但同时他却很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吃冬枣,清醒地看着自己考上状元,清醒地看着自己坐上京师府尹之位。 这些分明是他从前梦寐以求之事,由于失去了明夜,一切变得毫无意义。 在他当上京师府尹之前,父亲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禀报陛下后,得了恩准,便告老还乡去了。 自从父亲派人杀了明夜,他与父亲的关系便无法修复了。 即便父亲是为了他的前程着想,即便父亲一心为他打算,即便父亲在他身上倾注了一生的心血,他都无法消去对于父亲的憎恨。 每一回会面,他都不过是在认真地敷衍罢了。 他不可能杀了父亲为明夜复仇,亦不可能忘了明夜为父亲所杀之事。 纵然是临别之际,他的心脏都未有一丝软化,口中的话语却像极了一个孝子。 他能觉察到有另一个自己在一旁嘲笑他的虚伪。 是了,他虚伪至极。 虚伪到将自己都骗了去。 他努力地履行着京师府尹之职,廉洁奉公,刚正不阿,为国为民。 但实质上,他全数是为了明夜。 明夜出生于一场蝗灾,因救济粮被县官、州官私吞大半,以致于明夜的父亲、母亲、姐姐、哥哥被饿死,明夜小小年纪便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是以,每有蝗灾,他定会向陛下自请赶赴灾区,筹措救济粮,并按需逐一发放。 为京城再无一乞儿,他亦是费了不少年的功夫。 纵然他失去明夜多年,但却不曾忘记过明夜一刻,古怪的是关于明夜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竟是愈加鲜明了,他甚至还想起了些以前不曾注意过的小事。 有时候,他会生出明夜从未离开过他的错觉。 他想他必然是疯了。 从明夜被杀的那一刻起。 第154章:鬼界堡·其十 但他疯不了多久了,他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杀害明夜凶手共计三人:一人是父亲的心腹,在明夜死后一年,已被他秘密处决;一人是父亲,父亲已于半月前过世了;最后一人便是他自己,他至多再活三月。 第4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6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46节 待他过世,明夜的仇便算是报了。 不知他死后下得地府去,能否再见到明夜?但明夜应当早已转世投胎去了罢,且即便明夜尚未转世投胎,明夜也定然不愿意见他罢? 倘若不是因为他,明夜怎会惨死?当年的明夜年不过十七,原本该有大好的前程才是。 他因一己私欲害死了明夜,明夜不记恨他已是好的了,他不该奢求能再同明夜见上一面。 他阖了阖眼,忽觉心脏疼得很,捂着心脏低咳了一阵,又咳出了不少血来,被一随从喂了药丸才好一些。 他收回向上伸着的手,口中发苦,这掌心空无一物,这马车内除却自己以及两个随从再无一人,哪里会有明夜? 全数是自己的幻觉罢? 他握了握手,将掌心覆于唇上,轻轻地吻了吻。 掌心却似乎还残留着明夜的体温。 自己是疯得愈加厉害了罢? 但他仍是张口问身侧的两个随从:“适才可还有第四人在这马车内?” 其中一随从据实答道:“大人,适才确有第四人在这马车内,但那人颇为古怪,不知为何知晓大人犯病了,乘马车追了上来,朝着马车夫道‘陈大人有恙’,马车夫一看,见大人你竟然当真吐出了许多血,当即停下了马车。而后那人越过我等,将大人抱于怀中,并从大人掌中取出药瓶,又倒出药丸来,喂大人服药,但由于大人口中的鲜血过多之故,药丸一进去,便被鲜血冲了出来。他见状,居然自大人口中吸出了血来,更是含了药丸,以口喂予大人。可大人一醒,他却跳下了马车去。” 陈卿西听得这一席话,奢望顿生,忐忑地问道:“他是何相貌?” 随从回忆着道:“这马车内只一支蜡烛照明,属下看得并不分明,应是一个瞧来穷酸,相貌清秀的少年罢。” 另一随从补充道:“约莫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瞧来穷酸,相貌清秀,十七八岁的年纪,难不成真是明夜? 他登地坐起身来,掀开帘子,向外一望,不远处竟当真有一驾马车。 明夜会在那驾马车内么? 不,明夜早已过世了,怎会在那驾马车内? 随从们所描述的少年恐怕仅是与明夜生得有些相似罢了。 但若仅是相似,那少年为何会将自己抱于怀中?为何会为自己吸出鲜血,又为何会以口喂自己服药? 他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唇瓣,一时间心若擂鼓。 猝然,有一把声音在耳侧道:“那少年便是从这马车上下来的。” 出声的乃是他的随从,随从所指的正是不远处的那驾马车。 他本能地想要查证那驾马车明夜可在马车当中,但他却迟疑起来,假使那少年不是明夜,他便是空欢喜一场;假使那少年真是明夜,明夜既然跳下马车而去,便证明明夜不肯原谅他罢?他又何必要纠缠? 他苦思良久,躺下身去,扯过棉被,欲要睡去,却是辗转反侧。 直到外头雄ji唱响,他才倦极而眠。 约莫两个余时辰,他便醒来了,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掀开些帘子,窥视着不远处那马车的动静。 他行事果决,从未这般犹犹豫豫过,更不曾有过这般的宵小行径。 一触及同明夜相关之事,他立刻从身居高位,不怒自威的京师府尹陈大人变作了当年无力保护心爱之人的青年。 然而那驾马车却全无动静,不曾有人从马车进出。 他时而满怀希望,时而颓丧叹息,果真是疯得愈加厉害了。 但这一切都被他平静的皮囊遮掩住了,无一人觉出他的异常。 次日黄昏时分,他终是抵达了陈家祖宅,一下马车是满眼的惨白,又有哀戚的哭泣声漫入耳中。 作为父亲的独子,他该当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神情才对罢? 但他的面部肌r_ou_却不听他的指挥,唇角反是勾起了一抹笑容来。 是了,他之所以急匆匆地从京城往这陇先城赶,并非是来奔丧的,而是为了亲眼见见杀害明夜的凶手的死状。 其实父亲甚是疼爱他,除去杀害了明夜,并逼他娶妻之外,父亲无一处对不起他,俱是他对不起父亲。 可他无法原谅父亲,父亲为他打算又如何,为他耗尽心血又如何,他失去了明夜之后,便一无所有了,锦衣玉食,高官厚禄,于他而言,无一能及得上明夜的一根发丝。 “大人……”他听见身侧的随从在唤他,语调惊恐,应是被他的神情吓到了罢? 他却是笑着回那随从:“何事?” 本朝重孝道,为了坐上高位,亲手治理蝗灾,减少乞儿,他伪装成了孝顺模样。 这一伪装便是近四十年,他伪装得得心应手,几乎将自己都骗了去。 然而时至今日,他却无论如何都伪装不下去了。 他不紧不缓地向着灵堂走去,嘴角含笑,一双手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发抖着。 来奔丧的族人亲朋瞧见他这副模样,窃窃私语起来,不是猜测他疯了,便是直指他是中了邪了。 他毫不在意,行至那口棺材前,将父亲的尸身逡巡了一遍,后又一面为父亲整理着寿衣,一面虚情假意地道:“爹爹,儿子来晚了,你可勿要怪罪。” 父亲自是不会回答,下一瞬,他竟是失控地用双手掐住了父亲的脖颈。 由于天寒地冻,父亲的尸身保存得尚算完好,只生出了层层叠叠的尸斑来,尸臭刺鼻,却还未开始腐烂。 不知是死了的缘故,亦或是年事已高的缘故,他并未多用力,父亲的脖颈便折了,脆响悦耳。 诸人大惊,纷纷上前,好容易才使得他松开双手。 他一一拨开诸人附于自己双手上的手指,神情自若,好似方才之事不曾发生过。 而后,他居然向着诸人致谢道:“多谢诸位来送我父亲最后一程。” 当夜,他换了孝衣为父亲守夜,怔怔地坐着,面无表情。 守至子时一刻,他陡然发现贡品之中有一碟子的冬枣。 他不及细思,双足生了自主意识般,冲出门外,去寻那驾马车,但那驾马车却已不见踪影。 他追悔莫及,伫立于茫茫的荒野,全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又咳嗽了起来,鲜血从他体内奔涌而出,shi润了他的下颌、脖颈、衣襟……被北风一打,他冻得一颤,不多时,鲜血竟是成了冰渣子,刺得他的皮r_ou_生疼,但再如何疼都及不上他这颗心脏。 他该当机立断地去查证那驾马车当中可有明夜才是,而不是拖延至再无查证的机会。 思及此,他觉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住地摇晃着,瞬间天旋地转。 在倒于荒野的前一刻,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唤他:“卿西……” 他仰首望去,又惊又喜地瞧见明夜向他奔了过来,明夜依旧是少年时的模样。 ——他其实已经死了罢?不然被杀害多年的明夜怎会出现于他面前?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只要明夜愿意见他便好。 许是一刹那,许是千万年,他被明夜抱在了怀中。 明夜啜泣着唤他:“卿西……” 他伸手抚上了明夜的面颊,勉力笑道:“明夜,对不住。” 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右手倏地垂下。 明夜见此,还以为陈卿西已断气了,大着胆子探了探陈卿西的鼻息,才放心下来。 他费劲地背起陈卿西,到了附近被废弃的一间小屋,小屋内满是尘埃,他擦了又擦,方才扶着陈卿西上了床榻去。 紧接着,他将手探入了陈卿西的衣襟内,幸而那小小的药瓶陈卿西是随身带着的。 陈卿西处于昏迷中,咽不下药丸,他不得不含在口中,费了一番功夫令陈卿西咽下。 他又喂陈卿西饮了些水,便上了床榻,抱着陈卿西睡去了。 他只余下两日了,而这具由酆如归所赐予的r_ou_身只余下一日了。 不论陈卿西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他都想抓紧最后的辰光与陈卿西亲近些。 陈卿西转醒之时,感觉到有人抱住了他,心下紧张,睁开双目一瞧,见得明夜,竟是连吐息都忘记了。 他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望着明夜,双手本能地紧紧回抱明夜,以确认眼前的明夜并非虚幻。 在确认了明夜并非虚幻的同时,他亦确认了自己尚未死亡。 明夜被陈卿西抱得浑身不适,被迫醒来。 眼帘中旋即映入了陈卿西的面容,他定了定神,不知该说些甚么,便又唤了一声:“卿西……” “明夜。”陈卿西有些哽咽,“明夜,我很是想念你。” “我亦很是想念你。”明夜主动吻上了陈卿西的唇瓣,陈卿西任由明夜吻了一阵,又翻身压于明夜身上,肆意地扫荡着明夜的唇齿。 须臾,明夜挣扎起来,用力地推开了陈卿西,继而仓皇地逃下了床榻去。 陈卿西追了上去,一把圈住明夜,急声道:“你为何要逃?” 明夜颤声道:“我已是鬼了,你不怕么?” 陈卿西不在意明夜是如何还阳的,而是笑着问道:“我将是鬼了,你怕是不怕?” 明夜坚定地回道:“不管你是甚么妖魔鬼怪,我都不会害怕。” “那便好。”陈卿西轻咳一声,“明夜,你陪我去用早膳罢。” 明夜提醒道:“你不必回去……” 陈卿西明白明夜所指,打断道:“陪我去用早膳。” 今日日光明媚,在走出这小屋前,陈卿西忽然意识到明夜应是见不得日光的,便侧首道:“我去将早膳买了来罢,你在这小屋等我回来。” 明夜扣住了陈卿西的手腕,道:“我要与你同去。” “你不是鬼么?”陈卿西吻了吻明夜的额角,“还是勿要见光为好罢?” 明夜摇首道:“我是鬼,但我不怕日光,有一人赐予了我一副如同凡人般的r_ou_身。” “当真?”见明夜颔首,陈卿西牵了明夜的手道,“走罢。” 在俩人步出小屋之际,陈卿西凝视着明夜,生怕明夜有恙,所幸明夜无一点异样。 陈卿西十岁之前的年月是在这陇先城度过的,后来,父亲上京赴任,他才不得不离开了陇先城。 年十五,他探望完祖父祖母,从陇先城返回京城的路上,初见明夜,并将明夜带回了家中。 陈卿西寻了家他小时候最为喜欢的早膳铺子,坐下身来,要了一碗葱油拌面、一屉小笼包子,又低声问明夜:“你既已有了r_ou_身,应当能进食罢?你要吃些甚么?” 明夜这副r_ou_身无须进食,加之多年未曾进食,他早已将忘记了食物的滋味了。 听得陈卿西发问,他一怔,思忖着要了一碗紫菜汤以及一只咸蛋黄r_ou_粽。 两样吃食很快便上来了,他咬了一口咸蛋黄r_ou_粽,饮了一口紫菜汤,不禁落下泪来。 他已是鬼了,再过两日,他必须要赶回地府了,不然他将会被投入畜生道。 可为何不过是一口咸蛋黄r_ou_粽,一口紫菜汤,便让他有了他现下乃是活人的真切感? 他想要做一个活人,他想要再多吃些人间食物,他更想要长长久久地陪伴于陈卿西左右,他舍不得陈卿西。 他抹了抹泪,却怎么都抹不干净,索性扑入陈卿西怀中放声痛哭。 第155章:鬼界堡·其十一 陈卿西轻拍着明夜的背脊,直觉得明夜的泪水全数没入了他体内,使得体内的五脏六腑无一不疼。 明夜哭了一阵,才略略后退了些,见涕泪浸入了陈卿西衣襟,他竟是“咚”地一声跪于地面,垂首朝着陈卿西道:“少爷,是我冒犯了。” 陈卿西将明夜扶起,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一面掸着明夜衣衫上的灰尘,一面苦笑道:“你何以要如此?” “我把少爷的衣衫弄脏了,自是冒犯了少爷,少爷不责罚我乃是少爷大度,我却无法原谅自己。”明夜战战兢兢地望着陈卿西,由于被抱着坐于陈卿西腿上,浑身僵硬,不敢乱动。 陈卿西年轻时面薄,直至明夜被害,都不曾对明夜吐露过自己的心意,这令明夜不安了罢? 明夜出身于微末,自小被他带回府中,几乎是将他奉作天神,悉心地伺候着,卑微地讨好着,不曾向他求过甚么,即便遭人欺负了,都不敢同他告状。 明夜惟一一件向他乞求之事便是乞求他赐予其一场云雨。 许这便是明夜毕生之所求罢? 他当时之所以抱明夜是出于居高临下的可怜,但后来他却是渐渐地沉溺了下去。 他收起思绪,指了指明夜所要的紫菜汤以及咸蛋黄r_ou_粽,道:“你先将这些吃罢,我待会儿有话要同你说。” “少爷,我错了。”明夜的本能反应便是认错,这教陈卿西开始反省自己可是虐待过明夜。 要说虐待明夜是不曾有过的,求索无度令明夜次日下不得床榻之事,倒是发生过几回。 陈卿西无奈地吻了吻明夜的发丝,道:“吃罢。” “嗯。”明夜乖巧地吃了起来,不敢有一丝懈怠,一碗紫菜汤、一只咸蛋黄r_ou_粽吃得如同在完成甚么艰巨的任务一般。 陈卿西自将一碗葱油拌面以及一屉小笼包子吃罢,便牵着明夜的手去买了件新衣。 ——身上的衣衫须得换下了,但他的衣衫在随从那儿,他眼下只想享受与明夜独处的时光,不愿有旁人打扰。 买罢衣衫,陈卿西又买了些冬枣,才带着明夜,向客栈要了一间房间。 ——那小屋破旧了些,沐浴不便。 小二哥很快便将浴水送了来,陈卿西松开明夜的手,道:“你为我沐浴罢。” 明夜点点头,双手不由发颤,好容易才将陈卿西的一身衣衫褪了干净。 陈卿西跨入浴桶中,又低首轻吻着明夜的手背道:“我老了许多罢?” 明夜摇首道:“你只是更为成熟了些,一点都不老。” 陈卿西但笑不语,由着明夜用澡豆为他净洗身体,特别是被他的涕泪弄脏的胸膛处。 明夜的头颅愈加低垂,良久,声若蚊呐地道:“洗好了。” 陈卿西站起身来,水珠从他身上滑落,案牍劳形之下,他的身体瘦得厉害,但却未显老态。 明夜为陈卿西将身体擦干,又为陈卿西穿上衣衫,便呆立于原地,不知该如何动作了。 陈卿西坐于桌案前,朝着明夜招手道:“过来。” “好的,少爷。”明夜应了一声,即刻走到了陈卿西身侧。 陈卿西令明夜在身侧的一张矮凳上坐了,又抚了下明夜泛红的面颊道:“为何不唤我卿西了?” “少爷,我不该以下犯上。”明夜说着,又要下跪,却是被陈卿西扶住了。 其实除却情动之时,明夜甚少当着陈卿西的面唤陈卿西为“卿西”,还阳后,他当着陈卿西的面唤“卿西”不是趁着陈卿西神志不清,便是意乱情迷了。 陈卿西索性将明夜拥入自己怀中,下令道:“以后不准再唤我‘少爷’。” 以后,自己与陈卿西哪里有甚么以后,今夜,他便要失去这具r_ou_身了,再过一日,他须得返回地府了。 但明夜不舍得让离愁别绪影响了他与陈卿西仅有的辰光,当即将其压于心底,又恭敬地道:“我知晓了,卿西。” 陈卿西听得这一声“卿西”,情不自禁地覆下了唇去。 接吻过后,陈卿西便表白了自己的心意:“明夜,我心悦于你,从初次与你云雨后,便心悦于你,从未更改过。” 明夜痴恋陈卿西自是想要将陈卿西独占了,听得这番表白又甜蜜又痛苦。 陈卿西早已娶妻生子,却直言心悦于自己,从未更改过,自己该满足了罢?不该太过贪心,毕竟他已是鬼了,又离开陈卿西多年。 “我亦心悦于你。”明夜说罢,不管不顾地去扯陈卿西的衣衫。 陈卿西制住明夜的手,拒绝道:“而今你仍是少年模样,我却已垂垂老矣,我不愿亵渎了你。” “抱我。”明夜凝望着陈卿西的双目,认真地道,“卿西,抱我。” 陈卿西未有丝毫松动:“不行。” 他对明夜相思成疾,现下明夜在他怀中,要说不想抱明夜自是不可能的,但一如他所言,他实在不愿亵渎了明夜。 明夜无法,放弃道:“好罢。” 其实于他而言,只要是陈卿西便好,无论陈卿西变作甚么模样,他都愿意让陈卿西抱他,破开他的身体,狠狠地占有他。 可既然陈卿西不愿意,他亦勉强不得。 陈卿西亲手将适才买的冬枣洗了,又取了一颗送到明夜唇边道:“要吃么?” 明夜受宠若惊,张口吃了,却听得陈卿西悠悠地道:“你走之后,我年年都吃冬枣,但再也没有吃到过你在世之时那般可口的冬枣了。” 明夜笑着问道:“府中那株冬枣树后来如何了?” 陈卿西生怕吓着明夜,并不与明夜坦白那株冬枣树下埋了明夜的尸骨,此后,他年年吃的冬枣皆是由明夜的尸骨滋养出来的,而是道:“我高中状元,被授予了官职之后,搬出了丞相府,那株冬枣树便被我移植到我府中去了,如今正在京师府尹府的后院。我出门前,它已结了不少冬枣了,你随我一道回京吃冬枣可好?” 可惜,他已回不了京了。 明夜垂下首去,双目一黯,吃罢一颗冬枣,又取了一颗冬枣来吃。 陈卿西见明夜不应承,心知明夜必有隐情,并不逼问。 俩人吃着冬枣,再也无言。 吃罢冬枣,陈卿西同明夜出了门去,并带着明夜将他儿时玩耍过的地方一一逛了。 由于陈卿西的失踪,随从们正在四处寻找,俩人险些被他们找到了去。 故而,俩人不敢多作逗留,每一处皆是走马观花。 堪堪过了午时,俩人便已回到了客栈。 用过午膳,陈卿西将明夜抱上床榻,与其耳鬓厮磨。 生恐明夜烦闷,他又讲了些自己这许多年的见闻与明夜听。 陈卿西讲来趣味横生,明夜听得双目晶亮。 似乎仅过了一刹那,却已至子时三刻了,子时一过,他便会变回一缕烟雾状的鬼气。 明夜低首吻住陈卿西,不让陈卿西再言。 他喜欢与陈卿西唇齿交缠的滋味,但这滋味应是他最后一回尝了。 他吻得很是投入,末了,却是落下了泪来。 他含着哭腔,褪去自己的衣衫,哀求道:“卿西,你不愿抱我,只吻吻我可以么?” 陈卿西见状,预感到明夜将要离自己而去了,他并不挑破,当即吻上了明夜的脖颈。 他细细地亲吻着明夜不着寸缕的肌肤,但不及将明夜全身上下吻上一遍,他身下的明夜却在猝然间消失不见了,仅余下深情的一声:“卿西……” 方才莫不是自己发的一场幻梦罢? 陈卿西颓然倒于床榻,疲倦地阖上了双目。 他全然瞧不见浮于他枕边的一缕鬼气,那缕鬼气正痴痴地凝视着他,不停地唤他:“卿西,卿西,卿西……” 翌日,天未亮,陈卿西回了祖宅去,父亲便是在这日出葬。 他前日的古怪行径已传了开去,因而,即使他身居高位,都无人与他说话。 他并不在意,捧着父亲的灵位,扫过招魂幡,盯着开路的白色灯笼,面无表情地到了父亲的墓地。 父亲被葬下了,棺木上打了子孙钉,他站得近,在泥土未覆盖棺木前,仍能从紧阖的棺木中闻见尸臭味。 其后,他随着c,ao办父亲葬礼的族中长辈一道烧了纸钱。 父亲为人不差,在场受过父亲恩惠之人,真情实感地哭泣着。 他哭不出来,亦笑不出来,仿若已是一个死人了。 不待诸人哭罢,他踏上了回京的马车。 当夜,他又咳了一回血,似梦似醒中,却见得一人。 那人坐于他身畔,吃着他买的冬枣,含笑问道:“你对于明夜是如何看待的?” 那人瞧来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他头脑昏沉,无力思考,只答道:“我心悦于明夜。” 那人又问:“你既心悦于明夜,为甚么要娶妻生子?” “我父亲命人杀害明夜后,将明夜的尸身藏了起来,我若是不娶妻,便无法得见明夜的尸身。”他低叹道,“为了明夜的尸身,我必须要娶妻,但我与她从未有过夫妻之实,我的一子一女亦不是我与她生的,而是我从旁系抱养来的。” “那你不是平白害了你的妻子么?”那人吃罢一颗冬枣,吐出了枣核来,又拈起一颗施施然地吃着。 他抹了下唇上的鲜血,解释道:“她曾有过一个恋人,恋人出征,不幸死于战场,她当时珠胎暗结,听闻恋人的死讯,伤心欲绝,导致流产,之后,她无法再生育,但碍于父母颜面,不得不出嫁。她听闻我同明夜私奔,便暗中来见了我。我们一拍即合,成了夫妻,相伴过了这数十载。” “原来如此。”那人取出丝帕来,将丝帕递予他,又道,“明夜死后,一直不愿转世投胎,耗费多年,向阎王求了恩典,前来见你。但他现下鬼气孱弱,你瞧不见他,他正在你左手边。” 他闻言,登时神志清醒,手中攥着那丝帕,不知擦拭,猛地低下首去,盯住了自己的左手。 须臾,他发问道:“明夜当真在我左手边?” 那人勾唇笑道:“我骗你做甚么?” 他瞧见那人笑,终是想起来了,那人便是从京城起,便尾随于他之人,那人乘的马车与明夜是同一驾。 所以,明夜是当真在他的左手边么? 未及他再发问,那人已然消失于他眼前了——想必并非凡人罢? 他全然瞧不见明夜,但依然凝望着自己的左手边,一字一字地道:“明夜,我心悦于你,自你死后,我不曾碰过任何一人。适才我之所言,亦无一字虚假。” 他听不见半点回应,脑中陡然浮现出一个念头:我若是死了,我便能立即见到明夜了。 他原是打算回京城,死于那株冬枣树下的,但早死几日又有何妨? 他这般想着,当机立断,从衣袂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来,展开,将其中的粉末倒于矮几上的茶盏当中,微微摇晃,紧接着,便一口饮尽了。 弹指间,他已断了气息,死得干净利落。 下一瞬,他如愿见到了他的明夜,明夜抱着双膝,坐于他左手边,对着他垂泪。 他抬手抱住明夜,吻着明夜的双目,心疼地道:“你勿要哭了。” 明夜适才见陈卿西取出一包粉末来,便知陈卿西蓄谋已久,将要自尽,但他已无r_ou_身,无力阻止,又赶不及去向酆如归与姜无岐求救,遂只能垂泪。 他而今在陈卿西怀中,不由哽咽道:“你为何要自尽?” 陈卿西柔声道:“因为我想要立刻见到你。” “可是……”明夜哭得愈加厉害了,“可是自尽是要去枉死城的,你须得每日在同样的时辰,再自尽一遍,直至你阳寿耗尽,很是痛苦。” 陈卿西笑道:“无妨,能见到你,将你抱在怀中,我已满足了。” 说话间,黑白无常已至,将陈卿西与明夜带回了地府。 每过一处,陈卿西都会同明夜道:“对不起,让你一人独行。” 不知过了多久,到了阎王殿,明夜已经过审问了,无须再审,便在一旁候着,陈卿西则跪于殿上。 阎王翻阅过陈卿西在人间的记录,肃然道:“你之一生行善积德,不曾做过恶,但因是死于服毒自尽,须得去枉死城,待去过枉死城,耗尽阳寿,你便可入轮回去了,下一世你将投生于显贵,倘若你如上一世般行善积德,加之你前九世的功德,你将功德圆满,可位列仙班。” 陈卿西却是问道:“要入轮回可是定要饮那孟婆汤?” 阎王答道:“自是要饮。” 陈卿西牵过明夜的手,低声问道:“你可愿与我久居于地府?” 明夜颔首道:“只要你在我身侧便好。” 陈卿西吻过明夜的面颊,松开了明夜的手,向着阎王一拜:“我愿以十世功德换取与明夜留于地府的恩典,万望阎王成全。” 阎王心下一惊,面上却不显,世间竟有人会放弃位列仙班的机会,着实有趣。 他思忖片晌,道:“待你去过枉死城,便与明夜一道留于地府做鬼差罢。若是你与明夜改了主意,可禀报本王。” 陈卿西笑道:“人间种种,大抵身不由已,纵然是泼天富贵,于我而言,都及不上与明夜相守。” ——他显然未将许能位列仙班一事放于心上。 阎王衣袂一挥,将陈卿西变回青年模样,便令鬼差送陈卿西到枉死城去了。 明夜进不得枉死城,便在外等候,时有惨叫声自枉死城传出,吓得明夜蜷缩起来。 两月又十日后,陈卿西出了枉死城,瞧见明夜,便一把将其抱住,并亲吻了下去。 左右有鬼差与鬼魂来往,明夜羞怯不已,但未有半点挣扎。 陈卿西见此,放开明夜,又寻了一处无鬼之地与明夜亲热。 一月又三日后,陈卿西与明夜受命办差,重返阳间,经过一凡人村落,竟见得有人为陈卿西建了祠堂。 陈卿西所为出发点虽是为了明夜,但也造福了百姓。 陈卿西怔怔地瞧了许久,道:“我有些后悔,生前该当再多为百姓做些事才对。” 明夜安慰道:“我知你定已竭尽全力了。” 当夜,办完差事,陈卿西与明夜借宿于一无人的破庙,行了云雨之事。 时隔四十余年,陈卿西终是又听见了明夜甜蜜的喘息,一时控制不住力道,害得明夜不停地求饶:“卿西,轻一些,轻一些……” 陈卿西缓了缓气,放轻了力道,温柔地进退。 未多久,明夜一身肌肤汗津津的,shi得不成样子,双手双足依附于陈卿西,注意力尽数集中于同陈卿西相接之处,不知其他。 待云收雨歇,明夜躺于陈卿西臂弯中,听得陈卿西致歉道:“我忍得太久了,方才没忍住,将你弄疼了,对不住。” “我无事。”明夜伸手勾住陈卿西的后颈,与陈卿西接吻。 少时,陈卿西又顺势压下身去,侵占了明夜。 这是他的明夜,是他失而复得的明夜,纵使天荒地老,他都不会放手。 第156章:莲花台·其一 酆如归其实从马车出来之际,便料定陈卿西必定会自尽,但他却无力阻止。 陈卿西的病已然药石罔效了,倘若陈卿西当真自尽,那亦是陈卿西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下的决定,并非自己能够干预的。 未及他回到姜无岐身边,他的鼻尖已拂上了浓郁的血腥味。 他不由心生恻然,阖了阖眼,并未折返去看个究竟,而是径直向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他上得马车,当即扑入姜无岐怀中,喃喃地道:“那陈卿西自尽了。” 姜无岐了然地道:“从他那日在灵堂所为便可知他早已生了死志。” “确实如此,但他如今须得去过枉死城,耗尽阳寿方能投胎转世,不若病发而死来得好。”酆如归吸了一口气,“我适才与他交谈了几句,又将明夜在他左手边一事告知于他,我其实是变相地催他去死罢?” 姜无岐一手覆在酆如归后腰,一手抚着酆如归的面颊,道:“左右这都是陈卿西自己所决定的,你应当清楚,又何必自责?” 酆如归以额头磨蹭着姜无岐的一副锁骨,紧绷的神经略略松懈了些,偏生这时,陡然爆发的s_ao动窜入了耳中。 他直起身来,掀开帘子一望,却是那马车夫发现了陈卿西的尸身。 ——应是生恐陈卿西又犯病之故,马车夫才会在深夜查看陈卿西的动静。 