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 分卷阅读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 简介 卫希颜在一次血战中跌落到千年前的北宋。 她一心寻求归家之路,孰料重生身世隐着重重秘密,被迫踏入江湖,由此引发波谲云诡的壮阔…… 从江湖到朝局,愈陷愈深。 风雨飘摇的大宋,何去何从? 情感如同时局,抉择是如此艰难…… 话说这是传奇为主,是段历史的构想,是一个帝国的重塑,呃,感情只为辅线……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历史剧 穿越时空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希颜 ┃ 配角:名可秀,白轻衣,雷枫,紫君侯,唐青衣,雷御,雷动,名重生,蔡京,赵构 ┃ 其它:穿越,江湖,朝局,权争 ================== ☆、丛林重生 凉凉的风从脸颊刮过,空气阴冷而潮湿。粗大而密实的枝干在高空中盘绕错节,将天空大片蓝色隔绝在外,层层叠叠的暗绿如伞成荫。 钝钝的痛觉将她涣散的神经一根一根地扯回,后脑生生的痛!抬手往脑后一摸,黏黏的全是血! 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反应,卫希颜一个翻身趴伏在地,双耳微竖,锐利的目光谨慎四扫。 入目一片高低绿色,四下寂寥无声。 她缓缓放松身体,脑后的痛感立时袭入,扯得她嘴角微咧,下一瞬,胸口处传来的“异样”感觉让她眼神惊愕。 但她仍然趴伏不动,直到视觉听觉,乃至常年行走在危险中锻炼出来的直觉都告诉她“没有危险”,她才半屈腿半跪起身,这个姿势既能快速趴伏,又能迅速弹身而起,是可攻可守的最佳姿势。 她目光扫视周围一圈,强抑惊愕,低头看向右胸。 饶是多年来久历腥风血雨,早已让她面临枪林弹雨也不变色,这一眼却让她惊骇失魂 灰绿的迷彩变成了一身粗布衫裤,遍是泥尘草叶,脚上的军靴也被一双圆口老式布鞋取代! 最重要的是……她抬手按下,右胸平坦硬绷,没有痛楚! 那一枪射中了! 她的队伍在东太平洋岛上伏击老对手“灰狐”,全歼对方二十五人,灰狐中枪诈死,偷袭秦瑟琳,危急之下她跃起冲前,以身挡弹并一枪击毙灰狐。她挡弹时计算准确,灰狐偷袭那一枪会击中她右胸,离心脏远,即使灰狐用的杀伤力大的达姆弹,也不会致命。但她运气不太好,原本中一枪以她的身手也不会跌落在地,但她右脚落地时恰巧踩到一颗圆圆的石头,没能平衡住身体,身子一倒从斜坡上滚了下去,一直滚到下面的海里…… 她的记忆止于落海那一刹。 按理讲,她应该被伙伴们捞起来了,怎会一个人落到林子里?还换上了这身老土的衣服? 卫希颜扯开内外两层斜襟衣服的领口,解下衣服系带,幸好她以前穿过秦瑟琳手制的汉服,动作颇熟练。便见胸口露出一圈圈的白布条,缠的一层一层的难怪感觉紧绷。 她扯开一圈又一圈的白布条,全部解开后胸前两处弹起,右边的胸口也完全.□□出来。 但白皙光滑的皮肤上完全没有中弹的痕迹! 头发长得披散到胸部,短发留一年才能长这么长吧? 她摊开双手,十指修长,指间也有薄茧,但绝不是她惯常握枪的那双手! 她将全身上下都仔细检视了一遍,眉间拧成了“川”字。 事情脱离了常识范畴!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 作为习武之人和十分优秀的国际佣兵,她十分熟悉自己的身体,就算全身整容也不能改变她对自己身体的熟悉,但现在这具身体给她的感觉是完全陌生的,就像是别人的身体! 于是,借尸还魂?不对,她落海时没死,还什么魂?这是灵魂换体? 卫希颜神色瞬息数变,脑中一片乱麻,二十年来在黑暗和血雨中经历过无数次惊心动魄,却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让她惶惑和恐惧不安,这种恐惧来自于对未知事物的无法把握,她已经多年没有这种感觉! 后脑勺的阵阵抽痛将她从一片乱麻中扯出来。 她眼神恢复冷静,一手撑地站了起来。 不管如何,她还活着! 现在紧要的,是先止血,不然,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失血过多而死了;再者,带有血腥气在丛林中可是危险的。 卫希颜已经根据天空树木的粗大稠密判断这是在丛林中,而她身处的地方是丛林中的一个大坑里,在她几步外的一块尖石上,有着血迹,附近一个竹编的背篓横倒在地,半篓子药草的散落出来。 她走到竹篓边一阵翻捡,果然找到几种止血消肿的草药。 她将草药提起来在石头上摔掉泥土,又用袖子擦干净,塞入口中嚼烂,再将内里的白衫用尖石划破,撕下一条,将草药渣吐在布带上,贴在后脑伤处,布条绕头一圈系牢。 敷药处一片清凉,她又拣了几株草药嚼烂内服。不一会,便感觉后脑伤处的痛楚减轻下去。 卫希颜推断原主应该是在山林中采药,姑且称为“采药女”,意外跌落进坑,滚落下来时,后脑勺不幸撞到凸起的尖石头,于是,悲剧了。 从地上浸出的血量判断,这个采药女应该已经死了,至少处于弥留状态,因为卫希颜现在有失血过多的头晕感。 卫希颜决定先出坑,这个身体要补血。 这个坑很陡,坑壁超过七十度,也幸亏这么陡,不然上面有野兽经过闻到下面的血腥味难保不跳下来吃了“她”,也幸好坑里面没毒蛇什么的。 以她原来的身体,这十多米高的陡坑两三个蹬步就上去了,但现在这个身体不好用。 好在这个采药女应该是常年采药锻炼,浑身肌肉紧实,力气比一般女人强多了,若是给她弄个白领精英的身子她这会就该对老天比中指了。 卫希颜在竹蒌里找到了一块布包着的干饼,吃了一个饼,将地上的草药拣进竹篓里,背在背上,双手扯着坑壁上的灌木丛向上攀爬。 她攀上坑沿时,为眼前的景象微微吃了一惊。 坑沿处一片狼藉,散落着骨架,半干的血迹中躺着一把柴刀。 卫希颜攀到地面,仔细观察了一阵,从骨架来看是兽类,但不是虎豹熊之类的大兽,她判断这个采药女应该是在山林中遭遇到孤狼之类,用柴刀砍死或是重伤了这头野兽,自己却在闪躲中跌进了深坑。 丛林很阴湿,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卫希颜不能在这里多留,随时都可能有野兽闻血而来。 她举目四望。 四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暗绿,粗如合抱的巨树高耸入云,巨大浓密的枝干盘绕错节。 这是森林的深处。 卫希颜拣起柴刀,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 根据林木生长的紧密状况判断东面和南面是人通过穿过去的,而东面有灌木被踩的痕迹,应该就是采药女来的方向,在这个方向的几根灌木上还挂着布的碎片,这表明是被追逃至此,否则是用柴刀劈开这几根伸出挡道的灌木而行。 卫希颜用柴刀砍下一截粗如儿臂的枝干,将枝节叶子全部削去,棍尾削尖,用力挥舞两下。这个长棍可以用来探路,防蛇,也是长武器,柴刀只能近战。 然后顺着这个方向走出几百米远才停下,未知的丛林时时有危险,她必须尽快找食物补血、恢复体力。 她上树捣了几个鸟窝,找到了十几个鸟蛋,生鸟蛋不好吃,但绝对营养,还幸运地在一只鸟窝里抓到了几只幼鸟。 她吃了七八个鸟蛋,又把五只幼鸟都割了喉咙喝尽鸟血,吃了一只生鸟肉,又找了几种可吃的浆果,填饱了肚子。她坐在地上休息,这才有时间来细细打量这具身体。 这个采药女应该是中国人,衣服样式与秦瑟琳送她的汉服上下衫一样,当然质料差很多,这是从哪个僻山村里出来的,还穿这种古装?或者是中医世家出来的,有古装风?但也该是穿中间对开系布钮扣的那种“唐装”吧! 卫希颜想不明白,但见天色已经暗下来,在丛林夜行绝对是不智之举。 她在周围选了一株七八人合抱的巨树攀爬而上,将竹篓横放在枝丫间搁稳,找了一处枝干盘绕交错的地方,斜躺而眠。 这一晚思潮起伏,直到林中完全黑下来她才睡去,即使如此,熟睡中仍然习惯地保持了三分清醒。 第二天早晨,天光还没透入林中,她已经醒了,躺在树丫间不动,直到林中亮起来方起身。 她找了野果和鸟蛋当早餐,然后根据丛林生存的经验判定东南西北的方向。 她一路小心前行,循着采药女奔逃留下的痕迹,一时走,一时停。 这样走了半个小时,卫希颜停住了。 采药女应该就是在此地遭遇那只可能是狼的野兽。 那么附近应该有指向记号。 原始森林的林木纠缠生长得很密,她向能够容人通行的两个方向搜寻。果然,在南面方向三百米外,一株巨树上有砍削树皮的箭头号。 卫希颜朝着箭头方向,果断前行。 作为一名优秀的国际佣兵,她有着极强的丛林生存能力,尽管她现在所拥有的野外生存工具不多,但丰富的丛林生存经验胜过一切工具。 卫希颜这一天开始了她的狩猎。 …… 她趴伏在选好的草丛中,一动不动。 林中静静的,过去了几个小时 有窸窣的声音隐隐约约。 一只野兔从草丛深处窜出来,耳朵支起,四下张望一阵,撒腿前奔。 卫希颜左肘猛然撑地抬身,右手柴刀呼地掷出。 噗! 一刀命中兔背,兔子倒地扑腾。 卫希颜摇了下头,对自己的成果很不满意本该砍中兔颈,一刀毙命!看来她得和这具身体多加磨合。 她拣起还在扑腾的兔子,手一拧送它归了西。 她先喝了野兔的血。然后拾了一堆枯枝枯叶枯草,找了处相对宽阔的平地,架起堆,从竹篓时取出松树上剥下的松脂铺在枯堆上,又搬来一块大石头放在枯堆旁,然后用柴刀的刀背在石头上剧烈敲砸,敲砸,敲砸……便听嚓一声,有火星掉落在松脂上簇然燃起,不一会火堆生了起来。 她用锋利的柴刀剥掉兔皮,将兔肉割成小块,串在树枝上翻滚烤成熟肉,吃了一部分,剩下的放入竹篓。 …… 第三天,卫希颜又伏击了一只兔子。 这次的身手比上次敏捷。 第五天,卫希颜发现了一条河流。 她观察之后,在河边做了一个陷阱,等来了一群梅花鹿。 一只可怜的梅花鹿跌入了陷阱,鹿群一阵悲鸣后,奔逃离开了这个变得危险的河流。 卫希颜又等了一阵,才从林中出来,取出被陷阱中削尖的树枝扎成刺猬的梅花鹿,喝了鹿血,将鹿肉切块烤熟存放,鹿皮晒干后夜里盖。 丛林里的草药天然无污染,疗效比人工种植的强太多,加上动物的补血和鸟蛋野果的营养,她脑后的伤已经好了,行动敏捷得多。 眼前仍然是一望无际的绿。 空中枝干层层盘绕遮去天空的蓝,偶尔一道浮云从枝叶縫隙飘过。除了树只有风,四周永远阴凉潮湿。 但这里的林木已经稀疏了一些。 卫希颜判断快接近丛林边缘了,毕竟山中的采药女也不敢深入丛林太深处。 她正在边走边寻找箭头记号时,高空中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雷响。 卫希颜立即将竹篓放到枝叶茂密的巨树下,又用柴刀在空阔的地面上挖了一个蓄水坑,摘下树叶铺在坑底。 做完这一切,便觉身上一凉,大雨落下。 暴雨穿透枝叶倾落,卫希颜脱光衣服立在雨中,冲了个天浴澡。 这具身体的肌肉紧实有弹性,线条匀称,皮肤光滑,这一点比她的本尊强,没有伤疤之类的,身材也很好。但卫希颜还是喜欢自己的身体,二十多年打熬出的筋骨,不是这具身体可比的! 大雨没下多久就收住,林中重透光亮。 坑中的清澈水面倒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庞:十七八岁的模样,浓秀精致的眉毛,眼睛很大,鼻子挺直,嘴唇厚薄适中,红润饱满,竟是极其漂亮的一张脸! 即使水中照出来的样子不是很清晰,但已经能够看出这张脸蛋的出色!比她自己的脸漂亮得多。 卫希颜的五官并不出色,她引人注目的,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强大自信和冷酷的气场。 卫希颜完全没有因为这具身体的美貌欣喜,反而沉下了眉,普通女子会长得这么出色?有,概率小。 卫希颜盯着水面,幽黑的眼神锋锐如刀,俊秀中有一种冷酷的凛冽,让这张脸越发出色,气势夺人。 这样不行! 卫希颜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目光沉敛,仿佛将利剑藏于鞘中,浑身冷酷凛冽的气势也如沉湖般波澜不兴,显于外的,是俊秀脸庞搭配着沉稳的气质。 这才应该符合这个采药女的气质! 作者有话要说:  结文后,开始修文。 ☆、阿宝归来 空中层叠盘绕的枝干越来越疏朗,视野中蓝色越来越大片——走出丛林在望。 卫希颜顺着箭头方向前行了几个小时,便听见前方隐约有枝叶踩踏的细微声音。 她背着竹篓迅速爬上一株百年大树,隐于浓密枝叶之间。 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响至树下。 她拨开树叶小心下望。 五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衣着和自己这身差不多,腰间还围有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 兽皮,手上拿着铁叉和长柄柴刀,看样子是打猎的。说话的发音很怪,大部分听不懂,好像是云贵那边的方言?又不像,难道是苗族人?这衣着却对不上。 她想了想,窜下树,跳落到地面。 “有动静!” 五个猎户吓了一跳,齐齐转身扬起猎叉和柴刀,却在看清眼前之人后表情惊愕,呆立在地,仿佛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事。 卫希颜外面的粗布短衫已经破的不成样子,在丛林中又是趴地又是爬树的,一身泥尘草叶,莫不是把她当野人了?当然她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露出这种表情更大的可能是他们认识“她”,毕竟她是循着箭头走出来的。 最前面的猎户四十多岁,面黑体壮,惊愕后就露出欢喜的表情,大声道:“阿宝,你还活着?!” 四个猎户也哗啦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话,表情都十分激动。 “阿宝,你这次采药怎么去了这么久?你阿娘都急死了!” “我们都以为你遇上了虎豹……” “你娘眼睛都哭瞎了!” 卫希颜间或听懂几个字,从这些男人惊喜加激动的表情看,应该是跟采药女一个村的。 眼见五个男人越说越激动,她再不吭声就要引起怀疑了,但不懂他们的语言,一开口就露馅。 卫希颜手拄长棍的身体摇了摇,然后斜歪着倒在地上,眼一闭,昏了过去。 “阿宝,你怎么了?” “族长,怎么办?” 为首猎户道:“先背回去再说!” 众人掉头一路疾行。 卫希颜估算走了半个多小时,听见狗叫声。 她睁开一道眼缝,从那男子背上望去,但见前方一块凹下去的盆地,下面散落着一座座茅草屋,屋外有妇女、老人、孩子。 听见山上男人的喊声,两个壮健妇女便朝山坡上跑来。 “娃他娘,是阿宝!”族长叫道。 “天!阿宝回来了!太好了!”族长女人见丈夫背上负着人,便喊声问,“阿宝怎么了?” “没伤着,昏过去了!” “可怜的娃!” 族长女人转头对着身后的妇人道:“大柱娘,你回去熬点米汤。我去叫阿宝娘。”大柱娘应声“好”,两人又往村子跑。 偏僻安静的小山村因为阿宝的回来,整个沸腾起来。 人们都围上来。 喧闹声中卫希颜感觉被放到一张床上,她继续装晕不动。 一只粗糙的手摸上她的脸,颤抖摩挲着,耳中不断听到喃喃重复的两个音节。 她猜应该是采药女的名字。 卫希颜仔细辨识,这发音介于粵语和云贵方言之间,她渐渐确定是“阿宝”或其他同音字。 抚摸她的颤抖手指传达出强烈的感情,应该是采药女的亲人,妈妈? 卫希颜闻到米汤的香味,她慢慢睁开眼睛,目光里还带着苏醒的茫然。 “阿宝醒了!” “先喂她米汤。” 她的头被人扶起来,碗端到嘴边,她小口吞着米汤。 “阿宝!阿宝!你回来了……呜呜呜……”老妇人将她抱住,哭了起来。 族长女人抹眼泪,“阿宝娘,别哭了,再哭嗓子哑了。” 阿宝娘止住哭声,抬手摸卫希颜的脸。 老妇双眼大睁,瞳孔却空洞无焦距,分明是瞎了。 卫希颜只觉种种古怪,有强烈的违和感,让她对身处环境产生了疑窦。 “阿宝,你醒了!” “你哪不舒服?有没有受伤?” “你出了什么事?” “怎么这么晚回来?” 村民七嘴八舌。 族长大喝一声,“别吵,让阿宝说话!” 屋里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她。 卫希颜张嘴“啊啊”两声,用手指喉咙,摇头。 阿宝娘道:“阿宝,怎么了?” 卫希颜指着喉咙“啊啊”两声。 还是族长女人反应快,“阿宝,你是不是喉咙说不出话?” 卫希颜伸手拿起喝完米汤的空碗,做了个喝的姿势,又做了个苦的表情,放下碗,双手合什放头侧,做个睡觉的姿势。 众人糊涂了,“阿宝在做什么?” 族长女人想了想,一拍巴掌,“我知道了!阿宝说他喉咙受了伤,说不出话,但是不打紧,只要喝药,休息几天就好了!” 卫希颜半猜这女人的话,看她表情应该是懂了自已的意思,便点了点头。 “噢!”众人恍然大悟,同时松口气,这娘已经瞎了,阿宝再哑了,日子可怎么过! 族长高声道:“阿宝回来,我们就放心了。大家先回去,让阿宝好好睡觉。” 村民离去后,族长夫妇又劝慰了阿宝娘一番才走。 卫希颜躺回床上,阿宝娘攥着她衣角,生怕孩子又不见了,口中唱起舒缓的歌调。 卫希颜拍了拍她的手背,闭上眼渐渐睡去。 *** 身边有人! 她右手闪电般劈出,却在睁眼的刹那神智一清。 并指成刀的右手悬停在老人的颈动脉上。 卫希颜暗道好险,这一掌切实了必死无疑。 桌上的油灯还点着。有蒙蒙白光从窗格浸入,应是凌晨时分。老人歪倒在床边,守了她一夜。 卫希颜起身下床,将老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轻声走出去,举着油灯探查环境。 共四间简陋的乡下屋子,中间的屋子是“客厅”,很大,有一面靠墙整排都是药柜,屋角木架上也搁着十几个笸箩,里面放着晒干的药草,屋中间是张吃饭的桌子,四张长条木凳。客厅后面是厨房,搭着土灶台,铁锅,水缸,瓦罐,土碗,很简陋的农家厨房。客厅左右是两间卧室,一间是她睡的那间,一间是老人的卧房。看来这家中就只有母女两人。 她探查一圈回到原主卧室,里面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床,两个樟木箱子,一张书桌,一个磨得溜光的树墩当椅子。 书桌很大,目测三米、宽二米五,没有书架书柜之类,全部书都摆在桌上。房间很宽,放这么大的书桌也不挤。桌上摆放得整齐,可见主人的习惯很好。左边是十几本线装书,右边是两叠质地粗糙的黄纸,一块砚台,一个陶制洗笔筒,三枝毛笔,“山”字木笔架。 她翻看那些线装书,都是仿古式的书:右翻页,竖排繁体字。她认识繁体字,这堆书有《素问》、《伤寒论》、《金匮要略》、《图经本草》、《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全部是医书。有些书页夹了字纸,工整的繁体小楷,是写的学医心得。 她皱眉,那种违和感越发强烈,眼见的人和物,都与时代脱节,仿佛在古装戏里,但那些村民肯定不是演员,是不是演戏,她怎会分辨不出来? 她不由吸口气。 这到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 底是哪里? 卫希颜坐在书桌前想了一会,无论如何,必须先听懂村民的话,才能弄清楚更多的事,哑巴一时还得装下去,直到她完全学会这里的语言。 不过她不是原主,蒙混得过村民,也骗不了这个老人。 装失忆? 这是个可行的借口,因为脑震荡造成失忆,这在医学上说得过去。 卫希颜心里定了下来。 她走到宽阔的正屋,拉开架势练形意拳。 在丛林的傍晚不利于行走时,她都没有放过锻炼身体的机会。 ——无论身处何种困境,拥有力量才有生存的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神秘郎中 时间过得很快,卫希颜来到这个山村已经三个月。 凭着她以前训练出的语言能力,她在三个月内掌握了村民的语言,至少日常会话是没问题了。 山里的村民淳朴,没人怀疑她装失忆,都可怜她脑子受伤忘了事,人人见到她都主动告诉她以前的事。借此,卫希颜很快将阿宝的性格、习惯等琢磨清楚,以她曾经卧底黑帮的演戏经验,将阿宝扮得维妙维肖,不仅骗过了村民,也骗过了双目失明的阿宝娘。 这个年代是宋,所处山村叫靠山村,四面都是山,莽莽丛林,最近的集市在四五百里之外。 村民们祖祖辈辈住在这个深山里头,消息闭塞,也不关心哪个皇帝当朝,只知道大宋朝好多年了。张郎中留下的医书中也有宋朝国子监发行的,印有年号,但她对宋朝年号不熟悉,只记得北宋灭国是“靖康之耻”,不过阿宝娘记得京城是开封府,那就应该还是北宋朝。 这个山村不大,统共才四十多户人家,都是张姓人。阿宝的父亲姓张,是村里的郎中,却不是靠山村的原住民,大约是在十年前才带着阿宝娘和阿宝落户于此。靠山村不是官府的纳税户,处于深山老林官府不管,外来人只要被村民接受,就是落户了。 这么闭塞的山村当然没什么文化人,最有文化的族长也就认得“天、人、丁”这些笔划简单的字,会看病又会读书写字的张郎中当然就是村民心中的文化人,尊他为“夫子”,就是老师,谁家生了孩子都要请张郎中取名,省得一村子的张三、张四…… 村民说张郎中是神医。村里的男人们打猎多有受伤的时候,只要有气,就是胳膊腿断了,张郎中都能接起来。山里男人是一家的顶梁柱,张郎中治好一个猎人就等于救了一家子。所以村民们很敬重张郎中,但凡哪家有好吃好穿的,首先孝敬张郎中一家。 两年前张郎中病重而死,留下孤儿寡母两人。村民感念张郎中的恩德,一齐供养阿宝母子。但阿宝娘硬气,不愿吃闲饭,将裁剪衣服缝补的活儿接下来。阿宝也会看病,从小跟着张郎中学医,在张郎中死后,就由“他”给村民治病痛外伤,渐渐有了张郎中四五分本事,加上聪明懂事,人长得又俊俏,村民没有不喜欢“他”的。 让卫希颜惊讶的是,村民没有一个人知道阿宝的真实性别,都当她是张郎中的儿子。 从闲聊中,卫希颜得知,阿宝年少就学医有成是因为张郎中对“他”很严厉,打小就带在身边辨识药草、背诵医书,没有与同村孩子玩耍的时候,据说有次阿宝偷跑出去玩,被张郎中逮回家,罚了一天不许吃饭卫希颜心忖,这郎中八成是怕小孩子打闹不小心泄露了性别。 不过,张郎中为什么要将女儿扮成儿子? 她问阿宝娘。 反正她“失忆”了,不用担心被怀疑。 阿宝娘说:“你阿爹当初请道长给你算过命,说你命里多劫,要想逢凶化吉,就必须女生男养。……感谢菩萨!多亏你阿爹听了道长的话,才保佑你平安!……” 卫希颜心道,她信张郎中的话才见鬼了! 但是没有其他线索,卫希颜只能从张郎中留下的东西中去寻找。 张郎中留下最多的,或者说最有价值的,是他记录的医案。 卫希颜翻看下来,极是震撼。 若是不懂中医的,看不出这其中的价值。 但卫希颜是学过中医的,而且是家学渊源,她的父亲卫传中就是相当有名的中医,因为家庭变故她和妹妹都没有承继家学,后来她重新拣起中医,不是为了行医,而是多一项生存本事,而且修炼拳术和内功心法也要懂得中医方面的气穴之理,便坚持学了下去。当然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中医,虽然她认为自己对中医之道的领悟超过一些所谓的名医,但与张郎中相比,那就是小溪与大海。她觉得模糊不通的地方,都在张郎中的医案中得到了解答,包括父亲医案中留下的疑难也得到了解答,很多见解是她闻所未闻的,然而前后贯通加以印证,却的确是道理只是现代的中医们没有想到。中医终究是没落了,卫希颜想起父亲曾经的怅然感慨,卫希颜觉得,若是父亲穿到这里,肯定是欣喜若狂,能不能回现代估计他都不在乎了。 张郎中这样的人物,肯定不是普通的山村郎中,会是怎样的遭遇,才会隐于这个山村? 难道也是得罪什么势力,才被逼得隐姓埋名? 卫希颜没有找到张郎中的身份线索,但对她的医道大有促进,亏得小时候被父亲强逼着读原版《黄帝内经》,古言底子扎实,不然那些晦涩字句就让人头痛止步。 卫希颜在这三个月里,还将村里转了个遍,没发现任何特异的地方。移魂入体,跨越时空,这没法用科学解释,卫希颜已经很冷静地接受了,事情已经发生,不顾事实的逃避那就是蠢货了。再者,世上没法用科学解释的事太多,就像中医之道,科学能解释清楚它的奥妙么?卫希颜的经历让她相信一切皆有可能,但是,其中必有什么关联,所以,她也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穿到这里。而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呢?必然是与“阿宝”这个身体有关系的! 阿宝既然成为她灵魂穿越的“宿体”,她和阿宝就可能存在着关联没准是她们家的祖宗。咳,这种猜想真纠结。当然,这只是猜想。所以,她必须弄清楚张郎中的真实身份,找出造成她穿越的原因,才有可能找到回去的办法。她的妹妹,她的伙伴,她的事业,都在现代,她可不想过古代人的生活! 卫希颜心里列着计划,首先要将阿宝娘的眼睛治好。她必定是要离开山村的,在走之前,要将阿宝娘安排妥当。卫希颜固然不是心软的主,但占了原主的身体,就欠下了债,这是要还的! 卫希颜放下医札,到了客厅这里叫堂屋,见阿宝娘坐在堂屋门槛上摸索补衣服。她皱了下眉,这个老人真是固执,眼睛看不见了还要补她的衣服,劝也劝不住。 风吹动着老人鬓边的头发,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 不到四十的妇人已经满头白发,衰如六十老妇。 这个妇人已经失去她的丈夫和女儿。 卫希颜触动心思,想起父亲因为一桩涉黑案中被人所害,与母亲一起车祸身亡,留下十岁的她带着五岁的妹妹避进了福利院父亲出事前已经有预料,留下信说,如果他和妈妈出事,就让她带着妹妹避入福利院,以免牵连卫、秦两家的亲戚,也是不让对方生出斩草除根的心思。后来她知道了,对方没有斩草除根还因为背后有人说话父亲当年救治过形意门的老爷子,托他的福,才让她和希文在福利院没有平安长大。为报仇她弃医从武,老爷子派徒孙悄悄教了她心法和拳法。她十五岁起就混黑道,卧底青帮,利用青帮势力报了家仇,又设计脱离黑道,加入国际佣兵……她的人生大半是在跌宕中度过,少年时曾经无数次梦见父母音容,醒来却只有妹妹相依…… 卫希颜对这个老人心中生出一分怜悯。 老人的眼睛新瞎不久。 卫希颜诊脉推断是因悲伤过度,导致气血淤滞而失明。她从张郎中的医案中找到相似的病例,病理虽不尽同,原理是相通的。卫希颜将相关医案全部看完后,有了六七成的把握。前后琢磨了三个月,开始下方。吃了两剂药后,阿宝娘已经能感觉到光线。 这天晚上,阿宝娘突然执意下厨。 卫希颜拦不住,只得在旁边看着,洗菜,切菜,烧火,打下手。老人做了五道菜还不停手,卫希颜诧异道:“阿娘,今晚有客人?” 阿宝娘笑道:“哪来的客人。” “怎么做这么多菜,咱娘俩哪能吃完?” 阿宝娘叹了口气,让卫希颜端出最后一道蒸菜,摆到堂屋的饭桌上。 娘俩坐到饭桌前,阿宝娘道:“阿宝,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卫希颜心中一咯噔,摇头,“阿娘,我不记得了。” “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 卫希颜一怔,笑道:“看我真够傻的,撞伤后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你没伤着脑子前也不知道。”阿宝娘道,“你阿爹说,你出生的日子犯煞,不能给人知道,以前没给你过生,说要满十五了才告诉你。” 卫希颜一阵无语。 阿宝娘一脸慈爱,“孩子,过了今天,你就十五了。” “……”她还以为这具身体已经十七八岁了,原来是早熟。 娘俩吃完饭,卫希颜收拾了碗筷锅碗,回堂屋见阿宝娘还坐在桌前往常老人吃完饭总是要到小院中转一转的。 卫希颜便问:“阿娘,您有事?” 阿宝娘吩咐她将门关好,似乎有重要的话说。 卫希颜目光一闪,便将堂屋的门闩好。 阿宝娘吩咐她从内门槛下挖出一个木盒,说是阿宝爹埋的。 卫希颜嘴角抽了下,这四间屋子她只差没翻地了,正琢磨着找什么借口给屋里翻一翻土,最怀疑的地方就是张郎中和阿宝娘那间卧房,谁想到张郎中藏东西竟藏得光明正大,就埋在堂屋进门的地方? 卫希颜挖出一个油纸包着的木盒子,拂去泥土,将地面平整好,从灶膛取了柴木灰撒上面,直到看不出翻土的痕迹。 木盒很沉,是铁木,一尺见方。盒子外挂着一种木长拼接式的木锁,盒顶刻着六字:有毒,擅启者亡! 想起张郎中高深莫测的医术,卫希颜可没敢把这六字当成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秘密再现 老人眼睛新瞎不久。 卫希颜推断阿宝娘多半是因失去女儿悲伤过度,致使气血淤窒导致失明。她记得张郎中的医札中有治疗失明的病例,病理或者不尽相同,但因循原理,加上自己对医道的掌握,她有七成的把握。 药材取源倒是方便,最外间的堂屋里有成堆的草药。卫希颜忖度后下方,拣药时却发现缺了两味主药,须得上山采去。但阿宝娘被阿宝之前的失踪吓怕了,怎么说都不肯放她上山。卫希颜好话说尽也没用,又不能一掌将这妇人打晕,颇有些无奈。 这天晚上,阿宝娘突然执意亲自下厨做菜。 卫希颜拦不住,只得在旁边看着,为瞎眼的老娘打下手、递东西。许是习惯了这灶台的环境,老人虽眼瞎却不忙乱,又破天荒做了五六道菜还不停手。 卫希颜心中诧异,问道:“阿娘,今晚有客人?” 阿宝娘笑道:“哪来的客人。” “怎么做这么多菜?就咱娘俩哪能吃完。” 阿宝娘笑了,手中木铲铲起最后一道菜,卫希颜立即将碟子递入她另一只手。 菜摆齐上桌后,阿宝娘慢慢道:“阿宝,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卫希颜心中一咯噔,摇头,“阿娘,我不记得了。” “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 卫希颜一怔,笑道:“看我真够傻的,撞伤后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阿宝娘摸着抚上她脸,粗糙的手指透出慈爱的温暖,“孩子,过了今天,你就十六了。” 卫希颜眼眉一扬,看长相还以为这具身体十七八岁了,原来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早熟。 “娘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菜,多吃点!” 卫希颜心头微微一暖。尽管阿宝娘的这份母爱不是为了她,但在这不属于她的时空中却让她体味出一丝家人的温馨。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饭罢,卫希颜收拾洗完碗筷,回头时却见阿宝娘仍坐在桌边,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 “阿娘,你有事?” 阿宝娘点头,“阿宝,你随阿娘进屋去。” 卫希颜微讶,走过去搀伏阿宝娘走进老人的房间。 阿宝娘在床边坐下,道:“阿宝,阿娘床下有个木盒子,你取出来。” 卫希颜没有惊讶,她早知道老人床底有个木盒子,紫檀木,巴掌大小。缩在床底阴暗角落,极难发现。匣上挂着把黄铜锁,她曾有心打开,却被顶盖上镌刻的四个字阻住:擅启者亡! 想想张郎中神秘莫测的医术,难保盒中没有些稀奇古怪的毒药毒粉之类。她虽有些好奇,却还没必要为不相关的物事枉自送命。再后来她一心离开,急着治好老人的眼睛,就更失去了打探秘密的兴致。 眼下突然听得阿宝娘提起这檀木盒子,她好奇心又提起来了。蹲下身趴在地上,探身伏入床底将木盒移出,双手拿起放到床沿。 “阿娘,盒盖有字!”卫希颜故作惊疑,“上面写着:擅启者亡!” “这是你阿爹为防止贼人盗去,在盒内放了迷药。没事的,你阿爹留了解药。” 卫希颜心想:这里的村民一个比一个淳朴,夜不闭户也没见丢什么财物,哪来的贼人?莫非是张郎中的什么仇家? 阿宝娘从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 怀中摸出两粒蜡丸,递给她一颗,“你阿爹说了,捏碎外面的蜡,吃下去就不怕了。” 卫希颜有些迟疑,心想张郎中死了这么久,这药不知道有没有过期? 抬眼一看阿宝娘,已毫不迟疑的将手中蜡丸捏碎,剥掉裹着的一层油纸,将那指头大的丸子吞下腹中。 她又想了想,心道这郎中总不至于毒害亲生女儿。一横心捏碎,剥了药衣放入口中,竟如雪糕般入口即化,唇颊还有余香。卫希颜咂巴了两下,这郎中制药是个奇才。 阿宝娘又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钥匙,摸索着将锁打开,揭开盒盖。 一道淡淡的清烟腾起,转眼消失在油灯下。盒盖内壁一行小字:金盏毒浸肤立毙。 卫希颜打个寒噤,亏得没擅自行动。 “阿宝,将盒中物事取出来。” 盒内躺着巴掌大小的两本册子,说是册,其实只是薄薄的几页纸,用麻线装订成册。 难道是什么毒药、神药类的炼制秘方?卫希颜眼光灼灼,将那册子放到阿宝娘摊开的手中。 老人慈爱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道:“阿宝,这是你阿爹留下的。他临死前交待:不到必要的时候不能给你!十多年来,娘一直私藏着这盒子。” 阿宝娘叹口气:“你回来后,娘心里一直后怕,怕你再出事,所以不让你上山……但娘知道,你性子和你阿爹一样,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阿娘就想起了你阿爹留下的盒子,说‘学了它,就有很大的本事,遇上虎狼都不怕’。” 卫希颜心想:难道真的是炼毒手册? “阿宝,你要答应阿娘!学会了这上面的本事,你才能上山去。要不然,就算你上山采了药,阿娘也不答应你医治!” 卫希颜皱了下眉,心想这书中的东西若是难学,难不成她还得耗上几年在这? 拿过来伸手翻开封面标有“壹”的册子,入眼却是大吃一惊,连阿宝娘给她说什么话也没注意听。 “阿宝,你阿爹说,这书上写的字不能让别人看见,你记住了就要马上烧掉。” 卫希颜随口应了句,全副心神都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 “阿宝,娘先睡了。你回屋里好好看。” 卫希颜不知道自己怎么飘回的屋子,脑中盘旋的全是书中的语句。 早年她在飞龙黑卧底时,曾见识过古炯七十高龄却一掌碎断青砖的奇技,叹为观止。脱离黑道后,她费尽心机谋取到太极心法,再融入截拳道和泰拳的精髓,将以柔克钢发挥到极致,让众多肌肉男成为她手下败将。 技击上的成功让她相信所谓的内家真气不是虚无的神话;再加上这张郎中的不凡,更让她此刻手中的这份东西增添了几分可信力。 书中内容四字一句,晦涩难明,好在旁边绘有经络图,以红线标注气血的运行轨迹。 卫希颜琢磨后竟发现与她练的太极心法有相通之处,顿时心中一喜,不通之处结合之前学太极悟出的心得一对照,竟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薄薄的几页纸很快翻完,她迫不及待地翻开封页标为“贰”的书册。 这一册却不再是内家真气的修炼口诀,而是几副手写的配药方子,卫希颜辨出正是张郎中的笔迹。 “阿宝,为父料到汝终有一日需有绝技在身,未知是五年或十年后?此内气口诀玄奥绝伦,为父虽不习武,亦知必是武学经典。以汝之聪慧必能大成,然汝终究半路修行,登堂入室起始难矣。传说中白日飞升得证仙道的彭祖便是炼制丹的大家,吾虽无彭祖之功,然习医一生,耗毕生精力研出五张练气之方,可助气血运行,强健体魄。汝当按药方炼制成丸,遵嘱服用,对汝习武必有助益。汝切忌勿贪功冒进,以免反伤其身,切记切记!” 五道方子分入门、三月后、半年后、一年后、三年后五个时间段服用,在每道药方后张郎中均绘出了药材的形貌,注明生长环境和地形特点,方便女儿寻觅,对配药份量、注意事项等事无巨细均有交待,足见耗了不少心血,显然极珍爱阿宝这个女儿。 但这张郎中行事也太奇怪,为何不在生前亲自教女儿,偏要来个死后留书,平白费这番力气? 卫希颜只略一想便将这问题暂抛诸脑后,遵照内气口诀第一页的姿势盘膝而坐,行吐纳之法。 自重生后,她对这具身体的“脆弱”极不满意,一闲下便勤练太极心法,此时再按书中口诀习练,刚开始略有些不习惯,待行气几周天后,方摸得窍门,渐入佳境。 这一坐便是整整一晚。当第二天清晨起床时,只觉双腿麻木几不能起身,脑子却是神清气爽,全无疲倦感觉。 这一天,她首先关心的是张郎中说的有助于炼气入门的药方。药材并不奇罕,张家堂屋中堆积的草药中便能找到,奇妙的是炼制的方法,工序繁杂足有十数道,当首粒药丸搓成时,天色已近黄昏。 按方中所嘱她每日早、中、晚各服一粒,服药后打坐三小时,勤练不缀。十天后她感觉腹内隐隐有一道细细的热流像小老鼠般四处流窜,她惊喜交集,以前练太极心法也是在半年后体内才出现这种感觉,没想到今次却如此神速! 这阿宝父亲当真奇人,要搁到后世铁定成为什么超能异能研究的热门人物! 卫希颜练气略有小成后,便决定入山采药,将阿宝娘的眼睛治好。 但阿宝娘怎么也不相信,阿宝在短短一个月就学会了阿宝爹所说的“撕虎裂熊的本事”。 卫希颜看到族长家的儿子九卓时,终于想到了一个让阿宝娘相信她的办法。 九卓叫张卓,是族长的三子,因在族里同辈中排行九,村民叫他“九卓”“九郎”或“阿卓”。人长得高大壮实,浑身腱子肉隆起,力气大得能拗弯最不驯服的牛头,十二岁便跟着父亲打猎,勇猛矫健,是靠山村公认的最勇敢猎手。 卫希颜却跑去找他的碴,“阿卓,你白长了一身肉,信不信我一招就能撂倒你!” 村里的男人以为阿宝在说笑,扫了扫她清瘦的身板,都摇头哄声大笑。 九卓道:“阿宝,你说笑吧?” 卫希颜神色正经,“我说的自然是真的!不信咱们比试一下。” 九卓看了她一眼,猛烈摇头,“不行,你这么瘦弱,伤了你阿爹可不会过我。” 卫希颜眯眼一笑,突然一个旋身,抓住九卓腰带,双手一错一拉便将他摔倒在地。 众人都呆住了。九卓一个翻身跃起来,脸色涨红,“这不算。” “好,那我们再来一次。准备好了?开始!” 卫希颜一个飞身窜近,抓住他腰带,双臂一错一拉又将他摔倒在地。村人都傻眼了,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九卓想不通怎么会输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 ,不服气地跳起来,大喝一声冲前揪住她双肩,手臂上肌肉贲张。正要使力,掌中人却一个矮身抓住他腰带,双臂一错一拉,便听“扑通”一声,高壮的汉子再度被撂倒在地。 九卓怒喝一声,跃起来扑上去……摔倒……再扑……摔倒…… 如是五六次,直到青年坐在地上气喘如牛,“不来了……阿宝,我服了……” 卫希颜虽然换了个身体,但从生死搏斗中获得的格斗经验没有失去,这一个多月的练气又提高了这具身体的速度和敏捷度——尽管离她本尊的差距还远,但用来对付这些没有博斗技巧的猎户已经足够。 太久没活动的身体突然牛刀小试,让她活力昂扬,那种久经生死历练出的杀气几乎控制不住地破体而出。 众猎户目瞪口呆地望着迎风挺立的俊秀少年,仍然是那张看熟的脸,却似乎有甚么不同了……仿佛阿宝一下长高了许多,让人有种仰望不可攀的感觉。 阿宝初显身手,让村人对他瘦弱的印象一下子来了个大转弯。在村民们的争相夸赞下,阿宝娘终于相信阿宝学会了阿宝爹所说的大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盒中之物 “阿娘,盒上刻着字:有毒,擅启者亡!” 阿宝娘道:“这是你阿爹为了防贼放的迷药,没事,你阿爹留了解药方子。” 卫希颜心道,村中夜不闭户,路上拾遗也会在村中大吼是谁家的,哪来贼人?分明防的是村外人——仇家? 阿宝娘说了解药的配方。卫希颜从药柜里取出十四种药材,磨成药粉,用水搓成三颗绿豆大的药丸,依先后顺序用水服下。 “你阿爹说了,吃了解药,才可以开锁。这个锁叫孔明锁,没有钥匙,你阿爹说要按开锁的顺序转,不能错。娘每晚睡前都要背一次,你记好了:下一,下三,上一,下一二,……” 卫希颜按照顺序扭合锁条,如是九次后,才解开了这把孔明锁。 便见一道淡淡的青烟腾起,消失在油灯下。 盒内有一纸条,写着:锁上有毒,不服解药者,浸肤立毙;锁内有解盒内毒烟之粉,破盒者,赤色烟毁物毙命。 卫希颜打个寒噤,不按顺序解锁,孔明锁内的解药就不会撒入盒内,盒开时,就是冒出有毒的红色烟,既毁物,又杀人真是够毒! 这手奇妙的用药之术也让卫希颜眼馋,她可一点都不怀疑张郎中是虚言恫吓:医家可救人,也可杀人,药草是药,也是毒。 盒内放着两本小册子,说是册,就是薄薄几页纸,用麻线缝订。 莫非是毒药炼制的方子? 卫希颜目光灼灼,却忍着没有立即翻开,听阿宝娘交待。 阿宝娘神色严肃道:“你阿爹去前交待:这盒中之物,不到你危急的时候,不能给你!”她叹口气,“你从山里回来后,阿娘一直害怕你再出事,不敢再让你去山中采花……但阿娘知道,你和你阿爹一样,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你阿爹说,这盒中之物有本事,你学会了,虎豹熊狼也不怕。” 真是制毒方子?卫希颜目光火热地盯着。 “阿宝,你要答应阿娘,学会了这本事,才能上山去。不然,阿娘就跟着你上山!” 卫希颜嘴角一扯,心道这东西若是难学,总不能几年都耗在这里,便道:“我先看看阿爹留的什么。” 她翻开写着“壹”的册子,入眼大吃一惊。 便听阿宝娘道:“你阿爹说,不能让别人看见,你记住了就要烧掉。” 卫希颜应了声,吸口气,相当有自制力地将册子放回木盒内,先服侍阿宝娘洗脸洗脚,扶她回屋睡下,才回到自己房间,将书册打开。 这是一本内功心法! 卫希颜以前练的是形意门的三体式桩,这是形意拳练气的基本功法,老爷子感念她父亲的医救之恩,但她不是形意门的弟子,核心功法是不能传的,后来卫希颜卧底青帮,得到帮主古老爷子的青眼,传她太极心法,卫希颜将两种心法揉合在一起,练有大成,拳中可断肢裂骨,碎人脏器。 这本心法四字一句,晦涩难明,好在旁边绘有经络图,用红线标明了内气的运行轨迹。 卫希颜与她学的心法对照,顿觉这古本心法高明,后世的武道果然也是没落了。卫希颜按照这种心法运行一个周天后,明显感觉不同。她用这具这体练了六个月的桩功和太极心法,还没能练气入体,但用这本心法运行一周天后,明显感觉气血运行通畅,有种“身体变轻了”的感觉,她有预感,照这么练上两三个月,一定能进入练气入体的阶段——“前世”她可是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她想起古老爷子曾经说过的,内家练气是养清气、去浊气,内气越纯粹,威力越大。 卫希颜禁不住捶腿一笑,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第一次真正开心的笑。 她按捺下激动,翻开写着“贰”的册子。 这是几个配药方子,是张郎中的笔迹。 还有一封短信,上面写道:“内气口诀玄奥绝伦,为父不习武,亦知必为高深武学。以汝之聪慧,必能大成。然汝终是半路修行,恐起始难矣。传说中得证仙道的彭祖是炼丹大家,为父无彭祖之能,然习医一生,以毕生精力研出了五张练气之方,可助汝行气聚气。汝按药方炼制成丸,依嘱按时服用,对汝习武必有助益。汝切记,不可告于他人,包括你娘,以免杀身之祸!” 这五道方子分入门、三月后、半年后、一年后、三年后五个时段,有一些生僻的草药,张郎中绘出了药材形貌,写明其生长环境和采药的注意事项,可见心细。 但张郎中为何生前不让女儿习这功法,难道与他说的“杀身之祸”有关? 她觉得,阿宝娘一定还知道什么,包括来靠山村之前的那些经历。但她之前问到山外的事,阿宝娘都说“人老了,不记得了”,嘴紧得像蚌壳。 卫希颜暂且将心思放在习武上,张郎中的秘密她总会慢慢挖掘出来。 她按照张郎中写的炼气入门的第一张药方配制入门药丸,需要的药材并不稀罕,在堂屋药柜的存药中就能找到,奇妙的是配制方法,工序足有二十七道,卫希颜失败了两次才配制成功。 她每日早、晚服一粒,服药后打坐两小时,日行不缀。 卫希颜没有再练太极心法,但没有放弃桩功,因为可以练体,与新的心法不相冲。武者讲的是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练体和练气都不能放。 在行气的第十五天,卫希颜感觉腹内有一股细细的热流,像小老鼠般流窜在经脉中。她凝神静气运行一周天。收功后喜上眉梢,这炼气方子配合心法果然大大有效,将她炼气入体的时间又提前了!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 张郎中真是奇才。 卫希颜练气入体后,决定入山采药,一是药柜中的很多药材需要补充了,二是治疗阿宝娘眼睛的新药方有一味药也缺了。 卫希颜说她学会了“撕虎裂熊的本事”,阿宝娘怎么也不相信,这才多长时间啊? 让阿宝娘相信的最好办法,就是将村中最厉害的猎人干倒! 靠山村公认的最慓悍的猎人是族长的二儿子张卓,长得高大壮实,一身腱子肉隆起,力气很大,据说曾经拗弯了一只蛮牛的头,十二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上山打猎,在靠山村响当当的金牌猎手。 这一天,村里的年轻猎户们都聚堆在晒场上,听族长大叔这些老练的猎户传授经验,卫希颜也在旁边听着,说完经验后年轻人们照例要干架,这是靠山村猎户成长的方式。 卫希颜就挑战阿卓了,说一招能撂倒他。 大家一齐哄声大笑,就她那身板,阿卓一拳能撂倒她吧。 阿卓憨厚地咧嘴笑,“阿宝,你在说笑吧?” 卫希颜一本正经,“我说的是真的,来,咱们比试比试。” 阿卓看了她一眼,摇头,“不行,你这么瘦弱,伤了你阿爹可不会放过我。” 卫希颜眯眼一笑,突然上前,抓住阿卓腰带,双手一错一拉便将他摔倒在地。 众人都惊呆了。 阿卓一个翻身跃起来,脸皮涨得通红,输得莫名其妙,“这不算!” “我们再来一次。准备好了?开始!” 卫希颜一个箭步窜近,抓住他腰带,双臂一错一拉又将他摔倒在地。 猎户们傻眼了,张大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阿卓不服气地跳起来,大喝一声冲前揪住她双肩,手臂上肌肉贲张,正要使力,卫希颜却一个矮身抓住他腰带,双臂一错一拉,便听“扑通”一声,高壮的汉子再度被撂倒在地。 阿卓怒喝,跃起来,扑上去……摔倒……再扑……摔倒…… 围过来的男女老少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青年坐在地上气喘如牛,“不来了……我服了……” “好!阿宝好样的!”猎户们大声喝彩,高兴地笑了起来。 卫希颜一战成名。 以前的阿宝也很有名,以医成名,卫希颜刷新了大家对阿宝的认识,取代阿卓成了“靠山村第一力士”。 以卫希颜现今这具身体,才刚刚练气入体,真要比力量比不过阿卓,但是武力值的高低不单是看力量,还要论搏斗技巧和经验,这是阿卓远远比不上的。卫希颜还有意压制了气势,否则,凭她的杀气就能压倒这个没杀过人的青年。 在村民的交相夸赞下,阿宝娘终于相信,阿宝学会了阿宝爹所说的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身世之谜 阿卓背着装满草药的大竹篓,站在崖顶,只见卫希颜抓住青藤,清瘦的身子在半山云雾中若隐或者现,如猿猴般敏捷攀跃,他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提醒,“阿宝,小心!” 卫希颜回了一声,采完药抓住藤条蹭蹭攀上崖顶,招呼道:“阿卓,回去了。” 阿卓松口长气,进山这一路他没少被卫希颜惊吓,但对她的敏捷身手也大是佩服,“阿宝,你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我现在还没明白,你上次是怎么摔倒我的?” 卫希颜边走边道:“你要是在丛林中独自求生一段时间,保准比我厉害。从野兽的搏斗中,能学到很多技巧。” 阿卓忠厚,对她的话深信不疑,“阿宝,你真聪明,光看野兽撕咬就能学到本事!我脑子有你一半灵光就好了,多打些猎物,村里日子也能过得好些。” 卫希颜心中一动,若对这青年施以恩惠,将来更方便托付阿宝娘,脸上笑容便亲切起来,“阿卓,只要用心学,没人学不会。回去我教你。” “真的?”阿卓一拳砸她肩上,“阿宝,好兄弟!” 回村后,卫希颜一边给阿宝娘治眼睛,一边教习村中青年格斗。 她将器械格斗术中那些致命狠绝的招式去掉,又做了一些调整,适合捕猎使用。她挑了阿卓和三个身手灵活的青年,将她改创的猎人九式教给四个青年,说是丛林中求生学得。 四个年轻人学会了,又去教村中其他人。 一个月后,村里的青壮猎户都学会了这些招式,时时在晒场上较量。 卫希颜又独自入了一趟深山,因为她展现的本事,阿宝娘和村民们都很放心。 她去了初醒之地,但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采药倒是大有收获。这个时代的原始森林处处是宝,珍稀药材在这里就像大白菜一样,连千年份的野参她就采到几根。 她在原始丛林待了一个月才回来,回村后开始教猎户合击术,说观察狼群捕食学得,村民都赞阿宝是天才。 半个月后,阿宝娘的眼睛重复光明。 阿宝娘很是欣慰骄傲,“你阿爹常说,我们阿宝是最聪明的孩子。” 卫希颜看过阿宝的学医心得,单就医道而言,比她强多了,的确是天赋之才,可惜运气不好。当然卫希颜觉得自己也挺倒霉,虽然在武道和医道上大有收获,绝对是“奇遇”,但是她宁可没有这个奇遇。 村民们都对阿宝娘的复明感到高兴,没有谁觉得惊讶,在大家看来,以阿宝的医术,治好阿宝娘的眼睛不奇怪。毕竟,阿宝是大家心中的小神医,虽然与阿宝爹还有差距,但大家认为阿宝一定会追上阿宝爹。 卫希颜为这个天才感到可惜。 她挑了两个比较聪明的少年学习草药,以免她走后村民连个简单的伤势和小病都没法处理。 她又收了阿卓、大柱、阿毅这三个青年为正式的徒弟,传授形意拳的桩功和拳法,收阿奇、阿佳,传太极心法和太极拳。 她对族长和这几个徒弟说,她上次在山中遇险是有路过的高人相救,得到高人指点传授。族长就拍着腿说:“难怪了,我就觉着阿宝教的这些招式很厉害,好像千次万次磨练出来的,原来是高人传授啊,这就对了!这真是阿宝的福气,也是咱靠山村的福气……你们这些小崽子都要好生好,别糟蹋了阿宝的好心。” 大家都很感动地应下了。 卫希颜收他们为徒当然是有目的的,一旦确立了和阿宝的师徒名分,这些青年照顾阿宝娘就是天经地义的,这个时代尊师重道的观念很强,她离开了阿宝娘也会有徒弟们养老。 时光在卫希颜练武、学医、授徒中流逝而过。 卫希颜在靠山村已有两年,她决定离去。 当阿宝娘知道她的打算后没有意外,叹道:“阿娘知道,你迟早是要离开村子的。你阿爹说过,你要离开,就是天意。” “阿娘,阿爹还有什么嘱咐?” 阿宝娘端详着她,“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 阿宝,你长的俊俏样子,可比阿娘好看多了。” 阿宝长得一点都不像阿宝娘,卫希颜道:“我长得像阿爹?” 阿宝娘摇头,“你不像我,也不像你阿爹。因为……你不是我们亲生的孩子。” 卫希颜睁大眼。 这真是个意外! 阿宝娘长叹一声,道出当年往事。 “那年,你阿爹带着不满一岁的你来到我们村,治好了我爹的老寒腿。我爹敬他是读书人,见他一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就把我许给了他。你阿爹娶了我后,说带我回家见公婆。我们向南走,走了两个月,在一个村子安顿下。你阿爹说,他的父母早就过世了,除了我和孩子,他在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但他有一个大仇家,所以要往南边避祸。我一点不怨你阿爹隐瞒,要不然以你阿爹的人才,哪是我配得上的。……我们在那村子里住了几个月,你阿爹又带着我们向南走,走走,停停,最后到了这靠山村。你爹说这里安全,我们就在这住下来。” 阿宝娘抹了下眼睛,“你阿爹医术好,村里都说他是神医,但他却医不好自己的身子。临去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说,你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他说,当年你的亲生母亲和你生父不幸失散,你母亲又遇到了十分危急的事情,将刚刚出生的你托付给他。你阿爹在医馆一直没有等到你的母亲回来,就按照和你母亲的约定,带着你离开了。” 卫希颜沉默了一会,问道:“阿爹可有说过,我亲生父母是何人,仇家又是何人?” 阿宝娘起身,从衣箱底取出她当年穿过的嫁衣,拿剪刀拆了衣领子,取出一条丝帕,递给卫希颜。 卫希颜入手只觉滑软如脂,轻若无物,比她以前摸过的任何丝绸的质料都要好,边角处用金线绣了一个“颜”字。 阿宝娘又从箱子取出一个画轴。卫希颜知道这是张郎中给阿宝娘画的像,阿宝娘当成宝贝一样收着,每晚睡觉前都要拿出来看一看,她心道:难道这画也有玄机? 阿宝娘说:“这画后面有字,要用药水涂上才能看见……” 卫希颜暗道高妙,没有这特制药水,拿到画也是枉然。 她去药柜拣了阿宝娘说的那十几样药材,煎水成一碗,端过来抹湿画纸的背面。 阿宝娘说:“丝帕是你母亲留下的,你阿爹留了这信给你,说你看了就明白了。”她看着画像神情带着不舍,这画看过后,就得烧了。 药水抹上后,画纸背面就显出红色的字迹来。 赭红的字色仿佛血一样凝重,张郎中写道: “阿宝,我本姓卫,名信南,在青浦开医馆。十一年前,你母亲怀着你独身来到青浦,因为动了胎气来到我的医馆。后来,你母亲住镇上,时常来医馆和我切磋医道,她在用药上尤其精深,使我获益良多。 “某晚,你母亲震断窗栓进入我房中,我这才知道她还会武。她抱着刚出生的你,衣襟上全是血,对我说:‘卫兄,我遇上一桩麻烦,需要托你照顾一下我的女儿。如果三日后不见我回来,就请你带她离开青浦!’ “你母亲临危托孤,却依然笑语从容。当时我既激动又担忧,激动的是她将亲生骨肉托付给我,足见对我的信任;担忧的是不知遇上何等危急之事,竟让她顾不上刚出生的你!她的丈夫又在哪里?此时我深恨自己只是个郎中,没有武功,帮不了忙,只能抱着孩子看她离去。 “那是我一生最难熬的三天!最终,我没等到她,却等来了一群黑衣人。幸亏我听了你母亲的叮嘱,提前关了医馆,带着你躲在地下室。那些黑衣人找不到人,放火烧了医馆。等他们走后,我才敢带着你出来。没想到他们没走,伏在暗处等人。危急之时,一个男子骑马冲入,以一挡十,对我喝道:‘带孩子走!’ “我不及想其他,只想着不能让你有事,有负朋友所托。我抱着你骑马飞奔,一个黑衣人的掌风扫中了我,我受了内伤,还好抱着你逃了出去。 “我不知道那救我的青年男子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你母亲遇上了什么麻烦,但那伙人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下纵火又杀人,背后必定有极大的势力。 “我不敢留在青浦,乔装带着你一路辗转,最后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村,遇上了你现在的阿娘。住了两个月后,我发现有可疑人在探问一个男人和孩子的事,我担心是那伙人寻来,就带着你娘俩往南走,一直到靠山村才安顿下来。这里是十万大山,人烟罕至,那些人极难寻找到我帮不了你母亲,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护你周全! “你母亲给你取名‘希颜’……” 卫希颜看到这目光一震卫,希颜,所以,这就是关联? 应该还不止于此,这世上同名同姓的绝不止阿宝和她! 她吸了口气,继续看下去。 “你母亲留了一本武学秘籍,说:‘若我遭遇不测,不希望希颜报仇,只愿她一生平安。这本内功心法是她爹爹家传之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传给这孩子。让她过普通人的日子。’我遵守你母亲的意愿,一直隐瞒着你的身世。 “然而世事难料,当年我中的那一掌伤及肺腑,等辗转安顿下来时用药已晚,拖到如今已经油尽灯枯,再无法守护于你。你阿娘心地善良,对你的关爱不下于亲生,你务要尊她敬她。但是,遇上难事,你唯一能靠的是自己!若有一天,你决定了的时候,也莫要犹疑,就像你母亲般,坚强果决,虽临生死,也从容赴之! “另外,你母亲嘱咐过,不可泄露你是女孩儿。其中必有深意,你要谨记。 “你母亲或许还在人世,我不知她姓甚名谁,只知她叫‘二娘子’,那条丝帕上绣有一个‘颜’字,或许是她的姓,也或许是名。你母亲说她显露的不是真容,所以,我没法给你她的画像。但她精于药术,你可从这方面探寻。 “希颜,但愿你能找到你的母亲。 “无论生或亡,请告知于她:卫信南不曾负友之托。 “人生得一挚友,大笑!无憾!无憾!” 画上的字迹慢慢与药水融合,白色的画纸变得泛黄,仿佛是丢久了的颜色,而药味也慢慢消失了,散出的一种放久了的陈年味道,如果不是画纸还湿着,卫希颜都要怀疑先前的一切是幻像了。 一诺重千斤!她心里默默道:卫信南,当真不负一个“信”字! 以卫信南的医术可扬名天下,却为了一个相交不到一月的朋友之托,隐姓埋名一生,又为此伤重短寿,却无一丝怨言,如此信义之人,怎不让人钦佩? 卫希颜按下心中潮涌,拿着画像道:“阿娘,画像没坏。” 阿宝娘本来坐床边有些失神,听得这句话,眼睛顿时亮起来,拿着那幅画像,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 如同重获至宝,眼角湿润起来,喃喃道:“你阿爹他……待我……真是好的……” 显然配制出不损坏画像的药水是更耗费心思的。 卫希颜道:“阿爹说,要我如生母一样尊你敬你。” 阿宝娘簌簌流下泪来,抬袖擦了擦,看着画像神色十分眷恋。 卫希颜等她心情平静下来,才又说道:“阿娘,阿爹让我去寻找亲生母亲。无论是否寻找到,都是回来这里。” 阿宝娘抬头凝视着她,道:“阿宝,你去吧。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去寻找你的亲生爹娘。” 卫希颜沉默了一会,道:“阿娘,我这一去可能很久回不来。”或者不会回来了如果找到回家的路。 阿宝娘道:“你放心,有村里照顾,阿娘不会有事。再说阿娘的眼睛已经好了,身子骨也硬,你不用担心,放心去吧,孩子。” 卫希颜上前,伸臂拥抱阿宝娘,声音真切地道:“你是阿宝的好母亲!她永远爱你。” 阿宝娘含着泪笑起来,“阿宝是阿娘的好女儿,阿娘也永远爱你。” 次日,卫希颜去向族长和村民们辞行。 她对村民们说,要下山去游历,医术才能提高。对族长则说,张郎中当年是被家族逐出来的,让阿宝长大后务必回族中解释当年的误会。“请族长阿叔照顾我娘,我这次去河北寻亲,路途万里之遥,可能几年甚或十年都回不来……” 族长拍着她肩道:“照顾你娘那是村里应该的事。莫说你爹留下的恩情,就是你教阿卓、大柱他们的这些本事,咱们靠山村都感激你一辈子!阿宝,你放心,你阿娘就是阿卓、大柱、阿毅他们的娘,谁敢不孝顺,老子打断他们的腿!……” 三天后,卫希颜离开了靠山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主角应该是卫信南:一诺重。 ☆、荒庙救人 荒山,孤庙。 几道闷雷后,原本晴亮亮的天空转眼如同墨洗。顷刻之后,大雨滂沱而下。 阴沉如晦的天色中,一道白影如电刺破黑幕,足不点地掠空穿行,滂沱的大雨被他周身的气劲阻隔在外。 数道闪电“咵喇喇”闪过,刺目亮光下映出那人的面孔,冷寞如亘古不化的雪山,散发的寒意比冷雨更甚。疾驰中双臂环抱一人,披风覆盖着看不到面目,隐隐可见窈窕身形。 白衣人抱着一人身形却毫无凝滞,如惊鸿闪电般掠近庙前。 庙门残破,隐隐透出火光,显是有人先至。 白衣人望了眼怀中女子,决然掠入庙内。 庙内佛像破败,显是荒弃已久。佛像前的空地上架着一堆柴火,火不大,却在冷雨晦暗的天里散发出淡淡温暖。 庙内,三人分散而坐。 最靠近火堆的是坐东面的蓝衣青年,年约十八.九,及肩的黑发未挽髻,只用一条蓝色带子系着,简单,却透出抹随意洒脱的味儿。他肩上斜挎一只深蓝布袋,手执书卷静阅,神色专注,似对周遭一切无闻,只在火光将弱时扔入几截枯枝。 蓝衣青年对面,一位四十余岁的髭须大汉衣襟大敞,斜倚神龛,神情散漫,蒲扇般的大手抓着一只酒坛,雪亮酒柱仰面倾入,一庙尽是酒香,那大汉自顾豪饮,旁若无人。 稍远的角落里横躺着一个乞丐,身上的麻布衣服破破烂烂却颇为干净,一根滑光溜溜的青竹竿横在胸口,散发披拂面上看不出样貌,从衣服破洞露出的皮肤来看,年岁不大。 白衣人冷目一扫,寻了个靠近火堆的位置,盘膝而坐,双臂微伸,将怀中人放于膝上,披风轻滑露出那人秀发如云。 “阿裳,你觉得如何了?” 白衣人峻如刀刻的面庞一瞬间柔和下来。 少妇容颜清丽,却面色苍白,笑容绚丽,声音清静温柔,“叶郎,我很好。” “辛苦你了。”白衣人冷目浮起一抹歉意。 少妇纤细的右手轻抚凸起的腹部,温婉一笑,正待说话,秀眉忽然一蹙,痛楚横生。 “阿裳?” 少妇纤手抓紧白衣人,苦笑,“叶郎,我感觉,孩子快要出来了!” 白衣人一惊,峻眉一耸,将妻子身上覆盖的披风扑展于地上,俯身将她置于其上,右臂一拂,地上数道枯枝根根飞起斜插入地。白衣人解下自身外袍支在枯枝上,做成屏风遮住妻子。 少妇屈起双腿,压抑的呻.吟声时断时续。 白衣人恒定如冰峰的面庞滑过惶急,一膝半跪于地,躯干却挺得笔直,薄如刀削的嘴唇紧抿成线。 庙外大雨如注。 少妇压抑微弱的痛吟声掩没在雨声中,汗水湿透重衣,指骨几乎捏断。 柴火添了数道,那孩子却似乎出不来。 白衣人握紧的拳头青筋直爆。 饮酒的髭须大汉猛然放下酒坛,浓眉皱起。那横躺在地的麻衣乞丐也不知何时坐民起来,喃喃道:“这孩子怕是难生!” 话音方落,一道冰冷如剑的目光飞刺过来,那乞丐心头一寒,暗道厉害。白衣人目光环视一圈,落在那蓝衣青年身上。 “劈啪!”火花微爆。 火堆旁的蓝衣青年缓缓抬头,跳跃的火光映照出一张俊美秀致的面容。 白衣人目光盯在青年手中的书卷上,目射奇芒,“你,大夫?” “山野郎中。”蓝衣青年神色谦谦。 白衣人手紧了紧,回头看了眼难产的妻子,嘴唇一抿,“有劳大夫!”声音晦涩,显见甚少求人。 蓝衣青年放下医书,长身而起,走入枯枝搭起的“屏风”后,右掌贴上少妇凸起的腹部。过了会,眉尖微皱,“你家娘子胎位不正,孩子很难出来。再拖下去,母子都危险。” 白衣人一震。半晌,艰难道:“首保吾妻。” 蓝衣青年眼底掠过赞赏,想了想,笑道:“或许,大小皆可保住!” 白衣人目芒大盛。 蓝衣青年唇角一勾,荡起一道诡异笑容,眼神透亮直逼人心。 “剖腹取子,足下可敢?” “啊?” 噤声不语的麻衣乞丐悚然出声,连带那雄豪的髭须大汉也是满面惊诧。 “用刀剖开产妇肚腹,取出胎儿,再以线缝合。”蓝衣青年说的云淡风轻。 髭须汉子嗔目而起,“胡闹!肚腹剖开了,还能有命在?” 白衣人寒意迸发,一股无形压力如冰山横空而坠,目光冰冷如剑,直刺那青年。 蓝衣青年全身衣袍在白衣人气势下无风鼔荡,神色却不改,笑容从容。 “足下可敢?” 庙内如被冰封。 “好!” 白衣人断然一字。 蓝衣青年唇角微弯,从布袋中掏出一个拳头般大小的瓷瓶,掷给白衣人,“这是麻沸散,给产妇服下,开刀时就不会痛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 。” 麻沸散?传说中的华佗神药?麻衣乞丐和髭须大汉双目睁圆。 白衣人目光闪动,依言将瓷瓶中的药水喂妻子服下。不一会儿,那少妇的呻.吟声渐渐弱了去,双目阖闭似昏似睡。 蓝衣青年又从布袋中取出一个银制小酒壶,壶盖方启,那髭须大汉便吸了一下鼻翼,“好烈的酒!” 蓝衣青年又拿出一柄薄如蝉翼的银色小刀,将壶中的烈酒淋遍小刀。 那髭须大汉连声道“可惜“,年轻人向他眨眼一笑,持刀俯下身去。 庙外雨声如疾雷迅鼓。 “咔哧,咔哧”的割肉声从遮挡的披风后传出来,竟是声声清晰入耳,让人鸡皮直竖。 髭须大汉和麻衣乞丐俱是面色紧绷,四目一霎不霎。白衣人挺直立于一侧,手背青筋鼓鼓跳动。 “咵喇喇”几道闪电划过。 陡然,一声宏亮的婴儿啼声划破窒闷空气穿刺入空中。 髭须大汉禁不住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好家伙!出来了!” 那麻衣乞丐长长吐出一口气,方惊觉后背衣衫已湿。 白衣人接过孩子,一把扯下身上衣衫包好,目光清冷中微带柔和,担忧地望向仍昏迷的妻子。 便听得一阵针线穿肉的声音。半晌,那蓝衣青年长身立起,淋酒洗去双手和刀刃血污,收刀入袋,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白衣人凝目看去,只见妻子白若凝脂的肚皮上缝合后只余一道细细的红痕,不细看简直难以看出刀伤的切口。又见蓝衣青年掏出一个很小的玉盒,一打开便闻到清香扑鼻。他一脸心痛的表情,“这可是千金难制,只此一盒。”说着将玉盒掷给白衣人,“将药抹在刀口缝合处,一刻钟后可愈合。” 他走过来拿起银酒壶给白衣人右手消了毒,笑道“大功告成”,施施然走出“屏风”。 髭须大汉和麻衣乞丐还在目瞪口呆中。 不一会儿,便听产妇醒来道:“叶郎……孩子?” “儿子。”白衣人屈身将婴儿递到她眼前。 髭须大汉陡然轩眉大笑,“妙极妙极!某家今日大开眼界!”右掌一拍,酒坛中一道白色酒箭劲射而出,“小兄弟,某家敬你一杯!” 蓝衣青年扬眉一笑,身躯向后微仰,口一张便将那道酒箭全数纳入喉中,半滴未漏。 髭须大汉拍掌大笑,“某家越无商,小兄弟如何称呼?” 麻衣乞丐披散在发下的目光一动,伸开双臂打了个呵欠,倒头又横躺睡去。 “在下卫希颜。” 越无商豪笑,“卫兄弟这手奇技令人观之惊绝,莫非是神医华佗之后?” 话音方落,一道龙吟啸声陡然穿透山林直入庙内,庙顶尘土簌簌震下。越无商胸中气血一翻,暗惊此人好深内力,一时目中光彩连闪。 那少妇原本抱着麟儿喜气盈盈,闻得这啸声面色陡然惨白。白衣人一个直身,冷目扫过卫希颜,微微颔首,抱着妻子掠空而去。 越无商看向庙外若有所思,虎目陡然暴出炽烈光芒,长身一起掠空飞出,大笑声从十数丈外传来。“卫兄弟,某家有事先行。来日有缘,定与你痛饮三大坛,不醉不归,哈哈哈!” 卫希颜看向庙外,大雨似乎小了些。 躲一场雨竟然惹出几个奇怪的家伙! 她出手救那少妇固然是一时起意,但也有几分谋算在内。那白衣人一望便知不凡,留下一份援手之恩,没准哪日派上用场。 又过了一阵,雨势渐歇。不一会儿,阴云散去,又显出透亮天色。 卫希颜扫了眼仍然横卧倒眠的麻衣乞丐,略整衣衫后走出庙外。 半晌。 躺在地上的麻衣乞丐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双目精光灼灼望向庙外,语声低不可闻: “白衣独孤客,一剑寒千秋!想不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雪山神剑竟然出现在此,还娶妻生子了这消息传出去,不知要引起多大轰动!还有越无商那魔头,十年前销声匿迹,今日居然重现踪迹!难不成有甚么大事?……那叫卫希颜的青年身负秘术,不知又是何来历?” 麻衣乞丐垂头沉思,那龙吟之人内力之深独步天下,难道是追叶向天而来?他突然想起某件秘闻,面色一变,“难不成是他?”一腾身朝越无商离去的方向奔掠而去。 破庙中,火堆不知何时熄灭。四下回复荒凉冷寞,仅余一道清烟袅袅,见证着方才的奇人奇事。 作者有话要说: ☆、瀑底历劫 卫希颜隐身在庙外树林的枝丫间,看见那麻衣乞丐从破庙中掠出,如流星般向山外劲射而去,哪有方才庙中萎靡不振的样子? 她低笑一声,今日遇到的人,倒是一个比一个神秘。 这,便是千年前的江湖?! 一年前,她离开靠山村后,带着卫信南留下的针灸和手术刀具,返回原始丛林,寻找炼气丹药缺的几份药材。 卫信南留的最后两张炼药秘方中,有十七味罕见的草药,长在丛林深处。 卫希颜一路杀虎斩豹,还刻意挑斗狼群,增强这具身体对技击的实战磨合。 她的博击招式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花巧,融入内气后,遇上狮虎,也能快得一招致命。经过磨炼,她的身手已经超过了“前身”的水平。 但丛林越深,危险越大,这个时代的野兽更凶猛,奇奇怪怪的种类也更多,有些是她叫不出名字的,几次涉于险地…… 她曾守在深涧旁垂钓银血鱼,用此鱼的血入药。这鱼天性懒惰,沉于涧底以水草为生,半年一载也不会冒头。然而这懒惰的小银鱼最喜食天罗草,这种草芳香扑鼻,即使超懒成性的银血鱼也难以抗拒其诱惑。但此草只长在沼泽地,是鳄鱼的食草。她冒险从鳄鱼嘴边抢出天罗草,守在深涧边接连十日方诱出一尾懒惰精滑的小银鱼,正大喜时却窜出一条巨蟒抢食。 那巨蟒鳞片坚硬如铁,卫希颜手中只有柴刀,以内力也无法划破鳞片,危急中她摸出卫郎中留下的手术刀,居然划出血线,不知是何等金属打制?卫希颜不管三七二十一,内劲迸发狠划挑刺,最终杀了巨蟒,她的肋骨也断了几根,半月后才治愈完全。 得了银血鱼后去采青碧花,遇到守花的巨鹏,拼杀了巨鹏还没喘上几口气,激斗中的血腥味已引来了一大群饿狼,足有上百头。她一气杀了十几头立威,趁群狼惊惧趔趄时,瞅准空子一个腾身跃入森林河流,顺流直下十数里。那群狼追赶不缀,她内气没有恢复,只得顺着河水漂流。 突然间河水倾斜奔下,前方传来轰隆声响。 她暗道不好,抬头望去果见前方水流截断,白雾扑腾冲起,竟是流向断崖。 水流去势湍急。她望了眼岸上狼群,一咬牙顺着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 水流往崖边飞坠。 千流飞坠,气势恢宏。 卫希颜紧闭双目,放松躯体,经脉内气流转,一阵天悬地落,头脑因急速下落几乎昏迷,她内气流动保持清醒,“扑通”一声巨响,寒气刺骨而入。 料对了!瀑底一般有深潭。 她顶着刺骨的寒气双臂向上划拉,使劲一弹,冒出水面。七手八脚爬上岸,脸色已是青白带紫,冻得瑟瑟发抖。盘膝运气数个周天,方觉体内回暖,回复了小半力气。 重回生天之后,卫希颜打量周遭环境,但见崖底深潭宽三四十米,四周林木望不到边。 她看着寒潭的目光突然爆出耀眼光彩,然后哈哈大笑。 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了! 那一条条银光闪闪的小鱼可不就是她费尽心力钓取、却差点被巨蟒吞食的银血鱼么! 寒潭边,一圈圈香气馥郁的天罗草长得茂盛,难怪会吸引一群群的银血鱼滞留不去。或许是这天罗草的香味太诱人,也或许是潭底寂寞千年无影,机警狡猾的银血鱼失去了原有的警戒心,卫希颜从天上飞降而落都没有将它们惊回潭底。 当然,更可能是吃得太撑,根本跑不了!天罗草可是它们的至爱,就像阿猫对鱼的深情。 卫希颜被这小东西害得几乎送命,狠狠盯着那些圆鼓鼓的白肚皮,发出几声阴笑。 当然,她想不通本应生在沼泽地的天罗草为何会在这里成片出现这已经不重要了。她肚子叽咕作响,提醒她已经大半日没吃东西。 “这小东西应该很美味!” 她想起那条巨蟒瞪着银血鱼时口水滴答的贪婪景象,肚里饥饿更是如狼在抓。 “这么多小东西,不在乎我吃两条吧。” 她趴在岸边,双手拈起一条飘浮在水面上肚皮鼓鼓的银血鱼,取出锋利无匹的手术刀剖鱼。 鲜嫩雪白的肉质翻出,被切成生鱼片,片片如雪如玉。 她急急拈起一片放入口中,鲜香质嫩,入口即化,简直比北海道最棒的生鱼片还要正点。更奇妙的是这银血鱼的血色透亮,没有半分的黏稠感,清甜爽滑,十分可口。她一气不停吃光一尾,犹觉不过瘾,又捞了三尾吃撑的小东西,切食入腹。 一通美食饱餐,卫希颜心满意足地仰躺在湖边。只觉体内暖烘烘的舒适,全然不觉身边寒潭寒气袭人。 难道是银血鱼的功效? 她只觉周身精力充沛,一个挺身跃起。想起卫信南指明在飞瀑流翠的附近,空气湿润,极适合至阴至寒的草药生长,或许在这崖底潭边能搜到她需要的那几味珍稀草药。 果然,潭水边找到了八瓣天株花、紫叶兰、天目葶等数种稀罕药材,又攀爬到半崖上摘下了几种药引。 回到潭边她掏出怀中油纸包的几味草药,清点后发现竟然在这里将卫郎中最后两张炼药方中最难找的八味药全部找齐了果然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我欺也! 她在远离潭水的平地上寻了处干燥有大石,将草药铺在石上晾晒。 数日后风干,将干草药辗碎磨成粉,开始制药丸。 由于在崖底没找到其他可吃的东西,她一直以银鱼片为食,以鱼血为水,不过再鲜美可口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味,于是她换了个花样,架火烧烤。 烤熟的银鱼比起生鱼片又是另一番风味,可惜缺了调料美中不足。她突发奇想,采集天罗草烘干辗碎成粉,当作是胡椒粉洒在烤鱼面上,香气扑鼻引人垂涎。更妙的是,洒了天罗粉的银鱼竟然甜中带咸,咸中又微辣,美味无比。 卫希颜欣喜之下采了大把的天罗草烘焙制成调料,取名为天香粉,专用于烤肉。 闲时她就盘膝打坐。 不知是药丸催化的作用,还是崖底的环境适合,内家真气突飞猛进。丹田的热流由小股变成大股,由涓涓细流汇成河水流窜,全身上下热气升腾,虽然时令入秋,崖底潭边更是冰寒冻骨,卫希颜却热得脱掉外袍只剩单衣还是觉得热。 “银血鱼血炽,性喜阴寒水底,居无冻!” 她想起卫信南对银血鱼生长习性的描述,暗忖自己不畏严寒莫不是跟常喝银鱼血有关? 很快到了冬日。 河水枯干瀑布断流,崖底寒潭却仍然水汪一碧,全无结冰之象。 她内家真气进境迅猛,心喜下更是勤奋不辍。 药丸全部制成后,她便整日整日地打坐不起身。常常是一坐就是两三日,直到口渴饥饿时才起身补充食物,填饱肚子后又继续。 如是冬去春来,河水解冻,千丈瀑布重现轰隆巨景。 此时她丹田内的真气已如滔滔江河般充沛雄浑,她在长笑得意下却不自知,生死危机已悄然逼近。 这日晨间,她仍如往常般盘膝打坐,运气运行一周天后只觉丹田热流越来越灼热……心生警兆之时,真气突如河底湍流猛然横冲直撞,奔腾涌出,血管在一刹间暴涨欲裂。 她大惊之下急急收气。但热浪如火山爆发的岩浆不得遏止,烈火焚烧灼痛难耐。她凌空跃起,翻身落入潭中,冰凉的潭水袭入顿时身体一阵清爽。但转眼间体内便如万虫噬咬,麻麻痒痒又痛楚万分,她禁不住大喝出声,在潭中剧烈地翻腾扑滚。 她谨慎遵照着卫郎中配药的分量服用,但她不知道这银血鱼是长于极寒水底的极烈之物,其血和肉均能活血助力,是修炼内家真气的圣药,食得越多,越能促成内气突飞猛进,但是她身体经脉的扩张却需要一个过程。就如抱着一尊金佛,但口袋太小装不了,强行装进去必然撑破口袋。 她此刻的情形就是如此,细细的经脉撑不住磅礴的真气,濒临经爆人亡的险境。 卫信南自然知道这银血鱼不能吃得太多,但他没有料到这珍罕极难捕捉的小鱼竟会被他女儿机缘巧合下成群地捉食,一时疏忽造成了卫希颜此时的命悬一线。 她只觉体内灼痛难当,神智昏昏中听得瀑布水声轰隆,本能冲到瀑布下,心想那里凉快。 瀑布砸下,如千斤巨锤,万箭穿身! “啊!!!!!!!” 撕天裂地的巨吼。 卫希颜一狠心,拼命催动真气在血脉中行走,灼热胀痛中又有根根针刺,直想昏死过去,头顶千丈瀑布万箭穿身,体肤在内外压力下爆出股股血箭。 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她咬紧牙关苦苦承受,拼尽真气撑着瀑布的冲击力盘膝坐稳,双掌翻起朝天。 劲瘦的身体在轰轰瀑流冲击下如同激浪中的一片树叶,颠颠晃晃,却没有翻。 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她昏了过去…… 昏迷中,一丝意识仍然留存…… “万流归宗!” 身体保持着盘膝双掌翻天的姿势。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 恍若过了一世的苍茫岁月,双眼悠悠睁开。 天地一片澄澈! 天空是如此的蓝,树叶是如此的绿,鲜花是如此的艳! 闭上眼万籁俱静,又仿佛万物皆在耳边,如此清晰细微,神识中仿佛能看见蚯蚓在泥土中轻轻扭动,银鱼在水底喁喁细语,飞鸟在高空悠然啄羽。 她诧然瞪目,什么时候感官如此清晰了? 一个翻身坐起,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被冲到瀑布边的石头上。 她赶紧聚气丹田,却被一个事实轰然打倒! 丹田内空空如也!她的内家真气呢? 她欲哭无泪,就好像上亿美元突然间化为泡影! 努力了这么久的成果啊!! 卫希颜垂头丧气立在瀑布边。 良久,长长吐出气。 没了就没了!靠他大爷的!想当初她不也是什么都没有?大不了从头来过!当年黑帮倾轧佣兵历险,多少次置于生死之地,还不是挺过来了!没有失,哪有得? 她抬臂仰天大喊:“我会回去!我一定会回去!” 声音一出,如轰然惊雷,响彻深谷。 卫希颜吓了一跳,她的嗓子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超高分贝? 惊诧间惊觉体内真气激荡,她不由张开双臂,只觉全身经脉里有着暖暖之气,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随着血管的每一次伸张,汩汩流动,说不出的酣畅淋漓,就好像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渗了琼浆玉液般痛快! 她陡然清喝一声拍地而起,身形如被强劲弹簧冲起,直直向上腾起几十米。 她又惊又喜又疑惑,仿佛不信般,在半空中吸气一掌击向深潭,便听“轰”一声巨响,一道直径约十米的水柱冲天而起,数百条银血鱼被卷进水柱里,肚皮翻白。 卫希颜踉跄落地,望着水柱落下时一湖的翻白肚皮,目瞪口呆,“意外,纯属意外!” 静下心来琢磨了一阵,最终猜测可能是银血鱼的问题,当下再也不敢多吃。遭到无妄之灾的这几百条银血鱼扔在潭水中也是浪费,她几个劈空掌将银鱼震上岸,晾在崖底晒干后,磨成银鱼粉,收入包袱中。 卫希颜自觉与当初离开靠山村相比,武功进境已有十倍的提高,虽然不清楚这个冷兵器时代是否有很多武功高手,她自己又算是哪一流,但想来应该不是很差,至少有了自保之力……她已经忍耐得足够久,当掌握到足够的力量后,心底的渴望就再也压制不住她必须回去,一定要回去! 卫希颜低喝一声,足踏潭石跃起,拽藤踏壁而上。重登崖顶,但觉心胸开阔,丹田气息涌动,发出一声清啸,提气踩踏丛林树冠,飞掠而行,十数日后就到了莽莽丛林的边缘。 这个方向,已经远远偏离了靠山村,应该是在十万大山的东北面了。 卫希颜顺山势而下,行出几十里后才遇到三个樵夫。问明最近的集市还在一百多里外,她一路疾掠,约摸半个多小时后看见了城镇的轮廓。 小镇不大,却如麻雀五脏俱全。想来是修在交通要道的缘故,街上人来人往的,看起来倒也热闹。 卫希颜扯了个行人问路,走向镇上唯一的药铺。将丛林中采得的一些草药卖给药铺,换了二十贯铜钱一贯是一千枚铜钱,还有一张五十贯的交钞宋朝的纸币。两百年份以上的药材她没有拿出来,这种草镇小店卖不起价。 提着一包袱沉甸甸的铜钱,揣着五十贯的交钞,卫希颜心里踏实不少,没钱寸步难行,这话古今都对。 她拎着包袱入住镇上唯一的客栈,洗了个木桶热水澡。用了两文钱从殷勤的小二口中探得这里是矩州辖下。卫信南在遗信中说靠山村周围的莽莽丛林是十万大山,她约摸记得十万大山是在云贵那一带,或是广西南部? 她一路行来都是不毛之地,数百里没人烟很正常,怪不得卫信南选择在这落脚,的确是避祸的好地方。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她进了镇上的成衣铺,将昨夜设计好的百宝袋图样交给裁缝,让他按图缝制,又给自己买了几套蓝布长衫。 回到客栈第一件事就是换上新衣。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虽是布衣,也比她原来一身短衫衣裤好看多了。小二端着一大盆水直愣愣撞到柱子上,卫希颜大笑,走到门口时回头一看,那小子还傻愣愣端着空盆呆在那,又是一阵好笑。 时当近午,店中食客渐多。 她瞅准一个风尘仆仆的客商,应该是走南闯北的,叉手行了个礼请他入座。那汉子见到这般俊秀人物已是仰慕三分,两碗酒入肚便滔滔不绝。 宣和?这是宋朝哪个皇帝的年号?宰相是蔡元长?没听说过……唔,不对,古人习惯称字。 卫希颜又问了一下,原来蔡元长就是蔡京,那就是宋徽宗这个亡国皇帝当政了! 真是晦气,竟然穿到金兵将要南侵的年代……在兵荒马乱中寻找归家之途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这客商恰恰是到这边贩药材,她要打听的青浦正是江宁府有名的药材集市,江宁府的药商行会就设在那里。卫希颜打听了江宁府的地理环境,怀疑那里就是南京。正好那客商购满药材后也是往江宁府方向走,于是约定同行。 第二日她到成衣铺取了百宝袋,带上干粮便随着那药材行商的车队一同往北。 一个多月后商队到达沅州。卫希颜告别那客商,找到沅州城的大药铺,卖了几尾鹿鞭和三百年份的人参,然后坐船顺沅水而上。 下船后,她避开官道沿山而行,喜欢上了林中飞掠的快意。 途中遇上暴雨,她在山中寻得处破庙,暂作避雨。孰料竟先后遇上越无商、麻衣乞丐和白衣人,还顺手救了一个产妇。 卫希颜在靠山村时客串过兽医,给难产的牛剖过肚子,在丛林苦修时遇到一只怀孕的母豹子,为了试验她的愈合药,强行给母豹子剖腹接生……当然给人接生是头一回,但同样是剖肚子,没什么大不了卫希颜对自己的完美开刀一点都不意外。 她想起沙洛聊起他的业余职业时,以一种轻松的口吻道,剖腹产跟挥舞军刺收割生命没什么两样,同样是稳、准、狠,顾鑫、欧阳、汉斯都喷他,说好好的狙击手干什么产科医生,简直丢他们铁血佣兵的脸,沙洛一脸怜悯你们这些迷途羔羊的表情,咏叹道:“屠夫怎懂新生的圣洁!”秦瑟琳毒舌说,沙洛“不行了”,只能在“毁灭与新生的冲击中体验快感”,众人大笑中希文冷飕飕抬脸,“你们上次任务的活动经费超标了,你们懂的……”我们不懂!目睹笔记本电脑上那冷酷的账单数字,小伙伴们齐齐惨嚎倒地,尼玛有个抠门的财政管家真心痛苦,希颜你快来,你家葛朗台又要压榨我们了,呜呜……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 卫希颜唇边已绽出笑容。 有这帮贱贱的伙伴,她怎么能不回去?当然最重要的是希文,她的妹妹! 卫希颜看着那三人消失的方向,思忖着要不要跟上去? 那白衣人自是不凡,那叫越无商的髭须男子也是目隐精光,她能感觉到对方内息的浑厚,就连那不起眼的麻衣丐也不可小觑,至于远处发出啸声的人,只一声长啸就让她气血翻腾,内力当真惊骇高高手啊! 高手相聚,必有大事发生。 她的归家之路如羚羊挂角,毫无头绪,探寻“阿宝”的身世也只是其中一条路,这条路能不能走通还是两说,故有奇事发生都应关注,没准会冒出什么“奇妙”呢? 卫希颜主意一定,腾身尾随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关于“姓名字”: 一般来讲,读书人“姓名字”三者齐具。普通百姓一般只有姓、名不取字,有的只有姓+排行,连名都不取,如刘七,罗五。 江湖人也是多有姓名和排行,很少取字,所以江湖中多是叫名,很少有叫字的,和官员、读书人不同。 ☆、仙踪初邂 卫希颜远远缀着最后离去的麻衣乞丐,不敢离得太近,习武之人都耳目灵敏,而且这时代的内家高手那是真正的内家高手!就好像以前她觉得古老爷子是一流高手,但现在这个“一流高手”抵不住她一掌。 卫希颜视野中已经见不到麻衣乞丐的身影,只能以耳力去追蹑。 那麻衣丐的轻功十分高明,似乎还很擅长追踪匿迹的活儿,卫希颜几度失去他的踪迹,亏得她识觉灵敏才没有跟丢卫希颜觉得她这种“识觉”应该是和她的精神力有关,脑波活跃、灵魂强大什么的,估计是与时空穿梭有关,卫希颜不负责任地猜想,反正对她有利就是了。 跟踪了数里地,山势渐渐转下,她的“识觉”捕捉到麻衣丐停了下来。她立即跃上一株大树,小心潜望。 金铁交鸣声隐隐传来。 一道白芒冲天而起,光华刺目耀眼,便闻几声惨叫,显然有人伤在剑光之下。 卫希颜尚是头回见这等层级的高手过招,心中发痒,无声跃下树,避过麻衣丐朝另一个方向潜进,潜出三四百米,便听一道阴厉声音喝道:“叶向天,交出那物!” “恶贼,放下我孩儿!” 卫希颜听出是那产妇的声音。 “放下你的手!”那阴恻恻声音喝道,“名大娘子的暗雨梭,本座闻名已久,虽说不惧,但误伤你孩儿就不好了。” “成名人物,以婴儿为挟,可知耻?” 语声冰寒浸骨,卫希颜脑海中立时浮现出白衣人恒定如冰峰的面容。 “哈哈哈!”那阴厉声音狂声大笑,“我莫孤尘做事向来只求结果,哪惧人言!叶向天,废话少说,交出那物,放你儿子!” 白衣人冷冷道:“何物?” “少装糊涂!再不交出虚空劫天璧,休怪本座手下无情!” 虚空劫天璧? 卫希颜心中一动,又向前潜进百米,纵上一株大树,运足目力,居高望去,但见前方二三百米外几道人影对峙,地上横尸数具,想是死于那冲天一剑之下。 白衣人冷笑一声,并不言语,反倒是身边的少妇幽然叹道:“莫长老从何听说这物在我夫君身上?” “这个不劳大娘子挂念。” “莫长老,你说的这什么璧我夫妇从未听说,莫要误信他人妄语。” 莫孤尘冷笑,“名大娘子莫要狡辩了。若非得了那物,声名震天的雪山神剑缘何突然从江湖上消失?” 少妇不由苦笑,“向天归隐是因为我,此乃家门之事,实与你口中所说的这物无关。” 莫孤尘声音陡然拔高,“闲话少说,交还是不交?本座耐心有限。”按在婴儿胸口的手掌便要吐力。 “慢着!给你!” 叶向天手一扬,将一道物事掷向莫孤尘。 莫孤尘却抱着婴儿疾向后退,任那物“啪嗒”一声掉落地上。 “宁暗,去拣起来。” “是,师父!” 莫孤尘身后一位三十许的瘦长男子应声向前,弯腰去拾地上的木匣。 莫孤尘的目光却不看向那匣子,紧紧盯着叶向天,神情紧张,目光一瞬不瞬。 宁暗拣起木匣,走回莫孤尘身侧。 “打开。” 莫孤尘目光丝毫不离叶向天,雪山神剑的可怖他方才已见识到,右掌紧贴婴孩胸口,只要叶向天稍有动作,掌心内力便毫不犹豫地吐出。 那婴儿不是知是被吓昏了还是被药迷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名大娘子脸色苍白,牙齿紧咬。叶向天手按剑柄,身形未动分毫,浑身透出的强大气机却笼罩四周,那股压迫力让宁暗攥住木匣的双手不由微微发颤。 盒盖即将完全启开时,陡然一道冷哼,剑气如惊天霹雳劈向宁暗。 宁暗大惊,但全身被剑气笼罩竟动不得分毫,惊骇下不由得将手中木匣伸前一挡。莫孤尘惊怒下身子已弹射而出,右掌聚满真气劈向叶向天那一剑。 “此物祸害江湖,早应毁去。”叶向天剑光不离宁暗。 莫孤尘武功本与叶向天在伯仲之间,但他此时一手抱婴儿仅以单掌迎战却是逊了一筹。阴笑一声突然将孩子朝剑光抛去,双掌聚满孤阴真气,左掌拍向婴儿后背,右掌力道却击向叶向天前胸。 叶向天若救孩子便避不了右胸的一掌,若要自救便护不了孩子。莫孤尘这两掌可谓阴毒至极。 名大娘子惊叫一声,叶向天却恍如未见,白芒剑气直劈宁暗。 莫孤尘以前听说雪山神剑冷心冷情,还以为是传闻,未料他竟然真的不顾惜儿子性命誓要毁了那物。他原本存着的三分疑心随着这一剑尽数而去,看来那匣中必是那物无疑。心念电转下他飞身挡在徒弟身前,双掌孤阴真气直面迎击白芒剑气。 这全力一击却是击了个空。 电光石火间,漫天剑气倏然消失,白练如芒陡然结成气旋将婴孩安然拉回白袍宽袖。 莫孤尘顿知上了当,冷哼一声抓过徒弟手中木匣,打开望去面色怒变,“叶向天,你竟敢欺骗本座。” 叶向天将孩子交给妻子,冰雪面容冷冷道:“叶某身上仅此一株三百年参,阁下若嫌弃可还给叶某。” 卫希颜暗笑,心想这万年冰山一座,居然也会冒出一句冷幽默。 莫孤尘狠狠摔下木匣,面上青白交加,陡然仰天大笑道:“你以为这样就得逞了么?何不让你家娘子看看怀中孩儿有何异常?” 名大娘子接过孩子就轻拍低哄,那孩子却仍然闭目不醒,不由抬头又惊又怒,“莫孤尘,你向我孩儿使了什么?” 莫孤尘阴阴笑道:“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 他中了我雪阴教的独门秘毒,若不得解药,活不过半个时辰。叶向天,你想要解药就交出来那物,别想耍花招。否则,本座挥袖就走,倒可怜你这孩儿刚刚出世,便被狠心的爹娘抛弃。” “卑鄙无耻!”名大娘子心如刀割。 叶向天恒定如冰峰的面容也微有耸动。 莫孤尘更是得意。 便在此时,一道龙吟清啸自山林深处传来,雍容清雅的声音飘渺于虚空,恍若近在耳前,又仿佛是在数十里之外: “成教主一路好走,恕名某不送。” 又一道狂笑夹着阴森,“今日幸会名宗主,来日本座定当上名花流讨教。” 声音渐远,显见答话之人已远走。 莫孤尘面色大变教主与那人交手显是吃亏退却,他这里以解药相挟虽然不惧叶向天,但等那人过来插手就麻烦了,立即拎起徒弟衣领拔空后掠。 “留下解药!”叶向天白芒剑气飞袭莫孤尘后背。 莫孤尘回身一掌,借掌剑交击的反震之力挟着徒弟快速后退。他轻功高绝,一个腾身便消逝在林中。 叶向天欲追去却又担忧妻子,只得回身。 龙吟啸声迫近于耳前,名大娘子苍白的玉颜先现惊急,继而又露出喜色。 卫希颜只觉那啸声近在耳前如雷鸣炸响,心道这人好生厉害。当即不敢再潜伏,掠下树,悄然后退。隐隐感觉右侧几百米外有微动,想是那麻衣乞丐也暗中退去了。 她一气掠到山下方停步。 虚空劫天璧?那是什么宝贝,竟引得这些绝顶高手相争? 虚空……虚空?她心口怦然而动,对这两字极度敏感。 宁可错逮,不可放过! 卫希颜腾身向莫孤尘逃走的方向追去叶向天不好惹,那个名宗主更是厉害角色,倒不如追踪这个莫孤尘稳当。 她向前奔得一阵,渐渐到了江边,却失去了莫孤尘的踪迹。卫希颜不由踌躇,是沿江而上还是向下? 倏地心有所觉,不由抬头向江上望去。 白衣裙裾飘飘,广袖飘拂下纤秾修长的女子踏江而渡,双足凌空漫步于波上两三寸,虚空之中却如闲庭散步,身姿优容高雅,恍如姑射仙人凌波而去。 卫希颜不由惊立当地。 佛家传说中达摩一苇渡江,还不知是真是假,眼前亲见之女子却是不借任何物事凌渡虚空,简直神乎其神也! 她此刻武功大进,当非吴下阿蒙,却仍被惊震在地。 如此奇技!如此奇人! 那女子从容踏步至江水对岸,卫希颜仍是呆立,心中震撼难言。 那女子突然回首望来,两道深澈如海、清净如雪的眸光凌空穿越百米江面。 分明仅一瞥,卫希颜却觉得就那一眼已将她全身上下、内内外外扫了个透彻在那道目光下,她便如初生婴儿般透澈澈无所遮蔽! 这一惊犹胜方才,顿时一层薄汗沁出。 一声轻“咦”,隐从对岸传出。 卫希颜定神再聚目望去,那白衣女子已是鸿飞杳杳。 只有江浪拍岸,天地一片空寂,恍若方才那一幕不过是白日眼花的幻梦。 作者有话要说: ☆、红衣雪肤 阳春三月,正是芳草青绿莺飞时节,沿江两岸桃红柳绿,一派春.意盎然景色。 沅水沿岸的鼎州城外,有一座占地百亩的桃花林,官道紧傍桃林而过,南来北往的客商每日络绎不绝。百亩桃花林中,有一座桃花居。东主不知是何人,以酿制桃花酒和烹制桃花鱼名传远近千里。客商临过桃花林,无不停车下马,进桃花居,吃一道桃花鱼,喝两杯桃花酒,再在洒满桃花的香汤中泡上一个桃花浴,欣赏一场美伦美奂的桃花舞,端的是惬意如神仙。有赋诗为证:“桃花半日眠,醉卧仙人台。” 这桃花居的东主深具匠心,除了经营桃花居酒楼和客栈外,更在桃林深处搭建数十座独立的精巧小楼,引水成溪,搭木成桥。值桃花盛季时,姹紫嫣红;桃花谢季,也有小桥流水,碧茵如毡,景色如画,幽静宜人。引来几多文士雅客此吟诗斗画,赏曲听乐;也引来江湖豪客大把抛洒钱钞,只为赢得阁中艳姬的倾城一舞。 值此桃花盛开的时节,桃花居更是客来客往,宾客盈座。 这日天色晴朗,碧空如洗,尚未到晌午,桃花居酒楼已是满堂。店倌穿梭往来,忙碌非常。 酒楼东侧靠窗一座,一袭蓝衣布袍、腰佩长剑的卫希颜斜倚窗沿,于满楼喧闹中仿佛遗世独立,静品美酒,暗想心事。 当日她追寻莫孤尘未得,却于江边巧遇凌波仙子,信心受到打击的同时又无端生出怅惘,呆立一阵后,决意仍按原计划经岳州东去江宁府。 她雇的马车经过桃花居时,一脸大胡子的车夫把此地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卫希颜不缺吃饭这点钱,便应了车夫的建议,进了桃花居。 这酒楼檐角飞挑,风格典雅,上下三层。一楼设有丝竹之音和歌舞观赏,只需在大堂点酒食,就能欣赏,价格也相对便宜,是为那些不愿多花钱的行脚商和车夫仆从所设。 车夫贪看大堂歌舞去了一楼,卫希颜嫌那地儿吵,上了环境雅静的二楼。 二楼也是一间大厅,布置却更堂皇,酒桌之间相距甚宽,虽不比三楼的独间雅室清幽,却也颇为舒适。 卫希颜来得早,选了个在角落不太显眼的靠窗位置,一人独坐,点了些酒食,慢酌细饮。凭窗望去,桃花粉艳竞开,美不胜收。 这桃花居的老板倒是精通生意之道,把踞了交通要道,以美酒美食加美色,用桃林的天然景色略加修饰,财源就滚滚而来。 楼梯口那边突然出现骚动。 她转目望去。 便见一位容貌极美的少女轻巧步上二楼,肤是雪白,衣是火红,怀中却抱着一只其黑如墨的小猫。那猫一身毛发油光水滑,双眼碧绿,直溜溜瞪着一厅酒客,灵巧得有些诡异。 红衣雪肤的少女大大方方伫在楼梯口,仿佛已习惯了人群注目,黑白分明的眸子四下逡巡寻找合心空位。 酒楼的堂倌惊艳半晌,终于省起招呼客人,一溜小跑上前,殷勤道:“这位,小、小娘子,请,这边请。” 少女眸光流转,倏然一笑,却是朝着堂倌所指的反方向走去。 众食客目光追随少女一路前行。 卫希颜忽然皱眉。 那少女愈走愈近,竟是挑了角落里她这一桌,径自在她对面坐下。 众食客见卫希颜容貌俊美,坐在那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独特气质,便发出低低哄笑声这世道果然是俊俏的小子吃香啊。 堂倌飞腿而去,一忽儿托盘端上五六碟看盘,有干果鲜果蜜饯等小食,这不是拿来吃的,而拿来看的,客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 人看满意了才点菜。 “请、请问,小、小娘子,来点什么?”堂倌在美女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红衣少女捋着黑猫扫了几眼看盘,眼珠转了两转,伸出春葱般的手指,“就照他点的菜式原样来一份。还有,酒!”声音清脆如黄鹂出谷,最后一字却特别加了重音。 堂倌愣了一下,唱喏下单。 卫希颜放下筷子,挑眉看向那少女。 红衣少女嘻嘻一笑,同样挑起漂亮的弯眉回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精怪。 “你长得真漂亮!”少女单手托腮笑嘻嘻道。 若是男子肯定郁闷,但卫希颜本就是女人,她虽然不在意容貌,但被一个美少女称赞自己漂亮还是很乐意的。她一笑道:“小娘子也很漂亮。” 少女笑容灵动,“这位哥哥怎么称呼?” “哥哥”就是“小哥”,女子对男子这样称呼并不是亲热的叫法。 卫希颜这一路特别注意宋朝的风俗,对一些称呼已经渐渐习惯,但听红衣少女这声清脆的“哥哥”,还是忍不住一笑,俊美容颜更见美色,少女一呆。 “卫希颜。”她对少女道,没有隐瞒自己的姓名,甚至有意宣扬自己的姓名。 “是希罕无匹的容颜吗?”红衣少女笑容灿烂如桃花盛开,手指在桌上划出三字。 卫希颜失笑,父亲给她起名是希望女儿一生笑颜,便逗她道:“小娘子怎知是‘卫’不是‘魏’?” “因为,我对‘卫’比较有好感啊,‘魏’太死沉了。”少女笑容慧佶灵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卫希颜轻笑出声,这丫头有趣,让她想起小时候的希文可惜长大了就是个冰山了。 少女点的酒菜陆续上桌,同样的菜色摆了满满一桌。 “小丫头吃得了么,小心撑坏你。” “我不是小丫头!” “那你是什么?小不点?” 少女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道:“你想知道我名儿么?偏不告诉你。” 卫希颜一脸无所谓,“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少女眼中顿现几分戒备。 这丫头这么敏感,难道是私逃出家? 卫希颜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姓‘小’,名‘赖皮’么?” “胡说!我才不是小赖皮。”少女白她一眼,戒备的眼神却消散去。 怀中黑猫“喵”一声,少女嘻嘻道:“连猫儿都知道我不是小赖皮。”那黑猫碧幽幽的眼珠竟似向上翻了下白,咪呜两声,听上去像抱怨。 少女“啊”一声拍额,“我忘了,小白你饿坏了。” 小白?!卫希颜看了眼那黑乌乌没一根白毛的碧眼猫,想起希文养的那只浑身黑毛的藏獒,也是叫小白,她就笑了起来。 油光水滑的黑猫一个蹦跳上桌,眯着眼油然自得品尝着。少女一手喂桃花鱼,一手哺桃花酒,那猫一副陶醉悠悠的模样,显是享受到极点。 卫希颜看得有趣。 众食客见桃花居引以为傲的桃花二绝竟被这女子拿来喂猫,咋舌不已,继而想起自己和猫同食,心中又生不爽。若非那少女生得美,且单身行走的女子多半惹不得,不然早就有食客跳出来找碴了。 那黑猫三杯桃花酒下肚后,颈上的一圏黑毛竟由黑变白,又由白变成粉色,一忽儿又渐渐变成红色……众人看得大是稀奇。 邻桌一食客大笑,“娘的,这年头猫都化成妖精了!” 红衣少女猛然抬头,眸中一寒,嗤笑,“人喝酒上脸,没见过猫喝酒上脸么!真是没见识”最后三个字有意拖长音调,神色极其轻蔑。 众食客哄然大笑。 那说话的青衣食客粗眉环目,面色酱紫,应是肝火易旺之人,被众人取笑拉不下脸,起身道:“这猫是不是妖精,某倒要好生瞧瞧!”走过来右手向前一伸,抓向黑猫颈窝。 红影一闪,少女抱着黑猫避到一旁,“我家小白岂是你这脏手能摸的!” 怀中黑猫突地暴起,凌身一扑在那青衣食客的手背上抓出道红痕,“喵呜”一声又窜回少女怀中。 那青衣食客是江湖中人,一时大意被一只猫抓伤,不由恼羞成怒挥拳便打。 异变突起! 那食客突然一头扑地,一动不动,手背上被猫抓破的地方渗出几道青色的血丝。 不多时,他身体竟然一点一点融化,从手背到手臂,又从手臂到脖子,再从脖子到脸,到胸口、到腰……到脚,直至身体整个化掉,连骨头和衣服都不剩半点渣子! 只余下一滩青色的血,堆在楼板上,隐隐显出花瓣状。 酒楼一片死寂。 卫希颜看出那人是中了毒,心道这毒好霸道! 抬头看向那少女,却见她面色苍白,俄而又涨红,眸中似窜跳着火焰。 “青色莲衣!”一个声音骇然惊呼。 霎时人人色变,一楼的食客顷刻间如鸟兽散,偌大楼上只余下廖廖数桌。 红衣少女双眸烈焰灼人,眼睛扫视酒楼似在寻人,怒道:“唐青衣,谁要你插手了!” 四周一片静寂。 “唐青衣,你给我滚出来!” 四周仍一片静寂。 “唐青衣,你何时这般缩首缩尾了!” 楼上仅余的几位食客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竟无一人出声。 二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桃花居竟然没有一人出面,连刚才穿梭如流的堂倌都在转眼间一个不见了,真是怪事! 楼梯口,“噔!噔!噔!……”足音沉厚。 红衣少女猛然凌空扑出,一条红色长鞭呼啸扫了过去。 “烈焰鞭呀。”东侧角落一桌的锦衣青年摇扇微笑。 鞭影腾出火焰,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五指成鹰爪抓向长鞭。 红衣少女突然惊“啊”一声,倏地收鞭一个翻身跳到卫希颜身边,一伸手扯着她衣袖,对着楼梯口巧笑嫣然,“震叔,你怎么来了?” 感觉到少女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卫希颜眉毛动了动,便觉面上如有利刃刺骨,她目光一聚,往楼梯口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 ☆、雷门有女 雄健如山的男子一步步踏上二楼,颌下胡子根根直如针,脚下似有千钧力道,慢慢抬出一步,又慢慢踏下一步,每踏一步楼板都蹬然作响,让人怀疑那楼板会被踩蹋。 但步声震,楼板却无恙,甚至连灰尘都没震起一丝,可见这男子的内气控制极为精到。 卫希颜目光微缩,又是一个高手。 雷震天眼见少女扯着那俊美青年的衣袖,眼神顿时寒厉如刀,“枫儿,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雷枫扬起无辜俏脸,一手松开袖子,笑嘻嘻道:“震叔,枫儿方才出鞭可不是有意冒犯你,我还以为是唐青衣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 那混蛋哩!” 雷震天的脸色更黑,堂堂惊雷堂总堂的掌珠,出口粗言成何体统! 瞪了一眼雷枫,寒厉目光扫向那微笑的俊美青年,道:“这位小哥面生得紧,不知是哪派少侠?” 卫希颜不欲惹麻烦,学江湖客的模样抱拳道:“在下卫希颜,卫护的卫,希罕的希,颜色的颜。” 听她将每个字都说得分明,倒是怕人听错,雷震天微愣了一下。转瞬,脑中资料闪过,确信江湖中并无叫“卫希颜”的年轻高手,或许是哪家门派的不出名子弟,便微一点头算是回应,对少女道:“枫儿,随震叔回去!” 雷枫身子一抖,猛然一咬唇道:“要我回去嫁给那个唐毒衣,我死也不回!” 雷震天一时惊怒,惊雷堂和蜀中唐门的婚约还未宣诸江湖,却被雷枫这么不知轻重的一口道破,依她娇纵的性子,必是有意为之。他顿时暗悔不该心软,合该一上来就将她拿下带走。 扫了眼楼上食客,他目光忽然一顿,心道花漆夫这老匹夫居然也在此,看来得速战速决。强压怒火道:“休得多言!走!” 雷枫摇头坚定,“震叔,我既然出来了,就不打算回去!除非爹爹同意解除婚约。” 雷震天身形暴闪,疾扣少女手腕。 “震叔,你若硬逼,就带我的尸体回去吧!” 雷震天扑出的身形一滞,瞪着少女横在颈处的匕首,惊怒交加,“你疯了?” 雷枫目光倔强执拗,“若要逼我嫁给唐毒衣,我宁可疯了!” 雷震天眉头紧锁。 惊雷堂和蜀中唐门的联姻关系到两派的合作,不容有失,没想到雷枫竟然激烈反对,并私逃出家。 这丫头一向精怪滑溜,也怪他不忍用强,每每在捉到她时又被她溜掉,从北方一直逃到江南。雷堂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堂,但在长江以南的势力却受制于名花流,所以雷震天不敢张扬,一路潜行追缉。 这丫头却吃定他的顾忌,专挑人多热闹的地方窜。他一路追到鼎州,再追下去或许就到名花流总坛了!雷震天忍无可忍,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带她回去,却没料到雷枫居然以死相挟。 这个侄女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活泼俏皮却烈性无比,逼急了她还真会一刀划下去。 他武功远远超过雷枫,却没有绝对把握抢在匕首划下前将她拿住,迟疑下面色放缓,温声道:“枫儿,青衣公子风采绝世,多少美貌娘子求之不得,你莫要一时任性,坏了自已的姻缘。” 雷枫嗤笑一声,匕首丝毫不离咽喉,“青衣公子在你们眼里自然是最好的,只可惜枫儿早有了喜欢的人!”说着身子挨近卫希颜。 卫希颜嘴角一抽,真是不惹麻烦麻烦自来,转眼间她便成了逃婚女主角的私恋情人。 是将这个“枫儿”震开,还是开口否认? 她不怕麻烦,但也不会平白担下别人的麻烦,话就要到嘴边,却扫到少女脸上的决绝,就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很像她混黑道时祸及希文被人捉去宁折腿也不跪的样子……卫希颜心口一痛,便顿了口,任由那少女挨在自己身边,惹得人误会。 雷震天没想到雷枫在光天化日下做出这般放肆举动,惊怒交加,“你休要胡闹!” 雷枫却挨卫希颜更紧,声音也软软的娇媚,“我喜欢卫希颜,震叔你就成全了我们吧。” 卫希颜鸡皮起一身。 雷震天大怒,雷枫这样子传出去还怎么做人?这个青年不管是谁,都留不得了。 “小子,识相的快放开我侄女,否则莫怪雷某出手无情!” 卫希颜顿时好气又好笑,这雄健男子倒精明,一句话就将污水盆子扣过来,变成了她挟持这少女。既如此,那就坐实了指控又如何?反正麻烦都已惹来了,不怕再惹大一点! 她一伸手将少女的腰揽住,挑眉一笑。 楼中陡有吸气声。 东边一角落的锦衣青年轻摇折扇,一双细长的桃花眸子波光潋艳,漾出丝丝笑意。 雷枫被卫希颜的动作惊得身体一僵,继而闻到她身上淡淡药香,崩紧的神经又一松,一愣神间手中匕首已被卫希颜拿下。 雄浑的内气磅礴袭至,周遭空气炙热,如被烈火灸烤。 卫希颜一拍桌子,抱着雷枫掠出数米外。 “滋滋滋!”青烟中冒出阵阵炙烤焦臭的气味,桌上盛菜的瓷盘竟被那气浪炙得通红,继而,“啪啪”连声碎裂。 卫希颜放开雷枫,面上神色从容,心里却是凝重,这是她和这时空的武林高手头回比拼,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但面对强者,体内那兴奋点又“嚓”一声点燃,沸腾着战意。 雷震天又一掌拍出。 卫希颜双手作环抱太极状,划月拨出,体内澎湃真气旋成一道阴柔的风旋无声推出去。 两道真气凌空相撞。 雷震天只觉强浑的内气竟似陷入了一道漩涡,看似柔弱,却一圈圈旋转将自己的劲气一拨拨削弱,及至最后两道气波相撞却仅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仿若击中败革。 卫希颜上身一晃,却见对面雷震天身如铁铸不移分毫,心知这人内气比她胜出一筹。深吸口气,目露战意。 雷震天也在暗惊,这青年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竟然能承下他七成的烈雷真气,江湖中何时又出现这样一位年轻高手? 楼上那几桌的食客似乎也对这结果讶异,楼梯口对面垂首喝酒的褐衣老者更是目露兴趣。他端酒杯的右手背上有块拇指大的月形红斑雷震天方才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名花流的长老花漆夫。东边那位轻摇折扇的锦衣青年似是武林四公子之一的春风公子,还有西角落趴桌睡觉的净衣乞丐也不简单。 雷震天目光扫过一圈,心思已转了数下。他脾性豪野,却粗中有细,花漆夫武功胜他一筹,若他和这姓卫的小子拼斗,胜也要费番力气,到时被花漆夫捡了便宜就亏大了,倒不如先放手再想办法。 他哈哈一笑,豪气干云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哪。某家惊雷堂雷震天,不知卫少侠师出何门,是哪位高人教出来的高徒?” 卫希颜心知这场架是打不下去了,不知庆幸还是遗憾,抱拳道:“在下无门无派,家师山野中人,向不显名。” 雷震天只当她是托辞,哈哈道:“某家侄女有卫少侠这等君子少侠同行,某便放心了。小枫娇纵,还请卫少侠多多担待。” 雷枫“咦”一声,震叔竟然罢手了? 拿着酒杯喝酒的花漆夫暗哼一声,心道奔雷手雷震天果然不是传闻中的鲁勇之徒。 卫希颜暗嗤,又是“少侠”又是“君子”的,这雷震天看似客气,却是一顶一顶大帽子往她头上扣那少女和她同行,作为“卫少侠”和“卫君子”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 当然要保她周全,否则便是“伪少侠”和“伪君子”,人人喊打,惊雷堂也饶不了她。这雷震天真是江湖中打滚出来的老油子,场面话说得漂亮又暗含威胁! 雷震天又对雷枫道:“你不愿意回去震叔也不为难你。但你要记住,你始终是惊雷堂雷总堂的掌上明珠!” 话声如雷掷地。 谁敢打雷总堂掌珠的主意,先自个惦量下惹不惹得起惊雷堂! 花漆夫暗哼一声。 天下皆知名花流和惊雷堂是死对头,雷震天公开亮出惊雷堂的名号,若雷枫在名花流地盘上有个闪失,就算不是名花流动的手,也会算到名花流头上,届时名花流会被天下人耻笑欺负孤弱少女,大大损了名号。雷震天这么放话出来,名花流不但不能以雷枫要挟惊雷堂,还得保她不出岔子。哼!好一个雷震天,算盘打得啪啪响! 雷枫没想到雷震天竟然真的放过她,不由眼眶一热,坚定道:“震叔放心,我不会丢惊雷堂的脸。” “你好自为之!”雷震天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大踏步下楼而去。 卫希颜从包袱里拿出一张十贯的交钞放在桌上结帐,相当于十两银子,足够付她和雷枫两人的账了。提起包袱走出,经过桌前那滩青血时靴底似是无意间擦过。 雷枫“啊哟”一声,笑着追上去,“希颜,等等我呀。” 卫希颜心道你还真是自来熟,脚步迈得更快了。 酒楼回复安静。 几桌食客也相继离去,那锦衣青年却摇着折扇不动,举杯自饮,动作潇洒,唇间低语:“惊雷堂和唐门,南北联姻……呵呵,有趣。” 西边角落的乞丐趴伏在桌上,鼻中发出轻轻鼾声,似已睡熟。 那锦衣青年离去后,他突然抬起头来,双目奇光湛湛,竟是在破庙中与卫希颜有一面之缘的麻衣乞丐。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钱币: 1、宋代的流通货币是铜钱和纸钞,金银私下有流通,一般是以饼的形式出现。 2、宋代流通纸币:交子,但兑换成铜钱就稍嫌麻烦,甚至会有兑钱损失。一般小额消费比较少用。 3、银票并不是纸币,而是存银在私人钱铺,给出的一种存银凭票,会不会被商家接受,要看出这“银票”的铺子实力雄厚否,有无信誉。 2、公子:王孙公爵之子。宋代没有作为对男子的称呼,一般是称郎君或官人(读书人)。 《仪礼》:“诸侯之子称公子。” 诸侯的女儿也可称“公子”,如《公羊传》:“群公子之舍则以卑矣。”何休注:“谓女公子也。”——不过,江湖中没有这么多规矩,杰出的年轻之秀也有称号为公子的。 ☆、有美同行 一出桃花居,雷枫大眼四下滴溜。 “别看了,人已走远了!” 雷枫大松口气,这才相信震叔确是放过她了。 卫希颜招手叫来桃林里看车的小厮,吩咐几句。那小厮快步跑入一楼大堂,不一会领着大咧咧的车夫走出来,远远就闻到一身酒气。 卫希颜对少女道:“我先走了。” 雷枫眼珠一转,“我和你一起走。” 卫希颜心道你跟着我那雷震天还不找上门来,摇头道:“你我不同道,还是各自走为好。” “谁说不同道?”雷枫眨眼,“希颜,刚刚震叔离去时可是要你照顾我哟。” 卫希颜直接甩手走人,吩咐车夫:“走。” 车夫瞟了眼容貌极美的少女,嘿嘿一笑扬鞭,“得儿,驾!” 马车不快不慢地行在官道上。 “哒哒”蹄响,雷枫骑着一匹火红骏马赶上,行在马车左近。 车夫不时飞一眼马上的如花少女,将她当成追慕江湖少侠的江湖女侠,“嘿哈”一笑,心道这江湖中的小娘子,还真是热情大胆哪! 这么诡异行了半个时辰,卫希颜忍无可忍,掀开车帘,“你要跟到何时?” 雷枫手捋黑猫俏皮一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跟着谁呀!你说是不是啊,小白?” 黑猫“喵呜”一声。 雷枫嘻嘻一笑,看到卫希颜皱眉她的心情飞扬起来,策马绕着车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可怜车夫的眼睛都快被绕花了,却不敢多说。 少女忽地一马鞭抽在马屁股上,痛得那马撒蹄子狂奔。雷枫张扬的清脆笑声在阳光下快乐荡开。 卫希颜在车内半闭着眼练气养神,由得那少女跟前跟后嬉闹,她想起希文小时候也是精灵搞怪的,若不是家中生变催人早早成了熟,希文应该不会长成冰山脸吧…… “哎,我们说说话嘛!”雷枫一个腾身跳上车,伸手打起车帘子,斜坐在车门前,双腿还搭在车沿一荡一荡,悠哉之极。自从逃家之后,她心中还从未像这般安宁过。 这姓卫的虽然拒人于外,却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仿佛是可以信任和依赖的对才见一面的陌生人有这种感觉,很奇怪,但雷枫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行事向来率性,有感觉就跟着感觉走,何况她也不是没脑子的,卫希颜看她的目光很正,不是会心动她美色的人。 卫希颜看着少女那悠然自得的样子,心知这个超级牛皮糖一时半会是甩不掉了,就问:“那个青色莲衣是什么?” 原本笑嘻嘻的雷枫脸色霎时白了一下,嘴唇紧抿,半晌方道:“青色莲衣是江湖三大奇毒之一,你没听过么?” 卫希颜道:“我是山野村夫,江湖中的事哪知晓。” “信你才怪!”雷枫白她一眼,却也答道,“青色莲衣是唐门第一毒,奇毒无比,中毒者顷刻化为一滩青血,因血中形如莲,被称为青色莲衣。” 卫希颜想起那毒的霸道,问:“这毒有解吗?” 雷枫摇头,“当年华山三子的风清子尾指中了青色莲衣,华山掌门松旦辰当场斩断他那条胳膊,快马送到青谷请萧神医相救。但萧神医用尽方法也无法止住毒素,只将毒发延后十来天。松掌门只好拉下脸向唐,唐青衣……嗯……唐门求救,但这毒本就没有解药,就算唐……唐青衣自己中毒了也不能救,最后风清子毒发而亡,华山派和唐门也结为死仇。” 少女在说到“唐青衣”时声音都有些不自然。 卫希颜心想那唐青衣只因青衣食客出言不逊就放毒杀人,可见是个杀人无忌的狠辣之人,难怪这雷枫不愿嫁他!但他能在众目睽睽下护她杀人,却为何不现身带走未婚妻?甚至任由雷枫和一个青年男子亲密败坏名声?还是说……这只是政治联姻,他并不在意雷枫的行为? 这个唐青衣的心思委实难以捉摸。 雷枫只沉寂了片刻,又叽喳说了起来。 渐渐地,官道上的人流多了起来,快马劲装的汉子不时打马从车边驰过,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 目光总会有意无意瞟上少女几眼。 看来是被缀上了!卫希颜暗哼一声,从包袱内拿了两贯钱放在车内。她提着雷枫窜出掠上红马,一夹马腹呼呼向北。 “喂!我们去哪?”少女不惊反喜。 “有人跟踪我们。” “啊!难道是震叔的人?” “不知道,但我不乐意有人跟在后面。”卫希颜策马一阵狂奔,奔到官道旁的一条小径时夹马驰入山林。 一路行入,林木越来越密,渐渐枝叶横挡,已是无路。 两人只得下马,卫希颜牵马走前。雷枫欢快笑着,提着半长的裙子蹦蹦跳跳。黑猫趴在马背上,呼噜睡得欢实。 少女明朗轻快的心情感染到卫希颜,侧头问她:“小丫头为什么逃婚?” 雷枫跳跃的身影一滞,转过身来时,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闪耀着两簇火星。 “我雷枫才不会受人逼迫!” 她握着拳头大声道:“我要嫁,就一定是嫁我喜欢的人!” 少女逆风直立,几络黑发被风吹到脸上,那双明亮的眸子跳动着灼亮的光焰,仿佛将这阴郁的密林都照得透亮起来。 卫希颜笑了一笑。 “知道么?”少女突然道。 “嗯?” “过了今天你就闻名江湖了!” “噢?” “想想看,惊雷堂雷总堂掌上明珠喜欢的人,为了他甚至抛弃大名鼎鼎的青衣公子而逃婚!这个人想不出名都难啰!”少女笑靥如花。 卫希颜好笑道:“听起来似乎不是一桩好事。” 雷枫叉腰瞪她,“当然是桩好事!你这个无名小卒有幸获得雷门明珠的青睐,理当,嗯,三生有幸、感激涕零,对本明珠百依百顺……” 卫希颜唇角一弯,“既然青衣公子大名鼎鼎,‘本明珠’怎地不喜欢他了?” 雷枫张扬气势顿时泄了,“你提他做什么?” 卫希颜眨眼,“能吓得‘本明珠’落跑的人,想来不是一般人。” 少女顿时跳脚,“说什么哪!我可不是怕他!”顿了顿,又哼声,“这人从小老气横秋,像个小老头,长大了更是面无表情,阴沉沉不知道想什么,一出手必杀人,狠毒无情,令人生厌。” “哦,原来是青梅竹马。”卫希颜很会抓重点。 雷枫又跳脚,“鬼才跟他青梅竹马!……不过是,不过是,小时候多见了几次。” 卫希颜“哦”一声,见少女要抓狂,立即转移话题,“惊雷堂是个帮派?” 雷枫被她变得太快的节奏搞愣住,跟着大叫一声,瞪圆大眼,双手掩面,哀叫一声,“天哪!我这回信了你真是从山野出来的村夫,连赫赫有名的南流北堂都不知道,还算是江湖人物?” 卫希颜悠悠然,“我没说是啊,佩剑的不一定是江湖人吧?这就有请赫赫有名的惊雷堂雷总堂‘本明珠’指教。” 雷枫噗一声笑,白她一眼,仰着下巴,“好吧,就让本明珠指点指点山野村夫江湖必知。” 卫希颜拱手,“多谢多谢!” “听好了,江湖武林有称‘江北第一堂,江南第一宗’,这就是指当今势力最大的两大帮派:江北第一堂即惊雷堂,是大江之北的第一大帮;江南第一宗指名花流,是大江以南的第一大派。” “名花流?这名字倒有些奇特。” “那当然了!名花流这三字可是有着传奇的来历。” 雷枫神色飞扬道:“名花流宗主名重生的妻子花惜若,被人称为‘惊才绝艳智中主’,是一代奇女子,因为体质虚弱不能习武,但才学智谋是江湖第一人,也是名花流的副宗主。名宗主有她之助才能一统江南,使名花流成为南方第一大派。这派名是名宗主所取,含‘名’和‘花’之姓氏,表示名花流是名氏与花氏共创的基业,又寓意源远流长、万古存芳…… “据说在当年奠定江南霸主的大典上,各大帮派几千豪雄齐聚,名宗主运指如刀,于百丈峭壁上刻下‘名花流’三字,气势磅礴,望之凛然。他大笑三声,又恸哭三声,悲啸一声,负手江岸台上,宽衣博带,气度无人比肩,那身影却有着说不出的萧索,让人无声哀痛……因为,他的妻子,惊才绝艳的花氏之主,已经因智虑过多、耗尽心神辞世了啊……” 少女声音低沉,神情很是惘然,“名宗主一代英杰,赢得了整个江南,却失去了最爱的妻子……纵算成就了雄图霸业又如何?……权势真的让人沉迷么?” 雷枫咬唇。 名重生成就了江南第一人,却失去了他挚爱的妻子!爹爹为了和名花流争锋,连女儿也是可以送出去的么? 雷枫抬眸,便望见卫希颜冷静淡然的眼那是一种自信,又让人安定的眼睛。她倏然落泪,心中积郁道出:“我爹爹他一心图谋江南,但名花流和惊雷堂旗鼓相当,爹爹将我嫁给唐青衣,就是想和唐门联手……我,偏要坏了他的好事!” 少女眼底掠过悲伤,恨意世人都说爹爹痴情,娘亲逝后立言终身不娶,但不是为你的霸业所累,娘亲又怎会赔上性命?! 卫希颜牵马而行,神色平静,不安慰不出声,任由她倾吐发泄。 雷枫说得累了,见身边青年仍是那副安然冷静的模样,身姿神态中却给人一种强大自信的感觉,仿佛什么都不能打倒他……雷枫看着看着,激荡的心绪也平静了下来。 “……其实小时候爹爹很疼我的。”她望着前面,仿佛自言自语,“后来,惊雷堂越来越大,爹爹的名声也越来越大,陪我的时候就越来越少。那年我才八岁,娘亲被人下毒害死了,爹爹就变得让人害怕了……” 蹄声“得得”,越往深走,林中光线越暗。 “看来我们要夜宿山林了,‘本明珠’可怕?”卫希颜打趣她。 雷枫瞪眼,差点没拍胸脯,“本明珠,哦,本女侠,走南闯北,天不怕、地不怕,你以为是那些养在闺中的娇弱小娘子么?” 卫希颜哈哈一笑,“好极。今晚本少侠权作东主,请‘本女侠’饕餮大餐。这可是桃花居大厨都做不出来的绝顶美味哟!‘本女侠’,你今晚有口福了!” “哈哈!吹牛!荒郊野外的不过打几只鸟,能比得上桃花居的醇酒美食?小心胡吹大话闪了舌头,本大侠可不会同情你!哈哈!” “哈,‘本女侠’待会可别流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 ☆、月下奇遇 火光熊熊,油光闪烁,滋滋作响。 少女娇俏身影一劲转悠,急声催促,“到底好了没有嘛?” “还差一点,快了!” 卫希颜千篇一律回她,心里有些后悔,怎么就一时怜悯为她捕獾猪、烤獾肉呢?耳朵都快被她叨麻木了,真是自作孽!她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 伸手从百宝袋中掏出调味瓷瓶,将天罗花粉均匀撒在一串串獾肉上,顷刻间奇香扑鼻。 “滴嗒!滴嗒!……” 小白耸立在雷枫肩上口水长流,一对碧眼光芒大盛,跃跃欲扑。 卫希颜抬头威胁一瞥,黑猫“喵呜”一声,不甘心地趴下。 “可以了吧?”少女再度凑近,黑白大眼冒出星光。 “不行,再等一会,味道才最好。” 雷枫双眸哀怨盯着她。卫希颜不为所动,依旧不慌不忙地撒料、翻转、撒料、翻转…… “啊!本女侠要被饿死了!” 又过了盏茶工夫,终于,卫希颜抬头,“好了……” 话没说完,一人一猫猛扑过来,如恶虎扑羊,撕抓咬……风卷残云。 “唔唔……太好吃了……” “喵呜……” “喂!你们两个,给我留一点!” “小白,你别跟我抢!” “喵!” 终于,两只人和一只猫吃得心满意足,斜挂在树枝上晾月光晒肚皮。 雷枫吊着鞭梢在林间晃来荡去,笑颜在月下明明晃晃。 “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少女欢笑如银铃,“这么好的月光,应该唱一曲才不辜负。” 她脆声清唱: 明月几时月,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 少女歌声圆润,悦耳动听,在月色下听来又别有一股缱绻。 卫希颜想起秦瑟琳的搞怪,嘿嘿道:“这歌应该是这么唱的。” 她用王菲的调子将这首《水调歌头》重唱了一遍,可惜她是个五音不全的,换了个身体也一样。雷枫听得痛不欲生,吊着鞭子有气无力,“你这唱的什么调!难听死了!” “这是新调。”卫希颜对她的五音不全毫不脸红,当然,就算她唱得完美,这种调子也多半会被雷枫批为“难听死了!” 少女瞪她,“什么新调,骗鬼呢!” 卫希颜方要说“骗你这只鬼”,突然识觉一动,抬头望向林深处。 “快过来,有人!” 转眼间,寂静的山林风声大作,前方幽深林木如同秋天收麦般,齐崭崭向两边翻开,草皮泥土破起腾空。 卫希颜一把抓起雷枫飞身向后,两人一猫隐身于树冠中,屏息望去。 片刻间,奇景已现。 枝叶狂舞中,那人紫袍玉带,墨发高绾,宛如天外神祉踏月凌空,风忽然静止,却有漫天的飞叶在他身边盘绕,腾空的地皮草叶汇成一条混沌似的黄龙,匍匐在他脚下如温驯的龙骑。 高空的明月突然云遮半掩,仿佛也抵挡不住他慑人的光华而羞愧遮蔽。 “明月几时有……” 那人踏歌而行,同样一曲《水调歌头》,却是威势凛然,衣袂飞扬间,神姿睥睨天地,高冠紫袍,气势无俩。 两人正看得出神,一道遮天蔽日般的眼芒向两人藏身之处射来,二人心口仿佛被重锤一击痛却无伤!二人骇然之时,那人已在傲然狂笑声中踏空而去,歌声犹在耳边震荡不绝。 良久,叶落林静。 二人从树上跃下,相顾一眼,不由齐齐吁出口长气。 雷枫双眸发光,“世间竟有这般人物!那人气势比我爹爹还胜过几分。” 卫希颜脑中油然浮现出江上那踏波虚渡的白衣女子,不由将她和这紫袍人比较,心忖这二人若一较高低,不知是怎样的翻天覆地?怕是神仙打架也差不多!一时生出神往。 抬眼望去,眼前树倒枝倾,林木一片疮夷。 她耸肩一嘲,“可惜了这些树,长起来不易!” “煞风景!”雷枫白她一眼,“我说……” 卫希颜突然一个飞扑,将她按倒在地。 几根蓝汪汪的细针插在二人方才所立的地面。 卫希颜突然抱起雷枫跃起。 一柄雪亮的剑锋“扑”破开两人方才所趴地面,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土中暴起,剑光如电刺来。 卫希颜放下雷枫,弓身弹向黑衣人,手中寒芒微闪,便听一声闷哼,黑衣人弃剑而退,握剑的右腕上一道血丝红痕,筋脉已被利器挑断。 雷枫跃下树枝,落在卫希颜身侧,叉腰瞪着黑衣人,“你是谁?为何暗算本大侠?”这会女侠上升成大侠了。 黑衣蒙面人一声不吭,转身便逃,雷枫娇喝一声,火红长鞭卷向黑衣人,那黑衣人身子一摇一倒,似受伤不敌。 雷枫喜道:“看本大侠手到擒来。”飞身向前,扬鞭点他胸前大穴。 黑衣人摇摇晃晃的身子突然挺直,左手一道剑光直袭雷枫咽喉,这一下突变,剑光迅如闪电,雷枫闪避已是不及。 却在这时,那黑衣人左腕掉地,跟着剑光劈入后背,他“砰”地栽倒在地卫希颜神色平静地收剑入鞘。 雷枫惊魂稍定,“这人左手竟也使剑!”走到黑衣人面前,气恨地踢了他一脚,“藏头藏脸的鼠辈,看你是谁!”俯身就要揭他面罩。 “小心!” 卫希颜突然掠前一把将她扯开,一枚毒针几乎擦过雷枫面门。 黑衣人见舌底吐出的临死一击也失败,抬手挥剑将自己整张脸都切了下来,倒地死去。 雷枫两次上当中招,羞怒不已,却在看到黑衣人举动时想到了甚么,顿然一颤。 “怎么?你认识他?” 雷枫摇摇头,月光下面色有些发白,“我不认识,但这人让我想起江湖中一个组织。” “什么组织?” “杀手组织!” “噢?”卫希颜挑眉。 “……绝杀!” 雷枫咬了咬唇,道:“它是江湖中最神秘也是最恐怖的杀手组织,江湖道‘绝杀帖上人,阎罗殿中鬼!’凡是被绝杀盯上的人,无论防范如何严密,最终都无法逃脱无孔不入的暗杀!一次不成,就二次、三次……直到目标死了为止!” 卫希颜突然想起青帮的绝杀令。 当年青帮副帮主叛帮,在意大利黑手党庇护下躲了三年,最终仍是被古老爷子派出的绝杀者捉回国内,以家法百刀剐死,围观帮众无不惊心动魄。她被飞龙帮派去青帮卧底,那次缉拿叛徒的行动就参与在其中,那时她是绝杀者,现在却被成了被绝杀的,有种时空转幻的荒谬感,担忧恐惧之类的当然半点没有。 她还很有心情说玩笑话:“江湖中的杀手组织不止一个吧?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绝杀的杀手?难道绝杀的杀手都在额头上刻了字?” “才不是!”雷枫瞪她一眼,却也被她不在乎的笑容感染,惊惧容色平静下来,道:“绝杀的杀手凡是失败,都会自毁面容而死,绝无活口留下,所以江湖中没人能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 知道绝杀杀手的来历和绝杀的秘密!五年前,我们惊雷堂派出十位高手探查绝杀,却全部失踪,没有留下一丝线索,这件事成了惊雷堂最大的悬案。” “惊雷堂与绝杀有仇?” 雷枫双目微红,“我三叔就是被绝杀暗杀。” 卫希颜拣起一根枯枝拨开黑衣杀手的衣服,上上下下仔细搜索了一阵,除了几十枚铜钱和两块银饼外,别无他物;死者身体肤色较白,看皮肤的光滑度应在三十岁以下。 少女惊恐地看着她,瞪大了眼,“你连死人钱也拿?” 卫希颜若无其事地将银钱揣入腰畔的百宝袋内,“这是精神损失费。” 雷枫打个寒噤,离她三尺远,双手使劲擦着胳膊,“收死人钱,恶心死了!” 卫希颜眯着眼笑,“今夜过得还真是激动人心啊!我们要另找个地方睡觉了,或许明天还有更精彩的戏上演……呵呵,好期待!” 雷枫打一个寒噤,忽然觉得绝杀不那么可怕了,伸手撮唇呼啸一声,“哒哒哒”,火红马从密林中窜出来。 “火儿最乖了。”少女抚着爱马,小白“喵”一声从树枝窜下,准确落在少女肩头。 两人一猫一马离开死人的地方,另寻开阔地,生了篝火,少女抱着黑猫沉沉睡去。卫希颜盘膝坐在火边,瞑目休息。 林中微风轻过,四下一片静谥。 卫希颜突然睁眼,“夜寒风凉,足下何必独立林梢。” 阴风拂过,一道修长的人影闪现在火堆前,寞寞目光扫过少女安静面容,抬眼看向卫希颜,长眉黑漆如剑,面色冷寞如雪,声音清淡低沉,“好耳力。” “足下轻功实是高明,若非先前那杀手偷袭雷枫时你的呼吸重了一拍,我险些听不出。”卫希颜听不出,“识觉”却是早感觉到了有人,但没察觉到杀意。 青衣男子目光一闪,冷冷道:“前路风险,卫少侠与人同行,好自为之。” 卫希颜挑眉,“既然关心,何不带走?” 青衣男子清寞目光再次从少女面上滑过,一转身没入夜色中。 卫希颜唇角微微勾起。 “唐青衣。” 作者有话要说: ☆、声名传扬 “我们干嘛走官道?你不怕惊雷堂的人找上来?” 朗朗晴空下,一男一女同骑一马,少女抚着胸前的黑猫眼中全是疑惑不解。 卫希颜笑道:“惊雷堂的人找上来正好,带你回家就不怕绝杀了。” “我才不!”雷枫倔强道,“要我回去嫁人,我宁可被绝杀杀死。” “你怎么着也算是一个美女,和青年男子同行同吃同睡也不怕以后嫁不出去?”卫希颜着实期望这丫头赶紧回家去,前世好不容易脱离黑帮,这种江湖帮派间的浑水她可不愿意再淌了。 “什么叫算是美女?”雷枫自动忽略后一句,回过头来张牙舞爪巴上卫希颜,“我本来就是大美女、绝色大美女!” 青天白云下,阳光煦暖,官道人来人往。两人的亲密姿势引来不少路人张望,一边看一边摇叹世风日下。 雷枫浑不在意,反而愈发得意洋洋。看的人越多越好,最好传到唐毒衣耳中,一气之下退了婚才好。 卫希颜哪会料不到她的心思,琢磨着寻个什么合适时机将这丫头送走才是。 两人策马东行,将近晌午,都感到有些口渴。远远望去前方路边有座茶寮,红马扬蹄奔近,卫希颜牵着雷枫飘身下马。 “郎君、娘子,来点凉茶?”粗布衣衫的小二麻利迎上前来,看见雷枫的绝美秀色不由一呆,闻得少女轻笑方回过神来,憨厚的面上顿时红潮满布。 “小二哥,来两碗清水,要热的。”卫希颜道。 清水?不要茶?小二一愣后应喏:“客人稍候。” 茶寮不大,四、五张桌子,十数条长凳,此时坐满了歇脚的客人,连茶寮外的草地树荫下都或坐或站了十多人,只待喝口凉茶解解渴便走。 两人选了处安静的树荫,席地坐在小二拿过来的棕垫上。不一会儿,那小二又端来两碗冒热气的清水过来。卫希颜嗅了一下没发现异常,便从百宝袋中取出干粮,两人就着清水啃干饼和烤肉干。 雷枫撅嘴吃得不情愿,“比昨晚的烤肉可差远了。” 卫希颜白她一眼,“有得吃你便知足吧。” 过了阵,茶寮内突然热闹起来。一把粗豪的嗓子吼道:“王二七,你刚才说雷门明珠被人诱拐逃婚了,这消息可是当真?” 雷枫顿时一声低笑,向卫希颜挤眉弄眼,附唇过去,“我被人诱拐了哦!”卫希颜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便听一个尖细的嗓音道:“我王二七何时说过假话了!这消息可是从丐帮听来的,为这事,我还破费了茶钱。” 卫希颜闻声看去,那叫王二七的约摸四十来岁,瘦削长脸,吊梢眉下的两只小眼倒是精光有神。 先前那问话的粗豪汉子一拍大腿,“哪个不长眼的生了天大胆子,连雷总堂的女儿也敢动?” 王二七嘿嘿道:“先不说这人。你们知道雷门明珠的未婚夫是谁?” “谁?”众茶客齐齐拉长脖子。 王二七却在此时卖起了关子,嘿嘿一笑,啜一口茶停顿不言。 一个性急的茶客嚷道:“能娶雷门明珠的自然是江湖中的年轻俊杰。” “说起江湖中的年轻俊杰,有谁能强过武林四公子!”一个破锣嗓子的大汉叫道,“我看雷娘子的未婚夫定然是四公子之一。” 一个褐衣茶客道:“四公子的英名江谁人不知,但哪一个才是雷娘子的未婚夫?” 破锣嗓子的大汉哈哈笑道:“传闻春风公子司靖岚风流儒雅,温柔多情,嘿嘿女儿家一般都喜欢这类。” 褐衣汉子哼道:“听说那春风公子还有一个青楼多情客的名号,雷总堂怎么放心将女儿嫁给多情公子?” 破锣嗓子的汉子道:“逛青楼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雷总堂是大英雄大豪杰,挑女婿看的是人才武功,这种小破事哪值得提!”突然背上吃痛,“哎哟”一声站起,怒道:“哪个龟毛子打我?” “活该!”雷枫吃吃低笑,扔下手中泥块。 那汉子嚷了一阵见没人理他,只好又悻悻坐下。 茶寮内众人七嘴八舌,口沫横飞。 “烈焰公子行侠仗义,为人豪气疏财,人品极佳。依我看雷娘子的未婚夫肯定是秦公子。” “没错!俺看好烈焰公子。” “烈焰公子孤身一人,无门无第;春风公子出身世家,我看好春风公子。” “烈焰公子!” “春风公子!” …… 一帮人吵吵嚷嚷,倒仿佛谁的声音大那惊雷堂的女婿便由谁定了。 “可恶!”雷枫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 被一帮茶客公然议论婚嫁,不由心头恼怒。 卫希颜按住她,笑道:“惊雷堂雷总堂的掌珠也害怕闲言闲语了?” “我雷枫怕什么!哼!”少女扔下手中泥块,下巴骄傲仰起,“看他们能说出个寅卯。” “咱们争也没用,还是听王二七说!”最开始问话的那粗豪汉子叫道。 茶寮中渐渐静下来,众人这才想起王二七,齐齐望向那瘦小茶客。 王二七被众人瞩目,颇有些得意,环视众人一圏尖笑道:“你们都猜错了!” “都猜错了?难道是毒公子?”粗豪汉子脱口道。 “不可能!”褐衣汉子摇头,“毒公子号称无情公子,狠辣绝情,雷总堂怎么会……”说到这他突然想起那人的狠毒,不由打个寒噤,赶紧闭嘴。 茶寮中又安静下来,仅余王二七的尖笑声:“你们想不到吧,雷总堂看中的人正是唐门青衣公子。” 众茶客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显然这个结果太出人意料。 过了一阵那粗豪汉子咋舌道:“无情公子的女人,还有人敢抢?” 王二七精神顿时一振,站起来指手划脚,“那圣手绝颜可是大大的了不起!” 圣手绝颜?听这名号似乎便很眩人! 雷枫盯了卫希颜一阵,倏然笑歪在地:“圣手绝颜哦!” 卫希颜又好气又好笑,这乱七八糟的名号不知是谁起的,真是没格调!没品味! 粗豪汉子道:“怎么个了不得法?能有青衣公子厉害?” 王二七口沫横飞,“知道叶向天不?” 粗豪汉子不耐道:“谁不知道白衣独孤客、一剑寒千秋的名号!这圣手绝颜跟叶大侠有甚么关系?” “你急什么,这关系可大了。你们知道叶大侠喜欢的女人是谁?” 人群哗啦一声轰笑,一个茶客嗤笑道:“王二七你乱扯了罢,谁不知道雪山神剑又称独孤剑神,一向独来独往,从来没听说过他身边有女人!” “所以说你们孤陋寡闻!”王二七不屑冷哼,扯着脖子道,“告诉你们,叶大侠不但有喜欢的女人,还娶了她,他妻子就是名浅裳!” 人群再次惊爆,“名花流、名大娘子!” 这下连雷枫都忍不住直起身子仔细倾听了。 王二七跳上凳子,挥手压下众人的喧嚷,大声道:“听说叶大侠带着名大娘子回雪山归隐,途中娘子临盆难产,叶大侠虽然神功惊人,对这生孩子却也是没办法,眼见得就要一尸两命……” 众茶客刚刚咽下了独孤剑神娶妻的惊爆消息,这会儿又听得名大娘子连孩子都有了,立时又哗然一片。 粗豪汉子心急道:“后来怎样?” 王二七得意道:“这时圣手绝颜卫少君出现了,以一双绝世妙手,剖开名大娘子的肚子取出婴儿,又将肚子缝上,名大娘子立时能走能跳。哈哈这等夺天神术,可比得上青衣公子?” “我的娘!破开肚皮取婴儿……这,这简直闻所未闻!” “听说雪阴教炼紫河车就是破开孕妇的肚子取胎盘。”一个愣头青突然插嘴,立时被老爹狠狠一巴掌拍下,“胡说什么!” 王二七横了那青年一眼,冷哼道:“雪阴教是魔教,取紫河车是练功的邪术,卫少君破腹取胎,母子皆活,那是救人的奇术,莫大的功德!” “就是!就是!” 众茶客纷纷点头,议论不绝。 雷枫贴近卫希颜,好奇道:“是不是真的?” 卫希颜翻个白眼,“没那么夸张!”心想若非外科手术自华佗之后逐渐凋零,时下的人怎会这般稀奇? 她忽又想起那一声啸吟便震撼山林的“名宗主”,难道就是名花流的名重生?这么说那叶娘子就是名重生的大女儿,但她为何感觉到那女子对自已父亲的到来似有股畏惧? 她转着心思:破庙发生的事仅越无商和麻衣乞丐在场,越无商不似多嘴的人。那王二七说从丐帮得来的消息,难道是那麻衣乞丐透露出来的?这王二七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连他都知道了庙中之事,难道这流言已传得沸沸扬扬了?传出这事的麻衣丐是好意还是歹意? 先前说“紫河车”的那愣头青年突然又插一句:“‘圣手’啥意思俺明白了,那‘绝颜’又是啥意思?” “笨!”有人嗤声,“‘绝颜’就是绝世俊颜,那圣手郎君肯定是个俊后生,要不然怎么能拐了雷门明珠?” 树下少女再度笑歪。 粗豪汉子摸着胡子道:“这圣手郎君的一手医技确是奇了,但光是医技了得,还是比不上青衣公子啊。” 王二七尖声嗤笑:“你知道什么,圣手不仅是指医道圣手,更是指武学圣手!奔雷手雷震天你们知道吧?惊雷堂十大高手之一,听说追雷娘子追到鼎州城外,却被圣手郎君一招逼退!” 众茶客哗然。 王二七更得劲了,“卫少君一掌逼退雷震天,响当当撂下一句话:‘回去告诉雷动,卫希颜恭候大驾!’说完带着雷娘子踏空离去……啧啧!那风采、那气度……真是让人倾倒啊!” 王二七“咕嘟嘟”喝了一大口茶,面上神情仿如亲眼所见般,众茶客又是一通哗然。 “扑!”雷枫一口茶全数喷出,笑弯了腰:“这也传得太离谱了,你何时说过那种话?” 卫希颜挑唇冷笑。一掌震退雷震天,公然叫阵惊雷堂总堂主?是传言的失真还是有心人人为的夸大? 她掏出两文钱扔在空碗,起身道:“走了。” 两人再度上马,红马迈开蹄子不紧不慢朝前走。 行了一阵后,雷枫突然小声咕咙:“对不起!” 卫希颜几疑听错,这耍赖皮又骄傲的丫头竟然会向人道歉? 雷枫嘟着樱唇懊恼,“我只是想逃脱我爹的摆布,没想要给你惹来麻烦!”少女垂着头,声音可怜巴巴,“如果你现在丢下我,我也不怪你……但无论如何,我不会回家去!” 卫希颜暗笑,连“丢下”这词都出来了,明显的口不对心,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 “不懂装忧郁就别装了,还是耍赖耍刁比较符合你的形象。” “说什么哪!”少女可怜巴巴的神情立时化为恶形恶色,扭身狠捶。 卫希颜按住她肩,扬缰笑道:“我们再不快点,今晚就只能露宿荒野了!” “啊!快走快走!我再也不要住在野地里了!我要香汤浴,我要泡热汤!”少女挥舞双手大喊大叫,小白蹲在她肩上“喵呜”点头。 也唯有她雷枫,敢将女儿家的沐浴说得这般大声还毫无羞涩了! 卫希颜大笑,搂住少女策马飞奔,抛下身后片片飞尘。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些称谓。 ☆、流花客栈 雷枫此刻心情坏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 透了! 换了任何一个美女脱光光洗澡的时候突然有人闯入,并且还是冲破房顶凌空撞下,手上还带着一柄寒气森森的要命家伙迎头砍下,那感觉无论如何也不能称为美妙,简直是糟糕!糟糕透顶! 雷枫放声尖叫!声音震得似乎连屋梁都抖了抖。 “砰!” 黑衣蒙面的杀手坠地歪在木桶边,颈项处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 血沿着脖子、再沿着桶壁,缓缓流入木桶内的花瓣香汤中。 雷枫光溜溜窝在水底,看着血丝一点一点浸入水中,怒吼尖叫:“卫希颜!你不能早点出手啊!” 卫希颜抱臂闷笑,从听到异动、再从隔壁房间破墙而入出刀,整个过程不到半秒,这还算不快?不过算了,她不跟洗澡中的美女、尤其是爱耍赖的小美女计较! 抬起一脚将黑衣人踢到一边,伸指弹开面罩:一张脸上密布纵横交错的疤痕,面容已毁掉。 “第二个!” 她冷笑。 受到漠视的少女瞪着她,终于发出河东狮吼,一声尖叫震彻流花客栈贵宾苑:“店家,换水啊!” *** 流花客栈的东主徐满福人如其名,五十余岁,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福态,正慢悠悠行走在一条明亮的地道中。 地道尽头雕花的木门厚重严实,徐满福白白胖胖的手轻扣铜环,语声恭谨有力:“少主!” 厚重的门无声打开,密室内墙壁上的夜明珠散出蒙蒙白光,徐满福关上门,垂手恭立。 书案前碧袖翠衫的女子身形纤长,比一般的女子犹高几分,此刻正执笔勾着首,气势却如松竹般坚韧挺直,手中狼毫勾、抹、挑、皴,一丛挺拔峭立的墨竹跃然立于纸上。 “他们到了?”女子搁下笔,声音清冽悦耳。 “是!”徐满福恭声道,“花长老亲手绘的人像,属下不会看错。彭掌柜安排住在了最清静的清芜院。” “那人今天找上你们了?”女子笑语平静。 “是!” 徐满福对年龄小他一倍的少主发自心底的诚服,垂手恭敬道:“上午杀手袭击雷小娘子,被那人一刀击毙,之后点名要见流花客栈的东主。因属下事前已和彭掌柜打过招呼,他不敢怠慢,立刻向属下请示如何处理,属下便去见了那人。” “惊雷堂雷总堂的掌珠在名花流的地盘上遇袭,这真是让人遗憾呐!” 徐满福原封不动地转述那人的话。 这人一句话点明雷枫的身份,又点破流花客栈的后台。意思是雷动的女儿堂堂正正入住了你们名花流的地盘,却遭人暗杀,贵派难道没有个交待? “属下回应说:入住流花客栈的都是本店贵客,一定让客人住得舒适、安全。” 女子一笑:“你这话回得妥当。”回避了名花流,仅以客栈东主的身份说事。 她黛眉一扬,掠过一股傲岸,“名花流虽与惊雷堂对立,但也不屑以女子相挟。我等若动雷枫,非但要挟不了雷动,反会辱没名花流的清誉。” “诺!”徐满福深以为然。 “但,我们不动,不意味着别人不动,白日这事明里是杀雷枫,暗里却是冲着我名花流而来!” 徐满福身躯一震。 “若雷枫在我们这里出事,你想想是什么后果?” 徐满福悚然一惊,“难道有人想挑起南北火拼?” 女子冷哼一声:“这江湖一乱,得益的会是谁?” 徐满福顿然醒悟,“少主,属下明白了!这就下去着人保护。” 女子点点头,幽邃眸子盯着画上墨竹,“那杀手什么来历?” “是绝杀!” 又是绝杀! 女子眸光一冷。绝杀固然难缠,绝杀背后的才更危险。 她眸子闪动,挺秀颜容已回复安然,轻笑:“徐老见过那个卫希颜,感觉如何?” 徐满福沉吟片刻,道:“待人接物进退有度,显是见过世面的人,绝非他自称的‘山野村夫’!那身气度就不是山野出来的,很镇定,也很自信,但气势又不外扬,很会掩藏……应是个心机深沉的。” “还有,”他斟酌道,“虽然他隐藏得很好,属下却感觉到一股杀气!这种杀气不是杀手那种杀气,反而更像是……久历战场生成的一股杀威!” 徐满福当水寇前曾在西北从军十年,历西夏血战,对那种经历血肉战场带出来的杀气再熟悉不过。 “你说他从过军?”女子黛眉挑出一抹兴味,“有机会倒要试一试。”战场杀敌和江湖打斗不同,就算那人掩饰再好,出招中也必有细微可循。 徐满福皱眉,“少主要亲自出手?” 女子笑而不答,只问:“他武功路数如何?” “杀手一刀致命,刀口狭深而薄,显见出刀快而狠!但属下眼拙,仅从刀口看不出他武功师承。” 女子黛眉微微一凝,若有所思。半晌一挥手,徐满福躬身退下。 *** 流花客栈不愧当地第一客栈,找来的泥水匠手脚很快,不多时便将洞破的屋墙修砌完好,外表看不出半分被撞的痕迹。 沐浴后的两人翘脚半卧在清芜院绿荫亭的藤椅上,雷枫晃了晃惬意搭在亭栏上的双足,好奇问:“你怎么知道这流花客栈是名花流开的?” “流花、流花,这客栈名不就摆出来了么?”卫希颜笑道。 雷枫“嗤”一声:“鬼才信你乱扯!” 卫希颜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悠悠道:“原因嘛很简单:第一,这里是通衢(qú)大道,客商来往不绝,小客栈虽然不少,上了档次的大客栈却只得这一家,说明势力强到没有人敢来分杯羹——除了名花流还有谁?当然也可能有官家作后台; “第二,客栈里突然死了一个人,但掌柜的面不改色,吩咐人收拾利落,可见必是见惯了死伤,并且不惧官府纠查; “第三,这客栈的东主呼吸绵长,显然是位内家高手,绝不是仅仅有官府后台的富商。结合这三点,这客栈不是名花流开的还真是奇了!” “说得有道理!” 雷枫一拍巴掌,语气中竟有抹兴奋。 卫希颜睁开眼睇向她,雷枫立刻挂上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唉!名花流可是我爹的死对头,我住在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卫希颜撇了撇唇,这小丫头明明是兴奋,哪有半点害怕的样子,肯定有古怪! 她笑了笑,也不点破,重又闭上眼,懒洋洋道:“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雷总堂的女儿堂堂正正入住名花流的客栈,如果在名花流的眼皮子底下被杀,这江南第一宗派的名声往哪搁啊?所以那绝杀的杀手么,就交给主人家去操心吧!” “这样啊……” 雷枫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仰着脸双手托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 着腮,不知想什么想到出神。 “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来呢?” “谁?”卫希颜耳尖。 “哼!不告诉你!” *** 蜀中唐门。 庭院深幽处,青衣男子端坐于亭中泠然抚琴,琴声铮铮寂寞如雪。 几道稀落的掌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一个揶揄的声音,“三郎还真是悠闲哪——听说你的媳妇儿被人拐跑了,你倒有心情在这抚琴。” 唐青衣手拨琴弦淡淡道:“我这院子二叔一年也难得来一回,此番倒是有心了。” 唐端看着冠玉如雪的侄子,目光中掠过一抹嫉色,阴阴笑道:“二叔是担心侄儿想不开!” 唐青衣身子仍然背对他,漠然道:“那便多谢二叔关心了,侄儿一定会好好的,不让二叔操心!” 唐端原本想过来看他笑话,几句话后却丝毫没占到上风,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庭院里清泠琴声不绝。 半晌,青衣寞然如雪的男子突然挑起一根琴弦,青白的指尖突然用力一扯。 “嗡!”弦断颤鸣,幽森的目光望着唐端离去的方向,他眸心寒意愈发澈骨。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 ☆、红袖公子 “无聊啊!为什么我不能出去?” 少女横躺在清芜院的房顶上,神情姿态比身边趴睡的黑猫还要慵懒无力。 “这自然是为了你的小命考虑。” 卫希颜腾身掠上屋顶,“你若无聊,便给我说说江湖中的事。” 雷枫翻身趴在屋顶上,双手支着下巴,“你想听什么?” “在路上听那些茶客提到武林四公子,我记得只提了三人:春风公子司靖岚、烈焰公子秦无伤,还有你的未婚夫无情公子唐青衣……” 雷枫哼了声,卫希颜故作不闻,笑道:“四个人,还差一个。” 雷枫突然乐不可支,“咯咯”一笑:“因为第四个公子不可能娶妻嘛,所以没人提。” “不能娶妻?难道是个行者(和尚)?” 雷枫捶瓦大笑:“当然不是啦!哈哈哈……居然说是行者……哈哈哈!笑死人了!” 卫希颜等她笑够了,方慢悠悠道:“不是行者,难道是皇宫内侍?” 少女又一阵暴笑,半晌抹着眼泪喘气道:“哎哟,你别猜了!我受不了!哈哈哈……因为那人是女子啊……哈哈哈!” “女子?”卫希颜一脸惊讶。 “对咯!”雷枫语气中溢出欣赏,“她就是红袖公子啊!” “红袖公子?” 雷枫一脸“你很无知”的神情,“红袖公子就是名花流的少主啊!‘红袖’既指名姊姊的女子身份,又是暗她的兵器凌天袖。” 名花流少主?名姊姊? 卫希颜眸子闪了闪,“名花流的少主?” “诶!”雷枫叹了口气,一副“你真的很无知”的表情,被卫希颜白了一眼后,嘻嘻道:“名宗主两个女儿,大女儿浅裳,相传美如空谷幽兰,娴静淑雅,没想到竟会嫁给雪山神剑那个冷冰冰没人味的家伙。红袖公子是名宗主的二女儿可秀,听说自小就聪慧过人,完全继承了她母亲花惜若的聪明才智,而且武功也惊人……” 雷枫大眼闪闪发光,“听说十二岁就独自收服洞庭帮的水寇徐满福,十五岁力接华山掌门松旦辰百招不败,由此名动江湖,和武林三公子齐名,江湖人称女公子。当年,就被名宗主立为宗主继任人,江湖又称‘名少主’。” 卫希颜不无惊讶,古人不是重男轻女么,怎会让一个女子继承南方第一大帮派?因问道:“难道那位名花流宗主没有儿子?” 雷枫冷嗤一声:“有!但不成器怪得谁来?娘娘腔的小白脸,只会哄女人外。听说成天混在青楼,专好给歌伎写些艳词艳曲儿,整日沉醉在丝竹美女堆里乐不归家、屡教不改……名宗主失望透顶,拿家法打断了他的腿,放言江湖说‘没有这个儿子’!后来,江湖中就再也没听过‘名清方’的名儿……不知是在哪厮混呢!”樱唇撇了撇,满是鄙夷。 被逐出门的浪荡子么?卫希颜若有所思。 “喂!你可别小看名姊姊是个女子,她的所做所为可是让大多男儿都愧煞呢!” “昨夜你说想见的人是她?”卫希颜诈她。 少女一时兴奋不觉,重重点头,“对名姊姊,我可是向往已久了哦!” “你这般兴奋倒奇怪了,她可是你们惊雷堂的死对头。” 雷枫脆声扬笑:“那又如何呢?常言说英雄惺惺相惜,岂不知女子间亦有神交的么?” “妹妹说得好!” 远处一道喝赞,声如金玉击石,铿锵悦耳。 青天下,那道纤长身影背脊挺直,碧袖翠衫迎风飘拂,从容掠行中气度天成,如松竹之骨清冽透人。 雷枫喜极,一跃而起。 “可是名家姊姊?” “正是可秀!”女子笑声清悦。 雷枫大喜跺脚:“太好了!我终于见着你了!” “你再跺下去,房顶就要塌了。”卫希颜掠身落入院内。 “你去死!” 雷大小姐对有人破坏她的形象大为不满,飞身下来就是两拳。 卫希颜轻巧闪过,“淑女呀,形象!”这句话真管用,少女立时端立浅笑,变脸之快让人咋舌。 名可秀容颜含笑,清冽眸子浅浅柔和看向红衣少女。虽是初次见面,却早是在多年来的情报中就已熟稔无比的人,喜欢甚么讨厌甚么,或许她比雷动知道得还清楚。 “闻名多年,今日却才得机会与妹妹相会,可秀实是欢喜!” 雷枫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刻却被这风骨挺秀的女子一句笑语而绯红双颊,神态也有些忸怩。 卫希颜暗暗叫奇,这鬼灵精怪的丫头遇上克星了不成,变得这么乖觉,不由好笑一声。 雷枫回过神来,立时狠狠一瞪卫希颜,亲热扑上前拉住名可秀双手道:“名姊姊,你本人比传说中的还好看!” 卫希颜“扑哧”一笑,这丫头,见了美女都这么说么? 雷枫白她一眼,扯着名可秀道:“名姊姊,我们说话,不用理会他!” 名可秀侧眸笑道:“这位便是和妹妹同行的圣手绝颜卫少侠了吧?” 雷枫听得“圣手绝颜”四个忍不住哈哈大笑。卫希颜扶了扶额,如果可以,她希望有生之年都不要再听到这四个字! 名可秀含笑:“今日一见,始知传言不虚,卫兄风采果是人中龙凤。” “名少主客气,不过是江湖流言,不足为信。” “卫兄深藏不露,却谦逊有度,可秀佩服。” “哪里,哪里!红袖公子名动江湖,在下微末星尘,怎及少主皓月光辉。” “星星之光,可以灼月,卫兄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 太谦虚了。” 雷枫瞪着客套寒暄的两人,突然哈哈乐道:“卫希颜,你何时这般文邹邹的充斯文了?还有名姊姊,拜托你们两个别再虚来虚去的说话了,简直酸死人了!” 二人相视一笑,停止了这种虚言客套。 “名姊姊,这岳州城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雷枫一连数日呆在这院里,早就憋闷至极,这会逮着了名可秀,便打起了外出转悠的心思。 名可秀微微一笑道:“妹妹远道而来,姊姊自当尽地主之谊。”看见雷枫喜形于色,笑容不由更盛,“这岳州景色之最当属八百里洞庭,妹妹和卫兄若有兴致,可秀愿陪同共赏湖光山色。” “太好了!名姊姊亲自相陪,真是三生有幸了。” “妹妹也来客套了。”名可秀抿唇笑道。 “我可不是恭维客气哦!名姊姊,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少女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说话的神情认真无比。 “谢谢!我也很喜欢妹妹呢。”清冽如竹的女子微笑轻语。 *** 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一望无际。湖中君山挺拔秀立,阳光斜洒湖面如金,粼粼波光和君山相映,湖山秀色光影迷离,让人不禁为这碧波绿山而沉醉。 三人立于一叶扁舟上,迎风而行。小白蹲在雷枫肩头,碧眼迎着波光扑闪不停。 小舟在船夫健臂摇浆下划波飞如梭,船头道道白浪翻滚,水花几乎溅上三人衣角。 名可秀衣袂飘飘,纤手轻掠鬓发,笑道:“这小舟虽然远远不如楼船宽敞舒适,却离湖水最近,那种驭风踏浪而行的舒畅自在,姊姊以为妹妹定会喜欢。” 雷枫张开双臂,感受着湖上清风吹拂,她仰脸闭上眼,忽然“啊啊啊”尖叫几声,将逃家的压抑在这清风白浪里尽数荡出胸中。 又咯咯笑了几声,只觉心情舒畅,痛快下索性坐到船舷边,脱去鞋袜,将白生生的一双玉足浸入湖水中,清凉爽透,说不出的惬意,拍手笑道:“姊姊说的对!若坐大船,哪来这般舒服!” 名可秀笑吟吟道:“妹妹稍等。” 一条丈长红绫从她衣袖中飞出,去势如风,又灵巧如蝶般在湖中尖尖的突起上旋绕而过。转眼,红绫缩回袖间,她白白的纤手掌中卧着五六枚青绿小巧的菱角。 玉白手掌摊到雷枫面前。 “菱角啊!”雷枫喜滋滋接过去。 “此处菱角最是新鲜!”名可秀看着少女的馋样柔和笑道。 雷枫“唔唔”点头,口齿中满是清甜。小白“喵呜”一声,直瞪瞪看着主人。少女“叽咕”一笑,剥开一颗投入它口中。黑猫“咪呜”一声,咀嚼吞下,一双碧眼意犹未尽地盯着少女。 “希颜!”雷枫朝她扑闪着大眼。 卫希颜被这“秋波”扫出一身恶寒,目测菱角距船大约三四米左右,这点距离应该可以。吸口气腾身掠起,半空中身形斜倾,双手如蜻蜓点水般扫过菱丛,趁一口真气未竭前旋身再度飘回船头,鞋底未沾半点水渍。 摊开掌伸到二女面前,“两位,请!” 黑影一闪,小白当先窜上。雷枫两根手指捏住它脖颈,揪回怀中,抓起颗菱角塞入它嘴。小白嘴动得几动,便吐出完整的菱皮,这吃的本事果然和它主人有得一比。雷枫乐得“咯咯”一笑,手拿菱角逗它。 名可秀从卫希颜手中拈起一枚菱角,似随口问道:“卫兄好俊的轻功,不知师承哪位高人?” 卫希颜一笑,话里半真半假,“我一介山野匹夫,哪有什么高人为师。不过是跟着山中的狮虎野狼、游鱼飞鸟之类学了几招,算不得稀奇。刚才的身法,便是学自飞鸟捕鱼。” 名可秀笑意盈盈:“仅从飞鸟走兽的习性便能学得一身高妙功夫,卫兄当真是悟性绝伦。” 卫希颜也笑眯眯:“承蒙名少主夸奖。” 两人话里兜着转,一艘高大楼船渐渐从后方驶近,船头一人高声喊道:“前方可是红袖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洞庭相会 三人回头,但见后方数丈外驶来一艘三层高的楼船,甲板上一位英风飒飒的青年挥手向他们招呼——火红衣袍,三指宽棕色皮带扎腰,颈项处系着一条红丝巾随风飘拂,浓黑剑眉飞扬,极具气势。 名可秀道:“船上可是烈焰公子秦无伤秦兄?” 那青年朗笑:“正是无伤。没想到竟能遇上红袖公子一行,幸甚!所谓相见即是有缘,无伤船上正好有美酒三坛,有请三位同船共饮,未知可肯赏光?” 名可秀眸光扫向身边两人。卫希颜无所谓,雷枫却是好热闹,一边着袜穿鞋一边点头不迭。 “秦兄相邀,焉得不往!” 三人(一猫)凌空掠上楼船。 名可秀衣袖飘飘,足底平滑如履平地,正是她自创的天绫飘;雷枫双足交叠轻点,身如柳絮,乃惊雷堂的惊蝉步;卫希颜则双足交踏,看似慢行,却又疾动如风——秦无伤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心下暗奇。 三人落在船头。秦无伤先行抱拳向名可秀微笑见礼,又抱拳向雷枫道:“惊蝉步现,这位想必是雷总堂掌珠芳驾了!” 武林四公子虽齐名江湖,却极少“王见王”,名可秀观秦无伤神态爽朗,明知她和雷枫是江湖两大对立势头之女,却对二人同现不露丝毫惊讶之色,神情磊落自然,心忖此人要么是豪迈坦荡的真君子,要么便是心机深沉的奸雄之辈。 雷枫怀抱黑猫“咯咯”一笑:“听说烈焰公子为人豪迈大度,今日一见,当真是极具男儿英风磊落呢!”说罢斜眼卫希颜,撇嘴,“不像某些人,长得漂亮心眼也多。” 名可秀眸子扫过卫希颜秀美玉致的面庞,心中不由好笑。秦无伤目光凝望过来,抱拳道:“这位兄弟丰神如玉,想必便是圣手绝颜卫郎君了!闻名不如见面!秦某幸会!” 卫希颜听到那四字就发麻,暗翻个白眼,抱拳回道:“在下不过一介山野村夫,那些江湖传言当不得真,秦公子勿须客气。” 秦无伤朗声豪笑:“卫兄弟自谦了,单看那踏空步法就是高妙,不知出自哪家心法?” 名可秀微微一笑,看她如何说法。 卫希颜脑海油然划过那凌空虚渡的白衣翩影,她练了内气心法后琢磨了好久才摸出些轻功门道,却称不上高妙,这踏空步法还是受那白衣女子和月下睥睨的紫袍奇人的虚空步法启发,费心十余日方得小成,却最多只能凌空踏步几丈,比起那二人何如云泥之别?如此一想面色就更谦和,“在下哪会什么绝顶心法?不过是路遇奇人启发,看猫画虎罢了,惭愧,惭愧!” 秦无伤轩眉,“奇人?” 雷枫忽然拍手道:“啊!我知道了!你说的可是那人?咯咯,我就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 说呢,你这身法好生熟悉……你倒聪明,只不过月下看了那人一眼,就琢磨会了人家那套步法。” 她自顾说了一气,听得另二人更是纳闷。名可秀问道:“妹妹说的哪位奇人?” 雷枫便将月下偶遇的那紫袍高冠奇人比划了一通,道:“姊姊和秦兄可知这人是谁?” 名可秀和秦无伤凝眉沉吟。他二人常年在江湖行走,见人阅事自是比雷枫多了数倍不止。片刻,秦无伤轩眉笑道:“这般形貎气势,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人。” “谁?”雷枫急问。卫希颜也颇有兴趣的扬了扬眉。 秦无伤看了眼名可秀,哈哈笑道:“这话说来就长了,不如布上酒菜,我们四人边说边聊如何?” “好哇!”雷枫拍手赞同。 秦无伤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便有女婢上来布置酒席桌案。 卫希颜目测这艘楼船长约二十多米,七、八米宽,上下三层,颇见壮阔,又观船上雕栏漆梁,桌案酒具也不是凡品,看来这烈焰公子是个有钱的主儿。 名可秀站在船边笑道:“从这楼船踞高望去,八百里洞庭的湖光山色一览无余,秦兄独自游湖真是好雅兴!” 秦无伤摆手咧嘴:“在下哪懂这些风雅!原是和春风公子约好在此切磋斗酒,哪料司兄临时有事无法如约。在下便想既来了洞庭岂能空返,遂独身一游,谁料竟有这等巧遇!哈哈哈……这趟游得值了!” 他抬手拿起面前的海碗酒盏,“今日得遇佳友,让人心怀大畅,在下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咕咚”几口饮尽。 雷枫闻到酒香,忍不住举杯一口,顿时眉尖一蹙,一侧脸全吐到甲板上,吐舌苦脸,“好辣!” “诶!”秦无伤一拍脑袋,“我忘了这一刀喉太烈!——来人,将那坛君山玉露搬上来。” “一刀喉?”名可秀扬眉,“可是从极北之地传过来的烈酒?” 秦无伤击掌大笑:“原来红袖公子亦知此酒!” “略有耳闻。”名可秀纤手微扬,也不见如何动作,盏中烈酒已尽,秀颜容色不改。 “好!”秦无伤忍不住击案。这酒号称一刀喉,形容酒烈如一刀过喉,这风姿秀立的女子却面不改色一盏饮尽,顿时如获知音,面赞于色。 “姊姊好厉害呀!” 雷枫双眼晶晶闪亮,一转眼见卫希颜略一尝后便皱眉放下酒盏,指着她嗤道:“名姊姊都喝干了,你一个大男人尝一口便放下,羞也不羞!” 卫希颜笑道:“你不是说我小白脸么,小白脸一般都不喝烈酒。”这酒虽然有些刺喉,却不放在她眼里——当年以女子之身混黑帮酒量是拼出来的,岂会怕这区区一盏酒?但她绝对没兴趣随便喝辣酒自找苦虐。 招了招手,也学雷枫般换了杯君山玉露,执杯浅尝一口,眯眼惬意,“这酒清淡柔和,才合当小白脸饮呐!来,小白女,咱俩干一杯。” 雷枫笑歪在名可秀肩上,指着她喘气道:“姊姊,你说这人无赖不无赖,有大男人自承自己是小白脸的么?” 名可秀眼波流转,意味深长浅笑:“卫兄是聪明人。”这般年纪轻轻却能收敛意气不争锋头,岂会是初出茅庐的血气青年?此人果然善隐藏,且必定历事甚多,方能沉下心态,不图意气。言笑中,她清眸波光流转,敛去眸底那分幽邃。 秦无伤拍案大笑:“卫兄弟是真性情!” 卫希颜举起君山玉露,“在下回敬秦兄。”一口饮尽后,她放下杯,“方才小枫提到那紫衫奇人,秦兄是否听过此人?” 秦无伤看了眼名可秀,朗朗道:“提起这人名少主定也知晓。说到这在下倒想起几日前得来一个消息。” “甚么消息?和这紫衣人有关么?”雷枫眨着俏目。 “或许有关。”秦无伤道,“三位可听说紫君侯再入中原的消息?” 雷枫“啊”一声,神情惊诧,“听说从二十多年前第五代紫君侯返回东海天涯阁后,就再未踏足中原一步,怎么?凌侯又来中原了么?” 秦无伤摇头,“不是凌侯。听说,这次天涯阁出来的是新任第六代紫君侯:傲胜衣!” 雷枫“啊”一声更奇,“凌侯还不到五十罢?怎的就退了?” “在下也为此纳闷。天涯阁行事向来出人意表,让人难以揣度!” 名可秀沉吟片刻,问道:“秦兄这消息从何得来?” “在下是从丐帮千长老那得来。” “顺风丐千里烟?”名可秀黛眉微颦。 顺风丐千里烟——卫希颜听雷枫提过这人,据说是全天下最富的乞丐,消息灵通,手眼通天,号称“顺风耳千里眼,童叟无欺”,专门搜集、贩卖情报,是江湖中最有名的情报贩子。 雷枫惊“啊”了一阵,又嘻笑:“顺风耳千里眼的消息向来价值不菲,秦兄定被那老儿宰了一刀。” 秦无伤豪爽道:“紫君侯每次踏足中原必有大事发生,为了这消息多花些金银也值得!只不知这次又会有甚么大事发生?” “可秀曾听闻,每任紫君侯执掌天涯阁前,必得先到中原历练,通过阁中先长的考验后方可执掌天涯阁。想来此次亦是如此,六代君侯踏足中原,进行继位前的修行!” 雷枫兴奋,“听说每代紫君侯都是气度不凡的英雄人物,不知这六代紫君侯又如何?”突然“啊”声道,“秦兄是说我们遇到的那紫衣人就是那六代君侯?” 秦无伤咧嘴一笑:“我也就这么一猜,作不得准。” 雷枫支着下巴,眨眼道:“这样猜也有道理。想当世除了我爹爹和名宗主外,还有何人能有这般遮天盖日的气势?” 未必!卫希颜心道,至少那江岸一瞥的白衣女子就不是这三位中的任何一人。 她听出雷枫提到“爹爹”时语气里的那抹骄傲,不由牵唇一笑,心道这丫头虽然嘴上说怨恨父亲,实际也仰慕着她的父亲。 雷枫瞪她一眼,“笑甚么?等你见到我爹爹,就知道厉害了!” 卫希颜故作害怕,“不敢不敢,省得他找我算诱拐女儿的帐。” “谁诱拐谁!去死。”雷枫笑着拿酒泼她,卫希颜轻巧闪过。 她俩习惯了这般玩笑打闹,看在外人眼里却分明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名可秀想起无情公子唐青衣,黛眉微微一拢。 秦无伤哈哈一笑,故作不见,举杯敬酒,道:“在下从顺风丐那获得紫君侯的消息时,还得了个附赠消息。不过顺风丐说这事他不能辨真假,权当赠送。” 雷枫好奇心被提起,“连顺风丐都拿不准的消息?” 秦无伤压低声音,道:“千里烟说:凤凰神功的秘籍又重现江湖了!” “哈哈哈!”雷枫笑得前仰后合,“就这事呀,我知道!——二十年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 多年前江湖就传说有甚么凤凰神功,又说甚么‘凤凰涅槃,渡化虚空’的谒言,闹得整个江湖都乱了锅粥,争抢死伤无数……最后也没听说谁得了那神功。嘁!十成是那些好事者编出来骗人的鬼话!” 凤凰涅槃,渡化虚空?——卫希颜心中一动。 名可秀眸子沉邃,慢慢道:“二十年前,为夺传说中的凤凰神功秘籍,江湖各大门派激战雁荡山。这一战后,各派高手都损伤过半……少林、黄山、华山、青城、峨眉、雪山这六大门派即由此元气大伤,此后江湖混战没落近十年。” 她语气沉缓,卫希颜听出她似话中有话,但被那句“渡化虚空”牵动,故作好奇的口气,“什么是‘凤凰涅槃,渡化虚空’?” “我知道!”雷枫抢着答,“据说参透凤凰神功后,可以破碎虚空,登极为仙。咯咯,一听就是骗人的。真不知那么多江湖高手怎么会信这鬼话,你争我夺的连命都不要了!” “这就是江湖!” 名可秀目光望远,清冽眸子似嘲讽又似看透世事的明睿,“神功盖世,谁不想要?人一旦动了贪欲,脑中便不复清明,做出些昏头之事便也不足为奇了。” 雷枫拍手笑:“姊姊说得有道理!” 登极为仙?卫希颜皱了皱眉,看来那凤凰什么的不足信,想起名可秀方才的话,心道二十年前的江湖旧事怎么看怎么像一场江湖挑斗的阴谋,那凤凰神功或许就是某个阴谋家拿来挑事的幌子,至于这里面的内幕她没兴趣去探知,反正和她无关。 片刻静默后,秦无伤哈哈笑道:“来来!美景佳酿当前,不谈论这些煞风景的事情!” 气氛又重新活络起来。 四人谈笑声中游遍洞庭湖胜景,天色近午,雷枫游兴未尽,与秦无伤一拍即合,决定登岸后再游岳阳楼。 四人登上楼顶。从最高处俯瞰洞庭,只见八百里雄浑壮阔,眼目去尽是水波碧光,浩淼无垠。 秦无伤英武的面庞上突然浮现一抹愤色,“湖光秀色,如此江山,可惜被一干奸佞小人作践!” 三人讶然回眸,名可秀眉梢微扬。 秦无伤抬起手中铁枪,慢慢抚着缠裹的布条,语声低沉有力,“先贤范文正公曾题记《岳阳楼》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某不敢自比范公,唯一杆铁枪、一腔热血,冀望得诛奸邪佞臣,还我大宋清明河山!” “啪!啪!” 名可秀双掌交击,在空寂的楼中分外清脆,“秦兄大志,身在江湖却忧庙堂,令人感佩!” 秦无伤面色凝沉,“如今奸相当政,党羽密结,构陷贤臣、祸害黎民,搅得朝廷乌烟瘴气,民间苦无堪言!提起蔡贼,天下侠者谁不想诛之而后快!” 他仰天慨然长叹:“可惜!可恨!那蔡贼多次被刺杀后,相府防范已如铁桶般严,让人难以下手!” 卫希颜心想那“奸相”必是说蔡京无疑了,这秦无伤当真胆大包天,竟然想刺杀他! 雷枫兴奋睁大眼,也不顾忌,冲口便问:“难道你刺杀过那老贼?” 秦无伤目光坦然,“在下曾探过相府两次,可惜均无功而返!那奸贼怕死的紧,府中七八进,重重院落,他自居的院子又建了外中内三层,他缩在最里层,外面机关遍布,又雇了不少黑道恶徒看护——我闯入两次,都是才进外院就被人察觉,差点不能得脱……可恨!”他一掌拍在枪杆上。 卫希颜心道蔡京若这般好杀,早被剁成人肉包子喂狗了。 名可秀眸子掠过卫希颜,不略过她脸上的细微表情,看向秦无伤道:“秦兄热血令人佩服!天下人若都能有秦兄一分心思,朝局亦不会败坏若此!”她声音清淡,却如泠泠清风扫过林间青竹,自有一道风骨。 卫希颜忍不住定定瞧了她两眼。这女子,无疑有着极其坚韧的心志!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些地方~~~ ☆、意外线索 秦无伤本是路过巴陵郡,只因与春风公子相约方略停,岳阳楼一游后便与三人道别离去。 回到清芜院,卫希颜心里惦念着紫君侯的事,将雷枫揪到自己房里。 “干嘛?”雷枫掩唇打了个呵欠,抱着小白睡眼迷蒙。 “紫君侯是什么人?” 雷枫猛然睁大眼,“天哪!江湖百年来最传奇的人物!你不知道!” 卫希颜横她一眼。 “噢——我忘了某人是山野村夫,见识短浅!” 雷枫笑得“咯咯咯”,她难得有占上风的时候,顿时睡意一消,精神大振,装模作样清了两嗓子,作出一副说书架势,拿捏作态的样子惹来卫希颜几个白眼。 “话说一百六十多年前,中原五代十国更替,战乱连年,民不聊生,外有契丹虎视眈眈,内有黎民陷于水火,人心思盼天下统一。” 雷枫的开场白颇具东京瓦子说书的风味,看来没少在帝京的勾栏里混。 “话说这时,中原武林出了一位传奇般的人物,姓傲名惊神,一身武功盖世无敌。当时太祖皇帝尚是大周的殿前都点检,傲惊神相中太祖天生帝气,力劝他陈桥起兵,代周为宋。其后又为太祖定下《平南策》,相继平定荆南、灭后蜀、南汉,又渡过大江降南唐。 “后来,太宗皇帝继位,仍然遵循《平南策》的方略,收服吴越、北汉,最终一统中原,结束战乱,还天下太平。 “这其中,傲惊神居功至伟,被称为传奇中的传奇!听爹爹讲,当年若无傲惊神,中原一统至少要延后一百年!” 卫希颜眉头紧皱。她少年就混黑帮,没读过多少书,但身边有秦瑟琳这个为了赚考古经费而当佣兵的专家在,多年耳濡目染下,虽不说“史通”但绝不是“史盲”,然而就她也没听说过北宋史上有“傲惊神”这样一个人物!难道她穿越的这个北宋不是那个北宋?但这里的文字、经史却均是她认知的那个北宋!是历史记载的抹杀?还是她穿到了一个是宋却又不是宋的时空? 她心潮一时起伏。如果这个时空不是“宋”,和她来的后世不是同一轨道,她还能回得去吗?她心口突然一下揪痛,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雷枫说到兴头上,没察觉她有异,继续道:“传说太祖欲以王封之,傲惊神却挂冠而去,说是海外散人,不喜拘束。太祖只好授他‘紫君侯’的封号,尊为护国天师,世袭罔替。太宗继位后也曾多次派人寻找紫君侯和天涯阁,均失望而归,紫君侯就仿佛从世间消失了般,再无音讯。一晃过了五十多年,紫君侯的事迹也渐渐被人们淡忘,成为一个传说。 “后来真宗时,契丹萧太后和契丹皇帝亲率二十万辽军侵宋,兵抵澶州城下,直逼京师东京,形势十分危急。京中那些怕死的官员撺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 掇皇帝南迁都城,在宰相寇莱公(寇准)的坚持下,真宗皇帝才决定亲征澶州,我军士气大振,一连打了几个胜仗,眼看胜利在望…… “谁知契丹人出了个绝世高手萧定寒,单枪冲上城墙,一路势不可挡,冲破中原高手的护卫,杀到皇帝驾前!一枪天外破雷,金芒闪耀如烈日夺目,中原高手只觉眼前一片金光,哪还看得清人……刹那间时光仿佛静止,眼睁睁看着那道金光罩向皇帝……” 雷枫说到紧要处吐了口气,不屑哼了声:“虽说那真宗皇帝也是个没胆的家伙,但这会子却是死不得,否则士气下落,这大宋可要被胡人……” “少说啰嗦话!”卫希颜调整过来心情,催她快进入正题。 雷枫眼一瞪,“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危急时刻,突然一道紫影从天而降,单手接下那必杀一枪!——这人正是紫君侯!那一战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话说紫君侯和萧定寒,当时……” 她说得眉飞色舞,一把将小白扔到桌上,仿佛亲眼目睹般,指手画脚将传说中的惊天大战添油加醋滔滔不绝。 卫希颜听了一阵,伸手截住她,“别啰嗦,挑重点说!” 雷枫正说得兴头被她打断,杏眼圆瞪,没好气道:“重点是皇帝佬儿没死成,契丹战神萧定寒败了,紫君侯受了伤,宋辽签了停战盟约。完了!哼!” 卫希颜没心思理会气鼓鼓的少女,雷枫说的和历史上的澶渊之盟大有出入。难道是故意删减?——她常听秦瑟琳道历史的真相往往淹没在尘埃里。事实上,后世政治岂非也是如此?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她确实穿到了另一个叫宋的时空中。 烦恼了一阵,她抛开这个让人郁闷的问题,问道:“这个紫君侯不是那个傲惊神?” 雷枫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卫希颜哈哈一笑,好言相哄,终于哄得她开心了,方答道:“神侯隐居在天涯阁中,早已不理世事,这个紫君侯是二代紫君侯傲视空。当年傲侯救下真宗后,曾经承诺皇帝一个请求:每代紫君侯袭位前均进入中原修行,并知会官家,以示君侯传人永系中原。 “后来,人们为了区分历代君侯,就以其单字冠侯相称,如一代君侯傲惊神即‘神侯’,二代君侯是‘空侯’,三代是‘龙侯’,四代是‘宇侯’,第五代即上一代君侯傲凌飞,被称为‘凌侯’。 “此后,每隔数十年,必有新一代紫君侯现身中原,但多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直到二十年前,五代‘凌侯’一反常态,现身行走,并差点和当时天下第一美人——蜀中唐门的唐大娘子成亲哦!” “差点?那就是没结成?” “官面上的话是唐大娘子重病不起,唐门不得已退婚。” “事实上呢?” 雷枫眨了眨眼,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事实上是成亲时,唐大美女被人劫婚抢走了!” 卫希颜惊讶后笑道:“那紫君侯既是武功盖世,又怎会让新娘被抢走?难道又出来个高高高手?” “哈哈哈,当然不是啦!因为这场大婚皇帝极为重视,亲自主婚,所以唐家千里护送新人入京,谁知在送亲路上被劫走——当时,紫君侯还远在京师,远水救不了近火。” 卫希颜奇道:“唐门必定派了无数高手护送,怎么还会被人抢走新人?” “谁能想到?居然有人敢劫掠紫君侯的妻子?想想来自天涯阁、朝廷,还有唐门那些无穷无尽的追杀,是个人都逃不了!更何况,听说唐大美人下毒的本事在唐门也是数一数二,试问:有谁敢打她的主意,那不是自找死路嘛!因人人都作此想,所以护送的高手虽多,防卫却不是滴水不漏。” 雷枫双眸灼灼,“换了一般人也不敢动抢亲的心思,但那可是云家人哪!天不怕地不怕的云家人!” “怎么又冒出个云家人?” 少女更兴奋了,“说起云家,也是江湖中一个传奇,行事离经叛道,胆大妄为。传说云家每一代都有人惊世骇俗,行事为江湖不容,因此云家在江湖中仇敌遍地,每代都有人寻仇,从来没消停过!这家人却依然我行我素,对世俗不屑一顾,任性纵情。”她眼眸闪光,神情满是向往。 卫希颜哈哈笑道:“这云家有点意思,仇敌遍地还屹立数代不倒,看来势力很强横!” 雷枫却摇头道:“云家人除了家族亲人外,从不收徒众,且每代都有亲人因为仇杀而死,人丁一直不旺。之所以一直传代不灭,江湖传说是云家拥有一套绝世剑法,无人可敌,找上门去的仇家都死在剑下,无一幸免,包括南海、青城两派的前前任掌门。” 她叹了口气:“只是这云家剑法虽然厉害,但寻仇者却人多势众,又手段下作不要脸,云家历代也多有死伤。二十年前,云家也就只剩下三兄弟,抢亲的那个便是云家二郎君云青澜。” “这云二郎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抢亲,难道是被天下第一美人的美色打动?” “自然不是!” 雷枫鲜有的一脸正色,说道:“云家人虽然狂悖礼法,却并非不讲道理的强盗匪徒。唐娘子和云二郎早就情投意合,但唐门先代与云家有仇,怎会让女儿嫁给云家人?再说,唐门宗主又想巴结紫君侯,硬逼唐娘子嫁人,云二郎不得已才劫走心上人。” 卫希颜想了想,推测道:“这云二郎能劫亲成功,想必和那位唐大美女的里应外合分不开!” 雷枫嘻嘻一笑:“据说唐大娘子使毒的本事连她爹唐宗主都要甘拜下风呢!” 卫然颜忽然狐疑瞟了她两眼,“话说,这种事发生后多半会被掩盖下去,你倒是知得清楚,不会是瞎编的吧?” “谁瞎编!是唐毒衣说的。那家伙知道唐门很多秘闻,就是嘴巴像闷葫芦一样,哼!” 卫希颜心想嘴紧还能告诉你家中丑事,看来唐青衣对这丫头还蛮不错。话说从上次林中夜遇后,那冷寞深沉的青年似乎就没再跟着雷枫,难道这位“毒公子”真放心未婚妻和绯闻男主角同行,还是说心中另有计较? “之后如何?逃婚的两人被抓住了?” “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云二郎劫走唐大娘子后,两人便如河中泡影,突然在江湖中消失了,唐门派出大批侦骑都一无所获。后来凌侯知道了原委,说‘良缘不可破’,当即取消了这门亲事。紫君侯不计较了,唐宗主却咽不下这口气,找不到云二郎,就带着唐门五大高手上云家要人。 “云家是大郎君当家,直斥唐宗主为父不仁,破坏女儿的美满良缘。双方一语不合,大打出手。云大郎君一人独斗唐门六大高手,那一战惨烈异常,从清晨一直打到黄昏,最终云大郎君和唐门五大高手同归于尽,唐宗主也重伤,支持回唐门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 后不久便伤重死去,临死前对着唐门祖宗立誓:唐门和云家的仇恨不死不休,谁能杀死云家后人,谁就是唐门的新任宗主!” 北宋版的朱丽叶与罗密欧?卫希颜笑了笑。 “云家在大郎君战死、二郎君失踪后,便只剩下云三郎君一人。话说这位云三郎君,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当年他为大郎君收尸时年仅十三岁,却在之后独自撑起云家,面对唐门和云家其他仇人源源不断的寻仇始终屹立不倒。这样过了九年,已逝唐宗主的小女儿唐烈寻仇上门,有人看见云三郎君居住的断崖梅林突然燃起冲天大火,唐烈从火中下山,之后云三郎君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自此,云家便在江湖上彻底消失了。 “奇怪的是,唐烈杀了云三郎君之后,却并没有继承唐门宗主之位,反而也失踪了。有次我问唐毒衣他小姑姑哪去了,结果那家伙一脸臭臭的表情,哼谁稀罕问他么!” “可惜了一个传奇。”卫希摇头,又问了句:“云家灭门,难道那逃婚的云二郞和唐大娘子也没出现?” “没有!”雷枫摇头。过了会,又似想起道:“惊雷堂的情报中倒有一项记载,说是当年有人看见唐大娘子曾在青浦出现,奇怪的是不见云二郎,之后便芳踪渺渺,再也没有消息了。” “青浦?”卫希颜蓦地提高嗓音。 “是啊,就在江宁府。怎么?”雷枫疑惑眨眼。 卫希颜心中一动,问道:“那唐大娘子叫什么名字?” “唐碧颜。” 唐碧颜?名字中有个“颜”字,会跟她寻的人有关系么? “你怎么了?”雷枫见她面色似有异,关心道。 卫希颜收敛心神,微笑道:“我在想这位天下第一美人会有多美,是不是比我们的小枫儿还要美!” “呸,色狼!”雷枫狠狠瞪她一眼,抱起小白走出房,“砰”一声大力甩上房门。 卫希颜摇头一笑,从怀中掏出那方丝帕,抚着金线“颜”字,顾自沉思。 能用这种上等的丝帕,说明阿宝亲娘的家境很好——唐门这样的大宗派家境自是极好的;卫郎中说她擅长医道,见解独特——若是唐门中人,会制毒对医道通晓几分也是合理;卫郎中又说阿宝亲娘风华绝代——天下第一美人自然美貌不凡;巧合的是唐碧颜十七八年前也出现在青浦,丈夫不在身边——既和卫郎中信中所说情形对得上,且与阿宝的年龄也相符;最后一点,卫郎中说那妇人自称“二娘子”,而云青澜正是排行二。 这些是巧合?还是真相的一线曙光? 无论是不是巧合,这都是一条有用的线索。时隔十七八年,她去青浦也未必能查到什么,倒不如先从唐门这条线索入手。 或许……可以找上唐青衣?卫希颜想了一阵,唇边挑起抹邪笑。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修改~~ ☆、毒医邀战 “去唐门??” 清晨刚起床的雷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跳而起,惊得肩上小白一个倒栽葱,赶紧抓住主人衣襟稳住身子,一只爪子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 “你、你、你……想害死我啊!”雷枫跳脚大叫。 卫希颜将她按坐在椅上,“别激动,听我说。” “你说!”雷枫双目瞪圆满是气恼。 “你想不想和唐青衣成亲?” “当然不想!” “你有没想过,为何从你震叔走后,惊雷堂的人就一直没有出现?” 雷枫扭着眉想了想,疑惑道:“是很奇怪!” “或许是你爹同意取消婚约。”卫希颜调笑。 “不可能!”雷枫激动道,“我爹爹他绝不会接受威胁,即使我是他女儿。”她撅了撅嘴,“这阵子没见到惊雷堂的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那人隐在暗处我们不知道,要么就是我爹有了其他手段!” 卫希颜点头表示赞许,又问道:“你对唐青衣了解多少?” 雷枫怔了一下,柳眉蹙紧,俏丽面容回忆道:“江湖中人都说他出手狠辣无情,但我知道他对身边的人极好。这人很闷,不喜欢说话,还有啊,宁可被人误会也不愿多说一句作解释。我记得小时候很喜欢一只蝴蝶风筝,是阿娘亲手画的。那年他第一次来我家,我在花园放风筝,才喝了口水转身发现风筝掉下来了,被那死小孩抓在手里,蝴蝶翅膀都破了。我又哭又闹要他赔,他一句没说就走了。没过几天,就还给我一只一模一样的风筝,那蝴蝶栩栩如生,乍一看我还以为是阿娘画的。后来我才知道那风筝掉下来是被花枝扎坏的,正好被他拣起来。那人当时却一点都不辩解。” “你那时多大?” “……七岁。” 雷枫神情有些恍惚,想起八年前那个沉默冰冷的小男孩抿紧嘴唇不发一言的样子,那情景倒清晰得仿如昨日。 卫希颜将她神情看入眼内,心想这丫头对那么久远的一件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清楚楚,看来,还不是一般的印象深刻啊。或许,有些东西,是连这丫头自己都未察觉的吧,有趣! “小枫儿,你想不想解除和唐门的婚约?” 雷枫恍惚的心神立时被拉回来,双眼放光,兴奋道:“你有办法?” 卫希颜笑道:“你想解除婚约,就必须去唐门!” “啊?” 卫希颜淡淡道:“你无法解除婚约,但唐青衣可以。如果唐青衣不愿意娶你,你爹总不能强逼你嫁给他吧!”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雷枫兴奋站起身,来回转了几圈,转眼眸光又黯淡下来,嘟咙着:“唐门和惊雷堂的联姻事关两方势力,唐毒衣这家伙八成想当宗主,要他主动退亲,怎么可能?唉……”她沮丧低头。 “他会的!”卫希颜微笑。 “啊??” 因为他喜欢你!卫希颜暗道。 上次在林中一见,卫希颜就揣摸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毒公子是个闷骚的男人,又内心骄傲,若雷枫真不喜欢他,怕是只会在暗处让痛苦啃啮心脏,也不愿表白强逼半分。 当年飞龙帮的古炯古老爷子看中卫希颜的才智胆略,欲娶为孙媳,但她一心想脱离黑帮,护着希文周全,怎肯嫁入黑帮?即使那男子优秀且对她真心,也不足以让她折去自由羽翼。那古炯却是只老狐狸,用希文逼迫她答应,却漏算了长孙古竞的骄傲,一场亲事因卫希颜对古竞的婉言拒绝而告吹。 卫希颜抛开往事,眼眸透出惑人的自信,“小枫儿,相信我便好!我自有法子让唐青衣取消婚事,但你得听我的安排!” 雷枫呆呆看着卫希颜,脑中一片凌乱,却被她眼中的自信折服,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妹妹可起来了?”院外清冽悦耳的嗓音传入。 “姊姊来了!”雷枫欢喜冲出。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 小白“喵呜”一声掉下来,耸身一跳,扑向卫希颜怀抱,却被两根食指拎着脖子动弹不得。 卫希颜拎着黑猫慢悠悠踱出门,看见雷枫亲热地挽着风姿挺秀的女子走入院内。 名可秀瞥见她从雷枫房中出来,清眸讶色一闪,随即波光不兴。 “姊姊怎么来了?”雷枫欢喜地拉她在亭中坐下。 “怎么?不欢迎我来么?”名可秀轻笑。 “当然不是啦!姊姊天天来才好!最好是住在这,这样我起床一睁眼就能看见姊姊啦!” “你当名少主是你家小白么!”卫希颜取笑道。 雷枫狠白她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真凶悍!” 我是淑女!我是名门闺秀!我不生气我不生气!少女瞪眼默默自言自语。 卫希颜不由哈哈大笑。 名可秀也莞尔,微笑道:“可秀前来,是得了个消息,或许你们会感兴趣。” 雷枫的憋闷一下子被转移,好奇道:“名姊姊,是什么消息?” 卫希颜插嘴道:“一大早的名少主便过来,应该还没用朝食吧,不如我们边吃边讲?” 名可秀嫣然一笑:“我正是来枫妹妹这蹭饭的。” 雷枫咯咯笑道:“这整家客栈都是姊姊的,应该是我们蹭你的饭才对。” “妹妹此话差矣。”名可秀笑吟吟,“流花客栈的宗旨是让客人‘宾至如归’,妹妹既然住入这清芜院,这里便是你的家了。在妹妹家中,自然你是主人,我是客人,哪有主人蹭客人饭吃的道理。” 雷枫笑得哈哈哈:“姊姊说话可真厉害,我说不过你。” “你这丫头也会低头服输的!”卫希颜揶揄笑她,惹来少女一道白眼。 不一会儿,店厮端漆盘奉上糕、粥、粉羹类,又有煎白肠、羊鹅杂件等共七八碟子,摆开在凉亭内的石桌上。 雷枫忽然道:“可惜秦烈焰走了,不然我们一起,定然更有趣!”她对英风豪迈的烈焰公子有两分好感。 名可秀微笑道:“秦兄尚有要事在身,若不然可秀定当邀他住上几日。” “话说,他和姊姊似乎很谈得来哦!”雷枫一脸古灵精怪,笑嘻嘻道,“我看见他的目光老是瞟向姊姊,该不会是……喜欢上姊姊了吧?” 名可秀微微一怔,摇头失笑,“秦兄磊落人物,岂会存这般小儿女心思!妹妹可不要乱打趣姊姊。” 少女眨了眨眼,叽叽咕咕一阵笑,“那可不一定哦……” 卫希颜心想这丫头该不是被亲事绕昏了头,想拉个人垫背吧,扬手将一块菱角糕塞入雷枫嘴里,板着脸道:“食不言,寝不语。” “卫希颜!你作死啊!”雷枫一把扯下细糕,起身就要发作。 “淑女,注意形象。” 这话比什么都灵。处于风暴边缘的少女立时坐下,一脸端庄,优雅拈起方才的菱角,兰花指轻拂,神态优美,轻声娇语,“本娘子是名门闺秀,不跟你这小贼一般见识!” 卫希颜鸡皮直竖,一个激凌,一杓粥抖出几滴,有一滴竟飞溅到名可秀手背上。 雷枫“哎哟”一声,卫希颜顺手抓起桌上湿毛巾在名可秀手背轻擦几下,“没烫着吧?” 两人掌缘肌肤微触,名可秀神色自如,落落大方一笑:“无妨,可秀没这么娇弱。” 雷枫瞪向卫希颜,卫希颜赶紧岔开道:“名少主方才说带来一个消息?不知是何消息?” 雷枫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兴奋插嘴道:“对啊,名姊姊,是什么好消息?” “是否好消息未可知。”名可秀微笑道,“这消息跟青谷萧神医有关。” “萧神医呀……我好多年没见到他了。当年我中毒,还是他老人家解救的呢。姊姊快说,是有关萧伯伯甚么事情?” “事情起于毒手药医程絮飞。”她眸光掠过低头喝粥的卫希颜,对雷枫道,“妹妹也知,毒手药医对青谷萧先生的神医名号一直不服,三十年挑斗不断,但自八年前败走后便一直闭关不出……江湖中都以为毒手药医是彻底服输了,谁知十天前青谷竟又接到了毒医弟子投递的挑战贴。” “他又向萧伯伯挑战?” 名可秀淡笑轻点臻首。 雷枫一撇嘴,“这老毒物,还真是不死心!他这回又做甚花样?” “他想斗青色莲衣。” “甚么?”雷枫惊得跳起。 卫希颜也抬起头来。唐青衣的青色莲衣? “毒手药医在挑战帖里约道:四月十五集武林同道于青谷,谁能解开青色莲衣之毒,谁就是天下第一神医。” “这老毒物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连萧伯伯解不了的毒,他能解?” “江湖中都认为他疯了。” 名可秀笑了笑,挺秀颜容却显出一丝凝重,“毒医虽说手段阴狠,却不是没有心智的狂妄之徒,他既然敢以青色莲衣为战,怕是有备而来。” “嘁!唐毒衣配的毒他自己都解不了,老毒物不知毒药配方,能解出才怪!我看他是想使见不得人的诡计。”烦恼皱眉,“萧伯伯是正人君子,可没那老毒物奸鬼!不行,我要去青谷!”她情急道。 名可秀忽然悠悠一笑:“听说,青衣公子也会去。” “他也去?”雷枫面色立变。 “笨!”卫希颜白了她一眼,“没有青衣公子,哪来的青色莲衣。”名可秀轻声低笑。 雷枫无心跟她计较,双眼瞪圆,心中天人交战,去了就会撞上那人,那她去不去?不去又看不成热闹……那么多人,一定会很好玩!……唉,究竟去不去呢?都怪那个唐毒衣! 卫希颜问名可秀:“不知青谷在何处?” “庐山。卫兄可有意前行一观?” 卫希颜心忖唐青衣既然要去青谷,她和雷枫便没有必要千里迢迢跑去唐门,那种遍地暗器和毒药的地方还是少沾为妙,当下点头笑道:“早听说庐山风景秀丽,更有瀑布胜景,逢此盛会,正好前去一观。” 雷枫正犹豫不决,听得卫希颜说要去青谷,顿时灵光一闪,心想唐毒衣去青谷正好啊,那她就不用去唐门了!一想起那位不苟言笑神秘莫测的唐老夫人,她就心底发怵,还有唐门那股阴森森的味道也极不喜欢,若不是对卫希颜有莫名信心,打死也不会答应去唐门,眼下不用去了心情立时一松,俏颜上便笑开了花,兴奋叫道:“那还等什么!拣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 卫希颜不理会她,对名可秀笑道:“想来名少主已有了妥当安排?” 名可秀一笑:“毒医通过丐帮向江湖各大门派发了邀柬,请各派代表观战。因事关天下第一奇毒,又涉及青衣公子和唐门,江湖中对此战极为关注,此刻已是人潮涌涌,舟船车马如流……” 雷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 枫双眼放光,不由插嘴:“好热闹!” 卫希颜冷眼,“不知惊雷堂会派谁去?” 少女面色一变,掩面惨叫一声:“我爹爹不会去吧!”话音一落,又拍拍胸口,“爹爹才不会凑这份热闹。” 卫希颜兜头泼她冷水,“没准某人的阿爹怒气勃发,决心亲手将那逃婚的丫头抓捕归案。” 雷枫面色一白,突然又“咯咯”一笑,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一转,昂首挺胸,“我才不怕哩,到时候也是那个诱拐本娘子逃婚的某人先倒霉。” 某人斜眼睨她,“见过耍赖的,没见过这么耍赖的!” “我就是要耍赖!怎么样,没见过啊!”少女得意洋洋。 卫希颜哈哈大笑,名可秀也不由抿唇一笑,继续她方才的话:“青谷之战,可秀亦受邀前往,卫兄和妹妹若不着急,不妨再留数日,待可秀处理完手边事后再一同前往如何?” “太好了!”雷枫拍手。 和名可秀同行正合卫希颜心思,有名花流少主和高手在,再有杀手上门就不必劳烦她出手了,自是欣然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青谷神医 庐山青谷谷主萧有涯,在江湖中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被江湖人称为活菩萨。不但医术高绝,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更令人敬慕的是那颗悬壶济世的仁医之心。 江湖人提起萧神医,就算穷凶极恶的黑道邪徒,也不得不翘起大拇指道一个“服”字。 当年采花大盗温笑生,危害两淮十数年,坏尽无数良家女子清白,连淮南鹰爪王朴相岭的孙女都惨被荼毒。鹰王盛怒之下,广发英雄贴,邀请白道高手追缉温笑生。温笑生重伤几死,走投无路下逃至青谷疗伤。萧有涯在鹰王鹰爪封喉下面无惧色,本着医家之德救治温笑生。朴相岭被他无欲无畏的气度所慑,退出青谷,直至温笑生伤愈后方率众抓住此贼正法。当时有江湖侠士对萧有涯救治恶人的做法颇有微词,却也不得不感叹这位眼中唯有病人的无上医者德行高尚。自此,萧有涯仁心神医的名声更甚。 萧有涯医名卓著,不通武功,但鲜少有江湖人物找他麻烦。一则,萧有涯医者仁德,坦荡大度,甚少与人结仇;二则,人在江湖飘,谁个没挨刀的时候?没准啥时候就需得萧神医救命,杀了他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因着这道潜规则,萧有涯的庐山青谷竟成了江湖人出入不绝却太平的地方。 若说有例外,那便是毒手药医程絮飞三十年来不间断的挑战。但这属于医术的较量,只要萧神医不出事,江湖中人也不大去关心,权当是江湖轶闻的谈资。 然而,此次毒手药医的挑战竟牵扯出武林四公子之一的青衣公子,以及天下第一奇毒。毒手药医真能解青色莲衣?青衣公子作何反应? 因此,毒医这道帖在江湖中炸了锅! 两大名医的决战挑动了江湖人那根敏感的弦,纷纷从各地奔涌而来,聚到庐山脚下,就连前些日子流出的凤凰秘籍传闻也被这桩盛事给挤了下去。 *** 庐山脚下有一镇,名青镇,因萧有涯的青谷而得名。 卫希颜三人下船走上青镇码头,宽敞的石板大道从码头直伸出去。出了码头,两边是鳞次枇比的商铺药房、茶肆酒肆,五彩缤纷的布旗幡子招摇看不尽。街上人流熙攘,叫卖声此起彼伏,遍传各地口音。一路走下去街道巷道纵横,屋宇檐角相连,呈现一片繁华景象。 这真是一千年前赣北偏僻的小镇?卫希颜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似看出她的惊讶,名可秀浅笑解惑:“这里几十年前还是一个小村,只有几十家山民居住,后来萧先生行医到庐山,喜欢上了这里的景色,就带一众医徒在青谷定居。为方便山民求医,又在村里开了家医馆。因先生名盛,四方求治的病患越来越多,带来了人流,便有客栈和酒肆茶肆米铺等相继开起来,又有坐商联资建了码头,来往行商就越来越多,经过这二十多年的积累,便有了我们现在所见的繁华景象。” 卫希颜心道:这就是典型的名人拉动经济,需求带动市场,人类逐利的本能自古便有。 雷枫将碧眼黑猫甩上肩,双眸一径在路边小摊上溜转,一忽儿不到手上便多了几串小玩意。卫希颜在她购买欲望扩张前及时将她揪住,省得自己待会当这购物女的免费搬运夫。 不情愿的绝美少女跳脚嚷着,几乎是被俊美的蓝衣青年一路扯着走,惹来路上无数注目,若不是两人身旁还有位眸光清冽威寒的挺秀女子,怕早有热血少侠误会,并挺身出来英雄救美了。 名可秀碧袖罗衫,挺秀高华的气质如天成,面对周遭奇怪目光容色自如。雷枫眸子张圆,一一回瞪过去,倒是不叫嚷肯端正身子好生走路了。 卫希颜松开拉她的手,目光忽然朝人群某处扫去,瞥到黑衣一角,瞬间消失于街巷。一回头看见名可秀的探询目光,她摇头一笑。 三人一路行来,不时遇到肩背医箱的医者和佩刀挂剑的江湖客,虽然离约斗的日子还有五六日,但青镇已经被观战的人群喧嚷挤爆,各家大大小小的客栈无一例外挂出客满招牌。 名可秀带着两人熟稔地穿街走巷,渐渐行到镇子南城一处红墙青瓦的大宅子前,远远可望见门匾上三个清逸墨字。 “枫妹妹对这里不陌生吧?” “我知道,这里是‘别停居’。” 客栈?不像!卫希颜目光打量这“别停居”。 名可秀见她似不知,便解说道:“萧先生为方便山下病人求医,先后在镇子上开了十几家医馆药铺,每家都有萧先生的弟子和慕名投在他门下的大夫坐堂看诊,只有镇上治不了的重症才会送到青谷医治。这个‘别停居’就是为了方便接送病者——重症病人和亲属入谷不便的,就先住在此处,取名‘别停’,意即救治要及时。后来萧先生和谷中大夫有朋友到访的,有时也会先留宿此地,待次日天明再上山。” 卫希颜点头,想来她们这会要上山,也是要先在别停居打声招呼,让人安排。 门口一个青衣院子迎上前来,乍见三人男的俊美,女的绝色,不由一时看呆忘了招呼。雷枫吃吃一笑,那院子才回过神来,顿时面容酡红,神情尴尬。 名可秀将丐帮转发的毒医邀帖递去,那院子看后立时神色恭谨,双手递回名帖道:“名少主,二位贵客,请入内。” 入得花厅,便有执事接待。一问下才知她们来得不算早,六大门派的人已到了一半,上午刚被迎入青谷,至于雷枫最关心的惊雷堂却还没到人。 三人见天色尚早,吃了一盏茶后,便在执事亲自陪同下上山。 执事本来安排脚夫抬轿上山,但三人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 轻功在身,又有心游赏山中景色,遂徒步而行。 从山脚通往谷中的石径宽敞平缓,想是方便病人上山而专门修建。那执事不会武,但足下有力,健步如飞,想是多次从山谷上下。 一路蜿蜒向上,行了约半个多时辰,便看到一段秀丽山谷。这谷原名锦绣谷,相传为晋代名僧慧远采撷花卉草药的地方,因四季花开,犹如锦绣,故名为锦绣谷。本朝王荆公(王安石)曾有诗赞:“还家一笑即芳晨,好与名山作主人。邂逅五湖乘兴往,相邀锦绣谷中春。” 萧有涯入谷定居后,因不喜“锦绣”二字的浮华,易名为青谷。后来“青谷”之名扬于天下,这锦绣谷的原名倒反而被人忘却了。 执事陪三人行至谷口,青谷大主管隋向圆早已接讯候在谷口,远远地便叉手行礼,一张圆润光滑的脸上满是和气亲切的笑容,“谷主听闻名少主携友来临极是欢喜,却恰有一患者着紧,无法脱身相迎,特嘱向圆在此恭候!” 名可秀飘然向前,笑容和雅中带着自谦,“萧先生太客气了,可秀后生晚辈,怎劳他老人家亲迎。” 隋向圆呵呵笑道:“名少主是青谷贵客,怎能失礼。” 说话间,一双细长眼睛掠向名可秀身后的红衣少女,不由眼睛一眨。他识人记人极是精准,多年前雷枫曾到过青谷,虽然已长大,但隋向圆的毒眼却一眼就认出。 青镇四方来客,消息极灵通,有关雷总堂掌珠的那些传言他自是听说过,此刻传言中的逃婚少女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还和名少主这冤家对头亲密同行,这情形也太诡异了! 隋向圆心中惊诧万分,但这位圆滑世故的大主管却保持镇定,面上毫不现异色。 雷枫抱着小白,上前笑嘻嘻:“隋大叔几年不见,肚子更圆了!” 隋向圆哈哈一笑,肚皮随着笑声抖了两下。雷枫既然主动招呼他,显然不打算隐瞒身份,他也没必要故作糊涂,笑眯眯道:“七八年不见,雷家小娘子长成大美女了。” 他细眼一溜,“恕向圆眼拙,这位郎君风神如玉,不知如何称呼?” 雷枫一手挽住卫希颜胳臂,笑嘻嘻道:“这是希颜!卫希颜!”还故意向隋向圆挤了挤眼,仿佛生怕别人不知她亲热挽着的这位正是传言中诱拐她逃婚的卫郎君。 卫希颜眼角一抽,这丫头又在故意招摇,想是担心惊雷堂来人抓她回去,存心招人误解,拉她下水! 隋向圆人如其名,一身圆滚,远看误以为是只滚路的猪,但这一只却不是“猪”,而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老于世事玲珑剔透,在问话时就猜出蓝衣青年的身份,被雷枫证实后心内立时叫苦,有这两大麻烦在,这日子不得安生了,然而他面上也不过眨了下眼,叉手热情向卫希颜见礼,又笑容满面领着三人向谷中行去,仿佛这三人中的某两位不是他想拒之谷外的“麻烦”,而确乎是他殷切欢迎的贵客。 谷内碧草青青,干净平整的石板路呈十字形,贯穿东南西北四向。 东、南两片屋舍林立,是青谷医室所在,西边房屋是谷中大夫的居所,北边则是接待外客的地方——数十座小院以翠竹回廊相连,又间以绿荫清池相隔,连绵围成漫长一片的半弧形,浑成一体,彼此间却又有小径相距数十丈,保持各院的独立幽静。整座北苑清美雅致,与谷中秀丽景色映衬,相得益彰。 在雷枫坚持下,三人住进同一院落。隋向圆语带歉然道:“谷主何时治好病患没个准,可能个把时辰,也可能耗去一天。三位请暂且歇息,谷主事情一完,向圆立即禀报。” “病患第一,主管不必客气。待萧神医得闲后,可秀当前去拜访。” 送走隋向圆,雷枫在房内是片刻也呆不住,叫嚷着四处转转。卫希颜也正想观察一下谷中的情形,三人喝了盏茶后便起身出门。 才刚走出院门,便见隋向圆挺着大肚子几乎是一路滚过来。 雷枫忍不住笑弯腰:“隋大叔,你家着火了?” “小娘子别咒我!”隋向圆抹了把汗,先向名花流美丽女少主点头招呼,然后向卫希颜一拱手道:“敢问这位可是圣手绝颜卫郎君?” 明知故问,必有所求!“在下卫希颜,隋主管有事?” “人命关天!”隋向圆急急道,“谷主让我请卫先生去医室,迟了恐病患有变!” 三人惊讶对视一眼,名可秀心想何等病患竟然连萧神医都救治不了?难道是……“隋主管,可是有孕妇难产?” 隋向圆面露佩服,连连点头。 卫希颜正想见识一下青谷神医,当即回房拿上百宝袋。三人在隋向圆带领下疾步走向东边医苑。 *** 医室内洁白,一尘不染。 一个三绺长须、面相清癯的白衣老者站在病床前,屈身为一个粗布衣衫的孕妇扎针。那妇人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躺在床上毫无声息,旁边围着三位大夫似是助手,均是眉头紧锁、一筹莫展。 木门轻轻叩响,外面的医侍低声道:“谷主,卫先生请来了!” “快快请进!” 老者直起身来,炯炯双目直视稳步入内的蓝衣年轻人,清和目光在他身上一个打转。青年冷静沉着的气度让老者颔首赞光,竟不多言,开门见山便道:“江湖传言卫大夫曾剖腹取产,救活母子二人,未知真有其事?” 卫希颜直视他炯炯眼神,“确有其事!” “好!”老者不再赘言,直指床上产妇道:“产妇送治前耽搁时间太久,入谷时已精力虚竭昏迷。我先前扎针助产妇回力,然产道过狭,骨盆也略有不正,胎儿头在后向,入药和扎针恐只能母子取其一。有关剖腹取产术我和诸位大夫之前曾研讨过,确是可行,但我等终究未有亲手救治病例,恐力有未逮。情况紧急,正逢卫大夫来此,特请出手相助。” 卫希颜遽然动容。这便是萧有涯了,初次见面,竟无任何虚言客套,为救病者,毫不顾及神医面子和长者身份果断向一位不曾交识的年轻人求助。这份容人胸襟,让她顿生敬意! “卫希颜不过初出茅庐之辈,萧先生竟敢以性命相托?” 老者饱历世事的眼中透出睿智光芒,“卫大夫气度常人难及,萧某自信不会看错人,也相信名少主的眼光!勿需多言,卫大夫请放心施为!” 卫希颜干脆一点头,上前弯身察看产妇情况,皱眉道:“希颜无把握,只得试一试。” 萧有涯凝重道:“若有危急,首保母亲。” 名可秀和雷枫在医室外静候。 焦虑不安的男人面庞憔悴,口中念念有词:“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娘子!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孩子!” “先顾念着娘子,这男人还算有点良心。”雷枫嘀咕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 一句,扬首对那村民道,“喂!放心吧,有那家伙在,肯定大小平安。” “谢娘子吉言!”村民感激抬头,陡然被二女的绝容光所慑,低头搓手讷讷无言。 半个时辰竟难捱如一日。 突然,一道嘹亮的啼哭声从医室内传出。 名可秀和雷枫对望同舒口气。那村民欣喜冲上前,截住启门而出的蓝衣俊秀青年,“大夫,我娘子没事吧?” 卫希颜面色微露疲惫,手一让,“母子平安!你可以进去了。” “谢谢!多谢大夫!”男人冲进去。 少顷,医室内传出惊喜叫声和欢喜的低泣。卫希颜右手微微握拳,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个新生命的柔软,想起破庙时那份同样柔软的接触——她突然有些明了伙伴沙洛为何会对妇产科医生的业余职业执著不舍。 “卫,这是我的救赎!”沙洛忧伤的蓝眸似乎近在眼前。 “希颜好厉害哦!” 雷枫的声音将她拉回近前,如花蝴蝶般飘过来缀上她胳膊。名可秀观察入微,觉出她心神波动,黛眉微挑眼神关切,卫希颜微笑摇头表示无碍。 萧有涯和几位大夫相继走出,老者清癯面上笑容欢畅:“卫大夫的手术做得太好了!萧某冒昧,想请卫大夫到辩医室。呵呵呵,大夫们有很多问题要你请教。” 能和这些古代医者切磋医术,卫希颜求之不得,当下欣然应承。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将这章产妇的bug改掉了~~~~望天! ☆、月下倾语 青谷中的大夫一部分是萧有涯的学生,还有一部分是慕名前来请教的各地大夫和郎中,萧有涯均一视同仁,倾囊相授。为促使大夫们在医道上走得更深,萧有涯提倡“争辩明理”,亲手创立辩医室,每隔三天便进行一次大夫间的医道辩论,共同研讨疑难杂症的医治之方。 卫希颜剖腹产手术的成功,让萧有涯欣喜不已。整整三日,大夫们的争辩几乎喧翻屋顶,让卫希颜见识到古代学者的疯狂,不亚于那些争勇斗狠的江湖人物。 来自青谷内外的五十多位各有所长的大夫齐聚一堂。大夫们各抒己见,涉及到自家专长也毫不忌讳地拿出来讨论,让卫希颜感慨青谷大夫的胸襟开阔,比后世诸多中医的敝帚自珍,更显医家风范,这显然是来自于萧有涯的言传身教影响。 这些古代医者对人体经脉和气血运行的见解深刻,让她获益非浅,但这时空的大夫对人体的骨骼肌肉和内脏构造的了解却不深入。除了萧有涯外,似乎只有一位声音洪亮的曾子盛大夫对人体内部了如指掌——后来才知他进入青谷前是某州的有名仵作,属于官府法定的“人体解剖者”,自是对肌肉骨骼的了解强于他人。 众大夫显是知道他的经历,笑声不止,一位陈大夫道:“现下我可是羡慕曾十九了!”众人又一阵大笑。 卫希颜在笑声中有些感慨。这时代唯有官府仵作方有机会了解人体内部构造,若有大夫郎中若敢动尸体,铁定被当成异端抓去官府问罪,因此有关人体解剖的知识也只是在少部分大夫圈子内流传,无怪乎千年后中医的兴盛不及西医。 当然,后世中医不及西医盛行原因很多,但就卫希颜来看,对人体结构的掌握将有助于古代中医将无形的经脉气运与有形的骨骼肌肉血管结合运用,或许能摸索出将无形的脉气论实证化的道路,让这古老的“医道”千年传承。 青谷的大夫都是久经萧有涯熏陶的医者精英,对人体内部的了解虽然不如后世的外科医生,但已经走在这个时代的前面,这得益于萧有涯开放性思维的引导——不受世俗观念束缚,没有可以和不可以,只有敢想和不敢想。 正是因了有这种认知,青谷的大夫们才会在听闻卫希颜的“圣手奇迹”后,不像谷外多数大夫那样讥笑为胡说八道,而是设法从官府买来无人认领的女死囚尸体,摆在辩医室里现场解剖并辩讨可行性。 同时,青谷的大夫们可能是大宋朝医者中离江湖最近的一群人,江湖中人的“伤”多于“病”,断骨断腿的更是常见,大夫们治多了,外科动刀的经验自然累积起来。但对一些复杂手术由于没有成功医案借鉴——一刀切下去便再无后悔余地,是以大夫们在遇到需要破开内腔治疗的病人时并不敢如华佗般轻易下手,仍是以药物和针灸为主。然而能像萧有涯般下针用药出神入化、“活死人肉白骨”的不世神医毕竟仅此唯一,其他大夫碰上急重患,往往药效未达腠里便发作死亡,让人嗟叹。 此时突然出现卫希颜这么个“动刀能手”,大夫们自是见猎心喜,如获至宝,噼哩啪啦的问题如泉涌,片刻不得停歇。 连续三日三夜的不眠不休,卫希颜仗着内气修为,在口舌不停的狂轰乱炸下也觉出疲惫,而这帮大夫走出辩医室尽管眼窝深陷、形销骨立,乌青眼眶内一对瞳仁却是精光灼灼,兴奋莫名,堪比疯子! 卫希颜看着这帮疯子忽然笑了几声,一个念头临时窜了出来。 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或许能冀望这帮“疯子”将中医药学和外科手术进行初始的结合,再发扬光大传承下去?她对后世西医的原理并不通晓,但大框框还是知晓一二,搬出来或许有助于中医药理学的发展…… 她一路盘算着走回流青院,刚到院门,便碰上正往外走的名可秀。 “你可回来了!”名可秀眼眸如波,“小枫嚷嚷几天了!你再不回来,我可要向萧谷主要人了!” 卫希颜揉了下额头,笑道:“小枫人呢?” “惊雷堂来了人,小枫过去已有一时辰。”名可秀黛眉一蹙,“我正要去找你,还好你回来了。” 卫希颜点头表示明白,名花流的少主不便于插手惊雷堂内务,名可秀出面找雷枫自是不妥,所以才会急着找她。 此时天色黄昏,已是晚食时刻,那丫头向来奉行“民以食为天”,错过吃饭对雷枫来讲可是天大的事,难道真出事了? “惊雷堂来人是谁?” “雷总堂的义子雷御!” *** 黑衣青年浓眉方额,面庞并不英俊,却如一块久经磨砺的青石,沉厚端稳,斜倚在房外廊柱上,双眼平静无波。 一道火红身影掠入,少女的衣衫在风拂下更见鲜艳展目。 雷枫在谷口远远瞥见雷御,向名可秀打了声招呼便潜向青年落住的墨语院,未想才近院门,就被黑衣青年察觉。 她索性大大方方现身,黑白分明的眸子狠狠瞪着黑衣青年,“雷御,怎么来的是你?”他不是跟随在爹爹身边?怎会被派出来? “正是雷御!”青年平静回答。 “老实交待,你来做什么?”少女一脸凶巴巴。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 “奉总堂主命,观青谷医战。” 雷枫哼了声,手指绕着鞭梢,“别以我不知道,你是爹爹派来抓我回去的!” 雷御平静道:“总堂主没有这样交待。” “骗人!” “雷御从来不骗小枫!” 雷枫瞪着这个比她年长七岁的青年、父亲收养的孤儿,多年相处她深知这位义兄沉默如石,但说出的话就是板上钉钉,绝无更改。雷枫相信雷御不会骗她,却不信父亲雷动这么轻易放过她。哼,爹爹肯定交待了其他的话! 少女抱着黑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黑衣青年身上溜溜打转,盘算着如何套出雷御的话。 黑衣青年倚在柱边,双手环抱闭目而寐,不管雷枫绕着他转了多少圈子,都不动如山。倒好似逃婚的人是他,来抓人的是雷枫。 卫希颜步入墨语院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美少女打酷男主意的画面。 “希颜!” 雷枫欣喜扑过去,扯住卫希颜袖子,大眼一眨,手指向黑衣青年,委屈道:“他欺负我!” 卫希颜下巴一扬,“我怎么觉得是你在欺负他。” 雷枫一跺脚,“死家伙,你干嘛帮着外人!” 小丫头,你何时成了我的内人? 卫希颜扫了一眼睁目沉静的青年,似乎有缕她熟悉的气息……脑中倏然闪过青镇上瞥见的那道黑影。是了,是他! 一路远远蹑随,跟踪技术巧妙,若非她有野兽般的第六感,或许就错过了那丝细微的感觉。她觉察不出那人的杀气,原来是惊雷堂的人。难怪一路行来,再无惊雷堂的人出现,想是这青年深得雷动信任。 这雷御一路跟随却没有动作,是顾忌名花流?还是别有原因? 雷动这个江湖大佬是对女儿逃婚不放在心上?还是太相信这个雷御的能力? 卫希颜拉走雷枫,暗里疑云从生。 名可秀见到雷枫舒了口气,说有急务便匆匆下了山。 雷枫叽喳说了阵话,很快瞌睡上来见了周公。卫希颜就着油灯,执笔慢慢梳理出脑中有关外科手术和西医原理的一些记忆,一直写到手臂微微酸麻,方搁下笔。透过窗口望去,明月高悬,又看了眼沙漏,竟已过了深夜三点。 她洗了把脸,起身走出院外。 山谷里的清凉如水。 她斜躺在院里藤椅上,仰望点点闪烁的星空,不知道那方的时空是否也闪烁着同样的星辰?希文是否还沉浸在失去她的痛楚中?昔日的伙伴是否已过上安定的生活?沙洛终于可以专心去做他的妇产科医生;安德古那小子应该组建起他的摇滚乐团了吧;秦瑟琳那疯女人肯定是戴着考古学家的帽子招摇撞骗;顾焱喜欢飙车,欧阳喜欢修车,这两家伙组成一队赛车搭档倒是绝配;对了……汉斯那小子似乎喜欢希文,要不要接受一个德国小伙子当妹夫呢……卫希颜陷入到过往中。 必须回去!她必须回去! 她抿紧嘴唇,指甲不知觉的在扶手上划下一道深深刻痕。 “在想甚么?这么出神?”清冽悦耳的声音突然在耳边柔柔响起。 卫希颜一惊,名可秀何时到得她身后?她竟毫无察觉!虽说她因一时出神不警觉,但也足见这名花流少主的武功是在她之上!若为敌人,岂不危险? 她微微吐出口气,好在是名可秀!这女子虽然机心莫测,但至少目前而言,对她还没有恶意。 “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她坐起身子,手指在扶手刻痕上慢抚。 “有时候望向浩荡星空,感觉到人力的渺小!”女子清悦声音如月色流水轻轻滑过,星空下碧袖罗衫的的身影略显纤薄,背脊却挺直如青松翠竹,脸色似乎有些苍白,眸子却是清亮亮的透人。 “你,还好?”卫希颜心想这句话或许多余,不管今夜经历了什么,这个风骨铮然的女子似乎并不需要他人的安慰。 名可秀立在她身边,眸子微低,凝视她一阵,笑容柔和,突然说道:“谢谢!” “嗯?什么?”卫希颜坐起身。 “一直想向你道谢,救家姊浅裳一命。” 浅裳?名浅裳?卫希颜记性很好,想起破庙少妇,不由笑道:“没想到她会是你姊姊。” “家姊当初对叶向天一见钟情,父亲反对。家姊一向温柔闲雅,在这桩事情上却不顾父亲反对,执意嫁与他。” “叶向天对你姊姊倒似情深的样子。”卫希颜想起白衣人冷如冰山却对妻子小心关顾,想是深爱那女子。 名可秀淡笑:“正因如此,才放心让姊姊跟他走。” 卫希颜皱眉道:“临产期赶路很危险。” 名可秀沉默了下,道:“叶向天师父大限将至,临终前想看一眼他娶的娘子。” “你们姊妹俩感情很好。” 卫希颜注意到她两次提到叶向天,都是直呼其名,想是心底对那雪山剑客有怨怼。她将心比心,心想若是有人如此待希文,管他天王老子的不得已,若希文出事她绝对饶不了那男的! “娘亲很早逝去,父亲忙于宗派事务,可秀少时多是家姊相伴。”