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2]苍茫》 分卷阅读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 《[古剑2]苍茫(沈谢he)》作者:六欲浮屠 文案 接续《古剑奇谭2》游戏结局,沈夜与谢衣都存活下来,一起生活后经历的许多故事。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游戏网游 主角:沈夜,谢衣 ┃ 配角:乐无异,瞳,华月 ┃ 其它:古剑奇谭2,沈谢 第1章 清秋已降,澄空中飞散几缕白云,山脚下,静水湖波平如镜,远远的雾气簇拥群山,仿若仙人腰间的飘带。 秋分刚刚过去,眼见着就是寒露,不过今年气候和暖,除开那一场一场凉下来的秋雨,此间万物仿佛还眷恋着夏日的荣华之气,不舍凋零。连这静水湖畔的繁花碧树,也依旧郁郁葱葱,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水光一映格外绚烂,既静谧,又蕴藏着勃勃生机。 偶尔,有行脚商人路过湖畔,但见天光水色,飞云飘纵,忍不住停伫湖边,凝视那无尽碧波,掬水洗上一把脸,然后继续赶路。临行前,却也忍不住再回头看两眼,同伴见他停步,问声怎的了。那行商叹口气,说你不知道,传闻这静水湖曾是大偃师谢衣隐居之处呢。 谢衣?就是百余年前那位名满江湖的大偃师? 除了他,还有谁。商人望着湖心,喃喃道:传说谢衣大师偃术冠绝天下,能做同常人一无二致的活偃甲人。 怕是讹传,活人怎可复制呢?走了走了,今晚要赶往镇上,莫耽搁。 哎,这就来…… 人声渐渐去得远了,湖畔恢复了寂静,湖心平静的水波中,忽然划过一道烟雾,刹那间便消散,似乎从未存在过。 山高水阔,云低风回。 “结界无恙,只是……昨夜风雨大作,依旧唤不醒你么?”观过天色,谢衣负手站在竹栏边,凝视潺潺静水,忽而低声一叹,苦笑着摇了摇头,回身往房内走去。 房门前,头戴斗笠的偃甲人默然而立,谢衣往他手上瞟一眼,道:“今天记得翻过了,很好。” 那偃甲人闻声,也低头看掌中捧着的木册,上边正写着:九月初七,庚申、辛未,吉神于天恩、四相、福生、金匮。 福生、金匮……谢衣凝视着几个字良久,转身入了房内。 房中正焚着香,清冽而苍远,散发淡淡的古旧气息,谢衣径直走到后方大床前,凝视躺在上边的人,默默摇了摇头。 还是和昨日一样,究竟何时才会醒转? 他目光一寸寸在这人脸上描摹,脸上神色越发复杂难辨。突然,谢衣嘴唇一动,似乎想招呼他,却又硬生生停住,半晌,方长叹道:“竟不知当如何称呼了——师尊、主人、大祭司?还是……前尘往事既已尽随风去,如今我叫你沈夜就好?” 床上的人默然阖着眼,一动不动。 谢衣在床边坐下来,又看他片刻,起身往存放偃甲的后堂去。他从角落的箱子里摸出一件物事,往香炉中焚了,对着那袅袅青烟行礼道:“敢问神女,沈夜昏迷至今已三月有余,不知何时才……” “司幽大人急什么?”那青烟中竟传来嘻嘻笑语,一女子声若银铃,道:“此前不是同你说过吗?他灵力耗尽,兼沉疴难起,需得多睡一阵,待神农之血慢慢修复。” “这……”谢衣一顿,“神女莫要调笑,在下并非司幽上仙。” “我也不是神女呀。”声音又笑起来:“神女司幽皆早归寂于天地,我不过神女墓中诸多聚散灵气所成的地仙,哪里敢自称神女,只不过,既然继承她诸般思绪,便勉强算神女大人的不肖后辈吧。” “过谦了,您神力广弗,再度飞升天仙也是指日之功,若非当日神女墓中相助,谢衣哪还有再世为人的机会。” 说罢,他微微一笑,白衣风雅,意态悠然,恍惚又是当日静水湖上那个谢衣。 “再世为人说不上,你本也不该死,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命中注定吧。”这声音收了调笑,如人一般叹口气,幽幽道:“当日你以初七之名大战神女墓,宫室塌陷之际,随破碎巨石落入水底,而吾等也恰好意会到神女遗留的几缕思绪,赶紧护住你一息命脉,再图后事。” “神女所遗思绪……”谢衣一顿,脸上略有些薄红,“此事,此事怕是神女看走眼了。” “有何不愿承认的,你们人就是这般不老实。”那声音笑道:“当日神女同司幽上仙表白心迹,司幽说他一心向道,胸中不萦儿女私情。神女也不迫他,只暗暗下个决心,说若有一日司幽想通了,愿意沾染这儿女私情,她一要看看对方是个怎样的人,二来,若司幽当真喜欢,便成全他这一遭。” “神女仁心宽厚,天真妩媚,凡人哪能及她一二。”谢衣默然片刻,诚心赞道:“我非司幽,未有幸与神女接触,但同阮姑娘相识一场,也颇能感知内中情由。” “这也算是神女要助你的缘故之一,你护住阿阮百年,甚至不惜殒命一场,还不值得我们为你的今日做这一切么?” “那……当真多谢。”谢衣后退一步,对着那股青烟郑重行了个礼。 “话说回来……你当日落下去时,满心满眼的不都是他么?”那声音又笑起来:“这要不是喜欢,还有什么叫喜欢?你既放不下他,我也就不放你离去,渡灵力给你,破掉你身上蛊虫,复苏心脉骨血,让你有机会好好同他一处。只不过,我不曾想到……他竟跟神农神上有那样深的渊源。” “我烈山部,的确同神农大人渊源极深……”说及此事,淡然沉稳如谢衣,也难免有一丝黯然。 流月城之殇他虽未曾亲历,但故土破碎,家园消亡之痛依旧停留在他心里。何况,或许正因不曾亲历,便在伤痛之中更添了两分遗憾,迫使人停在哭泣与默然之间,堵塞了胸臆,进退不得。 看他这样,那声音将话题岔开,只道:“既然有这层渊源,那更该救他了,否则你们两个,一人葬身水底,一人空中玉碎,落个碧落黄泉都不见,岂不成了人生大憾……” “神女大恩,谢衣无以为报。” “真的不必了,司幽大人……唔,谢衣你好生看着他,我仅仅是在城破刹那将他传出而已,但他终究已遭受伏羲结界破碎之力震荡,同时灵力耗尽,疾病发作,当真是危险到了极点。我无法直接干涉上神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 灵力流转,如今他能保住命,主要还靠着那一点神农之血的庇佑。此间已过去三月有余,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兴许就这几日他便会醒来的。” “是么……”谢衣一叹,心头忽然五味杂陈,竟不知该喜抑或该忧。此前一直挂心着沈夜能否苏醒,未曾有暇顾虑醒后之事,若沈夜当真醒来,两人见了面,又是怎样的情形? 思虑片刻,他想往青烟中询问,却见烟雾早已消散无形,更无任何声息了。 也罢,此间种种,终究要自己面对。 第2章 离开后堂,谢衣回到房中,见床上沈夜睡得十分安稳,呼吸沉静悠长,竟像从未历经波折磨难,也不曾殚精竭虑地算计、倾轧、日日夜夜里都是杀人与被杀。 此刻,他只是个烈山部族的男人,沉睡在谢衣家中,一切尚未开始,一切早已结束了。 看着他无表情的脸,谢衣忍不住又叹口气。 如此再过数日,金风渐起,静水湖畔的繁花开始退场,树梢头也染上了一抹艳丽的红色。 谢衣做完一个偃甲盒子时,天已黑了,难得有些闲情,他干脆烧了水,坐在窗下品茶。他突发奇想地沏上两杯,一杯摆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对面,轻声朝那杯无人取用的茶水道:“师尊,请用。” 恍惚间,入口的清冽似已非茶,而变作了酒,一杯下去,谢衣醉了,倚在桌上沉沉睡去。 他在梦里起身,撑着伞向外走:越纪山、渡江陵、在长安短暂歇脚后一路西行,穿过捐毒的风沙,在绿洲边焚香沐浴,郑重换上记忆中那身破军祭司服,折向北而上。 天空垂落下一座透明的阶梯,他一步步登上去,来到心心念念的流月城。 仿佛暌违百年,又像未有片刻远离的故乡。 此刻,他似乎正站在月色里,身遭皆是沉水一般的清冷之光。城中悄无人声,恍惚所有人都已睡着,或已离去,但谢衣知道这座城中还是有人的,有一个人正在神殿尽头,矩木之畔守望着。 他向那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月光落下来,照在矩木上,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伸向无穷天宇,似乎有数万星子倾泻其上,一并照亮了他眼中的人。 …… “谢衣。” “大祭司……” 那人没有回答,微微侧头看着他,深邃双眼中有几分期许,还有一丝不可捉摸的宽容。 “师尊。”谢衣轻声唤他。 沈夜朝他走来,上下打量他。他也看着沈夜,耳畔听到时光呼啸而过的声音。 “你来了。” “我来接你。” “那便走吧。” 他们并肩而去,来时的路径正发着光,从银白慢慢变成温暖的金色。两人一步步向下,从空无一人的流月城走入了鲜花繁盛,人声鼎沸的人间…… 谢衣睁开眼,天色正亮起来,东边天穹上云霓翻涌,像大海的波涛荡荡散开,他记得以前曾去过一次南海,在海岸边观赏了壮美的落日。 此刻,一轮红日正于云涛之中冉冉上升。 揉揉肩,他站起来,目光下意识地往床上扫去,就在这时,他发现沈夜动了动。 沉睡数月的沈夜,终于略动了一动。 谢衣一惊,赶紧走到床边,紧紧盯着床上的人。 难道……要醒了? 谢衣缓缓伸出手,准备放到沈夜额头上,就在将要触到的时刻,沈夜又微微一动,慢慢睁开了眼。 梦…… 他似乎在万古无垠的寂静与虚无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五光十色的梦。 梦中有流月城的数千载辉煌,有这百年间的苦苦支撑、殚精竭虑与孤注一掷,有最后天崩地坼的倾覆——偃甲炉熄灭了,寒风霜雪侵袭而来,流月城中所有的温热与光芒纷纷离去,漫天飞剑,处处崩塌,伏羲结界发出崩毁前的轰鸣。 而自己,在这座行将死亡的城中孤身前行…… 他每走一步,时间似乎就回溯几分,他看见自己变成了那个雨夜中豁出一切去逃亡、去抗争,最后却不得不痛苦屈服的少年,牵着唯一亲人的手,走在漆黑的长路上。 那条路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人,他却觉得格外安心,百余年间从未有过的平静充塞胸臆。 他突然想,这就是黄泉路吗? 倏忽间,前面出现了两人身影——是华月和瞳。他们朝自己微微笑着,然后迎上来,四人走到一起,结伴而行。 没有人说话,平静与安然是牵引他们的唯一。 又行不远,前方再度出现一人,沈夜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跳动起来,打碎方才的平静,在心安中更注入一种全新的东西,温暖喧嚣,又如海一样深厚磅礴。 那是谢衣。 谢衣转过身,看向四人,最后将目光停在他身上,再不曾移开。 他牵着小曦走过去,走到谢衣撑开的伞下,谢衣微笑着俯下身,拉住了他的手,眼神中似乎正有许多话在沉浮。 他不由得想起捐毒那一夜,那晚的月亮格外好,将无垠沙漠照得美如银镜。皎皎流光之中,那分明是谢衣,却又恍惚不是谢衣的人对他说:若非如此相见,我想说的,何止千言万语。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笑,果然是谢衣啊。 突然,小曦拉拉他的手,向着伞外欣喜地道:哥哥,哥哥,你看,雨停了呢。 雨停了…… 沈夜朝天空望去,他始终记得那个噩梦般痛苦,却比噩梦更真实、更不堪回望的夜晚:年少的自己带着小曦跌跌撞撞地逃亡,天地之大,却无一处能庇护他片刻。他们同整个流月城一道被浸泡在豪雨里,此后,那场雨似乎再没有停过。 雨停了。 沈夜第一眼望见的,是窗外渐次亮起的天空。这些日子,谢衣怕他气闷,总开着窗,反正结界内不会有虫豸骚扰。 天高地阔,金光如瀑,彤云舒卷,一轮旭日正在云海的拱卫下冉冉上升。 沈夜盯着那方天宇,心头一片混沌,往事如潮涌向脑海,霎时竟让他不知身在何处。 矩木……砺罂……流月城…… 小曦……华月……瞳…… 不是都死了么? 那声破灭的绝响还清清楚楚停留在他耳畔,沈夜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 笃定自己不会记错,一切也不是幻觉。矩木倾颓,流月城是真的消亡了。 他甚至记得那条漆黑的黄泉路,只无法分辨那是真实,抑或属于死亡的梦境。 都结束了,不是吗? 那么,现在到底…… 怔怔盯着那轮红日,沈夜身体的知觉逐步恢复,前所未有的疲惫侵袭上来。他忽然想睡,但理智告诉他还不能睡,一切都不合常理,自己这本该死去的人,怎会…… 流月城到底怎么了? 龙兵屿的族人呢? 万千思绪纷至沓来,突然间让他心如火焚,体内病痛随之翻涌,沈夜眼前一黑,胸膛内传来窒息般的痛楚,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对痛楚的忍耐力早已被锤炼得极强,远胜大多数人,常年同时承受着病痛与神血灼烧的煎熬,让他活过的每一天都是痛苦。 下意识地想捂住胸口,震慑那阴魂不散的剧痛,沈夜却发现浑身无力,连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落到他额上,抚开了一缕头发。 第3章 沈夜一惊,这时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人。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身姿,右眼下魔印宛然。 这人正看着他,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里却溢出淡淡哀愁。 “……初七?” 沈夜听见自己声音十分虚弱,心头疑惑更浓郁百倍,怎么回事?瞳不是说初七的子蛊已经……以初七之忠,只要他未曾殒身神女墓,便是爬也会爬回流月城相助自己的,然而,直到城破粉碎之际,也不曾见到他的踪影。 初七? “是,主人。”初七立刻回应了他的声音,微微一笑,躬身看着他。 不对,不一样…… 沈夜盯着初七的脸,目光停留在他嘴角的微笑上,然后移到他眉眼间,这种温润宽厚,又不失锋芒的神色,这种感觉…… “……谢衣?”他有些犹豫地唤出那个名字。 “是,师尊。”谢衣也回应了他,话音坦荡而柔和。 是初七,也是谢衣。 沈夜没有说话,定定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解释。 他心里有许多疑惑,这一切究竟怎样发生的? 谢衣静待片刻,知沈夜心中有疑,干脆在床边坐下来,柔声问:“师尊身上感觉如何?” “无妨。” “是么……”谢衣明显松了口气,喃喃道:“师尊睡了三月有余,实在让人忧心。” “忧心?呵。”察觉眼前人并非自己的幻境,此处也并非梦中幻境之后,沈夜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模样,虽然他心里有百般疑问,他却始终是沈夜,流月城大祭司,烈山部领导者,尤其面对谢衣,那个让他又爱又恨又不知如何处置,甚至怎么处置都是错的逆徒时——哪怕现下浑身虚软,灵力涣散,他也绝不愿露出丝毫服软的模样,失了素来的威仪。 哪怕这只是一场梦。 镇定心神,沈夜语带讥讽,冷笑道:“难得,你也会为本座忧心。” “哎,师尊……”谢衣苦笑,微微摇头,沈夜此刻的想法他多少能猜到,却不知从何说起。 默默看着沈夜惨白的脸,感受到从他身上散逸而出的些微灵力,谢衣在心里叹了口气。伏羲结界炸毁时的震荡,神农之血百余年间的灼烧,隐忍太久,药石罔效的病痛,加上最后一战中耗损的灵力,以及……流月城崩毁,所有人一一殒命,连小曦都由他自个儿亲手斩杀所带来的沉重打击,最终将沈夜伤成了这样,调养复苏的路还长着呢。 谢衣皱眉看着他,半晌,低声道:“我不知你病得这样重……” “呵,知道又能如何。”沈夜冷哼一声,从谢衣身上移开目光。 他身患疾病之事,满城之中只有瞳一人知晓,连当年最亲近的弟子谢衣也不曾透露。不让任何人察觉,一来为着他那高傲的心气,二来也的确有太多顾虑,让他绝不能流露分毫。 若他不能如高天孤月般完美冷峻,如何在渐进末路,城主缺位的情况下引领满城人心所向? 若他不能毫无瑕疵地强大,如何跟砺罂理直气壮谈交易,并不时弹压震慑那狼子野心的魔物? 若他暴露在驾驭神血力量的同时,也要受它带来的焚身之苦,华月、小曦这些忧心他的亲近之人,如何愿照他的安排去做? 如果…… 太多如果横亘在沈夜面前,注定了无论于公于私,流月城大祭司都必须是个受神农神上庇佑,超脱了疾患,巍然在上的主事者。 在其位,谋其政,也必须咬牙承受这份职责带来的重压。 “你知道了,便不会叛师出逃,不会暗地里阻挠我投放矩木,不会背叛整个流月城和烈山部?” 谢衣闻言一顿,低头不语,心里却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你就记得我叛师出逃那一遭,这百年里的日夜相伴,忠心不二,难不成都忘了? 看他这样,沈夜突然又有些不忍和不耐,干脆闭上眼,不去看他。眼前人的模样分明是初七,言辞神态又隐带着昔日谢衣的倔强——在他看来,这两人从没有任何分野,谢衣是初七,初七是谢衣,两个名字仿佛两条溪水,在他内心深处汇作同一条河流。 命运弄人罢了,若非当年谢衣伤重不治,除开偃术傀儡之外再难寻回天之法,他也不至于…… 刚想到这里,沈夜突感胸中一窒——他方才苏醒,正当虚弱之时,偏偏睁眼见到的人是谢衣,话自然说得重了,一时气急攻心,霎时眼前发黑,体内神血也沸腾起来,似乎有团团烈火在皮肤上烧灼,苦不堪言。沈夜不由皱起眉头,咬紧牙关,嘴上却依然倔强地不发一声。 看他这样,谢衣心里越发沉重,许多事……许多事他早已理得透彻清楚,只不知从何说起。 恨沈夜么?不,谢衣绝不会对苦心栽培自己的师尊有恨,何况沈夜这百余年中所遭遇,所承受,所抗争,所求取的……自己日夜在他身边,如何会不明白?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他是沈夜,是谢衣心里那一轮永远的明月,孤高寒澈,遍照黑夜,即使他散出的光有些冷,他依旧是天穹上唯一的光芒,令漫漫黑夜有了希望。 这样的沈夜,谢衣如何舍得恨他? “抱歉,师尊先歇着吧。”长叹口气,谢衣决定暂时回避,刚刚起身,却被沈夜的声音唤回。“……这又是什么诡计?” 沈夜的声音很低,沉稳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 中带着淡淡疑惑,谢衣明白,这或许已是他的极限了,他正在询问自己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想了想,谢衣正色对沈夜道:“师尊可是想问流月城之变?” 沈夜没回答,静静看着他,谢衣继续道:“砺罂消亡后,流月城因矩木折断而陷入崩塌,伏羲结界也一并粉碎,城中事物俱已化为尘烟。而大祭司立下殉城之意,未随众人撤离,若无他人干涉,必将与整个流月城一并玉碎于空中。” 流月城……沈夜皱眉,问道:“城既已毁,族人们怎样?你方才说我睡了三月有余?龙兵屿那边……烈山部现今情形如何?” 还是这样,心心念念的尽是烈山部归属,果然是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族人的大祭司。 谢衣心头不由生出几分难言的滋味,微微摇头,道:“放心,龙兵屿安好,族民们已日渐习惯岛上生活。那边四季如春,物产丰茂,不论耕织畜牧都十分便利。少了苦寒侵扰,族中许多年轻力壮者所患疾病已有好转,相信过上两三年便可痊愈。” “当真?” “我怎会骗你。”谢衣道:“前两个月,还有各门派的零星人等上岛滋扰,欲对流月城问罪,但在天墉、太华等门派翰旋下,这些人也都退了。如今,龙兵屿自给自足,生活安定,只是少了一位有力的领导者,有些事暂未决断下来。” “嗯……”沈夜点头,沉默片刻后,道了声“好”。 虽还有问题要面对,但听上去,流月城民众总算是寻得了一个出路,也不枉他这百年殚精竭虑,日夜难安,甚至最后曾拥有的,都一一牺牲消亡了。 这条看似毫无希望的黑暗之路,终究是走到了光明中。 想及此处,沈夜突然觉得格外疲惫,索性闭了眼,一言不发。 谢衣也不说话,坐在床边默默相陪。半晌,听沈夜又低声问了一句:我为何还在? 第4章 果然来了,此事情由迟早也要讲清楚。 他缓缓道:“一切多亏巫山神女与神农神上的庇佑,或许当真是冥冥中因果注定,天意难违。不仅我这幅残躯犹存,师尊也留在了人间。” “……此话怎讲?”沈夜心头一动,似乎想到什么,却又不敢置信。他边说,边想坐起来,谢衣看见,赶紧上前扶着,让他往枕上靠坐好。 他做得很自然,也很顺手,过去百年里,为掩盖初七存在,沈夜从不让他于人前行走,这也导致大多数时间中,他只能在沈夜房内生活——阅读典籍、研习术法、锤炼武学、聆听教诲、接受试探。既然朝夕相对,那么服侍主人起居也就顺理成章的了。 本是司空见惯的行为,此情此景之下,却叫两人都有些不自在。然而,谢衣总不至于再临时唤具偃甲来扶沈夜,而沈夜一身虚软,也不至于再嘴犟不叫谢衣靠近,那般提神戒备,反倒显得小气了。 他不担忧谢衣会对自己不利,初七早已承诺过永不背弃自己,即便他拿回了谢衣的记忆,也应当……这百年中的日日夜夜,总不会立刻便抹去。 退一步讲,若谢衣当真要对自己下杀手,沈夜也认,反正流月城事情已毕,族人安置,而曾追随着沈夜的人一一消亡,世间万物再无一丝值得他挂心,生与死,毫无意义。 方想到这里,眼睛一瞥,却又看到了谢衣温润而关切的神色,心头不由得一颤。 追随沈夜,陪伴沈夜的,当真再无一人了吗? 这茫茫浮世,当真没有任何事物值得自己挂心了吗? 忽然间,沈夜感觉心里漆黑的坚冰有一丝裂痕。 他没有开口,谢衣一时摸不透他心思,只伺候他靠坐好了,给他披上一件外衣,才接着道:“此前主人……你命我跟着无异一行往巫山,伺机夺取剑心。在巫山神女墓中,我接触到了三世镜。” “三世镜……”沈夜心头暗忖,顿时了然,“你碰了三世镜,取回了谢衣的全部记忆?” “是。” “呵,这倒也是你的机缘。”他冷笑一声,“那要恭喜你了。” “有何可喜的……”谢衣苦笑,站起身来,朝沈夜郑重行了个礼,道:“师尊,主人,莫调笑徒儿了。既已说过永不背叛,生死相随,便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再度叛离。谢衣已想明白,今生今世,但凡能活一天,便全心全意侍奉大祭司一天。” “你……”似乎未曾想到会听见他如此直接的话语,沈夜浑身一震,扭开头,压着声音道:“流月城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大祭司。” “那便侍奉师尊,侍奉主人。”听出他话中隐约有些软化的意思,谢衣心头一喜,接着道:“还有许多事师尊不知呢。师尊可还记得,昔年我给小曦讲过一个巫山神女与司幽上仙的故事?” 当然记得,不但记得,还就着你说的故事,又重复跟小曦讲了许多许多遍。 沈夜在心里回答,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传闻司幽上仙是我流月城中一位仙人,后因伏羲结界阻隔,再不曾回到故乡。我原先以为这故事不过讹传,下界后去了巫山,才明白一切自有因果……这次去神女墓,不但接触到三世镜,也同那墓中灵气所成的地仙有了来往。” “哦?” “不知为何,她似乎将我同司幽上仙弄混了,称我作司幽不说,还道神女当日遗愿终有了实现之时。” “神女遗愿……这都扯到哪里去了。” “师尊请听徒儿说完。”谢衣截断他话头,继续道:“当日神女消亡时,曾发誓要成全司幽一遭,后来神女墓崩塌,我落入水中,这位地仙集合墓中残留的神女灵力救我一命。” 救你一命……沈夜若有所思,忽然伸手按到谢衣胸膛上,察觉到掌下传来规律的搏动。 “你……怎会?!” “师尊也很意外吧。”谢衣微微一笑,将手放到胸口,堪堪压在沈夜的手背上,让两人的手贴合在一起,“这里原本已没有心跳了,仅靠蛊虫续命,是神女令我血脉复苏,并拔除蛊虫,如今我真正活过来了,师尊。” “谢衣……初七……”在感知到对方胸腔内规律心跳的时刻,沈夜已大受震撼,他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呢喃这两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名字,一幕幕往事如川逝水,轰鸣着划过脑海—— 他心中五味陈杂,不知是喜是悲,最后只长叹一声,微微苦笑:“终究是神力所为,远胜人力修补。” “天意难问,神力莫测,而人效用有限的修补,才真正体现了人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 心所求。”谢衣话中似意有所指,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夜。 “你方才说神女遗愿?何种遗愿?” “神女决定成全司幽一回,我被它们误认为司幽,它们便在城破刹那将你传了出来。” 谢衣说得很简洁,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然而沈夜何等深沉机敏,刹那间便抓住了他想隐瞒的部分,追问道:“为何是我?你被误认为司幽,与我何干?” “这……”谢衣“腾”地从床边站起来,后退两步,同沈夜拉开些距离后,才犹豫道:“不敢隐瞒师尊,只因,因我落下时满心里都挂念着师尊和流月城安危,濒死之际,它们接收到我的思绪,又继承了神女遗命,才在最后关头救了师尊。” “这么说来,你是临死也想着本座了?”沈夜步步紧逼。 “……是。”谢衣低下头,“我并不怕再死一次,只是想到接下来流月城局势,想到师尊如何应对,突然又有了不舍的欲念,才令它们……” “胡闹。”沈夜轻嗤一声,浑然便是当年循循善诱,悉心教导的师父,“说什么死不死的,我跟乐无异也说过,我沈夜要的人,哪怕他死了,化成了灰,也要他从阴曹地府里爬回来。” 跟无异这么说过? 谢衣一惊,抬眼看沈夜,见他神色沉静,眉宇间意态飞扬,威仪宛然,虽还虚弱着,也丝毫不曾折损了流月城大祭司的风采。他这话决计不是哄自己,何况……沈夜何曾需要哄任何人,他想做什么,做便是了。 这是沈夜的优点,也是缺点,然而归根到底,若没了这不知是对是错的勇往直前,甚至是固执狂傲,他还是谢衣放不下的那个沈夜吗? 想到这里,谢衣微微一笑,低头道:“多谢师尊这许多年的苦心了。” “……无须言谢。” 房中声息渐隐,而云间红日已升得很高,金光遍洒,清风徐徐,湖上清甜的气息直入房中,将所有沉滞一扫而净。 第5章 历经数月等待,沈夜终于苏醒,谢衣也算落下一桩心事,每日越发殷勤探视,悉心照料。 只不过,有些病症不在肉体,更在人心深处,那便非常人外力可干涉了。 那日醒转后,沈夜不再终日昏睡,日夜随之起落,作息趋于正常。只不过他伤得实在重,加上压抑多年的顽疾反噬,身上几乎聚不起灵力,比在流月城中虚弱许多。 沈夜变得十分沉默,若非谢衣和他说话,竟可终日不发一言,即便对谈,也往往是谢衣问三句,他才答一句。多数时候,他孤身矗立窗前,默默看着静水湖上平稳的流波。偶尔,他也会走出房门,站到天穹之下,举目四望,最后凝视近处巍峨的纪山。 意气风发的流月城大祭司,如今犹如夕阳坠亡后暮色沉沉的天空。 种种情由,谢衣在旁皆看得分明,也大略能猜得出沈夜在想些什么。 人逢大变,心性总难免受影响。沈夜决意以身殉城,本已生无可恋,只盼与倾尽他毕生心力的流月城同归。谁知天意弄人,一心赴死之人竟未死去……这般活着,在最初的短暂意外后,留下来的便只有茫然。 流月城已殁,族人也都有了安置,华月、瞳、小曦……沈夜曾想为之守护与之并肩,想为它奋斗努力的人、事、物,皆已面目全非。 此时此境,沈夜独活有何意义 站在栏边,沈夜负手望天,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前所未有的迷茫与虚无停留在胸膛里,令他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如此…… “师尊,湖上风凉,当心受了寒气。” 身后传来熟悉的话语,温暖外罩随即覆到他肩上,隔开湖面上缕缕微凉的风。 这声音这人,皆来得不早也不晚,似恰好在提醒他:还有初七,还有谢衣在,沈夜怎会独活呢?他此前全部人生所留下的唯一羁绊,还有谢衣啊。 这般亲密而不僭越的动作,在流月城里曾重复过无数次,那时他是自己忠贞的剑与盾,自己是强撑大局的大祭司。他们都不容易,为这一人一城。 沈夜伸手拢住衣襟,知晓那人就在自己身后,沉思片刻,问:“你说……本座这般活着,有何意趣?” 谢衣顺手为他理开头发,道:“若一年前问,我必答:主人活着,于初七便有天大的意义。” “那现在呢?” “谢衣心若磐石,自是一如既往。” 是么……沈夜转过身,面对谢衣,见他今日身着白衣,脸上架着偃师镜架,显然刚从偃甲房里出来。 “又在摆弄什么?” “给师尊的礼物。”谢衣微微一笑,“不日便可完成,届时愿它能为师尊助力。” “给我的?呵。”沈夜忽而想起久远的轻松岁月,心头层云散开些许,道:“当年你若有偷懒懈怠,必是躲在生灭厅偏殿里琢磨你的偃甲。记得一次议事你缺席,我怒了,亲自去审你,结果见你……” “哎,师尊,那些丢脸的往事何须再提。”谢衣笑得尴尬,“还是我主动招了吧,你直入生灭厅,问谢衣何在,底下人吓个半死,准备给我禀告,你却不许,问了地方亲自来逮我,结果一进来就给吓了一跳。” “嗯,我料不到,你那各色偃甲把偌大个偏殿堆得满满当当,而你何时做下这一切,我竟毫无知觉。”沈夜接过话头,说罢,摇了摇头,难免有几分伤感,“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后来,后来你终究还是离开……” “师尊……”谢衣知他又想起那些不愉快,本打算说些什么岔开,终究又觉不妥。 身为古往今来第一大偃师,谢衣自有千百种法子可让人开怀一笑,然而此刻面对沈夜,竟都不愿用出来。 真正的沉痛与悲伤经不得任何调笑,也不会为任何机巧而转移。何况,在沈夜所承受过的痛楚与虚无面前,任何玩笑都似乎过于轻忽。 惨剧既已发生,除非撕毁记忆,否则绝难以抹去对人心的影响,即便抹去记忆,也难免不会再有复苏的一天。 自己便是最好的例证。 “师尊,回房去吧,天快黑了。如今一日凉过一日,待到清秋销尽,冬天还要落雪呢。师尊身上顽疾未愈,莫要受了风寒。” “再站会儿。”沈夜盯着湖岸边丛丛花木,沉寂多日的话语终于打开,低叹道:“流月城中无四季,如花叶上这般艳丽的红色,实在是想也难想。小曦生前总念叨着下界的万里河山,盼能看上一眼,可是直到她身亡,这河山诸般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 美景也只能停留在她梦里。可恨我无法入她梦境,不知她所梦见的山河,是否真是这山河的模样?” 若能入她梦里,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必当为她幻化出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再点缀上这奇峰磊磊,清波连天,令她备受折磨的生命能因此多些快慰。 凝望静水湖一顷碧波,沈夜微微叹了口气,又道:“流月城举目所见,尽是皑皑雪原,茫茫寒风,若非你当年提出造偃甲炉的主意,族民还要受许多苦寒,这倒是感谢你。” “谢衣惶恐,未及完成偃甲炉便离开流月城,此事一直是我心头之憾。后续建设之事,都是师尊和瞳完成的吧?” “是。瞳对偃术也颇有心得,你虽离去,但留下的图纸和笔记已足够完成偃甲炉。” “他是领我入门偃术的恩师,只可惜……”想起瞳,谢衣颇为怅然,就其行径而言,瞳所作所为多有他不能认可之处,但毫无疑问,瞳是他们之中最透彻,最清醒之人,由始至终。 “对了,师尊。”谢衣突然想起件事,对沈夜道:“龙兵屿那边,我曾令偃甲鸟远远地去看过,发现瞳座下的傀儡十二混在族人当中。” “……瞳临死前,嘱咐他不可轻贱自身,并命他前往下界。” “可是我观察到,十二在龙兵屿呆了一月后便趁夜离岛,往中原去了。” “他要替瞳看遍这万水千山,自不能困守在龙兵屿上,往中原是必然之路,也是最好的选择。”沈夜仰头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幕,悄声道:“我们这样的人,对下界难免又爱又恨,爱它天高海阔,广袤山川,嫉恨当中俗人凡庸,比我们这惨遭囚禁的神裔之民活得更加潇洒自如。天意……终究是这般不公平。” 他声音很低,话语几乎不曾溢出唇边,谢衣却听得清清楚楚,对沈夜心中那份沉重与哀凉越发感同身受。生在流月城,似乎就注定了要在矛盾与沉重间沉浮,自己曾经何尝不是这样? 那师尊想亲眼看看这世间的大好河山吗? 谢衣在心里默默问眼前的男人。 风声渐起,看起来今晚又有一场雨。 第6章 这夜掌灯后,谢衣没再去摆弄偃甲,陪沈夜在房中看书,下界文化比流月城繁盛许多:释道鸿儒,诗词歌赋,文有文的典籍,武有武的密传,更兼许多传奇、小说、笔记琳琅满目,仿佛上元时节的灯花,给漫漫书海增添了无限趣味。 沈夜如今疾病未复,灵力涣散,习不得术法,练不得剑技,每日安睡静养之余,便寄情于案牍,靠阅读各色书册打发时间。好在谢衣也是求知欲旺盛之人,房内藏书丰富,汗牛充栋,沈夜随意取用,倒也便利。 这日晚间,谢衣提到自己不日要往巫山一趟。 “唔,去见你的神女。”沈夜双眼盯紧书页,漫不经心道。 “……不是。” 谢衣没料到沈夜突然扔出这么一句,登时哑口无言,半天才冒出一个干巴巴的“不是”。他努力想从这话里听出些不甘或不快的成分,似乎又全然没有。沈夜雄才大略,心机深沉,大风大浪都谋划过了,日常对谈算什么?他若不想给自己知道他的情绪,那是怎么也听不出来的。 谢衣干脆也不想了,坦然道:“此去巫山,主要是为师尊取一件东西,若无意外,我后日一早便走,争取早些回来。我不在的日子,师尊还请安心调养,莫要离开静水湖。” “反正你已设下结界,本座想走也不能走……此番倒是我做了你的囚徒,感觉如何?”沈夜合上书本,眸光深沉,唇边似笑非笑。 “我待师尊如上宾,哪敢囚禁,这等欲加之辞大祭司切莫再提,谢某当真受不起。”叹口气,谢衣有些挫败感。 “要去便去,哪生出许多废话。”沈夜忽然放下书本,径直往后房走去,谢衣知他要睡了,自去准备出行事宜。 后日清晨,沈夜醒来感到房中格外寂静,这种寂静不同于往日,似乎有种特殊的静默感从心底散发出来,他知道:谢衣走了。 梳洗完毕,沈夜来到厅上,见桌上放着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师尊亲启”四个字,清俊有力,俨然谢衣笔迹。 他打开来,果然是谢衣留书,将前晚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去巫山取一件东西,因着神女墓已毁,须得从山腹下去,入江水深处,加之路途崎岖,行程需三五日功夫,一旦事毕,他会即刻返回,嘱咐自己好生调养,不可妄动灵力武学,也不要离开静水湖…… 絮叨一堆,满纸都是关怀的话,沈夜皱眉,嘴角却又忍不住微弯。他将书信放下,推门而去。 天高云淡,日光疏朗,鼻端嗅到湖上清润的气息,胸中块垒不由松了一松。金秋时节,波平如镜,湖畔花树上已是硕果累累。远处山中奇峰嶙峋,沟壑纵横,轻雾缭绕,金红、碧绿、靛青、蓝紫……五彩颜色精巧穿插林间,仿若名匠绘制,却是天然所成。几条瀑布有如白练,穿林渡涧,直挂九天而下。 如斯景致,的确比流月城生动许多。即便沈夜也不得不承认这点,下界广袤丰沛,百态参差,虽有浊气弥漫,却也生生不息,繁荣多姿,远胜遥挂天际,清冷寂寞的流月城。 水至清则无鱼。 上古神裔之民不论力量、寿数,还是对灵气的掌控上,都不是这泥捏土造的凡人可比,然而清贵神民们在旷日持久的生存之战中,依旧败给了处处不如自己的凡人。 曾经,他也疑惑过,凡人就那么独受天地钟爱? 太古时的烈山部,因不忍见天柱倾颓,人间如水狱,才自请入流月城协助炼制五色石,可是天裂修补后,烈山部却陷入进退不得,终日困守流月城的死局中。 这岂不是众神对我烈山部过河拆桥? 年幼时,他曾这样问自己的启蒙老师。老师神色大变,慌忙捂住他的嘴,说万万不可再提这样的话,要是被城主或大祭司听到,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那时,年幼的自己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 听闻善铸剑的龙渊部已消亡,有一支娲皇部族隐居地底,不见天日,不过终究是传说,自己并没有亲见。 这么看来,烈山部竟已算最幸运的一支,苟延残喘至今,好歹得了退路。只是日后发展依旧荆棘丛生,想必还有许多问题,只不过……自己这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 满手血污,愧对神农神上与历任先辈的大祭司,已无法再相助族人了。 也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决定让烈山部开始新生活,那就该将过去种种悉数斩断。自己能做恶人以换族民安康,也算是走好了他该走的最后一步。 想到这里,沈夜暗暗摇头,自己终究放不下,自成年后继任大祭司,半生心血统统投注其中,没有一日不为烈山部的未来殚精竭虑,这即是职责,更是百余年来的习惯,一切早已融入骨血,成位沈夜自身的一部分,怎可能说放就放? 待谢衣回来,还要再仔细问问,如今下界各大门派对烈山部人到底作何想法,打算如何处置?而族民当中又有怎样的声音,可有人能担大任?历经大变的族群,若无人出头,难以凝聚人心,前途始终是黯淡的…… 他一面想,一面信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了静水湖入口处。沈夜停下脚步,凝神看去,见前方结界已在隐隐发光,显然对自己的靠近有了戒备。 谢衣担心自己擅自离开,临行前将结界又加固了两层,真不知是为了防备,还是保护。沈夜又不是傻子,现今这状况,便是没有结界,也不会贸然离开静水湖。 这时他注意到,就在入口不远处,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偃甲箱子,这东西昨日还不曾见到,看来是谢衣临行前放下的了。 他走过去,发现箱子上贴着一张纸,依旧是谢衣手迹,上书:赠师尊。 见此三字,沈夜心头了然,这应当就是前些天谢衣在做的偃甲,说做好后送给自己,却又别出心裁放到此处,想来必然料定自己会在他走后接近入口,所以干脆将偃甲放在这边,吸引自己注意。 谢衣那点儿心思,他如何不知。 既是赠给自己的东西,那仔细看看也不错。 揭开谢衣的纸,沈夜将手放到偃甲箱上。就在接触的刹那,偃甲箱突然一震,内中迸射出一道精纯灵气,直袭沈夜。沈夜如今重病在身,灵气涣散,一身绝世修为几乎全不可用,在海浪般扑面而来的灵气之下,霎时感觉眼花缭乱,周遭万物纷纷化作齑粉,天旋地转…… 第7章 …… 不知过了多久,沈夜徐徐睁眼,见自己正身处一片绿荫下,空中日光灿然,白云朵朵,虫鸣鸟啼此起彼伏,竟是大好之景。 这是…… 他并不慌乱,既是谢衣的偃甲,应当对自己无害才对。 步出绿荫,沈夜四下一看,发觉此处春光妩媚,甚是温润,脚下繁花绿草,身侧绿影横天。不远处,一条溪流欢跃而过,淙淙流水映着日光,仿若无数银镜在闪烁。溪流在视线尽处轰然而下,化作银白飞瀑,汇入下方碧莹莹的湖泊。 稍远些的地方建着房舍,前方是一片平整的青石广场,中央漂浮着一件东西…… 沈夜走过去,发现那是个漂浮在空中的球体,再一细看,不由得心头一震。 是流月城! 这球体当中矗立着一座栩栩如生的流月城,好似月中宫阙,链接现世与黄泉,将梦幻凝聚,让归于虚无的过去在此刻重生。 已粉碎消亡的流月城,竟然在谢衣偃甲中又出现了。 沈夜看着这东西许久,只觉心潮激荡,悲喜交加。他知道,这当然不是真正的流月城,不过是梦幻之境的延续与再现。 他朝那城中看去,矩木繁盛,枝叶参天,神农神像一如他记忆中的圣洁壮观,神殿、宫阙、水池、民居、演武场……从美轮美奂的主神殿到低矮朴实的次等民房,所有建筑、花木均一丝不苟地栩栩如生着,近在眼前,连那条通往神殿中心石阶的细微裂痕,都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谢衣……当真有心了。 沈夜长叹一声,感觉心头那郁结多日的沉痛,似乎终于开始消退。 他又看片刻,忍不住伸手触碰那球体,就在刚碰到的刹那,球体上发出一阵莹润的光芒,似乎启动了什么机关。紧接着,沈夜震惊地看到这座流月城活了过来—— 许多人影开始在城中浮现,从闪烁的透明光斑变成了活灵活现的人体,就像神农寿诞祭典上表演过的歌舞那样,演员们纷纷粉墨登场,共同演出了沈夜曾司空见惯,如今却再不可得的记忆。 平民、祭司、守卫……族人们从每一间房屋,每一座神殿,每一尊岗哨上出现,好像过去千万个日夜那样,开始了他们安定的生活。 博学长者引领少年走向储存知识的殿堂,老年人结伴往神殿祈福,守卫在城中巡逻,祭司们来到有需要的人家,偃师携带工具前往工作场……还有几名小孩穿梭在忙碌的大人之间嬉闹玩耍,偶尔,他们会跑到从偃甲炉中获取了热量的火焰座边暖和双手。 沈夜甚至听见了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 “大祭司今天也很忙吗?” “那当然,大祭司每天都很忙。” “那只有在神农寿诞的庆典上才能见到大祭司了?真可惜……我也想像大祭司那么厉害。” “哎呀,你生得太晚,小时候我在一次寿诞庆典中还看到了大祭司跳祝祷之舞呢,那真是……啊,真是太棒了。话说,你每天早上都赖床,还想像大祭司那么厉害?” …… 更多声音加入进来,像滔滔洪流吞没了细语的溪水,沈夜听见有欢声笑语,有平凡的叹息,有家长里短的窃窃私语,它们融合在一起,仿佛奔涌不息的江海,数千年来从未停止,从未干涸。 这是沈夜再熟悉不过,再怀念不过,珍而重之在心底永世不能忘怀的,属于流月城的日日夜夜。 他默默凝视这亦真亦幻的场景,不知不觉中,似乎他也已站到了人群当中,与族人们一同行走在流月城的土地上。 光景扩大,逐渐占据他的全部视野,即使沈夜明明白白知道这是幻境,是偃甲与灵力共同营造的一方洞天,依旧忍不住沉浸其中,心绪难平。 时间过去了多久? 听谢衣说不过数月,却已有恍如隔世之感。 沈夜叹口气,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夜为何叹息?” 这声音是…… “……月儿?” 沈夜一惊,转头看去,见华月笑盈盈地站在自己身后,眉目姿态宛若生前,臂弯中那把箜篌正发出脉脉流光。 “华月。”他忍不住低叹一声,眼角微热,忽然想起谢衣当年的话。 “师尊,生命只有一次,不能重来……” 生命不能重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 来,华月已随流月城而去,再不会复生,此刻所见仅仅是她的幻影。即便幻象,再见故人依旧令他百感交集,但隐隐约约的,沈夜似乎也更靠近了谢衣当年那句话。 很多事他心里明白,他一开始就明白,只是身在那个位置上,惨烈的命运推动他不得不去做另一些事。 自己所为是错,是杀戮和残害,是将烈山部的前途和希望放在了其他有情众生之上——这份罪孽从不回避,更没有否认过。 他怔怔看着华月,她也看着他,两两相望,只见她唇边浅笑宛然,似正等着他下面的话。 沈夜上前两步,突然想摸一摸华月的头发,她虽名为傀儡,实则类同自己的亲人,曾并肩经历过多少风浪倾轧…… “哦,你们在这里。” 人未至,声先闻,沈夜在听到这清冷男声的刹那,已明白来者何人。太熟悉了,他们这些人对彼此都太熟悉了,好像凄冷黑夜中抱团取暖的野兽,一言一行都已融入血脉中,永志不能忘却。 “瞳。”他往正走过来的人招呼道。 瞳没有坐轮椅,也没有传送,而是一步步走着,步伐稳健,似乎双腿都好了,与常人一般行动自如。他朝沈夜和华月微微颔首,板正淡然的模样一如当初。 沈夜下意识地四下看去,寻找那些已消亡的熟悉身影。他看到雩风正努力钻研着术法,脸上犹有一丝稚气的倔强;风琊在神殿角落整理研究魔气的典籍;明川与瞳的傀儡人一起走向他们的岗位。还有,还有小曦……她分开人丛,朝自己奔来。 沈夜将目光投向更远处,在所有人身后,在这场繁荣尽头的寥落处,谢衣正站在那里,默默看着自己。 他似乎已隔着整个流月城,隔着生与死,隔着天穹与大地的距离看了自己许久。 谢衣…… 沈夜眼中的世界忽而褪色,只远处这一抹身影鲜亮如初,他已明白谢衣究竟送了自己一份怎样的礼物,太珍贵,太美好,太沉重,重得碾碎了所有凋零与惨痛,如一声惊雷震破寒冬,令他朽木死灰的心里有了活气。 他觉得胸膛里正塞着很多话,海浪一样澎湃喧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想对你说的,岂止千言万语。 谢衣。 沈夜朝他走去,两步间就越过了整个流月城,站到谢衣面前。 相对无言,唯有眼神脉脉。 第8章 片刻,这个谢衣后退一步,躬身朝他行了个礼,完全是流月城中的礼仪,然后抬起头,安然道:“大祭司。” 沈夜微微皱眉,只听这谢衣又笑道:“师尊。” 不及回应,谢衣最后一个称呼已出口:“主人。” 大祭司,师尊,主人。 不论星移斗转,世事变迁,不论繁华过后怎样山河萧索,在谢衣心里,沈夜始终是流月城的大祭司,是谢衣的师尊和主人。 职责所在,天意难测,道不同不相为谋; 捐毒大漠中,血光、轰鸣与寂静,斩断了师徒情谊,宣告破军祭司谢衣的死亡,流月城十数年知交轰然倾颓。 我曾想将这座神裔之城交到你手上,谢衣大祭司一定比我沈夜做得更好。我盼你成为我真正的同道者,也曾视你为仅有的知交。 ——你知道吗,你走后,满城中再无人能陪我喝酒谈心。 ——师尊知道吗?我静水湖居所内一直藏着好酒,虽知不能,也总忍不住奢望还能有与你把酒言欢的一天。 授业之恩,终生铭记; 我学术法武学,是想让所有人过得更好。你笑这答案幼稚,依旧谆谆教导,倾囊相授,在你内心深处何尝没有如我一般的想法?你若真不认同我,为何要对我寄予厚望? 我想学偃术,你便找人教我,甚至发现我因醉心偃术误了正事时,也未曾有一句苛责,更不用提那十数年里数不清的回护。 百年相随,永不背弃! 你好倔的性子,宁可自毁性命,也不愿随我回流月城……伤太重,唯蛊虫可救。我绝不愿你死,却也不愿再同你起争执,你万般不认可我的做法,可为烈山部一线生机,大祭司必须要那样做。从今往后,你不必恼怒,也不必烦忧,丢了的术法武学我再教你,忘了的人事物重头熟悉…… 这一百年中,我只注视着一个人,只听从一个人的声音。他的喜怒就是我的喜怒,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背弃他第二次。 “谢衣。”沈夜轻声唤他:“初七。” “嗯。”谢衣看着他,唇边挂着微笑,伸手指着两人身后,道:“看,我始终记得你第一次教我握刀。” 沈夜回头望去,发现两人身后出现了一片空地,正是当年他教授谢衣武学的地方,自己和少年时期的谢衣如他们此刻这般,面对面站在一起。 那时,他们都比现在年轻,心魔尚未出现,流月城的未来也远非伺候那样黯淡。 沈夜看见自己拿起一柄横刀,对谢衣道:“今天开始强化你的武学,练剑。” “是。”谢衣恭恭敬敬地接过横刀,犹豫片刻,有些不解,“我一直很想请教师父,为何我要不断习武?跟着师父不主要为学习术法吗?” “你可见过身体孱弱,不堪一击的祭司或术士?”沈夜微微一笑,对徒弟道:“人身乃一切根基,不论术法、武学、灵力,皆要依托于此身之上,没有绝佳的武学底子,难以驾驭宏大灵力,更无法随心出招以克敌制胜。你连别人出手的套路都看不穿,如何予以反击?即便本座,数年来亦未有一日忽略了对根骨的淬炼,方有今日修为,” “原来如此,多谢师父指教。”谢衣行了个礼,凝神看手中的横刀,忍不住又问:“这是师父……为徒弟择定的武器?为何与师父所用佩剑不同?” “兵刃当随人、随心,方能物尽其用。”沈夜将手放到谢衣肩上,微微用力,仿佛在衡量徒弟的骨架资质,不过这些东西他早已极为熟悉,此举更像透过皮肉骨髓,直入谢衣的内心深处。 “剑者,兵中之皇,刀者,兵中之霸。”他语意沉沉,似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悟,对谢衣道:“常人看你我,往往觉得本座深沉强势,而你温和伶俐,言笑大方。两相对照下,该当本座更具霸者之气才对,然而就我看来……谢衣,你性之刚烈,兴许犹胜我两分。” 谢衣不语,抿唇看着沈夜,静待师尊下面的评语。 “你本心坚定,骨血中天生一股倔性,百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 折不回。若是你认定的路,那几乎毫无转圜余地。”沈夜叹道:“万幸,你本性良善,心意虽坚韧,意态却十分柔和,兼之教养得当,自有今日的天纵英才。” “师尊……”谢衣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还未成年,虽样样胜过同龄人,但在沈夜面前依然差着许多,此刻难以分辨师尊对自己的评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不由得心头揣揣。想问,又觉僭越,立在当场,颇有些手足无措。 “并非说你这样不好……”看出徒弟的不自在,沈夜出言安慰,考虑片刻,又道:“我现在很难说你这性子究竟好不好,天下事本就难以对错双分,好或不好,许多时候并无意义。你如今还小,还未寻到自己的道,只盼你日后的求道之途,是站在本座这一边。” “徒弟……徒弟必将永世为师尊助力!”谢衣郑重行礼,大声承诺。 沈夜似乎并不将他的少年戏语放在心上,摇头道:“不必如此,若本座如此悉心调教,敦敦教诲,你还去了别处,或许只能证明……是本座的教育太失败了。谢衣,太刚易折……”沈夜突然叹了口气,仰头望着伏羲结界外遥远的天幕,低声道:“若有一日你被逼入绝地,必定会选择玉碎,而绝不会有半分示弱服软。” “师尊……”谢衣心头不安渐起,想说点什么,沈夜已打住他,将话题拉回这柄横刀上:“为师给你选定横刀为武器,便是考虑它霸气内敛,而王气散于外,颇有刀剑合一的意蕴,恰如你外柔内刚的性子。” “多谢师尊费心。” “好了,闲话休提,开始吧。你此前已练过一些剑术,但不够规范,为师先纠正你一个毛病,手抬起来,放松,对,握刀的手掌需放松些,不要将刀柄握得那样紧,越松越好,给它反弹运劲的空间。日后你练精进了,自然能掌控游刃有余的舞动。” 第9章 …… 凝神片刻,谢衣提振精神,开始练剑,他身姿矫若游龙,从旭日东升舞到了圆月高悬,又到风雨如晦或飞雪茫茫的夤夜。时光匆匆而过,这少年逐渐长成,从一株稚嫩的幼苗日渐蜕变为绿盖如擎的苍松翠柏,亭亭而立,君子谦谦。 他手中那柄刀锋上,时而日光粼粼,时而月影皎皎,更有灵力不断跳跃流转,凝碧妖红,映得双眸沉沉如水。一人一剑浑若天成,舞动时声似龙吟,出手间势敌风雷。 间中,沈夜听见自己的声音始终萦绕在谢衣左右,不断加以提点,若流泉光风,伴随着谢衣不断的脱胎换骨,日益精进。 “这般练剑,再练百年也难有大进……你各套路招式已到手、到眼、到心,但依旧是个空架子,为师问你,如今你练多久会大汗淋漓?” “最开始半时辰不到便汗出如浆,如今两个时辰后方出汗。” “这便是失了真髓,需知灵光散逸,大道难成。此刻起,你练剑需将灵力灌注刀身上,以灵养剑。剑走龙蛇,便如灵力在你体内轮转,不断运转周天,方能收放自如,人刀合一。若你觉身上发热,便要将灵力内收,密布全身,如一张无形之网,由皮毛至腠理,至腑脏,至骨髓,入周身穴位,最后融入气海,不可停顿,即刻循环往复……” “这……听着实在有些艰难,徒弟鲁钝,可否请师尊演示一二?” “嗯,练功法光用听的,自是难以参透,谢衣,看好了。” 话音方落,沈夜手腕轻翻,佩剑出现在掌中。听闻此剑乃上古神匠所制,取用材质集三皇之力,剑身墨色深沉,端凝持重,上锁有符文精粹,光华流转,一出现便隐有黑云摧城,雷霆万钧之势,俨然流月城最强的兵刃。 沈夜其实很少用到它,他自身修为绝高,又得人皇神血加持,不论术法、武学均臻于化境,放眼流月城中无人可匹敌,即便广袤下界,修仙门派林立,也未有机会遭遇堪与之一战的对手,因而这柄神锋饮血的机会,自然大大减少。 他唤出佩剑,放慢动作,先渡一点灵力过去,让这股红丝般的灵气如游龙般在剑锋上游走两圈,然后回到自己体内,再跃然而起,落在剑锋顶端,方开始演习招式…… 反复两遍,待谢衣看明白,沈夜便收了剑,站到谢衣身后,握着他的手,将自身灵力通过谢衣之手注入横刀上,牵引横刀舞动。 “感觉如何?” “这……似乎身轻如燕,却又力量磅礴,如川如海,滔滔不绝!”谢衣大为惊喜,“好似身子突然打开了,人与刀剑之间再无隔阂……” “好,那这样呢?”沈夜微微发力,谢衣顿感一股雄奇劲道从背后袭来,这力来得十分古怪,似乎并非由外及内地上来,恰恰相反,直如一座熔炉突然在肺腑里燃烧,烧尽他所有储备的灵力,让他浑身发热,体内空虚,额头上顿时就见了汗。 谢衣又是一惊,这感觉分明像自己练剑两个时辰之后那种大汗淋漓,并隐隐伴着力不从心的滋味…… 想到方才沈夜的叮嘱,谢衣知此刻绝不可散漫心神,更不能由着这股热度蔓延,心念转动间,突觉沈夜注在刀锋上的灵力如江河倒转,北斗倒悬,以极快的速度冲入自己体内,霎时间化作绵绵细雨,覆盖他周身每一处。 这灵力之雨清润无比,瞬间将那股无名火气压下去,谢衣只觉体内通透澄澈,那些将发未发的汗意不但止了,更转为一股微热之力,调头往体内深处走,胸腹内所有盘根错节的肌肉、血脉、骨髓似乎化作枝叶,贪婪吸收着这股内生的热力,同时激荡起体内灵力,牵动手上剑锋阵阵颤动,越发游刃有余。 风从龙虎,水助鳌蛟,灵力既是攻击之剑,亦是护身之盾,收发由心,进退合宜。 “原来如此……”谢衣刹那间窥得术法与武学之道,不由大喜。 “这便对了,现在为师要放手,你将自个儿灵力慢慢注入,开头慢些,少些,以防刀刃吃不住,生生爆裂不说,还可能反噬自身。”沈夜微微一笑,松开谢衣的手,退到一旁,等他自行练习。 …… “我烈山部天赋傲然,尤善驭灵力,一切攻防手段最终都归结到对灵力的掌控和运用上。让你练剑,便是为灵力练一个出口,即便你那些偃甲,也要靠深厚灵力方可驱使自如。需知灵为武之母,武为灵之帅。” “徒弟明白了。” “你天资不凡,再练两年,或许可与我过招,待那时,你的提升速度又将高出数倍。” “谨遵师父教诲。” 记忆重现,沈夜看见曾经的谢衣在自己教导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 下,勤修苦练,日夜不辍,一步步窥得术法天道,一步步攀登武学高峰,偃术修为更独步天下。横刀练折了数把,灵力几度起伏,不断淬炼,锻骨洗髓,终成流月城前途辉煌的破军祭司。 “即日起,谢衣任流月城破军祭司,掌生灭厅。” “谢衣必为流月城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矩木葱葱,红日在巍峨的神殿间投下参差光影,谢衣对着沈夜深深行礼,接过这份沉甸甸的职责。 他直起身来,但见眉目俊雅,唇角带笑,一言一行如沐春风,唯腰间横刀刚直不屈——皎光冷映千江月,罡锋独舞万山倾。 幻象徐徐散去,如烟往事复归于烟霞,沈夜闭上眼,长叹口气,只觉胸中百感交集,一切恍如隔世,却又尽在眼前。 谢衣……谢衣做这偃甲实在颇费心思。 沈夜能感觉到,这处由偃甲与灵力共同构筑的空间内灵气磅礴,运转精巧,不愧是古今第一偃术大师的杰作。偃术方面,谢衣虽胜他许多,但徒弟的实力深浅沈夜却极有把握,单看这当中灌注的灵力,就知谢衣在其上倾注了多少心血。 睁开眼,他望向来处,流月城依旧光华熠熠,人声相闻,矩木枝叶上映衬着暖阳斑驳的光影,一派春和好景,仿佛重回上古时分,既无兵燹离乱,亦无寒暑侵袭。 流月城已在这里超脱了时间,安然矗立于永恒乐土中。 身旁,谢衣默然侍立,如当年师徒初定时的提携与跟从,也像初七百年里的步步相随。 “好一处洞天……”沈夜对谢衣道:“广州那晚,你跟你徒弟过招的时候,他曾提到什么桃园仙居图,想来应类同此地。不过,这里应当比那图中更为费心费力。” “还应付得来。”谢衣道:“何况为师尊做一件偃甲,本在情理之中。” “嗯。”沈夜不置可否,沉吟片刻,负手望天,低声道:“我年少时——那时你还未出生——我少时也曾幻想,若能寻一处四季分明,鸟语花香的桃源佳境,让族人们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不受严寒拘禁之苦,还能与外界往来交通,该有多好。” 第10章 “相信这亦是流月城每个人的愿望。”谢衣附和。 “或许吧……”沈夜微微摇头,继续道:“此念头我少时有过,特别在父亲苛待我时,这无望的欲求便愈加强烈,我甚至想一梦不醒逃入其中,再不用面对每日无休止的严酷修行,不去肩负那注定越来越重的职责。父亲看我的眼神越发偏执急切,矩木已现枯朽端倪,沧溟沉疴难起,老城主日渐衰弱……我受的淬炼自然一日严过一日,即便如此,父亲对我说得最多的两个字,依旧是‘失望’。” 谢衣不语,流月城诸般往事他略有耳闻,但听沈夜这般细致地亲口道出,还是头一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里那妄想便逐渐熄灭、死寂,最后被我自己挫骨扬灰。我明白那终究不过幻想,一切皆是虚妄,只有流月城步步走入末路的处境是真实的。” 谢衣感觉心口抽紧,却也知沈夜绝不屑于听什么安慰。 “我少时恨他泯灭人性六亲不认,连小曦都不放过,谁知后来……自己竟也成了他那样的人。说来可笑,我竭尽全力保护小曦,最后却是我亲手杀了她。”沈夜话音沉沉,每个字似乎都从骨血深处掏出来,沉痛、浓郁,掷地有声,带着削金断玉的力量。谢衣不由得屏息聆听,似乎重回当年在他身边学艺的日子。 “许久之后,我才恍然惊觉,不……或许并没有那么久,也不是突然明白的,改变点点渗入体内,无声无息,待意识到时已成天罗地网,挣也挣不脱了。我终于明白,或许并非父亲泯灭人性,而是大祭司的身份和流月城的处境,决定了身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必须要做出罔顾情感的选择。 “师尊……” 谢衣第一次听沈夜提及这些,即便在流月城两人对饮时,他也绝口不言那些惨淡的少年时光,以及他深埋心底的痛楚与无奈。 或许,真的要待时过境迁,一切终局之后,曾舍身求仁的沈夜才能够打开心防,触碰那些被他深深埋葬的过往,包括雄心深处不为人道的苍凉。 “偶尔会梦到那一夜,下着大雨,我想带小曦逃走,逃出父亲的安排,为救沧溟,他竟要将一对亲生儿女送入矩木以验证神血效用。然而伏羲结界之下,又哪有可逃之处?” 说到这里,沈夜看着谢衣,又加一句:“你走之后,我梦到那夜的次数明显变多了。” “师尊……”谢衣默然,心头有愧疚,有酸涩,有不忍,有无奈,而这些情感辉映之下,更令他百折不挠,万死难辞的坚定与不悔熠熠生光。他朝沈夜行一礼,朗声道:“师尊受过许多苦楚,独撑大局多年,未能相助,不肖之徒永感愧疚。然若论及做法、对错,谢某至今未有后悔……” “不必说了。”沈夜打断他,冷冷道:“同样的话本座已听过两次,实在不想听第三遍。为师曾多次给你机会,可你认准了路就一定会走到底,甚至不惜叛师出逃,不惜背弃亲族!” “师尊!谢衣……谢衣何曾想过悖逆整个烈山部,此欲加之罪实在太重,谢衣万死难以承担!”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方才温和氛围中隐现一丝沉肃之气。 他显然急了,不待沈夜发话,接着道:“谢某昔日年轻气盛,行事或有冲动之处,对师尊亦有误解刁难。然生命之宝贵,永远如天之日月,不容分毫亵渎……” “这是指摘本座不知生命宝贵了。” 沈夜背过身去,将目光停驻在那虚幻的流月城上,半晌,方冷笑道:“所以,破军祭司当年口称僭越,同本座交锋时,本座该刻意示弱,任你杀了为师,篡了大祭司的位置。然后族人问你:矩木行将枯竭,五色石亦快耗尽,下界浊气日浓,烈山部诸民当如何是好?你便回答:等死即可。是么,大祭司?” “师尊!我……” 历经大变,沈夜这一生本如死去一般,心灰意冷之际偏目睹此中幻境,往事如潮,难免情绪起伏,失了些许镇定。此刻听谢衣半句顶撞,登时气急,竟连“破军祭司”这话都说出来了。而这句称呼,无疑代表着两人间之至痛。 谢衣眉头紧蹙,胸中气闷,一时难以回应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 。流月城灰飞烟灭,他亦已历经百年时光淬炼,滔滔世情将他对生命的珍重洗涤得格外清晰,同时也将他昔年的点点天真暴露无遗。 当日在沈夜面前,谢衣说“一定另有他法”,如今却再不敢夸这海口。 从来天意高难问,人力有时而止,若是天要烈山部亡,如何翻过这局面? 沈夜恼他背叛,谢衣心知肚明。流月城的问题不但沈夜看到,谢衣也看到,但不论沈夜谢衣,都无力独立解决这个问题,艰难抉择下,终究走了不同的路。 道之不同,命之宝贵,绝不容半点曲折,即便他如今打定主意放开过往,侍奉师父终生,乍闻沈夜此语,一时也矗在当场,无言以对。 这道伤实在太深,太重,此刻仍是两人间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儿。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过了许久,忽听沈夜轻笑一声,语意中颇有些自嘲:“说来也对……你怎么不曾助我?这百年中交给你的任务,早不只一两件了。” “师尊。”这时提到身为初七的日子,谢衣不知沈夜是怒极反笑,还是当真不计较自己方才的顶撞,只能保持沉默,让沉滞的气氛在两人间随时间一道流动,慢慢抽离。 …… “谢衣,你知道么,为师从未恨过你。” “我更未有片刻恨过师尊。”谢衣立刻答道。 “好,好,好。”沈夜唇边露出一抹苦笑,“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也只从你这里,本座听到了一句真真切切的‘不恨’。” “师尊。”谢衣心里翻江倒海,半是酸涩,半是欣慰。沉吟片刻,他干脆将话题全然转开,指着两人头顶天穹,对沈夜道:“师尊,徒弟赠你这尊偃甲,还有个用途。” 第11章 沈夜随他手指望去,高天流云,日光柔润,在琉璃般透彻清明的天幕上,似乎有阵阵不可捉摸的光华舞动,沈夜略一思索,顿时了然。 “师尊如今重伤在身,疾病未复,因此灵气衰微。而融合控制神血本就需要极高的灵力底子,如今这样……师尊身上的灵力恐难以凝聚体内,而是会如阿阮姑娘那般点点散逸,实在万分可惜。” “的确如此。” “因此,徒弟设计了这偃甲,可将师尊散出的灵力统统收纳其中,待师尊状况好转,能够驾驭灵力与神血了,再一并归还师尊。” “是条好路子,难为你有心了。” “师尊何须如此客气。”谢衣已恢复了一贯的儒雅风范,微微一笑,“能为师尊助力,徒弟甚慰。” “嗯……”沈夜略一点头,并没有多的话,眉目间隐隐带着沉重。 谢衣知他还想着方才的话,心底不由生出两分后悔,既明白他如今情形,便万不该同他争执才对。那些道理何时说不得?偏偏要在沈夜伤病交加,虚弱难当之时提?若不慎引发伤处,或招致病症凶横反噬,自己不在静水湖,如何处置? 如此想来,确是自己莽撞了。 轻叹口气,谢衣发现在面对沈夜时,终究无法像面对旁人那般恬淡自如,也摆不出十分温良恭俭,云淡风轻的君子相来。关心则乱?还是说……这便是师徒之间的必然?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论闹成何等局面,自己对沈夜始终存着几分尊重,几分信赖。见着他人,只要条件还允许,便难以控制心头百转千回的思绪,忍不住想同他倾谈,向他诉说自己的想法,甚至想不管不顾地将种种顾虑都倒出来,给他知晓。若能盼得他一句首肯,必将百般喜悦。要换别人别人……是否明白自己这颗心,是否理解认同自己的理念,又有何要紧? 不知无异对自己,是否也这般想法? 也不知世间所有徒弟对其尊师,是否也都这样? 信赖、跟从、携着他的手,追随他的脚步,同时却也不断剖析他、批判他,用最挑剔最严格的标准去考核他,不断将他推上自己心中完美的宝座,舍不得,更容不得他有半点瑕疵。 若师父无法肩负这沉重完美的苛求,在弟子心中有了瑕疵,便会被不断放大,仿佛铜镜上的裂纹般刺眼。师父训导弟子,弟子也同样在训导师父,这种训导往往更严厉,更极端,它来自内心深处,超越了技巧、实力,甚至性情人品,完全是对人生道义的鞭策。 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或许……自己偶尔对师尊过于苛责了。 谢衣突感一阵酸楚,后退两步,朝沈夜行礼道:“师尊,徒弟以后不再冒犯你便是。” “不必。”沈夜不知他心头那番百转千回,只淡然道:“你想说什么便说,想做什么便做。过去百年里,我有时也想听你多说说话,你大多却只奉命行事。” “……因为主人只教导我听令行事。”谢衣直起身,坦然道:“如果想听,只要告知我,倒也会找些话来说。” 沈夜摇头,不发一言,他看起来似乎有许多话要讲,却又无一字溜出了唇边,谢衣知他心思极深,许多时候连自己也猜不透,也不努力去猜度他此刻沉默的意味了。 若有机缘,沈夜应当会告诉自己,顺其自然吧。 如今烟华散尽,万象更新,流月城化为齑粉,彻底湮灭于过去,沈夜和谢衣的路却还要继续走下去。而没有了流月城困局横亘在两人之间,谢衣相信,自己同眼前这男人的未来虽有艰难,也定能走出一条通途来。 “你当日落下去时,满心满眼的不都是他么?这要不是喜欢,还有什么叫喜欢?” 巫山地仙的话语突然跃入脑海,仿若一根钢针,挑破半遮半掩的心事,谢衣不由得耳廓微红,盯住沈夜在熏风中拂动的发梢不语。 “我有些乏,该出去了。”半晌,沈夜再度开口。顿了顿,他又道:“你说巫山路途崎岖,孤身在外,自己保重。” “不妨事,师尊歇息吧。”听出他话中有关切之意,谢衣一笑,“还请师尊好好休养,我不日便回来。” “嗯。” 离开幻境,沈夜凝视这尊沉默的偃甲思索许久,又看向悄然无声的湖面,突觉时光流转,百代变迁是那样真切,桑田沧海已在无声无息间走过,只有流月城被天地神人遗忘在上古遗音中。 时间,真的已过去太久…… 他想起昔日和瞳的一番对谈,因种种缘故,瞳那人总是冷静决绝,却又格外纯粹,甚至带着点与众不同的天真。有时,沈夜会忍不住猜测,瞳到底在想什么呢?他那种格格不入又恰如其分的言行,当真是发自内心么?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2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暗地里观察过瞳一段时间,并未发现任何不轨或心口不一的马脚,似乎那种不协调本身就是瞳浑然一体的组成部分。 一个清醒、淡漠、冷酷、坦然到了极点的人。换句话说,缺点人味儿。 但瞳也并非一个全然冷血的人,当年在流月城中,瞳和其他几人一样,在高阶祭司间结下了友情,比方……比方谢衣叛逃那件事,若无瞳暗中相助,兴许不会那样顺利。 湖面上被风吹皱点点涟漪,映衬着清朗日光,越发显得水天凝碧,红叶似锦。 这是与流月城截然不同的风光。 沈夜想起百年前那个雨夜,他和瞳在神殿里议事,正事说完,不知怎的居然聊到了初七。 初七是谁,如何得来,满城中只他两人知晓,关于他的话题,也只可能在两人间谈论。 那时,初七的改造复生刚刚完成,人还在蛊室中未醒。瞳说等醒了就送过来,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没有回答,恍惚未曾听到,瞳看出他在回避,却不依不挠地又问了一遍。 养条狗而已,何须大费周章——沈夜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滞涩,不知瞳是否听出里边隐藏的言不由衷。兴许听出来了吧,因为瞳笑了,跟他偶尔流露在唇边的冷淡微笑不同,这种更真实的笑声让沈夜觉得浑身不自在,似乎被揭穿了极力想隐藏,想忽视,却始终停在心灵深处,难以磨灭的东西。 你的人,你怎么调教都好。说完,瞳转身而去,临出门前,却又回过头来对他道:时间已过去太久,属于我们的时代终究要过去。 我明白。靠在属于大祭司的座椅里,沈夜凝神细听殿外的雨声,声音仿佛无数人正在暗夜里此起彼伏地啼哭,让他感到肩头的担子格外沉重。半晌,他才回神道:即便如此,身为大祭司,我也必须为烈山部寻得一丝生存之机。日后局面究竟如何,你不知,我也不知,那又怎生裁断不会有光明的未来呢? 瞳已走出了神殿,只一丝余音绕梁而来: “既如此,就请大祭司好生带领烈山部,朝这光明的未来走下去吧。” 第12章 收回思绪,沈夜回到房内。过不太久,天色也渐暗了下来,今日恰逢霜降,夜间气温颇低,透过窗户看出去,湖面上似乎凝出了一层白色的寒气,正若有若无地游荡着。 履霜,坚冰至。 万物皆有因果,如同深秋霜露下来后,严酷的冬天随后而至,许多事也是这样一步步发展深入,最后冷凝成为万古玄冰,再难打破。 沈夜随手抽出本书,慢慢翻阅。谢衣不在,房中显得格外寂静,能感到少了两分活气,变得越发静谧而沉沉,似乎整座静水湖都已睡着了。 对这样的寂静,沈夜并不陌生,还在流月城中时,他也会在房中彻夜不眠,思索族人们的前途,谋划下一步的动作。这种时候,初七总是默默侍立在旁,自己不说话,他也不发一语。 夤夜深沉,无边黑暗笼罩天地,偌大流月城中只有这两人还醒着,立于他左近的初七,便是那一颗伴月孤星。 一次,他突发奇想地问初七:你有什么愿望么? 初七一怔,显然未料到他会这样问,紧接着回答:没有,主人。 “说谎。”他笑了,伸手将初七的面甲摘下来,看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知所措的神情,“你有愿望,只是不告诉我罢了。” 话音刚落,初七脸上轻微的疑惑变得更加明显,他凝视这张脸,自顾自地说下去,“包括你为实现那愿望做过的诸般努力。然则,即便你守口如瓶,我如今也统统知道了。” “主人……” 沈夜挥手止住他的话,默默沉思一阵,又问:“若我在做你绝对无法容忍之事,你当如何?” 似乎给他反常的话语弄得糊涂了,初七后退一步,单膝下跪,沉声道:“属下誓死追随主人。” “不背叛么?” “永无二心。” “好……”长出口气,沈夜起身,亲手将他扶起来,低声嘱咐:“起来吧,夜里凉。”说罢,拂了拂他脸颊边的发丝,问声背上的伤好了么。 “好了,主人,瞳大人催动蛊虫,当日就好了。” “蛊虫?”沈夜皱眉,摇头道:“我回头跟瞳说声,以后不要给你用蛊,你那是修习术法落下的伤,这些日子没有紧急任务,还是待身体自然恢复的好。” “多谢主人。”初七看着他温柔一笑。笑容落在沈夜眼里,突有一股暖流从心头划过,却又带着锋刃,将他心上一块肉划开来,血痕累累,痛不可支。 “初七……”沈夜忍不住将手覆在面前人的脸上,轻轻抚摸,连声呢喃这百感交集的名字。 初七,初七…… 我在这里,主人。 那好像是第一次,初七对自己回话时没有自称“属下”,而是用了“我”。 事后想起,沈夜有一丝自欺欺人般的快慰:抹杀了记忆,死而复生的人,依旧能感知到自己的心吗? 永夜黑暗中,百年寂寥里,始终有初七在身边。 接下来三日,沈夜都没有再进入那偃甲制造的幻境里,每日静养,或在房内看书,或观湖景,或凝望着近处叠叠峰峦,想象它们按四时披上不同的衣衫,在阳光雨露下蓬勃而巍峨的样子。 流月城的往事依旧不时浮现在他脑海中,似乎已成习惯和本能,即便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多想,它们依旧挥之不去。沈夜很清楚,自己为流月城活了一辈子,甚至可算为流月城死过一遭,怎可能漠视那每一个刻骨铭心的日日夜夜呢? 他索性也不再管,任由思绪自由奔驰,从上古诸般传说到昨日看过的书册。他记得幼年时,自己常常会想一个问题:神农神上为何不管烈山部了呢? 前些天他在一本书上看到,下界传说神农神上已为毒草所害,惘然去世了。这个结果让他颇为怀疑,并本能地产生了抗拒情绪,烈山部信仰神上几千年,为神上祈祷了几千年,绝对难以接受大神的死亡。 虽说幼时也曾讲过两句对众神大不敬的话,但那不过稚童戏言,在导师的教导、父亲的威压,以及流月城每个人的虔诚和卑微下早已烟消云散。大祭司这个位置实在改变他良多,如今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3 的沈夜,即便对诸神有再多疑虑,也绝不会将它宣之于外。 时间,足以将天真质朴的孩童雕琢得面目全非,让他成为了自己当年都不认识的样子。 突然想起此前在捐毒沙漠的冷月下,谢衣偃甲人问他:这百年中,大祭司究竟遭遇了什么,竟然变成这样? 一言难尽,哪怕耗尽千言万语,又如何说得出这遭遇? 夜晚很快又降下来,沈夜看一阵书,感觉浑身疲惫,虽说蓬莱国的故事正在关键处,他也必须去休息了。他无法肯定究竟何时才能痊愈,每日均伤病沉滞,不见起色,体内灵力也在缓慢散失。虽说有谢衣的偃甲收束,不会真的浪费掉,但也要在身体痊愈后,才有收回这些灵力的可能。 若无灵力支撑,一身绝世修为便完全成了摆设。 他本以为伤势可随时间自行愈合,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但这一次……显然并不相同。 这让沈夜感到不甘和隐隐的焦躁。他当过百多年大祭司,百多年的绝顶高手,突然成为昔日自己眼中的废人,这感觉当真一言难尽。 若此时突然有人来向沈夜寻仇,他当如何? 没有力量,便活该引颈就戮么? “生命只有一次,永不再来,万望珍之重之,……” 谢衣的声音突然闪现在他耳边,沈夜不由一怔,这是何时说的?是他对自己,还是对乐无异所说?抑或是自己听到了乐无异的转述? 不论如何,会说这种话并将此理念贯彻到底的,只有谢衣。 第四日一早,天色阴下来,沉沉乌云如盖,遮蔽大半苍穹。过午之后,雨水淅沥而下,不断加大,很快形成了接天连地的雨帘,争先恐后落入湖中,天地间一片雨声轰鸣。 沈夜看阵书,走出房门,静水湖居所有谢衣结界遮盖,暴雨倒也进不来,不必忧心湿了衣衫。他凝望今日与众不同的湖光山色,突然想到今天已是第四日,谢衣……怕是快回来了。 恰逢此时,他目力所及的山道尽头出现了一抹身影,这人他极熟悉,那身装扮也早看过千百遍,但不知为何,此刻他一出现,却仿佛与过去每个日子里都截然不同,像天顶突然坠下了一颗闪亮的星星,在雨帘中穿梭腾跃,一步步朝自己靠近。 谢衣当真回来了。 第13章 沈夜深吸口气,这人终究还是回来了。 昨夜,他于沉睡中做了一个梦,梦见谢衣一去不返,而自己的病症始终没有纾解,力量亦不曾恢复。破不开谢衣结界的他,只能在这远离尘嚣的静水湖中日日夜夜地枯待,晨昏日落,春去冬来,数不清历经多少岁月。唯一陪伴他的,只有入口处那尊静默的偃甲,幻境中用于凭吊的流月城,和房中看了又看的累累书卷。 连那偃甲内谢衣的虚影,也再不曾现身。 醒时晨光微露,四周依旧寂静寥落,沈夜看到今日的天空亮得格外黯沉,滔滔黑云如长龙卧波,将天幕衬托得分外沉滞。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谢衣不会再归来。就像他一百多年前离开流月城时那样,再不会主动回到沈夜身边。 可是此刻,山道上逐渐接近的身影明明白白告诉他:谢衣回来了。 沈夜凝视着谢衣的身影,看他从一个小黑点慢慢变大,成为鲜活生动的人形,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自己的目光。雨落纷纷,风扬山野,他的动作在风雨中是那样轻灵快捷,于起伏山石间穿梭时,就像肋生双翼的俊鸟,飞过天地鸿沟,飞过流月城与下界的隔阂,也飞越了时间的涛涛长河…… 百年岁月突然在沈夜眼中粉碎,只有眼中身影真实而深刻。 谢衣…… 此刻,谢衣浑然是他无比熟悉的初七模样,那眉眼,那身衣服,右手中一柄横刀……沈夜清楚记得,那服自己往年穿过的,后来改给了初七。当年,为在遍布砺罂耳目的流月城中隐瞒初七的存在,他颇费了番心思,连衣服都亲手给初七改制。 而初七没了过往记忆,天然质朴,浑不觉穿主人的衣服有什么不妥之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是沈夜前日在书册上看到的话,下界居然有这般趣味的说法,引得他盯住这八个字反复琢磨,轻声念诵,最后为话中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双关语意会心一笑。 谢衣……谢衣。 思绪游走间,谢衣已从一处山崖上纵身跃下,身影闪动间,只见光华一闪,水雾迸射,人便跨入了静水湖的结界中。 回来了。 沈夜朝谢衣走去,他也迎上来,唇边带着笑意,行礼道:“师尊,我回来了。” “嗯。” 人近在眼前,沈夜反倒起了一丝错愕,一丝犹豫,关乎时间的概念似乎突然变得模糊,染血往事如出闸洪水,在他眼前奔流而过。他不由自主地朝谢衣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抚过,低声叹道:“上次你去巫山前,说取不回剑心便以死谢罪,真是傻话。不是告诉过你么,要珍惜自身,不可折损你的战力,即便是我的命令也不行。” 谢衣微微一愣,沈夜又道:“你徒弟他们来流月城之时,我还问瞳,你是否跟他们在一起?” “师尊……”初次听闻这话,谢衣不由错愕,只觉这话说得格外不合理,为何要问瞳这些?难道师尊还顾忌着自己当年的出逃,觉得自己去了巫山,见了无异他们,便会舍弃他么? 不,自己绝不会背弃他第二次。 正打算辩驳,沈夜接下来的话已粉碎他所有怀疑与不安,只余浓浓伤感和不舍。 “……那时我才发觉,私心里,我竟希望你哪怕同他们走到了一路,也不愿你是真死了。”沈夜摇摇头,:“可惜,瞳却告诉我,你的子蛊已……” “师尊,子蛊消亡,是因为巫山地仙们为我拔除了体内蛊虫的缘故。” “嗯。”沈夜未多言,只微微点头,手指绕过谢衣垂在脸颊边的头发,那上边沾着雨雾与秋风,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了陌生而新鲜的自然之气。 是谢衣,也是初七,但又似乎并不完全一样,偶尔,沈夜看着现在的谢衣,好像在看一个全新的人。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融合了自己关于过去那几重存在的全部认知——徒儿、下属、知己、继承者与叛逆者,还有…… 还有一重意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4 义,沈夜比谁都清醒地知道,但他绝不会告诉谢衣,那是属于他最深的秘密,是他在百年黑暗中艰难跋涉时所做过的色彩最绮丽的残梦,任何人也无法窥视,更不容许染指分毫。 “师尊兴许不知。”谢衣的声音再度响起:“当日在巫山时,我虽通过三世镜想起过往,依然对无异他们说得清清楚楚:这一百年来,我只看师尊一人,只听师尊一人的声音,师尊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不论发生何事,我绝不会再背弃师尊第二次。” 是么……沈夜闻言,沉默片刻,看着他的眼睛,缓慢而凝重地问:“为难吗?” 谢衣一怔,坦然道:“有过挣扎取舍……” “你若感为难,便不必如此,沈夜此人……”说到此处,他垂下目光,凝视空无一物的掌心,忽而一笑,“沈夜罪孽深重,早当随流月城化为齑粉,徒留污名,你为一个遗臭万年之人尽忠,岂不可笑。” 师尊……何须如此妄自菲薄?流月城那样处境,这百余年诸多苦楚,千般为难,你都靠一己之力扛下来。如今硝烟散尽,而余心不可转圜,与你曾肩负的相比,今后随了你,即有风雨又算得了什么? 谢衣在心里默默回答,嘴上却朗声道:“师尊,我曾留下遗言,道自己半生倥偬,毁誉加身,徒负无数虚名罪名。生前我不敢有一字自辩,身后,但愿世间能有哪怕一人,解我毕生隐衷。于吾辈,心念如此,于师尊,此心亦如一!” 毕生隐衷,此心如一……这话仿佛几道惊雷,直射入沈夜内心深处,驱散层云,荡涤四野。 他盯着谢衣沉静的脸,仔细看了许久,问道:“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好,好。”沈夜点头叹道:“既如此,我也告诉你,为师从不曾吐露过你想维护的秘密,即便在乐无异上流月城时……呵,你那徒弟性情颇有几分像昔年的你。他见到本座,第一个问题竟是:为何你的偃甲人,后来会自作主张地维护他们,甚至不惜牺牲自我?” “这……”谢衣一怔,追问:“师尊如何回答的?” “我说,世间只本座一人知晓此中缘由,却不会告诉他。”沈夜一笑,眉目孤傲冷峻中,隐约也夹了一丝促狭之色。 “竟是如此。”谢衣不由粲然一笑,“多谢师尊维护。” “罢了,就不服输这点来看,你那徒弟十分似你,这个难题他迟早会参透的。” “如此……到得那刻,还望无异莫要伤感。”谢衣悄声一叹,听沈夜又道:“你昔年留在城中的心得记录,我也尽数传与他了。” “师尊高义,弟子代徒儿谢过。”谢衣朝他行礼,满心里皆是敬重与感激。 第14章 世间种种,自有因缘,而对错难以双分之局面,亦实良多。沈夜并未透露乐无异一行对自己所为的有限谅解,“多少能明白你的苦衷”,这句话听在耳内,略可作伤怀之慰聊。城破前夕,那小子还想让自己同他们一道出去,避开城毁人亡之局。只可惜,沈夜自认罪孽深重,又怎安于苟活世间…… 穷尽黄泉碧落,恐怕也只有谢衣一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令沈夜求死不得。 “你们从未有一人,问过我究竟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留在谁的身边!” 华月不甘的声音突然跳入沈夜脑海,这声音清晰而深刻,奔流在寂静之间,被空旷回廊和挑高穹顶放大,带着隐隐回声,仿佛弦断前最后的绝响。 那也的确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向来柔静温和的廉贞祭司,终于不再是傀儡,甚至不再是一个女人了,她从未有一刻如那天般像个战士,拨动琴弦,傲然挺立,为心中所求慷慨赴死。 她拒绝了自己为她做好的安排,宁粉身碎骨,也要守护自己最后一程。 沈夜不知该说她傻,还是斥责她不听令行事,抑或为她的痴心一叹。若有可能,他愿将这条命偿给她,只可惜世间从来容不下如果。 华月钟情自己,他比谁都清楚。卿心如月,澄澈皎洁。 奈何明月照沟渠。 最后那一番对谈,他问华月是否恨自己,恨自己将整个流月城,将全盘谋划放在她的喜怒哀乐之上,恨自己直至最后一刻,也不愿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和她的女人身份对话。 这么多年……华月为自己奉献毕生所学,奉上全部喜怒哀乐,自己却还要她在自己死后继续恪守祭司职责,带领族人迈向新生。明知她对自己的心意,却不予回应,更用这份心意绑住她,令她为烈山部鞠躬尽瘁。 某种意义上讲,自己的确太自私又太无私,太重利又太舍得下,苛求太多,将华月压榨得太狠。若她真的只是恨自己,那该多好。 华月只想为沈夜一人死而后已。 对华月,沈夜注定要愧疚终生了。 见他默然,谢衣不知他想到了何事,不便打岔,静待片刻后,才开口道:“师尊,这次去巫山,为你取的东西已带回来了。” “哦?”沈夜一顿,从回忆中醒转,面上并不动声色,“是么。” “师尊请看。”谢衣催动术法,掌中微光浮动,东西便慢慢显出了形状。 沈夜看见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被托在谢衣掌中,此珠通体透彻,内中似有千百道锋芒聚集,光影流转,须臾间又纷散开,如滔滔江水,滚滚层云,起伏聚散,变幻无穷。隐隐浅绿光华绕着珠身,带出星芒点点,璀璨耀目,直如九天烈日,又似夤月高悬,瑶光灼灼,不容逼视。 “这是何物,你如何得来?”即便不知此珠为何,光看这番形貌,沈夜也知罕贵非常,恐非下界俗物。谢衣哪里弄来这样的东西,莫不要假托巫山之行,实则盗窃修仙门派的宝物,引来祸事…… 他思虑向来缜密,遇事总比常人多想两层,加上常年身在危局中,肩负太多,一时间自然想得严重了,不自觉地,竟疑是谢衣闯了祸,脑中盘算起应对之策。 并非他不信任谢衣所言,或谢衣本身有过什么劣迹。只不过,谢衣秉性沈夜再了解不过,这徒弟虽敬畏生命,求道无悔,却绝非迂腐陈旧之人,相反心思灵动,智珠在握,言笑如三月春风,处事从不墨守成规,只要不与纲领相冲,往往能独辟蹊径,令人耳目一新。 如斯英才,若能在自己这酷烈的大祭司去后,接任领导烈山部休养生息,确实是绝佳人选。 谢衣这些日子如何待自己,沈夜通通看在眼里,若说醒来之初还抱有两分疑虑,如今却再不担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5 忧谢衣的示好底下是否别具用心。 谢衣言出必行,不畏艰险,求道之心似灼然烈火,熊熊燃烧。昔年钻研偃术遭遇难题时,谢衣往往通夜不眠,查阅记录、调校设置,甚至不惜将已完工的偃甲全部拆解,从头再来。一遍遍架设,一次次演算,反复抽取淬炼灵力,多次检验结果,力求精准严密,就这般殚精竭虑,浑然忘记了时间,直至解决方长出口气。 而东方天宇上,早已红日高悬了。 这时刻,谢衣自然无暇再休憩,略作整装便匆匆赶往寂静之间议事,在大祭司和同僚面前亦从未露出疲惫或心不在焉的姿态。毕竟除开偃师身份,他更是沈夜一人之下的流月城次席祭司,许多事绝不可疏忽了去。 倒是沈夜见他多次这样,心头颇为不舍,议事后便令他留下,往后边卧房里小睡片刻,他则在外间批阅卷册,安排事务。待事情告一段落,沈夜去房内看他,却见谢衣仍旧睡得不甚安稳,眉头轻蹙,唇边偶尔溢出一句梦语,似乎睡梦中也在修习他那无穷无尽的偃术。 此情此景,沈夜只能摇头苦笑,迫不得已之下,干脆略施法术镇住他心神,让这徒弟得以安享一个时辰的好眠。 一次,沈夜理事完毕,跨入卧房时,恰好见谢衣在枕上微微摇头,看似要醒。他正要招呼,却见谢衣猛然浑身一震,从床上翻身跃下,抓起外袍急匆匆就向外奔。沈夜想拦,这人已闪身出了房门,只留一句话音远远飞来:“弟子困扰数日,方才于梦中突然想通一道难关,这便去验证,回头再亲自为师尊整理房间,万望师尊恕罪——!” 沈夜愕然,跟着不由得摇头轻笑,唤人来收拾床榻不提。 更不用提研制那座偃甲炉的时期。那时,谢衣对自己提出想为全城居民研制一座偃甲炉用于取暖,自己欣然应允,不过那阵事务繁忙,设计图初稿的绘制工作便大多交予了谢衣。 为更精确绘制设计,更实用地进行安排,谢衣一次次走遍早已烂熟于心的流月城,对每一条街道、每一幢民居的情况都登记造册:距离、方位、结构、大小、分布、人口、年龄……所有要素一一掌握,经过几番不眠不休地规划调整,整理出偃甲炉最具实用价值的灵力流动分布图后,又多次和自己、和瞳探讨,并亲自询问了城中许多人的意见。 破军祭司为人温厚风雅,笑语晏晏,流月城中几乎没有人不喜欢他,听闻祭司要为大家造一座取暖用的偃甲炉,更是群情激动,纷纷出谋划策,流月城似乎刹那间迎来了真正的春天…… 那时的谢衣,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永不枯竭的热情,对他精研的偃术,为他所求之道耗尽心神亦毫不动摇,万死无悔。若非这股韧劲,谢衣万万难以成为世间首屈一指的偃术大师。 当真是此生未尝虚掷一日。 第15章 在心底默然一叹,沈夜从回忆中挣脱。谢衣此番外出,既说是为自己求取一件东西,那就定是去了。谢衣虽爱惜人命,但在取物方面并不会有太多顾忌,何况取此物是为救自己性命…… 自己身体的情形虽未曾对他明言,但想来不可能永远瞒着,这些时日相处,他当有所察觉。 沈夜在刹那间,心底里已转过许多想法。他知晓谢衣如今是真为自己好,仿佛昔年师承时的信仰听从,抑或百年中初七心心念念唯有主人一般:纯粹、热烈、却又恪守礼法,进退得宜。 这让沈夜偶尔会产生一缕错觉,似乎时间并没有流过,而是被切割融合后重新整合到一起,梳理掉了所有阴暗滞涩、痛苦艰难,留下雨过天青般的疏朗清澈。 此刻,自己在这里,谢衣亦在这里。 “师尊安心,此乃巫山神女所遗,我想着它对师尊有益,便去取了来。”似看出沈夜忧虑,谢衣解释道:“传闻此珠为昔日司幽上仙所制,献予神女,后随葬于墓中。神女墓室崩塌时,它随之落下,被巫山地仙们收起。地仙们将我误为司幽,坚称这是我的东西,要我带走。我推辞不过,只能勉力受之,然而当日诸事未定,却也不便携它离去,因此便将它放在巫山,待有需要时再去取来。” “嗯……”沈夜不置可否。 谢衣接着道:“此珠内蕴三重灵力,乃是司幽上仙取自身劫火之力为根基,炼化神农上神与神女灵力所成。” “炼化上神灵力?”沈夜一怔,似明白谢衣取此物于自己的用意,心头不由一震。 “正是。”谢衣知沈夜已想到了,微微笑道:“有此物在,师尊当因祸得福。据我所知,神农神血须与生命结合方能发挥其效用,烈山部倚仗上神一滴神血与矩木便繁衍数千载,而今所余神血以师尊为唯一宿体,必更加难以制御。这也是师尊沉睡数月,醒后依旧灵力涣散的缘故。” “这倒不假。”沈夜沉声道。 那一滴神血可谓禀赋奇异无比,天生具备赋活之能,更具有与生命相容的趋向。因此,当年沧溟患病濒死之际,前任城主才不得不将爱女送入矩木,想通过神血之力挽救她性命。