陈卿西伏于马车内,唇角溢出了大量的血液来,几近墨色,显然是服毒而死。 那陈卿西竟然随身携带毒药,果真是一如姜无岐所言早已生了死志。 酆如归不愿再看,拉拢帘子,又抱住了姜无岐。 姜无岐回抱着酆如归,慢慢躺下身去,而后扯过棉被,朝着酆如归柔声道:“天已夜了,你快些睡罢。” “嗯。”酆如归埋首于姜无岐心口,双手双足缠紧姜无岐,方才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陇先城与探云山相去甚远,足有一千八百里。 酆如归、姜无岐都不喜有旁人在侧,故而,次日入夜,便弃了马车,在客栈打尖。 俩人用过晚膳,依次好生沐浴过,仅着亵衣亵裤,抵足而眠。 八日后,俩人抵达探云山四十里开外的一座小城,这城名为菩萨城,据闻是约莫十年前改的名。 俩人原是打算在这菩萨城过上一夜,便启程前往探云山的,但外头却是下起了百年一遇的暴雪来,酆如归体寒惧冷,不宜冒雪赶路。 酆如归窝于姜无岐怀中不肯起来,俩人遂终日在床榻之上耳鬓厮磨,消磨辰光。 直至晚膳时分,酆如归才委委屈屈地向着姜无岐道:“无岐,我饿了。” 姜无岐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道:“贫道下去为你端些吃食上来可好?” “不要。”酆如归一把圈住姜无岐的腰身,“我不许你走。” 姜无岐失笑:“贫道不走,片刻便回来。” 酆如归提议道:“不若你下去点了菜色,劳烦小二哥送上楼来罢。” “不行。”姜无岐一口拒绝,他的视线定于酆如归凌乱的衣衫上,神情肃然。 酆如归觉察到姜无岐的视线,遂抬手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笑吟吟地道:“你呷醋了么?” 姜无岐坦诚地颔首道:“贫道容不得旁人瞧见你这副模样。” 酆如归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以唇瓣轻蹭过姜无岐的眉眼,得意洋洋地笑道:“你着实是个醋桶。” 说罢,他竟是当着姜无岐的面,将身上的衣衫全数剥光了,又一脸天真无邪地道:“你为我穿衣罢,我同你一道下去用膳。” 若不是酆如归无一丝媚态,姜无岐当真要以为酆如归是在勾引于他了。 他念了遍凝神定心诀,才去为酆如归穿衣。 酆如归却是起了作弄之心,下一瞬,便将姜无岐为他穿妥的衣衫又褪了去。 姜无岐百般无奈地叹道:“如归……” “你唤我作甚么?”酆如归伸手将姜无岐推到于床榻上,又身无寸缕地跨坐于姜无岐腰身上,欺身吻上姜无岐的唇瓣,一吻即退。 姜无岐霎时浑身的灼热难当,酆如归的双手却又得寸进尺地在他身上游走。 “如归,你不是饿了么?”姜无岐话音未落地,酆如归那软舌已然趁着他说话的空隙,钻入了他的口腔当中。 姜无岐忍不住翻身压下,回吻酆如归,一吻毕,却见酆如归眉眼尽是可怜之色,粗粗地喘息着:“无岐,我饿了。” 分明是酆如归先引诱自己的,而今反倒成了自己在欺负酆如归了。 姜无岐定了定神,将酆如归抱起,令他坐于床榻边,又细细地为他穿衣。 这一回酆如归乖巧了许多,并未再将衣衫褪尽。 姜无岐低下身去,为酆如归将足衣以及宝相花纹云头锦鞋穿上,才去穿自己那得罗。 酆如归任由姜无岐为他洗漱,洗漱罢,将发丝用火红的缎子一束,不施粉黛地随姜无岐下了楼去。 晚膳时分,客栈大堂食客众多,俩人由小二哥引着,在角落的一张桌案边坐了。 由于酆如归太过黏人,俩人在昨夜用过晚膳后,便不曾下得床榻,自是未进一颗米,未饮一滴水。 酆如归摸着空空荡荡的肚子,一面掰着手指,一面迫不及待地道:“猪r_ou_酿白菜卷、羊r_ou_炖白萝卜、糍粑鱼、口蘑菜胆、雪菜冬笋、香煎素ji、豆腐时蔬羹、香菇jir_ou_焖饭。” 小二哥一一记下,热情地道:“好咧,客官稍待。” 酆如归双手托腮,望了眼外头的暴雪,失望地道:“原本我们今日便能到探云山了。” 姜无岐回道:“不知师父是否在闭关?” 酆如归面颊飞红,扫过姜无岐,欲盖弥彰地道:“我可不是着急你还俗一事。” 姜无岐毫不掩饰地道:“贫道却是有些着急了。” 酆如归抿唇一笑,凑到姜无岐耳畔,狭促地低声道:“你是想早日与我洞房花烛么?” 姜无岐耳根略生红晕,眉眼禁欲依旧,颔首承认:“贫道心悦于你,自是想早日与你洞房花烛。” “是么?”姜无岐的态度过于坦然,倒是教酆如归不自在起来,酆如归偏过首去,后颈红了大片,瞧来竟是较他身上的红衣更为扎眼。 第4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7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47节 姜无岐见状,不禁抬指拂过那后颈,惹得酆如归轻颤了下。 酆如归瞪了姜无岐一眼,须臾,又乖顺地依偎于姜无岐怀中,任凭姜无岐要如何便如何了。 姜无岐却是收回了手来,一本正经地端坐着。 六菜一羹一饭逐一上来了,酆如归从姜无岐怀中出来,大快朵颐。 他正吃着那糍粑鱼,却听得邻桌一中年妇人道:“听闻这城中有一活菩萨,不知灵验不灵验?” 中年妇人风尘仆仆,显是慕活菩萨之名,远道而来。 她对面坐着一对夫妇,三人拼的桌,此前从未蒙面过。 少妇笑道:“夫人亦是为了活菩萨而来的么?” 中年妇人吃了一口汤面,哀伤地道:“我那儿子三岁那年便被恶人抱走了,如今已过去十五年,不知我此生能否找到他,望活菩萨能为我指个方向。” 少妇与其相公成婚近八载,却未曾有孕,此番前来拜见活菩萨是为求子,但她与妇人并不相熟,不便言明,闻言,仅应和道:“活菩萨定能为夫人指明方向。” 听得妇人与少妇谈话,不远处那桌的一商贾道:“我之前诸事不顺,见过活菩萨,一切便顺利了起来,我此番是来还愿的,你们的愿望活菩萨亦定能实现。” 端了香菇jir_ou_焖饭上来的小二哥经过,道:“活菩萨万分灵验,我娘的病便是他治好的,我娘原本病得快死了,喝下活菩萨赐予的净水,没几日,就能下地了。” 一时间,又有不少在场的食客直言活菩萨灵验。 酆如归吃了一口甫上桌的香菇jir_ou_焖饭,与姜无岐耳语道:“这世间真有活菩萨?” 姜无岐答道:“世间是否真有活菩萨贫道不知,你若是好奇,我们可去探探。” 要说好奇,酆如归确实有些好奇,但较之与姜无岐洞房花烛,这些好奇全然算不得甚么。 可为了证明自己半点不急着与姜无岐洞房花烛,酆如归不得不道:“我好奇得很。” 姜无岐为酆如归擦拭干净沾有油气的唇角,道:“那待他们去见活菩萨时,我们便一道去罢。” 酆如归本能地想说“我才不要去,我要你赶紧回师门,赶紧还俗,赶紧与我拜堂成亲,洞房花烛”,但一出言,却口是心非:“好。” 言罢,他又去吃那糍粑鱼,那糍粑鱼尚未咽下,他含含糊糊地道:“待你还俗,你便可以食荤辛了……” 话未说完,他望着姜无岐辩解道:“我此言是出于怜悯你做了两百多年的道士,不知珍馐美馔的滋味,而非着急着要你还俗。” 姜无岐放下帕子,道:“贫道知晓了。” 姜无岐不解风情,居然当真不知酆如归的心意,酆如归气得牙痒痒,要不是有诸多食客在场,他早已咬上姜无岐的心口皮r_ou_了。 他将气撒在一桌的菜色上,大口大口地下肚,使得姜无岐苦笑道:“贫道又不与你抢,你吃这般快作甚么?” 酆如归一瞥姜无岐,恶狠狠地吞下了一只猪r_ou_酿白菜卷。 “你吃慢些。”姜无岐不明所以,还道酆如归饿得厉害了,纵容地放下竹箸,道,“你将余下的吃食都吃了罢。” 酆如归利落地将一桌子的荤菜吃尽,又吃了大半的素菜,才大方地道:“归你了。” 姜无岐复又执起竹箸,酆如归则唤来小二哥,要了一壶凤凰单丛茶解腻。 姜无岐用罢膳食,便与酆如归一同饮茶。 大堂内,诸人仍在谈论那活菩萨,喧闹得很,俩人索性将那壶凤凰单丛茶端上了房间去饮。 一踏入房间,酆如归适才的怨气登时上来了,待姜无岐放下茶壶以及两只茶盏后,即刻扯开姜无岐的衣襟,一口咬了下去。 姜无岐见状,拂开酆如归鬓边的碎发,去瞧酆如归的双目,见那双目如常,并未生出猩红来,便默不作声地由着酆如归又啃又咬。 酆如归心知姜无岐全无过错,是自己别扭,但却仗着姜无岐的纵容,肆意地欺负于姜无岐。 他以不让那皮r_ou_出血的力道,用齿碾压着姜无岐的皮r_ou_,直至那皮r_ou_红肿才作罢。 而后,他舔了舔唇瓣,意犹未尽地道:“无岐,你的滋味较适才那些吃食要可口许多。” 姜无岐口拙,不知该如何回应,望了眼自己泛着水光的心口,道:“你喜欢便好。” “我喜欢得紧。”酆如归为姜无岐拢好衣襟,拉着姜无岐在桌案前坐了,亲自为姜无岐将凤凰单丛茶倒上。 酆如归一面饮茶,一面听姜无岐讲着历练途中的趣事。 姜无岐深知自己不善言辞,不论如何有趣之事到了他口中,俱会变得枯燥乏味,他以为酆如归定然会烦闷,却不料酆如归竟是听得兴致勃勃。 于酆如归而言,姜无岐的故事使他能更多地了解姜无岐,即便言语无趣,都不妨碍他沉溺于其中。 第157章:莲花台·其二 除却用膳以及睡眠,酆如归缠着姜无岐讲了足足两日的故事,甚至是连沐浴的功夫都不肯耽搁。 姜无岐直讲得口干舌燥,两日间,不知饮了多少的茶水,趣事讲尽,他又搜肠刮肚地讲自己的见闻,干巴巴的,连自己都不忍听,但酆如归却从不嫌弃于他,而是乖巧地伏在他怀中,撒娇道:“无岐,多讲些。” 第三日一早,姜无岐实在不知该讲些甚么了,竟是向酆如归讲起了自己翻阅过的经书来。 酆如归亲吻着姜无岐的侧颈,时不时地应和一声,他虽在轻薄于姜无岐,但姜无岐所讲的经书内容却是一字不差地收入了耳中。 纵然是毫无趣味的经书,由于是姜无岐在讲予他听,他都不愿错过。 他喜欢姜无岐的嗓音拂在耳畔的热度,遂略略上去了些,含上姜无岐的耳廓,细细地舔舐起来。 “如归……”姜无岐的经再也讲不下去了,他侧首凝望着酆如归,歉然道,“听贫道讲经很是无趣罢?” 酆如归松开姜无岐的耳廓,含笑道:“不,很是有趣。” 姜无岐满面疑惑:“有趣在何处?” 酆如归不假思索地道:“你讲罢经书内容,都会添上自己的解读,从你的解读中,我可一窥你所思所想,自然有趣。” 姜无岐原以为酆如归只顾着作弄自己,自己所讲全未入耳,闻得此言,不由叹息道:“除却师父,只你一人从不嫌贫道无趣。” “却原来不知我一人慧眼识珠,你这般说来,我却是有些嫉妒你师父了,我该当是第一个不嫌你无趣之人才是。”酆如归面生妒意,后又释然道,“左右你都将为我所有,我便勉强自己收起对你师父的嫉妒罢。” 姜无岐认认真真地道:“贫道不早已为你所有了么?从不自觉地开始纵容你起,贫道便已为你所有了。” “你可知你讲了一句情话?”酆如归见姜无岐摇首,又补充了一句,“甚是动听。” 于姜无岐而言,他仅仅是在叙述事实罢了,哪里是甚么情话,但既然酆如归将此当做情话,那便定然是情话了。 姜无岐又问道:“你还愿听贫道讲经么?” “愿意。”酆如归一勾唇角,“不过,你须得先吻我一回。” 姜无岐尚未吻上酆如归的唇瓣,外头却是忽然热闹了起来,诸人齐呼:“见过活菩萨。” 酆如归仰起首去,吸允了下姜无岐的唇瓣,当即起身穿衣。 姜无岐未免惹人侧目,未去穿那得罗,而是换上了长衫。 待姜无岐穿罢长衫,酆如归方要推窗去瞧,却是被姜无岐吻住了。 适才那吻着实仓促,使得姜无岐不得满足,本能地行至酆如归面前,吻了上去。 四唇相接,酆如归口腔内里的津液登时泛滥起来,外头的热闹在一瞬间已离他千万里远,他耳蜗充斥着啧啧水声,腰身随之发软。 吻了一阵,姜无岐放开酆如归,酆如归将额头抵于姜无岐左肩,调整着气息。 酆如归灼热的吐息肆无忌惮地撞击着姜无岐的左肩,教姜无岐忍不住又吻了吻酆如归。 半晌,酆如归才缓过了气来,他望了眼姜无岐,眼角眉梢含着一些媚色,泄露了他不久前蒸腾的绮念。 他推开窗枢,低首望去,底下一做菩萨装扮之人由诸多信徒围着,正艰难地前行。 昨夜,暴雪便止住了,而今厚厚的积雪已化去了些,但仍能轻易地淹没成人的双膝。 酆如归似笑非笑地道:“这些人倒是虔诚得紧,不知这活菩萨值不值得他们这份虔诚。” 姜无岐未及吐出一字,已被酆如归扣住了手腕子。 俩人匆匆出得客栈,从房间到客栈外不过须臾功夫,那活菩萨的信徒却明显多了不少。 活菩萨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慈眉善目,身上披着一件褪了色的袈裟,脚上却是一双草鞋。 俩人混在信徒当中,远远地瞧见了昨日在大堂用膳之时见过的那中年妇人以及那对夫妇。 片刻后,诸信徒已随活菩萨到了活菩萨用作讲经的讲经堂,他们又在讲经堂外拍落腿上沾染的积雪,才依次跪于蒲团之上。 由于蒲团数量不足,不少信徒拥挤着,跪于一旁。 随着信徒愈来愈多,这讲经堂已容纳不下了,迟来的信徒不得不在讲经堂外头受着呼啸的北风。 活菩萨越过讲经堂内的诸信徒,行至讲经堂外,对打着寒颤的信徒们道:“施主们不若这月十五再来罢?如此北风之下,恐会感染风寒。” 这活菩萨每逢初一、十五才会现身讲经,旁的时日皆在深山苦修,听得讲经之人,只消向着讲经堂内供奉的一尊释迦摩尼佛像捐上香火钱,便可求活菩萨一事。 香火钱不论多寡,即使是一枚铜钱亦可,活菩萨决计不会因香火钱寒碜而怠慢于信徒。 今日是初一,离十五尚有近半月。 故而诸信徒不愿离去,被活菩萨好言好语地劝了一阵,才仅余下有急事的三五信徒。 活菩萨无法,回到讲经堂内讲经。 这活菩萨讲的乃是《法华经》,较之姜无岐,算得上是趣味横生,引人入胜,但却是催得酆如归昏昏欲睡。 姜无岐奇道:“这活菩萨不是讲得较贫道有趣许多么?你何故生了倦意?” 酆如归捏了下姜无岐的掌心,低声回道:“紧要的并非是经讲得如何,而是讲经之人,我心悦于你,自是你讲甚么都觉悦耳。” 俩人同旁的信徒一道跪着,低声细语却是引来了活菩萨的注意。 活菩萨暂停讲经,望向俩人,问道:“贫僧所讲是否有何处不妥的?” 酆如归抬首,答道:“活菩萨所言无一不妥,乃是我与我夫君愚钝,不解其中真意。” 活菩萨谦逊地道:“经书原就不易参透,贫僧虽在讲经,却自问无法将其中真意尽数参透。” 酆如归接话道:“活菩萨都无法尽数参透其中真意,我等r_ou_体凡胎怕是连一分真意都参不透,倒是教活菩萨多费口舌了。” 活菩萨口呼“阿弥陀佛”,拨着佛珠,道:“佛渡苍生,贫僧能传达些许佛主的真意已是贫僧此生大幸。” 酆如归一看活菩萨即知他不是甚么活菩萨,而是一寻常的凡人,只一时间琢磨不透他扮作活菩萨有何居心,遂打算不揭破他的身份,静观其变。 因而,他听得活菩萨一席话,便学着周遭的诸信徒,做出一副虔诚模样,道:“劳烦活菩萨为我等拂去蒙昧,重开心智,渡我等一渡。” 那活菩萨又拨过一颗佛珠,才继续讲经。 酆如归将全数的心思放于揉弄姜无岐的左手上,才未困得睡死过去。 姜无岐又甜蜜又无奈,并不阻止,而是任凭酆如归作弄。 过了足有两个时辰,这经才讲罢。 其后,那活菩萨便进了里间去,跪于蒲团上的信徒要进得里间,须得经过香火鼎盛的那尊释迦摩尼佛像,这尊释迦摩尼佛像左右无人看管,从里间亦瞧不见释迦牟尼佛像的情况,但信徒们却俱是自觉地捐过香火钱,才往里间去。 未多久,第一个进去的信徒已出来了。 这信徒先前愁眉苦脸,身形畏缩,现下满面欢喜,双足轻快,直如脱胎换骨了一般。 酆如归与姜无岐耳语道:“那活菩萨当真这样厉害?” 姜无岐困惑地道:“那活菩萨不过一介凡人,得他点拨,便能全然变样,不知是为何?” 俩人说话间,第二个信徒亦出来了。 这是一个跛了左足的少年,先前对那左足是遮遮掩掩,生恐被旁人发觉,现下则是大大方方的。 第三个信徒乃是一卖酱菜的妇人,她怀中抱着一婴孩,她先前面露忧愁,现下则是眉眼舒展。 酆如归闻着那股子酱菜味,笑道:“无岐,我们改日买些酱菜吃罢。” 姜无岐颔首应承,他见过这三个信徒的转变,在心中初步猜测那活菩萨十之八九是舌灿莲花,将诸人糊弄了去。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又一刻钟,终是轮到酆如归与姜无岐了,行至那尊释迦摩尼佛像前,姜无岐捐了些铜钱,便同酆如归一道进了里间。 里间点了长香,白烟袅袅,那活菩萨盘膝于蒲团之上,端的是宝相庄严。 他见得俩人,发问道:“两位有何所求?” 酆如归胡编乱造道:“我与我夫君相恋多年,却因俗事纷扰,不能相守,此事何解?” 活菩萨又问:“是因你们皆是男子之故么?” 酆如归出来得匆忙,不及匀脂抹粉,亦不及挽发,但他容貌甚美,又着红衣,穿宝相花纹云头锦鞋,原不会被看破才是。 乍然被活菩萨戳穿,酆如归顺势掩面,凄哀地道:“我为与我夫君在一处,才勉强做女子打扮,万望不曾污了活菩萨的眼。” “无妨。”活菩萨并未过问酆如归所言的俗事究竟是何事,而是开解道,“你们若是认定彼此,且有信心能冲破万难,定然勿要退却,常将佛主放于心间,佛主便会保佑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酆如归见活菩萨再无他言,遂谢过活菩萨,与姜无岐一道出了里间。 俩人一踏入雪地,姜无岐立即道:“你喜欢做甚么打扮,便做甚么打扮,不管你是何打扮,贫道对你的心意都不会更改。” 酆如归忍俊不禁:“你莫不是将我适才所言作真了罢?” 姜无岐肃然道:“贫道知你适才是在扯谎,但你若有一日,厌倦了女子打扮,亦可毫无顾忌地换回男装。” 酆如归勾起姜无岐的尾指,一用力,俩人的手晃晃悠悠的。 他回首望了眼自己与姜无岐留下的一串足迹,又去调戏于姜无岐:“我知你喜欢我作女子打扮,亦知你喜欢我作男子打扮,更知你喜欢我甚么打扮都不做,赤身横陈于你眼前。” 第158章:莲花台·其三 未待姜无岐回应,酆如归又赶忙道:“我方才说错话了,无岐你勿要见怪。” 方才那一席话直教姜无岐耳热,脑中不由浮现出酆如归赤身横陈的情态,他默念着凝神定心诀,以压下心头的遐思,同时闻得酆如归所言,登时松了口气,那酆如归却是狭促地笑道:“你最喜欢的该当是我赤身横陈于你身下才是,而非眼前。” 那凝神定心诀弹指间失了效用,姜无岐遂百般无奈地道:“如归,你勿要如此。” 酆如归气焰嚣张地道:“我便要如此,你能奈我何?” “贫道不能奈你何,贫道亦舍不得奈你何,但你……”姜无岐不知该如何应对,索性沉默不言。 见状,酆如归虽是不怕自己当真惹恼了姜无岐,因为他清楚姜无岐不会生他的气,但他仍是作出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致歉:“我知错了。” 姜无岐揉了揉酆如归的额发,笑道:“贫道并未动气,贫道只是口拙罢了。” 酆如归乖巧地撒娇道:“那我们去吃酱菜可好?” 姜无岐颔首道:“那便去吃酱菜罢。” 俩人十指相扣,一步一步朝着街市走去。 酆如归惧寒,没到双膝的积雪冻得他遍体生寒,来这讲经堂之时,他尚能勉强忍受,但走出讲经堂不过数十步,他却有些受不住了,无法控制地瑟瑟打颤起来。 姜无岐一感受到从相扣的十指传来的寒意,便低下身去,柔声道:“上来罢,贫道背你。” “嗯。”酆如归由着姜无岐将自己背了起来,伸长了手拍干净自己双足沾染的积雪,才抱住了姜无岐的脖颈,并将下颌抵于姜无岐的左肩上。 满眼俱是白茫茫的积雪,左右无人,酆如归压低了声音,正色道:“那活菩萨瞧来应是求财,但信徒皆是自愿所捐,且数目算不得大,我们是否不该干涉?” 姜无岐眉眼慈悯地道:“世人大多需要心理寄托,才能更好地活下去。父母大多寄托于孩子身上,盼着儿子高中,官运亨通,光耀门楣,盼着女儿貌美,才情佳,能嫁得如意郎君,为娘家添光;男子大多寄托于前程上,若能位极人臣,便可坐拥权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女子大多寄托于夫君身上,希冀夫君能保其一生无忧。富贵者大多延请僧道,作法炼丹,以期长生不老,永享富贵;清贫者大多求神拜佛,望能摆脱现状,一朝翻身。其实,能顺遂者寥寥,世人十之八九俱是于寄托中度日,一日一日地耗尽阳寿。但,对将来怀有希望,总归要教浑浑噩噩地度日来得好。那活菩萨而今便是他们的寄托,有何不可?” 酆如归疑惑道:“那小二哥曾道他娘亲饮过活菩萨赐予的净水之后,便能下地了是为何?” 姜无岐猜测道:“小二哥的娘亲想必以为自己没几日可活了,毫无生志,得了活菩萨的净水之后,则是坚信自己将要病愈,便很快病愈了,说到底,她本来得的便不是甚么要命的病症。” “依你所言,成就了活菩萨灵验之说乃是那些信徒,活菩萨的灵验又反过来作用于信徒身上?”酆如归思忖着道,“由于活菩萨灵验,故而得了活菩萨指点之人全数以为自己的愿望能够成真,在一定条件下,那些愿望便当真成真了。那没成真的该如何?” 姜无岐分析道:“没成真的见自己的友人亲朋都已实现了愿望,便会以为是自己不够虔诚,捐的香火钱不足,亦或是时运不济,并不会怪罪于活菩萨身上,活菩萨终归是活菩萨,寻常凡人哪能质疑活菩萨?就算有人认定活菩萨是假,恐怕亦不会为旁人取信,毕竟受过活菩萨恩惠之人数量太多。” 俩人说话间,已到了一酱菜铺子,酱菜铺子的老板娘正拿着扫帚清扫积雪,铺子门口积雪已清,转而堆于两侧,积雪层叠,如同两座小山。 她见得俩人,笑道:“两位客人要买些酱菜么?” “要,要,要。”酆如归迫不及待地问道,“要八宝酱菜,再来些腌白菜。” 八宝酱菜,顾名思义由至少八种蔬菜再佐以食盐、黑酱等调味料腌制而成,至于具体是哪八种,可依腌制者的喜好以及时令来定。 这酱菜铺子所售卖的八宝酱菜乃是由豇豆、白萝卜、芹菜、莲藕、笋尖、黄瓜、花生仁以及生姜腌制的。 老板娘一面将油纸包好的八宝酱菜以及腌白菜递予酆如归,一面问道:“两位可是从讲经堂来?” 酆如归凑过去,嗅了嗅八宝酱菜以及腌白菜的气味,才答道:“老板娘所言不差。” 老板娘闻言,面色一沉,道:“你们切勿信那妖僧,他哪里是甚么活菩萨。” 酆如归施施然地问道:“你何以出此言?” 老板娘悲愤地答道:“一年前,我相公卧病,起不得身,我那婆婆非不肯请大夫医治,而是向活菩萨要了劳什子的净水,那净水没一点用处,相公的病一日一日地加重,我急得跪地求婆婆允许我去请大夫,却被婆婆认为我是想害死相公,后来,过了不到半月,我相公便死了。” 活菩萨仅仅是凡人,净水自是不会有甚么妙手回春之效。 “节哀。”酆如归又安慰了老板娘几句,待姜无岐付过钱,便被姜无岐背着回了客栈去。 一至客栈,酆如归才肯从姜无岐后背下来,他提着八宝酱菜以及腌白菜,在北风吹不到的一张桌案前坐下,向小二哥要了两个空盘,而后将八宝酱菜、腌白菜分别倒了出来,又要了一碗白粥配着吃。 姜无岐不食荤辛,八宝酱菜当中的生姜不可食,便也不去碰那八宝酱菜,只吃腌白菜,并点了一碗素水饺。 酆如归一手执着调羹,一手搭在姜无岐腰腹取暖。 一碗白粥入腹,他又续了一碗,用罢两碗白粥,他才侧首去问姜无岐:“我们该如何?” 姜无岐难以决断:“从老板娘的角度来看,那活菩萨乃是一妖僧,害了她相公的性命。假定那净水是寻常的水,不会致人死亡,倘若她相公的病原可医治,实际上害死了她相公的凶手是她的婆婆罢?要是没有那活菩萨,她婆婆便不会阻止她去请大夫了;但倘若她相公的病药石罔效,害死她相公的便是那病了;从信徒们的角度来看,那活菩萨救苦救难,无异于真正的菩萨。” 酆如归慢悠悠地吃着八宝酱菜,道:“那我们不如先静观其变罢。” 待酆如归吃罢八宝酱菜,姜无岐用罢白粥以及腌白菜,俩人便上楼,回了房间去。 左右无事,酆如归窝在姜无岐怀里取暖,又缠着姜无岐讲经与他听。 由于酆如归不愿从姜无岐怀中出来,俩人便没有用午膳,只用了晚膳。 酆如归点了一大锅红焖羊r_ou_,里头足有半只羔羊,而姜无岐则是要了一碗素面。 俩人正用着晚膳,耳侧又充斥起了夸赞那活菩萨是如何如何灵验之语。 俩人四目相接,一时无言。 用罢晚膳,俩人又回了房间去,洗漱完毕后,由姜无岐接着讲经。 讲了约莫一个时辰,听了一日经的酆如归终于睡去了。 姜无岐瞧着酆如归的睡颜,坦诚地道:“贫道确实喜欢你赤身横陈于贫道身下的模样。” 他白日不接话,实乃无奈之举,他原就被酆如归撩拨得心猿意马,倘使酆如归再撩拨一二,他恐会将酆如归欺负了去,因而待酆如归入眠,他才坦言告之。 然而,他却未料到酆如归即便是阖上了双目,吐息均匀,但却尚未睡沉。 听得姜无岐的表白,倦意一扫而空,酆如归当即睁开眼帘,凝望着姜无岐,一字一顿地问道:“无岐,你方才说了甚么?我未能听清。” 这酆如归分明是在扯谎,但姜无岐纵容于酆如归,不得不依着酆如归的心意,重复了一遍:“贫道确实喜欢你赤身横陈于贫道身下的模样。” 姜无岐还以为酆如归会再次撩拨于自己,没曾想,酆如归只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嗯,我知晓了。”便又睡去了。 姜无岐不由有些失望,弹指灭了烛火,躺下身去。 须臾,酆如归的双手双足竟然缠了上来,一双唇更是贴上了姜无岐的耳孔,紧接着便是灼热的吐息:“待你还俗,你要将我如何便如何。” 姜无岐顿时心思浮动,压下身去,吻过酆如归,方才好些。 次日,阳光明媚,碧空如洗,积雪在暴晒之下,急急地融化了大半。 时至未时三刻,几无积雪。 俩人变过装束,出得门去,暗中调查,待得入夜,方才回了房间去。 由今日的调查可知,那活菩萨大抵灵验,少数不灵验者,不是道自己命不好,便是指天骂地。 其中有一件怪事引起了俩人注意,这件怪事便是曾经闯入活菩萨的讲经堂,直指活菩萨招摇撞骗之人不久后便定会成为活菩萨忠实的信徒。 活菩萨约莫是十一年前现身于这菩萨城的,当时因居于这菩萨城的百姓多楚姓,而唤作楚城,活菩萨仅用了一年的辰光便使得这楚城改唤菩萨城,百姓对于他的虔诚之心可见一斑。 第159章:莲花台·其四 十一年间,活菩萨的名声愈来愈响亮,不少外乡人不远万里,来这菩萨城拜见活菩萨。 活菩萨却坚持只每月初一、十五讲经,旁的日子无人能寻得活菩萨的踪迹,着实神秘得好似从天而降的菩萨一般。 十一年的财富积累不容小觑,即便有信徒穷困潦倒,仅能捐上一枚铜板做香火钱,但亦有不少出手阔绰的。 奇的是多年来,不曾有人见过活菩萨于这菩萨城内花费过一枚铜板,甚至连他身上的袈裟都是十一年前的那一件。 那么,信徒所捐的香火钱究竟去了何处?活菩萨又非修道者,不曾辟谷,究竟是以何果腹的?听闻他除了初一、十五,旁的时日俱在深山苦修,莫不是以野果充饥?但天寒地冻的,要寻野果怕是不易。 且这菩萨城方圆百里内,深山只一座探云山,久居于探云山的姜无岐却是未曾听闻过探云山中有活菩萨修行。 初三这日,积雪已全数消融,雪水不久蒸发而去。 天蒙蒙亮,酆如归赖在姜无岐怀中不肯起来,一面慵懒地打着哈欠,一面瞧着窗沿上垂下来的冰棱,朝着姜无岐道:“无岐,好冷呀。” 他现下分明尚在姜无岐怀中,身上又盖了厚实的棉被,却已娇气地开始喊冷了。 他本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在姜无岐的纵容下,竟是较身处那泼天富贵的王府之时,更为娇气了些。 他说罢,觉察到姜无岐将他拥得更紧了些,下一瞬,却是将姜无岐的双手手指逐一掰开了。 姜无岐原以为酆如归是要起身,正要为酆如归穿衣,未料想,酆如归居然将双手探入了他的衣襟内,又钻入棉被底下,慢条斯理地以面颊磨蹭着他被迫暴露出来的皮r_ou_。 姜无岐瞧不见酆如归如今的模样,只能瞧见心口处棉被的隆起。 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遂放松了身体,任凭酆如归作弄。 酆如归的吐息在棉被的催化下,灼热难言,仿若熊熊烈火,那火舌一拂上皮r_ou_,便教姜无岐忽觉他那皮r_ou_直要被灼伤了。 