名可秀语气中流过怀念,或许是刚刚亲手处置了背叛的叔辈,让她有一丝脆弱,不由在星空下引发倾吐的欲望,“家姊素来娴雅端方,却能为那人悲喜不禁,想来纵是为他身陷险地,亦是甘之如饴罢。” “幸福是各人的选择。爱一个人,或许就是守护她想要的幸福。” 卫希颜喃喃道,在一千多年前的星空下,安慰着和她一样护持至亲的女子,同时也道出心底对希文的思念和期冀。 希文,莫要伤心,要幸福……姐姐还活着…… 名可秀低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抬眸仰望星空颗颗闪耀。 夜色中陷入沉寂的两人同样冷静自持,同样笑容温和而心底疏离,却在这样一个夜晚,因着相近的感情而莫名融通。隐隐相隔的距离也在这样一个夜晚,于不知不觉间渐渐消融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医生最早是对学习医学的人的称呼,。“医生”一词,始见于《 唐六典》:“ 医生四十人”,即指学习医学的人。唐代置学习医,故有了“医生” 之称。直至近代,医生才成为为业医生者之通称。 2、宋制翰林医官院医官分七级,官职有二十二种,如:和安大夫、成和大夫、成安大夫、成全大夫、保安大夫、翰林良医、和安郎、保安郎、翰林医正、翰林医痊、翰林医令、翰林医诊、翰林医学…… 所以,“大夫”是当时医官的头衔,成为人们对医生的通称。 3、宋以前,对医生的称呼较为复杂,一般根据其主治方向进行称呼,如食医、疾医、金疮医等。 4、从宋代始,南方习惯称医生为郎中,北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 方则称医生为大夫,相沿至今。 (1)大夫是北方人对医生的尊称。大夫本是官名,为了区别于官名,将称医生为“大夫”的“大”读成 dài,而不读 dà。 (2)郎中:是南方人对医生的尊称。郎中作为医生的称呼始自宋代。尊称医生为郎中是南方方言。 6、坐堂医是在中药店中为患者诊脉看病的中医大夫。坐堂医源于汉,相传汉代名医张仲景曾作过长沙太守,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他坐堂行医,并分文不取。为了纪念张仲景,后来许多中药店都冠以某某堂,并把坐在药铺里诊病的医师称为“坐堂医”。这种称呼一直沿用至今。 7、古人习惯上,不论笔记或小说里,大夫和郎中略有区别:一般设馆治病的医生都称为大夫;至于乡野草药店医生或游方医生,被称为郎中。 是故后世人们称呼医院医生多数叫大夫,而不叫郎中,就是这个缘故。 本文同时出现大夫、郎中两种对医生的称呼,其中亦有“坐不坐堂”这个区别。至于萧有涯称卫希颜这个不坐堂的郎中为“卫大夫”,则是出于一种尊呼。 ☆、原是故人 雷枫伸了个懒腰,抱着黑猫精神抖擞地走出房门。 院落中,清晨的明晖下,两道人影静静倚躺在两张藤椅上,映着薄日红霞,有种说不出的默契与和谐。 少女陡然尖叫一声:“你们两个,一晚上都在这里?” 卫希颜睁开双眼,和名可秀明亮的双眸对上,不约而同一笑,转头对雷枫道:“星空如洗,夜风送爽……如此良宵啊,丫头你可是错过了。” 名可秀笑了笑,直身立起,眸子望向喷薄而出的红日,“今天看来是个好日子!”眉扬间昨晚那偶然一露的脆弱已逝去无痕,清冽目光坚定自信。 “金光破雾,霞染青山,这山谷锦绣晨景,让人观之心怡,也不枉了我俩院中露宿一夜。”卫希颜双臂伸展站起身来,秀美面庞衬着霞光明辉灿烂。 雷枫瞪大眼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仍然是笑容温和淡定自如的二人,却给人一种不同的感觉,仿佛是……有道无形的篱笆被打破了,笑语间自然而融洽。 少女不由抹了抹眼睛,没错,还是这两人!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 雷枫在青谷四处游荡,身后却多了道若有若无的黑影。 卫希颜对那位沉厚如瀑底磐石的青年很放心,任由他跟随在雷枫身后保护,她自个窝在房里奋笔疾书整理医稿。 其间萧有涯到访几次,均见她房门紧闭,也不打扰,和名可秀、雷枫谈笑一阵后便离去。 三日后,卫希颜将厚厚两叠书稿递给萧有涯,“这是家父多年的医道心得,我略略整理成册,希望能对大夫们有所启示。”她草成的医稿中有后世的医学原理,以她的年龄写出这些东西难免令人生疑,她便搬出卫信南这尊大佛。 萧有涯略略翻了几页,不由得神情庄重,连声赞道:“太好了!卫兄弟!这简直是造福百代的大德行啊!”他心情激动,不仅是因了书稿中那些闪着智慧的学识,更是为这青年不藏于私的胸襟感动,一时顿起知音之感,将这年轻人当成忘年知交,以“兄弟”平辈相称。 “萧先生谬赞了,希颜愧不敢当!希望这些能流传下去,不被后人所失!” 萧有涯眼中闪耀着洞明世事的睿智,沉吟片刻后道:“我准备在谷内开设外医室,挑选合适的大夫进行修习,有成效后再推广授受,卫兄弟觉得如何?” “萧先生考虑得周到。” 萧有涯慨叹道:“不知令尊是何等奇人,竟教出你这奇才?看到你,就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遇到的一位大夫,他对医道的见识让我惊叹,真巧那大夫也是姓卫。” 卫希颜心中一动,问道:“那大夫的姓名是?” “姓卫名信南。” 卫希颜愣了下,这世界竟如此之小?不由笑道:“家父名讳正是上卫下信南。” 萧有涯顿时惊讶扬眉,片刻后突然仰头开怀大笑,重重一拍卫希颜肩头道:“好!好!原来是故人之子!我就说嘛,哈哈哈!这就难怪了!” 萧在涯畅笑了一阵,想起往事又皱眉,“十年前我遇到一个医案,想请卫大夫前来一道研讨,孰料陈大夫到了青浦后却见他的医馆已成一片荒凉之地。问了街坊里的老人才知大约在八九年前医馆突然发生大火,之后卫大夫就失踪了,有人说葬生在大火中。但医馆里的其他人在大火前几日被卫大夫放了假,避过了这一劫,我琢磨着其中或有蹊跷,便吩咐向圆派人寻找。但很久都没有你父亲的消息,还以为遭了不测,没想到今日竟能见到故人之子,真是让人欣慰啊!卫兄弟,令尊现下可安好?” “家父已逝。当年医馆大火实出有因,家父心伤下隐居山野,几年前逝世,我遵父命走出家门,游历四方增进见识。” 萧有涯不疑有假,见她语焉不祥,料是当年之事另有隐情,不由为失去良友慨叹数声。 卫希颜不欲多谈此事,扯开话题道:“三日后的解毒之战,萧先生可有把握?” 萧有涯摇头道:“这几年我一直在不断试药,可惜没有青色莲衣的活毒配方,耗时甚久也不过研制出一道延迟毒性发作的药方。” 卫希颜对青色莲衣的毒性早有领教,当日她在桃花居酒楼取得毒血样品,事后研究良久也不得其解。她对这位真正的医者存着敬意,攒眉担忧,“那个毒手药医既然敢以此为战,难道他有把握?” 萧有涯一捋胡须,笑容中竟带着期冀,说道:“这三十年来我和程先生切磋,也是受益非浅哪!他若真能解了青色莲衣之毒,对医者用药将是一大突破。” 卫希颜油然生佩,这位医者根本不在乎所谓的“神医”名号,又怎会去计较输赢?毒手药医多年较量输掉的,又岂只是医术而已! *** 距毒医约战日期还有一日,一帮二派六门除了雪山派外,所有代表已陆续到齐。 名可秀作为名花流少主少不得要和各帮各派寒喧周旋,卫希颜也被曾子盛、陈椿格等大夫缠得脱不开身,雷枫既不喜欢对着那些帮派人物假笑,也静不下心来坐听论医,不到半日功夫便窜得没了影。 卫希颜知道那黑衣青年必定跟着雷枫,便放心沉迷医道,当走出东苑医室时天光已去了大半。 入眼仍是满山青翠,葱郁秀丽。她忽然想起入谷后还未曾好生观赏千年前的庐山真面目,难得此时独自一人,不如趁兴游玩一道再回。 她振袖顺崖而上,天风拂衣襟,缥缈一身轻。 从空中望去,谷中千岩竞秀,万壑回云,峭壁天成。踏壁腾身而上,忽见一崖拔地千尺,孤悬空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 中宛如苍龙昂首,飞舞天外。 龙首上一道人影卓然挺立,紫袍玉带,束发高冠,风动虬松,宛若龙须飘舞于那人左右,摆首俯瞰天地间如日月吞怀。 卫希颜怦然一跳,那人不正是林中的月下奇人!难道真是传说中的紫君侯? 她心旌摇动,陡然清啸一声,身形直冲而上。 云蒸霞蔚中那人立于崖首犹如神龙探海,傲游于茫茫云海之中。 不到霎时浓雾散去,满目青翠,崖上却已空无一人。 卫希颜立于崖首,有一丝交臂而错的怅然若失。 半晌,她提气掠空而下,凭着记忆中的庐山瀑布位置,掠向香炉峰。 向南望去,东边一道瀑流自两峰之间奔流而出,崖窄隘束,瀑布于高空跌落水流四散,飞珠拂散如马尾。西边一瀑自山巅倾泻,沿崖悬挂数百丈,如河汉落地,半洒云天。 这景象比千年后的更壮观!卫希颜仰望赞叹,突见水花中一抹青影一闪而逝,不假思索,顺着直觉向北追去。 水声“轰隆”愈来愈近,听巨响似乎是另一道瀑布群。 卫希颜仔细辩认一阵,忆起眼前这座山峰应是庐山中的五老峰。 她沿涧而上,绕到五老峰背后,便见一道飞流于北面崖口悬注泻下大盘石,如飘云拖练,喷薄吞吐稍息,又飞泻到巨大盘石下的第二级大盘石,碎石摧冰,珠迸玉碎,巨流再奔泻而下,直直坠入崖底龙潭,声音震聋欲聩。 她蓦地想起当年登这五老峰时,秦瑟琳曾吟的两句诗:“五老峰北磋峨巅,龙泉三迭来自天。”她不由低语吟哦,目光却盯着五老峰顶逆光而立的那道青影,语声淹没在轰鸣巨响的瀑布声里。 那人却耳尖,似听见了她的低吟,清泠泠目光射过来,声音冷峭如冰:“卫希颜,你跟着我做甚?” “这话说得怪了,明明是你引我过来。”卫希颜慢悠悠飘上山,笑眯眯道,“唐青衣,你引我过来做什么?” 逆光下青衣公子面色幽暗难明,冰冷目光居高临下,“我只需指尖一动,这山峰上便多了一滩人血。” 卫希颜眉一扬,飘身与他立于同一水平,唇角冷笑:“五老峰多了一滩毒血,相信这世上亦会少了一个无情公子。” 唐青衣面容冷寞如玉冠雪,眼底暗流如龙潜深海。 “唐青衣,你喜欢雷枫!” 淡淡一句话,激起逼人冷光一片。 卫希颜笑得胸有成竹,这世间,无论是千年后还是千年前,谁先动感情谁就输了。 “可惜啊,雷枫不喜欢你……唉!” 逆光而立的人影似乎一僵。片刻,淡漠语气似隐藏着冷森的危险气息,“惊雷堂和唐门若联手杀一人,即使是名花流也保不了那人的命。” 卫希颜捏住了他的软肋,哪会怕他威胁,悠然道:“雷枫会喜欢谁呢?女儿家,最怕因情而伤吧。” 对面那人目光遽然一缩,周围气场陡然窒闷,却在瞬息间回复冷寞。“卫希颜,你想做甚?” 这人真是够隐忍,刺激到这个地步竟还能把持住情绪。卫希颜拖长声音再击一记,“那丫头似乎喜欢我哦——” “你、找、死!” 卫希颜话出口时已大笑着后退十几米,一句话止住了青衣公子弹指欲挥的动作,“唐青衣,你若杀我,可不伤了雷枫的心!” 唐青衣冷冷看着她,“谁知道我杀了你?毁尸灭迹的法子至少有十种!” 卫希颜足下又掠后几米,眯眼笑道:“本人逃命的功夫还是有几分!只怕你未必能一击得手……一旦我下了这五老峰……”她低笑声里有着无尽的威胁意味。 唐青衣冷幽目光一沉。 忖量片刻,无情公子阴冷道:“唐门至少有一百种法子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卫希颜,你若敢对枫儿有半分伤害,这一百种法子你会一一尝到!” 卫希颜眨眼正色,“雷枫活泼可爱,我怎会舍得伤害她?” 唐青衣冷寞面庞隐见青气,似是心底已怒火沉炽,却强行压下,语气平冷无波,“你想要甚么?” “一个人!”卫希颜笑得无害。 “谁?”目光冷厉如刀。 卫希颜声音飘淡,低低道出一人。 唐青衣幽冷的面容突然暗森,“你想知道甚么?” “她的下落。” “你真想知道?” 唐青衣冷寞的面容突然划过一道深深的讽笑,看向卫希颜的目光无情无波,仿似是看一具死尸。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卫这个厚脸皮无赖的~~ ☆、青谷大会 青谷谷口,千人涌集。 青谷大主管隋向圆早安排人在谷口空旷草地上搭建木台,作为毒医和神医的“切磋”之地。 萧有涯原本是想如往昔般安排在辩医室,但隋向圆说此次各大帮派受邀观战,谷外还有大批看热闹的江湖客和大夫郎中,辩医室虽大,却容不下千人。萧有涯认为有理,遂交由隋向圆安排。 木台正中铺设长宽约数丈的地毯,东、西二方各放置数十张藤垫,供谷中大夫和毒医弟子盘坐观战。木台北面置放十张紫檀木椅,围成半弧形,为各派代表就座。木台南面台下则是数千人众,中间竖插一排粗大木栅分隔左右,左边是江湖客,右边是各地医者——左右泾渭分明,防止两群人发生冲突,足见这位青谷主管处事周密。 日头刚升到山谷斜上方,木台下已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 不一会儿,青谷的大夫们鱼贯走上木台,在木台东面的藤垫上盘膝坐下。 又过了一阵子,南流北堂、六大门派和丐帮的代表缓步走上木台,前往北面檀椅就座。 台下的江湖人群立时如滚水入锅般涌动起来。 “最右边那个浅碧罗衫的大美人是谁?”果然,人们的眼睛首先盯向美女。 “你瞎眼了!那是名花流的少主啊,鼎鼎大名的红袖公子!” “啊!名少主?!”江湖人群发出阵阵“啊呀”声。 “名少主邻座的那个黑衣石头脸又是谁?” “能坐在名花流少主旁边的,当然是惊雷堂的人物了!” “看起来面生得很,不知是哪位?” “难道是十大高手之一?” “看面貌,不太符合呀……” “快看那位美须剑客,好像是华山松掌门!听说华山派和唐门仇深似海,这回肯定巴不得无情公子的毒被解掉!” “嘘!小声点,你想找死啊。” “咦,那不是顺风丐吗,这么盛大的场面,果然千里眼不会放过啊!” “顺风丐是丐帮五大长老之一,这回当然是代表丐帮出场了。” “快看!黄山派一鹤子道长也来了!听说他是黄山最杰出的剑客,声名直追武林四公子!”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 “那个圆头大耳的和尚,肯定是少林寺的慧刚大师了,他左边那个病歪歪的褐衣汉子不知道是谁?” “什么病歪歪的汉子!那是青城派的睡罗汉罗晚迟,睡梦十八抛名动江湖……罗大侠左边的那个缁衣师太你知道是谁?是峨眉派的晓风师太,听说连华山的松掌门都要让她三分!” “你知道个屁!听说晓风师太当年和松掌门青梅竹马,后来不知为何松掌门另娶他人,晓风师太一气之下出家入了峨眉。这松掌门负了人家,心中有愧,当然不敢……嘿嘿……” “嘘,小心祸从口出。” “咦!你们看,名少主和惊雷堂那人之间还空了一张椅子?” “或许是惊雷堂还有人?” “可能是雪山派的人!就差雪山派的了。” “嘁!雪山派不理世事十多年了,听说丐帮连帖子都没送出去。” “或许雪山神剑叶大侠会出现。” 更多的嗤声响起:“叶大侠一向孤高,从来不掺和这些热闹!” “别吵,快看!正主儿来了!” 台下嗡嗡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一白一黑的两位老者徐步上台。 左边老者瘦高身材,白发白须,面色红润,大袖飘拂,望之恍如修道仙人,可惜一双眼睛稍嫌细长,开阖间一抹阴气,正是毒手药医程絮飞。右首老者黑发黑须,慈眉善目,儒雅谦和,自然是青谷神医萧有涯了。 “程先生,请!”萧有涯拱手礼让。 程絮飞“嘿嘿”一笑,也不谦让,大步走上擂台,于西端面东而坐,毒医身后的三个弟子在师父身后的藤垫上坐下。萧有涯于东端坐下,身后是青谷的大夫们。 台下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听说无情公子会来,怎么还没出现?” 陡然破空风响,一蓝一青两道人影先后飘落于台上。后上台的蓝衣青年拱手对萧有涯笑道:“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萧有涯有些惊讶,这两人怎么搅到了一起? 那青衣男子苍白面容寞色如故,听到“我们”二字,冰雪眸子冷冷扫了卫希颜一眼,一言不发盘膝坐于北端。 “是无情公子!”有江湖豪客兴奋呼出。 “无妨!卫兄弟,请坐。”萧有涯捋须颔首道。 毒手药医不认识卫希颜,见他与唐青衣一路便以为是唐门中人,扫了眼便不再注意。 台下江湖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揣测这蓝衣青年是何人。 突见那秀美青年突然走到青谷大夫一侧,俯身对最边上的一位大夫说了句什么。 那大夫“呼”一下站起来,恨恨跺了下脚,一转身跑到名可秀和雷御之间空座无人的椅子前,一脸不甘愿地坐下。 众人均一阵惊异,便见名可秀轻笑着揭下那人的幞帽,一头乌发立时如瀑般垂落下来,衬出面若春山、眉目如画,竟是一位绝美少女! 那少女盈盈起身,对着台上抱拳翩翩一礼,脆笑道:“晚辈雷枫向各位前辈见礼了!” “我的天!是惊雷堂……雷大娘子!”台下一片喧哗。有聪明人便揣测那蓝衣青年可能是某个传言中的人物,却在见到那人坐在无情公子身侧时又动摇了猜测,这两人怎么可能坐在一起? 一青一蓝两道人影,同样的俊秀美姿,却一个冷寞如雪,一个微笑温和。 雷枫双眸在两人身上瞟来瞟去,瞟向唐青衣时恶狠狠眼色:就是这人,害得她逃家;瞟向卫希颜时,凶巴巴地瞪视:就是这家伙,害她没法混在大夫中就近观战。 名可秀清眸扫见雷枫动作不由好笑,低道:“希颜是为你好!” 雷枫惊讶睁目。她并不是傻子,略略一想后便明了卫希颜的用意—— 惊雷堂雷总堂的掌珠混迹在青谷大夫中,如果比试中出了意外,以她敏感的身份难保不会被牵扯进去,更会牵扯到她身后的惊雷堂。 想到这少女不由向卫希颜俏皮一眨眼。卫希颜笑意更深,然后便觉察到身侧空气突然一下变得更冷,回眸瞥见唐青衣冰冻般的眼神,心下顿时暗笑不已。 毒手药医站起身,向台上八大门派人物拱手一圈,大声道:“今日有幸,得蒙各位高人见证程某和萧谷主的切磋。今日老夫若输,此生便永不行医,绝无反悔!” 台下一片哗然,群情激荡。 江湖皆知毒手药医程絮飞为人心狠气狭,最喜拿中毒者试各种解毒配方。病者毒解了后,气也只剩下一口,但忌惮老家伙武功古怪和一身毒物,不得不忍气而去。是故毒手药医的毒医虽然并称二绝,但中毒者宁可千里迢迢赴青谷求医,也不愿意上门找毒医求治。因此程絮飞的毒药卖得极好,医馆却门可罗雀,他将这一切归咎到萧有涯抢他病人,更不服青谷神医的名号比他响,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找麻烦。 众人听他口出大言,心想这老毒物用心忒毒,你那医馆本来就没病患上门求治,输了后永不行医,那不是等同于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明显是用来拿捏萧神医,你程絮飞输了不行医没什么,萧神医若输了不行医我等岂不亏不大了?有重症时找谁医去? 台下群情愤然,更有性急的江湖客出口喝骂,有人直接呼道:“萧神医,不要答应!” 程絮飞置台下沸腾于不顾,望向对面已然皱眉的萧有涯,眼中甚有得色,道:“萧谷主意下如何?” 萧有涯自然不在乎那神医虚名,但让他放弃悬壸济世那是万万不可,思忖此战实无必胜把握,倒不如干脆认输,让了这神医名头。医治病患是他平生唯一心愿,面子和人命相比又值几何?他心意一定,面色顿畅,捋须一笑便待开口。 突听一声:“且慢!”语声穿透杂声喧腾,清晰入耳。 众人惊愕望去。 萧有涯看清说话那人,微微一笑,暂且闭口不言。 “程先生此话差矣!”清越声音掷地有力,四下立时皆静。 程絮飞得意面孔一僵,阴声道:“你是甚么人?”他顾忌着唐青衣,语气虽恶劣却不敢对那俊美青年太过无礼。 卫希颜于众目睽睽下神色自若,起身拱手道:“在下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医者为何而来?所谓医者父母心,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今日两大名医于此切磋医道,可谓天下伤病患者之福。所谓道不辩不明,胜者固可喜,输者亦不为败!如若因输赢之争而放弃行医,岂非舍弃了医者的根本?两位前辈皆是我辈医者之典范,定不会陷于这种虚名意气之争!” “说得好!”台下数千人忍不住大声喝赞。 台上端坐的各派高手心忖这年轻人好厉害的说辞,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将两大名医的声名之战化为医道切磋,无论胜也好输也罢,均无损萧有涯威名。最厉害的是最后一句,直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 接将程絮飞套住,那毒医一向心高气傲,绝不肯当众承认他是为了虚名意气相争。 程絮飞面上一阵阴晴交加,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萧有涯抚须哈哈笑道:“卫兄弟说得好,医者父母心,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他回头对身后众大夫道:“此言我辈医者当铭记在心!”众大夫齐齐躬身应诺。曾子盛悄悄向卫希颜挤了下眼,伸出大拇指轻轻一摇。 程絮飞满腹算计被人打乱,细长眼睛如毒蛇吐信狠狠扫向卫希颜,“你是甚么人?医家切磋之地,尔有何等身份说话?” “在下卫希颜,有幸添为医家一分子,想来今日诸位大夫和在下心愿一致,期望观摩一场医家盛世豪宴,若因切磋而陷入意气之争,绝非我等所愿。诸位说是不是?”最后一句她以内气扬声向台下喝问,立时激起一片洪亮应声,“对!” “我道是谁?原来是近日喧嚣尘上的圣手绝颜卫郎君,老夫还以为是青衣公子的同伴呢,嘿嘿!”毒医心中怒极,阴笑一句隐含挑拨之意。 萧有涯顿时皱眉。 台下人群立时又如开了锅的滚水般,哗声不绝。 “圣手绝颜?救了雪山神剑妻儿的那个?” “听说他抢了雷大娘子——青衣公子的未婚妻!” “老天,他们两人怎会坐在一起?” “雷大娘子也在台上,会不会当场打起来?” 唐青衣盘膝端坐,冷寞苍白的面上毫无表情,仿佛台下的喧嚷与他无关。 雷枫黑白大眼不时觑一眼卫希颜,心想那家伙不知向唐毒衣提了退婚的事没有? 卫希颜面带微笑,无视台下热浪,对众人拱手一揖,朗声道:“在下有个提议,不知当不当讲?” 语声清晰入耳,不多时台下人声渐静。 众人抬眼望去,看这圣手绝颜还有何话说。 毒医阴声一哼便要阻止,却被萧有涯抢话在前:“卫兄弟但讲无妨!” 卫希颜环视众人一圈,微笑道:“我大宋医学博大精深,毒道仅为医中一道,是故不擅毒者非不擅医。今日切磋是为解天下第一毒,获胜者当称天下第一毒医!不知在下想法是否妥当?” 高! 台上各派高手暗叹,毒手药医若胜了便可得到梦寐以求的“天下第一”名号,此举既维护了萧有涯,又给了程絮飞一个下台的好面子。这个年轻人,几句话连消带打化解了一场纷争,心思当真奇巧。 “这法子好!”台下江湖豪客和一干大夫郎中七嘴八舌应和。 雷枫兴奋拍手,却被雷御一指点住穴道。 名可秀暗笑摇头,好妹妹,大庭广众下还不知道避嫌么? 名可秀目光斜扫,果然华山掌门松旦辰声音传出:“松某以为,卫大夫提议妥当!” 名可秀眸底讥讽一闪而逝。 所谓仇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松旦辰此举一是向新近崛起的年轻高手示好;其二向萧有涯表达善意;其三是向毒医示好,若毒医真能解了青色莲衣,羸取“天下第一”名号,事后便得感谢他松旦辰以掌门之尊给他一个下台梯子。他若从毒医手中取得青色莲衣的解药,又何惧唐青衣! 名可秀心底鄙夷,面上却浅笑优容,顺着松旦辰的话道:“松掌门言之有理,可秀附议!” “在下无异议。”雷御声音沉厚。 少林慧刚大师合什,“阿弥陀佛!此举不伤和气,卫檀越提议甚佳!” 晓风师太也点头笑道:“这法子极好!贫尼赞同!” 黄山一鹤子、青城罗晚迟均只点头不说话,顺风丐千里烟皱纹纠结的脸上双目精光溜溜,嘻嘻一笑道:“老化子没意见。” 名可秀微笑看向台下,声音柔和清晰:“不知台下诸位英雄可有意见?” 众人被她美目一扫,顿觉如三伏天吃了冰水般舒坦至每一个毛孔,放声高叫:“没意见!” 松旦辰眼皮子微动,这女娃几年不见,心思越发机巧了,博取人心的事行得恰到好处。 大势所逼下,毒手药医纵使心里万分不甘,也只得退而求其次,心底早将那搅他好事的蓝衣青年恨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一、关于本文中大的江湖帮派: 1、一帮二派六门:一帮(丐帮)、二派(惊雷堂、名花流)、六门(少林、黄山、华山、青城、峨眉、雪山)。 2、唐门因独树一帜,通常被单独提出。 二、关于文章剧情和进度 1、关于第一女主角:如果是以和小卫之间的感情来确定第一女主角,这个感情确定可能要花一定时间哦……如果是以出场多少定女主角,这个好难说………… 2、关于男配角:发现一些gl小说似乎对男配正面着墨或者说花大力气着墨的较少,某西对男角也欲费些力气塑造,以体现男女各型人物的多彩。 感谢谢童鞋们一如既往的热情和支持:)))每一篇评论俺都认真看过,感谢大家的用心,还有不少聪明的童鞋,猜测到下一步的设定…… ☆、意外变故 一番闹腾,比试终于开始,人人翘首而望。 两名小厮分别提着一只笼子,放在毒医和神医面前。 笼中一只小白鼠,“吱吱”叫着来回乱窜。 毒医拱手对唐青衣道:“劳驾青衣公子。” 唐青衣端坐一动不动,连眉毛也未抬一下,两只小白鼠却突然倒地不起。 众人不由暗自惊惧。 毒医、神医出手如电,将手中瓷瓶内的药水倒入白鼠嘴中。两人四只手如飞花拂柳,片刻,两只白鼠全身插满细长银针。 众人屏息静气瞪眼望着,偌大场面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不一会儿,丝丝青血沿着银针点点滴下。又过了约摸一盏茶工夫,青血滴尽。 两只小白鼠的腿突然相继动弹两下。 人群爆出一声惊呼,又都噤声紧张盯着。 又过了一阵,两只小白鼠歪歪倒倒爬起来,晃了阵脑袋,似乎越来越精神,终于“吱吱”叫着窜跳起来。 人群爆发一阵欢呼,简直太神了!但欢呼声未落,异变突生。 东边小白鼠蹦跶了几下陡然扑地不起,再也不作动弹。 众人惊“啊”一声,齐齐看向西边小白鼠。 千双眼睛盯视下,那只小老鼠有些怯场,蹲在笼中不敢动,两只小眼珠却滴溜溜直转,显是鲜活得很。 “喵呜!”卧在雷枫怀中的小白突然跳到她肩头,威风凛凛叫了一声,那小白鼠立时惊得“嗖”一声抓到笼子顶上,瑟瑟发抖。 “哈哈哈!”毒医拎起笼子得意大笑。天可怜见,他终于胜过萧有涯!从今后他才是天下第一! 萧有涯伸手在倒地的小白鼠肚子上摸了几下,又施了几针,终于摇头放弃,微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 笑道:“我输了!”语声平静,不便没有丝毫沮丧,反而有些欣慰,语气诚恳真挚,“程先生能解此毒,萧某当真佩服!” 众人齐齐呆住,很多人根本就没想到萧神医会输,一时间都有些接受不了愣在当场。 毒手药医哈哈狂笑,提着笼子手舞足蹈,形若疯颠,眼神渐渐陷入狂乱。 萧有涯在对面看得清楚,不由面色一变,道声“不好!” 便听“砰”一声巨响,毒医张狂笑声嘎然一止,直直仰跌在木台上,一动不动。 人群一阵惊呼,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毒医身后突然扑出一道身影,捶地“呜呜”痛哭。 卫希颜和唐青衣几乎是同时掠过去,其次是离得最近的萧有涯,之后台上各派高手和大夫都涌了过去。 唐青衣只扫了一眼,“死了!” “似乎像中毒!”卫希颜攒眉。 萧有涯俯身细细检视。 台下众人下巴刚刚合上又齐齐掉下。天下第一毒医竟然突发身亡并死在中毒上,这也太讽刺了吧! 毒手药医的另外两个弟子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啊啊”扑过去,和先前那弟子抱头痛哭。 哭声中众人慢慢醒过神来,谁下的毒?何时下的毒?做甚要毒杀毒手药医?一连串疑问打在每个人心头上,一时间,数千人的场地竟然鸦雀无声。 “是雄迷花!”萧有涯镇定的声音无疑有着安神作用。 曾子盛闻言惊讶道:“先生,雄迷花的药性能加强血液循环,但并无毒性啊!” 萧有涯道:“雄迷花本身无毒,但服用过量会加快心脏跳动,情绪过于亢奋,心脏难以负荷,便可能造成猝死!” “这样体内至少需有一斤雄迷花粉!怎么可能?” 众人听到这已有些明白,一斤花粉就算兑成水也是好大一团糊糊,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弄进毒手药医体内? 众人窃窃私议,但没有人怀疑萧有涯的判断有误。 萧有涯双眉紧皱,“除非是每日均有服用,长期积累成多,但也不可能蓄在体内不排出……没道理!” 卫希颜双目陡然锐利,在毒医三个弟子面上来回打转数回后,突然对着抽噎不停的三人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三人抬起头,突然张开嘴。 众人看得分明,那舌根竟是被齐齐截去。 “你们的舌头是师父断去?” 三人犹豫了下,点头。 众人心中一寒,那毒手药医真个狠毒,连弟子也不放过! “你们识字否?”卫希颜又问。 三人摇头。 众人均不知这俊美青年要做什么,但先前已见识过这蓝衣青年的机智,当下屏声静观,看这卫郎君葫芦里卖甚么药。 雷枫被雷御制住穴道,心里一堆好奇问不出,气得心里将雷御千刀万剐。 卫希颜又问道:“我有一些话问你们,如果说得对你们就点头,如果说得不对你们就摇头,明白了?” 三人点头。 “你们师父是否喜欢吃蛇羹汤?” “是!”(点头表示) “每天必喝?” “是!” “你们师父每餐饭由谁负责?” 左右两人都看向中间那弟子,中间那褐衣哑徒犹豫了下,微微点了点头。 卫希颜对那褐衣哑徒微笑道:“你负责毒医的饭食?” “是!” “一直都是你?” “是!” “做了几年?” 那人伸出三个指头。 “三年?” “是!” “你师父吃饭时,习惯让你服侍在旁,一直到他吃完为止?” “是!” “你做蛇羹汤时习惯放几朵菊花在里面?” 那人脸色变了变,迟疑片刻慢慢点了点头。 卫希颜笑颜如花,突然移转话题道:“你喜欢用沉香熏衣?” 那人面色一变,卫希颜紧盯住他,突然厉声道:“你以前是厨子,是不是?” 那人身形顿时一震,转身便向外跑,却被卫希颜淡淡一句话钉死在地:“你再跑一步试试!信不信后背突然多出一个窟窿?” 那人心头惊慌腿脚发颤,慢慢转过身来,脸色煞白。 卫希颜微笑:“说吧,为什么你要毒死师父?” 众人顿时哗然! 那人紧咬下唇,却梗着脖子摇头。 卫希颜眯眼笑道:“你不说,那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可好。” 在众人惊讶不解的目光中,她自顾自道:“从前有个青年厨子,做蛇羹汤是拿手绝活。有位客人非常喜欢这羹汤,自从吃了这青年做的之后,便再也喝不下别人做的,但他不能天天去那酒楼,于是将青年掳回家,收为徒弟。但这个老人疑心非常重,担心身边人会泄露他的绝技,于是将弟子的舌头全部截断。这样他的弟子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他的所有秘密就能保住了。” 那褐衣哑徒听到这身体微抖,目中陡然掠过一抹怨毒。 众人听到这都已明白那老人自然是毒手药医,那厨子便是这褐衣哑徒弟,不由凝神倾听下去。 卫希颜轻叹:“那青年本有着大好前途,却被那老人一手破坏,成为残废人,心中怨恨与日俱增,他想到一个报仇的法子。他的蛇羹汤比别人做的鲜美可口,是因为他家传一个秘诀:做汤时加入很少的雄迷粉作调料,再以菊花去味,其味鲜美绝伦,令人食之难忘。” “那掳他的老人是用毒的行家,自然担心别人使毒害他,因此吃食前必要人试毒,但雄迷花不是毒,自然试不出来。那老人除了试毒外还不放心,定要那青年先试吃,并一直侍立在旁,一旦有异,那青年首先逃不了。这样日复一日,老人体内的雄迷花越来越多……” 曾子盛忍不住打断她,“可是卫先生,少量雄迷花吃入体内后,将随血液循环完全吸收,很难沉积下来。” 卫希颜点头微笑道:“曾大夫说得没错,少量雄迷花很难沉积在体内。而且,蛇肉性寒,与雄迷花的药性相反,更能中和雄迷花的药性,所以蛇羹汤中加入少量雄迷花粉不但没有坏处,食后反会感觉精神饱满。但是,”她语气一转,“如果加入沉香,那就要命了!” 萧有涯首先想通其中关节,不由点头慨叹:“沉香具安神作用,可舒缓心脏博动,使血液流动减缓,雄迷花粉随血液流到心脏附近后,便一点点沉积下来。” 众大夫想了一阵后都先后明白,不懂医的人却仍然迷惑不解。 卫希颜也不多作解释,看着那褐衣哑徒道:“这青年非常聪明,他每天用沉香熏衣,谷中人只以为他好洁,想掩盖烧菜的油烟味。用食时青年随侍在侧,沉香的香气就从青年的衣服上散发出去,被老人不知不觉中吸入体内,造成雄迷花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 粉沉积越来越多。这样日复一日累积一年下来,体内沉积已多,且渗入到脏腑中。” 她忽又转头,看向另外两个正听得惊呆的哑巴弟子,问道:“你们师父最近半年的情绪,是否比较容易喜怒无常,更容易激动?” 那两人想了想后点头。 卫希颜微笑看向那褐衣哑徒。 那哑徒全身颤抖如筛,突然仰天“嚇嚇”大笑几声,双手一通比划,声音“咿咿呜呜”嘶哑。 卫希颜看懂他的哑语手势,“你说:他该死!” 那哑徒愤然点头,一通比划。 “他毁了你,你也不会让他好活!” 那哑徒得意“嚇嚇”大笑,卫希颜突然比划了几个手势,那人一呆,稍后点点头。 卫希颜正待再问,那人突然倒在地上,双眼暴睁,双手抓着心脏处“嚇嚇”嘶叫。 萧有涯蹲身一翻眼皮,摇头叹道:“雄迷花中毒。” 卫希颜淡淡道:“他每顿试吃,一年累积渗透下来也不是少量。”俯身合上那人眼皮,“你心愿已了,安心去吧。” 那人颤抖的身体骤然放松,面上溢出一丝笑容。卫希颜突然蚁语“有人指点你吧?”那人身体一震,却已做不出任何动作,转眼死去。 那句蚁语唯唐青衣听到,目中冷光一闪而过。 一场牵动天下的名医之战,最终结局竟是如此出人意料。 众人不由纷纷嗟叹,直道世事无常。 作者有话要说: ☆、雷枫中毒 雷枫被雷御封住穴道一上午,心里憋闷不已。想起唐毒衣阴魂不散,心头更是烦扰,大会一散便拉着卫希颜低声问:“那个,你和他说了没?” “什么?”卫希颜故作不解。 “就是退婚啊!”雷枫气得跺脚。 卫希颜望了眼四下,这么高分贝的尖叫,似乎很容易被人听见哩。 “我明天就走,去唐门。” “太好了……甚么?”雷枫听得后半句跳起来,“你说甚么?去唐门?怎么我们还要去唐门?不是说不去了?” “我有事必须得去唐门。不过,你可以留在青谷,或者是和名可秀一道回江南。” 雷枫茫然垂首,“让我想想。” 卫希颜轻拍她肩,“有些人、有些事,必定得自己面对,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雷枫一顿足,“你们都不是好人!”气呼呼地冲出门去。 卫希颜瞧她奔掠的方向是墨语院,不由暗笑摇头。这丫头一生气就去欺负雷御,活该那小子倒霉。 “你说有人指点,什么意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寞声音。 卫希颜似早已料到他会跟来,眼睛仍然望着雷枫离去的方向,头也不回道:“沉香和雄迷花粉的关系就算是有经验的大夫也未必清楚,那哑徒只是一个普通的厨子,没人指点怎会知晓这法子?” 唐青衣人冷冷道:“或许是他家的祖传方子,有用药的禁忌提点。” “他被毒医掳去三年,若早知这法子,要报复杀人又何必等到最后一年才下手?” “或许早两年他还没有与程絮飞同归于尽的决心,生命谁不珍惜?” 卫希颜转身面向故意找碴的某人,笑道:“我用哑语问他,每天试吃难道不怕自己中毒?他说服有药丸,可将雄迷花粉化掉。” “用活血药?”唐青衣是用毒行家,略一想便猜到可能。 “还有一种更简便的方法:泡个热水澡就能解。” “或许那厨子不知此法,只知用活血药可解。” “毒医对弟子刻薄且监视严密,那厨子哪来机会偷药并制药?” “或许他制成了。” “或许有这可能,所以我不完全确定那活血药是别人给他。”卫希颜眯眼一笑,“最后我问他是否受人指点,你当时就在一旁,不会没看清他的反应吧!” 唐青衣冷笑了声:“你推测的很有道理,但他既然服下活血药,为何还会中毒身亡?” 卫希颜也冷笑一声:“那指点他的人,给的怕不是活血药,反而还加入了雄迷粉。那厨子每日试吃想来不过小半碗,若没人作手脚,他怎么会与毒医同时过量?那幕后人料到毒医毒发身亡后,那厨子必定兴奋激动,那时便是他毙命之时!人人都以为他是和毒医同归于尽,谁会想到,这后面还有幕后黑手操纵!那厨子若真有决心为杀死毒医而不惜同死,又怎会在被揭破时惊惶逃生?” 唐青面色冷沉,他来找卫希颜,自然是想到了事情蹊跷,但他故意找碴,却是不愿向这情敌施以半分好颜色。 想起五老峰上被此人威胁,他心头更怒,语气愈发冰冷:“说起幕后指点者,有一个人倒是极有可能。”他冷冷盯着卫希颜,“连萧有涯一时都未想到雄迷花和沉香的关系,你怎会知得如此清楚?又如何得知毒手药医喜好蛇羹汤?” 卫希颜一愣,似没想到把自己也给绕进去。 雄迷花入沉香可累积致毒,她是从卫信南的医案中获知:某病患食兔汤喜用大量雄迷花粉调鲜,长期下来情绪愈发急躁。此症引发卫信南兴趣,治愈病患后便对雄迷花粉进行研究,并在医案中写下雄迷花粉与沉香相合可致命的记载。 她心思活络,只一怔后便道:“萧先生医术之精自是让人拜服,然论腹中取胎术他也未必如我,我比别人更清楚雄迷花粉和沉香药性相克又有什么好奇怪?至于那蛇羹汤……” 她顿了一下笑得更是灿然:“肉类本分寒凉和温热,狗、羊、鸡、牛、鱼性属温热,其汤忌入雄迷花;寒凉肉类中有猪、鸭、兔、鹅、蛇。以毒医这种怪僻阴险的性子,所谓物以类聚,你不觉得蛇羹汤最适合他?——果真,让我一问即中。” 唐青衣冷冷笑:“这也不能脱了你的嫌疑。” 卫希颜笑笑瞟他一眼,似是自言自语:“毒医能解青衣莲衣,这不是很奇怪?萧神医研究三年尚且解不出,毒医却制出了解毒药?难道有人给了他配毒的方子?” 唐青衣扫她一眼,“毒方只有我知,你莫非认为那幕后人是我?” “当然不会是你!此事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想必聪明的青衣公子是绝不会做的。” 顿了一下,她悠然道:“但是这世上,谁没有几个仇人呢。” 唐青衣沉声不语,毒医虽死,但无情公子的声名已因天下第一毒的可解而受到影响,如果毒医的解药事先已被人拿到手……他心底滑过一人,深幽眸底丝丝冷意浸出。 “据说大家族内,权争厉害。”卫希颜存心戳他痛处。 唐青衣冷冷道:“你这般费心提醒,想得到甚么?” “互惠互利。”卫希颜笑若春花,看在唐青衣眼底却是极端可憎,想起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 五老峰的事,又冷笑:“你想让我带你去唐门?”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不费力气。” 卫希颜笑声未落,雷御突然抱着雷枫闯进来,“小枫中毒了!” *** 雷枫双目紧闭躺在床上,面色发青,气息似有若无。 小白抑郁趴在雷枫头边,碧幽幽的眸子水汪汪一片。 雷御一向沉稳的面容也已显出几分惊慌。 唐青衣神情惊疑不定。卫希颜本有几分怀疑,看到他面色后不由一震,“真是青色莲衣?” 雷御面色顿然一白。 “是!”青衣男子拳头紧握。 卫希颜一抄手抱起雷枫,“去找萧先生!” 当世唯一能解青色莲衣的毒手药医已经死了,现下只有冀望于萧有涯的解药能延缓雷枫的毒性发作。 情势危急,萧有涯直接带他们到专用药室,在雷枫身上几处大脉扎针,“幸好这青色莲衣的毒性不纯,不然早就毒化成血。” 唐青衣冷哼:“是从中毒的死人身上取的毒。”他目光殷切,“谷主今日给白鼠吃的那解药可还有?” 萧有涯点头,“解药就在这药室暗格。” 三人顿时生出希望,萧有涯探入暗格的手却陡然一僵。 三人心中一沉,雷御道:“萧神医,怎么了?” 萧有涯转身苦笑:“药不见了!上午和毒医切磋用了一瓶,还有一瓶,现下却不翼而飞!” 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泼下,唐青衣抱着一丝希望道:“谷主那药可还能炼出?” 萧有涯苦笑:“那药炼制不易,我在丹炉中整整炼了三个月方成丹丸,然后制成药水。若要重炼,只怕小枫等不了这么久!” 三人心头又是一凉,卫希颜问道:“先生可以控制毒性多久不发作?” 萧有涯想了想,道:“最多十五六天。” 唐青衣猛然抬头,一字一顿,“找到偷药人!” 知道萧有涯谷中密室的人不超过十个,隋向圆一一排除后最终圈出一个可疑者,那人却已经消失。 萧有涯闻言不敢相信,“桑青这孩子是我十年前从谷外拣回,当时在雪里冻得已僵。这孩子一向手脚勤快,善良纯厚,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隋向圆气愤道:“谷主,这小子是狼子野心,我们都被他乖巧的外表给蒙骗了!” 闻讯赶至的名可秀扬眉道:“他应该刚出青谷,逃不远。” 话未说完唐青衣已掠出去。 卫希颜对神色忧急的名可秀和雷御道:“你们去追人。我留在这,和萧先生一起商讨延缓毒性的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线生机 次日凌晨,偷药人桑青的尸体被雷御带回来。 “药没找到?”卫希颜看见他铁青面色已料到结果。 “这厮狡兔三窟,狡猾得紧!我们最后在五老峰下的相思涧找到他,但已被人灭口,那解药也不在。” 这事越来越复杂了!“雷枫若死,对谁有好处?” 雷御看她一眼,慢慢道:“名花流!” 雷枫一死,惊雷堂和唐门的联姻自然告吹,确实对名花流最有利。 卫希颜想了想,断然摇头,“不是名可秀!” 雷御语声沉重,“我们相信没有用,重要的是惊雷堂的兄弟是否相信!” 卫希颜心头一震。 两大帮派对立十多年,双方手中都沾染了对方亲人弟兄的鲜血,积怨如海深,谁会相信谁的无辜?或许只需要一条导火索,便能引发一场大战!帮派之间的地盘权利之争,即便是没事也会被制造借口生事,更何况雷枫确实和名可秀同行同住这么长时间,要让惊雷堂的人相信雷枫中毒和名花流无关,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雷枫不能死!否则,即使是雷动,也控制不了惊雷堂的众怒。 卫希颜揉了揉眉心。 话说回来,两大帮派火拼关她屁事?想到雷枫,她又叹口气,看不到那丫头活蹦乱跳的,似乎也缺了点什么。她不由自主又走进药室。 “绝杀?”唐青衣咬牙。 名可秀清冽眸光冷锐,摇头,“绝杀只杀人!” 雷御沉声,“绝杀背后的人呢?” 名可秀双眸盯住桑青的尸体,突然道:“我们还有线索!” 唐青衣听出她言下之意,面上却毫无放松之色,“只有十四天,必须快!” 四人聚集在萧有涯的药室里。 名可秀拿出一叠资料道:“十年前桑青在梧州被萧先生救起,但是我们查到他遇到萧先生前的一个月曾在距梧州千里之外的岳州出现。一个快要饿死的乞丐,怎么可能在一月之内徒步跨越千里之遥?我们继续追查桑青十年前在岳州有过交往的人,发现一个可疑的药铺掌柜周九,这人在桑青被萧先生带入青谷后不久便结束他在岳州的药铺,到山下的青镇开了一家小酒肆。” 卫希颜不由赞道:“短短七天竟然能追查出十年前那些不为人注意的小人物的线索,名花流办案的效率真是惊人!” 名可秀却毫无被称赞的喜悦,叹道:“可惜我赶去那酒肆时周九已被人杀死在后院,那杀手想是没料到我来得这么快,慌忙中来不及毁尸灭迹便逃了。从尸体查验来看,周九是左撇子,兵器是一柄狭长的柳叶刀。桑青脖子上的刀伤狭而薄,刀口左深右浅,与周九的兵器吻合,杀桑青的应该就是他!” 那么,杀周九的又是谁?——就是那人,拿走了救雷枫的药! 线索又中断了。 药室中一阵难言的沉闷。 良久,卫希颜道:“人死了是坏事也是好事,只要有人死,就有蛛丝马迹可寻。那幕后黑手杀人越多,留下的线索就会越多,只要一路向下查,总会揪住它的尾巴!” 名可秀叹息:“只怕时间等不及!” “我们只有七天。”雷御脸色灰败。 唐青衣突然站起身,直直走向昏迷不醒的雷枫。 “你想做什么?”雷御拦住他。 “我带她回唐门!”唐青衣冷寞神色坚定不可移。 卫希颜冷静道:“唐门是制毒大家,集合唐门之力或许能有办法,但是就算你昼夜不停赶路,最快也要个五、六日吧?再则唐门寻求解药也需要时间,你便赶回唐门也来不及。倒不如你和萧先生通力合作,你拿出青色莲衣的毒药方子,和萧先生一道研出延缓毒性发作的方子,只要能抑制毒性三个月,萧先生的解毒药亦可药炼制出来了。” 唐青衣猛然清醒,冷寞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喜色,“好办法!” 这家伙为救人,连独家奇毒的配毒方子都不惜拿出来!若被有心人得到,这毒公子的声名可要受到极大挑战了,恐怕还会影响他在唐门的地位。这人对雷枫当真是一往情深! 卫希颜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 唇角掠过一抹笑容。 “你留下。”唐青衣突然指着卫希颜。 “嗯?” 唐青衣缓缓道:“你也是大夫。” 多一分人多一分力! 卫希颜听出唐青衣话中含意。她犹豫了一下,她固然好奇青色莲衣的毒方,但知道了这配方便是麻烦,想想以后应对那些毒公子仇人的纠缠便让人头大。留不留呢?想到雷枫,叹口气,脚下已不由自主向床前走去。 罢了,躲不过的事情便勿需再躲!她卫希颜,又何曾怕过麻烦! 昏昏然六日,药室门打开时,卫希颜双眼无神,神情恍惚。 “枫妹妹怎么样?” “小枫可好?” 卫希颜伸手一指室内雷枫床前的青衣背影道:“想知道雷枫状况的,去问他。” 雷御早已冲进药室,却又突然放轻脚步走近床边,和唐青衣一青一黑,一左一右,一坐一站,“怎么样了?”黑衣青年低道,深恐一个大声惊着了沉睡的少女。 “又延了十天。”唐青衣声音微带沙哑。 名可秀望了眼床边,陪着卫希颜走出药室,见她面容疲惫,关心道:“希颜?” “这名医真不是好做的。我和唐青衣好在有内息调理,苦的是萧先生,药一成便倒头睡去了。” 名可秀黛眉微皱,“只延十天,后面怎么办?” “雪藏!” “雪藏?” 卫希颜点头道:“这几天我们共炼了十粒药丸,随着毒性越重越难凑效,但是身体如果处于结冰的低温环境下,代谢几近于零,毒素便很难蔓延,再辅之药控制毒性,只要能坚持两个多月,萧先生的解毒药就可以炼制出来!” 名可秀聪明剔透,略一想便猜到,“蜀西大雪山?” “是。一个时辰后我们就走。萧先生这里的安全,就要拜托你了。” 名可秀眼眸深深凝视她,诚挚道:“希颜,谢谢!一是为小枫,二是为名花流和惊雷堂。南流北堂对峙的局面绝不能打破,否则一旦干戈起,就是两败俱伤,渔翁得利。我留在这,一是要保得萧谷主和炼药平安进行,二是小枫中毒之事,我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对峙即是平衡!你倒看得透彻。想必以名宗主和雷总堂之明,早已想通其中关窍。南流北堂,真是如外人眼中所见的生死相争?” 碧袖罗衫的女子笑得意味深长:“这世上多少事,又是真如眼中所见呢?” 两人相视,均是意会一笑。 *** 李太白有诗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卫希颜三人一路马不停顿的飞奔急驰,星夜赶路。进入蜀地时山峭陡急,三人弃马以轻功掠行,轮流替换抱着雷枫,一路奔波,终于在第十日时踏上蜀地大雪山。 三人在绝顶之巅寻了一处坚实的冰窟,凿出一块凹陷的冰槽。唐青衣小心将雷枫轻放在冰槽内,三人方松口气,各在洞内寻了处地方坐下调息。 睁眼时天光清明,不知不觉竟是第二日凌晨。 卫希颜只觉腹中饿极,瞟眼那两个男子,一左一右守在雷枫冰槽边,宛若两尊只有呼吸的冰雕。她摇摇头,这两人是指望不上了,掠身出去打了两只雪鸡,拣来枯枝生火烤食。 浓郁香味终于将冰槽边呆立的两人吸引过来。 狼吞虎咽一阵饱食后,三人开始商量后边的安排。说是商量,其实主要是卫希颜自说自话。唐青衣和雷御,一个冷寞寡言,一个沉默似金,都不喜多语,所以多数时候只有卫希颜在说话。 “小青!” 唐青衣面容一僵。 “小御!” 雷御面容僵硬。 “你们两个,一个砍树搭屋,一个下山买锅碗!” 二人低头不动,恍若未闻。 卫希颜劈手抢过两人手中的烤鸡,笑眯眯道:“你们两个,不懂得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这个道理?吃了我的烤鸡,还想不干活?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唐青衣挑眉看着她,“我们都做了,你做甚?” 卫希颜先后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我填饱了你们的肚子;第二,我留在这照顾小枫。你们有意见?” 二人对望一眼,无语起身,默默走了出去。 距离大雪山最近的小镇是百里外的成都府晋源镇,当雷御拎回一堆锅碗瓢盆时,唐青衣正在搭第三座木屋。 “怎么搭三间?”黑衣青年有些诧异。 卫希颜奇怪看他一眼,眨眼道:“搭两间也行,如果你不介意和小青一起睡的话。” 雷御闭嘴,他本想说搭一间就够了。 日子在唐青衣冷寞、雷御沉默、卫希颜逮住机会就戏弄两人的折腾中过了七、八日。 这天,卫希颜趁着雷御外出拾柴的当儿,走近端坐于冰槽前的青衣男子,笑道:“小青,你不回唐门?” “我不叫小青!”唐青衣冷着脸,抬头盯了她一阵,冷寞面容上滑过一抹异色,“你和我小姑姑有甚关系?” “我也想知道。” 卫希颜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直到唐青衣皱眉不耐,方眨眼笑道:“你带我去问你那小姑姑不就知道了?” 唐青衣摇摇头,看了她一阵,慢慢道:“我即使带你入唐门,你也见不到她。除非,在你死前……”他突然转过头去专心看着雷枫,再也不多说一句。 卫希颜淡淡道:“你只管应诺带我去唐门便是,其他的便是我的事了。” 当她走出洞口时,唐青衣冷寂的声音传出来,“明天我便回唐门,一切安定后,我再来!” 卫希颜莫名的一抖,青年那平静的语气后面,似乎隐藏了喧嚣的血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仙子出现~~~~~~~~ ☆、雪山邂逅 山中日月长。 唐青衣离开大雪山已有三、四天。 所谓三人方成一台戏,卫希颜成天对着雷御这块石头,深感无趣,索性将睡梦中的雷枫丢给雷御看管(反正他百看不厌),独自一人在山中转悠。 她不敢离得太远,虽然大雪山一片平静,但难保那些无孔不入的杀手突然从雪中蹦出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初至大雪山的第二日,她便将山中的地形探察过,此后再四处勘察将地形摸清了七八分,寻思着这雪山上不知有没有温泉。 她向下掠行,将到山腰时居高望下,只见满山绿荫。看遍了白色的眼睛顿时一亮,从半空滑下,踩枝踏叶寻找泉踪之处。 在林巅转悠了一圈,忽然望见前方日光照射下一片蔚蓝汪汪,难道是湖泊?没有温泉洗个澡也好,她心喜下腾身扑去。 “哗啦”一声,半空中飞花溅玉,一匹乌黑亮丽的丝滑长绸自水中飞扬洒出,长发下是雪白耀眼的修长…… 有人? 卫希颜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 身形一滞。 一道耀如星辰的目光扫射过来如有实质,她气息不稳跌下树去。 一阵飘渺如轻烟的笑声洒出。 卫希颜凝气稳身立于树冠,循声望去,眼前却是一片白幕。水箭喷射袭来,水花未至,劲气已刮得头脸生痛。她心中一惊,宽袍大袖聚满内气鼓卷过去。 “扑!”袖风与水气相接,卫希颜顿时感觉袖风击处一阵虚空,身躯不由向前倾去。她赶紧凝气立稳,未料那将落的水箭突然回卷成一道白练,齐腰缠住她下堕。 “扑通!”她掉入湖中,全身尽湿。 交手不过瞬间,一招便落了下风。她自下山以来还从未这么狼狈过,不由心中一凛,凝目望去,顿时惊呼出声,“是你?!” 天光霎眼下那人如雪山神玉飘然高洁,又如绝巅松风不羁于尘。 当初于江水对岸远远一瞥,便觉那人如天外飞仙。此刻在近处看时,更似触到那人眉眼间不染于尘的风姿神髓。 清淡如泉的笑声再次荡出,深澈如海清亮如星的目中隐带笑意。 卫希颜面上微热,神情略现尴尬……好歹她也是女人,怎会为一个女子惊艳至失魂? “你很不自在。” 那道声音清冽如寒泉,又温润如暖玉,一凉一暖的矛盾却偏偏融得完美,让人听之便不由神驰心荡。 卫希颜心口怦然。半晌,方回神笑道:“没想到在这遇上你,有些惊讶。” 她恢复镇定后立即化被动为主动,笑问:“我叫卫希颜,你叫什么?” 那女子却只洒然一笑未作回答,清无尘垢的目光微扫她身上,微笑:“你准备就这样?” 卫希颜猛然意识到目下这个景况极是不妥:她现在是男装,却和一个裸身的女子相隔不到三尺! “抱歉抱歉!我这就上去。”她红着脸转过身。 “同是女子,有何抱歉。” 如林间松风般自如的声音却让卫希颜转过去的身体一僵,骇然回头,“你说什么?”她自认男装绝无漏洞,连喉结都弄了一个,居然被这女子一眼看穿,是真看破还是诈她? 那女子笑笑说:“你不洗么?”说罢也不理会她,于湖中自在遨游。 卫希颜脑海中掠过她明空浩荡的眼神,这样的女子又岂是谎言欺诈之辈? 那女子一言一行自得自在,似乎与天地契合般,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束缚。卫希颜不由畅笑一声,伸手解开衣襟,衣衫层层脱落掷于湖岸,露出修长有致的白皙身材。 那女子从水中探出头来,清透眸子没有丝毫意外,微笑看着她:“很漂亮!” 她语气自然,仿佛在说一桩再平常不过的事。 卫希颜本不是害羞的人,在她眸子注视下却有些窘意,立即蹬水游过去,发扬前生从生存中领悟的真理:“心肠要狠、脸皮要厚”,一伸手摸向那女子毫无瑕疵的面容,笑道:“你比我漂亮多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伸手拦住她袭去的手,笑如九天清风:“相逢即是有缘,姓甚名谁,何须执著!” “不知道名字,下次怎么找你?”卫希颜锲而不舍。 “有缘自会相见。”那女子微微一笑没入湖中,如游鱼般顿开而去。 卫希颜潜水追去。 波光荡漾,那女子在水中竟悠如游龙戏水,自在如闲庭散步,仿佛本来就活在水中一般。 卫希颜追逐数圈,仍是连那女子的指尖都没碰到。 她好胜心被激起来,跃出水面长吸一口气再度入水,咬牙一劲追赶。 “你追不上我!”清悦如风的声音自湖底传出。 她、她能在水中说话? “凝气成丝,以气控音,自丹田震出!”那女子于湖底发声指点。 卫希颜依言而行,聚气成线,“呃滋——”发出一道类似于水中游鱼的打嗝声。 女子清声长笑,飘荡不绝。 居然还能在湖底长笑! 这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卫希颜恼羞成怒下也不管声音难不难听,一劲儿凝气呼气,琢磨着频率反复聚气发出。 那女子不再取笑她,安静地游在一边,任她自行揣摩。 卫希颜凝凝呼呼练了好几个小时,终于能从丹田中发出属于她本人的声音,虽然还不能清晰成字,但已取得突破性进展,得意下不由哈哈大笑,顿时“咕嘟”呛入一口湖水。 湖底笑声犹如清风过林,那女子赞道:“不错!” “那是!像我这般聪明的人世上少有!” 那女子轻笑一声,“脸皮厚也是世上少有。” 卫希颜一笑,也不着恼,反觉有股莫名的亲近和欢喜。 碧波荡漾,湖水突然如被巨斧劈入般分裂而开。 水花白光茫茫中,一道朦朦身影迎着清风而上。雪白轻纱飘扬,如雪中嫡仙,又似九天而下的神人。回眸清笑间绝顶风光,刹那踏空而去。 卫希颜情急大叫:“喂!名字?” 良久,无声。 想起那女子飘若飞仙的凌空风姿,卫希颜聚气长笑:“你若不说,我便给你取个名……‘轻衣’!‘白轻衣’……哈哈哈!” 长空中似乎传来一道清笑。 “自在松风轻似衣!”卫希颜仰躺在湖面笑道:“白轻衣,这名字确然适合你!” “高手啊!”她仰望蓝天皱眉自语。 *** “高手啊!高手!” 雷御受不住地抬起头,扫向对面来回踏步的那人。自打昨日回来后便紧攒眉头,忽喜忽忧,双目还不时闪过诡异精光,颇像算计他和唐青衣时的眼神,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雷御摇头不理会那人。垂下头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晶莹冰中“熟睡”的少女。真是……很少能够这样静静看着她啊…… 卫希颜回头便扫见雷御专注的神情,不由摇头暗叹:雷枫这丫头,惹的情债倒不少。 唐青衣?雷御?雷枫会钟情谁呢?现下似唐青衣领先,但没到最后也不能盖棺落定……话说雷御这小子也不错……她要不要帮他一把?算了,还是袖手旁观为好!感情的事最是麻烦,招惹上了就是扯不清的纠缠,还是朋友伙伴来得撇脱! 次日醒来,卫希颜发现自己竟是歪在火堆边睡着了,不由暗骂雷御那小子不知怜香惜玉,好歹将她放平! 她自然不知雷御曾几度接近她,却总是在靠近三尺时便几乎被她惊疾如风的飞脚揣中,试了几次都被逼退,无奈下只得放任她就这么睡去,暗底却疑惑:这人怎地在睡中都这般警觉?竟比杀手还更警醒? 卫希颜当然不知道雷御的腹诽,用雪水洗脸漱口后,撕了几块雪鸡,就着瓦罐的米粥吃完朝食,向黑衣青年打了个招呼就向山下奔掠而去。 雷御头也不抬,冰洞中熟睡的那个少女才是他目光停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 驻的地方。 寂静的湖边,湖水依然蔚蓝如洗、清澈见底,但昨日那女子却仙踪杳杳。 卫希颜不由怅然,还想向她继续请教呢。 她呆了一阵,闲极无聊,索性脱光衣服窜到湖底,习练昨日方学来的水底发声和发笑。 这般折腾了四、五天,终于大功告成。 她不由得意地在湖底叫了好一阵“白轻衣”的名字,又哈哈一通大笑。 笑声过后,湖面回复一片寂静。 她放松身体躺在湖面,蓝天下林风悠然,脑中便油然闪过那女子自得自在的神姿,想起她在水中的自如……慢慢地,一股好胜的斗志被激起来。 水中不比地面,她水性虽精,但比起白轻衣与水合为一体的自在却差之极远。 卫希颜在水中一时踏步一时翻腾,又一时喷出水箭……每天都折腾得半死,方疲惫地回到雪洞,胡乱填饱肚子后又入湖苦练。 她逐渐沉迷于水中武道的修炼之中。 终于有一日,她能在湖底悠然举步前行,不由得胸中意气横生,跃出湖面仰天一声清啸,盘绕雪山绵绵不绝…… “卫希颜,你想引起雪崩?” 雷御怒极的声音从雪山上传来。 卫希颜舌头一吐赶紧收口,引起雪崩可不是好玩的。 回到雪洞,雷御不悦看了她一眼,转头望向冰壁上的刻痕,慢慢道:“二十日了。” 卫希颜看了眼划痕,领会到他是指唐青衣离去的时间,笑道:“小御担心小青了?” 雷御被她成天小御小御的叫着,从最初的恼怒到后面的无奈,早已修成石头大佛般无动于衷,不咸不淡道:“有点奇怪。” 卫希颜笑了笑,思忖着唐青衣会采取什么行动? 那幕后人物能弄出青色莲衣给毒手药医试药,绝对与唐青衣身边的人脱不了干系。 世间一切阴谋阳谋,无非是为了“利益”二字。那人从一年前就谋划这一切,显然早想打击唐青衣的地位。雷枫说过唐青衣是唐老宗主二女儿唐碧筝招赘丈夫而生,这样的身份顶着唐门第一的名头,想必很多人不服,家门阋墙哪个年代都不缺! 唐青衣离开时,她没有坚持同行,便是想将唐门这趟浑水让唐青衣先行料理,省得她被当成同党遭受池鱼之殃。 但这么多天过去都没动静…… 唐青衣关系到她唐门之行是否顺利,她有些担忧。 成都府城三百里外便是唐门所在,对她而言不过几个时辰的事。 但留雷御一人在此她不太放心。雷枫没死,那个以“不死不休”闻名江湖的杀手组织应该不会就这么放弃。这段宁静时光或许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你放心!” 雷御沉静道:“惊雷堂和名花流的人已分别守在雪山的两个入口处,来敌必歼。” 卫希颜眉一扬,“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雷御走到冰槽边静立,头也不回道。 卫希颜苦笑,看来是她这阵子湖中练武太入迷了,连雪山外的动静都给疏忽了。 她放了心,踏雪向外,调笑声却传回洞内:“小御,可别趁我不在占小丫头的便宜哦!” 片刻,一团暴雪从洞内劲射而出。 那沉稳如石的青年终于难得动怒:“胡说八道!” 卫希颜闪过雪雨,哈哈大笑声中踏雪凌波而去。 身后雪地一片干净,没留下半点足痕。 雷御走出洞口望向她背影,目光沉静如潭水。这人,功力竟又提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夜探唐门 在一片方圆数百丈辽阔杂草不生的荒原中,那座巨大的城堡宛如从地底突兀冒起的怪兽,盘踞当地,虎视眈眈地瞪视着平原上的一切动静。 城堡大门方向,三米多宽的青石板大道一直修到数百米荒原外的密林中,连接贯穿林内的一条小道,方便外人进入堡内购买暗器、毒药和解毒药。 卫希颜立脚处正是这片密林。林木茂密随山势起伏绵长足有几十里,或许巨堡周围那片荒原本就是从密林中强行砍辟出来的。 她隐在林中等到天黑,只见城堡上四周燃起巨大的松油火把,照得百米内光如白昼、纤毫毕现。她不由暗咒一声,她可没把握凌空横渡百米不被人发现,看来硬闯是不可行了,飘身下树悄然返回成都城。 在城内客栈歇了一晚。早起出城后,又潜入城外林中。 她从百宝袋内拿出一粒药丸,就着清晨的露水化开涂抹在脸上,不一会变成个黑脸的年轻后生,再换上买来的褐色长衫,潜在林中守候。 她从客栈小二那打听到:每天都有经唐门审查通过的江湖人去唐门采买毒药暗器。于是她耐心倚在树丫间等候。 约摸个把小时后,林间脚步声响起。 二十多个男女老少鱼贯穿过林间,彼此不吭不语,每人前后相距至少十米远。 卫希颜让过前面的。等最后一人经过她所在的树下时,突然凌空一弹,将一截树枝打在那瘦削男子的昏穴上。掠下来悄无声息地将他拖到树丫间,搜出他身上的进堡号牌,又掠下树追上前方那群人,相距十数米缀着。 等树上那个倒霉鬼穴道自行解开醒来,她早已混入城堡。 没了号牌,想来那家伙也不敢擅入唐门报警! *** 卫希颜凭着号牌顺利进入城堡,一进堡门便惊愕住,传言中神秘阴森恐怖的唐门怎会是眼前这副景象? 条条宽敞干净的青石板平整大道贯通四方,两边是热闹的商铺和酒楼茶馆,如同大城镇一般繁华热闹。不同的是:这条大街上的商铺中兜售的都是暗器和毒药。 各式各样的暗器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毒药五花缭乱,店铺里的伙计大声吆喝,十分卖力,只是那吆喝的内容有点不同寻常。 “这位小哥,你眼力真是好啊!这把飞刀是精炼的蒲甘钢制作,吹毛断发,保证一刀削断喉咙绝无问题,如果切下去喉咙不断,本店包退包换包赔!” 卫希颜打个寒噤,非常有质量的推销词! 她挂上一副精明神色,“多少钱一柄?” “小哥,给你个便宜价,只要一贯!” “啥!你知道一贯是啥价?买一石大米够俺吃半年!你一把小破刀居然敢喊出天价,简直是抢钱!” “五百钱!” “五百钱十柄!” “三百钱两柄!” “百钱一柄,买五柄!” “成交!” 卫希颜立即掏钱取货走人。 蒲甘钢即缅钢,以百文钱的价格买一把缅钢小刀绝对不亏,虽然锋利及不上卫信南留下的手术刀,但剔剔指甲修修头发绰绰有余,用来杀人好像也不错。 卫希颜在街市上慢逛,一边和店伙砍价,一边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 不着痕迹地观察堡内地形。 她所处的这片“东市”大街是唐门唯一对外开放的地方,西、南、北三个方向则严禁外人进入。唐青衣住在哪个方向?雷枫提过当年入唐门是坐在窗帘遮蔽严实的马车里,只知唐青衣住在清风院,却不清楚那院子的方向。 看来她只有等晚间抓个人来问了。 天色入昏时,进入唐门采买的江湖客陆续离开。唐门规矩:不留过夜客! 卫希颜隐在街角暗处,望见城门守卫竟然在清点号牌、记录出堡人数,暗道不妙,立时后退潜向城堡南方。 她腾身越过一座又一座的宅院,却连个有“清”字的匾额都没见到。 趴在屋瓦上扫视下边连片的房子,暗骂唐门的房子太没个性,所有房屋的形状竟都一样,现下也不知到了哪里。 她原想抓个人问问,孰料这城堡一到晚上仿佛是座死堡,房舍巷间竟连半个鬼影都见不着。 看来只有冒险进入院内,抓个人来问路了。 她刚要飘下屋瓦,突然一阵铜锣敲响,紧接着一把洪亮声音响彻整个城堡:“各院注意,有敌混入!” 话音刚落,四下里火把处处燃起。仿佛演戏排练好似的,眨眼间涌出道道人影,分成数队在巷道间穿梭搜寻,同时屋顶上也出现数十人飞奔搜索。 卫希颜暗道不好,八成是她手持的号牌没出堡门被发现了,一缩身藏入这座宅子的大门匾额后。耳中听着一小队护卫从下方跑过后,她窜出牌匾贴着屋檐底前行了十多米,又转入一条岔道,只见前面巷道仍然阡陌纵横。 这样找下去找到何时?突然灵光一动,从丹田逼出一道粗嘎声音放到二十米外的巷道传出:“注意!发现敌人,往清风院方向!” 霎时,火把汇奔向城堡西边。 卫希颜贴在檐耳下,目送一个小队经过,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昏掠走最后一人。 等那队人走远后,再换上那护卫的衣服,然后持着火把悄无声息地跃到另外一个十人小队后面,将最后一人点昏拖走,自己补上一路尾随着跑向西边。 跑了一会儿,便听又有一道雄浑声音传出:“有护卫被击昏,各队清点队员!” “立定!”队首之人应声大吼,全队人员齐刷刷停下来。 “辰队,各人报姓名、编号!”队长跑出来整队。 卫希颜暗道糟糕,她哪知道这家伙叫什么、第几号?就在前面的人轮流报名时,她身形突然掠窜而出,一霎眼间便如轻烟飘远。 “敌踪!西巷三十二道!” 火把立时向这边汇集。 卫希颜已识得清风院的大致方向,索性仰仗轻功贴着檐底一路疾掠。 许多护卫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已失去了那人的身影,暗器飞出,只及得那人身后的清风。 正暗自得意间,一道刻板平直的声音陡然在前方响起:“足下欺唐门无人么?”话音未落,扑天盖地的银针已封住卫希颜前后左右和上中下三路。 卫希颜清啸一声,身形如一鹤贯天,“轰”声冲破檐顶凌空直上。 “试试老夫的天罗地网!”平板声音依旧。 漫天银毫破空而至,上、下、左、中、右全方位笼罩住,当真如一张天罗地网漫天撒下。 卫希颜急中生智一扯衣带,剥来的护卫短衫凌空旋舞,裹着后三路银针向那人反击射去,同时身形急速旋转,体内催出两股气劲如阴阳旋流,迸发带出道道劲气,激歪千百根毒针互相撞击,趁撞出的一道空隙掠身投出。 便听身后破空风响,被撞击的千百根泛着蓝光的毒针似被一道奇特的劲气控制着再度扑天盖地射来。 卫希颜不由暗暗叫苦。此时她脚下虚空,一口真气将竭。 就在这时,足底突然涌入一道暗流相托,就这么一瞬,真气已回旋暗生。借着那道暗流相助,将太极回旋真气发挥到极致,撞开如雨密针,振袖飞掠。 只耽搁得这么一瞬,已有十数道人影破空赶至。 “往左直行。” 耳内传入蚊呐般密语,卫希颜辩出是唐青衣的声音,心中一喜转左奔去。 “竟能破了我的天罗地网,不简单。”唐葛低语,从黑暗中现出清瘦高挺的身形,望了眼闯入者奔行的方向。突然“嘿嘿”了两声,摇摇头,竟不再追,转身掠走。 卫希颜望见前方一片黑沉没有半分火烛,阴暗的风中似乎带来一片死寂。 唐青衣这是指的什么地方? 她回首瞥见身后十数道逼近的人影,一咬牙,来不及犹豫了,先冲过去再说! 追来的十几道人影突然齐齐顿住,盯着卫希颜在漆黑死寂的夜空中消失,目光中都一片冰冷,仿佛是看着一具抬入棺材的死人。 片刻,所有人转身掠走,竟无一人追入黑暗。 良久,一道黑影现于屋瓦上,目光凝向那片死寂,冷寞如雪的面容上划过一抹复杂异色,喃喃低语没入夜色中悄然无迹。 “但愿……你能活着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地下生死 卫希颜并不知身后的事,她小心掠空前行十多米后突然心生古怪。 此前所经唐门之处均是檐瓦连绵,这片地方感觉不小,怎么是光凸凸的一片空地? 她心生讶异不由凌空落下,足下将触似触时突然心生警兆,身形再度拔空,提气踏步掠空前行数十米。一口气将用尽时,双掌向下一拍,借力再行,如是五、六次,再也撑不住力竭掉地,伏地一阵急喘。 她不明周遭情形,真气一回生后便立即掏出火折子,燃亮后向掠过来的方向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先前飞越的地方竟然是一片黑漆漆的大湖。此刻落足在湖岸,距离黑漆漆的湖水不过一尺,隐隐可闻到腐臭味从湖水中飘出。 她打了个寒噤,这湖水中八成有巨毒!刚才她要是一口气接不上,岂不是掉入湖中做了枉死鬼?心中大骂唐青衣,这小子到底是救她还是害她? 奇怪,那些追兵似乎消失了! 卫希颜皱眉想了一阵,转过身就着火折子小心向前走去。 走出湖岸十多米,周围仍是一片死寂。她凝神观察四周,黑漆漆一片无声无息。又向前走了一阵,前方隐约出现一座大房子。 走近后看见宅门下挂着两只大红灯笼,透出微弱红光,两扇铜门紧闭,横匾上刻着三字:青隐院。 青隐?难道是唐青衣的别院?卫希颜站在门口想了阵,断然走上台阶,拉起铜环堂堂正正叩门。 “笃!笃!笃!” 沉闷的响声在沉寂的黑暗里分外刺耳,却没人来应门。 她等了一阵,突然击出掌风一推,大门应声而开。 里面黑漆漆一片。 她想了想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 ,回身取下高挂在大门口的红灯笼,挑灯慢慢走入。 视线所及,感觉好大一片空地。她将灯笼举高,眼中所见不由让她一怔。 似乎是进入了农田?! 满院的青菜瓜蔬,又隐有波光泛出。走近一看,竟然是一口鱼塘! 她愣了片刻,沿着菜地的田梗一路走过去,一直走到菜地尽头,在淡淡的灯光下看见三间连排而建的青石瓦顶屋子。 “主人家可在?” 声音空荡荡的回响。 卫希颜立了一阵,小心走进去。 中间是正屋,左间的是卧室,最右边一间是厨房,每间屋内均空无一人。 房间的陈设布置,让她隐隐有种岁月沧桑的感觉,除此之外便是无边的寂寥。 唐青衣虽然冷漠疏离,却还没有这种看透世情的沉厚感,这里住的是谁? 从卧室中的衣饰来看,应该是个女子。 难道是……她?卫希颜心中怦然一跳。 她沉吟了一阵,突然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水,滴了两滴在掌上,然后抬起双手在脸上搓了几下,取出帕子将脸抹净,露出她的本来面目。 若此处里真是那人所居,或许她露出真容能赌上一把。 卧室中寂寥的气息尤其浓重,仿似千年万年的叹息沉痛哀伤,让人心头也不由得沉郁难解! 她不由快步脱离这屋子,回到正屋。 偌大的堂屋却只置放了一桌一椅,周围尽是空旷,连多余的一件摆设也没有,看来此处主人不喜迎客。 她在屋内、院内来回转了几趟,仍是未见到一个人影。又回到正屋,目光四处搜寻,手指在墙壁和地面敲打了几处,毫无异常。 想了一会,她从怀中取出一柄白日在东市买来的蒲甘钢小刀,凌空驭刀“叮叮冬冬”一阵四下敲击,展开地毯式的无差别密集“轰炸”。 约摸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正当她准备放弃时,突听“吱呀”一声,堂屋正中间的地面陡然塌下一道暗洞。 卫希颜心头一喜,走到黑洞边小心向下望去,火折子照耀出一条斜斜向下的地道,弯弯长长的看不清尽头。 她想了一阵断然踏入,暗门轻响一声自动关上。 地道挖得很深,足以一人站立着通过,内壁每隔约十米便悬挂着一盏防风灯,光线明亮,里面空气流动,并不憋闷。 她熄了火折子,将真气凝聚,小心向前慢慢探行。 感觉这条地道是在斜倾着深入地底。她走了一阵,渐渐觉得有些冷意,不由猜测可能已经进入地底深处。 暗道似乎很长,她一直向前走了很久,约摸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看见前方尽头处一扇沉重的铁门。 终于走到头了! 她心中一喜,上前轻敲几下,一片沉寂,伸手小心推去,铁门一点一点缓缓打开。 她等了一阵,察觉毫无异样后方小心走进去,视线所及处顿时愣在当地,任她此前作了千百种猜想,也绝没想到铁门后竟是这般景象。 一室的空空如也,又一室的满满当当。 除了一座座重重叠叠的巨大冰块外什么都没有! 成叠的巨冰堆满了整个空间,只留下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似乎是一间巨大的冰屋。 难怪在外面就感到寒冷,原来是因为这些冰块。 堆积如此多的冰块做什么? 卫希颜按捺不住好奇,沿着狭窄通道向冰屋里面走去,走到尽头竟又看见另一道铁门。 她走过去推开,眼前又是一条地道,斜斜向下。 心中疑团越来越盛,她索性什么都不想,一直向前走。 之后又经过一间同样巨大的冰屋。 唐门建这样一个庞大的地下工程是做什么?卫希颜原本期望这是唐青衣小姑姑的隐居之处,现在看来很不像,难道是唐门炼毒的地方? 她一路小心前行,又经过了一道铁门,走入一间冰屋,冰屋尽头仍是一道铁门,卫希颜心想铁门后定是又有一条暗道出现,意兴阑珊伸手推开门,却不由惊住了。 这仍然是一间冰屋,冷到滴水成冰! 在冰屋的最中央,却放着一大块形如棺木的庞大冰块,冰块之中,赫然躺着一人。 这已是整个地道的最深处,也是尽头,难道整个庞大的地底建筑只是为了保存一具尸体! 卫希颜怔立在地,什么人值得唐门耗费如此巨大来保存死后的身体?难道是死去的唐老宗主?想和埃及的法老王一样,期待着有一天复活!想到这她顿时一阵恶寒。 她慢慢走近棺中人,俯身看去,顿时如遭雷殛,整个人都惊呆住了。 那人静静卧于棺中,双目轻阖,唇边尚有一抹淡淡的悲伤无奈的笑容,似乎正在做一个不太好的梦,眉目间生生动人,仿佛随时都会醒来。 卫希颜呆望着那人面容,一时间千念万转,难道是…… 一道冰冷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威压而近: “是唐碧颜、还是云青澜让你来的?” 卫希颜心下大惊,立时旋身转过去。此人竟欺近她身后三米内她方察觉,足见功力可怖;难道是唐碧颜和云青澜二人的旧识? 那是一个一眼望去竟看不出年岁的绝艳女子!面庞美艳华丽似二十许,双目却沧桑寂寥如百年,一袭火红衫子于满室冰冷中却燃烧奔放,热烈而深沉,和眸中的沧桑寂寥形成强烈而矛盾的冲突与契合。 雷枫身着红衣鲜艳耀眼,眼前这红衣女子却本身就是烈火,灼灼烫人!高挑身姿仅只随意而立,却浑然天成气势逼人,偏偏一双眼神静幽如海,看不出悲喜深浅。 卫希颜自下山以来,除了白轻衣和那月下奇人外,这火红女子是第三个让她油生不敌之感的人,她心神震惊下不由将真气凝聚到最佳状态。 狂飙劲气袭卷,四围冰块却分毫不惊。卫希颜呼吸欲窒,来不及闪避,低喝一声,不退反进,双掌聚集十成真气回旋推出。 “扑!”一声大震,卫希颜闷哼一声,胸口如遭巨撞,顿时喷出一口鲜血,尚幸她的太极回旋气劲已然抵消了大半真气,否则这一掌之下必受重伤。 她心中骇然,却不知她对面的红衣女子更是惊讶,“不错!竟能承得我五成真气。” 五成真气? 卫希颜怒了,陡然扑身上前,真气凝聚,竟使出近身格斗招式。 那女子“咦”一声,似是没料到有这种打法,飘身后退却被卫希颜如随随形缠住。那女子轻哼一声,手中剑光倏现,漫天森寒下处处是剑影蓝芒。卫希颜惊疑有毒不敢手接,五柄蒲甘钢小刀齐齐飞出。 “叮叮叮叮!” 卫希颜突感手臂微痛,一阵麻痒攻心,扑通倒地…… 昏迷前隐见红衫飘拂,小刀带落小幅裙衫。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 醒来。 那女子定定望向她,杀机隐退无踪,双目异彩闪烁,明灭不定。 卫希颜见左臂衣袖裂了道尺长许的口子,剑伤处已经血止,隐约可见一层透明的药膏,清凉中微带芬芳。 “你方才差点已是死人。”那女子冷冷道。 “多谢手下留情!”卫希颜心服。即使不中毒,她也不是那女子对手。那一剑若无保留,她身上早被戳出几道血窟窿。 “年轻轻的谦逊有度,倒是难得。”那女子淡淡赞道。 冰室内一片寂静。 那女子呆呆凝视着卫希颜的面庞,伸手似欲抚触,手至半途突又垂下,胸腔中隐隐叹息一声,淡淡道:“你不会云家剑法?” 卫希颜谨慎道:“云家剑法是什么?” 那女子一声幽叹,红衣猎猎下目光突然无比萧索,又静默了一阵,道:“你这身功夫倒也不俗。” 卫希颜拭去唇角血渍,“比起你差远了。”暗运真气调息周天。 那女子长长一叹,看她的目光似是看向故人,静幽的眸子如海深火烈,透出一分喜意,又似有一分悲意和怨意,还隐有几分怀念……就这么长长久久的望着……望到卫希颜腿膝发麻…… 那女子又是长长一叹,突然开口:“唐碧颜、云青澜在哪?” 卫希颜本有怀疑,闻此言更有七八分确定这女子的身份,当即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女子目中杀气陡生,火红衣衫无风自动。 卫希颜可不愿和她再拼斗,连忙道:“我不认识唐碧颜和云青澜,但揣测我的身世可能和云家有关,所以夜入唐门,希望查清身世之谜!没想到误打误撞下闯入此处,无意中发现暗道,一时好奇才进到这里,如有惊扰还请见谅。” “无意发现?哼!你倒是聪明,怎知秘道开口会在堂屋?” 卫希颜心知她进入青隐院后的一切动作都被这女子看在眼底,遂坦然道:“换作是一般人,均喜欢将秘密藏在卧室或书房,因为更加私隐。但在下观此间风格,堂皇大气,便大胆揣测主人的行事风格绝非常人,越是秘密的物事越可能会将其摆在明处,而这恰恰是人们最容易看见却也最容易忽视的地方。” 那女子哼了声,眸中却闪过一抹赞色。 卫希颜从怀中掏出那方丝帕,递向红衫女子。要解开阿宝的身世之谜,很可能着落在这女子身上。 红衫女子手指微弹,卫希颜手中的丝帕便飞了过去。 纤长手指抚弄着金线“颜”字,良久,轻轻一叹,来回摩挲,面上显出缅怀神色,喃喃低语:“姊姊!难道是……你们当年遇到意外……” 那女子眸中的些许怨意渐渐褪去,看向冰棺中人低叹:“若真如此,也实在是怪不得他们!我本就不该将你的死迁怒到他们头上……”又看了卫希颜几眼,幽幽笑道:“云家果然多出奇才,你能避过唐门追杀逃到这里,已经很不错。” 卫希颜微微一笑,既不承认自己是云家人,也不否认。 那女子垂首想了一阵,抬头又问:“你叫甚么?” 卫希颜暗忖阿宝这名字显然不适合,便道出自家本名:“希颜。” “希颜么?” 那女子咯咯一笑:“姊夫希望你像姊姊吧!” 卫希颜心头一跳,果然,这女子是她! “你应该叫我姨……不,是姑姑呢!”那女子忽然笑得温柔。 卫希颜心中疑惑了下,皱眉道:“我真的是云家人?” 那女子睨她一眼,哼道:“我唐烈怎会认错人!你的相貌和姊姊有三分相似,和姊夫也有两分神似,何况你更像……” 说到这她倏然一顿,怔了怔,方又道:“若非你长得有几分相似,早在踏上湖岸那刻便遭身死,又岂会容你四处乱窜,还让你安全无虞地闯入到这里?” 卫希颜心中一阵腹诽,既如此方才还差点要她命?这唐门中人行事还真是不能以常人揣度。 唐烈扬扬手中丝帕,“这方丝巾是你娘当年亲手所绣,这个‘颜’字却是我当时绣着好玩的,我自己绣的字难道会不认得么!” 真相突如其来,让卫希颜有些怔忡,胸中腾过些微激动,虽然她不是阿宝,但身体本能的血脉反应却仍然有着一些影响。 “还不认我这姑姑么?”唐烈沉下脸不悦。 虽然奇怪为什么母亲的妹妹会是“姑姑”,卫希颜依然从善如流地叫了声:“姑姑!”这女子年龄大略应是和她前生相当,但该低头时何妨低头,她还得靠着唐烈,才有命走出唐门。 唐烈唇角绽出一抹笑容,神情放柔,“你没和姊姊他们在一起?你这身功夫又是从哪学来的?” 卫希颜遂将唐碧颜青浦托孤,名医卫信南带着婴儿千里奔行,隐居躲避山野的往事说了一遍。 唐烈黯然片刻,突又“咯咯”一笑,道:“这卫信南倒是个痴情人。姊姊当初定是将他的情意看得分明,危急时才放心将你托付于他!” 卫希颜恍然一悟。那唐大娘子临危托孤虽属无奈,却八成是早有预料和谋算,与卫郎中的结交或亦是有心为之——当真是唐门作风!但那卫信南之后未必不会猜出是被心慕的女子算计,却仍痴心一片,终死不悔,果然是够“痴情”。 唐烈又幽声一叹:“果然,姊姊是遇到了不测。”眸子看向冰棺,艳美面庞绽出绚烂一笑,移步走近,柔声道:“云家还有后人在,你一定很开心吧!” 卫希颜看看她,再看看棺中人,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问道:“这人是谁?” 唐烈抬头,“你想知道?” “是!” 唐烈轻轻一叹,眸光闪烁中有温柔,有悔意,也有着悲伤和无奈,沉默良久喃喃道:“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一个发生在十二年前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年前 雁荡山下。 唐烈飘身下马,一袭火红衣衫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纤手一巴掌拍在白马臀上。 “去吧!” 马儿“希律律”痛叫着奔跑开去。 少女拂衣振袖一步步踏向灵岩峰,眸光中跳动着火焰,有一丝渴盼,更多的是冷漠和疏离,以及萦绕在眉间的决绝和恨意。 山上,有着蜀中唐门的家仇,云家最后一人:云三郎云青轲。 云家,一个传奇的家族,被世人诟病仇视,却活得高傲自在。 她很小的时候就渴望像天上的苍鹰自由飞翔,只可惜她生在唐门,是唐门宗主的女儿,所以注定要生存在那个冷漠疏离的笼子里。 她曾羡慕云家人,那是她的梦想所在! 可惜梦想却在八年前破裂。 八岁时的唐烈知道:最美丽的姊姊一定会和云二郞走! 十岁时的唐烈知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 道:这辈子,和云家是不死不休了! 那一天,父亲带着尸体和鲜血回来。从唐一到唐五,同去的五大高手全军覆没! 冷森的议事厅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父亲攥着宗主令,目光中是无边的恨意,“我死无悔!然,云家之仇,不死不休!谁杀了他,谁就是唐门第十八代宗主!” 满厅的仇焰中突然爆出的是血红的欲望!那一刻,唐烈没有哀伤,只想吐! 权利永远是最大的诱惑!尽管十三岁的云三郎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恐怖武功,但在权欲的诱惑下仍然不断有飞蛾扑火。 看着唐门叔伯同辈面对每一具尸体时的恐惧和不甘,唐烈漠然无衷,只是疯狂地练剑练暗器炼毒药。唐烈知道她一定会踏上那条路,不是为了那块肮脏的宗主令,不是为了死不瞑目的父亲,只为了一双温柔和忍辱负重的眼睛! 她要用手中的剑为母亲劈掉所有豺狼的贪婪目光。 父亲没有儿子,只留下她们三姊妹。大姊姊逃婚了,二姊姊是药罐子,唯一的希望压在她幼嫩的双肩上!为了母亲,她必须杀死云三! 唐烈胸口激荡,毅然而绝烈地、一步步地,慢慢走上山峰。 她必须节省她的每一分体力,因为即将挑战的那人,已经夺去了唐门十二位高手的性命。 粉白交叠的梅花一望无际,风拂过,瓣瓣飘摇,暗香袭人。 那人一袭白衣,独立于梅林雪地,凝望漫天花雨,背影孤寂而挺拔。 唐烈将精气神调到最好状态,冷静地走过去,声音疏离淡漠:“唐门,唐烈。” 云青轲转头,看了她一眼,袖风飘然向林外走去,语调飘飘不着人间烟火:“去崖边,莫污了这花。” 断崖绝壁千尺。 唐烈看着斑斑红褐的岩石,唇上溢出一抹绝艳的笑容。一会儿之后,这斑斑红褐中也将染有她的。 云青轲在崖边立定,回过头来淡淡望着她,一言不发。 唐烈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她久久地凝视着云青轲,只有云家人才有这样的孤寂和骄傲,如同这山巅的梅花和雪! 云青轲等了许久,终于淡淡道:“你可以出手了。” 唐烈刚满十八岁,八年的艰辛和血汗,造就了她在唐门的排行地位。 唐门弟子以武功为排行,唐烈是唐门的唐二。 但唐烈不是唐一,唐门的唐一是唐诀。 唐诀不姓唐,唐烈的母亲唐令君在六年前拾回他,给了他唐姓。唐诀那年十二岁,从高处跌落头部撞伤,只记得自己叫“诀”。 唐诀根骨奇佳,悟性超人,是难得的武学天才,一年前他打败“唐一”成为新的唐门第一高手,但唐诀没有能够挑战云青轲,唐门的几位掌权叔伯下了禁令,绝不允许他上灵岩峰。 如果唐诀真的杀死云青轲,难道将唐门的宗主令传给一个披着“唐”姓的外人? 何况,即使宗主令不传给唐诀,受益的也将是唐宗主的未亡人:一个外姓的女人,他们绝不允许这个女人有机会执掌唐门。 因此,唐诀纵然是唐门的唐一,却不能去杀云青轲。 唐烈踩着十一个唐门的“唐一”鲜血浸润的岩石,一出手便是她最厉害的杀招。 漫天花雨的暗器、天罗地网的毒药,再加上势如追魂的索命一剑…… 却,竟然奈何不了那人! 他才不过二十出头啊!手中漆黑的铁剑看起来不过是一柄凡铁,怎么到了这人手上就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难道云家真有传说中的绝世剑谱? 唐烈力已竭,但她不能败,也不容许自己败! 她毫不顾及刺向左臂的墨剑,双手合握长剑使出最后那招玉石俱焚。 苦练八年就在今日! 身姿去势恨如烈焰吞日,绝如天塌地陷,疾如闪电迅如奔雷凄厉如魔般投向那人怀中。 云青轲惊讶地扬眉,果断弃剑,全身于瞬间涨气衣衫鼓胀膨起,长剑“扑”一声破衣。 刺中了么?! 唐烈欣慰一笑,喷出大口鲜血倒在那人怀中,气若游丝。 …… 她醒来时仍在断崖,入目仍是那袭孤寂而挺拔的背影。 “你没死?”她心里透凉。 “剑只入三分。”那人淡然,面色却更见苍白。 “剑上有绝毒!” “毒不死我。” 唐烈呆怔住,蓦地红唇一咬,掏出一把匕首就朝自己心窝狠狠扎去。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迅捷而稳定地捏住她的手,刀尖距离心脏仅一分,却再也扎不进半毫。 “何苦!”那人轻叹。 唐烈手一松,匕首铿然落地。 她猛然扑过去掐住云青轲的脖子,手却绵软无力,不由大声哭出,就在那人肩上哭了个昏天黑地,似乎要将她这八年憋屈的泪水全部哭出来。 这一哭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云青轲面无表情地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唐烈抬起梨花雨容,直直地盯着他,突然手背狠狠一抹。 “云青轲!” 这一声竟似有千回百转,说不出的低哑柔媚,说不出的怨意,又似有说不出的缠绵悱恻。 云青轲不由得惊呆住。 唐烈看着那道苍白而优美的薄唇,突然狠狠吻了下去。 云青轲淡淡的面容终于大惊失色,猝不及防间那份柔美已然紧紧贴合在他唇上,吮吸辗转。他如遭雷击,慌乱间将那女子一把推开。 唐烈歪倒在地,华美、热烈而邪气的一笑,“云青轲!”柔软的娇躯慢慢无力伏地。 方才那一吻,已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大哭时手背抹于唇上的烈焰红唇之毒已渗入她的体内,随着那深深一吻也渗入了云青轲的体内! 阿娘,我说过,一定会杀了他! …… 唐烈醒来时,一阵椎心的绝望! 那人面色更苍白,却仍然活着;她,也活着! 为什么!她所有招数使尽,却连唐门无解的毒也杀不了他! 她绝望!她恨!唐烈真的很恨,恨他为什么不让她死去! “啊!!!”唐烈握拳嘶叫。 云青轲立在崖边一言不发,容色苍白得厉害。 唐烈转身绝然离去。 风中,传来她一字一顿的声音,“不死不休!” *** 唐诀肩背挺直如剑,垂手站在唐门执令人——唐令君,也是他衷心尊敬的人面前。 唐令君轻轻叹道:“我很担心烈儿!” 唐诀抿紧唇,他当然知道令君意指为何。唐烈自一年前从灵岩峰回来后,便一直闭门不出,疯狂地练武。他和唐烈感情最好,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唐烈谁都不见,连她母亲唐令君都不见。 唐令君又叹口气:“过几天,她又要去那里。” 唐诀眉一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 扬,垂立的双手微握。 令君叹道:“我不希望烈儿受到伤害……我想,你也同我一样。” 唐诀心中一震,是的,他喜欢唐烈!从六年前见到她的第一眼起。 唐令君微笑,慢慢道:“你是唐门第一高手……那些人的话,你不必理会!” 唐诀一震,继而领悟她的意思,不由心底振奋,躬身道:“是!” *** 黄昏。 唐烈再次站在雁荡下,仰望灵岩峰,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踏上峰巅。 云青轲仍是一袭白衣,立于梅林中孤寂而挺拔。 唐烈如一团烈烈火焰,站在一片孤香中灼灼夺目。 云青轲只觉眼前一阵眩目,不由得静立凝望着她。 唐烈望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怒意陡然勃发于胸间,腾起于发稍。 “为什么救我?” 云青轲看她一眼,良久,终于慢慢道:“杀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你已经杀了很多!十一个唐一!不在乎多一个唐二!” “因为你不是他们……”那人突然闭嘴,眉峰皱了起来。 不是唐一不值得你杀么?! 唐烈恨恨地瞪着他,眼泪突然无声迸出,瞬间肆流满面,却骄傲地睁大眼任它流着,不抬手抹去一滴。 云青轲看着她,渐渐的面色有些变了,慢慢地道:“你……可以再杀我!” 唐烈恨恨地瞪着他,眼泪肆流中嘶声叫道:“你知不知道,我恨你恨了一年!恨你为什么救我,让我受这无边的折磨和痛苦!云青轲!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唐烈狠狠地扑过去。云青轲身子一震,似乎想起了一年前的回忆,下意识地伸出右臂将她挡在胸前。 唐烈抓住他手臂就是一阵嘶咬,云青轲一动不动。 “云青轲!我恨你!”唐烈抱着他手臂哭得撕心裂肺,“恨我杀不死你!恨我……” “……恨我喜欢上你!” 云青轲身体一震。 “云青轲!” 唐烈慢慢抚上他优美的薄唇,颤颤的唇慢慢贴近。 云青轲想起了一年前的情形,眼中蓦然流过一抹悲伤和无奈,却仍定定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云青轲……”气流,在两唇间颤抖,“…我爱你…” 唇,柔软而贴合,舌,辗转而深入。 吻,吻得缠绵热烈。吻,吻得绝望凄美。 吮吸缠绕……缠绵殆死……仿佛千年前就欠下的债要在这一刻间全部偿清。 手中匕首缓缓刺入他的胸口,纤手剧烈颤抖,却仍一点一点坚决地刺入。 “云青轲!为什么不闪?”唐烈的脸上满是绝望。 云青轲面上倏然一抹淡淡悲哀无奈的笑容。唐烈不由胸口一痛,手上竟再也刺不下去半分。云青轲胸前白衣慢慢染红,却看也不看,只呆呆望着唐烈,面上神色复杂莫名。 唐烈狠闭眼再睁开,唇上划过一缕绝决,低低道:“云青轲!我会陪你!”右手猛然用力向前一送。 云青轲却突地双指夹住她匕首,长叹一声,缓缓道:“对不起,我还不能死!因为……我有誓言不能死!”沉重叹口气,他慢慢转身,一步一步地走进梅林深处,背影带出无边寂寥和悲伤,以及一抹,沉沉的无奈。 唐烈痛苦抚胸,无力地斜倒在梅树上,心口一悸,陡然昏了过去。 唐诀远远地站在梅林外面,暮色下心碎成一片一片。 他从唐门一路尾随到这。他武功比唐烈高,加上唐烈心神恍惚,竟一直没有发现他。 唐诀终于明白唐烈为何闭门一年。明白后却是更深的痛苦,还有绝望,以及疯狂的嫉妒!眼睛猛然闪过唐烈激吻云青轲的画面,唐诀脑中鲜血“轰”一声直冲脑门,腾身掠空冲入梅林深处。 唐烈吻了他!他却抛下唐烈!他居然不要唐烈! 他要杀了他! 唐诀有一招必杀剑法,记忆中小时就会的一招绝杀剑法。 他一直没有用过,但他知道它的威力,一剑出去誓不回头,不是死敌人,就是死他自己! 唐诀冲进梅林深处,冲进梅林深处的木屋,血红的双眼刚刚扫到那袭模糊的白影,身形就已冲了过去! “唐门,唐诀!”出剑就是那招必杀的禁忌! 云青轲身形急旋墨剑爆出,却在剑光将及唐诀咽喉的刹那,身子陡然一僵。唐诀来不及惊讶,利剑已闪着寒光挟着无边愤怒嫉妒刺入云青轲的左胸。 云青轲缓缓倒下,轻叹一声,面上竟逸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誓不回头!” 唐诀一震,这人怎么会知道这一招的名字?还有刚才剑光一闪中他似乎隐约看到云青轲模糊的笑容。 他疑惑下不由走近想问个清楚,却突然听到林外熟悉的脚步声。唐诀面色一变,立即倒退腾身而出,急急投入屋外夜色中。 唐烈奔入木屋,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云青轲。虽然天色昏暗,她仍一眼认出他,不由跌落他身前,嘶声道:“是谁?” 云青轲轻轻一笑,嘴唇微动。 唐烈流着泪将耳朵贴到他嘴边,“对……对不起……我……我无法爱你……把这里…烧了…包括我的…尸体!” 唐烈猛烈摇头,涕泗横流,“云青轲!你不许死!只有我才可以要你死!” “云青轲!没有我允许,你不许死!” “云青轲…青轲…我爱你…”爱你爱到彻心彻骨!恨你有多深,爱你就有多深!我没死,你也不许死!唐烈拼着命将内气输入他体内。 云青轲唇上逸出那抹淡淡悲伤和无奈笑容,“没有用的……那一剑下,绝无活口……唐……唐烈!你听我说……” *** 深夜,梅林烧了一夜的大火,火光冲天直到天明,峰顶一片废墟。 江湖传言,云家最后一人死于唐门唐烈手中,尸骨无存。 *** 一年后,唐门。 夜色暗沉。 唐诀在湖边默立良久,终于一腾身向湖对面掠去。几个起落掠到那座孤零零的大屋前,毅然推门走了进去。 灵岩峰一战后,唐烈带着云青轲的墨剑回到唐门。 唐烈之母唐令君在唐门议事厅召集唐门各院院主和长老,那一场闭门秘会整整开了一天。 之后,唐烈并未成为唐门第十八代宗主。 之后,唐令君仍然代掌唐门。 之后,这片黑漆墨墨的腐湖连同湖边巨地划给了唐烈。 她花了一年时间在湖对面建了一座“青隐院”,唐门众人齐齐哗然!唐门历来只有四院:掌武技的武院,掌暗器的暗院,掌毒药的炼毒院,掌解毒药的解毒院,除这四院外唐门任何人建屋只能为宅,不得为院。唐烈却建了座青隐院,难道要在唐门成立第五院? 之后,唐令君以唐门执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 令人名义,各大院也以院主名义,齐齐下令将青隐院列为唐门禁地:任何人不得进入,违令者死! 唐诀不管唐门的种种变故,他只关心唐烈。 他一直想找唐烈说他杀了云青轲,唐烈却避着他。唐烈一定知道是他干的,但是为什么不找他问个清楚?唐诀想不通,他决定要去青隐院说个清楚,即使等待他的是死! 唐诀找到了暗门。 一路穿过冰屋,然后走进到最后那间冰屋,看到了冰棺,也看了棺中那个人。 那女子,一袭白衣,惊艳苍白,静静地睡于棺中,双眼轻阖,唇边一抹淡淡悲伤无奈的笑容,眉目生生,仿佛只是做了个不好的梦,下刻就会醒来。 唐诀心中陡然生起一种奇特的感觉,他不由慢慢走过去。 “你见过她!”唐烈的声音突然在唐诀身后响起。 唐诀却没有回头,莫名地看着那女子,莫名地一股悲伤自心底腾起。 “她是云青轲!” 唐诀身子猛然一抖,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海中呼之欲出,却又头痛欲裂想不起。 唐烈缓缓走近冰棺,眸中绽放出奇异的光彩,凝望着棺中静卧的云青轲,柔声道:“奇怪吗?他是她!人们只知道云家这一代有三兄弟,却不知道还有个妹妹叫云青珂。当年云二郎带着我姊姊不知所踪后,云大郎与唐门高手同归于尽,只留下云青珂和弟弟云三郎。为了保护十岁的弟弟,云大娘子云青珂变成了云三郎君云青轲,一肩挑起云家所有恩怨。 “她上灵岩峰为云大郎君收尸,之后将弟弟秘密送到数百里外一个山村中无儿无女的寻常人家。为了保护弟弟,她顶着云三郞的身份,发誓永远不泄露身体秘密!就在生死那一刻,她还要我烧了她的尸体,这样云三的秘密就永远没人知道!” 唐烈吃吃一笑:“她还真是傻啊!六年前她弟弟所住的那个山村被一群流窜盗匪闯入,整村人被杀绝,她弟弟也不知所踪!就在那一剑之前,她根本不确定小弟是否还活着,却一直执著地守护!” 唐诀脑中轰隆隆如烈马奔驰,挺直的身子已有些摇晃。 唐烈望着他,突然淡淡一笑:“云家有一招绝世剑法,正因为这招绝世剑法才在百年仇怨中始终屹立不倒。那是必杀的一招,惊天绝地,誓不回头!她曾经将口诀传给弟弟。” 唐烈语声凄然:“她明知道当时若一剑刺下,死的不会是自己,却还是停住了剑锋!太傻了,是不是?” 唐诀的身子一阵阵发冷,舌头如僵住般说不出话,呆呆地望着冰棺中恍若熟悉的面容……陡然大喝一声,手捧头剧烈地疼痛,恍惚间画面急速回倒……到处是强盗、到处是刀光,他抡着剑,杀人,然后追逐,拼杀,那必杀一剑,然后漫天血雨……跌下崖,后脑剧痛昏迷…… 他终于记起来了! 在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后,在剜心入肺的强烈刺痛中他终于又记起他是谁! 云青诀“砰”然跪地。 姊姊! 慢慢地,手深深嵌入冰棺,冷,刺骨的冷!凉,透心的凉!他回想起姊姊临终时那淡淡的一抹笑容,那是既欢喜又悲伤,他居然看不出来。 终于,他大笑起来,笑声在巨大的冰屋中回响,越来越疯狂。 恍惚中他似乎又听见姊姊的声音:“诀,这一招使出绝无回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用!但用了,就绝不要后悔!” 云青诀疯狂大笑。誓不回头,果真一发便不能回头!哈哈哈哈!他悔!为什么没有死在盗匪刀下……他悔!为什么没有跌下悬崖摔死…… 哈哈哈!云青诀狂笑着,跌跌撞撞地奔出去……地道里一路回响着疯狂如嚎哭的笑声…… 唐烈长长一叹,轻轻将脸贴上冰棺,柔声道:“青珂,我真坏!是不是?你说出一切,是想要我护着他,我却偏偏拂了你的意。” 她低低一声轻笑,面上浮现出奇异的神色,那神色渐渐化成如水的温柔,声音低沉而热烈:“因为……我不能忍受啊!不能忍受他杀了你的无辜!青珂……你可知道,知晓了这一切后,我仍然是……那么的,爱你!” 灼烈的双唇轻轻贴合在那人苍白优美的冰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得,泪奔………… 喜欢唐烈和云青轲,忍不住塑造这一章。 ☆、唐门论势 卫希颜从地道里出来,神智依然有些恍恍惚惚。 爱,原来也会让人如此沉重! 她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感动,只觉这感情实在是可怕:爱上一个人,太可怕了!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日后的她也将为这样深沉热烈的爱而恨不得能死去! 卫希颜坐在青隐院门外的石阶上。 天光大亮,映得墨湖的水却愈发漆暗,阴森冷幽的气息遍布湖周,却及不上自心底散发出的无奈让人无力。 “仇怨和执著便是这么可笑!”唐烈的声音犹在耳中回荡。 她猛然一挥手,将心绪从抑闷中□□。 此行唐门颇有斩获,探明了阿宝的身世,只是唐碧颜的下落仍然是谜。她在地下冰室细说当年青浦的事时,唐烈道:“让卫信南带你逃走的那人很可能就是你爹爹云青澜,但那些黑衣人绝对不是唐门中人。唐门要杀人,不会蒙头盖面!所以你娘的下落,还得你自己去追查。” 线索又中断了! 既然唐门已查不出什么,她待在这里也毫无意义,得尽快回雪山。 想到这她一个翻身跃上院墙,双手叉腰而立,聚气开声,在整个阴郁的城堡中回荡不绝: “唐青衣,你个阴毒小人王八蛋!” *** 炼毒院的左长老唐斗喝酒不喜欢用酒盏酒壶酒坛,他喜欢用缸。 整个人蹲在缸沿上,嘴一撮,白色的酒龙便川流不息地荡过喉咙直落到一步三颠的大肚皮里。 据说唐斗原来不是叫唐斗,但因好酒如命,每日至少饮下一斗方有活气出入,久而久之便被人称为唐斗。据说唐斗喝酒时绝对不能打扰,否则打扰的那人会死得很惨。曾经有人不相信,在唐斗喝酒时跑去找他,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赤炼蛇的毒缸里。 这个时候,唐斗正在喝酒。 然后,突然,一道震彻整个唐家堡的巨吼传过来! 眨眼间,“砰”一声,唐斗不见了。 片刻,一颗酒水淋漓的大头自缸里“哗”一声冒出来。 唐斗的大徒弟唐阿金的面色突然变成煞白。完了完了!上回那家伙只是害师傅喝酒呛了一下,就被连人带剑抛进试毒缸让毒蛇活活咬死,这回师傅是整个人都掉酒缸去了…… 唐阿金想起可能的惨象不由得连打几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唐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 斗慢慢从酒缸里爬出来,瞪着一双水泡眼直愣愣地望向右长老唐十七。 “老十七,我耳朵一向很灵吧?” “很灵!”唐十七道,“老鼠下仔生公母你都能听出来,这耳朵还不灵?” “那刚才那句我没听错喽?”唐斗怪叫。 “我也希望是听错了!”唐十七右手拿着修甲刀,叹着气看向自己那双修长平整的手,左手食指甲下浸出一缕血丝,他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自己流过血了。 仿佛有默契般,两人四只眼睛同时瞟向一个方向。 不一会,清辉轩里飘出一道青影。唐青衣飞了出去,以一种很快的速度飞了出去。 “那声音好像是从那个地方传出来的。”唐十七慢慢道。 唐斗一惊,“怎么可能?”那地方已经十多年没有一个活人出现。 两人对望一眼,突然同时振袖掠出。 *** 唐青衣飞到湖边时,卫希颜正吊着脚在青隐院的墙上哼着不成调的歌。 湖对岸的屋瓦上,矗立着一道道闻讯而至的惊讶人影。 暗院的左长老唐葛仍是一如既往的平板声音,“还活着。”话落,人已消失无踪。 解毒院的院主唐潜冷削的面上看不出表情,看见唐青衣的青衣飘至,转身掠走。 一忽儿,飘来飘去的人晃了一茬。 唐青衣苍白的脸看不见什么表情,隔着数十丈的漆黑湖面冷冷道:“你还没死!” 卫希颜指着他突然跳脚大骂:“你这个阴险小人,巴不得本少侠死了好!可惜老天开眼哪,你小子害得本少侠惨绝人寰,本少侠就算下到阎罗殿也要拉上你垫背。” 唐青衣冷冷道:“我唐青衣怕过谁来,想报仇的过来便是。” “有种你过来!” 唐青衣冷哼一声,突然转身便走,青衫飘拂划空而去。 卫希颜指着他背影大骂:“缩头乌龟!” 指天划地骂了一阵,她终于累了,跳回院内,鼻子一耸闻到一股香味,哼着小调飘进厨房。 “姑姑!” 卫希颜叫这两字倒是越来越顺口,走到唐烈身后,“今早吃什么?” “自己看。”唐烈翻着锅铲,“青衣何时动手?” “我哪知道。” 唐烈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动作,方才那番叫骂告诉唐青衣你还活着,二来问他你何时能出去。是么?” “果然瞒不了姑姑。他让我等四天。” “四天?” “他走前,先是在屋瓦上踏了四步方才跃下房顶。” 唐烈不由一笑:“你们倒是有默契。” 卫希颜嘿嘿一笑。 “你想走?” “是!” 唐烈倏然诡秘一笑:“你可知唐门三百多年来共有多少人闯入唐家堡?又有多少人能活着闯出去?” “哦?” “这三百年多闯进唐门的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但活着闯出去的人数,”唐烈纤手一晃,“不出这只手!” 卫希颜倒吸一口冷气。 唐烈笑笑又道:“你有没有感到奇怪,唐门城堡外那片林子很大,但似乎什么动物都没有?” 卫希颜想了想,确实如此,连声鸟叫都没听过,她还以为是唐门太阴森连走兽都不敢靠近,难道另有缘故? 唐烈悠然一笑:“因为那片林子里能走动的东西都已经在唐家堡了!你也知道,无论炼制毒药还是解药都需要试验品。” 卫希颜打个寒噤。 “经过这么多年,林子里能找到的活物都抓尽了。”唐烈说得慢悠悠轻松,“所以,通常闯入唐门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活体试毒品! 卫希颜又打个寒噤,难怪她能这么轻松地混进来,敢情是进得容易出去难! “也有误入青隐院的?” 唐烈笑得灿烂:“你知道外面那片湖为什么那么黑?” “因为有毒?” 艳美的女子微笑摇头:“原来那片湖水是没有毒的,但扔进太多死尸,腐烂后已经变成一片腐蚀性极强的毒湖,掉进湖中不出一口气骨头渣子也没了。这十多年来,化在里面的活人有多少,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卫希颜听到这,立时打定主意坚决不出。上次那把天罗地网针就有够她应付,何况在唐门里被蚊子叮一口都可能有剧毒,冒失闯过湖去真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不如待在这唐门禁地中,等唐青衣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再出去。 如果只是四天她可以等! 她今天这一亮相,不知道会给唐门暗潮带去多少揣测和波澜? 卫希颜嘿嘿一笑,这一切自然是交给唐青衣那家伙去头痛,算是报了他昨夜的“指路之恩”! “姑姑,唐门第一野心家是谁?” “唐潜!如果十年前,我一定会说是他。” “现在呢?” “唐老令君!” 卫希颜唇角微抽。貌似这位是她母亲吧! “小颜,你知道世上最毒的毒是什么?” 卫希颜想了想,道:“权力!” 这世上最毒的毒最多只能让人死,但权力,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人心。 “唐门,是个讲实力的地方!唐门的高手榜只排武功前三十名的唐门子弟,这前三十名的弟子在唐门是最有权力的人。七、八百子弟中只有三十人能上榜,谁不想要权力,谁不想争取权力,谁有了权力不想争取更多的权力!在这里,没有亲情,没有恩义,只有两个字:实力!为了上榜,为了武功名次,什么手段都可以使,什么人都可以算计!” 唐烈说得平静,眉间是唐门人惯有的淡漠疏离。 “既然存在权利争斗,唐门势力必定分派别。” 唐烈淡淡道:“第一派是解毒院的院主唐潜,论起来我还得叫他一声堂叔。当年爹爹临终时忌惮他的实力,担心身死后唐门嫡系会被唐潜打压,于是借云家之仇缓传宗主令,重大事务由四大院主共决,并临时设了一个总执令的位置,管理唐门日常事务,这个位置由母亲代表唐门嫡系暂掌。爹爹的用意是想保存嫡系的势力,并牵扯制衡各院间的势力争斗。” 原来唐老头并不仅仅是为了报仇!卫希颜不由暗服唐烈父亲的老谋深算,竟然利用家仇将权力顺利分摊下去。而唐老令君看似被有实力的四大院主架空,无形中却将原本有机会联合起来对付嫡系势力的四大院进行了分立,谁都想当老大,四院争斗越厉害,宗主系的嫡派就越安全。 唐老头根本不用担心四大院主会冲动去杀云三取得宗主令,要知道越有权欲的人越怕死!就如唐潜颗心勃勃,但他绝不会上灵岩峰,反而会利用这件事将不服他的人推到前台去送死,其他三院存的是同样心思。所以十数年前尽管唐门出现了十一个唐一,却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 不是唐门真正实力的代表。然而这帮老家伙没料到出了唐诀和唐烈这两个意外,虽然唐烈最终放弃宗主令而使唐门宗主仍然悬空,但以唐老令君为首的嫡系势力却由此稳固并壮大。 “第二派势力是唐青衣的炼毒院。解毒院和炼毒院向来是死对头,上任毒院院主正是唐青衣的师傅唐钟,被唐潜暗算而死。唐潜原以为除掉唐钟,毒院便不足为惧,没想到一向隐而不发的唐青衣居然一鸣惊人掌管毒院,并在其后显露出比唐钟更难对付的心智和手段。” 卫希颜忍不住打断道:“唐青衣是姑姑的亲侄子,应该算是嫡系一派吧,怎么能做毒院院主?” 唐烈淡淡一笑:“唐青衣的父亲唐寄松出自唐门没落的旁枝,和嫡系血缘隔了四五代,家境困窘招赘给二姊姊为夫。后来,二姊姊病死,唐寄松与唐老令君闹翻,就带着五岁的唐青衣脱离了嫡系,投入到唐钟那一脉。” 难怪唐青衣那小子性情阴沉冷寞,原来是环境影响,处在唐门这么个冰冷的吃人地方,又寄人篱下,想必吃了不少苦头才磨砺出头。 唐烈道:“唐门第三派势力是唐门总执令唐老令君,掌控唐门嫡系。嫡系在武技院的实力渗透最多,以前很多任唐门宗主便是兼任武技院主。前任院主唐宋是爹爹的同胞二弟,死在云大郞剑下,武院左、右长老唐川和唐哀将院主大位空出来,声称谁成为唐一谁就是武技院主——但是哪一任唐一不是刚上榜便死在灵岩峰?‘唐一’走马灯地换,实际的权力却是掌在两位长老的手里! “直到十二年前,唐老令君借助我和唐诀的实力,将武院权力一步步抓在手里。那年我带着青珂退居青隐院,院主之位一直挂在我身上。唐老令君趁着唐川和唐哀争权夺利时踢掉唐哀,换上更识时务的唐顺,此后武院大权便落在她手里——从而保障二十年她总执令的位置稳踞不摇。” 这唐老令君精明如此,或者当年她便已察觉到唐烈对云青珂的异常,于是鼓励唐诀跟去灵岩峰,一方面防止女儿做出不利唐门的事,另一方面或许是借唐诀的嫉妒杀死云青珂,稳固她的权力。 卫希颜想到这个可能不由打个寒噤。 若真如此,唐烈的悲剧岂非这唐老婆子一手造成?也就难怪唐烈对她母亲如此冷漠,只以“唐老令君”相称! “宗主一立,唐老令君的权力也就到头了。” 唐烈讥讽笑道:“久尝权力滋味的人又怎会甘心放弃?在这位唐门总执令的推波助澜下,多年来扶弱打强,才造成这么多年唐门一直没有宗主的奇怪局面!” 卫希颜心想:江湖传言唐老令君看重唐青衣,看来并非完全真相! 唐青衣一鸣惊人执掌炼毒院,自然是有唐老令君的支持,以制衡唐潜,然而若唐青衣变得更强,唐老令君便会倒戈相击。毒手药医那档子事,倒底是谋取宗主位的唐潜所谋划?还是意图挑起两人争斗的唐老令君所为?更或者是二者同谋? 既有虎视眈眈的唐潜,又有暗地阴谋诡算的唐老令君,唐青衣如何在夹缝中掌控大局?卫希颜摇摇头,想了一阵,又奇道:“姑姑在青隐院大门不出,对唐门的事倒是知晓得清楚。” 红衣女子唇角一挑,讽刺意味更浓,“唐烈的存在就是一种实力!这院子每过一阵便有消息射过来。难得那些人这么辛劳,十二年如一日,我想不清楚也难。” 厉害!连人退隐了都不放过!也或许根本就没人相信一身绝技的唐烈是真退隐了! 气氛静默了一阵,再开口时唐烈的语气变得温柔:“小颜,趁这四天时间,我传你云家剑法!青珂若在地下有知,定会十分欢喜。” 卫希颜内气修炼有门,武功招式却从没学过,只好将格斗招式进行简化,把握一个快字!前两次应对绝杀杀手便是如此,没有招数,只是快,比杀手的剑更快!然而一旦遇上唐烈般级数的高手,近身交战多半自找死路,闻言不由欣喜点头。 …… 四天时间一晃而过,卫希颜学剑的进境很快。 唐烈有些惊讶也有些欣慰,笑道:“想不到你悟性奇高,仅仅四天便掌握了云家剑法的要诀,剩下的就是熟悉了。” 她语气顿了顿,神色凄然,“那招誓不回头,是云家剑法威力最强大的一招,你要慎用,一招既出便绝无反悔余地,否则……便如青珂般……死的是自己!” 卫希颜点头,心想云家剑法的行气方式与她所练的内气似乎有着相合之处,难不成那内气是和这剑招相配的,所以她才能进境迅猛? 唐烈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她,“这是青珂留下的云家剑谱,在我这待了十二年,现下也该物归原主了。” 卫希颜却摇头不接,笑道:“留在姑姑这也是一样的。”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蚁多咬死大象,她可不想被万人追杀。云家当年那么多仇人,没准大部分是冲着云家剑谱去的。 唐烈扬眉,“这是你云家之物,你将来要传给后人。” “那等我有了后人再说,暂且由姑姑保管。”卫希颜坚决不接烫手山芋。 唐烈邪妄一笑:“你不拿去,莫怪我传给别人。” 卫希颜无所谓,“随便!”反正慷他人之慨,她才不心疼。 “你不怕云家绝学外传?” 卫希颜笑得自信:“绝招也要看谁用!” 夜色来临,明日又就是新的一天! 唐青衣,你的麻烦解决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是某西非常喜欢、也非常辛苦的一章。 关于唐烈和云青珂感情的问题:故事原本可以口述而过,实因太喜欢唐烈和云青珂这两个人物,忍不住塑造一段凄美。 唐对云的感情并不突然:初始起自于幼时对云家的憧憬向往,八年仇恨中的苦练云三是她的仇人,每日无不念兹在兹,及至梅林初见云的孤寂骄傲印记深铭,崖边一战三番欲杀云却被云救活,唐原本就是敢爱敢爱性情激荡的女子,经此种种对云感情爆发便是可以想见。。。。 谢谢无害对云青珂和唐烈的剖析!深合俺的心意啊~~嘿嘿~~ 大大们想云复活,汗……愿望是美好的………… ☆、唐门宗主 唐门议事厅 ,“和衷共济”金光闪烁。 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威严耸立在金匾下,椅子而下两步青石台阶,台阶下东西两向,一字竖排六张酸枝红木椅。 紫檀木椅之下,第一道青石台阶上,摆放着一张太师椅,唐门的总执令唐老令君端坐椅中,目光威扫。 唐门的威权人物齐聚于此。 暗器院、炼毒院、解毒院的三大院主和各院左右长老,一共十一人,坐满了十一张椅子,唯东席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 首座武技院主的位子虚空。 唐老令君扫了众人一眼,保养得宜的面庞看不出任何表情,慢吞吞道:“今天是唐家每半年一次的执事会议,各位有事便提,若无事便散了。” 堂下一片寂静。 许久,唐老令君道:“既然无议,那便散了。” “且慢。”堂下一人突然出声。 唐老令君淡目扫去,“唐端,你有何事?” 解毒院左长老唐端阴阴看了一眼唐青衣,说道:“十二年前,诸位在议事会上的约定,不知还记得否?” 毒院左长老唐斗素来厌恶他,眼白一翻道:“有屁快放,别误了老子喝酒!” 唐端狠瞪他一眼,忍住气大声道:“当年唐烈未继宗主位,执事会约定:各院主和长老皆可以推荐宗主继位人,推荐者只要获得执事会中一半以上通过,便可继任宗主!” “他娘的,十几年过去了,选出个屁宗主出来!有些人蹲着茅坑不拉屎,推选有鸟用!” 暗院右长老唐玉的柳眉一扬,“唐斗,你说谁呢?” 唐斗“嘿嘿”一笑,瞟了一眼她旁边垂目眯觉的暗院院主唐暗,懒懒道:“我谁也不说。” 唐玉瞪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 唐端站起身道:“我举荐解毒院主唐潜继任宗主。” “我举荐毒院主唐青衣继任宗主。”唐斗嘿嘿一笑唱对台戏。 唐老令君四下一扫,道:“那么就请各位举手表态吧。” …… 一轮结果下来,仍然同前数次一样,因暗院和武院的弃权,唐潜和唐青衣都未过半数。 唐老令君道:“既然都未过半数,此次推举之事作罢。” “慢着!”唐潜缓缓站起来,一字一顿,“一战定胜负!” 唐老令君面色陡然一变,议事厅所有人的面色都突然间变了。 执事会十二年前立下一道规矩:若执事会十次表决均未能选出宗主,为免宗主位长期悬空,被推选者可以选择决定胜负。三年前已过了十次表决,没有人料到,唐潜会突然于今日提出武力解决的方式,难道是有备而来? “好!”唐青衣面容冷寞如雪,这一字却断然有力。 唐老令君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更难看,事情的发展似乎走向她掌控之外。 众人步出议事厅,唐青衣眼角余光扫过厅上的牌匾,和衷共济?眸底是冷冷的讥诮。 *** “果然是波谲云诡啊!” 卫希颜坐在鱼池边,一手拿着刚从湖对面射进来的唐门战记。 唐烈专心垂钓,头也不回,“唐潜等了三年。等毒手药医配出青色莲衣的解药,再利用毒医的厨子徒弟杀人灭口。他以为有了青色莲衣的解药便不惧唐青衣,所以才敢提出决战。按唐门规矩,决战双方各带己方两人参与,他带唐端和唐藏,唐青衣必定带唐斗和唐十七。” “姑姑料得不错!但你可知唐藏竟是唐青衣的人,决战中突然出手偷袭唐潜,才导致唐潜败退。” 唐烈冷笑:“唐门中发生任何事都不值得意外。” “那唐十七却又是唐潜的人,关键时刻挡住唐青衣一招,救了唐潜。” “是么?”唐烈双眼微张,继而回复平静,“唐潜定是选择认输!”唐门规矩,对认输者不得追杀。唐潜身负重伤不认输便得死,认输还是一院之主——以他的势力,唐青衣纵算坐上宗主之位也坐不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姑姑说的是,他认输了!” “但他还是死了!” *** 唐潜飞奔着,在漆黑的夜里一路不停歇地向前飞奔。 这一战他败了,而且败得很惨,但他不甘心! 他没想到唐青衣居然抓住了可以致他于死命的东西。唐藏!一定是唐藏! 唐潜一路飞奔着,胸口的怒火熊熊燃烧!那一场唐门围歼的血战,唐端战死了,他的心腹全死了!幸好,他靠着唐十七杀了出来,两人一路奔逃。 “院主,现在怎么办?”唐十七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衣襟上全是血迹,受伤不轻。 唐潜看着唐十七,这人关键时机不顾暴露救他一命,众叛亲离下又对他不离不弃,他纵使冷酷无情也不由一丝感动,一拍他肩道:“你放心,只要我们赶到府城的接头点,就不惧唐青衣的人。十七,这次我失败了,但有蔡太师支持,唐门迟早是我的!到时候,你就是唐门的副宗主!” “谢谢院主!” “我们快走!” 唐青衣遥望前方两个疾奔逃窜的黑点,冷寞面容上划过一抹冷笑。 “宗主,我们追吗?”唐斗向新上任的唐门宗主询问。 唐青衣摇头,“唐潜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一条没用的狗,主子还会要么!” 唐斗一愣,旋即明白,嘿嘿一笑,转瞬又狠狠呸一口,“便宜唐十七那混蛋了!这条白眼狼,要是落到我手里,非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这叫唐飞的家伙是谁?文笔不错,情节条理清晰,生动细致,让人如临其境!”卫希颜摇晃着另一份射进来的纸片笑道。 “唐飞是青衣徒弟。” 卫希颜差点一头栽进鱼池,大笑道:“小青就有徒弟了?他才多大个屁孩!” “和你一样屁大!”唐烈说起脏字来一点不脸红,从卫希颜手中拿过那张纸,草草扫了几眼就扔下,“丢脸!” “当蔡京的走狗便罢了,竟然将唐门毒药出卖给胡虏,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唐门崇尚胜者为王,可以容忍一切阴谋诡计,但绝不能容忍忘记汉家祖宗的贼子!唐潜此次不是败给青衣,而是败给他自己,否则以唐藏对他的死心塌地又怎会起心背叛!” 卫希颜捡起那几张纸,又看了一遍,突然道:“这个唐十七有点古怪!” 唐烈似笑非笑,“甚么古怪?” “唐潜当时被唐藏偷袭,于一瞬间受到唐青衣和唐藏两大高手腹背相击,倘若唐十七不出手,唐潜必死无疑。如果唐十七是唐潜的秘密武器,唐潜一死,将无人知晓唐十七的身份,他仍然是炼毒院的右长老,并且有可能随着唐青衣升任宗主而更受重用。但唐十七却选择暴露倒向唐潜,这不是很古怪?” 唐烈淡淡一笑。 卫希颜眨眨眼,“姑姑似乎很了解这个唐十七?” “你错了,唐门中我最看不透的就是这个人!” 唐烈顿了顿,“但这个人,绝不是唐潜可以收买!”说完站起身,“你该走了,到冰室和你姑姑道个别。” 卫希颜微有一丝不舍,这个论心理年龄比她还小的女子敢爱敢恨,感情炽烈而深沉,活得张扬而自我,让她油生敬慕,于是任由自己上前紧紧拥抱这个火热又寂寥的女子。 “姑姑,还有什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 么需要交待希颜?” 唐烈拂开卫希颜散落在额前的一缕头发,深深看了她一眼,低沉道:“当年你三叔云青诀冲出唐门后就不知所踪,如有机会便寻访他的下落。”她转身走近冰棺,轻叹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该忘的也该忘了!” 卫希颜点点头,目光凝注在冰棺中与她有六七分相似的美丽面庞上,心中感触浮动,这女子的勇气和对亲人不计代价的维护让她感同深受并深为钦佩,不由单膝屈下轻抚棺面,“姑姑!” “你去吧。”唐烈将脸贴在冰棺上,眼睛再也不转动一下。 卫希颜站起身,深深望了二人一眼,毫不回头的大步离去。 *** 唐青衣负手立在湖边垂柳下,静静等着,冷寞面容上没有一丝急躁。旁边的唐斗酒虫子犯了,不停地走来走去,脑袋时时向湖那边张望。 约摸半个时辰后,终于一道身影从青隐院掠出,凌空飞渡,衣袂飘飘。 唐斗瞪着一双水泡眼,仔细打量这个从唐门禁地出来的“活物”,暗暗纳罕:这年轻人难道和青隐院中的那位有什么特殊关系? 卫希颜再次看到唐青衣,不由生起一抹微妙的感受,瞅了几眼这个便宜表弟,瞄来瞄去也只找到两人在容貌上的半分相似,哈哈一笑道:“小青,你终于有良心还我钱了!” 小青?还钱?唐斗一双水泡眼几乎跌落在地。 唐青衣冷寞面色如常,耳朵自动忽略掉某个称呼和某人的讹诈,新任唐门宗主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卫希颜摇头叹道:“真没感情,招呼朋友连杯水酒也没有。” “我没有朋友!” “噢,我忘了我是你情敌!” 唐青衣眼皮子陡然跳了一下,“你走不走?” “你还没还我钱!” 唐青衣看着她,终于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百两的银票扔出去,从牙缝中咬出一个字:“走!” 卫希颜逮住银票“哗啦”一扇,叹道:“虽然离我欠的债还差十万八千里,算了,本少侠暂且放你一马。” 唐青衣的眼皮子似乎又跳了一下,冷冷道:“唐斗,送他出府!” “是,宗主。” 不一忽儿,卫希颜突然几个腾身又从远方掠回来。 唐青衣表情一僵,这家伙讹他一百两银票还不知足?如果他敢再要一个铜钱,他发誓,一定将这混蛋扔进这片毒湖里! 却见卫希颜笑意盈盈,大声道:“小青,我忘了恭喜你新任宗主,恭喜恭喜!”说完掏出一枚铜钱,一巴掌拍在他手里,“这是贺喜的红包,哥哥我赏给你喝酒!”说完一转身飞得老远。 唐青衣摊着一文铜钱站在那彻底僵直。远处,传来唐斗喘不过气的狂笑声。 “你小子不错,敢这样作弄我们宗主,老唐请你喝酒!”唐斗哈哈大笑。 卫希颜微微一笑,只是看不惯那家伙永远一张冷寞冰脸吧!多点表情,是不是活得更像个人一点?! 柳树下,唐青衣慢慢捏紧掌心铜钱。良久,冷寞的眸底浮出一分淡淡的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  1、谢谢“狮子”的长评。是十分认真地看了某写的东西,俺非常的感动! 2、关于“寻书”同学的问题: 大概是2000年?某西记得不太清楚了,名字和人物名都不记得,唯对结局印象深刻,或许是因当时少有接触gl结局的缘故。很多年前在脑中自行描绘出一副电影场景,将之唯美和凄美化化,恰是适合作为唐烈和云青珂的背景…… 3、关于duanyi同学的问题: 小卫对唐烈的称呼:汗~应该来说是叫“姨”,但叫姨某西总觉得难听,所以大笔一挥,改成姑姑,嘿嘿~~~为了唯美感觉,同学们自动看过略过哈。。。。 2010.9.8修改记:终于将“姑姑”这个设置让它合理化,嘿嘿~~~~跟着云青珂那方叫~~ ☆、圣手魔鬼 雷御一袭黑衣已经湿透,黏糊糊地向下滴着血水,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雪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二个黑衣蒙面人的尸体,余下六个黑衣人脚下迅速移动,将雷御包围在中间。 雷御垂眉闭眼静静伫立在雪地上,一双沉厚如石的拳头,稳稳垂于身侧。 足下雪突扬……六个黑衣人瞬息间移形换位,六剑齐出,电光石火剑剑夺命…… 雷御在江湖上名声不显,江湖中人人知道惊雷堂有十大高手“雨雪风霜电、鸣耳震天下”,却鲜少有人知道惊雷堂雷总堂身边还有一双好拳。 雷动有言:“雷御人稳,雷御拳好!”这个好不是很好的好,这个好是喜好的好,念去声。 雷御的人稳,稳重谨慎规行矩步。雷御的拳好,好勇、好狠、好拼、好斗、好攻!雷御出拳,招招狠、式式拼、拳拳博命,那一双手好像完全不属于他,才能使出与他性情完全相反的拳法。 雷御没有睁眼,闭着眼睛直冲了过去。 双拳如疾风如雷电,比电快比眼快比心快!拳拳击出,一拳一拳又一拳,一连击出十二拳,拳拳击剑,拳拳震肉裂骨…… …… 雪地上一片刺眼的黑,一片刺目的红。 雷御睁眼,端端坐在冰洞口,如一蹲永不退却的门神铁像,稳稳地坐在那里。 身下有血,雪红。 *** 卫希颜眉挂冰霜,雪山上足迹杂错,雪泥翻浪枝倒叶倾,一百多具黑色红色黄色的尸体从山下一直横到雪山上,足见战况之惨烈。 身后二十多个唐门高手除了吸气外只有一片死寂。 “黑色的是绝杀,红色的是惊雷堂,黄色的是名花流!”唐斗面上的神情失去了平时的嘿笑,一脸凝重。 卫希颜突然直冲而上。 雷御,你这家伙可要给我挺住! 远远望见端坐在洞口似万年冰山的黑衣青年,她眉间突然一涩。 “好!”唐斗此时除了好字已说不出其他。 “小御,我来了!” 卫希颜伸手轻轻按上他肩,雷御挺直的躯干顿时如风摧巨树般轰然而塌。 “有我在,你想死都不成!”卫希颜微笑道,她没有把握,但她不这么说,她怕自己都会忍不住害怕!害怕再也看不见这个青年沉实的目光。 洞内,雷枫熟睡的面容恬美安静。 万幸,这里是大雪山的峰巅,积雪终年不化,滴水成冰! 雷御全身上下一百二十道伤口,道道被冻得凝结,血才没有流尽;否则,纵使卫希颜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拖不回雷御那口气。 沉静的黑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 衣青年只剩下三只洞露在外面,两只眼洞、一只鼻洞,连嘴巴都整个包得严严实实。 “我包扎的手艺不错吧!” 唐斗看了一眼全身裹得像粽子一样的雷御,仰脖喝了一大口酒,摇头嘿笑。 卫希颜下一句让他眼角一抽,“唐斗,看在熟人份上以后你受伤给你打八折。” 唐斗一脸肥肉连抖两下,包成那样?还不如让他跌入酒缸淹死算了,免得丢人! 卫希颜看向洞内另外一个木乃伊,目中精光闪烁。 横倒在雪地上的黑衣杀手居然还有个没断气的,唐斗一脚踢到那尸体时居然感到有颤动,吓得他以为是诈尸…… 卫希颜像捡到宝一样扑上去,一阵怪笑声让唐斗突然后悔没有一脚踩死那杀手,或许这人醒来后的命运将比药人还惨。 三天后,当雷御睁开双眼时,一眼便看见面前一张放大的笑眯眯的漂亮脸蛋。 一个大男人长这么漂亮做什么?黑衣青年再一次腹诽。 “小御,有一个好消息,也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雷御看着她不动。 “哦——我忘了!你无法说话!” 唐斗看了她一眼。你将人家嘴巴包那么紧,难道不是故意的?! “小御,你想听好消息呢,就左眼闭右眼开;想听坏消息呢,就右眼闭左眼开。开始!” 雷御看着她不动。 唐斗叹口气。 卫希颜想了想道:“这个确实有点难度。这样吧,想听好消息就眨一下眼睛,听坏消息就眨两下眼睛。开始!” 雷御很快眨了两下。 “小御真是乖孩子,知道先苦后甜的道理!” 黑衣青年无语(也不能语)。 卫希颜摇头叹息:“坏消息是:你这个样子要一个月不能动,吃喝拉撒怎么办?” 雷御看着她不动。 “你能忍住一个月不吃不喝,但是拉撒怎么办?总不能憋一个月!”卫希颜皱着眉头十分苦恼。 雷御目光一呆。 卫希颜暗笑,这家伙就算没有洁癖也绝对是个爱干净的好男人,从他在雪山上的树屋就可以看出,比唐青衣那间还要整洁。 良久,雷御慢慢眨一下眼。 “你是要听好消息?” 雷御眨一下眼。 卫希颜微笑道:“好消息就是:下一瞬你便会昏睡一个月后才醒,所以那个吃喝拉撒的麻烦问题不存在!听到这个好消息感动吧!” 唐斗“砰”一声酒壶掉地。 雷御眼角抽动了几下,慢慢闭上眼,昏了过去。 *** 唐阿金和唐阿银两兄弟在唐斗的瞪视下卖力凿冰,心想师傅什么时候有了睡冰床的习惯? “是不是很奇怪?”卫希颜温和的声音突然从冰洞内传出来。 唐阿金、唐阿银两兄弟对视一眼,突然都不由抖了一下。 那个漂亮得不象话的青年,在兄弟俩眼中,是比师傅唐斗还要恐怖的所在!师傅整人前至少还要变脸,这人却是笑眯眯地吃人不吐骨头。两兄弟不由再次为洞内某只“大粽子”报以一声同情哀叹,手下更加卖力凿冰。 冰洞内,漂亮得不象话的青年满脸柔和的笑容对上一双惊恐的眼睛,“是不是很奇怪?睁开眼看到的不是阎罗鬼怪,而是一个漂亮无敌的美男子!” 唐斗被一口酒呛住。 那双眼睛很快回复平静,四下谨慎慢扫。 “不错!果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这么快就镇定下来。” 卫然颜陡然喝道:“你是谁?” 唯一幸存下来的那黑衣杀手突然咬舌,身体却在刹那间僵直。 卫希颜微笑看着他的动作,“你的同行都喜欢咬舌头,这是个很不好的习惯。为了让你知道生命可贵,我把你上面的一圈牙齿取下来了。”她说话的语气轻松,仿佛是做了一桩多么善心的好事。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愤怒,片刻又是一片死灰的平静。 卫希颜微笑道:“你可记得自己原来长什么样子?” 那人看着她,神色漠然。 卫希颜继续微笑:“虽然你本来的面容毁掉了,但从你的皮肤牙齿和骨骼来看,应该是在五十以上;你的内力深厚,似乎有一种奇特心法,可以在身体受到外力打击时自动护住心脉,所以虽然被雷御一拳击碎内腑却一息尚存。看来你是这群杀手中武功最高的一人,或许正是他们的首领。” 那人漠然听着。 卫希颜自顾自道:“通常一个杀手毁去面容,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营造神秘恐怖气氛,形成威慑力,一个面目全非的杀手当然比一个长得周正的家伙更让人感到可怖;第二种可能是掩饰身份,很可能这个杀手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所以要毁容,否则就有可能被识破,身败名裂!” 那人眼皮子似乎跳了一下。 卫希颜盯着他,突然道:“像你这样一位高手,应该不是无名之辈吧!” 那人闭上眼睛。 “你可记得自己原来长什么样子?”卫希颜仍然微笑。 杀手闭目不理会。 卫希颜微笑道:“那么,你知道我是谁?我有个外号叫魔手圣医!你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还能睁眼?因为你遇上了我,阎王老子也不敢在我手中抢人!你知道雷御为什么中了一百二十剑还能活着?因为有我在,我不让他死他就死不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可记得原来的样子?因为我担心你突然看到自己的本来面目,会太惊讶吓死自己!哦嗬嗬嗬,我真是天才!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敲落你一圈牙齿?因为为了恢复你那张脸,我花费了多少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奇珍异草?你知不知道这世上火鳞龟有多难找?你知不知道那黑麒鱼的鱼须一百年才能长出一根?你知不知道万年珍珠在海底一万丈不下才有?你说,”卫希颜语调益发温柔,“我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怎么能让你轻易死去?” 那人身子一震,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一阵悸动。 卫希颜声音神秘诡异,“等一会,你睁开眼睛,一定会大吃一惊!”说完,慢慢去解缠在那人脸上的布条。 那人眼皮下的眼珠陡然间转动得更急。 缠在脸上的布条慢慢地、慢慢地被一下一下剥开,仿佛掩埋了漫长的岁月,真相终于被挖掘出来! 卫希颜陡然暴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你是不是觉得脸上很冰凉?很舒服?还有一股奇特的异香?哈哈哈!我真是天才!真是太完美了!火鳞龟加上黑麒须和万年珍珠果然奇妙!哈哈哈!” 那人身躯巨震,陡然瞪大双眼,被布条缠得一层一层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努力想抬手摸自己的脸,却在刚刚抬高一寸时便无力垂下。 卫希颜冷哼:“别费力气了!我怎么会容许你破坏我的完美杰作!”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 “你你你……”一旁喝酒的唐斗突然双脚一跳蹦起来,面上神情极其骇然,仿似看到什么绝不可能看见的人,指着那人张口结舌,“你、你……你是江……江……” 那人双眼惊恐张大,猛然嘶声哑叫:“不!不浩说……” “不浩说?是不要说!”卫希颜恍然点头,那人没了上面一圈牙齿说话有点漏风。 唐斗仍是一脸惊骇,指着那人颤声道:“你、你真的是……真的是?” 那人痛苦地一点头,慢慢道:“不错,贫道黄山江月子!”(为便于行文,漏风的词自动还原) “砰!”唐斗跌坐在地上,喃喃道,“黄山派掌门江月子,你、你不是在十五年前死了吗?” 江月子,黄山上任掌门,现任掌门一清子的师傅!卫希颜脑中迅速闪过这串信息。 自称江月子的杀手涩声道:“那是我制造的假死!” 假死?卫希颜眨眼,“假死去做杀手?” 江月子瞪着她,突然很生气地闭上眼睛,再也不说一句话。如果不是这个魔鬼青年给他恢复什么容貌,他隐藏多年的秘密根本就不会泄露! 卫希颜和唐斗对视一眼,卫希颜慢慢道:“江月子道长,我想这个时候你最好和我们合作,说出你知道的一切。” 江月子闭眼不理会。 “你不说也可以!”卫希颜淡淡道,“我想黄山派上下肯定很欢喜看到他们的前掌门还活着!” 江月子身子一抖。 “武林中的同道想必也会很好奇江月子道长这十五年来的遭遇,他为什么要假死呢?为什么是绝杀的杀手呢?这里面有什么惊天大秘闻呢?” 卫希颜拍手道:“不知道这个消息卖给顺风丐会值多少钱?以千里烟的本事应该还可以挖出更多内幕……对了,我可以拍卖,谁出价高就把你卖给谁!相信肯定会有江湖大佬对你感兴趣!哦嗬嗬嗬,我的珍贵药材可以捞回来了!我真是个天才,这么绝妙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你……”江月子突然睁开双眼,气急而抖,“你!……你这个魔鬼!” 卫希颜容色突然一冷,“江月子道长,你最好想清楚,是开口还是闭嘴?” 江月子眼中倏地划过一道恐惧,身子颤抖,“不,不能说!他们会……” 卫希颜沉声截断他:“你放心,绝杀不知道你还活着!我保证,你如果说出你知道的一切,你这张脸我会亲手毁掉!”脸上突然又现出一抹残忍笑容,“我的完美杰作只容许我自己毁灭!” 江月子目光连闪数下,突然指着她激动道:“你以你父亲的名义发誓:你毁掉我的面容后必须马上亲手杀死我,让江月子的秘密永远埋葬在地下!” 卫希颜瞳孔遽然一缩,他知道云青澜?慢慢道:“我以我父亲发誓,如你所愿!” 江月子陡然松了口气,全身一软哑声道:“我只对你一人说!” *** 唐斗坐在雪地上手持巨大的葫芦悬垂灌酒,偶尔扫一眼远方的冰洞口。旁边不远处,唐阿金和唐阿银两兄弟正挥剑在巨大冰块上切割划拉开槽。 不知过了多久,洞中突然传出一道愤怒的嘶吼:“你骗我!”然后就是一阵疯狂的笑声,狂笑到中途突然似被一刀割断喉咙,嘎然而止。 片刻,卫希颜慢悠悠走出来,脸上仍然一副温和笑容,目光却深晦如海,看不清任何东西。 唐斗道:“你杀了他。” 卫希颜摇头叹道:“我只是告诉他,这世上或许有火鳞龟,或许有黑麒鱼,也或许有万年珍珠,但我都没见过,然后他就狂笑而死,这算不算我杀的?” 唐斗无语,他若是江月子,也会被卫希颜活活气死。 这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卫希颜先以雷御和江月子被救活的活生生事例打造他圣手魔医的惊人医术,然后再以世人听都没听过的珍奇之物造势,让江月子相信他的脸在魔手和奇药作用下真有可能恢复,再辅以玉肌膏的清凉和异香让江月子相信他的脸上确实用过奇药,最绝的一招是让唐斗一番惊骇做戏,使江月子误以为自己真的还复原来面目被人认出,惊恐大惧之下被诈出真言! 其实唐斗哪里知道他是黄山江月子!卫希颜教他所说的那句“你是江……”这三个字说出来绝对不会错,假如江月子不是黄山前任掌门江月子,也必定是江湖中的名人,换了另一人,肯定会认为唐斗那句话是要说“你是江……湖中的某某某!”从而起诈。 但巧的是那人恰恰是江月子,于是恰恰以为唐斗将要说的是“你是江……月子”,在惊惧万分下心理防备全线崩溃,对卫希颜所说再无怀疑,于是无力防守,一步步陷入套子中被她拖着走。 当江月子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个骗局后,怎么会不悔不怒不恨?心中恨意冲天怒极狂笑,他伤势本重,心跳无力,先惊惧后激动再加上陡然暴狂,这么一番折腾不气死才怪! 唐斗看着那个微笑着的俊美玉致的漂亮青年,陡然打了个寒噤,心底透凉。 这个人,当真是魔鬼啊! 作者有话要说: ☆、雪中涅槃 卫希颜看着那副刚刚打造完成的冰棺,笑道:“唐斗,你这两弟子手艺不错,棺盖造得严丝合缝。以后在唐门失业,可以考虑开个棺材铺什么的。” 唐斗无语。他本来是个多话的人,在炼毒院里,整天都能听见他的大呼小叫,但自从和这漂亮家伙斗嘴数日,他发现他的话越来越少了。 唐青衣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早知道,和卫希颜斗嘴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自讨苦吃。他走入冰洞俯下身小心抱起睡美人,动作轻得好似怀抱一件精美易碎的绝世瓷器,转身走出冰洞,将雷枫轻轻放进冰棺里,再合上冰盖。棺壁两边开有透气孔,不怕里面的人气闷。 唐阿金和唐阿银将仍在昏睡中的“大粽子”雷御搬上一副担架,抬起放在肩上。 “你真的不去唐门?”唐青衣走到离众人远远的一边,淡淡问道。 卫希颜摇头,“我还有事要办。”顿了顿道,“把雷枫放在青隐院是个好主意,那里大概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了。只不过……”她悠然道,“只不过那地方可是唐门禁地,你纵是宗主,也要忍受一个多月看不到心上人的相思哦!”。 唐青衣突然转身走开,他早该知道这人说不出好话。 背后突然一道疾风袭入,唐青衣不假思索反手接住。 “如果是飞刀,你已经是死人!” 唐青衣面容冷寞,右手摊开一个纸团。 敢将后背留给那人,是有信任了吗? “江月子说的我已写在上面,包括我的推测。”卫希颜洒然挥手。 她不愿意去唐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 门,一是雷枫和雷御的安全不用她操心;二是从黄山前掌门江月子口中,她不但得知了绝杀的秘密,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这个收获却是关于“她”亲生父亲云青澜的。 卫郎中的信中曾提到,二十年前他带着婴儿从医馆地道出来时,一群黑衣人守株待兔截住他,危急时一个青衣男子救了他和婴儿。 江月子说,那一战是他有生以来最惊怖的一战!他终于见识到了江湖中传说的那惊天绝地的一剑。 一剑耀出,日月无光,天地崩陷,誓不回头……二十个绝杀的顶尖杀手,一瞬间只剩下一滩滩血浆和肉泥。那一剑正正停在江月子胸口三寸,江月子并不怕死,若非恐惧绝杀泄露他当年错事让黄山蒙羞,他早就不想活了!就这样死去吧,死了就不用再被胁迫!江月子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剑却没有刺下去。便听那青衣男子叹道:“一剑无回,剑势已尽。天意!”说完剑垂人倒。 江月子猜想那青年救人之前必定经过了重重恶战身负重伤,再使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终于伤重气竭而死。 江月子对卫希颜道:“那惊天绝地的一剑让我知道杀的人是谁!一睁眼看见你,还以为进入阎罗殿见到了那人:二十年前他没杀我,二十年后再来索命!” 卫希颜恍然想明白江月子初时眼中的惊恐从何而来,不是因为怕她,而是想起了当年去青澜的那一剑。 江月子道:“其实你长得并不像他,乍一眼有些神似,再细看却只有两分像。我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不管你是不是他的后人,二十年前杀他有我一份,二十年后死在你手里也是应当!” 卫希颜回忆到这不由摇头冷笑。江月子想死,那是他自己的事,想利用她了结他的性命,她偏生不如他意,想死自己去死! 她沿另一条路向山腰掠去,没有和唐青衣一道下山还有一个原因:她想再去湖边看看。 或许,她还会出现! 湖水蔚蓝,卫希颜怅然而立,伊人仙踪渺渺。 她怔怔立着。 突然,从峰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雷声…… 唐门一行刚刚行到半山腰。 转眼间,峰巅的雷声越传越下。 唐青衣倾听了一会,冷寞面色陡然一变,叫道:“雪崩,快下山!” 众人提聚十二成真力,风驰电掣般疾掠下冲。 不一会儿,隐隐的雷声汇成轰轰隆隆、震耳欲聋的巨响。积雪从峰顶一路滚落,越滚越大……顷刻间,天崩地裂,雪潮骤落…… 这时众人离雪山出口还有两三百丈。 冰棺巨大沉重,唐青衣、唐斗、唐藏三人齐抬飞掠,十八唐门子弟呼啦啦往山下疾冲,谁也没有注意到唐阿金和唐阿银兄弟抬着乘载雷御的担架落在了最后面,即使注意到这会儿也没人伸手。生死关头,谁顾得了谁!唐门的生存准则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唐阿金和唐阿银也想扔了担架冲下去,但两人更恐惧逃出去后将面临唐斗残忍的处置!比起当“药人”,被大雪掩埋反而是幸福的了!两人一路拼了命似地向下奔窜,却半分也不敢抛下雷御独自逃生! 雪崩来势凶猛,霎时,雪石洪流轰隆滚落。 唐青衣等一干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冲到山脚,一气不停冲出谷口百余丈外。身后如山填海崩塌溃落,两道黑影瞬息间被雪团扑没…… “阿金阿银!”唐斗狂叫。 雷御! 唐青衣身形一动却被唐藏死死按住,“来不及了!” 突然一道震天长啸,掌风如排山倒海,在雪涛堪堪淹没之际将两人和一担架如巨风卷浪轰出谷口百丈外。唐青衣、唐斗疾如闪电接应上去。 却就只迟得那么一瞬,如山洪迸发的积雪冲落塌陷在山谷,滚滚雪浪直直冲出谷口近百丈,如山的雪海高耸连绵五六十丈,将谷口封得死死,谷内雪峰还在不停地震动,雪海还在不断向外翻涌。 唐门一干人只得又疾退数十丈,方才停住不动。回首望去,前方一片白雪皑皑,山谷平地间陡起一座雪峰。 “这谷口积雪……怕是要半年后才化得开……”唐斗苦笑。 唐青衣面色冷得愈发苍白,静立在地如冰雕柱。那人,没有出来…… 唐斗猛地两巴掌甩在唐阿金和唐阿银的脸上,怒吼道:“你们两个,最好祈祷卫郎君没事!否则老子撕了你们俩!” 唐藏看了看唐青衣苍白的脸色,又看向雪海,心想再厉害的武林高手被压在这重重积雪之下,怕也是生机渺茫!人,毕竟难以胜天! “我们走!”唐青衣终于断然转身,“有句话叫祸害遗千年!那人,也算是祸害吧!” “他若不是祸害,我老唐把这颗头割了下酒!”唐斗一手捏碎酒葫芦。 但愿如此! 一众人渐行渐远。 *** 雪山回复了平静和幽雅。 一道白衣似雪,闪现在谷口数十丈高的雪峰前。 白衣女子衣袂飘飘,仿佛谷口积雪只是团团白色的风,悠然当步徐徐融入雪海之中。 进入处雪面平滑如镜,一缝不生,仿佛方才穿透而入的只是一道幻影。 那女子抬步在窒息沉重的雪海徐步而行,所过之处积雪如风吹湖陷般在她身周洞开一道空间,飘然而过后洞出的空间倏然再被上面的积雪压实。 白衣女子微微瞑目,身形看似缓、却是疾,眨眼间已在积雪里面飘行数十丈。突然她双眼一睁,唇角浮出一抹微笑,白生生的手掌轻飘飘拍出,前方积雪顿时被劈出一道丈余高的雪洞。 卫希颜的身体显现在雪洞中,眉间鼻孔皆被白雪覆盖,仰面而躺的姿势却极为奇特。仿佛在大雪没顶的那一瞬,她什么也没做,而是摆了一个如凰鸟飞舞的姿势去死。 那女子看到她这古怪姿势突然欣慰笑了,俯下身轻轻拂去她面上积雪,抱起她,直冲而起,如凤凰飞天般穿透厚厚积雪冲天而起,瞬间直入山巅云霄…… 谷口雪峰一阵阵崩陷翻滚,不一会儿,再度回复了静谧。 *** 卫希颜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一道五彩斑斓的大鸟在火中飞舞,根根羽毛在火中灸落,血干,肉尽,慢慢在火中化为一团灰烬……然后,是永沉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水,没有空气,没有生息,万物一切归于寂灭…… 然则宇宙从何生?星辰为何坠落?万物为何生长?……生缘于死,死后又归而生。 万物寂灭的尽头竟然就是万物起始的源头…… 恍然间豁然开朗……光,亮了……水,流了……气息,活了! 五彩斑斓的百鸟之凰终于在灰烬之中浴火重生! 凤唳九天的清啸盘旋振出。 凝于冰壁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 中的卫希颜陡然破壁而出,扬臂飞揽于青天云海之中…… “我还活着!”她睁眼大笑,然后又闭眼从高空直直落入雪中,陡地,眸子睁开…… 峰巅上,那人白衣飘拂立于云天下。清眉飞扬间如星辰日落,眸光又熠熠然如雪山之君。轻然一笑,又如水银泻地,天地一片光华。 “是你!”卫希颜一跃而起,语气惊喜交加。 女子微笑:“醒了?” “恍若做梦!” 两人并立于雪峰,俯瞰山下风起云涌。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我该怎么叫你?” 那女子轻然一笑,风姿飘洒,“轻衣,白轻衣。这名字很好。” “你喜欢就好!”卫希颜神采飞扬。 白轻衣微微一笑,看向山巅云朵,衣袖飞扬。“凤凰涅槃,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凤凰真诀的奥妙之处,每渡一次死劫,便涅槃复生一重。” 她扬手止住卫希颜的疑惑,伸手轻轻合上她眼,“希颜,闭上眼睛,感受这天地有何不同。” 她的手清凉中带着温润,卫希颜不由闭眼,风欢啸着从耳边飞过,雪山方圆百里清晰沥沥,万物生息,盈然于内视。 她心头惊喜,这和瀑布下昏迷重生的景象似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境界却高了何止一重! “希颜,这是凤凰真诀的第三重境界,天地盈视。此番你历劫重生,一次跨越了两重境界,很是难得!” 卫希颜睁开眼,犹愣了一阵,“你说的是什么功法?” “凤凰真诀,被江湖人谬传为凤凰神功。” 卫希颜不由失笑:“原来真有这凤凰神功,我以前听秦无伤说起时还以为是骗局!” 白轻衣却点头道:“确是骗局。真正的凤凰真诀秘藉应该早被你烧成灰了吧!” “噫!你怎么知道?” “云家对凤凰真诀向来是言传面授,不得已才会留下笔录,但定会严嘱后人看后便毁,以免引来麻烦。” 卫希颜一震,定定看向她,“轻衣,你怎么知道我是云家人?你对云家的事怎么这么清楚?” 白轻衣微微轻一笑,轻叹道:“当日在江岸初见我便疑心你是云家后人,因为你身上流动着凤凰真诀的内气。” “希颜,算起来,你应该叫我声姑姑。” 卫希颜忍不住一阵抽笑,她难道最近特别有“美女姑姑”缘? “轻衣,你占我便宜!” 白轻衣淡然一笑:“非是占你便宜。我的曾祖母便是云家女子,论辈分她老人家是你的曾曾祖姑姑。” 卫希颜闻言差点跌倒,她没想到和这女子还能扯出沾亲带故的关系,脑子一转觉得不对,怀疑道:“你的曾曾祖母怎么会是我的曾曾曾祖姑姑?你今年才多大?” 白轻衣微笑:“我们家人比较长命,所以生育子女较晚。我曾祖翁是在三十岁时才有了我祖翁,我祖翁五十岁时才有了我父亲,我父亲四十岁有了我。所以说,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姑姑!” 卫希颜眯眼一笑:“三代以外的血亲不算!” “希颜乖侄女!” “白轻衣!!” …… “轻衣,云家怎么会有凤凰真诀?” “那是我曾祖翁娶你曾曾祖姑姑时的聘礼!” “啊?” 白轻衣笑道:“云家这样的家族,若没有一点绝世之术傍身,被尘俗淹没,世上岂不少了一个传奇!” “原来如此,难道云家剑法也是……” 白轻衣点头叹道:“很多年前,我家先辈和云家先辈因缘际会,倾盖相交,祖辈遂将天地绝剑赠予云家先辈,至于凤凰真诀却又是后面的机缘了!那天地绝剑过于霸道,凤凰真诀是修真之法,两者结合相辅相成。当年云家仇怨众多,云家人多是英年早亡,曾祖翁原是期望云家后代修真出世,远离红尘,孰料云家却是与这尘世纠葛难清。” 修真之法?卫希颜听到这不由心头微动,“轻衣,‘凤凰涅槃,渡化虚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白轻衣微笑道:“凤凰真诀相传是自洪荒时代传下,得证大道者可破碎虚空,白日飞升。” “修真之道果真能成仙?”卫希颜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家祖先辈第三代曾渡过天劫,坐化而升。” 白日飞升,就能穿越时空?卫希颜胸口怦怦乱跳。 白轻衣眸光望向清风云深处,如玉面庞光华流转,“自得如松风,不拘于芥子。修真之极境,便是突破凡身之生死,悠游于天地之轮回。” 卫希颜胸口剧烈激荡,这算不算是希望?虽然听起来玄虚至极,然自已重生又复生,岂非已是生命的奇迹? “轻衣,凤凰真诀要修炼到什么程度才能如你所说的突破生死、悠游轮回?” “九九历劫,修炼臻至第九重天地虚空境界,再渡过九重天雷,方可得证天道。” 卫希颜不由苦笑:“你到得第几重?” 白轻衣悠然笑道:“第八重。” 卫希颜精神一振,“你看我修到第八重要多长时间?” 白轻衣看了看她,微笑道:“凤凰真诀修炼的每一重境界均是一道槛,前四重是历死劫,后四重是历心劫。你们云家先辈,能修到第四重者不乏其人,然尘世恩怨牵挂太多,能突破第四重到第五重境界者尚无一人。” “若我瀑布下历劫那次是晋入第一重,如你所言此番这一劫后已进到第三重,岂不是历一次死劫而晋阶两重?照这个进度,我再历一次死劫就可以突破到第五重?” 白轻衣失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全身经脉寸断,若非我的凰者之气,死劫便成真了,哪还能飞跃到第三重境界。” 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被人拣回一条命的那人毫无感恩自觉,犹厚颜笑道:“下次历劫,你还会帮我吧?” 白轻衣摇头莞尔,“外力在前四重历死劫时有用,历心劫却是无效。否则,我家先辈亦不会几百年来只得一人渡得九重破入虚空。” 卫希颜不由苦笑,原以为抓住了一线回家的机会,结果却是渺茫大于希望! 白轻衣见她有些丧气,一笑如清风入云,“希颜,修真之道,本是艰险重重。你如有心,云家人的命运未必不能改变。” *** 卫希颜独立于雪山谷口之外,白轻衣在这和她分手后仙踪又渺。 “希颜,你母亲的事并不简单,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真相,这种磨炼对你的修真之路将有莫大益处。”白轻衣的话犹飘荡在她耳边。 “何时可再见轻衣?” “修真者因缘相聚。”白衣飘拂而去,洒脱毫无挂碍。 卫希颜长长吁出一口气,希望虽然渺茫,总好过毫无头绪。为了希文,修真之路再难走,她也要闯上一闯! 她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 目中射出坚毅之色,清啸一声振衣而起,向成都府城方向快速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卫希颜在上一章中的性格问题: 1、作弄雷御:雷御受如此重的伤,小卫要拖回他的一条命并不简单,耗费她极大的心血和精力,不好好搞怪作弄一下雷御,依她腹黑的性子,怎么肯甘心呢。 2、对江月子:在江月子面前的表演,是夸大的形象,目的是为了诱骗江月子上当,必须是张狂的邪医。 话说卫希颜这丫,很会作戏。 ☆、杀手之王 原本就不平静的江湖突然掀起滔天巨浪。 武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自称杀手之王! 杀手之王,是杀手中的杀手?是也,非也!据说杀手之王是专杀杀手的杀手,并且是专杀“绝杀”杀手的杀手! 江湖震惊! 有人拍手叫好;有人担忧恐惧;有人嗤笑不信;有人另怀心思;也有人趁机谋利……无论如何,杀手之王的威名似乎是随着刚开春的东风一夜间吹动了大江南北。 没有人知道杀手之王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但“绝杀”的杀手行动确实屡屡被人破坏。 便有传言杀手之王是惊雷堂“雨雪风霜电,鸣耳震天下”十大高手中最最神秘恐怖的雷夜雪,又有人揣测杀手之王是名花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八大高手轮流所为,也有人说是绝杀起内讧…… 总之,传言五花八门,给大宋宣和三年的江湖平添了无数纷扰! *** 一座延绵起伏望不到边际的大山,一道绝密的山谷,山腹内被人力凿开,宽敞的地道一直贯通到山腹尽头。 明亮的珠光辉映下,银色面具的清瘦宽袍男子高踞座上,脚下诚惶诚恐跪伏着三个男子。 “你们说!这是第几起了?”声音尖利刺耳。 左首跪伏的白面男子垂头道:“禀座主,这个月已是第五起!” “一群饭桶!”银面男子尖细声音陡然拔高,“查出来到底是谁在捣鬼?” “目前……还没查到……”中间男子战战兢兢道。 “饭桶!废物!” “是!属下等怀疑是南流北堂的人,只有他们才有胆子和我们作对!”右边那男子道。 银面男子尖声大笑,“南流北堂算什么东西!一帮江湖草莽!哼哼本座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朱雀,那批人训练得怎么样了?” 左首男子垂首恭敬道:“禀座主,已经训练妥当!” “那就放他们出去!”银面人阴柔语气透出几分残忍和得意,“本座倒想看看雷动和名重生的表情!哈哈哈!” “座主英明!” *** 卫希颜隐在大树枝丫中,远远望去青城派里的一片喧腾热闹气氛。 今夜是青城派掌门罗晚嵩六十大寿,各帮各派均携带厚礼前往道贺,数百宾客宴席聚满青城派正堂,流水席又一直延伸到广场上,欢声笑语喧嚣不止。 卫希颜狠狠啃了口干粮。别人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她却只能在这用凉风下干饼,该死的苦命! 杀手会用什么方式华丽出场? 诸如毒杀、如厕扑杀、洗澡狙杀、房事暗杀这些招数都已使过,这回又有什么花样? 下毒?——唐门宗主唐青衣就坐在罗老头身边,在他面前玩毒便如鲁班门前耍斧头! 扮成仆人端菜时击杀?——每道菜皆是由罗老头大儿子罗少崇从仆人手中接过,亲自端上桌去,其他人根本近不了桌。 扮成宾客祝酒时刺杀?——青城掌门一桌堪称阵容豪华:少林方丈慧修、黄山掌门一清子、华山掌门松旦辰、峨眉掌门晓慈师太、丐帮帮主乔公初、惊雷堂十大高手排名第五的雷电、名花流八大高手之五的萧流金,加上青城掌门罗晚嵩本人!杀手除非是疯了,否则绝不会选在此时动手! 卫希颜十分怀疑绝杀首领脑袋抽疯,竟然嚣张地选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暗杀罗晚嵩?难不成派上一支杀手军队来扫荡? 或者破顶而入?——屋顶上青城十剑严阵以待,那杀手只要被十剑阻得一瞬便功败垂成! 各种方式似乎都不可能!还有什么可能? 卫希颜运起天地盈视,青城掌门周遭数百米内未发现任何异常,地面若有异动应逃不过她的耳朵。 地面?她突然眼皮子一跳,如果不是地面? “地下!” 唐青衣陡然一脚飞踹罗晚嵩的座椅。 “轰然”暴响……泥石翻飞,一刀一剑一枪同时穿透青城掌门适才所落座的地面。 十寸厚的青石花岗地面竟被一力穿透! 罗晚嵩来不及惊怒,那一刀一剑一枪,已如惊虹暴雨,向他劈、刺、戳过来。 怒叱声声,围坐桌边的十名高手齐齐而动。 唐青衣双指叩向持刀杀手的刀背,身形飘动间青色莲衣无声无息放出。“噗”双指与刀面相击,杀手却仅被震退两步。这厮内力端的深厚!更让他震惊是,那杀手随后一刀一刀又一刀,刀刀疾如风驰电掣,刀刀猛如暴雨惊雷,刀刀劈向罗晚嵩,竟然丝毫没有中毒迹象。 使枪的蒙面杀手被距罗晚嵩最近的名花流萧流金截住,金刚骨节鞭缠上枪头,一连串“噼啪”暴响,火花四溅。 一刀一枪分别被唐青衣和萧流金截住,唯有那一剑毫无停滞地刺向青城掌门! 罗晚嵩出剑。 如疾雨暴豆,“乒哩乓啷”瞬间连击十七剑。 罗晚嵩只觉手臂被内力震得直发麻,心下骇然。那剑杀手却似毫不受影响般,挺剑直直刺入。 刀杀手再度扑向罗晚嵩。唐青衣腾身拦截,右手轻飘飘拍出,一连拍出七掌,“扑扑扑扑扑扑!” 刀风连接六记,最后一掌那刀杀手被击中胸膛,骨头碎裂。 唐青衣的半分笑容突然僵在脸上,那刀杀手竟然毫无停滞的一刀快过一刀劈向他,仿佛那阵骨头碎裂的声音是发生在别人身上。 萧流金的金刚骨节鞭和枪杀手的铁枪似乎是天生冤家,一碰上便缠绵至极,不死不休……枪进鞭缠,枪退鞭绕,方寸之地拉扯缠绕“噼哩叭啦”暴响不断。 这人不是人! 罗晚嵩的衣衫已湿透,响誉江湖三十多年的青城剑法在那剑杀手面前竟丝毫施展不开。 那杀手双手持剑,没有任何的招式和花巧,只是刺、刺、刺,目标始终锁定罗晚嵩的咽喉。不管青城掌门的剑招如何繁复,那人一概不管,挺剑直刺他的咽喉。 罗晚嵩无奈,只得放弃他精妙的青城剑法,挥剑一路挡格。两人便如毫无架式可言的两个蛮夫打架,一个一味地刺,一个一味地挡…… 那杀手的内力似乎无穷无尽,眨眼间刺出一十七剑,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 罗晚嵩一连挡了一十七剑,汗出如浆,整个人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此刻唐青衣也无法后退!他一退,刀杀手的刀便劈向了罗晚嵩。他也不能去攻击杀手的要害,因为那人根本不会回刀自救! 唐青衣只有挡,如同罗晚嵩一样毫无花巧的以青蝉指相挡。 罗晚嵩退无可退! “叮!” 千钧一发之际,雷电的惊电剑击中剑杀手的剑脊,杀手剑尖擦过罗晚嵩的脖际直直刺入墙壁。 罗晚嵩惊出一身冷汗,飞身踢出两脚。那杀手手臂一挥,从墙壁抽出长剑横扫罗晚嵩咽喉。 “铿!”雷电一剑架住,此时罗晚嵩那两脚已踢中剑杀手,右膝骨尽裂,那杀手突然弃剑凌空扑向青城掌门,双手如利刃插向他胸膛…… 雷电大喝一声,惊电剑一闪,杀手双臂卸落。却听得罗晚嵩闷哼一声,竟是被断臂杀手突然暴起的一脚生生踢断胫骨,撞飞出去。 “砰!”枪杀手铁枪脱手掉地,萧流金也被震得后退两步。那枪杀手却不理会萧流金,将整个身体直扑撞飞过来的罗晚嵩…… 这下变生肘腋,雷电和萧流金出手已是不及,唐青衣虽然最近却被刀杀手缠住。 说时迟那时快,华山掌门松旦辰一掌震飞圆桌,大理石台面呼啸着插入枪杀手与罗晚嵩之间。 “砰!”桌裂骨碎。罗晚嵩危急间和枪杀手生生硬对了两掌,口喷鲜血倒飞撞在墙上,浑身是血,不知死活。 那枪杀手也全身是血,却兀自如猛虎般扑向倒在地上的罗晚嵩…… 情急下萧流金以金刚骨节鞭缠住那人腰部,内力猛然回掣,竟将那杀手从腰部齐齐折断,杀手上半身却仍如怒箭般投射罗晚嵩,幸亏被丐帮帮主乔公初的七宝乾坤袋兜头罩住,否则罗晚嵩被这一撞,不死也得死了! 同一瞬,唐青衣的青禅指没入刀杀手咽喉,雷电的惊电剑也一剑插入了断臂后仍然凶悍无比的剑杀手胸膛。 从三位杀手暴起到伏诛,前后不过三击掌的时间,堂上其他宾客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然就这短短几瞬,其凶险却让桌边的九名高手兀自心有余悸。 罗少崇这才清醒过来冲上前去,“爹爹!” “咳咳…死不了……”罗晚嵩声音嘶哑,肺部穿了个大洞,说话如同破了的风箱。 众人松口气的同时又惊惧恚怒,三个杀手居然在八大门派齐聚的当儿,在七位掌门和两位一流高手的眼皮子底下重伤青城掌门几欲至死,这简直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原本在外面迎客招呼的青城派长老睡罗汉闻变赶入,一扫平日睡意朦胧之态,断然吩咐罗少崇扶着掌门后堂疗伤,令青城十剑随护,随即双手抱拳,对着堂内堂外数百座宾客,朗声道:“各位江湖同道,敝派掌门突遭屑小暗袭,今日寿宴不得不中断,还望各位朋友见谅!值此非常时刻,青城不便留客,罗某在此谨代敝掌门向各位同道致歉,并恭送各位江湖朋友好走!” 群雄一阵喧哗惊嚷后,除了南流北堂和少林华山等六派弟子外,其他不欲生事的都相继起身离去。 厅中血肉肢离,慧修方丈和峨眉晓慈师太不由同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萧流金用丝巾拭去金刚骨节鞭上的碎肉和血迹,皱眉道:“这次来的杀手似乎比绝杀任何一次都要疯狂!” 众人一阵沉默,不约而同回想起刚才那三个杀手视身体血肉如无物的可怖。 唐青衣忽然开口,冷寞面色凝重,“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我的青色莲衣对他无用!” “甚么?”乔公初惊愕。华山掌门松旦辰的双眼则悄然一亮。 “死人!”唐青衣盯着倒在脚边的蒙面刀杀手,冰冷目光似要透入那人骨髓。 雷电皱眉,“唐宗主甚么意思?” 死人怎么可能杀人? “他们是药人!”唐青衣冷声道,“不怕毒、不怕痛、不怕死的药人,药物激发他们潜能功力成倍提升,没有意识没有知觉,只知道执行杀人的指令!” “阿弥陀佛!这种手段太残忍了,有伤天和。” “却是极有效的武器!”雷电接口道。这种药人已经称不上人,而是专门杀人的利器。 “这三个杀手以前是什么人?武功竟然如此厉害!”乔公初道。 唐青衣俯下身子,虽然知道绝杀毁容的习惯,他仍然揭下了那刀杀手的面巾,出乎意料的是,露出来的竟是一张完整的面容:方面大耳,左眉尾处有道断痕。 “砰!”萧流金的金刚骨节鞭突然掉地。 “名鸦啼!” “鸦啼十三剑、清歌也断肠的鸦啼剑?”雷电失声叫出。 萧流金面色苍白,“五年了,鸦啼奉命追查绝杀……没想到……没想到……”他陡然一扬手将那剑杀手的面巾扯开。 “月深楼!” “小楼深深一夜愁!”唐青衣慢慢道,“夜愁刀月深楼。” “他俩一个改剑使刀,一个改刀使剑,我……我竟然……没看出来!”萧流金握起双拳。 雷电突然间面色也白了,一弯腰揭去枪杀手的蒙面巾。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他周身的力气。 “一字棍雷漠!” 雷电默默将雷漠的两半截身子合在一起,目光与萧流金相触。原本充满冷漠敌意的眼神平生首次生出同仇敌忾。 昔日的兄弟手足,今日却毙命在自己手上! 众人略一忖,便想起数年前曾传闻惊雷堂和名花流派出数大高手,追查绝杀,之后便再无下文。没料到数年后的今日突然出现在人前,却已成为绝杀的杀人利器! 南流北堂二十个绝顶高手,当年悄然陷落,绝杀的势力,超乎人想象! 究竟是何人在控制这个势力? 雷电沉声如雷,击打在众人心坎,“此番绝杀功败垂成,以其行事习惯,定不会罢休!下次……或许是更多的药人!” 睡罗汉脸上顿时愁容密布。 松旦辰等均想今天是青城掌门,明天呢?会否某一天绝杀就杀到自家门前?到时本派又能抵挡住几个药人杀手? 唐青衣目光突然穿越广场,落入密林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修真:修真不是主线,修真者在本文相当于隐士,想要出现玄乎其玄又是飞剑又是啥的修真场面,那是没有的~~~ 俺也暂时没想写这方面的东西,至少在此文中不会…… ☆、青城大战 青衫瘦高的中年男子随着一众江湖豪杰走下青城山,慢悠悠分道独行,他面目平凡,毫无特色,属于放进人堆便会被淹没的那种。 那人出了青城后一路向东,行了很长一段路,突然又兜了个大圈往西,如是反复几次,终于放心无人跟踪,腾身隐入密林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 。 出来时已换了副黧黑的面容,依然普通不起眼。 那人似乎一贯谨慎,虽然已确定没人跟踪,仍然一忽东、一忽南、又一忽北地走了大半天,方才折身向东而去。 一路兜兜转转,出了巴蜀,过了荆湖,又过江南路,再往东。 半个多月后,那人出现在福建路的闽江边。 七八里外的树林里,卫希颜倚在树边眉梢微挑。任你小子奸似鬼,也逃不脱如来佛的五指山! 那人在青城山的一众贺客中隐藏得极小心,她一直没有察觉,直到那三个药人杀手被击毙时,她的天地盈视突然捕捉到一阵骤然加速的心率跳动。 随之是强行压抑的绵长呼吸,那坐在某个角落里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居然是个内家高手?! 高手怎么会缩在这么偏僻的角落? 卫希颜忽然笑了,神识立时放出,锁定那人气息,直到群豪散去,远远尾随其下山。 那青衣男子很谨慎,一路上几度绕转周折,面容和身材数番改变,最后一次居然缩成干巴瘦小的老头儿。幸得卫希颜晋入天地盈视境界,十里内可锁定那人易容却无法改变的呼吸频率,否则早被这狡猾的家伙甩掉。 又过了五六日,当跟踪那人到了武夷山下时,卫希颜却突然失去了他的气息。 难道是入了地? *** 雷电坐在屋顶上,用布慢慢擦试他的惊电剑。 剑长三尺三寸,剑宽三指,森寒的剑意自锋利的刃上透出,反射月光清辉,杀气弥漫。 萧流金突然飞上房顶,“你的剑,还能刺出?” 雷电回目,“你的鞭,可会扫出?” 萧流金目中掠过一抹悲意,语气却坚定如石:“能!” 雷电的惊电剑骤然握紧。 即使再遇上药人,即使是他的兄弟,他依然会毫不迟疑地挥剑(鞭)! 屋檐下,青城大殿朱门大敞,睡罗汉目光穿透进夜色,“今晚,他们会来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 青城和各派高手,如此轮番不休,严阵以待,已是第二十八日。 *** “罗掌门安然,绝杀定然再至!” 当日,唐青衣语声冷冷而凛然:“今次是青城,下次未知是哪派?如此祸害,当为江湖公敌,青衣不才,愿率唐门子弟与绝杀周旋到底!” 罗晚迟睡目一亮,抱拳道:“唐宗主临危相助,青城派上下感铭五内!” 峨眉派身为巴蜀三大派之一,向来与青城派唇齿相依,晓慈师太合什道:“阿弥陀佛!峨眉当与青城同进退!” 慧清方丈和黄山掌门也点头称善。 华山和丐帮骑虎难下,暗忖此时若走定会被耻笑怕死,倒不如留下来观察各派实力,当然能除了绝杀是最好,当下应和附议。 萧流金和雷电分别带着名鸦啼、月深楼和雷漠的尸体下了山。 半个月后,二人再度出现在青城山上,身后各有三十多名身手矫健劲装武士,每人背上都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厚布裹得严严实实不外露分毫。 *** “他们会否不敢来?” 连续严守了二十八天,是人都有些疲惫了。乔公初睁开双眼,枯坐将近一月在这空等,心底已生出不耐。 他暗忖绝杀上次刺杀失败,应是料知晓青城必有准备,再上门便不是暗杀,而是与江湖一帮二派五门整个明战,素来隐秘的绝杀会如此作为? “他们一定会来!” 唐青衣冷寞语气坚定:“绝杀输不起!” 他脑中闪过卫希颜用信鸽传回来的那满满一篇蝇头小字: “绝杀的首领不是偏执狂就是自大狂,看那名字就知道,绝杀呀,嘿嘿,绝对要杀!杀手之王连番数次打破他延续十年的杀无赦,这一贯顺风的家伙一定气得抽疯!这种人脑袋多半不正常,千万别用常人的想法去揣测他的行为——正常的人怎么会选在寿宴时向罗掌门动手,将个暗杀变成了明杀?当然,也许是他仗恃药人厉害,但将杀人利器这样用除了向南流北堂示威外,我看不出半分好处——或许,那家伙的目的可能就只是想让雷动和名重生跳脚心痛——这更说明那厮脑子不正常! “若换了我,前番不得手后,再要杀罗晚嵩一定会等各大派等不得耐散去后,再突袭落单的青城派。但那疯子被你们惹怒了,八成咽不下那口气!想想他杀雷枫的大手笔,显然并不将那些杀手的命放在心上,所以极可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拉出一只杀手军团,浩浩荡荡扫平青城山,顺便将七大派一网打尽! “遇上这种疯子,可莫要逞什么热血和他单挑!所谓团结就是力量,小青呀,你可千万要拉扯着那几个帮派同生共死!若不然,就赶紧撇下罗老头,有多远跑多远!” 这人,说话就不能一本正经到底么!唐青衣暗自摇头,抬头望向殿外。 突然,尖厉的哨笛从山下响起。 久候已疲的众人反而精神一振,迅速奔出大殿。 空旷的广场上,漫天的黑影如一群群蝙蝠凌空,黑压压笼罩住殿前天空。 一色的黑衣劲装,银色面具,长刀。 杀手结成九个队,每队十人,没有任何话语,齐齐举刀,疾步冲前…… 一声“唿哨”,广场三面房顶上,齐刷刷立起九十名劲装的青城弓箭手,劲弩短箭闪着蓝汪汪的毒光如疾雨劲射而下。 箭,巨毒封喉,出自唐门,中箭的杀手立时扑地不起。杀手长刃寒光闪闪,呼啸逼人,数十支毒箭被击回劲射,惊电剑和金刚骨节鞭在屋顶上来回击挡,但仍不时有箭手被毒箭回射中惨叫落地。 又一道“唿哨”,屋顶弓箭手倏然全部退下。 殿前黑衣杀手趁机回整队形,原来的十人一队在这波箭雨攻击下缩成七人一队。 青石板地面留下三十具杀手尸体,还有三十多具青城弓箭手的尸体。 睡罗汉面色铁青,那些弓箭手都是青城派的年轻精锐,个个有着不下十年的内气修为,却在这片刻间损伤超过三分之一,若无雷电和萧流金支援回护,恐怕这些精锐一损俱没。罗晚迟心疼至极,怒火熊熊燃起。 雷电、萧流金从房顶掠到殿前。唐青衣面色平静道:“一共九队,我们正好九人,也不用分组了,各带高手迎战一队。先杀小鱼,再捕大鱼!” “好!”睡罗汉按捺不住,带着十位青城派的高手率先冲了上去。 罗晚迟最先冲出,但与杀手最快接上火的却是距敌更近的雷电和萧流金。两人眨眼间分别与两队杀手头儿硬碰硬三招,俱感手心微麻,顿时心中有数,这为首杀手定是药人,只不知是惊雷堂或名花流的哪一位? 二人心想一致,不与药人杀手硬接,以游移身法缠斗。那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 药人虽然内力深厚,且不惧身体伤害,但灵活度和反应上却大是不如,一时间分别被两人缠住,被萧、雷二人的下属冲进药人后面的杀手群中,一时间双方势均力敌形成混战。 其他各队与雷、萧二组情况类似,相比之下冷寞寂然的唐门宗主似最轻松,游斗药人的同时青色莲衣无声无息挥发,药人不惧毒,他后面的杀手却是血肉之躯,瞬息间便倒下一堆。 唐藏带着唐门弟子反而一个杀手都没捞着,转而相助最近的青城一组。 罗晚迟顿觉压力一松,遂缠住为首的药人杀手,“乓乓啷啷”越打越远。 屋檐上,五十余精锐弓箭手又无声无息出现,趴伏在瓦顶,瞅冷子专射非药人杀手。 他们手中的劲弩是江湖兵器大师公输轮特制的机关弩,普通人单靠弩上的机关发射便可贯穿百步之杨,由这些青城精锐拉满后一弩足以穿透百步内十寸厚铁甲。这般抽冷子放暗箭,顿时让众杀手防不胜防。 论单挑,瓦面上的这五十余青城弟子挡不下杀手十招,但这种抽冷子却瞬间让杀手倒下六、七人。 几个杀手怒起飞扑屋瓦,却在空中被三面齐射的劲弩扎成了刺猬。 众弓箭手正得意间,突然黄山组的那药人竟舍弃一清子一跃暴起,视雨点般的劲弩如无物,手中刀光直取瓦上众人。 “啊!”五、六个弓箭手跌落瓦下。 “唿哨”声起,弓箭手连忙撤退下去。 紧跟着,半空一阵呼啸风声,十个身着红衣劲装的武士闪现在屋顶,每人手中甩着一根黑乎乎的粗大藤条,分上、中、下三路齐齐向那药人杀手缠去。 药人刀劈如电,竟也只将藤条震开,未能砍断。 惊雷堂的十个红衣武士横挪竖移,奔掠窜位,手中藤条却始终围绕在药人周围。 那药人武功高强,一口内息远比他人绵长,但长时间被十根藤条绕在半空落不了地,终也有一口气泄尽的时候。众武士瞧出药人武功高强身形如电,但脑子不太灵活,面对荡来荡去的藤条只知道一刀刀去劈,却不知道踩在藤条上借力。发现这一点,红衣武士身形闪得更快,十根藤条在空中只闻闻呼呼风声,难见其形。 那个药杀手却突然聪明起来,将尽力竭时一脚点在藤条上,借力凌空一刀斩向执藤武士。 危急关头,几个武士呼一声将藤条缠上刀锋。药人劲气贯注,刀锋连震,那几个武士被带得在半空中跌荡,内气透藤而入,不由齐喷鲜血,藤条却坚决紧绕刀锋不放。 那藤条乃是苗疆野藤,根根粗如儿臂,经麻油牛油等浸煮后利刃不伤,内气难断。 趁这霎眼功夫,另外六个武士齐齐将藤条缠上药人的双足双臂,大喝声中飞掠来回缠绕劲扯。 药人在空中被扯得一个趔趄,藤影飞旋间,全身自脖子而下被藤条裹得死死。 众武士拼出全身劲力将这“药粽子” 拖入殿内,于是青城弓箭手再度伏在屋瓦上偷袭。 黄山组因药杀手腾空被俘而压力大减,其他五组在青城弓箭手的劲弩相助下不由士气大振。 唐青衣缠着药杀手,不着痕迹地引药人腾挪靠近其他组,趁机发出青色莲衣,非药人杀人立时又倒下十数个。杀手似乎意识到他的毒害性,华山组的药人突然舍弃松旦辰,扑向唐青衣,年轻宗主的压力立时陡增,幸得黄山掌门一清子加入再缓得一口气。 华山掌门松旦辰一下成了场中最轻松的人。他华山剑法已臻化境,药人一离,便剑扫本组非药人杀手,看似激烈,实则隐瞒了几分实力,七分出剑,三分精力暗察死仇唐青衣的武功路数。 少林慧修方丈内力深厚,三十六路伏魔杵施展开来,虎虎生风,遇者即摧,连药杀手皆被阻于丈外不得近身,但这般挥舞极耗内力,半个时辰下来鬓角已渗出丝丝汗水。慧刚长老心急欲助方丈,却被其他杀手缠住脱不得身。 倏然一道剑光,看似病歪歪的长剑却如梦中惊鸿掠入,挑上那药人的腰带一抛一跌,将他带离半尺。在朦胧如睡的剑意中药人劈出的刀似乎也慢了那么一瞬半瞬,就这么半眨眼功夫,睡罗汉的睡梦十八抛使出,剑尖连挑衣带十七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药人抛到殿角空中,被凌空早已候着的藤网兜头罩住,转眼间便被缠成个大粽子。 松旦辰心底暗惊,罗晚迟突然窜出来,想必先前青城组应对的那药人已被同样方式捕捉,虽说得力于南流北堂的藤网武士相助,但这睡罗汉的睡梦十八抛居然能抛飞内力倍增的药人,这青城长老实力惊人,他心中立时将对这睡罗汉记入警惕人物的名单。 罗晚迟得手后,正待相助唐青衣,却听到唐门宗主传音入密:[杀手有人指挥,先制服那人!] 睡罗汉一点即明,这帮杀手人数如此之多,进攻却极有章法,定是有人居中指挥。况且药人武功高强却没有思想,凭那些空白脑袋断是想不出凌空袭击箭手和围攻唐青衣的计谋,必是有人暗中下指令。 他悄悄隐于殿顶暗处,一双总是睡意朦朦的双眼此刻却闪烁着如猎鹰般锐光,四处逡巡,渐渐地目光锁定一人。 晓慈掌门和师妹晓风师太共同缠住药人,四个峨眉弟子对战五个非药人杀手。那个人就是围攻峨眉组的五个杀手之一(其中一人已被箭手偷袭射杀)。 睡罗汉注意到那个杀手的刀招阴狠如毒蛇,时进时退刀法凌厉,却并未使出全力,反而利用进攻后退时的不同方位扫视场中情况,目光快速谨慎。 当唐藏率唐门子弟助青城组尽歼杀手再相助峨眉组时,那个杀手暗中指挥药人放弃峨眉二师太,拦住唐藏——这细微的动作终于被睡罗汉的锐眼捕捉到。 *** 青城后殿,青城掌门罗晚嵩闭目躺于卧榻上,长子罗少崇服侍在旁,青城十剑立在四周谨慎警戒。 “爹爹,不知外面怎么样了?”罗少崇有些心神不安。 罗晚嵩搭在被上的双手沉稳如山,睁眼扫了儿子一眼又瞑目。 罗少崇迟疑了一下,俯下头突然低低道:“爹爹,二叔他……” 罗晚嵩陡然重咳一声,睁开眼冷冷看着儿子,直看得罗少崇手足无措,方冷哼一声闭上双目。 罗少崇不敢说话,唯有低垂的双眼异光闪烁不停…… *** 睡罗汉慢慢移动身体,对一个弓箭手低声吩咐几句,便如狸猫般潜下殿,悄然靠近峨眉组。 在那个暗中指挥者闪身退位的刹那间,睡梦剑倏然飘出,挑在那人衣带上全力一抛,那人猝不及防凌空飞跌出去,半空中闻得劲弩声响,大惊下手中长刀疾舞。 “铿铿铿铿铿铿!”六道劲弩同时与刀面相撞,立时又有十数道劲弩齐至。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 那人此时方显出真本事,大喝下刀光如雪,带出数道残影,将劲弩劈断。却在此时,环跳穴陡地一麻,被睡罗汉袭中,跌落地上,被飞掠而至的藤影网住。 “命令他们停手!”罗晚迟点了他身上数处要穴,长剑搁在他脖子上。 那人一动不动。 剑光一闪,一只耳朵血淋淋掉地。那人低哼一声,罗晚迟长剑将地上耳朵挑至那人眼前,“下次是右边,然后是眼珠!” 那杀手却硬气,看着自己的耳朵连眼睫毛都不眨一下。 剑光一闪,右耳又掉地……然后左眼…… 那杀手双耳被割、一目淌血却站着一声不吭。罗晚迟怒极,却又不能一剑杀了他。 唐青衣扫见那边动作,心中一动,向一清子传音入密几句。 两人陡然大喝连连拍出三掌,如裂石穿云,将那两个药人逼得刀风一滞,趁这当儿,唐青衣和一清子同时振袖而起,凌空一个盘旋掠到罗晚迟身边。两个药人突然失去了打斗的人物,竟持刀立在当地一动不动了,眼珠四下游转似在搜寻等待什么。 那指挥者目中不由露出焦急之色。唐青衣心道果然如此,这些药人必定是被指令去杀攻击自己的人,但突然没了人攻击他们,没有思想的药人便只能愣在那等待下一步指令。 罗晚迟这时也瞧出了端倪,哈哈一笑,和一清子腾身相助其他几组脱离药人攻击,闪身掠开。 唐青衣绕开呆站着不动的药人,掠入非药人杀手群中,飞身处不留下半丝云彩,倾刻间广场上盛开朵朵青血莲花…… 四个呆立在广场上的药人如竖立不动的木桩子。一群红衣、黄衣武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下,足步轻盈飘在空中结蛛网。 药人没有被攻击,也没有其他指令均呆呆站着不动,任头上半空中结成四道结实的天网。 “落!” 雷电、萧流金同时喝令,刹时一片黑幕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武侠风格:个人比较喜欢古龙和温瑞安,所以武打风格古、温二者的影子都有,但也不排除金氏风格,例如上一章和本一章。 关于小卫的年龄:某西的设定是在靠山村十七岁出村,原始丛林寻药和练功一年多,遇上名可秀时应该是十八九岁左右。 另外突然想起关于距离和时间:古代没有米、小时这些单位的,行文时如果是以卫希颜的视角进行,有时会使用到米、小时、分、秒这些现代单位;不是以小卫视角出现时,则是以古人的度量衡进行:如时辰、丈、尺等,不会出现现代的计量单位。 ☆、再见可秀 此战青城派大捷。 虽然损失四十余名精锐弟子,但能完胜江湖十数年来最神秘恐怖的杀手组织,青城掌门极度振奋,在长子扶持下,半撑起身子抱拳道:“我青城得御大敌,多亏诸位同道相助,罗某在此感激不尽!” “阿弥陀佛,既是武林同道,扶正除邪义不容辞,罗掌门勿需客气!” “此战绝杀损失惨重,估计短期内不会再有实力进犯青城。”萧流金抱拳道:“如此萧某先行告退,需将三位兄弟,尽快送回总堂救治。” “雷某也要告辞。这四位药人是惊雷堂失踪高手,需送回惊雷堂求解,在下先行一步!” “且慢!” 松旦辰突然道:“绝杀残害武林同道,如不将之巢穴拔除,待得回复实力进行报复,敌在暗我在明,恐将成为江湖劫难。” 乔公初道:“松掌门说得是!绝杀危害武林,我等应当趁势直捣其老巢,为江湖同道彻底除去这一祸害!” 慧修方丈道:“阿弥陀佛!松掌门和乔帮主言之有理,未知有何良策?” 松旦辰胡须微拂,道:“依松某之见,这几位药人朋友应当是绝杀的秘密利器,如今被我等寻回,绝杀定不会甘休。萧五侠、雷五侠带他们回总堂,怕是一路上波折不断,若被绝杀救去,后果不堪设想。” “松掌门说得是。”乔公初接口道,“这七位药人兄弟身受其害,他们或会知道绝杀的堂口所在,如果回复神智,将对铲除绝杀起到极大作用。当今论医道无人比得青谷萧神医,不如我等一起护送七位兄弟到青谷救治,以防绝杀半途劫人。” 慧修方丈、晓慈师太、一清子都觉有理,不由点头。 唐青衣面色淡寞如常,心下却一声冷笑,这华山和丐帮分明是担忧南流北堂得到药人这杀人利器,大话倒说得冠冕堂皇。 雷电皱眉道:“各位好意雷某心领!然而萧先生医谷之地向为江湖清静之所,我等若踏入青谷,绝杀必后追而至,到时血流成河,雷某便成了罪人!” 萧东流叹道:“雷五侠所虑正是萧某心忧处。” 唐青衣突然道:“既然事关重大,何不请萧神医亲至青城一趟。” 萧、雷二人对望一眼,均是心动。青谷看似宁静与世无争,却是各方势力混杂之地,将药人送到青谷未必安全,但萧有涯若是到青城派,既能免了一路奔波的危险,同时各大门派明聚在眼皮子底下,反而更稳妥。 二人思忖片刻,欣然同意。 *** 斜晖下,青年秀美玉致的侧脸染上一层淡黄光晕,微抿的唇似在沉思,又似神思悠游在某个角落。斜长影子映在地上,凝成一道无人能打破的沉寂。 “喵呜!”小白飞窜过去。 “你回来了。” 清冽悦耳的语音透出一抹淡淡欣喜。 卫希颜转过身来,那份安宁沉寂立时化为清风飘散,一手拎起扑过来的黑猫扔到院内石桌上,小白哀怨一声,重新扑回碧袖罗衫的女子香肩上。 “我是跑腿的,护送萧先生去青城。”卫希颜笑道,走近为名可秀斟茶,“小枫的解药可好了?” 名可秀轻抿一口,放下茶杯道:“听萧先生讲,幸喜小枫中的青色莲衣是死人血中的毒,针对青毒配方制出的解药,他有九成把握。” 此时两人并肩立于夕阳下,斜长影子于身后交融。 名可秀目光柔和,侧眸看着她,声音略带惊讶:“这次见你,似乎神韵又与以前有些不同。” “噫?有什么不同?” 名可秀纤手轻捋鬓发,微笑道:“以前是神华内敛;现在却似乎是如水清透,轻灵洒脱了。”又轻笑一声道:“清灵飘逸,倒是更易骗人!” 卫希颜听得前半句时心喜,思忖可能是雪山历劫后凤凰真诀的作用,听得最后一句时不由哑然,片刻摇头一笑道:“唐青衣那家伙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害’!你倒好,拐着弯儿骂我貌似清灵内里奸诈。你们两个,何时串通一气了?!” 两人不由相视大笑。 “那日雪山遇险,你倒是怎么脱困的?唐宗主只说是:祸害遗千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 年。” 唐青衣那家伙报复心倒真强,不就在唐门时作弄了他一下,居然记仇到现在! 她哑然一笑,道:“雪落时我身边正好有块巨石,我将之破空抵住了千钧重力。因我所习的内功心法有龟息作用,屏息数日不绝命,便就着巨石在雪中慢慢挪移,拣回了一条命。或许是历经险境反而激发了潜力,出来后竟发现功力精进了一重。” 名可秀清冽明睿的眸子盯着她,唇边似笑非笑。 卫希颜不由清咳了两声,心道这秀外慧中的名花流少主果然是不好哄瞒的,索性耍赖一笑。 名可秀眸子盯了她一阵,却只笑了笑,没再逼她。 卫希颜心底微生歉然。不知为何,她对唐青衣胡言乱扯没有半分抱歉,欺瞒眼前这女子却让她心生几分不自在,但白轻衣的存在想必在江湖中是个未知,若说出真相必然牵扯出她,唯有以后问过轻衣再找机会相告了。 “对了,雷枫中毒的事,我已查出线索。” “什么线索?” 名可秀轻拍肩上黑猫,浅笑道:“说起来还多亏了小白。” “噫?” “之前我们一直想不通杀手如何下的毒。你们走后,有一天小白突然在我脚边窜来窜去,我心里奇怪,便跟着它,一路走到青谷的藏珍室……” “藏珍室?” “这藏珍室有番由来。这次青谷大会筹办破费不菲,青谷每年赚的钱虽不少,但多数花在大夫工钱和购置药材上,还有花在那些付不出药钱的病患身上。萧先生历来节俭不好虚浮,所以青谷内房舍虽然精巧秀丽,室内用物却是简朴,连坐椅均是最便宜的杉木制成,因此青谷大会前,隋向圆花大价钱购置了九张紫檀木椅,专门用来招待九派代表。但大会一完这些椅子便没了用处,隋向圆却花高价建了座藏珍室来专门安置这九张紫檀椅!” 卫希颜心想:隋向圆那老狐狸一毛不拔,怎么会舍得花大钱买这花哨的事?难道另有打算? 果然听名可秀道:“之后,隋向圆托丐帮散布消息,说青谷会场的九张紫檀椅公开出卖,百金起价,有意者可于约定日子到青谷藏珍室出价,价高者得之。” 卫希颜哈哈一笑,这老狐狸果然精到头了!居然想到利用名人效应拍卖赚钱,简直是古董级的天才商人! “我猜你和雷枫坐过的那两张椅子定是全场拍卖价最高的!” 名可秀斜眼睨她,“你又知道了?” “那是自然!江湖名人加美女效应,号召力非同小可!哈哈,你坐的那张最终被谁买去了?” “你问这做什么?” “好奇啊,看谁对美丽的女公子最倾慕。” 名可秀白她一眼,“你这话和烈焰公子说去!” “秦无伤?!”难道果真如雷枫丫头所说,他喜欢名可秀? 名可秀对这位英风豪迈的烈焰公子似也有几分欣赏,微笑道:“我当时也极惊讶,后来方知秦兄是担心江湖中有无聊之辈买去胡吹招摇,损坏我和雷枫的清誉,所以他买下来准备一把火烧掉……” “烧掉?”卫希颜本想说可惜,看见名可秀挑眉,赶紧话一转,“我是说摆在家里收着多好!” 名可秀淡淡一笑:“清誉什么的我倒不在意,烈焰公子的好意倒是心领了。” 卫希颜感兴趣道:“秦无伤的竞买价提到多少?” “黄金千两!” 黄金……千两!卫希颜眉角抽搐。果然,那烈焰公子是个有钱的主,把黄金拿来当柴烧! “真烧了?” “差点。”名可秀笑道,“就在点火的那刹那,小白突然扑了出去……” 卫希颜精神一振,知道关键来了。 “隋向圆在每张椅子上均挂有铜牌,标明谁人所坐,小白扑的正是小枫那张。我初时以为小白淘气,抱它走,谁知它拼命抓住椅背,喵呜大叫,好像想告诉我什么。我心头一动,便想将那两张紫檀椅从秦无伤手中转买过来,说留作纪念。” “秦无伤八成不会收你钱。” “烈焰公子确是豪爽之人!” “线索难道就在雷枫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小白“喵呜”一声,名可秀拍拍它,点头道:“不错!小枫那张椅子的靠背上有三个小孔,若非细看实难发现,我用掌力从中震出三根细如牛毫的银针,针尖尚残有一丝青渍,萧先生确定那是青色莲衣的毒血。” 卫希颜陡然扬眉,“就是说,在青谷大会上,有人从雷枫身后发射三枚毒针,穿透紫檀木椅,针尖刺破皮肤,毒素渗入!” 她细细回想当时的擂台布置,雷枫背向北面,而北面台下是一片乱石杂草蔓延到崖壁,若是隐伏一位高手,极难为人察觉。 “正是!因银针细小,凶手力道计算又极精准,刚刚够擦破一点油皮,当时场中情势紧张,小枫全神贯注没有察觉后背有异,即便有所感觉也不过以为背上痒了几下,不会在意。” 名可秀道:“但紫檀木昂贵在于五年一轮,千年方成材,所以有一两紫檀贵如黄金之说,其木质坚硬亦为众木之首,凶手却能以细针穿透椅背而入,更难得是尚未惊动我和雷御!” 卫希颜皱眉点头。就算银针破空之声再细小,也难以瞒过名可秀这般级数的高手,更遑论细针穿透坚硬的紫檀木!然而事实却发生了!难道那针已快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但放眼江湖,谁能做到?或许白轻衣,或是那月下奇人!但真如白轻衣那般的绝顶奇人,又岂屑采用这般手段杀人? 名可秀道:“我于是假设,若我是那人该如何?如果,那椅背事前就有三道孔,然后再隐于台后的乱石中,将三根毒针慢慢射出,穿进比针略粗的椅孔中,不惊动旁人,我有十成把握。” 卫希颜豁然开朗,“台后无人,台前的人都注目于两大医家斗技,那针射出的高度低于椅背,自然不会被人看到!” 她顿了顿,目中锐芒闪现,“如此一来,就有第二个疑问:椅背上的三道孔哪来的?” “隋向圆买入的紫檀木椅来自于名花流所属商号。” 名可秀攒眉,“商号掌柜是可信任之人,但一路船运到青镇,中途难保不出岔子。然而隋向圆是成了精的人物,验货时定是目光如炬,若椅上有孔必会当时发现。所以我推测这三道针孔应是收货后才发生!” “青谷人多手杂,这可不好查了。” 名可秀微笑:“我们还有两道线索。第一,毒血!他们哪来的青色莲衣?我问过唐宗主,那日他到庐山时,曾有十数个蒙面人狙杀他,却在有人中毒后抱起中毒者便撤退无踪。” 卫希颜立时回想起在五老峰时和唐青衣的见面,敢情那时他刚刚遭受过袭击,难怪心情不大好。“看来是有预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 谋了。” 名可秀点头,“第二道线索便是这个。”她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卫希颜,“偷药的桑青被接头的周九杀人灭口,之后周九也被灭口,但杀手没来得及毁灭一切,我在周九家掘地三尺,找到了这个。”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牌,牌的正中镶着块指头般大小的绿玉。 卫希颜翻过金牌,只见背面刻着一行小字:钦赐武翼大夫带御器械周寒。 难道是朝廷的武官? “这‘武翼大夫带御器械’是个什么官职?” “武翼大夫是武官的武阶品级,位属二十二阶正七品;这个周寒的实职却是带御器械,就是皇城司的侍卫。” 卫希颜顿时恍然,“就是江湖人称的大内高手?” 名可秀黛眉凝冷,“小枫若出事,将引发南流北堂的混战,对朝廷来讲,自是乐观其成。” 幕后黑手居然是朝廷中人?想来江湖越乱,对官府越有利!但有一点却让卫希颜疑惑,不由皱眉道:“偷解药的桑青是十年前便故意潜入青谷,难道说朝廷竟在十年前便算计到有这一日?这似乎不太可能!除非是……别有图谋。” 名可秀轻叹道:“预谋起自十年前,说明朝廷对青谷必有所图,小枫的意外应是横生枝节。我认为下毒的应是另外一伙人,桑青偷走解药不过是适逢其会,听命推波助澜一把,让小枫的毒无法可解,将这盘棋成为死局。” “还有一点,”卫希颜又道,“如果那张紫檀椅不是雷枫所坐呢?” “谁坐都一样。”名可秀叹道,“当时坐在台上的不是一派之首,也是各派重要人物,无论谁中毒身死,都将掀起一场滔天大浪。” 卫希颜面色顿时一阴,雷枫原本混在大夫群中,若非她的主意,那丫头便不会落入这场谋算?虽说当时情况她的做法自是合理,但无意中正好掉入别人的陷阱,这让她心里一阵窝火,眼睛便冷了下来。 “希颜,非你之过!” “我知道。”卫希颜唇微抿,伸手在空中画了个三角形,声音冷峻,“绝杀、下毒凶手、大内高手——这三方都因雷枫牵扯出来,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有联系。这其中关窍如何我不关心,但是……我平生最恨被人利用,那下毒的家伙,无论是谁,我都要将他揪出来,算清楚这笔帐不可。” 名可秀低低一笑,话出寒冽如刀:“那便由绝杀开始罢!” 作者有话要说: ☆、绝杀覆灭 花岗岩建造的地下室经香熏火烤后变得干燥,青城派原本用来囚禁违禁弟子的地下狱室被临时挪作了青谷神医萧有涯的医室。 这里显然是青城派囚禁重犯的地方。墙壁地面均是三寸厚的花岗石,透气的窗口用胳膊粗的寒铁为栏,每间囚室铁门均是三寸厚的寒铁铸成。虽然似乎已空置多年,此前又经香熏火烤处理,但花岗岩壁上的暗褐色却隐隐浸出阴气,让人不自觉想象曾经遍布的满室血腥。 雷漠、名鸦啼、月深楼的尸体摆在同一间囚室的木榻上。 惊雷堂和名花流的昔日高手——被制成绝杀药人的十三个杀手仍然用苗藤捆得严严实实,分别关在五间囚室里,如同活着的木人,不需吃喝拉撒,不需睡觉,个个神情呆板、目光呆滞,躺在地上呼吸若有若无,若不是眼睛还睁着,真以为是具死尸躺在那。 卫希颜拿着手术刀熟练剖开雷漠三人的肚腹,萧有涯俯身细细检视,不时将不同颜色的药水滴在肌肉和骨骼上观察形貌变化。 囚室外,雷电、萧流金一站一坐。 室内手术刀刀锋流畅划过肌肉,声音细不可闻,却如尖刺插入两人心脏。雷电双拳紧握,目光死死盯在对面的花岗岩壁上。 萧流金闭上眼又睁开,只觉胸口隐隐的疼痛,不由深吸口气,眼中突然映入一道纤长人影,挺秀容颜浮现哀伤,却更加清冽透骨,红唇紧抿,扯出一道优美却坚毅的弧线。“少主!”他低低喃语,胸口的痛楚奇异般慢慢平静下来。 时间如刀刻留痕,一寸寸划过。松明火把噼叭微响,地下狱室不分昏明,名可秀目注壁角沙漏滑落两道刻痕,抬步慢慢走近寒铁门,伸手推门而入。 铁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青城派密林深处,一道灰色的鸽影倏然升空,片刻,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 青城掌门罗晚嵩半倚在榻上,面色因伤势未愈而显得有些暗黄,平日精光灼灼的目光此刻却有些昏浊无力,长子罗少崇服侍着他喝茶。 睡罗汉罗晚迟斜靠椅上,眉眼间睡意朦胧,仿佛十数日前青城大战中他表现出的机敏只是昙花一现,花谢后又打回了无精打采的原形。 “二弟,你说唐门有消息?”罗晚嵩只喝了一口,摆手让儿子端走。 睡罗汉眼皮子稍微睁开一点,“那人叫唐飞。” “唐门突然来人,”罗晚嵩支起身子,“难道是那指挥药人的杀手终于禁不住唐门的折磨,招供了不成?” 罗晚迟耷着眼皮,“那年轻人说带来重要消息,必须面见掌门才肯讲。” 罗晚嵩目中划过一道精光,转瞬又回复到那双昏浊的老眼,“让他进来。” 唐飞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瘦,奇瘦无比,一袭青衫笼在身上空空荡荡,仿佛衣衫遮盖下的不过是一头骷髅架子。 唐飞的脸颊很瘦,颧骨却高耸如剑。一双眼睛,大大的、圆圆的、亮亮的,睫毛长长的,动一下,如一柄小扇子,忽悠悠的情丝脉脉。这双眼无论放在哪个姑娘的脸上,无疑可称为漂亮,极其漂亮!但安在唐飞那张瘦脸上,却犹如一具骷髅长了双美眼,幽森瘆人! 罗少崇只看了他一眼就不由移开目光,只觉浑身上下起了一圏细毛,根根竖立地颤悠。 青城掌门和长老看见的却不是唐飞的脸,而是“唐飞”这两个字,更确切地说,是“唐飞”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 “听说你是唐宗主的大弟子?” 罗晚嵩的声音不怎么大,却听得罗少崇心里抖了一下。唐门宗主的大弟子?甚么重要消息需要唐门宗主的大弟子亲自担当信使?难道真的是那杀手招了? “是!”唐飞说话的风格一如他师傅唐青衣,简洁利落,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唐宗主一路之行可平安?雷大娘子可安好?”罗晚嵩关心问道。 “家主一路平安,但雷大娘子服下解药后时醒时昏,是以家主无法远行,故命在下前来传信!” 罗晚嵩隐隐有些激动,“信在何处?” “是口信。家主吩咐,只能告之青城掌门一人。” 罗晚嵩不由皱眉,罗少崇忍不住喝道:“大胆!” 唐飞静立不动。 罗晚嵩挥手道:“二弟,少崇,你们都先下去。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 ” 罗少崇急道:“爹爹,您伤势未愈,万一有人心怀不轨……”不放心地扫了唐飞几眼。 罗晚嵩语气微厉:“下去!” 睡罗汉已慢悠悠飘出房门,罗少崇心有不甘,只得恨恨瞪了一眼骷髅青年方退下。 “年轻人,你带来什么消息可以说了!” 唐飞却飞出屋外,四下绕了一圏方又飞回内室。 “年轻人,你很谨慎!”罗晚嵩目中有一丝赞赏。 唐飞平静道:“家主吩咐:此事干系极大,务必小心!” “你说吧!” 唐飞道:“代传家主话:上次带回唐门的杀手已经招供。” “想不到那杀手在青城一字不吐,到了贵派手里,还是招了。” 唐飞垂目,“炼毒院唐斗长老人称毒阎罗,至少有三十种法子可以让铁人开口!” 罗晚嵩状似昏浊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容色却是淡淡,道:“他招了什么?” “家主说:罗掌门的揣测是对的,青城派有内奸。” 罗晚嵩面容沉肃,笑声低哑。 寿筵时刺杀他的三位药人藏身于地下密道,事后搜寻发现那条地道的出口一直延伸到青城广场外的密林中。如此长的一条地道,显非一时一日仓促挖就,如果没有内应,绝杀如何瞒得过他这一派之主弄出一条直通青城主殿的地道? 唐飞想起师傅说过的话,不由对这位青城掌门生出一丝钦佩。 睡罗汉罗晚迟作为青城派大长老,掌门的同胞兄弟,无疑是青城派第二号人物,假如罗晚嵩暴死,因长子的不成器,次子又沉迷于商事生意,最有可能继任掌门之位的便是这位睡罗汉了。然而罗晚嵩却在危急时刻,毫不犹豫地将青城派抵御大敌的重任交托给最有嫌疑的兄弟,这份胆色让人不得不服! 睡罗汉若不是内奸,自是为青城尽全力;若是内奸,为了自身不暴露计,也不得不装作尽力。这便是战前青城掌门暗托唐青衣之事,如果睡罗汉真有一丝作伪,以唐青衣的精明和眼力定将看破。然而唐青衣没有看出任何破绽,睡罗汉只需迟滞片刻找到那暗中指挥药人的杀手,青城大战的结果可能便不一样。 “内奸是谁?”罗晚嵩语声沙哑凝重。 房内突然一静,片刻,便只听见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密室内,弓着身子窃听的男子愤怒低咒一声,“可恶,居然用写的!” 那人耳朵离开墙壁中伸出的一支细细竹管,在密室内踱了几步,皱眉低语:“难道那杀手真的知道什么?” 那么,老不死是知道了? 哼!知道又如何?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大不了鱼死网破! 男子阴冷的面容上流露出刻骨的仇恨,突然神情一动,又俯身将耳朵凑到竹管处。只听得唐门大弟子低沉冷静的声音传入:“那杀手身份重要,我们已知晓了绝杀的总部所在。家主十日后赶过来,和各派商议歼灭之事。” 密室内的男子面色一变,越听下去脸色愈显凝重,良久冷哼一声,匆匆起身走出。 *** 葱葱郁郁的林木沿山势蔓延丛生望不到边际,晨晖下鸟雀声叽喳。 “难怪我们追查绝杀十年却无所获,竟是将巢穴开在山腹中。” 名可秀飘然立于树间,仰目远眺。 卫希颜站在她身侧,笑道:“那个偏执狂大概已接到青城派内奸传递的消息,以为我们至少要个把月后才能从青城赶到,却不知现下已经站在他的老巢门口了,这会儿他怕是以为咱们还待在青城派的地下狱室中呢。就是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名可秀赞道:“希颜的引蛇出洞之计极好,若我们直攻其巢穴,即使覆灭绝杀,也将付出极大代价。” 以最小的代价完成任务,是她的佣兵团生存秘诀之一。 绝杀将总部建在武夷山山腹内,按江月子提供的情报,入口易守难攻,每过半个时辰换一次口令;山腹内机关密布,每次出入都是不同的落脚点。若是强攻进去必定损失惨重,倒不如打草惊蛇,透过青城派的内奸让绝杀误以为俘虏招供泄露了总部所在,从而引蛇出洞,一举歼灭。 微风拂过,一青一黑两道人影倏忽闪现在二人眼前。 卫希颜回头笑道:“绝杀大概以为你还在唐门守着雷枫那丫头哩!” 唐青衣冷寞面容上掠过一抹柔色。 名可秀笑容欢悦:“唐宗主准时而至,小枫定是无恙,可秀这便放心了。” 唐青衣略一点头,也不多言。 卫希颜看向雷御,招手笑道:“小御伤好了?” 雷御沉默无语,或许是想起了一个月的粽子遭遇,薄唇微抿低“嗯”一声算是作答。 卫希颜暗暗好笑,转问唐青衣道:“雷枫呢?” 唐青衣面上神色有些古怪,淡淡道:“她暂时留在唐门。” 卫希颜眉一挑,照雷枫那活蹦乱跳的性子,怎会愿意留在沉森森的唐门?难道是被唐烈留下的?唐烈留她作什么?她以目光询问唐青衣,回过来的眼神却是深沉无解。 名可秀黛眉倏然扬动,目光清冽如水,望向林深处山径,“蛇出洞了。” 卫希颜缓缓拔出腰间那柄无鞘细剑,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副鬼脸面具戴上,唇角弯起迷人笑容:“各位,杀手之王出场了!”身姿优雅如同是去赴一场豪门盛宴。 *** 一百多个清一色的蒙面黑衣人鱼贯而行,黑压压的一长串行进于密林小径却无丝毫声响。到得山口,林木渐稀,灌木低矮丛生。 行进在队伍中段的一个高大蒙面人突然脚步一顿,喝道:“停下,结队!” 一声清脆的鸟鸣划过。 “蓬蓬蓬……”数声闷响后团团白烟弥漫。 “有埋伏!屏息,小心毒烟!”高大的蒙面杀手头领反应迅捷,却仍是慢了一步,白烟中一起便倒下七八个杀手。 几与同时,“嗤嗤嗤嗤嗤嗤!”,响声如密雨穿林,漫空皆是。 “小心暗器!” 扑天盖地如蝗雨,白雾浓重中众杀手目不能视,口不能吸,唯有挥舞手中兵器闭目听风辨位击落暗器,不时与身边同伴的刀剑相磕,扰了听觉,但凡被蝗雨般的剧毒暗器擦破片皮,便立时倒地不起。 “蜀中唐门!” 高大杀手头领不由咬牙,却不敢开口,白雾中打出的散开手势又不能为众杀手看见,只得率着身边的杀手往前冲。 好在绝杀的杀手们杀人经验丰富,在初始的慌乱后便镇静下来,或三人一队,五人一团,结成圆周挡击暗器。 暗器声渐渐小了,杀手头领方松口气,突然面色又一变,耳中已听到劲弩破空的声音。 尖锐刺耳,公输轮的机关弩? 百道巨毒劲弩数番轮射,杀手结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 队拼力挡格。他们武功俱不是泛泛,却苦于要运气屏息,内劲便失了两三分,这些劲弩力道更胜普通弓箭三倍,一个失神不是被毒弩擦破而死,就是泄了口气吸入毒烟致死。 杀手头领心知中了高手埋伏,领着身边十数杀手挡格闪躲往前突围。 箭雨突停,白烟蒙蒙中似乎有无数道人数晃出,兵器交击之声震耳。那头领心中一沉,耳中便闻得一声低笑,瞬间刺目眩光穿透白雾,冲天而起……即使紧闭双目也能感觉到刺眼的绚丽,他心中一惧,本能挥刀护住周身,耳边只闻惨哼阵阵,胸腹背处刺痛传入,不由闷哼一声,在几个心腹的拼死护卫下冲出山口。 血腥味弥漫山林,在近百个黄衣、红衣、青衣武士的围杀下,被连番突袭搅得心力疲惫的黑衣杀手一个接一个倒下,余下的二十多杀手见脱困元望,极是干脆俐落的反转刀锋割断自家喉咙,除了逃出去的杀手头领及下属十数人外,黑衣杀手全数覆灭。 雷御望着满地尸体,手中弩机微微下沉。 似乎……有些胜之不武! 卫希颜取下鬼面,挥手抖掉细剑上的血珠,淡淡道:“战争,要的就是结果!最大化地保存己方实力去消灭敌人,方为战之上策!” “说得好!” 一道清脆的击掌声,一个约摸二十二三岁、长发系带的紫衣女子排众而出,高挑的身材在武士劲装的紧裹下更显优美矫健,皮肤呈浅麦色,两道剑眉斜飞入鬓,面容如男子般俊朗,黑眉下的一双眼眸却如春水般明媚动人,将男子的英朗和女子的妩媚完美揉合在一起,既不过分刚硬,又不失之娇柔,形成一道极其吸引人的独特风格。 卫希颜暗道一声赞,不由揣测这女子是何人。此战虽是她献谋在先,但前后调派却是名可秀和唐青衣在指挥,对南流北堂的人她是一个没见着,此刻观惊雷堂众人看向这女子时的崇敬眼光,想来必是此次三方联合作战中属于惊雷堂一方的首脑人物了,难道是十大高手中的某一位? “霜师傅!”雷御神色恭瑾,抱拳行礼。 那紫衣女子俊眉略挑,灿烂明朗的笑容在唇边绽放,春水般明媚的眸光深深凝注卫希颜,洁白整齐的牙齿在浅麦色的肌肤映衬下愈发白得耀眼。 “这位漂亮的少郎君想必便是近日风头劲起的圣手卫郎了?” “希颜,这位是惊雷堂的雷霜雷四侠。”名可秀微笑向她引见。 雷霜! “雨雪风霜电,鸣耳震天下!”——惊雷堂十大高手排行第四的雷霜?! 竟是这样一位风姿独特的女子! 卫希颜想起前世的佣兵伙伴,眼眸里掠过一抹怀念,唇角不由微挑,心头涌起一抹难以言喻的欢喜,“我是卫希颜,叫我希颜便好。” 名可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少见她如此亲近人的,似乎对这位雷四侠特别投缘? 雷霜心中也生惊讶,一种异样感觉从心底掠过,明明是初次相见却油然生出奇怪的熟稔,笑容益发粲然:“雷御极少赞人,对你却是多有推誉。我一早猜想不知是个何等英风伟致的男子,却原来秀美玉致更胜女子。不过,我喜欢!”她拍掌一笑,春水般的眸子异彩流转,一时俊朗与娇艳并存。 唐青衣、名可秀知这女子素来性情不羁,言语大胆,也不以为奇,雷御却是轻微皱了下浓眉。 卫希颜哈哈一笑,这女子的性情气度极似她前生的佣兵伙伴秦瑟琳,心中已生出好感。两人言笑一阵,竟颇有相见恨晚之意,态度之亲近让名可秀不由得又多望了几眼。 这时,三方武士已清点出杀手尸体,一共八十七人,除了三人面貌无损外,其他八十四具尸体俱是面容尽毁。 三具面容周正的尸体被抬到唐青衣等人面前。 苍白的面庞,显是少见阳光;面貌均在四十岁左右,面白无须,明明是男子却给人阴柔的感觉。 卫希颜看了几眼,腰间细剑突然挥出,挑在一具尸体的下身。 果如她所猜想,剑尖又迅速掠过其他两具尸体,摇头道:“都没了。” 名可秀眸子闪动,“这三人定是指挥这些杀手的头目。” 雷霜明白过来卫希颜所说的“没了”,气怒下狠狠踢了尸体一脚,“该死!害我雷霜兄弟的居然是这帮没种的阉货!” “少了四个药人!”雷御语音沉厚,“方才交战的杀手中没有药人。” “看来是先转移了。”唐青衣若有所思。 “惊雷堂两人,名花流两人。”名可秀望向山外,目光幽深,“我有预感,这四位兄弟,迟早会出现。” 话音未落,地下草皮隐隐有些震颤。 卫希颜侧耳倾听,阵阵沉闷的回响,她倏然想到一个可能,不由急道:“快走!绝杀在自毁巢穴。” 震颤越来越急,不一会儿似乎整座山都在抖动。 百多位高手急速掠出山口,远远的,看见身后中间一座山峰陡然陷落了下去,激起周遭山石林木塌落四滚,一阵山崩地裂后,四周一片狼籍。 众人相顾骇然,均想这绝杀行事果然狠辣,这么山陷地塌的一毁,纵然有什么线索痕迹,也全数被淹灭掉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雷御慢慢道。 卫希颜笑道:“小御说得没错。这幕后的家伙,尾巴总是会再摇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庐山交心 花厅内,卫希颜双眉微皱,她现在已经非常后悔和名可秀对弈。 “小卫,你完了。” 雷霜偏过头来直接下了定论,英朗的面庞上笑容肆意,眼波却柔媚无比。 “别叫我小卫!” 卫希颜剜了她一眼,天知道她当初怎会觉得这女人亲切,跟秦瑟琳那女疯子一样,专喜和她作对。 名可秀纤长光润的玉指轻拈棋子,轻笑声中促狭地看向对面蹙眉的那人,棋子缓缓落下…… 突然,眼前绚丽绽放,如春日桃花枝头摇曳,粉嫩润红的花色,散发出淡淡清香,温温暖意融入眼底,再一点一点浸入心端……一瞬间的迷漫,一刹那的恍惚…… “噫哦!”雷霜一声嗤笑。 一子落偏!——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卫希颜哈哈一笑,手中黑子迅捷无伦脆声放下棋盘。 “哈哈哈!可秀,你输了!” 雷霜一旁笑得打跌:“小卫,为了一盘棋,你居然连美色.诱惑的手段都使出来,我服了你。” 卫希颜面不改色不变,“圣人言:重在结果,不在乎过程。” “哪个圣人说的,我咋不知?”雷霜一时奇道。 “卫圣人说的!” “厚颜无耻!” 名可秀忽然轻笑,波眸凝望对面如玉清透的那人,“魅惑”二字油然浮上心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 头,“希颜,三局两胜呢!” 雷霜放声大笑,纤手大力一拍某人肩膀,揶揄道:“小卫啊小卫,你的美男计早点施出来就好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卫希颜白了她一眼,对着名可秀苦笑:“好,认赌服输!” 依照二人事前的赌约,输者必须为胜者做一件事。卫希颜心中原有着盘算和把握,哪料得名可秀竟是高手中的高手,末了她居然是凭“牺牲色相”才扳回一局,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雷御在厅外院中独坐已久,听到厅内声音,沉静的目中也泛起一丝笑意。能让那家伙吃回瘪,当真大快人心! 名可秀眉间掠过一缕不经心的温柔,唇角浅笑慧黠,轻抿一口茶悠然道:“可秀一时想不出什么事,此笔就暂且记下吧。” 话音方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雷御沉厚的声音随之传出:“隋主管,是否萧先生处已有消息?” 卫希颜三人相顾一眼,都起身走出花厅。 三人步入院中,雷御身旁已多了一个高瘦的青衣男子和一个麻衣鸠结的中年乞丐,那青衣男子是华山掌门松旦辰的师弟田钰,中年乞丐则是丐帮的六袋长老盛季程。 绝杀覆灭后,萧有涯指出药人病情复杂,最好从青城移到青谷医治。之后药人由南流北堂的高手护送转移至青谷,迄今已有一月余。 三个多月前,南流北堂和唐门三方设陷伏击绝杀之局,除了青城掌门罗晚嵩知晓外,华山、丐帮、少林、黄山、峨眉五大门派均被隐瞒在内。事情终了后,各派掌门惊愕意外后都多少有些不满,尤其华山掌门松旦辰和丐帮帮主乔公初,既庆幸保全本派实力,又对唐门和南流北堂合谋排外的做法暗地恼怒,因此对药人转到青谷从心底起了提防,坚持要随行护送。 唐青衣淡淡一句话惊退二人,“月前唐门曾发生内乱,查出朝廷奸党隐伏在唐门多年的内贼!”五大掌门闻之暗惊。 这十几年来朝廷和江湖暗流汹涌,若是连神秘莫测的蜀中唐门都被朝廷鹰犬渗透,其他门派又如何?一众掌门顿时去意匆匆,松旦辰和乔公初权衡下终是自家安危着紧,只得留下一名心腹随行到青谷,名为护送,实则是监视南流北堂。 卫希颜扫了眼田钰和盛季程,心底暗自好笑,就这两家伙,能防得了名可秀和雷霜?给她俩提鞋都不配! 隋向圆拱手道:“各位贵客,我家谷主有请。” *** 青谷自从发生桑青盗药事件后,萧有涯的药室便成了隋向圆最关心的地方,向来有铁公鸡之称的青谷大主管竟不惜花费重金打造谷主药室。 药室内四面墙壁包括地面均采用三寸厚的花岗石造就,外包一寸厚的寒铁,以砖泥白灰砌上,外表看去似乎和普通墙壁无异,却是连顶尖高手也无法轻易破壁而入。墙上透气的窗户均用胳膊粗的寒铁为栏,药室铁门更是用十寸厚的寒铁打制,可谓牢固不破。 卫希颜看到这新药室便想起青城派的地下囚室,不由和名可秀对视一眼,均暗自好笑。 这药室比起青城派的重囚之地却是多了个特别,但在那寒铁门的锁上。当初桑青偷药成功便是因偷配了钥匙,经此教训,隋向圆心一狠,为打造一把好锁抛出大把金银。 江湖人尽皆知,兵器打制首推天机阁的公输轮;但论机关之术,“小孔明”诸葛恨生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隋向圆重金请入这位机关大师打置了一套不需锁匙的机关锁。 诸葛恨生打造的这套机关锁名为孔明锁,传说是三国智慧之神诸葛孔明发明,用六条木块采用八卦原理巧妙啮合形成上百种组合,只有转到唯一正确的组合才能开锁。