而由此相关的一切,也完全改变了沈夜兄妹俩的命运。 神血是那样强大而难以掌控,假设从矩木中将神血取出,神血绝不会枯竭或停滞效用,而是会在第一时间寻找最近的生命与之融合。 看似一滴血,实则恢弘如海,当中蕴藏的灵力丰沛无匹,性如怒焰,具备万象苏生的生命活源,却也似九天劫火,至阳至烈。操控它的难度远非常人可想象,以凡俗之力绝无法当之。 沈夜若非上古神裔遗民,兼修为绝顶,加之少年时曾与神血接触,得神血庇佑,这半生又与神血之力磨合百余年,绝无今日险中生机——城破之时,伏羲结界碎裂,矩木崩毁,而残留的神血则在眨眼间已袭向了唯一可能融合它的沈夜—— 一切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按照巫山地仙的说法,它们无力干涉天皇结界本身,只能待结界粉碎的那一刹那,才能借神女遗留之力将沈夜传出。然而即便如此……残留的神血也已融入沈夜体内,与他少年时进入矩木留下的刻痕紧密连接。 那股熟悉的灼烧之痛变得更加强烈,也因这过于强大的力量横插,完全打破沈夜自身修为的平衡,仿若平静池塘突然沸腾,水珠溅射,灵力随之不断散逸,而这池塘的底层,又因常年强压病症而变得十分薄弱,巨力夹击之下,自然令绝顶高手瞬间无任何灵力可用。 若此种情况不能改善,沈夜将永远无法恢复力量,而他的身体也维持不了太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6 久。 一年,五年,十年? 终有一日,他将在多重痛苦的倾轧中形骸消亡,魂飞魄散。 这一切,他从未跟谢衣提及。 沈夜早已习惯忍耐痛苦,从进入矩木之前,病痛就已缠上他,百余年中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 此刻,看着谢衣掌中熠熠生光的珠子,他面上亦出奇地平静,任凭谢衣介绍着。 “……此珠得司幽上仙、神农神上与巫山神女三重加护,可解神血烈性,并将它的生化之力融入师尊骨血,效力类同西王母的甘木,但又截然不同。甘木仅具备疗伤之效,而神血蕴含的上古三皇之力更会与师尊修为融合,多年病症也将随之不药而愈。” “竟如此……”沈夜低声道:“这般罕贵之物,给我这将死之人,不觉可惜么?” “怎会可惜?烈山部已有安置,师尊也放下肩头重担,于谢衣而言……师尊便是唯一亲近之人。况且,此珠既是我的东西,我想赠予谁,便赠予谁。” 说完,谢衣又道:“这便将它给师尊。” 话音方落,谢衣手敛法决,往珠身上一点,催动灵力,那珠子便在他掌心里徐徐散开,化作几束星芒,飘飘忽忽往沈夜而去。如烟如雾,半明半昧的起伏间,星光已笼罩沈夜全身。谢衣手腕翻转,轻喝声“去”,两人身周光华骤起,直冲九霄,脚边则现出丛丛漆黑的焰火,环绕舞动,仿佛炼狱张开裂隙。星光被这烈焰捕获,皆往沈夜身上沉落。就在触及沈夜身体的刹那间,所有光芒忽而尽数熄灭,仿佛星辰堕入宇宙深处,再不复见。 “好了……”放下手,谢衣长出口气,“灵力已顺利进入师尊体内,相信师尊此刻感受会好些。” “你……”沈夜眼神闪动,似有话要讲,可是顿了两顿,却始终无一句感言跳出唇边,最后,他长叹一声,闭目道:“如此,多谢你。” “师尊无需客套。”谢衣抹去额上汗珠,他修为本极高,寻常战斗或施法早如呼吸般容易,但此珠乃上古神力凝聚,绝非凡俗可驾驭,若非他与司幽上仙那层干系,如何催得动它? 方才解除神珠封锁,将之化为星芒灌注沈夜体内,看似做得稳如泰山,实则已尽了全力,待施法完毕,谢衣顿觉气海空虚,疲惫非常。 看出谢衣颓势,沈夜忍不住伸手往他额上点去,打算渡些灵力予他,也算略作回馈。谁知谢衣看他动作,赶紧挡开他的手,急道:“师尊不可。” “嗯?” “巫山地仙们有交代,此珠若能为师尊所用,也还有个重要的融合阶段,七七四十九天内万不可擅动灵力,谨防神血反噬,灵能相冲,要到四十九天后,方能圆融一体,运转自如。届时师尊修为必还有飞跃,因此这期间内,烦请师尊再稍作忍耐。” “这说法方是合理……难怪感觉几重痛楚尚未完全恢复。”听谢衣这么说,沈夜也不勉力行之。看看谢衣脸色,干脆伸手扶着他往屋内去,“回房休息,这几日你也别劳心劳力的,好生休养两天。” “哎?”突觉沈夜手落到自己肩上,谢衣不由一怔,脚下跟他往房内去,嘴上应道:“谨遵吩咐。” 耳朵上,突然有点红晕浮起来。 第16章 接下来两日,谢衣在屋内蓄养灵力,每天看看书,顺带整理过往的偃甲图谱和笔记。这些记录中,许多都已被乐无异翻阅过,然而当初时间仓促,并无多少机会同徒弟探讨,倒不知他从自己各项记载中究竟汲取了几成有用的东西,于他偃术上又能有几分提升。 想到乐无异,谢衣不由得有些呆了。他们本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阴差阳错之下却成了师徒、知交,更因他一行人的到来,才开启了“谢衣”命中注定的新一轮纠葛。 兴许,这便是天意。天意难测,人身在其中,往往要等时过境迁,才能明了那每一步安排的用意。 无异现在做什么呢?可有想念自己这相伴短暂的师父?不知他偃术又有几分进境?是否遇到了难题正无从下手? 他必定以为自己已殒身巫山了吧,若是……若还能有机会相见,那孩子会露出何等惊喜震撼的表情呢? 一定十分好看。 谢衣微微一笑,合上书册,凝视手掌。掌心里干干净净,曾烙印在偃甲人谢衣右掌中的纹章已再也见不到了。 他不由得轻声一叹。 按理说,自己过去百年都以初七的身份随侍沈夜,不可能知晓偃甲人谢衣所历经的一切才对。然而,兴许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数,沈夜将忘川赐给初七,也就等于一并赐予了偃甲人谢衣最重要的部分,那上边附有他这百年中的经历。 三世镜让自己同时具有百年前谢衣,与百年中初七的全部记忆,而在巫山得地仙们相助死里逃生,日渐恢复的过程中,折损忘川上所附着的偃甲人谢衣的记忆,也一并灌注到自己心神当中。 恍恍惚惚间,便仿若历过三生三世。 三劫过后成大道。自己这跌宕起伏的人生之途仿佛活过三次,历经三种不同的道路,如今向死而生,三条路径交相辉映,互为印证,终于让今天的谢衣成为了同过去每一个自己全然统一,却又能够不偏不倚,踏出新生的人。 梳理偃甲谢衣的百年记忆时,谢衣时常会心一笑,既像看着自己亲身的经历,又像检视孩子功课的父亲。 偃甲谢衣忠实听从自己的叮嘱,几乎从不抛头露面,不求名声显达,亦不管凡俗纷争,只好生保留着关于偃术和法术的记忆。百年中绝大多数时间,他都隐居在这静水湖中,将毕生所学付之于案牍:偃术心得、烈山部法门、诸家秘闻精要,将胸中所学一一梳理记载,不时也造些偃甲自娱,免得一身本事荒疏了。所幸自己行走世间那二十二年里,实在留下了许多探访与建设的痕迹,足以让他铭刻终生,时时回味。 晨昏日月轮转,春秋寒暑迢递,爱静的他高卧湖中,安然度日,唯一跟他还有联系,并能让他离开静水湖前往俗世的,兴许就是那几个屈指可数的朋友了。 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烈山部人寿数长久,这凡间却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谢衣百年前的挚友皆为茫茫众生,已有数人在时间长河中撒手尘寰,作了北邙之魂,唯有叶海依旧那般模样,这也令他俩的友谊格外悠长稳固。 作为竹笋包子杂耍团的团长,带领众妖游走世间,叶海必定也有不同于常人之处。关乎自己身世的部分,他从不曾提及,谢衣也不多问,如同他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7 亦未跟叶海透露流月城旧事一般。每个人都可能有无法宣之于外的秘密,贸然打探,兴许会伤人伤己。 这百年来,谢衣与叶海的交往中有过许多惬意往事,淡淡君子之交,却又格外坚韧,从未因时局变化而断了联络。即便在他决意前往捐毒,生死难测的情况下,也不忘告知自己的偃甲人,以后叶海若有召唤,记得回应。 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自己违背流月城律法,私自叛逃下界,每一天仿佛都是偷来的,能在这飘摇世间交到一个真心朋友,实属不易。谢衣不愿断了这份情谊,更不愿给老友看出自己或许已不再是自己,因此,在临行前既料到此行凶险,自然要做好完全应对之策。 万幸,这百年中不论会面,还是书信往来,叶海皆未发现过这个“谢衣”的不妥之处。 兴许,这也侧面证明自己那惊世骇俗的设计和制作,从某种意义上讲终究是成功了,唯一问题,依旧是生命本身的不可复制。这大约就是天道制约下的人力尽头,谢衣对此并无遗憾与奢求。 偃甲谢衣的记忆如这静水湖一般平稳,每日都安闲宁静,波澜不兴。时而,他也会离开居所,四处游走一番,看看世间风光,听听百姓传闻,抑或去往各处别居,例如纪山那边小住一阵,检查昔年建造的设施是否安好。若有磨损,便趁夜巧修一番,助山村居民灌溉耕种,生活无忧。 一次,他甚至在山道转角的石窟里看见了自己的长生牌位——纪山的水利设施已灌溉过几代人。有村民不知大偃师谢衣行踪,又感念他的工事泽被村野,便供奉了他之名讳,栓起红绫,摆上香案,日夜梵烟缭绕。他看见不由一笑,只觉这般大费周章实在非他所愿,因此趁夜将牌位取走了,放到纪山房屋的僻静处,权充个纪念。 有时,他也会去比邻的朗德寨转一圈,苗家风情迥异中原,每次到访都有耳目一新之感。他忍不住慢慢行走其中,感受别样的俗世风光。而苗人开朗好客,心无城府,对他这外来人从不多加盘问,还招呼他上楼喝酒呢。 再一些日子里,他会做下准备,掐算日子走得更远,去长安、江陵、广州,甚至舟行海上,辗转往海市寻宝。海市里常会有些制造偃甲所需的物件,他身为偃师,偶尔拜访之,挑选自己所需之物,也在情理之中。 他记得自己多年前也曾这样,踏过山南海北,遍访仙门诸派,同许许多多人有过交流,了解下界风俗,修习各家秘法,也用自己一身偃术帮助众生。每当有人问起时,他只说自己是偃师谢衣。 偃师谢衣。 这四个字曾在二十二年的岁月里响彻神州,许多地方留下了他的建设,以及关乎他神技的传说,甚至有传闻他能引天河之水灌溉生灵。 对种种传闻,谢衣只微微一笑,然后在独处时举头望月。 明月照我,我诵明月歌;天涯渡我,我本天涯客。 这百年中,谢衣时常凝视那一轮永恒盈亏的明月,看它从弯弯一线变成饱满的玉盘。皎光西来,一点点照亮了无垠黑暗。 每当这时,谢衣就会生出恍若世外之感,心底里越发清晰地明白,自己脚踏的大地并非生他养他的地方,客居异乡,心向故土,耳畔听得花影寥落,寒塘渡鹤,隐隐的伤痛便愈加深刻。 身是月中人,心向月中事,只有那一轮明月照耀下的天空,才是他真正魂牵梦萦之处。 遥对北疆,寒澈银光中隐隐可见一点悬空孤立的星子,泛着柔柔红光。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流月城,当中住着他深埋心底的人。 师尊,一别经年,可还安好? 谢衣朝星月行礼,心头默念那个永生难忘的名字。 第17章 “谢衣。” 突来一声呼唤,打断他的思绪。谢衣回头,见沈夜正站在房门口,朝自己道:“外头有只偃甲鸟徘徊,似与你有些关联。” 偃甲鸟? 难道是无异放的? 不,若是无异放回来的,靠近结界时自己当有所感知才对…… 谢衣一怔,这段时日诸事繁忙,情形变化也委实太快:先是在巫山地仙们帮助下康复,接着照料沈夜的苏醒,对外间俗事一概不曾料理,即便牵挂徒儿,也只听说无异在流月城事毕后回了长安。想他年轻尚轻便历经此番艰险,实为不易,回了家应当多休息一阵,因此便一直未曾打扰他。 听沈夜这般说,谢衣赶紧放下书册,来到院中,果见一只偃甲鸟正停在竹栏上,见他现身,立刻振翅飞到他面前,眼中莹莹有关,似有话说。 “原来是你……”见此鸟形态,谢衣顿时了然,笑道:“老友,许久不见了。” 那鸟抖动翅膀,绕着他飞了两圈,口吐人言,竟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好友,一别数年未有音讯,先跟你道声恕罪,实在是我事务缠身,此前又逢一桩大变,不得已匿了几年行踪。此前屡次失约,也请好友大人大量,莫要计较。” “呵。”谢衣微微摇头,笑道:“这人……多次失约,如今好容易想到来请罪。但不知欠我的那些东西,准备何时偿还?” 话音方落,回头见沈夜已走到身畔,便招呼偃甲鸟停在自己手上,对他道:“师尊,此鸟为我带来叶海的音信。” “那是何人?”沈夜知谢衣当年下界后,于三山五岳间颇有交游,只无暇了解,更没机会一一认得,此刻听他提到陌生名讳,已猜出应是他在下界所识友人之一。 “是……是弟子昔年在下界认识的朋友,带着群妖组成的杂耍团游走世间,十分有趣。” 提到当年之事,谢衣隐有两分忐忑,叛师出逃虽于道义上无愧无悔,但对沈夜个人,终究令他颇为难当。何况如今前尘尽洗,心如明镜,各方情由透析来看,自己当年对师尊,的确有些过于苛责了。 “是么。”沈夜不置可否,片刻后,微微点头道:“你这边有朋友,很好。流月城凄清闭塞,疾患不绝,我身为大祭司,各项要求极高,你少时便随我学艺,成年后又任了破军祭司之职,加上研习偃术,想来那十一年里,竟从未过过一天逍遥自在的轻松日子。下来之后……能交上几个朋友,很好。” “师尊……”谢衣心头一跳,只觉沈夜话音沉沉,内中竟隐隐有些羡慕之意,胸中顿时了然。师尊此话既是为自己欣慰,怕多少也想到了他自己——身为大祭司,肩负一族前途命运,又恰逢生死交关的当口,沈夜于流月城中百余年的苦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8 苦支撑,苦心经营中,是否也曾想过得一日轻松自如,交三两可推心置腹的好友呢? 这样的师尊,自己竟弃他那么多年…… 突有千言万语萦于胸口,却纷纷滞涩难行。 默然片刻,谢衣手指一动,那偃甲鸟便接着说下去: “好友,我目下还有一事待处理,虽思君如故,仍无暇与你会面,万望恕罪。明年三月桃花盛开之际,我二人可否相约武陵源,醉饮百花酿,叶海当面向你请罪之余,更可将这几年中各自所见的趣闻一一道来?” 呵,有何不可。听着叶海久违的声音,谢衣忍不住露出微笑,对着偃甲鸟轻轻点头。 “另外,欠你的那堆东西,我已筹得差不多了。此番不曾带得齐全,先将100根毕方翎还你,照例是放在你纪山的居所中,你若有空,不妨自取。我这便别过,请君莫忘明年三月之约。” “哎哟,说得这般郑重,天晓得你届时是否又要落我空等一场。”谢衣手指往偃甲鸟面前一划,已开启内中的凝音石,叮嘱道:“故友既主动邀约,谢衣岂有缺席之理?纪山的东西我回头自取便是,无须挂怀。另外,虽不知你此行要做何事,亦万望慎之重之,莫要明年我所见的,竟是个残缺不全的叶海了。” 说罢,谢衣放飞偃甲鸟,看它“扑棱棱”绕着房舍盘旋了两圈,接着一跃冲天,往东而去,很快已消失在云雾当中。 目送偃甲鸟远去,谢衣负手望天,似陷入回忆中,沈夜也不打扰他,自行走到柱栏边,凝视着平静的湖面。片刻,谢衣回头对沈夜道:“师尊,看来我还要往纪山一趟,将叶海给的东西取回来,放在那里总不够妥当,何况计划要做的一件偃甲上正需用到毕方翎。” “嗯。” “此行……”犹豫一下,谢衣接着道:“此行亦得好些天功夫,纪山居所我已多年未至,当初听无异说,他们便是从纪山那边过来的,山中道路和建筑虽整体完好,但毕竟已过去许多年,难免有损毁之处。我想既然去了,就将纪山的偃甲设施和水利工事都略作修缮,不枉当地村民念我这许多年。只是如此一来,时间上恐怕又……” “无妨。”沈夜截断他的话,坦然道:“既这样,我与你同去便是。” “啊?”谢衣闻言一愣,沈夜这话大大出乎他意料,未曾想师尊竟愿随自己同去,心头不由乍然一喜,问道:“师尊……当真要与我同去纪山?” “呵,与其看你犹豫不下,不如主动应了。”沈夜微微一笑,道:“既担心我独自留在静水湖生变,又舍不下纪山那边的凡人,犹犹豫豫的,何曾像你?” “这……只是实在不敢向师尊提出同行的要求,此意过分奢侈,谢某连想也未曾想过。”谢衣低头,语调里多少有些黯然。 “有何不敢的?”沈夜并不看他神色,只对着湖水悠然问道。 “此生已负师尊良多,实不敢再做奢求。” “负么?”沈夜不语,仰首望天。高天流云,云霓疏淡,郎朗清风尽扫郁结之气,澄秋如洗,正当初寒渐起的时分。冰雪未至,鼻端却已能嗅到寒意,这是他们都很熟悉的,曾萦绕流月城数千载的苦寒气息。 但是,又有一些明显的不同……流月城寒得彻骨,寒得寂寞,举目四望,但见茫茫漠野,皑皑雪原,人径稀少,暮气沉沉。而这里有山、有湖、有行人之路。湖中枯荷听雨,山壁青松苍劲,道路两侧更盛放着傲霜之菊,即便雪压穹顶之日,想必也铮铮不屈,生机勃勃。待得时序流转,枯荣更替时,自有冰消雪融,花枝烂漫,青山如黛,霁日开颜。 这下界,确是比他们曾相依为命的流月城绚烂许多。 烈山部苟延至今,早已不再享受上古荣光,而成了轰然向前的时代之车后拖着的累赘,他们目睹过许多与他们一般出身清贵的上古部族,在这部大车的车轮下被碾得粉碎:安邑之屠,龙渊之败,烈山魔殇……还有许许多多早已失去音信,在浊气中一一消亡的部族…… 兴许这便是天意:巍然傲立,磅礴难挽,高深难测。天意之下,圣人亦为蝼蚁,即便粉身碎骨,也怨不得天,恨不得地,求不得人…… 然而,身为烈山部大祭司,肩负一族的命运前途,他又怎甘心束手待毙?权衡之下,终究是选择了满手鲜血,一路荆棘,甚至不惜与心魔交易,逆天而行,为烈山部寻一条延续的道路。 即便世人皆醒,明了一切不过天道使然,沈夜也愿当那个醉卧之人,此身即在,便不许烈山部走入毁灭。 这究竟是对是错?沈夜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只知自己必须去做这件事——此事功成之日,便是他粉身碎骨,仅留污名之日。 那就是他所期盼的光明。 第18章 沉思半晌,沈夜微微一叹,对谢衣道:“负不负的,无需再提。人生在世,苦厄诸多,或许总难免会辜负一些人。如我沈夜这般罪孽深重,何曾不是负了许多下界苍生,负了华月,兴许……说来还算我负了你。” “师尊……”谢衣哑然,这话自己当日分明讲过,原来师尊亦同自己有相同念想,只因过去事端丛生,情势迫人,命途如风暴将两人打入不同的境地,许多话便再说不出了。 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才会这样想。可惜人生于世,难免要辜负一些人。 当日,自己对乐无异这样说。两相对照,自己对徒儿多有宽纵包容,对师尊却格外苛责,而师尊,又何曾没有多次宽纵自己…… 如今想想,若自己当真于百年前殒命,不曾以初七身份陪伴沈夜百年,默默看着他一言一行,每一步安置设局,同砺罂虚以委蛇,竭力拖延时间,同时积极寻找变通之法——若沈夜真有心要做,百年来这神州早已遍布矩木枝叶。 每个日日夜夜里,身为大祭司的焦心谋划,小心权衡,初七全看在眼里…… 此刻,二人之间虽曾殊途,终究同归,而此道未终,可谓天命成全,至诚幸哉。 想到此,谢衣叹道:“这话我也曾对无异他们说过,人生在世,若不想做浑浑噩噩之徒,便需心意坚决,尤其这求道之路,断不容半点弯折,因此便注定要辜负一些人了。” “嗯,你向来心性坚决,很好。”沈夜点头道:“我知你不是瞻前顾后之辈,做了决定便比谁都坚韧。当真也是命运弄人,可笑我两度问你有无愧悔,回答我的都是斩钉截铁的‘不悔’,为师当真既欣慰,又心痛……然而你若不那般回答我,却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9 又不是你了。” “师尊。”谢衣朝他行礼,郑重道:“谢衣往后都伴着师尊,你去哪里,我就在哪里。” “好。”沈夜深沉的目光降在他脸上,微微闪动,似乎有许多话要讲,最后却只出来一句:“何时往纪山?” “若师尊方便,明日即可启程。” “那便明日吧。” 翌日天气爽朗,也无风雨也无晴,湖上波平如镜,天光水色相映,空中云层静默,目光扫去只觉浑然一体,恍若遗世穹宇。偶尔,两片红叶打着旋子落下,轻轻贴到水面上,带出隐隐涟漪,湖中游鱼迎上来,往那红叶底下一啄,倏忽又沉下去,看不到了。 一早,两人整装完毕,谢衣没了桃园仙居图,便翻出一具旧年所做的偃甲车,用于装载行李,也可免除些路途劳顿之苦。若按他原定的路子,必是自己孤身出门,轻装速去速回,不过此番有沈夜同行,他又不便动用灵力,难免要多顾虑一些。 倒是沈夜看他这样,只说无妨,叫他无需太过顾虑自己。眼下灵力虽还不可用,但身体的康复进展已出乎他意料,尤其关于浊气一事…… 此前在流月城中,沈夜因有神血庇佑,加之绝不愿受砺罂制约,因此未沾染魔气,这令他对世间浊气并无抵御之法,每次下界都靠一身绝世修为与之对抗。然人力有尽而浊气滔滔,每次下界,沈夜皆来去匆匆,一为事务繁忙;二来,也的确难在下界久留,即便浊气不能伤他根基,至少会激发病痛,多有不便。 对此,谢衣也有考虑,接回沈夜后,他便在静水湖结界中融入了净化之术,尽力减少下界浊气对烈山部人体质的影响,几个月下来,效果也还颇为可观。然而,即便倾尽谢衣修为,也只能在这结界内给沈夜构筑一方清气鼎盛之境,一旦离开,依旧是恶世五浊,奢华迷乱。 这也是谢衣执意要往巫山取回司幽神珠的缘故,神珠内蕴几重上神灵力,完全可融合推动沈夜修为,彻底根除浊气对沈夜的影响,越登仙之境,向谷神而栖,清气浊气,幽冥碧落,皆可安然处之。否则,若沈夜终身只能被拘禁于静水湖居所内,岂非生不如死?而谢衣要沈夜活着,岂非又成了对他的刑囚惩戒? 前夜,谢衣再度询问沈夜,是否已可抵御浊气侵袭,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真正定下了今日之行。 看谢衣思虑这般周详,沈夜倒把一些话吞了回去,打算过些日子再透露。事实上,自吸纳司幽神珠后,他每日都能察觉多年疾患正在康复,更有几层神力时时运转周天,暗地里昼夜不停地伐毛骨髓,竟让他隐隐恍如新生一般,待四十九天期满后,修为怕是又将大为精进。 若当年便有此神力,区区砺罂何足挂齿,就连那最后妄图带走砺罂的魔物,也可令其一击而溃。 只可惜……这世间何曾有过“如果”,做那般想法,倒是自己痴惘了。 过去便是过去,永不再来,沈夜立身今日,便当做今日观想。 心意转动间,谢衣已收拾停当,那偃甲车先踏水而去,停在岸边等待两人,谢衣则将结界打开,同沈夜并肩向外。 终于踏入结界外的人间,久违了。 距上次下界不过数月光景,沈夜却有恍如隔世之感,从某方面讲来,的确也是再世为人。 看谢衣这就要走,他叫住徒儿,吩咐道:“将居所结界再加得稳固些。” “唔?师尊可是有什么顾虑?”谢衣本想就这般,反正结界并未完全撤去,人不在家,房内也无甚需要刻意镇守的宝物,以往每次出门都如此,从并未生过祸事。 沈夜缓缓摇头,倒也没什么顾虑,只是身于流月城,做了大祭司,大半生都是在倾轧与阴谋的交锋中度过,遇事总会多谋划两步,也不知不觉中锻炼出了一种说不清的直觉,令他事事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心里……似乎有股难以言喻的不安定,从何而来? 压下无稽的隐忧,沈夜说声妥当些好。谢衣便依他指示,将静水湖小岛的结界再度牢固后,方一道离去。 湖心小岛轮廓渐隐,很快化作透彻的虚无,湖上只见波光粼粼,空无一物。 第19章 一个时辰后,谢衣与沈夜已是穿林渡涧,翻山越水,轻捷地转过几层山道,远远离开静水湖,踏入了朗德寨地界。而与此同时,却又有两人一前一后,匆匆来到静水湖畔。 “……就是此处么,师兄。”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指着湖心问。 后方的人行上前来,不急不缓地往湖心看了阵,点头道:“应当是此地。” “奇了,我并未察觉有法术气息。”前方之人摇头,说话间峨冠轻晃,貂翎随风,看上去是个修道之人的模样,却又与几大门派的装束不尽相同,颇有些特异之处。 被他唤作师兄的人凝神片刻,手指轻捻,口念两句法决,然后将手指一弹,两星光点便飘飘忽忽地往湖中心飞去。 施法完毕,他负手看光点直奔湖心,道:“师叔祖说前些天他路过朗德寨,感应到不远处有过刹那极强的灵力流动,推算应当在静水湖中,担忧此地生变,特令你我来看看,不过……” “不过什么?师兄。” 他摇头,“说不清,我只隐隐感觉此地并无恶念或妖气。” “我也不曾察觉到呢。”他师弟摇头,伸手往湖中掬水,道:“要么,便是这湖中设有别样的结界,你我法术与之脾性不合,探不出来也是难免。” “呵。”他师兄冷笑,“平日间叫你勤加练习,总不肯听,如今丢脸了不是。谁说探不出来?你好生看看,那是何物?” 他一怔,赶紧抬头往湖中看,见方才师兄发出的两点星芒正绕着湖心一处区域徘徊,却难进分毫。 “……果然有结界,师兄,怎么连你的法术都进不去?” “此结界甚强,似乎还经刻意加固过。不过……这是哪家法门?为何与修仙诸派皆无可旁通之处?”男人大为惊异,不由得又朝湖边走了两步,手指生光,再度催动星芒,却依旧难以寸进。最后他只能放开手,长叹一声,“莫非这就是师叔祖曾提到的上古秘法?未曾想今日还有传承……不知内中主人是何等人物?若能有机会拜见,必聆听教诲,讨教一二……” 说罢,他脸上露出神往之色,朝湖心遥遥而拜,接着便带领师弟离开。 远远的,两人声音随风而来。 “……师兄,这就回去?” “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0 赶紧回去禀告师叔祖,他老人家飘踪不定,莫要错过时候。” …… “嗯?”谢衣一顿,停下脚步,回头往来路看去。 察觉似有异状,沈夜也随之停步,问道:“怎么?” “有人触碰到了静水湖结界……”他盯着两人来时的方向,只见五彩秋叶铺满路径,几株高大的银杏树正飘洒下金黄小扇,寒菊簇簇,青松巍然,九曲十回的道路两侧,山势蜿蜒而去,群峰起伏料峭,几缕云霭悠悠环绕其间。 静水湖早已被阻绝在视线的那一端,难以瞟见分毫。 “何等情形?若你不放心,我们可折回去看看。”沈夜不急赶往纪山,左右同谢衣一道,回去或前行,分别也不大。 “无妨。”又凝神片刻,谢衣用他一贯的平淡悠然语气道:“不过有人用术法试探了下静水湖结界,此人倒也心怀畏惧,不敢强令术法突破,否则结界中融合的舜华之胄必有反噬,那样动静便大了……” “嗯,你隐居那处,本就不欲给人察觉。”沈夜此话一出,谢衣有两分怔然,想了想,忽而一笑:“其实当初隐居静水湖,主要还是防着师尊下界。” 百年前他欲往捐毒取昭明剑柄,知此行险恶,临行前必然要做好万全准备,封了阿阮,启动偃甲人替自己存活世间,除开保留法术偃术之意外,倒还有另一层用意……也不知师尊领悟到了那层意思没有。 想到这里,他看看沈夜,见沈夜脸上一派平静,似乎成竹在胸,又似并未多想,于是也不多言,朝沈夜微微一颔首。 知谢衣不过玩笑话,沈夜毫不在意,回之以一笑,低声道:“你师尊宿疾缠身,流月城中又大小事务不断,哪有闲工夫来这湖中捉人。” “那是因师尊已在捐毒捉到人了……” “你啊……当年伤得那样重,难道要为师看着你死不成?” “师尊哪里话,弟子绝无此意,诛心之言切莫再提。” “好,好,不提就是……如今你师尊灵力全无,生杀均操控于你手,你说怎样,便怎样了。” “……嗯?师尊总要说这般伤人的话么?” “呵,不说。” …… 一行说,一行走,缓缓而谈,颇有爽朗轻松之意,师徒两人并肩前行,金风送爽,山道缓和,但见红叶纷呈,松柏掩映,不远处山涧蜿蜒,水声潺潺,山巅旗云环绕,群峰巍然,好一派秋日盛景。 结界虽有人探究,但未能深入,两人也不十分在意,姑且将此事放下,先往纪山取了东西再回来查看不迟。 不多时山势已颓,两人步入谷地,前方便是朗德寨,沈夜往那方多看了两眼,若有所思。谢衣猜他兴许是想起当日朗德寨之变,一时也颇感复杂,不好开口。 道义上讲,沈夜下令将矩木投放此处,致寨中人心大变,或消沉,或惊惧,或癫狂,或残暴,的确是他之亏失。那一夜混乱令寨中多有死伤,横祸飞来,烈焰之下只闻哭声叠叠,惨叫连天,加之雩风轻狂傲慢,若非自己及时赶到,无异一行和村民恐怕还要受更多苦。 想到此,谢衣偷眼去看沈夜,却见他已停下了脚步,默默凝视前方的朗德寨。 日光正好,云影低回,寨中众人用过午饭,正在三三两两地闲聊,小孩儿跑跳着,老人家在屋檐下闭目养神,青壮年们也都放下了活计,或抽两口水烟,或发出爽朗的大笑。 一位货郎赶着牛车来到寨口,支起架子开始卖货,琳琅商品一摆出来,顿时吸引了满寨人的目光,他们呼朋引伴,纷纷围过去,吱吱喳喳说个不停,爱不释手地挑选着来自远方的好东西:长安的绸缎、广州的水粉、栩栩如生的蜀绣,江陵城里上好纸张做的书册…… 沈夜静静看着,没有说话,寨里也无人注意这两个过路人。 谢衣渐感忐忑,他想自己此刻或许该说些什么,却又觉不当打破沉默在不容更改的事实面前,语言时常显得那样无力。 半晌,沈夜低声道:“过去吧。” 第20章 刚走出两步,忽有个女人从他们前面奔过,急匆匆往那货郎的摊位上挑选起来。她拿起两件少年人的衣服,在身上比划一阵,又恋恋不舍地放下,往成年男人的衣饰上瞅。谢衣二人从她身侧走过时,听旁边有人问她:“巴叶娘,你要选点啥?” “选不定哩……”她的声音跳动着喜悦,又带有几分刻意的苦恼,似乎不好意思将她的喜悦都给人知道,偏要装出些许忧愁来,才不显得她的幸福太过刺眼,引人厌烦。 “昨夜我做了个梦,巴叶说他跟着师父又学了一招,过年时候就可以回来看我了。他长大了,也长高了,比他爹还高了……”她话语里满是喜滋滋的甜蜜,“哎哟,你说给他买哪样好?万一他真像梦里头那样高了,再买少年人的衣服不是浪费?又穿不上。但要是真给他买大了,不能当时穿,放旧了也不好。他好容易回来一趟,我这当娘的……” 谢衣眉头渐渐皱起。巴叶,熟悉的名字,他还记得那少年倒在血泊中时,停留在他脸上最后的表情…… 夏公子说他给巴叶娘施了术法,令她以为巴叶是被仙人接去修行,而非已遭不测,如此她或许不至太过悲伤。可是依夏公子修为,那样的幻术顶多持续数年,若有朝一日…… 停下脚步,谢衣不由起了加强夏夷则留下的幻法,令她好梦一世的念头,可是一转身,看到日光下她生气勃勃的脸,看她鬓边随风轻晃的发丝——那里头已夹杂了几缕银色。 突然之间,谢衣又不想再加以干涉了。他再次深深看一眼那女人的脸,默然而去。 沈夜站在前方几步处等待,见谢衣过来,他举目往朗德寨中望去,淡然问:“当初你就是在这里杀了雩风?” “是。” “为何杀他?”沈夜话音淡然,听不出丝毫情绪,“记得你最不愿将剑法灵力用在杀人上边,何况面对自己族人。” “……倒也有些许意外缘故。”谢衣叹道:“雩风当日过分轻狂,目无下尘,当着我与无异一行的面,使法术将寨中一名唤作巴叶的儿童活活绞杀。这般拿杀人取乐的恶行,即便身为同族,谢衣也绝无法苟同。我本不欲取他性命,不过偃甲蝎使得匆忙,未及调试到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1 最佳,一下出手重了,他便……” 说到这里,谢衣声音渐低,“错手造下杀孽,徒弟也曾感不安,心内颇有愧疚。” 沈夜闻言,沉吟不语。谢衣摸不准他此刻心思,也不忍多加指责,顿了顿,看向不远处的摊位,对沈夜低声道:“那边那位正在挑选东西的妇人,便是巴叶的娘亲,她至今不知儿子已死的事情。当日无异一行送巴叶遗体回家时,夏公子不忍她伤心,略施法术,令她认为孩子是被仙人接去修行了……” “杀得好。” 沈夜忽然出声,谢衣一怔,只听他道:“即便你这里不杀他,我不日也会取他性命。” “……师尊?” 沈夜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早已恢复平静生活的朗德寨,对谢衣呼唤恍若不闻,自言自语般地一叹:“雩风性情浮夸,行事骄横,在城中多有失仪,派他来此可谓将功折罪,却依旧如此轻慢。就凭他性情,横死不过迟早之事,你杀他不为过。” 谢衣默然点头,片刻后,再度开口:“……我不知为何雩风会变成这样。” 他陷入久远的回忆,低声道:“昔年我任破军祭司时,他不过是个孩子,就住在我家隔壁。印象中他胆怯、优柔、敏感,看起来不会,也没有勇气和能力成为祭司。当年,为着铜镜里出现人脸的事,他日夜啼哭,愁坏了家人。那年商量神农祭典事宜时,我跟师尊提过此事,不知师尊可记得?” “记得,你为此还萌生了研制操控梦境偃甲的想法。” “原来师尊记得。”谢衣微微一笑,“还道那么久之前的事,师尊已经忘了。” “你的事,为师没有一件忘记过。” “是么……”谢衣心头一动,忽觉身上有些热,是阳光太烈么?深秋的日光分明都躲在云层后,苍白浅淡,若有若无,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热的。 是沈夜的话,令他心头隐匿的温度攀升。 那句话沈夜说得波澜不兴,仿佛天经地义,然而正因着这份平淡自然,反倒更显深刻,似乎他铭记关乎谢衣的点点滴滴是那样顺理成章的事情,连为此感到惊讶的必要都没有。 “不信么?”当他心头存疑,沈夜接着道:“你还说,若有朝一日去了下界,要送小曦一件最好的礼物。我问你打算送何物,你却说要暂时对我保密……” “确是这般回答的,我也记得。”谢衣叹道:“那件礼物我已准备好了,只可惜阴差阳错,终究没能送出去……请师尊恕罪。” “无罪,更无须恕之。”沈夜垂下眼帘,兴许是提到小曦的缘故,他看起来突然有些萧索,细微伤痛攀上他的眉梢眼角,提醒他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分明才数月功夫,一切却已像久别的故梦,她软软的声音还回荡在沈夜耳边,那一声“哥哥”却再也听不到了。 “哥哥,哥哥在哪里,小曦就在哪里。” 这茫茫世间,除了初七,便只有这饱经伤痛与折磨的小姑娘,能够全然信任地将她的未来交到沈夜手里。 她是那样可爱,就像流月城中最稀罕最娇美的鲜花,可是这朵花未及盛放,便已在命运的暴风雨中凋零。 “你问雩风为何会成为巨门祭司……”收束沉浸在回忆里的心神,沈夜深吸口气,继续方才的话题。 他突然生出一丝挫败的情绪,竟不敢令自己放肆地去想念小曦,想念这个死在自己手里的唯一亲人,那会让他感觉到和过去越发不同的凄楚与黯然。此时、此地,在这座因他命令而遭受过大难的村寨里,似乎正有许多亡魂在飘摇,它们围绕着他,絮絮低语像无数冰封的针刺将他紧紧包围。 亡魂们剥开他高高在上的灵力甲胄,令他的罪孽在阳光下一览无余,而这些毒针般的话语,则被一根根打入他骨髓深处。 丧亲之痛,感觉可好? 大祭司可喜欢这寒意? 既然大祭司也有亲人,可否愿与我等同乐? 生是苦,死为乐,横死之乐,俗人怎会明白? 少年夭亡,最是有趣……大祭司可喜欢? “师尊?”察觉沈夜似有走神,谢衣忍不住唤他一声。 第21章 沈夜微微一怔,着力压下那些似有似无的声音,接着道:“雩风虽性子怯懦,但非贪生怕死之辈,不甘庸碌,只能被人看护着。他幼年见你成为破军祭司,又助他不惧那魔影,一直对邻家的谢衣哥哥推崇备至,十分向往祭司一职。神殿挑选祭司后备人选时,他也勇敢地报了名。导师问他为何想学法术时,他明知你已叛逃下界,提你是一种禁忌,依旧回答导师说……说希望能像破军祭司那般厉害。” 原来如此。 谢衣听着这话,心中不由百感交集,然而想到雩风当日行径,依旧是一样的可恶。 “如你所言,他生来敏感、胆怯,遇事优柔寡断,听教导他的师父说,为这些性格中的弱点,他受过不少训导。兴许,为刻意制服自己的弱处,他才让自己成为了骄横轻慢,做事冲动的人……而这些矫枉过正,终究又害他丢了性命。” 因为软弱,便用骄狂来扭转;因为优柔,便用刚愎来掩盖;因为格外敏感,便用不必要的浮夸来堆砌自尊,这样行为自然是幼稚的。 “雩风的天分潜力皆不如你,更不如你刻苦勤奋,心无旁骛,他总被许多思绪困扰,既有为族民出力的想法,又挣不脱登高位以受人憧憬的虚荣之梦,越发矛盾挣扎,也就越发助长他往另一个极端而去……” 沈夜声音低沉,一句句说来,仿佛翻开了一页页泛黄的书册,每个字都带着已湮灭的陈旧味道。这当中许多事,谢衣也是第一次听闻。 待沈夜说完,他忍不住道:“这样……若我不曾离开,一直以他邻家哥哥的身份教导他,或许他不会成长成这般模样。” “也难说,这原本就不是你的职责。” 人生往往面对着许多条路,选择要走哪条时,都是发于自己的内心,而非由别人规划,即便受人强迫走了另一条,也是自己放弃了挣扎反抗的缘故。一切因果皆是自己所种,而路的终局不过自作自受,走到终点再抱怨谁领你走错了路,那半点用处也没有。 既做下了因,便当承担一切果。 看谢衣一眼,沈夜又将目光移向远处,朗德寨中人影窜动,言笑攘攘,除开围着货郎的人群外,更有不少人自得其乐,一派安宁热闹的生活景象,很难想象就在数月前,这里才发生过一场祸害。 现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2 在看来,一切都已过去了。 “走吧。” 带着谢衣,沈夜缓缓步出朗德寨,偶尔有人往这两位过路人身上看一眼,没发现特异之处,便继续专注自己手头的事情,由这二人渐行渐远。 兴天道难测,长河东流,再大的灾劫也必有过去的一日,唯有繁衍生息,生生不息是三界中永恒的节奏。而在这个过程中,合适的留下,不合适的随风而去…… 一路沉默,一路向东而去,沈夜感觉那股若有若无的寒冷依旧萦绕着他,仿佛真有许多死不瞑目的幽魂随他一道走出了朗德寨,它们默默跟在他背后,冰冷眼神锁住他,令他插翅也难飞。 芒背在刺,如临深渊,沈夜只觉那股沉重与冰冷越发浓郁,像天顶翻涌的黑云。他干脆停下脚步,朝后看去,却只见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风声飒飒而过,天边偶然传过一声鹤唳,视线尽头,寨子的轮廓已模糊。 “怎么了,师尊?”谢衣问,心里隐隐察觉他似有异样。 “……无妨。”压下那股冰冷,沈夜尽力忽略体内渐渐生出的陌生隐痛,往前行去。 这夜,两人在前面山中留宿,山坳内恰有一处水潭,四周红叶纷呈,绿影未退,夜空无风无雨,格外静谧幽闲。谢衣将偃甲车展开,成为可遮挡防卫的处所,立于墨玉般的水潭不远处。 沈夜自离开朗德寨后便一直沉默,他虽不是多话之人,但谢衣总觉得他这半日的沉默有些不同寻常,难免担忧,这会儿歇下来,本想找他说两句话,结果一回头,却见沈夜已靠在榻上,闭目睡着了。 这就睡了?是累了么? 还是不习惯下界的气息? 抑或四十九天未满,无法用灵力抑制,于是体内宿疾有所反复? “师尊,师尊……”谢衣在他旁边蹲下,轻声呼唤,沈夜却毫无反应,似乎已睡得沉了,唯有眉尖微微蹙起,仿佛正做着不太好的梦。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歌唱,鬼气森森的吟哦穿透黑暗,如一缕游魂,总吊着那口气不肯离开,仿佛正有只巨兽蹲伏暗影里,只将它诱人的触须释出来,若有若无地游弋,盼在这深深死寂之海里捕获无知的猎物。 声音似远似近,沈夜一步步朝它而去,恍然间已踏入了无边的漆黑死寂。 没有光,方才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他看到自己站在空无一物的黑暗里,天地神人均归于寂灭,比他梦境中那条黄泉路更令人窒息。 那里好歹有光影,有雨声,有小曦一直握着他的手,有华月和瞳并肩在前方等候,还有在雨中持伞,微笑相迎的谢衣…… 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连温度也一并死亡。站在当中,沈夜仿佛立身于空无一物的宇宙,虚无遮蔽他所有的感知。 ……这是何处? 为何会来到这里? 他往前走,黑暗依旧紧紧包裹着他,他感觉自己似乎踏在地上,却又同时走在虚空里,脚下的感觉刹那而来,转瞬即逝,一切都那样不可捉摸。 “哥哥——” 忽然,黑暗中有个声音唤他,沈夜回头,见小曦正朝自己跑来。几乎是本能地,他蹲下来,张开手臂迎接她,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他再次看到一团熟悉的光焰,一团暖暖的火苗奔入自己孤独冷寂的生命。 这团火与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他们之间有交融的血脉,有相依为命,但他们彼此的人生道路又迥然不同。自己日渐强大,走在布满鲜血荆棘的道路里,而这团火却永远是当日的模样:温润娇柔,似乎只要一口气略大些,她就灭了,但她始终没有灭,跌跌撞撞追随着自己的脚步,叫自己哥哥,用不可思议的坚韧和天真,一次次对抗残酷的命运。 百年,三天,一次次重回噩梦,从头再来,百余年中有多少个三天? 巫山神女的故事讲过多少遍? 沈夜突然记不清了。 “小曦,来哥哥这里……” 他笑着,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向唯一的亲人张开怀抱。 一滴雨突然跌落,落在他眼角,顺脸颊流下,他没有在意,也不知这滴雨是红色的,正在他微笑的脸上划出蜿蜒的轨迹,好像他哭了,血泪混杂,至痛无声。 “哥哥。” 第22章 小曦呼唤他,笑得那样灿烂,这一刻,他们好像都遗忘了生死,忘记彼此早已阴阳两隔。沈夜看她渐渐靠近,而那些雨,也一滴滴落到她的身上,脸上,像开出无数艳红的血花。 接着她停下来,小小身躯站在离沈夜三步远的地方,脸上笑容也一点点冷下去。她从未像此刻这样看着自己的哥哥,冰冷,漠视,不屑,厌恶……仿佛他不是亲人,而是仇人。 “你不是我哥哥。”她突然这么说。 “……?”沈夜心头一震。 “我哥哥是世上最疼爱我的人,从来舍不得打我一下,更不用说……杀我了。” “小曦?” 她又笑起来,是沈夜无比熟悉的天真甜美笑容,“我记得你,就是你一手穿透我的胸膛,杀了我,说你心狠手辣,你还笑着说你就是那样的。哥哥,你心狠手辣……你这个偷了哥哥长相的怪物!” “……小曦!”沈夜猛地站起来,朝她走过去一步,又停下来,他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那些残忍的字句不断投射过来,仿佛无数淬毒的箭矢,让他从头到脚千疮百孔,痛不可支。 “你不配做我哥哥。”她口中发出的每个字都那样清晰而冰冷,“哥哥曾问我,是愿意留在流月城还是去下界,我知道留在流月城就是死,但我还是选择跟哥哥在一起,哥哥在哪里,小曦就在哪里……” 小曦……沈夜眉头紧皱,呼吸几乎停滞,似乎已被她的话语夺取了所有注意力,同时遗忘了所有关于自身,关于时间与现实的定义,只有她残酷冰冷的语言不断催动他的心灵,令那些深藏的痛苦翻滚沸腾,烈火一样灼人,寒冰一样刺骨,让他的心与身体一样陷落在进退不得的剧痛中。 “可是……”她看着沈夜,眼含泪光,声声控诉:“可是你骗了小曦,你在哪里,小曦就在哪里……结果呢?小曦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死了,这里好冷,好冷,比那天晚上还要冷,哥哥,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陪小曦?小曦选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3 择和你一起,哪怕要一起死,可是你呢?不是说好哥哥在哪里,小曦就在哪里吗?” “小曦……” “阿夜,你太无情了。”一声叹息在他背后响起,声调冰冷,绵绵恨意藏在话音中,幽灵般袭来。 沈夜回头,见华月正站在身后,脸上是他熟知的神色:七分温柔,两分倔强,还有一分不为人知的幽怨。 “华月……?” 为什么她在这里,不是已经…… 隐隐约约的,他察觉不该出现此番情形,这里似乎并非现实,而这些现身的故人们,早已随着流月城一并消亡了。 “原来大祭司还记得华月。”她嘴角扯开一抹冷笑,冷眼看他,“这百余年中,大祭司可曾有一日正眼看过华月?” “你……”沈夜不由一怔,如此咄咄逼人,讥诮讽刺的言论,实在难以相信是从华月口中说出。多年来,面对自己时,她总是礼数周全,娴雅温婉。 “大祭司好狠的心,耽误华月这百余年不够,临死,还想将我扔去下界,罚我受那日日夜夜同大祭司分离之苦。敢问大祭司,华月可有一日对不住您?心有牵挂而永无相见之日……内中滋味,大祭司可知否?” “我只是想让你们活下去。”沈夜忍不住轻声辩驳:“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们……你,你为何要说‘耽误’?” 耽误。这两个字听起来如此伤人,沈夜自问这百余年中未曾苛待过华月,却不想生死相别后,她竟将那相随的年年月月,都视作了耽误? 这一刻,沈夜是真将她当作华月了,当作那个默默追随自己,用顺从、恋慕,和隐隐的幽怨常年注视着自己的女人。 从青葱年少,到登顶大祭司之位,再到最后城破人亡的日子,沈夜的人生里,总有华月的身影。 “怎么不是耽误?”华月声音越发冷冽,仿若正月里银白的月光,虽有一阳肇始,终究是九分阴寒,“若不是为了大祭司,华月何须成为华月?大祭司可知,在成为你的‘一’之前,华月叫什么名字?” “不知。”这件事,父亲从未提过。 “我也不知。从未有人找寻过我,从未有人告诉过我关于自身的事,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微微一笑,“既要将这一生都奉献给大祭司,那么,过去是何等身份,叫什么名字,便当弃如敝履,永不再提。否则……如何对得起前任大祭司制作的这头号傀儡人呢?” “华月……” 她字字句句都是戳心的狠话,过去百余年里沈夜从未听闻,一时竟不知这当真是她心底的言辞,还是这方黑暗所凝聚的虚像,然而不论如何,看到从华月的面容中发出这样的话语,沈夜依旧难以抑制地感到了疼痛。这份疼痛停在胸膛,和刚才小曦的言论混合在一起,仿佛几把钢刀直插过去,血肉模糊地搅动着,撕扯着,令那些好容易结痂的伤口再度分崩,血、肉、骨、髓统统淌出来,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按理说,当了活傀儡,便不该有自己的意愿,可我偏偏生得下贱,认不清自己的处境,时时刻刻要去自己想一想,看一看,几番顶撞大祭司不说,还让自己百般纠结难过。” 华月收起笑容,脸上露出了厌憎的颜色,“其实我从未认同过大祭司行事,那般肆意妄为,泯灭人性,犯下诸般血腥扭曲的罪行,还配称为人吗?视人命如草芥,肆意玩弄人心……” “华月!”沈夜按住胸口,那里跳得越来越快,每一跳都带出让他浑身战栗的痛楚,“我何曾……玩弄人心。” “大祭司当然不承认了,在大祭司看来,那都是必须,是好意,是不得不为之的苦衷……就像你对谢衣做下的。”华月丝毫不为所动,缓缓道:“大祭司曾问我,若你做出我绝无法原谅之事,我当如何?那时我还不知大祭司所指的是谢衣,后来知道时,却也已无暇再告知大祭司我的想法了。此刻有缘再见,属下便同大祭司说说。” 沈夜盯着她的脸,她本是很美很美的,此刻脸上泄出一丝笑容,看起来却比微皱眉头时更让人难过。她身上似乎正发着光,冰冷而萧索,充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像隆冬里一轮残月,孤零零挂在那里,太冷了,半个赏月的人也没有。 这些光芒带着毒与恨意,不断辐照到沈夜身上,搅动伤口里充盈的脓血,它们像潭中的淤泥一样蠕动,痛楚更加狂热地起舞,浓腻、厚重,像一条巨蟒,顺他脊椎盘旋而上,几乎让沈夜无法呼吸。 “大祭司竟能对自己的徒弟做那样可怕的事,实在超出我的预料,原本,我对大祭司残留的人性还抱有两分幻想,知道这件事后,呵呵……简直令人作呕!”她眉头紧皱,死死盯着沈夜,浑身上下都散射出名为厌憎和鄙夷的气息,“沈夜,你怎能如此下作,如此恶心?!” 这是她第一次发出这样激烈的质问,被痛楚捆缚的沈夜,只觉眼前的黑暗似乎化为巨石,崩塌跌落,眼看就要将他埋葬。 一阵眩晕,沈夜强撑着才没有让自己跪倒。 黑暗,似乎更浓了。 “……最让我失望的,是大祭司居然还有脸苟活。”华月向旁边走去,走到小曦身边,她们肩并肩站在一起,那些红色的雨又落下来,将她们白净的脸涂抹出令人触目惊心的颜色。而在她们脚下,黑暗开始褪色,变成无数血迹层层堆叠后透出的锈红色,散发出浓烈血腥气。 她们看着沈夜,同时问:“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为什么,还活着…… 来自黑暗的重量令他窒息,就在这时,身后再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太让人失望了,大祭司。” 第23章 这声音是……瞳。 沈夜艰难地回头,见瞳出现在身后,就在华月方才立足的地方。 他端坐在轮椅上,左眼覆着眼罩,右手撑在脸侧,表情淡漠,唇角有一点似笑非笑的样子,衣饰整洁,清冷理性的气质,一丝不苟,高深莫测,正是他惯常的模样。 一切显得格外真实,将所有侥幸或虚幻的妄想都打得粉碎。 瞳,华月,小曦…… 他们都是沈夜身侧最坚实的倚靠,心底最看重的人,并一直陪同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沈夜静静看着瞳的现身,似乎预感到了他会说什么。 一刹那有些恍惚,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些声音到底是瞳在说话,还是发生于自己灵魂深处。 是瞳的音色和语调。 “我对大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4 祭司很失望。”瞳看着他,“大祭司为何不能舍弃所有软弱,要将时间精力浪费在无聊且无用的感情上?七杀祭司能做到,大祭司难道做不到么?” “瞳……” “大祭司本该是杀伐决断的位置,却为何总让自己被可笑的温情羁绊?”瞳微微一笑,他身上那股令人无话可说的理性气质,在这笑意衬托下显得更加冰冷刺骨,“浪费时间,若能像前任那祭司那样斩断亲缘,一心只为流月城,你该省下多少心力?” 沈夜沉默,眉头越皱越紧。 “我已经切开看过了,这里。”瞳指着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然后又将手放到胸膛上,“还有这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粘稠的混合物,以及一团跳动的肉块之外,什么也没有。” 沈夜盯着他,感觉四周温度正不断降低,降到了人死后的那种冰冷与虚无。 “只要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不存在,也不应该存在。既然要做事,并且已做过那么多,就该彻底舍弃情感纠葛。如此简单的道理,大祭司为何至今不明白?” 瞳冷漠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沈夜,一字一句毫无感情,仿佛化身为一柄由纯粹理性构成的利剑,将沈夜剖成两块—— 一块为流月城和烈山部谋划,为他们杀人,或最终为人所杀,为他们生,为他们死,机械而麻木地活动着,为那个早已定下的目标。他不考虑,也无需顾忌任何后果,不论善恶、道德、正邪、有情或无情;而另一块里,却还停留着他作为人的一颗心,梦想,期许,亲缘,友谊,爱……包括那些说不出口的渴望。 我常常问自己,读过那么多书,最后能记住几成?学那么多术法,最后能用上多少?救那么多族人,最后能在我身边的,又有几人?这茫茫浮世,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事一物,真正为我所有、为我掌控?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人,和我心意相通,生死与共,永不离弃。 谁在说话? 用这样熟悉的声音,苍凉疲惫的语气。 是自己的声音,在流月城的末路里发出感叹。 到最后,自己依旧奢望着那兴许永不可能出现的一事一物,一人一心…… “还是傀儡好。”瞳继续道:“听话,稳定,只遵循主人的意志行事,不多思,不多言。若大祭司能够自觉自愿地当流月城的傀儡,今日局面会否有不同呢?” 说罢,他叹口气,冷冷瞥一眼沈夜,似乎对他当真失望极了,再多说一句都是浪费精力。他驾着轮椅走到华月和小曦身边,和她们一道,慢慢沉入无边无际的血海,任那些暗红的颜色将他们浸泡。 漫天红雨,血腥气狂躁地舞动着。 沈夜看着他们三人,心中一片空茫。 小曦、和华月、和瞳一并沉默地立在血海中央,死寂的眼睛牢牢盯着沈夜。 大祭司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还不来? 他们看着沈夜,无声发问,这声音极大,又极细微,大如天上雷霆,隆隆滚过;小如蚊呐,若有若无萦绕在他耳边。似远似近,似悲似喜,无所不至。 来与我们一道,投身死亡的静美。 生是苦,死为乐,亡魂之喜乐,生者永难企及。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大祭司当归来矣。 又一些声音在黑暗中徘徊,幽灵般游荡着,似波涛起伏,似云霓舒卷,这些絮语穿越了时间,从被他隐藏得极深极深,无人敢问,无人敢看的深渊里爬上来,响在沈夜心里。 …… “大祭司么……虽然我也是祭司,但私下讲我十分怕他,行事太过酷烈,手段太过残忍,处决不听他意见的人毫无犹豫,我很怕哪一日我也……” “呵,这算什么,你生得太晚,没见着133年前那场暴乱,那时候大祭司才真是雷霆手段,杀伐果决,死在他手里的人之多,你想也想不到的。他以为多杀一些人,剩下的便一定会对他心服口服么?” …… “沈夜?他算什么东西,若不是身为前任大祭司的儿子,哪轮得到他坐上大祭司之位?” “可是他真的很强,还有神血庇佑……” “哼,就因他太强,所以才干得出囚禁城主,独揽乾纲的大逆不道之举。我们谁见过城主?沧溟城主何曾面对过族人?什么都由沈夜代行传达,城主怕是早被他制住了,兴许……他自立为主,篡政夺权也不过迟早的事。” “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上月那两个祭司,听说办事不力,被大祭司扔给了七杀祭司处置……” “七杀祭司……说起来,你们听说过没有?传闻七杀祭司才是前任大祭司原本择定的继承人选,不知沈夜使什么下流手段,害七杀祭司病情加重,无法继任,他便将大祭司的位置霸占了来。” “有这种事?!话不能乱说呀……还以为他凭神血当上大祭司,没想到背地里还有这种龌龊,沈夜这人当真可怕。不过看起来,七杀祭司十分忠心于大祭司,难道他不知道这人害过自己?” “……反正,反正我也是道听途说,流月城暗地里对沈夜不满的人太多了,就算是假又如何?光凭他杀过的那些人,就算再给栽赃一百件恶毒事给他,也不算冤枉。” …… “流月城最近人心颇不安稳,今年的神农祭典不知怎么办……” “这就看大祭司安排了,想必还是要让大家热闹一场的。” “热闹……既已染了魔气,又如何有脸祭典神农神上?” “难不成要束手待毙?大祭司也是想让大家能活下去。” “这般苟活,倒不如死了干净。我们明明是神裔,为何要下界去跟那些凡人一道生活?” “……我听闻一个消息,说矩木似乎已快不行了,所以大祭司才加快步伐,寻找可让我等安心生存之所,相信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不信。若是为了大家生存才染魔气,大祭司自己为何不染?他有神血护身,我们没有,于是我们便活该堕落,只他一人高高在上,清贵无比么?这种人……这种杀人如麻,连自己唯一徒弟都不愿同他一道,宁肯叛逃下界的人,我不信他!” “你……你找死么?!居然在神殿里说这话!破军祭司是大祭司的禁忌,满城无人敢提,你这么说,真是不要命了!趁今日大祭司不在,快走快走!” …… “哼……他沈夜算什么东西?择徒时选谢衣而不选我,当真目光短浅。事实已证明,谢衣一早便叛逃,我今日还在为流月城兢兢业业,可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5 笑。” …… “失仪又如何?我看沈夜也无甚得意之处,堂堂巨门祭司,非要处处恭敬他么?” …… 许许多多声音在黑暗中飘摇起伏,共同汇成了海一般磅礴深远的洪流,疑心、反抗、厌憎、不屑、嘲讽、畏惧……所有关于“沈夜”的负面思想都在当中流动,不断沸腾。 沈夜立身当中,几乎要被这些声音完全吞噬。 第24章 他明白,一直以来他都十分清楚,流月城从不是铁板一块,从来没有什么上下齐心、一致对外的好时候。 对外?对什么外? 所有的噤若寒蝉或赞同,都是靠镇压甚至杀戮夺过来的。 流月城的困局发生于内部,是被时代和天命共同注定的死路,若顺天而行或寄希望于飘渺的可能性,迎接他们的只有灭亡。 想救烈山部,想求一线生机,唯有逆天而行。而逆天之行,便注定是一条血腥孤独的道路,除开艰难跋涉,斗智斗勇,他更要承担无数不理解、不赞同的声音,甚至众口铄金的欲加之罪! 流月城里,多少人恨着沈夜,妒着沈夜,怕着沈夜?又有多少人背地里将他骂作逆贼、乱臣、野心家? 不过,都不要紧……沈夜不在乎。 既然认定了艰险的生路,沈夜就会将所有怀疑反对的声音都暂时压下去,为了那九死一生的存续之机,他连神农神上都可以阳奉阴违——身为祭司之首,一边祭奠清贵的上神,一边与魔物交易,用全族向魔气的堕落,换取烈山部下界之后不惧浊气的生存机会。 这天道,当真可笑。 而执行这一切的人,居然还苟活于世,岂不更可笑? 血海沸腾,黑潮涌动,各种声音与思绪彼此激荡,无形无质,却又如铜墙铁壁,将沈夜牢牢困在其中,进退不得。 他感觉呼吸沉重,身心的剧痛随着每一次呼吸而变得越发难熬,这是伤病、罪恶感,还有心力交瘁共同形成的枷锁。 小曦、华月和瞳的身影都已消失,就在沈夜眼前,仿佛沉入水底的烂泥那样一寸寸陷入血海中央,直到被粘稠的暗红色完全吞没,他们的眼睛都始终盯着沈夜,眼神中诉说冰冷的邀约。 来,到我们这边来…… 看着他们的眼睛,沈夜感觉阵阵寒意将他的四肢冻结,他在痛苦中感到一种隐约的恍惚,不知不觉朝那方迈出一步。 吞没溶解了故人形骸的血海开始在他身周翻涌,涨潮般节节升高,淹过了他的脚踝、腰部……空中,风声潮声相应,仿佛正有无穷无尽的冤魂向他发动袭击,它们来自捐毒、朗德、流月城……所有直接或间接因他而失去生命的人们,纷纷化身不可见的凶煞之气,朝他疯狂扑来—— “群邪退散,重振神光——破!” 昏黑血腥中,远方突来一声清朗醇厚的敕令,伴随破空之声,涛涛血海霎时间分作两端,浊浪翻滚,夹着那些煞气让出一条道路来。连沉重窒息的冰冷气氛,也被一道耀目光华击得粉碎! 沈夜浑身一震,抬眼朝那光芒处望去,只见无边黑暗中骤然升起一轮红日,金光遍洒,赫赫扬扬,直如羲和神亲临。烈日当中,金乌正舞,怒焰升腾,万道光芒如利剑、如暴雨,照耀在翻涌血海上,以虎入羊群之势,将所有沉滞寒意撕得片甲不留! 他突然想起在静水湖中醒来时,透过窗棱看到的那一轮朝阳。 金光越升越高,从蓬勃的旭日变成正午的烈阳,神威凛凛,群邪辟易。这金光中又分出一点,徐徐下降,渐渐融成了他无比熟悉的身影—— 是谢衣! 沈夜看见谢衣从那一轮烈日中走下来,一步步稳稳踏在已平静的浊流上方,他左手提灯,右手持刀,灯中映照暖日光辉,刀锋射出凛然正气,逼退所有黑暗中的低语、不怀好意的诱惑,连容纳过太多死亡的血海,都在他面前自动退下去,消隐在已被照彻的阴暗中。 “师尊。”谢衣走到他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唤道:“弟子来迟,师尊恕罪。” 说罢,微微颔首,唇边露出温润笑意。 是谢衣…… 沈夜默默看着谢衣,没有说话,心里慢慢品读眼前这人——他正站在自己面前,同时也住在自己心里。似乎一如他最初的样子,又仿佛全然不同。不论昔年初见,听他说出那第一句话“我学法术,是想让所有人都过得更好”,还是在数也数不清的爱恨情仇后,同他在生死彼岸重逢。 未能求得一死,反倒与谢衣朝夕相伴……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皆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山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 君子九如,其质谦谦也。 蒹葭苍苍,道阻且长——如今想来,不论谢衣也好,初七也好,甚至那个与他只有短暂接触的偃甲人也好,始终都是沈夜心里那人。 “谢衣……” “师尊。”谢衣看着他,将刀收起,手中那盏提灯的光芒越发柔润而温暖,“抱歉,弟子不放心,出门看了看,以至于来得晚了,累师尊受惊,万望恕罪。”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沈夜已明白此处是幻境或梦魇,自己方才受困梦魇中,是谢衣用法术突破魔障,提灯相照,持剑相迎,却又毫不居功,只言请罪,这份克己守礼下蕴藏的情意…… “回去吧。”沉默片刻,沈夜朝他伸出手,谢衣一怔,略有刹那犹豫,跟着便握住了沈夜的手。 执手相握,并肩而行,两人朝那光芒繁盛处而去,所有黑沉血腥的幻境,通通被抛在身后。 第25章 睁开眼,沈夜见谢衣正坐在身侧,眼帘轻阖,握着自己的手,恰如方才步出那一方黑暗时。 见他醒来,谢衣也睁了眼,收起法术,跟着就想撒开手,谁知沈夜反将他握得更紧,乌黑深邃的双眸默默看着他,不发一言。 长夜犹盛,外间依旧无风无雨,居所内亦静谧悄声,旁边矮几上一灯如豆,散出盈盈光焰,落在两人瞳孔里,随悠长呼吸流转,越发显得眼底流光脉脉,情意融融。 沈夜如是,谢衣亦如是。 此时无声。两人间仿佛悄悄绽开了满树桃花,灼灼而妖,艳艳如炽,不若师徒情谊,倒更似…… 沈夜没有说话,深深看着谢衣,只见容颜似玉,眉目如绘。烈山部不论男女均生得俊美,但像谢衣这般毫无瑕疵的超逸脱俗,依旧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6 令人流连。他曾听有人私下说破军祭司俊而不俗,美而不妖,这当然是极高的评语,可若用这般堆砌的辞藻来描摹谢衣形容,却又显得拖沓无趣了。思来想去,竟只需最最简单的“好看”二字,便足以概述他心底的谢衣。 色到浓时方近苦,味从回处有余甘。 看得太多,念得太多,想得太多,同时又藏得太深,伤得太重,甚至于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至烈至浓之处,方才会一想到谢衣,沈夜便觉再好的话语,也失去效用了。 “好看……”恍惚间,两字溢出沈夜唇边,所幸声音低到极致,除他自己再无人听见。 此刻,谢衣长睫映着灯火,往脸上投下一层阴影,如蝶翼翩翩,如纱羽颤颤,而右眼下那两点魔印,更往他俊美端凝的面容上烙下桃瓣似的艳色来。 沈夜一言不发,直直看进谢衣眼底,看得他呼吸微乱,深邃静美的眼瞳里也含了两分水汽,干脆闭起来时,才拉拉他的手,低声道:“辛苦你了。” “不……师尊说哪里话。” “你若不来……” “我怎会不来。”谢衣微微一笑,道:“在外面发觉情形不对后,我即刻便入师尊梦境了。” “嗯。”沈夜放开他的手,在榻上坐直身体,闭目宁神片刻,摇头道:“此番绝非一般梦魇,近日虽无法运用灵力,但寻常梦魇能奈我何?。” 说话间,他抚上胸膛,体内气息依旧缭乱,被司幽神珠护了几日,已渐平息的疾患居然出现了反复的势头。连带逸散的灵力,也仿佛被一只大手搅乱,纷纷流动,若无神力震慑,怕早已如漫天乱雪,脱体而去了。 绝不会有如斯激荡的梦魇,当中必有蹊跷。 细看沈夜脸色,见他容色如常,言语镇定,谢衣方才问道:“师尊此时感受如何?” “……无妨。” “若师尊行动自如,我便带师尊往那蹊跷处,内中缘由,师尊一观便知。” “哦?去看看。”听谢衣已知这场梦魇的缘由,沈夜也不耽搁,起身携了谢衣的手,便往外走。 再度给他握住,谢衣微微一怔,却也不敢全当这是喜爱之意。沈夜这些时日不能动用灵力,方才又经梦魇所震,本就有些虚,万一只是让自己扶他一下,胡思乱想的,岂不可笑…… 他收敛心神,却也忍不住握紧了沈夜的手,感受他粗糙掌心里因长年练剑磨出的茧子,感受两人手掌贴合时,彼此传递交融的热度。 “师尊,请来这边。”领沈夜往不远处的水潭走过,谢衣道:“开初我并未发现此处玄机,后来见师尊睡得蹊跷,才起了疑心。按理说……师尊即便伤病在身,今日出行有几分累,也不该这样快地睡去才对。敢问师尊,是否今日在朗德那边,就已现了端倪?” “的确……”沈夜暗忖,在那寨子中时,自己曾感受到幽魂气息,来此处入睡后更加明显,好似酝酿许久的东西忽然炸开,瞬息间便膨胀激烈了千百倍。 谢衣点点头,同沈夜来到水潭远侧,往一荒草蔓生,杂木成林的暗处站定,指着前方道:“师尊请看。” 沈夜细看去,只见一棵树下正矗着一段残碑,断口还很新,碎裂石块散落一地,周遭草叶上似有焚烧过的痕迹。残碑上字痕宛然,似乎刻着什么故事,夜色昏芒,却也看不真切。沈夜准备靠近些看,谢衣已拉住他,低声道:“按碑上所篆文字记载,山间这处水潭,原来是神女梳洗处。” 神女梳洗处? 沈夜微微一怔,似有所悟,抬头往天顶一瞥,又凝神细看谭中倒影,不由点了点头。 谢衣指着那处残碑,接着道:“师尊过早入睡后,我略觉疑惑,凝神感知此处天时地气,终于发觉有股形制特异的灵力从水潭那方缓缓散出,赶紧往潭边查看,结果发现了这块碑。据碑上所载,此处水潭乃上古之时,赤水神女献曾停留之处。” 赤水神女献……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天界战神,沈夜亦有耳闻,不过战神乃上古神祇,早已多年未有行踪流传了。 “昔年神女曾与妖魔有过数番大战,一次得胜途经此地,突接到天皇伏羲之令,让她回天界觐见。其时神女方从战场上下来,与坐骑都是一身血污,形容狼狈,怎好见天皇?恰好这水潭清澈无比,她便在此同战龙一道洗濯身体,整装以见上神。神女去后,她所洗下的魔血、妖血、连带神女自身神血,混合战龙龙气与肃杀之意统统融入潭中,正邪相斗、神魔相搏,渐渐形成了一股非正非邪,非魔非神的气息,潜伏于水底,每当旭日东升,或夜色降临之际,便悄悄散逸而出,汲取日月精华。” “原来如此。”听谢衣说到此,沈夜心中已了然,“如此非同寻常的气息,必将在这里生出祸端。” “师尊所猜得矣。天长日久,谭中精气逐渐成型,而正邪相搏多年,神女所遗清圣之气渐渐耗尽,这股精气便倾向了邪恶一脉,开始诱惑山中走兽投水而亡,甚至有路过的行人,也往往在睡梦中为它所害。由于这股精气源头为上古战役中诸多亡魂所化,对所害对象亦有偏好,越是……” 说到此,谢衣心有挂碍,言辞中有几分犹豫,倒是沈夜心无芥蒂,一派坦然,只待他下文。谢衣便叹道:“越是杀孽累累、心机深重之人,在附近所受到的影响便越浓烈。” “嗯。”沈夜点头,这倒也合理,说到满身杀孽,心机深沉……这世间怕也没几人比自己更能体会内中滋味儿了。 “终有一日,一位仙人途经此地,发现谭中秘密,使法术将那股精气收服,却因其中蕴藏太古神力而无法化解,于是只能请附近村寨中的人立碑于此处,将邪气封禁于碑内。仙人在碑上撰文,写明前后因果,令人不可毁弃。” 第26章 “原来如此,我看这碑断口还很新鲜,想是前些日子风雨雷霆,遭天雷霹毁,才令这股邪气又逃了出来。”沈夜淡淡道。 “师尊慧眼。”谢衣道:“也因这股精气性质芜杂而特殊,又被此碑封禁许久,脱出后无形物质,我一开始未曾察觉,累师尊为它所魇……” “无妨,它无力害我,不过一场梦魇罢了。况且,有时历经几番心内折磨,于我倒是好事,只不过……”沈夜并不以为意,目光在水潭上浏览几圈,问谢衣道:“这股邪气,如今是又回到谭中了么?” “应当如此。”谢衣凝视谭中倒影,今日恰逢满月,此刻,皎洁银盘已走到中天,堪堪悬于两人头顶。明月清光遍洒,澄澈无暇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7 ,落入谭中,波光浮动间,若有若无的水汽氤氲,似乎有千万根银针正在谭中沉浮,静美幽深,颇有一股难测的玄妙之感。 若有过路人见到,必定要为此景所迷,近前观看。 不过,若凝神仔细看去,却又会发觉,此谭中映出的一切景色,都仿佛隐隐带着一股血色,薄红暗绿,色相差疑。谭中景色仿佛另一个世界,因沉淀太久,凝固太久,早已遗落在时光深处,再难以追回。 沈夜也已发现了谭中的不同寻常之处,他盯着水面看了片刻,突然道:“因蕴含上神之力而难以被化解……那么,若是加以三皇之力,想必可轻易化去这股精气吧。” “想来当是如此。”谢衣不知他所欲为何,话音方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赶紧又道:“师尊不可,四十九日之期未满,莫要妄动灵力!” “不动灵力,亦有破解之法。”沈夜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将右手往左掌心里轻轻一划,破开表皮,一道血线随之涌出。他将手伸到潭边,掌心翻转,一滴血便无声跌入了水中。 沈夜本非泥土所塑的凡庸之人,烈山部身为上古精气所诞神裔,胜过当世俗人不知多少。他寿数长久,修为精纯,更得神农神血加持,兼有司幽神珠入体,这几日虽无法动用灵力,但骨血中早已是法力充盈,坎离间魂能激扬,再上层楼也不过刹那之功,日后超脱旧有形骸,神格凝聚也未可知。 这一滴血,自然也不会是普普通通的血液。 神血入水,恍如往谭中投下了千钧巨石,刹那间,平静的水面已完全碎裂,潭中央一股粗壮水波爆冲而起,暗红浊浪映着银亮月色,直腾起几丈高,恍如恶龙升天,发出轰然而浑浊的嘶鸣。这水柱周遭的水面亦同时滚沸开来,似乎正有一把烈火在潭底熊熊燃烧,将所有积淀的阴鸷一并翻出,扔在烈焰上炙烤、蒸腾,将它们一一碾碎,打回虚无! 沈夜将谢衣拉到身后,负手站在潭边。方才幽静的水潭再无片刻宁静,浊浪翻涌,仿佛恶鬼歇斯底里的挣扎,飞扬水汽中挟裹着血腥味与腐烂的浊恶气息,纷纷不甘消亡地朝二人扑来,却被一股无形之气捉回,难沾他们分毫。 风声飒飒,水声轰鸣,沉沉夜色里,唯有头顶月光静美如初,清寒透彻,越发照得这方惊变汹涌骇人。 一滴血,彻底颠覆水潭中沉淀千载的邪恶,无路可走的阴寒邪气遇着这滴血,仿若沾上了致命剧毒,只能痛苦地翻滚,绝望地嘶鸣,它们本欲反击,却又见那已暮气沉沉的神女与战龙之气,好似三月春生般勃然而起,加入了吞噬搏杀的行列,直杀得所有邪气溃不成军后,依旧不住蚕食那势不两立的邪魔遗韵…… 神农神血不仅清贵无匹,更天生便具有赋活之能。 如此,也算报方才梦魇之仇了…… 半刻钟后,潭中动静始归于平息,水中隐隐暗红色也逐渐消退。沈夜唇角微扬,突觉手中多了个温暖柔韧的触感,转头一看,谢衣正握起他左手,借着月光细看掌心里那道伤痕,似乎防着有更多神血溢出。 “无妨,一开始便已止住了。” “嗯,师尊无恙就好,这般……这般大动干戈,当真惊了弟子一跳。”谢衣叹道:“虽早知神血之力不可估量,却未曾想在这样情况下,竟也有如斯威力,当真让人叹服。只是……虽说师尊骨血已同神农神上之血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但用在此处,未免可惜……” “本座自己都没有不舍,你有何舍不得的?”沈夜抽回手,言谈间颇为自信,半点不改他紫微尊上的傲然风骨,“一滴血罢了,昔年学艺时,流月城平叛时,本座流过的血,又何止千百滴?” “师尊句句皆为事实,但话这么说……”知他心高气傲,颇为自负,向来是不示弱,不服输的,能在亲近的人面前露丁点儿疲态,已是沈夜的极限。 对沈夜这一肩担负万难的硬气与刚强,谢衣即便在叛逃期间,想起来都觉心疼,更不用说如今他对师尊的念头不同,更加有百分的舍不得,于是放软声音,好生劝道:“弟子不过心疼师尊伤病未愈,却还要为此间除害的拳拳之心罢了。” “心疼?”沈夜心头一动,突觉他这话似乎说得有些……过于温软,乃至于暧昧。仿佛并非谢衣惯常的态度,仔细看去,却又见谢衣脸上一派安然,依旧谦谦君子,不由在心里暗道自己想多了。 这百余年来,若始终师徒和睦,未有反目之举,自己更不曾对谢衣做出那等违逆他心愿之事,恐怕还有两分妄想可期,但事到如今…… 只当是自己想多了吧。 沈夜微微苦笑,接着道:“此潭既有本事魇人,自当承受清剿。也唯此法算得斩草除根,好过拿碑文封禁的折中做派。” “师尊说的是。” 两人又在潭边等一阵,待到浪涌停息,风声消隐,水潭已完全恢复最初的宁静。天顶月光投落下来,谭中影像银白无暇,静谧澄澈,再不见方才那抹诡异的黯然血色了。 “回去吧。” 第27章 “回去吧。” 居所内依旧灯火莹莹,夜色沉静,深秋的山间早已不若夏夜喧嚣,虫鸣鸟啼亦不闻一声。夜深了,明日还要赶路,按理该歇息,沈夜却毫无睡意,倚在榻上似有所思。 见他不睡,谢衣也不想休息,脱了外袍,同他一并靠在榻上,如同旧年里还在他身边学艺那般。这让谢衣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满足与快慰,不同于那几十年人世嘻游时处处新鲜的快活,也不同于以初七身份随侍时,眼中唯有一人的踏实与忐忑,而是另一种更深沉、更静谧、也更让人安心的温润暖意。 他偷眼去看沈夜,见莹润光晕下,沈夜眼帘微合,呼吸平缓,似乎正陷入沉思,便不忙同他说话,让他休整。 兴许真是思绪太深,察觉谢衣靠过来,沈夜竟下意识地揽住了,拉他偎在自己肩上,恍惚也忘记了时间,忘记一切早已过去太久,久到连他自己,都不再是流月城的大祭司,而属于流月城的一切痛苦挣扎,也已随风而去了。 不知不觉,沈夜在仿若时间停歇的静谧里想到当年种种。他清楚记得,当年的谢衣十分勤奋,只要是自己所授,不论文武通学之,时常还会因为练得太晚了,便干脆不回家,往寝殿里依偎着师父同眠。 并肩相拥,抵足而眠,如同此刻一般。 按理,大祭司寝殿里是不留宿外人的,但沈夜很喜欢有徒弟陪伴,对那些无关紧要的规矩自然视而不见。结束忙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8 碌躺到床上时,哪怕白天再累,他们都不急着入睡,整夜里往往有半夜在谈话。通常是沈夜说得多些,谢衣认真听着。 他会讲流月城的历史,神殿里的规矩,法术上的精要,武学中的难点……有时,他还会提到年少的片段往事,连殿中各祭司职位,闲趣轶闻,都同还未成年的谢衣讲了出来。若遇到谢衣白天练武过于勤奋,带了伤时,沈夜便趁两人同眠之机给他上药治疗,揉按筋骨,乃至于渡一些灵力过去,助他伤势疗复,打通气脉。次日谢衣再练,便不会因昨日伤痛而对身体造成影响,进益自然也格外明显。 对于同师父的每一次夜谈,不论内容如何,谢衣都认真聆听,时常也评点两句,或问一些尚未理解透彻的问题。沈夜对谢衣耐心极好,凡徒儿所问,都一一回答,说到兴起,干脆披衣起身,将不明白处仔细写下来,让谢衣带着慢慢参详。 有时,主讲的人也会换成谢衣,他同沈夜讲自己在偃术上的收获,间或倾诉不能理透之处,师徒俩一并探讨。偃术方面沈夜亦颇有心得,在谢衣超越他之后,对成为听众这件事,他同样甘之如饴。 哪个师父会嫉妒徒儿取得的成就,会不愿见徒儿青出于蓝呢? 对谢衣,沈夜可谓倾囊相授,无半点藏私之心。 后来,在谢衣离开的日子里,沈夜时而会想,如果谢衣能留在自己身边更久一些,从自己这里多学一些,他的潜力到底能发挥到什么地步,会变得多强呢? 完全超越自己,想必也不是全无可能。 到那个时候,自己更可毫无后顾之忧,倾尽全力将计划一一落实,斩断血腥,担下污名,然后把一个干干净净,前途光明的烈山部交到谢衣手上。 到那个时候,不论沈夜是否还有机会看到谢衣大祭司如何领导族人繁衍生息,走上崭新的道路,他心里也是满足而快慰的。 求仁得仁,此生无憾也。 若真有那一日,沈夜当含笑九泉。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即使沈夜倾尽全力,谢衣依旧走上了他绝不愿、不舍,不甘的另一条路。多年和睦,在任何事情上都配合得极好,从未红过脸的师徒,偏偏于那件不可调和的大事上发生分歧,裂痕越来越大,直至再无转圜。 谢衣心里想什么,沈夜很明白,而他相信自己想什么,谢衣也很明白。 没有误会,没有阴谋,路便这么断掉了。在谢衣离去之前,他们之间已有过无数次讨论和争执。谢衣甚至像少年时一般,整夜整夜留在大祭司寝殿里劝谏,劝师尊不要向魔物妥协,不要杀戮下界无辜之人的性命。沈夜则用一句铿锵有力的反驳堵住他:若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为师全盘听你安排。 所有能说的话都说尽了,所有可以假设的情况都被提出来,然而,依旧是死局。 他和谢衣谁也不退让,道德标准与现实困境的冲突让他们站在悬崖两端,稍微动一动,便是粉身碎骨。 大祭司与破军祭司这对亲密无间的师徒,如今已是貌合神离乃至决裂,高阶祭司们对此心知肚明,连平民中间都出现了不详的流言,唯一稳坐钓鱼台佯装不知的,只有那个心机险恶的魔物。 每个人都开始为高层中酝酿的风暴感到心惊,那场叛乱才过去几年,血流成河的阴影还笼罩在诸人头顶,难道……难道破军祭司要以下犯上篡位夺权?抑或大祭司再一次以雷霆手段铲除异己?下一步是兵谏逼宫?还是一杯鸩毒?难道当年的惨祸又要重现? 一时间,孤独的流月城中山雨欲来,摇摇欲坠。 沈夜还记得,百余年前的那个晚上,瞳入沉思之间求见。屏退众人后,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大祭司要杀谢衣?” 沈夜一怔,跟着腾然站起身来,怒道:“谁说本座要杀谢衣?” 这话来得陡然,然而细想起来,却似乎又有几分情理,配上瞳那仿若洞悉一切的淡漠眼神、冷静干脆的声音,恰如一柄利剑,直刺沈夜内心深处。 “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一派胡言,谢衣绝不会妄动本座。” “嗯,确实是胡言。”瞳点点头,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可如今满城里都这样说,大祭司如何看?” “流言纷扰,不可坐视。”沈夜揉揉眉心,在椅子上缓缓坐下,他似乎很疲惫了,甚至暂时卸下了大祭司的威严,斜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感觉松松的,喃喃道:“谢衣……那般固执……” “……我今天下午同他谈过,劝他注意影响,哪怕就面上顺着你也好。他倒是答应了,但不知是卖我两分薄面,还是真决定不再顶撞你。”瞳走近些,压低声音道:“破军祭司与大祭司公开反目,成何体统。其他祭司见了心里怎样打算?平民们见了如何作想?身为破军祭司,他该有此担当。否则再这么下去,等不到你计划完成,流月城就已是人心惶惶,自杀自败了。” “你说的很是,不过如今怕已经晚了……”沈夜冷笑一声,缓缓摇头道:“谢衣的性子,我比你更了解。他既认定本座所择道路乃是暴行,便绝不会与你我同流合污。” 长叹一声,沈夜仰头看着静默的神殿。殿阁深深,寂静无言,粗大廊柱于火光背后反射着冰冷深沉的蒙昧之影,帘幕层层垂下来,深沉的橄榄绿,神圣的金黄,幽深漆黑与火焰般跳跃点缀着的孔雀蓝,色相参差,令人在沉重肃穆中感到迷乱,而那黑暗的深处,似乎正有什么在蠕蠕而动。 第28章 沉思片刻,沈夜叹道:“面上顺着我……他能顺几时?并非发自内心的顺应,又能掩盖几时?” 瞳默然不语,沈夜看着他,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谢衣,抑或笑自己。很快,他接着道:“有件事你还不知,今天我去见城主时,那魔物同我提了一件事。” “哦?他欲何为?” “他同我说,待族民全部转移下界后,要在吾族繁衍之地另建矩木,以供他栖身。” “可笑。”瞳眉头微蹙,“这魔物如此不知餍足,还想制约我烈山部一辈子不成?” “恐怕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那他为何会有此想法?矩木乃上古时期,伏羲率诸神登天时,由建木枝干所培育而成,如今哪还有可能重建矩木。” “这个嘛……”沈夜微微一笑,眼中流过紫微大祭司惯常的冷静与强横:“我骗他说我手中有矩木之种,只要寻到适当地点,便能重新培育矩木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29 。” “如此。”瞳思虑片刻,点头道:“这样也好,他有更多欲求牵挂,我们也可争取更多时间。” “总要有些能克制他的法子才是。我从不信这魔物是真心来谈合作的,若非实在别无他法,我又何尝愿受制于人。”沈夜看看瞳一如既往的淡然面色,问:“你说,砺罂今日提的事,要是给谢衣知道了,他会如何?” “必定容不得。”瞳冷哼一声,“连与心魔的合作,他都断不能接受,若知砺罂野心昭然,还妄想世世代代奴役烈山部,不知会如何激烈反应……到时候,你就算把大祭司的位置拱手送他,他也不会要的。” “你说得对。”沈夜长出口气,环顾这格外寂静清冷的神殿,突然觉得只要在这里说话,哪怕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依然会被四周肃穆的石料和帷幕放大。听在耳朵里,仿佛正有许多鞭子打下来,逼得人不得不去正视自己的每个字,每个决断,并由此看到自己内心深处去,不断给自己加上难以承受的重量。 “那么,瞳,你说,本座应当如何处置他?” “大祭司自行决断即可。” “若我真要杀谢衣呢?” “你不会。”瞳忽然自信地笑了,唇边弯起一个颇有深意的弧度,看着沈夜道:“如何处置谢衣,相信大祭司已有决断。” 这话一出,神殿里顿时变得无比寂静,似乎连隐约风声都停止了脚步。片刻后,沈夜低低开口:“……你很聪明,有时我都在想,你太聪明了,瞳。你明明看起来对人情世故毫无兴趣,却又在这些问题上如此通透。” “大祭司过奖。” “那么,此事就交由你去办。” “好,我会与华月一道协助他下界,这也是现在唯一能够保全他的方法……唉,当师父真累啊,大祭司实在辛苦。” 沈夜一怔,微微摇头,岔开话题:“明天我会最后再与他谈一次,若实在不能扭转,你就找机会送他走。” “遵命。” 次日夜晚,大祭司与破军祭司兵刃相向,破军祭司兵谏失败的消息开始在高阶祭司们中流传,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风暴即将爆发的时刻,却传来了破军祭司叛逃下界的消息。 就此天各一方,道阻且长。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那些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师尊,师尊。” …… “……师尊睡了么?” 两声低低的呼唤,将沈夜从回忆中带出,他微微一怔,沉落在遥远岁月中的思绪回到此刻,但见夜色沉静,居所安然,矮几上一点灯烛莹莹,同银白月光相和,如昔日神殿内亘古不灭的光影。 谢衣正看着自己,他已脱了外袍,也褪掉了白日里端凝温润的模样,显得更加亲切柔和。他靠得那样近,半个身子都与自己贴在一起,沉水般的瞳孔里浮现一层朦胧的氤氲,让沈夜不由自主想起了春日的微雨。 流月城高居九天,城中本无四季,唯有那时而落下的雨雪,带来尘世中春去秋来的讯息。 此情此境,沈夜怅然,忽然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搂着了谢衣,不由生出两分尴尬,想要松开手,又见谢衣一脸坦然,似乎丝毫不觉这般亲密有何不妥,于是也放下此念,依旧让手臂搭在他腰间。 相顾无言,流光中暖意渐起,情愫暗暗。 “师尊……”片刻,谢衣开口:“师尊方才沉思甚久,可是想到了什么?” “旧年之事。” “可是我少不更事时的顽劣之迹?” “不是……你很好,不曾顽劣。”沈夜否认,他并不想告诉谢衣,自己乃是想到了那一场痛彻心扉的叛离。 那件事,他已不想再提,相信谢衣也不想提及,至少此刻不要。在一切彻底云开雾散告别惨淡之前,在能够将它毫无芥蒂地当做笑谈之前,他不想再提了。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何还要提那些呢?这些日子,他偶尔终夜辗转,惊觉沈夜这一生当中,竟未有片刻能如当下一般,清心内敛,安然高卧,再无案牍劳形,无忧思百转。 ……兴许,很久很久之前,在他还幼小无知的时刻,倒也有过无忧无虑的日子,然而过去太久,早已不记得了。 那些牵绊他存活于世的东西纷纷化为齑粉,连沈夜本身,似乎也可不必再存续了。 只是……未曾为自己活过一日,有遗憾么? 若能为自己而活,又该如何度过? “本座这一生,唯你一个弟子,别人我没教导过,但想来……也不会再有人比你更勤勉,更有天分。” 岔开话题,沈夜问谢衣:“你可知方才我在梦魇中看到何等情形?” “不知,我并无力真正插足师尊梦魇,只见师尊与一片漆黑。”谢衣摇头,发丝从沈夜脸颊边轻轻晃过。 “我看见他们纷纷来责罚本座,小曦、华月,还有瞳。”他语意淡淡的,仿佛阅读一页早已在时间中变得陈腐,连情感都已被磨损殆尽的书册,“小曦怪我杀她,华月怪我太无情,瞳却又怪我为情所制约……” “怎会。”谢衣坐直身体,摇头道:“师尊怕是魔怔了,流月城最后一战我虽未能在场,但就弟子所知,廉贞祭司、七杀祭司,还有小曦都不是那样人,他们怎会怪你?” “嗯,他们不会。”沈夜合上眼,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明白,黑暗中那些话,并非小曦或华月在说,而是我自个儿在说……心底里常年压抑着的反思,甚至可说是隐忧,畏惧……” 谢衣不语,默默看沈夜沉肃的面容。夜风从高处的窗洞中流过,撩起几上灯影,刹那间光华迷乱,沈夜长睫投下的阴影似乎也在他脸上舞动起来。不知是否错觉,谢衣突然觉得沈夜脸色很有些惨淡,似乎那许多被岁月掩盖,被坚强压制住的旧伤口,终于鲜血淋漓地一起翻出来了。 第29章 “身为大祭司,在那个位置上最不该有的,便是胡思乱想。”沈夜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低沉而冰凉,“大祭司不该想太多,不该有许多顾虑,连一点点念头都不能起,否则就做不成事了。” 沈夜从不是个顺风顺水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很忐忑,很艰难。少年时的他既不想当大祭司,也没有为流月城和城主献上一切的觉悟,甚至在危难到来要两兄妹投身矩木时,做出了大逆不道的反抗之举…… 只可惜,天意难问,命运半点不由人。 “从进入矩木那刻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0 起,沈夜好像就已死过了一次。”他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谢衣,低声道:“本座没有快意少年的时光,难道还要让你也没有?为师愿意护着你,顺着你,让你不走弯路,放你去学你想学的东西,做你想做的事,不让你同我一般受苦压抑。” “师尊……”听着这些仿佛锥心泣血的字字句句,谢衣只觉心头剧震,他从未想过,那些年师尊对自己的包容和宠溺里,究竟包含着多少投射于他自身的遗憾和痛楚,他看谢衣日益精进,肆意挥洒,在他的庇荫下快乐而充实地成长,何曾不是看到了他自己曾经错失,且再无法回头的岁月? 师徒相承,所接续的绝非只有法术武学,更包含那颗无奈沉沦暗影的心里,曾搏动着的殷殷切切…… 若有机会让沈夜重来一次,他是否也会像昔年阳光健朗的谢衣那般? 本该温柔多情,有着快意人生,却在命运的波涛中投身黑暗,走上断掉别人生机,也断掉自己将来的路子。 说完那句话,沈夜默默看着谢衣,他似乎想起了许多事,原本沉静的眸色渐渐变了味道,这般温润的灯火映照下,竟也现出凌厉与果决。 “可是……我对你那些好,居然很讽刺地在命运操控下,通通变成了错误。” “师尊。”谢衣一凛,背后陡然冒出层冷汗,他明白沈夜想到了何事,也明白这件事在两人之间的分量。 那是一切的开端,也是一切的终结,若没有那件事,兴许很多故事会完全不同;但如果真没有那件事,两人也绝不会有此刻。 沈夜看着谢衣,似乎漫不经心地说着,他声音轻微,甚至有些飘渺,可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每个字,都如雷霆,如巨石,重若千钧,不容逼视。 “我后来想,是否怪我自己太纵容你,太顺着你,才让你养成了那样的性子,让你长成了那样的人……你很好,太好了,好得行将就木的流月城容不下你,留不住你。” “师尊……” “你不该生在这时候的流月城,而该在更早的时候,早在我烈山部从不需要考虑繁衍危机的辉煌上古,那样的话,烈山部历史上必定留下谢衣大祭司的丰功伟绩,令吾辈后人敬仰万分。” 这话听着已有些不对了,谢衣也不知该说它是讽刺好,感慨好,还是沈夜无可奈何的自嘲,只觉如坐针毡,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又令他逃无可逃。 何况他也并不想逃,历经三段人生,如今的谢衣,早已不会逃避任何人,任何事。他很清楚,这些都是沈夜心底隐痛,说出来反倒更好,于是不发一言,只默默听着。 “我有时也会想……若从小不给你自由发挥的机会,不对你那般宠溺纵容,而是严格督导,只令你学我所择定的东西,不让你触碰偃术,强迫你跟随为师的步伐一步步走下去,你是否就不会与为师分道扬镳,不会弃为师而去?