片晌,酆如归又从磨蹭转作舔舐,粘腻、潮shi、 y 靡。 姜无岐实在受不住了,隔着棉被轻拍着酆如归的背脊,低声道:“如归,你且放过贫道可好?” “不好。”由于棉被的缘故,酆如归的嗓音听来有些沉闷,但其中的不怀好意却是昭然若揭。 姜无岐无法,伸手掀开棉被,棉被一被掀开,酆如归似真似假地瑟缩了一下,又委委屈屈地道:“我不过是取个暖罢了,无岐你好生小气。” 酆如归面生红霞,不知是被热的,亦或是动了情,双唇shi漉漉的,引人遐思。 而姜无岐那轻薄的亵衣已褪去大半,皮r_ou_之上亦是shi漉漉的。 姜无岐到底不舍得酆如归受寒,当即盖上了棉被,未免酆如归作怪,又露出了酆如归的头颅来。 酆如归发丝凌乱,沾于面上,仰起首来,与姜无岐对视,而后咬了咬唇,质问道:“你已是我的所有物了,我要如何便如何,你何以不许我取暖?” 姜无岐念了数遍凝神定心诀,才回道:“你勿要太过撩拨于贫道。” “你可是……”酆如归探过那物,发现其全无异样,同时却闻得姜无岐无奈地道:“若是放任你继续,贫道恐会情难自已。” “是么?那我便大人大量放过你罢,作为报答……”酆如归双目灼灼地盯住了姜无岐,启唇道,“吻我。” 姜无岐低下首去吻酆如归,他的舌尖一没入酆如归口中,酆如归旋即失去了方才的气势,一身柔软得如同昨日用过的红焖羊r_ou_,入口即化。 这个吻很是缠绵,接吻间,天光大亮。 一吻罢,酆如归乖巧地伏于姜无岐臂弯中,喘息不止。 姜无岐以指尖一一拨开酆如归面颊上的乱发,待酆如归缓过气,方才问道:“要起身了么?” 酆如归摇首道:“不要。” “好罢。”姜无岐不愿勉强酆如归,任凭酆如归赖床。 在床榻上赖了约莫半个时辰,酆如归才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来,由姜无岐为他穿衣洗漱。 一下床榻,寒意霎时从四面八方向着他奔涌而来,使得他全无上妆的兴致,随意挽了个倭坠髻,饰以一珠钗,便作罢了。 他又抱起一只手炉,才随姜无岐下了楼去。 俩人出得客栈,于一早膳铺子,用过早膳,便去寻那些闯入讲经堂,直指活菩萨招摇撞骗,后来却变作忠实信徒之人去了。 由于活菩萨灵验得很,整整十一年间,这样的信徒统共仅有三人。 一人是一年逾八十的老叟,已于去年过世,子女儿孙无一知晓他为何会变作信徒。 第二人是一外乡人,早已离开菩萨城了。 第三人竟是那酱菜铺子老板娘的婆婆。 老板娘见得酆、姜俩人,赶忙热情地招呼道:“两位今日要哪种酱菜?” 酆如归直截了当地道:“请问贵家婆婆可在?” 老板娘闻言,吃惊地道:“姑娘找我婆婆作甚么?” 酆如归半真半假地道:“我听闻她原是不信活菩萨的,为何后来却是信了,心中好奇,想问上一问。” “姑娘可是也怀疑那活菩萨是弄虚作假了?”老板娘见酆如归颔首,即刻将酆如归迎了进去。 酱菜铺子后头便是老板娘的住所,老板娘的婆婆林阿婆正拿了锄头翻整着一小块地。 林阿婆身形佝偻,满头银丝,听得动静,迟缓地放下锄头,对着那老板娘道:“阿瑜,可是有客人来了?” 老板娘姓楚,乃是这菩萨城的大姓,她听得林阿婆发问,疾步过去,扶住了林阿婆,方才答道:“婆婆,有两位客人想要问问关于那活菩萨之事。” “活菩萨?”林阿婆登时怔住了,良久,颤声问道,“你们问这个作甚么?” 酆如归答道:“我听闻阿婆你原先是不信那活菩萨的,为何后来却是信了?” 林阿婆不由思及了儿子之死,心中难过,倒抽了一口气,身体趔趄,若不是楚瑜正扶着她,已然跌倒于地了。 她沧桑的面部肌r_ou_颤动着,喉咙似是被棉花堵住了,吐不出一个字来。 楚瑜虽是怨恨林阿婆害死了她的相公,但说到底,她的相公是林阿婆十月怀胎产下的,断无存心谋害之理,见状,她客气地向着酆如归与姜无岐道:“两位客人还是请回罢。” 她话音尚未落地,被她扶着的林阿婆却是道:“两位客人且随老身进屋来。” 酆如归一手抱着手炉,一手牵着姜无岐的手,进了屋去,坐下后,楚瑜便煮水沏茶去了。 因为放心不下林阿婆,煮水的功夫,楚瑜又回到了林阿婆身边。 林阿婆先是握了握楚瑜的手道:“对不住。” 而后,她才回忆着道:“老身从年轻时起便不信神佛,活菩萨灵验之说自是不信,彼时,老身认定活菩萨所为定是为了敛财,见左邻右舍的血汗钱都被那活菩萨骗了去,心中不平,便在初一那日,闯到那讲经堂,指着活菩萨的鼻子破口大骂。老身骂人厉害,连他祖宗十八代都不放过,那活菩萨也不恼怒,反是好言好语地同老身说话,老身哪里会同他客气,咒骂不休,他见劝不住老身,自顾自地讲经去了。 “讲完经后,他请老身到了里间,询问老身咒骂他的缘由,老身正说明着缘由,当时陡然乌云盖顶,里间里头一下子暗了,那活菩萨手指一点,不远处桌案上的烛光居然亮了起来,老身大惊,那活菩萨却若无其事地要老身接着往下讲,老身讲过缘由,那活菩萨讲了些老身听不懂的佛语,给了老身一瓶净水,便请老身回去了,并直言这净水可使得老身一好姐妹病愈,怪得很,老身从未同他说过老身那好姐妹卧病在床。老身将信将疑,令老身那好姐妹喝下净水,没多久,她竟然当真痊愈了。自此之后,老身便转而信了那活菩萨。三年后,我儿病重,老身去向活菩萨求了净水,岂料,老身那可怜的儿……” 她哽咽起来:“事到如今,老身不知该不该信那活菩萨了,老身那个悔啊……” 林阿婆说话间,楚瑜已沏好茶,分别端与酆如归、姜无岐了,听林阿婆提及她的相公,她不由面露悲色,抹了抹泪,又去安慰林阿婆:“一切已经过去了,娘你勿要伤心了。” 酆如归亦出言安慰了林阿婆几句,并买了些酱菜,便同姜无岐一道出去了。 出了酱菜铺子十余丈,酆如归才疑惑地道:“我有三处不解,其一,那活菩萨怎能隔空点燃蜡烛?其二,他怎会知晓阿婆的好姐妹患病?其三,那净水又究竟能不能治病?” 姜无岐思索着答道:“其一,只消有人暗中相助,便可做到;其二,贫道不知;至于那净水恐怕只是寻常的水,不然,阿婆的儿子为何会死?” 酆如归嗅了嗅手中提着的酱菜,然后将酱菜送到姜无岐手边,让姜无岐提了,才得以将五指复又嵌入了姜无岐的指缝。 从姜无岐指间传过来的温度教他舒服得蹭了蹭姜无岐的手臂,蹭了数下后,他假设道:“依照你的思路,倘使暗中相助之人足够多,活菩萨不就可以掌握这菩萨城内所有人的情况了么?他亦能提前知晓谁人会来求他,甚至于那些外乡人,他都可提前着人去探口风。” 姜无岐蹙眉道:“但要做到这个地步,暗中相助之人怕是得数以百计罢。” 第160章:莲花台·其五 时至初八,这数日间,酆如归与姜无岐几乎是将这菩萨城及其方圆十里寻了个遍,但却全无活菩萨的踪迹,亦无旁的进展。 俩人左右无事,由于春寒料峭,酆如归不愿出门,遂终日与姜无岐一道待在客栈,不是缠着姜无岐为他取暖,便是打坐修炼。 这原身的道行虽高,但过去两年有余,由于他不肯如同原身般嗜血啖r_ou_,以致于他无法全然掌控这一身的道行,故此,才会在过度使用鬼气之时,失去五感以及神志,在失血过多之时,控制不住那瘾。 每每他打坐修炼,姜无岐定然会守在他身侧,护他周全,只消他一睁开双目,他便能瞧见姜无岐。 用过晚膳,内息运行一个大周天之后,酆如归收起内息,一见姜无岐,便起了玩心,遂抬起左足,以足尖轻轻地蹭了下姜无岐的腰腹。 姜无岐正坐于不远处的矮凳上,翻阅着《素书》,陡然见那足尖入眼,腰腹随即一痒,便抬首去望酆如归。 酆如归并未收回那左足,反是得寸进尺地以左足轻踩姜无岐的侧腰,同时一脸无辜地道:“无岐,你瞧我作甚么?” 姜无岐叹息一声,用指尖扣住那纤细的足踝,无奈地道:“你勿要作弄于贫道了可好?” “不好。”酆如归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又傲慢地命令道,“松开。” 姜无岐无法,松开那足踝,下一瞬,那足踝竟是挑开了他的衣襟。 他已沐浴洗漱过了,现下仅着一件轻薄的亵衣,衣襟一开,皮r_ou_当即暴露了出来。 酆如归惧寒,依旧穿着足衣,足衣雪白,由于是名贵的绸缎所制,甚是滑腻,其中带着酆如归的体温,又含有些微凉意。 姜无岐乃是纯阳之躯,被这足衣触到皮r_ou_的感觉,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他顿觉不适,低低地唤了声:“如归……” “嗯?”酆如归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后脑勺虚虚地枕着木枕,双手闲适地半撑于身体两侧,空暇的右足在床榻外晃晃荡荡的。 那左足已踩上姜无岐的心口了,伴随着姜无岐的心跳,高低起伏着。 酆如归直觉得那心跳在敲击着他的魂魄,故而不由有些恍神。 他稍稍定了定神,足尖蜿蜒而上,宛若一尾细蛇,缠上了姜无岐的喉结。 他一面肆意地欺负着姜无岐,一面却暗叹姜无岐实在太过纵容于自己了。 而后,他那足尖又触上了姜无岐的双唇,略一用力,破开唇瓣,抵住齿列,逼得姜无岐张口含住了他的足尖。 过于温热的触感教他失去了原先的从容,他的身体猛然一颤,眼尾登时生了丽色,眼波流转间,风情惑人。 姜无岐将酆如归那足尖细细舔舐过,方要松开,却闻得酆如归呜咽似地道:“你以齿将我这足衣褪下罢。” 姜无岐依言咬住了足衣,轻轻一扯,仿佛白玉雕刻而成的左足旋即裸露了出来,线条姣好,骨r_ou_分明,因那足尖已沾染了水光,顿生 y 靡。 姜无岐却是放下《素书》,将酆如归的左足拢于掌中,关切地道:“冷么?” 酆如归颔首道:“好冷。” 他原以为姜无岐会如同方才一般,将他的足尖含入口中,岂料,姜无岐竟是上了床榻,抱着他躺好,为他将棉被盖严实了,又问道:“还冷么?” 绮念霎时去了大半,酆如归气闷地道:“冷。” 姜无岐闻言,将自己身上的棉被往酆如归身上挪了些,导致自己的身体大部分失去了棉被的遮掩。 酆如归一时间不知该欣喜于姜无岐的体贴,亦或是该埋怨于姜无岐的不解风情。 片刻后,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姜无岐,生起了闷气来。 自从俩人心意相通后,每当俩人同榻而眠之时,酆如归恨不得整个人黏于他身上,如此的举动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姜无岐满心疑惑,伸手圈住了酆如归的腰身,道:“出了何事?” 酆如归想都不想地拍开了姜无岐的手,轻哼了一声。 姜无岐哪里猜得透酆如归的心思,又试探着伸过手去,这一回却是被酆如归捉住了手腕子,并咬上了手背。 酆如归那瘾已有近六个月不曾发作了,但被咬上了手背的姜无岐仍是急急地坐起身来,又以指掐住酆如归的下颌,令酆如归回过首来。 酆如归先是恶狠狠地瞪了姜无岐一眼,然后居然可怜兮兮地呼痛道:“好疼呀。” 见那双柳叶眼并无异状,姜无岐才放下心来,他伸手抚着酆如归的额发,笑道:“抱歉,弄疼你了,作为补偿,你要咬便咬罢,如何用力都无妨。” 酆如归自是舍不得伤了姜无岐,于那手背上印下一圈齿痕,便松了开去。 他被姜无岐怜惜的眼神笼罩着,哪里还能再生甚么闷气,遂扑入姜无岐怀中,坦白地道:“我适才要你以齿为我褪去足衣,便是为了让你毫无阻隔地含我那足尖,未料想,你竟然问我‘冷么?’” 听得此言,姜无岐满面歉然地道:“对不住,贫道太过不解风情了,并未领会你的意图。” “无妨。”酆如归埋首于姜无岐颈窝间,懒懒地阖上了双目。 话音尚未落地,姜无岐却是推开了酆如归,又钻到棉被后头,含入了酆如归左足足尖。 酆如归不觉瑟缩了下,手指本能地揪住了姜无岐的一点亵裤衣料。 姜无岐含过左足足尖,又脱去了右足的足衣,转而含入,舌尖更是若有似无地扫过了指缝。 觉察到酆如归微微颤抖起来,姜无岐吐出了右足足尖,钻回棉被前头,拥住了酆如归,担忧地道:“不舒服么?” 酆如归双目中一片波光淋漓,摇首道:“不,很是舒服。” “那便好。”姜无岐按着酆如归的后脑勺,令酆如归重新埋首于他颈窝间,继而叹息着道,“如归,贫道愚笨,时常猜不透你的心思,你想要贫道做甚么,直言相告可好?” 酆如归已在姜无岐的纵容下,变得坦诚许多了,于他而言,欺负姜无岐是为情趣,直言相告便是有失情趣了,故此,他一口回绝道:“才不要。” 第4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8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48节 姜无岐苦笑道:“好罢,都随你。” 酆如归肆无忌惮地欺负姜无岐的日子转瞬即逝,七日后,便是十五。 十五日一早,酆如归难得没有赖床,并由自己穿衣、洗漱。 用过早膳,他便与姜无岐一道匆匆赶往了讲经堂。 讲经堂大门紧阖,门外已候着不少信徒了,他们伸长了脖子盯着活菩萨将会出现的方向,仿若被人用手提起了后颈子一般,神情更是虔诚得几近疯狂。 天气转暖了些许,然而,酆如归这副r_ou_身受不住丁点儿寒气,因此他依然一手抱着手炉,一手与姜无岐十指相扣。 就在他贪婪地汲取着姜无岐的体温之时,那活菩萨由诸多信徒簇拥着到了讲经堂。 奇的是那活菩萨的面色竟略微生出了r_ou_眼几不可见的苍白,酆如归侧首去瞧姜无岐,四目相接,他便知姜无岐亦发现了此事。 俩人混迹于信徒当中,进了讲经堂去,又去听那活菩萨讲经。 听经着实无聊,未多久,酆如归已然是昏昏欲睡,跪于蒲团上的身体随即朝着姜无岐依偎了过去。 未曾想,他竟然落了个空,他顿时清醒了起来,睁开双目一望,却见姜无岐立于那活菩萨面前,右手食指以及中指夹住了一柄匕首。 匕首闪着寒光,而执着匕首之人居然是那酱菜铺子的老板娘——楚瑜。 怪不得自己迷迷糊糊间嗅到了酱菜的气味。 第161章:莲花台·其六 楚瑜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伤得了姜无岐,因而酆如归将在场的信徒悉数请出去后,便盘腿坐于那蒲团上,气定神闲地打着哈欠。 楚瑜与其亡夫感情深厚,对于亡夫之死一日不敢忘,亡夫下葬那日,她曾动过刺杀活菩萨的念头,但因当时怀有身孕,又因伤心过度动了胎气,为了保全胎儿,她不得不断了这个念头,并卧床安胎。 未料想,她却没有拥有这个孩子的福分,怀胎四月,她便见了血,流下了死胎。 今日是她亡夫的冥诞,着实是个适合复仇的好日子。 她清楚亡夫之死有一部分的罪过该归咎于婆婆,她怨恨着婆婆,但婆婆毕竟是亡夫的母亲,故而她迟迟下不了决心,临出门前,才动手将婆婆掐死。 她早已决定要在今日动手,未免婆婆起疑,平日都装成一副努力忘记亡夫之死的开朗模样。 酆如归、姜无岐来酱菜铺子之时,她小心地掩饰着自己浓重的恨意,但心底却是愈加得意难平。 她与亡夫乃是青梅竹马,原该白首偕老,要是没有活菩萨那净水,她怎会动了胎气?亡夫怎会过世?他们二人现下应当在一处逗弄孩子罢? 思及此,她深吸了一口气,手中施力,然而,那匕首在姜无岐指间居然纹丝不动。 “松开!”她瞪视着姜无岐,双目生着熊熊火焰,似要将姜无岐整个吞噬。 姜无岐眉眼慈悯,摇首道:“勿要造杀孽。” “勿要造杀孽?”楚瑜冷声笑道,“造了杀孽又是如何?” 姜无岐答道:“这活菩萨信徒众多,福泽深厚,你若是杀了他,死后怕是将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那又如何?”楚瑜毫不在意,发狠地道,“松开!” 那活菩萨面色不变,依旧是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像极了供奉于这讲经堂的释迦摩尼佛像。 “阿弥陀佛。”活菩萨立于姜无岐身后,道,“你为何要杀贫僧?” 楚瑜原是懒得同活菩萨废话的,但因匕首为姜无岐所制,进退不得,便道:“你那净水害死了我相公,你说我该不该杀你?” “是贫僧无能,救不得你相公。”活菩萨拨着腕间的佛珠,道,“贫僧既对你不起,本该任你剐杀,但一如这位公子所言,你还是勿要杀贫僧为好。” “你说得好听,其实是贪生怕死罢?”楚瑜满面讥讽,与此同时,她的眼角余光陡然扫到了供奉于那尊释迦摩尼佛像面前的净瓶。 既然匕首用不得了,她便当机立断地松开了匕首柄,转而向着那净瓶飞奔而去。 姜无岐觉察到她的意图,一弹指,那净瓶登时碎作粉末,断不能再做凶器。 楚瑜见状,心中惊骇,她全然不知那净瓶何以会在眨眼之间成了一堆无用的粉末。 她登时束手无策,只能不舍地拔下了发髻间的一支银簪子。 这银簪子是亡夫赠予她的定情信物,由于家中贫困,且酱菜铺子的生意向来冷清,她并无余钱买一支新簪子。 她甚是爱惜这银簪子,除却节庆以及旁的要事,从来不佩戴。 但今日这银簪子定然得饮一口血才好。 可惜,一切并未如她所愿,这银簪子非但未伤到那可恨的活菩萨半分,还落入了姜无岐手中。 姜无岐手指一动,指间的匕首成了银色细沙,从他指上流泻了下去。 楚瑜下意识地望向一地银沙,担心银簪子是否完好,下一瞬,本能地冲着姜无岐扑了过去。 姜无岐身后便是活菩萨,活菩萨身后则是墙面,若他侧身闪过,那活菩萨再一闪躲,楚瑜定会撞上墙面,他生怕楚瑜有所损伤,不闪不避。 楚瑜一面拼命地用手指去抓姜无岐的双手,一面含着哭腔朝姜无岐道:“还我,你将簪子还我……” 姜无岐为断去楚瑜的杀念,自是不会轻易将银簪子还予楚瑜。 婆婆年事已高,酱菜铺子是楚瑜一手打理的,因而楚瑜双手上的十枚指甲已然磨平了,伤不得姜无岐一分,仅在姜无岐手背上留下了些许抓痕,破不了皮。 酆如归哪里容得有人伤害姜无岐,即便是些不久便会褪去的抓痕都不行。 姜无岐是他的姜无岐,能伤姜无岐的惟有他一人,旁的人无一有资格伤姜无岐丝毫。 是以,他疾步行至楚瑜面前,一指一指地掰开楚瑜的手。 楚瑜用了毕生最大的气力,但在酆如归指下,她竟然如同甫出生的婴儿似的,不堪一击。 她的手指很快便被迫剥离了姜无岐的手,身体更是被迫后退了数步,但手指却半点不疼。 她完全将刺杀活菩萨一事抛诸于脑后了,眼下紧要的拿回银簪子——拿回亡夫赠予她的银簪子。 她又状若癫狂地冲着姜无岐扑了过去,方要对着姜无岐踢踹,却无端被一条红绸缠住了四肢。 她当即动弹不得,连挣扎都无从挣扎。 “还我……”她直直地望着姜无岐,不得不出言哀求,“求你,将那簪子还我。” 姜无岐回道:“你若能放弃杀人,贫道便将那簪子还你。” “我……”楚瑜不愿放弃为亡夫复仇,亦不愿失去亡夫的银簪子,迟疑不定。 却是在此时,她听得酆如归道:“你适才杀人了么?杀的可是你婆婆?” 酆如归原本未觉出异常来,但在方才去掰楚瑜的手指之时,竟是闻到了些微的鬼气。 楚瑜被酆如归点破,反是笑了:“我已杀了我婆婆,再杀了这该死的活菩萨,我便能为我相公复仇了。” “你又是何必。”酆如归揉着姜无岐的手,同时朝着楚瑜低叹一声,“你相公已死,倘若地下有知,定不愿见你为他复仇,更何况你婆婆是生他养他的母亲。至于活菩萨,不必你动手,他已活不了多久了。” 活菩萨停下拨着佛珠的手指,神情平静地道:“贫僧确实命不久矣。” “当真?”楚瑜目前杀不得活菩萨,听闻这一喜讯,虽无手刃般爽快,但仍是露出了笑容来。 从凡人眼中瞧来,活菩萨面色如常;从姜无岐眼中瞧来,活菩萨面色发白;而酆如归熟识死亡,自是能从活菩萨发白的脸色中,隐约窥出死气。 活菩萨续道:“贫僧应该只余一月的性命,施主毋庸心急。” 纵使活菩萨只一月的性命,楚瑜都希望能尽快取了他的性命,其后,她便能心满意足地自尽了。 然而她现下却没有这个机会,甚至她连心爱的银簪子都夺不回来。 所以她应该先假意放弃才对罢? 她随即佯作释然地笑道:“那便好,无须脏了我的手了。” 说罢,她又朝着酆、姜俩人道:“两位客人法力高深,劳烦松开我可好?” 酆如归不信楚瑜当真会放弃刺杀那活菩萨,并不收回红绸,而是出得讲经堂,同候在外头的一信徒道:“你赶紧去报官,便说那酱菜铺子的林阿婆被她儿媳所杀,她儿媳如今正在讲经堂。” 信徒大惊,立即拔腿疾奔,向着官府而去。 酆如归又回到讲经堂,捉起姜无岐的手腕子,垂下首去,细细地舔舐着手背。 约莫一盏茶后,官府来了人,酆如归抬指一点,红绸即刻从楚瑜身上撤去。 楚瑜被强行拖走了,临走前,她扭过头,一直瞪着活菩萨,以及妨碍了她的酆如归、姜无岐不放。 姜无岐摊开手掌,掌中的银簪子旋即飞入了楚瑜的发髻。 他身畔的酆如归扫了眼楚瑜,不由心生怅然,但因楚瑜伤了姜无岐,这怅然转瞬便消去了大半。 事到如今,酆如归懒得同活菩萨周旋,开门见山地道:“你那净水究竟能不能救人性命?” 活菩萨坦诚地道:“仅能救些小病小痛。” 酆如归又问道:“你那净水是从何而来的?” 活菩萨回道:“不过是寻常的山泉水,因贫僧在水中添了些法力,才有效用,只贫僧法力低微,救不得重症。” 假若活菩萨所言非虚,那楚瑜的相公其实是得了重症,恐怕请大夫医治都是回天乏术。 那么,楚瑜杀害婆婆一事,于楚瑜而言,变得毫无意义了。 活菩萨仅是凡人,又何来的法力? 活菩萨瞧了眼围在讲经堂外的信徒,道:“贫僧的经尚未讲完,贫僧知你们有许多疑问,待贫僧讲完经,并见过有事求助于贫僧的信徒可好?贫僧的时日不多了。” “好罢。”酆如归拉了姜无岐,复又跪于蒲团上了,而后他收了法术,令信徒可进得讲经堂来。 一众信徒涌进讲经堂,将讲经堂挤得满满当当,由于发生了楚瑜刺杀一事,免不得有信徒质问活菩萨:“方才那妇人的相公真是被你害死的?那净水真的救不了人?” 活菩萨颔首:“贫僧不止一次提及过净水仅能救些小病小痛。” “却原来是个假菩萨。”有人这样一说,又因亲耳听见活菩萨亲口承认净水的效用被夸大了,讲经堂内的信徒霎时散去了大半。 活菩萨不做挽留,瞧过在场的信徒,接着讲经。 听这活菩萨讲经实在无趣,未多久,酆如归又被催生了睡意,这一回他终是如愿依偎到了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伸手揽住酆如归的腰身,而后放目四顾,讲经堂内的信徒竟又少了不少。 活菩萨兀自讲着他的经,似乎并未觉察到此。 第162章:莲花台·其七 待活菩萨的经讲罢,讲经堂内仅余下寥寥十数人。 活菩萨面无异色,照例进得了里间去。 良久,才有一信徒在那释迦摩尼佛像前捐了一枚铜钱作为香火钱,而后去了里间。 待这信徒出来,在场的十余人竟已散了干净。 过了约莫一刻钟,活菩萨扬声道:“两位施主且进来罢。” 俩人闻声而入,活菩萨请俩人落座,又从蒲团起身,沏了六安瓜片,置于俩人面前的桌案上。 活菩萨继而在俩人面前坐了,道:“两位施主有何要问的?” 酆如归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之前提及你在净水中添了法力,但由我瞧来,你应是凡人,何来的法力?” 活菩萨答道:“贫僧原本并非凡人,实是半人半妖之身,我生母乃是一方大妖,但因贫僧在十一年间耗尽了妖力,以致于贫僧而今瞧来与凡人无异。” 怪不得自己与姜无岐都未瞧出端倪来,误以为这活菩萨乃是一凡人。 酆如归又问道:“你耗尽妖力可是与你为信徒实现心愿有关?” 活菩萨颔首道:“施主所言不差。” 酆如归三问:“你何以要如此?” 活菩萨回忆着道:“贫僧的母亲深爱着贫僧的父亲,父亲作为凡人,与母亲成亲只五十余年便过世了,母亲闯入地府,大闹了一通,但仍是未能如愿要回父亲的魂魄,之后母亲的ji,ng神便不太稳定,发起疯来,更是杀人如麻,血流成河,她疯了数年,终是在一日趁贫僧外出,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贫僧当时尚未出家,年轻气盛,脾气暴躁,一回到家,乍然见得母亲的尸身,想也不想,与母亲一般,去闯了地府。贫僧那时修为尚浅,哪里敌得过阎王,反是被教训了一顿。阎王与贫僧道贫僧的母亲作孽太多,已被打下无间地狱,不得超生,除非贫僧积累足以抵消母亲罪孽的善果,母亲方能重新投胎转世。贫僧为救母亲,拜了当世的高僧为师,ji,ng研佛法,望能早日救母亲脱离苦海,故在这楚城讲经。贫僧之所以只在初一、十五讲经便是因为贫僧须得有时间修炼,以增强妖力。而今贫僧妖力耗尽,命不久矣……” 他微微停顿了下,平静的神情当中生出了忧虑来:“不知贫僧这十一年间积累的善果足不足以救母亲出那无间地狱?” 酆如归心下稍有动容,面上却不显,四问:“你修炼之时,莫不是会化出原形?” 活菩萨了然地道:“你们曾找寻过贫僧罢?” 见酆如归承认,他又道:“贫僧确会在修炼时化出原形。” 怪不得自己与姜无岐寻不到活菩萨的踪迹。 酆如归紧接着问道:“那些香火钱你用到何处去了?” “两位施主可是怀疑贫僧所为是为了敛财?”活菩萨饮了一口六安瓜片,笑道,“贫僧每回初一、十五,待信徒离去后,便会开始清点银两,所得银两已一文不差地委托县太爷做善事去了,这讲经堂亦是贫僧用自己的银两所建的,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去问他。” 说话间,活菩萨的面色已开始发青,勉强说完话,他手中端着的六安瓜片猝然坠地,他的身体亦歪斜了。 姜无岐快手将活菩萨一扶,眨眼间,那活菩萨由人身变作了一头通体深灰的狼。 那灰狼气息不稳,活菩萨先前曾提及他尚有一月的寿命,由此看来,怕是过不了一月。 活菩萨变不回人身,挣扎半晌,居然成了一半人半狼的怪物,弹指间,又昏睡了过去“你且好生歇息罢。”酆如归言罢,抚了抚那灰狼的皮毛。 见状,姜无岐将那灰狼放于地面上,又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柔声道:“贫道去向县太爷求证活菩萨所言真伪,如归,你自己小心些。” “嗯。”酆如归伸手勾住了姜无岐的尾指,探出舌尖来,舔舐过姜无岐手背上的抓痕,才松开那尾指,嘱咐道,“无岐,你早些回来。” “贫道定会早些回来。”姜无岐又要走,却是被酆如归扯住了衣袂。 他还以为酆如归尚有事要叮嘱于他,那酆如归竟是掰着手指,细数道:“你回来之时,为我买些吃食罢,要香煎虾饼、水煎包、小酥r_ou_以及红豆粘糕。” 姜无岐一怔,应了下来,未及走出里间,又闻得酆如归道:“我还是不要吃食了,你早些回来便好。” 他心中一动,忍不住回到酆如归面前,覆下了唇去。 酆如归乖顺地松开了唇齿,任由姜无岐采撷,一吻毕,直觉得整副身体都沾染上了姜无岐的气味。 待他吐息平缓了,姜无岐方才出了里间。 酆如归又去饮那六安瓜片,六安瓜片已微微生了凉意,一没入咽喉,浑身骤冷。 他将六安瓜片放下,抱紧了手炉,坐于能沐浴到日光的矮凳上,发着怔。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有诱人的香气从外头飘了进来,他登地起身去迎,见来者果真是姜无岐,即刻扑入了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将双手的吃食用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覆上酆如归的面颊,心疼地道:“很冷么?” “冷。”酆如归蹭了蹭姜无岐的心口,问道,“如何?” 姜无岐回答道:“县太爷证实这十一年间,那活菩萨确实将不少银两交予了县太爷,县太爷大抵用于造桥铺路,舍粥救人了。至于是否分文不差,这便不得而知了。这菩萨城内的百姓并不富裕,因而税收不足,却能有相对平整的桥、路,想来县太爷并未说谎。” “那便好。”酆如归回首望了眼那灰狼,担忧地道,“不知他何时方能转醒?” 姜无岐劝道:“担忧无用,你不若快些用吃食罢。” “好罢。”