诸葛恨生自诩孔明后代,对先祖发明的孔明锁经过多年细研后又进行了完善,用千年寒铁代替木头制成锁块,更坚固不为外力强行破坏,再以天干地支标记每一锁块,然后将三十个单独的孔明锁重叠串成一套孔明锁,锁块扭动足有上千种组合,唯一正确的开锁组合只有萧有涯一人掌握。 如果转动错误,便会发出响彻整个青谷的尖锐叫声,同时喷出唐门特制的迷药,即使是一流高手屏住呼吸,只要皮肤上的毛孔吸入一丁点也立即会昏迷倒地。 隋向圆曾私下向卫希颜夸口:青谷神医药室的安全敢称天下第四,仅次于南流北堂的总堂和刑部天牢。卫希颜却担心那长达三十个天干地支符号的开锁组合萧神医能否记牢?事实表明萧有涯能成为医道天才绝对与他超强的记忆力有关,连三十年多前一个小病例的细节都记得巨细无遗的人,记住三十个组合字符应该不是难事。 一行七人站在当世排名第四的密室门口,寒铁门紧闭。隋向圆正要按门铃,一个青衣小厮突然从东面匆匆而至,向隋向圆递了一个纸条后又转身离去。 隋向圆看完纸条拢入袖中,转身歉然拱手道:“各位贵客,十分抱歉,方才谷主通报临时来了非得急见的客人,未知几时可谈完,故只得请诸位来日再谈药人的病况。谷主请敝人代他向诸位致歉!” 名可秀微笑道:“萧先生客气了。既如此,我们且回,再等隋主管通知便是。” 田钰皱了皱眉,闲待了一个多月他已有些不耐烦,语气微带不满道:“不知萧神医会的是什么贵客?”重要到连他们也需要等待! 隋向圆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抱怨,圆脸上笑容分毫未减,笑眯眯道:“谷主会的什么客人敝人也不知晓,一般病情越是紧急的客人在谷主心中越是重要。” 雷霜哈哈一笑,田钰碰了个软钉子心中微恼,被美女一笑更是挂不住,低哼一声连招呼也不打转身离去。 “老化子大把时间,萧神医得空时随叫随到。各位,盛某先填五脏庙去了,呵呵告退。” “这老化子倒是比那瘦田鸡圆滑!”雷霜轻蔑笑了一声,眼睛乜斜向青谷大主管,哼哼道:“隋胖子,别跟我打马虎眼,老实交待你家谷主会谁去了?” 隋向圆知晓这雷四侠的脾气,越是躲闪越会被她揪着不放,当下摊开手苦笑道:“谷主匆匆而就的纸条,不过短短几个字而已,确实未有说明。” “是吗?”雷霜眼一眯,瞬时一股压力令隋向圆几欲窒息,额间不由沁出微微冷汗。 名可秀眼眉微挑,却是故作不见青谷大主管的窘状,双眸悠然环顾周边景色。 卫希颜暗叹隋向圆这回可是惹恼了两尊大神了,但雷、名二人俱是有分寸的女子,想来看在萧有涯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难为他,遂也笑笑作环顾忽视状。 隋向圆暗暗叫苦,正顶不住时,压力突然一缓,便见雷御踏前一步道:“霜师傅,隋主管也不知情。” 雷霜瞪了雷御一眼,哈哈一笑道: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 “雷霜一时情急药室中的兄弟,隋主管莫怪。” 隋向圆打哈哈道:“哪里哪里!” 雷霜灿然一笑,转身大步而去,雷御犹豫了一下,向卫希颜三人点了下头,跟随离去。 望着黑衣青年离去的方向,卫希颜眉毛微挑,这两人,有点意思。 告别隋向圆后,她和名可秀并行于谷中幽静林道,对身边挺秀优容的女子道:“你怎么看?” 名可秀眼眸一闪,唇角微勾,道:“依萧先生的性子,病人在他眼中第一,除此之外,任是江湖大豪还是官场权贵皆一视同仁,能让他临时失约的贵客,确实让人好奇。” 她语气顿了一下,黛眉微攒道:“比起这个,我更关心药人的状况。希颜,你看萧先生有多大把握?” 卫希颜摇头道:“难说。从前次解剖雷漠三人的情况来看,药人的大脑神经一部分萎缩,一部分又特别发达,所以武功潜能激发,人却形如痴呆。萧先生如研药成功,帮助大脑回复常态,或可得治。” 名可秀叹道:“但愿如此。” 两人漫步林间,到得岔路口时,脚步同时一顿,容光挺秀的女子忽地嫣然一笑:“希颜陪我庐山一游可好?” 卫希颜眨眼道:“这是否算输棋的承诺?” 名可秀同样眨眼一笑,碧袖轻拂飘然而去,语声悠然:“希颜如不愿意可秀不勉强。” 卫希颜失声一笑,她敢不愿意么? 夕阳为庐山青蒙的翠色镀上了一层鱼鳞状的金边,两人踏枝掠叶并肩而行,登临绝峰之上,绚烂晚霞仿若触手可及。 两人站在崖前突石上,俯望足底云海斑斓,名可秀衣袂飘舞更显风姿飞扬。 她清冽眸子望向这绚丽景色,轻叹一声:“南国江山秀丽如画,北境风光雄奇俊丽,怎不让人为之沉醉倾倒!” 卫希颜回眸看去,只见身旁女子挺秀颜容溢出一层光辉,不由笑道:“看来可秀是心怀大志之人!” 名可秀微微一笑后却黛眉紧蹙,眸光突然忧郁黯然,容色凝重,吁叹口气,缓慢道: “江湖朝局本是一盘棋。当今赵官家信重蔡京王黼童贯等贼,只知‘丰享豫大’,大兴土木,耗费民夫四十万,民力被这所谓的彰显‘广乐’‘富足’之行弄得憨困不堪,又设造作局、应奉局、花石纲、西城括田所,种种逆行搅得民怨沸腾!江湖多有不愤义士,刺杀权奸贼臣,劫掠花石纲,朝廷非但不思己过,反而暴怒下大力打压江湖。 “值此之际,幽云之外又有异族虎视,朝廷却不知警醒,反而边备松驰。几年前联合女真人抗辽,十万宋军却被辽兵打得落花流水,徒遭胡人耻笑。辽廷腐败已不足为患,反而女真人兵势雄起败辽无数,其后恐为劲敌。可惜东京仍是歌舞升平,朝野有识之士尽被奸党打压。时局败坏若斯,纵使河山秀丽,也让人心中不畅!” 卫希颜闻言不由对身边女子生出敬意,沉吟片刻,问道:“如今江湖之势又如何?” “南流北堂对峙,六派一帮自扫门前雪。江湖多热血,却如一盘散沙难成大器。如能聚沙成塔,共赴国事,何愁内贼不平,边事不靖?” 名可秀幽叹一声,继续道:“五年前托塔天王晁盖劫了蔡京生辰纲,聚一帮豪雄建立梁山水寨,悍然与朝廷对抗,童贯数万大军强攻不得,莫可奈何。少宰(副相)王黼便使计分化梁山。 “父亲与托塔天王有故交之谊,曾劝其徐图缓进,先稳内部,可惜晁天王一意孤行,贪攻冒进,被奸人设陷而死。托塔天王一死,梁山顿落宋公明(宋江)之手,此君急公好义,却与晁天王志向相反,一心视入朝为官才为正道,被朝廷许以靖边招安,孰料却是被派去围剿方腊的永乐会……” “方腊?”卫希颜失口打断,连忙掩饰一笑,“方腊是什么人?永乐会又是什么?” 名可秀瞥了她一眼,心想希颜若真从过军,怎会连镇压方腊这桩大事都不知?压下心头疑惑,她慢慢道:“这话说来就长了。” “慢慢说,我不急。”卫希颜笑道,她自是知道北宋末年的方腊起义,但听名可秀所言竟似是一个江湖帮会? “方腊的父亲洲山大侠二十年前名动江湖,后来举家退隐青溪。方腊是方家大郎,自少嫉恶如仇,成年后结交了数位豪侠青年,专事打抱不平,在青溪颇有侠名。 “宣和二年时,青溪天降奇石,掉下将地面砸出道深坑,其石巨如山丘,色如赤金,隐有祥纹。当地县令为讨好媚上,上报为‘祥瑞’,强驱村民掘掉农田拖移天石,意图献石升官。那年大旱,村民颗粒无收,县令却拒不放粮,民心本就怨愤,此刻被贪官下令挖毁农田,愤怒爆发,护田心切的村民失手打死两名差人。 “方腊见事情无法善了,索性率村民冲进县衙,开仓放粮。青溪县令逃出后,纠合五百军士回剿方家村。方腊道‘当今无道,天下不公,贪官污吏横行,百姓哪得安乐’,遂立永乐会,扯起反旗,不日便引得四方江湖豪杰和百姓投靠,攻克四县,西下歙州,南达杭州,童贯十五万大军进逼不得! “此时朝廷的镇压大军里却出了两位将才:张嵇仲(张叔夜)和韩良臣(韩世忠)。若梁山和永乐会南北呼应,稳扎徐打,或许能多支持几年,到时……”名可秀眸光意味深长,“待得时机成熟,未必不能荡宇内、清朝野!” 卫希颜奇道:“梁山、方腊起兵反对朝廷,南流北堂没有趁机插一脚?” 名可秀臻首微摇,“希颜,你有所不知:惊雷堂和名花流称雄十年,朝廷早有忌恨,只是因太祖昔年与紫君侯傲惊神有约,朝廷不得进剿江湖,蔡京等才不敢在明面上动手。而宋公明和方腊空有抱负,却无大智大慧,一时或能称雄,但终难成就大气候!雷总堂和父亲均看到这一点,暗地或有援手,明面却是绝不沾惹,以防被朝廷抓到口实,正好有了借口大举血洗江湖。” “原来如此!” “朝政上的事,还需到朝政上解决!蔡京、王黼、梁师成、童贯等人狼狈为奸,却非铁板一块!之前,我等曾利用他们之间的权争,迫使蔡京被皇帝罢相,王黼为相后在形势所逼下不得不减轻赋税,并罢免蔡京一些门人,由此激化了蔡、王二党之间的矛盾——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名可秀的声音铿锵:“早在多年前,我们便怀疑‘绝杀’是朝廷隐在江湖的耳目——无论是以杀手方式暗中替朝廷除去异己也好,还是迫使梁山英豪攻打方腊也罢,都是朝廷一贯对江湖的策略:以江湖制江湖!是以前番名花流、惊雷堂、唐门三方联手覆灭绝杀,既是去掉朝廷横在江湖的一根毒刺,也是暂缓彼此仇怨共图国事的一次尝试。”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 “真是深谋远虑!” 卫希颜不由苦笑,她本因雷枫而被陷入绝杀,为了结这个杀手组织的追杀威胁才与唐青衣、名可秀定下杀手之王的计策,千里奔波来回辛苦,到头来却是为江湖三大派做嫁衣衫,心底油生一缕被人利用的艰涩。或许,是因不觉中已将这女子当成可信赖深交的朋友?方会生出被信任之人欺瞒的酸涩感觉? “希颜!” 名可秀眸子深深凝视她,语音幽幽入心:“可秀家母早逝,家姊家兄不喜江湖争斗,可秀年少成名,自幼被父亲寄予厚望!明里风光耀眼,是人人羡慕的名花流少主;暗里却是处处谋算,步步惊心,叔伯辈有的目光短浅、有的为一己之私勾心斗角,让人不由得痛心悲凉!常于深夜梦中惊醒,只觉百年孤独,心中之苦却无人可诉、无人可听!” 卫希颜不由低叹一声。 黑暗中独行的荒凉孤寂她曾感同身受十多年,一时惜惜相怜,心底那点酸涩也消失无踪。将心比心,她若处在名可秀的位置,行事也必是如此——她自已又何时是个纯良的人了? 只是胸口仍然有一丝莫名的不舒服,或许是怪责名可秀未将她当成真正的朋友,隐瞒了诸多事实?但回过来一想,她对这女子又何尝完全坦诚了? 想到这,卫希颜抬眸微笑:“可秀,我明白!” 名可秀怔怔看了她一阵,又幽然发出一叹,眸光投向足下云海,久久方道:“希颜可信,人与人之间有种机缘?” 不待她回答,这风骨挺秀的女子清音铿然:“我相信!”转身面对卫希颜,语气柔和而坚定:“可秀和希颜相识不到一年,却已将希颜当成平生唯一知己!” 卫希颜眼眉耸动,心底一阵翻腾。 名可秀和白轻衣不同! 她能轻易相信并亲近白轻衣,是因这女子在江湖之外,是不沾尘世的“仙子”,她不担心什么世俗的阴谋诡计;但名可秀不同,她是江湖大帮名花流的少帮主,这对于前生混黑帮又拼死逃离黑帮的卫希颜来讲,有种心理上的阴影——处于这种位置上的人,必得心狠手辣杀伐决断,绝不是善良之辈! 若非因雷枫而阴差阳错地招惹出了名花流,她无论如何也不情愿与这种大帮派的女少主扯上什么关系……但从流花客栈到庐山,从雷枫中毒到共谋绝杀,长时间的相处已让她对这位谋深智慧,又意志坚韧的女子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再难挥袖洒然说两不相识。 此际听得她道出“引为唯一知己”,卫希颜心底翻滚之时,也不由得一阵欢喜,长吸了口气,“可秀不怕信错人?” 名可秀黛眉飞扬长声一笑,清音掷地有声:“人生哪得几回痴!百年也不过短短一瞬,千般防备,万般小心,纵使终生不行差踏错一步,这般人生,又何其索然!可秀相信自己眼光,若真看错,名可秀自当认栽无悔!” “说得好!”卫希颜心情又欢喜又激荡,不由扬声大笑道:“不愧是名可秀,有胆识,够担当!”前生虽坎坷,却也有后背可托的战场伙伴!她声音朗朗:“人生在世,当断则断!生死伙伴,可遇而不可求!卫希颜今生得遇名可秀为至交,实是欢喜非常,不虚这大宋……江湖一行!” 两人对视一笑,不约而同扬眉抬手,“啪!”击掌相交,相握而立。 “希颜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 卫希颜想起归家之路的渺茫,不由唇角苦笑:“目下我只希望尽快查清身世之谜。” 名可秀惊讶扬眉,“身世之谜?” “可秀,你我既是知交,我的身世自然不瞒你。”卫希颜一笑道:“说起来唐青衣那家伙和我可算亲戚!” “噫?”名可秀顿时惊讶不已。 卫希颜便将卫信南、唐碧颜和云青澜之事,包括凤凰神功秘诀尽数告之于她,仅隐去了唐烈和云青珂的感情以及有关白轻衣家族赠功之事。 名可秀听得明眸异彩涟涟,末了不由感叹:“原来希颜的身世竟如此离奇,难怪你自称出自山野没有师承,没想到竟全是实情。” 她黛眉又皱了下,“但观希颜为人处事却又十分的……沉稳练达,倒不似初出茅庐的……而且,”她抿唇一笑,眸子光芒明睿,“希颜身上似有一种杀气,仿佛曾经历事过血海战场般凛人!” 卫希颜暗道名可秀厉害,竟能看出她身上沉淀的佣兵杀气,笑道:“我身世离奇,随义父潜隐山林,这性子自小便被打磨,哪还能像一般少年人那样张扬?至于杀气嘛……可能是从小就在丛林里生存,和虎豹狼群等野兽拼得多了,见多了血养出来的……可秀不说,我还不觉得!” 名可秀挑了挑眉,总觉有地方隐隐不对。卫希颜嘻嘻一笑,又道:“再则,我本是女子,自小就不得不扮作男子,行事考虑自然是要谨慎周到些,到显得有些老气了……” 名可秀“噗哧”一笑,唇角一勾,道:“终于说了?我还准备看着你瞒到何时!”她话里戏谑着,心底却因她的坦白生出几分欢喜。 卫希颜呆了呆,吃惊下不由指着她,“你、你、你……难道你早知我是……不可能啊!”被世外高人的白轻衣一眼看透也就算了,怎么在名可秀面前也是无所遁形? 名可秀忍不住吃吃一笑,握住她手道:“希颜可知人与人之间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记得在流花客栈初次见你,我便生出疑惑,心想世间哪来这般清灵秀逸的男子?后来,观你和雷枫相处的情形,又细察你言行神态,渐渐加深我的怀疑。” 卫希颜打一个悚,故作害怕道:“好厉害,竟然在暗中早将我观察了个透……啊哟,名少主果然明目如炬,在下佩服佩服!” 名可秀白了她一眼,悠悠笑道:“希颜扮装极其逼真,并无女儿家的娇柔,换作别人也未必看得出来!可秀不过是凭直觉大胆猜测罢了。” “哎唷喂,你这第六感也太灵敏了吧!” 名可秀虽未听过“第六感”,猜也知是指她直觉厉害,轻声一笑。 她纤手突然紧握男装清逸女子,眸子凝视她,柔声道:“希颜如此信我?” 云家仇人遍地,凤凰真诀更是招惹江湖觊觎,身边女子却毫不犹疑地坦然相告,怎不让名可秀心旌动摇,油生感动! 卫希颜凝望晚霞斑斓,想起前生幼时在福利院遭受的欺凌以及在黑帮的挣扎和倾轧,曾经让她除了妹妹外,再也不信任何人!后来踏入法藉雇佣兵训练基地,残酷糟践生命和人格的训练让她与沙洛、安德古、顾焱、欧阳和秦瑟琳结识,和教官的对峙让六人被命运奇特地扯到一起,彼此从怀疑、试探、揣测到信任,最后意气相投组建血狼佣兵团,自此为卫希颜开辟出另一片天地,让她得以从孤寂荒漠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 的独行中解救出来,试着去信赖、去依靠…… 在千年时空前遇到的这个女子,冷静自持、处事果决中又有着坚韧不移的风骨,常常让她生出种莫名的熟稔,就仿佛是对着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 她回眸,目光深沉凝视名可秀容光灿烂的面庞,扬眉一笑,眸色变得柔和,“可秀,你方才不也说过:人与人之间有种奇特的感觉?对你,我亦是如此!” 名可秀与她目光对接,心口没来由地怦然一跳,明眸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两人执手相视,默契自然而然地在心底流淌。 名可秀眼角余光突然似看到什么,轻“咦”一声。 卫希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见峰下一道人影如浮光掠影般正向谷中掠去,问道:“你认识这人?” “身形瘦高如竹,脖子奇长,双手过膝,极像我见过的一人。” 卫希颜听她语气似是不喜,奇道:“谁?” “杨戬!” 她想起卫希颜对江湖和朝事都不熟悉,又解释道:“此人是赵官家宠信的一名内侍主管,被授为检校太傅、三镇节度使,和童贯、梁师成、李彦三人一并,是当今权势最盛的四名内侍。” 检校太傅、三镇节度使?卫希颜对宋代官职再不清楚,也知这是武官中顶儿尖的高阶,竟然授给一名太监总管?她撇了撇唇,道:“似乎朝廷对内侍有规定,不能随意出京的吧?” “希颜,你说得没错!内侍擅自离京,是死罪!即使杨戬权势滔天也不敢轻犯!”否则,被朝中御史中丞何文缜(何栗)等清流官员揪住,少不了就有一番纠葛。 两人相顾一眼,同时都想到一个可能: 奉皇命到此! 作者有话要说:  增加了些内容。 备注: 1、赵官家:即皇帝赵佶。宋朝称皇帝为官家。 2、蔡京向宋徽宗提出 “丰、亨、豫、大”的口号。“丰亨豫大”是《易经》中的一句话,表示国家财政充裕,国运亨通。蔡京以此向赵佶表示国库充裕,皇帝可以享乐,应将宫廷的场面装饰得富丽堂皇,此举正中赵佶这厮的心怀。 于是,为显示“广乐’、“富足”,铸九鼎,建明堂,修方泽,立道观,开凿大坯三山,建天成、圣功两桥,大兴土木,用民工四十万,黄河、汴河两岸的百姓,被这些“工程”弄得疲困不堪! 在苏州和杭州设立“造作局”:集中工匠几千人,制造象牙犀角金玉竹藤以及雕刻织绣等工艺品。 应奉局:朝廷下令将东南地区的奇花异石,运到东京,充实皇家园林——琼林苑和万寿山艮岳。应奉局专向东南百姓搜刮花石竹木和珍异物品。强令农户到深山江湖里采集奇花异石,民家但有一石一木被看中,就令士兵拆屋拆墙强行搬走。把抢来的大量花石装在船上,运往东京,每十船组成一纲,叫“花石纲”。 3、少宰:相当于副相。 4、检校太傅:相当于武官中的“三公”,分检校太保、检校太傅、检校太师。 5、节度使:不同于唐朝的节度使掌握一方军政大权,在宋代是一种尊崇的荣誉官职,其本俸比宰相的本俸还高。杨戬被授了三镇的节度使。 6、宋江:因是读书人出身,所以习惯的称呼是称宋公明,即称字,不像晁盖、方腊,直接称名。 ☆、京师贵客 杨戬的突然现身,让卫希颜和名可秀顿失游玩兴致,遂振衣下山,几个起落掠回谷中。 “啧啧啧!你俩还舍得回来呀!”雷霜大马金刀坐在桌旁,手中竹箸指着卫希颜,毫无半分端雅形象。 “真是没良心的女人!”卫希颜扫了眼桌上已去大半的饭菜,不由摇头。 雷霜春水般明媚的眼波在她和名可秀身上一转,笑容很暧昧,“我们以为某人偕美同行,乐不思归!所以抱歉,没等你们就开食了。” 卫希颜哼了声,可怜的雷御,定是被这“女魔头”强逼上桌,劈手便将雷霜面前的鸡丝抢过来,“嗯!不错不错!小御手艺又有进步了!” “喂!这是我的!” 卫希颜竹箸毫不留情狠敲过去,雷霜哈哈一笑化掌为指,斜戳卫希颜执箸掌心。 “嗒!”一双竹箸倏然横在中间,隔住了争斗的二人。 名可秀笑语嫣然:“两位较技很精彩,但视一桌美食于不顾,岂不是辜负别人一番辛苦。” 卫希颜哈哈一笑:“看在可秀面子上,不跟你这野蛮女人计较!”直接将雷霜至爱的那碟菜圈手护住,夹了一箸送到名可秀碗里,“快尝尝!这可是小御的拿手菜。” 雷霜横眉瞪眼,咬牙切齿。 名可秀不由唇角抽动。这两人,一个冷静狡猾,一个英气果决,偏生凑到一起便如顽童般胡闹,毫无半分理智可言,让人好笑之余又生出奇怪之感。 沉默不语的雷御一伸手,默默将清蒸鲈鱼的碟子移到雷霜近前。雷霜明媚双眼顿时一亮,俊朗面容神采飞扬,“还是阿御对我好!” “阿御?”卫希颜抖了一下,摸了摸身上鸡皮,同情地看了黑衣青年一眼。 雷御浑如未听见般,沉厚如故。 翌日,清晨。 红日方出,庐山谷内雾绕霞萦,清新空气让人心旷神怡,卫希颜和名可秀所居的流青院内却是一派剑拔弩张之势。 “名可秀,我忍你已经很久了!不要以为你是名花流的少主,我雷霜便要让了你!” 英气俊朗的女子笑容狂肆,手掌突然横拍,坚硬石桌立时四分五裂。 名可秀碧袖微拂,四散迸飞的碎石寂然落地,挺秀雍容的脸庞薄霜微笼,长睫一闪敛去眸底怒意,容色淡淡道:“雷四侠爱憎分明,可秀向来钦佩。然事关家姊声誉,雷四侠任意妄言,恕可秀无法谅解。” 雷霜剑眉飞扬,哈哈笑道:“天下事天下人可言!名大娘子既然嫁给叶向天,就要够胆承受猜疑流言!雷霜不过是觉着传闻好笑,说出来一悦众耳罢了,倒未料堂堂名花流少主竟然气度如斯之浅!江湖传闻女公子胸怀磊落,今日看来不过也是徒有虚名……” “霜师傅!” 雷御沉声一句打断雷霜。 英气俊朗的女子剑眉微皱,不满地瞪了黑衣青年一眼。 雷御皱眉摇头,雷霜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喝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名少主既然看不惯我雷霜,惊雷堂又何需看他人脸色!雷御,我们走!这流青院又不是他名家的,还不让人说话了?咱另找地方住去,省得在这里让某些人眼底生烦!” 这一番变故动静不小,隐隐绰绰的人影朝这边张望。雷霜毫不在意周遭明里暗里的窥视,一把扯着雷御大步踏出,到得门口时突然又飞起一脚揣烂院门,大笑声中扬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 长而去。 卫希颜不由手抚额头轻呻一声,天知道大清早地起来怎会变成这样子。 名可秀眸光扫过地上的一片狼籍,面带歉然道:“希颜,我失态了。” 卫希颜摇头微叹:“雷霜言语太过火,你一时情绪失控,倒也怪不得。” 名可秀沉默片刻,幽叹一声,道:“南流北堂对峙多年,彼此仇怨深结,谁是谁非已经很难断清。前番两方合力对付绝杀已是不易,绝杀事了,双方暂时压下的纷争势必再度抬头,方才之事也不过找个由头翻脸罢了。” 卫希颜扬眉惊讶,“南方名花流势力见强,雷霜此时和你闹翻,不怕回不去?” “雷霜能在惊雷堂十大高手中排行第四,岂是泛泛之辈!她既然敢故意挑衅,想必定是有了谋算安排……更或者,是故意激怒我,以掩盖惊雷堂其他叵测行动!” 卫希颜顿然无语,呆了片刻,转身回房,“你们斗你们的,与我无关。” 待卫希颜行气一周天走出卧房时,名可秀已不见芳踪。 她看了看天色,离午时尚早。院内外一片静寂,早没了四方窥视的眼睛。今日雷霜和名可秀闹翻之事想必已传入有心人的耳朵,这是否属于她们之间的默契?——在杨戬这内侍头子突现青谷之时,故意表现南流北堂在合作覆灭绝杀后,因矛盾尖锐而破裂? 卫希颜摇了摇头,管它呢!她也没指望名可秀和雷霜如她与秦瑟琳般情谊深厚,毕竟这两人分属于不同的利益阵营,若真有了莫逆交情,对这同样出色的两个女子来说,或许反而是种悲哀! “有人在吗?” 青谷大主管伸出胖胖的一只手,在雷霜一脚踹飞早不复存在的院门上虚敲几记,圆润的胖脸上一副笑眯眯,仿佛半分也未看见散落在地上的木门碎片。 卫希颜暗地翻个白眼,同样笑眯眯道:“门没关,隋大主管请进。” 隋向圆掸掸衣袖步入院中,拱手笑道:“卫先生真是好兴致,一人在院内独赏风景。” 卫希颜靴尖轻踢足边一只破碎茶杯,淡淡道:“隋主管是来找我还是找可秀?抑或是找雷霜?如果是找雷霜的话,隋大主管走错地方了。” 隋向圆瞟了一眼地上的茶杯碎片,不由摸了一下圆润额头,他可不想那物事突然飞到他脸上,赶紧话入正题:“谷主吩咐向圆,请卫先生过去一叙。” “哦?只请我一人?”卫希颜收回右脚诧异道。 “正是,谷主现在飞逸轩等候,请卫先生即刻便去。” 卫希颜心底暗诧,不由快步走出。 青谷大主管望着满地碎门木片,眨巴着眼喃喃自语:“这院门陈年老旧,也该修修了。” 卫希颜身子一滞,这老狐狸,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 飞逸轩是青谷谷主的私苑,萧有涯平常多住在医室隔壁的休息间,这居所倒是少有得回,几乎让这座清静的青瓦竹楼闲置成为一片清僻之地。 卫希颜尚是首次去萧有涯的居所,隋向圆那头老狐狸居然不派人为她引路——这对那精明圆滑的青谷大主管来讲,简直是绝无可能产生的疏忽。 这老狐狸打什么算盘?或者是说,萧有涯为何要单独约见她? 卫希颜招手叫住一个小厮,问明飞逸轩的位置,一路向最南端行去,约摸走了二十分钟,远远地望见一栋青瓦竹楼。 竹楼外清溪横绕,周围一片寂静,似乎连风都闻不到一丝。 她暗哼一声,此刻至少有七八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 她抬眉一笑,施施然走近,举步跨过小溪。 “站住!” 一声冷喝。 锦衣男子截现在前方三尺外,身形瘦高如竹,双臂过膝,脖子奇长,面相却极为秀丽端致,细长双目中神光冷峻厉如冰刺,卫希颜被他目光扫过之处顿生一抹紧绷不适。 杨戬?!古董级的太监头子! 卫希颜微眯眼,名可秀未给她解说前,她对这个和二郎神同名的太监也有着约摸印象,是北宋徽宗时期最有势力的太监之一,和梁师成、童贯齐名。 “杨戬此人统领内廷班直(禁军),武功深浅一直是个谜,但传言京师第一高手枢密使童贯当年曾师出于杨戬门下!若真如此,此人当是深藏不露。希颜遇上他千万要小心!” 她想起名可秀的叮咛,目光不由打量这阴柔端丽的男子,朗朗笑道:“在下应谷主之邀而来,未知足下何人?莫不是萧先生新请的主管?”内侍主管也是主管,不过是管的皇帝家罢了,卫希颜心头讥讽。 杨戬闻言面色一变,他权倾京师十数年,居然被一个小子当成布衣仆侍?目光一冷,就待发作。 竹楼上方突然传出一道柔媚的女子声音:“木主管,卫郎君是萧先生的贵客,请他上来罢!” 杨戬面上怒意转瞬而逝,转身躬道:“谨尊台命。”挺直身头也不回冷哼:“竖子,还不进去!” 卫希颜本想激怒这内侍头子一探高低,却被楼中神秘女子打断,暗道一声可惜,抬步走上竹楼。 楼中女子是谁?听声音似乎年纪不大。 能让杨戬这厮垂首,难道是皇亲贵妇?不对!哪家命妇能使动皇帝最宠信的内侍主管? 莫不是赵佶那皇帝佬儿的宠妃?似乎也不太可能!皇帝的妃子跑到青谷找萧有涯做什么?总不成是会老情人!卫希颜暗自失笑。 她慢慢走上二楼,一个壮健汉子候立在楼道口,抱拳道:“卫郎君,这边请。” 这汉子身形立得笔直,腰间佩刀斜跨,两额太阳穴微微鼓起,显是内家高手,难道是杨戬带来的大内侍卫? 卫希颜心生警惕,不经意道:“谷主安在?” 那侍卫道:“在下不知,只奉命在此迎候卫郎君。” 卫希颜暗哼一声,倒要看看这些人玩什么花样。她心里虽担心萧有涯的安危,脚下却不快不慢,穿过廊道,走近花厅。 雕花木门大开,一个身形瘦高的幞帽锦衣的男子负手而立,端望花厅壁上的花鸟挂幅,神姿挺俊。听得卫希颜脚步声近到身后,仍然观赏半晌,才背着手转身,眉目英俊,气宇轩昂,唇上两撇整齐的小胡须,风流倜傥,面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贵气。 “你就是卫希颜?”锦衣男子下巴微抬,目光肆意打量。 卫希颜微微一笑:“在下应萧先生之约而来!”我是谁关你屁事! 那人神情一变,“本……上人问话,尔敢无视!” 卫希颜一眨眼,微笑道:“足下何人?吾为何要答汝话?” “放肆!”锦衣男子悖然色变。 里间突然传出一道轻咳。 锦衣男子容色一缓,哼了一声,挥袖道:“伫在那做甚么,还不进去!” 卫希颜却静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 立不动,扬声道:“萧先生可在里面?希颜前来拜访。” “卫兄弟请进。”萧有涯温和的声音传出,“因有贵客在此,恕萧某无法亲迎。” 卫希颜听到他的声音似人无碍心头一宽,快步走近推门而入。 萧有涯从书案前起身,招手喜道:“卫兄弟,你过来看这个。” 卫希颜扫了眼,在书案东侧两三丈外,一道竹帘轻垂,隔去了后面小室。她听出里面有一人呼吸,神识中立时浮现一女子隐隐绰绰的身姿。 她心底诧异,快步走到书案前,“先生这般高兴,有什么好事?” “天大的好事!”萧有涯站起身,拿起一本装订整齐约三寸厚的书册递给她,“卫兄弟,你看看这个!” 卫希颜接过来,入眼是一行端庄凝重的大字:人体医理学初论。 她不由惊讶抬头。 萧有涯捋须兴奋道:“这是众大夫按你提出的人体学理论,进行初步推理和验证后,整理出来的一本医理册子。” 她飞速翻开,一页页过目,不由赞叹出声:“太棒了!简直是一本详实的人体解剖学和病理学汇总!有了这个,直接有助于我们中医学的药理研究。”不仅如此,这本《人体医理初论》还突破了自古以来的阴阳五行学说,大胆地从人体器官的功能和血液运行的脉络进行了初步探索! “还不够!”萧有涯遗憾道,“这只是对人体的初步认知和推论,要获得完全验证,尚须孜孜不倦以求之!” “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罗马也不是一天造成的!” “甚么罗马?”萧有涯奇道。 “噢……”卫希颜惊觉失言,赶紧解释道,“这是我们老家的一句方言,意思是美丽的大房子不是一天建成的,总是要一步步地添砖加瓦才能建好。” 萧有涯抚须大笑:“这句方言说得好!是我太心急了!” “不知卫郎君的老家是何方?”一道柔媚悦耳的女子声音突然自帘后传出。 卫希颜感觉从她进书房后,帘后就有道炽热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心头古怪,眸子看向萧有涯,“萧先生,不知帘后何人?” 萧有涯笑道:“瞧我这记性,一说起医理就忘形了,早该给你引见一位贵客。” 帘后女子轻笑一声,便见一只圆润如玉隆丰雕的手轻掀竹帘,袅娜走出。 卫希颜眼前一亮。 她进入这个时空后,所见美女不少:端雅秀丽如空谷幽兰的名浅裳、清姿出尘如九天之仙的白轻衣、慧质兰心明睿果决的名可秀、艳红如火又凄美的唐烈、纯真率直娇俏可爱的雷枫、俊朗明媚的雷霜,俱是面相气质极品的绝世女子,却没有哪一人能像眼前女子般风情万种,袅娜身姿柔如无骨,如风摆拂柳,舒眉睇笑间又有一股媚到骨子里的魅惑。 “卫兄弟,这位是京师来的贵客京三娘子。”萧有涯起身为她引见,“今日约见你的,正是三娘子。” 京三娘子? 卫希颜心念电转,“三娘子认识我?” 紫衫女子舒眉浅笑,秋水美目灼灼生辉,盯着卫希颜秀美面庞肆无忌惮打量半晌,方“咯咯”一笑道:“你若想知,进来便是。” 那女子风姿摇曳地走回帘后小间。卫希颜心中诧异,不由看向萧有涯。 “三娘子琴棋诗书画无一精,堪称当世才女。”萧有涯笑道,“卫兄弟放心和她交谈便是,我去看看那些病患。”他向卫希颜使了个眼色,卫希颜明了他指的是“药人”,点点头。 萧有涯整理了下书案,便急急出门而去。 卫希颜心里有几分奇怪。这萧神医将她这个“青年男子”和一个似是贵夫人的美丽女人单独搁在一室,就不怕给她招来麻烦?何况外间还有那傲慢的紫衣男子,楼下有杨戬,难道难都容许……? 她压下心中不解,抬手掀帘徐步踏入。 帘后一张宽大矮榻,黑漆榻几正中置放。 洒金衫儿紫襦裙的女子玲珑娇体半倚,看似慵懒随意,左手搁于几边。榻几黑的漆亮,纤手白的莹透,黑白交错透出一股别样魅惑。 卫希颜即使同为女子,也不由暗赞一声天生尤物,隔着榻几坐到那女子对面,微笑道:“敢问娘子芳名?” 那女子嫣然一笑:“我名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找到了你想寻的人?” 卫希颜一惊,双目冷光乍现,“你是谁?” 女子咯咯一笑:“还是那句: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寻谁?是么,卫娘子!” 卫娘子! 卫希颜心头震惊。 这女子竟连她女子身份都清楚?!迄今为止她的男装除了被白轻衣和名可秀看破外,如唐青衣、雷霜这干高手都被她瞒过,何况眼前这不懂武技的柔媚女子?除非,是知晓当年真相之人,至少和唐碧颜有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卫希颜心头又一喜,她正苦于无处觅线索,这女子就一头撞上门来,管她是皇亲贵妇还是皇帝妃子,此刻在她眼中,这女子就是团闪着金光的线头——既然掉到她面前,就不能让它断了。 她心思一转念,突然出手如电,扣住那女子手腕,入手柔滑细腻,扬唇眯笑:“我这人最讨厌别人故弄玄虚。”手下微一用力,“看来三娘子对希颜了解颇深呐,希颜却对好朋友一无所知,真是失礼得很!” 那女子吃痛,颦眉低呻一声,娇媚幽怨地盯着她。卫希颜劲力回收,那女子抬眉嗔道:“人家不过说了句实话,你这人便要捏断我手么?” “希颜对娘子好奇,一时情急手重,抱歉得很!”秀美面庞上却无半分歉意。 那女子轻轻一笑,笑声低媚,风情入骨的一张媚脸突然靠近卫希颜,丰润的红唇微微噏动,香息直呵她耳际,声音几乎低不可辨: “卫希颜,有人等你很久了!” 她从萧有涯的竹楼里出来,一路飘回流青院,面容平淡无波,心底却如波澜般起伏不定。 “希颜?” 卫希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见名可秀飘然入厅,黛眉明眸间似有欢悦,笑问:“你见过萧先生了?观你喜色,应是解药有效。” 名可秀清脆一笑:“你猜得不错,我刚从萧先生的药室出来。秋云(药人)他们服下解药后已恢复了神智,只不过……”她黛眉一蹙,幽声叹道,“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卫希颜吃惊站起,“怎会这样?” “萧先生说,从神智上来讲他们已是‘死’人。因为中药毒太深太久,如要清醒过来,必须下猛药,但药性过猛过烈,又会对脑部有损伤——未料竟是伤到记忆……此前听萧先生说后虽有准备,但事到临头,仍是不禁黯然。”名可秀眸心泛起戚色。 “这种结局已是最好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 。”卫希颜安慰她道,“比起无知无觉的药人来讲,总算活着是个人。”顿了顿又道,“至于恢复记忆方面,也不是无法可想。多带他们去去以前熟悉的地方,见见熟悉的人,听听熟悉的往事,反复刺激,或许某天会想起来也未可知。” “你说得对!”名可秀明眸波动,眼中戚色一扫而逝,“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想到。” “你是一时情急,关心则乱。” 名可秀笑笑:“说得也是。对了,刚才进来时见你皱着眉,有事?” “我刚见到杨戬了!” “甚么?”名可秀怔了下,不由失声色变。 “差点和他动手!” 名可秀抿抿唇,瞪她一眼,“一句话说完,存心让我着急不是?” 卫希颜哈哈一笑,道:“你猜我还见到谁了?” 名可秀白她一眼,“有话快说!” 卫希颜遂将适才在萧有涯竹楼内发生的事向她述说一遍。名可秀听毕黛眉轻蹙,又细细问了竹楼上那傲慢锦衣男子的长相,心中已了然,道:“希颜,你可知那锦衣男子是谁?” “谁?”卫希颜不在意,她对那傲慢无礼的男子半分好感也欠奉。 “同知枢密院事,蔡攸。” “同知枢密院事?” 名可秀解释道:“枢密院职掌军机,大宋以文官掌军,这同知枢密院事是枢密院的贰职,仅在枢密使童贯之下。” 卫希颜心想这枢密院大概是类于国防部,如此说来那个蔡攸就是相当于国防部副部长的角色?高级军务大臣! “绣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她轻嗤一声,“大宋有这样的军务大臣,不怪乎兵弱被欺。” “希颜说得不错。”名可秀一叹,又道,“你可知他是甚么人?” “甚么人?赵佶的宠臣?”她在名可秀面前无甚顾忌,直呼当今皇帝之名。 名可秀一笑,道:“蔡攸是蔡京长子。” “啊?” 卫希颜惊愕当地,片刻,不由笑道:“果然是甚么人养甚么人!”难怪看那厮不顺眼,原来是蔡大奸的儿子,老鼠一窝出来的! 名可秀却摇了摇头,“蔡攸和蔡京的矛盾极深。” “咦,这父子没有狼狈为奸?” “为奸是为奸,不过是各自一笼。蔡京独宠二郎蔡绦,蔡攸嫉恨,所以和王黼走得很近,几前年蔡京罢相,就是他和王黼联手所为。此人眉目生得潇洒,对上又擅逢迎,所以极得赵佶的宠信。希颜,这人自视甚高,又心胸狭窄爱记仇,你今日对他言辞不恭,他定会记私于你。你入京师后,如和他照面须多提小心。” 卫希颜胸口一暖,笑道:“可秀怎知我要去东京?” 名可秀明眸碧波流转,嫣然一笑:“佳人有约,焉得不往!”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主管:即管家。也有叫“干办”的;大主管,即总管家。在宋代,“总管”这个词多用于军事方面的统帅,如某某州兵马总管。 2、内廷班直:即负责皇宫内廷护卫的禁军,因为以“班”和“直”为单位,所以统称班直,如:金枪班,弓哚直…… ☆、初涉京师 大宋京城为东京,因汴河东西穿城,又称汴京,号称富丽天下无。 宋真宗时,驸马柴宗庆感叹京城盛况赋诗道:“曾观大海难为水,除去梁园总是村。”梁园即东京,诗以大海喻京城,意思是和东京城的繁华相比,其他城市便如村庄。大宋京师之繁盛,由此可见一斑。 这日,天方晴好,京师外城的南熏门车马人流出入不绝。蹄声“哒哒”中,夹着一辆灰朴朴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驰进宏伟的城门,慢悠悠晃入这座繁荣昌盛的东京城。 从南熏门到内城的朱雀门,再到皇城的宣德门,是一条笔直的御街,宽约二百步,是东京最繁华的大街。马车此刻就行在这条御街上。 御街两旁楼宇林立,店铺作坊和客栈民舍错杂毗邻,人烟稠密。道上车水马龙,骑马的、坐轿的、拉车的、挑担的纷至沓来,人流涌涌,带着吟唱的贩卖声此起彼伏,又有管调乐声从挑着幡子的茶坊酒肆传出,和着街上络绎不绝的人马吆喝,喧闹繁盛双目难尽。 马车内,一位蓝衣长衫秀美清逸的青年伸手轻挑帘子,游目打量这座繁盛京城。 卫希颜处身在这座千年前的东京城内,油然想起后世那个与它同名的国际都市。 摩天大楼换成了青楼顶瓦,密集的车流变成了车马轿络绎并行,同样的人流涌动,不同的是这里的天更蓝,这里的叫卖更有一种古香古色的韵味,空气里泛动着古雅的文化情俗,冲淡了钢筋水泥凝成的坚硬冷漠,似乎更多了几分人味。 她唇角渐渐绽出笑容,吩咐车夫几句,也不着急赶入内城,由着马儿“啼哒啼哒”跟着人流徐缓前行。 马车进入朱雀门后,行了约摸半时辰,折东进入南门大街,穿过小甜水巷,再向前直入高头街。这条街已临近皇城,街东有数家大药铺,如孙殿丞药铺、宋家生药铺……离开青谷时卫希颜曾得名可秀指点,这条街上的药铺是宫里指定的御药铺,她行囊中的珍稀药材可在这卖个好价。 她不由回想起名可秀那句:佳人相约,焉得不往?——诶!若是会佳人不需花费便完美了!只可惜她将要去的地方,正是这东京城一掷千金之所。 马车停在高头街,她进入孙殿丞药铺,将从十万大山中猎得的鹿茸、熊掌、虎鞭等卖了出去。出来时,鼓鼓囊囊的百宝袋瘪了一半,却因换回的银饼更沉甸了几分。 马车又从高头街掉头行出,折东行入潘楼街。 卫希颜寻了处干净但并不甚起眼的中档客栈入住,一住便是七八日,似乎并不急着去寻人。 她每日里晨出昏归,悠哉游荡于汴京城各热闹之所。 白天到桑家瓦子斗鸡走狗,或赏曲听书;晚上出入州桥夜市,一边吃夜市点心,一边州桥明月;兴起时也到相国寺燃香问卦,或是到东京最高档的樊楼酒店叫来两个歌伎听琴漫饮,丝竹声声里纤手拨弦,日子过得惬意之极。 如此悠然自得地过了十来日,将汴京城的风俗人貌也打探得七七八八,她心想某人合该等得心急了,这才结束闲游的日子,向目的地出发。 出得客栈,着小二招来辆油碧香车,她拂身而上。马车经潘楼街,直入小甜水巷。 时值暮色渐浓,华灯夜上。 青褐色的石板拼接严密,一路平整延伸,两旁青楼画阁琳琅,绣户珠帘半垂。巷里雕花香车络绎不绝,华美锦绣,罗绮飘香。不时有娇声巧笑于柳陌花衢中传出,灯花璀璨,媚声荡人,直教人三魂去了七魄。 马车停在一座花楼前,卫希颜打赏了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 车夫十来文,飘然下车。 她换了下蓝衫,今夜身着一袭锦缎联珠纹长衫,头戴软翅幞帽,足踩祥云绣靴,手摇檀骨折扇,一副风流多金的贵郎君模样,悠悠然踏入人声喧哗的撷芳楼。 “大官人里边请。”一名厮儿殷勤上前,“官人可有相熟的小姐?” “你家管教娘子安在?”卫希颜摇着折扇道。 “哎哟哟,好位俊俏的郎君!” 话音未落,一道浓郁香风扑近。卫希颜强忍打喷嚏的冲动,转过身来。 年近四十风韵犹存的李蕴手摇簪花团扇,莲步轻移,一个秋波飞过去,嘻嘻道:“官人好样貌,妾身看着都要动心了哩!敢问官人怎么称呼?” 卫希颜洒然一笑:“在下姓颜名卫,早在江南时说听说京师美女如云,尤其撷芳楼的小姐更是京华之冠。今日有幸而至,果然一见名不虚传!”说完伸手就是一块二十两的银饼塞了过去。 江南富庶之地! 李蕴双目一亮,揣过银饼笑眯了眼,热情搀着卫希颜手臂往楼上走,“好叫官人得知,妾身这撷芳楼不敢说京师最大,却绝对是汴京一绝,官人到此可真真是最对不过了!” 到了楼上一雅间坐下,酒菜顷刻布好。李蕴一拍手,便有两位娇媚女子进得房来,在秀美俊俏的郎君身边坐下,一左一右,玉臂缠绕,媚语娇笑,敬酒布食。 “大官人,这红云、绿珠可是妾身楼里最美丽的小娘子,温柔体贴,婉转娇吟,包保官人满意。” 卫希颜也不推辞,笑嘻嘻地来酒必饮,来菜必食,时不时与身边两女调笑两句。 李蕴观她嘻戏调笑间娴熟自如、风流潇洒,想必是风月场中老手,目光一扫,两女敬酒更是殷勤。 又饮得几杯,卫希颜摆摆手笑道:“红云、绿珠虽好,在下却更喜李娘子徐娘半老之风韵。”说着掏出两块银饼,分递身边二女,笑道:“有劳二位小姐,在下想和李娘子独饮数杯,还请行个方便。” 红云、绿珠犹豫地看了眼管教,见李蕴点头,便欢天喜地的接过银饼揣入怀中,虽然有些可惜这出手阔绰的俊美郎君到手飞走了,却也看出这郎君意不在自己,当下扭着腰笑嘻嘻地走了出去,临出门时绿珠反手将门关上,还暧昧地眨了眨眼,“大官人和阿母请慢用。” 李蕴团扇捂唇,吃吃笑了两声,道:“想不到大官人眼光与众不同。” 也有特殊癖好的贵人到楼中不喜绮年玉貌,却专挑她这半老徐娘伺候枕席,所以卫希颜的特别要求并未让李蕴惊讶,反而是久阅风尘的心脏突突跳了两下。这秀美如玉又清透如水的美郎君让她情不自禁忆起年少时蓬门云集的风流时光,一时不由眼波春水流转,浑身风情荡漾。 卫希颜暗暗好笑,举手敬了她几杯,眼见得这徐娘美妇一副身子贴得自己越来越紧,手臂微一用力,移开半尺,含笑道:“李娘子,在下此番慕名前来,可是有要事相求。” 李蕴满腔春情顿时泼散,暗嘲还道今日喜鹊飞上枝头,这样一位如丰姿俊秀的郎君竟会中意她,原来是有心人别有用意,当下坐正身子,压下心底失望笑道:“大官人请讲。” “在下想见见这个人!”卫希颜伸指蘸酒在几案上写下三字。 李蕴顿时脸色一变,转眼又媚笑道:“颜大官人自外地来,可能不知这撷芳楼的规矩。这位小姐虽是居于妾身这撷芳楼,却是娇身金贵,行为自主,见不见客均由她意。官人想见她,这可难为妾身了!” 卫希颜又掏出两块五十两的银饼微笑搁于几上。 李蕴却摇头叹道:“非是妾身不爱财,即使大官人千金一掷,妾身也做不得主。” “非是要李娘子做主。”卫希颜笑嘻嘻道,“只是让管教娘子代传个口信:就说江南故人来访,见与不见自是任凭那位小姐。事成之后,在下必有大谢。”说话间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轻飘飘落于案上。 李蕴眉眼闪亮,心想只是传个话而已,见不见自是取决于那人,她也没坏了规矩。当下揣入银饼和银票,眯眼笑道:“大官人请稍待。妾身这便去传话,见不见却要看官人运气了。” 卫希颜微笑,“在下自是省得,有劳李娘子!” 约摸盏茶工夫过去,李蕴神色异样地回来,盯着卫希颜打量了半晌,狐疑道:“颜大官人和行首是旧识?” “曾有幸见得几面,在下对李行首才情极为钦佩,此番入京师游玩,特地前来拜访。” “颜大官人亦知此处是京师,帝辇之下。”李蕴话中有话道,“当知行差踏错一步,便是掉脑袋的事。” 卫希颜悠然一笑,“不用李娘子提点,在下自是知晓某些禁忌。” 李蕴欣然笑道:“大官人是聪明人,妾身也不啰嗦。”突然压低声音凑近道:“三日后子时,角门进。” 卫希颜心领神会,又摸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入李妈妈手中,微笑飘然出楼。 三日后,又是一夜华灯璀璨,甜水巷里仍然是衣香鬓影,丝竹靡靡。 卫希颜换下那日的富贵锦绣长衫,换回平常惯穿的蓝布长衣,悄然潜入撷芳楼后门。听得门后一道呼吸隐隐,知是有人正候着。 轻叩门环,角门悄然洞开。 一青衣小厮拱手一礼,低头看不清面目,沉声道:“官人请随我来。” 卫希颜听他呼吸细微绵长,足下轻若无声,竟然是位高手人物,不由心下暗奇。 一路上七弯八拐,所过处均是僻静无人之地,显是特意安排。 行了约摸两刻钟,那青衣小厮手指前方一座精巧小院,低道:“娘子正在房中恭候官人。”说完身形一晃,消失无踪。 卫希颜一怔:真是个奇怪的小厮! 她腾身而起,如浮光掠影般穿过花间,足尖微踏院墙,轻然飘入院房内一道半启窗扉。 “好好的正门不走,偏要学那采花入室的小贼行径,哪里来的采花盗还不从实招来!” 女子悦耳的媚笑声传入耳际。 “佳人相邀,自当摘花而来,方显花前月下之情调。”卫希颜微笑道,伸手一束刚采的鲜花递过去,“无以为礼,唯有借花献佛。” 身着洒金罗裙,娇媚入骨的女子“咯咯”一笑,接过花去,玉指轻抚娇嫩花朵,秋波飞闪,笑道:“亏得你是女子!否则这般能言善道,不知要掳获多少美女芳心!” “希颜再能说会道,也不及娘子眼波儿一扫,千娇百媚,风情万种,顷刻间折服天下无数男儿英豪心。” 那娇媚女子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指着她道:“可惜啊可惜!希颜你不是男儿!” 卫希颜嘻嘻笑道:“调笑完毕,言归正传。我已应约前来,娘子亦当告诉我,我要寻的人现在何处?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 ” “长夜漫漫,希颜何须着急。” 玉手一拍,唤来一红衣丫鬟,“青青,上茶。” 兔毫盏,小龙团,点茶沫如雪。点心精致,色香俱佳,入口酥化。琴声美妙如聆仙乐,身边美人风姿如玉娇媚如花…… 真是半生也修不来的福分! 卫希颜却眨眨眼,叹口气道:“这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琴也听了!” 声音陡然沉沉如雷: “该说的话也当说了吧?师师行首!”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官人:宋代对男子的尊称,并不一定是官身,相当于民间一种尊呼,多见于对官员、读书人和富家的称呼。 2、官教娘子:即官妓坊的鸨母,老鸨的称呼是从明代才有。 3、小姐:宋代专指对妓子的称呼。 4、行首:宋代有商业的“行”(hang),行的首领叫行首或行头,妓也是一行,因此头牌和美妓也称行首。 ☆、亲人仇人 “真是没耐性!” 名满京华的绝世美女白了她一眼,施施然起身,瞟了眼沙漏,嫣然一笑道:“人也该到了。” 话音方落,便听屋内右边角落的墙壁上传出两声闷响,两声,又两声。 卫希颜眼眉一耸,房内竟然有暗道。 出来的会否正是她要寻的人? 顿时,胸口怦然一跳。 “终于来了!” 李师师娇颜一笑,走过去在那片墙壁旁一副山水卷轴画上微微一按,轻微声响后,一道约人高的暗门显现出来。 “你再不来,有人可得将我吃了!” 李师师媚声低笑,侧身将来人迎入屋中,伸手一按,暗门自合。 来人全身罩在一袭宽大的黑丝绒斗篷中,头顶帽檐,低垂臻首,一张脸隐在暗影中,唯露出一方精巧绝伦的下巴。 她是谁? 卫希颜不由起身踏前一步。 观李师师的神情语气,似是对平辈亲昵之人;何况她神识中也感觉这女子极为年轻,应该不是她要找的唐碧颜。难道是另外的知情人? 那女子抬起头来,缓缓揭下帽檐。 卫希颜顿时如遭雷击,愕立在地,几欲不得呼吸。 “希文?!” 那女子娇躯一震,明艳不可方物的面庞陡现激动,长睫一闪,泪光盈然,倏然如乳燕穿林般,猛然扑入卫希颜怀中。 “姐姐!” 卫希颜几乎不敢置信,但怀中伸手可触的温暖却提醒她这是真实,一时激动难抑,语声竟不由得发颤,“希……希文!真的是你?” “姐姐!”怀中女子沉沉一声,激动压抑深沉欢喜哀怨不一而足,仿佛这一声已凝聚在时空千年百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相见和释放! “姐姐!我已等了你好久……真的好累……已经快撑不住了……”纤手紧紧抱住卫希颜,似要汲取她身上的温暖和力量。 卫希颜不由紧紧回抱她,不知过了多久,方松开一只手缓缓轻拍她背,振荡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一时间顿生疑惑,这女子真是希文? “姐姐!姐姐!” “我每天都在渴盼你……希冀你出现……母亲说,过了二十年你还不出现,就不要我等……我在青浦的人一直没有回讯息……我都快绝望了!” “……母亲说,你若出现,必是男子,不是姓卫,便是姓颜……医术高绝……我请师师收集江湖新秀的消息……二十年都到了,你还没出现……我一次次希冀,又一次次失望……” “就在半年前……师师说江湖中出现一位圣手绝颜的年轻公子,俊美绝伦,医道高超……当我一听你名字的时候,就几乎肯定那人是你……姐姐!” 低沉的语音热烈哽咽,如炉中红红的火炭灸人心窝。 …… 卫希颜却越听越不得劲,这人不是妹妹希文?! 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就说希文怎么可能也穿越到这里,简直是做梦! 但她和希文为何长得这么像? 她不由深吸口气,抬起怀中女子面庞。 那女子郝然一笑,伸手拭去眼泪,纤手微理鬓发,娇躯挺直,神情渐渐回复平静,玉指轻轻抚上卫希颜面庞,柔柔笑道:“突然见着姐姐,汶儿一时心情激动,让姐姐见笑了!” 这话一出,卫希颜立时百分百肯定,这女子绝不是她的妹妹! 面貌虽和希文有六七分相似,却少了两分活泼跳脱,多了三分高贵优雅;面如凝脂白玉,左颊浅浅一道梨涡,希文却是双颊皆有酒窝;红唇饱满润泽,希文唇角有一颗小痣更显俏皮……她不是希文的单眼皮,睫毛密密长长,眸光如水温柔……希文的目光常常像故作凶巴巴的小豹子,哪来这般的华美多情…… ……不是希文啊! 她胸中沉沉一叹,突如其来的惊喜便自高处狠狠跌下,摔得粉身碎骨,失望自心底四散漫延到四肢百骸,虚软软无处着力…… “姐姐!”温柔低沉的声音将她唤回。 凝视着面前比她略低一头的女子,卫希颜轻轻一叹,“你是何人?” 女子眸光顿显伤色,转瞬绽颜笑道:“姐姐不知道我也难怪……我是你亲妹妹……希汶!”伸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勾出三字。 希汶? 卫希颜心念电转,不由吃惊指着她道:“你是唐……”唐碧颜另外一个女儿?看她年纪,似比自己小上几岁,难道当年唐碧颜和云青澜没死,又生了一个女儿?还是说后来唐碧颜另嫁他人生了一个女儿? “你母亲是唐……碧颜?” 那女子眼眸紧紧一闭后张开,缓缓抱住她,“姐姐!母亲已于七年前仙逝。” 卫希颜顿时一震,唐碧颜竟然死了?那她还寻找什么?一下子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就好像一直努力前进却被突然告知已到终点不用再走,一时空茫…… 她深吸口气,心中有着莫名的遗憾失落也有着突如其来的解脱,拍拍怀中女子纤背,微笑道:“你怎知我一定是你姐姐?不怕认错人了么?” 女子轻笑声温柔悦耳。 “姐姐!我等你这么多年,怎会认错!母亲每年都要画一张你的画像,每次都喃喃自语:颜儿应该长成这样了……每画一张,又撕一张……一直画到你十三岁……你的眉目神情,和母亲笔下的一模一样……” 卫希颜心想一模一样才见鬼了!五官或似,这风采神态可不是原装的阿宝。 “母亲说:当年她怀你时,曾想好若是女儿便叫希颜,若是男孩,便叫希文……后来母亲怀了我,生下是个女儿,便将‘文’字改为‘汶’。” 卫希颜不由抚抚额头,这唐门第一美女竟将两个女儿的名字取得和自已姐妹一样,真是见鬼了。 “姐姐!”那女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 子双臂圈住她脖子,玉容轻贴她颌下,柔声道,“见到你,我就安心了!” 卫希颜不由啼笑皆非。 真妹妹没见着,“假”妹妹倒冒出一个!不对,也不是假妹妹!至少和她这具身体流着同样的血脉。 血脉?她突然想到一桩重要疑问。 “希文……希汶……”她不由皱眉,有些不习惯,“我还是叫你汶儿吧。” “是!姐姐!” “汶儿,你父亲是谁?” 怀中女子身体却陡然一僵,仿佛是突然被问到了一个异常禁忌的话题。 “怎么了?”卫希颜隐隐有种感觉,她似乎是触及到了二十年前那桩惨案的关键,不由得呼吸一紧,心底生出一丝兴奋。 “姐姐!”怀中女子艰涩道,“我的生父……不是你的父亲……” “嗯!这我猜到了。” “姐姐!”女子突然紧张道,“母亲是逼不得已……你莫要怪她!” “父亲已死,母亲再嫁又何妨?我怎会怪她。” 怀中女子幽幽一声长叹,沉默良久,方道:“若母亲嫁的是……她的仇人呢?” 卫希颜心头一震,半晌没说出话来。 果然,唐门的唐大小姐不能以常理揣测,委身侍仇敌,须得对自己怎样的狠绝才能做到? “若如此,定有隐情。” “姐姐果然是明事情之人!如此我便放心了!” 怀中女子抬起头,双目灼灼逼人,利芒直刺人心。 “姐姐,你记住了!母亲仇人的名字叫……” “赵佶!” 作者有话要说:有同学说书名名字太泛,建议改一个书名。 同志们可有好建议? 征集书名中…… ☆、与尔同醉 大雨,不知何时,倾盆如注。 卫希颜有种荒谬绝伦的感觉,在那女子走后,不由怔立于窗前,凝思不语。 帝京第一才女明媚眸光深深凝视她良久,眸底掠过一抹同情了然,柔声道:“不论如何,你们姐妹重逢,总算是桩喜事!” 卫希颜不由苦笑。 一命重回,还未及享受生命的喜悦,便从迷团中扯出个天下第一美人的母亲,还有惊世骇俗遍地仇人的父亲,这会又从地底冒出个皇帝女儿公主妹妹!更要命的是牵出一笔杀父辱母的血仇,而那仇家正是这个封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 天!这是什么奇诡的命运? 穿越到千年前已是一个巨雷霹雳,重生后的身世却比她的前生更波澜更离奇也更凶险惊恶,更糟糕透顶的是,她还不能拍拍屁股说我不是原尊我不干! 这便是重生的代价?! 世间,果真没有白吃的午餐! 生命,由来没有坦途! …… “师师,我得和她再见一面……”卫希颜揉揉眉头。 “怕是近期不行。”娇艳妩媚的女子柳眉轻轻一蹙,别有一番风情。 “屋里这地道是通向皇城内宫!公主虽说被官家宠爱,毕竟不方便常来我处,今次亦是以我生辰为借口,方得被允借密道前来庆贺……” “今天你生日?”卫希颜惊讶道。 李师师白她一眼,眼波流荡,“自然是假的!” 卫希颜挑起眉,“你的生日皇帝佬儿会不知道?” 这位青楼绝世美女嗤声一笑,“你懂什么,这世上最好骗的就是男人,不管他头上戴着什么冠顶!” “怪不得你要李妈妈传话,让我三日后再来,原来是编话骗皇帝去了。”卫希颜忍不住笑,“但你莫要忘了才好,省得下次赵佶突然想起问你,你出生的日子又不同了!若是惹得皇帝疑心你也便罢了,别牵连了我家汶儿。” “没良心的!这妹妹才识得多会,你便护着她了?枉费我费尽心机安排!” “谁让她和我流着一样的血!”卫希颜没好气道,那位公主的面貌和希文有七分相似,让她无法控制地产生一些移情情愫,思及此节颇让她无力。 “哎!”她不由又叹了口气。 今天晚上叹的气,怕是比这两年加起来叹的还要多! “得得得!别再叹了!”李师师一指尖戳在她额头上,“我耳朵都快被你叹木了!” 风情绝代的女子眸光一扫窗外,突地吃吃一声媚笑,“天色将明,你还赖着不走,莫不成还想我自荐枕席不成?” “得!我可当不起!免得醒来后身首异处!” 卫希颜被她一搅愁绪倒散去一半,想起三天前老鸨的警告,眨眼笑道:“怕是我再不走,你家李妈妈该跳脚撵人了!” “知道还不滚?”李师师眼波斜飞横她一眼,偏偏媚态天成,落在别人眼中,还道是这风情万种的娇媚女子对那清逸神秀的男子深情脉脉、欲拒还迎。 祸水!绝对是祸水! 连她同为女子都不禁生出一分心旌动摇,何况男子?怪不得宋徽宗那风流皇帝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竟悍然从皇宫挖出条地道通往青楼会情人,简直是疯了!一国皇帝靡靡若此,这北宋王朝不亡才怪! *** 她顶着夜雨悄然掠出撷芳楼,心中思绪纷繁芜杂,见雨势已小,索性一路徐行走回客栈,任由细雨如丝飘拂在身上面上。 回到客栈,身前背后尽被淋湿。 不想惊吓小二,她悄悄一个掠身,直接飞上二楼,翻身震落窗梢落入房内,却在落地的刹那一声沉喝,“谁?” 床榻上那女子懒洋洋地伸腰而起,扫了眼窗外发白天色,再瞅瞅跳进窗户之人一副落汤鸡模样,啧啧谑笑道:“好家伙,我等你一晚上,只道你偷香窃玉风流快活去了!现下观你这糗样倒似是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哈哈!” 卫希颜瞪她一眼,拿过架上毛巾擦净脸上雨水,“你何时回汴京的?你家木头呢?” “昨晚刚到。”英气俊朗的女子眼波明如春水,却似乎隐藏一抹忧伤,转瞬一闪而逝,笑道,“雷御那小子回京后一贯不离总堂主左右,此刻自是在雷总堂身边!” “此刻那小子应是躺在自家床上睡觉吧!不像某些人……”乜斜她一眼,“鸠占鹊巢!” 雷霜懒洋洋地又躺下,“我找你本有事,谁知道某个家伙竟然夜不归宿,只好在这穷等……老实交待,去哪鬼混了!” “妓院!” 卫希颜干脆利落一句,突然一把揪起她腾出位置,鞋也不脱跳到床上,调息运气烘干身上湿衣。 “妓院?啧啧!没想到你这么饥渴!” 雷霜一句话差点没让卫希颜走火入魔,谁说古代女子矜持来着? “不过看你这狼狈样子,八成是没得到满足!” 卫希颜又好气又好笑,正好衣服干了一个倾身将雷霜扑倒在床上,语气邪佞道:“要不咱俩做点有益运动满足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 一下?” 雷霜身躯陡然一阵颤动,笑不可抑……俄而,突然伸手紧紧圈住她脖子,一阵耸动…… 脖颈处隐有温热湿润。 卫希颜暗叹一声,侧身将她圈在怀中,“想哭便痛痛快快哭出来吧!” 自家麻烦事情一大堆,这会还得安慰某个伤心女人,这都什么世道! 雷霜却陡然在她脖子上狠咬一口。 卫希颜痛哼一声,“你属狗啊!” 英朗女子推开她,坐起身来,手背狠狠一抹眼,“我雷霜岂是那种哭哭啼啼的小妇人!” “真是好心没好报!”卫希颜翻个白眼。下次就算这女人痛得心口滴血,她也绝不理会! “走!陪我喝酒去!”雷霜一把扯起她。 “喂!我还没睡觉!” “谁让你半夜偷鸡摸狗去了!活该!” “得!去哪?先说,酒差了我不喝!” “啰嗦!去潘楼酒家!” “唔马马虎虎……你请客!” “吝啬鬼!懂不懂什么叫‘朋友有难,两肋插刀’!” “小霜霜,懂不懂什么叫‘有朋自远方来,应尽地主之谊’!” …… 夜雨已歇。尚是凌晨卯时初,潘楼街早市已开,南街真珠匹帛香药铺席,东角楼巷衣物书画珍玩犀玉,叫卖声在清晨的空气中格外清脆入耳。 潘楼位于东十字大街,当是汴京历史最悠久的酒楼,始建于晚唐,至今已有一百六十年历史,酒楼东主数番变更起伏,这雄伟的木楼却一直屹立于世,与城北的白矾楼并称于帝京。 两人共骑一乘,人美马骏,自是引得早市行人注目。马上的青年男女却似浑不在意,蹄声得得驰入东十字大街,直入某人口中“马马虎虎”的潘楼酒家。 未知是汴京城的酒鬼多,还是京师的人习惯早起,此刻酒家一楼的宽敞大厅内居然人声鼎沸,遍是饮晨酒吃早食的客人。 “三楼!” 雷霜将马缰扔给小二,当先穿过正堂天井,直入两边回廊,斜上楼梯,人声渐寂,上得三楼雅间时,已是一片静谥。 “客官来点什么?” “最烈的酒!最辣的菜!” 卫希颜微叹口气,“我可不可以只要一壶清茶!” 雷霜白了她一眼,一拍桌子,吓醒了小二哥,春水眸子一瞪,喝道:“还不快去!” “是!客官稍候,酒菜即刻上来!” 小二哥疾奔下楼。隔壁家的张三娘说过越是美丽的女人越不好惹,果然没说假话! …… “客官,酒来了!请试试本店新酿:醉卧仙人台!” 雷霜眼眸一亮,“听名字便知不错!去,拿大盏来,小碗的不要!” 小二一咋舌,道了声“是”,又飞快奔出去;未几,端了两只海碗般的白玉酒盏上来。 雷霜拍开封泥,酒香初闻颇淡,到得倾入盏中后,随着琥珀色酒液变得金黄,沁人肺腑的浓郁酒香立时溢满整间雅室。 英气俊朗的女子单手执盏,“丁当”伸前一碰,“干了!”一仰脖咕咚咕咚直入喉际。 小二看得又咋舌,躬身悄然退下。一忽儿,将一碟虎尖椒牛肉丝、一碟爆炒辣鸡丁端上案,轻轻叩上雅间门退去。那俊美青年要的一壶清茶小二却是没上,他可不敢惹恼那个美是极美却也极火爆的女人。 “好!痛快!”雷霜一抹唇,一坛酒顿去大半,樱唇益发火红鲜艳,眼一乜斜,“当我雷霜朋友的,喝!” 卫希颜本就愁绪沉蕴,心底不畅,被她一激,堵压的洪水立时决了口,一拍几案,索性将万般抛开,扬眉咬牙道:“好!所谓千金难买解忧酒,今日便陪你大醉一场又如何!” 抬手执盏大口倾入,酒入喉醇厚润泽,到得腹中却突然窜起一团火,熊熊燃烧几欲烮肠,烈焰灼烧下却让她郁闷堵结的胸腑一阵痛快,不由脱口赞出,“好!” “哈哈哈!”雷霜大笑高呼,“小二,酒来!” …… 杯来盏往,坛去酒空…… 两人这放怀一喝,直喝得双眼迷蒙,天光大明,红日悬升…… 小二抱着一个一个又一个空坛子下去,他未曾饮得一滴,却被雅间内浓稠欲滴的酒香熏得脚步东倒西歪,整个脸颊潮红如火,眼神虚飘飘空不着物。 雷霜一脚勾住他摇摇欲倒的身子,脚一踹送了出去,春水眼波迷迷欲滴,“没出息的家伙……换个人来,上酒!” …… “客官,酒来了!”几个伙计又抱着十只酒坛鱼贯而入。 两人喝到此时,早已扔掉酒盏,径直举坛倾入。 “好!”卫希颜自踏入这陌生时空,尚未试过如此放纵,不由得心胸大快,右手一提箸敲盏高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雷霜哈哈一笑接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一时心中苦涩,不由反复吟哦直至无声。 “我说……”卫希颜歪过头去,胳膊肘一蹭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只花。”还是一只不解风情的木头花……不对,那木头的风情怕是只为一人绽放…… 雷霜低低一笑,身子歪在矮榻上,单手支颊,修长有致的玉腿长伸,懒懒道:“我也想不明白呢!为什么就看上那只木头呢?” 或许,是她教他剑术时故意捉弄那人却总是沉默的包容?或是骊山一战背负重伤的她狂奔百里拼死突围的傻气?抑或是目光永远追随着那少女却总是默默低垂的隐忍?……想不通啊……究竟是何时陷进去的…… 雷霜苦苦一笑,仰头又是一大口。 卫希颜跟着咕咚一口,一拍她肩笑道:“莫要急……你还是有机会……”大不了点醒雷枫,让那小丫头早些明白对唐青衣对她的情意……至于那雷木头……这么好的女子在身边,却不知珍惜,当真该打! 雷霜乜斜着醉眼,眼波明媚更胜春水,“你家伙!少管闲事,陪我喝酒便是……” “狗咬吕洞宾!”卫希颜长吸一口烈酒,摇首击盏,高声笑吟:“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哎呀呀,我欲将心向明月,明月却照臭水沟……” “噗嗤!”雷霜一口酒喷出,拍桌哈哈狂笑,“谁是明月?谁是臭水沟?” “好酒!”卫希颜一坛倾尽,随手扔将出去,酒喝得愈多,她的心里却越发亮堂,笑眯眯道,“自然我是明月……”伸手歪歪斜侧一指,“臭水沟在这!” “你做死!” 雷霜一坛子扔将过去。 卫希颜反手漂亮接住,身子斜斜后倒,酒柱如流水般倾入。“哈哈哈……人生当如是!痛快!” “阿霜!世间事,岂能尽得如意?但,我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 辈女……儿女,既生于世,自当意气!情也罢,怨也罢,仇也罢,波谲离奇诡异艰险也罢……阻我不得意者:去!……哈哈哈!安能摧眉折腰断平生,使我不得开心颜!” “说得好!” 两道声音同时喝出。 其中一道自是来于雷霜拍案而起,另一道却是自雅间外喝出。 便听一声豪迈笑声传入。 “好酒!好意气!好儿女!” 一连三个好字。 “焉得不同饮!”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不懈~ ☆、以酒论交 卫希颜挥袖拂开雅门,侧头看去。 大步踏上楼梯的男子雄奇豪迈,浓眉炯目,髭须如铁,竟然是大半年前曾于破庙偶遇相识的越无商! “哈哈哈!我道是谁这般意气飞扬!原来竟是小兄弟你……哈哈哈!好!” 越无商长笑声中不请自入,一巴掌拍到卫希颜肩上,“当日与小兄弟一别,甚是怀念!道是他日有缘相遇,定当痛饮三大坛,不醉不休!没想今日竟然得会,哈哈哈!巧极!妙极!” “相请不如偶遇!越兄,请了!” 卫希颜扬眉一笑,抬手便将尚未启封的一坛酒掷过去。 “哈哈哈!来得好!”越无商劈空一掌,酒坛在半空滴溜溜一转,封泥震落;豪迈男子又是一声大笑,劈空再一掌,雪亮酒柱如箭射出,大口一张,穿喉畅入…… “好!看我的……” 卫希颜单脚一勾一甩,地上酒坛踢上室外空中,“呼呼呼”如陀螺急速旋转,酒箭飞洒四溅,她清啸一声,拧身腾空掠出,身形如翻斗,凌空旋转,一丝丝酒液滴滴入唇,无一漏洒。 “好家伙!……如此美酒,岂能独享……”雷霜一拍案,霜辰落日剑劲射而起,剑尖一挑那酒坛,坛中酒液如长河倒挂,剑光挥洒间,酒水连成一横线,如仙人指路,尽染烈焰红唇。 “哈哈哈!如此好酒,焉得不尝……” 一道黑影凌空窜出,半空一抄手劫去那坛酒,一个燕子巧翻云,悬空倒挂于屋梁,只手执起酒坛,倒灌直入,畅饮中高声笑吟,“我辈儿女,自当意气!……哈哈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地面三人抬头望去,均不由暗写个“服”字! 论武功技巧,那人自是不见得高了三人去,但那悬空倒吊喝酒的本事却是让卫希颜等人望尘莫及,更遑论一边大笑一边豪饮,喉中尚不呛洒半滴酒液,简直让人叹为观止,不得不服! “好!” 越无商大赞一声,豪情飞扬,“某家越无商,梁上兄弟怎么称呼?” “越无商?” 雷霜双眉陡然一扬,霜辰落日斜斜点地,“雪阴教,血鹰堂堂主,越无商?” “哈哈哈!想不到我越无商十年不出江湖,居然还有人记得!” 髭须如铁的男子豪声一笑,倏然语出断然,如斩金截玉,“但!越无商是越无商!雪阴教是雪阴教!二者之间再无半分瓜葛!” 雷霜醉眼横睨,单剑歪倚,“十年前,血鹰掌越无商,独闯黄山,一夕尽败黄山十剑,劫走黄山大侠之女秋若水,五大门派追缉未果,消踪匿迹十年,未想竟是逍遥至此!” 霜辰落日剑倏然挑起,直指对面髭须大汉,酒意熏然中烈烈英风却磅礴而出,“杀人者,惊雷堂,雷霜!” “哈哈哈!”越无商睥睨抬眉,“惊雷堂何时成了黄山派的下手!” “非为黄山,仅为若水!”英气俊朗的女子语落如铁,“武者,快意恩仇当如是!然秋惊风与你之怨,何及其女?汝因一己之仇,致无辜女子毁却一生,如此小人,霜辰剑焉得相容!” “哈哈哈!……好!” 越无商陡然放声大笑,“好一个霜辰剑!好一个惊雷堂雷霜!想当年追杀某之高手如大江过鲫,却无一人关心那秋若水的伤悲死活!好!哈哈哈……某若死于你手,亦当快意!” “慢着!” 卫希颜突然伸臂一拦挡在二人中间,懒懒道:“要打架的,请选个好地方!莫要拆了人家百年的老字号!” 此刻正近午时,楼道下人影瞳瞳,齐齐向上方张望。 霜辰落日铿然入鞘。越无商浓眉一挺,抱拳对着雷霜豪迈一笑,“某家在京,随时候教!” “小二!” 英气俊朗的女子春雷乍喝,顿时震退楼下一干影影绰绰。 “客官……”一个店小二抖抖缩缩上来。 “结帐!”雷霜春水眼波醉意朦胧,修长手指斜斜一指,烈焰红唇嫣然一笑,“记这位公子帐上。”身形一晃突然飘身落向楼外,笑声张狂远远传来,“小卫,想找我算帐的,三日后,攀楼酒会!” “雷霜!你这个死女人!”卫希颜咬牙切齿。该死的!这女人竟跟秦瑟琳一个德性! “哈哈哈!”越无商击掌一笑,“这女子倒亦有趣!” 不是有趣是无赖!卫希颜翻个白眼。 潘楼酒家啊,东京城数一数二的高档酒店,二十多坛“醉卧仙人台”,相当五十多瓶“路易十三”!这死女人,诳她舍身陪醉不说还得忍痛破财一把! “哈哈哈!小二,这位兄弟的酒钱算在某家帐上!”越无商豪爽地扔过去一个布袋子,袋内隐约可见金光闪耀。 “某家今日痛快,多的算你了!”髭须大汉豪气挥手。 “啊!多谢客官!”小二攥着一袋金子,屁颠屁颠地滚下楼。 卫希颜抱臂倚门而立,醉眼眯笑,看那雄奇豪迈的男子挥金如土。越无商嘿嘿一笑,摸摸鼻子,“某家自作主张,兄弟莫怪。”豪情中隐现索然,“钱财身外物,千金一掷若得畅然一快,倒也不枉!” 他突然“咦”一声,卫希颜循声望去,只见梁顶空空如也,方才那悬梁倒吊喝酒的男子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去,她望向屋梁处的目光若有所思。 “哈哈!有缘自会相见。”越无商看得洒脱,对那人的不告而别浑不在意,炯目一扫,见已有客人相继登上楼来,回首笑道,“卫兄弟,咱俩寻个安静地方,再喝它几坛如何!” 再喝几坛就得倒了!卫希颜没想到这醉卧仙人台的后劲如此之大,此刻已是强持清醒,想来雷霜定是趁着三分清醒赶紧走人,她哪敢再喝下去?但她有桩重要物事却是想问问越无商,遂内气循转,强行将两分酒意压了下去,和髭须大汉洒然同行而出。 …… *** 朦朦中她隐隐听得一声悠然轻笑,似是从梦中心底发出,莫名的熟悉,也莫名的安然……强持的神经不由倏然放松,迷蒙中似有飘渺轻语,“……睡吧……”她便睡了去。 一觉醒来,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在面上,淡淡的暖意。 卫希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 颜陡然从树丫间坐起,抬头看看天色,已是旭日东升,看来她昨晚竟是在这林中过了整整一夜。不由微一凝眉,回想起昨日之事。 …… 她和越无商各拎了十坛杏花村,行到城南郊外,笑谈畅饮。 在潘楼酒家她听得雷霜提到“秋惊风”时,便突然记起当日在雪山上黄山前掌门江月子临死前曾托付她的一桩未了憾事。 她并非滥施慈悲心的仁善女子,却在当时江月子提到“越无商”时心头一动,想起破庙相遇的那豪迈男子,一丝犹豫让她没有应下江月子的托付却也未出言拒绝;孰料今日竟在京城和那越无商巧遇!想当时这男子被雷霜喝破昔年行事却豪迈坦荡,担当无惧,尽显大丈夫本色,卫希颜顿时激赏三分!此等男儿,又岂是挟持弱女为质之流? 卫希颜当即决定完成江月子所托之事,何况只需动动嘴皮子便可,同时亦可借机问问曾是雪阴教高层人物的越无商那虚空劫天璧是个什么东西? 她自从知道凤凰神功真实存在后,心底便存着一抹希冀,幻想能让雪阴教不惜得罪雪山神剑和名花流宗主也要不择手段去抢夺的东西,会不会和凤凰神功、破碎虚空之类的有着奇特关系?更甚或是扭转时空的一把锁匙?这种想法或许很荒谬,但为了归途,她宁可将想象力发挥到无穷大,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丝与回家相关联的线索! …… 她不记得她到底喝了多少酒……她只记得越无商疯狂若虎,长笑当哭,将二十年的苦痛积郁一时间尽泄于酒中。 “我恨了二十年,得来的竟是如此结果!……哈哈哈……这世间情也罢,恨也罢……到头来不过是万般成空……罢了罢了……人都已死,纠结还有何用……” 越无商呆呆愣了一阵,拎起最后一坛酒咕咚狂饮,饮罢大力一掷,酒坛在树干上撞得粉碎。 “卫兄弟,那江月子……我大哥他……葬于何处?” “蜀地,大雪山。” 越无商猛然仰首长啸一声,衣袍无风自动,扬天狂笑一阵,陡然甩开袖子大步离去。 “卫兄弟,某自去了!……今时相告之德,来日定当回报……” 卫希颜张唇欲喝住他,却又闭上无语苦笑。她早该料到,越无商在听得她转陈江月子所述之事后定然心情激荡,哪还容得她有机会提那虚空劫天璧?算了,只要他人在,总还有机会。 突然间,天地一阵旋转……卫希颜一抚额头,不由呻吟一声,糟糕!十坛仙人台再加七八坛杏花村,便是神仙也得倒了! 踉跄着身子晃上树枝,罢了,看来是支撑不回客栈了。 …… “…怎么喝成这样……” 隐约似有叹息。 怀抱温暖舒适,气息清淡如仙……卫希颜不由唇角微扬,抓住那人衣襟沉沉睡去…… 一觉到天光。 …… 回想起昨时之事,她不由摊开手掌,掌心中似乎仍然余留着那人的气息……在树丫睡了一晚,醒来身上却毫无酸痛之感,难道是被她抱着睡了一夜? 卫希颜不由一笑,胸口暖意荡漾。 “轻衣!” …… 作者有话要说:轻衣这算出场了吧……咻……飞走~ ☆、霜语颜谈 “客官,有您的信。” 卫希颜接过小二手中的信函,除了雷霜还有谁知道她住这? “明晚酉时正,攀楼。” 字迹婉秀纤长,柔媚中又隐透肌骨。 虽未见过雷霜书写,观这字也不像是她的风格! 难道是她?卫希颜心中一动。 她想起两天前拜托京城第一名妓李师师之事,难道希汶明晚会出现在攀楼? 对了,雷霜也是约她明晚于攀楼相聚,时间怎会如此巧? 她正思忖着,方才的小二又匆匆跑上来,“客官,又有您一封信。” 打开信函,一手张扬的狂草立时跃入眼帘:“明晚酉时初,客栈候!小心穿衣,丢脸我不管!”这语气,除了雷霜那女人还有谁!随信附有一张金漆红套请柬,卫希颜抽出翻开,攀楼诗会?雷霜搞什么鬼,又不是附庸风雅的文人,扯她赴什么诗会?招手呼住店小二,笑眯眯道,“小二哥,考你一下东京风俗人情,你可知攀楼诗会有甚特别?” “我当然知道!”小二一拍胸脯,双眼咔咔发亮,“话说攀楼诗会,是咱东京城一大盛事……” 卫希颜微笑倾听小二口沫横飞,末了递给他两枚铜钱,看着小二乐颠颠地下楼,心下凝思片刻已有计较。 这攀楼诗会,她定是要去了! …… *** 酉时初,一辆华丽锦绣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口,车夫一袭黑衣短打装束利落,双目精神望向客栈里面。 掌柜的眼利,一把扯住准备上前招呼的店小二,指指楼上,小二顿时醒悟,这辆华贵马车定是来接天字号房的那位年轻俊美公子。 白衣飘然,祥云缀边,锦带束腰,宽袍大袖,逍遥巾绾发自肩垂下,随风轻拂,如玉神秀,如水清透,秀美飘逸不似凡间…… 小二呆若木鸡。直到那位秀美清逸的公子步下楼梯,登上马车辘辘而去,他仍然未从眼珠呆滞的失魂落魄中醒过神来。 …… 马车内雷霜也不禁有刹那的失神,转瞬鲜艳红唇一撇,“今时总算有点人样了。” 卫希颜眼眉一挑,这女人今次竟然一改劲装英姿,头戴高冠,一袭淡黄襦裙,腰系宫绦玉环绶,外罩窄袖裱衫,直领对襟及膝,翩美优雅的女装衬着剑眉斜飞的俊朗容颜,于奇特中透出一股独有的强烈魅力。她不由啧啧感叹两声,随即一伸手,摊开掌心放到那独特魅力的女子面前: “拿来!” “什么?”雷霜瞪她一眼。 “欠我的酒钱!” “你这个悭吝鬼!”雷霜一时气结,摸出张千两银票啪一声狠拍到她手心,“没见过你这么爱财的!” “你这大财主怎么懂得世道艰难求生艰苦?” 卫希颜嘻嘻一笑,将银票揣入怀中,心情大好。再过一两年就兵凶战起,没有点银钱傍身怎么成?这帮江湖大佬个个不当钱是钱,她不要白不要! 三天前她向李师师提出要见希汶,是因心底隐隐有一个想法,而那想法要变成现实便离不了金钱。 …… “今年的攀楼诗会,是由郓王主评,听说东宫也被邀约出席。”雷霜淡淡道。 攀楼诗会是东京文人每年一度吟诗唱词的聚会,卫希颜自店小二口中得知,诗会分设诗(词)魁首、榜眼和探花,夺桂者往往可获得上位者的青睐而被推举出仕。说穿了,就是一个大宋文人的面试会,表现好的就有机会被朝廷老板招聘录用。 她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 听小二吹嘘诗会主评多是才倾朝野的名家,或是皇亲宗戚中的文才斐然者。因此当卫希颜听雷霜讲今晚诗会由郓王主评并无太多讶异,却对太子出席生出一抹关注,笑道:“东宫诗词很好?”不知这个未来的钦宗皇帝和她那个公主妹妹的兄妹关系如何?有没有利用价值? 雷霜眨眨眼,“比我差一点。” 卫希颜眼一翻,什么叫比你还差点?你有才吗?看来这太子的诗词是强不到哪去了,那还巴巴跑去凑什么热闹?难道是想笼络士子人心? “东宫向来不喜吟诗唱词之类……”雷霜懒懒道,“不过郓王相邀,他却不得不去!” “连太子都要卖面子,这晖王是个人物?” “郓王赵楷,才华横溢,风流倜傥,优雅清贵。”雷霜挑挑眉,语气隐带嘲讽,“是赵官家最宠爱的皇子!” 卫希颜听出抹意味,笑道:“皇帝宠爱不过多些荣宠,难道还能与皇太子一争短长?” “大宋祖制‘宗室不领职事’,当今宠爱郓王却打破了这个惯例,着其提举皇城司,担任实职!”雷霜眼眸微眯,手抚剑身,“这郓王赵楷既与蔡京一党来往密切,又交好童贯、王黼等人,对内侍红人梁师成、杨戬、李彦等也无不打点周到……心思可大着!” 卫希颜记得历史上靖康变乱前宋徽宗禅位于太子,并无其他皇子篡位的史实,这郓王再厉害到头来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当下便不在意,只淡淡道:“既如此,这郓王和东宫必是争权厉害,此次诗会却力邀太子,想是欲在帝京文人前抬高自己、打压东宫了?” 雷霜笑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话说,你今晚带我去攀楼,到底有什么目的?或者说,你们雷总堂主打的什么主意?” 卫希颜神情淡淡,语意却直指核心。她不是傻瓜,只从雷霜语气神态,便可猜出惊雷堂和太子必有关联。 雷霜目光凝视她,神情难得庄重,缓缓道:“国事颓坏,雷总堂认为非是奸党横行,其责实在君上……东宫性好节俭,不喜奢侈,对造作局和花石纲早有罢废之心,对蔡京、童贯等亦是怨憎已久,因此被奸党视为骨梗,意图废东宫扶郓王上位。” “但东宫向来规行矩步,德行无亏,今上虽起废立之心,却被立嫡立长的祖制所阻。蔡京、郓王等一伙遂剑走偏锋,意图暗杀太子谋位。” “雷总堂曾道国事欲兴系于太子,故自荐于东宫;太子数度遭杀手谋刺,均因雷总堂在侧方得周全,惊雷堂亦由此招得郓王嫉恨。惊雷堂和东宫,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局面!” 卫希颜眼眉微扬,“这又与我何干?” 雷霜叹道:“希颜,以你之聪明,不会想不到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实是朝廷的暗眼!但你可知,一年前皇帝将绝杀的主事权交给了郓王?”英俊爽朗的女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你说,郓王对那个毁掉他大半家底的混蛋是不是恨之入骨!” “他焉知杀手之王是谁!难不成小霜霜想领那告密赏银?” 雷霜啐她一口,眼波一转笑道:“即使郓王不知,但这世上,又岂会有永不透风的墙?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已经和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若是船翻了,大伙儿便一起玩完!” “所以你拖着我淌这浑水?”卫希颜狠狠瞪她一眼,没见过这么幸灾乐祸的女人! “不是拖你淌浑水,而是你已经在浑水中了!”雷霜神色认真。 卫希颜微哼一声,突然想起她早就已经陷落到一个更大更凶险的漩涡里,还怕多惹一分祸?大不了到时候扯着汶儿跑路,管它外面天翻地覆怎么个闹腾…… 主意一定,她面上神情反见悠然。太子和郓王之争关她鬼事,反正谁得了宋徽宗那皇位谁倒霉,被金人掳去当亡国君王!今晚最紧要的是见到汶儿,但不知她以什么身份出现,到时又怎么联络她? “快到了,你发什么呆!”雷霜剑鞘一戳她。 卫希颜笑眯眯,“我在想,今晚可有什么美女出现?” 雷霜一脚踢过去,“你眼睛瞎了?” “霜霜大美女!我的意思是除了你这个大美女之外,可还有佳人在场?” 雷霜突然一拍她肩笑得暧昧,“有你喜欢的青楼美女!” “谁?”卫希颜心头一跳,难道李师师会出现?是了,她本是色艺冠绝京都的绝世才女,加上与皇帝心照不宣的关系,这帝京诗会焉能少了她?单是那郓王欲讨好皇帝老子便得请她。 “李师师,京城第一才女!”雷霜春水眼波斜扫,“不过这绝世美人身后之人不好惹,你若喜欢可得掂量下自家点子硬不硬!嚯嚯!” 卫希颜悠然道:“既如此,我倒要好好会会了!” 英气明媚的女子一怔,“你来真的?”旋即正色道,“这师师美人美则美矣,但远观便可,千万别动啥歪心思!否则,到时被一群大内高手千里追杀,我可帮不了你!” 卫希颜气结,抬手便是一记,“你当我是色狼啊!” 雷霜大笑闪过,“在妓院混了整整一夜,还说不是色狼!” 卫希颜懒得理会她,此时知晓李师师今晚会在攀楼她便放了心,到时汶儿的行踪她定会想办法传讯给自己。 “霜堂主,到了!”车夫沉稳的声音传进来。 两人适才那番谈话兼笑闹却均是以传音入密进行,并不虑被车夫或外人听到。当下,二人一先一后飘然下车。 卫希颜一指雷霜手中的霜辰落日,忍笑道:“你带着这东西进去?”这女人身穿一袭柔美典雅的裙装却提一柄长剑去赴宴? “当然是你拿着,不然叫你来做什么!”雷霜一脸理直气壮。 卫希颜哭笑不得,虽说文人宽袍大袖不是不可以佩剑,但手摇折扇总比挂把剑更显风雅也更随潮流吧?更何况这女人显然早有预谋,她若佩上这柄招人眼目的霜辰落日剑,她和雷霜的私密关系便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雷霜却不由分说扯过她。此时赴宴的客人络绎不绝,不时有人朝这对举止亲密的俊男美女张望。她和她对面相立,呼吸相闻,雷霜弯腰以佩环将霜辰落日系在卫希颜左腰带下。 “你这又何必!”卫希颜倏然轻叹一声。雷霜这般张扬举动固然是奉雷动之命拉她上船,但又何尝不是以她自己的方式来保护朋友!帝京水深滩险,若有人想动她,便得掂量掂量霜辰剑的份量,以及这柄剑背后代表的势力,惹不惹得起? 只是这样一来,你我暧昧关系宣扬开去,还有哪个男子敢追你?雷御又怎么想? 我雷霜行事但凭心性,他人眼光与我何干?至于阿御,他若信我便是万千毁誉他自信我;他若不信我,如此男儿又何值得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 我雷霜倾心? 我卫希颜岂是任人欺凌之辈,你何需费心如此? 我雷霜的朋友,自是只能任我欺负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若有发现错字漏字,请指出告知~青西最近忙着捉虫:) 强迫性完美症发作~ ☆、攀楼诗宴 “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凤味肥鲜。公子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 招贵客,饮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馐味,四面栏杆彩画间。” (宋?无名氏《鹧鸪天?赞樊楼》) *** 樊楼,又名白矾楼、丰乐楼,是东京最负盛名的酒楼。 卫希颜初入汴京时,曾至攀楼漫饮听琴,以她的眼光来看,这座京师酒肆之甲,其规模之大,装饰之华丽,酒肴之丰盛,比之后世六星级酒店也不遑多让。楼高三层,虽不比潘楼五层雄伟,但胜在占地宽宏,共建有东、南、中、西、北五座楼阁,东西纵深延伸。五楼自成庭院,均是独立小阁排列,廊庑掩映,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各楼间又有飞桥栏杆相连,明暗相通,宏丽精致。 参加诗宴的贵宾由东楼进,穿过庭院一路纵深向西,所经处俱是珠帘绣额,灯烛晃耀,热闹非凡,到得中心楼后,继续往西,最终方到得攀楼五楼中最高亦是最华美俊丽的西楼,诗宴举办即在此楼。 如有贵客嫌穿楼过院太麻烦,亦可命车夫直接将马车自攀楼外驾到西楼左近,由西楼西门进得院内。 西楼东门和西门均有小厮仆役侍立,请贵客持柬而入。小厮一看请柬,便立时有仆役领贵客或入一楼,或上二楼、三楼。卫希颜瞟了眼手中金柬,扫到右下角处印有一个小小的“天”字,“天”字后是更小的“辰仲”,侧头低问雷霜,“这请柬有讲究?” “‘人’字入一楼,“地”字二楼,‘天’字上三楼,每楼座位均按天干地支排布,每一天干地支又有伯、仲分,共八十位,客人按号入座。” 雷霜一扬柬,低低笑道,“这‘天’字请柬在界身巷可是炒到一百金。” 卫希颜心痛地看着手中这张金纸,早知道这么值钱该一早拿到界身巷卖了去! 便觉胳膊吃痛一记,“收起你的财迷样!”雷霜低头咬牙切齿,“你现在可是我的人!若丢我脸便将你从这三楼扔出去!” 我何时是你的人了? 从你拿了我的霜辰剑起。 那是你硬栽我的! 反正剑在你身上!便是你拿的! 卫希颜仰头无语,她总算再度领教了什么叫做无赖和“无齿”! …… 两人到得西楼时已有些晚,天地人三层,文人儒生满座,小厮如流水般穿梭在几案条桌之间,不时奉上茶点果酒和美食佳肴。一干文人或两两相对,或三五成群,喁喁相语,吟诗填词,不时传出笑语阵阵。 卫希颜和雷霜一个秀美飘逸,一个英朗明媚,均是形貌出众、气质独特,兼之一对青年男女同赴诗会实属罕见,故两人刚一进得西楼,便引来无数眼光注目。 英气俊朗的女子落落大方,洒然登楼,间或与身旁秀美如玉的男子低声细语,极是亲密,引得周遭一帮文人齐齐交头私语,揣测二人身份。 “似是武才女。”二楼中一着软帽幞头、年约二十许的白净文生突然指着楼梯上的独特美女兴奋叫出。 便有人低“呀”一声,“你说的是那霜大小姐?!” “没错!就是她!”那年轻文生双眼放光,“我孟钺记性一向甚佳,但凡见过一面便绝不会认错!正是霜大小姐!” 他的声音不算小,立时便被附近文人听得,不由均是啧叹一声,望向那女子的目光便带着仰慕欣羡,“难怪能上天楼!原来是京城四秀啊!” 卫希颜耳目何等灵敏,听得楼下窃窃私语,不由唇角微挑,传音入密过去,“京城四秀?” 雷霜唇一晒,“一帮无聊文人穷极无聊排出的帝京才女榜。” “哪四秀?”卫希颜颇有些好奇。 “第一位你听说过:李师师!” “唔,当如是!第二呢?” “当朝五公主,茂德帝姬!” 卫希颜顿时一震,胸口怦怦一跳。汶儿?! 她亦会在此吗?卫希颜目光不由向厅前的主座上扫去……霎时与一道娇媚风情的眸光碰个正着。 京师第一才女素手轻招,“霜霜妹子,你可来晚了哟!”说话间纬帽下眼横秋水,眉拂春山,衬着乌丝如云,风摆柳腰,随着帏帽纱垂轻拂,隐隐绰绰更显神秘风情。 雷霜轻声一笑,一手拉着卫希颜上前,眉扬道:“宴未开局,何得言晚?” 李师师姓娇媚一笑,眸光掠过卫希颜腰下霜辰剑,讶色一闪而过,娇颜微侧笑道:“霜霜妹子何时得了这般秀美儿郎,居然藏着掖着现在才放出来?”说完还暧昧地向两人眨眨眼。 雷霜嘻嘻笑道:“藏着掖着自然是怕被人抢走罗。” 两女相视,俱是一阵吃吃对笑。 卫希颜鸡皮顿起,暗翻一个白眼,抱拳微笑道:“小生卫轲卫希颜,幸会师师姑娘。”目光淡扫,却未看见她想要寻找的身影。 “哈哈,两大美人会聚,让人好生羡慕,小王亦来凑个热闹。” 来人面如冠玉,头戴金梁冠,身着紫云罗,袍角袖口暗纹繁复精致,绣工精巧绝伦,腰间锦带嵌玉片片圆润,光华隐隐流转,足蹬金线锦靴,行走间袍袖微拂如行云流水,衬着温雅笑容,折扇翩翩,端地是高贵优雅、神韵风流。 “郓王风采独具,才是让师师欣羡哩!”李师师向郓王微微一福。 赵楷却不便受礼,身子略略一侧,拱手笑道:“瀛国夫人客气,夫人才华连官家皆为称赞,小王岂敢媲美。” “瀛国夫人?”雷霜眉一扬,看向李师师笑道,“原来姐姐高升了。” 李师师秋波微荡,白了雷霜一眼,却更显神姿娇媚,美艳绝伦。 赵楷心神一荡,赶紧澄心观目,凝向英气俊朗的女子,唇角漾起温柔笑容,“一月未见霜霜,小王颇为挂记。” 卫希颜瞟见身边女子修眉微皱,心底一阵暗笑,眼珠微转,心想雷霜口中颇厌的这位郓王难道是对小霜霜有意? 雷霜朗声一笑,春水明眸柔情脉脉看了眼卫希颜,回头笑道:“有劳王爷挂念,雷霜感激!因月前出京会友而去,前几时方得返。” 郓王目光顿时一寒,扫向英朗女子旁边的秀美飘逸青年。 卫希颜拱手为礼,“宜州人氏卫轲卫希颜,见过郓王爷!”进帝京前,名可秀动用名花流的势力为她打造了一个家世完备的身份文牒,即使是查到宜州府下,也确是有名有姓,毫无破绽。 赵楷目光原本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 隐带狠厉,闻得“卫希颜”三字后倏现惊讶,“卫希颜?可是那个医道高绝的圣手绝颜?” 卫希颜心头一突,这郓王怎么得知自己?面上神色却丝毫不改,微笑道:“希颜对医道不过略知一二,不敢当得高绝之称,比起青谷神医萧先生,差之远矣。” 雷霜嗤声一笑,“这会倒是谦逊了!” 赵楷看看两人,眉头微皱,目光扫到卫希颜腰间佩剑上,神色似有惊疑,转瞬笑道:“卫大夫这佩剑小王见着倒是眼熟。” “霜辰剑王爷自是见过。”英气明朗的女子笑得春水明媚,眸光看向卫希颜道,“因希颜一时未找到合适的剑防身,雷霜便借他一用。” 卫希颜瞥见郓王眼中一闪而逝的嫉意,不由暗自抚额。这女人,铁定是故意! 便在此时,帝京第一才女笑道:“东宫到了!” 太子赵桓面色略显苍白,形容端瑾严肃,身着一袭式样简单的淡黄长袍,袍角衣领均未绣纹,若非腰间的通犀金玉带彰显身份,很难让人相信这衣着极是简朴的男子便是当朝皇太子。 楼上众人均齐齐起身参拜,好在非是朝堂,仅是拱手深揖为礼,卫希颜敷衍了一下,目光便被太子身侧的瘦高男子吸引了过去。 双目低垂,气息淡若近无,处于光亮的厅内却仿佛仅是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存在,但卫希颜嗅到一缕血气,从微弱的呼吸间,平缓的脉搏跳动间,浸出的一丝丝血气! “雷暗风!”雷霜皱眉低道,“雷总堂派在东宫身边的护卫。” 卫希颜目光一凝,惊雷堂十大高手“雨雪风霜电,鸣耳震天下”中排行尚在雷霜之前的“风”?她眉锋微扬,这雷暗风竟能喧动她体内隐藏的杀气,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厉角色,眼眸一敛低笑,“我现下倒颇想见识见识惊雷堂的雨雪!” 英朗明媚的女子突然叹口气,“你最好别见……”说话间看见郓王和李师师已经迎向太子,雷霜遂向卫希颜使个眼色,两人紧随了上去。 郓王拱手道:“听闻大哥前日微恙,小弟极为担忧,今时看来气色甚好,小弟颇为宽怀!” 太子赵桓淡淡看他一眼,强压心底厌恶,面上露出温和笑容,“三哥有心,吾甚欣慰。” 李师师向前见礼,赵桓微笑显出几分真意,道:“瀛国夫人风采更胜,桓每见之一次,便自惭形秽三分。”说罢目光看向雷霜,摆手止住她施礼,“霜大小姐向来洒脱不拘于行,若见吾便需拜见,怕不是以后听吾而至便要绕道而行?” 厅内众文士均是一阵轻笑,初见东宫只觉严肃不敢多望,此时却觉太子平易近人礼贤下士,顿然油生好感。 卫希颜心想这赵桓倒也不是草包,颇懂得拉拢人心,便听雷霜朗笑一声,伸手一指她道:“太子殿下,这位便是雷霜此前在信中提到的圣手绝颜,卫希颜卫大夫。” 卫希颜只得上前深揖为礼,将适才对郓王的话再度重复一遍,“宜州人氏卫轲卫希颜,见过太子殿下!” 赵桓微啊一声,陡然面现欢喜,“是和萧神医齐名的那位卫先生?” 卫希颜顿时一寒,她啥时能和萧有涯比肩齐名了?“太子谬赞了!小生不过在医道上略有小成,哪得和萧先生之博大精深相比?” 卫希颜却是不知,她在青谷大会上的惊人表现以及萧有涯事后的大力表赞,已经让她的名气如日中天,直追武林四大公子。若换了别人,也未必引得朝廷亲贵关注,但萧有涯原本就是皇帝赵佶亲赐的圣医国手,在皇帝心中极有份量,能被萧有涯极力推崇的人物,自是引得太子、郓王等均要侧目。 赵桓微微一笑,却也不再多说,挥手示意众人落座,举杯道:“今日既有郓王、瀛国夫人、霜大小姐三位风采夺目,又有在座诸位才子文才风流,吾诗词不兴,只当是来添座的……”众文生听到这顿时一阵哄笑,气氛油然融洽。 卫希颜暗暗点头。先自曝其短,反无法予人攻击把柄,这赵桓倒是深沉有计,如此那郓王的谋算怕是要落了空,眼角微瞥,果见赵楷神色一沉,短短一瞬却又折扇微摇,回复优雅清贵之态。 此时诗宴在郓王几句话后正式开始,便有早已侍立在侧的小吏拆出漆封的诗词题目,高声诵读后,便立时有小厮录下,飞奔传到地楼和人楼诵出。 卫希颜对什么吟诗填词毫无兴趣,目光悄然掠向李师师,却见这帝京第一才女帏幕下柳眉似也轻蹙,臻首微侧向赵桓低道:“太子,师师听官家讲,帝姬亦会前来,怎未见得她芳踪?” 赵桓突然苦笑,目光微扫见无人注意,方低声道:“桓来晚一步亦是因福儿之故。”扫了眼赵楷,声音压得更低,“福儿突发急症,御医束手无策,官家适才急召桓入宫……” 卫希颜的天地盈视早已开启,闻言顿时心头一震,暗想三天前见面时汶儿身体尚好,怎么就突然病了?能让御医都无措的难道是什么疑难重症?便见得赵桓目光突然向她一扫,立时垂目端坐,心下却是思潮起伏。 难道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汶儿被人下了奇毒,御医才查不出来? 她冷静思索一阵,决意亲去一探分明,遂向李师师传音入密: “荐我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备注: 1、攀楼在北宋末年改名叫丰乐楼,青西不喜其名,故仍是以攀楼或白矾楼称之。 2、宋朝皇太子和诸皇子之间皆以“哥”称呼,无论长幼,按排行区分,如“大哥”、“三哥”、“九哥”,太子赵桓比郓王赵楷大,但他也称赵楷为“三哥”而不是“三弟”。公主之间亦是如此,以排行称“姐”或“姊”,不称妹妹。 3、宋代时称呼皇帝多用“官家”。但在朝堂上或上奏章时,要称之为“陛下”,大臣与皇帝议事时一般也是称陛下。皇后一般称皇帝官家,但若在正式场合或谈很严肃的事时也会称其陛下。 ☆、夜入皇宫 之后的时日便有些难捱。 卫希颜全副心思放在入宫后的应对上,看似微笑观赏,实则对诗会热闹未有半分入心,仅在雷霜应邀随口赋出两词应景竟颇佳时,方才眉梢微扬,心想这女人原来还真是才女!其间郓王几度想向卫希颜诗词发难,均被雷霜笑眯眯接下,惹得赵楷更是心下嫉恨。 卫希颜懒得理会郓王心底暗潮,反正绝杀之事已将这家伙得罪不轻,也无所谓多一项情敌的嫌疑。雷霜爱玩就由得她玩去,谁让这厮不长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这般作想,自是半分未觉得自家偏心偏到了天边。赵楷若知,定是要吐血三斗,想他天皇贵胄亲王之尊,何等高雅清贵,却被一介小民当成了癞蛤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 蟆! 宴会将终时,圆满的结局却被一书生愤辞疾言直指时弊搅和,惹得郓王颇是不豫。卫希颜不由多看了那书生几眼,雷霜侧头来低道:“陈东,字少阳,太学生中的领头人物。” 卫希颜隐约有些印象,一时却又想不起,便见李师师向她打了个眼色,心领神会下微微点头。 诗宴罢后,自是东宫车驾先行。雷霜摆脱郓王纠缠,二人出得东楼,登上马车行出约三十丈,卫希颜突然叫停,将霜辰剑解下递给原主,笑道:“小霜霜,我还有事先去了!” 雷霜眨眨眼,笑得暧昧,“去鬼混?” 卫希颜笑得一本正经,“去鬼混!” “去哪鬼混都成,可别去缠师师哟!” “正是要去缠她!” 卫希颜哈哈一笑,飘身掠出车外,一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小心!”雷霜红唇微启,无声道出二字。 *** 夜色朦朦下,三抬软轿悄然行到皇宫东华门外。 “来轿止步!”守卫的禁军班直沉声喝阻。 最前方的软轿轿帘轻掀一角,赵桓自轿中微微伸出头去,手中亮出东宫金牌。禁军守卫识得太子,立刻神情恭谨拜前行礼,打开宫门。 抬轿的侍卫健步如飞,自东华门入一路向北,出拱辰门,再入延福宫。一路上禁军班直验牌数次,即使认识太子也丝毫不予通融,唯见金牌方可通行,进得延福宫后更是守卫森严,不时有禁军班直十人一队巡查路过。 “去兰熏殿!”赵桓吩咐轿侍,“官家此刻定在那处。” “是,太子!” 一路向东,穿过无数座殿台亭阁,终于到得一座精巧秀丽的殿宇前,赵桓当先下轿,对着迎头的内侍拱手道:“李总管,劳烦通报官家,小王求见!” 延福宫总管李彦狭长的细目瞄了眼赵桓,锐目掠过他身后轿帘垂悬的小轿,自鼻孔哼出一声,道:“非是咱家不通传,实因帝姬身体不适,官家极为忧心,嘱了谁来也不见!” 狗奴侍! 赵桓目光扫过停在殿外西侧的另外两乘轿子,早认出是何人所有,顿时牙齿暗咬,强压怒火,沉静道:“小王奉官家之命请来神医,瀛国夫人亦在,烦请李总管通传!” “师师不便下轿,有劳大官!”李师师柔媚的语音自软轿内传出。 李彦神色微变,他受宠于徽宗,虽不把这不得宠的太子放在眼内,却不敢不给李师师几分面子,当下躬腰笑道:“咱家未知瀛国夫人芳驾莅临,恕罪则个!”说话间目光扫向最后一乘轿子,“未知后面轿中是哪位贵人?” 李师师轻笑,“轿内是青谷萧神医举荐的圣手卫大夫!师师听闻帝姬突病,遂延请卫先生入内诊治。” 李彦细长眼睛一眯,顿时记起皇帝似是提过此人,再听是萧有涯所荐,当下不敢怠慢,躬身道:“咱家这就去禀报!” 片刻,他足步匆匆出来,此番倒是对赵桓态度恭谨了些,躬身道:“太子请入内!” 两抬软轿上前,紧挨殿门口处停下,轿门微斜,李师师和卫希颜相继下得轿来,随赵桓进入殿中。 远远的便见殿中两道长身玉立的人影。 卫希颜目光明利,识出左边那紫袍官服男子正是青谷见过一面的蔡京长子蔡攸;右边男子身形更见修长,单是绯袍背影便让人觉出儒雅挺秀。 听得足音,殿内二人转过身来,拱手行礼,“臣蔡攸(蔡绦)参见太子殿下!” 原来右边那人便是蔡京次子蔡绦。卫希颜记起名可秀之言,不由对那男子多打量了几眼:唇若涂朱,鼻如悬胆,面若敷粉,比之蔡攸尤俊美三分,少了几分高傲,多了几分斯文,倒是长得一副好皮相! 大半夜的,这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汶儿房外?卫希颜暗自皱眉。 “二卿勿需多礼。”赵桓淡淡道,目光扫向殿门紧阖的内殿,顿时眼含忧心,“御医可有了诊断?” 蔡攸、蔡绦齐齐摇头,蔡攸咬牙蹦出一句,“一群庸医!”直似将宫中御医当成自家人般申斥。赵桓心下立时不悦,却未形于言表,抬步走向内殿。 卫希颜心中早急,当下跟随李师师前行。却见眼前紫影一闪,蔡攸一手挡住她,皱眉道:“帝姬寝殿,布衣焉得觐内!” 你是哪颗葱,滚开! 卫希颜方才在殿外被那瘦脸李太监阻了一时,已是窝火,此刻天地盈视突然听得殿内御医说“陛下,臣等已尽力,帝姬她……”,顿时忧急如焚,暗骂一声,一挥袖将蔡攸震得趔趄直退,闪身越过赵桓当先掠进殿内。 “放肆!来……” 蔡攸大怒,欲喝班直将其拿下,却被李师师面上突现的凛色惊住。 “居安,想要茂德无恙就别轻举妄动!” 蔡攸震住。这青楼第一美女向来言笑殷殷,娇媚如风柳,此刻突然一现的凛然之威竟让他心生一颤,不由自主地怯言,待回得神来,那柔媚风情的女子已然飘身入内。 *** 卫希颜冲起殿内,身形疾闪榻前。 “大胆!”阴喝声中五指如爪擒来。 卫希颜反掌擒去,与守在皇帝身侧的杨戬电光石火间过了五招。 “想要帝姬活命的闪开!” “杨戬,退下!”徽宗突然发声。 “是,官家!” 卫希颜顾不得理会赵佶,凝目探去,汶儿躺在榻上,双眸轻阖,形容艳丽若生,气息却是若有若无。她伸指搭在汶儿左手腕际,眉尖倏地一跳,急运凤凰真气探入。 “帝姬如何?”徽宗情急道。 “别吵!”卫希颜皱眉,又换手切脉汶儿右手腕际,面上神色或惊或疑,渐渐的凝沉暗重。 良久,她收回手,按下心中思潮起伏,起身径直走到案前,提笔疾书,中间或攒眉思索片刻,俄而,将墨迹淋漓的一张方子递给身边一位最年长的御医,道:“按方拣药,急火灼熟,三碗水煎一碗!” 她转身又写出一张方子,递给另一中年御医,“此方拣药后,以药布裹之,放入大锅滚水煮沸半时辰,连药带汤倾入大浴桶抬入!” “速去!迟了怕有变!” 御医迟疑地看向皇帝。 卫希颜这才拱手向徽宗皇帝道:“因帝姬情况危急,请恕卫轲适才对陛下无礼。所谓死马当活马医,既然御医已经束手无策,不若照卫轲之方试上一试又如何!” 徽宗龙颜一皱,沉吟不决。 李师师趋前柔声道:“官家,相信萧国医,不若放手一试!” 自入殿后便端谨垂立的赵桓一时情急,不由开口道:“瀛国夫人所言极是……”被皇帝扫了一眼,后面的话便梗住说不下去。 徽宗目光掠过李师师,神色略显柔和,龙颜一转目光射向卫希颜,冷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 声道:“福儿若有事,朕必首先拿你问罪!”一挥手对侍立的众御医道,“照办!” “是,陛下!”五位御医如蒙大赦般匆匆离去。 殿内又回复沉静。 徽宗坐到榻前呆了一阵,沉眉道:“帝姬究竟得的何症?为何御医查不出病根?” 卫希颜微吸一口气,缓缓道:“因为帝姬得的不是病!而是……中毒!” “什么?”殿内四人均不由惊愕动容。 杨戬厉声道:“若是中毒,御医怎会查不出?汝休得胡言乱语,混淆帝听!” 卫希颜淡淡看了他一眼,“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若是人人皆可查知的事,又何能只得一萧国医?” 徽宗挥手止住杨戬,眉一耸,陡然站起身,踱了几步,怒意勃发,“是谁?谁这么大胆?” “是谁下毒小民不知,现下紧要的是如何解毒!” “卫先生说的不错!”李师师浅浅柔柔道,“官家千万要静心,此刻至关紧要的是帝姬安然无事。”说完将皇帝拉到身边椅前坐下。 徽宗怒气渐渐平息,看向卫希颜,皱眉道:“你方才写的便是解毒之方?” 卫希颜摇头道:“陛下,此毒名牵机。中毒者面容娇艳如生,实则内腑已被毒丝如蛛网织入,仅余心脉一息微存,若不解毒,最多不超过三日必死无疑!但若解毒不得法,任何外药一侵入,立时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毒素瞬间发作致死……” 徽宗等人听得惊心动魄,皇帝色变道:“世间竟有如此奇毒!” 卫希颜侃侃道:“欲解牵机之毒,必须如抽丝剥茧般,一根根抽出拔尽方可!” “适才小民所写两道方子,一为催毒,二为引毒,催毒之方迫使毒素猛然发作,再将帝姬浸入药浴中,引毒流动,然后以银针刺入全身三百六十五处穴位,辅之以深厚内气,拍入全身穴位,将牵机之毒一丝丝从帝姬体内拔出,方可得竟全功!” 徽宗愈听神情愈是凝重,最后听得解毒有望方龙颜一展,愈发觉着眼前这秀美如玉的青年十分顺眼,微笑颔首道:“萧国医对卫卿赞誉甚佳,朕方敢放胆让卿一试。卫卿若解得帝姬之毒,朕必厚赏于卿!” 杨戬此时却眉头一皱,凑身上前对着皇帝耳际低语数句。 徽宗神色一变数变,看向卫希颜的目光顿时如惊如疑,末了竟闪过一缕杀机。卫希颜神色从容,淡然立于殿内,宽袍大袖微拂,秀美飘逸清透若水。 “如按此法解毒,帝姬全身上下岂不将被一青年男子尽皆触遍?”杨戬低道,“若是传扬出去,对帝姬声誉……到时,帝姬和蔡太师家的婚事岂不……” 婚事?蔡攸还是蔡绦?怪不得今晚那两个家伙会候在殿外,敢莫是驸马候选人?卫希颜胸中陡然腾起熊熊怒火,那两厮竟然敢将心思动到她妹妹头上,活得不耐烦了! 李师师虽然听不到杨戬耳语,但她何等机心,略一思忖卫希颜所讲解毒之法,立时便明了其中关窍。她和徽宗枕席相对,自是深能体察这位赵官家的心思,觉出皇帝闪过一分杀机,不由心中一凛。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宋朝皇太子与诸王子自称:平时还是多用“我”或者“吾”,对皇帝或者皇后或者时可用“儿臣”,对下人可用“小王”。 诸王则被称呼为“王爷”。 2、宋朝皇帝对儿子的称呼:亲昵一点可叫小名,平时可叫他的名字,加上什么儿之类:如桓儿,构儿等。也可称呼其行,如赵佶也称赵构为九哥。 3、大官:宋朝宦官的尊称。 4、班直:宋朝皇帝的卫队以班和直为编制单位,故亦称班直。 5、徽宗:本应是皇帝死后的庙号,为便于行文,以其庙号称之。后文同。 6、帝姬:即公主。北宋徽宗政和三年(公元1113年),徽宗赵佶采纳蔡京建议,仿照周代的“王姬”称号,将“公主”改称为“帝姬”。 ☆、内殿疗毒 卫希颜心底冷冷一笑,强自将杀意按了下去。 这皇帝佬儿想做过河拆桥、杀鸡取卵的事,当她卫希颜是傻子么!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看谁玩得过谁?不叫你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我就不姓卫! “陛下!”她微微一笑,眉扬间神光流转,清灵风采动人心魄,徽宗不由得眼神一滞,暗道一声好个美儿郎!可惜了这般儿郎不能长留……皇帝心中闪过一抹遗憾。 “陛下!”卫希颜微笑拱手,“卫轲一介青年男子,为帝姬近身疗伤多有不便,还请陛下着人准备一条指宽锦带,方便卫轲蒙眼凌空施针。” “有这等奇技?”徽宗神情一松,若如此便勿需杀这青年,否则萧国医那边亦不好交待,何况这年轻人清灵飘逸,秀美天姿,让他油生几分爱才之心。 “不过,这施针之时需一内力深厚之人隔空击打穴位,方可引毒而出……”卫希颜目光瞟向皇帝身后的端丽太监,笑容更深,“陛下身后的杨公公武功深不可测,想来隔空认穴定非难事,还请陛下容准相助一臂之力。” “这有何难!”徽宗喜道,当即吩咐杨戬听从卫希颜指令行事。 李师师和赵桓对望一眼,均不由暗自松口气。 *** 一切准备停当。 皇帝、太子、御医等均退出内殿,留下卫希颜和杨戬为帝姬疗毒。李师师放心不下,提请留在殿内,徽宗心想有她在一旁看着,心中也自放心几分,龙颜一悦欣然应允。 殿门一阖,卫希颜将逼毒药汁递给帝姬的贴身宫女兰馨,伸指微弹,以内气迫使汶儿红唇微张,“喂帝姬服下!” “是!”兰馨手脚麻利,让另一宫女绿意将帝姬扶起,玉腕倾侧,将药汁灌入帝姬口中。间或溢出几丝,被李师师在一边以绢巾拭去。 卫希颜扫了一眼殿内,靠近木桶三尺外的一面墙壁上,御医早已按照她的嘱咐,将三百六十五枚银针连袋挂在墙上,整齐一溜儿三排,在灯烛下闪闪发光。她瞟了眼一脸阴沉的杨戬,唇角微挑,手一扬,将双眼蒙上锦带,声音清悦有力: “现将帝姬放入木桶内!” 兰馨、绿意将只着亵衣的帝姬扶起身,李师师双手托住茂德的纤腰,两侍女一抬肩、一抬腿,三人合力将帝姬抬起,轻轻放入榻前丈余外的药浴木桶中。 药浴蒸气腾腾,白雾漫起一片,笼罩在木桶周围。 李师师、兰馨、绿意三人遵言退到三丈之外。 卫希颜眼蒙锦带,头也不回对身侧太监头子道:“杨公公可准备好了?” 杨戬端丽面容更见阴沉。他深受皇帝宠信,以一内侍身份却能立明堂,铸鼎鼐,官拜彰化军节度使,由检校少保升迁至太傅,其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 想法甚至影响官家心意;朝廷内外,上至皇后亲王,下至宰执大臣,哪个见他不得不恭恭敬敬叫他一声“杨太傅”? 他平生最是恨别人称他公公,便是蔡京、梁师成等也不敢当面如此呼他!眼前这小子却是几次三番杵他逆鳞!杨戬心中杀意愈浓,恨不能一掌拍死此人,眼下却是不得强压怒火暂忍一时,当下从鼻中哼出一声,“好!” 卫希颜心底冷哼,想杀她么,且看谁先下手为强! “杨公公,准备好咱们就开始了!记住,待会我每扎一针,你便将三成真气凝聚成丝,同时弹入穴位,助帝姬体内之毒顺着银针溢出。” 杨戬哼了一声表示回应。 卫希颜衣袖一挥拍在墙上,银针自针袋飞出,十指间各夹一枚,双手一抖,十枚银针劲射而出,口中同时喝道:“天突、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中庭、鸠尾、巨阙、上脘!” 杨戬不敢怠慢,三成内家真气同时聚气成丝弹入帝姬任脉十穴。 “现下是督脉!”卫希颜腾身而起掠到茂德帝姬身后,银针激射,“大椎、陶道、风门、身柱、神道、灵台……” “头部!神庭、卤会、前庭……” 片刻,茂德帝姬上身任督二脉、心经、肺经、三焦经、大小肠经等各穴俱已扎满银针。 卫希颜回头笑眯眯道:“现下也请杨公公蒙上双目吧。” 杨戬低哼一声,却也依言拿出锦带蒙上双眼,他虽然是内侍,但也建府纳妾,不能不有所避忌。 便听卫希颜低喝一声“起!”一掌拍向桶壁,药浴桶内的茂德帝姬立时被震出木桶飞上半空,亵衣湿淋淋的贴在娇躯上,玲珑毕现。 卫希颜身形掠出,凤凰真气激荡,凌空闭目拍向墙壁,道道银针激闪而出刺入帝姬腰身以下和双腿双足,认穴奇准无比。杨戬冷哼一声,瘦长身躯随之腾起,双掌十指劲气激射,咝咝声中,道道入穴。 “杨公公好功夫!”卫希颜轻笑一声。 转瞬间,茂德帝姬三百六十五处穴位尽皆入针,一眼望去,直似一只美丽动人的银色大刺猬。 一番折腾下来,蒙目的两大高手均有些气促,额际汗水微微渗出。 “请杨公公以真气相托,维持帝姬半空不落,卫轲需将银针再深入半分,让血毒渗出。”卫希颜语音凝重,“公公需得小心了,此毒剧烈无比,千万莫让帝姬跌落沾得半滴,否则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杨戬不敢大意,内家真气凝聚,双掌不停击向半空,维持茂德帝姬的身形凝住不动;耳中听得那卫轲掌风呼呼下银针深入,片刻便有血滴落到地上银盆,“当当”声音不断。 此时杨戬全副心神凝聚,先前连弹三百六十五道劲气对他虽非难事,但一则闭目认穴要准,二则要跟上那姓卫小子的速度,快一分不行,慢一分也不成。那小子亦不知是否故意,出针忽快忽慢、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让他不得不跟着折腾。即便他内气深厚如海,也禁不住这番心神耗费,三百六十五道真气跟下来,不由气喘微微;此刻耳中听得毒血滴落,更是不敢大意,生怕一个不经心,帝姬沾毒送命,到时即使皇帝再宠他,龙颜大怒下也是罪责难逃,更何况还有梁师成、李彦等人的虎视眈眈! 就在杨戬全神贯注的当儿,一道细小如蛛丝的阴影倏然从茂德帝姬体内飞出,被卫希颜一指弹中,凌空飞射入内廷总管的额际,转瞬没入体内。 杨戬只觉额头微微一凉,但他心神本就耗去大半,此刻又全力击空,凝神贯注下只以为是额头汗水渗出,也不在意。 卫希颜唇角微挑,方才那一物事飞出正好被她凌空掠起的身形挡住,加上木桶周围水气腾升,白雾隐隐,数丈外的李师师、兰馨、绿意三女自是未能瞧见分毫。 …… “毒血已尽,卫轲将起针,请杨公公继续维持帝姬身体不落。” 卫希颜双掌凌空飞舞,飞身旋绕一周,便听嗤嗤声中,茂德帝姬身上银针根根倒飞而出,一一准确无误地落入墙上针袋内。 “好!现下请杨公公将帝姬托起,放入到旁边的净水木桶中!” 杨戬双掌推出,一道柔和劲力托住帝姬,慢慢落入丈余外另外一只木桶中。 “如此甚好!”卫希颜吁出口气,转身对帝姬侍女道,“劳烦两位姑娘,替帝姬净身更衣后放回榻上,切记以锦被掩实,帝姬此刻万万受不得凉!”说完侧头又对着李师师的方向道,“瀛国夫人,此地便劳烦你照料了!。” “师师省得。”李师师柔媚笑道,“辛苦卫先生,辛苦杨太傅!” *** 卫希颜和杨戬一先一后步出内殿,杨戬回身合上殿门,两人这才解下眼上所系锦带。 “卫卿,帝姬情形如何?”徽宗急道。 卫希颜目光微扫面现焦急之色的太子赵桓、以及蔡攸蔡绦兄弟两厮,拱手道:“陛下,帝姬目前已无大碍!” 徽宗、太子等人顿时齐齐吐出口气,皇帝一时心急便要入内,卫希颜忙道:“陛下,帝姬目下尚未醒转,正由宫侍净衣,请稍待再入内探望。” 徽宗止住脚步,心头焦虑一松,不由哈哈一笑道:“卫爱卿果不负萧国医所荐!朕心甚悦,哈哈!” 皇帝龙颜大悦,对某人的称呼便由“卫卿”上升到“卫爱卿”,卫希颜暗地起了身鸡皮,便听徽宗又道,“爱卿要何赏赐,尽管提来,朕必无所不应!” 此言一出,太子赵桓自是暗喜,因着郓王赵楷对卫希颜的隐隐敌意,早已让太子视此人为囊中人才,暗地希望卫希颜提请封官,未来好助东宫一臂之力。蔡攸、蔡绦、杨戬三人却均是面色一变,心想若讨些金银打赏便罢了,这小子若提些非分要求,难不成官家也答应?然三人仅心思略转后便各自神定,这姓卫的小子无根无基无出身,以布衣身份大不了挂个闲职,若是出格破制,首先那帮讨厌的言官便不会应承了去。 卫希颜暗自冷嗤,面上神情既不显过分热衷,亦非浑不在意,微笑拱手道:“多谢陛下厚意!只是帝姬虽然已脱险情,然贵体仍然虚弱,卫轲需得再下几方,调养十天半月方可病尽去根。” “好!爱卿尽管下药便是!”徽宗一捋胡须,转身吩咐李彦,“传朕旨意,凡尚药局御药,皆由卫爱卿调用!”此时皇帝已心生留才之意,十数年前萧有涯拒不入宫,徽宗有求于他不便勉强,这卫轲年纪轻轻却医术不凡,若能留在宫中时时侍奉陛前岂非得偿夙愿! 殿中杨戬、李彦、蔡攸、蔡绦等人俱是善于揣摩圣意之辈,见皇帝表情便知动了爱才之念,一时心中各有盘算。李彦躬身领旨,瞟向卫希颜的目光却已和先时略带不同。 “帝姬醒了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 !”内殿突然传出侍女欢喜的声音。 殿外众人顿时大喜,徽宗抬步便向内。卫希颜见蔡攸、蔡绦兄弟竟也紧跟其上,心头怒起,我妹妹房间岂是你这两只进得,当即出声阻道:“陛下,帝姬刚刚苏醒精神不济,不宜人多打扰!” 徽宗点头道:“卫爱卿所言甚是!”停步转身对蔡攸、蔡绦二人和颜悦色道,“二位爱卿先回府,待帝姬恢复后再来探望不迟。” 蔡攸、蔡绦对望一眼,均有些不甘心,却见皇帝已抬步向前。蔡绦微微皱眉,略一沉吟后转身离殿,蔡攸却狠狠瞪了卫希颜一眼方甩袖愤愤离去。 卫希颜垂眉敛去眸底寒意,眼角余光扫过紧随徽宗身后的杨戬,唇角倏地掠过一抹莫测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如有虫子和bug请抓出来~~~~~~~~~ 另:看霸王文的揣屁股~嘿嘿 ☆、同气连枝 “福儿,你感觉可好?” 茂德帝姬醒来,睁开眼眸便看见徽宗关切目光,眸底深处掠过一抹复杂神色,虚弱道:“孩儿只觉浑身无力!” 徽宗却是龙颜欢喜,“这便是了!卫爱卿说福儿醒来若觉无力,便是药效发作,身体方才会有知觉。” 卫爱卿?大概是哪位御医?茂德帝姬没有在意,美眸扫过榻前,看见李师师和赵桓,弧犀微露,“师师夫人!大哥!你们怎么也在?”旋即眉尖一蹙,心底一紧,“现在是什么时辰?”攀楼诗宴已经结束了吗?姐姐她未见到汶儿会否着急…… 李师师握住她纤手,轻轻一拍,娇媚笑道:“你可总算醒了,当知这一病将我们吓得不轻?” 茂德帝姬微微一笑,虽是病后虚弱,绝美华丽面庞仍是光彩眩目,李师师不由暗叹一声,怪得那蔡攸和蔡绦兄弟对她势在必得,生得这般华美绝伦,亦不知是福是祸! 师师,你可见着姐姐了?帝姬以眼色相询。 你放心!李师师给她打了个安然的眼色,心想希颜留在殿外当真是明智之举,茂德如果一睁眼看见她,怕不会一时激动便露出破绽! 赵桓看了眼殿角沙漏,微笑道:“五姐无恙,吾便放心了。”心知皇帝不喜他久留,起身恭谨道,“爹爹,天时已晚,儿臣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徽宗素来不喜太子,甚少召他入延福宫,若非看在茂德自小和他亲善胜过其他皇子帝姬的份上,亦不会容他经常出入这兰熏殿,当下挥挥手便算应了赵桓,突然又想起问道:“卫爱卿住在何处?” 赵桓迟疑了下道:“听闻卫先生赴京师时日不久,想是居在京城某处客栈之所。” 徽宗回头对李彦道:“收拾一处殿阁,让卫爱卿暂宿延福宫内,方便为帝姬诊治!” “是,官家!” 二人转身出殿。 茂德帝姬听到方才之语却心中一动,卫先生?刚赴京师?诊治?会是她么?胸口立时一紧,手心便被李师师轻轻捏了一下,顿然了悟,一颗芳心不由狂跳,被杨戬奇怪地瞄了一眼,她立即一手抚上心口,蹙眉道:“爹爹,孩儿感觉……似乎有些气喘……” 徽宗见她面带潮红,语声急促,不由高叫,“太医何在!” “官家,不若请卫先生进来?”李师师及时进言。 “对!对!杨戬,快请卫爱卿入内。” …… 茂德帝姬双眸微闭,美丽长睫一阵颤动,感觉朝思暮想的那人手指正轻搭在自己腕际,柔润温暖,她便几欲忍不住睁眼,却又害怕一睁眼后看见那人自己欢喜的神色便再也抑制不住。 感觉食中二指下脉搏的急促跳动,卫希颜不由心头一暖,汶儿这是激动呢! 她抬头却是一脸正色,“陛下,帝姬这是突然醒来见着亲人一时激动,但因过于虚弱难当情绪起伏,待卫轲开一剂安神汤,帝姬服下后安睡一晚当可无虑。” 徽宗顿时大悦,自以为福儿是醒来见到父亲欢喜才导致激动,喜道:“如此爱卿速速开方。” 卫希颜起身一挥而就,茂德帝姬虽不愿就此睡去,却也情知此时非叙旧之机,只得由兰馨服侍着饮下安神汤,未几便觉倦意上来,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折腾了一宿,徽宗亦觉困顿之极,见帝姬已安睡,遂与李师师柔情数语,又允她留在兰熏殿陪伴茂德,便乘龙舆回宫。 *** 卫希颜被李彦安置在清荫阁住下。 延福宫西侧设有闲阁数座,专为皇帝爱宠的臣子夜玩留宿使用。清荫阁是数座客阁中最为清幽安静之地,竹林婆娑,景色雅致,显见总管大太监对这位即将成为皇帝红人的卫“爱卿”下了番心思在内。 “多谢大官关照,卫轲铭记在心!”卫希颜微笑拱手,将从雷霜那讹来的千两银票转手送到李彦手中。 李彦眼角微瞄,面上笑容便益发和善,虽然他替代杨戬提举西城括田所,搜刮民田贪墨数千万缗,不在乎这点银钱,但银子再多也不嫌烫手不是!再者他今晚可是实实在在听得这位卫轲卫大夫唤了杨戬好几声“公公”,那杨太傅一张阴脸都快黑得溅出墨汁来,让一旁的李彦心头大快至极,当下对那秀美青年的好感噌噌上升好几个台阶。 这小子医术不凡,兼之武功高绝,又得官家青眼,笼络好了便是对付梁师成和杨戬两贼厮的一枚好棋子! 延福宫大总管想到这面上笑容顿时开了花,亲热道:“咱家一见卫先生便心生亲切,仿似自家兄弟一般。日后卫兄弟若有所需,尽管找上咱家便是!” 卫希颜暗地恶寒,谁跟你这阉人是兄弟?秀美清逸的面容却是殷殷笑意,“大官抬举,卫轲感激,日后还需大官多多关照!” 李彦哈哈一笑,两人又寒暄数句,太监头子方辞别离去。 卫希颜洗了把脸,打发走侍候的内侍小太监,脱下外袍靴子,合衣躺在榻上,想起汶儿所中之毒,顿时思绪跌宕,双眉紧蹙。 这世上或有牵机之毒,但汶儿并非中了此毒,而是……中了盅! 卫信南的医札中有专门数十页是论谈西南夷的虫盅之术,而这虫盅之术他又是得自于当年与云夫人唐碧颜的交流切磋所得。 汶儿身上所中的便是虫盅中的“同气连枝”! 卫信南记载中说“同气连枝盅”源于一苗夷女峒主爱女心切,为防止女儿为了情人背叛母亲,便给女儿下了一道盅。女峒主身怀独门秘气,以其秘气入盅,中盅者平日浑无异常,反而因同气盅保护百毒不侵;然一旦有异心,种盅者只需施展独门真气,同气盅便如识得祖宗般,织出蛛网毒丝,自内缠绕侵蚀脏腑,是死是活全凭施盅者一念。死则全身溢血、毛孔爆裂,查不出死因;若活亦是活死人,形同僵尸,只听从施盅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 者之命行事。 卫希颜当时给汶儿初切脉时只觉脉搏全然无息,她一惊之下以凤凰真气探入汶儿体内,顿时便觉真气所经之处如被一层层丝物紧裹,其后丝网陡然震动如潮,仿佛在呼应她的真气般紧紧跟随,更有一物事似在向她吱鸣…… 她心中一动,陡然想起卫信南医札中所记载的“同气连枝盅”发作之初的症状便是“面若桃花、气息若无,体内如盘丝”……难道汶儿中了同气盅? 她心疑之下凤凰真气立时在汶儿体内东流西指,果然那物事随着她贯入的真气而动! 卫希颜心头一咯噔!谁给汶儿下了同气连枝盅? 这盅识得她的凤凰真气,显然当初施盅者便是以同样的凤凰真气入盅,这盅才将她的真气当成源祖般听命。 凤凰真气谁有?云家人! 卫希颜在榻上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已猜知下盅者是谁了! 但是,唐门唐大小姐,她为何要这么做? ……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备注: 1、宋代皇子皇女对父亲的口语称呼不是“父皇”,而与寻常百姓一样,是“爹爹”。 在平时口语中,宋代皇子皇女称嫡母(皇后)为“孃孃”或“娘娘”。 称曾祖父为“公公”,祖父为“翁翁”或“大爹爹”。 2、补上一章的备注:节度使在宋代为虚职,是一种职衔,而非如唐朝般的实职,故得宠的太监如杨戬、童贯等都有被封过节度使的官衔。 ☆、茂德帝姬 “卫兄弟,恭喜恭喜!” 次日方到辰时初,延福宫大总管便大驾莅临清荫阁,瘦长脸上笑容满面,“官家一早便下了旨,擢升卫兄弟为和安大夫,供职翰林医官局。哈哈!卫兄弟以弱冠之龄一跃升至医官最高阶的从六品,当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哈哈!” 卫希颜暗嗤,不过是个比七品略大的芝麻官,有何可喜?她却不知宋朝官阶低于明清,县令仅为从八品,到七品已非是芝麻官,像从五品官职如防御使之类,已经算高级武官,她这从六品的和安大夫,俨然是大宋朝廷的中级官员了。是以数年后当卫希颜得知名将韩世忠平定方腊后才得升从七品的承节郎时,顿时为当初的嗤鼻汗颜,莫怪宋朝武勇不济,如此厚文薄武,让天下武子怎不寒心! 李彦手一挥,便有两内侍各持托盘,奉上官袍官帽官靴等一应物事。 卫希颜扫了一眼,拱手婉拒道:“多谢陛下厚赐,也多谢大官美意,只是卫轲向来闲散惯了,穿衣喜随兴而为,这官服……想来陛下不会介怀此等小事!” 延福宫总管看了眼卫希颜,只觉着那袭白袍穿在这年轻人身上,突显出秀美如玉清逸如仙的绝顶气质,想象中若着上官袍倒真是折了那仙人气度,不由点头笑道:“卫兄弟仙人之姿,这官袍确是难以入眼。也罢,咱家这便回报官家,想来不是甚么大事!” “多谢大官体恤!”卫希颜微笑道,“未知帝姬现下情形如何,轲需去探视一二以便下方。” “王承!”李彦一拍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瘦小宦官应声而出。 李彦指着他道:“卫兄弟,这王承是尚药局奉御,心思灵巧,手脚伶俐,但有吩咐找他便是。”转身对那内侍严厉喝道,“自今时起,和安大夫卫大人便是你的上官,你须得小心服侍,知道了吗!” “是,大总管!”王承伏拜应道,随即跪移到卫希颜足前,“小的尚药局奉御王承,拜见卫大人!禀大人,小的现司供御汤药之职,大人有令但管吩咐,小的定办得妥妥贴贴稳稳当当,让大人放心!” 卫希颜拱手向李彦答谢,“有劳大官费心!”这王承一看便是个机灵角色,想来定是这李彦的心腹。这延福宫头子将此人搁在她身边,既能示好笼络,又能就近监视,当真是一举两得,打得好算盘! *** 王承显是对这延福宫极熟,一路带着卫希颜穿林过殿。 卫希颜昨夜经兰熏殿到清荫阁,虽是深夜,她目力和记性却是俱佳,自是清楚所经路线,然而这年轻太监此时带她走的却是另外一条更绕的路。 卫希颜亦不点破,且看这太监打什么主意。 一路行去,所经之处,那王承均一一解释此宫此殿或此阁为宫中何人所居,里面的主子有何习惯或厌恶忌讳,每每言语不多却句句落到点子上。 卫希颜顿然明白,看来李彦真是将她当成了拉拢对象,故而着人专门进行提点,以免她在宫中行走因不懂规矩而生出些无妄是非。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宫中有人好行走! …… “大人,前面便是茂德帝姬所居的兰熏殿了!”王承恭谨道。 卫希颜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只因看见殿外两顶眼熟的轿子,蔡家那两厮竟然这么早跑来献殷勤? 一着翠衫的宫女正立在殿门前张望,远远看见那袭飘逸白袍立时面现喜色,急挪步上前敛衽为礼,“兰馨见过卫先生!” “是卫大人!”王承立时纠正道,“大人已被皇上赐封为和安大夫!” 兰馨微一惊讶,复又敛衽欢喜道:“婢子见过卫大人!” 卫希颜摆摆手,眸光一扫那两顶小轿,装作不经意道:“兰馨姑娘,帝姬可是有客?” “禀大人,枢密院蔡枢事、徽猷阁蔡待制、宣和殿蔡待制三位大人前来向帝姬问安,瀛国夫人亦在。” 蔡枢事想必是蔡攸,那什么待制的若一为蔡绦,另外一人又是谁?卫希颜只一扬眉,那王承立时机灵上前道:“大人,枢密院蔡枢事是蔡太师长公子蔡攸蔡大人,徽猷阁蔡侍制是蔡太师二公子蔡绦蔡大人,宣和殿蔡侍制是蔡太师五公子蔡鞗(tiáo)蔡大人。” 这么一长串话,亏得这太监说来字字清晰、毫不打顿。 “好!你且在外殿候着。”卫希颜微笑赞许一句,心里寻思着怎么又冒出个蔡鞗,足下却不停顿,随着兰馨进得殿内,穿过外殿,径直向内殿行去。 …… “启禀帝姬,陛下赐封的和安大夫卫轲卫大人来了!”兰馨甚是机灵,一句话既作了通传,又向殿内交待了卫“大人”的称呼由来。 帝姬斜倚榻上,凤纹锦被覆身,李师师坐在榻前的锦墩上,锦榻前数丈外,紫纱轻垂,纱帐外三名男子面向帝姬而坐,低声细语,殷切问候。 茂德自晨时醒来后,便在期待卫希颜,闻听兰馨通报,不由一阵激动,暗吸一口气,清声道:“有请卫先生入内!” 蔡攸、蔡绦面色不豫,坐在最右边的蔡鞗却好奇地转过头望去。 卫希颜看见一双清亮的眼神,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目秀俊,透出一股书卷气,衣衫拂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 动间隐隐一缕墨香,心想此人当是蔡鞗,倒是比那两厮顺眼三分。 “卫轲见过帝姬、瀛国夫人!”卫希颜目注纱帘,拱手微笑道,“帝姬初醒,轲需再诊脉,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先生是茂德救命恩人,勿需多礼!”茂德柔声道,美眸在她秀美面容上温柔停驻片刻,吩咐侍女道,“兰馨,请先生入内!绿意,为先生安座!” “且慢!”蔡攸突然高声道,“卫大人医术出神入化,想来定会悬丝诊脉之技。帝姬身份贵重,卫大人当有所避忌为好!” 卫希颜唇角微挑,懒懒淡淡道:“悬丝诊脉非是不能,然帝姬之症非同一般,须得万分谨慎。蔡大人若执意于避讳之举,万一影响帝姬贵体,轲难当其责,蔡大人可当得?” 蔡攸面色一变,不由得暗自咬牙,这姓卫的小子着实可恶,他若坚持悬丝诊脉,岂不是表明不以帝姬身体为重,在佳人心中留下坏印象,当便宜了蔡绦、蔡鞗二人,立时容色一缓,面向紫纱内笑道:“攸自是以帝姬身体为重!”目光冷冷逼视卫希颜,“帝姬若有恙,小心你的项上脑袋!” 卫希颜恍若未闻,飘然入内。 蔡攸、蔡绦眼含嫉妒,蔡鞗却睁着一双清亮大眼,对这位飘逸如仙的白袍青年颇有好感。 …… 卫希颜两指轻搭,微微瞑目,过得片刻收回手,攒眉道:“帝姬大病初愈,实宜静养,不宜多有叨扰,耗费神思。” 李师师几欲笑出声,这不是在明摆着赶人! 帝姬柔荑一抚额头,语音虚软道:“先生说得是,茂德这会儿确是有些乏了。” 纱帘外,蔡鞗闻听后清亮眼神顿时蒙上一层薄翳(yì),自责道:“都怪我等不好,打扰了帝姬休养。”起身深揖一礼,语声诚挚,“帝姬,我等先告退,万望您安心静养,待贵体好些时,蔡鞗和哥哥们再来探望。” “大哥,二哥,咱们先走罢!” 蔡攸、蔡绦气得同时瞪他一眼,这个书呆子,被那姓卫的小子耍了都不知道,本不该同意他来! “居安、约之、又思,”帝姬叫着三人的表字,语气温柔几欲让人沉醉溺毙,“今时见着你们,吾甚欢喜,只憾神思不济,未能久持……” 蔡攸、蔡绦听得那高贵华美的女子柔声细语,隔着轻纱隐约可见的神容风华,只觉一缕春风贯入心底火气顿时熄灭,油然生出不能拂逆那女子之意,不由得齐齐起身,生怕多留得片刻便招得佳人恶感,便宜了其他二人,立时顺着蔡鞗话意躬身告退。 临走前,蔡攸犹不忘威胁瞪入卫希颜一眼。 …… 待得三人出殿后,卫希颜起身写了张清热解毒和固本培元的方子,交给兰馨道:“请姑娘将此方交给外面的尚药局奉御王承,着他按方拣药,药送回后烦请姑娘亲自看管煎熬。” “是!大人!” 茂德帝姬又对内殿另一侍女道:“绿意,此处有瀛国夫人陪伴便可,你们在外候着,勿要人进入打扰!” “是!帝姬!” 卫希颜将笔搁下,同气连枝盅被凤凰真气引出汶儿身体后,盅毒已然全数解去,开张药方不过是做做样子掩人耳目罢了。待得坐回榻前,突然冷冷吐出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噗哧!”李师师禁不住笑弯腰,“我说你这人,护犊也护得太厉害了罢!蔡氏三兄弟,有才有貌有家世有地位,到你口里成了癞蛤蟆!哎呦,我不行了!” “师师!”帝姬嗔怪地看她一眼,“姐姐是关心我!” 李师师吃吃一笑,娇媚眼波风情万种地扫过二人,笑道:“是是!你们姐妹情深!就请两位有话快讲,有情快诉,当我不在便是!” “姐姐!”茂德坐直身,眼神热切。 卫希颜倾身上前与她相拥,柔声道:“汶儿受苦了!”想起唐碧颜下的盅,心底更生怜惜,双臂不由收紧。 “姐姐!”茂德将头伏在她怀中,让人安心的温暖沁入心间,“姐姐!再见着你真好!若因着这毒能常见姐姐,汶儿感谢下毒的那人!” 感谢下毒人?卫希颜眉尖一耸,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是抓住了某个关键…… 是了!汶儿体内的同气连枝盅恰恰是在见到她之后发作!唐大小姐当初以凤凰真气入盅,此盅发作便必得有凤凰真气为引,而凤凰真气唯云家人所得,云家老大、老二均死,云青珂装扮的云三公子亦亡,这世间除了她——唐碧颜的大女儿,谁还能拥有凤凰真气! 唐大小姐在七年前已逝,同气连枝盅却是在七年后遇到她后才发作,难道唐大小姐当初给汶儿下盅是为了她?如此唐碧颜必是于临死前向同气连枝盅下了暗示,再遇凤凰真气便发作!当日她初见汶儿时以为是希文,心情震动下内气激荡,那盅知觉灵敏,立时便在唐碧颜临逝前的暗示里醒来,汶儿回宫后盅毒发作…… 阿宝若不出现,汶儿体内的同气连枝盅便安眠于体内;然阿宝一旦出现,汶儿中的盅虫便自会发作……唐大小姐当初定然算准卫信南那个医痴一定会记载下她所提的“同气连枝盅”,也同时算准卫信南那痴人定会将一生医术和记录尽数传予他所爱之人的女儿,让她知晓如何解除那同气连枝盅。 阿宝若与汶儿相会,必然发愁如何接近住在皇宫大内的妹妹?她们的母亲——唐门唐大小姐却早在十七年前便考虑到了这一点,为她的两个女儿铺好了路! 之后发生的一切,果然正如唐碧颜所谋划的一步一步实现! 唐门唐大小姐!何等的心机智计,何等的奇诡谋算! 卫希颜不由暗叹一声,对这具身体的生母,油生敬服之心。 …… “姐姐!你在想什么?”茂德觉察到她心神波动。 卫希颜轻拍她香肩,扶起她,皱眉问道:“蔡家那三只厮对汶儿有意?” “扑——”李师师忍不住噗哧笑出声,赶紧捂唇媚眼一眨,你们说吧说吧别当我存在。 茂德好笑地嗔她一眼,转眸柔声道:“姐姐可知汶儿今年多大了?” 卫希颜想了想,迟疑道:“十八、九?”观汶儿高贵华美的风姿倒似花信年华。 “十七!”茂德嫣然一笑,神容优雅,“姐姐可知女子十五及笄?若是其他公主,到了我这般年岁,孩子都走路了……但是汶儿却依然未嫁,姐姐可知是什么缘故?” 卫希颜神情一凛,“什么缘故?” 茂德帝姬轻轻一笑,悠然道:“因为姐姐说的蔡家那三只厮均有意于汶儿,所以无论皇帝或蔡京,均无法做出决断!” 卫希颜看着她微笑在握的表情,灵机一闪惊讶道:“蔡家三厮均对你钟情,莫非是汶儿故意为之?” 茂德低低笑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 道:“若不然,姐姐何以为蔡攸、蔡绦会闹到兄弟反目?”帝姬轻叹一声,“后来我见蔡京欲偏心蔡绦,担心皇帝下了决断,于是通过郓王三哥,让蔡鞗无意中得见我真容……皇帝向来喜欢蔡鞗更甚蔡绦,一时委决不下……” “所以,汶儿直到今时尚能待于宫中未嫁!” 卫希颜看着她浅浅淡淡却眩目的笑容,恍然意识到眼前这高贵优雅、美貌出众的女子原是唐门唐大小姐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是一个心智平常的普通女子? 如果说,初次相见带给她震撼的是疑为希文的面容和二十年前的惊天真相,那么此时近距离的相触却再一次让她深深感受到汶儿和希文的绝然不同! 汶儿的美,惊心动魄! 这般的眉眼神姿,高贵华美到足以让最骄傲的孔雀羞屏!这般的美,和青楼第一美女的绝艳风情不同,汶儿的美,美到让人不敢仰目,美到让人不敢亵渎,仿如绝世明珠的高贵莹然,让人油生自惭和形秽! 然,这样的美,汶儿又能坚守到几时! “……姐姐,我好累……我快撑不住了……” 卫希颜想起初见时,怀中女子的泣语,心头不由一酸,将她的纤手放在掌心,合拢,握紧,缓缓道:“汶儿,有姐姐在!” 就如许多年前,瘦削坚毅的女子握住女孩的手:希文,有姐姐在!……所以,不要害怕!有姐姐在,将为你挡去所有的凶险灾厄…… …… “姐姐!” 温热的力量自掌心一点一点传入心间。 “嗤!”旁边突然煞风景的一笑,娇媚的帝京第一才女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卫希颜呀卫希颜,即便有你在,你又如何去阻止茂德的婚事?” “怎么说?”声音沉沉。 李师师柳眉紧蹙,“我此前曾探皇帝的意思,似是已决意将茂德下嫁给蔡鞗。” 蔡鞗?那个有一双清亮眼神的家伙? 卫希颜虽然对他有一分好感,但也绝非意味着情愿将自家亲妹妹嫁过去,当下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却听汶儿淡淡道:“若真到那时,我会向皇帝提出嫁给蔡攸!” 李师师媚眼一挑,“为何不是蔡绦?” 茂德帝姬高贵面容沉静如水,微微一笑,方道:“蔡绦虽讨蔡京欢心,但谨慎多疑,非棋子人选!蔡鞗心性过于纯良,且在朝廷中毫无根基,绝然斗不过老奸巨猾的梁师成、杨戬、童贯三人!唯有蔡攸,虽高傲自负,却正因此更易控制。我观皇帝对他,比之蔡绦,倒是更信任一分半分。” 李师师沉默片刻,叹道:“原来你将一切都想好了!”抬起头,却看见卫希颜面容寒凝如冰,其凛然凌厉之色让久历风尘的她都禁不住背脊一凉。 卫希颜气得心口发堵!她的妹妹,就是打算这样牺牲自己? “汶儿,仇恨不是一切!不值得你将一生都填将进去!”她优美薄唇紧抿,拉出一道坚毅弧线,“汶儿,你听着!梁师成、童贯、杨戬这干人的性命我自会取去!但是,我不允许,你贱待自己的生命!” “若是赵佶逼你嫁人,那么,跟姐姐走!” “我带你出汴京!” “从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作者有话要说:唔,捉虫一只~~ ☆、有法因缘 “不!” 震惊良久,茂德帝姬回过神,双眸深深凝视卫希颜,唇角绽出一抹绚美笑容,语音却是无比决绝,“不,姐姐!” “母亲之仇一日未报,汶儿一日不离东京!”她幽叹一声,神情哀伤凄婉,“姐姐,你可曾梦见过娘亲?汶儿每晚都梦到她,那样的绝世风华,那样的华美天姿,那样的才艺智慧无人能及!可是那样的娘亲,汶儿再也见不到了!”两滴眼泪如珍珠莹莹发亮,滚落而下…… 卫希颜禁不住伸手接住。烫!火烈烈的灸痛心窝! “生何喜,死何惧,快意恩仇方为无憾!” “这是娘亲当年常讲的一句话!”茂德声音悲楚苦痛,银牙一咬,恨声道,“姐姐,你可知晓娘亲当年被废武功后,还被逼服下了一种抹去记忆的丹药——忘魂丹!” 卫希颜凛然一震。 “姐姐!你可知娘亲为了抵制忘魂丹的药性,暗地给自己下了一道最狠的巫盅禁制!为瞒过仇人,娘亲在深宫伪装失忆整整十三年,日日浅颜笑语直面亲仇,每到月半却必得经受禁制与忘魂丹相冲相克之苦,一到发作便如刀刀刮骨、寸寸剔肉,浑身上下拉成片片碎肉,却仍然神明清醒、无法昏去!……那种痛,那种苦,娘亲整整承受了十三年!” 茂德帝姬幽幽沉沉一笑,“这仇!这痛!我如何能忘!姐姐,我若抛却一切一走了之,这一生,我都将痛恨自己!永远无法原谅!” 卫希颜嘴唇翕张数次,仿佛源自血脉迸裂的那丝丝缕缕的汩汩溢动让她撕痛难言! 将心比心! 若她曾亲眼目睹、亲身体味生母遭受这般欺辱和苦痛,她可得不痛?她可得不恨?她可得甘心? 她不是阿宝,但已是阿宝,彼仇便成己仇!仇恨不是一切,然为了汶儿,必得恩仇无憾,方不负重生一场! “汶儿!”她低低一声,倾身上前,目光幽明深邃。 这样的苦痛,这样的仇恨,年少失怙的你,是如何孤单挺过?请原谅姐姐想带离你的自私!然,我既生于今世,与你相遇,便定当促你快意、护你周全! “姐姐!”勿需为我担忧,只要娘亲大仇得报,汶儿一生便得欢颜! “讨厌!”李师师突然手指拂过眼角,语音略带沙哑,凶巴巴道,“你们两个,不许在人家面前这么亲热,惹得人家眼睛都妒忌红了!” 茂德忍不住轻笑出声,抬手拭去脸上泪痕,华美面容微带粉色,羞颜道:“汶儿七年没流过泪,见着姐姐,却总是失态!” 卫希颜心中一悸,最痛的痛不是流出眼泪的痛,而是流不出泪的痛! 她深吸口气,前世对妹妹希文说过的那句誓言,再度淡淡却坚定不移道出: “有姐姐在,不会再让你流泪!” *** 夜风里,卫希颜斜倚靠在清荫阁外的凉亭石柱上,攒眉沉思。 按她原来的计划,是想利用内宫通往李师师卧房的地道,将汶儿带出宫,然后携汶儿和师师离开东京,远去南方寻个安静的地方定居下来,逍遥自在过活;到时再给汶儿和师师找个喜欢的好男人相伴一生,安顿好这一切后,她便离去探寻她的归家之途;至于梁师成、童贯、赵佶等一干人的狗命,自会有历史的镰刀去收割,勿需她去费神。 但是这谋划却被打乱了!她无法告诉汶儿,一旦赵桓登位后梁师成、童贯、蔡京等人便会死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 得凄惨;她更无法告诉汶儿,赵佶那厮沦为亡国之君的下场,足以让人解恨千遍! 难道告诉汶儿,她来自千年之后,知道历史的发展?先不讲汶儿信不信,若是信了更糟,以汶儿遗自唐碧颜的性格,那是要仇人死在自己的谋算下才叫快意恩仇!那种恨太痛太沉甸,不是一个简单的“死”字可以消解!至于赵佶和赵桓父子的沦落更不能讲,汶儿毕竟是宋人,岂会在知晓亡国结局后却做袖手旁观毫不作为? 一个字:难! 杨戬这厮尚好说,中了她的暗算,只需她凤凰真气一引,便能催动同气连枝盅发作,让那太监头子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但梁师成、童贯又如何? 毒杀?她不是唐青衣,没有那种神秘莫测的下毒本事!就算有,还得有办法接近那两厮。但听师师讲,梁师成那老阉竖一向深居简出,除了皇帝召见外,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顿吃饭都是经不同的仆侍试食后再用;至于童贯,多半时候身处军营,出入皆有高手相随,不信任的人根本无法近得身边三尺!如何毒杀? 直接刺杀?卫希颜一摇头,除非她是白轻衣级的超绝高手! 抑或借刀杀人?但借谁的刀? 利用皇帝赵佶?或是搅翻几只狗窝里斗?然则她无根无基,赢取皇帝信任便需时间,而窝里斗亦非容易搅动,等到她事成,怕是金人都入京了! 卫希颜一阵烦闷,手一撑,斜坐在凉亭石栏上,仰望夜空繁星。星河浩瀚,人站在天穹下,如此渺小,归家之途,是否也如银河般,可望而不可及? 她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吐出去,连同浮上心头的那抹无奈一并吐将出去!轻衣说得对,历劫便是历练!她的人生本非坦途,重生的代价若然如此,她唯有迎头直上,无法撒手便莫让自己放手以致后悔! 想到白轻衣她脑中油然浮现出一抹如雪山神玉的飘然之姿……那人仙踪飘渺,如神龙不见首尾,林中悄然一别后,未知仍在帝京否? 轻衣,白轻衣!卫希颜低低一笑,轻衣啊轻衣,你若是仙子,便应听到我呼唤吧……摇头轻笑一声,真当她是神人了么?但想见她的渴望却在星光璀璨下跃动起来……或许,她需要仙子来指点迷津…… 卫希颜闭上眼,凤凰真气在体内盘旋,丹田意守“轻衣”,阴阳之气环绕震荡…… 轻衣!轻衣!轻衣…… 既然她的凤凰神功炼到第四重便可达天地盈视,那么修到第八重的白轻衣将能达到何种境界?能否于千里之外感应到她凤凰真气发出的意念? 她唇角一勾,笑意眩迷中意念愈发浓烈张扬开去。 轻衣,既然我们有如此渊源,又怎能让你袖手旁观! …… 天上繁星眨眼,闪耀点点光华。 恍惚中轻笑浅浅,一缕绝巅松风洒然飘入夜色下的清幽寂静,竹林婆娑起舞,轻吟浅唱…… “带你去个地方!” 手背沁入清润如玉,卫希颜心头一阵惊喜,情不自禁反手握住那人掌心。 “轻衣!” “希颜,闭上眼睛。” 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恍如时空开裂躯体陡然陷空跌落,腰畔被清润玉掌托住,“小心了!”浅浅低笑掠过耳珠,荡起一缕热风。 卫希颜睁眼,看清眼前所处境地,不由得双眉高扬,手指白轻衣一阵结舌,“你,你……” “希颜,此地乃皇家藏书阁的隐室——帝天阁,唯皇帝方得进入。” 卫希颜深吸一口气,平息心头激动,瞪眼道:“我是问这是怎么回事?”她指着眼前的书阁,“就这么一眨眼……时空转换?” “时空转换?”白纱飘然的女子想了想,悠然笑道,“希颜,我不是神!” 清润如玉的掌心倏然贴上卫希颜脐下三寸丹田处,凰者真气潜入,轻轻一拍,直上胸口膻中穴,倏忽流转四肢百骸绕行一周天,“希颜,天地间的距离看似遥远,在意念中亦不过一瞬,就如同这真气,潜行流转于刹那。” “瞬息千里?”卫希颜攒眉思索,若有所悟。 白轻衣却摇头轻笑,“瞬息千里乃轻功臻入化境,靠的仍是力,不是念!希颜,唯有在意识之海中,天地才存于方寸之间。” “意识之海?”卫希颜不由嗔目,“譬如缩地成寸、空间瞬移?”脑中灵光闪过似是抓住了什么,又似乎更加飘渺难以捉摸,不由得再度攒眉,深思寻解。 白轻衣却是点到为止,一伸手从最前列的一道书阁中抽出一副卷轴,展开略一瞄便唇角噙笑,似讽似嘲又似是尘埃不着于心。 “什么东西?”卫希颜抬眉看过去。 白轻衣一指卷轴上的皇帝画像,笑道,“希颜,你可知晓赵宋太祖皇帝为何将帝位传给其弟赵光义而非皇子德昭或德芳?” “传位?”卫希颜想起烛影疑斧的典故,不由笑道,“据历史传闻赵光义是轼兄篡位。” 白轻衣淡淡道:“是,亦不是!”手指宋太宗赵光义画像右侧的题字,“你看看这里。” “九代后,还位于太祖后嗣。”这赵光义,是谋位后做贼心虚的赎罪?还是皇位来得别有玄机?她抬头看向白轻衣。 “赵光义固然有夺位野心,却是被赵匡胤算入彀中,龙榻前的烛影疑斧不过是太祖皇帝自演的一场戏,迫使赵光义背上轼兄疑罪,新帝为示清白便不得不在世人面前做出表态。” “但此计终究落了下乘。”卫希颜嗤笑不以为然道:“既然赵匡胤已觉察到赵光义的野心,为何不提前做上上谋算?” 白轻衣淡笑,“因为傲惊神!” “哦?”这跟第一代紫君侯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傲惊神支持赵光义,宋太祖动不了他? “一切缘于人的贪念!”白轻衣淡淡道,“太祖皇帝垂垂老矣,和他同年的傲惊神却风姿飘然一如当年。皇帝怀疑天涯阁握有长生不老的秘诀,梦想赵家天下万代流传,遂设陷傲惊神,意图谋取,却被傲惊神击伤后突围而去。赵匡胤重伤自知命难久矣,若传位给皇子,以晋王赵光义之武勇谋略非是德昭、德芳等能制,但此时削灭晋王之权必得大动干戈,赵宋陷于内乱反将被北汉、契丹所趁,中原统一难成……” 卫希颜略一想便明白,点头接道:“是故赵匡胤设下篡位陷阱,让赵光义一头栽了进去背个大黑锅,同时又故意留下一道引人怀疑的遗诏,诏命为了大业一统,传弟不传子。如此一来,两全其美:一则以赵光义的雄心谋略必可完成南北统一的未竟之业,二则赵光义登位后为辟篡位谣言,便不得不保全太祖的皇子皇孙,同时表态九代后必归政于太祖后嗣。” 唇角一挑,卫希颜目中流露出赞赏之色,“这赵匡胤倒不愧是大宋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 的开国皇帝,其谋略远见、果决狠忍非常人所能及!但是……”她突然眯眼一笑道,“赵匡胤就能断定赵光义的后世子孙果能遵守承诺,传位九代后归政?” “禹铸九鼎传天下,在帝王眼中,九为长生之数,九代之后若不得永生便是天意。赵光义的子孙若能于九代内寻到长生不死的秘诀,皇位便百年坐稳了去,若不得,即是上天之意。帝王者利用天意愚弄百姓,却也惧怕着天意的莫测,唯恐违背招来天谴之祸!” “所以,才有这帝天阁。”白轻衣手微扬,将卷轴掷回书阁归于原样,“赵光义为防后世子孙不遵帝嘱召来天谴,遂在内宫藏书阁秘设帝天阁留嘱警示。此后历代皇帝但凡寻得长生线索,均录入这帝天阁中,以备后代引鉴。” 卫希颜恍然大悟,难怪历史上的宋徽宗痴迷于求道炼丹之途,原来是有老祖宗的遣命,算一算过了这厮似乎快到九代了,难怪会重视神医萧有涯,以国医尊号封之。 想到这,她心头忽然又一动。对了,那盗药的朝廷探子桑青十年前潜入青谷,莫非为的便是长生之药?依萧有涯的性子,铁定是对长生之药不以为然,皇帝极有可能派暗探潜伏监视。 卫希颜又想起李师师上次去青谷寻她,是以向神医求生子秘方为由。但赵佶这厮皇子公主成群,又岂会在乎一个青楼情人能否怀上他的孩子?更遑论派杨戬护驾?真是为了保护李师师? 她冷冷一笑,怕是为了萧有涯、长生之药而去! 或者,亦是为了南流北堂合作覆灭绝杀一事。 她耸肩冷嗤一声,头方抬,倏然陷入一双深澈如海清明如空的眼神,柔和中似有几分怜惜。“轻衣……”卫希颜胸口怦然一跳,低语一声却呐呐,一层微漾莫名荡漾开去。 白轻衣轻叹一声,清透如玉的手指慢慢自她颊上抚过,如玉温润,宛如林间松风的清音带出一丝感性,“希颜,你母亲之事,我很抱歉!” 卫希颜惊讶抓住她手,皱眉道:“这事与你何干?” “希颜,知否我为何带你来此处?” “难道还有玄机?” “二十年前之事,除却赵佶贪恋你母亲美色外,另有一重原因,”白轻衣语音柔和,缓缓道,“便是为了云家的凤凰神功口诀。” 卫希颜眉一挑,静听下去。 “云家人孤高清绝,极少在江湖中走动,凤凰真气亦秘而不宣,但赵宋几代皇帝追查下来,最终挖出云家这条线索。遥想当年先祖与云家先祖倾盖相交,传功本是出自护持之意,却亦引出后世怀璧之罪!” 卫希颜却皱眉道:“话不是这理!难不成被疯狗咬了一口,还要怪责自家行路不小心么!” 白轻衣微微一笑,看向她的眼神柔润清和,“先祖传道之举自是无悔,然憾惜二十年前你父母祸难时,家父恰遭天劫降临,之后家中又生变乱,待得风清云过,云家之劫已无可挽回。” 略略一顿,白纱飘然的女子又道:“五年前,我遵父命踏入中原,你母亲却已逝故,我本欲将小公主接走,然发现你母亲已将一切谋算计略,遂转而寻觅你的下落,却一直未生凤凰真气的感应,直到一年之前……”白轻衣微笑凝视她,“江岸一瞥我便知是你,只因当时有要事,方不得不离去。” 卫希颜恍然道:“如此雪山初见当是你故意为之?” 白轻衣微笑颔首,淡淡道:“修真之人遵循天道自然,生死之事原不放在心上,然云家之事终因吾辈而起,若无化解,便成修真路上一道死结,再无进境之地。” 卫希颜原本欢喜,闻言顿时心底一阵失落,原来一切的关怀指点均是缘于天道自然,非是因她之故!顿时一道莫名酸涩涌上心头,紧执那人的手不由垂落下去。 掌心却被一道清润握住,明空浩荡的眼神掠过一抹了然,转瞬柔和如玉,语音如清冽泉水汩汩入怀,“希颜,天道自然,却亦有法因缘。” 一指清清润润抚过她眼眸,似是有所眷恋停顿片息。“希颜,闭眼。”声音如轻鸿浮过心间,卫希颜心底油然安宁,身躯瞬间跌陷再度立稳睁眼已是繁星浩瀚。 “轻衣!”卫希颜伸手拉住飘身欲去的白影,想起意念白轻衣的缘由,“目下之境,我当如何?” “希颜,你心中自有主意,何须问我。”清风明月的眼神划过夜空,照亮繁星点点,“若是你母亲,当如何?” 浅浅笑语方歇,人如惊鸿杳去。 卫希颜怔怔而立。 若是唐大小姐?她当如何? 竹风轻送,枝叶蹁跹恍若那人飘然之姿,卫希颜怔立中脑海层层荡漾:“天道自然,却亦有法因缘?” “天道自然,有法因缘?……是了,有法因缘!” 纵是循于天道,却亦是因你方生缘法。 心底,欢喜无限。 作者有话要说:唔~仙子太难写,揪头发中~~~ 话说,这一章是被碎碎念催生出来滴,原本未有这么快让仙子现身滴~~轻衣咒太厉害了~~奔逃ing 话说,这章霸王的非得狠揣屁股不可:)辛苦偶这么揪头发滴~~~~ ========================================================= 关于“天道自然,有法因缘”———— 因有童鞋反应这八字没琢磨透,青西做个小白式的诠释: 卫希颜(失落):原来衣衣对我好,是为了弥补天道的亏损。不是因为我,才对我好!55纠结!(蹲墙角画圈中……) 白轻衣(腹黑滴笑):希颜,天道自然,有法因缘。 卫希颜(眨眼):啥? 白轻衣(无奈):傻颜颜,我关心你固然是为了弥补当年对云家和唐大小姐的亏欠,以助修道圆通;但若非那个人是你,我又岂会那般关心涅?雪山上送你凰者真气的说,喝醉了抱你一晚手好酸的说~~~你一声召唤我从千里之外空间瞬移飞过来,好累的说~~~你这傻瓜,居然还敢蹲在墙角画圈圈,还不过来! 卫希颜(飞扑过去):555~衣衣~你咋不早说的涅,害俺画了半天圈圈,好伤心滴说~~~~ (青西)晕~~发抖中~鸡皮!~~逃走ing ☆、贵妃深意 经过十数日的调养,茂德帝姬的气色愈渐好转。 随着帝姬贵体康复,兰熏殿的访客便多起来。后宫妃嫔均知皇帝一向宠爱五姐,为讨官家欢心,自是要不甘落后争相表现对茂德的关切,一时兰熏殿里衣香鬓影、莺声燕语终日不绝。 卫希颜为帝姬诊脉开方,自是难免遇上这群莺莺燕燕。一袭湖蓝纱罗袍翩然如风,乌木簪发清逸如仙,所到处惹得一干妃嫔宫女尽皆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3 注目,甚至有大胆的宫女故意自她身边经过,悄悄递上一方绢帕…… 卫希颜啼笑皆非之余早是见怪不怪。北宋女子并非如后世所想般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缠小脚的陋俗,没有不许女子抛头露面、笑不露齿、男女授受不亲等狗屁礼教……踏青时节常见男女携手同游,元夜灯下青年男女约会自由,汴京城里“白头老媪簪红花,黑头女郎三髻丫”的爱美装扮,乡野里村男村妇“淋漓醉饱不知夜,裸臂掣肘时欢争”的大醉玩乐……谁说宋朝女人保守?! 她暗笑收好一方绢巾,宫廷寂寞,莫要明着拂逆了小姑娘的浪漫情怀,眼角余光便瞟见汶儿唇边促狭的笑意。 “卫御医真是好样貌啊!” 携帝姬同游御花园的懿肃贵妃王婉容咯咯一笑,白嫩嫩的玉手一拍茂德,挤眼道:“福儿这阵子可大享眼福了!”帝姬生母颜妃过世后,小帝姬便由当时尚为昭容的王婉容抚养,两人关系自是亲厚,言语间便无所顾忌。 “娘!又来取笑孩儿了。”茂德嗔贵妃一眼,她不喜赵楷的奢浮,却对郓王的生母,这位宠冠后宫的王贵妃有着一分亲近之心。 年近不惑依然体态玲珑的女子吃吃一笑,其妖娆娇媚之态连卫希颜看了也不由侧目片刻,心道怪得这女子能压过诸多青春美貌的妃嫔,令赵佶宠爱多年不厌,果然是有几分本钱。 “卫御医可曾有了家室?”贵妃突然回头笑问。 卫希颜脑中警铃响起,这女人想打什么主意?拱手谨慎答道:“卫轲素以医道为乐,尚无成家立业的念头。” 贵妃容色似乎颇为欢喜,娇媚眼波在秀美御医身上滴溜溜打转,卫希颜被她看得毛骨悚然……貌似丈母娘看女婿,她顿时打个寒噤,浑身鸡皮直竖。 幸得这时,皇帝到了。 “官家来得正好。”贵妃似和赵佶相处颇为随便,招手笑道,“福儿在房里将养了些时日,我忖思着莫要憋闷坏了,见今日天光甚好,便带她出来走走。有卫御医一旁看着,勿需担心福儿不适。” 娇声燕语两句话,既体现了对帝姬的关爱,又点明了年青御医相伴的缘由,卫希颜不由暗自点头,这王贵妃是个伶俐人。 “娘子想得周到。”徽宗点头笑道。 “孩儿见过爹爹。”茂德帝姬上前微微一福。 徽宗见她气色红润,容光耀目,心中欢喜,上前扶起她,道:“观福儿面色实是大好,爹爹甚是欣慰。” “多谢爹爹关怀。”茂德垂下眼眸,拢于袖中的双手微微紧握,用以强压心头的恨意,微笑道,“卫先生开了几副方剂,孩儿服后感觉好了甚多!” “卫爱卿果是神医圣手!”徽宗喜道。 贵妃瞟了眼洒然而立的卫希颜,娇笑道:“福儿有官家庇佑,自是灾厄尽去;官家又喜得卫卿家这般妙手,显是宏福不浅。” “哈哈哈!”徽宗经她这一说,立时想起当日在兰熏殿许下的金口玉言,对卫希颜笑道:“卫爱卿,当日朕曾道:卿若治好帝姬之症,要何赏赐,朕必无所不应!爱卿可有想好?” 皇帝身后的延福宫总管李彦立时向卫希颜打个眼色,示意她抓住机会。 卫希颜心底早有计较,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陛下厚意,卫轲唯有一求,但望陛下恩准!” 徽宗道:“爱卿只管奏来!” “轲性本爱丘山,于尘世荣华欲求无多,但得够穿够用即可,唯对医药之道孜孜不倦,引为毕生追求!昔日曾于青谷幸遇萧国医研讨医道,谈及彭祖导引养生之功,见解融会,获益良多……” 卫希颜蹙眉叹气道:“轲当时和萧先生研讨,感慨珍稀药材难得,诸多炼药之方因无材而流于空想,否则,若得反复检校,或将炼出不世奇药亦未可知。” 徽宗双眼放光。卫希颜暗自冷笑,顿了顿,道:“若论天下药草之珍,莫过于皇宫御药局,轲大胆言请陛下,允准卫轲可任意调用御药局之珍稀药物。” 徽宗忍不住道:“卫爱卿需珍稀药材,将炼何种奇药?” 卫希颜双手拢于袖中,一派仙风道骨模样,悠悠然道:“养生奇药!” 李彦听得这里,不由暗赞一声“高!” 若要问当今皇帝最热衷什么,延福宫总管会毫不犹豫地回答“长生之道”。皇帝当年宠信道士林灵素,赐号通真达灵先生,赐建通真宫,更赐内宫行走金牌,那道人能得这泼天富贵和荣华,皆因官家欲追长生之道!若非那林灵素妄自尊大惹恼梁师成和蔡京,被二人联合起来逼回温州,怕是今时还在帝京横行无俩。 这卫姓小子,年纪轻轻倒是心思灵活,居然知晓从长生之道抓住官家之心,踏入飞黄腾达的捷径!但这小子比林灵素尤为高明,以“养生”代“长生”,虽是一字之差,却给自家留了条后路。养生奇药若有大成,皇帝龙颜大喜下自是高官厚禄封赏;若那药未见出奇效,亦可托“养生”非“长生”,犯不到欺君之罪,真是进可攻、退可守,看不出这小子竟深谙攻守之道,当是心机深沉之辈!延福宫总管当下生了两分戒心。 皇帝赵佶此时却是暗自大喜。那萧有涯不爱富贵不慕荣华,虽有皇命却阳奉阴违,炼药十多年未有甚妙药奉上,皇帝有怒还没得发,若杀了他去哪找第二个萧有涯?眼前这卫轲,年岁虽轻却是青出于蓝,观他救福儿的手段,确然名不虚传,又与萧有涯渊源颇深,放他在身边为质,谅那萧有涯亦不敢再胡作敷衍。 皇帝想到这,顿觉憋了多年的一口气一下通畅起来,不由哈哈大笑两声,欣然应允,又自腰间解下一方玉佩,递过去道:“爱卿若需见朕,凭此物可直入禁宫。” “谢陛下恩赐!”卫希颜双手接过,心下暗喜,有此物事倒是方便了和汶儿相见。 一小内侍疾步走入,在李彦耳边低语几句。延福宫总管微微皱眉,躬身对皇帝道:“官家,梁师成梁少保在御花园外候着。” 徽宗不经意道:“何事?” 李彦趋前一步低声道:“似是为了帝姬中毒一事。” 卫希颜听得分明,眉梢微动后若无其事。 徽宗眼眉大张,贵妃观皇帝神色,料知必有要事,连忙笑道:“官家,福儿身子刚好,不宜在外逗留多时,我先带福儿回转兰熏殿。官家若有暇,再去探望可好。” 徽宗颔首。 贵妃携着帝姬当前,卫希颜落后三尺,宫女内侍相随,不多时一行人出得御花园,只见道径旁侧立着一锦衣宦官。茂德身形微微一滞,眸中恨色一闪而逝。 那太监约摸五、六十岁,身材矮胖敦实,面相忠厚木枘,卫希颜若非知晓此人便是奸诈多疑更甚于杨戬的梁师成,仅从面相看还以为是个厚道的老太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4 监。 梁师成向贵妃躬身行礼,直起身后目光向后一扫,当看见卫希颜时,眼底倏然掠过一抹惊疑之色,看似浑浊的眼神猛然锐利如刀,在卫希颜面容上打转片刻,转瞬垂眉垂手,一副木枘忠厚模样。 *** 一行人刚刚回得兰熏殿,蔡攸便到了。 听得通传,贵妃向帝姬一眨眼,笑道:“蔡家三位公子,福儿最欢喜见着哪个?” 哪个都不喜!卫希颜暗哼一声,担心希汶对蔡攸假以辞色,赶紧传音入密叮嘱过去。 茂德不由轻轻一笑,嗔了她一眼,被贵妃看入眼底。 “娘又来取笑孩儿。”茂德故作娇羞,掩面道,“孩儿哪个都不喜!” 贵妃吃吃一笑,眼波儿横飞,携帝姬入得内殿,嘱咐宫女放下纱帘。 不多时,蔡攸进得殿内,见卫希颜在座顿时神情不悦,碍着贵妃在座,只得按捺下性子隐怒不发,殷切向佳人问安。 一番对话下来索然无味,蔡攸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体已讨巧话,此刻却是外有卫希颜眯眼冷视,内有王贵妃相伴一侧,准备好的那些话竟是无半分机会道出。 寒暄了一阵,茶盏渐凉,纱帘内的王贵妃似是掩嘴打了个呵欠,蔡攸一向善于察颜观色,心中虽有些不甘,却也只得起身,悻悻然告辞而去。 贵妃眼眸半睁,容色慵懒,一手突然抚上额头,蹙眉道:“吾似乎有些不适。” 刚刚精神尚好,这会儿怎么就突然不适了?茂德眼眸微闪,微笑道:“正好卫先生在此,不若请先生诊脉看看?” “也罢!”贵妃眯上眼睛,左手斜斜伸出。 兰馨在榻前置放一只锦墩,几个侍女互相打个眼色,悄悄退出,于帘外侍候。 卫希颜两指轻搭,指下脉搏跳动正常,眼眉微微一挑,和榻上贵妃半睁的眼眸对个正着。 “吾近来常觉乏力、口苦,神思不济,不知是何症状?”贵妃眨眨眼。 “想是娘娘忧虑帝姬之故。”卫希颜慢慢道,暗忖这王婉容的意图。 贵妃倏然轻叹道:“福儿年幼失母,颜妃亲自将她托付于吾……” “娘!”茂德听她突然提及母亲,心中顿然一痛。 懿肃贵妃叹口气,眸光掠过茂德华美容颜,停留在精雕梁顶某一处,面上神情似是缅怀,又似是伤感,“七年了,却恍惚昨日一般。”缓缓闭上眼睛,“福儿,当年颜妃将你托付于吾,曾道:吾女成人,不求富贵无忧,但得一心人白首相伴。这两年,我一闭上眼,就想起她这话,心中如履薄冰,唯恐一个不慎错选了人,他日下得黄泉便无脸见了她去。” 卫希颜眼神微凝,这王贵妃莫非是唐大小姐当初挑中的保护汶儿之人?俗话说得好,什么风都不如枕边风管用,汶儿年过十七尚未嫁,怕是跟这贵妃的庇护亦有几分关系。 茂德帝姬强抑心底郁愤,微笑道:“这些年来娘对孩儿关顾备至,母亲若是地下有灵,当是欣慰至极。” 贵妃轻轻一叹,半晌,突然睁眼道:“蔡攸、蔡绦,福儿是不喜罢!”未等帝姬回答,她低哼一声道,“吾虽处深宫,亦听得这两兄弟风流成性,虽说为了福儿之故,正室之位一直空着,然底下的妾侍却已有七、八房之多,更别提有勾当的丫鬟。哼!这样的男人又岂是你娘所说的一心人!” 卫希颜心底大是赞同,顿然觉得这位王贵妃顺眼十分。 “那蔡鞗……”贵妃提到他却似是犹豫了一下,道,“这孩子倒是比他那两兄长纯良,吾原本亦有些中意,只不过……”她倏然顿住不语,抬眉看了眼卫希颜,淡淡一笑,“卫御医,这脉诊得如何?” 卫希颜收手微笑道:“贵妃身子无大碍,仅是神思过虑,引致虚火上升,导致有些体乏无力。待轲开得一方,补益中气,清肝下火即可。” “如此有劳御医了!” “贵妃娘娘客气!” …… 送走王贵妃,茂德轻声道:“姐姐,你看她是何意?” 卫希颜沉思片刻,道:“当年唐……母亲既然将你托付予她抚养,以母亲之智,定当不会随便选人。观她方才之神情话意,似真非假,或许母亲当年对她有恩,亦或许有其他方面的缘由,方能让她对托孤之事这般上心。” 茂德点头道:“姐姐说得是,自母亲去后,汶儿在宫中多得她照拂,未曾受得欺凌。”她眉尖蹙起,忧心道,“但公主婚嫁之事岂是随便当着外人可言?贵妃今时却似故意当着姐姐面讲,难道她对姐姐身份察觉出了什么?” “不可能!”卫希颜断然否定,“汶儿你这是关心则乱!想想以咱们娘亲之智,又岂会让人知晓另有一女的存在!” “那她是何意?”汶儿蹙眉,过得片刻她倏然唇角一扬,笑道,“姐姐,她该不会是……” “怎么?” “姐姐!”汶儿忍住笑,低低道,“她该不会是看中你了吧?” “啊?” 卫希颜张口结舌,正要笑语荒唐,突然想到这是以她和汶儿的视角去看,换了不知情的旁人,她和她的妹妹,可不正是郎有才女有貌?怪不得那王贵妃方才在御花园中问她是否有家室,难道真是打那般主意? 她不由得啼笑皆非,转眼看去,她那亲爱的好妹妹,已然笑歪在榻边。 作者有话要说:再度捉虫~ 备注: 1、宋代后妃自称:在正式场合用“妾某氏等”,或者“臣妾”,平时则用“我”或者“吾”。 嫔妃平时自称也可称“本位”,但不是“本宫”,因为在宋代,嫔妃居处不能称宫,只称阁、阁分或位。 2、皇帝对太后、皇后和妃嫔的称呼:皇帝称呼太后(母后)为“娘娘”,皇帝称呼皇后为“圣人”,皇帝称呼妃子为“娘子”。 3、平时口语中,宋代皇子皇女称嫡母(皇后)为“孃孃”或“娘娘”,称亲生母亲(非皇后)为“娘”。 4、关于茂德帝姬的排行:《宋史》为四公主,但《开封府状》记载排行为五。二者不符,因《开封府状》为开封府献给金人的宗室后妃帝姬名册,且经金人几度核对,准确性应比元人修的《宋史》高,故茂德帝姬的排行以此为准,改为五公主,前文相应地方亦作修改。为免大家疑惑,特作说明。 ☆、帝京初名 时光过得极快,卫希颜在帝京城停驻转眼已有四月之余。 汶儿的身体早已完全康复,以她御医的身份自不方便再长居于宫中,遂托雷霜在城西置了座小院,又雇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厮打理杂务。 白日她仍多半时候在宫中。赵佶对她的养生之药极为看重,着李彦将延福宫远离女眷的一处殿阁布置妥当,作为卫御医的炼药之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5 所,又从医官局调来两位熟识药草的御医做她下手,皇帝甚至每隔数日便要过去亲自探视一番。 卫希颜亦不负皇帝期望,未几便呈上一物名“清神丹”。经由内侍服用检校无毒,徽宗服得一粒后,次日起榻只觉一身清爽,御驾在皇城之北的艮岳行云游玩一整日,回崇宁宫后仍觉精神十足,当晚宠临王贵妃处缠绵了大半晚上方才消停歇去……待得翌日清醒,竟毫无疲惫之感,回想昨夜个中滋味仍觉销魂无比。 徽宗不由龙心大悦,当即口宣旨意,擢升和安大夫卫轲为从四品太中大夫,赐号清圣御医。 不过旬旬数月,卫希颜从一介布衣直升至从六品的最高御医衔,又由从六品跨越三级直入从四品,从官衔上来讲已与蔡绦、蔡鞗的从四品待制同级,同列为大宋朝廷的高级官员。当然翰林院待制作为皇帝身边的侍讲,在国事上对徽宗的影响远非太中大夫此类虚职可比,但已足让徽酞阁待制蔡绦对卫希颜侧目,深沉目光暗隐波澜。 蔡家五公子蔡鞗却对这位清风飘逸的卫圣医颇有好感,时常趁入宫之际转到养生殿逗留一时半刻,闲话攀谈。 这位蔡家五公子极擅工笔花鸟,又精金石鉴赏和古文勘误,颇合才子皇帝之喜好,赵佶曾言蔡京诸子中,唯五子又思青出于蓝,文才出众。 据说宣和五年的某日,皇帝踏春而归,雅兴极浓,遂以“踏花归来马蹄香”命题,召众作画。翰林中不乏丹青妙手,“花”、“归来”、“马蹄”均易表达,唯“香”乃无形,何以表之?便有画骑马人踏春归来手捏一枝花的;或画马蹄上沾几片花瓣,但均未能体现出“香”字…… 皇帝一路看去均是皱眉,待得观至年方十七的蔡鞗所作时,但见画中三五蝴蝶飞舞于奔走的马蹄周围,官家顿然抚掌大赞“妙!”随后出言评道:“此画之妙,妙在立意妙、意境深!将无形花‘香’,以有形之蝶跃然于纸上,见之顿感花香扑鼻!”自此后赵佶对蔡鞗大生赞赏,时时召入宫中作画,或鉴古勘今,君臣间颇为相得,谈到兴浓处不似君臣倒更似知音……时日久之,赵佶便对这温良雅致的青年渐生出召婿之念。 卫希颜虽对这青年存有几分好感,但再有好感却万不会愿意自家妹妹嫁予他。但让她担忧的是,这蔡五条常伴帝驾,出入延福宫频繁,或许赵佶那厮还有意撮合,去看汶儿时多半有那蔡鞗陪同在侧。卫希颜原本没那闲心和蔡鞗多生交往,但为了自家妹妹,少不得要打起心思殷殷回应蔡鞗的接近,拖住他少去兰熏殿。 令人苦恼的是,蔡鞗不谙医,她不精文,两人几乎没有共同话语,这时间如何消磨下去? 谈论诗词?非她所长,况乎在宋人面前赋诗填词无异于鲁班门前耍大斧,笑掉大牙!或者作画?以她精擅速绘地形图和火力分布点的“术业专攻手”去画精工花鸟或是山水写意?想想都抽疯!此路也不通。 她苦思半日,终于灵机一动,难道她就不能如武侠传奇中所言以气驭书?何不一试? 卫希颜的书法原有功底,前世卧底飞龙帮时,为投古炯所好她曾苦练颜真卿的颜体,颇得老爷子称赞。她有想法立时付诸于行动,凤凰真气聚于右臂,以气导笔,行运而生……书成后却让她皱眉欲撕,竟是比不上她未运真气前的原作! 难不成是真气运于手腕未得熟练流畅而致? 她凝神静气,一遍遍书写下去,凤凰真气如风似水,流洒于笔锋,一遍遍书成,却总是觉着缺了些什么,不得个中滋味。 她思索良久,手中狼毫无意识在宣纸上移走……倏地她手一顿,目光凝驻在无意写下的“白轻衣”三字上,飘逸灵动,直如那人高山神玉翩然之姿!不及细想为何会写下白轻衣,这三字仿如一道醍醐灌顶,顿然让她灵台清明——是了,问题出现在这! 凤凰真气原是修真之气,意在清灵洒脱,而她所书的颜体却是以苍劲谨严,沉稳厚重为风格,其书妙在高古苍劲,一笔下去如有千钧之力,确是极品书法,然与凤凰真气的清灵自然却恰恰相悖,以清灵之气书苍劲之笔,岂非事倍功半?! 一念及此,卫希颜顿如豁然开朗,忖思片刻,凤凰真气自然流转,手中狼毫洒然挥走,横、竖、点、撇、钩、折、捺,字取王羲之行书体……真气圆通流畅,下笔行云流水,潇洒飘逸……不多时,太白之梦幻长诗“梦游天姥吟留别”一气呵成,但见笔风飘逸灵动,字体骨格清秀,契合天道自然的凰者之气,仙风飘然跃于纸上,与太白之诗意境妙合天成,观之神往。 数日后蔡鞗到养生殿“偶然”见阅这副梦境仙体,顿时拍案惊绝,兴冲冲之下抓起就跑,直奔皇帝献宝。 徽宗大讶复大喜,召来卫希颜,大赞道:“卫爱卿先前所书药方吾曾观过,下笔沉凝有力,颇见功底!这幅太白之诗却是清灵飘逸,观之如有松风过林、清泉流石、仙境缥缈、虚空浩荡,让人油生向往之念!妙!实在是妙!” 卫希颜微笑道:“陛下,医家用药讲究‘度’,须得进退得宜,忌偏忌过。轲此前为帝姬处方,下笔前是沉吟再三,所谓笔落由心,这方寸之墨自是沉凝有力了去!” “说得好!”徽宗抚掌赞道,“笔由心生、境由意妙,爱卿不但精于医道,于书法之艺亦得个中三味,好!” “与陛下相较去之远矣!”卫希颜这句谦逊倒是实心实意,若论才学她比不上蔡鞗,更遑论与眼前这位皇帝做得垃圾、做才子却实在了得的艺术家相比?二者直如云泥之别。 徽宗哈哈大笑,欣然对两人道:“卿二人一擅画、一擅书,若合之何如珠联璧合,妙极!二卿应多多亲近才是。” “是,官家!”蔡鞗欢喜应承。 卫希颜暗吁口气,不枉她辛苦耗费了几日夜,终是计略初成。 此后,蔡鞗跑养生殿便益发勤了,两人一做画,一题字,往往一待便耗去大半天。沉迷于书画之道的蔡五书呆,完全不知自家被人算计了,某日突然想起茂德帝姬,方省起兰熏殿似乎已有旬日未去造访。然此时徽宗对卫轲的仙派书法大感兴趣,蔡鞗和卫希颜二人常被召入禁中应对,蔡鞗竟抽不出空闲去,间或情思意动,面上方流露出一丝念想,立时便被旁边某个有心人不着痕迹地转移了注意力去。 随着皇帝雅兴愈浓,卫希颜出入徽宗的才艺交流“派对”愈来愈频繁,成功移走“菜油菜汤菜条”之流窥视妹妹的眼光,并在翰林院的众直学士、大学士中频频露脸,顺利打入帝京士大夫圈中。 初始,卫希颜是以圣手御医之名为士大夫群体所知,缘于当年自诩“上知天宫,中识人间,下知地府”的道士林灵素在帝京“妖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6 惑圣听,改除释教,毁谤大臣”的劣迹影响,帝京的士大夫文人对于这位以炼养生之药而获皇帝青睐的圣手御医亦是冷眼白目,将之视为又一个如林道士般招摇撞骗、阿谀奸佞的神棍。 其后,卫希颜为蔡鞗题字的几幅画流传出去,消息灵通的帝京文士很快听闻清圣御医不但擅医且擅书,自创的仙派书法深得皇帝赞赏。便有不信者,故意挑衅,均被蓝袍御医洒然应对,折服而去。卫希颜面相本生得秀美不凡,兼之气质飘逸清灵,仙风入骨,待人接物淡然有度,既非孤高自傲,亦非圆滑世故,让人极难不生好感,很快便在文人士大夫圈中打开良好交际场面。 再到得后来,徽宗经李彦提醒,欲将城南一栋大宅赐予卫轲,却被她婉言推辞不受。此事传开后,朝中清流如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给事中吴敏、御史中丞何栗、太常少卿李纲等,均对这位清圣御医甘居陋院、不事骄奢的君子之风颇有赞誉。 卫希颜得闻后不由好笑,她不过是喜好此地偏幽不为人打扰方婉拒皇帝赐宅之意,竟然会因此而留名于京中清流,实是始料未及。 得闲时她和雷霜笑聊此事,方知大宋朝廷二十余年来先后为蔡京、童贯、王黼等一干人把持,卖官鬻爵和贪敛贿赂之风早已盛行官场。无官不贪,无官不刮,百姓深受其苦,偶遇一贪得不厉害的便要烧高香道声阿弥陀佛,民间甚至流传一句“刮地两分尚留一分者可为清官”,足见大宋朝官风颓败至何地!像她这般直升而上的皇帝红人却未趁机敛财自然是难得的“官中君子”。 卫希颜大笑之余,亦体会到名可秀于庐山倾谈国事时的凝重心情。 *** 时近腊月底,宫里宫外喜迎新春,处处张灯结彩,除尘布景,一派忙碌繁盛景象。 卫希颜这些时日总有些不祥之感,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这日晨时方到得养生殿,便有内侍来报,太子有恙,有请卫御医前往诊治。 赵桓?卫希颜脑中浮现出月余前去东宫出诊的景象,不过是寒邪侵入引起的咳症,却被“有心”御医以治热咳方式下药,病情不愈反而咳嗽更厉害了去;当然亦非严重到危及生命,怪就怪赵桓因与赵佶父子不合,唯恐被废东宫之位,长期规行矩步压抑郁愤,又被郓王派杀手暗杀数次,惊恐下几成杯弓蛇影,几副药服下去不见治愈反而益发严重,顿让他疑心被赵楷指使御医下毒,身病加上心病,顿时一病下泄千里,待得卫希颜去诊时已是奄奄一息,治好亦是脱了层皮…… 想及此,卫希颜不由暗忖,难不成自上次咳疾治好后东宫又生了什么变故? “因太子病况危急,请卫大人即刻上轿。”前来通传的小太监神情恭谨道。 卫希颜不及多想,提起医箱便上了软轿。 轿夫健步如飞,一路疾行。行得一阵,卫希颜渐生不对之感,延福宫在皇宫之北的外侧,独成宏大宫室,而东宫在皇宫之南,从她的养生殿出去后应一直向西自延福宫的晨晖门出,再向南直行,方到皇太子宫。这几个轿夫却是出了延福宫后一直向北! 卫希颜唇角冷冷噙笑,亦不点破,且看这帮人意欲何往? 体内凤凰真气自然流转,轿外景象瞬间盈然现于神识之中。轿过蔡市桥,沿五丈河西北向,再出卫州门,已然是到了外城北郊野林。 杀气凛冽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原欲将武斗场面放入!昨天无打架灵感,今时写出发现放在下一章似乎更好,本章就在此完结罢~ ☆、碧袖翠衫 轿,孤立于荒郊野林。 人,垂眸静坐于轿中。 地面,落叶无风自动,片片激起,漫天飞舞。 倏忽,叶立如刀,千片万片呼啸,如万道劲矢,疾射而来。 嗤!嗤!嗤!嗤!嗤!嗤!嗤! “哧拉拉!”小轿如被洪流撕裂成碎片,飘飞如破絮。 轿裂,浅蓝身影如惊鸿出世,清吟凌空,袍袖飘舞万叶不沾。 剑光闪裂。 枪如毒蛇。 刀劈华山。 鞭扫盘龙。 四个人,四个方位。 东、西、南、北! “破!” 卫希颜清喝一声,凤凰真气功化太极,空中万千飞叶突然停空一凝,不过是千分之一霎的片隙,飞叶倏如海中矫龙,急速飞旋,重重叠叠旋成一道高如三丈的巨大漩涡,以她盘旋半空的身形为涡点,呼啸旋转出去。 噗!噗!噗!噗!噗! 叶片锋缘如刀,刀刀入肉,万刀切入! 然,东、西、南、北四向扑过来的蒙面黑影,扑杀速度却毫无一分一丝的凝滞,剑、枪、刀、鞭,刺、戳、劈、缠! 卫希颜眼眸遽然收缩。药人?! 她未料到突袭的家伙居然是无血肉之痛的药人杀手,一着算错,危机濒临! 刀、枪、剑、鞭已然凛冽近体…… 这些药人,不惧生死,没有疼痛感觉,即使肢体断裂,亦毫不影响杀人的速度!即便她的凤凰真气全数迸发,震裂药人的同时,估计自身亦将被刀枪剑鞭绞杀! 生死便在一刹! “咄!” 卫希颜陡然清喝开声,身体化为龙卷风风眼,劲气勃发,涡流中心高速旋转,涡心人影肉眼几乎看不清,仅隐约可见一道极速蓝光。 凤凰真气化太极生阴阳,劲漩光速,狂涛龙卷,生出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药人生生扯入漩涡…… 卫希颜若使用外震之力迎击药人,必是两败俱死之局! 但她在危急之际,以太极真气漩成暴风眼,不震反吸。药人本就全速攻入,乍遇强大吸力一时收势不住,飞身跌入。卫希颜凤凰真气阴阳相生相克,一拉一旋将空间漩出一丝错位,就这么一丝的错位,药人飞速跌得一霎间攻袭而入的刀枪剑鞭在强大吸力下错移一寸。 药人原本是惊雷堂和名花流的一流高手,成为药人后武功潜能更是加倍激发,四人配合攻击的角度落点俱是精准无比,然一寸错移,便失了要害。 高手相争,原在分寸之间。 暴风眼漩流迸发,药人跌得的一霎间便被漩流吞噬进去。 砰!砰!砰!砰! 四道落地声几于同时响起。地面枝叶尘土飞溅,四大药人杀手跌落在地,昏迷不醒。 卫希颜清咳一声飘然落地,手抚胸口一阵猛咳,唇边沁出一缕血丝,她随手一抹,双眸紧紧盯住林暗深处,唇角绽笑,“咳咳!阁下观战良久,还不现身,莫非林内风光独好!” 良久。枝叶沙沙声响,一道高大雄健的黑影缓缓自林内踏出,全身上下连同头脸,俱被黑衣黑罩蒙住,仅露出两只眼睛,仿佛暗夜恶狼,满负血腥欲望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7 ,一旦伺机扑出,必将猎物撕成粉碎。 卫希颜咳咳两声,呼呼喘出两口粗气,浅蓝罗袍鲜血尽染,滴答滴落,笑容却是悠然自得,懒懒道:“阁下出来的正是时候!卫轲方才尽力一拼,受伤不轻,阁下倒可拣个便宜!哈哈!”说完又弯腰猛咳数声,尽显虚弱之态。 那黑衣人如狼似虎的眼底却掠过一抹惊疑,似是在揣度卫希颜的状况,是否真如表现出来的这般严重,抑或是想诱他出手,生死一击搏杀? 便听对面那浅蓝身影似是不耐催道:“阁下还不动手?” 黑衣蒙面人犹疑更甚。卫希颜方才凌空击破四大药人的必杀之局给他造成太大震撼,暗忖这小子受伤不轻,但未知是否还有厉害杀着,若是被这小子拼死一击,岂非得不偿失?不若再等得一时片刻,俟这小子不着神时再出手。 黑衣人倒退掠后数丈,重新隐入林中,双眼却如狼般监视着那人,随时准备出手,一击必杀。 卫希颜暗松口气,方才和药人一战,她全身上下均受伤不轻,肺部更似破了个大洞,一提气便钻心般痛。那黑衣人身手似不在任何一个药人之下,他方才若是强行出手,只怕她今日死劫难逃,好在那家伙疑忌之心甚重,暂时被自己唬住不敢动手。 她唇角微微一勾,强提一口气飘然盘膝坐于林间,双掌如抱月之势立于丹田之前,凤凰真气如久旱之地的地下水源,一丝丝自脉底沁出,慢慢游走于周身。 黑衣人几番欲动,偏偏那浅蓝身影虽是眼眸半瞑,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浑身上下的姿势却仿佛满月般圆满无缺,找不出一丝的破绽,狐疑下又数度放弃……如是过了小半个时辰,黑衣蒙面人看看天色,又望了眼盘膝静坐的浅蓝身影,终于眼神一沉,脚步跨了出去。 却在这时,卫希颜倏然睁眼,笑如春光明媚,悠悠懒懒道:“阁下错过时机了!” 话音未落,黑衣蒙面人已是神色一变,沉喝一声,身形腾空掠出,双掌两道劲风如狂涛,猛烈拍向林间独坐的身影。 卫希颜却唇角晒笑,一动不动。 清冽冽一道冷哼。 一道红绫宛如天际射来,猎猎飞展,本是至柔至软之物,却坚如金石,以横斩千钧之势席卷直向黑衣人。黑衣人暴喝一声,身子凌空一拧,双掌劲气转向红绫硬接一记。 噗!噗! 真气相接。红绫倏忽收回,黑衣人上身一晃,手掌酸麻,体内气血微涌,不由暗惊来人内力深厚。 便听林中清冽冽又一笑,红绫化为波浪,半途倏又束绡为剑,从林隙直刺而入,真气磅礴直将周遭尺内林木震斜歪倒,势头锐不可挡。 黑衣人狠眸一闪,内气凝聚双臂,大喝一声双掌推出,那红绫却陡然在半空如灵蛇般一个打转,绫梢倏忽飞卷盘膝坐地的卫希颜,没入林内瞬息不见,唯余一道清冷声音回荡林中,“阁下之技,来日再作讨教!” 黑衣人目中厉芒连闪,自忖难以得手,将昏迷在地的四个药人一边两个伸臂挟起,飞掠出林而去。 …… *** 卫希颜昏了过去。 当眼眸映入那抹熟悉的翠色,她强持的一丝清明立时倒塌了去,剧痛袭上心间,双掌抱守太极,任由自己在昏沌中沉入黑暗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醒来,体内凤凰真气自然流转,丝丝缕缕修复内腑损伤之处。眼光微扫,看清自己上身衣物已被尽数脱去,胸腹腰背俱被纱布缠裹。她方吸口气,肺部生生扯痛,不由得一咧嘴,低哼一声。 窗边凝神静立的女子回过头来,碧袖翠衫,眉如远山含黛,眸似横波荡水,容颜优雅,风骨挺秀,正是半年多不见的名花流少主名可秀。 “你醒了。” “可秀!”卫希颜呲着牙哼哼一句。 名可秀眸中掠过一抹痛惜,坐到榻边,语中微带嗔意,“你倒真是逞强,一人独对四个药人,两败俱伤!若非我去得及时,怕是你已遭了童贯黑手。” 卫希颜眼眉一扬,林中那人是童贯? “咳!我亦想不到他们竟会派出这般华丽阵容。”她勉强吸了口气,示意名可秀扶她起来,半倚在榻沿。 名可秀将软枕垫在她后背,让她靠得舒服些,皱眉道:“你右胸、左腹、腰背分别被剑刀枪鞭击中,幸得你避开要害,但伤势仍不轻,莫要乱动。你内脏被药人劲气震伤,还好真气护住了心脉,仅是肺部被那一剑刺中,需得好生将养。” 卫希颜正待开口,被名可秀伸手按住唇,柔声道:“你肺受伤,莫要多说话。” 这是哪里?卫希颜只得以眼色询问。 名可秀忍不住轻笑出声,放开捂唇的手,将微微滑落的锦被稍稍提上,盖住卫希颜□出的双肩,微笑道:“这是我在帝京的私宅,幽深安静,你安心在这调养,不会有人打扰。” 卫希颜眨眨眼,你怎么突然到了东京? “此事说来话长,待你伤好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温润的手抚上她双眼,名可秀柔声道:“希颜,你先睡会。” 卫希颜摇摇头,她这伤势,怕是不养个七八天下不来床,得知会汶儿一句,省她挂忧,伸手拉住名可秀道:“可秀,派个可靠人到小甜水巷的撷芳楼,告诉李师师我受伤了……咳咳!无碍,勿挂心……咳咳!” 名可秀眼神略带惊讶,却未多问,“你先歇着,晚些时我过去一趟。” 卫希颜点点头,名可秀亲去她自是放心,心神一松下,顿觉林中那场险战后神思疲惫已极,放缓呼吸,任由凤凰真气自然生转,闭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 名可秀凝视她熟睡面容,秀美清逸一如往昔。双眉不浓不细,挺秀入鬓,睫毛细长,在眼睑下弯成一道优美弧度,鼻梁不高不矮,挺拔秀立,薄唇浅粉润泽……忍不住手指自她唇上滑过,细细勾勒而去。 只得片刻,她收回手,垂眸凝视掌心,黛眉微蹙,似乎有甚么东西困扰住了向以明断睿智著称的名花流女少主。 良久,她幽然一叹,起身悄然离去。 …… 卫希颜再度醒来时,窗外天色已昏。室内架着的两盆松炭仍然灸红,显是有人关照,温暖如春,与室外的腊月寒冷俨然成两个天地。 “你醒了?” 清冽而柔润的语音自门口传入,名可秀手持漆盘入内,房门一启便阖,不容一丝寒风侵入。 卫希颜闻到香味,不由得深吸一口,腹中立时“叽咕”一响,翻腾出她的辘辘饥肠。 名可秀笑意盈盈,“我估摸着你这时合该醒了。”伸手将漆盘置于房内桌上,走近榻前将卫希颜扶起半坐,以软垫相靠。“我熬了点粥,你重伤未愈,不宜过荤,先食些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8 清淡之食。” 卫希颜看着她盛出一碗粥,惊讶下不由笑道:“你居然会做饭?”深心印象中如名可秀这般优雅挺秀的女子应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才对。 名可秀斜身坐在卫希颜身边,瓷匙轻搅凉粥,唇角溢出笑容,“姐姐教的。”眸中掠过一抹缅怀,“母亲过世早,父亲忙于宗派事务,大哥性情跳脱不羁少有归家时候,家里均是姐姐操持,秀少时多得姐姐关顾。” 卫希颜眨眼笑道:“你会绣花不?”想象优雅的名花流女少主拈花刺绣的模样,她一时禁不住咳咳笑出两声。 名可秀眨眼两下,笑语温柔,“需要我绣个锦囊表明么?” “噗!”卫希颜笑得一阵急咳,“咳咳咳!你还真会?” “伤好了教你。”名花流女少主容色一本正经,眸底却是笑意调侃。 用拿枪的手去绣花?卫希颜抖了下,饶了她罢! “好了,粥凉了。”名可秀舀起一匙送到她口边,“张嘴。” 卫希颜前世受伤时也曾被希文这样喂食过,此刻在名可秀的横波明眸下却油然生出半分不自在,伸手笑道:“我自己来罢。” 名可秀也不勉强,匙柄倒递过去,将粥碗端到她颌下,笑道:“你身子不便,我且帮你端着。” 卫希颜在名可秀的眼眸注视下有些莫名,或许是她的眼神太深太专注,心中古怪下稀哩胡噜几口将一碗粥食完,笑道:“饱了!” 名可秀狐疑地瞟她一眼,一天未进食,一碗粥便饱了? “真的饱了!”卫希颜状似保证道,话完不由暗自好笑,她这么紧张是做甚么? 名可秀将碗放回托盘,回身笑道:“粥在厨房用小火温热着,饿了时记得讲,再盛来很方便。” “嗯!”卫希颜点点头,看着名可秀凝立在窗边若有所思的优雅纤影,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一时屋内的气氛有种诡异的寂静。 “呃……” “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不由得相视一笑,适才诡异的气氛一消而散。 “咳咳!你先说。”卫希颜道。 “你感觉可好些了?” 卫希颜真气运转,肺部只余隐隐作痛,全无睡前撕裂般的剧痛,顿时大喜,看来这凤凰真气的自愈功能极为强悍!胸腹腰背和外伤处舒舒爽爽的微带一丝清凉,想来名可秀给她用了名花流的疗伤良药,一念及此她想起纱布包裹下的上身光无一物,不由脱口道:“可秀你脱了我衣服?” 名可秀奇怪看她一眼,“不脱衣服怎么上药?”突然笑眯眯补充一句,“希颜身材极美!” 卫希颜顿囧,不甘示弱反击道:“可秀有未趁机揩油?” 这回轮到名可秀面色微窘,片刻轻轻一笑,悠然道:“前后摸光算不算揩油!” 卫希颜顿然跌倒,她算是服了,无论是面对雷霜、李师师,抑或是眼前的名可秀,这种诸如口头上讨便宜的事,她这后世穿来的现代人竟是未曾半分占得了上风去! 名可秀嫣然一笑,坐回榻前。这人又怎知自家浑身鲜血昏倒在她怀里时,她心里的痛惜如狂涛暴卷,生生的裂痛!其后亲自为她除衣、拭血、上药,每一分每一寸均小心翼翼,唯恐一个重手弄痛了她去,哪还得心思观赏甚么“风景”?更别提甚么“揩油”之类的乱七八糟…… 倏然忆及当时手指触摸下的柔腻软滑,名可秀心口咚的一跳,眼神便自那人脸上移了开去,心头那缕些微的异样却潜进心里,挥之难去。 作者有话要说:晕,发现一错字~~捉虫重更一下~ ☆、颜秀析疑 卫希颜将养了两日,凤凰真气的自愈力颇让她惊喜,原以为需躺个七、八天方得下床,这才方过两日,已是能够坐起慢慢走得几步。照这样下去,想是过不了四、五天便可出得房门了。 “怎么又起了!”名可秀一入房便逮住某人不遵“医嘱”的行为,蹙眉道,“你伤口方愈,不宜多动,以免再裂开。”眼色一扔,让她躺回榻上去。 卫希颜面上带苦,“整天这么躺着不动,太憋了!” “你这会知道憋了?”名可秀唇角挑起,“当初怎么就知道逞强了?” 卫希颜闻言噤声,乖乖躺回榻去。她那日确是托大了,或许是因出道江湖以来,她与人对阵未尝败绩,凤凰神功晋入第四重后实力大增,更有云家惊天一剑傍身,灭绝杀一气呵成,让她油生几分自傲。否则以她的冷静自持,当不会犯下判敌出错的失误!若非名可秀适逢其会,她这当儿,怕是生死难测。 为免被某人揪着辫子说教,卫希颜转移话题道:“可秀,你怎会突然来汴京?” “来看你啊。”名可秀眼波流转,似真非假地笑道。 卫希颜噗哧一笑,“我有这魅力?”眼眉一斜,“老实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名可秀斜睨她一眼,神容似笑非笑,“没骗你!人家远在江南都听得清圣御医的大名,医书双绝,还不赶紧过来景仰拜望一下!” “得!你就别寒碜我了!”卫希颜鸡皮一抖,陪笑道,“名二小姐名少主,我知道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甭再拿我说事了!” 名可秀眼眉一挑,“知道错了?下次再大意可没人合巧出现。” “是是是!我错了!”卫希颜连声认错。若换了雷霜这般说她,她定是心下认同,嘴上却不会服输,但面对名可秀,却油然生出种不可拂逆她的感觉,低头认错来得自然。这和白轻衣相处的感觉又不一样,在那仙风飘然的女子面前,她反倒更赖缠三分,而在名可秀面前,她却生不出半分胡赖之心。 名可秀见她服软,心头略出了口气,蹙眉道:“你在何处得罪了童贯?居然下这般辣手要置你于死地?” 卫希颜摇头疑惑道:“这确然有些古怪!我曾听雷霜讲,赵佶把绝杀给了郓王赵楷,若是赵楷想杀我,倒有缘由,要么是杀手之王的事走漏,要么是为了雷霜!” “雷霜?”名可秀讶然。 卫希颜不由翻个白眼,笑道:“赵楷对雷霜有意,雷霜拿我做挡箭牌。话说这人心胸狭窄,下黑手做掉情敌的事多半干得出来。” 名可秀噗哧一笑,“招蜂引蝶!” 卫希颜无语,又不是她招惹的。 “不对!”名可秀倏然目光一凝,神容愈发冷静,臻首微摇道,“赵楷想杀你或是真,但童贯非是郓王能指使,除非是他对你有杀心!此人身居高位,向来骄横跋扈,却亦极为怕死,若非特殊之故,断不会亲自涉险杀人!” “可秀,你确知那人是童贯?” 名可秀淡然一笑,“童贯以惊涛掌闻名,林中袭击你那人,虽然着意隐去掌风中的惊涛之声,但行气之法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9 又岂瞒得过明眼之人。” 卫希颜知她博闻广记,自是信其判断。但是童贯欲杀她却又是缘自何由?她从未和这厮打过照面,这太监从何而起的杀心? 她攒眉深思一阵,突然想起那日御花园偶遇梁师成,那老阉竖看清她面容时目现惊疑,难不成是对她的身份起了怀疑? “你想到什么?”名可秀关心问道。 “我在想,”卫希颜目光深沉,“或许,童贯是怀疑我的身份了!” 名可秀眸光一凝。她心智本是睿敏,从卫希颜的身世和入京目的来思索,略一想便推出前后因果,眼神遽然明锐,蹙眉道:“希颜,你亲生父母之事,跟皇帝赵佶有关?”二十年前,童贯还仅仅是个刚刚得宠的宦官,怎会与云家或唐大小姐有恩怨交织?除非是他身后的主子! 卫希颜赞赏点头。当下将昔年唐碧颜的遭遇、妹妹希汶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在提及白轻衣时她略略犹豫,终是隐去帝天阁一段。 一直讲了大半时辰,口干舌燥,不由咳了几声,名可秀关切递过茶盏,她接过去咕嘟喝了几口,又道:“我推测梁师成那厮可能起了一点疑心!这老阉竖当年虽然亲见唐……我母亲被喂下忘魂丹,仍是不放心,明里暗里试探多次方确信她记忆已丧;后来母亲因禁制之毒神竭而逝,这厮对汶儿又数番试探,最终方信了她对母亲之事一无所知;由此可见梁师成这厮多疑成性!唐烈曾说我的貌相只似母亲三分,和云……父亲的相貌也只得两分,但以这老太监的多疑性子,虽然不能确定,但亦应是……”她冷笑一声,“宁可错杀,绝不漏放!” 她暗忖二十年前绝杀应是掌控在梁师成手中,赵楷接手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以梁师成之奸狡,二十年根植的势力又岂是赵楷短短时日内所能完全掌控的?梁师成利用赵楷对她的杀念,顺水推舟,再让合谋犯童贯悄悄踉蹑在后。她若被药人击杀当是最好,若万得幸活她亦必受重伤,童贯再趁势杀之,自是功德圆满! 退一步讲,即便这袭杀之局最终失败,她也只会疑是赵楷所为。若她能在这连环杀计下逃出生天,定是武功高绝之辈,郓王多了她这么个仇敌,岂得安心?为了自身安全计,便不得不依靠绝杀的保护,倚赖梁师成等人。所谓一谋三得,这两奸,怪不得能挺立宦海二十年不倒!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童贯遇上了名可秀,不但必杀之局被破,更没料到竟被名花流女少主一眼识破他的真实身份。一着既失,全盘皆输! 卫希颜想到这不由冷哼一声,杀机顿生。 “希颜!你可曾想过,”名可秀目光清睿,缓缓道,“若梁师成因你的相貌对你起疑,为何杨戬见过你数面,却毫无反应?你伴赵佶身边多时,皇帝又怎未生得疑心?” 卫希颜一怔后不由攒眉,这确是个疑点,似乎不能仅以梁师成疑心重去解释。 “或有一个可能!”名可秀语音清越有力,“当年梁师成、童贯恐皇帝责难,擅自隐下了你被人救走的事实,所以赵佶根本未想过云二公子的女儿还活着。” “至于杨戬,”名可秀揣测道,“或许当年他未参与最后的追杀,不知卫大夫救走你之事;所谓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或可能杨戬亦被梁师成和童贯同时瞒骗住。” 她这番分析合情入理,卫希颜不由顿然开悟,连连点头。 “若如此,希颜,你要小心!”名可秀叮嘱道,“前次袭杀失败,梁师成、童贯一定会再取行动。” 卫希颜眼眉一挑,哂笑道:“就怕他们不来!” 翠衫碧袖的女子沉眸道:“我倒不担心他们来明的,唯是心虑他们施暗手……”顿了顿,她道,“譬如讲,从皇帝那边下手。” “嗯?” “梁、童二人自不敢告诉赵佶你还活着,否则隐瞒罪责难逃!但是,梁师成既疑心你,很可能从你女儿家身份上设陷?若揭穿你男装,便可借欺君之罪除去你。” 卫希颜眉一皱陡又扬起,眯眼一笑,眸中光彩大盛,“如此,便看谁下得先手!”心中顿生一道计谋,唇角笑容便显得诡异起来。 名可秀扫了她一眼,忍不住叮嘱,“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莫要大意!” 卫希颜微笑,“我知道,你放心!” *** 又过了两日,卫希颜已能下床活动。四天没踏出房门一步,早让她憋闷得紧,一得名可秀允准,欢喜便往外走。 “希颜,先换药!”名可秀按住她,手指伸向绷布。 “呃!前面的我来。”卫希颜面色微窘。 名可秀轻笑一声,面上却也不可抑制的一热,心底那抹异样又油然生出,赶紧走到卫希颜背后,帮她将后面的绷布解开。 俄顷,白皙润泽的肌肤暴露在一室如春中,松炭炭火明亮,卫希颜却不由一抖,一股颤栗自后背轻柔游走的指下生起。 “希颜,冷么?”名可秀感觉到她异常,手掌紧贴她背心,掌心炙热如火。 “不冷!”卫希颜暗笑自己神经,赶走心头那抹古怪感觉,手指灵巧地在前胸腰腹伤处敷上药膏,接过名可秀自背后缠绕过来的细白软布绷带,缠好后着好亵衣中衣,最后穿上名可秀为她新置的浅蓝衣袍。 “外面天寒,穿上这个。”名可秀将一袭狐裘递过去。 卫希颜瞟了眼女少主一袭翠衫碧袖的长裙,不由失笑道:“可秀,我没那么娇弱。” 名可秀白她一眼,“我知你内气深厚不惧严寒,但今时不同往日,既然弄得一身伤,就甭在那逞强!” 卫希颜顿然闭嘴不敢再辩,乖乖接过来穿上。 跨出门,迎面寒风灌入,深深呼吸一口,凉凉的风扑入肺中,让人精神一爽。 “可秀,你来帝京为何?” 名可秀目注檐下冰棱,神色隐有凝重,道:“希颜在京城这些时日,可曾听说过何栗何文缜?” 何栗?卫希颜脑海中搜索了一下,倏然惊讶道:“可秀说的是御史中丞何栗?” 名可秀微笑点头,“王黼对他起了杀意。” 卫希颜早就听闻现时的宰相王黼和御史台长官何栗不对盘。这位政和五年的状元,帝京清流的代表人物,以不畏权贵著称,宣和初年弹劾蔡京被贬外放遂宁知府,后政绩卓著,蔡京罢相后复调回京。时王黼代蔡京为相,最初为笼络民心,罢方田,减赋税,蒙蔽百姓一时,被称为“贤相”。时隔不久,狐狸尾巴便露出来,比之蔡京奸邪有过之而无不及。 设置应奉局,以进贡皇帝为名,搜刮四方珍异,十之八九流入相府;公开卖官鬻爵,“三千索,直秘阁;五百万,擢通判”;犹让何栗等清流愤慨不耻的是为强霸微猷阁待制邓之纲的美妾,捏造罪名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0 将邓之纲发配到岭南;又拜梁师成为“恩府先生”,自承为阉宦之子,将梁师成隔壁侍郎许将一家从宅中赶出,强行霸占,许侍郎一家光天化日下流落京师街道,街巷见之无不恻隐。宣和初年怂恿“联金攻辽”,以边事为由搜括天下丁夫,按人数算得“免夫钱”六千二百万缗中饱私囊,却将大宋银钱向金国买下燕京等五六座空城报捷,名为“联合”实如降金,而其始作俑者的王黼却功进太傅,封楚国公,许服紫花袍,仪同亲王。 以何栗、吴敏等为首的士大夫清流视之为国贼,恨之入骨,多次表章弹劾,其中又以御史台长官何栗最为激烈,三个月内六度上表。延福宫总管李彦和梁师成明争暗斗,和梁师成“干儿子”的王黼自是对立,卫希颜曾听他得意下道出赵佶数度召入王黼应询,颇有相疑之意。 想来王黼暗惧下,自是将何栗恨之将死! 但大宋向有“刑不及士大夫”的太祖遗命,王黼即使构陷于何栗,最多亦不过让他贬谪地方,危不及性命。况乎此时皇帝已对他生疑,他若妄生构陷,反会让皇帝相信何栗弹劾为实。 王黼想何栗死,除非是下黑手。 卫希颜曾听李师师谈及当年王黼对她垂涎甚重,因不敢得罪皇帝方作罢,她对此人便油生厌恶。之后她和一干翰林应召御花园,时王黼亦在,恰逢王贵妃携茂德几位帝姬远远经过,王黼紧盯汶儿美姿,目中欲念一闪而过,被卫希颜看见,心头怒火勃生,自此将这厮拉入黑名单,此刻听得名可秀提及他欲谋何栗,顿时眉毛一扬,冷笑一声道:“这厮能惊动你们名花流,莫非是勾结江湖高手暗杀何栗?” 名可秀颔首,淡淡道:“万两黄金,买通雪阴教行凶。”名花流少主目光清冷锐利,“雪阴教教主成祝铭亲自赴京,想来除了黄金外,王黼必是还许了他甚么好处!” 卫希颜突然想起一年多前,雪阴教长老莫孤尘挟逼叶向天之事,似乎当时雪阴教的教主在名花流宗主手上吃了不小的亏,想来和名花流的梁子是结定了。名可秀此时亲赴汴京,想亦是防止雪阴教和王黼“官匪勾结”,对名花流不利。 名可秀语气沉凝道:“我此番到京师,一则是维护何中丞的周全,二则亦是为了追查药人的行踪。无论如何,顾惜辰和梁安两位兄弟一日不救回,我等便一日不安,即便救出后服下萧神医配的解药前事尽忘,能换得安生度日也好,才不负昔日兄弟之义。” 那顾惜辰和梁安定是失陷于绝杀的名花流两大高手了。卫希颜想起那日在林中与四位药人激战,生死关头不留分毫余地,那四人内腑定然受伤不轻,便道:“那四人被我所伤,或将休养一阵子,短期内估计不会被派出去。”若要追蹑图之,怕是要另待时机了。 “来日方长,只要人在,便有机会。”名可秀目光淡然,想起当日情景,眼波横荡,笑道:“说来亦巧,当时我追查药人行踪,未料却是误中副車,误打误撞拣到了你。” “这就叫缘分,天不绝我也!”卫希颜哈哈笑的得意。 缘分么?翠衫碧袖的女子垂眸微微一笑,目光深幽,似复被某事困扰,又似有所思悟,芜杂难言。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每看一遍总是能发现可修订之处?~~~ 若有虫子和bug请举报 备注: 1、北宋银钱换算: 1两银子=1贯铜钱=约300元人民币 1贯(1缗)=1000文 大家算算六千二百万缗是多少钱? 靠~王黼这厮简直是巨巨巨贪! 2、因有童鞋问起,御史台的长官不是应该为“御史大夫”么,怎么会是“御史中丞”,为此补一个备注: 唐朝、五代、宋均同时设置御史大夫与御史中丞,但御史大夫极少授予,故以御史中丞为长官。 ☆、洗手羹汤 爆竹声声响,桃符辞旧岁。 卫希颜在大宋东京城的第一个新年除夕却是在安静中度过。 京城西北杨家私宅,院小安宁,一进三出,唯她和名可秀二人。 “可秀,为何不安排一两个仆厮,偏要自己动手?”卫希颜一袭浅蓝罗衣,外罩白狐裘袍,倚在门边,看着雅小洁净的厨房内,翠衫碧袖的女子神姿优雅,拈葱起刀,翩若行云。她在赏心悦目的同时,亦对名可秀事事亲力亲为的做法感到疑惑。 “好了,帮忙端菜上桌罢。”名可秀回眸浅笑。 一张朱漆榻几,对坐两大美人。 卫希颜这些时日所食均是名可秀亲自下厨。名花流少主的江南小菜做得极为地道,更绝的是每顿每道菜俱是不同,精致悦目,清淡适口,让人食指大动,每食不厌。 “可秀,由你当知汝姐之厨艺!” 卫希颜适才被挡在厨房外仅闻得香气已是垂涎欲滴,馋虫被勾得直打滚,此刻盯着满满一案的玲珑细巧花色菜,更是腹中叽咕,迫不及待地拿起牙箸便开弓。 名可秀端坐于她对面,动作优雅,浅食而止,多数时候均是看着卫希颜动箸,眸中柔光浅浅。 “咦?你怎么不动?”卫希颜挟了一箸放入她碗中,“快吃快吃!若不然全数被我扫光,饿肚子我可不负责。” 翠衫碧袖的女子浅笑盈盈,举箸挑起卫希颜挟入的那道菜,细嚼慢咽,望着对面那女子眉飞色舞的欢喜神色,心底深处慢慢浮出一抹温柔,脑中倏忽飘过当年惊才绝艳的母亲洗手做羹汤时的言笑殷殷。 但为君之故,洗手做羹汤! 她手中牙箸倏地一顿,凝视卫希颜,目光幽深复杂。 “可秀?”卫希颜觉出她不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名可秀回过神,淡然一笑掩饰,“没甚么,想起一些往事。” 卫希颜直觉她在说谎,见她眼眸深处似隐有忧伤,顿时饕餮之欲全无,略一迟疑,问道:“可秀,是否想念家人了?”说声一顿,歉然道,“这些时日照料我养伤真是辛苦你了,除夕夜你本该和亲人一起,都怪我……” 名可秀抬手止住她,眸中忧色已悄然消逝,白她一眼道:“你自责甚么!照顾你是我自个乐意,辛苦甚么了?不过是多煮一人的饭菜罢了!说到除夕……”名花流女少主倏然轻叹一声,道,“希颜,可秀母亲便是在腊月逝去。母亲逝后,每近年节,父亲总是将自己一人放逐在外,白山黑水大醉一场……哥哥走后,年节时多半是我和姐姐相伴;今时姐姐已远嫁雪山,我便是不在京城,也唯得一人罢了!” 卫希颜见她颜笑淡淡,似乎全无孤独寂寞之伤,乍然想起当日雷枫对她说起名可秀的大哥名清方早被逐出家门,名花流的重担唯一压在面前这风姿挺秀的女子身上,她心口微微一牵,顿生怜惜,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1 不由笑道:“听说东京城的新年极是热闹,我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得空时咱们出去转转可好?” 名可秀眸光轻闪,唇角微微翘起,慢慢漾出一抹笑容,“好!不过需等你伤势全部养好才可。” 卫希颜眼一翻白,夸张哀叹道:“天啊!那得猴年马月!” “不久!”翠衫碧袖的女子悠悠然道,“元宵十五应是赶得了!”唇角笑容滑过,意味深长。 …… 新年过后两日,卫希颜身上隐约可见森森白骨的外伤已全数愈合,绷布解下后,肌肤白皙如玉,未曾留得半分疤痕。她手指在腰腹处满意滑过,不由遗憾这些神奇的疗伤配方竟在后世失传,若不然她以前的受伤身体便要中看许多。 笃笃两声,房门叩响。“希颜,我进来了?” “我正要穿衣……”卫希颜赶紧道,同为女子,似乎名可秀进来也无干系,手中却不自觉地扯起锦被盖上光裸身体。 “我让人给你做了件物事。”名可秀推门轻然而入,手中拿着一物。 “软甲?”卫希颜笑问。 “你看了便知。”名可秀走过去递给她。 卫希颜半身坐起,入手只觉柔软舒适,展开看清是件套头衫式的无袖背心,颜色莹白润泽,前胸之处微微凸出,仿似男子胸膛,按之坚实有弹性,不由惊讶道:“可秀,这是给我扮装用的?” 名可秀微笑点头,“这是用天蚕丝揉和穿山甲肉制成,柔软弹性坚实,你贴身穿着不用束胸;若非脱下细看,与身体肤色无异。这物事冬暖夏凉、吸收透气,不虑穿上会憋闷难受。”眼波横荡瞟了眼卫希颜半遮的胸部,唇边挑起促狭笑容,“亦有弹性,比起束带,对你,那里…有好处。” 卫希颜一愣,倏然明白她说什么,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眼睛滴溜溜在她胸部起伏优美的曲线上瞄来瞄去,直看得名可秀竖眉发嗔,方才嘻嘻一笑收回目光道:“原来可秀还是蛮有料的。” “卫希颜!” 名可秀不由面上飞红,气恼一推她,“还不快穿上!” “啊!” 两人同时一声惊叫。 卫希颜手忙脚乱抓起滑下的锦被,遮住胸前如玉风光,微窘的目光瞥见转身背对她的名花流女少主,白皙的耳根居然都泛起浅粉,不由乐得哈哈大笑,心头那丝囧意顿然飞去无踪。 她拉下被子,穿上那件套头天蚕甲衫,果然贴身舒爽,伸臂挥舞两下,全无凝滞不适感,倒真如贴了身皮般自然,寻思这东西必是极费工夫制作不易,一时心下感动,不由笑道:“希颜得可秀为友,当是终生之幸!” 名可秀身躯微微一震,默然不语。 卫希颜穿好衣服鞋袜,下床走了两步,只觉前胸再无那种束缚感,伸手一摸微凸的胸部,如同男子坚实肌肉,顿时觉得好笑。抬头望去,见名可秀仍然背对她面窗凝立,似是怔怔入神,她一时兴起作弄感,倏忽轻飘到她身后,双手抱住她,嘴巴突近她颊边大叫一声,“可秀!” 名可秀本对她无防心,一惊下猛然转过头来。 两人身高相若,卫希颜嘴唇本贴近她面颊,名可秀这一乍然回头,顿时双唇两两相触。 柔软温润粉嫩。 两人都惊呆了那么一刹,倏然同时齐齐向后退开。 大眼瞪小眼互怔了片刻,卫希颜一眨眼惨叫道:“可秀,我的初吻啊!居然被你夺去了!” 名可秀脑中轰鸣,面上神情怔然,全然失去名花流女少主的镇定冷静睿智,只忆着方才那片刻,唇上温柔润嫩,酥酥麻麻…… 卫希颜惨叫了声,却见名可秀毫无反应,仍然怔立在那恍若失魂,她甚少见得这冷静自持的女子如此失态,想起此前在她面前从未占过上风,不由唇角一挑,大感有趣,猛然再度凑近,笑眯眯道:“可秀,想什么呢?” 两唇相近不过一寸,呼吸相闻,名可秀猛然惊觉,顿时心跳失率,面上发热,一伸手推开她,眼神转开嗔恼道:“你凑这么近做甚么?” 卫希颜嘻嘻一笑,一手斜搭在名可秀肩上,眯眯眼道:“可秀,我的初吻啊,你说,怎么赔偿我的损失?” 名可秀面红如朱,目光游离道:“什……什么初吻?” “就刚才!你一回头亲到我了!” 名可秀唇微抿,脸红红道:“你没事突然靠那么近做甚么……突然出声吓人,怪得谁来!” “我不管!”卫希颜肚里笑得打跌,面上却一本正经道,“总之那是我的初吻,你得赔偿我精神损失!” 名可秀气结,瞪她片刻,倏然黛眉斜挑,名花流女少主的冷静理智重归,看着前方调笑敲诈的那人,突然清冽冽一笑,袖底红绫飞卷过去,“赔你的初吻?难道我的就不是了!” 卫希颜身形一飘闪出房外,想起方才情景,突然又是一阵猛笑。 名可秀又羞又恼,想起心乱似是自家一人,不由气得暗自咬牙。 一忽儿,门外又传来那人悠悠声音。 “可秀,话说,你的唇很柔很软!”强忍的笑意终于禁不住喷薄而出,“你若让我亲回来一次,我便不介意你夺去我纯洁的初吻了!哈哈哈哈!” “卫、希、颜!” 烈烈红绫倏然自房内扑天盖地卷出。 “救命啊!我是伤患人士!” “就打你这个伤患人士!”名花流女少主清幽幽飞出房外,身姿挺秀如竹,袖底红绫半分不容情。 卫希颜初始还笑意悠然的左闪右躲,到得后来见红绫攻势凌厉,劲气纵横,不由心中一咯噔,知是惹得名可秀动了真怒,心下顿然叫苦,暗悔方才玩笑开得太过,一咬牙,身形突地停立不动,凤凰真气流转硬接红绫一记。 名可秀心中一惊,立时散了两分真气。卫希颜内伤方愈七成,硬挺一记顿觉气血一阵翻涌,强压下扬唇笑道:“可秀,我错了!你莫要恼了!” 名可秀见她面色微白,容色不由和缓下来,斜睨她一眼,又忍不住挑眉笑道:“还要赔偿么?” 卫希颜扑哧一笑,拱手道:“不敢不敢!” 两人笑一阵回得房内。 卫希颜容色一正道:“可秀,我在这养伤已有十天,突然出宫失踪,估计赵佶已在派人寻找。为谨防梁师成他们耍花招,我得尽快入宫去。” 名可秀沉吟片刻,颔首道:“你内伤未全愈,要多得小心,不到万不得已,莫要正面冲突。” 卫希颜挑眉笑道:“你放心!梁师成那老阉阴我一次,害我差点送命,我自是要阴回给他!” 名可秀摇头失笑,知她诡计多端,亦不多劝,只提醒道:“你失踪这些时日,入宫再见皇帝需得有个由头。” 卫希颜点头,她心中本有计略,却需得名可秀从旁协助,遂将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2 心中所想一一道出。名可秀指出其中遗漏的关窍之处,卫希颜不由点头称善。两人又细细计议半晌,方将一切谋布妥当。 又过了一日,到了年初二,卫希颜道别名可秀,飘然走向院门。 “希颜,万事小心!”名可秀淡淡关切自背后传入,“若在宫中遇紧事,可找禁军殿前都虞侯,姚仲友。” 作者有话要说:轻衣派的别踹俄(只是一个乌龙吻而已么)~~~~~顶锅盖逃走ing~~~~ 补一个备注: 皇子皇女称生母(必须为皇后)为“娘娘”。 皇女皇女称生母(不是皇后)为“娘”,亦称为“姐姐”。 例如: 太母(朱太妃)语哲宗:“只十二哥是姐姐肚皮里出来,你立取十二哥即稳便。”(当时宋哲宗病危,朱太妃在他病榻前要求他传位于自己所生的十二哥简王赵似。“姐姐”便是指她自己。) 但称母亲为“姐姐”青西实在是无语行文不惯,大家看着也不习惯,遂以“娘”为称。 ☆、怀疑种子 徽宗在御书房里来回走动,双手负背,龙颜隐隐动怒。 “还没有找到?” 李彦小心觑了一眼皇帝脸色,轻声道:“禀官家,已经派两队班直去找了。” “太子!”徽宗声音陡然提高,瞪视嫡长子,“卫卿是被你请去东宫,现在人呢?” 赵桓垂手立于一旁,背心早已冷汗尽湿,闻声赶紧趋前两步,端谨道:“奏知爹爹,当日请走卫御医的内侍确非儿臣宫中之人,请爹爹明鉴!儿臣已派东宫上下全数搜寻,一俟有信立时得报!” 徽宗冷冷瞟了他一眼,心下亦知太子行事一向规行矩步,此事当非东宫所为,但皇帝心头不畅,堂堂从四品御医居然被人自宫中劫走,怎不让他惊怒莫名,遂拿这不顺眼的儿子出气。 郓王赵楷瞥了太子一眼,他心中有鬼,换了平时早就落井下石,此时却上前一步为赵桓解了围,“奏知爹爹,孩儿所领皇城司已搜遍京城,虽然仍未寻得卫御医下落,但未有消息亦是好消息!还请爹爹暂且宽怀,以免伤了龙体!” 徽宗容色稍缓,踱了几步,脑海中又浮现出前些时日梁师成的进言,道是卫轲入宫前和江湖人物多有牵扯,譬如惊雷堂、名花流的一些重要人物,均是与之交谊不浅,突然失踪或许别有所因。皇帝原本将信将疑,但出动班直和皇城司搜寻十数日仍然一无所获,不由得疑忌顿生。 恰在这时,御书房外响起内侍通禀的清亮声音,“启禀皇上,清圣御医卫轲求见!” 徽宗猛然转身,目光深沉,“传!” 卫希颜内穿浅蓝罗衣,外罩白狐裘袍,不疾不缓步入御书房。 徽宗当先哈哈笑了一声,道:“卫卿可回来了!”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卫希颜的突然出现既让皇帝心喜,也让皇帝的疑忌加深。 卫希颜捂唇咳咳两声,拱手见礼道:“卫轲拜见陛下!咳咳……”突然一阵猛咳,抚胸喘息不止。赵楷见她似是受伤不轻,不由心下大乐,赶紧垂目掩去喜色。 徽宗龙眉微皱,道:“卫卿这是怎么了?” “咳咳!请陛下见谅!卫轲肺部受伤过重,一时未愈,咳咳……” 徽宗闻得她受伤,心下疑虑倒是减了半分,待得她气息略平时,方又问道:“卫卿这些时日去了何处?禁军班直和皇城司四处搜寻,均未得卿之下落!” “谢陛下关切!”卫希颜扫了眼太子,方对徽宗道,“那日几个贼人冒充东宫行事……”赵桓听到这不由松口气,便听得卫希颜又咳道,“咳咳!后来轲发觉不对,与贼人交手,重伤下幸得逃出,觅地养伤……咳咳!直到今时伤势方愈,赶紧进宫见驾,以免陛下担忧……咳咳!” 徽宗见她咳声不停,清逸秀俊面容苍白,不由心下微惜,温和道:“卫卿辛苦了!”微回转头对赵桓、赵楷两兄弟道,“你俩且退下,各自将派出的人撤回来!” “是!爹爹!” 俟二人退下后,徽宗瞟眼李彦,挥了挥手。 李彦心知皇帝必是要单独垂询卫轲,应诺一声躬身退出,拉上房门候于门边,身躯微侧,拉长了耳朵倾听御书房内的动静。 “卫卿,你且将当日之事详细道来,勿得有半句遗漏!”皇帝沉声道。 “是,陛下!”卫希颜拱手肃然道,“陛下,此事或牵扯到茂德帝姬当日中毒之事。” 徽宗目光一震,似惊似疑,片刻之后冷声道:“说下去!” …… 御书房外,李彦伸长了耳朵去听,却再也听不清半句,不由得暗悔未如杨戬、童贯般习得高深武艺,一时懊恼延福宫总管却忘了正是因他不谙武功,皇帝才放心让其贴身侍候。 “陛下,当日那些贼人似对宫禁极为熟悉……” 徽宗听到这顿时龙颜一沉。 “轲当时心下起疑,但欲察这些人意欲何为,遂由得他们一路抬轿出了外城,之后突然扑出四个蒙面杀手,轲双拳难敌四手,虽然将他们击伤,但自身亦重创濒于昏迷……” “陛下,轲自幼习医,知晓一些生死关头激发身体潜能的诀窍,故在濒于昏迷中仍能持得一丝清明……咳咳!杀手以为轲已昏去,其中一人道‘这人坏了主上大事,就此一刀毙了省事’,另外一人阻拦道,‘此人医术高明,主上虽说死活不论,但既然活擒了,带回去或许有得用处’。” 说到这卫希颜又咳咳两声,继续道:“这两人争执不下,另外两个杀手一人相帮一个,意见相持一时决断不了,这时突然救星出现,趁杀手受伤不利索,提起轲便以绝顶轻功飞走而去!” 徽宗闻得不由暗松口气,继而疑道:“救卿的又是什么人?” 卫希颜清逸面容突然微现忸怩之色,片刻呐呐道:“此人是轲的一位朋友。” 徽宗心下暗奇,风流皇帝眼珠一转,突然哈哈大笑道:“难道那人竟是卫卿的红颜知己!哈哈哈!这倒巧了!” 卫希颜却拱手正色道:“非如陛下所言,卫轲与雷霜姑娘乃意气相投之友,不涉男女之私!” “哈哈哈!”徽宗见猜中,调侃笑了几声,突然目光凝住,皱眉思索道:“雷霜?这名字似乎于哪听说?” “陛下,霜姑娘与瀛国夫人并称京城四秀,您或曾听瀛国夫人提过?” 徽宗一想,顿然点头,“不错!师师确是赞过其文武全才。”语声一顿,龙颜狐疑道,“这女子似属惊雷堂?” 卫希颜坦然点头,“陛下记的不错,霜姑娘确是惊雷堂中人。” 徽宗顿然皱眉,“卫卿与惊雷堂交好?” 卫希颜摇头道:“卫轲对惊雷堂向闻得其名,但仅与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3 雷霜姑娘、雷枫姑娘因缘际会相识,并结伴同游一时,其他之人未有交情。” 徽宗本因梁师成之言,对她与江湖帮派结交颇有疑忌。卫希颜若是矢口否认,皇帝定必疑心加重,此时见她自承与惊雷堂雷霜、雷枫二女交好,言语间神色坦荡,丝毫未有矫饰,徽宗性子原本风流,立时便想到男女之私,不由哈哈大笑数声,对她的疑忌反而减了一分,神色和缓道:“爱卿被那雷霜姑娘救走,之后又如何了?” 卫希颜不理皇帝眼底的暧昧之色,庄容道:“那日轲受伤极重,被霜姑娘救走后无法远行,就近在京都北郊的一僻静农庄将养,直到前两日方得下地走动。因霜姑娘位属惊雷堂,传讯上多有不便,轲亦未知杀手幕后之人,不敢随便乱现形迹,唯待伤势痊愈大半,方敢亲自入宫,向陛下禀明原由。” “卿之考虑甚是周当。”徽宗颔首,想起她最初之言,龙眉紧皱,狐疑道:“方才卫卿道此事牵涉到帝姬,因何而断得?” “陛下,卫轲无法十足断定。但轲入京时日不长,又未结得仇怨,那杀手却道坏了其主上大事。轲想来想去,论入京后大事也唯有为帝姬解毒此桩,遂忖思着或与茂德帝姬中毒之事有关。” 徽宗面色冷凝,踱了几步,问道:“卫卿可辨出杀手来历?” 卫希颜皱眉,“那四人俱是黑布罩头,仅露出一双眼睛,实难分辨……”攒眉想了想,突然似想起道,“其中有两人的口音,似是福州人士。因轲的一位朋友来自福州,故而比较熟悉福州口音,况且……”她略停了下,面上神色似有所犹疑。 “卫卿但说无妨!” “陛下,帝姬所中牵机之毒非为一般毒药,炼制极为不易。其中有一味药引叫猫仔爪,此物貌如菇菌,当地人常当野菌煮食之,美味无毒,但新鲜的猫仔爪采摘后半个时辰内若与七彩蜈蚣同时捣烂入瓮埋地三日,便是炼制牵机的药引之一。而这猫仔爪,据轲所知仅产于武夷之地,是以大胆猜测那些杀手或是与为帝姬下毒之人有关。” 徽宗目光闪动,沉吟不语。 