是否那样对流月城更好,对你我更好?” “师尊……那师尊如何认为呢?”谢衣沉默片刻,低声问。 沈夜似乎被他问住了,也不回答,转头默默看着那一点灯火,过上许久,才悄声叹道:“天意难测,人心亦难测。” 尽管已想过千百次,但他依然不确定那究竟会是一条怎样的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若当年换一种方式教导谢衣,谢衣会成为第二个沈夜么? 沈夜已丢失了他意气风发,快意自我的少年时代,要让谢衣也丢掉那一切,成为自己的影子么?即便从大局上讲,烈山部当真需要第二个沈夜,而不是一个更温和,更明朗,更能带领族人休养生息的谢衣么? 于公于私,沈夜所走的血腥黑暗之路,都不该再有第二个大祭司踏足,让一切终结在自己这里,为烈山部扫荡出继续生存的黎明,就是他毕生的事业所在。 而在那之后,沈夜已注定无法带领族民继续走下去,能接任大祭司的只有谢衣。 可是,谢衣偏偏连那场黑暗都不愿栖身,又何谈接过自己的一切,步入黎明呢? 在过于沉重的困局中,在无数压力的倾轧下,他甚至萌生过干脆杀了谢衣的念头,这念头让他感到恐惧,仿佛连心底最后一丝光明,也被迫轰然倒塌。 他还记得那每一个将他逼上绝路的瞬间降临时,心里是如何想的。 沧溟告诉他必须启用冥蝶之印,届时她将彻底灰飞烟灭,连荒魂都留不下来;医者们都说小曦没救了,她永远只能这样,受尽三日轮回的折磨,一直到死;瞳身上的病越来越严重,整条腿都换成了偃甲,终有一日他会连脑子都烂掉,彻彻底底被顽疾吞噬…… 永远都是不好的消息,永远都在加重困局的力度,流月城就像一个油尽灯枯的怪物,正拖着脓疮、流着鲜血,往死亡的大路上飞奔。他用尽所有力量想阻止它消亡的脚步,却如蜉蝣撼树,人力在天道规则下渺小得不值一提。 还好,还有谢衣……还有谢衣在。 他是那样光明耀眼,聪慧正直,连幽灵般的顽疾,也舍不得去沾惹他,仿佛天边暖月,是这座濒死之城里最美好的存在,将族人交给他,再适合不过。即使所有高阶祭司都死亡,只要有谢衣在,就一定能好好带领烈山部走下去。 这曾是沈夜最完美的构想,最圆融的梦境。 沈夜将手掌盖到脸上,捂住双眼,好久好久不曾这样深入自己的内心,一一品读那些愤恨、无奈与痛楚,体内病痛似乎也由此翻涌而上,强烈到了司幽神珠都镇不住的地步,让他呼吸急促,浑身轻颤。 或许和方才那场梦魇也有关?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的心乱了,彻底乱了…… “对梦境里瞳那些指责,我有时也会想,为何自己不能像他一样放弃情感,只靠理性指挥自己,像他那样冷静甚至冷酷?那样会少去许多痛苦挣扎。然而同时,我又不停地告诫自己,绝不能像瞳一般,那些无用的情感心绪,或许是属于沈夜这个人的最后的东西。” 师尊……谢衣不语,眉头紧皱,揪着衣摆的手已紧紧捏到了一起。 “矛盾,可笑的矛盾……本座决意殉城,决定做烈山部史上最大的罪人,也果断去做了。可内心深处,却又深深向往着温暖湿润的龙兵屿,盼望能有机会再去看一眼……” 他声音渐低,最后完全沉默,过了好一阵,才再度低声问:“谢衣,你觉得……为师很可笑吗?” “不。”谢衣俯下身,温柔而坚定地搂住沈夜,在他耳边郑重道:“师尊是谢衣生平仅见的卓越之人。”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1 第30章 次日天气晴好,谢衣起身梳洗,见红日跃出东方,天宇蔚蓝,流云如丝絮远远挂于苍穹,深吸一口晨间空气,只觉山泽水润,地气空灵,格外透人心脾。 朝阳穿透四周树影,柔柔照在谷中,水潭映日生光,波影涟涟,清寒透彻,谢衣往潭边站定,见那隐藏的血腥煞气早已消散无形。啾啾鸟啼从远处传来,松枝上的幽香若有若无弥散。 从此之后,想必这山谷中不会再有祸端。 长舒口气,谢衣又在外间停留一阵,忽然想起件事,唤出偃甲鸟来,如此这般吩咐完毕,嘱咐它直往长安去,才返回居所内。 沈夜还睡着,昨夜说过那些话后,他很快又睡去,眉间蹙起,显然睡得并不安稳,谢衣本想用安神法术,略一思索又放下,只默默坐在他身畔,直到看他睡得沉了,眉间隐约的纹路都平下去,连嘴角也似乎微微弯起来,想是已遇着好梦,才松口气,也靠着沈夜躺下来,偎在他怀中入眠。 气息沉沉,夜色深深,这一晚谢衣睡得很好,仿佛回到少年时分,天大地大,岁月悠长,总有师父为他撑开一方世界,护着他,顺着他,调理着他,提携着他,从步履蹒跚到并肩前行,心手相依,永不分离。 在沈夜身侧,谢衣做了个很美的梦。 梦里,他撑着伞,在细雨纷飞的山野间跋涉,忽见一处桃源盛景,内中碧水青山,流云舒卷,山边繁花灼灼,绿影葱茏,更有飞瀑流泉,亭台楼宇。他不由得走入其中,细细欣赏,移步换景间,只觉美则美矣,却无灵魂。这样好到了极致的处所,却只自己一人,未免太平淡空泛了。 纵有千般好景,待与何人说? “师父!” 突有一人从身后唤他,谢衣回过头去,见乐无异正站在一处山麓上朝自己挥手,他报之以微笑,乐无异便跑过来,逐渐接近,年轻俊朗的面容上满是神采飞扬,直到他到了跟前,谢衣便笑着帮他擦去额上的汗珠。 “傻徒儿,这么急做什么。” “嘿……不跑快些,师父就不见了。” “怎么会……师父就在这。”他看着乐无异的脸,摇头一笑,突然禁不住呆了。 不跑快些,师父就不见了…… 师父,终究是要不见的。 这仿佛便是世间的传承之道,师徒相继,薪火相传,人的目光总爱朝着后一辈流转,却少有停留在前一辈身上。 师父是何时不见的?是在徒弟成长起来的同时么? 一阵风过,桃花纷纷而下,漫天如雨,不知何时,乐无异的身影消失了,这桃园中又只谢衣一人。缭乱花雨之内,疏忽间散开一条道路,曲径通幽,飘飘渺渺,一踏上去却又格外安稳。 谢衣朝前走去,桃花纷乱,日影昭昭,仿佛是正午,又仿佛夤夜沉沉。他并不在意,直往前行,来到这条路的尽头,才在桃花树下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太熟悉了,日日夜夜烙在他眼里心里,却似乎又极陌生,陌生得他在看到的那一眼,便感觉眼中刺痛,水汽氤氲眼前。 他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自己,花雨纷呈,整个桃源仿佛因为有了他,便瞬间被注入灵魂,为之欣喜,为之震颤。 江南海北长相忆,浅水深山独掩扉,重见太平身已老,桃源久住不能归。 “我回来了,师尊。” “谢衣。” 两人的手终于携到一起。 沈夜睁开眼,晨光洒在他身上,天幕朝阳腾空,层云尽洗,清甜的空气充盈在身周每一处。 他坐起来,感觉浑身精力充沛,从内到外都透彻圆融,想来那场梦魇带来的影响,早已于睡梦中调理妥当,不复存在了。 沈夜披衣下床,他昨夜做了好梦,此刻想来格外神异。梦中那处所在分明不曾去过,畅行其间,却有回归故园的亲切感——眼中似陌生,实则悉知于心底。青山碧水,飞瀑流泉,亭台楼宇……恰是一处极好的所在,更不用说内中遍植桃树,花影连天,一阵风过,顿时飞红如雨,其华灼灼。 他梦见自己孤独走遍这一方桃源,从日光微熹的清晨,到暮色四合的黄昏,眼中所见美景随之而动,不记得走过几座山头,跨过几条溪水,也曾在寻寻觅觅的长廊外暂歇脚步,这美而寂静的世界里,依旧只他一人。 最后,他踏上一条通幽曲径,在纷乱的桃花雨中走向道路深处。 深处,一座寥落凄寒的院落已为他敞开大门,他在影壁前站定,默然而立,似乎在等什么。 隐隐约约的,他知道自己在等一个人。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自己日升月落的等待与寻找,都是为了那个人。 这茫茫浮世,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事一物,真正为我所有、为我掌控?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人,和我心意相通,生死与共,永不离弃。 自己寻找与等待的,就是这个人吗? 世间真有这个人吗? 如果有,会是谁呢? 他想了很久,心里始终一片混沌,最后只能长叹一声,转身看向来路。 就在这时,他看见来路上现出了人影,脑中刹那一片空明,仿佛拂去琉璃上的灰尘,照见心内大千。 云开雾散,月出东山。 是谢衣。 他这一路寻觅等待的人,原来是谢衣。 此刻,谢衣正撑着那把熟悉的伞,在纷纷乱乱,无休无止的桃花雨中向自己走来。 他越走越近,在沈夜眼中逐渐清晰而真切。与此同时,漫天花雨亦越发密集起来,仿佛桃园中所有的精魄都在为这一刻起舞。忽然,一瓣调皮的花朵轻轻沾到他右眼下,谢衣停下脚步,微笑着将它拂去,桃花落地,那薄红的印记却依旧烙在那里,形如两点似悲似喜的泪痕,再擦不去。 此情此景,沈夜不由微微一笑,谢衣抬头看见他,也报以同样的笑容。沈夜却觉得,他眼圈儿似乎微微红了。 “我回来了,师尊。” “谢衣。” 谢衣…… 回味昨夜这一场好梦,沈夜步出居所,谢衣又已立在水潭边,见他出来,招呼道:“师尊,不再多歇息一阵?” “足够了。” 日光静好,云霓温润,沈夜眼中所见之人如芝兰玉树,照水凭风。恍惚间,昨夜那场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2 桃源之梦并未结束,而是延续到了现实中。 他已明白,自己所寻所等的人是谢衣,而谢衣就在这里,伴着自己。 沈夜突然忍不住想,不知谢衣昨晚做了怎样的梦呢?可也会同自己一般沐浴在桃源花雨中,遥遥相望,携手同归。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第31章 …… 收拾妥当后,两人继续往纪山而行。经过昨夜休整,沈夜看上去已全然康复,未见半分疲态,神彩亦更胜昨日,似乎那些困扰在他心底的沉重隐忧,已随着梦魇过去而消散大半。 这般情形,谢衣也为他高兴,行路间同他谈话时,不知不觉讲起了自己当年在下界的所见所闻。 据谢衣说,静水湖往纪山这条路,当年并未这般畅通,有一方匪徒截杀路人不说,更有两个妖物盘踞,害过不少性命,因此来往客商行人皆心惊胆战。为避祸事,甚至有人不惜绕一大圈,从北面山上蜿蜒而行。 然而,每座山有每座山的规矩,北边也不是安心坦途,尤其在一场战乱后,山野中阴气弥漫,晦暗不明,死在山里的人也逐渐增多了。 “嗯……那为师来猜一猜。”沈夜笑道:“如今大道朝天,怕是仰仗谢偃师的功劳了。” “师尊说笑。”谢衣摇头,毫不居功:“弟子不过替自己行个方便,才拿下那两名作恶多端的妖物,削去内丹,交由太华山一位道兄处置,至于盗匪,则是托请百草谷的天罡们代为清缴。” “太华山,百草谷……”沈夜点头道:“你那些年确是交游广阔,也难怪收获丰厚。” “弟子下界,可不是为游山玩水,自应当时刻警醒,不废寸寸光阴。” “嗯,下界之事,为师虽有所掌控,但其中细节远不如你熟悉,今后还要跟你多请教了。” “师尊说哪里话,只要师尊有兴趣,谢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这般走走停停,一路看遍山泽水湄,踏落叶,迎清风,在金色的秋光里行到了纪山。 此番重回故地,又有沈夜相陪,谢衣自然格外欣喜。站在山脚下,他盯着云雾间时隐时现的顶峰,只见秋色浓艳,层林尽染,满目翠黛金红,流泉飞瀑点缀其间,山腰间偶尔露出一角殿阁,清幽古雅,甚是迷人。 遥望一番,谢衣忍不住叹道:“当年我便幻想过,若能请师尊来我这纪山小筑中歇息几日,于秋月下畅饮一番,当真此生无憾。只可惜……仅是想想罢了,而想过之后,往往徒增惆怅。” “为师不已经来了么?”沈夜抬头观山,淡然道:“如今来也不晚。” 谢衣点头,微微一笑。 沈夜看向纪山,见群峰巍峨,龙行虎式,峰峦间毫无瘦骨嶙峋之感,秀丽而圆融,顶上群峰合抱,然后于东北方分出一股来,斜插而上,恰似一支菡萏递出莲台,平缓悠然,引日月精华,纳山川灵气,内中必定空寂清雅,视野绝佳。再细看去,隐隐似有建筑安居其上。 沈夜不由一笑,指着那方道:“你往日便住在那里,对么?” “师尊慧眼如炬。”谢衣笑道:“弟子不愿人打扰,将房舍建筑在东北方的悬崖上,通路由地底转入,布置有机关,屋外还有偃甲护卫,寻常人上不去,若非信任之人,也是不让进门的。” “这般严防死守,倒令为师心下不安了。” “师尊要真不安……”谢衣一笑,往山上行去,“那就请多停留两日,好生陪陪徒儿吧。” “这是自然,只要你不嫌弃,如今你去哪里,为师便去哪里……”沈夜言笑大方,似乎心内再无芥蒂。 “求之不得,怎可能嫌弃。”谢衣停下来,转身携了沈夜的手,踏上山道。 行不多远,忽然见一队人远远而来,看装扮应是附近村民。 这支队伍约莫有十数人,当头一位老者,嘴里唱念有词,引领队伍前行,后边则是两人一前一后担着具棺材,再后边几人跟着,缓步而行,看似个出殡的队伍。 俗话说死者为大,山道亦不够宽阔,两人便让到一旁,打算令他们先过去。 忽然,谢衣突然发现这队人神色有异,不论领头的老者,还是抬棺的中年人,疑惑后头跟着的妇女都不见半点哀伤之色,反倒眉目喜气,嘴角含笑。他略觉疑惑,再看那具棺材,也比寻常尺寸短一尺,窄五分,想来内中必是个孩子的尸身。 他心内有些疑惑,却也未多问,待这些人走远,继续同沈夜前行。 片刻后,两人已行至河畔茶棚附近,内中一位老者,正朝两人过来的方向眺望。见他们走近,这老人起身招呼道:“老朽见过两位公子,敢问方才是否有一队送葬的过去了?” “的确有。”见老人问及此事,谢衣道:“若非抬着棺木,看他们脸色,还认不出是递送死者的队伍。” “唐突两位了……”老人搓搓手,“按理说,这送葬的确不该有笑容,但此事特殊,顾不得了。” “是么。”谢衣也不多打探,神州广袤,习俗众多,东家的讲究与西家截然不同,只不过,自己在纪山往返无数次,竟从未听过此地有这样特殊的葬仪。 “呃……两位这是要上山?”看他们带着车驾行装,老人道:“山路崎岖,上边也无甚可歇脚之处,不如在此小坐歇息片刻再走。” “这倒不必,我们并不觉劳累。”谢衣略一思索,打算还是问一声,“只不知方才那队人,为何要那般送葬?” “此事确有缘故,讲出来不怕两位公子笑话,看二位衣饰整洁,仪态不凡,想必是长安来的吧?我们这小地方,前些天出了个蹊跷事儿。” “哦?” “那是吴家的两个孩子,前天在山上游玩时不知被什么毒物咬伤,镇上几个大夫都请来看过,均说无药可救。他家就这两根苗儿,娘亲又病,正一筹莫展之际,有个路过的道人说他有法救。” “道人?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道兄?”谢衣问。 “这可不知,他不说呢。”老人摇头,脸上露出疑惑神色,“老朽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大约三十年前,几大修仙门派在华山聚会,我有幸路过,还得见识了一眼,因此对昆仑八门的装束都认得的,但这位道人形容与他们皆不同……认真说来,无人确认他是道人,他自己也并未说自己是道士,看上去总有些不僧不道的韵味。” “这么说来,这位出手相助的道兄,并不一定是修道之人了?”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3 谢衣问。 沈夜一直没有搭话,听到此处,似察觉内中有疑,微微皱起眉头。 “嗯,兴许吧,但当时情况紧急,众人都只想着如何救这两个可怜的孩儿,因此也不曾仔细盘问。听他说有法可救,顿时讨教起来。可是那道人却提了一个条件。” “条件?” “嗯,他说:这两个孩子,我只救得一个,还请爹娘慎选,救一个,便必须死掉另一个。” 第32章 还有这样的道理? 谢衣心头暗忖,这来历不明的道人所提要求未免奇特,若真有心救人,应该两个孩子一并救了才是;即便药物不足或有其他考量,也不该如此对孩子父母说话,徒增他们烦恼。 其目的恐怕并不单纯。 老人不知他思虑,继续道:“此话一出,自然令当爹娘的悲喜交加,赶忙跪下求这人,恳请他大发慈悲,两个孩儿一起救了吧。结果这人丝毫不为所动,灿然一笑,说我只这一句话,答不答应都在你们自己,要么救一个,要么我这便走,一个也不救。话音刚落,他人竟从人眼前凭空消失,站到了十丈开外,众人大骇,知道他是真有本事,也不敢再为难。” “传送之术罢了,算不得什么高深法门。”沈夜淡淡道。 “贵客见多识广,我们乡野俗人,好容易遇见神通,自然是惊讶的。”老人见沈夜容色尊贵,气度不凡,笑道:“不过想当年,咱们纪山上也有过神人的。偃术大师谢衣就曾在此隐居,还为村民造了水利工事,导山泉江水流转,保一方旱涝无忧。听那些有幸见过谢衣大师的老辈们说啊,大师看着一点不像个粗使工匠,那容貌,那风姿……啧啧,简直跟月宫里的仙人似的。唉,老朽无缘得见大师,但估摸着,兴许就如两位公子这般……” 他一行说,一行赞,满脸都是自豪喜色,转头指着东北方道:“听闻谢衣大师住在那方悬崖上,喏,就那个方向,咱上不去,不曾拜见,但每天望着那处高崖,心里也是欢喜的,好似真有位神仙庇佑这一方土地。我打小儿就听谢衣大师的事情长大,总想着有生之年要能见他老人家一面,当真……” 听闻此语,谢衣摇头微笑,并不言破自己便是谢衣,只请老人继续说那两个孩子的事。沈夜看着他,也是微微一笑。 老人道:“那人现了神通,孩子爹娘自然拜服,按他所说选一个孩儿来救。这中毒的是乃是两姐弟,父母权衡片刻,终究选了能继承香火的男孩,他姐姐……只能说来生有缘再会了罢。” 谢衣微微皱眉,那来路不明的异人当真蹊跷,说他好意么,又这般戏弄人心,说他恶念么,却又的确救了一个孩子。 “他救人之时,可有特异之处?”沉默良久,沈夜突然问。他本无意于此凡尘琐事,只不过看谢衣有两分兴趣,于是也听着,此刻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得留了心。 “特异之处……哦,如此说来,似乎是有一点。”老人想片刻,点头道:“他救孩子时的场景并无外人在场,只爹娘伴在床边。听闻他既不把脉,也未问症候,只摸出一粒药丸给男孩儿喂下去,那毒便消了,倒是对女孩儿,那人拿出一件物事来,往面前念念有词,那东西逐渐放出光华,浮在空中停留片刻。跟着,那人说事情已成,转身而去,而那女娃,也同时没了气息。” 听到此处,谢衣已明内中有隐情,忍不住又道:“敢问老丈,那人拿出的是何物?” “想来……大约是修道之人的宝物吧,我等俗人,也不认得。”老人叹口气,道:“听孩子爹娘说,那东西只两寸来长,碧莹莹绿幽幽,望着好似一段美玉。” 如此……沈夜微微皱眉,若他猜得不错,那物兴许是…… 想不到下界也有人行此邪法,日后恐怕还会因此酿成大祸。 “玉?”谢衣一怔,只听那老者又道:“两个孩子只活得一个,爹娘悲喜交加之余,始终觉愧对女儿,便扑在她身上大哭。那人刚走到门口,似乎不爱听他们哭声,说你们该为她高兴才是,如今她魂魄脱离形骸,得入神圣幽冥之中,日后兴许还有大成。不舍不得,这般为凡情俗念羁绊,哪里成得了正道。” 一阵风过,阴云遮住天顶太阳,晚秋越发凄寒,茶棚外原本湛蓝的天色逐渐变得晦暗,衰草舞动,山中传过一声悠长凄厉的猿啼。 变天了。 “……做父母的,才刚目睹亲女身亡,如何有心去理解他这番大道理,依旧不住啼哭,那人便不耐烦起来,厉声吩咐他们不可惊扰亡魂,这是喜事而非丧事,更令他们给女儿送葬时,必须言笑不断,不可见半分愁容,否则……她要化作厉鬼来朝家人索命。唉……我们外人看来,虽感谢他救了一个孩儿,但这般要求未免苛刻,父母不敢违逆他意思,于是有你们方才所见的一幕。” “原来如此。”谢衣摇头叹道:“此人性情略失偏执,行事亦有乖张之处,恐怕……” “依两位贵客看来,这人最后说不许死者家人在送葬时哭泣,是当真有什么讲究,还是随口说说而已?” “恐吓捉弄罢了,人既已死,亲属如何表现,又有什么影响。”沈夜冷笑一声,不愿继续耽搁,向老人道声告辞,带谢衣离开,继续往山中行去。 行出一段,谢衣回头,见那老人已离开茶棚,朝不远处的村里走。他还记挂着方才那件事,对沈夜道:“师尊,那人不知是何来历,取走女孩性命不说,还要出言威胁,令其家人强颜欢笑……” “此事内有玄机,未曾想下界也已有人动用此法,先入山吧,晚上歇息时我同你讲来。” 原来师尊知晓,谢衣不再言语,默默随他前行。 第33章 入山后不久,四周渐暗,阴云乱涌,堪堪遮住大半天幕,日光隐蔽其后,有气无力地散出几点微黄,瞬间又被黑云吞噬。行在山道间,偶尔听得远处猿啼虎啸,间或看走兽禽鸟于林间掠过,原本层层叠叠的华美秋色,似乎也突然变得令人心惊了。 道中寂寥,山下村民似已知今日会变天,早早离去,山中除开沈夜、谢衣再无行人,倒是颇为清净。 黄昏时分,两人来到纪山的地下通路入口,穿行其间,见谢衣昔年建设大体无恙,偶有一些轻微损害,略加修缮便可运转如初。 “建得不错,你之偃术,确是无所不至矣。”沈夜慢慢走着,边看边评,少不得一通夸奖,谢衣面上谦虚不受,心内却格外欢喜。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4 本以为今生已无机会与师尊同游此地,更不用说得他两句夸奖,未曾想,所有美梦竟在今日成了现实…… 谢衣心潮起伏,越发细致地向沈夜解说各项建设,从机关布置、通道开凿,到法阵埋藏,破解方法…… 出地下时,天已黑了,二人此刻正立身东北那一刃高崖之上,遥对着山下村社中点点灯火,身倚云瀑如海,夜风透骨清寒。 谢衣走上前去,也不知启动什么机关,只见静默的房舍似乎突然活过来,灯火次第亮起,垂手侍立的偃甲人迎上前,躬身行礼,仿佛忠良仆役欢迎远归的主人。 谢衣将车驾交予它们处置,自己和沈夜一起步入院中。 灯火摇摇,花影寂寂,运转精良的结界无声张开,呼啸夜风随之变得温柔,在这一方天地里,深秋夜色退去肃杀冷意,沉淀下静谧与醇厚。 谢衣站在门前,看偃甲人们进进出出地洒扫、搬运,沈夜则负手立在院边,朝山下眺望。 这般热闹,这般温润,心头忽然有种归家的心情,酸涩绵软,甜润悠长,他竟不知世上有这样的滋味儿,浓浓地流转在心里,漫涌上眉梢,然后从自己身上跳出去,跳到谢衣那里,同他的心汇合到一处…… “师尊看什么?” 方想到此处,谢衣已走至他身边,同他并肩看着山下闪烁的灯火,仿佛群星降落,闪耀在两人眼底。 “随便看看。”沈夜默然,片刻又道:“你这里……很好。” “师尊若喜欢的话,我们可长住于此,当年我也曾在这边住过许多年的。” 谢衣始终顺着他,沈夜微微笑起来,摇头道:“这倒不必,你办完了这边的事,我们依旧回静水湖妥当。” “师尊决定便是。” “你的地方,怎能是我决定?”这段时间已几番听到谢衣类似的话,沈夜心头忽然一动,忍不住起了两分遐思,那压在灵魂深处多年的奢望,又隐隐跃动起来。 “……弟子此生皆奉于师尊,住在哪里,又有何要紧。”考虑片刻,谢衣压低声音,悄声回答。 “是么……”沈夜感觉心底那股暖意升腾而上,慢慢将两人合围到一起,不由伸手揽住谢衣,拉他靠在自己身上,低声道:“你……你这么说,倒是让为师不能平静了。” “师尊……”谢衣一低头,脸颊便靠在了沈夜肩上,沉稳深邃的气息悠悠包裹住他,依旧少时那样安心,却又多了别的东西,更热烈,更浓醇,更缠绵,更刻骨……他慢慢伸出手,往沈夜腰上轻轻搂着,低声道:“不论再发生什么,我都同你一道,永不离弃。” 没有师尊,没有弟子,没有主人,没有属下,只有你我两心之间的平等与亲近。 被谢衣搂住的那一瞬间,沈夜有刹那僵硬,当他听到那句音量极低,语意却极坚定,且饱含深深情意的话语后,禁不住浑身一震,如同千锤百炼,万古不破的玄冰终于崩塌粉碎。他立刻也搂紧了谢衣,将他整个人都压进自己怀里。 “……茫茫浮世,终于有一人同我沈夜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好,好。” 风声隐隐,吹动梦中那一场桃花雨,仿佛又有漫天飞红落下,他知道,自己一直等待寻觅的人已找到,并为自己停驻身畔。 是谢衣。 此生悠长,得一人足矣。 “谢衣,谢衣……”他搂紧怀中人,在谢衣耳边低声唤着。 “……师尊。” 我想对你说的,岂止千言万语?然此情此境,此时风月,已让千言万语融在了紧密相拥中。 忽然,沈夜一怔,抬起徒儿的脸,认真问道:“说起来,一直还不曾问你,如今你是喜欢我称你谢衣,抑或初七呢?” 他问得十分郑重,眉头轻蹙,神色严肃,细看去,双眸中似乎又藏了一丝不安,若非夜色深浓,谢衣还要看到他耳廓上微红。这男人显然是不习惯如此问话的。 疏于情感太久,身处孤寂与黑暗中太久,久到泯灭了所有希望,放弃了一切生机,跨越碧落黄泉,终见永夜初晗的一刻。而今春色始临,刹那间竟让他失了平日里的自如自傲,于极大快慰与满足中,又尝到了丝丝患得患失的滋味。 当真是赴死也容易,偏又有近情情怯,直令英雄折腰。 “这……这无甚要紧,你想怎样叫都好,我都认的。”谢衣闻言也是一怔,脸上渐渐红起来,低声道。 “不成,还是要问你的意思。”沈夜摇头。 “都好……”谢衣仍是那句话。 “……你啊,罢了,既说都好,那为师日后就凭心情招呼了,可不许不应。” “自当如此……”谢衣声音渐低,头也再度埋到沈夜肩上。沈夜轻抚他头发,却不知若还像方才那般盯着徒儿看下去,问下去,谢衣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第34章 默然片刻,谢衣从沈夜怀里挣脱出来,脸上犹带着些未退的轻红。他不说话,也不看沈夜,只转身盯着房门口,似乎在监督那些偃甲人们进进出出的布置安排。 看他这模样,沈夜知他面皮薄,方才也不知是如何豁了出去,才敢搂着自己说那番话,因此默默放开他,心里却另生出几分窃喜:若谢衣惯于风月,长袖善舞,此刻怕是要换自己尴尬了。 身为流月城大祭司,沈夜本就繁忙,而城中局势日渐危急,大小事务接踵不断,许多甚至需要他亲力亲为。常年忙于算计与倾轧的他,除开少年时代对沧溟懵懂而无望的倾慕外,此生竟未尝有过一次真正的动心钟情,亦无一个真正了解自己,且在了解之后,发自内心接受沈夜全部善恶美丑、喜怒哀乐的亲友。辗转间,只觉满目皆是孤寂苍茫,如那一轮冷月,高处不胜寒。 如今世事如烟,尘沙俱往矣,身边也有了誓与自己相伴终生的人,不论……不论两人间究竟如何相待,有个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的谢衣,便是莫大喜悦与满足。 静看谢衣在夜色中显得越发沉静的姿容,沈夜恍惚觉得他身上正蒙蒙发出一层光晕,好似月旁星辉,映照在自己身侧,仿佛开天辟地以来便如此,天经地义的契合。 走到他身侧,沈夜正想说什么,谢衣已开了口,语调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柔和。 “这房舍已十六年不曾居住,须得好生打扫一番,有劳师尊在外头等候,看起来这会儿已差不多了,我们可进屋去歇息。” “好。” 步入房内,果见窗明几净,灯烛灿然,空寂许久的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5 屋子焕然一新,两人车驾上带着的东西已摆放妥当,更有不知从哪里采来的绿叶繁花插在瓶内,装点得屋内竟有了两分喜气。 “师尊快坐,今日赶路也累了。”谢衣招呼他在厅上坐下,偃甲人奉上新泡的好茶,清香阵阵,白雾袅袅,驱散深秋里的风霜与寒意。 “呵,你这里的偃甲仆役竟比静水湖还要多。”接过茶杯,沈夜浅抿一口,环顾四周,忍不住赞道:“确实是个好居所,你啊,很会替自己打算,住得这么舒服。” “哎,瞎折腾罢了。”谢衣笑道:“这边本就在山里,木材采伐十分便利,矿藏丰富,又是交通要冲,比南疆朗德富庶许多,各色材料齐备,自然就多做一些。原先这里还有个看守的偃甲力士,之前无异他们过来的时候被他们打坏了,明天我将它修好。” “淘气。”沈夜微微摇头,“你那徒弟性子很有几分像你少时,连胡闹的劲儿也有过之无不及。” “师尊,无异是个好孩子,活泼些也无妨,偃术上虽然还差得多,但弟子认为,他已具备了一个优秀偃师最重要的品质,假以时日必将有大成。师尊若真不喜欢他,何必将我留下的手札给他呢?” “那是为师以为你已不在了,舍不得你的偃术无人传承……”沈夜微微皱眉,似乎想起了那时的心境。 “师尊总是这么……嘴硬。”最后两个字,谢衣说得极低,沈夜依旧听见了,瞟他一眼,要在以往,兴许会再轻斥一句“胡闹”,如今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那朋友给你的东西呢,拿到了没有?” “拿到了,我进门就已感知到,叶海放在书房里,明日我再清点,今晚先陪师尊坐坐。” “嗯……”沈夜点头,沉思片刻,忽然将话锋一转,回到白日老者所说的那件事情上。听他提及此事,谢衣也精神一振,收起所有玩笑轻松的态度,凝神细听。 “你昔年任破军祭司后,便能自由出入城中收纳典籍书卷的殿楼,对那些卷册,是否已全部看过?” “大部分看过。”谢衣回答:“虽说未规生灭厅主事必须熟读全部典籍,但弟子想着多学些总不会错,兴许还能从中发现破界之法,抑或能提高偃术,因此只要有空,便拿出来翻阅,几年下来,大约看了有七成。” “嗯,内中汗牛充栋,典籍繁多,我用了许多年才全部阅读完毕,你不过几年功夫已看了七成,实属不易,倒是辛苦你了……”沈夜点点头,音色沉沉,眉头微微皱起,问他道:“那你可记得,有一册记录上古轶事的,曾提到神农神上昔年于长流水畔的遭遇?” “神农神上……”谢衣一愣,往记忆深处搜寻那百余年前的知识,很快想了起来,点头道:“有印象,师尊说的,可是神上于长流水畔救助安邑部族的襄垣之事?” “正是。” 上古之时,人神皆居住于地上,有安邑部族族长蚩尤胞弟襄垣,为钻研铸魂之术,决定跨越长流水,往不周山探访神迹。他在渡水时遇到危机,险些丧命,幸好神农神上途径此地,便施援手救他一命,并赠予木禾。此物甚为神奇,只要吃上一口,就足以整年不饿。 “此事典籍里确有记载。”谢衣道:“之后襄垣闯入不周山,触怒钟鼓,侥幸存活,却被龙神在身上刻下了烙印。之后,襄垣发现血涂之阵的秘密,最终习得魂魄铸剑之法。” 沈夜点下头,没有说话,看着窗外夜色陷入沉思,谢衣见他不答,也不接着往下讲,静静等待他下文。 片刻后,沈夜低声打破沉默:“……殿楼中卷册记载的,都是大面上的东西,还有一些传说只在城主中代代相传。当年,我有次去见沧溟,她告诉了我关于这件事的更多东西。” “沧溟城主?”谢衣一惊,对这位灵力强大,身体孱弱的城主,他心里总有些敬而远之。 沧溟是个十分特别的人,按理说,身为流月城之主,她是诸位祭司们的直接上级,谢衣身为下属,应有很多机会同她接触才是。然而由于病症严重,沧溟极少出现在人前,即使身为破军祭司的岁月里,谢衣也鲜有机会见到她。 城主血脉灵力丰沛,代代相传,每一代城主,几乎都是烈山部中灵力最强之人,更掌握着许多祭司们不知道的秘密。而城主的青睐,有时也决定了谁能坐上大祭司的位置。 谢衣知道沈夜兄妹少年时便与沧溟熟识,只不曾想,城主还告诉过他那些只在城主间流传的事。 第35章 “那时候,沧溟已病得很重了。”沈夜微微皱眉,陷在回忆里,“那天下午我带小曦去见她,为什么求见如今已不记得,但她那日说的话却让我印象深刻。我们走到她寝殿门口时,侍女说她正昏睡着,不能见客,我想离去,却又有另一位侍女跑出来,说沧溟请我们进去。于是我带小曦进去,见她靠在床头坐着,精神萎顿,脸色惨白。” “沧溟城主……那时已顽疾深重了吗?” 沈夜点点头,叹道:“那时她还不是城主,但估计也快了,一年半载,两年三年?兴许更短……她父亲的身体同样不乐观,眼见着日益憔悴,整个流月城的重担迟早要落到她身上。” 沈夜看着窗外深黑的夜色,那些看不见的风似乎正汇聚起来,在他眼前栩栩如生重现着当初的一幕。 自己带小曦进去,看着她那惨淡的模样,所有准备好要说的话顿时卡在心里。小曦也安静下来,她虽娇气些,但从来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发现沧溟姐姐那样,自然也不说什么。倒是沧溟,看他们进来,坦然一笑,说阿夜你们来了,坐吧,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望下沧溟姐姐,小曦抢着回答。 嗯……小曦长大了,很乖。 沧溟姐姐也和之前不同了。 哦,哪里不同呢? 嗯……其实我说不出来,我不记得的,是……她偷眼看看沈夜,接着道:我是偷偷翻了哥哥从殿楼里拿来的文书,看到上面说,沧溟姐姐之前更活泼些,说话都很有脾性的样子,可是现在,沧溟姐姐变得好温柔,又很果断,不愧是下一任的城主。 呵呵。她柔柔一笑。沈夜看到她的目光里既有欣慰,又有苍凉,不由在心里微微叹息。他印象中的沧溟也不是现在的性子。记忆里,她也曾骄纵,也曾自我,还曾经用城主继承人的身份让少时的自己难堪。 烈山部人口有限,年龄相近的孩子更少,难得他与沧溟差不多,加之一个是城主继承人,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6 一个是大祭司之子,自然打小就有不少接触。他还记得童年时,自己曾十分讨厌沧溟的大小姐脾气,直到听说她病了,病得很重。 “沧溟病了?” “嗯。” “就是很多人都有的那种病?” “嗯。” “……严重吗?” “重。” 他感觉心头一阵紧缩,罕有地抓住了严厉父亲的衣摆,主动靠近这个向来威严冷静,让他感到三分敬仰,三分惧怕,还有几分疏离的亲人。 “那她……她会不会死?” “若置之不理,必死无疑,不过城主和为父都不会让她死……” 之后的话沈夜没有听到,他满脑子都回荡着沧溟可能死的消息,再一次感到困扰族人的顽疾是那样可怕。而就在他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心里有什么声音在回荡,让讨厌的沧溟似乎也变得不再讨厌了。 “阿夜,你也没有话要说吗?”沧溟的话打断他的思绪,他略想一想,摇了摇头。 “那,烦请小曦回避一下可以么,我有件事同你说。” “侍女带小曦下去了,沧溟令房中随侍的人一并回避,只留下我。她招呼我坐到床边,然后压低声音,靠在我耳边小声问:你知道世上最强大的封印是什么吗?” 谢衣一怔,若他没有猜错,这就是那件事了…… 原来发生在这里。 身为初七的一百年中,他目睹了沈夜每一个日夜的殚精竭虑,自然也见过他多次炼化抽取灵力,一点点,一缕缕,持之不懈地将之注入那些鲜嫩而短暂的万紫千红中。 他曾经疑惑主人为何要这样做,想问,又觉僭越,于是只在一旁默默看着。一次,他大概看得有些入神,连主人已回头盯住了他也没察觉。然后,他听到沈夜问自己:知道本座为何要将灵力注入花束么? 属下不知。 沈夜微微一笑,并未解释,转身往殿外走去,寒风送来他坚毅中隐带一丝疲惫的声音:“若有朝一日,本座无需再做此事,便是大功将成的日子。届时,你……” 他深深看着主人的背影,将这句还无法理解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沈夜缓缓走到神殿入口,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小声说了句什么。他声音压得极低,若非自己时时刻刻都注视着主人,听从主人的命令,那一定会错过这句话的。 沈夜对他说:那一天会来的,初七。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沈夜衣摆飞扬,踏在神殿前积雪的甬道上,一步步远离初七的视线。他手中那迎风怒放的点点花朵上,传过一缕沁人心脾的幽香,萦绕在初七鼻端,那样无畏而安然。 他突然发觉,这是被下界称作梅花的植物,百花中开得最晚,冰封雪没,万马齐喑的季节里,唯有它独自面对长夜与风雪傲然怒放;而待枯荣流转,春色降临时,却又悄然凋零,再无踪迹。 ……这花同主人很有些像。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 此刻,听沈夜旧事重提,于讲述中回溯那些花束的源头,谢衣不由精神一振,默默为两人添上茶水,将暖热的茶杯塞到沈夜手里。 他知道,沈夜心里压着太多事,即便有过百年朝夕相处,但由于身份和活动范围的制约,流月城里依然有许多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沈夜说到这里,微微叹气,抿口茶,接着道:“沧溟那一说,我立刻想到了冥蝶之印,此术法算得上流月城的绝学,历代只有城主能够修习。冥蝶之印太过艰深,需要格外强大的灵力才能运转,施行时更需以魂魄为祭,说是禁术也不为过。” 最强大的封印……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似乎那句话抽离了此间所有声息,让一切为止屏住呼吸。 沈夜盯着沧溟近在咫尺的脸,发现她病弱惨白的神色中带着决然,在她脸上抹出红晕,这也让她看起来突然显得有点可怕,他甚至隐隐在这少女的脸上看到了城主的影子:成熟、果敢、冷静与威严。 “阿夜,我现在就传你冥蝶之印。”沧溟一咬牙,说出下面的话。 “什么?”沈夜一惊,猛然站起身来,惊道:“沧溟,冥蝶之印等法术乃流月城之秘,只允许城主代代相传,绝不可私行授受!” “……你小声些!”看沈夜这样,她顿时也急了,挣扎着想要下床,沈夜急忙扶住她,防止她过于激动。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阿夜,只能托付给你。”她真的病得很厉害,就这一刹那功夫,身上已软了,冷汗顺额角流下。她捂住胸口,痛苦地靠在沈夜肩头,大口喘息着,病痛显然正蚕食她本该尽情绽放的生命。 第36章 “你也看见了,我病成这样,我……连你们都救不了我,连神血都无法治愈我,当初大祭司送你们兄妹入矩木,证明神血对族人的病症有用,我也就进去了。的确好过一阵,但……除非我回到矩木里接着沉睡,否则只要离开它,病症的反噬就比之前更严重。你说,我该怎么办?阿夜,你告诉我……” 沈夜扶着她,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没办法了。阿夜,你先学会冥蝶之印,绝招在你手里,我即便醒不过来,也能放心些。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一天必然会用到它……这法术太艰难,需要适应和练习,也需要极高的灵力支撑。我想过很久,只有你能修习它。我很快就必须进入矩木,长年累月地沉睡下去,这城里的事我是管不了了,只能靠你。而你如果没有更强的力量,压不住满城人心惶惶。” “……你知道了?”沈夜一怔,低声问。 “怎能不知道,现在也由不得我不知道,父亲就我一个女儿,他还能隐瞒下任城主几年?五色石行将燃尽,神血亦无法支撑太久,也就一两百年的功夫吧,还不够咱们这代人过完一辈子的。”她顿了顿,突然嘻嘻地笑,然后从他肩上抬起头,定定看着他。 沈夜看见她澄澈幽深的眼睛里浮起层层水雾,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那里边盈盈脉动的分明是哀求。 沧溟何曾这样啊…… 他印象中的沧溟,何曾求过自己? 下一任城主大人,何须对下任大祭司如此低声下气? “你要是铁了心不学冥蝶之印,我也无法强迫你,但若有一天城里真出了大事,我又无力施展时,该怎么办?” “我学。”沈夜深吸口气,只觉眼睛里阵阵刺痛。病弱的沧溟好像突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7 然化为一座大山朝他压下来,那样重,那样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默默搂住她,沉声道:“你传我冥蝶之印吧。” 沧溟显然早有准备,传授沈夜此术的过程格外顺遂而迅捷。这般艰深的秘术,按理说不可能在避人耳目的短短时限内传授完成,沧溟也只讲了内中精要,开启法门,并将已抽取封存的灵力一并交给沈夜,这对他修行此法大有裨益。 默默接过一切,沈夜无话可讲,只觉肩头担子越来越重。他凝视那团灵光融入自己体内,光华点点熄尽,仿佛整个流月城的未来都被寄托在那里,注定他今生再无无路可走,永远离不开这个鬼地方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苦笑。 或许这便是命运,这样也好。 做完一切,沧溟长出口气,靠在床头闭目喘息,本已惨淡的脸色随着灵力送出而浮起一层灰败,看着触目惊心。沈夜甚至感觉她就这般死去也不是不可能。 再不进入矩木,沧溟就要死了…… “我……”她声音恍若风中落叶,颤巍巍地打着旋子,随时可能断掉。但她神色却畅快而轻松,沈夜传承冥蝶之印,了她一桩心病,此刻即便虚弱到极致,依旧满心欢喜。 “我做过一个梦,阿夜。” “什么?”沈夜本想让她不要说话,好好休息,但看她眉目中突然散发出的光彩,知道她难得如此快慰,又不忍心扫她的兴了。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第一次去殿中偷看那些典籍的事情吗?” “……记得。”他勉力一笑,柔声道:“我们埋伏在殿阁门口,趁守卫交班时溜进去,却不敢乱翻那些卷册。你撺掇我过去随便拿一卷下来,不要弄出声音给人发现就行。” “呵,我们看到的第一部典籍,就是上古纪事。我最喜欢看这个了,读书时候还缠着师父讲了好多遍。” “嗯。” “……不知是我看它特别多的缘故,还是病越来越重的缘故,这段时间,我常梦见自己又在翻阅那卷典籍,看着看着,上面的字都飘起来,往空中形成一道阶梯,我顺着走上去,来到一座闪闪发光的宫阙里。那宫殿建在极高的丛云之上,豪华壮丽,巍峨无比,伏羲神上的天宫大概也不过如此了。我走进一座殿内,看到一位少年模样的神祇浮在空中……” “是么。”沈夜不置可否,沧溟的脸色始终没有好转,她现在该好好休息,而不是将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回忆或梦境上。他俯下身,帮她拢拢被子,小声说:“你累了,还是歇着吧。” “不,阿夜你听我说完……”她摇头,脸上露出梦幻般的的神色,似喜似悲,恍惚又带着几分畏惧。 “那位少年神祇面前正展开一副活动的画卷,栩栩如生。我不敢靠近,躲在廊柱后边偷偷地看,只见那张画里有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还有两个人的身影。当中一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却又那么亲切和蔼。我一见到他就差点叫出来:那是神农神上啊,跟城里神上的塑像长得一模一样。” “神上?” “神上正站在一条滔滔大河畔,看着身前躺着的青年,那青年满身风尘,十分狼狈。神上扶他坐起,说年轻人你差点就淹死了,来,这是木禾,吃点下去。青年向神上表示感谢,自称是安邑部族的襄垣,渡长流水是想往不周山去。我顿时明白,这画上说的是上古,就是神农神上于长流水畔邂逅襄垣的事情。” “嗯。”沈夜没有打岔,听她说下去。 沧溟顿了顿,又道:“这时,我看见那位神祇对着画卷摇头,沉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什么?” “他说:神仙有情,天下大乱。” 神仙有情,天下大乱。 这几个字仿佛利剑,直刺入沈夜心里,搅动它,激得它砰砰乱跳。他突然感觉似乎有一道霹雳划开寂静的黑夜,风声渐紧,暴雨将来。 这是雨神商羊的话,上古纪事中曾经提及,商羊是诸神中的哲人与预言师,凡是他做下的预言,一定会得到应验。 “我躲在柱子后,听他这句话,顿时呆不住了。只觉这位神祇在污蔑神农神上,神上心怀苍生,恩慈无边,绝不会见死不救,怎能说天下大乱呢?于是我跑到他面前,说你不许这样讲神上。” “你……”沈夜一怔,不知该笑还是该叹。 “他转头看着我,说小姑娘你很有勇气,然而我并未说错,之后发生何事,你难道不知吗?” 之后……襄垣闯入不周山,习得魂魄铸剑之法,然后以身殉炉,终于铸出万兵之祖的始祖剑。蚩尤持始祖剑大杀四方,一统长流水南北。天皇伏羲惊叹于人的力量,出洪崖境,降临安邑。面对天皇,蚩尤依然桀骜不驯,甚至用始祖剑伤到了伏羲神体。 天皇震怒,大展神威,一夕屠尽安邑全族,夺走始祖剑。此事也直接促成伏羲率诸神循建木登天,断绝天人两界通途。云顶天宫建成后,始祖剑被封印于宫中深处。 后又过数千年,南方有黑龙戏水扰民,天界派仙将问罪,却遭黑龙打伤。共工、祝融并太子长琴奉命往不周山捉拿黑龙,太子长琴乍见故人,弹奏失误,惊醒钟鼓,于是诸神大战,终导致天柱倾颓,洪水肆掠,人间犹如炼狱…… 再之后,流月城始建,烈山部迁居其中,协助众神炼制五色石。 再之后,伏羲结界成,诸神隐遁,而烈山部全族被困城中,日夜祈求神上归来…… 神仙有情,天下大乱。 第37章 谢衣看着沈夜,这些事还是头一次听他讲出来,也不知真是城主早年病中的梦境,还是的确有神谕意味在里面。 那少年神祇必是商羊无疑,而他所说的…… “神仙有情,天下大乱。”沈夜微微摇头,接着道:“沧溟问我:若神上当年不救助襄垣,烈山部是否就不必受这世代苦楚?我无法回答她,这样的如果毫无意义……如今时过境迁,为师倒是想问问你。” “师尊?” “你总说生命至为珍贵,不可重来,那么,若你是神农神上,你会救助襄垣么?” 这问题好生犀利,无论如何回应,似乎都失之于苛求,更何况如此设问,本身已是无解。谢衣想片刻,低声道:“神农神上救助襄垣时,必定不知未来会因襄垣而生出滔天惨祸。” “若你知呢?”沈夜追问:“若你知救眼前这一人,日后便会害死千万人,然而你眼前这一人又只有你可救,你会出手相救么?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8 ” “我……”谢衣皱眉,朗声道:“若救人前便知他日后将害死千万人,弟子不会出手相救。” 沈夜不语,知道他还有后文,果然听谢衣又道:“然而未来如何,无人可知,即便神农神上也无法透析天道因果。所以,若当真有人倒在谢衣跟前,弟子所能做的,依然是救此眼前人性命。若今后因此生出祸端,必倾尽全力消弭之。” “说得轻巧,若你无力消弭呢?如安邑灭族,天柱倾颓这样的滔天大祸,岂是你能灭掉的?” “即便如此,也必将倾尽全力,纵使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在所不惜!” 说这话时,谢衣已站起身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夜,脸上神色坚定而虔诚。沈夜仿佛能看到他胸膛里那颗热切跳动着的赤心。 呵,果然是谢衣。 是流月城的破军祭司,纯粹刚正,如水般透彻,不染纤尘;是下界后历经岁月梳洗,成熟圆融的大偃师,君子谦谦,心性高洁;是相伴百年的初七,一心专念,冷凝端方,虽万死而无悔。 都是他,很好,很好…… 沈夜安然一叹,唇角微微弯起,拉他往自己身旁坐下,手臂一伸将他揽在怀里,轻声道:“你能这样想,很好,这也是为师想同你说的。未来不可知,而往事不可追,唯有把握当下。即便错了,也不矫饰,不回溯,不辩驳。至于是否有愧,是否后悔,其实……都已是毫无意义的问题。” “师尊说的是。”靠在沈夜身上,谢衣只觉心跳逐渐加快,忍不住也搂住他,只觉夜色温柔,灯影脉脉,而沈夜身上澄净深邃的气息越发浓醇悠长,让人不由自主沉醉其中。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沈夜的手已放到他脸上,轻轻抚摸。手指从他唇上划过,也不知是有意或无意,那指尖竟带着些许力道,轻轻抚开他嘴唇,往那柔嫩湿润的内侧碰了碰。 前所未有的亲密触碰令谢衣一怔,沈夜似乎也突然察觉到此举有些……立刻放开手,坐正身体,不着痕迹地拉开些两人的距离,继续讲述。 两人虽已心意相通,决定此生相伴,然而多年持重惯了,骤然之间也做不出太贴近的举动来。沈夜隐隐有些不自在,偷眼去看谢衣,见他脸上也有两分赧然,说不出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 收拢因方才那一触而有片刻缭乱的心绪,沈夜抬眼看窗外浓郁的黑夜,继续道:“被神祇那样发问,沧溟自然答不出来。她告诉我,她在梦中忽然发觉自己是那样渺小无力,即便她身后的整个流月城和烈山部,在这座闪闪发光的宫阙面前,也如尘埃般不值一提,” 这句话仿佛一柄冷剑,刺破渺茫而残忍的真相,让所有期盼、等待和自欺欺人都灰飞烟灭。 流月城孤悬北疆,进退不得,烈山部于城中建起巍峨神殿,日夜祈求,盼望诸神归来,拯救族人。 ……即便再多再虔诚的祈求,神也不会归来了。 时光流转,岁月变更,这一城人早已成为漫天仙神的弃儿,再无人多看他们一眼。 “……见沧溟被问住,那神祇笑起来,说还有件更有意思的事,不妨也让你知道。” “更?”谢衣忍不住插了一句,“莫非……莫非商羊大神给了城主预兆?” “兴许是吧。他接下来说了一件极为恐怖之事。”沈夜沉吟片刻,低声道。 沧溟听见他的笑声,不由浑身发抖,几乎要在无边无际的神力面前跪下去。商羊却不再同她说话,只将手伸向那副画卷,上边的景色顿时流动起来,山川变幻,日月挪移,一切如流光构成的幻梦,渐渐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沧溟看见画上出现了连绵的宫阙,一眼望不到头,它们雄踞层云之上,傲立苍穹顶端,金光漫卷,瑞气千条,光看着这些建筑,就不由得心跳加速,从骨子里生出畏惧来。 她突然想到,这大概就是天界诸神所居的云顶天宫? 商羊一言不发,他的形象逐渐融入这画卷里,变成了透明的雾气。而画卷也随之移动,沧溟感觉自己的形骸慢慢溶解,变成一阵清风,一粒微尘,飘飘忽忽进入了画卷中的宫阙。 她在天地间飘摇,被众神的风銮拱卫着,朝宫阙最深的地方飞去,很快,她看到那里有一座幽深的殿阁,它矗立在众多楼阁之间,却又像同时停驻在万里之外,凝重、深沉、威严,同时显得那样不真切。 似乎正有许多看不见的封印护卫着它,让它成为整片天宫中最神秘,最不可冒犯的所在。 沧溟这粒小尘埃被一阵清风卷着,慢慢向下落去,穿透屋顶,一直降落到最中央的房间里,这里十分空旷,她向四下看去,房间中没有任何物件,唯正中央的祭坛上摆着一件东西。 她被那阵风推动着,身不由己地朝祭坛飘去,很快看清那是什么——就在她看清楚的同时,巨大恐惧潮水般袭来,内中挟裹着滔天血腥气,以及怨恨、骄狂、忿怒……无穷无尽的沉重气息几乎将她撕得粉碎。 “这是始祖剑。” 商羊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这声音中蕴含的力量将她从神魂尽丧的危机中拯救出来。饶是如此,她也感到浑身巨震,从头顶生出的每一根头发到脚底的每寸肌肤都在疼痛,灵魂中的轰鸣亦未退去,自己似乎从内到外都被粉碎了一次。 她呆滞地浮在空中,双眼空洞,再不敢看那把剑第二眼。 商羊没有同情她的孱弱与震惊,更没有再施加神力给她以庇护,正如他自己所言:神仙有情,天下大乱。雨神商羊是不可能对一个人界的女孩有什么特别关爱的。 这兴许只是一次偶然的窥视,也或许……这正是他所具备的真正慈悲,他用这样的方式讲出一个故事,一件事实,至于人能够理解它到什么地步,已同他的讲述无关。 沧溟浮在寂静的虚空,仿佛停留于生死界限上,她在那一刻雷霆般的轰击下隐隐感到了什么叫做死,什么叫做神形俱灭,但她的理智和商羊声音中的那一点神力支撑,又让她明白自己还没有消亡,只不过……只不过有些许与之相通的东西撞击了她的心灵,让她第一次窥测了生死之间。 她也在这一刻突然领悟到,死并不可怕,无需畏惧。尽管还要很多很多年后,她才会真正明白什么是“死”。 第38章 不知过了多久,沧溟的神智渐渐恢复,她努力调整身躯,让自己这粒尘埃适应此处沉肃的气氛,以及那柄血腥威严的万剑之祖。 她鼓起勇气朝它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39 再看过去,却惊见那把剑不知在何时消失了,取代它躺在祭坛中央的,是一名青年。 青年容色俊逸,身姿文雅。此刻,他闭着双眼,身穿上古贵族的衣饰,静静躺在那里,似乎陷入了长久的安眠。 沧溟愣住,始祖剑呢? 她仔细打量那青年,突然浑身一震,方才恐怖的感觉似乎又席卷而来,她顿时明白,始祖剑从未消失,这青年就是始祖剑! 他是襄垣。 安邑族长蚩尤胞弟,始祖剑剑灵。 方才画卷上的景象在她脑中变得无比清晰:落魄青年从神农神上手中接过木禾,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冷风长啸,长流水在他身上凝出一层寒冰,冻得他嘴唇青紫,浑身瑟瑟发抖。 见他这般可怜,神农又使神力让他身上暖和起来。 你要去不周山? 是的。 你去做什么呢? 去寻找……锤炼魂魄的方法。 魂魄?不,年轻人,魂魄不是人该擅动的。 可是我只有它。襄垣看着神农,低声道:您是伟大的人皇,拥有无穷无尽的神力,万物在您手中生发,鸟兽在您脚下奔走,您无法理解像我这般孱弱的凡人,对于力量是多么渴望。 不……我也会有神力凋零的一日,甚至有可能消散于天地间。神农摇头,试图劝说他放弃不自量力的旅途。 襄垣也摇头,皱眉道:我想成为安邑的武士,安邑却从未有像我这样羸弱无用的人,若非哥哥救我,我早已夭折风雪中。我没有他那样强横的力量,唯有心性与魂魄自认胜于常人,我所能运用的力量也只有它。 见劝说无用,神农摇头,身形渐隐,长流水畔又恢复了一贯的苍凉。 涛涛流波,东去不反,夕阳也在慢慢下坠,轰鸣的水声之下,四周反倒如死一般寂静。襄垣站起身来,朝西北面凝神遥望。 沧溟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沸腾的血海。 “怕吗?凡人。” 商羊的声音于虚空中沉浮,沧溟四下看去,不见神祇的形象,只有沉沉的黑暗包裹这空旷阴冷的房间。 她当然是怕的,看不见商羊,感受不到他身上的光明与柔润,徒留她与始祖剑对视,好比将一只绵羊扔进虎穴,随时有丧命的危机。 “我……”她想说怕,但流月城的影像突然在她脑中大放光彩,城中所有人似乎都在呼唤她,尊称她城主,她浑身一震,咬牙将所有畏惧吞下去,鼓起勇气说了声不怕。 “呵,你对神也敢说谎。”商羊笑了,不知是欣赏她的勇气,还是嘲笑她的掩饰。他从虚空中伸出一只手,然后是整条手臂、肩膀……这位雨神的形象慢慢凝固成型,缓缓落到地面,然后朝祭坛走去。 襄垣依旧沉睡着,商羊走到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然后停下脚步,低声叹息:“你看,连我都只能走到这里,再无法靠近它分毫,上神为封印它,实在是费尽心机。” 上神……是说,伏羲神上? 沧溟默默看着商羊,又去看祭坛中央沉睡着的襄垣。 “可惜啊……”商羊道:“可惜,再稳固的封印,也无法做到万世一统,天地罔替,即便上神的封印,终究仍有衰弱崩塌的一天。” “啊?”沧溟一愣,还来不及理清这句话的含义,就感觉一股莫名的恐慌从心底蔓延开来,像平地里突然起了狂风,风同时从四面八方袭来,足以将她这颗已渺小到了极点的尘埃撕得粉碎。 她在风里挣扎,突然想起年幼时曾有一次,她听说大祭司家新生了个女儿,十分好奇,叫沈夜带来给她看看,他却说妹妹才出生,雪那么大,怎能抱出来,因此没有同意。而她那时的脾气实在称不上很好,遭沈夜拒绝,顿时不高兴起来,趁夜赌气冲出了寝殿,打算自己去大祭司家看。 夜色浓厚,气温直降,这年冬天格外寒冷,神殿把本月的祭典都免了,此刻城中家家门户紧闭,连巡夜祭司与守卫也减少许多。她一步步蹒跚在狂啸的风雪里,寒气扑来,激发病症,很快让她喘不上气,即将倒下的时刻,她隐约看到神殿守卫朝自己跑来,后面还跟着焦急的沈夜。 醒来时已是第三天,她发着烧,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恍惚听医者说,这番任性妄为令她体内的病症加重,城主忧心得不得了。大祭司也狠狠责罚了儿子,并过来向城主请罪。 城主长叹,大祭司何罪之有?只怪我教女无方,让她如此骄纵。你别苛责阿夜,他还小,且是个好孩子。沧溟要有阿夜一半懂事,我也省许多心力…… 城主谬赞,属下惶恐。 听到外间父亲与大祭司的对话,她心里越发愤愤不平,只觉沈夜这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可恶,叫他带新妹妹来给自己看,他拒绝;自己要去他家,他领守卫来捉自己;现在竟连父亲都站到了他那边,说自己不懂事……她在枕上翻来覆去,牙关紧咬,琢磨着总有一天要让沈夜吃些苦头。 呵,多少年前的往事了? 那时,沧溟和沈夜都还是弱小的孩子,满心里只有眼前的小世界,心中的小情绪,只有一天天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而从未想过整个流月城的将来,想到他们日后漫长的人生究竟要面对多少雨雪与风暴…… 她在梦境里,在亦真亦幻的罅隙间,在诸神都不敢踏足的封印殿堂中,突然想起了那些散碎的成年旧事。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想那些,好像她很快就会进入彻底的囚笼,再也无法获取自由,不论身体还是心灵。 商羊的气息又出现了,他浮在空中,排开那些疯狂舞动的风暴,目光冷冷看着沉睡的襄垣。沧溟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并追随他的目光也盯住了祭坛中央的青年。 风暴似乎汇聚起来,若有若无的吟唱声在当中回响,它们撕扯这里每一处封印,让那些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神力一缕缕化作虚无…… 就在这时,祭坛中央的襄垣慢慢睁开了双眼。 他醒了。 血光爆裂,光中传来一声长啸,仿佛摩擦世上最锋锐的精铁,仿佛发自最泣血癫狂的人心。这啸声向上刺穿万里苍穹,向下直达九泉幽都,它轰然而至,似一柄利剑贯穿整个三界,万物都为始祖剑的苏醒感到畏惧,为之颤抖。 沧溟大惊失色,想要后退,却发现无路可走,浓密黑暗中,正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推动着她,不许她后退一步,强迫她凝视接下来可怕的一幕:襄垣的形象消失,他再一次化身那柄摧心丧胆的始祖剑,无数血色在其上舞动,哀嚎伴随它呼啸。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0 剑慢慢浮起来,开始朝神殿外移动。 “他……他想要离开?!” “它必然离开。”商羊的声音依旧那样波澜不兴,似乎已洞穿了未来的必然。 “这……” 她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在始祖剑雷霆万钧的威压下,她几乎已丧失了言语能力。 就在此时,空中阵阵轰鸣,云层像被一只大手搅动着撕裂、散碎,整个天空裂开一道大口子,从那裂隙中伸出一只巨手,握住了始祖剑。 就在两者接触的刹那,无数风暴与雷火纷纷落下,震动这宫阙的每一处,云涛奔涌,风声狂啸,而封锁始祖剑的殿楼更是首当其冲,在几道巨大的雷霆轰击下猛然炸裂,彻底粉碎! 云顶天宫封印始祖剑数千年后,终于失去了它。 空中那只手持着始祖剑,在漫天的雷霆风暴中开始回缩,慢慢退回缝隙当中,而天空,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沧溟从空中跌落,坐倒在断壁颓垣中,盯着空荡荡的天宇目瞪口呆。 第39章 说完,沈夜陷入沉默,谢衣坐在他身边,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梦境中毁天灭地的风暴绝响,能看到乱云飞卷中撕裂的闪光。 沧溟城主……曾告诉过师尊那些? 这一切预兆代表什么呢? 难道……难道始祖剑真的会…… 他突然打个寒颤,只觉结界中本该恒定温润的气息也冷凝起来,同山顶深秋的霜露融合在一起。 履霜,坚冰至。 谢衣想起来,殿楼中那浩如瀚海的卷册中,曾有一部著作记载了上古时,烈山部一位大祭司同商羊的谈话。 作为上古神裔,烈山部人在极早之前便与诸神有许多交往接触。初入流月城时,满目所见皆是各路仙神与他们强大的侍从。城中以矩木为核心展开许多法阵,阵中安放着鼎炉,一眼望去直令人眼花缭乱。众神各展神通,法光滔滔,神迹频繁,采天地灵气,纳三界玄通,五行之力在他们的操控下逐步汇聚融合,令一块块五色石诞生以弥补天裂。 善驭灵气的烈山部人,在协助炼制五色石的岁月里同诸神建立了稳固的联系,也有一些幸运的族人同某些神祇缔结下私人友谊,获得他们的启示甚至灵力加持,这当中就包括雨神商羊。 商羊并非常驻流月城的神祇,他大多数时候停留在云顶天宫里,作为诸神的哲人与预言者独善其身。 五色石的炼制过程中出现过几次波折,商羊便同风神飞廉一道入流月城,协助突破难关。这期间,烈山部大祭司同两位神祇过往频繁,以虔诚谦虚的态度向他们请教过不少疑问。两位神祇一一告知,人神之间逐渐熟络起来。 某日,雨神商羊、风神飞廉于庭中品酒赏月,邀请大祭司前来。他们对大祭司道:吾等即将回归天宫,此后再无机会来城中同你等族人相会,今夜便痛饮一番,以记别离吧。 我族皆仰慕神上,今生若无机会再见,实在令人遗憾。大祭司态度谦和,言谈中对商羊、飞廉多有推崇。 三人对饮一阵,飞廉多喝两杯,性子上来,指着大祭司腰间佩剑,笑问:此物从何而来? 乃是吾父传下的,出自地皇座下一位仙匠,听闻仙匠采灵山精金,伐岐山梧桐,并引天河水反复淬炼,方得了此剑。大祭司微微一笑,取剑予飞廉细看。 飞廉接过,手指摩挲剑锋片刻,忽而一笑,摇头道:差矣差矣,虽也是好剑,但同那剑一比,实如云泥之别。 哦?不知神上所说的“那剑”,是哪一尊神兵? 始祖剑。 此话一出,大祭司顿时愣住,对这柄万剑之祖他亦有耳闻。然而此物曾伤及上神之体,自然成了禁忌,不该于这仙神遍布的流月城中提及。他急忙起身为飞廉斟酒,想将话题带过去,这位神祇却不依不挠,继续道:此物不及始祖剑,乃是因内中没有剑灵之故,你可知剑灵从何而来? ……我烈山部不擅铸造兵刃,对此鲜有所知,还请神上赐教。 要得剑灵,必须有活人以身殉炉,将魂魄熔铸入剑内方可成事,然而此中痛苦,言语难表万一…… 又饮一杯,飞廉微微摇头,将剑还给大祭司,不再提这话了。 席上突然沉默下来,片刻,商羊指着天边明月,问大祭司:你对这明月盈亏如何看待? ……此乃天道循环,自然法则。 商羊微微一笑,跟着朝大祭司说了句奇特的话。他说:月有阴晴,人有离合,这三界中无一物不会消亡,大祭司品性高洁,胸怀坦荡,还请谨记吾今夜所言,放宽心为妙。 烈山部大祭司可谓天纵英才,才思敏捷,不论修为、心性、担当,皆是族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听神祇此言,顿时心跳如擂鼓,浑身都紧张起来。他明白,商羊话中真意,怕是要泄露天机给自己。 他即刻起身离席,单膝跪在两位神祇面前,聆听神谕。 商羊缓缓道:孤城攘攘,久成幻梦;冷月高悬,终归虚无;神力广弗,凋残几度;人皇远遁,花叶无根。烈山部终究有走入死局的一日,此乃天道,吾难以扭转。然到得那时,若吾还有能为,或将示现于后辈迷思中,倘能传递一星半点于你等后人,救三界黎民于水火,也不枉这一场并肩作战的情谊。 多谢神上开示。大祭司牢牢记住这一夜宴饮上的对谈,送别神祇后,他将之秘密记录于卷册中,锁入殿楼代代相传,除了城主、大祭司与掌史的生灭厅祭司外,任何人不得观看。 或许……这就是沧溟城主昔年所见因果。 谢衣长叹一声,当年他拂去柜上尘土,打开锁扣,取出这卷久已无人问津的竹简时,也曾将它所载的故事当做演绎流传下来的轶闻,从未想过它真有发生的一天。 阅读完毕,放回卷册时,他在柜子内侧看到一个小小的“夜”字,是他十分熟悉的笔迹,不由一怔,这说明在他之前翻阅过这一卷记载的人,是师尊。 师尊也会对这样的轶闻感兴趣么? 直到此刻,当他聆听过沈夜讲述那一场旧事,谢衣才明白,当年沈夜从这卷上看到的并非传说或故事,而是跨越千载,触目惊心的隐喻与恐惧。 他皱眉陷入沉思,许久不曾出声,沈夜也没有接着往下讲,静待他理解消化。 半晌,谢衣长出口气,说请师尊继续,只不知……说了这许多,同那怪人救治小孩的故事,又有何干连? 稍安勿躁。沈夜轻轻摇头,接着重现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1 当年与沧溟的那一场密谈。 讲完来自于梦境的启示后,沧溟似乎累极了,她躺在枕上,双目无神地盯着顶上垂落下的帘幕,好一阵没出声。沈夜也呆坐在一旁,心中烦乱。这梦境太不可思议,即使他还未曾继任大祭司,没有接触城中那些最深切的秘密,依然从中感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神圣与畏惧。 他直觉这个故事并没有真正完结。 “……然后呢?”沉默半晌,他问。 沧溟又呆片刻,才说:“后来,一切都消失了,我发现自己回到最初那座神殿里,商羊依然对着画卷,卷中已空无一物。他转头看着我,眼神平静而冷淡,似乎正有礼貌地请我离开。这时,我隐约听见一些响动,侍女们在外间走来走去,有人搬动水瓶,发出清脆的声音。我知道自己就要醒了,再没机会来到这座宫殿里,心里突然慌起来,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一切?那些是什么意思?” “神上怎么说?”沈夜追问。 “他说……不,他并没有说什么。”沧溟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低声道:“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然后说‘告诉你合适’。” 告诉你合适? 沈夜一愣,只觉茫然,按理,神祇每句话都必有他的用意,而这句乍听起来全无意思,但细想一想,好似又暗藏玄机。 第40章 “当年听到这句话,我和沧溟都茫然无知,后来……”沈夜闭上眼,长叹一声,“直到启动冥蝶之印的那一天,心底才突有灵光划过,知晓冥冥中早已种下了因果。” “这……”谢衣也在心里反复品味这简短的五个字,突然苦笑,摇头道:“原来如此。诸神心思本就难以捉摸,何况具有透析未来神通的商羊……当真深谋远虑,算无遗策。” 他记得,在广州夺走昭明后,自己尾随乐无异等人往巫山,沈夜则带着昭明回到流月城,配合冥蝶之印将砺罂封印。沧溟城主也随着封印发动而烟消云散,魂魄无存,三界中再没有她存在的痕迹。 这一场惨烈惊变与无奈消亡,沈夜都告知了往巫山途中的初七,嘱咐务必将昭明剑心取回。 若得不到剑心,功败垂成,何以慰藉城主百余年的痛苦蛰伏与最终时刻的杀身成仁? 神不该向凡人泄露天机,窃听神谕者往往要付出巨大代价,数千年前的那位大祭司接过了商羊的承诺,而作为最后的城主,沧溟有幸窥见未来必然发生的惨变,也进入无可挽回的灭亡。 或许,商羊一早已看透了沧溟的终局,因此才选择这个连荒魂都留不下来的蜉蝣,作为雨神对未来惊世预言的承接者。 至于沧溟能否理解梦中示现,她又要将这可怕的预言透露给谁,便不再是商羊能够干涉的事。他只负责投掷出这一颗搅乱三界的石子儿,至于它被人拾取后怎样运用,都是命运罗网本身的一部分了。 让一切消散于冥冥中。 神魔权谋之下,人间百代过往终如蝼蚁,汲汲营营,殚精竭虑,亦是刹那光华,瞬时闪烁后,便永归于寂静与虚无。 就在谢衣思绪纷纷的时候,沈夜揉揉他的头发,似乎让他不忙着沉思,接着讲下去。 从沉默和凝重中挣脱后,沧溟问沈夜:梦里那些是什么意思?始祖剑被封印在云顶天宫我知道,难道神上是想告诉我,它真有一天会离开吗? 我不知道……尽管心里也倾向于那个答案,他依然不敢给予肯定的回答,这件事太可怕,太神妙,牵连太过深远。 还有云中那只大手又是什么?那是谁的手呢?就是它抢走了始祖剑,对么? 或许……是个魔? “若非流月城最后一役,这疑问还要在我心中存放许多年,甚至就随着故土灰飞烟灭一并消亡,可惜,最后时刻竟露了端倪。”沈夜冷笑一声,对谢衣道:“还不曾同你说起,你可知杀砺罂时出现了何物么?” “弟子不知。”谢衣摇头,握住沈夜的手,问:“……莫非城中情况有变?” “嗯。”沈夜点头道:“其时砺罂占据小曦身体,妄图逼我就范,却不知我早已打定主意,即便同归于尽也绝不让他苟活。我将他体内魔核粉碎,他失此物,打算逃回魔界,谁知那古铜镜里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将砺罂牢牢捉住。听其语意,似是魔界中一位高权重之人,这人口称要问砺罂擅入流月城,封锁往来镜之罪,打算将人带回魔界发落,砺罂亦不断求饶。” “怕不能让它带走。”谢衣摇头道:“魔界是何模样,吾等一无所知,当中诸魔怎生相处亦难透彻,若表面说问罪,实则行包庇之举,岂非……” “本座当然不会同意。乐无异一行中的绿意女子出身不凡,体内自带上古劫火,直有毁天灭地之能。在众人灵力加持下,她催动劫火,将砺罂与那只巨手一并焚毁。” “阿阮姑娘……她是巫山中昭明剑心之灵所化露草,昔年司幽上仙曾分过一点劫火的火种予神女,她多少便也沾染了一星。只不过……此法甚是消耗灵力,不知她还能维持人形多久,让人忧心。” “嗯……枯荣有替,天道循环,这也无法可想。”沈夜点点头,叹道:“最后那巨手突然现身,沧溟梦境中所见顿时脉络清晰,上下相承,我已能肯定,若那场预兆当真已有所知,必定是始祖剑苏醒后,被魔界之人从云顶天宫中夺走。而有能为做到这一切的人……定是魔主蚩尤,包括出现在流月城的那只手,或许也是他。” “蚩尤?!”谢衣大惊,“他……他竟将其魔力覆盖到了流月城中?!无能在最后时刻赶回归师尊身边分忧解难,实在万分愧疚。” “说什么傻话。”沈夜轻声一叹,将他搂进怀里,在他肩上拍了拍,“你那时既已拿回记忆,倒是不回来更好,否则见了瞳、华月,还有城中许多族人一一殒身,如何自处?同你徒弟一行相见,又当如何自处?本座……我昔年抹去你记忆,将你留在身边百年,便如同令你从头活过一回,破军祭司是你,初七是你,连那偃甲人也是你,你只得一副魂魄,如何切成三份?若还要强迫这三段人生彼此厮杀,非得分出个高下对错,岂不更残忍到了极点?我虽狠辣,对你却始终……有时禁不住要感慨一句情势使然,身不由己……我这般说,你可会觉得为师是在文过饰非,推脱责任?” “师尊……”听他在自己耳边绵绵说出这般体恤温存的话,谢衣心头不由一荡,身上亦有些微热起来。沈夜素来冷硬刚强,不露半分怯懦。然而人活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2 世间,又哪可能全然无情无义,半点私情不萦呢?自从方才外间同他相拥,立定终身相从的誓约后,两人彼此相待时,倒真是不同了…… 如今的沈夜对谢衣,除开师徒、主从、挚友知己之情,更多了几分伴侣间的亲密温软,许多此前绝不会宣之于外的“示弱”话语,亦自然而然便朝他说了出来。 “我知晓你不易的。”谢衣也搂住他,将头靠在他肩上,往他垂落的发丝上蹭了蹭,“这百年日夜伴着你,主人什么样初七还不知么?有些话你不说我亦明白,但想想,还是说出来的好,至少对我大可明言……不怕你笑话,如今光听着你的声音,也不拘说些什么,心里都觉畅快。” “呵……”沈夜微微一笑,手臂将他搂紧些,叹道:“若对你都说不得,这天地间怕再无人可与之倾诉一二了。”言毕盯着谢衣,直直看进他双眸深处,目光饱满而深沉,又蕴含着透析一切的锋锐。 片刻,沈夜略微一顿,压低声音问:“你……当真想清楚了?从今往后同我一道……” “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谢衣微微一笑,也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想我再说几次都好。” “好。”沈夜微微点头,灯火下只见眉目舒展,唇角含笑,微卷乌发垂在他光洁的面颊后方,鬓边珠饰映衬着桌案上爆出的一点灯花,铮然闪耀间,越发衬得他沉稳英气,却又那般柔润温和,通身戾气净洗,神光隐现,曾压在肩头的重担与沉郁正慢慢剥离。 第41章 谢衣握住沈夜落在自己肩头的手,轻轻捏了捏,换来他唇边更深的笑意,跟着他微微一低头,唇在谢衣额上触了触。 蜻蜓点水,瞬息已去。 这样的触碰对两人都是久违了,只有谢衣初入师门的那两年中曾有那么屈指可数的三、五次。那时谢衣还是个稚嫩少年,师尊在他心里高大完美,无所不能,他忍不住要去亲近沈夜,拉拉他的手,靠着他说两句话,或在出色完成师尊给予的功课时,大着胆子讨要一个拥抱。 而沈夜看谢衣年纪虽小,其聪慧勤奋却远胜诸人,半是惜才,半是宠溺,偶尔便也由着他的性子,抱他在怀里,或亲一亲他的额头。每到这时,沈夜心底便充盈着快慰与满足,刻意压制的情感与柔软悄悄溢出,连城中那些风刀霜剑,全族前途晦暗不明所带来的沉重,仿佛都一并消失了。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弟弟,多了一个小曦,但又全然不同——他是健康的,活跃的,没有疾患,没有困顿,更不会经历那痛苦的三日轮回。 他亲一亲少年谢衣的额头,就像亲吻一轮温暖的朝阳,遍照黑夜,温暖心底惨白苦寒的月光。 那时的沈夜,远非今日这般沉肃严厉,那时的谢衣,亦未曾在命运风浪中几番起落。想不到兜兜转转,时过境迁,待两人都行过千山万岁,踏遍生死枯荣后,竟又回到了当日最柔润的温情中。 这温情似曾相似,似是而非,比当日的纯粹多了浓烈、深沉、刻骨与缠绵,足以支撑他们携手并肩,享尽甘苦。 一触过后,沈夜看着谢衣,抚抚他的头发,又道:“如今既已如此,你我之间当无甚秘密可私藏,但你若不想知晓,我也不勉强你。” “我自然想。”谢衣一笑:“你的负担就是我的负担,师尊讲吧,还未曾讲到白日那老丈所说的事呢。” “这个嘛……其实退一步说,城中最后那只手究竟是不是蚩尤,我不敢肯定,毕竟你我对魔域不了解。当日我也曾向砺罂套话,询问魔域是何等光景,他口风甚严,我不受魔气熏染,便不肯告知于我。” 谢衣点头,沈夜继续道:“还是说回上古之事,那卷册上的记载你看到了,然而还有部分内容并未付之于笔墨,乃是昔年那位大祭司得知后告知族长,也就是后来的城主,并在城主间代代相传。沧溟发觉自己沉疴难起后,干脆将她所知的事通通告诉了我。” “……城主怎么说?” “城主间的传闻是这样:昔年大祭司同雨神商羊、风神飞廉夜饮并聆听神谕后,心头便难以安定。宴毕归家,大祭司辗转难眠,思来想去,发觉自己内心深处所念叨的,竟是飞廉所言的铸剑之法……身为善驭灵力的烈山部大祭司,他自是法能充沛,神通天地,像这般心神不宁,怕是已触动天机暗语。因此,他趁两位神祇尚未离开,赶紧起身,再度拜访风神飞廉。” “见大祭司去而复返,飞廉也有两分诧异,问他所欲为何,大祭司坦诚心中隐忧。飞廉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出上古时襄垣于不周山以血涂之印引魂,以魂魄入剑的法门,说此乃邪术,若听之任之,必将有大祸临头。” “以魂魄入剑……”谢衣琢磨这几个字,回忆此生所见,点头道:“这般说来,无异身上佩剑‘晗光’的剑灵禹期前辈,怕与此渊源亦深。晗光形制古朴,大巧不工,于这数百年的铸剑风格大相径庭,颇具上古灵韵。” “此言不差。”沈夜道:“那禹期生前乃上界仙匠,亦是神剑昭明的铸造者。流月城最后一战中,他突然现身,以雷霆壁与红莲火暂时限制我的行动,然后将昭明、晗光重新熔铸到一起,双剑合一,刚柔相济,得了一柄新的神剑昭明,而他也就此殒身魂散……颇令人唏嘘。” “原来如此。”谢衣咋听此事,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也不再说话,端听沈夜讲述昔年之事。 于是沈夜又道:大祭司听飞廉那话,心头悚然,忍不住追问此法究竟怎生行事。飞廉斟酌片刻,将如何取魂,如何入剑细细说来,言凡是妄动魂魄者皆属于邪术,不可流传,而这般以活人生魂为祭,成就血光凶器的做法,更令人胆寒痛恨。现今始祖剑虽被封于天宫,却也难保再不会有人以此法为恶,若有朝一日,三界中铸剑邪法再起,还不知会戕害多少生灵。 言罢,飞廉长叹一声,看着东天冉冉升起的红日,对大祭司道: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今日告知你的事不必对人言,烈山部不擅铸造,即便听了,也不过徒增烦恼。邪术若当真要死灰复燃,那也只能坦然面对。三界与魔域势不两立,迟早有一场浩劫之战,而邪法与魔渊源极深,兴许…… 他没有再说,默默看着大祭司,那未出口的话语在他郑重神色下显得尤为慑人。 大祭司已听得冷汗津津,亦不敢再多探问,辞别飞廉后,他将一切秘告知烈山部族长。族长沉思良久,令他切莫声张神谕,未来之事,你我皆无力干涉之,便将诸神所言记在心里,代代相承,若有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3 一日……族长叹道:若真有一日,吾等后辈发觉世间有人行此邪法,便多加留心,略紧绵薄之力吧。 原来如此。 谢衣长出口气,感觉紧绷的心神略微落下,他此前只知烈山部困守流月城中,于这世间或激烈或平缓的变化并无太多干连,想不到许久之前,在烈山部初入流月城的时刻,便已从诸多仙神中接触到世代因果。 第42章 讲完这一切,沈夜也长叹口气,陷入沉默。他脑中分明还印着当日情形,日光苍白,帘幕深深,殿内的一切都被镀上了惨淡的颜色,包括沧溟。他坐在这间寝殿里,仿佛坟场中唯一的活人,而他那时也隐约有了不安与焦灼,沧溟的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若她去得太早……若流月城失了城主,即便自己即位大祭司,这座孤城也失去了它最宝贵最具荣光的珍宝。 城主在,流月城便在。 他去看沧溟的脸色,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疲惫容色中隐带着喜悦。 我说完了,阿夜。她有气无力地道。 沈夜点点头,突然发觉两人已在这里独处了好一阵,若再不出去,怕是会惹出闲话。即便无人敢真正说出来,终究还是种对城主的不敬,于是他起身告辞,沧溟微微点头,就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候,她小声问了句:你会走吗? 走?沈夜回过头,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 沧溟没有再说,只看着他,目光盈盈,内中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凝视她的双眸,沈夜只觉一股无法言说的情感从心底升腾起来,沸水般蒸煮,刀剑般打磨着他的心。这股情感被整个流月城托举着,冉冉而上,一直升到同那永恒的日月一样高的地方,与日月同辉,映照他全身,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恒久的将来。 他突然懂了沧溟在说什么,点点头,转身回到她床边,单膝跪下,握起她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流月城的城主,我是沧溟城主的大祭司,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他每说几个字,她就点一点头,笑容慢慢改变她惨淡灰白的脸色,她专注地看着沈夜,笑得欣慰而伤痛。 “谢谢……对不住,阿夜……” 踏出寝殿前,沈夜听见她的声音最后一次从身后飘来,微微苦笑,摇了摇头。他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就这样一步步走出去,走入天穹下纷纷扬扬的细雪中。 其实无需抱歉,摇摇欲坠的流月城需要一位强硬的城主,若城主无力为之,便需要一位更加强硬的大祭司代行一切。 她对自己说抱歉,是抱歉将自己捆缚在了那个位置上,终身不得自由吧。毕竟他们一道成长,自己天生什么性子,沧溟是明白的……然而,一切终究仍是沈夜自己的抉择——这世间总要有人去承担命运的职责,总要有人踏足在黑暗里,总要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胸口隐隐作疼,方才从沧溟那里接过的灵力尚未吸纳圆融,梗在那里,仿佛一柄利剑当胸刺过。他突然感到自己有了一种苍老的心情,怎会如此呢?沈夜刚刚成年不久,这世间一切对他来说,应当都是新鲜而美好的。或许……只怪雪落得太早,落得太密,逼得他还未及享受春华秋实,便要悍然挺身面对严冬的侵袭。 从今往后,便是长路漫漫,血沥斑斑,熹微不露,永夜沉寒。 他抬头看天色,夕阳正在下坠,淡薄光影为不远处的矩木蒙上一层轻纱,铅灰色云层在头顶堆积,很快,黑夜就要降临,今夜的雪还会更大,更猛烈…… 次年,城主辞世,沧溟沉睡于矩木,城主继任大典在主角缺席的情况下完成,沧溟正式成为城主;又数月,大祭司亦撒手人寰,沈夜继任流月城大祭司之位。 …… “师尊,师尊?” 一声呼唤,沈夜从沉思中回转,发觉谢衣正看着自己,微微失笑,想得入神,竟忘了谢衣还等着。 于是他又道:“……我怀疑,今日那老者所言的异人,所用之法便是此术。名曰救人,实则为取女孩魂魄。” “此话怎讲?”谢衣追问,他本就聪慧无双,听沈夜讲这半天,许多东西触类旁通,内中关窍已了然于心。若老者所言属实,那么人界有此法活动,不啻灾劫先兆,若有机会碰见,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按昔年大祭司从飞廉那听来的法门,人之魂魄无形无质,须得以注入灵力的物品将之拘束在内,待到用时再抽取出来。用于容纳魂魄的物事一般称作聚魂石,倒也不一定非是石头,金石玉器,乃至竹木,应当都可行之。这些年流月城也有些探子在下界活动,曾听闻有人以玉为质抽取灵力,那拘束魂魄的玉似被其称作‘玉横’。” “玉横……那便是老者口中异人所用的美玉了。”谢衣点头,心内已有谋划。虽明晰来龙去脉,但那人是不是行了邪法,还需加以验证,如今沈夜不便动用灵力,此事便只有自己去做了…… “应是如此。” 沈夜这番讲述十分清晰透彻,除开上古之事与铸剑之法,更提到了流月城诸多过往,今夜听他此言,谢衣只觉心潮澎湃,又感佩,又沉重,更对沈夜这些年的支撑感到心疼。 想到此处,谢衣抬眼看看窗外,只见夜色浓重,悄然静寂,唯这悬崖上的房舍内灯火盈盈。看来已到了该歇息的时候。沈夜这些日子需调养伤势,都睡得较早,于是对身边人道:“时刻不早了,师尊歇息吧。这些天都在赶路,不驭使灵力多少有些疲乏,我方才已让偃甲人在后堂烧好了热水,师尊去泡个澡便早些上床安寝吧。” “无妨,并未觉得累。”沈夜看起来毫无疲态,昔日在流月城中,城主缺位,他身为大祭司更是在繁忙事务之外添了许多工作,加上处处都是要操劳的困局,通宵达旦亦不过常态;此外身上顽疾未愈,即便再有灵力护持,时间久了依旧觉支撑乏力。可以说,熬夜劳损早已成为沈夜生命中的一部分,像这些日子的轻松悠闲倒是从未有过,赶点儿路算得了什么? 他本想拒绝,看着谢衣眼中明显的关切,却又说不出那话来了,只点头道声“好”,便起身往后堂去,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趁沈夜沐浴的时候,谢衣往书房取了叶海给的毕方翎,清点收好,又看看库房中留存的偃甲材料,大略估计下这段时间的用量,记下需补充的物资,再从架上抽出两本书,便回到卧房。一进门,见沈夜已坐在床榻上,头发散开,身着中衣,肩上披了件墨绿的罩衫,正在灯下看书。 烛火静默温柔,暖光辉映,沈夜满头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4 乌发似乎也变成了诱人的金棕色,丝丝缕缕墨兰夹杂其间,顺着他英挺的面容垂落,长发天生的卷曲在他肩头、胸前的白色中衣上蜿蜒出动人的曲线。此刻,沈夜眼帘低垂,神情平静,只盯着手中书册,明知谢衣进来了,却连眉毛也不动一下,恍若一幅静美的画卷,一盏浓醇的烈酒。 春风不度灯下客,任是无情也动人。 第43章 见此情景,谢衣微微一怔,脸上略有些发热,路途中两人同榻而眠乃是条件有限的缘故,如今来到纪山,居所宽敞,房间尽有的,无需……他本以为沈夜会睡到隔壁,不想他竟自然而然地在自己房里歇下了。 虽说如今两人已存了白首偕老的心思,但谢衣多年自尊自重,不论在流月城还是下界,包括身为初七侍奉沈夜那百年中,皆不曾与人亲近,也未见沈夜耽于风月。想两人这半生,都过了太久清心寡欲的日子。 孩童时谢衣便拜入沈夜座下,日夜苦学勤修,心无旁骛。沈夜位高权重,督导严格,谢衣满心都是修行进展,无暇关注自身形貌,行走流月城中时,身边皆是族人,也不觉自己这副模样有何不妥,直到下了界,同三教九流有了来往,更冷眼看过世间百态后,才明白世人对皮相的执着。 遍访三山五岳,修习各家法门的过程中,总不会永远遇着心性高洁的人,儒释道三教的恢弘门庭内,也总有蛀虫般的东西盘踞,如同有阳便有阴,有光便有影。 俗人中有位至圣先师曾云:“食色性也”,可谓一阵见血地参透了人性,也将那些被人斥作“龌龊”的行事,有了它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谢衣想起昔年有一日,他行至江南,晚间借宿在一所寺院中,次日乃是法会的日子,他左右无事,便留下观看。这寺院巍峨广大,十分有名,天刚亮已是香客云集,向寺中住持求法问道。当中有位衣饰华贵的夫人,修法十分虔诚,三步一跪走进大殿,又往佛前念了半日的经,方由丫鬟扶着退到后院休息。彼时谢衣也正好步入院内,那位夫人见到他,不由眼前一亮,嘴角含笑,上前同他说话。 恰逢盛世,民风开朗,男女之防不若前朝紧密,这位夫人见他生得俊美,仪态翩若谪仙,当真难得一见,便来攀谈。谢衣那时年少气盛,下界见着山河广袤,民风各异,虽有流月城之事牵挂,偶尔也会起两分玩心。 略说几句后,他笑问这位夫人:我看您礼佛十分虔诚,佛家要求信徒去掉凡尘俗念,摒弃红尘爱欲,您对我这般热忱,岂非有违您所信奉的佛理? 哎哟,郎君好生嘴利。这夫人掩口一笑,头上金簪映日生光,反问他道:那么敢问郎君,若我当真出了家,离了红尘,乃至于这满城人都入寺修行,不理俗事,不事生息,那么过上数十载,此处岂不成了一座死城?若大家都死了,这佛法又有谁去信,去传? 谢衣一怔,料不得她讲话如此机锋,不由摇头微笑。 这夫人又笑道:佛理在我心,我自信它;郎君在我眼,我自看他。若是束手束脚,心念徘徊,连男人也看不得,那才真是念歪了经,信错了法。我学佛多年,早知释尊去前令信徒不可只拜泥塑的菩萨,一切不过传法门径,真要信的乃是门内的东西。我今日观郎君俊俏,亦光明坦荡,别无丁点儿龌龊心思,若遮遮掩掩,踯躅不前,还不知都留着怎样的念头呢。敢问郎君,我可对你有任何不敬的言语,有半点冒犯的意思? 自然没有。谢衣大笑,后退一步,朝她行了个礼,心道今日有趣,竟于这院中遇着了一位真修士。 她微微一笑,也躬身回礼,言语间嬉笑自如,通身气派挥洒,不若凡俗庸人。谢衣听她说佛法不拘经书,不囿门庭,心内暗赞她虽为女流,却颇有名士风度,乃是真正的修行人。 两人将那释迦门中见解一一道来,直如同道辩法。谢衣感佩赞赏之余,更觉下界能人辈出,藏龙卧虎,自己应当好生寻访这世间高人,不但提高自身修为,更为他心心念念的流月城与烈山部寻觅一条坦途。 开头那两分玩心早已消散无形,心境在梵音香火中圆融,渐化作一轮明月。 临别前,谢衣请教她高姓,若有机会,必将再上门拜访。她却只云夫家姓卢,今日与郎君倾谈,只觉足下学识广博,字字珠玑,当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说罢,她携着随从们去了,谢衣亦继续自己的旅行,直到十年后,他再途径此地,想到当年佛寺中的偶遇,便向人打听城中姓卢的大户,却被告知那家人早已没了。 五年前,卢家发生大火,扑救不及,阖家上下百余口几乎统统葬身火海。 站在破败的残垣断壁前,谢衣凝视曾经的雕梁画栋,默然一叹。这世间苦厄极多,天威难测,也不知究竟是谁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即便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也可能顷刻间便冰消雪融,灰飞烟灭。 他脑中还清晰映着那天佛寺中的日光粼粼,花团簇簇,修法者浅笑端方,侃侃而谈。似乎只在眨眼间,岁月已匆匆流过,将所有过往碾压得粉碎。 烈山部人寿数长久,谢衣几乎从未有时间上的困扰,他也不觉十年是多么不能跨越的天堑,却不想世间永远有意外横亘其中,令遗憾丛生。 谢衣再访那间佛寺,住持还在,只是明显老了,也不再记得这位曾于此借宿的青年。法会依旧,香客云集,他看见十年前的黄口小儿长成青年,豆蔻少女做了母亲,而当年脚步蹒跚的老者,许多已看不见了。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凝视接踵摩肩的人群,谢衣越发感到生命的重量,即便一只飞虫,也胜过他手中最精密的偃甲,因为它有生命。而生命所停驻的每一刻都那样宝贵,如川东逝,永不重来。 