酆如归从姜无岐怀中钻了出来,并从姜无岐手中抢过吃食,蹦跳着到了桌案前,将吃食一放,才从中取了只水煎包出来。 姜无岐行至那灰狼身边,低下身去探查那灰狼的状况,那灰狼气息微弱,但幸无要断气的迹象,应当尚有几日可活,然而那灰狼却仍是半人半狼的模样,不得不令人生忧。 酆如归吃罢水煎包与一个香煎虾饼,才朝着姜无岐招了招手,启唇道:“无岐,过来。” 姜无岐一到酆如归面前,却见酆如归倏地站起身来,踮起脚尖,并以齿咬了块红豆粘糕,抵上了他的双唇。 姜无岐不嗜甜,但依然张口放那块红豆粘糕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酆如归的软舌。 俩人一面吃那红豆粘糕,一面接吻,片刻,红豆粘糕已分别落入了俩人腹中,俩人的唇舌遂再无阻隔。 姜无岐从酆如归的口腔内里尝到了水煎包、香煎虾饼以及红豆粘糕的滋味,每一种都教他迷醉——其实教他迷醉的是酆如归才对罢。 少时,他耳侧拂上了酆如归的低吟,又黏又甜,一如那红豆粘糕,让他想一闻再闻。 那低吟亦入了酆如归自己的耳蜗,酆如归登时羞怯不已,本能地欲要低下首去,却是被姜无岐掐住了下颌,以便更好地品尝。 直至酆如归实在受不住了,姜无岐才勉强松开了他,他瞪了姜无岐一眼,又柔柔软软地伏于姜无岐怀中,断断续续地道:“你……好生……暖和……” 姜无岐将酆如归拥紧了些,须臾,他又听见酆如归道:“较……那手炉要暖和许多。” 酆如归的双目此刻含着潋滟水光,顾盼生辉,被酆如归这么一望,姜无岐顿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直要冲破胸腔。 酆如归好容易喘匀了气,扯着姜无岐在桌案前坐了,自己则坐在姜无岐双腿上,后背靠着姜无岐的胸腹,取着暖,同时又去拿那小酥r_ou_吃。 小酥r_ou_炸得酥脆,一吃起来,满室俱是脆响。 酆如归吃着小酥r_ou_,又捉了姜无岐的手,圈住自己的腰身。 吃罢小酥r_ou_以及余下的一个香煎虾饼,他又转过身去,喂红豆粘糕与姜无岐吃。 从酆如归指上尝得的红豆粘糕同从酆如归口齿间尝得的红豆粘糕全然不同,姜无岐再次领悟到自己心悦于酆如归,自己想要为酆如归还俗,与酆如归洞房花烛,将这副再再诱惑于他的身体纳入怀中,不许旁人觊觎半点。 姜无岐统共买了三块红豆粘糕,将第三块红豆粘糕喂予姜无岐后,酆如归便抓了姜无岐的一副手腕子。 手背上的红痕已尽数褪去了,但他甚是不快,将那手背、手指一一舔舐过,方才消了气。 姜无岐欲要去抚酆如归因垂首舔舐而裸露出来的后颈,酆如归却是不肯松开他的手,反而张口叼起了他手背上的一块皮r_ou_,其后,那酆如归凝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不许任何人在你身上留下痕迹,除了我。” 后三个字咬字极重,使得姜无岐脑中灵光一现:“你呷醋了么?” 这算得上呷醋么? 酆如归失笑,将那块皮r_ou_吐了出来,道:“应当算是我对于你的独占欲罢。” 话音落地,他偏过首去看那灰狼,未料想,那耳廓却是因此蹭上了姜无岐的唇尖。 姜无岐下意识地吻上了那耳廓,催得酆如归猝不及防之下,略略一颤。 那灰狼全无要苏醒的征兆,横于地面,皮毛发暗,仿若死去了似的。 酆如归被姜无岐吻着耳廓,慢慢放松了下来,一张脸红得不成样子。 正值午时,明亮的日光穿过窗外一棵光秃秃的梧桐,以及窗枢,于地面上洒下了一片斑驳,酆如归伸手即能触及一点日光,但这日光远及不上自姜无岐身上渡过来的温度。 第163章:莲花台·其八 灰狼昏睡了约莫一日,方才转醒,他挣扎着欲要起身,却是不得。 现下他的四肢全数是人的四肢,但旁的部位却是原形,一副身躯甚是不协调,自是无法站起身来。 他本能地“嗷呜”了一声,这才发现那俩人尚在里间当中,一人喝着一碗紫米粥,一人翻着一本陈旧的经书。 听得他这一声“嗷呜”,喝着紫米粥的酆如归放下调羹,伸手揉了揉他额上的皮毛,道:“你可还好?” 他一时间吐不出人言来,只能又“嗷呜”了一声。 他的人身是一副宝相庄严的慈悲模样,原形却仿佛是受了委屈的狼崽子,但他分明已是成年狼了。 酆如归不觉有些心软,遂渡了些内息与他。 酆如归即便修出了r_ou_身,本质上却仍是千年恶鬼,原不该渡内息与灰狼,然而,灰狼既已时日无多,便也管不得这许多了。 灰狼顿觉干涸的丹田复又充盈起来,须臾,顺利地变成了人身。 他下意识地“嗷呜”着,同时去摸自己的面部。 觉察到自己面上再无狼毛,他才张口致歉:“多谢这位施主。” “不必客气。”酆如归继续去喝那紫米粥,紫米粥香气勾人,引得久未进食的活菩萨腹鸣不止。 酆如归失笑:“你若是不嫌弃,这紫米粥便让予你罢。” “当真么?”在活菩萨五百余年的生命当中,惟有他的父母善待过他,收到这碗紫米粥直教他心生暖意。 不及他执起那调羹,原本在翻阅经书的姜无岐却是将另一只调羹送到了他手边。 他未觉出有甚么不妥的,从姜无岐手中接过调羹,满足地喝起紫米粥来,紫米粥还温热着,熨得他一身被隐去的皮毛都暖和了起来。 酆如归瞧了眼活菩萨喝粥的模样,心生怅然,狼本是r_ou_食兽类,却为了救母剃度,再也食不得荤辛。 他暗叹一声,而后绕至姜无岐身后,一手搭于姜无岐左肩,一手抚上姜无岐的咽喉,旋即含住了姜无岐的一点耳垂道:“你方才所为是由于呷醋了么?” 姜无岐依然捧着经书,猝然被灼热的气息钻入了耳孔,遂回首去瞧酆如归。 酆如归的唇角挟着狭促的笑意,他见姜无岐回首,用指腹重重地擦过了姜无岐的唇瓣。 唇瓣霎时灼热得一如耳孔,姜无岐念了遍凝神定心诀,才坦诚地道:“确实如此。” 酆如归抿唇一笑,牵了姜无岐的手,又朝着那活菩萨道:“你不便外出,你要吃甚么,我们出去买予你罢。” “可以么?”活菩萨摸着不如何充实的肚子,慌忙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来,“劳烦两位施主了,贫僧不挑食,只要能饱腹即可。” 酆如归收了碎银,同姜无岐一道出去了。 他们随意买了些吃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回到了里间。 活菩萨已将紫米粥喝尽了,听得动静,当即望向他们,宛若一眼巴巴地等着投喂的狼崽子。 倘若他不是为了他母亲耗尽了妖力,作为一半人半狼,他定能活上好多年。 酆如归将手中的白菜香菇蒸饺、时蔬炒面、红糖米糕以及余下的铜钱放于桌案上,自留了一只香葱萝卜丝ji蛋饼。 活菩萨谢过酆如归,便坐于桌案前狼吞虎咽起来。 酆如归与姜无岐正立于活菩萨身后,故而酆如归一面吃着香葱萝卜丝ji蛋饼,空暇的右手一面在姜无岐身上游走。 姜无岐一捉住酆如归那右手,酆如归便瘪着嘴,拿那双泛着波光的柳叶眼瞧他。 姜无岐无法,不得不任由酆如归作弄。 活菩萨用罢三样吃食,向着俩人致谢了一番,又疲倦地道:“贫僧须得再歇息会儿。” 这里间素日用作与信徒交谈,虽说是里间,但只是相对于讲经堂而言,其实相当于堂屋,里间的里头尚有卧房,卧房有两间,一间为活菩萨所有,一间是以防万一,为陡发急症的信徒准备的。 活菩萨进了卧房去,而酆如归则拉着姜无岐坐于日光下,施施然地吃着剩余的香葱萝卜丝ji蛋饼。 待整个香葱萝卜丝ji蛋饼落入腹中,酆如归扯着姜无岐的手腕子,去了另一间卧房。 姜无岐脱了外衫平铺于床铺上,其后与酆如归一道上了床榻去,不由暗中猜测酆如归许会对他做些甚么,但酆如归却只是乖顺地伏在他身上小憩。 半晌,酆如归双目紧阖,吐息平稳,因熟睡的缘故,面上透出些许红晕。 姜无岐的视线忍不住粘上了酆如归的唇瓣,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吻,于心中反省着自己是愈来愈压不住绮念了,一与酆如归独处,他便想与酆如归亲近。 他将酆如归的面颊、脖颈、锁骨细细吻了一遍,方才阖上了眼去。 俩人生怕活菩萨有恙,一直陪伴于活菩萨左右。 活菩萨已许久未有人陪伴了,纵然身体不适,亦是整日含笑。 日子一晃,便又是初一,外头春光渐浓,寒意消退。 酆如归将矮凳搬出了里间,沐浴着晨光,双足晃荡着,等待姜无岐买早膳与他。 而活菩萨因往日都居于山中,便按照原本的路线回了山去,又从山上来讲经堂。 片刻,姜无岐买了三只r_ou_末粉丝包、一笼香菇青菜包、一碗泡饭以及一份雪菜春笋r_ou_丝汤年糕来。 其中香菇青菜包以及泡饭,是姜无岐为自己买的。 他搬了张矮几出来,将所有吃食一放,眨眼间,一只香菇青菜包已到了酆如归口中。 酆如归吃着香菇青菜包,连连颔首:“很是可口。” 姜无岐困惑地道:“如归,你不是喜食荤食么?为何要先吃香菇青菜包?” 酆如归理所当然地道:“因为这香菇青菜包是你为自己准备的,我自是要先抢过来。” 姜无岐脑中无端浮现一个想法,便开口问道:“是因为你心悦于贫道之故么?” 酆如归被一贯不解风情的姜无岐戳穿了心思,又抢过姜无岐的一只香菇青菜包,捏在手中,才沉吟着道:“其实我是吃多了荤食,想要换换口味。” 姜无岐吃着泡饭,道:“却原来是贫道想多了么?” 瞧见姜无岐面上顿生许是连他本身都不曾发现的落寞,酆如归凑过去了些,唇瓣抵上姜无岐的右侧眼帘道:“无岐,适才我是在扯谎……” 他停顿了下,忽而提及之前的一事:“你勿要忘了待你还俗,要自渎与我看。” 姜无岐耳根一红,不知该如何接话,却又闻得酆如归吐气如兰地道:“到时我会将从你体内所出之物尽数咽下,那物的滋味,远胜于这香菇青菜包。” 酆如归将姜无岐撩拨了一通,又坐得背脊笔挺地去吃那雪菜春笋r_ou_丝汤年糕去了,好似方才撩拨姜无岐的另有其人。 姜无岐方要出言,却见那活菩萨回来了,活菩萨周身围着寥寥三个信徒,极为冷清,全无他与酆如归初见活菩萨之时的阵势。 活菩萨神情如常,面色较之前苍白了不少,进了讲经堂后,便开始讲经。 酆如归着实没有听经的兴致,兀自吃着他的雪菜春笋r_ou_丝汤年糕。 姜无岐亦吃着他的香菇青菜包以及泡饭。 俩人各自吃罢,活菩萨那经仍未讲完,待讲完了经,活菩萨进了里间去,那五个信徒却只一人去了里间,但他却连一枚铜板的香火钱都不愿捐。 酆如归见状,心下不平,拈起手边的用作盛包子的油纸包冲着那信徒掷了过去。 信徒后背一疼,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异状,又要往里走,双膝竟是被两只调羹击中了。 他吃痛跪地,瓷质的调羹亦落了地,居然安稳无比,仿佛两片鹅毛。 他以为是那活菩萨捣的鬼,破口骂道:“你这假菩萨,老子有求于你,是你的荣幸,你却是个贪得无厌的,平白得了我们这些年的血汗钱,还不自足不成?” 他话音落地,整个人倏地腾了空,直直地飞出了讲经堂,他双手撑地,使劲站起身来,直欲去讲经堂讨个公道却是无论如何都进不得这讲经堂一步了。 活菩萨隐隐窥见外面的情状,出了讲经堂来,朝酆如归道:“贫僧能多做一件善事是一件,毕竟贫僧阳寿将近了,施主又是何必?” 酆如归从活菩萨的面上瞧不出半点负面的情绪,不知该佩服他修养好,亦或是该佩服他的救母之心。 酆如归遂笑道:“那等小人,理他作甚?” 活菩萨叹息一声,不再作声。 过了约莫三个时辰,他又被迫变回了原型。 这一回,他体内的妖丹疼得厉害,几欲爆裂,他知晓自己再也变不回人身了。 他伏于酆如归足边,奄奄地晒着日光。 酆如归时不时地会以指顺一顺他的皮毛,他便如同真正的兽类碰到善意的人类般,回应着蹭蹭酆如归的掌心。 很快,日头便下去了,他感觉到一丝余晖的温度,继而夜幕骤降,寒气又起。 他冷得皮毛瑟瑟,但他已然没有气力起身了,更遑论是行走了。 他低声“嗷呜”着,由酆如归抱进了卧房,掩好棉被。 酆如归与姜无岐守在他身边,他便也蹭了蹭较酆如归沉默许多的姜无岐的手。 姜无岐感受到灰狼的善意,安慰道:“你已做得足够好了,定能如愿。” “多谢你。”灰狼气若游丝,忽然有些迷茫地道,“过了太多年,我似乎记不得我母亲的容貌了。” ——灰狼身在弥留之际,一时间居然忘了自己已出家为僧。 姜无岐望向酆如归,俩人都不知该如何宽慰。 灰狼双目半阖,又疑惑地道:“凡人很是奇怪,我起初明明曾反复强调过那净水只能治些小病小痛,在治好一些人后,他们竟是觉得净水无所不能。这一年间,我其实已无法再使用妖力了,不过言语几句,予他们些寻常的山泉水,他们却仍是觉得我甚为灵验。但在我被刺杀之后,我的灵验之说却转瞬不复存在了。凡人真是又好骗又善变。” 他的语调愈加虚弱,要不是酆如归、姜无岐俩人耳力上佳,怕是一个字都听不清。 姜无岐淡淡地道:“他们信了你,你自然样样灵验;他们不信你,你便是一无是处。” “你所言不差。”灰狼的双目已全然阖上了,他又蹭了蹭俩人的手,道,“两位并非凡人罢?” 酆如归并不隐瞒:“我乃是一千年恶鬼。” 姜无岐亦道:“贫道实乃一道士。” 可惜,灰狼未及听见俩人的答复,便已断了气。 灰狼的魂魄从躯壳中飘了出来,尸体渐渐冷却了,少时,黑白无常前来引他的魂魄入地府。 他的毛色瞧来油光发亮,毛茸茸的,走到酆、姜俩人面前,舔了舔俩人的手指,道:“就此别过。” 然而,他的魂魄太过孱弱,以致于俩人都无法感知到他的舔舐。 他随黑白无常回了地府去,远远地看见一人在阎王殿前,左右顾盼,他一下子认出了那人,那人竟然是他的母亲。 他立刻朝着母亲飞奔而去,奔至母亲面前,母亲蹲下身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他像年幼之时一样,用毛茸茸的额头蹭着母亲,激动得“嗷呜”不休。 他与母亲又在地府待了一年,母亲先他去投了胎,又过了几年,才轮到他。 这一回他投的是畜生道,狼身,而非半人半狼。 阎王念及他的孝心,又让他做了母亲的孩子,但他的父亲不知去了何处。 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偶尔会忍饥挨饿,但他每日都过得很快活,他与母亲一道在丛林中奔跑,一道在溪水里玩耍,一道在雪原上打滚……有一日,他穷极无聊,前爪搭着树干,方要往上爬着玩,陡然瞧见俩人,那俩人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一人身着青衫,一人身着红衣。 那红衣美人踮起脚尖来,贴上了青衫公子的双唇,片晌,青衫公子转而将红衣美人压于了树干上。 红衣美人时而会发出了古怪的声响,是被那青衫公子欺负了么?但红衣美人的双手为何抱着青衫公子的腰身不放? 他不禁思考起了对于他而言极是艰深的问题:人类究竟喜不喜欢啃对方的嘴,又喜不喜欢被对方啃嘴? 偏巧这时,母亲猎了一只野兔回来,他抖了抖毛耳朵,蹭了蹭母亲的皮毛,便同母亲一道回家去了。 有母亲在他身边真好。 嗷呜。 第164章:还魂崖·其一 灰狼的尸体该当埋于山中才是罢? 待灰狼的魂魄随黑白无常远去,再不可见,酆如归便将那尸体从床榻上抱了起来,往山中去。 一路上,侧目者众多,其中有不少曾是活菩萨的信徒,但他们此刻并不知晓酆如归怀中的即是他们曾虔诚地信奉着的活菩萨,仅仅是因他抱着一具狼尸而感到好奇且惊恐。 酆如归径直前行,未曾理会一人。 这菩萨城外的山并不高,但风景优美,他与姜无岐皆不知灰狼素日具体藏身于哪一处,便将他埋在了一风水极佳之处。 埋罢灰狼,酆如归不觉有些疲倦,由着姜无岐将他背到溪边,为他净洗双手。 他依偎着姜无岐的双肩,低低地道:“不知他可能如愿?” 姜无岐坚定地道:“他定能如愿。” “嗯。”酆如归一时无话,阖上了双目,从姜无岐身上汲取着温暖。 姜无岐为酆如归将十指净洗干净,又拿帕子擦干了,方才将酆如归纳入了怀中。 不久后,原本一片晴朗的天空上猝然有乌云压了下来,春雷乍响。 姜无岐赶忙将酆如归抱起,胡乱地进了一山洞去,这山洞甚深,外头瞧来与别的山洞无异,里头却极为整洁,放置着一方书案以及一张床榻,书案的岩壁上挂着一副画像,画像上是一个温柔的女子,女子足边趴着一匹幼狼,书案上摆着一些画具,还堆着一些画筒。 酆如归被姜无岐放下后,随手拿起一个画筒中,抽出藏于里头的画卷,展开一看,亦是女子与幼狼。 ——这山洞必然为灰狼所有,画中的则是灰狼与他的母亲。 灰狼曾道他似乎记不得母亲的容貌了,所以他才会画了这许多画,为了记住母亲的容貌么? 酆如归曾经很是敬爱他的母亲,亦认为母亲很是疼爱他,可惜,后来事实证明母亲根本不爱他,母亲爱的是富贵以及地位,他不过是母亲用于获取富贵以及地位的工具。 灰狼这样怀念着他的母亲,并为母亲折了数百,甚至是上千年的阳寿,他母亲在世之时,必定甚是疼爱他罢? 与自己全然不同。 酆如归登时心生羡慕,将手中的画卷重新放入画筒中,并将画筒放回书案上,便扑入了姜无岐怀中。 只要有姜无岐在便好,他早已不是孤身一人被溺死于湖水当中的二公子了。 春雷过后,外头陡然狂风暴雨,他下意识地往姜无岐怀中缩了缩。 姜无岐一言不发地将酆如归拢紧了些,紧得直要将酆如归嵌入心口,逼得他自己的吐息因此艰难起来。 酆如归亦觉不适,但也并未抗议,而是乖顺地任由姜无岐抱着他。 他能感觉到姜无岐的体温,姜无岐心脏跳动的频率,甚至于姜无岐血管之中血液流淌的速度,这些直教他安心无比。 这是他的姜无岐,是在他面前全无虚假的姜无岐,是百般纵容于他的姜无岐,是为他所有的姜无岐,是决计不会离他而去的姜无岐。 狂风暴雨仅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止歇了,雨后初霁,有蝃蝀悬于天际。 姜无岐将酆如归松开了些,轻吻过酆如归的唇瓣,柔声道:“我们这便去探云山罢。” 第4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9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49节 探云山…… 酆如归难以自控地心如擂鼓,定了定神,才凝望着姜无岐的眉眼,颤声道:“好罢。” 探云山位于菩萨城向西四十里开外,他们抵达探云山之时,时近黄昏。 酆如归立于山脚下,仰首望着云雾缭绕的山顶,心下忐忑不定。 倘若醍醐道人不许姜无岐还俗,他该如何是好? 他这般想着,被姜无岐牵住了手,又闻得姜无岐道:“如归,我们上山去罢。” 姜无岐从交握的双手中感知到了酆如归的紧张,遂侧首吻了吻酆如归的鬓角,认真地道:“贫道心悦于你,想要为你还俗,与你成亲,不论师父同意与否,都无法改变贫道的心意。” 酆如归浑身一颤,方才颔首道:“我信你。” 俩人并未使身法,一步一步地上得探云山去。 姜无岐的师父醍醐道人不屑于世间名利,连门派名都懒得取,其人与其门下弟子鲜少在世间走动,故世人无从得知探云山顶有一无名门派,名声自然不显。 ——姜无岐在外行走,亦从来不报师门、来历。 待俩人上得山顶,夜色已十分浓稠了。 大门左右无人看守,再走进些,才有一身着道袍的年轻道人迎上前来,道:“师兄,你可回来了,师父正念着你咧。” 姜无岐无暇同他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师父在何处?” 年轻道人答道:“师父在后院饮茶。” 姜无岐闻言,便牵着酆如归的手,往后院去了。 俩人尚未接近后院,竟然无端有一阵气势磅礴的掌风直直地冲着姜无岐的面门劈了过来,酆如归想也不想,以身护于姜无岐身前,并抬掌抵挡,下一瞬,姜无岐却是推开了他,转而护于他身前,他又要旋身去护姜无岐,奇的是那掌风已然在弹指间消失于无踪了,好似从未出现过。 姜无岐将酆如归护于怀中,恭声道:“师父。” 怪不得那掌风这样厉害,且收放自如,原来是醍醐道人的手笔。 醍醐道人乃是散仙,实力深不可测,吸饱血液,食足人r_ou_的酆如归方能勉强与其一战。 按照话本,酆如归便是死于醍醐道人之手。 “过来罢。”醍醐道人分明未用多大的音调,却是如雷贯耳。 姜无岐依旧牵着酆如归的手,俩人行至庭院,只见一白须白发,慈眉善目的道人在亭中饮茶,由茶香判断他饮的应当是君山银针。 醍醐道人不紧不缓地放下茶盏,端详着俩人,使得酆如归不自在起来。 醍醐道人收回视线,慈祥地道:“无岐,你可是有事要与为师说?” 姜无岐松开酆如归的手,跪于地面,郑重地道:“徒儿身边之人唤作酆如归,便是那酆都鬼山上的千年恶鬼酆如归,徒儿心悦于他,欲要还俗,与他成亲,望师父成全。” 说罢,姜无岐额头点地。 酆如归见状,亦跪下了身去,额头点地。 醍醐道人叹息着问道:“你本可在百年内羽化成仙,他却是罪孽深重,恐怕无望成仙,你若是与他成亲,便须得在凡间陪伴于他。你可想清楚了?”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答道:“于徒儿而言,成仙远不及他紧要。” “你们且先起来。”醍醐道人深知姜无岐的脾性,一见姜无岐瞧着酆如归的眼神以及种种举止,便知姜无岐定然不会改变心意,自是不打算阻挠,但作为亲手将姜无岐抚养长大的师父,他仍是不免要告诫于姜无岐,既然姜无岐不听,他便也作罢了。 忽闻姜无岐断袖之事,他略有吃惊,但他对此并无偏见,情到深处,又何须计较是男是女。 眼前这酆如归虽是千年恶鬼,但瞧来已有许久未曾沾过人血,造过杀孽了,姜无岐颇有原则,假若这酆如归杀人如麻,必定不会动心。 且他方才已试过酆如归了,明白酆如归会对姜无岐以身相护,便也安心了。 酆如归一身的皮r_ou_紧绷,松懈不得,站起身后,便不知该如何动作了。 他头颅低垂,不敢去看醍醐道人半点,少时,又听得醍醐道人道:“你们两个过来陪老道一道饮茶罢。” 俩人到了石桌前,醍醐道人衣袂一拂,变出两只茶盏来,并亲手为俩人倒上。 酆如归直觉得如坐针毡,生恐醍醐道人为难,以致于连茶盏都拿不稳,jian出了少许茶水来。 他登时困窘不已,姜无岐时时注意着他的动静,见此,吻了下他的手背,又取出了帕子来,将他指尖的shi润拭去了。 被姜无岐当着醍醐道人的面亲吻手背,惊得酆如归几乎要将手中的茶盏摔了去。 姜无岐见酆如归双手打颤,便将茶盏从酆如归手中取了出来,安稳地放于石桌上。 期间,醍醐道人一直兀自饮着茶,未曾作声。 酆如归止不住双手的颤抖,不得不揪住了姜无岐腰身的衣料子,以此缓解焦虑。 姜无岐伸手揽住酆如归的腰身,又令酆如归埋首于他心口,并轻抚着酆如归的背脊,安慰道:“无事,你毋庸害怕。” “我……”酆如归努力地想要镇定下来,他想要在醍醐道人面前表现得好一些,以获得醍醐道人的认可,但他却甚么都做不好,他过于在意姜无岐,在意醍醐道人对于俩人婚事的态度,一时间竟是如同甚么都不会的孩童般惊慌失措。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才坐直身,面对醍醐道人:“我心悦于无岐,望道长成全。” 醍醐道人慢慢悠悠地将手中的一盏君山银针饮罢,才道:“无岐,如归,祝你们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听见醍醐道人唤自己为“如归”,酆如归不由怔住了,听见后面的话语,他的双目倏然生泪。 他能与姜无岐成亲了…… 姜无岐与酆如归一道,朝着醍醐道人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姜无岐便将酆如归扶了起来,并心疼地去吻酆如归的额头。 这三个响头过后,姜无岐便算是破门还俗了,可食荤辛,亦可成亲,不必再受清规戒律的约束。 ****** 注: 蝃蝀即彩虹,其实古人或认为彩虹是灾祸的预兆,或认为彩虹是会吸水的怪物……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165章:还魂崖·其二 醍醐道人乃是出家人,不便主持酆如归与姜无岐的婚礼,留俩人小住了数日,便将俩人赶下了山去,并嘱咐俩人尽快完婚。 姜无岐费了三日的功夫,亲手于探云山下搭了一间木屋,又与酆如归一道去镇上买了些物什。 俩人将新房布置妥当了,并未特意挑选良辰吉日,而是决定于当夜成亲。 新房被布置得甚是喜庆,入眼之处俱是一片大红:窗上贴着的双喜,圆形喜花以及将喜花连接在一处的喜缎,桌案上的红烛,桌案上的桌布,桌布的边缘垂着流苏,床榻上的床单、被套、枕头。 酆如归与姜无岐亦是身着一般的大红,酆如归穿了嫁衣,而姜无岐则穿了喜服。 俩人并无高堂,拜过天地以及夫夫对拜之后,酆如归便坐到了床榻上,等候姜无岐掀开他的红盖头。 酆如归先前已仔仔细细地净洗,并梳妆打扮过了,他从不矜持容貌,但临了,他却在意起了今日的妆容。 他分明知晓于姜无岐而言美人枯骨并无差别,但他却希望今日的自己能教姜无岐目眩神迷。 他听得细微动静,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是姜无岐要来掀他的红盖头了罢? 他尽量让自己放松些,但一身的皮r_ou_以及内脏却不听使唤。 莫要提心脏了,连五脏六腑都似乎在不住地窜动着,皮r_ou_更是紧绷得似要爆裂。 他的身体微颤着,全无素日调戏姜无岐般游刃有余,其实他与姜无岐早已坦诚相见过了,他何故会紧张成这副模样? 是因为姜无岐在掀开他的红盖头后,会与他饮合卺酒,而后便会剥去他的衣衫,与他成就夫夫之实罢? 与姜无岐云雨是何滋味? 思及此,他登时手足无措,双手双足更是因过度的紧张而生出了麻意来。 他本能地咬了咬唇瓣,后又意识到他此刻唇上上了唇脂,不该任意咬唇瓣。 他当即松开唇瓣,便在这一刹那,猝不及防间,他的红盖头被掀了开来。 姜无岐将喜秤往旁边一放,柔声唤他:“如归……” 酆如归不敢抬首去瞧姜无岐一眼,莹白的后颈却因此从嫁衣的后襟暴露了出来。 姜无岐垂首吻了吻那段后颈,方才端了桌案上的合卺酒来。 由于酆如归的头颅太过低垂,全然瞧不见姜无岐端来的合卺酒。 姜无岐遂将合卺酒又放回了桌案上,接着将酆如归拥入了怀中,轻手抚着酆如归的背脊安抚着,并沉默地等待酆如归消去紧张。 他半点不催促,仅在酆如归发间洒落些不含欲念的吻。 酆如归迟迟无法克服紧张,遂往姜无岐怀中钻了钻。 他不知怎地记起了他刚发现自己乃是断袖的那日,当时的他深知自己该当与女子成亲,生儿育女才对,但他又同时对父母怀有幻象,以为即便父母不同意,只消他哭闹几回,他们定会因心疼他而勉强应允,后来,他身死,成为酆如归,一直认为断袖实是深重的罪孽,一如他父亲所言,再后来,他遇见了姜无岐,在姜无岐的纵容与情意下慢慢地解开了心结,而今日他要同姜无岐成亲了,两年前的他是定然无法料想自己有朝一日会与姜无岐成亲。 姜无岐为他破门还俗,为他放弃成仙,又总是被他欺负,他何其有幸,能得姜无岐的青眼。 他心悦着姜无岐,身心已皆为姜无岐俘获了,但又由于心悦过甚,而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已与姜无岐拜过天地了,倘若姜无岐强势些,不必饮那合卺酒,大可立刻将他占为己有,但姜无岐却默默地安抚着他,无一丝越轨之举。 姜无岐着实是过于温柔了些。 但这样温柔的姜无岐,才是他所心悦的姜无岐罢? 他胆小如鼠,若是姜无岐不是这样的温柔,能给予他安全感,他必定不会对姜无岐动心。 他不愿让姜无岐久候,大着胆子,仰起首来,凝望住了姜无岐,方要启唇,却闻得姜无岐道:“如归,我知你很是紧张,你无须勉强于自己。” “我……”酆如归从姜无岐怀中站起身来,行至桌案边,欲要端起两盏合卺酒,但十指却是轻颤着。 他拼命地吸了一口气,片刻后,终是顺利端起了合卺酒。 