卫希颜突然又蹙眉不解道:“陛下,这帮杀手若真为帝姬下毒之人所派,他们劫杀轲,或会再谋帝姬,轲一想到此,便焦虑不安!”她叹口气,皱眉道,“帝姬貌比天人,待人向为谦和,未知何人如此狠毒,竟然非置帝姬于死地不可?” 徽宗闻言一震,龙颜掠过惊疑,皱眉思虑片刻,突然道:“卫爱卿,五帝姬的周全,吾便交予你了!” 卫希颜陡然惊讶,踌躇犹疑道:“陛下,非是卫轲不愿尽心,实是帝姬宫闱,轲出入过常恐生嫌言。” 徽宗略一沉吟后笑道:“爱卿为朕亲封之清圣御医,虽为俗世人,实为道中君,出入宫闱亦当无妨。” 卫希颜心下暗喜,深揖一礼道:“谢陛下信任!”又自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放置在御案,道,“陛下,此乃轲未及敬呈的清神丹,因炼制费时,请陛下收好。” 因卫希颜的失踪,徽宗五日前服完贡上的清神丹再无后续,这两日只觉行房再无从前的销魂直入骨髓的滋味,见得案上瓷瓶立时龙颜大悦,一伸手拢入袖中,颔首道:“爱卿但得安心将养,疗伤之药,但管从自御药阁调用便是。” “谢陛下!” 卫希颜正待躬身请退,徽宗突然微笑道:“卫卿得获周全,那提供养伤之所的农户理当褒赏!” 卫希颜心中一咯噔,此言明为封赏实为试探,显见得赵佶对她生了嫌隙,十之八九是梁师成那老阉进了挑拨之语。幸得名可秀早有料到,已在汴京西北郊外的一处农庄安排妥当,不惧赵佶派人去查,当下拱手作出感激神色道:“多谢陛下,卫轲当日是在西北郊外的廖家村廖九成家里将养。” …… 御书房外,延福宫总管微侧身子,极力倾听屋内声响,突听得皇帝几道笑声,之后声音又低下去……未几,足音响起,李彦立时站直身子,目不斜视。 房门拉开,卫希颜步出御书房,向李彦一拱手笑道:“有劳大官守候。大官若有闲暇盼往养生殿一聚,轲半月前蒙官家赐得龙园胜雪数毫,若得雅人共享,不亦乐乎!” 李彦顿然眼神一亮,笑眼一眯,领受了来自清圣御医的婉转示好之意。 *** 卫希颜一路不疾不徐走回养生殿,方才在御书房内她一番真真假假之辞,已在赵佶心中播下怀疑的种子,待得时机成熟,便可生茎发芽。 梁师成此人,文才不高,却极喜附庸风雅投皇帝所好,自诩眉州人士,出自苏轼门下,被朝中士大夫暗自不耻,但鲜少有人知道梁师成的真实出身来历,似乎是随着端王赵佶的登基,他便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此前的来历,似乎除了皇帝外,便无人知晓。但在江南名花流总坛的秘阁里,却赫然呈现着梁师成的详密卷宗,其中籍贯之处填为:福州。 …… 回到养心殿,卫希颜和留守的两位御医寒暄几句,以外出寻药为由糊弄过去这些时日的失踪,又关问一番炼药进境,心下忖思着这会儿去见汶儿,会否太过急切惹人注目?正自犹豫着,内侍通传王贵妃召见。 这王婉容的消息也忒灵通了些!她进宫到这时也不过个把时辰,凝和殿那位便得了通报? 王贵妃这般急着见她会有何事?卫希颜寻思着随那通传的小太监前行,行到岔路口却见他不走左边的凝和殿方向却反而右转,不由脚下停步,那太监回身恭谨道:“卫大人,贵妃现在兰熏殿,请随小的前往。” 卫希颜讶然后顿时暗自一喜,她正在犹豫是否见妹妹的当儿,便有人送过墙梯来了,当下随着那太监疾步前往。不多时,到得兰熏殿,兰馨一见她便抿唇低笑,手指殿内道:“大人,贵妃和帝姬正在里面候着。” 卫希颜见她神情笑容古怪,不由狐疑地瞟了她一眼,抬步进入外殿再入内殿。 贵妃和帝姬正并肩坐于檀木桌边,低语轻笑,看见她进来,茂德立时眼神一亮,关切之意隐现。 “卫御医,过来坐!” 卫希颜拱手在对面落坐,王贵妃一双水溜溜的眼睛便开始在她身上打转。 “卫御医近日是否外务繁忙?十数日未进得宫中,吾家茂德都叨念了多遍!我的耳根都快软了,幸得御医回来了!若不然,我的福儿可是要消瘦下去了哟!” 茂德闻言顿时大嗔,道:“娘!孩儿不过是偶尔提起三两次,哪得这般夸张?您莫要将人家先生吓跑了去!” “您莫要将人家先生吓跑了去!”贵妃依腔学语,“人家先生……”噗哧哧弯腰一阵娇笑。 茂德再是具有公主的端容仪雅,此时在贵妃一连串的误会暧昧笑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4 声中,也不由得神容微微发窘,眸光游移向对面的姐姐。 卫希颜赶紧一笑为她解围,“有劳贵妃、帝姬挂记!卫轲前些时日因突染急症,只得在家静养了十数日,今时方得病愈入宫见驾。” 茂德关心道:“先生病可曾好些了?”姐姐,你伤势可是严重? “无妨,再过两日便可尽愈。”卫希颜投过一个安抚眼色。 贵妃倏然笑道:“卫御医被官家赐号清圣御医,医道出尘,竟亦会为凡俗病邪所侵扰?” 卫希颜含笑一语双关,“寒邪阴狠无孔不入,卫轲虽身为大夫,亦是防不胜防。” “那御医可要小心了。” “劳贵妃挂记,轲便得贵气护体,自是寒邪不侵。” 一妃一医于瞬间交换了个眼色,无言中达成一道默契。 “御医,我家福儿很关心你哪!你可要好好看着自家,莫再要被病邪侵了体去!” 贵妃悠然起身,抛下一溜娇媚笑语,挥手摆驾款款出殿而去,竟是留下二人于兰熏殿独处。 卫希颜望着她背影,不由得目光一闪。这贵妃,倒是有点意思了! “姐姐,你怎么样?”汶儿扑到卫希颜身前,拉着她上下看去,恨不得里里外外检视一番。 “汶儿,我伤势已经好了。”卫希颜将她按回原座,殿门外还有侍女,须得小心避嫌。 “姐姐,是谁伤了你?”汶儿咬牙。 卫希颜瞟了眼殿外,低声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简要道来。 汶儿听得一时皱眉一时舒眉,待得听完方长长舒出一口气,悬吊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一眨眼突然笑道:“姐姐,那位名姐姐待你很好呀!” 卫希颜闻言顿然失笑。似乎,这不是应该关注的重点吧? 汶儿又低笑一声,继而又蹙眉担忧道:“姐姐,那梁老贼此番失手后必定不会甘心,你待怎么应付?” 卫希颜冷冷一笑,低低将自己的谋思道出,茂德听得一一点头。末了,卫希颜突然想起道:“汶儿,这王贵妃今天怎么合巧在你这?适才言语暧昧,难道是看出了什么?” “我忖摸着,或许是因姐姐受伤以来一直消息不明,师师又不便时常入宫,我心里担忧,在贵妃那里便走得勤了些,或是于闲谈中被她觉察出我对你的关切不同寻常,误以为我对姐姐有意?” “难怪了!”卫希颜不由失笑,抬起茶盏啜了两口,凝目沉思一阵,似突然下了某个决定,抬眉目光深注茂德,神情认真无比,缓缓道出一句: “汶儿,你嫁给我罢!” “噗——”帝姬一口茶水尽数喷出。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同学们,本文将于5月29日入v,自第二部第二章开始倒v,看过的同学请不要再看,以免浪费银子~~新的vip章节从第58章开始,也就是下一章节。 按小编的要求,俄将在29号才可更新,当日必须三更。。。砰!爬走。。。 改两个错字,重更下~ 顺便补一个备注: 猫仔爪:福建武夷山林中的一种野菌,雨后生长,煮食很美味。无毒滴哈!~莫为本章设定误导(飞走) ☆、元夜相邀 大宋的年节较长,自正月一日开始,开封府放关扑三日,历经元旦朝会、上元两大节日,直至正月十四、五、六御驾游诣五岳观和上清宫完,新春庆贺方结束。 正月十五日,皇帝率文武百官驾诣上清宫,拜道教先祖。 卫希颜对此毫无兴致,遂向徽宗告了假,留守宫中。早晨辰时末入宫,在养生殿待得巳时初,估摸着汶儿向皇后贵妃请安应已回,便兜到茂德的兰熏殿。 未知是汶儿曾有叮嘱,还是这兰熏殿的宫侍太过伶俐,卫希颜每到此地,总是见到兰馨、绿意等宫女内侍等捂嘴偷笑,一上茶后,便不约而同地退出殿外,或忙碌或闲语,留下殿内二人独处。 茂德辰时初便已自贵妃处回殿,正等着她。二人饮完一盏茶,出得殿去,于殿外花园梅亭中赏玩。宫人置上火炉泥炭,煮水入茶,姐妹俩一边品茗一边悠语闲谈,于元宵时日享受难得的家人温情时光。其间茂德着宫侍搬出瑶琴,弹奏数曲,卫希颜虽不懂音律,听来亦觉心神欢畅,不由暗赞这个妹妹果不愧有才女之称。 将近得午时,汶儿笑意盈盈道:“姐姐,午间用膳和我一起可好?” “固所愿尔!” “姐姐喜欢吃什么菜?” 卫希颜随口便应道:“江南菜。”话完不由失笑,敢情是被名可秀的江南菜惯上瘾了? 两人回到殿中。不多时,御膳房小厮自御膳厨端来食盒奉上,七八道江南小菜一溜儿摆桌上,道道花色精细,连盘边做装饰用的瓜果刻花亦是雕工精巧、栩栩如生,单是摆在桌上便让人食欲大动。 “姐姐,你尝尝可合口味。”茂德欢快为她布菜。 卫希颜尝了几箸。御厨上的是江宁菜色,讲究七滋七味,鲜、烂、酥、嫩、脆、浓、肥,甜咸适中、酥烂可口、清新腴美,比之名花流少主的厨艺更胜一筹。但不知为何,卫希颜却觉着这些菜滋味美则美矣,却总似是少了点什么,仅能入味,不能入心。 汶儿眉梢眼角尽是欢喜,吃饭未得用心,眼神心思全是注意到对面了去。 “姐姐!”茂德突然轻叫一声,挟给她一箸菜,却又咬着箸只笑不语,华丽美眸璀璨眩目。 卫希颜唇角漾起温暖笑容,也伸箸挟了一筷到她碗里。记起前世,她和妹妹希文初进孤儿院遭人欺凌,姐妹俩只得一冷馒头,相偎而坐,你一口我一口,冷硬的馒头却如皮薄馅美的肉包般可口鲜美……冥冥中似乎有着天意,兜来兜去仍是姐妹两人相依,所食之物换成了寻常人家做梦都吃不到的御膳佳肴,面临的凶险却是当年的十倍不止……如果这是上天的恶搞,她仍然抱持感激,让她得予亲人依旧! “姐姐,我好喜欢!”仿佛又回到了和娘亲相处的幸福时日。 脉脉温情自心间泛起,姐妹俩相视一笑,画面温馨无比。 “哧!”突然一道轻笑,贵妃软糯糯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元宵佳节,吾原本还担心我家福儿孤单寂寞,特地过来想与她共进午膳,现在看来我是来得不合巧啊!咯咯咯!” “娘!”茂德惊讶抬头,起身迎前道:“您怎么过来了?” 贵妃向茂德暧昧一挤眼,吃吃笑道:“福儿不欢迎我来?” 帝姬将她扶至桌边坐下,嫣然笑道:“娘能来,孩儿自是欢喜异常!”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5 卫希颜天地盈视早已觉察王贵妃的接近,却是未做及时回避,故意造成美丽误会,以利后期之图,当下起身欲见礼,贵妃却摇手止住她,笑道:“清圣本非拘于俗礼之人,何需如此见外。” 不需见外?当成自家人么?卫希颜唇角微挑依言回身坐下。 三人重新坐定,兰熏殿宫侍早已新置上一套碗碟牙箸,伶俐的兰馨又派一内侍知会御膳厨上入贵妃平素爱吃的菜肴。 卫希颜心中自有计较,时而挑些有趣的轶事慢言道来,贵妃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拍着帝姬的手发出“噫呀哦哟”的感叹。一顿餐用下来,气氛欢喜祥和。 膳罢,宫侍拾掇干净,沏上贡茶。饮完一盏茶,贵妃突然向卫希颜一眨眼,笑道:“清圣姿美飘逸,上元之夜,想必定是众多美人相约?” 卫希颜想起与名可秀的元宵之约,唇边略浮笑意,口中却道:“贵妃莫要取笑,卫轲到得京城时日不过半年,哪得众家美女相识?不过是今晚几位意气相投之友人,早定下把酒相酬之约。” “意气相投的友人?”王贵妃眼波微转,笑道:“吾听闻清圣和名誉京师的京城四秀之一,雷家美人也有意气相投?” 果然帝京的绯闻传播最快啊!卫希颜暗翻白眼,这会儿却是不能让贵妃误会,神容正色道:“雷霜姑娘豪气不凡,行止洒脱,轲与之意气结交,相敬如兄弟!” “是这样呀,传闻真是害人哩!”贵妃笑眯眯道,悠然啜了一口茶,道,“向晚,后宫诸女眷将随官家于宣德楼共赏鏊山,吾原想清圣若得闲,或可陪福儿同观灯会!可惜清圣竟然早已有约了……”说完摇头轻声一叹,哀怨的语气配上幽伤的表情,眼波盈盈欲滴,“所谓宫门深似海!这上元夜虽是华灯辉彩,但深宫寂寞,贴心相伴的人儿却也没几个!可怜了我家福儿……” 卫希颜不由暗道厉害,换了别人怕是早被这贵妃一怨一叹给俘获了去,莫说是陪佳人共度元夜的美事,便是杀头的大罪怕亦敢承上两分。 但卫希颜惦着与名可秀之约,自是不愿随同帝驾登临宣德门看什么鏊山灯柱,正要婉言推辞,眼角余光却瞟见汶儿跃跃神情,心底一软,暗忖让可秀见见自家妹妹也好,便笑道:“卫轲曾听人言,每到元宵夜东京城各处均是热闹万分,无论闺阁碧秀还是童孺老幼均是盛装相扮彻夜欢乐,比之御内游兴又是一番风景,轲未入得帝京时闻之便已三分向往!贵妃娘娘若是放心,轲欲邀请帝姬改装同往,共观帝京城的元夜风俗人情,未知此邀约是否唐突?” 王贵妃先是略一攒眉,随之眼波儿转了数转,倏地合掌抚道:“这主意甚好,吾怎么未想到呢!”牵起茂德,对着卫希颜笑眯眯道,“听闻清圣身手不凡,吾便将福儿的周全托付予你了!” 卫希颜躬身道:“轲必竭尽全力守护帝姬,请贵妃娘娘安心!” *** 夜幕初上,东京城里一片灯火璀璨,为夜幕罩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华丽外衣。 今夜,帝京无夜,汴梁无眠,家家灯火,处处管弦。街灯夜市张灯挂彩,店肆铺席琳琅满目,铺陈冠梳、珠翠、花朵、靴鞋、玩物之类,喧闹非常;贩卖元夜小食的货郎小贩穿街走巷,吆喝声韵味悠长;各处瓦子瓦肆车马交驰,人流云集,歌舞百戏,乐声嘈杂十余里。 卫希颜和打扮成贵介公子的茂德自酉时正溜出宫门,雇了辆马车直奔京城西角楼大街之西的唐家酒店。 茂德初次穿男装混出宫,心下难掩兴奋,掀起车帘随着马车西行一路张望开去,一回头见卫希颜看看窗外天色和人流如织的街道,眉眼间似隐有急色,便问道:“姐姐,你约了何人?” 卫希颜回头笑道:“约了你名家姐姐可秀!” “真的?”茂德美眸中溢出一抹向往,“师师说,名花流女少主,是女子中了不得的人物,上次又救了姐姐,汶儿真好奇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卫希颜一看她神往的表情便不由想起同样“痴迷”名可秀的雷枫,不由失笑,心忖那丫头也该出了唐烈的清隐院,只未知是否回了惊雷堂。 大街上车来人往,极为拥壅,马车时行时缓,终于行近西角楼大街,直接穿过进入踊路街,不多时便到得唐家酒店的彩楼欢门外。此时已至酉末戌初,临街的二层酒楼里早已是客人满座,觥酢交错,彩门前停歇的马驴车骑等均牵系在马嚼子里啃草。 唐家酒店在东京城并非特别出名,与攀楼酒楼、潘楼酒家、欣乐楼、会仙楼正店等东京七十二户高级正店相比,唐家酒店属于俗称“脚店”的中、小型酒家。从彩楼欢门望入,彩门内数余丈空地供车马穿行停驻,东西左右两侧为青瓦平房,唯中间二层楼突兀而起,专供长衫酒客进入。 卫希颜远远望见停驻在彩门边的一辆油碧雕车,车壁镂刻指关节一节碧色青竹,识得正是名可秀告之的标记,遂吩咐车夫行到彩门前停下,牵着茂德跳下车去。 雕车香帘微动,翠衫碧袖的女子盈盈飘出,浅笑迎立,风骨依然。 “可秀!”卫希颜拉着妹妹迎上前去,笑指茂德,“可秀,这是汶儿。” 名可秀但觉眼前一亮,不由暗赞这位帝姬的华美天姿。茂德亦在打量眼前这位风姿挺秀的女子,只觉她和姐姐站在一起,便如竹林双生般,同样的风姿挺俊与出众不凡,不同的是姐姐清灵中透出飘逸洒脱,而名家女少主却是优雅中威华内敛,让人见之便油生敬凛,不敢妄起轻忽之态。 名可秀上前盈盈笑道:“希颜多次提起汶儿,可秀今时见得真人,方知何谓一顾倾人城,汶儿绝美华姿,可秀纵是倾尽腹中溢美言辞,亦是无法尽得形容。” “名姐姐,你太夸赞汶儿了!”茂德上前挽住她道,眼前这女子的言语风度隐隐透出两分母亲当年的风华,让帝姬油然生出一分亲切。 卫希颜一旁侧立微笑看着两人亲切相处,突然笑笑对妹妹道:“汶儿,你现时这装扮,可不适合挽着可秀。” 茂德低头一看自家一袭贵公子打扮,立时啊哟一声,松开挽住名可秀的手臂,却被名花流女少主牵住手,笑得磊落大方,“如此又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鳌山:宣和七年新年的鳌山高一十六丈,宽三百六十五步,中间两条鳌柱,长二十四丈,上盘金龙,龙口里点着一盏灯。中间挂一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6 大牌,上写八个金字:“宣和彩山与民同乐”。晚上,皇帝携百官妃嫔等驾临皇城宣德门,圣旨一下:“宣万姓!”汴梁百姓便齐拥到鳌山下看灯。 宣和七年鳌山观灯本在正月十四晚,为配合元夜十五,青西将其调到正月十五晚上:) 2、从一些文字资料看,北宋的元夕之夜比唐朝要热闹。北宋周邦彦的词:“风销绛蜡,露浥红莲,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香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作者有话说下面的文字不计入章节字数。唔,文中若有错字或bug请指出~~ ☆、桃花春风 三人相视一笑,步向酒楼。名可秀一早便着京城下属在二楼订了间小阁子,亮出竹签房号,便有小厮殷勤领上楼去。 进得雅间,三人分坐八仙桌一侧,卫希颜居东,名可秀居西与她照面,茂德坐于二人之间的南向,坐定后眼眸微扫四下。名可秀见她隐有好奇之色,轻然笑道:“希颜,汶儿,可曾听说过这唐家酒店?” 卫希颜笑着摇头,类似唐家酒店这种脚店东京城怕不是有数千户之多,自是无法尽晓,但名可秀既将约会定在此处,想是此家酒店必有独特之处,便随她话问道:“可秀,这处酒店莫非有甚特别?” 话音方落,便有两个小厮入得阁子,奉上果点物事,每类物事均是小小一碟,碟中均按人头置三人份,香气飘散。 “这些都是东京人喜食的元夜宵点。”名可秀指点桌上食碟如数家珍,“乳糖圆子、滴酥鲍螺、水晶脍、玉消膏、熟灌藕、科斗粉、煎七宝姜豉……” 卫希颜早看得眼花缭乱,在靠山村时过元宵最多亦不过有个“拍头焦”,类似于油炸汤圆子的东西,即便是后世的元宵节传统食物也唯得汤圆一物而已,哪有眼前的品种丰富,油、煎、炸、煮、蒸各式皆有,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名可秀微笑道:“若论精美精致,自是及不上攀、潘二楼酒家、会仙楼等正店所制,但这唐家酒店于上元夜却有桩妙事名为射灯,店家于楼中悬挂各式灯笼,笼纱上题得诗词字谜,由得客人随兴猜去,若得猜中,便得酒家各类大小不一的奖赏……” 这就是猜灯谜么!但卫希颜观名可秀和汶儿神色,似乎灯谜这东西在北宋朝尚未盛行大道,难道是后面才流传广远的? 便听名可秀悠然笑道:“若说这射灯之乐,自宣和三年在京城兴起后,攀楼、会仙等正店亦有时兴,却终不如唐家酒店的谜语精巧,谜底让人叹之叫绝,所以每到元夜,来这唐家酒店的文人雅客便络绎不绝,必得提前订阁方得空位。” “名姐姐知晓东西真多,汶儿在你面前,都自愧是东京人了。” “汶儿,你莫要和她比,在她面前,我都不是大宋人了!”卫希颜半真半假笑道。 名可秀看了她一眼,侧首对茂德笑道:“汶儿只是久居深宫,方不知这民间之事,若是如我般四处游走,自当比可秀见闻广博。”说完伸箸夹了一只滴酥鲍螺放于帝姬碗内,“尝尝这个,味道极正。” 一忽儿伙计上得三壶清酒,口味清淡中略带微甜,茂德浅啜一口后,忍不住一盏饮尽。她往时在宫中谨言慎行,极为自律,更恐酒后失态泄了身世秘密,遂滴酒不沾;今晚出得宫来,心底轻松自在,仿佛压于心头的那块大石突然消失,再也勿需时时提醒自家小心黑暗中的眼睛。一时宽怀下不由得连饮数盏,华美颜容泛起浅晕粉色,璀丽眼眸波光盈盈,尽现女儿家娇态,与一袭男装点衬,显得有些怪异,却异常的妖娆魅惑。 卫希颜和名可秀均不由看得一呆。卫希颜赶紧按住她,关心道:“汶儿,莫要喝醉了!” 帝姬眼波流转,华美颜容娇媚妖娆,嫣然笑道:“不是有姐姐在么!” 卫希颜翻个白眼,“我若送个醉熏熏的公主回宫,怕不被王贵妃剥了皮去!” 名可秀倏然笑道:“人生苦短,但得放纵一回又如何!”眼睫微微垂下,掩去眸底一丝波动。 茂德咯咯一笑,“名姐姐说得对!姐姐,你放心,汶儿再饮两盏便是,不会醉去。” “你俩倒结成统一战线了。”卫希颜笑着收回手去,目光看向名可秀凝注了那么片刻,方才的瞬间,似乎察觉到有一丝浅浅落寞自名花流少主垂睫的眸下滑过,方一眨眼,那风姿挺秀的女子已然回复到一贯的悠然浅笑。 是她眼花了么?卫希颜微微攒眉。 …… 不多时,一小碟一小碟的羊角腰子、入炉羊头签、金丝肚羹、煎鹌子等菜式相继上得桌来。 三人浅斟慢饮,低语笑谈,且食且停,不知不觉去了约摸个多时辰,楼中四外的灯笼火光在夜色浓郁下益发闪耀熠目。便突听得外间一道清亮笛声飞入半空,拉得一道高亮音色后突然又消失无踪,卫希颜和茂德不由同时起身向阁子窗口望去。 “此乃射灯笛音,笛音一响元夜射灯之会即开场,有雅兴的客人可到楼下场中射谜,当晚射覆中谜最多的前十位位客人酒水小食全由东主包了。”名可秀起身走过去,笑着为二人解释。 “难怪下面人头攒动。”卫希颜指着楼下笑道。 茂德看了阵,侧过头来,华美流彩的眸子满是好奇,“名姐姐,你方才说这唐家酒店的灯谜精巧,未知都是些什么灯谜?” “汶儿若有兴致,不妨出去一观!”名可秀微笑道,“勿需下楼,这会儿二楼廊道和各间阁子前应已挂上了谜灯,精巧更胜一筹,专为楼上雅阁准备。” 茂德美眸波闪,与名可秀相偕走向房门,卫希颜随后。出得门外,果见各间阁子外的左壁上均挂有一盏题字纱笼灯,沿着阁子,一溜儿成排,蔚为壮观。 “先猜猜咱们这间阁子挂的灯谜是什么?”卫希颜看向灯笼,口中念道,“绝代有佳人,射《左传》句。这谜面倒是雅致!”她攒眉思索了一阵不得要领,遂转眼问身边二女,“这谜底是什么?” 茂德和名可秀相视一笑,名花流少主悠然道:“别告诉她,让她想去!”帝姬噗哧一笑,抿唇不语。卫希颜哑然,凑近去又想了阵,回过头来眨眼苦笑,故作拱手道:“两位才女,小生才疏学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7 浅,还请二位指教则个。” 茂德轻声一笑,看了眼含笑不语的名可秀,指着灯谜对卫希颜道:“姐姐,绝代,意喻‘无子’;佳人者,美也;故而绝代有佳人此谜正是射《左传》上的‘美而无子’一句。” “美而无子?”卫希颜恍然大悟,竟是如此雅致却简单的谜底,但非是熟悉《左传》每句不可,不由为二女的博闻强记佩服不已。 三人沿着阁子一路向前看去。卫希颜终于见识到被誉为京城四秀的才女风范,一路行去,茂德多数时候只是看得一眼谜面,便一口道出谜底,每射必中。卫希颜被诗来词去的谜面谜底弄得一头雾水,观名可秀容色浅笑,显是晓会于心,不由暗叹这诗文之学果然是无法和千年前的古人相比。 “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白玉肤,走入绣闱寻不见,任他风雨满江湖。”前方数丈外突然传来一阵轻佻哄笑声,一书生模样的人高声道,“靖岚兄,此谜含蓄艳丽,情意缠绵,正是为你这桃花丛中的春风公子而做啊,哈哈哈!” 卫希颜听得“春风公子”四字不由向前望去,便见前方四、五华衣青年拥着一高冠锦袍公子,大冷天的仍摇着折扇故作风雅,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顾盼间靡靡多情,瞟见卫希颜投过来的目光立时向她一眨桃花眼,说不出的妖娆风流。 卫希颜顿然如被雷击了一下,侧头道:“可秀,这家伙该不会是和你齐名的那个春风公子吧?” 名可秀轻声一笑,“他便是司靖岚,武林四公子之一。” 一双桃花眼的春风公子摇着扇当先走过来,远远的便对名可秀暧昧扬笑道:“许久未见秀秀,靖岚真是好生想念得紧哟!”他身后五位华服公子不识得名花流少主,只见这女子风姿绝秀,还以为是司靖岚的又一红颜知己,顿时欢声起哄,“靖岚兄,你又是从哪里惹的桃花债呀!哈哈哈!” 卫希颜清灵飘逸的容颜一冷,目光斜睨过去,就那么一眼,却寒浸浸的犹如冰天雪地,轻佻哄笑的那五人不由齐齐打个冷颤,笑声便如一刀截断,倏然死寂。 名可秀轻声嗤笑,隐有欢悦,抬眼望向前方,语色清冽动人,“前些时可秀曾闻得种家老爷子书信江南,今时便见得靖岚现身于帝京,莫非是好事将近?” 司靖岚顿时桃花脸一苦,“好个秀秀,我才调笑你一句,你便戳我伤心处!得!斗嘴我斗不过你,甘拜下风!” 其他人均听得一头雾水,司靖岚也不去解释,径自向卫希颜笑道:“此番又见卫兄,风采更甚从前,当可喜可贺!” 卫希颜狐疑道:“司公子和我见过?” 司靖岚捂扇嘻嘻一笑,桃花眼抛去一个暧昧眼波,“桃花居,雷枫。” 卫希颜略一忖思,想起当日在鼎州城外的桃花居初遇雷枫,并与雷震天对阵,当时酒楼尚坐得数人,其中一桌似是坐着一锦衣公子,当时她集中心神应对雷震天,未曾多去注意,此刻想来那人必是这春风公子了,当下淡淡笑道:“原来那日司公子亦在场。” 司靖岚挤挤眼,“卫兄当时大发神威,一掌震退惊雷堂雷震天,嘻嘻!” 卫希颜顿然无语,倏然眼睛一眯,目中射出危险之色,“此流言难道是司公子所传?” 司靖岚笑嘻嘻道:“本公子有此闲心还不如和我的美人们多聊聊,嘻嘻……”笑得片刻,他倏然又眨眨眼拉长语音道,“不过,当时似乎丐帮的麻衣巧丐也在场哦——” 卫希颜被他一个“哦”寒得浑身鸡皮竖起,这春风公子怎生比女子还妖媚?便见司靖岚目光凝向汶儿,摇扇笑眯眯道:“卫兄身边这位小公子好生俊俏,让人望之难以移眼,未知怎么称呼?” 卫希颜见他一双桃花眼从汶儿头颈胸前风情扫过,细长眸子微眯,唇角靡靡含笑,心知这风流公子定是已看出汶儿女子之身,心中顿时不悦此人登徒子式的眼色,身形微侧将妹妹挡住半边,冷冷道:“这位是文公子!” 茂德立时感受到姐姐身上似乎散发出一股异乎寻常的寒气,不由暗忖姐姐莫非是跟这位叫司靖岚的人有仇? “靖岚兄,这三位是哪家贵介?还不快给我等引见一二!”司靖岚身后的五位年轻公子此刻已围上前来,见卫、名、汶三人貌相气度均是不凡,不由生了结交之心。 “哈哈!这位是秀姑娘、卫公子、文公子!”司靖岚摇扇笑道,并不点破名、卫二人的身份。 “哈哈!难得有缘相遇,不若一起……”其中一人眼色自茂德身上瞟过,目光顿时一亮,笑语力邀,被卫希颜一道冷光扫过,心中一寒,后面的话语便噎了下去。 名可秀悠然一笑,淡淡道:“我等不过随意一转,各位公子雅兴方浓,不便叨扰。”又对司靖岚道,“靖岚若在京中多待时日,不妨与吾一约!”她容光挺秀,与一青年男子相约之语由其淡然道来,让人无法生出分毫轻视之心,纵有一丝调笑之意,亦在这威华内敛的女子面前噤然无声。 “嘻嘻!好!”司靖岚潇洒摇扇,对着身边一干公子哥一扬颌,轻佻道,“各位仁兄,咱们继续方才那道艳谜。” 众公子齐声哄笑,随着他转身前去,一人调侃道:“靖岚,此谜射四位诗人之名姓,可不是猜你家美人的艳名哟,你确信能破了这谜面?哈哈哈!” “嘻嘻,这有何难!” 司靖岚折扇轻摇,桃花眼波飞荡,“‘佳人佯醉索人扶’,即为假醉欲倒,‘假倒’者‘贾岛’也!‘露出胸前白玉肤’乃形容佳人衣里体肤雪白,‘里白’不正是‘李白’李太白乎?‘走入绣帏寻不见’意指佳人步入罗帐后隐然无踪,所以是‘罗隐’!最后,‘任他风雨满江湖’,波涛翻滚下不是‘潘阆’还有谁?嘻嘻嘻!” 众人愣得一阵,仔细思去,确然如此,不由抚掌连声道妙,“靖岚兄,果是文才出众啊!” “这谜不知何人所出,恁是精巧妙思!” “哈哈!靖岚兄旬刻便射覆得解,岂非更是文思奇巧?” “哈哈哈!不错!看来今夜咱哥几个在这唐家酒店要免费索食了!” 众人笑着簇拥司靖岚而去。 卫希颜望着春风公子背影,皱眉对名可秀道:“这司靖岚倒是有几分才气,可惜为人太过轻浮了些!” 名可秀知她对春风公子方才放肆扫视汶儿的眼神心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8 怀耿耿,浅笑一声道:“希颜,此人出自大宋名将世家之后,看似轻佻,实则内藏机锋,胸怀韬略,实为不可多得之人才!只可惜,曾经满腔热血,徒遭冷雨凄风……”名花流女少主轻声一叹,喟然不语,明眸中隐隐憾色。 卫希颜目光一闪,看来这武林四公子之得名,非是空穴来风!春风公子司靖岚能得与名可秀、唐青衣、秦无伤等齐名,必是有其过人之处。当下收起两分轻看,重新衡量这位以桃花风流闻名的春风公子。 “姐姐,名姐姐,我们还继续往前走吗?”茂德笑问道。 “当然继续看下去!”卫希颜笑道,“我还等着今晚吃免费餐哩!” 茂德与名可秀相视一笑,携手再往下看去。卫希颜对诗词射谜已是彻底放弃,随行在二位才女身侧,专司记下灯号,每走得一时便招手叫来廊子边侍候的小厮,报出灯号、谜底和阁子号,由小厮执笔记下,最后再合总。 待行得某处阁子时,名可秀倏然顿步,凝目那道灯谜片刻,感叹一声,“此人好生志向!” 作者有话要说:如有虫子请就地正法。。。 ☆、元夜惊变 卫希颜走近看去,只见谜面是:“开如轮,敛如槊,剪纸调胶护新竹,日中荷盖影亭亭,雨中芭蕉声肃肃,晴天则阴阴则晴,晴阴之说诚分明,安得大柄居吾手,去履东西南北之行人。打一物事。” “开如轮,敛如槊,剪纸调胶护新竹?”卫希颜想了想,回头笑道,“这几句似乎说的是伞。” 茂德点头道:“姐姐猜得不错!这谜底不难,难的是谜面每句均意指谜底,且词句连贯呵成一气,构思实为精巧。” 卫希颜不由一句一句琢磨下去,果是如此,不由笑赞道:“这制谜人亦是有才!” “更难得是以谜言志!”名可秀目光闪亮,点指后两句轻吟,“安得大柄居吾手,去履东西南北之行人。”吟完语气一顿,翠衫碧袖的女子慨然叹道,“家国天下,志向高远!若得大柄居吾手,定叫东西南北河宴清,辟我江山锦绣行。” “说得好!”便听一道清喝,挂此灯笼的阁子间倏然门扉大开,一个身量高长,面容如岩石雕刻,峻眉高鼻、轮廓分明的青年大步跨出,炯炯目光看向名可秀,抬手抱拳道:“方才之言可是姑娘道出?” “正是小女子!未知这位兄台可有见教?”名可秀见他面容深刻,举手抬步英英生风,以她眼力却看出此人非是身怀武技之辈,不由心下暗奇。 那青年顿现欢喜之色,朗声笑道:“在下抚州欧阳澈,字德明,方才姑娘所说之谜即为德明所题。向晚一时意起,便着伙计拿了盏净灯,题谜后换下了阁子外的原盏灯去。今夜文人雅士齐集,未知可得一人解我知音,得闻姑娘一语道破德明心志,一时欣喜若狂,不由跨门而出冒昧相问!万望姑娘莫怪德明唐突!” 名可秀注目他片刻,观他年纪约摸二十七、八岁,目光炯然,意气慷慨,当下生了两分好感,微笑道:“德明兄意怀天下,心忧家国,可秀唯有佩服,怎生怪得唐突!” 欧阳澈闻言目光更是炯炯,肃然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铭鼎金无鸣,何时离人去,绣楼清丝绕,池边放水行。” 名可秀轻然一笑,淡淡吟出一句,随之三人相偕飘然而去,独留欧阳澈在原地凝眉思忖。 “铭鼎金无鸣,铭无金则为‘名’;何时离人去,何字去人则为‘可’;绣楼清丝绕,绣去丝为‘秀’;池边放水行,池边水去则为‘也’,谜底当为‘名、可、秀、也’!”欧阳澈一字一顿念叨,念得两声突然抬头,目光炯炯异彩大盛,“名可秀!竟是名可秀!” 那风骨挺秀、内蕴威华的女子居然是名震大江南北的名花流女少主名可秀?欧阳澈不由惊怔在地,突闻一道淡然浅致的清冽声音传入耳际:“明德兄以后若有紧事,可到马行街的时楼大骨传药铺寻吾。” 欧阳澈一呆下倏然心喜。这名花流少主虽为女子,却风骨凛致,心怀襟广,让人钦慕之余顿生结交之心,想来这时楼大骨传药铺必是名花流在京师的物所,此后有得寻人之处,当可约后会有期! *** 三人回到原来的阁子,卫希颜想起那面容如石刻的青年,不由好奇笑问名可秀,“可秀,那欧阳澈有何出奇之处?你只见得一面,便起了惜才之心?”茂德也笑道,“是啊,名姐姐!连你在京城的留足之地亦告诉他了!” 名可秀微微一笑,时楼大骨传药铺虽是名花流在帝京的一个据点,却只是一个传讯之所,纵是被人知去,亦无伤大碍,倒是对那欧阳澈,她确是动了几分惜才之心,浅笑道:“所谓观之文知其人,虽然仅仅为一道字谜,但自遣词用句中可看出这欧阳澈虽心负志向,却非浮夸虚妄之辈;再观其人,慷慨意气,虽为书生却难得英风浩荡。如此两点,常人得其一已是难得,二者皆俱,纵是才不托其志,亦难得热血,当扶处自当扶之一二。” 卫希颜听她侃侃分析,不由暗赞点头,听得最后却讶然道:“可秀,听你意思,倒似是这欧阳澈将会有大难临头,需得有人扶助方可?” 名可秀微笑摇头,“这欧阳澈是否有难我倒未必能断定,然观此子其行,一时兴起便题笔言志,闻得我一句道明其志便喜形于色,冒然结交,说明此人虽负慷慨意气,却是过于任性行为,遇事恐将挟性而行,梗然不屈,或会由此招祸。”说到这她语气一顿,轻声慨叹道,“国事维艰,多护得一份热血,便可多冀一分希望!” 卫希颜和茂德对望一眼,心生感叹。帝姬钦慕之意溢之言表,美眸熠熠生辉,叹服道:“名姐姐,若这天下人人如你,我大宋何致奸佞横行,民不聊生!今时我方知为何师师那般推崇于你,曾言‘天下女子,吾唯慕名红袖!’” 名可秀看了眼卫希颜,恍然明白为何当日代希颜向李师师报讯时,这青楼第一美女缘何对她那般热切,先前还道因希颜之故,此时方知竟是对自家钦往已久,不由摇头笑道:“师师姑娘过于谬赞可秀了!” 话音方落,突闻楼下传来阵阵斥喝,人声喧闹,隐有刀兵之声。三人惊讶相望,不由齐齐起身走到窗前,自窗口望去,但见一队队军士持刀带戈将唐家酒店团团围住,不容人进出。 卫希颜和名可秀倏然眉梢同扬,目光扫向阁子门口,便听一声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09 吱响,一道人影掠窜进来,后背抵门手抚胸口咳喘不止。 “秦兄?!”名可秀黛眉飞扬,近前惊讶道,“你受伤了!” 秦无伤呲牙一笑,抚胸处的红色袍子颜色尤深,显被血染,尚未及开言,便听外面楼梯足音雷响,伴随声声厉喝,“仔细给我搜,一个都不许放过!” “咳咳!”秦无伤简短道,“司兄说可秀在此,可想法子!” 名可秀目光一动,道:“外面官兵在追缉秦兄?” “正是!”秦无伤喘口气,突然呸一声,“这帮贼厮鸟!” 名可秀和卫希颜对视一眼。卫希颜突然拿起桌上酒壶,将里面剩酒全数泼出,泼得个烈焰公子满头满脸均是酒水,同时飞身上前将秦无伤抓到八仙桌边按下,一摁后颈将其拧伏在桌面,哈哈笑道:“刘兄,叫你不要喝这么多酒你不信,瞧瞧,醉成这样子还说没醉!哈哈哈!” 笑声未落,房门“砰”一声被揣开,涌进来十数个持刀军士,为首军官满面髭须,一脸杀气腾腾,大声喝道:“皇城司缉拿钦犯,屋内人统统站起来靠墙,不遵者立杀不赦!” 卫希颜目光示意汶儿立在窗边左侧不动,右手仍按在秦无伤背上,扬眉笑道:“这位军爷,我这朋友醉成这样,怎么站得起来?” 秦无伤含混不清嘟囔道:“我没醉……卫大人,咱们继续喝……喝……” 那军官正要发怒,听得“卫大人”三字神情微凝,大声道:“我等奉皇城司提点郓王爷之命,缉拿朝廷要犯,若得罪诸位大人,还请原谅则个!”挥手对身后军士道,“一个一个仔细查!” “是!”三个军士应声领命,按刀大步走向卫、秦、汶三人。 悠然立于窗边右侧,仅留一道优雅侧影的名花流女少主,却无人上前查去,看来这些军士专搜寻男子。 “慢着!”卫希颜倏然冷冷道,声音不高,却挟带凤凰真气喝出,三个按刀上前的军士只觉胸口突震,双腿便莫名地软了去,大骇下不由按刀后退,望向清喝的秀逸男子。 “你想拒捕?”为首军官手按刀鞘,踏前一步厉声喝道。 卫希颜随意倚坐在椅上,手指轻敲桌面,淡淡道:“皇城司搜捕犯人也得有个由头吧?这般横冲直撞,难道不属于扰民行为?”说到最后一句,突然提高声音,凤凰真气结成一束喝将出去。 为首髭须军官只觉心口一滞,旋即一道莫名的压抑让人直欲伏倒喘息,心脏随着那秀逸男子指尖敲打桌面的节奏“嗵!嗵!嗵!”一劲直跳……节奏愈来愈快……“嗵!嗵!嗵!嗵!”……那军官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攥着胸口呼呼喘气。 “校尉!”七、八个军士拥上前去扶起那军官,其中一头目模样的军士手中刀铿然出鞘,直指卫希颜喝道,“大胆贼子,胆敢反了不成!” 卫希颜手掌倏然在桌上一拍,众军士只觉一股大力涌来,不由齐齐趔趄后退,立定后顿然心惊不已,掣刀在手却不敢上前。 “你!”卫希颜指着已然被抚起的髭须军官,目光冷峻,手一翻,一道玉牌竖立于掌心,“接着!”手一扬,扔了过去。 那军官伸手接住,拿近一看,只见玉牌右下角一道小小的“天”字,看似天又非似天,天字上面一横,下面的大字人不出头,乍一看倒似是天字两横之间突然断了线。这髭须军官身属皇城司,自是听上官讲过皇帝的专用花押“天下一人”,其貌样便正如眼前玉佩上所雕的字,顿时面色一变,双手持牌向前递回,恭声道:“卑职唐突,未知是哪位大人在座?” 卫希颜伸手拿回玉牌,拢入袖中,淡淡道:“不知者不罪!本官卫轲,奉皇命在此办差,汝等速速退去,若有相扰,奏知皇上,必治汝等死罪!” “原来是清圣御医卫大人!”那军官闻知是皇帝面前红人,顿时神色更加恭谨,目光却瞥了一眼仍伏在桌面的红袍男子,迟疑道:“启禀大人,我等奉皇城司提点郓王之命,缉拿要犯!这……要是不搜查便出门,回去只怕难以交待!” 卫希颜眼睛一眯,无形威压施放出去,“既得郓王亲自下令,未知那要犯是犯了何等大事?” 那军官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低声道:“禀大人,那要犯意图谋刺蔡太师!” 刺杀蔡京?卫希颜几乎想在桌子底下狠踹秦无伤一脚,吃饱了撑的没脑子!她强压下心头怒火,冷冷看向那军官,下巴一抬,“你叫什么名字?” “禀大人,卑职皇城司刑部校尉王进!” “王进,你看本官像是窝藏谋刺蔡太师刺客的人吗?” “大人!”王进额头冒汗,应答“是”他自是不敢,但若说“不是”,便立时没了理由搜查下去,不由苦着脸道,“大人,卑职亦是奉命行事,请大人行个方便!” 卫希颜笑眯眯道:“谁说不给你们行方便了?汝等刚刚搜查完毕,可曾搜出什么疑犯?”说完聚音成线传音入密过去,“王进,此屋内有宫中贵人,若得惊扰泄了出去,便是你家郓王也得被皇上斥责!你想想你有几个脑袋可担当?” 王进心底一颤,垂下的眼睛不由悄悄觑了眼一直静立于窗边右侧的优雅女子,只觉威华淡致气度非凡,心想莫非是后宫某位得宠的妃嫔或帝姬?不论是谁,若被人知晓竟然出宫和外臣夜游对皇家均是不体面的事,而一干知情人事后亦将难逃灭口命运。想到这他不由后背尽湿,再不愿在此地多呆得片刻,心想这位位清圣御医持有皇帝亲赐玉牌,即便回头上官问起,亦可拿这玉牌顶事,想到此立下决断,一挥手对身边众军士道,“此屋未搜得疑犯,收队!” “喏!”众军士见识过那秀逸男子的厉害,闻言顿如闻大赦,齐声应诺后转身整齐退出阁子,王进最后一个退出,小心翼翼将房门拉上,带领众军士搜向下一间阁子。 听得脚步声行远,秦无伤方抬起头来,笑道:“多谢卫兄援手!”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成~~俄要晕了,爬走。。睡觉~~~~ ☆、嫉意暗生 卫希颜恨不得一脚将这位烈焰公子踹飞出去,好好的一个元宵约会便被这没脑子的白痴给破坏了,当下眉也不抬冷冷道:“秦公子既是可秀之友,卫轲援手自是应当,勿需客气!” 若非担心牵扯到名可秀,她才懒得管这闲事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0 !那司靖岚最是滑头,自知藏不住秦无伤这么个大活人,甩手便将这麻烦扔到了名可秀面前,吃准了名花流少主不会撒手不管。但以名可秀的身份此时若在皇城司眼前出现,一旦秦无伤被发现,名花流少主和谋刺蔡京的要犯同为一党的罪名便铁板钉钉坐实了去,任你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若真到此步,名可秀唯有到开封府衙走一遭,卫希颜想到此便心头火起,对始作俑者的秦无伤自是没有好颜色! 秦无伤虽然豪爽不拘小节,却并非笨人,当下神色一怔,一时尴尬难言。 他为人一向豪侠慷慨,朋友间共肝胆同患难,是以危急之际寻名可秀援手并未觉得不妥,但听得卫希颜之语,烈焰公子便自动想成嘲讽他托庇于女子,抚胸起身道:“咳咳!多谢卫兄临危扶助,秦无伤感念在心,因伤在身先行告辞,待得他日有暇,无伤定报卫兄援手之德!”说完他向名可秀一抱拳,咳咳向门口走去。 “秦兄且慢!”名可秀声音轻扬,烈焰公子身形不由一缓。 名可秀心道希颜一向外和内诡,对人憎恼不形于色,此番对秦无伤说话却夹枪带棒,看来这烈焰公子的鲁莽行为惹恼了她。这人,一向冷静自持,这会儿倒是不冷静了,一念及此名花流女少主不由唇角一弯,对秦无伤笑道,“秦兄莫要误会,希颜并无嘲你之意,只是一时心忧你贸然行事伤及自身,担心之下遂有此语。秦兄请莫放在心上!” 卫希颜顿时暗翻个白眼,她会担心某些无关家伙那是脑抽疯了!然知是名可秀在为她缓和与秦无伤的关系,当即哈哈一笑起身,拱手慨然道:“秦兄莫恼,卫轲适才只是玩笑!秦兄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如此义勇肝胆,实是让人钦佩万分!卫轲好生佩服!” 秦无伤见她言语慷慨激昂,神情真挚无比,方才尴尬之意顿然释怀,爽朗笑道:“哈哈!非关卫兄之过,是无伤太过鸡肠了!” 静立在窗侧的茂德心下却一阵狐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话听着有些怪怪的,明明是褒赞义勇之词,却恁得让她觉出一分讽嘲之意,美眸一扫,瞟到名可秀唇边一抹浅浅笑意,顿然明了姐姐还是在那装佯,一时暗笑不已。姐姐这性子真是跟娘亲一样哩,最会拐着弯儿骂人,犹自让那被骂的人还感激涕零! 名可秀眸光向窗外望去,淡笑道:“皇城司禁军已经封锁了酒店,不许人进出,我们若得出去,尚需等待时机。”转身飘然走近秦无伤,关心道:“秦兄伤势如何?” 秦无伤捂着胸口轻咳道:“后背中得一掌应无大碍,前胸被穿了一剑甚是碍事……咳咳……” 名可秀见他抚在胸口的指间仍溢出浅浅血丝,不由皱眉道:“秦兄需先止血!” “无妨!”秦无伤却按着胸口摇头道,“此处疗伤不便,若突然进得人来,便穿帮了!” 卫希颜自怀中内袋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推到秦无伤面前,“里面有止血粉,将外袍稍解,洒到里面衣服伤口那处,可稍止血,待寻得僻静处,秦兄再做疗伤。”血若流多了滴到地上,当会再招麻烦。 “多谢卫兄!”秦无伤解开外袍,将止血粉倒在中衣溢血处,果然过得一会,那处便不再溢出血丝,抬头向卫希颜咧嘴一笑,又拿了桌上给客人拭手的湿毛巾,将手上血迹擦去,然后将毛巾藏在衣内,以防被店伙等看见,亦是麻烦。 卫希颜目光一闪,这秦无伤看似豪爽任侠,却亦是心细如发。 她起身走到窗边,立于汶儿左边,斜侧着面容小心望了几眼,只见楼下一队队持刀带戈的禁军,将喧闹嘈杂的客人挡在彩楼欢门之内,挨个挨个仔细搜检方得通行,不由回头对名可秀道:“如此耗下去可不是法子。”等得搜检只剩下他们几人时,那便是在聚光灯下,不曝光也得曝光了! 名可秀走近她身侧,向下观了一眼,回头对卫希颜眨眼笑道:“你莫要打后墙的主意,这会儿蔡府和禁军一干高手应在那候着呢!” 卫希颜观她神色似胸有成竹,不由惊讶道:“难不成你已有别的办法?” “声东击西,围魏救赵!”名可秀微笑看向楼外天空,“咱们便待在这等候春风公子的好消息罢!” 声东击西?卫希颜讶笑道:“那桃花眼莫不成放火去烧太师府了?” “答对了!”名可秀笑道:“但太师府这会已被惊动,放小火易,大火则难,若想调虎离山之计成功,须得双管齐下方可。希颜,若是你,你选择何地?” 卫希颜垂眉思忖片刻,笑眯眯道:“郓王府!” “不错!”名可秀唇角挑起悠然笑容,挺秀而立,气度说不出的雍容优雅,倒仿似眼前谈论的不是杀人放火,不过是观赏元夜灯火而已。 卫希颜眉一挑,方才未见得名可秀有何动作,此刻却笃定司靖岚的计谋动向,看来二人私下默契不小,江湖传言武林四公子“王不见王、各行其道”,真实未必如此。 “未知靖岚兄可有危险?”秦无伤面现担忧之色。 名可秀浅笑道:“秦兄勿需担心,若论手段之滑头,脚底之滑溜,吾等青衣、烈焰、红袖三人加起来怕亦未及春风公子!” 秦无伤不由英眉一扬,哈哈一声笑道:“看来可秀和靖岚兄之间甚为熟稔!记得无伤曾和靖岚兄同饮数次,却未曾听得他提起可秀半句,看来,靖岚兄是在藏私了,哈哈!” 卫希颜眉梢一挑,秦无伤说出这话总让她觉着有分古怪,古怪在哪却一时想不通,不由微微攒眉。 名可秀眸光在她脸上深凝片刻,秦无伤看得分明,眉头顿时一皱,转瞬又回复英爽笑容之态。 茂德在一边静眼旁观,这电光石火的一幕全数看在眼里,不由得若有所思。 正在一屋四人各有所思的当儿,突听远方传来隐隐的铜锣声和吆喝,嘈杂难辨。四人除茂德不通武技外,其余三人均是内功精深,尤其卫希颜天地盈视更是耳目灵敏,虽是在夜色下,亦看清在唐家酒店的西南方向约几千米外,一道烟雾升腾而起,夹杂着火光…… “太师府火已成!”名可秀微笑。 卫希颜点头,难怪秦无伤刺杀失败后合巧逃到此处,原来唐家酒店距蔡京府如此之近。 …… “报——太师府有刺客!”一个军士飞马驰入。 “整队!开拔太师府!”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1 “李大官!”一彪悍军官抱拳对领头的太监道,“末将怀疑此乃刺客同党使的缓兵之计,那刺客逃入唐家酒店后,一直未现影迹,不若再留些人手,以防贼人声东击西,趁机逃脱!” 那领头太监顿觉言之有理,正要下命,便另有一飞骑驰入,“报——郓王府有刺客!” 那太监和彪悍军官均是面色一变。领头太监立时一挥手,命那彪悍军官带领两队禁军开去太师府,自家则带领大队人马驰援郓王府。在这紧要当口,领头太监自是先讨好巴结了顶头上司郓王要紧,免得落后被其他人抢了功劳去。 “整队,全体开拔!” 数百禁军来势汹汹,去势匆匆。随着皇城司人马撤围,唐家酒店内的宾客立时如放闸的潮水般涌将出去,十之八九客人未结帐。酒店掌柜不由捶胸顿足,原以为趁元宵夜必能赚个盆满钵满,孰料竟然横祸天降,赔得大去! “这唐家酒店可被糟践惨了!”卫希颜笑眯眯道。 秦无伤顿然面现愧色,自衣襟里掏出一个袋子,递向卫希颜,“这里有一袋金叶子,麻烦卫兄得便时留给店家,当是无伤的一点补偿!” 卫希颜接过去,这厮倒是有钱,这袋金叶子少说也有一斤,酒店东主今夜的酒食损失当可赔得上了,至于因刺客带来的负面影响和官府封禁,便不是这钱能补偿的事了。但愿秦无伤经此教训,别再贸贸然做这种没脑子的事! 卫希颜唤来小二,结帐下楼。秦无伤仍装成醉鬼,由两个小二一左一右地扶着下楼。临下楼前,卫希颜暗施巧力将金袋投上梁间,于人群纷乱中聚传音入密告知掌柜,便见那掌柜猛然一副惊喜交织不敢置信的神情,腹中暗笑,悠悠然出得门去。 此时已过亥时正,卫希颜看着秦无伤上了名可秀马车,伸手拉住名可秀,低声道:“我先送汶儿回宫,一会去找你。” 名可秀嫣然一笑,夜色灯辉下颜容绝世清丽,手掌轻轻回握她,“你出宫后,到州桥夜市边的麦秸巷柳府,我带秦无伤去那疗伤。” “嗯!我知晓了!”卫希颜想了想,又不放心叮咛道,“今夜皇城司可能会大肆搜捕,你且小心些!” “你何时这般啰苏了!”名可秀娇嗔她一眼,眸色说不出的温柔多情,卫希颜心中莫名一荡,旋即笑出声来,难道是今晚的夜色太过于迷人璀璨了,竟让她不自禁地露出许久未有的小儿女之态,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你先上车,我看着你走。”卫希颜笑道,愈发觉得自己婆妈了。 “嗯!”名可秀轻轻嘤了一声,却站着未动,“希颜!” “嗯?” “我走了!” “嗯!” 油碧雕车内,一双眼睛悄然盯着车外对立凝望的两人,一抹沉狠嫉色倏然如电划过,只得片刻,便如墨色隐入夜中。 名可秀深深凝视她,横波春水,一池幽深,卫希颜有种被吸入溺毙其中的感觉,胸口怦然几跳,不由深吸口气,名可秀清冽语音动人入心,“希颜,我等你!” 飘然转身,翠衫挺秀的身影如波光掠影投入车中,留下卫希颜怔立在地,目送油碧香车得得消失在月光辉映之下。 “姐姐——”茂德在马车中唤了几声方将她唤醒。 “汶儿,我们走罢!” 卫希颜摇摇头,甩去心中似乎纷乱的情绪,攒眉上车,茂德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姐姐,你有些神思不定?” 卫希颜笑笑轻拍她手,“别担心,我一时有些东西没想明白,心里有些杂乱而已!” 茂德眨了眨眼睛,“是跟名姐姐有关吧?” 卫希颜讶然,“你怎会做此想?” 茂德臻首微侧凝神想了一阵,突然笑道:“汶儿感觉名姐姐对你很是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姐姐,我感觉名姐姐很喜欢你!” 卫希颜噗哧笑出,“我还以为你要说啥特别不同!可秀喜欢我,我自是知道,我也喜欢她呀!” “姐姐,这是不同的!”茂德还是那句话,却是自家想了半天,也是不得其所以然,于是笑道,“总之,那是不同的!” “扑——”卫希颜笑出声,伸手敲她额头一记,“小丫头家家的,想法倒恁多!” “姐姐!我已经十七了!” “是是!我家茂德是大姑娘了!” 姐妹俩嬉闹了一阵,卫希颜倏然止住笑声正色道:“汶儿,你回宫后,记得以后要多到贵妃那走动走动,表达你对姐姐我的倾慕之情,让王婉容去赵佶那里吹枕边风!” “姐姐!”茂德无奈嗔她一眼,皱眉叹道,“真的要这么做么?若如此,蔡攸蔡绦两兄弟便得恨死你了!加上梁师成、杨戬、童贯等也在背后虎视眈眈,汶儿担心你……” 卫希颜抬手止住她,神情严峻,缓缓道:“汶儿,我们必须如此!你可知,自上次袭杀之事件,赵佶对我已不若从前亲近,怕是梁师成那三个老阉对赵佶说了诸多诽谤之言,所谓众口铄金,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是不利!汶儿,我需先护得你周全,才能放心去对待梁师成等人。这老阉必是不容我娶你,若是被他们得了机会,煽动赵佶赐婚蔡鞗,我便唯有硬抢一途,谋你出宫了。” “所以,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卫希颜断然说出此句时,她并未料到,元宵一夜,她的先机已失。 作者有话要说:若有虫子请就地正法~ ☆、波心明月 麦秸巷,柳宅。 卫希颜轻叩门环。未几,门吱呀一声打开,翠衫碧袖的女子盈盈立于门前,眸中波光浅浅,“希颜!”只叫得一句,明睿细心的女子便觉察出眼前人的不对劲,伸手拉她进门,合上门道,“怎么了?” 卫希颜语声晦涩,“赵佶那厮,将汶儿指婚给蔡鞗了!” 名可秀神色一震,赶紧拉着她走进院内南边主人居室,黛眉紧皱道:“什么时候的事?” 卫希颜苦笑,却问道:“秦无伤呢?” “在厢房,自己上药。”名可秀道,双眸凝视她,眸底尽是关切忧心,“希颜!” 卫希颜叹口气道:“我送汶儿回宫,王贵妃派人递了条子到兰熏殿,说皇帝指婚蔡鞗,让我速谋计策!”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2 名可秀皱眉,“怎会这般突然?” “说起来是阴差阳错!”卫希颜薄唇紧抿。 *** 向晚,百官、妃嫔随皇帝于皇宫宣德门观赏鳌山灯柱,城楼下万民同乐,华灯溢彩,辉煌一时。 徽宗饮了几盏酒,见得这盛世繁华景象,颇有几分飘然,一时兴起,着李彦传旨下去,赐楼下观灯百姓一人一酒,又令从府库搬出千万枚铜钱,自城楼抛洒下去。顿时,宣德门下欢呼山响,万岁震天,皇帝哈哈大笑,得意非常。 蔡鞗见得这万民同贺的华彩景象,文思泉游,当即填得一词,徽宗观后大是赞赏,连声道妙。 梁师成目中精光一闪,向童贯使了个眼色,童贯心领神会,上前进言道:“官家,蔡又思之文才人品实是难得,臣闻蔡待制年十九尚未婚配,不若趁此元宵佳节,官家亲赐良缘,岂非是一大佳话!” 杨戬立时附和,“官家,臣听闻蔡又思对茂德帝姬一往情深,年十九未纳一妾一侍,一心一意等待帝姬,真是人中君子,此等青年,实为佳婿!” 徽宗捋须一笑,瞟了一眼身边温雅秀致的蔡鞗,皇帝本有此心思,听得童贯、杨戬之言立时心动。蔡鞗平时有些书呆气,此刻不知是醍醐灌顶还是灵光一闪,一提官袍大礼参拜下去,声音朗朗道:“臣,宣和殿待制蔡鞗,请尚茂德帝姬,乞望陛下恩准!” 这一声立时将皇帝身边的目光招惹过来,数人同时变色。蔡攸当先上前伏拜:“臣,领枢密院事蔡攸,请尚茂德帝姬!” 蔡绦哪甘落后,上前跪拜道:“臣,徽猷阁待制蔡绦,请尚茂德帝姬!” 兄弟三人,同时请尚美貌文才闻名帝京的茂德帝姬,皇帝将会指婚给谁?一时间宣德楼上人人侧目。 王贵妃心急如焚,怎料到今夜突发此等状况?早知怎么着也不能让茂德和卫轲出宫,这下如何是好? 徽宗不由龙眉微皱,他心底虽早有倾向,但若此时指给蔡鞗,便立时损了蔡攸、蔡绦二人的颜面,皇帝有些不忍。 少宰李邦彦看出皇帝的犹豫,灵机一动上前奏道:“官家,蔡家三位公子均为一时才俊,不若请出帝姬亲选?” 蔡氏三子对望一眼,回想昔日与帝姬相处情景,均觉茂德有意于自家,遂同声应诺:“愿随帝姬之意!” 徽宗哈哈一笑,暗忖茂德文思出众,必会欣赏蔡鞗之才,便待颔首应允。 王贵妃倏然咯咯一声娇笑,道:“官家,福儿今夜玉体违和,天寒地冻的立于这城楼上没得被冷风侵了去!”贵妃一双春水眼波盈盈扫过蔡攸三人,款款柔语道,“三位卿家均对茂德有意,实是难得!但女儿家婚姻大事,须得慎重考虑,三位卿家想来亦是不愿逼帝姬在这宣德楼上草率做出抉择罢?” 蔡鞗不由羞愧垂头,“贵妃娘娘所言极是,是臣太过唐突了!” 蔡攸、蔡绦心忖拖过今夜,反倒更有把握,遂齐声道:“贵妃娘娘说得极是!” 梁师成见事将不成,眉头一皱,上前奏道:“官家,蔡太师三位公子一时人杰,帝姬想来亦是难以决断,方才犹疑去了两年青春韶华!今时巧逢良辰吉日,又是难得的万民盛欢,官家或可出得一题,由三位公子当场赋词一首,合乎官家心意者当可尚帝姬,以帝姬之才貌尚文采风流的太师公子,定成朝廷一大佳话!” 蔡攸、蔡绦顿时神色悖然,论文思敏捷他俩如何及得上蔡鞗,正要反驳,梁师成又道:“官家,帝姬才名享誉京师,唯文才出众者方宜配尚。” 徽宗哈哈笑道:“梁爱卿言之有理!”遂以元宵为题,令各赋词一首,一柱香为限。 不多时,一柱香燃尽,三人各呈上贡纸。徽宗观得一遍,心喜果然是蔡鞗的词清丽雅致,胜出何止一筹,便待朕意决断时,王贵妃媚娇笑道:“官家,既是为福儿择婿,何不拿进宫中由福儿选去?” “哈哈哈!妙矣此语!”徽宗龙颜大悦,欣然应允。 …… *** “本来此事已被王贵妃拖过去,孰料其后发生一连串变故,阴差阳错下我和汶儿先机尽失!” 卫希颜叹道:“蔡京那厮因身体抱恙未赴宣德门,秦无伤闯府谋刺,然后郓王府着火,正好打击了沉浸于盛世飘飘然的皇帝佬儿,赵佶恼羞成怒时,梁师成那厮从赵楷那得知我出现在唐家酒店,那老阉奸猾,派心腹到兰熏殿查出汶儿不在宫,便猜被我带出,于是密报赵佶,顺带加油添醋。赵佶那厮逼问王贵妃后,一时恼怒当即将汶儿指婚给了蔡鞗。” 卫希颜按揉眉间,自责道:“我今晚行事,确然有些冒失,那玉牌不该轻率亮出,暴露形迹!” “希颜,非你之过。”名可秀柔声劝解,“说起来是我考虑欠妥!原想即暴露形变。你和汶儿若有流言在帝京出现,也非一件坏事,运用得巧妙,便可成助力,但未料到梁师成会利用元宵向皇帝请婚,利用蔡鞗占得了先机,阴差阳错下方暂时领先一局。” “早知如此,今晚之事便不该由你出面,我自是有招解围。” 卫希颜摇头,“你不出面最好!否则,若知你我一起,赵佶那厮更得生疑!”又叹口气苦笑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那老阉竖!” 她皱紧眉头在房间内转了几圈,猛然一顿步,扬眉冷笑道,“怕甚么!大不了到时候一拼,抢了汶儿走便是!天高海阔,怕他皇帝个鸟!”一时气怒,雇佣兵时的粗口便冒了出来。 名可秀噗哧一笑,瞪她一眼道:“你急个甚么!我只说梁师成暂时领先一局,又没说你输定了!世事如棋局,不到最后一步,焉知白多黑少?” “你呀,现在是关心则乱,平时的诡计多端和冷静理智都上哪去了?” 卫希颜被她说得两句,立时冷静下来,暗忖汶儿的婚期尚未定,帝姬大婚少说也得准备一两月,她有的是时间想对策,大不了就想法子携了汶儿跑路;再者手上还有杨戬这个王牌未动用,到时便是奇兵一枚,想到这她唇角一扬,笑道:“可秀说得是,是我慌乱了!” 名可秀温柔一笑,突听得秦无伤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可秀,是否已歇息?” 卫希颜顿时皱眉不悦,“已经子时,这秦无伤不乖乖睡觉,跑来找你做什么?说你没空!” 名可秀噗哧一笑。 “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3 可秀!”秦无伤未听得名可秀回话,在院外又道,“我见你房内灯还亮着,想来尚未安息,无伤观今晚月色甚好,未知可有雅兴共于月下品茗?” 鬼的个雅兴!卫希颜眉一扬,当先自房中走了出去,笑眯眯道:“秦兄重伤未愈,早点歇息对身体比较好!” 秦无伤见她自名可秀房中走出,面色微变,爽朗的笑容便有些勉强,“卫兄也在!” “秦兄伤势可曾好些了?”名可秀悠然步入院中,和卫希颜并立,月光辉映下,直如一对璧人。 秦无伤剑眉低垂,转瞬间抬头朗笑道:“上得药后运功一周天,现下已是好了四、五分,再调养个十天半月,当可痊愈。” 调养十天半月?需要这么长时间么?卫希颜眯细眼睛,极度怀疑这秦姓小子的不良用心。对,是不良用心!她就说怎么总觉着这秦无伤怪怪的,原来是对名可秀存有不轨之意。 她唇角倏然挑起笑容,似乎和善无比,关切道:“秦兄重伤后宜多静养调息,我和可秀有事商谈,就不打扰你歇息了。”说完,伸手拉着名可秀便向门口走去。 名可秀暗捏她一下,顿步回身对秦无伤微笑道:“秦兄,我和希颜有事外出,你且早些安息。” 秦无伤看着两人背影在门口消失,英俊爽朗的面容突然罩上一层阴翳,原本总是泛出三分笑意的眼神顿然间变得深沉锋锐如刀,整个身躯在暗夜月光下散发出一股狼性的血腥气息。 卫、希、颜! 手掌慢慢收紧成拳! 凡阻我路者,杀! *** 两岸夹歌楼,明月光相射。 元宵十五夜的州桥,虽近子时,仍是繁华喧闹无比。月色圆朗高悬天际,登桥观月的人群,纷至沓来,熙熙攘攘。桥上小贩吆喝元夜宵点、小食果饮,叫卖声不绝。桥头两岸酒楼鳞次枇比,笙歌连成一片。 卫希颜和名可秀自麦秸巷出来,一路向西慢悠悠行至州桥附近。桥上人头涌动,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凭栏观赏桥下明月,月照汴水,银月泛波,夹杂声声笑语,十分热闹。 “希颜,随我来!”名可秀裙裾微飘,自桥东折向南行。卫希颜心知比起对汴京城的熟悉,她是远远不及名可秀,遂不多问,随行跟上。 沿汴河南下,一路仍是笙歌连连,路上行人不绝,间或停步回望,一对绝世璧人相偕而过。 “希颜,到了!”名可秀侧眸笑道。 “十三楼!”卫希颜端详着眼前这栋青瓦白墙的双层小阁,不由笑道,“这名倒是有趣。” “因为楼主就叫十三。” 卫希颜和名可秀双双步入酒楼。酒楼不大,七、八张桌子,十四、五个酒客,俱是垂头默默喝酒,唯一的伙计耷拉着眼皮趴在柜台上,仅在二人进来时眼皮子向上撑了一下,随后又恹恹欲睡了去。一楼十四、五人却寂然无声,与元宵夜各处酒楼瓦肆的喧声闹语相比,直如两个天地。 “楼中只卖一种酒!”名可秀微笑为她释疑,“酒名忘忧!” 卫希颜恍然大悟,看来这名为十三的酒楼是一家特色酒店,专为失意人士或心有愁绪之人开设,忘忧忘忧,想到此一醉忘忧的客人又岂会有喧声笑语的心情! 但,可秀带她到此地为何意? “希颜,你随我上楼便是。” 卫希颜见那柜台旁的圆脸小二兀自趴着,由得二人上楼也不招呼,不由奇道,“可秀,那小二识得你?” “你说寅五?”名可秀点头笑道,“他是十三拣的孤儿,见过我几面。” “银五?”这姓倒少见。 “寅时的寅。据十三说,寅五是寅时出生,家中行五,那年黄河水灾,官吏贪墨赈粮,千里饿孚,寅五的父母兄弟姐妹全饿死了,只得他一人,被十三拣到,活了一命。” 卫希颜虽无悲天悯人的胸怀,也不由一时感慨,号称史上经济文化科技最强盛的大宋朝,也绝不了饿孚遍野的景象发生,更遑论繁盛底下的千疮百孔。 二楼四面为围栏回廊,廊道边间间小阁子相邻,楼上幽静无声,阁子门皆为紧闭。卫希颜以天地盈视扫视一遍,三道微细呼吸分从三个方向传来,竟是三位内家高手?难道是来这十三楼一醉忘忧的客人? 卫希颜微微一笑,闲事少管,随同名可秀一起沿着回廊向临江一面的阁子走去。 名可秀倏然脆声笑道,“十三,故人来访,可有好酒好菜相候?” “酒无好酒,菜无好菜,故人若有心,以清水明月下酒又何妨!”一道听不出年纪,却带着历世沧桑和落寞的声音自东南的阁子里传出。 名可秀轻声一笑,于临江的回廊道中停下。两人并肩立于围栏前,俯瞰江心月色。银波泛泛,皎月沉底,朗月清辉下四围静寂无声,似乎只有两人起伏的心跳在跃动。 懒懒沓沓的脚步声响起。 寅五托着木盘懒懒地晃到两人左近,推开廊道向里的阁子间,将盘中酒食放入,眼皮撑着对名可秀道了句,“姑娘慢用。”又懒沓沓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未曾瞟得卫希颜一眼,倒仿似旁边没有这个大活人。 卫希颜极少被人当成空气忽视,不由笑道:“这寅五倒是有趣。” 名可秀盈盈一笑,身形一飘,拉她进入阁间。 “这酒就是忘忧?”卫希颜拿起酒壶斟了两盏,凑近闻了一下,酒味淡淡的,倒真如清水般无味。 “忧若无解,又岂可忘!”名可秀笑意隽永,一手执起桌上酒盏道,“此酒名无醉。” 无醉?卫希颜轻□入,酒味果然淡如清水,过入喉中,却分外润泽,仿佛琼浆却又无那抹醇厚,淡淡的,浅入心底,无味无醉。 “果然是无醉!”卫希颜笑道。 “无醉亦非无醉,心中若有酒无醉便亦醉了!” 名可秀明眸波光粼粼,如江心月色,泛泛清辉,双目深深凝视卫希颜,一瞬不瞬,仿如天地间,此刻也只唯得这一人,可入眼入心。 “希颜!”语音低低沉沉不复清冽,却于喑幽暗哑中透出一股别样的魅惑,让人心动得怦然。 卫希颜执盏呆呆而立,纵是前生对感情之事再过于迟钝,此刻也能从名可秀的眸中觉出异样的深刻柔情,仿似一道漩涡幽潭,让人情不自禁的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4 被吸入其中,再也无法挣扎,呼吸紧促下她只觉喉咙干涩,不由抬手将酒全数倾入。 酒盏被修长纤手拿下,脸颊柔柔的抚摸滑过,指腹眷恋流连。 “希颜!”名可秀靠近她,两人双目相对,呼吸相闻,心跳声在静夜中似乎格外惊心动魄。 “希颜!”喑哑魅惑的声音似带着无比诱惑,一字一字,两道音符似拔高入云又似忽入深渊,丝弦一下一下拔在心尖最柔软处,颤栗酥麻直让人荡了魂去。 无醉无醉!无醉亦非无醉,心中若有酒无醉便亦醉了! 卫希颜只觉自己醉了,“可秀!”语音低低沉沉,缱绻入怀。 名可秀缓缓闭上眼眸,长长睫毛轻颤,粉嫩唇瓣抿紧,旋即,芳香轻启毅然决然向前倾入。 卫希颜呆呆怔立。双唇相接,恍如记忆中的刹那,同样的柔润,同样的温软,静静相触,却又比前次多了暧昧的沉醉。 片刻却仿佛良久,不知是谁先主动,唇瓣开始轻吮。卫希颜前世虽未动过情,但接吻的经验却非全无,黑帮生涯也曾有过周旋,或男或女…… 一时怔迷后便掌握了主动,开始引导名可秀深入…… 接吻的滋味竟是如此美妙……卫希颜首度沉溺于其中,名可秀唇瓣的柔软芬芳让她迷醉如痴,不时辗转啃啮,吮吸深入,舌头灵巧的在她唇中窜动,时而交缠深吻,时而游走挑逗。 低吟浅呻,喘息阵阵。 “唔,希颜……”名可秀一手撑住她,胸脯起伏剧烈,唇瓣鲜艳如火。卫希颜情不自禁向前吻去,名可秀却突地用力一掐,咬牙道:“吻技不错嘛!跟谁学的?” 卫希颜低笑一声抱住她,“我能跟谁学,就跟你第一次吻了!” 名可秀脸一红,又掐。 “啊痛!我是大夫,书上看的!” “胡说!哪本医书有这……”名可秀话还没完,就被卫希颜用嘴堵住,“唔……可秀……咱们再练下吻技……” 阁内烛光摇曳生辉,炉中清淡幽香隐隐,静室中一世旖旎春光。 良久,两人方喘息着分开。双唇均是异样的鲜艳欲滴,衬着同样绝美红晕的容颜,直让人心动不已。卫希颜又忍不住凑上前去,名可秀拿住她,使劲瞪她一眼,喘息道:“你还有完没?” 卫希颜抱紧她闷笑,“没完!谁让你诱惑我的?” 名可秀一巴掌拍开她,“谁诱惑你了!” “是是!是我诱惑你了!”卫希颜倏然凑近唇去,低吮浅咬,恋栈不已。 “唔……卫希颜,你有完没……”语音淹没在猝然激烈的深吻中。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怎么发展呢?星星眼中…… 十三之夜 “话说,你是不是有预谋?” 两人一番激烈深吻后,皆是一阵喘息,待得稍稍平缓,不由相拥而立,双手环绕互扣对方腰间,脸颊相依,呼吸相闻,柔柔情意悠悠弥漫于心间。 “你说呢?” 名可秀微调姿势,斜倚在卫希颜胸前,纤长手指在她颊边眷恋摩挲,轻声一笑后不语。 卫希颜眨了眨眼,脑海中便忽地闪过除夕那日元宵相约时名可秀唇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不由心中一动,轻吻她道,“可秀,从何时喜欢我?” “从何时么?”名可秀黛眉微蹙,纤指无意识地在她脸上游移滑动。 从何时喜欢这人呢?是自青谷盛会惊见那人的睿智风采时心动?还是在覆灭绝杀时为她的冷血狠绝和洒脱飘然而动?或是在庐山倾谈互道知音之时?还是在更早时候便生情? 不知道啊!就仿佛春雨入地,一点一点发芽,润泽入心后便再也无法清除,点点萦绕在心,直至汇聚成潭,无法自拔,就那么陷了进去,情难自禁…… 名可秀幽幽一叹,低语轻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横波明眸柔柔凝视她,深情无俦。 卫希颜不由痴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倏地鼻子一酸,紧紧抱住她,“可秀!” “知我为何亲自来京城?”她低低一叹,“希颜,我想念你!不知为甚么,总是想念你!梦你梦得心慌!不见你时心慌!见着你时更是心慌!我怕你看我,希颜!怕你看我时的眼神,清亮无波,眼眸中没有我!”怕你未如我般,情动已深! 卫希颜听着心中牵扯牵扯的痛,“那你今晚是一赌?” “赌!亦非赌!”名可秀清冽一笑,明眸英风洒亮,眉间是可折荡天地的挺秀风骨,“我名可秀既是喜欢了,那便是坦坦荡荡,勿需畏畏缩缩,怯懦遮掩!” “希颜,我若得你心,那便是透心澈骨与你深爱一生,纵使九死亦无悔却!” “若不得你心……”她语音倏然低沉幽回,语落斩金截玉,“若不得你心,我唯挥剑断情,自此后再无女儿之私,唯有国事家事!” 卫希颜被她最后一句惊得心头一跳,忍不住在她颈间咬上一口,“别说这样的话,让我听着发怵!” 名可秀紧紧地深深地拥住她。这人,可知方才那句话,纵是只从口中说出,便已让她痛心彻骨!更遑论,那些日日夜夜的辗转折磨?纵使最终能挥剑斩情,心亦将同时碎裂,再也无复完全。 “可秀!”卫希颜深情回拥她,胸口只觉酸涩难当,喃喃道,“我真是木头!”这样的情意都未看出,这样的心意都未觉察,她真是木得可以! 若不是对怀中女子已然动心动情,她又岂会对秦无伤生出莫名的敌意和憎厌?又岂会担忧她遇到风险而宁肯自己冒然暴露形迹?又岂会一反常态对一个女子恋恋不舍、不忍片离? 她真是木啊! 疗伤时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一涌上心头,细语凝望时的脉脉情丝,亲力亲为的温柔心意,洗手羹汤的深情无俦,还有那一吻!卫希颜心头一痛,她怎么就那么混帐竟还去玩笑调侃?莫怪她心伤下生气动怒! “可秀,我喜欢你!”卫希颜深深拥住她,语音低沉热烈。 一向冷静自持的心轰然崩塌,不动情则已,一动情便是山崩海啸,再也无可转圜的余地。 名可秀眼睛一热,深埋入她怀中。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楼外汴水哗哗轻流,波心荡,明月莹辉。两人静静相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5 拥,心跳偎依,带着奇特的契合,情意如丝,缠缠缕缕,交织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割开去。 倏然,一道寂然幽长的叹息,似乎带着无限的厌倦和自弃,了无生趣地浮散开去…… 阁子内柔情脉脉的两人倏然抬头,互相惊讶对望一眼,卫希颜向叹息声发出的方向凝神过去,片刻后皱眉道:“这人的气息似乎很熟悉!” 名可秀眼波闪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卫希颜却抱住她不动,嘴唇凑近,“管他做什么!可秀,不如我们再……” 名可秀脸一红,一手撑开她,嗔道:“你还真没完了!” 卫希颜盯着她红唇翕张,心里像猫爪子一样挠挠挠。名可秀被她火辣辣的目光灼得心里发烫,赶紧自她怀中挣脱出来,飘然掠走,打开房门出去,回眸一笑道:“还不出来!” 卫希颜无奈跟过去,拉起她手嘟囔,“哪个发神经的,半夜三更叹什么气!” 名可秀不由好笑,在她掌心掐了一下,拍开她手。卫希颜又伸过手去拉住,名可秀瞪她一眼,低嗔道:“有人呢!” 卫希颜眉间柔情如水,“可秀,我喜欢你!”名可秀立时被击得心化如棉,心神荡漾下任由她牵了去。 两人忽然同时停住身形。月色下,沿江围栏晃晃悠悠倒吊着一人,头悬在栏外,手中执壶酒液哗哗哗倾入喉中,半滴不洒。 卫希颜凝神盯他片刻,不由轻“咦”一声。名可秀侧眸道:“你认识这人?” “不认识!”卫希颜摇头一笑道,“但在潘楼酒家和雷霜喝酒时见过这人一面,倒吊梁上喝酒,十分了得!” 掌心忽然痛了一下。名可秀斜睨她,“你跟雷霜一起喝酒?”唇角一挑,神容似笑非笑,“希颜,我似乎听到不少有关清圣御医和武才女的传闻呢!” 卫希颜心里一寒,赶紧澄清表明自家清白,“可秀,我和雷霜是好兄弟,呃不,是好姐妹!” “希颜,改些时咱们再好好聊聊你们好姐妹的事!”名可秀低低一笑,突然狠狠瞪了她一眼。卫希颜不由暗骂雷霜害死人!心中暗呼好险,若让可秀知道白轻衣抱了她一晚上,还不将她掐死?不过轻衣飘然出世,心无尘埃,可秀应该不会吃她醋吧! 卫希颜突然朗声笑道:“哈哈!这位兄台,咱们又见面了!”名可秀的目光果然向前看去,注意力从雷霜身上被移走。 那倒吊喝酒的男子一个弓身弹起来,月光下唇如点朱,眉如点漆,面如傅粉,竟然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长相,只可惜神态萧索落寞,一头散发飘拂,不羁中又带出三分浪荡,晃身坐在围栏上,懒洋洋挑起一条眉毛,“是你!”目光瞟了一眼名可秀,似略带惊讶,转瞬又回复萧索落寞的神情。 “在下卫希颜,敢问兄台怎么称呼?”这抹惊讶被卫希颜看在眼里,难道这小子认识可秀? 那男子不语,突然仰头猛灌一口酒,“名字是甚么东西!哈哈哈!我就是天地一个浪荡客,天不管,地不管!哈哈哈!” “走罢!”名可秀突然拉着卫希颜直向前行。 “这人是谁?可秀识得他?”卫希颜低声问道。 名可秀嘴唇微抿,片刻低叹一声,“燕青!浪子燕青!” 浪子燕青?“梁山那个?” “嗯!” 这美男子竟是燕青?传说他和李师师似乎有点微妙关系?难道这青年浪子是为了她才萧索如斯? 卫希颜脑子里正在揣度李师师的情人关系时,突然“吱呀”一声,西北向的阁子门猛地被拉开,一道人影踉踉跄跄撞出房门,扑倒在围栏上,又顺着栏杆如一团烂泥般滑倒在地。 那人身子一歪,横躺在地,手中酒壶微斜,任酒液慢沓沓一点点滴落于嘴边,一半入口,一半却顺着脖子流进了衣内,酒渍湿了衣领一片。那人却浑然不觉,兀自一边低笑一边低吟,声音沙哑宛如鬼哭低泣。 “生何欢,死何忧!赫赫赫!” 卫希颜和名可秀不由同时眉毛一扬,均已认出地上醉酒的那男子是谁。 睡罗汉罗晚迟不待在青城山,却在元宵夜跑到这汴京城里来喝得烂醉如泥?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均有诧色。 “今夜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一道仿佛饱历尘世沧桑的声音缓缓长声叹出,寂寥落寞无比。卫希颜听出这长叹之人正是两人初上楼名可秀与之对话的酒楼楼主十三。 这人一句话倒是颇有些意思!几家欢喜几家愁? 几家欢喜?卫希颜一转眼看见名可秀脸上突然腾起的红云,突然“扑”的一笑,看来方才她们两人在雅间的激情拥吻已然尽数入了这十三的耳朵中去。 名可秀猛掐她一把,容色瞬间回复正常,清声一笑,语音在夜色中清冽悦耳,“未知今夜十三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十三幽叹一声,“生有何喜,死又何忧!人生在世,不过是蝼蚁苟活!我等愚人,皆不过老天爷摆弄的棋子!何所喜?又何所忧?” 卫希颜听得眉头一皱。何谓老天?如此认命,怎不伸头一刀让人砍了痛快!她若是向天悲泣低头,早该死去百八十遍了!当下一拉名可秀的手,不欲多停留。 名可秀反握住她,对她柔情一笑,对空悠然道:“十三,谢你今夜之无醉!” “无醉无醉,人生在世,又岂得时时刻刻清醒无醉?但得醉了,心之所往,生亦无憾,死亦无惧!”名可秀清冽的语音悠悠浅浅飘荡于空,似是安慰友人,又似是勉励同道,“我辈俯仰不愧天地,若为蝼蚁,亦为蚁中之勇者!生而有憾,怯懦不前者方为愚人!” …… “这十三以前是个人物?”两人相偕走出酒楼,卫希颜不由问道。 名可秀低叹一声,神情变得凝重,“希颜,关于十三,我以后再告诉你吧!” “好!”卫希颜微笑点头。 两人携手并肩,漫步于汴河沿岸,间或眼神相对,温柔浅笑,勿需多得片语,脉脉情意于十指相交间自然流淌。 “梆!梆!梆!”三更敲过。河边街巷行人寥落,寂静无声。名可秀轻然止步,侧眸柔声道:“希颜,回罢,明晨你还得应对赵佶!” 卫希颜垂眉忖思片刻,道:“你看我如何应对为好?” “坦然相告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6 !”名可秀轻声道,“你既已带汶儿出宫,多方矫饰反会成拙,倒不若以对公主动情为由,赵佶就算生恼,亦无其他疑忌。” “可秀所言正如我想。”卫希颜点头道,“但赵佶指婚蔡鞗一事,我心下尚无万全对策。” 名可秀黛眉微蹙,沉思一阵,抬眉问道,“希颜,赵佶对你是否有倚赖之处?” 卫希颜看了眼四周,凑近她耳边道:“我给他炼了种药叫清神丹,包保他一天精神充沛!还有,行房时欲仙欲死!”说完低低一笑,邪佞诡异。 “那药有问题?”名可秀扬眉。 “那东西能上瘾,断了后便只觉行房索然无味!”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厉害的是这种药将把人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算算日子应是在两三年后才发作!想想赵佶那厮发作时的惨状,卫希颜唇角笑意愈发奇诡。 “赵佶那厮派了两个御医,说是当我手下,实则是监视外加偷师。但我岂会让他得逞?配方的一百多种草药三分之二都是摆设,真正起作用的不过是那十来种,而关键的药引不在配方中,每次入药时被我悄悄加入,那两御医便是四只眼睛瞪着也不知晓我做了手脚!” “这就是说,赵佶对你尚有倚赖!”名可秀一双明眸睿光闪耀,“那么,便可如此……”低低道出数句,卫希颜听得目射奇光,末了,笑眯眯道:“这样对做蔡鞗那小子是不是狠了点?” 名可秀横她一眼,“装佯!”倏然又悠然道:“还有最后一招!” “什么?” “木已成舟!” 卫希颜愣了片刻,突然笑趴在她肩上,“可秀,你居然连这种招都想得出?” 名可秀被她笑得莫名,横眉道:“你脑袋里想什么去了?” 卫希颜忍住笑道:“你不是叫我生米煮成熟饭么?” 名可秀一愣,明白她说什么后,不由耳根泛红,气道:“我是说在京城散播公主和你相恋的流言,迫使皇帝承认事实,你这脑子都想哪去了!” 卫希颜恍然大悟,知她误解了名可秀的意思,还以为让她和汶儿假装生米煮成熟饭,逼赵佶将汶儿嫁给她,原来是利用流言逼迫。这流言若是运用得恰到时机确是一个妙招,她不由唇角微弯,目光瞟见名可秀耳珠仍带着红晕,月色下粉嫩得诱人,不由舌尖一伸舔去。 名可秀身子一抖,一道颤栗直麻到了心里去,赶紧一把推开她,嗔道:“作死!这是在大街上!” “那我们回去亲!”卫希颜只觉心口一道火乱窜。 “什么回去亲!”名可秀又好气又好笑,“我这会得去何栗宅第看看,昨天收到线报,雪阴教似乎意欲在这几日动手!” “不是有你们名花流的高手看着?” “我既到得京城,便需亲自关顾几分,若是出了岔子便悔之大矣!”名可秀正色道。 “那我陪你去!”卫希颜道。 “希颜!”名可秀柔声道,“你现下是非常时期,若被雪阴教或是何栗看见你我在一起,传出去恐又横生枝节。” 卫希颜翻个白眼,叹口气,“也就是说,这段时日,我们都不能见面了?” 名可秀嘴唇微咬,心中亦是不舍,刚刚才和这人互明心意,只恨不得日日夜夜厮守在一起,但她俩均非身无挂系的闲人,何得任性如斯? 她不由轻叹一声,见周遭已是无人,向前一步偎入卫希颜怀中,柔柔道:“希颜,忍得这一时,以后便是天涯海角,我们也携手同往、不离不散!可好?” 卫希颜心中一热,忍不住紧紧拥住她,“好!” 享受得片刻温存,两人方依依不舍分开。 “可秀,事完你回城北私宅去!不许回柳宅和秦无伤那家伙同住一院!” 名可秀哧声一笑,“他惹你了?怎地你这一晚上处处都对着他?” “他是惹我了!”卫希颜生气道,“那小子对你意图不轨!可秀,你没觉出那家伙似乎对你有意思么?” 名可秀凝神想了想,她识人辨事向来明睿,但在感情上一颗心全放在了卫希颜身上,哪还得心思去关心别人动什么念头?此时被她提醒,仔细一回想那烈焰公子似乎确有这方面的苗头,眼角瞟见卫希颜不喜的表情,名可秀心中一悦,嫣然笑道:“你就放心吧,我在京中尚有好几处居地,以后没事和他少来往就是了!” “有事也不许来往!”卫希颜皱眉道。不知为何,这次再见秦无伤总是给她一种怪怪的感觉,很不喜欢。她自忖并非是鸡肠小肚的女子,再说可秀唯对她生情,她自不会随便生了嫉妒心去,但只要一想秦无伤意图接近名可秀,她总是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挥之难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推倒咩?哈哈哈~~~ 情丝如缕 卫希颜目送名可秀离开,久久立于汴河岸边未动,倏然振衣掠起,如月下一道飞鸿,转瞬消逝于夜空。 足下仿若不受控制,一路掠空而过,直向城北郊外,身形划空落地。 原野空旷无垠,皓月银辉轻洒,卫希颜不由抬头仰望浩瀚夜空,情意慢慢自心间溢出,一丝一缕渐渐充盈全身,心波荡漾,温柔无限,再也感觉不到那一抹莫名的空虚,就仿佛身体中一直缺失的某处终于被某个东西填补进去,终于变得圆满完整。 这,就是爱么?她喃喃自语。 前世伙伴秦瑟琳总是讥笑她情感缺失,“卫希颜!像你这种接吻时都能分心计算射击精度的家伙,我算服你了!你这家伙铁定是患了感情细胞缺失症!啊啊啊,可比克鲁索的性感帅哥啊,就被你这样糟蹋了!啊啊啊!真期待你哪天遇上真命天子,让你为情痴狂!哦哈哈哈!一定很有趣!哈哈哈!” 卫希颜不由唇角一勾,瑟琳,我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呢! 名可秀!她低低吟出,一字一字,一遍复一遍,情不自禁蹲下身,随手拣起脚边一截断枝,撇、折、捺、竖……一笔一划,每一笔均浸润入感情,张盈而饱满,随笔锋落地,一字一顿,将那人刻进了心里去。 可秀!可秀!可秀! 心脏随着每一道低吟而怦然跳动,一笔一划,似蕴含某种天道韵律,随着心律的起伏、真气的脉动,油然而生,入心、入意、入情……张扬情势汩汩涌溢,无法遏止……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7 她倏然拍地而起,长声清啸,身形踏空手中断枝如矫龙飞舞,在银月朗辉下划出闪耀光弧。 名、可、秀! 笔锋光弧一气呵成!虚空凝成的三道大字在夜空中灿灿生辉,如同数十道光痕交织,明亮闪耀,顷刻之后,突然如银粉般自空散去,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飞舞旋落。 卫希颜一时又惊又喜,怔怔望着自己双手不敢置信。 虚空凝气!她居然练成了虚空凝气!即是说,她已经晋入到凤凰神功的第五重? 哈哈哈哈!她突然仰空一阵得意大笑,轻衣轻衣!我又提升了! 卫希颜仰天长笑,执枝长空飞舞,透明真气在夜色圆辉下道道凝聚,丝丝莹亮……“白轻衣”三字轻灵飘逸,宛若天外仙人,灵飞逸动,直如划空而去,与“名可秀”之圆润饱满和深凝厚重相较又自是不同。恰如一个王右军,一个颜真卿。 卫希颜欣然大笑,凤凰真气圆贯流转,手中断枝提笔勾捺之间越来越是顺畅如意,倒得后来,她索性挥手扔去断枝,以指代笔,长空书写。 名可秀!白轻衣! 漫天俱是这两人的名字熠熠生辉!卫希颜哈哈大笑,张开双臂,任由光痕如莹虫般飞舞缓缓飘散,落于她发、她眉、她眼,她心。 轻衣轻衣!我喜欢上一个人呢! 意气在胸腔激荡,她忍不住仰天一声清啸,如凤转龙吟,足尖轻点,腾入半空,右臂倏地横斩而下,一道银白匹练般的劲气席卷开去,白光卷处,悄然无息。 卫希颜落地,凝立淡笑,寂静夜空下便突听得“哧”一道声响,地面荒野从中直直裂开一道深缝,长及十数丈之外。 “哈哈哈!”卫希颜长笑当空,运指成剑,清吟声中光落如雨,“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清凤唳声中灵逸身形踏空而行,所经之处,草飞泥翻,剑气光舞如龙翔,“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倏然长空一啸,身形一鹤冲天,半空中回眸洒笑,清歌丝丝缕缕,思恋绵长而入,“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瑟琳,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 木头,当你喜欢一个人时便知道了! 卫希颜清吟声中忽然仰跌下去,堪堪落地时单掌击地一拍,又腾空纵起,张臂仰面,双眸紧闭,银辉皓月下,青丝飘飞,秀逸清灵的容颜完美极致,唇角一抹柔笑如元夕月神,缱绻生姿。 瑟琳,我已经喜欢上一个人! 很喜欢、很喜欢! *** “你听说了吗?” “什么?” “上元夜清圣御医和茂德帝姬携手同游灯会呢!” “听说清圣飘逸出尘,若和咱们貌冠帝京的公主相配,岂非传说中的神仙眷侣!” “你想得美!公主已经指婚给太师家的五公子了!” “哎!公主嫁到那老贼厮家,真是糟践了!” “嘘!小声点!皇城司的来了,快走!” 年节之后的帝京,东京城的人们尚未从宣德门鳌山灯会万民同欢的繁盛中平静下来,便被一波又一波的流言蜚语刺激得身体亢奋。不知何时起,东京城的大街小巷流窜出一些传言,刚开始还只是某些人私下的交头接耳,到得后来,竟是在瓦肆酒楼也有一些胆儿大的拿出来作为下酒谈资了。 “听说帝姬对清圣一见钟情,两情相悦!” “哎,可惜帝姬被那菜五条横刀夺爱!呸!真不是东西!” “听说蔡五公子文才出众,和帝姬极是相配咧!” “呸!文才出众又咋的?帝姬要是对他有意,早两年就嫁了,还会等到现在?” “不错不错!这菜五条还真是卑鄙!竟然趁元宵夜帝姬不在时强行求婚!” “还称君子呢?简直如斯文败类!” “话说这官家也是糊涂,怎么就将帝姬指婚给这种卑鄙之徒呢?” “哎!皇帝指婚是看门当户对,菜五条生得好,摊上个好亲爹!” …… 会仙正店里,一个文雅秀俊的青年突然离座而起,面色苍白,脚步踉跄地走出去。 “公子!公子!”身后书僮急忙跟上去。 酒楼内,适才高谈阔论的几个酒客互相打一个眼色,先后结帐迅速离去。 蔡鞗恍恍惚惚的走出酒楼,也不知是怎样上的马车,只觉头脑中一阵嗡嗡嗡的嘈杂,闹轰轰回旋的全是那几句话“帝姬对清圣一见钟情”、“帝姬若对他有意早就嫁了”、“菜五条真是卑鄙”、“斯文败类”、“摊上个好爹”…… 他突然猛挥手,摇头直道:“不是!我不是!” “茂德!茂德!” 突然喉头一甜,“扑”一口鲜血喷出,仰面昏倒在地。 “公子公子!你醒醒!” “快!公子昏倒了!快回太师府!” 马车内外一片混乱。车夫急喝一声,鞭子一甩,马车向前急驰而出,刚奔出街口,却正好撞上一队官行仪仗。 “蔡枢事回府,闲杂人等让道!” 车内书僮暗道不好,竟然撞上大公子。 “快退后!” 车夫急急勒马停住,马儿惊嘶一声立起。 蔡攸皱眉探出官轿,“何事惊扰?” “禀大人,有一马车突然窜出!” “拖去街边打十板子!赶走!”蔡攸冷哼一声准备坐回轿内,一个侍卫突然上前低声道:“禀大人,那辆马车似有太师府的徽记?” 蔡攸目光一凝,冷哼道:“马车内何人?” 片刻,侍卫飞奔回复,“禀大人,是太师府五公子!” 蔡鞗?蔡攸目中寒气一闪,突然拉开轿帘下轿,双手负背森森然走到马车前。 书僮正垂立在车边,他一向有些发怵这位与太师不和的大公子,见得蔡攸赶紧战战兢兢上前请安。 “五弟好大的架子!”蔡攸冷笑道,因求茂德帝姬而不得的怒意和嫉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此刻巧遇蔡鞗,哪还得强行压制,一并迸发出来,目中嫉恨如凶狼般直欲扑出噬人。 “禀,禀大公子,”书僮吓得双腿直发抖,嗑巴着牙道,“五公子他,他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8 昏倒了……下车不了!” “昏倒?哈哈哈哈!”蔡攸突然一阵狂笑,冷森森道,“蔡五公子难道是婚期将近,欢喜得晕倒了?!”说完,一掀帘,上得车去。 一忽儿,车内突然传出一道笑声,蔡攸跃身下车,倨傲面容上尽是幸灾乐祸,“僮儿,回府去给你家五公子准备后事罢,哈哈哈哈!” 书僮和车夫顿时面色惨白。 *** 卫希颜盘坐在茶案前,手中茶盏一举,微笑道:“大官,请!” 延福宫总管李彦细眯着眼,执盏轻吸一道气,待得茶香直直溢入肺腑,方才睁眼细观盏内银丝水芽,微啜一口,眯眼仰颈,片刻,发出一道满足吁叹,“这龙园胜雪果不愧是官家钦点贡茶之首啊!妙!果真是妙!” 卫希颜啜得一口,笑道:“妙茶需得雅士品茗方尽得其味!卫轲于茶道不精,因御前应对颇得官家心意,赏了数毫,对这极品贡茶的来历和精妙之处却是不得甚解,尚请大官告解一二!” 延福宫总管顿时神采勃发,作为当朝四大势力宦官之一,李彦钱、权、势俱是不缺,但在文人士大夫眼中,宦官始终是宦官,即便皇帝如何宠信,在那些文人眼中,仍然是没种的阉人,权势滔天亦只让人畏,得不到敬!是以梁师成会附庸风雅讨好文人,杨戬会冷傲自负漠视文人,童贯则骄狂跋扈欺压文人,一切不过是为了掩盖内心深处的虚怯罢了!他们这些人,永远无法青史留名,既如此,便趁有权时狠捞一把,贪图享乐一世又如何! 卫希颜温雅又虚心求教的态度让李彦极是受用,这位清圣御医的谦和不同于那些阿谀讨好的家伙之言不由衷,也不同于那些士大夫们敢怒不敢言的虚与委蛇,清圣的态度让延福宫总管觉着很舒服,不温不火,恰到好处。李彦心悦下不由笑容溢面,娓娓道来。 “这龙园胜雪制作极为精细,先将熟芽只拣极品,再剔去只取其心一缕,然后用珍器贮清泉将细芽放入,状若银丝,莹洁胜雪,茶成圆团后形若一小龙蜿蜒而上,官家由此赐号‘龙园胜雪’。” “原来如此!”卫希颜抚掌笑道,“这贡茶之人倒亦下了几分心思!” “茶是好茶,亦要有讨巧心!”李彦眯眼笑道,那贡茶的福建路转运使郑可简当时可孝敬了他不少,这道龙园胜雪于他虽不是稀罕物,却甚是欢喜卫希颜请他共品雅茗的交好态度,当下兴致勃致地大谈茶道。 正谈得兴浓间,养生殿内侍突然自外传声入内,恭声道:“禀卫大人,蔡太师府来人求见!”话音方落,李彦身边的一心腹内侍蹑手自外边进得室内,俯下身凑近延福宫总管耳边轻语数句。 李彦灰眉一扬,对着卫希颜眯眼一笑道:“清圣,太师府五公子突发急症,诸医束手!方才蔡太师进宫,向官家请得你出宫亲诊。” 卫希颜惊讶放下茶盏,“蔡又思病了?” *** 当晚酉时正,卫希颜方出得太师府,回宫正逢徽宗与嫔妃嬉玩,遂将蔡鞗病情向李彦详细表述,待得戌时初分方再度出宫回府。 回到家,仆侍端上饭菜,一碗饭仅吃了一半,便觉实是难以下咽,早早回房熄灯歇去。到得亥时正,她将被子卷团形如内卧有人,悄然掠身出房,潜行向城北掠去。 一路急驰如电,远远望见那栋熟悉宅院,卫希颜心底顿时一热,身形愈发加快,近得院墙时腾身掠入,浅蓝身影方轻飘落地,心中便有所觉,抬眸望去,侧廊下翠衫碧袖的女子纤长凝立。 “可秀!” 话音未落,怀中已然盈香满抱。 “希颜!” 两人紧紧相拥,旋即唇舌交缠,激情深吻。数日不见便如剔刀刻骨,相思纠结入心,只觉那人的名字和面容身影,早已如刀般刻划在眼中脑中心中,无时或忘,念兹在兹。 情,已然深浸入骨。 “希颜!” 良久,两人唇分。名可秀喘息倚在她颈前,双手无力放于她肩上。 “可秀!我想你!”卫希颜语声热烈,轻啄她脸颊,辗转细吻。 “嗯!”名可秀抬眸,柔情似水如波,突然又深深吻上她唇。 两人痴缠良久,复喘息分开。 寒风扑入脸颊,名可秀牵她进入书房,两人依然相拥而立,“希颜,怎么突然过来了?” “蔡鞗中毒了!”卫希颜皱眉道,想起下午情形,温柔绮思立时自脑海中散去。 名可秀惊“噫”一声,“蔡鞗至多被流言气昏,怎会中毒?” “蔡鞗这小子中的毒可是巧妙,奄奄一息看似命悬一丝,却毒不致命,仅是让他十天半月都躺于床上形同废人,毒去之后双腿失去知觉,宛如瘫痪,但若卧床静养个三五月,又可回复正常。” “哈哈!我们还没下手,倒是谁抢了这先机?下毒倒比我们谋划的更要恰当!嘿嘿,看来老天都在帮我们!”卫希颜一边笑一边说,手指无意识在怀中人腰间游走划移。 名可秀只觉一道道酥麻自她指划处生出,数度集中精力皆被抽去,只得轻推开她,走到书案前,凝思道:“这事需得细查一下!看是巧合还是故意?若是故意,这下毒之人是敌是友?”说话间提笔写下一道纸条,以内气将墨迹烘干,卷好放入一道细长竹管内,走到窗前低啸一声。 片刻,一道细小黑影扑棱到窗前,名可秀将竹管系到鸽腿上,一拍鸽子脑袋,“去吧!” “最多一个时辰我们便有消息了!”名花流女少主回眸笑道。 突然“咕噜”一声响,卫希颜不由摸摸肚子,望着名可秀投过来的讶异眼神,眨眼笑道:“我饿了!” “没用晚饭?”名可秀蹙眉走近她。 “用了,没心思吃。” 名可秀温柔一笑,拉起她手,“夜已晚,吃太多不利于胃,我给你做碗面可好!” 卫希颜望着她温柔笑颜,心底丝丝柔情溢出,温软如棉,不由上前拥住她,“你教我做!” *** 整洁雅致的厨房内,翠衫碧袖的女子含笑凝立,看着前方浅蓝身影挥刀如锤。 “砰砰”声响彻厨房。 名可秀终忍不住“哧”的一笑,走近前去,纤手轻按卫希颜用力握刀的右手,“希颜,放松,巧用腕力,是切肉不是剁肉。”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19 卫希颜看着案上砧板几乎被她一刀剁下去裂成两块,难得红脸,不好意思低笑两声。 “希颜,挥刀如剑!”名可秀提点道。 卫希颜眼神一亮,回头道:“可秀,你站远些,我要出刀了!” 名可秀轻笑声中飘然退后数尺。卫希颜眼观鼻、鼻观心、心指意,凤凰真气自然流转于手腕,想起那夜虚空凝字情形,唇角一勾,清吟一声,左手拍案,鸡胸肉脯凌空飞起,手中雪亮刀锋如光练银龙飞舞。 瞬时间,刀收人立,粉嫩鸡丝却凝于半空不落。 名可秀心口怦然一跳,“希颜!” 卫希颜回头向她脉脉一笑,横刀一拍,空中凝立的“可秀”二字顿然化为一道飞雨遁入青花瓷中。 “希颜!”名可秀痴然片刻,不由飘身前去,伸手自她背后搂入腰间,微闭眼道,“我好生欢喜!” 卫希颜执刀呆呆而立,手臂高举,唯恐刀上油星沾染到了背后女子衣上,听得她道出一声“欢喜”,心中立时也便欢喜开去。 两人如此静立相拥片刻,名可秀倏然回转神,不由“噗哧”一笑,伸手按下她手臂,“好了,别举了!把刀放下。” “后面的由我来罢!”她笑靥如花,将卫希颜轻推一侧。 俄顷,一碗香喷喷的银雪鸡丝面端上桌,清香而不腻味。 卫希颜先前闻得香味时已是饿得前心贴后背,提箸吃得稀哩胡噜,在名可秀眸光的温柔凝视下,只觉这碗面比天下万千佳肴都要美味百倍千倍。 “希颜!”名可秀一手支颐,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眸中波光粼粼。 卫希颜心口一跳,差点一口噎住,眨眼笑道:“可秀,你别这么看着我,否则我会忍不住!” “你会忍不住什么?”名可秀诧异道。 忍不住将你扑倒!卫希颜叹口气,她前世虽未动情,却非是什么都不懂的纯情女子。身边有着“秦色琳”这只男女通吃的情场花蝴蝶在身边,怎么可能纯情?时不时突然跳出的□片,甚至突然演绎现场激情戏来刺激她“开窍”,在这种强力刺激下,她于男女、甚至女女之间的床事皆是知之熟稔。 此前因不动情,看了也不过是轻挑眼眉便过,权当是唯美艺术欣赏,心下却分毫不起波澜,然一旦识得情之滋味,便觉眼前这人一颦一笑俱是动人心魄至极,忍不住便被□诱惑了去! “希颜,你怎么了?”名可秀听得她叹气心中一紧,伸手向她额头摸去。 卫希颜正和□斗争,不由微侧闪开,名可秀纤手立时落在半空,明眸立时一黯,唇色发白。 卫希颜顿然心口一痛,放箸起身将她拥入怀中。这么一个无意中的小小动作,竟也能伤到她,这个女子,究竟深爱她到何种地步! “对不起!”卫希颜紧紧抱住她道,“可秀,我是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想,进一步亲近你!” 进一步亲近她有甚么不好?名可秀方一诧异,明慧聪敏的心思立时明白她意指什么,不由面上一热,手指在她腰间一掐,含羞怒道:“卫希颜!”语意虽狠,声音却是细微如蚊呐。 卫希颜被她一掐,心口立时怦怦跳得激烈。名可秀伏在她胸前听得清晰,脸颊热度立时便有弥漫之势,感觉她手掌灼热按揉腰侧,突然指尖顺着腰线划下,不由身子一颤,整个身躯都火热起来。 卫希颜倏然顿住,紧紧抱住她,声音微哑隐忍,“可秀,说正事!” 名可秀也是情动方浓,异样的感觉自心间层层泛波而起,突听得卫希颜之言,顿时强吸口气,脑中回复清明,轻声一笑,自她怀中脱离开去,望向窗边道:“亦该来了!” 卫希颜接口笑道:“已经来了!” 不多时,一道扑棱棱翅膀声响,与夜色同黑的鸽子停驻在窗沿。 名可秀走过去,自它腿间解下竹筒,抽出纸卷看得片刻,不由轻“咦”一声,卫希颜走近她道:“怎么?” 名可秀唇边泛起笑意,黛眉飞扬,“希颜,这回可真是老天都在帮你了!” 卫希颜惊讶道:“怎么讲?” 名可秀唇角一弯,轻笑道:“蔡鞗被流言气得吐血昏迷,回府路上合巧遇上蔡攸,蔡攸上得车内,下车时道给蔡鞗准备后事,其后蔡鞗被送回到太师府便一直昏迷不醒,群医束手,之后的事你便知晓了!” 卫希颜点头,“我到蔡京府上之前,已有御医诊断疑为中毒,却因事关重大不敢下断论。”她眉头微皱,疑惑道,“难道这毒是蔡攸下的?” 两人对视一眼,均齐齐摇头。 卫希颜冷笑,“若是蔡攸下毒,必要置蔡鞗于死地不可,怎会下这种看似凶险实则无多大损伤的毒?” 名可秀点头赞同道:“况且蔡攸虽然一向刚愎自大,却还不至于蠢到当街下毒,他若真想杀蔡鞗,亦是会派人暗中下手,绝不会将自己陷进去!” 不过这样一来,蔡攸的黑锅倒是背定了!两人对视一笑,均是意会于心。 “但这下毒的人又是谁?倒似是正巧帮了我和汶儿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想说什么?写完后脑子一塌糊涂了~~晕!那便不说了罢~~~~~ 重占先机 尽管蔡鞗中毒之事被太师府上上下下捂得严实,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东京城很快传出三种流言。 第一种流言是蔡老贼做恶太多,老天爷报应在他儿子身上。此种流言在东京城的百姓中极得人心,可见民心所指。 第二种传言是蔡攸嫉恨蔡鞗而下毒。 第三种传言则是蔡绦下的毒,然后嫁祸再蔡攸。 无论哪种流言,对蔡太师来讲,都是头顶上的乌鸦,黑云一片。 更觉黑云一片的是开封府尹,此刻正急得焦头烂额,几欲悬梁吊颈。皇帝的限期,蔡太师的压力,哪边都是要死人的,更遑论两边一起压下来!焦虑下仅有的几根山羊胡须几乎尽数被他揪断,无奈只得全城搜捕,四处抓人。 东京城的百姓们一边小心翼翼地谨慎着自家言行,一边却心中偷偷乐着看笑话,端看蔡老贼一家怎么个窝里斗得翻腾。 搜捕时隔不久,却有三个男子先后到开封府投案自首。开封府尹虽然胆小却不糊涂,只觉其中疑点甚多,正在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0 为此惊疑发愁时,皇帝身边的红人延福宫总管李彦突然带来官家的口宣御旨:“尽快结案!” 尽管结案?不是尽快破案?开封府尹正站着发愣,太师的心腹亲信便到了,书房一番私议后,开封府尹喜气洋洋地升堂结了案。三个投案犯人结为同谋,毒害朝廷官员,罪不容赦,判秋后处斩。次日,狱吏禀报大人,三犯昨夜于牢中自杀。 于是,沸腾帝京一时的下毒大案便这么突然地破案了结了。 等着看戏的东京城百姓自是失望,却未知暗地里的波澜才刚刚开始。 *** 宣和七年二月初七,领枢密院事蔡攸抱病停朝,徽宗下旨抚慰;未几,蔡攸上章表奏病体不愈,恐难尽职,徽宗温言劝勉一番后,随即下旨免去其领枢密院事之职,迁知扬州府调养。 蔡攸身为枢府高员,皇帝身前的红人,突然被外放出去远离帝京权力核心,虽说是以调养身体为由,但明眼人只略一想便知和前期突然破案的蔡鞗中毒案子有关。皇帝亦是念了旧情,将其贬谪到以富庶闻名的扬州府。 获知蔡攸外放的消息卫希颜仅淡淡一笑,对于预料之中的事她并不诧异,但她不知道的是因她的介入却改变了蔡攸的命运,本应在靖康之变前才遭贬谪的蔡攸提前被贬,却也由此阴差阳错地避过了被宋钦宗赵桓诛杀的命运。 她更不知晓的是本应在宣和六年便遭罢相的王黼因她之故仍然居在相位。当初她献上清神丹,赵佶一边服用,一边让王黼的应奉局四处搜刮珍奇药材,以期卫轲炼出更具神效的丹丸。王黼办此事极为卖力,徽宗存了一分感念,就这一分感念维系了王黼的相位到宣和七年。 宣和七年二月初十一,御史中丞何栗第七次上表弹劾王黼十五大罪状。 徽宗犹疑不决。李彦突想起前天于养生殿品茗,和卫轲谈论帝京何处宅第最为雅致,清圣笑讽梁师成之语,心中顿时一动,上前奏道:“官家,何栗弹劾王相公之言是否属实,何不征询一下梁少保的意见?” 徽宗奇道:“王黼之事,梁师成何以知晓?” 李彦道:“官家,小人听说王相公府与梁少保仅一墙相隔,为来往方便,遂于墙上开一道小门,平时来往皆不从大门出入,由宅内小门通即可!” 徽宗顿时目光一沉。李彦心下暗喜,官家虽然向来喜欢重用他们这些内侍,但最忌讳内侍与外臣拉帮结派,若放在王黼得宠时奏此事,官家多半闻之召来斥责两句便过了,但今时皇帝已然生出弃棋犹疑,他趁机奏出此事,既可打压下去一个争宠的臣子,又可狠扯一下梁师成那老奸的后腿,何乐而不为! 二月初十二,徽宗突然御驾梁师成府第,经朱红大门而入,龙目一扫,果见与临院的墙上开有一道人高的小门,当下心中不悦,淡淡两句后,摆驾回宫。次日,皇帝纳何栗弹劾表章,罢王黼相位,复起蔡京为相,掌管三省。一时朝中蔡党弹冠相庆,朝中清流却是面面相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罢斥王贼,却又将蔡贼迎回,何谓天道不公?何栗气得浑身发抖,便欲上前诤言力争,被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及时扯住袍带,微微摇头。 “蔡贼已年至八十,还能挺得几时?现下吾等要防的是蔡绦代父而言。”宇文虚中私下道。 果然,二月初十五,上擢徽猷阁待制蔡绦领枢密院事,顶替原蔡攸之职。 *** 蔡鞗中毒当日,卫希颜自下了诊断后,便以避嫌为由束手旁观。众御医愁眉研讨大半日,仍没把握,不敢冒然下方,否则若得万一,一干人全家加起来数百口都别想活了。但蔡鞗被延得一日,呼吸益发微弱,面色已呈青紫带黑,一见便是将亡之相。太师府里人心惶惶。 徽宗一日三次过问,蔡京惶恐之下只得叩请皇帝诏命清圣御医诊治。 卫希颜接旨后却面呈犹疑,对徽宗道:“陛下,蔡待制这毒实是猛烈,卫轲难有万全把握!” 徽宗皱眉道:“爱卿连帝姬之毒皆能解,然则蔡又思之毒更甚?”言下隐有怀疑。 卫希颜拱手淡淡道:“陛下有所不知,帝姬所中之毒虽然厉害,却是慢性之毒,况有天家贵气护体,自是不同于常人。而蔡待制之毒来势凶猛,毒方入肤便已经溃烂于肺腑,纵使能解亦是脏器俱损形同废人,能否得愈实是未知之数!” 徽宗龙颜阴晴不定,良久惋惜一叹。李彦觑了眼皇帝颜色,轻声道:“官家,所谓死马当成活马医,不若让卫御医一试?” “也罢!清圣但管放手医治,朕恕你无罪!” 蔡绦擢升之日时,蔡鞗苏醒了。但对这位斯文俊秀的蔡五公子来讲,若果下半生一生都要卧躺于床榻不得起身,他宁可不要醒来。“茂德!”蔡又思流泪不止。 徽宗听得李彦报时亦不由叹息一声,数度派内侍赴太师府宣御抚慰。 *** “听说没,太师府五公子病好了,但瘫痪了,下半身一点都无法动弹!” “啊!帝姬嫁过去岂非要守活寡!” …… *** “清圣,蔡鞗瘫痪卧床,官家已有悔婚之意。你,可等得机会了!”延福宫总管品茗笑眯眯道。 卫希颜举盏笑得从容,“尚需大官从旁提携!” 宣和七年二月二十,蔡京替子蔡鞗上表痛哭流涕,伏乞降罪。徽宗慰言安抚再三,终于在蔡京七度上奏痛哭无法承沐天恩,伏乞天家赐罪的表章时,叹息允准其奏,收回指婚,之后皇帝赐太师金银珠帛无数,以示恩宠不绝。 次日,蔡京于御书房叩谢天恩,言谈中隐隐流露出欲以次子蔡绦尚帝姬之意。 蔡京告退后,徽宗颇有犹疑。李彦自是不愿蔡京宠信更上一重,进言道:“官家,若以原弟妇尚兄,恐帝姬入门后多有不便,况坊间或有非议!”徽宗闻言顿时打消了这般心思,翌日又有内侍至太师府宣诏,赏了一堆金玩之物。蔡京立知,蔡绦所求不得帝心,无奈下只得按下不表。 *** 卫希颜此时方松口气,但梁师成等人必不会甘心,她一日不将汶儿护在身边,心中终是无法放得下心。 到得此时宣和七年的二月已去了大半。卫希颜算算时日竟与名可秀已有二十天未得见面,其间两人曾因谈论蔡鞗下毒之人匆匆会面一次,之后她数次夜里掠去私宅却未见得伊人身影,不由心忖前番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1 已借李彦推波助澜促成王黼罢相,何栗那边危机应已解除,可秀在忙什么呢? 卫希颜初识情滋味,思恋一上来便像猫爪挠心,片刻不得安生,和汶儿说话几度神思不属。 “姐姐,你怎么了?”茂德奇怪道。 姐妹俩尚是元夜出宫私游事件后首度会面。一方面因徽宗在蔡鞗中毒后对卫希颜的恼怒渐消,又得李彦不时敲几句边鼓,皇帝对卫希颜好感重生;此前因梁师成的进言徽宗对卫轲隐有一丝疑忌,在贬谪王黼后,皇帝对梁师成便有些冷落,于是对卫希颜的那抹疑虑也渐渐消弱下去。 另一方面,王贵妃初时因元夜时私纵茂德出宫而被徽宗责斥,但她宠冠后宫多年自是有其手段,不多时便将官家哄得回心转意,宠爱不减。在蔡京上表乞请退婚后,贵妃便开始吹枕头风,其中一句话抓住了徽宗的心思:若得卫轲尚帝姬,官家修丹之道岂非如虎添翼? 于是,在徽宗睁只眼闭只眼的情形下,卫希颜又光明正大来往出入于兰熏殿了。 姐妹初见时自是欢喜,待各述一番情况后茂德便发现姐姐开始走神,到得最后终于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颜面薄嗔道:“姐姐,你今天已经走神好多次了!” 卫希颜回过神来,看着妹妹似乎这阵子清减不少,颇有些心疼,“汶儿,这些时日辛苦你了!”突然想起正值雪后初晴,何不带汶儿郊外游玩散心去? 汶儿果然意动,美眸一眨却担心道:“姐姐,皇帝会同意你带我出去?” 卫希颜想了想,突然笑道:“你做好外出赏雪的准备就是了!” *** 次日晚,徽宗由内宫地道偷入撷芳楼与李师师私会。情方正浓时,李师师笑言此时百岗雪景正好,缠着官家陪她同游,徽宗颇是为难,李师师觑准他面有愧色,便又关询茂德帝姬身体可好。徽宗顿时灵机一动,笑道:“这些时日福儿因蔡又思之事有些忧闷清减,你俩交好,不若与她同往赏雪?” 李师师暗喜,柳眉却蹙起道:“好是甚好,但若被人知晓帝姬与我同行,恐生出是非流言!”说话间粉面微颦眼波流转,衬着青丝雪肤,端的妖娆荡人,徽宗心神荡漾,突然想起昨夜贵妃曾提起卫轲与茂德之事,便拥住她道:“这有何难,福儿改装后出宫,吾让卫轲随行护送。” 李师师故作诧异道:“听闻卫清圣对茂德似是有意,你让他护行,莫是想撮合他俩?” 徽宗经得蔡鞗中毒一事,虽是贬了蔡攸,蔡鞗却也瘫痪在床,心下颇有些意冷,他本崇佛信道,经得王贵妃不时吹风,便真信了天意如此,不由叹道:“罢了!我原本选婿亦是为了福儿,她若欢喜,就由得她去罢!”当下和李师师定了茂德明日出宫。 *** 次日一早,卫希颜却是被一串熟悉的笑语声吵醒。 “卫希颜,你怎么住在这么个破地方!” 红衣如彤的少女仍如往昔般活泼飞扬,人未近得房门鞭子已抽上前,“懒鬼,起床了!” 卫希颜在她笑声初起时便已着好衣衫,蓝影一闪,却是飘然从窗口跃出,闪到雷枫身后突然一拍她肩,笑眯眯道:“小丫头,大清早地扰人清梦可不好啊!” “卫希颜!” 雷枫欢呼一声便扑上前去拥抱。 卫希颜目光飞扫院中树下某个冷郁的青衣人影,若是往时,她倒是不吝于上演一幕亲热场面刺激刺激某人,但想起名可秀立时没了玩笑心思,一伸手按住雷枫削肩,笑道:“小丫头,何时到京的?雷总堂主居然没有关你几个月禁闭?” “卫希颜!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没良心的,人家昨天才刚回来,今天一早就来看你了!你到好,见面就揭我疮疤!太没良心了!”雷枫一连串大声嚷嚷,面上却生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卫希颜眼珠一转,眯眼笑道:“小枫儿,莫不成是唐青衣带你回京提亲?哈哈,看来唐门养伤几月,你俩进展挺快嘛!” 雷枫再是活泼大方,也被她无比暧昧的笑容直笑得面上飞红,一跺脚气道:“坏希颜,不理你了!”转身奔到树下,拿手戳了唐青衣一下,气呼呼道,“快说没有!” “什么没有?”青衣公子有些纳闷。 “说我们没有进展!”雷枫气得脱口而出。 卫希颜猛然一阵暴笑,“哈哈哈!我知道了,小枫儿,你们没有进展!哈哈哈!” 唐青衣无语。 雷枫心知自己情急说错话,却又羞得一时无法驳回,气得啊呀呀一阵乱跳,羞恼下连捏带掐唐青衣数把。 卫希颜同情的瞥了眼便宜表弟,拂袖一弹衣衫,笑嘻嘻道:“小枫儿,我可要出门了!” “这么早你去哪?”雷枫奇道。 “自然是入宫,为皇帝佬儿干活!”卫希颜眨眼道。 “真没劲!”雷枫撅起嘴道,“还想说邀你一道早餐,然后出城同观百岗冬雪呢!” 百岗冬雪?倒真是巧了!卫希颜笑道:“你和青衣先去,晚些时我与帝姬同去。” “帝姬?”雷枫眼珠立时瞪得溜圆,飞扑过来一连串噼哩啪啦话道,“是不是茂德帝姬?我听霜姐姐说,你和公主有奸情哦!嘻嘻!希颜,你好棒哦!霜姐姐说你要快快煮成熟饭,不然美女公主就被抢走了!” 奸情??煮成熟饭? 雷霜那女人,还真是口不择言!连带雷枫也…… 卫希颜和唐青衣对望一眼,均有些冷汗滴头的感觉。卫希颜赶紧扔一个眼色过去,还不把你家丫头带走! 雷枫一连串好奇的问话却又窜出,“希颜,什么是煮成熟饭?为什么霜姐姐说煮好饭美女公主就不会被抢走了?难道是你煮的饭很好吃公主舍不得走?啊!希颜,你什么时候也煮给我吃呀!” 卫希颜无语,倏然扑哧笑出,挑眉调侃道:“小枫儿,你这道熟饭我可煮不得!” 唐门宗主冷面终于破功,飘身前去拉起雷枫便走,“枫儿,我们先回去,别误了希颜入宫时辰。” “好罢!”雷枫撅着嘴怏怏不乐,转瞬间又眉飞色舞起来,脆声笑道,“希颜,记得百岗赏雪啊!霜姐姐和雷木头也会去!我们六人一起,好热闹的!” 卫希颜被她欢快的神情感染,唇角不由微扬。唐青衣拉着雷枫自她身边经过,倏然低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2 道一句:“他未回唐门!” 卫希颜眸光微闪。唐十七,你躲哪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毒蔡鞗者为唐十七,至于缘由同学们猜猜~~ 百岗赏雪 百岗冬雪位于汴京城外东南,是东京城最富盛名的冬景赏雪之地。 华丽宽大的马车由南熏门出城,往东南行得十余里,平原隐现线条起伏,道道丘陵连绵不绝,如翔凤低廻,秀雅多姿。山岗上林木交错,奇石嶙峋,大雪过后,尽是一片莹玉雪白。 马车沿专门修砌的石板道一路蜿蜒向上,待到得丘陵高处,撷芳楼的车夫勒马稳稳停住,跳下车去,躬下身子一手打开车帘,目光低垂不敢抬视。 卫希颜飘然下车,伸出手去,“地上有雪,下车时小心!”茂德被她扶着下车,落足站稳后,掀开头帽帷帘,抬眼望去,只见万树着银,翠玉相映,红日悬空,彤辉下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不由脱口赞道:“好一派奇秀多姿之景!” 卫希颜也是首次见得这百道山岗延绵的汴京雪景,点头笑道:“倒不枉我们专程跑来!” “喂!姓卫的!”李师师的娇嗔声突然自车内响起。卫希颜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转身笑着将她扶下车。 “你这死没良心的!见色忘友!”李师师下车便数落她。 “师师!”茂德掩唇低笑。 坡地平缓,极为宽阔。观赏雪景的人家三三两两,相聚成群。并有富贵人家的小厮撑着蓬子,于雪地静处置上条几、矮墩等,泥炉煮水斟茶,附庸雅致。 三人并肩前行,卫希颜居左,中为茂德,右为师师。方行得十数步,便听斜前上方传来一道欢喜叫声,“死家伙,这里!” 漫天雪地中红衣如火的少女宛如雪中精灵,欢笑着自山上雪亭飞奔下来,身后一道青影不疾不徐,却始终护在少女身后一尺左右。 “雷枫、唐青衣!”卫希颜微笑向二女介绍,挥手回应。 “希颜!”雷枫黑白分明的大眼绕着头戴帷帽的二女转悠,“这两位美女姐姐是谁呀?” 卫希颜逗她道:“你猜猜!” 雷枫眼珠滴溜溜一转,倏然指着帝姬嘻嘻道:“这位一定是美人公主!” 茂德不由一声轻笑,语音柔润悦耳,“妹妹怎知我是?” “因为你和这家伙站在一起,让人有种不同的感觉!”雷枫眨眼笑道。 卫希颜不由微讶扬眉,这小丫头的感觉倒挺灵敏,居然能觉察出她和汶儿之间自然亲切的气场。 “好聪明灵动的小妹妹,我喜欢!”李师师咯咯娇笑道,雷枫不由眨眼看向她。 “小枫儿,这位便是和你霜姐姐齐名的帝京才女,师师姑娘!” 雷枫愣了一下,倏然扑上前去,“师师姐姐!霜姐姐说你琴棋词曲都好厉害呢!啊,我最佩服才女了!为什么我就啥都不会,一塌糊涂呢!” 三人均忍不住笑出声。唯淡淡立于雷枫身侧的唐青衣,冷寞眼底掠过浅浅温柔,任它世间万千红叶飘舞,也唯得你这一袭红衣方是我眼中最美。 “小枫,你这样很好!”卫希颜眨眼笑道,“在某些人眼里,你这样便是最好!” 雷枫不由回眸看向唐青衣,眼波闪闪极是动人,青衣公子冷寞清淡面容顿然柔和起来。 卫希颜扫了眼周围,“人多,上去说话!” 五人向东边高坡走去,登上岗顶雪亭。尚离得远时卫希颜便看见紫衣飒爽的雷霜和黑衣沉厚的雷御似乎面对面正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突然沉默相对。 偌大的亭子足可容纳二十余人,不知先前唐青衣或雷霜使了什么法子,除得他们几人外,竟再无其他游人上来。 “霜霜妹子!”李师师人未到笑语先至。 “师师!希颜!”雷霜眉间挹色一除,朗笑声中迎上前来,春水眸子波光盈转凝向白帷飘垂下贵气天成的茂德,“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二女同列京城四秀,却向来只闻名未见其面,雷霜自是猜知茂德身份,却故意问出此语便是表明对公主身份的回避。 “这位是文姑娘!”卫希颜微笑道,忽然对雷霜飞了下眉,笑眯眯道,“霜霜,我们好久不见了哟,有没有想我?”一语顿时打破英朗女子和朴石青年之间古怪的沉寂。 雷霜斜眉挑笑,“本姑娘天天都想你,你怕不怕?” “怕得要死!”卫希颜故意和她调笑,便见雷御眼角似有抽动,哈哈一笑,“小御,想我了没?” 雷御嘴唇动了动,却发现不知怎么说,若说“想”实在肉麻道不出口,若说“不想”似乎对朋友太冷,张了张口却愣怔在那。 雷霜瞪了卫希颜一眼,别欺负老实人! 卫希颜翻个白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回头对身边二女笑道:“这个闷不吭气的家伙是雷御雷木头。” 李师师掩唇“噗哧”一笑。雷御唇角微抽,抱拳向二人道礼,“在下雷御,见过师姑娘、文姑娘!” 师姑娘?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称呼!李师师又忍不住“哧”声笑出,果然是只木头,雷霜那英爽女人竟会喜欢这呆小子? 茂德微颔臻首回礼,语音柔润雅致,“雷公子!” 卫希颜哈哈一笑,“汶儿,对他不用客气,叫小御或雷木头都成!” 茂德、雷御无语。 雷枫凑过来笑道:“就叫木头兄!哈哈!”雷御神情微微一黯,便听雷枫又好奇道,“希颜,你刚刚和霜姐姐说话好奇怪?” “小枫儿,这叫打情骂俏!”卫希颜继续刺激某只木头,雷霜在她心中便如半个秦瑟琳,但瑟琳是情动快去也快,雷霜却因痴为情所伤,若非那人是雷御,她早暴起狠揍一顿。 “打情骂俏?”雷枫倏然蹙起眉,颇为纠结道,“那公……哦,文姐姐怎么办?文姐姐我也好喜欢!” “扑——”李师师忍笑忍得辛苦。茂德帷幕内樱唇微咬,强忍笑意,轻柔道:“希颜喜欢开玩笑,枫妹妹不用介意!” 雷枫这才释然,拍拍胸口,忽又对着茂德好奇问道:“公……哦不,文姐姐,霜姐姐说希颜给你煮了饭你就离不开了,死家伙煮的饭很好吃吗?我也好想尝尝!” 茂德奇道:“希颜煮饭?煮什么饭?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3 ”姐姐给她煮过饭吗? “哈哈哈!”雷霜突然笑得捂着肚子直跺脚。 “雷霜!”卫希颜挑眉怒视某个不良女人,突然觉着雷枫此语确是好笑,笑声顿时弥漫开去。李师师媚眼一转,立时反应过来,身子一歪笑趴在帝姬肩上。 茂德初时不解,但她终究是在后宫长大,妃嫔间的艳语嬉笑也时常听得,见得三人暧昧笑状,一忖思便明白过来,不由面上生霞,一时好气又好笑。 雷枫被那三人笑得莫名其妙,回头问唐青衣,“他们笑什么?我说的话很奇怪吗?” 青衣公子冷阴阴的目光向兀自笑着的那三人一扫,“枫儿说的话不奇怪,他们脑子有毛病!” 李师师忽然招招手让雷枫走近,红唇凑近她耳朵低语几句,红衣少女顿时“啊呀”一声,粉面腾满桃花,瞅了眼唐青衣,不由窘意微生,低下头对起手指。 唐青衣目光一闪,将雷枫拉回身边,寒碜碜冷视亭中挤眼对笑的三人。 卫希颜正要再调笑二人几句,忽然心有所觉,腾地转过身去,目光投往山岗之下。远远的那抹翠衫碧袖的影子随坡势起伏忽隐忽现,却如万年空青滴石般隽永深刻,她心中难抑欢喜,眉梢眼角顿时飞扬起来。 “红袖公子、春风公子、烈焰公子!”唐青衣淡淡道,冷淡眼底掠过一抹讶色,这三人怎会走在一起? 雷霜英眉一挑,“今天是什么日子?武林四公子居然凑到一起了!” “是名姐姐!”雷枫欢笑着便要奔出,却被唐青衣一手拉住,微微摇头。雷枫虽然天真活泼却不笨傻,眼眸一转便知晓亭上亭下的人身份俱是敏感,凑在一起未必好事。 卫希颜方想飞扑而下,突然硬生生顿住身子,仅立于雪亭边向下深刻凝望。 可秀! 远远的两人视线于半空中交织,顿然如丝缕缠绕再也无法分开。 希颜! 名可秀黛眉下横波温柔如水,二十日未见,却恍如经年相隔,思恋如虫蚁噬咬,对这人刻骨深心的念! 司靖岚诧异看向突然凝立停伫的名花流少主,折扇轻摇嘻嘻笑道,“要上去么?” 秦无伤大红袍子猛然无风自动,目光厉视半空中凝望的两道视线,嘴唇紧抿如刀锋。 理智告诉名可秀应毅然折行,刻骨的思恋却让她忍不住踏前两步,想靠近那人的意愿是如此强烈,却在抬步的刹那看见茂德便生生扼住。 她不能上去!若此时和希颜相见,两人的眼神又如何瞒得过身边这些目光如炬的高手?她俩的感情若流泄出去,对希颜迎娶茂德之计将横生波澜。不可!宁愿忍受思恋之苦,亦不能因一时情动坏了希颜之事。 “走!”名花流女少主决然转身,强持唇边淡然浅笑,“惊雷堂和唐门联姻之事已成,可秀上去多有不便。” “秀姐姐!” 茂德帝姬柔润温雅的语音突然自雪亭边响起,“多时不见,甚是挂念!”眼角余光瞟见卫希颜唇角笑意,姐姐,你是想见名姐姐吧,汶儿帮你留住她! 名可秀的冷静自持在茂德一句话下顿如雪落温泉般消融于无形,终是禁不住心底相思,翠衫碧袖轻扬中,挺秀风姿直上雪亭,清冽语音润泽动人,眸光扫向那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卫希颜唇角飞扬而起。可秀,我亦如是!无时或忘,念兹在兹! 茂德欢喜上前牵住她手,拉她进入雪亭,帷帘下的美眸向卫希颜闪了一下。 卫希颜不由一笑,自家妹妹真是善解人意!目光向名可秀凝去,却被秦无伤高大身形有意无意挡住,双眉微扬,怒意隐生。 “名姐姐!”雷枫当先扑上前,“我好想念你啊!” “小枫,我也想你!”名可秀微笑和雷枫相拥,轻轻一拍她背,再和亭中唐青衣、雷霜、雷御、李师师一一微笑招呼,眸光看向卫希颜时,横波温柔却隐含克制,卫希颜顿时明白,唇角微勾。 雷霜忽然“啪啪”一击掌,英气朗朗笑道:“今天真是好日子,武林四公子居然齐聚一堂!可惜未带好酒,否则该当浮一大白,方为惬意!哈哈!” “谁说无酒!”慢腾腾摇入雪亭的春风公子桃花眼眯眯一笑,“三年前的雪日,司某可是在岗上埋了十坛醉初晴哦!” “醉初晴?”雷霜顿时眼神一亮,“雪后醉初晴?” *** 雪亭青石方桌三围,被推聚排成一条长桌,亭内男女十人,分坐四面。唐青衣、雷霜一行四人赏雪出游的干肉果食准备得周全,当下自马车上拿出,摆上一桌。 有酒有肉有果有俊男美女。李师师媚波环视一圈,咯咯娇笑道:“单饮岂非无趣!咱们得有妙菜方可衬得起春风公子的雪藏美酒!” 司靖岚桃花眼一眯,“不若以酒行令?” “输赢如何?”雷霜感兴趣道。 雷枫咯咯笑道:“输者饮酒!”输了她不怕喝酒。 “不行!如此美酒岂能便宜了输令之人!”雷霜笑着反对。 司靖岚桃花眼一眨,“由令官决定输者惩罚如何?” “好!就这么说定了!”雷霜击掌笑道,“谁先为令官!” 司靖岚折扇摇摇悠悠,“既由我提议,便由靖岚先行如何?” “好啊好啊!快开始!”雷枫坐在唐青衣旁边,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卫希颜有些心不在焉,她坐于石桌长型一边,居中,右为雷御,左为妹妹,汶儿过去条桌转角便为名可秀。两人斜斜相对,均知此处非是能诉衷情之所,遂入亭时互为招呼后,二人便刻意避免视线相触,却在不知觉间眸光便忍不住向那人瞟去。 “红袖似与汶儿相熟?”李师师娇笑轻问,她与名可秀同坐石桌之北。 名可秀侧眸笑道:“因希颜得识!师师直呼可秀之名便可,何得生分!” 春风公子的桃花笑将众人注意力聚去,“今日既是赏雪,我等便以雪为题,言雪却不得带雪字哦!十叩声限时哦。”瞟了一眼卫希颜,桃花眼倏然一眯,抬盏一饮,嘻嘻道,“如此由我开始,东边为接。” “六出!” 卫希颜心下好奇,低问妹妹,“六出怎为雪?” 茂德轻笑,“雪花呈六角,亦称六出、六花。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4 司公子以‘六出’起头,缘于唐诗之句,如‘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后续者亦得有诗句出处,否则便为输了。” 卫希颜不由头痛,赶紧在脑中搜寻记忆中有关雪的诗句。 春风公子东侧为秦无伤,闻令胸有成竹,一抬腕饮尽身前酒,朗声笑道:“琼英!” 唐青衣略一思忖,“柳絮!” 雷枫立时尖叫一声抓他,“啊!柳絮!我刚想到谢道蕴,就被你说了!不许抢我的,重新说一个!” 众人喷笑,唐青衣无语,“那我换一个。”雷霜瞥见斜对面雷御目光微黯,喷笑的心情立时一涩。 “不行哦!”春风公子笑嘻嘻道,“不许作弊哦!” 雷枫狠掐一下唐青衣泄愤,开始蹙眉苦思,当司靖岚折扇敲到第九响时,她突然想得一词,顿时欢声笑道:“我有了!” “扑——”座中数人笑出。卫希颜向便宜表弟眨眨眼,“青衣,想不到你看起来闷骚,动作倒蛮快嘛!” “哈哈哈!”雷霜和邻座的李师师笑作一团,茂德帷幕轻颤,低垂忍笑。 名可秀黛眉微扬,含笑带嗔地瞪了卫希颜一眼。 一道黑影如电射至,卫希颜飞手接住袭击物,眯笑道:“青衣,莫要恼羞成怒!” “你们到底在笑什么?”雷枫一脸好奇。 唐青衣咬牙低道:“这帮疯子,枫儿别理!” 春风公子笑嘻嘻解围,“小枫儿继续说。” “琼玉!”雷枫得意洋洋道。 春风公子却摇扇一眨眼,“琼字有重,小枫儿输了哦!” “啊!重字也不行么?”雷枫垮着脸,嘟囔了一阵道:“好吧,认赌服输!令官说,罚我做什么?” 春风公子似是不欲与这活泼飞扬的俏丽少女为难,摇扇笑道:“既为赏雪,便吟雪诗一首如何。” 雷枫欢喜道:“这个我会!”眼珠转了转,开口便吟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众人“扑——”,几欲喷出酒去。正坐她对面的卫希颜哈哈一笑,作势发个抖,“这雪好—冷—寂—啊!” “去死!”雷枫怒瞪,一只干果丢过去。 “枫枫你对我真好!”卫希颜嘻嘻笑着接过,无视唐青衣的冷目寒光,对着雷枫挤眉弄眼,直至另一道似笑非笑的清冽眸光自左斜方飘过来,她背上一寒,立时颜容端正了去,哼哼道:“雷霜,该你接令了!” 雷霜嗤她一声,忽然扫她一眼嘿嘿一笑,扬唇道:“梨花。” 卫希颜顿时有吐血的感觉,她好不容易想到一首“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名句,便被雷霜先吐槽了!她不是才女么,应该道出生僻之句方显其才吧!这死女人一定是故意! 李师师:“玉妃。” 名可秀:“素尘。” 茂德帝姬:“银栗。” 卫希颜暗翻白眼,都被你们说了我说啥去,想了一阵皱眉道:“碎琼。冰花。不对,碎玉。”便见名可秀扬眉轻笑。 “哈哈哈!”雷枫猛地拍掌大笑,跺着脚乐道,“死家伙你输定了!和师师姐姐的重了!哈哈哈!你就等着认罚吧!” “咯咯!希颜乖乖认罚罢!”李师师抛去一个媚眼。 这什么破酒令!卫希颜翻个白眼,懒洋洋道:“如此靖岚兄以何为罚?” “司春风,要特别的!” 雷霜不怀好意地笑道,卫希颜扔过去一把眼刀。唐青衣冷飕飕道:“平淡赏雪太过无趣!”李师师咯咯一笑附和,“不错不错,要有趣!”便连一向沉朴如石的雷御,唇角也泛出一抹期待笑意。 这帮落井下石的家伙!瞟见名可秀眼底温柔笑意,卫希颜唇角一勾,“出招,我还怕了你们不成!” 茂德担忧地看了眼姐姐,卫希颜侧头向她安抚一笑。 瞅到二人“眉来眼去”这一幕,春风公子桃花眼一闪,暧昧笑道:“如此便请希颜兄以情为题,表达相遇相思相守之情,道尽深情却未可道出情之一字。” 众人一怔,雷霜、雷枫顿然一个击桌、一个拍掌,笑得幸灾乐祸,“哈哈哈哈!这个好!” 李师师媚眼飞波,“不错不错!希颜现下正是心中有情,咯咯咯!” 雷枫大眼滴溜溜在卫希颜和茂德身上转悠一圈,笑嘻嘻道:“死家伙!要情深款款的哟!” 这司春风够损!卫希颜无语,脑子中开始搜索她能记起的古代情诗,方想得一首眉动时,桃花眼男子一句凉飕飕的话飘过来,“不得拿前人之作充数哦——” 哦你个头!这桃花眼绝对是在故意整人! 卫希颜攒眉搜肠刮肚,目光不自觉向斜前看去,便见名可秀笑意盈盈的眼波中似隐有期待,心口便一热,只觉那抹清碧挺秀的身影是如此的入眼入心,不由眸光深凝名可秀,情思如泉,汩汩涌出,脑海中缓缓流泄过仓央嘉措的情诗,顿时情怀激荡不已,忍不住清啸一声,一拍案浅蓝身影倒掠而出,飘然雪间,指风浩气,琼玉飞扬。 那一刻 我双掌合什 不为乞福 只为倾候你的到来 那一日 我长诵梵歌 不为修德 只为轻吟你的思念 那一月 我敲遍佛鱼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跋山涉水 不为修行 只为寻觅你的温暖 这一世 我转魂重生 不为轮回 只为此生与你相见 那一夜 我一宿梵唱 不为参悟 只为寻觅你的气息 那一月 我闭目经殿 不为超度 只为倾聆你的轻言 那一年 我磕拥尘埃 不为朝佛 只为紧贴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踏碎虚空 不为飞越 只为今生与你相见 那一瞬 我坐地成佛 不为长生 只为来世与你相遇 雪花凝玉,琼英破空。浅蓝秀逸的身影如雪地飞鸿,语音炽烈低沉,凝厚深浓,字节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韵律,字字敲打入髓,句句荡人魂魄,如佛如魔般让人迷痴陷落。 我若是佛,亦愿永堕这情天轮回,只为世世与你相遇相守! 雪亭中人人耸然动容,均觉胸口一涩,但觉这世间万事不过只得情之一字而已。雷枫倏地鼻子一抽,忍不住狠擦了把眼,情不自禁偎向唐青衣,两人双手,紧紧交握。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5 雷霜不由看向雷御,英眉下双眸如春水泛波,雷御顿觉胸中发涩。 “真是好……深的情!”茂德若有所思。李师师却是媚眼凝波,如此深情,究竟是向谁道出? 司靖岚桃花眼中异彩飞扬,以佛言情,真是妙了! 名可秀芳心一阵震颤,痴然凝望雪中那人,眉梢眼角情意泄出。 秦无伤在她对面看得清楚,一时嫉恨充头忽然冷笑道,“这算是什么?非诗非词,以佛家道情岂非荒唐、荒谬,无……” “无伤兄此言差矣!”司靖岚对秦无伤的激动略感惊讶,斜瞟了他一眼摇扇笑嘻嘻道,“向心为佛却深心动情,岂非妙哉妙矣!嘻嘻!” 名可秀突然起身,走向亭栏边痴痴凝立,什么冷静理智顾虑尽皆忘诸脑后,此刻整个天地,眼中唯只见得那一泓莹莹雪色中的浅蓝,一滴泪倏忽自眼角沁出,“啪”一声跌落于青栏,溅玉如珠。 此际,就算是天真不谙世事如雷枫,也看出这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琼英飞舞翩翩,最后一行雪字化为飞花消融在卫希颜的眉梢眼角。她抬眼朗朗望去,容颜如雪光耀眼,眉眼间情意扬洒,坦坦涤荡。 “可秀,我喜欢你!” 她朗朗笑着,于雪光耀眼间柔柔道出这一句。不遮、不藏、不避,心中眼中唯得有她,如何遮得、藏得、避得? 我喜欢你!她柔柔地看向她,目中唯有那抹翠色,才是她心中永恒之天地。 我喜欢你!她微笑着伸出手去,重生这世,或者只是为了与你相遇! 名可秀翠衫飘飘,凌空飞入,和她紧紧的、紧紧的,相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作者有话要说:1、涉及酒令的诗句: 六出:元稹“一枝方渐秀,六出已同开。” 琼英:裴夷直“天街飞辔踏琼英,四顾全凝在玉英。” 柳絮:出自谢道蕴“未若柳絮因风起”。苏轼诗“渔蓑句好真堪画,柳絮才高不道盐。” 梨花:岑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玉妃:韩愈“白霓先启途,从已万玉妃。” 素尘:李商隐“旭日开晴色,寒空失素尘。” 银栗:杨万里“独往独来银粟地,一行一步玉沙声。” 2、小卫卫的诗调编自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情诗《那一日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翻译的版本较多,其中一种如下: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轮回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夜 我听了一宿梵唱 不为参悟 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 我转过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 我磕长头拥抱尘埃 不为朝佛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 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那一瞬 我飞升成仙 不为长生 只为佑你喜乐平安 暗隐守护 茂德深深凝望雪中相拥的两人。 “姐姐,名姐姐对你很是不同!”“有什么不同?”“姐姐,我感觉名姐姐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她呀!”“姐姐,这是不同的!”“怎么个不同法?”“总之,那是不同的!” 姐姐,原来就是这样的不同啊!帷幕下的华美容颜忽然笑得璀璨如星子。 “哇!”一直怔怔而立的雷枫突地大哭出声,扑入唐青衣怀中,双手在青衣公子胸膛上一阵拍打,“啊……呜呜呜!” 唐青衣冷寞面色顿时变了,“枫儿,怎么了?” “呜呜呜!”雷枫哭得万分纠结,“呜呜!青衣,我好喜欢名姐姐!” “呜呜!我好喜欢希颜……” 唐青衣听得面色古怪。 “呜呜!我也好喜欢文姐姐……” 唐青衣暗吁口气,立时清楚了她想说什么。 “呜呜!我好喜欢名姐姐和希颜在一起……呜呜……但我也喜欢文姐姐……呜呜!文姐姐怎么办?” 众人听到这,终于明白她在哭什么,除了秦无伤暗中恼恨外,目光均不由齐齐看向那华美高贵的帷帘女子。 “汶儿!她们,她们……”知晓卫希颜女子身份的李师师娇容失色,突然柳眉高挑,咬牙道,“她俩,她俩这是……” “师师!”茂德忽然柔柔一笑道,“我好生欢喜!” 雪亭中人均被她一言震住。 帝姬美眸望向雪中。雪地中相拥的两人已然分开,并肩向她望来,朗朗笑容亲切温柔。茂德不由璨然绽笑,“你们不觉,她们,唯得彼此,方可拥有!” 遍地琼英素尘中,那道浅蓝与那抹澄碧在青空下完美契合。李师师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秦无伤突然冷笑道:“朝秦暮楚,君子不为!” 春风公子桃花眼一眯,瞟了眼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于往常的烈焰公子,烟柳墨眉微微一蹙。 李师师容得自家生气,却容不得别人说半分坏话,媚眼一冷斜扫过去。秦无伤惊觉失言,面容回复往昔英朗,笑道:“无伤有些疑惑,一时失礼了!” 帝姬淡淡看他一眼,对着雷枫柔笑道:“谢谢枫妹妹关心!希颜和我,并非是大家所想的那样,不用担忧。” 雪亭中人闻得此言又是一愣。 卫希颜、名可秀飘身掠上雪亭,两人神情均是落落大方,眉间朗朗,襟怀日月。 “希颜!名姐姐!”雷枫猛扑过去。 名可秀微笑扶住她。 “你们在一起太好了!哈哈!太好了!”雷枫又蹦又跳,“这样我一次就能同时见到你们两个人了!哈哈哈!” 众人无语,原来她乐的是这个! 卫希颜目光掠过亭中诸人,唐青衣、雷霜、雷御、司靖岚四人均有意会,或扬眉或微笑或颔首,目光在秦无伤身上微一凝,掠过司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6 靖岚。春风公子桃花眼一眯,折扇轻摇,两人目光于霎时间在空中交会,眉梢均是一扬。 李师师看了眼天色,回眸一笑媚眼流波,“希颜,汶儿,我们该回了!” …… 雷霜凝视卫希颜、名可秀两行分别离去的人影,与雷御对视一眼,英爽颜容突然笼上一层薄霭,微叹一声道:“日后,怕是再无如此心怀畅饮同聚了!” 唐青衣沉默不语,眉间寞色却是更浓。唐门和惊雷堂联合,与名花流便是对立,这人却对名花流少主一往情深,今后若相遇,怕是再难得今时之欢了! *** 马车辘辘。 李师师忽然一伸手狠掐卫希颜胳膊,“说,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是都看见了!”卫希颜笑眯眯道,脑子里想着与名可秀今晚见面,心里美滋滋的,连李师师死命掐她都没感觉。 李师师气得伸手揪她耳朵,卫希颜哈哈一笑拉过妹妹挡在自己身前。 “师师!姐姐!你俩加起来多大了,还这么闹!”到得车中,茂德已放下帷帽,美绝人寰的面容上此刻却是一副好笑神情。 “哼!”李师师悻悻放下手,妖媚面容倏然一派哀怨欲绝,“名红袖啊名红袖,就被你这家伙拐走了!啊!啊!真是叫人情何以堪呀!情何以堪!” 姐妹俩面面相觑,突然同时“噗哧”笑出声去,卫希颜眉毛一扬,邪邪笑道:“师师,难道你暗恋上我家可秀了?” “你去死!”李师师媚眼圆瞪,再度掩面悲呼,“啊!啊!我的红袖啊!咋就被这混女人拐走了啊!” 卫希颜突然看向车帘之外,眸中腾起杀意。 “别!”李师师仰首蹙眉道,“可信,无妨!” 卫希颜惊讶回头,李师师媚眼一眨,“回去细说。” 茂德听得两句已是明白,不由看向马车之外。刚刚,姐姐想杀那车夫!美眸中隐有沉思。 *** “你说他是……” 卫希颜将茂德送进宫后,悄然返回小甜水巷,掠入撷芳楼,潜进李师师小院,方才见到她,就被她闲闲一句话惊得差点跳起来,两条挺秀眉毛高高扬起,“你说他是名清方?” “可秀的大哥名清方!他怎么成了你的车夫?” “我就说这车夫怎么让我觉着熟悉,原来是那天晚上引我进撷芳楼的小厮!” 李师师斜倚在酸枝椅上,悠哉哉地饮着茶,看着卫希颜惊诧到几乎跳脚的模样只觉得心下畅快无比。 这死女人!竟然拐走她一向仰慕的名红袖,真是让人情何以堪呀情何以堪!那样的女子,应该是凛然天下才对,竟然就让这女人拐走了!啊!啊!啊! 李师师想到这顿时又郁愤起来,一脸的哀怨幽伤,活像是被人抛弃的深闺怨妇。 卫希颜被她活似杀了她全家的眼神看得背上直发毛,斜睨她道:“你到底在那纠结个啥?” 纠结啊纠结,万分纠结! 卫希颜斜眼好笑道:“你把可秀供到神龛上了不成!” 李师师哼哼一声,回头一想也不由好笑,娇媚哀怨的容颜忽尔转为正色,想起名清方,叹道:“你是否曾奇怪过我和汶儿如何相识?她又怎会如此信任我,并将寻你的重任托付予我?” 卫希颜点头道:“不错!汶儿说和你的初次会面是在宫中相遇,看见你悄悄展现的半块佩玉,那玉佩她手上也有半块,是母亲当年临终前给予她,道是执另一半块出现者,便是她安排之人,让汶儿予以信任。” 卫希颜目光明亮有神,“但是,当年你和皇帝尚未交往,母亲怎会认识你?汶儿说当年还有一位神秘的大哥哥,母亲应该是将半块玉佩交给了他,然后他再交给你,难道那人便是名清方?但名清方当年也不过十七八岁,我母亲怎会识得他?” “这故事说来就长了!”李师师素手放下茶盏,幽幽然叹息一声,“话说当年时——” 卫希颜突然“扑”一声笑出,强忍住笑道:“你别瞪我!实在是你那表情太幽怨,声音太幽灵,活像一只倩女幽魂!哈哈哈!” 李师师抬手茶盖子扔过去,“你才倩女幽魂,你全家都幽魂!” *** 卫希颜潜出李师师的小院,未再见到那神秘小厮,连天地盈视都搜不到,难道他此时不在这撷芳楼中?想起李师师叙说的当年往事,不由得摇头感慨,又一个如卫信南般的男子! 向晚,她迫不及待行出府外,几绕圈子后方往城北方向行去。 到得地头,尚未翻入院墙,她便闻到诱人的喷香,唇角顿然弯起,飘身掠向厨房。 “可秀!”双手自背后搂住她,思恋满满荡荡。 “希颜!”名可秀方回头,便被她捉唇吻住。 “……希颜……菜……” “……你就是……我的菜……”卫希颜扳过她腰身,两人深情拥吻。 良久,锅中突然发出“噼啪”轻响,名可秀“啊哟”一声将她推开,嗔恼道:“哎,我的鱼!”锅中焦糊之气缕缕散发出来。 卫希颜凑在她颈边微咬一口,“你就是我的鱼。”复又在颈边啃啮细吻。 名可秀被她吻得心头发痒,头一侧推离她,嗔道:“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急色!” 卫希颜复又搂上她腰,笑道:“因为以前眼中无色啊,现在一眼望去,全是色彩斑斓!” 名可秀听出她话中所指,顿时面上一热,一巴掌拍开她手,白她一眼,“边去,别妨碍我!” 卫希颜被她那风情万种的一眼荡得魂儿都没了,脑中不期然闪过秦瑟琳以前“教育”她的情.色片,目中顿然星光灿烂,灼灼生辉。 一忽儿,菜好上桌。两人均心中有事商谈,遂摆在书案边的几上就食。 “可秀,司靖岚那边怎么样了?”卫希颜挟起一箸菜放进她碗里。 名可秀笑笑看她一眼,“你和靖岚通了什么气,他们两人差点动手闹翻!” “哦?”卫希颜颇有些惊讶,“我只是暗示他告诫秦无伤不要乱说话,以春风公子嬉笑自如的性子,怎会闹僵到要动手?” 名可秀蹙眉道:“不是靖岚要动手,是秦无伤!” 卫希颜眉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7 一扬,“他想怎地?” 名可秀黛眉轻扬,唇角微挑,“烈焰公子要和你一争!” 卫希颜“啪”一声放下木箸,眸子一眯笑道:“他最好找我单挑!”眼底划过一抹冷森杀气。 名可秀却悠然一笑,淡淡道:“秦无伤如此执著,亦是好事!” “嗯?”卫希颜一边眉毛高挑。 “今时上午之事,雪亭中人,若论不让人放心的,大概便是这秦无伤了。”名可秀慢慢道,“他若是对我存了心思,怕是恨不得你尽快迎娶汶儿,好趁了他的意!” 卫希颜自怒气中回过味来,冷笑一声,“这厮向来以豪迈英风闻名,如今看来却是虚有其表!” 名可秀取了一双干净的木箸递给她,温柔笑道:“前些时我派人查过他的根底。” 卫希颜接过筷子,眉眼欢喜,“可秀查出了什么?” “秦无伤三年前在江湖中突然崛起,以一杆红缨枪单人匹马扫荡秦州马贼,英名威震秦凤路,由此名声远扬。当年惊雷堂和我们名花流均曾查过他的身份背景,竟是大唐国公秦琼后人,枪法源于祖传的秦家枪。” 卫希颜好奇插嘴道:“秦琼不是用锏吗?怎么是秦家枪?” 名可秀噗哧一笑,白她一眼,“你是瓦肆说书听多了罢?” 卫希颜汗颜一笑。名可秀笑道:“前些日子,我让莫秋情重新汇集分析烈焰公子这三年来的资料,发现一些很有趣的地方。” “莫秋情是谁?”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执掌名花流专司情报事务的千机阁。” 卫希颜恍然,原来是名花流八大高手之一,此前她在青城山曾见过排名第五的萧东流,其他人却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 “由阿莫的分析来看,秦无伤当年能枪挑横行秦凤路十年、连声震西北的种家军围剿数次都未曾得手的秦州马贼,仅凭一腔热血和武勇绝对无法成事,但秦州的马贼流寇被他尽诛于枪下!若非背后有人支承,此人便是胆大心细、计谋深略之辈,若为后者,此般有智计之人又怎会做出孤身刺杀蔡京的行为?” “若说热血,谋刺一次不成当知此事难为,以其之智自当另谋他法,却再三地行这刺杀之举,以他在秦州诛马贼的表现,前后相较岂非古怪?”名可秀淡然一笑道,“阿莫的结论是:此人若非真正热血当头,便定是沽名钓誉之徒,以刺杀蔡奸之举,树立豪义英侠之形象。” “此前,因他英风浩荡,所行之事俱为侠义,便无人去怀疑;但近一年来,他频繁接近名花流,言行之处让我生了一丝丝疑心,于是让阿莫在汇集烈焰公子的情报时多留了几分心思。” 卫希颜突然哈哈笑道:“我看他是想追求你,结果接近佳人不成反而露了马脚!” 名可秀白她一眼,复又蹙眉道:“虽说目前看来此人所为似是仅为了沽名钓誉,但我总感觉他背后似隐有一团迷雾,却一时难以剥开!” 卫希颜讶然道:“难道他还有什么背景?” “目前尚未可知!总之此人不可不防,我已命阿莫派出几只青鸟跟着他,若有异动立时回报!” “可秀,秦无伤名列武林四大公子之一,武功自是高绝,你派出的人可要小心了!” “你放心!”名可秀嫣然笑道,“千机阁的青鸟武功未必高,轻功却是一流,加上擅长于潜踪匿迹,混于人海而不察,纵使高手亦难轻易发现。” 卫希颜想起道:“你前些日子不在,难道就是回江南去了?” 名可秀轻嗯一声,眸中歉意盈然,“因爹爹来信,走得匆忙,没来及和你说!” 卫希颜起身,伸手将她拉过来,下巴轻搁在她肩上,喃语道:“我很想你!” “希颜,我晚上做梦都是你!” 卫希颜忍不住吻向她唇,却被名可秀一手挡住,柔声道:“你似乎还有话没跟我说!” 卫希颜顿然想起名清方之事,不由讶笑,“你怎么知道?” 名可秀纤指在她脸上划圈,轻轻一笑,“直觉!” “扑——”卫希颜忍不住笑,“你厉害!”顿了顿,问道:“可秀,你大哥是怎样的人?” 名可秀不由惊讶道:“希颜,你想说的事和我大哥有关?” 卫希颜趁她微怔亲了一记,笑道:“你先回答我嘛!” 名可秀知她问话必有所因,回想兄长少年时的英姿勃发,心中不由一黯,轻叹道:“希颜,我大哥论习武,比我更有天赋,十一岁时便名动江南,有‘名少一剑,河郾澄清’之说!到得更年长时,哥哥名声更盛,热血英侠,素得宗辈称赞,父亲却说他过刚易折,须得时时磨炼方成大器。哥哥心中不服,便偷偷离家,留信说要干一桩大事让爹爹瞧瞧。” “谁知这一去便是一年未归。”名可秀微微蹙眉回忆当年情景,“一年后哥哥突然回来,之后便心性大变,整日整夜厮混在青楼,嬉玩不归,名家大少的风流浪荡名声不到数月就传遍了整个江南。父亲将他擒回家中,几乎将腿打断,伤好后哥哥却又故态复萌;如是三番,父亲对哥哥失望至极,终将他逐出名家家门,断绝父子关系。” “之后,大哥就在江湖上四处飘荡,流连于各处青楼场所,又过了几年,便突然失了形迹。我接手千机阁后,曾派人四处查访,却没查出任何线索。后来,爹爹不让我查下去,说是当他死了便是!”名可秀叹口气,攒眉道,“希颜,你突然问起,难道是有了大哥消息?” 卫希颜不答却反问道:“可秀,当年你大哥心性突然大变,难道你们没有怀疑过缘由?” 名可秀幽叹一声,“爹爹说哥哥爱上了一个女子,但那女子却逝去了,哥哥因情而伤,大受打击,便自暴自弃、颓废不起!” 卫希颜微笑叹道:“你大哥当年确是爱上一个女子,但那女子还好好活着!” 名可秀黛眉飞扬,“希颜,你知道什么?” 卫希颜深深凝视着她,缓缓道:“可秀,你大哥当年爱上的女子,便是汶儿!” 名可秀身子一震,惊诧道:“怎么可能?希汶当年才多大?” “十一岁!”卫希颜眨眼道,“师师说你大哥对汶儿一见钟情。” “李师师?她怎么知道?一见钟情?怎么可能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8 ?”名可秀震惊莫名。 “不管它可不可能,总之它发生了!”卫希颜微微一抱她,缓缓道,“我听师师说,七年多前你大哥夜闯皇宫,意图戏弄恶整一下昏庸皇帝,将赵佶骇个半死,但他也被杨戬等大内高手打伤,混乱中逃到我母亲当年的寝殿被救下,自此与汶儿相识。” “你大哥在宫中养伤数日,无论是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好,以我母亲的智谋计略,定是要在生命将尽时为汶儿寻一个守护者,你大哥正好闯入;即便他不生情我母亲也必会想法子让他生情,况且以汶儿今时魅惑之貌,可以想见当年即便是年少之时,也定是动人心魄!” 名可秀想起初见帝姬时的惊艳,不由点头,“希颜你说得不错,我大哥后来如何?” “之后我娘油尽灯枯而逝,临终前将守护汶儿的责任,以及寻访我的重任交托给你大哥。”卫希颜感叹道,“你大哥在我母亲面前立誓一生守护汶儿不变,但他自愧弃宗派之业于不顾,又担心多年后若事发会牵连到名花流,遂以自暴自弃的青楼浪荡行为,逼迫你父亲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名可秀不由怔然而立,痴痴道:“大哥他……竟是如此……”想起昔年灯下曾惊见父亲白发,曾对大哥心怀怨怼,此时方知,情之一字,实是教人生死相许,沉沦深陷! “可秀,你大哥当年曾在江湖飘游数年,四处寻访卫郎中的踪迹,但久寻不得,担心汶儿安危于是返回京城,然后寻机认识了李师师,以小厮身份隐于撷芳楼,暗中守护汶儿。”卫希颜道,“师师说,如果我一年前还没出现,你大哥便将遵循当年对我母亲的承诺,带汶儿离开皇宫,远走高飞。” 名可秀经初时的震惊之后,已然冷静,将前后根由连贯起来,便发现其中的问题,摇头道:“希颜,以我大哥一人之力,如何自深宫中将公主带离出去?就算是借李师师的地道暗中行事,但事成后以我大哥的性子,必是要带着李师师一起离开避祸,他一人带着两个没有武功的女子,如何逃得过梁师成、杨戬、童贯等人率大内高手的追杀?” “不错!”卫希颜点头凝思道,“可秀,我现在一回想,总觉着走的每一步都似是在我母亲的谋算当中,所以我揣摸着,当年我母亲必是为了汶儿的安然离宫而殚精竭虑地思谋,应不会只有你大哥这么一位守护者,或许还有其他人!” 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唐十七!” 作者有话要说:泪奔~为毛总是发现有虫~~不信捉不死乃再改再更 考~~“情色”两字居然都给河蟹了,打成情.色看乃还河蟹不~~ 你侬我侬 唐十七坐在桌子边,正用小刀小心地剔着指甲。他的十指整洁平滑,虽然年过四十,却没有丝毫的松弛和褶子,显见主人平时保养得很好。 人人均以为唐十七因为用毒的癖好,喜欢双手保持整洁干净,却鲜少有人知晓,唐十七用小刀修指甲的缘由,是起因于他年青时的性格过于急躁冲动。 很多年前,那个智慧与美貌同样绝世的少女告诉他,“唐印,用毒之人切忌焦躁,否则,未制敌,先制于己!这柄刀虽小,却淬经百炼,我送予你,冲动时,就修修你的指甲,当数到十七声时心便平定下去。” 唐十七认真修着指甲,这么多年来,他的心早已被磨炼得水火不浸,这修甲的习惯却一直延续了下来。 过了一阵,他修好指甲,将经过二十五年却仍然锋利如新的刀子贴身放好,然后满意地看看自己的双手,唇边浮起一抹温柔笑意。 大小姐,您交待的事情唐印已经办妥!接下来是枭绝计划,离仇家授首之日已经不远矣! 唐十七起身走到榻前,刚准备脱衣安歇,房门叩叩被敲响,王府管事的声音自外响起,“十七先生,是否已歇下?我家王爷有请!” “请郓王爷稍候片刻,容十七起榻穿衣!” 唐十七窸窣抖动着衣襟,唇角浮起一抹莫测笑意,自榻上枕旁拿起一副木面面具戴在脸上,过得一阵后方慢吞吞走出房间,负手随管事而去。 *** “唐十七若是你母亲安排的人,他当初在唐门时投向唐潜便是有预谋。”名可秀分析道,“希颜,当年你母亲失陷皇宫之前,一定是以某种方法留下了特殊暗记,让唐十七后来得已知晓她的去处。” 卫希颜点头表示赞同,“这唐十七能被我母亲看中,想必不是泛泛之辈,怪不得当初唐烈姑姑说唐门之中唯有唐十七让她捉摸不透,看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是在唐门深藏不露。”顿了顿她又道,“可秀,我猜测母亲当年一定是给唐十七下了两道指令:其一是在唐门等候我追查过去,若我遇危险便出手相助;其二则可能是若到时我还未出现,唐十七便不再等下去,自行赴京去护得汶儿周全。” 名可秀接她话道:“故而唐十七之所以投向唐潜,是看中唐潜的背后是蔡京,他想顺利进入太师府,便必得救下唐潜作为踏脚石。唐潜带唐十七入京后,据京中青鸟传递回的情报得知,因唐潜谋夺唐门计划失败,失去利用价值,被蔡京作为废子弃掉,唐十七一怒之下反出太师府,投入到蔡攸门下。” “希颜,我们派人在京中散布流言时,唐十七便应猜知到我们的意图。蔡鞗出入向来简从,唐十七只需暗暗跟踪觑准时机便可下手,同时他应是留下了蛛丝马迹嫁祸给蔡绦。蔡鞗中毒,蔡京首先便会怀疑是蔡攸指使唐十七嫁祸蔡绦,以便除去在皇帝面前争宠的政敌。如果蔡绦因下毒受到牵连,势必会影响到皇帝对蔡京的信任,于此情形下,蔡京必定是要快刀斩乱麻,做出弃置蔡攸的决定!” 卫希颜点头道:“可秀,你说得很对!蔡老贼厮如此急于结案,恐是担心越拖下去,事态发展对蔡绦越不利,于是两权相害取其轻,这老贼还真是狠,连亲生儿子也下得手去!” 名可秀淡淡一笑,“蔡攸向来与蔡京对立,王黼初登相位时,二人便联手打压蔡党,蔡京那时已暗恨在心,若得机会,这位太师是不吝于打压一下这个不听话的大儿子;况且,蔡攸若去势,蔡绦便可顺利上位,助长蔡京之势,权衡利弊下,蔡京岂会放过如此机会。这蔡氏父子三人为了权势,没有甚么做不出来!” 名可秀话音一顿,想及唐大小姐,顿时油生敬慕,叹道:“希颜,你母亲之智当真令人钦佩!”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29 “你也不差!”卫希颜笑道,“汶儿说,你身上的神韵有几分似我母亲当年。” “是么!”名可秀轻笑,黛眉下波光浅漾,温柔无限。 卫希颜不由呼吸微微急促,“可秀!”语音低黏绵软,名可秀心神一荡,轻抚上她的脸,眉是挺秀,鼻是悬直,嘴唇粉润,衬着这人清灵飘逸中揉和的温柔妩媚,烛光摇曳下美到魅惑,动人神魂。 “希颜!”名可秀双眸微阖,与卫希颜唇瓣相接。 唇,点了复点,吻了复吻;齿,轻轻撬开,舌尖滑过;轻巧探入,吮吸缠绵,忽又轻点轻舔,绕着打圈。 卫希颜心头激荡,搂在她腰间的左手抚至背上,手指顺着脊线一勾,名可秀身子微抖,低吟一声,卫希颜心跳剧烈,掌指在她腰间摩挲撩人。 “可秀!”卫希颜呼吸炽烈到几可将肌肤灼伤,在名可秀耳边喘息低哑道,“可秀,我想……” 名可秀被她掌心的热烫激得一颤,顿觉一团火似从她触摸处腾升开来,耳中听得她话,自是知晓她想什么,脸面顿时热上加火,心口怦怦怦的激烈,却是不舍离得这人。既然爱上,这一步便是早晚,何须矫情克制,她低低一笑,唇吻上去,伸手自卫希颜腰间一扯,衣带飞将出去,纤手轻扬间,将她外袍除去。 卫希颜立时魂飞荡漾,抱着她身形移转,双双倒于书房榻上。掌指飞舞间衣物层层褪去,光滑贴着光滑,滚烫烫火辣辣撩人,指尖如火,激起道道热浪,春情如丝,缕缕缠绕交织…… 突然,“扑棱棱——”一声激打窗户的翅膀声惊醒了正自激情交缠的两人。 “是小黑。”名可秀喘息道,缠在卫希颜腰间的手轻轻一捏她。 “不管……”卫希颜鼻息如火埋首她胸前,名可秀轻吟一声,腰间纤指不由紧陷下去,身体向上贴近,那丝清明瞬间便被身体涌出的麻痒晕眩淹没。 “扑棱棱——扑棱棱——扑棱棱——”翅膀拍打声不绝。 “唔……希颜……”名可秀勉强撑住她,白玉般的胸膛在情.欲的冲击下沁出柔色粉红,卫希颜眼神迷乱如醉,光裸身子再度向她俯下……“希颜,小黑这么急,一定有事。”名可秀深吸口气,回复清明。 卫希颜低呜一声趴她身上,“我要煮了它!一定要煮了它!呜!” 名可秀“噗哧”一笑,伸手掐她腰,“还不起来。” 卫希颜叹口气起身,两人迅速穿衣收拾停当,名可秀走过去打开窗户,黑鸽子猛然扑拉拉飞进来。她取下竹管,只看得几句,便黛眉紧蹙,面色渐转凝重。 “怎么了?”卫希颜走近,轻抚她肩。 名可秀突然间似有些无力,头微侧轻靠在她肩上,幽叹一声,“天柞帝被俘,辽国灭了!” 辽国灭亡了?卫希颜脑中一阵急转,记忆中辽国灭亡后不久金人便挥兵南下攻宋,看来战争要开始了!胸腔中似有股铿锵的喧嚣撞击。 名可秀的柔弱只在片刻,旋即身姿挺直,目光清冽如冰,凝望夜空道,“北方蛮族向来觊觎中原王朝的富庶繁华,当年契丹强盛时和大宋数度交战,对峙多年后因自身奢迷而颓坏,失去谋夺中原之心;但现下女真族崛起,其势头正如当初之契丹,此番灭辽之后金人便是拔除了前进中原的最大路障。” “国富而不强,必遭外辱!”名可秀一掌拍在窗沿上,“我恐时隔不久,女真和大宋将有一战!” “希颜!”名可秀猛然转头,叹道,“你和汶儿的婚事要尽快,迟恐生变。” 卫希颜凝重点头,和名可秀低语商议一阵后,便掠进房外夜色离去。 *** 次日一早,卫希颜便入得宫中,慢悠悠行走在延福宫总管常经的路上。此时雪尚未化去,一路琼枝挂翠,相映成美,她踱得几圈,便果然遇上李彦。 “清圣,一大早在此赏雪?” 卫希颜扫了眼垂手跟于他身后的小太监,李彦会意,摆了摆手,那内侍立时躬身退到数丈之外。 “卫轲在此相候大官已久!” “清圣有事?” 卫希颜微笑拱手,“卫轲钟情一女子,欲提请婚事,又恐其父不允,大官久阅人世,特请提点轲一二。” 李彦灰眉微微耸动,细长眼睛一眯,笑道:“女婿欲讨丈人欢喜,自是投其所好,哈哈!”言罢晃着八字步摇身而去。 投其所好么?卫希颜眉毛一扬,缓缓向兰熏殿走去。 …… “希颜?”茂德方进完早膳,见得她起身欢喜迎上前去,“今日怎么这么早来了?用膳没?” “用过了!”卫希颜笑道,眼珠一转忽然凝视茂德道出情深款款一句,“福儿,我想你了!” 帝姬差点一口气没回上来,一旁侍立早膳的兰馨等宫女齐齐面上飞红,飞快拾掇好桌上餐具,一转眼功夫便闪没了人影,偌大殿中只剩下两人独处。 “姐姐!”茂德嗔笑道,“你是故意的!” 卫希颜眨眼一笑,“不赶走她们,怎好说话。”说完拉起她就往书房走,“汶儿,你帮我画一副画。” “什么画?” “画我!记得,要情意绵绵的!”卫希颜眯眼笑道。 …… 天空澄碧如洗,莹白雪地中,一袭浅蓝长袍的飘逸人影含笑凝立,清灵面容秀美温柔,挺秀双眉飞扬下,眉间朗朗,情意扬洒,一双比碧空更湛然的眸子深情凝视,仿佛天地万物,眼中心中也唯得前方那一人。 卫希颜呆呆看了片刻,不由手抚脸颊狐疑道:“汶儿,这是我吗?” 茂德噗哧笑道:“姐姐,这便是你昨日雪中凝望名姐姐时的样子!” 卫希颜又愣了阵,回过神来低低一笑,唇角勾起,眸光温柔,伸手拿过妹妹手中银毫,略一沉吟,题下一句:『若不相见,便不相恋。若不相知,便不相思。』 茂德初吟一遍,只觉话语过白,似诗非诗,微微蹙眉,待得舌尖细细碾转,凝视画中那道湛然眸光深情如斯,不由喃喃,“但得不见,便不相恋;但得不恋,便不相念。”只是已见已恋,又何得不思不念?于是唯愿念了思了,拈茎三断。 姐姐,这两句,果是妙了去! …… *** 刚过得午时,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0 卫希颜用完午膳便执玉牌出宫,转了几弯后悄行潜入撷芳楼,将李师师从媚眼惺忪的午睡中揪醒。 “卫希颜!!”美女的起床气很大。 “快起来,我有正事跟你讲!” “做甚么?”青楼第一美女拥被不动,神态慵懒娇媚,眸子一阖又要睡去。 卫希颜扯着她衣领,“师师,起来了!” 李师师向来有午休小憩的习惯,刚刚入得梦中便被卫希颜吵醒,双眼闭阖着半梦半醒,身子软若无骨,被卫希颜一揪立时跌入她怀中,额头撞得生疼,睡意曚昽顿时醒了一半,柳眉一竖便要发飚,突闻得一道冷飕飕的声音飘下来: “你们在做什么?” 卫希颜早有所觉,抬头望去,那悬吊在梁上有着三分浪荡两分不羁的美男子正是十三酒楼巧遇的浪子燕青。 这小子跑到李师师这来做什么?难道是私会偷情?她待直起身招呼,脖子却突然被李师师紧紧搂住,声音腻歪得让她汗毛直竖,“阿颜——咱们继续——” 有问题!这两人一定有问题!卫希颜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她才不愿意当无辜炮灰,便要起身跳开,却被李师师一把掐住,樱唇贴入她耳,“正事哦!” 卫希颜几想掐死她,这死女人居然拿请她帮忙的事要挟,一翻白眼无奈下只得任由她搂着不动,侧头笑道:“燕兄早啊!” 燕青一个翻身落到地上,手中执着酒壶,额前散发飘飞,发丝下目光冷寒如刀,“卫兄弟若想要命,尽快放手得好!” 卫希颜挑眉眼横过去,燕青燕浪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不放手了! 李师师吃吃一笑,对着燕青腻声道:“小乙哥,好久不见!” 卫希颜却似乎听出一丝丝幽怨味道,顿时暗笑,燕小乙,你惨了,这么久不来看情人,母老虎发飚了! 燕青猛灌口酒,见李师师仅着中衣的上半身几乎全挂在那秀美飘逸的男子身上,眼神顿时一黯,转身便走。 “燕小乙!”李师师突然直起身,咬牙道,“你敢踏出这房门,就永远别再走进来!” 燕青身子一滞,想起她和皇帝之间的纠缠不清,顿时苦苦一笑,他就算再来又有何用?怆然一叹,拖步前行。 李师师嘴唇紧咬,指甲直掐入到卫希颜颈子去。卫希颜眉毛一扬,突然掠身出去,将失魂落魄向外行的燕青自后一把揪住衣领,趁他失神一甩手扔到李师师榻上,挤眼笑眯眯道:“师师,你动作可要快点,我为你把风!” “去死!”李师师粉面飞红,媚眼却是如丝如缕,翻身缠到燕青身上了去。 卫希颜飞掠出去伸手拉上房门,立于院中树下观看雪中琼枝。院外一片寂静,名清方不知又溜哪去了,这人感觉中似乎是在故意避着她,是因为汶儿还是可秀? 倏忽,房内细喘如微,呻吟浅浅。卫希颜暗笑一声,取消天地盈视,这种火热的春情场景还是不要听了。 约摸半个多时辰,燕青飘出房门,如同傅粉的俊面上微布红晕,唇边仍留存着片缕柔情,看见卫希颜立于树下的身影,脚步顿时一滞,微现忸怩。 “燕兄这么快?”卫希颜挤挤眼促狭笑道。 燕青一张脸立时红云腾升,黑衣一闪便不见了人影。卫希颜没想到他如此面薄,不由哈哈笑出声来,抬步走进屋去。 李师师媚眼如丝半倚在榻上,身上衣衫倒是穿得整齐,眸中春意未散,慵懒懒一抬眉,“说吧,啥正事?” 卫希颜眯眯笑着走近榻前,低语数句,李师师初始惊讶蹙眉,继而轻笑点头,“知道啦,你明天来取!” 作者有话要说:呃~半推~~ 捉虫重更~ 驸马都尉 “参见皇——” 内侍宫女等方要伏地叩下,就被皇帝挥手止住。 凝和殿内,贵妃王婉容似正凝神看着几案上的一副画,目光专注神情嗟呀,竟是没有留意到皇帝已轻轻走近身边。 “娘子看何物如此入神?”徽宗忽然凑近在她耳边笑道。 “呀!”王贵妃被吓一跳,转过头来看见徽宗,娇媚容颜立时欢喜无比,偎上前腻声道,“官家怎地突然吓唬人家!你摸,人家小心肝都差点吓出来了!” 徽宗的手被她按在盈盈丰满的胸脯上,魂儿一荡,就势将她搂入怀中,亲吻抚摸一阵,伸手便解贵妃衣裙。 “官家!”王婉容轻按他手,媚声道,“大白天的,人家都看着呢!” 徽宗抬头望去,果见一干宫女内侍俱是头颈低垂,面上飞红,不由哈哈一笑,松开贵妃,想起她方才入神模样,笑问道:“娘子方才看什么?” 王婉容略整衣襟,闻得皇帝问话,笑指几案道:“官家,我从福儿那抢来一幅画,正自观赏你便来了!” “从福儿那抢来一副画?”徽宗见她笑容古怪,不由好奇看去。 “卫轲?” 皇帝凝目画中深情的秀逸男子,但觉笔风细腻,勾勒传神,人物神情跃然于纸面,尤其那汪深情凝视,让人望之魂动,不由拍案赞道:“画得好!人物传神,感情细腻,线条柔和却不失风骨,衣袂凌凌直如飘飞而起,好!” 贵妃媚声笑道:“福儿这画确是极好,所以我方忍不住拿了过来欣赏。” 徽宗目光凝注在画中题字上,“若不相见,便不相恋。若不相知,便不相思。” 皇帝低吟数遍,面容突转忧伤,似是想起了某个让人魂伤的往事,目光黯然,他本精擅弹本曲子,不由幽然吟唱:“第一不见最好,免得神魂儿颠倒;第二不恋最好,免得相思儿萦绕。”唱词缠绵,唱音却是哀痛入髓,手指来回摩挲那两句,目光如痴如颠,“情之一字,莫过于斯!”语到最后,眼中竟是隐泛泪光,泫然欲滴。 贵妃观皇帝神情,知他必是又想起了逝去多年的颜妃,心底不由幽叹一声。 “这两句是谁所题!”徽宗渐渐平息心情,看出题字笔迹不是茂德所书。 “卫轲。”贵妃捂唇吃吃笑道,“看来清圣对咱家福儿还真是一往情深呢!” 徽宗目中异彩闪耀,沉吟片刻,突然道:“吾今天过来,本是想与你商议一事。” “官家何事?”贵妃媚眼流波。 徽宗向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1 后一招手,皇帝身边的内侍赶紧上前将手中抱着的卷轴展开置于案上。 贵妃上前观去,倏然惊愕,复细观一阵,不由失声叹道:“这是谁画的福儿?竟如斯深情!” “不但颜容传神至极,连眉梢眼角的浅浅一笑,均是一丝不苟地描勒细致,甚至将汶儿左手指尖一颗细如芝麻的朱痣都点了出来,显见观人用心了去!还有这笔下透出的浓浓情思,纵使不通书画之人,一眼看去亦能感觉出蕴含的深沉炽烈!啊!官家,这作画之人是谁?是谁对福儿这般用心用情?” 徽宗哈哈笑道:“此画乃清圣所呈,欲以此为聘,乞尚帝姬。” 贵妃怔了一下,忽然噗哧一笑,“这清圣倒是个妙人,居然以一画求帝姬。” 徽宗笑道:“我原本心中尚存得一丝犹疑,但此番观得福儿所画,显是与清圣情意互织,遂心意便决。娘子,你观这两画,放在一起,岂非天作之合!” 贵妃来来回回看了几眼,不由抚掌喜笑道:“果是一对佳偶璧人!恭喜官家,喜得佳婿!” “哈哈哈!”徽宗大笑,面容极是欢畅。 *** 宣和七年三月初四,上诏旨以茂德帝姬尚清圣御医卫轲,授清圣驸马都尉。 “恭喜啊!卫驸马!”李彦笑眯眯收起圣旨。 卫希颜起身拱手笑道:“多谢大官提携!”顿了顿,见最近的内侍远在丈外,忽然低语一句,“刚刚见得杨戬公公,似是对卫轲大不满意,未知是否轲不小心何处得罪了杨太傅?” 李彦哼了一声,一摆手道:“他是嫉妒清圣你深得官家赏识,不必理会他!” 卫希颜微笑道:“大官为人厚道公正,这内廷想来应由大官掌管才是。” 延福宫总管立时笑眯了眼,两人相视一拱手,均是意会在心。 *** 帝姬婚期定在四月初十五,大吉之日。 司天监最初算了两个吉日,下一个大吉之日是六月二十五。梁师成、童贯等进言帝姬大婚礼仪繁复,最好给予三月准备时间,将婚期定在六月二十五当是合适。卫希颜却恨不得立时娶了汶儿接出宫去,省得迟了生变,于是请王贵妃、李师师两头给皇帝吹枕边风。 事实证明,枕边风是最管用的风,徽宗金口一开,尘埃落定,筹备大婚的礼部便忙昏了头去。 徽宗对茂德帝姬的婚事极为重视,隔日将武学巷一处华美雅致的巨宅赐给帝姬作为婚后宅第,并令户部拨款三百万缗给工部重新修缮;次日又允准修缮所需奇石林木可从皇帝的御幸游园——艮岳行云中运取,所取之物日后再补入艮岳中。几日后皇帝又数度召见礼部尚书,亲自询问大婚筹备进度,礼部尚书直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了去,整个礼部乃至后宫都忙得人仰马翻。 一团忙乱中,卫希颜倒是落闲了下来。因婚前准驸马和帝姬不得见面,卫希颜只得每日在养生殿转悠,间或请李彦品茗观书,间或出得宫去闲游。 名可秀这段时日恰又有要事回江南,卫希颜便去撷芳楼骚扰李师师,顺道去逮名清方。 她那日上呈给皇帝求婚的画正是名清方所绘。 卫希颜不擅画技,若让李师师画一副汶儿人像,画技自无问题,但赵佶熟悉李师师的画风,更关键的问题是李师师对汶儿没有缠绵入骨的情思在内,纵使画得再逼真亦无法动人心魄,但名清方有情,这男子竟能将七年相思深藏于心底,假若这感情一旦倾泄出来,该是何等炽烈? 果然,这副蕴含深沉情意的画打动了徽宗。以画艺入人眼,再以情思动人心,这便是卫希颜“投皇帝所好”的求婚计策。 当时卫希颜自李师师手中取得画像后,也是为名清方的深情吃了一惊,遂先拿去兰熏殿给妹妹观看。 汶儿惊震动容,再观得画中人和画中情一阵,忽然泫然欲滴,“娘亲她,为了我,真是煞费苦心!” 卫希颜无语,半晌笑道:“我的好妹妹,我让你看这幅画,可不是让你感伤娘亲的!” 茂德聪慧,自是知晓她指的什么,轻轻一叹道:“姐姐,当时那人在娘亲殿中养伤,娘亲似是极为欢喜,我便亦开心了去。后来,娘亲病逝,那人潜到宫中,陪我度过最艰难最痛苦的那一夜……” 卫希颜见她颜容哀伤,知她定是又想起了母亲去世时的哀痛,心中顿然疼惜,将她拥入怀中,轻拍她背,“汶儿,姐姐在!” “姐姐!”茂德突然紧紧抱住她,“娘亲去世后我只觉再无存活的念头,若非为了复仇,宁愿跟着娘亲去了!那段时日,幸得有那位神秘哥哥相伴。某日他突然潜入宫中告诉我,他必须离开京城很长一段时日,等办完重要事情后就回来守护着不再离开。我心里很是失落难过,但他还是走了,四年来我没有得到他半分消息,那份期盼就渐渐化为失望。之后遇上师师,方获知是因他托付而来。姐姐,这三年来,我去过师师居住数次,却仅知他隐在暗处保护我和师师,却从来没有见得他面!” 卫希颜听到这不由皱眉,名清方既然喜欢汶儿,为什么不出来见她?下次定要逮着他问个明白。 “汶儿,你对名清方到底有没有感觉?” 茂德凝思良久,幽叹道:“姐姐,如同你对名姐姐那样么?” “姐姐!对那人,刚开始那两年是很想的!后来一直没有消息,便渐渐心冷下去,再到得后来突然又闻得消息,心却是有些淡寞了……现在突然如此,我……有些乱!” 卫希颜双眉飞扬道:“汶儿,等我接你出宫,海阔天空便由得你飞!你若喜欢名清方便喜欢去,你若不喜欢名清方那便不喜欢,这世上有着大把的良家美男,由得你挑去选去!姐姐定是要你欢喜幸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哈哈!” 茂德噗哧一笑,轻捶她一下,“姐姐,什么良家美男,还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说得我似是鱼肉乡里的恶霸!咯咯!”她越说越好笑,胸中的惆怅烦乱荡然无存,只觉能和姐姐这样静静相拥一生,便是安心欢喜无比。 *** 名可秀不在京中,卫希颜顿觉心头空落落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若得相见,便得相恋。若得相恋,便得相思。 卫希颜长叹一声,懒恹恹地窝在花梨木椅中。 “卫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2 希颜!”李师师终于忍无可忍,横瞪她一眼,“自打你进了这门,便哀声叹气的不停,你若是不痛快就死到院子里去,别窝在屋子里败我心情!” 不识情滋味,不知相思苦;但得情滋味,方知相思苦。 “师师!”卫希颜哀叹道,“你家小乙哥三天两头过来滋润你,我可是十五天都没见着我家可秀了!” 李师师被她一句“三天两头滋润”说得粉面飞霞,拎起一把团扇扑过去就要敲她。 卫希颜扑哧一笑挡住,突然“咦”一声坐起来,目光闪亮,“名清方回来了!” “师师,这家伙三天两头闹失踪,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李师师媚眼斜扫,“他去哪关我什么事,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 卫希颜突然好奇凑近去,“师师,话说你当初怎么就答应了名清方?难道是……”她眼珠一转,嘿嘿笑道,“你当初喜欢上了他?” 李师师团扇一敲她头,“傻子才喜欢上他!瞧他对你妹妹那一往情深的样子,我有那么傻往坑里跳吗!只不过被小子情意所感,想着拿了玉佩也就是顺口传个讯,费不了多大力气,谁知道见了你妹妹,哎——”这位美绝青楼的才女突然幽叹口气,“见得你妹妹我才知晓,为何名清方会对她一见钟情,宁可背弃家业,也甘心无怨无悔的默默守护!” 说着她扇子猛然一敲卫希颜,“所以说,我完全是被你那美人儿妹妹给迷惑住了,才误上了你们这艘贼船!” 卫希颜方忍不住笑,她突又叹口气道:“还有,就是出于一分钦佩,对你们那位母亲唐大小姐!哎,绝代佳人啊!绝代智慧!却得承受这般灾难和苦楚,当真是天妒红颜么?这老天真真是没天理了!” 卫希颜拍拍她肩,扬眉笑道:“老天不讲天理,我们就揍得它讲天理!”说完起身往屋外走去,边走边道,“我去逮名清方问话!” 她刚走出几步,突然微咦一声停下,房门被轻轻叩响,李师师一听敲击节奏便知是名清方,扬声娇笑道:“进来吧,有人正等你呢!” 房门轻轻被推开,一袭青布短衫,看起来就如普通小厮般不起眼的男子缓缓走进来,身材不高不矮,面貌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幽石,沉敛厚重。 这种沉敛厚重与雷御的沉如朴石又不同,雷御是天生沉默不喜多言,性情朴实温厚,而这男子却是历经了沧桑和磨砺的一种深敛沉淀,就仿如深深插入石壁的宝剑,锋锐完全被隐藏进去,但若有得出壁一日,必是剑气耀天,直冲宵汉。 这就是名清方? “希颜!”名清方定定看了她许久,唇角牵出一抹笑容,“知道你很久,却是今时方和你真正面对!” “名大哥,幸会!”卫希颜一笑,忽然眼神一锐,“名大哥前阵是在故意避开我?” 名清方平静笑道:“时机未成熟,见了多说无益。” “今时为何又突现?” 名清方突然面色沉肃,“今天主动见你,是因有重要事情告知。” “何事?”卫希颜微有惊讶。 名清方道:“希颜,自赵佶下旨赐婚后,梁师成、童贯、杨戬等却一直未有动作,你有否觉着奇怪?” 卫希颜点头道:“确实奇怪!”这阵子她故意和李彦走得近,就是防着那三厮若有什么动静,可以及时自李彦处获得知会。 名清方缓缓道:“他们没有动静,是在谋思毒计,意图一击而中!” 卫希颜与李师师对视一眼,李师师不由得关切问道:“小方,他们准备怎么对付希颜?” 名清方目光沉沉道:“我刚获知消息,梁师成三人准备怂恿赵佶在希汶下嫁前,邀驸马同临下汤皇泉沐浴,以校验希颜是否真为男子之身。” 卫希颜眉毛陡地一扬,这条计策确是阴毒,但名清方怎会知晓?狐疑目光望过去。 名清方目光深幽,“希颜,梁师成府中,有我们的人。” 卫希颜和李师师同声惊讶道:“谁?” 名清方深深凝望卫希颜,缓缓道:“你三叔,云青诀!” 作者有话要说:云青诀同学终于现身了~~~~ 附卫卫题画之词引用的仓央嘉措的情诗全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以疑生疑 云青诀?唐诀?十二年前唐门第一高手?误杀姐姐云青珂的云青诀?他隐藏在梁师成府中?卫希颜震惊在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音方落,她忽然双眉一扬,目光锐利扫向窗外。 “让我来说吧!”戴着一张木面面具的男子推门慢慢走入房内,缓缓取下面具。 “唐十七!” “希颜!”唐十七看了她很久,似乎要在她身上寻找唐碧颜的影子,良久叹息一声,窗外晓白天色似乎随着这声沉郁叹息突然黯淡了下去。 “希颜,当年之事,你也是时候该知晓了。” *** “二十年前,唐门宗主率唐门一众高手追杀抢婚的云二公子,在大小姐的布谋下,唐门高手虽然倾巢出动,却无人能追蹑到他们的形踪。大小姐料到唐宗主找不到他们,一定会上云家要人,于是早在云家做好筹谋布置,到时她和云二公子‘自焚谢罪’,让唐宗主不得不退却,同时保全云、唐二家。但大小姐没有料到,他们在回云家的路上遭了意外。” “一百多个黑衣蒙面杀手突然涌现,围袭二人。云二公子虽然剑法神通,大小姐武功毒技也均是不弱,但杀手个个武功高强,更可怖的是悍不畏死,用车轮战术疯狂围攻。云二公子为免后顾之忧,遂让大小姐先走,两人自此分散。” “大小姐脱离杀手包围后,发现已怀了几月身孕,于是或走或停,或绕圈子,一路惑敌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3 之计不断,让追蹑的杀手捉摸不透,寻不着踪迹。但这番耽搁却误了回云家的行程,大小姐在途中得闻云大公子和唐门高手同归于尽的消息,心中悲痛莫名动了胎气,正好行到青浦,于是停留养胎,一边布置,一边等候云二公子。” “云二公子找到大小姐留下的暗记,寻往青浦。杀手寻不到大小姐影迹,便将追踪重心移到云二公子身上。云二公子堪称云家绝世奇才,剑法通神已臻化境,但论计谋机变却是不如大小姐……”说到这唐十七忽然停顿了一下,微叹道,“或许武功到了云二公子此等境界,也已不屑于去用计……” 卫希颜不由点头赞同,就如她想象不出白轻衣会使用诡计一样,武功到了轻衣这般境地,一切鬼域伎俩在她面前都如小儿舞刀般可笑。 唐十七看了她一眼,语气中隐隐流露出一丝钦佩,“你父亲当年,一袭青衫,三尺青锋,长剑当歌,凤啸龙吟,前后围追的三百杀手,无一活命!” 卫希颜耸然动容,对绝杀的武功和不当身体是肉体的强悍她早有领教,不由想象云青澜当年长剑当歌挥洒天地的浩浩英风,禁不住一阵神往。 便听唐十七沉重道:“梁师成等人实是恶毒,见强攻杀不了你父亲,便围入一个村庄,当着你父亲的面□妇女、屠杀婴孺,你父亲愤怒救人却误中扮为村妇、婴童的杀手暗算。” “但你父亲终是武功绝世,身中剧毒,仍凭单人只剑将围劫村庄的杀手全数杀尽,强行压制剧毒,一路奔赴青浦;杀手源源不绝,一波接着一波,你父亲几乎是凭着三尺青锋一路挥剑杀到青浦。” “大小姐本已做好接应云二公子的准备,并布置妥当离去的路线,但她未料到因连月来的思虑过度导致孩子早产临盆,误了她数个时辰,一线之差,功亏一篑!最后关头,大小姐料想祸恐难免,遂将你托付给卫信南,并在青浦留下隐蔽极深的痕迹。” “当初大小姐离去前,曾让我静候消息,但我等到唐宗主重伤回来,便料想大小姐必是遭了意外。我数次外出寻觅,终于在一年后发现了大小姐隐蔽在青浦的线索,于是按线索辗转寻至皇宫……” 唐十七话音一顿,回想起见到唐大小姐的那一刻,随着岁月磨砺深深沉沉埋藏在心底的沉痛似乎于这一瞬间又翻腾而起,在喧嚣声中跃跃欲出,他猛侧头望向窗外,心底默默吟念,数十七声时喧嚣重新潜回深潭石下,目光一闪掩去眼底沉郁,他回过头来,语音平缓: “希颜,以你母亲之智,有我配合,要逃出皇宫虽非易事却亦并非全无机会,但大小姐自你父亲身死后,早无独活之念,唯因大仇未报,死后愧对于云大公子泉下,方忍辱负重,经受每月千刀刮骨之痛!” 唐十七微吸一口气,“当日见面后,大小姐遣我回唐门,嘱我暗挑争斗,维持唐门势力均衡,勿让任何一方坐大,方能保护云青珂和云青诀。” 卫希颜扬眉道:“母亲已知晓云大公子身死后撑起云家的云三公子是云青珂?” 唐十七点头,叹息道:“我按大小姐的嘱咐,借助唐夫人和执事会的矛盾,推波助澜,一切均在意料中进行!但天意弄人……十二年前,唐烈初上梅岭,若是其他人我必不管去,要想权利就要承受生死的代价,但唐烈是大小姐最喜欢的妹妹,不容有事。”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云青珂!梅岭孤香,白衣寂然……”唐十七沉郁面容隐现波动,目光虚空似是陷入到回忆中,“我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地潜隐。她身上没有杀气,寂寥随意。她不会杀唐烈!这是种奇怪的感觉,突兀却肯定!” “我潜在梅林,断崖边的情形未看得清楚,但云青珂确然未杀唐烈,于是我安心下得梅岭。半月多后,唐烈回来,我觉察出似有不对,却万没想到唐烈会爱上云青珂!”唐十七低低一叹,“唐烈二度去梅岭,我料想云青珂不会杀她,为免引起唐夫人怀疑,便未再跟去,但未料到唐诀被唐夫人悄悄派去,更没料到唐诀妒恨充头,这便也罢了,唐诀原是杀不了云青珂,但天意弄人,唐诀不是唐诀,是云青诀!” 名清方和李师师均是不知这段往事,不由被深深震撼。卫希颜只觉心中沉郁,长吸口气吁吐出去。 唐十七道:“那天晚上唐诀冲入青隐院,我跟蹑在后,听到了那个惊天秘密。云青诀疯狂冲出青隐院,狂笑若颠,谁挡杀谁,唐门中一时人人惊悚,唐夫人命人撤去,由他奔出堡外。我悄声跟随,顺便解决掉唐夫人派去的人,一路奔到大雪山,在他拔剑自尽的当口突然闪现击昏了他。” 唐十七神情黯淡,“青诀醒来后,和我入京。大小姐得知唐烈和云青珂之事,心中大痛,禁制发作命悬一线,我和青诀只得再度以毒攻毒,救回大小姐……大小姐清醒后,让青诀寻访卫信南下落,隐身山林平安一世,但青诀心中痛苦自弃,不报此仇不愿为生,私自毁容卖身进入梁师成府第。” “大小姐唯得由他,但嘱其不得妄动,否则便自尽而死,青诀只得默默隐伏,慢慢获取梁师成信任。我按大小姐安排再回唐门,静候你到来。当年我们曾做了最坏的谋算,若你不出现,便由清方带走希汶,我和青诀放手与赵佶、梁师成等一搏。”唐十七声音平缓,卫希颜却从中听出以身赴死的决然。 她心中忽然一动,似乎有些把握到了唐大小姐为什么一定要唐十七和云青诀等待她的出现。或许,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用一种执念牵系着这两人!若不然,唐十七和云青诀又如何忍得在她逝去后七年多后仍不出手?若无唐大小姐当年嘱托,这两人怕是早就谋算行动玉石俱焚了! “希颜!”唐十七看向她道,“梁师成他们并不十分确定你便是大小姐的女儿,只因着两分相貌相似而心中惶惶,方才定下温泉试探的毒计。” “大小姐曾道:最好的报仇方法不是一刀杀了那人,而是要让他在恐惧中一点一点惶惶度日,虽生犹死!大小姐虽已逝去多年,这三贼却仍然心头不安,当年云二公子的惊世剑法和大小姐的智谋计略让他们心存余悸,不敢或忘!” 唐十七突然沉沉一笑,“这二十年来,这几人又哪过得安心了去!大小姐伪装失忆的那十三年,梁师成三人每天都活在怀疑中,却又杀不得大小姐,又唯恐大小姐是假失忆,对大小姐的智谋恐惧刻入心底,每晚都在怀疑中入睡,半夜又从梦中惊醒……梁师成数度试探大小姐是否真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4 失忆,却在他相信放心时,大小姐又故意现出一丝破绽让他们怀疑,于是再度惶惶。那些年头,大小姐深受禁制折磨,那三人也没得安稳了去!” *** 清圣御医卫轲病了。 这消息颇让人惊讶!清圣御医曾数度于群医束手之际,妙手回春,展现高绝医术,帝京城的官员和百姓们早已潜意识中有了种认知:清圣御医是仅次于神医萧有涯的存在,圣医怎么会生病呢? 但准驸马、清圣御医卫轲确乎是病了! 徽宗听闻极是震惊,在王贵妃的眼泪汪汪和茂德帝姬一日三次的关询下,皇帝终于坐不住了,御驾亲临卫希颜位于城南的“陋宅”探视。独门小院的甚至容不下皇帝奢华的车驾和仪仗,徽宗心下顿然生了几分怜悯。 府中的两个小厮大概一辈子也没想过能亲见天颜,战战兢兢叩头抖了半天,在皇帝率众人正欲跨入房门之际,终于想起自家大人的慎重交待,赶紧大声道:“启禀陛下,卫大人说他的病不能见风。” 徽宗脚步一顿,想了想一挥手向身边侍卫和内侍退下,仅带着李彦、杨戬和程御医入得房内。 卫希颜裹着被子躺在榻上,容色苍白,面上颈项似有红点,见得徽宗四人进来,微微向上一欠身,无力躺回道:“轲卧病无法见驾,请陛下恕罪!” 李彦赶紧搬过一张椅子放置榻前丈外,徽宗坐下,面带关切,“清圣,怎生突然病了?” “陛下,这不是病,是过敏!”卫希颜指指自己的脸,再伸出左手,将袖子微微挽起,原本白皙的手臂上此刻全是芝麻大的红点,密密麻麻,一眼望去十分可怖。 徽宗吃了一惊,坐在椅中的上身不由向后倾去。 “陛下勿需担忧,此症不具传染,只需不见风、不见水,静养十数日便愈了。” 徽宗这才安心,目光望向身边白须白发的御医程盛和,龙眉微皱道:“卫爱卿这得的是什么病?” 程盛和年老成精,医书中对这过敏症状记载极少,榻上躺着的又是御医之圣,哪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拱手道:“官家,医书对过敏症亦有记载,但其症候尚因人而异。”说着目光向卫希颜望去。 卫希颜用手巾捂着打了个喷嚏,无力道:“卫轲幼时曾得重症,因未得良医开方,服药多过于偏猛,身体会对某些物事产生奇怪反应……”她苦笑叹气道,“前几日轲被人怂恿,一时心动自界身巷拍得一极品兰花,喜不自胜,带回家中一日观赏,孰料次日晨起便发现身上起了红点,麻痒无比,喝水时不小心溅得一滴水,红点处便溃了……阿嚏!阿嚏!” “轲只知对河豚有过敏反应,却未料得对兰花亦……阿嚏!阿嚏!阿嚏!”还没说完突然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眼泪横流。 徽宗等人看得面面相觑。卫希颜总算停住喷嚏,拿起手巾擦拭干净,面上显出尴尬之色,虚软道:“陛下,这是过敏症的症状……阿嚏!”还没说完又开始“阿嚏阿嚏”的直打喷嚏。 “阿嚏……陛下请勿挂心……阿嚏……卫轲将养十几日便自愈了……阿嚏!” 徽宗看了眼程盛和,老御医微微点头。 徽宗心下稍安,看她涕泗横流的模样,不觉怜惜,起身道:“清圣无虑吾便放心了,你且好生将养,切勿误了与福儿的婚期!” “陛下请放心!阿嚏!阿嚏!” “走罢!”皇帝摆驾回宫,方上车驾时,杨戬突然道:“官家,三日后御驾下汤皇泉,卫驸马却得了这怪症,倒是巧了!” 李彦眼皮子一抬,慢吞吞道:“程御医方才亦说了,过敏症候医书亦有记载,驸马串此症需得忌水忌风,焉能入得温泉?若惹来红肿溃烂,岂非耽误帝姬婚期?这吉日可是万万耽搁不得的!” 徽宗龙颜颔首,挥手道:“清圣病成这般,何能去得皇泉,留在京中将养便是。汝等速做准备,三日后随驾鲁山!” “是,官家!” 杨戬微微垂眉,目中却掠过一抹疑色。卫轲这病似乎来得太巧了! *** 过得三日,徽宗率一干宠信臣子和嫔妃御驾鲁山下汤皇泉,王贵妃、郓王赵楷、杨戬、童贯、李彦、蔡绦等皆随驾而行,梁师成却托病留在京中。 卫希颜以避风为由,严令两个小厮,除了一日三餐送入外,不得擅自入内。初始两夜,便有夜行客窥视,卫希颜毫不客气以飞刀招呼;再过得两日,便有黑衣蒙面人杀入房中,被卫希颜和名清方一明一暗解决干净;复又过得两日,夜晚便清静了。 卫希颜懒洋洋半倚在榻上,按唐十七的谋算,就是要让梁师成等人疑上生疑。杨戬定是已自梁师成、童贯处获知当年情形,但这三厮却绝无胆子向赵佶明报,她只需赵佶不生疑心便可,至于梁、杨、童三人,便让他们疑神疑鬼去,让他们惶恐不得安生!方得快意! 但装病躺在屋中一连十天,倒真是憋闷的活,让她骨头都快酸得发软,天地盈视放出,察得两个小厮的熟睡呼吸声,放心一笑,披上外袍,准备出屋去透透气。 她刚刚走出两步,心中忽有所觉,不由呼吸急促。 翠影碧色自暗夜中猝然掠入,烛影摇晃下名可秀颜容微显苍白,眼中隐有疲色,一向整洁如新的衣袂上似有灰尘,掠身间纤手抚上她脸,“希颜,好好的怎生病了?” 卫希颜有些发怔地看着她,二十五天,二十五天!整整二十五天没有见到这人! “希颜!”名可秀见她不说话心中一乱,抓住她手,顿时见到满布红点,不由心悸,“你这是怎么回事?” “可秀,没事!”卫希颜终于回过神来,笑道,“你别急,这病是唬人的!” 名可秀高悬于空的心突然落下去,不由紧紧抱住她,“你这人,吓死人了!突然听到你病了,还以为你遭了梁师成那些人的暗算!吓得人家连日连夜从江南赶过来!” 卫希颜满心欢喜地抱住她,只觉空落落的心一下子就饱满了,“可秀,我想你!快要想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死了!想你想死了!” 名可秀噗哧一笑,心中顿如被蜜水浸润般甜蜜温柔,忽又白她一眼,嗔道:“不许说死啊死的,让人听着心发抖!” “可秀!”卫希颜鼻间闻着她熟悉的馨香,心底突然腾起溢出丝丝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5 满足,唯愿就这样抱着这人一生一世便好。 若得相思,便得相忆。若得相忆,便得相惜。 可秀、可秀、可秀! 似感受到她情思的炽烈,名可秀深深和她相拥,紧密相触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这人砰砰脆响的热烈心跳,一声一声直敲人心魄。 “希颜!”名可秀不由昵语轻吟,禁不住日日夜夜累聚的思恋,抬唇向她吻去。 绵绵相思在一瞬间引爆。 两人纠缠难分,彼此越拥越紧,恨不能将对方嵌入到自己身体中去……唇吻入名可秀修长玉润的颈,舌头细舔而下,右手下滑扯去她腰带,身上外袍原本仅是披着,被名可秀挥手便拂去,纤指挑向她中衣…… 喘息中两人移倒在榻上,一阵翻滚,衣物便去了大半。名可秀情眼迷蒙中倏然看到她白臂上的斑斑红点,不由“啊”一声按住她手,“希颜,你手臂!” “没事!”卫希颜微喘,“我自己用药弄的,再过几天就消了!”盯着她胸前雪玉,脑子里斑斓纷飞,俯身便要吻去。名可秀却扯了衣服挡在胸前,面上犹带红晕,“希颜,今天不行,等你好了再说。”蹙眉道,“看你这样,我心疼。” 卫希颜满腔情火顿时被浇了盆冷水,不由暗叹自己自作孽,伏在她身上不舍得起,“可秀,你真是折磨我!” 名可秀轻声一笑,手指抚到她背上光滑肌肤,隔着遮在胸前的薄衣感受到她胸前的柔软,情思不由一荡,赶紧扯过中衣给她套上,“希颜,早生歇着可好。我连续奔一夜,有些乏了。” 卫希颜立时心疼了,爬起来便欲下床,“我去给你煮东西!” “希颜,我不饿!”名可秀一手拉住她,穿好贴身衣服,拥住她道,“这样就好!希颜,抱着你,我就欢喜了!” 两人并头躺于榻上,静静相拥。卫希颜细述了唐十七和云青诀之事,这才向她道出十二年前唐烈和云青珂之间的感情,名可秀静默一阵,忽然将头埋入她颈中。卫希颜感觉到温热泪水,不由紧紧一拥她,一手轻抚她背。 名可秀喉咙有些哽涩,突然紧紧搂住她,“希颜,不许离开我!”她想起娘亲过世后,父亲的痛入骨髓和茕茕孑立的悲楚,不由得一时恐惧,紧紧搂住她,喃喃道,“希颜,不许比我早死!” 卫希颜回抱她道:“可秀,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顿了顿,又笑道,“还有,我这人生命力比蟑螂还顽强,放心吧,一定会长命百岁!” 名可秀被她那句“蟑螂”逗得一笑,掐她一下,“哪有这样形容自家的!”这一打趣,倒是让她因唐烈和云青珂的悲烈感情带来的忧伤消了大半,又想起大哥名清方,不由得黛眉微蹙,叹道,“大哥他……哎,若被爹爹得知真相,怕是要打断他腿。” 卫希颜忽然轻笑道:“若你爹爹知道了你和我在一起会如何?也打断我腿?” 名可秀低低一笑,突然在她耳垂上轻咬一口,激得卫希颜身子一麻。 “希颜,爹爹若是知道我爱上你,一定会杀了你!” 卫希颜心中一震,双眉陡然一扬,笑得傲气,“看来我要加紧练功才是!” 名可秀笑倒在她身上,“傻瓜!”笑声一收,眸光凝注她,专一深情,清冽语音温柔却决然,“希颜,爹爹若要杀你,我便也不活了!” 卫希颜胸口一热,唇角扬起,“你放心,我没这么好杀!”顿了顿,想起妹妹,又道,“可秀,等我将汶儿接出宫,就弄出一桩意外事故,让这世上再也无茂德帝姬和驸马卫轲,然后,我便带着汶儿去江南定居,和你相守一生,永不分离!” 流水心法 名可秀赶得一夜路,实是疲累,两人说了阵话,便在卫希颜怀中睡去。 卫希颜却不舍得就此睡去,手指轻轻柔柔在她脸上抚摸,沿着起伏柔和的线条专心勾勒;继而,嘴唇温柔贴去,细细啄吻她光洁的额头,玉润的面颊,秀美的鼻梁,粉色的唇瓣,一遍复一遍,乐此不疲,直到天将发白,方拥着她含笑睡去。 待她醒来时,春阳高升,名可秀已走,枕边唯余清香几缕。 『希颜,恐你醒后,不忍离,遂不告而别,别气,事完即赴京。秀』 卫希颜看完信笺不由苦笑,她和名可秀总是聚少离多,哀怨了一阵,不由又骂名重生当甩手掌柜,一想到名重生,便突然想起名可秀昨夜说的那句话,心下立时打了个激凌。 她用力拉下铃绳,小厮送入餐食,草草用过后,便开始冥思武功进境。 名可秀昨夜的话让她凛然生惧,她自是不惧生死威胁,天若要亡她,她便有胆与天斗,但她惧名重生的可怖实力,若是一招便被拍飞,她还凭什么去追求名可秀? 练武!提升!她心中斗志陡然扬升,就如前世佣兵训练时迸发的的好胜和不屈,若要不为人欺,便必得比人强! 她的凤凰神功已晋至第五重,但白轻衣曾提过,凤凰神功晋入第四重后,再想精进已是难矣,每晋一重便如天渊之别,非得天合地合机缘得时方可悟进,便如修禅般,苦修未必能成,而是灵机一动,道心突悟。那一晚她对名可秀情动于心,因情思触动而得窥灵境,『虚空凝气』方合巧练成! 但她的虚空凝气运用还不纯熟,若无法晋级,她便须在熟能生巧上下功夫,以求圆润贯通,再生机变!若是能将虚空凝气和云家的惊天一剑结合起来,会爆发出什么样的威力? 想到这,她不由热血沸腾,跃跃欲试。所谓以战养战,武技唯有在实战中才能有望飞速提升,但找谁来当实战对象?雷霜?雷御?唐青衣?转了几圈,她突然想起名可秀曾提起名清方的学武天赋更胜于她,不如找名清方,还可提前熟悉名重生的武功心法。 她再度拉下铃绳叫来小厮,吩咐道:“贺城,将那盆从界身巷拍来的兰花放到院墙上去晒晒太阳,不要阴蔫了,待太阳落山后再搬回院内。” “是,大人!” …… 当晚,夜色渐渐入黑,烛光微闪中,名清方平凡面容显现于灯下,“希颜,甚么事?” 卫希颜瞅了他一眼,每次来都换一副面容,真容经年不见阳光,会不会已苍白如纸?待这些事了后,一定得让这家伙卸去易容,多去晒晒阳光,否则顶着一张白惨惨的脸,怎么配得上她的汶儿?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6 “突然摆上兰花,出甚么事了?”名清方皱眉再次问道。 卫希颜扬眉笑道:“无事,想和名大哥切磋一二。”话音落地,食中二指并指为剑,虚空凝成一道白色剑气,刺向名清方。 名清尚自惊诧,剑气已袭肩头,凛冽生痛,显见不是闹着玩的,他上身微晃足下一移右掌竖剑斜入,两道剑气交接,却只发出极其轻微的一道嗤响,宛如烛台灯花微爆,外间未能闻得声响。 卫希颜虚空剑气突然化成一道弧圈,圈住名清方上半身,处于其中的男子顿觉周遭空气似乎沉滞下去,身子如被千斤所坠,连带眼珠转动都缓慢下来。名清方心中一震,流水心法施出,顺势而为,你静我静,身躯便如瀑底磐石般凝沉入水。卫希颜顿觉虚空剑气如被深潭大力吸入,似欲坠堕。 她剑指陡然飞旋,虚空真气化弧为龙,龙跃深潭,矫龙摆尾,看你还能凝沉不动! 流水心法,你动我速!名清方之剑如深藏瀑底的千年寒铁,带着冷凝的气息突然划破深潭,如闪电如疾雷刺入龙头,寒森剑气直逼卫希颜眉前。 卫希颜暗赞一声,虚空矫龙飞散倏忽凝为一道涡漩,仿照密林内破四大药杀手的龙卷风漩,拉错空间,错裂黑铁剑气……名清方流水心法因势利导,你错我亦错,错有错招,黑铁剑气化气为雨,错旋间丝丝雨线突又化为气漩,在卫希颜虚空剑气的涡漩内形成一道更小却更激烈的风漩。 卫希颜不由暗道一声妙!名清方以气漩破气漩,她若再无动作,虚空之气便将被名清方速度更快的内漩所控不能自已! 卫希颜目芒光彩闪耀,前番我静你更沉,我动你更速,如此,此番你动我反静如何? 虚空气漩突然在名清方剑雨气漩愈旋愈快时沉了下来,宛如老牛拉破车般,慢吞吞的一丝丝涡圈挪移,越来越慢,越来越沉,仿佛流转的时空于突然间被锁凝滞,缓慢地、缓慢地、慢下去…… 摇曳的烛火焰尖便突然停顿在空中,仿佛时光已停顿在这一刻。 名清方只觉右手掌剑越来越沉,如剑挑千钧,不堪重负,不由自主地缓滞下去,周遭空气沉闷欲窒,那种凝滞似要纠入到心肺,让人窒息欲死。 他目中光芒忽然爆起,星辉闪闪中又突如深潭幽水沉寂下去,流水心法沉凝,名清方恍如老僧入定般垂眉而立,空山幽寂,万年孤独……卫希颜脑中突然闪过梅岭孤香,白衣寂然,心神一黯,忽地扬眉浅笑,剑指一收,凝沉欲滞的空间顿然回复清明,让人心胸一畅。 “好!” 这一番打斗,不过盏茶功夫,两人俱是凝气于空,较技虽然激烈惊险,却无半分声响泄出室外。 “名大哥方才所用便是名家心法?” “流水心法,因势利导!你静我沉,你动我速,因势利导,顺制于人!”名清方深邃目光中隐含赞赏,“希颜虚空剑气遁滞虚空,我的流水心法虽然因势利导,却未讨得了好去,佩服!” “彼此彼此!名大哥的流水心法因势利导,差点乱我心神,希颜亦是佩服!” “流水心法既为武功,亦为道心!”名清方缓缓道,“水既柔如丝缦,亦可水滴石穿。水沉则为潭,水急则为湍,水漩则为涡,水狂则为涛,水势之变万千无穷。流水心法便是取水之势,随势而为,再因势而导,最终制敌于胜。” 他顿了顿又道:“希颜最后一招输得半筹,非为虚空真气之势不足,而在于道心不稳,方为我流水幽寂之势所趁!” 卫希颜心服点头,忽道:“方才若是名宗主又如何?” 名清方沉吟片刻,道:“希颜,父亲他,便为势!” 卫希颜心中一震,不由凝立在地陷入深思。名清方轻启房门走出,静静融入夜色。 此后一连数日夜晚,两人均有默契地进行灯下较技。 卫希颜对流水心法的感受越深,对创此心法的名重生之赞佩就越深!果然,这就是她和宗师级人物的差距啊! 以水之流,形我之势,借力推力,造我之势,任尔万千,唯我之势。 她反复凝思体悟,忽有所得。凤凰真气讲求天道自然,借势生势、以势造势岂非亦为自然? 『自得于松风,不拘于芥子。』不拘于芥子!若是纳天地于芥子又如何? 卫希颜目光陡然光亮如星。 *** 梁师成这段日子极是心烦。 自半年前在御花园中初见那卫轲,他便觉得心神不安,仿佛掩埋在心底深处的那道恐惧突然间又窜了出来,让他出自本能地感到危险。以他的性子,宁可错杀,亦不可枉放!遂借助郓王对那卫轲的嫉恨,火上浇油,顺水推舟,但意外的是万无一失的袭杀居然失败,童贯黄雀在后又被名花流少主名可秀破坏,实是可恶! 更可恨的是不知那卫轲进宫后向官家进了什么谗言,竟让皇帝对他起了几丝防备之心,才会在王黼同邻之事上龙颜震怒,呵责他闭门思过,逼得他不得不谨言慎行,心下对那卫轲更是生了两分恨心。 还有那茂德帝姬也让他觉得危险,若将她嫁给蔡鞗,那书呆子不足为惧,翻不起浪;但元夜灯会上大力促成的婚事却被蔡鞗中毒打乱,最终让卫轲那小子渔翁得利。他对此也曾怀疑过,但无凭无据,无端端怀疑进言反而会让官家对他生出嫌隙。 其后他想出温泉验身的妙计,那小子却突然得了个什么兰花过敏症沾不得水,让他的谋算顿时落空!究竟是巧合?还是那姓卫的小子神机妙算,预先猜到他们的图谋而先行一步? 梁师成从不相信巧合,于是相继派探子和杀手前去探查,谁知隔夜之后,派去之人的尸体却突然呈现在他的少保府中。 梁师成惊惧下怒不可遏,下令将护院的侍卫一连杖毙了数人方才罢手,又下令加派高手四处守卫在他的卧房四周,晚上方敢入睡。 但他梦里总是惶惶,似乎一闭眼就能看见那美绝天颜智谋诡绝的女子唇边让人心栗的笑意!他悚然自梦中醒来,右手便不由自主地摸向心口那道剑痕,二十年前那惊悚一剑似乎仍在心底震颤,每忆及那道如地狱神佛般索人魂命的剑光,他便禁不住背心直冒寒气。 那卫轲,难道真是那两人的女儿? 梁师成坐在花室中沉思,幽淡清雅的兰花香让他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7 精神微微一震,召来下人沏上一壶银毫,慢啜细饮,观赏园中各式珍品奇兰,心境慢慢自前数日的狂躁中平静下来,又饮得一口,目光扫到花圃里正静静松泥的聋哑男子,心想这曲过的花艺是越来越好了,回头让管家将月钱再提升一串。 他沉思了一阵,心忖不管卫轲是不是那两人的女儿,他想娶帝姬便由他娶去,若是新婚之夜发生点甚么变故…… 梁师成眼睛微微眯细,看似忠厚木枘的面容上,渐渐浮起一抹阴沉笑容。 *** 宣和七年四月初十,皇帝御驾自鲁山下汤皇泉返京。 此时,距离茂德帝姬大婚之日尚有五日。 卫希颜的“兰花过敏症”已然康复,帝驾返京即到宫中向皇帝请安,徽宗见她脸上、颈上和手臂的红点均已消失无踪,大为欢悦。 是夜,名清方突然再度潜入卫希颜城南小院,郑重道:“希颜,你三叔说梁师成可能会在大婚之夜生些是非,让你早做准备。” 卫希颜微微皱眉,大婚之夜生出是非? 那姓梁的难道想在新婚之夜刺杀她不成?上次药人围袭失败,梁师成也该知晓她不是好动的主,怎么会还傻到故伎重犯? 如果不是对付她,难道是对付汶儿?新婚之夜帝姬若有损伤,她这驸马必将获罪! 想到这,卫希颜顿时面容冰寒,梁师成这老阉竖居然敢动汶儿的念头,绝不可恕! 她和名清方略略计议一番,看来雷霜和唐青衣那边需得去一趟,她和汶儿的婚事也需向他们有个说法。 *** 帝姬大婚之期越是临近,准驸马的城南宅院便愈发喧闹。每日里均有朝廷官员或豪富商贾投帖拜见,道贺清圣御医,敬献珠宝金玉古玩字画等之物,以讨好皇帝的红人女婿。 当初,皇帝赐婚诏旨一下,清圣御医的小院便不断有人登门造访和送礼,后因卫清圣的“过敏症”不能见客,来客遂少,拜帖和礼物却是从未断过,卫希颜一概来者不拒;到得她“病愈”之后,这访客又骤然多了起来,每日里如流水价般的连绵不绝,搅得她颇为闹烦。 这日清晨,卫希颜用得早饭,准备一早溜出门去躲过烦人的访客,方才起身,小厮贺城便报有人上门拜访。 卫希颜不由一怔,这登门造访的也太早了吧?随手翻开拜帖,“高头街宋家生药铺?”似乎在哪听过,不由微微攒眉。 贺城一向机灵,立即道:“大人,这宋家生药铺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药铺,听说御药局偶尔都要从那边拿药。” 卫希颜听他这么一提立时想起来了,目光突然扫见帖子右下角似有一道浅浅徽记,心中顿然一跳,连忙让贺城领入那客人,奉座上茶。 来客约摸三十来岁,身形颀长,举止温文尔雅,看上去倒不像一位药铺掌柜,反似翩翩文士。 “卫大人!”宋家生拱手一笑,神容不卑不亢,“小店前日偶得一珍贵奇药,未知真假,特冒昧登门拜访,有请圣医鉴定一二。”说完将手中的木盒向前呈上。 贺城双手接去,宋家生却微微后退,唇角含笑看向卫希颜。 卫希颜目光一闪,笑道:“未知何等奇药,居然连名满京师的宋掌柜亦拿不准,本官倒是要瞧瞧了!”微笑一挥手,贺城会意退下。 “请问阁下是?”卫希颜扬起手中拜帖。 宋家生笑容潇洒,毫无半分商人的市侩气,拱手道:“在下宋之意,添掌敝派京都事务,少主曾有吩咐:卫先生若有事,可找宋家生。” 卫希颜未料名可秀竟有如此交待,心中不由感动,却突然出手向宋之意腕间扣去。 宋之意一手正拿茶盏,突遭袭击却毫无慌乱,被扣的左手腕倏然一翻,双指反搭捺向卫希颜手背中泉穴……瞬息间两人掌指交缠四五招,宋之意右手茶盏始终未动得分毫。 “宋兄使的好擒拿手,希颜又学得几招!”卫希颜笑语称赞,心中却是暗惊,这宋之意的武功,怕是比雷霜还要高上一筹半筹。 她一笑起身,拱手道:“宋兄来得正巧,希颜恰有一事相托。” “卫先生言重,但得在下力所能及之内,必当全力以赴,未敢懈怠。” 卫希颜眯眼笑道:“亦非大事,只需在四月初十五夜,请宋掌柜的派几位伶俐伙计到公主府帮帮忙。” 宋之意眉梢微扬,洒然笑道:“宋家生药铺能为驸马和公主效劳,万分荣幸!”扫了眼外间,手指木盒扬声道,“卫大人,这千年人参是否为真?” 卫希颜皱眉道:“这千年人参成长极是不易,此物是否为真,本官尚需得好好研鉴几日方可确定。” “多谢卫大人,此物便请暂放于圣医府第,小人先行告辞!” “贺城,送客!” 在宋之意前脚将跨出房门时,卫希颜忽又道:“贺城,回头请给宋掌柜下帖子,四月初十五夜莅临武学巷帝姬婚宴。” “多谢大人!”宋之意回头微笑,扬袖而去,宽袍长衫衣袂飘飘,身材颀长潇洒,袖纹墨竹隐现,颇有几分写意风流的味道。 写意风流?卫希颜倏然一扬眉,宋之意?宋之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难道他便是名花流八大高手之四的宋写意? 作者有话要说:如有虫子请留言~~~ 大婚之夜 宣和七年四月初十五,茂德帝姬大婚。 自皇宫宣德门到京城南熏门的整条大街,从初十三日起便被开封府下令路禁,礼部、太常寺、殿前司禁军各司其职,泼水洗街,张绸结彩。 到大婚当日,整条大道光亮整洁如新,大道两旁树枝上嫣红绸花密布枝头,邻街的楼阁上鲜艳彩条迎风飘飘,鲜衣亮甲的禁军枪扎红巾雄纠纠挺立于大道两边,长枪横结隔着密密麻麻的观礼人群,邻街楼上的窗口边也全是伸出头望外的百姓,一眼望去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卫希颜着蓝袍便服,佩皇帝亲赐的玉带,骑骏马入右掖门,入殿换上绯色官服喜袍,玉带缠腰,双簪花翅帽,经北廊、右长庆门、右嘉肃门、到得东华门。 皇太子赵桓皇服盛装,于东华门前伫马迎立,卫希颜微笑上前,身后三个随行内侍分别手捧大雁、币帛,向太子躬身行礼。 “有劳太子殿下!”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8 赵桓亲热道:“希颜勿需多礼,以后便是一家人了!” 两人并骑向崇宁宫行去。大殿内,徽宗皇帝和郑皇后分坐两边。 卫希颜上前叩拜行礼,依礼奉上大雁、币帛为聘,帝后笑纳。礼成,驸马便在太子陪同下亲赴兰熏殿迎接帝姬。 王贵妃牵着茂德正娇言细语,突然眼圈一红,赶紧用丝巾一拭眼角,笑道:“福儿今日嫁得良人,我总算未负颜妃所托!” “娘!” 茂德轻叫一声,想起宫内多年的维护,不由心下感动。 贵妃拍拍她手,看她几眼,忍不住赞道:“我家福儿可是美极了!” 帝姬身着一袭锦绣长尾雉鸡绯色嫁袍,腰系金革条,绦悬珍珠玉佩,头戴九翚四凤冠,玉旒垂悬后眉如黛翠,绝美容颜高贵雍华,闻言向贵妃嫣然一笑,忽然向前看去,美眸光彩闪耀荡人心魄。 贵妃不由转头望去,只见身着绯色喜袍的驸马浅笑而立,清灵神姿中多了几分柔美温和,不由笑道:“原来是驸马来了,难怪福儿眼神一下亮如星辰,咯咯!”说着拉起茂德,将帝姬左手交于卫希颜手中,轻叹道:“清圣,自今时起,我便将福儿交给你了!” “您放心!希颜必当护得她一生幸福安乐!”卫希颜微笑紧紧握住汶儿。 赵桓走上前,深深凝望一阵茂德,目光似是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影,眼中隐有湿润,赶紧笑道:“福儿得配良缘,大哥甚是欢喜!” “谢大哥!”茂德微微颔首,这位长兄虽然有些懦弱,自小到大却是维护她不少,心中隐存感激。 赵桓、卫希颜一左一右,送茂德登上喜轿,鼓乐齐鸣,迎亲队伍向前开拨。 出得延福宫,行到东华门。皇家仪仗恭迎,帝姬轿前为司天监正副监和太常寺正副卿,引领近百内侍宫人肩抬帝姬陪嫁妆奁:玉龙冠、绶玉环、珍珠锦绣大衣、翠领四季常服、累珠嵌宝金器、贴金轿子、锦绣绡金帐幔、席子坐褥、地毯、屏风等等,箱奁金柜,不一而足。 并有仪仗持童子手持蜡烛灯笼二十副,方圆扇子各四柄,引障花十盆,提灯二十前行,两边行障、坐障围行。 仪仗后,郑皇后坐九龙轿中亲送帝姬大婚,其后是王贵妃凤轿,太子赵桓骑马行于皇后轿侧。帝姬端雅坐于金银铜杆的无幔轿子内,轿旁两边护以两重障幔围子。帝姬轿后,宗正寺宗人令和一干王室宗亲及夫人们护行。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前后延绵足有半里余,自宣德门出,踏上御街红毯,在礼乐声中缓缓行进。卫希颜骑着披挂涂金荔枝花图案的鞍辔和金丝猴皮毛坐褥的骏马,手执丝线编织成的柔鞭,头上是宫侍打着的三檐伞,行进在茂德轿子右侧,清灵飘逸神姿飞扬,微笑洒目间御街两道人群俱是扬手欢呼,彩声不绝。 “瞧我们的驸马爷,真是神秀无比啊!” “和咱们公主真是天生一对!” “那是!咱们天下第一的公主自然要配天下第一的驸马!” 卫希颜天地盈视听到人声喧嚷中的八卦议论,不由唇角弯笑,帝姬美眸飘过来,“笑什么?” 卫希颜倾身凑近她耳边低笑道:“说我们很相配!” 帝姬不由捂唇失笑。 便有阁楼上眼尖的百姓瞅见驸马和公主窃语轻笑,眼睛顿时星星直冒,“瞧!我们的驸马和公主多恩爱啊!” 卫希颜不由暗笑,赶紧坐直身子。迎亲队伍行经州桥,再过朱雀门,龙津桥,进入武学巷,终于到得飞檐朱阁锦绣华美的新人府第。 皇帝亲书的匾额高悬朱红门楣之上。初始,徽宗本欲题名『帝姬宅』,却被茂德婉言谢拒,道是驸马双亲皆亡,孤身一人,帝姬既是嫁出便为驸马妻子,唯愿与清圣似寻常夫妻般相依相守,再无天家女儿之说,徽宗沉吟良久,复提『驸马府』,之后却又弃却,最终提下『卫宅』两字。 宅内,内侍宫女仆役小厮穿梭如流,准备婚宴喜席。执喜帖上门道贺的客人纷来如潮,司礼官按官身和白身分殿,小厮引领入席,皇帝赐许的九盏宴会于大殿和东西两阁开始。 大殿内,郑皇后、王贵妃以珠帘相隔,居于帘后宴座,太子赵桓和一干亲王居于殿中首席,其下按品级分为百官府吏席位。 宫侍穿梭,丝竹声中百席斟满第一盏酒,彩衣盛装的歌女如蝶般翩翩入殿,挥袖起舞。 卫希颜携茂德首先向皇后、贵妃倾酒,执后辈之礼,酒罢,后妃二人谆语祝福几句,便起鸾驾,由禁军仪仗护行回宫。太子赵桓向来不惯这般热闹喧哗场面,和帝姬轻语道贺一阵后,便亦随同郑皇后和王贵妃的鸾驾回宫。 送得皇后、贵妃和太子回宫,宴会行入第三盏酒,酒肴点心络绎不绝呈上。 卫希颜嘱兰馨、绿意送帝姬先回新房,送妹妹从珠帘后的侧门出去,又叮咛道:“记得回房先吃些东西,今晚可有得闹腾,别饿坏了肚子。 兰馨、绿意二女捂唇而笑。卫希颜忽又凑近妹妹耳边道:“小心些!”宽袖下手掌轻轻一捏她,茂德会意点头。 便听帘外一阵喧声叫嚷,“新郎官哪去了!”“哈哈!今晚灌醉驸马爷!” 卫希颜朗声一笑从大门入得殿内,殿门边早有两名官员等候在侧。 左边文官四十多岁,黑须方脸,正是新上任的开封府尹聂昌,右边三十出头的清俊文官是崇宁五年进士、开封士曹赵鼎,此二人均为朝中有名的酒缸,卫希颜一早便要了徽宗口旨,请得这两人做新郎伴酒官。 三人大殿巡回一圈敬酒,卫希颜均是一席一盏,劝酒者欲待轮番一一敬酒,便被聂昌和赵鼎挡去,平素在太师府走得较勤的官员有心纠缠,却在聂昌峻刻眼神一瞪下便缩了半截。 卫希颜暗自好笑,当初她选择聂昌便是闻得新任开封府尹不但酒量甚豪,更出名的是严正铁面,颇有当年包拯包龙图之风,朝中贪贿阿谀的官员均对其存有三分惧意,有这聂铁面在,省了她不少挡酒口舌。 在聂昌、赵鼎一左一右相护下,卫希颜顺利敬完一巡酒,出得大殿,天色已黑,三人复行向东、西二阁。在喧声笑闹中又饮得去了一时辰,一殿两阁三轮酒下来,她白皙的面容也微起粉意,执盏向聂、赵二人笑道:“今夜幸得两位大人相护,卫轲不胜感激,以酒一盏聊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39 表谢意。”说完当先饮尽。 聂昌、赵鼎见灯色下驸马眼神流转间波光浅漾,秀美微晕容颜于挺秀中透出三分艳惑,不由心头一跳,赶紧收敛心神,暗道这卫清圣果然是个神俊风流人物,齐声道句不敢,饮盏而尽。 卫希颜笑道:“卫轲恐公主久候,这便去得新房,前殿有劳两位大人招呼。” 聂昌、赵鼎听她呼“公主”而非“帝姬”,顿时心下明亮,帝京官员百姓但凡厌恶蔡京的,私下均是叫“公主”,当即意会一笑,拱手道:“卫驸马请自便!” 卫希颜正待转身走入后院,身后却传来一道笑声,“卫驸马这是要去哪里啊?酒宴还没完,可不许私下逃离,哈哈哈!” 卫希颜暗中皱眉,这片刻间已被郓王赵楷、蔡绦、童贯,以及似是蔡京门下的几位官员挡住去路,赵楷扯住她袖子便往殿内走,哈哈笑道:“今夜定要与卫驸马不醉不休!” 卫希颜目光瞟见童贯、蔡绦一左一右呈犄角之势,阻住她后院之路,一扬眉朗朗笑道:“听闻郓王诗酒风流,卫轲今夜有幸领教一二。” …… *** 宋之意负手立于驸马府东南院廊下,浅墨色的衣袍在春寒轻风中微微飞扬。 月白风清,果然是吉时。今夜,似乎不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堂主!”一条黑影悄无声息掠近,抱拳低道,“一共十个点子,两个意图放火,已解决;另八个伏于新房外!” 宋之意负手望月,宽袍大袖倏然翻起,右手隐现,悬落如刀。 “是!”黑影抱拳领命而去。 *** 新房内,二十四对龙凤喜烛将整个喜房映得亮如白昼,锦绣绡金帐幔下,帝姬身着九尾雉衣喜服端雅坐于榻上,大红盖巾垂头。 兰馨、绿意分立于帝姬榻前两侧,喜娘站在新房门口,不时向外张望,“哎哟,这都要亥时了,驸马爷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喜娘只觉一阵凉风自她颈边刮过,眼角便扫到一柄雪亮亮的剑锋,尚未能发出惊骇声,便已吓得昏软了过去。 “啊!”兰馨、绿意惊呼一声,便见那道雪亮亮剑光已然刺至帝姬身前。 “帝姬!” *** “堂主!”黑影再度而至,“新房外的点子尽数解决!” “我们的人伤亡如何?” “点子扎手,兄弟们死了一个,重伤两个。” 宋之意眉锋微微一蹙,转瞬回复洒然,“他们倒真是下了本钱!” 那黑影犹疑了一下,又道:“堂主,闯入新房的那刺客怎么办?” “不必理会,有人等着他。”宋之意负手淡笑,颀长身影似要融入到月白风清之中。 “派一人将死去的兄弟送回,按堂里规矩给予抚恤!其他人散于府中四方隐伏,若有宵小,就地解决!” “是,堂主!” *** 新房内。 帝姬身形凝然不动,如霜雪凝冰的寒光自袖底飞出,与雪亮剑锋铿然相交,几与同时,一条油黑发亮的藤条突然自屋梁飞落,两名青衣劲装武士身手矫健,一前一后将藤条缠向刺客。 那刺客对缠绕向身的藤条全然不理,雪亮剑锋径自刺向绯红嫁衣的帝姬,周身内气充沛震得手持藤条的青衣武士不由倒震两步,藤条荡开。 便闻一道英爽笑声,大红盖头飘然飞去。 软倒在地毯上的兰馨、绿意不由“哎呀”一声,眼前那身着绯色嫁衣眉眼俊朗英风飒飒的女子分明不是帝姬! 刚自张嘴欲呼,两道指风袭入,昏穴点中晕了过去。 *** 前殿内,卫希颜被郓王等人缠住脱身不得。 赵楷、蔡绦、童贯分站三方,阻住她的去路,诸位王室宗亲一一上前敬酒,人人先干为尽,卫希颜无法,只得逢盏必干,到得后来,左手内袖已被自指尖逼出的酒液浸润如浆衣,垂于腿侧酒渍浸入长袍。蔡绦目光瞟见,唇角阴阴一笑,眼色一使,便又有一群官员喧嚷着涌上前敬酒。 卫希颜心中暗暗着急,她未在席中看见杨戬,心中微有不安。 后院虽早有布置,不知情形如何? *** 新房内。 雷霜扔掉盖头,英眉一挑,霜辰剑和刺客之剑铿然交击,她这一招霜叶三飘本是招有中招,那一击为实,却另有两道剑风同时扫中刺客的手臂。 血滴微溅,那刺客却是浑然不顾,剑气只凝一线,取她要害。雷霜那一剑虽是伤了那人,却也被刺客充沛的剑气震得后退三尺,掌心微麻。 她一双春水明眸中忽然掠过了然之色,唇边冷笑,果然如此! 雷霜事前揣测既得确定,手中霜辰剑便不在走剑招,招式再精妙,但这刺客不惧血肉损伤,攻他身体又有何用处,反而会失先机置己身于敌剑威胁之下。雷霜遂将全身真气凝于剑锋,以硬击之势,专击刺客之剑。 新房内一时霜色漫天,两道剑影在剑气光影中,剑剑实实相交数十下。刺客内气雄浑,仿似永远不竭,每剑击出便如奔雷轰鸣,雷霆一击,雷霜招招硬接硬架,每接得一剑足下便震退半步,数十招后,渐被逼至新房一角。 刺客全副精力集在雷霜身上,对身边来回奔窜的两名青衣武士视而不见,不经意间,双足突然被藤条缠住,不由得身子一趔趄,雷霜轻啸一声,霜辰剑陡然一翻剑脊重重拍上他手腕。那刺客虽不惧痛,却无法阻止肌肉的自然反应,长剑掉地。 雷霜嚯嚯一笑,飞起一脚踹在刺客腰眼,两名青衣武士迎头飞上一个皮套,将那刺客自头向下紧紧罩住。那刺客倒地扭转挣扎,却是无法挣破专门为药人泡制的油浸牛皮套。在他跌地刹那,两名武士又飞速将另外一根苗疆油浸藤条密实捆住他全身。刺客再也无法动弹,只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雷霜霜辰剑入鞘,一脚踏住他,自皮套子的露口处掀开刺客的蒙面巾,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勾横交错的毁容脸面,她不由惊怒,该死的绝杀!虽然刺客面貌已看不出,但自方才的交手中,她从熟悉的剑招中已识得刺客的身份:雷霆剑雷年。 她足尖一挑,雷年掉于地上的长剑落入她手,剑锷处浅刻三字:名花流。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0 雷霜冷冷一笑,如此明显的栽赃嫁祸之计,明显是让皇帝生疑。皇帝惊疑不定,卫希颜便有得罪受了。同时毁掉雷年的面貌是掩盖其药人的身份,再嫁祸给名花流,顺道便可将南流北堂一并扯入其中,搅浑水乱打一耙,皇帝便怀疑不到梁师成三人身上去,这老阉竖,果然阴险。 *** 凌翠阁内,长发挽髻、一袭便服的茂德娴雅坐于椅中,手执茶盏,淡然安静。 唐青衣负手立于窗边,雷御沉默斜倚于帝姬身后墙上,两人均是一言不发,似在静静等候。 俄而,数十丈外的新房方向传来一道清音唿哨,雷御抬眉道:“那边得手了!” 唐青衣目光却凝望着窗外数丈远的林下,片刻,淡淡道:“有高手刚刚离去。” 雷御沉声道:“看来见势不对,退却了!” 帝姬美眸盈盈一转,轻笑道:“不知希颜现在何处?” *** 前殿。卫希颜犹被百官敬酒纠缠脱不得身。 聂昌、赵鼎二人被蔡党几位官员用身形阻着,近不得前,眼见涌前敬酒的人越来越多,显是不怀好意,聂昌峻刻面容一板,便要发怒掀人而入,突然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太常寺少卿李纲。 李纲身子一侧,右手斜指身后的宇文虚中、吴敏、何栗等人,双眉一轩,聂昌顿时会意,几人哈哈大笑着,“向卫驸马敬酒!”十数位清流官员齐齐涌上前去,不经意中将蔡绦身子撞得一歪。 卫希颜何等机灵,立时抓住这半分空隙,一个闪身窜了出去,掠到丈余外,抬盏哈哈一笑,“各位,卫轲敬大家一盏!“说完饮尽掷杯,飘身掠出殿外,笑声自外间传入,“各位大人,吉时不等人,卫轲再喝下去帝姬可得生气了,恕我不再奉陪!哈哈!” 她急急掠向后院,被赵楷等截住误了些时候,不知汶儿和雷霜两处怎样了? 她心中暗忖,梁师成应该没那么大胆子,敢派出大队杀手来行刺,最好的利器当然还是那四个药人杀手,但郓王赵楷自从上次药人袭杀她失败反负重伤后,估计还在心疼中,定不肯再轻易损伤,梁师成或许以打击惊雷堂为诱饵,让对惊雷堂恨之入骨的郓王动心,但赵楷既然欲和太子争位,这药人必是要留着以备将来大用,断不舍得有折损,至多派出一个药人行事。 