默默离开此地,暮春时节,芳草连天,谢衣走在暖风烟雨里,踏过神州万水千山,将沿途许多见闻都珍而重之地留存在心里,即便……即便当中有些不那么敞亮高洁的故事,亦是生命里不可忽视的回忆。 那时,偃师谢衣大名已十分响亮了,一次,他替某县居民架设桥梁,解决了交通难题后,受他恩惠的县民设宴,请他一定要出席。他本不想抛头露面,耐不住诸人请得太过诚恳,又听得有位神通不凡的修道人也在其中,谢衣于是赴约。 座中见到那位修道人,果然仪表堂堂,气度不凡。那人一见谢衣,也满面欢喜,上前相谈。交谈中发现,那人懂一些偃术,胸中见识亦极多,谢衣觉此人值得一交,于是答应明日再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5 往他别居小聚。 第44章 次日风和日丽,谢衣依约来到这位修道人居所,只见房舍富贵,摆饰绮丽,隐约有种淫艳奢靡之感,于修道人身份颇不相合。他也未十分在意,同此人饮酒谈心,其间,那人召来侍从舞女,奏乐助兴,只听得靡靡之声缭乱,舞若天魔摄魂,全然不是清净高洁的气氛。 两杯酒下去,谢衣感觉头上有些昏昏然,而那人见他似有醉态,便开始不规矩起来,拉着谢衣的手,嘴上说起不三不四的话,什么谢偃师名满天下,还当已个饱学的老宿,不想居然如此年轻俊美,风度翩然,实在让人一见倾心…… 他看着谢衣双眼,饱含深情道:我活过这么久,见过那么多美人,直到昨夜见了谢偃师,才知过去那无数侍妾娈童都不过庸俗脂粉,难及谢偃师万一。 谢衣闻言不由一怔,他虽未经风月,也知此情颇不合适,何况这人竟拿他同那些……那些风月喽啰相提并论,心里不免起了两分火气,只面上还未翻脸,只当对方喝多,酒后失言,于是将手抽出,耐着性子请他莫开玩笑。 谁知那人十分没眼色,抑或仗着自己颇有修为,今日定能够强令谢衣从了自己,听见拒绝不但未曾收敛,反倒得寸进尺,脸上带笑,干脆直接搂过他肩膀,就要往他脸上亲下去。 谢衣顿时大怒,法力激荡间,一身惊世修为自然而出,肩头往后一让,手腕一翻,不过电光火石的刹那,这人连他如何出招都未看清,已给谢衣掀翻在地,紧跟着背上一痛,手臂被谢衣折住压在背后,厉声问他还敢不敢轻薄?! 变化陡生,这人也大为吃惊,他本以为凭自己仪容修为,不论是哄得谢衣心甘情愿,还是用强,今日都势在必得,谁知竟反被谢衣制住,心下极为不甘。当下脑子一转,默念咒决,使出阴毒招式妄图反扑,谢衣早看穿他的龌龊,冷笑两声,指尖幽光闪烁,舜华之胄当头压下,隔绝所有法术,再将横刀一舞,电闪间已从他发间扎过,刀锋与这登徒子头皮紧紧贴住,几乎毫无缝隙,只要略偏上发丝般的距离,顿时就是血光四溅! 那人见了谢衣本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妄动,被谢衣稳稳压制住,仿佛一只五花大绑的螃蟹,翻不过身来。 直到这会儿,他才惊觉自己惹上了不得了的人物,赶忙换了一副嘴脸,口内连声告饶,只说自己一时糊涂,贪杯多喝两盅,因此色迷心窍,绝非有心冲撞谢偃师,万望饶了这一回。 他本当谢衣只是个偃师,如同文弱书生一般好欺辱,却不知眼前人师承上古神农一脉,在流月城大祭司座下苦修多年,更曾在座神裔之城中任破军祭司一职,不论剑法术法早已臻化境,对付他这种凡庸登徒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听他讨饶,谢衣不为所动,只心内冷笑。他已发觉这人给自己的酒中添了东西,否则以他之量,怎会两杯下去便头晕身重?幸好流月城人体质与下界略有不同,否则要真给人迷晕过去,恐怕就不是打一顿能消气的…… 若逼得自己大开杀戒,还可真对不起下界的初衷。 虽极珍惜每一份生命,但并不代表谢衣是酸腐怯懦之辈,常言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当真有人违背他心意,对他做出罪该万死之行,难道还要谢衣哭哭啼啼,自怨自嗟,却不能快意恩仇么? 沈夜不曾这样教导他,他也不曾这样要求过自己。 依然借用下界那位至圣先师所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大丈夫立身天地间,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不经意间,他又想起了沈夜,想起昔年那些敦敦教诲,那铭刻于心的日日夜夜,心内不由暗忖:要是……要是此番真给这人得了手,并给师尊知晓,还不知师尊会如何震怒呢。 紫微祭司之怒火,连他自己都没把握能承受,何况这不自量力的登徒子。 想到此,谢衣突然又平添出七分火气,下手更加重些,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好色之徒收拾一番,待此人两眼一翻晕死过去,谢衣方罢了手。理理衣冠,他本打算拂袖而去,却发现方才奏乐的侍从们躲在一旁,听得这边动静,纷纷泪眼汪汪地围上来,请谢衣放他们自由。 谢衣一惊,问起来才知原来这些仆人侍女,竟都是给这人迷来,使法术困在屋中使唤,当中还混着几个妖物,给这不知羞的好色道人剥了内丹,亦只能伏低做小地伺候着。 谢衣连连摇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房舍中布下的阵法通通破了,放诸人离去,又将那恶人弄醒,逼他交出妖物内丹并家中宝库钥匙。谢衣将内丹返还妖物,自己又将库中珍藏席卷一空,昂首而去。 此人这番踢到铁板,能保下一条命已属不易,虽万般舍不得,却又哪敢反抗谢衣,只能乖乖听令,心内叫苦不迭。 谢衣离开后,将带出的东西都交给了叶海,让他拿去海市变卖了,钱财散于沿途穷苦百姓。 这么多好东西,你从何得来?叶海打开包裹,大感惊奇。 谢衣心内犹自忿忿,将那不要脸之人细细同他说来,叶海听得哈哈大笑,说亏你警醒,要真遭了道儿,看你可怎么跟你师父交待? 莫要胡说,这同我师父有何关系?谢衣脸上一红,叶海这话似乎戳中他内心最不愿给人看见的一点,急忙辩解。 叶海摇摇手指,上下打量他片刻,悠然一笑,说虽不知你究竟师承何门何派,但看你每次提及你师父那样子,啧啧……光凭你每次形容他那样儿,我要是月亮都给你羞死了。对,我要真是月亮,日后每夜里都不放白光,只放红光——给你臊得脸红啊。 叶海性格外放,言语洒脱,嘴上损起人来更是一把好手,谢衣只觉从头到脚都窘透了,却打死也不能认这道理。 虽说隐隐约约的,他也发觉自己对师尊仿佛有些不同寻常的心思,却从不敢往深里想,半是敬畏,半是自重,加上命运捉弄,如今自己同师尊天各一方,又哪敢再起半点妄想。 好容易止住叶海说笑,谢衣转过身,假惺惺发个狠话,妄图扳回一城,说我不日就要往巫山去,巫山有神女传说,我去后必定有艳遇,到时给你带个嫂子回来,你可别吃惊。 你找不到的……叶海一点也不拿他这话当回事,笑道:你要真能给我找个弟妹,我就把团里最聪明伶俐的辟尘送给你做丫鬟,如何? 消受不起,消受不起……那九尾狐精辟尘活脱脱是叶海教出来的,一肚子鬼点子,满嘴的调笑,谢衣自然敬谢不敏。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6 他与叶海虽友情甚笃,然而谁也不说自己真实的出身,自然就无从论及长幼,因此两个人都争当兄长,提及那尚且不存在的美人,也是“嫂子”、“弟妹”的乱叫。 此后谢衣往巫山,还真与一位美貌的绿衣姑娘相遇,只不过,他心中早已停驻了一个人,一轮明月,任凭遇着谁也无法撼动。而阿阮的姻缘亦不在此,两人以兄妹相待,又牵出许许多多的故事。 那些,都是后话了…… 第45章 总而言之,关乎亲密之事,谢衣从不觉是必要或不可忍耐的煎熬,烈山部人善驭灵气,也能通过灵气调理自身气流血脉,加之身为上古神裔,信仰严明,更当恪守礼法。因此城中若无婚配,断不至做出丑事来。这般清净持重,在下界人眼中看着,怕是越发苦寒无趣了。 高居九天的流月城,有时的确如世人眼中的月宫那样,凄寒清冷,灭杀人欲。 收回思绪,他看着灯下沈夜,忍不住微微一笑,感觉从头到脚,特别心口那里正一点点暖热起来。 如此就好,他爱在哪里便在哪里,没什么紧要;两人是否亲近也不是值得苦恼的问题,顺其自然吧,若他想,便从了他,若他不想,也无妨。 唯愿悠长岁月中,永远有他并肩携手。 “怎么站门口发呆?” 谢衣一直不说话,只盯着自己,沈夜早已知晓了,只不过想看他到底要在门口杵多久。谁知这一等,还真过了好些时候,谢衣不但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更看出满脸痴痴的喜色来。沈夜忍不住心头暗笑,跟着又暗叹一声。 搁下书本,沈夜朝他道:“你也别摆弄偃甲了,早点梳洗来睡,有什么事明日再安排不迟。” “嗳。”谢衣一怔,赶忙答应,放下书册,走到一旁脱了外袍,准备去洗漱,转头看见沈夜方才正阅读的书,忍不住问:“这是……静水湖收藏的《蓬莱旧闻抄》?师尊似乎很喜欢这本书。” “嗯。”沈夜点点头,这本书他是第二次看了,这趟出门也不忘带着。这书虽不是正经史册,更多类似民间故事的汇集,讲述了传说中蓬莱国的兴亡盛衰。 沈夜知晓,这世上的确有蓬莱一脉,乃是同烈山部一般的上古遗民。传闻蓬莱国人亦是寿数长久,对灵力略有心得。只不过,蓬莱国隐匿在现世罅隙之中,若无机缘便难以进入。 沈夜常年困居流月城,事务繁杂,无暇关注其他,因此也不能确定蓬莱国究竟是否同这书里所讲的一般,在天雷劫火中折戟,国破人亡了。 “我也很喜欢这本书,当年为得到它,还略费了点儿周折。”谢衣在床边坐下,拿起书本,笑道:“就时刚下界不久,许多事也不太熟,一日我路过秦岭附近的镇子,见人从一所大宅里清运出许多书籍,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我一时好奇,上前去看,发现了这本书。记得少时师尊告诉过我,蓬莱国同我烈山部一样,也是上古遗民,不曾想居然在下界见到了关乎他们的故事,当真是意外之喜,因此打算向主人买下来。谁知当中却有人告诉我,他们并非主人,而是官差,因这家人犯了事,上头下令查抄其家,一切书籍卷册都要清运封存,不可有丝毫遗漏,自然更不敢私下专卖……” 沈夜听到这里,微微一笑,“以你的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师尊当真慧眼如炬。”谢衣微微赧然,点头笑道:“我昔年也着实跳脱了些,一听那话,知晓此书不能卖我,却也舍不得丢下,于是只不做声,待那些人将书册捆扎好离去后,才默默跟随,直随到驿站里。当夜,我潜入驿站,略使个安神的法术让诸人沉睡,取了《蓬莱旧闻抄》离去。” “你那身修为……拿来窃书,当真是小题大做。不过想来,或许这世间,也只你会做这样的事……”沈夜摇头笑笑,语气中似有两分惋惜,再听去,满满的竟都是疼惜。 说话间,他伸手将谢衣搂了,拉他躺在自己胸口上,瞥一眼那本静静摊开的《蓬莱旧闻抄》,默然不语。 感到他身上的气息一点点沉稳下去,甚至变得有些沉郁,谢衣知他心里有事,因此也不说话,默默等沈夜梳理心中思绪。 第46章 沉默间,谢衣回忆这本《蓬莱旧闻抄》上所记载的故事,在他看来,此书并非普通的故事集,而具备一种与众不同的神韵,因此十分钟爱,一直留在身边,从纪山带到静水湖,如今又被沈夜从静水湖带回了纪山。 他记得当年一见这书,便觉得上边似发出莹莹微光,令其在书堆中显得鹤立鸡群。取走书后,他仔细翻阅,察觉书中文字并非由普通墨汁写就,更内藏一丝灵光,可见写下这本故事的人必有道行。 作者自称是位游走世间的修道人,略学过些仙门之法,粗通望气观人之术,为寻访传说中的海外仙山蓬莱而不辍努力。一日他行到衡山附近,突遇大雨倾盆,便进入山神庙中避雨。 天渐黑下来,气温降低,他升火取暖,烤热干粮来吃。就在这时,又有一人走入庙内,此人身材清瘦,不知是否为外间寒气所扰,容色苍白,面貌倒十分清俊秀雅,看着是个年轻小公子的模样。 这位小公子踏入庙内,见已有人在此,立刻转身,似想离去。他赶紧起身招呼,说外头雨大,气温寒冷,还请公子不要介意,暂且委屈一下,两人一道避雨便是。 或许因他态度和善,那小公子上下打量他一圈,也不再推辞,往火堆旁坐下。 道人看这位小公子身板单薄,头发上散出水汽,衣襟下摆也湿了,恐他受不住湿寒,便略施法术驱走室内寒气,又拿出干粮招待。公子犹豫片刻,接过他的好意,说了声谢,两人之间不再那般冷淡。待到用完餐,他同这位小公子攀谈,问他往为何孤身在山中?这公子似乎还有点戒心,反问你又为何在这里? 他笑笑,说自己是个修道人,此番是为寻访传说中的蓬莱国,听闻蓬莱国人寿命长久,想跟他们请教养寿之道。传说许久之前,蓬莱国公主曾经出现在衡山呢。 那位公子听他此言,不由一愣,低声说我来此是为找一个人。 小公子欲寻何人呢? 是我最亲近的人。他微微一笑,盈盈火光中看去,好似面上放出光彩,如冰雪初融,春花始绽,说不出的艳丽喜人。 “我初次遇着他,便是在这衡山上,那时他还很小呢,却有能力从妖物手中救下我,当真不易。” 他声音清脆悦耳,比普通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7 的少年嗓音更为细腻柔和,仿若仙乐,听在人耳朵里,胸臆间已自然弥散一股快乐安然。道人听得连连点头,说那公子是在寻访恩人了? 不仅是恩人,还是我夫……似觉失言,这位公子猛然住了口,赧然一笑,说道长既对蓬莱国有兴致,我便同你讲一些关于蓬莱国的事吧。 哦?道人一惊,公子知晓蓬莱国? 晓得一些国中旧事而已,萍水相逢,得道长收留赠餐,无以为报,只能拿一些故事来酬谢了。 说罢,这位公子徐徐讲起关于蓬莱国的往事,每一件似乎都是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栩栩如生,合情合理,从上古之时蓬莱初启,繁荣兴盛,避世隐居,寿享安乐,一直讲到天灾降世,折戟沉沙,仙乡永坠海底,将蓬莱国数千年命脉梳理得清清楚楚,格局分明。 讲述之余,他又偶尔评点两句,皆是字字珠玑,入情入理,兼之饱含情意,跌宕详略尽在当中,浑不似旁观者言,恍惚他便是那蓬莱国中人,一切皆亲历亲见,如今再亲口说来。 道人听得一行赞,一行叹,仿若已随着这位小公子的讲述游历了蓬莱国一遭,驰骋几万里,纵贯数千年,心移神动,喜忧起伏。 当他听到蓬莱国公主巽芳要与外来的白衣青年成亲时,不由皱眉担忧;听到两人终是不顾阻挠成了夫妻,又点头微笑;然而最终,这对神仙眷侣依旧被迫分离,驸马入世寻找与妻子相伴更长久的方法,而巽芳公主,却在等待中迎来了蓬莱国的天灾…… 道人一声长叹,摇头道:天威难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也难以知晓前路上究竟有何等艰险,即便我等修仙之人,也要受天劫大难,若无法安然度过,便是灰飞烟灭,形神俱毁……这天道,当真不好逾越。 兴许吧……那公子点头道:我现今亦无法乞求更多,惟愿能寻到他,此后常伴身侧,再无分离。说来,天灾之事他还不知哩。 蓬莱国是真没了么?道人露出失落的神色,又叹道:我本欲往仙境求访长生之道,不曾想,连这世外仙居也会在一夕间倾颓毁坏,世间当真没有什么千秋永固之道,想来就连仙神自身,怕也终有一日会消亡吧。 公子点头,默然不语。此刻,东天上已开始发白,雨过天青,流云翻涌,红日隐现。不知不觉间,两人竟谈了一夜,于凄风苦雨的暗夜里将蓬莱国兴衰细细翻检,而今红日初起,夤夜所言种种,恍若南柯一梦。 见天色亮起来,这位小公子起身告辞。道人送他到庙外,晨光倾泻而下,映在他面上,只见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双眼中秋水盈盈,嘴唇上娇红滟滟,哪是什么小公子,竟是位男装的佳人。昨夜风雨晦暗中,道人走了眼了。 他赶紧致歉,道自己眼拙唐突,她却只柔柔一笑,转身而去,很快消失在衡山的层峦叠嶂中。 目送人影飘然,修道人只觉心头百味杂陈,如沸水难以宁静。当下也不进山,往市镇上买了笔墨,将这一夜所谈尽数记下,分目录篇章合辑成册,命名为《蓬莱旧闻抄》。书成之后,道人又施法术,往内中注入灵力,确保此书不会被虫蛀风蚀,得以长久保存。 此后,道人潜心修行,终有大成。遁世前,他将此书赠予一位世俗好友,并在那《蓬莱旧闻抄》的结尾处添上一句:余辗转思之,一日恍然大悟:原来吾早已寻到蓬莱了。 第47章 刚想到此,沈夜抚着谢衣头发,低声开口:“看这书中所载蓬莱国的故事,时常想到我烈山部。” 谢衣懂得沈夜意思,也不打岔,偎在他胸前默然不语。 “同为上古遗民,蓬莱国看起来似乎比烈山部幸运少许,遁世隐居出于自身意愿,而非遭神力囚禁。然而幸运之下却也隐藏着滔天祸害,一夕陆沉,阖族几乎灭尽。天灾来得太猛烈,族人又全无准备,安逸惯了便只能束手待毙,而烈山部……” 沈夜顿了顿,叹道:“烈山部虽宿疾缠身,境遇苦寒,好歹不曾耽于逸乐,日夜危思,求取脱困延续之法。譬如为师这半生,便未敢有片刻松懈,如今累累牺牲之下,终于从无情天道中抢来一线生机,当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嗯。”谢衣道:“幸与不幸,原本也没有绝对的执念,蓬莱国安享数千年盛世,最后一朝覆亡。烈山部挣扎求生,难得数日安乐,却留下族中大半命脉,也不知究竟哪一个才算得上幸了……还请师尊放开心怀,莫要伤感才是。” “倒没有伤感,纠结这些也无甚意义,都过去了,如今烈山部留存,本座心愿亦算是臻完满,倒突觉有些……不怕你笑话,前些时候,我偶尔看房中灯火,看着你,分明平静安然,心头却禁不住要生一缕恐惧,怕眼前种种皆是幻梦,只需得眨眼功夫,便依旧孑然而行,冷殿幽深……直至今日你倾心以对,谋得一人一心,才终算是真正安稳了下来。” “师尊……” “莫不是骗为师的吧?”沈夜微微皱眉,盯着谢衣面庞,低声道:“若你心里还存有他念,可早日同我说明白,否则再这般下去,你叫我如何放得开你……” “师尊怎么总是这般,当真患得患失,让人无话可说。”谢衣叹气,坐直身体,凝视着他双眼,斩钉截铁地道:“怪我,昔年我叛逃下界,究竟给了师尊多大伤害,如今也不消明言。总之,若师尊还有疑虑,便让谢衣用余生为证:相伴相随,不离不弃,心意相通,生死相从。若有半点违背,谢衣甘受劫火焚身,死无葬地!”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整间房舍似为之一震,连桌上脉脉烛火,刹那间都停止了跃动。 沈夜亦愣住了,只觉心口被谢衣话语拨动,跳得格外厉害。他料不到谢衣也会说这样重的话,半是欣喜,半是心疼,赶忙道:“没有,为师并未疑你,你我之间……既如此,你我之间还何须见外,这等话不许再提。” 略一顿,他又皱眉道:“既要陪伴为师终身,又怎可不爱惜自己?即便有灾劫,也该为师替你挡下才是。” “那……那就请师尊先将身子调理好了,再来回护弟子吧。”谢衣一笑,跟着正色道:“算来还有月余,这四十九天之期才过去,眼见着要入冬,纪山居所地势颇高,雪也会落得早些,师尊如今不能动用灵力驱寒,可不要擅离结界,受风寒所侵就不好了。” “听你的便是。”沈夜微微一笑,由着徒弟督导自己,眉梢眼角都是对眼前人的温厚宽容。 两人又闲话几句,沈夜似有些困了,阖上眼帘,声音渐低,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8 在谢衣耳边悄声道:“你也不用担忧,如今有你,我自不会觉得难过……对了,你知道么?流月城最后一战前,我曾向瞳感慨,问这世间可有一人真正与我心意相通,不离不弃?未曾想……百余年恍如一梦,风云变幻,人事两非,这个人却始终都是你。” 说罢,他微微偏头,似想往谢衣脸颊上亲亲,临到近前时,却又硬生生收住,忽而一丝情怯,只怕唐突了怀中人,终究踯躅,只在谢衣额上轻轻一吻。 即便如此,谢衣仍是心头一荡,隐隐霞色染上双颊,恐给师尊看见,干脆主动搂了沈夜腰间,埋首他耳畔,悄声道:“旧日且别过不谈,单说从今往后,我……我还是那句话: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是师尊也罢,是主人也罢,我只从你一人。何时你当真倦了,不乐意我跟着你,我再抽身不晚。” “呵,倒跟少时一样嘴甜。”沈夜微微一笑,捏捏他的脸,“都这样了,你以为还有抽身的机会?” “没有……自然最好。”谢衣低头,面上发热,声息渐隐。 分明都已不是少年郎,刹那间,却似岁月轮转,那彼此毫无罅隙时候的初心漫涌而来,罩住这一室静好,抚平百余年中的苦寒凄切。 灯火潋滟,夜色温存。两人依偎在一起,默默间只觉彼此身上气息悠长醇厚,恍然一体。心手相依,此生相伴,仍凭山遥水远,无惧风雨横天,默然片刻,沈夜推推谢衣,催他去洗漱,该睡了。谢衣却摇头,说还有件事得去办,师尊先歇息吧。 “大半夜的,还要做何事?” “去探……”他本想如实告知,说自己打算去看白日那女孩的尸首,以验证沈夜所言,但转念一想,又收起这话,只说去修理被无异打坏的偃甲力士。 下午才听闻了那老者所言的异人所为,又要中夜离家查看,师尊多少会有担心挂碍,若他灵力如初,两人一同探查自然最好,可他现在不便驱使修为,少不得只能留在家里。还是不要告知他,以免扰得他也无法安眠才是。 四十九天之期满前,谢衣已决定凡事自己多担待点儿,让沈夜好生修养调理,这也是为长久打算。 偃甲?偃甲何时修不得,留待明日再弄不成么。 沈夜失笑,本想叫他莫要劳神,谢衣却摇头,笑说许久不曾回来纪山这边,偃甲力士自也是多年未经调试,看它坏在那里,便如同坏在自己心头,不赶紧修好了,总是手痒难耐。 你啊……知晓谢衣对偃术的痴迷,沈夜也不强求,许他一个时辰,时候到了记得回来歇下。 “师尊睡吧,我必如约返回。” 谢衣一笑,起身出门,沈夜也不再管他了。 第48章 脱下日间的白衣,谢衣换上熟悉的玄色劲装,这是初七的衣服,也是沈夜曾经的衣服,与子同袍的感觉是那样透彻而爽快,又带着深入骨髓的暖意。莫说初冬还未曾到来,即便鹅毛大雪,在这一身黑衣的遮蔽下,谢衣也不会感到丝毫寒冷。 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每一次骨血的脉动里,似乎都正随着它过去的主人共同燃烧,令他心潮澎湃,却又格外冷静坚实。 扣上腰带,理理肩头,再将长发重新梳一遍,这装扮上身,他整个人的气势也随之转换,从温润如春的君子成为冷凝内敛的刀客。 横刀在手,谢衣眼神越发沉肃,推门而去,悬崖上的冷风掠过他的肌肤,透体生寒,风吹动发丝,却吹不动他稳如泰山的姿态与神采。极目远眺,只见苍穹如墨,层云遮蔽冷月之光,惟余几点星芒在视线尽头明灭。山下村落里的灯火已熄得差不多了,群山沉入浑然一体的黑暗,仿佛巨兽在夜空下安眠。 我据青山嶙峋处,青山见我亦嵯峨。 深吸一口寒彻的空气,谢衣举起横刀,大门上悬挂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曳,将那匾额上的“江海寸心”四字映得熠熠生辉,火光也反射在刀锋中,映出了他冷峻深沉的双眼。 手中这一柄罡锋不是忘川,而是在巫山重新铸造的利刃。它诞生时,谢衣身体已恢复如初,拥有了从遥远过去继承来的崭新生命,而流月城的故事也已落幕。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男人,则在巫山地仙们的安排下沉睡于静水湖,等待他的归去与陪伴。 为铸造这柄横刀,地仙们可谓尽展神力,甚至让谢衣觉得有些过于慎重了,尤其当他得知刀内灌注了昭明剑心时,更是大吃一惊。 在下一介凡人,怎可妄动神器?! 不,司幽大人……地仙们的声音很低,沉浮在氤氲水汽间,朦胧了时间的移动,仿佛从鸿蒙初开的上古到最终归一的寂灭,它们都会在那里,无始无终,不生不灭。 司幽大人,因为有你,这里的一切才再次有了意义。剑心散逸,终究非长久之道,神女大人已去,此处自当以你为尊。不论劫火抑或剑心,必然交由你来使用。 你们真以为我是司幽?空荡荡的山腹内,谢衣凝视那些飘逸的青白色雾气,否认道:我不过肉体凡胎,不敢玷污上仙之名,还是请…… 这不重要。地仙中最有存在感的那个声音回答他:是与不是,很多时候并无意义,更不必放在心上,您可以不认同我们的看法,如同您生前来到这里时,也不认同自己是谢衣一样。 并不重要,不必挂心…… 谢衣一怔,前程往事忽而尽入脑海,似远似近,记忆的滔滔洪流中,他突然懂得了地仙们的意思,恍然大悟,点头道:是谢衣执念了,惭愧。 是不是司幽,并不重要,更无须执着。是如何,不是又如何?若是或不是,自己就会改变当下决定,陡然生出另一番想法么? 谢衣不会。 几度生死,看遍烽烟,他早已不再是随波晃动的浮萍,而是命途中参天的大树,要做什么,要回护什么人,要如何度过这失而复得的人生,早已牢牢定在谢衣心里,不容改变。 或许,这命运洪流中当真有转生或继承,也或许一切不过冥冥天道中的巧合,不论如何,既来到此地,走到这一步,他就会坦然接受一切,尽力而为,哪怕今后是悬崖百丈,逆水行舟。 曾经,他是那样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在流月城深深的殿阁内,在沈夜的敦敦教诲下,他从一无所知的傀儡,变成了心头眼底唯有一个沈夜的初七。他也怀疑过这是不正常的,每个人都有家人父母,有出身与归处,唯有他只一个沈夜,一处空间。 他问瞳自己究竟是谁,瞳反问他重要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49 吗?你若知晓过往,可会离开大祭司? 绝不,此生唯愿侍奉主人。 那便不要再问,直到某日他愿意亲口告诉你。 这一等便是数十年,白云渺渺,苦寒寂寂,流月城从困局走入末路,终于来到不得不决断,不得不破局之时。广州城静谧的夜晚,在南海龙王神像的注视下,沈夜看似残忍的告知,自己堪比誓言的追随,无一不印证了昔年心意,恍若命运不可逆转的足音——他甚至在知晓自己便是谢衣后,依旧对沈夜发誓:寻不回剑心,愿以死谢罪。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恍然过,仿佛就同现在一样正站在悬崖旁,再往前一小步,所有关于自身的认知,所有人生的记忆,所有存在的价值,便会瞬间跌落深渊,万劫不复! 是谢衣如何?是初七又如何? 第49章 他被逼到自我的悬崖上,留给他的也仅剩一条绝路,不论选择谢衣或初七,都是让他不知对错,仅知一定会痛悔的抉择。 若选了谢衣,这百年人生算什么? 若选了初七,曾经存在的自己又算什么? 神女墓中,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们分明近在眼前,却又似乎站在悬崖的另一边,纷纷朝他喊着:过来,快过来!你是谢衣! 广州城里,他看着身侧的沈夜,他也那样真切而熟悉,却又露出一些陌生的颜色。他说:你就是谢衣。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错愕而不知所措了。为何要告诉自己真相?是为这一刻的复仇快意,为了看那些年轻人们痛苦而震惊的模样吗?可是早在百年之前,沈夜又怎可能知道会有这一天呢? 是命运?是巧合? 他侧过头,默默看着沈夜,看这个跟从了百年的主人,第一次这般仔仔细细地观察他,调动所有知觉,似乎想就此看穿他的肌肤,看到他皮相下真实的骨骼神髓,一直看入沈夜灵魂深处,就此聆听他话音下边暗流汹涌的真情。 它们就潜伏在沈夜得意冷峭的笑容中,在他看向自己时一如既往的眼神里……最后,他终于听懂了那些看似残忍的真相背后的涵义。 沈夜在说:“你是谢衣,也是我的初七,不许背叛离弃。” 百年朝夕相对,他明白沈夜有许多话说不出口,也不可能说出口,因为连那时的沈夜自己,恐怕都没能完全厘清它们。 站在自我的悬崖上,他曾左顾右盼,前后踯躅,浑不知该往何处去,那一声声“师父”让他焦虑,也让他微微心动,恍惚并不是那孩子在唤他,而是内心深处的自我正发出召唤。 前尘往事若如云烟,为何不能消散无形? 若如磐石,为何早已化为齑粉? 若如逝水,为何又凝作玄冰,梗在心头? 当神女墓那道大门闭锁时,他身处蒙昧的昏暗,看见石柱倾颓,砂石纷落,心内却无比清明。他缓缓坐下来,迎接必死的终局,脑中灵光散射,这漫长而短暂的一生如观花走马,在他眼前纷纷流过——生死交关的时刻,此生所有终于融为一体,神门大开,灵台澄澈。 他微微一笑,突然想同门外那哭喊的孩子说两句话,又不好耽误他逃脱的时间,于是静默。 若当时不那样紧急,他想同他说:世间没有两全的法子,在选择要走哪条路的时候,更是千万不能勉强自己,也勉强不来。好比现在吧,你们说我是谢衣,他也说我是谢衣,即使我真是谢衣,我认了自己是谢衣,此时此刻,从今往后,依旧不能、不愿、不舍背弃沈夜;你要知道,谢衣宁可自戕,也不愿与沈夜为敌,不愿与他们共同的流月城为敌。 世间哪有事事如意的双全之法?我曾不负道德正义,这一次便选择不再负他,这并非意味着我要助纣为虐,去做一个贻害万代的恶人,许多事你们不知,你们亦不懂他,而我知,我懂——他如今要做的,正是终结所有痛苦与罪孽,即使在这过程中早已双手血腥,满身罪责,好歹推动事情一步步朝那微薄的希望前进了。 昏暗中,崩塌处处,满目疮痍,连神女安眠的祭台也开始沉落,他看着逐渐闭塞的空间,微微一笑。 那一刻,自己是把乐无异当弟子了?才会起这样的念头,放在初到广州时,怕是会斥为荒谬吧。 谢衣,一个有趣的人…… 他闭上双目,等待注定到来的死局,脑中浮现出相伴百年的身影。 若能与你泉下相逢,要说些什么呢?是叫师尊,抑或主人?是说任务失败请责罚,还是一切都无需再诉,只问一声安好?不论如何,我……再不曾离弃你。 想到这里,谢衣微微一叹,冷冷夜风拂动他的衣摆,也撩起沉睡的情绪。他面对着脚边的万丈深渊,巍然不动。 身后灯火盈盈,崖上岁月悠然。 思绪一旦开了头,就有些不受控制地奔流起来。短短数月时光,却有世代变迁之感,想到这段时日里天翻地覆的变化,即便谢衣,也忍不住悲喜交加,内中滋味当真是语言难表万一。 本以为神女墓就是自己的终局……然时过境迁,向死而生,自己和沈夜都挣脱了命运罗网后,内心便愈发清晰坚定,连那最后一点纠葛挣扎也消弭无痕。回望当初,更恍然惊觉原来每个人同他说的,都不过“你是谢衣”,从未有人说过“谢衣不是初七”,或“初七不该存在”,不论是缔造了一切的沈夜,还是乍然相见的乐无异一行。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待云开雾散,雨过天青后,倍觉尘嚣洗净,俗世清朗。 你问如今的谢衣当作何观想? 若沈夜有祸世之举,他当挺身以对,捍卫这天下苍茫,生生不息;若沈夜卸去重任,更无害人之意,他当为君之剑盾,终身相从。 欢笑哭泣,有意思吗? 追寻与坚持,有意义吗? 将自己当做谢衣或初七,有意义吗? 此身仍在,此心不改,一切便有了意义。 巫山远,几度高唐云烟散,百代潇湘水东流。 心中那一轮明月溶溶升起,遍照万川,连那静水湖中安然高卧的偃甲自我,亦与他遥遥相望,两心合一。如揽镜自照,如水中望月,月在高天,月在静水,月在巫山,亦同在内心深处。 第50章 “昭明剑心……”巫山山腹内,谢衣接过浮在空中,散发淡淡光华的横刀,轻抚刀身,心中百感交集。 手刚握上它,便觉有一股灵力从自己胸膛内澎湃而出,顺四肢百骸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0 迁徙,灌注在刀锋上,仿佛准备多时、蓄势待发的舞者跳到台中央,几下腾挪便惊鸿照影,须臾间太液翻波,明珰乱坠。然而一切仅在刹那,灵力早已如天河倒悬,滔滔回到自己身上,奔涌不息,交替流转。 就像沈夜当年教导他的:以灵力驭剑,以灵力进退,人刀合一,群邪辟易。 此刻,这股灵力比当初更精纯,更神妙,来自上古的力量在横刀与谢衣体内共鸣,让它如同谢衣的另一颗心脏,如同他肢体的延伸,与他同生共死,灌注当中的昭明剑心正与他胸膛内搏动的那一颗心融合。 从黑暗中醒来时,地仙们已不无遗憾地告诉他:由于司幽大人您身体已经……即便复苏血肉,也需有媒介,遍观这巫山神女墓内,唯昭明剑心可为您所用,因此不得以…… 上仙切莫这样客气。谢衣深觉惶恐,请它们不必再言,那个秘密……那个秘密早已意外暴露于沈夜面前,当中昭示着自己的拳拳之心,兴许,也可叫做野心……关于它的事,世间只自己和沈夜知道,或许还有瞳,但谢衣不认为瞳能够理解自己这样做的情衷,毕竟某种意义上,他们终究走了不同的道路。 地仙们没有再提此事,转而为他铸造武器,谢衣则捂着胸口,在神女墓寂静的深处坐了很久,感受那上古神力慢慢融入自己血脉,取代蛊虫和偃甲,用人力不可复制的强大赋活自己徜徉在生死之间的命运。 转头看着远处的神女遗体,她就静静躺在那里,还像生前一般美丽鲜活,似乎只是睡着了。谢衣看着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天真美丽的女神,竟是由剑心和妖兽之骨凝聚而成。 长久之后,他默默一叹。 终究是人力有时而止。这温热的感触,柔韧的躯体,还有皮肉下搏动的心脏,无一不证明生命正在他体内蓬勃。回想过去几年,自己苦心孤诣,穷经皓首,依然茫然无措,所有的努力都告诉他:这是人力不可触及的领域,注定失败。如今,连他自己也是靠上古遗留的神迹才寻回了生命,当真……有些讽刺,有些哀凉。 司幽大人对此感到难过吗?地仙中的一位问他。 谢衣微微摇头:遗憾是有,但并无难过。我已穷尽自身所能,乃至于超越了自身能为界限,问心无愧,也无甚值得难过的。况且,明白人力有尽处,的确也令我对生命更加敬畏尊崇,不独凡人如此,即便仙神,也会有散逸于天地间的一天。 呵,您能这般想,吾等也十分安心。 …… 收回思绪,谢衣长叹口气,自然又想起了方才同沈夜的话,关于蓬莱国与烈山部的故事,他们都有很多想说,但当这些想法融为一体,无需宣之于外也能彼此理解时,说不说,也不那么重要了。 都是上古部族,延续千万载,属于他们的时间总有一天会耗尽,总有一天要步入消亡,或用另一种方式生存下去,这是生命的规律,也是世界的规律。生死轮替,枯荣流转,天道如此,谁也无法扭转它。 只不过,在这滔滔天道当中,却也有人力的闪光,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尽人事,听天命吧,蓬莱国那位公主辗转世间,寻找她的夫君,若是谢衣……也必不会放弃沈夜。 最后看一眼沉落在温软柔光中的房舍,谢衣猜测沈夜应该已睡下,自己也该出发了。横刀一挥,带起点点星芒,而他身姿一纵,跳入眼前的万丈深渊中—— 风声呼啸,无尽黑暗扑面而来,大多数人坠落悬崖,必然心惊胆丧,然而谢衣却冷静如初,心念电闪间,灵力澎湃,传送法阵已在他身周散出绿光,远远望去,仿佛一颗孤星从天而降,直插向无边深涧…… 幽光闪烁中,谢衣突然想起昔年读到的一件事。 那时,他还是流月城的破军祭司,一日夜间,当他从殿阁深处取出那些久已无人问津的故事时,意外看到了师尊留下的笔记。熟悉的苍劲字体批注在一则故事旁边,写下的却是与他大祭司身份颇不相合的话。 沈夜说:神与人并未有太多不同,这流月城自古便充满了倾轧、阴谋、离乱与背弃。 这让谢衣感到惊讶,他甚至等不及回到寝殿,已就着手中烛火,读完了让师尊留下这笔堪称大逆不道的记录的故事。 依旧是那位遥远之前的大祭司的手记。自从与商羊等神祇相谈过后,大祭司似乎越发留心观察起城中诸位仙神的言行,并搜录值得记载的见闻成卷,留给继任者观阅。 商羊、飞廉去后,某日夜里,大祭司结束祝祷,从神殿返回时,见月光澄澈静美,想起城中西北角有一处观景台,此刻夜深人静,定无人在那处,因此打算过去赏月。 谁知,当他来到那里时,忽然在观景台下方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俊美飘逸的仙人,长发束在脑后,身着暗色长衫,青蓝色发带从他额上绕过,整个人如一抹停云,于溶溶月光里默然而立。 大祭司并不认识这位仙人,此刻遇见也不回避,上前行礼,仙人打量他一眼,也回个礼,却未说话。大祭司细察仙人神色,发觉他清俊眉目间隐含愁绪,忍不住出言相询。 “夜色清寒,您孤身在此做什么呢?” 他本以为这位仙人不会回应自己,毕竟素昧平生,而许多仙神是带着傲气的,自己虽身为烈山部大祭司,终究也不过仙神们的协助者,贸然相询,或许已算唐突了。 第51章 不曾想这位仙人态度十分谦和,听他发问,脸上微微露出苦笑,说我来这里悼念一位故人,打扰大祭司赏月,当真过意不去。 故人?大祭司略有些吃惊,他既认得自己,一定也是城中协助炼制五色石的仙人之一了。 是的。我有一位故友,他生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入这流月城,为矩木奏乐加持,稳固炼制五色石补天的根基。 不知是哪位尊者? 尊者……呵。仙人摇头,月光下的身影朦胧又清晰,仿佛雪岭上一株红梅,潇洒安然,又隐含点点凌冽如刀的锋芒。他看着大祭司,淡然道:不,他早已不再是仙尊,而是万劫不复的罪人了。他曾经荣耀尊崇,深受大神信赖恩宠,是我辈当中最耀眼的楷模,我这生于影族的后辈凡仙,也曾为能与他结交而感到荣幸。 罪人?大祭司心头隐隐有种不祥之感,按眼前这位仙人所云,他所悼念的故友,怕是一个不敢,不能,也不允许在流月城中提及之人。 仙人抬头看着天顶冷月,银盘满溢,寒芒如瀑,映得他靛蓝衣衫上流光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1 翻涌,而在这喧腾的皎洁之下,似乎又隐隐透出一层黑气来,蕴含着足以与神魔抗衡的毁灭之力。 大祭司突然感到不寒而栗,忍不住后退一步,但只在刹那间,这位仙人又恢复了温雅柔和的气质,再度开口道:“我一届小仙,也无法为故友做些什么,当日眼睁睁看他来——浑身结界封锁,满脸冷漠死寂,浑不似他惯常翩然高雅的模样。我想同他再说两句话,却有仙将看守,不可近身,连他自己也不曾朝旁人多看一眼,直接走到矩木旁边,坐下奏琴。音色袅袅,徘徊回旋,接着直入天际,那琴音与人皇神力相融,整个流月城似乎突然镀上了一层蒙昧的红光……” 琴……大祭司心头一跳,隐隐猜到这位仙人所言为谁。那的确属于流月城中的禁忌,如今这万般辛苦,生灵涂炭,可说都有那人的罪孽在其中。以至于在大祭司心里,难免有些先入为主的将那名字的主人看做了罪人,带上了三分怨气。 仙人似乎不知他所想,也可能他早已看出来了,只是不在意,继续说道:“故友一曲完毕,默然起身,随仙将离去,我同几位昔年知交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茫茫然也不知该去往何方,只希望他们能晚一些离去,让我们再看他两眼。毕竟,对他的处罚早已决定,此刻一去……” 大祭司垂首不语,直觉心跳如鼓。 仙人长叹一声,皱眉道:“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这样深重的责罚,当真该他一人承受么?” “这……”大祭司已笃定他口中所言为谁,出于职责所在,忍不住为神意辩驳道:“毕竟是他失责在先,才导致不周山天柱倾颓,万民受亘古未有之灾劫。” 仙人闻言静默,片刻后,点头道:“嗯,你说得对,他确有失职。当日眼睁睁看他来,又眼睁睁看他走,夹在满身甲胄,手持神兵的仙将当中,看上去完全似个文雅书生……我随在他们身后走过整个流月城,看他将琴音导入这座神裔之城的每一处,暗暗盼他走得慢些,再慢些,只要他出了这座城,立刻便会行刑——往流月城中加持矩木,为炼制五色石提供助力,也是他生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仙人声音低柔,语音沉肃中隐带凄婉,被月光温柔拂过,静默深夜里听着如歌如泣,让人不由自主地心头发颤,神思荡漾。 “……他们绕城一周,最后来到城中西北角,也就是我此刻所站的位置,准备离开。这时,长琴……”不经意间,他让那个禁忌的名字溢出了唇边,却恍然不觉,只叹道:“长琴对仙将说:我有一个小小要求,行刑前,可否让我再去看一眼瑶山?听他这话,我只觉浑身一震,心中霎时又酸又苦,看身周其他友人,也都带着哀容。吾等身为上仙,分明早已太上忘情,那一刻却如凡人般任由百般滋味流过心头。” 大祭司默立在旁,悄然聆听,不知该如何接过这沉甸甸的讲述。他已明白,眼前这位仙人或许只是在独立中宵时,偶然兴之所至同自己倾诉一番,并不为寻求自己的赞同或规劝。 “长琴这要求应当不为过,他那样热爱和眷恋着瑶山风物,别离之前再看一眼亦在情理之中。然而天威盖世,仙将无法满足他的小小要求,当中一位仙将似与他有交情,并未斥责,只低声道上神谕令已下,还请莫要为难。于是长琴点点头,道声也对,便不再说话了。” 讲到这里,仙人抬头望向明月,长叹一声,又似自言自语道:临去前,他终于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片语不发,只微微一笑,恍若昔日大家饮酒奏乐,谈法论道般泰然;而他此去仿佛也不为受天罚,只不过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暂别…… 说罢,仙人陷入沉默,大祭司亦无话可说。月亮在他们头顶移动,冰冷银光遍照流月,让神州西北这座悬空而立的孤城,恍惚天空中另一轮晶莹皎洁的明珠,残红凄清。 半晌,这位仙人朝大祭司道:“一时多言,还望海涵,夜已深沉,大祭司明日想必也有事务,还是请回吧,不用陪我耽搁。” “并未有耽搁。”大祭司感觉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沉重,眼中这位仙人虽俊美翩然,悠远平和,却予人苍凉之感,恍惚无边的夜色。 “上仙若有话想同鄙人倾诉,在下愿洗耳恭听,今夜所言仅止于今夜,绝不宣之六耳,还请上仙放心。” “呵,大祭司当真缜密。不过若要讲给别人知晓,倒也无妨,反正我不日便将离开,此生怕再无机会踏足流月城,至于天界……” 他摇摇头,微笑不语,神色中隐有一丝鄙夷之色。 听闻此语,大祭司忍不住追问发生何事,为何上仙要离开流月城?如今修补天柱一事进展顺利,胜利在望,此时离去未免太过可惜。 “呵,我倒也想亲眼见着大功告成之日,可惜时不我待,留不得了。”他叹息一声,直视大祭司双眼,问道:“若大祭司的友人遭遇过分苛责的天罚,大祭司可愿为他说一句公道话?” “这……”知他所言乃太子长琴,大祭司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虽已隐约觉得责罚可能过重,但那毕竟是整个三界公认的罪人。 第52章 仙人也不迫他必须回应,了然一笑,低头道:“当日观长琴于此城中奏乐的友人们,虽心中有悲有憾,之后却纷纷选择了做没嘴的葫芦,唯我这愚钝顽冥之辈,见不得那些虚伪者肆意诋毁故友,将他过去种种功劳都斥作罪孽,更编造许多并不存在的龌龊加诸其上,因此忍不住要为他辩上两句。” 大祭司暗暗叹息,摇头劝解:“上仙一片赤心,中直温雅,的确令人钦佩。只是如今情势下,您言语中回护那人怕多有不便,一不留神甚至会惹祸上身……” “呵,多谢大祭司好意,此中厉害我也明白。”仙人笑得柔和,眼神中却隐带决然之色,“原本以为天界广袤,天理昭昭,自当是善恶有定,黑白分明,谁知三界当中并无太大区分,依旧人心难测……”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话讲到这个地步,两人都心知肚明,明月下充塞着窒息般的静默。 片刻,仙人再度开口,问大祭司道:“大祭司可知为何补天进程变得顺遂么?” “听闻是有鳌足支撑四极的缘故。” “那么鳌足从何而来,大祭司又知么?” “这……听闻乃伏羲上神施以援手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2 ,内中详情并不清楚。” 仙人没有解答这个问题,只长叹一声,脸上神色渐渐放松,方才那些沉郁忧思似乎正慢慢退去。 “五色石炼制接近尾声,补天也即将毕全功于一役,无需我继续留在城中提供助力,否则我那些为故友辩解的话,怕是越发落了小人口实,甚至为人所害,魂飞魄散也未可知。过不几日我便要离开流月城了,今日得与大祭司一晤,说两句实话,兴许真是冥冥中自有因缘。” “上仙欲往何处?”大祭司感觉胸膛里有些沉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其间流转,慢慢侵蚀他对诸神毫无动摇的崇拜与敬畏。这位仙人话说得隐晦,但他的意思早已表达得十分明显。 那让人心寒心悸的遭遇,正为光明伟大的上神和诸仙们蒙上缕缕阴影。 “往巫山去。”仙人淡淡道:“我那些话给有心人抓着,自然是留不得了,所幸人皇大人念我成仙不易,又在炼制五色石中出力颇多,更恰巧,巫山即将有一位新神驻守,她与补天之功渊源极深,无人敢动。人皇令我往巫山担任她之护卫,也算给我寻个出路,求个清净与安全。” 原来如此…… 大祭司暗暗感叹,欲说点什么以为安慰,然而绞尽脑汁,终究词穷,如斯境地下,自己不论说什么,似乎都无法真正触及这位上仙所遭遇的一切。 他本已是极端睿智之人,但此刻他甚至无从判断,究竟是天道罔替,法理无情,还是人心善变,别有动机,在这些似对似错,也或许压根就没有对错的纠葛现实里,究竟该站到哪一边,才对得住“公正”二字。 思绪纷纷中,这位上仙朝他微一颔首,转身而去,月光追随他衣摆而动,仿佛游鱼追逐那无所不在的水波。大祭司微一迟疑,仙人已踏云生风,身在几丈之外,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未曾请教这位上仙名讳,赶紧出声相询。 “司幽。” 夜风清寒,送来仙人最后一缕话音。 司幽! 听此两字,大祭司不由心头一震,原来他就是司幽! 烈山部心怀苍生,因善驭灵力,在人皇引荐下入流月城协助众神炼制五色石,却不被允许进入鼎炉核心。因此,对于五色石究竟如何炼成,烈山部只知其法,并无其能。 五色石既要修补天裂,自然必须具备种种神妙之处,所谓上调阴阳,下聚五行,才能在那洪荒洗练,春秋轮转下巍然不动,逐渐与天柱融合,稳稳撑住三界四极。大祭司曾听闻,五色石炼制极为艰难,耗时良多,需经七情五火淬炼,一遍遍除去杂质,提取精华,炼化神髓,方能最终凝成与天地日月同辉,幽冥碧落制衡的大荒神物。 这五火中的一火,便是劫火。 劫火来自上古影族,本为一股至阴至邪,至沉至浊之力,影族人生来便具备这股黯影之能,同时天生惧怕光明,昼伏夜出。后有一日,空中突现十日凌空,有昼无夜,世间顿时阳热大盛,焦枯难当。待大羿射日而坠,天地回复清朗时,影族人早已不耐炙烤,纷纷消亡,唯有族长一人因融合全族之力得以幸存。而这份千锤百炼后的暗影之能,也因与烈日相斗相争,相搏相成,化为了光与暗,阴与阳的融合,传闻其竟有抗衡神魔、毁天灭地之威。 幸存的影族族长被人皇度为仙身,便是司幽。 大祭司曾听人提过,司幽上仙身负炼制五色石要责,任务繁重,常驻鼎炉核心内,极少于城中闲走。他以自身劫火之能运转阴阳,引龙虎婴元,驱坎离水火,将一块块尚未成型的五色石熔化消解,注入灵力后,再度汇聚成型,然后交予下一位仙神处置。 诸仙神精诚合作,日夜不息,一步步推动补天之功向前。 大祭司无法进入鼎炉核心,自然见不着司幽上仙真容,同城中诸人一般,虽不曾见他,却常听人提及他的名讳,都说他心地宽仁,修为精纯,乃是补天大业中屈指可数的功臣。 至于为何烈山部身为协助者,却不被允许直接接触炼制五色石,也是听闻天皇对人存疑的缘故。昔年在安邑,天皇伏羲被手持始祖剑的蚩尤伤及神体,大为震怒,一夕之间屠尽安邑,此事更成为他率众登天,阻绝往来的直接根由。 兴许从那时起,煌煌天尊便对人存了两分不满与不屑,身为人族的烈山部即便胸怀苍生疾苦,依旧只能当个从旁协助的角色,触不到,也不被允许打探五色石炼制的核心秘密。 大祭司目送司幽远去,心潮翻涌,他早已对这位神秘的补天功臣心向往之,却不想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了司幽上仙一面。而这番见面,也与他想象中拜见仙尊,把酒言欢的倾谈全然不同,满满都是沉郁,不忿,还有无奈的叹息。 司幽虽出身影族,却心性高洁,品格清净,更兼光明磊落,至情至性,他见不得,也容不下半点肮脏龌龊,仿佛一瀑壮丽日光,绝不会有半刻委身于黑暗。而他此刻甘愿抽身而去,一定已是对这仙神相争,倾轧阴谋的现状失望透顶了…… 大祭司在观景台下默立良久,直到东方熹微初抬,才喟叹一声,准备离去,就在这时,第一缕隐约的晨光落下来,映出旁边盈盈碧草间的一抹闪光。 大祭司上前查看,只见一颗神珠静静躺在草叶当中,光华流转,清澈端方。他将之拾起,于手中略加摩挲,珠中便有盈盈两点色相升腾,环绕着它们的,是如劫火般黑沉的云雾。珠中光亮渐次升高,彼此间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仿佛金乌玉兔各自东升西落,永远无法同时站在中天,照耀这无边的黑暗。 大祭司又去看那珠子下垂着的穗子,果然在当中见到了“司幽”二字,旁边篆着此珠名讳:日月珠。想必这是司幽上仙往日信手所做的玩物,如今也被他遗落城中,不再相随了…… 他突然忍不住去想,司幽上仙与他口中那位故友,从今往后是否便如此珠中意象:日月迢递,动如参商,永远不能相见,更永远没有再会之期了呢?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第53章 就着手中灯烛看完这段故事时,流月城已是夜色深沉,进入了安睡时刻。谢衣只觉心潮澎湃,许多想法在脑中载沉载浮,却捞不上一星来。他站在悄无声息的殿阁深处,于累累卷册间孤身而立,默默想上好一阵,心思终究还是落在沈夜那里。 不论这故事旁边沈夜留下的那一句批注,还是数年来师道相承,朝夕相对,沈夜那些敦敦教诲,循循善诱,宽严相济,张弛有度,通通让谢衣将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3 沈夜看做了心中最为重要的人:喜悦时想到他,哀伤时想到他,迷惘时想到他,坚定时想到他……此刻,面对这一篇古老的记叙,一句看似叛逆的评语,谢衣自然更会想到他。 他放下卷册,转身离去,冒着外间倾泻不休的大雨,直冲入紫微祭司寝殿。 看谢衣进来,正准备就寝的沈夜有一丝诧异,徒弟面色不似平常镇定温雅,眉梢眼角呈现出心浮气躁的痕迹,这让他也跟着心绪略微绷紧。 谢衣怎么了?沈夜暗忖,这徒儿自少年后便极少现出不安的样子,性子虽活泼灵动,骨子里却十分大气,稳得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般慌忙的样子,倒还真是头次见着。 关上门窗,沈夜让他坐下,低声询问发生何事。 谢衣有些恍惚,听沈夜此言,方扪心自问,然而他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心绪缭乱,也不知为何这般冒失地来叨扰师尊——身为流月城大祭司,城主沉疴不起,全不理事,所有重担几乎都压到师尊肩上。数年来,师尊往往如今夜般过午夜才得空歇息会儿,自己怎么,怎么…… 真是莽撞了,来找师尊做什么呢? 无事……压下心底那些乱纷纷的杂思,谢衣闭上眼,摇头道:无事,弟子鲁莽,打扰师尊安歇,还请恕罪。这……这便离去。 他闭着眼,眼前却非一片漆黑,似乎正有无数紫黑色的火焰在其间腾跃,烧得他双眼生疼,脑中胀痛。腾跃的火光里,两人相向而立,絮絮而谈,恍惚便是自己与师尊,仔细看去却又全然不同。那是故事里的司幽上仙,以及许久之前那位烈山部的大祭司。他们在冰冷月光下说仙神亦叵测,城中日月长,说人心善恶终难定,天道无情未有期…… 到底怎么了?谢衣。 看出徒弟言不由衷,沈夜弯下身,同谢衣平视,温热手掌轻轻拂过徒弟冰冷的脸颊,让他睁开眼,然后直看进那双慌乱的眼睛里。 谢衣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那些黯然的火光似乎正围绕着眼前男人,将他的形骸一点点焚作灰烬,自己同他一道立身在火里,锥心之痛袭来,却无能为熄灭那永恒的劫火…… 师尊……你是否已在心底存了隐隐的反意? 你是否觉得,诸神也并不像传说的那样圣洁伟大,无所不能? 若上神无法再庇佑我们,你是否也会抛弃上神的教诲? 谢衣? 谢衣! 沈夜的呼唤在耳边徘徊,谢衣渐渐回神,看他眼中担忧焦急的神色,感觉心里翻腾的黑色火焰终于退下去,同时却又有一种别样的情绪不断升腾——那么热,那么软,那么近,那么急,让他全身发抖,呼吸急促……他突然伸手紧紧抱住沈夜,把头埋在他颈窝里,低声唤了句“师尊”。 师尊,师尊,师尊…… 我……我们…… “嗯?”沈夜一怔,浑身有过片刻僵硬,跟着也立刻搂住了谢衣,将这已经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徒弟抱在怀里。 谢衣不再是两人初见时的模样,他长高了,结实了,骨骼舒展,肌体柔韧,若有若无的莹泽光润在他露出的白皙脖颈上流动,像夏夜里一抹清凉又温熙的月光。 搂着他,感受他在自己怀里颤抖,聆听他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沈夜只觉身上渐渐重起来,怀中谢衣仿佛变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渊薮,吸引他向其中跌落,跌落,甚至可以将他从高贵自持的大祭司位置上拉下来,赋予他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情感与体验,让他生不如死,坐立难安,却又时时刻刻体会着如临仙境般的快乐。 这样矛盾,这样荒谬,他却觉得那样似乎也很好…… 怀中这漆黑的深渊内到底有什么,它会让自己怎样?沈夜不在意,也不惧怕,只要是谢衣,是他全力栽培、全心信赖,并准备将所有希望与未来都交托出去的谢衣。更何况,他已能从这深渊中感受到前所未有,似情非情的温热与刺痛。 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甘之如饴…… 想到这里,沈夜嘴角弯起一抹笑意,不由得将谢衣搂得更紧,在他耳边低声道:“罢了,也不问你,瞧你这跟个孩子似的,外间雨大,今晚别回去了,就歇在为师这边吧。” “……嗯。” 梳洗完毕,并肩躺到床上时,谢衣轻轻握住了沈夜的手,然后将自己从那卷册中看到的故事娓娓道出。沈夜终于知道他在不安什么,笑说无需在意,你若不喜欢为师的批注,明日我去将它擦掉便是。 不,不用。谢衣摇头,看着沈夜,静默半晌,悄声道:师尊真觉得上神不仁吗? 我不知道…… 谢衣问得这样郑重,沈夜也答得格外谨慎,将心里所有想法细细梳理,仔细斟酌揣摩后,依然只能回答不知道。 他静静看着谢衣,朦胧夜色中,谢衣俊逸的轮廓温柔而明净。枕上,两人散开的黑发纠葛缠绕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似乎永远也不能分开。 若真能与君结发…… 微微一叹,沈夜止住心里不该有的思绪,闭眼静听窗外逐渐加大的雨势。风声,雨声,还有不时滚过的雷霆,在寂静寝殿上方显得格外清晰。 第54章 他不说话,谢衣也没有说话,唯有悠长平缓的呼吸在起伏。片刻后,沈夜突然问了一句:之前传你那法术,练得如何? 哪样法术?谢衣一怔,反问:师尊授我极多,不知说哪一桩? 操作记忆的。沈夜声音更低,几乎贴着谢衣耳畔在悄声细语:抹去人记忆的术法,你掌握得如何? 应当不是问题。谢衣道:此法不便实际操练,只能自行领悟圆融,这些日子也都理顺了。不过……师尊为何要授我此法?影响和操作人的记忆当是大祭司专属的法门,我即便学了,无师尊许可也绝不能擅用。 你多学点法术有好处,哪怕一生都用不着,我亦希望你我永远不必动用此术。毕竟人的心智情感,如同魂魄般不可侵犯……你看华月,她被我父亲变成活傀儡,随侍我这些年,心中只知敬我畏我,别无他念。其实我知她性情温婉,对人对事总狠不下心,怕也不可能真正赞同我某些做法。我活着,她便跟从我,若有朝一日我去了,你觉得她还可能如常人一般生活吗?有时我看着她,仿佛看个陌生人,也不知是否该问一声,她对沈夜究竟是何想法?是爱是恨?是淡漠?或无意义的麻木跟从? 师尊……师尊不会去的,你待廉贞祭司不薄,她必不会怨恨师尊。 兴许吧,罢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4 了,也就跟你,为师能说上两句贴心话…… ……师尊,我偶尔觉着自己还是莽撞了些,有时甚至冲撞到师尊,还望师尊不要怪罪。 说什么傻话,为师何曾怪过你。你这样便很好,若跟华月一样只知听我命令,心里有不满也不同我说;或者即便说了,我只要强令下来,你也就低头让步,那可无趣。就华月那样,我暗地里观察,发现她也会偷偷腹诽我的。 师尊说笑,我怎会呢?况且就廉贞祭司那边,我亦同她有过不少接触,她是真心敬爱师尊…… 沈夜淡然一笑,摇头止住谢衣的话,轻叹一声,闭上眼,似乎又说了句什么。谢衣没有听清,只觉音色低柔,仿若正与天顶滚过的雷声相唱和,一下下敲打在自己心口,让呼吸变得更加沉缓,和沈夜的气息融为一体。 室内又回到落针可闻的寂静,谢衣看着躺在身侧的男人,突然发觉他眉头此刻依然是蹙着的,似乎有心事。他不由自主握紧了沈夜的手,想给他更多温度与支撑。 又过一阵,沈夜沉声道:谢衣,城里要出事了。 ……师尊? 我最近会在祝祷时感知到它……沈夜的声音很低,仿佛潜行于黑夜底层的幽魂,悄声细语,却又如天顶风雷那样慑人。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同我说话,它告诉我流月城即将发生大变,我们都会无路可走。 沈夜闭着眼,讲得有些断续,字字句句显得漫不经心,但谢衣知道他并不是在闲谈。此刻,流月城大祭司就像昔年雨神商羊对烈山部人发出神谕那样,有意无意地跟透露了他内心深处的隐忧这让我想起远古修补天柱的时候,烈山部祭司们与仙神往来频繁,于是开始有人能在冥冥中聆听到不知哪位神祇的低语,也有可能那并不是某位具体的神,只不过是未来的预兆……这声音若有若无,似乎连神也不能干涉。 难道我听见的也是它么? 它又是什么? 师尊……师尊太累了。听沈夜喃喃自语,谢衣感觉胸膛里阵阵疼痛,他无从判断沈夜是否真在矩木神力笼罩下的灵力之海中听到了什么,此刻只能选择让他放宽心怀,于是低声安慰道:沧溟城主整年都没有醒过,一切事务皆仰赖师尊处置,那些人……天机祭司一党最近越发针对您,您又不可能向他们退让。 他们啊……沈夜依旧闭着眼,手上紧紧搂着谢衣,两人如当年般躺在一起,头肩相抵,亲密无间,温热肌肤只隔一层薄薄的中衣,彼此都成为了对方暖热的源泉。 他们要的,是我交出这大祭司的位置,彻底退出,我能怎么退?我要真退了,他们接下来要的就是为师项上人头。然后,他们便可以肆意摆布城主,把持大权,将整个流月城握在手里。 师尊,那日我在庭中见到赤霄,他言语对我多有不忿,我不服软,针锋相对,他也奈何我不得。破军祭司不硬气点,他恐怕还要当着我的面讥讽你呢。 呵,可笑。沈夜大掌在谢衣腰背上无意识地抚弄着,缓缓睁眼道:这些人当真鼠目寸光,浅薄可笑。流月城多大点地方,烈山部多少人?也值得他们这般苦心算计,即便当了大祭司又如何?独揽大权又如何?同我族面临的困境相比,一切不过无聊的虚名…… 师尊……我明白师尊全心都为着烈山部,为着流月城。谢衣再度往沈夜怀里紧靠过去,似乎这样就能从他身体上散发出的热度里寻到此生不悔的唯一。 这流月城,终有一天会不再是流月城……该做的总要做。 沈夜垂下眼帘,不看谢衣,似乎对着那双澄澈坚定的眼睛,很多话便讲不出口。他看着谢衣中衣领口下露出的白皙肌肤,似乎能同时看到底下隐藏的鲜红热血,铮铮玉骨,还有那颗搏动的赤心。 他低声道:总有一天,这些狼子野心的鼠辈都会被本座亲手剿灭。谢衣,并非为师容不得他们,若他们能安分守己,好生做事,本座倒也不在意留几柄不那么心悦诚服的冷箭在侧,但如果这些箭矢时刻妄图指向本座,那便怪不得本座不再容情。 师尊……谢衣咬着嘴唇,有些不安地盯住沈夜,这话听着已十分不祥了。 怕么?沈夜放柔声气,嘴角扯出淡薄笑意,目光回到谢衣脸上。你怕么?若为师真要……你可会站在为师一边? 弟子自当全力捍卫师尊安宁。 第55章 呵……沈夜笑了,笑意加深,让他的话语也在无奈与痛楚中带上了一分喜悦,他甚至罕见地为这份决断开解起来——他说谢衣啊,不是为师心狠,意图戕害同胞,实在是无他法可想,无别路可走。那声音说流月城即将大难临头,烈山部的危机与转机同时到来,若能把握住,便可见一线生机,可是若有半步行差踏错,更是天崩地坼,万劫不复。 师尊……师尊! 谢衣心跳如擂鼓,不详预感渐生,他紧紧抱着沈夜,直想将心中这个最最重要,最最伟岸的男人保护起来,令人恐惧的情感在他体内野火般蔓延。 谢衣,若为师不能扫清内乱,何以应对大劫?这许多年,流月城始终闭塞一处,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世间究竟何等模样?那些同我们一般的上古神裔,还有多少存活了下来?枯荣有序,死生乃天道,若烈山部当真走入了末路,你让为师该怎么办? 师尊,我一定尽快找出破界之法! ……好。 师尊,若能成功破界,我愿第一个下界,去那万里河山中为烈山部寻找生机,哪怕逆天而行,谢衣也要尝试! 好。 师尊,弟子斗胆……过些日子兴许要借五色石一用。我一直在思考推算,若用引爆五色石的法子,是否能撼动结界? 五色石?只有你敢做这样疯狂的念想。兹事体大,容后再议,这会儿……睡吧。 好,师尊,谢衣……谢衣永不会离弃你。 嗯。 沈夜眼中荡漾着从未有过的氤氲,他深深看着谢衣,看他明亮的双眼,看他俊逸的轮廓,以及因夜色深重看不真切的,因激动带上了浅浅薄红的面庞,心里有千言万语在盘旋,仿若一只南渡北归的大雁,飞越他广袤苍凉的心海,飞越了他所经历过的所有时间——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然后徐徐下降,蹁跹而至,那样清晰而真切地停伫在自己眼前。 这一刻,他好似着了魔,不由自主地靠过来,靠过来,让两人间几无空隙,然后如当年般往谢衣额头上轻轻一吻,跟着便移开,往下,将嘴唇缓缓贴在谢衣唇上……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5 似乎是吻,却又不太像,仿佛只是贴得太近,贴住了谢衣嘴唇说话。双唇轻触,如这两颗正在情关上前后踯躅,将开未开的心,是这般晃晃悠悠,近情情怯,等到终有一日能够前尘尽洗,携手同归时,默默攒下的深情早已令人不忍细数,更无法尽数了…… 谢衣,莫要离弃为师。 轻轻贴着那唇,沈夜无声说道。 风声大作,雨势滂沱,夹裹着隆隆雷音,似命运要将流月城这颗空悬在北疆上的孤星摧毁。城中,紫微祭司寂静的寝殿里正有两人相拥而眠,若飘摇世界中唯一稳固的依偎。 这一夜还似那夜,也是这样滂沱的雨,无所不侵的寒,沈夜与小曦被送入矩木,命途陡然转变;这一夜又不似那夜,沈夜与谢衣相依相偎,长发缠绕在一起,手脚牵绊在一起,无言中许下生死不弃的誓言。 这一刻,除了师徒、挚友、同僚,更有刻骨纠缠于两人心底悄悄生发,时间不能减淡,风雨不能摧折。 师尊,我一定全力寻到破界之法,为烈山部开出一条新路,也为你这凝重深沉,为你种种不得不为之。 师尊,谢衣敬你爱你,愿你永远无需去做那双手染血之事…… 梦境深处,谢衣重复着他的誓言。然而没有人知晓,伏羲结界撼动之日,便是那大劫降临流月城之时。 两心初谐,风雨如晦,万劫将至,何时于归? 第56章 思绪荡荡而去,再悠悠回转,弹指可数的刹那,谢衣已将记忆之海中星罗棋布的岛屿略作检视。青光粼粼,夜色深深,他就像一滴水在风雨中飘摇,神色镇定如常,胸中早有万般丘壑。 这纪山的山水,纪山的风云,纪山每一条沟渠,每一座峰峦,都在谢衣脑中栩栩如生,他在这里生活过许多年,熟知此处的每一点奥妙:山前有嘉木,山后有薜荔,山腹中矿藏价值千金,水底偶尔浮出的白鱼则是驱寒的良药。山脚下村屋叠叠,水车轧轧,本地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代代繁衍不休。他甚至探访过许多世世代代生长与此的纪山人都不曾了解,也无暇去探知的隐蔽所在。 包括村民们不愿提及的那座乱葬岗。 光芒消隐,法阵运转终结,刹那间,谢衣已站在了山坳的隐蔽处,这里位置僻静,风景乏味,山石树木都显得阴沉颓废,弥漫一股混沌难明的暮气,似乎连最壮丽的阳光也不想关注它们,而它们同样不稀罕光明的降落。 这里是村民们埋葬凶死之人的所在,村中小孩子对此是不知道的,只有成年之后,甚至家中有需要被送入这里的人之后,长老才会遮遮掩掩地吐露这处位置——若村中有人因恶疾身故,或不幸横死,尸首就必须被送到这里,与安享天年的死者保持距离,同时与活人保持更远的距离。 这里所有墓穴都简陋而潦草,没有宽广舒适的墓室,甚至不立墓碑,只将那些可怜人拿竹席裹了,挖个土坑浅浅填埋。 传闻这也是山中妖兽最喜欢停留的地方,它们与那些孤独的野狼,狡诈的鬣狗一道在附近徘徊,从土里挖掘美味。对这些畜生的劣迹,村民们虽知晓,却无能为力,时间久一些,它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活着时,这身躯属于人,死后则属于异类的粮食了。 站在乱葬岗中,谢衣默默观察这荒僻的处所。天顶上,黑云遮蔽所有月光,深秋的夜风呼啸而过,几乎要吹透人的骨头,远处扑闪过几点绿光,一声狼嚎在山间远远回荡。 他无需点火,也没有运用什么法术,敏锐目光已发现那处特别新鲜的痕迹,是今日下午才落葬的女孩,她还来不及长大成人,便死于异乡人的摄魂法术,同时也死于父母偏心的抉择。 轻叹一声,谢衣走上前,手腕在空中一动,不可见的力量已让松软泥土离开它们此前的位置,仿佛被一道犁翻开,露出底下埋藏的种子来。 女孩躺在泥土中,新死的面孔与生前区别不大。她闭着眼,仿佛只是睡着了,朦胧夜光将她僵硬的五官与青白面孔映衬得十分凄凉。 按纪山习俗,未成年的死者不许在家中停灵,须当日下葬,否则生魂便无法回到地界,赶不及下一次的投胎轮回,然后在幽深地底迷失方向吗,痛苦徘徊。因此,纵使父母万般不舍,也只能匆匆辞别女儿,不耽误她往更好的人家去。 谢衣看她片刻,手指轻捻,默念法决,一点青绿色的光芒在他的指尖跳跃,然后注入女孩额头,仿佛萤火虫扑向漆黑的森林。 谢衣等待着,那点光晕却再也没有浮出来。他长叹口气,默默摇头。 魂魄是真的被取走了,仿佛阳光下蒸腾而去的一碟水,涓滴不剩,丝毫不留,这绝非自然形成,而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关于生死与魂魄,民间有过许多说法,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头七与复生。这并非无稽之谈,就谢衣所知,人死之后魂魄并不会瞬间离去,还有部分残留在身躯上,随时间推移而慢慢消逝,因此人当中有为新死者停灵守夜的习俗,到第七天上还要做一场法事,迎接死者魂魄最后一次的返回,然后彻底飞向地府,生前种种尽如云烟。传说中,更有神通广大的法师能够在七日内将亡者魂魄唤回,起死回生。 像这样的神迹谢衣只是听说,却不曾亲眼目睹,在他的观念里,只怕也是不能够达成的事,毕竟生命如同一条河流,奔流到海,从不复还,若生死可轻易改换,那生命的价值岂不大打折扣? 收回思绪,他看着眼前这位小小的死者,女孩最早不过昨日去的,此刻谢衣却无法在她身上探到半点儿魂魄气息,一切不言自明。 默默叹息,他将泥土复归原位,正欲离去,又顿了顿,回转身来,在那女孩埋骨之处留下一道结界,镇住此方土地——若有野兽想来吞噬女孩遗体,便会被结界之力震开,而这纪山中,还不存在能够破除谢衣结界的凶兽。 如此,也当告慰她不幸的灵魂。且让小姑娘安然而去,形骸融解进无边大地,尘归尘,土归土。若有来生,也再往一户好人家去吧。 最后看了眼这鬼气森森的乱葬岗,谢衣缓步而去,脑中盘算接下来的安排。 翌日清晨,天色向好,昨晚一夜冷风刮散云层,也将阴雨的气息刮走,纪山上迎来了多日不见的阳光。 谢衣醒来时,沈夜已理装完毕,正站在院里,负手看着下方的山色与村落。清朗日光沐浴在他身上,映得黑衣上的金与蓝格外闪耀明澈,脑后微卷的乌发在风中轻轻拂动,每一根发丝仿佛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6 都正撩在谢衣心上,让他又想上前亲近,又有些许犹豫。 倒是沈夜先打破沉默,他并未回头,脑后却跟生了眼睛似的,第一时间捕捉到谢衣的出现,问他今日打算做什么。 谢衣还未跟沈夜提自己昨晚去了哪里,回家时沈夜已入睡,他在卧房中就着朦胧夜光,默默凝视沈夜沉静的容颜许久,终究还是悄悄离去,退到书房里,伴着累累卷册和沉默的偃甲们入眠。 并非他不想跟沈夜在一起,恰恰相反,正因为太想,太喜欢了,于是近情情怯,前思后想,生怕晚归的自己惊扰对方好容易得来的安稳与沉酣,于是悄无声息地避开,反正……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反正今后还有无数个日子可以让他们相拥而眠。 今晨沈夜醒来,见身侧无人,知道谢衣不曾回来,心里已有数,于是起身往书房去,看谢衣偎在榻上睡得正好,不由微微一笑,只当他昨夜摆弄偃甲着迷,干脆在这里睡过去了,于是给他拢一拢薄被,径直出去,由他多休息阵。 此刻见谢衣梳洗完毕,方才问起他今日的打算。 第57章 “也没什么打算,就想先陪陪师尊。”谢衣走到他身侧,和他并肩看着下方黛色青山,叠叠房舍,房前屋后块块菜畦,收获后空旷的稻田,还有那一湾绕山而去的潺潺碧水。所有景色都在高天流云,日光明媚的映衬下带着一层喜气,昨夜阴森凄冷的乱葬岗仿佛从未存在过。 谢衣笑道:“师尊今日想做什么?若打算在山间观光,徒弟自当陪同,此处我熟得很,风光怡人,四季分明,与流月城可是全然不同。” 沈夜点点头,不动声色道:“不急,估计你还要在此停留好一阵,何时观光不得,我自己走走也无妨。先去忙你的事吧,那偃甲修好了么?” “还不曾……”考虑片刻,谢衣道:“昨夜其实并未修理偃甲,师尊睡下后,我出了一趟门。” 沈夜反问:“去看那小姑娘?” “嗯。”知沈夜心机深沉,算无遗策,谢衣也不打算瞒他,坦然道:“我往山中乱葬岗走了一趟,看那姑娘尸身状况,果然如师尊所言,其魂魄早已尽丧,涓滴不留,显然是给人强行抽离了。” “你性子总这般果决,说做便做。”沈夜微微一笑,摇头道:“也罢,只要无甚危险的事,我也不管你,自行决断即可,若有危机,需同我商量,不许莽撞行事。” “那是自然。但凡师尊吩咐,徒弟……”话音未落,突然腰上一紧,人已被沈夜揽入了怀里。 谢衣一怔,只听沈夜贴着他耳边,低声道:“还有,今日起,不论早晚,都得回房与为师同榻而眠。” 这……料不到沈夜竟来了句这样直接的话,谢衣霎时愣在当场,又不好说是,又不好说不是,只感觉沈夜温热的气息不住吹拂在耳廓上,让他浑身战栗。 “……嗯?”耳畔低沉磁性的声音稍微放轻,隐带上一丝威胁的韵味,这是谢衣极熟悉的声调,此刻听来却又那样陌生,当中满满的情愫与热望都是他未曾经历,更未曾敢妄想于沈夜身上的。 这……分明是高天孤月,寒彻冷肃,居然也会,会…… 这人……当真与过去不同了。 谢衣咬着嘴唇,能言善道的本事突然飞到九霄云外,只低头悄声应了个“好”。 沈夜满意一笑,不顾日光高起,在谢衣面颊上亲了亲,手上更径直往他腰里掐了两把,也不知怎的就给撩开了外衫,差点摸到中衣上去,然后再度将人搂紧。 少年时的沈夜全不是如今这般沉肃的性子,也曾意气飞扬,也曾机灵跳脱,后因着种种缘故,命运叵测,终究将他一步步打磨成了烈山部令人生畏的大祭司。如今往事尽皆随风,压在肩上的重担卸了,加之有爱徒、挚友更兼伴侣的谢衣相随,熙熙温情,铮铮誓词,贯穿过去未来,透彻几度生死,终将他死灰般的心一点点暖化点燃,于是那些久违的洒脱天性,似乎也慢慢活了过来。 至少在谢衣面前,他可肆意一二。 又过片刻,沈夜将怀中人放开。谢衣只觉身上微微发热,似乎喜悦,又似乎比喜悦更多,更多……一切无可用语言形容,他干脆握住了沈夜的手,同他并肩站在一起。 日头升得更高,照在身上暖意融融,也映出漫山遍野层层叠叠的秋色,红黄相杂,青蓝点缀,山脚下村落中,黑点般的人来来往往,赶那雪落前的最后几场忙碌,此刻正当深秋最美最鲜活的时分。 看了片刻,谢衣道:“我再往村里走一遭,寻昨日老者,问问关于那异人的情况。” “嗯,早些回来。”沈夜并未阻止,略一思索,道:“记得问清那人作法时,可有在地上画出图样。” 是说血涂之阵? 谢衣了然,沈夜又叮嘱他早些回来,有发现也不忙声张,晚间再同他细说那昔年邪法炼剑的故事。谢衣都应了,便辞别师尊,下山往村中去。 往西侧穿过地底隧道,再顺山道下行,谢衣很快离了东北面的悬崖,步入山中。抬眼见群峰拥翠,日影添红,头顶暖光遍照,身侧清风徐徐,好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他往崖上看去,沈夜的身姿早已被山岩遮挡,仅窥见房顶翘起的玄鸟装饰,那分开几股的翎羽上反射着点点金光。 说起来,谢衣已有十七年不曾走入纪山脚下的村落了,当年还住在山上时,因着自己容颜不老的缘故,他未跟村民有过多接触,偶尔露面,言谈中亦不会透露他谢衣的身份。最早见过他修筑水利工事的乡民们,许多已作古,唯有高大的水车铮亮屹立,旋转如初,受灌溉的稻田年年生发,不远处银杏林岁岁枯荣,村中则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站在村外看了片刻,谢衣走入村中。正当上午忙碌时分,许多人已下了地,还有不少人在整理收获,并无人注意他这张生面孔。 暗暗使个法术,谢衣循着空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靠近了村东面的一间屋子,亡者的气息从这里散发出来,这里应当就是那小姑娘的家。 默默观察这处房舍,谢衣突然想起,这户人家……百年前,他曾来到这户人门前,同这家主人谈过话。他们是村落里最古老的居民之一,当年的当家人曾与同伴一道,向大偃师谢衣进献村民们的谢礼,感激他修筑水利,灌溉农田,免去此地旱涝之苦。 房子已重建过,但方位和土地并没有改变。回忆在谢衣脑中沉浮,他想起来,这家人的确是姓吴。 原来是他家……也算旧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7 识了。 一名小男孩坐在台阶上,脚边趴着一只猫,看他过来,男孩仰头盯着他,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 谢衣停在他面前,那小孩招呼他:“……大哥哥。” “你是这家的孩子么?” “是。”小孩答一声,把猫抱起来,猫不太愿意的样子,往他手背上挠了一爪。小孩吃痛,却不松手,那猫也就顺下去,服帖地靠着他,闭上了眼。 “你姐姐呢?”谢衣笑问:“我来见你姐姐。” “谁?”男孩一愣,盯着谢衣的眼睛,似乎有些懵了,片刻,摇头道:“我姐姐死了。” “她还在的,让我去房里看看她。”谢衣一笑,“来,帮哥哥开门。” 说话间,他已站到了这户人家闭锁的大门口,那男孩扔下猫,脸上露出半醒半睡的神色,不觉间也随他来到了门口,摸着颈项上的钥匙,打开大门。 第58章 “吱呀”一声响,木门打开,跟着又合起,阳光被阻绝在外,仅透过窗户照进一两丝,苍白无力,房内似乎连气温也比外间低不少。 谢衣环顾一圈,让那男孩呆在窗下,三两点日光躺在他肩头,显得他脸上呆呆的神色尤为可怜。 谢衣往内室走去,他本可不用理睬这小孩直接进屋,但看他脸上凄楚的泪痕,又改变了主意。并非他乐于当滥好人,只不过同为纪山居民,又与他家祖上有些微交情,就当冥冥中的缘分,且为这不幸的孩子做一点安慰吧。 内室比外间更加阴冷,门上垂落的布帘似乎从惨祸发生后就不曾掀开过,上边停留着一股常人察觉不到的阴沉气息。 谢衣在床前站定,轻轻抬手,两点灵光绕着他手腕腾起,瞬息散开,仿佛无数散发白光的柳叶四下翻飞。它们充满这个房间,然后向下沉落,飞快地铺满了整个地面,隐隐光华在他脚下闪烁,就像月夜里波光粼粼的水面。 谢衣站在这个小巧的法阵中央,待地面光华停歇后,低头一看,方才干干净净的地上已出现图样:暗红色符文以孩子们曾经躺着的床榻为核心纵横伸展,几层嵌套在一起的圆环结构中,蕴藏着来自上古时期的神秘力量。谢衣辨认出当中有些字符并非人的词句,而更接近传说中龙族的交流方式,缠绕在凝固鲜血般的暗红里,闪动着隐隐金光…… 他少年时曾听沈夜说过,龙血是金色的,而第一位铸剑师襄垣,则是不周山之主:神龙钟鼓的祭司。 所有一切共同构成了他前所未见的法术。 或许因为床贴着墙壁的缘故,这个法阵并不完整,似乎只构筑了小半,但它的威力已足够抽离一个孩子小小的魂魄,或者……在这里用它,实在属于大材小用了。 回溯短暂时间,凝视已被擦去的法阵,谢衣只觉背脊阵阵发凉,他身上流动着的烈山部血液告诉他:此阵极端凶横,即便善驭灵气的烈山部,也从未有过这般凶残霸道的术法。 果然是邪法,师尊的担忧完全有理。 跟着,谢衣又散出几点光晕,飘飘忽忽落在那张大床上,只见上边朦胧出现了两个孩子的身影,靠里头那个便是方才所见的小男孩,靠外间的,则是昨夜所见的小姑娘。 谢衣仔细看去,幻影中的她还没有死,脸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鼻息一抽一抽的,显然正十分辛苦。这时,空中突然出现一件物事,仿佛不是人眼可见的玉,更是一道绿莹莹的漩涡。它旋转着,嘶吼着,发出现世之人听不见的可怕声音,笼罩在那女孩儿身上。 它的力量散射开来,透过皮肤肌肉,切割骨骼,像一把无坚不摧的钩子,直直捅进女孩灵魂深处,将所有魂魄尽数勾出,塞入那漩涡内。当中顿时爆出一声凄厉嘶吼,并许多不怀好意的笑声,仿佛有许许多多同遭不测的人正嘲笑女孩的死,迎接它们之中又一个不幸的同伴。 都是被剥夺了自由的可怜魂魄,只因在痛苦深渊中呆得久了,便被这痛苦扭曲心智,沦为痛苦的仆役与帮凶。每当有新的魂魄进来,即刻欢呼鼓舞,看它如自己一般受折磨。灵魂的痛楚并不会因新来者的分担而减少,但在它们已丧失神智的感受里,早已不存在善意或悲悯,只愿看到更多灵魂沦入苦海。 谢衣皱眉,摇了摇头。他仔细看向幻影中,却始终不见那异人的身形,知道他有意隐藏了自身存在,防止被自己这样的人所窥见,于是谢衣再度加强了手上的法术,整个房间几乎被金绿色的光芒包裹。 终于,谢衣看到了那个人,身量高挑,着一袭暗红色的长衫,外罩玄色褂子,这装扮不似正经修道人,又不似凡尘竖子,整个人透出一股阴晦不明的气息。 谢衣努力去看他的脸,那张脸却始终沉在暗影里,仿佛深水底的石块,只显出一个朦胧轮廓,看不分明。 这人很快收玉横,转身而去,谢衣盯着他的背影,继续催动法术,房间轰然消失,两人已身在室外,所有景色都像水草般不住摇曳,只见这人飞快地往东而去,很快消失在视线尽头。 已经离去了么? 敛一敛心神,谢衣收了法术,一切光华消失无踪,地面上的图样、床上的小孩通通不见,依旧是这间清冷的屋舍,依旧是空无一人的卧房。 他来到门口,那男孩儿还呆站着,谢衣摸出一只小小的偃甲蜜蜂放过去。偃甲停在男孩耳畔,当中传过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只见那男孩一怔,盯着虚空,惊喜道:“姐姐?!” 蜜蜂嗡嗡有声,绕着他飞了两圈,男孩愈发喜悦,笑道:“姐姐不怨我?太好了……他们,村里有人说是因为我姐姐才死的,必然要变厉鬼来找我……我不信,又辩不过他们,爹娘更是一句话不讲。我又怕又难过,毕竟姐姐是真死了,我每日都想你,想你……” 蜜蜂停在他头顶,扇动薄如蝉翼的翅膀。 “姐姐,你要去一户好人家?能告诉我是哪家人吗?长大了我去找你,到时候你可是我妹妹了。” 谢衣推门出去,重新站到阳光下。日光温润,青山迤逦,远远望去,当年所建的水利工事顺山势蜿蜒,仿佛一条蛟龙攀沿扭转,几欲腾空。他仔细看去,发现西边第二个转角处的水车似乎有损,水流到那里便有许多洒出去,银光阵阵,飞珠溅玉,虽好看,却对农事无益。 “……姐姐你这就要走了?不等爹娘回来?他们见了你一定也高兴的。你,你放心,我会好好听爹娘的话,再不去山里乱转,跟夫子念书……” 得修理一下,这时节还未落雪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8 ,等到上了冻,大量冰结在那里,多半还要拖累前后的水道。谢衣看着远处水车的破损,评估一番所需材料,决定明日来修整,以他本事,修理一架水车不过半刻功夫。 说起来……自己也好久未曾真正摆弄偃甲了,过去百年随侍沈夜,身为初七,他脑中虽留着那些偃术知识,却罕有实际制作,除了沈夜让他做过几件玩意哄哄小曦外,一身本事都沉睡着。倒是亲手成就的偃甲自我,一直在钻研偃术的路途上攀登,收回记忆时,自己将种种偃术心得融会贯通,只觉多有收获,百年中不但术法、刀法得到提升、偃术亦未有半刻虚掷。 当真是一样人生,两处精进,想这世间,仅谢衣能有此奇遇了。 “那……姐姐再见。” 身后,男孩儿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神色也慢慢平静,他抹一把眼泪,朝空中笑笑,身子慢慢软倒,靠在门边睡过去。那偃甲蜜蜂飞回谢衣手上,青光一闪消散了行迹。 阳光和暖,照在那孩子脸上,他嘴角带笑,睡得沉酣,猫儿走过来,往他腿上蹭蹭,也趴着闭上了眼。 第59章 谢衣继续往村中去,向人打听昨日那老者。有人告诉他,张老先生天不亮已离开村子,说是往长安侄儿家去帮忙,要几个月后才会回来了。 还真是不巧了…… 既如此,自己也无需再问,此事暂且压下,眼前最重要的还是等师尊度过这段无法动用灵力的时期,再图后议。 站在村口,他往东北方的悬崖上望去,日光清朗,映得那层层叠叠的秋色越发明艳,姹紫嫣红,如五色的烈焰正顺着山势腾跃燃烧,十分灼人。这动人心魄的美景只在每年深秋时分能见到,短短三五日后,一场北风吹袭,它们便会消逝凋零,走入万籁俱寂的冬夜。 枫红胜火,水碧如蓝,分明看过许多回,今朝再见,竟觉得格外不同,想是如今那崖上多了一人的缘故吧。 谢衣微微一笑,信步离去,顺山道折返而上,野兽们都悄悄隐去声息,偶有两个妖物也遁了行踪,不敢撩谢衣虎须。四下里悄声不闻,唯有风声隐隐,叶落簌簌,格外静美而绚烂。 昔年山中并没有这样平静,常有妖兽伤人,谢衣来此定居后,几下便将各路牛鬼蛇神扫荡个干净,又在高处建造房舍,偃甲贯穿山腹,四野尽收眼底,直如一尊山神,稳稳镇守在这纪山之上。偶有龌龊心思的妖邪之辈便难以妄动,邪性难改的或迁居深山,或远走他方,即便谢衣未曾居住纪山的年月里,也再不敢造次。因此,百余年来,纪山可算是风调雨顺,旱涝无忧。 因着这一层关系,山下村民越发感念大偃师谢衣恩情,直把他视作了天神一般。当中有些善于舞文弄墨的,半听老人言,半从传奇笔记中寻找灵感,竟为他创作出许多神乎其神的故事,至今还在这片广袤大地上流传。 谢衣当然并非仙神,只是一个背负了许多的人,人生有限,人力有止,只求尽毕生所能,无愧于心。 他突然想起,那些传说中似乎也包括了阿阮的事,仿佛听闻有说自己钟情阿阮的?这可不要被师尊听见才好。虽说两人之间早已心意相通,不至于因此而生罅隙,沈夜也见过阿阮,明白自己未与她有半点私情,但这样的传闻……哎,总而言之,下界文化昌明,各色演绎极多,师尊还是不要知道更好。 他摇一摇头,走入机关把守的地底,边前行,手上边凝起法光,往机括上一一打去,光影闪动间,沉默许久的偃甲机关似乎突然获得了活力,沉睡的能量复苏,微光流转,点点锈迹消失无形……而谢衣身形,也已消失在通道尽头。 回到崖上,天光正好,沈夜坐在院内,手捧一本书册,似乎看得颇为投入。察觉谢衣进来,便将书放下,起身相迎。 “师尊在读什么书?”谢衣笑问,沈夜不急着回答,拉着他手腕,将人拥入怀里抱了抱,再细看他两眼,才道声随便翻翻,你这边书房里很有些藏书。 “都是当年未曾带走的,师尊有喜欢的随意翻阅。” “呵,你少时也这样,每日学过术法刀剑,还要钻研偃术,还要看书,自入我门下,便没有偷过半天懒,继任破军祭司后,更是无一日清闲,倒确实辛苦你了。” “要是偷懒,岂不辜负师尊,也辜负自己了?”谢衣低声道:“为了当大祭司唯一的弟子,我一路过关斩将,最后险胜风琊才终于登堂入室,拜见师尊。” “第一次同我说话,你怕么?” “不怕。”谢衣微微侧头,笑道:“我跟大祭司初相见,就觉得他看似威严沉肃,却不是个冷面冷心的人,无半点阴鸷气息,相反神血加身,法力充盈,仿佛天顶耀眼的太阳。我一见……已是心生仰慕,因此师尊问我那话时,便放心地如实相告。” “呵,你学法术,是为了让所有人过得更好?”沈夜往谢衣肩头靠过去,在他耳边低声复述这句曾经的问答,温热气息拂在谢衣耳朵上,激得他身上一颤。即使明知光天化日中沈夜并无任何狎昵之意,这般若有若无的亲密,依旧让人心荡神驰。 待沈夜说完,谢衣转开话题,问:“弟子倒是想问师尊,若那日是风琊胜出,师尊当真会选他为徒么?” “难说。”思索片刻,沈夜认真道:“我当年收徒不仅为自己,更为烈山部。那时我已察觉自己并未痊愈,神血亦无法完全根除病症,沧溟病得更重,身为大祭司我自然要早作打算。若是冲着下任大祭司的人选去择徒,这徒弟便不能只看法力武学,更应重心性德行。” 原来如此……原来那时候师尊就已经…… 谢衣微微皱眉,感觉心里漫过一阵隐痛,只听沈夜又道:“之所以让你们比试一场,也是想通过实战,检验你们的本性究竟如何……风琊其实天赋颇高,法术根基也不错,可说处处都好,却唯有性情方面让人难以放心:得失太重,胸怀狭隘,眦睚必报,专注于个人私利私怨,不是做大事的性子。” “这……还真给师尊说中了。”想到星罗岩与风琊的最后一面,谢衣不由暗暗叹息。 沈夜摇头道:“所以你问我,若他胜出我会否收他为徒,倒也真是为难你师尊了。收他,我不放心他性情,更不放心将烈山部交给他;不收他,又破坏了我自己定下的规矩,还好是你胜出,倒省去了许多麻烦。” 说到这里,沈夜看着谢衣双眼,忽然伸手往他脸上捏了捏,仿佛他并不是今日的谢衣,而是百余年前那十一岁的少年,正双眼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59 晶亮,略带忐忑与憧憬地看着自己,脸上挂着少年人的稚气与朝气。而自己,也变成了当年那个沈夜,又爱又怜地往新徒弟脸上捏了一把。 从今往后,自己就是有徒弟的人了,沈夜也要被称作师尊了。 “……你争气,省了为师的麻烦,就怪不得为师喜欢你,说那么天真的话,反倒显得更可爱了。” 说罢,他侧头往谢衣脸上一吻,笑看谢衣瞬间乱了镇定悠然的气场。 “哎呀,师尊何时也变得如此……如此不正经。” “秘密。”沈夜再次弯起嘴角,深深凝视谢衣,眉梢眼角似灌入了点点春风,荡漾着格外深邃的温情与喜悦,这神情甚至可称为窃喜了…… “谢衣,敢说为师不正经,难道你就很正经么?” 话音方落,沈夜看谢衣一眼,目光移开去,溜过院中光洁地面,在藩篱上跳跃,然后腾空而起,最后停在大门上的匾额当中。 江海寸心。 第60章 谢衣顺他目光看去,时当正午,日影明媚,那匾额上几个大字衬着秋色,正于门楣下方熠熠生辉,直如几点灯火,暖热崖上孤高冷寂,透析百年岁月悠长。 他忽有片刻痴了,眼中那四字仿佛荡漾起来,如半山腰潺潺的溪水,波光粼粼,汇流而下。谢衣盯着那处,没有说话,沈夜也没有说话,手慢慢按上他背脊,将他搂紧,再顺着他柔韧的黑发抚落。 “师尊……知晓了?”谢衣低声询问,言毕忍不住轻声一笑。 “方才知晓的。”沈夜在他耳边答道:“你书房里恰好有本文集。” “唔……”话说到这份儿上,谢衣终究有些尴尬,也不去看沈夜几乎贴着自己脸颊的面容,只低头盯住他胸前,低声道:“当年也是无意中得到那本书,读过几遍,后来随手写在匾额上……” “嗯……?”沈夜话中带着笑意,显然并不信他这“随手”、“无意”的说法,手臂也搂得更紧了,那藏不住的春风得意劲儿几乎从他丝丝缕缕的发梢上散逸出来,将谢衣密实包裹其中。谢衣只觉陷入了一处绮丽温软的绝地,虽知已无路可走,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束手就擒,看沈夜意思,分明是要他承认点儿什么,可他素来自重,从未体悟过风月情长,而今又历几番生死,一时间还真不能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那般…… 他忽然感觉眼前这位素来沉稳冷肃的师尊,此番好似严冬已尽,冰雪初融,高天孤月在自己面前,竟也生出了暖光。 想到此处,谢衣头埋得更低,趁沈夜不备,推开他就往内走,口内说去修理被无异打坏的偃甲。刚迈出两步,沈夜却又贴了上来,一手从后搂住他腰,一手抓起桌上书册,堪堪翻到那页上,举到他眼前,说了声“念”。 谢衣一怔,忍不住腹诽,怎么此刻他才发现,师尊竟如此……方才那样还嫌不够,还要逼自己当他面念出来? 那实在…… “念。” 沈夜嘴唇贴在谢衣耳朵上,再次下令。此刻他似乎又恢复为流月城中说一不二,不容臧否的大祭司,一言一行都那样迫人顺服。