他走回姜无岐面前,将其中一盏递予姜无岐,复又坐于床榻上。 “无岐,我们饮合卺酒罢。”他听见了自己几乎是支离破碎的声音。 姜无岐颔首,待俩人饮过合卺酒,姜无岐将那酒盏放于桌案上,又一手揽住了酆如归的腰身,一手捧住了酆如归的后脑勺,继而吻了下去。 酆如归羞怯地阖上了双眼,同时抬手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 唇齿合的感觉使人迷醉,他的口腔内壁被姜无岐的舌尖一一扫过,齿列亦被舌尖爱抚了一番,末了,那舌尖抵上了他的舌面。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姜无岐仅亲吻着他,并无进一步的侵犯。 待这一吻结束,姜无岐又低声问他:“好些了么?” 却原来,姜无岐这个吻是为了安抚他么?假若他回答好些了,姜无岐便会再进一步么? 他此时喘息不定,但依然大胆而坦诚地道:“好……好些了,无岐……无岐……抱……抱我……” 姜无岐闻言,撤去了酆如归发髻上的饰物,又将发髻解了去。 长发如瀑而下,衬得酆如归又可怜又诱人,直教人想欺负得狠一些。 姜无岐有些忍不住了,自上而下地去吻酆如归的额头、鼻子、双颊、下颌、脖颈、锁骨,同时慢慢压下身去。 酆如归乖顺地任由姜无岐动作,一双手不知所措地揪住了姜无岐的喜服。 姜无岐一面亲吻着酆如归,一面去扯酆如归的嫁衣。 少时,他眼前的酆如归已然身无寸缕。 酆如归身上的旧伤所遗留下来的伤痕浅淡了些,但细看依旧是纵横交错。 他疼惜地低首将酆如归身上的伤痕逐一舔舐了一遍,而后起誓道:“我定不会让你再受丁点儿伤。” “嗯,我信你。”酆如归睁开了双目,身上的肌肤已是酡红一片,他以手掌半遮着面,羞恼地道,“何以我不着寸缕,你却是一身齐整?太过不公平了罢?” 姜无岐笑道:“那便由你为我将喜服褪下罢。” 酆如归坐起身来,胡乱拉扯着,双目低垂。 但这一低垂,视线竟是陡然触到了自己那物,那物脱离了他的意志,昭示着其存在。 他不得不别开眼去,下一瞬,他被姜无岐推倒于床榻上,并被含入了那物。 待姜无岐将浊物咽下,酆如归已是意乱情迷。 姜无岐吻了吻酆如归的眉眼,便将自己身上凌乱的喜服彻底剥去了。 俩人赤身相贴,几无间隙。 酆如归感受着姜无岐的体温,适才的紧张早已消失殆尽了。 他的身体已做好了云雨的准备,但姜无岐竟然在他耳畔道:“抱歉,我不知该如何做。” 酆如归顿时哭笑不得,他一时间竟是忘了姜无岐连自渎都不会,连他别有深意的轻薄都不懂,自然不知该如何云雨。 他伸手抚摸着姜无岐失去了禁欲之色的眉眼,心生满足,又羞耻地道:“你先阖上眼去。” 姜无岐听得此言,即刻阖上了双眼,期间,有些古怪的声响直直地往他的耳蜗流窜,似是水声。 良久,他才知晓酆如归在作甚么,又为何要这般做。 然后,他尝到了毕生所不曾体验过的极乐。 再然后,他难以自控地将酆如归欺负哭了,纵然酆如归求他轻一些,慢一些,他都无法如酆如归所愿,好一会儿,他才勉强轻了些,慢了些。 及至天明,俩人方才相拥而眠。 酆如归这一觉直睡到了黄昏时分,他动了动身体,腰身以下酸软无比,不可言说之处更是不适,但他身着亵衣亵裤,一身干爽,应是姜无岐为他擦拭过了。 即使他的身体的每一寸都抗议着,但他ji,ng神上却很是餍足。 姜无岐已与他成亲了,已真真正正为他所有,决计不会被旁人抢了去。 他用额头蹭了蹭姜无岐的心口,却闻得姜无岐歉然道:“你可还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酆如归瘪了瘪嘴,声音沙哑得厉害,“无岐,你是大坏蛋,你欺负我。” 姜无岐一时失了方寸,连声道:“抱歉,你要我如何补偿你?” 姜无岐一贯从容,但现下居然满面惊慌。 酆如归心中得意洋洋,面上却是委委屈屈的,他吸了吸鼻子,捉过姜无岐的手腕子,一指一指地掰着手指道:“其一,你今后不许离开我,纵使你死了,魂魄也不许离开我……” 见姜无岐颔首,他继续道:“其二,你不许变心。” 话音落地,他发现自己被姜无岐做得糊涂了,其一与其二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且其一实在不吉利。 姜无岐倒是并未提出异议,郑重其事地道:“遇见你前,我不曾对任何人动过心,遇见你后,我便满心满眼俱是你一人,哪里能容得下旁人。” “那便好。”酆如归撒娇道,“我饿了,你买吃食与我吃罢,要石花膏,石花膏里添上芋头、银耳、莲子、红豆,再添些时令瓜果,再来一份烤鸭、松鼠鳜鱼。” 酆如归每说一样,便会掰姜无岐的一根手指,姜无岐的十指不够,他又掰着自己的手指,舔了舔唇瓣道:“卤牛r_ou_、蛤蜊菌菇汤、砂锅海鲜粥、ji汤鱼圆面、拔丝芋头。” 姜无岐不由失笑:“这许多,你吃得了么?” 酆如归轻哼一声,蛮不讲理地道:“又不是我一人吃的,你已还俗了,我想吃甚么,你不但得依着我,还得同我一道吃。” “好罢。”姜无岐吻了吻酆如归的咽喉,“说了这许多话,很疼罢。” 使用过度的喉咙泛着刺痛,酆如归软了声音道:“很疼,谁教你昨日如此过分。” “全数是我的过错。”姜无岐下得床榻,去穿衣衫,未待衣衫穿妥,却见酆如归亦下了床榻来,双眉尽蹙地扶着腰身,道:“我随你同去。” 姜无岐提议道:“我背你罢。” “嗯。”酆如归由姜无岐为他穿衣洗漱,待姜无岐自己洗漱完毕了,姜无岐便背着他出了门去。 外头夜幕已降,酆如归望了眼天上的璀璨星月,又附到姜无岐耳侧,告白道:“昨日我很是舒服。” 他觉察到姜无岐略略怔了下,抿唇取笑道:“无岐,你怎地如此沉不住气,是……” 他故意沉吟了些,张口含住姜无岐的耳垂,吹着气道:“是想起昨日的情状了么?” 第166章:还魂崖·其三 姜无岐坦白地道:“我确是想起昨日的情状了……” 他又回过首去,望住了酆如归,严肃道:“昨日的你很是惑人,直教我想一尝再尝。” 酆如归被姜无岐这般一夸赞,面色登地染上了红晕,他将脸埋于姜无岐肩上,又张口咬了下那柔韧的皮r_ou_,声若蚊呐地道:“你若想尝,要如何尝都可以。” 得了酆如归的应允,姜无岐的耳根亦有些发烫了,但却是一口拒绝:“我并非孟浪之徒,无法只顾自己快活,待你的伤口痊愈再言其他罢。” 那伤口生于不可言说之处,行走间,隐隐作痛。 酆如归虽然与姜无岐成就了夫夫之好,但到底面薄,断不敢诉之于口。 而姜无岐是心知酆如归必然疼着,之前才提议由自己背着酆如归出行。 左右皆是零散的村落,村民大抵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现下已无人走动了。 故而,姜无岐为防酆如归要的吃食售罄,使了身法,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进了城去。 但最紧要并非吃食,而是治疗后处的伤药,他唯恐酆如归不好意思,将酆如归背到一处卖石花膏的铺子,放下后,才同酆如归道:“我去买伤药,你便先在此吃石花膏罢。” “买伤药?买甚么伤药?”待破口而出,酆如归再次确定自己被姜无岐做得糊涂了,问了一个甚是愚蠢的问题,他赶忙抬指点住姜无岐方要张开的唇瓣,羞赧地道,“你且去罢,我在此等你回来。” 姜无岐走后,他便向老板点了石花膏,加了芋头、银耳、莲子、红豆、樱桃以及桑葚。 他坐于一条长凳上,满足地吃着石花膏。 让老板为他多添些蜜水之际,他远远地瞥见一个少女以及一个少年走过,俩人有说有笑,生得是男俊女俏,有七八分相似,应是一对孪生子。 这惊鸿一瞥自是不足以让他认出那少女便是自己曾如鲠在喉的柳柔。 他并未在意,低首地去吃自己的石花膏,这石花膏外观形似凉粉,口感脆而嫩,是消暑佳品,但于酆如归而言,无所谓时令,只消他喜欢便好。 不过春寒虽是消退了,但尚未有一丝暑气,被夜风一打,他这具惧寒的身体便瑟缩了起来。 “无岐……”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又吃了口石花膏,便冷得不愿再吃了。 他放下调羹,环顾四周,却全无姜无岐的踪影。 他不由觉得委屈起来,付过铜钱,便下了长凳去,双足落地,那处霎时疼得厉害,腿根以及腰身亦是酸软难当。 他愈发觉得委屈,又不得不坐回了长凳上。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姜无岐才映入了他的眼帘,他当即偏过首去,故意不看姜无岐一眼。 待姜无岐行至他面前,他又侧过了首去。 见酆如归无端发起了脾气,姜无岐出声哄道:“全数是我的过错,你勿要动气。” 酆如归不肯看姜无岐,而是问道:“你错在何处?” 姜无岐沉思良久,猜测道:“错在我没有陪你吃石花膏么?” 酆如归摇首道:“错在你回来得太慢了些。” “抱歉。”姜无岐吻了吻酆如归的发顶,又听得酆如归道,“你将余下的石花膏吃了罢。” 姜无岐便在酆如归身侧坐下了,而后拿了酆如归用过的调羹去吃石花膏。 他一时间竟是尝不出这石花膏的滋味,却是满脑子想着:如归的口腔内里现下便是这石花膏的滋味么? 他定了定神,才专心地去吃石花膏。 一碗石花膏未及用尽,他的腰身倏然被酆如归圈住了。 见酆如归消了气,他侧首望向酆如归道:“你不生气了便好。” “我不生气了,但是我很冷。”酆如归往姜无岐身上依偎了过去,姜无岐的温度透过层层衣衫,渡到了酆如归的身上,使得他一身的寒意尽褪。 吃罢石花膏,姜无岐又将酆如归背了起来,去了一家酒楼。 俩人挑了个最为暖和的位置坐下后,便由酆如归点了烤鸭、松鼠鳜鱼、卤牛r_ou_、蛤蜊菌菇汤、砂锅海鲜粥、ji汤鱼圆面以及拔丝芋头。 可惜的是这酒楼今日的烤鸭却已售罄了。 酆如归瘪着嘴,改点了小二哥推荐的姜母鸭。 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酆如归一直揉捏着姜无岐的双手取暖,但第一道卤牛r_ou_一上来,他便立刻松开姜无岐左手,腾出了右手来,执起了竹箸,去夹卤牛r_ou_吃。 姜无岐忽而有些嫉妒这卤牛r_ou_,在第二道蛤蜊菌菇汤上来时,贪食的酆如归连他的左手都松开了,他又转而嫉妒起了蛤蜊菌菇汤来。 但在ji汤鱼圆面、拔丝芋头、松鼠鳜鱼、砂锅海鲜粥以及姜母鸭依次上来后,他迷茫了起来,不知该嫉妒哪道菜了。 他素来洒脱,而今却体认到自己藏着一副小ji肚肠,唯有在面对酆如归之时,才会发作。 酆如归已有一日未进食了,大快朵颐了一会儿,见姜无岐并不动竹箸,便夹了一块松鼠鳜鱼到了其唇边。 姜无岐张口将那块松鼠鳜鱼收入了口中,口中登时又酸又甜又鲜美。 年五岁,他拜于醍醐道人门下,至今已有两百余年不曾食过荤辛了。 至于生命前五年尝过的荤辛是何滋味,他早已忘却了。 而今这松鼠鳜鱼,即刻勾起了他的食欲,他便同酆如归一道大快朵颐了起来。 半个时辰不到,满桌的菜色已是一扫而空,除却一只鸭腿。 姜无岐点了一壶太平猴魁解腻,而酆如归则啃着那鸭腿。 这姜母鸭主料是一整只鸭,配料十分丰富,分别是:生姜、猪木奉子骨、龙口粉丝、腐竹、杂面、枸杞子以及鸭的内脏,诸如鸭心、鸭肝、鸭胗之类。 酆如归吃罢鸭腿,去饮姜无岐递过来的太平猴魁。 他分明饮着太平猴魁,思绪竟是鬼使神差地飘到了昨夜,不,该是今晨,当时他直觉得腹中满满俱是那白浊,连小腹都似乎被撑得浑圆。 他面色一红,慌忙收回思绪,一本正经地饮那太平猴魁。 但他的双手却是脱离了他的掌控,有意识地将茶盏放于桌案上,继而覆上了小腹。 这满桌的菜色有大半落入了他腹中,因而手掌下的小腹自是鼓了起来。 姜无岐见状,以为酆如归小腹不适,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拨开酆如归的双掌,为酆如归揉按着小腹,同时心疼地道:“如归,你可是吃多了?” “我确实吃得有些多了。”幸而姜无岐不知他现下此刻所思,酆如归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但被姜无岐揉按着,他却愈加无从镇定。 片刻后,他放弃了无用的挣扎,双手搭上了姜无岐的双肩,抬首要求道:“你吻我一下。” 面对酆如归的索吻,姜无岐自然不会拒绝,便低下首去,吻上了酆如归的唇瓣。 因有一行食客进了酒楼来,这个吻甚是仓促地结束了。 俩人复又去饮那太平猴魁,待太平猴魁饮罢,姜无岐又背了酆如归回了家去。 由姜无岐亲手造的家纵然简陋了些,但却温馨。 一进得卧房,姜无岐方将酆如归放于床榻,酆如归便掀翻了姜无岐,吻了下去。 姜无岐任凭酆如归亲吻了一阵子,才从被动转为主动。 酆如归被吻得吐息紊乱,绮念顿生,姜无岐亦然。 俩人相拥着,为对方出了一回,便由姜无岐去煮了水。 水开了之后,俩人一道沐浴了一番,姜无岐为酆如归穿上亵衣,又将酆如归的上半身掩于棉被之中,这才将先前买的伤药取了出来。 酆如归颇为羞耻,挣扎了起来,这挣扎不免牵动了伤处,疼得酆如归呲牙咧嘴地瞪着姜无岐,骂道:“都怪你将我欺负得狠了,我讨厌你,你是坏蛋。” 酆如归出身良好,家教甚严,全然不知骂人是如何骂的,这一骂,更像是调情。 “对不住。”姜无岐一手按住酆如归的双足,一手探入。 酆如归顿时萎靡了,没了骂人的力气,接着便感受到了些许清凉,同时闻到了浓郁的草药味。 姜无岐细细地上好伤药,又为酆如归穿好亵裤,便上了床榻,拥住了酆如归。 在伤药的作用下,酆如归暂时觉察不到疼痛,乖巧地伏在姜无岐怀中,撒娇道:“无岐,无岐,待我痊愈了,我们去游山玩水可好?” 姜无岐颔首道:“你罪孽深重,若不在寿命尽前赎清,怕是得下无间地狱,待你痊愈,我们便启程,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行善积德罢。” “嗯。”酆如归以指尖绕着姜无岐的一撮发丝玩,玩腻了,又缠着姜无岐讲故事与他听。 姜无岐的故事早已讲完了,只得又去讲那经书。 姜无岐已然破门还俗,讲经书不合时宜,这些经书都是在醍醐道人的教导下研习的,作为道士的两百余年的光y纵然远及不上与酆如归一道渡过的岁月,但亦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对于醍醐道人,他始终心怀感恩。 酆如归半点不介意,听得津津有味,时而会就不懂之处发问。 过了一个余时辰,将近子时了,姜无岐不再讲经,而是吻了吻酆如归的唇瓣道:“歇息罢。” “好罢。”酆如归阖上了双目。 姜无岐弹指灭去烛火,屋内霎时间昏暗一片,酆如归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便在他以为酆如归即将入睡之际,酆如归闷声道:“我喜欢你抱我,将我欺负哭了也无妨。” 闻言,姜无岐的心脏俨然软作了一滩春泥,他便又爱又怜将酆如归拥紧了些。 第167章:还魂崖·其四 酆如归体质特殊,次日转醒,那伤处早已好透了。 俩人在家中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几乎不曾下过床榻。 数日后,酆如归先是为姜无岐做了几身寻常人的衣物,待得衣物齐全了,俩人方才启程。 酆如归依旧穿一身红衣,做女子打扮,不知是不是经过了云雨的缘故,举手投足间可谓是占尽了人间风情。 此地春寒消退,春色渐浓,但酆如归这具身体却每每会在入夜后被春寒侵袭,须得由姜无岐抱着才好,故而俩人打算到温暖的南方去。 俩人一面游玩,一面惩恶扬善。 惊蛰那日,俩人揭了官府的悬赏令,前去抓捕一只以物为食的狐妖。 这狐妖的修为远不及姜无岐,酆如归悠哉地坐于树杈上,吃着一袋子棋子烧饼,晃荡着双足,望着姜无岐。 狐妖狡猾,将姜无岐引到一片不见天日的密林,并暗中令人偷袭姜无岐。 偷袭姜无岐者足有十人,俱是凡人,或用剑,或用刀,或用鞭,或用戟,或赤手空拳。 弹指间,这十人齐齐地向着姜无岐劈砍了过去,而那狐妖则退到了一边,坐等姜无岐毙命。 姜无岐面无惧色,连拂尘都未祭出,只一掌,这十人已便掌风震了开去。 这十人纷纷跌于地面上,染了一地的尘土,但仅一刹那,这十人复又向着姜无岐袭来。 不知反复了多少次,这十人仍不死心,且奇的是竟是无一人呼痛,倒是狐妖在一旁发笑。 狐妖瞧来成竹在胸,不但并未乘此机会逃离,反是立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无岐的下身,贪婪地舔着嘴唇。 姜无岐念了句口诀,欲要定住这十人,但口诀竟是全不奏效。 他不得不将这十人的双手双足暂时卸了去,这十人却拼命地c,ao控着自己仅能动作的头颅,欲要从姜无岐身上咬下一块r_ou_来。 姜无岐无暇理会他们,去追那狐妖。 狐妖见情况不妙,方才逃离,但他是被追捕惯了的,不至于慌不择路,冷静地藏进了一山洞去。这山洞底下便是他先前驱使凡人所挖的地道,地道可通往他的十二处住所。 他尚未进得地道,后心却是一疼,伸手一探,掌心竟是shi润了,他嗅了嗅,血腥气直窜鼻尖。 他已有四百年的道行,加之常以凡人男子修炼,道行决计算不得弱,因而已有不知多少年未曾破过皮了,现下意外地被破开后心,使得他微微一怔,稍后才感受到疼痛。 他回过首,方要将无耻的偷袭者看个分明,却是有一物从他后心的破口掉了出来。 这物沾了他的血,由于山洞幽深,一时间不知是何物,他用足底一踩,才发现居然是一只棋子烧饼。 他气得火冒三丈,环顾四周,然而,除却他之外,入目之处哪里有半只活物。 他生怕姜无岐追上来,未及细思,又要下地道去,左肩倏然被洞穿,紧接着是那右肩,继而是左膝、右膝。 他受了这许多的伤,血流了一地,却始终找不到那偷袭者。 他磨了磨牙,索性伏于地面,佯作已死。 片刻后,他听得了极轻的脚步声,他耐心地等那该死的偷袭者近一些,好取其性命,却闻得一把声音道:“你尚未死透,赖在地上不起来,便以为能骗得过我么?” 他闻声,不假思索地向着来人一掌劈去,却见来人慢条斯理地一退再退,又柔柔弱弱地道:“这狐妖好生凶残,我很是害怕。” 话音落地,他耳侧却响起了吃那棋子烧饼的声音。 他探首一瞧,却见一红衣美人依偎在那姜无岐心口,吃着棋子烧饼。 棋子烧饼又香又酥,个似棋子,远远小于旁的烧饼,内馅是火腿、腊肠以及香葱。 红衣美人一口一个,吃得很是愉悦,将他视作无物。 他没甚么心气,此时自是逃命要紧,便又要往地道去,这地道内置有机关,只消他能顺利逃进地道,那两个恶徒定然追他不上。 他忍耐着痛楚,站起身来,但转瞬的功夫,那红衣美人居然已到了他面前。 红衣美人自然便是酆如归,酆如归又咽下一只棋子烧饼,才笑吟吟地道:“你竟敢觊觎我夫君,今日我定要教你折在此处。” 他说罢,并不与狐妖客气,当即伸手掐住了狐妖的脖颈,狐妖不断地挣扎着,却如蜉蝣撼树。 狐妖渐渐地没了气息,变回了一只白毛狐狸。 酆如归留了狐妖一口气,将手中那袋子棋子烧饼往姜无岐手中一丢,一手提起狐妖后颈,一手抚着狐妖的皮毛,赞许道:“这皮毛当真是不错,不如剥了做袄子罢。” 狐妖气息奄奄,听得此言,颤了颤,哀求道:“且放我一条生路罢。” 酆如归轻笑一声,不置可否,而是问道:“那十人的魂魄在何处?” 却原来那十人不顾生死,竟是因为都失了魂魄,一个活人统共三魂七魄,那十人均只剩下一魂一魄,十之八九是为了方便差使才余下的。 狐妖摇首道:“我如何知晓,那十人是我从集市中买来的。” 人牙子常见,但贩卖失了魂魄之人的却是稀奇。 “是么?”酆如归一掌封住狐妖的法力,又为狐妖止住血,包扎了一番,才好脾气地道,“那便劳烦你带我与我夫君去那集市见识见识罢。” 要去集市,必然得先将那十人安置妥当,俩人便先去了官府,由官府将人带走。 官府差了马车来,将人一个一个往上抬,酆如归抚摸着狐妖的皮毛,忽而发现其中一用剑的少年有些眼熟,他苦思冥想,才回忆起来,那少年便是他吃着石花膏之时,曾惊鸿一瞥的少年,当时少年身边伴着一少女,不知那少女如今身在何处,可勿要沦落至那集市才好。 狐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备用粮兼仆人一一被抬上马车,忍不住悲鸣了一声。 酆如归淡淡道:“他们本是活生生的人,不该为你所差遣。” 那集市路途遥远,带着那狐妖到底不方便,用过午膳后,姜无岐便去租了驾马车来。 酆如归饱食了一顿,有些昏昏欲睡,以法力变出一只笼子来,将狐妖关于其中,才抱着姜无岐小憩。 姜无岐正抚着酆如归的背脊,却猝然被酆如归咬了下下唇,酆如归继而气势汹汹地道:“你那物件已为我所独有了。” 姜无岐全然不知酆如归何以出此言,又闻得酆如归道:“那白毛狐狸的眼神可一直往你那物件瞟着呢。” 姜无岐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时无言。 酆如归斜了白毛狐狸一眼,吓得白毛狐狸瑟缩了一下,方才得意洋洋得舔舐了下姜无岐的唇瓣。 姜无岐回吻着酆如归,逼得酆如归软了身体。 一吻毕,酆如归打了个哈欠,阖上了双目,睡去了。 当夜,他们宿于一间客栈,酆如归要了两个房间,将那关于笼中的白毛狐狸往隔壁间一放,便同姜无岐一道沐浴去了。 沐浴过后,酆如归用唇舌以及后处将姜无岐那物件尝了又尝,才倦极而眠。 他那后处已习惯于享受被姜无岐侵入的快感了,从未再伤过,快感更是愈加浓烈。 那集市唤作“人市”,他们费了十日的辰光,方才抵达。 一路上,酆如归来了兴致便将狐妖从笼中提出来抚摸一番,没了兴致连喂食都不喂。 这狐妖恶贯满盈,以物为食,又在食人物后杀过不少人,着实勾不起他的怜悯心。 那“人市”位于西南边陲,人迹罕至,亦或是所有的人都被送进“人市”贩卖了。 “人市”每逢单数日才有,他们抵达之日,却是双数日。 为了以策安全,他们在“人市”十里开外,已付清了马车夫银两,令马车夫回去了,因此他们是徒步到“人市”的。 “人市”左右仅一间茶肆,他们便往茶肆去了,这茶肆内坐着不少赶来“人市”的妖魔鬼怪,甚至还有凡人。 茶肆又是油灯又是蜡烛,甚是亮堂,较开于闹市的茶肆要亮堂许多。 第4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0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50节 茶客的面色无一有异,谈天说地,不似来买人的,倒像是来采购货品的。 其中有不少茶客谈论着哪家铺子的凡人用得最称手,要价最合理。 酆如归直觉得诡异万分,侧过首去,与姜无岐四目相接。 姜无岐抬掌覆于酆如归的手背上,而后扬声要了一壶寿眉,寿眉类属白茶,白茶以白毫银针为佳,白牡丹次之,之所以点寿眉,便是为了不引人注意,不过单单凭借酆如归的容貌便已足以惹人注目了。 酆如归见状,故意作出一副小女儿情态,娇滴滴地依偎在姜无岐怀中,软声软气地唤他:“夫君,你昨日要了奴家一夜,奴家现下那腰腿都还酸软着,你今夜可不许再要奴家了。” 酆如归这嗓音几近销魂蚀骨,勾得在场的雄性一个个仿若没了骨头。 姜无岐听酆如归唤他“夫君”,心下生甜,又见酆如归做戏,闲适地饮着方才送上来的寿眉,眉眼间的禁欲依旧。 酆如归又续道:“夫君,为了补偿奴家,你明日可得好生挑选几个细皮嫩r_ou_的幼童,煎炒煮炸,再请个厨子来,多出些新菜式才好。” 这一番话直惊得在场垂涎酆如归之人收起了垂涎之心,食人的蛇蝎美人可要不得,不然哪日不幸成了这蛇蝎美人的腹中之食,找谁诉苦去? 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美人多得是,没必要拿命去享用。 酆如归心下暗笑,撒娇地缠着姜无岐,要姜无岐亲手喂茶与他饮,又讲着幼童要如何吃才美味,做足了娇滴滴的蛇蝎美人的戏码。 那笼中的白毛狐狸一阵阵地恶寒,一身的皮毛抖个不停,为了尽量不引起酆如归的注意,将自己缩成了毛茸茸的小小的一团。 第168章:还魂崖·其五 见得白毛狐狸这副模样,酆如归立刻将那白毛狐狸从笼中提了出来,将其放于膝上,施施然地抓揉着其丰盈的皮毛,自手中传来的战栗使得他忍俊不禁,他又轻柔抚过其右后肢,不怀好意地道:“待剥了皮毛,这右后肢便拿来烤了罢。” 白毛狐狸颤抖得似乎整副骨架都要散开了,却不敢有一丝反抗之举,反是用毛茸茸的额头去蹭酆如归的手背示好。 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眼前这人不知是何来路,他完全不是对手,至多能在这人手上咬出个口子来,不过倘若他当真在这人身上咬出个口子,怕是会立刻毙命,勿要说是这可怖的红衣美人了,她那夫君虽然沉默寡言了些,但交过手便可知,要不是自己使了把戏,光明正大之下,定然讨不了半点便宜。 他思及此,又拿黑黝黝地眼珠去瞧酆如归,眼中满满俱是无助。 酆如归心下通透,饮了口寿眉,便毫不在意地将白毛狐狸丢回了笼子里头,接着,竟是拂了拂红衣,又取了张丝帕,沾了些茶水擦拭双手。 着实是奇耻大辱,像自己这般爱干净的狐狸,世间上定是寻不到第二只了。 这恶徒居然胆敢这般折辱于自己。 白毛狐狸敢怒不敢言,赶紧缩成一团。 现下仅仅亥时,离那“人市”开始尚余六个时辰。 酆如归素来贪睡,左右无事,便枕于姜无岐的膝上,酣然入睡。 在遇见姜无岐前,他居于山洞,每一回入睡都须得将方圆一里察看一番,并设下结界,但即便如此,他亦甚是容易被惊醒,一有风吹草动,他定会立刻睁开双眼,而后便是睁着眼到天明。 但眼下,分明身处一古怪的茶肆中,附近荒无人烟,近侧又是那“人市”之地,他却觉得安心无比。 姜无岐的气味,姜无岐的温度,姜无岐的心跳,姜无岐抚摸他背脊的力道都再再取悦着他,舒缓着他的身体。 其实姜无岐本身的存在于他而言,已是救赎了罢。 姜无岐垂目去瞧酆如归,眼前酆如归的神态与姿态毫不设防,如同孩童一般,不同于俩人初相遇之时,那时,酆如归隐忍良多,纵然那瘾发作了都会尽量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且被他发现后,第一反应即是自残。 当时的酆如归使他心生怜悯,而今的酆如归则令他着迷,无论是喜是怒都教他挪不开双眼,连之前那副佯装的恶毒模样都蛊惑着他的神志。 他低下首去,亲吻了一下酆如归的发顶,便要了一只馒头来,一点点地撕着喂那白毛狐狸吃。 白毛狐狸喜食物,但物长期不足,难以饱腹,他又会狩猎鼠、兔、鸟、鱼之类充饥,除非是饿得头昏眼花,他向来是不吃素食的。 然而,此刻他已有三日未曾有一口吃食下肚了,实在容不得他挑食。 他又委屈又贪婪地吃着姜无岐指尖的馒头,同时在心中嫌弃着这馒头既干且硬,无法下肚。 远不如……姜无岐那物,他窥了眼姜无岐那藏于衣衫下,又被酆如归遮掩了大半的物,暗暗地流着涎水,意 y 着一口吞入腹中是何滋味。 姜无岐喂罢白毛狐狸一只馒头,旁的妖魔鬼怪人已十之八九在打盹了。 他全无睡意,亦不能入睡,酆如归已睡着了,他必须保护好酆如归。 故而,他便这么睁着眼到了天亮。 茶肆的早膳算不得丰盛,酆如归向店家要了清水洗漱过后,点了一笼柳叶蒸饺、一团r_ou_松咸蛋黄粢饭以及一碗牛r_ou_蛋花粥。 而姜无岐则点了一碗青菜ji蛋r_ou_丝面疙瘩。 酆如归一面吃,一面轻薄着姜无岐,全然不理会那白毛狐狸渴望的眼神。 白毛狐狸蔫头耸脑着,细细地呜咽了一声,被酆如归以眼角余光一扫,即刻乖乖地缩成了一个毛团子。 酆如归一手拿着调羹吃那牛r_ou_蛋花粥,一手揉捏着姜无岐的侧腰,又笑吟吟地道:“不知狐狸r_ou_用来煮粥如何?” 