梁师成府中收买隐匿了不少江湖黑道人物,定会派出死士配合药人行刺。 但今夜的梁少保府可不会安生,唐十七和名清方的骚扰有得他受,这厮怕死,断不敢将府中高手尽数派出;童贯那厮恰如可秀所说的色厉内荏,定不敢以身犯险,唯有杨戬一向自负,或会从旁暗观,抽冷子下手,不可不防。 按如此推算,今晚最紧要的刺客是药人,梁师成的死士配合敲边鼓,或许会纵火滋事,吸引府中注意力,然后刺客突袭新人。 但是,新房内的新娘子已移花接木,梁师成不知毒计外泄,必是给药人下了指令杀新娘,药人灵智蒙蔽不知转圜,只认红嫁衣不认人,必会咬住雷霜不放。 雷霜身边有惊雷堂武士配合,仿照青城山对付药人的办法,若无意外,刺客应会手到擒来。 另一边,汶儿隐身于凌翠阁里,身边有唐青衣和雷御两大高手相护,即便梁师成还有暗手,也不虞担心。 至于梁师成派出配合药人刺客的死士,有宋之意和京师名花流的人在,当不足为虑。 似乎一切都在谋算之中,万无一失,但为何她心中仍有一丝不祥的感觉? 卫希颜心中有虑,自是足下生风,尚距凌翠阁十数丈时,突然扫见一道瘦长黑影正掠向北边院外,月色下瘦高如竹,脖子奇长,双手过膝,难道是杨戬? 她正犹豫是否追去,左前方突然细微衣袂声响,另一道黑影身如闪电向府外西面方向掠去,怀中隐隐绰绰似抱着一物,身形展掠间露出莹莹晶亮的凤冠。 凤冠?卫希颜眉毛一动,当机放下杨戬,拔身追向那人。 那人似是觉察后面有人追赶,回得一次头后,跑得愈快,卫希颜紧追不舍。 出了武学巷再向西,那人身形掠窜间突然落入一道偏巷内,卫希颜掠身追入,刚落地,突生警兆,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奔逃黑影突然停伫,一挥手扔掉怀中之物,一个枕头滚落在地上,珠光闪闪的头冠跌成两半。 那人转过身来,头发披散,黑巾蒙住半张脸,双目精光闪耀。 卫希颜扬眉冷冷一笑,“阁下将我故意引来,有何见教!” 那人却不言不语,陡然腾身右掌拍出,力可劲摧磐石的掌风刚猛扑出。 卫希颜眉毛一扬,这什么人,见面就开打?来不及思索,双指一并,虚空剑气刺出,直指那人掌心劳宫穴。 那人使的似是大力金刚掌之类的刚猛掌法,没有过多的花巧,掌风劲气与虚空剑气硬抗,顿然上身一晃,退得一步,紧跟着却是跃前一掌接一掌,掌风雄浑,连绵不绝。 要比拼内气么?卫希颜唇角一扬,凤凰真气生生不息,最不惧的就是比拼内气,刚才那一招眼前这家伙已是输了她一截,怎敢还以硬碰硬?这家伙打什么主意? 她心下三分疑惑两分好奇,虚空剑气嗤嗤破空,心想拿这人当实战靶子也不错,试一下凤凰真气和云家惊天一剑融合的威力如何,此前虽与名清方切磋数次,但毕竟不能拿他来试此招,万一有得误伤,她便没脸见名可秀了;再者她此时挂记府中情形,不容和这人多作纠缠,越快解决越好! 卫希颜主意一定,陡然清啸一声,虚空真气凝练三尺青锋,凤凰之气体内回旋,真气磅礴,凌空一剑,划出—— 月色朗清。 僻静的陋巷突然爆发一道刺目光亮,于一瞬间刺破夜色,耀亮整个天际。 刺目亮光中映出黑衣人惊恐不敢置信的面容。 “砰!” 突然一道沉响,陋巷地面土迸泥飞,赤焰熊熊的刀光带着惊暴怒喝斩入雪亮亮的剑光之中……宛如惊天白芒中爆发出大团的血色火焰,剧烈爆响几将悬挂高空的圆月震抖跌地,泥尘破空,瓦砾横飞,两边巷墙咵喇喇碎裂成块,巷墙外民巷人家顿时惊声哭声奔窜声一片,刚刚不幸在院内靠近巷墙的人,顿时被那道刺亮和赤红的波气震飞,身上衣衫尽为碎片,口喷鲜血,昏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1 迷不醒。 “好!” 拎着赤炎焰刀的秦无伤突然狂声大笑,喷出一线鲜血,身上夜行黑衣尽被卫希颜剑气割裂,尺许长深的一道剑伤自右胸直划到肋下,森森白骨翻出,可怖异常。 突然,两条黑影自巷外窜入,一人抱起地上毙命于惊天一剑下的黑衣蒙面人,一人挟起重伤昏迷的秦无伤,飞掠窜出巷外,转息间便消失无影。 卫希颜微笑而立,绯色袍子在银月下艳红无双,清啸一声,衣袂凌飞踏空而去。巷墙外尚余有一丝神智的居民,但觉眼前一花,恍惚中一条艳色无双的人影遁入月空而去,不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月神啊!” *** 新房内,重新拾掇整洁,看不出一丝先前曾发生的激斗痕迹。喜娘、兰馨、绿意醒来惊魂未定,帝姬温言完抚“夜有小贼,已擒获无忧”,便让管事带三人下去休息。 药人雷年由雷御偕两武士带回惊雷堂,雷霜、唐青衣未等得卫希颜进后院,派去外殿的人又回报驸马已经离席,两人顿生疑虑,遂同留新房中,以防不测。 突然,自府宅西面方向约摸半里外倏地窜起一道雪亮亮辉耀天地的刺目白光,紧接着又是一道赤焰焰的刺目红光,便闻一声爆响,震彻夜空。 房内三人不由面色一变,雷霜、唐青衣对视一眼,却未轻易奔出观看,此刻帝姬的安全最重要。 檐廊下,宋之意挥手召来下属,低语一句,那人急急领命向巨响之地掠去。 茂德只觉心脏突然一阵突突急跳,隐隐的心神不安,“外面出什么事了?”说着忍不住向房外走去。 刚走两步,便见一袭绯色喜袍的人影自夜空中凌然划落。 “希颜!”茂德心中不安立时遁去,欢喜扑上前去。 卫希颜翩然入内,向着三人微微一笑,突然身子一晃,一口压制已久的鲜血急喷而出,人已倒了下去。 “希颜!” 作者有话要说:1、公主大婚礼仪参考宋人周密的记载。 2、以大雁为聘:古人认为大雁是忠贞之鸟。诗人元好问的名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其中指的便是大雁。 3、九翚四凤冠:装饰珍珠、九只五彩锦鸡、四只凤凰的凤冠。 4、宋人大婚,在官者不是如电视或戏中着大红喜袍,一般着官服。卫希颜为从四品官,着绯色(朱红)官袍,所以驸马喜袍实为官袍,腰间玉带为皇帝在大婚吉日确定后,召入驸马专赐,帽子略有不同,簪花翅。 5、公主大婚,皇后和太子代皇帝送婚(故皇后可乘九龙轿),王贵妃为茂德养母,故也送行。 6、关于九盏宴会:是宋朝最高的宴会规格。即行酒为九盏,宴会宣布开始之后,先是斟酒。斟酒期间,有一系列的表演节目,口技、奏乐、舞蹈等,花样多多。开始饮酒之后,每饮一盏酒需有一番音乐、舞蹈、杂技的表演。下酒的菜肴,要等到饮第三盏酒时才开始提供。 公主大婚礼仪或许尚有不足完善之处,同学们若有发现可指出。 巧计掩饰 “希颜!” 帝姬堪堪扶住她向下软倒的身子,卫希颜强吸口气,右手按在妹妹肩上支撑,稳住身子,侧头对唐青衣、雷霜道:“我刚刚和秦无伤一战,西边动静太大,估计已惊动皇城司和开封府!” 秦无伤?!唐青衣和雷霜同时震惊对望一眼。 “那厮隐藏了实力!咳咳!青衣,霜霜,我得和茂德歇下……” 唐青衣和雷霜二人知她要演戏,虽有满肚子疑问却也不适合此时提出,微微点头,轻然掠出房去。 茂德扶她坐到榻上,卫希颜抬起衣袖,刚刚那口鲜血被她接在这袖子上,由得妹妹替她除下后,低道:“这官袍不能被人看见,藏在榻上。” 茂德轻轻点头,将官袍藏于被下,又转身为她除去靴子。 卫希颜从怀中掏出一瓷瓶,就着妹妹递来的清水服了两粒疗伤丹丸,提醒道:“汶儿,合卺酒!”帝姬会意,起身将银壶盛满酒的微倾,斟了两盏,却是自己全数饮下,然后将喜房内蜡烛全部吹灭。 茂德去了衣服,放下锦绡帐,仅着贴身亵衣和卫希颜相偎躺下,担忧道:“姐姐,你伤怎么样?” “没事,轻伤!”卫希颜安慰她道,伸手搂着她,运起天地盈视倾听外面动静。 过得一阵子,隐隐脚步声向这边行来。卫希颜唇角突然邪佞一挑,待脚步声再近些时,身子一翻,趴到汶儿身上。 “姐姐?” “嘘!别说话!” …… *** “小的驸马府管事顾瑞参见郓王爷,聂大人!”原帝姬兰熏殿的管事太监躬身上前行礼。 郓王皱眉道:“卫驸马安在?” “回禀王爷,驸马和帝姬已然歇下。” “府外这么大动静,卫驸马还能安睡?”郓王挑眉道。 顾瑞躬着身,慢吞吞道:“回王爷,府外动静非府内事,驸马和帝姬今夜洞房花烛,再大的声响估计亦听不到。” 聂昌一袭官服面容峻刻,听得此言却也忍不住心下暗笑,向郓王一拱手道:“王爷,我等还是先行到西面出事地点查看为妥,驸马和帝姬春宵一刻值千金,不便打扰!” 赵楷却挑眉笑道:“本王不信,这么大动静卫驸马还有心思去度春宵!”抬步便向新房方向走去。 顾瑞拦阻不得,只得随行跟上。聂昌微皱眉头,挥挥袖子慢步前行。 约离得新人房外丈余远,隐隐听得里面传出喘息声,间或夹杂女子的柔媚娇吟,床榻轻响的摇颤…… 顾瑞突然快行数步,挡在郓王之前,躬身道:“新人正在安歇,明晨一早将有宫中嬷嬷前来关询新人是否安好,不便相扰,还请王爷止步!”神情忠厚的太监口中说着劝阻的话,神情语调却是恭谨无比,让人生不得脾气。 开封府尹听到娇吟声起,已然后退数尺之外,赵楷却伫足听了片刻,里间娇吟喘息声似更激烈,显见榻上之事正行到紧要之处,郓王想起茂德帝姬的绝美华姿,唇角意会一笑,转身离去。 顾瑞暗松口气。 新房内,卫希颜凝神听得三人离去,方才翻身下来,前世看得诸多情.色片,演场春戏绰绰有余。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2 茂德被她方才自演的那场云雨羞得颜容发窘,事过后又觉好笑,噗哧闷笑一声,忽然想起卫希颜的伤势,不由关心道:“姐姐,你的伤怎样了?” 卫希颜轻抚她肩,安慰道:“汶儿,别担心,我行气一周天就可伤愈。今夜折腾一晚,也累着你了。”说着轻轻一抱她,笑道,“姐姐说过要让你幸福安乐一生!汶儿,今夜便是你的自由之始,从此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得你!” 茂德心中感动,默默靠她一阵,突然眼睛一润,哽咽道:“娘亲若知,定是十分欢喜!” 卫希颜想起唐碧颜也不由心中黯然,缓缓拍抚她背,轻言低语安慰一阵,茂德确有几分累了,不多时,便偎在她身边睡去。 卫希颜轻轻起身,盘膝坐于榻上,凤凰真气运转,缓缓修复受伤的肺腑。 *** 名可秀凝立于巷墙之上,观望数十丈外开封府和皇城司吆喝忙碌,倒塌的陈袄巷此际一片烛火通明,她站的角度恰在一处突起的檐角之后,可看清远方情形,却不虞被远方人员发现。 “少主!”宋之意出现在她身边,轻声道,“安无痕着朱袍在陈袄巷附近夜行,开封府和皇城司正追着他。” 名可秀微微点头,安无痕又称“踏雪无痕”,若论轻身功夫在京师堂口不下于宋之意,由他去迷惑官府应为恰当。 她凝思了片刻,淡淡道:“传言可散布妥了?” 宋之意微笑,“十年前闻名于江湖的焰刀神郎殷阙墟与惊阙剑林昆阗相遇于京城,巷前激斗,两败俱伤。” 名可秀眸光一闪,忍不住轻笑,“之意,此道传言甚妙!” 十年前焰刀神郎殷阙墟与惊阙剑林昆阗齐名于江湖,焰刀神郎殷阙墟一袭朱袍,俊朗风流,林昆阗却是黑衣黑裤经年不改,两人一刀一剑,火焰刀刀气如血,惊阙剑剑芒如雪,并称为北刀南剑,瑜亮难分,但殷阙墟对林昆阗的『惊阙剑』名号耿耿于怀,强行要林改却,林昆阗自是不肯,两人相谈不合,大打出手,最后两败俱伤,遂每年约斗一次,五年来年年不辍,却始终未分得胜负。 大约五年前,这两人却突然消失了,江湖中再也未闻得二人消息。传言说两人在最后一战中同归于尽;又有传言说两人握手言好,共同隐遁世外探求武学天道;也有传言说两人各觅隐地苦练武功,每年秘密约斗一次,但约斗在哪谁也不知晓……一时间各种揣测传言纷纷扬扬,但过得两年便被江湖的大小波浪给掩盖无息。 当年江湖中曾将林昆阗的惊阙剑与云家的绝世剑法相较,林昆阗却自甘下风,道是云家一剑可惊天,他之一剑唯得惊阙尔,惊阙剑遂由此得名;但无论林昆阗如何自谦,他的惊阙剑,确乎被江湖中评为仅次于云家之剑。林惊阙之剑,正可掩饰卫希颜的惊天剑气。 宋之意以这两人的相斗为传言散布,确实巧妙,极是堪合当时的拼斗场景。 名可秀赞许道:“之意费了心思!” 写意风流的温雅男子微微欠身,“之意但得尽力而已。” 名可秀凝望远处,忽然轻叹一声,“听说死了一个兄弟!” “少主勿需担忧,已派人向家属送了抚恤,够得其家人丰衣足食一世!” 翠衫碧袖的女子静默一阵,幽然一叹,“之意,我因私损公了!” 宋之意面容突然一肃,拱手道:“打击蔡、梁奸党,甚合名花流利益,少主怎算因私损公!”顿了顿他又道,“况且梁师成意图行刺公主并嫁祸名花流,少主命我等破了此贼奸计,免遭奸人构陷,实乃宗派之幸,决断英明,之意佩服!” 名可秀嗤声一笑,这个宋之意,就算她说月亮是方的,大概也会温文尔雅地表明我等眼中所见圆月原是虚妄,但经他一说,心情倒也舒朗两分。 无法抑制地想起卫希颜,名可秀心中一痛,不知她伤得如何? “少主一夜奔波,还请早些歇着,此地由之意看着便可!”宋之意察颜体恤道。 名可秀微微一笑,转身掠入夜色中。 宋之意见她掠去的方向为驸马府,不由低叹一声,少主,你心向高远,但愿莫要为情所困! *** 卫希颜盘膝榻上,忽然心有所觉,心里顿时怦怦数跳,轻轻起身,掀开锦帐,着上靴子下榻。 暗夜中,那抹纤长身影朦胧,在卫希颜眼中却是无比清晰隽永的存在,迎身上前将她拥住,涌动的心奇特的静谥下来,仿佛一晚的不安宁只为等候着这人的到来。 “希颜!”名可秀心痛下清冽语音幽沉,“伤的可重?” “还好!受了些内伤,方才行功两周天,已愈了一半,再调养三两天便好。”卫希颜说到这,忽然又得意笑道,“不过秦无伤那小子也没讨得了好去,受我那一剑至少去掉半条命!” 秦无伤!名可秀心头怒起,咬牙道:“之意派去的人查出巷道地底有丈余深的地洞,他是有预谋要杀你!” “那小子倒是奸猾,埋于地底隐去呼吸,我天地盈视难以察觉,再以高手相搏引我注意,最后偷袭全力一击!”卫希颜想起当时情形,也不由有些心悸,皱眉道,“那小子实力惊人,比你和青衣都要胜上几分,看来之前是故意隐瞒了真正实力,若非我这几日悟通虚空真气和云家一剑的结合,怕是真要折在他手里!” 名可秀虽未亲临现场,亦能推测当时场面之凶险,不由一阵后怕,掐她手道:“你这次,又吓着我了!” 卫希颜嚅嚅不敢辩,趴她肩头蹭了两下。 名可秀倏然黛眉一蹙道:“秦无伤能隐藏自身实力三年之久,断不会是沽名钓誉之辈,显是有着其他图谋!他既能隐形三年不被人察,可见心智深沉,此番却因杀你而暴露真身,想来应是布谋良久,必有把握置你于死地,方才行此暗袭之举,否则以此人表现出来的心智,断不会这么躁进!” 卫希颜轻哧一笑,在她脸颊上亲了下,笑道:“可秀,他可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眉毛一扬又道,“这厮莫不成以为除掉我就能得到你了?嗤!下次再见,定然一剑送他归西!” “还下次!”名可秀清冽语音蕴然含怒,手指在她腰间狠狠一拧,“下次再敢受伤有你好看!” 痛!真是痛!卫希颜唇角微扯,那块地方一定青了,赶紧低笑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3 道:“你放心,下次不会了。” 两人静静相拥,卫希颜突然想起道:“可秀,我问过宋之意,说你大约再过得两天方能赴京,怎地今夜提前到了?” 还不是担心你!名可秀气得又想狠掐她,忽想起她身上带伤,手便软了下去,搂住她腰,低道:“之意传话过去,我知你布谋妥当,却还是忍不住挂忧,遂将那边急急交待了便入京,却仍晚得一步。”知她受伤那一刻,心痛得几乎失去呼吸!这人,就不能让她省省心么! 卫希颜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欢喜,紧紧抱住她一阵,柔声道:“你累了一夜,先去歇着可好,我们明时再说话。”心中极不舍得名可秀离开,却更心疼她的辛苦。 名可秀亦知此时不是叙情时刻,叮咛她道:“你记得好好养伤,陈袄巷那边的事,之意已有安排,秦无伤布谋掩身的地洞亦让人填了,你只需对房外事一概不知就成了!” 卫希颜点头,她当时抱伤回府先是见了宋之意才去得新房,虽和写意风流仅识得几日,但这人既能在惊雷堂眼皮子底下执掌名花流京师堂口,淡然笑对京城龙蛇混杂,想必定是有过人之处,将她在陈袄巷的激战摊子,交他收拾自是放心。 “我走了!”名可秀叮咛完在她脸上轻轻一啄,转身欲走。卫希颜却突然抱紧她,双唇热烈吻上她唇瓣。 名可秀担心吵醒汶儿,在被她吻得晕眩前使力一掐她,脱离她怀抱,低笑一声,“好好养伤!”翠色影子方飘到门口,忽然又回头淡淡一句,“还有,不许和你妹妹太亲热!” 卫希颜闻言不由噗哧笑出,看着名可秀挺秀身影飘然离去,她心里倏然一下子又空荡了去。 *** 次日卯时初,茂德便醒来,见姐姐还在熟睡,轻轻一笑,起身准备下榻。 卫希颜这时却醒了,揉揉眼道:“汶儿,起这么早做什么?” 茂德一推她道:“姐姐,一会儿宫里该有嬷嬷来了。” “宫里来嬷嬷做什么?”卫希颜打个呵欠,过了阵却未听得妹妹回声,脸颊反倒起了一团可疑的红晕,她眼珠子转了两下,突然想起是什么,不由拍着被子笑弯腰去。 “姐姐!”茂德瞪她一眼。 “汶儿,再睡会!”卫希颜伸手将她重新按回枕上,眨眼吃吃一笑道,“晚点起来更逼真,让外人以为我们折腾了一晚上!” “姐姐……” 这一装睡,两人倒是又真睡过去了,直到巳时方起。 两人起身梳洗时,兰馨、绿意等侍女均忍不住捂唇偷笑。帝姬面色微红,驸马却是笑眯眯若无其事,两人穿上常服,管家顾瑞便引得宫中嬷嬷进来。 “婢子向帝姬、驸马爷问安!恭贺驸马和帝姬喜结同好!恭祝驸马和帝姬早生贵子!” 卫希颜被她那句“早生贵子”差点呛住,哈哈一笑,眼色微扫,顾瑞立时摸出早已备好的红封打赏。 嬷嬷喜滋滋一福道:“官家和贵妃挂念帝姬,特着婢子前来关询,昨夜可睡得安好?” 帝姬微笑道:“有劳爹爹、娘亲挂念,劳烦嬷嬷回报,福儿一切安好,请勿挂心!” 嬷嬷见得两人此时方起,不由掩唇偷笑,道了礼后欢喜离去。 送走宫中嬷嬷,卫希颜和茂德共进早膳,她遣走一干仆侍,留下总管顾瑞,问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似乎外间喧闹得很?” 顾瑞躬身道:“禀驸马,昨夜府外陈袄巷听说有江湖高手相斗,晚些时郓王爷和开封府聂大人曾关询府中有否受到惊扰,因驸马和帝姬睡得熟,小的就未相报。” 卫希颜心中暗笑,这顾瑞看起来貌相不惊,以前在兰熏殿沉默寡言的像个影子,没想到掰起胡话来却是面色不改、眼也不眨。她昨晚本是做了万全打算,即便赵楷闯进新房亦无惧,未料这管家倒是和她配合契当,竟能将赵楷自外便拦了回去。 卫希颜心中计较了番,又道:“听说喜娘昨夜受了惊吓?” “禀驸马,喜娘昨夜回家时,被府中竹林里突然窜出的一只黑猫吓着了,小的已专门进行安抚,无甚大虑。” 卫希颜唇角挑起笑容,那喜娘想来已被这太监管事交待过,不虞乱说话,她目光扫向窗外,停留在那两个侍女身上。顾瑞看了眼微笑的帝姬,躬身道:“禀驸马,兰馨、绿意家中已无亲人,十岁便入宫服侍帝姬,一向忠恳,当知何为该说,何为不见,请驸马放心!” 卫希颜微笑点头,现下她对这个顾瑞可是满意极了,不愧是唐大小姐昔年殿中之人,果然真人不露相,眼色灵活,处事周到!这些年来,兰熏殿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人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在内。府中有这个对妹妹忠心耿耿的太监管事在,诸多事务便不虞她挂心。 她心中轻松,挟起一箸笋丝放到妹妹碗里,又笑道:“顾总管,府里的宫侍仆役多是公主殿中的旧人,你自是熟悉;贺城、林望两人我用得惯了,从城南调到驸马府,城南的宅子你安排两个小厮看着,定时清扫一下。” “是!” “另外,”卫希颜眼睛一眯笑道,“朝中宫中一些关心公主和本驸马生活的人,送了些仆侍服侍,有劳总管平时多多关顾!” 顾瑞浅眉下目光一闪,躬身道:“请驸马放心,小的一定好好关照。” “必要时可清理掉!”卫希颜说得漫不经心。 “是。”顾瑞答得恭谨,目中却闪过一丝同自家驸马一样的淡淡寒光。 两人刚用完早膳,府中下人便报开封府尹聂大人求见。 *** “聂大人,早啊!卫轲刚刚醒得,便听大人来访,哈哈!”卫希颜一袭浅蓝袍子,清灵逸透,看见聂昌便远远拱手相迎,笑道,“聂大人可曾用了早膳?” 开封府尹望了下天,春阳高炽,确乎不能算早,驸马爷起得如此之晚,看来昨夜的洞房春宵动人得紧。 两人行得花厅坐下,仆厮上茶后,卫希颜奇道:“聂大人因何一早到府?可是为了昨夜之事?” 聂昌凝目道:“驸马已知此事?” 卫希颜点头道:“昨夜我似听得房外有响声。”颜面突然一红呵呵笑道,“当时未得去管。” 聂昌捋须会意微笑。 卫希颜攒眉道:“今时晨起召得管家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4 询问,方知昨夜一里外的陈袄巷发生剧斗,墙巷倒塌,未知周围居民可有损伤?” 聂昌捋须赞道:“驸马宅心仁厚,极是难得。下官亲去探过,小巷居民有数人受伤昏迷,目前已无大碍,开封府请了几位了大夫正在诊治。” 卫希颜叹道:“周遭良民遭此无妄之灾,实是无辜!”她一拱手神色诚挚,“卫轲知大人一向两袖清风,开封府亦是清水衙门,未得多有银钱周济遭难居民。轲与公主大婚,官家赏赐金银无数,各方贺礼亦是甚多,陈袄巷居民既为武学巷同邻,轲当尽心一二,回头请管家送上银钱等物到开封府,尚请聂大人用之周济受难居民。” 聂昌不由神容一肃,起身深揖一礼道:“下官谨代陈袄巷居民多谢驸马仁德!” 卫希颜顿时暗寒,微笑道:“此乃公主之德,自听得管事禀报此事后,便一直挂虑在心。” 聂昌肃然起敬道:“公主仁心,实是可佩!” …… 送走聂昌,卫希颜心忖开封府算是应对过去,至于郓王赵楷,昨夜刚损失一个药人,估计这会儿正恨不得找梁师成掐架。陈袄巷之事属意外,赵楷哪得心思去理,即便想借此找她驸马府的麻烦,也得有证据在手,否则必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接下来,该是她反击了! 前番,因汶儿身处宫中,顾虑下不得不采取防守之势;昨夜,梁师成派人刺杀汶儿的举动,将卫希颜压制在心底的怒意引发出来,到得今时,已无须再忍下去。 时机已然成熟。 *** 四月十七日,卫希颜和茂德帝姬大婚第三日,按礼帝姬、驸马一同进宫谢恩。 徽宗和贵妃同坐接受两人叩礼请安,心中甚是欢喜,分别赏赐诸多礼物,皇帝又于内廷举行宴会,喧闹直至晚时方得宴歇。 俄日,亲王、宰执大臣、两府三省官员,按官品高低,依次上表向皇帝祝贺,徽宗出手大方,赏赐大臣便花去了三百万缗,朝廷内外,一派喜气洋洋。 “败家子!”名可秀私下掷袖怒斥,“以国家资财妄行个人恩赏,可知河北、河东、永兴军军饷已拖数月之久!” 卫希颜震惊抬头,“拖欠军饷,不怕士兵哗变么?” “哗变未必,但军心松弛、士气低靡却是一定。”名可秀黛眉紧蹙,“我们的人曾在军中数度搜集童贯贪墨军饷的物证,却每每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被童贯亲信一派发现破坏!” “先前我以为是童贯的势力暗桩所为,后来却觉着其中有蹊跷。”名可秀沉吟了一阵,目光凝视摊呈在书案上的地图,缓缓道,“此事先不提。目前让我深心忧虑的是边境战事,西北那边我倒不甚担心,有种师道的种家军在,谅党项人不敢乱来!可虑的是河北路和河东路军,郭药师的常胜军驻扎燕京,士气堪称旺盛,但郭药师此人当初自辽国降大宋,被表为大义慨然,实则是株墙头草,让人难以放心!” 卫希颜对北宋驻军毫无概念,原本对这些国事军情也无甚兴趣,但名可秀却为此忧虑烦心,她心中疼惜下便打起精神,认真细看名可秀标注详细的地图。 两人在城北私宅会面,卫希颜前日和唐十七相约定下反击梁师成的计谋,此番前来一是想听听名可秀的意见,二来却是因心下和足下均无法抑制,知她在京师,便如着了魔般,不由自主便往城北行去。 “希颜,先不说这些!”名可秀收起地图,笑着看向她,“你打算向梁师成动手了?” 卫希颜眨眨眼,“我还没说,你怎么知晓?” 名可秀轻笑道:“你这人,向来是得势不饶人的!梁师成吃了你一回瘪,汶儿又脱离深宫,你还会跟他耗下去?即便你忍得,你三叔和唐十七亦不会答应!” 卫希颜倾前抱住她,“可秀,你真是明白我!” 作者有话要说:种师道:种字音g,北宋名将。 种家将在北宋朝的威名更甚于历史演义中的“杨家将”。 连环之计 给事中吴敏刚刚下朝回到家中,方在花厅坐下喝得盏茶,管家突然匆匆进来,递上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躬身道:“大人,有人送来这包物事,说是您需要的!小的不敢擅启,特来呈给大人!” 吴敏放下茶盏,讶异道:“是哪家府上之人?” 管家摇头,“大人,那人未答,只说这物事十分紧要,正是大人所需!” 吴敏皱眉道:“那人长什么模样?” 管家回想了一阵,却发现恁是记不起那男子的面貌,只得含糊作答,“四十多岁,仆厮打扮,面目甚是普通,看不出什么特别。” 吴敏再度皱了皱眉,让管家将木盒放于几案上,因盒上带锁,交物之人却未给钥匙,略一思索,便吩咐管家拿把小铁锤,将锁敲掉。 管家将盒盖轻轻揭开,吴敏站在尺余外瞟眼看去,只见盒内堆叠着一摞摞的纸,他心下诧异,走近拿起最上一页,方看得几眼便不由面色一变,将之慎重放入盒内,“啪”一声关上盒盖,抱起木盒便往书房疾步走去,头也不回吩咐管家道:“府中今日闭门谢客,任何人均不得见扰于书房!” “是,大人!” *** 内廷总管杨戬这两日有些心神不定。 今晨巳时突然被皇帝召去斥责一通,听得一阵方知给事中吴敏上章弹劾他两年前任职西城括田所时大肆搜刮民田贩卖、迫得数百户人家流离失所,但此桩事御史台的御史们早在两年前便曾多次弹劾过,均被皇帝一笑置之不理,今时却是龙颜大怒。 徽宗此番为何发怒?因吴敏弹劾表章中罗列的数据极其详尽,皇帝虽因喜好奢华而重用奸宦,却昏而不庸,看了数目一回想,便省起杨戬竟然大肆瞒报了括田所得的银钱,自家刮去多半,进呈给皇帝的却不到一半,怎不让皇帝盛怒莫名。 徽宗喜好奢靡,对一干宠信的臣子、宦官私下得些好处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但不意味着他能够容忍下面的人欺瞒作弄圣躬,两千万缗的收入,皇帝居然只得到了五百万缗,让他如何不怒? 表章里物证确凿数据详尽,杨戬惊呆下一时辩无可辩,只得叩头请罪,当即被徽宗下旨虢去一年俸禄,责令回府闭门反省三月,内廷总管之职暂由李彦接替。 杨戬回到府中,回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5 想起李彦那贼厮得意的嘴脸便不由气怒填胸,一拳击在条几上,坚实的檀木案立时碎裂为数块。 吴敏!杨戬陡然收紧拳头。 ** “姐姐,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莫急,让杨戬这厮受几日折磨再说!” “姐姐!”茂德讶异道,“名姐姐既然能查出杨戬如斯罪证,为何等到今时才动手?” “汶儿,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此前即便名花流将物证呈给了朝中清流,你当可看到,赵佶至多罢了杨戬的职事。此类奸人,若是一击不死,便会如蔡京般,屡罢屡起。一击不中,反会引祸于清流,当非可秀所愿!” “但今时不同!”卫希颜冷冷一笑,手中投羽准确射中三丈外的箭壶,“因为我在皇帝身边!” *** “大官,听闻杨太傅最近闭门反省似乎不太安分。”卫希颜轻轻敲击着从界身巷淘来的瓦缶,神姿懒散,一副闲情模样,“听说,去过几趟少保府……唔!这缶音极正。” 李彦执盏的手忽然顿下,灰眉下划过一道冷光,眯眼笑道:“百足之虫罢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卫希颜微笑击缶,“可得防虫反噬哪!” *** 杨戬一连数夜潜入少保府与梁师成会面,当年西城括田所的好处梁师成至少拿了一半,杨戬没有吐出他自是想留条后路。 经梁师成安抚并应诺所求后,杨戬回到府中,仍是心下难安,似乎一种隐隐的恐惧根植在心底,让他不由自主地发颤,一连几夜睡得不安稳,侍妾、仆厮等均被打发出去,不许进房相扰。 这夜,他方刚刚吹灯安歇,将睡去时心中突生警兆,猛然起身,“何人大胆,私闯太傅府!” “杨公公,好久不见了!”卫希颜掌心之力微吐,震移门闩施施然而入,身着一袭深紫色的繁复绣纹袍子,头戴冠冕,盛装夜行。 暗夜漆黑,无月,大风。 月黑、风高、杀人夜。 卫希颜笑眯眯地等待杨戬穿好衣衫,亮起灯烛。 “卫轲!”杨戬端丽面容一脸怒色,“尔私闯官宅,即便是驸马,亦当治罪!” 卫希颜悠然自在,“杨戬,我今夜来要你命!”语气淡淡,仿佛方才所言非杀人之事。 杨戬一怔之后,顿时悖然大怒,“小子,找死!” “杨戬!”卫希颜倏然目光冷厉如剑,“你记着,杀你者、云希颜!” 她头高高昂起,一字一顿,“云希颜!云青澜、唐碧颜之后!” 杨戬面色陡然大变,蹬蹬退后两步,指着她骇然道:“你……你真的是……” “不错!”卫希颜缓缓逼近他,“所以,你安心去死罢!” 杨戬面色一阵急变后,突然低低沉沉一笑,神情狠厉自负,“姓云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今日,我便拾掇了你这二十年前的余孽,让你和死去的爹娘做伴罢!”说着猛然扑出,阴厉的掌风如万年冰窟的寒风迎面击出。 卫希颜右手挥出虚空剑气,“嗤”一声刺破他掌风,杨戬犹被剑风震退三步,不由露出惊骇神色,这小子的武功何时这般惊人了? 卫希颜挑眉做了个不屑的表情,杨戬气得几欲吐血,羞怒之下冷哼一声,腾身便待扑击,心口却突如其来的一道绞痛,如被一只铁牙利齿的虫子狠狠咬下一道,痛得直入心窝,闷哼一声捂胸跨不开步。 “杨公公,是不是很痛?”卫希颜笑眯眯地叫着杨戬最痛恨的称呼,高冠紫袍的身影投射于窗棂上,仿佛暗夜幽灵。 杨戬此际已痛得说不出话来,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滚来滚去,体内似有万千只小虫子在疯狂啃噬,麻痒不痛,但那痒却直痒到心尖子去,让他恨不能剖开胸膛,将手伸进去挠个痛快! “是不是很难受?” 卫希颜又笑眯眯道,“杨公公,你身体内有一只虫子!” “唔!这只虫子名曰盅,是出自西南夷苗峒的盅虫!话说这只盅虫怎么会跑到杨公公体内呢?你可记得那日为帝姬疗伤的情形?唔!那只盅虫就是于那时搬的新家,欢天喜地住进了杨公公你的体内!” 杨戬缩成一团的身子顿时一发抖,奈何喉咙却似被织网缠住了般,吐不出半句话来。 卫希颜半蹲下身子,目光直视他,“杨公公,这只虫子很可爱,平素吃饱喝足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躺在杨公公的心尖处□!” 杨戬翻滚中听得汗毛直竖,回想大半年来居然有只虫子窝在自家心口舔食,不由卡着喉咙呃呃欲吐。 “杨公公,这虫子喜欢在人的肚子里织网!这会儿,大概你的里面快成蚕茧了!唔!想象杨公公破蛹而出的形象,真是让人期待啊!” 杨戬愈来愈惊惧,呼吸愈来愈艰难,体内宛如蛛网密密麻麻结成一片白网,一只狞恶的大虫子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张牙舞爪地啃啮着他的心、肝、肺……他突然握拳猛烈捶击胸膛,舌头长长伸出,口中“呃呃呃”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杨公公,莫心急,好戏还在后面!” 卫希颜温柔笑语,颜容清灵美绝,在杨戬眼中却无异于恶魔再世。 卫希颜起身踱了几步,手抚额头似乎颇有些苦恼,“唔!这会儿心脏该吃掉一半呢,要不要全啃掉呢?唔!似乎吃得一干二净太不厚道,好歹给杨公公留点心么!那就先啃肺罢!杨公公的双肺一定是墨黑而松软,吾家虫子最爱呀……咔哧!咔哧!咔哧!……” “你!你!”杨戬指着她,心里惊惧恐吓到极点,眼珠几欲夺眶而出,耳中似乎闻得那可怖盅虫“咔哧咔哧”的啃食声音,他喉头猛烈咯咯转动几下,突然间头颈一垂,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手攥在胸口,一手犹指着前方,目光大瞪,惊惧无比。 卫希颜悠悠然一笑,目光却是冷酷如冰,袖中一张纸缓缓飞出,落于杨戬指向前方的手指旁。她转身从杨戬房中的书案上拿过一盒朱泥,打开放在他手边,以丝巾包着他右手,食指戳满朱砂截然一落,指纹鲜红如血。 一只玉盏跌落于地毯,酒水微溅。 紫衣袍角飘飘然消逝于夜色中。 *** 御书房内,徽宗看过给事中吴敏今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6 晨刚上的奏折,愤然掷在案上,怒道:“杨戬、梁师成二人,居然私下勾结,共同欺瞒于朕,实是可恶!” 话音方落,李彦疾步进来,神色间颇是怪异,禀奏道:“官家,开封府尹聂昌求见!” “聂昌?他来做甚么?”徽宗正在恼怒之中,随手一挥袖道,“不见!” “官家!”李彦上前两步,恭谨道,“开封府报,杨戬杨太傅,昨夜死于自家卧房内!” “甚么?”徽宗震惊起身。 …… “启禀陛下!”聂昌双手呈上一纸,“此物自杨戬太傅的尸体边寻得。” 徽宗仍在惊震中,由李彦接过去呈上,纸上只得寥寥数字: 『小人愧于陛下,唯得自鸠谢罪!』 “自鸠?杨戬服毒了?”徽宗虽为吴敏所奏之事震怒,却未想过要杨戬之命,一时气怒,“他自鸠做甚么?难道朕是如此寡情之人吗!” “禀陛下!”聂昌奏道,“杨太傅的死因颇有疑点,虽遗语自鸠,然死者面容神情却是极度惊惧,似于死前经历了极其可怖之事;若为自鸠谢罪,颜容应当黯然羞惭方合情境。” 徽宗惊怒道:“查!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禀陛下,若要彻查死因,需得仵作剖解杨太傅之肺腑细检!这,需得陛下允准!” 徽宗皱眉忖了片刻,挥袖道:“允!” “谢陛下!” 徽宗突然又道:“仵作验时,请清圣驸马同观!” 聂昌微一愣后便明了皇帝之意,“是,陛下!” *** 卫希颜入得养生殿时,李彦已经候得她一阵。 两人如往常般对坐于茶室,卫希颜为新任内廷总管斟上一盏茶,微笑举盏道:“轲尚未恭贺大官高升,谨以此茶代酒,聊表心意!” 李彦笑眯眯饮下,放下茶盏,忽然痛心疾首道:“可怜杨太傅,竟然想不开自鸠身亡!哎,官家一向待人仁厚,何得如此!”说完连连摇头,状似抱憾。 卫希颜也叹息一声道:“今时开封府请得轲前去,仵作验出杨太傅全身上下皆无伤痕,从症状看,似因服砒霜之酒而死,但剖腹后发现这砒霜酒液是在杨太傅死后方灌入喉中,毒只进得喉底,显非致死之因。” 李彦目光一闪,“难道另有死因?” 卫希颜执盏沉吟不语,良久缓缓道:“吾观杨太傅体内的五脏六腑皆是破损如同絮棉,其状惨不忍睹,这毒发症状,似与当日茂德帝姬所中之毒有几分相同之处。” 李彦灰眉下冷芒顿时一划而过。 卫希颜攒眉不解,“什么人要置杨太傅于死地呢?” 李彦突然呵呵一笑,举盏道:“不提这些丧气事。驸马,咱们继续品茗!” *** 徽宗这段时日极是烦怒。 杨戬的案子尚未查清,皇帝突被御史中丞何栗的一道折子惊住。 五年前那桩事如此隐秘,怎么会被御史台的御史风闻弹劾? 当年那事唯梁师成一人知晓,相关人等均被赐死,这何栗又怎生得知? 但他上章怀疑弹劾的却是杨戬!难道梁师成将当年事说给了杨戬,杨戬又不小心走漏出去? 这杨戬和梁师成,果然是私下勾当甚密! 徽宗想起两天前召见驸马卫轲,获知杨戬真正的致死之因是中了牵机之毒,他脑海顿然忆起卫轲年前被神秘杀手袭击,回宫后曾道出牵机之毒的药引仅产于福建武夷深山。 徽宗踱了两步,昨日聂昌呈报杨戬之案,道是审讯杨戬府中之人时,曾有管事晚间听得外间似有声响,在府中巡得半圈见太傅房内还亮着烛光,窗纸上映出一道高冠之人的影子;又有一仆厮说起夜时曾恍惚见到有一紫衣高冠之人在夜色中出现,一晃便不见了,还以为是看花了眼。 徽宗想到这心中一动,又想起前几日李彦曾提到杨戬闭门思过期间,曾到梁师成府上数次,难道…… 翌日,徽宗突召给事中吴敏,将他最先弹劾杨戬的那折子掷于案上,龙颜隐怒,“杨戬辜负圣恩,残逼良民,实是罪不可赦,念其畏罪自尽,赐予全尸,家产全数抄没充公!” 吴敏心喜,叩前道:“陛下英明!”起身快速落笔将诏旨拟好,徽宗盖了宝印。 吴敏又奏道:“陛下,此事非杨戬一人之过,尚有梁师成……” 徽宗突然挥袖止住他,淡淡道:“梁师成之事,容待再查,卿且退下!” “是,陛下!”吴敏无奈退出,待行到殿外心中又欢悦起来,能翦除杨戬堪称大喜,未知那秘送物证为何人,竟对杨戬贪墨之数了如指掌,实是厉害之极! *** 城北私宅。 卫希颜自背后拥住名可秀,疑惑问道:“前两日,你差人报给何栗的赵偲妾室之案是什么?跟梁师成有关系?” 名可秀靠在她身上,轻轻一叹道:“越王赵偲的妾室崔夫人,五年前美貌闻名帝京,某日却在相国寺进香之际突遭采花贼劫掠,不久发现尸体浸泡于汴河之中,身着崔夫人的衣饰,面目却溃烂不清。朝廷震怒,开封府一连换了三个府尹,最后抓了一个采花贼结案了事,实际却仍为一桩悬案!” 卫希颜皱眉道:“是梁师成所为?” 名可秀眉间掠过一抹怒色,“梁师成派人将她劫入宫中,因不从赵佶,撞柱而亡!赵佶担心走失消息有辱帝尊,便让梁师成毁尸灭迹!” 卫希颜几不敢置信,“这厮竟荒淫到如此地步?居然谋夺亲弟弟的小老婆。” 名可秀侧头望了她一眼,双手搂上她颈,低叹道:“希颜,那崔夫人的相貌,有几分似得汶儿。” 卫希颜一震,转瞬了悟,敢情那崔夫人貌似唐大小姐,唐大小姐逝后,赵佶便抓来崔夫人代替!她攒了下眉复又讶异问道:“可秀,此案既为悬案,你又怎生得晓?” 名可秀轻叹一声,“说来亦是巧合!那崔夫人的娘家兄弟本是我们京师堂口的人,那年崔夫人获赵偲允准回娘家省亲,曾偶然提到曾于越王府花园中撞上皇帝赵佶,拉住她袖子直呼颜妃,她惊吓中将皇帝推开慌张而逃,其后心中便惶惶不安,却不敢向越王提起,回得娘家,见到自小亲厚的弟弟,方一时忍不住道出。”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7 “过后不久,崔夫人便出了事!” “我听之意报得此事后,便着千机阁的青鸟探察,折了两个兄弟方探出蛛丝马迹,线索汇集到千机阁,阿莫连贯前后进行推测,大致推出真相来,只是当时并未知得颜妃便是你母亲唐大小姐!” 名可秀清冽语音渐转冰寒,“当年崔夫人那笔帐无法清算,到得今时,便先拿怂恿献媚的梁师成开刀!” 卫希颜将头搁在她肩上,笑道:“这回梁师成杀杨戬的黑锅是背定了!” 皇帝对梁师成既生见疑,她那晚的紫袍高冠装扮便起了作用!梁师成这老阉一向恨他的太监身份,终日里紫袍冠冕的显摆少保之尊,她那夜的着意装扮便能让人疑了他去! 名可秀唇角微挑,“若只是西城括田所的贪瞒之事,赵佶或会恼怒贬斥梁师成,但不会起杀心,然崔夫人之事却关系到皇帝的名声,赵佶在我们的连环计下,必将怀疑杨戬以崔夫人之事要挟梁师成保他回得内廷总管之职,却被梁师成以牵机之毒除去,再伪布成自鸠之状,以为天衣无缝。赵佶既生疑,又岂会再容他!” 卫希颜待在宋徽宗身边大半年,对这位皇帝的心性颇有几分了解,点头赞同道:“可秀说的是!赵佶若是对梁师成未生见弃之心,反而会一早便申斥贬谪他,但杨戬因西城括田所获罪,他对梁师成却未降罪分毫,可见赵佶已起杀念,故而反会忍住暂不动梁师成。” “但皇帝一出手,梁师成的死期便到了!” “只不过,”卫希颜冷冷笑道,“我岂能容梁师成轻轻松松一杯鸠酒便赐死上路!” “希颜!”名可秀忽然提醒她道,“梁师成此人极为能言善辩,蛊惑人心,加之他自赵佶端王时便服侍在侧,和赵佶自有几分亲厚,你得防着他涕零巧辩求得赵佶心软,或者狗急跳墙下道出你的身份来求一时保命!” 卫希颜唇角一扬,眯眼笑道:“如此,便让赵佶见不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1、给事中:给,音ji 2、给事中为门下省重要官职:正四品,四人,分治门下省日常公务,审读内外出纳文书,驳正政令、授官之失当者,日录奏章以进,纠治其违失。下设上、下、封驳、谏官、记注五案,分理杂务,领通进司、进奏院。 千刀之剐 梁师成坐在雅致幽静的花室中,心中极度烦躁,连沏三壶茶仍未安定下去,脑子似有些昏眩,连带观赏苗圃中的珍品绿玉、翡翠、瓣莲兰花等似也失去了兴致。 室外高空,阳光突然被一团乌云隐去,一忽儿,大团的乌云越集越密,天色昏暗下去,过不得多久,雷声阵阵,雨点便大滴大滴地溅落下来。 梁师成猛然起身,招手招来管家,“备轿,进宫!” …… 雨落如注,溅落地面,激起道道尘泥。梁师成轻轿简从,四个侍卫抬着轿子一路疾行,到得皇宫东华门外。 “来人下轿!”宫门禁军高声喝道。 “大胆!”侍卫上前喝斥,“轿内是梁少保,还不启门!” 那禁军是个愣头青,铁枪一顿横眉道:“什么梁少保李少保,未得皇上宣召,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宫!” 梁师成在轿内不由皱眉,暗忖哪来的新丁,竟未听闻梁少保威名,一掀帘递出块金牌,语声威严,“本少保持官家亲赐金牌,出入宫门不禁,尔等还不闪开!” 那禁军闻言神色微变,双手恭谨接过金牌,细细审视一番,交回梁师成,持枪抱拳道:“请梁少保见谅!皇上今时突得风疾,龙体违和,宫中有命,非得陛下亲召,任何人不得入宫惊扰圣躬!” 官家突得风疾?梁师成一沉眉,掀帘出轿,面容威肃厉声喝道:“本少保有紧要之事面禀官家,尔敢阻拦误了大事,必要了汝项上颈子!” 那禁军心下一震退后两步,却梗了下脖子,持枪伫立,呐呐道:“梁少保,上官有命卑职不得违抗,还请大人见谅!” 梁师成多年来深受皇帝宠信,肆行出入皇宫十几年,何曾受得这般气,几欲提掌劈了这没眼色的小子,但他心知现下正值皇帝不待见之时,万不可再生是非惹得官家生厌,当下强压怒火,再度将金牌递过去,“本少保有紧要事面禀官家,你持此金牌通报,官家自会宣见!” 那禁军有些犹疑,却禁不住梁师成身居高位多年积下来的威势,被他双目一扫之下,顿觉身子矮了半截下去,当下躬身后退,喝得一声,朱门轻启,他双手将金牌递进去,低声交待数句,朱门重又合上。 那禁军回身抱拳道:“里间禁卫已呈去禀报,请梁少保稍候!” 梁师成哼了一声,坐回轿中。 *** 东华门今日当值的班直统领是禁军都虞侯何灌,他接到下属呈报的金牌,皱眉沉吟了一阵。 皇宫班直多是眼色灵活之辈,杨戬倒台,新任内廷总管李彦圣眷日浓,十年来势力熏天有“隐相”之称的梁少保近段时日却似不得帝心,有感觉灵敏的便隐隐觉出风向已有变化之势。 何灌沉思了一阵,省起昨日辰时内廷总管的交待,当即有了决断,持了金牌亲自面呈李彦。 李彦接过金牌,扫了两眼拢入袖中,淡淡道:“何大人处置甚为妥当,咱家记下了!请回传梁少保,官家风疾甚重,谁都不见,请少保先行回府。这金牌咱家留下了,回头便呈给官家,官家好些时当会宣召少保。” “是!”何灌应喏一声,抱拳离去。 *** 梁师成坐在轿中气得浑身发抖,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 东华门竟拒他于门外!皇帝亲赐金牌亦被李彦那厮收去!他一怒之下轿行再至左掖门和右掖门,却因手中无金牌,竟连通传亦未得,直接被拒之于外。 这帮竖子,竟敢如此对他!梁师成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待他日重获圣恩,必先将这帮宫门禁军全斩了去!还有李彦,没有这新任内廷总管的交待,这帮禁军怎敢如此对他! 梁师成握拳回府,怒气沉郁在胸,进得花室凝思一阵,饮了几盏茶,慢慢平静下来,靠在紫檀椅上陷入沉思。 杨戬自鸠,他震惊莫名。此前杨戬数度潜入少保府与他商议,怎会突然自尽? 过得两日,皇帝下诏治杨戬搜刮民田之罪,他立时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8 猜知定是何栗、吴敏那帮人抓到了他们当年搜刮卖田的银钱细目,否则皇帝不会盛怒降罪。 梁师成心惊下当即进宫请罪,却被皇帝温言抚慰一番,他顿时心底一寒,却不知岔子出在何处。 回到府中辗转几夜,梁师成将二十年所行之事在脑海中反复罗列,其中有数桩极关紧要,难道是其中某桩出了岔子,让皇帝对他生了忌心? 他想起宫中眼线回报御史中丞何栗曾上过一道密折,但密折内容连李彦都不知晓,可见事态之隐密。梁师成隐隐感觉或与他有关,很可能皇帝对他的异常态度便是因了这道密折而起。 梁师成反复寻思,将那几桩紧要事在脑中一遍遍盘旋,细想哪里可能出现纰漏。思得良久,他突然身子一震,莫不是五年前那桩事?崔夫人那事后,他曾命人造成火灾意外,将崔家老小数口尽焚于火中,但事后灭口时,那焚火之人却突然失踪了,私底下派人追查数年均未得。 难道出纰漏的就是那桩事?梁师成背上猛然腾起一丝寒气。 他起身踱得几圈,心忖不知何栗知晓多少,若是能面见皇帝他自有把握揣摸清楚,但入宫之途却被李彦那小人所阻!唯今之计只得拜托童贯入宫,带去他的请罪折子呈于陛前,凭他服侍皇帝三十多年的了解,自信言辞能打动官家,只需皇帝宣召他,他便可见招拆招。 梁师成心思一定,立时挥笔疾书一函,召来义子梁起,肃容道:“你速将此函送去新丘军营,亲手交付童贯童太尉。切记,勿得为他人观!” “是,义父!”梁起领命而去。 梁师成闭目入冥,他并未想到,此时童贯手中正持着李彦密函,神色阴晴不定。 *** “姐姐,童贯会置身事外?” “会!”卫希颜语音断定,“童贯这厮外表看似强横,实则色厉内荏,他私下虽与梁师成结为一党,但此类奸人的利益连结向来不会牢固,一旦和梁师成接近会威胁到他自家,童贯这厮撒腿撤得最快,休得指望他有什么义气为梁师成出头!” 茂德不由轻笑,过得一阵又道:“李彦会在信函中怎么说,我倒有些好奇!” 卫希颜哂笑道:“不外乎是梁师成已失帝心,要童贯掂量着点,别站错队,挥错了旗子,招祸上身!” 茂德被她调侃的话语惹得又是一阵轻笑,复又想起道:“姐姐,郓王那边可会有动作?” “赵楷?”卫希颜扬了下眉,嗤笑道,“这小子在朝中结好各方权贵,不会将鸡蛋全部放在一只篮子里,梁师成仅是他巴结的其中一只。这厮在皇帝身边走得勤,他老爹对哪个臣子亲近,对哪个臣子疏远,他可是看得清楚,绝不会在梁师成失势的当口还朝这棵歪脖子大树靠去!” *** 少保府。 梁师成接到义子梁起垂头丧气的回报,脑中顿觉一阵晕眩,眼前一黑,差点昏去,赶紧强提一口气,在花室中踱了一阵,头脑渐渐回复清醒。 童贯靠不住,朝中哪位权贵可用? 郓王?梁师成摇头,他在绝杀隐插势力,若是失势,这三王爷怕是欢喜得紧! 应奉局朱勔?梁师成想起这位因主事花石纲而深获帝宠的直秘阁殿学士,但此人当初是因蔡京提携而上位,和蔡绦交往密切;蔡绦却已因茂德帝姬指婚蔡鞗一事对他便暗恨在心,此时不落井下石已是善哉,又岂会出手相助? 梁师成阴冷一笑,默思得一阵忽然又书下一道信函,交给梁起,叮嘱道:“将之交到高殿帅手中!” “是,义父!” 约摸一个时辰后,梁起满面笑容回府,身后随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 “小的禁军殿前司指挥使高太尉府管家高河,拜见梁少保!” 梁师成见此人言语得体,眉目精干,料想定是高俅亲信,遂将早准备好的密折匣子递过去,沉肃道:“此物请交给高殿帅本人,勿得外传!” “是!请少保放心!” *** 宣和七年五月初一,御史中丞何栗上表弹劾少保梁师成伪造圣旨,朝廷震惊。 徽宗大怒,命大理寺亲审此案,勒令梁师成闭门府中,禁军班直守卫梁府各门,禁止府内人员外出,所需米粮菜蔬等物,皆由专人送入。 梁师成心中惶惶,多年沉浮于宦海的他,已经明显感到危险逼近。 翌日,大理寺卿造访问案于府上,言辞客气,却隐隐流露出证据在握的胸有成竹之态,似乎此番登门问案不过是例行过案,回头便是雷霆一击。 送走大理寺卿,梁师成回想当年他职领睿思殿,皇帝所有御书号令均由他手传出,之后他找得一个擅长书法的亲信模仿皇帝笔迹,造圣旨下传到州府行纳,州府外臣远离帝京,不知底细,照旨进贡,所进之物全数进得他腰包,但他离开睿思殿后,已将那伪造小吏秘密清理,死无对证,若他咬住不知情,大理寺还敢强行上刑不成? 梁师成微微放心,又思得一阵,想起几天前已将密折交由太尉府管家带给高俅,这高俅有否呈到陛前?他思来想去,终是隐隐不安,决心夜间亲至太尉府一趟。 少保府外班直围守,禁止府中之人出入,但以梁师成的武功,自是不将这些禁军放在眼里,就算他出入数回,这些禁军怕还懵然其中。 他倚靠在雅致幽静的花室中待得半晌,直至天色暮黑,在花室中用完晚膳,方慢慢踱回卧房,召来义子和管家,吩咐任何人勿得扰他入寝,明晨若未拉铃绳,便是尚未起,无需送食入内。梁起和管家喏喏应命退下。 梁师成紧闭房门,换上一袭褐色长袍,薄底快靴,腰中暗藏短剑,便向门口走去。 紧闭的门闩却突然跳起移开。 梁师成心中一惊,立时止步,“什么人?” 一个佝偻着背的身影缓缓步入房内,进得室内突然间挺直身体,目光凛然如剑。 “是你!” 梁师成怕黑,他的卧室内,便是睡觉也点着两盏火烛。为恐睡梦中被人暗算,卧室的窗户内均垂挂了双层厚厚的金丝绒,外间月光照不进,里间便是灯火明亮,也透不出半丝光亮去。 梁师成看清来人震惊无比,面容陡转冷峻阴沉,“曲过,你闯进来做什么?” 装聋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49 作哑十二年的少保府花匠身板挺直如山岳巍巍,平凡的五官流淌湛湛光华,仿佛隐藏于幽谷深涧的极品兰花突然傲现风姿于世间。 梁师成内气凝聚到十成,盯着眼前完全不复佝腰木枘模样的花匠,向后移了几步,阴阴笑道:“好啊!竟能隐匿我府中十二年,好一个花匠曲过!”声音陡然转厉,“尔是何人?” 话音方落,梁师成突然侧头看向门边。 “梁公公,这么激动做甚?”卫希颜玉簪绾发,一袭纯黑的袍子衬得她秀美白皙的颜容益发清透如玉,袍袖飘拂间轻然步入,房门自身后无声阖闭,将屋内一室光亮尽隔于外。 “卫轲!”梁师成心中一紧,脚下不禁又后移了两步,靠近床榻,扫了眼“花匠”,又盯向卫希颜,阴冷一笑,“原来你们是一伙!” “梁公公!”卫希颜径自坐到书案前的紫檀椅上,无视梁师成的冷森目光,悠然道,“今夜本尊大驾光临,是要和梁公公算一笔二十年前的旧帐!” 二十年前?梁师成心中一抖,再度退后一步。 “花匠”陡然逼前一步,高挺身姿如宝剑出鞘,寒芒夺目。 “云青诀!”低哑沉涩如磨刀之音,历经十二年磨砺的寒刃终于怒然出锋。 “云青诀!云家三公子!”卫希颜手撑下颌,笑眯眯道,“梁公公,家母唐大小姐可是记挂着你呢,据说阎罗爷刚刚辟了一道十九层地狱,专给梁公公这样的人享用!” 云家人! 梁师成猛然仰头赫赫一笑,“云家余孽,今晚都死在这里罢!”说完用力一扯手边铃绳。 梁师成自看到这花匠诡异出现后,便觉不妥,趁与二人说话间故作惊骇后退,移到床榻边拉住铃绳。这十多年来,为防不测,他暗中网罗豢养了十多位黑道高手,铃绳的另一头便连着义子梁起的房间,只需一扯动,梁起立时便会领着府内高手闯入。他今晚若能擒得这云家余孽,皇帝那里他便有了交待。想到这,梁师成不由目芒一亮。 卫希颜突地嗤声一笑,摇头叹息道:“梁公公,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你那个义子,这会儿正睡得人事不知,敲锣打鼓也是惊不醒了!” 梁师成面色一惊,立时又用力扯了两下。 突然间,四围空气一片沉滞,跳动的烛火似乎在一瞬间陷入静止,凝结不动……梁师成扯绳的手臂重如千钧,脚下似无法移得一步,他不由心中大骇,这是什么武功? 惊骇间,一道雪亮亮光芒宛如划破时空之剑突然刺入凝滞之中的梁师成。 梁师成强行提聚十成内气,腰间短剑全力挥出。沉闷欲窒的空间,两道剑气闷声相交,立时一道如狂潮般的真气破入梁师成的短剑,顺着握剑手臂直冲入他脑中。 陡然一阵天眩地转,周遭的声音似乎离得越来越远,刹那间全部沉入黑暗。 *** “这是哪里?”梁师成惊恐睁眼,却是一片幽森的黑暗,他禁不住张口叫喊,却发现他喊不出一个字,喉头只能发出“呃呃”声音,他不由惊恐抬手去摸,又发现他的手没法动,脚没法动,全身都动不了,身下冷冰冰的,似仰躺在地上。 “梁公公!”幽森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梁师成一听这声音便不由心底发抖,温润柔和,却带着最莫测的诡异,正和二十年前那女子一样! 卫希颜柔柔笑道:“梁公公是不是正在惊诧这是何处?” “这里,是乱葬岗!” 便听“咕咚”一声,似有样东西被踢到他手边,梁师成手指头接触到一样物事,光生生的。 “这个,好像是臂骨!不对,也可能是胫骨!哎,这乱葬岗的野狗将这东西啃得认不清了!”卫希颜言语中颇有几分苦恼。 死人骨头?梁师成手指头战栗性一缩,赫赫叫了两声。 “梁公公,你是不是在奇怪怎么会昏倒呢?” 卫希颜轻轻笑道:“梁公公每日坐在珍罕兰花之中,真是极致享受啊,你可知哺育这极品兰花的花泥里有样物事叫留梦?” “当年家母唐大小姐为讨小妹欢喜,制了这留梦,以促她美梦安神,但后来我家娘亲无意中发现,这留梦如与兰花混在一起,便成了留梦难香。” “梁公公喜欢兰花,这十二年无论闲情还是密议,均喜居于花室,留梦兰香白间可促人安神沉静,但到夜间便成了留梦难香!梁公公这十多年来可有觉得沾榻便睡不安稳?有梦也皆为恶梦?” 梁师成惊怒中赫赫两声。 “梁公公,这夜夜入睡难香,时日久了,便让人神经衰弱!梁公公有没觉着这几年精力愈发不济呢?有没觉着时常头晕?饭食愈发不香?食欲越来越差?” “哎!梁公公,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你这经年累月食不香寝不安的,莫怪功夫一直练不上去!比起杨戬,可还差了两分!” 梁师成陡然赫赫两声。 卫希颜悠悠笑道:“你猜得没错,杨公公先你一步去了,他正在地狱十九层等着你呐!” 梁师成一震,杨戬竟是被她所杀,心中不由惊惧。 “杨公公走得甚是不安稳,五脏六腑俱被盅虫啃得千疮百孔,其惨状让开封府的仵作足足吐了三天三夜!” 梁师成心中惊跳,手足发冷。 卫希颜手下按着磨刀石,锋利的蒲甘钢小刀慢慢地在磨刀石上一点一点磨着,口中话语不紧不慢,“梁公公,当年我娘亲承受了十三年的千刀刮骨之痛,你说,今晚我要怎么回报你呢?” 梁师成惊惧中赫赫两声,眼睛却被黑布缠着,看不清任何东西,听着那一声一声的磨刀,他的心脏不由跟着磨刀一下一下剧跳。 无限惊惧中,听得脚步声响,嘴巴便被一只大手捏开,扔进一粒东西,遇到唾液立时化为水流入喉中。梁师成不由惊恐扭动,身体却是无法动得半分。 “梁公公,别担心,那东西是清神的,能帮你提神!” 卫希颜一步一步走近,温和笑道:“你不提点神,待会若受得十几刀凌迟剐肉便痛得晕死过去,这戏码便不好玩了!” 千刀之剐?梁师成蒙在黑布下的眼睛陡然睁大,喉中“赫赫赫”惊叫着,悚然向后扭退,身子却似完全不是他的,连手指尖都无法动得了分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0 毫。 突然身子一轻,被人架到刑架上。 “梁公公,咱们开始了!”卫希颜柔声道,“你放心,这柄刀锋利得很,一刀剐下去,一点都不痛!” “哧——”利刀入肉,紧接着听见“啪拉”一声肉片掉地,鲜血一滴一滴溅落进铜盆中。 “梁公公!你的血可不能浪费了!” 卫希颜轻柔笑着,手中小刀切下旋飞,“哧拉——哧拉——割肉——扑——落地——当当当——血溅铜盆——” “梁公公,你听,多美妙的声音!哧拉——扑——当当——简直是一首完美乐曲啊——当当当——” 梁师成毛骨悚然,亲耳听着自己身上的血一滴滴流下,他快陷入疯狂。 “梁公公,痛不痛?” 痛!痛入心肺!浑身每一寸都在颤栗,每一刀剐下便痛得直颤,恨不得咬舌死去……对!咬舌!他猛然狠力一咬,嘴唇却下不得半分…… “梁公公,莫要白费力气!你听,当当当——美妙的血流声!” 梁师成赫赫赫! “梁公公!你瘦得太厉害了,一条胳膊才切出二十刀,就白森森一条骨头!看来我刀技不错,光滑溜溜,极具美感呐!” 梁师成想着自家一条手臂已然是白骨,肉体剧痛中喉际疯狂赫赫声。 “梁公公,我们接着割哪里?”卫希颜旋舞着小刀,忽然贴上梁师成腰间,刀气寒森森渗骨,“梁公公,你说,上下都有肉,中间若露出一圈白白的骨头,会不会很好看?” “哧拉——”刀片入肉,一旋,薄薄肉片飞出,扑一声掉在地上,鲜血“当当当”滴落。 “一片、一片、又一片!”卫希颜一刀刀数着。 痛!梁师成恨不得痛死过去!偏偏身体每一道触觉都清醒无比,痛得欲死欲撞墙却无法昏去! 赫赫声似哭似泣,恍惚中他似看到那美绝天颜的女子唇角诡笑:你也受到这千刀刮肉之痛了么!别担心,不会死!血还未流尽…… “当当当——”鲜血滴盆。 梁师成从心脏到肝到肺到肾脾都在抽搐…… “梁公公!你心肠如此歹毒,这肺倒是鲜艳艳的鲜红!呐,多么新鲜的血液!” 感觉刀锋自肺泡上划过,梁师成陡然一阵抽搐,嘴唇大张,赫赫赫拼力扭动。 “梁公公的心也很鲜艳呐!” 刀尖自心脏轻巧划过,血珠如线迸出—— 赫赫赫赫! …… 良久,沉郁的男声响起,“死了!” 唐十七扔掉手中向下滴水的壶,和云青诀并肩而立,身前的长桌上,梁师成大张着眼睛,面色惊恐无比,全身上下赤.裸仅着一条亵裤,浑身却是完完整整,没有半分伤痕和血迹。 “这狗贼被活生生吓死了!哈哈哈!死前在迷幻药下承受凌迟之痛,倍受惊吓恐惧而死!哈哈哈,痛快!痛快!”云青诀笑声低沉,声声沉厚似要震颤入地,笑意却是欢畅快意无比。 卫希颜扫了眼作戏的水盆和滴水的水壶,将手里的一块猪肉扔桌上,用绢巾擦了擦手,唇角一挑,笑道:“时候已不早,先将尸体抬回他屋内!” 唐十七、云青诀相视无声畅笑,将梁师成衣衫重新穿上,抬起他悄声掠出。此处地下室原是云青诀扮花匠时的兰花培育室,平时僻静无人得近,正是虐杀人的好地方。 夜入申时,少保府内一片寂静,所有人包括鸡犬均在唐门两大用毒高手的兰息安魂香和清风蚀魂烟中沉沉入睡。 三人在暗黑夜色中飘然疾行,躲过巡逻家丁,潜回到梁师成的屋子。 唐十七除掉梁师成身上的褐色长袍,换上这阉宦平素最喜穿的紫袍官服,戴上冠冕。卫希颜又在屋内布置一番,三人悄声离去。 房门无声阖上,门闩轻然落下。 烛光摇曳的室内,又回复到寂然中。 作者有话要说:1、禁军都虞侯:禁军官职,类似于统领。 2、高殿帅:高俅,任职禁军殿前司指挥使,此职又被称为殿帅。 3、太尉:宋朝武官的最高品衔,相当于今天的军衔,非实职。太尉习惯上又作为对武官的尊称。 轻衣依旧 梁师成死了。 李彦惊愣站着,手一抖,圣旨跌落在地,隐隐现出御诏底端“赐死”两字。 李彦和梁师成斗了三年,从最初的同气连结对付士大夫外臣到后面的争宠倾轧,私下使绊子过招无数回,但他从未料到奸横如梁师成者有一天会赫然死在自家面前。 “隐相”梁师成,就这样死在他眼皮子底下。 “大官!”卫希颜弯身拣起圣旨,递回李彦,轻声提醒。 内廷总管恍然回神,转而止不住窃喜,杨戬死了,梁师成也死了,从今而后,这皇宫内廷中还有谁能与他相抗? 窃喜下他心中也松口气,今晨赴少保府宣旨之前,他专程去了趟驸马府,请得卫希颜同行,以防范武功高强的梁师成临刑前拼死一击拿他博命,未料到梁师成便这样服毒自鸠死了,李彦不由有些失落,他手执圣旨得意洋洋,原就是想观赏一下曾经权势熏天的梁少保临死前的恐惧表情,可惜落空了。 李彦遗憾地吁叹口气,走近书案将梁师成死前书就的谢罪遗表折好拢入袖中,再与卫希颜一起走出卧房到得前殿大厅。 此时厅中已伏跪了黑压压一片人,梁师成的义子梁起、少保府管家和府中一应管事尽皆在内,围在门厅四周的禁军一个个虎视眈眈,气势汹汹,厅中伏跪众人俱是惶惶不安。 李彦走到厅前堂下,下巴微抬,趾高气扬挥目一扫,咳嗽一声,展开圣旨抑扬顿挫地宣读,当宣旨到“赐死抄家”时,底下顿时哭声啜泣声昏倒声一片。 扮作花匠的云青诀,伏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角落。 昨夜三人将梁师成尸体布置妥当后,云青诀便回地下花室将现场痕迹清理干净,又趁府中人熟睡之际,悄然将所有掺有留梦的花泥翻出,再移出地下室里早已备好的花泥,将之植入兰花盆中,不出一个时辰,便将数百盆花泥全数换遍,换出的花泥则倾进专为花匠运泥准备的土筐。云青诀趁夜色避过巡逻府丁和守门禁军,掠出府外将筐泥扔给接应的唐十七清理,便又回到府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1 中,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大厅内李彦宣完圣旨,看着脚下凄惨一片的情形只觉畅怀无比,或许因了内廷总管心下实在欢悦,他大度地一挥手,除了将梁起和少保府管事等一应重要人物押送开封府收监问罪外,其他仆厮等俱与梁案无关,一律领回卖身契遣散回家,每人尚可领得一贯铜钱作遣散之资。 闻得下面一片感恩涕零之音,内廷总管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再经卫希颜表赞两句,更是连平素不动声色的灰眉都抖飞起来。 此时,云青诀和卫希颜同处一厅,眼神却未有任何接触。 “花匠曲过”按名册唱号排队领了遣散资,回屋打理衣物身家,在禁军吆喝下,佝偻着腰随同一帮被遣散的仆役出了少保府,走出府门,慢腾腾前行,转得几圈后,悄然折入一道僻巷,再折转后拐弯,便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守候在空无一人的偏巷内。 马车驰入驸马府,自角门进入。 …… *** 卫希颜被李彦扯着不放,非要其一道监管查抄梁师成的少保府。 时天近暮黑,卫希颜出得梁师成府第时,回府的马车上多了两大箱银元宝和金元宝。她粗略扫了一眼,约摸有五、六十万两,怪不得李彦要拖她下水,敢情抄没梁师成府的大半家产悄悄进了内廷总管的腰包,这么大笔贪款,自是要找个同谋犯来共顶。 卫希颜当然笑纳,有银钱傍身便好走路,钱不嫌多! 马车驰回卫宅,入得府内,卫希颜召来总管顾瑞,低低嘱咐了一番,便放心将这笔巨款交给精明的太监总管去存放打理,自己径直入得后院。 云青诀已换了身簇新的锦纹滚边袍子,正坐在花厅内和茂德欢笑轻语,厅中央的檀木圆桌上已经置好三副碗箸,显是在等她回来开膳。 茂德见她进来欢喜一笑,卫希颜对她微微一笑,上前向云青诀见礼,面带歉然道:“三叔,劳您久候!昨日小侄得报,说您今日申末将到府,小侄原欲亲迎,奈何官务缠身,耽搁了些时候,误了迎三叔入府,乞请三叔见谅!” 云青诀起身笑道:“贤侄已为驸马,身份尊贵,勿得多礼!” 两人在仆侍前一番作戏。虽然杨戬、梁师成已先后伏诛,但童贯仍在,需得谨慎从事。卫希颜给云青诀在驸马府的公开身份是卫驸马远在家乡的族叔,年轻时飘荡北方,多年后方寻亲到京。 “叔侄”二人寒暄得一阵,晚膳上桌。云家留存世上的三位亲人,终于得以在此时此刻,共坐一桌,含笑对饮。 膳罢,三人移步书房,屏退丫鬟下人,方得直叙亲情。 云青诀仍是那张平板普通的五官,但挺拔如剑的身姿,湛然神光的面庞,便是梁师成府上与他认识多年的仆厮,也不敢相认眼前此人便是少保府那佝偻无神的聋哑花匠曲过。 茂德凝视他的脸,蹙眉幽叹一声,关切道:“三叔,您的脸能恢复么?” 云青诀低哑一笑,他装聋作哑十二年,声带已有些退化,话出语音仍显低沉微涩,面容神情却是浑不在意的洒脱,“汶儿,我当年进入梁府,必得改变容貌,要想骗过奸诈多疑的梁师成,仅是易容或人皮面具均有被识破的危险,唯有一张真脸方可天衣无缝,查无可查!” 真面?卫希颜此前虽听唐十七提过,却是一直未解如何能将一张脸改头换面,难道说宋朝时便已有了高超的整容医术? 云青诀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淡然一笑道:“当年,我决意入梁府,十七便抓了毒蜈蚣和毒蝎子放入瓦盆,将脸埋入盆中让此那毒物咬噬到面目全非,直至骨头亦被噬损时方才抬脸,再清毒养得十余日,待脸上肉稍长又埋入瓦盆,容得毒虫啃噬,再等其生肉!如是三五回,这相貌便生变了,再涂上滑肌去疤之类的伤药,就造成了这张脸。嗬嗬,皮相不过浮云,汶儿勿需在意!” 让毒蜈蚣和毒蝎子爬到脸上啃咬,卫希颜和茂德对视一眼,均是暗打寒噤,茂德思及当时情境不由眼圈一红,“三叔,您受苦了!” 云青诀双眉一扬,低哑道:“比起大嫂当年的苦,我这算得了甚么!” 茂德顿时黯然。卫希颜见房内气氛渐转沉郁,赶紧道:“三叔,杨戬和梁师成死前倍受折磨,娘亲在九泉之下亦当欣慰!” 云青诀畅笑点头,复又握拳道:“眼下还有童贯,之后便是……”他方想吐出『赵佶』二字,忽然想起茂德,又生生咽下去,无论他如何恨那人,那厮却毕竟是希汶的亲生父亲。 茂德何等玲珑剔透,观三叔颜色便知他内心所想,贝齿微咬,低低笑道:“三叔勿需忌讳!娘亲十三年来所受的苦楚汶儿时时铭记在心,那人虽是我亲生父亲,却是娘亲灾难苦楚的罪魁祸首,此仇不报,汶儿又岂对得起娘亲九泉之灵!” 卫希颜见她美颜绝决,心忖赵佶那厮再无道,对汶儿倒是有几分真心爱护,这亲仇要报,但绝不能让妹妹背上弑父的罪名,伸手轻抚她肩,笑道:“汶儿,你过得幸福安乐才是娘亲最欣慰的事,如今亲仇咱们已报得大半,后面的事便交由三叔和姐姐来思虑可好!” 她笑容温和而自信,“待得一切事毕,我们便假死遁离京城,带上十七叔,一起到江南隐居!” “希颜说的好!”云青诀赞同点头。 茂德闻言不由轻轻一笑,“去江南定居呀!江南美景好啊!”俏皮地向姐姐眨眨眼,美眸中有着了然。卫希颜思及名可秀顿然唇角温柔一弯,回之一笑,随之与云青诀细商谋除童贯之策。 这一番计议直到亥时末分方得结束,姐妹俩回房入寝时茂德突然轻笑道:“姐姐,你和名姐姐的事,打算何时向三叔提起?” 卫希颜心思一漾,绽颜笑道:“待童贯事了后,我便告知三叔!” “姐姐!”茂德伸手握住她,柔言轻语,“我相信,三叔会明白你!” ***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梁师成的少保府被查抄后,未出一日,弹劾杨戬和梁师成的表章便扑天盖地,垂拱殿朝议上,尽是慷慨激昂、义愤填膺、陈词力表的弹劾梁、杨之罪者,数罪汇集起来,洋洋竟达上千条之巨。 吴敏、何栗等一干清流此刻反倒冷眼旁观,看着一干谄媚奉上的臣子,眉间眼角尽是不屑之色。 待得群浪将歇之际,何栗方出列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2 奏道:“启禀陛下,杨戬贪色荒悖,以宦官之身,强霸良家女子多人为妾侍,这些女子皆为无辜闺秀,与杨戬之罪毫无牵连,尚乞陛下仁德,赐予开释,并自杨戬府抄没财产中拨得部分,予此等无辜女子,为返家的遣散安抚之资。” “何中丞所奏极是,臣附议!”聂昌出列道,他在开封府日日得闻监牢内那些无辜妾侍丫鬟的呜咽悲泣,即便是这位铁面无私的开封府尹也不由生出怜悯体恤之心。 “准!”徽宗挥袖沉声道。 皇帝龙颜面无表情,心底却松了口气,心喜何栗将崔夫人之案尽皆归罪于杨戬的好色荒悖上,未得生出他疑,庆幸之余皇帝先前因梁师成谢罪自尽而生出的一丝不忍立时便抛诸于脑后无影无踪。 *** 杨戬、梁师成的朝议定罪闹得纷纷扬扬,朝野市井均是津津乐道,但清圣驸马府却是一片安静。 朝议后的次日,卫希颜刚刚起身洗漱完毕,顾瑞突然持着一张请柬进来呈上,她接过来翻开一看,不由皱眉,赵桓请她今日午时到高阳正店赴宴。 这位东宫太子向来崇简,甚少请宴之事,即便有个别亲厚的,也多是在东宫备顿便宴,怎么会到价格不菲的高阳正店宴请她?卫希颜便待回绝忽又觉不妥,毕竟是未来天子,虽说是短时皇帝,关系也需暂时维持,当下着顾瑞回了东宫来人,午时她必准时赴宴。 卫希颜一早未见到云青诀,想是出去见唐十七了。她曾对顾瑞有交待,任卫三老爷自由出入驸马府,勿得过问。她用完早膳向茂德交待了中午不回,便欲去趟撷芳楼,到李师师处逮名清方。梁师成死后这人便很难见得踪影,虽然她认为汶儿还小,离谈婚论嫁之时尚早,但名清方这样故意躲着又是什么意思,必是要问个清楚。 她刚刚走到前院,贺城便拿着一封信函呈报,说是宋家生药铺送过来的奇药清单。 卫希颜拆出一看,上面却仅有六字:『午时,高阳正店』。字迹挺秀,风骨内凛,正是名可秀笔迹。她顿时一喜,正想晚间去找她,未想中午便可碰面,心下不由雀跃,当即恨不得日头赶紧升到高空去。 她叫来小厮林望套车,马车出得武学巷,将过龙津桥时,耳中突然传入一道清柔如松风之音,“希颜,南熏门外,五岳观。” 轻衣! 卫希颜几欲脱口呼出,自年前刚入宫时见得她一面后,这白衣飘然的女子便仙踪渺渺不知音讯,今时怎的突然出现了?她心中欢喜,赶紧叫林望掉车往南,一路驰向南熏门。 出得南门城外,马车折向西北而行,驰得一阵后便到得五岳观山下,卫希颜嘱林望停车于山下候着,下车自行上山而去。 五岳观香火极旺,今日并非初一、十五,也多有香客自山脚而上。卫希颜行上山径后折入僻静林中,浅蓝袍子翩然自林树枝丫间掠入密林深处。 幽泉林石,一潭清泓,白衣飘然的女子悠然立于水边,闲望潭底游鱼。 “轻衣!” 卫希颜激动跳跃的心绪在看见那抹悠然自如的松风侧影时,忽地全然沉静下去,安如林风轻送,缓缓走到她身边,并立观鱼。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白轻衣似有所悟所得,凝思一阵后轻吟抬头,目光看向卫希颜不由讶色一闪,微笑赞道:“半年多不见,希颜竟已晋入虚空凝气之境,实是难得!” 卫希颜被她一赞顿然眉扬起来,欢喜道:“轻衣,我已将汶儿接出宫了!待得了结童贯后,便携汶儿、三叔,一齐遁隐于江南。” “云三公子亦是能忍之人!”白轻衣微微一笑,似是知晓云青诀隐匿于梁师成府,目光凝望林间,衣袂随风轻拂,沉吟了一阵,道:“希颜,杨戬、梁师成死于你手。” 卫希颜点头,疑惑道:“轻衣,有问题么?” 白轻衣目光投入潭中一汪清泓,忽然轻笑一声,“年前和你于皇宫见面后,我入过少保府,观梁师成额间突生断纹,似为横祸之兆。”白衣仙子回眸看向她,目光深澈如海,“希颜,你可知六年前我入宫见得你妹妹后,亦曾入过少保府,那时梁师成额间并无此横纹。” 卫希颜惊“呀”一声,心中微震,她自是知晓,按历史梁师成原非此时毙命,却因她而生了变化,皱眉一阵缓缓道:“轻衣,你想说我是变数?” “命中有定数,变数亦为天道,变亦为变,不变亦为变,原是此理啊!” 白轻衣似是忽然悟透这个道理,唇角飘然掠过淡笑,望向朗朗清空的眼神,愈发澄澈浩瀚。 卫希颜攒眉思了阵,却终是未想透白轻衣话中之意,但她对杨戬、梁师成提前毙命会否影响历史原就不在意,她心中唯得一方天地,仅容得下关心爱护的那寥寥几人而已!何况,随之将来的兵祸本已够乱,杀了这两祸害,总不至于更加崩坏时局。 “希颜!”白轻衣忽然回眸凝视她,眉梢似是微微一蹙,轻然叹道,“我今时见你是有一桩事嘱你小心!” “轻衣,什么事?”卫希颜惊讶扬眉,鲜少看见这松风自如的女子蹙眉,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让她烦心? “希颜!”白轻衣清明目光飘向林间,“他日你若见得紫君侯,记得暂避他一时!” “紫君侯?”卫希颜睁大眼,“轻衣,你是说天涯阁那个紫君侯,傲胜衣?” 白轻衣淡笑。 卫希颜呆了阵,讶笑道:“轻衣,我不识得他,为何要避他?” 白轻衣唇角突然掠过一抹叹笑,“他已到得京城,你虽不知他,他却是知你!” “他为何知我?” 卫希颜更加诧异了,听白轻衣语气,倒似那紫君侯要找她麻烦。 对这紫君侯傲胜衣她记忆清晰,缘于对当初和雷枫一道巧遇的月下奇人震憾太深以致印象深刻,但那月下奇人若真是紫君侯,与她也不过一面之缘,又哪来过节?再则,这位论威名更在雷动和名重生两大江湖巨擘之上的武林传奇人物,她又何得有幸能惹上了? 白轻衣却仅淡淡一笑,“希颜,你小心他便是!”未得卫希颜询问,她笑道,“不过半年多未见,你便晋到第五重,莫是有甚么奇遇?” 卫希颜听得奇遇二字,忍不住哈哈一笑,奇遇没有,情缘有!她目光掠过翠色碧叶,脑海顿然浮起那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3 抹隽永深刻的人影,唇角笑容温漾,看向白轻衣,柔柔道:“轻衣,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白轻衣眉风轻扫,澄澈如海的目光微有讶色。 “轻衣,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卫希颜看着她,微笑轻语,仿佛在说着一桩天地间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白轻衣眉间讶色一闪而过,澄澈眼眸忽然深邃如穹宇,与卫希颜深深对视,笑声轻扬如松风过林。 “是名可秀吧!” “轻衣,你怎么知道?” 白轻衣洒然一笑,“希颜,你若喜欢一女子,当为名可秀!” “为何?”卫希颜平常精明多智的脑子一旦遇上感情问题立时便绕圈圈,难道她爱上名可秀也是天道之必然? 白轻衣不由摇头失笑,“这与天道自是无关。”清邃目光悠悠然投向明朗碧空,似有感叹道,“希颜,你可知,当年你父亲云二公子,原是最有可能打破云家夙命,晋入九重天境之人。” 白衣飘然的女子微一侧首,目光看向卫希颜,唇角似隐隐有憾又似松风无痕,“然而,你父亲与唐大小姐相遇,自此情之深许,甘堕九天!七重之境太上忘情,情意愈深却愈发不得忘情,天境便永无堪破之时!” 卫希颜怔怔而立,想起凤凰神功,想起破碎虚空之境,若这是回家之唯一途径,她能否见着希文?若见得希文的代价是太上忘情,忘却名可秀……她心口倏然一悸,忘却名可秀!无法想象!仅仅是动动这念头便已痛入心去! 她怔立潭边良久,突然间似醍醐灌顶想通一个关窍,不由双眉一扬,畅快笑出声来。 林木清风,白衣飘然的女子却早已杳然无踪。 轻衣! 卫希颜不由懊恼翻个白眼,你还没说清楚紫君侯的事! 卫希颜皱皱眉头,她到底在哪里惹上这紫君侯了?傲胜衣跟白轻衣又有什么关系?傲胜衣、白轻衣?这两人名字倒是相近,她突地失笑,白轻衣的名字可不就是她起的,能有什么联系。 下次见得轻衣,一定要问个清楚! 卫希颜怅然立了一阵,此番离别,下次不知何时再见,怔得一阵,她看了眼天空,日头向上爬升,不觉间竟已去了大半上午,她赶紧振衣下山。马车在山脚下静候,她入得车内,吩咐林望直驱高阳正店。 *** 东京城的高级酒店近百家,高阳正店以烈酒和辣菜闻名,曾有道广传名句为『出得高阳店,敢向宫门转』,指的就是饮得此店之酒,食得此店之辣,豪气横生,便是皇宫禁门,也敢闯上一闯。此语虽为戏言,却从一个侧面道出这高阳正店的独特之处。 初时,高阳正店以烈酒辣菜独树一帜,原非针对文人骚客,孰料半年后,高阳豪气之名传出,光顾最多的客群反而是那些文人学子,或许,平素的温文尔雅背后原本隐藏的是欲将宣泄的郁愤! 卫希颜入得高阳的正店彩楼欢门之时,离午时仅差一刻,她穿过一楼天井,暗奇赵桓怎会将宴请之地定在这独特的高阳正店?似乎不合这太子的风格。 她徐步踱上二楼,不知可秀在哪间阁子,心念下施出天地盈视,专心搜寻深心之处至为熟悉的那道人影和她的呼吸。 她心中突地怦然一动,目光便向北面第四间阁子望去,脚步不由自主地朝那方走去。 “驸马爷!”楼梯的天井处立着一青衣小厮,面相阴柔,卫希颜识得此人是太子身边的内侍朱拱之。 朱拱之躬身行礼道:“驸马爷,太子宴设东旭阁,特命小的在此恭候您!” 卫希颜只得却步,望了眼北四阁,皱眉随东宫内侍向东面行去。 二楼阁子绕一楼天井而建,东南西北四面阁子环绕天井,每间阁子均有窗户朝向天井而开,阳光直入天井,明亮开阔。 卫希颜在内侍恭行引领下,近得东旭阁,听出里间除赵桓外,还有一男子在,呼吸与赵桓的虚浮不同,隐隐绵沉,应有几分武技在身。 朱拱之轻敲门扉,恭声道:“禀太子,驸马爷到了!” 里间便响起赵桓亲切的笑声,“希颜来了!” 房门开启,赵桓坐于宴桌东向,对面坐有一男子,虽着锦衣绣服,颜色花纹却皆素淡,身材高大,比太子尚高出一头有余,剑眉浓黑如墨,鼻梁高挺如山,天庭饱满,目光炯炯,面貌极是英毅武勇。 卫希颜暗赞一声,拱手先向赵桓行礼,“卫轲见过太子殿下!” 赵桓招手笑道:“希颜,今天都是自家人,勿要多礼。” 自家人?卫希颜一扬眉,难道那陌生男子是赵桓的某个兄弟? 此时南面和北面位置仍空着,她自是不便落坐于北面,坐北朝南,那是皇帝的位置,皇家人便得有这方位的避讳,遂于南面坐下,居于太子和那英武男子之间。 “希颜!”赵桓指着对面男子笑道,“这是九哥康王,自小与我亲厚。” 卫希颜闻得“康王”二字,刚拿起的茶盏差点晃溅出茶去,手稳住微一挑眉,康王赵构?这位面相英武的青年竟然是史上有名的垃圾皇帝宋高宗赵构? 果然,人不可貌相! 卫希颜初看得这男子面相时,颇觉有英风俊朗之感,待得知是赵构,那分好感顿时遁入虚空无踪,微笑拱手应酢,“原来是康王,卫轲有礼!” 卫希颜到得汴京已近一年,却从未和赵构会过面,曾问过汶儿,方知这位康王去了燕京,奉皇命监阅郭药师的常胜军,估摸着明为监阅,实则游玩,否则何需去得一年之久? “既是五姐的驸马,称我九哥便好!”赵构言语英爽,突然一拍桌案对赵桓笑道,“大哥,我远在燕京都闻得清圣驸马是一等一的俊秀人物,当时还道夸大,今日一见,果真是清逸不凡,当得起五姐良配,哈哈哈!” “康王谬赞了!”卫希颜淡笑拱手,却仍是呼康王封号,若让她对宋高宗叫声九哥,估计连昨夜吃的饭菜都尽数吐出去。 赵构惊讶看了她一眼,只觉眼前这浅蓝袍服的青年颜容清透如玉,气质飘逸淡然,虽是自家妹夫,却隐隐让他觉着有种疏离感,剑眉不由微攒,一笑后却也未在称呼上勉强。 三人寒暄得这阵,酒菜已布上,银壶酒盖尚未启得,单从壶嘴嘴便已嗅到浓烈酒香,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4 赵构哈哈大笑道:“京城数千家酒楼中,我就爱这高阳正店的酒菜,够烈够辣!哈哈哈!” 赵桓温和笑道:“我知九哥喜好此地,故你回京的接风洗尘宴便设于此。希颜是自家兄弟,尚未见得你,遂请来一并把酒叙欢。” 卫希颜这才明了赵桓今日的宴客缘由,敢情是介绍她和“太子死党”赵构认识,顺便沟通感情进行笼络,她暗地翻个白眼,就这么一个无聊酒宴,竟然破坏她和名可秀的相约,真真是可恨!想到名可秀,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向北面飞去。 她所坐的南面,从敞开的窗户望出去,正好斜向着北边的阁子,可惜北边自西起的第四阁却是雕窗微掩,隔着十余丈距离,仅隐约可见一线碧色。 作者有话要说:昏晕了,睡觉去~~ 备注: 康王赵构:赵佶以康州为封号赐王,但从未去过康州,居所仍在京城。 高阳之聚 北四阁内还有一人存在,谁和可秀在一起? 『可秀!』 卫希颜忍不住传音入密过去,『我在东面南起第四阁,康王回京,太子赵桓设宴接风。』 俄顷,名可秀回道,『我和靖岚一道,你先忙着,不急!』 卫希颜惊讶抬眉,可秀和那桃花眼一道做什么?正待再问,赵桓向她举盏,她只得收回心神,觥筹应酢。 赵桓今日心情似是极好,平素端谨的面容此时竟满含笑意,连带酒都多喝了两口,却饮不惯这种烧喉烈酒,白净的面皮顿时泛起两片红潮。 “哈哈哈!”赵构大笑拍案,“大哥,一年不见,你的酒量还是未见长进啊!” 康王笑声中提起定窑白瓷细花酒盏,对卫希颜道:“我刚入京便听得人传,驸马大婚之夜千杯不醉,让人闻之向往!惜乎构在燕京,未得亲临,今时便以此盏敬希颜和五姐永结同好!”说完仰脖一饮而尽,酒盏向外一亮,滴毫未余。 卫希颜心忖这赵构的行事作风不似皇家子弟,倒有一两分像江湖武人,心念闪过,以双手执盏含笑答谢,“多谢康王吉言!” 这盏酒不同于太子敬酒,只需浅尝辄止便可,赵构已然亮盏,卫希颜只得全数饮尽,酒液一气穿喉,如火焰灼过,热辣辣的滚烫,入得腹中更是灼烧,似乎五脏六腑修俱被火焚,却在一阵火辣辣的痛灼中生发出一股快感。 卫希颜胃腹中痛并快乐着,想起心念的那人不喜烈酒,赶紧传音过去提醒,『可秀,这酒呛喉灸腹,别饮太多!』 名可秀坐于北晴阁内不由轻笑,指尖抚过茶盏,眼波刹那温柔,『你放心,我饮茶。』司靖岚桃花眼突然飞过来,哀怨道:“我方才说了很好笑的话?”他似乎刚刚正在诉苦。 名可秀容色妍妍,横波淡扫他一眼,笑道:“你胸中自有韬略,怎生还为何大小姐烦扰?” “我能用的法子都使尽了!”司靖岚艳如桃李的白玉面容难得显出一抹无奈,苦叹道,“我混迹青楼败坏名声,何大小姐却说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冒着被何中丞打破头的风险上门退亲,何大小姐却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退婚需得亲执允可!这简直是堵死我的退路!这门亲事本是老爷子早年订下,怎会提出退婚?我又用了最狠的一招,让丫鬟带话给何大小姐,说岚已心有所属,请大小姐另谋良人,孰料她竟回言情之所系、水滴石穿!哎——” 名可秀忍不住笑出声,眉间掠过一抹赞色,“这何大小姐倒是个妙人,更难得对你一往情深!靖岚,你何不考虑一下?” 司靖岚眼眉懒懒一挑,手中折扇有气无力地摇着,上半身斜瘫在椅子上,“各花入各眼,她再是妙人,亦不是我喜欢的那枝花啊!”折扇倏地向前一伸敲在对面几上,“你别只看笑话,快帮我想办法!” 名可秀挑眉笑道:“这事我可帮不了你,你好自为之罢!”顿了顿又笑道,“再者,那何大小姐确然不错!” “我可不要官家闺秀!”司靖岚桃花眼一翻,笑眯眯道,“我喜欢的女子,应是能与我同骑并骋,傲笑长空的伴侣知交,又岂得是那些纤纤弱质的官家大小姐之流!”春风公子突然凝目名可秀,扼腕叹息,一脸痛心疾首模样,“可秀,为何我要与你自少熟悉,若不然喜欢上你钟情于你岂非就完满了!” 名可秀斜睨他一记,这话幸得未被对面那人听去,若不然又要生出是非。 卫希颜突然传音入密过来,『可秀,司靖岚怎么会和你一起?』她话中隐有一分恼意,应是她们两人的单独约会,怎么会有那桃花眼的家伙出现? 名可秀不由唇角绽笑,就知道这人忍不住要冒酸,赶紧传音过去释疑,『希颜,我约你来此本是想共闻国子监太学生的聚谈,谁知道靖岚亦在高阳,遂巧合相遇。』 有这么巧么?卫希颜心中嘀咕,此时方明了名可秀约在高阳正店的缘由。 她初看信函时便奇怪可秀怎会选在高阳正店会面,因酒菜风味均不合她们两人的喜好,原来是过来听壁角。 卫希颜期盼着这边的接风宴赶紧结束,飞奔到北四阁去将那桃花赶走,但赵构酒量食欲俱佳,对高阳正店的尖椒猛菜更是爱不释口,动手挟箸不停。赵桓却禁不起这烈和辣,仅食得几口便停箸不动,和卫希颜在一旁笑语轻聊。 赵构口舌腹胃俱是火辣辣,猛然一拍案大笑道:“哈哈!痛快!今日实是心怀大畅!”说着举盏道,“大哥,我敬你!杨戬、梁师成这两阉宦死得好!失去两个同气连枝的盟友,三哥这回可得痛心了!哈哈!” 赵桓本不欲再饮,听得他后两句,心下顿也一畅,笑道:“此盏当饮!”抬起酒盏却侧首看向卫希颜,唇角含笑。 卫希颜心知赵桓是让她表态,她毫不犹疑,微笑抬盏,一饮而尽。这般决断一则是因她早为绝杀之事和赵楷不对盘,当无和解可能;二则因赵桓他日便是宋钦宗,赵楷夺不了位,她只需表表态站入正确队伍便可,又不需耗费她力气,何乐而不为! 卫希颜的果断让赵桓和赵构均是一喜,同时哈哈大笑将酒饮尽。太子心悦下一时饮得过急,不由呛了数声,连着啜了几口茶,方才平息下去,不由摇头笑道:“我仍未觉出此酒有何妙处,九哥却喜好如痴,果然自小起你喜欢的物事便异于我们兄弟诸人!” 赵构仰首笑道:“我就喜欢它的烈,够劲,哈哈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5 哈!” 卫希颜眉梢微挑,正在恶意揣测赵构是否长期心理压抑过度,方会借自虐发泄郁愤,突听得名可秀传音提醒,『希颜,南侧东起第一阁。』 南侧东起第一阁与东旭阁相邻近,中间仅隔得三间阁子雅室。许是高阳正店的烈酒真能激发人的胆气和狂性,平素文质彬彬、温言细语的国子监学子们此刻一个个神情慷慨,言语激昂,声音直透阁外。 “杨戬、梁师成这两阉宦死得真是大快人心啊,哈哈哈!” “不错!为此值得我辈狂醉三天三夜,哈哈!” 众学子一片喧声笑语,因一时去得两大奸宦,人人心情舒朗高扬。 突然,一道激愤语音铿锵落地,“今日之时局,岂得只有梁、杨二贼!先有蔡京坏乱于朝纲,又有梁师成阴奸于后廷;再有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造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擅开边衅惹来危患。此六贼现时仅去其一,其余五贼尚在,若不尽皆诛传首四方,唯去梁师成一贼天下难安!” 这番话竟一杆子横扫当朝六大权臣宦官,直如铁锤落地,震憾人心,一室欢语笑声顿时寂然。 卫希颜感觉那声音约摸在哪听过,名可秀似知她疑惑,传音过来道,『此人是陈东陈少阳,太学生中的领头人物之一。』她立时省起,曾在攀楼诗宴时听得此人慷慨陈词。 赵桓和赵构也被阁中言论吸得注意力去,赵构闻言拍案笑道:“此文生是谁?这六贼之名起得好!哈哈哈,可不正是六贼!这番慷慨直言当真是酣畅淋漓!痛快!” 赵桓微皱眉头,摇首道:“此生义气固然慷慨可嘉,然太祖有训:‘不杀大臣及上书言事者’,若得诛杀有违祖宗遗训!” 赵构笑道:“此不过文生气怒的酒后之言,大哥不必放于心上!” 卫希颜传音过去,『可秀,李彦结怨西北是什么?』 『希颜,当年李彦继杨戬之后职领西城括田所,至西北刮地,闹得民怨沸腾,比杨戬在京城为祸更甚,差点激起民变,若非种家军在西北威望极盛,或许已经引发如东南因花石纲而揭杆造反的民变了!』 卫希颜这才明白,又问道,『可秀,今时你邀我便为了看这陈东?』 名可秀悠悠然一笑,『希颜,你且听下去。』 南一阁内片刻沉静后,一道沉浑有力的声音响起,“方才少阳所言极是!此六贼,确是朝政腐败之源!德明以为,六贼之罪为媚上乱下,在上阿谀奉承、蒙蔽君主,致使帝君沉迷于奢华贪逸,挥霍国家资财以图个人丰大豫享;六贼在下则结党营私,贪贿弄权败坏官场,横征暴敛激起民怨,使得朝政昏聩,河晏不清!如少阳之言,此六贼不除,国事颓败难于力挽!” 卫希颜辨出说话这人正是元夜唐家酒店灯谜巧遇的欧阳澈,心忖这人的胆子比那陈东更甚,差点没直斥赵佶奢迷误国,她心下暗笑之际眼色微扫左右两边皇子,太子赵桓性尚简朴,面色隐有所感,康王赵构却是皱眉道:“本朝虽然不禁文生言论,但公然诽谤君上当为不妥!” 卫希颜眼眉一扫,淡淡笑道:“京师人尝道‘出得高阳店,敢向宫门转!‘这高阳正店的烈酒饮得多了,说出的话怕都带有浓浓的火药味,呛人得紧!” 赵桓不由微笑点头,“希颜说得不错,这文生酒后之言当不得真。” 欧阳澈喝得口酒又道:“如今时势,内政既乱,外患更是让人心忧!我大宋禁军百万,安得不武勇奋起,直击蛮夷于塞外!”他热血激昂道,“如昔日汉武,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说得好!”众学子大赞,一人忍不住高声喝道:“犯我强宋者,虽远必诛!” “哈哈哈!痛快!”众学子一阵鼓噪呼喝,烈酒刺激下人人神情激扬,直待挥手便可指点江山。 激昂热烈中,一道沉稳声音突然道:“诸位,昔年太祖贤明,玉斧画河曰:‘此外非我有也!’不以武力衅边,以文治国,宽待士子,重用文人,即便汉唐亦未可比,始造我大宋二百年富庶,文化鼎盛,契丹、党项、女真等蛮夷纵是武力强横,亦莫不为我大宋文化风俗所染,竞相以汉学为荣。” 众学子闻之纷纷点头,那声音又道:“然国有内贼,自内腐坏;内政不清,便有外患之忧!今女真人灭辽,或将重启边衅,实为堪虑!但我朝若是内政清明,文化强盛,必能使他方蛮夷俱皆汉化,无论女真或党项,皆为汉之女真、党项!待那时,何得再有边患之忧!” 阁子内一片沉静,显是人人静思。 卫希颜心道这人论点倒是超前,类似后世的文明侵略,传音道,『可秀,此人是谁?』 『邓肃邓志宏,与陈少阳并称太学双杰。』名可秀茶盏触唇,聚音过去。司靖岚一双桃花眼盯着她,目中隐有疑色。 东旭阁内,赵桓点头道:“此文生言之有理!”他和赵构听得兴起,已起身走到阁子向天井的窗边,细听对面传出的议论。 南一阁里,欧阳澈微微皱眉道:“志宏兄所言德明赞同部分,但蛮夷野蛮,崇尚武力,我朝欲平边患,必得以武力为盾。我大宋兵力拥有百万之众,却军纪弛坏,士气萎靡,屡遭败绩,堂堂中华之邦,竟要向蛮夷进贡岁币,实乃我汉氏莫大之耻,必得以武勇偿还!” “说得好!”立时有一群学子赞同附和。 邓肃待人声渐静,方缓缓道:“德明义愤肃感同身受,然我大宋非为武勇不济,实是腐败致祸。观我朝与北辽、党项之战,兵力虽众,却是败多胜少,愚以为非是我军不强,而是自朝廷之下,赏功不明,掌兵者抢大将之功,一战之功,尽转数手,到得立功者得赏已是微微;又有同时立功而功劳相等者,有人提升数级,有人却仍为小兵,奖赏等级尽数决于腐吏之手!军中赏罚不明,谁肯拼力?士气自是颓坏而去!遇战何得不败?” “此话倒有几分见地!”北晴阁内司靖岚突然折扇一摇,唇边浮起一抹玩世不恭的讽笑,“童贯童太尉,这位常败枢相可是军功赫赫啊!还有咱们的那位殿前司禁军统帅高太尉,蹴鞠踢得好,在刘仲武的军中混了数年,便立得大军功,得以直升殿帅!反观平定方腊的韩世忠,累累军功却只得了个从七品的承节郎!如此奖赏,真是好得很呐!” 名可秀淡淡一笑,黛眉微蹙后便平复无波。 南一阁内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6 ,陈东陡然拍案道:“童贯掌兵实是误国之大祸,此阉当诛,另选贤能职领枢府。” “少阳所言极是!应以宇文大学士,或是何中丞领枢相!”众学子纷纷附言,开始议论当朝哪位清流可当得此重职。 北晴阁内,春风公子折扇倏然一合,唇角笑容愈发讽刺,眼底深处却掠过一抹与桃花眼不合的痛楚悲哀。 司靖岚想起祖父一代名将,大半生屈于文臣之下,志不得伸,又思及年少时热血沸腾,欲以武振国,却屡屡遭奸宦打压,最终心灰意冷挂职而去!原以为那些东西已不在意,却在突然被刺痛的同时才知晓悲哀已深植根底。 他心中窒闷,一时气息难平,突然起身,大步走到天井窗边,一手推开阁窗,长长吸入一口气。 高阳正店的阁子均以石泥为墙,闭窗后隔音极佳,因而南一阁动静虽大,却也仅得相邻几间阁子能与得闻。初始隔间客人均不由侧耳倾听,待闻得陈东扬言应诛六贼时,惊吓下顿时人人闭窗。这些文生言辞激烈,热血慷慨,他们可是有家有小的,犯不着掺和,甚至有胆小的客人,立即招呼小二结帐走人。较远点的阁子听不清晰,只觉南边吵嚷,均皆闭窗而掩,因此当司靖岚推窗而立时,窗户敞开的阁子唯得北晴、东旭二阁。 两阁斜向相对,春风公子目光自然扫去,突然凝住,东阁临窗而立的似是东宫?正自惊诧间便看见一袭浅蓝袍子的年轻人起身步到窗前,颜容秀美如玉,清灵飘逸,可不正是茂德帝姬的驸马某人! 卫希颜目光穿过春风公子,凝落于几案边那抹翠色身影上,仅见她的侧脸,线条柔美、山峦挺秀,让她心动的怦然。 『可秀!』卫希颜目光深凝。 司靖岚突然嗤地一笑,桃花眼挑起,一回头眨眼道:“你的驸马在那边!” 名可秀横他一眼,黛眉一蹙,“太子和康王均在,将窗关上罢!” 司靖岚拉上阁窗,桃花眼微挑,笑道:“那位康王似乎看见你了,不过,应是看得不甚清楚!” 名可秀眸光微闪,“靖岚,换间阁子。” *** 赵构怔怔地望着北面阁子,赵桓一连叫了他数声都没回过神来。 “九哥?”赵桓只得轻拍他肩膀,目光顺着他望去的方向看去,却只见一排窗户紧闭的阁子间,别无异常。 赵构惊然回神,面色不由一红赶紧掩饰笑道:“小弟刚刚想事出神了,大哥莫怪!” 赵桓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我等亦该离去了!”他心忧南面那些文生言语激烈,且多有抨击朝政和权贵之语,他这东宫太子若被人知晓在此,传到赵楷耳里怕又生出是非,不如早作撤离。 赵构却犹疑了一阵,眼光溜向北面,隐有不舍,回观赵桓神色,立时明了他的顾虑,当下点头应喏,心中寻思让小厮留下打听北面那间阁子的客人是谁?想起那抹风姿挺秀的优美侧影,他的心脏便不由怦怦直跳。 卫希颜恨不得早点结束这无聊宴席,在楼前与赵桓、赵构分手后,马车驰出彩楼欢门,向西到得梁家珠子铺时,她吩咐停车,嘱林望先行驱车回府,又自行折回高阳正店。 她方才离去前,已得名可秀传音入密,告知换了西面阁子,遂上得二楼后便直入西面北起第五阁:『西岭』。 “希颜!”名可秀笑意盈盈,眼波含情。 “可秀!”卫希颜疾步上前,若不是旁边有个贼眼溜溜的桃花眼,一早扑上前拥着她了,坐于她身侧,眼眉一扬,瞪向某个煞风景的男子,“司兄还有事?”语意已是赶人。 司靖岚桃花眼眯笑,在卫希颜目光逼视下泰然自若地坐在名可秀另一侧,折扇掩唇一笑,柔柔道:“靖岚多时未与希颜会面,心中甚是挂念,怎忍得离去哩!”说完眨了眨桃花美目,飞去两道妖娆秋波。 卫希颜鸡皮直竖,唯愿一脚将这只家伙踢走。司靖岚提壶给名可秀斟了盏茶,声音腻死人道:“秀秀,喝茶哦!” 秀秀?卫希颜眼刀飞过去,突然伸手将那盏茶拿过来自己一口饮了,笑眯眯道,“好茶!谢谢司兄!” 司靖岚也不生气,眨眼笑道:“希颜若喜欢人家斟的茶,人家再给你斟一盏便是嘛!” 人家嘛!卫希颜被他的自称炸得汗毛飞立,桌子底下握住名可秀一只手,眉毛斜挑,这是哪来的妖孽? 名可秀噗哧笑出,嗔她一眼。卫希颜笑吟吟地看向她,可秀,我想你了! 名可秀心头一跳,暗叹口气,这人,难道就不能看看场合么。 卫希颜却是当司靖岚已经透明了,眼眸柔波涟涟,潭底春光直欲将名可秀吸溺进去。 “喂喂!”司靖岚折扇突然在几案上轻敲两记,“本公子还在这,打情骂俏回去再做!” 卫希颜斜眉横睨他一眼,“看不惯就早点走!” 司靖岚嘻嘻一笑,“人家跟可秀自幼亲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公子怎舍得走哩!”身子往后惬意一仰,折扇摇得哗啦啦作响,桃花眼还挑衅地向卫希颜飞了两下。 自幼亲厚?卫希颜倏然扬眉,她就说这小子怎么跟可秀走得这么近,敢情还是青梅竹马了?双眼一眯细,眸子透出危险气息,“还不走?” 春风公子桃花眼一眨,扇子半掩脸面,抖瑟哀声道:“小颜颜要发飚,我好怕哦!” 名可秀赶紧拉住卫希颜,横波瞪了司靖岚一眼,“别贫嘴了!说正事!” 司靖岚扇子一掩面,“为嘛只瞪我一人,秀秀真偏心!”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无比幽怨。 妖孽啊!卫希颜手中捏了茶盏又松开,担心一时忍不住便要泼到对面那张故作矫情的桃花脸上。 “希颜,青鸟失去了秦无伤的踪迹!”名可秀一句话将卫希颜的心神吸引过去。 “最后出现是在什么地方?”司靖岚也正经起来。 “秦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太学生议政是为后面作铺垫,太学生的言论实质代表了两种救国之论。名可秀让卫希颜到高阳正店听这场聚论是有深意的。 备注: 1、“丰亨豫大”:即(丰盛、亨通、安乐、阔气)的园林。苏杭应奉局以朱勔为首,搜刮江南奇花异石,运送汴京,修建艮岳,供徽宗享乐,称花石纲,东南诸多百姓被此害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7 得家破人亡。 2、文官政治:宋朝建立于赵匡胤的陈桥兵变,为防止五代时期频繁的武将篡权历史再现,宋朝设立文官政治,崇文抑武,军事上以枢密院为最高军事机构,文臣执掌枢密院和兵部,带兵大将均有文官或宦官监军,武将地位低于文臣。 3、枢相:枢密院最高长官也被称为枢相。 4、枢府:枢密院的别称。 5、宋太祖玉斧画河典故:宋太祖赵匡胤在平定四川之后,手持玉斧(文房玩物)沿地图的大渡河一划,说:“此外非吾有也。”意思是宋朝再不要大渡河以外的地方。当时并非宋朝不想要大理国这块土地,而是因为北宋初建,国力尚弱,无力再进攻云南,遂定下不扩张疆土,致力于繁荣国内的政策。 6、“中华”一词最早出现在晋 桓温 《请还都洛阳疏》:“自强胡陵暴,中华荡覆,狼狈失据。” 7、西城括田所:杨戬牵头立法,开始在汝州(今属河南)追索田主的地契,实际是将田主降为佃户,所有荒山废地、弃堰退滩,强制民户租佃,地租数额规定后,田地虽经河流冲荡也不减租,逐渐推广至京东、京西等地。持李彦又推至西北。 巧闻秘谋 “秦州!”司靖岚折扇突然摇合,目光一闪笑道,“距兴庆府不远呐!” 兴庆府?卫希颜想起名可秀书房的地图,不由眉毛一挑,“西夏王城!” 司靖岚嘻嘻一笑,向她飞去一道秋波,卫希颜顿寒,秀眉一竖横瞪过去。 名可秀不理二人的互挑,徐思道:“秦无伤三年前扬名于秦州,现下又突然消失于秦州,看来秦州马贼三年前的突然覆灭应是别有玄机!更甚者,”她目中突射冷光,“秦州马贼的幕后或有党项人支持?” 司靖岚却皱眉道:“宋夏边境平静已久,我朝西军雄踞边境,夏王李顺乾应该不会行此不智之举。” 名可秀淡笑道:“党项人或许不会主动挑衅,但趁势插一脚拣点小便宜的事估计不会少沾!秦州马贼的幕后,或许是党项人,也或许是其他势力!但秦无伤和秦州马贼之间应有勾合,他费这番力气扬名做作,图谋非浅,若与境外相关,或是党项,或是辽人,甚或女真!” “这秦无伤是否秦无伤,可就值得怀疑了!”司靖岚折扇敲在掌心,桃花眼中锋芒微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难道是异族潜入中原的细作?” 卫希颜目光一闪,扬眉道:“若真如此,当年雷枫中毒便可能与他有关。” 名可秀点头道:“希颜说不错!阿莫飞鸽传讯:秦无伤在青谷大会那段时期的行踪无人知晓!他若真是境外细作,给雷枫下毒的举动便有了缘由,借机挑动南流北堂的争斗,引发江湖内乱,以浑水摸鱼!” 三人议得这时,已近丑时末牌,南边阁子太学生们的议论逐渐低落,想是宴将结束。 卫希颜想起名可秀几未动箸,不由挑眉不悦,“这高阳正店的老板恁地偏执,怎就不能备点其他菜式可供客选?除了辣还是辣!” 司靖岚折扇轻摇,桃花眼斜挑,笑嘻嘻道:“人家就是以辣为名,你不爱可以不来哦!” 卫希颜懒得搭理他,对名可秀道:“我让店里给你煮碗面可好?”忽地眼神一亮,绽颜笑道,“要不回去我给你做?” 司靖岚折扇摇得忽啦啦,只手抚着腮帮哼哼,“哎哟,人家牙好酸!” 卫希颜一回头,笑眯眯道:“司兄若需拔牙,我可帮手!所谓日行一善,积德造福!” 名可秀忍住笑,白了她一眼,起身道:“你俩别贫了,结帐走吧!” 卫希颜唇角一挑,突然拉着名可秀飞快出了门,伸手召来小二,一指西岭阁,“里面公子结帐!”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西岭阁内,司靖岚桃花眼转了转,突然哧声笑出,这个卫希颜,竟然这般“小气”的么? *** 两人登上静候在彩门马槽边的浅碧马车,名可秀吩咐一句,沉默垂眉的车夫立时挥鞭起步。待出得城北,行将一里外去,处处阡陌纵横,鸡犬之声隐隐相闻,卫希颜突然掀帘叫停,回头对名可秀笑道:“等我片刻!” 名可秀方惊讶待问,卫希颜却已掀帘下车,扫视左近无人,展开轻身功法掠入附近农庄。 过得一阵,她回到车上,手中多了个篮子,盛着刚从田里摘下后买入的新鲜瓜菜。 名可秀眼波一凝,不由伸手过去握住她,柔笑道:“这么多菜,岂止做一碗面!” 卫希颜笑得有几分得意,“可秀,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手艺!”那阵名可秀不在京城,卫希颜却仍不自主地走进城北私宅,一人在空落落的屋子里转悠,实在想她时,便到厨房反复做那几样菜,几番下来,厨艺大有长进。 名可秀唇边笑容轻泛,睫毛微垂,掩住波心荡漾。 …… 马车近得宅居,默默离去。名可秀被卫希颜“拒”之于门外,轻笑中不由斜倚于门边,浅碧色的衫子衣袂微拂,一双眼眸追随着厨房内那抹清逸灵动的秀影,笑意浸润眸心。 卫希颜专心致志地做着手中刀下每一道细节,目光一丝不苟,专注地让人心动。 名可秀倚在门边不由痴了,望着卫希颜忙碌却不慌乱的身影,柔情慢慢在心中溢散,温暖又酸酸涩涩,横波春水隐有湿意,终是忍不住走到她身后,脸颊贴在她背上,情丝如水,脉脉流淌。 希颜,我心荡漾! “可秀,就快好了!”卫希颜回眸灿笑,秀美玉致的颜容满是雀跃,就好像即将呈出最珍贵的宝贝,置于爱人面前,若得她欢心一笑,便是幸福满足! *** “味道还好么?”卫希颜盯着名可秀细嚼慢咽,目光迫切又隐含忐忑,双手几乎紧握在一起。 名可秀心中温温漾漾,几案上摆放的不过是三道时令小菜,却素来是她爱吃的几样菜蔬,记得当时她不过随口道出,未想这人竟是暗暗细记在心。 看着她紧张又期待的眼神,名可秀低低一笑,挟箸不停,看着对面那人一脸欣喜欢悦,顿时柔柔感动溢上心间。 饭罢,两人仅是执手默默相对,情意在眼眉间流转,丝丝漾漾点点入心。 “可秀!我等不及了!” 卫希颜突然伏下身,将脸贴到名可秀膝上,低低喃语,“很想现在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8 就与你回江南!” “快了!”名可秀眼睛温润,纤手轻轻拂过她柔滑青丝,情如发,丝丝缠绕。 “可秀,等解决了童贯我们就走!” 名可秀纤手忽然一滞,黛眉微蹙,沉吟不语。 “怎么了?”卫希颜觉出她的不对,抬起头来。 “希颜,童贯的事遇到点麻烦。” “怎么?” “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我们的人曾数次在军中搜集童贯贪墨军饷的物证,但屡屡被人破坏;此番亦是如此,阿莫昨日传信来,道是隐伏于北军的一只重要青鸟横死军中,手头上的重要账簿亦消失无踪。” “童贯派人干的?” 名可秀摇头,“应该不是。我隐隐觉着似有第三方势力,在尽力阻止我们扳倒童贯。” “会是什么人?”卫希颜惊讶起身,沉思一阵道,“若是治罪童贯不成,那便暗杀如何?” 名可秀黛眉扬起,“暗杀恐非易事!自杨戬、梁师成相继死后,童贯出入更是谨慎,平素若非必要,多半不出新丘兵营一步,即便入宫见驾,身边亦有高手随护到宫门前,梁师成豢养在府中的黑道高手多数已被童贯网罗过去。” 她顿了顿又道,“童贯若是被刺而亡,恐还获忠义之名,如此祸国祸军之贼,焉可让他名列青史!况且,童贯执掌枢府,若突然被刺,权力悬空,怕是最后便宜了蔡绦。” 卫希颜皱眉,心道莫非唯有待赵桓登位后再行诏杀童贯? 名可秀伸指抹平她眉间褶痕,歉然道:“希颜,再等恰当时机如何?” “无妨!”卫希颜微笑握住她手,“二十一年都过去了,还怕这半年一载么!” 名可秀灿然一笑,“出去走走可好?或可突得灵机!” 卫希颜眼神亮道:“那我们去铁塔行云,待得天时晚些还可共赏夷山夕照!” “好!”名可秀温柔点头。 *** 帝京城外东北夷山上的开宝寺铁塔被称为东京八大美景之一,塔底下埋存阿育王佛舍利,塔身通体遍砌铁色的琉璃釉面砖,其色浑如铁铸,故称为铁塔。 夷山为丘山,山不甚高,风景却极是秀丽,满山葱郁,幽静清凉。卫希颜和名可秀自西面上山,入得寺中。 开宝寺虽为皇家寺院,却并不禁香客游人,除寺内经殿和僧人禅房外,其余地带均允可外人出入游赏,东京贡院即建于开宝寺中,每到会试之时,各方学子云聚于此,佛舍利铁塔是必登之地。 卫希颜尚是首次见识这开宝寺佛塔。远远望去,一座铁色高塔,犹如一根擎天柱,拔地刺空,风姿峻然;走到塔底仰望,塔顶青天,腰缠白云,悠悠而过。塔身琉璃砖面装饰华美,自下而上,遍是浮雕,雕刻波涛祥云、飞天、乐伎、云龙、佛像、僧人、麒麟、狮子、花卉等等约摸四五十种,俱是栩栩如生。卫希颜观之不由为古代工匠的精巧技艺叹服。 琉璃佛塔建于一座八棱方池之上,北面有小桥可跨池而过,卫希颜和名可秀并肩过得小桥由北门入塔。塔内层层皆建有明窗,透光通风,并可凭窗瞭望。内砌有旋梯登道,两人拾阶盘旋而上,登得第五层时,自明窗望出,便能隐隐望见京城内的街景,登到第九层可观帝京城外黄河如带,到得第十二层时,站于明亮窗边,宛如直接云霄,祥云缠身。 卫希颜不由笑道:“难怪叫铁塔行云,原是由此得名。” 此时十二层塔阁中仅得二人独处,名可秀拉住她手,笑道:“上得顶层去更知何谓行云。” 两人相携上得十三楼,同掠起身,自明窗飘飞踏上塔尖,相偎而坐。 白云轻轻悠悠而过,眼望帝京宏伟,夷山秀丽,黄河如带自平原绕过,其景美不胜收,和风扑面,犹如步入虚空幻境。 两人十指交握,佛塔悬铃于空中叮当作响,情丝互透,如水温润,盈于心间,只觉但得和这人相携相牵,共观天地悠悠,便是人世间最幸福快乐之事。 突地,卫希颜眉毛一扬,名可秀也闻得动静,两人微讶对视一眼,起身走到塔边向下望去。两队禁军奔行到塔底,四下守住,禁止游人香客入内,并有一队禁军进入塔内,层层塔阁撵赶游人。 两人目中泛起疑色。又过得一阵,数骑骏马驰上山,当先一人身形高大。近得塔时,卫希颜和名可秀内力深厚目光锐利,远隔数十丈高空仍看清那人一袭锦服便袍,体型魁梧俊伟,双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阳刚十足,正是年近二十岁后才净身的宦官枢相童贯。 名可秀凝眉,新丘军营恰在距夷山之北五六里之外,童贯是来此游玩,还是别有目的? 童贯在塔前下马,进入塔内,登到第四层塔阁时突然停步,立于北面明窗向外瞭望,似是在等人。 过得约摸一刻,一顶青色轿子渐入眼帘。 轿子通过塔前禁军守卫,直入塔内,卫希颜和名可秀惊讶对视,童贯在此处密见何人? 两人耳力运到充足,只听得缓缓足音步上,隐有破空声起。卫希颜和名可秀忽然一笑,身形分开而去,各自隐于顶层檐角阴影之下。 俄而,两道人影掠上塔顶,锐目四下扫射,见塔顶无物后,又分两边掠身向下一层层搜去。卫希颜和名可秀身法高绝,无声无息贴在檐角间移形换位,每每恰与搜索的人影错开。 过得一阵,搜寻的两人回报塔内外俱无人,童贯挥手屏去下属,隐在暗影中的来客方显出身形。 卫希颜和名可秀重新掠回塔顶。童贯和那来客步上第十层时便不再向上登,并立于暗窗边低低交谈。 卫、名二人所处塔顶与第十层塔阁约摸相距四丈余,均知童贯内功深厚,遂屏息静气,细细倾听两人会谈。 “童太尉!”来客声音虽沉,却似有几分飘忽,含笑道,“未知约邦彦至此,有何要事?” 少宰李邦彦!名可秀黛眉一扬,已猜知来客身份,黛眉不由紧蹙,枢密院和政事堂两府宰执在此密会,所谋为何?当下更是凝神倾听。 童贯沉声道:“王黼罢相时,贯以为相公可上位,未料蔡太师竟然复起重领三省,相公与政事堂大位仅差一线,当真是可惜可叹!” 李邦彦呵呵笑道:“蔡太师德望声隆,重领政事堂亦是应当!”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59 “相公果作此想?”童贯冷哼一声道,“若果如此,李相公这便请回,只当童贯此约作罢。” 李邦彦一掸宽袖,颌下细须飘拂,颇见几分潇洒之态,呵呵笑道:“太尉何需动怒!彦既到此,自是要听太尉将话说个明白!” 童贯面色微霁道:“相公是明白人,贯勿需绕圈子。蔡京四度起相,执掌朝政十七年,如今年事已迈,政事条令皆由蔡绦所出,年青人气盛,前途无量!只是李相公可曾甘心永伏于竖子之下?” 李邦彦目中精光一闪而逝,拱手道:“尚请太尉见教?” 童贯阴沉一笑,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本物事,递将过去。 李邦彦看得几眼,不由面色惊变,“这是——” 童贯哈哈一笑,颇有几分得意,“蔡绦此子,当年倾慕茂德帝姬,编纂了这部『西清诗话』去讨佳人欢心,这草本却是几经辗转方落得我手!” 李邦彦从头翻阅下去,目中光芒更盛,到得后来,陡然嗬嗬两道笑声,将诗册合上,拢入袖中,微笑道:“太尉,这铁塔行云果是风光独好,彦乘兴而来,得兴而归,这便告辞了!” “相公一路走好!”童贯一语双关,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会意沉笑。 *** 塔顶外,卫希颜和名可秀突然同扬双眉,身形如影消逝于琉璃顶。片时之后,童贯魁梧俊伟身形掠到塔外,狼目四顾,见四围一片静谥方才放心返回塔内。 足音向下,愈行愈远。卫希颜和名可秀从檐角处跃入十三层塔阁,心想童贯这厮果然谨慎,幸得两人早有准备。 待得塔底禁军远去,卫希颜怀疑道:“可秀,和童贯会面之人是李邦彦?” 名可秀点头确认,黛眉一扬笑道:“童贯和蔡京两人时合时离,但元夜灯会之时童贯为蔡鞗说话,惹恼了蔡绦。蔡攸、蔡绦这两兄弟均是睚眦必报之人,今时蔡绦代父执权,气势正盛,童贯为保己身,遂联合觊觎相位的李邦彦,共谋对付蔡绦!” 卫希颜点头道:“前几日蔡京得病,赵佶派了御医,我听闻这厮身体已非大好,若蔡绦再倒,对蔡党势力可是一大打击!”顿了顿,她复又不解道,“但童贯给李邦彦那什么『西清诗话』是何东西?童贯这厮竟似能断定蔡绦可因此下台?” 名可秀一时也想不透童贯究竟抓住了蔡绦什么把柄,忽然省起笑道:“希颜,童贯既说那部『西清诗话』是蔡绦为讨汶儿欢心所编,你回府问问,看汶儿手中是否还有那物事在?” 卫希颜顿然醒悟,不由点头,突然哈哈一笑道:“这几只狗咬狗,由得他们咬一嘴毛去!” “正是这个理!”名可秀眼波流转,笑语嫣然。 卫希颜见她笑靥如花,心神一荡,倾身上前拥住她。 “希颜?”名可秀刚叫得她名,双唇便被温软覆住,吮吻深入。 名可秀“嘤咛”一声,便被她的炽热融化,缠吻激进,呼吸相融,塔阁凉风清爽霎时变得窒闷火热。 突有僧人扫塔,足音步上,两人双唇倏地分开,均是颜面飞红,气息不匀。名可秀轻捏她一下,眼波斜扫。卫希颜会意,微笑点头,两人掠身塔外,自檐角悄掩而下,到得塔底,潜行出寺,往夷山东面行去。 时至酉时末牌时分,红日渐西。 两人登得落日峰,并肩立于支出崖边的一处石台上,执手相握,共影夕照。山峰沐日,彩霞漫天,云海翻腾,遍山金黄,尽显落日辉煌。 两人灵犀相通,对望一眼,一切情意尽在不言中。 …… 突地,一道冷笑声扑入卫希颜耳内,层波震荡,如被捶击,她惊心下猛然侧头望去。 “希颜?”名可秀旋即心有所感,顿然向西望去。 落日霞海中,那人紫袍玉带,束发高绾,卓然挺立,目光流转间睥睨天地,仿似漫天霞光晖彩不过是衬托他的存在,晚风中衣袂飞扬,高冠紫袍气势凌人。 那人目光横睨过来,相隔几十丈远,却如刺肤而过,凛然生噤。 卫希颜见那人身姿傲然,立时想起那月下奇人,脑中掠过白轻衣,省起五岳观的叮嘱,不由心下一震,握住名可秀的手一紧,脱口道:“紫君侯!” 名可秀惊讶回望她,再回头时,那紫衣睥睨的人影已自夕照下消失。 “希颜,你怎知那人是傲胜衣?”名可秀回神问道。 卫希颜这才省起可秀还未知白轻衣的存在,当下自江畔惊仙讲起,再到雪山邂逅,雪崩涅槃相救,年前的皇宫夜会,直至今日上午的五岳观相约,足足讲了半个多时辰方罢。西阳更斜,两人衣衫层染金黄。 名可秀垂睫沉凝不语,卫希颜想起适才紫君侯横睨的目光中似是带着几分审视和凌威,轻衣让自己避着他,究竟是为何?思忖一阵,惊觉身边人寂然,不由一捏她手,讶道:“可秀,想什么?” 名可秀倏然笑吟吟看她一眼,“希颜,你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位轻衣姑娘的身份么?” 卫希颜笑道:“轻衣不说,我便没问了。”见名可秀黛眉一挑,赶紧道,“我后来想到了,轻衣能知晓宋太祖和傲惊神之事,又似与紫君侯相熟,她的家族应是和天涯阁有熟稔关系。” 名可秀看了她一眼,眸光似笑非笑,忽然松开她转身向后走,淡淡道:“天色晚了,回罢!” 卫希颜惊觉不妙,却不知是哪突惹得她不悦了,情急之下上前一步抱住她,“可秀,你生气了?”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名可秀笑语盈然,笑意却凝在唇边,未及眼底。 卫希颜只觉背上一阵凉飕飕,心道糟了,可秀一定生气了!她身形移前,和名可秀对面而立,双手紧圈搂在她腰间,呐呐道:“可秀,我哪惹你生气了?” “谁说我生气了!”名可秀淡笑道,眼睫微垂,不让她看清眸底波生。 卫希颜赶紧攒眉紧思,方才是哪惹着她了?对了,刚刚说到轻衣,她脑际灵光一闪,顿时噗哧一声笑出,昵声道:“可秀,你不会吃醋了吧?” 名可秀抬眸横她一眼,垂于衣侧的右手倏然在她腰间狠狠一拧,嫣然笑道:“希颜,谁吃醋?” 卫希颜闷哼一声,却不敢呼痛,绽颜笑道:“可秀,我说错了!”见名可秀犹自挑眉,又道,“轻衣是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0 修真之人,太上忘情,不会羁于尘世俗情!” 名可秀直想狠拧下去,却终是舍不得,横眉瞪她道:“若不是今时遇上紫君侯,你还想瞒欺我到哪阵?” 卫希颜眨了眨眼,无辜道:“可秀,看见你我就将其他人都忘了,因轻衣之事未得相关,便一直忘了说!” 名可秀气得无语,这人平时聪敏多智,对付杨戬梁师成的诡诈无人能及,偏偏在感情上迟钝得像个木头,难道不知情人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眼尾扫见这人犹一脸不知所谓的样子,直气得牙痒痒,低头一口狠咬在她肩上。 “啊哟!”卫希颜吃痛一声,身体倾前却是将名可秀抱得更紧,嘴里笑嘻嘻道,“可秀,我被你咬上记号了!你可要对我负责,不能始乱终弃哦!” 名可秀闻言好气又好笑,终是没忍住,噗哧笑出来,心中一阵温软,情不自禁拥住她,咬住她耳垂,“下次什么都不许瞒我,记得了?” “嗯!”卫希颜重重点头,见她不再生气,心中只觉欢喜无限,唯愿紧拥着这人,直到月落星沉。 *** 赵构直到暮色时分,方从太子东宫回返康王府。 一回王府,赵构便急急召来午时留在高阳正店打听消息的内侍康履。 “回王爷!”康履恭敬道,“小的向店伙询问,却只知是一男一女,似非熟客,再细问时,店伙说那二人早在太子和王爷走之前便已行去。” 赵构顿然一脸失落。 康履本是康王母亲韦贤妃殿里的人,赵构加冠外居后又随着到了康王府服侍,浸淫宫中多年,心思自是灵活,察颜观色下立时道:“王爷,小的略懂丹青,午时曾细细问得那一男一女长相,可画之下来,王爷再细看是否相合?凭画寻人或许会有几分线索。” 赵构闻言大喜,哈哈大笑道:“这事若办好了,本王重重有赏!” “谢王爷!” 康履果擅丹青,未几便将画像呈上。 赵构看得几眼,不由皱眉,画中女子颜容极美,却终感觉不似他今日所见女子,那风骨挺秀之姿,竟是半分也描摩不得,他不由持画怅然而立。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相公:宰相等高级官员的尊称,一般官员不得称相公。 少宰:相当于副相。 谋在先行 卫希颜回得驸马府已是戌时末牌时分。出夷山后她与名可秀回到城北宅子,用罢晚饭,还没腻歪两下便被名可秀笑语撵走。 卫希颜知她尚有正事需忙,晚些时还得去见宋之意,只得再度怨念名重生的甩手掌柜不人道,按下眷恋离去,趁着夜色施展轻身功法掠回驸马府。 茂德正在灯下翻阅书卷,眉间时有赞色,显是读到佳处,竟连卫希颜进房都未察觉。 “看什么呢,这么起劲?”卫希颜伸手抽走书卷。 “姐姐!”茂德微惊,听得她声音欢笑抬眸,看了眼屋角沙漏,关切道,“用过饭没?” “吃过了!”卫希颜翻阅手中书卷,见书中刊印皆为词作,她对此了无兴趣,正待还给妹妹,目光忽然扫到一段熟悉词句:『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不由脱口道:“李清照?” “正是易安呢!”茂德拿过书卷,素指轻轻划过那段词句,美眸中闪耀倾慕异彩,“这首如梦令是易安新作,读之让人一叹三绝!尤其那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越是唇齿摩挲越觉余味无穷,有人道是此句为易安惜花之情,我却感觉非是如此呢!” 她唇角倏然挑起一抹笑容,似是推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不由轻笑出声,突然又叹息道:“憾惜易安已不在京,若然,吾等安可称才?” 卫希颜隐约有印象,似乎李清照是因丈夫赵明诚的父亲为蔡京所构陷,祸及赵家,随赵明诚谪迁出京。她对李清照的诗词之才素来佩服,却不愿自家妹妹因此而妄自菲薄,遂笑道:“汶儿,论诗词你或不及清照;然论琴,易安必不如师师;论画,必不如你!所谓各有所长,便是如此!” 茂德美眸流转,笑意嫣然。卫希颜心中记挂着蔡绦之事,问道:“汶儿,蔡绦是否曾送过你一本『西清诗话』的书集?” 茂德讶然道:“姐姐问这做甚么?” 卫希颜遂将今日开宝寺铁塔中童贯和李邦彦密谋之事简述了一番,茂德心知事关紧要,蹙眉回想了阵,点头道:“我记得蔡绦曾呈上一本诗词集子,似乎是兰馨放着了,我召她来问问便知。” 俄顷,兰馨进入,闻得帝姬相询之事,略一回想,不由抿唇笑道:“蔡待制确实进得一诗集,您事后说‘诗集虽妙,惜为污秽所染’,叫婢子扔远点,省得眼见心烦。” 卫希颜忍不住一乐,笑道:“那集子可还在?” 兰馨掩唇笑道:“回驸马、帝姬,婢子担心蔡待制问起,便收到书架最下方了!”又瞟了眼卫希颜,突然低头笑道,“帝姬和驸马婚后,婢子便将它压到箱子底下去了。” 卫希颜见这丫头表情古怪,便猜知定是她担忧蔡绦所送册子被自己看见会生妒,遂藏了起来,好笑之下挥手道:“快去!将那集子找来!” 兰馨抬头看向帝姬,茂德微笑颔首,遂应了声赶紧去书房拿。 过了阵子,她手拿一册书卷疾步走进。 卫希颜接过去一看,封面果然是『西清诗话』四字,心中顿时一喜,待兰馨退出拉上房门,便和妹妹在烛火下并头翻阅细查。 这本集子里全是蔡绦亲录诗词,按作者名排序收列,每词之下均有评鉴语句。卫希颜略看了几篇她所熟知的佳句赏鉴,只觉用词中肯,评论入木三分,显是下了功夫!想来蔡绦当初定然笼络了一帮有学识的文士为他编纂,方得有如此功底。 她将整册集子翻了一遍,却未看出有何犯禁之处,伸手一揉略微酸胀的眼睛,皱眉道:“童贯这厮到底抓住了什么把柄?里面都是各家流传词作,又不是什么藏头诗或反诗,会有什么违禁在内?” 话音方落,茂德忽然“咦”了一声,美仑美央的面容若有所思。 卫希颜精神一振,眼睛放光道:“汶儿,你看出什么?” 茂德凝眉思了一阵,忽然叹道:“姐姐,你可曾听过元佑党人案?” 元佑党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1 人案?难道涉及朋党之争?卫希颜似隐有印象,却知晓得并不清晰,索性摇头作不知。 茂德想到她随卫信南隐于深山,对本朝前期大案不知情亦是自然,笑着解释道:“姐姐,当年神宗皇帝于熙宁年间重用王安石推行新法,但遭司马光等大臣反对,遂形成变法派和反对派两党。神宗晏驾后哲宗皇帝登基,因年幼向大后听政,开始启用司马光,废除新法。当时变法派和反对派相争激烈,时人便将支持变法的大臣称为‘元丰党人’,将反对变法的大臣称为‘元佑党人’。” 卫希颜听到这恍然大悟,敢情这元佑党人便是北宋历史上的旧党一派了。 便听汶儿又道:“后来哲宗薨逝,端王继位,因崇慕神宗新法,立年号为崇宁。蔡京善于钻营,打着变法的幌子谋得相位,掌权后便排除异己,撺掇皇帝将元佑党人定为奸党,一一贬斥,永不录用,并立元佑党人碑诏告天下,前后牵连数百人,此便为元佑党人案。” 卫希颜想起北宋那段新党旧党之争,看着手中的诗集,忽然醒悟道:“这本西清诗话收录了苏轼、黄庭坚的词作,莫非犯了忌讳?” “正是如此!” 茂德突然叹得一声,美眸隐泛怒色,蹙眉道:“元佑党人碑立下后,蔡京又进谗言,说是元佑党人的诗文广为流传民间,若不查禁,将对推行新法的神宗皇帝英名有损。皇帝糊涂,竟然听了那奸贼所言,诏旨‘为正天下视听,将苏轼、黄庭坚、秦观等人的文集刻版悉行焚毁!’真真令人可气可叹!” “幸得诸多诗词在坊间流传已久,否则,如东坡之‘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此类的绝世佳句恐将就此消失!” 卫希颜顿然扬眉,竟是有这番缘故在内,当下又翻了一遍手中的『西清诗话』,略一数,苏轼、黄庭坚的诗词竟占了三分之一篇幅,不由疑惑道:“这元佑党人案为蔡京一手挑起,蔡绦这厮素来谨慎阴奸,怎么会犯下如此大忌,明摆着是扇他老子的耳光!” 茂德忽然低低一笑,嫣然道:“姐姐,本朝诸词人中,苏东坡和黄鲁直的词我最喜。” 卫希颜愣得片刻,突然忍不住笑得直弯腰。抬眸望去,烛光辉映下汶儿美眸波光溢彩,艳色绝伦,华美颜容魅惑荡人,难怪连蔡绦那厮也禁不住迷昏了头,竟然背着他老子集录违禁诗词讨好佳人,哈哈哈,果是自作自受! 蔡绦这厮若知晓将因迷恋美色而获罪,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 赵构怔怔立于书房,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墙上裱挂精致的一幅画。画中女子侧坐于窗后,仅能看清小半部分侧脸,线条柔和,却如山峦起伏,风姿挺秀,让人望之神摇。 康王内侍康履瞟了眼自家王爷,提着食盒躬身退出书房,拉上房门,转身刚刚走出十数步,便遇到康王妃刑秉懿领着丫鬟款款而来。 “小的见过王妃!”康履提着食盒躬身行礼后退到一边,让出廊道。 刑妃却停了步,明眸扫了眼食盒道:“康履,王爷可用过了午膳?” 康履踌躇片刻,嗫嚅道:“回王妃,王爷已用过。” 刑妃蹙眉,突然道:“打开。” 康履眼珠转了转,在王妃目光注视下,只得揭开盒盖。 刑妃看见几未动过的菜肴,柳眉蹙得更紧,她和赵构成亲数年,感情甚笃,当下关切问道:“康履,听管家言王爷近几日均闭于书房,饭食少进,可是贵体欠安?” 赵构虽有两房侧妃,却和王妃最为恩爱,即便寝于侧妃处,也会派内侍通禀一声,但近几日却是迥异于常,让刑妃暗暗纳闷。王爷居然一连三天都未去得她房,初时还以为病了,召来管家一问方知王爷竟自个在书房中待了三天,谁也不得相扰。 刑妃以为王爷要务繁忙,便暂时搁下心去,到得第六日情形却仍如此,又闻赵构饮食欠安,送去饭食几乎原封不动退回,她心下关切,忍不住亲自前来探询,此刻见得食盒中果是饭肴未动几箸,忧心下立时抬步往书房行去。 康履暗惊,心忖王爷痴望那女子画像的情状若被王妃看到还得了,赶紧小跑到刑妃之前,欠身恭谨道:“禀王妃,小的出来时,王爷曾命勿入书房相扰!” 刑妃蹙眉,“连本王妃亦不可进?” 康履恭声道:“小的不敢,谨随王爷吩咐!”他这几句话声音不算小,有意提醒书房内的康王。 “康履,请王妃进来!”赵构的声音突然从书房里传出。 “是,王爷!” 刑妃步入书房,见赵构正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书卷,眼圈四围隐有青色,似是未休息好,心中疼惜,上前蹙眉道:“王爷,怎地面色看起来不佳,莫不是累着了!” 赵构凝视刑秉懿,脑海中油然浮现那道风姿挺秀的身影,刑妃曾让他动心牵挂的美丽温婉顿时尽数化为片片温情,不由放下书卷,起身安抚道:“懿儿勿得担忧!只因近些日子太子的事较多,一时有些繁琐,待得休息几日便好!” 刑妃闻言方安下心,又温柔关询一阵,赵构均温言笑语相复,约摸一刻后送她归去,回得书房立时召进康履,从书案底下抽出一画轴,指出画中艳若桃李的男子道:“拿去悄悄打探这人是谁。记得,莫让府中人知晓!” “是,小的省得!” 目送亲信内侍背影消失,赵构眼中浮起期待,但愿,能从这男子身上探出线索。 赵构抽出隐藏的画轴,凝视画中那风骨凛然的女子,目光再度陷入痴迷。 *** 宋家生药铺的后院内,院中清静,四下无人。 后院书房,名可秀端坐于书案之后,手中账簿搁下,目光淡扫书案前的北方九路堂主,启唇道:“今年一到五月,北方九路的总收益比之去年同时期下降了三成。”她语音和缓,挺秀颜容也未显出任何不悦之色,但北方九路堂主却面泛惭色,垂眉不敢和风骨内凛的少主对视。 京西南路是北方九堂中收益相对最好的一堂,堂主水沁辰在椅上微一欠身道:“少主,我等曾私下议过,上半年的情况颇有些诡异。” “哦?” 水沁辰扫了眼其他八位堂主,说道:“近半年来,北方九路的各桩生意,绸缎、瓷器、茶叶、酒楼、客栈、镖行等均遭受到或大或小的意外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2 事件,似是有人故意……干扰。”他想了想,选了一个相对平和的词表述。 京西北路的堂主厉磊行没有他这么文雅,一拍椅子嚷道:“什么干扰,明摆着是有人故意找碴!恶意袭击店铺,威胁客户退货,以次充好换货,种种恶行无耻卑劣到极点,挑明了是要赶我们出北方!” “厉堂主说得对!惊雷堂这帮混蛋,竟欺到咱们头顶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河东西路的堂主蓝天玄面容神情极度愤慨。 河北东路的堂主夏九尘一挥手道:“我们定得有力回击!别以为咱们怕了他们!” “老夏说得不错!趁少主在京,兄弟们抄家伙,掀了惊雷堂京师的老窝,看他还敢横!”京东东路的堂主尉迟炎扬眉大笑道。 以水沁辰为首的其他五位堂主性情更为稳重,虽然心有同怨,却未得轻言,目光均微微瞟向端坐于书案之后的女少主。 名可秀神容淡淡,由得下面几位堂主叫嚷发泄,待得底下语声渐缓,方抬眉横扫,目光清冽,所到处语声顿歇,室内一片沉寂。 “诸位堂主,可秀知晓你们心下憋屈!这么多年来,各位在北方辛苦经营,于惊雷堂威势下,仍使得堂口生意蒸蒸日上,各位堂主的功劳和艰辛我名花流上下兄弟均是看得清楚。”名可秀清冽如泉的话音仿佛一道凉风吹散了满室阴翳,让人心胸为之一畅。 “诸位堂主,相信我北方九堂的心情惊雷堂在南方亦会感同身受,各位并不孤单!” 名花流女少主悠悠然一句,让室内九位堂主均忍不住笑出声去,胸中气郁立时散了大半,厉磊行大笑道:“少主,咱们在南方要好好整治那帮龟孙子!” “相信南方的兄弟很乐意。”名可秀淡淡一笑,眼波微扫,又道,“南流北堂隔江对峙许多年,虽然彼此争斗,但近两年来明面却皆平静,未有过分之举,此番惊雷堂却突然打破暗争攻势凌然,其中定有蹊跷。汝等身为一方之首,手下掌着数百兄弟身家,行事当得思虑再三,不可妄生意气。” “是!少主!” “如今北辽新灭,金人势盛,一切或将有变局。” 众人凝神倾听。 名可秀清冽语音在书房内轻扬,“可秀尝听父亲教诲:智者明辨时事、省时度势;徒逞勇力非上上之策。” 厉磊行、蓝天玄、夏九尘、尉迟炎四位堂主不由微垂下头。 名可秀语音停顿,眸光淡扫一圈,掠过水沁辰时略停顿得片刻。 水沁辰得列名花流八大高手之六,不仅仅在于武功高绝,心思亦是灵敏,当即抱拳道:“北方九堂对策如何 ,请少主示下!” 其余八位堂主随之抱拳道:“请少主示下!” 名可秀微微一笑,十六字清音悠然飘落,“去芜存精,化明为暗;保存实力,静观其变!” 水沁辰心中突然一震,少主是有预感了么?但他没有置疑,七年前因名清方被逐而被名重生确立继位者身份的名可秀,初见时年不过十五,就那么淡然而立,风姿挺秀,似乎几能掀厅的沸扬反对喧声,亦无法动得她凛凛风骨分毫!就在那一刻,水沁辰放弃了置疑!此后经年,唯得信赖追随。 厉磊行也没有置疑,这位脾气急躁、眼中唯得名重生一人的京西北路堂主,不服名可秀多年,却在一年前女少主以雷霆之势清掉贪贿弄权的江北总巡使名重越之后,他便深心佩服。能下令刑杀亲二叔,需得怎样的坚忍决断?名重生事后得知,长叹一声未有多语,自此后却将南北三十六堂事务完全交给了女儿,仅保留妻子花惜若亲创的渊流堂。 水沁辰、厉磊行均未置疑,其他七位堂主自是无话可说,九人凝思得一阵,隐有所悟,互望一眼,齐齐起身领命。 名可秀淡笑颔首,和九堂计议一番细节又去得大半时辰。申时正,北方九堂会议方结束,九人起身退出之际,名可秀又独留下了河北西路的堂主左闲风。 左闲风身量不高,比之风姿挺秀的女少主尚矮得半头,眉是剑眉,目是星目,合在一起却是平淡无奇,然心思缜密,行动谨慎,颇得名可秀看重,从武士一路提升,直到坐上一方堂主之位。 “闲风,燕京局势如何?”名可秀也不兜圈子,直入正话。 “少主!”左闲风面色凝重,“我们在燕京的暗桩被拔了两个,常胜军的驻地和郭药师府上的守卫突然森严起来,很难探得消息!”他顿了顿道,“但从其他暗桩传回消息:燕京似是近日多了些陌生人。” 名可秀眉一挑,“什么样的陌生人?” 左闲风道:“前番因连失两个暗桩,属下觉着事态有异,接得信报后便亲自去了趟燕京,夜入常胜军营,听得几个偏将私议,说是军中新近招了些辽人。” 他见名可秀在专心倾听,又道:“按说常胜军本就是郭药师自辽降宋后带过来的队伍,军中自是多辽兵,年初二月辽国覆亡,一些散兵或可能被郭药师招入,不足为奇,但属下总觉着有些不对劲,待再潜近帅帐,却险被高手发现。” 左闲风眼眉耸动,“常胜军中似乎暗隐很多武林高手。” 名可秀黛眉陡然一扬,眸中锐光一闪而逝,垂眉凝思得片刻,抬眸道:“闲风,尽量探查出郭药师现下最信任的心腹之人是谁?” 左闲风目光微动,抱拳沉声应是。 左闲风走后,宋之意敲门进入,他所领的京师堂口因地位特殊,未参与先时的北方九堂议事。 “之意!”名可秀沉眸道,“将京师堂口的实力暗隐下去,挑一些不重要的分店,可再张扬一些!” “是!”敏锐的京师堂主略一思忖,便领会到自家少主言下深意,拱手潇洒退出。 名可秀又凝眸思得一阵,忽然提笔展纸,书了一便条,又叫来宋之意,让他飞鸽传给千机阁主莫秋情。 宋之意辨出其中两道暗语,不由得面色一变,欠身退出。 *** 撷芳楼幽静后院内,李师师原本勾魂的媚眼此刻却横瞪向花梨椅中清灵如玉的男装女子,手中团扇捏了又捏,若非知晓定然打不中这人,早就一扇子掷了过去。 “卫希颜,死回你的驸马府去!”她恨恨道。 “师师,你真无情!”卫希颜一脸笑嘻嘻。不就是她突然闯进坏了她和燕青的好事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3 么,用得着摆出一副杀了她全家似的表情么,真是重色轻友的女人!当然,她是绝不肯承认明知里面正上演春戏却是故作不知闯入。 李师师咬牙声中几想掐死她,“卫希颜,你是故意!”这女人,一定是两天没见着名红袖,便见不得人家甜蜜蜜,简直无良无“齿”! “师师!”卫希颜此刻的心情却极是舒畅,笑眯眯眨眼道,“要节制啊要节制!” “节制甚么?” 唐十七和名清方忽然掠进房,名清方一脸诧异问道。 李师师纵使久经风月,被这一问也不由桃花脸飞红。卫希颜拍椅顿足大笑,“师师,节制甚么?哈哈哈!” 李师师终是忍无可忍,绸面团扇狠掷过去,“卫希颜,你去死!” “师师,你对我真好,知晓我正热着,就送来扇子!”卫希颜一伸手便轻巧接过,装模作样摇了两摇,犹向柳眉飞竖的李师师扬去两道秋波。 “好了,谈正事。”唐十七一句话顿住李师师欲扑打过去的身形。 卫希颜也不再调笑,放下扇子正色道:“十七叔叫我来,莫非是赵楷那边有动作?” 唐十七点头,“昨日,童贯秘密拜访郓王府。” 屋内三人同时扬眉,卫希颜道:“十七叔可知他们议了什么?” 唐十七摇头,“书房外防守严密,我偷潜到院内假山后,发现有两个巡视的高手似曾在梁师成府上寄居过,后来被童贯网罗,遂猜度是童贯来访,但未能探到这两贼密议何事。” “嗬嗬!这两人凑到一起,除了勾结谋夺东宫之位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图谋?”云青诀突然自外推门而入。 李师师所居小院在撷芳楼内自成一角。初始,徽宗本欲派一队禁军守护,李师师笑言如此岂非坐实坊间关于她和皇帝之间的流言?又道无人敢找她麻烦,勿需守卫,徽宗认为言之有理,遂作罢。她又叮嘱李蕴严命楼中人不得擅近,身边只留得青青、寒香两心腹丫环,除非她叫唤,不得擅入她的卧房!两丫环也唯恐一个不小心撞到皇帝和姑娘幽会,惹出杀身之祸,因此平日除了姑娘拉绳叫入外,均是远离李师师的房间。 卫希颜等均是轻身功法高绝,来回出入不虞被那两丫鬟知晓,几人在此议事并无顾忌。 云青诀道出那句,房中四人均不由点头,卫希颜笑道:“三叔所言不错!杨戬和梁师成死后,童贯定然生了兔死狐悲之感,遂急于和赵楷勾结,以作他日退路。” 李师师柳眉紧蹙,惊疑道:“难道他们还敢大逆不道进行谋逆?” 卫希颜笑道:“师师,赵楷甚得赵佶欢心,所求之事几乎百应,童贯当下也未失宠,若说这两人聚到一堆想谋篡皇位还不至于,但将东宫赵桓除去却是符合两人的共同利益!” 她冷哼一声道:“这些年赵佶纵欲,身子大不如前,前些日子竟在御书房差点昏倒。童贯闻得此消息,岂不着急?赵佶可是他的保护伞,若皇帝突然呜呼了太子继位,他的政治生命便到了头。此番这般积极密访郓王府,自是想着助赵楷成事,立下拥立大功。” “如此,我们何不推波助澜,一举两得!”唐十七语声平缓,淡寞的眼底却划过一道冷酷光芒。 “赵佶早死,太子登基,治罪童贯!” 淡淡十二个字却让室中一片震惊。 过得片刻,云青诀沙哑一笑,面现赞色。他年少时曾在唐门多年,行事自是带有几分唐门的狠绝,点头道:“十七说得不错!希颜既在赵佶身边,又是那狗皇帝引以为信的御医,若在丹药中做得几分手脚,或有成事可能!” 卫希颜一时惊住,她虐待赵佶的计划尚在靖康之变以后,孰料眼前这两人竟是比她更狠,竟然兴了药杀皇帝的心思,果不愧是唐门出来的!她虽然乍闻时惊诧,但脑子一转便觉此计可行,若是宋钦宗早得登位,童贯一除,她便可携汶儿遁离汴京早赴江南。 卫希颜虽有心动之意,却是看了眼李师师,“师师可有意见?” 名冠青楼的第一美女垂睫不语,想起赵佶对她的情分,心下有些不忍,忽又想到唐大小姐的遭罪,艮岳行云奇山异石后堆聚的累累民怨,轻叹口气道:“你们议,勿需管我。” 卫希颜目送她婀娜身影出门,回首扬眉道:“十七叔和三叔之议可行!” 云青诀却神情肃然道:“此计虽可,但需得确保希颜安全,若由此危及你,我宁可放弃此谋!” “青诀说得对,若你与汶儿有何损伤,我和青诀当无面目见大小姐于九泉。” 卫希颜心中感动,绽颜笑道:“你们放心,若有危险我闪得比谁都快,怎可能被赵佶这厮抓住把柄。” “如此便好!”云青诀神情一松。 四人遂低低计议细节约半个时辰,唐十七、云青诀先后离去。名清方身形方动,却被卫希颜一个闪身挡住,“名大哥,这么急着去哪?” 名清方沉默。 卫希颜皱眉,不悦道:“名老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若对汶儿有情,怎生还窝在这撷芳楼?我驸马府百号人,难道还安插不进你一个?你这么躲着是什么意思?” 喜欢了便是喜欢了!坦坦荡荡的表白,若得对方相许便一生相爱相惜, 若不得便持之以恒、动之以心,哪得这般躲躲闪闪,腻腻歪歪的?这名清方的性子怎跟可秀差得这般远?! 卫希颜想到这便不悦,若是换了别人,她早将之三振出局了,哪还得亲自关心过问;若非念着他是可秀大哥……以及七年的默默守护,她才懒得操这份闲心。 名清方仍然沉默相对,直到卫希颜斜眉瞪眼欲待发火,方才平静道:“希颜,我喜欢你妹妹!然汶儿若对我生情,必得因我是名清方,而非这七年之护的感恩。” 卫希颜唇角挑起一抹笑容,名清方,居然如此傲气!她倏地斜眉笑道:“你这么拗着,难道不怕她还没喜欢上你之前,就先喜欢上别人?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名清方依然沉默,良久方道:“若如此,必是那人更适合于她,我自当祝福!”说完一掠身推开窗子离去。 卫希颜不由怔怔,李师师进房,掩面叹道:“多美好的男子!为什么不是我先遇到呢!” 卫希颜鄙夷白她一眼,“小心这话被你的小乙哥听见!”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4 李师师媚眼飞波,娇嗔道:“谁稀罕他么,就知道跟我添堵!”话虽这么说,眉梢眼角却是掩不住的春情喜意。 卫希颜再度鄙视,挥手自去。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错字,重更~~ 渐谋计进 驸马府突然夜入盗贼。 当顾瑞清晨向卫希颜汇报此事时,她差点喷笑出声,强行忍住,容色肃然道:“府中可失了东西?” 顾瑞垂手回道:“未有大的损失,贼人仅偷了一方端砚。” 卫希颜肚内暗笑,昨晚那飞贼夜入书房翻箱倒柜,明显是搜寻某样物事,后来被她恶作剧踩踏足音惊吓,退出前犹记得牵走书案上的砚台。 “这贼人倒是个雅贼!”卫希颜故作不在意的一笑,“那方端砚虽值几许,也非什么稀罕物,小小损失勿需报开封府,让府丁加强巡逻警戒便是。” 顾瑞躬身道:“驸马府竟为毛贼所入,实为管事失职,请驸马责罚!” 卫希颜摆手一笑,她和云青诀俱是武功高绝,若有人潜入卫宅,岂能瞒过他二人耳目?正待揭过此事,忽省起她的驸马府若是这般容易闯入,岂不让人看扁了去,遂顺着顾瑞的话温言笑道:“此桩作罢,以后注意便可。” “是!” 顾瑞是响鼓,不需重捶,躬身领命退出。 茂德待他行远后,忽然噗哧一笑道:“姐姐,那贼人仅在书房搜寻,莫不是为了那本西清诗话?” “正是为此。”卫希颜笑道:“皇帝指婚后,蔡绦迷恋梦破,定然清醒过来,那本诗话便成了他心头一棵刺,急欲拔掉,去除隐患!但此前你居于内宫,他无法派人窃得,待你嫁到驸马府后,估计他早物色好了人选,能忍到现时方动手已算耐性可佳!” 茂德轻声一笑,姐妹俩这顿早餐吃得异常欢悦。 方用罢膳,东宫突然来人呈上请柬,赵桓邀请帝姬、驸马酉时正赴宴皇太子宫。 “太子妃的生辰?”卫希颜合上请柬,心忖前些日子方订下扶持赵桓的计划,她正思虑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拜访东宫,便来一道东风送入这张寿宴请柬,倒是合巧得很,心悦下偏头笑问妹妹,“咱们送什么寿礼妥当?” 茂德笑道:“大哥一向事俭,大嫂生辰最多不过请几个亲近的兄姊相聚,送礼勿需太过奢华,以免大哥不喜,但亦不能太过寒碜,显得我们轻慢。” 她凝眸想了一阵便有了主意,嫣然一笑道:“前些时宫中送来两匹蜀锦,我挑一匹素淡的送去,既显贵重又不浮华,大嫂见了定然喜欢!” 卫希颜笑赞颔首,她这妹妹也是心思玲珑剔透的主,想了想又侧头吩咐顾瑞,“从府库取出一条百年山参包好,今晚拿去给太子见礼。” “是,驸马!” 她挥挥手让顾瑞先去准备,心里还有些肉痛,千年人参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她即使身处千年前的大宋也未得亲见,皇宫里最珍贵的一株不过五百年,参龄上百年的老山参已是罕见,她一出手便去了一条,怎不叫人心痛,卖给药铺也有几百两黄金收回。 为了弥补受伤的心灵,她决定去见名可秀。反正离晚间赴宴还早,几天未见得那人,心里想得慌,和妹妹交待了句,便在茂德抿唇眨眼的促狭笑意中出了房门。 …… 林望驱车在城北的新酸枣城门口停下,卫希颜嘱咐他酉时初来此等候,便下车自出城门而去。 此时方过辰时一刻,郊外空气清新透骨,卫希颜一路渐行渐掠到得城北私宅。 “怎地这么早?” 名可秀眼神欣喜一亮,放下手中正处理的公事,翩然与她相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便是九秋!”卫希颜低喃,紧紧拥住她,情到浓时便如麻糖,唯愿时时紧黏在一起,中间不留得半分空隙。 名可秀鼻间嗅到自她颈下隐隐透出的淡香,混合浅浅药息,更觉诱人,忍不住轻啮一口,抚上她耳垂道:“今天还有事么?” 卫希颜敏感部位被她轻抚,陡然几分麻酥,听得她这句,眼神顿然亮如星辰,脑子里开了万花筒,呼吸便促热起来,抱紧她道:“太子妃生辰,我和汶儿晚间到东宫赴宴,白间都无事!可秀,我们有整整一个白天!” 名可秀听出她话中情.欲,立时明了这人脑子又想歪了,顺势在她耳朵上一扭,嗔笑道:“你都想哪去了!”在她脸上亲一记,嫣然道,“我有礼物送你。” “什么礼物?”卫希颜被她的神秘表情引得好奇心大发。 “跟我来就知道了。”名可秀牵着她走入隔壁的卧室。 卫希颜见她自衣柜中取出一套女装,浅蓝的丝光水滑,抚在手中如波荡过,手感舒服的熨帖,顿时眉眼都笑花了,“给我的?” “试试合身么?”名可秀笑靥温柔,解开她衣带,去掉外袍,又解中衣。 卫希颜脸红心跳,忽然按住她手道:“可秀,要脱光么?” 名可秀纤指一顿,指端立时便如烫着般缩回去,眼波不由荡漾,赶紧移开轻笑道:“你自己脱了穿好。”转身走到窗边,背对而立。 卫希颜心头一乐笑出声,动手将身上内衣脱掉,包括名可秀送她的衣甲也一并除下,又去掉裤子,嘻笑道:“可秀,莫偷看哦!” “谁偷看你!”名可秀耳中听得悉悉索索的脱衣声,情思一荡,脑中也不由遐思起来,五指微握,强行抑住回头看的欲.望,专心凝视窗外,观景转移注意力。 不多时,便听身后传入轻柔语音,“可秀,好了!” 名可秀忽地转身看去,顿时呼吸一窒,眼神痴迷再也移不开半寸。 一袭浅蓝的长裙如一汪纯色澄澈的湖水,衬得那人秀美玉致的颜容清灵剔透,黑如缎丝的长发披垂于肩,眉间飞扬,飘逸灵动,清笑扬姿如湖中水神,波光流转间唇角含情,又似桃李缤纷,绚烂动人。 “希颜!”名可秀缓缓步近,修长手指温柔抚上她脸。 这便是她深心喜欢的人!纤指一寸一寸滑过她颜容,轻柔而缓慢,寸寸刻入心底。 希颜,这般美情姿采,唯得为我所有! 相拥,复相吻。 仅是唇瓣间的轻浅相触,却让心底最柔软处塌陷。 柔情弥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5 漫。 …… “扑棱棱!” 温柔迷情的气氛再度被鸽子小黑的闯入打破。 两人轻笑唇分。名可秀取下竹管,展开纸条,将独特的暗语译完,不由“咦”的一声,黛眉扬起。 “怎么?”卫希颜自背后搂住她,拈起她颈间垂下的一缕秀发,指间缱绻。 名可秀回眸一笑,“郓王不安分了!” 卫希颜指间一顿,“他想做什么?” “收买禁军各班直统领。” *** 酉时三刻,茂德帝姬和清圣驸马一行马车抵达东华门,早有步辇等候在宫门之侧,两人下车登辇,顾瑞抱着贺礼,随于辇后,入得太子东宫。 东宫宫室不大,尚不及卫希颜驸马府的一半,雕梁画栋间隐见朱漆剥落,赵桓却不在意,一直未着人修缮,由得如此。 两人到殿时,康王赵构夫妇和平阳郡王赵榛夫妇已先至,太子妃身边坐着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叽叽喳喳笑语不停,见得茂德帝姬,立时欢呼飞奔过来,笑声如银铃落地,“五姐,我都等你好阵了!” “嬛嬛!”茂德看见她笑容绽开,和少女交手而握。 柔福帝姬活泼笑道:“五姐、五姐夫,你们来晚了,要受罚!” 卫希颜昔时去兰熏殿探望汶儿时,曾和这位柔福帝姬打过两回照面,自是识得,笑道:“此际离开席尚有一刻,柔福怎得说晚,莫不是自家先馋酒了?” “哈哈哈!”殿内扬起一片笑声。卫希颜和茂德先行向太子夫妇见礼,再与座中诸人打得招呼,方分席而坐。 赵桓性不喜热闹,东宫又素来俭省,因此即使是太子妃的生辰,也只请了相近的几位兄姊,除了康王赵构夫妇、平阳郡王赵榛夫妇、卫希颜和茂德外,仅有赵桓一母同胞的妹妹荣德帝姬和驸马曹晟,以及王贵妃最年幼的女儿柔福帝姬在席。 殿内共十一人相聚,太子夫妇坐东自成一席,其他宗亲分男女坐得四席,北面空出,向太子夫妇围成半弧。 宴始前,茂德先行呈上贺礼,太子妃对这匹素净的上品蜀锦极为中意,笑颜盈盈,荣德帝姬眼中突然掠过一抹嫉妒,被卫希颜看到,眸色顿然一冷,转瞬回复淡然。 酒过三巡,太子妃携两位王妃和两位帝姬退入侧殿欢语叙情,殿内几人继续上酒。不多时,驸马曹晟便有些不胜酒力,面颊泛红,赵构不由笑道:“光盛貌相雄俊,论酒力却是远不及希颜!” 曹晟尴尬一笑,又饮得一盏,便道头晕,得赵桓允准后,和荣德帝姬先行离去。 殿内继续上饮。平阳郡王赵榛年轻气盛,多得几盏后便管不住嘴,大骂郓王赵楷仗势凌人,连带府中仆人也趾高气扬欺人太甚。 卫希颜听了几句方明白,赵榛前些日子看中一块玉,却被郓王府的人抢先买走,心中气愤难平,便借酒发泄。赵桓初时尚微笑,听得后来便觉骂语愈发不能入耳,眉头一皱,招手唤来宫侍,吩咐送平阳郡王夫妇先行回府。 被赵榛这么一打岔,赵桓的欢乐心情顿然没了。卫希颜察言观色,立即召来顾瑞,起身呈上礼盒,笑道:“太子为国事忧劳,神思过度,这株百年老山参虽无起死回生之效,但补充益气、强健精体的效用却是甚好!” 她趋前一步,唇角挑起,“值此时节,太子需得多多保重才是!”目光微眯隐含深意。 赵桓心中一动,命人撤去酒席,领赵构和卫希颜去得书房。三人坐定后,赵桓皱眉道:“希颜,听你方才话意,难道近时有何变故?” 卫希颜叹道:“太子,官家前些时差点昏厥,虽已无碍,龙体康泰可不比从前。” 赵桓、赵构对视一眼,目光似忧似喜。 卫希颜皱眉道:“太子,郓王在宫中一向走得较勤,内外皆有耳目。官家方有不适,未到得半日郓王便入了延福宫请安。” 她眼眉微挑,“太子虽居宫中,若论耳聪目敏,怕是不及宫外居住的郓王。” 赵桓、赵构面色陡然一变,均已推想到其中涉及的关窍。 卫希颜继续道:“太子,两府宰执中,东宫素与蔡京、童贯不和,郓王却与其连结一党,彼此相和。若得一日,官家大行,郓王抢在第一时间入宫奉诏,内有权宦勾合,外有宰执扶持,即便官家确然传位于东宫,然太子被闭于禁中无法承诏,又当如何?” 赵桓思得一阵,顿时手脚冰凉,他素来厌恶梁师成、李彦等宦官,若父皇真个驾鹤,郓王入宫篡诏,内外有权臣勾合,他便是真龙亦不得顺利继位。 “更何况,”卫希颜忧心忡忡道,“我前些时似隐约听闻,郓王与宫中班直统领走得甚近。” 赵桓、赵构又是面色一白,若得掌握班直,便掌握了禁中的控制权。 赵构突然道:“大哥身边尚有惊雷堂的高手!” 卫希颜叹道:“纵算惊雷堂突破班直包围,护得太子冲出东宫,郓王在崇宁宫那边恐怕已经大局落定。” 提起惊雷堂,卫希颜自是想到护卫赵桓的雷暗风,她今时武技已非初进汴京时可比,天地盈视早在入得东宫时便探知雷暗风隐于殿中梁上,之后赵桓移位书房,雷暗风暗中跟随,三人对话早入其耳。 卫希颜却不愿后面谈话为惊雷堂所知,遂向赵桓打了个手势,指了指书案上的纸笔,太子和康王顿然领会。 『当是时,太子需得外联宰执,内联权宦,方可防得郓王图谋。』卫希颜写道。 赵桓眉头一皱,提笔书下四人:『宇文虚中、何栗、吴敏、李纲』,继而又摇头一一划去,这四人虽是朝中坚定的太子党,却未必能在皇帝大行前第一时奉诏于陛前。沉思一阵后他陡然书下两人:『白时中、李邦彦』。 康王赵构不由点头赞同。白、李二人同为政事堂少宰,虽也经常看蔡京颜色行事,却尚未到得谄媚逢迎,平素事东宫也甚为恭谨;蔡绦代父行令后,政事堂两位副相未必心服,若太子许以拥立之功,当可笼络过来。 见赵构和卫希颜均是赞许,赵桓心下一松,再定内联的宦官时却犹疑了甚久,几度提笔均放下。 卫希颜心下暗笑,代他书出『李彦』。赵桓面色阴晦,卫希颜知他对李彦厌恶甚深,笑道:『欲想取之,必先予之!』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6 康王赵构扬眉点头,落笔疾书:『虚与委蛇』。 赵桓低叹一声,他非愚人,自是知晓李彦在内廷灸手可热,若得他助,便如在皇帝身边安插了一道眼线,郓王图矫诏时就多了一重障碍。他犹豫一阵,终于强行将李彦待他轻慢的郁愤压下,提笔写道:『希颜可断』,将笼络李彦的重任交托给清圣驸马。 *** 宣和七年六月,权宦杨戬、梁师成问罪定案沸扬方歇,朝廷又再度掀起波澜,震动禁中内外。 初八日,垂拱殿议政,政事堂少宰白时中、李邦彦,枢密院枢密使童贯三人突然同时上本,齐齐弹劾领枢密院事蔡绦心怀元佑党人,妄存恢复元佑之治的不轨之图。 表章奏出,垂拱殿中一派哗然。 蔡绦心惊下跳出,疾言斥责白、李、童三人结党构陷大臣,蔡京一党纷纷出列,声讨白时中三人,垂拱殿众臣吵闹一如街市。 徽宗龙颜阴沉,脑际突然一道晕眩,赶紧啜得一口茶,略略定神后,袖子一挥罢朝自去,随后内侍传旨召入蔡京、蔡绦、童贯、白时中、李邦彦等五人御书房应对。 …… *** “铿铿铿……锵锵锵……叮吣叮吣锵锵……” 内廷总管李彦方近得养生殿,便听见一连串乐器敲击之音,时而沉浑铿锵,时而叮当清悦,时而又互相混杂,听着颇为怪异。他今时心情甚好,不由哈哈一笑,挥退内侍快步走入殿内,径直折入茶室。 卫希颜正凝神贯注地敲击身前两物,几案上左为形貌古朴的瓦缶,右为凝白精致的玉罄,缶声沉浑朴厚,罄声清扬悦耳,初听颇怪,听得一阵,倒咂摸出一丝矛盾却又契合的韵律。 李彦出声打破,“驸马雅兴不浅哪!” 卫希颜似回过神,哈哈一笑放下击槌,笑道:“大官来得正好,轲前些时从界身巷拍买了一些有趣物事,正好邀大官共赏。” 李彦笑指玉罄,“就这玩意?驸马爱好倒是奇特!” 卫希颜提起槌子轻轻一击,“叮吣!”笑眯眯道,“大官,今时难道不是赏乐的好日子?罄音清扬悦耳啊!” 李彦立时省起蔡绦之事,哈哈笑道:“驸马所言极是,今时果是赏乐的好时节!” 两人会意对笑。 隔着茶案坐定。卫希颜为李彦斟茶,自袖中摸出一物递去,“大官请看此物,也是轲自界身巷拍得,还请赏鉴一二,看值几何?” 李彦入手温润,巴掌大的羊脂白玉,右下角镌刻一道『桓』字,顿时面色一变,皱眉道:“此物虽尊,然长埋于尘,已失其贵气!” 卫希颜悠悠然一击瓦缶,微笑道:“大官,世人皆好玉音清润,却不识这缶音沉厚。好玉者众,得玉者泛泛,然惜缶者可得几人?” “未知大官是欲做好玉者泛泛之一人,还是爱缶者寥寥之知音?”卫希颜清灵秀逸的颜容笑得意味深长。 李彦闻言灰眉一耸,继而目中精光闪烁,垂眉沉吟不语。 卫希颜提槌又击瓦缶一下,微笑道,“既然缶音已示声色,我等何妨静听一二?” 李彦面容不动声色,衣袖却一拢,将玉佩收入,微笑道:“既是良音,当与驸马共赏。” *** “蔡绦完了!” 卫希颜暮昏入得城北,将与太子会面所定计谋,以及李彦之事告知名可秀。 “蔡绦被弃是意料中事。” 名可秀浅笑盈盈,“蔡绦常年侍君,逢迎媚君的诗词无数,赵佶擅长金石赏鉴,那西清诗话是否蔡绦亲书,皇帝看得几眼便分明,蔡绦想辩也辩不了,更不能拿帝姬来说事。若不然汶儿一否认,他便得担上诬陷皇家之罪,罪责更难轻饶!” 卫希颜哈哈笑道:“我听李彦讲,那几只在御书房几乎吵翻了天,赵佶那厮禁不住,差点昏晕过去,之后大发雷霆,茶盏子差点扔到蔡绦身上,吓得他脸都发白了!哈哈!” 名可秀见她一副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只觉可爱无比,忍不住在她颊上轻吻一下,道:“蔡京持政十七年,老奸巨猾,若蔡绦不得保,或将会壮士断腕,以求皇帝罪不及太师府。” 卫希颜忍不住赞道:“可秀见事明白!”复又皱眉,“话说赵佶和蔡京这两人,若不是一个昏君,一个奸臣,倒真堪称君臣相得的典范!想那蔡攸、蔡绦先后大罪下马,竟也影响不了这厮在赵佶心中的位置。” 名可秀淡淡道:“希颜可知,蔡京书法极是出色,名列我朝书法四大家之一,便连米芾也自言不及!赵佶每为之赞赏,并曾将蔡京书法之贴诏行天下褒扬,令士子相习!这对君臣由艺而赏,蔡京又极擅察颜逢迎,赵佶自是待之亲厚不比常人。” 卫希颜大讶道:“苏黄米蔡书法四大家,那蔡怎的是蔡京?”她印象中应是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蔡襄四人,哪得蔡京? 名可秀冷嗤道:“若论书法,蔡京或胜蔡襄一筹,然其人奸佞误国,举世皆恶,遂共褒蔡襄而贬蔡京,可见人若恶其行,必将恶所有!” “这厮活该!” 两人笑得阵,名可秀瞟了眼渐黑的天色,斜嗔她一眼,“还不回府?” 卫希颜将脸埋入她颈中,“又赶我了!” 名可秀唇角扬起,纤指自她湖蓝色的长裙上滑过,轻道:“你若每时回得这般晚,让汶儿身边的宫侍怎么想?” 卫希颜自是明白这个理,只是心中舍不得,叹口气站直身,哀怨道:“我去换回衣服。”自名可秀为她备了几套女装后,她便爱上了那如水滑缎的感觉,每入宅,必先换上女装与名可秀相处。 她换回男装方待离去,窗外几可不见的小黑点突然扑入,名可秀解下小黑足上竹管,抽出纸卷只看得两眼,挺秀颜容顿时一变。 “可秀,怎么了?” “出事了!”名可秀清冽语音陡然沉郁。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重更~~~ 风雨欲来 左闲风一路狂奔,鲜血自黑衣上滴落入尘。 快了!快了! 前方隐约可见灰色的城墙轮廓,他心中一定,只要坚持撑进河间府,他便能将消息传出去。 左闲风将全身功力提到极致,身形如电掣风驰,内脏已经碎裂,他心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7 中却是热血沸腾……还有三十丈……二十丈…… 陡然,一大片冷浸浸的寒罩上头顶,如泼天雨水将一腔沸腾倾盆浇灭。 只差十丈!左闲风陷入永沉的黑暗前,唇边唯得吐出半句: “少主,田干是……” *** “轰隆隆!”天际突然一道雷声,原本灰暗的暮色转瞬间被大团的乌云压入一片暗沉,天色顷刻如墨夜。 卫希颜心中一紧,疾步近前抚上她肩,“可秀,出什么事了?” 名可秀心中沉痛,眸光刺入暗墨天色,“闲风死了!” 卫希颜一震,搂住她腰。名可秀靠在她怀中,一时悲痛难禁,掌指间纸条尽数化为碎屑纷纷落下。 闲风! 名可秀心口悸痛,突然回身将头深深埋入卫希颜胸前。两滴泪,沁出,没入浅蓝色衣襟。 “可秀!”卫希颜心中疼惜,紧紧抱住她。 名可秀纤指攥得发白,“田干!” “田干是谁?”卫希颜轻抚她背。 “郭药师心腹幕僚!” 名可秀倏然挺直身,微吸口气,脱离她怀抱走到窗边,清冽语音将沉幕刺得冰寒,“名花流在河间府和真定府以北的情报线全数被破坏了。” 卫希颜突然打个寒噤,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名可秀沉吟一阵,转身走近她,目色坚毅,“希颜,我要去北境一趟!” 卫希颜心头急跳两下,脱口道:“不许!” 她强行压下那一刻的不安,倏然将名可秀拉入怀中,“敌在暗,你在明,我不放心!” “希颜,我会带人随行。”名可秀目光幽幽沉沉,“我去送闲风最后一程。” 卫希颜心下自是知晓,以左闲风的身份突遭横死,河北路必是人心惶惶,名可秀若不亲至,将寒了属众之心,她既明此理,唯得暗叹一声,不再劝言。 便听屋外雷声沉响,风雨欲来。 …… *** 宣和七年六月初十二,东京。 皇帝突降罪旨,诏斥领枢密院事蔡绦『私编禁集,以苏轼黄庭坚为本,有误天下学术』,贬职迁知江宁府。 太师蔡京上折请罪,皇帝斥其教子不严,勒令闭府三月。 诏出,清流士大夫额手称庆,帝京街巷一片欢腾。蔡党中人齐齐缄默,但私下出入太师府的轿子却陡然密集了起来。 六月初十五,皇帝诏旨升白时中为太宰,领政事堂相位,同时对弹劾有功的童贯、李邦彦均有赏赐褒奖。 卫希颜私下不解,弹劾蔡绦为童贯和李邦彦密谋挑起,怎地最大得益者却是白时中? 云青诀一语道破天机。他曾隐匿梁师成府上八年,平素于花圃中多听得梁师成与同党心腹议事,对朝中大臣脾性也有几分了解,淡言解释道:“白时中此人无甚主见,李邦彦将他推到台前自家便少了两分危险,以后若得时机,必是一脚踹了白时中,自行上位!” 卫希颜思得两下不由深觉有理,果然她于北宋朝的人事知悉仍有差距,需得时日磨砺才行。 过了五、六日,东宫传来消息,康王赵构与白时中、李邦彦的联结较为顺利。 卫希颜却无甚欢悦,因名可秀已离京五日。 她心有挂虑便寝食不安,夜里每每辗转多时方才睡去。 *** 宣和七年六月二十,河间府。 青色缎子大片大片垂落,清风凌乱,吹得灵堂布幔荡出一片青色郁海。 “少主,属下家乡西宁州,那里青色海子连绵一片!” “青色海子,让人听之神往!若得时机,可秀定当前往一游!” 名可秀肩背挺直,端立于灵堂之中,青色缎子飞扬,拂去左闲风昔日颜容。 “少主!”河北东路堂主夏九尘双眼中遍布血丝,显是几夜未睡,抱拳行礼后,身形微侧让开,声音沙哑道,“属下接到您的飞讯后,按嘱未动左堂主遗体,等您看后再入殓。” 名花流左护法谢有摧看了一眼挺立不动的名可秀,偕身边四位随行高手默默上前。 棺中寒气透出,五人齐齐单膝点地,双手交叠置于膝盖,额头重重磕上手背,以宗派最高礼节恭送死去兄弟安神上路。 名可秀凝目望前,缓缓抬手,“你们且先下去,我想单独待一阵。” “是,少主!” 名可秀慢慢行前,走到棺前。 棺是石棺。夏九尘将左闲风遗体保存得很好,几乎是按发现尸体时的原样摆卧在石棺中,四周放置冰块,维持尸体不臭不腐。 左闲风胸前黑衣血渍大片,左手张开抚在胸口,眉锋紧皱,面上隐现焦灼之色,嘴唇微张,似是临死前急于要说出什么。 闲风,你想告诉我甚么? 名可秀目光落到他右手。紧握成拳,拳眼向内贴于腿侧,那拳却是握得有些奇怪,拇指屈起压在四指之下;若是旁人看了,或以为那是死者临死前的愤懑所至,但名可秀熟悉左闲风,他绝不会如此握拳! 她凝思良久,手掌伸出,将那双焦灼星目轻轻阖上,黛眉下双眸沉痛一闭,再突然睁开时,目色清冽寒人。 *** 宣和七年六月二十五,康王府。 “大哥、希颜,”赵构神采飞扬道:“我前几日分别约了白蒙亨和李士美赏茗,两位相公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亦有言‘祖宗家法不得相违’。” 太子赵桓目芒一闪,祖宗家法不得违,便是遵循立嫡不立幼,不由唇角划过笑容,颔首道:“九哥辛苦。” 卫希颜却有些神思不属,赵桓连叫两声她才省过神,哈哈一笑掩饰道:“突然想起一事,今晨福儿曾提起久未食得史家瓠羹,有些挂念……” 赵构拍腿大笑,“难怪希颜心思不定,原来在转着念头怎么讨好五姐,哈哈哈!” 赵桓也不禁微微一笑,体恤道:“如此希颜便早些回府,这会儿赶去西角楼大街,估计还能赶上史家瓠羹的最后一碗。” 两人暧昧眼色中,卫希颜起身告辞。 林望驱车到得西角楼大街,正逢史家瓠羹卖出第九百四十一盏,卫希颜不由眉梢微皱,这数字,似乎不吉利。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8 车回驸马府,茂德看见史家瓠羹果然欢喜。两人用罢晚膳,卫希颜去到西院。这些时日她心神难定,便夜夜去找云青诀切磋云家剑法,倒生出新的领悟。等她再回房时已过亥末,茂德隐有困意。 两人熄灯上榻。卫希颜照旧翻来覆去无法安枕,终于夜半迷糊睡去,猛然间惊醒坐起,喘息微促。 “姐姐,做恶梦了?”茂德被吵醒,起身关切道。 “没事。”卫希颜摇了摇头,重又躺下,却再也无法入眠。 茂德知她心结,轻叹道:“姐姐,你若不放心名姐姐,何不亲去北地一趟?” 卫希颜苦笑摇头,“我也想去,但京中之事如何走得开?” “姐姐,童贯一时死不了,你又非一去不回,暂离得一阵又有甚么要紧?” 卫希颜黑夜中眼神一亮,眸底却仍有踌躇。 “姐姐,京中有三叔和十七叔看着,府中又有顾瑞,你不用担心我!”茂德笑道,“唯一需要顾虑的,是以何借口离开京城。” 卫希颜豁然开朗,纠结七、八日的愁绪顿然解开,欢喜之下不由抱住妹妹笑道:“还是汶儿聪明,我怎就没想到!” 茂德噗哧一笑,“姐姐,你这是关心则乱!一遇到和名姐姐有关的,你就慌神了!” 卫希颜面上一热,被妹妹说得颇不好意思,幸得黑夜看不清自家神情,笑着放开妹妹,轻拍她手背示意睡去,心中盘算着明日忽悠赵佶,心情一松,一忽儿便睡熟。 翌日清晨,卫希颜一大早起身,胡乱扫了两口早餐便乘车出府直往皇宫而去。 徽宗颇有些讶异,难得在辰时前便看见驸马,然而晨光下见到清灵美姿的驸马终是桩赏心悦目的事,尤其是手中握着熟悉的玉瓶时皇帝愈发觉得心情美好。 “爹爹!”卫希颜强忍着鸡皮叫了一声,对徽宗道,“小婿近些时日炼丹常觉神思困竭,进境迟滞不前,忖摸了几夜,想是待于京中过久,灵思被囿,故欲出行山野间采风。今时特至宫中,有请爹爹允准。” 徽宗微感讶异,其后便高兴起来,心忖诗词书画以意境而生,想来炼丹亦需得灵觉体悟,清圣如此尽心,岂非妙事,当下龙颜大悦,挥手便允了驸马所请。 卫希颜又道:“小婿出京少则半月,多则一月,这三瓶清神丹共九十粒,每日仅服一粒便可。若遇国事操劳尤为疲累时,可多服得一粒。” 徽宗含笑应知。 卫希颜回养生殿交待一番,又去拜访内廷总管李彦,未到巳时便匆匆离宫,回府后径直去向西院。 “怎么要去北境?”云青诀极为惊讶。 “北边发生大事,可秀过去处理。这些时日我总觉不安,不亲去一趟实难定心。”卫希颜心忖归期不定,若去得久了恐妹妹难以瞒过云青诀,遂开口直道缘由。 云青诀微微皱眉,神色间隐有狐疑,道:“我云家之仇,名家少主确乎帮了大忙,但名花流高手如云,宗派之事自有名花流处理,何得你亲去?况且,能让名家少主亲至的事,约摸关乎紧要,或涉及宗派秘密,你非名花流之人,虽与名少主私交甚好,怕亦要避嫌。” 卫希颜静立不语,目光凝视西院内幽静挺秀的竹林一阵,忽然回头,坦然笑道:“三叔,此番我非得亲去!汶儿和府中之事便请您多多担待了!”说完拱手一礼,飘然自去。 云青诀盯着她背影,眉锋紧皱,想起她适才言语神情中对名可秀关切至紧,他心中突地一跳,忆起昔年唐烈之事,顿然面色一白。 难道希颜对名可秀也…… 云青诀惊震莫名,良久,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笑意,久久不逝。 *** 雷声轰动,乌云密集,独院内的茅草屋迅速被突来其来的暴雨倾覆。 骤雨狂风,小茅屋却座如磐石,纹丝未动。 天色,阴暗如晦,屋内,更是暗黑一片。 突然,一道瘦高人影顶着风雨,穿过重重雨幕奔掠到茅屋前,雨水方近得他身周三尺,便化成飞雾散去,衣衫鞋裤干燥,滴水未浸。 “禀主上,名可秀已到河间府,是否立时动手?” 无人应答,只有狂风雨声。 来人垂手立于雨中,似有无限耐性。 良久,茅屋内突然传出语声:“五日后,我如传讯,便动手!” “是!” 来人躬身离去。 天地间又唯得狂风骤雨之声。 倏忽,茅屋门打开。那人跨出房门,仅得一步。 漫天风雨却似突然折腰,自中间横断开去。 *** 宣和七年六月二十七,京城,惊雷堂。 唐青衣静立在院落廊子下,雷声隆隆,暴雨不停,不时有几抹飞雨被大风吹入廊下,掩入青襟。 “这雨已下一夜,未见有停的势头。”雷霜英爽声音突然自廊子另一边传入。 唐青衣静立未动。雷霜宅子离他所居之处尚远,当不是一时顺路过来感慨风雨。 足音乍起,雷御黑色身影显现于廊角,接口道:“或许向晚便放晴了。” 雷霜微有惊讶,侧头调笑道:“这么早,小御来找青衣叙情?” 雷御抿唇不语,他是刚出总堂看见雷霜紫影,心中一时惊讶便随了过来,自是不便道出缘由,遂沉默以对。 雷霜心中似乎有事,竟未再和他纠缠,目光投向唐青衣,“过得五日,便是你和小枫订婚之期,我今时特来提前恭贺。” 雷御听出她话意,不由皱眉,“五日后你不在?” 雷霜道:“总堂主命我即刻去江南。” 雷御惊讶,“那边出事了?” 雷霜摇头,“仅为例行巡视。” 唐青衣目光一闪,却未语。 雷霜看得暴雨一阵,突然又道:“总堂主不在京中。”这些日子,堂中气氛似有些诡秘。 廊下静默,无人应答。雷声轰隆隆巨响,一道刺目闪电照亮阴暗廊道,映出雷霜英朗美颜上一层阴霭,“这场雨,看来下得久。”转身便待离去。 唐青衣突然开口,“你若是去驸马府,便勿需去了!” 雷霜身形顿住。 唐青衣面色仍是冷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69 寞一片,目光却隐有波动,慢慢道:“昨日小枫去访,希颜不在。我想,或许她已不在京城。” 话音方落,闪电雷鸣如同撕裂天空交替而至,新一轮暴雨倾泄直下。 风雨欲来。 雷霜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话,身子一激,被冷风吹得打个寒颤。 *** 宣和七年六月二十八,河间府,名花流暗舵。 天气闷沉,间或有雷声,看来将要有雨。 名可秀微微望向窗外,估算着左闲风的棺柩应该已运到西宁州,那片青色海子,她终是无法亲至。 左闲风一死,名花流在河北西路的势力几乎被破坏殆尽,幸得先时已将明面生意收缩,几处暗舵也得以保存。 “少主,左堂主的仇我们不报了?”夏九尘神情郁愤,明摆着惊雷堂抢地盘下毒手,少主却勒令河北三路全数转为地下,不得异动,他心中不服。 名可秀目光仍然望向窗外,左闲风死前曾秘传讯息,查出郭药师身边最得信任的幕僚田干身份神秘,之后左闲风便遭了毒手,难道是他查出田干的身份被灭口? 他内脏俱裂,显是被极其深厚的内力震碎,杀人者功力高出闲风甚多,那人是谁?闲风死前的暗示又是什么? 此番,名花流自河间府起,北至大同府、燕京的幽云十六州情报暗桩全被破坏,若是惊雷堂所为,还不如打击名花流在京西和京东路的利益更大,动机为何?若非惊雷堂所为,又是何方势力?对郭药师驻扎在燕京的常胜军又有什么图谋? 她突然心中一凛,想起父亲曾提醒她的一桩揣测,寒意顿生,但愿,事实非是如此! “夏堂主!”名可秀回头,缓缓道,“左堂主之仇一定要报!但现下形势未明,我等无法断定左堂主之死便是惊雷堂所为。” 她略略一顿,目光清锐明利,“名花流和惊雷堂之争是内怨,若因此被金人利用,我等便是汉家罪人,汝可知晓?” 夏九尘凛然一惊,起身抱拳道:“少主,属下鲁莽了!” 名可秀思得一阵,突然起身,语音断然,“谢叔,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启程去燕京!” “少宗主!”谢有摧耸然动容,目中隐有不赞同之色。 *** 雨水淅沥,天青色的人影负手立于小舟之上。 雨丝飘飞如雾,阴沉晦暗的天色突然转青。 雨雾如青,流水如青,山色为青,万物为青,似是这一舟一人出现的瞬间,世间尽数被那人一抹天青色染尽! 一方天地,唯得一青。鸟寂,鱼沉。 突然,水声划破。 又一道小舟飞掠直入。青空下,那人漆眉如刀、朱衣如血。 “十年!”天青色的人影悠然一叹。 “十年!”朱衣如血的男子声落如刀,“今日便做个了断!” “雷兄似乎胸有成竹!”天青色人影淡然道。 朱衣人放声大笑,“名兄也早生杀意。” 天青色的人影负手望空,淡淡语气中隐隐金戈交鸣,“雷兄可是要做千古罪人?” 朱衣人横睨傲笑,“世间之事,不破不立!” “天下之势,岂在一人之手!雷兄焉知破能后立?” “巨木已朽,雷某不为,亦必腐而后破!若如此,何不破于我手!” “雷兄有霹雳手段,却无菩萨仁心!”天青色的人影慨然一叹,突然长空洒笑,“如此,十年之战,便于今日一了!” “正当如是!”朱衣人仰天狂笑,血红衣袍如烈火熊焰,灸入一色天青。 清溪倏然动荡如潮生,天空刹然横斩如分切。 朱衣人语声突如锋刃插入青空,“名重生,你可知十年前花惜若死于我手!” 天青色人影倏地一滞。 惊怒震至,“雷动!” 青空骤然破裂。 …… 作者有话要说:自本章起,第三部开始。 关于同学们的评论,做个说明: 1、不要有空评,空评将被系统清理掉。 2、如是长评,需填写长评栏的标题(打分框的右边),否则无法进入长评栏。 千钧一发 宣和七年六月二十九,河间府。 卫希颜离开帝京前,先访宋家生药铺,请宋之意传讯名可秀,但信鸽方至河间府,名可秀却刚刚出行前往燕京。两人相错而过。 当卫希颜日夜兼程赶到河间府时,名可秀已然芳踪远去。 河北东路堂主夏九尘拿不准这清圣驸马跟自家少主是何关系,嘴巴紧得像闷葫芦,一问三不知。 卫希颜暗地皱眉,想起名可秀曾提到常胜军的幕僚田干,忍住气问道:“夏堂主,可秀是否去了燕京?”燕京城太大,她想短时内找到名可秀必须夏九尘指点。 夏九尘白眼一翻,“不知道!”名可秀不允他同行,他正憋闷着,自是没有好声气。 卫希颜心中多日焦虑,压在心底的不安在夏九尘轻慢态度激惹下,终于化为怒火,恰值夏九尘也心情郁郁,不知哪句话引爆了雷火,两人出手狠掐一架,几乎将整间屋子拆烂。 一架过后,两人对望一阵,突觉心中一畅,不约而同哈哈笑出,芥蒂顿消。 *** 六月二十九,燕京城外。 名可秀一行并未进入燕京城,而是在燕京城外西南约百里的山林住下。 山高谷深,峰峦叠嶂,峡谷下的河水如一条苍龙冲入群山,两侧山崖壁立,奇秀壮丽。 名可秀的居住便位于崖边密林内,林间被辟出数十丈空地,一座精致木楼秀立于中,底层以圆木撑架离地两丈余,隔去地面湿气侵袭。楼上建四间阁子,卧居三阁,厨房一阁。 名可秀独居主卧,谢有摧居东厢阁,铁寅、铁卯、铁辰、铁巳四铁卫共居西厢阁。 左护法谢有摧当年曾护卫花惜若,名可秀幼时便与他相处,二人关系比旁人更亲厚,但他也是此时方知少主在幽州峡谷上竟然建有这般雅致居所,此地隐蔽,想是少主隐身处之一。 他目光追随悠然立于林下的挺秀女子,方才近卫铁寅、铁辰自燕京城回来禀报,城内所有暗桩和联络处均被一把火烧尽,尸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0 骨痕迹未存,谢有摧心底惊震敌人手段狠辣利落,观少主却神容淡淡,似是早在意料之中。 名可秀立于林间沉思。名花流在燕京设了两条情报线,一为河北西路左闲风所领,另一道暗线却是千机阁的青鸟。她所居的此处亦为青鸟联络地,此间却未留存任何痕迹,这不正常。 如此,便只得两种解释:要么青鸟未曾出现,要么痕迹皆被抹去。 她唇边泛起冷冷笑意,左闲风身死,如此重大事件,青鸟不可能未留下任何线报,那么便唯得后一种可能。 思及左闲风临死前的暗示,名可秀目光深凝,若如她猜测,便必是那人了! 她回身向木楼微一颔首,谢有摧身形飘落近前。名可秀低低吩咐数句,名花流左护法面容由惊讶转震惊复又锋锐,语音沉沉,“属下知晓了,请少宗主放心!” 谢有摧身影消逝在密林之外,名可秀目光投向空远寂寥的天幕。 爹爹,你和雷动之战如何? …… 正凝思间,铁辰走近,报道:“少主,河北东路夏堂主飞鸽传讯。” 名可秀接过竹管,抽出纸卷展开,只看得一眼唇角便扬起,眸间漾过脉脉柔色。 希颜! *** 六月三十,帝京,惊雷堂。 天空方晴得两日,乌云又生,看情形,今夜到明日,必将有雨。 雷枫呆望天空一阵,突然狠揪一把唐青衣,明朗欢快的颜容上薄蒙郁郁,似是发泄情绪般,手下又连掐几把。 唐青衣冷寞面容波色微起,将她手轻轻握在掌心,语音柔和,“枫儿,怎么了?” “好闷!好憋闷!”雷枫跺了几下,胸口有股说不出的烦躁,蹙起眉尖,啊啊叫了几声,嚷道,“希颜不在!名姐姐找不着!霜姐姐也不在!爹爹也没回……青衣,明天真是我们订婚的日子吗?怎么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 她仰起一张苦瓜脸,双手乱舞几下,跳起脚叫道:“青衣,我被大家抛弃了!人生只得一回的大日子,他们竟然都不在!啊啊!太气愤了!” 唐青衣低笑一声将她带入怀中,感觉到怀里活泼的扭动,冷寞面容愈发柔和,隐在心底的浅浅不安似乎在少女张牙舞爪的叫嚷中突然安定下去。 “等他们回来,由你欺负个够!”唐青衣话中隐带笑意,似是说给雷枫听,也似是安抚自己。 *** 六月三十,燕京城外,幽州峡谷。 谢有摧找到林间漫步的名可秀,沉声道:“少宗主,按你嘱咐,一切已布置妥当!” 名可秀淡笑颔首。 谢有摧犹疑了一下,抱拳恳切道:“请少宗主早回河间府,此地有属下安排当可!” “谢叔,我知你关心我的安危;然则,我若离去,惊雷堂必退后。” 名可秀语声清冽,“雷动所谋之事甚巨,我们虽有猜疑,却无确凿证据,破坏不得。若能趁此次惊雷堂设陷,将计就计雷霆一击,以期阻滞其谋,我等方可徐图后进。” 少宗主,你这是以身为饵! 谢有摧皱眉不赞同,却知名可秀心思坚定,决断一下,无可动摇,只得暗叹一声躬身离去。 无论如何,他必护得少主周全! 名可秀立于林间又沉思一阵,心中隐有不安,突然疾步走回木楼,提笔书下一道信函,留下她的独特暗记,朱漆火印封套,折叠放入锦袋,扬声召来铁巳。 “铁巳,我身边铁衣十二卫中,当数你心思最为细密。” 铁巳静静听着,少主不会无端夸人。 名可秀将锦袋交给他,叮嘱道,“你今夜就回河间府,兼程赶往京城,将此袋物事交予宋之意。切记亲自交托于他!” 铁巳心中疑惑,现下形势莫测危机暗伏,少主怎能将他遣离?但铁衣十二卫遵循的第一要则便是无条件服从名可秀任何指令,当下恭声领命,“是,少主!” 名可秀看着他背影离去,微吁口气,这仅是为防不测的周全之计,但愿未得有用之时。 *** 七月初一,燕京,常胜军大营。 午时,日头高挂。一道白点掠翅飞入大营东侧的灰顶系红缨帐蓬内。 苍白几无血色的手取出鸽腿上的竹管,倾出一纸卷,慢慢打开。 细白纸上,唯得一朱砂红字:杀! *** 七月初一,江南苏州,惊雷堂分舵。 雷霜英朗面容上乌云密布,恨不能一脚将垂头请罪的苏州分舵主林远藻揣飞上天。这家伙居然派人去暗焚名花流的丝缎仓库,是猪油蒙了脑子还是突然得了失心疯? 更让她惊怒莫名的是,不仅是苏州,连带杭州、扬州、江宁府、岳州……十个分舵居然都如同打了鸡血般先后生事。 “霜堂主,实在是名花流逼人太甚,兄弟们都快没活路了,各项生意均被抢被破坏,不奋起一搏,唯有等死了!”林远藻愤愤不平道。 雷霜自是知晓前段时日惊雷堂在北方清洗名花流势力,想来名花流在南方也施行了同样反击。她不由暗叹口气,难怪雷总堂突然让她到江南巡视,敢情是来收拾烂摊子! *** 七月初一,燕京城外,幽州峡谷。 近得午时,原本晴朗见云的天空突然乌云掩日,雷声隐隐自天际飘入,过不多时沉雷声直砸心底。 名可秀凝立于二楼廊道,天色愈发暗沉,仿佛即将压到头顶。 雷声轰鸣不绝,暴雨即将临至。 到得未牌,酝酿多时的雷雨,终于在整个青空被黑云压沉后,轰然砸下。 暴雨倾盆,雨落之际,道道黑影猛然扑入林间空地,围住秀立于中的精巧木楼。 “真是荣幸呐!” 名可秀持伞徐步而下,微笑道:“为可秀一人,惊雷堂十大高手七位同时出动,雷总堂真是高抬我了!” 『雨雪风霜电、鸣耳震天下』 雷电、雷鸣、雷无耳、雷震天、雷定天、雷下。 六人分从四个方向掠进,每人身后二名朱衣劲装武士,十八人将名可秀五人围住。 雨落如注,击打在林间地面,溅起尺高尘泥。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1 名可秀持竹伞凝立于雨中。 大雨扑天盖地,夹杂着劲风,几欲将那柄小小竹伞击打碎裂。 纤白的手坚韧如风中劲竹,稳稳持伞,不动如山。 *** 卫希颜展开身形一路疾奔。 夏九尘接到名可秀回讯后,方敢告知她少主在幽州峡谷。 疾掠的身形突然停落,青靴踩在地面,黄沙扬起,蹄声如雷。 军队? *** 名可秀持伞立于雨中,清锐目光穿透雨幕,直射入密林深处。 谢有摧和铁衣三卫立于名可秀身侧,四人面对惊雷堂六大高手率众包围,护住少主毫无惧色。 但谢有摧心下奇怪,眼前只有惊雷堂六大高手,方才少主却道出七位,还有一位是谁?他目光不由随着名可秀向东面林中望去。 “雷雨荼,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名可秀颜容优雅,仿佛是邀约好友般笑语轻然。 谢有摧心中一惊。 雷雨荼,惊雷堂十大高手之首!传言中比雷动更神秘的人物! 沙沙声响,雨幕中,一人持黑布伞缓缓步出,身材瘦挺,握伞右手苍白如纸,血色浅淡得让人心生疼惜。 “名少主好耳力!”雷雨荼声音自青铜面具后传出,沉沉低哑。 名可秀浅浅一笑,左手微扬。 十七道黄衣人影突然自浓密树冠之中掠下,落在惊雷堂众人之外,围成半弧。 雷雨荼看清其中两人,心下微叹。 他布谋良久,先以左闲风之死迫使名可秀北上,再以常胜军之谋诱其入燕京,并命南方各舵出击牵惹名花流视线,未想名可秀竟然不受干扰,暗调人手布置北上,反将了他一军。 她手下的花漆夫和萧流金率众多武士离开江南暗达北境,居然瞒过了惊雷堂遍布北方的情报网,顿然让他暗生凛意,更坚定了除她之心。 雷雨荼苍白右手握伞不动,唯一露于青铜面具之外的双眼平静无波,声音低哑笑道:“很好!名花流少主若这般容易入陷,便非名红袖了!” 两人目光相对,惊雷堂与名花流对峙多年的沉默,将于今日彻底打破。 道道身影晃动,红黄交错。 名花流长老花漆夫欲待迎上雷雨荼,却被名可秀扬手止住,浅浅一笑,“舅舅,交由我可好!” “小心他的荼靡掌!”花漆夫提醒了外甥女一句,转身扑向雷电。 不过眨眼间,各人自截对手。 花漆夫对阵雷电,谢有摧对雷鸣,萧流金对雷无耳,水沁辰对雷震天,铁寅、铁卯联手对付雷定天,铁辰率两名武士联攻雷下,惊雷堂十二位身手一流的武士恰与名花流十二武士捉对厮斗。 从双方实力看,名花流犹占一分上风。 *** 尘烟滚滚,黄沙漫空。 唯一通路被阻,来者不善! 卫希颜目光冷利,掏出离京前准备的狼雕银面,遮住真颜。 五十名重铠骑兵,手持长枪,列队齐整,五百步外,持枪欲冲。 一百步军冲前,五十神臂手,五十平射手,于三百步外停下,脚步闪移瞬间列阵。五十神臂弓在前,五十平射弓列后。 “弓!”为首军官大喝。 “射!” 卫希颜身形已冲前。 “放”音未落地时,身形已冲前! 五十道远程利箭夹着破空呼啸声,如密集飞蝗劲落,却有一半被她疾冲之势抛后!虚空剑气如白浪狂涛,将密集铁箭震斜歪去,身形不顿,直冲前去。 距弓弩阵仅两百步。 “射!” 神臂弓手迅速退后再结队,平射弓手开弓,五十利箭破空劲啸。 *** 峡谷密林。 “以上驷对下驷。”名可秀持伞淡淡道。 花漆夫等人立时明悟,身形晃动间再度变换。 萧流金截入势均力敌的雷电,水沁辰对阵雷鸣,铁寅和铁卯对阵雷无耳,铁辰率两名武士联攻雷震天,武功最高的花漆夫、谢有摧却分别挑上惊雷堂十大高手排名最后的雷下、雷定天。 以上驷对下驷,先破其一! 雷雨荼目光隐赞,却未有动作,名可秀的气机迫得他必须全神凝注。 惊雷堂雷夜雪、雷霜、雷暗风有一人在此便好! 但雷夜雪身份紧要不得暴露,雷暗风护卫东宫不能擅离,雷霜么?雷雨荼暗叹,以她英风磊落的性子,常胜军的图谋还是未知为好,调往江南收拾烂摊子更合宜。 两人静静对峙,气机流转间,暴雨击打开去。 林中,一片沉窒。 打破沉寂的是劲装武士,暴喝声出,刀剑交鸣,雨中激杀。 花漆夫哈哈大笑,手持判官笔,一招双风贯耳,点取雷下两侧耳门穴。雷下武器为臂缠利刃,双臂一扬架住判官笔,却被花漆夫雄浑内力震得倒退三尺,高下立分。 东面的雷定天先发制人,一掌拍向谢有摧。他与二哥雷震天同练破雷真气,雷震天真气如烈阳,他的真气却走阴寒,与谢有摧的摧心掌同属阴柔劲气。二人阴寒掌气拍出,周围方丈雨幕顿时凝冰跌落。 东边冰寒,西边雷震天却是掌风灼烈如火,周围雨幕化为蒸气飞升灸干,与之对阵的铁辰和两名黄衣武士面如火炙,衣衫隐隐焦裂。 南面铁寅、铁卯联手对敌雷无耳。雷无耳少时遇难耳聋,反由此心无旁鹜练得『裂耳聩』心法,薄刃细剑,剑脊开缝,每剑击出锐啸如尖刺,直入耳心,刺耳欲聋。铁寅、铁卯被尖锐剑音震得心神扰乱,以二敌一仍落了下风。 北面雷鸣一手轰天雷鸣刀势如奔雷,轰鸣不绝,水沁辰的流水剑心随意流,以静制动。两人一动一静,雷鸣刀雷鸣轰隆,流水剑却如水自流,因势利导……雷鸣刀被水流所缚,轰雷声渐弱,力有不逮,隐露颓败之象。 数对厮杀中,雷电和萧流金势均力敌,两人自青城并肩作战后,惺惺相惜,惊天剑对阵金刚骨节鞭,以硬碰硬,噼哩啪啦响声不绝,看似惊险,实则谁也奈何不得谁,反是场中最无凶险的一对。 *** 五十道铁箭尖锐破空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2 ,卫希颜长空当笑,冲前的身形在半空如陀螺急转,旋飞前冲,凤凰真气内化阴阳,陀螺绞旋劲力破飞铁箭,双臂扬展,清啸声中如狼扑击。 五十重甲骑兵齐喝一声,十人一排,五列纵队,重枪前挺,纵马冲前,借马冲之势重枪以千钧之力挺刺卫希颜。 虚空真气,凝气为枪。 卫希颜目芒夺人,前生身为雇佣兵暗藏的血气陡然翻涌而出,清啸声中银枪劲气一式横扫千军,真气凛厉如百炼锋刃,横斩重枪枪头,她手臂却也被重骑兵的冲劲震得微麻,身形被阻得一滞。 长笑声中清逸身影陡然拔空而起,避过后续的纵冲骑兵,虚空真气化枪为刀,高高跃起十数丈,于半空中利啸斩落。 马倾人翻,血溅黄沙。 骑兵尸体如西瓜横断扑落在地。 “射!”军官疾喝。 神臂弓、平射弓百道铁箭轮番射空,尖啸锐声不绝。 重骑兵整队,枪尖斜挺,倾身马前,一旦伺得那浅蓝人影掠落,便再度疾冲挺刺。 ** 名可秀以身为饵,杀的就是雷雨荼。 杀了雷雨荼,就暂缓惊雷堂对常胜军的图谋。 雷雨荼先动了!黑布面伞高高抛飞,划破雨幕,碎为片片飞剑,直袭对手。 荼靡掌紧随飞舞拍出。荼靡花开,彼岸沙华。 名可秀清冽笑音陡扬于雨幕,丈长红绫卷去成千片飞剑,劲气激扬,红绫挺直如剑,刺破雨幕。 “扑!” 绫剑与荼靡掌相交。 曼珠沙华,火红娇艳,花开荼靡,绚烂一季!绫剑被妖艳的荼靡缠入,炽烈烈红艳艳一片纠缠不分……苍白的一双手,几无血色,让人疼惜,冶艳的迷醉!然,最灿烂、最繁华、最刻骨铭心的爱恋即将逝去,荼靡花逝,最悲凉的荒漠—— 红绫梢断,荼靡掌入…… 名可秀似迷似惜似痛似悲的迷失眼神突然变得清冽如水,纤指间闪亮锐芒,流水心箭,射入荼靡掌。 世人皆道红袖公子以一匹红绫绡名动江湖,却无人知晓名可秀的压轴绝技并非袖底红绡,而是流水心箭惊箭指! …… 花漆夫突然长啸一声,双手判官笔左一招游龙摆尾,直点雷下胸前膻中穴,雷下右臂立刃挡击,花漆夫左手判官笔变招疾点他肩井穴,身子突然折弯下去,右手判官笔点取腿后委中穴。雷下应变不及,右膝一软屈跌下去。 花漆夫趁他身形趔趄,判官笔电光石火间点了他膻中、期门、章门等六大要穴,雷下软倒泥地。花漆夫利目一扫,见铁辰被雷震天的炙烈掌风击得双掌焦黑,危于一旦,大喝声中腾身扑击,判官笔直插破雷掌。 几与同时,谢有摧的摧心掌阴柔劲气侵入雷定天的寒冰破雷气,他左臂顿如树断脉络,经脉尽被摧心掌阴气僵窒萎缩。 南方的铁寅、铁卯却形势危急,双耳被雷无耳的『裂耳聩』心法震得血丝沁出,惊神间铁卯右臂被薄刃拉过,顿时尺长血口,鲜血迸出瞬间被雨水冲散。 谢有摧长啸一声,摧心掌绵柔劲力无声击向雷无耳,身形掠入。 北面激战的水沁辰功力胜雷鸣一筹,占得上风,但一时半刻难伤雷鸣,雷电、萧流金仍然纠缠胶着,胜负难分。 红黄劲装武士捉对厮杀,身影翻腾于暴雨之中,六对仅剩三对。 战局进得此时,名花流占上风。 *** 卫希颜心急如焚。 一百五十名训练精锐的军士枪箭狙击,分明是阻止她前往幽州峡谷! 若她行踪已泄,名可秀那边又如何?是否已陷危急? 时间愈久,她越心急! 此地距幽州峡谷尚有五十里,她不能再拖。 心意一定,卫希颜衣衫劲鼓,太极真气劲旋道道震飞破空铁箭,虚空真气凝为长剑,陡然清啸凌空,身剑合一,云家惊天一剑,当空斩落—— “杀!” 刺亮亮光幕罩住黄沙漫漫,惊电划过,没有惊呼,没有哭喊,那道剑光,如地狱死神之镰,狂嚣而过,收割生命。 浅蓝身影直冲掠出三十丈,身后“砰砰砰”尸体落地声音密集如雷点,弓箭散落一地,弓手嘴唇骇然大张,却终未呼得半声便断喉而亡。 黄沙遍红,蓝衫浸血,狼雕银面突然回首,森寒凛厉,直逼百步。 “狼呀!血狼!”剩余五十军士不由软脚跌地,惊骇间那浴血如狼的人影已破空直去。 *** 流水心箭惊箭指,荼靡花开一季结。 箭指破穿,荼靡尽烂。 雷雨荼抚胸而立,鲜血自锁骨下汩汩洞出。 “你可知为何会落败?” 名可秀浅浅淡淡一笑,“因你心中无情!心中无情之人又怎得体味刻骨之爱!” 惊箭指破空,直入其胸,这一指,是为左闲风! 雷雨荼突然抚胸轻笑,青铜面具遮掩下,笑容如荼靡花开,绚烂无比。 雨幕陡然破裂,横斩断去。 名可秀悚然扬眉,寒意如雨浇淋。 爹爹! 心神一乱,惊雷一斩凌胸划没。 霹雳闪电下,映出那人漆眉如刀、朱衣如血。 雷动!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 1、田干即雷雨荼(tu),注意不要看成茶哦~~ 2、雷动与名重生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不分上下,但雷动以花惜若乱了名重生心神,名重生落败。 3、最后一节的说明: 名可秀以惊箭指重伤雷雨荼,但在杀雷雨荼之际,雷雨荼知雷动将会按计划出现,所以不显慌张。 『雨幕陡然破裂,横斩断去。』此招为雷动突至所发。雷动一出招名可秀便知晓出招之人是雷动,但雷动本和名重生决斗,却自千里之外赶到此地截杀她,说明名重生决斗落败并可能有生命之危,名可秀心中悲痛下心神一乱,被雷动击中。 险死还生 “可秀!” 卫希颜惊裂摧心! 悲啸如泣,哀恸裂骨,全身血气怒气悲愤痛郁摧伤集结,啸恸幽峡—— “可秀!” 雪烈烈一剑,至痛至怒至悲至愤,如同昆仑山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3 顶的雪峰,万年崩啸,天地失色。 雷动,惊。 云家,惊天一剑! 他与名重生一战,虽以花惜若之死扰乱其心神,凭绝情心法重伤名重生,但他自己也受伤不轻,兼程奔掠千里击杀名可秀,肺腑内伤更深一分。 他若接下这一剑,必定伤上加伤,拼力一击杀了卫希颜,也于他无益! 名可秀心脉中他绝情斩,必死无疑。 电光石火间雷动审时度势,耸眉,后退。 “撤!” 惊雷堂总堂主一手挟起重伤的雷雨荼,腾身一闪,又提起被点穴道倒地的雷下,花漆夫等人尚在惊恸中,漆眉如刀的男子已远去……此时,横断于空的暴雨方“哗啦”一声落下。 惊雷堂退却如风。 “可秀!” 名可秀沉入黑暗,鲜血自她胸口喷涌如泉,转瞬间碧衫便被染为血红。 卫希颜一把抱起她,冲上木楼,冲入卧间,放于榻上,先输真气护住心脉再止血。 可秀,你别有事!千万别有事!卫希颜眼泪迸出。 心痛心痛剧烈撕痛! 她怕!全身上下都在害怕!害怕得脚跟子都发软,单膝软跪在榻前,全身上下冰浸浸如陷冰窟,冷得心里直抖,手指一根根发抖,连带输入的凤凰真气都在抖颤。 可秀,你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天地,空茫,空茫茫的让人无边无从。 *** 七月初一夜,暗沉,京城白日方经得一场暴雨,到晚间时大雨停歇,却仍无星无月,夜暗沉。 惊雷堂内却烛火鼎明、一派亮堂。酒酣耳热的喧闹几将屋顶喧翻,热闹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夜半方渐去。 唐青衣站在门外,静静听了阵雷枫安稳熟睡的呼吸,悄声向惊雷堂最深处掠去。 独院,茅屋。 屋内烛火明灭,雷动面容隐有青色,高大身影在烛火摇曳中巍巍如山岳。 他受伤了!唐青衣心中一动。 雷动似知他来意,声音沉浑,直震夜色,“自今时起,江北再无名花流!” 唐青衣冷寞面色一凝,霎时,寒凉侵袭心底。果然,如他所揣测。 雷动突然抬眼看他,漆眉如刀凛凛切入,“成大事者,必得绝情绝心!你既为我女婿,当需谨记此点!” 唐青衣寞色愈深,目光寒幽难明。 *** 七月初二日,天暗,起风。 京城宋家生药铺突然换了招牌,掌柜宋家生不知去向,连带药铺里的大夫和伙计似乎都一夜间换了一批生面孔。 便有传言说,宋家生药铺的掌柜好赌,将药铺一窝儿的输给了孙殿丞药铺的掌柜;又有人说,宋掌柜的惹了官非,孙殿丞药铺可是带官字口的,正好吞并了宋家生药铺。 不管传言如何,宋家药铺成了孙家药铺也不过是换个匾额、换了些人而已,该怎么看病、该怎么抓药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于是,传言在沸沸扬扬十数日后,也渐渐消停了下去。 惊雷堂内,雷电站在茅草屋外禀道:“总堂主,近些日子名花流北方各堂口,包括京师堂口正在纷纷南撤,是否出动人手狙杀?” 雷动面容隐于茅屋暗处,看不清神色,语音却雄浑有力,“由他们撤!” “是!”雷电应了声,却未离开,犹豫片刻后道,“总堂主,雷老大他?” 雷动道:“雨荼受了重伤,但生命无碍,燕京养伤半月当愈。” 雷电这才神情一松,抱拳离去。 雷动隐在暗处的刀眉却微微一皱,雷雨荼的伤势远非他说的那般轻巧,心脏左侧被惊箭指一指洞穿,三、五月内怕难伤愈,即便伤好,恐也将落得终生痼疾。 流水心箭惊箭指!他终是低估了名可秀! 想起昔年那女子,雷动心中突然一痛,肺部急喘咳了起来,赶紧运转绝情心法,片刻心绪重复绝情无波。 雨荼既伤,那计划唯得延后两月。 *** 山中不知日月长。 峡谷下,河水潺潺,水流平缓,两岸碧草青青,林木葱葱,游鱼自水中跃出,欢跳蹦落。 一道浅蓝身影如飞鸟掠过,落岸时游鱼已入手中竹篓,身形腾起,踏壁而上,行到峭崖半腰时却忽然失去影踪。 “可秀,我回来了!” 卫希颜欢快笑声飘入石室,将竹篓和清水盛器放在外间厨室,身形闪入里面卧居。 名可秀躺于榻上,闻得声音,双眼睁开,侧目嫣然一笑,苍白面色沁出丹润光彩。 “希颜!” 卫希颜笑着近前,轻轻将她抱起,“可秀,该晒太阳了。” 浅蓝身影怀抱一人在崖壁间轻巧腾跃,落至崖底河岸边一处斜平大石上。 时已近秋,初秋的阳光温而不热,名可秀倚靠在卫希颜怀中,凤凰真气自背心输入体内,全身暖意融融,唇角笑意温柔。 “希颜,再过两日我们回江南吧!爹爹那边,我始终有些担心。” 她在卫希颜归料下于崖间石室养伤两月,伤势已好得大半。当日她心脉被雷动绝情心法震裂,幸得战前因谨慎贴身穿了金丝甲,抵去雷动两成真力,否则当场便得休命,后又得卫希颜凤凰真气及时护住生息,方才死中求生。 名可秀那日受伤后谢有摧按她事前吩咐,率众人自林间秘下幽谷,再由峡底沿河潜出,返回河间府,分批分道撤退。因名可秀伤势过重不得擅移,遂由卫希颜守护隐居崖间秘室疗伤。 她醒来后思及父亲虽然悲痛,却再无初时的惶急,以父亲功力纵使落败,雷动亦难取性命。她心一定便庆幸先前为防不测,已提前让铁巳秘知宋之意做好撤退准备。 雷动之谋不在江湖,想杀的唯父亲与她,以清除大谋之路的首要障碍。雷动若想此时拿下名花流,必得大动干戈,即使胜出,惊雷堂也必将损失惨重,于雷动所图大业无益,名可秀由此笃定北方各堂人马定能安然撤回江南。 但她在崖底养伤已两月,外间情形不知变幻如何? 江南总堂口有三叔名重落武力震住场面,堂中事务有老练精明的花漆夫、宋之意等处理,当不虞忧虑。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4 但终未杀得了雷雨荼!对惊雷堂之谋终也只阻得一时! 名可秀心下暗叹,北境恐怕已有异动。 *** 燕京通往河间府的官道上,蹄声滚滚,马上军士伏背飞驰,虽已是初秋天气,额上却沁出细密汗水。驿马驰入官道僻处,渐无人行,马上军士突觉脖子一凉,咕咚一声便跌落马去。 一道人影掠入官道,提起军士尸体闪入道旁林内,摸出驿递银牌和火漆军函,随手扯开看去: 『驻平州金军似在属县搜刮壮丁签军,并有大队金骑自平州越境入清化县,劫掠榷盐场,焚烧房舍。为防不测,特军报枢府。燕山宣抚使蔡靖呈上』 那人眉间一粒朱砂小痣,看得军报后小痣一跳,似是冷讽讥笑,双掌一搓,银牌连同军报尽数化为碎屑,再掘了坑将驿站军士掩埋,杀人者便消失在林间。 *** 幽州峡谷间,名可秀在卫希颜坚持下,只得在石室中再养伤十日。 崖壁石室是左闲风派人秘密开凿,作为名可秀在幽州的第二处别居,洞口隐于峭壁密布的灌木矮丛间,极难发现,石室里侧并有一条密道通向另一出口,只能自内推开,以作不测使用。 左闲风行事果如其人,思虑缜密。名可秀每思及此,心中便浮起哀恸,终未能杀了雷雨荼,但那人中了她的惊箭指,纵使伤愈后半世也不得安生,当算为闲风报了一半之仇。 名可秀养伤两月有余当可行走,却仍然无法提气行功。卫希颜封好石室后抱起她掠入崖底,顺峡谷河流直下,小心护持着怀中女子,奔掠山野间,双臂却始终不曾晃动。 她体内凤凰真气充沛,生生不息,日间奔掠,夜间歇息。不过数日,便越过河间府,再出大名府,近得东京城北郊外,悄行潜入名可秀私宅。 卫希颜按她嘱咐,在大门口换挂了一盏灯笼,近得暮色时分,便有一道人影掠入院中。 卫希颜看清那人正是平素为名可秀驱车的马夫。 “铁衣十二卫铁子见过少主!”一向沉默寡言的车夫声音隐隐激动。 卫希颜听他自报其名,这才知晓此人竟是名可秀身边近卫之首。 “铁大,进来罢。”名可秀捂唇轻咳一声。 “是,少主!” 铁子推门进入,单膝点地一拜,起身向卫希颜微一颔首,垂手恭立道:“少主,堂口很挂念您!” “让大家忧心了!”名可秀微笑道,“铁大,宗主伤势如何?” “禀少主,宗主已闭关,嘱您勿需挂念。” 名可秀神色一黯,爹爹竟然闭关,想是伤势严重,好在性命无忧,想及此她重又振奋,侧头对卫希颜笑道:“希颜,你两月多未回府,汶儿定然焦虑,有铁子守在此,你先回府可好?” 卫希颜想了想,点头道:“我去去就回。”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回头叮嘱道,“你待在房内莫要乱动。” 名可秀噗哧一笑,“知道了,卫啰嗦!” 卫希颜这才放心,急急冲入夜色,奔掠跃进新酸枣门城墙内,悄悄回到驸马府。 茂德刚刚睡下,突然惊醒坐起。卫希颜一伸手捂住她唇,“汶儿,是我!” “姐姐!”茂德惊喜扑入她,“你没事吧?担心死我了!名姐姐可好?” “我没事!”卫希颜轻拍她背,简言扼语道,“可秀受了重伤,我护她回江南。你明晨告诉三叔,我当在月底赶回京城。” “姐姐,你万事小心,京里勿需担心。”姐妹俩絮絮一阵,卫希颜不放心名可秀,带了几件衣服后便与妹妹匆匆道别,又潜入顾瑞房中。 驸马府总管在初惊后迅速回复镇定,按卫希颜交待从府库悄悄取出山参、银两等物打包交到驸马手中。 卫希颜再度潜回城北私宅时铁子已隐入厢房,名可秀半躺于榻上持卷未睡,看见她进来眸色晶莹,笑道:“怎回得这么快?” 担心你!卫希颜放下手中包裹,除了靴子衣物上榻,拿走她手中书卷,皱眉道:“这一路都宿在林间,终于能安枕睡到床上,怎么还不早睡?” 名可秀偎向她,笑道:“等你啊!” 卫希颜见烛光下的她浅笑嫣然,容色虽仍略苍白,碧波流转间却是风姿动人之极,不由心思一荡,倾唇吻去。 两人细密轻吻,卫希颜担心她心口伤势,不敢长吻,将她抱入怀中,头挨在她颈间,突然又想起那日林间惊惧一刻,不由心底打颤,身子微抖。 名可秀轻抚她背,柔道:“还在后怕?” “可秀!”卫希颜倏然抱紧她,声音哽咽,“别吓我!别再吓我!”颤颤语音中带着沉沉恐惧。 “可秀!我真怕!” “你若真有不测……”想及唐烈守着云青珂冰棺十二年,她就一阵发抖。名可秀若有三长两短,她便毁了天灭了地,让伤她的人全数陪葬! “不许你再身涉险地!”卫希颜咬牙道,五指与她深深交缠,借以减除心中惊跳后怕。 “希颜,不会了。”名可秀柔语承诺,心中低叹,希颜,我也害怕啊,害怕再也看不见你! *** 宣和七年九月二十七,京城。 河北西路中山府知府詹度密报枢府:金人调集女真军、渤海军、奚军、契丹军和汉军,于边境附近驻扎,恐有南侵之意。 童贯接报后不由皱眉,亲信宦官梁方平察言观色道:“太尉,金人怎会南侵?这詹度未免太过大惊小怪了!” 童贯冷哼一声,“金人至多劫掠些财物罢了!南侵,实属无稽之谈!”随手将那千里军报扔到一边,不再理会。 *** 雷雨荼斜卧在常胜军营的帐幕里,苍白面色愈发薄透如纸,仿佛一滴水便能浸润。 一道人影无声潜入,眉间朱砂小痣嫣红艳艳,见得雷雨荼苍白面容,眼底痛色闪过,咬牙道:“名可秀竟伤您如此,死了倒便宜她了!” 雷雨荼抚胸喘了两下,微微摇头,名可秀真的死了? 他心中总是有着存疑,尽管名花流在江南秘不发丧,一切照常的姿态似乎更昭示欲盖弥彰,但他终有着一抹怀疑。或许,这么多年相斗相持,他不敢相信那女子便能如此轻易死去! 微吸口气,他问道:“朱砂,军报截得如何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5 ?” 眉心一点朱砂痣的男子面现愧色,“公子,燕山府、河北路的军报均已截下,但中山府詹度那厮谨慎,竟然除了驿报外,还派了私从入京密报童贯。” 雷雨荼薄如浸润的苍白面容淡定如恒,摇头道:“不妨事!这大宋朝的臣子,向来对边境战事不敢乱报,万一无事,便会被那帮书生盖上“妄启边衅”的帽子,别说詹度一封军报,便是河北州县全报,童贯也会压下不报。” 奸宦也有奸宦的作用!否则,当初何必费尽心机,屡屡阻止名花流暗探搜集童贯贪贿军饷物证,为的不过今时一用。 更何况,三年一度的郊祀可快到了!雷雨荼苍白唇角勾起一抹讽笑。 朱砂躬身退出,面上隐现敬服之色。 *** 江南名花流总堂,名可秀接住院中一片秋叶,转瞬就到九月底了。 花漆夫等人见她回归,心中大定。名重生受伤之事仅名花流八大高手和部分铁卫知晓,众人强抑的不安在见到名可秀安然无恙后,终于得以放下。 卫希颜护送名可秀回江南,花漆夫、水沁辰、谢有摧等人虽对她和名可秀的关系颇有揣测,但这位清圣驸马在危急关头救下名可秀,他们身临惊怖一刻,自是对之感激甚深,因此纵有猜疑,也唯压在心底未显于外。 卫希颜那日令天地失色的惊心动魄一剑,让花漆夫这老练人物回想起了昔日江湖中某个传奇家族。 “舅舅,希颜确是云家人!”名可秀微咳着证实了他的揣测。 花漆夫目光大盛,“云家人,怎会娶公主?”他眼光毒辣,自是看出名可秀隐藏的情意,对卫希颜的驸马身份便如骨梗在喉,十分不快。 “舅舅,茂德是希颜的妹妹。”名可秀不愿花漆夫对卫希颜心存误解,遂将唐大小姐昔年之事略讲一遍,却隐去了卫希颜女子身份。 “原来如此!”花漆夫连声慨叹,对唐碧颜敬意油生,叹得一阵他又欢悦起来,压在心头三个月的块垒陡然间消去,不由哈哈一笑,翘起拇指道,“云小子不错!秀秀,有眼光!” 名可秀面色微红,便听得远远的自堂西演武场方向传入轰然叫好声,不由摇头失笑道:“三叔又拉希颜切磋武技了?” 花漆夫捋须大笑,“你三叔就一武痴,见了那小子,见猎心喜手痒心痒得紧!” 名可秀轻轻一笑,突然容色一肃,回到两人先前话题,“舅舅,北边形势如何?” 花漆夫苦笑一叹,“我们北方情报网全数破坏,江北人员已撤,小情和之意正努力从支离破碎的消息中整理,希望能理出个眉目。” 名可秀黛眉一蹙,便见前方一抹浅蓝,不由唇角一扬。卫希颜身影掠入,名重落紧跟她之后,一路蹦窜跳跃极度欢喜,远远的便叫嚷道:“可秀侄女,你喜欢的这小子不错啊!” 名重落自少痴武,武艺超群,武功仅次于名重生,位居名花流八大高手之冠,但对人情世故却一窍不通,说话行事直率如孩童,是以武功虽高,却仅在名花流武技堂领了个讲武长老的闲职。他于世事不通,偏偏澄心极透,见得二人一眼便道破其间情意。 名可秀纵是大方自如,也被他口无遮拦一句“你喜欢的这小子”惹得面颊起晕,花漆夫暗笑一声悄悄溜走,留下不识相的名重落犹在那指手画脚大谈方才切磋的领悟意会。 终于待得名重落心满意足离去,两人方得以独处。 “可秀!”卫希颜靠近她,见名可秀颜色仍是微带苍白,心中扯生生的痛,想起她心脉之伤需得多时方可调养完全,胸口不由顿涩苦楚,深刻领会到名可秀昔日为她受伤担忧的心情。 “希颜,你该回京城了。”名可秀深凝她一阵,暗叹一声,心底万分不舍,理智却让她不得不道出此句。 “我知道!”卫希颜抬起手指,自她脸颊抚至耳垂再到颈肩,一寸一寸无限眷恋,幽幽叹息,“可秀,舍不得你啊!”本该送你回江南后便走,日子却一拖再拖不忍离去! 但计算时日,赵佶的清神丹差不多将服尽,她必须回京了。 名可秀握住她手,温柔一笑。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卫希颜是和宋之意一起返回京城。 临行前,她曾侧面提醒名可秀,金兵或会南侵。名可秀却似早有预料,但雷动将名花流北方情报网尽扫,他们已拿不到金兵意图南侵的证据,空口白话谁信? 名可秀指派宋之意回京,意在提醒朝中清流。但那帮文人固然忠直,却顽固不知变通,能否采信他们之言尚在未知之数;即便信了,没有证据,亦难以取信于赵佶。 卫希颜不忍见她愁烦,离开前曾笑道:“我回京向赵佶敲边鼓。” 名可秀却肃颜制止,“希颜,不可!你在赵佶身边待得多时,当知他心性,这奢迷昏君断不会相信金欲亡宋,你手中无证,妄图进言,反会让赵佶多疑,让童贯、蔡京他们抓住把柄攻击你,得不偿失!” 她蹙紧眉头又道:“我唯一担心的仅是郭药师,燕京若生变乱,金人便可长驱南下。” 卫希颜耸然动容,“你是说雷动会勾结金人、出卖大宋?”她神情不可思议,扬眉道,“雷动这么做,对惊雷堂有何好处,反倒落个汉奸的骂名?” 名可秀叹息一声,“勾结是有,却非出卖!” 她有些疲惫地微微一闭眼,缓缓道:“雷动此人,心气高傲,雄心远略,断不会向金人屈膝!只是天下苍生,在他眼中也不过刍狗,为了大局,断会舍得割肉重生!” 卫希颜似是有所了悟,又不全然明白,见名可秀心力交悴模样,心中一痛,拥她入怀。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重更~~~ 备注:名重生重字读g;燕山府——即燕京。 兵乱将生 宣和七年十月初四,天晴,无风,卫希颜回得帝京。 她和宋之意在城门外分手,各自入城,到得驸马府已近暮色。 驸马回归,府中自是一片欢腾。卫希颜一路紧赶,昼夜不停,此时也觉有些疲惫,香汤沐浴后,方觉精气神回得七分。 云青诀尚未回府,卫希颜和妹妹斜卧于榻上,细语离去后京中情形。她此时方知唐青衣已带雷枫回唐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6 门,二人临行前到府拜访,雷枫未见到她极度失望,留言嘱其明年七月定要至唐门参加她的婚礼。 卫希颜不由感喟,雷动此时让唐青衣带走雷枫,或是想让二人避开即将来临的兵乱? 她和雷动因名可秀之故,已成对立之局,青衣与小枫远离汴京也好。 雷动定然早知她是云家人,那晚她和秦无伤对战陈袄巷,惊天动地一剑震撼帝京江湖,名花流传言或可瞒得过其他人,却瞒不过雷动!但雷动尚无杀她之心,否则幽州狙击的军队当非一百五,或是一千五! 雷动只想阻她一时,一则她身为当朝驸马,杀后便得遮掩;二则杀她之事瞒得过朝廷,却瞒不过精明的唐青衣和雷霜,若因杀她致使唐、霜二人生隙,当非雷动所愿! 最关键是雷动未料到卫希颜武功进境如此之速,竟能赶在千钧一发之际突至密林,由此布局方破得一隙,但也幸得名可秀谨慎,否则卫希颜已然青天遗恨。 经幽州一剑,她和雷动已势成对立。但卫希颜并不惧雷动揭穿她身份,因唐大小姐和赵佶的仇怨非外人得知,雷动不知她女子身份,也不知汶儿身份,纵然疑惑她娶公主,怕只当是图谋权势。 唐青衣或因唐烈之故,揣测到她是唐大小姐之后,却也未知她是他的『表姐』,而非『表哥』。 当日,她“娶”汶儿之前,曾亲见唐青衣、雷霜,道是与茂德假成亲,以助她免嫁太师府,并特意叮嘱勿要泄露,如此她有驸马身份作挡箭牌,雷动纵是智谋深沉,怕也猜不到她竟是以女子之身娶了当朝公主。 只要她的女子身份不暴露,她就不惧雷动。 但雷动武功在她之上,目光锐利,当日林中一剑她戴着面具,天色暗沉,千钧一发之际雷动未能注意,再度见面或会被识破,她京中出行需得小心避开雷动。 若真被识破,她冷冷一笑,左有云青诀、右有唐十七,再加上一个名清方,还怕冲不出京城!况且,她不信,雷动在策划大谋之际,还有闲心耗力对付她! 但为得周全之计,她终需早做离京安排。 卫希颜思虑到半夜,心中已有决断,安然睡去。次日清早她便起身,入宫觐见赵佶。 徽宗果然已生焦虑,见她回来立时大喜。 卫希颜呈上一瓶清神丹,徽宗收入袖中,又问她出行收获。卫希颜昨夜已想好回话,绝口不提北方,只道是于南方各地灵山遍寻奇药异草,途遇怪兽猛禽,凶险异常,山中不知时日,差点误了回京之程。 她口才极佳,原始丛林的险境曾亲身经历,娓娓道来惊心动魄,直听得徽宗心如拨弦,忽而上忽而下,听到险处不由拍案咋呼,刺激连连,因驸马迟归而生的几缕不满顿时抛诸脑后,荡然无存。 御书房外一干内侍、班直只听得官家大笑声不时传出,心下均忖,清圣驸马三月未入宫,帝宠依然,果然是皇帝陛前的红人! 卫希颜直到午时方得出宫,回府时,云青诀已回。 三人用罢饭,进得书房议事。 卫希颜将北方之行略述,但隐去了田干之事。雷雨荼化身为郭药师幕僚,此事仅名重生和名可秀知晓,当日幽州密林一战,名可秀并未当场揭破雷雨荼身份,便是有考量在内,不得随意道出。 云青诀对卫希颜和名可秀之间存疑,但茂德在侧不便问出,遂压下不谈,只说郓王和童贯走动愈密,蔡京闭府三月后又重领三省,精力却大不如前,政事堂政事渐向白时中和李邦彦手中转移。 卫希颜心忖,赵楷虽暗结班直,但禁军统领岂是这般好收买的?她离开江南前名可秀曾道:“太子是雷动图谋中关键一环,惊雷堂必会力保,希颜当可静观其变,必要时顺水推舟即可。” 如此,她便静等赵桓约见。次日申时,太子果约她康王府相见。 三人书房一番叙谈,卫希颜隐隐觉出赵构似心不在焉。议事毕赵桓先行,康王却出声留住她,神情间颇有踌躇,似乎有话不便启齿。 卫希颜欲去探望李师师,心下不耐,清灵颜容却毫无异色,微笑道:“康王可有事?” 赵构搓搓手笑道:“希颜入京前曾在江湖行走,可有听得名花流这个帮派?” 卫希颜心存疑惑,口中谨慎答道:“名花流和惊雷堂并列江湖两大宗派,自是听过。” 赵构又嗫嚅了阵,方道:“那希颜可曾识得名花流的少宗主,名可秀?” 卫希颜陡然抬眉,看了他两眼,淡笑道:“曾有一面之缘,王爷问这做甚?” 赵构忽然面露喜色,从书案底下的花瓶中小心翼翼抽出一卷画轴,展开道:“希颜,你看这画中女子,可是那名花流少宗主?” 卫希颜看得两眼,便暗自皱眉,画中女子神韵虽不及名可秀三分,挺秀风姿却隐见名可秀的影子,瞥眼间见得赵构神情中掩不住的倾慕,顿时心中生恶,淡淡道:“此画仅得侧面,我也无法识得。康王欲寻此女为何?” 赵构闻言顿然失落,苦笑道:“希颜可记得,我刚回京时大哥于高阳正店设下接风宴,那女子便坐于对面阁间,虽仅得惊鸿一瞥,却让我魂牵梦萦、念念难忘!”他痴叹一声,神色呐呐,“我也无他想,只想再见一面就好。” 卫希颜扬眉道:“王爷怎知那女子便是名花流少主?” “我也仅是猜测。”赵构神情郁郁,看着画像神情痴呆。 康王府内侍康履回报画像中艳若桃李的男子是江湖闻名的武林四公子之一,赵构心忖那女子气度不凡,定非常人,遂往江湖中的大人物去揣测,再命康履几番探查,终将目标锁定到同列武林四公子之一的红袖公子身上。 卫希颜对赵构本无好感,见他竟对名可秀生出妄想,心下怒意陡生,强行压下杀机,微笑告辞行去。 赵构这厮,若敢打可秀主意,她便废了他!管他什么南宋未来皇帝,惹得她一方天地倾心维护的那人,便是天王老子,她也敢动! *** 宣和七年十月初十五,东京城北郊外,新丘军营。 枢密院十数大臣齐聚于帅帐内,童贯扫视一圈,座内均是他的亲信要员。他将一堆军报掷在案上,俊伟身形挺直,黢黑阳刚的面容怒气重重,“临近郊祀,这帮女真就不能让人安生些么!” 领枢密院事梁方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7 平小心翼翼翻了几本札子,均是来自河东州县的军报。 『金国大将完颜宗翰于云中集结军队,金将耶律余堵至蔚州检阅军兵,金人在飞狐、蔚州等地筹集粮草,恐有南侵之意。』 军报在枢密院大臣之间迅速传了一圈。梁方平白胖圆脸微颤,细眼一挤,拱手道:“太尉,金人或只是集结演习,边臣过于焦虑了!” 众人齐声附和。 此时正值三年一度的祭天大典筹备中,依例百官恩荫,文武官职递补,并有皇帝大量赏赐。朝廷每次祭天大典少说也要花费一千万缗,值此封赏之际,谁愿妄报边事扫了皇帝兴致?并招来朝中无数同僚暗恨? 议事之初,童贯开口便是“临近郊祀”,座上一溜都是精擅逢迎之人,自是把住太尉的话中之意,看遍军报后齐齐将金人痛骂一通,又斥责边臣不识大体、妄报边情。 众臣纷议斥骂一阵,但河东各州的军报也不能置之不理,便有人献策,可派使臣前往探查虚实,童贯点头赞道:“此计甚佳,便采纳汝等之议!” 十月二十日,枢密院左、右都承旨马扩、辛兴宗率一百禁军疾驰离开京城,前往北境重镇太原府。 *** 微黄的一片两片竹叶慢旋飘落,近得云青诀肩头一尺时突然顿住,停滞于空。 俄顷,两片竹叶对立如剑,如电疾刺,互相激杀,片刻,两片叶子化为碎屑散飞落地,化入泥尘。 “好!”卫希颜走进西院,远远望见方才叶杀一幕,不由脱口称赞,腾身掠空而至。 以气驭叶不难,但两片叶子所施剑招竟然完全不同,分心二用,各出精妙,激斗不相上下,如此,便难了! “这是剑境!”云青诀伸手接住又一枚落叶,转身面对卫希颜,“虚空剑气更上一重是剑境,境由心生,境化为势,在这个境中,你便是主宰。人如其叶,由你控制!” 他见卫希颜似懂非懂,扬眉笑道:“希颜,你向我攻来。” 卫希颜食中二指一并,虚空剑气惊电劲射,剑气所经之处,空气顿然斩裂。 剑气近得云青诀身前三尺时,忽然一滞。卫希颜感觉进入一片空境,空荡荡无所着力。 空茫中,突然一道更宏伟、更壮阔的剑势铺压而下,漫天漫际漫空均为对方之势,满天剑影,卫希颜身不由己撞入剑林。 她心中一惊,剑气急收,澄心明意,退出势境,方觉重回竹林当中。 “希颜,这便是境!境内所有,包括对方之势,皆可化为你之势。境到极地,便化为域,域之所至,万象皆虚。” 卫希颜顿然有悟。今时今日,若论实力,她比之同修凤凰真气和云家剑诀的云青诀,或只差得半重境界,然论经验和武道体悟,她远远不及云青诀。 云青诀十二年前已是唐门年青一辈第一人,又经唐烈情变、误杀亲姐的磨劫,十二年潜伏梁师成府第,数番身劫心劫历炼下来,已晋入凤凰真气的第六重,虚空化境。 卫希颜不由心生佩服,衷心赞道:“三叔,或许你会超越父亲,成为云门第一人。” “太上忘情么!”云青诀摇头一叹,仇恨不忘,心结不除,如何能做到太上忘情? 他突然转目看向卫希颜,目光陡然间锐利如剑,话语直截了当: “希颜,你和名可秀是怎么回事?” 两道同样锋锐的目光于空中交撞,激起道道无形火花。 云家人,当做当为。 卫希颜倏地轻然一笑,眸光清澈,坦然无惧,话语穿透竹林,朗朗入空。 “名可秀,我喜欢她!今生今世,唯愿与她执手!” 云青诀浑身劲气激扬,滚边长衫猎猎飞舞,目光遽然大张,剑势临空压境,万道青竹陡然如山重压,齐齐弯伏。 卫希颜清灵容颜浅笑淡淡,身姿飘逸如风,目光明空澄澈,坦然挺立。 剑势当空,刺亮雪锋直袭左胸。 卫希颜凝眸,淡笑,静立不动。 虚空剑锋停在胸前,云青诀声音冷锐,“为何不闪?” “三叔!”卫希颜双眉耸立,“可秀之情,我当不退缩!今日受三叔一剑,缘为亲情!此后,纵是血亲,亦不可阻挡我喜欢名可秀!”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凛凛掷地,绝断入骨。 云青诀陡然仰天长笑,剑势一收,青竹劲回,直耸向天。 “好!”云青诀声裂入耳,“当做当为,敢做敢当,至情至性!如此——”他横眉傲笑,“方为我云家人!” 他腾身掠走,最后一句荡撼竹林,“名可秀之事,你若有躲闪怯懦片刻,便当死于我剑下,不配为云家人!” 卫希颜惊立林中,俄顷,一掌震去,竹林哗然作响,唇角笑意扬飞。 云家人!她喜欢这个家族。 *** 宣和七年十一月初一,云中(西京大同府)。 旆旗飘飞,营帐森立,骠骑悍勇。金营帅帐内,宋朝使臣马扩、辛兴宗身着大宋官服,正襟危坐。 枢密院都承旨马扩曾于宣和二年时随父亲马政、赵良嗣出使金国,签立联金攻辽的“海上之盟”,与北面而坐的金人统帅完颜宗翰相识,见面寒暄后便转入正题。 马扩和辛兴宗此番是奉童贯之命,到完颜宗翰大营商议金国归还幽云十六州的云中八州之事,借此探听金兵是否有南侵之意。 完颜宗翰身形魁伟,脸形却瘦峻如刀刻,浓眉下目深细幽,闻得马扩之言,黑须下尖削颌骨一挺,回道:“先前贵宋与我大金联盟攻辽,汝国却私藏我大金叛臣张钰,吞我平州,背弃盟约在先,此番竟敢厚颜讨要云中八州,实是让人齿冷!” 说到最后一句,完颜宗翰语声陡然转厉,细幽目中寒光渗人,辛兴宗被他目光刺个正着,心中立时一颤。完颜宗翰唇角讽笑更浓。 马扩心下暗骂王黼误国。完颜宗翰口中的张珏本为辽臣,降金后被封平州,却举平州投奔大宋,赵良嗣以违反宋金协议,极力反对,但被宰相王黼打压;徽宗纳王黼之言,官封张珏节度使,其后金人讨伐平州,张珏兵败逃至燕京,徽宗恐金人攻至,密命燕山府斩张珏人头献金退敌。 此事被马扩引以为耻,却不能在言语上示弱,反唇相击道:“张珏叛金为汝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8 国内乱,我大宋以仁治国,落难奔投之人岂得不留;然此人行为不端,扰乱燕山府治,遂为正法!宗翰勃极烈以贵国之耻,引入两国之盟,岂得在理?” 完颜宗翰心知其巧辩,但对马扩的胆气辞锋亦生得一分敬意,果如兀术之言,宋人之中,亦有勇者。 完颜宗翰陡然大笑道:“此事汝等无法做主!由你家童太尉亲至,吾当与之再议!二位使者请回!”摆手送客。 马扩、辛兴宗对望一眼,心忖这完颜宗翰言邀童太尉亲谈八州之事,似乎并无南侵之意,心下微定,与宗翰约定再谈之期,打马归去太原府。 宋人行远后,金帐议事厅后的内卧隐隐传出一道低响。完颜宗翰掀帘进入,便见英眉朗目的青年立在兽皮榻前,收刀入鞘,榻前一盏铜灯化为细灰飞扬。 “兀术,又在行功?” “粘罕大堂兄,我军何时进袭?”青年扬眉间英风凛烈。 “冰封十二月,攻打太原府!”完颜宗翰一拍他肩,“攻入东京城,你当报得一剑之仇!” 青年铁拳紧握,目中射出刻骨仇恨,一拳砸在榻上。 卫希颜! *** 卫希颜陡然打个激凛,剑境之势一收,窒闷竹林顿复生机。 时至隆冬,不知可秀伤势复原如何? 去江南吧,看看就回!心下有个小声音在不断撺掇。 平稳足音响起,顾瑞站在竹林外恭声报道:“禀驸马,有位江四公子来访,说与您有约,正在花厅候着。” 江四公子?宋之意! “请江四公子到书房。”卫希颜按下喜意道。 “是,驸马!” 俄顷,两人书房相见。宋之意浅墨色长衫外罩裘袍,厚袍在身却仍掩不住翩翩之姿,意兴风流。 “京中之势已定,我将回江南禀报少主,不知云公子可愿同行?” 宋之意,你真是个妙人! 