然而,他此刻呼吸间吞吐的热气,与那唇齿微动时的震颤,全一丝不差地传到了谢衣身上,似乎透过皮肤、穿过肌理,一直颤到骨髓与心脉之间,打得神魂上都发起热来…… 谢衣本可推开他,只需要一点灵力,就足够让无法动用灵力的沈夜败退,可他并没有这样做,他甚至在这一瞬间忘记自己身负绝世修为,而是像世间所有两心相许的人那般,失去了推开沈夜,推开生命中唯一伴侣的能力。 他背靠着沈夜的胸膛,眼看着打开的书页,看那烂熟于心的白纸黑字,上边每一个字似乎都立起来,飘忽忽地在他眼前跳跃,仿佛春日里最明艳的花朵,在这大好秋光里翩翩起舞。 “汉池水如带,巫山云似盖……” 醇厚低柔的声音从谢衣口中响起,仿佛一树芝兰在夜色中亭亭绽开。沈夜挑挑眉,嘴角含笑,手上依旧搂着他,静听他徐徐道出那每一句诗词。 “瀄汨背吴潮,潺湲横楚濑……” 谢衣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快了,沈夜温热气息萦绕着自己,仿佛在两人与外界之间筑起了一道屏障,将自己的声音,自己的存在都闭锁其中,念诵的诗句也变了味道,变成只属于这里,只属于他两人的点点情愫。 “一望沮漳水,宁思江海会……” 谢衣声音低下去,背上和腰上是那样热,似乎正有什么从沈夜贴着他的地方涌出来,让人坐立难安。他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盯着最后一句,心里明明白白,嘴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嗯?”沈夜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谢衣耳畔,似不满他停下,便来催促。 这声“嗯”自然也带着让人浑身发软的热度潜入谢衣骨髓,但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耳垂忽然被一个湿热的口腔包裹——沈夜微微侧头,含住了谢衣耳垂,轻轻吮吸,舌尖在这块圆润光洁的软肉上细密舔弄着,更有意或无意地让牙齿从上面刮挠而过。 “啊——!”谢衣低声惊呼,浑身一激灵,只觉从头到脚瞬间瘫软,半是惊讶,半是意外,加上丝丝缕缕的窃喜和窘迫,若非沈夜牢牢箍着他腰,怕是要坐到地上去。 “念。” 依依不舍地放开谢衣耳垂,沈夜又贴在他耳朵上道,声音比方才更低沉,甚至有些喑哑,致命的蛊惑与命令。谢衣虽还未从方才的刺激中回过神来,依旧颤着声音,将那最后一句念出来:“以我径寸心,从君……千里外。” “很好。”终于心满意足,沈夜侧头看谢衣脸上不受控制的薄红,微微一笑,只觉心中涨满,忍不住再次将他耳垂含在口中,细细品味摩挲,辗转吮吸舔舐,感觉手臂下的身躯不住颤抖,越发志得意满,好一阵后方才作罢。 谢衣咬着唇,一言不发,忍着身上传过的阵阵酥麻,耳廓上早已红得要滴血,只由着身后沈夜胡来。 不知何时,那本《南朝文集》已悄然落到地上,一阵风过,将书页翻过来又翻过去,最终依旧是停留在那页上…… 以我径寸心,从君千里外。 第61章 这日并无他事可叙,整个下午,谢衣都在房中修理被乐无异打坏的偃甲,并顺手做了套全新的设计,打算回到静水湖后实施,主要还是为着沈夜——此番纪山小住要停留多久,何时返回都还没有定论,若在四十九天期限内折返,就须得再做些安排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0 ,将种种防御做得更妥当。毕竟来的路上,他已察觉有人触碰到了湖中结界。 会是什么人呢? 当年之所以选中静水湖,就是看上它偏居一隅,幽深宁静,便于隐居,却又非全然避世,可谓进一步俗世汹涌,退一步独善其身。近处的朗德寨中常有人来往,苗人质朴温厚,不会怀疑他这异乡人从哪里来,又要往那里去。 百年中,他常常呆在静水湖,默看红尘变迁,聆听世俗的声音敲打在耳畔,如檐下滴答雨声,同碧波浩渺汇流到一起,在他心里奏响一片涛声。 潮起潮落,云卷云舒,时光匆匆而过,疏忽间改朝换代,童颜苍老,唯有他停驻在岁月深处,心头默念的,唯有那一城一人。 记不清有多少次,谢衣举头望月,想着那一城流离的月光,看那若隐若现的星子高悬北疆天际,当中……有他心底的人。 高天孤月,永夜寒沉,即便道不同,路不同,被迫斩断恩义,再无相见之期,谢衣心里,也永远有那一轮明月的位置,无可替代,永志不忘。 他曾经真的以为,直到生命终结,都无法再见沈夜一面了…… 谢衣微微一笑,回忆那些已逝去的岁月。过去百年中,他也见过许多人,下界山河广袤,人与人之间有太多不同,不论思想、情感、学识见解,还是那一村一城的风俗讲究,都让他大开眼界。他也因此结识了纷繁的三教九流,即便在修道者或身怀异能的人当中,谢衣所受到的待遇也完全不同。 身携下界仅残留传说,而罕有人真正接触到的魔气,难免让人感觉谢衣高深莫测,有人善意地给予安慰,或想为他驱散,自然也有人将他视作危险,暗中提防,甚至还曾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仙门老宿,怒斥他为妖邪之辈,浊恶难当,禁止门下弟子同他来往。 那时,谢衣越发清晰地感到,这浮世人心,世情百态,实在复杂得难以尽数,怕是穷尽一生,也无法真正明白“人”究竟是怎样的东西。这也提醒了他,世间善恶难定,高低难分,即便高洁仙家中,兴许也有如那位老前辈般的武断之人。 再一次回归静水湖时,谢衣颇有隔世之感,心态也在这一遍遍的磨砺,一次次的见闻中越发成熟内敛,冷静圆融——他不再仅仅是流月城中理想勃发,进退随心的破军祭司,而是在坚持原则与道义的同时,学会了许多不得不为之,不得不面对,也不得不妥协与掩盖。 或许,这便是所谓成熟,而正是这样的成熟,塑造出了乐无异他们最初所见的那个“谢衣”。不管偃甲或他本人,灵魂深处的东西并没有任何区别,这也是经历时光后必然的发展过程,即便停留在红尘中的是谢衣本人,百年后,他同样会成为那样的他。 命中注定,心性使然,阅历使然。 因此,后来当他偶尔遇见不那么矜持宽厚,或自以为是的正义感过于敏锐的修行者时,也能够不卑不亢地报之以善意,坦然面对怀疑,同时将那些不怀好意的箭矢潇洒挡回去。 所以……谢衣微微点头,心中已推出可能的答案:这一次触碰到静水湖的结界的,也会是那样的人吗? 若仅仅如此,到不足为患了。 想到这里,谢衣停下来,墨条在雪白的纸面上已落下清晰圆润的痕迹,仿佛一个新世界正在他手中渐次成型。每一次设计新偃甲,都近乎创世的过程,当中有喜悦,有平淡,有失败,有成功,当然也难免有颓丧与苦恼,但对谢衣来说,这一切都是值得享受的过程。偶尔,他甚至会觉得有些无聊了,这世间为何没有第二个大偃师能够与谢衣一较长短,一分高下?他很乐意与这位并不存在的对手或伙伴坐而论道,倾心交谈,共同将偃术之途不断向前推进。 或许,无异能够成为自己期待中的这个人? 那孩子……谢衣点点头,嘴角露出赞许的微笑。无异已具备成为优秀偃师的最重要条件,假以时日必会大有所成。如果可能,自己真想继续教导他,不断陪伴他的成长,看着他日渐强大为自己期待中的样子,甚至超越自己的期待。 他一定认为自己已不在了吧……这倒是个难题,不知如今该怎样在不惊扰无异的情况下继续教导他呢?他静心想了想,没有找到头绪,忍不住微微摇头,跟着又释然了。反正才数月功夫,授徒不急于一时半刻,相信通天彻地的大偃师谢衣能够解决这个小问题。 墨条又在纸面上移动起来,谢衣再度沉浸在偃术当中,边构图,边测算,强大的推演能力几乎已成为他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也是优秀偃师的必修课。常人一辈子也解不开的难题,纠结难分,毫无头绪的筹算,在他眼中皆如孩童的启蒙功课,不值一提。 随着设计推进,谢衣已完全沉醉其中,浑不觉日光点点划过窗棂,自己的影子被越拉越长。最后,金红光晕铺陈房间,沈夜身影停驻在这光影尽头,也不知他在窗外看了多久。 “谢衣,歇会儿,还有……晚上陪为师饮酒赏月。” 第62章 月出皎兮,天倾如盖。 常说春花秋月,夏荷冬雪,深秋时节于山顶上所见的月色,自然格外清明寒彻,静美深邃。熄了房内灯火,只留檐下两笼烛影,为“江海寸心”四字映衬些许暖意,合着院中花影簇簇,楼台深深,鼻端偶尔嗅到草木幽香,耳畔不闻俗尘喧嚣,恍惚中似乎已贴近了九天上那一轮孤月,令人望而沉醉,心绪渐平。 谢衣将酒杯斟满,看白玉杯中渐浮起盈盈碧色,然后将杯子推到对坐的沈夜跟前,微微一笑。沈夜也回以一个微笑,执起酒杯,望着他默默不语。 搁下酒坛,谢衣坐直身体,正色举杯,两人在空中遥遥一敬,却都没有饮,反手将酒泼在地下,幽微馥郁的香气顿时弥散开来,仿佛一层薄薄的烟雾,罩住了崖上一方净地。 这第一杯酒,并非为着他俩,而当送给那些远去的故友们。 沉默片刻,谢衣微微一叹,又为二人将酒满上。这酒是他当年住在纪山时亲手所酿,搬往静水湖前,他取了些埋在后院,另有一些放在地窖内封存。上次无异他们过来,将他地窖里的酒翻出来喝了,唯有藏在后院泥土下的不曾被发现,幸得留存。 “你这徒弟啊……”得知此事时,沈夜曾摇头轻笑,“性子有两分像你当年。” “呵,我可比无异更缜密些,若将酒都放在地窖内,今夜就没得喝了。” “……不错。”沈夜抿一口酒,细品当中滋味,对谢衣酿酒的手艺十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1 分赞许。流月城人不饮不食,少了许多烟火气,唯对这琼浆玉液舍不下。矩木年年生发,灵气散逸流转,滋养城中生灵,草木随之开花结果,族人们便采摘果木之实酿酒,为清淡的生活增添了许多趣味。 沈夜少时亦曾亲手酿过酒,后来当上大祭司,事务繁忙,这些生活情趣自然无暇顾及。一次他跟谢衣提到少时酿酒之事,谢衣便上了心,回去钻研酿造之术。那年冬天,第一缸酒成了,谢衣邀沈夜品尝,一尝之下大为惊艳,两人当夜对饮畅谈,好不快活。此后,谢衣每年都会酿上几缸酒,同沈夜月下共饮,谈天说地,乃至酣然时分相拥而眠,酒意情意融在一起,为他们曾亲密无间的岁月描绘了袅袅醇香。 那时,沈夜曾想,若此生能年年品到谢衣酿的酒,定是人生一大幸事。 可惜天不从人愿,后来谢衣叛离下界,沈夜独撑大局,再无人为他酿造那年年的芬芳浓醇或甘洌清幽,记忆中的酒香终究淡去,连可与之对饮的人亦邈邈,高处不胜寒。 沈夜记得很清楚,那一年的流月城格外冷,还未到新年,大雪已堆满了神殿前的甬道,城中病患的情形也变得更加棘手。他下令祭典从简,让族人好生休养生息。那几天,整个白日他几乎都无事可做,从繁忙的事务里骤然空下来,心里便悬得很不安稳,辗转几个晚上,终于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想喝酒了。 流月城里并非没有酒,祭司们也知大祭司善饮,然而他们不知的是,沈夜绝非逢酒必饮,他所喜欢的也并非普通的酒,而只为那一人所酿琼浆醺然。如今人去楼空,乃至成为满城禁忌,哪还有他心中的佳酿呢? 如此过去几日,沈夜知道谢衣的酒是不可再得,心里焦灼的念头却怎么也压不住,终于在那个晚上,他随手从神殿里拎了两坛酒,去找华月,让她陪自己喝几杯,权充一点慰藉。 华月起先不知他心里念想,只默默相陪,沈夜看她恭敬中隐带不明所以的忐忑,心里也暗叹一声,感慨华月命运多舛,此生孤苦……明面上说是父亲的罪孽,然而自己又何尝没有助长这样的罪孽? 留下身为傀儡的华月,是少年沈夜一时心软,然而将华月从一个孱弱的女孩,步步培养成流月城廉贞祭司,成为自己可倚靠的左右手,却是沈夜从少年到成年的有意安排。 他需要不会背叛的属下,需要能够忠诚践行指令的副手,这些在华月身上都具备了,然而他心里始终还有个空洞,内中源源不断地生出不满足。 他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人并不是华月……何况他已从华月眼底看到了她对自己许多做法的不认同,不赞许,只是出于种种原因不说破,也不反抗罢了。 沈夜从不跟她提关乎心灵的过高要求,也不求她完完全全,真心实意的顺服,只要华月能够遵循紫微祭司的命令行事,那就足够了。 一贯忙碌的人闲下来,自然会多想一点。看着华月,沈夜想到他们都还是少年的岁月。时间是那样匆匆,如一阵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带着他们从少年走入了成年,并让华月和他都有了许多改变。带着一点抚慰和讨好式的温柔,他问华月还记得当年事吗。华月说都还记得的,当年尊上有好事不带我,做坏事就带上我,我们去偏殿偷……刚说到这里,她停下来,似乎怕这些话语刺破沈夜心里那一层不让任何人触碰的屏障,里面包裹着脓血与伤口,是只有他自己才能舔舐的痛楚。 面对她突来的沉默,沈夜有点尴尬,他已听出华月未尽的弦外之音,猜测她本想跟自己说说当年偷酒喝的事,可是一说起喝酒,或许就要让自己想到谢衣,进而想到那些惨痛的往事。 华月很聪明,也很体贴,历来如此,仿佛她存在的目的仅仅为了沈夜,为讨自己欢喜,然而…… 她终究不是那个能与自己放开心怀,畅饮对谈的人…… 那个人……不知如今怎样了? 默然一叹,沈夜压下心底隐隐抽痛,只当不晓得她的心思,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岔开,递到唇边的酒似乎突然失去了所有滋味儿,变得淡如冰雪,冷彻心扉。他与华月草草喝下一小坛,说些城中事务,闲话族民情况,又谈及小曦的情形,倒也同平日没有什么区别。最后,华月奏响箜篌,为他唱了一曲,声音千回百转,婉转甜润,似乎也知他心里是那样冷,那样孤寂,因此避开了凄凉沉郁的曲子,只选一首轻快小调来唱。然而她心里亦不是蓬勃丰美的春景,曲子唱到后来,便有些如诉如泣。 歌声响在空荡荡的殿堂上,与外间风雪混在一起,沈夜至今还记得当中几句—— “尽日飞花雪,东窗凝残月……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默默听完这一曲似表白,似抚慰,又似乎什么都不算的曲调,沈夜推说还有事要处理,让她早些休息,便抽身离去了。 此后百年间,流月城大祭司再不曾饮酒。 第63章 “师尊,师尊?” 谢衣轻声的呼唤响在对面,沈夜收回思绪,略一点头,将杯中酒浆饮尽。人的心思往往就是这么奇怪,当年和华月饮酒,他心里想着谢衣,此刻同谢衣坐在一起,胸中却又浮出了与华月的对酌。 漫漫百年中,他偶尔中夜惊醒,辗转难眠之际,也曾在脑中一闪而逝地想过,想着若有一日,自己,谢衣,华月,瞳,还有沧溟城主,以及许许多多族人如果都能坐到一起,抛开所有痛楚与苦厄开怀畅饮,那该是多好的事…… 终究月有盈亏,人有聚散,过于美好的奢望永远无法实现。 想到此,沈夜不由微微一叹。 “师尊为何叹息?”谢衣放下酒杯,轻声问。 “无事,只是想到当年……”沈夜停顿,见谢衣眉头微蹙,似有忧色,于是将话题转开,问起他白日探访那老者的情形。 谢衣将白天事由细细讲来,说老者已离开村子往长安而行,一时也寻不到,而自己不便东去追索,恐怕只有暂时搁下。沈夜点头不语,倒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此事本属节外生枝,偶然撞见,并未在两人计划当中,加之沈夜尚未回复,若探究太深,难免有变生不测之虞,还是稳妥为上,日后若有缘遇见,再做定夺不迟。 “关于那行邪法之人,弟子考虑同百草谷联络,天罡人多势众,耳目遍布神州,且与各修仙门派多有来往,若得他们留心了此人,相信会有极大制约,邪术亦不敢轻易施展。” 沈夜闻言,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2 略一思索,摇头道:“听着是不错,实际效果倒也难说,据我所知,这天罡乃是隶属皇家的卫戍,身负镇守秦岭要责。若在平日,倒也能分不少精力在这流落世间的异人身上,但此刻……此前流月城有探子回报,秦岭似即将有变。” “哦?”谢衣一怔,沈夜又道:“当然,俗世皇家有何惊变,与你我无关,我更考量的乃是容身问题。此前在流月城中,为烈山部寻找出路,我几乎派人访遍了这神州每一处洞天福地,都有浊气不说,许多地方更已为人所占据,各方势力纠结难分,难以寻得一处幽静所在。” 的确如此。谢衣明白沈夜话中深意,那异人既然修为不俗,又通宵邪法,或许亦有地方栖身,若他藏入洞天当中,筑起结界,即便天罡遍行神州,却又哪里找去?何况自己身亡之事,闻人姑娘也已知晓,身为天罡一员,她若将消息告知同僚,自己这一番好意,倒还得再斟酌了。 百年前的天罡旧友们已辞世,如今那军营内的主事者,早已一代新人换旧人,即便真要通信,也不要用谢衣身份进行的好。 也罢,从长计议。 放开思绪,谢衣为两人斟酒,将话题不着痕迹地带开,讲起昔年在这纪山中的往事,春日喜雨,夏夜凉风,秋夕朗月,冬暮飞雪。还有关于各色偃甲的架设与规划,如何牵桥引线,栈架长空,一层层镂空山腹,一节节构筑机关,终于成就了今日格局。 沈夜认真听着,不时点头轻笑,间或评点几句,再与他对饮一杯。酒坛很快见了底,他又开启一坛,这一坛却是桂花酿的,泥封甫去,顿时异香扑鼻,琼浆色泽嫩黄,倒在杯中如金纯玉露,未入口已有了三分熏人欲醉的暖意。 沈夜赞声不错,同谢衣饮下,又闲话片刻,月亮已升得极高,银光遍洒,皎洁寒彻,深秋时分的明月澄澈无比,高挂穹宇,仿佛永远都这般圆满明亮,永无盈亏之忧。 山间万籁俱寂,偶尔传过夜枭啼鸣,越发显得空谷幽深,孤峰高立,山下灯火也已次第熄灭,唯有这崖上烛火盈盈,深情脉脉。 这时,天边划过一道剪影,一只偃甲鸟羽翼上载着满满的月光,自东向西,翩然降落到院中,停在了谢衣手上。 “呵,长安的消息来了。”他放下酒杯,朝沈夜笑道:“那日在山中,我将偃甲鸟放出去同清娇联络,告知她我尚在人间,顺带打探些近日消息。” “那是何人?” “是无异的母亲,南疆天玄教偃女传人。”谢衣将偃甲鸟放在桌上,轻叹口气,向沈夜道:“我下界后,与天玄教颇有来往,清娇的师父呼延采薇亦是我旧友之一。当日我发现了昭明之事,往捐毒前将一切秘藏入通天之器内,并拆分成四份,当中一份便给了采薇,嘱咐她妥善保管。若三年后我不曾找她寻回此物,就是我已经……” 他没有再讲下去,微笑着摇了摇头,沈夜也没有做出回应,他们都知道之后发生了何事。而那些事……此刻无需再提。 “此后采薇将那一部分通天之器传给了清娇,跟着自然到了无异手里。” “倒也是冥冥中自有因果。”沈夜微微点头,许多事情当真要到时过境迁,才能明白当年那步棋究竟落在了哪里。 谢衣点头,手指轻触偃甲鸟,内中便传来了傅清娇的声音。 第64章 “谢前辈安好?未曾想今生还能接到您的讯息,清娇倍感惊讶,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论起。细想来,这还是头一回与谢前辈通话,前辈与我师尊颇有交情,清娇本当执晚辈礼,奈何故人已殁,命运使然,如今前辈身为我儿师尊,便请恕清娇唐突之罪,姑且以平辈论交吧。” 谢衣微微一笑,他对这些俗尘礼数本就不十分上心,烈山部人寿数长久,若时时刻刻都要与凡人论及长幼,怕是永远理不清这繁杂关系了。 她虽口称平辈,言谈中却满是尊崇,只将谢衣唤作前辈,恭敬而矜持,一派大家之风。虽身为南疆女子,性格爽利,但傅清娇嫁与乐绍成多年,早为天朝儒风熏染,面对谢衣这等人物,自是礼数周全,进退合宜。 “前辈所言之事清娇已知悉,当日无异回家后,曾将流月城之事告知我夫妇二人,如今听前辈再讲来,更是多了一层理解,生出三分感慨,只能叹息天道无常,枯荣难定,而今一族寻到安歇之所,珍视之人亦留存前辈身边,清娇身在局外,只为前辈感到欣慰。作为神裔之民,前辈寿胜凡人,而今也可好生休养,安然度日了。” 沈夜不语,在旁静听着,听到那句“珍视之人留存身边”,忽而一挑眉,别有深意的看了谢衣一眼。谢衣只觉他目光似箭,直插进自己心口,引得浑身一颤,不由略觉耳廓发热,面上却也不说什么,只当不知。 “……前辈历尽劫波而安然无恙,如此喜讯,我身为人母,本想即刻令无异知晓,不过依着前辈吩咐,此刻竟还是不让他知道为好,因此未曾透露半个字,连我夫君也不晓得前辈之事呢。” “唔?”听到这里,沈夜微觉诧异,问道:“怎么,你不打算告诉乐无异你还活着?” “暂且不提。”谢衣止住偃甲鸟中的声音流动,摇头笑道:“无异心性纯善,忠勇坚定,是个好孩子。他此番历经大变,由内到外都有了许多成长,不论是当日谢衣的教导,还是初七的敌对,都是在不断引导他。如今他已能面对我的辞世,算走出庇荫,独当一面,倒是叫他自个儿再历练两年的好。” “呵,你当日在捐毒那般维护他们,我还道你是个宠溺徒儿的温存师父。”沈夜笑笑,似乎认真,又似乎玩笑话,“此刻你竟舍得瞒住他,倒也让为师刮目相看。” “两回事,师尊。”听他提起当日,谢衣赶紧道:“男人不经风雨,如何成就?这也是师尊曾反复教导我的,相信接下来无异会好生谋划,做一番打算。话说回来……即便我不直接现身,帮助无异的机会也还多得很。” “嗯。”沈夜点头,尊重谢衣对他们师徒间的安排,相信以谢衣之心性能为,完全能够培养乐无异成为一代人杰。 得沈夜首肯,谢衣令偃甲鸟继续。 “前辈,清娇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见过许多风浪,不是柔弱无知的小女子,胸襟算得开阔,但如今即便在我看来,无异也有了许多成长和改变,须对他刮目相看了。此前我们总觉他是个孩子,忧心他既不爱读书,也不善交际,如今再无需烦忧,请前辈也放下心来,无异啊,是个男人了。”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3 “呵,好得很。”谢衣点头微笑,沈夜眉头也舒展开,对这徒孙,他虽不曾亲自教导,但一路循着谢衣足迹走过来的人,又怎么会差了? “……流月城事毕后,无异并未急着归家,而是转道去了太华山、百草谷,还有东海上的龙兵屿,协调各门派与烈山部族民的关系。这孩子人笨嘴拙,平日里在家都不太会说话,哪是做这些事的料子,幸好同行有天罡的闻人姑娘,巫山的阿阮姑娘,特别三皇子殿下鼎力相助,终于将流月城的后续事务处理妥当了。上月中旬,无异风尘仆仆的回来,还没呆上几天,又将来年计划排出,说要出门。若非我们苦留,怕是下个月就要离家,好说歹说,方改作新年后再出发。” 嗯?无异又要出行么?谢衣一怔,静听傅清娇的话。 “那孩子说,想往西域去……”她幽幽叹口气,话语里带着担忧和不舍:“血缘出身这东西,实在难说得很,若他从不知晓便罢了,偏偏真相大白,又认了哥哥,再加上当年捐毒之事……” 讲到这里她顿了顿,沈夜眉头微蹙,似想说点儿什么,略一沉吟又放下,保持静默的姿态。 “无异决定年后出门,往西域历练两三年,一来帮着狼王的队伍管些事,做马贼风险大,绝非长久之计,希望能助他们一步步转为生意人,同长安这边往来商贸;二来为继续修行偃术,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论术法,还是您传授他的偃术,都得在实用中多加研习,才能真正发扬光大;此外还有第三点,怕也是他不愿同我们言明的,捐毒好歹是他生身之地,若能够回归故土好好呆几年,以偃术为当地遗民们略尽绵薄之力,也算报答了亲生父母的血脉恩情。” 捐毒…… 沈夜一言不发,只眉间印痕渐深,嘴角抿紧,似忆起当年那些罪孽,半晌,他默默握住谢衣的手,谢衣也立刻反握住他,静听偃甲鸟的诉说。 “……前辈无需担忧无异,他现下好得很,我这个做母亲的,只盼您今后还能拨冗提携教诲,让这孩子多学一点,多懂一些……他这边有什么安排,清娇会及时告知前辈……” 谢衣不由自主地点头,如傅清娇所言,无异最近数月的行踪,包括来年安排都十分妥当,真是成熟了。 “好,很好。”他露出笑意,朝沈夜道:“故土粉碎之日,师尊将我留在城中的偃术心得给了无异么?” “是。”沈夜坦然道:“既是你珍视的弟子,你留下的东西,自然该传给他。他……确实有些像你,我也同他说,想看看他十年后的模样。” “看得到的。”谢衣站起身,为沈夜杯中斟满,唇角含笑,眉眼上都是欣慰与喜悦。知晓他为乐无异的成长高兴,沈夜也放松心情,陪他好好饮了两杯。 此刻,又有一只偃甲鸟排空而来,堪堪落在谢衣眼前。 第65章 这只偃甲鸟飞得比傅清娇那只更快,更急,如一柄利剑劈开了夜色。谢衣将它收起时,在羽翼尾端感受到若有若无的火光。他下意识地朝西北方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轻抚偃甲鸟头顶,对沈夜道:“是叶海的消息。” “听你提过,是在下界结交的友人。”沈夜凝神观察谢衣眼底的光彩,不出所料地发现,在欢洽轻松当中,已悄然插入一丝冷肃。 “叶海他……”谢衣顿了顿,似斟酌如何向沈夜言明,片刻,他道:“我怀疑叶海遭遇过什么麻烦,此刻才将事情理顺。” “这话怎讲?” 谢衣摇摇头,启动偃甲鸟,内中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 “好友,终于得到你的消息,这两年不曾联系,实在挂念得紧,而今正值暗流汹涌之际,我也历了些许艰险,万幸事情顺遂,想来你也又有一番历练吧。” “那是自然。”谢衣点头,附和叶海的话,那鸟又道:“此前同你联络时,我心中还颇有顾虑,不知你情形如何。前些时日我听闻,西北上空有座远古神裔之城粉碎消亡,我也不知怎地,忽然便想到了你,颇为忧心你的安危。” 沈夜一挑眉,盯着谢衣,有些诧异谢衣竟告诉来了叶海自身来历? 看他神情,谢衣自然明白,摇头道:“我从未与叶海提及流月城与烈山部之事,非不信任友人,而是不愿将下界人牵扯进本族的难题当中。不过……叶海倒也不同于凡人,而今硝烟散尽,若有机缘,将自身往事同他和盘托出倒也无妨。” “嗯。”沈夜点头,并不反对,为两人斟上酒,明月恰走至中天,一轮皎光投射在杯中,圆满透亮,仿佛杯中也各自盈起了明珠般的月亮。 谢衣持起杯,低声道:“当年我曾同叶海约定,传递信息时若逢要事,便在偃甲鸟上的羽翼上略施术法,蒙上一层火光,姑且取那十万火急之意。这样的事已多年未曾有过,今夜这一只……” 他手指轻舒,偃甲鸟的羽翼上便腾起了亦真亦幻的红影,光焰灼灼,却无任何杀伤力。谢衣掌心拂过去,灭掉幻术之火,摇头道:“可见他今日想同我说的事十分重要。” “那便听听。”沈夜镇定如常,谢衣点头,偃甲鸟内的声音继续流转出来:“好友,你既无恙,我这边也恰好将事情告一段落,那么明年三月初五,你我相约武陵桃源,共醉一场,好生畅谈这些年的经历如何?想必你是不会拒绝的,即便你想找理由推脱,我也得硬拉了你来。浮生倥偬,天道无常,此番我还能重返人间,当真万幸,不论如何,必须同你好生聚一聚,且当庆贺了。” “咦?”谢衣一怔,注意到叶海话语中不同寻常的说法:重返人间……这是何意? “有不妥么?”察觉他变了神色,沈夜问。 略一思索,谢衣摇头道:“师尊,弟子与叶海相交多年,对彼此性情十分熟稔,他看似潇洒放诞,却绝非大大咧咧之人,相反比我所见的绝大多数人要缜密得多,遇事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甚至每一句话皆要在脑中考虑三遍,才会宣之于外。旁人看他,大约只觉慧黠和善,挥洒不羁,我看他,却是智珠在握,君子藏锋。” “不错,能得你如此评价的人,定不是等闲之辈。” “所以……他方才的话让我很在意。”谢衣叹道:“重返人间,这四字定不是随口说说而已,兴许,他这几年中真有什么不凡的经历,而他约我在明年三月碰面,必定也是想同我讲述与之相关的经历。他啊,最不爱守时守信,过去总是我给他定地方,还少有他这般心心念念,一定要我准时赴约的。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4 ” 沈夜沉默,眼中逐渐浮起深沉之色。重返人间么?他下意识地想起流月城最后一役中那只莫名的巨手,竟能穿越两个空间的屏障,将力量投射过来,若无远古上仙所遗劫火助阵,怕已失去了处置砺罂的最后机会,而接下来局面如何,越发难以预料。 那是魔。 一个心魔砺罂,已让流月城上下不得安宁,自己同他周旋百年,也未能真正透析魔域的面目,更无缘踏入魔的领域。那个神秘的世界,当真深不可测…… 微微皱眉,沈夜发现偃甲鸟已结束了传话,谢衣也没有多言,简单说一句必定赴约,便将它放出去,转头朝自己道声无妨,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开,又讲起了昔年纪山中的岁月。 明白他不欲自己担心,沈夜默然一笑,收下他的好意,对方才的事也不探问了。明年三月……自己只需四十九天便能恢复灵力,届时早已将神血等诸般灵力融汇一身,即便有教此前更强横十倍的风浪,也可为谢衣挡下,的确无甚担忧的。 他朝谢衣举杯,说你方才只顾着旧友们,冷落了为师,该罚三杯。 谢衣一怔,小声道哪有冷落师尊,神色似有不平,却依旧在沈夜目光注视下,老老实实喝了三杯下去。 皎光漫漫而来,如温柔的流波将两人包裹,越发显得四下里寂静无比,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二人相对。因有结界的缘故,院中并不显寒冷,反倒暖意融融,暗香盈袖,令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已喝光两坛酒,沈夜并未觉得醉,谢衣也保持着清明,只面颊上浮起薄薄红晕,衬得他光润肌肤比那天顶的满月还要动人,沈夜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只觉心头一跳,再度握住了他的手。 “方才提到捐毒覆国之事……”沈夜声音低柔,将谢衣拉到怀里,往他耳边低声道:“当年罪孽,本座从不矫饰,亦不会再述以虚妄的歉意。而今流月城既已成过去,烈山部也有了安置,日后诸般际遇……多听你的意见便是。” 第66章 日后多听你的便是。 这话说得并不重,也未有任何郑重承诺的表现,就这么脱口而出,再自然不过。仿佛一阵清风,一场春雨,自开天辟地便如斯存在,看似寻常,却比那装腔作势,瞻前顾后的所谓承诺,更加坦然而真挚。 不思量,自难忘。一切早已断定,融入心扉骨血,想得透彻明白,自然顺理成章,风轻云淡。 日后诸般际遇……多听你的意见。 谢衣微微一怔,只觉一束月光落下来,照彻自己心底,将那所有隐忧驱散,令一切光明而圆融。他比谁都明白沈夜是个怎样的男人,百年中日夜相伴,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沈夜遭遇了什么,背负了什么——在黑暗中行走太久的流月城大祭司,将性命与名誉都交给了民族渺茫的希望,当烈山部这艘巨轮顺利出港时,他却未能功成身退,而是为偿还那些不得不染上的鲜血,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若非天地间那一线机缘,如今哪里还有沈夜? 话说回来,正因这百年间的风刀霜剑,黑暗血途,沉重压抑的命运才一步步将沈夜雕琢成今日模样,不论沈夜自己喜不喜欢如今的他,他都始终是这样的沈夜:高天孤月,冷肃深沉,自负而雍容,严苛而独断。 在沈夜那里,向来只有权衡,没有委屈;只有决断,没有协商,即便他偶尔表露出的让步与退却,也仅仅是不得不为之的暂时妥协,背后往往都藏着更大的目标。 沈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直爽少年,而是心机百转,手段酷烈的权谋家。 这样的男人,如何与人分担甘苦,共享生命?对这样的男人,绝大多数人唯恐避之不及,或畏他,或厌他,或憎他,或者……又不切实际地去迷恋他,幻想他有些许隐藏的温柔,并会一一降落到自己身上来。 痴惘罢了。 幻想永远无法捕获沈夜,唯有同他站在一样的高度,历经同样的波折,了解他全部是非对错,并心无芥蒂地去正确看待的人,才能够走进他历尽千帆的灵魂深处,与他的存在熔铸在一起。 此刻,谢衣知道,自己已成了那个人。 那一句话,便是沈夜此生最大最重的承诺,也是他历经生死后唯一能够给予自己的东西——日后多听你的。简简单单几个字,不仅关乎情感,更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他那般自负的人,被百年黑暗淬炼成那样的人,如今竟肯多听自己,遵从自己的意见,可见是已将自己视作了世间唯一不离不弃,灵魂相许,甚至……甚至可算是他心底唯一至宝的存在了。 一句话,许下此生,许了情感,许了尊严。 谢衣伸手搂住他,埋首在他颈窝里,轻轻蹭了蹭,恍如少年时分。 这份改变,这份情意,对沈夜来讲实在太重,太难…… 谢衣闭上眼,嗅着沈夜身上陈静深邃的气息,只觉胸中如浪涛翻滚,激荡而来的都是感动与珍惜,同时,又有丝丝心疼夹在这些情绪里,共同汇流成让人看不分明,却倍加真实的颜色…… 该如何回应? 他问自己。 说不开心,不得意是假话,但此刻他绝不会得意忘形,更不会借着沈夜低头的刹那耀武扬威,他甚至有些舍不得沈夜那样讲,仿佛会折了那人不容侵犯的尊严与骄傲。 唉,对自己太好,竟也让人为难……谢衣脑中荡悠悠的,净是过去百余年的岁月,一天天,一月月,皆入观花走马,纷至沓来。忽然,他灵机一动,干脆变作当日初七的神色,靠在沈夜肩头上,忽而一笑,反问道:“哪有主人多听属下的道理?” 这话本是戏谑,并无他意,听在沈夜耳中却是一愣。自醒来后,谢衣便不曾以初七自居,也不唤自己主人,本以为他是不喜那般称呼,毕竟有主仆之意,兴许会将他显得低了,因此也不强求。谁知此刻,在如此花好月圆,情意悠长之刻,他竟主动提到属下与主人,可见并未介怀。 那百年虽未曾苛待他,然而抹去记忆也好,改名字从头调教也好,的确也并非人人都能接受……而今谢衣竟可拿来调侃,当真是个惊喜。 他不由得微微一笑,将谢衣搂紧,低声问:“不恨我迫你?” “这话从何说起……主人何时逼迫过属下?”谢衣似突然起了玩心,用那无比正经的语气,在沈夜脸颊边轻声道:“主人的喜怒,便是我的喜怒,主人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 “你……”沈夜一怔,忽然惊觉——这谢衣,明知两人已不同于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5 往日,还要如此挑逗,定是在报自己白日里逼他念那“江海寸心”的仇。不由得弯起嘴角,冷哼一声,半是佯怒,半是喜悦。目光流转间,但见谢衣瞳孔上光华莹润,情韵迢递,似当年初入师门的真诚,似成年的温润,似百年中的痴恋追随,当真有千种风情,万般缱绻。加之那优美柔韧的唇上似还映着潋滟的水光,呵气间酒香萦绕,当真令人心动心折,心荡神驰。 呵,谢衣,初七…… 忽而一笑,沈夜再度轻哼一声,伸手握住他下颌,低头便往谢衣唇上吻去。 第67章 后来……二十二年后的流月城并无多少改变,沈夜与谢衣却都变了,世间再无谢衣,唯有一个叫初七的懵懂之人,他追随沈夜,服从沈夜,在长达百年的岁月中注视着沈夜的一举一动,看他如何将那不可承受之重变成九死一生的希望,如何从不可能中杀出了一条可能的血路。而他,也成了为这条血路开疆裂土的人,手上染满层层鲜血。 偶尔,沈夜也会看着他,目光沉沉。他有两次错觉主人正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但下一刹那,这样的错觉又消失了,因为沈夜已紧紧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肩上,轻声呢喃初七,初七。他便回答主人,属下在。沈夜抬起头时,那让他不安的目光已重归坚定与温柔。 再后来…… 这份感情何时变了质,谢衣自己也不知晓,或许在十一年间的敦敦教诲,点滴授业的循循善诱中;或许在天上人间的分隔两地,百年回首的望月思念中;或许在层层殿楼的幽深隐匿,刀光血火的侍奉追随中……但仔细想想,其实这些情意都在,师徒、挚友、主仆,都还在,并没有什么被完全抹去,只是越发深厚而广博,不断加深延展,成为融入骨血,融入灵魂的存在。 就像……就像沈夜呼唤自己不同的名字时,声音中情感的细微区别那样。虽有细微的不同,但那都是自己。 师尊,主人。 谢衣闭着眼,柔顺而热情地回应沈夜的亲吻,想最大限度将自己的想法和感情都传递过去,他相信沈夜已完全接收到了。 相拥的手格外坚定,身躯在衣衫底下紧贴,胸膛内的两颗心正以同样的频率跳动。 谢衣,初七…… 片刻,沈夜再度放开谢衣的唇,倾心相对,倾情付之以深吻,连他的面色也微微有些红了。谢衣更如畅饮琼浆,霞飞双颊,衬着唇上水色,越发端丽动人。 沈夜轻叹一声,拇指从谢衣眼皮上方轻轻抚过,顺着右眼下殷红的魔纹移动,最后停在线条优美的下颌。他看出来,谢衣深邃温润的眼底正闪动着悲喜交加的光芒,仿佛许多星星在夜空中明灭闪烁。他无需问,已明白谢衣此刻的心声,因为他自己也一样。往事沉浮,心海掀涛,那些或遗憾,或痛苦,或萧索的往事正在脑中一幕幕流转,最后汇聚于此刻,汇聚在这两心相许,此生尽付的亲吻中。 “谢衣。”沈夜轻声道:“日后不论何事,你我共同面对。” “好。” “待我灵力恢复后……”沈夜顿了顿,斟酌片刻,方郑重将话说出来:“不论有何等风浪,本座皆会护你周全。” 谢衣微微点头,笑道:“我如今亦不同于以往,至少这四十九天之内,且让我好生保护师尊和主人吧。” 沈夜闻言一笑,伸手往他脸颊上捏了捏,说声都依你便是。 月色如洗,银光如瀑,照彻这山野之间,更衬出那万籁俱寂,四野苍茫,山下的村落早已入睡,唯崖上灯火盈盈,结界内暖风细细,暗香游走,浑不似冷肃凋敝的深秋。院内石桌上早已满盈醉人的酒香,熏人沉醉,情韵脉脉,当真令人流连。 两坛酒已差不多尽了,谢衣与沈夜又闲谈起来,此刻两人言谈间更为轻松畅快,且不时自然露出情深之意,彼此聊些昔年琐记,说些后日安排,眼见着已到了丑时,明月划过中天,银光微微西倾。沈夜道声该安寝了,你不还惦记着那山中的水利工事尚未修复么? 谢衣点头称是,唤偃甲人来将残局收拾一番,两人便回房,准备沐浴就寝。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第68章 谢衣沐浴完回卧房时,沈夜已先行收拾妥当,坐在床上,手上拿着一册书本,见他进来便丢开了。 夜色深沉,四周悄声不闻,窗外连风也未起一丝,只有如水般的月光悄悄划过窗棂。案上,烛火盈盈脉动,映着沈夜散开的乌发,泛出醇厚温润的金棕光芒,这光也落在他肌肤上,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暖色,仿佛静默巍峨的山脉,沉稳,坚定,由内而外吸引人去靠近,感受那份坚实的力量。 谢衣看着他,微微一笑,躺上床去,同他并肩靠在一起。沈夜伸手搂着他,似颇有些情动,翻身压着谢衣,又是一番亲吻,并令他解了中衣,要看那胸膛上的旧伤口。 谢衣偷眼瞧他神情,见沈夜面有得色,嘴角似笑非笑,黑如点漆的瞳孔里透出几丝暧昧之色,不似要看旧伤的模样。况且那伤已有百年,百年中不知给看过多少遍,如何今夜又要看。心虽有疑,但在沈夜目光逼视下,还是依言而行。 刚将衣襟撩开,沈夜便大手一抓,将他中衣褪掉,就着明亮的烛火再度将人压倒,手掌往谢衣身上不住抚弄,从颈项到腰间、胸腹、背脊……上上下下,反复抚弄,似正在赏玩一块顶好的美玉。 这边摸着,沈夜犹不满足,还低头亲了上去,直往谢衣颈项和胸前舔吻吮吸。 “这……就知师尊不是要看伤口。”谢衣面色绯红,火光下如灼灼桃瓣贴上脸颊,万分诱人,他皱眉佯怒,身子却在沈夜一个轻咬下颤了颤,连音色都软了,“我那伤早已消弭,看不到的。” “看不到伤,皮肉也好看。”沈夜不为所动,一低头,已将他左边乳尖含在嘴里,舌头舔上去,尝到了沐浴后属于谢衣的淡淡体香,忍不住用力吮吸两下,感到掌下肌肤不受控制地轻颤,越发的心满意足,干脆使牙齿往那最敏感的顶端轻轻咬下去,谢衣顿时绷紧身体,嗓子深处发出几声嘶鸣,跟着便是急促的呼吸声,沈夜也随之发出一阵低沉的笑音。 埋首谢衣胸前吮吸啃噬,尽情玩弄了半晌,直到两个乳尖都如熟透的果子般颤巍巍地挺立,颜色也格外殷红,仿佛要破皮滴出血来,他方停下,手指往那左边的乳尖上轻轻一弹,问道:“说真的,你这伤口如何不见的?” “是……是巫山地仙们治愈我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6 时消去的。”谢衣躺在沈夜身下,只觉手脚发软,呼吸也有些不稳,干脆闭了眼,喘吁吁地回答。 他何曾受过这种销魂蚀骨的调弄,尚是孩童时便拜入沈夜门下,日夜勤学苦练,成年后继任破军祭司,满脑子都是偃甲与职责,从无半点风月心肠,何况从那时起,在他还未曾领悟心里隐秘相思的时刻,心里眼里已仅有沈夜一人,哪还有功夫去同别人亲近? 后来下了界,虽有万里山河,千娇百媚,却无一人堪入他眼,动他心,更别提打败他心里那轮高天孤月了。 因此,直到此刻,这白皙无暇的身躯才头一遭躺在了人身下,仍人为所欲为,这人偏生又是他敬了一世,念了一世,爱了一世的师尊和主人,那一轮月亮终于覆到身上来,让他如何挣扎,如何反对?不论那人要怎样与他亲密,他都甘之如饴,对那人的问话,自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尊知晓……我体内的心脏早已破碎,不堪使用,过去百年都靠偃甲与蛊虫续命。”谢衣稳住呼吸,徐徐道:“地仙们为我苏生血脉时,用另一件物事替代了它们,令我有了真正的生命。这件东西,想必师尊也已猜到了。” 沈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此刻谢衣言辞平和,眉目中唯有温存,不见痛楚,这话却令他感到一股疼痛从谢衣那里传递过来,打在自己心口上。这个话题他从不想回避,只是没找到好机会提起,今夜既说到此,自然令他倍加心疼。 谢衣所说的,他早已感知到,猜测到了。沈夜忍不住俯下身,搂着谢衣,柔声道:“当真是昭明剑心啊。” “是。”谢衣伸手抚上心脏的位置,坦然道:“如今代替昔日那颗肉体凡心的,乃是昭明剑心。剑心乃上古神物,本无形无相,兼有神农上神之力加持,可与生灵血肉相容,如今剑心已化作弟子心脏,若是剖开来看,外观上同常人之心并无区别。” “嗯……也好。”沉吟片刻,沈夜往他额上一吻,叹道:“你实在受了许多苦楚,日后……也罢,旧日且别过不提,往后每一日我待你如何,你尽可用余生慢慢品鉴。昭明剑心本极为不凡,受上神之力眷顾许久,业已具备生发之能。上神之血在我体内,这些时日越发融合起来,似与你的剑心有所牵引,彼此应和。你说我察觉到,便是为此吧。” “的确如此。”谢衣朝他一笑,“师尊目光如炬,弟子如今这整颗心,都为师尊所透析了。” “你啊……”沈夜低头又吻住他,片刻后,忽正色道:“谢衣,本座绝非随意之人,你我既定了今生之约,我便郑重问你一句,可愿将此生交予本座?” 这……谢衣一怔,这话听着……怎么好似在求亲?烛火盈盈中,他细看沈夜神情,只见他面色如常,眼中绝无一丝一毫的调笑与虚伪,唯有满满的郑重与坚持。真是……虽早已明白彼此心意,甚至暗暗许定了对方是今生今世唯一的伴侣,但要这么亲口说出来,还真是头一遭。 假若自己说不许给他,他必定不依,定要强令自己应了他好,方肯罢休的。 想到此,谢衣在枕上点头,正色道:“弟子此生都交予师尊。” 略作停顿,他又补上一句:“今生唯主人一人。” 第69章 “好,好。”得他此诺,沈夜笑得温柔,笑得宠溺,更笑得志得意满,俯身又同谢衣吻到一起,手掌亦在他身子上流连,百般眷恋。谢衣本以为他今夜就要令自己成其好事,心里略有些忐忑,更多却是坦然——既已许定终身相从,此间风月自也顺其自然,便伸手去解沈夜腰带。谁知沈夜却顿了顿,压住他的手,往他耳边低声说了声“不急”。 谢衣不由得一怔,只听沈夜轻叹口气,身子往他身上蹭蹭,犹豫片刻,方道:“待本座回复灵力,再与你……” 这……谢衣尚不明他意思,手放在他腰带上,被他温热的大掌握住,一时间进退不得,也有少许尴尬,沈夜又不说话,只待他自己思索,往他脸颊上亲了亲。 谢衣默想片刻,渐明白他意思,莫非是为着此时灵力尚未恢复,算不得最好的时候,因此不愿同自己…… 他偷眼去看沈夜,见沈夜微微皱眉,眉目间似藏有一丝不甘,一丝无奈,忍不住“扑哧”一笑,朝他道:“你要等灵力恢复了才……?” “嗯。”沈夜咬着唇,罕见地露出了一抹尴尬,声音放得极低,只在谢衣耳畔徘徊,似乎生恐给第三人听了去,暴露他难得一见的脆弱与犹豫,“本座绝非放荡之人,终身大事不可草率成就,虽无父母之命,子嗣之虑,我对你……亦绝不会怠慢轻忽。且说此前不论师父、主人,都当是由我来护着你,此事过后,便为你之夫君,对你更多一层责任,若无能力护你周全,反倒要你来忧虑我,成何体统。” “果然考虑周全,其实你我之间……”谢衣摇头一笑,他在沈夜说那句“不急”时,已隐隐猜到对方的顾虑。这人毕竟是沈夜啊,不论出身、学识、教养、经历,以及那百余年来的兢兢业业,运筹帷幄,都注定了他是个责任心极重,择偶标准极严苛的人——待真有人入了他的心,他的眼,被他视作此生唯一,那必是珍之重之,敬之爱之,绝不会有狎昵玩弄之虞。 不过,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此刻真正听他说出来,又是另一番别有滋味:理解中掺杂了心疼,深爱中融入了敬重。谢衣伸手搂着他,低声道:“不论师尊或主人,只要是你令我俯就春宵,自当随时奉陪。” “啧,若毫不讲究,那是将你当作什么人了……”沈夜微微皱眉,谢衣莞尔,手指压到他唇上,打断他的话语,柔声道:“只对你如此罢了,你怎生决定,我便怎生听从,或早或晚,总有那一刻的,既已定了终身,便再无他意。说起来,下界有句话,不知师尊听过没有?” “什么话?”沈夜握着谢衣压在自己唇上的手指亲了亲,似觉得不过瘾,又含到嘴里,舌尖在那指尖上打圈儿。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沈夜眼中笑意更深,放开谢衣手指,低头往他唇上吻去,好一番唇舌厮磨后,悄声调笑道:“你下界这些年,倒很是学了点儿讨本座欢心的东西……江海寸心?我心匪石?嗯……还有什么,都说来听听。” “唔……”谢衣给他吻得气喘吁吁,面色发红,听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畔萦绕,愈加手脚发软,身子燥热,忍不住将那下一句也应和出来——“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7 沈夜满足地一笑,定睛看眼前人,只见谢衣躺在枕上,乌发散落,面染红霞,白皙矫健,柔韧优美的身躯一览无余,上边点点红印,皆是自己方才以唇舌烙上去的,映着案上潋滟烛火,越发显得他骨骼清俊,肌理盈泽,每寸肌肤上都散发出令人不可逼视的魔力,白日间的端丽俊雅,此刻统统变作了香艳媚惑。更兼那眉目间对自己情根深种的意态,口中徐徐道出的恋慕与坚定…… 绝艳如斯,沈夜即便是块石头也要气血翻涌,他深吸口气,感觉身下紧绷得厉害,腹间那团火简直要将他焚成灰烬。即便决定恢复灵力后再同谢衣交合,此刻情欲煎熬之下,却也有不少折中的法子来纾解……伸手褪下他亵裤,沈夜将谢衣胯间已颤巍巍挺立起来的部分握在了手里。 “唔?!”谢衣本能地弹起身子,却又在沈夜温柔的抚弄下软了半边,“师尊,这……” “嗯。”沈夜手上动作不停,往他脸上亲了亲,低声道:“今夜先这样。” “那……那我也帮师尊……”谢衣面上微红,将手伸向沈夜中衣腰带,替他将衣裤都褪下,两人头一遭赤裸相对。 第70章 次日,沈夜到日上三竿才醒转,一看谢衣还在自己臂弯内睡得香甜,微微一笑,也不吵他,只搂着他,看窗外透过的浅淡日光描摹怀中人俊美的轮廓。 谢衣生得很好看,当日在流月城中时,破军祭司便因姿容俊美,风趣平和,引得许多人暗生仰慕。他还记得,那会儿城中似乎有传言,说流月城里最引人注目的两位男士,一为大祭司威严冷峻,是高天孤月,一为破军祭祀亲切灵动,与大祭司出入同行,俨如伴月的孤星…… 正回忆间,怀中谢衣睫毛微动,跟着睁开了双眼。 “师……师尊。”沈夜俊脸近在咫尺,谢衣发觉自己正躺在他怀中,稍一迟疑,跟着便想到了昨夜亲密厮缠,脸上不由得露出窘色。 “嗯。”看他这样,沈夜突然起了逗人的心思,点一点头,看着他问道:“还有呢?” “……主人。” “嗯。”沈夜搂紧他,手在他腰上摩挲,再问:“还有呢?” “还……还有?” “还有呢?”沈夜逼近谢衣的脸,几乎贴在他唇上问道:“夫君呢?” “夫……这,这怎能算。”谢衣大窘,急急辩解,“分明还未曾……怎能那样称呼?况且,况且大家都是男子,若称了你夫君,难不成还要我自称娘……” 他说不出口,坚定地摇了摇头。沈夜忍着笑,只觉他这模样比平日里更好看十倍,往谢衣唇上又亲了亲,面上却佯怒道:“你怎这般小气,迟早的事,还不愿顺着本座,让本座早些日子享受这口头上的‘夫君’么?” 谢衣不为所动,知他不会当真同自己生气的,咬定不放松,这夫君二字打死不说出口,于是又被沈夜按住好一番轻薄后,两人方下床梳洗理装,这纪山中的悠然岁月便又开始了崭新一日。 接下来的日子,二人过得十分惬意。山中寒气渐浓,深秋里的霜华一阵重过一阵,加上淅沥沥的秋雨相催,气温日日下降,眼见着就要落雪。所幸崖上有谢衣结界护持,便不觉刺骨难耐。 山下村落亦结束了大半年的劳作,进入冬藏阶段。家家户户收起农具,修葺房舍,将牲畜圈舍加固结实。夜间围炉而话,白日或女眷们做做针线,或男人三五闲谈,偶尔亲友间开一局小赌以怡情,更有货郎走街串巷,捎来繁华集镇中的胭脂水粉,绸缎器物……安宁而不失热闹。 尘世烦嚣远,山中日月长。 如今沈夜与谢衣两人无甚可担忧之事,每日只管安享太平,静待灵力恢复,因此每天似乎都变得更平静而悠闲,看书也罢,闲谈也罢,都比以往在危机逼迫下更多了淡然,却令人回味无穷的滋味。 谢衣很快修理好昔年所留的各种偃甲工事,又将山道进行了一番拓展加固,连那半山腰上废弃的院落,也令偃甲人趁夜打扫干净,清理了荒草与藤蔓,扫荡被精怪利用栖身之处,还当地居民一方清净。 对他这些好意,沈夜看在眼里,口头上没有表扬,眼神里却明明白白洋溢着赞许之色——谢衣之善良中正,乃是他最为动人之处,即便在身为初七,不得不手染鲜血的那百年里,沈夜亦不曾刻意扭曲了他的本性,除令他对自己绝对忠诚之外,关于那份与生俱来的韧性和正直,则始终欣赏之,爱怜之,敬慕之,绝无恶意摧折之举。 如今层云散尽,晦暗全消,再无压力在身,谢衣修缮往日工事,直接或间接地造福一方,沈夜都乐见其成。 这期间内,傅清娇的偃甲鸟又来过两次,匆匆告知谢衣乐无异的消息,不外乎在家勤学苦读,彻夜参研谢前辈所留偃术手札,对于剑术和法术上似乎也开了窍。每日都要同他爹比划两场,当然,用的是木剑。力道和灵力上虽大有高低,但那招式身法却是一脉相承的,那孩子虽历了大事,终究底子薄弱,还得好生打下基础,才放心让他远行。 晗光已暂时封存,那也是个烫手之物,本想送到太华山报关,然而修仙门派似乎又另有顾虑,不愿接收,倒是那天墉城爱剑成痴的紫胤真人颇有兴趣,亲自来看了看,却也说此剑太过特殊,上古神物,不敢专美,还是由乐无异自行保存吧。 第71章 谢衣不曾见过昭明最终的威力,倒是沈夜有些顾虑,那剑神力非凡,如今又无剑灵镇守,单单存放在乐无异家中怕不够妥当。然而两人身在数百里之外,暂时也无他法可想,姑且任之。沈夜让谢衣叮嘱乐家,一定要妥善收藏,谢衣亦做此想法,往偃甲鸟内好生叮咛了一番,才往长安放飞。 叶海的消息不再传来,他与谢衣都不是啰嗦之人,约定好时日后,只待践约即可。谢衣虽有些挂心他究竟遭遇何事,但看叶海不急,料定他并无大碍,因此也放下了。 这些时日里,沈夜每天看书观景,或往山中行走,过得十分悠闲。他灵力虽未复,体内神血却已一丝丝剥离,一点点渗透,渐渐浸润骨肉筋脉,与自身血肉相融,加上司幽所遗神珠之力调和催动,越发令上古神裔之身同三皇灵力,兼远古上仙的威能合为一体。这几日,沈夜立身崖上,已能感到身体中所蕴含的澎湃神力,壮若川流,广似江海,无远弗届,深不可测。 这令他感到欣喜与满足,却也隐隐添了敬畏,一日夜间同谢衣谈到此事,言自己以凡人之躯承仙神威能,隐有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8 惶恐不安,乃至生出如履薄冰之感。 谢衣明白沈夜向来不是轻狂之人,所有自信乃至自负,都构筑在他强大的实力之上。然而此前不论沈夜如何强横,终究是人力之极,而今却有不同。须知能力越强,便越需要坚定广博的心智去约束,越要立定根基,谋定而后动,否则必定为这份力量所吞噬,或失了本心成为力量之奴隶,都将令人扼腕痛心。 沈夜已清醒认识到这点,决定更加恪守原则,掌控心性,为日后驾驭这强大的力量做好准备。对他的决断,谢衣深表赞同,也着意开解宽慰,说师尊比谁都清楚天意难测的道理,这冥冥当中,兴许真有不可言说的力量安排着无数生灵的轨迹,下至贩夫走卒,上至九天神灵,皆在这张罗网中各居其位。师尊既得到神力,想必也有命中注定的用意…… 你是想说,日后本座当用这威能,来替天下苍茫尽一份心力么? 那就看师尊的意愿了。谢衣微微一笑,若师尊乐意,谢衣自然不会反对。 亦无不可。沈夜淡然一笑,昔年之事无须再提,本座不会虚伪地说抱歉,却也不会过多介入烈山部之外的纠纷,若真有机缘,顺手相助便罢。只要……他顿了顿,只要是你的愿望,本座自然乐意完成。 我的愿望……谢衣面上笑意加深,忽而想起当年在流月城,在巫山,他对无异等说出的心里话——他的喜怒就是我的喜怒,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而今千帆过后,沈夜竟也对自己说出了同样的话语,两心合一,视彼此为至珍至重的唯一,以彼此的心愿为心愿,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呢? 谢衣心潮激荡,忍不住主动往沈夜唇上吻去,他微微一怔,跟着便是愈加火热的回应。 …… 次日,谢衣又往村中探视,吴家孩子已恢复了活泼的天性,玩耍如常,且给先生交了束修,预备来年便去塾里开蒙认字。孩子父母比他想象中更加淡然,从不提那短命的丫头,仿佛不曾生养过她。听村人私下议论,说吴家人觉着既已别过,那便别过,多提无益,况且当日已为她哭过一场,也算对得起她几年骨肉相伴了。 对这番言论,谢衣倒是不太认同,他并无太多与家人相处的经验,甚至连记忆都很模糊。然而他生来重情重义,即便不幸亲缘淡薄,幼年失牯,对人与人之间的情分依旧看得很重。特别拜了沈夜为师之后,同沈氏兄妹接触极多,不知不觉里,竟也将小曦看做自己亲妹妹一般,那年神农祭奠前,还承诺沈夜,日后要为小曦做一份最好的礼物。 那份礼物自然是苍穹之冕,偃甲精妙,内中万里山河栩栩如生,只可惜……小曦却已不在了。 想到这里,谢衣难免地有些伤感,立在窗下发了阵呆,沈夜在院内看书,同时也看着他,见他这样,心知有事,便唤他过来,问是怎的了。谢衣略一迟疑,还是将上午往村中所见告知于他,末了,说句这样的父母,未免略有些薄情。 原来如此。沈夜看着谢衣,忽然想起这徒弟的父母去得早,少时便成了孤儿,因此也格外自强懂事。不过……若说到谢衣的家人,自己还真有过一次接触。虽然那次有些……还是告诉他吧。 兴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第72章 的确有些薄情,不过比之我父亲的强势果决,他们怯懦,却也柔和得多。沈夜略一思索,摇头笑道:“我与小曦进矩木之事你也知晓,前任大祭司如何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说出来都令人难以相信。这许多年的苦楚,许多年的挣扎……皆拜那一夜所赐。那时候,你还未出生……” “哎?师尊,别说了。”惊觉这个话题似触动沈夜的伤痛,谢衣赶紧打断,“那件事我知晓的,不用再提,这百余年来你实在……” “呵,本座想同你说的并非那件事本身,何况就当年父亲所为,我多少也算看开了些。” 望向天边悠悠白云,沈夜叹口气,慢慢道:“父亲那般对待我和小曦,的确十分不近人情,十分残忍,然而他若不那样做,我兄妹两人如何对抗身体的病痛?能否活到现在都成问题,更别说带领烈山部撑过这百余年的沥血长路。再说后来……若不进矩木得神血加持,我如何抗拒砺罂魔气的腐蚀?若连我都向魔气低头,整个烈山部还不尽数成了他之奴隶?” “师尊……”谢衣胸中翻涌着千言万语,却又都说不出口,只默默握住了沈夜的手,静听他的一字一句。 “所以,父亲对不住他一双儿女,却对得住城主,对得住整个烈山部。若问恨他否?自然恨,然而这样的恨却又毫无意义——是他将沈夜逼成了这样的人,但归根到底,真正逼迫沈夜成为如今模样的却并不只有他。你明白么?谢衣。” “我明白。” “嗯。”沈夜反握着他的手,摇头一笑,“也罢,不提他。我真正想同你说的,乃是与之相关的另一件事,这件事算得上与你关联密切,许多年竟未曾同你讲过,倒是为师的疏忽了。” “哦?”谢衣一愣,“师尊想说何事?” “还是那夜,父亲想让我和小曦进入矩木,替沧溟实验以神血治疗疾病的效果……” 他语意轻松了许多,讲述时嘴角带着笑意,谢衣想不到那夜中竟有可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回忆,不由凝神静听。 “……对父亲的决定,我们自是不愿意的,于是趁神殿守卫不备,我拉了小曦就往外跑,想逃开父亲的掌控。那些看守的人知晓我是大祭司之子,也不敢真正出手,因此我一路逃得十分顺利,就在靠近院门口时,却偏有个不机灵的守卫冲上来,要捉拿我们回去。” 说到这里,沈夜看谢衣一眼,眼神有些促狭,笑道:“我那时少年心性,又被逼急了,出手有些没轻重,看这守卫上来,便使法术朝他打去,他既司职了守卫,自是有两分修为,手上光华一现,便把我的攻击化解了。我一击失败,又抱着小曦,速度受制,知晓不可同他硬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摆出放弃反抗的样子,诱他过来。他不知我心思,靠上前来行礼,准备请我回去,我立刻出手……一腿踢在他要害处,趁他吃痛,抱着小曦便冲出了院门。” “这……”谢衣初次听闻此事,大感吃惊,“原来师尊少时这么,这么……” “顽劣?”沈夜笑问。 “不,不,是聪明。”谢衣也是一笑。 沈夜又道:“刚冲出院门,那守卫便挣扎着站了起来,我那脚颇重,本有些担心踢坏他,见他站起,心下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69 稍安,便不停步地往前冲。他显然还痛得很,也不再追,只朝我大声道少祭司你好狠的心,属下还不曾婚配呢。听见这话,我也有些脸红,隔空朝他喊了一句,说你要是生不出儿子,我给你当儿子好了,反正那亲爹我也不想再认的。这话实在有违尊卑,似乎吓着他了,他赶紧道属下身体无恙,我便又朝他喊道说你要在意我踢了你,又还能生儿子,大不了把我这辈子都赔给你儿子吧。说这话时,我已跑远,也不知他听见了没有……” “这样……”谢衣听得也笑起来,却仍不知这件事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见沈夜略微一顿,笑意扩大,看着他道:“后来我知道,这位守卫姓谢。” “哎?”谢衣闻言不由一怔,姓谢…… “难道,难道是……” “不错,他就是你父亲。”沈夜伸手抚上谢衣的脸,感受掌中光润细致的触感,“你父亲年轻时曾在神殿司职守卫,成家后便退职转去了城中。” “……是弟子的父亲啊。”谢衣怔了半晌,心中转过百种心思,似陌生,似熟悉,似骤然初见,似久别重逢,最后都归结成一种似甜似苦的滋味,从心上默默流过。他微微点头,的确曾听族人说过父亲曾在神殿任职,未曾想竟和沈夜还有那一番接触。 “所以,你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沈夜看着他,笑得高深莫测,“那一夜实在改变良多,可谓彻底改变了本座之命运,不仅有今后一切,更连亲也给本座定下了……当真是一言难尽啊,谢衣。” 定亲?这…… 谢衣一怔,顷刻间已明白他的意思,只觉这话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故作镇定道:“还好师尊当时不曾真把人给踢坏了,否则……” “否则让本座如何是好……”沈夜欺身上去,搂住谢衣就往唇上亲去,嘴唇贴着他唇辗转,低声道:“若从不曾遇见你……” 呵,你啊……谢衣闭上眼,静静享受这个浓醇悠长的亲吻,手臂环在沈夜腰上,万般敬爱,千重深情。午后清风拂过,冬日里暖阳普照,四下群山寂静,碧水蜿蜒,远处一行鸿鹄振翅,直上碧霄。 第73章 日升月落,光阴流转,接下来的每一日,两人都过得很平静,待纪山上第一场雪落下时,谢衣已将所有偃甲工事修整完毕,叶海所归还的东西也已收拾妥当,他便谋划着是否要回归静水湖。 前些日子为着照料沈夜的缘故,谢衣已将静水湖的结界进行稳固,并做了一些安排,若从安全上考虑,确比纪山更为妥当,虽然他并不认为如今会有人刻意来找他们的麻烦,但回忆当日来时曾有人碰触结界之事,依旧让他不能全然放心。 沈夜的四十九天之期未过,两人如今关系亦不同以往,说这是对师尊的维护也罢,对主人的守护也罢,甚至对爱人的呵护也罢,在谢衣看来都没有任何不同,为了沈夜,为了两人的今后,他总还是愿意稳妥点好。 若他依旧是百余年前那位破军祭司,必定没有如今这样缜密,那时上有师尊庇护,左右有同僚扶持,虽也有与风琊相处不睦的小问题,但不过竹枝上的毛刺,偶尔扎一扎手罢了,并不会造成什么真正的损害。而正是那一场惊变,一番重逢,一路血途,以及之后的百年相望相守,相伴相从,才将他从那个活泼机敏的破军祭司,淬炼成了如今更深沉、更圆融、更周全的谢衣与初七。 破军依然存在于他体内,在他的灵魂深处,那些发自本能的性情特征始终停留在他身上,与他的生命同在,只是被加入了更多色彩,融合成更坚韧强大的东西。回顾那恍如三生三世的奇异经历,谢衣只觉有一条不可忽视的缆绳,将自己的生命牢牢编织在一起,最初,这条绳索是单股,后来变成两股,再后来变成三股,像他头上的发辫那样绞合在一起,彼此支撑,彼此依存,不论少了哪一股,发辫都会悄然散落。 生命走到如今,少了哪一个谢衣都不行…… “谢衣?” 正在他想得入神时,沈夜已走进来,见他在窗前出神,忍不住道:“难得见你走神。” “啊,师尊。”谢衣起身,迎沈夜在身旁坐下,道:“只是在思量一件事……” “何事。” “此事还须得询问师尊的意见。”谢衣微一沉吟,道:“我在此间的事务已毕,如今我们既可继续留下,亦可回静水湖过冬,不知师尊意下如何?” “依你决定就好。”沈夜对此并不在意,将问题抛给谢衣。 “这……师尊觉得哪一处都无妨么?” 闻言,沈夜微微一怔,抬眼看向窗外,皑皑白雪已覆盖了山头,苍松在山腰间密密实实地挺立,头戴雪冠,身披银装;矮一些的地方,衰草早已蛰伏,只待来年春季再展露芳姿,阵阵云雾在山间缭绕,偶有飞鹤从当中掠过,令这群峰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仙气。东北面最高处,两人所居的院内亦堆积着新雪,却又与外间全然不同,因着结界之力的缘故,院中依旧盛开着大朵大朵的木芙蓉,如装扮一新的丽人,粉光脂艳,端坐洁白的宝座上,重重花瓣间暗香吞吐,与角落悄然绽放的腊梅遥相呼应。 好一番乱了时节,独占春光秋色的美事。 “我从未体味过这样的景致……”片刻,沈夜低低开口,似在对着谢衣说,又似乎只同自己对话:“沈夜此生,尚未有一日如这段日子般悠闲,自在,不必忧心族人,不用操烦族中事务,再无人来向大祭司问安请示,再无人需要提防对付……骤然间,浑身上下的枷锁都粉碎。然而细想来,却也并未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喜事,连同你那般身心相合,自问也非惊喜,乃是顺应内心,自然而然,然而就是这样的自然,却有如甘泉,初尝觉着淡,再一品,才觉比醇酒更令人倾心,且是每日都能啜饮的。” “呵,师尊……”谢衣听到此处,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 沈夜看着他明朗的笑脸,这张俊逸脸孔正映着窗外天光雪色,显得格外动人,忽而心中一动,竟将那本不忍说出口的话都吐露了出来——“这般甘美宁静,有时觉着并非我该享有的。本座罪孽深重,杀意盈身,按这世间说法,早该发配往幽冥接受审判,然后打落地府,永世不得超生。谁知竟躲在这明山秀水中安享太平,未免……” “师尊……”谢衣一顿,又唤道:“主人罪孽深重,属下亦是同罪。记得当年,师尊曾训导弟子,言所有尊严、价值,选择与公正,都要在活下去的基础上,才有实现的可能。我俩既已留存世间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0 ,焉知不会为这苍茫浮世再尽一分心力,将往日罪过略加弥补呢?” 说完,他看着沈夜,眉头微蹙,心底情绪翻涌,却无法再往外讲。 他忽然想起当年还在世间走动时,叶海曾同他说,总是行在黑暗里的人,渐渐的便会畏光,会难以享受那些司空见惯的美好,比如亲情、友谊、爱慕……越是幸福的时分,他便会越畏惧,越不安,仿佛一切都是窃来的,忧心下一刻便得通通还回去,而一旦体味过光里的美好,再回到暗影里,便是愈加痛楚挣扎——他连唯一可栖身的家,也变得不再安全可爱了。 天下之大,何处容身? 兴许只因幸福来得太迟,停留得太短,令他们不敢相信,更害怕失去吧。当年,自己亦曾这样回应叶海:若能许这人一份稳固安然的幸福,让他知晓一切并非镜花水月,那满身黑暗,终究还是能够被洗净的。 精致的画舫浮在江上,随波涛轻轻摇晃着,正当暮春时节,两岸碧草连天,夜空浓黑似墨,盈盈波光映着两张同样年轻俊美的面容。 你说得倒也有理,不过好友……叶海举起酒杯,朝他促狭一笑,道:你这每逢要说什么正经话,就须得举头望月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改得掉? 哎?我……我何曾又望月,你又满口胡言。谢衣一怔,脸颊上感到微微的热度,赶紧也举起杯来,一口饮尽,将这话题打混过去。 当真没有么……大约,方才真的又不知不觉看向了那一轮满月吧。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收回思绪,见沈夜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谢衣又道:“既然师尊对此并无意见,那依弟子考虑,还是早日回静水湖好些……” “我有意见。”沈夜微微皱眉,谢衣一怔,赶紧停下话语,听他讲来。 沈夜上下打量谢衣一圈,皱眉道:“你啊……此间既无外人,说的又是你我去向这样的私事,还总这么克己守礼的,满口师尊弟子,这话本座要是听得太多,以至于晚间很难……你怎么赔?” 谢衣一怔,猛地站起身来,急声道:“师,师尊,青天白日,你就这样调笑……” “嗯,这样就对了。”沈夜撑着颊,倏忽一笑,眉目中略有那么一点小人得志的奸诈喜色,“你我关系不同往日,私底下,有时想看你如当年一般精灵活泼,心里也颇为安稳。初七什么都好,就是略微闷了一些……当然这也是我自己调教出来的……怨我么?” “怎会有怨……”谢衣复又坐下,叹道:“主人……你也是怕我有太多自主的思绪,又会如当年一般离弃你,你最怕最恨的便是背叛,不是么?” “嗯。”沈夜早已无需避讳,大方承认,默然片刻,道声你定吧,我随时可跟你回静水湖。 “那便后日一早。我算过了,还有十三日,师尊便可再度御使灵力,路上约莫需要四日,待灵力复苏时会否有什么状况,我此时也不知晓,因此留计算得宽裕些好……” 房内声音渐低,天边云层堆叠奔涌,纷纷扬扬的雪花再度洒落,群峰白首,似一场静默的预言,映照着房中人的此生相守。 后日,两人再度启程,一路往西南而行。回去的路走得比来时顺些,也更快一些,本以为四日方可抵达,三日便望见了静水湖的山道。除了在长安城外略作停留,一路毫无耽搁。 那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冬日金色的暖阳洒下来,将长安城雄壮威武的轮廓映得格外有气魄,耳中似还能隐隐听见城内胡姬酒肆传来的歌咏舞乐。洞开的城门底下,来往商客如流水,熙熙攘攘,接踵摩肩,五色衣装汇到一处,绫罗绸缎相夸,珠玉锦貂争艳,当真浮世繁华,热闹喧腾。 谢衣在城外山麓上停步,往城内遥望,神色若有所思。沈夜知他心中有挂念,问可是想去见乐无异,见一面倒也无妨,自己在这里候他便是。 谢衣闻言摇了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那孩子……等无异再成长些不迟,有缘自会相见。他既已定下今后行程,便当专心一念践行之,此刻自己若贸然现身,不过乱他心神,徒增软弱与牵挂。男子汉不经风雨,不独当一面,如何能真正成事? 看他已做了决定,沈夜自无异议,两人暂停片刻,又继续向西而去。 静水湖依旧是去时的模样,只是更静谧,更萧然,少了秋光的繁盛金红,添了冬景的内敛素白。因着更靠南面的缘故,此处比纪山要和暖一些,自然也没有那么大的雪,只树梢上还堆着一些洁白的影子,湖面也仅在岸边凝起薄冰,如一面面羞涩的镜子,透出些许水晶般的光芒,更映衬此处山林、湖泊、群花与碧树的参差美态,恍若仙境。 谢衣安置好行装,便去查看结界情形。沈夜默默走到谢衣赠予自己的那偃甲箱旁,颇为怀念的抚了抚,却未曾开启,兴许,那幸福安然的流月城早已被牢牢篆刻在他心内,倒无需时时放在眼前了。 看了看结界状况,谢衣以法术收集上边残留的波动,对沈夜道:“师尊,是道家的法术。” “嗯。”沈夜没有回头,“何门何派?” “不太认得……”谢衣思索片刻,摇头道:“下界修仙门派众多,有天墉太华那般名声在外,弟子众多的,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修行者,当年我在下界行走了二十二年,也不敢自称全然知晓,有过接触的大约占其中三成,加上听闻的,顶多也就一半吧……” “倒的确是十分繁盛。”沈夜走过来,在他身边站定,凝神看了阵结界,忽见谢衣微微摇头,似有所感,只听他又道:“这法力流转的方式有些熟悉。” “这话怎讲?” “你应当还记得,当日曾派我去星罗岩截杀风琊之事吧。” “那是自然,你已向我完整禀报过此事。” “唔……我同你说过,那日在星罗岩见着风琊时,他已受了伤,却并非全是无异他们打伤的,事实上,以无异他们当时的实力来说,想要完全战胜风琊,应当没有可能。” “你推测,伤了他的另有其人。”沈夜点头,这事当时初七已经向自己提到了。 “我在风琊身上感受到一种奇特的灵力波动,说是灵力或许已不太恰当,更像……仙气。”谢衣手指敲敲额头,缓缓道:“那道仙气纯粹高洁,满怀恩慈之能,应当属于一位修仙者,若我不曾估计错,那兴许已是得了地仙之身的人物。” “如此……那么,它同碰触到结界上的法能有关联吗?”沈夜微微一笑,已明了谢衣话中之意。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1 “兴许有。”谢衣收回手指,凝视指尖微微浮动的白光,这些蚕丝般的法力虽细弱,其性却与星罗岩那道清贵的仙气一脉相承,“还差得很远,不如那位地仙博大精纯,但应当是同样的路子,兴许,这次的来访者是那位仙人的同门后辈。” “嗯。”沈夜看向湖畔的山壁,沉声道:“那么做好防备便是,反正再过几日本座就恢复如初,区区地仙不足为惧。” “哎,师尊有心护我,弟子自然开心,只不过这法力中似不含恶意,倒也无需太过警惕的,顺其自然便是。” 第74章 回到静水湖后,日子似乎变得慢了,每一天都被不经意地拉长,悠闲、自在,平静而安然,让人忍不住要去细细品味,几番回顾。偶尔,甚至生出恍如隔世之感,唯有遥望西北天际那早已不存的孤城时,隐约会牵动一丝愁绪与怅然。 冬天里日光短,沈夜静待四十九天之期过去,每天静卧湖中,不过同谢衣闲谈,说些下界风物,或是看书赏景,再不过选天气晴好的日子,往湖畔的山中探访,随意而行。 此处与纪山不同,四下里没有人居,更显得清高寂寥,山水悠然。一次,沈夜往山中去后,回来又在湖中盯着山腰上几处,细细看上许久,似乎在品读些什么,谢衣也没有多问,由他自在便是。 倏忽又过去几日,寒气袭来,一场细雪纷纷而落,两人为湖中结界拱卫,并不觉寒冷,自然乐见那飞扬雪珠为一顷碧波平添了情韵。沈夜于此地不熟悉,倒是谢衣,开始留心起一件事来。 最近几天,来往静水湖的行人变少了,不……准确说是一个也没有。 静水湖算不得深山僻壤中的幽境,不远处便是边人聚集的朗德寨,再往南行一日,则会转入滇州首府地界。此地比之长安虽清净不少,却也多有往来交通,不绝行人,即便在冬日,每隔上两三天,总有那么一两队商旅行人从湖畔经过,顺山道过去。 更不必提朗德的居民三天两头都会经过,毕竟,若要往州府去,这是必经之路。 如今回来已五、六日了,谢衣冷眼看去,湖畔和山道上却一个行人也没见着。天越冷,即是离新年越近,依旧年习俗,附近居民们也该往南置办年货过年才对,怎么反倒这样清冷? 莫非有什么蹊跷? 这日晨起,谢衣看着空无一人的山道,决定外出探视一番,沈夜叮嘱他早去早回,并未十分留意。梳理过后,谢衣便往山中行去。 一路依旧不见行人,连啼鸣的鸟雀似乎也突然哑了,踏着满地落叶,只觉那脚步声格外响亮,抬眼看树梢莹莹的白雪,似乎也如凝冻住一般,山中寂静得仿若一片死地。 行在这样的山里,谢衣微微皱眉,不妙的预感在心头浮动。情况……似乎不太对。 隐隐的,他嗅到一股味道在空气中弥散,是他在过去百年中已十分熟悉的血腥味。 谢衣一怔,提刀往山深处行进,走不多远,地面露出了凌乱驳杂的痕迹,既深且长,非常粗壮,仿佛有人用带着倒刺的刀刃用力剖开地面,翻出内中腐朽的泥土与败絮来。从形状看,它仿若巨兽留下的爪痕,又全然让人难以置信——许多年里,谢衣从未在这山中见过拥有这般巨爪的野兽,也不曾听附近居民提起过。 他蹲下来,仔细查看地上的痕迹,忽然,就在新翻开的泥土里,谢衣见着了一缕布帛——那显然是从人的衣衫上撕下来的,呈现一种半新不旧的蓝黑色,谢衣手指一触上去,顿时暗道声不妙。 血液凝固的感觉,他太熟悉了。 拎起布条细看,谢衣嗅到凝固后的鲜血与泥土雨露混合后,发出了令人不快的古怪味道。从这血痕新旧分析,大约有个两三日了。 两三日……过去两三日中,自己和沈夜都在静水湖内高卧休憩,不问世事,而这山中早已多年不曾有过血腥杀戮,除开偶有行人冒犯了带着崽的母兽,遭到袭击。 像那样的事,谢衣是不会理睬的,万物皆有生灭繁衍的轮回,若只是普通野兽,倒也是各人咎由自取。可现在这样的情形,显然不同寻常。 难道……在前往纪山的这段时间里,此地悄悄起了变化? 丢下布条,谢衣往前走去,顺着那仿若巨爪拉出的痕迹,他慢慢来到一处断崖边。 树影倾颓,土石翻覆,两具残缺的尸身横卧崖下,血淋淋地突入了谢衣眼中。 那是两个男人,正当壮年,身体并不孱弱,从装扮看应该都是朗德寨的居民,他们身边散落着一些货物,都已碎裂了。两人以扭曲的姿势倒落崖下,胸膛破开,几根胸骨高高地叉出来,仿若被掰开的蚌,内中血肉已掏尽了,肚腹里一片狼藉,隐约可见肠子拖在地上,断作几节;另有一人两条腿被齐根截断,不远处扔着一截小腿,露出半段骨头。 血流早已干涸,唯留下万分凄惨的死状。 谢衣皱眉,飞身跳下断崖,在尸身旁仔细查看,只见伤口并不齐整,看得到用力撕扯的痕迹,绝非刀剑所至,却也没有法术的干脆决然,尤其那断腿的男人,大腿断裂处还带着皮肉与,若他不曾猜错,当是被极大的力量硬生生扯下来的。 如此死状,当真令人不忍目视…… 为何会死在这里,且死得这般惨烈呢? 这山中,何时变得如此不平静? 微微摇头,谢衣不由得生出满腹疑问,此刻却也不好断言,略一思索,他伸出手,指尖凝起法光,往两具尸身上探去,很快收回手,面色变得越发严肃。 他已查探到,这尸体上残留有妖气。 妖气……难道,就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山中生了变故? 下意识地,他突然想起昔年听到的一则传闻。 约莫三十年前,谢衣曾探访朗德寨,与寨中一位独居的老妇人闲谈时,听她提及了一桩隐忧——那时候中原颇为动荡,这边陲之地倒是十分安闲,不染战火,不惹疾患。然而,清净日子一旦过得久了,人难免就会变得懒惰,丧失警惕,连自己居住在火坑之上也给忘记了。 火坑?谢衣闻言顿时来了兴趣,问她此话怎讲。朗德寨山青水美,平和安闲,无论如何也难与火坑二字牵扯上才对。 听他发问,那老妇上下打量他两圈,忽而冷冷一声,摇头道你个外乡人,莫打听闲事,反正如今连本地人都不爱听这些了,我昔年也想告诉些年轻后生们,他们都只嫌我烦,你知晓了又能如何?不如不要听的好。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2 见她脾性古怪,欲语还休,谢衣也不恼,依旧好言好语,请她将事情讲来——那时,自己并不知将听到何事,只觉这世间寂寞之人总是这样口不对心,嘴上说你不许打探,你无需理解,然而,若真有人与他们想到一处,定要撬开他们心里沉淀着的东西时,他们其实是欢喜的。 连自己心里挂念的那人,有时也这般别扭…… 想到此,他不由得微微一笑,那老妇人看见怔了怔,转头想了片刻,方皱眉道:你若当真要问,我可就说了。 您请说。 唉……现在朗德寨的年轻人,有你这样耐性就好了。她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原本不是这寨里的人,而要更往西南方去一些,年轻时节,我曾是个通神的巫女,住在一处山谷中。我们族民历来供奉女娲娘娘,你晓得不? 上古三皇之一的娲皇,我知晓的。 我们那一族人丁凋敝,我出生时,统共只有三十余人口,待我长到十五岁上,又减为二十三人。母亲自小教我一些粗浅术法,也将巫女的位置传给了我,并告知我族里的来历。原来我们这一族也曾兴旺过,可惜在两百多年前,此地曾有个妖物肆虐,为祸百姓,当时的巫女便向女娲娘娘祷告,请求诛杀此妖。娘娘慈悲,借了她一点法力,与此妖一番搏斗后,将它封禁在了不远处的山腹内。 谢衣点点头,顺手替她甄满茶,静听她复述那些远去的昨日。 她喝口茶水,继续道:可惜,那位巫女不知道,她在封印妖物同时,也中了它的邪法诅咒。她带着这诅咒回到族内,诅咒便蔓延开来,令许多族人的身子起了病害,不论年轻年老,皆不能生育了。于是,这一族便慢慢凋敝下去,连那些偶然降生的小孩,不少也染上了诅咒。族里管事的人令还健康的族人离开,迁居到异地,永世不再回归,这些人便四散而去,不知到了何方。 原来如此,当真令人唏嘘。谢衣摇头一叹,这下界也非完全的欣欣向荣,同烈山部一般逐渐走向衰亡的部族,依旧随处可见。 总之,我呢,算是族中最后的一代了,母亲告诉我族里的种种因果后,便令我离开,外出寻找可收容我的地方,自行谋生,同时叮嘱我:若寻到有本事,又愿提供帮助之人,便可将关于那妖物的事告知对方。当年那位巫女去世前,说女娲娘娘借给她的力量并非永恒,亦会随着时间逐渐消散,若再加上大势不妙,那妖物便终有破封印而出的一天,虽说它已遭上神神力粉碎了大部分灵力,可一旦见了天日,终究也是个祸害,须得警惕了。 这般……谢衣略一思索,问道:那妖物何时会破封印而出呢? 这我却不知哩。老妇人诡秘一笑,怎么,莫非你愿意留心着这事,作个帮手不成?说完她上下打量谢衣,连连摇头咂嘴,不成,不成,这么年轻白净,看着跟个文弱书生似的,兴许连这寨子里的年轻后生都打不过,你不成的。 呵,谢某既不知那妖物身在何处,亦不知它将于何时出世,如何帮手呢?明白这位寂寞老人的小心眼儿又发作了,谢衣不着痕迹地使个激将法,把她话中的机锋挡回去,面上却是越发温和,看着她微微一笑。 哼。她冷哼一声,撇嘴道:你若是真有这个心,我也不能告知你,害了你一条命怎么是好?反正,左右不过几十年的事了…… 几十年是么,谢衣默默记下来,又同她谈一阵,听得那山是傍着一座大湖的,心里便又有些底。待到告辞出来时,那老妇人似乎还有些放不下,冲着他背影大喊,说这件事老婆子我还要告诉寨子里后生的,虽然很多人不爱听,但肯定也有人爱听,让他们一代代传下去,真到了那天,你可别吓着! 自始至终,她都未曾说明何谓“大势不妙”。谢衣摇头轻笑,抽身而去,这桩道听途说在他悠长的生命里,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曾经连他自己,都以为已忘记了。 站在两人惨不忍睹的尸身旁,谢衣嗅着风里传过的不快气息,脑中的记忆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差不多过去三十年了,那位老巫女应当早已身故,不知她可有真的将这件事告诉寨子里的年轻人?如果她曾经讲过,应当会有人得到比自己更详细的讯息? 或许……要立刻往朗德寨一趟了。 第75章 打定主意,谢衣收刀,手上使法术召出几点烈火,如秋日里坠落的残花,跌在那两具尸身上,顿时熊熊燃烧。这火不比灶间的凡火,更酷烈,更凶猛,转瞬间已腾起一人多高的火苗,借着风势扬扬而起,拂动谢衣乌黑的长发。谢衣负手站在旁边,默默无语,看火焰将尸身都啃噬尽了,只留两点苍白脆弱的骨渣,才将它们送到土下埋葬,权充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虽知晓这是朗德寨的人,然而却也不便将他们的遗骸再送回家乡,徒增烦恼和惊恐罢了。 妖物噬人,总会为这世间带来极大的恐慌。 山风猎猎,吹散烈焰蒸腾的气味,群峰寂寥,掩藏曾被血染的土地,一切很快变得淡漠,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连谢衣也迅速离开了。 他走出山坳,穿过层层落叶的丛林,一路往山下而去,很快踏上了连接静水湖与朗德寨的道路。从湖畔掠过时,谢衣下意识地朝湖心看了一眼,并没有任何东西出现在他视野中,结界依旧忠实地守卫着他们的家园。 直接过去吧,不必告诉师尊,免得他担心自己。 来到朗德寨时,天色开始阴沉下来,不及踏入寨中,谢衣已感受到那股压抑消沉的气息。 几个行商打扮的人懒散坐在路边,货架子敞开着,上边横七竖八堆叠着物事,谢衣瞥一眼,发现当中有不少颇为金贵之物,比方那明晃晃的金镶玉簪子,泛出月光般盈泽碧色的缂丝锦缎,向来都不是朗德寨居民能购买的罕物,应当是打算运往更加繁华富庶的州府兜售,可惜,如今他们怕是过不去了。 经过几人身边时,谢衣听见他们喃喃的抱怨—— “有怪物?这些人不是哄咱们的吧。” “连他们自个儿的人都一去不回,还是谨慎点好,犯不着把命搭进去……” 步入寨子,谢衣四下打探一圈,很快明了事情经过。朗德寨民风淳朴,对他这个外乡人也没有多少戒心,加上近期的确出了大事,人心惶惶,更有说不完的愁绪,见着有人询问,便通通倒了出来。 这些天的无人经过并非偶然,就在谢衣和沈夜去往纪山的期间,静水湖背后山中开始有了不平静的迹象。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3 起初只是几声怪叫,一阵地动,接着便开始出现血腥的印记——本应在深山洞穴内安睡过冬的熊罴,被发现倒毙于山麓上,死状凄惨,肚腹都给掏空了。行人见到自然大为惊奇,却不曾往那危险之处多想,只将那熊尸抬出来,大呼小叫地展示,这引得更多人往山中探看,期望也能捡个大便宜。终于,有人遭了道儿。 同去的人当中,唯有一人侥幸逃出,却因惊吓过度得了失心疯,整日颤抖,流着口水大喊大叫,极为惊恐,对旁人的问话全无法回答。寨子里的人于是告了官,同时又拉上一帮青壮年入山查看,此番却一无所获,悻悻而归。 不几日,有行商从此地路过,欲往州府去,寨中人好心提醒,那帮行商却自持备有武器和武师,全不在意,大大咧咧地走了。又过两天,一人进山采药,发现了那队人马惨不忍睹的尸身,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地跑回去通报,寨子里又拉起人马进山查看,此番却没有一人能回来,山下望风的人回报,说在半夜里,曾听到山中传过极为骇人的呼喝声,不似人语,更像野兽……此事过去十多日,寨子里的人已不再抱有希望了。 就在四天前,还有两个不信邪的硬要往山里闯,说一定要寻着亲人下落,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寨子里的人苦劝不住,目送他们远走,知晓又是一场血腥的徒劳。果然,这两人至今没有消息,寨中暗暗猜测,怕是已经…… 如此反复再三,饶是铁打的胆子也再不敢进山,朗德寨人在路口做了警示,提醒往来客商不可向前行,连官府前来调查的差役也被他们劝了回去,说这般凶险,怕是有妖物,须得回去禀告上头,调请道士来看看。 谢衣默然一叹,四天前那两人,多半就是自己所见的尸身了。这时,讲述完这一切的后生打量着他,问道:客人看似从那方来,难道也曾进过山?可有见到我叔叔? ……不曾见到。谢衣微微摇头,违心回答,那年轻人便松口气,低声道,其实不曾见到也好,兴许他们只是躲藏起来,待到安全时,自会回家的。 兴许吧。 无心再听,谢衣转身离去,很快回到静水湖,此时天已黑下来,纷纷扬扬的细雪随寒风而下,令平静的湖面变得愈发朦胧。 屋内,沈夜在灯下看书,手边摆着几本下界的典籍,神色淡然,听到他进来,抬头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啊,师尊。”知晓瞒不过他去,谢衣关上门,边脱下外套,边摇头道:“去查了一些事,后面的山里恐怕有变。” 第76章 “哦?何等变故?”沈夜将书册丢开,问道。 “我也是头一回听闻,不,并非头回,说来还是……数十年前的旧闻了。”谢衣在他身边坐下,将昔年从那老妇人口中听闻之事徐徐道出。沈夜听得专注,待他讲完,才点了点头。谢衣又道:“我在此地住过多次,一直十分平静,谁知也有这等祸事埋藏。” “不奇怪。”沈夜轻抚着中指上形制特殊的戒指,眸光沉沉,这是烈山部大祭司代代相传的权力象征,传闻乃上古之时由神农神上亲赐。 考虑片刻,他开口道:“所谓神只,亦有他们一贯的势力范围,比方三皇上神中,天尊伏羲雄踞中原,地皇女娲占据西南,而我们烈山部所扎根的西北,则素来是人皇神上的领地。这三处方位中,往往有许多不同寻常的洞天灵地,既出神圣清灵,也出妖邪异物。毕竟,除开我们都不了解的魔域之外,三界中的力量并无太多本质差别。” 谢衣点头,这番道理昔年沈夜也对他提过,只不曾深谈,想来那时刻,他们都困居流月城中,也无什么需要谈及此事的必要。说来,师尊胸中所学浩如烟海,如今能到下界略加施展,不啻于龙入深海。 沈夜又道:“此处偏居西南,传闻距地界幽都的入口不远,向来信奉女娲神上,也有些古老的部族如烈山部一般,善驭使灵力,能与上神沟通,跟你所说颇为吻合。兴许,的确有古老的大妖被封禁在附近也不一定。” “如今便是它破封印而出之时么?”谢衣沉吟,“像这样的妖物,必身携异能,威力极大,当年那位巫女向上神借力方将之封印,然而却也连累整个部族走向了衰亡。若她所言属实,这妖如今的力量已远不如当初,凭弟子之力,应当可将之彻底消灭,免它继续为祸一方。” “……本座倒想劝你,莫轻举妄动。”沈夜瞥他一眼,摇头道:“本座灵力不日就可恢复,届时我与你一道去查探。” “师尊……”谢衣一怔,明白沈夜是在担心自己,想朗德寨方向已无人前来此地,另一方则别有水路可通,山中应暂时安全,便点头应承下来。 沈夜不语,盯着手上的戒指若有所思。案上灯影灼灼,映得戒指上篆刻的花纹越发深刻而醒目,明暗交叠,仿佛日与夜的轮替,光与暗的交响。 如此又过两日,谢衣每天都往山道入口巡查片刻,留意可有不知情的行人,却连影子也没见到,他又放出偃甲鸟盯住山的另一侧,依旧未有消息传来,看来周围的居民都远离了此处,让人省心不少。 这日清晨,谢衣比平日醒得早些,他心内一直算着日子,四十九天之期这便要过去,待明日,沈夜灵力便可恢复如初,行动更加自在。 这般想着,他便打算起身,身侧似还沉睡着的沈夜却突然翻个身,一把将他揽入了怀中,往脸颊上亲亲,贴在耳边悄声说了句话。 给他锁在怀中,谢衣只当他醒了,谁知沈夜接下来并无动静,只搂着自己,呼吸平缓悠长,似又已睡过去。谢衣心头不由自主地放软,手指牵起他一缕乌发,在指尖轻轻缠绕着,嘴角含笑,看这张近在咫尺的睡脸。 好看,这张脸怎么也看不倦,何况,除开简单的好看之外,还具有那么多远胜语言可形容的东西。谢衣有许多话想对这张脸的主人说,然而,千言万语每次还来不及涌到舌尖,便又被胸膛里澎湃的情感压了下去。 反手抱住沈夜,谢衣静静靠在他肩窝处,被他身上安稳沉肃的气息包围,听耳畔拂过他有规律的呼吸,岁月便如窗外晨光般一一流过。 师尊,主人…… 此生有你…… 四下无声,已绝胜满篇情话。 又在床上躺了个把时辰,谢衣才与沈夜一道起来梳洗,推窗一看,昨夜竟落了好大的雪,此刻刚刚停下,白莹莹盖在湖边,厚软无暇。靠岸边的水里有些凝冻,块块浮在面上,将日光折射出七彩的影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4 子。 “静水湖好些年没见这样大的雪。”谢衣喃喃,举目四望。 沈夜对冰雪司空见惯,此刻听他这话,忽觉有趣,忍不住道:“过去百年,你既在流月城对着寒冰积雪,又在这里享受温润暖冬,倒是两全其美。” “这方是比流月城暖和些。”谢衣笑笑,又朝山中看看,往柜子里拿出伞来,朝他道:“预计后半日还有雪,这雪颇大,山中栈道兴许有损,我去查看一番,师尊在家休息吧。” “不是应承本座不入山么?”沈夜微微皱眉,“反正明日就……” “反正明日,师尊就将大显神通,那么今日再让弟子尽力一番又有何妨?”