那雪白的毛团子抖了又抖,抖落了不少的狐毛。 姜无岐本该阻止酆如归的恶言,但狐妖作恶多端,罪无可赦,遂一言不发。 物之于活人是如何紧要之物,被硬生生地咬去,不少人当场便疼死了,而活下来的,有一部分自觉无颜面苟活,选择了自尽。 狐妖更是乐于欣赏活人的垂死之状,甚至会在伤口处撒上迫使鲜血流得更急的药物。 受害者据知府所言足有二十一人之多。 不论面前这被迫现出了原形的狐妖是如何得可怜,都不值得他浪费一丝一毫的同情心。 酆如归将牛r_ou_蛋花粥吃了一半,又去吃r_ou_松咸蛋黄粢饭,空暇的手若有似无地蹭过姜无岐的左侧凸起,便转而执起竹箸,夹了柳叶蒸饺来吃。 光天化日之下,被这么一蹭,姜无岐不禁红了耳后根,红晕久久不退。 酆如归竟是一本正经地问道:“无岐,你的耳根怎地红了?莫不是起疹子了罢?” 姜无岐摇了摇首:“无事。” 酆如归借着去观察姜无岐耳后根,以确定当真没起疹子之际,又蹭过了那右侧的凸起。 姜无岐百般无奈地道:“如归,你暂且放过我罢。” “你何出此言?我却是不懂。”酆如归做出一副懵懂模样,又捏了捏姜无岐耳上的软骨,惊呼道,“好烫。” 姜无岐的耳根霎时更红了些,此地到底不方便,酆如归见好便收,专心地去用自己的早膳了。 那白毛狐狸心下凄然:这姜无岐可怜得很,分明道行高深,但竟是被河东狮欺压得死死的,全无反抗之力,不过,还是我更为可怜些,生死未卜,又掉了许多狐毛。 他探过首去,舔了舔自己的皮毛,祈愿道:可不要秃了。 待俩人用罢早膳,离“人市”开始仅余下半个时辰了。 今日春光明媚,刺眼的阳光正一寸一寸地往茶肆里爬。 又过片刻,那阳光已爬上酆如归的双足了,烘得酆如归一身暖洋洋的,心情大好,便抬手拔了根白毛狐狸的尾巴毛下来,观察了一会儿,又吹了口气,将那尾巴毛吹走了。 我快要秃了…… 白毛狐狸奄奄地缩着,心情沉重至极。 幸而酆如归只拔了他一根尾巴毛便收手了,转而依偎于姜无岐身上,慵懒地打着哈欠。 狐族出美人,善媚术,不管雌雄皆美貌过人,狐族个个自矜容貌,甚至于选族长都不较道行,而比美貌。 但这酆如归的美貌却远胜于现任族长,白毛狐狸即使恨极了,怕极了酆如归,都不得不承认酆如归实乃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然而,对白毛狐狸来说秀色并不可餐,他暗中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不禁回忆起那柳叶蒸饺里头的猪r_ou_,那r_ou_松咸蛋黄粢饭里头的r_ou_松与咸蛋黄,那牛r_ou_蛋花粥里头的牛r_ou_与蛋花,那青菜ji蛋r_ou_丝面疙瘩里头的ji蛋与r_ou_丝。 早知道就不垂涎姜无岐的物了,他该当尽快逃离才对。 他正后悔着,酆如归的嗓音却直直地刺入了毛茸茸的耳朵:“你流口水作甚么?莫不是又对我夫君……” 未待酆如归说罢,他将小脑袋摇得似那拨浪鼓一般,唯恐酆如归对他下黑手。 “原来不是么?”酆如归一点他的小脑袋,又顺势从他的小脑袋上拔了一根狐毛下来。 白毛狐狸欲哭无泪:啊,我要秃了…… 生怕酆如归又拔他的狐毛,他赶紧将嘴边的涎水舔舐了干净。 酆如归低笑一声,又抓着姜无岐的手,揉着自己的小腹,为自己消食,倒也没再折腾白毛狐狸。 外头已渐渐热闹起来了,店家从四面八方运着自己的“货物”来了。 半个时辰之后,“人市”开始了。 酆如归一手提着关有白毛狐狸的笼子,一手牵着姜无岐的手,行至“人市”入口。 放眼望去,这“人市”竟无尽头,里面妖魔鬼怪横行,作为买家的凡人寥寥无几。 在白毛狐狸的指点下,酆如归与姜无岐去了一家铺子,这铺子用铁链子拴于“货物”的双足,以防“货物”逃跑,不大的铺子,足有二十人,有男有女,最年长者的年纪未过而立,均只余下一魂一魄,同之前的十人一般,不过狐妖买的都是有功夫底子的,而这二十人却大半手无缚ji之力。 掌柜居然是个凡人,见得有客人上门,热情地道:“这二十个都是新鲜货色,两位随意挑随意选。” 酆如归端详着这二十人,又评头论足了一番,方才指着一女童道:“这女童多少银两?” “五十两。”掌柜夸赞道,“姑娘有眼光,这女童长大后倘使侥幸能有姑娘十分之一的容貌,可嫁了收嫁妆钱,或是送到烟花之地做皮r_ou_生意,你若是喜欢,留在身边做使唤丫鬟,看着也舒心不是?” 掌柜这番话令酆如归心中不适,面上却不表露,继而指着一青年道:“这青年又是如何卖的?” 掌柜满面堆笑:“姑娘的眼光确是令老夫叫绝,这青年修过几年的仙,虽没大成,但杀个人,埋个尸应当不是难事。” 由掌柜之言可推断,上门的客人不是为了赚钱,便是为了差使,且手段都极其下作。 若不是尚未调差清楚是谁人抽出了“货物”的二魂六魄,那二魂六魄又存于何处,不便打草惊蛇,酆如归早已动手了。 酆如归环顾四周,见无旁人,扯谎道:“其实我与夫君此番前来,并非是来光顾掌柜生意的,而是想向掌柜求教你这生意是如何做的……” 见掌柜面色有异,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来,塞到了掌柜手中,道:“这便是我的诚意。” 按照掌柜的开价,一千两足够买下二十个女童了,且有开价,必然有杀价。 掌柜逡巡着酆如归与姜无岐,末了,定于酆如归手中提着的白毛狐狸上,笑道:“这白毛狐狸不错。” 酆如归歉然道:“这白毛狐狸乃是我的爱宠,不能献于掌柜。” 白毛狐狸一时间不知晓是被酆如归送给这掌柜好,亦或是留于酆如归身边好。 俩人显然都不是甚么善茬,而且他的法力先前被该死的酆如归封住了,人为刀俎我为鱼r_ou_。 说话间,又来了一拨客人,酆如归只得匆匆与掌柜道:“掌柜慢慢考虑,我后日再来。” 俩人又在“人市”转了一圈,询问了几个“货物”的价格,大抵与那掌柜相当。 目前“人市”并无道行超然的妖魔鬼怪,凭借自己与姜无岐的实力,费些功夫,便能将他们尽数制服。 然而,假若现下动手,太过不周全了,且这失了一魂一魄的一百七十八人该如何安置? 酆如归左思右想,拉着姜无岐出了“人市”去。 “人市”附近有一片山坡,空旷无人,又是最近的制高点,俩人便到了山坡处,一面商量对策,一面关注着“人市”。 由山坡俯首望去,能将整个“人市”笼于眼中,待得“人市”一散,共计有三十七人被买走了。 任由这三十七人被带走,怕是再难找回。 俩人不得不在路途中,将这三十七人劫了回来,暂且安置于一客栈当中,又重金请了一武夫照看。 这边陲小镇的三百里开外有一柳叶山庄,便是柳柔柳姑娘的住处了。 他与姜无岐仅仅俩人,到底不够,不知是否该求助于那柳叶山庄,或者等后日见过那掌柜再作打算? 或许适才便该当机立断地将所有铺子的掌柜捉了来,逼问其中究竟才对。 此时俩人堪堪出了客栈,转过一处转角之时,却有一把酆如归甚为陌生的声音亲昵地唤着姜无岐:“姜哥哥……” 然后,酆如归瞧见一个形容狼狈的女子朝着姜无岐奔了过来,扑入姜无岐怀中,哭道:“阿弟被人捉走了,我寻他不到,姜哥哥,你帮帮我罢。” 再然后,酆如归听见姜无岐迟疑地唤她:“柳姑娘……” 之后,姜无岐说了些甚么,酆如归竟是未听清,姜无岐的迟疑他亦未觉察,他的身体颤了颤,登时想起了那话本: 姜无岐与柳柔原本将会是一对神仙眷侣,只待姜无岐破门还俗,向柳柔表白心迹,便可拜堂成亲,可怜那姜无岐为千年恶鬼酆如归所恋,酆如归妄图得到姜无岐而无所不用其极,先是利用姜无岐的善心,将姜无岐与柳柔擒获,其后以柳柔的性命要挟姜无岐与之合,又盛怒于姜无岐不改痴心,无视其炽热的感情,而杀害了柳柔,并将姜无岐做成人彘,最终,酆如归将姜无岐炼作了丹药服下,与己身融为一体。 第169章:还魂崖·其六 柳柔出现得猝不及防,教酆如归手足无措,登时又变作了当年被父亲逼得溺湖而死的少年。 姜无岐会变心么? 倘若姜无岐变心了,他该如何自处? 一时间,所有的负面情绪于他体内流窜开去,逼得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他几近克服的胆小卷土重来,即便理智上清楚姜无岐已与他成亲,且有过云雨了,他有正当的理由向着柳柔宣示主权,然而,他的胆小却促使他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似有千万里,他又连连退了数步,遥遥地凝望着姜无岐与柳柔,出奇冷静地暗叹:好一双璧人。 倘若姜无岐弃他而选择柳柔,许过上几年,他便能看见姜无岐的孩子了,姜无岐的孩子生得会是如何模样?会乖巧地缠着姜无岐讲故事么?会娇声娇气地唤姜无岐为“爹爹”么?姜无岐为人温柔,对待自己的孩子,定然会较对待自己更为……思及此,他霎时奔溃了,忍了又忍,才未失控。 可,他如何能甘心? 姜无岐分明已为他所有了。 须臾,他看见姜无岐推开了柳柔,回首望向他,同时不解地道:“如归,发生何事了么?” 姜无岐猝然窥见了酆如归眼底隐隐泄露出来的shi润,紧接着,便想起了之前酆如归曾与他提及过柳柔,所以酆如归是又不安了么? 但其实他在唤出“柳姑娘”三个字之时,很是迟疑,他虽曾与柳柔见过面,但已过去数年了,只依稀记得柳柔的容貌,但应是女大十八变的缘故罢,眼前的柳柔生得同他记忆当中的柳柔大相径庭,要不是仅柳柔一人唤过他“姜哥哥”,他必然无法认出柳柔。 他方要行至酆如归面前,将酆如归揽入怀中,却见酆如归先他一步,扑入他怀中,又转过首去,朝着柳柔,抿唇笑道:“柳姑娘,无岐已为我破门还俗,并与我成亲了,你勿要离他太近,平白惹我不悦。” 酆如归的神情从容淡定,酆如归的语调游刃有余,但酆如归伏于自己怀中的身体竟是细微地打着颤。 姜无岐心疼不已,拥紧了酆如归,吻了吻酆如归的鬓发,亦朝着柳柔道:“柳姑娘,我确实已与如归成亲了。” 弟弟不知所踪,柳柔乍然见得姜无岐,仿若遇上了救命稻草一般,全然没有注意到姜无岐并未穿道袍。 ——却原来是已破门还俗了呀,她本以为终生不会识得人间烟火的姜无岐居然与人相恋并成亲了,但为何不是与自己? 柳柔又伤心又羡慕,吸了吸鼻子,平静了一会儿,才向着酆如归道:“嫂子,适才是我冒犯于姜哥哥了,还望嫂子见谅。” 初次听得人唤自己为“嫂子”,甚是新奇,且这一声“嫂子”又是出自柳柔之口,更是令酆如归心中的不安一扫而空,转而化作欢欣雀跃。 酆如归手中提着的那白毛狐狸还道有一出好戏可瞧了,最好柳姑娘能将那酆如归教训一通,再抢走酆如归的夫君,岂料,好戏尚未上演,便已谢幕了,着实可惜。 许是感知到了白毛狐狸的不怀好意,酆如归斜了白毛狐狸一眼,吓得白毛狐狸又抖落了一地的狐毛。 酆如归见状,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再过上几日,这狐狸怕是要秃了罢。” 我要秃了…… 白毛狐狸舔着自己的一身狐毛,在舌上沾了一根狐毛之后,绝望万分:我将会是我狐族第一丑陋的狐狸了……眼下弟弟不知在何处,柳柔耽搁不起,深吸了几口气,拼命地让自己振作起来。 片刻后,她复又去哀求姜无岐:“姜哥哥,你帮我去找弟弟可好?” 酆如归知晓柳柔失恋了,心中不痛快,倒也并未怪罪柳柔故意忽视了他,他不愿再刺激柳柔,遂从姜无岐怀中出来了。 这时,他才瞧清柳柔的容貌,这柳柔竟是他在吃石花膏之时,曾惊鸿一瞥的少女,那么她的弟弟定然是那个使剑的少年了。 故而,他直截了当地问柳柔:“柳姑娘,你与你弟弟可是一双孪生子?你们可是生得有七八分相似?” 见柳柔颔首,他又问道:“你弟弟可是使剑?” 柳柔震惊地道:“你在哪里见过我弟弟么?” 酆如归并不隐瞒,答道:“我与无岐曾在今阳县见过你弟弟,你弟弟失去了二魂六魄,被这白毛狐狸所用,曾偷袭过无岐,怪的是无岐的定身咒对他失效,无岐便暂时卸去了他的双手双足。这白毛狐狸道你弟弟是他从这附近的‘人市’买来的,我才与无岐来一探究竟,至于你弟弟,我们已将他交由官府安置了,应当安然无虞。” 白毛狐狸生恐酆如归又拔他的狐毛,赶紧叫唤了两声,以应和酆如归。 柳柔瞧了瞧酆如归,又瞧了瞧白毛狐狸,末了,视线定于姜无岐面上。 酆如归猜测柳柔定会问姜无岐他所言是否可信,纵然他是当着姜无岐的面说的,全无扯谎的可能,但于柳柔而言,他是她的情敌罢,全无可信度,未料想,柳柔却是问道:“你们查得如何了?我可有甚么能帮上忙的?” 却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酆如归心中苦笑:我竟是忘了,姜无岐之所以会心悦于柳姑娘,并非是因为柳姑娘容貌出众,家世显赫,而是因为她为人坦荡,及笄之后,在被“酆如归”抓获之前,一直在行善除恶,连最大的梦想都是与姜无岐一道行善除恶,仗剑天涯。 因他的出现,事情的走向全然不同于话本,但柳柔的脾性不会变。 柳柔适才亦并非故意忽视他,而是与他不相熟,才不求助于他罢? 他思忖间,却听得姜无岐疑惑地道:“柳姑娘,你不先去今阳县将你弟弟接回来么?” 柳柔理所当然地答道:“弟弟既是在官府,必然妥当,首要的自是找回弟弟的一魂一魄,并查明‘人市’的真相,且唤作‘人市’,除却弟弟,定然有旁的受害者罢?” 见酆、姜俩人颔首,柳柔向俩人行礼道:“你们夫妇若不嫌弃我是个累赘,容我与你们同去罢。” 第170章:还魂崖·其七 酆如归曾考虑过要去柳叶山庄求助于柳柔的父亲,柳父乃是名满天下的高手,修为深厚,略胜于自己,自己惟有吃饱了人r_ou_,吸足了人血,方有毫厘胜算。 柳父素来颇为疼爱自己的一双儿女,生怕他们出事,因而轻易不许他们外出。 但这一双儿女却皆是待不住的,一个一个地都爱往外跑,一面行善除恶,一面游历名胜。 柳柔既在眼前,那么柳父必定是闭关了,亦或是出了远门,不然柳柔哪里能出得门来? 怪不得柳柔没了弟弟,不回家向柳父求援,而是自己找寻。 柳柔的修为中等偏上,远不及自己与姜无岐,但较在“人市”见过的大半妖魔鬼怪都要强上一些,应是能帮上忙的,但倘若柳柔有所不测,该怎么办? 自己抢了原本该当属于柳柔的姜无岐,若是无法将柳柔保护周全,太过对柳柔不起了。 纵然此番姜无岐从未对柳柔动过心,但要不是他随姜无岐出了鬼山,否则姜无岐下得鬼山,便该遇上柳柔了罢? 是他改变了柳柔的命运。 但即便心怀罪恶,他都无法命令自己放弃姜无岐。 他止住纷乱的思绪,欲要一口回绝,话在唇边,又犹豫起来,若是回绝不是如同认为柳柔是个累赘一般么? 他侧首去看姜无岐,姜无岐出乎意料地吻上了他的眉眼,又朝着柳柔道:“柳姑娘,前路艰难,恐有不测,你还是勿要同去了罢。” 于姜无岐而言,酆如归是最为紧要的,酆如归显然因柳柔而不安着,那柳柔还是不要与他们同去为好,且确实太过危险了些,柳柔那弟弟的修为与她相当,但竟是失去了一魂一魄,假若柳柔亦遭逢意外,该如何是好? 柳柔明白自己的修为尔尔,被姜无岐拒绝,并不意外,但仍是压不住失望:“我让姜哥哥与嫂子为难了罢?对不住。” 酆如归心有不忍,提议道:“我们今日从‘人市’救回了三十七人,他们同你弟弟一般,只余下二魂六魄,适才我们请了一武夫来照看,但那武夫不过一介凡人,怕是不够妥当,柳姑娘若是愿意,可否帮忙照看他们?” 柳柔连连颔首,欢喜起来:“我愿意,我愿意帮忙,我定会照看好他们。” 酆如归致谢道:“那便劳烦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嫂子用得上我,是我的荣幸才是。”柳柔分明早已及笄了,但开心起来的模样却像极得了糖吃的女童。 现下左右无事,三人便先一道用午膳去了。 用膳中,姜无岐一直主动亲手喂食于酆如归,不同于平常。 用过午膳,柳柔前往客栈,而酆如归与姜无岐则返回那茶肆去了。 行至半途,姜无岐竟是一把扣住酆如归的手腕子,又将酆如归拽进了一间客栈中,并要了一间上房。 酆如归有所预感,面色生红,果然,一进得房间,他便被姜无岐吻住了。 姜无岐这个吻较素日强势些,酆如归直觉得口腔内里被重重地扫荡过,顿时生出了酥麻来。 “嗯。”酆如归已软了腰身,一手扣住了姜无岐的后颈,一手腕间尚挂着那笼子。 笼子摇摇晃晃的,白毛狐狸嗷嗷叫着,生怕酆如归将自己摔了去。 但酆如归却已沉溺于姜无岐的亲吻当中了,全然顾不上他。 一吻罢,姜无岐从酆如归手中取过那关有白毛狐狸的笼子,放置于地面上,又用自己的外衫将那笼子盖了严实,并封住了白毛狐狸的五感。 然后,姜无岐抬手将酆如归的衣襟一分。 “不要……无岐……让我先去沐浴好不好?”酆如归讨好地蹭了蹭姜无岐的心口。 但姜无岐却是摇首道:“不必了,不脏的。” 话音落地,酆如归猝然一疼,浑身随之猛地一阵轻颤,继而软作了一汪春水。 俩人抵着门做了一回,紧接着,又在床榻上做了一回。 云收雨歇,酆如归气喘吁吁地任由姜无岐为他擦拭身体,待缓过了气来,才狭促地笑道:“你之前当着柳姑娘的面喂食于我,又将我带到这客栈同我云雨,还不许我先行沐浴,是为了消除我心中的不安么?” “如归……”姜无岐低叹一声,抚着酆如归的面颊道,“我已为你破门还俗,又同你成亲了,为何你却仍旧对自己不自信?你可知,我已然离不开你了……” 他捉过酆如归的手覆到自己的心口,续道:“这心脏离不开你,我这副身体亦离不开你。至于柳姑娘,她若是不唤我‘姜哥哥’,我定然认不出她,就像我认不出与她有七八分相似的她的弟弟一般。” “嗯,我知晓了。”酆如归伸手从姜无岐手中扯出为自己擦拭的帕子,随手一丢,继而勾唇笑道,“再做一回罢。” 姜无岐欣然道:“乐意之至。” 这一回,及至夜幕降临方才停歇,俩人在床榻上耳鬓厮磨了一番,又小憩了一阵,便起了身。 酆如归一身的酥软难当,由姜无岐为他穿衣洗漱,在穿至足衣之时,他居然用足尖挑落了姜无岐的腰间系带。 那腰间系带一落地,姜无岐的心口当即露出了大半,酆如归以足底不轻不重地踩了数下,又端正地坐了,眉眼坦荡,仿若方才轻薄于姜无岐的另有其人。 姜无岐既无奈且甜蜜,端详着酆如归的双眼,见酆如归眼底再无丁点儿不安,便纵容地道:“我们已成亲了,你要如何便如何。” 酆如归得寸进尺地以指尖磨蹭着姜无岐的双唇,进而没入了姜无岐口中,揉着姜无岐的舌尖道:“你已是我夫君了,我自然要如何便如何。” 姜无岐舔舐着酆如归的指尖,道:“你唤我一声夫君可好?” 酆如归时常当着旁人的面称呼姜无岐为自己的夫君,但私底下却是一次都不曾唤过。 闻言,酆如归的气势登时弱了下去,他垂着眼,启唇道:“夫君。” 姜无岐心下悸动,吐出了酆如归的指尖,接着挑起酆如归的下颌,覆下唇去。 酆如归霎时阖上了双目,羽睫轻颤,但在亲吻过后,却又凝视着姜无岐唤道:“夫君……” 在姜无岐心满意足地继续为酆如归穿足衣之际,耳侧陡然响起了酆如归甜腻的嗓音:“夫君,你可得好好疼爱我。” 酆如归此言明显意有所指,未及他回应,酆如归低首咬上了他的耳廓,道:“夫君,我心悦于你,不会将你让予任何人。适才,面对柳姑娘是我过于胆怯了,我会好好反省的。” 姜无岐与酆如归四目相接,而后一字一字地道:“如归,但凡你有半点不快,都是我的过错,你不必反省,且大可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倾吐于我。我仅仅希望你能坦率些,将你所思所想原原本本地说与我听,我太过愚钝,你假若不说与我听,我怕是不懂,平白让你受了委屈。” 第171章:还魂崖·其八 “嗯。”酆如归低低地应了一声,又轻薄了姜无岐一会儿,才由着姜无岐为他将足衣以及云烟如意缎鞋穿妥了。 他方要起身,双足突地一软,姜无岐已退出许久了,异物感却因他的动作而鲜明起来。 他蹙了蹙眉,又勉强往前行了一步,直觉得有粘液流淌下来。 但适才姜无岐为他擦拭身体之际,分明已好生清理过了。 姜无岐觉察到酆如归的异样,伸手将其一把抱住了。 酆如归的双手分别搭于姜无岐的双肩,张口咬了姜无岐的上唇,似嗔似喜地抱怨道:“无岐,你做得太过分了。” 自己确是过分了,但最后一回,自己明明是被酆如归诱惑的,姜无岐既无奈且甜蜜,将酆如归抱回床榻上,柔声道:“抱歉,全数是我的过错,我们不若明日再回那茶肆罢,左右今夜并无要事。” “好罢。”酆如归被姜无岐褪去了外衣、中衣、足衣与云烟如意缎鞋,姜无岐又扯过棉被,为他盖上了。 见姜无岐并无要上床榻的打算,酆如归一把揪住了姜无岐的衣袂,瘪着嘴道:“你不上来么?” 姜无岐探了探酆如归的小腹,摇首道:“你饿了罢?我下楼为你去买些吃食来。” “你不是已将我喂饱了么?”话音逸出,酆如归羞怯地以双手掩面,不看姜无岐。 姜无岐拨开了酆如归的十指,乍见酆如归面生桃花,爱怜地吻了吻,复又问道:“当真不饿?” “我饿了。”酆如归捉过姜无岐的一只手,一指一指地摩挲着,“我要吃白蟹豆腐煲、白蟹炒年糕、蒜蓉蒸白蟹、小炒牛r_ou_、抱蛋煎饺以及樱桃酒酿小圆子甜羹。” 姜无岐闻言,疑惑地道:“你点三道白蟹作甚么?” “我想吃白蟹了呀,且这三道白蟹的做法完全不同。”酆如归舔舐了下姜无岐的手背,方要撒娇一番,却忽闻门口处有动静。 俩人四目一接,由姜无岐前去察看,不多时,姜无岐提着那白毛狐狸行至酆如归的床榻前,道:“这白毛狐狸不知怎地从笼子里逃出来了,笼子内外落了一地的狐毛,但因被我封住了五感,不知该往何处逃,我发现他之时,他竟是在原地打转。” 白毛狐狸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本能地挣扎起来。 他身上划破了不少口子,之前被酆如归所伤之处尚未痊愈,经过此番越狱,亦崩裂了开来,鲜血沾污了雪白的皮毛,瞧来甚是可怜。 但他本身却感知不到。 姜无岐一点白毛狐狸的眉心,白毛狐狸一怔,眼前的迷雾散去,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似笑非笑的酆如归。 ——原来他方才真的顺利地从笼子中逃出来了。 酆如归毫不客气地道:“你要秃了。” 由于不久前,他才与姜无岐云雨过,故而此言竟是含着缠缠绵绵的媚意,使得那白毛狐狸都羞赧了起来。 须臾,白毛狐狸感知到了疼痛,疼得嗷嗷叫。 他叫唤间,姜无岐已出去了,而酆如归则取了伤药以及细布来,为他包扎。 酆如归的手指素来泛着凉意,现下却是温热的,加之手势轻柔,拂在皮毛上很是舒服。 ——应是酆如归现下正躺于床榻上的缘故罢? 他舒服得眯起了双眼,却陡然闻得酆如归道:“你在那笼子内外落了许多狐毛,你可要瞧瞧?” 才不会,我不信。 他这般想着,小心翼翼地从床榻上下来,又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去。 远远地,他果真瞧见了层层叠叠的细软狐毛,足以做一张供他休憩的毛毡子了。 啊,我要秃了。 不,我才不会秃。 他眼巴巴地望了眼门外,生怕酆如归又拔他的狐毛,哪里敢再逃。 他眼下弱小、无力,全然不是酆如归的对手。 他垂头丧气地又上了床榻去,乖乖地伏在酆如归的手边。 酆如归轻轻地抚着他的皮毛,难得好言好语地道:“你为何会喜食‘物’?” 白毛狐狸被酆如归封住了道行,无法口吐人言,叫唤了几声。 酆如归手掌一拍,为白毛狐狸恢复了些微道行。 白毛狐狸试探着张了张口,吐出一个音节来,但因他多日不曾说话,语调古怪,他清了清嗓子才好些。 他遂不假思索地反问道:“凡人喜食山珍海味是理所应当,为何我喜食物却是罪过?凡人是活物,那些山珍海味便不是活物么?” 这白毛狐狸不通人性,凡人于他而言与旁的飞禽走兽并无差别,确实从他的角度看,他全无罪过,倘若他生于弱r_ou_强食的魔界或妖界,便算不得罪过了罢? 酆如归思忖着道:“你身处一地,定得遵循一地的律法,凡间是凡人的凡间,你害了凡人,自是会有人为他们报仇,你逃不过,便须得任剐任杀,就如同折于你手的凡人一般。” “所以你要杀我么?”白毛狐狸讨好地蹭了蹭酆如归的掌心,哀求道,“你不要杀我好不好?” 酆如归早已决定待“人市”解决,便将白毛狐狸交由今阳县官府处置,毕竟他与姜无岐是揭了悬赏令才去捕捉这白毛狐狸的。 是以,他颔首道:“我不杀你。” “多谢你。”白毛狐狸抖了抖丰盈、蓬松的大尾巴,大方地道,“你既然不杀我,那我就容许你摸我的狐毛罢,我的狐毛可软了,是狐族数一数二的。” 话音落地,他忽而想起酆如归曾说过要将他的皮毛剥下来做袄子,自己这般吹捧自己的皮毛,不是自寻死路么? 他赶紧缩成了一个毛团子,水灵灵的双目觑着酆如归道:“你不要剥我的皮毛,你说好不杀我的。” 酆如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拔了根狐毛吹着玩。 白毛狐狸唯恐触怒了酆如归这个煞星,落得个皮r_ou_分离的下场,不言不动地任凭酆如归拔他引以为傲的狐毛。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姜无岐才端了食案来,他将食案放于桌案之上,又将其中的吃食一一摆开。 酆如归舔了舔唇瓣,顾不上拔狐毛了,向姜无岐展开双手,迫不及待地道:“抱我过去。” 酆如归暂且坐不得坚硬的矮凳,姜无岐在矮凳上铺了层厚厚的棉絮,才将酆如归放下。 酆如归快手执起竹箸,夹了一只抱蛋煎饺送入了口中,一面咀嚼着,一面指挥姜无岐:“无岐,你将蟹r_ou_剔出来与我吃罢。” 他出身于泼天富贵之家,自是不亲手剥蟹的,每每食蟹,俱是由一旁的侍女为他将蟹r_ou_剔出。 如归要这三道白蟹之时,早已打算让自己为他剔蟹r_ou_了罢? 姜无岐纵容地一笑,又下得楼去,向小二要了一套蟹八件,便专心致志地坐于一旁为酆如归剔蟹r_ou_。 矮凳并无靠背,坐着有些吃力,酆如归吃罢一小碗樱桃酒酿小圆子甜羹,便侧首朝着姜无岐道:“我可否坐于你膝上?” 姜无岐擦净了双手,附于酆如归的侧腰,一提,酆如归便到了他怀中。 他将堪堪剔下的蟹r_ou_送入酆如归口中,又歉然道:“对不住。” 适才为酆如归清理之时,那入口红肿,张阖不定,许久才全然阖上。 他心疼地吻着酆如归的发顶,下一瞬,却是听得酆如归催促道:“我吃完了,你快些剔蟹r_ou_罢。” 身体又不适又满足,酆如归将全身的重量都付托于姜无岐,惬意地吃起了小炒牛r_ou_来,并时不时地喂食于姜无岐。 在姜无岐将所有蟹r_ou_都剔出来之后,他已被酆如归喂得半饱了。 酆如归满足地吃了一半的蟹r_ou_,又回过首去,在姜无岐左颊重重地印下了一个三种白蟹口味的吻。 而后,他指了指余下的蟹r_ou_道:“你将这蟹r_ou_吃了罢。” “无妨,你自己吃罢。”见酆如归将头摇得同那拨浪鼓一般,姜无岐才去吃蟹r_ou_。 未料想,蟹r_ou_吃罢,他却听得酆如归委委屈屈地道:“你吃了我的蟹r_ou_。” 他提议道:“我下去再要几道白蟹来可好?” “不好。”酆如归矢口拒绝,双目闪烁着水光。 姜无岐登时手足无措起来:“如归,你要我如何补偿?” 酆如归立刻展颜笑道:“待石榴成熟了,你剥石榴与我吃罢。” “你要吃多少石榴我都允你。”姜无岐言罢,便被酆如归吻住了,酆如归撬开他的唇齿,将一小块蟹r_ou_渡到了他口中。 ——却原来,自己剔的蟹r_ou_是这般的鲜美么? 姜无岐定了定神,扫过桌案上的膳食,问道:“你还要吃么?” “不要了,你吃罢。”酆如归捉过姜无岐的左手揉着自己的腰身。 姜无岐关切地道:“我先将你抱回床榻上躺着可好?” “不好。”酆如归咬了咬唇瓣,“我就要坐在你身上,你不许赶我走。” 自己哪里舍得赶如归走。 姜无岐被酆如归抓了左手,到底不方便,但因余下的吃食不多,片刻后,他便将吃食用尽了。 他擦过双手,将酆如归抱回了床榻上。 只见那白毛狐狸缩在床尾,可怜兮兮地瞧了眼俩人,又将小脑袋埋进狐毛里去了。 