作者有话要说:1、旆:pei,旆旗,泛指旌旗。 2、完颜宗翰: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堂侄,女真名:粘没喝,又称粘罕。 3、勃极烈:女真人的官号,女真人的长官皆称勃极烈,女真语就是管理众人。最高者为都勃极烈,次为谙版(尊贵)勃极烈,其次为国论(贵)勃极烈,有时左、右并置,即所谓国相。此外则有忽鲁(总帅)、昃(第二)、移赍(第三)等勃极烈。完颜宗翰此时即为移赉勃极烈。 4、兀术:音wù zhú 秦无伤同学的身份,哈哈哈! 金兵南侵 宣和七年十一月中,江北已下了一场雪,但江南长江一带,芦花依然常开不败。 沿钱塘江岸,桕树林立,霜叶红如丹砂,沿江迤逦而去,十里火艳,江水尽染,偶有桕叶坠去,尚留雪白桕籽缀于枝头,一点—丛,远观疑似白梅,点于霜叶,对比愈觉彤彤耀眼。 卫希颜与名可秀乘舟荡于钱塘江上。名可秀伤势已愈,卫希颜却怕她寒气侵心,非以貂裘罩上她碧衫方放心出行。 两人相偎而坐,十指交缠,舟中置红泥小炉,却非烹茶,香溢四散,是八月桂子飘香时采下酝酿的桂花酒,伴以霜叶火红下酒,盈盈对笑间,情趣妙生。 卫希颜此行赴杭州颇有官差的意味,当年东晋炼丹家葛洪曾于杭州西岭结庐修炼多年,徽宗得知她欲访葛洪养生炼丹之地,欣然允行。 宋之意与她同行回返江南总堂,向名可秀汇报京中情形,边臣军报被童贯压下,宇文虚中、吴敏等人将信将疑,但何栗的御史台本就有风闻奏事的权利,一道奏本上去却被赵佶斥责为无事生非,置若罔闻。 名可秀颜容淡淡,似是早料得如此结局。宋之意行去后,她思得一阵,提笔写了道笺子,召来千机阁莫秋情,让她按笺上的要求列个清单出来。 莫秋情面上微现讶色,却什么也没问便欠身退下,次日清晨递上密密三页的单子。 名可秀召来宋之意和水沁辰,将清单交予二人,嘱其带一队武士秘密入京,按单行事。二人领命而去。她又凝思片刻,提笔书了一道密函,着莫秋情派人传递给司靖岚。 做完这番布置后,名可秀方省起卫希颜上次来去匆匆,尚未游过杭州府城,遂陪她同往钱塘,观赏初冬十里霜叶红。 卫希颜眸光自江岸收回,灿然笑道:“可秀,我想在杭州府寻个幽静地方置下宅子。” 她这次离京前就有着盘算,名花流总堂口地处杭州府城,她和汶儿自是在钱塘归隐,如今兵乱将生,她需得尽快置好宅子,将府中物事分批南移,然后趁东京变乱,一把火烧了驸马府走人。 名可秀听得她话语突然一笑,倚在她肩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眨眼道:“希颜,我已经选好了地方。” 卫希颜眼神一亮,“在哪?” “凤凰山簏万松岭。”名可秀眼眸灿灿生辉,唇角飞扬道,“我们在岭上建一座山庄,四围万松青郁,夜时静卧松涛入眠,白日远观钱塘江潮、西湖秀景。希颜,好么?” “听着就让人向往。”卫希颜被她说得大是憧憬,两人不由想象山庄应如何布局、如何摆设,一时说得兴起,名可秀拿出随备的纸笔飞舞勾勒。 “可秀,似乎不需要这么大吧?”卫希颜看着纸上越来越宏大的布局,有些嗔目结舌,她和名可秀又生不出一堆儿女,就算汶儿有后,也生不出一大家子,需得住这么大地方吗? 名可秀眨眼一看,不由噗哧一笑道:“是大了些!”指着纸上的东南角道,“咱们就要这一角好了,竹林松涛中的腾空阁子。” “好!”卫希颜拥住她,“我和你,汶儿、三叔、十七叔……还有你大哥,分楼而居,既远望相通,又互不干扰。” 名可秀偎入她怀中,眼眸光彩熠熠,“希颜,那片地契我已拿下,我们现在就去定址,明天就能安排工匠动工!” 两人说做便做,相视一笑,掉舟登岸,前往凤凰山。 *** 宣和七年十一月下旬,京城下了几场雪,雪后空气愈发寒冷。 帝京街上的行人却未被寒冷影响,因临近年关,各处街市反而愈发喧嚷热闹。 宋、金和河东河北边境,隆冬凛冽,万物凋敝,肃杀沉寂。 金国境内平州大营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79 ,完颜宗望阅完手中密信,不由大笑数声,对淡然坐于帅账中的青铜面具男子道:“田先生,本帅可是等了你两月之久了!” 田干轻咳拱手,“原定十月起兵,因燕京出了些变乱,不得不拖后一时,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一檄诏文,便可兵行南下。” “哈哈哈!”完颜宗望从帅案上拿起一道文书,笑道,“这伐宋的檄文我大金陛下可是在两月前便书好了,依田先生所拟而就,言辞犀利杀人!你们汉人,果然是笔锋利过刀啊!哈哈哈!妙极妙极!” 田干微微一笑,淡淡垂眉,目光深处却掠过一抹冷笑。不过化外蛮夷,暂由尔得意一阵去! 田干告辞完颜宗望,打马走人。顷刻,自平州大营内飞出铁骑,驰往西京大同府。 金会三年十一月三十日,西京云中大营内,完颜宗翰接到宗望密报,瘦削峻刻面上露出笑容,对完颜宗弼道:“兀术,攻宋时机已成熟!” 完颜宗弼英朗面容凛冽之气陡扬,铿锵道:“请左副元帅以我为西路军先锋,攻逼太原府!” “不,兀术!”完颜宗翰笑着摇头,深幽目光意味深长,“你去东路军,随你斡离不二哥进取燕京!” *** 宣和七年十二月初一日,一乘金骑驰进太原府,悍然递上金国皇帝完颜晟亲书的宣战诏书。 太原府哗然! 童贯本应完颜宗翰之邀,前行太原府与金人议谈云中八州之事,接到金使宣战诏书顿如泼头一盆水,此时方醒知金人是动真格了!他原本俊伟的身形立时矮了半截,命令太原府严防死守,便率随行一千禁军匆匆离开太原府,连夜兼程逃向京城。 金会三年十二月初一日,金帝下诏以都勃极烈完颜杲为都元帅,总率十二万精兵,分东西两路同时攻宋;以完颜宗翰为左副元帅,统领西路军六万精兵,从西京(云中)出击,攻向太原,以完颜宗望为右副元帅,统领东路军六万精锐,从平州出击,攻逼燕京。 诏命一下,十二万精锐骑步兵分东西两路全线进击。 东起辽东、西至河东,千里战线骤然拉开。 以战养战、速战速决,东西两路相会,兵指东京城。 *** 宣和七年十二月初十日,一道飞鸽扑入名花流总堂千机阁。 莫秋情看得信报后,一向平淡不惊的面容也不由微变,掠身飞下阁子,腾身掠往碧晴院。 一浅蓝一澄碧两道人影对弈于霜红树下。 看见对面那人挺秀双眉紧攒,名可秀愈发笑意悠然,“希颜,还不认输?” 卫希颜眨了眨眼,突然目光扫向她身后,笑道:“可秀,有人找你。” 名可秀此时耳力已不及她,片刻之后方听得衣袂掠入声,不由得黛眉一蹙,在总堂内奔行匆匆,莫是有事发生? 卫希颜趁她分心一瞬,手一抹,棋子乱成一团,笑道:“有人来了,棋局终止!” 名可秀白她一眼,“希颜,你耍赖!” 卫希颜清灵如玉的颜容毫无愧色,说她耍赖,对面这人比她更精,棋力原就胜过她,她偶尔占得回上风,却被名可秀嫣然一笑恍了神去,落子出差,优势逆转,对弈一上午,她竟是一局都没赢,不赖还怎么活! 名可秀忽地一笑,纤手微扬间,近百粒黑白棋子眨眼便回复成原先样子,位置分毫不差。 卫希颜不由抚额哀叹,“可秀!” 名可秀吃吃一笑,便听莫秋情在身后道:“少主,河东急报。” 卫希颜放下手,眼眸泛出讶色,名花流北方情报网不是被惊雷堂破坏殆尽了,怎的还有河东急报? 名可秀看出她疑惑,叹道:“还有几道潜伏深的密线未被发现,但情报传递已被破坏,辗转到总堂时间已滞后了。”说话间已接过莫秋情递过来的纸卷,微一扫,抬眉道,“金兵已南侵。” 卫希颜一震,问道:“现下战局如何?” 莫秋情平淡无奇的面容已回复镇定,简明道:“金军西路由云中向南,沿途攻克掠城,已兵临太原府,受阻于城下。金军东路从平州方向进逼燕京,郭药师率常胜军兵变,挟燕山府知府蔡靖降金,东路金军兵临河北三镇。” 卫希颜想起名可秀的军事布防图,河北三镇即中山、真定、河间三府,是汉人失燕云十六州后与北方游牧民族的军事分界线。在地图上河北重镇犹如一个等边三角形,顶角是中山府,两个底角分别是东面的河间府与西面的真定府,作为北宋的战略要地,一直以重兵驻守。 从地图上看,河北三镇防线实际上是北宋在华北平原上的一道国防生命线,失去了这三镇,向南直抵黄河北岸,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将再无任何险要可以据守防敌。 名可秀沉吟片刻,拈起黑白棋子于棋盘上布局。 河北三镇互成犄角阻住金人南下之势,三镇之间又有人工开凿的水道纵横,深者不能行船,浅者不能徒步,以防北方民族的骑兵侵袭,但金人选择在冬季宣战,河水结冰,河北三镇的“水长城”便成了摆设。 名可秀在棋局上纵横指点,“金人国力有限,且经灭辽战争,粮草大量消耗,无法撑起长线作战,所以,金人侵宋,必得速战速决。” 她凝眸道:“若我为金帅,必集结精骑,快速突进,遇软则克,遇坚则绕,劫粮养战,以骑兵先锋飞跃平原,直渡黄河,兵临东京城。” 卫希颜前世身为雇佣兵首领,对现代战争自有研究,名可秀之言虽是针对古代冷兵器作战,蕴含的战略思想却是古今咸合,不由点头赞叹,“幸得你不是金兵统帅。” 名可秀却摇头一叹,“希颜,金人有完颜宗翰!” 她纤手轻拈一把白棋放在西北角,“大宋禁军虽有百万,真正有战斗力的不过是西北边境的几十万西兵和郭药师驻扎在燕京的常胜军。” “完颜宗翰若想速战速决,必得解决常胜军和西军的威胁!如今常胜军已降,完颜宗翰只需挑得夏主参战,牵制我大宋西兵无力南下勤王,如此,金人兵渡黄河,便可直逼东京城下,京都危矣!” 默立一旁的莫秋情忍不住道:“少主,我大宋自河东到京师,驻扎禁军达百万,即使金兵骁勇,但我军坚守堡垒仍可一战,更有黄河天险相拒,金人想兵逼京师,怕是不易!”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0 名可秀淡讽一笑,“兵士训练不精,将领又不能知兵而用,千里战线各自为阵,数量多又有何用。”更紧要的是战意!大宋承平安逸多年,从上至下缺乏悍勇战意,一旦望敌披靡,纵有百万之兵亦不过是纸扎的长城,一吹即倒。 名可秀黯然一叹,转开话题问道:“阿莫,司靖岚联络得如何了?” 莫秋情道:“少主,司公子已经赶赴西北边境。” 名可秀挥手将西北角的白棋向下移南,扬眉笑道:“若党项人不敢妄动,种师道率西兵南下,京都便还有救!” 卫希颜不由暗奇司靖岚和西北军种师道有何关系,名可秀突然一掷棋子,语音清冽,“当年朝廷若采纳种老将军联辽抗金对策,亦不至于酿成今日之祸!只可惜……”她忽地顿言一叹,抬眼望空,目色寂寥,一瞬间竟有种孤立于世的凄清。 卫希颜心下一疼,伸手握住她,笑容明亮自信。 名可秀回眸一笑,眸色回复温暖坚定。两人默默相望,莫秋情墨璃眸中流过感叹,倩影一飘悄声离去。 “可秀,变乱将生,我需回东京一趟。”卫希颜拥住她,轻吻她面颊,“我去去就回。” “你出入小心!”名可秀叮咛道。 卫希颜却担心她的心口伤势,虽然已愈,但心脉损伤却留下一分隐患,需得静心调养才能消去,忍不住细细叮嘱一番,方腾身连夜离去。 *** 几日后,卫希颜回到京城。她此番为秘密回京,驸马府中仅得云青诀、茂德、顾瑞、兰馨、绿意五人知晓。 卫希颜私下将前方军情告诉云青诀,“三叔,金人已南下侵宋,燕京陷落,或会渡过黄河,攻到京城!” 云青诀惊震后,皱眉道:“此事需先瞒着希汶。” 卫希颜点头,她也不欲此时便告知妹妹,省得她担忧。 云青诀突然道:“童贯尚未回京,难道还在太原府?” 卫希颜冷嗤一声,“完颜宗翰正在攻打太原,他敢待在太原府么?这会儿估摸着正打马逃向京城呢。”突然一皱眉,又道,“按说这厮也该逃回京城了,难道还慢悠悠行走在路上?” 云青诀目光一闪,似有所思。 卫希颜抛下童贯之事,思忖着如何将府中物事南移,驸马府的“遭劫”安排,一时间竟未注意云青诀的异样。 她想了一阵,道:“三叔,我从杭州回来前,已在钱塘临时置下了一处宅子,先让贺城和林望带人过去,将府中物事迁移到杭州府。” 卫希颜谋算着再去一趟杭州府,返回京城便将汶儿带离,抬眉笑道:“我将清神丹的药量已加大,赵佶夜夜纵欲,表面似乎神清气爽,实则内肾精气已然虚耗至竭。” “他已撑不了多久!”卫希颜眸光清锐,“我们离开京城后,在杭州便可等他死讯。” “此安排甚妥!”云青诀点头赞同,“十七就先在郓王府待着,必要时可助赵桓一把。” 二人议定,卫希颜到得书房,召来顾瑞,让他精选亲信家丁,整理府库,装车南迁。顾瑞稳重面容抑制不住兴奋,应喏一声后便疾步下去安排。 两日后,七辆不起眼的马车,分别分时从驸马府偏门驰出,自南熏门出城,先行的马车向南直奔二十里外,然后停车于密林中等候,暮色将临时,七辆满载驸马府家什的马车聚齐,向江南开拔,卫希颜暗中随行护送。 十日后,马车到得杭州府城,进入城门,行向城西,在距西湖十几里外的一处青瓦朱墙的宅子前停下,大门敞开,徐贯驰入。 贺城、林望当先跳下马车,吆喝指挥。他二人跟得卫希颜两年,早在某人刻意强压下磨砺得精明灵动,二人先熟悉宅中各房,之后吩咐仆从将马车货物卸下,一一进行布置摆放,十多人里里外外忙碌穿梭,却井井有条,丝毫不显紊乱。 卫希颜看得暗暗点头,放心离去。 进入名花流总堂,却被名可秀的贴身丫鬟名雅挡在了碧晴院中,道是少主正午休,男子不得擅入。 卫希颜正暗翻白眼时,名可秀隐含慵懒的嗓音自内传出,“希颜!” 卫希颜陡然绚烂一笑,趁名雅迷怔之际,身形一闪,已越过她冲入房内。 “那是少主的卧居!”名雅跟在后面跺足,却在跟进门的瞬间脸一红,转身带门退出。 卫希颜抱住名可秀,“想你!” 名可秀唇角一弯,嫣然吻去。 两人呼吸缠绵,唇舌相依。名可秀方起半身,尚倚在榻上,被卫希颜一倾压下。 两人虽然曾同榻相眠三月,但卫希颜担忧名可秀伤势,未敢动情.欲,今时被她熟睡方休的慵姿媚态诱动,心神一荡,十五日未见的相思之情激涌,手掌擦过她中衣,滑进胸去。 火苗顿时窜起。 名可秀突然按住她,嗓音喑哑,“希颜,小雅在外面。” 卫希颜倏然顿住,两人对视片刻,不由同时笑出声去。 两人在名花流总堂,束缚反比京中多了去,虽然心心相印,在旁人眼中却得守那劳什子的“男女“之防。 卫希颜不由哀怨叹道:“凤凰山的宅子何时建好啊!” 名可秀轻声一笑,抬头在她脸上亲得一下,“快了!再过三月,就可住进去。”眼波一斜,嗔道,“还不起身?” “少主!”莫秋情平淡的声音在院外响起,“河东军报,真定府陷落。” 卫希颜一撑立起,眼眸冷光闪耀。宋徽宗那厮,要禅位了! 作者有话要说:1、完颜宗望:金太祖完颜打骨打二子,女真名:斡离不。 2、金太宗完颜晟:完颜打骨打的三弟(二弟已亡),金人传位是兄终弟及。 3、金天会三年:指金太宗三年,即宋宣和七年。 4、完颜杲:金太宗四弟,女真名:斜野,为皇储,南征总元帅。 5、北宋时,杭州府辖钱塘、仁和、余杭、临安、于潜、昌化、富阳、新登、盐官九县,钱塘为杭州州府所在地。 惊惧忧心 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东路金军攻陷河北真定府,河北三镇犄角顿时塌落一方。 完颜宗望的东路军最初是攻打三镇顶端的中山府。中山知府詹度一面派人向朝廷飞报金兵入侵消息,附上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1 金人射进城内的宣战诏书和伐宋檄文,一面率领军民固守城池,顽强抵抗。宗望大军数次攻打均失败,遂按完颜宗翰“遇坚则绕”的策略,仅留千人围点,主力大军绕城而走。 金军折向西南,二十二日攻陷真定府。随后,以闪电进击的速度攻陷庆源、信德、邯郸等战略要地。至此,大宋黄河以北的重镇已多半沦陷。 临近新年,懵然不知兵危的京城百姓仍在欢喜忙碌,但朝廷议政的垂拱殿内已经沸沸惶然。 金人侵宋的军报接二连三抵达京城。但枢密使童贯犹未返京,枢府大臣们心底惶惶,于是纸包不住火,边境军情终于被政事堂和御史台的大臣们知晓。 “金兵分两路侵宋,燕山兵变、太原府被困……真定府陷落,邯郸已失……金军前锋已逼向黄河!” 一连串军报震得殿上群臣耳鸣心颤,足跟发软。 御史中丞何栗厉声质问,“枢密院私压边情不报,贻误军机,该当何罪?” “金人为何撕毁盟约,入侵中原?” “是谁肇的祸事?” 群臣喧嚷中,梁方平缩着身子退在一边,官袖中拢着中山府报上的金人宣战诏书和伐宋檄文,但他不敢呈递。这物事,谁递上去谁倒霉,但又不能压着不报。他细小眼珠转得几转,突然瞥见义愤填膺的何栗,心下立时有了主意。 徽宗眼前一阵发黑,不由抚额撑案,殿下的喧嚷声似银针一道道刺入耳际,脑中嗡嗡作响,直欲昏去!他猛地一挥袖,御案上茶盏砰然跌落,脆响惊心。 众臣顿时噤声,殿内一片沉寂。 徽宗挥袖退朝。 众臣或惊惶或忧急鱼贯出了垂拱殿,梁方平觑准何栗似要回返御史台,遂疾步绕路赶到他前面,悄悄将袖中两道文书遗落在何栗必经道上,然后隐身于廊下巨柱之后,静静等待。 不一会儿,何栗果然行过,见得地上有物,不由微“噫”一声,弯身拣起。 梁方平瞥见他动作,不由得意暗笑,悄然退下。 ***** 因京中形势渐危,卫希颜和名可秀商议后,当天便离开杭州府,疾速掠向京城。 临行前她看见名花流截取的金人伐宋檄文,扫目阅后顿时大笑出声,那起草檄文的人不知是谁,言语恶毒,堪称历代檄文之最。 檄文大意是赵佶当端王时便包藏祸心,意图谋篡天子之位,勾结宫廷,害死兄长哲宗皇帝,窃得大位;黄袍加身后志得意满,头脑昏聩,目空四海,鄙夷一切,自认有天命,作恶多端老天亦无可奈何…… 卫希颜在名可秀嗔视下止住大笑,却仍忍不住闷笑,敢情金军自我标榜为“圣母”,南进非为入侵,而是罢黜昏君,拯救大宋臣民于水火之中。赵佶这厮可是被“化外蛮夷”给狠狠糟践埋汰了一番! 卫希颜暗中好笑时,徽宗赵佶却已被何栗呈上的诏书和檄文气得羞怒攻心,眼前一黑,昏倒在崇宁殿。 众人一阵慌乱,李彦赶紧吩咐内侍将官家扶进崇宁宫寝殿的龙床上,并急唤御医入内诊治。 约摸半个时辰后,徽宗悠悠醒来,龙榻前的白时中、李邦彦、何栗三位大臣顿时神情一松。 太宰白时中恭声道:“陛下,金贼出语恶毒,诬蔑圣躬,实是卑劣无耻,尚请陛下保重龙体为要!” “白相公所言甚是,万望陛下以社稷为重、保重龙体!”李邦彦赶紧附声道。 何栗心下不耻,暗哼不作声。 徽宗强自提神,看了眼政事堂左、右宰相,忧心道:“金人将逼黄河,两位相公有何退敌之策?” “这……”白时中向来做应声虫惯了,这等军国大事岂能拿得出主意,目光不由瞟向政事堂少宰。 李邦彦逢迎媚上是把好手,这般军情要事却不敢做主,但他身居政事堂宰执,不能摊手说不知。他脑子毕竟比白时中活络,急切间想起一人,赶紧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金贼南侵实是肇端于宣和二年的联金攻宋之盟!当初王相公若能采纳宇文大学士之言,当无今日兵祸之灾!” 他口中的王相公自是指王黼。王黼遭贬后,仍私下联结郓王,勾当蔡京、朱勔一党,意图复相,李邦彦趁此时狠踩他一脚,将金人南侵归罪于他。 徽宗经副相一提,立时想起了几年前力主“联辽抗金”的宇文虚中,当时童贯、王黼力陈联金攻辽,随军参议官宇文虚中曾上书指责朝廷失策,并预言联金攻辽“将有纳侮自焚之祸”,未料今时竟被其言中。徽宗想及此人,顿时精神一振,立即着李彦传召入宫。 深夜,君臣二人私见。徽宗仍半躺于龙榻上,连服两粒清神丹都未能回复精气,叹息一声,对赐坐榻前的宇文虚中忧心忡忡道:“朕悔不该当日未纳爱卿之言,如今金人已陷真定,势逼黄河,朕当奈何?” 宇文虚中事前已得何栗知会,私下早有应对,闻言端谨回道:“禀陛下,事到如今,唯有先下罪己诏,改革弊政,挽回天意人心,协力对外。” 徽宗初听得降诏罪己,龙颜不悦,忽省起金人檄文中恶毒言辞,顿时羞怒攻心,一咬牙颔首应允,由宇文虚中草诏。 次日晨,徽宗罪己诏颁告天下,又纳何栗之言,贬朱勔,罢除花石纲和内外制造局,削减宫廷用度及宫侍,停止艮岳行云、道观和宫观等大型宫室修建,下诏革除一切不得人心的弊政。 同日,徽宗命枢密院事梁方平率京师二万禁军驻防黄河浚州大桥,阻止金人南下。 诏命一下,朝中大臣为之一振,但金兵仍在南进攻城,每日河东紧急军报如雪片飞入,人心惶然。大臣们或议朝堂,或聚私邸,主战、主和、弃京南逃三派吵成一团,日夜辩论,充分展现文人的凌厉舌锋,争吵不休下却无人提得御敌具体之策。 崇宁宫中,徽宗面带忧色,对刚刚回京的卫希颜道:“清圣回来甚好,朕近日忧思渐重,清神丹连服三粒亦不抵事。” “陛下龙体,宜在宽心。”卫希颜收回把脉的食中二指,走到案前书下方子,递给李彦。李彦扫得两眼,交给一旁候立的御医程盛和,由其按方拣药。 徽宗神色恹恹。卫希颜皱眉道:“陛下忧思不解,小婿纵算进得仙丹,于陛下龙体也无益。”她说话预打伏笔,日后赵佶若精竭毙命便怪不得她丹药无效。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2 徽宗忧叹道:“如此危势,让朕如何解得忧思?哎,京师北风凛冽,清圣此去江南,想来仍见红花绿叶之美景!” 卫希颜听赵佶这话语声调,立时揣知这怕死的奢侈昏君已动了南逃的心思,不由暗自鄙夷,这时李彦入内禀报,“官家,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和给事中吴敏觐见!” 徽宗近来正倚重宇文虚中,闻报顿喜,立时口传召见。 卫希颜起身待回避,徽宗却摆手止住,指着龙榻前锦墩道:“清圣待此便是。”皇帝心忧龙体,有驸马这个圣医在旁他安心甚多。 不一会,吴敏和宇文虚中进入寝殿,见卫希颜在侧,面色微讶后便回复平常。吴敏性急,见礼后便直言道:“臣闻陛下有离京南迁之意,此举大为不妥!若陛下南迁,天下必乱,唯坚守京都,方可安臣民之心,共御外敌!” 徽宗龙颜沉郁,“二位爱卿可有御敌之策?” 宇文虚中拱手道:“禀陛下,臣当年进献联辽抗金之策,曾多得太常寺卿李纲李伯纪指点!伯纪为人机智刚正,对北事向有见解,臣请陛下拔擢,付予抗金守城之任。” 卫希颜唇角微勾,李纲终将走上历史舞台。 徽宗恍惚记起当年李纲曾被外贬,他此时已束手无策,抓着根稻草也可当救命绳索,当即命吴敏次日带李纲入宫觐见,详听御敌之策。 吴敏应喏一声,面上却似有异色,议得一阵,二臣告退,临行前吴敏向卫希颜微一点头。 卫希颜叮嘱徽宗少思多眠,起身退出崇宁宫,走到宫外转廊处突然停下,笑道:“吴事中有事?” 吴敏自柱侧走出,拱手笑道:“有一事,尚请驸马相助。” “此地说话不便,请事中至养生殿再叙。” 两人一前一后到得养生殿,步入书房。 坐定后,卫希颜想起方才吴敏御前应对时的异色,淡笑道:“吴事中所谈之事,可是与李伯纪李大人有关?” 吴敏目中光芒一闪,拱手道:“卫驸马果然敏睿!”突然自袖中掏出一物递去,“请驸马先阅此书。” 卫希颜接过去,她对鲜血的眼鉴力极高,仅扫得一眼便扬眉,“李大人的血书?” “正是!”吴敏皱眉沉叹道,“不瞒驸马,我和宇文大人昨夜曾入伯纪府中问计。伯纪对今上失望甚重,道是金兵南侵,实是肇祸于皇上昏聩宠佞,时下危急,皇上若不行禅让,则不足以复国兴邦。” 说到最后一句,吴敏看向卫希颜,但见清圣驸马美姿如玉的颜容淡笑,似是毫无震惊之色,亦无反感之态,给事中当下一定,继续说道:“伯纪刺臂慨然书下此道血书,请我等亲呈陛前!若陛下禅位于太子,当殚精竭虑,万死不辞!” 卫希颜心思明敏,方才一见李纲血书,便知吴敏是想通过她探询赵佶心思,遂微笑赞道:“李大人刺臂血书忠心报国,想来官家定当为之感动。” 吴敏对呈递血书本心怀忐忑,担忧皇上震怒之下治罪李纲,方才私会皇帝身边亲近的人探底。 卫希颜在朝中素有清誉。大婚之夜时吴敏等人亲见童贯、郓王、蔡绦之流恶意相向,其后驸马府捐献银钱抚恤陈袄巷受难百姓,驸马深得帝宠却从无骄奢恣态,吴敏等清流均生好感,虽未就此将清圣驸马引为清流一党,却认定是可交之列。遇此危局,吴敏方放心将李纲血书呈示。 卫希颜之言,顿时让他心定,欣然起身,告辞离去。 卫希颜思得一阵,出殿悄然前往东宫。 太子赵桓正为国事忧思,金人南侵的威逼态势让他心底烦躁,寝食难安,见得卫希颜如玉淡淡颜容,不知为何,顿然觉得心安,躁意立去。 卫希颜自己并未意识到,随着凤凰真气的进境愈深,她周身的气场便愈发淡定安然,气质愈发接近飘然出尘的白轻衣,让人与之相处便油生安然依赖。 两人在书房叙话。卫希颜将吴敏等大臣欲劝徽宗禅位之事道出,在赵桓惊愕又惊喜之时,提点他留意郓王动静,省得赵楷狗急跳墙,做出不当之举。她这番话自是故意泄露给隐于暗中雷暗风知晓,让惊雷堂助赵桓顺利登位。 她想起名可秀曾提过的禁军都虞候姚仲友,既然宫中班直统领能有名花流的人,想必惊雷堂也会插入其中,赵楷想收买班直统领,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卫希颜离得东宫便赶回驸马府。她上午刚刚到京,仅回府和茂德见了一面就入宫见赵佶,还未来得及和妹妹细叙别后情形。 “姐姐!你离京后,三叔就留书离京,说有要事相办,去去即回,嘱我等勿挂虑。” 卫希颜微一扬眉,便见妹妹容色微有踟蹰,不由讶道:“汶儿,还有其他事?” “姐姐,三叔走后,让名……名大哥到了府中。”茂德华美容颜略显不自然。 卫希颜一怔后不由嗤笑出声。这名清方,躲来躲去还是进了驸马府。她心中一乐,决心改天逮住非得调侃他一二,又见妹妹黛眉仍锁,知她心结未解,一抚她肩笑道:“汶儿,顺其自然就好!” “姐姐!”茂德见她明亮笑容,不由安心。 卫希颜道出南迁杭州府的隐居计划,茂德顿时欣喜不已,美眸波光闪耀。姐妹俩叙事完毕后,卫希颜不由思忖云青诀值此形势下离京,究竟去了何处? 她忽然回想起当日在书房提到童贯尚未返京时,云青诀似是面有异色,她心中一凛,难道三叔竟是半道劫杀童贯去了?! ***** 卫希颜疑思之际,童贯正在惊恐亡命飞逃中。 头上冠帽早已失落,披头散发,紫色官袍碎撕成条,神情惶然惊惧,慌不择路,奔窜山野。 金人宣战后,他率一千禁军赶回京城。一千人吃喝拉撒,行军自然不速,但童贯因杨戬、梁师成之死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无论如何也不敢孤身十数骑便回京,只得放慢行程。 大军行得十数日后,终于到了相州,离京城仅有两百余里。 童贯心中一松,偏偏这时又出了意外。不是马儿拉稀,就是禁军腹泻,一忽儿又有大批禁军感染风寒,意外事件一连串没个消停…… 童贯心中生起不祥感觉,视如警兆,心慌下更想尽早赶到京城,见得距京已不到百里,遂扔下大批禁军在后慢行,自率一百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3 骑兵,加上身边随护的黑道高手,一路打马飞赶不停,饮水吃食均在马上不下地,夜了便就地搭帐露宿。 如此一番紧赶,终于距离京城只有三十余里,童贯悬停不掉的心终于放下。当夜一百余众歇进驿站,众人连番紧赶,均是疲累不堪,禁军几乎人人挨枕即睡,两名黑道高手宿在童贯卧房的外间,熟睡一夜无事。 童贯睡到半夜时突然惊醒,只见一道黑影背对他立于窗口,手中拿着金国皇帝亲书的宣战诏书和檄文,正就着烛火细看,听得童贯醒来头也不回,揣起两道文书便跳窗而出。 童贯一惊,那两道文书他将呈给皇上,怎能被贼子偷去,大喝一声“抓贼”,起身跃出窗去,或是众人熟睡竟无人闻声而动,眼见那黑影将掠出驿馆,童贯心下一急,顾不得多想便腾身追了出去。 那盗书之人似非普通小贼,轻功身法甚好,勉强可入一流高手,却是不如童贯。 童贯一喜,不由定下心展开身法疾追过去。 追到一片密林前,那黑影突然凌空落地,一个转身,语音在夜色暗沉下,冰冷入骨。 “童贯,云二公子和唐大小姐可记挂着你呢!” 童贯心下大骇,身形一颤几欲跌落,连忙稳住身子,惊怒道:“你是何人?” “云家人!” 云青诀目芒寒厉,语出更让童贯掉入冰窟,“童太尉,杨戬和梁师成正在地狱十九层等着你!” “你、你!”童贯惊恐失色。 杨戬死了!梁师成也死了!都被云家人杀死了! 他心底隐伏的恐惧陡然间化为现实,惊骇惊惧下转身便往回奔。 一道冷冽剑气突然划破夜空,白芒斩断通向驿馆之路,寒光剑影漫天笼下。 童贯大惊下身形疾退,寒光如影随形,侵肤欲裂。 只此一剑,童贯便知此人功力胜过他。 连日来因金兵南侵的惊惶不安,加之突于一刻间爆发的对云家人的惊骇恐惧,让童贯在刹那间惊魂荡魄,心胆俱裂下毫无战意,一腾身便扑向密林,意图逃窜。 云青诀湛然面容冰寒冷酷,虚空剑气始终贴在童贯身后一尺处,不疾不离,逼着那阉宦慌不择路,越逃越远离驿馆,越逃越离东京城远去。 云青诀冷笑,带着猫戏老鼠的虐意。 逃吧,逃吧,尽情的逃! 让你在惊惧中死去,在折磨中死去,方对得起大嫂身受之苦! ***** 崇宁殿内,徽宗几欲昏去。 “李纲狂悖,竟让朕禅位太子?”赵佶掷下血书,气得声音发颤。 “陛下息怒!”吴敏正叩首间,一道细密语声突然进入他耳,“伐宋檄文。” 吴敏心中惊讶,抬头看去,见得卫希颜意味一笑,他顿然明悟,再度叩首奏道:“陛下,我等臣子每思及金人檄文言语恶毒,辱我天朝之君,便心中悲愤欲绝!” 徽宗眼间一涩,想他堂堂大国天子,竟然被蛮夷之国如此指名道姓地辱骂,实乃耻辱至极!但金人虎狼之军,他这大耻大辱又如何洗雪得清?想及此处,徽宗心头一痛,不由潸然泪下,掩面颤声道:"罢!罢!卿等晚来再议!" 吴敏闻言一喜,觑眼睇去,见得卫希颜唇角勾笑,更是心下大定,拜别徽宗退去。 崇宁殿内,徽宗拿起李纲血书又看了几遍。 『……现大敌压境,国家安危存亡,只在呼吸之间。太子恭俭之德,名闻天下,足以担当大任。若陛下能予太子皇位,则可顺将士之心,以死御敌。如此,天下可保。』 纸面血字浸透,淋漓刺目,显是绝非刺破指头的点滴之血。徽宗想起吴敏言道李纲刺破手臂,血流溅盆,不由心叹感动,转瞬又思及金人宣战竟以罢黜他为由,心下顿然郁怒,这十数日他惶急国事,直如度日于牢笼中,痛苦不堪,再看得两遍血书顿生禅位之心。 过得一瞬,徽宗又想起皇权富贵,恋栈难舍,一时间犹豫不决。 卫希颜向李彦施了个眼色。内廷总管立时明了,如今官家禅位已是大势所趋,他若趁机推得一把,将来太子登位自有他的一份大功在内!李彦立即趋前道:“官家,太子仁孝,必能担起国事,为官家分忧!官家身为长生神仙,应安享天下富贵才是!” 卫希颜笑道:“李总管所言甚是!陛下近日神思过虑,长此下去,恐于寿算有损,遑论修炼长生之道了!” 徽宗龙眉一扬,顿然想起太宗遗命的长生之道,皇权虽重亦不及长生可贵,原本踌躇的心思立时有了决断,命李彦将吴敏召回草诏。 当日午时,徽宗正式下诏皇太子赵桓权领开封牧,此职向为大宋朝皇储继位的前兆。午后未时,太子赵桓入宫谢恩,徽宗又赐排方玉带,此物唯摄政监国者方得佩戴。 至此,朝中明眼之人均揣摩出,皇上有内禅之意。 皇帝准备禅位东宫的消息传出,可谓百家欢喜几家愁。朝廷百官多数满怀期待,唯蔡京一党和遭贬的朱勔、王黼等人心中忧急,皇上若退位,换上太子登基,他们的政治前途便将一片黯淡。 郓王赵楷闻讯惊怒攻心!他收买班直统领的行动进展不顺,原想可待时间慢慢推进,未料父皇竟然决定禅位东宫,此消息犹如寒冬大雪迎头罩下,让赵楷手足冰凉。但一向密有联结的童贯不在京,宫中眼线回报蔡京、朱勔曾数度面圣哭泣,均未动摇皇上禅位决心。 赵楷在书房忧急踱步,突然心腹亲信匆匆进入,呈上一道暗漆封函。 赵楷抽出信函,墨黑的『效命书』三字跃入眼帘,止不住心下狂喜,哈哈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随即命心腹叫入绝杀首领,与之密议良久方遣出。 书房之外,唐十七的身影自假山后消失,目光平淡中隐带一分嘲弄。 ***** 江南名花流总堂。 莫秋情平静立于柏树之下,墨璃眸子中却隐有波光。 名可秀左手和右手对弈,拈起一枚棋子微笑,“阿莫,传讯宋之意,依计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附宋徽宗赵佶《罪己诏》内容: “朕自登基以来,言路闭塞,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奸佞掌权,宵小得志,缙绅贤良之人,陷于元祐党籍,身遭迫害,政治腐败,世风浇漓。赋敛苛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4 重,生民之财日竭;戍役繁剧,君民不堪其忧。无益国计民生之事甚多,侈靡成风。国家财源被挖殆尽,而谋利者还诛求不已,戍边士兵衣食不继,而冗官冗将却坐享富贵。灾异屡屡出现,实乃上天示警,而朕不知悔悟;天下百姓怨声载道,而朕深居宫中,丝毫不知。追思过错,悔之何及!” 禁宫变乱 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金军东路主力攻占邯郸。 完颜宗望以六弟兀术和郭药师为正副先锋,率三千精骑快速突进黄河,大军随后跟上。 完颜宗弼率领三千先锋于二日内疾驰奔进三百里,经汤阴向黄河北岸的浚州方向飞速驰进。 十二月二十九日,汤阴军报传入京都,枢密院李梲、郑望之不敢有误,立刻呈报政事堂两位相公。 白时中、李邦彦怯于军情,扯上宇文虚中和吴敏同进崇宁宫。 徽宗连日忧急,神思萎靡,倚坐于龙榻上面色灰败,惊闻恶耗下不由眼前一黑,胸口窒闷难当,一口痰涌上来,壅塞不去,身子一歪跌落榻去。 “陛下!”众人手忙脚乱将皇帝抬上榻去,幸得寝殿地面铺着厚软的奢华地毯,官家并未跌伤。 卫希颜正在御药局,闻得内侍飞奔急报,疾入禁中崇宁宫寝殿。众人见得清圣御医,均不由松口气。 卫希颜上前把脉,皱眉道:“陛下为气急闷心,痰热蒙蔽,以致神明堵塞。”说完请李彦扶起徽宗,轻轻一掌拍在他背上。 徽宗一口痰喷出,被内侍以绢巾接住。皇帝咳得几声苏醒过来,卫希颜指风自他左胸心肺穴位拂过,徽宗顿觉呼吸通畅,身子软塌塌着不了力。 李彦将官家扶着半倚靠在榻沿,徽宗只觉神倦无力,一时生起万事俱灰感觉,目光看向书案,伸手一指道:“清圣!” 卫希颜眸色一闪,“陛下可是要书写?” 徽宗微微点头。 卫希颜向李彦示意,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徽宗行到书案前。 皇帝坐上龙椅,提笔书道:『皇太子桓,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处龙德宫。』 待墨稍干,徽宗顺手递给卫希颜,着其念出。 白时中等四臣对徽宗禅位早有心理准备,闻得卫希颜清音诵毕,纷纷伏叩首。 徽宗无力靠在椅上,微微闭眼道:“就由吴爱卿草诏。” “是,陛下!” 吴敏心下暗喜,恭喏一声,起身上前,顷刻便提笔书就退位诏书,呈给徽宗御览。 卫希颜移目望向寝宫之外,天地盈视探得殿外有一足音正轻微而又急切地向外行去,她眸底淡淡掠过一抹嘲讽笑意。 ***** 郓王府中,赵楷闻得宫中眼线飞报猛然立起,手中画笔顿然拖过精工花鸟,一道长长墨痕歪斜拽下。 “王爷,事态危急,当速下决断!” 侍立一旁的绝杀首领太监李固语声尖厉,疏眉下两道细目光芒狂热,胸腔里为即将嗅到的血腥尖嚣跳荡。 他十年前被梁师成选中进入绝杀,却因为个性偏执狂悖不得宠,一直在太监巡事职位上不得升迁,后来郓王接手绝杀,他觑准时机一力投奔,渐得赵楷信任,由巡事升到巡主,再到总巡主,直到最高的首领座主。 绝杀武夷总堂口被灭后,他率三十名绝杀杀手隐入郓王暗宅,将绝杀覆灭于江湖归罪到梁师成的亲信争权造成。赵楷本就对梁师成暗插绝手心怀耿耿,自是信了李固之言,表面上与梁师成互相利用不撕破关系,暗地里却命李固打击排挤亲近梁师成的绝杀太监巡主。 待得梁师成一死,绝杀势力全归郓王。赵楷心下得意,又被李固的狂妄吹嚣感染,自我膨胀越发厉害,更不将谨言慎行的东宫放在眼内。 此际突闻禁中传讯官家欲内禅太子,赵楷想起父皇对他一向恩宠有加,愤郁下自是认为父皇遭了大臣胁迫,一时咬牙切齿,被李固言语一逼,想起手中持有的皇城司兵力,以及禁军都虞候的效命,一贯骄狂的心态顿觉胜券在握,俊秀面容冷笑一声,陡然掷下笔去。 “入宫!” ***** 北风凛冽,冬日的夜来得特别早,方到酉时三刻,京城天色却已暗淡到难以看清人影。 皇城司五百禁军快速奔进,甲胄在奔跑中与刀鞘相击,发出沉厚的铿锵声音,在人行稀落的寒风中犹为惊震动耳。 皇城司初建时主要职责为刺探民情和宫廷护卫。徽宗登基后崇宁变法,缉拿元佑党人,梁师成提点皇城司,主要职能转向京师侦缉和刺探官员活动,宫廷护卫便主要由殿前司诸班直负责。 此前郓王送礼私结殿前司都指挥使高俅,这高太尉却是个滑头,谁也不得罪,口头上却从不做承诺,来来去去都是一句话“下臣谨遵官家之命行事”,郓王遂不得不暗中打点收买殿前司的班直统领,终于得到一个重要人物的效命。 李固精选出的五百皇城司禁军一路疾奔,三十名绝杀杀手列队冲在最前,夜色下迅速逼近宫城。 果然,皇宫正门宣德楼右侧的掖门已按计划悄然洞开。 五百禁军冲入宫城,穿过北廊,通过禁卫被撤的右长庆门和右银台门,再往里便是右嘉肃门,过得右嘉肃门往前便是东宫。 赵楷见事机顺利,不由心下暗喜,只要率兵将赵桓禁闭于东宫之内,他便能赶赴禁中的父皇寝殿,胁迫宰执,谋得大位。 果然,右嘉肃门的宫门依约大开,狭长的朱墙内,灯笼暗昏。 李固一挥手,绝杀杀手当先冲出右嘉肃门扑向太子东宫,将皇城司禁军远远甩在后面。 皇城司五百禁军疾速穿过右银台门,奔行在高高的朱墙下,突然一道沉闷响声,身后宫门突然闭上,一百丈外的右嘉肃门也在绝杀杀手冲过后突然紧闭。 五百皇城司禁军便被包在了两道宫门之间的朱墙之内。 皇城司禁军一阵惊乱嘈杂。 赵楷被禁军护在队伍中间,方心下一惊,头顶上方突然传出一道沉喝,响彻墙内,“皇上禅位太子,郓王赵楷意图谋上作乱,奉皇上御旨,就地斩杀!” 便听一阵阵足音骤响,前后宫门突然敞开,一排排弓弩朵直从宫门外齐齐涌入,横列纵队,箭锋直指向前。 赵楷抬头一看,昏暗不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5 明的朱墙上立着一道人影,他听出那人声音正是此前投递效命书的殿前司都虞候何灌,一时不由惊疑交集,手指他道:“你说什……”话语尚未说完,那人手一挥,前后箭矢如雨射入,铁箭锐啸的声音掩盖了赵楷的话。 被包围的五百皇城司禁军初听得“皇上禅位太子”便都懵了,他们受召行军是因太子谋篡皇位,入宫勤王护驾,立功封赏,怎么突然就成了郓王谋篡犯上?心乱下不知听谁的,但没人想当谋逆贼子,惊惶间全无斗志,一忽儿便在箭雨中倒下一大片,哭爹喊娘哀嚎不止。 箭雨过后,便是一百持刀班直冲入,扑杀毫无斗志的皇城司禁军。 人群晃动之间,有十数道身手份外矫健的班直凌空扑向亲信护卫中的郓王赵楷。 那不是班直,是武林高手! 赵楷心中惊慌,直直后退。李固率领绝杀的药人和二十名杀手去东宫对付雷暗风和惊雷堂高手,他身边只留得有十个绝杀杀手护卫。 “护卫王爷!” 十个杀手护着赵楷退向右银台门。 扑袭的十人俱是高手,杀气凌凌,瞬间和十个杀手纠杀在一起。 赵楷退缩到墙边,身边仅得两个亲信禁卫持刀守护。突地一道黑影袭过,两名禁卫连吭都未吭一声,便倒地死去。 淡淡黑影在空气中隐现,血腥之气迎面扑入,仿佛暗夜中噬人的血魔让人心神胆战。 暗夜血风!雷暗风! 赵楷一阵抖栗,那人不是在东宫卫护太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他突然醒悟到什么,不由惊怒欲呼,却在张口的刹那闷哼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双如同地狱血魔的艳红血手拍在自己胸前。 郓王倒了下去。 雷暗风冷冷一笑,血艳艳的手掌回复常色,暗影一晃消失在朱墙内。 禁军都虞候何灌锐利目光扫过昏迷倒地的郓王,高墙上沉沉冷冷喝震慑人心:“郓王已降,弃械者不杀!” 皇城司禁军惊慌失措下早无斗志,闻得此言如获大赦,纷纷弃刀,依照命令双手高举面墙而立。 何灌唇边笑意如雪后寒气,右手陡然猛力下挥,两边铁箭如蝗雨飞出。 弃械而降的皇城司禁军在哀呼中一排排倒下。 何灌掠下高墙,走到赵楷身边,弯下身挡住诸班直视线,伸手掏走赵楷怀中密函,将那纸效命书揣入袖中,唇边讥讽笑意越发冷寒胜雪。 ***** 一阵寒意浸骨。 李固方冲进东宫,便知中了埋伏。 东宫大门在众杀手身后轰然闭上。两边宫墙之上、对面殿顶齐刷刷立起三十名禁卫,人人手持黑漆铁臂弓,二话不说便是一通箭雨,灯笼暗光摇曳下,箭头蓝汪汪淬了剧毒。 众杀手挥剑挡格,只觉铁箭力道直透手臂,均不由心下一惊,这些禁卫绝非普通军士,定是江湖中人乔装。 李固突然发出一道尖厉笑声,他既然遭到埋伏,想必郓王的皇城司禁军也已中伏,今日之事,显是陷阱!他虽然偏执狂妄却不是蠢人,当下抛下众杀手,指挥三个药人护着他冲向朱门突围。 ***** 东宫激战的当儿,崇宁殿内,李彦正在宣读禅位诏书。 赵桓向徽宗三叩九拜,坚辞不受。 徽宗道:“皇太子恭俭有德,足堪大任,当即皇帝位。” 赵桓再度叩谢不受。 如是“三退三让”后,赵桓方叩首泫然接位,内禅之礼完成。 白时中、李邦彦、宇文虚中、吴敏四位大臣立即上前,叩拜新官家。 亥时三刻,赵桓着龙袍出得崇宁宫,登上御辇,由白时中等四位大臣拥随,在一百班直的护卫下出得禁中,前往大庆殿,连夜行登基之礼。 卫希颜嘱咐徽宗几句后,出得崇宁宫,她身法极快,当赵桓御辇方从宣祐门出得禁中时,她已行此处。 赵桓吩咐御辇停下,等候卫希颜上前。 “官家!”卫希颜长揖一礼。 “希颜,爹爹身体需得多劳你费心。”赵桓倾身向前,关切询问教主道君的安康,两人浅语一阵,卫希颜传音入密一句,赵桓微微点头,御辇重又抬行。 赵桓却突然开口,吩咐向西,从左嘉肃门入左银台门前往大庆殿。 白时中等四臣不由心下诧异,东行从右嘉肃门入大庆殿更近,为何反走左嘉肃门绕道?四人觑得新帝龙颜端谨,心忖或许官家想巡视左嘉肃门到左银台门的两府三省衙司,方才特地绕行。 御辇渐行远去,卫希颜转身向右,经过紫宸殿,行向右嘉肃门,天地盈视探得宫门朱墙后兵戈交击之声,唇角微挑。等赵桓绕行左嘉肃门和左银台门再到这边的大庆殿时,想必朱墙内的械斗已然消于尾声。 ***** 清水一桶桶哗然泼地,冲去道道鲜血,湿帚拖行而过,地面重复干净。 右银台门、右嘉肃门之间的狭长宫墙内,以及东宫前殿的门楼前,一具具尸体被装入麻袋,抬到板车上堆叠,一队队班直清水泼石、拖扫。 装载尸体的板车被迅速运走,石板地上鲜血和残渣被清洗一空。 宫门内,又回复了昔日的整洁和宁静。 一缕缕洗不去的淡淡血腥味,被寒夜北风送入空中飘浮开去。 ***** 亥时正,赵桓御辇到得大庆殿。 奉旨入宫朝拜新官家的四品以上官员已齐聚于大庆殿内,恭候新帝升座。 李彦高声诵读内禅诏书,文武百官伏地,行三叩九拜大礼。 大庆殿外,隐隐几缕淡淡的血腥气浮于空中。 ***** 亥时一刻,李固在三名药杀手护卫下,冲出东宫,顾不得郓王生死,直直冲向最近的东华门,一路上竟然出其顺利地掠逃出了皇宫。 李固领头向京城北面奔去,突然间,疾驰的身形从半空中顿落在地。 数丈外,暗夜寒风中,十余道黑影分别从东西两侧涌现。 东边为首的男子衣袂飘飞,写意风流,微笑道:“名花流,宋之意!” “惊雷堂,雷霜!”西边领头的女子英风俊朗,磊落生风。 李固听得两人自报身家,面色顿然一变,名花流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6 和惊雷堂各率武士拦截,定然是为了他身边的三个药人而来,今日之事当无善了!他目芒狂闪下尖笑挥手,那便领着药人拼个你死我破! 卫希颜和唐十七隐于黑暗中,淡笑掠阵观战。 卫希颜眼观前方激斗,思绪不期然间飞到千里之外的江南。 那里,一派霜叶火红。 ***** 宣和七年十二月三十日,天晴,微有风。 名可秀凝立于钱塘江岸的柏树霜红之下,眸光望北悠忽飘远。 “少主又着单衫出去了!”名雅跳脚嘟唇,手中拿着名可秀搁在船上的雪色貂裘。 “给我吧。”莫秋情淡柳细眉微蹙,自船上飘落江岸,拿起裘袍上前披上,“少主,江边风大,小心着凉!” “阿莫!”名可秀回眸笑道,“你也将我当成弱不禁风了么?” “也?”莫秋情忽然浅浅一笑,墨璃色的眸子泛出打趣的笑意,平淡无奇的面容便因这一笑乍然生动起来,却如水中微波,一漾后便回复平静。 “阿莫,你实在应该多笑笑!”名可秀挑唇道,和卫希颜相处时久,她似乎也沾染上了两分爱调侃人的习性。 莫秋情不自然地扭过头,眸光投向江北道:“少主,药人的事想必已了结,若无意外,今晚当接到宋堂主的讯报。” 名可秀双眸却殊无喜色,轻叹道:“阿莫,郓王赵楷敢铤而走险,一定是护卫宫廷的殿前司班直有人效命,引他上勾,让其一脚踏入惊雷堂的陷阱。” 莫秋情立即省悟道:“少主,您是想查出惊雷堂安插在班直中的人是谁?” “此人不查,或许将成隐患!”名可秀眸色隐忧。 “这个不难!”莫秋情满怀信心道,“只需让姚仲友一查,当夜宫中是哪位班直统领当值右银台门便得知晓。” 说话间两人突然同时向前望去,便见十余丈外一位长身立玉的英伟青年正痴痴看向这方,神色间狂喜惊讶痴迷至极。 名可秀黛眉一皱,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 “阿莫,回罢。”她不欲和此人有交集,转身便行。 “名、名姑娘!”康王赵构高声大呼,急步奔跑冲前。 他心中痴迷高阳正店中惊鸿一瞥的挺秀风姿女子,几番探查下来怀疑那女子是名花流的少主名可秀,日思夜想下终于难耐思恋之苦,入宫求得皇帝允他出京游玩。徽宗对这位自少喜武恶文的九皇子向来无期望,随口便允了他所求。 赵构带着康履、蓝珪两个亲信内侍出了京城,一路打马江南。他既心疑那女子是名可秀,自是前往名花流总堂的所在地杭州府寻觅,但他在府城中日日寻找,眼见一月多过去,却毫无佳人影讯。 京中王府突然来人,递入金兵入侵的惊耗,赵构不得不打道回京,最后一次前往钱塘江岸,黯然失魂之际,却惊见梦中佳人就在前方,狂喜下不由高喊出声,飞奔向前。 名可秀双眉一扬,赵构怎会识得她?身形微滞之际,赵构已追身赶上,看见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因他一呼而略停,心喜果然她是名花流少主。 “名、名少主!”康王结结巴巴,双手在衣襟前猛搓,见那翠衫女子眉梢微挑,风姿凛然,心跳更是怦怦怦激烈,英伟面容也因窘迫紧张而涨红。 “这位公子识得名少主?”名可秀不欲拆穿赵构身份,神色淡淡道。 “你、你是名、名少主吧?我、我……”赵构在名可秀淡淡眸光下手足无措,一时间慌乱,不知道说些什么。 名可秀黛眉微蹙,“公子大概认错人了!”转身飘然上船,莫秋情随后跃上。 船行渐远。赵构在江岸边高声呼道:“名少主,我叫赵构!” “康王赵构!”莫秋情墨璃色眸子微凝,唇微张欲待说话,却在看见自家少主淡然神情后,将那句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少主,康王赵构似对您有意啊! 作者有话要说:1、梲:音zhuó 2、完颜宗弼:即兀术。后面行文中完颜兄弟之间相称均以女真名进行,但行文则以汉名进行。 新帝登基 宣和七年十二月三十日,新帝改元靖康,诏告天下。 “靖康”年号取自于《诗?周颂》和《尚书?周官》的“日靖四方”、“永康兆民”两句,昭示“靖乱安康”,但靖康元年的东京城,却已是惊惶惶恐惧一片。 真定陷落后,金兵南侵的消息便渐渐为京城百姓知晓。恐慌气氛迅速在城内蔓延。有钱的人家开始收拾金银细软,寻往南方的亲戚避难,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却没有投奔之处,只能在惶惶不安中祈祷上苍保护。 但汴水之上,却是一派繁忙景象。无数船队络绎不绝,满载金银财物,驶往东南州郡。当朝廷犹在为战、和、守、逃争论不休时,京城的官员和富户们已经在纷纷将家眷和财产转移向江南。 金兵尚未渡过黄河,这些在朝议辩论中口若悬河的大臣们已经提前在给自家安排退路了。 京师的百姓们在北风凌虐的天寒地冻中,迎来了恐慌不安的靖康元年。 ***** 江南名可秀! 雷雨荼眼望南方,目色隐有一丝寂寥,苍白的手近乎透明,寒风中突然捂胸咳了几声。 “公子!”朱砂面色忧急。 “没事。”雷雨荼目色投向前方的太原城,想起离开燕京前总堂主雷动的飞鸽传讯。 卫希颜回京,名可秀便当未死!雷雨荼不期然又想起幽州密林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剑,至痛至悲至愤,唯情深极致方能刺出那一剑! 雷雨荼捂胸又咳了两声,除去青铜面具的颜容秀色如山水,却浸出一抹凄冷孤清,让人心中油生一痛。 名可秀未死,卫希颜在新帝身边亦有影响,原定策谋便需略作调整。 西北的探子回报说,种师道警告夏王:夏军若趁金人攻宋之际混水摸鱼,大宋西军必将加倍报复。种师道在西北的威名是靠打出来的,虽然因遭弹劾致仕,不领西军已一年,但威望在西北不堕,这番威胁顿时让夏王生出顾虑,对完颜宗翰的攻宋提议犹疑不决。 新帝赵桓甫登基,便擢升种师道为检校少保,授予靖难军节度使和河北河东路制置使之职,诏其勤王。种师道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7 携武宣军节度使姚平仲率七千轻骑先行驰京,其后西北边境的熙河经略使姚古和秦凤经略使种师中各率四万西军南下援京。 党项人那边仍无异动!想来夏王李乾顺顾忌种家军回师西北的报复,不敢妄动,于是打着坐山观虎斗、收渔人之利的算盘,如此完颜宗翰意图以夏军牵制宋朝西军的谋划已完全落空。 雷雨荼咳了一声。种师道竟然赶在朝廷发出诏命前先行警告夏王,想来必是江南那边动了手脚。这样也好,党项人若真搅和这一局,回头收拾起来还得费番力气。 但这样一来,他便得往太原府走一趟了。 金军东路已逼近黄河,但完颜宗翰的西路军却受阻于太原府,若西军赶到京师,完颜宗望的东路金军孤军深入,将不得不退,如此大计难成。 要破此局,需得东路金军更快兵临东京城下,同时西路金军攻破太原府南下,以期两路大军会合于东京城下,方可大业有图。 雷雨荼看向太原府,寂寥目色渐转幽沉。 *****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日,帝京驸马府。 卫希颜接过宋之意递来的纸卷,目光扫过名可秀风骨挺秀的字迹,叹口气,颇有些不舍地将纸条扔进书房里的暖炉。 “现下阻止已是迟了!何灌前两日已被进封为武泰军节度使和河东河北制置副使,率京中两万禁军驰援黄河,如今怕是已到了滑州城。” “郓王宫变当晚的班直巡班记录被人毁去,我们的人费了番力气方查明那晚当班统领是何灌,果然已是晚了一步啊!”宋之意轻轻一叹,却似已有预料,略一皱眉后便回复潇洒,笑道,“还有一句话,少主嘱我传给公子。” “什么话?”卫希颜好奇笑道,她可没指望以名可秀形诸于外的矜雅性子,会公然向她传递情话。 宋之意悠悠然一笑,“少主说,恭喜你荣升天子近臣!” 卫希颜扑哧一笑,很想翻个白眼。赵桓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在起复种师道、擢升吴敏和李纲的同时,又封了她个天章阁学士的衔头,直接跳到正三品,比何栗的御史中丞还高了半级。 “学士虽是虚衔,却可备皇帝咨于国策。”宋之意微笑道。 卫希颜不由苦笑,名可秀传的那句话虽带着调侃,却也有两分真意。 宋之意走后,她算了下云青诀离开京城已有半余月,童贯这会必在他手中经受折磨。 十天前枢密院副都承旨辛兴宗带九百禁军从太原府回归京城,道是童太尉先率一百骑返京。枢密院大惊,童贯竟然在这时节失踪了!金兵南侵军情愈发紧急,枢密院掖着此事不敢上报,直到新帝赵桓登位,问责童贯,同知枢密院事蔡懋方才嗫嚅着抖出。 赵桓对童贯怂恿道君奢侈误国的行径早是憎恶,借此逮着机会发怒,“童贯身为枢府之首,竟然置河东兵危于不顾,临阵脱逃,该当何罪!” 宇文虚中、何栗等趁机弹劾童贯和王黼“联辽攻金”之策误国,殿内群臣看出风向,立时群情激涌,于是顺理成章地,童贯步上了杨戬和梁师成的后尘,问罪定案。 到得此时,杨戬、梁师成、童贯三凶先后伏诛,赵佶也成风中之烛,不日将熄。父母大仇已报,本可安排离京之事,赵桓的突然拔擢却让她暗自愁眉。 这潭子污水,她当真要踏进去么? 正犹疑之际,顾瑞突然报道:“禀驸马,宫中来人,说是贵妃娘娘凤体违和,请公主入宫一叙。” 卫希颜秀眉一挺,疾步走出书房,到得后院寝居。 茂德眼眉间微有怔忡,美眸波光中似隐隐泛出歉疚,看见姐姐强颜一笑,“希颜,我和嬷嬷要入宫一趟。” 卫希颜识得那嬷嬷,正是她与茂德大婚的次日早晨,奉皇妃之命前来关询的那位,她微笑颔首道:“嬷嬷,贵妃凤体可安康?” “回禀驸马爷,”那嬷嬷面容泛出忧色,恭谨道,“娘娘自郓王府探病回宫后,便一直神思昏顿,今儿晨起,突然就晕了过去。虽得御医急治,醒来后精气却大不如前,这会儿思念帝姬,遂派婢子前来相请。” 卫希颜心下顿时了然,王贵妃之病想是因郓王而生。 赵楷那晚被雷暗风血艳掌击中,只留得一口气,虽未死却与死无异,御医黯然无策,请得她去也是难以回天。贵妃询问病情,御医自是不敢说出郓王内伤,只道是“突感恶疾风瘫”,但贵妃在宫中浸淫多年,又岂会这般容易被瞒骗!她一番揣摸,便料得了七八分,心中大痛下岂得不病! 卫希颜对赵楷自是无半分同情,却见不得妹妹难过。王贵妃在宫中护持希汶多年,汶儿对她自是有着几分感情。那夜禁宫变乱她故意隐瞒了妹妹,但汶儿智慧非比一般女子,又焉得不知赵楷“生病”真相,便对贵妃生出歉疚之意。 卫希颜思及此,对妹妹笑道:“娘娘凤体违和,我们理应入宫探望。” 姐姐,你也去?茂德美眸中隐有欢喜。卫希颜拍拍她手,安慰一笑。 两人车驾驰向内城之北,未入宫直出景龙门。龙德宫与延福宫和艮岳紧邻,徽宗内禅后,宗戚等拜望道君及妃嫔便不再从大内宫城进入,而是直接自景龙江之北入龙德宫或延福宫。 两人方入凝和殿,柔福帝姬已自内殿飞出,娇憨美丽的面庞笼罩着一层忧郁不安,见得茂德便飞扑入怀,哽咽道:“五姐,娘亲她……” “嬛嬛,娘亲仅是一时凤体违和,不会有碍。”茂德仅比她年长两岁,神情举止却是徐缓大度,让人心定安宁。 柔福心怀微宽,又叫得卫希颜一声“五姐夫”,领着二人入内殿。 “福儿来了么?”王贵妃听得声音,自寝榻上微微抬身向外看去。 “娘亲!”茂德疾步上前将她轻轻按住,柔声道,“娘亲身子不便,安生躺着就好。” “娘娘!”卫希颜上前见礼。 三人在榻前锦墩坐下。卫希颜观贵妃面色,又把了阵脉,收手微笑道:“娘娘贵体无大碍,仅为一时悲郁积心,宽怀将养几日便好。”又回头问了宫中嬷嬷御医所下之方,沉吟片刻后提笔下了副调肝理郁的方子,嘱一剂两煎,早晚双服。 嬷嬷接过方子应声而去。卫希颜暗地攒眉,贵妃之病非如她口中所说无碍,郓王植物人的情状对贵妃打击深重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8 ,气郁攻心,若不宽怀调养,药石难救。 茂德和贵妃执手榻前,细言絮语,柔福间或插得几句,三人言笑中贵妃气色倒似好得一分。 时光在谈笑中渐渐流去。卫希颜耳目灵敏,突听得殿外有急急足音步近,便有急促话声传出,她微一扬眉,那说话的人竟是赵桓身边的太监朱拱之。 片刻,殿外宫女步入内殿,禀报内宫通传,官家急召清圣驸马于福宁殿觐见。 贵妃微咳一声,微微点头道:“清圣,官家着人找你到此处,想是事机紧要,你先去罢。”说着拉着茂德的手,笑道,“我和福儿多时未见,就留她多待一阵子,你面圣事了,再来接福儿一起回府。” 卫希颜应了声,心忖观贵妃神色,莫非有什么事要交待汶儿?她给妹妹递了个眼色,嘱她自个小心,便出殿和朱拱之前往大内宫城。 宋室大内宫城原本仅方圆五宋里,徽宗即位后大肆兴建艮岳、延福宫、龙德宫等宏大宫室,将宫殿区延伸到内城以北的景龙门外,于是景龙江便成了内城北濠。徽宗为方便与内宫来往,又修一道夹城,自艮岳、九曲池至龙德宫,与内宫相连。 皇帝召见甚急,朱拱之飞马奔到武学巷方知驸马和帝姬入了延福宫,于是又一路驰过景龙江到延福宫,见到清圣驸马时辰已去了不少,不敢再延慢,遂领着卫希颜由夹城直入内宫。 一路行去,秀木林郁,回廊波荡,显见费了不少物力财力,卫希颜不由暗自摇头,赵佶这厮,当真是奢侈败家到极点了! 约摸行了两刻,到得福宁宫外。福宁宫即徽宗禅位前的寝宫崇宁宫,赵佶退居龙德宫后,赵桓便将皇帝寝宫又改回太祖时的原名福宁宫。 福宁宫的议事殿里,政事堂太宰白时中、少宰李邦彦,新任门下侍郎兼枢密院事吴敏,同知枢密院事李梲、蔡懋,兵部尚书路乃迪和新任兵部侍郎李纲,以及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等大臣均在,人人均是眉头紧皱,面色难看至极。 “陛下!”卫希颜虽升得正三品学士,却依旧一袭浅蓝袍子,飘然如行云流水,拱手一礼直身,唇角淡笑,飘逸悠然。 赵桓一见她淡定容颜,因兵报而惶乱焦急的心绪便突然安定两分,虽然仍是眉锋紧皱,凝重压抑的神情却和缓了两分,“希颜,梁方平不战而溃,浚州陷落!” 卫希颜讶然道:“金军先锋不过数千,浚州驻兵加上梁大人带去的京兵当不下四万之数,以多迎少,怎地不战而溃?” 赵桓被她这句话顿时勾起愤郁怒火,一掌拍在御案上,咬牙切齿道:“废材误国!” ***** 靖康元年正月初二,三千金骑先锋疾驰扑近黄河北岸,直逼浚州城外。 浚州驻防最高长官梁方平此时犹在宴饮狂欢中。 他领两万京师禁军到浚州后,自恃四万大军在此镇守,金兵定会知难而退,不但未曾部署防线,整军备战,反而一如京中习惯,每日与亲信纵酒,宴饮不息,危情迫在眉睫犹自不知。 “将军!”两颊精瘦的常胜军降将郭药师抱拳道,“探子回报,宋朝京师禁军驰援驻此,是否先派小骑探查后再攻城?” 完颜宗弼以秦无伤身份混迹中原三年,对宋人“文官爱钱、武将怕死”的腐败萎靡之风体会深到,闻言朗笑一声,扬眉不屑道:“宋人所谓的京师禁军精锐,在本将军眼中不过一群养肥的猪尔,我大金勇士直冲向前,挥刀按宰便是。” “哈哈哈!”周遭金军将领一阵狂笑。 完颜宗弼烈焰刀一挥,声如金石裂地,“全军,进击!” “杀——”三千精骑齐齐狂喝,将惨淡的冬日天色震得一阵抖颤,一排排雄壮精武的身躯忽啦啦低伏,夹马疾冲。 北风呼啸,蹄声奔雷,三千金骑踏破冻土,直扑浚州城。 “大、大人!不好了……金、金兵攻城了!” 梁方平一掷手中酒盏,急急登上城楼观望。只见遥遥天际处,黑压压一大片旌旗冽冽,迎空飞舞,成片成片的金人骑兵如风呼啸驰至,兵戈高举,喊杀冲天,如虎似狼猛扑逼近。 梁方平在东京承平安逸日久,哪见得这番阵仗,“啊”一声尖叫腿脚瘫软,惶声道:“快走!快走!”也不管敌骑有多少,带着随从奔下城楼,喝叫开了南门,打马出城,一路飞奔向浚州大桥窜逃。 主帅都弃城逃了,城内军士哪还有心守城!顿时军心溃散,转眼间,四万禁军齐齐奔涌南门溃逃,人马奔窜,挤塌踩死者不知凡凡。 三千金骑一路呼啸着攻入无人守卫的浚州城。 完颜宗弼目中鄙夷之色更甚,遇上这种没用的肥猪,大军何用休整!他手一挥,喝令向宋兵溃散的浚州大桥方向追杀过去。 何灌站在黄河南岸的滑州城上,眺望一里外浚州大桥上溃败奔逃的宋兵,黝黑面容掠过沉沉不屑的冷笑,待奔逃宋军过得大半时,他胡须陡然飞扬,挥臂断然喝令,“放火,烧桥!” “是!”副将雷彦奇铿然作答,丝毫未问桥上尚未过河的宋兵怎么办?这等贪生怕死之徒,原本就不配苟延残喘活命于世。 “毁桥后,按计划行事!” “是!”雷彦奇抱拳领命而去。 俄顷,火油扑浇下大火熊熊而起,黄河河面上现出一道五里长的火龙,烈焰夹着浓烟直卷天际,将惨淡冬日烧得通红一片。 尚未奔逃过桥的数千宋军,人人焦头烂额,哀号声中纷纷跳水求生,不是被河水淹死,就是被寒意浸骨的河水冻死,少量水性佳的军士拼力游回北岸,却被追杀而至的金骑一刀斩去。 火焰冲天,尸横累累。血水衬着火龙将冬日惨白的天色浸染得一片腥红。 *****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的杭州府,天色微显暗沉。 名可秀似乎习惯了凝立于碧晴院的桕树下静思。 “这会传讯给希颜,怕是已晚了。”她忽然叹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身后的莫秋情听,“我若是雷动,必会让何灌领兵出京。” “少主,您是指何灌会带兵驰援黄河?”这不是甚好?在梁方平之后,再加强黄河防线。 名可秀眼望暗沉天际,摇头道:“京师禁军已被梁方平带走两万,若何灌再带走几万,京城兵力便将空虚;一旦梁方平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89 、何灌兵败黄河,金人兵指东京城下,兵力不济的京师便危矣。” 莫秋情淡柳细眉微蹙,不解道:“少主,梁方平且不提,但何灌昔年曾战于辽、夏边境,战绩赫赫,以何灌之武威,即使梁方平守不住浚州,他若烧了浚州大桥,再趁金兵渡河之际率队掩杀,金人未使不能击退。少主何以忧心兵指城下?” 名可秀低叹一声不语。雷动的谋算她并未挑破,以宋之意的聪明或许猜得两分,其他人却未必想到那重去,莫秋情不解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她自个却是心底明透,所担心的便是何灌有力却不出力啊! ***** 正月初三日夜,福宁殿内,梁方平兵败让赵桓恨得咬牙切齿。 新帝暗自痛恨道君皇帝宠信宦官,竟将驻防黄河的重大军事委任给梁方平那阉竖! 白时中觑得官家神情,讨好道:“陛下勿虑,梁方平虽败,南岸却有何灌两万禁军驻守,金军渡河当非易事。” 李纲却道:“陛下,我等当做万全准备。若滑州不守,金兵当可直下兵临京师,而四方勤王之军尚在路上,为保京城不失,当以京畿防务为紧。” 赵桓颔首,转头看向枢密院吴敏、李梲、蔡懋三位臣子,问道:“京师禁军兵力多少?” 被垂询的三人却同时面色一滞。吴敏在童贯问罪后入主枢密院,李梲也由吏部尚书升任同知枢密院事,但两人刚入枢府两日,哪能得知京中禁军兵力,被问下均看向同知枢密院事蔡懋。 蔡懋额角微汗,他任枢密副使虽有半年,却因不得童贯腹心被闲置,不预军机已久;再者如禁军兵力这类俗务从来皆是底下小吏去做,哪有枢府高官知晓的?但此时被官家垂询却不能道不知,情急下将目光投向兵部尚书路乃迪,“京中兵力,路尚书当为清楚。” 路乃迪心下暗骂蔡懋,大宋兵制为枢密掌兵籍虎符,三衙管禁军,兵部历来被枢府和三衙打压,平素不过管得些兵备、粮草、武举之类的琐碎事,哪里知晓禁军人数,当下将蔡懋踢过来的皮球又一脚踢了出去,“陛下,历来由三衙统兵,禁军兵册尽在其手,高殿帅当知之甚清。” 兵部尚书所指的“三衙”是指殿前都指挥司、侍卫马军都指挥司、侍卫步军都指挥司,京师禁军分由三衙统领,但道君在位时,宠信殿前司都指挥使高俅,高俅以太尉之衔领三衙,禁军兵力多少,自是高俅最清楚,路乃迪便将这球传给了蹴鞠能手高太尉。 卫希颜见得这几人将球踢来踢去,心下顿然冷嗤。 她这段时日对北宋兵制已有了解,虽未看过兵册不知详数,但按京师禁军指挥使的数目估算,当有二十万禁军驻京。已被梁方平与何灌带走四万,当还剩十六万,然高俅任太尉十数年,缺兵不补贪墨空饷,兵册上的人数早是虚数,禁军每营早非五百人满员,能有得二三百便算不错,如此测算下来,东京目下能有四五万禁军已是高估。 她对大宋兵制也不过知晓半吊子,都能凭揣测估摸一二,福宁殿内集聚执掌军机的国防部和总司令部高官,却对京城兵力懵然不知,这仗如何打去?她冷笑下不由暗自摇头。 赵桓听得兵部尚书提及高俅,顿然脸色沉了去,他对这位以蹴鞠谋位的殿帅向无好感,立时吩咐内侍去宣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王宗濋觐见,垂询道:“诸卿,坚守京师,谁可为将?” 李纲峻言道:“朝廷以高爵厚禄奉养我等大臣,即是要当用之时尽力。政事堂二位相公虽未知兵,然身为相公,当领将士以抗敌锋,此乃宰相之职也。” 白时中一听要由他领兵抗金,顿时吓得腿都软了,面色忿忿道:“李侍郎既得陛下重任,当能领兵出战否?” 李纲挺身慨然道:“陛下若不以臣庸碌,使臣治兵,微臣当以死相报。” 赵桓心中一松,终于有个敢于任事的大臣,目光不由瞟向卫希颜,隐有相询之意。 卫希颜神色淡然。李纲固然刚烈正直,但打仗非是凭一腔热血便可赢取胜利,从军事角度讲,李纲非是国防军总司令的好人选,若担任东京的城防司令官尚可任得,总比白时中、李邦彦之流强,遂道:“为将者,当以胆色为先!李大人刚直英勇,不惧生死,定能指挥军民奋战守城。” “希颜所言甚是。”赵桓点头,当即诏命擢升李纲为尚书右丞,职领东京留守,负责整饬城防,坚守京师。 殿议罢时,已近薄暮。卫希颜想着希汶尚在凝和殿,遂与赵桓道得一声,复又自夹城返回延福宫接妹妹回府。 出得宫城,上了马车,茂德仍有些神思不属。 卫希颜握住她手,皱眉道:“汶儿,贵妃可是说了什么?” “希颜。”茂德在府外均是叫她名字,轻叹一声道,“贵妃说将柔福托给我照顾。” 卫希颜心中一咯噔,王贵妃这托付倒像是临终遗言了!想及柔福帝姬,她顿时有些头痛。 “希颜,我有些担忧贵妃。”茂德靠向她肩头,幽幽道,“希颜,贵妃的病情真是无碍么?” 卫希颜皱眉,史载靖康之变金人掳走赵宋所有宗室妃嫔,王贵妃和柔福也当在内,但妹妹和王贵妃七年相处的感情,岂会眼睁睁看着她母女二人被北掳而去? 莫不成她还得想法子接走王贵妃和柔福? 这是两个大活人!不是两只兔子,说拎走就能拎走! 卫希颜不由抚额呻吟。 作者有话要说:1、知枢密院事:即枢密院枢密使。 2、同知枢密院事:介于枢密使与副枢密使之间。 昏晕了,有虫明天再捉~~~~~~ 宫门冲突 马车在寒夜中疾驰,车内气氛沉寂。 茂德微闭眼靠在卫希颜肩头,对王贵妃的病情,她心中约摸有数,黯然难禁。 卫希颜握住她手,犹在烦恼王贵妃和柔福帝姬如何处理。 姐妹俩各有心事,一路无话。 马车近得驸马府朱门,一道轩昂身影立于门前石阶上,似正在候人。 卫希颜眼利,看清那人正是以府卫统领身份栖于驸马府的名清方。马车近得石阶时,名清方却身形一退,消失在朱门内。 这家伙还真是闷骚啊! 卫希颜暗笑摇头,侧眸调笑妹妹,“汶儿!有人在等你哦!”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0 茂德华美颜容顿时浮起两团薄晕,低笑反唇相击,“名姐姐也在等你呐!” 卫希颜脑中浮现名可秀的风姿颜容,相思潮生,眨眼笑道:“汶儿长进了嘛,居然会调侃人了!” 茂德美眸波光流转,“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难怪你的脸红了,原来是近我者赤啊!”卫希颜哈哈笑着拉她下车,携手入府。 府中晚膳已备好,二人用罢膳回得寝居。茂德心挂贵妃,执卷诗文却有些心不在焉。卫希颜倚在椅中想了一阵,突然抬眉对妹妹道:“汶儿,我想过两天先送你去江南可好?”妹妹越早离开京城,她心中越安定。 茂德凝眸看得她一会,忽然幽叹一声,低声道:“姐姐,我知晓你是为我好!只是,贵妃待我如母,我若一走,如何对得起她今日之托付?” 她语声虽微,绝美华丽的面庞却透出沉肃,红唇紧抿,精致下巴拉出一道柔韧弧线,显出一抹坚持。 “姐姐,若是平时,我自是离去无所顾忌,但现下金人南侵,或许过不多久便会兵临东京城下,我不能为了一己安乐,便置贵妃与柔福不顾!若是这般无情无义,他日九泉之下,将无颜见得娘亲!” 卫希颜开始睁眼说瞎话,哄骗妹妹道:“汶儿,京师二十万禁军驻守,各地勤王之师正源源不断自四方涌向京师。几十万人马,金兵不过几万,围不了东京城几日,便得乖乖溜回老家去,你不必担心!” 茂德却不是那么好骗的,低笑道:“姐姐,我见到金人退去,便到江南寻名姐姐,不让你催。”说完还调皮地一眨眼。 卫希颜一时哭笑不得,这都说正事呐,这丫头扯哪去了!但她知希汶的性子是外柔内刚,心中自有定见,一旦拿定主意,便是她也动摇不了!轻叹一声不再劝语。 茂德美眸泛出歉色,放下书偎向她,柔语道:“姐姐,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 卫希颜唇角一弯,秀眉飞扬,“汶儿,你是我妹妹!” 若无法劝得你先行,只有想办法带离王贵妃母女了。 两人各自拿定主意后,心怀宽松下言笑闲扯,时间不觉流去。方到亥时,茂德便有些倦意,遂熄灯就寝。 睡到半夜,卫希颜突然睁开双眼。 顾瑞足音近得寝居门前,低微道:“禀驸马,内宫来人,皇上召您福宁殿见驾。” 这么晚了,会有什么急事?卫希颜皱眉,不想吵醒妹妹,传音入密递出房外,“让来人稍候!”起身欲下榻。 “姐姐!”茂德睡意朦胧中突然抓住她衣角。 卫希颜俯身轻拍她肩,哄她熟睡后,再掰开她手,下床穿衣,启门出去。 朱拱之气喘吁吁,正搓着手在花厅候得心急火燎。 …… 冬夜,马蹄疾奔的清脆声击破了寂静的寒沉。 卫希颜到得福宁殿,宫中更鼓刚刚敲过三响。 赵桓面色青白,独自在殿内焦躁踱步,内侍均被赶出去,地毯上一只茶盏和茶盖子分离,显是被人含愤掷出。 “陛下!”卫希颜飘然而入,虽是半夜扰醒急急入宫,清润如玉的面容仍是镇定如恒,不急不躁。 “希颜!”赵桓见得她冷静容色,焦躁愤怒的心绪渐渐平缓下去,手指搓揉额角,苦笑道,“爹爹以烧香为名,弃京南去了!” 赵佶逃跑了?卫希颜眉一扬,突然记起史上似乎有这么一笔,赵佶闻黄河兵败,惊惶之下逃窜南方。 “道君带走多少兵力?”她言简意赅,直指核心。 赵桓一怔,这才省起他闻得消息后只觉愤郁悲哀,还有惶急无措,却从未想到此节,赶紧召入正候在殿外的王宗濋,劈头问道:“太上带走多少禁军?” 王宗濋额角冒汗,恭声道:“回陛下,高太尉率殿前司三千禁军跟随。” 可恨!赵桓咬牙,昨日晚些时,王宗濋方报出京城内外的禁军人数为四万,如今又少了三千。 卫希颜随后问道:“王副都指,随太上南行者有哪些人?”她心下倒盼望赵佶将后妃和未成婚的儿子女儿全带走,省得她为王贵妃母女操心。 王宗濋不敢怠慢,赶紧答道:“卫学士,除了高太尉外,尚有内廷总管李彦,后宫左充仪、秦充容、朱昭仪、周顺容随行,并有龙德宫内侍宫女数十人侍驾。” 卫希颜唇角微抽。赵佶这厮,竟然只带了几个年轻娇美的小妾拍拍屁股溜走,抛下一堆年老色衰的大老婆姨太太以及未成年子女不管不顾,倒真是危难时方显寡情呐! 卫希颜暗地嘲笑,虽然有些失望王贵妃和柔福未有随行,但以王贵妃的身体状况,真要随赵佶南逃了,怕不被一路的奔波焦虑折腾死。 “真是浩浩荡荡啊!”她冷冷一笑。三千多人的大队车马轻轻松松出了京城,看来赵佶这厮虽然禅位,前任皇帝的威权倒还在! 赵桓听出她话中之意,面色变得更是难看。 卫希颜突然扬眉笑道:“陛下,为策安全,对蔡京、王黼、朱勔三位大臣的府第需得多多看顾才是。” 赵桓目芒一闪,这几人向为太上宠臣,现下父皇南去,保不得这几人闻之追随而去,若聚到江南,怂恿太上重新登位,便成隐患。 新帝思虑至此,断然道:“王宗濋,高俅弃城南逃,殿前司之职即刻免去,朕擢卿为都指挥使。” 王宗濋大喜叩首,“臣叩谢圣恩!”不由暗自庆幸自家识时务,未与高太尉随行,否则有高俅在,又岂有他这副职出头之日。 “朕命你,率禁军卫护蔡京、王黼、朱勔三位重臣府第,若有异动,立时回报。”赵桓神情冷峻,说到“卫护”二字时,尤其加重语音。 王宗濋心中一凛,官家之意明为护卫,实为监视,绝不能让蔡、王、朱三臣出京追随太上,当下叩首应喏,退出殿外,连夜安排。 卫希颜淡淡道:“金兵南侵,正值稳定人心之时,太上南行恐将引起民愤!” 赵桓被她一句话提醒,顿时愁眉深锁,眉间沟纹愈发交错。 卫希颜慢慢道:“民愤,亦可转移。” 赵桓眼神一亮,“希颜有何妙策?” “杀奸佞,平民愤!” “这……”赵桓面色现出犹豫,迟疑道,“太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1 祖遗命‘不得杀士大夫及言官’,或可贬斥乡里,永不录用?” 卫希颜很想一巴掌拍过去,打醒他的榆木脑子,耐着性子解释道:“滑州若陷,金人过得黄河,便是一马平川的无险之地,不出三日即可兵抵城下!京城若要得守,当以鼓舞士气为要!蔡京几大奸臣惹得民怨沸腾,若杀几个便能凝聚人心,何乐而不为?” 她语气一顿,又眯眼冷笑道:“这几只肥猪家当可不少,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抄没家产正可充当军费,犒赏军民奋勇杀敌!” 赵桓愁容一展,微笑点头道:“藉没家产,此举可当!” 卫希颜闻得此句,便知赵桓未下杀人决心,心下摇头,再议得几句,便揖礼告退。 出得皇宫东华门已是四更时分,她策马向南驰得一阵,正要向西回府时,心思突地一转,直直向南边的保康门驰去。 宋之意便潜身于保康门附近的民宅圈,卫希颜传音入密搅醒他,两人在书房议得半个时辰,卫希颜方打马离去。 俄顷,自民宅内飞出一道黑色鸽影,瞬间消失在南面天际。 ***** 惊雷堂后院,雷暗风长身掠向茅屋,于三丈外落地。 “总堂主,赵佶已弃京南逃,是否派人狙杀?” “随行多少人?” “三千禁军!” 静默一阵,雷动沉浑声音传出,“禁军虽不堪虑,但胜在人众,若要杀得赵佶,堂中亦将损失过重。” 雷暗风双眉微耸道:“总堂主,赵佶逃向江南,若被名花流趁势挟攥,恐将成为祸患。” 雷动沉声道:“当下紧要之务,非为赵佶!金人最多五日,便可兵指东京,我们的实力要用在刀刃上。” 雷动语气一顿,冷冷道:“将赵佶南逃之事泄出去,让天下百姓看看,赵宋皇帝的怯懦!” “是!总堂主!” 寒风冷啸中,雷动陡然爆发一阵狂笑,“赵佶隐患又如何?名可秀若有能,便和我争得一争!哈哈哈!”狂笑声中透出一股强大自信和睥睨山河的威势。 雷暗风应声退去。 茅屋内外,又回复一片冷寂。 雷动在屋内发出低低沉沉一笑。 惜若,你的女儿能走到何种地步?我很期待。 朱衣如血,漆眉如刀,目色寂寞空远。 ***** 靖康元年正月初五日,皇宫宣德门外一片群情激涌。 太上皇携后妃弃京南逃的消息不知被谁泄露出去,百官惶然,百姓恐慌,太学激愤。 正月初五巳时,三百名太学生在陈东、邓肃领头下,齐齐涌向宫城,叩阙上书。 三百儒服学子整齐成列跪于宣德楼下,高声疾呼:“请陛下惩奸佞,去国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声音轰震宫门。 一队队禁军自宣德门的左、右掖门奔出,四面包围。 宣德楼下御道两旁,张望停驻的百姓越来越多,待知晓是太学生请诛蔡京、王黼等国贼,顿时民情激愤,奔走相告,不到两刻功夫,京城四面八方的百姓蜂涌而至,将百余丈宽的御街挤得密密麻麻,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足有上万人。 民心激愤,呼喝怒吼中,队伍越来越涌向宣德门。 禁军卫士不由慌乱,举枪大声吆喝百姓后退。 后面人群却挤着前面的人,人群中不时冲出几道激愤高呼,将百姓们因金兵南侵的恐慌和官员富户转移家眷家财的愤怒全部惹发出来,人人握拳高喊“惩奸佞,诛国贼!”疯狂挤拥向前。 禁军指挥使蒋宣手按佩刀,目光锐利四扫,却克制着身下骚动不安的马儿,未敢妄动。 卫希颜打马经过,见得此场景顿然停在右掖门下。她观得一阵,突然双眉一扬,天地盈视张扬开去。 人群中十数道黑影来回游窜,每到一处必高呼煽动人心的口号,引导愤怒的人群挤向宣德门。 卫希颜唇边浮起冷笑,那些口号初时尚是“诛奸佞,传四方”,到得后来,却渐渐转向痛骂南逃者不顾百姓,枉为人君,矛头直指太上皇赵佶。 卫希颜到得北宋六年余,耳濡目染下深明百姓对皇帝的敬畏和景仰,绝不会如此痛骂天子至尊。 看来是有心人在搅乱浑水呐!其用心难道是打击赵宋皇帝的威严? 卫希颜冷笑之际,人群中突然又爆出一声大呼:“黄河兵溃了,金军南下了!”百姓恐慌下人群更是乱拥。 “京师禁军撒丫子逃了!” “这帮熊货,只会欺负平民百姓!看见金兵就吓得脚软!” “孬种!熊货!” 人群怒骂不绝,便有瓦片、坷拉蛋突然飞出,正面击中几名禁军脸目,顿时鲜血淌流。 “打!打死这帮熊货!” 石子泥块菜叶甚至鞋子乱飞,其中有十数道击得那叫一个稳准狠,立时便有十数禁军颜面开花,鲜血崩流。 这帮京城禁军大老爷们平日里喝五吆六、趾高气扬,哪受得这种气,呛啷啷挺枪的挺枪,扬刀的扬刀,便要冲前砍去。 禁军指挥使蒋宣面色陡厉,立时命令一兵士去请殿帅王宗濋,一边驰马喝斥百姓退后,一边喝令禁军互以长枪相连,拦阻百姓,不得持械伤人。 “禁军要杀人啦!”太学生中突然有人大喝,便有四、五人站了起来,呼喝着前冲……这帮学生原本听百姓疾呼时便已热血澎湃,此时有人带头哪还按捺得住,忽啦啦全部站起来,结队向宣德门冲去。 禁军们一时拦阻不住,又被蒋宣喝令不得伤人,只得一步步后退,渐渐被逼至宣德门的朱红宫门前。 这时轮值的殿前司都虞候范琼闻讯赶到,见得这场面色铁青,皇上正在延和殿议事,若被这帮学生冲入,他这轮值官必定获罪,立时抽刀厉喝,“骚乱宫门者,杀!” 宫门前的禁军正窝着怒气,突然听得长官下令可以杀人,哗啦啦刀枪齐举,眼看着就要酿成一幕皇宫前的流血骚乱事件。 卫希颜陡然清啸一声,如凤唳九天,将万人呼喝怒骂均压了下去,凌空跃上宣德楼,高立于城头之上。 “住手!” 一声清喝,直入万人耳际,震撼鸣颤,喧闹声顿然静止,人群不由仰目望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2 向城头上那道浅蓝挺逸的身影。 “天章阁学士、驸马都尉卫轲在此,禁军齐齐退后,若有伤人者,立斩不赦!” 她声音清厉,挟着内气直震人心,一千禁军闻声下均不由后退一步。 卫希颜清喝响彻城楼,“皇上正在宫中召见太学生代表,对祸国殃民的奸佞,必将严惩不怠!汝等结群强闯皇宫,便犯了大宋国法!无视国法者,与奸贼何异!” 百姓们闻声一震,他们均是普通良善百姓,仅仅激于一时义愤,可不想犯得国法,踟蹰下趔趄不前。 卫希颜身姿挺拔,凛然而立,清音在寒冷冬日下铿锵铮鸣,“诸位百姓学子爱国之心让人钦佩感动!然而,眼下金兵南侵,国家危急,我大宋军民更应上下齐心,协力勇抗外贼!汝等结队强闯,军民对峙,流血冲突,岂非让亲者痛,仇者快?徒让化外蛮族耻笑耳!” 人群不由互望,均是面现愧色,缓缓后退,待退到距皇宫十余丈远时,方停立不动。 卫希颜清锐目光扫视一圈,陡然喝道:“禁军当值统领何人?” 宣德楼下,范琼被她目光一扫,只觉寒气入骨,抱拳上前道:“卑职殿前司步军都虞候范琼见过卫学士!” 卫希颜声音冷厉,“汝等禁卫,食国家之稷,当以护持百姓为先!宣德楼下万人聚集,或有屑小混入,搅事生非,汝既为当值统领,这城楼下的百姓和学生们的安全便由汝负责,若出纰漏,唯汝是问!” 她这番话以内气喝出,城楼下万人听得清清楚楚,听闻有人搅事生非,均不由往身遭望去。 过得一阵,卫希颜扫见十数黑影无声潜走,暗哼一声放下心去。 范琼被卫希颜厉声喝责,论职他不属卫学士管辖,但被卫希颜寒冽目光一扫,只觉杀气凌人,隐含血煞,心中陡颤,腿脚发软,不由自主抱拳俯首道:“卑职谨遵学士之命!” 卫希颜又看了眼蒋宣,对这位指挥使先前表现颇为满意,微微点头示意。她有意展现武技震慑众人,虚空踏步,掠向皇宫内殿。 楼下一干百姓学子禁军只觉眼前蓝影飘飘,挺逸身姿凌空踏行,闲庭当步,恍若仙人,不由人人惊呆瞠目! 赵桓此刻正在延和殿接见太学生的领头人物。 陈东慷慨激昂,邓肃词锋冷锐,新帝不由回想起昔日高阳正店一幕,对二人持着几分好感,但太学生激烈叩阙的行为类似要挟天子,也让赵桓微生不悦。 “奸佞不诛,难以安国!望陛下明断!”陈东、邓肃叩首。 卫希颜进殿,向赵桓拱手一礼,便退到一侧。 殿内正因陈东、邓肃请诛蔡、王、朱、李四奸的请命而激出滔滔辩论。李纲、何栗慨然支持诛贼之议,却被白时中、李邦彦以祖宗之法为由驳斥反对,李梲、蔡懋附议。吴敏、宇文虚中沉吟不语,似持中立。 卫希颜心底冷嗤,白、李二人反对激烈,自是怕赵桓开了杀文臣的先例,吴敏、宇文虚中等虽恨蔡京等奸臣误国,但若有损文官政治,也要犹豫两分了。 殿前两派争论激烈。赵桓忖思蔡京、王黼把持朝政多年,党羽连片,若诛杀恐将引起慌乱。此时,年轻的新帝极其需要朝廷的稳定,不欲大动干戈。 卫希颜暗自摇头,若换了她,必是趁此机会,大张旗鼓移驾宣德楼,诛杀奸臣激励民心,鼓舞军民众志成城,共同抵御金兵。 但她不欲进言多劝赵桓,她不是神,她从未指望凭她一人便能扳转北宋灭亡的历史大势,此刻待于朝堂,不过是因了名可秀和希汶之故,但尽一份心力而已。 她听得一阵,渐有些不耐。这帮文臣引经据典、高谈阔论不知叽歪到何时,宫外可是有上万人在等着,拖得久了恐又生出变乱。 卫希颜踏前几步,拱手朗声道:“陛下,上万百姓聚于宣德门外,正候陛下旨意!蔡京等贼民怨已深,若不早做处断,恐将激起民变!若朝廷失去民心,必对守城御敌不利!” “什么?百姓聚于宣德门外?”赵桓惊震道。 卫希颜略略将情形叙了一遍,赵桓想象上万百姓冲击宫门的情形,面色一变,喝道:“朕意已决,蔡京、王黼、朱勔数职罢免,藉没家产,放归田里,永不叙用!” 陈东、邓肃神情一喜中又隐带失望。 赵桓突然又道:“李彦罢职,赐死藉家!” 陈东、邓肃大喜叩首,高声道:“陛下圣明!” 卫希颜暗笑冷嗤,赵桓这番决断,分明是柿子拣软的捏! 李彦身为宦官,诛杀他不损士大夫利益,既能绕过文官群体的反对,又能平息民愤,果然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只是李彦对太子登基亦算有半分功劳,赵桓却毫不犹豫将其抛出,纵算李彦百罪不赦,新帝此举也显出一分凉薄。 皇帝诏命一下,即命内侍奔出宣德门宣旨。众百姓和学子闻得三贬一杀的旨意,均山呼万岁,欢天喜地散去。 赵桓闻得百姓离去这才宽心,对卫希颜紧急平乱之举大为褒奖。卫希颜趁机要了抄家总指挥的职事,免得被一帮贪官抄去肥了自个。 她对上午那禁军指挥使蒋宣颇有印象,向王宗濋点名要了过来,又着蒋宣推荐了几个素有清名的指挥使和都头,各带一百禁军查抄四臣之家。李彦随赵佶南逃,不用对面见人,倒让卫希颜省了份心。 午后申时,卫希颜因对蔡鞗有一分顾念,遂亲自前往查抄蔡京家宅。 蔡五公子经得一年卧榻调养,体内被唐十七下的毒一点点散去,渐能慢步行走,但经此一番折腾,蔡鞗已人如其名,瘦比竹节,风吹堪倒。 卫希颜不由暗喟,蔡鞗之祸堪称无妄,但他随父罢归原藉,却能免了被掳金营之苦,倒算因祸得福。 蔡鞗突临家变,又见昔日情敌,清瘦面容隐现黯然,但举手投足间的温雅秀润之姿却仍持不改。卫希颜不由暗赞,叮嘱禁军善待蔡五公子。 正自叙话时,宫中内侍飞奔而入,皇上宣卫学士入宫。 卫希颜留下两瓶固气培本的丹丸,嘱蔡鞗按日服用,又交待蒋宣和户部造册的官员李若水几句,策马驰向皇宫,心忖莫非是滑州军报? 局势却比她所预料的更糟。 ***** 江南名花流总堂。 名可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3 秀坐于桕树下,仍是左右手对弈。 右手棋子渐成颓势,左手棋子只需落得一子便成胜局。那一子却是落偏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右边棋子迅捷落得一子,局势逆转! 名可秀忽然轻轻一笑。这棋局如此眼熟,原是青谷中希颜耍赖获胜的那盘棋啊! 只可惜,三局两胜,希颜还是输了! 名可秀嫣然一笑。希颜,还欠她一桩承诺!她可要怎么“敲诈”那人呢?名花流少主慧黠一笑。 莫秋情忽地飘身进入,先后递上两道纸卷,墨璃眸子隐有喜色。 名可秀看得前后两道纸讯,黛眉微扬而起。 莫秋情眸中虽隐泛喜色,面容却仍平淡,道:“少主,太上皇一行已入毫州上清宫,正在征集船只,有继续南行之意。” 毫州沿河直下,便可到宿州、泗州,进入淮南东路,就近得名花流地界了。 名可秀唇角微噙笑意。高俅临时接到赵佶南逃密令,匆忙下仅来及点了几个亲近的统领,各率数百禁卫随行,其中就有宣武军的都虞候姚仲友在内。 姚仲友当不愧青鸟之中排行最前的玄鸟,机敏果断,权衡之下当即选了跟随太上皇南行,而非密报赵桓留京。 如此,有姚仲友亲领的五百禁卫在,名花流若有可图时便得大用! 此外,赵佶南逃必将引起民愤,蔡京等人恐怕难逃贬斥,趁此时,当可将谪迁扬州府的知府蔡攸清除。 蔡攸清掉,换谁上任合适? 名可秀微笑忖思,良久,脑中浮现一人,唇角笑意更浓。 作者有话要说:加个备注: 坷拉蛋:小石头(貌似是开封方言) gmct_253.jpg 兵临城下 靖康元年正月初五日,太原城破的兵报传入帝京城中枢。 卫希颜自蔡京府赶到福宁殿时,枢密使吴敏正向赵桓禀报军情。 殿内两府及兵部大臣俱在。吴敏声音干涩,在殿内回荡。众臣不由想象金人西路大军破太原将可直接挥师南下,若东西两路金军若会合东京城下,帝京便危如累卵,人人均心底震颤。 赵桓惊闻太原城破,心怒忧急,哪得心思翻那厚厚的兵情折子,咬牙道:“前数日枢府尚报太原府坚守城防,粘罕大军围攻不下,为何会突然破城?” 吴敏额角沁汗。那太原府偏将连夜驰马赶到京城,口述完战情便累昏过去,还是他身边干吏因记性佳按口述笔录下来,他不敢怠慢立时入宫禀奏;但那偏将口述极快,言语中又夹着一堆兵家之语,他一介文生,进枢府方几日,听之难得深悉,这会儿要让他将城破情形说得个清楚明白岂非要了他的命! 情急下吴敏只得拣紧要禀奏:“陛下,太原城一直坚守,但粘罕请入金国第一高手,杀了统军将领王禀,太原军心溃乱下城方被破。” “金国第一高手?”卫希颜进殿恰听得这一句,想起秦无伤,顿然扬眉。 赵桓见到她,急怒稍缓。卫希颜揖礼上前,接过赵桓递出的折子。她前生本为雇佣兵,一目十行浏览紧急军情是必备技能,将厚厚折子哗啦啦翻过,太原之战顿览入心。 按军报所述,金军屡攻太原不得,完颜宗翰命人从云中运入三十座炮石车,意图摧毁太原城墙上的敌楼。太原守将王禀针锋相对,在敌楼前设立栅墙,并在敌楼顶上覆盖糠布袋,缓冲降低炮石击中的损伤度,迅速修复抗敌。 完颜宗翰一计不成,又命金军建造五十座大型洞屋,类似于现代的装甲车,用它运送土木,掩护金兵向前填平护城壕。王禀命宋军挖掘地道直通护城壕,待金军填满木材,立时放火焚烧,使金军前功尽弃。 完颜宗翰又命金兵制造鹅车,下装车轮,上冠皮铁,掩护士卒攻城。王禀领宋军在城头设立跳楼,从跳楼将系绳网的巨石套上鹅车顶部,使其重心上升,再用搭钩和绳索将鹅车拉倒,再破金军。 金军攻城策略屡屡被王禀破去,完颜宗翰遂暂停攻城,在城外构筑兵垒,将太原城重重围住,飞鸟不进,。 正月初二凌晨卯时,金军突然发起猛烈攻势。炮石车、洞屋、鹅车、云梯纷纷出动,巨石如雨,金军剽悍攻城。王禀和知府张孝纯亲临指挥,宋军奋起抵抗,箭蝗如雨,石头、檑木、热油滚滚直下,勇猛杀敌。 攻守激战相持两个时辰,直杀得天昏地暗,金兵宋军均呈疲惫之态。依往常战况,金军多半得要收兵了。 便在这时,金营中突然响起一道震天彻地的长啸,紧接着天空陡然一道金光霹雳,金芒闪射如烈日夺空,数万兵士只觉眼前一片金色眩晕,刹那间仿佛万物停滞,手脚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道金光直射太原城头。 卫希颜轻叹结语,“王禀一死,军心溃乱,金兵一鼓作气,拿下太原城。” 群臣犹陷在太原之战的惨烈中,良久,李纲怒眉嗔发道:“杀王禀那人是谁?” 卫希颜皱眉道:“军报未提。”这霹雳一击她似是在哪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是谁?但绝计不是秦无伤,他武功还未到那境界! “吴卿?”赵桓望向吴敏。 吴敏回道:“陛下,那太原府偏将或已醒转,请容臣回枢府询问细节。” 赵桓道:“传他福宁殿回话。” “是!”吴敏和蔡懋对望一眼,匆匆退殿。 卫希颜站在御案左侧,扫视到案上军事地图,略一思忖,伸出食指由太原府下移,停在威胜军驻地,轻轻一点。 赵桓目光原本顺着她指滑方向看,却不自觉中被那根修长如玉的润泽手指吸引,闪神下只觉希颜人美如玉,和绝美华姿的茂德足堪匹配。 赵桓晃神之际,卫希颜手指已移到滑州,目光一闪道:“陛下,梁方平兵败后,滑州何灌一直未有军报,似乎不大对劲。” 赵桓惊疑看向李梲。枢密副相冷汗沁出,拱礼道:“陛下,滑州未有军报,或许一切正常。” 李纲却神色一峻,上前道:“陛下,卫学士所言甚是!微臣前日派出健卒快马驰向滑州,若快,明日则有回报。” 卫希颜暗中点头,李纲还算机敏,但若如可秀所料,滑州怕已凶多吉少。 她手指突地滑回威胜军驻地,点指沁州道:“西路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4 金军已破太原,下一重镇为沁州,威胜军统兵官为何人?” “是李植!”李梲这次应对倒快。他这几日下力翻阅枢府兵员官册,对这位威胜军统兵官尚有印象。 卫希颜继续问道:“此君为将如何?” “这……”李梲顿时结舌,他刚进枢府,连李植的名字都是自兵册上得知,哪里知晓李值带兵打仗的本事如何,在新帝目光逼视下,后背内衫尽湿。 殿内群臣中,宇文虚中曾在童贯的攻辽北征军中任职参议官,对李植倒有几分印象,出列奏道:“陛下,李植似因攻辽累积得军功,被童贯晋领威胜军。” 卫希颜淡淡一句,“攻辽有功绩么?”殿内君臣顿时汗颜。 当初大宋联金攻辽,按盟约宋军主攻燕京,却被辽军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反而靠金军攻下燕京,大宋再以三千万缗买回一座被金人掠夺一空的燕京城。如此战况,怎会有“辽功”? 那李植若是凭那劳什子的“辽功”升上威胜军司令官,能打仗才见鬼了!沁州危矣!卫希颜冷冷一笑。 赵桓及群臣也想到了此节,新帝牙根子紧咬,切齿恨道:“童贯误国!” 李梲犹疑道:“陛下,是否换下李植?” 赵桓郁郁道:“谁可接任?” 殿前一片沉默。大宋现世名将,当推种、姚、折三氏,但这三姓将领均在西北统兵,远水救不了近火! 卫希颜心忖观将知兵,威胜军在熊将治下,兵员战斗力难以指望。她点指沁州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意在警醒京师城防,遂提点道:“陛下,临阵换将未必成事,况且沁州城防不比太原城高固深,太原挡不住,沁州未必能阻得金兵。” 赵桓眉锋皱得更紧。白时中突然呐呐道:“陛下,金人东西两路南下,京城危矣,不如帝驾南移襄阳或邓州,以策万全!” “万万不可!”李纲怒指他厉声喝斥,“天下城池,当以京师为要!宗庙社稷万民俱在,焉得相弃?陛下车驾若起,京师必乱,国都将亡!白时中,汝身为宰相,竟出此奸佞之言!” 白时中被李纲指着鼻子骂,面子上顿时挂不住,反斥道:“天子在,大宋在!要保国柞,当以天子为先!李纲,你执意官家立于危城,置君上安危于何地?” “陛下!”卫希颜清音止住二臣之争,“为今之计,一是在京师禁军张榜纳贤,拔擢有勇有能的将材;二是整顿城防,激励军心!只要京城坚持到西军和各路勤王大军救援赶到,金兵粮草不继,必得撤军。” 她眸光淡扫白时中,冷声道:“太原城仅二万军民,却让完颜宗翰六万大军跳脚奈何不得,凭的就是一个勇字!人若有胆,便是老天爷也惧得三分!我大宋臣民安逸享乐惯了,要和苦寒之地的金兵一争,唯有不怕死,方得相抗!” 赵桓面色阴沉,冷扫白时中一眼,便转过头去。圆滑世故的李邦彦顿然暗颤,看来白时中宰相的位子坐到头了。 赵桓陡然站起,厉声道:“朕意已决,于禁军中拔擢能者,此事便由李卿主执。” “是!陛下!”李纲应声领旨。 赵桓又令宇文虚中起诏,设立亲征行营,以李纲为亲征行营使,卫希颜为行营副使,全权行使抵御金兵职事,并许以便宜行事,勿需事事请得君命。 卫希颜暗叹,赵桓竟任命她为前敌副总指挥,不由暗悔自己不该一时忍不住议论军机,此时道悔却是晚了。 诏书方成,吴敏、蔡懋匆匆入殿,奏道:“禀陛下,王禀偏将已带到,正在殿外候着!” 赵桓道:“快传!” 片刻,一位三十来岁的高大武将垂头进殿,叩问帝安。卫希颜观他初有局促,却在顷刻间沉静下来,叩礼自报姓名语音朗朗,毫无畏怯,不由暗赞这叫吴阶的翊麾校尉倒颇有两分大将之风。 赵桓已端坐御座后,威严问道:“吴阶,刺杀王禀者为何人?” 吴阶面容顿现几分悲色,抱拳回道:“禀陛下,那人自称是金国第一高手萧翊。”他脑中又闪过那凌霸天地的一枪,城头上人影狂傲孤绝,虽时隔数日,仍让他震撼难平。 “金国第一高手?”赵桓侧头问道,“希颜,你可听说?” 卫希颜微微摇头,问吴阶道:“那萧翊还说了什么?” 吴阶跪于殿前,上半身挺直道:“回大人,当时那人高立城头,狂笑中只说得一句:吾乃金国第一高手萧翊,踏足中原与紫君侯一会!” “紫君侯?!” 殿内诸人均想起这个传说中的人物,李邦彦奏道:“陛下,臣记得六代紫君侯傲胜衣曾向太上递表,应正在中原。” 卫希颜突然省起,难怪她先前会觉得刺杀王禀的场景似曾相识,这和雷枫所述的真宗时辽国第一高手萧定寒与紫君侯傲视空大战的场面极其相似,那金国第一高手萧翊莫不成与萧定寒有什么关系?如此,他找紫君侯一战便说得过去了! “这般高手,若是攻上东京城,岂非如入无人之地!”李梲有些惊战道。 卫希颜淡淡扫他一眼,“京城卧虎藏龙,焉得金国高手放肆!”惊雷堂若让萧翊攻上城头肆行,雷动的脸面便丢到黄河去了! 赵桓对李梲之语却是不以为然,扬眉道:“我大宋有清圣在,金国高手算得甚么!”他听得王宗濋细述卫希颜那日于宣德楼上的凌空踏步后,惊咋不已,顿然浮起一股盲目的乐观。 但这份乐观却被正月初六日的滑州兵情击得粉碎。 李纲派出的军士满身尘泥赶回京城,奏报滑州兵败、京师援黄河禁军闻风溃逃、何灌率一千禁军力阻金兵先锋,激战中落败生死不明,金军大队正陆续渡过黄河,直逼东京城。 福宁殿一片惶乱。李邦彦因白时中昨日被罢刚刚升上太宰,此刻却宁愿没有升官,被新帝问策惶惶无计,索性将城防大任一脚踢给了新立的亲征行营使。 卫希颜心下暗叹。东路金军已渡黄河,不出两日便可兵抵东京城下,她此时若带茂德和王贵妃母女走尚有机会,否则一旦京城被围,出城便有困难。但她心中方想到此便主动放弃此念头,希汶绝不可能在国难当头之时弃京离去。 唯一之计,只得拼力保得东京城不破,再做谋算。 她脑子飞速运转,调集史上靖康之变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5 的记忆,似乎城破缘于朝中投降派的错误决策,若如此,她须得加深对赵桓的影响,先将投降派清除出局。 卫希颜立即付诸行动。 赵桓被她锵锵之音打动,紧急诏命京师禁军四万齐聚宣德楼下,亲登宣德门宣读李纲亲书的誓战令,闻讯赶至聆听的百姓足有数万,皆为年轻皇帝的慷慨激昂感奋,五、六万军民高呼“守城力战、弃城者斩”的口号,山呼万岁,场面震憾让赵桓精神大振,抗敌信心顿然蓬勃生发。 亲征行营迅速整顿城防。卫希颜叮嘱唐十七和名清方看顾希汶,全身心放到城防上。 她看中从太原府逃出的吴阶,将这位翊摩校尉作为侍从官带在身边,又请得赵桓旨意,拔擢蒋宣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并重用蒋宣推荐的何庆言、陈克礼、高师旦等几位步军都头为统兵官,各领四方城守。 卫希颜和李纲商议后,将三万六千禁军以一千护皇宫,二万禁军于东城和北城各布一万,剩下一万五千禁军拨五千守西城,三千守南城,七千为机动,随时驰援各门。并调西面郑州、南面陈留、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兵力入京。 卫希颜又提出若要军民守城奋勇,必得赏罚分明。她将军功晋级思路告知吴阶,着他起草制度。同时,为防军功被统兵官抢去,又亲立宪兵队,主执军法,怯战、冒功者就地斩首。 兵事既布,后勤要事便凸显。卫希颜命户部与工部共建总后勤部,筹备后勤调派。在任命主事者时,李纲和她均有踌躇,她便想起查抄蔡京府第时那位户部干吏李若水,立即禀奏赵桓,擢为户部尚书,总领后勤。 卫希颜又请赵桓下旨,对于遣眷携财外逃者,一律抄家没藉;又命户部下令,严禁城内米粮抬价,若有奸商哄抬物价立斩不赦。她此时大感封建专治的好处,皇命一下,说抓就抓说杀就杀,没得个法律人权的纠扯,在兵危时刻办起事来格外爽利。 同时,为防东京城乱,卫希颜又请开封府尹聂昌从城内百姓中挑选青壮,组成民兵编队巡逻,严抓匪盗宵小,维护城内治安。 李纲对布谋城防思虑已久,于各部人事自是比卫希颜更熟,计议一定,立刻雷厉风行,不出两日,城防便焕然一新,东京城内的恐慌气氛也在有条不紊的城防运作下逐渐减缓并平息下去。 卫希颜此时唯一担忧的是惊雷堂,但暂无良策,唯得提高警惕。当晚,她接到宋之意转达的名可秀传讯,沉思片刻后策马入宫。 赵桓此刻在坤宁殿。 坤宁殿为皇后寝殿,有东、西二寝阁。赵桓昔年便是在东寝阁出生,即位后便下令将东寝阁恢复到母亲生前陈设,并在书阁壁挂母亲画像,以作怀念。 卫希颜觐见时,赵桓仍未就寝, 正立于书阁中凝望母亲画像,目中隐有哀戚。 他脑中油然忆起母亲当年被郑贵妃争宠构陷与侍卫通奸,清白虽得澄明,父皇却存了芥蒂,母亲由此郁郁而卒,而构陷母亲的元凶郑贵妃却入主了坤宁殿。 赵桓记得那年他九岁,抚着母亲尸体嚎啕大哭,心中满是愤恨。那夜他怀揣偷藏的匕首,准备去杀郑贵妃,却在廊下遇到了那位倾城绝世的素衣女子。 “凭你小小力气,能杀人么?”那女子似乎一眼看穿了他的动向,懒懒眯笑。夜风下,衣袖凌风飘舞,削瘦的香肩似不堪风寒微微颤抖,容色却浅淡如恒,唇边似有隐隐讽笑,弧线却坚韧得让人油生信赖,幽深如潭的眸子在浅浅一笑间璀璨华丽,耀出遍地光华,闪亮了整个惨白的夜色。 赵桓立于书房,目中突生湿润,那样的女子,最终却仍是死了啊!他胸中隐隐生痛,犹记得闻知她死讯时,心中空空荡荡,仿佛赖以为生的支柱轰然倒塌,于是执拗的心渐渐萎顿,张扬的意气在处处提防下沉窒压抑,趔趄不前……他不能出事!他答应过她定得护住福儿! 赵桓正思潮起伏间,卫希颜清润的声音自书阁外传入,“陛下,臣卫轲求见!” “希颜,进来罢!”赵桓陡然回神,从屏风内侧转出,走到书阁间的御案后。 书阁外候立的内侍闻声躬退到一侧,让驸马入内。 门启刹那,浅浅月色投辉一泓湖蓝,那人容色如玉,浅淡如恒,宽袖于风中轻扬,下巴精致柔美,却在薄唇浅抿下牵出坚韧弧线,衬着淡定目光,让人顿感安然。 赵桓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十多年前那绝世无匹的女子。 “希颜,这么晚了,有甚要事?”他嗓音微带沙哑。 卫希颜淡淡扬眉,今夜的赵桓似乎有些异样。 当她半个时辰后踏出书阁,飘然出宫时,赵桓的异样仍在她心中盘旋。原本犹疑不决的新帝此番听得她提议后,却只沉吟片刻便同意处死蔡京、王黼、朱勔,以此鼓舞京城军民抗敌士气,并罢蔡攸,拔擢开封士曹赵鼎知扬州府。 似乎太过顺利了!卫希颜微微攒眉,她原本准备了一番说辞,未料竟未用上。赵桓这小子,今晚吃错药了?凝视她的目光颇为古怪,倒似在透过她缅怀什么? 卫希颜出得右银台门,骑马驰出右掖门,突然想到赵桓那小子该不会对她那位绝世娘亲有什么倾慕之意吧?她突然想起赵桓生母去世时他似乎不到十岁,难道由此生出恋母情结?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策马飞奔,思绪却在夜风中不期然飘向千里之外的江南。 可秀,我想念你! ***** 靖康元年正月初八,江南杭州府。 莫秋情一路飞掠直上凤凰山,当她在万松岭见到名可秀时,名花流女少主正静静伫立于松涛之巅,若有所思。 松涛之下,一群群工匠正在腊月寒风中忙碌,汗水滚落,热火朝天,新年虽不得归家团聚,但丰厚的工钱却让人人喜气洋洋,毫无怨气。 名可秀眼眸波光点点。山庄起什么名好?凤凰山庄?似乎太俗了!松涛山庄?似又少了点柔雅!希颜会喜欢什么名呢? “少主!”莫秋情的到来打破了名花流少主的遐思。 “山庄已有雏形了。”莫秋情望着下方渐起的楼阁廊院模子,容色平淡沉静,语气中却蕴含着些微调笑之意。 “先回总堂再说。”名可秀折身掠出,在此地待得愈久,对那人的思念便无法遏止。 下山途中,莫秋情将讯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6 息整理上报。 名可秀听得赵鼎已起程赴任扬州,唇角绽出笑意。 “少主!”莫秋情道,“姚仲友讯报:太上皇连夜兼程,已近泗州。” 名可秀眸光一闪,微笑道:“让姚仲友在高俅面前进言,促赵佶到杭州府。”她目光忽然抬望向天际,扬眉道,“告诉丁起,以杭州府名义,请太上皇巡幸钱塘。” 莫秋情墨琉眸子一闪,目色意味深沉。 ***** 靖康元年正月初八日,远离江南的帝京城,却是一派肃杀。 北风凛冽,侵入肌骨。金兵铁蹄轰鸣如雷,东路完颜宗望六万大军,兵临大宋东京城下。 攻防大战,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请关注吴阶同学。 吴阶:字晋卿,南宋名将。 何灌同学死了咩?【奸笑】这场战事有猫腻呀有猫腻…… 京都大战(一) 靖康元年正月初八日的夜晚,星月无光,只有马蹄踏在冻土上的沉雷声。 完颜宗弼率领金军三千轻骑,直扑东京城外西北,牟驼岗。 近得东京时,郭药师献策道:“宋人于牟驼岗设官马监,养马万余,堆积草料如山,虽然三面环水易守难攻,但宋人一向重弓步兵轻骑兵,马场守军并不多,我大金只需一千精骑便可拿下,补充粮草!” 完颜宗望虽然对郭药师这位“三姓家奴” 暗存鄙夷,但这道谋策却甚合他心意,东路大军长途奔袭后粮草已消耗大半,若得宋人草料场便可多支撑一段时日,遂命六弟兀术统领他的先锋军袭取牟驼岗。 许是金兵一路进军太顺利,完颜宗弼又在黄河一战中深刻领会了大宋京师禁军的“看家本事”,于是他的三千骑先锋竟然完全没有停歇休整,连夜直袭牟驼岗。 夜色下,骑兵奔驰如风,逼近通往牟驼岗官马监营地的陆路,大道由宽渐狭。 突然,前方马儿惊嘶阵阵,冲在最前的数十匹骏马连蹦带跳,横冲直窜,将前锋队形顿时打散。 奔在队伍前列的完颜宗弼陡然勒马,峻厉目光扫入暗沉夜色,只见泥地上成片成片突起的六棱尖刺铁蒺藜! 马儿脚掌被被铁蒺藜刺穿,痛嘶下直立窜跳,数十名金兵猝不及防下被抛下马去,雄壮身躯砸落场面,扎得一身铁刺,呜啦啦痛骂不绝。 “停!”完颜宗弼大喝。 突然鼓声震天,无数箭矢从空飞落,顷刻间,前方因伤马乱窜而惶散的金骑纷纷中箭跌地,砸在铁蒺藜上,哀号连连。 “冲过去!”完颜宗弼厉声喝令。他看得清楚,地面铁蒺藜在前列近百骑横突乱窜下,已踩去大半,金军轻骑飞驰迅猛,只需眨眼间便可冲近宋军营寨,斩杀弓弩步军,拿下草料场。 却在突然间,又一通激烈鼓声,前方黑乎乎的宋营瞬间火把齐明,数千人呐喊噪天,蹄声如惊雨,突然砸落,扑天盖地。 大队宋军骑兵从营门奔出,直扑金军。当先一人身形高大,奔马疾冲下竟能拉力强弓,每响三箭,眨眼间便射落十数金骑。 吴阶的神射和勇猛让周遭宋军士气大增,喧嚣着策马冲前。 金军南进所遇宋军均是一战即溃,甚至望风而逃、不战即溃,哪像今夜这般连番受挫?先是马刺,后是弓矢,再之后是骑兵,突袭的人反成了被袭的人,明显是踏入宋军埋伏,一时间金军队伍慌乱起来。 完颜宗弼见宋营内火光熊熊,营楼女墙上弓弩成列,里面尚不知还有多少兵马,当机立断喝令,“撤!前锋掩护!” 金军惶乱中听到撤退立时拨转马头,但女真骑兵毕竟骁勇惯战,前锋闻令冲前,掩护后队,金兵撤退中仍保持队形不乱,因此宋军追得一里吴阶便扬臂喝止,收兵回营。 城楼上,卫希颜浅蓝袍子在夜风中猎猎飞舞,衬着秀逸颜容,淡淡威势中又自有一抹飘然不群。吴阶翻身落马,俯身抱拳道:“卫帅,末将幸不辱命!” 卫希颜被他一句“卫帅”叫得鸡皮直立,自被赵桓任命为亲征行营副使后,众将士依军中惯例称她为帅,她虽听得多次,却仍是不惯,不由暗笑摇头。 “卫帅!”吴阶又叫了她一声,仰头道:“末将有一事不解,您怎知金军必会偷袭牟驼岗?” “因为郭药师降了!” 卫希颜淡淡道,掠下城楼,立于吴阶身前,唇角挑起讽笑。 当年郭药师率军降宋进京面圣,赵佶得意忘形,竟然带着那不可靠的家伙去牟驼岗附近的蹴鞠场踢球,于是蓄养二万匹战马和无数草料的军马重地,就这样被草包赵官家无意中泄给了刚刚投降的敌国将领! 在梁方平兵败浚州后,名可秀曾传讯她郭药师进京的细节,嘱她小心提防。事后卫希颜与李纲一合计,便设兵在此预伏。 卫希颜淡淡一句话,吴阶一想却明白了。当年郭药师降宋入京曾沸扬一时,他虽远在西北,却也听得此事,想来此番金军进袭牟驼岗,必是那郭药师之谋。 内贼祸国!吴阶暗叹摇头,目光一转看清卫希颜唇角那抹讽笑,忽地生出一股奇特感觉,仿佛这位智谋胆略和相貌同样出色的亲征行营副使所讽笑的,不是降奴郭药师,而是那位已经“烧香南去”的道君皇帝! 吴阶心中一凛,赶紧挥走这念头。 卫希颜突然看向他,挑眉一笑道:“参议官,以你之见,此地当守还是当弃?” 吴阶此时的职事为亲征行营副使的参议官。卫希颜着他起草军功赏罚时,与他多有探讨,愈发觉得这位翊麾校尉胸有沟壑,拟想重用,但吴阶和蒋宣等人不同,他是边将,又是太原兵败逃出,若突然被拔擢为中央禁军的统兵官,定会引起禁军不满,反会害了他。卫希颜为此颇犯踌躇,问计于李纲,方知有参议官这样的虚职,类似于参谋长角色,不掌实权,却可参预军机,欣喜下遂授予吴阶此职事。 吴阶被她一问,脑海中浮过京城周边的地形图,略略沉思后回道:“卫帅,牟驼岗的马匹粮草已被陆续迁入外城,金军得之亦无大用,但我军若守,便需分兵驻扎,兵少易被金军吃掉,兵多又抽调京城防力!” 他顿了顿,又道:“虽然我军在此驻营可与京城内外呼应,于关键时突袭金军后阵,但牟驼岗并非金军撤离的必经之道,守之如鸡肋,莫如弃掉!”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7 卫希颜清笑道:“鸡肋!这词形容得当!” 吴阶扫视营寨,突然又道:“卫帅,此地三面环水,易守难攻,若是大军安营扎寨,当为合宜!” 卫希颜眸光一闪,和他对视一眼,均是意会一笑。 卫希颜拿定主意后,便率全部宋军获胜归城,虽然此战仅斩得金兵百余骑,算不上什么大捷,但对连遭败绩的大宋军兵来讲,无异于一场翻身仗,让人油生信心。 当夜,五千牟驼岗参战将士俱被犒赏,庆功喧嚣下引得其他禁军眼红不已,摩拳擦掌下求战心切。 在军士喧闹庆功时,亲征行营的核心将官们,正齐聚皇城内的尚书省行衙,紧急军情议事。 新任殿前司副帅蒋宣进策道:“李相、卫帅,金兵长途奔袭,定然兵疲,今夜又初遭败绩,士气顿挫,我数万大军若同时攻出,趁其阵势未整,打它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我军定获大胜!” “殿帅所言极是!”何庆言、高师旦、陈克礼三位统兵官应和道,“蔡京三贼处斩后,我军士气升旺,今夜又得牟驼岗之功,军兵战意昂扬,如趁此时机对敌全面一击,必能奏功!请李相、卫帅决断。” 李纲眼眉飞扬,颇有几分意动,目光看向卫希颜。这几日的殿谋和城防共事,让李纲对驸马卫学士表现出来的军事才能大为惊讶,其后又因她力促皇帝处死蔡京三贼,让李纲好感又增几分,再经今夜牟驼岗之捷,数桩累得下令李纲潜意识中不由想多听听这位副使的意见。 卫希颜却沉吟不语,按兵法常道,蒋宣言之有理,但京城兵力不足,禁军三万六加上厢军、保甲民兵等杂牌军,总兵力七万余,与完颜宗望的六万金军相较并无数量优势,况且禁军在童贯、高俅掌领下,腐化堕落,战斗力不强,今夜预伏牟驼岗的三千骑兵还是她和李纲在几万禁军中左挑右选下方选出,其他兵士自不必提,凭坚守城或还可以,要和身经百战的金军骑兵团正面冲锋,十九难有胜算。 再者,六七万人的联合作战靠的是听从指令,行动迅速,军令下如使臂指,但京城禁军原属三司不同管辖,平素相互不服,又哪得联合作战的经验?若攻势不成,反被金骑冲溃,追尾下城防不及,京城便危矣。思之再三,蒋宣此计过于冒险。 转念间,卫希颜思虑理清,却未立刻下决断,毕竟她对冷兵器时代的大规模作战尚不熟悉,切忌犯了想当然的错误,因此目光凝向曾经历西夏战争的吴阶,问道:“参议官有何看法?” 吴阶沉声道:“李相、卫帅、各位将军!金军来犯六万,我军不具优势,贸然出击,后果难料!况且金军皆为骑兵,我军虽有牟驼岗二万战马,然善骑者少,仍以弓步兵为众,即便我军获胜亦无法追击金军,伤不了其主力。待金军再与西路军会合,又可回攻城下。” 蒋宣等诸将初闻不豫,待听得后时,忖思下不由微微点头。 吴阶看得众人颜色,眉间微微一展道:“末将以为,不若据城坚守,待西军等各路勤王大军抵达京城,我军再里应外合出击,必更稳妥。” 卫希颜与李纲对视一眼,李纲捋须赞道:“参议官言之有理,关于出城作战之议待得时机成熟后再议!” 众将应喏称是。 李纲又道:“金人已兵抵城下,今夜吃得一挫,必不甘心,或许过得两日便将攻城!”他目光投射到墙壁上悬挂的东京城防图,容色渐渐转峻,“以诸将之见,金兵当首攻何地?” 众人面色一肃,目光齐齐投向地图。图中,东京城由皇城、内城、外城三重城墙相套,布局规整,最外重的外城周长约四十里,陆门和水门加起来共有二十一座,金军将从哪个方向进攻? 卫希颜突然马鞭一扬,指着城防图道:“目下城内禁军三万六,厢军、保甲民兵四万,总兵力为七万六。新的城防分布为外城四壁各壁一万二,禁军九千,厢军三千。剩余二万八厢军和保甲分为前后左右四军,每军七千,前军派守通津门外的延丰粮仓,后军派驻朝阳门外樊家岗,防守京都城壕最浅狭的这一带,不让金兵靠近;左、右两军则作为总预备队,机动支援。” 众将对城防早已明了于心,但听副帅此时重新点指,心忖必有后话,均凝神倾听。 卫希颜手中马鞭移向东城,在通津门处一点,“金军远道而来,按理宜先攻粮仓,取得补给,但粮食重地必有重兵保护,完颜宗望东路孤军先至,必是想趁着我勤王大军未到前速战速决,攻下京城,因此多半会集结精锐先攻我薄弱之处,不会首挑硬骨头去啃。” 众将官不由点头,寻思京城防守的薄弱之地。西城统兵官何庆言面色微动,似有所想,嘴唇嗫动两下却又沉默。 李纲点指西北方向道:“若依卫帅揣测,金兵选择牟驼岗安营扎寨,便有可能趁汴河水未冻,由牟驼岗顺流直下攻取宣泽门。” 何庆言面色一变,宣泽门正是他方才想提的薄弱之地。 吴阶看了卫希颜一眼,迟疑道:“李相,金军擅长骑兵野战,不习水战,若要发挥骑兵机动优势,自是选取陆路为优;若以水军攻水门,岂非用最劣兵种去行最不擅长之战术?”他这些日子待在卫希颜身边,学了几句现代兵战之词,颇觉合适,一时顺口用出。 李纲对他的置疑不以为忤,捋须笑道:“吴参议未驻京城,对城门不熟,有此疑问不足为怪!京城各水门跨河而建,遇夜如闸垂下水面,禁船出入,但宣泽门垂闸后小船却仍可通行。” 见得吴阶面现疑惑,李纲容色突转峻厉,怒道:“盖因宣泽门后毗邻蔡京府第,蔡贼为牟商利,于府周设得数十家店铺,并将城墙拆了一段,修建码头,又为了夜市,将宣泽门底端削去,只垂得半空,使小船可行,遂使宣泽门成了京城防御的薄弱一块。” 吴阶顿然瞠目,他性子纵是沉稳,此刻也几忍不住愤然捶桌,权奸竟如斯糊涂误国! 卫希颜接过李纲的话道:“郭药师既献计金人奇袭牟驼岗,想必他对京城亦是熟悉,或会进谋先攻宣泽门。宣泽门后是商肆地段,店铺林立,若金兵火箭攻入,火势连绵下,西城必然混乱,金军再火烧水门当可趁势攻入!” 何庆言突然道:“李相,卫帅,金军若攻宣泽门亦非易事,末将这几日为宣泽门防御也曾多番思虑,已有几条计策,未知是否可行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8 ?” 李纲颔首鼓励道:“何将军但说无妨!” 何庆言道:“汴河虽宽,但接近宣泽门码头时河道却渐转狭窄,我军若在河中排置木杈相阻,再于两岸置弓弩手火箭射船,使之焚毁,金兵必将大败而退!” 众将齐齐点头称赞。李纲慨然道:“此计可行!” 卫希颜马鞭移到宣泽门汴河之南,吴阶若有所得,卫希颜微笑道:“何将军所言甚当,但完颜宗望亦非草包,金军若攻宣泽门,定会派骑兵掩护船只前行。” 何庆言省悟道:“汴河南岸地势开阔,有利于骑兵冲击!” 众将互望一眼,李纲缓缓道:“为保宣泽门,我军必得一支骑兵阻击金骑,掩护出城弓弩手火袭敌船!谁可领兵当往?” 众将闻言俱是面色沉重。宋军向来长于弓步战,牟驼岗骑兵战也是借了黑夜中金兵先中埋伏方得胜出,若以宋军骑兵阻击女真骑兵,怕是有去无回。 吴阶看了一眼眯眼似笑的卫希颜,目中光芒一闪,指向城防图道:“李相,卫帅,金人今夜奇袭失败,一旦攻城恐将以雷霆之势同攻西北或北面数门,牵制我军守城,掩护宣泽门的进攻。” 李纲肃颜,“参议官所说甚是!” 众人一番计议直到深夜方散。 李纲和卫希颜出了尚书省,同赴福宁殿禀报军情。赵桓闻得牟驼岗小胜欣喜不已,激动地来回走动,当即准了卫希颜为有功将士的请功之议。 李纲闻她奏报之时,丝毫未提己功,一力赞扬吴阶等部将,不由暗赞点头。将不贪功,兵必以死报之! ***** 靖康元年正月初九日,晴日的天气突然起风,转瞬乌云集结,到得下午时,寒雨沥沥,笼罩了整个杭州府城。雨势不大,却夹着冬日北方刮来的寒风,份外阴冷浸骨。 名可秀坐在碧晴院廊子下,手中端着一盏刚沏的热茶,神情间似有些怔忡。 “少主,下雨了,风冷,还是进屋罢!“名雅急得几欲跳脚。 名可秀浅浅一叹,眸光依然凝北边,进屋了便看不见那一抹远空。已到初九日,东路金军当已兵抵东京城下。 “少主,进屋去罢!”名雅念叨不停。 名可秀失笑摇头,正待放盏起身时,便看见莫秋情纤长倩影执伞穿过雨雾,如一朵雨中之莲,冉冉飘来。 “阿莫!”名可秀微笑招呼。 “少主!”莫秋情墨璃眸子似嫌幽沉,尚余有一丝惊震。 名可秀看得她一眼,起身道:“进屋再说。” 莫秋情随她之后步入书房,关上房门,掏出袖中纸卷递出。 名可秀看后不由蹙眉,思忖片刻,道:“阿莫,你可记得当年和紫君侯傲凌空澶渊一战的辽国第一高手萧定寒?” 莫秋情墨璃眸子闪动,“少主,这自称金国第一高手萧翊或者是萧定寒的后人,方得和萧定寒如此相似,只是奇怪为何弃辽投金?” 名可秀叹道:“辽主无道,契丹多有人奔金而去,萧翊或是萧翊的先辈弃辽,必是有其缘由在内,这倒非我们关心的紧要!” 她蹙眉思索,“此人既提紫君侯,想是与萧定寒有关,这一点才是至关紧要!然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完颜宗翰既能请动萧翊杀王禀破了太原城,为何不一早请出?反让完颜宗望先到东京城抢了头功?” 她秀目深凝,光芒闪动道:“除非,完颜宗翰刚开始未请动萧翊,到得后来却突然有了什么特殊缘故,方使萧翊动念出手。” “那是什么缘故?”莫秋情奇道,“难道是金人突然有了紫君侯的消息?” 名可秀摇头否定道:“不大可能!虽然六代紫君侯傲胜衣现迹中原已非秘密,但神龙不见首尾,我们尚且探不出他的踪迹,远在北境的金人又怎会知晓?” 说话间她心头掠过惊雷堂,旋即被她否定。雷动图谋虽深,却也不愿轻易惹出能和紫君侯一较的异族高手,况且金军东路南侵中原一路披靡,紫君侯也未出手,萧翊怎知攻破太原城,便会激得紫君侯出现?目下来看,并无紫君侯半分消息,萧翊到底是为得什么出手? 名可秀似乎感觉她漏过了一道至关紧要的线索,一时间却想不起是什么,不由得黛眉紧蹙不语。 “少主!”莫秋情突然嗤笑一声,打破沉静气氛,“姚仲友传讯:教主道君已抵泗州,听闻金兵过得黄河,吓得连夜起身出逃,向扬州方向行去。” 名可秀微笑道:“杭州府派出的人快马加鞭,当能先到扬州。” 她眸光投向窗外,喃语道:“元镇上任也快到了。”回转眸子一笑,“或许,我当往扬州一趟,多年未与元镇相聚,亦当探望一二。”她口中的元镇正是新任扬州知府赵鼎。 “少主!。”莫秋□言又止,平淡无奇的面容似有些犹疑。 名可秀抬眸,“阿莫,还有事?” 莫秋情皱眉道:“姚仲友还有一报,说是康王赵构回京途中,路过泗州遇上道君,被留住未归,现正一起行向扬州府。” “哦!”名可秀哂然一笑,不放在心上。她见赵构虽只得两面,看人眼力却极准,此子外貌英武,可惜徒有其表,不足为虑,放在赵佶身边也无大影响。 让她心中记挂担忧的是远在京城的卫希颜,身任亲征行营副使,必将直接面对金人大军,虽知她武功尚在自己之上,当无性命之忧,却终是爱之深便关之切,心神不由得不乱! 希颜那边,不知如何了?可与金军战上? ***** 靖康元年正月初九日,金军果然在牟驼岗安营扎寨,同时派出小股骑兵在北城数里外来回疾驰,牛角号鸣声不绝,意图骚扰紧张守城宋军。 但守城宋军非但未被骚扰,反而兴奋起来。 此前,在卫希颜的指令下,牟驼岗骑兵战被各将领大肆宣扬,驱逐减弱宋军对女真骑兵的恐惧;次日李纲和卫希颜又亲自表彰立功将士,宣读皇帝陛下的晋阶令,让未参与牟驼岗一战的禁军均是眼红不已,恨不得金兵马上攻城,也好斩得几人,报升武阶。因此金人的恐慌性骚扰意图未达到,反让北城守军兴奋起来。 正月初十日,西北风烈,直吹得人睁不开眼,天际昏昏沉沉,灰黄一片。 到得上午己时一刻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199 ,天色仍是灰黄,风向却突然转为西南风,呼啸凌厉。 卫希颜一袭甲袍站在宣泽门城楼上,面对西南方向微微眯眼,突地眸色一沉,对何庆言道:“今日风向对北岸不利,传令下去,以一千长钩手持盾出北岸,一千弓弩手持火箭至南岸。” 西城统兵官顿然领会,利落应声。 卫希颜清锐目光投向西北方向,天地盈视运到极致,覆盖周遭一里之内的飞花落叶之声,当马蹄奔雷远在十里外响起时,她耳目已听得,眼中浮现冷冷锐光。 “参议官,准备出击!” “是!”吴阶手按佩刀,铿锵下楼。 不一会儿,宣泽门之南的西城顺天门突然打开,全副盔甲的骑军成纵队驰出,由汴河南岸直奔西北。 俄顷,一队队手持长钩铁盾的禁军和弓弩箭手分别出得西城顺天门和开远门,掩向汴河南北两岸,潜伏于五百步外的草丛中。 …… 河水哗啦声响,三十只小船满载金兵弓箭手和硝石硫磺,从牟驼岗沿汴河而下。小船之后,十数只楼船满布兵员远缀其后,足有上万人之众。 正是西南风向,船逆风而行,船速不快,约摸一个多时辰后,方渐渐接近东京城西北,时近巳时六刻。 “准备!”金军先锋完颜昌抬臂喝令。金兵齐齐立起,拉弓搭箭。便在这时,前方船只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报将军,前方河道排布木桩,船只通不过,只得停下。” “命刀斧手下河,砍去木桩!” 完颜昌话音方落,远方宣泽门城楼上突然一通震天价鼓响,便见汴河两岸突然涌现大队大队的宋军,似乎一下子从地底冒出,从远处奔跑近岸。北岸宋兵一列纵排,密密麻麻的长钩钩向船头;南岸宋军弓弩火箭直射被钩小船,船上硝石硫磺遇到火箭,顿时爆炸起火,金兵惨呼落水。 完颜昌临危不乱,挥臂厉喝,“拉开船距,兵士分列船头,南向举盾,北向射箭。” 训练有素的金军在初始混乱后立即操船列阵,弓弩手面北,火箭如雨射向北岸钩船宋军;持盾手面南,高举手中厚重木盾,遮成一幕盾墙,挡住南岸宋军射向小船的箭矢。 宋军北岸禁军变阵,五百持盾列前,五百钩手在后。几十只长钩钩住一只小船,猛然拉拽,船与船碰撞,轰然起火自焚。 火光中喧嚷震裂汴河,烟雾冲天。 …… 巳时四刻,宣泽门二十里外,完颜宗弼领三千轻骑自西北方向疾驰南下。 突然,奔雷般疾进的铁蹄声在完颜宗弼高扬的手臂下倏地静止。 前方,五百余步外,一列列盔甲鲜明的骑军列成黑压压的锥阵,旆旗飞扬,烈烈展空,大大一道“卫”字挑起。完颜宗翰目芒遽张,紧握烈焰刀的手背青筋剧跳。 卫!难道是那人? 卫希颜戴上浮雕狼头的银色面具,唇角挑起惯常笑意,左手按住腰间佩剑。 剑是好剑!是名可秀六日前托人从杭州府送入,新铸之剑,锋锐无比,剑名:纯钧。 卫希颜右手按上剑柄。 烈烈风展,两军对垒,冷森的兵刃,弥漫的杀气。有一股熟悉的呼啸在骨子里喧嚣,奔裂欲出,佣兵的激情陡然自血管迸溅,杀气战意自喉间破出,刺入烈烈风中,如扑天之火漫入身后宋军三千骑。 “杀——” “杀!”千骑怒喝。 宝剑铿然出鞘,雪芒光华绽放中,蹄声骤起,数千人的呐喊震天扬出,旌旗蔽云,尘泥飞溅,铁骑奔如狂潮。 “杀!”三千金骑同时暴喝冲出,铁蹄震颤下天幕灰黄。 两军迅速接近。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卫希颜陡然长剑入鞘,左手提起马鞍旁一米长的强弓,右手五指分搭五箭,凤凰真气力灌双臂,清锐语音裂空激出,“破!” 尖啸刺耳欲聋,箭矢与空气激烈擦过,几疑拉出烟尾,射向冲在最前的金兵统帅。 完颜宗弼大喝一声,烈焰刀血芒光闪,连挥两刀方劈落五箭,手臂隐隐发麻,顿然确定那人必是卫希颜,不由惊骇这人武技竟比陈袄巷时又提升了,一股屈辱自胸口腾起,怒喝冲前:“卫希颜!” 卫希颜闻声眉一扬,金兵统帅竟然是秦无伤!这厮看来身份不低! 她不由皱眉,战前她本想以凤凰真气先声夺人,箭杀金军统将,击溃金军士气,若金军统帅是秦无伤便麻烦了!宋军三千骑对阵金军三千骑,明显劣势! 卫希颜心念电转下,突然扬声长笑:“秦无伤,你这个混进中原的无耻奸细,前番败于我剑下亡命而逃,此番竟然还来中原现眼!真是不知羞耻为何物!” “如此无胆之辈,焉得与我相争!”她笑声清清泠泠,最后一句话更如刀锋般劈入完颜宗弼的心脏。 “卫希颜!”完颜宗弼浓眉下怒火熊熊,强烈的羞辱感和身为大金勇士的高傲让他在怒火一瞬间忘记了实力差距,腾空扑出。 “杀!”烈焰刀血煞之气浸染红透整片灰黄天幕。 卫希颜清笑声中飘然凌空,纯钧剑拍鞘而出。 漫天遍地的灰黄尘泥中,那道剑光宛如出水芙蓉雍容清冽,淡漠冬日映射剑身,如清水漫池从容舒缓,却在迎向弥漫天空的血煞刀气时,锋芒厚重,如壁立千仞,巍峨高耸,沉沉镇住一空血煞。 相距仅一百步的两军骑兵不由齐齐猝然勒马,马儿惊立嘶叫,却被随之而来笼罩半空的血光和清冽杀气惊慑得呜鸣后退。 血气漫天,焰燃灰黄,白芒剑气却如巍峨高山,凝滞百丈空际,陡然间爆发千道剑芒,雪亮亮刺烈无法睁眼。 六千骑刹那间同时目中一痛,便觉雪亮闪过,再睁眼时,一逢血雾从空洒射,完颜宗弼高大英伟的身躯如巨石坠落马背,摇摇欲坠。 副将忽鲁惊呼一声,方倾身抱过他,便觉后背空气凛寒,大惊下不由魂飞魄散,策马狂奔向后,一连串疾喝:“挡住他!挡住他!” 卫希颜横心要杀了秦无伤,清啸声中凤凰真气运转,雪亮剑芒暴涨丈余,直击忽鲁。数十金骑大喝着挥刀涌阻挡上,立时被摧枯拉朽的剑气劈断跌地,浓烈的血腥气激得奔马惊嘶乱窜,金军前阵乱成一团。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2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0 吴阶觑得时机,强压心中震撼,举刀向前,高喝:“杀!” 三千宋军如梦初醒,被卫希颜一剑之威刺激,人人如喝狼血,嗷嗷嚎叫着拼力冲前。 卫希颜被金军阻得一瞬,忽鲁已带着昏迷的完颜宗弼奔入金骑之中,大喝:“阻住他!阻住他!” “射箭!射箭!”金军百户长高呼,轻骑弓弩手立即纷纷搭箭射向半空中的人影。 卫希颜清冽冽一笑,纯钧剑气巍峨如山,重重压下,箭矢被剑气逼得疾退,箭簇竟然刺破皮甲,贯胸而入。 “扑嗵”倒地不绝!金兵骇然至极,脑海中齐齐划过金国第一高手金枪霹雳的光芒,那是和长生天一样的神不可战胜啊,心神震憾下避退不及! 忽鲁紧抱完颜宗弼,奔逃中大喝,“撤!左翼右翼护中军!” 宋军三千骑猛冲而至,呼喝杀入!卫希颜见秦无伤已被金兵重重护拥,暗憾杀不得,恼怒下纯钧剑气横扫,如入无人之地,雪芒剑气扫落,必是戈断头飞,肢体分离。金军士气本因主帅受伤而溃,又被卫希颜神剑震慑,哪还得战意,纷乱中直被杀得人仰马翻,惨呼声中策马溃奔而逃。 宋军直直追杀出十余里。 卫希颜陡然挥剑扬止,掉转马头,翻身挺立马背,纯钧剑斜指前方,烈风劲吹下,甲袍飞舞,清喝声断然有力:“我们!是大宋骑军!” “我们!打败了金军铁骑!” 纯钧剑陡然扬空挥刺,清冽冽笑声骄傲如高空苍鹰。 “大宋骑军!勇者无敌!” 长空当笑声中,三千大宋骑军的热血轰然扑上脑际。他们,打败了号称无敌的女真铁骑! 男儿的傲气在胸腔烈烈激荡,长戈高高扬起,声音雄壮如山,“大宋骑军!勇者无敌!” 卫希颜狼雕银面下唇角一挑,她这番狗血的造势就是为了激发这帮老爷兵的血气,清锐目光扫过个个躯干挺直如标枪眼冒狂烈杀气的禁军,微微点头,这帮老爷兵,总算有点军人的血性了! 她目光扫射一张张因刚刚杀人而充血激荡的面宠,一道道兴奋狂烈的灼热目光,不由暗笑收剑落马,扬身奔出,清喝道:“回北城!杀金军一个片甲不留!” “喏!”三千骑豪气干云,“回北城!杀金军!片甲不留!” 蹄声激昂,烈烈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完颜昌:女真名挞懒。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叔父之子。 2、纯钧:古代欧冶子所铸名剑,小卫的剑取其名,非古剑纯钧。 3、一百步是多远:一步有多长,古人计量较多,为便于阅读,某西设定为1百步=100米。 4、郭药师三姓家奴:曲故出自于吕布,指郭药师先为辽将,然后降为宋将,又将为金将,改姓三次,遂与吕布的三姓家奴对比。 ps:某西写完一看字数,惊悚啊!~~这章算两更,一定算两更~~!谁再说某西不勤奋,pia飞!【内牛满面】 京都大战(二) 西南风烈,城楼上宋军大旗呼啸飞展。 巳时。李纲站在北城新酸枣门城楼上,平素握笔的手紧攥剑柄,冬日的寒气自剑锷上丝丝浸入,手心却灸烫火热,刚烈的热血在胸腔里澎湃,激涌欲出。 突地,灰黄天幕下,一线黑潮席卷天际,由远而近,千军万马如巨浪齐头并进,在激昂的号角声催进下蹄声轰轰隆隆,震得城楼下的大地微微抖颤。 李纲攥握剑柄的手几乎出汗,瘦高身形却挺立如枪,纹风不动。 乌压压的巨大黑潮疾卷扑近,马蹄击打如重鼓捶击,一声声震荡,从地面冻土直上城楼,沉撼入心,宋军不由色变心颤。 “各军,准备战斗!”李纲声音镇定平稳,让新酸枣门城楼上的三千守军紧张沉窒的心绪稍得松解。 李纲扫视众将士,目光炯炯有神,陡然扬臂高喝:“众将士,立功便在今日!奋勇杀敌者,必按功行赏!” 蒋宣举刀厉喝:“超越牟驼岗!我军必胜!” “赫!赫!赫!”城楼宋兵吼声呼应。 北城各城门将官喝令下去,上万宋军哗啦啦奔跑站位,举戈挥臂大声呐喊,军功的诱惑和牟驼岗大捷让士气再度旺盛起来,抵消了金军数万铁骑奔涌如潮带来的震撼恐惧。 过得一阵,乌压压涌动的潮水突然静止,便听一阵惊天动地的重甲摩擦锵音,数万金骑哗声落马,震得灰黄尘泥直溅数丈。 金军停驻三百丈外,扎营立马,整队呼喝,喧声震天。 巳时二刻,金军发动攻城。 四万骑步兵,杀气腾腾奔涌冲前,在北城新酸枣门、封丘门、陈桥门连绵约六里长的战线上同时发起进攻。 金军突进三门,一万重骑兵持弓奔马当先,三万步军持戈随后,数千金兵推着攻城木楼、填土车,扛着云梯分散在步兵阵中,疾奔前进。 新酸枣门战场,三千金骑和一万步兵呼喝呐喊,马蹄声密集如雨,一万重甲奔踏如雷,杀气冲破天幕。 “神臂弓,备!”蒋宣高声喝令。 一千神臂弓发弩手忽啦啦跃上城墙垛口,神臂弓齐齐端举,手指扣在钣机上。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射!”蒋宣手臂高高扬起又陡然划落。 “咻咻咻——” 一千枝箭端缚有火药的铁箭齐射出去,与空气劲擦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刺耳欲聋,闻之心惊! 金军重甲骑兵又被称为“铁浮图”,骑士身穿重甲,战马也以铁甲相覆,并用皮索穿过马嚼口将三匹战马连成一队冲锋,这样即或有马匹惊慌,仍能不脱离马队保持前冲方向。 但宋军的一千枝火箭在刺耳的尖啸声中射入,火箭穿透重甲,“砰砰砰”发出轰然爆炸,连珠炮的巨大爆炸声震得整个马队齐齐惊嘶,扬蹄乱窜,即使皮索也拉不住阵形。 金军前排重甲骑兵扑嗵坠地不绝,落地便被后面的奔马践踏断气,一只脚犹挂在蹬上的,奔马踏过,便只余一条断腿在马蹬上晃荡滴血。 灰黄天幕顿时被火箭的尖啸声和人马的惨呼声撕裂成碎片。 “换箭!”蒋宣大喝。 宋军发弩手一箭方出,立时反手将空弓递回城垛下左边的传弩手,右手接过进弩手上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1 好箭的第二支神臂弓,齐端对准。 “射!” 千枝火箭尖啸呼出。 “换箭!” “射!” 宋军神臂弓名为弓,实为机关弩,三百步能穿重甲,令敌胆寒,但神臂弓以脚蹬上弩,发射较慢,通常敌骑进入射程,宋军最多发得三轮对方骑兵便冲近身。卫希颜在幽州被常胜军狙击时见识过神臂弓的弱点,遂在战前与李纲、吴阶等商议后加以改良,组建训练神臂弓三人组,一人上弩,一人传弓,一人发射,以此提高射箭频率。 在蒋宣喝令下,五千枝火箭瞬间轮番射出,贯穿重甲,爆炸不绝,黄泥冻土血流成河。 城楼上下,羊角号与擂鼓声交错叠耳,激荡震空! “冲过去!放箭!”金军千户挥刀大喝。 重甲金骑俯马疾冲,踏过尸体,顶着箭雨滚雷般前进。 宋军火箭已尽,神臂弓换上贯甲铁箭劲射。 金军二千骑已冲入二百步内,斜向横排左右两翼,驻马搭箭指向斜对面城楼。 “射!”喝令声几乎同时自城楼上下暴出。 “嗖嗖嗖——” 数以千计的箭支劲射而出,天空陡然一暗,如大雨倾盆而降,遮天蔽日。上下互冲的箭支在利啸中交错穿过,不少碰撞爆出一阵阵噼哩啪啪的声响。 城楼下金骑纷纷跌马,城垛上宋军弩手如雨落城,血花在半空中飞溅洒落。 金军一万步卒在骑兵弓箭掩射下鼓噪冲前,从骑兵队空出的正面涌向护城壕。 宋军神臂弓手在金骑的密集箭支下跳落城垛掩身,趴在垛口与金骑蝗雨对射。 金骑虽暴露在城下,但胜在人多且箭法精准,往往一箭射中垛口人头,因此宋军神臂弓手虽有城墙护身,论射箭准头却不及精擅弓马的女真骑兵,激烈箭雨中双方相持不下。 一万金卒奔跑之势更疾,黑压压如潮涌,推着攻城器械距护城壕越来越近。 “炮石车!” “床子弩!” 蒋宣连串喝令下,神臂弓三人组抽出一千传弩手转身向后,奔至城楼上一字横排的百座炮石车、床子弩之后。每台床子弩架放十枝巨箭,粗如儿臂,由十名宋军合力方能拉开,炮石车由三梢、五梢到七稍、九梢不等,各置五斤到五十斤的石头。随着蒋宣一声喝令,巨箭大石齐齐飞出。 一千枝儿臂粗的床弩巨箭咆哮着飞上高空,之后一头扎下,穿破重甲,贯透出背,金骑弓手犹被那股巨大冲力撞飞天去,倒飞数丈远方重重落地,砸起一地尘泥。 宋军神臂弓手趁势上身倾出垛口疾射金骑,箭穿重甲落地无数。 几乎同时,密集如冰雹般的石头呼啸着砸落金军步阵,顿时血肉横飞,哀嚎一片。 羊角号声陡然响起,百余号齐鸣激昂奋进。号声催进下,一队队金兵顶着利箭巨石,踏着千余具同伴尸体呐喊冲前,付出伤亡代价逼近护城壕,填土车底座一拉,装满泥土的麻袋立时如雨般落入壕沟,护城壕很快填平,攻楼木车越过壕沟,到得城下。 金军攻楼木车高达三十尺,与宋军城墙同高,底座宽约七、八尺,越向上越收窄,到最上方形成一云梯状,士兵可沿木楼而上,直抵城垛。 在箭雨和巨石中,金兵悍不畏死顺着木楼、云梯上爬,数里长的城墙上,遍布密密麻麻的金军兵卒,黑压压一片如乌云涌动,望之生慑。 李纲目光一厉,突然疾步奔到城楼正中的鼓架前,喝退鼓手,亲自执槌擂鼓。 鼓槌每重重击下,必伴一道刚烈喝声,“杀!” “杀!” 宋军将士见李相亲自击鼓,顿时士气大增,暴喝阵阵。神臂弓一千进弩手和炮石车五百宋兵听令涌前,或抱大石或抱檑木,向着正沿云梯和木楼攀爬的黑甲狠狠砸下,金兵惨呼掉地,骨碎肉裂。 金军三座城门的攻势同时遭到宋军英勇抵抗,损伤数千,攻城气势渐渐减弱。 巳时四刻,攻城战报传入金军大营。 完颜宗望一向张狂的浓眉不由紧锁,兵抵东京城下,他意在速战速决,攻城器械并未赶制充分,如鹅车、洞屋等均未造成,原以为宋军不堪一击,未料竟有如此英勇之时!但今日主攻方向是西北宣泽门,发动北城三门的攻势原是牵制宋军兵力,使宣泽门的火攻计划更顺当。 他踱得几步,心中突有计议,和监军完颜阇母、谋臣刘彦宗等商议片刻,立时改变策略,传令封丘门、陈桥门金军佯攻,各抽五百金骑弓手和五千步军,转攻新酸枣门。如此,北城正门和宣泽门同为主攻,双管齐下,得一门便可破城。 巳时五刻,金军对新酸枣门的攻势突然变得猛烈。 大队大队金骑驰入,步兵源源跟进,黑压压一片,奔蹄声步踏声惊震入耳。 三千宋军已死伤数百,五百宋军以床子弩劲射金骑弓手,五百神臂弓手转射城楼下金兵,剩余一千五百宋军抛石持械于城垛口杀敌。 羊角号声声激鸣,金军士气大旺,冒着滚石、擂木、蒺藜火炮,前仆后继,在二里长的城楼上,成片成片攀爬,并有数百人跳上垛口。 李纲猛然抛掉一根鼓槌,双手持单槌,一槌一槌击下,鼓声沉厚震荡。 “城破家亡!杀!” 城破家必亡!宋军杀红了眼,数百宋军扑上前将攀上城垛口的金兵砍杀下去,又有十数军士在队将指挥下,以大铁枪上的长钩钩住云楼,使之进退不得,十数宋军抱住五丈长的巨木裹铁撞竿,猛烈撞向云楼,金军高大的攻城云楼顿时塌毁,上面的金兵坠落如雨。 这时,由厢兵和保甲民兵组建的三千后备军已在传令下赶到,一队队涌上城楼,顶替伤兵,初始的怯战很快在砍杀暴怒中消失殆尽,我不杀敌,敌必杀我!城破家必亡!杀! 沉厚的击鼓声中,李纲陡然长笑高吟,嘶哑的声音透出热血刚烈。 “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 宋军将士虽不懂诗中之意,却被李纲慷慨激昂的威扬大气激励,呐喊声中一次次打退金兵进攻,土黄坚墙被鲜血浸染凝成一片片刺目的褐红。 巳时八刻,午时,北城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2 攻守激战已将近一个时辰。 金军在付出三千人员伤亡后,仍未进得城楼一步,进攻势头却猛烈不减。 双方都杀红了眼。成队成队的金兵如不知疲倦的工蜂争先恐后涌上,城楼上宋军喉咙嘶哑却仍呼吼不停,似乎一停便会升起死亡恐惧,双臂本能挥舞,射箭、抛石、投霹雳球、撞击、挥枪、劈砍…… 天幕血红。 …… ***** 旌旗烈舞下,大片宋骑奔驰如飞。 马蹄击打在地面,轰鸣声中血气激昂。 近得北城时,远远可见黑压压一片涌动的战马,自新酸枣门到封丘门,连绵数里。 卫希颜唇角挑起笑容,金军以步兵攻城,必会将数万战马置于后方营地,如此,宋军轻骑便有了偷袭机会。 卫希颜纯钧剑一拍,“骑兵们,上箭!” 雍容清冽的长剑直指前方,“全速冲击!目标,金军战马!” “赫!赫!赫!” 二千九百七十八骑如风卷黑云涌向金军大营,如一柄阔面尖刃狠狠插入敌军战马营地。 金军未料得宋兵吃了豹子胆竟敢杀入金军主营,仅一千重骑兵巡逻防守战马,突闻得奔雷声响,漫天黄尘扑近,均齐齐怔愣了片刻。 就在这片刻间,卫希颜清喝令出,钣机弦响下,三千枝火箭带着刺耳尖啸,从三百步外贯入马群。 宋兵疾冲下大多不擅射箭,但上万匹战马密密集集,根本不用瞄准,一通乱射下十之六七穿透战马铁甲,轰然爆炸。 中箭的马儿痛跳悲嘶,未中箭的马儿也被轰鸣声震得惊嘶乱跳,皮索相连的铁甲马此时没有骑兵控制,相连的三马不分方向横冲乱窜一团混乱,惊惶中一马被撞趔趄,立刻牵累其他两马,马身方歪便被疯马冲倒,践踏成泥,一时群马疯狂,嘶叫惊人。 分散巡逻的一千金骑醒过神来,千户长呼喝下,各队骑兵聚拢杀向宋骑。 巨响中,完颜宗望已被惊出大营,闻得奏报愤怒之下亲率一千金骑扑向胆大包天的宋军偷袭骑兵。 三千宋军轻骑和金军二千重骑兵正面硬抗唯得死路。因此宋军方射得一箭,便按卫希颜的指令疾奔向东,由新酸枣门驰向封丘门。 迎面一百金军重骑巡逻兵冲上,卫希颜一马当先,纯钧剑下势不可挡,十数金骑方遇雪芒剑气便砰然落地,甲裂肉翻,剩余金兵旋即被奔涌上来的成千宋军冲散劈落。 卫希颜马头横斜奔向金军封丘门战马群,成千宋骑随后切入,前锋数百宋兵手臂劲挥间掷出铁蒺藜火药球。 在蒺藜火球将落马群时,卫希颜忽然清声长笑,身形拔空掠出,凤凰真气贯注剑身,雪芒剑气数十道,分别撞入填装火药的蒺藜球。 剑气巧劲下,被撞的蒺藜球依着卫希颜预先计算的角度,旋转飞散撞击,蒺藜铁片被磅礴真气震裂飞出,劲道堪比神臂弓铁箭,力透战马铁甲,鲜血迸溅,更要命的是,数百颗蒺藜火弹在撞击下火药炸响,噼哩啪啦的爆炸声震天憾耳。 几百颗蒺藜火弹下,战马损伤不过数百匹,但惊天动地的声响却让皮索连着的铁甲马惊慌乱窜,践踏死伤无数,乱哄哄中被上千宋骑驱赶着惊恐朝西逃窜。 这一股奔窜马潮便如洪峰引流,上万匹战马惊惶下不由自主被带动齐齐朝西边奔窜,铁马如巨流狂潮扑向完颜宗望的一千金骑。 完颜宗望怒骂宋人狡诈,但万马齐奔的威势非血肉可挡,此时他已顾不得追击宋军,喝令金骑向北驰离,迂回从侧面包抄入奔马,阻住战马奔势,以免冲破金军大营。 后方一团纷乱,爆炸声和万马奔腾直传到数百丈外的城楼下,猛烈攻城的金兵不知情由,心中惊慌下攻势一滞,便听一道清声长笑,字正腔圆的女真音划破长空: “金营破了!” “斡离不死了!” 攻城金军闻声大哗! 宋军中有听出卫希颜声音的,虽不懂女真话,但闻得她语音自金军后方传出,不由精神大振,欢喜大呼,“是卫帅!卫帅杀入金军大营了!” 听得分明的宋军纷纷加入欢呼,呼声渐成洪流,俄顷,城楼上数千宋军均不由欢喜呐喊,声音此起彼伏,“我军杀入金军大营了!兄弟们,杀!将金兵打落下去!”士气振奋下众人渐感疲软的双臂陡生力气,守城反击顿然猛烈起来。 宋军欢呼声中,金军千户长纷纷挥刀大喝,“这是宋军谣言,不要理会!攻城!猛烈攻城!拿下城门!” 喝令中金军再度蚁涌攻城,士气却已受打击,反观宋军却士气正旺,越战越勇。 金军后营,完颜阇母突然从大营疾驰奔近完颜宗望,急声道:“元帅,兀术受宋骑阻击重伤,骑军败退返营!我军火船同时在宣泽门遇伏,大船受阻河道,宋军两岸设弓手夹射,我军已死伤千余。” 完颜宗望初闻六弟受伤神色大变,武功高绝如兀术竟然被敌重伤,难道宋军中有不世出的高手?他猝然想起方才那道划空清笑,心中一凛,思得片刻断然下令,“鸣号,撤兵!” 羊角撤兵号响起,金军在弓骑箭矢掩护下潮水般涌退,宋军趁机发射床子弩,又以炮石车发射巨石和霹雳火炮,炮声几乎震彻整个东京城,金军在撤退中又死伤近千人。 天幕下黑压压一片乌云渐离渐远。 城头上的宋军在呆怔片刻后,突然爆发出一阵阵轰天动地的欢呼声,不论灰头血面的袍泽是不是相识,激动下互相紧紧拥抱,获胜的狂喜和生命重归的感觉让军士们语无伦次,“胜了!胜了!还活着!苍天保佑!大地保佑!” 城楼下大地突然隆隆声起,马蹄声击打大地,奔潮驰涌而近。 城楼上欢呼拥抱的宋军心头一惊,难道金人又杀回来了?便有眼尖的宋兵突然指着空中飘舞的战旗惊喜欢呼,“骑兵!是我们的骑兵!” 漫天尘泥中,旆旗高高飞扬,一泓天蓝的“卫”字如一池清亮湖水,将灰黄天幕与褐红大地间的混浊荡出一线澄明,烈旗招展中,满天阴霾涤荡开去。 “卫帅!是卫帅!” “我们的骑兵!” “赫!赫!赫!”城楼上的数千宋军争先涌向垛口,迎着飞驰奔近的骑兵,欢呼呐喊。 卫希颜有意张扬军心,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3 手臂一扬,骑兵缓速,城楼下整齐列阵。她眯眼扬头,目光扫射城楼兴奋的宋军,冬日薄弱阳光投到光滑的银色面具上,耀出一线眩目光彩。 “诸位将士!”声音响起长空。 城上城下数千宋军不由齐齐静声,卫希颜清澈语声如湖水流泄,涤荡昏浊,起伏抑扬顿挫间又如铁马金戈,铿锵作鸣。 “大宋将士们,我们胜了!靠的是什么?” “我们打败了悍勇的女真骑兵,靠的是什么?” “我们击退了数万金军攻城,靠的是什么?” 数千宋军齐齐肃容,凝神回想激战情形,他们获胜,靠的是什么? “是苍天保佑?大地保佑?还是我们的运道好?” 先前欢呼苍天大地保佑的宋军兵士顿时面上赧然,卫希颜清喝直震人心,“是神佑?不是!是苍天大地保佑?不是!” “我们胜利,靠的是勇气!” “靠的是我们悍不畏死的勇气!靠的是我们不顾生死的拼杀!” 宋军将士齐齐扬眉,方才激烈杀敌的英勇顿然回放脑海,热血冲头下不由紧握拳头。 卫希颜纯钧剑赫然拔出,雪芒剑气如长虹贯日,映亮天幕。 “无畏者无敌!我大宋之军,勇者无敌!” 声音在凤凰真气扩散下,激荡振扬长空,城楼下三千宋军骑兵已与统帅产生默契,闻声拍鞘齐呼,“赫!赫!赫!”一声更比一声高。 “大宋之军,勇者无敌!” 三千人的吼声雄壮浑厚,城楼上宋军不由齐齐挥臂,呐喊高呼: “大宋之军,勇者无敌!” “赫!赫!赫!” 是役,金军西城和北城攻势全面失败,伤亡六千余众,宋军伤亡二千余,宋军大捷!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北城三座陆门:新酸枣门(又名通天门)为正门,向东依次为封丘门、陈桥门。 2、完颜阇母:阇音dū,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叔父之子。 3、斡离不:即完颜宗望的女真名。 4、李纲所吟之句为盛唐诗人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的边塞诗名作: 君不见走马穿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名将少相 宋军大捷传出,东京城近百万军民欢呼声中奔走相告。 当日,三十万百姓涌上大街,敲锣打鼓四街游行。开封府破天荒未禁百姓聚游,仅派两千保甲维持秩序,防止痞子小偷趁乱摸鱼。 新帝赵桓心中激动难平,宋军开战以来从未取得如此大胜,欣喜下隆重嘉奖立功主将。 亲征行营使李纲由尚书右丞功晋少宰(副相),授正一品少傅衔;亲征行营副使卫希颜升尚书右丞,同授少傅衔;蒋宣、吴阶、何庆言等统兵官均各升三级,西城、北城参战的数千将士由亲征行营理出立功折子,报兵部按功晋赏。 申时一刻,李纲和卫希颜等一行六人策马驰出皇宫西华门,向北城新酸枣门行去。 行到内城景龙门时,闻讯赶至的十万百姓聚集城门前,看见李纲、卫希颜一行驰近,欢呼声如山河崩发,人人奔涌挤前,激动呼喊:“李相来了!卫帅来了!” “李相!卫帅!” 杂乱的呼喝声渐渐整齐,到得最后,声音汇成李纲和卫希颜的名字,十万百姓高呼不停。 一行人被密集如潮的民众涌住,几乎寸步难行。李纲目中湿润,这便是民心,若得热血为国,民必倾心相报,激动下连连抱拳向百姓回礼,民众得到回应更是疯狂叫喊。 吴阶、蒋宣等人均是激动不已。卫希颜面对十万民众的激情拥戴,心绪也不由激动一时,但只得片刻,心境便回复一片澄明,如湖水清波般平静下去。 她此时武功进境已得提升。先前在驸马府竹林中得云青诀点拨,初窥凤凰真气第六重之虚空化境,其后护名可秀回江南总堂,与名重落较技又得感悟,今日上午城外两军对阵,她激怒秦无伤出手,但众目睽睽下有所顾忌未使出云家惊天一剑,却以初悟的虚空之境,势化巍峨,秦无伤愤怒下步入她的剑境,被一剑重创。 这一剑,使得卫希颜对虚空化境又有进一步体悟,虽未完全臻至第六重,然凤凰真气的修为却再得提升,因此刚才面对十万百姓拥护时心湖方生波荡,便自化澄明,清澈无碍。 平静心绪中,卫希颜淡笑向人群颔首,耳际听得四周越来越激动的欢呼声,她心下突生不妥之感,百姓这般激情拥戴,十万民众高呼李纲和她的名字,若传到赵桓耳中,被有心人一挑拨,恐生出帝王的疑忌。 她倒是无所谓,一待事了拍屁股走人便是,但李纲是以热血报国,她虽非仁人志士,但忠直之士由来让人感佩,心下自有两分维护之意。 卫希颜思及此,秀眉一挑,扬手挥道:“诸位百姓!” 她清音朗朗,挟含真气,立时压住十万民众的欢呼声,人群纷纷翘首向她望去。 “此战大捷,非是李纲与卫轲二人之功!” 卫希颜一语惊住众人,李纲却捋须含笑,隐带赞同。在十万双惊讶目光凝视下,卫希颜语声清越有力,“此战得胜,全赖我大宋将士奋不顾身,英勇杀敌!他们,才是这场胜仗最大功臣!” “我们最该感激的,是守卫京城的数万大宋将士!有了他们的奋勇杀敌,我京都方得安全,我百姓方得平安!让我们向英勇的大宋将士们致敬!”卫希颜纯钧剑出,斜指上方,施以军中崇高敬礼。 跟随其身后的吴阶、蒋宣、何庆言等统兵官遽然动容,胸口陡生一股热气,直冲上鼻,酸涩感动。 大宋立国一百多年来,武将地位一直不高,纵有大胜仗,首先是文臣统军指挥有方,其后才是运筹帷幄主攻作战的将领,因此即便种师道这般震慑西北的名将,也及不上童贯这类宦官的武勋。此刻,大宋朝冉冉升起的少相,武威扬于阵前的文臣统帅,却在十万百姓面前,激昂宣称:大宋将士方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4 是最大功臣,如此,怎不让吴阶等武将激动莫名! “向大宋英勇将士致礼!” 十万百姓在卫希颜引领下,齐声高喝口号,呼得一阵,卫希颜突然又激昂喝道:“大宋万岁!大宋必胜!” 李纲目光炯炯,立时附和卫希颜,挥臂高呼大宋必胜。 十万民众的火热激情瞬间又被引转到另一个方向,人潮奔流向前,举臂高呼“大宋万岁!大宋必胜!”簇拥着李纲、卫希颜一行通向北城。 吴阶激动一阵后目光渐转深沉,若有所思凝向执辔徐驰缓行的年轻少相。 这位大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执,清透如玉的颜容仿佛永远冷静如恒,便连十万百姓崇敬拥戴的激烈场面也无法动其心魄,这该是怎样坚如磐石的心境?抑或是看透世间荣华的出世淡定? 吴阶双眉微扬,拂去眼底震荡,跟随前方清灵飘逸的少相,心中沉静无波。 李纲和卫希颜终于抵达北城。在十万百姓的欢呼致礼声中,守城将士只觉个个面上生光,腰板挺得愈发笔直,军容空前的严整,生怕露出一丝不妥便丢了脸去。喧腾直到申时五刻,百姓方渐渐散去。 李纲和卫希颜又驰至西北宣泽门慰问将士,城楼前同样聚拢了西城数万百姓,一番激励下,军心民心空前高涨。 守城大捷极大鼓舞了东京城的军民百姓。当夜,十数万东京百姓提着灯笼,自动自发地加入到修城大军,连夜修补白日战损的北城三门城墙,场面之火热,让人见之为感。 次日一早,又有城中青壮无数,纷纷涌向亲征行营设在北城的临时兵马司,申请加入守城军队。李纲大喜下命令选拔录用,不到半日,便招了三万之众,各分发武备,编队训练,充作守城后备军。 如此,城内守军兵力达到十万之众,至少在数量上,已经大大超过了攻城金军的人数。新帝赵桓对守城益发信心十足,这种形势下,众朝臣自是无人敢提半句议和或南迁之言,否则,便如白时中般,立时遭罢。 卫希颜在朝野上下一片大好的乐观激情中,却有一丝隐忧。宋之意告诉她,这几日惊雷堂安分守己、未有任何异动,倒是在守城大捷后,有不少堂中弟子,踊跃报名参军守城。 卫希颜闻之攒眉,雷动越不动,她心中越不安。表面越平静,怕是风雨来临便越猛烈! 转念又想起雷霜,可秀传讯说她仍在江南未归,估计雷动有意让她避开。卫希颜心下微叹,人生,总有无奈的时候!但愿她和雷霜,不会有持剑相对的一天! 她心中一静,对名可秀的思念便不可遏制地奔涌而出。夜难成寐,希汶熟睡匀息,她披衣起身,抱剑走入院中。 月色下,纯钧剑柄镌刻的隽永雕纹宛如星宿运行,闪动出深邃的光芒。 纯钧,一把尊贵无双之剑!“其华如芙蓉始出,其纹灿如列星运行,其光清如水溢于塘,其利可断岩斩金……” 她手中这柄剑恰恰与春秋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的千古名剑同名,当是可秀有意为之! 同名,不仅仅因了此剑与纯钧同样的雍容清冽如芙蓉出水,也不仅仅因了它与纯钧同样的精致华美和锋利断金…… 她唇角慢慢溢出温柔笑容,右手轻轻抚过剑柄,目光深情专注。 可秀,我是你的尊贵无双!你于我,亦是如此! 纯钧剑轻轻贴上脸颊,卫希颜阖上眼眸,眼底隐有润意。 冬夜的寒风拂动单衣,秀立的身姿,在深刻入髓的相思折磨下,隐生一缕落寞和萧索。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 江南,同样的浅辉月色,同样的相思入髓。 月下风中,浅碧衫子迎风拂动,名可秀痴然凝立,长长眼睫下,隐生湿意。 原是,已如此思念她么! 名雅手中提着貂袍从屋中跑出,正要走向院中,却被醒转出房的莫秋情一手按住,食指竖唇,微微摇头,又一手接过貂袍,指指院中少主。 名雅得她示意,点点头,蹑手蹑脚回房。 莫秋情墨琉眸子凝视月下秀影一阵,轻步上前,貂裘覆上她肩,柔声道:“少主,风寒露重,小心着凉!” 名可秀眼睫微眨,隐去眸中湿意,未回头低笑一声,“吵醒你们了?” “少主身手轻捷,怎会吵醒我们。只是属下心中有事,一时醒转便无睡意,出得房来转转,正好撞上名雅。” 名可秀回头失笑,“这丫头,就知道瞎操心。此番扬州之行,原不该应了带上她。” 莫秋情却正色道:“少主,云公子临行前曾嘱咐,您伤势虽愈,但勿得受寒,以免落下隐患。名雅虽唠叨了一些,待在少主身边却也合宜。”言下对名可秀不爱惜身体微有责怨。 名可秀经她一提卫希颜,思念又起,暗叹一声转移情绪,“阿莫,明晨吩咐铁卫,饭后我们便离开湖州。” 莫秋情道:“少主,不向湖州分舵招呼么?”她们前日方由杭州府起程,晚间到得湖州在客栈住下,尚未进入湖州府名花流分舵。 “不必了!此行原不欲大肆张扬,仅得总堂数人知晓便好。”名可秀眸光望向夜空,思得片刻又道,“阿莫,改变行程,行往常州。” 莫秋情微讶,自湖州北去扬州,往西经江宁府可去,往东经由常州亦可达,但江宁府作为名花流江南东路的分堂口,地位自是比常州重要,并且距扬州更近,少主临行前虽未明讲,她猜度应有顺道巡视江宁府之意,但这当儿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是常州有甚么特别? 她眸光忽然一闪,想起少主南归后,着力清除惊雷堂南方势力,如今江北第一堂已在总巡使雷霜命令下,果断撤出东南最富庶的苏、杭、扬、江宁四州府,将东南分堂避至常州。少主突然改道莫非是为了她? “少主……”莫秋情神色不赞同。少主清除惊雷堂手段果决狠厉,但对雷霜却留了几分情面,此番再去常州,少主身边仅三个铁卫随行,万一惊雷堂负隅一击,拼死相搏,她便是万死也莫赎。 “阿莫,不必担忧!”名可秀淡淡一笑,言语轻缓却自带一股威扬自信,“雷动杀我一次不得,便永无再杀我的机会!” 她目光投向月空,唇角似有浅浅笑意。 希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5 颜,我必不会让你为难! ***** 靖康元年正月初十二日,帝都因西京军报再度沸腾起来。 大宋第一名将种师道偕武安军承宣使姚平仲,率西军勤王部队抵达西京(洛阳),正向京都东进。 所谓姜是老的辣!种师道深谙“”兵者,诡道也”,仅以七千轻骑先行,却非但不隐迹悄然行军,反而一路张旗击鼓大肆宣扬,并着将士沿途散发揭榜,又传到河北金兵攻陷城池,百姓喜而奔走相告:“种少保率西兵百万来!” 东京城外的完颜宗望难辨虚实,种师道的威名又摆在那,当下驻守牟驼岗,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种师道七千轻骑出得西京竟一路无阻,于初十四日上午巳时抵达东京城下。 赵桓心下欣喜,銮驾亲至北城正门(新酸枣门)迎接。 旌旗招展,百官齐聚,甲胄林立。城头上京师守军手持长枪,昂首挺胸,精神十足。众将士胸口齐憋着一股劲,他们是英勇无畏的京师宋军,不能被西军比了下去!一个个目光直视前方,瞪出一股锐气。 卫希颜暗笑点头,北城宋军经得四日前的血肉拼杀,行走站立间已带得一股军威,这当儿为和西军较劲更是个个“鸡血”充头,显见得已有了几分军人的自尊和骄傲感,与当初闻得金军南渡黄河时的熊包样比,已是天翻地覆,总算不负她的一番心思和几度“狗血”造势。 西军七千骑军容齐整,腰背岿然如松,一声令下,七千骑哗然落马,动作整齐划一,迅捷简练毫无拖泥带水,显见训练有素。 落马溅起的尘灰微微弥漫,赵桓身后的十数文官忍不住抬手掩鼻,处于尘灰正中的七千西军却无一人皱眉耸鼻,面容沉如岩石,连带眼珠都未动得半分,即便面见的是皇帝,目光仍然锋利无畏。 卫希颜注意力凝在中锋的二千骑上,从表面看似乎与左右两翼的五千骑兵无甚区别,但细察下,便发现这二千骑兵的目光相对沉静,不似两旁骑兵锋锐逼人,但这沉静,却让人更加窒息透不过气! 卫希颜微微眯细眸子,这是杀威呐!唯久历战阵千锤百炼方能锻出的杀威! 这二千骑必是种师道的亲军了。见兵识将,让西夏和辽金均被震慑的大宋名将,果然名不虚传! 种师道时年六十有五,身躯依然高挺如山,腿上因陈年兵伤而行走微缓,沟壑纵横的面庞张显出饱经世事风霜的沧桑,灰眉下的一双深目却是沉毅邃远,闪耀着星轨运行的光芒。 卫希颜若有所思的目光与种师道深邃睿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卫希颜唇角微挑。 年少睿敏,锋芒内敛!种师道暗赞在心。 名将少相目光凝得一刻,微笑交错而过。 迎得西军入城后,赵桓下旨犒劳,军中一派欢腾。 当日下午未时,新帝召种师道崇政殿问策。 李纲和卫希颜倾耳凝听,种师道看得二人一眼,抱拳谦逊道:“陛下,李相和卫相智谋出众,统军有道,大败金军于城下,臣方至京中,诸事不察,岂得妄言军情!” 赵桓闻言微有踌躇,目光不由瞟向卫希颜。 卫希颜看了李纲一眼,上前拱手道:“种少保带兵征战多年,西夏闻之不敢妄动,其兵谋智略岂是卫轲比得!轲年少识浅,一时守城或易,击退金军则为困难。如今完颜宗翰西路军已破太原,若攻陷沁州、潞州、泽州,当可直下东京与东路军会合,我军退敌便更艰难!如此形势,尚请少保不吝赐教!” 李纲闻之眼眉微张。卫轲论职为尚书右丞,已入宰执核心,论衔为少傅,三孤中少师、少傅、少保虽同为正一品,少傅排位却在少保之上,况且大宋朝文臣向在武将之上,卫轲却对种师道执以谦恭之礼! 李纲心下纳罕,他虽敬重种师道,当初又力荐召种师道勤王入京,但宰执对武将行礼甚恭,让他微觉不妥。 赵桓也略有诧异,但他早就习惯卫希颜行事出人意表,转念又觉驸马妹夫身居大功却不骄不躁,实为难得,不由心下欢悦。 种师道灰眉微动,赶紧拱手回礼,心下对卫希颜的估量又升一层高度。 上午,他入城经北门之时,亲见数千守城宋军看向皇帝是尊敬,看向李纲是崇敬,看向卫希颜的目光却是崇拜,三者一字之差,背后蕴含的深义却自有差别。 此子武技兵谋不凡,二十出头便得宰执高位,却进退有度,未见丝毫骄矜,当为深沉内敛;又对武将谦恭执礼,行事出人意表,怪不得一贯眼高于顶的靖岚言谈中亦对其颇有赞赏之意。 种师道一瞬间心念数转,卫希颜如此盛情他再谦逊便是矫情了,遂抱拳道:“陛下,两位相公,金人灭辽不久,国力不足,支撑不起长线行军,唯得一时悍勇而已,并不可怕!我军徐图缓进,待得金人日久粮草不济,必将败退。” 赵桓面带喜色,频频点头。此话李纲同样讲过,但经由大宋第一名将道来,分量自是不同,让人更加沉稳安心。 种师道又道:“最多不过十数日,各地勤王之师大集,尤其西北姚古和种师中率领的西军也将赶到,即便金军东西两路会合,我军三十万亦不惧得。待金人粮草将尽,必将退却。金人若退,我军可追击尾袭;金人若不退,我军两倍于敌,亦可击退而去。” 赵桓再度点头,一番畅谈直至酉时一刻,君臣方意欢而散。 赵桓欲赐三人宫膳,却被种师道婉言谢恩,道是贼酋未退,将帅当与兵卒同食。 李纲深表赞同,四壁守城将士在他命令下吃睡俱在城楼,他本人也亲作表率,连日来均与将士同吃同睡。但卫希颜却无此表率,再晚也必回府歇息,李纲只道驸马与公主恋深情热,不作强求;心下反觉这样也好,卫驸马风姿飘然、秀俊无双,同食同住军士只怕分心恍惚得紧,又哪得专心吃饭和歇息! 三人一道出宫,种师道抱拳先行。 卫希颜凝视那道因腿疾而行走微缓的背影,忖思赵桓将如何安排种师道在军中的位置,突听李纲一声喟叹,“种帅已老矣!”语气中颇有“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的酸涩感慨。 卫希颜秀眉一挑,李纲此语让她隐生不妥,一时却参不透那感觉。 到得晚间,赵桓诏旨传下,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6 任命种师道为同知枢密院事,统领四方勤王之师,卫希颜突然明了她之前的不安是什么。 大宋执掌军机的原为枢密院,亲征行营设立后,相当于前敌总指挥部,赵桓又许以便宜行事,枢密院便退居其后;此时赵桓却任命种师道为枢密副使,又领四方勤王之师,相当于在前敌总指挥部之侧,又设了一个野战司令部,双方互不统辖。 赵桓此举,自是遵大宋祖制,勿将兵权集于一人之手。枢密院的设立,便是为了防止宰相掌兵,如今李纲以副相兼前敌总指挥,已是破了祖制,赵桓自然不愿将全部军队集于一人之手,遂以种师道为首,再立野战司令部,此为分而治之的权术运用。 卫希颜攒眉,她并非反对重用种师道,相反论打仗,自是种师道强过李纲,她若是赵桓,必以李纲为宰相主政,以种师道为枢相主军,一文一武各司其职。如今却是两块牌子分头行事,若赵桓这个总统帅擅长战略倒可,能统筹指挥,但事实并非如此。真到作战时刻,宋军是听前敌指挥部的命令,还是听野战司令部的调派? 不要到时候又形成以皇帝为首、一帮文臣为辅的军事讨论会,以赵桓那优柔寡断的性子,怕是三天三夜也难得结果。 卫希颜暗叹摇头。宋朝因五代兵祸而崇文抑武,当年宋仁宗时的名将狄青于危急中平叛得授枢密使,却被朝廷数番疑忌,连欧阳修、文彦博等名臣均力主请罢狄青,致使一代名将郁郁而终;现时的赵桓和李邦彦等又岂放心将军机要务尽付于种师道之手? 卫希颜思忖中冷哼,这金兵不退便罢,一旦退兵,京中掀起的浪潮必是批斗功臣。李邦彦、张邦昌、李梲、蔡懋等,可在一旁虎视眈眈着呐!便算是清流中的吴敏、宇文虚中等,眼见李纲一路飞升,短短十数日便从太常寺少卿升到正一品少傅,更进政事堂副相,论衔论权均在他们之上,难保心底不生嫉妒之意! 政治,尤来污脏!军中行战她尚有两分甘愿,但政治却向不沾手,若陷入这汪泥潭,她还何得抽身赋闲去! 当夜,卫希颜方熟睡,便被宫中来人催醒,奉急诏入宫。 沁州兵败军报传入,威胜军李植挟州降金,西路完颜宗翰金军正逼进潞州。 赵桓连夜召见李纲、卫希颜、种师道三人,福宁殿军议直进行到四更时分。 次日,出城探子回报,金军抓了周边城镇的百姓,逼令伐树、赶制攻城器械,一切昭示着金军将有大动作。 京城的戒备再度紧张起来。四壁巡逻,士兵作训,军器监赶制武备器械,一切在忙碌有序中运转。 宣泽门的水门防御为城防薄弱环节,西城统兵官何庆言经得一战,胆子大起来,请得卫希颜同意,便指挥兵士,将蔡京府林立的假山大石全数拆出,掷入宣泽门闸下,封死河道。 初十三日上午,卫希颜陪同种师道巡视京城防御和军器监,回府已是午时。 午饭时她想到秦无伤,对他身份颇感好奇,自忖出入金营非为难事,便与唐十七相约夜探牟驼岗。 茂德突然抬头,慢慢道:“姐姐,你若行此危险之事,我当随行,省得在府中担惊受怕!” 唐十七在茂德美眸哀怨下立时变卦“投敌”,卫希颜独木难支,只得翻白眼放弃,心忖秦无伤受她一剑,比陈袄巷时更严重,估计救活也要落得损伤,想及此,她心中快意无比。 但她的快意心情并未维持多久,便被一道讯报击得粉碎! 下午未时,金军西路元帅完颜宗翰派出的使者驰达东京城下,递上一道挑战函,直达龙廷帝座: 『萧定寒之后萧翊,谨约天涯阁传人卫轲,正月十六日戌时正,浚州黄河,一决胜负!』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宰执:宰执是政事堂宰相、副相和枢密院正副使的统称。宰执在称呼均可尊称为“相公”。 2、北宋的官衔最为复杂混乱,简单类比说明一下。 政事堂: 太宰:相当于正相,正一品。 少宰:相当于副相,正二品。 尚书左丞、尚书右丞:类似宰相助理,比副相略低。正二品。 还有中书侍郎、门下侍郎等,多为太宰、少宰兼任。 以上的,共同组成北宋朝的政事堂宰执圈子。 枢密院: 知枢密院事:即枢密使,又称枢相,地位仅比宰相低,从一品。 同知枢密院事:相当于副枢相,正二品。 签书院事、同签书院事:相当于枢相助理,正二品。 以上几职共同组成枢密院的枢府宰执圈子。 3、太常寺少卿:从四品。 官品由高到低为: 超品:例如亲王、太师、太傅、太保等。 正一品:如三孤(少师、少傅、少保)、宰相。 从一品:如枢密使 正二品:如副宰相 从二品:如兵部尚书 以此类推,正从相交下排。 ps:请假公告 因青西老家有事需得回去处理,或需1530天左右。回家后写文时间难定,若有时间可更新,若无时间若会迟缓一周一更~~【叹气】 在此,向等待更新的同学们致歉! 希望事情及早得以处理! 一石千浪 正月初十六日,约战黄河! 赵桓面容惊震,语气惊悚。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真是约战的好时间呐!卫希颜大脑微一当机后,便冒出极不合场景的一句。 她手指摩挲过那道挑战函,简简单单的一张纸,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她猛然间推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处境。 萧翊什么人?萧定寒的子孙,金国第一高手,敢在太原城当着数万将士公开向紫君侯叫板挑战的人物! 她的凤凰真气虽已趋近第六重,但与紫君侯傲胜衣相较,落败实无悬念!如此,她和萧翊,怎么打? 但她可以不应战么?卫希颜苦笑,她不得不战! 今时的她顶着大宋朝宰执的身份,顶着前敌指挥部副总司令的头衔,若不战而走,整个大宋的面子便被她丢尽了!军队的士气也必将受到致命打击!勇者无敌,这口号可是她喊的! 战无胜!却必得战!卫希颜心下叹息。 “希颜,你是天涯阁传人?”赵桓仍在极度震撼和惊疑中。 卫希颜一挑眉,这小子被猪油蒙了头么,不去关心此战胜败,倒着紧她是不是天涯阁传人!眼皮子一抬懒懒道:“萧翊若说我是神,你也信?”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7 这语气这态度对皇帝大不敬,赵桓紧张心绪却一松,卫希颜若着急掩饰他反会怀疑,但她没好气的态度却让他心中一安,心忖所谓“天涯阁传人”定是金人造谣生隙的诡计。 新帝疑心一去,思及萧翊的挑战,忖度着若打败金国第一高手,将对臣民军心士气鼓舞百倍,不由冀望道:“希颜,十六日之战一定要打倒萧翊,扬我宋威!” 卫希颜再度挑眉,赵桓是对她太有信心还是乐观过了头?金国第一高手是纸糊的么,嘴上吹口大气便能倒? “陛下,萧翊既被奉为金国第一高手,又是昔年与紫君侯力战的萧定寒后人,定非浪得虚名之辈,此战我并无必胜把握!”卫希颜兜头一盆冷水,浇灭赵桓不切实际的热望。 赵桓一怔,心底涌起失望,转瞬又焦虑道:“如此,你和萧翊一战,岂非危险?” 卫希颜此刻心底也是无计,却不愿流露出丝毫不安,否则赵桓这小子又得夜夜难眠了,遂扬眉笑道:“陛下放心,我虽无必胜把握,但萧翊要胜我,亦非易事!况且,十六日之战,不过胜负之决,危不及性命,陛下勿需担忧!” 赵桓观她言谈间神色从容,笑容淡定,不由放下心去,颔首笑道:“如此甚好!你若有危,我便无法向福儿交待了!” “陛下但请安心!”卫希颜拱手告退。 出得宫门,已是申时一刻。她强压心头焦虑,策马回府,心忖萧翊约战之事需先瞒着希汶,免得妹妹担忧。 孰料,回府途中,不少识得少相风姿的百姓远远见得她紫色官袍,便高举拳头呼道:“卫帅必胜!萧翊必败!” “卫帅必胜!” “萧翊必败!” 一路上人群呼喝声不停,卫希颜哭笑不得,一边颔首致意,一边暗自纳罕,消息怎么传得如此之快? 她不知金使驰抵北城门下时便高宣挑战书,受诏入宫的一路上也不停高呼“金国第一高手萧翊挑战大宋第一高手卫轲”,百姓们闻之侧目。就在她进宫与赵桓谈话的当儿,萧翊的挑战书已在京城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地传开了。 当卫希颜回到府中,整个京城已是喧腾得沸沸扬扬,连带金军逼城的紧张气氛也在热议中消褪了两分。 “姐姐,金国第一高手真向你挑战了?” 驸马府自是听得传闻,茂德正心神不宁地在前院候着她。 卫希颜微微点头,拉着妹妹到书房说话,不一会,唐十七和名清方匆匆步入。 卫希颜将挑战函递出,三人依次扫得一遍,茂德蹙眉道:“姐姐,金人怎会认定你跟紫君侯有关?” 此事卫希颜在回府路上已想清楚,云家武功来源于白轻衣的先辈,白轻衣又与天涯阁有关联,若说云家武功出自天涯阁或许也搭得上边,但如此秘密之事金人怎会知晓?除非是有人泄露。 轻衣和可秀自是不会道出,或是傲胜衣?旋即被她否定。紫君侯与萧定寒的恩怨摆在那,以傲胜衣睥睨尘世的傲然,又岂会跑去给金人敲边鼓!更关键一点是,傲胜衣若想对付她,直接出手便是,又何须绕这么大圈子! “如此,便是有心人的诬陷了!”卫希颜慢慢道,心下已对雷动生疑。 茂德闻言美眸一亮,急道:“姐姐,既是诬陷,我们可以澄清谣言!萧翊找的是紫君侯傲凌空的后人雪耻,若他得知你并非天涯阁传人,或会取消约战!” 卫希颜摇头道:“汶儿,萧翊既下挑战,必是有人拿出了足以采信的证据!何况,我曾先后重创秦无伤,萧翊若看过他伤势,或会有得几分断定。” 以萧翊这般修为的高手当能自她一剑中看出几分武功心法的端倪!如今想来,她与秦无伤前后两战均是莽撞,但以当时情形,却非得如此不可,她既已行事便勿需为悔! 唐十七突然接口道:“希颜说得是!再者,金人即使知得希颜与紫君侯无关,萧翊约战也不会取消。” 见茂德似有疑惑,名清方轻叹解释道:“金人这般大张旗鼓,显是有意张扬,即使为假也会当真!”他顿了顿,又沉沉道,“希颜前番大战太过耀目,或许已被金人视为攻城阻碍,欲借萧翊之手除去,希颜若败,大宋军队的士气必会大受打击,信心一溃,不攻自败!” 茂德美颜苍白,尽量平静语气道:“萧翊武功如何?” 唐十七和名清方互望一眼,名清方语音微艰道:“想是与这代紫君侯傲胜衣相差无多。” 茂德又看向卫希颜,“姐姐,你与紫君侯相较如何?” 相差远矣!卫希颜暗叹,面上却轻松一笑道:“虽不胜,保命无虞。汶儿勿需焦虑。” 茂德容色忽然更加苍白,姐妹俩相处日久,她焉得不知卫希颜性情,这话必是安慰之语。保命无虞,去掉安慰的水分,那便是……便是……姐姐并无把握…… 她胸口生生一痛,陡然一咬牙,绝决道:“姐姐!你假死去江南罢!”家国天下再重要也及不上姐姐的性命,就算天下人死光了,姐姐也不能有事! 唐十七、名清方同时一震,互望一眼沉默不语。赵官家的天下如何他们不关心,但萧翊的挑战却牵涉到女真和汉人之争,不得不虑。 卫希颜心下感动,希汶有着皇家血脉,却说出这番不管不顾之言,显是下了极大狠心,以她为重,不由走上前,轻轻一拥妹妹。 片刻,卫希颜放开她,目光深深凝视她,微笑道:“汶儿,天下兴亡自有道,赵家能否守住江山我不关心,但是,我对守城宋军已负上责任!勇者无畏,这句话不能由我而堕!此战我若畏怯而走,今后之于武道,将永无攀登进境!” 卫希颜语声和缓,语意却甚是坚决。 雇佣军或为战争而生,或为利益而生,当不为任何人而战!但收款不战而潜逃的佣兵,那是声名狼藉的败类!今时的她,已收下与萧翊一战的酬金,付酬的雇主便是守城的数万宋军,便必得一战! 她若怯战而退,便背弃了军人的战意,也背弃了武道不畏的精神,此生将再无昂头挺胸之日! 如此,又岂得与家国天下的名可秀并肩而立! 那是怎样一个凛然大气的女子啊! 心中激荡下,纯钧剑铿然出鞘,卫希颜手指轻轻滑过剑脊,一泓雍容清冽映照出眉眼间昂扬战意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8 。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退无可退,死地则战! ***** 河北之地,金军四处贴榜,敲锣打鼓宣告:金国第一高手萧翊挑战大宋第一高手卫轲! 河北尽知。 此消息又如长了翅膀般,一日内便飞传到南方。 到得正月初十四日下午,不过一天时间,萧翊与卫希颜之战便传遍大江南北的重镇州府。 朝廷、州府、江湖,同为喧腾。 一石激起千层浪! ***** 正月初十四日,江南,常州。 名可秀与雷霜约见完回得客栈,便闻听此讯。 手中茶盏顿然一倾,热茶溅到手背浑然不觉,她胸口陡然悸痛,手一软,茶盏便跌落下去,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少主!”莫秋情一惊,急上前扶住名可秀微微摇晃的上身。 名可秀容色尽褪,苍白嘴唇紧抿,“我早该想到!萧翊为何会出战太原!雷动!雷动!”五指攥住木椅扶手,指端几欲发白。 萧翊挑战天涯阁传人!名可秀心口又一道悸痛。以雷动之深沉谋略,定然怀疑过云家人武功的渊源,一旦获知希颜云家人身份,为引出萧翊借刀杀人,必是派了雷雨荼赴太原,将希颜诬为紫君侯的传人。 萧翊找不到紫君侯,索性挑战希颜引出傲胜衣。 约战消息传得如此之快,想是萧翊命金人四方散播,以逼出紫君侯。 但,紫君侯若是不出现…… 名可秀手按悸痛胸口,心中不由深深自责,她早该同意希颜遁京隐迹江南啊! 希颜前番大败金军,又得赵桓信任,雷动谋划严重受阻,怎会不想除之而后快!但雷动却不能亲自出手,以免落下谋杀大宋功臣的把柄,何况,名可秀也怀疑雷动伤势是否全愈,于是惊雷堂便引出萧翊来借刀杀人! 名可秀心痛下几欲无法呼吸,容色愈发惨白无色。 “少主!少主!”莫秋情脸色嚇白,转身欲走,“我去唤大夫!” “阿莫!”名可秀叫住她,微微摆手道,“我没事!你去罢!我静一阵便好。” 莫秋情担忧看了她几眼,低声道:“少主,我就在外面。”欠身退出房去。 名可秀挺直的身子顿如不堪重负般,向后跌落在椅背上。 她微吸口气,回想在京城夷山惊见紫君侯的情景,白轻衣让希颜避着傲胜衣,究竟是何故?傲胜衣会否因萧翊挑战而出手? 过得一阵,名雅轻手轻脚进入,见少主正阖目养息,容色苍白,心中不由大痛,不忍惊扰,将炉炭拨得旺了些,出外间又沏一盏热茶端入,轻轻放于少主椅边几案,又关心看了少主两眼,方无声退出。 名可秀眼眸阖闭,心中纷乱无章,深吸一口气,流水心法运转,平定心绪,头脑渐渐回复清明。 如今之势,不能寄望于紫君侯的出现。 希颜和她,均非等待和依靠命运之人! 名可秀猛然睁开双眸,目光一片清冽。 “阿莫!” 莫秋情应声而入,见少主容色已回复正常,心下微安,询道:“少主,可有吩咐?” “阿莫,你即刻传讯宋之意!”名可秀轻语数句,莫秋情神色初讶,继而点头,匆匆离房。 名可秀又叫入铁卫之首铁子,吩咐道:“铁大,准备行装。一个时辰后,我们驰向扬州府。” 铁子沉声应喏,抱拳退下。 名可秀起身走到窗边,目光遥望北边天际,一手紧紧嵌入窗棂。 希颜! 胸口悸痛再度隐生。 ***** 卫希颜突然睁眼,自打坐冥想中睁开双眼。 纯钧剑横搁于盘曲的双膝上,卫希颜右手抚过剑鞘,唇角突然扬溢起笑容。 为何她,要被萧翊牵着鼻子走? 化被动为主动,才是她一贯的作风啊! 卫希颜飘然起身,手持纯钧剑出房。 “姐姐,你去哪?” “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公告: 青西回家之期今日略有变动,暂时未定,后续走前再告知。 颜秀重逢 “萧翊说战就战?萧翊说十六就十六?” “陛下,臣身为大宋宰执,若因金人一张纸,说战就战、说十六就十六,臣岂非被萧翊牵着鼻子走?咱大宋颜面又岂在?陛下颜面又何在?” 卫希颜扬眉作色道:“难道我大宋,是被金人随意使唤的么!” 赵桓这两日正因金国第一高手的挑战而闹心,眼下守城形势一片大好,他视为股肱的驸马妹夫却要去应一把无必胜把握的约斗,虽说他信任卫希颜的实力,却实是不愿她出战,直恨不得那萧翊突发急症死去,不由泄愤地一拍案,点头道:“不错!咱们岂能被金人牵着鼻子走!” 卫希颜听他连“咱们”二字都蹦出来了,不由一时好笑,这小子失态了! 她入宫时,李纲正觐见皇帝禀报城防要事,闻听下只觉不妥,他性子本为刚直,立时上前禀奏道:“陛下,卫相所言虽在理,但金人挑战,我朝若不应,恐被金人耻笑怯懦,于军心士气不利!” 赵桓犹疑不决的性子又犯了,一方面他不愿卫希颜离开京城,若万一有不测,他便失臂膀,又如何向茂德交待?但李纲所言也甚有道理,新帝一时只觉头痛难断。 卫希颜胸有成竹道:“李相勿需担忧,萧翊约战,我必应之!” 赵桓、李纲均不由面现疑惑,如此,方才她所言又是何意? 卫希颜扬眉笑道:“战可战,但约战之地若由萧翊,约战之期便得由我!岂得尽由金人而定?” 赵桓、李纲不约而同点头。如此两全其美,既应了挑战,又撑得大宋面子,果为上策。 赵桓欣然允准,由卫希颜选派军士出城,行使金营。 暮色黯沉中,宋使驰出牟驼岗,打马驰回京师北城。过得一阵,自金军大营驰出一骑,飞奔向河北而去。 ***** 正月初十五日,金军攻下潞州。 下午申时,一金骑疾驰奔入潞州府城,高呼道:“宋廷回应挑战!”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09 西路军统帅完颜宗翰接过应战函,目光一扫下顿时皱眉,约战改日期?此事非他能定,当即起身亲往萧翊营帐,递上函书,恭声道:“国师,卫轲已应战回函!” 萧翊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金枪,一双修洁的手轻缓坚定,他闻声慢慢放好金枪,接过应战函。 『君定地点,吾定日期。二月初一,巳时黄河。』 飘逸的字体似不着尘埃,悠游于松风之间,清灵自在。 这位被金主尊为国师的金国第一高手淡漠的眼神突然明亮,指端抚过笔锋,满足咏叹一声,仿佛为得今时这一刻已等了经年,“果然是天涯之风啊!” 二月初一?! 萧翊指甲修得齐整的手指自这行字上缓缓划过,宽广额头下深目隐泛一缕怀念,年过四十仍然光润无纹的面容缓缓张扬,“吾定地点,汝定日期,然!” 完颜宗翰听他应允改期,黑须下的尖颌不由微挺,眉锋紧皱道:“国师,我大军已攻下潞州,最多五日便可破泽州直下,抵达宋人京城,若约战之期延后到二月初一,我担忧斡离不那边粮草将尽。两军即便会合,也难持久!” 萧翊修洁手指仍在摩挲纸上的笔锋走势,闻言头也不抬,“以战养战,围而不攻,士气自堕。”说完一摆手逐客,完颜宗翰只得一弯身退下。 走出国师营帐,西路元帅思得片刻,突然峻眉一张,领会到萧翊话中之意,不由快步走回帅帐,唤来军粮官,吩咐率数百金兵将潞州粮库搬空,架上粮车,随即又命后军的千户长率一千金兵,从周边城镇搜寻粮食和牛马,随在大军开拔的队伍之后。 完颜宗翰吩咐完一切后,思忖一阵,挥笔书下回函,命东路军的金兵使者带去给宋廷皇帝。 ***** 正月十五日夜,东京,驸马府。 宋之意密见卫希颜,递上莫秋情飞鸽急传的讯条。 卫希颜扫眼阅过,颜容顿时灿烂,可秀与她,虽然千里相隔,却是心有灵犀啊,竟然不谋而合的均想到延战的计略,甚至连日子都定得一致! 二月初一,果真是个好日子! 当初她定此期,原是虑及时日不能拖得太长,否则金人定会不肯,反拿住话柄指摘宋人怯战,因此她思忖后方定二月初一,金人若纠扯,往前推至少也可定到正月二十六去,如此她便获得十日缓冲时间! 此时她看得可秀传讯,方知二月初一竟是萧翊先祖萧定寒的生辰之日,她误打误撞下倒命中了,当真巧合之极!卫希颜不由得意笑得两声,她和可秀果然是天生一对呐! 如此,萧翊必允。 果然,次日上午辰时,金使入宫,傲然道:“我国师已应二月初一之期!国师有言:约战期之前,双方均不得参预军务!否则,我大金国师难保不出手攻取贵国帝都!” 攻取帝都?赵桓气怒拍案,金贼如此堂皇威胁,实是欺人太甚! 卫希颜闻诏入殿时正听得金使狂妄话语,泠泠一眼扫去,金使如坠冰天雪地,又有如山巍峨重压而下,腿脚不堪重负,扑嗵一声跪倒在地。 “小国夷臣,见天朝上君岂得无礼!” 金使只觉动弹不得,惊骇下额头冷汗涔涔。赵桓观之心下痛快,放声笑出。 卫希颜入宫前就有离京往赴江南的打算,金人这道回函倒是给了她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她拿过函贴一览,眉梢忽然一挑,这笔迹虽可逼真前道挑战函,却缺了那道“势境”,定非萧翊亲书! 她心下略忖便猜度定是完颜宗翰捣鬼,也不揭破,淡淡道:“请复萧先生:约战之前,各行闭关,期待互以巅峰之态,迎战黄河,共窥武境之玄妙。” 一番话冠冕堂皇,既应了不插军务之约,又不落了己方面子,赵桓只觉甚合心意,不由微笑颔首。 金使应喏惶然退去。 卫希颜拱手向赵桓道:“陛下,我既已应下萧翊,当离开京城避嫌,以免金人以我在京为由,拿捏说事。” 赵桓犹豫不决。这段时日他已习惯这位驸马妹夫在身边,每当焦虑时看见卫希颜淡定颜容便觉心定心宁,此刻乍然闻得她要离京,心中顿然不舍;况且,昨日夜间又得潞州陷落军报,想来金军西路或许过不得几日便将兵抵城下,忧急下更不愿卫希颜此时离去。 卫希颜见他踌躇,猜知他所虑,微笑道:“陛下,如今种少保在京,京城防务经他与李相合力共谋,当是牢固!即使金军东西两路会合于城下,陛下只需倚重种、李二相,坚城固守,京城必将安然无虞!” 赵桓神色略去,卫希颜又道:“再者,萧翊与我约定二月初一相战黄河,在此之前,金军应不会攻城,陛下当放心!” 赵桓面色一松,微微点头,又关心道:“希颜离京准备去何地?” “我将至江南闭关,养精蓄锐,务求以最佳状态迎战。月底二十九,当返京城。” 赵桓又絮叨几句,卫希颜观他神色似乎是被抛弃的小绵羊,不由暗翻白眼,这小子恋母情结又来了,赶紧敷衍几句,借口要找种师道、李纲交代城防之事方得脱身。 卫希颜终于出得宫去,倒真是去见种师道和李纲,将近午时方回府中。 午饭时,她对唐十七道:“三叔离京已快一个月了,想必正变着法子折磨童贯。我与萧翊的约战已被四方传开,三叔闻得消息定会了结童贯急急返京,请十七叔转告他勿需焦虑,我此去江南与名宗主相见,必当于武道获益良多。” 唐十七点头,“你放心自去,府中有我和清方,勿需挂虑。” 匆匆用罢饭,卫希颜与妹妹相拥道别。茂德紧紧抱住她道:“姐姐,我真希望你此去江南就别回来!” 卫希颜不由轻笑出声,心底却一阵感动,紧紧拥她,又殷殷嘱咐几句,方拿了包裹驰马出府。 南城正门大开。统兵官高帅旦早得李纲传令卫帅将南行闭关,数千宋军整齐立于城头,扬戈欢送卫希颜打马出城,齐声高喊:“卫帅必胜!卫帅必胜!” 卫希颜不由感喟,猛然掉转马头,迎上城楼一双双热切崇敬的眼神,扬声笑道:“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猎狗!金军若敢来偷袭,揍他满地找牙去!” “哈哈哈!”城楼上宋军一阵哄笑,高举兵戈吼叫道:“揍得金兵满地找牙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0 去!赫!赫!赫!” 卫希颜哈哈大笑拍马而去。 出得南城远去,她想起名可秀,心底顿然热切,恨不得插翼飞到扬州,手中马鞭疾落如雨,以归心似箭形容她此时心情再恰当不过。名可秀身处之地,便是她心归之处。 她一路打马急驰,后来嫌马儿跑得慢,索性弃马掠入山林,凤凰真气运转下疾飞如风。 当远远看见扬州城墙轮廓时,城内灯火闪耀。卫希颜不由唇角飞扬,从京城一路飞掠到扬州,她竟然只花了半日!是武功进境提升的缘故?还是激情动力下的爆发? 卫希颜眼眉飞扬,掠入扬州府城。 ***** 正月初十六日,扬州城西,酉时四刻,暮色已初临。 赵鼎一袭云纹便袍,乘小轿到得城西碧湖的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杜牧一首扬州诗使得二十四桥名扬天下,赵鼎知扬州后,尚是初临此地,不由微微掀开帘子沿途赏景。 暮色下,一泓碧湖蜿蜒曲折,虽值正月,湖水沿岸景致仍不减清秀婉丽,与杭州西湖相较,别有一道清瘦神韵。 轿子沿湖岸曲行,过得一阵,隐约可见前方湖面一道单拱石桥,桥下近岸停驻一艘浅碧色画舫,灯笼映照下,一枝浅碧色透亮的竹篙斜立船梢。 赵鼎扬声叫停,付了轿钱,下轿缓缓往桥下踱去。 待轿夫远行后,赵鼎方向桥头碧舫走去。船头梢夫竹笠微扬,现出铁子沉稳面庞,竹篙一点,将船更近岸边,待赵鼎上船后,画舫便轻轻滑向湖心,往下游僻处行去。 赵鼎掀帘步入船舱。翠衫碧袖的女子倚在圈椅上,神情雍容雅致,看见他进来,侧首微微一笑。 “少宗主!”赵鼎走上前去,长揖一礼。 “元镇!”名可秀抬手请他在对面坐下,笑道,“算算时日,我们竟有三年未见了。” 赵鼎感怀道:“三年未见,少宗主风采更甚。” 烛火闪耀下,名可秀颜容姿采更甚。赵鼎不由回思起当年的名夫人,记忆重现脑海。 他四岁丧父,由母亲抚养成人,母子感情深挚,却逢母劳累成疾病重,须得百年山参入药,但赵鼎为官清寒,哪得重金相购?彷徨下入寺为母祈福,巧遇路经洛阳的名重生和花惜若,因泼皮闹事而结识,花惜若赞其孝心,遂以随身携带的一枝山参相赠,救了赵鼎母亲一命。 赵鼎自少被母亲教导,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是救母的大恩!论年纪他不过比名重生夫妇小得数岁,却坚持执后辈之礼,行礼事恭。其后的交往中,他既为名重生的文治武功和抱负而景仰,又为花惜若的智谋远略而折服,遂得母亲允准,加入名花流,但不习武艺,只修文治。 赵鼎又忆起十年前,他尚在洛阳任职,名重生带名可秀过门而入。他正为一桩民间官司苦恼,未料烦扰他数月的案子仅在两刻间便被尚未及笄的名二小姐解去,他大讶下不由叹服。便在那一年,他惊闻花惜若逝去,哀伤之余又庆幸名二小姐堪比其母!因此数年后,当名重生宣立名可秀为少宗主时,他未有任何惊讶,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无比正确。 思绪蹁跹下两人言笑低语,一阵寒暄后,名可秀凝眸道:“元镇,父亲当年力主你由洛阳入京,今时我却请你出知扬州府,可知为何缘由?” 赵鼎沉吟一阵,想起昨日抵达扬州的道君皇帝,目芒一闪道:“可是为了太上?” 名可秀微笑颔首。赵鼎不比名花流其他人,即使不解也会依令行事,他为人执拗,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但不认可的事便是父亲也无法劝得,若要谋赵佶,雷动之谋便瞒不得他,轻叹一声娓娓道出。 赵鼎方听得几句,面色便剧变,屏息静听下去,听得最后不由一掌劲拍扶椅,横眉怒道:“雷动怎可行如此悖天之事?简直、简直丧心病狂……天下百姓被他当成什么?大宋社稷又被他当成什么?”他激动下声音不由得拔高。 “元镇!”名可秀曲指轻叩两人之间的几案。 赵鼎惊觉失态,不由赧然,“少宗主,我一时激动……” “元镇,你在扬州,需得……” 赵鼎凝神倾听,间或点头称是,又或皱眉询问,约摸半个时辰后,方起身揖礼行去。 名可秀听得赵鼎远去,目光透过画舫小窗扫向湖面,冬日的夜色来得特别早,不过戌时初,天色便全部黑沉下去。 希颜明日或会到了吧? 她唇边浮起期待笑意,想起多时未见的人明日便可见着,心口不由怦怦剧烈跳动!痴坐一阵,醒觉时不由暗笑自己发傻,起身方待吩咐铁子划船靠岸,突然心生异感,胸口激荡下身子一软,几乎立不稳去。 便在下一刻,整个身子已被一个深情热烈的怀抱紧紧拥住。 “可秀!” 希颜! 名可秀泪盈于睫。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名可秀与赵鼎相见的扬州湖即扬州瘦西湖,宋代尚被作保障湖——名字极度难听啊!!(所以青西隐去其名了) 到得清代,因清代钱塘诗人汪沆之诗:“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瘦西湖方由此得名。 预告:jq将在下一章出现~~鸡冻+鸡血中~ 春宵林晚 “希颜!” “你怎会这么快……” “可秀,我想你!” 卫希颜嗓音有些沙哑,原以为见着朝思暮想的人会有道不尽的相思、说不尽的情话,但见得面紧紧相拥,千言万语冲到嘴边却只化得为一句我想你!沉沉的爱恋涌上心头,让她鼻间陡然一酸,语音不由哽咽。 名可秀心神激荡,情不自禁吻上她。双唇甫一接触,便如火星遇上火石,“嚓”一声碰燃压抑已久的情火。 船舱内,灯烛闪耀,两具同样挺秀的人影紧紧拥合深吻,冬日的寒气方逼近,便被一道炽火化为无形。 良久,两人从深吻中分开,喘息中胸口急剧起伏。 卫希颜忽然微微拉离两人身子,右手抚向名可秀左胸心口处,攒眉道:“听莫秋情说,你前两日这里又犯痛了?”眼眉间心疼不已,“可秀,雷动那一掌非同小可,一年内你均不得动气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1 生悲,否则,心脉之损便难补足。” 她心责下右手自个儿狠掐大腿,“都怪我不好,总会生出是非!” “希颜!”名可秀抓住她自虐的手,放到自己胸口,柔声笑道,“我没事!你摸摸,心跳很激烈!” 卫希颜被逗得扑哧一笑,掌心下名可秀心跳急促,触觉温软而富弹性,她情思一荡,不由轻轻覆住,丰盈满握,指尖微揉。 “希颜……”名可秀情火再度被她挑起,低吟一声身子微软,便被卫希颜另一只手牢牢固定住在怀中,眸中火焰一簇簇跳动,转瞬弥漫成熊熊烈火。 “可秀,我想!”卫希颜嗓音低哑,唇吻向她,手指同时挑她腰带。 “希颜!”名可秀低促道,“铁子在外面!” 卫希颜动作一僵,忽尔双臂搂住她腰,嘴唇贴近她耳,热气扑入耳心,“我们回客栈!” 名可秀噗哧低笑,语音中微含无奈,“希颜,客栈有小雅。” 卫希颜立刻想起那个防她如防贼似的碎碎念小妈子,哀叹一声,下巴软趴在她肩头,幽怨道:“秀,难道你不想?” 名可秀低叹,纤指抚上她背,怎么会不想?这人,越来越耀目,扬眉洒笑间风姿无双,让人见之心荡!卫希颜对她情火炽烈,她对卫希颜又何尝不是如此?直恨不得两身化一身,日日夜夜纠缠不分! 但此时却非缠绵时刻! 希颜这么快能到得扬州,想必是一路奔掠足不沾地,她心生怜惜,柔声道:“你可用了晚饭?” 卫希颜下巴蹭了下,趴在她肩头腻笑,“我吃你便好!” 名可秀打她一巴掌,问道:“你见过阿莫了?” 卫希颜圈住她,微微嗯道:“我到了琉风客栈,阿莫说你还在这边会赵鼎,可能晚些时方回;我等不及,便先过来了!” 她低低一句,并无热烈情话,却隐隐道出深切思恋,名可秀鼻子一涩,突然双手拥住她,“希颜,别动!让我抱一抱!抱一抱便好!”她肩头微耸,若非黄河之战延后,此时此刻,她是否已差一点见不到这人? 卫希颜感受到她深埋于心底的忧惧,眼眉间也不由一涩,右手轻抚她背,“可秀,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希颜!”两人默默相拥。 俄顷,名可秀右手滑下,与她左手交织相握,抬起头道:“你奔波一下午,今晚先在客栈歇息,明晨一早我们便启程去天目山。” “可秀,我不累。”只想这样看着你、抱着你便好!卫希颜的炽烈情火在柔言细语中渐渐化为一池春水,徐淌缓流,脉脉入骨。 “你不累,我可累了!”名可秀轻笑道。她这两日忧惧惊心,白日里马不停蹄赶路,脑中筹谋思虑,不得消停,晚间歇在榻上却辗转难眠,忧思入骨,昼夜均不得放松,此刻见到卫希颜心里紧绷的那根弦顿时落下,顿觉疲意上涌,再也强持不住。 卫希颜大是心疼,眼中自责不已,“可秀,辛苦你了!” 名可秀轻然一笑,“别自责,我安心歇得一晚便好。咱们回去先用饭,我已饿了呢!” 铁子闻得吩咐,将画舫划向下游石桥边。岸上,一辆轻便马车正静静候在冬夜中。 卫希颜为名可秀披上貂裘,两人携手上岸。 琉风客栈就在城西,离碧湖不过一里余,马车很快便到,从角门辘辘驶入后院的一座独立小楼。 莫秋情和名雅正在二楼候着,见得少主回来,立刻将食盒中保温的饭菜取出摆开。烛光下,二人相对而坐,举箸抬眉间,情思微溢,一边就餐,一边各道别后情形。 名雅对卫希颜一向横眉斜眼没得好颜色,静立一旁听得她讲到守城之战的详细经过,不由为惨烈激昂的战斗惊震,看向卫希颜的目光渐渐由拐走少主的不满转为惊诧惊佩,心想这家伙原来不只皮相生得好,倒还有几分谋略胆气,勉勉强强配得上少主。 卫希颜自是不知小丫头在一旁的嘀嘀咕咕,她和名可秀聊到兴起处,腹中已得七八分饱,便以桌上碗碟为阵,互演攻守,一个时辰下来,竟各有胜负。 莫秋情和名雅均看得入迷,直到外面更鼓敲得一声才醒过神来。 “竟然一更了!”卫希颜惊讶放箸,对名可秀道,“可秀,你累了,早点歇吧!” 名雅赶紧收拾好碗盏,催名可秀就寝,眼尾子扫过卫希颜,手指向外一指道:“云公子,你的卧房在隔壁。” 卫希颜忽然扬唇一笑,绽颜灿烂,趁小丫头迷失的当儿,一手拉起名可秀闪入内间,谑笑声传出。片刻名雅“啊”一声清醒过来,便要冲进去揪人,却被莫秋情一手按住。 名雅指着里面急得跳脚,“莫阁主,你拉我做甚么?男子怎能和少主同榻!我要赶他出去!” “小雅,云公子是知礼之人!”莫秋情幽叹道:“由他们去罢!”大战在即,这样相守的时日,有一刻便当珍惜一刻。 里间卧榻上,两人相拥而眠。名可秀脸贴在卫希颜颈下,一手环住她细腰,闻着她身上浅浅药香和体香,心底安然一片,倦意上涌,未几便熟睡。 卫希颜却有些心猿意马。两人仅着薄薄内衫,紧贴中能清晰感觉衣下的柔软,她脑子里不时有情.色片的激烈镜头滑过,赶之不去,渐渐呼吸灼热起来,却不忍搅醒怀中人,何况两人动作起来,又岂会不惊到外间的名雅? 她暗叹一声,深吸几口气压制胸口怦怦剧跳,凤凰真气运转,澄明心境,平息杂念,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渐渐睡了过去。 凌晨卯时,两人几乎同时醒转,相视一笑,轻轻一吻,穿衣起榻。用罢早饭后,卫希颜和名可秀便先行离去,莫秋情、名雅、铁卫等随后驰回杭州府。 ***** 清晨的山风扑面,两道挺秀身影在林巅携手掠行。 两人均是身手高绝,全力奔掠下宛如浮光掠影。偶有山中樵夫撞见,只觉眼前两道光影闪过,再眨眼间又只余林木清风,吓得樵夫以为遇着神仙,一劲叩头不已。随风传来隐隐笑声。 下午酉时初,两人到得天目山下。 天目山距离杭州府约一百五十余里,名重生回江南后,便在天目山闭关养伤。 虽值正月,山里温度却似比山下更暖,卫希颜思忖或与这里的地貌特征有关。两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2 人足踏林梢而上,一眼望去,茫茫林海,千树万枝,重峦迭峰,极具幽邃奇妍。 将近山顶时,名可秀拉她落入林海,在丛生交绕的林木中,极为熟稔地找到一道幽僻小径,直往深去。 卫希颜只觉周遭林木越来越高耸入云,直插天际,树干粗壮,三人合抱、甚至五人合抱的遍眼皆是,她不由暗暗纳罕,杭州之外,竟也有如此巨树林海。 名可秀忽然停步侧眸一笑,“希颜,到了。” 卫希颜向前望去,众多林木密匝下,两株高壮无比的巨树分外抢眼,不由惊讶看向名可秀,“这是哪?” 名可秀容色中透出缅怀,“这是母亲昔年小住之地。”她手指高空,“希颜,你往上看。” 卫希颜抬头仰望,两株大树高耸插天,大概有六十米以上,离地四十米左右,一座古朴的木屋架在粗大堪比两人合围的密密巨枝之间,稳如生根。 卫希颜不由赞道:“这居处好别致!” 名可秀嫣然一笑,拉她踏树而上。木屋前,一排排整齐的枝条被藤蔓编织成硬毯,平铺在粗大交错的巨大枝干上,形成一道长宽约三米的“小院”,院落三面又以藤蔓枝条编成栅栏围立;小院左侧,一个藤萝秋千从上方的巨枝垂悬吊下,卫希颜不由抱着名可秀坐上去摇荡几下,舒适又野趣。 名可秀噗哧一笑,拉起她道:“去里面看看。”两人穿过“院落”,推门而入,点亮烛火。烛台设计精巧,以铜罩相覆,镂空透光,即使烛台倾倒烛火也不会触到木地引发火情危险。 眨眼间,七八盏烛台光芒耀动,木屋彻亮,卫希颜抬眼扫视间不由惊呆赞叹。 从外面看,木屋以巨大原木造成,树皮未剥,原始古朴,里间陈设却是另外一重天地。柔软精美的地毯铺满整个房间,桌椅床榻无不精巧雅致,又偶有一两件粗拙野趣的物件,放在一室雅致中却不觉突兀,反而透出一股闲适意味。想必住在此间的女子定然雍容雅致中又自有着随性。 卫希颜不由侧头凝望名可秀,原来爱人的气质源于她的母亲。 木屋两室,卧居也是书房,另有厨房兼储物,俱是整洁。卫希颜不由奇怪,难道经常有人打扫保持? 名可秀看出她疑惑,笑道:“这林间高空少有灰尘,你上次回京后我曾到山顶看望父亲,晚间便宿在这里,随手清理了一下,半月余仍能保持。” 她眸中似有星光跳跃,“希颜,今晚我们先在此歇息,待明晨一早再去山顶见父亲。” 卫希颜一听心便怦怦剧跳,目光顿时灼热起来。 名可秀轻轻一笑,不待她多想,便拉她入厨房。厨屋为防火内壁均以砖石相砌,储物空间通风干爽,谷粮放于其间可保数年不坏。让卫希颜惊奇的是厨房内竟接了山泉水,用粗大的毛竹管连接,自地面架入厨房,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能让水从低处流向几十米的高空,又有毛竹自水缸底部接通,下达地面,水流上下循环不息,保持缸内用水的新鲜不腐。 卫希颜惊怔中被名可秀推去树下采摘野菜,两人就着风干的山鸡兔腿做了两道小菜,不丰盛却是佳肴,闻香意动。 用罢饭,收拾好碗盏,趁烧热水的当儿,两人相拥立于小院絮语。卫希颜突然想起一桩事,笑问道:“可秀,你怎知二月初一是萧定寒的生辰?” 名可秀回眸道:“千机阁的事务便是搜寻汇集各方情报,如萧定寒这般人物自是不会放过。当年,他与紫君侯傲凌空一战惊天动地,父亲曾对汇集的战情研之甚详,并有大悟,流水心法由此进境。” 名可秀轻叹一声,夜风下语音低婉柔廻,“所以我想让你见见父亲,了解萧定寒的武功路数;二来你和萧翊的约战地点恰在黄河,父亲的流水心法应大有裨益。希颜,”她幽幽道,“我不求你胜,但必要多几重把握,使你可得周全!” 卫希颜闻言胸中翻腾,名可秀为她思虑千重,喉间不由一阵梗塞,握住她手,低道:“你不怕父亲看穿我身份?” 名可秀沉默片刻,转过身与她凝视,“希颜,父亲即使惊震,亦会以大义为重!你此战是大宋和金国、汉人与女真之战,父亲就算恨你入骨,也会不吝心力助你进境!” 卫希颜不由苦笑,怔得片刻不由语带敬意,“我若是你父亲,断做不到如此。” 两人说话间,忽听得里面水响,名可秀呀一声道:“水热了。” 水热了便可沐浴……沐浴后便是……卫希颜脑海中镜头拉过,心跳顿然怦怦。 ***** 木屋内烛光跃动,卫希颜沐浴完赤足仅披覆单袍坐在榻前,耳畔听着数米外屏风后的哗哗水响,心口一下一下,激跳如鼓。 她不由起身向屏风走去,足下地毯柔软直透脚心,摩擦中点点酥麻。 近得屏风时,水声似乎微微一顿。卫希颜脚步停住,呼吸急促,心跳热烈,却未敢再向前一步,虽已多次渴望过这个时刻,真到临头时,却紧张得局促。今晚,于她,于她,均是第一次! 便听得名可秀低低笑声传出,卫希颜脸上一红,心中不由懊恼,脑子中开始回放“情.色片”镜头,一遍又一遍,却被屏风后的水声撩拨入心,镜头紊乱成一片,最后全演变成名可秀的颜容,温柔凝视。 良久,似乎已到了天荒地老,其实不过一刻。挺秀修长的女子缓缓自屏风后步出,赤.裸的身子凝如白玉,浮凸凹致,纤秾合度,完美如女神雕塑。 卫希颜呼吸倏然凝滞,她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名可秀的光裸,却依然心荡神迷,不可自拔。 “希颜!”名可秀冉冉步近,被她痴迷如醉的目光看得双颊红晕,嗔道,“看够了么?” “没看够。”卫希颜笑容温柔痴迷,执起她手,单袍滑落,同样修长光滑的身体显现在眼前。 名可秀清冽眼波顿时迷蒙如春水,波光迷失在桃花绽放和玉色生香中,纤指自她削肩,沿着精致的锁骨下移,顺着挺拔的胸攀上,轻点雪中嫣红。 卫希颜低吟一声,伸臂将她拥入,光裸相合,激烈的鼓点同时自两道胸腔内敲响,怦怦怦震荡入林海高空的静谥夜色。 眸光深情对视,一点一点将那人描摩入心,交颈微侧,阖目倾唇吻入。心跳鼓点密集如雨,唇吻愈深愈烈,澄明崩溃前的一刻,相拥倒入榻上。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3 压抑已久的情火如岩浆喷发,瞬间涌没。 卫希颜火热双唇沿着名可秀的精巧下颌吮吻而下,自雪颈滑向锁骨轻轻啃啮,再啜吻移向胸口。雪白胸前蓓蕾饱满挺立,舌尖却调皮地不去碰它,仅在四周的红晕上划拨打圈,左手和右手轮番顺着她身子两侧,竖指勾滑而下,摩挲挑逗。 名可秀低哼一声,扣在卫希颜腰间的双手微微一紧,麻痒同时从心底和小腹升起,却如蚁虫轻啮抓挠不住,身子禁不住微扭轻颤。 卫希颜舌头突然在她右胸挺立上重重一舐,一道强烈刺激,名可秀身子陡然一颤,呻吟溢出。卫希颜喘息中啜住不放,舌尖绕着红粒顶端划圈,再以舌头底面重重回捻舐下,道道酥麻夹着强烈冲击,身下光裸陡颤阵阵,呻吟愈烈。 卫希颜舌头忽然袭向她左胸,左手同时抚握右胸,舌头舔舐挑弄蓓尖,左手手指揉捏搓揉复细捻。 名可秀喘息急促,双眸紧闭,秀唇微咬,“希颜!希颜!”,小腹炙火焚烧,修长双腿不由缠上卫希颜。 卫希颜呼吸炙烈,灼热双唇离开胸口,沿着光滑如玉热烈下吻,到得小腹,继续滑下,舔过柔软芳草,终于抵达幽峰峡谷,寻到突出的一抹柔嫩,舌尖微舔。 名可秀呻吟陡然激越,手指紧紧攥入床单,“啊!希颜!”在柔软灵动的舌尖摩挲抚弄下,一股浪潮瞬间泯灭她,整个身子激凌凌一道剧颤,吟声拔入云宵。 卫希颜舌尖处传入阵阵阵悸动,知名可秀到了。 她身子微微撑起,斜压在名可秀左侧,右掌贴入柔软之地,掌下温润滑稠,奇妙的感觉自掌心传入心底,激得她一道颤栗,全身滚烫如火,炙热由掌心透入下,将方到巅峰的名可秀炙得酥麻,小腹内一股异常的火热窜动。 “希颜!”她低吟一声,手掌禁不住按上小腹,抵住那股莫名的骚动。 “可秀!”卫希颜情火滚热,右手滑移抚摸,细液溢出,滑溜温润,双指顺势而入。 名可秀微有不适,不由低嗯一声。卫希颜头微俯,唇舌含上她左胸,舌尖舐开激荡火热,名可秀小腹火焰再度腾起,低吟颤动,卫希颜手指在她温软处摩挲抚弄,在身下人情炙火焰愈烈禁不住抬身时手指深深进入。 “啊!”名可秀一道低促呼声,旋即便被体内涌动的波潮盖去痛楚。 强潮冲击一波更胜一波,呻吟声时而婉转低廻,时而拨入云宵……卫希颜心跳喘息中掌指随着韵律节奏拨动,时而突进,时而飞旋,时而摩揉,行到激烈时疾进如雨…… 名可秀脑海突然一片空白,轰声中飘然而上,抖入云宵。一阵剧烈的颤栗从卫希颜指端直袭心脏,瞬间如强流电击,欢潮在一瞬间迸发,五彩缤纷。 “希颜!”名可秀神智回醒,浑身软如棉花,波光闪荡春情盈人。卫希颜抬眼望入,白玉般的胸膛在喘息中如山峦起伏,胸前嫣红耀眼。她脑中忽啦啦轰响,炙烈的情火再度燃起,停于她体内的手不由微微动作。 “啊!”名可秀微微颤抖,右手按住她,媚眼如丝,腻声嗔道,“你还来!” “可秀,再来一次!”卫希颜热切道,手上动作微微加剧。 “啊!希颜!”名可秀不由呻吟出声,赶紧用力按住她,嗔道,“你想我明晨起不来么?” 卫希颜眼神炙热,“那就不起!”说着左手突然握住她胸,捻住蓓尖轻捻,名可秀呻吟溢出,全身酥麻难挡,按住她的手顿时软下去。 卫希颜手指被她的温润层层包裹,最柔软的花瓣吸吮着她,缠绕着她,心神荡漾下情不自禁低吟,名可秀的美妙让她迷醉难拔,巅痴下不由猛烈冲击。 这次高峰来得很快,名可秀左手陡然掐入她肩头,急剧颤抖中柔壁□,含在其中的手指几被吸没,美妙滋味敲骨进髓。狂巅中两人不由同时呻吟叫出。 “卫希颜,你这个无赖!”名可秀全身绵如化骨,软得连足址都懒动,嗔语声中眼波流转,媚意荡人。 “可秀,你让我痴狂!”卫希颜手指自她光滑身子抚过,情火又起,听得她嗔语忽然省起她是第一次,心中顿时疼惜,盖上锦被,将她拥入怀中,右手轻抚她腰,“可秀!可秀!”胸腔间洋溢着踏实和满足,柔唇一遍遍亲吻怀中人的额头、眼眸、脸颊和唇瓣,“可秀!我好欢喜!好欢喜!” “傻瓜希颜!”名可秀喃喃一笑,侧身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睫垂下,“颜,我先睡会。” “可秀,你睡吧。”卫希颜知她定是累了,拥着她看着她入睡,温柔满足的笑意自唇角直溢到眉梢眼角,再入心底。 这个雍容清冽、凛然风致的女子,终于完完全全属于她了!名可秀,她的爱人! 烛火跳动,浅淡的晕黄将木屋内的春意圈圈漾开,弥漫入整个夜色。 半夜,名可秀悠悠醒转,眼眸一睁,便见到心爱之人秀美颜容,挺秀鼻翼微动下呼吸匀细绵长。 卫希颜睡得正熟,浅浅烛光下,长睫如扇垂下,仿佛蝴蝶展翅般,犹在微微轻颤。名可秀柔情荡漾,倾前吻上她眼睫。 卫希颜被吻醒,睁眼柔笑,“可秀,你醒了?” 名可秀眸中光彩闪耀,纤指在她胸膛上滑移,摩挲打圈。卫希颜初醒,迷蒙中胸前酥麻阵阵荡起,一时唇干舌燥,哑声道:“可秀!” 名可秀倾身吻住她唇,激吻热缠中滑移向她的下巴,再啜吻颈至胸口,舌尖舐入。卫希颜不由呻吟,脑海中只来得及滑过“可秀真是个好学生”一句,便被突如其来的刺激和颤栗激得神昏迷醉…… 两人再度痴缠。名可秀修长光滑的身子紧合在卫希颜之上,喘息激荡,烛火被热浪春潮羞得明灭摇晃,却终是跳跃闪动着映出一室旖旎。 “可秀!”卫希颜喘息道,“我若明晨起不了床,就向名宗主说是她宝贝女儿做的!” 名可秀羞恼中一口咬上她腰,松牙嗔笑道,“看你敢乱说话!” 卫希颜低低一笑,将她拉入怀抱,双臂圈住她,手掌抚过她背,只觉滑如丝绸,忍不住一下一下抚摸流连。 名可秀轻吻她锁骨,“希颜,你再摸下去,我又想了……” 卫希颜扑哧一笑,“来吧,来吧!明天不去见你父亲!” 名可秀瞪她一眼,又咬她一口,方从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4 她身上滑下去,倏然偎入她怀中笑得耸肩。 卫希颜搂住她贼恁恁低笑,“可秀,我们这算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吧!” 名可秀白她一眼,一晚上来数次,还能生么?一念下不由噗哧笑出,“熟得不能再熟!” 她这会儿才觉得腰腿酸痛,不由掐了卫希颜一把,嗔道:“都怪你!贪得无厌,累得人家腰都酸了!” 卫希颜猛然喷笑出声,头伏在她肩上一劲抽动,被名可秀羞恼中又连掐几把方止住笑,哀怨道:“亲爱的,我也腰痛啊,要怪谁去?”她唇角邪佞一笑,似乎贪得无厌的人不止她一个吧! 名可秀被她一句“亲爱的”叫得情丝柔荡,抬唇吻了她一下,“希颜,我好生欢喜!” 卫希颜深情凝视这个让她动心动情的女子,冷静锐敏的心智遇到她已全然塌陷,再无回身余地,却不悔亦无悔。 “可秀,今生今世,我唯愿与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某西内牛满面,这两只,真不容易啊~~~~~~ 话说,推倒计划果然是要在名可秀的策划下才能大业告成呐!依靠小卫咩~~~等十年八年去吧~~~【卫希颜无语ing】 宗主昆仑 凌晨,一线阳光透过高空枝干,投进木屋窗格。 卫希颜先行醒转,手指方抚到爱人唇边,名可秀便醒来。双目对视,柔情无限,倾前辗转细吻,柔滑身子摩擦中,情焰立生。 名可秀微喘撑住她,克制道:“希颜,要去见父亲!” 卫希颜哀怨一叹,却知她说的正理。两人翻身起榻,各自着衣。晃眼间,床单上两处梅花殷红点点。名可秀顺她目光看去,顿时颜面飞红。 卫希颜眨眼一笑,指点道:“这是你的,这是我的!” 名可秀容色仍泛微红,神态却已回复大方,挑眉扬唇道:“明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卫希颜扑哧笑出,忍不住侧身将她扑倒,伏在她肩窝笑得直抽,“秀,你这句堪称经典!” 名可秀也是忍笑不禁,捶她一下道:“还不起来!” 卫希颜起身,又拉她起来,想起昨晚两人禁不住情热,一夜数欢,不由伸手抚向她小腹道:“秀,你可有不适?” 名可秀意会她言下所指,脸上一热,抓开她手,横她一眼,“我若有不适,你不也一样!” 卫希颜轻笑,凑近她道:“我昨晚睡前凤凰真气运转,那里已不痛了!你呢?” 名可秀耳珠子泛起红晕,噗哧低笑,“我也是。” 卫希颜闻言放下心去,心忖真气运转竟还有这方面的功效,不由耸肩低笑,被名可秀斜嗔得几眼,却觉爱人容光焕发,眉眼间风情更甚以前,禁不住心思荡漾,凑上前便吻住她唇。 两人吻得一阵方分开,额头互抵轻轻相拥,温馨柔情荡漾在胸间,如丝如缕层裹缠绕。 林下鸟儿清脆鸣叫叽喳起伏,木屋中两人回过神来,温柔一笑,携手而出。 用罢早饭,卫希颜和名可秀从大树林海中振衣而上,一路踏枝掠梢行向峰顶,名重生便在西天目山的峰巅仙人顶修养疗伤。 渐到峰顶,云雾笼罩在灌木和曲干虬枝的盘松间,赤辉洒耀下银涛滚滚,蔚为壮观。山巅一柱石峰擎天,那人高冠峨带,盘膝坐于柱顶,光丝如缕,袍袖飞扬,清扬之风宛如仙人。 卫希颜呼吸不由一滞,紧张下手心微微出汗。 名可秀抬眉一笑,执起她手。希颜,我和你在一起! 卫希颜侧眸绽颜一笑,容色回复冷静自信,微笑道:“可秀,我们上去。” 两人掠上峰顶,立于擎天柱石之下,静静等待。 路上时卫希颜听名可秀轻语,已知此地是名重生的隐修之所,南面崖壁凿有石室,以巨龙石相断,需得专门锁钥方可开启机关进入,外人难攻,安全无虞,是以名可秀能放心父亲在天目山独处疗伤,。 两人候了半个时辰左右,名重生自高空飘然而下,修眉长鬓,面容清俊,风秀儒雅,高冠峨带飘拂中又隐现魏晋名士之风。 “爹爹!”名可秀飘身上前。 名重生清邃目光隐泛温情,端详她一阵,右手缓缓伸出,在女儿肩上一拍一按,“秀儿,你很好!” 名可秀鼻子一酸。仅仅是一拍一按,却传递出他们父女间方能体会的深刻感情!刹那间,这些日子的辛酸忧虑齐齐涌上心头,几欲扑进父亲怀中痛哭一场,但身为名花流少主的骄傲和矜持却让她瞬息间将夺眶欲出的软弱全数逼压下去。 卫希颜看得分明,心疼下不由上前握住她手,无声抚慰。名可秀胸口一暖,却又恨不得掐她两下,父亲就在眼前,难道不知避讳么? 名重生目光凝向卫希颜,淡淡几眼却似世间万物澄透,尽现于清邃眼底。突然间目中波澜起伏,惊疑目光扫向女儿。名可秀微微颔首,抿唇坚毅。 名重生惊震溢于眼底,目光陡然间锋锐如实质,落在两人相握双手上。 卫希颜手背似锐器刮过,裂骨生痛,心脏也如突然间被重鼓捶击,砰然轰鸣。她醒觉动作不妥,正待松手,却被名可秀反手握住。卫希颜微讶侧眸,望入爱人清冽坚定的目光,她意会下扬唇一笑,擂鼓般的心跳平缓沉定。 “爹爹!”名可秀清声介绍,“这位是尚书右丞、亲征行营副使卫希颜!”她在离开常州去扬州前,已命莫秋情传讯名重落,让他前往天目山告知父亲萧翊挑战之事,此刻以“卫希颜”而非“云希颜”引介给父亲,其意深沉。 名重生清邃目中波光隐起,秀儿的智谋心计真是越来越像她母亲了!想起花惜若,他心中微痛,目光幽沉抹去惊怒,看向卫希颜,“你就是云家——公子,云希颜!”语声似是清和,却在“公子”二字上微微一顿,别有意味。 名可秀眉尖顿然蹙起,父亲以云希颜相称,显是提醒她,公是公,私是私,在她与希颜之事上,他不会退让! 名重生那微微一顿,给卫希颜的感觉却如狂涛压下,重力陡生,沉闷欲室。她心知此刻万不得露出分毫畏怯,真气流转,目光夷然无惧迎上名重生,右手轻捏名可秀放下她,躬身一礼,语声恒定清越,“云门之女云希颜见过名宗主!” 名重生清邃目光深凝神情姿采飞扬于山风之巅的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5 女子,目色中掠过淡淡遗憾。可惜啊,不是男子,若不然,和秀儿堪称相配契合! 卫希颜看得分明,扬眉洒笑如清泉流石,朗朗道:“希颜为报父母之仇,遵亡母之嘱以男子之身行事,他日待得事了,便将回复女子之身,与可秀携手一生,白首共盟!” 话音落于山峰,不重却如一道巨雷,同时在名可秀和名重生心中震响。 名可秀没想到卫希颜竟这么直白地将两人感情坦陈于父亲面前,暗叹一声恨不得狠掐那人!她与她的感情心照不宣,父亲即便惊震愤怒也会以大义为先,隐而不发,但这般直白道出,父亲何得不怒?心性必定出手!她不由嗔怪地瞪了卫希颜一眼。 卫希颜却非一时冲动。名重生已知她俩之情,却隐而不发,显是故意揭过此事,但她若因黄河之战对可秀父亲有所求而亦行退避,在心理上便先矮了名重生一截!情场如战场,谁的气势先弱,谁便居于下风!卫希颜此刻断不容自己后退半步!此时表白虽会激怒名重生出手,但可秀父亲伤势未愈,又将顾及黄河之战必得留手,她当可一战! 卫希颜侧头向名可秀挤眼一笑,名可秀微怔后领会到她心思,唇角笑意方扬又倏地横瞪她一眼,鬼脑筋竟谋算到父亲头上么! 名重生怒极反笑,宽袍大袖猎猎飞扬,清雅面容峻如重山,身形一闪掠后数丈,峰顶突然间急寒转冻,卫希颜所立之地俱为冰霜冻结,一道粗如石柱的冰棱刺突然从空气中裂现,破空刺向卫希颜左肩。 卫希颜凤凰真气运转,纯钧剑连鞘斜劈出一道白芒剑气。孰料冰刺被剑气劈中却未震飞,“咔嚓”一声自前梢脆断,梢头冰刺如锥刺向肩头,势道更猛,梢尾脆断的巨大冰棱化冰为雨,丝丝如箭,万道寒芒。 名可秀扬眉色变,双指微并,箭惊指待出。 卫希颜心头一惊,她身形若急掠开去,自信可以闪避,但她身后是名可秀,万不可退避,以免伤了爱人!清喝一声,纯钧剑陡然出鞘,雪芒剑气势化巍峨重山,峭壁如盾,任尔势化如锥如箭,我自岿然不动。 名可秀神情一松,箭惊指垂下,唇角噙起笑意。 冰椎、雨箭撞入剑盾,却并未发出想像中惊天动地的声响,却在触上剑盾的刹那,锋利疾势的锥箭尽化为细雨,润物无声。重山壁立,锋锐不进,但细雨润石,坚韧难挡。 卫希颜剑盾隐隐软化,她心底一沉,真气化守为攻,反震逼去,细雨如幕震散纷飞。 万道雨丝飞扬开去,卫希颜唇角方扬,突觉不对,周遭空气突然干涩,似乎随着雨丝飞出她身边的空气也被抽干,呼吸之地一片窒息,胸口沉重如巨石相压,臂沉剑颓。 她大惊下化外吸为内息,纯钧剑抬胸,承住千钧压力,缓缓向前平刺。 名重生突然收手。剑气刺破真空,生命重归山风。 卫希颜后背汗湿,不过一招,却完全陷于被动,为名重生势境所牵,她心下惊震,抱剑于胸道:“宗主流水心法,瞬息间以气化霜,霜凝为冰,再冰化为雨,雨化入气,随心所欲,势境制敌,晚辈佩服!” 名重生面容无波,身形拔空而起,重回石柱之上,盘膝迎日,袍袖峨带高空飘拂,恍似当风欲去。 名可秀容色渐转凝重,父亲为雷动所伤,竟是如此之重?不由暗生隐忧。 卫希颜暗悔,不该惹得名重生妄动真气,牵出伤势,心中顿生不安。 两人各有心思,一时立于峰顶不语,默然凝望高空石柱。 良久,名重生语音自半空传下,“卫希颜!” 卫希颜心中一震,可秀父亲突然以此名相称,显是已放下私怨,以大局为先,她不由肃然应道:“晚辈恭聆宗主指教!” “昔年萧定寒与傲凌空一战,一枪天外破雷势可夺天,却败在傲凌空的一拳之下。”名重生语声如清流潺潺,徐徐淌下,再无一丝火气和波荡。 一柱石下,卫希颜与名可秀仰首倾听。 “萧定寒之败,非是败于武技,而是败于势道!” “势道?”卫希颜与名可秀不由惊讶对望一眼。 名重生道:“萧定寒的霹雳枪法,修的是刚霸之气,然以霸王之枪,行刺杀之事,便如君子堕于尘泥,于势道已逆;傲凌空一拳天地乾坤,却是挟天地之义击出,合了那一拳的势道。宗师级高手之战,胜负之决已不在于武技的一招一式,而在于境界。境界一消一长,萧定寒落败便在必然!” 卫希颜秀眉微皱,似有所悟又似有所不解。名可秀于势道的体悟却是比她深刻,闻听下微微思忖一阵,双眸顿时闪耀光彩。 “卫希颜,萧翊的挑战书可在?” “在!”卫希颜掏出那纸挑战函,右手一扬,薄薄的一张纸斜向一柱石飞去,山风逆吹,那张纸却如被重物相夹般纹丝不乱,冉冉飞行。 名重生清邃目光浮过一抹赞色,十余丈的距离,竟能力控自如,卫希颜内气之深厚,观中原武林,怕是仅次于雷动和他之下。 他目光扫过挑战函,修眉不由一皱。 萧翊的字,似随意挥就,没什么书法笔意,但构合在一起却如龙腾九空,霸气凌于天地。名重生心下叹息,他若未伤,亦未有把握可与此人相较!卫希颜与萧翊一战,实是…… 名重生目光扫向石下那女子,清灵飘逸一如崖顶清风,眉间的冷静明睿又似极了名可秀,真是可惜了…… 函帖缓缓飞回,名重生道:“萧翊之字,你需多多揣摩!” “是!”卫希颜恭声应道。 名重生清邃目光遥望红日,沉吟良久,似是下了决断。 “卫希颜!吾将流水心法传予你,这几日你能领会多少,便看你的造化了!” 卫希颜心中震动,名重生竟真将独创的武学心法传予她,她若将流水心法与凤凰真气融合贯通,武道必将更进一重,再撑过黄河之战,或可与名花流宗主一较高低!名重生却仍然决意传她心法,秀眉扬动下心生敬意,踏前一步微微欠身,语音诚挚道:“晚辈谨谢宗主赐教!” “秀儿,你传心法。” 话音未落,名重生已腾空遁入云海,消失在南面崖壁盘松间。 “谢爹爹!”名可秀对空脆声应道,流水心法她虽熟知在心,却必得父亲允可方能传给爱人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6 ,心喜下拉着卫希颜走到崖边。 山风劲吹,崖石洁净,两人盘膝坐下。卫希颜握住她微凉左手,柔声道:“这里风大,换个避风的地方可好。” 名可秀白她一眼,“我有这般脆弱么?”伸手覆住卫希颜的唇,柔道,“别说话!仙人顶云海变幻万千,与流水心法隐有契合,崖边观云海最佳,我传你心法口诀,你细细听着领会。” 卫希颜嘴唇被她左手覆住,只觉掌心柔润温软,忍不住轻吻一下。名可秀倏然收回手,横她一眼,“你正经点!” 卫希颜眼波流转,名可秀一见便知她脑子又在转什么不良念头,左手突然在她右腿上微微一撮再一拧,笑吟吟道:“正经了么?” 卫希颜扑哧笑着点头。名可秀神容一肃,“希颜,我只说一遍,你记好了。” 卫希颜端正神色,认真聆听,不时点头、攒眉思索,间或问得几句。 时光渐去,山风渐渐隐没了两人的话语。 ***** 西昆仑山,寒风呼啸,皑皑白雪,冰川一望无际。 一道紫衣高冠的人影自冰川之底踏壁而上,奔掠在平滑如镜的冰峰峭壁间如履平地,似龙腾云海,凌空直上。 愈到峰顶,冰川愈峭,空气愈发稀薄,来人一袭紫袍,却似毫无寒凛窒息之感,目光睥睨间,威势凌人。 