谢衣接过他的话头,却将他的反对堵了回去,“维修栈道不过举手之劳,我很快回来的。” “……去吧。”知晓谢衣脾气,沈夜也不多拘束他,摇了摇头,唇边露出笑意。 离开静水湖,谢衣往山中而行,寒气凌冽,多日无人的山野显得格外空旷清幽,但见新雪莹泽,天开地阔。立身山岗上,他举目眺望,一切都被无暇的白茫所遮蔽,完全看不出此地曾饱饮鲜血,夺去了许多人命。 沉吟片刻,谢衣散出灵力,意图寻找微弱的妖气,然而神思所及之处,皆是空荡荡的山野,草木山泽各安其位,全无妖类气息。 怎么回事…… 他有些疑惑,莫非那妖物已离开了?不,不会。若是被法力封禁多年,一朝脱困,依旧会受地气制约,不会选择远遁。况且自己已在两侧出口布置了偃甲鸟巡视,一旦脱出必定有所察觉。 如此看来,此妖会隐蔽气息,倒是比寻常妖物更有趣了,若当真遇见……且看是它厉害,还是如今的自己厉害。 劫火剑心,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小妖物?既害了那么多条人命,那便怨不得谢衣施展,说起来,这刀自从离了巫山,至今未曾好生用用,真怕它钝了。 所以,你藏在哪里呢?快出来吧…… 边往栈道前行,谢衣边藏起法力,依旧君子如风,温润如玉,唯唇边溢出一抹冷笑。 栈道独立于山道之外,更靠近山深处,昔年谢衣安居此处,闲时往山中行走,发现偶有采药人进出,寻取活血疗伤的良药,奈何药草往往生在阴面,山势险峻,不得其路。于是谢衣开凿架设了两条栈道,蜿蜒入山深处,既方便了采药人,也方便他自己寻找适用的矿物和木材以制作偃甲。 那时他就曾感叹过,这静水湖畔的山中竟出人意料地颇有物产,连罕见的金枝神木与通玄草也能看到,当年只当是山河万里,别有孕育之能,如今想来,恐怕也同当年栖息于此的妖灵和神裔部族相关。 神州浩荡,内中所隐藏的秘密实在太多了。而所谓天道,就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分久必合,永无休止。 步入山中,谢衣顺栈道而行,转过一个山坳,前边已可见损坏的部分,上方层层积雪压下来,几年不曾修缮的栈道被压塌了一个缺口,连带前方的架子都散落开。若有人行到此处,必定只能往而兴叹,无法前进了。 谢衣对缺口处进行了一番修补,扫除周遭积雪,又将沿着山壁而设的木架钉死,正待转身离去时,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这木架已设了超过十五年,这几年还没怎么修理过,几多风霜雨雪,怕已不堪大用了。而今自己与沈夜虽暂住于此,但今后究竟如何还难以断言,若要离开这里,能否年年来审视修理,亦未可知…… 反正也入了山,干脆把这些架子都换掉吧,定可多保几年安闲,不过这么一来,时间肯定要耗费更久。谢衣看看天色,时间还不算晚,于是放出偃甲鸟,叮嘱它回去告知沈夜,自己要在山中耽搁片刻,无需担忧。 目送偃甲鸟飞走,谢衣发现高处有几株挺拔的大树,过去一看,那树生了不知多少年,枝繁叶茂,茎秆粗壮,树皮干燥紧致,敲上去似有金石之音,的确是上好的木材,拿来为山中架设栈道再适合不过。 就在此刻,天边阴云忽被一阵风刮散,日光穿云而出,照亮了山坳的暗面,谢衣眼角余光瞥见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嗯? 他凝神看去,那里却什么也没有,依然衰草寂寂,树影横斜,但他确定自己方才所见绝非幻觉,的确有什么东西从那边过去了。那东西体格颇为高挑,不似寻常走兽,莫非…… 谢衣提高警惕,一手握紧横刀,一手散出点点灵力,悄悄往那方探去,很快,指尖上收到了极细微的妖力反馈——那方有妖气。 果然是它。 很好,正要找你呢。 暂且丢开栈道之事,谢衣往那方疾奔,无暇的冰雪在他脚下后退,山坳的暗处很快近在眼前。 树影凌乱堆叠着,四下寂静无声,凌冽寒气袭来,雪地上散落着清晰的脚印。谢衣看到脚印,微微一怔,这,这分明是…… 这时,右前方的岩石后边传来动静,谢衣手腕一翻,横刀递出,直直抵在闪出的身影面前。 “啊!”忽然出现的人似乎吓坏了,浑身僵硬,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锋,片刻,小声道:“这,这位兄台,在下……” 谢衣不语,目光冷肃地看着他。这人约莫三旬年纪,一身行商装扮,肩上搭了个包裹,刚刚从那方岩石后面走出来,因被自己刀指着的缘故,他脸色苍白,身上也微微发抖。 “这位……在下做卖卖的,前天路过此地,入山找点……”他盯着谢衣,口中不住呢喃,似乎想劝他将刀放下,可是因为过于紧张,这话反而讲得颠三倒四。 谢衣没有接他的话,目光在他身上一寸寸移动,由头顶到双脚,又从双脚慢慢回到这人的脸上。 “兄台,兄台为何在此山中?也同在下一般是入山赏雪的么,如今不早了……”见谢衣不搭腔,他似乎更紧张了,悄悄往后缩了缩,然后沉着腰退后一步,打算从危险的刀锋下避开。 这个动作让他整齐的领口散开些许,从那靛蓝衣领的交界处,谢衣窥见了一片灰败的肌肤,更致命的是,在这人颈项上,有一道紫红色的痕迹,仿若凝固的血。 哼…… 心念电闪间,谢衣手腕发力,猛然挥出!只见白光一舞,鲜血爆裂般腾空而起——他已斩落这人的头颅! 一声穿云裂石的尖锐嘶吼,这人头颅直上半空,血光中,谢衣急速收刀,手腕一压,横刀直刺那人胸膛,往心口上捅出个对穿的血洞。跟着整个人腾跃而起,左手翻转,恰好抓住那头颅的头发,将那颗人头提在手中,于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5 空中转身,往后落到了一丈之外。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眨眼间的功夫已终结了一切,而那人身躯尚站在当地,唯有断颈上的鲜血如泉水般喷溅个不停,四下里雪白血红,淋漓不堪。 谢衣盯着那身躯,眼神冰冷,沉声道:“这种无聊的把戏,也妄图哄人。” 话音方落,他瞥眼手中头颅,往空中轻轻一抛,指尖法术光华闪动,不见火星迸射,那颗头已在空中熊熊燃烧起来,仿佛引爆了一轮血腥的太阳,又仿佛被看不见的水体托着,于空中载沉载浮,并不下坠。皮肉燃烧的焦臭味充斥山坳,映衬着四下污血浊气,说不出的令人烦乱厌恶。 在这些浊恶气息中,夹杂着一缕尖锐的妖气。 谢衣皱眉,盯着眼前依旧站立不倒的身躯。那身躯晃了晃,一股隐隐的白雾从颈中断口漫出,渐渐凝聚成型,堆积在那断口处,仿佛一个亦真亦幻的头颅。 头颅变换着形状,内中发出尖利的声音,朝谢衣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湖里的那人,怎么,我们作了这么多年邻居,如今你要翻脸了?” 第77章 “谢某不曾有你这样的邻居。”谢衣冷然道:“害了那么多条人命,还要玩弄死者遗体么?” 静水湖与此山比邻,山水相依皆是自然造化。谢衣与这妖一居于湖心,一被囚山腹,虽不曾知晓对方存在,倒也可说是邻居了。然而,满手血腥,心思诡诈的妖兽,又如何与人比邻? “玩弄?”它呵呵笑起来,声音仿佛锐器刮挠着铁片,刺耳难听,“谢偃师,我知道你,那些人死时,心内许多念头便会汇聚到我这里。我虽被封禁,也能隐隐感知外界动向,早已察觉晓湖中有居住,却不知名字,这次,他们中最老的一个告诉我,说那是个姓谢的偃师,在他幼年,你还救过他呢。” 谢衣不语,盯着那团白雾,眉头紧锁。 “谢偃师,你说我玩弄死者,这可是欲加之罪……这个人。”它操控那具身体抬起手,将手指压在颈项的断口上方,恰恰好抵住了那条紫红色的痕迹,“这是勒痕,你不会看不出来吧,此人是被勒死的,我怎可能做这样的事呢?” 不知不觉间,四下里已起了一薄薄的雾气,悄无声息围过来,山坳仿佛陷落在迷蒙般的朦胧中。谢衣立身之处,则是这片凄迷中唯一清晰而锋锐的地方。 “这人随他的同伴们进山,想往州府做买卖,却因几句口角,被早已见财起意的同伴们勒死。”那团白雾越发明晰,已在无头的身躯上化为一张可见的面孔,生硬冰冷,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 这张脸冷笑着,继续道:“我刚出来不久便碰见了他,那死不瞑目的尸身当真可怜……于是我便替天行道,给他报个小仇,有错误么?” “那其他人呢?”谢衣不为所动,语气里已带着遮不住的厌恶。 “其他人啊……你怎么也会问这样蠢笨的问题?你能强令一头老虎去吃素吗?你能强令一个像我这样强大的妖物,向没用的凡人示弱,甚至看到他们鲜活的肉体而仍由自己饿着吗?你们人常说要爱惜物力,不可暴殄天物,我便是在遵从你们人的教诲啊。” “荒谬,不必说了。”谢衣横刀一挥,冷冷道:“今日既遇到你,谢某也就略尽绵力,这把刀……孤寂多时了。” “哟,谢偃师生气了?”那妖呵呵一笑,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朝他扑来! 谢衣早有准备,身躯动也不动,右手一抬,横刀猛地刺出,直取那身躯腰腹。它却将身子一扭,仿佛突然没了骨头,堪堪从刀锋上避过,跟着一转身,手上荆棘丛生,夹着无数尖锐利齿,照谢衣当头劈下! 谢衣成竹在胸,横刀举过头顶,只见寒芒万丈,如同在山坳里抛洒了数万颗繁星。星光流泻中,激射数不清的法力湍流,如箭矢,如滚石,将所有荆棘与利齿尽数包裹,跟着便将之全数粉碎,绞杀殆尽! 上前一步,谢衣刀锋挥舞,隐隐可闻风雷之声。 这妖物连声冷笑,赞谢偃师还有点儿本事。说话间,那死人身躯急速收缩,仿佛被一只大手揉乱,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过去,将谢衣刀锋上的冲击尽数让过。 不及一眨眼的瞬间,这具死躯已到谢衣眼前,垂软的双臂陡然暴涨,直往谢衣身上打落!拳风中夹带一股黯淡黑气,瞬息逼近前来,带着令人窒息的烦恶之感。 是尸气! 谢衣心头一凛,自己如今早已超脱凡躯血肉,尸气难以伤及自己,只是,若换了那些凡人…… 谢衣皱眉,再无容情,久经战阵的身躯如今在剑心驱动下,更是心随意动,游刃有余,整个人似化作一柄利剑,攻势如行云流水,风雷万顷。他将刀锋竖起,寒光过处,一只手臂从中已被斩为两段! 那身躯不知痛楚,断口处也不见血痕,在白雾包裹下,竟催生出另一段如手臂般的物事,渐渐化作刀形,又朝谢衣攻来,招招皆袭向他致命处,着意要他喋血当场。 战势越狂热,谢衣心性便越冷,对方虽快,一举一动仍在他眼中纤毫毕现。眼见又是一击扑来,谢衣侧身让开,电光石火间一反手,刀锋猛然打在那身躯肩胛上,穿透皮肉将人挑飞至半空,跟着一脚踢上去,踹出一丈开外。 “呵呵,谢偃师,你这么好本事,何必……”那身躯在空中冷笑,白雾流转,内中穿插着不可捉摸的黑气,似兴致越发高涨。 话音未落,白雾带着死者遗体又扑了上来,这次速度更快,那层黑气忽而凝聚成网,朝谢衣面门兜头罩落! 雕虫小技…… 谢衣刀锋一挡,抽身后退,左手上光轮闪动,灵气暴起,凝成坚不可摧的舜华之胄,却又绝非寻常的舜华之胄——只见那繁密的纹路间忽然张开了无数冷锐的眼睛,分明尽在人前,却像同时从高天上压下来,每一只瞳孔中都射出了冷厉锋锐的箭矢,将黑气凝成的大网震得粉碎! 这时,那身躯上的白雾忽而拉得很长,似乎化作一道流星,萦绕在谢衣身周,往他耳畔冷笑道:“谢偃师,你看,我吃的那些人都那么老了,你还这样年轻,你敢告诉那老者,你就是他幼年时的恩人么?你敢告诉他们你的寿命比他们长久得多么?在那些庸人眼中,你不也一样是妖邪之物么?” “荒谬。”谢衣冷哼一声,心意如铁,手腕轻翻,横刀从白雾中斜划而过,玄冰之术凝聚其上,随刀锋发动,白雾丝丝缕缕都结了霜,当中发出一声吃痛的呼喝,那声音也越发急切起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6 来。 “你怎这样傻,告诉你,我们的时机来了……你不怀疑我为何偏偏在此时脱出?” 谢衣闻言心头微微一凛,手上动作却不停,往白雾中又刺出几刀,感觉刀锋上似乎触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实体,心下更有把握,将烈焰之术顺着刀身传递过去,骤然引爆已被冰凝的雾气。 轰—— 猛烈的轰响中,那白雾从中炸裂开,散射成万千晶簇,直上云霄,立在一旁的躯体摇晃了几下,突然失去操纵之力,颓然倒地。接触到雪地的瞬间,它已如败絮般软烂下去,污血腐肉摊开来,腥气弥漫,中人欲呕。 “呵呵……谢偃师,你这样急切杀我,岂不正说明你心里也在怕么?”那妖物的声音从远远的天上传来,渐行渐隐,听着是往更深的山中去了。 “……怕?”谢衣收刀,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摇头低声道:“在下坦荡得很,一无所惧,你这些蛊惑人心的话语对我可不起半点作用。” 除恶务尽。 他抬头看看天色,西天上,一轮黯淡的落日躲在铅灰色层云背后,有气无力地坠了下去,细雪纷纷扬扬地又落下来,风声呼啸,而静水湖已被起伏的山势遮蔽,半点也看不到了。 抱歉,自己要回去得再晚一些了。 朝静水湖的方向微微鞠躬,谢衣转身朝山更深处进发,指尖凝聚的法光如暗夜里不灭的萤火,顽强搜寻着妖物的气息。 第78章 静水湖中。 沈夜看着停在手上的偃甲鸟,谢衣的声音再一次从中传来—— “师尊,修理栈道需要的时间比弟子预设的更长,今日兴许会回来得晚一些,切莫担忧,好生休养着。” 修理栈道是么? 沈夜眸色沉沉,将目光转到空荡荡的掌心里,那些清晰的纹路似乎正在发出微光,牵引着体内深藏的力量。 时间就快到了。 他摇了摇头,忽然一叹,将偃甲鸟放到一旁,喃喃道:“你这人啊……本座不是已令你不要冒险么?” 推开门,沈夜朝外行去。 谢衣停下脚步,这里已是山的最深处,这百年来,连他自己也仅仅有一两次从此处路过的经历,却未曾多加留意。乍看起来,这里和别的深山没有太多不同,只是更幽暗隐秘些,但在深深的地下…… 谢衣提起横刀,用力插入土中,然后将灵力灌注进去—— “出来吧,抓到你了。” 一声轻喝,谢衣用力将横刀提起,奔涌的流光从地底直上九霄!下方隐藏的法力结界被破坏了,封印、妖力,还有许多在漫长岁月中被它们所捕获,并变得复杂的东西纷纷冲出来,在谢衣身前形成了法力与光芒的漩涡,不住旋转,跳跃,映得四下里光华缭乱,寂静的夜色似乎被五彩的迷梦占据。 “呵呵……谢偃师果然厉害,还能找到这里。” 尖厉的冷笑声中,一个身影渐渐浮现,它不再是一缕白雾的形状,而拥有了实体。 看到它终于现出的实体,谢衣不由得心头一震,这妖物体格原来这般高大,足足有三人高,遍体生着尖锐的倒刺,突出了浓密的皮毛之上,好似一蓬焰火,令它狰狞的面目越发显得气势逼人。 “谢偃师,我走前的问题,你想明白了么?”这怪俯身看着谢衣,声声句句仿佛都带着一种魔力。 谢衣眼神坚定,举起横刀,冷冷道:“即便当真如此,谢某也绝不会堕入其中。” “你已经身在其中了,可怜人。”那怪张开大嘴,发出冷肃的声音,四周气温随之下降,接连落下的风雪,似乎都显得有了几分暖意。 谢衣脚下的地面开始冻结,枯枝与衰草发出碎裂的声音,他不动声色,暗暗提振灵力,立在当中巍然不动。 “你身上的那股魔气,难道我会看错么?”妖物抬起手,锋利的爪子几乎抵在谢衣额头前,“你早就是这股力量的奴隶了。” “谢某从未臣服于魔气。”他沉声道:“过去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呵,好志向。”妖物眼睛里闪过狡诈的光芒,冷笑道:“且看你螳臂当车,能得意几时?这股力量……这股力量迟早会降落在这片大地上,不会太久了,如同许久之前那样……啊,若非感知到它的临近,那老朽的封印又怎么会剥落……” “不必废话了,今日谢某就要将你斩落此地,为那许多条人命讨个说法。”话至此,谢衣心中已一片清明,手中锋刃发出轻微的嗡鸣,似耐不住搏杀的兴奋。 “好,好……”妖物点头,忽然朗声大笑,身子如离弦之箭,直扑谢衣——! 谢衣毫不示弱,挺刀迎上! 以元身相搏的妖物,比之方才又强了许多,每当刀锋与它躯体相触时,谢衣都能感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强横力道,这力量中蕴藏着疯狂的恶念,仿佛一潭漆黑泥浆,粘稠、腥臭,带着腐蚀的力量,用力往人身上泼洒过来。 若是这世间普通人的力量,普通人的武器,沾染这不可见的污泥时,身心必将大受影响——同它搏杀的时间越长,人之意识便会越混沌,行为越迟缓,最后甚至无需再战便拱手投降了。 谢衣皱眉,这样的感觉令人不快,并让他想起一种熟悉的东西——魔气。 …… “当我们触碰魔气时,如飞蛾跌入蛛网……” 许多年前,他还未离开流月城,就在高天上那座深深的殿阁内,沈夜曾问自己:作为烈山部第一个接触砺罂之魔气的人,你觉得魔气是怎样的存在? 那时,除了谢衣、沈夜和瞳三人,几乎所有流月城人都被蒙在鼓里,没有人知道破军祭司已让魔气在他身上烙下了不可逆转的印痕。 沈夜看着他,眉头紧锁,尽管此时的他们之间已出现了不可调和,不可跨越的鸿沟,但他们依然关心着彼此,甚至比过去更关心,这关心中还包含着若隐若现,不可言说,复杂而纠葛的爱意。 “谢衣,告诉为师,接触魔气后,你此刻有何感受……” “师尊放心,弟子一切都好。” 说这话时,谢衣感到脑中传过一阵眩晕,暗暗握紧拳头,稳住身形。他感到那股力量在体内澎湃,随心脏规律地搏动着,似乎已融入他的鲜血,又似乎始终游离于外,不被人体接纳。 这股奇异的力量仿佛同时存在于自己体内,和另一个不可捉摸的空间当中,传递力量,联通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是么……” 沈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7 夜显然不信,他伸手抚上谢衣的脸,拇指从他右眼下嫣红的印记上划过,动作轻柔,仿佛正对着至真至爱的宝藏,生怕稍一用力,这张光洁俊美的脸就要破碎了。 “无妨,师尊放心。”谢衣淡然道:“师尊既打定主意要同外界使者合作,便让弟子好生体验这位使者的能为,评估效用后,才可放心让族民同它接触。” 这话说得十分冷淡,在他们朝夕相对、亲密无间的十一年里,从未有一刻如今日这般疏离而生冷。 看着面无表情的谢衣,沈夜眼中荡漾的温柔与疼惜慢慢消退,他将手放下,让宽大衣袖冷冷垂落,盖住那只温柔关切的手,然后问道:“那么,告诉本座,你觉得这力量如何?” 谢衣谨慎地沉默着,斟酌该如何去描述它。沈夜沉静的呼吸拂落在他面颊上,当中似乎带着隐隐怒意,仿佛天边滚过了一阵沉闷的雷声,又像蝴蝶振动羽翼时,不动声色地撩开了静谧的空气…… 蝴蝶……对了,可以这样讲。 垂下眼帘,谢衣低声道:“……如飞蛾扑火,更像自投罗网的虫豸,充满诱惑,却格外危险。此份力量应当比我们能想象的更可怕,所接触的量也须严格控制,绝不能超过自身灵力总和,不,应许……应许更应压在七成之下,否则一旦反噬,即便将所有灵力叠加,亦难以与它抗衡。” 沈夜静待他说完,思索片刻后,又问:“何谓反噬。” 谢衣摇头,闭上眼,继续往意识深处沉落,寻找那若有若无的感知,他接触魔气的时间毕竟还太短,不论如何天赋出众,也无法透析深奥幽深魔界中潜藏了千万年的秘密。更何况,这世间许多东西,本就难以言传。 “……兴许不能称为反噬,我……弟子更愿叫它作‘魔化’吧。” “魔化?” “我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在帮助烈山部人不畏浊气的同时,还具有别样的威能。兴许在某些时刻,它可与我们自身具有的灵力融合,然后加以利用,可是……” 谢衣皱眉,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沈夜,慢慢道:“这样的融合似乎是非常危险的,师尊。” 魔气与灵力的融合并不像将石头扔进水里,已达到抬高水位那么简单,魔气并非顽石,它更灵活,更多变,也更有侵略性,若让魔气与灵力融合,便类似将鲜血滴入清水中。血会散逸、消融,与清澈的水体合二为一,你无法将血从水中完整无缺地提取,清洗,令水回到最初的状态。 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水中注入鲜血,那么…… “……你的意思是,这种利用魔气提高灵力的‘魔化’状态并不稳定,甚至可能污染夺取原有的灵力?” “兴许还要更进一步,弟子怀疑……它所夺取的更包括整个人的意识和心智。” 沈夜沉默下去,谢衣凝视他的脸,只觉有一层薄薄的冰霜锁住他漆黑的双瞳,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泄露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思绪的蛛丝马迹能够被发现。 沈夜在想什么,谢衣不得而知。 现在的沈夜不愿在谢衣面前透露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谢衣突然感觉有点冷,他再次闭上眼,不去看近在咫尺的男人。大祭司神殿内沉寂得落针可闻,连窗外残缺的明月,似乎也忘记了将光辉投射过来,令夜色顷刻间显得格外宽广而厚重。 合上双眸,将沈夜隔绝在外,谢衣眼前只余一片黑暗,在这无边漆黑中,有一股更加浓郁浊重的气息,不可见,更不可忽视,从他体内极深的地方传来,从不可言说的异界传来,焦躁地涌动着。 似乎只有短短一瞬,又似乎过了很久,谢衣听见沈夜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他道:“本座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第79章 轰隆——! 爆炸声在冷月下骤然而起,妖物的咆哮响彻山谷,炸裂平静的空气,荡出一层层看不见的力量涟漪,震得四下里树影乱摇,衰草低伏,所有虫鸣鸟啼都一并歇了声,躲避这黑暗的攻击。 随着啸声,妖物猛地发力,巨大身躯直如战车,以雷霆之势朝谢衣轰击而下!谢衣毫无畏惧,挺身上前,手腕抖动间已将刀锋横扫,堪堪贴着对方手肘划过,借力反弹,将它暴雨般的攻势化去。跟着侧身一跃,避开了随之而来的轰击。 见谢衣又避开去,妖物连声冷笑,嘴里念念有词,忽而浑身颤抖,凌乱毛发下竖起来一层尖锐鳞甲,犬牙交错,在月光下射出冷厉的幽光,碧莹莹,寒浸浸。谢衣眯起眼,凝神看去,发觉那些鳞甲当中正流淌着危险的气息,应当是一种剧毒。 这是想跟自己近身战的意思? 与其拉开距离以法术相斗,不如近身相接,趁机释放毒素? 谢衣冷笑,略作内省,体内气息并没有错乱,那颗比过去更茁壮的心脏也一如既往地搏动着,有力而安定。灵光与法能正在他体内游走,被来自上古的神物剑心催动着,不断提供着他所需要的力量。 “困兽之斗,没用的。” 谢衣冷冷朝它道,横刀举起,月光流转其上,似水波,似焰火,美得惊心动魄,同时令人胆战心惊。 他并起两指,从刀锋上划过,一层红光立刻包裹住这柄武器,令它从冰冷刚锋,化身为被怒焰骄阳熔铸的凶器,气势凛然。 谢衣提刀指着它,道声“赐教”,飞速朝它扑去。 妖物咆哮一声,挺身迎击! 刀锋凛凛,妖气勃然,交错的身影在冷月下腾挪,法术神光不时破开战局,又飞快地轰击到一起,热血似乎正在沸腾,生命在激战中燃烧。四下里是那样静,却又那样喧嚣,唯有天顶明月默默无语,看着这势均力敌的死战。 谢衣心里渐渐起了怒意,并非仅来源于对这妖物的厌弃和憎恶,更来自于方才萦绕心头的回忆——除开妖气外,这妖物身上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力量,令他想起当年与沈夜探讨魔气时的情形。 那几乎是两人间最冷淡,最疏离,最焦心如焚,却又淡漠如霜的一场对话,每次想起它,都让谢衣感到隐隐痛楚与无边的伤感。 他宁可和沈夜争吵,宁可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彼此据理力争,闹个天翻地覆,也不希望冷淡有礼,却藏起对彼此的真心。 这怪物身上的力量……让自己想起那天。 那天他们在讨论魔气,讨论魔化对人体的影响,还有可能的后果。 他告诉沈夜,若按照自己推断,魔化当是一个不可逆的污染过程,越依赖它所带来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8 的力量提升,魔化的次数越多,就越容易被魔气彻底控制,从心智到记忆,都逐渐被魔域的力量所占有,彻底沦为它的仆役。 若灵力高绝,应带可抵抗一阵,但大部分人显然不具备真正与魔气抗衡的能力。 他将自己的猜测完完整整告诉了沈夜,在那一刻他还期盼着,期盼师尊听到这危险的评估后,会改变那个决定——若沈夜愿意中止烈山部与砺罂前途叵测的合作,不让神裔与魔同流合污,不夺取下界无辜者的性命来自救,那么,即便谢衣变成被魔气玷污的怪物,他也心甘情愿。 可是沈夜并没有那样决定,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半点犹豫和为难,像一尊冷酷的雕像,斩断所有情感,封闭所有思维脉络,孤独沉沦在他深沉的心海里,最后对自己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谢衣记得很清楚,听到那句话时,心里突然一片冰凉。 次日,瞳私下里告诉他,沈夜认同魔物具有狼子野心,将魔气给予烈山部人,绝不只是想帮助族人能在下界生存,甚至不只满足于汲取下界七情为供养,兴许还有更多更深远的目的,对此不得不防。 是吗…… 谢衣沉默,感觉胸膛上的温度一点点恢复,最后长舒口气。 师尊终究是师尊,即便与自己有不可调和的分歧,依然没有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陌生人。 …… “谢偃师,我的力量如何?!” 妖物已陶醉于战斗的快慰,势如疯虎,攻来时厉声大笑,浓稠的血腥味在它身周弥散,邪恶的力量萦绕在它狰狞头角。 谢衣没有回答,凝神感知那股熟悉而陌生的力量,再次确定这股力量同魔气有相似之处。 对了,这妖物……昔年那老妇人说是上古汲取天地造化而生的,对么?所以它身上蕴藏着的,乃是极古老之时残留的能量,莫非……莫非是混沌初开时残留的浊气? 那些浊气,便是魔气的鼻祖。 要当真如此,兴许事情就麻烦了。 脑中灵光一闪,谢衣突然想起来,昔年那妇人同自己说到此事时,曾提到一句“若大势不好,便可能破封印而出……” 大势……难道如今便是这大势将临之时?! 魔域不动声色的入侵,看来已到了快爆发的时刻了! 心头一凛,谢衣突感脊梁上窜过一阵恐惧,那妖物似察觉到他微妙的思绪变化,又高声嘶吼着扑了上来,浊恶法力骤然放大,想趁他分神之际取他性命。 谢衣无暇往深处想,闪身而避,然而终究迟了刹那,妖物巨爪已到身前。就在此刻,妖物利爪陡然暴涨,直如几柄弯刀,一举划破谢衣外衫,眼见着就要刺穿皮肉,透体而出! 唔?! 谢衣双眉紧锁,目光森寒,电光火石间已透析对方阴谋,周身灵力瞬间暴涨,如飞瀑,如旭日,威力强横,气势如虹,硬生生逼退了已同身躯相贴的巨爪,同时急速后退,毫发无伤地闪过这堪称致命一击,飞身落在两丈开外。 白色外袍随夜风飘扬,半幅衣襟已碎裂。谢衣往身上瞥一眼,干脆将外袍扯下,露出底下的黑衣劲装——流月城中冷峭寡言的暗杀者,此刻正傲立于月光中。 面色如霜,沉稳而冰冷,唇角却微微翘起来,显出自信的笑意。 许久不曾如此酣战,倒也有趣。 “来——” 他脸上笑容扩大,在月光下无比俊美,却也格外慑人,遍体杀气与惨白寒光相溶,如万千钢针,随话语激射入妖物体内,将那庞大的躯体钉死在地上。 无形压力下,妖物忽而裹足,瞪大双眼看着他,似见到了极可怕的东西,一直爆发着的攻势萎顿下来。 “这……不,谢偃师,你只是一个凡人,只是一个人。” 低沉咆哮震动山野,很快变得尖利,妖物仰天长啸,调动所有妖力,毛发再度退下去,一身鳞甲在月光下泛出血光。 凡人么? 谢衣冷笑,再度为刀锋镀上耀目的金红光泽,提刀前冲,灵力在他身周爆发,仿佛正有一轮若隐若现的骄阳,正在他背后冉冉上升! 轰隆—— 法术相撞,山野间怒焰升腾,枯枝熊熊燃烧! 的确是凡人,但绝非你这样肮脏的妖物能应对的凡人。 谢衣明白,自己其实并不如某些人想象中那般柔和,昔年在流月城里,破军祭司素有温雅灵动之名。可是谢衣自己明白,沈夜也明白,他其实是个铁骨铮铮,固执己见,甚至有些桀骜难驯的男人。 谢衣永远忠于自己的内心,忠于自己的原则与抉择,沈夜也是看穿他这点,才赐予了他这柄横刀,盼刀剑合一,霸气与正气相互调和,可让他变得更加圆融,而不是始终宁折不弯,甚至因此伤到他自己。 然而,与生俱来的秉性若能彻底扭转,谢衣也就不再是谢衣了。 他所选定的道路,从来就没有任何人能拉回来,连沈夜也不行。 他决定离开流月城,沈夜没能阻止他;他决定在捐毒死守秘密,沈夜没能得到答案;他决定誓死忠于沈夜,沈夜希望他活下去的意思便不能贯彻到底。 谢衣……永远这般刚直不屈,令人又爱又恨,又怎么也放不下。 沈夜朝山深处行进,月亮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铺陈在冬夜萧索的枯枝与雪地上。 他径直朝前走去,明月随着他的步伐移动,时间一点点流过,午夜正浓,行将离去的这一日正点点离开他的生命,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到来。 禁锢沈夜,同时也保护着沈夜的最后一日即将结束。 他心中满满都是谢衣,想着那让人头疼,更让人爱不释手的徒儿、属下与爱人,过去一幕幕在他脑中流转,时光仿佛被抽离,许多曾模糊的过往再度清晰起来,似乎正有人将蒙尘的往事擦亮,将他从岁月的规则中彻底解放出来。 他能感到这份力量不属于凡人,即使在他雄踞流月城荣光的顶端时,也不曾如此刻一般敏锐透彻,却又沉静如山,深邃如海。 停下脚步,沈夜仰望那冷肃的明月,它已走到天心,达到最圆满,最皎洁的时刻,膨胀的形体仿佛具备着不可言说的魔力,催动所有隐藏的力量。 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谢衣像一滴水落入江海,被连绵山野完全包裹。 沈夜闭上眼,静静感受山中所有的动静,体内渐渐醒来的力量自然展开,让他眼前一片黑暗,同时又包含大千世界,从山泽水湄到草木虫鱼,从每一块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79 石头到每一颗种子,都在他的思维里显露出形骸,清清楚楚,纤毫毕现,包括他想要寻找的人—— 又数百回合交锋,谢衣越战越勇,气息悠长,身姿矫健,每一击都优雅轻灵,又雷霆万钧,那妖物渐感支拙,再度以言语相激。 “谢偃师!”它狂放地大喊,声音中饱含焦灼:“你为何执迷不悟?!为何要与我为敌!这世间很快就会变了,你我都同神力有共鸣,为何要在此厮杀?” “哼。”谢衣不打算回答它的问题,沉醉于力量中的怪物绝对无法理解自己的想法,而杀戮了那么多生命的妖物,也没有资格要求自己去理解它。 “蠢人……”妖物咬牙挡下谢衣的刀,猛力后跃,脱离战圈外,冷冷道:“自取灭亡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我吃的每一个人,死前都曾求我饶他们一命。你分明有与我同源的力量,为何要这样固执。” “谢某无需向你解释。”谢衣冷冷道:“魔气绝不能肆意散播于三界。” “魔也好,神也好,不过是你们这些后辈迂腐的称呼罢了。我从天地初开便已具雏形,你说这是魔气,我却要说这是开天辟地时便已存在的力量,来自于创生一切的大神。啊……那时我比现在强大得多,若在那时遇到我,你将毫无反抗能力。” “可惜,时间已过去太久,你早已不是当年的你。”谢衣挥刀而上,直取妖物头颅,那妖一怔,情急中以手臂挡下,坚硬鳞甲交错竖起,险险脱离致命危机,若再慢上刹那,必定丧命于谢衣刀锋下。 这一击似乎终于彻底激怒了它,它眼中神色突然一变,手臂鳞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激射而出,速度超越了此前所有攻势的极限,流星般射向谢衣,霎时透体而过! 鲜血喷溅,冷白月光陡然染上薄红,谢衣身上刹那间现出数个血洞! 妖力贯穿谢衣肉身,疯狂腾跃的黑暗力量伴随攻势一并扑上来,仿佛海上怒涛,内中潜藏着无数恶鬼,纷纷张开了狰狞血口,狠狠啃噬他的血肉,洞穿他的躯壳! 冰冷剧痛从伤口上炸开,谢衣眼前一花,四周景色瞬息扭曲,他明白这是遭受重击后身体的必然反应,即刻调动灵力,抵御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痛苦。电光石火间。谢衣已稳住了身形,胸中怒意也越发灼热,将身影一晃,避开接下来妖物的一发猛击。倒持横刀,他不进反退,左掌上灵光翻涌,体内气若川流,绝世修为自然运化于举手中,往妖物胸前狠狠击落。 砰—— 一声闷响,那庞大身躯飞出数丈开外,磅礴灵光震碎它身上锋锐的甲胄,往空中落下一场带着黑气的碎片之雨。 妖气与浊气交融,碎如星屑的鳞甲落到地上,顿时腾起簇簇火焰,紫黑色焰火摇曳翻滚,在地面迅速铺陈,妖异而凶险。衰草枯枝受不住这样猛烈的灼烧,纷纷发出爆裂声,堆积的白雪也遭浊气蒸腾,发出“滋滋”的响声,四下里既冷得彻骨,又热得焦渴,雪白紫黑,衬着点点殷红血迹,当真是说不出的诡异,说不出的恐惧,一时恍若地狱光景。 立身这方寸地狱中,谢衣遍身染血,毫无惧色,再度提振灵力,只见横刀一舞,冷白灵光四散,准确落到每一簇跳跃的焰火上,如一场豪雨,熄灭了叵测诡谲的暗影烈焰。 四周重归于寂静,天顶冷月又往西面偏斜了两分。 妖物受他猛力一击,显然体内已受了重伤,这片刻间竟动弹不得,捂着胸口大声喘息,缓过气来,方摇头看向谢衣,又惊又怒地咆哮道:“你……你怎可能,受我毒甲贯穿,早该被毒液……” 谢衣咬着唇,月光下脸色雪白,鲜血从他肩头和胸膛的伤口里流出来,点点落在地上,将他半幅身子都染透了。 “惊讶你的毒对我无用?”他皱眉冷笑,“当真遗憾,死过三次的身躯,自不同于凡胎肉体。” “你——!”妖物大怒,“竟然戏弄我!你终究是个凡人罢了,你看,你同样无法为自己止血。” “的确。”谢衣朝胸前瞥一眼,往那妖物立身之处缓步走去,边走边道:“毒素已行遍周身,即便剑心,也只能令毒素不伤害我的身躯与神智,而无法为我止血,除非……” 除非有神农神上的赋活之力。他在心里暗道,忽而想到沈夜,不由一笑。 他……还在静水湖等自己回去吧,可别让他等得急了。 “不过,我的血还多得很,只要在流干之前打倒你就行。” 说完这句话,谢衣横刀高举,灵力如雷霆霹雳,顺刀身游走,将那刀锋镀上一层艳丽的金红色。月光投落,刀锋上发出一声震慑心魂的嘶鸣,似脱离樊笼的噩梦,正朝那妖物猛扑而去! “你……你,一介凡人,休想!” 妖物彻底怒了,仰天长啸,将所有妖力催发到极致,体型也又大了一圈,遍体鳞甲峥嵘,寒光凛凛,令人见之胆寒。 “愚昧,短视,时势很快就要改变,且看你逆天而为的后果吧!” 即便逆天而行,谢衣也绝不允许魔域侵染三界,不许你等妖魔戕害生灵! 提振灵力,谢衣举刀迎上。 就在两人即将交锋的刹那,在那短得无法分辨,无从看清的短促瞬间,突然有一道宏大灵力插入战局,如狂龙入海,如烈日破云,如一张无所不至的巨网,更如无数销金断玉,重若千钧的鞭挞与剑锋,狠狠扎入那妖物体内—— 砰! 数声钝响,伴随着血肉搅拌分解的声音,谢衣眼前突然血肉横飞,妖气炸裂,连承袭上古的浊气也走入了穷途末路,丛丛消散,当中发出千百声凄厉无助的嘶吼,仿佛最后不甘的怨毒与挣扎。 这……这是! 谢衣怔在当场,急忙收刀,只见那妖物庞大身躯已被突入战局的力量撕得粉碎,这力量是如此迅猛,如此强势,令它全无半点反抗能力,甚至来不及在死前发现究竟是谁取它性命。 谢衣等大双眼,他看见就在纷飞的血肉间,在如沸水般翻滚消融的妖力与浊气间,出现了几件东西,那是他极端熟悉,极端信赖,令他仰慕憧憬了多年的力量象征,是属于沈夜的武器—— 剑鞭的锋刃在血肉中现身,盘绕其上的灵力令丑恶肉身爆裂散落,血雾消散,尘埃落定,一切回归于寂静。 谢衣看见沈夜站在自己身前,右掌操控着久违的剑鞭,举重若轻,挥洒自如,神圣灵光在他身周萦绕,若深沉的海,广袤的天。黑衣被月色照得发出淡淡银辉,却又好似被他自身灵力所映衬着,连一层层的冷肃月光,也被他焕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0 然一新,远胜当初的神力所笼罩,黯然失色。 高天孤月,施施降落在这远离尘嚣,鏖战激烈的山顶上。 月出东山,神光皎皎。 第80章 谢衣身体似被冥冥中的神秘力量锁定,难移动分毫,他屏住呼吸,睁大双眼,怔怔看着眼前一切。 这…… 时间仿佛骤然停止,风声消隐,夜色深沉,杳无人烟的深山内,枯枝与雪地如洪荒时那般静默,所有星火都熄灭,紫黑色流焰消失在虚无中,唯有天顶明月洒落的银辉照在彼此身上,为他们俊挺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而清晰的光泽。 谢衣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看他一步步走近,一点点缩短两人间的距离,最后在自己身前站定。 月光随着他的步伐移动,点点银辉洒在他漆黑的发丝上,泛出蓝幽幽的光泽,不可逼视,不可对抗的神威已从他体内苏醒,与天顶明月交相辉映,如海浪交响,群山回唱,释出博大而坚韧的气场。 沈夜站在谢衣面前,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喜怒。 谢衣似突然醒过来,即刻下意识抬头,发现月亮已悄然走到了偏西的天顶——最后一天原来已过去了。 沈夜无法动用灵力的四十九天,至此正式终结。 “师……” 看着沈夜,谢衣小声招呼,心里本能地有点发虚,他察觉沈夜不动声色的表象下,正藏着隐忍到极限,濒临爆发的怒意。 他知道,沈夜生气了,且气得十分严重。 这样的怒火令谢衣感到陌生,似乎昔年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悍然决裂时,他也不曾对自己这样怒过。 谢衣第一次从沈夜身上感受到如此刻般锋锐,霸道,带着浓烈占有欲的怒意…… 他知道,现在示弱或许才是正确的应对方式,可惜他依然低估了沈夜在方才那惊险一幕中,内心所激起的狂涛。 “主……主人?” 招呼来不及说完,谢衣腰上突然一紧,沈夜的手臂已搂上来,狠狠箍住了他的腰,一把将人拖进怀里,眉头皱起,往他耳边厉声责问:“为何不全力应战?!” 谢衣浑身一震,只觉身上酥麻,从后颈到脚跟都软了,紧靠在沈夜火热宽厚的怀中,耳畔雷霆般的诘问让他无言以对。 头埋在沈夜肩窝里,谢衣自知理亏,不敢应答,只感觉腰上力量越发强横,似乎想将自己揉进他身体里。 沈夜的责骂有道理……方才自己的确没有尽全力应战,应当说还有些托大,有些疏忽,再上点久违的战斗快感所带来的兴奋与不舍,才着了那妖物的冷箭偷袭。 “阵前轻敌大意,累及自身,本座何曾这样教导过你?!” 沈夜另一只手抚上谢衣后颈,与严厉语言完全不同的,是他掌中充满疼惜与爱怜的触碰,几乎小心翼翼地,慢慢拂过怀中人的背脊,然后回到他背心上,轻轻揉弄安抚。他嘴里责骂徒儿、亲随与爱人,双手却那样言不由衷——既霸道如火,又温柔似水。 “……我知错了。”嚅嗫片刻,谢衣闷声道:“弟子……我本想激怒它,探听它更多话语以了解魔域动向,不留神为它所伤……” “伤?”沈夜冷笑,“你既知伤了,方才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给本座看看,等着流干血不成?!” 言毕,他放开谢衣,沉沉目光往他胸前扫去,这一看,眉头顿时皱得更紧。 他一出现,已察觉谢衣伤了,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对那妖物自无任何留情,神力激荡,出手将它撕成碎片,然后把人结结实实搂入怀中时,方觉心头踏实了些。现下,他发觉那几个血洞还在往外汩汩冒着鲜血,谢衣身前半幅衣襟几乎为血浸透,鲜红色划过金色的腰带,缕缕血痕越发触目惊心。 这人……当真是自己命里的魔星,不光过去百余年纠葛,如今彼此约定了终身,更成为他沈夜心头唯一牵挂,见着他受伤,当真比自己受伤更痛上千百倍——本以为历经大变,自己早该已心如止水,谁知方才一见到谢衣带伤奋战,所有情绪似乎瞬间燃烧过来,并立刻走到了无法克制的地步。 若这人有半点儿损伤,甚至再次失了他,自己…… 轻声一叹,沈夜止住那些痛彻心扉,寒彻骨髓的想象,伸出手,指尖闪动金绿色的光芒,那是纯粹而博大的生发之力,来自已同他融为一体的上神神血。他将手指落到谢衣的伤口上,轻柔催动法力,那血便眼见着慢慢止住了。 放下心,沈夜又将人搂紧,低声道:“……若本座不来,你当真打算以这不断流血的身躯,与它战至最后?” 这话说得比方才柔润许多,仿佛悄声密语,内中却充满威胁与危险,即便谢衣知晓他绝不会伤害自己,听到这样的话音也是浑身一僵。他对沈夜再了解不过,知晓这样的语气,实则是他已怒到极致了。 谢衣赶紧讨饶:“绝不会的,你,你若不来,我下一击就能取它性命,你也知我还未出全力……” “那为何不出全力?!”沈夜声音瞬间又严厉起来,压着谢衣头颅,迫他靠在自己颈边,恨恨地道:“听好,没有任何事比得过你之安危,本座既承诺此生护你,就必会护得你周全,连你自己……也绝不许伤到自身。” 这话实在深情强势到了极致,谢衣只觉脸上发烫,头上一阵眩晕,也不知是失血过多导致的,还是沈夜久违的力量所带来的,半点儿倔劲也没了,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最后还加上一句:都听你的。 这般乖觉温软,终哄得沈夜消气,却依然没被放开,又给教导了好一阵,沈夜才往谢衣脸颊上亲亲,说声回家,伸手将人横抱起,瞬间便传送回了静水湖居所内。 第81章 结界无声退开,恭迎主人回归。房内温润和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家的氛围让谢衣浑身一松,靠在沈夜怀里长舒口气,方才一直不觉得疼痛或疲惫的伤口似乎都发作起来,从内到外散出寒气与痛楚。他不由得微微皱眉,这小动作自然落入了沈夜眼中,抱着谢衣的双手紧了紧,径直往后房的浴室走去。 偃甲守卫已备好热水,沈夜冷着脸,将谢衣往热气腾腾的浴池里一扔,只听得水声乱响,水花翻涌,谢衣整个人霎时湿透了。 骤然跌入水中,谢衣不及回神,只见沈夜也脱去了身上衣衫,赤裸裸步入池中,两下解开了自己在打斗中破损的衣物,令自己同他一般坦诚相对。 “这……师尊……”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1 虽说早有过一些亲密举动,但此刻还是两人头一回共浴,又是在沈夜刚刚盛怒后,谢衣难免有点儿发虚,下意识地想退开,却被沈夜抓着手臂拖过来,靠在他胸前,两人一起坐在舒适的热水里。 “身上这么凉……”沈夜声音低沉,大掌在他赤裸的身躯上游走,划过腰际,抚过胸前,最后停留在那几个血洞伤口上,轻轻抚摸着,“先好生暖着。” 说话间,沈夜另一只手伸到谢衣头上,将头发也给他解开了,一缕缕轻轻梳理。他眉头虽皱着,满眼里却都是疼惜与爱怜,似正对着当年尚为孩童的徒儿,更似对此刻即将身心合一的挚爱。 谢衣“嗯”了一声,放松地靠在沈夜胸膛上,缓缓闭上眼,感觉他大掌在头上轻轻揉按,阵阵让人安心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起来。 他在这里,自己在这里,就在彼此身边,很好…… 谢衣唇角露出一丝浅笑。 沈夜的手流连在谢衣伤口上,掬起热水,一次次冲刷过他已愈合的肌肤。神农神血的生发治愈之能,远胜这世间任何灵丹妙药,对外伤更是格外灵验,方才沈夜驱动灵力,为谢衣愈合伤口,止住血流,此刻,白皙光洁的皮肉已恢复如初,一眼看去根本不会发现此处曾有过触目惊心的伤势。 两人默默靠在一起,虽赤身相拥,却无狎昵淫艳,房内满是静默的温情。 沈夜长时间凝视着怀中的谢衣,看他苍白脸色在热水和自己的拥抱下逐渐恢复血色,面对妖物时凛然的神情全然放松下来,双目阖起,吐气悠长,似乎已睡着了。沈夜也不扰他,静静搂着怀中人,身周包裹着他们的似乎不再是热水,而是熏人欲醉的醇酒,甜蜜,浓醇。 “主人……” 半晌,谢衣忽然轻声唤他:“我听那妖物说,魔域似乎有异动。” “嗯。”沈夜并不打探,反而对他道:“你先养好伤。” “无妨。”谢衣动了动,似想坐起来,却被沈夜牢牢抱住,动弹不得,“我伤已好了,你以神血之能疗复,哪有不好的道理。” 沈夜微微皱眉,思索片刻,摇头道:“……终究失血甚多,至少再调理两日。” 知晓这已是他允诺的极限,这次受伤也确是自己托大在先,谢衣不再倔强,说都听你的,接下来几日我都不出门,安心呆在家里,话说也快新年了,左右无事,不如多陪陪你。 “嗯。”沈夜点头,抚着他的脸,低头朝唇上吻去,好一番厮缠后,才将人放开,下腹紧绷灼热,却又念着谢衣伤势,不欲此刻行事。 谢衣也知晓他的意思,更知晓再这么搂抱下去怕是要出事,说句该睡了,便颇为尴尬地起身,绸巾往身上一裹,匆匆出去。徒劳沈夜靠在浴池里,目送谢衣身影消失,仰天长叹一声。 唉,这谢衣……当真是生来克自己的,此生为他劳心劳力,恩义有之,绝情有之,相从有之,相离有之,一道跨越了生死,最后好容易得了彼此的白首之约,却又连燕好之事,都要遇着几分波折,自己偏生还只顾虑他的感受,硬将这满腔爱欲强自压下。 问沈夜自成年后,何曾这般委屈? 可是……这般的委屈,却格外甜美温存,令他不得不从,不得不爱。 第82章 接下数日中,谢衣不再出门,于静水湖中调养伤势,并派偃甲鸟往朗德寨留下书信,告知山中祸害已除,可恢复交通往来。 寨中居民不知何方神圣除了那凶暴妖邪,只能禀告官府,官府亦是将信将疑,组织村民与捕快们往山中几番查看,的确未生惨事,于是昭告四野,这条通路便又渐渐恢复了声息。时值年关将近,货郎与百姓都拍手称快,内中有一二老者,忆及旧事,言昔年曾有大偃师谢衣别居左近,传闻其有通天彻地只能,莫不是他老人家又一次开了恩,造福一方么? 这样的猜测自然不被人采信——谢衣再怎么厉害,也不过一届凡人,百年岁月流过,他大约早就死了。 纷纷然然的说法,如这冬日里的白雪,疏忽而来,悄然而去,静水湖四周的山里,这般慢慢恢复了宁静与畅通。 这日正是除夕,前夜一场大雪过后,天气放晴,午后日光格外好,暖阳如醇酒,映照得人举头微酣。谢衣尚在调养当中,沈夜不允他出门,便在静水湖的桥栏附近支了小桌椅,边看书,边品茗,顺便观赏四野湖光山色。而今流月城诸事已了,龙兵屿亦无变故,兼有沈夜在侧,谢衣心中自不萦一丝愁怀,开阔清朗,好不自在。 刚翻过两页书,抬眼见沈夜又站在入口处,盯着面前那一刃山壁沉思,这举动他可不是头一回见了,谢衣有些好奇,上前询问。 “师尊看那方,可是有什么计较?” 沈夜伸手搂住他,指着那山高处一方崖上,问:“同你纪山那里,是否有些像?” “的确有些。”谢衣点头,笑道:“地势高起,视野极好,位置也生得巧妙,周遭没有能挡着它的。” “嗯。”沈夜道:“为师谋划,回头在那里安置一处别居,你也可不时换个地方小住,如何?” 谢衣明白他的心思,沈夜是居高位惯了的人,百余年来,不知在九天之上的流月城中看过多少严寒风雪,朗朗日光,大约还是更喜欢开阔视野与掌控周遭的感觉。湖中风平浪静,波澜不兴,虽静美安闲,却难免有被周遭山岭囿住了的感觉。况且湖光山色相应,本是一体,既有平湖秋月,又有高峰群星,两头都能照应着,的确也更妥当…… 想到此,谢衣点头,“师尊顾虑十分妥当,抛开个人喜好不谈,静水湖结界并非万无一失,既已有人察觉此处,咱们再做一手安排也好,常言狡兔三窟,警醒些总是不错的。” 寥寥数语,已将大部分考虑囊括其中,谢衣这般周全,当真与自己心意相通。沈夜朝他赞许地一笑,低声在他耳边道:“既如此,你有空时便帮我规划规划,记得当年你心思可活络得紧,甚爱折腾这些。” “那是自然。”谢衣轻笑,“师尊有何要求,也尽与我说明,弟子定尽其所能,令你满意。” “我的要求嘛……”沈夜忽而一笑,眉梢眼角带上点点玩世不恭的气息,正要说话,突闻得一阵破风之声,偃甲鸟扇动翅膀,翩然降落。 谢衣伸手接过,发觉是此前放往龙兵屿的偃甲鸟,不由一怔,沈夜也收起玩笑心思,静听它所带来的消息。这些偃甲鸟已被谢衣改制过,内嵌冥思盒,增强灵力,如同昔年制作偃甲人一般,令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2 它们具备了一些粗浅智能,除开机械地记录人声外,更能依主人需要审时度势,巧妙观察,并对形势略作判定总结。 这样的偃甲鸟制作不易,至今也才成功了寥寥两只,一只谢衣随身收着,以备不时之需,另一只则放去了龙兵屿,观察族人们的情况。 不论如何,烈山部永远是谢衣和沈夜心头最重的牵挂。 偃甲鸟在谢衣手上略作停留,灵力机关启动,便口吐人言,将此番所见情形一一道来。 龙兵屿的局势已基本稳定了,族人开始适应海上生活,于岛内定居,许多事务也渐渐走上正轨,新局面正在成形。流月城昔年罪孽颇深,于神州各处造成的伤害不可谓不大,部分修仙门派对此略有微词,但在乐无异诸人和太华山的说合调停下,还是接受了烈山部的迁居。反正这一族人远居东海,以海疆为界,并承诺若无邀请不会迁移到陆上,不改变现有的门派版图。 对此,太华山和天墉城做了担保,也派人常驻岛上,指导久别尘世的烈山部人,协助他们在现世的生存。当然,这当中必定有监视的成分,各人皆是心知肚明。 前些时候,几大修仙门派来到龙兵屿,查看了烈山部人身染魔气的情况,对魔域的动向表示担忧,此事绝非一两日之功,需得从长计议,几方现在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加强对魔气的研究。烈山部上下也达成共识,将与下界诸派一道研究魔气的运行机理,共同对抗魔域可能的入侵。 在这个过程中,新生的烈山部对于本族日后的生存之道,自然也有了一些特别的考量。 第83章 偃甲鸟回报说,由于城主、大祭司等人俱已身亡,烈山部延续数千年的统治模式必须要发生改变。高阶祭司的纷纷离去令族人们感到不安,新的祭司尚未全部继任,至少大祭司之位至今空悬。 存活的族人中,本有一位被看好的继承者,可他自认法术、武学、能力、眼界和魄力多有不及,坚持不受此位。 族人无法强迫他,许多人也明白他这番托词的真正目的,纷纷沉默。最后在协商之下,决定族中大事由目前的数位祭司共商议定,若有分歧,则各自表态,以赞同者多的一方施行。这般法度,倒像回归了上古时期的单纯质朴,颇有尧舜之风。 听到这里,谢衣微微点头,忍不住看向沈夜,见他面色如常,眼底却浮起了一丝欣慰之色。 沈夜为龙兵屿安排的后路不可谓不好,更不可谓不决绝,这样的安排对他自己未免太过严苛——牺牲一切,殚精竭虑,终于换来族人一线生机,最惨痛的代价,却并非仅仅是与流月城同归,更要背负千古骂名。 大祭司谋害城主,篡位夺权,矫城主之诏倒行逆施,戕害下界黎民,乃十恶不赦之罪人,幸存的烈山部族民,都将他视为乱臣贼子,剥夺其大祭司之位,删除其生平,永不得配享宗庙,不入典籍、卷册,甚至……可能永不许被提及。 烈山部与沈夜,将生生世世再无恩义,唯有唾弃与憎恶。 这是沈夜做出的安排,也是烈山部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进行的选择与牺牲。 然而……即使这样的安排能够骗过天下所有人,在那方寸之城中,与他朝夕相处百余年的族人,又怎会真的相信他是个纯粹的恶人呢? 大祭司什么样,族民们最清楚,有些话大概只能永远停留在心里,有些事永远也不能做,但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记住缔造了今日局面的男人。 偃甲鸟继续报告它的所见所闻。那位坚决不当大祭司的族人,在没有修仙门派的场合里,私下说你们也别劝我了,大祭司是什么人物?我何德何能,怎敢……差太远了,还是让这个位置空着吧。族人们纷纷沉默,跟着表示赞同,沉痛与哀伤的气氛慢慢浮起,不该有的怀念与叹息弥散开来。 “师尊,大家对你依然……”谢衣欣慰道:“我就知道,族人们有情有义,绝不会从心底里抛开了大祭司的。” 沈夜眉头微皱,摇头道声不好,这要是给人知晓,未免又会对族人不利…… “宣之于外的幌子罢了,师尊精于谋算,当中的利害关系还不清楚么?”谢衣劝他道:“各门派可都是人精,那些是面上的功夫,那些是心里的想法,他们也不是不知晓,如今既已翻过这一页,孰轻孰重,想必都清楚,绝不会因为族民们心里感怀大祭司而改变安排的。” 熙熙世间,皆为利来,皆为利往,不论世俗的统治者还是高洁的修仙门派,这方面并没有任何区别,有区别的只在于所谓的利落在哪里,沈夜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所追逐的利,乃是整个烈山部的生机。 沈夜点头,不再多言,往谢衣脸颊上一吻,低声道:“如今有你,为师万事足矣,龙兵屿的发展,便交给他们自己吧。” 没有人真正乐意当被痛恨和唾弃的恶人,而为族人牺牲一切的人,又怎会被受他恩惠的族人们真正当成恶人呢? 这夜里月朗星稀,冬日星空格外璀璨,时值新年,家家户户闭门团聚,山道上杳无行人,静水湖中越发显得寂静幽深,直如世外仙境。两人如今皆有神力护体,虽已离了流月城,依旧可不饮不食而活,但谢衣想着新年将至,不由得起了月下畅饮,辞旧迎新的心思,自告奋勇地要做几道小菜,再将一直藏着的好酒取出来,同沈夜小小庆贺一番。 花好月圆,小酌迎新,沈夜自然乐见其成,只对他烹饪的手艺没有信心。这谢衣自小灵慧非常,学什么都极快,唯厨艺上毫无进展,记得当年,他说要给小曦做她最爱的金丝果酱,结果弄得满地狼藉,那成品的滋味儿……不提也罢。沈夜不明白,做饭这样简单的事,为何谢衣总不能很好完成,大约真是天赋所能,勉强不得。 其实谢衣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做不好饭菜,本想为爱人献个丑,谁知他主动接过担子,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品尝沈夜久违的好手艺吧。 待夕阳渐落,沈夜已拿出几道精致小菜,并熬了一锅香浓的鱼粥,谢衣备上酒,两人在屋外落座。水上微风习习,山间白雪寂寂,天顶上,明月初露,群星渐起,金红色夕阳隐没于如镜的水面下,说不尽闲适自在,温柔逍遥。 两人边吃边聊,沈夜顾念他失血颇多,饮酒前先让谢衣喝半碗粥下去,又吃了几口菜,才举杯畅饮起来。谢衣心里高兴,嘴角总挂着笑容,只觉时至今日,沈夜怎么看都那般好看,却不知沈夜看他也是同样想法。 两人谈天说地,心思遨游八极,从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3 上古传闻讲到下界种种民风趣事,尤其谢衣,那二十二载人世游历,实在积累了一肚子故事,直想统统告诉沈夜,同他分享自己每一点见闻收获。 说来说去,自然又扯到山中那妖物,谢衣将它的言语告知沈夜,心里多少有担忧,沈夜并不意外,说魔域迟早有一场祸害,狼子野心不可能臣服或消隐,他们对三界怀有恨意,若得机会,必倾巢而出,为害世间。如今既不知他们具体的谋划,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应时而动吧。 这话说得有理,谢衣也将顾虑丢开,今夜只陪他畅快便是。 酒过数巡,家宴渐毕,两人的话也谈得差不多了,这夜当真十分尽兴,说了数不清的话,分享过去点点滴滴,早已紧密贴合的两颗心,似乎又彼此融入了几分。到了明月当空,银光皎洁的时刻,谢衣唤偃甲人来收拾,自己同沈夜回房,准备歇息。 洗漱完毕回到房内,沈夜搂住谢衣腰身,往他唇上深深吻去,极尽缠绵缱绻。谢衣为他热情厮缠笼罩,只觉身上渐热,也情动起来,搂着沈夜回吻,两人身子纠缠在一起,不知不觉倒入了床榻上。 沈夜大掌扯开谢衣衣襟,解下腰带,露出那雪也似的胸膛,指头攥住乳珠轻捻,低头往他脖颈、胸前反复流连,直激得谢衣喘息连连,呻吟阵阵。 最后,沈夜深吸口气,抬头在他耳边道:“今夜……便都给了我,如何?” 第84章 次日,两人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昨夜里多番缠绵,定了终身,相拥睡去时,月亮早已偏西了。恰逢辞旧迎新之际,这新年的头一日,倒也是身心合一后的首个日子。 谢衣醒来时,沈夜已睁开了眼,搂着他并不说话,只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他也微微一笑,朝沈夜怀里窝去,伸手环上他腰,在他脸颊边蹭蹭,得到他一个轻吻。 未有千言万语,已胜却凡间无数。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在静水湖中享受着静谧的新年,白日里观书品茗,闲谈小酌,或往山野中行走,感受冬寒渐退,新春始降的气息;夜里,自有说不尽的浓情缱绻,几度春风。 又过两三日,沈夜便往先前择定的山崖上去,使灵力凿峰破岩,谢衣驱策偃甲,按图纸所规制,于那崖上修筑起一处别院。院落雄踞高峰,俯瞰四野,房舍大气而不失精巧,颇有流月城中遗风。 沈夜在院落四周布下结界,不为外人所见。 新居落成后,两人时而共居湖中,时而同卧峰峦,偶尔,谢衣打算彻夜研究偃甲,或沈夜欲在封闭结界中精进术法武学时,便干脆各居一处,互不干扰。这般相处着,既亲密无间,又各有分寸,堪称两人相识以来最好的时分。 崖上别院与静水湖遥遥相对,每当月色清朗时,亭台楼阁尽映照于湖中,当真如天上月同水中月相照,一日,谢衣想起昔年幽居静水湖时光景,不由对月而叹。沈夜问他因何叹息,他便将那夜同乐无异相谈之事道出,末了,说自己从来也想着那高天孤月,愿逐月华流照君啊…… 沈夜闻言一笑,将他揽进怀里,一同看下方波平如镜的湖面。天顶明月皎皎,身畔春风细细,崖上屋宇寂然,唯有檐下两点灯火,一双良人。 月华潋滟,高天明澈,此时山水,相望相闻。 山中日月长,就这般悠然宁静,很快便进入了三月,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满山繁花似锦,湖中游鱼戏莲,山道上来往的行人也更多了。 这当中,傅清娇来过两次信,告知谢衣乐无异已开始准备出行之事,做父母的有些放心不下,却也不能拘束这孩子,只告知谢前辈一声,若有缘,还请再提点他一下。 谢衣回复不必忧心,自己做师父的既然尚在人世,就断然没有对徒弟撒手不理的道理。他并未提及沈夜之事,这些事没必要让俗世之人知晓太多。倒是沈夜见他从不提及自己,小小非议了两句——无外乎“你那卷手册,还是我给他的”,“他读了你当年手记,也不知能有几分进展”。 知晓他心里还是惦念无异的,谢衣不由轻笑,说你分明告诉过我,想见他十年后的模样,如今十年未到,又何需这样急? 于是沈夜便不说了,谢衣转过头,不让脸上笑意被他看见。 前日,叶海派偃甲鸟又传了一次信,提醒谢衣莫要忘记两人武陵源之约,谢衣回复定会准时赴会,并邀沈夜同行。沈夜欣然应下来,如今谢衣之事便是他的事,既要出远门,哪有不同往的道理。 这晚,两人在山中别院品酒,顺便手谈两局。自下界后,沈夜再无烦事挂心,又得了谢衣终身相从,自然比在流月城中更加平静柔和,也终于有了点玩乐的心思,跟谢衣学了点棋艺规矩,很快已能上阵搏杀,攻城略地。 他本就聪明绝顶,胸中所学胜过常人万倍,凝固到这小小棋盘上,自然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若赢上三局,便要谢衣今夜乖乖俯就,床榻间不论有怎样的要求,都得应了。 三局落定,谢衣弃子认输,沈夜满脸得意,将人搂过来好一阵唇舌厮缠。正要去扯谢衣腰带,怀中人忽然身子一顿,轻轻推他道:“且慢,有人入了静水湖。” “嗯?” 沈夜一怔,还是停下动作,谢衣凝神感知片刻,又道:“有人触到静水湖结界,而且解开了。” “解开?”沈夜正想再问,谢衣已笑起来,拉他起身就往屋外走,“师尊快来,能这般解开我结界的,世间只有一个人。” “何人?”沈夜挑眉,嘴角露出微笑,这个人嘛……他其实已想到了。 “是无异。”谢衣笑道:“我当日告诉过无异入结界的方法,只有他能这样进来。” 谢衣心头雀跃,同傅清娇的最后一次通信中说无异已离家西行,不想爱徒还抽空往静水湖来了。 站在崖上,两人并肩看向下方的静水湖。夜色朦胧,明月躲在层云之后,只泄出稀薄光彩,映得湖面上影影绰绰,暧昧不明。 此刻,正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静水湖居所的大门前,身负简单行囊,年轻的脊梁挺得笔直,看着闭起来的房门出神。因隔得远,也看不清他脸上挂着何种神色。 无异。 谢衣在心里默默呼唤他。 “……你可要过去?”片刻,沈夜悄声问。 谢衣默然,凝视下方乐无异的身影,缓缓摇了摇头。接着,他将手提起,法术微光在指尖跳跃,散开。一重法力如漫天花雨悄然落下,崖上结界变得更加牢固,将两人的身影完全遮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4 蔽其中。即使这会儿不是夜晚,而是晴天朗日,乐无异抬头望向这方时,也完全看不见这处院落,与崖上对着他的两人。 “当真不见啊。”沈夜摇头轻笑,心里有点佩服,又有淡淡的惋惜。他知晓谢衣向来极有原则,凡是他定下决心的事,那谁也没办法扭转过来。他既决定暂时不与乐无异相见,那么,即便徒儿找上门来,也不会露面的。 “现在还不是见无异的时候。”谢衣一眨不眨地看着下方那道身影,轻声道:“让他自个儿先历练着吧,男子汉大丈夫须得独当一面,待他更上层楼时,做师父的自会……” “也好。”沈夜微微一笑,揽着谢衣,又道:“不过既找上门来,必定不只是看看而已,你不想知道他想同你说些什么么?” “这……”谢衣考虑片刻,点头道:“想的。” 静水湖并不在从长安往西域的必经之路上,无异绕道专程过来,除了同师父话别之外,恐怕还有点别的考量吧。 想到这里,谢衣又一次催动法力,两方居所内暗藏的法阵悄然而动,丝丝暗流牵引,启动山体内与湖底的偃甲,远超世人想象的绝世偃术已在悄无声息间展露了它的威能。 崖上结界内,沈夜与谢衣眼前出现了一道光,这光徐徐伸展,仿佛将空间撕裂开,将静水湖居所中此刻正发生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里。 乐无异的形象在这道光芒中变得清晰起来,仿佛他正站在两人面前,不是面对着空无一人,漆黑沉寂的湖中房舍,而是对着两人在讲话,近在咫尺,栩栩如生。 “你这偃术,倒是十分好用。”沈夜点头称赞,谢衣压低声音,朝他道:“这便能看清无异要做何事了。” 乐无异面对着人去楼空的静水湖,久久不语。 这夜月光黯淡,星子寂寥,湖上似乎涌动着看不见的黑云,与沉沉夜色融合在一起,压低了天幕,令白日里清波潋滟的碧水,此刻如深潭般静默而沉重。 长叹口气,乐无异闭上眼,鬓发在风中轻扬。在他看来,静水湖中这处屋宇同当日完全一样,他似乎还能看到那个憧憬尊崇的身影在灯影下忙碌,听到醇厚柔和的教导声,在他羽翼下学习,跟从,短暂而快乐的日日夜夜。 不到一年,却已如隔世。 师父…… 他不言语,崖上的沈夜与谢衣两人也不说话,静观他的一举一动。 突然,乐无异睁开眼,上前两步,走到厅堂门口,将手放到了大门上,只要他再度使出谢衣当日传授的法门,便能令结界退开,登堂而入。 糟了,未想到无异会来,房中没有刻意收拾过,今天上午,自己还在书房中写过东西,若给那孩子看到…… 就在谢衣担心的时刻,乐无异却又后退了,他并没有进入大厅,而是退回去,退到门廊下方,然后朝着大门跪下。 无异…… 谢衣眼神闪动,似乎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沈夜盯着被偃术投射到眼前的影像,又看看下方真实的乐无异,点了点头。 这年轻人的确是不错。 乐无异眼神明澈而坚定,看着紧闭的大门,从偃甲袋中掏出一个香炉,恭恭敬敬地摆在地上,又双手奉上香,朝大门拜下去—— “弟子乐无异,拜见师父。” 沈夜微微侧过头,看看谢衣神色,又看向若有所思的乐无异。 “前段时间,我常感到迷惑。我不知一切究竟该是怎样,甚至不知这一切为什么走到了今天的地步。还记得去年刚离开家时,我只是想躲避母亲的责骂,不想却经历了那么多,好像梦一样……直到流月城之事落幕,踏上龙兵屿的土地时,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完全不同的滋味儿。” 听他提到龙兵屿,沈夜神色微变,更加专注地聆听下去。 “在岛上,我被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包围,一方是烈山部人,一方是下界各修仙门派,立身他们当中,就像同时被两股截然不同的激流推动。看着烈山部人,我既同情他们多年所受的苦难,理性上明白他们为了生存或许并没有其他选择,又为他们过去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毕竟我还记得朗德寨的悲剧,记得捐毒……” 谢衣皱眉,捐毒和朗德寨,毫无疑问是流月城悲剧中不可回避的污点,更是沈夜需要背负的责难。 他偷眼去看沈夜,见沈夜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片光芒,乐无异的样貌和声音清晰得仿佛正站在两人跟前。 “对于下界的修仙门派,我觉得自己完全能理解他们对烈山部人的愤怒和敌视,因为那些东西也同时存在于我身上,感同身受。但我知道,完全附和他们并不是我应当去做的,我来龙兵屿,并不为问罪,也不能对修仙者们的指责袖手旁观,换句话说……我更该去帮助那些曾经的敌人。” 听到这里,沈夜闭上眼,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暗夜深深,乐无异站在空无一人的静水湖居所内,面对紧闭的大门,也同时面对指引了自己人生方向的谢衣,和他背后亦敌亦师,复杂难言的沈夜,低声道出这些从未对人提及的肺腑之言。 或许还有迷惘,或许还不够成熟,但这些话能够传递到沈夜和谢衣耳中,本身已是莫大的宽慰。 “我……”乐无异放轻声音,每个字仿佛都在心里斟酌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出来:“或许因为我在流月城战斗到最后的关系吧,修仙门派中也有很多人来问我,打算如何处置烈山部人?如今他们失去了强大的祭司,又身怀危险的魔气,最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将他们全数消灭,以绝后患。” 这句话一出,谢衣皱起眉头,沈夜却很平静,只默默听着。 “我当然反对,不管从哪个角度讲,都绝对不能……”乐无异苦笑,摇了摇头,“清和真人、紫胤真人等前辈也严厉批评了他们。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魔域什么模样,根本没人知道,而魔的强大我是亲眼见到的。如今能够会同烈山部人一道研究魔气,为魔界入侵做好准备,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烈山部人也同意这样,负责的几位祭司和前辈们商议了几次后将事情定下来,并主动邀请太华山等门派的代表长驻龙兵屿,协助研究。夷则跟我说,这里面还有监视的意思,也算是表达了一种诚意吧……反正,就我看来,烈山部当中大部分人,对于伤害下界人性命之事心怀愧疚,绝没有认为它是理所当然的,也没有看不起下界人的意思。” 说到这里,他停下讲述,绕着静水湖慢慢踱步一圈,纠结的表情渐渐放开,似乎终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5 于把一件烦恼的事说明白了。 最后,乐无异停在大门前,长叹口气,挠头道:“嗯,总之,师父,这几个月大概就是这样,我在龙兵屿一直忙到年底,待岛上稳定了才离开。我回长安,夷则带仙女妹妹去寻找维系她灵力的法子,闻人奉命回百草谷,听说会受罚……我们四人至今还没有再见面。” 谢衣微微点头,心里也觉有一颗石头落了地。 沈夜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悄声道:你徒弟很不错。 乐无异又沉默片刻,低声道:“师父,弟子很想你。有时会感觉特别后悔,为何不趁你还在的时候跟你多说说话?多向你讨教一些东西?不论偃术还是其他……师父,你不在之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你都知道吗?” 知道。 看着徒弟近在咫尺的虚影,谢衣心内默默回答。 “师父……”乐无异眼圈微红,声音也有些哽咽,“我始终觉得欠您点什么,思来想去,所欠的不过一场祭拜,一番告别,您埋骨之处沉在水下,不敢打扰,于是到静水湖来。在这里,我初次见得您真容,也是在这里,您告诉我您是‘谢衣’,于是我终于知道,那年长安街角,影响我一生的人,就是我崇拜敬仰了这么多年的谢衣。师父,往日种种,历历在目……” 谢衣眉头微皱,眼带伤感,嘴角却挂着欣慰的微笑,忍不住朝那光中伸出手,抚了抚了乐无异虚影的头发。 深吸口气,乐无异平复下情绪,仰头看着无垠的夜空,又道:“师父,回长安后,我时常梦见流月城的事。过去忙碌的时候几乎从不做梦,空闲下来,思绪便乱纷纷的。有时觉得梦中才是真实,而长安的平静繁华,反而像梦了……我开始想另一件事。” 第85章 尘埃落定,时局滚滚向前时,人往往才会真正开始反省过去,从更深更广的角度去揣摩昔日种种。 “我不知这样的结果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有没有更好的法子能够解决流月城的困局呢?” 乐无异看着沉沉夜空,低声呢喃,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似乎想看透那无边黑暗后方,是否真潜藏着传说中的神魔,而他们,又在用怎样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向芸芸众生。 “……回长安后,我心里总想着那些,有点儿恍恍惚惚的,爹娘都看在眼里。以前他们总把我当孩子,许多事也不告诉我,经历这一番磨难,倒是比较放心我了,连一直不肯同我讲正事的爹,也破天荒地和我长谈了一宿。”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深吸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郑重道:“师父,我问了我爹捐毒的事。” 捐毒……昔日记忆还清晰印在谢衣脑中,听得这两字,他自然想起那大漠风沙,月下欢饮,还有血红夕阳中,乐无异面对生身父母荒冢时,孑然而茫然的背影。 沈夜面上也罩起一层难言的惆怅,捐毒……那是流月城和沈夜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罪孽。 乐无异又道:“那天晚上,我问爹,对于当年灭掉捐毒国的事,他作何感想。爹认真考虑了一阵,告诉我说,若在以前,他肯定不会同我讲真心话,但如今,他不怕告诉我,在他心里:对于踏平捐毒这件事,自认无愧无悔。” 是么。 果然是这样的回答。 谢衣挑眉,心里突然如释重负。 乐无异苦笑,“乍听父亲这样讲,我有些诧异。我本以为……本以为他会为了安抚我的感受,告诉我他很后悔,他不应当。可是转念一想,若他当真那样欺哄我,又有何意义呢?” 沈夜不语,默默看着乐无异清晰的虚影,仔细观察这年轻人的眉梢眼角,似乎在考量他此刻的话语,究竟是否完全发自真心。 “父亲说,人在其位,当谋其政,他当年身为定国公,便有为国开疆的职责,领了皇命,肩负手下千百万将士的生死职责,他必须选择,也只能选择战斗和胜利。捐毒既是敌国,那便唯有与之一战,不论有没有流月城从中作梗,战争本身,就已注定是流血牺牲,你死我活。对于在战争中丧生的捐毒平民,爹说他也感到痛心,但并不会因此而停止征伐的脚步,对战死沙场的捐毒勇士,爹更敬他们是条汉子,比如我的生父。” 无异…… 看着年轻人脸上专注的神情,谢衣明白他还没有讲完,如果他的认知仅仅停留在这里,那么乐无异所收获的成长就还不够。 “真正让我感慨的,更在于爹接下来的选择。他与我生父虽是两国将领,可谓不共戴天之仇,但这样的对抗,却没有延续到我身上来,他并未因我的出身而将我斩草除根,而是选择收养孤苦无依的我,让我做他唯一的儿子。身为定国公,收养敌国大将之子,这事若曝了光,或被政敌利用,那定会掀起不得了的风波。可是爹为我甘冒风险,甚至辞去一人之下的位置,做个普通商人。” “知晓自己出身后,我不懂爹为何要这样做,甚至怀疑他别有用心,但现在我已完全明白了。爹告诉我,男子汉该有的样子,就是一旦认定选择,就不要改,更不要悔,哪怕牺牲所有,放弃一切——父亲是这样,师父是这样,太……太师父也是这样的。” 乐无异的言辞渐渐激动起来,目光中水波潋滟,似乎要将胸中所有想法,和这些日子里收获的全部成长,都一口气让谢衣知道。 “……记得捐毒那夜,太师父问师父可有后悔,师父说不悔。不悔二字,当真重若千钧,如今想来可谓惊心动魄。虽然……虽然师父的答案让太师父不太高兴,但我总觉得,如果师父当真说了有悔,怕反倒会让他失望的吧?” 既然做下抉择,那就坚持到底,走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方能无愧无悔。 “呵……” 听到这里,沈夜终于忍不住笑了,淡淡笑容挂在他嘴角,舒展了他的眉峰,温润了他的双眸,满足欣慰的神情同时写在他脸上。 不愧是谢衣的徒弟,不愧是自己的徒孙。 看着乐无异的身影,沈夜默默点头。 人与人之间永远不会完全相同,即便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情境下,也可能会有全然不同的抉择。那么,当冲突或困境凸显时,究竟是要曲意迎合?还是坚持抗争?或许,每个人对此都有他们不同的选择,但沈夜、谢衣、乐绍成这三个男人,都选择了无怨无悔地走自己的路,并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为自己的选择谱写了一段结局。 如今,他们三人的选择同时展现在乐无异眼前,让年轻人越发明白路在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6 何方。 与其有悔,不如坚定地走下去。 第86章 长舒口气,乐无异又朝着紧闭的大门跪下,郑重拜了拜,朗声道:“师父,弟子要走了。我将往西域去,一边修习您传给我的偃术,一边造福捐毒的遗民,也帮助大哥建立商队。师父在天有灵,还请多多提点开示。” 说完,乐无异起身,看向四下里漆黑的静水湖,然后将目光调向高高的日晷,跟着移动到静静的屋舍上,滑过窗棂,穿越檐下跳动的火焰,最后停驻在紧闭的门扉上。 “师父,弟子心中还有千言万语,可是……若此刻就讲,未免太早了。弟子斗胆,想和您约定三年之期,三年后,若我从西域顺利归来,一定再向您报告这些时日的进益。” 话至此,乐无异再不说什么,抚了抚腰上的偃甲袋,准备离开。 就在他刚刚转过身时,一声翅膀扇动的声音吸引了他的主意。乐无异回过头,惊讶地发现一只偃甲鸟正停在身侧的栏杆上。 “这……”他伸出手去,偃甲鸟不躲不藏,乖乖地落到他手上。 轻抚这只偃甲鸟的头部,乐无异眼眶突然红了,他认出来,这只偃甲鸟,便是在广州放飞的那一只。 那时,他眼睁睁看着初七被闭锁在坚不可摧大门内,随崩塌的神女墓一并消逝于眼前。在广州明月皎皎,波光粼粼的深夜里,他放飞了那只偃甲鸟——那是当年谢衣送他的偃甲鸟。 “……去吧,去找师父。” 他这样叮嘱它,看它振翅而起,徘徊在明月笼罩的碧波上,跟着越飞越远,再也看不见了。 它真的去找谢衣了,对吗? 飞过千山万水,在谢衣曾停留的万里山河中翩跹而过,穿云度日,永不知疲倦地寻找,追逐。就像乐无异追逐谢衣,追逐他的神秘、强大、仁爱与坚持。 最后,它落下来,停在了谢衣最后居住过的静水湖。 乐无异看着掌心里的偃甲鸟,心头百感交集,双唇轻颤,悄声对它道:“你已经找到师父了,是吗?” 偃甲鸟不语,静静停在他手中,就像许多年前第一次与他稚嫩的小手相触时那样安静,乖巧。 乐无异深吸口气,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用力逼回去。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自己又见到了它,将它捧在掌心里,就像许多年前的长安城,在那个静谧的街角,哭泣的懵懂孩童遇到了一生中的导师。 能够在它灵力耗尽前于这里再次相见,时光似乎偷偷调转了方向,过去与未来同时停在乐无异的掌心里。 他们都在寻找谢衣,并同样将最后的目标定在了静水湖。 它和自己是一样的。 他们都回到了这里,回到谢衣所在的地方。 师父就在这里,即便他已殒身巫山,他的灵魂依然在这里,指引着乐无异,从过去到现在,直到久远的未来。 “跟我走吧。”乐无异将偃甲鸟举到眼前,轻声道:“我们一起到西域去,你看着我,就像师父还在鞭策我一样,我有好多好多东西要向师父学习……” 偃甲鸟依然沉默,乐无异将它郑重收起,最后看了静水湖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目送徒弟远走,谢衣还沉浸在这一场别样的重逢中,欣慰而伤感。他呆呆看着乐无异的身形逐渐变小,最后全然消失,才长叹口气,闭上双眼。 沈夜站在他身旁,扶着他肩,安慰地拍了拍。 “呵……”谢衣摇摇头,嘴角露出笑意,伸手盖在沈夜手上,“无异长大了。” “嗯。” “他要去西域……”谢衣低声道:“西域,也很好。” “嗯。”沈夜运转法力,将偃术和法术都收起,四下里又恢复了乐无异到来之前的宁静。 “师尊对此怎么看?”谢衣询问他的意见。 “是好事。”沈夜想了想,带谢衣回房,道:“他还太年轻,太稚嫩,接下来的事恐怕不是他能应付的,远走西域,倒也不失为避祸的法子。” “……是说魔域的动向?”略一思索,谢衣已明白沈夜所言为何。 “嗯。”沈夜也不瞒他,坦然道:“魔域狼子野心,你我都有察觉,他作为昭明的保管者,又刚刚处理完流月城的事,可谓各方焦点。接下来若真有变故,难免不会以他为目标,倒是暂且避开的好。” “师尊考虑得很是。”谢衣对此十分赞同,“就不知昭明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依我看,倒是将神剑放回巫山,同余下的剑心在一起最为妥当,然而你我不便露面处理,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嗯……” 时候不早了,谢衣给沈夜脱掉外衣,令偃甲人去准备洗漱的热水,梳洗完毕,两人便回卧房去,准备安歇。 靠在床上翻书,沈夜忽想到另一件事,问他道:“已是三月了,你同你那朋友的约定,何时践行?” 知他说的是与叶海的武陵源之约,谢衣笑道:“这事我可不敢忘,本想过两天就问你何时动身方便,如今无异也来过了,又了结一桩心事,倒不妨后日就出发,如何?” “好。” 沈夜微微一笑,将他揽进怀里。 第87章 后日清晨,二人收拾停当,设好结界后,便离开了静水湖。此番出行较之前更为逍遥便捷,两人皆法力充盈,神力流转,日行千里亦不是问题,然而时日尚早,倒也无需过于赶紧。因此一路上游山玩水,在城郭或乡野停留,尽赏俗世风光,就这般过市镇,驰大道,越山岭而渡川流,数日后抵达了楚地境内。 到了楚地,谢衣放飞偃甲鸟,同叶海再次联。很快,消息便反馈来了,定于三月十六日正午,于武陵源同他相会。 看着偃甲鸟带回的信息,谢衣陷入沉思,这次并非寻常的口传音讯,而是写在一张信纸上,书得极为俊逸,笔力苍劲潇洒,可见落笔者亦是个风雅之人,当中武陵源三字下方,特意用朱砂画出几个红点,显突出之意。 匆匆浏览一遍,谢衣目光停留在那三字上,沈夜见他面色有异,出声询问,谢衣将信纸收起,轻叹口气。 “师尊。”他正色道:“明日便是三月十六,我们抵达那处应不是问题,只是此番约定……” “有何特别的讲究么?”沈夜问,他已看出谢衣眼色中藏着秘密,兴许,与他这位名为叶海的友人独有牵连。 此刻,两人正站在一处山道入口,夕阳欲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7 坠,暮色渐合,楚地的群峰在遥远视界尽头矗立,空中白鹭飞舞,燕子翩跹,身侧斜斜横过一簇树影,;烂漫春光在枝条间繁茂蓬勃,送来阵阵馨香。脚下道路铺满碎石,干爽平整,顺柔和山势蜿蜒直上,而在道路远处,淡淡夜雾已弥散开来,遮蔽了山的高处。 “并未有什么不妥,只是……”考虑片刻,谢衣又将那封书信拿出来,展开对沈夜道:“不敢欺瞒师尊,叶海于此信的武陵源三字下方画了红点,应当是提醒我一件事。” “何事?”沈夜目光扫向一旁,除开两人外,四下再无六耳,悄声不闻。 “昔年我机缘巧合,在下界得到一件宝物,唤作桃源仙居图,内有山川湖泊,田垄楼台,自成一处洞天。此物后来给了无异他们,师尊应当也见过的。” 沈夜点头,他的确见乐无异用过这东西,十分有趣,也十分便捷。 谢衣又道:“我得到桃源仙居图后,曾向叶海展示,他大感趣味,研究了许久,同我说,若我们能也做一个这样的所在,避开俗世耳目,不论研究也好,藏物也好,都将十分妥当。我说那桃源仙居图不啻仙品,以你我之力,怕是难以复制。他说也无需复制,只是这东西给他启发……” 谢衣娓娓道来,眼前似乎也浮现了当年的旧事。 那是距今数十年前的一个夏夜,冷月如钩,香风盈人,比如今更年轻的谢衣和叶海相对而坐,边品酒,边谈论这神奇的桃源仙居图。叶海拿着图画摩挲许久,观察画面中丝丝细节,将胸中所想一一道出。 好友,受此物启发,我想构建一处洞天,也不去与它媲美,只要能供你我栖身,不被外间滋扰,便十分妥当了。 洞天大多承天地灵气造化,千万年自然生就,或像此物一般,经不知名仙神之手所成,所需灵力哪是一人能够供养的?谢衣摇头,心内对此表示怀疑。 哎,好友,看你做偃甲时那样大胆,怎么在其他事上,反而束手束脚了。这问题我已想过,若这洞天无需向更多人开放,只你我二人能自由进出,那么,以我灵力为根基,加以你的偃甲稳固灵力流转,相信存世百年亦不是难题。届时,我们可在内中做个酒窖,放上自各地收集来的好酒,馋时便来这边小聚,不受拘束地痛饮一场,岂不快哉? 如此说来,着实不错…… 谢衣给他说得动了心,点头应允。两人便将酒扔开,共同研究起桃源仙居图来。折腾通夜后,谢衣终于理顺了构思,画出图纸,交予叶海道:这只是个初步的构思,还有许多瑕疵,相应的偃甲也还未完成,若真要建设,绝非朝夕之功。 有设想,就好办多了。叶海笑着接过,郑重收入怀中,将话锋一转,又道:那么,我们这处洞天,叫它什么名字好? 你有建议么?知晓叶海聪明绝顶,心思灵动,素来点子最多,谢衣也懒得去想,直接问他就好。 既是从桃源仙居图中来的构想,便不妨向它致敬,直呼为武陵源,也算圆满了一个传说,如何? 武陵源……谢衣笑说很好,很好,古人虽写过寻得武陵源可避秦祸的诗篇,然而这世间又哪有一处真正的桃源呢?既然没有……那么承好友之力建设一个,哪怕只能容一二人暂时栖身,也十分难得了。 两人就此为这尚未成型的人造洞天命名为武陵源,叶海又将几句法决告知谢衣,说日后洞天成了,你用这法决,便可入结界内。谢衣只当玩笑,却还是记了下来。 第88章 “如此说来……”沈夜道:“你疑心那位叶海已完成了洞天,邀你往当中相聚么?” “应当如此。”谢衣点头道:“前些时候,也就是他头一回邀我往武陵源时,我并未刻意留心,只当是天子山的雅称。但今日收到他书信,见别有提及,才想到这件旧事,也肯定他用意在此才对。” “邀你相聚,却又说得不甚清楚,加上此前那番语焉不详……”沈夜看了谢衣一眼,低声道:“你这位友人,素来不曾有坏心么?” “叶海绝非奸邪之辈。”发现沈夜起了疑心,谢衣赶紧为友人担保:“我认识他许久,交往颇深,虽然彼此都有秘密不便直言,但其人品性情如何,应当不会看走眼。他此番约我来此相见,定有缘由。说来……当年之所以建这武陵源,便是为构建一处洞天以避人耳目,虽是玩笑话,却也……” 避人耳目……难道…… 谢衣皱眉,叶海要避开什么呢? 沈夜静静看他神色,他对于叶海尚无任何了解,只是本能而合理地发出疑惑,既然谢衣能够为其人品担保,他也愿意选择相信,只不过…… 看看天色,夕阳已收拢了最后一抹金辉,绵长的夜色开始降落,沈夜对着眼前高峰,问道:“这山看着不似有人烟之处,未知你们的武陵源究竟修筑在何处,又如何进入?” “就在此山中。”谢衣微微一笑,眼下红印在熹微的暮色中格外诱人,温雅中蕴含锋锐,仿佛重现了流月城中那道黯色锋芒,朝沈夜道:“还请主人随我来。” 循山道而上,谢衣放出偃甲,在前方为两人提供柔润的光芒,很快到达了人力已不可及的陡峭之处。四下一片漆黑,远远的隐约听下方传来两声猿啼,凄厉悠长,夜枭的羽翼悄然掠过,仿佛黑暗里荡起的涟漪。 谢衣在悬崖边站定,指着东面绝岭,朝沈夜道:“我们要到那里去。” “嗯。”沈夜一点头,携着他的手,神力悄然发动,倏忽间已身在半空,破云御风,来到那处高岭上。 这是一块平整方正的崖顶,长十丈有余,宽不过四五丈,因地势高绝的缘故,崖顶不生树木,唯有岩石累累,蔓草青青。谢衣提灯照亮四下,只见在那平台的东北角上,不知何时已竖起一道半人高的界碑,上边篆刻着三个大字:武陵源,字体苍劲潇洒,同书信上的如出一辙。 谢衣见此碑,不由摇头轻笑,这叶海,当真完成了武陵源的建设。这夜,两人在山中歇息修整,次日上午再度来到崖上,等待叶海出现。 次日天光晴好,站在崖上可尽揽群峰低首,举目见天际云海生波,怒日高起,霞光如瀑,远处碧野似块块宝石,镶嵌在荆楚大地之上,直令人心旷神怡,豪气顿生。 沈夜同谢衣并肩站在界碑边,静静观赏神州奇景,似也为这天地造化所折服,陶醉于难以尽述的自然之美中。 片刻,沈夜低声道:“下界山河万里,风姿各异……的确是雄奇峻伟。”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8 “这样的景致我以前也看过,虽不是在这里。”谢衣揽住沈夜的腰,低声道:“那二十二年中,弟子遍行山海,见过许多在流月城中看不到,甚至想不到的光景,一来为族人寻找解脱的法子,二来,也为了承诺师尊的事。” “承诺我的事?” “当年我答应过师尊,若得至下界,一定将举世美景呈现到小曦面前……师尊还记得么?” 原来是这个……记得,当然记得。沈夜闭上眼,感到胸中划过一缕痛楚,更多的却是欣慰与幸福,“记得,你都不曾忘,为师如何忘得了。” “当年,我做了一个偃甲,叫它作苍穹之冕,内中藏了神州各地的图画,想着若有机会回到流月城,一定将它送给小曦。” “谢衣……”沈夜搂紧怀中人,往他额头上亲了亲,说不清心里是悔,是悲,还是早已尘埃落定,烟云散尽的幸福与宁静。 似感受到他复杂的情感,谢衣笑笑,继续道:“小曦虽已不在,阿夜还在……我当年能给小曦的,不过几幅世间的虚影;而今想给阿夜的,却是整个神州切切实实的千般风貌。若你愿意,我想陪你走遍千山万水……” 话音未落,谢衣突然感觉腰上一紧,整个人被沈夜搂进怀里,火热的唇也压到了自己唇上,辗转厮缠,吮吸舔弄,极尽亲密与热情。许久之后,沈夜才放开他,看他脸色薄红,气喘吁吁的模样,拇指放到他水光潋滟的唇上抚弄着,哑声道:“自是要的,你不陪都不行……还有,方才你唤我什么?” 谢衣微露窘色,声如蚊讷,支吾道:“……阿夜。” “很好。”往他唇上又轻咬一口,沈夜靠在谢衣耳边吩咐:“日后床榻间,尽可这样唤。” 谢衣低下头,靠在他肩上一言不发。沈夜一手轻抚怀中人背脊,一手环过他腰,满脸得色,心头更充斥着难言的满足与安宁。 日头已升得更高,金光仿若织锦,细细密密地铺下,云海消散,天地清朗,就在谢衣靠在沈夜耳边低语时,突然传来一道男声,话中带笑,俊朗潇洒,听着只觉胸臆开阔,阴霾尽扫。 “——好友,许久不见,终于舍得带你那高天孤月来了?” 一出口便是调笑不羁之语,谢衣暗道声不好,硬着头皮转过身,只见空中灵光闪动,法阵嘶鸣,一道身影从荡开的法力漩涡中翩然而下,施施降落在两人身前。 来者自然便是叶海,沈夜留神打量,见这人面貌年轻,看去同谢衣差不多年纪,生得十分俊朗,长眉入鬓,凤眼含光,端丽容颜下身姿矫健,如青松翠柏,亭亭有威仪。衣冠绮丽风雅,隐散灵气,似云霓霞影,缭绕指尖,手持一柄鎏金错玉的长烟斗,言笑中神采飞扬,进退间挥洒自如,不似行走江湖的浪荡艺人,更胜仙宫才俊,瑶池冠冕。 此人绝非凡庸。 只一眼间,沈夜已洞悉他身上不同寻常的部分,暗暗提高警惕。谢衣迎上去,笑道:“好友,多年不见,依旧这般风采照人。” “咦,比起你来,可差得远了……”叶海细看谢衣,烟斗在指尖转了两圈,点头笑道:“很好,很好,凤来梧桐,龙归碧海,好友历尽磨难,而今始获新生,要恭喜你才是。” “一言难尽。”