酆如归吃饱喝足了,心情大好,便揉了揉狐毛,问道:“你要吃甚么?” 白毛狐狸最想要吃的自然是姜无岐的物,但要是坦言作答,他怕是会就地毙命罢? 他忍了又忍,退而求其次:“我要吃鱼。” 姜无岐心知应是酆如归为白毛狐狸恢复了些微道行,这白毛狐狸才能口吐人言,因此并不吃惊。 酆如归便同姜无岐道:“你为这白毛狐狸要一尾红烧鱼上来罢。” 在白毛狐狸畅想着红烧鱼的滋味之际,酆如归的嗓音却又拂上了他毛茸茸的耳朵:“切记选一尾最小的鱼。” 他敢怒不敢言,暗暗地磨了磨牙。 姜无岐失笑,下得楼去,选了一尾不大不小的鲫鱼,由厨娘做成红烧鱼,端了上来。 酆如归一见那红烧鲫鱼,淡淡地道:“这客栈的鲫鱼却是不小。” 姜无岐将红烧鲫鱼置于地面上,又将白毛狐狸从床榻上抱了下来,便一把拥住了酆如归,为其揉按腰身。 “嗯……”酆如归倒不是真动了气,一被姜无岐拥住,便柔软地依偎进了姜无岐怀中。 未防那白毛狐狸再有逃离之举,酆如归这一回变出了一个栅栏甚密的笼子来。 第5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1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51节 白毛狐狸尚未吃罢,猝然发现自己连些微道行都没了,且同那盘子红烧鲫鱼被一并关进了笼子中,一时间不知该喜该悲,索性接着去吃那红烧鲫鱼。 待那红烧鲫鱼尽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出了笼子去,不禁心生嫉妒。 但他而今不过一被封住了道行的狐妖,他又能如何? 他舔着自己的皮毛,哀怨地窥了眼以欺负他为乐的酆如归,那酆如归正适意地半阖着双目,觉察到他的视线,逡巡着他一身的皮毛,勾唇笑了。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他瑟瑟发抖着,连舔皮毛的气力都没有了。 酆如归见状,软声软气地朝着姜无岐道:“无岐,你明早买年糕饺与我吃可好?” 白毛狐狸还以为酆如归是要让姜无岐剥了他的皮毛,听得此言,顿时松了口气。 岂料,那恶徒又道:“不知有没有狐狸r_ou_口味的年糕饺?” 白毛狐狸吓得抖了抖,低眼一看,笼子底下薄薄地铺了一层雪白的软毛。 他用两只前爪将狐毛拢在爪中,搓成一个毛球,珍惜地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在心中祈祷:我不会秃的,我不会秃的……次日一早,俩人出得客栈,去了家卖年糕饺的铺子,馅料分别是咸菜r_ou_丝、榨菜r_ou_丝、荠菜r_ou_丝、咸菜香干笋丁、豆酥糖以及白糖芝麻,当然没有狐狸r_ou_。 酆如归请老板娘将六种口味的年糕饺都包了一个,而姜无岐则要了荠菜r_ou_丝馅以及咸菜香干笋丁馅的年糕饺。 老板娘手脚利落,少时,便将八个年糕饺包好了,用油纸裹了,递予俩人。 酆如归一把接过,美滋滋地拿了那个咸菜r_ou_丝的年糕饺啃了起来。 他手肘处挂着的那白毛狐狸的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流了些涎水,暗暗地道:早知道昨日便不要鱼,而要r_ou_了,r_ou_好香啊……姜无岐付过铜钱,便从酆如归处取了个咸菜香干笋丁味的年糕饺来吃。 年糕饺顾名思义,做成了饺子的形状,只寻常饺子的饺子皮一般是高筋面粉,而年糕饺的外皮则是软糯的年糕,再者,年糕饺足有一个半手掌宽,寻常的饺子却要小得多。 年糕饺不可久放,外皮容易发硬,因而酆如归狼吞虎咽地将六个年糕饺吃下了。 半途,他忽觉口干,又拉着姜无岐喝了碗绿豆汤。 白毛狐狸盯着姜无岐吃下最后一点荠菜r_ou_丝馅年糕饺,细细地呜咽了一声。 酆如归闻声,抬指逗弄着白毛狐狸的毛脑袋,问道:“饿了么?” 白毛狐狸连连颔首,那可恶的酆如归竟是凉凉地道:“那便饿着罢。” 白毛狐狸盯着酆如归近在咫尺的手指,认真地思索着是不是要一口咬下。 但他是一只识时务的狐狸,在经过漫长的心里挣扎后,果断地放弃了这个会危机他性命的想法,转而示好地主动蹭了蹭酆如归的指腹。 然而酆如归却不容易讨好,即刻将手指撤了去。 白毛狐狸气得牙痒痒,又不能如何,便奄奄地缩在笼子里,做听天由命状。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酆如归与姜无岐又回到了那茶肆,许是由于“人市”要明日才开始,且现下天色尚早之故,茶肆内仅寥寥数人。 酆如归将笼子放于足边,然后要了一壶武夷岩茶,便同姜无岐一道饮起了茶来。 陆陆续续地又来了些妖魔鬼怪,至次日破晓,偌大的茶肆已被挤得满满当当。 巳时,“人市”开始,一众买家都涌进了“人市”去。 人潮当中,酆如归握紧了姜无岐的手,在感受到姜无岐反握的力度后,抿唇一笑,眼波似水。 第172章:还魂崖·其九 俩人又去了那家铺子,掌柜正翻阅着账本,听得动静,循声一望。 见是他们,掌柜热情地迎上前去,道:“我等你们许久了。” 酆如归低声问道:“掌柜可是愿意告知我们这生意是如何做的了?” 掌柜颔首道:“我自然愿意,只这‘人市’的生意须得问过‘上神’,并非我区区一个子民能做决定的。” 酆如归装作一副又惊喜又忐忑的模样,道:“便是‘上神’造了这‘人市’么?” 掌柜恭敬地道:“你所言不差,所有的‘货物’都是由‘上神’创造的,‘人市’亦是由‘上神’建立的,而我们仅是‘上神’挑选出来经营‘人市’的工具罢了,事事得遵循于‘上神’的意志。” 夺人魂魄,将活人当做货物之人,哪里会是甚么“上神”? 酆如归心下不住冷笑,面上却甚是崇敬地道:“可否劳烦掌柜引我们去拜见‘上神’?” 掌柜答道:“我已禀报过‘上神’你们的诚心,但‘上神’未做答复,我现下便再去求见上神,两位稍待。” 他令一小厮看着铺子,自去求见“上神”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掌柜又回到了铺子,朝着酆、姜二人道:“两位请随我来罢。” 酆如归与姜无岐随掌柜行至“人市”的尽头,而后掌柜拜倒于地,又令俩人一并跪下,冲着眼前的荒山野岭拜了一拜,未及抬首,那荒山野岭竟然变成了一座仙气四溢的道观。 难不成当真是“上神”? 酆如归陡生不安,本能地又握住了姜无岐的手。 酆如归料定此行必然凶险,已将那白毛狐狸藏于一地,又备了些食、水。 故而,他现下可双手去握姜无岐的手,但由于行走不便,他并未如是做。 道观里头出来一道童,道童带着三人去了进了道观去。 一进得主殿,却见其中供奉的既非三清,又非四御,想来便是那所谓的“上神”了。 道童为三人递上了一支香,酆如归与姜无岐便在掌柜的示意下,将香cha入了香炉之中,又拜了一拜。 拜过后,猝然有一把声音道:“起来罢。” 酆如归抬首一望,只见得一仙风道骨的道人从内殿行来。 道人一身的道袍为金丝所制,格外扎眼,与他的容貌及展现出来风度颇为不般配。 酆如归与姜无岐齐声道:“见过‘上神’。” 上神拜拜手道:“不必多礼。” 酆如归堪堪直起身,那原在三丈开外的上神已然行至他与姜无岐面前。 下一瞬,周围的景致大变,从光明亮堂的主殿变作了昏晦幽暗的监狱。 监狱里头关押着数不清的“货物”,这些“货物”中有一部分已被抽去了二魂六魄,余下的魂魄俱全。 魂魄俱全者一见俩人,当即呼救。 上神竟是一指正中一人道:“杀了她。” 那人乃是个少女,细看,居然便是柳柔。 柳柔既然落入了上神之手,那么他们的行动早已暴露了,而交由柳柔与武夫照料的三十七人想必亦无法幸免。 酆如归定睛四顾,果真,那三十七人同那武夫皆在其中。 酆如归曾在那山坡之上,与姜无岐商量对策,当时便敲定要故意引起幕后者的注意,因而他们去救那三十七人之时并未乔装,但在将人救出后,他们却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隐匿行迹,那三十七人所安置的客栈由酆如归、姜无岐分别设置了两重结界,该当安全无虞才是,岂料,于眼前这上神而言,他们俩人的结界全无用处。 ——显然上神实力不俗,应在他们之上。 此番,不管他们杀不杀柳柔,怕是那上神都不会放过他们,且即便能善了,他们都不能以柳柔的性命作为代价。 柳柔魂魄俱全,瞧见酆如归与姜无岐,目光微微闪烁,旋即归于平静。 上神见俩人无一动手,催促道:“还不快些杀了她。” 掌柜在一旁劝道:“我便是杀过一人之后,才成为上神的子民的。” 酆如归颔首,盈着笑意,行至柳柔面前,手指一动,唤出一条红绸来,弹指间,那红绸已缠上了柳柔的脖颈,柳柔引颈待戮,阖上了双目去。 酆如归手中施力,同时衣袂猎猎,紧接着,柳柔竟是被他以红绸卷入了衣袂内,霎时没了踪影,其后,红绸纷飞,无数的“货物”亦被迫向着他的衣袂飞了过去。 却原来,他这衣袂内藏有乾坤袋,足以容下所有的“货物”,但乾坤袋本就是用来装死物的,至多十二个时辰,倘若不将活人放出,他们即会毙命,但眼下并无其他的法子,不得不先将他们装于其中,再做打算。 上神见状,出手阻止,姜无岐上前与之周旋。 酆如归回首去瞧姜无岐,姜无岐手持“却殇”,但应对赤手空拳的上神却仍旧吃力。 他欲要相助于姜无岐,然而,“货物”仅装了大半,他腾不出手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姜无岐吐出了一口血来,登时目眦欲裂。 上神趁着姜无岐调息的瞬间,一掌朝着剩余的“货物”拍了过去,若是这一掌拍下,“货物”定然无一幸存,酆如归无法,只得硬生生地接了上神这一掌。 这上神竟然当真是上神,酆如归喉间腥甜,被姜无岐及时托住了后腰,才勉强站定。 上神高高在上地笑道:“尔等二人远非我的敌手。” “是么?”酆如归抹了抹唇瓣,一把捉住姜无岐的手腕子,张口咬下手背,以齿破开皮r_ou_,从中吸食起了血液来。 姜无岐轻吻着酆如归的发顶,面色逐渐苍白。 上神见此,挑拨离间地道:“道士,这千年恶鬼将你当做血袋,你便由着他去么?” 姜无岐温和地道:“我虽然曾出家做了道士,但我前些日子已为他破门还俗,并与他成亲了,他若愿意,纵然将我一身的血液吸食干净又有何妨?” “断袖的滋味如何?”上神嗤笑一声,话音尚未落地,掌风已逼至酆如归的咽喉。 酆如归急急一退,便是这一退间,余下的“货物”以及那掌柜竟已全数七窍流血而亡。 血腥味骤然间充满了鼻腔,教酆如归顿觉又不忍又恶心又可口,要不是适才他已吸食过姜无岐的血液了,现下那瘾恐怕已经发作了。 他定了定神,任由体内浓烈的鬼气释放出来,上一回,他便是在鬼气全然释放之后,控制不住自己,以致于重创了姜无岐,这一回,他定要击退上神,护住姜无岐,并顺利地收回一身的鬼气。 他与姜无岐联手对敌,由于吸食的血液不足,百余招后,鬼气开始减弱,上神却是游刃有余。 姜无岐觉察到此,扣住他的手腕子,施展身法,往外头逃去。 上神所居的这座道观好似无边无际,他们藏身一寮房当中,但不过片晌,那上神便已逼近。 酆如归抓紧时间吸食着姜无岐的血液,上神推门而入之时,整间寮房竟突然成了一乱葬岗,尸横遍野,鬼气森森,又有乌鸦盘旋悲鸣。 上神嘴角含笑,闲庭漫步于这乱葬岗,完全未将酆如归所造的这一结界放于眼中。 酆如归身处结界中央,取出丝帕来,为姜无岐将伤口包上,后又用力地吻上了姜无岐。 他喜欢与姜无岐唇齿相接的滋味,但或许以后便尝不到了罢? 他以舌尖细细地扫过姜无岐的齿列、舌头、口腔内壁,又将姜无岐的舌头勾引至他的口腔内里。 一吻毕,他已是面生绮色,他蹭了蹭姜无岐的心口,聆听了片刻的心脏声,便直起身来,从衣袂内取出乾坤袋,递予姜无岐。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拒绝道:“我不走。” 酆如归张口含入了姜无岐的左手中指,撒娇道:“你再纵容我一回好不好?” “纵容你赴死么?”姜无岐口中满是自酆如归那儿渡过来的血腥味,苦涩难当。 “你忘了我原就是千年恶鬼么?”酆如归含含糊糊地道,“我早已死了千年了。” 姜无岐笨嘴拙舌,不知该如何反驳,拥紧了酆如归,坚定地道:“你倘若不能活,我活着作甚么?不如与你一同赴死罢。” ****** 注: 三清: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 道德天尊一说是指太上老君,即老子 四御:北极紫微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承天效法土皇地只。 第173章:还魂崖·其十 “那你便与我一同赴死罢。”酆如归将姜无岐那左手中指吐了出来,而后探出舌尖来舔舐着姜无岐温润的眉眼,吐气如兰地引诱道,“你我既要赴死,你何以不最后抱我一回?” 大敌当前,不合时宜。 姜无岐当即摇首道:“如归,即便我已做好了与你赴死的准备,但我们还是须得想着要活下去。” “是么?”酆如归抬手解去自己的衣衫,后又轻咬着姜无岐的唇瓣,委委屈屈地道,“你不是很喜欢我么?抱我好不好?” 姜无岐低叹一声,到底是由着酆如归为所欲为。 酆如归眉眼含情,细细摩挲着姜无岐心口的皮r_ou_,其后,竟是趁姜无岐不防,将乾坤袋藏入姜无岐的衣袂当中,并催动内息,将姜无岐逼出了他所设下的结界之外。 道观仅上神一人不好对付,旁的道童,修为甚浅,现下上神暂且被他困于这一方结界内,姜无岐只消出了结界必然能寻到回凡间的法子。 他垂下首去,一面拣了委地的衣衫来一一穿上,一面低喃着道:“无岐,我才不要你与我一同赴死,你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由于吸食了不少姜无岐的血液,一身的鬼气流窜,他屏气凝神,好容易才将这一身流窜的鬼气收作己用。 鬼气充满了他的丹田,他自成为酆如归后,不曾啖人r_ou_,每每吸食姜无岐的血液亦是些许——除却被困于那三重幻境的那一回,是以,他从未体验过这一番滋味。 按照话本,原身可勉强与姜无岐的恩师醍醐道人一战,而醍醐道人有与天帝匹敌之力,那所谓的上神论修为定不如天帝,他而今虽未啖足人r_ou_,吸饱鲜血,但应能拖延些时候,为姜无岐争取足够多的时间,许……许运气好些,他能杀了那上神,毁去道观,回凡间同姜无岐团聚罢? 他心下不由生出了希冀来,是啊,一如姜无岐所言,他须得想着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他才能与姜无岐重逢,才能与姜无岐一道吃遍珍馐美馔,行遍千山万水,才能向着姜无岐撒娇、耍赖、发脾气,才能再见到姜无岐又无奈又纵容的神情,才能让姜无岐抱抱他,亲亲他,与他行那极乐之事。 且姜无岐答应了他要为他剥石榴的,眼下石榴远未成熟,他该当活下去。 姜无岐还答应了他要自渎与他看的,他还未得见,他必须要活下去。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无岐……夫君…… 他的双目已然呈现一片猩红,但幸而他并未如先前般失去五感,失去神志。 他阖了阖眼,待再次睁开双眼,神色是生平从未有过的坚毅,他打了个响指,遍野的尸骸倏地应声立了起来,冲着那上神而去。 上神原是一副闲庭漫步的模样,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尸骸淹没了。 这些尸骸自是伤不得他分毫,但由于数量过多,倒也得费上一番功夫。 他五千年前亲手了结了妻子的性命,渡过情劫,位列仙班,一百余年前堕仙,这百余年来,他醉心于筹划如何杀回天庭,无一人能让他有兴致费心,平白送上门的一鬼一道却是有趣。 那道士片刻前已被送出这结界了,如今结界里头仅余下那千年恶鬼。 那千年恶鬼身为恶鬼不食人不作恶,却来行善除恶,还将那道士送出结界,着实愚不可及,那道士乃是难得的纯阳之体,倘若那恶鬼将那道士整个吞下,他恐怕将不是那恶鬼的对手,但那恶鬼竟然将大好的机会放过了,那可怪不得他了。 待他捉住了那恶鬼,再将那道士捉来,便当着恶鬼的面,将那道士吞食了罢? 珍稀的纯阳之体切不能浪费了。 不知那恶鬼到时会是如何模样? 无趣的爱情能教那恶鬼奔溃么?当真是令人期待。 然后,他再将那恶鬼也吞食了,浓郁得一再往他鼻息上扑的鬼气亦不能浪费了。 再然后,他可将积攒了数十年的魂魄拿去炼丹,那滋味定然妙不可言。 他施施然地拨开尸骸,站起身来,衣袂一拂,左近的尸骸已化作了齑粉。 他掸去沾染于金丝道袍上的齑粉,才径直往着一处坟冢去了,浓郁的鬼气便是从那坟冢散发出来的。 尸骸自是无一能阻挡他,仅仅迫使他多费了几个弹指的功夫罢了。 他所过之处,遍地齑粉,再无一具尸骸。 盘旋于低空的乌鸦群似是被惊到了,鸣叫声愈加凄厉,刺耳万分,他心生厌烦,眼神一扫,那乌鸦便逐一跌落了下来,满眼漆黑的鸦羽随之散了一地。 他继续前行,但未及踏出一步,乌鸦居然化作了一座座的墓碑,墓碑上刻着六字:“虚静上神之墓”。 那恶鬼无从知晓他的道号,那么,必定是他在瞧见墓碑之时,本能地认为上头应当会出现自己的道号,他的道号才会刻于那墓碑之上的罢? 他定了定神,果真,那墓碑上再无“虚静上神之墓”这六字。 他一掌拍去,欲要将所有的墓碑尽数震碎,那墓碑却在须臾间抽长了,高逾百尺。 他被困于这重重的百尺墓碑当中,心无波动。 那恶鬼显然藏匿于结界中央,左右多费些功夫而已,只要捉了那恶鬼,这结界便会不攻自破。 约莫半盏茶后,所有的墓碑尽碎,错落于他足边。 他又要前行,周遭y森更甚,突地,数不尽的魂魄从四面八方直冲他而来,与此同时,适才被他化成齑粉的尸骸竟是恢复如初,他足边的碎石随之腾空,百尺墓碑眨眼间完好无损。 那恶鬼的花样确是不少。 原本他还觉得有趣,如今已不耐烦了,遂施展法力,强行越过这些入不了他眼的花样。 片刻后,他行至了这结界中央的一座坟冢前,那恶鬼便在坟冢底下。 他俯身下去,于坟冢上一划,坟冢旋即一分,里面的棺材以及尸骸亦分作了两半,但却仍不见那恶鬼。 他没了耐心,索性将这坟冢左近搅得天翻地覆。 忽然,他瞧见了莹白的一点,那鬼气便是从这儿溢出来的。 他以手拂开泥土,居然瞧见了一截断臂,齐肩而断,莹白如玉,断口鲜血淋漓,却又散出诡异的绮丽。 既狠得下心,断臂求生,便说明那恶鬼必定会趁此时机偷袭于他。 他急急后撤,电光火石间,心口一疼,垂目一瞧,心口已然被洞穿了。 他回过首去,那恶鬼断了左臂,坐于百尺高的一座墓碑上,双眉微蹙,一面盯着着自己手上的血污,一面厌恶地道:“你的血液好生恶心。” 于虚静而言,心口被洞穿是生平第一回,纵然算不得致命伤,但这却狠狠地伤了他作为上神至高无上的尊严。 酆如归见自己轻易激怒了虚静,使得虚静身上开了空门,忽而意识到或许这虚静瞧来仙风道骨,不问世事,骨子里却自视甚高,不容旁人挑战他的权威,金丝道袍亦可佐证他的猜测,那么,这便是他的弱点了。 抓到了弱点便容易对付了,不管他是何方神圣,为了再见得姜无岐,自己一定能将其除去。 酆如归收起思绪,一弹指,一块碎石转眼钻入了虚静的左腹。 虚静又是一疼,怒不可遏,排山倒海般的内息瞬间冲着酆如归逼压了过去,直要将酆如归剁成r_ou_泥。 酆如归轻盈地躲过,继而破开了虚静的左掌,立于一支招魂幡顶,甜腻地笑道:“你身上的空门太多了些罢,倒教我不忍下手了。” 闻言,虚静指尖一点,那招魂幡陡然折成了无数断。 酆如归继而变出了一张软榻来,斜倚于其上,闲适地打着哈欠道:“你在凡间收了那许多的子民,不知待你死后,你那些子民会不会为你立个墓碑,年年祭拜……” 他沉吟着道:“怕是不能罢,他们做你的子民,不过是为了哄你造‘货物’,好供他们赚取银两,待你死后,你便不能再造‘货物’了,他们祭拜你作甚么?恐怕你的尸体他们都不会施舍一眼。” 虚静怒极反笑:“他们本身便是‘货物’,何时将他们做成‘货物’端看本尊的心情,如此循环往复。世人大多贪财,为了赚取银两,不顾同类死活,前赴后继,却不知自己的下场将与同类一般,甚为可笑。” 酆如归心下吃惊:原来如此,这虚静设下“人市”的便是为了吸引更多的贪财者前来,贪财者将会成为掌柜,之后,在某一时刻,被虚静做成“货物”。虚静根本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取更多的魂魄,供他修炼,便是为了享受生杀予夺的快感,亦或者兼而有之。而虚静留“货物”一魂一魄,一则是为了便于c,ao控“货物”,二则应是为了避免引起阎王的注意罢?毕竟六界的死魂亡魄皆为阎王所管辖,三魂七魄如若全数缺失,“货物”便算是死了,大量的死亡只余尸身,不见魂魄,定会引得阎王的注意。 思忖间,虚静已逼上了前来,酆如归一退,那软榻即刻变成了万人高的尸山来。 酆如归伫立于尸山之巅,舔着自己左肩断口流淌出来的血液,轻蔑地道:“你能奈我何?” “本尊不能奈你何?”虚静反问一句,身形一动,竟是到了酆如归身后。 他一手掐住酆如归的脖颈,一手覆上酆如归那断口,转瞬已没入了一指。 其后,他倨傲地笑道:“你折腾了这许久,已是强弩之末了罢?” 酆如归并不觉得疼,他早已习惯于疼痛了,但他的额间却违背他的心意,生出了一层薄汗来。 他半点不挣扎,任凭虚静将第二指没入了他血r_ou_模糊的断口当中,紧接着,他趁虚静不备,利落地将虚静那心脏从已被洞穿的胸腔中扯了出来,重重地掷于地面。 人无心不可活,上神无心亦不可活。 虚静却是淡然笑道:“本尊便杀了你,再去取本尊的心脏,杀了你之后,本尊自会将你夫君送去同你作伴,你便勿要挂心了。” 说罢,他手中施力,将酆如归一提,酆如归身体悬空,面色渐渐涨红。 无岐,我很是想念你。 无岐,我信你能平安无事。 无岐,你不要想念我,自去过好你的日子罢。 无岐,多谢你这般纵容我,多谢你为我破门还俗,多谢你同我拜堂成亲,这一世我很是快活。 无岐,无岐,无岐…… 我的夫君…… 永别了…… 第174章:还魂崖·其十一 不,无岐,我舍不得与你永别。 无岐,我心悦于你,想要同你白首偕老。 你我成亲未满一月,我如何能甘心就此与你y阳两隔? 我须得活下去! 纵使酆如归陡然爆发出了生平从未有过的求生欲,由于吐息不能的缘故,酆如归仍是逐渐失去了意识,他的身体却遵循着他的求生欲,挣扎不休,可惜,他的双足无法伤及虚静分毫,仅将尸山上的尸骸踢落了几具。 脆响迭起,尸骸碎作了零碎的细骨。 他明白自己再无生机,遂淡淡地扫过虚静,以最后的气力,唤出鬼火来,团团围住了虚静那颗伏于地面上的暗红色心脏。 那心脏尚且安稳地跳动着,被鬼火一燃,散出了一股子令人作呕的r_ou_香气。 虚静怒极,掌风逼向鬼火,竟是驱不散那鬼火,便转而以掌风将酆如归断了的左臂碾成了r_ou_泥。 然后,他一面手指施力,欲要折断酆如归的脖颈,一面拖着酆如归,冲下尸山,直奔自己的那心脏而去。 他行至自己的那心脏面前,俯身去拾,指尖堪堪触及滑腻的粘膜,手腕子却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被斩断了。 被砍去的并非是去拾那心脏的左手的手腕子,而是掐着酆如归脖颈的右手的手腕子。 显而易见,出手之人定然是酆如归那好夫君。 斩断虚静右手手腕子者正是姜无岐,先前姜无岐全无防备,以致于被酆如归顺利逼出了结界。 他出得结界,便将乾坤袋内所有的“货物”放了出来。 “货物”足有八百三十六人之多,其中五百六十九人被虚静取走了二魂六魄。 他便央余下的二百六十七人,特别是柳柔,照看好五百六十九人。 而后他再也顾不得许多,飞身而出,急欲重返结界。 酆如归的结界高明,幸而酆如归适才曾饮过他的血液,他咬破手指,以血做卦,才艰难地找到结界的入口。 他清楚酆如归敌不过那上神,却未料想,一进入结界,见到的竟是这般场景:酆如归面色煞白,断了左臂,一身的鲜血淋漓,四肢瘫软无力,又被掐住了脖颈,头颅后仰着,如同死去了一般。 他的心脏骤然停顿,不知该如何动作。 但这结界尚未崩塌,那么,酆如归应该并未气绝才对。 他急急地出剑,斩断那上神的右手手腕子,将酆如归从其手中夺了过来。 他全然不知那上神在做甚么才被他轻易断腕,他只知现下酆如归在他怀中。 酆如归猛地咳嗽了一阵,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定睛,见是姜无岐,当即流下了泪来,紧接着,却是朝着姜无岐道:“我已将那上神的心脏挖出来了,你快些……快些去将……” 他原就未缓过气来,一急,便岔了气去。 “我知晓了。”姜无岐轻轻地放下酆如归,便提起剑,直冲虚静而去。 虚静断了右腕,心脏已被他放入了空空荡荡的胸腔当中,他将左手覆于心口,正要以法力使伤口愈合,见有剑光逼近,立即飞身闪过。 姜无岐剑势如虹,由于他周身满是煞气,全无素日的平淡冲和之故,连招式都诡秘了起来。 那心脏暂不可用,虚静勉力与姜无岐周旋了百余招,终是有些受不住了。 可恶的酆如归却忽而笑道:“高高在上的上神也不过如此,真真是教人失望至极。” 虚静瞥了酆如归一眼,心下暗道:本尊定要将尔等二人杀了,以解心头之恨。 他向来自视甚高,不使兵器,而今为了夺回颜面,急急后退,远离姜无岐,又从衣袂中取出一只玉瓶来。 这玉瓶里头盛着数不清的魂魄,只消吃下,便能弥补他眼下所受的重创。 原本他是打算拿这些魂魄来炼丹的,可惜了。 他张口直欲吞下,未想,姜无岐竟是转瞬飘然而至,一弹指,他手中的玉瓶碎了干净,其中的魂魄四散而去。 他赶忙去吞噬左近的魂魄,慌乱间,勉强放于胸腔的心脏,居然被夺走了。 夺走他心脏者竟是半刻前气息奄奄的酆如归,酆如归被姜无岐护于身后,探出首来,冲着他甜腻地笑道:“死罢。” 而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酆如归利落地将他微熟的心脏捏碎了,指上尽是r_ou_末子。 酆如归取出一张丝帕来,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又委屈巴巴地对着姜无岐抱怨道:“无岐,好脏。” 自己的心脏难不成是甚么不洁之物? 虚静的身体晃了晃,他没了心脏,已无活路,自是不愿一人就死,故使尽全力,将全数的法力聚于余下的右掌,向着酆如归与姜无岐一掌拍去,乱葬岗暗无天日,这一掌却逼得四周恍若白昼。 然而,下一刻,姜无岐却是旋身至他身后,灌内息于“却殇”,将他从头顶心起劈成了两半。 一声钝响乍起,他的身体坠地,他的意识维持了须臾,便散去了。 他本就是九天之上的上神,应情劫下了凡间,杀妻之后,又做了上神。 他最恨有人对他指手划脚,便决定杀了天帝,自己去做那天帝。 还未及动手,他竟成了堕仙,冲上天庭一战,仅将些无用的仙兵仙将斩于掌下,使得天庭血流成河,却要不了天帝的性命,反是被天帝打入了凡间。 他费了一年的功夫才恢复了大半的伤势,又设下“人市”,引贪得无厌之人自行上门,为他的修炼提供魂魄,以图早日杀回天庭去,向天帝复仇,并夺取天帝之位。 未曾想,他今日居然折于本该是他修炼工具的一道一鬼之手,受此屈辱,当真是死不瞑目。 不管他是何等的屈辱,何等的死不瞑目,他终究是断了气去。 酆如归见状,登时松了口气,浑身上下的皮r_ou_亦松懈了下来,紧随而至的便是无法忍耐的痛楚。 他被姜无岐一把抱住,便回抱着姜无岐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叫嚷道:“无岐,我好疼呀……” 这是他成为酆如归后,初次真真正正地觉得疼,他麻木太久,即便身体疼得厉害,但ji,ng神上却是一点不疼的,反正迟早会痊愈的,又为何要觉得疼?