峰巅最高处,一袭白衣在呼啸寒风中恒定如山,衣白胜雪,雪光照衣,似永恒的一道极光,明耀于雪峰高空。 “轻衣。”紫衣人落于雪地,袍袖飞舞劲扬。 白轻衣没有回头,目光遥望天际似明似暗的昏沌,清如冰雪的颜容无悲无喜,眸底空远广袤。 傲胜衣立在她身后。一袭白衣明明就在他的眼前,却似遥远天际飘渺无息;恍然间又如茫茫雪海,万载冰川尽化为一染白衣。他不由深吸口气,她的修为,又提升了! 紫君侯眉间掠过一抹悲戚之色,将他睥睨天地的威势隐隐化出一抹苍凉,眼底深处的决心却愈发坚定不移。 “轻衣,我此行上山,是有件事告知你。” “胜衣,何事?”白轻衣飘然转身。 “萧定寒的后辈萧翊,已向卫希颜约战!” 白轻衣身形一震,“霹雳金枪、天外破雷?”她微微皱眉,再度看向傲胜衣时,目色已由惊震化为清透如雪,“胜衣,萧翊找的是你,不是希颜!” “不,他找的是天涯阁!”傲胜衣轩眉扬笑,“卫希颜既习凤凰真气,便是天涯阁传人!既是天涯阁传人,便当担起天涯阁的荣辱责任!” 白轻衣淡淡看他一眼,“胜衣,阁主当担起阁主之责。” 傲胜衣扬声洒笑,震得冰川隐隐颤鸣,笑声中,高冠紫袍的身姿如神龙,踏隐冰川而去,远远一句话飘荡入空,“姐姐,长幼有序,你莫要忘了,这天涯阁阁主原本应是你!” 白轻衣皱眉立于昆仑峰巅,良久,悠悠叹息一声,目色融入万年冰川。 胜衣,太过执著,终将伤己! 作者有话要说:紫君侯傲胜衣是以卫希颜之事逼白轻衣下山,至于原因么,大家去想象吧~~嘿嘿~~ 决战前夕 西天目山,仙人顶。 卫希颜盘坐于崖边已十一个昼夜。冥想中不分黑白,时昏时明,似梦又似醒,云海变幻,时如狂涛拍岸,时如清流飘荡,时而雾茫凝晶如霜冻长河,时而又无形无质如晴空之气……她不由沉迷于其中,恍惚中似有人一直陪着自己,浅碧色的影子让她心安。 她又睡了过去,梦见了凤凰图腾,绚变多姿。 名可秀盘坐在卫希颜身侧,十一天的辟谷修行,让她面容略显清瘦,却似乎更加剔透晶莹,内有光华隐隐流转,泛耀出动人心魄的神采。 名可秀轻叹口气,仅仅是这样看着,便禁不住动心动情!纤指顺着她挺秀鼻梁滑移到润泽丰润的红唇,再沿着光洁下巴勾勒而下,浑然忘了高踞一柱石上的父亲。 名重生修眉紧皱,清邃目光笼上一缕阴霾,秀儿言行一向矜持雅致,此刻竟为一女子痴迷失魂,黄河之战后,云希颜若得存,必不可再让她接近秀儿! 名花流未来的宗主,绝不能为一名女子毁掉! …… 卫希颜突然睁开双眼,眸子灿耀如星,直直射进名可秀心底,看得她心跳陡然漏跳一拍。 “可秀,你在挑逗我么?”卫希颜攥住名可秀未及缩回的手,颜容绚丽如云海。 名可秀扑哧一笑,尚未说话便觉腰间一紧,竟被她直接搂了过去,心中一热又一惊,“希颜,你……”突觉身子一轻,耳边山风呼啸,竟与卫希颜相缠着跌落云海。 “希颜?” “可秀,别说话!”卫希颜柔情缱绻的声音震荡在耳边。名可秀知她必有用意,双臂绕上她颈,与她身躯紧密贴合,便觉小腹丹田处突然袭入一股真气,如火炽热。 “秀,流水真气。” 山风烈烈,名可秀望入卫希颜灿耀眸子,意会一笑,流水心法运转,一缕真气如清溪潺潺,流入卫希颜脐下丹田。 两股真气,互入腹心。卫希颜凤凰真气化为阴阳,以顺时针方向旋转,丝丝缕缕涌向名可秀丹田,与她流水真气汇合,再以逆时针方向回流入自己丹田,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卫希颜冥想十一昼夜,终于悟透其中关窍,她若能将凤凰、流水两道心法相融,必得大成!但她已没有时日可待,短短十余日内她练不出流水真气,若想有成必须循捷径。 她遂想到以凤凰真气进入名可秀丹田,与她的流水真气交融,再循环入自己体内,便省了修炼流水真气的时日,但此举也极冒险,若是两道真气互不相融,或是交合双方心意不通,偶有差池,便有经毁人亡的危险。 卫希颜冷静分析后,决定赌一把! 名重生端坐于一柱石上,清雅面容尽显凝重! 云海中,湖蓝浅碧两道人影悬空飘浮,白雾茫茫,如温柔的白纱帷帐重重层裹。过得一阵,交叠的两道人影突然翻腾急旋,安静的云海如同被狂潮搅动,汹涌澎湃,拍打着悬崖岩松,咆哮不止。 名重生陡然站起,袍袖飘拂,身形欲出。 倏地,狂涛渐息,如被驯服的平湖温徐缓淌,浅浅云涛细浪轻波,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7 柔柔抚摸云海中静静交叠的二人,静中寓动,动中有静,奇妙玄幻。 名重生修眉舒展,盘坐于石,清邃目光闪耀波动。 良久,两道清唳声突然交织而起,盘绕升空,交叠的两人忽然携手旋立,面向崖壁,踏前一步。 明明仅是一步,却似瞬息千尺,踏上崖顶。 名重生眼底掠过赞色,清雅面容却宁静无波,双目微阖道:“卫希颜,汝可去了!” 流水心法你已领悟,是生是死,便看你的运道了! 名可秀凝望父亲一阵,将担忧隐在心底,“爹爹,我和希颜先去了!”拉着卫希颜下山而去。 名重生双目突然睁开,望向女儿挺秀凛然的纤长身影,清邃目光突然变得锋锐深沉。 秀儿,为父等着你。 ***** 夜黑,木屋烛火毕剥,映出一室春情。 纱帐内两人交织缠绵,喘息呻吟声声不息。 光裸身子火热滚烫,指尖处层层热浪袭卷,一次次进出振荡,索求无度,蚀骨销魂。 林下,鸟儿清脆鸣叫,交织的两人喘息分开,方醒觉昨宵竟一夜疯狂,未得罢休。 两人深深凝望,卫希颜光华流转的颜容薄晕层染,白玉浸润霞晖,柔魅动人。 名可秀忽然重重吻上她唇,温柔中带着几分异常的狂烈。 两滴泪突然溅落,沿着卫希颜霞染面颊淌入唇角,舌尖轻舔,苦苦的涩,她心中一痛,却只能任由那道脆弱由唇角涩入心底。 名可秀眼泪无声溅落,炙烈双唇却始终不离卫希颜唇瓣,热烈温柔,缠绵绯恻。 胸腔层层激荡,脆弱的软,生生的痛。 卫希颜痛惜得喘不过气,却唯得紧拥、深吻。 她与她,终是不得不再次分离! 她能感受到名可秀隐于心底的恐惧,那也是她埋在心底的恐惧。她不惧死,却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与萧翊一战,她仍是没有把握! …… 晨光耀入木屋,两人携手掠出,到得天目山下,便将分道而行。 名可秀强压离愁与恐慌,笑语叮咛道:“希颜,记住我昨晚说的势道。” 卫希颜无声点头,凝视她良久,突然一把将她扯入怀中,重重一抱,陡然松开,“我走了!”转身便掠去,头也不回。 名可秀突然伸手,攥住空中一道晶莹,手掌缓缓摊开,掌心一道湿润,牵痛入骨。 ***** 卫希颜迎风一路疾奔,生怕一停下来泪水便抑制不住喷薄涌出。 冬日的寒风渐渐吹尽眼底湿意,一路狂奔不停,日头渐西时,已渐渐看见东京城的高大城墙。 “希颜!”风中突然送入一道清和语声。 轻衣!卫希颜陡然顿步,衣袂激烈鼓荡,循着凤凰真气的指引,折身掠向京城西南的五岳观。 白轻衣立于山腰密林内的清潭边,悠然自在。 白衣飘然,松风入林,卫希颜胸中涌动的痛楚苦涩奇迹般平息下去,她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凤凰真气流如清泉,潺潺漫石。 “轻衣!” 眼前的女子清如雪、姿如风,又似广袤深远,飘渺无边。 卫希颜突生感觉,白轻衣已晋入九重天境! 或许,将来的某个瞬间,眼前这个亦师亦友的女子便将永恒消失在浩渺的星河里,再也寻迹不到。 卫希颜清泉心境再度波生,莫名地黯然神伤。 白轻衣感觉到她心湖波动,转身与她相对,笑容柔和亲切,“希颜,为何忧伤?” 卫希颜望向夕阳霞天,目光投入无垠天际,如玉剔透的颜容浮隐薄忧,“轻衣,或将有一日,我只能于夜空遥望星河去寻觅你!” 白轻衣神容微震,凝视卫希颜良久,清泠如雪的笑声洒出,“若有那一日,希颜当为我欢喜!” 她抬头望向天际,眸子清邃幽远,微笑道:“亦或许,我未渡过九重天劫,随雷火化为尘烟而去!”魂飞魄散的生死大事,于她浅笑道来,却似是不着于心的些微琐事,随风而去,勿需在意。 卫希颜却心神震颤。她先前虽有揣测,但此刻经白轻衣亲口道出,仍是心头巨震。她记得白轻衣提过,凤凰真气修入天地虚空的第九重便历天劫,渡得九重雷劫方可破碎虚空,悠游于天地;但白家历代先辈也不过一人渡劫成功,可想而知其凶险。 随雷火化为尘烟!卫希颜想到此便心中一悸,不由双眉紧皱。 “希颜,所谓缘证天道,既为道,亦为缘,得缘者当为幸,不得缘者随雷火风去,亦不过人生百年提前而已。”白轻衣洒然一笑,不羁于尘的风姿神髓尽现于眉眼之间。 卫希颜按下心头怅惘,微微点头,轻衣心无挂碍,自当天地洒脱。 “希颜,萧翊的挑战书可在?”白轻衣道出来意。 卫希颜闻听便知她是为黄河之战而来,胸中油生暖意,掏出那纸挑战函递给她。 白轻衣扫得几眼,又抬目看了她两眼,突然轻飘飘一掌拍过去。 卫希颜一惊,只觉万道掌影袭入,再看时却又飘渺空荡,天地间空无一物,何得有一掌? 她心惊下疾退,全力以赴拍出一掌,瞬息间森森林木尽化重山,巍峨层立,四野昏暗。 “噗!”布帛轻裂,林木扬天,天地澄霞,清透如雪的纤掌轻按在卫希颜心口。 卫希颜不由惊立,时至今日,她竟然接不下白轻衣一掌!天目山修行带来的武道提升的喜悦于刹那间化为乌有,心跳颓然滞停片息。 白轻衣手指抚过她颓丧双眉,清凉中微带温润,惊讶笑道:“希颜,你凤凰真气已近得第七重,恭喜!” 卫希颜面上却无半分喜色,近得第七重又如何? “轻衣,我接不下你一掌!” 白轻衣淡淡一笑,“萧翊也接不下这一掌!” 卫希颜立时精神一振,目光灿灿生辉,“轻衣,那我和萧翊当可一战?” 白轻衣淡笑不语,将挑战函递回她,目光凝望清潭,突然移开话题道:“希颜,你习了流水心法。” 卫希颜暗道佩服,竟由一掌知她根底,点头应是,将天目山修行之事说了一遍。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8 “难怪你武功进境如此之速!”白轻衣清如雪的颜容突然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卫希颜知她定是意会到自家与名可秀的情事,微窘下赶紧转移话题,“轻衣,你与天涯阁……” 话方问出一半,她突然顿住,白轻衣若不欲说,她无意强问。 “希颜是想问我与天涯阁的关系吧?”白轻衣替她道出。 卫希颜点头笑道:“轻衣不说亦可!” 白轻衣凝视她,“希颜,我姓傲,傲轻衣!” 傲轻衣?傲胜衣?卫希颜目芒一耀,“轻衣,你与紫君侯是?” “胜衣是我弟弟。”白轻衣胸腔中似隐隐一道叹息。 “轻衣,你竟是紫君侯的姐姐!”卫希颜被她一语惊呆,未察觉她提及傲胜衣时清悠双眉微微一皱。 轻衣是天涯阁的人?她早该猜到啊!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卫希颜懊恼一阵忽然又哈哈一笑,“轻衣!”她随兴而起的名字竟误打误撞蒙上了! “傲轻衣、白轻衣、傲轻衣……”卫希颜反反复复碾转这两名,叹气笑道,“轻衣,我还是喜欢你叫白轻衣!” “希颜,我母亲姓白。” 卫希颜惊愣片刻,不由大笑出声,右手搭上她肩得意道:“轻衣,你说我以后退隐江南,没准可开个卦摊,替人算命什么的,包保能蒙住人!” 白轻衣悠悠然道:“是极是极!他日你若被人砸了摊,可千万莫说识得我!” 卫希颜扑哧一笑,听白轻衣提起她母亲不由好奇,“轻衣,你母亲是什么样的女子?”她心想当年紫君侯傲凌飞被自家娘亲逃婚,未知是白轻衣母亲是何等女子,竟堪与唐大小姐相比,能让傲凌飞钟情? 白轻衣似看透她所想,笑道:“希颜,傲凌飞是我二叔,当年他由中原回天涯阁后,便终身未娶。” 卫希颜无语顿住,暗叹自家娘亲真是绝世妖孽,又毒害大好青年一只。 白轻衣神情却无丝毫怅然,微笑道:“二叔经此情挫,反倒堪破情劫,晋入八重天境,印证得失相倚之理。” 卫希颜惊讶扬眉,傲凌飞二十年前便晋入凤凰真气第八重?似乎未听白轻衣提过,她不由问道:“轻衣,你二叔是否已得证天道?” 白轻衣淡笑摇头,“一年前,二叔渡第九重雷劫,未得,散化为尘烟。”她语气平和,清辉光华的面庞并无悲色。 卫希颜却突地心沉,抚在她左肩的右手渐渐冰凉入骨,先前强行按下的担忧又再度浮起。 白轻衣握入她手,清凉中又微带温润,丝丝浸透,深凝她一笑,“希颜,你放心!”夕阳斜照,金色光晕映入清绝神玉,如雪峰极光,眩人夺目。 卫希颜不由失神,目色映入白轻衣广袤深远又清如冰雪的眸中,倒映出浅淡忧伤。 她突然失笑,眼下她更应着紧的似是黄河之战,而非轻衣的九重雷劫!若以轻衣修为亦不得渡,她纵担忧又有何用?终归如轻衣所说,缘证天道,七分努力,三分运道! 轻衣若要她放心,她唯得放下! 卫希颜脑中浮现名可秀颜容,意气不由昂扬于眉间,“轻衣,我与萧翊之战,必得生!” 白轻衣见她一扫消沉,清笑而去。 “希颜,决战前夜,黄河见。” 卫希颜唇角绽起笑容,踏林掠下山腰,直入京城。 ***** 卫希颜掠上南熏门城楼,目光遥望京城北面。 薄暮下,灰色营帐一座连着一座,延绵数里,营火隐隐绰绰,如一头蜇伏的怪兽,眼中闪烁着绿光,噬人待扑。 “什么人?”巡逻士兵按刀低喝。 卫希颜转过身去,火把映照下颜容剔透晶莹。 “卫帅?”士兵惊喜欲呼,被卫希颜挥手止住,“勿扰了他人!”扫了眼城楼上合衣而卧的一排排军士,低声道,“去叫高师旦过来。” “是!”士兵恭声应去。 只得片刻,仓促足音由东而至,南城统兵官高师旦惊喜迎前,“卫帅!” 卫希颜观他甲胄头盔齐全,料是枕戈睡在城头,招手示意他走到城楼一角,低声问道:“完颜宗翰的西路军是否已抵达城北?” 高师旦凝重点头,“是,卫帅!西路金军于二十二日破了泽州,兵抵京城,两军会合。二十四日,两路金军集十万攻东城通津门,欲夺粮仓,被李相和种帅领兵击退,其后,便无攻城举动。” “前番攻城,双方伤亡如何?” “禀卫帅,敌军伤亡二千余,我军阵亡一千一百四十七人。” 卫希颜微吁口气,敌我伤亡并不严重,看来是金军一次试探性进攻。她又低声问了几句,见附近士兵似有醒来迹象,遂嘱咐高师旦几句便掠下城楼。 她看了看天光,冬夜黑得早,估摸尚在酉时,便决意先入宫去。走前曾应赵桓二十九日当返,这便去报个备,省得明晨嘀咕她言而无信。 她在街巷间奔掠,晦暗天色下唯觉浅影一闪而过,片刻到得东华门,亮出入宫金牌,一路顺畅行入。 赵桓竟一直候在福宁殿未歇,听得通传立时宣入,目光难掩喜色,几乎冲前握住她手,“希颜,你可回来了!” 卫希颜一皱眉,抽回手作势行礼。 赵桓意识到刚刚那番急切实不合帝王尊严,肃容端谨道:“希颜,此番闭关可有大成?” “陛下,臣闭关十余日,武道已有进境。” 赵桓强抑住喜色道:“希颜,如此你与萧翊一战,是否已有必胜把握?” 卫希颜淡笑道:“武道如棋道,未到最后落子,岂得言胜负?”她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问起各路勤王军队的进展。 赵桓心思立时被转移,招呼卫希颜近得御案,在地图上指点各路勤王军情形。南都道总管张叔夜领四万军队已入驻南城外的玉津园,东都道总管胡直孺率领三万军队已抵濮阳,姚古和种师道的六万西军抵达洛阳,明日便可到得东京城下。预计东、南、西三方援军共计十三万,最迟可于正月三十日会师东京城。 赵桓眉间喜气昂扬,指点道:“希颜,待我三方勤王军与京师禁军会合,兵力便是金人两倍余,当可立时击退金兵,复我河北失地!” 卫希颜见得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19 赵桓踌躇满志的神情,不由暗自皱眉,行军打仗既忌畏怯犹疑,又忌急躁冒进,赵桓似乎过于乐观了,难免今后处战急切,恐将为敌所趁!但她转念一想赵桓这倒霉皇帝刚上任便遇上个烂摊子,急于奏功也在情理之中,她此时劝勉除了泼他一盆冷水外似乎起不得多少作用,倒不如留待时机以后再说不迟。 卫希颜却未料到错过今晚,她将再无机会向赵桓进得此言。 屋角沙漏滴落,卫希颜瞟了眼已到戌时六刻,她心中记挂希汶,便拱手告退。 赵桓却叫住她,欲言又止,犹疑一阵,方道:“希颜,康王他,随太上去了杭州府。” 卫希颜眉尖一蹙,赵桓待赵构一向亲厚,此刻却称康王封号而非“九哥”,显是生了嫌隙。赵桓这小子是担心赵佶在杭州另立新君?她心中突然明白赵桓刚刚为何那般急切,他是担忧与金军对峙愈久,南方恐生变故。 她突然想起赵构对名可秀的痴迷,心生厌恶下面色顿时不善。赵桓观她容色,以为是对太上皇所作所为不予赞同,心中一喜,卫轲毕竟是站在他这方,忧虑顿时放下几分。 卫希颜告退出宫,回得驸马府已近亥时。 府中灯火通明,众人均知她今日返京,一早便在等候。 茂德顾不得下人在场,拉着卫希颜便奔回房内,扑入她怀中,幽叹道:“姐姐,我盼你回来,又不希望你回来!” 卫希颜轻拍她背,谑笑道:“我若不回来,便成千古罪人了!”哈哈笑了两声,问道,“汶儿,三叔可是回来了?” “嗯!正在书房候着。姐姐,你可吃饭了?” 卫希颜自天目山辟谷修行十一日后,一日不吃饭并不觉饿,遂道:“我不饿。”拉着妹妹前往书房,行进途中,卫希颜问道:“童贯可是死了?” 茂德点头轻笑,倾城容颜浮现快意,细叙当时情形,“姐姐,三叔在童贯回京路上,给一千禁军下了寒毒和泻药,童贯心急,只得领少数人马先行回京。将近京城时入住驿馆,三叔夜里下了销魂烟,在所有人迷睡之际窃了金人的宣战诏书,引出童贯追赶……” 卫希颜笑道:“童贯那厮定是被三叔施了十八般折磨手段方死。”童贯在荒郊野外所受的折磨,定是比杨戬和梁师成更凄惨! 昔年执刀的三大仇人已死,余下的罪魁祸首赵佶也只得苟延残喘,命不久矣。她离开天目山前,曾将剩下的清神丹留给了名可秀,赵佶能拖多久,全在可秀一念间。 两人到得书房时,云青诀、唐十七和名清方已在屋中等候。 云青诀看得卫希颜几眼,不由惊讶道:“希颜武功大有进境!” 茂德华美颜容溢出喜色,“三叔,如此姐姐对战萧翊是否多了几分把握?” 云青诀皱眉道:“希颜若与紫君侯相较,应尚有差距,如此与萧翊相比,胜负或在四六之数!” “我不求姐姐胜,唯得姐姐周全便可。” 云青诀神色一峻道:“武者,当以战意为生!未战,便唯求生,势道上已弱得一重,怎可致胜?” 卫希颜不由遽然动容,“三叔所言极是!”不求胜,先求生,已是犯了怯战之忌,当下心中警醒。 五人于书房中详议细节,卫希颜此刻方知她和萧翊一战已成江湖一大盛事。华山、丐帮、青城等中原各派及众多江湖群豪均从四面八方涌向黄河南岸,意欲一观宋金两大高手的巅峰对决。 唐十七处事老练,世事看得洞彻,冷哼一声道:“金人大肆宣扬金国第一高手挑战大宋第一高手,显是将你推到谷峰浪口,这大宋第一的名头,可是凶险得紧!此战你若得胜,声望自上顶峰,但你若败,便将跌入深谷。” 云青诀扬眉冷笑,带着云家人特有的桀骜不驯,“什么大宋第一高手!这等狗屁虚名,谁稀罕谁拿去!希颜败了又如何?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谁敢狂吠乱叫,当疯狗打了便是!” 茂德不由扑哧笑出。书房中五人,或许也唯得名清方尚“正经”几分,卫希颜自是不提,唐十七、云青诀均是冷眼看世俗的角色,茂德事事以姐姐为重,因此云青诀那番痛打疯狗之言,便深得众人心意。 众人议完出书房时,卫希颜向云青诀使了个眼色。 三更时分,卫希颜轻轻起身,悄行掠入云青诀院内。 竹林内,云青诀正候着她,目光在黑暗中闪闪生辉,“希颜,你有事?” “三叔,二月初一日黄河一战后,金军必将攻城!惊雷堂那边我放心不下,所以黄河之行由十七叔一人前去观战便好,府中请你和名大哥看着。”雷动若出手,也唯有云青诀方可挡得几分。 她沉默了一阵,又道:“三叔,二月初一后,我若未能及时回得,请带汶儿立即离开京城,去杭州府,可秀会有安排!” 卫希颜说到此处时,想起王贵妃的托付,念头微转便隐下不提。她若真有不测,希汶越早离开京城越好,但要带离宫中的王贵妃和柔福,风险却甚大,关键时刻,也只得先顾着妹妹,其他人放到一边去。 云青诀听她话语仿似交待后事,心中顿时惊凛。 “三叔,你莫担忧!”卫希颜低笑一声,“不过做周全安排罢了。” 竹林风过,沙沙声响,云青诀陡然打了个寒噤。冬夜的风,寒浸入骨。但以他修为,当已不畏严寒。 一抹不安涌上云青诀心头,挥之难去。 作者有话要说:困得眼睛发涩,某西多么勤奋啊~~~~【自我感动下】 黄河之战 靖康元年正月三十日,清晨,卯时正。 薄雾未散,北风依然寒意浸骨,小贩沿街叫卖早市,战云笼罩下的京城不比昔日早市的繁华喧闹,零落的吆喝声单薄萧条。 马蹄声脆响,浅蓝色的人影穿透薄纱白雾,清透颜容如水润出,明晰光华。 “卫帅回来了!” 早市的吆喝叫卖变成了隐隐的欢喜惊呼。 卫希颜策马驰出景龙门,北城正门遥遥在望。 蹄声在清晨格外响脆,城楼上带队巡逻的一道高大人影警觉回望,沉静明锐的目光蓦然闪亮,甲胄铿锵奔下城楼,矫捷刚健。 吴阶奔进中突然停步,躯干挺直如枪,缓缓抱拳行礼,“卫帅!”沉厚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0 嗓音掩去心中波动。 卫希颜策马行近,微笑道:“半月不见,晋卿目光锋锐,杀气内敛,当是经得战阵磨砺,将威渐成,可喜可贺!” 吴阶在她清亮目光下,沉健面庞不由略现赧色,只觉卫希颜此番闭关回来,举手投足间神姿魅力愈发动人,让人不敢对视。 “是卫帅!卫帅回来了!”北城上众多军士看见浅服便袍的卫希颜,惊喜下不由举戈欢呼。 卫希颜仰首,微笑致意。 李纲闻讯疾步下城,卫希颜飘身落马,行礼道叙。半月不见,李纲瘦了许多,紫色官服穿在身上已显宽大晃荡。 “李相,要保重身体呐!”卫希颜微微眯目。 “卫相!”李纲欣喜下一掌按住她肩头,重重一拍,伸手拉着她便往兵衙行营。 “李相,听闻东城曾与金兵激战,轲欲往东城一观,不如边行边谈?”卫希颜微笑抽回手,她昨夜自赵桓处得知种师道军队驻扎东城,遂邀李纲前往,以省时间。 李纲虽是文人,却是爽性,闻声道好。两人在十余军士护卫下,并辔前行,低声交谈。 李纲扬鞭道:“卫相,张叔夜四万军队正驻南城外,胡直孺的三万大军将于下午酉时抵京,姚古和种师中的六万西军已抵洛阳,按种相意见,暂时按兵不动,既可援东京,又可抄金人后路。” 他说到这,眉头突然一皱,“若是四军会合京城,击退金兵当非难事!”言下之意不甚赞同西军驻扎洛阳。 卫希颜捏住马鞭的手微微一紧,李纲皱眉的面容刹那间与赵桓急切的面容交叠,她心下一沉,随即岔开话题,微笑询问张叔夜和胡直孺的情况,双腿微用力下,策马加速行进。 种师道的行营驻扎在东城防守的重门、通津门城下,闻得小兵通报,立时携众将出迎。 “种相!”卫希颜当先下马行礼,以同知枢密院事的官职称呼种师道,当是有意尊崇这位武将指挥官。 种师道微笑拱手,“卫帅归来,风采更胜!”却是以军中习俗相称,比起少相高职,这位年轻宰执或许更喜军人身份。 两道目光交汇,默契流淌在一笑之间。 寒暄片语,众人进得行营帅帐。卫希颜环顾帐内,均是京师禁军和西军的高级将官,她不做客套,直接道:“两位相公、众位将官,卫轲昨夜回京已觐见陛下,下午当离京往赴黄河,明日上午与萧翊一战,金军很有可能大举攻城,京城防守重责,当请各位费心!” 帐内空气顿时凝结,李纲环顾众人一眼,沉肃道:“卫相与萧翊一战当小心,京城防守有我等在,勿需挂虑。” 他语气微顿,看了种师道一眼,突然又扬眉锵然道:“当下,我三方勤王军队与京师守军即将会合,二十五万大军集结,金人退却指日可待!” 种师道灰眉微皱,沉吟不语。他座下的武安军承宣使姚平仲突然一拍刀鞘,哈哈笑道:“卫帅放心自去,没准等你回京时,金兵已被咱们打回老家结网去了,哈哈哈!” 他这番话的语气态度极是轻佻无礼,帐内诸将均不由皱眉,尤其蒋宣、刘延庆等京师禁军将官更是手按刀鞘,怒目而视;吴阶沉健面庞依然如岩石纹风不动,锋锐目光却陡然凌厉。 姚平仲撇唇一笑,对招来众怒不以为意。他幼时丧父,被伯父姚古领养,十八岁便率宋军与西夏军交战臧底河立下杀敌大功,此后战绩显赫,在西军中声望极隆被士兵推崇称为“小太尉”,因傲气过盛被童贯打压而未得高升。他性子桀骜,对卫希颜年纪轻轻便深得皇帝器重、登上宰执高位颇不服,言语中便带了轻慢。 卫希颜武道大进,澄心通明,自不会为姚平仲一句话动气,倒是李纲与种师道在战术上的分歧让她生忧。 卫希颜心念电转,决意为种师道助言铺路,遂道:“两位相公,诸位将军,现下金军两路会合,士气正当旺盛,当是兵凶战危。卫轲未曾深研兵法,但观历代名将,百战不殆者均有相通之处,即面强敌,皆藐视,树破敌信心,但在作战战术上,纵是面对弱小,亦当强敌重视,谨慎策谋,方能百密无疏,克敌致胜。” 种师道领会卫希颜心意,灰眉下一双深目沉毅邃远,顺势接口道:“卫帅所言极是!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但我军四路会合,总兵力不过二倍于敌,并无必胜把握!若是据城坚守,金军长线深入,粮草终将不继,况且兵出日久,士气难持,待敌人军心颓堕,我军再大举出击,退敌当可万全!” 众将或点头,或深思。唯有姚平仲神情不以为然,但他性子虽然桀骜,对种师道却不敢放肆,他扫了眼若有所思的李纲,心思一转,有了念想。 种师道目光微扫座下西军将领,心中尚有一重顾虑未曾道出。西军虽是大宋精锐,但和夏军作战多为山地,若与平原冲锋称强的金军重骑兵正面相抗并不占上风,贸然出击只会为敌所趁。 战争经验丰富的种师道更倾向于据城坚守,施以疲敌战术,敌将疲时再一举出击,如此更为妥当,然而让他忧心忡忡的是,随着前面两场胜仗和三方勤王军队的抵近,皇帝退敌的心思似乎越来越急切,这种急切在两军对战中或会成为大忌。因此他对能够影响皇帝心意的少相实是寄予厚望,然卫希颜却在此时必须出战萧翊,胜负难测,种师道心情沉重压抑。 “卫帅当早归来!” 离别时,这位当世第一名将缓缓道出此句,意味深重。 北风掠起他鬓边几缕灰白发丝,高大身躯透出一分孤寂。 卫希颜胸腔突然有些梗涩,拱手一礼,扬声清笑,“种相,后会有期!” 卫希颜说出此句时并不知晓,这是她和种师道最后一次见面,此后,再无相会之期。 卫希颜离开东城后,行向南城保康门瓦子,见了宋之意。 午时回到驸马府,用罢午饭,与云青诀、唐十七、名清方等一一道别。 茂德未在书房,卫希颜行到后园梅林。万千粉瓣下,那一袭人影华美绝世却孤清如雪,倾城颜色比梅花更艳,经霜色更清。 “汶儿!” 卫希颜只叫得一声,便为她目色中的凄冷孤寂所痛,心尖突如蚂蚁啃了一口,不痛,却涩涩的酸麻。 茂德光彩华美的眸子凄然失色,久久凝望她,柔长细密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1 的睫毛一霎不霎,似要将卫希颜的颜容每分每寸均刻入心底。 “姐姐,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我!” “否则,我这一生都不会如你所期望的幸福安乐!” “姐姐,你可要记着了!” 卫希颜凝立良久,上前轻轻一拥妹妹,转身离去。 一辆不起眼的灰朴朴马车从驸马府偏门出行,顾瑞扮成车夫,驾车绕得几圈,方鞭马行向小甜水巷。 卫希颜流水真气运行,心湖渐复波平无浪。算算日子,她与李师师已有一、两月未见,离京前,需得有个交待。 吩咐顾瑞将马车停在撷芳楼碧瓦青墙的僻静处,她腾身掠入墙内,行向李师师独院。尚未进得院中,灵敏耳力已听得屋中气喘微微,顿时唇角一挑,一掌震移门闩,施施然步入房内。 “师师,小心肾亏呐!” 榻上两人慌乱起身,尚幸内衫还未脱。李师师横她一眼,突然咯咯一笑,掀开纱帐。 “卫希颜,你这死没良心的家伙,是不是将我忘到天边去了!”李师师哀哀叫着扑上前,活似见了负心人,伸手便揪向她耳朵,浑不顾身后还有个面色不善的情人双目喷火。 卫希颜头一侧避开李师师“魔手”,向燕青一挤眼,摊手笑道:“燕浪子,你这回可看清了,是你家师师扑上来的,可不是我抱着她!”她笑得极度欠扁,大战之前,有个人捉弄下,真是身心大爽! “无耻!”燕青剑眉一竖,靴子迎头砸过去。 卫希颜指风微弹,靴子倒飞而回,笑嘻嘻道:“某人欲求不满,火气特别旺呐!” 燕青横眉瞪她一阵,突然朱唇一抿,埋头穿鞋,他在梁山时口舌伶俐,但遇上卫希颜后,却屡屡被噎得无话可说,于是明智地采取忽视策略。 卫希颜哈哈一笑,不再捉弄他。李师师突然咬她耳朵一口,“此战可有把握?”她语音一向娇媚婉转,此刻却急促慌乱,显是心底忧虑至极。 “师师,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卫希颜拍拍她肩,微微拉开她,正色道,“师师,过两天你和燕青搬进驸马府罢,就近大家好照料!我带着顾瑞过来了,具体安排一会由他跟你讲。” 李师师听她语声少有的沉凝,心中虽有疑惑却只得暂时压下,微微点头。她早是自由身,若想走随时可走,鸨母李蕴也拦不得,离开撷芳楼不过一句话的事。 “师师,我得走了!你和燕青多保重!” 卫希颜微微一握她手,目光扫向抱胸横眉的英俊青年,笑眯眯道:“燕小乙,我家师师就暂时托付给你了,待我回来,可要完璧归赵的哟!”笑声中她闪身而出带上房门,身后是重物砸上门背的声音。 卫希颜唇角挑笑,飞离出院,交待顾瑞几句,便掠出京城,奔向黄河而去。 ***** 浚州黄河南岸,帐蓬林立,人头攒动,炊烟袅袅腾出数里,喧嚷声搅乱了河水的宁静。 卫希颜远远望去,微微吃惊,决战定在明日上午九点,此时却已人群聚集,一眼望去,怕不下千百之众。她循着凤凰真气的指引,掠过浚州,沿河向下。 东去一百余里,河面更宽,千年前的黄河之水却非昏浊,清流东向,映着夕阳金光,如层层金鳞,波光闪耀。 大河中心,一叶轻舟,一袭白衣,清风洒脱。 卫希颜踏空掠步,跨越五十余米的河面,如飞鸿一片,轻落舟头。 白轻衣袖风微动,舟头竹篙斜握在手,气势立变。 一袭白衣,不再是洒脱出尘的仙子,而是霸凌天地的王者。眉扬间风起云涌,河水呜咽低伏,目光横扫睥睨天地,威势凌人更胜紫君侯三分。 “希颜,全力以赴!” 卫希颜肃容点头,纯钧剑铿然出鞘,清冽光华洒满河面。 巨浪突起。白轻衣腾空离舟,手中竹篙如金枪,光芒万丈,划破时空的界限,穿入你的眉心…… 卫希颜一鹤冲天,迎着枪尖金芒,冲了上去。 夕阳西垂,霞光彩织如锦,映照大河上兔起鹄落的两道人影。 河水在霸道劲风中呼啸奔流,晚霞隐去,夜色降临。 浪翻如雪,风起如潮,黑夜被霹雳金光和雪冽剑气撕破,光耀刺目,薄月斜垂。 “希颜!” 白轻衣忽然收势,飘然落于舟头,竹篙插回,睥睨气势一去,风姿神髓洒脱出尘。 卫希颜跌落船板,剑垂于地,汗湿透衣,晶莹剔透的面颊潮红如火,跌坐于舟头摇摇欲晃,仅凭着纯钧剑支撑方未瘫倒下去。 白轻衣盘膝坐下,右掌贴入她背心。顷刻,湿衣尽干,带着暖洋洋的热意,如秋日阳光曝晒后的被褥,干燥温暖,舒适中让人带着一丝慵懒,不想起身,斜斜靠在白轻衣身上。 “轻衣,你怎知晓萧翊的霹雳金枪招式?” “昔年曾祖父败萧定寒后也受了重伤,遂将天外破雷那一招详录下来,以警后人!但招是死的,人是活的,萧翊的天外破雷未必便是萧定寒的天外破雷,希颜你需领悟的是势而非招,莫要陷入招式的巢窠!”白轻衣提点她道。 卫希颜点头,回思方才数个时辰的激战,渐渐陷入冥想。白轻衣眸子微阖,颜容清绝如雪,与浅辉月色融为一体。 河浪轻拍,哗哗水响,伴着舟头两道静谥人影,默然契合。 …… 暗黑夜色渐被晨晖映透,天际一线红晕,漫升徐染。 “轻衣!”卫希颜突然睁开双眼,低低叫了一声。 一夜的冥想让她更深刻领会到与萧翊的差距,天外破雷的玄妙之处,她仍未能完全悟透。 “轻衣,我似乎有些害怕!”她低低笑道。 此刻眼前若换了别人,卫希颜定不会道出她的软弱,但在白轻衣面前,她无所顾忌。 “希颜,破雷真气最强处便是它最弱处!正因为弱,方需以强补弱。” 白轻衣伸手握住她,感受到清凉中的点点温润,卫希颜心头的那丝慌乱渐渐安定下去。 她冥目沉思。 良久,她睁开双眸,清亮如水。 “轻衣,我或者不能尽悟天外破雷,但同样的,萧翊亦不知晓我的深浅。”她眸光灿耀,唇角扬笑,眉间回复冷静自信。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2 白轻衣微笑颔首。 “轻衣!”卫希颜忽然想起一桩事,“紫君侯既是你弟弟,上次你为何要我避开他?” 白轻衣清悠眸子微凝,过得片刻笑道:“今日战后,我再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卫希颜隐约觉着其中有很深缘故,而那缘故又似与她相关,不由坐直身,看向白轻衣,神色认真。 两人相对凝视,卫希颜脑中浮现名可秀温柔笑颜,思念便涌入眼底;白轻衣眸子广袤深远,似是看着卫希颜,又似是透过她望入浩瀚天宇。 “希颜,你当去了。”白轻衣抬眸望向天际,天色已大白,红日旁边突然出现一团乌云,翻涌滚动,她不为尘染的眉间蓦然浮现一道褶痕。 卫希颜未察觉她的异样,翩然起身,纯钧剑重新佩于腰际。 “希颜!”白轻衣忽然叫住她,眸色淡淡,“你自己小心!”我不会在你身边!修真之道,唯得亲身历劫,方可心志坚韧。 卫希颜身子一震,恍惚间她突然意识到,深心之处,她对白轻衣,有着不为自己所察觉的依赖! 她前生,从未依靠过任何人! 卫希颜看了白轻衣一阵,忽地唇角一挑,笑容自信。 近前,轻轻一拥。轻衣,我不会让你失望! 她放手待离时,腰间却突然一紧,白轻衣瞬间便松手,清笑洒然,“去罢!” 卫希颜腾身登岸离去。白轻衣凝视她背影,直到消失在河岸边,方抬眸望向天际。 那团乌云翻滚更急,挟着电光,奔如潮涌,吞噬着周遭的云彩,越滚越巨,笼罩向河心白衣。 雷劫,竟于此时而至! ***** 辰时,浚州黄河。 北岸,黑压压一片铁甲重骑纵横列阵,旌旗烈扬,兵戈森寒,杀气沉肃。 南岸,黑压压人群涌动,中原江湖群豪汇聚,千百人的窃议声嘈杂交错,如洪流涛声,嗡鸣震耳。 峨嵋掌门晓慈师太喃喃道:“当年青谷大会曾见得卫施主风采,想不到竟是天涯阁传人,更难得医武双绝、文武全才,倒合了那句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想来,也唯有天涯阁,方能出此奇才!” 丐帮帮主乔公初闻听下目中精光闪动,扫了眼四周,低声道:“诸位,何不揣测一下,此战我大宋胜算如何?”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慧修低宣一声佛号,闭目念经。 华山掌门松旦辰、黄山掌门一清子均沉默不语,卫希颜顶着官面身份,两人平素谨慎,自不愿当着人前,妄作评论。 青城掌门罗晚嵩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四下逡巡,倒不似观战,而是为了寻找什么人。 群豪中一道褐衣清瘦人影突然侧身垂脸,避过罗晚嵩视线。他身边一剑眉星目的青年正是被李师师逼到黄河观战的燕青,察觉到罗晚迟异状,胳膊肘一蹭他,低道:“怎么了?” “没事。”罗晚迟微微摇头,喉咙被过多烈酒浇灌,噪音已是晦涩低哑。 燕青剑眉微扬,正待再问,北岸突然响起轰雷般的吼声,从几十丈外的河岸震入耳际,顿时压下南岸一片嘈杂喧嚷。 “国师必胜!” “国师必胜!” “国师必胜!” 红日高升,河面金光万丈,一叶小舟飘游到河心。 雄奇俊伟的身影卓立于舟头,面容淡漠苍远,似乎北岸三千金骑的狂热高呼未能入得耳中半分半毫。 “格老子的,比声音大,谁怕谁!”南岸江湖人群中突然窜出一把粗豪嗓子,“龟儿子的你会叫,格老子也会叫!”说完举臂高呼,“卫相公必胜!”吼了两声,又觉着三字不太顺口,索性改口呼道,“卫相必胜!卫相必胜!”龟儿子的叫国师,格老子有丞相,谁怕谁! 大宋群豪听得那把梓州方言先是哄声一笑,继而被那大汉豪情感染,七嘴八舌跟随高呼“卫相必胜!”吼得几声,一两千人的声音便逐渐齐整,辅以内气震出,到得后来,“卫相必胜”的吼声竟是盖过了对岸三千金军铁骑的“国师必胜”。 南北两岸卯足了劲飙吼,声音震得河岸大地微微颤抖。 便闻一道凤唳清啸,明明不甚雄壮,却偏偏让南北两岸正扯嗓子嘶吼的几千人觉着那道清音就在耳边,不高不低,不远不近,恰恰清晰入耳,仿佛就在你耳畔身边。群豪不由耸然动容:好深厚的内力! 黄河两岸顿时一静,几千人鸦雀无声,唯有河水清流哗啦。 萧翊淡漠苍远的目光望向前方,语声平平稳稳传出,“相隔百年,霹雳金枪再会贵阁,萧翊三生有幸。” 两岸数千人群明明知得方才是萧翊说话,那声音却不似自河中发出,而似从天际而来,于同一时,平平稳稳传入千人耳朵,不疾不徐,不早不晚,恰在那一刻。 好沉厚的内力!众人再度惊震。 仅是一道啸声,一道语声,便让两岸千众心神震慑,不由自主屏息静气,紧张期待两大顶尖高手的巅峰对决。 轻舟逆风破浪,自下游而上,似缓实疾,如离弦之箭,电射而至。卫希颜立于舟头,与萧翊遥遥相望。 萧翊淡漠面容突然滑过一抹异色,目光明利如锋。卫希颜知他定是看破自己女子身份,却毫无张惶,流水真气与凤凰真气相融,心平如镜。 武道,与性别无关。 萧翊面容回复淡漠苍远。 卫希颜面容清透如水,语声不疾不徐: “百年前,空侯与辽国第一高手萧先生一战,为宋辽百姓带来百年安宁。百年后的今日,辽国已亡,金人侵宋,萧先生后人再以金国国师之尊,与卫轲一战,此情此景,令人不由想起当年!然宋仍是宋,辽却已非辽!世事果如白云苍狗,让人感叹难测!” 她语声柔和,轻扬于两岸。唐青衣一袭青衫,立于河边礁石,远离人群,闻听卫希颜此语,冷寞面容突现笑意。 这人,还是那般诡诈!一句“此情此景,令人不由想起当年”,便将萧翊置于尴尬境地!当年是何?当年萧定寒是辽国第一高手;此情此景是何?辽为金灭,当年辽国第一高手的后人却成了金人走狗!如此这般的“当年今时”,让萧翊何处?未开战便先占势,果是高妙之举!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3 萧翊面容依旧淡漠苍远,目光深处却掠过一线波痕,幼时与母亲在辽国遭受的屈辱凄凉一滑而过,坚实的心境隐隐漾出一道波纹,却在刹那间抚平无迹,将刻痕深掩于波镜之下。 卫希颜轻柔话语再扬,“武学之境,浩淼无边,卫轲单剑而来,与阁下金枪相会,幸甚!” 唐青衣冷寞面容再度浮现笑意,这一句话又将宋金两国之争化为个人的武道切磋,卫希颜“单剑而来”,恰与萧翊身后的三千金骑对较鲜明,语音虽柔,辞锋却锐利如刀,将萧翊势道再弱一分。 “好!”萧翊苍漠面容微动,目光陡然大盛,笼罩在枪头的红缨枪套裂帛开去,金枪耀日,刺目眩光,单手握枪,横斜胸前,“请!” 纯钧剑缓缓出鞘,雍容清冽的剑光如清流漫石,舒缓展去。 卫希颜单手握剑,目光清透澄澈,剑尖斜点前方,“请!” 两人轻舟相隔数十丈远,这番话语却如对面交谈,轻缓从容,但两岸观战的金军铁骑和江湖群豪数千人,听得这番对话,只觉心头宛如重石压下,窒息憋闷,那口气便噎在喉间,不上不下。 两舟飘然向前,舟上两人如石像伫立,目光凝注前方,天地万物刹那间空寂,眼前心中唯得那一人一枪(剑),纵使泰山崩于眼前亦无法使目光眨得一瞬。 二十丈、十丈,两舟愈飘愈近,风声渐大,呼啸席卷,河水清流成浪,和着风声,呼啸奔涌,拍打舟身。 两岸千百人群屏息瞪眼,掌心出汗。 卫希颜面容晶莹剔透,目色似雪。萧翊面容依然淡漠苍远,目光却渐渐兴奋狂热。 河水急浪拍打,舟头两道人影,却静如千年沉石。 两舟近得丈余,对立两人,气势突变。 萧翊狂啸扬空,苍漠面容风云涌动,目光狂烈如火,霸绝天地的气势扑天盖地,万道金光夺目刺眼,两岸数千人众不由齐齐眯视,不敢直迎。 卫希颜目色清亮,昨夜预演闪现脑海,金枪变化历历在心,凤凰真气与流水真气融入剑势,黄河清浪尽化剑海势境。 剑浪迎向金光。 ***** 唐青衣突然抬头望向天空。 遥远天际,一团涌动的乌云,似隐隐挟着闪电,奔涌急卷,越来越密集,天空笼入一片昏暗,雷声隐隐轰鸣。 但决战之地的这片黄河天空,红日似盛夏骄阳,光耀如火,炙烤下,数千人众汗流浃背。 唐青衣不由皱眉。这天象,似乎过于诡异了! ***** 轻舟河荡。 白轻衣盘膝而坐,清透似雪的纤掌平放双膝,双眸似阖非阖。 乌云挟着电光,袭卷扑下。 咵喇喇! ***** 电闪雷鸣,轰动天际。 舟头两道人影突然同时腾空而起,万丈金光与滔天剑浪迎面相撞。 轰隆隆,倾盆大雨突如其来,破空砸下。 两岸人众尚来不及抹去面上雨水,便在漫天刺目的金光闪耀和巨浪狂涛的剑啸中霎眼一瞬。 便是这一瞬,两道人影交错而过,落于对方舟头,斜斜对立。 大雨迷天迷眼,似乎倾黄河之水造就了这一场豪雨。密如瀑的雨幕中,除了唐青衣这般高手外,其他人早已瞧不清河面之势,但逼压而来的强大气场却让人紧张得不敢喘息,拳头不知何时早已攥紧,砰砰心跳如擂鼓,重重捶击,压过了雨声雷声和闪电,一下一下重捶,让人心神俱颤。 方才那一击,没有人瞧清对战双方的招式变化。唐青衣目光锐利如箭,穿透重重雨幕,在血花自卫希颜肩头绽出的那一瞬,目光遽然紧缩,双手紧握成拳。 血流瞬间被雨水冲去。卫希颜晶莹面容略显苍白,目光却依然清透似水,纯钧剑平举,剑尖斜指向前,“请!” “好!”萧翊苍漠面容绽放一抹笑意,目光狂热炽烈,嘴唇微动: “不死不休!” 轰然雷响,电光霹雳。 作者有话要说:某西累趴了~~~欲知结果,且待下回分解~~~ 情致于极 咵喇喇! 天雷轰鸣,电光霹雳。 巨龙闪电,咆哮着将乌云笼罩的黑暗撕裂,刺亮的龙尾横扫河心轻舟。 白轻衣阖目迦坐,清透似雪的颜容无悲无喜。 哧啦啦! 龙尾似被一道无形光罩挡住,巨大冲力下,电光噼啦啦飞溅拉出道道亮蓝火花。 一声炸雷,巨浪滔天而起,耸立如山的浪头摧落,轻舟一阵晃荡,巨浪却如撞上坚厚峭壁,如瀑飞溅开去。 巨龙咆哮,咵喇喇的雪亮电光化为万道银蛇,自四面八方袭向轻舟白衣。 哧啦啦!万道银蛇与光幕相交,刺耳响声不绝于耳,亮蓝光芒飞溅如雨,夺目眩眼。 河心风吼浪啸,鱼肚翻白,白茫茫一片成千上万,随巨浪飞卷上天,又噼啦啦被风卷入砸向光幕,立时被光幕与闪电相撞溅飞的亮蓝电光炙为尘烟,尽数为乌云吞噬,愈发黑沉巨大,将轻舟之上的天空完全笼罩。 漆黑天地,光蛇肆舞。 高冠紫袍的男子凝立于河岸边,气势如山岳,睥睨目光此刻却隐现焦虑,挺拔身躯几度欲冲向轻舟,双脚却始终如楔子般扎在河岸一动不动。 紫君侯双拳紧握,峭立如峰的鼻梁下,薄唇紧抿,咬牙袖手观战。 ***** 浚州黄河河面,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两叶轻舟剧烈摇荡,舟头两道人影却稳如石像,目光交错,气机笼罩,只待寻得对方片隙,便可击杀而上。 天地昏暗,雨落滂沱。两岸观战的人群唯能隐约见得河心两道人影,在巨浪呼啸中如镇河石塔,岿然不动。 雨声隆隆,心跳剧烈。 陡然,静立不动的两人衣衫猎猎飞舞,雨落如箭,却尽数被激烈劲气给迫得飞溅开去。 两人身形倏地同时腾空,刹那间枪剑交击九招。 两岸人群只看见一片暗沉中金光和雪芒交错,哪还能分辨出枪剑之势?人人一颗心不由悬提到嗓子眼,双目瞪圆看向雨幕笼罩下的黄河河面。 唐青衣嘴唇紧抿,冷寞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4 目色早已失去平素的恒定。一道衣袂声响,唐十七掠近到他身侧,话声禁不住的微颤,“希颜受伤了!” 两人多时未见,此刻却无心叙旧,对视一眼的目光里,有着卫希颜数道血溅刺入的惊惧。 “好!” 河心突然传出萧翊的狂声大笑。 南北两岸人群不由一兴奋一紧张。 萧翊狂笑一声,二十年来从未有今日这般战得酣畅淋漓。 眼前这女子,实是他平生所遇之奇敌! 每每在他以为一枪将击倒她时,雪芒剑气清冽如长河,剑境与黄河之浪浑然一体,挡住他金枪必杀之势;尤为可怕的是,每击之下,便如佛家当头棒喝般,剑道又悟进一层。 萧翊胸中腾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意。如此对手,必得生死一搏,方为人生快意! 淡漠苍远的面庞狂热炽烈,宽广高额下,如火双目渐渐凝结为金芒,雄奇俊伟的身躯陡然凌空拔起十余丈。 生死之局便在这一枪! 萧翊目色如金,狂啸当空,一枪击下。 “嚯!” 无法用言语形容这一枪的力量,仿佛从混沌初开的时空缝隙,那一道霹雳金光撕裂天雷阵,破雷而出,挟着夺天辟地的气势,降临尘世。 卫希颜目光突然凝沉,这才是萧翊的真正实力。 天外破雷,破雷一枪。 卫希颜终于明白轻衣为何要她领悟枪势而非招式。萧翊这一枪已无招,没有任何招式的花巧,却似蕴含了天地间的玄妙至理,巅扑不破。 卫希颜心沉。天目山修行的进境和轻衣的预战提点让她接下了萧翊十枪,但她没有把握接下这一枪,肩背腰腹的七处枪伤尖锐痛楚,失血下头脑微觉晕眩。 金光万道,如裂天之神。 最强之处,便是最弱之处。 生死一瞬间,卫希颜忽然阖目,掩去漫天金影。 可秀!胸腔中溢出一声最柔软的叹息。此世能与你相遇相爱,人生当无憾! 卫希颜微笑着挥出一剑,以心中至柔至情,挥出一剑,击向金光最盛之处。 脑海中一袭白衣,如松风出尘,梅树下希汶绝世颜色孤清如雪。 卫希颜轻阖眸中晶泪溅出。 泪化剑上,纯钧如雨,情至极境,剑化为极。 唯能极于情。 方能极于剑。 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突然间,柔了下去。 就仿佛天地间至为温柔的一道眼神,穿越混沌,润入洪荒万年荒凉的孤寂。 萧翊深埋入心底的那道刻痕,如被母亲之手温柔抚过,坚实的心境不由裂开一隙。 便在这一霎间,万道金光,夺天地之势,击入剑心。 ***** 轻舟巨浪,银蛇狂肆,蓝光飞溅。 光幕下,白衣胜雪。 忽地一声炸雷,万道银蛇陡然间全数消失,雷鸣闪电的轰动顿时停歇,天地黑漆漆的死寂! 黑暗中,紫君侯面色渐渐凝重,目光紧盯舟上一袭白衣。 沉寂过后必是更猛烈的雷击。 果然只静得片刻,黑暗天空如同被一只巨手撕裂,万道电光汇成一柄长刀。 长刀如被一个无形的巨人挥舞,重重劈落轻舟。 咣!长刀击在光幕上。 咣!咣!咣 一刀接一刀,一击更比一击重,咆哮中似乎势要将那袭天地白衣劈化为雷火轻烟。 白轻衣清透似雪的颜容依然无悲无喜,纤掌在膝间微微扬动,似简单质朴的动作却繁化出玄妙无比的花纹,化为坚实的结界,将雷劫电击尽数抵截在外。 紫君侯神情不由一松,目中露出佩服之色。 ***** 剑尖正正击上枪尖。 就在枪剑相击的那一刹那,泼天大雨和呼啸狂风似乎于突然间被时空裂吞,消失得无影无踪。 骄阳重开,昏沉天空一片光亮,将百余丈宽的河面照得光亮耀眼。 两岸数千人于同一时看到了一幕奇景。 十数丈高的水柱冲天而起,如瀑流倒挂天河,瀑流相围的悬空之中,两叶轻舟并立,舟头靠着舟尾,舟下如被巨人双臂托起,悬空顿于瀑流包围之中。 片刻,瀑流崩塌,轻舟飘然落于河面,两道人影,一南一北,对立舟头。 两岸人群瞪大眼睛,没有人知晓方才那一击是如何发生,也没有人看清方才那一击的结果如何;就连唐青衣和唐十七这样的高手也未看清方才那一击的情形。 两人究竟孰胜孰败? 萧翊淡漠苍远的面庞泛起神醉痴迷之色,仿佛仍在回味方才那玄奥至妙的一击。良久,他双目睁开,目色回复苍漠,缓缓道:“阁下以情极于剑,破吾至强一枪,实是玄妙之极。萧翊此战,未败于阁下之剑,却败于阁下之情,武道之妙,果是瑰奇迷人!” 他语声柔和,虽是言败,语声却依然平平稳稳传出。两岸观战的人群一片沉寂,过得片刻,不知是谁尖叫一声,南岸的大宋群豪终于意识到金国的萧翊败了。 “大宋胜了,大宋胜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乍然响起,霎时间如河潮般铺天盖地席卷开去。 大宋胜了! 宋朝兵弱,百年来被外族铁骑践踏的愤怒屈辱似在这一瞬间奔腾释放开去,人群狂吼着,欢呼声震彻河岸,黑压压的尽是人头涌动,河岸高坡上的人群争先恐后向河边沙地奔去,有的跳上礁石,有的已跃入水中,向着卫希颜几近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发出疯狂般的欢呼。 “格老子的,我们赢了!大宋赢了!”梓州大汉狂声嚎叫着,如被巨石沉压的心头陡然放松下去,狂喜下也不管身边立的是何人,双臂一合便搂了个结实,哈哈狂笑,“我们赢了!卫相万岁!大宋万岁!” “这混蛋,竟然赢了!”燕青笑骂着,却也禁不住眼中湿润,手背狠狠一抹,勾过罗晚迟就是一个响亮拥抱,“无耻混蛋!无赖混帐!我们胜了!大宋胜了!” 千百群豪被狂喜的兴奋感染,纷纷呼喝着抱成一团,拼力拍打着对方肩背,放声狂笑,放声狂呼:“大宋万岁!卫相万岁……”有的人拥抱一阵,才发现勾肩搭背的竟是昔日的仇人,狂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5 笑中大力一拳砸去,昔日的仇怨,便在这一刻被激情冲洗得干干净净。 萧翊败了,大宋胜了! “大宋万岁!卫相万岁!卫希颜万岁……” 黄河南岸一派狂呼欢腾,北岸的金军铁骑却是一片沉肃。 国师萧翊,金国第一高手竟然败了! 三千铁骑,仍是兵戈森寒,那夺目光芒却似在刹那间因心神震撼而黯然下去。 帅旗在北风中呼呼招展,西路军元帅右监军完颜希尹挺直马背的身躯不若一般女真人的雄壮,反倒显得修长有致。他以元帅监军亲自领兵前来,一是为国师押阵,扬金国军威;二是想亲眼看看,那个一剑重伤女真第一勇士宗弼,并让斡离不尝到攻宋首次败绩的人物,究竟是怎样的出奇! 乍闻萧翊落败,完颜希尹身躯一震,目光不由望向河心那道清姿飘逸的身影。 卫希颜目光清透如水,南岸人群的狂呼,北岸金骑的肃杀,似乎都未能进入她眼底,眸光望向东面黄河下游。那里,仍然乌云黑压,雷声隆隆中隐见惊电如刀。 轻衣! 胸中血气刹时翻腾而出,她微微一笑,将涌上喉头的鲜血吞咽下去,容色苍白,微微一笑间却如清泉石上,舒缓从容。 萧翊深深凝望她一眼,淡漠苍远的面容突然泛起一抹忧伤,小舟如箭,射向北岸。 “十年之后,吾当与贵阁再会!” 唐青衣和唐十七突然同时心头一跳,不由对望一眼,目光中均隐有不安。萧翊约十年再战,却未约希颜,而是“天涯阁”? 卫希颜轻然转身,面向南岸欢呼人群,河风中衣袂飞扬,红日光耀下剔透颜容如最璀璨的水晶,灿灿光辉,映入一袭浅蓝,澄澈明华,眸光流转,那一刻的柔情风华,无人可以描摩。 千百人心间同时一涨,仿佛人世间最让自己心跳颤抖的那抹情意忽然间溢入胸腔,莫名的酸楚感动,喉头霎时一梗,狂呼声便静了下去。 卫希颜微笑着,温柔目光掠过唐十七和唐青衣,深深凝望江南天际。 可秀,真的很想……再见你一面…… 清透如水的双眸微微阖上,河风刮过,飘逸身姿,微笑跌落…… 清透光华,如玉神髓,尽沉于一河清浪。 ***** “希颜!” 白轻衣双眸突然睁开,清透似雪无悲无喜的颜容倏然泛起一抹痛色,圆通澄明的心境顿时裂出一道细痕,结界波晃。 咣!巨电长刀轰然劈下。 白轻衣“噗”一口鲜血喷出,如雪白衣嫣红点点。 雷电兴奋狂吼,明晃晃的长刀轰隆隆劈下。 “姐姐!” 紫君侯悲声长啸,猛然扑出,挟至刚至猛的一拳赫然击向轰雷巨刃。 轰!巨鸣声响。 紫君侯被自然界的神力倒震飞出,足尖在水面上一点,回旋掠回小舟,胸腔气血翻滚不休,心下顿时骇然。 他仅接得一击,凭他傲绝天下的功力却险被震出内伤,可以想见方才轻衣以一己之力抗击雷劫八重的凶险。 他心神震颤,原定决意霎时更坚,左手指风陡然弹出,瞬间点入白轻衣经脉大穴,封住她凤凰真气运行。 白轻衣真气被闭,乌云雷电渐渐散去,天空重现晴明。 “姐姐!” 紫君侯右掌贴上她背心,凤凰真气输入,护住她心脉。 “胜衣,希颜……”白轻衣心口陡然一阵剧痛,“噗”再咯一口血,昏迷过去。 紫君侯抱起她,面色哀痛,腾身掠向河岸。 姐姐,你待她,终究是特别的! ***** 河水哗啦一声响。 萧翊雄奇俊伟的背影突然一顿,缓缓登岸,上马。 “国师!那人?”完颜希尹惊见河心清影跌落,心中莫名一塌,语声不由震颤。 “她以情入剑,破去至盛一枪,但心脉却被内气震断!” 萧翊苍漠目色孤寂,当先一马驰去。 萧翊败了,卫希颜死了! 金国算胜还算败? 完颜希尹突然惊觉自己未因强敌死去而有分毫的欢喜,胸中反而莫名的堵壅,梗涩难言。 “将军!”身边副将做了个斩杀手势,“南岸的宋人是否……”他话未说完,便被元帅监军突然射出的一道冷森目光震得顿住。 完颜希尹长吐一口气,陡然重重一拍马,狂吼而出,“收兵,回营!” 三千铁骑滚滚而去。 黄河南岸,一片沉寂。 数千群豪,如同被点了穴道般,齐齐怔立。萧翊那平平一句,两岸人人均闻得,喉头突似噎入一团棉花,壅塞难以呼吸。 三道人影掠向河心,却无萧翊和卫希颜那般深厚的内力能直跨数十丈河面,掠至半空时跃入河水,向卫希颜落水处游去。 唐十七、唐青衣、宋之意三人对望一眼,均是面色苍白,互一点头,分循不同方向,潜下水去寻人。 河浪东流滚滚。 群豪惊立,尤未从狂喜突又巨悲的情形中回过神来。 谁也没有料到,如此巨大的胜利狂欢背后,竟是如此巨大的悲伤忧痛。 那个战胜金军铁骑傲笑长空的沙场少帅,那个击败金国第一高手的大宋少相,就这样,突然地,消失在自己眼前……千百人的心,随着那一袂衣影的跌落,滑入到谷底深处。 红日依然当空耀眼,人人心中却一片暗淡。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愿意离开。不知是谁带头坐了下去,旁边的人跟着坐了下去,于是河岸边的沙地上,礁石上,黑压压坐了一大片人。 忧伤哀痛溢满了心底,身上水湿淋淋,河风刺骨凛凛,他们却浑然不觉,只是痴痴地坐着,目光呆呆望向河面,幻想着那道飘逸人影会乍然间再现眼前。 便有人低低呜咽。他们本是江湖中刀头舐血的英豪汉子,生死见多已是平常,却不愿相信,那般神姿无双的人物,就这样死去! 河北失地、金军围都,彷徨中他们不愿相信那人的消失,也不敢相信,仿佛这一信,就失去了心中一道希冀。 人群中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突然冲了出去,一直冲到河边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6 ,劈下一截树枝,掷入水中,燕子三抄水,踏着断枝掠上那叶孤舟,趴在舟边伸头扫望水底。 “混蛋,快起来啊!” “快起来破坏我和师师的好事!” “混蛋你说我要完璧归赵,你起来啊!混蛋!不许无赖!快起来啊!” 燕青趴在船边语无伦次。他水性不佳,却终是忍不住跳下河去。过得一阵,呼哧着冒出水面,吸得几口气又埋入水去;过得一阵,又从另外一个方向冒头,呼哧几声再潜下去。 “卫希颜!你个混蛋!快起来啊!” 燕青潜入水中,泪水被黄河清浪滚滚冲去。 河岸上,突然有人站起来,狂吼一声“格老子的!”扑嗵一声跃入河中,“卫相,我王德来了!”奋臂向河心游去。 俄顷,扑嗵声不绝,群豪中但凡有水性的,腾身冲向河中,霎时间,百丈宽的河面上尽是人头攒动。 唐青衣突地潜出水面,冷寞面容已是铁青,看了众人一眼,提气沉喝道:“往下游寻!” 众人被他一语提醒。是啊,水流这般急,卫相跌下船后定是被河浪冲向下游了。于是,数百人齐齐朝下游方向搜游开去。 过得一阵,有内气不深禁不住冬日河水严寒河水,游得几下只得回岸去,却在瑟瑟冷风中不愿离去,随着不会水的人群坐在河岸等候。 日头渐渐西斜,水中搜寻的群豪一个一个抖瑟着上岸,面容颓丧。到得夕阳斜照水面时,河中仅余唐青衣等五、六位内气深厚的还能坚持。 人群失望心绪越来越浓,黄河水深浪急,最远处已搜寻到下游十数里外,却仍无所获,忧伤悲痛的气氛蔓延开去。 “阿弥陀佛!”慧修方丈突然低宣一声佛号,盘膝坐了下去,褐黄干净的僧衣就那么直直坐入了湿泞的黄泥之中,阖目低诵往生经,浑厚低缓。 “南无阿弥多婆夜!”晓慈师太跟着坐了下去。 少林与峨嵋弟子齐齐盘膝坐下,低诵往生经,送得那人一程,前往西天净土极乐界。 南无阿弥多婆夜! 作者有话要说:1、唯能极于情,方能极于剑:卫希颜之情,于可秀是爱情,于希汶是亲情,于轻衣是亦师亦友(居于爱情和友情之间)比较复杂,这三人,于小卫而言,在这个时空不可替代的最重要的三人。卫希颜极于情,包含了这三种感情,以至柔克萧翊的至强。 2、希颜武功本在名重生和雷动之下,萧翊武功更超越雷、名二人。卫希颜剑招虽然以情相入而得极致,并破了萧翊破雷一枪数,但萧翊的内气却远胜于她,破招的同时,也被枪尖的至强内气震透心脉。 3、卫希颜与萧翊一战结束时,已对东面天空异常景象有感,心忧白轻衣,故而忧郁东望。 话说,这章写得某西真累~~【泪奔伤离】 风云初变 靖康元年二月初一日,下午申时四刻,。 金军集结十万大军,在帝京东城长达九里的战线上,同时发起进攻。 京城上空,战云密布。 凌厉的羊角号与沉重的擂鼓声交错震吼,城头城下黑压压一片,箭矢倾落如雨。 “卫轲战死!大金必胜!” 突然,城下金兵反复狂吼着此句攻城,汉话音准,显是经得训练。 数万守城宋军闻声一震。 卫帅战死? 军心一摇,杀敌士气顿时跌落几分。 城楼上,种师道高大身影矗立如山岳,他心下沉痛,面庞却如千年岩石般沉厚坚实,佩剑锵然出鞘,声音震鸣城楼,“众将士,卫帅已击败金国第一高手!我辈亦当英勇杀敌,不可堕了卫帅之威!” 这番话立时被一队队传令兵奔吼通传下去。 卫帅打败了萧翊! 数万守城宋军顿时心神大定。 金人实是卑鄙,竟然造谣卫帅战死,惑乱军心! 宋军愤怒下士气大震,与同样悍勇的金军厮杀搏斗。 天黄混沌,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酉时末,金军攻城不得,退兵收营。 城楼上下,尸横遍地。 此战,金军伤亡五千余众,宋军伤亡四千余,宋军第三度守城胜利。 皇宫崇政殿内,却气氛悲沉,殊无半分击退金军的胜利喜悦。 烛光闪动,映出赵桓苍白无神的面容,目光凝落在殿内青砖上,似是正听着李纲和种师道奏报守城战况,但细细注意,那眼神却有些空茫,更似魂游天外,殿中奏报之事十句最多听得一两句入耳。 希颜死了! 赵桓木坐在龙椅上,身子似乎要虚飘而走,明黄衣袖下,手臂已被掐出青紫,却找不到疼痛的存在感。 娘亲去了,颜妃去了,现在希颜也去了! 为什么他喜欢和依赖的人都要一一离他而去?留下他孤伶伶一人,独坐在这空旷廖落的大殿里,孤寂得让人恐慌。 咯嘣!赵桓似听到胸腔深处,某个地方隐隐传出一道脆裂的声音。 赵桓木然端坐的身躯突然一下抖颤,脊梁骨似承不住心底的脆弱,便要软瘫下去,但王者的尊严却支撑着他,端谨挺坐。 赵桓突然妒恨起他的父亲,凭甚么他在位便能繁华逍遥,而自己却得承受这孤寂凄凉。 “陛下、陛下!”李纲连唤数声,赵桓方醒过神来,疲惫地一摆手,“立功将士的封赏,悉由二卿决定便是!”烛火映照下,清瘦身躯在宽大的龙椅上更显单薄。 李纲与种师道对望一眼,目中均泛起忧色,皇帝意气尚如此消颓,更惶论守城军士!一旦卫希颜死讯传出,军民士气颓丧下如何挡得金军攻城? “陛下!”种师道沉声道,“卫相之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与其遮掩隐瞒,不如破而后立!” 赵桓空茫的神思被他沉厚声音震得微微一醒,强振精神道:“如何破而后立?” 种师道目光沉毅邃远,语声坚定有力,“陛下,兵法云:哀兵必胜!卫相之死,以实相告,借悲痛激发军心士气!” “陛下,种相所言极是,请陛下速作圣断。”李纲沉声道。 赵桓垂眉良久,终于抬头,涩声道:“如卿所议!” …… 亥时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7 一刻,京城东南西北四面城楼上突然先后响起沉沉鼓声,击碎了冬夜下的冷寂。 一队队宋军士兵在将官喝令下持戈奔行,集结列阵,铠甲摩擦锵音不绝。 夜风,透凉入骨。 ***** 雷雨荼突然抚胸低咳一声,月色下,身形单薄而孤寂。 “公子,风大,进屋去吧!”朱砂眉心皱拢。 雷雨荼微微摇头,银月辉映下,面色苍白如纸,眉眼却更显凄美绝艳,修长白皙的颈子微微仰侧,目光似在凝望江南,淡淡的哀伤,却入骨,浸髓。 君已逝,卿当如何? ***** 二月初一日的夜,赵桓一夜未阖眼。 他在悬挂母亲画像的书阁中坐了一整夜,天色发白时,方在皇后百般哀恳下木然回殿,上榻睡去。 他睡得极不安稳。梦中,有母亲的微笑,一忽儿是月下的颜妃,一忽儿,又是卫希颜清姿飘逸的身影,他欢叫着奔过去,那人却突然一身是血,微笑着走向他…… 赵桓“啊”一声惊醒,额角渗汗。 “官家!”皇后一直坐在榻边,赶紧摸出帕子为他拭汗。 赵桓喘得几口气,由皇后扶着坐起,低哑道:“现在几时了?”说话间,喉咙涩涩的痛。 “官家,刚刚已时三刻!”皇后关切地递上茶盏。 赵桓一盏热茶饮尽,微微醒神,在榻上坐了阵,突然抬头吩咐道:“着人备辇,朕要去驸马府!” “是,官家!”内侍朱拱之应声而去。 片刻,他却又突然匆匆而入,身后跟着茂德帝姬府的管事太监顾瑞。 “官家!”顾瑞神情悲凄惶然,进得内殿,顾不得向帝后请安,扑嗵一声跪下,叩头恸哭,“官家,帝姬……帝姬,去了!呜呜呜!” 赵桓脑中轰隆一声炸响,皇后失声惊叫。 半晌,皇帝嘴唇无意识张合,声音仿佛是从天边飘入,“你说什么?” “官家!”顾瑞吸了下鼻子,止住哭泣,哀声道,“帝姬闻得驸马殉国后,心中悲痛过度,昨夜于书房坐得一晚未眠!今晨……小的们不放心,启门进去时,却发现……帝姬已,服鸩自去了!呜呜呜!” 赵桓突然赫赫笑了两声。 “官家!”皇后被嚇得恐惧。 “好!你们都去了!赫赫!就丢下我一人……”赵桓赫赫笑着,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官家……”坤宁宫内一片尖叫慌乱。 ***** 二月初二日,江南,杭州府。 莫秋情走入碧晴院,双手拢于袖中,墨璃色的眸子幽幽沉沉,淡无表情的面容几近苍白,足下踟蹰着慢慢走入院中。 “莫阁主!”名雅疾步迎前,神色紧张,“可是有消息了?” 莫秋情拢眉不答,只慢慢问道:“少主可在?” 名雅清秀小脸皱成一团,“少主凌晨就出去了,说是你若来,便到钱塘江边寻她。”她叹口气,嘟囔道,“少主为何这么早便出门?难道她不着急么?哎,莫阁主,你别急着走啊!钱塘江岸数十里长,您知道少主在哪么?” “我知道。”莫秋情幽幽一吧,她怎会不知道?少主去江边,通常只会待在那一个地方啊。 …… 钱塘江岸,细雨蒙蒙。 名可秀立在江边岩石上,自凌晨卯初到得江边,就如石像般伫立在此处,一动不动,雨丝方近得身边三尺,便斜斜飘飞出去。 她手掌忽然伸将出去,雨丝从掌指间,丝丝穿过,寒浸,透凉。 莫秋情遥遥望见那道挺秀纤长身影,舌尖突然一道涩,就仿佛突然吞入一口黄莲,涩得苦苦入心。 她慢慢走过去,任由雨丝洒落在颜面和衣襟上,缓缓地,走近。 “少主!”她只叫得一声,喉咙便如塞入棉花般梗住,手心握着的那道东西突然寒浸浸冷得入骨。 名可秀看了眼天色,虽然因下雨而昏暗,她仍然准确把握到时候,“阿莫,巳时了吧。” “是,少主。”莫秋情记得出堂口时为辰时四刻,磨磨蹭蹭到得江边差不多是巳时了。 “阿莫!”名可秀凝望江面,语调淡淡道,“是坏消息罢?” “少主,你……”莫秋情突然打住,不是为名可秀的未卜先知而惊讶,而是震惊于她的语气平静如斯。 “若是好消息,之意传讯又岂会迟到现在!” 名可秀唇边似乎还挂上了然的笑容,浅浅淡淡。那笑,却让莫秋情一颤,寒意陡然自脊梁骨升起。 “少主,你……”莫秋情突然再度梗住,只觉心中空廖廖的发慌。 她突然低头垂眉,不敢再去看少主唇边浅浅的笑容,那道浅浅笑容,似乎比刀尖子还尖锐,让她心口一道道的痛。 垂睫下,突然看见少主纤秀白皙的手掌伸到眼前,她拢在袖中的双手颤抖,却不敢迟疑,将宋之意传讯的细长纸卷递到纤柔的掌心。 名可秀纤指慢慢展开,似乎只扫了几眼,又似乎一字一字地慢慢嵌入眸底。 良久,她没有说一句话,目光移向江心,纤长身子伫立如石刻,一动不动,唯握着那道讯条的右手,缓缓地,慢慢地,收紧。 细雨霏霏,一丝一丝飘洒在额眉眼鼻间,浅浅润入,如同情人的手温柔抚摸。莫秋情却恨不得这雨下得泼天泼地迎头砸下,将这平静江面砸出巨浪,将这身子砸痛出血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才好。 但名可秀没哭,“要变天了。”她望向天际层拢层密的乌云,“这雨,怕是要下大了。”她唇边仍然带着那抹浅浅笑容。 “少主……”莫秋情眼底突然刺痛酸涩得紧,狠狠一眨眼,咬唇道,“我们回去……可好?”语音竟至凝咽。 “那么,便回罢。”名可秀微笑,突然摊开手掌,纸卷已成灰,洒落江中。 她绝然转身。 “名姑娘……名少主!”身后突然传来声声惊喜狂呼。 赵构止不住狂喜。他随太上皇到杭州府已有几日,原本欲坚持回京与皇帝大哥共患难,却在闻得去杭州府后踌躇起来,不由自主地将回京的话咽了下去,一路到得杭州,便忍不住日日逡巡在巧遇名可秀的江岸边,冀望着能再遇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8 佳人。 今时,竟真的遇上! 他欣喜若狂,不由高呼着飞奔过去。 名可秀仅回眸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离去。 赵构疾奔的身形突然顿住。 名可秀那一眼,让他心头惊震惊痛不已。 她唇边明明带着浅浅笑容,但那双横波明眸里,却是哀痛欲绝,仿佛天地间的鲜活,再无颜色。 赵构胸中翻腾苦楚,心口如被刀扎,痛得钻心。 那样的凄怆哀痛,仿佛倾一江之水亦无法洗去的哀哀欲绝,刺伤了他! 究竟是甚么人?伤她若此? 赵构胸口悲极痛极怒极!是谁给她伤痛?!赵构突然揪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谁竟给她痛楚?他只要,只要她多看他一眼啊!只要她喜欢,这世间的一切,他都愿意呈献到她面前!为甚么这么哀痛?为甚么?为甚么? 赵构突然跪倒在地,握拳狠命捶打湿泞的泥土,尘泥飞溅,污脏了衣衫、眉眼。 突然,赵构捶地的手顿住,双目骇然瞪大。 名可秀方才所立之处的江边岩石,忽然化为一团齑粉,随风吹扬开去。 劲气内敛,到现在方爆发,这是怎样的武功? 她,竟然哀痛到如此!心碎化石,劲化碎石! 赵构眼泪突然迸出,就那么跪在雨中,疯子般大哭。 …… “少主!” 名雅看见名可秀回来,心头顿松口气,小心觑得眼少主脸色,唇边笑容浅浅,难道是好消息?名雅不由雀跃,但为何少主身后的莫阁主容色却惨淡得让人心痛? “小雅!”名可秀轻柔道,“去请武院的名长老过来一趟。” 名雅心下奇怪,口中却应得声,飞快去了。 “阿莫!”名可秀挺立的身躯仿佛突然间失去气力,右手按上莫秋情肩头支撑,浅笑颜容霎时间苍白如纸。 “少主!”莫秋情惊声扶住她。 “阿莫,扶我去书房。” 名可秀微微一笑,神色从容轻缓,左手却突然掩住红唇,丝丝血线自指间溢出,身子倾倒下去。 “少主!”莫秋情抱住她,突然间明白少主为何要名雅去请名重落。 少主,早在江岸边时便已经悲痛受内伤了吧?请名重落过来,是为疗伤。 莫秋情强忍心中悲痛,将名可秀抱入书房轻放长椅之上,突觉自家面上凉凉浸浸,竟不知于何时,已泪流满面。 ***** 靖康元年二月初三日,金军再度攻城。 哀兵必胜,宋军悲痛反击,赢得第四次守城胜利。 二月初四日下午,金军突然派出使者议和,要求宋廷向金国进贡岁币五百万两(每年),并犒赏金军军银五百万两,割让河北三镇(中山、真定、河间),金国便退兵。 大宋朝廷哗然。 以李纲、种师道为首的主战派奋然反对议和,以李邦彦、张邦昌、李梲为首的主和派却逮着机会,以大宋兵弱为由力主议和。双方在垂拱殿内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赵桓容色仍然苍白,听着殿下群臣吵嚷,心中一阵烦恶。卫希颜和茂德帝姬的逝去让他心力交瘁,心里空荡荡的似再无依着,乍闻金军议和,他突然松了口气。 但李纲、种师道所言亦有道理,国土岂可割给敌国,况且河北三镇向为大大宋抵挡金国入侵的北方重镇,若割给金国,金军便可随时长驱南下,中原危矣!如今抗敌形势大好,只需坚持金兵便可退却,何得议和! 赵桓犹疑难决,退朝后想起卫希颜临去前曾交待“若遇不决之事,可从种师道”,遂召入种师道问策。 种师道沉毅道:“陛下,金军正因攻城不得,方提和议!如今,我等只需再据城坚守一段时日,待金军士气颓堕,大军出击,金军必须败退北回。我军再趁追击,便可收复北方失地!” 赵桓心头一松,神色间有些急切,“种爱卿,大军何时可出击?” 种师道沉吟一阵后,谨慎回道:“陛下,最迟到二月底,金军粮草便耗尽,我大军即可出击。” “二月底!今日方初四!”赵桓隐有失望。 入夜时分,李纲突然偕同姚平仲觐见皇帝,直议到深夜,方出宫离去。 赵桓揉着沟纹渐深的额头,缓缓踱入书阁,凝望母亲挂像,喃喃道:“娘娘,我觉得好累!真想一觉睡下去不再醒来!还好,只需再坚持几日……再坚持几日便好……” 年轻的皇帝喃喃低诉着,仿佛要从母亲的微笑中寻得信心,烛光摇曳下,神情萧索无比。 ***** 浩淼无垠的大海上,波平浪静。 一艘三桅帆船鼓帆而行,如一片白羽,飘向海天交际之处。 楼船上,一间舱房里,床上静卧一人。颜容肤质晶莹剔透,容色却苍白无血,脆弱得如同一张白纸,一捅即破。 “白纸”上,细密柔长的睫毛突然微微颤动了几下,仿佛蝴蝶展翅般,轻巧地颤动。 卫希颜突然睁眼,干燥的床,温暖的被子,木梁的壁顶。 她还活着。 卫希颜无声一笑,却发现除眼珠尚能转动外,全身上下,虚荡荡无分毫力气,不过是呼吸得微重些,胸腑便如尖锥刺痛。 她微微定神,脑中便突然闪过雷电惊刀,胸腑间的刺痛陡然加剧,禁不住血气翻腾,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 这口血喷出,胸腑间却似微微一畅,手脚有了些力气。 轻衣!她手指微微颤抖。 她感觉不到白轻衣的存在! 那种隐隐的,心灵通透的感觉,突然间消失了! 卫希颜手指颤抖,抑制不住地颤抖。 “来人!”她大声呼叫,声音却细如蚊蚋。 她手肘顶着床板,虚软软却使不上力,如是数次,背上已是汗水沁出。 她只得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摩挲着活动,渐渐地右手可以挪移,再一点一点运用指腹的力量,摩挲着挪向床边,挪出被底。 这么一个简单动作,却几乎耗尽她仅存的全身力气。 卫希颜忍着痛深吸口气,猛然一咬牙,手背青透的血管几乎暴凸,终是将右臂抬起,重重拍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29 落。 “扑!”一声闷响。 手臂瘫软在床,再也动作不得。 这一声响却有了回应。俄顷,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刺亮的光芒陡然透入。 卫希颜不由微微眯眼,白光中,高冠紫袍的人影巍峨如山,衬着身后满天金光,气势凛凛逼出。 “你竟醒了?”紫君侯冷哼一声,似未料到她这时候会苏醒。 卫希颜看见他却眼神一亮,心头顿时涌起希冀,“轻衣!”可安好? 紫君侯冷冷目光突然幽深哀痛,卫希颜心中一沉,他却转身便去。 一位四十来岁的女子走进房内,连着被子抱起卫希颜,走出门去,身形轻飘如风 那女子抱着她走入另一道舱门。 眼帘映入那一袭白影,依然清透似雪。 卫希颜心跳却陡然间停滞,尖锐的痛楚袭入心脏。 轻衣!她手指颤动,强烈心痛下,再度陷入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时辰:2个小时,分为八刻。 啊!某西的编辑居然让俄上活力更新榜!!啊!让俄去死吧!!!【泪奔】 天雷余火 靖康元年二月初八日,天昏黄,大风。 茂德帝姬出殡。 金军二月初四日派出和议使者,宋廷以议和条件不合理回绝和议,金兵遂日日骚扰攻城。但二月初八日这天,双方却依约休战一日。 东京城内一片缟素。 此时,距帝姬身去方六日。依天家礼仪,万不可这般仓促便出殡,但帝姬生前留得遗书交待,顾瑞呈于陛前,赵桓哀痛不已,破制允准。 上午巳时,帝姬灵柩自驸马府出武学巷,由朱雀门上御街,行向皇宫宣德门。 东京城百姓早前已有闻,皆白衣白服送灵,人流默默加入,到得宣德门时已汇成一条缟素长河,白茫茫一片,足有十万众,却仅闻低低的呜咽声,压抑却更凄楚。 御驾亲临宣德楼,目送帝姬出殡。 『大哥,勿让希颜在黄泉路上等吾太久!』 赵桓双目突然刺痛,赶紧抬首望天,天色昏黄暗沉。 “帝姬拜别陛下!”随着两旁护灵禁军的齐声沉喝,出殡队伍由宣德楼向东缓缓行向东城。 云青诀神情哀痛,以驸马卫轲叔辈身份执丧仪引前,唐十七、名清方、燕青等十八侍卫肩抬紫檀棺木,顾瑞、兰馨、绿意扶灵恸哭,驸马府侍卫、家仆等近百人各持丧葬仪仗,抛洒冥币,哀哀前行。 出殡队伍经得杨楼街时,云青诀突然心中一凛,凌厉目光射向东面街口的和乐楼。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 目光幻影中只觉一拳挟着奔雷之势轰击而至,明明是雷霆风暴,却偏偏冰冷无息。 云青诀心惊,目化虚空,剑境如电,迎向雷霆一拳。 半空中,电光雷火无形相撞。 “咯嘣!”云青诀脚下青砖尽数碎裂,胸口血气震荡,逼人欲窒的奔雷气势却陡然消失。 好一个雷动! 云青诀调转内息,仅目光交错一招,他已受得一分暗伤。 雷动此举,当为示威。汝等一切皆在吾眼中,不杀非是不能杀,而是不屑杀! 云青诀眉骨棱起,云家人,何曾怕过!希颜这笔帐,留待后算! 帝姬灵柩到得东城朝阳门。 城楼上,数千宋军盔甲缠素,枪端扎白,沉肃列阵。 “送卫帅!送帝姬!”数千道声音沉痛哀喝,素白兵戈竖立如林。 李纲、种师道率众将官肃立城门口,向着帝姬棺柩三叩首。 “臣等拜别帝姬!” “拜别帝姬!”十余万百姓情不自禁跟随跪下,哀声叩首。 城门缓缓开启,吴阶亲率一千宋骑护送帝姬灵柩出城。 东京城送灵百姓不得不止步,十余万人却久久跪身不动,唯得掩面低泣,哀伤悲郁的气氛在城内围绕不去。 城门沉重闭合。出殡队伍方行得朝阳门一里外,奔雷蹄声骤起,尘泥漫天中,大队金骑潮涌而至。 众人一凛,今日已休战,金人意欲何为? 吴阶冷静喝令,“骑军列阵,护帝姬灵柩后撤!” 这一千宋骑均是曾跟随卫希颜鳌战沙场的将士,亲历生死搏杀,早已磨砺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随着吴阶一连串指令迅速移位,只得片刻,九百宋骑列好迎敌阵型,一百骑护灵柩后撤。 朝阳楼城楼上的宋军远远见得金骑奔雷涌至,擂鼓重捶,数千宋军持戈待出。 潮头般涌至的金军重骑兵突然停驻,兵戈哗然高举,沉肃齐喝:“大金骑兵恭送卫夫人!” 城楼上下的宋军闻声凝滞,顷刻,更深更沉的哀戚席卷心头。 “启程!”吴阶狠狠一眨眼,挥手出行。 灵柩队伍缓缓东去。那道沉郁,却横亘在城楼上的宋军心间,久久不去。 这一日,天色昏黄,惨淡无光。 ***** 薄暮时分,惊雷堂后院内,雷雨荼静静候立在茅屋外,苍白面容似不为昏浊所浸染,依然薄透如纸。 雷动朱衣破入昏黄,暗沉的天色似乎突然间被凛烈霸道的气势所激,于颓然中透出几分刚气。 “主上!” 雷动走近他,看得他一阵,沉厚有力的大手突然在他肩上一按,“辛苦你了!” 雷雨荼心绪微荡,垂眉道:“但得主上大业告成,雨荼便是粉身碎骨亦是心甘情愿!” “雨荼!”雷动沉声道,“不是吾之大业,是吾等共同大业!” 雷雨荼苍白如纸的面容陡然浮起两团红晕,心神振荡下不由抚胸低咳几声,微微调匀气息,凄美面容回复孤漠,平静道:“主上,河北西路、河北东路十九寨七万绿林已先后收服,待时机成熟竖起抗金旗帜,当可聚起十万余众!” “好!” 雷动负手望天,唇边浮起冷酷笑容,“赵家小儿已撑不住了!前日暗风回报,赵桓初二日夜会见李纲、姚平仲,确定初十二日子时以姚平仲为前锋夜袭金营,姚古西军、张叔夜南都道军、胡直孺东都道军、李纲京师禁军分四路为后,向金军发起总攻。”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0 总攻竟无种师道和种师中兄弟?雷雨荼凄迷双目掠过一缕嘲讽,轻咳道:“姚家在西北向与种家齐名,但姚家始终比种家低了一头,两家自有矛盾。姚平仲亦是善战之辈,此番却这般冒进,怕是嫉妒了种师道,欲立功,为姚家争口气了。” 他这句话说得太长,不由又低咳一声,道:“主上应是看穿了姚平仲这番心思,方略作挑动吧!” 雷动不屑一哼。姚平仲性子桀骜,气盛自负,根本勿需多费心思,仅派出几名乔扮禁军,在姚平仲巡途中褒赞种师道、嗤鼻姚古而已,若非姚平仲心底早怀不愤,又何得这般易激怒,连夜拜会李纲鼓动袭敌? “雨荼,你将宋军突袭的消息透露给郭药师,让他在金狗面前立得一功去。”雷动漆眉下目光冷森,唇边杀意酷寒,“此等三姓家奴,迟早取他狗命!” “是!” 雷雨荼凄色眉间倏然掠过一抹杀意,“主上,姚平仲固然冒进,然种师道智谋深沉,恐有后招,破坏吾等大计,不若着暗风袭杀!卫轲已死,种师道若再身亡,宋军军心必将崩溃,我等大业当可速成!” 雷动突然仰天一笑,目中射出奇异神色,缓缓道:“雨荼,我等欲亡赵宋,却不能便宜了蛮虏!种师道在,金人要破城亦得付出代价!” “是!”雷雨荼暗服雷动胸襟。 “可惜了种师道!”雷动眉间隐有憾惜,转瞬化为刚毅雷厉之色,“如此名将,未得名主,纵有千般谋略,亦难力挽颓局!便留他一时又如何!” ***** 远隔帝京千里之外,晴空碧海。 海水一望无垠,层鳞细浪轻浪轻吻白色沙滩环绕的碧岛,岛首昂空,岛翼展开,岛底细屿如尾,宛如一只巨大凤凰,凰首金光万丈,凤唳欲飞,鸟身鸟尾却白雾笼绕,层隐层现,仙飘迷渺。 凤凰之顶耸立一栋三层竹阁,那竹子也不知是何品种,竟纯白如玉,白竹之阁如闲坐于凤凰之上的白衣仙人,飘飘凌空。 竹阁三楼,南面阁间,阳光透窗洒入,映耀在紫袍男子身上,如天庭神子,威严俊伟。 阁间内的竹榻上,颜容剔透绝美的女子双眸阖闭,呼吸微微。 卫希颜缓缓睁开眼睛,光辉耀目的紫影映入眼帘。 “你醒了!”傲胜衣威立窗边,负手背向她,目光仍然遥望海面。 卫希颜微一眯眼,眼睛渐渐适应白光,目光微微移转,白竹如玉,感觉告诉她应是在陆地,难道这里是岛上?她心口猛然牵痛,哑声道:“轻衣是不是已……” “你放心,她没死!” 卫希颜顿时松口气,紧绷的身子便软了下去,随即忆起昏迷前眼中所见情景,不由怒道:“你将她置在棺材中做甚?” 傲胜衣突然转身,走到榻前,目光逼视,直到凌厉气势重压下卫希颜咳喘数声,方眸子一眯走回窗边,抱胸冷严道:“我高兴!” 卫希颜几乎气怒吐血,回想惊见白轻衣卧于棺内的悲痛欲绝,不由怒指道:“你!这事可开得玩笑么!”气得咬牙,胸中一时翻腾,“噗”一声,竟真地气怒吐血,洒落衣前。 傲胜衣似乎毫不为所动,威俊面上浮现一丝莫测笑容,“卫希颜,你两次醒来,已吐得三口血!”他冷冷道,“你吐血可以,莫要污糟了我姐姐的衣衫!” 卫希颜闻声垂目一扫,身上浅蓝袍子已去,换得一袭雪白袍子,衣襟前暗血点点,她不由懊恼去擦,动得几下,她忽然省觉自己竟是回复了些力气,手一撑便坐了起来,丹田却仍是虚荡荡空无一物,她心头一惊,难道武功已失?旋即心思被另一桩事给占了去。 “轻衣在哪,我要见轻衣!” 傲胜衣扫了她两眼,突然拂袖走出,冷冷撂下一句话,“走得动便来!”。 卫希颜弯身穿鞋,胸腑仍有一丝牵痛,见紫色衣袂消失在门边,她急得急身,抚胸疾跟出去。 卫希颜看清这是一栋白色的竹楼。竹阁三面修竹环绕,那竹子竟是纯白如玉,东面向海视野开阔,海水澄蓝,海滩细白,蓝天与水色一线,白色海鸟飞过,鸣声清脆。她纵是心下忧急,见得此景也不由心胸微畅。 高冠紫影直直走向海边,卫希颜紧跟其后。傲胜衣步子不快却也绝不慢,恰恰是卫希颜抚胸微喘跟得上。这会儿若非她心牵白轻衣,定是要暗骂紫君侯故意整人。 “此地,便是天涯阁!”傲胜衣突然头也不回抛出一句。 卫希颜虽有料到,但闻听紫君侯亲口证实仍是禁不住心中一震。她足下所踏之地,便是江湖最飘渺神秘的地方、武林中人人向往的圣地。此刻她若是心情轻松,定是要四处游走,好好张望一番,但此时她却无半分游历兴致。 傲胜衣冷冷声音传入卫希颜耳际,“轻衣凤凰真气晋入八重天境后,极少回岛。” “一年前吾叔渡劫,轻衣方回阁中。”他语调缓慢,足下步伐却丝毫未得减停。 “当时吾叔渡第九重雷劫,凶险深重,轻衣回阁护持。” 卫希颜右手按住隐隐牵痛的胸口,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拼力赶上他的步子,心中又担忧轻衣情形,实是撑得辛苦,偏生这紫君侯说话忽停忽顿,一句句似从石头里硌出来般,让人撩急得心慌!欲待不理,他硌蹦出的每句却都和轻衣相关,让她不由自主凝神倾听,费力一心几用,气喘下汗湿沁衣。 这家伙跟她有仇?卫希颜腹诽切齿。 “吾叔九重天境,又得轻衣护持,然终消解于雷火。”傲胜衣语气凝沉。 卫希颜心头一震,突道:“你是担心轻衣亦渡不得劫?” “自然!她是吾姐!”傲胜衣回头冷讽扫她一眼。 卫希颜忍住气问道:“轻衣在黄河边,可是首次雷劫?”九重雷劫,意即雷劫九度,每度九重,历经九九八十一次方得大道。 傲胜衣突然止步转身,面容威严冷沉,“卫希颜,吾姐晋入九重天境未久,若非为你连动九重真气,又怎会提前牵动天雷?若非吾姐因你心神波动,又怎会被天雷击中?” “卫希颜,吾姐若有三长两短,岂容你活着立在此地!” 卫希颜心潮翻涌,心底愧疚至极,一阵牵痛咳喘不止,“轻……轻衣她……可是受伤极重?” 傲胜衣仰吸口气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1 ,心境平复,转身直行,“吾姐当日为天雷所击,为防雷火在她体内与凤凰真气相抗爆发,我立即封住她全身经脉,阻止真气运生。” 卫希颜眉头紧皱,难怪她此前感觉不到轻衣气息,原来如此。 说话间,她惊觉竟随着紫君侯又走向白竹之阁。 “轻衣在哪?我要见轻衣!”她止步强压怒气。 傲胜衣眯眸冷笑,“轻衣就在竹阁,见不见随你。” “你……轻衣就在竹楼,你引我绕圈何意?” “我高兴!” 卫希颜吸气、吸气、再吸气!自与紫君侯相见,她引以为傲的冷静心绪数度被打破,难道是因她受伤定力不够? 为了轻衣,她忍! 两人重新回到竹楼,紫君侯在一道阁间前停下,冷严神情突转幽沉。卫希颜心中一跳,难道轻衣就在里面? 紫君侯轻轻推开房门,叹道:“轻衣就在里面!” 卫希颜吸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榻上人未着被,双手交叠于胸前,白衣如雪洁净,颜容似雪清透。 卫希颜呼吸放柔,近前,屈膝缓缓跪于榻前,深深凝视榻上女子。 雪山神玉般高洁的颜容苍白失血,松风自如的眉巅褶痕蹙生,如星辰浩瀚的眸子阖闭无息,宛如雪封,冰冷孤绝。 这个女子,在她心中是如仙神般强大,飘然洒笑于天地,此刻却脆弱欲折。 卫希颜手指颤抖,轻轻抚上她眉间,试图展平她紧蹙的眉痕。 “轻衣!”她手掌缓缓向下,轻轻按上白轻衣交叠在胸前的双手,五指微微合拢,握住。 却在霎时惊“咦”出声,掌心不似往昔清凉中微带温润,反是火烫灼热,顺着她手掌直窜心腑,心尖痛楚竟如被热水滚过,微痛后是烫贴。 她不由惊讶,回头望向傲胜衣,“怎会这样?” 傲胜衣面色沉重,“她体内有天雷余火,初时全身滚烫,现下已消减甚多。” 卫希颜闻言喜道:“如此便是伤势减轻了?” 傲胜衣却殊无喜色,沉沉道:“非是减轻,这是雷火集中攻向心脉之势。” 卫希颜胸口一震,握着白轻衣的手不由收紧,“有何办法?” 傲胜衣却答非所问,冷冷道:“卫希颜,你知晓黄河一战为何未死?萧翊那一枪真气霸道凌裂,非你所能接下,原是必杀之势!” 卫希颜知他突然提起此事必有用意,问道:“为何?” 傲胜衣目光威重如山,“你未死,是因你心脉处有吾姐留的一分凤凰真元护持。” “原来是……”卫希颜惊声扬眉,思及战前和轻衣在五岳观一见,她拍在自己心口的那一掌。原来竟是……心中一时酸楚…… “卫希颜,你可知,凤凰真元不同于凤凰真气,那是修真者的元神之气,去得一分便少一分,姐姐却渡了一成给你!”傲胜衣凌厉目光恨不得将她撕裂。 “现下,她体内仅得九成真元,未知可否与雷火相抗!我不敢冒险,是故至此仍未解开她被封经脉,否则凤凰真气流转,必将引得体内雷火全力攻击;但这般封着亦非长久之计,随着时日下去,雷火亦会渐渐侵蚀她心脉。” 卫希颜闻言惊心,垂眉思忖一阵,突然抬头道:“我心脉既有轻衣一成真元,若将这成真元渡回给轻衣,会否有更大把握?” 傲胜衣冷哼道:“十成真元自是比九成强,更重要的是,元神得聚完满!” 卫希颜喜道:“那要如何将这成真元渡回给轻衣?”她运行真气,丹田却仍然空空荡荡,仿佛真气突然蒸发了般一丝无存,苦涩道,“我难道已武功尽失?” 傲胜衣冷嗤她一声,道:“凤凰真诀岂是俗世武学,你此刻真气不聚,全因萧翊破雷一枪的霸猛之气压制住了你的真气之源,待得休养生息十天半月,真源突破霹雳真气,丹田之气自可提聚。” “十天半月?”卫希颜却唇色发白,“轻衣等得么?” 傲胜衣苦叹一声,“看天意了!”扫她一眼,又道,“雷火之霸道更胜于萧翊的霹雳真气,你若引得一点半点雷火入体,两道霸烈真气互相抵销,或可有助你伤势早愈。”眼底深处倏然掠过一抹幽沉。 卫希颜心神震荡下未觉察出他异样,听得紫君侯之言,不由将白轻衣两只手都握住,感觉丝丝热意一点一点浸入到体内。 “卫希颜,此楼是轻衣在天涯阁的居处。”傲胜衣大踏步,声音自门外传入,“你便住在此处为轻衣疗伤,膳食等自有人招呼。” 卫希颜恍若未闻,她攒眉想得一阵,突然将白轻衣掌心置于自己心口处,感觉热意直达心脏。但只过得一阵,那热意却渐流渐慢,倒得后来,热流便不动了。 卫希颜正焦急间,门上突然传入两道轻指叩响。 “颜姑娘,先用些饭食罢。”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慈和嗓音传入。 卫希颜识得那高大健壮的女子正是船上抱她的那位,当下微笑起身,双腿却软,竟是跪在榻前久了,血滞不通,她揉了几下,边笑道:“您怎么称呼?” 那女子将食盒摆上竹几,抬头回道:“我叫柳真,服侍大小姐已二十多年,你随大小姐叫我一声真姨便好。”说完便微微一笑飘身离去。 卫希颜心想这妇人倒是体贴,顾虑她当着陌生人面不好进食,送完餐便离去。 她却并无多少食欲,吃得几口便放下竹箸。 过得一阵,房门再度被叩响,柳真应声入内,一边收拾食盒一边微笑轻语道:“颜姑娘在此便如自家人般,勿用拘束。”说话间已利落收拾干净,又走到竹屋里的柜前,拉开柜门,指着一柜白衫道,“颜姑娘,你身高与大小姐相若,这此大小姐的衣物想来你都能穿得,请自取便是。” 说完她又走到竹屋东角的一道门前,横推开屏门道:“颜姑娘,这是浴间,我已烧得热水,颜姑娘可净浴。”说完微笑离去,顷刻飘身入房,双手各提一大桶水,毫无费力,倾入浴间浴桶中,颔首道:“颜姑娘,水温正好。我住在二楼阁间,有事可拉屋内铃绳叫我!” “多谢真姨!”卫希颜心忖这柳真定是与轻衣亲厚得紧,爽快利落,毫无下人的谨小卑微之态。 柳真出得房门,突然回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2 头温柔地看了眼榻上的白轻衣,慈和道:“大小姐,便拜托颜姑娘了!” “真姨请放心,我定会照顾好轻衣!”卫希颜说出此句时,心中突然一酸。 沐浴后,她斜坐榻边,思得一阵,右手抚向白轻衣胸口,顿时如被火灼般弹起。 卫希颜唇角一扬,突然想到了办法。她除鞋躺上榻,伸手轻轻将白轻衣搂住,心口相贴,炙热滚入,心脉处如岩浆翻滚,炙痛火裂。 她痛哼一声,双臂却搂得更紧,咬紧牙关承受。心尖滚烫,奇的是身上却无半分汗意。 她与白轻衣身子紧密贴合,几无缝隙,她却感觉不到轻衣的呼吸,甚至心跳皆无。她不由心中恐慌,“轻衣!”卫希颜低低叫道,突然想起名可秀被雷动击中时,她那种心慌和恐惧。 可秀!卫希颜哀痛低叹。 她心脉之损未愈,此番怕又悲郁伤重,恐成隐疾了!卫希颜心底忧虑,明日需请紫君侯派人给江南报个信,勿要让她担忧才好。 还有汶儿,这会儿应当离开京城了吧? 卫希颜心中几头挂记,思绪纷乱不停,直到天色将白方睡去。 梦中,似有烈火灼烧,又似有清流潺潺,隐隐的淡香,清透如雪。 作者有话要说:1、云青诀与雷动交战一招,是以真气意化为势境而战,非是真正出手。高手相战,以意便可制敌。故周围人并无感觉。当然以唐十七、名清方这样的身手,自是能感觉到云青诀的异样,但真正出招如何,唯得当事人方知了。 2、萧翊:翊(yi) 再有看作萧翎的,一掌pia飞~横~~ 疗伤之异 “轻衣!” 白轻衣浅笑颜容如冰川神玉飘然高洁,又如极顶雪光熠熠生辉,眸子深邃悠远,似比星辰更浩瀚,又似比天宇更广袤。 “轻衣!” 卫希颜欢呼奔过去,掌指却在触到她衣角的刹那一空,白影突然消失。 “轻衣!”卫希颜惊颤,她心中焦急,不由向前奔跑追寻,“轻衣,你在哪?” 眼前突然团团白雾,她运尽目力也看不清楚,只得伸手摸索着一步步向前,似乎听见流水潺潺的声音。 一河清流,白衣胜雪的女子立于河边,衣袂飘拂清姿洒然。 “轻衣!”卫希颜生怕她转眼又消失,紧张地狂奔过去。 突然间,一道炸雷声响,紧接着电光霹雳,银蛇狂舞,雷电轰鸣震耳欲聋,便见长空闪电如刀,狂吼劈向白衣飘然的女子。 “轻衣!”卫希颜惊得魂飞魄散,脚下却被千斤巨石坠住般移动不得分毫,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电光汇聚的巨刀朝白轻衣头顶劈落。 一刀劈下! 轰然巨响,白影散为万道晶芒,逝去无踪,天地遁为虚空。 卫希颜茫茫而立,心头突觉空空荡荡。痛吗?她按了按心脏,似乎不痛。但心跳在哪?似乎不跳了。她茫茫然地向前走着,在一片虚无的天地间茫然走着。终于,痛痛的感觉自心底一点一点溢起,直到将心尖绝望地席卷。她闭上眼,沉沉坠入永恒的黑暗。 “希颜!” “你梦靥了!” 耳边有清和温润的气息扑入,卫希颜一个颤栗,陡然从噩梦中惊醒,与一双清透似雪的眸子正正对上。 “轻衣……”她不敢眨眼,生怕又是一个梦境,只要一眨眼便会消失,她眼睛睁得生痛,却仍是一霎不霎,不是做梦,不是做梦…… “希颜!”声音仍然清和温润,如山谷之泉,清泠泠透心,白轻衣微笑,“不是做梦,我在这!” 卫希颜仍是怔怔看着她,两人面容相距不过只咫,呼吸相闻,白轻衣清柔淡香的气息微微扫在她鼻端,清凉带着温润…… 她突然闭眼,缓缓将头埋入白轻衣肩头,手指一点一点地用力,一寸一寸收紧,慢慢地,缓缓的,紧紧抱住白轻衣!似乎要从这温热的肌体相触中确定这清如雪、飘如风的女子确然还存在于这个世间,确然正在她的眼前,不是天地的那一片虚空。 卫希颜肩头微微耸动,却压抑住喉咙的哽咽默无声息。悬在心头的恐慌就在那一刹以流星陨落的速度突然坠下,让她陡然间因无法承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而崩塌下去。 白轻衣神容微有震动。 静默片刻,她垂于身侧的右臂微微抬起,手掌如雪清透、如玉晶莹,缓缓抚向卫希颜腰间。 晶莹清透的指尖堪堪及得卫希颜柔软腰肢的刹那,白轻衣清澈无垢的眸底忽然浮现一丝迟疑,雪玉纤掌便那么顿在卫希颜腰间未落下。似乎只是佛家的一霎眼时光,又似乎是过了轮回的经年,白轻衣心念之间手掌抬起,再缓缓落下,却是落在了卫希颜微耸的肩头,轻轻一按,胸腔发出一道叹息。 卫希颜深吸口气,缓缓松开她,忽然低笑两声,手臂一撑盘膝坐起,怔痴一阵突然问道,“轻衣,你伤势如何了?” 白轻衣清澈眸子微凝,“希颜,胜衣教你如此疗伤?” 卫希颜点头,观她神色不由讶道:“轻衣,可是有不妥?”她心中一紧,遂将傲胜衣昨日所说细细道出。白轻衣听后清眉微蹙,唇角似笑非笑。 “轻衣?” “希颜,你唤真姨上来。”白轻衣指了指竹榻外侧床头悬垂的铃绳。 卫希颜只得压下心头疑惑,直身向前拉了两下。 只得片刻,房门轻叩响起,“颜姑娘!” “真姨,请进。”白轻衣侧卧榻上柔和道。 “大小姐!”柳真闻声惊喜推开房门,飘身近前,笑道,“您真的醒来了!”她神情欢喜,却无太多惊讶之色,似是已有预料。 白轻衣微笑,“真姨,胜衣是否已离岛了?” 柳真面现惊讶之色道:“大小姐怎知?”看了眼盘坐榻上的卫希颜,点头道,“阁主一早便驾船离开了,说是大小姐今天会醒来,让我静静等待;并让我转告颜姑娘,他会去江南向一位名姑娘报讯平安,请你勿需挂虑,安心养伤便是。” 卫希颜惊喜后不由纳闷,那威势逼人的紫君侯对她极不待见,怎地突然变得这般善体人意了?正疑惑间听得白轻衣淡淡一句,“他溜得倒快!”心下更是诧异,却碍于柳真在前,不便询问,只得暂时压下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3 。 白轻衣与柳真絮言一阵,柳真扶起她,为她换了件外衫,方去准备早餐。 卫希颜看了眼沙漏,已是上午九点。她心中挂念白轻衣伤势,皱眉道:“轻衣,不许回避我的问题。” 白轻衣闻言轻声一笑,说道:“希颜,我的伤势并非胜衣说的那般严重。” 卫希颜神情一松。 “希颜,黄河之上,我为雷劫所伤,胜衣封住经脉,暂避雷火在体内爆发;但以胜衣进境,只能封脉一时,约摸回岛时我体内真元便已冲破胜衣禁制,与天雷余火相抗,一时无法苏醒,形同龟息,只需再过几日,雷火被真元炼化,便可醒转。” 她清透似雪的眸子看向卫希颜,叹道:“你昨夜引得一分雷火过去,我方提前醒来。” 卫希颜讶道:“你提前醒来不好么?” 白轻衣微笑道:“希颜,凤凰真元与天雷之火相抗的过程亦是元神强化之时,雷火每炼化一分,凤凰真元便强一分。炼化雷火的过程,既是历劫,亦如闭关修行。胜衣让你引去一分雷火,我体内凤凰真元的修炼便被外力打断,难得完满。” 卫希颜不由得又急又气,怒道:“傲胜衣这般骗我是为甚?你是他姐姐啊,他怎能这般害你!”她忽然想到一点,喜上眉梢道,“轻衣,我将那一成凤凰真元渡回给你,你的元神便可重得圆满了吧?” 白轻衣却摇头道:“希颜,你心脉存有我的一成凤凰真元,方能将天雷余火引去,如今那分雷火在你体内,若无那成真元护持,你的心脉已被雷火威力劲摧而裂。” 卫希颜神情一凛,试运真气,却意外发现丹田里溢生得一丝两丝,并缓缓地生息流转,胸腑间虽仍有不适,却无昨日严重,不由奇怪道:“轻衣,为何我觉得伤势减轻了?” 白轻衣笑道:“胜衣这一点倒未骗你。雷火炼化了萧翊的霹雳真气,却被那一成凤凰真元压制,你丹田的凤凰真源便得生息,伤势当可早愈。只不过……”她微微顿了一下,方道,“你伤势虽可早愈,但因雷火与凤凰真元相抗,未得炼化前,你的修为当难复昔日!” 卫希颜想得一阵,攒眉道:“所谓失之东隅,得之桑榆,一时修为不复虽遗憾却亦非要紧;只是我一日不炼化这分雷火,岂非便一日无法归得你那成真元?说来说去,倒是我拖累了你!”说到这,她不由苦笑一叹。 白轻衣清笑,拍拍她手道:“希颜,勿需自责。得与失不过心念之间,强求反会有损心境。随心随意便好,当是时自会圆满。”神色清悠自如,竟似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卫希颜凝视她一阵,想起她当初言谈渡劫不过便化为雷火的生死之事时亦是这般轻笑洒然,油生敬意,突然忆及梦境中的虚空,心中一寒,脑海中迅速闪过某个念头。 就在这一刹,卫希颜心中一震,似乎朦朦胧胧把握到了傲胜衣的两分意图。若真是如此,卫希颜苦笑暗叹,她倒是不气傲胜衣这般算计了。 ***** 靖康元年二月初十五日,江南杭州府,名花流总堂。 名可秀端坐于议事阁书案之后,容色虽略显苍白,挺直纤长的身姿依然风骨凛峻。 名重落一改平素百事无忧的笑嘻嘻模样,担忧地看了眼自家侄女,咕咙道:“忧悲伤肺、痛伤心,心肺有亏……” 花漆夫突然横眉怒瞪他一眼,名重落“啊呀”一声掩嘴,谢有摧、萧流金对视一眼,心下戚然。 名可秀却似无视,淡淡道:“请三位长老和萧堂主过来,是因京城战况有变。”她音色略微沉哑,却依然冷静恒定,向立于书案旁的莫秋情微微颔首。 花漆夫四人均是神情一凛,凝神静听莫秋情转述宋之意传讯的军报。 二月初十二日夜,星月无光。 姚平仲率一万宋军为先锋夜袭牟驼岗金军大营。 金军十二万扎营于京城西北,营寨连绵十余里,其中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帅营驻扎在牟驼岗。宋军选择奇袭牟驼岗,一是因牟驼岗地形金兵最多驻军两万,人马不多;二是牟驼岗三面环水,附近皆非扎寨良地,距牟驼岗最近的金军大营在数里之外,金军难以驰援;并且姚平仲从驷马监的宋军老兵处获知有条偏僻的秘密小道通往牟驼岗,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面攻入金军大营。 宋军夜袭计划周详,以姚平仲为先锋自僻路偷袭金军后营,以姚古三万西军从牟驼岗正面攻入,张叔夜率领五万宋军为左翼,伏击金军从西面驰援牟驼岗,胡直孺率五万宋军为右翼,伏击金军从东面驰援,又以吴阶率三万京师禁军为后翼,随时接应三路人马。五万京师禁军驻守京城,防金军攻城。 当夜,姚平仲领一万宋军由秘路摸入金营后翼,冲入营寨,却是一座空营。突然间火把齐明,羊角号尖锐吹响,金军从四面八方包抄上来。 姚平仲中伏,后路宋军也遭受到金军伏击。 姚古军队自正面攻入牟驼岗,突闻前方杀声冲天,又听金军大喊姚平仲死了,黑暗中,蹄声如雷,不知有多少敌人,姚古顿时心惊。这位西军统帅坐上高位皆因谋夺将官军功、逢迎童贯而得,实属无胆之辈,胆寒下拔马就逃。主帅一溃,西军军心大乱,被金骑分割冲散,溃如潮水。 张叔夜左翼军队遭到金军大将银术可三万骑军伏击。张叔夜当年平定梁山宋江兵乱,知兵知战,喝令宋军结成一簇簇的阵型全速前冲,意图借黑暗逼近金军骑兵近战,让金骑无法发挥冲锋优势。 但宋军结簇的阵型却被慌不择路溃逃的姚古军队冲散,气得张叔夜大骂混蛋,无奈下,只得令一万宋军掩护,四万宋军后撤。 胡直孺的右翼军队遭到完颜宗翰亲率五万金军的伏击,宋军混乱之下士气一溃千里,奔逃四窜,互相践踏死伤无数,并冲入吴阶的后翼军队中,惊惶呼逃。 为稳军心,吴阶亲率一千骑军斩杀前方逃后的宋兵,惊慑震住溃退宋军。吴阶判断右翼不可为,果断指挥军队接应左翼张叔夜的四万军队。 张、吴两军会合,以中翼一万宋军弓箭手吸引金骑冲锋,左右两翼共五万步军结成簇阵冲入金骑,却在此时,完颜宗翰的五万金军冲散胡直孺军队,与银术可一东一西夹击宋军。 危急时,种师中的三万西军突然出现,黑暗中利箭疾落如雨,擂鼓重重,呐喊声声。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4 金军不知虚实,张叔夜、吴阶趁机率军撤退,与后方种师中的西军会合,黑暗中金军不敢追击。宋军撤退回城。 此战,宋军夜袭金营失败,伤亡两万余人。 “蠢货!”花漆夫听完军报不由跳脚大骂,“一战损失两万,这帮败家子!” 名重落突然跟着站起身,拿腔捏调喝道:“来人哪!将那混蛋姚古拖出去砍了!”一边喝叫一边挤眉弄眼。 沉闷气氛被他这一打岔,众人禁不住莞尔。花漆夫横他一眼,“说正事呢,别胡闹!” 名重落嘻嘻一笑,觑得可秀唇角微微一扯,心下顿时一乐,他才不关心甚么战事,只要他家可秀侄女不伤心便好!那赵家皇帝不是甚么好东西,让云家小子去送死,哼哼,害可秀侄女伤心的,都是混蛋,赵家皇帝该死! “两万人都死光光,赵家那皇帝小子必是吓得屁滚尿流!哈哈!好玩!”名重落拍手笑道,却见名可秀皱眉,吓得舌头一吐,双手紧按嘴唇,只余眼珠子乱转。 名可秀端严神情,肃容道:“此战既败,朝中主和派将会占得上风。”她眸光移向窗外,慢慢道,“依今上的性子,怕是承不住这兵败的压力。” 众人沉默,朝廷若求和,必会被金人狮子大开口,赔钱割地均有可能。 名重落忽然嘟嚷道:“若是云家小子在,哪会……哎哟花老大,你干嘛踹我?”名重落身子一闪避开花漆夫一脚,突见名可秀容色愈发苍白,想起适才所言,不由“啊哟”一声,双手死死按住嘴,下决心再也不开口说半句话! 名可秀微一抿唇,回复冷静,对名重落道:“三叔,交待您的事你可做好了?” 名重落得意洋洋道:“那还用说!可秀侄女,你随我去看便知道了!” “如此甚好。三叔,您这便回武技堂准备,半个时辰后我去看您的成果!” “好勒!”名重落咻一声便飘出去了。 待名重落行远后,名可秀方对花漆夫道:“和议之势将成,舅舅,需得麻烦您亲去扬州一趟。”她将一封早已书好的信函交给花漆夫。花漆夫微微颔首,自是知晓此函是要交给扬州知府赵鼎,收好信函后先行退下。 名可秀将目光转向萧流金,道:“萧四,明晨起巡视江南各路各堂。”她语气微微一顿,缓缓道,“各路,收粮。” 萧流金目光一闪,抱拳应是,欠身退出。 唯谢有摧与莫秋情留在阁内,名可秀沉吟一阵,从书案下抽出一张纸,递给谢有摧,“谢叔,这上面的人,需请您前去查探一番。” 谢有摧扫得几眼,面色微微惊讶。 “谢叔,这些人,看看便好,不用惊动。” “是,少宗主!” 谢有摧退出后,名可秀似陷入沉思中,过得一阵忽然抬头笑道:“当去武技堂看三叔的成果了!” 莫秋情突然道:“少主,京城军报很详细。”若非亲历战阵之人,怎会知得如此详尽?这战报,定非宋之意所写。 名可秀微微一笑,眸中忽然浮现一抹哀痛,一闪而逝。 希颜,你推荐的这人,确是人才!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紫君侯这家伙到底会不会报讯呢~~~~【奸笑】 情深不寿 夜半。 卫希颜突然惊醒,伸出手去一片空,随后省起睡在西阁,她吸得几口气,方平缓惊梦带来的心悸。 辗转竹榻,却再无睡意,她翻身坐起,眉尖不觉间蹙紧。 为何还会做那梦? 她起身喝了几口凉茶,心绪仍是难平,怔立在窗边一阵,她低叹一声,走出房门,左转到得东面阁子,轻轻推门而入。 榻上白影依旧,她微吁口气,合上门,近前坐在榻边。 月色微明,榻上女子清绝如雪的颜容极薄极透,仿佛手指轻轻一戳就会碎去。 卫希颜蹙眉,已经十天了,轻衣体内雷火已去,即使凤凰真元不完满,怎会虚弱到仍然无法走动?这其中必有不妥。 轻衣有事瞒着她! 卫希颜眉尖蹙得更紧,就那样侧坐在榻边,垂首看着白轻衣,脑中杂乱纷生,思忖种种可能的缘由。 白轻衣睫毛微动,突然醒来。“希颜?”她微微睁目看了眼天光,眸子半眯道,“大半夜的,怎不睡?” 卫希颜蹙眉不语。白轻衣观她神情,心中有几分了然,微微一叹,身子往榻里一让,“上来罢!” 卫希颜上榻,侧卧躺下,“轻衣,你没骗我吧?”她突然低低道。 “我骗你做甚?”白轻衣似乎尚未睡醒,眸子半启,“希颜,莫多想,睡。”长睫垂下,便要睡去。 “轻衣,你有事瞒着我!”卫希颜低声道。 白轻衣再度启眸,月色下只见眼前这秀美清灵的女子容色泛忧,眉尖紧蹙,她不由轻叹一声,伸手抚平卫希颜眉间,清润掌心盖上她眼,柔和道:“希颜,澄明心境,外忧自去。”说完手掌垂下,闭目再睡。 她在回避!卫希颜气得咬牙,眼珠子转得几转,突然侧头靠近她,近到可闻得白轻衣清凉淡香,然后就睁着双目一霎不霎地盯着她。看你怎么睡? 白轻衣睫毛动得几下,眸子微睁,卫希颜似乎看到她无奈的表情。 她不由微笑,忽然喜欢看到这样的白轻衣,少了几分飘渺,多了几分真实。 “希颜,这样睡得着么?”白轻衣无奈道。 轻衣,你想回避么?偏生不让你回避!卫希颜得意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轻衣,心无尘埃,自可睡去。” 然后,她突然看见白轻衣唇角一挑,眸中似掠过一抹谑笑,清透似雪的颜容忽然向前倾近,薄润如雪的双唇似乎要吻上自己。 卫希颜呼吸蓦地顿滞,双目圆睁,惊得呆呆木木,脑子轰隆,身子却僵直如板,无法动得。 白轻衣薄透如雪的双唇停在她唇边一寸,卫希颜几能感觉到她唇上的清凉温润,心跳惊乱,轻衣要做什么? 便听低低一笑,“希颜,现下可睡得着了么!”白轻衣悠然抬头,卫希颜瞟见她唇边调谑的笑意,随后身子向后侧去,含笑入睡。 卫希颜身子一松,喘得口气,回过神来不由抚额呻吟,她居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5 然被白轻衣调戏了!居然被这个如仙如神的女子给调戏了! 白轻衣,算你狠!卫希颜暗自咬牙,却不敢再逼她,只得颓然一叹,耳边渐听得白轻衣呼吸匀细,她忽然扑哧一笑,心头的不安在不知觉间已然消去。 她微笑着,安然睡去。 …… 翌日清晨,阳光洒落,一室生辉。 东阁房门被推开,柳真轻飘进入房中,瞟见西阁的颜姑娘竟睡在大小姐榻上,面色微讶,旋即回复慈和,将食盒轻轻置于窗边竹几上。 “真姨,早!” 卫希颜回复三成凤凰真气后,听觉已是灵敏,柳真入房时便已醒,睁眼微笑招呼,翻身坐起,又回手给白轻衣掖了掖被角,正待下榻,白轻衣眸子忽然睁开。 “醒了?”卫希颜低笑,眸色柔和。 白轻衣清明澄空的眸子似乎微凝,轻然一笑,“醒了。” 卫希颜扶她起身,去竹柜取了件白袍外衫给她穿上,又随手拿了件自个套上。白轻衣的外衫宽松闲适,类似白色道袍,卫希颜穿在身上颇有几分仙风飘洒。 白轻衣扫了她一眼,招手笑道:“卫仙子,过来。” 卫希颜噗地一笑,走过去坐到她身边,白轻衣取过榻上一条白绸发带,绕过她顺滑黑发系成一束,微笑道:“这样便好。” 白轻衣颜容如雪薄透,秀发飘拂垂肩更显几分缥缈,卫希颜看得她一阵,突然笑道:“轻衣,今天梳髻吧。” “麻烦。”白轻衣懒懒道。 “不麻烦。”卫希颜微笑,脱鞋跪坐到她背后。她一头黑缎发丝垂落肩背,及腰的发尾应是截去了,想来这仙子亦不会遵从甚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的教条,一切以闲适轻松为主。卫希颜曾扮男装数年,梳髻自是熟练,手指灵巧穿过她发间,不一会儿便梳好发髻,系上白绸丝带。 “好了么?”白轻衣微微侧头。 “好了。”卫希颜跳下榻,只觉白轻衣薄透颜容似乎精神了一分半分,不由欢喜笑道,“这样才好!” “是么!”白轻衣雪清眸子浅眯。 柳真已端了清水和面巾在旁候着,闻声点头笑道:“颜姑娘梳的髻很好!” 白轻衣拿起面巾笑了笑,“忽然想起小时候,娘亲为我梳发时,胜衣总会捣乱胡缠。” 柳真咯咯笑道:“阁主从小就黏大小姐,记得还跟傲惜少爷打了一架,几乎引发海水狂潮,被凌阁主逮着狠揍了一顿。” 卫希颜正微笑聆听,突然发觉柳真说到“傲惜少爷”时,白轻衣的动作似乎微微停顿了那么一下,她不由暗自留心。 白轻衣放回面巾,容色依然清淡如雪。柳真看得她一眼,神色间似有些踌躇,嘴唇微启却欲言又止,终是端着面盆轻轻走出去,未得多言。 卫希颜将白轻衣抱到竹几前,怀中女子轻若飘鸿,她不由蹙眉,“早饭吃两碗好么?太轻了,似乎又轻了一点。” 白轻衣噗哧一笑,“希颜,修炼凤凰真诀身子会渐轻。” 那也太轻了些!卫希颜心下咕咙,将她放到竹椅上,盛了碗玉米粥递过去。 白轻衣却吃得几口便放下,微笑道:“饱了。”眸光飘向窗外,“今日阳光甚好!” “是,今日天气极好。”卫希颜微笑接口。 她有心事! 卫希颜目色微凝,却不多问,侧头笑道:“出去走走?” 白轻衣点头,“希颜,去海边。” 卫希颜抱起她,走出东阁。十日来两人尚是首次出得竹楼,平时多是在楼顶的『听空台』冥想调息。 从白竹楼阁到海边约有百丈远,一条圆白的鹅卵石小径相通,一路徐行近得海边,沙滩细白,也颇为洁净,却比不过白衣胜雪。 卫希颜舍不得污了白轻衣的雪白袍子,抱着她沿沙滩缓行就是不肯坐下。 白轻衣失笑,“希颜,你走来走去不累么?”伸手一指西面,“去那边。” 卫希颜顺着她所指方向行去,细白沙滩渐渐收窄,狭长伸入海水,一面巨大崖壁矗立海边,崖首凸伸向前,悬梁于海面,形如一道鸟喙。 鸟喙距沙滩约三丈余,以卫希颜已恢复三成的凤凰真气,当可轻松跃上。 鸟嘴的喙背峭立,悬垂于海面的崖石却有一处奇特的凹陷平台,宽约丈余,似是经常有人坐卧,凹石如玉,洁白似雪,坐于其处,远可观海天辽阔,近可看碧波如粼。 “是个好所在。”卫希颜笑道,抱着白轻衣掠落石台,让她坐于自己腿上,双手微绕腰间。 两人心无尘埃,相处向来不拘于形骸,此刻虽相偎亲密,却无任何绮思,澄澈如海碧天空。 海风拂过,虽是早春,却无寒意。岛上气候甚好,温暖清润,两人仅着单袍亦不觉寒。 白轻衣遥望海天一线,似是沉思,又似神游于物外。 卫希颜凝思着,白轻衣究竟瞒了她什么?究竟该怎样逼出她的话? 气氛清和安祥,时光便在似冥思又似神游中静静掠过,鳞波细浪,鸟飞鱼跃。 忽然,卫希颜转头向西侧望去。水声渐近,一艘无桅无蓬的小船从岛腰深处轻飘而来。 船上空荡,一览无余,唯有一盘膝男子,垂首而坐,看不清面容,双手交叠放于膝头,指骨修洁,如玉琢刻,与深蓝如海的长袍相映,宛如蔚蓝海面镶嵌的一块明玉,熠熠生辉。 卫希颜不由凝眸暗奇,一双手已如此出色,不知是怎生一个美男子? 船行愈近,距二人所坐处约两丈远时,缓缓停在海面。 船上男子抬头,一张毫无半分瑕疵的英俊脸庞跃入卫希颜的眼帘。 这张脸实是卫希颜所见过的最英俊的面庞,精塑如完美雕像,多一分嫌丰,少一分嫌薄,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到好处,宛如上天之宠,俊美得连女人都嫉妒。 卫希颜呼吸微滞,旋即却不由蹙眉。 那男子高挺额下浓眉飞扬,深目邃亮如星,簇亮的光焰正闪耀跳动,深情凝视着石台上清绝如雪的女子,温柔痴绝。 时光突然静止,漫天霞彩仿佛尽皆沉溺于这一道深情凝视,无声无语,如海般深刻的感情在邃亮双目里流淌,极刚又极柔,至烈又至绵,仿佛天地间最炽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6 烈最温柔的那份爱恋,均聚在这道凝视中,刻骨刻心。 卫希颜突然沉抑,心神震撼沉抑。 这男子,爱轻衣,刻骨入髓!燃蜡抽丝,至死方休! 这是怎样浓烈的感情!痴狂得震撼却又决绝得心寒! 白轻衣却未回头,目光依然遥望天际,雪清颜容似无悲无喜,清明眼神却隐有薄雾。 良久,她回眸望向他。 “可有憾?”她微笑道。 “无憾!”他微笑回答。 两人微笑相视。 男子英俊无匹的面容光彩神耀,仿佛宇宙间最绚烂的光团瞬间绽放,眩目刺亮,刺得人眼睛生痛,炙得人心头灼烫。 卫希颜不由微微闭目,却瞥见那男子如玉石琢刻的唇线突然溢出血丝,她心中一震,惊骇睁眼。 水声轻响,小船突然掉头而去。 那英俊绝伦的男子依然盘坐船头,背影刚毅挺拔,却给人一种绝烈的感觉。 卫希颜沉抑,心中突有种不祥之感,她不由低头望向怀中清透似雪的女子。 白轻衣神色似疲乏无力,阖目倚在她身上道:“希颜,回吧。” “好!”卫希颜压下不安,抱着她跃下崖石,缓行回转。 到得竹阁中,日头渐斜,两人竟是在海边坐得一天。 柳真奉上晚饭,仍是一色的清淡。白轻衣清晨只吃得几口粥,一天过去,晚饭却又只食得几箸便停碗不用,微笑道:“希颜,我饱了。” 卫希颜蹙眉。 “希颜,你慢慢用餐,我去听空台坐坐。” 卫希颜看着柳真抱着白轻衣掠身飘入竹楼之顶的听空台,手中碗箸慢慢放下。 轻衣心乱了! 卫希颜面色凝沉。 白轻衣心境一向如雪清恒,如空邃远,尘埃无着怎会突然生痕? 她隐隐感觉和海边那英俊男子有关。 卫希颜慢慢走出房门,倚立于楼栏前,默默凝望阁顶静坐的一袭白衣。薄暮下,西边海面突然燃起一簇火光,徐缓移动,渐渐向海天远处飘去。 她心中惊讶,正待掠上听空台,廊中衣袂风动,柳真飘立于她身侧,目光望向海面,轻声叹道:“傲惜少爷去了!天涯阁之人,逝去皆归回天地。” 傲惜? 卫希颜想起海边英俊无瑕的男子,唇边突溢的血丝,难道他就是傲惜?! 傲惜是谁?他为何会死去?她张口待问柳真,却被突然飘起的清悠笛音打断。 ***** 海面上,巨帆缓缓降落,楼船随着海风慢慢飘游。 傲胜衣站在楼船顶台,迎风当立,紫袍烈烈飞扬,突然一举手中酒坛,长笑道:“傲惜,干了!”一仰脖,酒水倾泄而出,一气饮尽,哈哈大笑,劲掷而出,空坛“扑嗵”一声砸落海面。 傲惜,海天银月,星辰灿辉,天气晴好,真是个好日子。 傲胜衣哈哈大笑,突然一个腾身跃上高高桅杆,右手指节击杆长歌,歌声豪迈,直入海天。 『傲惜,爱上姐姐,可有悔?』 『胜衣,人生当得快意,何来有悔!』 傲胜衣击节高歌,却在仰首狂笑间,一滴泪水,洒落当空。 情深不寿!傲惜,情深不寿! 你明明知得,为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定要如此决绝? 傲胜衣长空一笑,只是傲惜,便是你如此绝烈,仍然无法动得姐姐心志。 “天道者,至无情。” 傲胜衣长啸一声,衣袂猎舞。 姐姐,这世间至无情之人,便是你啊! ***** 清悠笛声响起,飘渺如风。 卫希颜尚是首次听得白轻衣吹笛。笛音似清如风,悠悠浅浅,音符单调,并无高低廻绕,却似蕴含着天地间玄深的妙理,随夜风轻扬于海面,似渺非绝。 月色竹台,白衣胜雪,淡淡忧伤随着清悠笛音,轻飘远去。不是锥心的刺痛,却让人心酸发涩。 卫希颜凝立在楼栏边,听了一夜。 那是她一次见到白轻衣忧伤。 夜色愈沉,星月渐闭……再到红日薄升,晨光淡晖。 她在楼顶竹台吹笛一夜。 卫希颜默默伫立着,突然翻身掠上听空台。 白轻衣放下竹笛,缓缓道:“希颜,情之深,伤之切!”回眸看向她,目色意味深长,“情深不寿!” 卫希颜心中一震。 竹笛滑落,白轻衣盘坐的身子忽然倒下。 “轻衣!”卫希颜一惊,掠身过去抱起她,触手凉浸如冰,不由心中一痛,赶紧抱着她回到东阁,却不敢妄以凤凰真气输入,怕引发不测,只得将她轻放榻上,抱着她以体温捂暖。 情深不寿?轻衣,你想让我领悟什么? 卫希颜抱着她沉思,直到怀中白轻衣的身子已渐温暖,方捂好被角,起身出房去找柳真。 傲惜之事,她必得问个明白。 ***** 江南,杭州府。 名可秀醒得很早,天色仅蒙蒙发白,便着衣步入院中。 早春风寒料峭入骨,她立于树下,心口突然一阵悸痛,随之便有一道温润柔和的气息抚过,悸痛立缓。 名可秀唇边涩笑,便算是有凤凰真气相护,那悲郁之苦又如何止得! 名可秀凝望微白天幕,希颜,你真已离去么?我不信!不信你便这么轻易去得! 似乎,一阵风过。 名可秀忽然抬头,哀伤目光瞬间锋锐,扫向东面天空。 高冠紫衣的威势男子从空中乍现于墙头,轻飘飘一步跨出,仿如闲庭信步般,跨越五丈余高的墙头,负手立于树下。 “紫君侯!”名可秀目光微凝,此人突然出现在名花流总堂有何用意?因着卫希颜之故,她对这位武林圣地天涯阁之主并无好感,甚至还有几分怨怒。 “名可秀!” 两道凌厉目光在空中交撞,名可秀目光清锐,在紫君侯的凛势威压下竟未退缩分毫。 “好!”傲胜衣突然收势笑道,“卫希颜喜欢你,倒有几分道理!” 名可秀听他提起卫希颜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7 ,心中又是一痛一怒,横眉冷道:“阁下远程而至,不会是为说得这句废话吧!” 傲胜衣扫得她两眼,神色却无气怒,双目眯细笑道:“本阁主受人之托,相报平安,但似乎不受人待见,既如此,本阁主告辞便是!” 受人之托相报平安?名可秀陡然一颤,急道:“紫君侯,希颜她……” 名可秀突然顿口说不下去,她咬唇不敢再说下去,生怕她的揣测错了,一开口便让她的一线希冀破裂粉碎,从此再无了念想和期盼。 傲胜衣目色中似隐有赞赏,突然想起傲惜,他心头黯然,顿时没了捉弄人的念头,直截了当道:“名可秀,卫希颜在天涯阁养伤。” 他腾身掠去,半空又抛下一句,“白轻衣也在天涯阁。”说完人去无踪。 名可秀身子一晃,紫君侯凌人气势威压时她未曾软得半分,此刻却似突然承不住身体重量般摇摇欲晃,她赶紧扶住石桌,白皙纤指一点一点沿桌缘抓紧。 希颜还活着! 她突然一笑,连续低笑。笑得几声,泪水便突然溅落在石桌上,一滴一滴溅落。 她还活着!名可秀攥紧石桌。虽然心底一次次告诉自己那人未死!虽然不信那人就这般轻易消逝于世间!虽然心头隐隐有着灵觉告诉自己她还存在!但,终是不及紫君侯亲口道出:她还活着! 名可秀心口怦怦直跳,右掌按住桌缘慢慢在石凳上坐下。 她还活着!名可秀猛然一咬唇,确乎是痛,不是做梦! 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息急促的心跳,慢慢地,镇定下去。 那人绝不会骗她,紫君侯若说希颜活着,那便定是活着。 只是……名可秀眸色渐渐转深。紫君侯最后那句是何意图? 『白轻衣在天涯阁。』 这句话的意思她自是知得,但,紫君侯道出此句却是何意?名可秀忖思一阵,突然扬眉一笑,抚按在桌面的右手缓缓收回,神姿优雅地步入书阁。 坚硬的石面上,两道纤长指印。 …… 天色大白,花漆夫和莫秋情一前一后行入碧晴院,进得书阁。 名可秀神色优容,正执卷闲阅,见得两人进来,抬头一笑,微指书案前檀椅,示意自便落座。 花漆夫和莫秋情突然迅捷地对视了一道眼色。 今天的少宗主似乎有些异样,唇边的笑容竟是温润柔和,不似往日般,虽是笑着却让人心底发寒。 两人却不敢相问,对了下目光,花漆夫回报面见赵鼎之事,便由莫秋情陈报宋之意和萧流金分别传回的讯报。 名可秀似在凝神听着,又似有些心不在焉。一忽儿眸色欢喜温柔,一忽儿却又寒意凛凛似暗藏刀子。 花漆夫和莫秋情不由再度对望一眼,心下纳闷,到底怎么了? “少主、少主!” 莫秋情唤了几声,名可秀方回神,容色一峻道:“李纲被罢相?” 莫秋情点头道:“是!宋军牟驼岗兵败后,东京城内谣言四起,人心惶惶。朝中议和声音甚嚣尘上,皇帝遂以枢密副相李梲出使金军议和。金人提出罢免李纲和种师道后方得和谈,皇帝同意李纲罢相,并将姚古撤职,只坚持不撤种师道。” 花漆夫冷哼道:“这皇帝恁的糊涂,若将李纲罢相,士气民心何以再为?” “李纲罢相是必然。”名可秀眸底划过一道讥嘲,淡淡道,“牟驼岗兵败,姚平仲逃跑,皇帝罢了李纲,既为战败找到人担责,又顺了金人一半的意,守城有种师道担着,进可战退可和,也算权衡利弊了。只可惜,他未懂得脊梁骨不可弯,一旦弯了,便再也直不起身去。” 花漆夫点头道:“可秀说的在理,人只要骨头一软,便再也硬气不得。赵家这小皇帝精气已亏,又何得再战!” 莫秋情继续道:“现下京城已乱。李纲被罢,太学生击鼓宣德楼,领头的陈东、邓肃、欧阳澈等俱被抓入开封府大牢。” “欧阳澈?”名可秀似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她记性极好,顷刻便回想起京城元宵之夜,与希颜和希汶在唐家酒店射灯时所遇热血青年,她眸光微闪,却未作多言。 “少主!”莫秋情突然笑道,“有个好消息:京城那位贵客已过湖州了,慢则五日,快则三日,便可抵达杭州府城。” 名可秀不由黛眉飞扬,点头道:“这果然是个好消息!”她微笑着,眸光投射向窗外。汶儿,若知希颜活着,你必是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情深不寿:有两个意思,一是指情过深,人活不长久;二是指情过深情反而不会持续长久。 至于此节的情深不寿是啥含义,请同学们自行领会~~~【嘿嘿】 傲惜啊!泪奔,第一美男子出场就挂了,超级路人甲~~555~~【傲惜:怒指!某西你这个后妈~~】 改错,重更下~~ 情匿入茧 海水哗啦声响,海面起了轻微风浪,一波一波的白浪冲上滩头,又在哗啦声中退去。 卫希颜与柳真并肩缓行于海边沙滩上,喁喁交谈。 过得一阵,柳真离去。卫希颜独立于海边,凝望海水波潮,清透如水的目光似有沉凝,又似是迷惘。 她沿着海滩无意识地慢慢向南走去,心绪杂乱纷呈,一忽儿是白轻衣,一忽儿是傲惜,一忽儿又是名可秀。她感觉有团丝茧秘密结在心底深处,一丝一缕层裹着,或许很早之前便已在吐丝缠织,但敏锐的直觉意识到危险,于是缠匿裹隐,直到裹丝成茧,将它深深地埋沉下去,看不见触不及…… 但,那道茧似乎再也裹不住,似乎已被触及并将被剥开。 不知不觉间,卫希颜嘴唇几乎咬破出血,她恍惚前行,脑中突然闪过前世和秦瑟琳在某次酒宴应酢后的谑谈。 “希颜,咱们血狼七人,除希文为后援外,我们六人论身手智谋,均不相上下,但我、沙洛、顾焱、欧阳和汉斯五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癖病弱点;唯独你,似乎永远冷静明达,审时度势,当断则断,绝不置自己于受乱境地,所以你是血狼的头……嗬嗬,但越强大,或许越可能有致命弱点……” 秦瑟琳一爪子拍上她肩,似是醉语调谑,眼底却清亮无比,“希颜,若不爱,便一世莫爱;若要爱,切记爱对人……”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8 卫希颜挑眉斜笑,“何谓爱对人?” 秦瑟琳笑得风情万种,媚声道:“譬如说:你选择我,便是爱对人;选择沙洛,便是爱错了!” “是么?”卫希颜笑得温柔可可,突然手肘一拐狠狠踹去,“选你这只色狐狸,才是千错万错!” 秦瑟琳一袭酒红晚礼服,长裙一旋,优雅避过卫希颜可劲裂钢板的凌厉一肘,犹不忘做出西子捧心之态,风情媚眼飘去,“希颜,你真伤我心。” 卫希颜忆起昔日伙伴,涩痛的唇角微微牵扯出一抹笑意。 秦瑟琳,你这只狐狸精,第六感敏锐如斯,竟被你一语成畿,真不知是赞你还是咬你! 卫希颜抬眼望向海面,突然弯腰拣起一块鹅卵石,真气运臂,斜斜击打出去,连续三十六道水漂,激起道道涟漪却终归于海心潮浪,转瞬便被吞噬吞没。 卫希颜站直身,目光仍然望向海面,但迷惘犹疑的眼神刹那间变得明利果决。有些东西,不能触及便永远不要去触及!她既然已一早退避,便埋沉下去,永远埋沉下去。 『今生今世,我唯愿与名可秀相守。』 她低低一笑,目光温柔决绝,直直向前走去,远离白竹楼,沿着沙滩一直前行。 她走得很慢,一脚慢慢踏出,再一脚慢慢跟上,看着沙滩陷下去一道湿漉漉的凹印,旋即便被白浪冲过卷去,凹印不复。 是否一切埋陷后均能如这足痕般,消去无踪! 她脚上穿着的一双白云履已被海浪浸透,湿乎乎的粘脚。她索性蹬下麻履,脱掉外袍长衫搭在肩上,仅着细白棉质短衫,裤腿高卷,赤足踩着海水细沙前行。浪花击打在光裸洁白的小腿上,凉意透入骨去,心底那股子抑闷倒好受了些。 她慢沉沉向前走着,目光扫向前方,突然惊“咦”一声止步。 白沙海滩上,一位全身光裸的年轻女子,正面向海天红日,柔韧起舞,浅棕色的肌体修长健美,在阳光下泛耀出如塑如刻的力量美感。 卫希颜本想转身回避,那一眼扫去却不由惊叹凝立,目不转睛。 那女子四肢起舞动作似一只凰鸟,忽尔慵懒缓行,忽尔伏首舒展,忽尔展翼高飞,忽尔睥睨凤唳,修长光洁的肌体柔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忽尔九十度弯曲着地,忽尔三百六十度大扭身,节奏由舒缓渐至昂扬奔放,动作大幅激烈,直让人惊心动魄。 卫希颜呼吸蓦然一促,丹田凤凰真气刹时激扬流窜,她一惊,赶紧移转目光,收摄心神,平息内气,心忖这女子所舞莫非是修真之道? 那女子恰是一曲舞尽,扭头斜睨她几眼,似是突然发现什么,微“咦”一声,眉毛一挑,抓起沙滩上的单衫往腰间随手一扎,就那样光裸着上身走近卫希颜,肤色浅棕,生得极美,透着股张扬的野性。 卫希颜淡立不动。那女子眼神极其放肆,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遍,突然抱胸而立,两道眉毛高挑,语气咄咄逼人,“傲轻衣素来洁癖,居然会允许你穿着她的外衫内衣?说!你跟她有何关系?”野性美的脸庞突然变得冷峻,目光凌厉冰寒。 卫希颜此刻心情正抑郁,心情不好的时候又撞上一个神经质的疯女人,心情更是不好,眉毛懒懒一挑道:“我和她的关系么!”她抱胸斜睨看去,“凭何告诉你?” 那女子没想到她这般态度作答,惊愣下凌厉气势不由一减,突然咯咯一笑,出手如电。 卫希颜重伤未愈,避之不及,索性淡立不动,由得那女子一把攥住腕脉。 “咦!”那女子神情惊讶无比,“你这丫头,凤凰真诀修为不浅啊,竟然逼近七重境界……不对,奇怪呀……” 她攒眉捏得卫希颜腕脉几下,咯咯笑道:“你受的伤倒是怪异!体内还有傲轻衣的元神之气,嘿嘿,你俩关系果然不浅!” 她放开手,又看了卫希颜几眼,突然掩面哀叫,“傲惜呀傲惜,你竟是输给了一位女子!” 她呆立一阵,忽然又悲声大哭,“傲惜呀傲惜!你这个痴人!为甚么不喜欢傲忆,偏偏要去喜欢姐姐啊!你这个傻瓜!” 她叫轻衣“姐姐”?她便是傲忆,还是另有其人? 这女子顷刻间又哭又笑,仿如孩儿般性情,竟会是白轻衣的妹妹?卫希颜对她的几分不悦顿然消失,正待走开,却见那女子痛哭几声后突然收声,仰面望天,眼泪在脸庞上肆意流淌,无声哀哭,却似更能让人牵痛。 卫希颜从无慈心去安慰不相干的人,转身便走,却在转身的刹那心中突有所感,不由抬头望去,顿时,身子凝立伫地。 海风不知何时已弱,红日向西,沙滩碧树尽被染上一层金黄光晕。 那一袭轻衣飘然立于碧树之下,容颜清透似雪,双眸清朗如风,不浸半分尘埃。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凝视。 白轻衣眸色很清很浅,似清流小溪,透而明澈;又似很悠很深,如幽蓝之海,玄妙无边。 卫希颜心神惊震,只觉那道波光如万年流转的天河,永恒邃远,似乎蕴含着玄奇奥妙的智慧。 她心中划过一道闪电,整个天空仿佛突然间明亮起来,似在呼吸的一瞬间,天地因某种奇特韵律的振荡而生动鲜明起来。 心脉处那一成凤凰真元产生鸣振,卫希颜禁不住微微颤栗,刻骨明丽。 这样的白轻衣! 卫希颜心中一喜,又一痛,那抹痛楚,夹杂在欢喜中,纠结顿涩,她强行将它埋沉下去,目光凝凝沉沉却隐带决利。 光裸上身的野性女子目光来来回回打量远远相对凝视的两人,浅棕色的瞳仁渐渐浮出一抹异色,唇角随即勾起一抹诡笑,眼泪早已飘去无痕。 白轻衣淡淡眸光扫过她,隐含告诫。 傲忆突然扬眉狠狠瞪向她,“姐姐,我真想扑上去咬你一口!” 她说完咯咯一笑,衣衫就那么半扎在腰间,赤着健美的肌体,高歌离去,洒脱不着调的歌声破风透传而入,“劝君动情莫动心,动心要动有心人……有情有意莫有心,有心亦得一分流……清流逐浪随波去,仙尘缥缈两逍遥……” 卫希颜听着那似谒似歌的调子,心思勾起,竟有些恍惚,凝立于海边若有所思。突然一道浪头打入,肩上一紧,已被白影带离海边,立于丈外。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39 “想什么竟出神了?”白轻衣清语柔和,风姿飘然,仿佛听空台的一夜忧伤已随风飘去,清明无痕。 “想傲惜。”卫希颜目光望向海面,海风又起,浪头层层卷起,一浪一浪扑打着海边崖壁,崖石依然峭立高耸,近海的岩石却在天长日久的海浪扑打下,侵蚀出千孔百洞。 天长日久,浪击石穿……执念便错了吗?她突然胸口窒闷,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忍不住道:“倾情一爱,人生当得快意,傲惜这痛快性子,不似你们天涯阁的傲家人,倒似我们云家人。” 卫希颜此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她这是替傲惜出哪门子的气?傲惜之事,她又有何置喙余地?白轻衣动不动情,与她何干? 卫希颜不由苦笑,终是没忍住啊!她目光直直望向海面,右手不觉间收拢,握紧。 “你在生气。”白轻衣微微一笑,目色清明带着了然。 卫希颜心中一紧,微吸口气,强持冷静,低低一笑,“我生气做甚!” 白轻衣却未逼她,笑着道出一句,让卫希颜惊住。 “希颜,说起来,傲惜与你们云家是有一层关系。” “傲惜是你二叔养子,怎会和云家扯上关系?” “希颜,可记得我说过:曾祖父娶了你曾曾祖姑姑为妻?”白轻衣唇边掠过一抹调谑笑意。 卫希颜立时想起雪山涅槃的情景,挑起一边眉毛斜睨她,“当然记得!我还记得某人想占便宜,强行要当姑姑。” 白轻衣戏谑笑道:“希颜侄女,难道不是么!” 卫希颜回她一记白眼,转回话题道:“我那曾曾祖姑姑难道与傲惜有关联?” 白轻衣点头道:“希颜,我当日所说的那位曾祖父便是傲视空。当年他与萧定寒澶渊一战后,回天涯阁不久便遇雷劫逝去,曾祖奶奶为忘情,游历中原,途经大理,遭逢奇特命运,几番周折,与当时的大理国主结情,生得一子后,返回天涯阁修行。” “那孩子便是傲惜祖父。后来,大理王室变乱,傲惜幼丧父母,被弃如下奴。二叔出岛修行到得大理,机缘巧合下曾与傲惜三度相遇,知得其身世后,引以为缘,遂收为义子,带回天涯阁。” 白轻衣忽然调侃一笑,“希颜,论起来,傲惜应是你叔辈。” 卫希颜唇角一撇,沉默片刻,突地向着白轻衣挑眉一笑,“果然是咱云家人啊!执著热烈、痛快无悔!”她语气隐含一丝挑衅。 白轻衣眼眸深处清波微闪,笑笑未语。 卫希颜一时逞快后立时暗悔自责,一转头望向海面,嘴唇紧抿,一定要沉下去,决不可再碰触那只丝茧。 白轻衣清悠眼底似有怜惜,又似有赞赏,抬眼望去霞彩满天,笑道:“希颜,你醒来后,尚未带你在岛上走走,此时正好可去听霞台,登顶观霞,极近云天。” 说完白衣飘然前去,行得两步,她止步回眸,看向仍然望海凝立不动的卫希颜,轻笑伸出手去,“卫仙子,需得我邀请么?” 卫希颜闻言不由一笑,那抹情绪已然沉压下去,洒然上前,左手放入她掌心,唇角一扬,“白仙子,不胜荣幸。” 两人相视一笑,行往海岛深处。 金黄光芒辉映下,左边女子白衣飘飘、清姿如风,右边女子赤足扬笑、随意洒荡,容颜均似清透,气质皆为灵逸,并肩偕行,宛如仙人一对。 岛首阳光辉洒,明丽耀眼,深入往岛中走去,白雾飘渺层绕,越到后地势越高,行到凤凰尾端时一座高山突似拔地而起,向岛翠木苍郁,云雾缭绕,向海一面却是百丈高一道峭壁,其上寸草不生,平滑光整,崖壁上五彩绚烂,宛如云霞印染百丈彩绢,壮丽奇瑰。 崖顶尖峭,直插云霄。站在其上,漫天云彩似在头顶,伸手可及,衣袂随风飞舞,飘飘欲仙。 卫希颜伤势未愈,白轻衣携她登上崖顶。顶端平台处却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乌丝拂衣,青履青裙,屈臂为撑,半卧半倚,恰似坐看云卷云舒、卧赏花开花落的闲静安适。 白轻衣望向那青衣女子背影微微一笑,似是熟识,却并未上前招呼,拉着卫希颜立于崖边,与那闲适女子相距数丈远,柔和道:“希颜,可知此崖为何名为‘听霞’,而非‘观霞’?” 卫希颜突然想起白轻衣白玉竹阁的听空台,亦被称为『听空』而非『观空』,她略一思忖道:“观为眼,听为耳,以听为名,莫非是取‘闭目向心’之意?” 白轻衣微笑点头,又道:“希颜,可记得我在皇宫藏书室帝天阁所说的:意识之海?” “天地间的距离看似遥远,在意念中亦不过一瞬……唯有在意识之海中,天地才存于方寸之间。”卫希颜脑海中立时清晰印出白轻衣当日所言,思索道,“天地在眼中是遥远,但在意识中不过一瞬,是故眼观为浅!听空听霞,云天霞空若能以听入心,纤毫重现于意樟,天地便如同纳须弥于芥子,尽入意识之海。” 白轻衣似对她的领悟力极满意,赞许笑道:“希颜,你便在这听霞台上眼观霞海云天,再入听入心,以意去体验自然之幻境。” 卫希颜望入漫天云彩,看得良久,目中渐渐模糊,不由闭上眼睛。脑中纷芜一片,同样的五彩缤纷,飞旋的却是一张张熟悉的颜。她想起名可秀,想起汶儿,想起前生妹妹希文,想起秦瑟琳和生死信赖的佣兵伙伴…… 思绪前所未有的杂乱,情绪激荡震动,陡然胸中一滞一痛,喉头一甜,血气猛地上涌。她一惊下睁眼,强行咽下那口血,后背却突被拍入一掌,那口暗血便呛了出去,呈一道血线坠落崖下。 “你胸中仍有淤血,吐出去方好。”白轻衣清柔笑道,如雪袖角顺手拭去卫希颜唇边血渍,微笑握住她左手,清凉温润的气息自然浸透。 卫希颜转头望入她雪清色的眸子,空远广袤,心头不由渐渐安宁下去,左手掌心与白轻衣掌心相覆,感受气息的融合,微微合闭双眼。 【希颜,随我前行。】 卫希颜意念中,飘入白轻衣悠然清和的语音。 漫天霞光遁入脑海,白影清晰若现,卫希颜不由跟上去……彩霞云天渐变,似是一片空茫,虚空中似有清风似有流水,转瞬又幻出霞彩…… 白轻衣缓缓松开手掌。 卫希颜清明神识陡然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0 陷入混沌,霞天化为洪荒大地,她踽踽前行…… 白轻衣留下卫希颜一人在意识之海中摸索,飘然坐到闲适观云的青衣女子身边,唇边泛起一抹淡暖笑意。 青衣女子悠然侧首,面容似二十许,又似三、四十许,看不出年岁,神容闲淡浅适,似乎无论世间风云如何变幻,均可如白云舒卷般,悠悠静赏。 她侧眸看向白轻衣,唇边似有笑意:【你喜欢她。】 白轻衣微笑:【是。】 两人悠望天边,似乎方才的意识交流仅是一道清风拂过。 霞彩辉映,卫希颜忽然跌坐盘膝,清透如水的容颜仿佛笼罩着一层迷离的眩光,逐渐朦胧不清,搁于丹田交叠的双手似乎是无意识地做了几个结印手势,简单却韵合节律。 青衣女子看得卫希颜几眼,闲望云天:【这孩子悟性极高,尚在傲惜之上,但观面相,薄于世情却炽于感情,与傲惜相似。】 白轻衣雪清眸子邃远,唇边浮起淡淡笑意。 【母亲,您放心,她不会成为傲惜。】 ***** 靖康元年三月初,东京城内人心惶惶。 宋军奇袭牟驼岗兵败后,金军派出数万骑军在城外驰骋,并将宋兵尸体悬挂在战车上,游走示众,又驱赶周边村镇百姓在城外大造云梯和洞楼,造木声音直入城内。 城中谣言胜嚣:金军即将破城。 赵桓承不住朝廷内外压力,在李邦彦、张邦昌等一干主和大臣劝谏下,派同知枢密院事李梲出使金营和议。 二月十九日,赵桓同意金人要求,李纲罢相,迁知镇江府。 三百太学生击鼓叩阙宣德楼,东京城十数万百姓聚集。陈东、邓肃、欧阳澈被禁军抓捕下狱,百姓激愤冲前阻挡,眼看酿出民变,赵桓急令种师道领军镇压。种师道未动兵戈,请得赵桓旨意,三日后释放陈东三人,一场民变在威望声隆的种师道调和下最终消解,但东京城的民心士气因李纲罢相而降至谷底。 二月二十一日,李梲带回金军的和议条件:一,宋帝尊金帝为伯父;二,赔偿黄金、白银各五百万两,彩绢一百万匹,骡马一万匹;三,划燕云十六州归金;四,宋割让太原及河北三镇归金;五,宋以皇室亲王和宰相为质,待完全履约再归宋。 赵桓听罢,气怒攻心,一掌将和议文书掷出,砸在李梲额上。 李梲抚额,却不敢退下,战战兢兢道:“陛下,金人说:若不履约,便要……血洗东京城……” 赵桓面色铁青,整个身子气怒发抖。 李邦彦谨慎道:“陛下,金人和议条件实为苛刻,如非我大宋正处于存亡危急,臣等纵是万死,亦绝不同意如此和约。但是,依现下形势,为保全大宋江山,保全皇上和皇室安全,或可暂时接受和议,待金人退却,我朝再韬光养晦,养兵强军,洗雪此辱。” 张邦昌等一干主和大臣闻声纷纷附和,“陛下,唯今之计,只得先保皇室,再图重振河山。” 赵桓以手支额,头痛欲裂。李邦彦等臣子所言虽有理,但要他同意如此屈辱的议和条件,赵桓这金口却是万万开不了。 “陛下,万万不可!” 种师道见皇帝犹疑,出列沉声道:“陛下,若向虏人称侄,我汉家骨气何在?若将河北四地割给金人,北方大门顿开,再可抵金人之关。臣请陛下万万慎重!” 李邦彦连声冷笑,“种相所言有理,但帝京城破,君上不复,又何得骨气、江山?” 种师道灰眉下目光沉毅,“金军兵力不占优势,只需我等上下决意一战,京城必可坚守!” 殿下群臣喧闹不休。赵桓被闹得心烦,脑中闪过颜妃和卫希颜的鄙夷不屑冷笑,右手顿然攥紧,赫赫一声低笑,“我天朝之帝,尊虏人为伯父,我还有何颜面!”右掌拍在御案上,赵桓抬头,目光充血,“战便战,不过一死!”霍然起身,咬牙道,“谁敢再劝朕,立斩!” 众主和大臣噤然失声。 退朝后,赵桓召入种师道、种师中、张叔夜、胡直孺等主战官员,严命死战。众将大受鼓舞,回营广宣皇帝旨意,士气重振。 二月二十二日,金军得知宋廷拒绝议和条件,兴兵攻城,双方激战各有死伤。 战后,完颜宗翰复派使者和议,赵桓坚拒一、四条款;金军再攻城,又战;不日,又派使者和谈。于是宋金双方便在一边和谈的情况下一边进行攻防大战。 宋军士气渐渐消颓,城楼上战得血肉横飞,城池后却谈和议得热烈,究竟是战还是和?守城军心在宋廷举棋不定的迟疑中渐渐颓败下去。 二月二十九日,宋金和谈几经纠扯,金人做出退步,取消条款一,条款四变为仅割让太原。李邦彦、张邦昌等大喜,力劝皇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赵桓在金人这番谈判拉锯战中几被累得神经衰弱,李邦彦又一句重击,“陛下,太上身在江南,京城若不保,恐立新皇。” 赵桓心中一凛,疲弱内心再也支撑不住,召入种师道问策,言下已流露出议和之意。 种师道不由暗叹,若上下一心坚守城池,金军最多撑得半月必将退却,可叹自皇帝而下,均怯失战意,脊梁骨自上而弯,便是精锐如西军也撑不住这倾颓局面。唯今亦只得尽量降低损失,尚幸河北三镇尤在,遂向皇帝进言道:“若去一、四条款,可议,待金人退军半渡黄河之时,我军发动奇袭,定可大胜,除得后患。” 赵桓点头称善。 三月初一日,宋金双方和议达成。 东京城掀起一股搜刮风暴。 国库凑不齐赔偿金人的黄金、白银五百万两,赵桓只得下旨,自皇宫而下,搜集金银和首饰。开封府尹聂昌因搜缴不力被撤职,换上张邦昌的亲信徐秉哲,在东京城内进行史无前例的大搜缴,富而无权的商人首先遭殃,其次是殷实百姓,再次是没落无权的皇室宗亲,甚至京城几大名妓的居所均被搜尽一空…… 东京城的百姓刚刚渡过破城的恐惧,又立时陷入破家的恐慌中,整个京城一片哭天嚎地,人心惶惶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小卫同学的感情略略作个说明: 小卫同学终于意识到对小白同学的情意,而这份感情早在爱上名可秀之前便已产生,但因卫希颜的危险本能直沉,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1 将它沉压下去。若无萧翊黄河一战和白轻衣雷劫,小卫同学或许永远不会发现她沉压的这份感情。当在天涯阁她发现这份感情时,决意继续将它沉压,永远不要触及。 为什么小卫同学在潜意识中会认为爱上小白同学会是危险哩?看看傲惜同学的结局【小卫悲摧中】小卫的悲摧不在于惜命,而在于无法得到小白同学的相守,就仿佛一腔热烈却撞上个一心出家的家伙……所以,在最初的时候,小卫的潜意识中,就有秦瑟琳的告诫,要爱对人。因此,一开始对白轻衣产生的情意,便被潜意识压下去,她自己也无从知晓,或者说被屏蔽掉了~~~【但同学们可以从青西之前的描写中寻得蛛丝马迹呀~~~奸笑ing】 小卫同学在这个时候决定沉压下对白轻衣的感情:既是缘于白轻衣天道的缘由,更是缘于名可秀,既已决定和对方相守一生,感情便必得忠贞。 话说,某西突然萌上轻衣的母亲~~~~【星星眼中】 以情为鼎 海水潮涌又涌退,风浪似乎永不停息。 沙滩狭长伸入海水,巨大崖壁矗立海边,崖首凸伸向前,悬梁于海面,形如一道鸟喙。喙背峭立,悬垂于海面的崖石上有一处凹台如玉,洁白似雪。 卫希颜盘膝坐于鸟喙凹台,冥想已有两日。清晨卯初至,晚间亥初回,一日仅食得一粥一水,进入半辟谷状态。 卫希颜冥想并非为行气疗伤,而是盘垣于意识之海。两天前,她从听霞台清醒后,神情便有些异样,混沌之中有一幕幕的片断在意识之海中闪过,那些片断是那样的陌生,却又是那样的真实,似乎曾经发生过,但在她的记忆中却完全没有印象。 究竟是梦,还是真? 卫希颜一次次搜寻着那些碎片,越看下去她越迷惑、越心痛,似乎指尖已经触及到了某个真相的外壳,她恐惧了,却强迫自己居于白轻衣与傲惜最后相见之处的凹台,在刺激下逼迫自己去面对。 第二日,暮色方临,她忽然睁开双眼,目色似清明又似曚昽,望向崖壁西面。 “卫希颜!”十丈外的崖石上,那女子扬手向她招呼,天然卷曲的栗色长发在海风中飞舞,浅棕色的面容张扬野性。 卫希颜识出正是前日在海边裸身凰舞的女子,轻衣的妹妹。 那女子健美身躯在崖壁间如苍鹰掠过,霎眼间便立于卫希颜面前。 “我是傲忆!”那女子抱胸一笑,身上是件宽松的袍子,腰间衽带随意系着,露出胸前大片浅棕色肌肤,也不待卫希颜招呼,长腿一伸便在她身边坐下。 卫希颜淡笑看她一眼,暗忖这女子的来意。 傲忆坐定后却突然眨眼一笑,右手一伸便扣向她腕脉。 卫希颜将她出手动作看得毫厘清晰,身体却闪避不得,遂淡淡一笑,安坐不动。 傲忆指尖搭上她腕际,黑漆乌亮的眉毛忽地一挑,笑嘻嘻道:“果然如此!”她一歪头看向卫希颜,“你的伤好不了。” 卫希颜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海风劲吹下眼皮子微耷,淡淡道:“何以见得?” 傲忆眼珠子一转,呲牙笑道:“轻衣姐姐未告诉你么?” 卫希颜心底疑惑,容色却仍是淡淡,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目光望向海天,神情懒懒淡淡的似是无可关心。 傲忆见她兴致不高,故弄玄虚的心思便淡了,咯咯一笑直接道:“卫希颜,你知道你的伤势为何好不了么?” “因为你体内有天雷余火,一日炼化不了,你的伤便被天火压着,无法痊愈。” 卫希颜自是清楚这道关节,白轻衣早前便说过,她留心的是傲忆后面之言。 傲忆笑道:“卫希颜,你体内虽有姐姐的凤凰真元,但毕竟非你之物,无法调息,这天火炼化嘛,便如海水击石,静待某一日浪击石穿吧,或许是一年,也或许是几年,说不准哟!” 卫希颜心中一沉,面色却仍是淡然不变。 傲忆看了她两眼,又摇头嗤声笑道:“可惜呀,轻衣姐姐伤愈却未回到九重天境,否则当可为你疗伤了。” 卫希颜淡漠神色终于微微动容,抬眸道:“轻衣伤势未全愈?” 傲忆耸耸肩,罕见地叹了口气,“天道岂是这么好走的!轻衣姐姐九重天境被破,便如铜镜裂痕,即便镶好,也有道痕线在!至于这道痕何时能消去无迹,或者十年八年,亦或者百八十年……谁知道呢……” 傲忆说到这忽然哼哼两声,撇唇道:“我真希望姐姐天道就此永远不复,让傲惜值得!” 卫希颜蓦地眉毛一扬,慢慢道:“你怎知傲惜便不值得!” 傲忆丰润红唇一扬,卫希颜以为她将出语反击时她却突然静默,浅棕色的眸子望向海面凝伫不动,一手掌心有节律般拍打石面,陷入沉思中。良久,她咯咯一笑,扬眉轻松道:“是我着相了!是否值得,原不该他人评说!” “你喜欢傲惜?”卫希颜见她笑语洒脱,不由略略奇怪。 傲忆以掌击石,似是在和着节拍哼着某个不羁的调子,过得一阵她停下哼唱,转过头来笑道:“卫希颜,我喜欢傲惜!这种喜欢就如喜欢世上一道极致的美好,期望它能绽放生命的亮丽鲜活!” 她单臂一撑,倏然跃起来面海站立,双臂张开做了个旋舞的动作,仰头笑道:“我伤痛傲惜,原是伤感这世间的一道极致美好未被姐姐珍视而夭折,但此时思来,这想法不过是我自个的伤感,或许对傲惜来讲,这般决绝的绚丽绽放便是他在这一尘世的完满终结。” 卫希颜顿时肃然,原以为这女子不过只是真性情,却原来对世事亦是看得洒脱,当放则放,不由暗暗点头,对这女子重新忖量。 “卫希颜!”傲忆突然凑近她,唇角泛起诡笑,眨眼道,“你喜欢轻衣姐姐,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卫希颜忽然起身,冷冷看她一眼,转身飘下崖石,径直掠向白竹小楼。 傲忆被她陡然晾在一边,不由愣了一下,片刻气得叉腰大叫,“卫希颜,你等着!” 卫希颜掠回竹楼,灵觉告诉她白轻衣不在,于是腾身掠到竹楼阁顶的听空台,阖目冥坐。 时光静去,渐渐日落星起。夜色下,竹林飒飒风响,海浪轻涛拍岸,风动不止,心潮起伏。 清凉似雪的淡香拂入,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2 白衣轻然飘入竹榻听台,闲闲而坐,声音清和,“在等我?” “嗯!”卫希颜低应一声,目光投向对面的竹林,过得一阵,方侧转身子,与白轻衣面面相对,目光直直看向她,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有力:“轻衣,你是否很早便知道,我喜欢你?” 白轻衣暗叹,容色却依然清透,微笑道:“听霞台后,我一直在等你。原以为还需等两三天,未料你今时便能面对。” 卫希颜身子一震,脑海里再度闪过听霞台陷进意识之海后看见的片断,心跳声剧烈。“轻衣!”她低低道,声音不知不觉间竟然紧张到颤抖,“什么时候?” 白轻衣眸光望向星空,轻叹道:“希颜,你在意识之海可是看到了一些东西?” 卫希颜面色一白,果然那些片断是真的,是曾经真实发生过。她盘坐的身子不由微一摇晃,赶紧一手按在白竹榻米上支撑。 白轻衣低叹一声,忽然轻飘飘一掌拍上她头顶百会穴,顿时如醍醐灌顶,卫希颜似是一跤跌入曾被封闭的意海,零乱的花絮片片飞舞旋转,渐渐还原出昔日的真实。 ※※※※※※※※※※※※※※※ 那是宣和六年五月,卫希颜初抵京师的一个月后。 攀楼诗宴上,茂德帝姬因突发急症未能依约与卫希颜见面,卫希颜心中担忧,遂传音入密李师师,向赵桓荐举她入宫诊治。卫希颜诊治时却发现希汶是中了同气连枝盅,而这盅正是她们的亲生母亲唐碧颜所为。 当晚她夜坐延福宫清萌阁的凉亭里,思绪烦乱芜杂。她莫名其妙跌入这个时空,莫名其妙多了亲人仇人,她要如何才能恩怨两清?又要如何才能回到原来的时空? 心绪繁乱下她想起白轻衣,渴望见她的意念浓烈,两人夜会于皇宫藏书阁隐室,临去时一句“有法因缘”让卫希颜莫名的欢喜。 之后的夜晚,星空灿烂下她便会想起白轻衣,想起竹林为那缕绝巅松风而婆娑起舞的场景,浓烈的意念便会溢生,白轻衣屡屡被她惊扰而至,或是闲语,或是笑谈,或是悠游。 两人均是见闻广博。白轻衣澄心圆通,世事明澈,游历的足迹遍及繁华城镇和荒漠边地,禅悟深刻见心;卫希颜虽不通禅道之理,却多了一千年的历史沉淀,又夹杂着她前世求生的艰辛和黑帮、佣兵生涯的世事阅历,有时辩理反会将白轻衣难住。 白轻衣惊讶于她的广博思维和见解独特,起了兴致,那四个月,几乎是每夜均至皇宫。两人或是会于清荫阁,或是会于藏书阁,谈天论地,微笑辩道。 到得九月,希汶身体已完全康复,卫希颜以御医身份不方便长居宫中,遂托雷霜在城西置了座小宅,雇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厮打理杂务。 她和白轻衣的相约之地便由皇宫移到了宫外,或是夜踏山林悠游于城外;或是瞬息千里观浪于黄河;或是夜半仰卧于极峰之巅,闲观星宇浩瀚,意兴欢畅。 每一个夜晚便在卫希颜心中变得璀璨明丽,似乎每一天的等待都是为了夜色的降临,为了星空下那一袭白衣的润华。 入得十月,天气透寒。白轻衣似乎离了京城,卫希颜已十多日未见得她,心思莫名的浮躁。夜半,她突然从梦中醒来,坐起后不由蹙眉,最近,似乎总是梦见轻衣! 她在何处?卫希颜想了一阵,又躺下闭眼,却翻来覆去难以成眠,起身穿衣走入院中,坐到藤椅上,调息行气。 脑海深处,似乎镶嵌着一对深澈如海清亮如星的眸子,挥之不去。卫希颜不由回想起两年前于江畔的惊鸿一瞥,再到雪山之湖的邂逅,雪峰涅槃的相会,初入京城林夜醉怀,帝天阁后的闲语悠游,一幕幕情景在霎时间如走马灯般旋放出来,她心神一乱,丹田内的凤凰真气立时如潮水般涌溢奔窜。 卫希颜一惊,赶紧停运真气,丹田气息渐渐平缓,心思却愈发纷乱,无复安宁。 她伸长双腿,仰躺在藤椅上,眼眸微闭,那人的风姿神髓在脑海中清晰深刻。 卫希颜开始一点一点回想与白轻衣的点点滴滴相处,想起有法因缘,秀美清逸的眉眼间柔柔笑意于不觉间溢出,胸腔中似乎有道奇异的感觉正在发酵和漫扬…… “轻衣!白轻衣!” 卫希颜浅舒眉眼笑着,心中有着奇妙的感觉!对那风姿洒然的女子,她莫名地信赖和亲近,如对秦瑟琳,但这感觉,又不同于秦瑟琳,似乎……她还想更靠近那女子一些……更靠近一些…… 看见她时喜欢,不见她时想念! 卫希颜忽然神情一滞。瑟琳,这该不会是你说的那种『爱』吧? 卫希颜想得一阵,不由抚额,她喜欢上一位女子? 转眼间这个问题被她抛掉,卫希颜蹙眉专心思索,她对白轻衣是否真是那种『喜欢』? “白轻衣”那三个字便在她舌尖和心口来回辗转,反反复复。 不知过得多久,夜空恍然一亮,寒透如水的风瞬息轻柔,清凉似雪的淡香沁入,卫希颜心头一跳,惊喜起身,“轻衣!”凝思芜杂的心绪似乎在一瞬间鲜活起来。 白轻衣澄明如雪空的眸子微带讶色,“希颜,怎么意念突然这般炽烈?出甚么事了?” 卫希颜一愣,她竟是无意中将白轻衣『召唤』回来,不由噗声一笑,没有问白轻衣去了哪里,慢慢走向她,心跳似是在突然间变得急促。 卫希颜走近,看着白轻衣,突然一笑,慢慢道:“轻衣,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白轻衣唇角笑意凝结,她心思通透,自是领会到那“喜欢”中的含义,清眉微蹙,“希颜,你我相处时日并不长,或是一时迷幛。” 卫希颜并未立时回复,修长漆亮的双眉微凝,似在思索。 良久,卫希颜唇角微弯,深深凝视她,“轻衣,我以前未喜欢过人,对你的感觉我也不能确定是迷恋还是爱恋!但我见着你时,心中欢喜;不见你时,心中牵念……”漂亮双眉浅浅蹙起,低低道,“这种牵念,有时让人欢喜,有时让人酸涩,有时又让人失神得紧……”她神色恍惚,眉眼间似隐伏着凝凝沉沉的情意。 白轻衣心头一震,这种神情,她并不陌生!卫希颜,是真的喜欢上了她! 白轻衣如镜心湖突然微乱,轻叹垂眸,原不该因她是女子而未得避忌,太过亲近。想起傲惜,眸色一沉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3 ,绝不可让她成为第二个傲惜! 白轻衣眼神回复清淡,语音清和却带着丝丝寒意,“希颜,天道,弃情。” “你心思敏睿,当断即断,明知不可为何必为之?强求唯有伤情,智者不为!” 白轻衣低叹一声,消失在冬夜星空下。 卫希颜静静伫立在寒风中,秀美颜容似是冷静无波,却是突然间,唇角溢出一缕鲜血。 腿膝似在突然失去力气,发软发绵,她慢慢蹲下,仿是禁不住夜风的寒意,双手抱拢膝盖,摸出手绢慢慢擦去唇角血丝,突然低声一笑,似嘲似讽,“秦瑟琳,你这只死狐狸,乌鸦嘴!” 心口顿涩痛楚,那种酸涩感是从未有过的失意酸痛,就在那一瞬间,卫希颜无比清晰地确认了一桩事实。 她是真的、真的喜欢上了白轻衣! “平生第一次表白,被拒绝了呢!”卫希颜淡笑自嘲。 冬夜寒风浸骨,她抱膝蹲在树下,蹲了一夜。 天色发白,薄薄晨晖透入院中。早起的贺城一启房门便看见树下如泥塑般蹲着一人,不由大叫一声,“什么人?” 卫希颜眯眼抬头,秀美清逸的脸庞似乎在一夜间灵气枯竭,黯淡无神。贺城喉咙仿佛突然间被塞入一团棉花,噎得发堵,过得一阵,他方醒过神呐呐道:“大人,早!” “早!”卫希颜起身,却因腿脚麻木一晃,赶紧以手按地。贺城惊“啊”一声奔过去待扶她,卫希颜却摆摆手,示意无妨,随后右手扶住树干,慢慢地支撑着起身。 “大人,您没事吧?”贺城见她脸色苍白,不由担忧关切。 “没事!”卫希颜缓缓挺身站直,抬头迎视初升的太阳,似是在沉吟,又似在思索。贺城不敢打扰,垂手退到一旁恭谨静立。 卫希颜看了很久,突然扬唇一笑,双眉挑起,目光渐渐地,明亮,炽热。 白轻衣,我跟你拗上了,且看是你的天道坚恒,还是我的情道坚恒! ※※※※※ 画面似乎突然间停在那里,一片空白。 紧接着,浮在意海中的卫希颜感觉镜头又有了切换,地点、时间在闪移、变换。 她和白轻衣的身影慢慢浮现。 记忆,一点一点回到脑海。 ※※※※※ 卫希颜心口扯痛,意识重新回到海岛竹阁。 她睁开眼睛,定定盯着白轻衣,突然开口,“为什么?我不记得?” 白轻衣眸色深幽,“希颜,那段记忆,被我下了禁制,封存在你的意识最深处。” 卫希颜手抚上胸口,被截去的记忆一段一段回入脑海,明晰而深刻! 那样的感情、那样的爱恋,却被她深爱的这女子一挥袖给抹去! 胸口如被钝刀一下一下磨拉撕扯,苦痛不堪。“轻衣,为什么?” “希颜!” 白轻衣轻叹,“若有一日,我消失于这世间,你当如何?” 脑中轰隆回响,那年那月那日,她也是这般微叹轻问,卫希颜唇舌如着魔般,喃喃重复,“若有一日你消失,”声音低诉低鸣,“天地间,与你同行便是!” 卫希颜蓦地咯咯一笑,“在感情上,我原是和傲惜一样,有去无回。” 她不停笑,一直笑,“所以,你便抹去了我对你的感情,是么?” 笑声低低沉沉,“难怪,为什么我总觉着我和你很近,但自皇宫帝天阁后,我们再度于五岳观相见已是十个月后,明明没见过几面,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却原来,中间那五个月被你抹掉了……” “轻衣,你不但将我的记忆封存,还给我下了催眠暗示,是么?” 卫希颜咬牙低笑,气怒懑胸,一掌击在竹榻上,“白轻衣于我,亦师亦友!这就是你给我下的感情暗示?” 她终于明白,到得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那样笃信地,将白轻衣归为亦师亦友。 卫希颜笑得身子抖颤,并似是抑制不住这种事情的好笑般,咯咯笑个不停,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 她终于止住笑,侧过头去,目光死死盯着竹林,似是再也不想看见白轻衣,一字一顿道:“你纵是不喜欢我,也没有权利,这般操纵我的感情!” 白轻衣容颜仍是清透似雪,波色不兴,眼眸深处却浮起一抹悲伤,一闪即逝。 卫希颜忽然很想逃离这里,逃离她的气息,逃离她的夜空,她以手撑着竹榻,慢慢站起来,突然间她脚步如被钉住,脑中划过一桩极其重要的事情,她微微弯身,逼视白轻衣道:“我为何会喜欢名可秀?” 白轻衣淡淡道:“名可秀与你相似,冷静坚韧、明睿果决,自是值得你喜欢!” 卫希颜冷笑一声,慢慢坐下道:“那段记忆里,你曾说:世间男女,定有值得我喜欢之人,比如名可秀!我曾笑道:世间优秀男女虽多,我却已对白轻衣动情,纵然再优秀,我又哪得多余感情喜欢了去!” 她紧紧一抿唇,又道:“纵然我已不记得对你动情,但我怎么可能,那么短时间便喜欢上另外一人?” 她微微闭眼,记忆中的细节一幕幕重现,“那时,我为了阻止汶儿的婚事接近蔡鞗,苦练书法,无意识写下却是‘白轻衣’三字。”她苦苦一笑,低语嘲讽,“纵使被你抹消感情,潜意识里,仍然有你!可笑的我,事后还拿着那张纸想了半天?真是傻!” 卫希颜低笑着,回忆起在京城遇袭受伤前的一点一滴,浸透着白轻衣影子的琐事,不时涌出的莫名思念,便在这时,全数有了答案。她仰头笑得苦涩,“轻衣,那样子的我,又怎么可能在短短十数日里喜欢上另外一个人?” 卫希颜目色悲哀浓重,“那日在五岳观,我说,喜欢上一个女子!你毫无惊讶,并立刻猜到名可秀!这是为什么?轻衣,你还要欺弄我到何时?” 白轻衣拢在衣袖内的手指微微攥紧,雪清色的眸子凝视她一阵,轻叹一声,“你感情浓烈,深沉炽热,我只好封存你那段记忆,但感情不可强行抹去,恐对灵智有损,我只好下道暗示,将你的情意转为师友之情。” 白轻衣蹙眉低语,“但我未料到你情意竟然执著深沉,禁制在你的情思意念下受到冲击松动,我固然可以再加强禁制,但如此下去,对你灵台终将有损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4 ,我遂回天涯阁寻策。傲家先祖中,曾有一人得证天道,留下的修真记事里提到修真炉鼎。” “修真炉鼎?”卫希颜喃喃重复了一遍,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喉咙发涩。 白轻衣沉吟一阵,凝视卫希颜道:“炉鼎即是情鼎。修炼凤凰真诀必须弃世灭情方可入九重天境,但弃世易,灭情难,傲家传世五百年,亦不过先祖傲睨一人得脱情劫,完满而去。傲睨当年曾与顾可相恋,原欲弃道从情,却遭遇诸番变故偕首不得,傲睨遂以自身为炉,以顾奕为鼎,在鼎中植入黄裳之情,促成顾奕与黄裳相恋圆满,以鼎铸情回炉,得化虚空。” 卫希颜禁不住寒噤,手冷脚冷心冷,颜容却犹带笑道:“这么说,我就是你的情鼎?” 白轻衣眼眸空远广袤,轻轻叹息,飘渺在夜色里,声音似从极远的天边传入,“我从天涯阁回京,便将你我结为炉鼎。我曾去过名花流,名可秀对你已有隐约情意,只是未得自知,我以暗示入梦,促其亲自入京;然后返回京城,给你种下喜欢名可秀的暗示。” “希颜,你感情本是热烈,种情后,你心即鼎。名可秀的情意如情引,情引一旦与情种相遇,入得你心,便是爱恋深沉,不可阻挡!” 白轻衣的语声清柔,卫希颜心头却如被重锤捶击,口唇张得几下,仅噏动无声。秀美清逸的颜容雪白苍白,唇边溢出的血丝鲜艳鲜红。 名可秀!她低低一笑。眼前一片光影闪烁,从养伤动情到元夜一吻定情,从百岗冬雪坦然明情到大婚之夜的思恋见情,从幽州挥剑的摧心痛情到南北相隔的折磨思情,从春宵林晚的缠绵融情到临别一夜的悲郁离情……刻骨入髓,眼中心中唯得那一人的深刻炽烈,却原来,只是因了被种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低低讽笑,果然是情不知所起啊! 名可秀!卫希颜心脉似乎全数碎裂成片,猛然喷出血去。 『若不相见,便不相恋。若不相知,便不相思。』 可秀!卫希颜口中血不断涌出,直到眼前一片血红。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这样痛恨白轻衣! 卫希颜直直坐在那里,低低笑着,一边笑一边溢血,心口的血似乎被抽干了,星空变得发白,她笑着倒了下去,眼睛紧紧地,阖闭。 此刻若得昏睡去,但愿永生不得醒! 白轻衣接她入怀,清邃悠远的眸子浮现忧伤。 那日她在东阁醒来,卫希颜喜极呜咽之时,她便知封存禁制被破,卫希颜对她的感情已苏醒过来。 如此,唯得激她痛她,破而后立! 若是,破而不立,那便应了你那句话,天地同行! 希颜,鼎与炉,原是生命同体啊! ***** 江南杭州府,一派宁和。 凤凰山上,万松翠竹掩映之中,一座碧墙碧瓦的山庄依山势而建,廊回阁绕,修竹丛立,清池涟涟,极是雅致秀丽。 山庄后院竹林内,两道纤长秀丽的人影携臂而行,笑语轻谈。 “秀姐姐,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姐姐伤势如何?”左边的绯衣女子美眸含忧,绝美华丽的容颜将竹林清幽映透出几分瑰色。 “莫担心!”名可秀柔雅一笑,“希颜在天涯阁,不会有事。”她这般安慰着希汶,心中却陡生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 难道,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真是充满莫测呀,仙子摇身变为幕后大boss~~~【某西头戴十层钢盔逃跑,被某三只pia飞】 至于何谓炉鼎,名卫的感情到底是怎么的?下回再继续分解~~~ 卫希颜同学为什么这么悲痛呢?原因种种呀?~~~【卫希颜一掌pia飞某西】 某西怒指:就为了你们几只的纠扯,老子国事都没顾上~~~下章回到家国大事,管你们去死~~横~~~~ 改几个地方,重发~~ 情海心境 靖康元年三月七日,按宋金和议条约,宋廷需向金人赔偿犒军金银各五百万两,并以亲王、宰相为质。 开封府尹徐秉哲在东京城挖地三尺,却也只凑得黄金二十万两和白银四百万两,送抵金营。 禁军都虞候范琼率一千禁军护送肃王赵枢和少宰张邦昌前往金营为质,并押送金银车辆驶往东京城西北向的金军营寨。 新酸枣门城楼上,守城宋军目睹载满金银的牛车一辆一辆驶出北城,曾经意气风发的面庞个个黯淡无神。 蒋宣嘴唇紧抿,突然重重一拳砸在土褐色的城垛上,从牙齿缝中迸出一句:“耻辱!” 吴阶沉毅刚健的面庞一脸凝肃,低叹一声,“城内二十万,城外十一万,何得不战!” 懦夫!蒋宣腮帮子动了动,强行忍住这两字,却终是忍不住狠狠呸了一口,“若是卫帅在……”他忽然止住,面庞闪过悲郁之色,猛地一拍刀鞘,蹬蹬蹬下了城楼。 吴阶低叹一声,望着运送金银的牛车队伍,目光渐渐忧沉。 ***** “金军提出金银若不敷数,便以皇族宗戚为抵……少主?” 莫秋情见名可秀似在走神,轻轻叫道。 “阿莫,继续!”名可秀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烦乱,微微点头。 “是,少主!朝廷廷议:以帝姬、王妃一人抵金一千锭,宗姬一人抵金五百锭,族姬一人抵金二百锭,宗妇一人抵银五百锭,族妇一人抵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抵银一百锭……” 正在倾听的名可秀忽然冷笑一声,刹那间情绪似乎张扬波动。 莫秋情惊讶抬头。便见名可秀纤长手指在茶盖子上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突然提起整个茶盏掷了出去。 “哐啷!”细白釉茶盏在青石砖上摔得粉碎。 莫秋情心头一震,她跟随名可秀六年,鲜少见到她如这般怒气不控。 “可悲!”名可秀眸底是浓浓的讽色。 “男子误国,女子抵祸!” “真是好得很!” 莫秋情终于明白少主因何气怒,蹙眉道:“历来战败,女子命运最凄凉,世道如此,叹乎奈何!” 名可秀抿唇,纤长身形挺峭如竹,清冽的眼中似跃动着一簇火焰,冷冷一笑,纤长白皙的手掌按在窗台上,倏然攥紧,“世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5 道,皆人为!” 莫秋情平淡无奇的脸庞不由动容,良久,向着挺立窗边的名可秀微微一欠身。 少主,属下将永远追随您,直到这世间天翻地覆! ***** 海水哗啦声响,白浪扑打着沙滩,一浪接一浪。 白轻衣站在海边碧树下已有很久,眸光望向海面,空邃幽远,如雪白衣在海风吹拂下,衣袂一次次翻起又卷落。 “姐姐!”傲忆一头栗色长发飞舞,活力张扬的身影出现在沙滩,“你找我?” 白轻衣转头看向她,雪清颜容淡定如恒,“希颜昏迷五天仍然未醒,我将带她到清思崖闭关。胜衣不在,岛上事便交给你!” 傲忆惊讶挑眉道:“姐姐,你要以元神进入卫希颜的意海?”这法子极是危险,若元神唤不醒卫希颜,元神出来后卫希颜便得魂散死去。 白轻衣笑容悠淡,“小忆,若我十日后未出清思崖,便将我二人火归于大海。” 傲忆身子惊震,脱口道:“姐姐,你说什么?难道卫希颜不醒,你元神便待在里面不出?姐姐!你元神若耗尽,便得魂飞魄散!姐姐!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你和卫希颜怎么回事,但我绝不同意!绝不同意!”傲忆声音斩钉截铁,大力挥臂反对,浅棕色面庞已气得双颊泛红。 白轻衣微微一笑,清悠眸子柔和看向妹妹,“小忆,希颜和我,是生命同体。” 傲忆在激动中突然惊住,她是傲家人,自然清楚修炼凤凰真诀的修真者出现生命同体的含义,她失声道:“姐姐,你和卫希颜结为炉鼎?” 白轻衣如雪双眸清柔,淡淡道:“希颜炽于情,我不愿她成为傲惜。” 傲忆咬唇道:“结炉需入情!姐姐,你若对她不忍,为何不与之相守,反而冒险结鼎?” “相守一世又如何?”白轻衣微笑看向傲忆,眸底波光流转,似是永恒邃远,透澈出明达世事的智慧。 傲忆气得抱胸横眉,“姐姐,若不相守我宁可你无情到底!以你的悟性修为,晋入九重天境不过早晚,原不需炉鼎之法!你这般擅结情鼎,那是好玩的么?” 似是气急,她牙齿磨得咯咯作响,仿佛突然想起般,“难怪你一年半前突回天涯阁,仅在真书阁待了一天便离去,原来是细查炉鼎之法!早知道,我便毁了那册子!” 白轻衣知她一时关心情乱,淡淡一笑,由得傲忆气怒发泄。 傲忆心慌之下情绪不得控制,吼声越发激越愤怒,“姐姐,炉鼎之法若好炼,缘何傲睨之后无一人得成?你竟然为了卫希颜,去碰这么危险的东西!我……我真想一口咬死你!” 傲忆的气怒惶急不是没有缘由,炉鼎修炼异常苛刻,傲家数百年来,也唯得三人修炼此法,却均是结局悲惨。 其一,修真者必需对选中为鼎的人有一两分情意,方可炼情入心结炉; 其二,为鼎者对为炉者需得情恋炽烈,方可与情引相遇爆发,燃情铸情回炉; 其三,为鼎者与引情者需得倾心相恋,中途若生情变,为炉者天道立破,重者心脉必损; 其四,为鼎者若死,为炉者同时元神灭去; 其五,情鼎对心炉的情意不可苏醒,否则铸情半废,为炉者将永不复九重天境,天道即破。 要想同时修得上面五条已是极难,却不及最后一点要命。 修真者必须以心为炉,并炼情入心,情鼎铸情愈是完满,修真者对情鼎的情意亦会加深。昔年傲家先辈修炼情鼎的三人最终便是未过自己的情关,忍不住让情鼎对心炉醒情,以至为鼎者感情崩塌,人毁道亡。 傲忆想起卫希颜情形,不由倒吸口冷气,“姐姐,难道卫希颜对你醒情了?怎么会?” 白轻衣清透似雪的颜容似是永远悠然恒定,淡笑颔首,“希颜与萧翊战于黄河,萧翊破雷一枪真气霸烈,损入希颜心脉,对禁制产生冲击;其后她又引入我体内一分天雷余火,天火霸道更甚,将禁制冲破。” 她语音清和温润,这番话说来淡定柔缓,傲忆急怒激动的情绪不由平息下去。 “姐姐!”傲忆似略有犹豫,随后浅棕色的眸子闪出一抹光芒,“炉和鼎虽是生死同命,但非不可破!姐姐若以搜灵法,勿需元神入体,也可让卫希颜醒来。” 白轻衣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此法不妥,对人灵智有损。” 傲忆急道:“那也比你冒险好!万一……万一她不肯醒来,鼎一毁炉便亡,你岂不是……”岂不是魂飞魄散! 一只比雪色更清的手掌在傲忆肩上轻轻一按,白轻衣清柔一笑,“告诉胜衣,不必自责!” 姐姐!傲忆心中一梗,眼泪便突然窜了出来。 白轻衣遥望听霞台方向,淡然笑道:“我十日后若未出关,告诉母亲,轻衣先行。” 傲忆眼泪飚溅,突然手背狠狠一抹道:“我不!你自己告诉母亲!”下一月是母亲最后一次魂聚日,之后便将消散于天地!姐姐,父亲、母亲先后离去,你忍心弃下我和哥哥? “小忆,岛上这么多年,你还未看破生死么!” 白衣飘然洒荡,清如雪,姿如风,闲行漫步,走向白楼竹阁,仿佛行将面临的不是生死之关,仅是一番幻境悠游而已。 姐姐!你一定要回来!我不叫傲忆衣,我叫傲忆!我不要你逝去,只余见衣思忆! 白衣飘飘,悠然步回,她轻轻推开西阁竹门。卫希颜静静躺在竹榻上,血衣已被换下,一袭白衣洁净如雪,衬着苍白容色,仿是一具没有生气的白玉冰雕。 白轻衣俯身将她抱起,身形瞬晃,竹阁内仙踪立杳。 白雾缭绕,翠峰叠嶂,两道秀丽山峰并连,相接的悬崖山腰处,凹进去一道不大不小的石洞,洞顶积水成潭,倾流而下,形成一帘飞瀑,仿如一层洁白的薄纱,轻盈飘垂而下。 白轻衣抱着卫希颜移空遁入飞瀑后的石洞,洞内干燥整洁,靠洞壁一张石床,将卫希颜置于石床里侧,和她并肩躺卧,唇角一抹淡笑。 希颜,执手放手,均是情之极致。 白轻衣左手握入卫希颜右手,两人掌心相覆,元神进入卫希颜意识之海中。 …… ※※※※※※※※※ 她睁开眼,一片黄沙漫漫。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6 没有草、没有树、没有花、没有水,四周全是黄黄的沙子,一眼望不到边际,连天空都是一层极细密的黄沙悬展铺成。 世界没有风、没有声音,一片静静的死寂。 她抱膝慢慢坐下,脑子一片空茫,不记得自己是谁,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为何会在这里,似乎天地鸿蒙初开的时候,她便存在于这里,不管天荒地老。 她一直那样坐着,不言不动,没有思维,没有念想,似乎只是这漫天黄沙世界里的一块顽石,在混沌劈开时,就那么静伫在漫漫黄沙中,没有昏黑,没有时日。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一刹那,又似乎是亿万年。黄沙中突然出现一袭白影,仿佛一道极光照入,映亮了一片苍黄天地;又仿佛一缕清风吹入,拂动了整个死寂的空间。 她仍然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呆呆看着那一袭白衣悠然飘近,越来越近。 静止的时间似乎突然流动起来。 “怦!怦!怦!” 什么声音? 她不由侧耳倾听。过得一阵,似乎弄清了声音的来源方向,她慢慢抬起一只手掌,抬到眼边看了一阵,似是确认那是自己的手掌,然后,慢慢地,按在自己的左边胸膛上。 什么东西在跳动? “那是你的心!”白轻衣语音清柔,眸色如玉温润。 她看向白衣女子,疑惑道:“心是什么?” 白轻衣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去。 “做什么?”她歪着头。 “不想走一走么?” “可是我不想动!就想这么坐着,永远不要动。”她下巴搁在膝盖上不动。 白轻衣忧伤道:“但是我想走一走,你不陪我么?” 她见白衣女子清透似雪的容颜忽然泛起忧伤,不知为何,胸腔跳动的那地方便似被撕扯了几下,她不由伸手摸去,呆呆道:“这是什么感觉?” “那是心痛!”白轻衣温柔一笑,“你若不陪我,我这里也会心痛!”雪色手掌轻按心口,蹙眉道,“你愿意我心痛么?” “不愿意!”她下意识摇头,不知为什么,她看见这白衣飘然的女子蹙眉就觉得胸腔跳动的地方有东西刺戳,很难受。她不由伸出手握住白衣女子的那只手,站起身道:“我陪你走一走,你就不会心痛了,是么?” “是!”白轻衣微笑。 “那好吧!” 两人携手向前行去,所到之处仍是漫漫无边的黄沙,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两人一直走着,心跳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下一下在胸腔子里震动,她似乎被这新奇发现吸引住了,左手不断在上面抚按,笑嘻嘻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为什么以前没有跳?” 白轻衣微笑,“因为我来了,所以你心跳了!” 她疑惑侧头,“为什么?” 白轻衣雪清眸子凝视她,“你记得你是谁?” 她笑容纯澈明亮,“我就是我啊,你真傻!” 白轻衣垂眸,一会儿又抬眸微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你就是你啊!”她翻了个白眼,这人真的很傻。 白轻衣唇角微抽,抬眼望向黄沙,似在思索,过得一阵看回她,笑道:“我怎么称呼你呢?”雪清眸底似闪过一抹笑意,唇角微挑,“难道是叫‘我’?” “对——”她张了张口,又顿住,苦恼道,“叫什么呢?”脑子突然如被万针齐扎,痛得她抱头蹲下,双手死命捶着头,“啊!好难受!好难受!” 白轻衣不忍逼她,低叹一声,弯下腰柔声道:“我叫你卫希颜可好?” “卫希颜?”她放下手,抬头绽出明亮笑容,“好,就叫卫希颜!” “那你叫我什么呢?”白轻衣轻然一笑,黄沙漫漫下一袭白衣飘扬,如雪山神玉飘然高洁,又如绝巅松风不羁于尘。 卫希颜呆呆看着她,胸腔口跳动的东西更加振荡有力。她似乎识得她?似乎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曾见得那袭白衣;似乎在很早很早以前,那抹不染于尘的风姿神髓就已刻在心底深处。 “心底深处?”她无意识喃喃。 瞬息间,天地似乎突然起了一阵风,漫漫无边的黄沙被吹得翻转开去,一直翻转、一直翻转,直到最深最深的沙粒被吹去,凸刻显现,清晰隽永,仿佛天地初开时,便已隽刻在那里。 “白轻衣!” 她一字一字捻舌,笑嘻嘻指向沙地,“原来你名字刻在这里呀!这片黄沙是你的吗?” 白轻衣清悠眼眸突然温润。 希颜,这漫漫黄沙就是你的心海啊! 即使痛恨愤怒、即使悲伤苦楚、即使心神崩溃,唯愿永睡不得醒,这人这名,却依然如此隽永地,刻在心底深处。 漫天苍黄中,那凸字如玉光润、莹华流转,似是天地间最璀璨的三枚宝石,在一片黄沙中熠熠生辉,灿耀出夺目的光芒。 “白轻衣!”卫希颜在舌尖捻转了十来遍,侧眸笑嘻嘻道,“你的名字真好看!” “你知道白轻衣是谁吗?”白轻衣垂眸掩去心绪波荡,柔声诱导。 “白轻衣就是你啊!”卫希颜又露出你是傻瓜的表情。 白轻衣轻叹,拉着她继续前行。 黄沙漫漫,天地苍黄。 自我潜沉封闭意识的卫希颜不知时日天光,白轻衣却知已去一日。 她的元神最多只能待在卫希颜的意识之海内十天,过得十日,卫希颜若仍不愿意清醒,两人便将魂飞魄散,同归天地。 卫希颜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沉没禁闭在这片心海,唯得一缕不知天不知地不知尘世的心魂在飘荡。白轻衣元神进得卫希颜心海,便是进入了卫希颜的域。在这片域里,只有卫希颜才是王者,白轻衣修为再高,也只得一缕元神魂魄,无法强行打破卫希颜的封闭结界,只能促使她自醒,产生想要走出的念头,两人才能出心海。 怎样才能刺激她苏醒? 白轻衣思索一阵,忽然伫足,蹙眉道:“希颜,为什么这里都是黄沙呢?” “你不喜欢么?”卫希颜眨眼,望了望天,望了望地,这漫天黄沙很好啊,但她看见了白轻衣蹙眉,胸腔子跳动的地方立刻被东西戳了一下,涩涩的不通畅。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7 她不由着急,目光四处搜寻。 为什么都是黄沙呢?不要都是黄沙! 心念方起。漫漫天地的黄沙突然消去,远方雪峰隐隐,近处林木翠郁,日光照射下林中一片蔚蓝汪汪。 卫希颜欢喜一指:“轻衣,湖!” 白轻衣凝眸。这片湖正是卫希颜与她雪山相遇之地,呈现的卫希颜心境中的记忆。清湖形如长椭,西北角和东北角的湖面却各有一处尖锐凸出延伸出去,如同清湖的两只角。幻境中的这片湖与真实中的那片湖细微之处无一不合。 白轻衣握住卫希颜的那只手掌微微收紧。她看得清楚,离湖边最近的一棵树上,树痕杂驳,可辩出字形,应是卫希颜湖中练水箭时击打树干刻下。幻境心海,“白轻衣”三字格外清晰。 白轻衣不由低叹一声。 卫希颜听得她叹息,心中不由一乱,轻衣不喜欢湖么? 她心念无意识闪过。雪峰湖泊瞬间隐去,天地一片墨黑,漆黑的高空忽然闪烁出星光点点,灿灿生辉,她和白轻衣悠坐于林巅树梢,树下隐有湖水波光粼粼,绿莹莹的萤火虫在草间飞舞。 白轻衣清悠双眉微扬。她记得此地,是在京城的某个夜晚,她缩地成寸,携手卫希颜瞬息千里,悠游于江南秀林的夜空下。 她记得,那夜她们似是在辩讨佛家之禅和道家之道,卫希颜忽然笑着扑入林中,“轻衣,送你个东西。” 幻境和真实重叠在一起,卫希颜回过头来看她的笑脸明媚亮丽,眸色浅浅温柔,眸底清澈倒映出白衣如雪,“轻衣,送你个东西!” 白轻衣不由暗叹,时光回流,重现这一幕时,她方醒觉原本早该发现卫希颜对她的情丝! 那样的明媚笑容,那样的温柔凝视,是唯得情人才有的情意流露! 白轻衣雪清色眸子微凝。 卫希颜对感情体悟的迟钝她现下自是知晓,但明澈世事如她,竟也会含糊到在她表明感情之夜方才醒觉!是否她,曾因着那份灵魂的合契和辩道同行的欢喜,而下意识地忽略了那份异常? 白轻衣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似是在回忆,又似在思索,眸光由沉凝逐渐清澈,又渐至深邃,渐至广袤,奇特的异彩闪烁在眸底,清透似雪的颜容湛然如神,似是忽然间悟透了天地间某个玄妙的奥理,垂睫微笑。 “希颜!” “轻衣!”正在湖边忙碌的卫希颜闻声抬头,凝视着悠立于树巅不染于尘的如雪白衣,不由绚烂绽笑,眸色温柔,秀美颜容光彩跃动。 “希颜!”白轻衣微笑着说出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似乎这一章不应该在这里结束,叹气,等某西想好了那句话下次再写~~【哈哈哈哈】 太上忘情 ※※※※※※※※※※※※※※ “希颜!”白轻衣微笑着说出一句话。 “你可记得,宣和六年,十月二十五日,星空夜下,你说了什么?” 卫希颜明媚笑容忽然凝结,手中的青草织编从指间滑落下去。 一瞬间,画面、光影旋转,迸发。 梦中那人清透似雪的颜容,清凉的淡香,轻柔的夜风,清悠的双眉,胸腔里跳动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和温柔…… 卫希颜痴痴向前走去。 刹那间,江南秀林的夜空消失。青瓦白墙,月色小院。 星空下,浅蓝长袍的秀美清逸人影慢慢走向那一袭如雪白衣,慢慢走近…… 她缓缓走近白轻衣,看着她,许久许久,突然轻轻一笑,柔柔道:“轻衣,我可能,喜欢上你了!”明丽笑容绽放的是如火的情炽。 白轻衣微笑,眸色清浅如溪,透而明澈,又似温润如玉,柔色浅浅。 希颜,我也,喜欢你! 但,世间感情之极致,便是情灭之时! 希颜,薄于世情,极于道情!世情为一世,道情方为永恒! 希颜,你可明白? 若你世情不得破,希颜,可否,在此幻境,与我,铸情入道! 白轻衣微笑着,清透似雪的颜容缓缓绽开一抹雪清色的笑容,清悠双眸温柔凝视卫希颜。 “希颜,你可愿,与我,倾心相恋一场?” “轻衣!”卫希颜惊喜呆住,秀美清逸容颜如被霞染晕透,眸光霎时间耀亮明丽起来。 白轻衣微笑着,如雪清透的手缓缓伸出去。 卫希颜璨然扬笑,手掌伸出,握住柔润掌心,唇边瑰色如花瓣绽放。 双手交握,掌心相贴,炽情与清柔相遇。 天地忽然宁静。 这世界拥有最深沉的宁静,只因你我最深刻的凝视。 为你动心、因你倾情。 微笑,阖目,轻触。 唇与唇接合的刹那,心魂与元神相通圆融。 天地陡然明亮起来,世间鲜活跃动,玄妙纷呈……旭日与云天的相会;奔流与清溪的相拥,烈枫与晨露的相吻;熔岩与碧涛的相合;红花与洁雪的相映;日虹与月泉的共鸣…… 春夏交替,秋冬变幻。天上地下,人间一世。 一吻似刹那,似半生,又似一世,爱恋深致尽融入这倾心倾情一吻。 心神交融,情心交合。 爱深恋深,情深极致。 白轻衣清透如雪的指尖在她绚丽眉间缓缓地、缓慢地抚过,无限温柔。 “希颜,我去了!” 微微一笑,一袭白衣忽然化为光影,千万道莹亮碎片飞舞,尽化虚空。 此后,世间将再无那一缕清扬洒笑的林间松风;此后,世间将再无那一抹不染于尘的风姿神髓;此后,世间将那再无一袭白衣如雪的飘飘仙姿;此后,世间将再无那一道熠熠生辉的雪山神光。 白轻衣去了。 天地一片荒芜,世间重归苍黄。 卫希颜眼泪大滴大滴地跌落,茫茫然跪在黄沙中,任由白轻衣的光影碎片点点落入她的发、她的衣、她的眉和她的眼,一点一点碎入她的心。 漫天漫地的黄沙中,她呆呆跪着,全身已丧失力气,唯有眼泪自发滚落、溅落。 当从极高的巅峰跌入极底的深渊,你会如何?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8 当极致的得到却是极致的失去?你会如何? 卫希颜微微一笑。 无法承受,旭日再无云天相伴;无法承受,岁月将无你的清姿悠笑;无法承受,天地一片荒芜只余思念相随! 轻衣!无法承受,没有你的天地独行! 轻衣!唯与你同去!轻衣,唯与你天地同行! 卫希颜微微一笑,手掌缓缓按上心脉,掌力欲吐。 【希颜!】那抹刻骨熟悉的清柔语音却忽然响起。 【你可明白了?】 卫希颜惊呆惊喜,“轻衣!轻衣!”她不由站起身,四处张望。 【希颜,世情极境为极灭!】 那道清柔语音似是从光影碎片中发出,卫希颜不由伸出双手去接,如星的碎片旋舞着落入她的掌心,却是无形无声。 “轻衣!”她呆呆望着,泪水溅入,与莹莹碎片相融,生出一朵光花,晶耀灿烂,冉冉荡起。 她痴痴抬手,拈花。 【希颜,你可明白了?】清柔语音传出。 她拈起光花,缓缓贴入脸颊,似是在倾听,又似是在神思。 良久,良久,她紧紧闭目复又睁开,泪水缓缓滑落,滴入光花中,璀璨四射。 【轻衣,我明白了。】 在与你极致相恋却又极致失去的这一刻,我终于明白! 轻衣,你求道情永恒,我便为你道情永恒! 轻衣,我之执著,却是你之忧伤!如此,我放手! 执手放手,均是情之极致!轻衣,于你,这世间,我放手! 卫希颜微笑着,微笑着放开手,看着光花冉冉飞去,渐渐消失在苍黄天地。 ※※※※※※※※※※※※※※ ***** 清思崖下,暮色薄垂。 傲忆双眉紧蹙,烦躁地来回走动,足下草地已被踩扁一片,七歪八塌。 已是第十天! 傲忆看向正渐西落的夕阳,不安和焦虑越来越浓重。 但她唯有等待。姐姐元神出体不能受惊扰,瀑布后的崖洞已被关闭,只有在日落之后才会自动开启。 她焦躁不安,一双云履早被踩溅粘黏的尽是草泥。 “卫希颜!”傲忆恨得咬牙,“姐姐若有事,我一定会将你大卸八块!五马分尸!再千刀万剐!” 背后忽然一道清笑。 傲忆旋然转身,却在瞬间呆住。 夕阳斜晖下,那一袭白衣如雪,似极巅冰峰,不染尘埃;恍然间,又似松风过林,洒脱不羁。 一霎眼间,她以为看见了姐姐! “卫希颜!”傲忆疾冲过去,“我姐姐呢?” 卫希颜微微一笑,清澈眸光望向薄暮天空,眸色中似是怅然、似是欢喜,又似是澄澈明净,空悠无绪。 “卫希颜!我姐姐呢?”傲忆被她的神色惊得一惊一震一怕一痛,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不由得手脚发凉,“卫希颜,姐姐她,是不是、是不是……” 她突然紧闭红唇咬住,突然不敢说下去,突然很害怕吐出的那几个字会成为真实。 卫希颜清柔一笑,眸色清和温存,“轻衣元神已回体,三日后方出关。” 傲忆张了张嘴,突然仰头吸了几口气,倏地叉腰指着她大骂,“你这个混蛋!我姐姐没事,你做死啊,没事做那种表情干嘛!” 卫希颜淡然一笑,眉眼洒脱,袍袖轻扬,如风拂去无声。 傲忆突然有些呆怔,望着那一袭白衣飘然的清姿,突然觉得那人有些不同了! 哪里不同呢? 她抱胸沉思。 似乎是,天地间突然明亮了一点;又似乎是,清风突然轻柔了一点。 傲忆陡然皱眉、沉目。 她,怎么会,突然到了这种境界? 猛然间,傲忆惊骇抬眼。 太上忘情!天!卫希颜,竟然到了太上忘情的境界! 她,居然,竟然,做到了太上忘情! 卫希颜,怎么可能?那么深沉热烈、一去无回的情意,她怎么能做到对姐姐忘情? 傲忆不由张大嘴唇,惊呆在地。 ***** 靖康元年三月十七日,东京城。 朝廷以帝姬、宗姬、宗妇三百余人抵为金银。因人数不足,开封府又以宫女、乐户充扮宗妇、贵戚,并领兵强行破入民户、搜括京城民女,甚至妓坊女子和已嫁人的宫女充数。 东京城家家户户自危,分别将未婚女子亲人四处藏匿,或以煤灰泥尘涂面,却躲不过开封府和皇城司的禁军刀枪强行搜抢。 三月十七日,一千多名女子被开封府盛装打扮,在三千禁军押行下,哀哭行往城外。 一路上,百姓涌集,哭声嚎天。 这些被送往虏营的女子,或是女儿,或是姊妹,或是姑嫂,或是妻子,如今却被强逼去献给金人糟践。 “为什么!朝廷战败,却要我们妻女抵债?” 当押送队伍行到景龙门时,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道道愤怒嘶吼。 “朝廷无能!” “皇帝无能!” 嘶吼声在一片哀哭声中格外震响,顿时如巨雷炸堤,激起洪潮泛滥,数万百姓抓起身边物事便向禁队抛掷狠砸,石头、土块、水果,甚至鞋子。 “打死这帮孬种!抢回亲人!” 在呼喝声中,事态渐至失控,数万百姓疯狂向前冲挤,妇人们哭喊着向人群回冲。 “闪开!擅闯者杀!”禁军都虞候范琼慌了神,大声喝令禁军刀枪开路,又派兵校飞马回报禁军都指挥使,请求派兵增援。 不到盏茶功夫,殿前司都指挥使亲率五千禁军赶至,血腥镇压,死伤百姓近千。 景龙门大道,尸横乱街,血流遍地。皇城司的兵丁足足提桶冲水了三天,方洗净血渣,但那股子血腥气,却依然萦绕在空中,数日消散不去。 三月十九日,金军携带大量战利品,开始北撤。 金军虽然已撤围而去,东京城却笼罩在一片沉郁中。 ***** 东海,天涯阁。 朝阳初升,海浪轻轻,白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49 鸟绕飞。 傲忆斜趴在崖石上面观日,双手撑着下巴,野性张扬的脸庞上似笼着一层疑惑,似乎正被一道疑问给难住。 她突然翻身跃起,侧头望去。远处,细白的沙滩上,同样清姿飘然的两位白衣女子正并肩偕行,似在轻语交谈。 傲忆抓抓头发,再度蹙眉。她看不懂! 自三天前姐姐从清思崖出关后,她就看不懂这两人。 道似有情吧,又似无情;道似无情吧,又似有情! 就好像两条清浅小溪,明澈见底,毫无世情,却在清流舒缓中,又似有某种和谐共振的节律。 哎!不明白啊不明白! 傲忆大大叹了口气,突然一甩栗色长发。不管了!管她俩有情无情,只要姐姐在就好! 沙滩上的两人缓缓步入一道海湾转角,消失在傲忆的视线中。 “希颜,我走后,天涯阁就交给你了。”白轻衣微笑道。 卫希颜侧眸,“轻衣,可是胜衣和傲忆有何不妥?” 白轻衣淡淡道:“胜衣偏狂,小忆偏野,尚需磨砺!我走后,你便是我!” “好!”卫希颜微笑应下。 “轻衣,什么时候?”她问的是白轻衣遁化虚空之日。 白轻衣眸光望向澄空,神情悠往,“快则三月,迟则一年!” 卫希颜抬眼望向澄空,悠然一笑。 “轻衣,我不送你!” “送亦是去,不送亦是去!送与不送,又有甚区别!” 目光相视,均是洒然一笑,不染尘羁。 此后六日,两人未再见面。 白轻衣白日夜间均于听霞台神思。卫希颜由傲忆领着熟悉天涯阁的人和事,仅是记载傲家五百年修真之迹的真书阁,就让她颇费了几日方了解完全。 到得第七日,卫希颜在真书阁中收到白轻衣的意识传音,“希颜,到听霞台。” 卫希颜放下书册,步出真书阁,望了望天色。 今日是轻衣母亲最后一度魂聚日。 二十多年前,天涯阁曾发生一次变乱。阁中长老傲世明为首的五名傲家宗族,因修真之道难进,遂提出进入中原开山立派。当时天涯阁主为轻衣父亲傲凌风,坚执修真界不得入武林界立派,以免打破中原武林的平衡,引乱江湖。 一场大战惊天动地,引发出足可毁天灭地的海啸狂潮,若不压下海潮,东海之滨的城镇百姓将在海潮下毁亡殆尽。傲世明又抓住傲忆为质,且战且退。经过一场激战,最终海潮被控,傲世明五人也被废。 但傲凌风元神被重创,阁主之位传给弟弟傲凌飞后不久便逝去。轻衣母亲白慕然为救傲忆,形身被毁,唯得阁中长老保下心魂,以天地之气滋养,每月方能聚气成形一次;撑得二十余年,心魂之力已竭,今时是最后形聚之日。 卫希颜掠上听霞台,白轻衣和傲忆已在。 过得一阵,刚赶回天涯阁的傲胜衣掠上崖顶,被白轻衣淡淡一眼,顿时垂下头去。“姐姐!”他挨挨蹭蹭着向前,却是半天不敢靠近白轻衣,全无平时睥睨天地的威势和天地无俩的气概。 卫希颜忍不住清声扬笑。 傲胜衣回头瞪她,却陡然惊“咦”一声,发现她气场的巨变,不由手指她道:“你!你!”转头又看看白轻衣,喃喃道,“姐姐,你们?”怎么会如此相似? 傲胜衣皱眉,细看得两眼,却又发现区别。姐姐清姿飘逸如仙,超脱凡尘,飘渺仿似不在人世;卫希颜清姿如雪,却多了几分人气,不似姐姐那般似脱迹于天地。 傲胜衣正惊诧间,崖顶风声突徐,崖边的一块巨大青石突然从中洞开,一道圆白如玉的石台缓缓升起,凸出,青石再度合拢。 风微动,乌丝长发淡淡拂衣,青履青裙的女子坐于圆白石台,恬静双眸静静扫过四人,悠悠然望向漫天云霞,一臂屈肘斜撑,半倚半卧,意态闲适安淡。 四人或坐或立或抱胸倚树,神情安宁,仿佛此际不是悲送亲人逝去,而是含笑祝往另一场天地人生。 崖顶云卷云舒,霞来霞往。时日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庭前花落花开已几季,白慕然慢慢侧头,唇边笑意悠淡,对傲胜衣道:“得为失,失亦为得,强求反失道心。” 傲胜衣肃颜道:“孩儿知晓了。”方才静陪母亲之际,他以意念与傲忆已有交流,想起当初谋算卫希颜以破坏姐姐天道,却差点害得姐姐元神毁灭,不由后怕惊汗。 白慕然恬淡眸子看向傲忆,轻然洒笑道:“忆儿向来不拘形骸,洒脱笑世,但凡事过度必反,需得敛收几分才好。” 傲忆浅棕色面庞一扬,似有不解。白慕然淡淡道:“莫强求,该明了时自明了。” “母亲,孩儿知得了。” 白慕然看了眼白轻衣,又看向卫希颜,忽然招手道:“你过来。” 卫希颜应声上前,单膝半跪于她身边,目光尊敬,“白姨。” 心魂聚体需承受椎骨入髓之痛,眼前这一袭青衣的身体正痛至极痛,乌丝拂衣间意态却是闲淡安适,静赏云卷云舒,淡观霞起霞落。如此女子,便是白轻衣的母亲白慕然! 白慕然青履闲点石面,侧眸淡笑,“轻衣为你种情,可觉她无情?” 卫希颜缓缓道:“世人皆可道她无情,唯独我,不可。” 白慕然悠浅一笑,神态闲适,似是正哼着悠扬小调,右边足上的丝履已有一半掉了下去。 卫希颜温柔一笑,忽然半跪着弯下腰,伸出手去,轻轻柔柔地为她将丝履穿好。 白慕然微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白轻衣,笑道:“很好!极好!甚好!”每一句好都似带着一道含义,待说到第三声“好”时,清风拂起,乌发青履便如风消散而去,再也不复存在于这尘世间。 卫希颜手心似仍留存着青丝履上的足温,却只霎眼间,那闲看世间云烟、浅淡生死的长者,已然魂散天地。 此刻她心中却仅有淡淡的怅然,以及浅浅的欢喜,如此归去亦为解脱,死便为生。死生之道,原是勿需执著。 卫希颜微笑。轻衣,你着我送行之意,我已明白。 翌日凌晨,红日初升,朝霞初起,三桅大船扬帆待发。 卫希颜与傲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0 胜衣并肩立于船上。 “卫希颜!”傲忆栗色长发在海风中飞舞,远远立于沙滩,抱胸扬笑道,“你不跟姐姐道别?” 卫希颜悠然一笑,“道亦是别,不道亦是别,道不道别又有甚区别!” 傲忆想起姐姐也是这句话,不由叉腰翻了个白眼:“弄不懂你俩!” 她忽然哈哈一笑,扬声道:“卫希颜,我会去中原找你哟,记得洗干净了屋子等我!” 卫希颜淡然洒笑,“记得穿周正点,莫要吓坏我的家人!” “咯咯咯!”傲忆扫了眼自然敞怀的衣襟,笑得几声,眼珠子忽然转了几转,笑容便有些诡异。 卫希颜,我们下次见面,一定会让你很惊喜! 白帆远去,天际碧空。 卫希颜清姿如雪又如风,飘逸洒脱,淡淡立于船边,似是斜望朝霞,又似是神思于青天,乌丝披拂,随风飞扬,自然不羁。 傲胜衣深深凝视她,真的很像姐姐! “姐姐她,是天涯阁的神!” 傲胜衣目光望向天际,说得一句便顿住。他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她懂! 没有神的天涯阁,就如没有神的天界,孤寂空茫!所以千方百计的谋算,也只是为了,不想失去! 卫希颜浅笑望空,“失后,亦有得!固执为得,却是失去!” 傲胜衣似是有悟,又似未全悟,看了她几眼,突然哈哈一笑,纵身飞上桅杆,击节高歌。 卫希颜,你对姐姐尚能做到忘情,我又何得放不下! 高歌豪迈,洒脱飞扬,歌声中傲胜衣大笑道:“卫希颜,我交你这个朋友了!” 卫希颜却摇头淡淡,“我们不是朋友!” 傲胜衣陡然停歌,扬眉睥睨。 卫希颜微笑,“胜衣,我们是亲人!” 傲胜衣不由一震,恍然中,那长发飞扬白衣飘飘的清姿女子,其神姿风髓实是像极了姐姐傲轻衣。 他突然击杆,哈哈狂笑,“不错,我们是亲人!” 卫希颜眸光望向天际,“胜衣,便送到此。” 清笑悠然,白衣飘拂,茫茫大海中,踏波而去。 ***** 弦月悬空,风声过林,万壑松涛如波浪起伏。 四野沉寂,惟有风声入松,虫鸣不息,月光如纱薄蒙,透过竹阁碧窗映入,浅映在窗前挺秀风姿的翠袖女子身上。 名可秀有些心神不定。 白日她和李师师陪希汶钱塘江荡舟散心。前两日收到宋之意的传讯,宫中王贵妃捱不过病体,已逝去。希汶黯然,连日未开颜。名可秀遂与李师师一道,拉希汶出游散心,孰料江上时却差点碰见康王赵构,顿时扫了游兴。 三人回到凤凰山庄,闲游轻语于庄内竹林。暮色将临时,名可秀心跳却莫名有些杂乱。 她心神不安,未回名花流,便宿在山庄。 竹影摇曳,名可秀静立一阵,似是心有所觉,不由自主地飘身下楼,缓缓前行。 夜风轻送,隐隐的似有淡淡清香;月色如水,隐隐的似带了几分浅柔。 名可秀忽然伫立,一双横波眸子定定地盯着前方松林。 她就那么随意坐在松巅,随松涛细浪悠然起伏。一袭玄黑色的袍子衬着清透似雪的颜容,月光辉映下,似是月色照亮了她,又似是她耀亮了月色。微微一笑间,眉眼间熠熠然如冰川神玉,飘飘然又如林间松风,洒脱自在。 名可秀就那么定定地站立着,定定地盯着她。 欢喜之后惶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杂乱心绪,突然涌上心间。 她是卫希颜,但,她又不是! 名可秀心口突然就那么一痛,纤手不由抚上胸口。 希颜,你是否,依然是你? “可秀!”卫希颜轻柔一笑,那一抹浅浅笑容却似在刹那间耀亮了整个薄蒙如纱的月色,让整个松林鲜活跃动起来。 “卫希颜!” 名可秀低笑,万般情绪纷乱便在她那浅浅轻柔的一笑里,忽然间,就那么安宁下去。 两人就那么隔着数丈,静静对望着。 在经历了生死相隔和跌宕痛楚后,再度相见,却似已过了百年。 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唯有,静静的,凝视。 作者有话要说:白轻衣究竟让卫希颜体悟什么?卫希颜又明白了什么?大家理解。到文中最后时,对于卫希颜的明白会再慢慢写出。 卫希颜太上忘情,与白轻衣忘情,是否也忘情于名可秀? 名可秀会怎样看待卫希颜? 改几个地方,重更下~ 以后再分解,嘿嘿 情始相遇 万松风涛,时光静流。 你我,在月色下,静静的凝视。 是否还有曾经的浓烈?是否还有曾经的炽情? 是否,你还是你? …… 卫希颜微笑着,飘下松巅,微笑着,走近名可秀。 “可秀,我来了!” 如果相遇太迟,就让我们,再次相遇。 名可秀看着她微笑走近,笑容浅浅温柔,眸光清透清浅,却专意凝注。 她眼眸忽然一润,希颜,这是你! “可秀!” 卫希颜微笑着在她身前停下,微笑着伸出手掌,轻按在她肩上。 两人很近,近得能看清彼此瞳仁中的浅影。 名可秀抬手,慢慢贴上卫希颜的胸口,温热的胸膛,温柔的颤动。她纤手缓缓上移,抚上修长的颈,抚上清透的颊,轻轻的、柔柔的,细细摩挲。似要通过肌肤间的触摸,透过指尖的温柔传递,确认眼前的人,确乎是她心中的那人。 “希颜!” 名可秀低声柔哑,白皙纤掌抚上她双肩,缓缓地攥紧,倾首慢慢贴近她颈。相靠是如此的紧密亲近,感觉却是如此的疏离酸涩,眼泪无由沁出,沁入到玄黑的衣领,淹沉入夜色。 明明应是,相见的欢喜;为何心底,却莫名的哀楚! 卫希颜心绪被她牵动,清透容色浮现哀伤,双手轻拥住她。 两人默默相拥。月下,游离着一缕淡淡的忧伤,朦胧了如纱的月色。 分卷阅读250 分卷阅读250 分卷阅读2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1 良久,卫希颜抬起右手,在她肩上微微一按。 名可秀意会到她有事讲,心中无由的一颤。她暗吸口气,镇定心神,抬头看向她。 卫希颜清眸凝视着她,轻柔道:“可秀,我依然是我,但又不是我!” 名可秀眸光一敛,心跳似在刹那间凝滞,那股莫名的不安再度游窜上来,霎然袭卷,她放在卫希颜肩头的纤手不由微微颤抖,垂眸片刻,突然一口咬在她颈侧。 卫希颜静立着,由得她狠咬,一动不动。 名可秀这一口咬得很狠很深很下力,直到舌尖舐到咸涩的血腥味,方才松口抬头。 “说!你和白轻衣怎么了?”名可秀清冽语音中隐有几分寒意,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年去京城前的一个梦境,她不由心头颤栗,隐隐生出几分害怕。 卫希颜清透容色微讶,“你怎知和轻衣相关?” 名可秀冷冷睇她一眼,除了白轻衣,还有谁能让你这般变化? 卫希颜凝视她一阵,忽然缓缓握住名可秀右手,两人掌心相贴,她微微阖目,将白轻衣与她结为炉鼎、种情,以及幻境中太上忘情之事以心念代话语,一句句传了过去。 忽然风急。风过处,松涛浪起,一浪叠一浪,波荡激烈。 高挂半空的弦月突然被一团浅云半遮半掩,如纱月色如被蒙上一帘薄翳,隐隐绰绰,景致黯淡。 月下松林,名可秀面色倏然白透,转而泛青,复而郁炽,终又苍白。 她忽然一掌推开卫希颜,截然转身,掠向松林深处。 她掠得很急,似是要逃窜什么,如风过林疾卷,松叶荡飞……突然间她停下来,挺秀的身子仍然纤直,她沉沉伫立在那里,如一座石像,许久许久,石像移动,她又向前走去。 她这次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落地,都带着思量。她走出一步,然后再向前走出一步,就这般慢慢地,缓缓地,向松林深处一步一步走去。 月光愈浅愈薄,似是透不过虬结交错的松枝无力回退,松林夜色漆深,暗沉的夜色却罩不住那一抹苍白容色,在黑暗中灸痛得刺眼。 卫希颜心中生痛,却知此时非她言语之时,唯有随在她身侧,默默陪伴,一直向前。 名可秀慢慢走着,眼眉低垂,垂落的眸光扫过身边女子飘然的玄袍,青云的丝履,她心口又一点一点痛起来,心思无比的明刻,她爱她,从初始起就爱,无关白轻衣的种情。 白轻衣种情,只对希颜! 希颜被种下“喜欢名可秀”的暗示,所以希颜再遇自己时,会渐生滋情;但种情不是情盅,希颜仍是希颜,感情迟钝如故,虽有情意却依然朦胧,若非自己元夜于十三楼和她倾情一吻,希颜不会那般快炽情爆发。 当初自己为何下得决断?名可秀想起那一段梦境。 “梦境里”,卫希颜微笑着走近那白衣飘然的女子,语音轻轻柔柔,“我可能,喜欢你了”,眸光凝神专注,温柔深刻,仿佛天上地下世间万物,也唯得那女子一人存在于她的心中眼中。 就那么短短一瞬,梦醒人空。名可秀呆怔坐着,忽然胸口发闷,卫希颜凝视那女子的温柔深刻在脑中闪现。名可秀酸涩难眠,坐思到天色发白,明慧如她已知自己定是对卫希颜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 那梦,是真是幻?她为何会做那梦? 名可秀半日的心神不定,恰逢千机阁获得情报,郓王赵楷收买雪阴教刺杀御史中丞何栗,名可秀决意亲自去趟京城,保护何栗的同时再会卫希颜,看看她是否已真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谁知刚入京不久便碰上她被袭重伤,抱入她的那一刻名可秀心痛如绞,方省知自己对她竟然情动已深!霎眼间便想起梦中情景,名可秀心中不由怅痛,希颜,你是否已喜欢了别人?我是否,已晚到一步? 她凝视昏迷中的卫希颜,心口乍然酸涩,希颜,若是你已喜欢了别人,我唯有埋沉这情意,从此与你,两不相行。 当卫希颜醒转,开口便请她向李师师报讯,名可秀心头一颤,难道她喜欢的人便是那个才冠京都艺绝京城的青楼第一美女? 名可秀潜入撷芳楼,当见得李师师时,她的不安顿然松解下去。她莫名的清晰,希颜,她不会喜欢李师师。 养伤数日,名可秀的感觉渐渐明晰,卫希颜没有喜欢上哪个女子,她不由心中欢喜。 她也感觉到卫希颜对她生出隐隐的情丝,但这个迟钝的人,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明白?名可秀不能等,她待在京城的时日无多;她也不敢等,万一那梦境是真…… 名可秀想起梦境中卫希颜眉眼间的深情,温柔的凝视,她忽然心痛,那样的深情那样的温柔如果不是对着她…… 名可秀不由心痛,但她总会思及那梦境,感觉莫名的真实,真实得让她心悸!她曾犹疑,犹疑着是否要跨出那一步,铁心去爱卫希颜!她恍惚怅惘,却在那些亲力亲为的细琐中不觉跌陷进去。 意外的一次唇吻,名可秀心跳心麻,那人却如没事人般无觉。她忽然悲生,忽然气苦,若得有一日,那人与别人欢喜了,独余她一侧旁观,她可甘心了去? 那一夜,名可秀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良久,她忽然低低一笑,直身坐起。 人在江湖,便如潮涌,哪得不博!她若求一生谨慎平和,便不会坐了这名花流少主之位!人生历战,情亦如是!她既喜欢了卫希颜,便当决断明利,岂可不战而退!希颜,既已遇上,既已喜欢,便绝不会袖手等着与你错失!纵算他朝世情不测,我自横眉面对! 名可秀双眉挺飞,她慢慢走着,回忆着当日种种,残枝在她足底辗过,咯嘣一声脆响折断。她忽然顿步,低沉一笑。 她不悔当初的决断,不悔去爱卫希颜,甚至不恨白轻衣,她痛的是,卫希颜的情!卫希颜对她的情,究竟是因种情而爱,还是因她名可秀而爱?过往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那样的深情和浓烈……名可秀闭眸猛然又睁开。 她转身看向卫希颜,双眸紧紧盯着这个让她深心深意去爱的女子。 暗沉沉的松林中,她一双明眸寒亮得慑人心魄,声音低沉峻烈,“你对我,是真是假?” 卫希颜眸光清澈中带着浅柔,微笑道:“可秀,来见你前,我想了很久。和你之间, 分卷阅读251 分卷阅读251 分卷阅读2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2 那样炽烈的爱,究竟是因种情?还是因你名可秀?” 她语声清缓,“出岛前,我曾去天涯阁的真书阁翻阅炉鼎修炼之法,探查如何种情。炉鼎修炼很苛刻,其中情引的挑选必得谨慎。” 她慢慢道:“情引必须对情鼎有情意,同时,情引必须能吸引情鼎生情后再造情。动情之初,情鼎会因种情而生情并移情,但情动之后的情炽缘于情引对情鼎的吸引。” 情引、情鼎!名可秀听着只觉极度刺心,冷哼一声打断她,似是冷笑似是自嘲,“我对你有吸引?” 卫希颜凝视着她,神情真挚,“可秀,莫要怀疑你对我的特别!你我性情相近相吸,于是莫名的熟稔,于是信赖、亲近,于是才有庐山的倾诚相交!” 名可秀忆起庐山之时,寒眸微微回温。 卫希颜眸光望入松林深处,“我对轻衣倾情于京城,我曾设想,若是未去京师,而是与你一直相处下去……”她轻轻一叹,眸光浅浅温柔,“可秀,你是这世间极优秀的女子,你我性情又相引相吸,长期相处下去,定会日久生情。” 卫希颜微微一笑,“但我去了京城,与轻衣相会!” “或许感情便是,恰恰在那一刻,不早也不迟,不快也不慢,于是遇上,于是恋上,于是……”她忽然顿住不语,淡笑着微微凝沉。 不早不晚,她恰恰遇上了白轻衣,恰恰遇上了那个执于天道的女子,于是恋上,于是爱上,于是伤痛,于是跌宕波生……“或许这便是尘劫!”她浅浅笑着,眉眼间似是已云淡风轻。 若是,你我在那时相遇,或许便不会,有如此哀伤痛楚。但世间,没有如果。 于是,唯愿与你,重新开始。 她微笑着缓缓折下一截松枝,微笑着递过去,“可秀,我与你,再次相遇!” 请允我,倾心之始。 名可秀心口却忽然梗住,嘴唇紧抿,“希颜,你对我,可是生了歉疚?”她爱卫希颜,但绝不要,因亏欠而生的爱。 卫希颜微笑摇头,“可秀,我不会对你有歉疚!” “为何?”名可秀微微垂眸,掩去眸中的波光闪动。 卫希颜缓慢道:“可秀,我不会对你有歉疚。爱你之初,我情意为真,虽是种情的移情,却非我心故意为之,我不歉疚;爱你之中和爱你之后,是因你名可秀而爱,感情为真,心意情意均为真,我不歉疚;喜欢白轻衣,是在与你相恋之前产生,我也不歉疚。” “可秀!”她语声轻柔,却坚执有力,“可秀,我喜欢你。这份喜欢只是因着你是名可秀而喜欢,没有歉疚,没有亏欠。”我喜欢你,只是因着喜欢你!所以,要与你相遇,所以,要与你相守。 名可秀眸光已转柔,却垂眉,不让她看去,容色仍然挂着冷寒如冰,不曾降下。 卫希颜微笑着将松枝递前,名可秀静立不动。卫希颜忽然执起她的手,将松枝强塞进她手心,手掌握着她的纤指,合拢握紧,抬眸清笑道:“可秀,你答应了!” 卫希颜,你这个无赖!名可秀不由攥紧松枝,秀眉一挑,你以为这样就算了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仍然有着白轻衣,太上忘情,不是无情! 名可秀恨得牙痒痒却又忍不住眉角挑笑,横眉碧波里映入那人清姿如雪飘飘如仙,名可秀眉梢笑意不由挑深,卫希颜你这个披着仙子外皮的无赖! 但这个卫希颜,才是她熟悉的卫希颜! 卫希颜执起她的手,微微握紧。 可秀,无论世间如何变幻,我都将伴在你身边,不分不散。 名可秀横眉冷睨她一眼,却任她握着,未将手甩开。 心中仍然苦痛!心中仍然有刺!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爱的这个女子,仍然在她身边! 她有一生的时间,来和她慢慢算清楚这笔帐! 名可秀横眉挑唇笑着,清冽双眸中却是寒光倏闪,飞刀隐隐。 ***** 薄云散去,月笼如纱,朦胧中似含一抹浅柔。 急风已渐缓,松涛声细微隐隐。 两人并肩徐行。 名可秀方才一番奔掠,已是掠出山庄之外。两人避过巡逻家丁,行向东面楼阁。夜风中,传来梆更三响。 山庄新成,楼阁的毛竹犹带着清新的竹香。东面这幢碧宇竹楼是名可秀与卫希颜的居处,此前因卫希颜未归,名可秀便未正式住入,平时多在名花流,丫鬟仆妇等均未安置,仅有山庄一名小厮每日固定打扫。 竹楼宁静安谥,唯有松竹叶动和虫鸣隐隐,以及夜色下两人微微的呼吸与不平静的心跳。 名可秀止步,纤手一指隔壁,“你睡厢房!”身子一转,走入主卧,砰一声合上房门。 卫希颜站在廊子下,轻叹一声,却也不去隔壁,随意倚坐在栏杆上,瞑目调息。 名可秀关上房门身子便软下。 她无力倚靠在门上,泪水直到此刻才掉下来,如珠串线般一串串滚落、滴落。 她心里尖锐般的刺痛,痛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卫希颜对白轻衣的爱刺痛了她,那样的浓烈深刻,那样的执著无回,那样的弃爱放手……名可秀嫉妒,嫉妒得要命,嫉妒得心撕欲裂! 她痛得直颤,却固执地坚撑着身子,抵靠在竹门上,挺直。 廊栏上的卫希颜忽然睁开双眼,清透容色一变,空间瞬移入得房内。 “可秀!” 她一把拉过颤栗发抖的名可秀,拥抱入怀。 “卫希颜,放开!”名可秀痛郁填胸,含怒一掌拍上她胸,掌风凌厉寒冽。 卫希颜轻叹一声,硬承她一掌,真气运转化去,将名可秀搂入怀中,轻柔道:“有气往我身上发,别伤了自己。” “你放开!”名可秀挣扎,却被卫希颜双臂禁锢在怀,挣脱不得,她气怒痛愤之极,“卫希颜!我杀了你!”一掌拍向卫希颜后背,流水真气迸发,一掌又一掌。 卫希颜凤凰真气流转,一边抵化她掌力,一边低声道:“杀吧、杀吧,杀得死去又活来!” 名可秀又打又捶,流水真气却如江河汇入大海,翻不出浪花,她气得咬牙,忽然伸手扯开卫希颜衣襟,一口咬上她光生生的削肩。 “卫希颜!我咬死你 分卷阅读252 分卷阅读252 分卷阅读2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3 !” “咬吧、咬吧!” 名可秀眸光扫见她雪白颈侧犹留有的牙痕,心中一软,便又咬不下去,一时胸中又痛又梗,双手移向她颈,恨不得掐死她,却哪里忍得下手,眼眸痛闭,“卫希颜,我恨你!” 卫希颜心中酸痛,却无可安慰,只得喃喃道:“恨吧、恨吧。恨完再爱。” “谁爱你!”名可秀恨恨道。 “是、是,你不爱我,我爱你!”卫希颜温柔道。 名可秀低哧一笑,“无赖!”转瞬冷声道,“谁要你爱!去爱你的轻衣!”说到这,她心口遽然一痛,不由狠狠咬住嘴唇。 “可秀,松开,别伤了自己。”卫希颜急道。 “要你管!我就咬!”名可秀使劲咬下去。 卫希颜眼眸生痛,蓦然嘴唇吻了上去。 “卫希颜,你放……”名可秀声音猝然被卫希颜嘴唇深深吻下堵住。 名可秀张口咬上她唇,狠狠地,咬下去。 卫希颜却加深那道吻,任由她咬破自已嘴唇,就是不松口。 咸涩的血腥味在两人口唇间涌窜,名可秀突然在她唇上的伤口处使劲吮吸,血流入喉,温咸温涩。卫希颜唇上疼痛,却由得她吮咬,仍然不松唇。 折腾这么久,名可秀终于停口。两人均是气息微喘,唇贴着唇,却毫无旖旎,唯得一口血涩。 卫希颜缓缓后移,抬头。瑰色鲜润的唇瓣已是毫无血色,唇瓣上的血口犹在浸出血珠,血珠凝成血丝,逐渐流向如雪下颌。 名可秀不由伸指为她轻轻拭去,低道:“疼么?” 卫希颜点头,“疼!”她忽然轻声一笑,“明日见了汶儿,你说她看到这处嘴伤会怎么想?” 名可秀脸一红,哼道:“你做梦咬的!” 卫希颜眼眸微带笑意,点头正色道:“是极是极!” 梆鼓敲过四响,卫希颜柔道:“已四更了,睡吧。”忽然抱起她走近榻前,轻轻放下,动作轻柔为她去掉鞋袜,清透容色凝神专注。 名可秀怔怔看着她,仿佛又回到了昔日从前,这人的眼中心中唯得她一人,这样的专注专意唯得她一人所有;但梦已破,那样的温柔、那样的专注,曾经全是为了另外一位女子而舒展! 名可秀一思及此,心中便气苦,禁不住一把揪住卫希颜衣领,狠声道:“卫希颜,以后你敢对别人这样,我一定杀了你!” 卫希颜双手稳定除掉她外衣,清明如水的眸子凝视着她,“可秀,今生今世,我唯愿守着你、爱着你、护着你便好,哪来的别人!” 名可秀低哼一声,斜睨她一眼,躺卧背着她睡去。 卫希颜微微一笑,脱衣上榻,扯过薄被盖住两人,伸手从背后将名可秀轻轻拥入怀中。 名可秀挣了两下,未挣脱,只得由她抱着,低低道:“卫希颜,你别以为这样就算完了!” “没完!”卫希颜微笑。 可秀,我知你心中悲苦气郁,但对轻衣的情,我无法说爱不存在,只是,我既放下,今生今世,便唯名可秀而已。 可秀,纠结或是磨扯,均是你我的人生。无避,也不得避。此生,我于你,唯执手,情之不渝!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只要在一起,有得磨扯了~~~~ 改错,重更下~~ 凤凰山庄 旭日初升,晨晖洒入凤凰山北簏,万松岭翠绿盎然,松针凝露欲滴,松岭内又有修竹奇秀成林,郁郁葱翠,与苍枝松叶相衬,愈发婆娑多姿。 万松翠竹掩映之中的凤凰山庄,依山势而建,碧墙碧瓦,与满山的苍碧浑成一体,秀丽雅致,悠深幽静。 凌晨卯时正,山庄内外仍是一片宁静,唯有林中鸟儿清脆鸣叫,鸟鸣山幽,愈发衬出整片山庄的宁静空远。 山庄后院内,一个青巾扎头、短衫青裤的小厮正沿着幽静的廊子向东院走去,步履极为轻快。 这小厮叫秦梦,今年刚满十五,家中兄弟太多养不活,他模样长得清秀,父母便琢磨着送去大户人家做个小厮,被顾瑞去乡下雇仆佣时看中,带回凤凰山庄。 秦梦从未见过凤凰山庄这么漂亮的大房子。他在山庄将近两个月,除了杂工仆佣庄丁护卫外,他只见过几位管事的和大丫鬟。山庄虽大,庄里的主子却不多,听说庄主在外云游未归,庄里只有两位叔老爷,两位大小姐和大小姐的姑爷,还有一位远房的表少爷。 他曾远远的见过两位叔老爷,看不清面容,只记得目光很明很亮。他那时正巧从很远的莲池边经过,两位老爷一眼扫过来,那目光锐亮得似乎能一眼看透你的心,让秦梦不由自主的敬慑威服。 凤凰山庄的杂工仆佣们衣着都很体面,吃得好、住得舒适、月例铜钱高、主子管事们也和气,但需得谨守山庄里的规矩,否则一经发现,立时打发出去。所有被挑选雇进来的人哪还愿意出去,于是,大家谨守着规矩,无人敢在庄外闲谈庄子里的事,也无人敢碎嘴山庄主子们的事,甚至对家人也不得言及半分。 曾经有个仆佣回家探望爹娘,不小心说了山庄里的一点杂事,回到庄子立刻便被遣散打发出去,那杂工哭着悔过抓住山庄大门不肯走,最终被护卫拉下山去。经此教训,山庄里的仆佣们对诸如庄里的母兔子生了一窝小兔子之类的琐事,也均是守口如瓶,决不外谈。 凤凰山庄的大总管处事严厉,却公正无私,极得仆佣们敬服。其他几位管事和云馨、云意、云香、云红几位大丫鬟姐姐都很斯文,说话走路也很轻巧,一见便是尊贵人家出来的,秦梦仰慕下不由去模仿他们的举止行为。 他很聪明,一个月后便学得有模有样,被云贺二管事大力表赞。之后不多久,他便被大总管从外院的杂工里调出来,指派到后院,专门负责打扫庄主所居的东院:松涛听碧院。 他心想,庄主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光听这名,松涛听碧,念起来就好听得紧,庄主定是个很优雅、很优雅的人! 因为庄主云游在外,秦梦一般上午辰时打扫,但昨晚大总管交待有贵人歇在庄主楼内,吩咐他一早便去烧水伺候。于是秦梦卯时初便起来,穿衣洗漱,走出杂工院落,步履轻快地向后院走去。 他刚走到听碧院的院墙拱门前,就看见一个熟 分卷阅读253 分卷阅读253 分卷阅读2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4 悉的俏影,他不由欣喜轻叫,“云意姐姐!” 云意招手轻笑道:“小梦,快走!一会儿贵客该醒了!” 秦梦应了声,心下却微微诧异。云意是云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几位管事见着她都是礼数周到,地位极高,今时却被派来服侍庄主院中的那位贵客,不知是什么样的贵客?秦梦好奇,但他谨守着庄里的规矩,不该打听的事绝不打听! 两人足下轻巧,入得院中。山风微送,竹叶沙沙作响,松针遥摆呼应,空气清新,衬着满眼翠碧,让人心胸一畅。 这听碧院真是好地方!秦梦每次进院都忍不住赞叹,他习惯性地向那片碧竹林子望去,却陡然呆呆睁目,怔立不动。 云意催道:“小梦,快点!”回头看见他呆像,顺着他目光看去,顿时也如被高手点住穴道般,痴痴立在青石小径上。 碧竹轻摇,竹梢之巅,玄黑纱袍的女子面日而坐,乌丝秀发随风轻拂。晨晖映染玄衫,明明是玄黑的色泽,却似乎比雪白更耀眼,仿佛天地间的光华尽润,如雪清透,如玉清髓。风起间,衣袂飞扬,如仙神姿,天地飘洒。 那玄袍飘逸的女子忽然侧首微微一笑,分明相距极远,秦梦和云意却恍觉那人就在眼前微笑,于是风柔了,风轻了,天空更蓝,竹子更翠,世间更美…… “那是仙人?”秦梦呆呆木木。 “是仙子!”云意喃喃道,她为何会觉得那仙子有些眼熟? “小意。”忽然清悦的嗓音,忽然熟悉的称呼。 云意玲珑娇躯一震,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曾那么称呼过她,但那人已经…… 她不由揉揉眼,再睁大眼眸。眼前玄衫飞扬,温和的微笑,清透似雪的颜容,清透如水的目光…… “驸、驸马?!”云意痴了,尽管眼前所见是一位飘逸如仙的女子,但那气韵、那颜容……分明就是驸马!云意被她的神韵所染,莫名其妙地相信,眼前这位如仙般的女子,就是他们的驸马——卫希颜! 云意不由激动万分、云意忽然流出眼泪!凤凰山庄的庄主、他们的驸马,终于回来了! “驸马!”云意流着泪又痴痴笑着。 卫希颜微微一笑,“小意,去告诉顾瑞,就说我回来了!” “是!驸马……不……庄主……”云意双手慌张抹泪,磕磕巴巴应道,提着裙角几乎是踉跄着飞奔出去。昔日茂德帝姬身边的绿意大宫女一时激动下向来端谨的秀雅在这一刻被破坏无余。 卫希颜摇头一笑,侧眸看向仍然呆痴望着她的清秀小厮,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梦痴痴笑着,仙人朝我笑了!