谢衣点头,“此生跌宕极多,能有今日因果,必须多谢上神庇佑,诸友扶持。” “上神庇佑……”叶海若有所思地一笑,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沈夜,目中光华流转,跟着上前行礼道:“这位就是谢衣时常提及的师尊吧?闻名已久,今日有缘得见,不胜荣幸。” “叶海公子过谦了,似你这般非凡人物,本座还是初次见识,徒儿谢衣……有劳你多番照应。”沈夜不卑不亢,慨然回应。 “谢衣也照拂我许多,我俩有缘,彼此扶持,既是君子之交,又有酒肉情谊,倒也十分难得。”叶海言辞轻松,不着痕迹地将沈夜的试探化解开,也展现了他的善意和坦诚,两人之间还未形成的紧张气氛就此消散无形。 “好友,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谢衣道:“还是先入武陵源,再闲话不迟。” “嗯。” 叶海点头,手腕轻舒,口中默念法决,驱动此地暗藏的法阵。霎时空中雷声骤起,云海涌动,刹那间一道紫电轰然炸裂,令人目眩的光华散尽后,崖顶已是空空如也,不留一丝痕迹,唯几缕微风轻抚碧草,依旧日光温柔,天青如盖。 三人入结界,只见此地已化作无边草原,置身其中,仿佛在一艘恒定的大船上,看草色如新,随风浪涌,远处,一条大河从天而降,内中星光熠熠,涛声隐隐,仿佛天河的支流。 “你这……实在不错。”谢衣四下眺望,点头赞许。 叶海朝他一笑,敲敲手上烟斗,仿佛打开了舞台上的幕布,叠叠的屏风自动拉开,只见千树桃花忽然出现在他们四周,那桃树都只一人高,生得枝节料峭,错落有致,其上团团春色开得正艳,灼灼而妖。叶海又将烟斗朝前一指,三人面前便出现了一套精致桌椅,其上杯盘整齐,珍馐罗列,酒香阵阵袭人。 “哎,绮丽跳脱的作风……不愧是你。”谢衣点头轻笑,想来并非头一次见到叶海这样的把戏了,他转头朝沈夜一笑,带头入座。 三人坐定后,谢衣向叶海正式介绍沈夜,也不提二人如今关系,只道师徒名分。然而过去那许多年里,他早已在好友面前暴露了隐秘的情感爱恋,如今与沈夜双宿双栖,那份不经意间流露的浓情挚爱,如何瞒得过目光如炬的叶海? 起身为两位斟上酒,叶海道:“你也不必掩饰,你同沈夜大祭司之间……我早已看得分明。”说到这里,他看向沈夜,笑道:“大祭司还不知道吧,当年谢衣可没少提你。” “你……不可胡言!”知道他要漏自己的底,谢衣“蹭”地站起来,想从叶海手里夺过酒壶,也趁机封上他的嘴。沈夜却更快,一把将谢衣拉回座上,摁住肩膀,问:“谢衣都怎么说?” “他啊……有年他喝多了,主动跟我讲起师父的事,我问他你师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就回答说……” 搁下酒壶,叶海站起身来,清清嗓子,学着谢衣的声音,朗声道:“我的师父是个异常出色的人,无论修为、智谋、胆识亦或担当,即便时至今日,仍不作第二人想。就如这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说完,还长叹一声,对着天上明月,小声来了句:高天孤月。” 他每说一个字,谢衣头就低下去一分,等到这段话讲完,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89 谢衣已恨不能整个人都缩到桌子下面去。沈夜一直认真听着,同时也憋着笑,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看身侧的人一眼,问道:“谢衣当真这样讲?” “千真万确。而且我疑心啊,这段话他早已在心里说得精熟,兴许还不只跟我这般讲过呢。” “讲过么?”沈夜低头,附在谢衣耳边,笑问:“还跟谁这么说过?” “……无异。”知晓今天要给他俩狠狠戏弄一番,谢衣也不掩饰了,干脆和盘托出。 无异么…… 想象那场景,沈夜笑着摇头,几人又谈笑一番,话题渐渐转到正事上。 虽是正午,这桃源中却并无灼人的日光,相反已是提前进入黄昏时刻,温润的夕阳挂在天边,投射来柔和的光晕,将那亦真亦幻的天河渲染得粼光闪闪,群星半落,格外令人心醉。 从故友重逢的喜悦中平复心情,谢衣抿口酒,仔细打量叶海,他们好些时日不见了,自那年长安一别,还未曾面谈过。如今人就在眼前,想起过往岁月中的许多情谊,联系自身一言难尽的跌宕人生,难免生出两分隔世之感。 叶海倒还是那番模样,笑语俨俨,挥洒自如,但谢衣凝神看去,被巫山神光加注过的双目中,却恍惚瞥见了一丝不祥的黑气,如同日光下的影子,丝丝缠绕在叶海背后,令这位光彩照人的旧友浮现了点点诡谲气质。 他想起此前偃甲鸟传来的信息,那时叶海说了“重返人间”四字,这话听着可十分不同寻常。 难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略一思索,谢衣开口问道:“不知好友此番邀我来此,所为何事?” 叶海挑挑眉,谢衣以为他要说“如果无事,便不能同你喝酒么”,按叶海一贯的性子,这样说的机会很大。然而,此刻叶海却没有那样讲,他收起笑容,默默看着谢衣,然后叹了口气。 “我……兴许算得上死里逃生,想同你说说。” 听此言,谢衣一惊,静待叶海后文。叶海默默斟酌片刻,放下酒杯,当着两人的面解开了腕上甲饰,将衣袖撩起,然后伸出手臂来。 “好友可知这是什么?” 暖黄日光辐照天地,在这清朗温润的桃源幻境内,叶海手臂上那条长长的伤口,显得格外狰狞刺眼。 谢衣和沈夜细看去,那伤似乎尚未愈合,如一条黑龙盘踞在叶海结实的手臂上,横斜划过,深可见骨,上边还留着丝丝血痕,可见当日受伤应颇为严重。 “你这是……”谢衣皱眉,“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你带伤。” “你再看。”叶海神色平静,眉目中有一种决然,“这只手差点就废了,不过既然没废,我就得带点东西回来。” 沈夜不语,凝神查探伤口,很快捕捉到内中蕴藏的恶念,那令人不快的味道,他实在太熟悉了。 周旋百年,交锋百年,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那令人烦乱的浊恶之能。 是魔气。 叶海手臂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中,深深潜伏着一股邪恶的魔气,比沈夜曾经从砺罂身上感到的更加危险,更加浓烈,像海上波涛般起伏着,阴魂不散,甚至透过叶海整个身体丝丝缕缕地散发出去,让他身后浮现几不可察觉的黑翳。 而叶海自身神圣与妖异相溶的奇特灵力,正将它们缓缓逼出去。 “这是……魔气?”谢衣也看出了叶海伤口中的异样,问道:“你从哪里染上这魔气的?!” “当然是他们的老巢。”叶海面露得色,收回手,笑道:“我去了一趟魔域。” “魔域?!”谢衣闻言顿时变了脸色,沈夜也皱起眉头,似不太相信他所言,然而叶海手臂上那道伤口,却明明白白地成为了魔气张狂的证据。 “叶海公子,据本座所知,以人之肉身极难进入魔域。” “的确如此,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误打误撞进入的。”叶海摇头,扣起腕甲,丝丝魔气随之被封闭在内,几乎看不到,只几丝若隐若现的黑雾,依旧如跗骨之蛆,在他的背后隐约露出端倪。 “好友你还记得,当年我向你求取的那些偃甲材料么?”叶海问。 “当然记得。” “那些材料,我本欲用于改造一件东西,却不想……” 叶海摇头,举杯饮尽,叹了口气,将一件隐秘往事和盘托出。 昔年叶海带着杂耍团游走于神州大地,东西南北,见识过各地风物人情,欣逢太平盛世,四野安靖,虽平和喜乐,时间一长,却难免有些倦了。他是个飞扬跳脱,不甘落寞的性子,于是将团中事务委托给狐精辟尘,自己孤身离去,往更遥远幽深之处而去,渐渐脱离了神州统治者能有力掌控的范围,步入化外蛮荒。 如此过去两三年,一日间,叶海越过西南边陲,踏入地势高起,深山险峻的不知名所在。皑皑雪峰闪烁银光,呼吸间仿佛吸入了冷厉的刀锋,四野罕见人迹,唯有些牧民的部族,筑起低矮的土石城楼,顽强求生。 当地牧民见来了外乡人,友好的上前招呼,并告知很快要起风雪,邀他往土城中暂歇一夜。 叶海闻言,观四下风景,只见白日苍苍,群山莽莽,并不见有任何起风雪的影子,笑言应当不会落雪,自己还要往山里再去看看。 当地人见他不信,纷纷苦劝,说山神已降旨了,今夜就会有猛烈的风雪,不可再往前去。 见他们说得诚恳,叶海也收了再冒险的心思,随他们来到土城中。牧民带他见过部族首领,谈话间,首领听闻他是从神州上国而来,胸中见识极多,即刻起身行礼,并给予上宾的厚待,还央求他多多讲述神州风物,与当代帝王的丰功伟绩。 见他们善良纯朴,叶海便将自己游走神州时的所见略加讲述,并使法术幻化出杂耍团昔日的影像,在堂上吹打歌舞,好不热闹。 首领和牧人们如痴如醉,直将他视若神明,央求他多留几日,叶海便又在土城中停留了七天,每天都受到热情款待,也听当地人讲了不少本民族的传说故事,增长见识。 然而,他始终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在他留下来的当晚,外面的确起了大风雪,呼啸风中似乎夹着令人不快的咆哮,山野在颤抖,大地仿佛立刻就要倾斜。 终于,他忍不住询问首领,为何会有这样的事?如果是猛烈的风雪,那天地必有先兆,然而那一天,他并未发现起风雪的苗头。 此外……牧人们提到了山神,说是山神告诉他们要有风雪的。然而,这七天中,他从未见牧人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0 们祭拜山神。 经过这些天的融洽相处,首领已十分崇敬他,听到他询问,自是知无不言。 叶海随首领进入了土城中的密室,这间不见天日的房间里,供奉着一面镜子。 这是一面青黑色的古镜,厚重,冰冷,安然摆放在房中央的祭台上,被岁月刻下清晰的纹路,仿若深山中默默无言的苍松,静静接受时光淬洗,任凭年月在树皮上刻绘。 这就是我们的山神,首领低声道。 叶海没有说话,皱眉看着那漆黑的镜子,仿佛面对一泓深不见底的玄潭。他能感觉到,镜中荡漾着一股不可言说的诡异气息,与这质朴坚韧的土城,还有在险恶山水夹击中努力求生的善良牧人们格格不入。 这是从哪里来的?他问。 首领怔住,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绝非你们的东西,至少一开始不是…… 早已将他奉若神明的首领听到这话,仿佛被看穿内心的孩童,嚅嗫着放下了最后的警戒,小声道出此镜来历。 是我父亲从神州带回来的。 神州?叶海皱眉,这个答案既在情理当中,又在意料之外。他越看这面镜子,越觉得当中蕴藏的力量不可捉摸,仿佛正有什么人躲在镜面之后,透过那层若有若无的屏障盯着自己。 我父亲年轻时曾去过神州。首领道:蜀中、岭南、中原……还去过长安城,神州之美完全震撼了他,从小,我就听他说着神州的美景和繁华,在我心里,那就是仙境了。这次能遇到您这样从神州来,负有神通的贵客,我想或许正是山神的引导和恩赐。 叶海点头不语,静听首领的讲述。 第89章 可惜,我父亲往神州时,正值中原改朝换代的时刻,战乱未平,烽烟四起。虽留恋山河壮美,风情万千,但那时的神州,却不是我们这种孱弱小部能够立足的,于是父亲决定回来。就在他离开长安,行至西面的一座城中时,遇到了一户人家。 那家人显然是城中的望族,钟鸣鼎食,世承封诰,因战乱的关系,他们看起来正准备举家迁徙,车马都聚集在一起,箱笼如流水般运上去,更有护卫和管家引领主人们登车,他们身后的高楼广厦显出了即将人去楼空的寂寥。 父亲第一次见到中原人这样威赫冗长的阵势,驻足看了片刻,绕到队伍尾端,准备寻找点儿东西。他知道,像这样的大家族,离去时总难免有不能带走的东西,这些东西他们或许看不上眼,但对于偏居蛮荒之地的异族来说,却不啻于珍宝。 队伍的尾端位于一所偏院内,父亲进去后,看到院中树着一座炉膛,内中烈焰熊熊,有人正往里边扔东西,脸上半是不舍,半是决然。父亲愣了愣,忍不住上前询问,那几个仆人告诉他,他们正按家中主人的意思,将这些带不走的东西熔毁。 烽烟缭乱,血火兵刀,高门望族里连一张纸都可能是危险的。这家人即将迁走,家中的金银细软都已收拾装车,却还有很多东西不便携带,又不甘心落入叛军手中,比方一些笨拙的古物,或不知哪位先人留下,忘了来路的珍藏。对这些东西,家里已下令,不能带走便销毁,该砸的砸,该烧的烧。 如此暴殄天物,父亲有些不舍,但别人家的东西,自由别人处置,他也无权干涉。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时,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他至死也没有想透那声音究竟发自何处,由何人所说,仿佛就直接敲响在他心里,牵绊了他的脚步。 救我。 我会回报你的。 这两句话令他浑身一颤,转头望去,见那些仆役正从一堆杂物里拿出了一面镜子,作势要往炉膛里扔。 父亲赶紧出声制止,那些仆役们看着他,一脸不解。父亲便哀求他们,能否将镜子卖给自己,仆役们很为难,但耐不住他一再请求,又看他是个奇装异服的外乡人,所求的也不过是面黑漆漆的铜镜。这镜子不知何时留在家中的,平日里无人关注,更未曾使用,便干脆把镜子送给了他,打发他赶紧走,莫要被大管家看见。 父亲怀揣古镜,匆匆离开。当晚,他就做了个梦,梦见镜中有人的身影,自称山神,为感谢他相救,会庇佑他和他的族民。 于是,镜子成为了一族的山神,被牧人们所供奉。 是这样么? 听到这里,叶海轻声问:它当真能庇佑你们? 这……不敢隐瞒阁下,仔细想来,似乎也未曾有过特别的神迹。首领讪讪道。 仅仅如此?叶海似成竹在胸,步步紧逼。 为他气势所摄,首领又低头想片刻,最后似下定了决心,一咬牙,拉叶海走到室外,小心翼翼地关起房门,并落了锁,似乎很怕那面寄居了山神的镜子听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确定无人在侧,且门窗紧闭后,首领才在叶海耳边悄声道:“最近两年……山神开始变得奇怪了。” 第90章 奇怪? 咋听这话,叶海心头一动,牵动某个存在了多年的隐秘疑虑,却不点破,静听首领下文。 首领说,这两年来,山神的喜怒开始变得无常而剧烈,每月都会引发一两次风雪。风雪来时,天顶涌动压城蔽日的黑云,云中似乎有阵阵凄厉的呼号,似嚎哭,又似狂笑,人畜若误入其中,断无生机,甚至连尸骨都找不到。 对此,牧人们感到十分恐惧,询问山神,却得不到任何解答。万幸山神在每次呼唤风雪前,都会给予预兆,让牧人们呆在城寨内,便无性命之忧。 如此……叶海想了想,问道:近两月,这风雪是否来得越发频繁了? 神人如何知晓?首领大惊,忍不住追问。叶海摇头不语,令他继续讲明,那首领便又叹了两声,说如今这风雪已固定到一月两次,每次都会持续上整天,每逢这时,他们便只能困缩寨中,无法放牧牛羊。 长此以往,对族人们生活怕是大有影响,关键怕的是山神之怒越来越频繁,怕终有一日会走到整月都被风雪挟持的地步,那样的话,还如何生存? 叶海看他眉梢的愁绪,说我见你族中牧人对山神倒还颇为友善,言谈中大为敬仰。 那是我不曾告知他们此事,也不曾同他们说过这些隐忧。首领连声叹息,但瞒下去也瞒不过太久,若真是风雪连天,阻断生机,自然…… 听到此,叶海又看向那紧闭的密室,隐约感知到内中散发出的恶意,与令人不快的阴沉。 略作一番思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1 索,他将此事同心底那个隐忧两相对照,终于下了决定。 “好友且慢。”听到这里,谢衣出言打断叶海的讲述,问道:“你几番提到的心底隐忧,可是与此番的魔域之行有关?” 说完,他看向叶海手臂,眉目中难掩担忧。 “不瞒你说,的确如此,事实证明了我的推测。”叶海看看沈夜,又看向谢衣,似在观察两人神色,确保他们容色如常,并无不快,才吸口气,坦然道:“好友,许久之前,我就察觉你身上有些不对劲了。” “……我?”谢衣一怔。 “你身上有一股黑气。”叶海定定看着他,正色道:“初相逢时,我并未察觉它的存在,与你来往得多了才隐约感觉到。显然你对此做过掩饰,不欲人发现,就我观察,这多年来也的确罕有人注意到这点。” 谢衣默然,叶海所言的黑气,毫无疑问便是指魔气,自己身为烈山部第一个沾染魔气之人,又率先破界入红尘,出于稳妥的考量,多年来一直小心掩藏着身上的魔气。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全然杜绝它被人发现,毕竟下界山河万里,能人众多,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是魔物还不曾入侵下界,无人知晓这层黑气的真面目罢了。 而今风云变幻,流月城入了历史的浊流,自己也历经劫难,几番生死归来,那曾如跗骨之蛆的魔气,已在巫山庞大清圣的灵力中被清洗,如今的谢衣身怀上古昭明剑心,说是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也不为过。 相知多年,叶海早已看出当年自己身上的不妥,却从未提及,更不曾因此生了罅隙。相信他明白自己并不想提魔气之事,顾虑自己感受,便一直压着,直到此刻有往魔域的经历,又见到了自己的变化,才终于放下顾虑直言。 说起来,这次见面时,叶海曾仔细打量自己,说“凤栖梧桐,龙归碧海”,应当就是指自己如今已褪去了那层黑气,复归清灵吧。 得友人如此,当真不易。 “此事一言难尽,我……” 想到此,谢衣打算向叶海和盘托出,却见叶海摆了摆手,道:“你先不忙,待我将此事讲完,再跟我坦白不迟。” 听闻首领的忧虑,叶海心里已有计较,他明白对方其实并不想再留着来路不明的诡异“山神”,更无力应对当下局面,只苦于无法处置,更怕对其不敬会遭遇报应,恰是两难之境。于是,叶海从善如流,从怀中取出一物,朝那首领道:“既如此,不如我以此物交换山神之镜,如何?” 首领一怔,看向他手中之物,只见盈盈一抹柔光内,精致的灯盏徐徐打开,内中似有亭台楼阁,山水叠叠,明明只是巴掌大小,却似包含几重洞天,曲径通幽,无穷无尽。 灯内光影融融,歌舞细细,恍惚有人穿山渡水,自那极远处来到眼前,往庭中坐下,呼朋引伴,唱曲儿的,演歌舞的,男女老幼齐备,好不热闹,活脱脱神州市井中的繁盛好景。 首领头一次见此精巧奇物,看得眼都直了,叶海又问一遍,才忙不迭地点头应允,小心翼翼捧了过去,嘴上却少不得还装模作样地犹豫推脱两句。 都知晓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这山神已成烫手山芋,有另一位神人愿意接手它,首领自是求之不得。 叶海笑道:“我哄他说这是仙人遗珍,换他那面镜子绰绰有余,其实……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哪是什么仙物,是你昔年给我做的一个偃甲。” 叶海点头,继续讲述之后的故事。 换得古镜后,叶海便辞别众人,返回中原,走时天清气朗,碧空如洗,首领说已许久不见这样的蓝天了,其他牧人也纷纷点头,只还有些心存怀疑的聚在人群之外,皱眉看看他,又看向远处的山峦与天色。几番客套后,首领似乎还有话要讲,叶海也不多问,直到送出几里之外,那首领才小心翼翼地悄声问道:这面镜子,山神它……当真没有问题么? 它要真是山神,你就不会换给我了。事已至此,叶海也不隐瞒,直言道:你也发现它有不妥,只是不敢抛弃,不敢违抗,如今我既然来了,又拿东西同你替换,让你在族人面前有所交待,你自然乐于将它送出,免去族中祸害。 首领闻言一怔,面上有些羞赧之色,祸水东流终究不够光明磊落,如今被叶海当面指出,自然颇有些…… 叶海并不在意,宽慰他带族民们好生过活,此物自己会妥善处理。说罢再一番告辞,飘然远去了。 怀揣古镜,叶海匆匆返回神州,打算彻底研究一番——刚说到此处,话音又被谢衣打断了。 “好友捎待,不知你是何时取得此物的?” “很早了……”似乎知道谢衣想问什么,叶海略一踯躅,直言:“大约距今一百一十年前。” 那么早?谢衣一愣,那时候的自己,还是最初的那个谢衣,心性较今日更加跳脱活跃,与叶海交往频繁,为何从不曾听他提及此事?而他在取得古镜后,竟也守口如瓶,这么多年不跟自己商量?这可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看谢衣眉间微皱,叶海已知道他的想法,赶紧道:“并非有意瞒着你,其实……哎,也的确是有意瞒你的,只因……好友你从未告知我你的出身来历,我也不问,但我能察觉到,你当年在着力掩盖身上的某种气息,虽然有各种掩饰,但我还是察觉了端倪,只是,你既然不提,我也就不便提及,佯作不知吧。” “原来如此。”话说到这儿,谢衣于叶海当年的考虑自是了然于心,在认同的同时更多出几分感佩,感谢友人宽容平和,即便察觉到自己身携魔气,也能尊重自己的意愿不来追问。 “我之所以要取走那镜子,也是因着你的缘故。”叶海接着道:“你不说,我虽不会问,心底却始终好奇,我的性子你也知晓,若是我有兴趣的事,哪怕天涯海角,也要去探个究竟。当我看到这面镜时,便觉得它内种散发的气氛与你身上的那股气息似乎颇为相近,虽不全然相同,至少也有六七分重合,我当时想着,你不说,我还不会自己去查么,眼下便有这样好一个机缘,一件物事,我便取来好生研究,以解心头多年之惑。” 谢衣点头,话说到这里,他心里也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个大概推演,他记得就在当年,叶海曾找自己要过一批材料,却不是偃甲类的,问他做什么也不说,想来大概就是用到了这里。 “我当时不能断定这股气息是什么,也不知它们的来处与去处,既然决定暂时不跟你提,此事自当秘密进行,因此回到神州后,我没有找你,只是让你提供了一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2 批材料,自己关起门来研究它。” “叶公子怕是研究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坐在一旁聆听,许久不曾出声的沈夜突然插话。 叶海点头,“大祭司说得不错,此物……竟是我前所未见的东西。下界山川碧海,我十停中已走了八停,对于历史上形成的洞天福地也偶有探访,却不曾见到这样奇怪的物事,为此我还上了几家修仙门派,向派中仙长询问可曾见过这样的东西,然而……”他摇摇头,叹道:“即使见多识广的仙门宿老,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奇物,仿佛它竟不是这下界的东西。” “到底有何怪异之处?”谢衣追问。 “它是一道门。”叶海沉声回答。听到这五个字,沈夜、谢衣心头都是一跳,下意识地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然的情绪。 “那面镜子似乎联通着我们这里,和另外一边。”叶海皱眉,手在自己胸前比划一下,然后伸向远方,仿佛真有两个比邻的世界正在他身前浮游移动。“按理说,伏羲大神掌管的天庭,我们生活的人间,以及娲皇的地底幽都,这三界便是天地人间的全部,然而通过这面镜子,我察觉还有另一个世界游离于这三界之外,它既不在三皇统辖之内,又不能被任何人感知,但它的确存在。” 听到这里,沈夜轻声叹了口气,叶海停下讲述,看着他,沈夜摆手道:“叶公子先说,你讲完后我再讲。” 第91章 明白他话中深意,叶海点头,继续道:“一开始,我对这面古镜是纯粹的好奇,想从它入手,探究一下好友身上那股气息的面貌,于是我将它带回住处,家中有些颇具灵性的物件,过不数月,这镜子仿佛吸收了周遭灵力,那股气息也渐渐变得明显起来,我甚至能从眼角余光中瞥见镜中有黑影流动。” 这与当年雩风从镜中看到人脸何其相似!谢衣专注地看着叶海,静待他下文。 “又过不久,那镜中甚至渐渐发出声音来……”叶海合起眼帘,下意识地抚上那条伤臂,轻轻摩挲伤处:“我细听去,那声音恍若野兽嘶吼,又恍惚许多人愤懑不甘的嚎哭,有时甚至如数十万冤魂聚在一处,彻夜哀鸣,令人浑身发冷,魂飞胆丧。” “竟如此严重?好友,你留着它怕是不妥。” “可我又如何甘心放弃?”叶海看谢衣一眼,长舒口气,笑道:“好歹都已过了,如今再讲到这些,并不觉有半分恐惧,凭他怎样作怪,也难奈我何。我后来开始尝试同那声音对话,它却并不理睬我,于是我将灵力灌注当中——别,别这样看我,我知道这样不妥,以后绝不会做以身饲虎的蠢事。总之,它不断汲取灵力后,当中便渐渐裂开来,成为一条贯通两界的通途。我先往那通路中送入偃甲,却因偃甲智能受限,难以准确描述内中情形,于是终有一天,我……” “你亲身前往了?”沈夜问道,也无需叶海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昭然若揭,只有这么一个结果。 叶海点头,顿了顿,才接着道:“去了,实在忍不住不去看看……” “内中什么模样?”沈夜又问,这次他语气带点儿急躁,同他方才默然静听的模样完全不同。 叶海察觉他的急切,忍不住问道:“怎么,大祭司有想法?” “有。”沈夜并不隐瞒,“就你方才所言推断,叶公子你所去往的地方,很可能是魔域。” “魔域……”叶海睁大双眼,口中呢喃,片刻后,郑重点头道:“他们的确也是这般自称的。” 果然! 听闻此言,沈夜、谢衣不由大惊,虽与砺罂周旋过百年,但魔域对他们来说,至今还是一片隐秘封闭的绝地,无人可知其真面目,不想叶海竟亲身去过,实在令人意外。 “我知晓此事非同寻常,因此进入前已做下万全准备:房内布了几重结界,入口内外均设置灵丝牵引,案头遍插引魂香,确保一旦有变能够全身而退,即使如此……”他摸摸臂上伤口,摇头道:“还是差点着了道,回不来了。大祭司问我内中什么模样,必须说一言难尽,我估计自己所踏足的并非那界的中央,而是相对外围的区域,那天是黑中泛紫的暗沉,空中有一股硫磺的焦臭气,仿佛才被大火烧过,四下晦暗不明,始终罩着一层黑气……” 谢衣撑着下颌,屏息静气地听他描述魔域景象。 “那处没有花草树木,亦无山峦河流,脚下只见焦枯的颜色,地面条条开裂。我一路行去,不见一只飞鸟,一头走兽,直如死地。但我隐约听得周遭似有人耳语,有人匆匆而过,间或感觉衣袖被什么人碰了一碰,或另有一人从后方越过自己,往前而去,就那步伐移动间带起一丝沉闷的风来。我停步看去,不见半个人影,仿佛这些行动声音都发自一群幽魂尸鬼。” 如此诡异的景象,饶是沈夜谢衣,也听得眉头紧皱。 叶海接着道:“我不记得自己行了多远,好似只在原地迈步,又好似已将万重山川抛在身后,恍惚间,眼中景色骤然闪动,头上昏沉,一时便天地倒悬,黑白难分。我唯有收敛心神,运转灵力,察觉下界链接着我的灵丝安好,胸中才安定下来,于是继续前行。又不知过去多久,荒莽中仿佛出现了城郭的轮廓,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更为清晰。我听见……听见那些声音化作悄声耳语,似乎正有许多人在议事。” 沈夜一怔,更加仔细听着。 “一开始还分不清他们说什么,呆得久了,渐渐从那些杂乱的声响里听出人话来,声音繁多,芜杂难辨,但我竟从每个声音里都听出同一个意思:魔域要往三界去,要侵染三界,将大神们占据的世界夺回来。” 谢衣一震,默默摇了摇头。 明白他话中深意,叶海点头,继续道:“一开始,我对这面古镜是纯粹的好奇,想从它入手,探究一下好友身上那股气息的面貌,于是我将它带回住处,家中有些颇具灵性的物件,过不数月,这镜子仿佛吸收了周遭灵力,那股气息也渐渐变得明显起来,我甚至能从眼角余光中瞥见镜中有黑影流动。” 这与当年雩风从镜中看到人脸何其相似!谢衣专注地看着叶海,静待他下文。 “又过不久,那镜中甚至渐渐发出声音来……”叶海合起眼帘,下意识地抚上那条伤臂,轻轻摩挲伤处:“我细听去,那声音恍若野兽嘶吼,又恍惚许多人愤懑不甘的嚎哭,有时甚至如数十万冤魂聚在一处,彻夜哀鸣,令人浑身发冷,魂飞胆丧。” “竟如此严重?好友,你留着它怕是不妥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3 。” “可我又如何甘心放弃?”叶海看谢衣一眼,长舒口气,笑道:“好歹都已过了,如今再讲到这些,并不觉有半分恐惧,凭他怎样作怪,也难奈我何。我后来开始尝试同那声音对话,它却并不理睬我,于是我将灵力灌注当中——别,别这样看我,我知道这样不妥,以后绝不会做以身饲虎的蠢事。总之,它不断汲取灵力后,当中便渐渐裂开来,成为一条贯通两界的通途。我先往那通路中送入偃甲,却因偃甲智能受限,难以准确描述内中情形,于是终有一天,我……” “你亲身前往了?”沈夜问道,也无需叶海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昭然若揭,只有这么一个结果。 叶海点头,顿了顿,才接着道:“去了,实在忍不住不去看看……” “内中什么模样?”沈夜又问,这次他语气带点儿急躁,同他方才默然静听的模样完全不同。 叶海察觉他的急切,忍不住问道:“怎么,大祭司有想法?” “有。”沈夜并不隐瞒,“就你方才所言推断,叶公子你所去往的地方,很可能是魔域。” “魔域……”叶海睁大双眼,口中呢喃,片刻后,郑重点头道:“他们的确也是这般自称的。” 果然! 听闻此言,沈夜、谢衣不由大惊,虽与砺罂周旋过百年,但魔域对他们来说,至今还是一片隐秘封闭的绝地,无人可知其真面目,不想叶海竟亲身去过,实在令人意外。 “我知晓此事非同寻常,因此进入前已做下万全准备:房内布了几重结界,入口内外均设置灵丝牵引,案头遍插引魂香,确保一旦有变能够全身而退,即使如此……”他摸摸臂上伤口,摇头道:“还是差点着了道,回不来了。大祭司问我内中什么模样,必须说一言难尽,我估计自己所踏足的并非那界的中央,而是相对外围的区域,那天是黑中泛紫的暗沉,空中有一股硫磺的焦臭气,仿佛才被大火烧过,四下晦暗不明,始终罩着一层黑气……” 谢衣撑着下颌,屏息静气地听他描述魔域景象。 “那处没有花草树木,亦无山峦河流,脚下只见焦枯的颜色,地面条条开裂。我一路行去,不见一只飞鸟,一头走兽,直如死地。但我隐约听得周遭似有人耳语,有人匆匆而过,间或感觉衣袖被什么人碰了一碰,或另有一人从后方越过自己,往前而去,就那步伐移动间带起一丝沉闷的风来。我停步看去,不见半个人影,仿佛这些行动声音都发自一群幽魂尸鬼。” 如此诡异的景象,饶是沈夜谢衣,也听得眉头紧皱。 叶海接着道:“我不记得自己行了多远,好似只在原地迈步,又好似已将万重山川抛在身后,恍惚间,眼中景色骤然闪动,头上昏沉,一时便天地倒悬,黑白难分。我唯有收敛心神,运转灵力,察觉下界链接着我的灵丝安好,胸中才安定下来,于是继续前行。又不知过去多久,荒莽中仿佛出现了城郭的轮廓,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更为清晰。我听见……听见那些声音化作悄声耳语,似乎正有许多人在议事。” 沈夜一怔,更加仔细听着。 “一开始还分不清他们说什么,呆得久了,渐渐从那些杂乱的声响里听出人话来,声音繁多,芜杂难辨,但我竟从每个声音里都听出同一个意思:魔域要往三界去,要侵染三界,将大神们占据的世界夺回来。” 谢衣一震,默默摇了摇头。 “这时,我已靠近了那座影影倬倬的城郭,那里似乎燃烧着看不见的烈火,让城市的轮廓格外朦胧,我努力去看它,发觉城市中央似乎竖立着一座十分巨大的鼎炉,直插天宇,浓郁的黑气绕着那炉翻腾,恍若波涛围绕岛屿而动。空中传过若有若无的巨大吼声,无数冤魂的嘶喊即刻迎合,天空越发低沉,似乎立刻就要坠下来。到这时,我发觉自己已无法前进了,不知不觉中,那里无处不在的黑气一点点落在我身上,仿佛无数双手,拖着我往下坠,我每迈出一步,所花费的力气都比之前更大。” 第92章 讲到这里,叶海长叹口气,似乎要吐出胸中积蓄的浊气,低声道:“于是我停步,决定返回,就在此刻,那城市的轮廓忽而一抖,从当中射出一道细细的光线。那光极快,亦极猛烈,细若游丝,却有千钧之力!若是平常我应当能躲开,但被那黑气束缚缠绕后,我的反应已慢了许多,刚察觉它要来,光便已到了面门,我只能鼓动灵力相抗,并下意识地抬手抵挡,刹那间只觉剧痛临身,从头顶到脚底似乎都被震得粉碎,天地随之变色。我知道不好,赶紧牵引灵丝,房中结界发动,返魂香亦全数燃尽,带我往外撤去。那光一击便消散了,随即却又有数道光芒在城郭上空闪动,我暗叫糟糕,全力往入口退去,恍惚见空中黑影腾腾,寒光弥散,转瞬间已退至入口,纵身而出。双脚刚落回房内,只听似远似近之处传来数声炸响,回头一看,那面古镜已粉身碎骨,往魔域的通路亦就此消失。” 最后这段讲得十分惊险,沈谢两人听时,都在心中为他捏着一把汗,直到听他讲顺利返回,方才舒了口气。 “虽归来,却谈不上平安,我立在房中尚未缓过神,胸中突然气息乱涌,当场吐出一大口黑血。再看自己身上,那股黑气竟也随我出来了,此刻正萦绕身上,阴魂不散。还有那碎裂的古镜中,亦有丝丝缕缕黑雾朝我袭来,仿佛幽魂找到了新的寄生之所。我已明白此物绝非善类,此气息亦非三界该有,当下便封闭居所,重整结界,并运转灵力,想将这股气息压制住,然而手臂却不受控制地越发疼痛了。我赶忙撕开衣服一看,那道光竟撕裂皮肉,直贯骨髓,伤口却不见血,只见那些黑气纷纷朝着伤口而来,盘桓缭绕,略有一丝血想要流出时,它们便盖上去,血迹便消失了,直如被它们吃掉一般……当很让人心惊肉跳,冷汗阵阵。” “竟然如此……”谢衣长叹,“无怪乎那两年我几次找你,你都推说有事,避不见面,原来竟是为此事所困,那后来你怎么又……” “我自行调理一年,效果并不好,无法,只能舔着脸上西昆仑去,往仙家们手中讨得几枚甘木果实,这才将黑气压下去。此事本不打算告诉你,因此一直不曾说过。此后果实虽耗尽,盘桓于伤口的剩余黑气亦少了许多,加上这些年我修为有成,因此可完全靠自身调养压制,也不影响日常起居行动,慢慢对付着,会有彻底拔除的一日。” 讲到此,叶海似乎终将心头大石放下,长舒口气。举目四望,只见这武陵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4 仙境内的日光已慢慢偏西,丛丛桃花也散发出比午间更甜美绵长的香气,远处水声潺潺,唯有天顶星河依旧华光璀璨,仿佛亘古不变的众神。 叶海笑道:“听我说这半日,未免无趣,此刻日头西斜,咱们也该用点酒菜,略作休憩才好。” 说完,这仙境中又是一番日影横移,群芳吐蕊,面前的桌上现出满满的精致菜肴,并几副金杯玉碗,地上早已备好酒坛,隐隐有淡雅高洁的曲子顺着流水送过来,三人也确实有些疲累,入座用餐。席间,讲到往年的旧事时,也都挑轻快愉悦的来说,冲一冲方才紧张沉闷的心境。 酒过三巡,气氛也渐次热络,叶海放下筷子,上下打量坐在右手边的谢衣,神情专注,目光炯炯。谢衣给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笑问看我做什么,叶海便道:“好友,记得我们当年怎么认识的吗?” 谢衣道:“当然记得,那年在湘水边,你……” 叶海:“不错,你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你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显然是个异乡人……” 回忆当年,谢衣也是微微一笑:“为何突然这样问。” 叶海又上下打量他一圈,笑道:“因为我觉得你变了,你身上那股黑气……”他顿了顿,斟酌片刻,接着道:“最初见你时,你身上那股黑气虽被尽力掩盖,却难以完全压住;后来见你,黑气竟凭空消失了,你平日言谈虽成熟雅致,却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内敛中似有些压抑。直到现在……直到今日见你,才感觉如层云荡开,光耀千里。你容颜不改,通身的气度却大不相同,既不是你最初的样子,也不是过去百年中的样子,更非两者的简单结合,而是,是……” 他停下讲述,定定看着谢衣,眉头微皱,似乎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想了又想,终究摇摇头,自嘲的一笑:“罢了,说不明白,不论如何这是好事,只要你一切安好,我这个做朋友的也就放心了。当年入那诡异魔域,见到当中神异恐怖的景象,至今难以忘怀,你同那股气息类似,总不是好事。说起来……我在魔域中曾听到声音,说它们意图染指三界神州,如今看来竟不是空谈。” “哦?”谢衣一怔,这意思是……魔域当真有行动了?同沈夜对视一眼,两人追问叶海此话何解。 “西北天空中有座孤城,二位可知么?”叶海话锋一转:“那座城我曾听说,但一直无缘拜访,听闻城中所居乃信奉神农大神的上古一族,按理说这样的族民,应当比下界黎民过得安好,可惜也是灾厄不断,前些时候更听说,因魔物入侵,孤城已坠毁,族民们也被迫迁居了。” 这说的自然是流月城了,未曾想会从友人口中听到烈山部之事,沈夜和谢衣都是一顿,心里不由得浮起一点伤感。 叶海叹口气,举起酒杯饮尽,似纾解心头烦闷,接着道:“这还不算完。毁了西北神裔之城,那些魔物并不善罢甘休,那座孤城本身也不过是他们的跳板而已,他们的目标,更在这三界当中。我上月去了一趟太华山,以往跟他们那儿的南熏真人略有交情,此回便好生问了问此事。据她所言,现在已有蛛丝马迹露出,魔物爪牙开始在神州流窜,似有所图。” “有这事……”沈夜低声呢喃,心头感觉阵阵发紧,抬眼看看谢衣,谢衣也看着他,两人目光中皆流过一股坦然。 叶海讲完,静静看着两人,两人也已转过头同他平视,谢衣开口道:“好友,你既讲到此事,少不得也要同你说个明白。方才你说的那座西北孤城,便是我们的故乡。” 说完,他轻轻握住沈夜的手,沈夜也立刻握紧了他,两人目光中都是同样的坚定与沉痛。听这番话,叶海惊讶中亦露出了肯定与信任,静待谢衣讲下去。 “……上古时期,不周山天柱倾颓,洪水泛滥,为救黎民于水火,娲皇炼石以补天裂……神农大神植矩木,于西北天穹裂口近处造流月城……烈山部善驾驭灵力,自请入城协助众神炼制五彩石……” 一段绵延数千年,已被今天绝大多数人忘记和抛弃的隐蔽历史,从谢衣口中娓娓道出,仿佛展开了一条时光中蜿蜒寂静的长路,从盘古与烛龙大神开创天地日月、撬动时间流转,讲到悲剧的源头:太子长琴与樫臾的因果;再到生灵涂炭,烈山部持一腔热血进入流月城,然后便是补天功成,众神离去,而烈山部人就此长留城中,再也回不去故土…… 时光流转,岁月无声,烈山部在严冬与病痛折磨中日渐困顿,越来越看不到生存的希望,最后,沈夜替他们选择了与砺罂合作的道路,一路沥血,一路苦寒,终于走到今天。 这个故事长而曲折,就像此刻三人头顶的天河,从他们目光所及的天幕这头,划到了天幕的那一头,更有许许多多不可见的星星,隐藏在看似纯然的黑暗中,安睡于历史的尘埃里。谢衣醇厚柔和的声音响在这片仙境中,就像一只手拨动时间的河流,泛起浪花朵朵,每一朵都是故人的音容,照亮了今日的双目。 “……我与师尊在这件事上发生了不可调和冲突,于是我远走下界,不久后便认识了你……”谢衣饮尽杯中清甜美酒,将自己复杂的人生路串联而起:“那股黑气便是魔气,而我眼下这两点,则是魔气侵体后形成的魔纹,当初用两个点儿法子掩盖罢了。我不同你说这事,是不想将你牵扯进烈山部的苦难命运中,你若知晓我有这样大的烦恼,必是要出手相助的,然而这件事非你能解决。这并不单对你,更不是不信任好友你,而是对这下界的任何人,我都没有提过……” 叶海点了点头,谢衣的顾虑有道理。 “而你后来所见的我,并非我本人,乃是我穷尽此生所学制作的偃甲人,他亦是另一个我,或者说我的分身,令我能够在下界和流月城中同时活动。如今,他早已与我共享记忆与神魂,我们真正又合并到了一起。” 听到这里叶海似乎有些不解,追问谢衣,让他说得再清楚些。 谢衣一笑,看向沈夜,沈夜倒有些窘迫起来——若可能,他宁愿永世不再提当年失手击杀谢衣之事,可惜此刻不能不答,遂低声道:“当年我亦始终关注着谢衣下界后的动向,只是他走得太远,我又不能在下界耽误时间,因此一直没有专门捉拿他……那年他回到流月城附近,我便在捐毒沙漠里逮到他,本想责问几句,谁知他嘴硬得很,宁死不从,我气急下手重了些,他便……不,他没有死,我将他带回流月城,抹去记忆,养好身体,从此留在身边调养。而下界那个偃甲的他,便是你后来所见的谢衣,再后来……”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5 再后来,流月城与魔物的纠缠和利用终于走到尽头,神剑昭明大成,许多战友、亲人纷纷化作尘埃,沈夜和谢衣以失去一切,包括失去生命的代价,终于将这一局棋撑到了最后。 尘埃落定,魔物灰飞烟灭,悬于九天数千载的流月城,也在灿烂的夕阳下走向终焉,于轰然绝响中散作万千燃烧碎影,如漫天星辰坠落。 第93章 竟是这样……饶是叶海绝顶聪明,听到这样震惊的真相,也不由得消化了好一阵,才将故事全然理清,长叹口气,点头道:“居然如此,辛苦两位好友,你们委实承担了太多,太多。” “分内之事,自当一力承担。”沈夜毫不居功,手却控制不住地抚过谢衣头发,柔声道:“谢衣承受得更多。” “哪有,我很轻松。”他道:“特别在流月城中时,我因要隐藏身份,见不得人,大多数时候其实无所事事,什么都还不是主人亲自去办的。” 沈夜微微一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看他俩自然流露出的亲密与信任,口中一会儿“师尊”,一会儿“主人”,分明都是尊号,却显得格外情浓,乃至于成了一种情趣,叶海心内颇有些感慨,亦为两人感到高兴,历经数次生离死别,万般劫难,终于走到今日,当真是苍天有眼,垂怜神人。 他起身为两人斟满酒,招呼用餐,口中感叹一番,又问了些流月城变故的细节,便主动讲起这百余年中同谢衣之间的趣事——某种意义上,沈夜与谢衣也可算得聚少离多,下界那二十二年自不必说,即使他回了流月城,也还有一个分身在这世间行走,深居简出之余,便是同叶海来往得多,这当中自然有许多趣闻轶事,都是沈夜不曾听闻的—— 那年往北海观鲸,天寒地冻,叶海着了风寒,谢衣倒是精神抖擞,见到那遮天蔽日,直可吞舟的巨鲸,恨不能以法术变小,携回家去。 那年在泰山顶上,谢衣怔怔看着日出,忽道这红日美得很,若能让师父也看看就好了,叶海便笑多大人了还不出师。这话本是调侃,谁知谢衣竟脸上一黯,低声说若能一辈子不出师,伴在师父身边,才是最好的。 又一年枫红如血,浩水汤汤,两人在初见的湘江边饮酒赏月,谈及来年的安排,叶海说他打算组建一家由妖物组成的杂耍团,已有几名修炼有成的妖物报名,另有一对鲲鹏夫妇表示愿为杂耍团助力,随之行走世间,以备车轿之劳。谢衣听得兴起,说你这杂耍团虽有鲲鹏,却不便让鲲鹏直接托着你们飞行,既惹眼,又容易引发混乱,倒不如……他想了想,一拍大腿,说我给你设计一艘偃甲飞船好了,套在鲲鹏身上,水路都可进退自如。上面再建设屋宇供你们住宿,并可收纳行装财物,内有偃甲辅助驱动,并不会给鲲鹏增加负担…… 两人议得热火朝天,当下便定了格式,开始绘制图纸。次年,竹笋包子杂耍团正式成立,从此逍遥山海,给神州百姓带去几多欢乐。 …… 就这般回忆往事,聊天喝酒,不知不觉已是中夜时分,明月悄然高起,银光照在嫣红桃瓣上,显得静谧而妩媚。天顶星河依旧灿烂,远处的涛声却渐小下去,仿佛这条河已熟睡了。 三人已喝了很多酒,浑身上下似乎都融浸这甘美的酒浆里,清冽甘醇,但脑中依旧清明。说过旧事,谈及过往,虽也有唏嘘嗟叹,但大多都是美好浓烈,回味悠长的岁月。不知不觉间,话题又转回到今后,回到让他们忧心忡忡的魔域。 叶海抚着手臂上的伤口,听沈夜讲述流月城中魔化祭司们的症候,或狂乱、或闭塞、或迟钝、或嗜血,还有一些连人的外形都失去,变成了半人半魔的怪物。待沈夜说完,他问道:“不知大祭司有没有注意过,是否有人神志不清,丧失人伦?” “有,且为数不少。”沈夜点头道:“一开始兴许只是情绪低落,或反应迟钝,但很快就会被那魔力吞噬,成为无人性的怪物。对此我们曾以为是没有妥善平衡好魔力与灵力的关系导致,后来却觉得……兴许这就是魔气的本质,它会腐蚀人的神智和精神,将人渐渐异化为只听从它命令的傀儡。” “我想应当是这样……”叶海在胳膊上按压着,眉头皱起,道:“事实上,这点我也感觉到了,伤口中这点魔气自然不足以控制我,但它的狼子野心却昭然若揭,这股黑气……魔气对此间生灵的确有腐蚀之能,不仅肉体,也包括神智精力,它会将人的精神世界也拖入魔域,彻底丧失为人的一切。” “好友,那你这样……”谢衣神色变得凝重。 叶海摆摆手:“我无妨,但这股魔气在我体内停留太久,已到了不得不祛除的地步,因此……”他抬头看看两人,神色中显露一丝为难,“因此眼下便有件为难之事,还未曾想好怎样去料理。” “何事为难,但说无妨。”知晓他应当有事要拜托自己这方,沈夜主动询问。 叶海叹口气,道:“听太华山那边的消息,说魔域的爪牙已流入世间,正在暗中蠢蠢欲动,我作为接触过魔域之人理当前往查探,可身上这股恶气必须祛除,而要祛除它,好歹得闭关一年,我担心错过这一年,魔域做大,甚至已掀起风浪,戕害生灵,因此……”他看着沈夜、谢衣两人,正色道:“不知可否请两位代劳,往红尘中寻找魔域爪牙,若有发现,先行剿灭,也可救世间无辜之人。” “原来是这个,这有何难,我们本就作此想法。”谢衣点头:“你身上伤口早该治愈,拖到现在已是十分不妥,赶紧去闭关拔除魔气,这边的事就交给我们,等到你将一切都安顿好了,我们再开怀畅饮,叙叙情谊,岂不更好?” “自然再好不过。”悬在心里的石头放下,叶海也松了口气。 “那么,我们之后便去龙兵屿看看。”沈夜道:“若魔域有所行动,那么他们第一个目标,或许就是龙兵屿,族人们身怀魔气,有些人状态还不是很稳定,虽有修仙门派驻守,但这些人在这方面也是外行,不一定保得住。若魔域想搞什么动作,应当会从此下手。” 谢衣、叶海认同他的分析,谢衣道:“流月城变局刚过,龙兵屿局势尚未全然安定,与各大门派之间的相处亦需时日方能彼此信赖,若魔域以此为契机,像那砺罂般虚与委蛇,恐怕……” 沈夜皱皱眉头,似乎想到当年,也不多谈。三人又议几句,月亮已偏西,整晚的酒劲堆叠在那里,多少微微有了疲态,叶海便领两人往房舍中住下,沐浴后很快睡去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6 ,一夜无话。 次日醒来,又是昨日一般的星河朗日,三人离开武陵仙境,再次回到那崖顶上,只见也是清晨,天气却早已转了阴,大不相同。东面天穹上浓云翻滚,都似晕开了的墨一般,阴风夹着水汽扑面而来,眼见得很快要有一场大雨。 叶海微微一叹,说这老天爷也会配合,昨日友人重聚,送来蓝天白云,今朝离别,又是往险要的事上去,便也变了脸。谢衣知道他在为两人担忧,直言无所畏惧,叶海知晓他的本事,更知晓他今非昔比,也就不担心了,还开了两句玩笑。 临别前,他突然想到好久没回去照料杂耍团,也不知他们怎样了,便问谢衣道:“你有去杂耍团么?” “不曾。”谢衣略一估时间,摇头道:“即便只算在下界的日子,也有七、八年未曾拜访了,不过听闻辟尘将团里上下打点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哎呀,本来还想问你,知不知道我放在那儿的烟杆近况如何,可有给那几个崽子弄坏?结果你也没去过。” “这个我倒是知晓。”谢衣笑道:“你放心,你那宝贝如今在长安,收于前任定国公乐绍成府内,你要真怀念,下次我给你带过来就是。” 叶海一怔,赶忙问道:“怎会去了那里?我与官家人向来没有交往,跟这位定国公更是素不相识。另外,你又如何得知此事?” “缘分,都是缘分哪。”谢衣笑得越发开怀,恍惚间又让人看到了百年前那个飞扬跳脱的身影,“此事说来又是一桩好故事了,你可还记得,十多年前你我约在长安碰面,我先到了,你却迟来……” 叶海点头:“我迟到也不止一两回了,有些连我自己都已忘记,但十多年前这次还记得。” “就是那一回,我在长安街头遇到一个哭鼻子的小男孩,后来收作徒弟,今日之局亦多赖这几个孩子出力……” “你还有徒弟?!” “当然有……” 这又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方才讲述流月城的变故时,为了不让悠长而复杂的故事变得更加复杂,沈夜和谢衣并未提及这一段,此刻倒是可以单独讲出来,讲一讲少年人们的热血与聪慧、勇敢。 这些孩子们如天上的星星,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如今他们都走入了各自崭新的人生。 乐无异已出发往西域去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初出长安的少年,相信在贯通东西的丝路上会留下他的名字;在不久的将来,他更会以大偃师的身份被人铭记。 闻人羽要在百草谷中停留三年,一面操练新兵,一面闭门思过,这看似不公平的责罚,实际上是在不断磨练她的心智与韧性,提升她的技艺与眼界,藏龙卧虎的百草谷里,自有各路高人将这位小姑娘雕琢成玉,教养成才。 夏夷则的命运终究与宫廷捆绑在一起,他有一颗修道人的心,有修道人的本事和品格,却不能得到超然物外的归属,摆在他眼前的道路,或许是几人中最艰险、最残酷的,然而人的命运往往如此——若它能被选择,被抛弃,那就不叫命运了。 阿阮懵懂踏入红尘中,这株芳华美好的露草精魂回归了她的本质,随灵力消逝而散去人形……这件事成为一道伤痕,默默躺在谢衣胸口,前些日子他甚至问沈夜,自己将阿阮带到人间可是错误?若自己不曾带她来,她就不会耗尽灵力,经历与爱人分离的痛楚。沈夜考虑片刻,说你若不带她出来,她便连爱人也不会有,甚至不会知道什么叫喜欢,与那千百株空有人形的露草毫无区别。 …… 第94章 “这……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听完谢衣所述,叶海怔了片刻,点头道:“你们所遭遇的,当真是世间罕见的传奇,我还一直以为自己经历殊胜,世间无可匹敌,谁知你们这半生竟也如斯跌宕,一言难尽啊。” “如今倒是想平平淡淡一些的好。”谢衣笑道:“好了,你尽快去闭关修养,我们即刻东去,待到处理了这次的麻烦,重聚首时再痛饮,你这酒倒是十分可人,下次多备些,咱们畅饮个通夜。” “这可是仙酿,还有不好的?”叶海面露得色:“你把事情给我办好了,将魔域爪牙打得落花流水,自然有你的酒喝!” 这话说得豪气,三人明知前路忐忑,凶险难测,心头却也毫无惧意,仿佛明日就可重逢,再来这武陵别景中彻夜欢聚。 说话间,日头已穿越厚重云层,在崖顶投下缕缕稀薄的光影,也将三人影子拉长。意料中的大雨尚未降下,唯有风中的水气越发浓郁,燕子飞得很低,苍鹰在远处发出呼啸,山间层林沙沙作响,云层鼓荡,群峰低回,远望去,但见三湘大地碧浪如涛,绵延千里。三人再度叙别,就此分手,叶海往西去,说自己在西昆仑脚下有一所别院,如今正好作调养之用,沈夜与谢衣则往东行,目的地自然是海上的龙兵屿。 由这荆楚大地往东海,当中还隔着万里之遥,两人虽牵挂龙兵屿现状,不知那魔界爪牙是否已有行动,然而当下情况暂未明朗,岛上有谢衣的偃甲鸟盯着,若真出现异动,能迅速传来消息,倒也无需太过忧虑,为了不自乱阵脚,打草惊蛇,还得急事缓办,徐徐图之方为正道。 沈夜、谢衣辞别叶海,当日就下了山,回到最近的市镇略作休整,开始谋划东行之事。 酝酿已久的雨终于落下来了,伴着簌簌凉风,连天雨丝如缠绵不绝的抚触,慢慢包裹天地间,眼中所见变得朦胧,仿佛给罩上一层纱帐。沈夜和谢衣撑伞走在市镇中,踏着平整的青石路面,口内默然无语,心里却皆有一番计较。 “二位客官,住店么?小店得有上好房间,荤素菜肴,米是湘潭产的,晚间还要烧热水……” 走过一条条街面,穿梭在那些色彩斑斓的房屋前方,一家馆舍的掌柜站在门口,于飘扬旗幡下热情招呼着。天色已开始转暗,雨下得也更大了,两人对视一眼,信步走入,写了间上房,决意今晚就在此小住。同叶海这番会晤虽酣畅快慰,却也接下了一肩重担,急不得,缓不得,当真得计算妥当了,才好踏出下一步。 沈夜长于流月城中劳心劳力,虽只方寸疆土,数千族民,其严苛诡谲却与掌控这万里山河无异,因此他年纪不到二百岁,在烈山部中尚算青年,却早已是心思深沉,愁绪百结,深邃冷峻远胜同龄。对这点,谢衣既佩服,更有心疼。 入了房屋,谢衣脱掉外袍,将随身的小件行囊放到架上,转头一看,只见沈夜已开了窗,正站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7 在窗前,看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幕出神。 “师尊。”谢衣走到他身旁,轻声道:“师尊有心事。” “不……并没有。”似乎不愿提及方才所想,却也不愿瞒着谢衣,沈夜摇一摇头,沉声道:“只是想到一些东西,觉得不太分明罢了。” “难得师尊也有不分明的时候。” “自然有的。” 自流月城变故落幕,本以为此身已消亡的沈夜复归人间,与谢衣解开心结,晨昏厮守,相知相许的两人对于彼此便越发没了隐瞒,一些放过去绝对说不出的话语,终可慢慢倾泻出来,显得格外真挚谦和,彼此信赖。 谢衣看着沈夜,他的脸色一如往常,唯有眉头微微皱起,这是谢衣很熟悉的神色,代表沈夜心里正搁着事儿,这件事兴许不大也不小,却着实影响了沈夜的心情和判断力。过去百余年中,谢衣曾看过几次这样的神情,就在彼此还是师徒相承的最初岁月里,沈夜教导渐渐懂事的谢衣,且不避讳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来,毕竟他一直将谢衣视作自己的继任者苦心栽培,期望他能完全接过自己的一切:不仅仅是武学术法,权谋机锋,更包括那内心里柔软而深刻的部分。 对这种期盼,谢衣报之以不懈的努力——努力让自己成长得快一些,再快一些,早日跟上沈夜的思想,接过他想传递给自己的隐忧,为他提供助力。 大祭司是那么强大而专横,几乎可称作圣心独裁,他也同时承受着与之相对的孤独。几乎没人看过他那样的神色,即便看到,也往往视而不见,似乎只有谢衣留了心,包括那些身为初七的日夜。谢衣早已明白,当沈夜露出这种神色时,大约代表这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在寻求帮助了。 “主人。”谢衣忽然换了称呼,轻轻握住沈夜的手:“你心里想什么,我大约已猜到,你若想说,我便听着,若不想说,属下却还要僭越一次……” “如今哪有什么属下僭越的。”沈夜打断他的话,伸另一只手往他脸颊上爱怜地捏了捏,柔声道:“昨日听叶公子讲那番话,心里对于天道之事好像有了更多体悟,只不过,这些体悟……竟是全然模糊对错,无关正邪的东西了。” 说完,沈夜微微一笑,笑容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他何曾是偏激跋扈的人?童年时最为循规蹈矩,刻苦钻研,成年后却被责任所压,被局势逼成了奸雄,为救族人,沈夜早已不在乎所谓正邪道义,但他同样感情丰沛,如今与叶海一场聚会,似乎令他隐隐触到天道中最残忍,最不可动摇的部分,自然百感交集。而这些感触中,酸甜苦辣似乎都变得模糊,未有淡淡苦涩清晰。 魔域行将乱世,大约也是天道了…… 谢衣安慰他道:“主人应当知晓,下界有句话叫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便是说天道并无情感或特殊的仁爱,不具偏好,因此不会厚待哪一方,万物一视同仁。这看似无情,实则捍卫了‘公正’二字,譬如冬去春来,枯荣轮转。” 说话间,谢衣执起沈夜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冷风阵阵,吹动窗外雨丝,如雾般纷纷扬扬落在两人头发上。沈夜叹口气,将谢衣拉入怀中,顺手关了窗,低声道:“此话我自然知道,话这样讲,但这天道……若人人都只会顺天而行,从不违抗这份公正,要败的由它败,要走得任它走,恐怕烈山部早已湮灭于时间当中,再无今日的生机了。” “阿夜说得很对。”搂上沈夜腰背,谢衣低首靠在他颈窝旁,深吸一口他身上沉稳安然的气息,内心里满满都是心疼。 这人啊……操了一辈子的心,耗了大半生的力,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如今寒风又起,前路坎坷,可千万不要心灰意冷了才好。 夜间睡下时,谢衣失眠了,外头雨还在下,打在瓦面上劈啪作响,窗户纸那一面是全然蒙昧的黑暗,市镇已睡过去了,两侧的房间也未曾住人,听不见一点声音。 睁眼看着头顶黑沉沉的帐顶,谢衣满心里都是沈夜那番话,渐渐的自个儿心里也乱了。他胡乱想一阵,突然想起一件往事,霎时心头一跳,忍不住轻轻翻个身,腰上便被沈夜一把搂过去,在他耳边道:“睡不着?” “……你也没睡着?” “嗯。” 低沉的声音在静夜里听着格外动人,一声声似乎都鼓荡在胸膛里,让人整个都软下来。谢衣恍惚自己突然回到少年时,正与恋慕的师父同塌而眠。他往沈夜怀中靠去,沈夜干脆起来些,将衣衫脱掉,又将谢衣的中衣褪了,赤裸裸抱在怀里,上下抚弄。 (这里是河蟹剧情,贴吧更新版本省略1190字。) “呼……”谢衣长舒口气,这下终于感觉困倦了。不过还不能睡,方才他本想同沈夜说那件事,却被一番云雨打断了。 “师尊……”谢衣声音如在蜜里,柔和雅致中添了甜腻,沈夜将他搂紧,感觉下腹又一阵紧绷,正想将人翻过去再贪欢一回,只听谢衣道:“我想起件事,当年……我是说最初下界那二十二年里,我曾来过此处,认识了一户人家。” “唔?”沈夜一顿,将心收了,问道:“什么样的人家。” “有些来头的。”谢衣道:“我同这家人结识也算机缘,这家人姓李,祖上曾做过钦天监,后来因直言获罪,受了流刑,发誓子孙后代永不踏入京城半步,但他们的本领却一直流传着,问卜吉凶上十分精明。” “算命先生么……”沈夜不以为意:“烈山部的学问中,也有问天祷告一门,城主甚至能预知未来,岂不比这凡人的伎俩高明许多?” “不一样。”谢衣已有些昏昏欲睡了,若是白日或是在人前,他绝对会保持清醒,但此刻躺在沈夜怀里,自然毫无防备,睡眼惺忪,说话也有些蒙昧了:“我当年同他家主人谈过,他们家的本事,并非简单地看凶吉,问来日,更在于对天道大势的揣摩。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直接地测算日后会发生什么事,而是感知天道的大势走向,是吉是凶,天下大乱亦或四海升平……” “这样。”沈夜心头一动,这倒是有点意思了,而且,怎么有些像当年自己听见的那个声音…… “唔……他家先祖之所以获罪,也是因为直言国运即将衰亡,那皇帝受不了真话,却也不敢杀他,于是就……” 谢衣声音渐渐低下去,后来成为平缓的呼吸,他睡着了。沈夜看着怀中爱人,微微一笑,弹指灭掉烛火,也一并沉入黑甜梦乡。 第95章 次日一早,两人起床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8 梳洗完毕,谢衣又提到这家人,这次他说得更为清晰,言之与李家的邂逅,大约发生在一百一十年前,那时大偃师谢衣已名声鹊起,仰慕者众多,而李家的当家人,则不过三湘腹地名不见经传的一届儒生。因着祖上蒙难的缘故,李家人十分谨慎低调,遵从祖训韬光养晦,熄了功名之心,每日耕织劳作,并读些圣贤书,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 按理说,这样的两种人并不会有交集,然而命运——或者说天意就是那般奇妙,让他们彼此结识了。 谢衣回忆,那年也是这样的季节,阴雨绵绵,气闷而风凉,自己又开始了周游神州的旅途。这日他刚为临近市镇的人解决过山道难题,婉拒众人送迎,孤身往下个市镇走去,这边市镇的人知道谢大偃师要来,早已备好礼品,打算请他为本地的山上架设一座偃甲栈道。 那座山唤作圆光山,传闻山中有神灵,能够显圣为人服务,古往今来眷顾过数不尽的穷苦人。因此不知哪朝哪代,便有人在山上修了座庙,当中供奉的,传闻是神灵真身,有求者必须亲自前往祭拜,才能得到庇佑。因此数年来庙中香火不绝,人气鼎沸。然而,来往的人多了,原有的登山栈道便不堪重负,终于在一个大雨的夜里断为三节,摔下山壁粉身碎骨。这下众人失去了登山祭拜的渠道,只能望庙兴叹,有些急着托神灵办事的更是焦虑万分。 恰在此时,谢衣来到此地,乡民们便托了两位长老出面,恭恭敬敬地将谢大偃师请到最好的馆舍中,开了最好的天字一号上房住着,然后奉上财帛,请求谢衣为大家修筑一条坚固,能够长久使用的栈道。 “哟,他们对你还挺礼遇的嘛,谢大偃师。”沈夜微微一笑,看着谢衣的眼睛里有促狭的光,仿佛在说——好你个徒弟,你师尊在天上苦寒煎熬,日夜忧心,你倒在下面吃香喝辣,受人供奉。 谢衣连连摆手,说并没有那么顺利……沈夜不急,静听他讲下去。 看诸人如此虔心厚礼,谢衣怎能坦然接受,当下就表示,只要是为市镇百姓出力,自己绝不会虚伪推辞,栈道是要修的,待明日现场看过再行规划设计,而这些厚礼还是带回去吧,自己并不需要它们。长老们如何乐意,好说歹说坚决不带回,谢衣无法,只能从中取了一块小小玉佩,权充已收了,剩下的依旧让他们带回去。长老们肃然起敬,大赞一通谢偃师品行高洁的话,转身出去,开始在市镇上招募青壮年,准备在施工时协助谢衣。 至此一切都好,次日谢衣往山中踏勘地形,准备设计这条栈道时,遇到了一个人。 这人似乎也跟谢衣在做同样的事,一身短打,背着一个竹筐,里面放着些镰刀之类的工具,站在栈道破损处朝山巅眺望,谢衣只当他是本地人,也不曾在意,那人却留心了他,暗暗跟在后边。 “你……你就是谢衣谢大师么?” 拐过一个路口,行至偏僻处时,那人终于憋不住了,几步冲上来,站在谢衣面前问道:“你要重修这里的栈道?” “是的。”谢衣不知他目的,依旧有礼地回答:“市镇众人拜托我为他们修筑一条上山的栈道。” “这……这条路修不得!”汉子一听这话便急了。 听他话说得怪,谢衣便停下脚步,仔细打量这人,只见这人四旬左右年纪,体格健壮,穿着朴实,背上携了一些工具,头上却带着读书人的头巾,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此刻,这人似乎正后悔方才脱口而出,脸上露出了一点畏缩的神情,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略一思索,谢衣已有打算,自己来到市镇的消息传扬出去后,修栈道虽是广大人心所向,但这会儿突然冒出来一个人不让自己修,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人生各样,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兴许这人就是不满有人进山朝拜的?但不论如何,还是先问个明白。于是他朝这人行了一礼,问道:“不知先生何出此言,这条栈道为何修不得?” 那人脸上的神情更加尴尬了,后退一步,摆摆手,却说不出话来,只咬紧了牙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谢衣静等他的解释,却见那人给他清朗澄澈的目光逼视着,恍如阳光下的水滴,正在渐次消散。看他这样,谢衣几乎要肯定他心怀不轨,故意跟乡民们作对了。 然而,那人最终还是没有放弃,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请问谢偃师,这条栈道如果要修,得花多少时间?” “大约一个月。”扫一眼山势,在心内估算下工程,谢衣给了一个略宽裕的时限。 “那就真的修不得了!”那人眉头紧皱,往大腿上用力一拍,鼓起勇气道:“谢偃师,我跟你说,这栈道真的修不得。” “你总得给我一个不能修的理由啊……”谢衣失笑,此刻这人看起来又颇为老实,不像奸邪险恶之辈,莫非当真有什么苦衷不成? 说到这里,谢衣看着沈夜,微微一笑道:“当年在师尊门下学艺时,师尊总教导我不要偏听偏信,遇事需考虑周全,仔细体察,既不能妄断,也不能为人哄骗或操控,因此,我便又等了一等,等他将话说完,若我当时过于自信,按期开工,恐怕要酿成悲剧了。” 沈夜坐在椅子上,手捧一杯雀舌香茶,静听着谢衣的讲述,此刻听他这么一说,也是微笑点头,这徒弟当真样样都好,格外贴心,没有一点儿荒废或学歪了的。他心里一直有个遗憾,就是谢衣那二十二年中游历神州,必定有许多精彩的遭遇,而当年忙于流月城各种事物,无暇他顾,只能偶尔忙里偷闲,想一想下了界的谢衣,然后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爱徒现在的情形。 谢衣都去了哪里,走过哪些地方,见过怎样的人? 他的术法武学可有荒废,还是又得到了磨练与提高? 他依然孜孜不倦地研究着偃术吧,不知在那更广阔的天地里,可有让他大展所长的机会? 流月城中的一草一木,亭台殿阁,这叛逃了的弟子还记得吗?还在怀念吗? 他可会想起自己,而他每次想到自己时,又会有怎样的表情?是不屑一顾,恩断义绝?还是……如同自己对他一般,爱恨纠葛,说不清是爱多些,还是恨多些,抑或都归结于难言的苦涩…… 在捐毒截住谢衣时,沈夜是很想问的,他想问这个日夜悬心的人,问这个在暌违了二十二年后依旧让自己爱也不能,恨也不能的徒弟,这些年里究竟过得如何,将那些答案都一一打听清楚。可是他还来不及把话说明,或者……是沈夜自己太骄傲,太固执了,抹不去心底的伤痛,讲不出那些软话,只责问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99 一句可有后悔,便得到了血色的“不悔”,然后更…… 他们师徒俩,其实是很像的。 之后,那些问题永埋心底,似乎再也不会有答案。 后来,沈夜每每想到它们,心头便划过隐痛,看着恭敬沉默的初七,仿佛面对着一座内蕴丰富的藏宝洞,他知道这人有数不尽的好故事,或轻松或厚重的经历,只是无法讲出来,他的记忆已被自己抹去,那道大门便对自己关闭,再不能打开。 现在,当他们都历经磨难,跨越生死又走到一起时,沈夜也不曾问,倒是谢衣主动讲起来了。如同轻轻推开尘封百年的门扉,光与风流通,将那些珍宝的轮廓一一展现,它们在时光中沉睡了太久,如醇酒般酿出了动人的滋味。谢衣时常提起当年的经历,走过哪些地方,认识了什么人,见识怎样的时代……沈夜从谢衣口中品味着这些宝藏,听这些被时光抚摸过的故事,一点点拼出那二十二年中的点点滴滴。 这些经历也擦亮了眼前的谢衣本人,让他在沈夜眼中愈发熠熠生辉。 那晚上,他们搂着此生挚爱的彼此,即将睡过去时,沈夜在谢衣耳畔悄声说:“以前……以前我还担忧你下界了会过得不好,你从未离开过我的庇佑,却一下就去了那么远,那么陌生的地方……” 那时候,谢衣是怎么答的呢? “师尊保护我那么多年,也该由弟子当先一次,先探好了路,才好迎接师尊来。”。 “是,你辛苦了。所以后来……我又把你藏起来,藏了一百年。” “主人……” “师尊,师尊。”谢衣看着沈夜:“主人?” “唔?”沈夜一怔,发觉方才竟走神了,想到过去的日子,也想到前些时候,点头示意他继续吧。 于是谢衣接着讲下去,说那人不告知缘由,只让自己不要修筑栈道,谢衣不解,也不可能为他一人之言便停工不做,那人便显得越发殷切了,最后甚至急得跪下来,拉着他衣摆请他万万要听自己这一次。谢衣给他缠得无法,只能猜测这人似乎有什么苦衷,不能言明,于是谢衣便想个折衷的法子,说我来问你,你只需答是或不是便罢。 跟着,谢衣便开始问他,连问了几个猜测,都得到否的答案,直到谢衣问“是否修筑栈道会发生不好的事”时,那人才浑身一震,犹豫片刻,艰难地点了点头。谢衣又问他如何知晓的,这次这人不那么扭捏了,低声说家传的一点微末伎俩,不值一提,本来有祖训绝不可对外人言,但实在是此次事关重大,不忍心看那么多人蒙难,才忍不住…… 看他说得万分恳切,谢衣心头一动,自然想到了流月城中的祭祀之法,当中也有可预测未来,问卜吉凶的内容,莫非这人家传的本事也如此?修筑栈道后便会发生凶事?似乎也不对啊……谢衣自认偃术修为世间罕有匹敌,给这方乡民修筑栈道也是诚心用事,绝不会有偷工减料落下隐患的嫌疑,难道…… 若我不修栈道,此事就不会发生么?谢衣又问。 那人摇头:修不修都会发生,但你若修了,就一定会害死更多人。 话至此,谢衣心头已有谱了,这人祖传的本事定是问卜预知一类。身为流月城高阶祭司,预测来事的本领谢衣也不是全然没有,但绝没神到铁口直断,知未来所有的地步,同时烈山部戒律严格,反对投机取巧,亦无机巧可取,因此这类法术向来只用于祭祀中的点缀,倒是城主血脉中灵力丰沛,绵延不绝,偶能于梦中通神,见过去未来之事。 那人说完这句便不再开口,咬住嘴唇,表情紧绷,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手里依旧抓着谢衣外袍一角,似乎谢衣不答应他,他就不起来了。 这幅架势让谢衣也有些无奈,抬头看去,只见山势嶙峋,郁郁葱葱,起伏的林间隐约可见那条旧栈道的根基,已是七零八落,不成样子。远处,那座庙宇从翠色环绕间露出一个屋角,仿佛被困者伸出了无助的手,正等着人去救。 若自己修筑栈道,会死更多人……想着这句话,谢衣渐渐把思绪理顺,看来会出事的不是栈道,而是这座山本身。如今栈道断绝,乡民们不会上山朝拜,自然避开了险境;若栈道恢复,往来香客不绝,一旦出事,自然贻害更大。 倒真是……有些为难了。 考虑一阵,谢衣弯腰将人扶起,说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如今自然是以乡民安危为重,然而我接了大家的委托,也不能就此离去。还请你告知我一声约莫会在何时出事,我先找个由头拖一拖,等过了你说的时限,若没有出事,我便会修筑栈道,若真出了事,那便感谢你仗义执言,救相亲们性命。 那人听后呆了一呆,大约也知这是最好的法子,于是点点头,悄声在谢衣耳边道:“顶多一个半月。” 于是,谢衣托词身体不适,加之需要寻找材料,将修筑栈道的事暂且搁下,乡民们知道他是名动天下的大偃师,做事有一套规矩,也不敢来催促,由得他自行安排。当中谢衣便外出往周边市镇探访,又去南面山中寻觅书里记载的木料和花草,一个月就这么倏忽而过…… 到第三十五天上,谢衣从数十里外的邻县回来时,只见镇中人马纷乱,烟尘阵阵,抓住人一问,才知光天化日的,那山竟然突然垮塌了大半,庙宇也被泥沙流水一直冲到坡下,几乎全碎成渣滓。万幸因栈道不通,庙中无人居住,才没有遭难。 听到此事,谢衣胸中一阵波动,说不清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立刻打听那人形貌居所,找上门去。那人见他来了,微微一笑,请他进屋坐,长叹一声,说多谢偃师当日的成全,保住了一方安宁。谢衣毫不居功,问他如何得知此祸事,修行的是哪门仙法? 仙法?那人一怔,跟着摇头,说我不曾修行。 那你如何得知山中有祸事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人顿了顿,谨慎地回答:“只是我看出这座山马上就要死了。” 大约因避过了祸事的缘故,这人终于打开话匣子,不再隐瞒。原来,这老李家祖传的本事的确与修行无关,只是一门望气之术,却又跟寻常的望气不同,不看形,不看质,而是看物件的寿数。按他家祖上的说法,天地万物皆有其寿命,如同人会死,花会谢,山川河流,乃至王朝时代也有终结之期,他们所看到的,便是这万物的时间。 时间……谢衣听得如痴如醉,这的确不是他所了解到的任何仙术法门,即便流月城沿袭至今的上古精纯秘法,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说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0 话间,谢衣凑趣地掏出一只前日所做偃甲鸟,老李看一阵,说声还很嫩哩,怕是才生的吧。谢衣笑笑,又拿出一块从流月城中带出的矩木树皮,老李皱眉看了很久,摇头说不好断定。时间本身并不是唯一的,对时间的观感也会因各种因素影响变得不同,树皮还在树身上时,自然与这树一体,若将它剥下制成物件,便有了新的时间,若一直放着不用,则不啻于死物。如今在老李看来,这块树皮已死了,要再去反推它的时间未免太难,虽说听闻极久远之前的祖宗们有这门本事,但如今传到他这里,早已做不到这点了。 这晚两人谈了很久,谢衣只觉自己窥见了另一个奇妙的境界,再次感叹神州山河万里,奇人辈出。同时,他也渐察觉到老李身上的不同之处,这门不同于任何法术的本事……似乎不是修来的,而是天生带来的。于是他想起来,就在流月城藏书房的角落里,有一本记载着上古先民的书籍,当中提到了一些具有特殊本领的小部族,比如生于沼泽泡沫中,只有女人的浮水部。这本书的记载不够严谨,道听途说较多,因此一直被视作稗官野史,不受重视,若非少年时谢衣求知欲旺盛,博览群书,还不会看到它呢。 那本书里写过,上古时,神州西边有一个可见万物寿命的部族,他们性情平和,心地善良,本领篆刻在血脉里代代相。这一族人在生存繁衍中不断东迁,并与所遇到的当地人通婚,族群渐渐流散……很久不再有他们的消息了,听说他们已忘记了自己的来处,与神州各色居民融汇在一起,就像一缕清泉终究流入了大海。 “我曾见到一个过路的女人,怪得很。”几杯酒下肚,老李越发放开了,他许久不能跟人说这些,如今遇到谢衣,竟生出得遇知己的感觉,脸上红扑扑的甚是高兴:“那女人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粉红粉白的裙子,从街市上缓缓踏过。她生得十分貌美,周围人都去看她,我那时还年轻,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可是……” 老李放下酒杯,声音低下去:“可是我竟看不清了,她分明还很年轻,但她的时间却已过了太久,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更久……我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里的活儿,跟上去,一路跟出城,想把她看清楚。我本疑心自己看错了,可无论我怎么看,她还是那样,太奇怪了。” 听到这里,谢衣心头微微一动,上古部族中确有不少人的寿命远胜凡人,给李先生看到,自是扑朔迷离,大反常规,他所说的这位女子……莫非是蓬莱国那位?原来这么多年,她始终在世间游走,孜孜不倦地寻找她的郎君。 “一直跟到今天那座山脚下,她发现了我,回头问小兄弟可是有什么事么?我那时面浅,不敢跟年轻女子说话,何况她那般貌美,给她水杏般的眼睛看着,我登时脸上就红了,胡乱冒出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她看我窘迫成那样,微微一笑,留下两个字,便朝山中走去,很快看不到了……” 说到这里,老李长叹一声:“以前听人说什么天上仙女,我总不信,直到那年见了她,才明白世上真有仙女的,不但生得美,时间也同常人不一样,那样的年纪了,依然青春秀丽……她跟我说的那两个字,我今天还记得,那应当就是她的名字了:巽芳。” 她叫巽芳……谢偃师,你说连她这名字,连这两个字也美得很,对不对? 是,很美。 …… 第96章 讲完这段际遇,谢衣靠在椅背上,长舒口气,转头看着沈夜。沈夜一直都看着他,在他方才讲到老李家的本事时,已明白了他的用意,此刻外头日头已高,光线被云层半遮着,既明亮,又不灼人,加上清风徐来,隐约可听见外头人声来往,街巷交通,恰是走亲访友的好时候。 “这便去看看吧,只不知这李家是否还住在这市镇上。” “难说……”谢衣站起身来,如今跟沈夜当真是两心相知,极有默契,一些话不用说出口,对方已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赞同那即将做出的决定,当真是此生最好的时候。 惟愿这样的美好长长久久留存在他们当中才是。 “师尊,我那日同老李彻夜长谈,直到东方发白才告辞。”两人往外走去,谢衣同沈夜道:“临出门时,本已喝得大醉的老李突然醒了,眯着眼看了我片刻,小声说了句话。” “他同你说什么。”沈夜理了理谢衣的头发,走下楼梯。 “他同我说,谢偃师要保重,兴许没几年了……唉,这天下眼看着要乱了,连你这样的好人也……”谢衣看着沈夜,微微一笑:“我那时不懂他的意思,直到如今从巫山出来,梳理这些年经历的所有才恍然大悟,老李最后跟我说的天下之乱,是指其后不久旧朝苛政,官逼民反,夏公子父皇挺身荡平妖氛,开立新朝。而关于我的部分,不就是在暗示我即将死去吗?次年我可就去捐毒了。” 这……沈夜一怔,脸上神色复杂,捐毒截杀谢衣,虽有误杀的成分,始终是他心头创伤,如今谢衣毫无芥蒂,言笑间自然提及,而自己这个“凶手”,又怎能当做全然无事? 他想说点儿什么让谢衣安心,又觉得多余,加之两人已走到了人来人往的街上,不便有亲密之举,于是只能暗暗拉一把谢衣的手,凑到他耳畔悄声道:“是我错了。” “哎,师尊真是……何需介意啊,我当年便是想不通这点,才神思纠结,心灰意冷,竟让师尊担了罪名。”谢衣看着沈夜双眼,阳光照在他眼里,让那深邃的棕黑色显得更加迷人,这也是他头一回主动跟沈夜提到捐毒那夜的因果,不但沈夜精神一震,连谢衣自己,都有些诧异于此刻心头的明朗与坦然。 本该是最血腥的一夜,最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却也在时过境迁中,成为了光风霁月的注脚。 “弟子早已想明白了,师尊,此一节的确该好好跟你理一理才是,只是此刻不便替他,咱们先去了老李那家,寻到他家后人再做打算吧。” “嗯,先办正事,捐毒的事晚间我们再细谈。”沈夜低声回答,话音中已满是爱怜与疼惜,恨不能立刻再抚上他胸膛,抚平那道存在了太久的伤痕,感受掌中失而复得的有力心跳。 老李天赋异禀,兴许继承了上古部族的望气之术,不仅可见有生命的俗物,更看得穿天地气运流转,看得出王朝神州的宿命。若叶海在魔域听到的絮语便是当今魔物所求,那么距离它们的入侵便应当在可见的将来,若真有一次神州祸乱,不知老李的后人可否再给出明确的提点?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1 两人一行说,一行走,穿越人群,往市镇西边走去,谢衣问过两位乡民,那边可有姓李的人家,倒是回答有,然而这是一门大姓,天下和其众多,到底是不是当年的老李家,却也无定论,只能去了再看了。 很快,两人来到镇子西面的李宅,房舍看起来有些萧索,墙壁下的苔痕已斑驳了,瓦片茅舍倒还整整齐齐,显然有人居住打扫。 谢衣上前叫门,很快,院中传来脚步声,一个听着还很年轻的声音问了句谁人?谢衣答故人来访,烦请开门,于是那门便缓缓打开了。 门内站着一个青衣少年,脸上身上干干净净,手中还拿着一卷书,显然正在阅读,他看到门口两人,怔了怔,嘴唇微动,却不知该如何招呼,便愣在了那里。 “敢问可是李府?”谢衣上前行了一礼,柔声问道:“冒昧了,你家当家的人在么?” “我……我便是。”那少年回神,赶紧应答,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最后停在谢衣脸上,若有所思。 你?谢衣有些惊讶,沈夜在旁边也挑了挑眉,觉得这当家人有些过于年轻了,不由上下打量他。只见这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身材欣长却有些单薄,皮肤白皙,长得颇为秀气,只眉眼中藏着一股倔强,似乎也是个有根骨的孩子。 谢衣朝院内瞟了一眼,青石板铺得整整齐齐,西边有一口水井,春落叶扫作一堆叠在南边,四下里清清静静的,不闻一声响动,也察觉不到有人活动的气息,看来这家里的确没人了,于是朝少年又道:“冒犯了,我们曾是令尊故交,如今再度途经此地,前来拜访,不想已……” 这自然是假话,百余年已过,老李早已不在人世,连这少年是他第几代孙都不好说,又哪来什么令尊。 兴许看两人样貌不凡,衣饰华贵,不似恶人,少年又上下打量他们一圈,身子往内让了让,说声请进。 几人在厅内坐定,少年沏来茶水,陪着坐了,他性子似有些腼腆,不善言辞,虽坐在主位,却实在撑不起主人的架势,踯躅片刻,才低声问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从何处来?” 谢衣简单通报过名姓,只说昔年途经此地认识了李家长辈,成为故交,今日再来贵地,自该登门拜访,并无什么要紧事。 “这样……”少年似乎松了口气,点头道:“难为两位还惦记着,家中长辈已故去两年了,现今就我一人独居。” 言谈间,沈夜环视屋内,见厅堂明亮,轩窗整洁,堂中布设虽简朴,却也落落大方,且打扫得一尘不染,可见这少年为人勤勉,不是放诞懒惰之辈。然而……这始终有些不合常理,家中既只剩一人,难道不雇请一两个仆役照料么?看这家人的情形并未落魄。莫非……还是为了避着什么。 想到这里,沈夜偷眼去看那少年,却见他又定定地盯住了谢衣,目光一寸寸从谢衣脸上划过,又一寸寸划回,似乎想将谢衣看得更清楚。更透彻。沈夜忽而警觉起来,想到这李家的天赋,轻轻扯了扯谢衣的袖子,谢衣却好似不曾察觉,依旧同那少年闲话,说些往日同他家人交往的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闲谈一阵,谢衣将话题引到李家的本事上去,那少年却有意回避,盯着谢衣,恍惚不知他在说什么。谢衣遂将话讲得更明白些,甚至提到当日那山垮塌之事,只不说是自己亲身经历,变作了少年父亲告诉自己的…… “请……请稍等。”少年忽然站起来,怔怔盯着谢衣的脸,声音也发颤,小心翼翼地问:“您……您莫非当真是谢,谢偃师么?” 谢衣看着他,没有说话,那少年又上前一步,仔细打量他,道:“当真是谢衣谢偃师?” “是我。”谢衣平静地认了下来,那少年仿佛见到厉鬼,白皙的脸孔骤然变得惨淡,连连后退了几步,口内直说不可能。 “在下便是偃师谢衣。”谢衣也站起来,又一次朗声道。 那少年又呆了片刻,终于镇定下来,长叹一声,说先祖的话竟然应验了。起身重新为两人添上茶水,少年说昔年家中有位先祖,因违反祖训贸然出手救人,窥了天机,不到四十便无疾而逝,去世前,跟后人讲到与大偃师谢衣的结识,还托人画了一幅图画。 说罢,少年从内室拿出一卷画轴来,当着两人的面打开,只见画面上栩栩如生,正绘着轩窗明堂,灯影如瀑,屏风背后,两人正对坐而饮,谈笑风生,当中一人葛巾短袍,面貌憨实,另一人俨然便是此刻座中的谢衣。这画也不知出自哪位名家手笔,笔力苍劲,墨韵悠然,两人都画得十分肖似,仿佛就在眼前。 谢衣低头凝视画幅,往事历历在目,胸中百感交集,那画中的老李似乎就此活过来了,那一场夜谈好像也就在昨天,然而时光悠悠远走,转瞬间已是百年岁月,远近真伪令人迷乱,恍惚竟分不清身在何时何地。 片刻后,少年将画轴合拢,长叹道:“听父亲讲,昔年先祖过世前,说谢偃师名满天下,心怀仁爱,是一等一的好人,那夜他观谢大偃师形容,感觉他将命不久矣,又有一种看不分明的感觉,似乎那时间并不会就此走到尽头,再仔细看去,那不分明的感觉好似又不见了。当真是恍恍惚惚,云遮雾罩,竟是他此生未曾见过的局面。于是先祖佯作喝醉,靠在桌上反复思虑,最终决定将话语模糊,提点谢偃师多加注意。” “的确如此。”谢衣笑道:“李先生话说得颇为隐晦,我也是后来才顿悟的。” 那少年点点头,继续道:“您去之后,先祖又思索许久,悄声对家人说他有种感觉,觉着谢偃师应当也不同于俗人,就像那位姑娘一样是要走一条非凡道路的,因此他身上的时间才看不明晰。或许……或许就在已走尽的时间背后,还有属于谢偃师的局面,我是看不到了,你们这些后代若有缘,兴许还能再见谢偃师一面呢。” 说到这里,少年起身离席,朝谢衣周周正正行了一个晚辈之礼,口内道:“晚辈李清,拜见谢偃师。” 第97章 谢衣料不到李先生当年还有这一番话,赶紧将少年扶起来,仔细询问李先生最后的日子,少年容色哀戚,叹道:“我家有祖训,道这门本事只能代代相传,秘密留存,不可贸然显露,若想用它救人,也顶多只救一二人,决不能自以为是,妄自出头,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得的本领,意图去窥视大局,扭转必然的天道,那容易遭天道反噬,下场惨烈。先祖他……谢偃师你也知道,先祖不忍乡亲们为山崩戕害,阻你修筑栈道,避过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2 祸事,他自己却……您走后不到三年,先祖便与世长辞了。他说并不后悔救了众人,却反复叮嘱我们绝不能重蹈覆辙,这门本事流转至今已极为稀罕,总得有一人将它传承下去才行。” 听到这里,沈夜再度环视这所清净寂寥,人声不闻的大宅院,心头了然,问道:“那你父母亲族,也是因此而故去的吧。” “五年前州府水患,父亲不顾家母劝阻,前往陈情,府尹并不信他所说,父亲无法,只能告知江边的乡亲赶紧搬离,有人信他,却有更多人不信他,于是终究遭了灾,父亲自然更是忧愤难平……回来后不久,他便失足落下山崖摔死了;三年前姐姐往邻县,见着一对青年男女意图私奔,苦劝那女子不要从他,两人不听,谁知半路上男人翻脸,意图将那女的卖到勾栏去,女子不从,男人暴怒,血脉涌动,触到他生来便有的隐疾,当场暴毙而亡。女子吓得半死,方知姐姐所言不虚,跌跌撞撞逃回来,她家人备了厚礼,找上门致谢,姐姐却不收礼,只让她回去好生过日子。” “我劝姐姐明哲保身,万不可再招惹麻烦,她却说世间女子本就生存不易,若所托非人将更加凄惨,既然见到,怎忍心不提点一二?这样的事姐姐自小做得多了,所救的人没有一百也好几十,于是两年前,她同母亲往城外敬香,路遇劫匪……” 少年声音渐低,语意沉郁,沈夜、谢衣对视一眼,心情都有些沉重,本来想问的话也讲不出口了。 他生来聪敏,这两年独自生活中,心性也磨砺得比常人更加坚定,看两人这样,大约已猜到来意,摇头道:“二位今日登门,必有所托,若是冲着我家那门本事来的,晚辈恐怕爱莫能助。一则我年纪还小,能力低微,二位乃谪仙人物,所想知的必是大事,以我如今能为,实在无力完成。二则……我家里的情形也同二位先辈说过了,如今阖家只我一人,得遵先祖所言,好歹留着这条贱命,不至令它断绝。” 说完,少年又要拜下去,沈夜伸手扶住他肘部,微微使力,顿时令他动弹不得。少年长于市镇,何时见过这样的能耐,不由大惊,心内又是钦佩,又带着微微的惧怕。 “李小公子言重了,万不可有愧疚之意。”谢衣叹道:“我们今日登门,除了想问一件事外,主要还是再访故人居所,怀念一番。我们想知的那件事,其实早已昭然若揭,即便没有你家的本事给予暗示,也是必定发生。方才听你所言,倒暗合我昔年一桩心事。想这天道,原本就该是最公正无情的存在,所谓神仙有情,天下大乱,若身怀一门非凡的本领便去肆意而为,扰乱规律,从阎王手中抢人,岂不是全乱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已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那少年:“李先生有情有义,不忍同胞受难,你家里每一位长辈亲族也这般,如今只留下你……你还真得保重好自己才是。” 听谢衣话中有话,沈夜微微摇头,对那少年叮嘱道:“放心,今天我们绝不为难你,什么都不问了,但若有朝一日当真需要你挺身而出时,还请三思,明哲保身虽重要,男子汉有所担当,有所作为更加可贵。” 少年一楞,郑重点头,沈夜便放了手,扶他站起来,同谢衣一并离去。少年赶紧追出来,将两人送出门外,又一番道歉,方才走入那一方小天地,将门慢慢合拢,隔开了外面两人的目光。 盯着那扇闭起来的门扉,沈夜若有所思,眼前木门上,道道纹路细致而清晰,如岁月的铭刻,见证这个继承上古血脉的家族在时光荏苒中所经历的故事。恍惚间,沈夜感觉体内澎湃的神农灵力似乎轻轻拨动,化作一条条极细的丝绦,在那木纹上穿针引线,织就栩栩如生的图像。那图景中有神州万里的河山,苍茫无垠的天宇,靛蓝翻涌的怒海,天地间火焰翻涌,浊浪涛涛,许多形容怪异,由紫黑色气息构成的魔物在其间驰骋,与之相对的,是各色衣冠不同的人士在与他们作战,捍卫这神州最后的屏障。 血火交织,生死相博,就在这漫天交锋的图景中,远处缓缓走来一人,他看上去只是个凡人,却有不输给任何人的坚定,他一步步走近,一步步都踏得那样坚实,他走到战场中央,抬起双手——这时,沈夜看清了他的脸——数十年岁月过去,他已步入知天命的年纪,面庞上犹然留有少时的轮廓,尤其那双眼睛,清朗一如当年。 他分明就是门后那位少年。 “……师尊,师尊?” 谢衣的呼唤拉回沈夜的注意力,他眼前一花,那幅图景已全然消散了,唯见两扇沉默的木门。 “师尊怎么了,莫不是有些失望?”谢衣轻声问。 “怎么可能……回去吧。”拍拍谢衣放到自己肩上的手,沈夜微微一笑,离开这座幽静的宅院,往依然人声鼎沸的城镇中行去。 天道无情,恰是公允。人若想要逆天而行,凭一己之力扭转命数,那便要付出绝大的代价,在佛家或称因果,在道家或称缘法,在其他更罕为人所知的法门里,应当还有别样的称呼。但不管怎样,天道始终在那里,比春秋的替换更恒定,比日月的运作更规律,如一张紧密的罗网,将天地万物,神魔妖仙包裹其中,从这个世界诞生之初便已发挥着作用。