这一回,他却疼得哭泣不止。 许是姜无岐的缘故罢,他已与姜无岐情意相通,他已与姜无岐洞房花烛,他能够无所顾忌地向姜无岐喊疼了,不必再担心被伤害,不必再自我保护,不必再命令自己麻木。 所以,他而今很是疼痛,亦愿意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与姜无岐看。 姜无岐听见酆如归喊疼,分明没受甚么重伤,却是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他将酆如归的伤口包扎妥当,又抱着酆如归,轻拍着酆如归的背脊问道:“你那断臂在何处?” 酆如归好容易止住哭泣,方才摇首道:“接不回去了,已被那虚静碾成r_ou_泥了。” 姜无岐闻言,心脏几欲爆裂,定了定神,柔声吻着酆如归的唇瓣道:“如归,我们回家去好不好?” 酆如归含泪颔首道:“嗯,我们回家去,无岐,带我回家。” 是的,他已有家了,在探云山下,是姜无岐亲手搭的木屋。 他收起结界,又被姜无岐打横抱着往外走。 柳柔突然见此情形,迎上前去,却被姜无岐嘱咐安排好诸人,并将那白毛狐狸交由今阳县官府处置。 诸人的魂魄已尽数回来了,正喧闹着,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地,又是出了何事。 柳柔在这一片喧闹中,听姜无岐说了藏白毛狐狸之所,便再也见不得姜无岐与酆如归俩人了。 姜无岐哪里能顾及旁人,使着身法,往家赶去。 不过两个时辰,他便抱着酆如归回到了家。 酆如归半阖着双目,面白若纸,被他吻了下唇瓣,才睁开双目,凝望着他:“到家了么?” 姜无岐答道:“如归,我们到家了。” 酆如归环顾四周,末了,定于姜无岐的眉眼,深深地吻了上去。 他其实早已到家了罢?姜无岐便是他的家,姜无岐会纵容他,姜无岐永远不会伤他分毫,每每他受伤,姜无岐瞧起来都较他更为疼痛,即便他有万般不好,姜无岐都不会嫌弃于他。 ——正文完—— 第175章:番外五 由于身受重伤以及过度使用鬼气的缘故,酆如归疲倦至极,一被姜无岐抱到床榻上,便忍不住阖上了双目,揪着姜无岐的一点衣袂睡过去了。 酆如归身上染满了鲜血,姜无岐欲要为酆如归将其拭去,并更换衣衫,遂试探着拨开了酆如归的一指,以取出自己的衣袂,不曾想,酆如归虽未醒过来,却委委屈屈地瘪着嘴,似要哭了,使得他无法狠下心去,便收回了手。 他一收回手,被他拨开的一指又急急地附上了他的衣袂,酆如归旁的四指与这一指一道施力,令他的衣袂顿生数不尽的褶皱。 酆如归先前一面喊疼,一面抱着他哭了一通,现下双目周遭还红通通的,教人心生怜爱。 姜无岐低下首去,吻了吻,想了个法子——褪下了自己的外衫,让酆如归揪着,自去打水了。 但他未及走出房门,却陡然听得酆如归含着哭腔唤道:“无岐……” 他回过首去,见酆如归竟是坐起了身来,凝望着他,又低低地道:“无岐,我好疼呀,你抱着我好不好?” 他慌忙回到床榻前,不及褪去鞋履,便上得床榻去,抱住了酆如归。 “无岐……”酆如归轻轻地吻上姜无岐的唇瓣,接着便埋首于姜无岐怀中,又睡了过去。 过了约莫五个时辰,酆如归方才睡足了,姜无岐本就睡得不沉,酆如归一有动静,他便也转醒了。 姜无岐抚着酆如归的面颊,柔声问道:“你可还好?” 酆如归因为昨日哭了一通,嗓子微哑,蹭了蹭姜无岐的下颌,才道:“很疼。” 姜无岐心疼不已,于酆如归面上洒落一连串的啄吻,又沉声问道:“你那左臂是如何断的?是那上神所为,亦或是……” 他停顿了一下,颤声道:“亦或是你自己所为?” 酆如归据实答道:“乃是我自己所为。” “你……”姜无岐心知酆如归定是束手无措了,才如是做,自己若是修为再深厚些,酆如归便不必自残了,故而,他无从责备于酆如归。 酆如归觉察到姜无岐眼眶发红,即刻轻快地道:“你应当夸奖我才是,我想出了断臂的法子,以断臂为引,才得以洞穿那上神的心口,才能等到你来救我呀,且我这一回不但并未被鬼气所控,还能自如地c,ao控鬼气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姜无岐清楚酆如归是在变相地安慰自己,要自己毋庸自责,便笑着道:“你很厉害。” 这笑容着实过于勉强了,酆如归用手指戳着姜无岐的唇角道:“不过此番断臂要长好,怕是得日日从你身上吸食一口血液。” 酆如归原先俱是先致歉,才会小心翼翼地从自己身上吸食血液,而这两回,前一回是不发一言便吸食起了自己的血液来——这可认为是当时情况紧急,但而今,酆如归并未出言致歉,且言语之时,眉眼亦无歉然,实在是一大进步。 姜无岐思及此,笑容便不再勉强了,他侧首含住酆如归的指尖,急切地问道:“要几r,i你才能恢复如初?” “即便有了你的血液相助,恐怕亦得一月余。”酆如归蹙着眉,以指尖搅弄着姜无岐的口腔,shi热漫来,他又抽出手指,转而将自己的舌尖没入了。 接过吻,酆如归正喘着粗气,忽而听得拥着自己的姜无岐问道:“要沐浴么?” “要。”他素来喜洁,昨日是当真没气力了,才没有沐浴。 “我去煮水,你稍待。”姜无岐穿妥衣衫便下得床榻,煮水去了。 过了一会儿,姜无岐抬了热水来,将浴桶注满了,又去解酆如归的衣衫。 因自己如今左臂缺失,身上又添了不少的新伤,酆如归有些别扭,到底是由着姜无岐将他的衣衫褪尽了。 他身无寸缕地被姜无岐打横抱着,浸入了浴桶当中,热水当即淹没了他大半的身体。 姜无岐取了澡豆来,为酆如归净身,后又用猪苓为酆如归洗发,待一切完毕,才将酆如归的身体拭干,抱回了床榻上,取过干净的亵衣亵裤为酆如归穿上。 穿罢,姜无岐又为酆如归擦拭发丝,其后,才战战兢兢地将原本包扎于酆如归左肩上的那张帕子拆了下来。 窜入眼中的那伤口已愈合了,不再流血。 姜无岐直觉得双目刺痛,片刻后,才缓过来,去吻那新生的肌肤。 那片肌肤幼嫩,甚是敏感,被姜无岐一吻,酆如归登时生了绮念,便用仅余的右手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撒娇道:“抱我好不好?” 姜无岐闻言,一把抱住了酆如归。 酆如归面薄,并未言明,见姜无岐不懂,只得垂着首道:“到我身体里面来。” “是我太过不解风情了,竟未听出你的言下之意。”姜无岐遂欺上身去,亲吻、抚摸着酆如归的身体,待三指可入了,方才一点一点地温柔地索取。 酆如归失了左臂,甚为不便,无法很好地回应姜无岐,缠着姜无岐,便更为坦率地低吟、喘息、颤抖着,并不住地唤姜无岐为“夫君”,想要让姜无岐知晓他很是舒服。 两个余时辰后,他双目迷离,身体滚烫,由内到外shi得一塌糊涂,良久,才从余韵中缓了过来,咬着姜无岐汗津津的耳廓道:“无岐,你可记得你曾经说过待我会喊疼了,不故意逞强了,便应允我一件事做奖励?” 第5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2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52节 姜无岐颔首道:“自然记得。” 酆如归吐着热气道:“那我现下便要向你兑换奖励。”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问道:“你想要甚么奖励?不论你要甚么奖励,我都允你。” “当时,你曾言甚么都可以,只消不违背天理道义。”酆如归笑问,“现下你可否为我违背天理道义?” 姜无岐回忆着道:“其实我从乾坤袋中将那些活人放出来时,闪过一个念头,那念头便是‘若是你能活下来,他们都死了又有何妨’,如今你问我可否为你违背天地道义,我郑重地回答你,若是危及你的性命,纵然要我杀尽天下人,我都不会有半点迟疑;若是并不会危及你的性命,我不愿滥杀无辜。” 酆如归一时间不知该感动于姜无岐会为了他的性命,杀尽天下人,亦或是该无奈于姜无岐连情话都不会说。 但姜无岐倘若毫不犹豫地回答愿意为他舍弃做人的准则,违背天理道义,便不是姜无岐了罢? 姜无岐对自己全无虚假,应下了,便定然会做到,是发问的自己过于轻率了。 酆如归不由低叹了一声,这一声低叹直教姜无岐手足无措:“如归,我……” “你并无过错。”酆如归认真地道,“是我将天理道义视作儿戏,为难了你。” “算不得为难……”姜无岐尚未说罢,便被酆如归点住了双唇,而后,酆如归望住了他的眉眼,一字一顿地道:“我要的奖励是你这一夜都要将那物放于我体内,不许出来……” 说着,酆如归不禁羞怯起来:“我想让你所出之物留得久一些。” 这一番话使得姜无岐一怔,继而染红了姜无岐的耳根,片晌,他才答道:“好,我应下了。” “嗯。”酆如归努力地用右手抱紧了姜无岐。 姜无岐弹指灭了满是烛泪的蜡烛,便兑现了允诺酆如归的奖励。 黑暗中,他听见酆如归告白道:“夫君,我心悦于你。” 心脏猛然重重地击上了胸腔,他亲吻着酆如归的眉心道:“我亦心悦于你。” 一个月又五日,酆如归的左臂已长出来了,只肌肤柔嫩,几近透明,血管分明,内里的骨骼依稀可见。 姜无岐不敢随意碰触,生怕伤了酆如归,帮酆如归沐浴过后,酆如归却是软声软气地道:“舔一舔。” 姜无岐小心翼翼地舔舐着酆如归的左臂,舔舐至指尖之时,却猝然被酆如归用这左臂掀翻于床榻。 酆如归趴伏至姜无岐身上,低下身去,咬上了姜无岐的左侧锁骨,用齿尖破开,从中吸食了一小口血液。 待这一小口血液咽下,酆如归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姜无岐以为酆如归困倦了,下一瞬,酆如归居然道:“自渎与我看。” 姜无岐踟躇着道:“好罢。” 酆如归面上极为严肃,指点着姜无岐要如何做,心下却又害羞又不敢看又想多欺负姜无岐一会儿。 百般矛盾之下,在折腾了姜无岐半个多时辰之后,酆如归才大发慈悲地道:“罢了。” 姜无岐堪堪松了口气,却闻得酆如归食髓知味地道:“适才的风景实在是我毕生所见过的最为难忘的景致。” 姜无岐得了酆如归的夸奖,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酆如归又打了个哈欠,紧接着,竟是将所有污浊舔舐了去。 姜无岐被诱惑着压下了身去,这一回,酆如归终是能用双手缠住姜无岐了。 又过一日,酆如归拉着姜无岐上街去买了些红豆、红枣来,一回到家,便亲自进了庖厨去,又不许姜无岐跟进来。 过了片晌,酆如归出了庖厨,端了张矮凳,坐于灶台前,盯紧了灶台上的铁锅。 姜无岐见状,亦端了矮凳,坐到酆如归身旁。 酆如归娇气得很,一见姜无岐,便倒下身来,依偎进了姜无岐怀里。 未多久,汤水沸腾,突突地敲击着锅盖,袅袅白烟不断地从锅盖与铁锅的缝隙冒了出来。 酆如归目不转睛地望住白烟,并期待着自己的成果。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他从姜无岐怀中站起身来,欲要掀开锅盖,未及动手,便被姜无岐制止了:“锅盖烫得很,我来罢。” “才不要。”酆如归瞪了姜无岐一眼,拿起灶台上的抹布,才去掀锅盖。 锅里的红豆已被炖得破了皮,近似于豆沙,煮得太久了些。 酆如归失望地将红豆红枣汤盛于碗中,尝了一口,发现味道尚可后,又得意起来,笑吟吟地递给姜无岐:“你也尝一尝罢,补血的。” 姜无岐执起调羹尝了一口,不及咽下,酆如归已端详着他的神情,迫不及待地道:“如何?” “远胜于山珍海味。”于姜无岐而言,这碗由酆如归亲手挑选食材,亲手清洗下锅,亲手盛了端予他的红豆红枣汤珍贵难言,自是远胜于山珍海味。 “让我也再尝一尝罢。”酆如归不信,言罢,吻上了姜无岐,然后,他在姜无岐口中尝到了浸透了姜无岐津液的红豆红枣汤的滋味,果真是远胜于山珍海味。 第176章:番外六 酆如归的左臂一日好过一日,四日后,已经恢复如初了,他便也再无须从姜无岐身上吸食血液了。 期间,酆如归致力于为姜无岐做些补血的吃食,从红豆红枣汤,到四红补血粥、益气补血汤、五红汤,他手艺尔尔,尚可入口。 姜无岐素来不挑食,更何况是酆如归特意为他做的,故酆如归做多少,他便吃多少。 第六日,酆如归改做了道五黑固肾粥,端予姜无岐。 姜无岐不知其中奥妙,端来便吃,一碗吃罢,却见酆如归双手托腮,不怀好意地笑着。 姜无岐疑惑地道:“我有何处不妥么?” 酆如归指着空空如也的瓷碗道:“黑米、黑枣、黑芝麻、黑豆、黑香菇,这粥唤作‘五黑固肾粥’。” “固肾么?”姜无岐沉吟片刻,陡然红了耳根,酆如归偏生在此时凑了过来,以齿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研磨着那耳根,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可须得好生进补进补。” 俩人成亲之后,仅仅过了数日神仙般的日子,便出了门去,酆如归到底有些不满足,故而受伤的这一月又十日,他便常常缠着姜无岐抱他,姜无岐从不拒绝,有时亦会主动亲近于他,不过念在他左臂不便,每每抱上一回便作罢了。 酆如归松了那耳根,含笑问道:“改日我煮牛鞭予你吃可好?” 姜无岐自是明白牛鞭的药用,倏然一震,不知该如何作答。 次日,酆如归出了门去,还不许姜无岐跟着他,一回来,便鬼鬼祟祟地去了庖厨。 姜无岐心如擂鼓,心道:如归,莫不是当真要煮牛鞭予我吃罢?“约莫半个时辰后,酆如归端着瓷碗从庖厨出来了,将瓷碗往桌案上一放,便朝着姜无岐招手道:“无岐,过来。” 姜无岐略有迟疑,但仍是行至桌案前坐下了,面前的是一碗粥,里面瞧来应有川芎、红花、黄芪、当归以及粳米,他执起调羹搅了搅,其中并没有甚么牛鞭。 待他吃罢,却闻得酆如归道:“这粥是用来补血养颜的。” 姜无岐不觉失笑:“我又不是女子,何须养颜?” 第三日,酆如归做了山药排骨汤。 第四日,他炖了银耳莲子羹。 第五日,他熬了黑米杂粮粥。 他原是从来不下厨的,起初一进庖厨便手忙脚乱,连将柴火点燃都要费些功夫,食材甚至不是用庖刀,而是用法力切的,但为了亲手做吃食为姜无岐补血,他不得不快速地熟练了起来。 下了这十日的厨,他的厨艺并没有甚么进步,由于喜欢瞧姜无岐吃着他做的吃食的模样,倒也乐在其中。 不过他对于自己所做的吃食全无兴趣,因而很少自己吃,姜无岐的厨艺亦是尔尔,俩人便时常去城里用膳。 第六日,他难得早起去了城里,回来后,又躲进了庖厨。 姜无岐也习惯了,并不跟进去,而是在外等候。 一个余时辰后,酆如归才出来,由于家里并无海碗,他竟是直接将铁锅端了出来。 姜无岐有所预感,掀开锅盖一瞧,里头乃是一锅汤,食材为老母ji、r_ou_苁蓉、枸杞以及……牛鞭。 酆如归又取了调羹以及竹箸出来,递予姜无岐,一派天真无邪地道:“你快些吃罢,凉了不好。” 姜无岐无法拒绝酆如归,不得不吃了起来。 当夜,从夜幕堪堪降下至晌午时分,酆如归一直被姜无岐禁锢着,醒了又睡,睡了又被闹醒,逃离不了分毫,求饶不知求了几回,哭得嗓子都哑了,当真是又后悔又快活。 酆如归在床榻上躺了足足两日,方能下得床榻。 一下得床榻,他却又引诱起了在一旁念书的姜无岐来,先是凑到姜无岐耳侧道:“我的滋味如何?”,后又问:“下次换作鹿血可好?” 姜无岐既无奈又甜蜜,末了,索性以吻封缄。 吻罢,他将酆如归左臂的衣袂挑了起来,细细端详了一番,才舔舐了起来。 酆如归忽而怀念地道:“我痊愈得太快了些。” 姜无岐抬眼道:“你何出此言?” 酆如归望向姜无岐,顾盼生辉,启唇笑道:“我喜欢皮、r_ou_、骨刚长好时被你亲吻的滋味,好似能吻到骨髓一般,仅吻上一下,便能……” 他停顿了下,抚过姜无岐的唇瓣,才续道:“便能教我神魂颠倒。” 姜无岐心疼地道:“我却是希望你能痊愈得快些。” “是我说错话了。”酆如归吻了下姜无岐微蹙的眉尖,突发奇想地道,“我们现下出发去金ji镇可好?” 姜无岐奇道:“去金ji镇作甚么?” 酆如归不服气地道:“我上一回比输了,我要再去同那程桐比一回。” 上一回,他还未同姜无岐行过云雨,轻易地便输于了程桐,而今他胜券在握,自是要去将面子要回来。 三日后,他们便抵达了金ji县金ji镇,未免影响程桐办公,遂候在县衙门口。 未料想,时近子时,程桐都不曾从县衙出来。 酆如归气呼呼地朝着姜无岐道:“那程桐是不是怕输给我,才避而不见?” 姜无岐揉着酆如归的鬓发劝道:“我们明日再来好不好?” “好罢。”酆如归颔了颔首,便携着姜无岐的手,找了间客栈打尖去了。 第二日,午时,俩人依旧寻不着程桐的身影,却见穆净远远地由庆儿扶着过来了。 穆净目盲,酆如归又不曾出声,他自是并未发现酆如归,径直进了县衙去。 片刻后,酆如归听见穆净道:“大人再过两日便回来了,县衙中可有要事?” 酆如归咬牙切齿地道:“却原来那程桐居然不在!” 说罢,他又捉过姜无岐的一只手,蹭着自己的左颊,委屈巴巴地道:“无岐,那程桐居然不在县衙。” 姜无岐不知该如何安慰,便吻着酆如归的发顶道:“你这一回定然能赢。” 恰是这时,有一把声音犹犹豫豫地问道:“是酆公子与姜道长么?” 穆净目盲之后,双耳灵敏,尚未出县衙,便隐约听见了酆如归与姜无岐的声音。 酆如归听得穆净这一声“姜道长”,心中y霾尽退,说不出的欢快,走上前去,得意洋洋地道:“无岐已为我还俗,并与我成亲了,再也不是甚么道长了。” 穆净笑道:“恭喜两位了。” “多谢。”酆如归又焦急地问道,“程大人去何处了?” 穆净屏息地道:“莫不是锐州有甚么变故罢?” “锐州并无变故。”酆如归不甘心地道,“上一回我不是比输了么?我要再同程大人比一回。” 穆净不由低声笑道:“程桐过两日便回来,眼下应当在回来的路上了。” 酆如归追问道:“哪条路?” 穆净答道:“程桐回京述职去了,该是走官道罢。” ——程桐乃是一介县官,本是毋庸回京述职的,向州官述职便可,但由于当今陛下有提拔之意,才特令其回京述职。 良久,穆净听不见酆如归的答复,唤了一声:“酆公子?” 他身畔的庆儿道:“酆公子早已拉着姜公子走咧。” 程桐上一回同酆如归较量,便教他颇为羞赧,不知这一回自己不在左右,程桐会如何说。 那厢,程桐归心似箭,马车却猝然急急地停了下来,他以为遭了土匪,从容地掀开帘子,方要看个究竟,却有俩人映入他的眼帘——正是酆如归与姜无岐。 程桐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是拦路抢劫的土匪,胆大包天到胆敢在官道作案,未料,竟是酆公子与姜道长。” 酆如归不客气地扯着姜无岐的手上了马车去,一出口便道:“我已同无岐行过云雨了。” 程桐一怔,笑道:“原来酆公子是不服气,要再来同我一较长短么?” “这一回我赢定了。”酆如归坐于姜无岐的怀中,志得意满地道,“还有你勿要再唤无岐为‘道长’,无岐已为我破门还俗了。” 程桐先令从后面那驾马车赶过来的侍卫散去,又令马车夫继续驾车,才道:“我已与穆净成亲了。” 酆如归信心十足地道:“我亦与无岐成亲了。” 程桐显摆地道:“我与穆净有婚书,又得了高堂许可,并获得了全县百姓的祝福,若不是穆净不愿意,六礼我一样都不会少。” 这些都是酆如归没有的,酆如归窝进姜无岐怀中,瘪着嘴道:“我又输了。” 程桐见状,反是劝慰道:“这些都不紧要,你与姜公子琴瑟和鸣便好。” “这些是不紧要,但我不想输。”酆如归瞪了程桐一眼,以额角轻蹭着姜无岐的下颌道,“无岐,我好可怜,我又输了。” 程桐心下得意,面上却淡然地道:“两位如何知晓我在官道上?” 酆如归不愿搭理程桐,便由姜无岐道:“我们从金ji镇来。” 程桐不免有些紧张:“两位见过穆净了?” 酆如归脑中灵光一现:“见过了,穆净还邀我留宿于他家中,并言要同我秉烛夜谈,一叙旧事。” 程桐是清楚穆净曾心悦于酆如归的,顿时吃味不已,不禁生起了闷气。 见程桐面色发沉,酆如归展颜一笑:“你莫要担心,我又不会与你抢穆净。” 程桐一路无言,到了金ji镇,一见得穆净,便掐着穆净的腰身吻了上去。 穆净吃了一惊,觉察到来人是程桐,便由着他亲吻。 酆如归闲闲地在旁边磕着五香瓜子,还鼓着掌起哄道:“吻得好。” 这使得穆净羞耻难当,立刻推开了程桐。 而后穆净朝着酆如归的方向道:“酆公子、姜公子,由我与程桐做东,请两位用晚膳罢。” 程桐自然希望酆如归不要答应,那酆如归却是眉开眼笑地道:“好呀。” 程桐不得不垂头丧气地随三人去了金ji楼——金ji楼乃是阖县最好的酒楼。 酆如归毫不客气地点了地锅ji、滑蛋牛r_ou_、干贝ji茸玉米羹、黄芽菜r_ou_丝春卷以及老鼠糖球。 穆净又添了道清炒空心菜,才问程桐:“你要吃甚么?” 程桐光呷醋已呷饱了,未及出声,却听得酆如归道:“程大人便点生煎包罢,还能为这金ji楼省下醋钱。” 穆净这才发现程桐是呷醋了,便摸索着吻了吻程桐的面颊,耳语道:“我对酆公子的感情早已过去了,我如今心悦的人是你。” 程桐当即露出笑来,扬声道:“小二哥,要杏鲍菇猪r_ou_卷、蒜蓉粉丝蒸虾、咸蛋黄糯米烧卖。” 穆净哄好了程桐,正要问酆如归是否要酒水,酆如归却先问道:“这金ji县境况如何?” 穆净答道:“托你之福,水源问题解决后,民生已随之好转了。” “那便好。”酆如归吃着已上桌的老鼠糖球,又取了一只喂予姜无岐。 老鼠糖球外头是麦芽糖,麦芽糖上面洒了黄豆粉与松花粉,里头裹着黑豆沙,形似拖着尾巴的老鼠,故名老鼠糖球。 姜无岐不嗜甜,亦不厌恶,一口一口就着酆如归的手吃着。 待姜无岐吃罢,酆如归又送了一个咸蛋黄糯米烧卖至姜无岐唇边为姜无岐解甜。 见酆如归亲昵地喂食于姜无岐,程桐亦为穆净剥了一尾蒜蓉粉丝蒸虾。 俩对夫夫这样较量了近一个时辰,一桌子的吃食才被用尽了。 酆如归与姜无岐已订了客栈,便婉拒了穆净的留宿。 告别后,俩人回了客栈去,一进得客栈,酆如归便双目含水地道:“无岐,我又比输了,你可得好好安慰我。” 姜无岐遂伸手将酆如归打横抱起,好好地安慰了一夜。 ****** 注: 如归其实应该比时间的…… 四红补血粥,主料为花生、红豆、紫米、红枣 益气补血汤,主料为猪脊骨,党参,红枣,桂圆r_ou_,枸杞子,芡实五红汤,主料为枸杞、红枣、红豆、红皮花生米、红糖 第177章:番外七 酆如归乃是纯y体质,甚是惧寒,一年四季,仅夏季一季好些,但即便入了夏,他依旧爱赖于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从不嫌弃他粘人,任凭他要如何便如何。 俩人一月当中,约莫半个月出门去行善除恶,为酆如归积攒功德,以抵消罪孽,得暇了亦会去揭官府的悬赏令,赚些银两,而余下的半个月,则腻于一处,有时俩人并不言语,但无一人会觉得无趣。 这一日,正是立夏,立夏有吃蛋的习俗,故而,姜无岐早早地出了门去。 酆如归起身后,左右不见姜无岐,既不洗漱,亦不穿衣,仅着亵衣亵裤,便坐于门槛上,双手托腮,置于膝盖上,等着姜无岐回来。 姜无岐远远地瞧见酆如归,当即施展身法,行至酆如归面前,将食材往地上一放,便将酆如归打横抱入了房中,并将门阖严实了。 “无岐,你回来了呀。”酆如归回抱住姜无岐,又以面颊蹭了蹭姜无岐的面颊,才低喃着道,“流出来了。” 姜无岐顿生困惑,须臾才反应过来,昨夜他们方从外乡回来,云雨一番后,酆如归不许他将那物退出来,他今早出门前本是要为酆如归清理的,但又恐搅了酆如归好眠,只为酆如归穿上亵裤便出去了。 他打算早去早回,待回来了,煮好早膳,再唤醒酆如归,并为酆如归清理。 未料想,酆如归却早已醒过来了,还坐于门槛等他,且仅着亵衣亵裤。 他舍不得责备酆如归,但又忍不住开口道:“如归,你为何要坐于门槛上?” 酆如归似未睡醒,双目朦朦胧胧的,聚着水雾,委屈地道:“你生气了么?” 姜无岐摇首道:“我从不生你的气,但一则现下时辰尚早,还有些凉意,我生怕你受凉;二则我不愿旁人瞧见你这副模样。” ——幸而此地偏僻,鲜少有人经过。 酆如归低首一瞧,才发现自己竟是仅着亵衣亵裤,便软声软气地撒娇道:“我为了早些见到你,都忘了该穿衣洗漱了。” 姜无岐心生甜意,将酆如归放于床榻上,便去庖厨煮水了。 片刻后,他端了一盆子热水来,绞了帕子,才为酆如归将亵衣亵裤褪下。 亵衣无恙,那亵裤却是沾满了脏污。 酆如归趴伏于床榻上,咬了咬唇瓣,由着姜无岐为他清理,末了,扣住了姜无岐的手腕子道:“你今日还不曾吻过我。” 姜无岐遂低下首去,探入酆如归的口腔内里,与其唇齿合。 酆如归似乎还未从余韵中缓过来,一身的媚意,缠上来的四肢仿若被那云雨熬化了骨头般柔软。 一吻罢,姜无岐松开酆如归,为酆如归擦身、穿衣、洗漱,而后才往庖厨去了。 他尚未走出房间门口,竟陡然有一物从怀中掉落了下来,他急急地捡起,因为时间太过短促,听闻动静的酆如归不及看清掉落的是何物。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姜无岐又回到了房间来,柔声道:“饿了么?” “饿了。”酆如归伸手勾住姜无岐的后颈,“你抱我出去罢。” 被姜无岐抱起后,酆如归状若无意地抚过姜无岐的心口,却未有所发现。 那物究竟是何物?姜无岐又为何要隐瞒于他? 姜无岐煮了茶叶蛋以及蚕豆腊肠糯米饭,酆如归一面吃着姜无岐剥好的茶叶蛋,一面思忖着是否要直截了当地出言询问。 但踟蹰再三,他到底是没有开口。 吃罢早膳,俩人惯常是腻于一处看书的,姜无岐一般看些枯燥的典籍,而酆如归则爱看话本。 然而,今日,姜无岐却是道:“如归,我这几日荒废了剑术,想要出门练剑,你自己在家中看话本可好?” 酆如归心底疑窦丛生,但仍是应下了,只是抓着姜无岐的手晃了晃:“你可要早些回来。” 姜无岐出了门去,酆如归尾随于其后,却见姜无岐到了一处溪畔,不但未唤出“却殇”来,反是坐下了,坐下之后,姜无岐从怀中取出一本书籍,眉眼肃然地翻阅了起来。 酆如归瞧不清是甚么书籍,再近些又怕被姜无岐发现,不得不回了家去。 一刻钟后,姜无岐便回来了,全无异样。 第二日、第三日,姜无岐又借口要练剑,便出去了。 第三日,酆如归终是受不住了,姜无岐一进门,便将姜无岐掀翻在地,不由分说地扯开姜无岐的衣襟,将那书籍取了出来。 这书籍的封面很是寻常,但一翻开竟是教人脸红心跳,却原来这乃是一本龙阳春宫图,上绘种种着实是不堪入目。 酆如归面生红霞,手一颤将那春宫图摔了去,后又瞪着姜无岐道:“你要看春宫图,便看春宫图,我又不会拦着你,你何必要以练剑做借口?” 姜无岐却是一本正经地道:“你若是知晓我买了春宫图,定会想试上一试,但我深觉其中的姿势于你太过辛苦了些,便想着研习几日,看看能不能将姿势改良了。” 若不是春宫图便在自己足边,酆如归当真要以为姜无岐是在同他谈论剑术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住了姜无岐,双目灼灼生辉:“可有让浊物流不出来的姿势?” “我已将每一个页都细细看了,并无这般的姿势。”姜无岐不禁红了耳根,却又闻得酆如归道:“我不怕辛苦。” 说罢,酆如归踮起脚尖来,轻轻地吻了下姜无岐,又转而咬着姜无岐的唇瓣,吐气如兰地道:“良宵苦短,我们这便去试试罢。” 现下天光大亮,哪里算是良宵? 但酆如归的引诱于姜无岐而言最是蚀骨,姜无岐自是抗拒不得,遂同酆如归回了房间去。 这一回,酆如归足足过了三日,才能下得床榻,又过一日,才能行走无碍,果真是太过辛苦了。 ——番外完—— 第5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