或许,连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烛龙大神启动时间,亦是天道运作的结果。 许多人妄图逆转天道,譬如沈夜也曾经做着,而他所付出的代价,早已超越了人所能承受的范畴。 神仙有情,天下大乱,唯有以万物为刍狗的天道,才能在看似冷酷无情的表象下推动世界的运转,兴与亡,生与死,建设与毁灭,有序与无序…… 一路走回馆舍,沈夜心里思虑重重,一些许多过去未曾想过,或仅仅触及皮毛,不曾深入内里的东西,此刻仿佛都在他眼前层层展开,将看似复杂纠结的核心暴露出来,而一旦展露,它们便变得无比单纯而直接。沈夜感觉自己好似又回到了流月城中那旋转而上的台阶,每转过一道弯,眼中所见便与上一圈相同,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与之前相同。然而仔细看去,立刻会发现所看见的景色,绝非之前所见的重复,因为他已站得更高了。 他默默走着,谢衣也在他身边保持着沉默,两人一路踏过青石板铺就的长街,挑担子的货郎从他们身边掠过,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招揽着生意。花枝招摇的娘子带着罩薄纱的观音兜,从两人身边掠过,传来一阵香风,这风刚过去便停住了,从纱罩后头伸出一根纤指来,悄悄挑开一个角,桃花般的眼睛在其后张望,想将这两位俊朗的生面孔看得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3 更清楚。官府的骏马蹄声得得,差役穿着皂衣,腰悬佩剑,掌中擎着令牌,奉命出城办事。又有异地的读书人牵着毛驴,边走边望,寻觅那间藏在深巷中的好书馆。 笑语嫣然,问候起伏,见面拱手打个招呼,或从钱袋子里掏出两文买个饽饽,再沽一壶酒,僻静院落里,更有人藏着偷偷卖牛肉。日头已偏西,摊档开始收拢,炊烟带来炉灶间沸腾着的香味,西天上金红色光晕降下来,照耀着蓬蓬黑发,银丝亦变得热烈,更将每张笑脸点染得格外动人。 盛世繁华,岁月静好。 就这么边走边想,不时抬眼去看,去听,感受人间万象,红尘风烟。两人一路回到馆舍,小二殷勤迎来,接两位贵客回房歇息,并问问今晚打算布什么菜,可有衣服需要洗,沐浴的大桶和热水何时送入房中? 待一切收拾停当,躺到床上时,谢衣才跟沈夜提及那件事。这会儿他一边按压着沈夜双肩,替他舒缓,一边寻思该如何开口——昔年在流月城中,初七便这样服侍沈夜。大祭司事务繁忙,千头万绪皆靠他一人做主,时常从早忙到晚,有时更彻夜无眠,其疲累可想而知。哪怕沈夜铁打的身子也有撑不住的时候,何况他还病着…… 多亏那些年的历练,如今谢衣练就一手好功夫,揉按推拿间总令沈夜十分放松舒适,前些时候他甚至开玩笑,说若是想过入世的平静生活,不妨往长安开个推拿铺子,每天接待几个客人,当也足以养家糊口了。沈夜白他一眼,说本座养你这么多年,就为让你出去干这个?你只需服侍我一人便够了。 “师尊。”话一出口,谢衣感觉有些不妥,急忙换了称呼:“阿夜,那年捐毒的事……” 听这话,沈夜肩头一僵,转过身,将谢衣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低声道:“往事便是往事,我并非定要知道不可,你不说也是一样的,你我如今两心相许,过去之事夫君我一点也不计较……愧悔都来不及,如何还能迫你再回忆它。” 听他说出“夫君”二字,谢衣心头微动,日常说这话时,往往都是在床帏之间浓情蜜意中,如今对着正事也这般自称,显然沈夜是想将一切揽过,不论对错,哪怕指责沈夜千错万错,他都愿一力承担,只愿谢衣千万不要再有任何包袱。 这份心意……天上地下,也就他能给自己了。 轻叹一声,谢衣抽出被握住的双手,顺势躺进沈夜怀里,低声道:“只是想跟师尊讲一讲当年的心境,以及……为何会让师尊担了杀人的罪名,这事不讲明白,我心里便有愧,师尊这一声‘夫君’叫得坦荡,我却有些不敢坦然受之。” “跟我还这么生分,你想说什么都好,夫君都听着……”沈夜微微皱眉,口气却十分爱怜,手臂也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谢衣点头,靠在他怀中闭眼思索一阵,才缓缓开口道:“那些年里,我遍行神州,见过数不清的人,听过无数的故事,更见证了许多人的人生。烈山部虽寿命长久,流月城却太小了,没什么惊心动魄,或沧桑起伏的事迹。古书里的记载终究离得太远,少了点真实感。我在流月城和下界分别呆了二十二年,比较而言,下界这二十二年中,我所经历的事、结识的人远胜流月城。” “嗯,这是自然。”沈夜点点头,拉过薄被将两人盖住。 谢衣接着道:“经历得多了,有些想法就自然会变,我也不例外。刚下界时,我满心焦灼,只想有哪里藏着一帖灵药,或一处洞天,只要找着了,便能救族民于水火,解师尊于苦厄……不论你信不信,我一直都是这般想的,从不曾将师尊视作恶人,我只觉师尊是被绑架了,被魔物和流月城全族人共同挟持,不得不走上一条满是血腥的道路,那并非你的本意,若有更好的法子,你绝不会那样做的。” “信,怎会不信你。”沈夜话语中满是心疼,在谢衣脸颊上亲了一口。 “但是,随着一年年过去,我始终没能找到那一贴灵药,或那一处洞天。修仙大派已走遍了,杏林圣手们也问过,不但没人能解族人病痛,甚至听也不曾听闻,最可笑的是,甚至无人知道烈山部的存在,即便修为冠绝天下的仙门内,也无人知晓在西北天空上,正有一族神裔在默默受苦。我想跟他们讲一讲烈山部的事,他们却并不感兴趣,似乎那不是一族活生生的人,而是早该被抛弃的老朽遗物。我开始渐渐信了你的说法,信你早已派人查过,下界没有世外仙境,也没有人准备着要救我们。” 他话音里渐渐透出沉重来,沈夜心中一阵抽紧,谢衣……那时的谢衣还十分年轻,在自己的呵护下学习成长,身为大祭司唯一的弟子,性情又招人喜欢,城中自然没人会去冒犯他,他也因此始终保留着与生俱来的阳光热情,还有那份宝贵而可笑的天真,仿佛未经风雨的小树,却骤然投入了风暴当中。 下界辽远,人心炎凉,谢衣他……一定曾非常失落吧。 “发现这点时,我十分失望,也很痛苦,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全然打破了,我甚至想到回去,如果天意注定要我们去死,我也愿意死在故乡的月色里,死在……族人身边。那夜我在江边徘徊,看江水荡荡东去,天边圆融的明月冉冉上升,满心都是怅然。这时,江心忽然传来一阵婉转的歌声,几艘画舫缓缓荡过来,一首长歌伴着琵琶与琴音传入耳中,我心头突然放空了,侧耳去听那只曲子,原来是在吟诵《春江花月夜》……” 那是谢衣第一次听到《春江花月夜》,句句优美,字字珠玑,更带着浓烈的情感与深刻的哲思——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这些词句如醍醐灌顶,猛然打碎我的消沉。明月挂在空中早已千载万年,有多少人曾和我一样举头望月?他们都来自哪里,又去了何方呢?明月不变,而时序流转,如大江东去,滔滔不绝,不论我消沉也好,振作也好,明月依旧自行圆缺,唯一会消亡的,只是生在明月下的我们罢了。” 月映万川,天地无言,早已有无数族群在月光辐照中走向了消亡,若烈山部也消逝,并不会改变月照江海的格局,并没有任何人会等着去救别人,亦没有任何一处,是为了挽救烈山部的苦楚而生的,唯有悠长而坎坷的自救之旅,可给他们一线生机。 谢衣长叹口气,睁开眼,看着桌上摇摇的烛影,微微一笑:“我听得几乎呆了,只觉胸中千回百转,思潮汹涌,而那艘画舫似乎也知道我的心思,将一首《春江花月夜》反复吟唱,于是我又听清了更多……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4 月华流照君……”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夜空中明月皎洁,清光圆满,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到那万里之外的故乡。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那夜的谢衣独立江畔,看数艘画舫渡江而来,蓝黑色的天幕仿佛已同江水汇作一体,那张灯结彩,暖光盈盈的画舫便似从天上降下来,伴着婉转的吟诵,伴着瑰丽的诗文,悠然来到谢衣眼前。桨声柔媚,莲灯摇曳,纱帐在夜风中拂动,度来暗香盈盈,歌声不绝,曲声未歇,船头破开如镜水面,从江上荡荡而过,似一叶慈航,将谢衣送到了新的彼岸。 沈夜微微一叹,眼中仿佛出现了那年静流的江水,那夜高悬的明月,以及江畔孤独矗立的谢衣。 此后,谢衣再没有理会过那些消沉的情绪,他变得越发坚定而积极,辗转世间,寻找每一个可能的法子——他曾北上荒原,在结冰的湖上行走,听远处被大雪覆盖的森林中传来几声虎啸;南下碧海,在湿热的岛屿穿梭,传闻这里盛产治寒疾的药草;西抵诸国,遍寻奇人秘方,探访那些古老的故事与传闻;东临沧海,看浊浪汹涌,放飞偃甲鸟,让它在风雨中翱翔。 就这样走走停停,不断寻找,不断学习,不断挖掘世间珍藏的秘密,然后来到静谧的巫山,谢衣心中的答案开始有了轮廓,同时也有另一种东西在悄然滋长。 第98章 巫山早已荒芜了,曾是仙神花园的灵境掩映在朦胧的雾气里,没有人迹,没有声音,虫鸣鸟啼都在这里暂歇鼓动,巫山仿佛已被整个世界遗忘,唯有远处偶尔一闪而逝的妖仙身影,为这里增添了亦真亦幻的活气。 谢衣站在入口处默默凝望,他感觉到这里有一股暮气,一种仿佛已死去的气息,但他很快又告诉自己不可能,应当是自己……自己想多了。 那些年里,他实在已走过太多地方,看过太多人,听过太多世易时移,沧海桑田的故事,历经了在流月城中永远无法体会的人情冷暖,世情变换,也寻觅到从上古延续至今的希望线索。然而,就在游走人间的二十二年里,他慢慢察觉到自己心境的改变——他依然是那个谢衣,但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成熟,更苍凉,甚至隐隐触到了垂老之人的无奈与沧桑感。 他还很年轻,可他的某一部分,已被滚滚红尘浸染得不堪重负。 不同于那年江边听《春江花月夜》前的低落消沉,而是一种更深长,更隐晦的滋味,不是失望,不是痛苦,不是惆怅寂寥,患得患失,甚至连情绪都说不上,却牢牢盘踞在他的内心深处,让他辗转反侧,心绪难平。 直到一切落幕,当他在巫山中徐徐苏醒,重新审视自己由三段命运织成的一生时,才恍然惊觉那应当是对自我和世界的反思与困惑。 下界十数年后,谢衣已不像刚来时那样冲动热血,并抱持着鲜明的目的性了,他开始变得随性,放慢脚步遵从自然,抹去了急躁,取而代之以从容和内敛。他也开始注意到一些当初无暇顾及的事,比如他与修仙者们论道时,总会听人说起天意,所谓天意究竟是怎样的? 有人说天意恒定如一,有人说天意变幻莫测,也有人说世间所有言行,都是天意的侧影,在这些纷纷乱乱的话语中,所有人都认同天意的强大,若想逆天而为,必定酿成恶果。如同一条滔滔东去的江河,即使拼尽全力往河中掀起一朵小水花,于刹那间阻隔这条河流的奔涌,那也不过是刹那之事,接下来,河流依然东去,而浪花,早已消失无影踪了。 都说谢偃师通了天道,谢衣自己却依旧迷茫。 天意不可违逆,即便偶尔掀起浪花,也不过徒劳的挣扎,是这样么? 如果……如果烈山部的绝境也是天意,那…… 这个问题谢衣不敢多想,心却隐隐有些乱了,以至于当他走到巫山最后那道大门前,发觉无法打开,只能遗憾退出时,竟未注意到有一抹身影从僻静处溜出,偷偷跟上了他的步伐。 那是个年轻娇美的小姑娘,当谢衣发现她时,她已经跟着走到了阳光下,怔怔看着谢衣。 你是哪家姑娘?她没有回答,歪头看着他。 谢衣很快发现她并非凡人,甚至不能被称为一个真正的人,精灵质朴的灵气在她身周流转,当中夹杂谢衣曾于祭坛上传颂过多次的,属于神农神上的灵力。 身为烈山部祭司——至少在那个时刻,谢衣依然下意识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这位天真懵懂,不谙世事,却带着神农灵力的少女,何况她很可能与自己寻找的希望有极大关联。于是谢衣将她带出了巫山,让她和自己一起生活,教导她读书认字,在她的天真淳朴中灌注世间常识与理性。 他还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阿阮。 “那个小姑娘啊。”一直默默听着的沈夜插话道:“灵力的确类似神上,可惜她身为露草精魂,难以长久存在。” “……都说是我护着阿阮,实际上,我偶尔觉得她其实也保护了我。”谢衣声音低低的,回荡在已完全降落的夜色里:“正因有阿阮的纯真烂漫,才让我一直保持着自我,那几年时而跟她笑闹一番,放松心情;时而教导她一些世间常理,自己仿佛也回到当年,再加上要照顾她的责任感,才让我没有彻底迷失到那股难言的情绪中去……” “难言的情绪……”沈夜叹口气,温热气息吹拂在谢衣耳畔,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更加动人:“是对天道的迷茫,对么?原来你在下界也一样,我原先还以为只有我有过那样的迷惑。” “你也……?”谢衣一愣,回头去看他。 “嗯。”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必然的,既是经历丰富后心性成长的必然,也是人生旅途中的必然……当年我同天墉城一位真人谈到此事,他便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曾有仙人告诉他,人生有三个阶段,其一是见其形,如看见一座山,便只认作山;其二是见其神,看到山时不仅仅只看到山形,更看山势,看地脉风向;其三,则是见其魂,到这个阶段,一眼望去,山即是山,同时又不仅仅是山,该是什么,等到了那个阶段便自有感悟……” “这话嘛,城主原来也讲过类似的。”沈夜微微一笑,放开谢衣,在床上平躺下来,缓缓沉入久远的回忆。谢衣一怔,翻身靠在他肩头,等待他说下去。 那时还没有谢衣,连沈夜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父亲忙着辅佐城主,母亲怀了身孕在休养,沧溟病着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5 ,华月在城中不知哪户平民家里,沈夜刻苦练习法术之余,多少也有些寂寥。身为大祭司的独子,沈夜享有许多优待,其中之一就是能够自由出入城主的居所。 城主没有儿子,独生女沧溟常年病弱,对坚强聪慧的沈夜自是欣赏怜爱。那天沈夜本想去城主居所找点东西看,踏入殿堂时,却惊见城主正瘫坐在书架前,脸上神色十分沉重。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正想悄悄退出,城主却招呼他过去,拿着手里的书卷问他:看过么? 没有,沈夜摇头。 嗯,不看的好。城主点点头,将卷册拿过去,掌中突然腾起一道火光,那东西便焚尽了,只剩一点竹片烧过后的焦香。 童年的沈夜怔在当场,不知该说什么好,城主拍拍手,理顺他粗硬的乱发,说这世间事,有时太过复杂,有时又太过简单了,我烈山部孜孜以求,不懈求生,曾经顺应天意入城,如今却早已被天意抛弃了……你知晓我烧掉的是何物么? ……不知道。 是昔年伏羲神上给予烈山部的嘉奖。城主惨然一笑,长声叹息:天下祸乱,万民疾苦,烈山比主动请缨入城,协助炼制五色石以救危亡……可是最终将我们闭锁在这里的,也是他们。这份嘉奖每隔数十年就要重新誊抄,以防竹简木牍损坏,败落了神灵的威光,现在想来……其实毫无意义,倒不如烧了干净。 天道之下,无有例外,我们的衰亡大概已成定局,无可挽回了。 城主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里闪动着审视的光,问道:我今天说的,你此刻一定还不懂,但若有一日你懂了,处在我这位置,你要怎么办? 沈夜看着城主,身上微微颤抖,那话他确实还有很多听不懂的地方,但他想自己一定会懂的,脑中几乎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我想救族人。 哦……很好,很好。城主转过头,不再看他,沈夜发现他的表情比方才放松了些,口内呢喃:天意虽至此,也要再试一试,试了终究有希望,若不去试,便连希望也没有。我妄为城主,困于天意,耳中听到祭坛上若有若无的神秘天音,便越发迷惘,而今还不如一个孩子清醒……想那么多作甚,山到眼前自是山,还是好好想怎样救族人吧。 …… 听沈夜说完,谢衣心头跳了一跳,这些事看似毫不相干,实则都指向了同样的归途,天在上而人在下,越了解天意的走向,便越容易感到迷惘,不知人的所为究竟能有几成功夫,能否真正扭转天意与命运的指向。凡是在这里付出过的人,谁不想扭转呢?然而人之力,又怎可能真正扭转……于是寝食难安,胸内如焚,甚至心灰意冷,彻底迷失。 “原来前任城主也曾这样。”谢衣道:“而我当年,也受困于这样的思想,尽管我还做着我该做的事,但与此同时,那份迷惘与纠葛也始终存在。其实我知道我不该去捐毒,那已是流月城的势力范围了,我一旦过去,很可能就会被师尊找到,而暌违二十二年后,师尊对我是怎样的态度,心下也着实没有把握。” “怎样的态度?当然是恨极你这不听话的孽徒。”沈夜瞪他一眼,嘴上强硬,手却温柔地把人搂进怀里,在他腰上轻轻揉弄。 谢衣笑起来,往他脸颊上蹭了蹭,才又接着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该为而为之,这里面究竟有没有夹杂着一丝一毫的自我放纵与自暴自弃,我到今天也不明白。但那时,我总说服自己必须去,因为昭明剑柄在那里,这是开启希望的第一步。” “嗯。” “我并不是没想过跟师尊重逢的情况,甚至想到了死……” “谢衣!”听到这个“死”字,沈夜心头骤然一紧,立刻打断他的话:“不可胡说,我……本座当年,可是完全不曾想过要取你性命的。” “弟子明白。”谢衣淡然一笑,平静地说下去:“临行前,我做了各项准备,安顿好阿阮,便往西而去。那个无解的谜题始终在我心里,我反复问自己:取昭明能够成功么?若我成功,是否要带它回到流月城,将它献给师尊以挽救族民?若师尊不再信任我,不肯接受我的好意该如何?又或许……即便我们成功摆脱衰亡的死局,又能在下界安然度日吗?要是天意依然不肯放过我们,甚至将我们扔到更加凶险的境地中去呢?到那时,我所为的一切,不反倒害了所有人吗?” “……你想多了。”沈夜声音低沉,安抚道:“过分忧虑未来之事毫无意义,只需做好当下便好。” “如今我自然是这么想的,但当年的我……当年的我或许还太年轻,几重压力下当真是忧虑纷纷,神思惶惶,既想着要拯救族人,又忧心如何功成;既盼望功成,又惧怕功成之后还有更大的劫难;既想念家园故土,又生出近乡情怯之意;既希望昭明早日恢复,又不愿害阿阮性命,我那时并不知还有神女遗体沉睡于巫山深处,对剑心的研究只能落到阿阮身上,怕要她……再加上,在捐毒见到师尊时,感到师尊变了……” “我变了?”沈夜微微皱眉,跟着释然,轻叹一声。那时的自己,或者说直到流月城坠亡前的自己,的确在沉重命运的压制下有所扭曲,在血腥道路上走得太远,看在谢衣眼中,自然是变了…… “二十二年里,弟子没有一日不思念师尊。”谢衣伸手搂着沈夜,往他怀中靠了靠,大胆将心中隐秘讲出来,讲给这最亲近、最信赖、最仰慕、最痴爱的人听:“许多时候,我并未意识到自己在思念师尊,甚至刻意压着自己不去想,然而师尊的影子无所不在。看见美景,会下意识地想若师尊能看到该多好;吃到美食,脑中突然就跳出流月城不饮不食,错过佳肴可惜的念头;品着美酒,会想我留在城中的酒浆应都可饮用了,也不知师尊会不会去开启封泥?季节变换时,总会不自觉地对比城中岁月,是比这方冷,还是暖和些?凡此种种,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谢衣叹口气,声音低下去:“离家时间越久,家中的一切就在心里变得越发珍贵,人的记忆当真奇怪,竟会自动筛去不好的部分,只留下美好的回味,师尊在我心中,也始终是严肃又温柔,沉稳又体贴,如夜空中的明月……捐毒那夜,当我发现师尊变了,变得冷酷染血,甚至有些偏激,对我的态度也不若当初柔和时,心里的烦乱骤然膨胀了百倍,我……我当真糊涂,一见师尊的面,离去的二十二年便好似忽然不见了,恍惚昨日我还在师尊身旁,而师尊一夜之间成了这样,脑子里一幕幕,都是你要与魔物合作,戕害下界众生,你依附魔人,心狠手辣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6 ……我胸中霎时气血翻涌,面上却越发冷静,口内只拿冷淡疏离的话来讲,仿佛这样就能将你推到千里之外……” “所以你干脆言辞顶撞,跟着作势要打,真逼得我发了招,却又放弃反击,直撞到我的剑尖上来,一剑贯穿胸膛,给我……给本座看到你浑身染血,奄奄一息的模样?!” 事情已过去百年,两人也早已相知相许,然而沈夜一提旧事,依然声音颤抖,浑身紧绷,可见当日的情形究竟在彼此心里留下了多深的伤痕。 “师尊不知道,当日在巫山时,我跟无异说……”谢衣叹口气,伸手在沈夜胸膛上抚摸,安抚他的怒气,低声道:“我那时在巫山见到了一些旧日影像,但脑子还是混沌的,并不能完全体会身为‘谢衣’时的种种,但与你朝夕相处,我早已明白你并非天性残忍之人,明白你与魔物的百年周旋有多少不易,我断定你绝不会有意杀害我的。同时我也知道,不论记忆是否恢复,我这个人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凡是我坚持的,那任谁也拉不回来,因此我跟无异说,谢衣那样骄傲的人,怎会允许自己落到沈夜手里……你当年没有故意要杀我。” “你……”初次听闻这件事,听他坦坦荡荡,毫无保留的信任,沈夜有些呆了。 “那年捐毒再见师尊时,我的确有过失望,师尊在我心中十分完美,虽然走时我们闹成了那样,但师尊依然是师尊,我依然敬你爱你。因此,暌违二十二年后,当我发现你言谈间淡漠固执,乃至偏激冷血时,自是如遭雷击,无暇分辨你是与那魔物沆瀣一气才改变,还是城中局面凶横逼得你只能做一个恶人,加上那一直盘旋不去的困惑与焦躁,我……” “是我错了。”沈夜一把搂紧怀中人,又愧又急地说道:“是师尊错了,主人错了,你……我亦非仙神,归根到底不过俗人,那时城中局势委实凶险得很,我日夜操烦,又要照料小曦,又要与魔物周旋,又要与反对者斗智斗勇,身边却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心里便越发冷硬桀骜,脾性也一日日乖僻起来。对你我虽念着,又恨你离弃,于是便不让自己去想你,日复一日,竟变成一种畏惧,兴许就是近情情怯吧。我还想……自己明明是你师父,怎能对你有那些奇怪的念头。好容易熬过二十二年,终于再见着你的面,你却态度冷淡,一副要跟我恩断义绝的模样,我……我又怎拉得下脸来对你柔声细语?” “哎,这……”谢衣头一回听他这样急躁地解释,恍如初涉爱河的青年人,脸上不由也跟着微微发烫,想说点什么,沈夜又道:“你当真听不出来么?我虽口气生硬,态度桀骜,其实……若那时你跟我说一声好,服个软,我自然也就软了,还是带你回流月城,做你的破军祭司,我们……还跟以前一般。” “终究也只能想想罢了……”谢衣长叹一声,看着沈夜深沉的双眼:“师尊,你我当初之所以决裂,就是因彼此不能认同,对流月城该如何求生延续,你抉择了你的,我抉择了我的。如今回想当年,你别无他路可选,我期望两全其美也并没有错,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多时候需要时间与局势来成全。” “我懂。”沈夜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接着道:“你我无法在当时相守,这是注定的。若你那夜真服了软,便不是你了,若非流月城之事已终局,你我绝无今日。” “阿夜。”谢衣迎上去,往他脸上也亲了亲,眼中满溢深情:“今日同你讲明白,是希望你不要觉得曾负了我,你没有错,无需背负杀我的罪名。” “我……我若不坚持要与砺罂合作,你又怎会走到那一步去?且让我怀着这愧疚之心,将此生都赔给你吧。”沈夜叹息,只觉心口涨满,都是对怀中人的深情厚爱。 “阿夜……” 给他这般搂着,字字句句都是深爱,谢衣不由心跳加快,脸上渐红,感觉一股热流游走全身,不由得主动往他唇上吻去,手也解开了腰带,褪下中衣,光洁的肌肤在烛火中美如凝脂白玉。 难得有他主动求欢,沈夜自是乐见其成,干脆躺着由他服侍,大掌在身上人的躯体上游走,揉捏挺翘浑圆的双臀,引得谢衣喘息声渐起,两人便都情动得更为热烈了。 纱帐悄然放下,烛火在桌边盈盈脉动,床榻上渐次传来呻吟与喘息,两条身影在帐后融为一体,属于过去的苦涩早已消散,此夜正好,春宵浓长。 第99章 次日醒来,天气转阴,谢衣揉揉有些酸软的腰肢,暗叹昨夜似乎……过于尽兴了。 难得他主动承欢,加上彼此又一次坦诚了心迹,沈夜自是格外情动,搂着谢衣几度攀上高峰,又是用力操弄,又是手上挑逗,谢衣丢盔弃甲,脸色娇红,甚至流出泪来。后来夜深了,他顾念四周都睡下,欢好之声未免不雅,本想以此为借口讨饶,沈夜却哪里肯放过,轻轻一个小法术,已将房内用结界隔开,任凭他们在帐内翻云覆雨,外头也听不到一丝儿去。 就这般鸳鸯交颈,被翻红浪,直厮缠到后半夜,方才云收雨住,相拥而眠。 就在他心内嘀咕的当儿,沈夜已睁开眼,看着爱徒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都是昨夜自己留下的,下腹顿时又是一紧。晨起时分,男人都会欲念高涨,立刻便将身边人拉下,欺身压了上去。 “唔……师,主人,别了……” “啧,主人要,你还不给了?” “昨夜就已,啊,啊……” “昨夜是昨夜的,今日是今日的。” “你……唔!” “乖,可知床笫之欢都靠夫君辛苦得来,你只需在下方享受便是。” “……强词夺理,师尊果然不正经。” “呵,正经了又怎能让你这般快活?” “我们……我们今天可得走了,啊啊啊……” “嗯,完了这一回便走。” …… 帐中声浪不歇,爱语絮絮,又过了好一阵,直到临近午时,那楼下看店的小二郎,才见着上房中两位贵客施施然下楼来,点了一些精致酒菜,选张临窗的雅座边吃边聊。 “师尊,我心里有件事放不下,恐怕得把此事先处理了,才能好好去办叶海的差使。”谢衣为沈夜盛了一碗汤,低声道。 “唔……”沈夜不置可否,心内一转,已知他所言何事,问道:“可是指昭明?” “正是。”谢衣放下筷子,正色道:“昭明如今还放在无异家里,要是无魔域滋扰的隐忧,继续放在那里倒也不错,可如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7 今无异西去,神剑无人看守,就那么大喇喇地摆在长安城中怕是不妥。若被人抢夺,甚至落入魔域爪牙之手,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莫非你想将它带走?”沈夜摇头:“你我身份太过敏感,染指昭明必将再掀起风浪,何况,即便由我们拿它,也不啻祸水东流,让自己成为了目标而已,最好还是有个地方能妥善安置。” “这个嘛……我已想好了。” 谢衣眼神晶亮,目不转睛盯着沈夜,一晃眼看着,那眉梢眼角的神韵,竟仿佛当年青春灵动的破军祭司。 “如今没有比巫山更适合放置昭明的地方了,师尊。我们完全可以将昭明从乐府取出,放到巫山去。巫山本就人迹罕至,如今沉在水下,又有结界拱卫,比长安安全千百倍,内中仙灵们也说过,他们有镇守神农神上剑心的能力。而让剑心回归神女身边,恰是它最好的归属。” 这倒是有道理。沈夜细细想了想,点头赞同,又道:“大体上这个法子可行,但还应当更隐蔽些。若我们从乐府直接取走昭明,那么此事迟早会暴露,你曾说过你认识乐无异的母亲?” “认识的,她出身南疆偃女族,师祖与我有过当面交流,这次因着无异的事,我们通过偃甲鸟传信,她倒是十分信任我。” “既然如此……”沈夜边思考,边提出了建议:“本座以为,直接取走昭明并不妥当,神剑已有多位修仙之人来看过,乐府保有昭明的事也已为他们所知,我们一旦取走,这些人必定起疑心。倒不如用个迂回的法子,比如调换……” “调换?”谢衣一怔,登时明白了沈夜的意思,点头笑道:“师尊好办法,我可用偃术做一把假的昭明,再请师尊将神上灵力灌注其中,形成与真昭明一样的特质,自可以假乱真。这样既保护了昭明,又不惊动各大门派,连无异本人也不用告诉,免他忧心。日后若真有人心怀不轨,妄图窃取,顶多偷走个假的,并无法真正染指它。” “唔。昭明剑心本就来源于巫山,其灵力性质与神上颇为相似,如今神珠中的灵力与我血脉早已融为一体,这点儿功夫还是做得到的。” 至此,两人已有共识,饭毕回房后,谢衣便写一张字条,让偃甲鸟送往长安乐府,告知傅清娇自己的安排,同样叮嘱此事需对无异保密,莫乱了他西行的步骤。 接着,谢衣思索该如何打造这把可乱真的昭明,百余年偃术修为尽在胸中,做一柄外形贴近乃至惟妙惟肖的剑,自然容易,然昭明不同凡物,特质殊胜,想完全贴合依然有难度。况且,谢衣再怎么相信无异已将剑收好,也难保他外出期间不会有其他修行之人前来瞻仰,一般人乐府肯定是会挡下来的,但若来者不一般,譬如……譬如当今天子那样的人物,就必须将剑拿出来了,因此,这剑必须两头皆妙才好——既有昭明的外形质感,又要有神农灵力在当中流动。 他不说话,只坐在椅上细细地想,不时写上两句,沈夜知他正在劳神,也不打岔,独自坐在坐在窗边,看外头悠然而过的人群。 忽然,有两人落入他视线中,那是两名青年,身着灰色衣袍,外罩靛青刺绣短衫,头戴道冠,腰悬佩剑,腰间一条精致鳞甲束起,显得风采夺目,气宇轩昂。两人步履匆匆,神色有一丝紧张,似乎正往办事的路上。对这样的人物,沈夜本是不在意的,下界山河辽阔,门派林立,修道者何止数千,所修法门也各不相同,除开声名显赫的太华山、天墉城之外,另有许多声名不显,行事低调的门派,各门各派水平高下有别,也无法一一而论了。 此刻,他盯着从街上走过的两人,微微眯起眼。神农神上的灵力已同他体内神血融为一体,如今的沈夜比当日又胜过许多,对一些事物的感知也更加敏锐而精准。他盯着这两人,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在胸中微微起伏,似乎……在哪里接触过? 他确信自己没有见过他们,但依旧有一种微妙的感知,将他们和自己心底的脉动相连。 难道是侧面接触过? 沈夜盯着两人身影,看他们从远处走来,跨过石板铺就的长街,朝远处而去……那股感觉也渐渐清晰明确,是他不曾正面接触,却听人形容过的气息。 那时,沈夜派风琊下界处理昭明之事,跟着叮嘱初七尾随而去,借机除掉风琊。初七回来后禀报说风琊已处置了。任务完成,沈夜当然满意,仔细打量初七也未发现伤势,随口多问了一句:过程都还顺利么? 初七说一切顺利,未花什么心思风琊便被魔偶反噬,因他已给仙术打伤,无力反抗。说完,初七拿出风琊衣冠,沈夜接过去,从其上感知到了清冷高洁的仙术之气,与那污浊浓重的魔气形成鲜明对比,好似青莲出淤泥。 看来……那星罗岩中还隐居着地仙? 这个问题来不及多想就过去了,沈夜依旧忙于安置流月城与烈山部的归属,初七也投身于下一个任务当中。如今尘埃落定,街头那两人身上隐隐露出一股仙术气息,莫非跟星罗岩那地仙是一派的? 这么想着,沈夜耳目中又捕捉到更多的信息,神力在他体内流转,世间万物便随之更加清透,纤毫毕现,他听见风声细细,送来那两人低声对话—— “师兄,咱们这是往长安去?” “难得师叔祖他老人家召唤,怎能不去。” “哎……当真劳碌命,上次那湖中结界的事还未摸清楚,又出了这档事。” “仙术磅礴,修行无边,修的不仅是仙术道法,更是心性职责,你若嫌烦了,趁早回家娶妻孩子,安闲度日吧。” “师兄你说哪里话,我是那样人吗?只觉得……是不是师叔祖过于警惕了,不过一个杀人的狂徒,交给衙门岂不更合适,哪需要我们去管闲事。““师叔祖他老人家自有道理,若真是普通狂徒,才不会惊动他老人家,师叔也将离开星罗岩,我们更得赶紧。说来,上次湖中结界不过好奇之下略作查探,这次……兴许才真是大祸将临了。“…… 第100章 身影已完全消失于远方,风中的声音也逐渐消散无形。沈夜微微点头,看来他们就是上次触到静水湖结界的人,如今又因为一事往长安去了。 世间风波不断,世人也永在奔忙的途中。 沈夜在窗边这番沉思,谢衣并不知情,他还坐在桌旁考虑设计如何仿制昭明。片刻后,只听谢衣摇头道:“师尊,我这边还需要点儿东西,昭明通体半透明,质坚且韧,非一般材质可打造,若想惟妙惟肖,恐怕还得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8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8 靠独山金玉跟天河砂来成就。只是……这两件东西我手头早已没了,听闻海市中奇珍倍出,当中兴许能够寻得。” “既如此,就往海市去吧。”沈夜微微一笑:“奇珍遍地,琳琅繁华,人仙妖鬼杂处的海市久闻大名,我只派人去过,自己却还不曾踏足,如今倒也是个开眼界的好机会。” 夕阳挂在天幕上,飞云纵横,金红色光晕染红水面,让一望无垠的蓝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混合之色。 日落时分,往江陵一处隐秘的大树下启动机关,就可踏入传说中的海市。若是曾来过此地的熟客,又手持海市主人的令牌,更可省去这麻烦,由令牌中隐藏的法阵直接进入。 此刻,沈夜和谢衣并肩站在海市外围,看海天倾倒,几溶于一色,那似乎永不坠落的夕阳正发出夺目光焰,将云层涂抹得格外壮丽辉煌,天宇尽头,半轮明月静静显露轮廓。时间在这结界中仿佛停止了流动,唯有鲜花绽放,飞鸟共鱼群遨游,清风习习熏人醉,日月同辉不夜天,加之那若有若无的丝竹歌舞声阵阵传来,未真正踏足其间,已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富丽繁华之气。 “呵,果然名不虚传。”沈夜轻声一笑,同谢衣走入海市当中。 谢衣已是多次来往海市了,滞留下界时,他会来这里采买偃甲材料,顺便也将所制的一些偃甲玩意售出,甚至直接以物易物。海市交易自由,种类繁多,大可凭心意用事,来往的客人也是各有偏好,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实在是常见的情形,对这些不拘泥于凡间俗理的客人们来说,是否能真正遇到入眼的好物,也是要讲缘分的。 两人在海市中穿行,虽有目的,倒也不急于这一刻,沈夜四下浏览,谢衣便替他解说,这家的矿晶独步天下,那家的花卉远胜仙葩,旁边这户的灵药几可令老妇重回青春娇颜,以及远处那间白色屋顶的房舍,就是门口站个蛇妖迎客的,传闻她家主人最擅图画,纸上山川日月都会像实物般,随时序晨昏移动,十分神奇,因此一纸难求…… “这么厉害?”沈夜看向那间房屋,门口妖精似乎注意到他们的视线,远远地行了个礼,脸上笑得格外柔媚。 “厉害是厉害,但也非什么不得了的神威。”谢衣笑道:“昔年我得到桃园仙居图后,曾带来此给画师查看,画师说这才是真仙品,他的画不过小伎俩,权当取乐罢了。” 沈夜听了,微微一笑,又朝前走去。 光影流转,香风盈袖,千重莲灯在如镜水面上悠然流泻,亭台高阁矗于其上,抬眼便见轩窗洁净,宝榭含光,耳畔听得欢声笑语,吆喝逢迎,不时有各色妖仙从眼前昂首而过,或从兽形,或从禽状,更多的还是如人一般面貌,衣冠俨然,举动有礼。 海市早已形成了自己的规矩,在当中穿梭谋生的人也自发地去维护它,于是不论外间阴晴风雨,此处都能安然自处。 “当初,无异他们还曾大闹海市呢……”谢衣边走,边跟沈夜谈笑:“他们就是在这里坏了师尊的安排,也就此踏入了流月城的命运当中。” “哼,一帮淘气。”沈夜嘴上不以为然,眼神中却已十分柔和了。 两人一路朝前走,穿过拱桥,越过琳琅的馆舍,抵达一间店铺前,谢衣似乎十分熟识,掀帘就走了进去,朝里边笑道:“许久不见,主人可安好?” “好……哎哟,看这是谁来了!” 一声娇嗔,迎面出来个花团锦簇的佳人,嘴角含笑,媚眼如丝,脚不沾地地来到两人面前,盈盈行礼,道生贵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说罢又朝谢衣看了看,似喜似嗔地问道:“这么久不来,姐妹们可想死你了。” 谢衣瞥眼沈夜,赶紧摆手道:“珠儿莫说引人误会的话,我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 一声有家室,让沈夜十分受用,嘴角不由弯起,再细看那女子,只见她二十五六岁年纪,肌肤光润莹洁,眉目端丽妖娆,身裹绮罗,头上满满插着珠钗,十分富丽迷人,显然还是谢衣旧识。 沈夜倒不疑他们有什么,再一凝视,已看出这女子身怀一股清凉的灵气,内中满满都灌注着海中水雾,又有一股悠远古老的吐纳在当中起伏,其真身竟是南海底一颗千年珍珠。 “……哎呀,这位原来就是你师尊,失礼,失礼了。” 谢衣同那唤作珠儿的女子介绍过沈夜,她便又朝沈夜行礼,笑道:“昔年也听谢偃师略提过他师尊,言谈中满是敬慕,还想着此生若有缘,能拜见恩人的师尊,便是有福了,不料今日福从天降,当真欢喜。” 她言谈喜人,口齿利索,话说出来十分中听,不愧是海市里的生意人,沈夜也点头致意,问她如何跟谢衣结识,她便说出百余年前一桩往事。那时她生意做大了,打算回老家再带两个姐妹出来一并发财,谁知遇到天灾,失了灵力,眼看就要散去人形,重归物类,恰好谢衣路过,见这几个小妖可怜,便将她们收到桃园仙居图中暂作修养,之后才重返海市。 “谢偃师是我们恩人,恰好我们做的又是海中各色物产的生意,因此,每当恩人要什么偃甲材料,我们都尽量提供,本决定免费给他,他还坚持不要呢。” “呃,那是以前……”谢衣咳嗽一声,脸上忽然有一丝尴尬,低声道:“此前我游历世间,不愁金钱,如今倒是没有多少积蓄,如今赶着用两件东西,来问问你家有没有,若有的话,还请先给了我,回头再给你们……” “哎哟说什么客气话,谢偃师再这样,下次来可就不接待了。”珠儿又瞪他一眼,眉梢眼角满是风情:“要什么,尽管说,有的立刻就拿去,若没有,我也跟你问问旁边几家,摆出我的面子来,他们谁还敢藏私不成?还有,你既然要得急,那就都是送你的,敢再提一个‘钱’字,我立刻将小妹叫出来,她可还时常念叨着你呢。” 说完,珠儿看谢衣一眼,又看看站在旁边的沈夜,眉目中露出一股了然的促狭之色。 这妖精既有千年之寿,又日日在熙来攘往的海市捞金,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臻化境,打两人一进门,已从那细微的神态动作中看出他们间的情韵不同寻常,此刻当然要打趣两句。 “那……那就有劳了,独山金玉和天河砂这两样,不知有没有?”谢衣失笑,突然想起叶海团里的辟尘。 “当然有的。”珠儿眼睛一转,回身朝架子上的锦盒敲打两下,跟着取下来打开,那纯黑的丝缎上便躺着一大块独山金玉,足有成年人两个巴掌大小,整体仿佛由清晨的旭日凝聚而成,夺人眼目,熠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9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09 熠生光。她将盒子递给谢衣,跟着又往另一边寻找,连开了几个盒子,却都不是,低头想一阵,拍手道:“哎呀,我记错了。” “记错了?难为你也会出错。”谢衣笑起来,她赶紧辩道:“不对,不是我记错,是别人拿错了,昨日西面的鲛人来我这边换货,用七色珊瑚和梦别离换走了一瓶天河砂,我这就让他还来。” 说罢,她来到柜台,敲敲其上摆着的一个大蚌壳,那蚌壳便张开了,内中盈盈有光,她朝内吩咐道:“明珠琉璃铺子,赶紧把天河砂送来,我这边来客了,指着就要那瓶。” “哦,知道了。” 当中传来一个男人声音,跟着那光便熄下去,蚌壳默默合拢。 等人送东西来的空当,珠儿请两人落座,奉上海市流行的清酒和点心,三人边吃边聊,谢衣讲了讲最近的经历,只隐去流月城和自己复生的一段,珠儿便以为他还是那个谢衣。 不过一会儿,门外传来声响,一名年轻鲛人进来,手中捧着那瓶天河砂。珠儿一见他,登时愣了愣,起身问道:“怎是你来的?你家掌柜呢?” “掌柜的跑了。”年轻鲛人放下瓶子,也不招呼座中客人,就气鼓鼓地答道:“掌柜一大早接到消息,说族里有大事,赶紧着就回明珠海去了。” 明珠海? 沈夜同谢衣对视一眼,心里都有同样的想法:就是比邻龙兵屿的那片海域,那里的确居住着一群鲛人,还是夏夷则娘家的出身地。 “能有什么大事啊,生意都不做了么?”珠儿接过装天河砂的瓶子,递给谢衣,问那年轻鲛人道:“你家掌柜可不是冒失的人,知道是什么消息么?” “听说是关于隔壁海岛上那群人的事。”年轻鲛人胸无城府,心直口快,直接就把事情讲了出来:“听掌柜说,明珠海附近岛屿上,前些时日来了一批人,这些人身怀奇特的力量,颇不同寻常。因此海巫大人让大家按兵不动,先观望一阵,确认他们没有问题后再试着接触交往,如今过了这么久,大约是看得差不多了,听闻族里前几日派了使者过去,那边也给了回音,很快就要正式往来,因此海巫大人把掌柜的召回去,问他海市这边可有什么东西好作见面礼,以待两边接洽的……” 年轻鲛人一面讲,沈夜和谢衣心里便越发如同明镜,原来龙兵屿已跟明珠海互通有无,这倒是一件好事。既来了下界生存,就当与下界有所来往,才能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寻找到新的生存机会。 刚放下心来,忽听那鲛人又道:“我得走了,隔壁的铺子还要我照顾着呢,一个人管两间,当真为难。” “两间?”珠儿问:“你隔壁卖丝绢的狼妖今日也不在么?” “他给人打伤了,养着呢,托我帮他看两天铺子。” “打伤?”珠儿站起来,骇然失笑:“我怎不曾听闻这事,自上次那几个小毛孩子撒野,打伤金砖之后,难道还有人在海市闹事不成?” 这说的自然就是无异他们那次了,珠儿不知这些年轻人与谢衣的关系,只当是外来的小泼皮,谢衣也不打岔,朝沈夜掩口一笑。 “啊……这事他并不想张扬,说来也有些羞人。”年轻鲛人看一眼坐在旁边的沈夜和谢衣,似乎不想在外人面前谈及,珠儿说这两位都是我的故交恩人,没什么好避讳的,那鲛人才将事情讲明。 原来,就在前天,狼妖铺子里来了个客人,要买他店里的浑脱绡,这浑脱绡原料产于西昆仑,取来不易,织成的更少,因此十分昂贵,狼妖手里通共也不过几尺,尚无成交。 要说这浑脱绡的一大功效,便是洗涤净化,若有凶邪的武器,或怨念不绝的物事,只要拿这绡包裹了,便能渐渐吸去当中的险恶之气,复归清明。毕竟这世间有不少人能感知到染血凶器的味道,若长期带那样的东西在身上,行走间会有不便,甚至可能害到主人本身。 听人来问浑脱绡,狼妖自然热情接待,两人谈了好一阵,那人说我此刻没有带足银钱,但我有一物世间罕见,若你不嫌弃,拿它换了你的绡,你也绝不会吃亏的。 狼妖好奇,让他将东西拿出来看看,那人便从怀中掏出一物来,只见碧莹莹,冷幽幽,长不过数寸,宽不过一寸,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截美玉。 听得“美玉”二字,谢衣心头一凛,下意识地便想到纪山中那孩子的遭遇,越发听得认真。沈夜不动声色,心内亦有了怀疑。 鲛人接着道:“狼妖看那玉生得美艳,想摸一摸,那人却将玉收起,说你可知它是吃什么东西长得这样漂亮的么?狼妖不知,那人便笑道,说是人的魂魄,此玉的珍贵之处,就在于它会食人生魂!” 狼妖闻言大惊,知道来者不善,不愿惹事,说我不卖了,你走吧。那人却不走,笑吟吟地说你看了我的玉,我看它也喜欢你得很,不如就同它做个伴吧……狼妖大惊,就要喊人,却发现不知何时,铺子里已给那人布下结界,外头一点儿动静也听不见的。他只能拼命反击,依然给打得遍体鳞伤。就在那人要下杀手时,恰好海市巡查路过,那人便卷了他的浑脱绡,扬长而去,走时还笑说:看你有点儿本事,记住了,我这玉叫作玉横…… 玉横! 谢衣猛地站起来,果然是玉横,那山中杀害少女的凶手竟来了海市?还抢走了可净化怨气的浑脱绡。 谢衣回忆自己曾在法阵中看到的玉横,那时,它看上去只是一块不错的美玉,应当还没有达到能让见多识广的海市商人都为之赞叹的艳丽,这么说来,那人的话是真的。玉横会因不断吸食人的魂魄而让自身的玉质变得更为美艳,如果当真是这样,那么很明显,这人抢夺浑脱绡的目的,就是用来包裹玉横——毕竟它已食过那么多人魂,相对的也就容纳了无数的怨气,带着它招摇过市,如同在自己脸上写了凶手二字,亦是在向能够感知到怨气的修行者们公开挑衅。 这件事……看来还没完。 偷眼去看沈夜,谢衣发现他的神色也略微凝重起来,显然两人都想到了同样的事。然而此事现在不宜同海市商人们讲明,甚至不能多做查探,毕竟复制昭明,然后往龙兵屿查看魔域动静才是头等要务。 年轻鲛人讲完后,告辞而去,两人也向珠儿话别,离开了海市。 渐行渐远,身后依旧是灯光缭乱,富贵繁华,吆喝笑闹声不绝于耳,仿佛可持续千万年…… 第101章 带着材料,两人返回纪山,谢衣立刻开始了复制昭明的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0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0 工作,这并不是真正的铸剑,而是以偃术进行模拟和复制,然而尺寸方面也必须完全精准,才有乱真的效力。万幸当时沈夜和初七都曾手持昭明,牢牢记住了它的外形。 很快,谢衣已完成了图纸设定,开始着手制作。 他夜以继日地工作着,浑然不顾日月轮替,晨昏交织,沈夜看着虽有些心疼,但更明白此事的重要,因此都由着他发挥,晚间回了房也都让他有更多时间修养调整。 当中,偃甲鸟从长安往返两次,带来乐府的消息。对于他们要带走昭明之事,傅清娇开头略有疑虑,但在谢衣陈清利害后,也欣然同意了。 前后约莫历经十日功夫,这柄“昭明”终于铸成,握在手中不论质感、重量,对光影的反射与荡漾,还是挥舞时的感觉,都跟真正的昭明毫无区别。接着,沈夜便运转神农灵力,模仿着昭明当中的法力流转注入进去…… 最后一丝法力也流入其中后,沈夜停了手,谢衣正要将剑收回,沈夜却摇了摇头,道:“你说这剑要有一天被乐无异发现不是真的了,他会如何?” “他……”谢衣一怔,这个问题还真没有仔细想过,以无异的性子而言,怕是会十分震惊吧。 “你可有想过给他一点提示?”沈夜皱眉道:“乐无异这个徒孙不甚聪明,我是看不上的,但既然你喜欢,也就罢了。” 谢衣闻言看着沈夜,观察他脸上口是心非的神情,什么看不上,什么不喜欢,怕是拉不下面子吧,这人总这么…… 他暗地里腹诽,并不打岔,就看沈夜会说出什么花样来,果然听他又道:“我觉得可以给他一点暗示,若他能发现这是一柄假的昭明,就还不算完全的朽木。” “那……师尊打算如何暗示?” “他不是我徒弟,我没打算。你是他师父,此事当然由你考虑。”沈夜背过身去,似乎不耐烦了,谢衣忍不住“噗嗤”一笑,在心里琢磨起“暗示”。想一阵,他很快有了计划,既然昭明的核心乃是剑心,而剑心属于神女,从属神农大人,与烈山部法力如出一辙,而无异的偃术又师承自己,记得师尊给他的那卷偃术心得里,可还包括了许多法术的体悟和窍门,毕竟两者相乘相依,缺一不可。 如果无异认真研读自己那卷心得的话,一定能够从中汲取许多有用的内容,再经两三年刻苦历练,他法力中神农一脉的灵力应当初具雏形了,那么…… 好,就这样。 谢衣微微一笑,朝沈夜道:“师尊,你看这样可好?我想……” “你说好就好,本座不管。”他骄傲地昂着头,进屋去了。 谢衣运转灵力,指尖点燃跳跃的法光,朝这柄昭明中注入了另一层东西。 如果无异真沿着他们期望的道路走下去,那么,当他再见这柄昭明,并学着自己和师尊的样子往其中注入神农一脉法力去加持剑刃时,兴许就能发现些什么了…… 天清气朗,和风徐徐,伴着照耀大地的旭日光辉,沈夜和谢衣踏入长安城内。这座古老的城市历经数个时代,穿过历史风烟,曾被多位开国之君定为国都,城墙高耸,御道笔直,房舍屋宇鳞次栉比,五湖四海的人群在当中穿梭,迥异的衣冠、不同的肤色,歌唱般的语言此起彼伏,让长安显得坚固而雄浑,包容而大气,历久而常新。 帝国的都城谢衣已来过多次,沈夜还是初次踏足。与流月城相比,长安当然大得多,也更繁华得多,四季在屋檐下变换,时光在城墙上流转。听闻很早之前,早在烈山部刚入流月城不久,这块大地上就已出现了城郭的雏形。 巍巍骊山,悠悠渭水,一望无际的黄土大地在视线尽头与天相接,耳畔似乎能听到久远之前的絮语,还有苍凉高阔的吟唱。 长安自有一种与别处不同的风骨,江南是柔媚温软的,西域是绮丽悠远的,东面来的风皎丽而轻灵,再往北去,则是杳无人烟,粗粝冷肃的寂寥荒原。更不必说那散落在四野的山山水水,或艳丽,或雄奇,或恬淡,或幽深。 唯有长安,雄踞中央,驭临四极。 站在长安城的高处,能敏锐地感到那股手握四方的重量,还有一股随之而来的沉沉压力。默然望向远方,沈夜突然有种感觉,恍惚自己已站在了旅途的终点上。只要抵达长安,便不会再去想其他的地方,这是长安的魅力,长安的奇妙:他就在这里,亘古不易,却成为了天下万众的归处。 此刻,他们眼中所见的一切正印证着这个感觉:比肩而立的波斯建筑群里,西域商户正围着火堆祈福,长安本地贵族带着心爱的昆仑奴招摇过市,东岛留学生好奇地看着上国盛景,还有许多咋看之下与常人无异,细品却能察觉其特殊内在的人物徜徉在街市中,他们或为妖灵,或为道者,或为仙长,或是其他特别的族群。 来自烈山部的上古神裔站在这恢弘熙攘,包罗万象的长安城里,似乎也仅仅是两个普通人,如海中两股小小的暗流,如天幕上闪烁的两颗星。 “师尊,那边府邸是王家的,正统琅琊后裔,多年前旧朝动乱,他家人差点全数覆没,后来……” 两人信步而行,谢衣小声向沈夜讲述这座壮丽都城的点滴,沈夜默默听着,不时也说两句。往乐府替换昭明这件事虽已跟傅清娇打过招呼,依旧不能白日登门,只适合夜里悄悄进行,如今天色正好,倒不如在城中略作参观,也当是两人携手同游的乐趣了。 转过一道弯,踏上平整宽阔的朱雀大道,再往东去,眼前所见的门户越发高挺朗阔,朱墙碧瓦,一片富丽之气。这时,谢衣停下来,盯住了街道尽头的一所大宅,沈夜看去,只见那房舍独占了半条街,门户高起,戒卫森严,显然是一户极有势力的人家。 “怎么,你认识这家?”他问。 “这里是……三皇子府。”谢衣轻声一叹:“十余年前,我来过一趟长安,就是遇见无异那一次,见他们正在这条街上修筑府邸,监工的人说这是为三皇子备的。也不知夏公子他……如今是否正住在此间?” “你想去看他么?” “不了。”谢衣摇头,同沈夜退到远处的阴影里:“他们既然以为我已身故,便暂且这样吧,每个年轻人都要过自己的日子,况且,告诉了他,岂不是等于告诉了无异……” 说话间,那王府门口忽然一阵骚动,持枪披甲的卫士簇拥而来,站得整整齐齐,跟着大门缓缓打开,一辆高大华丽的车驾徐徐驶出,从那半卷的窗帘内,隐约可见当中坐着两个人。仆役们前后飞奔着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1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1 ,劝路人将道让开,三皇子的车要过去了。 街面上顿时热闹起来,行人纷纷回避,又忍不住想靠近些,将这天尊贵胄看得更清楚。几个路人也站到了远处房檐的影子里,将其后的沈夜和谢衣挡住。只听这些长安居民们议论纷纷,朝那缓缓走远的车驾投去复杂的眼光。 “那就是三皇子?好年轻俊朗的人。” “瞎说,隔那么远,你就看清楚了?” “怎看不清,他身边还坐着个姑娘呢,绿衣服,脸面倒瞧不着,不过想来一定漂亮得很。” “哦……听闻三皇子这次是回来祭拜母亲的?今日仿佛正是皇妃周年?” “大约是吧……他平日也不住这里,偌大王府就这么空着,哎,也不知他要往哪里去……” 纷纷扰扰的声音传入沈夜和谢衣的耳朵里,从看似繁华富丽的表象下透出一股惆怅来。车驾中的绿衣姑娘自然就是阿阮了,她本是山间草木的精灵,阴差阳错入了红尘,得了自己的姻缘,虽美好,却也可能十分短暂。如今,她伴在爱人身畔,坐在华贵的车里,只不知这架车马会将她载到哪里,而她,又能以这样的形容继续存在多久…… “夏公子……恐怕活得十分辛苦。”谢衣低声朝沈夜道:“如今虽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在他心里,或许还是太华山里受冻的日子更加逍遥喜悦。” “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命运了。”目送车驾远去,周围人群亦渐渐散开,长安城的大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有序,沈夜沉声道:“人生若能永远逍遥,那活着还有何等意义?既选择了走这条路,便要咬牙走到最后,只是……看似大权在握,美人在怀,日后甚至会执掌四海,位及至尊,最终却可能是一场转头空。” 权势富贵,撒手而去;如花美眷,魂归仙草…… “你说……夏公子是真的想做皇帝吗?”谢衣微微皱眉:“我认为他绝非醉心权势之人。” “想不想的,很多时候并不重要。”沈夜微微叹息,带谢衣走远,离开这条街道,街上那间王府空荡荡的,唯有正午的日光在它的砖瓦下投落阴影。 想与不想,许多时候并没有意义,沈夜不想当大祭司,命运却由不得他不想,生在流月城,便已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夏夷则再不想当皇帝,他那两位哥哥也不会放过他,生于帝皇家,已注定要走一条血腥的道路。不争是死,争亦可能死,那便去争吧,以有涯此生搏无穷天数,尽人事而听天命。 第102章 天色渐渐转暗,华灯次第亮起,沈夜和谢衣结束了白日的游览,已寻了一处精致旅社住下,商议晚间之事。谢衣决定自己入乐府替换昭明,沈夜就在这边等着,只要取到神剑,便来同他汇合,然后两人再往东,去龙兵屿附近探查情况。 沈夜没有反对,只叮嘱他早去早回,谢衣便出门去。沈夜在房中坐了片刻,走下楼来,往二楼窗边坐下,小二奉上酒水小菜,由客人欣赏长安城的夜色。 带着伪作的昭明,谢衣换上初七那身轻便的衣冠,匆匆而行,很快抵达乐府所在。街道还是那样整洁而朗阔,角落里仿佛还藏着一位哭泣的小男孩,垂杨柳的枝条正当茂盛,随夜风轻轻摆动。不远处,乐府的灯笼在屋檐下发出光芒,温润了朱漆大门,条石地面。 当年就是在这里遇见无异的。 那孩子…… 念及往事,谢衣微微一笑,纵身而起,像一只穿梭风雨中的鹰隼,越过乐府的高墙,无声无息地落到院子里。 院落里没有人,巡夜的仆役大约刚刚离去,夜色沉沉,屋宇静寂,整个乐府似乎已睡着了。 谢衣四下看去,借着门口朦胧的烛光,从房屋的形制和周围杂物的摆放上,他很快分辨出哪里是主厅,哪里是厢房,哪里是庖厨,哪里是佣人们的居所,另有一处宽阔房屋立在西南面,屋檐下蹲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偃甲鸟,那一定就是无异的偃甲房了。 若让无异收藏昭明,他必定会将昭明藏在偃甲房里。 谢衣朝那边走去,脚步轻灵无声。 自收到谢衣的偃甲鸟传信后,傅清娇就睡不好觉。 谢前辈要将昭明带走……理论上她知道这样更妥当,心里却总还有些忐忑。她明白,一把上古神器放在家里,绝非长远之策,她虽没读过很多书,各种故事也听了三五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都懂,自家这点儿微末本事,要真遇见那些身怀异术的能人,只有束手无策的份儿。 想到这里,傅清娇开始庆幸无异已经走了,那孩子若留在家中,真有什么祸事下来,岂不连他也害了么? 一介凡人,还是不要掺合仙神纷争的好。 昭明……昭明的事傅清娇始终没跟乐绍成说得很分明,他一个前半生做官,后半生经商的男人,对那些飘渺无定的东西总有些敬而远之。 前日里夫君同她说,打算再要个孩儿,如今无异已长大成人,身世也说开了,两人再要个自己的孩子当在情理之中,总不能嫁入了乐家,却连香火也不愿替他续一续吧。即便夫君自己不介意,她心里也是过不去的。 若当真有了小孩子,家里的安危自然更加重要,前日听闻圣上龙体欠安,三位皇子之间暗流汹涌。无异此前已同三皇子结下深厚友谊,随着“那件事”越演越烈,争夺大位的好戏一旦正式开场,自家毫无疑问便是三皇子一党,这岂不又平添了几分风险…… 千头万绪,一言难以尽述,傅清娇越想越觉得心头烦乱,在床上翻过几次身,依旧难以入梦。身旁的丈夫早已睡得沉了,鼻端发出轻轻的鼾声。 昭明,昭明…… 皱起双眉,傅清娇眼前仿佛又出现那日情景:乐无异风尘仆仆走进家门,离家数月,历经坎坷,阴差阳错卷入上古一族的存亡纠纷,最终平安归来。那孩子似乎又长高了些,脸上也褪去在家时的稚嫩和冲动,变得更沉稳,更有担当,只那双眼睛还一般明亮。他朝自己夫妻二人走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张口便是“爹爹”、“娘亲”,叫得亲热自然,乐绍成和傅清娇的心便从嗓子眼儿,稳稳落到了胸膛里。 乐无异对身世问题毫无芥蒂,这已是对两位辛苦数年,养育他成人的家长最大的抚慰。 问候过双亲,傅清娇看无异拿出了昭明,那碧莹莹的神剑内蕴宝光,自有一股不可逼视的神韵,直看得两人暗暗心惊,赶紧叮嘱他将昭明放好,绝不可拿出去炫耀。 这是禺期用命换来的,当然要收好才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2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2 行。说完,乐无异就寻思着如何改造偃甲房,以便存放昭明了。 你要将它放在家里?看儿子的举动,傅清娇隐隐感到惶恐。 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地方了。无异说在岛上时,他已问过太华山清和真人是否要将此剑带走,清和表示不方便;又问夷则是不是放在宫里更妥当?夷则也说不妥,于是终究只能带回来…… 唉,昭明,昭明…… 又想一阵,傅清娇感觉头上隐隐作痛,心里的天平霎时打翻,急切地盼着谢衣早点来,赶紧把那烫手山芋般的昭明带走,家里便能少一个巨大的隐患。 俗世凡人,只求安稳度日,白头到老。 长叹口气,傅清娇盯着黑沉沉的帷帐看了片刻,悄悄起身,踮着脚来到梳妆匣前,轻轻打开内藏的暗格,从当中掏出一张细帛,走到窗边,借着若有若无的月光看上边的字。字体俊秀端整,一看就是男人手笔,上头简单写着几句话,落款一个“谢”字。 傅清娇挪一挪身躯,让这张帛布更多地暴露在淡淡月光下,似乎这样就能令它显出此前未曾显示的内容来,然而她还是失望了,布条上始终是那些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她又翻转过去看背面,依旧空落落的,一字也无。 这便是谢衣前两天让偃甲鸟送来的信息,上面写着自己不日要来长安取走昭明,将它拿回巫山以妥善保存,却未曾写明他究竟哪天过来,何时登门。这不甚清楚的告知越发令傅清娇惴惴不安,盼着他来,又有些怕他来。 谢衣……谢前辈不是已死了么。 一个念头突然跳进傅清娇的脑海,夜里冷浸浸的,她不由得肩膀一耸,打了个寒颤。无异曾说师父已去了,在巫山亲见的,然而仔细想来,倒也算不得亲眼所见,彼时门已落下,他们身在外间,最后的光景也就无人看到。 兴许谢前辈真的没有死,毕竟,他那样的神人,连师父和师祖都佩服得不行,又怎会死去呢? 想到这里,傅清娇心里又安定下来,她觉得自己此生还从未如此忐忑过,乐府当家主母好做,要成为神器的保管人,却委实太艰难。瞌睡今晚应当是不会有的了,傅清娇默然站了片刻,将谢衣的讯息收入怀中,披衣出门,来到院子里。值夜仆役在拐角屋檐下打盹儿,傅清娇也不扰他们,悄无声息靠近了偃甲房。 昭明就放在这里,这件事阖府只她和无异知晓,连乐绍成也不甚清楚,这位当家老爷只晓得昭明在偃甲房中,至于究竟藏于哪一处,有什么机关却不明白。 靠近偃甲房时,傅清娇再一次放轻了脚步,只要一想到那神物躺在偃甲房的地面之下,就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生出肃穆之心。站在门外,她透过窗户纸朝内望去,突然发现就在那一片漆黑的室内,似乎隐隐透出了淡淡的碧光! 那是……昭明剑身的光!怎会?! 傅清娇大惊,脑中骤然一片空白,猛地推开偃甲房大门——恰恰此时,天顶明月破云而出,银辉洒落,照亮了站在屋中的男人。 “……你?”刚吐出一个字,傅清娇就感觉自己喉头哽住了,这人,这人莫非就是…… 昔年跟着呼延采薇师父学习时,师父曾告诉她,这世间最厉害的大偃师乃是谢衣。这谢衣啊,当真是个奇人,分明已成名许多年了,看去竟还是个青年男子的模样,他生得极俊朗,眉目如画,长身玉立,好似芝兰玉树一般。更重要的是那通身的风雅气度,说不出来,画不出来,然而你只要一见着他,自然就知他是谢衣了。 光明坦荡,君子如风。 久远之前的记忆忽而在傅清娇脑中跳跃,她呆看着眼前人,只见一只偃甲鸟穿云度月,从窗户落下,轻轻停在他肩头,分明就是曾给自己传信的那一只! 曾在传说和故事里存在着的人,此刻就在她眼前。 这时,男人转过身,看着她微微一笑,清朗醇厚的声音随之而来:“初次见面,清娇。” …… 第103章 夜色越来越浓,长安城点点的华灯也渐次熄灭,夜巡的官差开始上路,许多店铺已关了门,唯有这些位于里弄的馆舍还开放着,陪伴客人们在夜中宴饮游兴。 沈夜坐在窗边,静待谢衣归来,桌上酒未喝半壶,菜几乎没动,他默默看窗外的城市一点点亮起来,又一点点熄灭。这座广阔繁华的城市里气息芜杂,这一个多时辰中,沈夜已感觉到许多妖仙截然不同的灵气,他们来路不一,目的各异,但都伪装作人形,在这座壮丽的帝京各自安居。 当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缕熟悉的仙气,然而太遥远,也太淡薄,似乎被人刻意收起,还来不及细细感知,便已消散了。 沈夜想起那天两位修仙的青年,从他们话语中分析,似乎的确是要往长安来,大约他们还停留在城中吧,不知是哪门哪派…… “打扰这位贵客。” 这时,身边传来一身招呼,沈夜回头,见有一位老者正站在桌边,头戴华冠,一身洁白长袍,外罩靛蓝衣衫,腰上束起,背后一柄小剑,看装扮同那两位青年有五分相似,只不过更高深,更纯粹……仿佛一泓深不见底的玄潭。 心知来了高人,沈夜起身回应,这位老者面容和蔼,有礼地询问可否坐下,沈夜请他入座,并为他斟了一杯酒。 “贵客从何处来?”老者微微颔首,欣然落座,端起桌上酒杯,只见酒浆清澈,香味扑鼻,当中正映着空中那一轮明月。 “从西北来。” 知晓老者不凡,此番来相谈也绝非无聊之举,沈夜坦然相告。需知下界河山万里,能人辈出,当中更有胜过上古神裔者也未可知。老者既来靠近,或许有要事相谈,如今神州暗流渐起,魔域蠢蠢欲动,下界诸多异人兴许也有所感知了。 “西北啊……”老人饮了一杯,细细打量沈夜,点头道:“我看贵客形容不凡,器宇轩昂,身上更携有一股非凡神力,当真鹤立鸡群,忍不住上前攀谈,还请勿要责怪老朽唐突了。” “您过谦了,敢问尊号?”见老者已看出自己不凡的身份,沈夜也出声询问他来历。 “老朽出红尘已久,俗世姓名早已抛却,道友们如今只称我作白云先生。”老者笑呵呵的,朝沈夜脸上又看了一阵,轻声道:“若老朽不曾猜错,贵客与小徒似乎有缘啊。” 是么? 沈夜淡然一笑,忽而感觉眼前拨开一层迷雾,老者身上隐匿的仙人气息如浪涛滚滚而来,神农灵力在他体内游走,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3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3 将若隐若现的气息描绘得倍加真实。如果说,此前在那两位青年身上感受到的仙气,如晨雾般渺茫,那么此刻在白云先生身周涌动的气息,便如飞瀑浪涛,源源不绝,既广大,又悠长。 这位老者的修为胜过他那两位侄孙无数,怕是已深不可测了。 凭这股熟悉的仙气,加上白云先生口中寥寥数语,沈夜心念闪动间,已串起了事件的脉络,点头道:“世间缘法的确奇妙,仙长的高徒,可是星罗岩那位女仙息妙华?” “哎哟,什么女仙,小徒还差得远呢。”白云先生连连摆手,笑道:“见笑了,曾有人进犯小徒修行的星罗岩,徒弟说那人身上有股奇妙灵力,似乎来源于上古神农一脉,如今已极为罕见了。只可惜,清圣灵力为魔力玷污,连其心性,似乎也变得浑浊暴烈……” 沈夜不语,风琊性子的确偏激狭隘了些,否则自己当年又怎会不收他入门? 想当大祭司,想接过全族的重担,能力天赋虽然重要,坚定澄澈的心性却更加宝贵。 “……今日见贵客身上带有同样的灵力,但又截然不同,如斯精纯磅礴,竟好似三皇本人驾临一般,实在令老朽惊骇而惊喜,忍不住上前叨扰了。” “仙长言重了,在下不过机缘巧合,苟存于世,这才厚颜承袭上神之力罢了。” “那么……”白云先生看着沈夜,目光炯炯:“老朽再冒昧一句,敢问贵客,可是那流月城中烈山部人?” “这……”听他一言便点到此处关节,沈夜也有些犹豫,不知该承认,还是否决的好。按理说,烈山部已迁居海上,属于流月城的历史便该翻过,自己这族中罪人更不应彰显身份。 “贵客切莫疑心,只因老朽听小徒谈到日前流月城惊变,又从道友那里听闻了烈山部如今的处境,忍不住有一言相劝,还请莫怪我交浅言深才是。” 沈夜心头一凛,这话好似正触动他隐秘的心事,急忙请老仙人明言。 这无异于默认身份了,白云先生便道:“就老朽所知,烈山部人贵为上古神裔,研习三皇灵力,寿数长久,本该是天之骄子,独享安然。然而天道无情,令贵客的族人受了许多苦楚,如今虽有落脚之处,但也不敢放松大意,现下……” 他顿了顿,面上显出难色,慢慢道:“现下有消息说,异界魔人似想染指我神州,并已出现了狂徒异象,若说当真有这么一回事,那么……恐怕贵客族人便是他们的目标。” 听到此处,沈夜已是眉头深锁,默默点头。白云先生这番肺腑之言,同他心头所想几乎如出一辙,烈山部虽有了生存之所,但因身怀魔气,并不敢对此完全掉以轻心。时至今日,各大门派还各自有人驻在岛上,名为协助,实则也有监视之嫌,毕竟族人们的确身怀魔气,甚至具备魔化之能,往深里说,这已是介于人与魔之间的情形了,加上烈山部人天生灵力充沛,寿命长久,若当真倒向了魔物一方,毫无疑问将是神州大患。 沈夜当然不允许族人们倒向魔物,也相信族中目前掌事的几位长老明白事理,不会与那些污浊之物沆瀣一气,可他如今已卸下职责,不便直接插手族中事务,掌控力自然弱了。 烈山部如今,恰恰处于一个很微妙的位置上,若各大门派投注给族人们的信任多一些,自然能够感化诸人,让烈山部顺利成为神州一员,并联合各门派共同抗击魔域入侵。然而人心叵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早已根植许多人心中,各大门派是否能真心信任烈山部,不将族人们看作魔人去党同伐异。 再加上此时,若有魔界爪牙从旁破坏,蛊惑拉拢,情势兴许就会有所倾斜了…… 见他久久不语,陷入沉思,白云先生叹一声,为两人斟满酒,低声道:“若老朽不曾猜错,贵客便是烈山部那位大祭司吧。” “……仙长好眼力。”既然说到这份上,沈夜自然也不再隐瞒。 白云先生点点头,又道:“大祭司所作所为,老朽早已听闻,老朽不是那迂腐之人,对于世间善恶自有评判标准。大祭司错了,却也错得值得,这世间从未有过真正的公正,每个人也不过是站在一人一族的方向上去行事说话,所谓先有立场而后有脑子,大祭司对得起你的族人,如此便罢了。” 沈夜不语,默然叹了口气。 “大祭司尚在人间,以及今日与大祭司饮酒言谈之事,老朽不会说给第三个人知晓。”白云先生接着道:“老朽而今所求,不过为天下苍生求个公道,还请大祭司不要坐视不理,即便天道注定要起那番祸事,咱们这些蝼蚁,也尽力将树撼一撼吧,即便只撼下来一片树叶,也是好的。” 这话说得倒有些意思了,尤其听他提及“天道”二字,沈夜不由心头一动,那长久以来的隐忧疑惑似乎正在蠢蠢欲动,寻求知音,寻求解答。 仿佛看出沈夜所想,已得仙身的老者又徐徐道:“昔年老朽修仙时,每到紧要处,便会困惑于那无解的天音,好似就在耳畔,又好似远在天边。它同我说话,说的却都是无解的昏话,什么天道煌煌,洪荒无涯,甚至讲出一些即将发生的隐秘故事来,仿佛我已跳过了时间,超脱了红尘,直接越到诸人前面去,当真是茫然无措,亦真亦幻。” “……仙长也曾听到那些声音么?” 沈夜皱眉,这不是自己昔年在祭坛中听到的声音么?那声音便是这样,飘飘渺渺,似远似近,神思昏蒙间,它清清楚楚响在耳畔,仔细去听时,却又悄然走远,仿佛一滴水沉入深潭。 那声音告诉他,大祸将至,流月城的末路不可扭转。 那夜沈夜搂着年轻的谢衣,悄声讲出自己听到的秘密,两人在雨夜相拥而眠,仿佛被恐怖世界遗弃的一对孤儿。流月城平静幽深得一如往日,矩木巍峨,枝叶满布众人视线中的天宇。更有神殿恢弘,楼台庄严,祈祷与吟唱在天空中沉浮,火焰腾跃在烛台中、回廊下,为苦寒的冬日带来温暖。 一切似乎都那样宁静,只有他俩知晓属于这座孤城的真相,那个声音在最高处徘徊,若隐若现,并总示现于沈夜在祭坛上最肃穆的祈祷中。 前任城主似乎也听到过它…… “直到超脱红尘很久之后,老朽才想明白那声音究竟是什么。”停顿片刻,白云先生又饮下一杯酒,施施然道。 沈夜凝视这位仙长,也饮了一杯。 “那声音不是神灵,不是魔物,而是天地自然的呼吸,也就是我们这些修道寻仙者,包括大祭司这样的神裔所孜孜以求的天道。人在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4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4 修行与祈祷中达到无比的专注,灵性生至顶点,便悄然沟通天地之灵,与这世间本身交流,与它不可见的那一部分对话,而天地也会给予我们提点和启发,悄然打开窥天道之门。” 果然如此。 沈夜长舒口气,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那声音总在他专注祈祷时出现,如梦如真,似远似近,声音中仿佛藏着世间万象,同时又超越了万物,将亘古之前与遥远未来的事都展现出来。 流月城大祸将至了。 回忆在沈夜脑中穿流,他想起童年时偶遇前任城主,看他颓然烧毁上神嘉奖的那一日。那时,城主也说他听到了令人困惑的天音……而他那日的颓丧,就是因为知晓了流月城的末路乃是必然吗? 还有沧溟曾经的梦境,与神灵仿若幻觉的对谈。她的神魂曾短暂踏入诸神的天宫,窥见烈山部从未有人能触及的领域,包括那把被封印的始祖剑。就在那里,雨神商羊告诉她:始祖剑必然苏醒,魔域终有一日将回到三界。 天道之下,万物同归。 第104章 白云先生在他对面长叹,低声道:“可惜,许多人将天道的提点视作了不吉,仿佛它会带来厄运,却不知变换乃是常理,有生便有灭,有起便有落,从无万古恒定的盛世,也不会有永远繁荣的族群。” 沈夜默然,这个道理他许久前便已懂得,然而明白是一回事,心甘情愿臣服于它之下是另一回事,瞳曾经与他多次谈到这个问题,在瞳看来,不论怎样不可违逆的规则,都比不上族群的生存本身。因此,那个彻底抛却了善恶与道德的人,才会做得那样彻底。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便是生,灭便是灭,而在生灭之间起起落落的轮回,便构成了世间循环往复的因果,带着世界滚滚向前。 沈夜所行的道路,谢衣所行的道路,包括瞳所行的道路,亦在这生灭之间。延续至今的烈山部,在几条不同道路的交织坚持下,被一步步推动着,艰难而惨烈地逃脱了毁灭的宿命,寻到另一处容身之所。 …… 不知不觉,夜色更深了,馆舍中的人皆已回房,唯有这一桌还在倾谈。 “天道自有其规律,大祭司不必强求,你已做了所有该做的。”白云先生眉目慈祥,言谈间流露点点呵护,对这超越红尘,跳出三界的仙者而言,护住一位上神血脉的继承者,似乎比扭转天道更加重要。 何况天道本身是不可真正扭转的。 “这个道理我懂。”沈夜低声道:“流月城坠亡时,我已存了必死之心,此身到此当是求仁得仁,无怨无悔,只因阴差阳错,我那徒儿……”他笑着摇了摇头:“他既硬生生将我拉回世间,我身上自然便多了一层责任,至少该再往东海去,看族人们所居是否安然。若魔域当真有所行动,便让我再助他们一回吧。” “……呵。”这话虽是谢绝好意,白云先生看起来却似更欣喜,跳跃的烛火中,只见他眉梢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几乎就要伸出拇指大加夸赞眼前的男人:“大祭司果然不同凡响,老朽没有看错人。实话实说吧,我那两位不成器的徒孙,大祭司兴许已遇见了,前些时候我曾令他们往南边朗德寨附近的湖中打探情形,只因我感应到那方迸发了强烈的上神灵力,想来就是大祭司所发出的。” 这说的是司幽神珠为自己所用时的灵力爆发,沈夜点点头。 白云先生又道:“那时徒孙们触到湖中结界,更令我肯定有继承三皇血脉之人现世。如今两位徒孙已被我召回了长安,缉拿一名狂徒,这狂徒手段凶狠,心肠毒辣,竟以一块称作‘玉横’的邪物连杀百人,并吸取生魂,这些魂魄半数用于滋养这邪物,半数则被收在玉横当中,兴许还有其他邪法要行。此事已震动官府,而他们无力捕捉,只能求助各路仙道之人,我那两位徒孙来得晚了些,这人目前已往东去了,估计他的目标……兴许正是大祭司的族人们啊。” 这番话说得慎重,更将这段时日的种种因果联系到一起,沈夜沉思片刻,正色道:“仙长所言极是,就我看来,这狂徒恐怕正是魔域的爪牙。烈山部与魔物周旋百年,对他们颇有了解,所谓魔气,一大特征便是对人的腐蚀和操控,烈山部人中亦曾有不少遭此厄运,丧失心智神魂,沦为了魔物的傀儡。而根据族中古籍所载,上古之时,魔族首领蚩尤的胞弟襄垣,便曾抽取无数人的生魂纳入邪物之中,以魂之力铸就始祖剑。” “这……”听到此,白云先生饶是仙身,也不由得失了颜色,双眉紧蹙,追问道:“那么以大祭司看来,此人一路收割生魂,并往龙兵屿去,其意欲何为呢?” “恐怕……”沈夜声音沉肃,双目中神光闪动,周身灵力游走,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其目的,恐怕是想以这些邪能为引,蛊惑并操控本已深染魔气的烈山部人,令他们为马前卒,作为先锋军打开两界屏障,亦或直接侵扰世间,助魔域入侵三界!” 海天一色,怒潮腾空,洁白的泡沫轰然涌动,往海岸礁石上撞得粉碎。透过飞珠溅玉的水帘,可见无边无际的蓝色在远处变作了靛青,同已看不分明的天色绞在一起,天地似穹庐,将目光中的所有都覆盖其中。 日光惨淡,朦胧的白影在铅灰色云间穿梭,那些云都压得极低,好似铁桶般合围而来,更显得海面辽阔,一望无垠,浑如巨兽的大嘴,行将吞噬万物。就在这莽然无边的水域中,沈夜和谢衣立身一方小小岛礁之上,仍凭风声猎猎,浊浪涛涛,默然盯住了前方空无一物的海面。 “师尊,他的结界便是在此处。” 谢衣站在沈夜右侧,面如寒霜,眉目冷肃,身上已脱了白袍,换作初七昔日一袭黑衣,映着眼下嫣红魔纹,恍若一柄由地狱回归的屠刀。沈夜亦是面色不善,神情凝重,双目中流泻隐隐的怒意。 前日同白云先生一番对谈,几人确定魔域野心勃勃,蠢蠢欲动,而在纪山中杀害小女孩的凶手就是其爪牙,如今,他的目标更落在龙兵屿族人的身上,那边必须铲除。 就在沈夜与白云先生说起那魔人的目标时,谢衣返回馆舍,三人相见,略一对谈,局势走向便越发清晰。白云先生发现谢衣取回神剑昭明,更是大喜。此剑威能磅礴,与沈夜的三皇之力完美应和,有此二人在,仍那魔人再有通天本事,也掀不起风浪来。 “他要来了。”感受到风中越发冷下去的气息,沈夜沉声道。 谢衣点头,右掌中光芒一闪,已是持剑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5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5 在手。那剑不同于昔年他握过的偃甲刀,亦不是曾由自身心血所铸的忘川,而是另一柄更强大更神奇的上古神物:昭明。 沈夜看向谢衣右手中那一抹盈盈碧光,目光微沉间,剑鞭也已上手,此战无需迟疑,更无需容情,只需将那魔域走狗撕成碎片。 他曾以为今生事毕,以身殉城,却被谢衣拉回世间。既然回来了,便要再为族人尽一次心力,如同来之前他同谢衣所说的那般—— “谢衣,你曾说自己困惑于天道的真意,是么?” “的确曾如此。” “那么,师尊今日便再教你一次——即便天意恒久,不可违逆,如同长河东流不复返,无论怎样的努力,也不过是往河中掀起一朵小浪花,瞬间便会消散。但至少,就在那朵浪花起来时,可暂时一阻水流之势。” “师尊……” “天道之下,你我即便神力加身,亦不过众生蜉蝣。然而若甘心臣服于天道之下,随波逐流,那便毫无希望可言,连那朵小小浪花也掀不起来。” “蜉蝣亦可撼树,哪怕只能撼下一片叶子。百余年中,你我朝夕相对,彼此心思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主人最错、最不得我认可,却同时也最触动我心之处,便是为族人的一线生机逆天而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初七……” “我们都懂,终有一日,魔君蚩尤将手持始祖剑,率魔域倾巢而出,横扫三界,回到它们的来处。今日这爪牙不过拉开乱局序幕之人,即便我们铲除了他,也无法改变这天道大势,但既然发现他想染指族人,便要尽其所能,至少一阻水流之势,推迟魔祸降临,之后再功成身退不迟。” “说得很好,你可出师了。” “弟子舍不得,师尊,且让弟子随你一世,跟你学习一辈子吧。” …… 思绪纷飞间,四下里突然风声大作,水雾飞腾,翻涌的海面变得狂暴,阵阵浊恶之气从天而降,紫黑色烟水缭绕,海中央突来一道雷霆,水面随之撕裂,闪烁轰鸣的法阵光芒内现出了一条身影。 谢衣举起昭明,剑尖发出清啸,如凤凰啼鸣,压住周遭混沌的水响,碧绿光影似草叶上流转的朝露,看似脆弱短暂,实则蕴含无限生生不息之气。这碧光悠悠腾起,往四周回旋缭绕,仍凭再多浊气也难染指两人分毫。 黑雾中的身影变得更清晰了,他看上去比昔日谢衣于法阵中所见的虚影更加邪恶奸诈,脸色惨白,神色呆滞,两个眼睛似乎不会转,完全成为了一个空负皮相的傀儡。一股比砺罂身上更精纯、更深沉的魔力在他体内勃然蠢动,操控他的身躯移动起来。 就在这股魔气中心,沈夜感知到,有一道浓绿色的影子微微震颤。 吸收了上百生魂的玉横正停留在那里,它已反客为主,成为这身躯的主宰者。此刻,它就插在这魔人胸中,阵阵魔气鼓动仿佛永不停息的鞭打,驱动着魔人的行为,同时也构建起两个世界间的通路。 沈夜凝神细看,神农灵力迅速铺展,捕捉周遭一切细微的灵力波动。他敏锐感知到,那块玉横仿佛并非凡物,且正横跨两界,内中蕴藏的生魂经过繁复巧妙的排列,以魂能之力搭起了一座桥梁,让它同时存在于两个世界当中。 来源于陌生世界的一股力量正隐藏在玉横深处,以吸取的生魂为武器操作一切,似乎一只巨手不断挥舞挖掘,经由玉横为跳板,将两界自上古就已构建的屏障寸寸撕开—— “危险。”沈夜对谢衣低声道:“若我们再晚来一阵,由他再杀一些人,那道屏障怕会碎裂了,届时,过来的恐怕就不止一个砺罂,而是十个百个。” “想都别想。”谢衣神韵间俨然初七的冷酷姿态,纵身而起,手腕翻转,昭明已在他掌中灵巧地腾跃了两圈,稳稳落在掌中,恍如他手臂的延伸。 法阵中的魔人察觉他俩举动,速度极快,如一阵无形无质的罡风,谢衣尚不及靠近,他已闪身后退,身躯浮在海面上,脚下无风起浪,水帘化为异兽,袭向谢衣。 这点雕虫小技,谢衣还不看在眼里,他左手抬起,烈焰从指间发出。 水火相克,按理火焰当位于下风,然而如今谢衣胸中雄踞昭明剑心之力,手握神剑自是内外和鸣,人剑如一,恰似当年沈夜第一次教他握刀时所希望的—— 灵为武之母,武为灵之帅,身轻似燕,力量磅礴,如川如海,滔滔不绝! 轰——! 修为远胜往昔的谢衣,即便砺罂再世,也不能挡下他这一击。只见火焰借空中风势暴起,把对方射来的水帘扫荡其中,直如风卷残云,瞬间已将水雾全数蒸腾!热浪滚滚,烈风熏天,怒焰驯服海水,几乎形成一条火龙,朝魔人猛扑而去! 料不到谢衣有这本事,魔人一怔之下,胸中玉横震动,那人不退反进,闪身向前,直插谢衣胸口。谢衣不急不躁,将昭明一竖,挡在身前,魔人如何敢与神器正面相触,立刻糅身后退,再一次踏浪而走,飞跃到数丈开外。 沈夜没有急着加入战局,持剑站在一旁,看似冷眼观战,体内神农灵力已自然流转,白金色的光芒划过掌心,从剑尖流泻而出,如一条银链悄然铺设在海面上,逐渐合围,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将这片海域拘束在内。 紧接着,沈夜将剑锋朝天一指,圆环上发出阵阵轰鸣,只见无数由灵气构成的链条似藤蔓,似枝叶,纷纷轰然而起,直插天际,仿佛一座光的囚笼,将三人包裹其间。 惊变骤起,魔人霎时呆了,紧接着身子一抖,似想到什么,猛扑向来时的法阵,意图逃走。 沈夜冷笑一声,无需任何举动,那法阵中已爆发出阵阵金光,一株参天巨木的影像从阵中激射而出,刚触到海水,瞬时已化作无数雷光,轰鸣炸响。眼中只见神光凛凛,耳畔听得风声大作,雷霆震魂,无数灵力汇作剑锋,从那魔人胸前穿透! 啊啊啊——! 魔人发出一声难听之极的嘶吼,身躯摇晃,衣衫碎裂,皮肉亦纷纷崩解,露出了插在胸口,震颤不休的玉横。 看那东西现出真形,谢衣就要伸手去捉,沈夜皱眉,叫声“不可”。那玉横似也不甘就此束手就擒,从其上猛地爆出一阵黑光,直扑谢衣头顶! 谢衣反应快如闪电,闪身避过这一击,将昭明交到左手,右手同时捻个法决,电光火石间已完成偃术布局,肩头光芒堪堪闪过,已听得海上长声啼鸣,偃甲鸟腾空而起,振翅的动作比声音更快,比激流更汹涌,鸟橼张开,狠狠咬住那嵌在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6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6 魔人胸前的玉横,用力撕扯,意图将它拖出来! 呜—— 玉横剧烈震动,发出连声吼叫,似乎正有无数冤魂在当中悲泣嚎哭!这声音直上九天,直插地底,震得人心口发颤,耳中嗡嗡乱响,眼前白光阵阵,几欲昏厥!受这声音影响,偃甲鸟力度似有减弱,谢衣皱眉,将昭明往空中一扔,神剑顿时化作一道寒光,飞临天宇。剑锋腾跃间,其上碧光炸裂,化作无数光点急坠而下,似一场暴雨降临,将浊浪滔天的海面压得竟不起一丝波纹。 方一弃剑,谢衣又竖起两指,再次驱动偃术,偃甲鸟眼中精光大盛,羽翼鼓动间,腾起阵阵雷霆之声,撕扯那玉横的力道也大了数倍!只听轰然一响,魔人身躯炸裂,皮肉粉碎,骨头寸寸断开,如无数砂石飞上半空,那些浊恶黑气顿如群龙无首,崩溃四散。 与此同时,昭明恰好从天落下,落到谢衣高举的掌心里,胸中的剑心与剑中的剑心两相呼应,威力倍增,引动一波波灵力聚散。浩然圣气排开水浪,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竟以谢衣为核心分作了两边,波涛叠叠高起,在沈夜以灵力围起来的区域内震荡不休,甚至隐约可见那极深处海底的轮廓。 偃甲鸟叼着玉横,在几乎颠倒天地的浪涛中翻飞,很快,那股藏在玉横深处,牵引此世和魔域的黑气终于耐不住了,挣扎着就要突破玉横的表层。玉横上随之出现道道裂纹,被束缚其中的生魂嘶吼颤动着纷纷溢出,化作隐隐可见的黑影,在空中盘旋嚎哭,和着浪涛狂风,直似地狱光景! “好脏的东西,让本座来处置吧。” 第105章 终于等到这一刻,沈夜将手一抬,偃甲鸟便丢开玉横,飞到谢衣背后,化作一道白光消失。谢衣也收起昭明,海水随之逐渐平静。 玉横在空中打了两个转,内中那股魔气似乎还不甘心,意图逃走,但在神农灵力笼罩之下,又如何逃得出去? 沈夜审视浮在空中,微微颤动的玉横,慢慢将手掌覆上去,体内神血涌动,灵力如怒海倾泻而出,似飞瀑冲击石壁,似熔浆淬炼生铁,逼得那玉横褪去所有伪装,身躯涨大数倍,直露出真容来——此刻,那玉横已化为半人高的一块浊物,黑沉沉,绿幽幽,内中映出种种扭曲乖张的图像,恍惚正有人躲在其后,发出阵阵不甘的诅咒怒吼。 果然非凡间俗玉。 看这般情形,谢衣皱眉,握紧手中昭明。若是普通的玉,断然不会在吸收上百生魂后变得那样艳丽妖异,这块玉横真正的来处,恐怕正是诡异难测的魔域。 沈夜盯着颤动的玉横,冷笑一声,剑鞭瞬间解开,散作数段,将之紧紧缠绕,每一段上都仿佛同时闪现着日月之光,方才布下的结界亦与之唱和。只见海面上灵光流转,圣气沛然,磅礴灵能直冲九霄,甚至逼退了层层的云雾,令阴暗浓郁的天色瞬间清明。 层云散尽,明月光耀天顶! 银光照耀下,沈夜剑鞭逐渐收紧,勒得玉横上发出“格格”响声,颤动得更加剧烈,那惨烈的嘶吼也越发刺人双耳,若是心神孱弱之人,至此就会神魂沮丧,当场身亡。 沈夜运转灵力,海域上的结界再度发出轰鸣,金光大作,直上九天,将那轮明月柔柔包裹,恍如海面上升起了一轮照耀四海的太阳,天地间日月同辉,圣光辐照万里,无穷的灵力似乎正从天顶降下,从海底升起,从此处向无限的远方延伸,它们共同汇聚于神血牵引的三皇神力当中,令不可一世的魔气节节败退,最终粉身碎骨! 轰隆——! 玉横中黑气翻涌,哀嚎阵阵,却都被金光一一撕裂、吞噬,它在光的笼罩下渐渐萎缩,解体,最终消散无形…… 谢衣目睹沈夜粉碎玉横,仿佛看到他身后正站着另一个身形,那样高大,威仪不凡,与天顶朗月辉映,好似烈日与皎月遥遥相应。 他忽然想到一个古老的说法,传闻月亮原本是没有亮光的,只因从太阳处承接而来的光辉,方才拥有了亮色,为夜色传递光明。 此刻,谢衣凝视沈夜身后那若有若无的影子,忽然发现那就是他们崇拜赞颂了千万年之久的神农神上,神上的影像在磅礴灵光中显现,如同太阳在明月之后辉耀,助冷月照亮孤寂黑夜,为暗无天日的世界送来光明和希望。 层云散尽,海阔天青。 不远处的龙兵屿上,烈山部一位长老猛然丢下手中书卷,面向那灵力翻涌的所在,震惊地瞪大双眼—— 稍远一些的明珠海深处,海巫告知族人,今后可随意跟龙兵屿的人往来交通;繁华安定的长安城里,两位青年修行者看着发呆的师叔祖,不明白他为何盯着东边出神,面上露出欣慰的喜色;细雪飞扬的太华山巅,掌门传令解除禁制,太华禁地无需再刻意戒备;重重深宫中,圣元帝手握密诏,长松口气,欲召三皇子觐见,想一想又放下了;南方山林下,拥有一双明亮双眼的旅人朝西北回望,口中喃喃,似乎在向已不存在的人报告:我又替您见识了一处崭新的河山。 北地湖畔,女子怔怔盯着水中映出的绝丽容貌,眼角那第一道皱纹,让她初次感受到了时间的力量,然而,寻觅的脚步还得继续往前。 西域丝路上驼铃悠悠,乐无异正跋涉其间,对东面海上的异动一无所知;…… 之后,我们往哪里去呢? 你想去哪里? 自然是要将昭明放回巫山。 那便回巫山,长居那里也很好。 真的?我早有此打算了,仙灵们设有结界,如今的巫山已自然形成一处洞天,与外界隔绝,你我可自由出入,既远离红尘喧嚣,又不至闭塞无知。 很好,如今你我俗事已了,确实该退隐江湖,安然度日了。 哈,怎么我们每件事都想得一样。 嗯……这样不好么? 好,好得很。 …… 声音渐渐远去,终至消散无踪,海上已恢复了平静,唯见东方发白,一轮火红的旭日冉冉升起。 十二玉楼今何在,几度尘飞沧海竭。 上古女战神曾洗净血迹,整理衣冠的深潭,如今早已荒废,不为人知;曾身怀异能,显赫不凡的古老部族,纷纷在时间中化作尘埃;那些雄踞山海,呼风唤雨的仙尊与神灵们如今又去了哪里,无人知晓,也无人再问;神州的帝皇换过无数位,长安城几经损毁,又几经修整。 天道之下,一切都在默默发生着改变,亘古不变的,似乎唯有这川流不息的时间。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7 [古剑2]苍茫 作者:六欲浮屠 分卷阅读117 没有人能永远干涉世间的轮转,更无法逆转天道大势,这两只撼树的蜉蝣此番摇落的树叶究竟能够令乱世推迟多久?三十年,五十年?谁也不知道,亦无需去探知。他们只需在烈山部位于命运十字路口的时刻再推族人一把,助其安然度过这一劫,便已足够。若终有一日祸乱降临,经数十年休养生息、蓬勃发展后,新生的烈山部必定能妥善抉择自己的未来。 天道轮转,大势有数,身在浊世中,便尽此身所能后,退安天命吧。 终有一日,三界或许将烽烟再起,魔火焚天,神、魔、妖、仙、人一并卷入乱离之中。而属于流月城时代的沈夜和谢衣,早已通过此役完成了他们能做的所有,成全自身对于此世的职责:粉碎玉横,封闭魔界入侵的通途,令乱世来得迟一些。然后,他们选择了隐居巫山,守护神剑,也坦然面对生命中的一切因果。 风声猎猎,日光渐明,天边飞云纵横,海涛的起伏一如过去千万年。 巫山渺渺,暮雨朝云,岁月悠然而过。 …… “你还记得故事最后的那句话么?” “记得。” ——他们终将去往同一个地方,再不分离。 正文完。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