压根没听见卫希颜说什么。 秦梦正处于梦游的游离中,卫希颜和云意的对话他完全没听见,眼底心里全是仙人的光华神耀和仙姿飘逸,浑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卫希颜微微一笑,一缕指风轻弹。秦梦嘴唇上人中穴一痛,“啊呀”一声醒过神来,触着仙人微笑目光,顿时脸红脖子红,不由低下头去,双手紧张无措,不知搁前还是摆后。 卫希颜再次温和问道:“你叫什么?” “仙、仙人……我、我……”秦梦呐呐着半天道不出一句完整话。他貌相清秀,却自小沉默寡言,此刻紧张下更是结巴,这也是顾瑞相中他的原因之一,话少,嘴紧。 卫希颜耐心等着他。 在那道清和目光下,秦梦忽然心跳安宁,他红着脸低头道:“仙人,我、我叫秦梦。” 卫希颜听他张口闭口叫仙人,不由笑道:“我不是仙人,我是庄主!” “庄、庄主?” 秦梦目瞪口呆,原来仙人就是他们的庄主!他们的庄主果然是这世上最最最优雅,不,是这世上最最最仙的人啊! …… 卫希颜回到竹楼,约摸已到辰时。她刚近榻,名可秀便睁开了眸子。 卫希颜掀开锦帐,坐在榻沿,“昨晚睡得可好?” 名可秀微微闭眸,昨晚虽折腾得四更方睡,睡得却塌实,似乎再无悬心悬念的不安,一觉睡到天明。 身边就是那人的气息,纵使心底再刺再痛,但她就在身边,于是,可以不再悬心;于是,可以不再垂念,于是,可以不再不安。 她闭眸一阵,调匀心绪,复又睁眸,坐起身,卫希颜便将她的裙衫递过去。 名可秀淡然无声,自顾自穿衣,卫希颜静静凝视她。两人相距虽近,却似乎有道看不清的浅沟横在两人之间,无法回复到往昔亲密圆融的相处。 为打破凝沉,卫希颜问道:“可秀,现下局势如何?” 名可秀神情顿时肃然,低叹一声道:“希颜,金军撤过了黄河。” 她说到金军撤退,容色却似更加凝重,仿佛刚刚说的不是一桩好消息。 卫希颜略一忖思,便把握到她话中含义,微微扬眉,“金军安然渡过了黄河?” 名可秀冷哼一声点头,“种帅曾向赵桓定计:趁金人半渡黄河时,率军对留在南岸的金军痛击,尽歼南岸待渡的这一半金军。此计本是良策,可叹皇帝耳根子软,竟然听信了李邦彦、李梲等一帮人的庸怯之言!” 名可秀一掌击在榻上,秀眉挺竖,“这帮庸碌之徒,竟然言道‘金人撤军已为幸事,朝廷若再出击恐遭金人兴兵报复,再起兵祸,国弱无力抵抗,陷君于危难中!’真真是匹夫庸懦短见!南岸金军若被全歼,金国兵力便遭大损,三五载内也不敢侵宋?朝廷若趁此加强武备,边事当大有可为!可叹皇帝犹疑无远见,种帅进策遂被弃置不用。” 她摇头叹道:“种帅只得暗命种师中率西军三万,袭击南岸待渡金军。谁知种师中刚近黄河岸边,却被大队禁军阻住,为将者出示皇帝圣旨,不得阻挠金军过河。种师中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军携带大量战利品缓缓过河而去。如此良机,却只能坐看失去,岂不让人扼腕愤叹!” 她神情悲怒,卫希颜伸手过去,微微握住她。 名可秀回握住她,蹙眉道:“希颜,我担心完颜宗翰此番撤兵是徐图之计!种师道、种师中西军俱在京师,金军攻城不得,粮草将尽,遂以退为进,勒索战果后暂退;待到今岁之冬,北方河域结冰,金军或将再度南下。” 卫希颜想起历史上的靖康耻,不由赞同点 分卷阅读254 分卷阅读254 分卷阅读2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5 头。 名可秀又道:“金军退后,北方传得沸扬,道是金军惧怕了种师道方撤兵,皇帝昏庸,幸有种家将护卫京师,方得平安!传言之下,种师道威望被推到极点!” 她低哼冷笑,“赵桓下旨大力褒赞种师道,擢升太师,封靖北侯,仪同开封府三司,却解除了种帅的枢密副相与河北制置使之职,明为拔升,实则虢夺军权,将种帅闲置在京!” 卫希颜微微扬眉,“功高遭主忌,由来如此!” 名可秀冷嗤几声,默然一阵后低叹苦笑,“希颜,如此皇帝,已无可为!” 卫希颜笑道:“皇帝若有为,江山也不至如此!” 她顿了顿又道:“要振国事,赵佶生的这帮儿子没哪个中用!雷动这番作为,不是扶持赵家傀儡,便是自个要了这皇位去。”说起这篡国大事,她随口便淡然道来,浑不当回事。 她本为后世人,自是看淡江山谁主的更替,但名可秀身为大宋臣民,却也是颜容淡淡,言语间颇有嘲讽,“依赵桓这性子,倒是雷动极好的傀儡人选!” 卫希颜微笑道:“雷动能扶持傀儡,你也可以!” 名可秀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希颜,你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呢!” 卫希颜轻然一笑,“可秀难道没有此意?”名可秀此前密令杭州府请太上皇赵佶“巡幸”江南,便是存了心思。 名可秀白她一眼,低笑一声。两人于情虽然仍有沟痕相隔,于国事却是倾谈无隙。 名可秀的心思对卫希颜向来没有隐讳,低笑后又坦言道:“你尚在京城时,我犹抱着一线希望,可扶助赵桓作为!但自你黄河一战后,赵桓犹疑懦弱的本性表露无遗,非是振邦之君!我又曾命谢有摧一一查探观访赵佶的其余子嗣,可叹的是竟无一人决断明睿堪当为君!” 卫希颜悠悠道:“傀儡不需要决断明睿,听话便好!” 名可秀瞪她几眼,忽然低哧一笑,“若他日我真如此,一定有你怂恿的份!” 卫希颜捏住她手倾颜一笑。无论如何决断,我们均将同行到底。 两人默默相握相对,两颗心因同行相撞而心契。 过得一阵,名可秀又皱眉道:“种帅威望能在短短时期便涨如江潮,想必是惊雷堂着人四处造言,推波助势而为。” 她冷哼道:“雷动这一招实是高明,兵不血刃就除去了种师道的阻碍。”眸子微眯,若有所思,“雷动下一步会如何?” 卫希颜想起靖康之变是徽钦二帝均被金人北掳,侧眸道:“可秀,朝中主和大臣中应有雷动的人,或许会窜掇赵桓请赵佶北归京城。” 名可秀眸底光芒一闪,“希颜,你说的极有可能。”她垂眉凝思对策。 两人说话间,楼梯上传来轻巧的足音,卫希颜笑道:“这事急不来,先起床洗漱了再说。” …… 秦梦端着铜盆轻声步上竹楼,刚到庄主的卧房门口,房门便自动启开,似是屋内人知道他已在外面。秦梦却恪知守礼,站在门边并未马上进去,正要开口先请安询问,屋中传出那一道熟悉的清和嗓音,“小梦,进来吧。” 秦梦心里怦怦直跳,他不敢抬头,怕亵渎了仙人,低着头手端铜盆热水进入。 “仙、仙人……水、水来了!”他垂头恭谨道。 卫希颜和名可秀起身,转出屏风,走到卧房的外间,见那清秀小厮双手端着铜盆,垂眉敛目的一副端谨局促模样,不由轻然一笑。 秦梦听得那一笑,愈发心跳怦怦,只觉面红耳赤手颤,头颈垂得更低,几乎贴到胸膛。 “小梦,将盆放在架上便成。”卫希颜见他双手颤抖,几乎担心他端不住那铜盆。 “是!仙、仙人!”秦梦挪移着步子,小心将铜盆放到雕花木架上。 卫希颜听他又是张口闭口称仙人,微笑纠正道:“我不是仙人。” 秦梦红脸呐呐道:“是!仙人庄主。” 卫希颜摇头无语。名可秀低哧一笑,白她一眼,“假仙!” 秦梦闻言,不由抬头,微带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虽然眼前这位碧衣女子生得极美,长得极是好看,但这么胡说他的仙人庄主那也不行! 名可秀被他的动作逗得一笑,斜睨了眼清姿飘飘的某人,忽然伸手过去就在她腰间狠拧一记,容色却是嫣然一笑,“这么快就收了个可心的小厮!” 卫希颜被她指尖拈起层皮,再用力扭旋,肌肤不会青紫却霎时极痛,显然是某人抓着机会报“私仇”。 卫希颜扬眉低笑,由得她出气,伸手将名可秀拉到身前,接过秦梦绞好的热巾,为她净脸,笑意浅柔。 名可秀微微闭眸,静立不动,似是要从卫希颜的柔意中,去努力消融她心底的那道沟痕。 秦梦呆立在一旁,看着仙人庄主为那极美的碧衫女子净面洗漱,庄主眉眼间的神色极其柔和。秦梦眼珠子瞪得溜圆,痴痴看着,虽然管事的曾严厉教导不可对主人迎视无礼,但他此刻却舍不得,舍不得将目光移开风姿飘洒的仙人庄主。 他忽然羡慕起那碧衣女子,她是谁?仙人庄主对她真好! “小梦,这是庄主夫人!”卫希颜忽然瞟他一眼,轻然笑道。 “庄、庄主……夫、夫人?” “谁是你夫人?”名可秀忽然横瞪她一眼。 卫希颜清声笑道:“那我是你夫人。” “死无赖!”名可秀低哼,唇角却微微一弯。 秦梦犹张大着嘴,小脑袋瓜子轰隆隆直响,面容神情沮丧无比,庄主已经有夫人了!呜呜!等等!庄主有夫人?庄主是仙子,仙子有夫人? 秦梦的脑袋瓜子正搅成一团浆糊,竹楼下突然响起一道娇声尖叫,“卫希颜,你这个混蛋,快滚出来受死!” 作者有话要说:某西今晚居然更了,啊啊啊,太勤快了啊! 泪奔,困晕,睡觉去! 情道之悟 秦梦只觉那道语声虽然拔尖清脆,却又似乎柔媚得让人软到骨子里去。 他不由暗暗好奇,这女子是谁? 俄顷,香风袭入,一位娇滴滴的走路摇起来很好看的彩衣女子步入房中,一双手就跟剥了皮的青葱似的细白柔嫩,只是那只手动作很不好,居然揪 分卷阅读255 分卷阅读255 分卷阅读2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6 向仙人庄主的耳朵。 秦梦正皱眉扁唇表示不满,忽然又响起一声尖叫,几乎拔尖入云,秦梦不由掩住耳朵。 “卫希颜,你!” 李师师媚眼圆睁,瞪着眼前清透似雪、飘逸如仙的女子,仅是那么悠然一笑,风髓神姿便飘洒飞扬,直入到人的眸里心里,无可抵挡,那只素白娇嫩的手便如被定住般突然顿在半空中,再也揪不下去。 “师师!”卫希颜微笑。 “哦哦!卫仙子!”李师师呆得片刻,一双媚眼顿时光采灼灼,咯咯娇笑道,“哦哦!希颜!你由混蛋变成了仙子……咯咯,真是赏心悦目呀!来,让姐姐抱一个!”说着玉臂一张,飞扑过去。 倏地碧影一闪,名可秀已横在卫希颜身前,纤手一伸抵住李师师扑袭过来的娇躯,挑眉扬笑道:“师师,莫要看走眼了!哪来的仙子?分明还是那个无赖!” 李师师被名可秀阻住,吃吃一笑,“有人吃醋了!”她一双媚眼忽然扑闪扑闪盯住卫希颜鲜润柔嫩的唇瓣,上唇似乎一道深紫的血痕,她眼珠子一转,扑哧笑道,“看来昨夜真是激烈呀!”昵声腻语无比暧昧。 卫希颜眨眼一笑,名可秀在李师师的娇笑调谑中玉色生晕,斜眼睨见卫希颜唇边浅笑,黛眉微扬,裙衫下的一只浅碧绣靴轻轻后移,覆上她的青云履,忽然狠狠踩下又碾。 卫希颜足尖猛然吃痛,不由苦笑暗叹,她还真是下力得狠!自己却不敢呼痛,也不敢移去,只得任她踩着,凤凰真气流转,促使气血行运到足趾循转,以免踩碾后淤肿。 “姐姐!” 希汶绝色倾城的华美天姿适时出现在门前,给卫希颜解了围。 听到云意回报后,突然袭来的强烈欢喜将她心尖都几乎冲击得发抖颤栗,但深深浸入骨子里的天家公主的优雅却让她依然保持着行进的雍容气度,反而比风摆扬柳般的李师师慢得一刻半刻。 “姐姐!”希汶从门边一步一步走近卫希颜,比娇花更鲜艳的红唇轻轻颤动,璀璨华丽的美眸里晶莹闪烁。 秦梦忽然窒息!那道美貌逼人眼目,直让人心腔子呼吸不了,他睇了一眼赶紧垂头端立,私心里觉着,还是仙人庄主最最好看! “汶儿!”卫希颜微笑上前,轻轻拥住妹妹。 “姐姐!姐姐!姐姐!”希汶柔柔低叫,双臂紧紧搂住她颈子,极度惊喜下,唯觉心口舌尖只滚烫着这两字,再无别的言语。 卫希颜手掌轻轻在她背上抚拍,笑道:“汶儿,你快勒死我了!” “姐姐!”希汶容色泛赧,微微松臂,轻轻抬头,柔长细卷的睫毛上犹挂着晶碎的泪珠,美眸深深凝视着卫希颜,似是仍不敢确信般,白皙玉手一遍一遍在她脸上描摩,低低喃喃,“姐姐,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是!是我!”卫希颜微笑着,任由她温软的手在自己脸颊、额头、颌上轻轻抚摸。 “姐姐!你似乎有些变了!”希汶轻轻笑着,“似乎,更有风采!”她绝美颜容华彩流溢,似乎正从心底透射出光芒,整个人都焕然生动起来。 卫希颜唇角扬笑,忽然感觉一记眼刀子,侧眸看向名可秀,瞥见她眸色淡淡,暗道不好,又惹恼她了,赶紧一拍汶儿香肩,问李师师道:“三叔他们可到了?” 李师师飞她一眼,以你耳力,他们到了你会不知么?口中却不揭破她,娇媚笑道:“人早到了,都在楼中花厅候着你呢!”说完风姿摇曳先行出门。 卫希颜微笑着伸手去拉名可秀,却被名可秀冷哼一声,手一甩不理她。 希汶忽然捂唇噗哧一笑,然后对着卫希颜以柔胰指尖轻点一下自己红唇,美眸里隐含调笑。卫希颜知她方才定是看清自己唇上伤痕,不由叹气,不是你们想象的旖旎啊! 四女相继步出房门,唯秦梦仍呆站在房里。 已更名云馨的原茂德帝姬大宫女兰馨见他兀自在房内站着,不由蹙眉。 庄里杂工仆佣原是见不着主人,只因今时服侍名二小姐的云意突然遇上庄主回归,被遣去报讯,这小厮方得上楼伺候洗漱。方才庄主四人于房内相聚交谈,这人已听到许多不该听的东西,看来需禀报瑞大总管处置了。云馨眸底掠过一抹憾色,可惜了这聪明懂事又寡言沉默的小家伙。 秦梦傻笑着被云馨使唤下楼,他并不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跨入了鬼门关,只觉今天上午见到了一生都没见过的美女,尤其是见到了仙人庄主,就算马上叫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 ***** 松涛听碧院的竹楼花厅里,四位男子或站或坐。 迎窗负手而立的云纹青袍男子年至不惑,五官相貌普通,却自然流淌出湛湛光华,身板挺直如山岳巍巍,风骨沉峻,气势凛然。 花厅正中太师椅上的男子约摸四十多岁,正持一柄锋利小刀,低头专心致志地修着指甲。他的十指修长整洁,没有丝毫的松弛和褶子,双目凝神于手中小刀,似乎这世上再无任何事情,能比他修甲更重要。 负手而立的云青诀却知道,每当唐十七修指甲,便是他心绪不平静之时。此刻这人的内心,可是潜含着激动呐!云青诀微笑着,希颜回来了! 坐在唐十七左侧的青年二十八、九岁,容色略显苍白,面相却极为英俊,双眉浓长漆黑,目光深邃如幽石,整个人的神韵沉蕴厚重,犹如一柄斜插在崖壁内的绝世名剑,光华潜匿,隐而不发。 坐在他对面的俊美青年生得一副好皮相,唇如点朱,面如敷粉,却是懒洋洋的吊儿郎当,一双长腿随意搭在椅子上,任意晃荡着,几缕散发飘拂额前,不羁中带出三分浪荡。 “她们还在聊什么?”懒洋洋的俊美青年道,然后听见李师师的咯咯笑声,星目中顿时漾出两分柔情蜜意。 足音已近,或站或立的四人均不由向门边看去。李师师娇笑着,款款步入房内。 在她身后,一袭玄黑纱袍的卫希颜悠然行进,步似清风飘扬,眸似澄江雪练,唇角仅是淡然浅笑,一袭光华却如月色明辉,映澈天地。 唐十七等四人不由齐齐“啊呀”一声,目射奇芒。 云青诀猛然踏前两步,眼神光灿炽热,凝目看得她几眼,脱口道声“好”!倏然双指一并,剑势击出,朴实简单的一剑,却蕴有巍峨重山之剑 分卷阅读256 分卷阅读256 分卷阅读2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7 境。 卫希颜微微一笑,身姿依然如风飘洒,右手仅在胸前结了几个古朴结印,森森剑影立时消去无踪。 云青诀惊震莫名,以他臻近第七重天境的实力竟然被卫希颜随手轻易破去,他面上不禁流露出不敢置信的惊讶之色,双眉陡扬道:“希颜,难道你已晋入八重天境?” 卫希颜微笑点头。那日在心海幻境中,她与白轻衣倾心入情、倾情入心,情鼎心魂与心炉元神相融圆通,继而忘情放情,道情完满,白轻衣重晋九重天境,她的凤凰真诀也突破了第七重太上忘情,直入第八重天境。此时的她,已臻至雪山之时白轻衣的境界修为。 “怎么会?”云青诀惊声道,“你竟然突破了太上忘情之境?你做到了太上忘情?”他目光扫向偕同希汶走入花厅的名可秀。 卫希颜看向名可秀,忽然伸手握住她,回眸清柔一笑,“三叔,我确已达到八重天境,但我并未对可秀忘情!” 名可秀纤手被卫希颜当众握住,又道出对她情意,纵然厅中诸人已知两人关系,她仍然禁不住容色微红,横了卫希颜一眼,欲将手抽回,却被卫希颜轻轻一笑,紧紧捏住。 名可秀瞪向她,却倏地陷入她清澈眸色中的浅柔,衬着眉眼间如风似雪的神髓让她情不自禁心神迷却,纤手不觉间便与她交相紧握。 名清方望着两人柔意对视的神情,深邃幽深的目中似忧似喜。 刚到杭州时,他与名可秀兄妹相会,历时八年,血亲再见,却已不复昔年的长兄幼妹之情,唯有那一抹来自同胞兄妹的血缘亲近并未随得时间流逝完全消去,但他回绝了名可秀请他重返名花流的提议,当年他与名家已经脱离关系,江湖皆知,此时若再突然出现,又做何解释? 搬入凤凰山庄后,他听名可秀道出与卫希颜之情,心中震骇不已,便待出言反对,转瞬间他却哑口,他能以何种立场反对?长兄弃家八年,他有什么资格去管妹妹之事?黯然中他想起当年唐烈和云青珂之间的惨烈爱情,不禁默默担忧,他深知父亲名重生的性子,必会毫不退缩的坚决反对,妹妹与卫希颜相恋的前景实是堪忧。 此刻见得二人情意自然流露,名清方暗叹下,唯得祝福而已。但观卫希颜风姿神韵,武功境界怕是已在父亲名重生之上,他忽然生出一抹庆幸,或许这天下间,再也没有哪个男子能如卫希颜这个女子般,足堪匹配他这位心怀家国、风骨凛秀的妹妹! 唐十七的心情丝毫未有名清方的复杂,他目光扫过卫希颜和名可秀,沉静眼底隐有淡淡的欣慰笑意。 他得知希颜与名可秀之情后,仅在初始惊诧便再无异色。他青年时曾随唐大小姐去西南夷探查种盅之秘,有苗女惊艳大小姐美貌苦追不舍,甚至欲下情盅相逼,被大小姐劝退;后又亲见唐烈对云青珂之恋,唐十七对女子之爱实是没觉着有啥了不得,只要希颜喜欢便是!正如当年大小姐所说:天上地下,只要自个喜欢便是,关得他人何相干! 至于云家的传宗接代,云家人向来是随意,有则有,无则无,云青诀对此无所谓,唐十七更是不关心。五百年前还不知谁跟谁一家,他隐居凤凰山庄后便更名云十七,姓唐姓云又有什么关系?至于宗族甚么的到后面都是过眼云烟!瞧瞧唐门大宗族,一窝子的唐姓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不如一个人活得自在! 卫希颜微笑携名可秀上前向唐十七和云青诀两位家中长辈见礼,二人端坐椅中含笑点头,当算正式允了二人之情。 花厅诸人均面带笑意,唯有燕青一直张大嘴,呆呆盯着卫希颜。自从卫希颜进房后,他便一直处在这种震惊失魂的状态中。 燕青到杭州后便知卫希颜是女子,但他尚是首次见得卫希颜女子容貌,却是这般的飘然如仙,当真是气质如九天云英,神韵如冰川载玉,飘飘然不似尘世人物。 他不由惊怔呆立,脑海闪过那人故意撞破他和师师“好事”时的可恶笑脸,闪过那人调侃戏弄的谑笑颜容,他突然伸手狠掐了一把大腿,痛叫一声,“天哪!这真的是卫希颜?真的是那个无赖又无耻的混蛋?” 他无法想象、无法关联、不敢相信!燕青不由神情沮丧,这叫他以后怎么活呀!天天面对着这样一位飘逸出尘的仙子,他哪能一副吊儿郎当样啊! “咯咯!咱们希颜是仙子啊!”李师师笑得花枝乱颤,心里乐得紧,哼,正好治治你这浪子相! 希汶抿唇一笑。名可秀唇角微撇,指甲在卫希颜手背一掐,“卫仙子么?卫仙痞才是!” 卫希颜悠悠一笑,看向燕青道:“燕小乙,记得完璧归赵!”清眸淡扫间气度飘洒,口中道出的话语却是惹人遐思的暧昧,“小乙,老实交待,你监守自盗了多少次?” 李师师顿时脸一红,啐道:“卫希颜,你去死!” 燕青却乐得哈哈大笑,右手一拂散发,意态潇洒,“还好还好,卫希颜仍是卫希颜!” 众人不由哄笑。闹得一阵,再度坐定,云馨、云意奉上茶盏,卫希颜遂向众人述说当日与萧翊黄河一战的情形,以及重伤后被救之事。 她此时凤凰真诀修为大成,再度回思萧翊之战,自是解析分明,直听得众人惊心动魄、眉间紧蹙,方知当日那一战卫希颜实是生死悬于一线。 待说到跌入黄河中被救的情形时,卫希颜只说是被紫君侯救起,实际上却是被傲胜衣安排的柳真在黄河上游救走。 当时唐青衣、唐十七等诸人均在下游河中搜找,却不知她体内被萧翊真气袭入,与白轻衣的一成凤凰真元相撞,在身体内产生一股强大力量,与河水的压迫力相冲,昏迷的身子反而向黄河上游滚去。 早已候在上游的柳真,潜入水中救起她,放入早备好的马车中,与傲胜衣会合,然后她在昏迷中与同样陷入昏迷的白轻衣被傲胜衣带上停靠东海的大船,驶向天涯阁。 傲胜衣设计谋算她,原是想影响轻衣,破坏九重天境,消除雷劫风险。谁知阴差阳错,她竟然是轻衣的情鼎,在傲胜衣谋算下吸入轻衣体内的天雷余火,导致禁制被冲破,她对轻衣的感情苏醒,崩溃下自我封闭,幻境中她若最终不能忘情两人便将魂飞魄散、同归天地。 卫希颜自是隐去了这些,仅仅简略说是在天涯阁养伤,悟得凤凰真诀极境,遂有大成。 唐十七等人不明凤凰真诀 分卷阅读257 分卷阅读257 分卷阅读2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8 的修炼,只是庆幸感慨希颜因祸得福;云青诀却深知太上忘情之真意,绝非卫希颜所说的那般轻巧,但希颜既然避过,想必定有原由,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却未有多问。 名可秀的心中却是悲喜苦涩交织。 昨夜松林中卫希颜以心念相传,她所知的自是比此刻所讲的详尽很多。她昨晚伤情未及思得其他,此刻再听卫希颜淡淡讲述,可想及她与萧翊一战之凶险,若非白轻衣那一成凤凰真元护住心脉,她已在那一战死去。 名可秀平息心绪,垂眸思忖一些细节。 白轻衣冒险结鼎种情是为希颜,提前遇到雷劫也是因希颜,为天雷击伤是因希颜,九重天境被破也是因希颜,她一生执于天道,却不惜为希颜天道被破,她对希颜非但不是无情,实是情意深刻! 名可秀又回想起当年那段梦境,白轻衣引自己明思对希颜之情,同时又给了自己隐隐的警示。要不要倾情入局,全凭自己决断。然,她若入局,便是要以一生走下去。 而这一生的谋算,也是为了希颜的完满! 名可秀忽然心痛!白轻衣,对希颜竟是如此深情!这种深情,却超越了一般的尘世之情。 如此深情,却为求证天道,轻笑放情,飘然而去,这般堪破世情的胸襟和对天道的坚执,让名可秀油生两分欣赏。 在对“道”的执著上,她与白轻衣,原是如此相似。 她们,一个执于天道,一个执于世道! 作者有话要说:某西今天rp爆发,居然脑电波迸发,又写了一章!~~~掩面!这种事情不可能再发生,奇迹呀奇迹~~~~ 如此美貌的小卫卫呀,某西也要为你倾倒了……………… 情浅情深 正是四月中,江南一派春色。 凤凰山庄内春花竞相绽放,石榴、杜鹃满树娇烂漫红,争粉斗艳,将翠碧幽静的山庄渲染出十分的春色喜意。 松涛听碧院内却一片翠雅,一院碧色,未有春花入室。 名可秀和卫希颜之间的情,亦如这翠叶青竹般,虽然根深情固,散发出的却仅有浅香清柔,两人间相处如清泉漫石,情流轻缓,不急不炽。 卫希颜从天涯阁回到凤凰山庄,已有十余日,两人白日间甚少见面,均是晚间方在一起。 名可秀自金军北退后,帮中诸事便繁碌起来。这些日子她虽与卫希颜同宿,却是辰初便出庄,夜里亥时方回,有时忙得晚了,便就近歇在名花流总堂她专属的碧晴院里。 卫希颜这十余日也未得闲。一边要陪着希汶和李师师闲话聊情,一边要应对云青诀的武道修真交流,还得时不时陪着唐十七悠坐山间的瀑潭边静垂钓鱼,一回到庄中更是被顾瑞缠住,请她接掌山庄事权。 当日她在黄河“遇难”后,唐十七在河中搜寻无果便连夜赶回京城。希汶闻得噩耗顿时哀绝昏迷,云青诀担心她为了王贵妃和柔福帝姬不肯离京,遂趁她昏迷,喂下唐门的假死秘药,又让名清方模仿希汶的笔迹伪造了遗书,然后叫入顾瑞,吩咐安排离京事宜。 出殡时,云青诀和雷动在杨楼街暗交一招,惊雷堂未再派人截杀。灵柩队伍行至黄河,按帝姬“遗嘱”在河中火化棺木,实则在路上停歇时,名清方已暗暗启开棺材底端的活板,将希汶悄悄移入密闭的马车,再将备好的大铁坨放入棺材,偷天换日。 帝姬棺木在黄河火化后,顾瑞遣散送灵的府丁府卫,仅留下兰熏殿的太监宫女等亲信旧人。在出殡前,按帝姬“遗书”请求,皇帝赵桓已允准去掉茂德帝姬身边的太监宫女奴藉,许可自返家乡。因此,一行人纷纷除衣扮妆,绕道后行向江南。 云青诀携希汶等人到达杭州府城,与贺城、林望会合。再与名可秀计议后,秘密迁入凤凰山庄,几十口人全数易姓更名,过起幽静仙境的安适生活。 山庄仍以云瑞(顾瑞)为大总管。这位忠诚的太监总管从掌管兰熏殿到驸马府,管起庄事来轻车熟路,将山庄内外安排得井井有条,唐十七、云青诀省了心,索性当起万事不管的甩手老爷。 卫希颜原想和唐十七、云青诀一般清闲,却被云瑞缠住不放。这位大总管貌似木枘,实则精明,早认定卫希颜是众人终身追随的大主子,施展百般手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眼泪哭诉唠叨齐上,总之是百般纠缠、万般哀恳,不达目的不罢休。 卫希颜再是淡定洒脱,却也经不住他日日的怨念,只得接过山庄事权,她忽然觉出唐十七和云青诀两人是在躲懒,否则老爷健在,何得小辈“当庄“!这两只老狐狸,明显是趁她养伤不在,将她缺席定位,他俩好落得自在快活。 卫希颜坐在书阁中摇头淡笑,她上辈子便不愿碰这些杂事,『血狼』的日常事务实际上是由秦瑟琳在打理,她更擅长的是接单谋战! “庄主!”云瑞将一叠账簿放在书案上,恭声道,“庄中金银进出均记录详尽,供你审阅,最上面这本是总帐。我们自京城迁到杭州,府库金银尽数入得山庄,共计黄金十万两,白银八十万两,铜钱七千贯。” 卫希颜清眉微抬,“竟有这么多?” 云瑞回道:“您当年查抄梁师成府第所得黄金十万、白银五十万均未动用,公主大婚时的赏赐便有五十万缗,驸马府平时用度花销不大,是故留存尚丰。” 卫希颜笑道:“不是尚丰,是甚丰!”她听名可秀提过,朝廷兵败赔偿金人犒赏军银,倾尽国库方得黄金二十万、白银四百万,她这凤凰山庄的财富便接近赔偿军费的三分之一,岂是不丰! 她唇角淡笑似讽,“朝廷非是不富,全富到贪官手里去了。” 当年蔡京、王黼等巨贪哪个府中没有银钱千万?她当年仅查抄蔡京、王黼、李彦、童贯四人府第,便得五千万缗,除去二十五万军队的前后军费开支和城防消耗,至少也应有二千万缗存余,何得军费赔偿如此捉襟见肘?怕是又被贪官污吏挪吞不少,国库才窘困至此! 卫希颜唇角淡淡笑意渐成淡淡讽笑,若是随意查抄几个主和大臣的家底,所得银钱怕也够了赔偿之数,这帮臣子却私心作崇,无人舍得献出资财,廷议竟然推出皇室宗戚的女子去抵债! 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即使尊贵如公主,亦不过是披着金装的高级货物! 卫希颜心中感 分卷阅读258 分卷阅读258 分卷阅读2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59 叹,深深体会到名可秀的悲哀无奈。 身为江南第一势力的掌权者,她挥手间便可风云变色,但这般优秀,却也仅得她一人之优秀,无法改变这世间女子被操控如货殖的命运。 卫希颜不由暗生感慨,继续听着云瑞不急不徐地汇报。 “庄主,我们到杭州后,最大一笔花费是购置这座庄子。按两位叔老爷的意思,这庄子虽是请托名少主筹建,但建庄的花费却万不能由名家少主代出!所以遵两位老爷之意,以一万银两将山庄和万松岭的地契从名少主手中购得。” 卫希颜不由轻声笑出,在唐十七、云青诀心中,名可秀是云家未来的媳妇,云家山庄怎能让媳妇掏钱去建?自然是花钱要买下来,方能住得安心!可秀定是料知他们这番心思,方微笑收下那万两白银。 云瑞的禀报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大小帐目一一道来,虽然皆是繁琐数字,卫希颜听得却是轻松,不由微笑暗赞。 讲了大半时辰云瑞将财事交待清楚,又说到山庄人事。 “庄主,京中原宅子过来的人共有十五,除云贺、云林外,全是兰熏殿旧人,忠诚可靠,不虞担心您和公主的身份泄露。” 卫希颜微笑点头,“贺城、林望虽易姓为云,但若娶妻有后,允其子女随回原姓。” “是!”云瑞恭应,又道,“大小姐身边两个贴身丫鬟寒香、青青,从京中随入,也冠云姓。” “庄里的护卫、杂佣、婆子和小厮均是我等亲选诚恳踏实之人雇用,入庄后由云贺、云林两位管事教导,谨守规矩,不会碎嘴闲言。” 卫希颜点头赞道:“你做得很好!” “庄主,这是云瑞份内之事!”云瑞恭谦道,又细叙其他,末了想起一桩要紧事,询问道:“庄主,您院内的小厮秦梦,是否需做处置?” 卫希颜脑中浮现那小厮的清秀羞涩面容,她略作沉吟,片刻微笑道:“无妨!先留在院里,若有不妥,再做处置不迟。” “是!” 两人又说了阵,卫希颜看看天色,夕阳渐沉,山中暮色已临。 可秀,今晚可回山庄? ***** 天将薄暮,书阁中光色渐昏。 名雅轻巧步入,点燃烛台,阁内重放光亮。她看了一眼仍然行笔疾书的少主,轻声道:“少主,已过酉时,先用晚饭吧?” 名可秀闻声抬起头,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间天色,不由蹙眉喃语,“竟这么晚了!” 名雅叹气道:“少主哪回不是这样!一坐进书房,便忘了时辰。”她叹完又询问道,“少主,晚饭是摆在外间,还是依您往常的习惯,端进阁子里?” 名可秀眸光仍然望着窗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就在阁里吧。” “是!”名雅躬身退出。 俄顷,她提着一只精漆食盒进入,将一碗米饭和三碟素雅小菜一一摆在书阁的梨木圆桌上。她服侍名可秀五年,熟知她的生活习性,晚饭多半只食一碗,喜素不喜荤。身为南方第一帮的少主,江南富可敌国的人物,这一餐晚饭实是简单之极。 名可秀起身走到桌前,提箸食了几口,却似有些恹恹,提不起食欲。 今晚要不要回庄?名可秀有些迟疑。 她昨夜和前夜均未回去,虽是因荆湖南路的一堂五舵的首领回总堂向她述职,谈得晚了些,耽误了时辰,但也有她心情影响的因素。否则,以她的轻身功法,从总堂到凤凰山亦不过一、两刻钟,何得因晚不回? 她想起卫希颜,心头便郁郁不畅,手中漆箸便在那菜色上左挑右拈,就是不入碗中。一忽儿她突然又胸中气生,恨不得将那碟菜当成卫希颜,在她身上戳出几道窟窿! 前些日子,两人虽然夜夜同榻,相拥入眠,言笑含情,行止温柔,但那道沟痕却仍然横在她们之间,未得消除。 名可秀无法不在意,她心中那道心结仍然无法解开,并时不时冒出来涩痛一下。 她无法和卫希颜回到以前那种心灵相通、情意交融的境地,她对卫希颜刻骨的情恋深爱似被她沉压在水底深处,压抑着无法奔放,只有浅浅的清流在水面轻缓淌行。 名可秀暗叹一声,她心中郁结,自是没有食欲。 名雅侍立在旁,见她碗中的米饭几乎未曾消去,一双细眉不由紧蹙。少主难道又胃口不好?这十几日,她均是每顿饭未入几口,长久下去怎么得了? 名雅忧心道:“少主,菜色不合胃口么?” “要不撤了,让厨子另做几道开胃的!” “不用了!”名可秀放箸起身,“我不饿,撤了吧!” 名雅欲待劝说,却见少主容色似有不郁。她知得名可秀脾气,不敢多言,应了一声,赶紧收拾撤下,带上房门。 名可秀走到窗前。回还是不回?她纤指摩挲窗沿,心里犹豫着。 回吧,心结未解,见她徒生气郁!不回吧,心里又生想念,恹恹难欢! 名可秀不由低叹。 她知道这般纠磨不明智!她既决意与卫希颜执手终生,便不应再纠扯于希颜和白轻衣之间!但知道是一回事,心绪却无法自主,她见到希颜,便会忍不住想到希颜对白轻衣的深爱无悔,便会忍不住要嫉妒。 尤其当她清楚白轻衣对卫希颜同样情意深刻,又是这般让人油生欣赏敬意的女子时,名可秀心底更是磨扯。 希颜,你对如此白轻衣,真能忘情? 名可秀思得一阵,忽然低低一笑。 她在自寻烦恼!她一向明睿智慧,此刻却也如寻常的小女子般,为情为爱幽生凄怨,哀哀自苦!这样子的她,可是名可秀? 名可秀黛眉一扬,纤秀身子陡然挺直,双眸闪现出清冽光华。 希颜,正如你所说,纠结或是磨扯,均是你我的人生!如此,便让你我的相恋相守来磨去这道沟痕。 希颜,你我是要同行一生一世! 名可秀扬眉望向天空,不觉间,夜色竟已完全笼罩天幕。她忽然头一仰,今夜,回是不回? 她眸子微微眯细,忽然笑了,眼底闪过一道慧黠光芒。 希颜,我若不回,你是等我,还是—— 她唇角慢慢挑起,心情似乎突然间变得轻快, 分卷阅读259 分卷阅读259 分卷阅读2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0 哼着小曲悠然飘回书案后,坐下重新埋入公事中。 狼毫轻扬,纸面沙沙声时响时停,屋角的沙漏细沙缓缓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书阁中似乎突然一道光亮,霎眼过后烛光似于又突然柔和起来。 “可秀!”卫希颜的清姿身影出现在书阁内,清浅眸光柔柔凝视着她。 名可秀心中暗喜,面色却不显露分毫,抬起头故作惊讶道:“希颜,你怎么来了?” 卫希颜换了袭新的玄色纱衫,依然风姿飘洒,走近她身侧,右手抚上她肩,笑道:“天已入夜,我有些担心。” 名可秀起身,唇角微挑,“我在总堂,又不会出事,你担心我做甚?” 卫希颜清眸凝视着她,渐渐地,眼眸流泄出丝丝蔓蔓的情意。 良久,她低低笑道:“我担心你不回去!可秀,你若不回,我便来找你!” 算你识相,知道来找我! 名可秀唇角弯起,见她眸子里脉脉柔意,心底的喜欢便一点一点溢发出来,挺秀绝美的容颜耀生出光华。 “可秀!”卫希颜情丝突然涌出,双手忍不住抚上她腰,将她拉近,深深凝视她。 渐渐地,她胸腔子里心跳愈快,不由眼眸微垂,鲜润双唇慢慢向前倾近。 名可秀胸口怦怦直跳,双眸不由阖闭,呼吸微促。 柔唇渐移渐近,烛花闪动愈急。两人呼吸已相缠,热气扑入唇边,心口燥动,却在唇瓣与唇瓣吻合的刹那,卫希颜忽然顿住,然后飞快在名可秀粉嫩唇上啄了一下,低柔音色里带着微微懊恼,“铁子来了!我先闪避一下。”说完身形便消失不见。 名可秀闻言怔住,突然噗哧一笑,右手轻轻抚上红唇,唇上似还留着卫希颜唇瓣的淡香气息,她不由心生荡漾,双眸碧波柔意缱绻。 过不多久,她耳中果然听到有人掠近书阁。 “少主!”铁衣十二卫之首的沉稳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进来!” 名可秀已回复到冷静容色,“铁大,什么事?” 铁子推门步入房内,躬身道:“少主,丁大人候在西阁。” 杭州知州丁起?名可秀微微扬眉。这么晚了,突然来总堂求见,难道是出了什么乱子? 【希颜!】她以意念轻唤。 【可秀!】 【丁起求见,恐是有事,你随我一起?】 【好。】 作者有话要说:某西很想叹气~~~下章加快节奏,进入国事! 为了这两只的情,耗费了某西多少笔墨呀,咬牙怒愤ing!~~~ 国事呀国事! 改几个地方,重更下~~~ 圣旨召归 月光不浓,浅浅淡淡。 月色下,杭州城外的五云山庄如被笼上一层白色轻纱,朦朦胧胧看不清晰,隐约可见重瓦檐角、亭台楼阁,绕廻于林木山潭之间。若是白日,自山峰望下,便可见布局精巧,错落有致,一眼望去又气度恢宏,暗含凛人威势。 这便是江南第一宗——名花流的总堂。 大宋朝野众知,名花流总堂在杭州,但究竟在杭州城的什么地方,却鲜少有人知道!这座潜隐于五云山的五云山庄,大多数人唯得知闻是某家权富的私宅豪邸。 庄院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的建筑格局中隐贯一条纵向中轴线,自山脚而上,将庄院分成东西两侧。沿中轴线到山腰处,轴西有道天然湖泊,名曰镜湖。 镜湖不小,月光辉映下,粼粼水波一片。 湖面数得清的碧荷,寥寥十余株,莲香清淡若无,湖心水榭一座,品字形的三阁,以曲廊相连。 水榭是典型的江南阁子,精巧秀致,与其他水榭相比无甚奇处,唯一奇的是与湖岸并无连桥相通。最外的廊子距湖岸二十余丈,四下无船只,若到湖心水榭唯得凌空掠去。身形一掠二十丈,便是一流高手也难为,好在湖面有寥寥荷叶相托,轻功高明者当可踏荷而入。 此阁因湖而名,称曰镜湖阁,但因位于山庄轴线西侧,又习惯称为西阁,乃名花流总堂三大议事阁之一。无桥设计,原是方便阁中议事隐秘,纵是一流高手潜入,也难在湖岸边听清。 名可秀执掌名花流后,西阁却甚少启用,平素议事多在碧晴院的书阁里进行。久而久之,这座镜湖水榭便成了名家少主休闲时的赏景歇憩之所,间或用来接见隐密的来访者。 今夜,镜湖一如往昔般幽静,朦胧的月光将水阁笼上一层淡影,若有若无的荷香随微风拂入三道水阁。 最东面的阁子内坐着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子,颌下三缕微髭,眉疏眼细,白净圆脸,一团和气,貌似仁善。 这男子便是杭州知州丁起,表字擎升,宣和二年进士,当年授任从七品的秘书丞,到宣和四年时便升为从四品的天章阁待制,出知杭州。 丁起的仕途堪称青云直上,曾被同年及第的京官同僚们笑称“丁三品”(意即:每年升三品)。羡慕者道是丁擎升有手段能攀爬,不屑者则嗤鼻丁起此人媚上有方,果然是佞臣丁谓的后代,谄媚有道! 无论同僚如何褒贬,这位丁三品大人的官运如青松翠竹,风雨不倒,无论王黼当权还是蔡京复位,均是面面讨好,不被影响,如此鸿运却偏偏未被纳归任何一派,换谁倒台这位丁大人都是花红灿烂,不着凋谢,堪称官场玲珑人物之中的翘楚者! 这位玲珑世故的丁大人出知杭州,已有四年,赚得盆满钵满,杭州的别院都盖了好几座,自是引起京官们嫉妒,便有眼红的说他四年不调,不合规制,却被吏部尚书一句话堵死,“谁能坐满杭州三年谁便去!”闻者无不噤声。 杭州富庶历来是京官出知地方的福地,但这东南第一州的地方长官却不是好当的! 要坐稳这东南第一州,便得把好和名花流的尺度!过远,不得名花流支持坐不稳;过近,朝廷忌讳官“匪”勾结!要想不远不近,实是难为!单看名花流雄霸江南十五年,杭州知州先后换了十三人便知。这杭州知州,在京官们眼中实是一张 “架在炭炉上的金椅座”,没有铁屁股谁敢轻易坐去? 丁起这一坐却坐实了!上任之初便光明正大投帖拜会名花流少主,双方于西湖望江楼约法三章:州衙主军政,商事决于杭商行会,行会 分卷阅读260 分卷阅读260 分卷阅读2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1 唯需保证每年上缴商税三百万贯,如此州衙不干涉杭州商事。此后各行其是,地方稳定,赋税上升,政事堂的相公们自是乐观其成。三年任期满,吏部考课,无功无过,于是继续留任。 初始两年,曾有御史弹劾丁起与江湖匪帮勾结,却被徽宗皇帝数度驳回,弹劾的御史也屡遭政事堂相公白眼,这其中自有微妙。 朝廷忌讳南流北堂,恨不能剿而快之,但太祖皇帝遗训:“江湖事江湖决”;更况乎朝中掣肘连绵,南流北堂经营十余年,与地方和京官利益的纠扯是千丝万缕,自其中经营中得利者不知凡凡,牵一发便动全身。蔡京、王黼执政,也唯求一个“稳”字, 不敢轻兴清剿念头,再秘密向各派安插奸细,意图以江湖治江湖,从内部摧毁。 丁起对杭州、对名花流的策略便与朝廷不谋而合。明着将杭州商权尽赋受控于名花流的杭商行会,暗地却秘密扶持代言人,在行会里与名花流抗衡,采用以商治商的手段。 朝廷上位者自然暗中赞许。丁起揣摩透了上意,自是混得风生水起,出知杭州四年,官声不好不坏,政绩不大不小,似乎除了“稳当”二字,便无大的建树,却恰恰合了朝廷的心思,他这杭州知州的金椅座便坐得稳稳当当。 但无人知晓,这位玲珑世故的丁知州早在十年前,便与名花流少主有了交集。 他是晋国公丁谓的曾孙。这位真宗时期的宰相权臣曾权倾一时,却因诬陷寇准留下一生污迹,被后世归入奸臣之列,遭尽世人唾骂。丁起顶着奸臣血统,自少便看尽白眼。父亲为他取名丁立,字君直,便是期望儿子如君子般行立正直,以洗刷祖父佞臣的耻辱名声。但命运弄人,这一心向往君子之道的丁家却是灾祸不断。 丁立寒窗苦读,二十五岁时得中进士,却被主考官以奸臣之后朱笔叉去,愤懑下先后诉告开封府、大理寺、礼部,甚至御史台,却均遭冷语嘲讽,无人愿伸手为奸臣之后主持公道。他只得回苏州,以西席教书为生,日子过得清苦却也平静,唯时时抑郁有志不得伸。但丁家的苦难却未结束,那一年丁立母亲遭遇飞来横祸,被苏州通判骄横恶少狂马纵街撞死。丁立父亲告上衙门却被衙丁乱棍打出,未几伤重愤郁死去。 丁立告官无门,一横心走上险路,将妻儿安顿到乡下,打探摸清恶少惯常的纵马游玩路线,揣着刀子埋伏于城外袭击,却不敌恶少护卫,被打得奄奄一息,扔在路边喂狗。 他倒在血泊中,神智已陷入半昏迷,隐隐听得蹄声清脆。 黑马碧衫,少女十二、三岁,纤背如苍竹般凛直。 马腿伫立片刻,正欲起步时,突然被一只血手死死攥住。 少女挺秀双眉微扬,眸中掠过一抹兴味。伤成这般还能拼着一口气?有趣! 荒山上,青年低下他一向梗硬的头颅,“丁立愿卖身为奴,但求恩人替我报仇!” 碧衫挺秀的少女却仅仅扔给他一包银子,留下几句话,便策马绝尘而去。 时隔十年,那些话却似乎依然锵锵在耳。 “愚者以力杀人,智者以谋杀人!” “君子之道在于大义,不拘小节!” “血统无法改变,命运却在自手!” 水榭内,丁起微微闭眼突又猛然睁开。十年前的往事,此刻回想,竟然历历在目,清晰恍如昨日。 “愚者以力杀人,智者以谋杀人!”十年前他拣回一条命,之后改名隐身,整整布局一年,最终借刀杀人,以书生之智除掉权势覆盖苏州城的通判之子,神不知鬼不觉报了家仇。 “君子之道在于大义,不拘小节!” 他辞别妻儿,赴京求学,广交结友,巧妙周旋打点。宣和二年再度科考得中进士,却未再因出身而被刷下。他隐去聪明机敏,谦恭卑下,掩去锋芒锐利,换上得体的逢迎,适当的平庸,恰到好处的才华展露,不出色却让人放心,以游鱼之态混迹于官场,成就了青云直上的“丁三品”。 他摊开白净双手,掌心的纹路细致纤长。他微笑着合拢成拳,命运掌在自手!丁家,终将有一日,会因他丁起而洗刷祖上的耻辱,光耀门庭。 丁起不由起身,想起即将禀奏之事,心底隐有激动,一团和气的笑容逐渐变得锋锐。 如果说四年前出知杭州是为报恩,那么西湖望江楼一见便是他终生无悔的追随。 十年磨砺,他以为心胸志向已足够沉厚,却未料那风骨挺秀又优容淡雅的女子,其心志竟如九天鲲鹏,扶摇直入云霄,让人唯得仰望。 他叹服拜下,自此立誓,一生追随、永无背叛! …… 月色下,名可秀身姿纤挺、气度优容,神色淡雅自信,步履从容不迫。 “少主!”丁起微抑激动,近前揖礼。 “擎升!”名可秀习惯称他表字,微笑一指梨木椅,示意坐下说话。 丁起却恭谨候立着,直到名可秀落坐,方才欠身坐下。 名可秀心知他素来行事谨慎,在杭州任上四年却从未踏进五云山半步,今夜突至,定有紧急要事! 算算日子雷动也该动手了!她眉毛微挑,“可是京师召旨?” 丁起点了点头,“少主,如您所料,皇帝圣旨已到,召请太上皇即刻返京。” 名可秀唇边笑容淡淡,没有说话。 丁起道:“少主,圣旨酉时到得州府。京中来的宣召使有两位,正使是户部尚书李若水,副使是捧日军指挥使雷音,随行京师禁军三千人。” 李若水、雷音?名可秀笑了笑,以这两人为使,雷动下了心思。 户部尚书李若水,当年尚为吏部小吏时便敢多次上书,弹劾蔡京、王黼等六贼,为人刚直,性情执拗,行事一丝不苟,颇有撞破南墙不回头的筋骨。 禁军指挥使雷音自是雷暗风无疑,宣和七年于赵桓登基之夜平定赵楷逆乱有功,被升为禁军指挥使,执掌三千捧日军,此番带兵宣旨,与李若水一文一武,看来是誓在必得。 名可秀心思闪过,神情依然优容淡雅,微笑道:“圣旨请太上北归,擎升以为如何?” 丁起在官场混迹六年,论揣摩人心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强。数月前名可秀密令他请入太上皇巡幸杭州,并未道清缘由,他却心思活泛,敢想人所不敢想,约略猜到七八分, 分卷阅读261 分卷阅读261 分卷阅读2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2 他深埋于心底的抱负也因这揣测而昂扬起来,虽然未敢确定少主将如何行事,但深知太上皇是万万不可放归京城。 他心知少主一向明睿,此刻却向他问策,自是含义深沉,既有考较,又是试心。 他不敢怠慢,肃颜道:“少主,官家这般举措,想是对太上生了疑忌。太上若归,恐非幸事。下官以为,太上还是在杭州休养更妥当!” 卫希颜隐在镜湖外的树林里,离湖心水榭约摸五十余丈距离,阁子内名可秀和丁起的对话却清晰如在耳边。 她唇角微微挑笑,这位杭州知州倒是个心思深沉的角色,既点出对主君图谋之事有所明悟,却又点到为止不深入,同时不着痕迹表明自家态度,分寸得当不遭上忌,显是精明而又圆滑。 水榭内名可秀笑声清悦,“擎升,皇帝圣旨已下,太上何以留得杭州?” 丁起笑容和气,“陛下旨意自是要遵从,奈何太上龙体欠安,这杭州到京师路程,一路上舟车劳顿,恐太上无法支撑!我大宋向以仁孝治天下,陛下接太上回京亦为尽孝,自当事危从权,以太上安康为先!” 名可秀似是忧心叹道:“道君身子如何了?” 丁起白净脸庞似也立时挂上忧虑,“太上神思倦怠,气力不济,若无虎跑之泉入药,怕是昏昏然难撑时日。” 虎跑之泉?树林里的卫希颜颇感兴味地挑了下眉。算日子赵佶手中的清神丹应早被用尽,现下赖以活命支撑的当是她交给可秀的清神丹,莫非还跟这虎跑泉的泉水扯上了关系? 水榭内的两人对望一眼,均是附掌一笑。 丁起笑道:“少主,李大人宣旨时,下官请高太尉一道接了旨。高太尉言道太上已歇,不便滋扰,下官便安排两位钦使先在钱塘门驿馆歇下了。” “甚妥!”名可秀微笑。 将高俅、李彦这两人留着,便是为了今日之用。 丁起意会点头。太上皇若返京,首先遭清算的便是高俅、李彦二人,自然反对激烈,将会使尽办法百般推托,他只需隐在幕后推波助澜便是,明面上杭州府可是未有半分牵涉,以免被朝廷抓了把柄。 “少主,随钦使来的三千捧日军,下官恐其入城扰民,安置在城外的栖霞岭别院驻扎。” 名可秀微笑,防其入城扰民是一回事,更紧要的是将京师禁军阻隔于城外,杜绝武力行抢的可能。 她心忖,雷暗风亲到杭州,随行应有惊雷堂高手。赵佶若死在杭州——雷动将一举两得,既去掉隐患,又有了堂皇借口清洗杭州府。 对雷动而言,死赵佶怕是比活赵佶更有用吧! 名可秀眸中划过寒气。雷暗风此番来杭州宣旨,怕是明请为假,摧命为真! 她拿起几案上的铜铃摇了两下。 俄顷,铁子自湖岸掠入水榭阁内,“少主!” 名可秀道:“铁大,你护送擎升下山后便留在杭州府衙,听擎升之命行事!” “是,少主!” 名可秀又看向丁起,“擎升,我将铁酉、铁申、铁未三卫指给你,你带去安排在道君身边。铁酉擅暗杀潜匿,铁申擅用毒,铁未擅易容,道君平日的饮食用度均得小心。” 丁起神情一凛,谨颜应诺。少主这般安排,当是防着惊雷堂釜底抽薪,暗杀太上皇。若太上死在杭州,后果不堪设想。他心忖回城后需对高俅、李彦提点一二,加强禁军防护;太上身边的近侍人员,也应谨慎清理,再作安排。 “夜了,回罢!小心应对!” “是,少主!” 丁起披上搭在椅背的风氅,戴好风帽遮住头面。铁子将他挟起,踏荷到得岸上,在夜色掩护下,悄行下山。 卫希颜飘入水榭,伸手揽上她肩。 “何谓虎跑之泉?”她声音轻细,呼吸自然拂在名可秀耳边。 名可秀回头一笑,却先吻上她唇,补上方才那未尽的一吻。阁子内尚未消散的沉肃气息便忽地暧昧起来。 过得一阵,两人轻喘分开。名可秀臻首贴在卫希颜略略急促怦跳的胸口,听得一阵,似是有些满意,眉眼间带着嫣然笑意。 “天下四泉,虎跑为三。”名可秀俯在她胸前,声音透过衣襟,似有些沉浑,却清晰有力。“两月前,赵佶清神丹用完,昏迷不醒。我让丁起请了杭州城名医董淮诊治,开了一剂方子,那方子倒也寻常,只是需得杭州虎跑的泉水为药引。” 她悠悠道:“虎跑泉水自是一奇,对道君的病情却无甚奇处,只是煎药时铁子潜入,将你留下的清神丹投入药中,药味浓涩,掩去清神丹的清香,赵佶虽服了两月,却是半分未得察觉。” 她轻轻笑道:“董淮董神医可是凭着这一方子奠定了他杭州城第一名医之位哩。” 名可秀眨着眼,端庄优雅的颜容少见得显出些俏皮。 卫希颜不由笑了。董淮和季安相争,在杭州城是桩逸事,她前几日陪伴希汶和李师师时,曾听燕青扯聊过。“董淮是你的人?” 名可秀眼眸一闪:“董淮十年前便跟了父亲,在杭州药行的根基深厚,十大药堂董家占了其四。季安么,是我扶植的,年轻气盛,和老人家斗一斗,亦可长些智慧!” “万花齐放方为春,一枝独秀么,不大好。”她微笑道。 权力当在制衡!卫希颜清笑一声,思绪从杭州城两位医家之争上移开,又落回虎跑泉。以虎跑为药引,这龙便跑不了!赵佶养病非得在杭城不可,离了杭城,又何处寻虎跑之泉? 卫希颜微笑。可秀,你那时便已防着赵佶回京了吧! 名可秀抬起头,黛眉似乎一蹙,忽然道:“赵佶为帝名声已坏,花石纲、造作局在东南尤为民愤。” 她没有再说下去,卫希颜却已听得明白,笑道:“你可选了人?” 名可秀走到窗边,一伸手推开阁窗,凝望平静无波的镜湖湖面,似在沉吟,久久不语。 踏出这一步,便无回头余地! 白皙如玉润的掌缘在窗沿轻轻摩挲。良久,她忽然一掌拍向湖面,一道白色的水柱冲天而起,俄顷哗然落下,平静的湖面顿然波荡层层。 她转身,嫣然一笑,“希颜,前行,波澜壮阔!” 卫希颜微笑近身,握住她手。 分卷阅读262 分卷阅读262 分卷阅读2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3 可秀,纵是惊涛骇浪,我亦与你同行! 江南之局 杭州湖光山色,美景形胜四方。 州境山峰叠起,三面环绕西湖,延绵起伏十万公顷,葱郁景秀。西湖之东便为杭州府城,南傍青山,坡峰低廻,林木碧草满山铺绣。 道君行宫便停跸在南城山麓的紫阳山庄。此处原是丁起的别院,依傍紫阳山,北望吴山,毗邻西湖,登峰便可一览湖光水色,美不胜收,又具清幽雅致,甚合太上心意。 丁起建庄时便有迎驾之意,庄子占地不小,沿山麓向北连绵约三十亩地,园林淡雅,亭榭廊槛,宛转其间。庄院最外重的青瓦厢房四连,入驻一千禁军,另外两千禁军扎营于庄外山麓,龙旗招展,守卫严密。 夏时五月,梅子时节,天气潮热,紫阳山庄的拢春园里却一片肃寒。 户部尚书李若水眉骨棱起,喝声严厉,透出前厅,“高太尉,本使奉旨迎太上返京,太尉数度阻拦我等觐见,是何居心?” 这位性子执拗的奉迎使被高俅敷衍拖延七日,到杭城后至今未见得太上一面,牛犊子脾气终于发作。 坐在李若水下侧的雷暗风闻声抬头,立时一股森寒之气从禁军指挥使的鲜明铠甲中透出,形若实质,目光冷沉逼向对面。 高俅冷不丁打个寒战,心中生惧,抬眼透过花窗瞥见廊下挺立的护驾禁军,方微微定心,对李若水叹道:“两位钦使,非是本官有意阻拦,实是太上龙体不适,谕旨不见外臣,本官亦无法做主,还请两位使君耐心等候,待太上精神稍复,再宣召觐见!” 李若水闻言面容沉穆,拱手向南恭敬揖礼,“太上龙体违和,官家在京亦是圣心不安!臣等奉旨迎驾,自当代君行孝,近前侍奉!”朱服袍袖一挥,“我和雷将军便在此恭候太上宣见。”说完阖目闭眼,不再多说一句,眉间拗骨锋棱,大有不见太上便不回的架势。 高俅不由暗道不妙,他再是圆滑,遇到这种牛筋似的人物也大感棘手,更何况一旁还有个寒气渗人的捧日军指挥使。 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突然不悦放下,“茶凉了!”侍立一旁的亲信总管高河赶紧道:“小的去换一盏!”双手拿起茶盏搁入盘中,躬身退出,行得几步后却折身进入前厅西侧的阁子里。 前任延福宫总管李彦正隐身于前厅的西侧阁,他顶着“六贼”钦犯罪名,已被皇帝赵桓赐死藉家,哪敢出见京城钦使,便隐于西阁伺机而动。 “大官,目下前厅——”高河低语禀奏,李彦灰眉下一双细目精光闪烁,思忖一阵唇边倏然掠过冷笑。 李若水,便由你见了太上又如何! 他主意一定,低声吩咐高河几句,高诃应诺步出。李彦也随即起身走出西侧阁,疾步行向拢春园太上皇寝殿。 ********* 五月,梅雨霏霏,潮湿闷热。 五云山上,一座凉亭,山风开阔,吹散了梅子时节的潮热,让人分外清爽。 亭内无桌,铺陈青席,卫希颜和名可秀仅着素棉薄袜,对坐席上。两人腿膝之间,摆放着一只沙盘。 名可秀跽坐席上,端庄挺秀,姿容优雅,右手正执一只碧色玉簪在沙盘上勾勒,绘出一道道相连的弧圈,间或左手轻扬,从玉制的棋瓮内拈出一枚黑或白的棋子,置入沙盘。 她语声清脆,素手指点沙盘,道:“希颜,大江之南,若不计川蜀之地,共六府八十五州,紧要的不过十五之数!若掌控了这十五,江南繁盛便入其手!” 她纤指一弹,最后一枚白棋稳稳落在『扬州』圈内的黑棋左旁。 沙盘上,十六枚黑白棋子错落排布,如星火之光,将阴雨晦暗的天色点点燃亮。 卫希颜眸光扫过,顿时心下惊赞不已。 江南关要之地的十五州,名花流从经济上已掌控十二州,更有江淮重镇江宁府(南京)、扬州、长江下游军事重地镇江府、以及被誉称东南第一州的杭州四州的州政尽握手中。 这般谋局,显非短期可成,应在十多年前,甚至更早时期便针对江南布下的一幅战略谋图,其智谋之深远,布局之恢宏,实是让人心惊叹服。 “希颜,可是觉得奇怪?” 卫希颜轻叹点头,“出自何人之手?”十多年前,可秀尚年少,这番布局当非她所为。 名可秀放下玉簪,眼眸光彩闪耀,似有钦佩,又有缅怀,“母亲善谋,这番布局,原是出自她老人家十八年前所谋,分江南、江北两局棋!”她轻叹,“可惜天不柞寿,若母亲活到今日,与父亲文武合璧,江北之势又岂得雷动所乱!” 卫希颜惊讶下清眉扬动,“可秀,难道你母亲在十八年前,便有布谋天下之心?” “希颜,母亲并无谋天下之心。”名可秀摇头,“若要道清个中缘由,还需追溯到二十五年前的那场武林浩劫。” 卫希颜隐有印象,抬眉道:“你是说当年的江湖大拼杀?似是为了凤凰神功?” “正是!二十五年前,江湖中传言凤凰神功秘籍现身,为争夺秘籍,大江南北的武林群豪纷纷涌入,血光四起,少林、黄山、华山、青城、峨嵋、雪山、丐帮七大帮派和蜀西唐门、淮北林家、江南谢家、荆湖萧家等武林世家均卷入其中,深陷泥沼。最后传言秘籍落入雁荡派,各门各派数百高手奔赴雁荡山,在有心人挑动下,掀起一场混战,各门各派损伤惨重,江湖武林由此人才凋敝,元气大伤。” 卫希颜清悠眸光望向名可秀,笑道:“那年同游洞庭,我观你谈及此事时的神情,便曾推想那什么狗血神功秘籍,没准是某位野心家的阴谋,今时看来,果是如此。” 她回忆起那年和名可秀的初识,你来我往的寒暄试探,可曾料得他日竟会倾心相爱?人生际遇真正是奇妙难测!她回想着,清透如雪的颜容渐渐变得柔和,唇角笑意温存。 名可秀心思灵透,在她温柔目光凝视下,立时回想起当年洞庭荡波的情形,不由轻声一笑,柔意立生。 两人微笑凝视,眸子中波光点点,脉脉流淌,亭外依然梅雨霏霏,却似阴气尽去,飘飞如雾。 一阵凉风入亭,名可秀回神一笑,接过她先前的话道:“希颜,你料得不错,二十五年前的那场江湖内斗确是人为阴谋 分卷阅读263 分卷阅读263 分卷阅读2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4 ,出自朝廷策划,意图削弱武林。自那后,大帮门派凋落闭关,江湖无序,群龙并起,数年间新立帮派上万,为争地盘,拼杀厮斗,全无道义,人命真正贱如草芥,恰似五代十国的混乱,被称为江湖的大黑暗时代。” “父亲和雷动便是在那时崛起,一南一北,峰起并立。” 名可秀道:“父亲所谋,原在统一江湖,创下共遵共守之规则,结束江湖纷乱,谋立血腥中的正道!但侠以武犯禁,朝廷又岂能容得江湖声音一统?” 名可秀执起玉簪,素手轻抚,容色中微带哀艳,“母亲常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前行一步,必得看远十步。若有朝一日名花流一统江湖,至盛时期便是衰败之时,母亲智虑深远,遂谋划这番南北布局,原是为得与朝廷抗衡的退路!” 她语气一顿,渐转铿锵,“岂知时势莫测,昔日江湖布局,竟成天下之谋。” 她看了一眼卫希颜,又以玉簪轻点沙盘中的四枚白棋,微笑道:“母亲当年所谋尽在商事,这四枚州政的棋子却是我在这五年间前后布下。”她垂眉沉笑。 卫希颜清悠眸光闪亮,这四枚白棋恰如四道活眼,将整条黑龙“做活”。 卫希颜不由微笑,可秀,你母亲谋算一切在于全己;你的谋算布局却在破敌。 守,不如攻! ********* 黄梅天,一日几番颠。阴细小雨下了几场,天气仍然闷热。碧晴院的书阁子里已置了锡桶冰块,凉气丝丝透出。 莫秋情却觉全身燥热,平素不疾不缓的流畅语调似是受到梅雨影响,有些阴涩。她垂手恭立,向书案后优容淡雅的少主禀报近期朝廷对三省官员的变更,一双墨璃色的眸子却不时飞向书阁东窗,平静的面容似曾受到过度惊吓,犹带几分凝滞。 东窗下,卫希颜一袭玄黑长袍,悠然斜躺长椅上,双脚伸长交叠,雪清双手翻阅着赵佶的皇子名录,气度浑然天成,如松风流云般飘逸自在,不染尘埃。 纸片簌簌轻响,她忽然抬眸一笑,嗓音清柔中微带一抹笑意,“秋情姑娘,我脸上可有桃花?” 莫秋情偷看的目光被她逮个正着,脸颊上顿时晕出粉色,心口怦怦急跳,尴尬转首,瞥见名可秀唇边笑意,颊上更如火烧,赶紧垂眉垂眼,心中不由苦叹。 少师大人尚活着,这是天大喜事!但为什么,那位打败女真铁骑、扬威沙场的赫赫统帅竟突然间成了女子?转眼间,那位击败金国第一高手的大宋少相竟变成了女子? 莫秋情很想掩面遮眼,自欺欺人说是眼花一时迷幛! 但那人清姿如雪,飘逸如仙,仙家气度清咏隽心,又如何会是一时眼花?她的心倏然间惶惑了,也燥乱了! 少主,你与她之恋,若是宗主得知——她心中陡然一寒,不敢再想下去! “阿莫!”名可秀纤指轻叩书案,将莫秋情自惊震惶乱中唤回神智,“希颜尚生之事,堂中唯得你知,切记不可泄,以防北边生出事端!” 莫秋情神色一肃,这北边自是指朝廷和惊雷堂,她恭谨应诺,“是!” 名可秀眸光一转,回到正题,“李邦彦为谏议大夫杨时弹劾罢相,为战败顶罪不算冤,但擢入政事堂的耿南仲和唐恪,与李邦彦相较,不过五十与百步之比罢了。” 卫希颜点头笑道:“耿南仲曾为东宫太子詹事,我见过几面,风姿儒雅,论才未见出色,但东宫时多为太子出策维护,赵桓待他有几分亲厚,此番晋入宰执想来有着当年的情分在。唐恪此人,我倒是未闻。” 莫秋情不屑嗤道:“庄主不知,唐恪当年曾出知杭州,来时气势汹汹,扬言要将杭州匪帮一网入擒,不到半年便坐不稳,匆匆调任越州,狼狈相不提也罢!这等货色,居然登堂入相,真是笑人大牙!” 卫希颜扬眉,唐恪竟与名花流还有这么一段过节,进入政事堂,会否对江南不利? 名可秀淡淡道:“唐恪若为雷动所属,便是无当年过节,亦与我等敌对;若非雷动之人,甫入政事堂,必先顾及如何稳固权位,尚无心思、亦无胆量,轻启江南事端。” 她微微抬眸,莫秋情会意离去。 “看了这半天,可有心得?”名可秀微笑侧首。 卫希颜轻弹手中纸片,赵佶生子的本事倒是厉害,三十二子去掉夭逝的,尚有二十四人。“兵乱之时,若立幼主,恐难号召南北。至少,”她沉吟道,“宜满十五岁。” 名可秀记忆惊人,不需看纸片便道:“十五以上的皇子有十二人。” 卫希颜一一列数,“老二赵柽,早殇;老三赵楷已成废柴;老四赵楫早逝;老五赵枢现在金国为质;之后是老六赵杞,老七赵栩,老八赵棫,老九赵构……”她语气忽然一顿,脑中闪过赵构凝望名可秀画像时的痴迷神情,双眉便一挑。 名可秀未察觉她神色,接口道:“景王赵杞右腿残疾,难为帝尊;济王赵栩为人暴虐,名声不佳,不可为帝。益王赵棫,无甚恶名,母亲刘贵妃已逝,出身尊贵,只是——”她忽然沉吟不语。 卫希颜翻出益王那张纸片,皱眉嗤笑道:“赵棫十五娶妻,年方二十一,便已有四子三女,这繁殖后代的本事倒是得了他老子赵佶的真传。”她搁下纸片,抬眸正色道,“生育过强,不宜入选。” 傀儡皇帝儿子太多,将来恐麻烦生事。若妄动杀戮了结,对可秀名声不利,倒不如初始便选子嗣单薄的皇子上位,之后再动手脚,废其生育能力……卫希颜眯眸一笑,想起宋太宗留下的“九代归政于太祖后嗣”的遗诏,眸色愈发幽深。 “赵棫若不成,若是赵构——”名可秀想起这人三番四次的纠缠,心底不悦,唇角挑起冷笑,似嘲似嗤。 从卫希颜的视角看去,却觉她眉飞扬动,风华蕴露,清悠眸子不由波漾微生。名可秀看入眼中,唇角笑意盎然生姿。 ********* 六月后,天气便燥热起来,荷塘蛙叫声声,惹人心烦。 室内烛火如豆,身着夜行服的二人跪伏于青砖地面,面色惨白,惶然羞愧。 “下去罢!”雷暗风冷冷挥手。 “是!”两人如获大赦,躬身退下。 雷暗风目色阴寒幽沉,这是第几次失手了?赵佶身边定有名花流高手护 分卷阅读264 分卷阅读264 分卷阅读2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5 卫。 他和李若水到杭州宣旨已一月有半,仅见得赵佶四次,均是卧于御榻,神怠不济。以他眼力看出,这位道君皇帝的“龙体”已被女色淘空。为求谨慎,由随行的宫中御医把脉,确是肾亏虚耗之症。 御医私下道,太上恐时日无久。 李若水对皇室一向忠诚,立时上了折子给赵桓,道是太上龙体违合,回京路途遥远,恐难承受舟车之苦,请得宽延数月,待太上杭州将养稍复,再奉迎回京。 雷暗风却另有打算,他原本便未冀盼赵佶回京。有些人,死了比活着有用! 但派出的人几度失手,少不得需他亲自出动了! 雷暗风摊开手掌,昏黄烛光下,掌心赤红如血。 淡淡的血腥味在暗室中弥漫,阴昏中,似有嗜血的猛兽在兴奋的低嘶嚎叫。 ********* 弦月乌云团遮,蛙鸣中似有幽灵呜咽,隐隐的阴厉渗人。 黑影如暗夜阴风,若有若无,熟稔地从驿馆飘出,浮向西南城隅紫阳山。 一道笑声沉沉,“大半夜的,雷将军欲何往?”褐衣老者徐缓步出,腰带上两枝判官笔斜斜而插,在夜色中泛出寒森的金属光泽。 “花漆夫!”雷暗风森森一笑,双掌如血,将昏黑的夜色浸染出一片朱红。 …… 惊雷堂十大高手之三的雷暗风,对阵名花流八大高手排名第二的花漆夫,胜负当如何?卫希颜微笑着,一袭玄黑长袍与夜色浑然一体,袍角扬动间行如流水,悠悠然行走于紫阳山庄,如在自家后花园般悠适安然。 雷暗风是引子,真正的杀招在暗处。 今夜,月黑!风么,似乎不高不急。 不是个杀人的好天气呐! 她微笑着,风姿飘洒。 惊雷堂,真不会选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宋代知州、知府的行政设置和官品备注: 1、宋代地方行政分路、州、县三级,但路一级诸司并立、各有统属,虽然路转运使地位最高,但并不存在一个最高行政长官。就如虽然有河北省的行政区,但不设立省政府机构,而由中央直接管辖河北省各州机构,所以地方上最高的行政机构实际上是州。 2、与州同级的行政区域,还有府、军、监。府的地位略高于州,宋代在比较重要的州设府,军是军事重地,监设在有重要资源的地点。中央直接委派州、县的长官。一般来说,中央派往的地方官在京城都另有(寄禄)官名,到地方上称为“知某州军事”、“知某府事”或“知某县事”,如丁起,在中央的官职是天章阁待制,知杭州军事。 宋史言:“宋命朝臣出守各郡,号权知军州事,军谓兵,州即民政。其后,文武官参为知州军事,二品以上及带中书、枢密院、宣徽使职事,称判某府、州、军、监。诸府置知府事一人,州、军、监亦如之”。 3、宋代在重要的地区设府,府的地位高于一般的州,若以州为地市一级,府应该算副省级行政级别。府的最高长官知府,可能相当于副省级市的市长。知府低于北、西、南三京和东京开封府尹,但高于知州,一般由相当于正五品官以上的京官担任。超过二品的京官被下放到地方就不叫知府,叫做“判某某府”。 4、无论知府、知州判,理论上都算临时性的差遣,不是常设官职。担任知府、知州的官员,其具体行政级别,是由他们的寄禄官或散官阶反映,没有确定的品秩。比如,知州可以低为七品,也可以高为三品。如神宗元丰八年(1085年),苏东坡贬官后起复以正七品的朝奉郎知登州,而在哲宗元佑四年(1089),苏东坡是以正三品的龙图阁学士知杭州。 夜下惊鸿 弦月云遮,夜色漆黑如墨,拢春园深处,蛙鸣渐歇,幽沉静谥。 太上寝殿内外两重,外重曲廊灯笼高挂,将暗夜映出一片明黄。廊下持戈挺立的禁军十步一岗,守卫严密。园林内一队队班直队伍来回巡逻,步伐轻捷,目光四扫,严防夜行者闯入。 宣旨使抵达杭州后,拢春园的守卫便森严起来。高俅命令禁军夜间三班轮岗,保持精力充沛,十五队班直更是来回穿梭巡逻,不放过园中任何一处。 玉罄敲过三响,正是夜半人寂时分。卫希颜悠然行进,与夜色一体,吾即为夜,夜即为吾。巡逻班直经过,眼目心神未得丝毫异感,四下一片宁静。 她负手闲闲立着,眸子与夜色同黑,望向东南方向,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黑暗里的夜行高手轻巧无声,飘然行进。他走得并不快,每一步却刚好踏在禁军守卫和巡逻班直的视线死角,每一步都计算得精妙准确,恰到好处,如一鸿轻羽般不疾不徐地飘进。 卫希颜微笑,果然是惊鸿啊!所谓『惊鸿』,是指雷动的一个秘密班底,似乎人数不多,但每位成员的武功均堪比一流高手,论潜行匿迹的本事,更是一流中的一流。 卫希颜唇角扬笑,却依然负手悠立,神识中那抹轻鸿的隐迹清晰浮现,轻飘行近赵佶寝殿。 殿阁内,烛光微明,明黄丝幔垂悬,龙榻上熟睡的男子面色青黄,眼窝深陷,锦被下形销骨立,浑不见昔日风流天子的俊雅气度。 铁未睡在内殿门口,就近守护太上。铁酉和铁申分别潜隐在外殿和殿顶,内力提聚,目力和耳力张到极点。铁卫首领铁子一早便有交待,今夜有夜行高手潜入,让他三人“见音行事”。 见音行事?声音是可看见的么?向来谨慎细密的铁老大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啊! 潜隐守护的铁卫三人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道清悠嗓音:【夜行者已上殿顶。】 铁酉等三人顿时一惊一凛。惊震的是敌人潜入殿顶他们竟丝毫没有察觉!凛惧的是那道清悠语音不似传音入密,倒像是他们脑海的浮凸显现,就仿佛那道嗓音是一行文字,在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来让他们看见,内视所观的声音!这是甚么样的功夫?能让声音可见的传音者又是甚么样的人物? 三人惊震中却不敢有丝毫怠滞,铁未一个掠身进入殿内,在太上榻前贴身护卫;铁酉掠上殿顶,与殿阁上的铁申一南一北对立,锐利目光四下逡巡搜索,却未见任何人影,耳中也未听得任何声响。 两人正在疑惑之际,脑海里又凸现声音:【东南,殿脊。】 分卷阅读265 分卷阅读265 分卷阅读2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6 铁酉、铁申不由同时聚目望去,果见东南面殿脊隐有起伏,如草灰蛇线潜迹隐隐,不凝目聚神去看,简直难以发现。这杀手,竟是潜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两人心惊下,电闪掠去,一南一北夹击潜隐者。 卫希颜微笑着,悠然步出拢春园。殿顶的暗战不会长久,『惊鸿擅断,一击不中,遁去无踪』。铁酉、铁申留不下此人。 她感兴趣的是惊鸿遁去后的行踪。 紫阳山下,花漆夫、雷暗风的夜战已收官。空气中隐隐透着血腥的幽厉,花漆夫老而弥坚,雷暗风负伤败却,花漆夫虽然小胜,却也杀他不得。 夜色下,卫希颜风姿飘洒,遥遥缀后惊鸿夜影。那人潜向东城清泰门,掠出城去,绕了几个圈后再向东行,一直行到钱塘江畔。 惊鸿十分谨慎,夜行潜影无声,但遥蹑他身后五十丈外的却是一位大宗师级人物,又岂得让他有半分察觉? 江岸僻静处,一只乌蓬小船孤卧江边。 惊鸿四下张望一阵,放潜上舟船。 “首领,轻鸿失手!”他声音低哑含愧。 船舱内却无声音。过得一阵,那自称轻鸿的夜行者离船潜隐行去,舱内首领始终未发一言。卫希颜隐在暗色中不动。 孤舟向江心行去,江水清幽,船行无声。近得对岸,一道身影飘出蓬舱。 乌云已去,明月照空。那人青衫单薄,临月辉映,风姿清冷,让人寂然生痛。 缥缈孤鸿影,寂寞沙洲冷。 卫希颜隔江凝望她背影,心下喟然一叹。 这女子,竟是如此的寂寥! ********* 灯下烛花,美人风华。 名可秀倚榻轻笑,一双眸子流溢出兴味,“惊鸿首领竟是位女子么!” “明月照影,寂寞千年。”卫希颜低吟一句,眸底若有所思,“她武功犹在雷雨荼之上!或可,与你一较。” 名可秀唇扬笑道:“如遇时机,定当一会!” 卫希颜睨她一眼,“岂不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种临场对阵之事,非运筹帷幄的统帅所为!”说笑中弹指灭了灯烛,阁内一辉月色,映染了清悠眉目,如诗如画。 名可秀斜倚凝视,眸色有些恍惚。卫希颜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清香淡萦,荡漾入心。名可秀情动,颜面低烧,螓首靠在卫希颜胸口,倾听柔软下的心跳,倏缓倏急。 夜,宁静,月光柔如情人眼波,透入薄纱帐内,惹人绮思无限。 或许是名可秀先前的眸光太过温柔,亦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撩人……卫希颜有些呼吸不稳,心跳怦怦渐转急促。 名可秀忽然有些紧张,喉咙干涩,身子燥热,后背竟沁出一层薄薄细汗。她伏在卫希颜胸口不敢动,害怕一抬头,望入她温柔眸光,便会禁不住…… 两人一动不动,心上生忍。 卫希颜环在名可秀柔软腰肢的手已生热发烫,她强行克制着将手臂微微向外挪移,仅松松搂着爱人。 她和她,因情生欲,但床榻缠绵的极致美好寓于身心的极致融合。可秀忍欲,便是心结未去。即便她和她情意相通、心意相通,那道波痕,却隔阻了她们相通的圆融。是以,无法冲破最后一步,达到身体交揉。 “希颜!”名可秀叫得一声,又沉默一阵,低低道,“白轻衣对你,实是情意深刻!” 这句话在她心间萦绕数月,终于在今夜道出。只因,不愿再回避!再痛的伤,唯有深深触及,方得有痊愈的时候! 卫希颜语音轻柔,“我知!”正因知得,方会放情。 “轻衣之情,不为相守,是为得双方完满。她以证天道而出世,若强求入世相守,我与她之人生均无法安乐!” 她低低沉笑,“我于感情,原是偏执,如不得,或会如傲惜般,自毁自灭。” 名可秀心头一颤,忍不住抬头,握住她冰凉的手。白轻衣对你情深,不忍你毁却,方设下那番炉鼎筹谋。 卫希颜低诉道:“爱一个人,原非占有,如对方好,便安乐了!于是我放手,对轻衣,爱原是放手,放情即为爱。” 她语声沉沉而坚挚,“可秀,我爱着轻衣,也爱着你!爱轻衣,所以要放手;爱你,所以要执手!我无法分清这两者孰轻孰重,我只知,今生今世,若求得你们完满,我便得欢喜安乐!为此,便是粉身碎骨,我也甘心情愿!” “谁要你粉身碎骨了!”名可秀低斥一声。 卫希颜嗓音喑哑,月色下幽凄低鸣,“可秀,若时光倒流,我宁可终生未识得你和轻衣,亦不愿同时爱上两个人!” “只是,既相爱,我便万不会后悔!”她语气铿锵,“若是,放手,于你更完满……” 她抿唇,神色坚毅,“我定会放手!” 名可秀气得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力道不重,秀眉横竖,咬牙切齿道:“卫希颜,你听着!你这辈子便是死,也得死在我身边!” 卫希颜竟正色答道:“我一定死在你身边!” 名可秀气得又一巴掌打去,却如春风轻柔。“不许轻言道死!” 她扬眉,“还乱说话么?” 卫希颜微笑,眸色温柔如水。 名可秀深深凝视她,良久,方柔声道:“希颜,你记着了!今生与你相守不离,方是我名可秀之完满!”说罢垂眸垂首,温柔吻上她唇。 情之所至,坦然裎心,由得那丝丝缕缕的情意充溢心间,如春雨润物,滋生不息。 夜,已深了。 ********* 清风轻拂,晨晖透过阁窗飘洒在榻前,安谥的金黄。 纱帐内,青丝缠着乌发,皓臂枕着玉颈,薄衾下柔滑如缎的肌肤温软相贴。明眸对着秋波,情丝涟涟。 “该起了!”名可秀光滑玉臂环着爱人修长白皙的颈子,眸波荡漾,清冽的嗓音带着初醒的慵懒撩人,淡雅玉致的颜容隐现媚意春情,留存着欢好后的艳色桃痕。 “别动。”卫希颜清悦嗓音隐带柔哑,清透似雪的眸子春水掠波,搂住她细腰,滑缎般的肌肤密合无隙,柔意丝丝浸润。 名可秀眉眼间春色盎然,情.欲再度在肌肤的摩挲间荡漾生起,却在沉溺陷 分卷阅读266 分卷阅读266 分卷阅读2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7 入的瞬息间强吸口气收慑心神,眸色渐转清明。 “可秀,想什么了?”卫希颜感觉敏锐。 名可秀脑子里隐隐有抹疑虑,她想了想,蹙眉道:“希颜,雷暗风那边,我们似乎遗漏了甚么!” 她轻轻掀被起身,一边穿衣一边梳理思路,“此前京中御医为赵佶诊脉,定诊出赵佶寿柞不长;但雷暗风多疑,必得亲手掌控赵佶生死才放心。更紧要是,赵佶若横死杭州,雷动便可通过政事堂,清除杭州府治,我们多年培植安插的人员就会毁于一旦。” 卫希颜抬眉,“你是说,雷暗风不会罢手?” 名可秀系上衽带,“对赵佶的暗杀过于频繁,甚至雷暗风与惊鸿相继出动,似乎攻势凌厉,却似有张扬之嫌。” 卫希颜穿衣的手势倏然一顿,眸子微眯,“雷暗风莫不是想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以明面上的暗杀吸引我们注意力,真正的杀招却在他处!” 她和名可秀相视沉吟。若真如此,雷暗风的陈仓暗渡,会是在哪里? 两人攒眉同思,忽然间眸色一亮,均想到一个可能。 谁能每日接近赵佶,却不会被她们怀疑? 这局面,真是有趣了! 卫希颜、名可秀相视一笑。 ********* 江南的六月,天气虽然燥热,街市依然繁盛;千里之外的河东、河北之地,却战火又起。 三月下旬金军北撤,却未按和议归还太原府与河北三镇。中山府在知府詹度领导军民抵抗下一直未失陷敌手,金军北归,却集十万大军猛攻破城,詹度不屈被杀。至此,大宋北方的门户重镇便尽入金人之手。 朝廷廷议后,皇帝以太傅种师道为河东、河北宣抚使,拨兵十五万,收复太原与河北三镇。 消息迅速传到江南,碧晴院的书阁内,名可秀闻报后挺秀颜容泛出忧色。 莫秋情在她授意下,卷起西面墙壁的青竹帷帘,现出墙壁上的军镇地图。 “少主,卫庄主!”莫秋情禀报道,“种帅将十五万五军分三路进击太原。西路由张灏领河东路禁军三万,从汾州东进;南路由刘光世统率领泾熙军三万,从隆德府北上:东路由种师中领西军九万,从河北井陉出兵。现下种师中已收复真定,留韩世忠、王渊率军两万驻守真定,种师中亲率七万西军跨越太行山,西进太原。东、南、西三路大军互成犄角,行向太原。” 卫希颜端详地图,河北三镇以真定府位置最西,距离太原最近。若攻太原,需防金军从北方的云中和西边的真定援驰夹击。种师中先取真定,西进太原便无后顾之忧,攻占真定府又可北望中山,东进河间,实是一招妙棋。“此等战略应是妥当。” 名可秀蹙眉,“战略再当,为将不当,亦是枉然!” 卫希颜对南路统帅刘光世隐约有印象,对西路军统帅张灏却完全陌生,问道:“刘光世、张灏不堪为将?” 名可秀道:“三万泾熙军以刘光世为正,折可求为副,刘光世论将略或许有一二,其人却胆小如鼠色,与姚古堪比。有此主帅,一旦遇险,大军定裹足不前?张灏是已故的太原知府张孝纯之子,报仇之心殷切,却非大将之材。” 卫希颜斟酌道,“西北三雄,除种家、姚家,尚有折家将,便是张叔夜,策谋亦比张灏强悍,为何不用为主将?” 名可秀叹道:“种帅虽是两河宣抚使,在大将任命上却受多方掣肘。河东折家的折可求、折彦质虽有将略,但折家与种帅渊源颇深,张叔夜与种帅私谊更厚,皇帝又岂放心,将十五万大军尽掌于种帅之手?” 卫希颜见她神情怅然,语气萧索,不由近前,抚上她肩,轻拍安慰。 名可秀靠入她怀,语气幽幽,“希颜,金军军力强盛,兵将凶悍,宋军要收复太原,实不宜操之过急,稳妥徐进方是。种帅将略深远,必能看透此点,我唯担忧,朝廷不知兵的文臣,会向种帅施加进兵压力!” 她这话一语成谶。 六月中,宋军分三路进取太原,种师道命三军稳健行军,步调一致,犄角之势不可断。未几,枢府以军资耗大,相持日久国库难撑为由,命令迅速进军收复太原。 种师道顶住压力,言道兵者凶事,必谨慎,方可成事。耿南仲、唐恪、李梲等向皇帝进言,种师道进取太原不力,恐生拥兵自重之心。皇帝贬谪其职,以新上任的同知枢密院事许翰为两河宣抚使。 名可秀听闻,冷笑不已。 卫希颜温言道:“北方战局为庸君懦臣把持,我们鞭长莫及,当下要务,莫过于经营江南,将来方可与雷动一争。” 名可秀紧了紧她的手,侧首微微一笑,挺秀颜容回复到一贯的优雅淡定。 卫希颜对北方战局不甚关心,倒是吴阶、蒋宣随种师中军队北上,虽然史上吴阶不会丧于此时,但历史已生变化,太原之战兵危战凶,她对这两位青年将领,便挂了两分忧心。 她虽然挂心,更多的却是期待。 名将者,必经百战磨砺。 “猛将”、“名将”一字之差,其意义却是天差地别!猛将仅为一人之勇略,唯为名将,方可指挥千军万马,立下不世战勋。 将军百战穿金甲!为将者,战略、运道各占五分,此战若不得生,便为时运不济,难成名将之选。 她微笑着,一双清悠眸子光芒冷淬。 ********* 七月流火,骄阳腾空,皇帝圣旨从东京城穿过千里暑热,快马到达杭州。 李若水叩首聆旨后,接过内侍递过的黄绫,暗松口气,对雷暗风道:“雷将军,皇上既已下旨,请太上皇驻跸杭州将养龙体,如此便勿需奉迎回京。请传命下去,整饬行装,两日后,吾等启程返京。” 雷暗风抱拳应诺,转身离去,眼底掠过阴沉笑意。 两日后是个阴晴天,凉风轻送,暑热之气微消。三千捧日军铠甲鲜明,军容齐整,列队于北城之外,恭候两位宣旨使。 丁起率杭州大小官员殷勤相送,直送到城门三里外的驿亭方停步。 风过栖霞岭,岭高处玄色纱袍与浅碧凉缎随风轻拂,两道同样挺秀的身姿并肩悠立,遥望北城外两条长龙迤逦而去。 卫希颜侧首笑道:“雷 分卷阅读267 分卷阅读267 分卷阅读2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8 将军此番北归,可是幸不辱命呐!”语气中带着调侃。 名可秀目光微凛,“雷暗风此人心思深沉,竟然想到通过李彦下毒,亏得你嗅觉敏锐,方看破其中玄机。” “这招暗渡陈仓之计,确实高明。”卫希颜微微皱眉,“但我怀疑此谋非雷暗风所为。” 雷暗风以刺杀吸引名花流注意,暗地却潜入内侍总管李彦房中,将李彦左腕上戴了十年的檀香佛串掉包,换上以幽附子浸润深透的一模一样的檀香珠串。幽附子香气类似檀香,李彦也不觉有异。 铁申擅识毒,但幽附子非毒,有提神醒脑之效,只有与桂枝这类温肾助阳的药物混用时,方成慢性毒药。董淮为赵佶开的固本培元方子中,桂枝便是一味主药。 策谋者,必是对幽附子知之甚熟。但幽附子长于幽谷,极少有大夫识得,卫希颜当年在青谷与萧有涯讨论一例涉及幽附子的奇特医案,方偶然知得。那人却又怎生知晓? 卫希颜直觉那人不是雷暗风,但是谁呢? “不管是谁,雷动此次将自食恶果!”名可秀悠然一笑,眸底却殊无笑意。 卫希颜道:“算日子,赵佶毒发应在十日后。到时七窍流血,全身青紫,死状极其可怖。”她嘴中说着可怖,面上神情却闲适依旧,无损清姿。 “希颜,十日后,朝廷必会派人前来杭州探望,届时……” 名可秀微微一笑,目光寒冽凛人。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折可求,折彦质:折家将后人, "折"念"shé",也写作"佘"。《杨家将》中杨业之妻佘太君即折家将后人,折赛花。 如果喜欢gl百合小说,欢迎加群199262017或28089784(可潜水,非作者群) 七夕情夜 北归的禁军愈行愈远,长龙迤逦,渐渐消失在起伏的丘陵中。 时辰近得巳正,烈日腾空,光芒耀眼。 两人沿着栖霞岭的苍松林道,悠然向下。一路枝蔓林密,清流浅浅,阳光透过林木罅隙,炽热阻隔于外,唯余柔柔的晴色。 鸟鸣山幽,三两只喜鹊洽洽叫着从两人头顶飞过,蓝绿色的尾翼在空中划出两道绚丽异彩。 名可秀抬眸望去,轻声吟道:“年年七夕今又至,翩翩飞鹊各不同。”吟罢看向卫希颜,明眸扬波,浅笑涟涟。 今日是七夕呢!卫希颜清悠眸子情意柔漾,微笑伸手过去。 两人执手含笑,立于溪边,盈盈相望,脉脉不语。 情到深处勿需言。 良久,身影贴近,柔情轻吻。 喜鹊再度洽洽飞过时,两人分开。名可秀螓首依然靠在她颈前,忽然似有感触道:“希颜,师师与燕青定在今夜完婚,极好!” “你大哥提出此议,确是极好!“卫希颜抚着她雪颈后的一绺青丝,语气中有着感叹,“名大哥一向沉厚少言,竟能将女儿家的事考虑周到,实是心思细腻。”希汶若得这样的男子爱惜相守,她便放心了。 名可秀应着她的话道:“师师艳冠青楼,享誉京华,明里似乎煊盛,但背地里多少辛酸凄苦,又岂得与人道之?大哥守护希汶潜隐撷芳楼多年,她的苦楚,恐怕唯有大哥看得最清楚,所以才有这般成全之举。” 她的声音在幽林间如泉水般清冽澄透,“师师与燕青两情相好,早已夫妻一体,婚仪不过形式!但良人迎娶、洞房花烛,原是这世间女子祈盼的终身大事,如能在七夕之夜,和心上人结为连理,师师便可圆了少女时的闺中之梦,今生不再留憾!” 卫希颜点头,“师师这般女子,原应获得世间极致的幸福。因此,这场婚仪不但要办,还得要大办、盛办才是!” ********* 斜阳余晖款款渐去,暮色临至。 七夕之夜,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凤凰山庄喜缎绕梁,红绸缠枝,曲廊檐沿下的灯笼齐放光明,辉煌耀目。山庄正厅内,十二枝巨大喜烛将厅堂照如白昼,与满厅绕梁的彩绸相映,流彩溢辉。 新娘出嫁前的香闺设在松涛听碧院,新郎以金铜轿子相迎,轿顶朱红漆的脊梁,剪棕相盖,渗金铜铸的云凤花朵装饰,四周垂绣额珠帘、白藤间花,十二人抬,仪同亲王宗姬出嫁。抬轿绕庄行得两周,行向正堂。 轿停于中门,地下铺呈青毡花席,云香等数名丫鬟手持莲座花烛导引前迎,新娘头顶销金盖头,跨过马鞍和秤,入得正堂。 两人手执中间系有同心结的丝绢,立于堂前。新郎官燕青居东,一袭锦绣喜袍,头戴软翅幞帽,左右各簪花一枝,面如傅粉,唇如涂丹,一头乌发梳得齐整规矩,全拢在翅帽里,未有一丝曳下,一改平日的浪荡不羁,显得俊逸非凡,宛如玉面檀郎。 卫希颜此时方细细端详他,看了两眼不由侧首笑道:“燕小乙今晚倒周正了!” 名可秀却睨她一眼。这人今夜换下了平常惯穿的玄色纱袍,穿了一袭汉式的曲裾深衣,宽袖窄身,绕襟转折,长及曳地,腰间丝带相系,襟领镶边,云纹丝绣,衬着清透颜容,山水眉目,既飘逸脱俗,又清贵无双,于厅中悠然一坐,竟比堂前盛妆的新郎新娘更抢眼两分。 名可秀收敛心神,唇角弯笑,传音过去,【希颜,今夜你更周正呢。】 卫希颜斜眉浅笑,【可有迷了你?】 名可秀眼眸波光流转,忽然纤手伸过去,宽袖遮掩,在她掌心掐了下,【不许招摇!】 卫希颜扑哧低笑,握住她手不放。名可秀抽手不得,含笑薄嗔,风情蕴致。 卫希颜心头一跳,目光温柔凝视,直到云瑞高唱“新人行礼”,方微笑回眸,望向堂中。 堂前青席铺地,新郎俊面朱颜,新娘头顶的销金盖头已被挑去,露出娇媚容颜,盛妆扮后更是艳色绝伦,让人望之便目眩神迷。 燕青眼神呆痴,恍恍然不知何处,直到李师师媚眼娇笑,方醒过神来,赫赫傻笑,全无平日的潇洒风流之态。 “这小子乐傻了!”卫希颜取笑道。她声音并未压低,堂上堂下均听得清晰,均是善意轻笑。 此时青席前的几案上已焚香,充当司仪的顾瑞高喊道:“一拜先灵!”新人面向堂下阶前,叩首酹酒,向天而拜。云瑞依礼唱诺:“纪青以今月 分卷阅读268 分卷阅读268 分卷阅读2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69 吉日,迎云希柳婚,事见祖祢。” 唱诺完毕,“二拜高堂!”两人转身,面向堂上再拜。云青诀和唐十七含笑答礼,对望一眼,均不由哈哈一笑,面色极是欢悦。 “夫妻对拜!” 依大宋礼仪,新娘应先对新郎一拜,新郎答拜,新娘又一拜、两拜,男子“以再拜为礼,女子以四拜为礼”,以男子为尊。 李师师头顶凤冠,身姿如柳,款款拜下。 卫希颜倏然指风微弹,一道大力推入,燕青不由自主同时拜下,复二拜、三拜、四拜。 堂下观礼众人均讶,卫希颜淡笑,“夫妻对等,相拜平礼。” 云青诀顿足大笑,拍案道:“夫妻对等,然也!小乙,婚后你若敢欺负师师,小心希颜饶不了你!” 众人闻言,均闷声低笑。后院的丫鬟内侍们谁不知晓,只有云大小姐欺负姑爷,哪见大小姐吃了亏去!燕青唇角抽动无语,只得摸摸鼻子连声应诺。 卫希颜扬唇一笑。按宋朝婚俗,夫妻交拜原应在新房举行,她却将之移到正堂见礼,得有是有着深义。这场婚礼盛办,出身青楼的师师不但是以等同亲王之女的贵礼出嫁,卫希颜更要让她获得丈夫平礼的尊重,以洗刷掉她隐埋于心底的自我菲薄。 她这番心思,名可秀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唇角扬笑,轻捏她手,以示赞许。 夫妻交拜后,新人被簇拥着送入燕柳院的新房,铺席结发合髻,再饮合卺酒。其后的闹洞房仪式却被卫希颜省掉,清笑祝语后,率众人退出洞房,由得二人安渡良宵。 洞房内,柔情蜜意,共结连理。 洞房外,烟火绚烂,腾空绽放。 绚空的烟火来自西湖,百姓齐聚欢渡七夕。宋时的七夕乞巧节十分隆重,自七月初一日起杭州城便开设了专门的乞巧市,货品云集,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到得七夕之夜,杭州百姓均涌向西湖,行人壅遏,游船如织,六里苏堤烟火爆仗此起彼伏,喧声热闹直腾天空。 凤凰山庄逢此佳节,又值一对新人完婚,山庄、外院子喜筵大开,由得庄中丫鬟仆役们吃喝闹腾。林木葱郁的中庭又设了几案,摆放巧果、莲蓬、白藕、红菱等物,供未婚的丫鬟们乞巧使用。 一干丫鬟由云馨带领着,穿上罗衣襦裙,系上五彩丝带,齐聚于月下阶前。石阶铺得帏席,林萌下夜凉如水,众女娇笑连连,仰望星空,在五色烟火下合什祷告,祈盼觅得如意郎君。 松涛听碧院中却是一片幽静。阁楼殿顶上碧竹台子宽敞洁净,中铺青席,东侧凉榻一张,山间夜风徐吹,清透怡人。 名可秀偎在卫希颜怀中,两人轻细喁语,漫聊无边,时而笑得几声,回头却想不起笑了甚么。或因心中有情,便是随口一句,亦能让爱人开怀。 轻聊浅语中,名可秀忽然想起名清方,他与希汶间的相处恰如凤凰山的林间幽泉,细流无声,倒让旁的人关切挂念。她微微抬起身道:“希颜,方才洞房散后,你可见得大哥和汶儿?” “他和汶儿往庄外去了,想是不愿有人搅扰,我便未出声叫住。”卫希颜清悠眸底含笑,白日里她曾向名清方支招,但愿他莫要辜负了这等吉日吉时。 名可秀瞥她一眼,笑了笑,“你做了甚么?” 卫希颜笑道:“或许名大哥,想趁今夜向汶儿表白!”她苦心孤诣想出的浪漫求爱三式,不知名清方会做得如何?她原想旁观看笑话,但一想可秀定然不会答应,只得遗憾做罢。 名可秀观她神色,便知她定向大哥支招了,只是以大哥内敛的性子,能否“施招”顺利,结果倒难说得紧。 但感情之事,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人亦不过只得旁观敲鼓而已,急也急不来。她想得通透,便不再为二人之事担虑,微微动了动,侧身躺卧在爱人怀里,双手自然环上她腰。 她和卫希颜回房后便换下了礼服,仅着宽松的凉缎薄衫。薄缎下,希颜楚腰柔滑,名可秀不由心思一荡,纤手轻扯她袄带,游鱼般探了进去,撩起她内衣,轻柔摩抚。 卫希颜眼眸一眨,嘴唇凑近她耳,低笑,“我们要在这进行么?” 名可秀闻言脸红,顺手掐了她一把。 “不如回房?”卫希颜吻上她耳垂,舌尖轻舔。名可秀呻吟一声,衣襟内纤手抚上她胸,柔软盈握。 空中流星爆仗烟火四射,两人情意燃炽,卫希颜抱起名可秀,方走出一步,忽地返身坐下,噗声笑道:“汶儿来了。” 名可秀惊讶坐起,素手轻拢衣襟,边端整仪容边问道:“大哥在一起?” 卫希颜却摇头,“他未在汶儿身边。”两人均讶然相顾一眼,卫希颜飘身下得顶台,“我先去接汶儿上来。” 不一会儿,她携着希汶飘上阁顶碧台。月光下,希汶一袭锦缎襦裙,披帛覆肩,珠钗玉环,华美翩翩。 名可秀暗赞一声,纤手轻扬,“汶儿,坐这边!”她笑指榻边。 希汶坐到她右侧,嫣然道:“嫂嫂!”私下里,她称她为嫂。 名可秀听她叫得多次,早已习惯,但今夜听来,似乎倍觉柔腻入怀。她扬唇微笑,明眸滑过希汶颜容,华美天姿中似带着不寻常的粉晕。她秀眉微扬,心中有数,纤指拈起一枚新鲜莲子,剥壳递将过去,笑问:“汶儿,怎么未见大哥?” 希汶接过莲子,侧眸笑道:“名大哥说:今夜良辰,对月小酌,方为快意。” 快意?名可秀再度扬眉,若是十年前名清方道得此言,她定不以为奇;但今时的兄长,性情沉厚如潭,又怎会突然聊发少年狂? 卫希颜忽地笑道:“酒来了。”目光望向夜空,鼻翼微扬,“是桂林的瑞露酒。”她忽又咦了一声,讶道,“另有一酒,隐溢兰香,难道是——”她飘身下楼,半空中清笑洒扬上得阁顶,“酒已至,岂可无酒器!” 过得一阵,她和名清方相继跃上顶台。 名清方先将瑞露酒倾入执壶,又放进盛有热水的注碗内,温热后轻手执壶倾入甑中滤过,再入酒盏。 酒盏是龙泉官窑的青瓷盏,瓷色细腻如雨后天青,釉色翠绿莹亮又如梅子青青,酒液橙黄,与青碧相映,鲜明透亮。 四人执盏轻品,入喉甜香甘醇,进得腹中又丰满柔和。 希汶玉手 分卷阅读269 分卷阅读269 分卷阅读2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0 放下酒盏,笑道:“今夜山风清凉,饮这温酒醇露正好。” 南人喜饮黄酒,温热后宜饮,但夏时暑热,便不如寒冷时节时温酒入腹,甘香中更觉醇厚暖人。 名清方闻言英俊沉静的面容未动声色,启开另一坛酒。卫希颜早有准备,取酒器时拿了两套执壶注碗。封泥拍去,兰香清溢,倾入执壶,却未经注碗温热,滤后直接入得盏内。 酒色润泽如碧,与酒盏的天青色融溶,如幽谷碧水浸润天成。卫希颜眉色微动,笑问道:“此酒莫非是我们的庄酿?” 宋时私酿盛行,只需向官家买酒曲便可。各大正店,如攀楼、会仙正店等,均有自酿的镇店名酒。 名清方点头,向三人举盏道:“试试此酒如何。” 酒入喉即滑,淡香的甘,却未曾温热,却如瑞露酒般醇正柔和,入得腹中又溢出一股清冽之气,仿佛幽谷林泉流溢,齿颊余有兰香,咂之不去。 “此酒甚妙!”希汶放下酒盏,附掌轻笑道:“师师若知,定然喜欢。”李师师午后饮酒之习,此酒甘香清冽,堪称夏令良醪。 卫希颜微笑颔首,执壶为众人倾酒,道:“前些日子我与名大哥商议,琢磨着适合山庄的生意门道。咱们庄子虽不缺钱,但几十口人吃穿用度,也有开销,总不能坐吃山空,需得谋些门路,让钱再生钱。” 希汶恍然悟道:“姐姐是想将此酒行于市面贩卖?” 卫希颜点头,“酒肆的位置已看好,那也原也是一家酒馆,购下后只需重新装修粉饰便可开张。” 希汶生了兴致,“此酒独辟蹊径,堪称黄酒一奇,若是贩卖得当,定有前景。” 名可秀轻拍她手,笑道:“汶儿,杭州酒肆千家,出众者官营酒楼十一,私营酒店十八,若要在此行当出色,仅凭酒奇却是不成。” “可秀说的是!若要做大,只有好酒还不成,必得辅以行销奇招方可。”卫希颜一盏饮尽,雪清手指轻叩青盏,清笑道,“但咱们隐居山林,原为的是安宁闲适,这生意若做大便烦人得紧。和名大哥想到开酒肆的门路,是因十七叔酿酒有道,平时酿酒可当闲趣相娱,若有家酒肆便可让酿出的新酒有个去处,顺便生钱,所以这酒肆也不求得太大规模,适度便好。” 名清方微微颔首,显是两人早有商议。 “如此,酒肆专贩酒便可,零沽,或量售。”名可秀胸有成竹。 卫希颜不由轻笑,量售么,却是可做小亦可做大了。可秀之策,总是谋有后路。她笑道:“这酒可命了名?” “尚未。”名清方声音醇厚,“十七叔说:他不管。” 卫希颜想了想,沉吟道:“这酒名需得雅致,又朗朗上口才好。这等雅事,自是交由雅人为之。”她看向希汶,笑语,“今后,凡有新酒,均由师师和汶儿拟名。” “啊?”希汶檀口轻张。名可秀噗哧一笑,一语道破那人心思,侧首对希汶道:“你姐姐是想躲懒。” “这叫人尽其用。”卫希颜微笑眨眼。庄中放着帝京两大才女,岂能闲置浪费? 四人轻笑一阵,以乞巧节的巧果面品下酒,瑞露和新酒轮饮,十数盏下去,希汶便有了些醉意。螓首倚在名可秀肩头,美眸泛波,明颊含露,偶尔眸光瞟过对面的英俊沉稳男子,似有柔色,又似有一抹迷情,间或几分羞涩,不一而足。 名清方端坐榻前竹椅,俊面似乎沉稳如故,眼底却有些恍惚,仿似有了些微醉意,却不知是因这美酒醇香而醉,还是因着玉人的眩人美色而迷,手中执着的酒盏竟不觉间微微倾斜,酒液泄出。 卫希颜和名可秀凝视对望,均是唇角含笑,意会在心。 今夜,天如水,玉钩遥挂。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注子、注碗(注器)组合成套,是温酒用具。注子也称执壶,是盛酒器皿,注碗用于盛放热水。温酒时,将执壶放入注碗中,待酒温热后取出。 话说,明天可再更一章。今夜已写完三千字,原准备放在本章节,但等修改后恐怕12点前更不了,遂明日再加入后面的情节,再发出。 将计就计 七夕过后十日,天气依然闷热。 紫阳山庄内林萌遮日,将热气挡了大半。卫希颜一袭凉缎丝袍,足踏轻履,悠然立于拢春园西侧荷塘之上的幽榭水阁,聆听三十丈外前殿正厅里的交谈。 殿内银盆盛冰,清凉沁寒。京中来了叩安使,奉皇帝旨意,恭请太上圣安。 叩安使两人,那正使卫希颜颇熟,是内省司押班朱拱之——赵桓的亲信太监,十岁便入宫净身,跟了赵桓,应该不是雷动的人。 副使是太常寺卿郑望之,卫希颜约略有印象,此人似乎任过枢密院事,朝议时多次和李梲一搭一唱,是主和派人物之一。此人未必是惊雷堂下属,但定然已被惊雷堂收买或被抓住把柄逼迫听命,明为叩安,实为探查赵佶体内的幽附子和桂枝之毒是否有发作。 他们两人应是在李若水、雷暗风离杭前,便从京师出发,方能赶在“奉迎使”刚走,“叩安使”后脚便到。赵桓对他老子赵佶,确是不放心的紧! 殿内,朱拱之的嗓音一如既往般清亮尖细,半年不见,似乎更多了几分拿捏作态的官腔,“高太尉,未知太上龙体是否安泰?官家对太上甚为挂念,特嘱咱家和郑大人务必要奉汤御前,侍候好尊上!” 他说话间,眼色隐带倨傲,作为皇帝身边的宠信,他对高俅这类“过气”臣子,自是不放在眼中。 高俅心下不悦,白胖脸庞却笑意融融,拱手道:“官家对太上孝心拳拳,太上若知定然欣慰。大官与郑大人昨夜方至,一路舟车劳顿,不若歇息两日再觐见。” 郑望之拱手道:“我等奉旨叩安,岂敢懈怠,还请太尉通传。”语气甚和,语意却甚坚,不容高俅推辞。 高俅扫了眼陪坐一侧的丁起,这位杭州知州从迎入两位叩安使后,便一直品茗不语,面庞笑容眯眯,一团和气,似乎全然未见殿内交锋。高俅暗道一声老狐狸,侧头吩咐身边内侍,“你去看看,太上是否犹在午憩?若上皇已醒,便禀奏官家派了使臣,正恭候在此,敦请圣安。” “是!”那内侍应诺而去。 卫希颜听那声音,似有几分熟悉,神识跟踪他到得侧殿,听他向李彦密报 分卷阅读270 分卷阅读270 分卷阅读2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1 ,忽然省起这人便是李彦的心腹王承显。当年她初到延福宫,便是这王太监引领她熟悉内宫,是个有眼色的伶俐人。 李彦嘱咐王承显两句,便亲自前往拢春园太上寝殿。 殿内,赵佶午憩已醒,康王赵构早候在榻前,叩首请安。 “爹爹这些时日气色好转,真是佛祖保佑!”赵构合掌虔诚道,“孩儿下月初一定要再去灵隐寺上香还愿。”言下之意,父亲身体转好,是他灵隐寺进香祈拜菩萨保佑而得。 卫希颜远远听得此语,顿时嗤笑两声,赵构这厮,倒会作戏。 赵佶近两日身子轻便,已能下榻行走,闻言颇是欣慰,“九哥孝心,予知得。”这半年他行驾驻跸杭州,身边唯得赵构一子,早晚均侍候膝前,父子感情倒是亲厚不少。 这时李彦恭谨走入内殿,禀报官家派人前来叩望圣安。 赵佶哼了声,容色极是冷淡。 他对赵桓素来不喜,前番李若水、雷音奉旨请迎,高俅、李彦数度进言,明里暗里均有意指。赵佶做了几十年皇帝,对帝王心术知之甚熟,远在帝京的皇帝儿子转的那点心思他岂会不知,心中早有着提防。现下来的这甚么叩安使,不过是观望他的病情,好回报京中的主子罢了,又哪会真心祈盼他“圣安”? 他冷冷一笑,挥了挥手,神情极是慵索,“宣!” “是!”李彦躬身退出,吩咐殿外候立的王承显前去通传。 卫希颜唇角挑笑,悠立于水榭。 好戏即将开锣! 足音轻细,朱拱之、郑望之一前一后,拜望叩安,赵构、高俅、丁起侍立在殿下。赵佶声音慵淡,问起官家起居,朱拱之均一一细答,末了道:“官家知太上向喜御膳糕点,特嘱小人带了两盒进献御前。” …… 过得一阵,殿内忽然惊呼声乍起,“太上!” “来人!”高俅厉喝,殿外禁军侍卫涌入。高俅怒指朱拱之和郑望之,“这两人意图谋害太上,将之拿下!” “是!”禁军扑上前将已惊惶失措、面无人色的朱、郑二人按住擒下。 谁能料到,太上皇仅食了两口官家尽孝的玉酥糕,便陡生惊变? 龙榻上,赵佶面色青紫,七窍流血,显是中毒迹象。 “爹爹!”赵构扑在榻前,俊脸煞白,手足冰冷,皇兄真的对爹爹下了毒手! 丁起疾声喝令王承显,“快!传陈御医!” “是!”王承显撒腿奔出。 水榭里,卫希颜唇角挑笑。这陈御医便是前次京中来的那御医,可秀早前曾嘱咐丁起向李若水请得此人留下侍奉赵佶,便是为得今日之用。 御医诊脉,必能验出中毒。 此计为将计就计! 赵桓遣使探望,按宫礼必定进呈人参等厚礼和御膳糕点等物,赵佶为体现父慈子孝,表示未对儿子生疑,定会当着京中来人品食一二。御膳糕点经臣子之手呈上,依制内侍需以银针验毒,但糕中之毒为唐十七研制,又岂是区区银针能验出? 若论唐门毒药之毒,自是以唐青衣的青色莲衣为最;但论唐门制毒之奇,却非唐十七莫属。唐青衣研毒,是求精深;唐十七研毒,却是博杂浩瀚,这自是缘于当年唐大小姐的乐趣所好,追求奇特的东西。卫希颜向唐十七求毒时,得知是用于赵佶后,目光顿然幽森。 她昨夜潜入京使所宿的驿馆,在御制糕点内下毒。赵佶吃得两口便会发作,症状貌似幽附子与桂枝相混之毒,却更为阴损。唐十七将盛了毒液的瓷瓶递给她时,曾道不必再给赵佶服用清神丹,这毒服去后,便可解了清神丹之瘾毒。卫希颜观他笑意极其幽沉,好奇下多问了两句,顿时为唐十七的“损招”佩服。 有什么法子是对男人、尤其是对赵佶这般风流的男人折磨最甚? 赵佶从京城匆匆出逃时,忙乱中竟不忘带上最年轻貌美的妃妾,清神丹是纵.欲亏身,此毒却是怂起欲.望后让人吃不得,抱着美女下面直不起;逢初一、十五时,更兼头痛欲裂,恨不得死去! 此毒妙在毒性分为三重,第一重毒为发作之毒,以那陈御医的本事,应能解去。若解不得,铁子手中亦有解药,当可保下赵佶性命,只是那二重、三重之毒,却是唐十七专为折磨赵佶而制。 卫希颜唇边笑意冷寒,赵佶余生,必得生受这百般折磨,方可抵偿当年母亲所受之苦! ********* 太上寝殿内一片人仰马翻。 陈御医赶至,心惊下开方诊治。半个时辰后,太上服药苏醒,众人方松了口气。 丁起回到衙中,便写了道折子,快马递到京城。折中用词颇为谨慎,细述当时殿中情形,却未涉及半分评断之语。 赵桓阅罢密折惊怒不已,急召耿南仲、唐恪、吴敏三位宰执密议,均道此事不宜张扬,遂命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为钦差正使,大理寺卿为副使,同赴杭州彻查此案。 七月二十八日,宇文虚中一行抵达杭城。 卫希颜闻知后笑道:“这位宇文大学士若细查,必会发现种种疑点。”这毒下得太直接,赵桓若真有心谋父,不会蠢得在自己进献的御点上动手脚。 “明眼人怀疑又如何?”名可秀淡淡笑道。宫帏秘事多为无头公案,天下人不会关心细节真相,他们只会窃窃私议赵官家疑父、弑父!这便够了! 赵佶未必全信是赵桓下毒,但对皇帝的防备定会更甚。赵桓回过神来,便会怀疑是道君自演苦肉计诬陷亲子。所谓疑心生暗鬼,人若相疑,案子查得再清也解不去心结! 名可秀微笑着,下了断论,“此案未查,结局已定:必是拿人顶罪,不了了之。” 卫希颜正在摆弄她书案上的战船模型,闻言抬头清笑,“你会容它不了了之?” “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名可秀执盏品茗,浅尝优雅,“流言自个长腿,关我何事!” 卫希颜失笑出声,这流言难道不是你让人放出的?! ********* 八月初时,桂子飘香,满城馥郁。北方战报穿过桂香传入碧晴院,名可秀不由倚窗叹息,满目金黄,顿然失色。 宋军战败她不意外,让她痛心的是种师中战死。 新任 分卷阅读271 分卷阅读271 分卷阅读2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2 两河宣抚使许翰虽是朝中主战派,却非知兵之人,当隶属枢密院的细作密报金国发生辽国降将叛乱,完颜宗翰已从太原急返云中时,顿时认为战机难得,急急催促种师中进兵。 种师中征战沙场多年,深知完颜宗翰狡诈,建议朝廷细作再探,谨慎用兵。许翰深信自己的判断,严厉指责种师中贻误战机。 名可秀唇角冷笑讽刺。太原为北方重镇,完颜宗翰又岂会轻易撤防,许翰竟会轻信细作之言不加分辨,实是愚不可及。 当卫希颜从城中酒肆到得碧晴院时,便看见她挺立在书阁窗边,神色戚痛。静立于书房的莫秋情伸手指了指书案上的军报,她见得卫希颜进来,顿时放心,看了眼少主,悄然退出。 卫希颜拿起军报,一目十行翻阅,边看边摇头。 “希颜,酒肆建得如何了?”名可秀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身问道。 “慢工出细活,不着急。”卫希颜边看军报边道,“等十七叔的秋季新酒出来,约摸便可开张了。” 她曲指弹在军报上,“赵匡胤为防武将作乱,定下这武官必须听命于文官的‘祖宗之策’,显是防内乱重于防外族侵略。将来若亡于北方民族,便是这初始政略种下的祸端。” 文官遥居京城,千里之外指挥武将作战,让人不可思议,偏偏宋朝君臣视之为当然!前线作战,敌情千变万化,决胜全在于为将者瞬间把住战机,见机行事,又岂能遥控指挥?何况这个时代通讯条件不发达,没有电报电话,等着快马千里传令,战场早生变化。 种师中沙场老将,却不得不受制于许翰指挥,在枢府急行军命令下只得弃辎重于真定府,轻装行军,日行百里,同时约刘光世、张灏两军分道俱进,于太原附近会师。 完颜宗翰狡诈。大军主力在榆次阻击种师中部,却同时派出两股人马,打着的帅旗在刘、张两路宋军的前方大肆张扬。 南路军先锋将官焦安节胆怯,不作细察,便确报金军主帅宗翰已到,刘光世惊得胆战,果然如名可秀所料般逡巡不前。副将折可求数次请求率部前行,均被刘光世以军法压制。 西路军张灏却是热血冲动,探得金军人马只有五千,大喜下率军追击。金骑带着宋军在汾河之北绕圈子。张灏轻敌冒进,金军五千重骑兵突然发动猛烈冲锋,张灏前锋军猝不及防,在汾河平原上一冲即溃,败退后撤。 种师中七万大军在榆次与金军主力大战,宋军五战三胜,等候援军会合,共歼金军。刘、张两路六万军队却未按约定会合,种师中军粮不继,只得率部撤到杀熊岭。金军五万重兵围攻,宋军苦战数日,士气低落,数万兵士溃散。 吴阶等人率二千军士护种师中突围,却被他严词拒绝,拍刀长笑道:“大将殉国为本分,焉得苟且偷生而去!汝等正值铁血壮年,当为国保躯!速去!速去!吾为汝等断后!” 种师中亲率数百伤兵断后,战死时全身无完好之肉,却插刀于地,身躯傲然挺立。老将军的头顶上,“种”字帅旗迎风招展,护旗亲兵胸前被十余枝铁箭贯穿,却双目圆睁,紧握旗杆不倒。 围涌上去的金兵无不停脚顿步,执戟默默顿地。完颜宗翰派人将种师中棺木送到真定府,宋军见之无不痛哭。 …… 书阁内,两人久久沉默不语。 名可秀目光哀伤,“种大将军性子刚强,此番战败,应是对朝廷失望透心,宁可战死疆场,亦不愿蝼蚁偷生。” 她沉声道:“种帅猝失胞弟,定是悲痛难禁……他身子向不大好,突遭这般打击……”她低叹,“想来靖岚已离了西北,前往京城服侍。” 卫希颜微微扬眉,她此前便揣测司靖岚与种师道的关系,当下以目色相询。 “希颜,靖岚原名种瑜,是种帅之孙。”她容色沉肃,“当年是西北青年将领的领军人物,战功赫赫。靖岚幼时便心气高傲,历得战阵愈发热血刚烈。童贯一党在军中贪佞横行,他明里暗里出手惩治,被童贯一党深恨,设陷构害,除了他军职。靖岚经此大劫,此后性子就渐渐变得轻佻不羁!” 名可秀虽未细叙,卫希颜也能想象到司靖岚性子大变的根源。他的劫遇折射了武将群体的悲哀,他无法改变大宋武将的命运,便唯得放逐自己! “可秀,靖岚若是军中武将,又怎会成了武林四公子之一?”沙场战阵的马上功夫和武林高手那是两回事。 “靖岚其实是父亲的亲传弟子。”名可秀叹道,“算起来,我应称他一声师兄!” 卫希颜不由怔住,片刻后笑道:“难怪他说与你青梅竹马。” 名可秀想起幼时往事,明眸流溢出一抹浅浅笑意,“靖岚学武天赋极高,但少时极骄傲,我看不惯他炫耀模样,便时常想些法子捉弄他。他武功进境虽比我快,斗智却是不及我,屡屡吃亏,却不知收敛,屡败屡战!” 卫希颜故作正色道:“屡败屡战,亦算勇将!” 名可秀笑着捶她一下,卫希颜将她拉入怀中,脸上神情却有些古怪,名可秀白她一眼,“想甚么呢?” “我在想,这世间感情最为复杂!有人因青梅竹马而结情,有些人却因少时太过熟悉反而生不了情。同样的经历,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卫希颜一眨眼,“司靖岚和你青梅竹马,却未喜欢上你,八成是因为嫉妒你。”她嘻嘻笑道,“嫉妒你比他强!” 名可秀噗哧笑出声,知晓这人是在故意说笑打岔,舒解她沉郁心怀。 她抬眸盈盈一笑,转回正题:“希颜,宋军三路攻取太原失败后,金军下一步必是攻打真定府!” 卫希颜双眸清辉闪耀,种师中出征太原前,在真定留有三万宋军驻守,以韩世忠为主将,王渊为副,吴阶、蒋宣等人已率杀熊岭宋军残部回归真定。 如此,真定便有大宋未来两大名将共守! 韩世忠和吴阶联手会如何?——她十分期待! “或许,”她微笑道,“真定一战,将会成就两颗将星!” ********* 当卫希颜与名可秀于书阁中议战时,远在东京的赵桓心中又是郁愤又是彷徨。 他下旨斩了焦安节,下旨谪了许翰、刘光世和张灏,却已挽不回败局,顿时后悔先前罢了种师道。 赵 分卷阅读272 分卷阅读272 分卷阅读2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3 桓欲再度起用这位名将。种师道却因种师中之死,悲伤吐血,卧榻不起,以年老病重告退。赵桓无奈,只得作罢,耿南仲建议起用李纲。 八月初一,皇帝诏命李纲为两河宣抚使,收复太原与河北三镇。 金军以八万重兵围攻真定,宋军共集结二十二万大军,准备出击。 李纲为主帅,大将解潜率五万宋军驻隆德府,大将刘颌部三万驻辽州,大将折可求统领十万宋军由汾河之北东进,大将张思政部四万驻文水之南。 大战一触即发! ********* 河北之地战云笼罩,江南之地丹桂飘香。 八月初十三,临近中秋时节,太上皇中毒的案子被宇文虚中匆匆了结。 郑望之、朱拱之合谋毒害太上,定罪当斩,案卷呈报京城。 赵桓手执朱笔,脑海中浮现出朱拱之十年来陪侍东宫的幕幕情景,始终对他不离不弃,忠心耿耿。他有些不忍,踌躇良久,朱笔终是重重划下:斩立决! 两犯遵太上钧意在杭州行刑,首级由钦使带回京中复命。 流言悄然而起。似有若无,却一点一点辗转于酒肆茶坊之间,一点点疑窦,一点点流传,渐渐地生长发芽、由南及北。 一个月后,当流言终于传到京城时,谣言已经生根,纵使扑灭,也在人们心中留下了痕迹。 惊雷堂内,雷动却轩眉长笑。 人生若无对手,岂不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赵佶自称“予”:退位后便不再称“朕”,自称“予”。 浪起鄱阳 八月十五时,名可秀、卫希颜、名清方三人去了趟天目山。 三秋过半时节,山顶已有些寒凉。 擎天柱上,名重生依然高冠峨袍,风秀儒雅,修眉长鬓。 清风中,卫希颜墨红丝袍轻扬飘拂,雪清颜容如玉清华,风姿飘逸,洒脱出尘。 两人遥遥相望,目光有如实质,在半空交锋。 飓风乍起,笼罩山腰的云雾倏然如如千浪拍岸,狂潮跌宕。 名可秀、名清方互视一眼,忽然默契地飘身退后一丈。 风惊叶旋,云雾漫天漫地,重重笼罩,朗朗晴日尽为白茫。以名可秀和名清方的功力,目光竟无法穿透云雾,看清场中情形。 过得一阵,笼天笼地的白茫忽然间如潮退落,拢聚在山腰,山顶天地重现朗朗。 当世两大宗师遥遥相望,倏然一叹一笑,目光似穿透彼此,跨越入浩瀚无垠的天穹。 名重生目光悠深绵长,叹息道:“君臻天境只临一线,若得放下,当可超脱而去,何以执著入世?” 卫希颜微笑转首看向名可秀,俩俩相视,满山青翠,天地生秀。 她回头,清姿扬笑,“宗主,希颜心有牵绊,又岂能超脱?” 名重生清邃目光隐隐遗憾,武道之极,莫过于天人之境,眼前这风姿飘扬的女子分明已临天人一线,却羁于尘世情俗,岂非可惜? 卫希颜微笑迎上他目光。宗主,历情道,方得天道! 名重生目光陡然锐利。汝历情,为天道? 宗主,先有情,方有道。“天道之巅,为超脱;世道之巅,为孤寂。” 宗主,可秀终有一日,将挺立于尘世之巅。然,世道之巅,孤寂相随。 卫希颜目色深深,“宗主可知,一人立于绝巅的孤独?”如是,我于可秀,必是携手相伴,同行不离!眉色浅柔,情如流水,清悠隽永。 名重生遽然动色,他目光望向名可秀,清雅面庞淡淡柔和,想起擅于面相易数的妻子在女儿十岁时易了一卦,曾道:“秀儿异日有道生死关劫,若得渡过,必能鸣扬九天。只是,”优雅雍和的女子幽幽叹息,“世道沧桑,百年孤独——以女子之身立世,怕是难得知心男子甘居其下,相爱相随。” 名清方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看妹妹,面庞沉静,眼底却隐有波澜……世道之巅——他的妹妹,心志果然如此么?! 名可秀未觉兄长若有深思的注视,明眸凝视卫希颜如雪清姿,目光相融,心口生暖。 名重生突然扬声清笑,“今时今日,君已非君!如是,吾当放心矣!”说完长身而起,宽袖飘飘而下,掠下南面崖壁。 “方儿、秀儿,随为父来!” 名清方身形一震,英俊沉稳的脸庞陡然浮现出一抹惊喜,父亲这般叫他,显是已存了原谅。他欢啸一声,腾身跃下崖去。 名可秀翩然飘近卫希颜,轻捏她手,浅笑道:“我去去就回。” 卫希颜眸色清柔,“我等你!”手掌紧一紧她,掌润如玉,温暖浸心。 清碧秀色飘拂而下。 …… 天目山回来后,已有数日。名可秀告诉卫希颜,父亲已将宗主令传予她,自此闭关修行,再不管尘世之事。 她说话间容色淡雅浅笑如常,卫希颜却觉出她隐有心事,偶尔神情恍惚,倏尔又目色幽寒,杀意凛人。卫希颜不由揣测名重生到底对名可秀说了什么? 那日在山顶上,名清方先行出来,许久之后,可秀方掠出崖壁,眸子微红,似是哭过,眉眼神情却更为坚毅。 卫希颜将疑问压在心中不提。终有一日,可秀愿意说时,自会告诉她。 ********* 靖康元年八月二十三日,真定城暮色笼罩,空气中弥漫着战火销烟的浓烈气味。 八万金军猛烈攻城二十日,这座河北军事重镇依然稳稳挺立在宋军大旗下,岿然不动。 城外,停战的双方互有默契地先后搬运走尸体,喧嚣的战场不一会便空然无物,余下一片被血水浸润的褐红大地。 城内,数千名粗布麻衣的百姓来回奔跑,忙碌穿梭,几乎人人足不沾地。 奔忙人员虽多,却似各有归属和组织,行动间忙而不乱。臂上扎白巾的是医护队,正或扶或抬将伤员移到城内东侧的医棚内,重伤兵则用简易的竹担架抬去。臂上扎黄巾的是工护队,人人手持铁揪或肩挑土担子,修补被金军破坏的城墙。臂缠 分卷阅读273 分卷阅读273 分卷阅读2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4 黑巾的是安护队,负责战亡兵士的尸体搬移、火化。 城中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气氛虽然沉肃,却并不颓废。 四员守城大将并肩立于城头,齐望城中百姓有条不紊的忙碌场面,居中一将不由抚髭赞道:“城内百姓编营得当,直如增加上万兵力!我等能坚守城池二十日,得赖于百姓支持!” 说话的将领三十余岁,风骨伟岸,目瞬如电,正是真定府都统制韩世忠,他目光看向左边的神卫军上将军吴阶,颔首道:“上将军组织得当,堪称大功!” 吴阶沉稳面庞却毫无骄矜之色,目光似有怀念,声音沉厚,在胸腔子震荡,“昔时京师之战,卫轲卫帅曾定下详细的后勤编卫制,阶不过沿用卫帅之法,不敢居功!” 他身边的蒋宣立时点头,回忆道:“我记得卫帅曾说过:守城之战,若敌强我弱,必得将军民绑为一体,以民为军,最大作用地发挥百姓潜力,军民合力,方能坚守城池!” 韩世忠右边是统制王渊,京师保卫战时两人均驻守河东未得亲历,但大宋少相卫轲的威名随女真铁骑大败和黄河一战名传遐迩,金宋两军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时听吴阶、蒋宣谈起,想象那人英姿谋略,均不由遗憾慨叹。 蒋宣突然大力一挥手,似是要将哀思驱赶开去,说道:“城内粮草和弓箭充足,我等只要军民一心,定可再坚守两月有余,朝廷救援大军便也到了!” 王渊抚须点头,“真定为河北重镇,朝廷不容有失,想必援军已在路上,即日可到!” 吴阶与韩世忠对望一眼,均是目光深沉。韩世忠抚髭慢慢道:“如要援真定,不如攻太原。” 吴际点头,唇边却掠过一抹讥诮,但愿朝中那帮文臣能醒明一点,莫要将十余万宋军送到粘罕嘴边吞食掉。 ********* 千里之外的江南,卫希颜并不知晓她正被人缅怀。此时,她和名可秀正处身于鄱阳湖的一艘楼船上,观看一场水战。 湖面天光,浩淼开阔。几十艘战船,奔腾分合,对阵厮杀。一方是黄衫劲装的绿林豪杰,对阵一方却是身着宋军甲服的官兵部队。 “这股宋军约二千,是滑州黄河一战溃退的京师禁军,向南流窜到鄱阳湖一带啸聚为匪,为害渔民。”名可秀向卫希颜解释道,“此番水战,一为灭贼,二来水军训练三年,正好用来练兵。” 楼船前方,正以旗语指挥作战的水军首领回头豪声道:“宗主,这等残兵败将只能给小的们打打牙祭,连五脏庙都填不饱。” 名可秀微笑道:“钟相,休得轻敌。此战不仅要胜,还要胜的漂亮。贼伤二千,我亡八百,这可不叫胜仗!” 钟相面色一肃,“宗主,您就看着吧。属下只要五百人,便能将这帮残兵一网拿下。” 此番出战宋军匪兵,是水堂建立后首次战事,身为水堂堂主的钟相极为重视,陪着名可秀从洞庭湖水堂总部巡视鄱阳分部水军,并亲自登船指挥,务求完胜,彰显水军三年训练的成果。 钟相手中旗子连挥数下,水面阵形立变。 卫希颜立在名可秀身侧,一袭墨红宽袍的男装,易容隐去真貌,飘逸如仙的气质也做了收敛,但悠立间依然风姿独特,卓而不群。她静立默观此战,心中隐隐震撼,名花流竟然已有成建制的水军! 名可秀低声道:“五年前,我在总堂之下陆续设立了五行堂,其中水堂建立最早,专司水军职事。” “江南多泽川,湖泊河道纵横,建立水军原是防着将来万一和朝廷决裂,可据湖泽而守。” 卫希颜点头,将来金军南下,江南必是以长江相拒;未来南北政权亦是隔江对峙,兴建一支强大水军便是未雨绸缪的战略之策了。 让她惊讶的是宋朝水军的作战竟已由接舷战发展到离舷战:两军相距百步时,便以火箭互射;近得二十丈时,名花流战船两舷装置的铁制拍竿顶端捆绑巨石,底部以辘轳转动,利用杠杆原理,重重击下,击伤敌船。 若能配制火炮,便具有现代炮舰战的雏形了。 卫希颜思忖着,此时战场已呈一面倒形势。宋军残兵战船风帆着火,几乎是被行进如风的名花流战船追着打。 卫希颜看见两艘名花流战舰风蓬也被对方火箭射中,却依然行疾如风,快速机动穿插在敌军战阵,拍竿击船。 她目光极利,看清那船在水下竟是以轮浆滑动,大船有十六轮之多,伸手指道:“此船似有妙处。” “颜先生,这是我们一年前建造出来的新船。”回话的是立于名可秀右侧的五行堂木堂堂主高宣,专执船舰制造,年约三十余,貌不惊人,手掌极为宽厚,手指却修长纤巧,极是灵动,成为此人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之处。 高宣见卫希颜气度出众,得宗主示意后,不敢怠慢,细细解释道:“颜先生,此船名车船。,一车双轮,每车用两人脚力踩踏,如此便可不受风蓬影响,行进快捷。” 卫希颜微笑暗赞,这种脚踏轮浆的驱动却比板浆先进许多,已有近代轮船的雏形。 她不由浮想联翩,若是这种先进的造船技术发展下去,再配制先进的火炮,然后建立远洋舰队……远下南洋,掌控制海权…… 可惜火药技术到满清入关便被抛弃,明清时期的禁海政策与闭关锁国,更是直接造成近代中国丧失制海权,从而导致流祸于后世中国在西沙群岛、南海群岛面临争端觊觎,更有打着太阳旗的小岛国居然也敢在钓鱼岛上指手画脚! 卫希颜前世身为雇佣兵,虽然不为任何一国效力,骨子里终究流着炎黄血脉,或多或少有着几抹故土情结。她眸子微眯,制海权呐,这对军人,实是诱惑! 无形中,这场鄱阳水战,促成了卫希颜思想的重大转变。当年她保卫东京,是因着名可秀的期望;天涯阁归来后扶助名可秀,是为了爱人的完满;唯到此时,卫希颜方生起浓厚兴趣,当成一项理想投入热情。 “在想甚么?”名可秀觉察到她心绪似有波动,低声轻问。 卫希颜微笑道:“我在想,战船若配炮,船坚炮利,我水军必可横行江河大海,伏慑南洋,尽得海洋之富。” 可惜此时的火炮是以投石机发射铁火炮、霹雳炮、震天雷等“弹种”,每炮发射耗费人力过大,况且炮 分卷阅读274 分卷阅读274 分卷阅读2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5 弹火药爆炸力不够强,必得改良。 名可秀见她眸采闪耀,料想有了心思,笑吟吟不语。 高宣曾是官作船坞的有名匠头,对炮船配制极为熟稔,谨慎道:“颜先生,我们有几艘战船也置有火砲,但投射时需要上百人拉炮,所以只在楼船上装置。” 卫希颜微笑颔首,“高堂主所言极是。” 她任职亲征行营副使时,出于现代军人的习性,曾多次造访军器监,对此时的军工军械技术和火药制作知之甚详,心下琢磨着新的火药配方和炮械工艺如何拿出来才不引人怀疑。 这时,湖面水战已近尾声,京师禁军的溃兵纷纷跳湖求生。 名可秀淡淡吩咐道:“钟相,传令下去,务求全歼!” “是!”钟相肃声应诺。名花流水军势力,万不可被漏网的官兵泄露出去,当下挥旗传令,全数杀光,不留活口。 湖面追杀残余,血流浸红方圆一里的湖水。 卫希颜思得一阵,意念传音问道:【可秀,有没有精通火器和机械方面的人材?】 名可秀明眸生辉,【希颜,水战结束后,我们便返回岳州。你可见一下火堂堂主沈元,他当年曾任职军器监,后被童贯一党诬陷贪污除职,因缘际会入到名花流。】 她扬唇一笑,【此人家学渊源,堪称奇才。】 姓沈,又家学渊源?【难道是沈括之后?】 名可秀眨眼一笑。 卫希颜兴致顿生,未知北宋第一科技奇人的后代子孙可有得出色非凡? 两人意念谈笑间,湖面京师禁军已全歼殆尽,一个二十出头、精赤着上身的油黑青年跳上楼船,还在甲板上时便高声叫嚷:“堂主、堂主!我们大获全胜,只伤了三十弟兄,未失一人。今晚你可准我喝酒了罢?” 湖面众人闻得,均是一阵哄笑。钟相瞟了眼淡笑不语的名可秀,一时急了,吼道:“杨幺,乱嚷嚷什么!” 那青年本名杨太,因家中排行最小,习惯称为杨幺,是鄱阳湖水军的首领,机灵多谋,性子却有些大大咧咧,平时在堂主面前嚷闹惯了,此时突然被他当众一通喝斥,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蹬蹬蹬奔上三楼,便看见名可秀目光笑吟吟扫射过来。 少主?啊不,宗主!她怎么会在这啊! 杨幺惊叫一声,双手掩住精赤胸膛一个转身飞窜下去,情急大嚷:“你们哪个混蛋,把我衣服弄哪去了!” 船下一片哄笑。钟相不由抚额,这小子,丢尽他脸面了! 名可秀摇头失笑,卫希颜容色却有些古怪,她先前听得“钟相”这名,便觉着有几分熟悉,却未往心里去,此刻再听得“杨幺”之名,顿然想起南宋有名的钟相、杨幺起义!难道这两人便是名留于史的那两大农民军领袖? 不过,大概,这两人以后没得造反的机会了! ********* 当夜,卫希颜随名可秀回到岳州,与沈元相见。此人不愧是沈括的孙辈,仅听卫希颜说得几句火药技术的构想便目放异彩,形同疯癫。 卫希颜前世在佣兵团时便习惯自己动手改制武器,自是精通军械制作工艺,她给出后世标准的军用黑火药粉粒配方和制作方法,请沈元研制出类似于手榴弹的投弹和新式炮弹。 她再向沈元和高宣提议,可以改进投石炮车的工艺,减少人力耗费,若能达到三人操作一架炮车,便是理想。 这两人均是大宋工匠中的拔尖人物,并不缺乏机械制作的技术,唯一缺少的是发展的思路,卫希颜恰恰在这个方面拥有超过一千年的经验,往往只需道出原理和方向,沈元和高宣便能举一反三。 连续一天一夜的倾谈,沈元和高宣出房时均是双眼充血,目光却兴奋得亮如灯烛,竟然毫无睡意地一头栽进造作坊便捣鼓起来。 卫希颜又在岳州名花流的船坞造作坊盘垣了几天,和名可秀回到杭州时,已是九月初十,河北之战宋军已大败。 八月初时,皇帝起用李纲为两河宣抚使,集结四路宋军二十二万,二度出兵,收复太原与河北三镇。 当初,名可秀拿到宋廷邸报后便曾讥诮道:“李纲的宣抚使,不过一顶空帽子罢了。” 果然,李纲上任后一再受到两府的掣肘和皇帝的疑忌,向兵部申请一百万军需仅得二十万,直接指挥的士卒唯得一万二千,在京城征调战马被制止,甚至征召的地方部队也被遣散。 他身为两河宣抚使,节制四路大军的权力却掌在皇帝手中,为此李纲上疏请求合兵一处统一指挥,却被否决,四路大将直接听命于远在京城的皇帝,各自为政,互不协同,埋下宋军兵败伏笔。 出战前,李纲定策围魏救赵,攻取敌方守军薄弱的太原,既可限太原,又可解真定之围。此策正与韩世忠、吴阶所思不谋而合。 卫希颜和名可秀讨论时,对此策也颇为赞许,“种师中进军太原前,将辎重粮草犒赏之物绝大部分留在真定,城内可谓粮草弹药充足,只要韩世忠、吴阶战术得当,鼓舞士气,军民同守,真定至少能再坚持两月。” 她指着书阁西墙地图道:“宋军若援救真定,完颜宗翰便可分而击之,宋军四路无法协同作战,很易各个击破;不如齐力攻打太原,于金军回援之路设伏,或有几分胜算!” 名可秀笑道:“可惜你已不在政事堂,否则李纲若得你响应,这番策略就不会被否决了!” 卫希颜摇头嗤笑,“有这帮相公们在,雷动根本不用多费心思去谋算,朝廷自会兵败如山倒。” 宋军四路大军堪称一溃千里。 完颜宗翰仅留二万金军将真定围而不打,以大将完颜娄室和银术可分率三万金军出击来援宋军。 金军各个击破,宋军犹如一盘散沙,彼此毫无协同,被金军铁浮图一冲便溃。四路大军几乎每次均是未战先退,相互践踏而死的便有几万人,尸体填满周边坑谷。 引人讽刺的是,等待援救的真定府依然岿立于大宋旗帜之下,充当援军的二十二万大军却溃败而回,阵亡五万余。 主和派极力攻击李纲,将战败罪责归于他一人,弹劾李纲“专主战议,丧师费财”,赵桓一怒下将李纲贬入建昌军,未几再谪夔州。 宋在前后两次北援行动,累计投入兵力 分卷阅读275 分卷阅读275 分卷阅读2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6 超过四十万,折兵超过十万。两度战败,朝廷主战派饱受主和派攻击,李纲被贬,种师道卧床,朝廷尽为主和派天下。 九月重阳过后,江南天气已入寒凉。 名可秀的“少宗主”去掉那个“少”字后,名花流上下一切如常,未有任何波动,显见是少主接任宗主之位,在各人心中,不过是早晚之事,不足为奇。名可秀却是忙了甚多,常常不在总堂。 卫希颜揣测名重生手中定然曾掌握着只属于宗主的一部分势力,此刻方完全转交给可秀。她初始接手,自是百事繁琐。 卫希颜本想陪她,自家却也是麻烦事上身。沈元、高宣书信频繁,她只得亲临岳州,和他二人面谈火器改制细节。 如此两人再度碰头时,竟是到了九月底。 作者有话要说:1、沈括:古代的科技牛人,著作《梦溪笔谈》26卷,被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称为中国科技史上的坐标。这人是全才,精通天文、数学、物理、化学、生物、气象、地理、地质、医药、工程技术各个方面。【抚额感慨啊,这人脑子不知是怎么生的,若生在后世,铁定将爱因斯坦比了下去】 2、历史上的钟相、杨幺:南宋最大的农民军起义领袖,洞庭湖起义,提出“等贵贱、均贫富”口号,是农民起效思想的一大进步,不但要求经济上的平等,更要求政治上的平等。钟相战死后,杨幺继续领导农民军起义,并俘虏工匠高宣,制造车船,屡败官军。起义坚持六年之久,方为岳飞领军镇压下去。 话说,名可秀同学果然是大宋朝的黑社会女王呀,连这两只都拢在手下了,哈哈哈~~ 另外:同学们不要只写打分两字呀,会被系统清评的哦~~~ 帝京之行 两人小别重逢,相倚于竹楼阁顶的景台,絮絮私语。 今夜晦日,天空漆黑无月,却无损情人相偎的温馨柔蜜。 竹榻旁边的矮几上放着温热的黄酒,是唐十七的新酿“桂露春”,饮入腹中温软如春日暖阳,齿颊更有桂香不散。 卫希颜极喜桂花沁人心脾却不浓腻的香气,抬手执盏啜得满口桂露春,印上名可秀柔唇,缓缓送入,舌尖随之探进。唇香与酒香、桂香合在一起,啜吻间迷之欲醉。 许是桂露春挑起的浓浓春意漾荡人心,又或是小别胜新婚焕发出情思炽热,卫希颜啜吻中怦然情动,手指不觉间已挑开爱人腰带,拉开衣襟滑入,掌心与柔腻肌肤贴合揉抚。 名可秀娇躯一颤,纤掌轻推她,在外面呢!卫希颜挥手弹灭灯烛,嘴唇稍离,气息迷混道:“夜黑,不妨事。”说罢再度垂首,缠吻抚摸,右手游移深入…… 衣衫件件褪落,两具玉白身子在漆黑无月的夜里透出莹润光辉,竹榻轻响中,交织缠绕,起伏迎合。 夜风下,松涛阵阵,竹叶飒飒;竹楼顶,喘息阵阵,呻吟声声。 幸喜当初建主楼时,名可秀喜凌空观景,三楼顶台建得极高,腾空直起三丈有余,景台四周又有碧竹围栏,可竖可放,围栏立起后竹榻上的缠绵外间无法见之;平时两人均喜清静,丫鬟和小厮们夜间睡在主楼西侧的附楼里,也听不到主楼阁顶的声响。否则以名可秀形于外的端雅姿态,又岂会与爱人在阁台便缠绵燕好。 深秋的夜,已寒;阁台内却春意盎然,缭绕无边。 良久,云收雨歇,缠绵后的细啄轻吻更暖情心。庄院更鼓敲过三响,两人眼眸对望,夜色里波光荡漾,这般欢好竟足足缠了三个时辰。名可秀玉面微红,一伸手拉过卫希颜长袍遮住两人的春光。 卫希颜低笑,轻道:“困么?要不回房睡会?”清柔的语音带着两分缠绵后的柔哑。 名可秀却全身慵懒不想动,环着她腰,眸子轻闭,“这样睡会就好。”声细轻微,旋即便睡熟。 卫希颜阖目调息。四更天时,名可秀醒来后再无困意。卫希颜弹指燃亮一盏烛台,两人穿衣起榻,相笑对酌。 高台上,夜风寒凉,执壶内的桂露春早已冷却。卫希颜掌力催生,注碗中的冷水再度升温炽热,俄顷,桂露春的香息便溢满阁台。 竹几上放有各色精巧点心,两人就着食点浅酌细品。 饮得两盏下去,名可秀眉眼间的妩媚春情渐渐消去,纤长玉指轻抚釉色光滑的酒盏,似有所思,酒盏在竹几轻轻一顿,清冽语音在静夜中如锵鸣之声入耳: “希颜,十月黄河进入枯水期,金军必定大举侵宋!” 宋军北援军队两次大败,士气一落千丈,金国必会趁此时机,再度兴兵南下。 卫希颜微笑扬唇,“雷动等这一天,已等了很久!” 她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雷动欲破而后立;对可秀而言,何尝不需破而后立? 这个已经腐败百蚀的王朝,被一个腐朽却庞大顽固的官僚机构支撑着,或许唯有借北方蛮族的铁蹄才能一举踏碎打塌,以鲜血来涤荡污垢,重塑盛世强者。 “可秀,”她斟酌道,“金兵此次南下,定会攻破京城,赵家皇室宗亲将无幸免!赵桓只有一子赵谌,前些时已下诏封为太子,东京城破后,即便赵桓被金人掳走,雷动手中还有赵谌……江南的人选需提早定下才好。” “赵佶被十七叔的毒药折磨,身体已很虚弱,没准哪一天便一口气回不上来。若定下人选,便可让赵佶在金兵破城前立下传位诏书,以防万一。” 名可秀蹙眉,“上回我们议到赵构……”她眸光凝视爱人,沉吟不语。 卫希颜执壶为名可秀斟酒,金黄酒液慢慢倾入盏中。 她不喜赵构,不是因此人迷恋名可秀,而是因这人根本不配去喜欢她的爱人! 赵构和秦无伤,同样是对名可秀生出情意,但秦无伤总还当得起男儿豪雄之称,赵构却是“窝囊废”一只,虽然这厮还未成为向金国乞饶称臣的宋高宗,卫希颜却有着先入为主的鄙夷。 名可秀观她神色似嗤似鄙,握住她手柔道:“九皇子之下,十皇子已殇,十一皇子祁王赵模年二十,也可考虑……” 卫希颜轻声一笑,名可秀放弃赵构之举自是让她感动,但抛却其他不谈,赵构这厮确是合适人选。 她回握爱人玉手,笑道:“可秀,京中的诸痊皇子想必已在惊雷堂的监视之下,我们若选其中某位皇子,便需谋划周全,在合适的 分卷阅读276 分卷阅读276 分卷阅读2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7 时机接到江南。” 譬如选中祁王赵模,名花流便需立时安排高手保护,并恰恰选在金军破城之际方可“营救”到江南,否则时机早了,赵模不会自愿离开京城。名花流扶持新帝登基必须“顺势而为”,水到渠成,若采用强迫手段,便会留下斧凿痕迹,不利后期之谋。 卫希颜思忖道:“我们若要谋立祁王,多耗费些心思也能顾得周全,但是——与已在杭州的赵构相比,却实属舍近求远。” “赵构对你生了心思,也是正常——谁让我的爱人如此优秀迷人哩!””卫希颜悠然一笑,名可秀扑哧白她一眼,柔意动人。 卫希颜捏了捏她掌心,又道:“我们扶他上帝位,他若识趣,便将对你那点心思埋在心底;他若不识趣……”她淡淡一笑,要治他,自有法子! 名可秀性子向来果决,希颜既已同意,她立时铿然道:“如此,先让姚仲友接近赵构。”将来赵构登基,姚仲友便是皇宫内的禁军首领。 她眼眸闪动间,引赵构入彀的计略已定。 此时,天色已发白。两人对盏相举,笑意悠长。 ********* 十月初十,双十吉日,金太宗下诏伐宋。 依然以皇太弟完颜杲为都元帅,坐镇都城指挥;以完颜宗翰和宗望分别为左、右副都元帅,各率八万大军,从东、西两路分兵南下。 为防止西夏趁机作乱,金军将宋军降兵五万与渤海兵打乱混编,置十万大军于西夏边境驻防。攻宋的金军则以十万女真兵为主、六万契丹兵为辅,采用闪击战术,快速突进,以战养战。 完颜宗望的东路金军二度南下路线略有不同。因河北三镇的中山府、河间府已在金军手中,东路军从保州出兵,攻下雄州后,经由河间府南进恩州。 真定府此时成了完颜宗翰看在眼边,却难啃下的一块硬骨头,宗翰久攻不下毅然设为鸡肋弃置,留兵一万围而不打,率六万金军回返太原,再西进汾州,数日后于汾河平原击败驻守汾州的折可求部队。 名可秀和卫希颜讨论西路军的作战意图,道:“完颜宗翰必要取洛阳,西进潼关,将大宋西军阻隔在外。” 卫希颜点头赞同,“粘罕前次因受阻太原,没能及时攻下洛阳封锁潼关,才由得种师中和姚古的十二万西军顺利入关勤王。此次他定会吸取教训,快速攻下洛阳,封锁潼关,让西军无法到得东京城下。” 两人谈笑用兵时,京城崇政殿内也正在朝议。众臣气愤怒骂北虏不讲信义,却无人拿出御敌章程。赵桓惊慌焦虑下想起种师道,立即下诏,再度起用为同知枢密院事,派御史中丞何栗登府宣旨。 种师道的太傅府是原来梁师成的宅子,华丽的装饰已变得朴厚。何栗方踏入府门,便闻到一阵浓浓的药味,从后院中弥漫出来,他忧心下不由皱眉,峻刻的面庞显得更加嶙峋。 司靖岚听得门房通报,快步出迎,抱拳道:“何大人,祖父卧榻起不得身,无法亲迎,还请您入内宣旨!”他言语间谦逊有礼,全无风流轻狂之态。 何栗看了眼未婚女婿,想起女儿双十年龄仍未得出嫁,不由暗叹口气,强行压下儿女间的烦事,忧虑道:“靖岚,太傅身子可好些?” 司靖岚听得何栗此问,心中已有数,桃花眼斜挑淡笑道:“何大人,可是北方又起战事?” 何栗沉重点头,“金人南侵了!” “哦——”司靖岚拉长声调,言辞刻薄,“朝廷这会儿,莫不是又想起祖父的好处了?” 他唇角挑笑,辛辣讥讽,“早知当初,何必如此!” 何栗愧然无语。当初种师道为两河宣抚使时,曾上书朝廷,请调关中、河北、河东各路兵马,沿沧州、卫州、孟州、滑州一线设防,防备金人再次入侵。可惜,耿南仲、唐恪、吴敏等宰执大臣均道金人已退,何必再耗费银钱兴师动众?此议遂被搁置。 孰料,金人果然再度侵宋。 何栗叹息一声,但愿皇上此番下定决心起用种太傅,不要再有任何动摇!但御史中丞对时局的殷切热望却在见到病榻上那位瘦如枯骨的老人时惨烈崩落。 “太傅!”他攥紧种师道骨节凸出的大手,潸然泪下,宣旨时几乎语不成声。 “谢、谢皇上圣恩……憾乎,臣时日无多,难当大任……”种师道猛然剧咳不止,司靖岚急急上前执起祖父手腕,输入内力支撑。 种师道缓过劲后,交待何栗道:“中丞,请转告陛下:务必立即传檄召四方率兵勤王。” 他微微闭目后又猛然睁开,目光沉毅深邃,“中丞,金军此番大举进攻,京城恐难守住,陛下最好暂时迁都到长安,将金国兵锋避去后再从长计议,此为万全之策……咳咳咳……请务必上言陛下……” 何栗神色一震,“迁都?太傅,如此不战而逃,天下将如何看陛下?京城百万黎庶又如何?” 司靖岚眼皮子微翻,眸子深处掠过讥讽。不迁都等着亡国么?君在国便在!今次可不同往时,东京城再无第二个李纲和卫希颜! 后来司靖岚与名可秀和卫希颜相见,提及祖父榻前建言,卫希颜赞道:“种帅所言极有道理!京城军队不多,各地勤王兵马已被遣散,再度召集哪能快速到达?京城内无能员悍将主持,不可能如上次般组织起有效的防御!赵桓若西出潼关迁都长安,在西军护持下,与金军打持久战,河东河北之地必能徐图光复。这是极富眼光的长远战略啊!” 司靖岚回想当初情景,冷嗤不已。祖父一番肝胆之言上呈朝廷,非但未被采用,更被耿南仲、唐恪等文臣抨击为胆小怯战之言,实乃鼠目寸光之辈,不可与谋! ********* 十月二十九日夜,一代将星陨落于京城!天,昏黑无月。 东京城寒冷刺骨,北风呼啸,大街上人流瑟瑟,一片萧条之态。 金军南侵的消息已传遍京城,军民百姓再度陷入惶乱恐慌。值此危难之际,威望隆著的一代名将种师道的病逝,更让陷于风雨飘摇的大宋臣民脆弱不堪。 太傅府内,白幡素幔在寒风中瑟瑟作响。百官吊唁络绎不绝,普通军民百姓们聚在太傅府外,伫立哀泣。 种师道早年丧妻未再娶,唯得两子,次子夭折,长子身子骨弱留在洛阳老宅, 分卷阅读277 分卷阅读277 分卷阅读2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8 未能尽孝榻前,京中唯有嫡长孙种瑜操持身前身后之事。 丧仪第三日时,赵桓御驾亲临,扶香泣泪,随行群臣无不呜咽。 司靖岚叩首回礼,神情恭肃,垂睫遮去的桃花眼内却尽是讥诮冷意。 入夜,更鼓三响。司靖岚麻布孝衣,为祖父守灵。堂下尚有陈漠等五名亲兵,曾追随种师道多年,感情深厚,甘愿陪孙少爷守灵。 烛火昏黄摇曳,将司靖岚一张俊丽的桃花面映出几分鬼魅。突然一阵风过,堂下守灵的五名亲兵软软倒地昏了过去。 司靖岚心神巨震,以他功力,竟然未察觉有人侵入。 烛影光闪,黯淡的灵堂似乎刹那的光亮,沉窒的气息因清风的流入而张驰。 司靖岚看着堂前闪现的人影,震撼难言。 那人绾发长袍,颜容清透似雪,风姿飘逸如仙,不是已“死去”的卫希颜又是谁?! “你、你、你——” 司靖岚瞠目结舌,倏然指着她一阵沉声哑笑,“好你个卫希颜,你瞒得人好苦!”亏他当初那番伤心难过,还有那些怅惘莫名!到头来这家伙居然没死,看样子不止复活一天两天,八成早就去了江南,竟瞒骗他这般久,真真气煞人也! 司靖岚极想扑上去厮打这家伙一顿,但当他的眸子望入那泓如雪清透的澄明,忽然间便甚么火甚么么怨都发不出去,如同被一汪清泠泠的雪水浸润,不觉间湮息下去。 “我之复生,因干系重大,唯得亲眷几人知晓。”卫希颜微笑解释一句,目光转向种师道灵柩,默立片刻,执起三柱香,三祷稽首。 太傅安息! “卫帅当早归来!”黄河决战前夕,她辞别时,种师道意味深长。命运难测,她未得归回,再度相见,唯得灵前祝祷。 卫希颜经得天涯阁之后,对生死已然看淡,此刻心中也仅有淡淡遗憾。“死者已矣,生者犹生!” 这话由她淡淡道来,却给人感觉非是安慰,而是道彻世事的通透。 司靖岚望入她澄空色的眸子,沉郁胸口如被清风拂过,竟似通畅了两分。他呆怔片刻,心中腾起奇异感觉,过得一阵,方省起家属磕拜回礼。 卫希颜袍摆微拂,在他对面的蒲团坐下,伸手从怀中摸出两只做工精致的银制扁壶,一只扔给他,扬眉清笑,“此酒名七月烧!”唐十七的新酿。 酒,醇厚入喉,进得腹中如七月烈阳,将冬日的寒气尽数炙去,热流酣畅快意。 “好!”司靖岚几口饮尽,顺手将银壶塞入袖内,眉间虽仍有两分郁色,言语却又回复了桃花公子的轻佻,“你既活着,想必你那美人儿公主也没有殉情而死。” 想当初,他闻得茂德帝姬殉情时便极度怀疑其中有诈,帝姬既未与卫希颜有男女之情,又岂得有殉情之说? 卫希颜悠然一笑,算是默认了他的揣测。司靖岚观她言笑间风姿飘洒,如玉清髓,自已竟然看不出她的境界深浅,暗惊下挑眉笑道:“如今国难当头,卫少相回归京师,莫非是要再度挽大宋于狂澜这中?” 卫希颜扬壶一笑,“大厦已倾,扶它何用。” 司靖岚似是为猜中她心思颇为得意,撇唇哂道:“我早知道你这家伙心性凉薄,没有天下为公之心!前番若非为了可秀,估计你这家伙早在金军攻城前,便带着你的美人儿公主远遁江南了。” 然也!卫希颜眯眸笑了笑,将银壶收入怀中,又掏出一封信递过去,“可秀给你的。” “情书么?”司靖岚笑嘻嘻道。 卫希颜微微一笑,毫不动气,“你看后便知。” 司靖岚见挑不起火,眼皮子一翻,“没劲!”打开信函快速阅过,清丽眉锋不由微皱,“可秀让我将祖父棺柩暂时移到江南安葬,待他日北方安稳时,再迁回洛阳祖坟。” 卫希颜缓缓道:“靖岚,此为周全之策。完颜宗翰进军迅速,估计不出一月,便会攻下洛阳,到时东京必破无疑,大江之北将入雷动之谋。种氏家门若留在洛阳,恐将来会被雷动挟持,逼你陷入两难之境!不如趁金人未至,先将家人迁到江南,以保万全。” 司靖岚领会到话中深意,桃花眸子遽然张扬,目光锋锐,“可秀已下了决断?” 卫希颜微笑颔首,负手悠立,“靖岚,东京城破之日,便是南北之局形成之时!大宋朽木已不可雕,唯有剜去腐肉,才能重塑新治。” 她清悠眸子看向司靖岚,眉扬间风起云落,“种瑜,种家将威名会否因种帅之逝而堕,可就看你了!是从此后灰心意冷、隐世遁迹,还是扶助可秀,开创盛世?” 司靖岚陡然起身,桃花眸子眯细,迸射出的目光却愈发锋利见血,“你当如何?” 卫希颜微微一笑,身形飘然离去,语音似从遥远的地方传入司靖岚耳内,淡定却坚执,“相伴护持,一生不离。” 司靖岚清俊颜容一震,垂眸默立,良久,他低低一笑,突然跪在祖父灵前,眸子幽深如潭,却似有一团火焰在潭底跳动。他缓缓握拳,抬起在眼前,沉寂在心底,早被冷却的热血似乎在苏醒怂动,他猛然一拳砸地,青砖碎裂,长身而起,身姿挺拔如出锋利剑。 “瑜公子?”陈漠等人苏醒过来,睁目便看见堂前丰姿挺拔的身影,五人不由齐擦眼睛,那是轻佻不羁的瑜公子么?! 恍惚间,当年那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将军似乎又重生在了眼前! ********* 靖康元年十一月初五,不到一月时间,金兵势如破竹,东西两路分别拿下威胜军和恩州,攻宋形势大好。此时,金军统帅部却在战略方向上发生分歧。 为协调两军作战,都元帅完颜杲奉金帝旨意,亲赴恩州,召集完颜宗翰、宗望、宗弼、完颜希尹、讹里朵等六位最高将领,齐聚会商攻宋战策。 司靖岚心志复苏后,便忍不住抓着卫希颜讨论北方战事。他已向皇帝上了折子,请求早日将祖父灵柩送归洛阳,兴办丧仪;又秘密修书一封,命陈漠带到洛阳给父亲亲启。 他拿定主意后,心境便轻松起来,寒冬腊月里一边为祖父守巡,一边哗哗摇着折扇故作风雅,“金军已攻占太原、河间、中山三处举足轻重之地,若是稳扎稳打,当可先取河东河北两地,解除南下的后顾之忧,然后再攻打京城 分卷阅读278 分卷阅读278 分卷阅读2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79 。如此为逐步进攻战策。” “不过——”他语意一转道,“从金军上次的攻略来看,未必会采取这般稳扎稳打的方式,更有可能如上次般,快速进军,以图一气拿下京城。” 卫希颜赞同他的分析,笑道:“如将河东河北之地比为人之手足,东京城便是人之首级。若是完颜宗翰主兵,必会认为夺取河东河北城池只能断人手足,唯有拿下东京,方能置人于死地!只要攻下东京,河东河北地区便可不战而得。” 司靖岚扇子哗哗一摇,扬眉冷笑,“若河东河北有勇将悍兵,金人何得如此猖狂,敢将后背置于不顾!” 恩州城的金军统帅部决议果如他二人所议,完颜杲命令东西两路金军勿需计较攻取宋人的一城一池,应全力向东京挺进,争取及早会师东京城下,两军协力,一举攻下宋都,拿下宋帝。 金军战略一统后,在北方战场发动疯狂进攻。东京城的大宋君臣们却仍然认为宋金可以议和,赵桓连连派遣使者奔赴金军大营谈和。 完颜宗翰和宗望来使不拒,打着议和幌子迷惑宋廷,开口要求宋廷割让太原与河北三镇,并要求取消宋朝年号,使用金国年号,同时宋帝必须交出天子所用的车辂仪物,自降为金臣云云。 使者回报后,赵桓又惊又怒,急召群臣商议。 兵部尚书吕好问、户部尚书李若水、宇文虚中、何栗等人坚持:不能像后晋的石敬瑭卖地求安,否则必被后世贻笑万年!况且金人素来言而无信,不割地会进攻,割地了也会进攻,不如依种太傅生前建议,迁都长案,或者赶紧整顿东京的军备方为上策。 唐恪、耿南仲等人曾在种师道建议迁都时大力抨击其胆小怯战,临到此时却再度跳出来力陈大宋不可战,为何周全不如割地求和,原本主战的吴敏也转换阵营,力主和议。谏议大夫范宗尹甚至跪在地上痛哭,恳请皇上割让三镇一府。 双方引经据典、激烈辩论,赵桓左右摇摆,不知听哪边为好。 吕好问请皇帝下诏各地军队勤王,唐恪、耿南仲立即反对,道:“我朝正向金人求和,若下勤王诏书,万一落到金人手里,岂非被金人抓住把柄?届时议和便难谈矣。” 崇政殿朝议吵得喧闹翻天时,卫希颜正悠然立于皇家藏书阁内,将宋太宗赵光义书下遗诏的那卷画轴拢入宽袖,神识中突然听得此等“惊天之语”,差点大笑出声。 这究竟是饱读圣贤书的一国之君臣,还是一群天真无知的小儿?有这般的君,有这般的臣,这大宋朝不亡,简直就对不起老天爷的智慧了! ********* 金军南侵的铁蹄雷雷,没有因宋朝君臣的犹豫不决而停下或缓步前进。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完颜宗翰率西路军攻破隆德府,完颜宗望东路军破入临清,两路金军同时逼向黄河。 朝廷主降派最终占得上风,赵桓派遣使者王云陪同景王赵杞,前往黄河之北的金军大营,通报同意金军的议和条件,割地称臣求和。 朝廷求和消息传出,在惊雷堂和名花流的有意煽动下,如同长翅膀般,数日内便传遍大江南北的酒肆茶坊。 江南江北一片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长评呀长评~~~~~~~~~~~ 东京城破 腊月寒风凛冽,金军铁蹄如奔雷逼向黄河北岸。 赵桓一面派景王赵杞、王云赴金军大营谈和,一面慌张调遣宋军防守黄河南岸。 宗望的东路军仍以完颜宗弼(兀术)的三千骑军为先锋,如尖刀锋般突进河北平原。宋军两河宣抚使范讷率领五万军队刚刚抵达黄河南岸,宗弼的先锋军已渡过黄河,宋军尚未摆开阵型,便被狂风利刃般的三千金骑冲溃斩割,奔逃中自相践踏而死者不下万余。 金军主力顺利渡过黄河,随后攻下德清军、开德府,克怀州。 十二月十三日,宗望大军兵抵东京城下,围城不攻。一路上驱掳役使的宋人有上万,在东京城下运石伐木,大造攻城器械。 城内君臣士庶一片惶乱。赵桓再度派遣使者前往宗望大营谈和;同时下诏四方军队赶紧入京勤王,但出城传诏的快马驿兵均在半道被暗杀,诏书被毁。 西路金军的突进再度落在了东路金军后面。 西路军突入黄河孟津口,折彦质十二万宋军在南岸严阵以待,金军不敢贸然渡河。当夜,完颜宗翰下令沿河岸架起五百面牛皮大鼓,轮流以健卒彻夜擂击。 折彦质出身西北“折家将”,颇有谋略,为防宋军擅自出兵,严命各大营自守本寨,无帅令不得出战;这本是稳妥计略,但金军彻夜轰响的擂鼓声,让患有“恐金症”的宋军惊嚇战战,便有胆怯的营将害怕金军渡河后首先攻打本营,于是偷偷将营地撤出几十里。 这一举动引起“炸营”反应,邻近大营皆以为金兵渡河了,慌乱中跟着后撤……于是一夜间,十二万宋军竟有大半纷纷逃去。折彦质惊闻哗变时,为时已晚,只得带着剩余一万宋军返回京城。 宗翰军不损一兵一将,顺利渡过黄河,攻下洛阳后便分兵两路:一路以完颜娄室为大将,领兵五万西进潼关,封死宋朝西北军援京勤王之路;金军的主力部队则在完颜宗翰率领下,浩浩荡荡逼向宋都东京。 靖康元年十二月十七日,两路金军成功会师于东京城下。 十万吹角连营,百万旌旗猎猎。 ********* 西北风在外面下刀子,房间内却是温暖如春。 名可秀内力深厚不畏冬寒,却顾虑到丁起不谙武功,一早便吩咐下去,命人将镜湖里的水榭全铺了一层厚厚软软的地毯,角落里并有炭炉生暖,整间阁子里暖意融融。 丁起甫踏入内便觉一股暖气,情知主上体恤,不由心生感动。他除下裘袍,阁子内候立的一位青衣女子伸手接过,替他挂在西角的檀木架子上。 丁起见她身形窈窕,脸上却覆着一张银制的精巧面具,他曾听闻名可秀身边有铁衣十二卫,其中排名最末的丑卫常年戴着面具,想来这女子应是铁丑了。他不敢怠慢,略略欠身道:“多谢!” “擎升,先饮盏茶,暖暖身子。”名可秀姿态优容。 铁丑煮茶斟茶,托盘奉上。“多谢姑娘!”丁起谦 分卷阅读279 分卷阅读279 分卷阅读2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0 恭道。 饮得一盏茶后,丁起禀道:“宗主,属下这段时日,遵照您的吩咐,与康王、高俅、李彦频繁接触,一面透晓金军侵入情况,一面进行提点暗示。康王忧惧,高俅、李彦二人表面哀叹,实则暗藏兴奋。连日来他们均向太上皇进言:京师不幸,宜早另立新君。” 名可秀唇角笑意似有若无,“太上皇怕是想将这‘太’字去掉吧。” “宗主说的是!”丁起白净脸庞上泛起浅浅嘲意,欠身回道,“不单太上皇自己,便是高俅和李彦,也是乐见太上能重登龙位……只可惜咱们这位太上身子不济,出入均得内侍搀扶,收拾不了这山河——” “前些日子属下觐见太上,曾说道:京城若不保,北虏定会继续挥军南下,渡过大江,届时社稷危急,国家存亡——太上当时容色便有些发白!” 名可秀轻赞颔首,这一句话便打消了赵佶蠢蠢欲动的心思,她道:“康王那边如何?” “宗主,康王昼夜侍奉太上皇榻前,太上对他孝道甚是慰怀,又有高俅、李彦多次吹风表赞,太上已有意传位于他——过几日后应有诏书写下。” “但,康王有些不安。”丁起目中隐现精光。 名可秀优雅啜茶。赵构自是不安,两个月来连连遭逢刺杀,刀光剑影血花四溅,能不惊悚么? 初次暗杀是铁卯出手,禁军指挥使姚仲友“奋不顾身勇救王驾”,博得赵构好感;其后数次刺杀却是真的了,惊雷堂出手狠辣,誓要除去赵构这个最有可能的“储君威胁”,虽有名花流隐蔽在暗处的高手相救,连番遇险也将赵构吓得够呛,窝在紫阳山庄不敢出去半步。 名可秀想起十天前,惊鸿刺客的出手——那一剑踏夜而来,穿过百甲守卫,雪清孤亮,寂寞如雪,划入赵构胸腹……危急时刻一内侍扑上去护住赵构,雪剑贯穿他身体刺入赵构胸膛,花漆夫、铁子全力扑击,方救下赵构一命。 那一剑,如此风采——当是惊鸿首领了!名可秀悠然一叹,暗憾未得一会! “经历这番凶险,康王对宫中那位,实已忌惮到了极点!”丁起说完这句还有话讲,却先小心看了眼名可秀,神情间似有些踯躅。 名可秀眼眉微微一扬,淡淡道:“可是康王想见我?” 几度遇险后,赵构知得竟是惊雷堂高手谋刺,惊惧不已;名花流由此正大光明进驻康王身前。赵构想在惊雷堂刺杀下保全,唯得依靠能与惊雷堂抗衡的名花流。名花流借此契机,由暗处渐走向明处。 赵构虽是皇室子孙,终归未曾当政,对江湖的顾忌便不如他父皇赵佶那般深惮,加之对名可秀又存了番心思,正苦于无法接近,突然间掉下机会,自是乐与名花流关系接近。 丁起身为杭州父母官,康王曾多次旁敲侧击提起名花流和少主,均被他以“州衙和江湖帮派来往甚疏”之语避过。他心思缜密,从赵构的神情眼色中隐隐琢磨到这康王对主上竟是存了倾慕心思,暗中便生了防备。 “宗主,”丁起谨慎道,“昨日属下前往行宫探视康王,正逢花长老亦在。康王向花长老提出欲面见宗主致谢救命之恩,想来花长老已向您禀过了。” 名可秀笑了笑,“康王自是要见,但此时非恰当时机。” “是。”丁起心忖主上一向明睿,康王的心思怕是早看在眼中;这等事情,主上自有定见,身为臣下者岂得碎嘴多言。 他略略欠身,话题再度回到正题,“宗主,太上皇对康王被暗杀之事极其惊怒——如您所料,紫阳行宫的安全已引起太上和康王的顾虑。属下刚刚领了招兵钦使的职事,奉太上皇钧旨到江南各州的驻军中挑选精兵,扩充禁军。” 名可秀纤长手指轻叩几案上一份装裱精致的折册,拿起来递给他,道:“扩充禁军之事,我已给你做了准备。” 丁起略略惊讶,双手接过册子,翻阅几页后顿然心惊。 “擎升,这份名册里的一百人,是我们近五年安排人手在各州驻军里发展的普通军士,他们不是绝世高手,也不是武勇卓著的大将,均是州军里的中下级武官。你在州选挑兵后,将这些人选入,担任禁军各营的都头职务。” “都头?” 禁军以一百人为一都(长官为都头),五都为一营(长官为指挥),五营为军(长官为指挥使)。都头仅是禁军的下级武官,名册上的人既能被名花流选中,应是各具精干之才,若仅为都头,掌控军士不过百人而已。是否武职太低?丁起忖摸着主上的计略深意。 名可秀微微一笑,“擎升,你掌握一州之军政当深知,州府虽以你为最高长官,但政令实务的执行却是各部小吏,若是将这些操执实务的官吏拢合起来,政令上行却不下效,你这杭州府便被架空了……” 她笑意深长,“军队亦如此,直接指挥军士的,是中下级武官。” 丁起是官场老油子,经得这一提点,立时醒明过来。皇帝为防武将作乱,一军大将常常会被换防调动,导致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但是军中的中下级武官却不会变动,只要掌控了军队的中层,就相当于实际掌控住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他想通后,不由为名可秀的深明睿见心生佩服。 “这一百人先从都头、副都头做起,部分精干的再慢慢升到营指挥,这样才不招惹注意。” 名可秀继续嘱咐道:“这一百人分布在十九州的驻军里,相距各遥。我派谢有摧领几员堂干将协助你——你回头给他们安插一个官职,分成几队同时进行,务必在一月内完成募兵。具体事宜,你和谢有摧去商议。” “是!” “没事便下山吧。” 丁起收妥名册,伸手接过铁丑递上的裘袍,穿好后躬身退下,由铁衣十二卫的铁辰携着上了湖岸。 五云山下,谢有催已候在马车中。丁起入得车内,与他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底捕捉到一丝兴奋激动。 “共为大业!”两人突然同声出语,抬掌在空中清脆交击三响,酣畅大笑。 铁辰马鞭在寒风中呼啸划过,击打在马股上,马车绝尘而去。 ********* 天苍茫,厮杀震天。金兵如黑潮般涌进,城楼上弓矢密集如雨,擂鼓的轰鸣声与羊角号的尖厉声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天空撕裂。 十二 分卷阅读280 分卷阅读280 分卷阅读2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1 月二十日起,连续三天,金军猛攻通津门、宣化门、善利门。 守城的宋军大部分是经历了第一次东京保卫战血火淬炼的兵士,在统兵官陈克礼、何庆言、折彦质等将领的指挥下,英勇抵抗。金兵未能攻破城门,但宋军也伤亡惨重。 城内守军仅剩六万,形势危急,朝廷急命城内保甲、百姓,甚至僧道徒众等均需上城守御。 赵桓忧愤下罢免了吕好问等一批枢府、兵部文官,先后任命大批四城守卫官员,结果导致机构重复,军令叠出、指挥混乱,往往一道军令刚刚下达,另来一道截然相反的指令,士兵们莫知所从。 何克言、陈克礼和高师旦三人在第一次东京保卫战时曾受卫希颜重用,从禁军都头提拔担任三城统兵官,早已习惯了李纲、卫希颜统御时的军律严明、政令统出的井然有序,遇到这种混乱场面直恨不得骂娘。 十二月二十四日,金兵又猛攻善利门和通津门,在护城河上叠桥取道,被何庆言、陈克礼用床子弩和石砲击杀不少。叠桥不成,金军又架火梯、云梯、洞子……宋军在统兵官悍不畏死的指挥下,英勇无敌,人立如山,箭下如雨……金军战到傍晚也未能攻下城门。 二十五日、二十六日、二十七日、二十八日,金军攻城愈急。宋使和金使却仍在交战中相互往来、穿梭复命。宋军莫测其故,不知朝廷到底是战还是和?守军士气在朝廷的摇摆中也越来越下堕。 城楼上石砲隆隆,轰天动地,城内皇宫建筑均被震得微颤,人心更是恐慌。宫女、内侍伴着妃嫔齐聚在一堆,惊惶不安。 延福宫内,卫希颜依然一袭墨红丝袍,乌檀簪发,丝带系腰,袍袖拂动间如行云流水,穿进在延福宫的殿阁林荫间。 女孩儿的嘤嘤低泣声隐隐约约。 假山下抱膝孤泣的少女丝罗宫裙,眉目如画。在卫希颜记忆中这少女应是如三月春杏般活泼俏喜,此刻却秀眉拢挹,清丽容颜失了活泼灵动,多了几分楚楚之色。 “嬛嬛!”她微笑唤道。 熟悉的声音如同惊梦,嘤嘤呜咽的少女猛然抬头,望入一泓清悠——失声尖叫前,已被一指点昏。 卫希颜抱起柔福帝姬向宫外行去。 她此次入京,目的之一便是接柔福,避免城破被掳命运。希汶心底一直挂记着王贵妃生前嘱托,只是更担忧姐姐的安危,宁可负了王贵妃,亦不愿姐姐因救柔福而重涉险境。 卫希颜自是知晓妹妹的心思,她到京城带走柔福,便是要了结希汶的这桩心事。 城楼上,金宋两军依然交战激烈。卫希颜带着柔福行出皇宫,掠出京城。 ********* 松涛阵阵,寒风凛凛。 名可秀浅衫立于松下,墨红丝袍翩然行近。 “回来了?”名可秀侧身,伸手拢上她如雪脖颈,在颊边轻吻一记。 “想我了?”卫希颜眸子清亮如星。 “不想!”名可秀盈盈轻笑,身子方待飘开却被卫希颜箍住吻上。 唇吻轻轻,浅柔温馨……唇分时名可秀低笑:“柔福呢?” “在希汶房里。这会儿迷药效力失去,应该醒了,先由希汶和她叙情。我已交待汶儿,云家之事不必告诉她,牵涉太多。”柔福终究是外人。 “你编了什么故事?”名可秀笑语道,眸似流波。 两人携手在松林间散步,卫希颜道:“可秀,我和汶儿还活着的事,今后知道的人定会越来越多,总要有个合理说辞才好。我不愿意将云家牵扯进来,三叔和十七叔隐居山林便是图个清静悠闲。” 她笑道:“当年,我对唐青衣、雷霜说:与希汶义结兄妹,假结婚助她摆脱指婚到蔡府的命运。这番说辞仍可借用,但希汶的死而复生需合乎情理——在京城危急之际,帝姬若以假死脱身会坏了她名声;所以这番假死必须是我在黄河赴战前做的安排,命令顾瑞瞒着帝姬执行,目的是防止我身死后蔡府再向希汶逼婚。” “你这故事编得倒合理。”名可秀笑道,她眸波微转,又道,“希颜,赵佶和赵构均在杭州,你可想到柔福可能欲与父兄相认?” 卫希颜双眉微扬,“可秀,从今后,这世上再无柔福帝姬,只有凤凰山庄云庄主的表妹王嬛。” 赵构既是天下谋略中的一道棋子,便不容柔福再与赵构等赵家皇亲再有任何缠连。否则将来或会成为绊脚石,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斩断她的亲情,省得将来出现背叛会让希汶伤心两难。 名可秀凝视她,希颜竟将柔福的赵姓都直接抹掉,这般绝情手段自是为了她着想,心中不由得感动。 卫希颜轻笑:“我也是为了云家好。” 名可秀知她不愿让自己承了情,笑颜温柔。 “有样好东西给你。”卫希颜从宽袖内掏出从皇宫藏书阁中带出的宋太宗画像,解开卷轴系带,双手拉直展开。 名可秀看清赵光义画像太宗皇帝亲书的遗诏,明眸顿时闪亮生辉。 “皇宫可是收藏了不少好东西。珍玩古器、文物书画……城破定会便宜了金人——我挑挑拣拣的装了十几箱,让宋之意藏了,到时连同你吩咐他收集的物事,一并运回杭州。” 名可秀噗哧轻笑:“皇宫遇上你这大盗,定是被搬空了。” “赵佶这厮收集的东西太多,单是皇宫藏书便汗牛充栋,一时哪搬得空?还得再去几趟才成。” 卫希颜悠笑道:“不止皇宫,我还去了军器监,将所有的军工器械制作图卷全部移走。洗劫一空,不给金人留下一颗种子。” “有些种子还是要留的——譬如汉人的典章规制、儒家思想、礼仪典籍等,由得金兵掳去,对北蛮文明发展当是功德非浅呀。”名可秀浅浅一笑,蕴义隽永。 文化侵略么?卫希颜笑声清扬,爱人有这番眼光见识,当是超越时代了。 ********* 东京城下,金军连日攻城,用尽一切攻城手段,宋军拼力抵抗,双方战斗异常惨烈,死亡达数万人。 连日血战,守城宋军已由六万锐减到三万余。金军昼夜不断、轮流攻城,宋军被拖得疲累不堪,士气逐渐颓迷,守城战到了危急关头。 就在这存亡时刻,宋朝君臣居然上演了一幕让后世 分卷阅读281 分卷阅读281 分卷阅读2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2 耻笑的战争场面。 早在宗望军兵抵城下,东京城内一片恐慌时,殿前司禁军中盛传有位叫郭京的禁军精通“六甲法”,威力无边。 新上任的枢密使何为、兵部尚书孙傅向赵桓推荐了郭京。郭京面圣时,声称他的“六甲法”神威无边,只要在城中招募七千七百七十七人,由他亲自作法,便可刀枪不入,击败金军。 郭京此长相威武,口才了得,一番说辞竟让赵桓信了。或许是病急乱投医,亦可许是年轻皇帝在惶乱无计中如溺水者抓住一根浮木,赵桓宁可信其有,授郭京官职,并拨万两黄金,允他城中招兵。 郭京招兵后每天不作任何训练,只在营前树起天王旗,营房四壁涂满古怪符号,谁也看不懂,只道郭大师道法玄深莫测。 赵桓或许是因卫希颜的绝世武技先入为主,年轻的皇帝相信世间自有玄奇,郭京越是玄虚,赵桓愈觉是高人,愈发深信不疑。卫希颜若知她对赵桓的影响竟造成了这般意外后果,不知是当笑还是当叹。 靖康二年元月初五,大雪,酷寒。城南红光横亘,其色如血,至晓不消。 金军乘大雪天气,猛攻东城通津门、南城宣化门。 南城兵危告急,赵桓命郭京率六甲神兵出战。郭天师跳大神前,竟不允许城头士兵观看,说是会造成法术失灵。宣化门的宋军在何为、孙傅喝令下,被迫从城楼撤下。统兵官高师旦心中愤怒,却被何为严令不可抗命,唯得无奈。 郭京施法后命令大开宣化门,“刀枪不入”的七千七百七十七员正甲神兵冲出城门。金军可不管什么神兵天兵,分两翼疾进直冲,七千“正甲兵”被冲四散而溃。 高师旦见势不妙,大喝“关城门!”若被金骑乘势冲入,城门立失。 宋军在高师旦喝令下急急重奔城楼,郭京道:“本道亲自出城杀敌。”率领残余的数十正甲兵悬长索缒城而下,出城后却一溜烟向南奔逃。高师旦大骂“妖道误国”,伸手拿过一张强弓,一箭射出,将那神棍射死在地。 城楼下金军冲溃七千“正甲兵”后,趁大雪攻城,沿云梯攀城而上。宋军被郭京一搅,士气尚未提起,便急急慌慌上城,守城方位尚未站齐,金兵已攀上垛口……城楼下更有数万重甲骑兵开始步攻,鼓噪而行,与城楼金兵厮杀呼应。 宋军原已颓丧的士气终于崩塌,纷纷逃窜奔下城楼,宣化门被攻破。 高师旦率数十亲军且战且退,避入巷中拼死抵抗。混乱中,忽然一道无形指风弹入,高师旦身子一麻便倒了下去,恰好避过背后一名金兵劈下的刀锋。大雪纷飞中厮杀的双方谁也没有注意到地上高师旦的“尸体”突然消失无踪。 白茫茫的大雪中,一袭墨红丝袍飞扬,融入雪中不见。 宣化门破后,金军又攻下东城、西城和北城。何庆言、陈克礼在巷战中如同高师旦被神秘救走。 入夜后,金军四处纵火,四个城门尽被烧毁,火借北风蔓延,成片的居民宅院和王公大臣府邸皆被烧毁,城内劫掠杀掳,火光亘天,达旦不灭。这一夜,金兵因为天黑,只占据在外城城楼上并未下城,城中杀掠抢劫的“主力”是宋军溃兵。 外城被破,朝廷上下乱作一团。赵桓怒斩何为、孙傅,任命何栗为尚书左丞到金营求和。 金军要求河东、河北各州降金,并索要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如不及时送交,将纵兵入城。赵桓下令搜集金银,同时分遣朝臣到河东河北各地,诏命开城降金。 东京城早被搜刮殆尽。赵桓命权贵、富室、商民出资犒军,稍有不从者立即锁拿官府。东京城中鸡飞狗跳,一片狼藉。金人又索要少女一千五百人,禁军在城中四处搜捕年轻女子,不少女子因不甘受辱,自杀而死。 元月初七日,外城上的金兵相继下城楼,入城烧杀掳掠。东京大难来临,绝望中城内居民甚至出现全家自缢、跳井、投火自焚的惨状。 内城,宋军散兵游勇和地痞流氓趁火打劫,蔡河、汴河浮尸无数。城中缺粮,市井公然以人肉为货卖。更有奸民和败兵勾结外城金人,有的甚至剃发打扮成金兵模样,专门冲入皇亲大族家,烧杀抢劫,无所不为。被洗劫一空的居民数万悲聚于相国寺内哀哭啼号,一天内就冻死饿死万余。 靖康二年正月十六,完颜宗翰要求赵桓亲去金营谈和,到金营后却被扣留,要求宋廷交足金银方放回皇帝。 东京城内再度掀起搜刮风暴,直到二月二十七日,殿前司禁军送入黄金二十七万八千两,白银七百一十四万两,帛一百零四万匹,方将被扣押一月之久的大宋皇帝迎回宫内。 “靖康、靖康,不靖不康!”赵桓在福宁殿内惨笑,面色灰败。 “爹爹!”十岁的太子赵谌一脸惊恐,手心紧紧攥住父皇龙袍一角。 “雷将军,太子就交给你了!” 雷暗风双手接过传位圣旨和玉玺,叩首道:“陛下放心,末将定然护卫太子,万死不辞!” “去罢!”赵桓挥袖道。 “爹爹,孩儿不要离开您!”赵谌抱住父皇,哀求道:“爹爹,一起走!” “谌儿,朕不能走!”赵桓惨然一笑,“金军入城,若见不到朕,必会大肆屠城。朕已失祖宗家业,又岂忍城中百万黎庶尽毁于朕一人!” “带太子走!”他毅然别过头。 雷暗风伸指点了太子昏穴,潜出宫去。 夜色,尽黑。巍峨的大宋皇宫,陷落入一片漆黑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或许有错字,待完结后一并修改。 废帝新帝 初,元月上旬,东京陷落,赵桓传诏河东河北各州府出降。 消息传到江南,民情沸腾。 大江之南的繁华城市,大大小小的茶坊酒肆瓦子中客人涌集,认真倾听专门的“报博士”抑扬顿挫地诵读“小报”上的内容: “……东京城破,金人入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城中饿孚遍地,举家皆死,其状惨不忍睹……朝廷战败,向金人求和,两河之地,尽数割去,又赔偿金银绢帛千万。开封府严格盘剥,百姓稍有不丛者即擒拿下狱。可怜东京百姓外受虏兵之难,内遭官府之患,悲乎哀哉……” “北虏如此凶残,实在是可恨!”有人拍桌子怒喝 分卷阅读282 分卷阅读282 分卷阅读2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3 。 “北虏再可恨也比不过朝廷的无能,一帮披着官服的人头猪脑!”骂得这般肆无忌惮的多半是江湖豪客。 “国都被破、君父失陷,可怜我大宋竟落入如此惨地,悲夫哉!”文士们相顾噫叹涕泪。 众人拍案顿足,或悲痛或愤慨,也有胆小者面露恐惧之色,但无论何种情绪,却无一人呈现冷漠不关心的麻木之态。 扬州知州赵鼎身着便服混迹在扬州府的酒肆中,一边轻啜浅酌,一边留神倾听观察士民百姓的反应。半年前宗主下令兴办小报时,他尚有担虑妄启民议,但今时看来,确实起到了“传播时事、鞭策民心”的作用。 “民议沸腾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了鲜热之血。”赵鼎回忆起宗主的锵然之语,听闻周遭一片愤慨怒骂之声,他忽然觉得一阵欣慰,因都破君陷而生的悲哀耻痛渐渐升腾为激昂斗志。 宗主,您说得对!我大宋文明鼎盛,论富庶繁华百姓人数远非北虏可比,但我们宋人却丧失了一个“勇”字!兵败城破不可怕,可怕的是武勇精神的沦落。所谓知耻者近乎勇,就让这民声的沸腾激荡出我大宋臣民的武勇之气! 赵鼎在感慨名可秀开启民议之举时,并未意识到随着这名为小报的物事兴盛引起的,不仅仅是宋人的武勇之气,还有更多更深刻的东西将被激荡出来…… 同一时间的杭州城清风楼内,三三两两的文生也正在聚议热烈。 “今日兵败都破,实乃宰相误国!”一文生拍桌怒斥,“何为、孙傅身为宰执,竟然昏聩至此,以妖道徨敌,可叹我大宋,尽毁在一帮庸臣手中。” “之瑞兄所言极是!前有耿南仲、唐恪,后有何为、孙傅,尽为昏庸怯懦之辈!若是李纲相公和卫轲相公尚在,何得城破都亡!” “宰相无能固然误国,但兵败都破之耻,仅仅是因宰相不当么?”众执一词的声讨怒斥声中突然响起一道清亮激昂扬的语音,“若无皇帝任命,何来宰相误国?” 众人倒吸口气,这话是直指皇帝昏庸了!便有人反驳道:“皇上也是被何为、孙傅等蒙蔽……” 那清亮声音肆言讽笑,“蒙蔽?种太傅在世时,多次面圣奏请整饬北防军事,怎不见圣听清明?反倒是妖道郭京的六甲神兵让皇帝陛下深信不疑,其结果又如何?我大宋蒙受今日之耻,实为昏君庸臣之祸!” 底下一片哗然。“顺之,岂可妄言君父?”有年长的文士喝责道。 “社稷不保,何能为君?陷百姓于水火,何以为父?如此不君不父,还不能让天下人称一声昏君?” 这话比先前之语更尖刻辛辣,众文生反应激烈,或赞同或批驳,激昂辩驳声不绝于耳。 清风楼一间雅阁内,名可秀和卫希颜听得饶有兴味。清风楼在杭州的酒楼中以格调高雅闻名,文人士子多在此聚议清谈。 “真是一语惊人呐。”卫希颜轻啜一口桂露春,此酒和七月烧一起,在杭州城已是卖得火热,各家酒楼不论大小均有从“枫叶酒庄”批量购入再售出。 “阿莫,查查刚才说话的那人是谁?”名可秀对那肆言无忌的文生也颇感兴趣。 “是。”莫秋情欠身退出。 卫希颜拿起桌上的《西湖时报》,捻在手指间微微摩挲,“报纸除了传播时事,引导民众有知情权外,更大的好处是可以引导风向。大宋民间的力量很散很薄弱,但是当万人、十万人的议论都朝着一个风向吹的时候,民议的力量便足可影响朝廷决策。” 名可秀微笑,“这就是你说的制造舆论导向。” “小报”这物事早在哲宗皇帝末年时便曾出现,多为书肆印刷,传扬市井和小道消息,也有登载朝廷政令,未几便被朝廷查禁。名可秀得卫希颜建议后,专设印作堂,隶属千机阁,于半年前在江南十五州相继推出地方报纸,大的日印量上万份,小的不下数千份,成规模成建制,州府上下均以银钱打点妥当,所以传播虽盛,更涉及朝廷时事议论,地方州府却故作不见,放之任之。 况且,自北方兵凶战起后,朝廷邸报往往不及名花流的情报迅速详尽,以致各州府的地方长官对北方战事的了解,更多来自于本州的××时报或××日报。鉴于此,州府长官自对报纸这物事更加睁只眼闭只眼了。 “经过报纸的大肆宣扬,国都被破,赔款割地,无不暗指皇帝丧权辱国,再加上前些时坊间流传的赵桓轼父之说,过不了多久,废立之事便可顺理成章了。”卫希颜轻晃报纸笑道。 两人正轻语低议间,莫秋情轻敲阁门。 “进来。”名可秀道。 “宗主,已经查清,刚才说话的那文生是扬州李易。” “扬州李易,就是那个李不休?”名可秀扬眉笑道。 莫秋情微微躬身,“正是他。” “李不休是何人?”卫希颜插嘴问了句。 名可秀道:“李易,字顺之,在扬州士人中颇负名气,言行狷狂,向有语不惊人死不休之说,故被人称为‘李不休’。”她浅笑言语中隐含赞赏。 “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卫希颜刚刚笑罢,外面文生的争辩议论声陡然又激烈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卫希颜低笑,“看来,时机快成熟了啊!” ********* 民间愤议不绝,到得二月十五,太上皇突然诏告天下,以渊圣皇帝赵桓无德昏庸致使祖宗庙器失于北虏为由进行罢黜,继立康王赵构为新帝。 经得民间议论的宣扬,江南各大州府多少已有揣摩准备,太上皇的诏书虽似突然,对一些灵活的州官却早有迹可循,这道废立诏书并未引起滔天波浪。杭州、扬州、湖州等两浙路州府率先应诏,奉表迎立康王。到得二月下旬时,江南两路、荆湖两路、广南两路、福建路、夔州路诸州府均相继上表拥立新帝。 就在南方诸州府拥立新皇,准备新帝登基大典的当口,东京城的渊圣皇帝赵桓落入更凄惶的命运。 二月二十八,在金军上万骑兵持戈相逼下,赵桓率皇后妃嫔、诸王、宗戚眷属、宰执百官、宫女奴婢等从皇城络绎而出,统共一万二千人,在宫中内侍指认点验后被分别押住金军刘家寺和青城宫两座大营看管。大宋国都正式被金人接手。 在点验俘虏时,太子和柔福帝姬的失踪被发现, 分卷阅读283 分卷阅读283 分卷阅读2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4 完颜宗弼奉命率一万铁骑入城搜捕,东京城内鸡飞狗跳。一些被藏匿在民间的宗戚贵属陆续被搜出来,连一两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但太子和柔福帝姬却似水泡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完颜宗弼留下副将继续在城中搜查,自己率数百亲兵回营,向左右都元帅禀报:“东京城已被翻遍仍无着落,两个大活人,一般的人家藏不住。”他剑眉下目光冷锐,“我怀疑是惊雷堂所为。” 完颜宗望浓眉飞扬,道:“听说惊雷堂的堂主雷动是中原两大宗师之一,不知比当年的卫轲如何?” 完颜宗弼手指轻摸斜划过胸肋的剑痕,虽经师傅萧翊全力相救,养伤半年已愈,但那道剑痕却时时在夜间痛楚,提醒他那人给予的耻辱无法磨灭,他不由牙关狠咬,沉声道:“若论武技,卫轲应不及雷动。” 完颜宗翰目中精光一闪,道:“若如此,恐怕要请国师出面了。”他手抚黑须,忖思一阵又道,“惊雷堂劫走太子的意图不难揣测,但劫走柔福帝姬有何用?” “赫赫!”元帅左监军完颜宗辅(讹里朵)忽然爆出一串邪笑,眯眼道,“兀术,听说茂德帝姬殉情后,那柔福帝姬便是大宋宫廷的第一美人,你见过茂德帝姬,这柔福比茂德如何?” 完颜宗弼对这位同父异母的三哥向无好感,强压厌恶淡淡道:“我未见过柔福帝姬,无从比较。” 完颜宗辅嘿嘿一笑,目光淫 邪,“听说宋廷帝京有四大才女。可惜那李师师没搜到,茂德帝姬又死了,那雷霜……” 完颜希尹看不惯他的猥琐样,撇唇冷嗤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听说那武才女功夫高绝,三王子可要小心自家性命,莫要丧在了这把刀上。” 宗辅面色顿青,便要发作,宗翰峻目扫过去,“讹里朵,你营帐中已有三十余名宋人美女,还嫌不够?” “哪比得你这都元帅,身边一百美女服侍。”宗辅阴阳怪气道,“本监军营帐区区三十人,又算得什么!” 宗翰心下冷哼,这宗辅在金国与太祖长子宗干结成一党,向来与他作对,不如借女色除去,故意厉声警告道:“讹里朵,那一百宋人女子是皇上的恩赐,我不管你心中有何不满,但那何栖云名列帝京四大才女,是献给皇上的女子,你休要妄打主意!否则生出乱子,谁也保不了你!” “你!”宗辅被他当面说教,心中恼怒至极,却不敢公然对金帝不尊,恶狠狠然哼了一声,一拍刀鞘大步踏出帅帐。 完颜宗望浓眉微皱,他这三弟,莫要生出事端来。 金营暗处,卫希颜清悠眸子掠过一抹淡淡杀气。那讹里朵若敢打何栖云的主意,便是活到头了! 卫希颜突然从江南再到京城,为的是司靖岚一桩求恳,救出他的未婚妻何栖云。 卫希颜曾听名可秀提过司靖岚与何家小姐之间的纠葛,对他的请托颇有些冷嗤,“你既不愿娶她,又何必费心救出?” 司靖岚摇扇叹气,“终归是我欠了她。” “爱与不爱,皆是自家选择,有什么可欠的。”卫希颜微笑摇头,不愿意管这事。司靖岚无奈,只得绕了个弯去求名可秀帮忙说话。 “希颜,救何大小姐可有难处?”名可秀寻了个时机问她。 卫希颜轻叹,“我就知道司靖岚那小子会去找你。”她不愿救何栖云是有着顾虑。 名可秀心思敏慧,观她神色略略忖思便想到其中缘由,柔声道:“你可是顾虑着何栗?” “你知道就好。”卫希颜道,“何栖云和柔福不同,她的性子应极为执拗,从她对靖岚的感情便可看出一二。这样的女子,内心自有定见,岂肯抛下她父亲随我到江南?” 但何栗却不能救,此人是直臣,也是忠于赵宋的迂臣,将来或会成为可秀的一大阻力;加上和司靖岚的翁婿关系,便成难以处理的棘手人物。这样的麻烦,自然是早掐灭为好。 名可秀与她两心相通,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轻叹一笑,“世间事唯有当做与不当做,哪得事事皆计较出得失,只求当时当地,心中不留憾罢了。” 卫希颜心中一叹,知她是要维护与司靖岚之间的情谊,唇角微挑。也罢,若将来何栗真阻了你的路,她目中冷芒微闪,绝然的残酷。 “希颜,萧翊或许在金营中,你此去小心。”名可秀柔声叮咛,“一切当以你自己安危为重,何栖云之事若不可为,莫要勉强。” “你放心,我有分寸。”卫希颜眸色温柔,轻轻吻上她唇,早春的寒风吹不散眉弯。 ********* 二月二十九日,赵桓等被掳的次日,卫希颜到得金营。所经之处,尽皆惨呼悲号。 被押入营寨的当天,就有三名皇子妃和十余名官家女眷被金军将领蹂躏折磨而死;为满足金军将领的淫 欲,完颜宗望更下达了“如有孕,由医官下胎”的命令,数百名身怀有孕的皇子妃和官家女眷被迫打胎。金营中女子凄声一片。 何栖云作为献给金帝的美女,和其他几十位未婚美貌的宗室贵女被关押在青城宫的殿阁里,由金兵严加看守,倒避过了一时受辱。 卫希颜暗中观察这女子,外表温婉闲雅,身居险境,却无惶惶之态,行止淡然有度,隐有大家之风。 她心中暗赞,却未冒然救人,而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何栖云在金军重重看守下不能突然消失,要趁乱劫出才不会引人注目。 ********* 三月一日,天晴无风,测历为吉日。 杭州紫阳山下,旗帜飞扬,兵戈林立,三万禁军列阵,铠甲鲜明,军威严整。 靠山的北面,搭建着一座长宽约数丈的高台,铺以红毡,四围悬挂龙旗,台子正中摆放着一张明黄龙椅,在阳光照耀下灿耀出夺目的光芒。高台四周,近百名禁军挺立在龙旗下,身姿凛直,目不斜视,透出一股沉肃威严的气势。 高台下,近百名文武官员整齐排列,恭候新帝的登基大典。 时辰已到,宣徽使高喝:“鸣鞭,奏乐!” 鞭响三声,鼓乐大作。宣徽使又高喝:“升御座!” 肃穆的乐声中,赵构身着皇帝冠冕朝服,端坐在御辇上,由两列内侍簇拥着从紫阳山庄行出,近得登基典礼的大场,步下御辇,踏上文武百官列阵中间的红地 分卷阅读284 分卷阅读284 分卷阅读2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5 毯,缓缓登上高台。 三万禁军与百官齐叩,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构端坐龙椅之上,英俊脸庞端严肃穆,眼底却掩不住激动之色。命运难测,他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坐上这龙椅。山呼万岁震耳欲聋,脚下伏拜着数万人头,从此后,他便是天子,掌控着这世间万民的生杀大权。赵构首次感觉到,站在权利最高峰的滋味竟是如此美好!刚刚登上皇位的康王不由有些陶醉了,万丈雄心似是在突然间凭空拔起。 高台下,即将上任的中书侍郎(副相)丁起微微抬头,将新帝踌躇满志的神情望入眼中,顿时划过一抹讥讽。他的目光越过龙座上的那男子,遥遥扫向山顶,对着心中真正认同的主君,深深叩拜下去。 紫阳山上,名可秀悠立于一株苍松之下,风姿挺秀优雅,目光扫过山下黑压压跪拜人头一片,耳中万岁之声震天,她唇角淡淡一勾,目光望向天际,明眸立意,高远恢宏。 靖康二年三月一日,康王赵构登基,改元建炎,诏告天下。 建炎元年三月二日,赵构颁诏成立北征行营,任命种瑜为同知枢密院事兼北征行营指挥使,总领北方御敌军事。 南方新宋政权的成立,在金军统帅中掀起了巨大波澜。 东西两路金军主要将领在完颜宗翰的帅帐中召开军事议会。 宗翰眉骨锋棱,道:“宋人京城被攻破后,北方本已摇摇欲坠,但赵构突然在南方称帝,北方宋军也蠢蠢欲动。我军携带大量财帛,关押上万俘虏,宜尽早押回国内。否则,将成为我军行进的包袱,不利作战。” 众金将纷纷赞同。连向来与宗翰唱对台戏的宗辅也赞成,道:“我等奉皇上之命出征,此番征宋目的已达到,应尽快回京向皇上复命。”他心底真实的想法却是为了避免宗翰攻宋的功劳越做越大,自然赞同越早北归越好。 宗望却皱眉道:“我军若撤,东京岂非再度落入宋人之手?” 宗翰阴冷一笑,“南方宋人可以立皇帝,咱们也可扶持一个非赵姓的大臣做傀儡皇帝。” 完颜希尹熟读汉人史典,立时附掌赞议:“左都元帅此计甚妙,此所谓以汉制汉!” 宗翰又道:“我军虽然打下东京城,但两河之地和西北尚有几十万宋军未击溃,与其等宋军会合起来围攻东京,不如将东京城留给投降的宋人来守,我大军主力则开拔出去,先发制人,将宋军各个击破。” “好!”宗望拍腿大笑。 卫希颜在暗处微微点头,这完颜宗翰果然计略精明,只可惜这天下之棋非是你一家所下。无论是雷动或是名可秀,均不会容你这般轻易地实施了以汉制汉之策。 她望了望天色,金寨中已亮起营火,她唇角微勾,心中有着隐隐的预感:今夜,将会很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日较忙,误了更新,让同学们久等了,抱歉:) 三月风云 北方的三月,依然阴寒,夜风中的金营更透出一股冷厉之气。 夜半三更,寂静无月,营帐外火把熊熊。 突然一声长啸,雄浑震撼,惊马嘶鸣。 啸声未落,金国国师萧翊淡漠语调在金寨东南响起,“雷堂主既然来了,何必躲藏不见。” 啸声顿止,雷动狂肆长笑,在夜空中如惊雷滚滚,“中原之地、皆我汉家之土,雷某何需隐藏!”雄奇身躯现于营寨高空哨台,负手傲立,气势扑天盖地而出,哨台金兵未及惊叫,便被那凌人之威迫得昏迷过去。 “轰隆轰隆!”雷动方现身,金营四处突然一连串炸雷爆响,营帐碎飞,泥土四溅。卫希颜辨出那是装填火药的铁蒺藜被内家高手以真气贯入而炸裂。 炸雷似更多投入战马群中,马嘶奔鸣,蒙头乱窜。金兵从睡梦中被惊醒,持戈奔出营帐;巡逻的金兵四下呼喝奔走,却摸不着敌人的影踪。 一忽儿又有十数处营帐着火,并有马料场被烧,火光烟雾漫天,大寨内人仰马翻,一片慌乱。 雷动傲笑长空,冷峻声音响彻整座金营,“汝等北虏小儿,侵我中原国土,欺我汉家无人乎!” 卫希颜在黑夜里无声微笑。雷动这一手高明,金军防备森严,又有萧翊镇营,皇帝难以救出,却这般高姿态闯入金营,张扬惊雷堂浩然正气、忠勇精神、不畏强敌营救帝驾——博取了好名声! 雷动手中握有太子赵谌,却一直未扶立登基,应是在做袭击金营的准备,以营救行动彰显惊雷堂的忠义,再借势扶助太子登基,从而拉开惊雷堂由江湖组织步入朝堂的幕布。 卫希颜在金营隐了数日未有动作,便是等待惊雷堂出手。时机已到,当可趁乱救人,劫人的黑锅自然是由惊雷堂来背着。她淡淡一笑,穿越金营中的嘈杂混乱,行向青阳宫,墨红丝袍在夜风中飘飞如云。 便见夜空中一道刺眼亮目的金光冲天而起,萧翊出手就是霹雳金枪。 惊雷之声乍起,长空中一道雪练如刀,雷动绝情斩迎战破雷一枪。 奔跑呼喝的金兵似是突然间全被点了穴道般惊立在地,齐齐瞪大眼珠仰望高空的宗师级会战。事实上,数万人根本看不清国师和雷动的交手,只看见漆黑的夜空被金光和匹练雪芒映得彻明,眼中被夺目光芒刺得生痛生痛,却人人仰着脖子舍不得闭目。 关押在青阳宫各殿的女俘早被惊醒,彼此倚靠惶惶不安,或是抱着被子瑟瑟缩成一团。数百守兵在百户长喝令下,严守哨位,不得奔跑乱动。 卫希颜隐在青阳宫外的一株大树上,指风数弹,殿顶上的青瓦立时劈落如雨,十数金兵脸面被击中,鲜血迸流,叽哩呜噜怪叫连连。 “守住殿门,不要让贼人入内!”百户长大喝。 清阳殿内,闲静安适的女子如一朵静夜绽放的水莲花,安然立在窗边,透过微启的窗缝观看夜空中的金光和白练激战,幽谥的眸子隐有惊异、揣测,却无半分惊惶害怕。 听得殿外金兵惨呼,同殿的四位少女均不由颤抖低呼。“殿外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有刺客。”“难道是救我们的?”众人惶惶不安中又隐有期待。 “栖云,你看到什么人没有?”其中一女颤颤巍巍道。 何栖云闲淡一笑,声音温雅安定,“不管什么人,总不会是 分卷阅读285 分卷阅读285 分卷阅读2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6 杀我们的人。” 众女观她容色镇定,不由齐齐定心,突然一阵劲风刮过,榻上四人不由同时眨眼,再睁眼时,安然立于窗前的何栖云忽然不见了,就仿佛突然从空气中消失了一般。四女惊呆了阵,陡然齐声尖叫,“有鬼啊——” “什么事?”斥喝声起,三名守兵推门闯入,突然惨呼,胸口一道羽箭贯入,箭尾羽毛犹在颤抖。“啊——”榻上四女再度受到强烈刺激,一闭眼昏了过去。 卫希颜挟着点了昏穴的何栖云早已瞬移出青阳宫,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座营帐顶蓬观看两大宗师之战,偶有金军奔过,身形稍稍一动,换一座帐蓬观战。 从她进入青阳宫到救人出来,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萧翊和雷动交手两招后便隔空对峙,同样雄奇俊伟的身姿,同样睥睨天地的气势,夺夺逼人。营寨八万金军几乎无法直面两大宗师散发的威势,离得近的金兵早在两人交手时,便被压迫裂人的气机逼得直直退出十余丈方止步。 两人倏然再度出手。风狂呼啸,光芒耀目,霹雳声响惊天动地。 卫希颜微微一笑摇头,这阵仗是雷声大雨点小,雷动不会傻得在今夜和萧翊博命一战,不过制造声势罢了。 此时金营的混乱在完颜宗翰一连发出数道指令后渐渐回复秩序,金军组队搜罗暗处的投炮纵火者。卫希颜扫了眼天空,看清雷动出招之势,三招之后雷动必会退却,她身形一闪,向外掠出,一路顺手点弹火把。 数百只营帐几乎在一瞬间窜起炽烈火焰,大袖飘过狂风乱起,风助火势,迅速蔓延开去,将夜空烧成通红一片,刚刚回复稳定的金营顿时又陷入混乱。 卫希颜挟着何栖云,瞬移闪出青城大寨。 俄顷,她又再度闪入青阳宫,以同样手法掳走乾阳殿和坤阳殿的两名女子,避免单单掳走何栖云一人有可能引发的怀疑揣测,毕竟种瑜与何栗女儿的亲事并非是无人知晓的秘密。 ********* 烛声毕剥,何栖云恢复神智的瞬间,并未立刻睁开眸子。 她感觉到光线摇曳,听到烛火细微响声,判断仍在夜间,身子下面的床褥柔软,不是清阳殿内的坚硬床板。她已不在青阳宫,何栖云缓缓睁开双眸。 睁眼的刹那她直身坐起。窗前那人似是无论何时都无法让人忽视的存在,墨玉绾发,风姿清扬,眸光清邃悠远,又似玄深奥妙,让人心旌摇动,却又如仰望雪山之神,不敢生出亵渎。 何栖云心中惊震,闲静眸子却在片刻的凝滞后再度回复到安之若素,凝视窗前清姿如雪的银面人,语声娴静,“请问您是——” “种瑜托我救你。”卫希颜清淡道。 何栖云柳眉微弯,闲静如空山的眸子漾起两分欢喜,转瞬又回复到波平如镜,轻叹道:“请转告种公子,相救之意栖云心领,只是家父、姨娘与兄长均在敌营,栖云岂能独自偷生而去。尚请侠士将我送回金营,栖云在此多谢了!”说完起身裣衿行了一礼。 卫希颜慢悠悠道:“我不是侠士。” 何栖云一怔,似是未料到这位仙姿飘逸的高人竟会在称呼上和她较劲,复又裣衿一礼,道:“那就麻烦先生了。” 卫希颜淡笑,“侠士也罢、先生也罢,这人已救出,再放回去可就难了。今晚幸亏有惊雷堂高手袭击金营,我方能趁乱将你救出。这会儿,惊雷堂已经退出,你请我再去金营,可不是要了我命么?”她微笑着,开始睁眼说瞎话。 何栖云虽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但惊雷堂名贯京城,她自然听晓,语气中微带冀盼,“请问先生,惊雷堂可曾救出了皇上?” “没有。”不过走场做秀罢了,卫希颜清笑。 何栖云微叹口气,皇帝若未救出,想来父亲他们也仍然陷在金营了。 她微微敛眉,温雅道:“如此请先生将我放在金营外便好,勿需进得营寨。” 卫希颜皱眉,缓缓道:“栖云姑娘若回金营,可知结局当非如意?” 何栖云轻叹,“多谢先生挂虑,栖云深知女俘命运凄惨。只是,栖云十八年来蒙父母庇护,安享清福;如今国难家破,栖云弱质女子,既无飞天遁地的本事,亦无过人的谋略智慧,却总可做到一世亲人患难相依,同受其苦,方不枉了父母亲恩。” 卫希颜不由双眉耸动,她不赞同这女子的想法,但这深闺女子微笑赴难的安然和勇气让她油生两分敬意。眼前这纤纤弱质的女子,如生于悬崖峭壁的一株兰花,没有坚硬的筋骨,却以安然娴静之姿承受着天地之间的风雨。 她原打算,若何栖云执意不走,便直接点了昏穴由宋之意派人护送出城,但此刻念头一转,因得两分欣赏倒不愿强迫了这女子;况且此女内心极有定见,若强行送到江南,怕是与司靖岚再无感情的可能。 卫希颜忽然一叹,故作忧色道:“栖云姑娘如此美貌,我若将你放在金营之外,保不得金兵兽性大发,将你拖去营帐□。等完颜宗翰找到你,怕是只剩一具尸体了。此举万万不可!” 何栖云听得心中一震,想起前日坤阳殿内诚王女儿深夜如厕落单,被巡逻的金兵拖去轮 奸至死……她不由微微咬唇。 卫希颜不容她多想,伸手一指榻前椅中的一叠衣物,道:“你先歇息一晚,明日换上男装,我派人送你到镇江,与靖岚会合。” 何栖云微微一笑,螓首微摇,“多谢先生,只是栖云不能就此去了镇江。”她语气柔和温婉,却自有一股内蕴的坚定,“栖云留在京城,总有办法可想。” 卫希颜看她良久,轻然走出房门,声音清淡无绪,“你先休息一晚,其他明日再说。” 房门咿呀关上,何栖云微微垂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容。 这人,应与靖岚交情颇深——否则,当可强行送走她。 ********* 碧晴院书阁内,莫秋情的声音平缓流畅, “……河北之地,真定府守军突围后,形踪飘忽不动,时而袭击金军,时而遁入山林……估计应在太行山一带驻营……” 名可秀纤长身子微微靠在椅背上,神情淡淡,听了一阵,她忽然打断莫秋情,“以真定府粮草估算,最多坚持到元月底,应是早已突围。” 为何情报现在才到? 莫秋情略略迟疑了下,回 分卷阅读286 分卷阅读286 分卷阅读2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7 道:“或许因韩世忠、吴阶行军不定,是以青鸟军报来得迟了些。” 名可秀微微挑眉。几万宋军破城而出,这般动静青鸟怎会探查不到?她目光淡扫莫秋情,书阁内忽然沉寂……千机阁女阁主额角沁出微汗,欠身道:“青鸣在老宗主时便主持河北路的青鸟,此番懈怠,想是年岁大了……” 名可秀倏然一笑。青鸣年纪大了?四十有二,正当壮年。 此人亦非是无能之辈,相反,能力出众——那年与惊雷堂幽州一战后,名花流北方势力几被连根拔起,明面上的堂口全部撤出,但河北路青鸟在青鸣主持下未有半分损伤,并趁北方战乱之机构建的更为牢固和隐秘,此全为青鸣之功。 然此人能力虽强,却对女子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名可秀因惜他之才方予以容忍,青鸣却时有懈怠,到得今时已是非换不可了。她语气断然道:“时机已成熟,丐帮之事可定。” 莫秋情神情一凛,“是。” 名可秀语气又回复优缓从容,“丐帮事定后,将青鹏调出,接替青鸣。至于青鸣——调回总堂,另作安置。” “是,宗主。” ********* 三月,江湖突起风云,吹散了桃红春色。 三月三日,丐帮例行长老会上,丐帮六袋长老千里烟突然指控帮主乔公初毒害上任帮主司徒雄,谋篡得到帮主之位。铁证如山,乔公初无可辩驳,带着十数位弟子杀出一条血路。丐帮发出通缉令追杀,晓喻江湖。 三月四日,丐帮长老会公选,千里烟继任帮主之位。 几乎一夜间,帮众遍布大江南北的天下第一大帮(人数上)便突然变了颜色,风云变幻之快,让江湖人还没回过味来,尘埃便已落定。 惊雷堂内,雷电闻得情报时正在拭剑,扬眉道:“这千里烟手段惊人,乔公初这般精于算计之人,竟会败在这小老儿手上。” 雷震天沉声接口,“看来,我们对这千里烟应重新估量。” 雷雨荼苍白手指轻叩桌面,波光敛艳的眸子似有光芒闪过,“一夜间,乔公初经营十年的丐帮便换了天,一干亲信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擒被杀,动作干脆利落,迅雷不及掩耳。如此行动之势,非是一朝一夕而成,必得谋算多年,方能一举成事。” 精致的长睫微垂,他语声清缓道:“千里烟,尚无如此本事!” 雷电擦剑的手猛然顿住,“大哥意思是千里烟背后还有人?” 雷震天胡髭竖起,笑声沉沉,“什么人有这般手笔,雷某倒要见识一下!” 雷雨荼轻轻吁叹,“除了江南那位,谁还有这等谋算!” “名重生?”雷电、雷震天相顾骇然,没想到名重生在总堂主重伤前竟还下有这步暗棋。 雷雨荼却浅浅一笑,烟眸流过异彩,“丐帮之局,谋算狠绝,非是名重生风格。” 雷电、雷震天默然对视一眼,均已心中有数——那女子淡雅笑容下的狠厉手段他们早有领教。 雷雨荼蔷色唇瓣微启,“是我们忽略了——千里烟号称消息灵通,手眼通天,若无名花流的情报支持,何以能成就他顺风耳千里眼的声名?” “丐帮弟子遍布南北,我们多年前便有渗透,长老会亦有我们的人。我料到丐帮应有名花流的眼线,却未料到竟在暗中已将丐帮掌控——丐帮此局,我们确是输给了名可秀。” 这番变动,惊雷堂设在丐帮的眼线已被全部拔起。 “大哥,名可秀虽掌控了丐帮,我们也有……我们的线!”雷电宽剑陡然入鞘,铮鸣绕室。 雷雨荼长眉轻扬,千里烟从幕后被推到台前,那人是要将天下之争的棋局全面展开了。 如此—— 雷雨荼眸光投向北方,语声清雅柔和,“太子是时候登基了!” ********* 三月七日,太子赵谌在关陕西北军的拥立下,于凤翔府遵诏继位,史称北宋;与之相对的南方宋廷则被后世称为南宋。 同一日,金军扶持宋臣张邦昌(原少宰)在东京称帝,国号楚。 南北宋廷立时发表檄文,拒绝承认张邦昌的伪楚政权。三月八日,南宋北征行营指挥使种瑜率军十万进屯合肥,随时准备挥师北上,攻伐东京。三月十日,北宋陕西宣抚使范致虚集兵十万,进驻西安,威逼洛阳。 战云再度笼罩在东京城上空。 城内,昔日繁华的街巷一片萧条,蹄声击打在寂旷的大街上,益显空荡。 数百金骑直接由宣德楼驰入皇宫。“楚帝”张邦昌在宰相王时壅、枢密使范琼等投降汉臣的簇拥下,在紫宸殿内恭迎金使。 完颜宗弼和大将银术可倨傲入内,对着张邦昌略一拱手,“参见陛下!” 张邦昌坐在龙椅一侧,赶紧欠身道:“不敢,二使平身!”圆白的脸庞已然瘦削骨立,他从赵家臣子被金人逼上龙位心中恐惧不安,连带龙椅也不敢坐实,只在龙座旁另设了一椅入座。 一帮软骨头!完颜宗弼心中不屑,冷声道:“楚帝陛下,宋军已然压境,东京城若破,大楚君臣的身家性命无人能保!” 沉浑的声音砸在殿内一干文武降臣的心尖上,齐齐抖颤。 张邦昌苦涩一笑,自被架上皇位,他与金人就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只能同进退了,拱手道:“请上国放心,敝楚上下定当全力以赴守城。只是,东京城内守军仅六万,怕不能与宋军相抗……”他看了眼范琼。 范琼上前道:“还请上国相助。” 完颜宗弼扫了眼殿内弯腰拱背的众臣,抱拳道:“我军奉大金国皇帝陛下之命,将于近日押送战俘北返国都。” 张邦昌等闻言色变,金军走了他们怎么办?便听完颜宗弼又道:“银术可将军被任命为东京留守,将率一万女真勇士驻防东京。” 伪楚君臣这才微微放心,完颜宗弼又威吓了一番,见自张邦昌而下,人人不敢有二心,目的达到后留下银术可,率兵驰出皇城。 百余金骑自宣德门出,驰上御街,过州桥,折入麦秸巷。 完颜宗弼吩咐众亲兵道:“你们在巷外候着!” “是,将军!” 他策马驰向柳宅,跳下马,推门入内,院内黄叶铺地,显是早已 分卷阅读287 分卷阅读287 分卷阅读2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8 无人居住。 他走进名可秀当年曾住过的房间,想起那女子月色下的翩然风姿,不由痴了。静静坐在榻沿,久久不动。 一亲兵步入院内,在门外道:“将军,时辰快到了!” 完颜宗弼霍然抬眉,英俊脸庞思念神情尽去。他大步走出房门,深沉的眸子中一片坚毅之色。 终有一日,他将饮马踏江,破入江南。 “出发!” 蹄声雷雷中,百余铁骑飞驰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呀评论~~~~~~~~~ 黄雀在后 南宋朝新立,定都杭州,更名临安府,表明朝廷“临时安业、不忘北上恢复中原”之志。 新朝建立后,皇宫设在紫阳山庄。山庄占地极广、殿阁林立,仅供太上皇与皇帝居住宽阔有余。因此新帝登基后,仅令工部按东京城的皇宫格局稍作改建,朱墙外再筑宽厚护墙,东南西北各建角楼,并重建皇城各宫门——除此之外,再无扩建之举。 太上皇对此极不满意,曾颁下钧旨要求大修宫室,却被新任御史中丞赵鼎严词谏阻。赵佶自是龙颜大怒,然未等问罪赵鼎便病情发作,昼昏夜沉难有清醒时候,这扩宫之举也就不了了之。 新朝建立不过十余日,仍是三月时节,西斜的春日将南宋新宫笼上一层薄淡金晖。此时已过公门下堂时刻,皇宫西侧的三省六部与枢府、御史台办政之地却依然一派忙碌,身着紫、绯、绿袍的官员步履匆忙、进出不停。 总揽政务的尚书省都堂内,朝廷当前最高行政长官——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丁起对眼前繁碌的状态颇为满意,果然是年轻青壮的官员居多,方能有蓬勃向上的景象啊。 当初在新帝赵构登基前,名可秀便给了丁起一份官员拟任名单,多是原杭州府衙以及江宁、扬州、镇江诸州中的年轻干才,官职不过八、九品,却胜在实务精熟。这些官员泰半三十左右,热血有志,虽因资浅不能超擢到尚书、侍郎之位,但新朝初立,猛然跨升个三、四级却非难事。 经一番巧妙安排,这些隶属名花流的年轻官吏皆被安插到各部官品不高、却掌握实权要务的职位上。这几十位年轻官吏的蓬勃之气恰似一道清流涌入,让初生的南宋朝如朝阳东升,溢生出壮丽的希望。 丁起白净脸庞笑得和气,细长眸子浅眯,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几位须发苍苍的尚书——过不了多久,这些老成之辈便会被年轻官员们取代,推陈出新。他眼睛笑得更眯,想起晚上需见主君,不可再久待,微微一掸官袍,起身道:“诸位,本官先行一步。” “相公慢行!”诸官员齐齐起身揖礼。 丁起迈着方步踱出,刚行出都堂所在的勤政园,便看见身着绯袍,面容沉肃的御史中丞从对面园子的御史台阁行出。 “丁相公!”赵鼎首先拱手招呼。 “赵中丞!”丁起遥遥揖礼。 两人虽同属名可秀阵营,明面的交往却疏淡有度,拱礼后仅默契一点头,便各出宫门坐轿行去。 ********* 暮色降临,临安府城西的清风楼内,高朋雅客云集。 这座临安府城最大的酒楼,其格局与东京城的攀楼酒家颇为相似:居中的三层楼阁是主楼,主楼的东南西北四面又各以回廊曲栏相连,贯通四座碧瓦朱园。园子内荷塘水榭,绿荫掩映,雅阁错落相间,景丽幽静。 喜欢相聚热闹的客人多在主楼,性好清静的雅客则多聚友于东南西北四园的阁子内,清静无杂音。四园中以南园秋水阁的景色最为秀丽,又以东园的玉台水榭最为幽深僻静。 各回府宅的丁起和赵鼎此刻却着丝罗便袍,端坐在玉台水榭里,凝神倾听主座上神姿雍容的女子慢言徐语。 “……新朝初建,百事待兴,最紧要者莫过于攘外和安内。”名可秀说到这语气一顿,看了两人一眼,话题一转,问道,“近日,朝野多有‘进伐中原、驱除北虏’的呼声,你二人是何看法?” 丁起、赵鼎均知主君指的是新朝立后兴起的风议动向。因报纸的报导和有倾向性的评议,民间多有战声,甚至有激奋的士子上书要求朝廷尽快派兵北伐。在雷动扶持渊圣皇帝的太子登基后,又有朝臣奏议应趁北廷立足未稳,及早派兵北上抢占州府地盘云云…… 在此呼声中,种瑜率军十万屯兵合肥,随时北上挥师东京。赵鼎对此颇为忧虑,闻名可秀垂询立时进言道:“我朝新立,足跟未立稳便图北进,卑下担心最终内政未定、北伐亦陷于险地,届时首尾皆失。卑下以为,用兵谨慎方为稳妥。” 名可秀神色不动,又看向丁起,“擎升以为如何?” 丁起谨慎道:“赵中丞所言甚有道理,但朝野呼声也不可忽视,须得两全才好。” 名可秀微微一笑,纤手拿起几案上的一份明黄奏折,道:“这是种瑜上的折子。十二,你读给二位大人听听。” “是!”戴着面具的铁丑欠身接过奏折。她语调平缓,殊无激动起伏,丁起、赵鼎二人却是越听越动容。 赵鼎道:“小种相公的议战十策甚佳。当前之计宜先稳定长江之南,同时踞历阳和扬州,如此进可图淮西淮北,再而北上,退可稳守江南,既有进取之志,又稳妥无失,当为两全之策。” 丁起更深一层想到种瑜被委以同知枢密院事后,曾有朝臣怀疑种瑜之能,此折一出,立当可稳固种瑜的枢府地位,遂赞道:“小种相公谋略深远,足堪枢府副相之职。” 名可秀笑了笑,道:“朝野请战呼声不宜扼制,相比怯战,我倒宁可闻得激进之音!但正如你等所虑,夫战者,能守,方能战!种瑜十万大军屯于合肥,可徐进占据寿春之北的淮西地带,并对东京做出进攻态势,但在时机未成熟之前,不可冒然攻城。” “是!” 丁起拱手道:“主上,长江之南的州府均已归入我朝,长江之北的扬州、镇江、合肥、寿春、历阳等州县亦在掌控之中,若要稳守,需按小种相公议战之策,沿长江、淮河一线措置控御,严扼敌冲。” 赵鼎记性颇佳,皱眉道:“若按小种相公奏议:沿河、江、淮战略要地共设帅府十九;帅府之下置要郡三十九,次要郡三十八,总置军九十六万七千五百人。另须水军七十七,帅府置水兵二军,要郡 分卷阅读288 分卷阅读288 分卷阅读2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89 一军,水军共置十九万二千五百人……” 他看了眼名可秀,面上略显难色,“因前朝禁军多置北方,南方各州府驻军统共计算下来不过四十余万,现下这水陆两军需总置约一百二十万,短期内恐难筹措完成。即便募兵,但南方承平已久,恐难招得巨量兵源。” 丁起却笑道:“此事倒不难解决。北方战乱,百姓纷纷涌到江南,仅临安府便已接纳安置二十余万流民。其中不乏青壮男子,朝廷若募兵,定会踊跃投伍。” “募兵之事当加紧。流民可募,民间义勇可募,绿林江湖亦可招安。江南虽然富庶,却也有饿孚之民。若论勇,这些乡野贫夫倒是比朝廷将养的那些禁军强多了!” “是!” 名可秀又道:“但募得了百万军队不等于便有了百万雄师!金军两度南侵,百万之众的大宋禁军却败给金骑十余万,一战即溃,望风披靡,归根结底,一则败于指挥,二则败于无勇,自皇帝而下,均怯战短识!” 她这番话说得锋锐刺骨,丁起、赵鼎二人均不由神情肃然,谨声应是。 “将不威,兵不勇。若要兵勇,必须治军有道,令出如山。如此,这统兵官便是关键。”名可秀招了招手,铁丑将一份折子递给丁起。 “擎升,这份武将名单,你报给皇帝后由兵部迁升——各地的募兵官便由名单里的将领担当,并负责军士操练。” “是。”丁起恭谨接过去,翻开折子目光扫见打头的三人,心中惊讶,他若记得没错,这三人应已在东京保卫战中身死殉国了! 名可秀似看透他所想,道:“东京保卫战的三位都统制:何庆言、陈克礼、高师旦,城破后在亲兵护卫下侥幸脱险,如此忠义之将,朝廷应大力褒扬,以彰武勇。” 丁起不由暗忖这三人莫非是主君下属?他不敢怠慢,立即应道:“卑下明日便向皇帝奏议引荐。” 名可秀点点头,忽然又道:“绿林招安之事,可派谢有摧去办。他既领了兵部员外郎之职,自是不能闲着。” “是。”丁起明了其中深意,江南绿林对名花流的敬畏远远超过赵家皇帝,谢有摧虽然挂着朝廷官员的身份,却是人人皆知的名花流长老,由他出面招安,其信任度自是比朝廷派出的文武官员强。 何况,由谢有摧出面招安,让那帮桀骜不驯的江湖人物低头伏首的,自是眼前雍容优雅的主上,而非龙椅上的那位赵家皇帝。 又议得,赵鼎提了几件待决要事,名可秀一一批允。丁起思及一事,拱手道:“主上,新帝登基时高俅因有从龙之功,又得太上皇允准,虽才情庸碌,却被授以枢密使。这几天活动频繁,往枢密院里安插了不少亲信。” 赵鼎对此也有风闻,凛然道:“高俅昏懦无能,在太上皇当朝时,任殿帅十余年间,贪吃空饷无数,武备松弛,京师禁军颓靡实为此人渎职之过。主上,枢密院执掌一国军机,枢相要职,断不可为这等贪蠹之臣占据。” 名可秀侧眸示意,铁丑将一叠函件递给赵鼎。 名可秀道:“元镇,当初在高俅入枢府之事上,未允你弹劾反对,是给新帝一份面子;但贪腐之辈不可姑息,十二给你的是近期向高俅行贿的官员名录和来往信函,你可据此上言。” 赵鼎肃然道:“卑下定当严辞弹劾此贼。” 丁起随后问道:“高俅若去,枢密使由何人担当合适?” “一国之枢相,要么运筹帷幄熟识军机;要么德高望重知人善任。”名可秀笑得似颇有意味,“你二人可有适当人选?” 丁起目光微闪,揣测主君或许是想提携种瑜,但种瑜未到而立之年就登上副枢相高位已是拔擢,在没有战果前很难再获提升;或是先安置一位知进退的老臣,他日再给种瑜让位? 但朝中哪位老臣合适?他心中一时忖思未语。 赵鼎攒眉道:“朝中文臣,似无可当之人。”他脑中闪过贬谪夔州的李纲,嘴唇嗫嚅了一下却终未举荐。赵鼎虽然性子秉直敢言,却非毫无心机的纯臣。他心想李纲若能用,以主君之明睿岂会一直不提?其间必有深意。 名可秀瞟了二人一眼,道:“若无合适者,先行空着。枢府军机,就暂由种瑜代掌。” “是。” 名可秀眸子微敛,枢密使,有谁比希颜更合适?!只是这番打算,却是暂不能向丁、赵二人明言了。 她需得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 连日大雨,道路泥泞不堪。 三千宋俘,在一万金骑的押送下,踽踽北行。 有人行得稍慢,便招来金兵一通斥骂,马鞭子狠狠抽打。若行慢的是女子,押送的金兵趁机推掇乱摸,女俘惊惶尖叫,引起金兵一番邪佞肆笑。 何栖云立在枝丫间,远远的可望见长龙蹒跚,随风传入的呼喝、男女泣声不绝……闲静的眸子隐隐透出悲悯。 这是第四批北上的宋俘,父亲就在其中。相隔太远,她看不见父亲在哪,却发觉这批押送的金兵明显增多——难道皇帝在这批里面? 她想起似曾看见两辆马车,一路上均是车帘紧闭,防守森严。莫非皇帝便在其中一辆马车里? 她想得入神,一时忘记立于树丫间,娇躯一晃向下倾去,本能地伸手抓住身边人丝袍衣袖。卫希颜忽然提起她掠了出去,到得前方山林的制高点,方放下她,眸子望北道:“大战将起。” 何栖云闻言惊讶侧首,鼻翼清淡雪香隐隐,两人相距不过尺许,眸光滑过这人润泽如玉的脖颈,不由揣测面具下应是何等绝世容光。 她这一恍惚,倒忘了问为什么。 此时,却也不需她问。战鼓突然擂响,数万旌旗从北边涌现,风声中猎猎招展。她不由惊喜低呼:“难道是宋军?”来救皇上? 卫希颜目光一扫,“帅旗为宗?”竟然不是范致虚的人马,难道范致虚攻打东京去了?不会!此时攻打东京,从战略上来讲,对雷动并无好处。 “敌袭!”金军羊角号尖鸣。一千金骑呼喝奔驰,扬鞭驱赶三千宋俘,集拢到一处看管。 在各百户长喝令下,九千金骑迅速冲前集结,左右双翼列阵,蓄势待发。 纵使何栖云不通军事,也能看出金军备战迅捷,似对宋军来袭早有预料 分卷阅读289 分卷阅读289 分卷阅读2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0 ,她担忧下不由柳眉轻拢。 “来敌何人?报上名来!”金军押俘万户赛里拍马出前,扬鞭猖狂大笑,“你家赛里爷爷不杀无名之将。” 宋军五百步外列阵,便听一道清喝如裂帛入云,将赛里的狂笑声压了下去,“大宋河北制置使宗泽领兵在此……” 原来是宗泽!卫希颜双眉微动。北宋末年的抗金名臣,首推李纲、宗泽;若论将略和治军之术,宗泽犹在李纲之上。 赛里身为金军大将,对宗泽之名早有耳闻。金军首次南下攻打磁州,知州宗泽率兵固守,悍勇难取,金军久攻不下,不得不绕道而行;第二次南下三次攻打磁州又未拿下,再次绕道而行。知前方宋军是宗泽领兵,赛里收起轻视之心,喝令出击。 九千金骑悍勇狂奔,宋军队列纹风不动,严阵以待。 “宗泽选在此地伏击,对步战有利。”金骑所处之地正是两边山林相夹的一道平原,卫希颜指点地形道,“金骑作战擅长从两翼冲锋,骑兵大面积散开,可避过金军弓箭的杀伤。但此处平原地势不开阔,金骑冲锋无法散开,密集队形将增大宋军弓箭的杀伤力……” 两人所处高坡在战场西面,距离两军冲锋的平原约有一里余,以何栖云目力仅能看见宋军结阵密密麻麻,金骑冲锋气势如虎;耳中闻得战鼓号角锋鸣不绝……她性子虽向来安然,却是首次见得这万马奔腾的作战,一时紧张得掌心捏汗。 卫希颜清悠的语调却如流水般徐淌舒缓,似乎脚下这千军万马的鳌战在她眼中也不过是棋盘上的黑白子交错而已。何栖云不由回眸凝视,那双深邃眼底的淡漠无情刺入她心底,心脏似是陡然间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撞了一下,陌生的悲凉。 卫希颜未注意到身边女子的心绪波动,带着两分兴致指点宗泽军阵,“宋军排布的是半月凹形阵:左右突出的双翼为战车,防止金骑擅长的侧翼包抄战——金军若冲入便以战车前的拒马枪刺入。半月凹形阵的正中为步军,最前以盾牌手挡住金骑弓射,护住后面的弓箭手。唔,金军进入三百步,这是神臂弓的射杀范围了……” “嗡!”五千张弓弦齐拉,其声几乎震得牙齿酸落……羽箭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铁刺密网,网落簇尖入肉,马嘶人坠。 鲜血更激出女真兵的凶悍,赫赫吼声中足蹬马刺疾冲。 “甲营弓射!”“乙营弓射!”“丙营上箭!”宋军弓阵内,号令指挥的青年武将二十出头,修长入鬓的剑眉下目光坚毅自信,连串的喝令紧而不乱。 金军损失近千骑终于冲到宋军阵前。“杀!”女真骑兵挥刀狂喝乱叫。 “弓手后撤!长枪手立!刀斧手斫马!”青年武将清喝不停,手持银枪,如铁杆般矗立在枪阵的最前。 卫希颜听出那武将声音正是阵前回答赛里的那道裂帛清音,分明有着不弱的内家真气底子。战阵中那青年虎跃龙姿,手中一杆银枪如疾刺如风,快、准、狠,枪枪贯穿金骑重甲,挑飞马下,身边数丈内金骑跌落如雨…… 卫希颜突然想起吴阶,不由将两人略作比较。若论武勇,这青年将领更胜一筹,不知将谋如何?但观面临金军万骑如虎的冲锋依然冷静自若指挥,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便已具备了大将风格。 宗泽麾下的年少有为武将,不知是何人?她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一人,清眉微扬。 金军首次冲锋失利,如洪水般泄退;骑兵重整队形,号角吹响,金军再度发起冲锋。 卫希颜道:“骑兵作战的优势在于冲锋和机动性强,一战不成,可退而再战。宗泽的步战阵势严密,可败敌却难以追歼骑军;除非,另有一支宋军从金军的背面攻击,将金军堵在山谷平原内聚歼。” 似是响应她的话,南面杀声突起,数万步军的奔沓声,从金骑背面掩杀而至。 范致虚麾下的都统制孙昭远率二万步军奔进,务要将金骑堵死在南面山谷的喇叭口前,会使宗泽军队聚歼金军。金军留守千户卜古应对迅速,八百骑列前,二百骑押俘,逃窜者立即射杀。 宋军方阵坚实推进,万道步踏声沉闷入泥。何栖云低声期冀道:“宋军前后夹击,父亲他们应可获救了。” 卫希颜却摇头淡笑道:“未必。”山脚下,宋军步阵与金骑距离渐接近五百步,但金骑蓄势待冲,却始终未驰出迎战,此等情形实为怪异。 宋军统帅孙昭远也觉察出不对,心怀谨慎下喝令步军方阵行进得更加徐缓稳健。到近得三百步时,金骑忽然发起冲锋。宋军猝不及防下,弓箭手方发出第一支箭,金骑已冲近步阵。 八百金骑悍勇异常,宋军步阵的前锋军竟无法突破……双方交缠厮杀约摸大半个时辰,宋军死伤两千方换得金骑损五百,犹有三百骑顽强奔袭。 卫希颜忽然眉梢一挑,她灵敏的耳力已听见铁骑奔驰的隆隆声。完颜宗翰的后招来了! 约摸一刻钟后,天际黑云滚滚,蹄声大作,呼吼声扑天盖地。 大队金骑分别从孙昭远部、宗泽部的背面冲杀而至,旗帜飞舞林立,足有数万之众。 山坡上,何栖云容色发白。山坡下,遽临惊变的两支宋军统帅下达了相反的军令。 宗泽喝令宋军发动进攻,全力消灭山谷中的金骑,意图与孙昭远部会合。 孙昭远却犹豫了一下,心忖宋军若前冲,难保奔杀间不践踏死伤被俘的宋人;况且皇帝就在其间,万一金军狗急踏墙杀了皇上,他纵有天大功劳也不足抵。孙昭远权衡再三,最终命令宋军转向迎敌,仅留三千步军在后,防备谷口的残余金骑,主力军队则迎战从背后而至的大队金军。 卫希颜摇头道:“两支宋军若在山谷平原里会合,结成坚守方阵,金骑在夹谷内不利冲锋,宋军尚可一战。这番转向迎敌,于大平原上以步军对骑军,再加上仓促应敌,败局已定……”她冷声一笑,这孙姓主帅的顾虑心思无疑已将上万宋军置于危亡之地。 何栖云柳眉拢得更紧,双眸中隐现担忧之色。 山脚下,宋军刚刚转向,战阵尚未布好,金骑的前锋军已在呼喝声中疾冲近五百步内。 “放箭!” “放箭!” 可惜宋军前阵仅来得及射出三轮箭雨,完颜宗弼的先锋骑军已如尖刀般从左翼狠狠插入,撕裂了宋军步阵。 分卷阅读290 分卷阅读290 分卷阅读2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1 “长枪,稳住阵型!”孙昭远连声疾喝,却阻不住军士的畏怯。 卫希颜目光从已呈败势的南面战场扫向北面战场。宗泽的宋军长枪前阵推进到山谷内,与赛里的金骑陷入近战。那位铁甲银枪的青年宋将冲在最前方,银枪挥扫,气吞山河,全无一合之将……宋军以长枪拒马,阻止马跃,刀斧手随之滚地砍去马腿,人马惨嘶痛呼不绝。 卫希颜目光回到南面战场,淡淡道:“南边宋军顶不住了!” 她清冷眸光扫过战阵中悍猛突进的完颜宗弼,血焰刀光每落下宋军便横倒一片,堪称单方面的屠杀。卫希颜观“秦无伤”内功心法似属破雷真气,使的却是刀招而非萧翊的霹雳金枪招式,难道只是萧翊的记名弟子? 这小子倒是命大,两番重伤都未要了命;但卫希颜今时今日,却再无了要杀秦无伤的心思! 此时在她眼中,秦无伤不过轻鸿一片,无关紧要,纵然他是金兀术又如何?于她,已构不成威胁。她关注的是另外一人,清如澄空的眸子掠过惶恐不安的宋俘队伍,落在那辆马车上。 马车内,阖目而坐的金国国师突然睁开双眼,淡漠苍远的眸子掠过一抹异色。卫希颜立时收敛神息,暗道好险,差点被萧翊察觉。这萧翊,武功比起黄河一战时,竟又精进了许多!她若对上萧翊,怕也得百招方能分出胜负。 卫希颜忖思间,孙昭远的二万宋军已被完颜宗弼的先锋骑冲溃,随后扑至的一万金骑几乎是冲入宋军阵中砍杀,惨叫悲嚎直达山坡……血腥气随风吹入,熏人欲呕。何栖云性子虽然娴静淡定,却不曾见过这般血肉横飞的场景,数万人拼杀嘶吼,刀光箭雨,号角裂心…… 她离得远,看不清断手断脚脑碎骨裂的场面,却也被这拼杀的气势和血气激得心脏促跳,气息不匀,不觉间靠近卫希颜,素手紧攥她袖角。 卫希颜清悠一笑,“莫着急,宋军还有后招。”何栖云微微定心,靠得近了,愈发清晰嗅入身边人冰凉清淡的香息,她泛白的容色渐渐回复到娴静安然。 孙昭远的二万宋军已然溃不成军、四散奔逃,何栖云眉拢失望之际,忽然一阵如山崩海啸般的吼声从金军右翼响起,一面面张扬的“何”字锦绣帅旗如道道金光,刺亮了阴晦的天空。 数千头戴铁盔、身穿重铠甲胄的宋军步兵,左为长枪手,右为厚背朴刀手,组成百列横队,吼叫着向金军后阵发起猛攻。 卫希颜目测重甲步兵的铠甲重量超过五十公斤,数千身负重甲的步兵却个个健步如飞,自一千米外便开始冲锋。这些重甲宋兵绝非普通军士,而是人人身怀武技,方能穿重甲如无物。 她心忖这些军士莫非是惊雷堂收服的绿林群豪?她的这番揣测马上得到了证实——“何”字帅旗下,黑须冷酷的将领赫然是已在滑州一战中“兵败殉国”的何灌。 何栖云眼眸眨得数眨,山脚下的宋军和金军一波连一波地出现,这是偶然还是计略? “此乃诱敌聚歼之计,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卫希颜道,“完颜宗翰以赵桓为饵,诱入宋军;宋军则以宗泽和孙姓宋将领军前后夹击押俘金军,聚歼救人。” 她伸手指了指金军南北方向高高飘扬的“昌”字和“弼”字帅旗,道:“这两路宋军就是金军用赵桓为饵诱入的蝉,完颜昌和完颜宗弼再率大军从外围包抄宋军,试图作捕蝉的螳螂。” “但策划这场战役的宋军统帅手段狠绝,以四万宋军作蝉,诱出完颜昌和完颜宗弼的三万金军——宋军真正的杀招是隐在螳螂身后的黄雀。何灌是其中一只黄雀,领军自南面袭杀,按道理北方还应有一支黄雀扑杀完颜昌,难道被另外一支金军截住了?这棋局可当真有趣了……”卫希颜沉吟道。 何栖云惊讶问道:“何灌?那位黄河战败的将军?”金军首次南侵时,宋军溃败于滑州黄河,她曾听父亲在家中怒斥何灌空有虚名,对此人极有印象,“听家父讲,何将军已殉国,未料竟领军在此。” 卫希颜淡淡一笑,也不点破其中猫腻。何灌的战败实为放水,任由完颜宗望的东路军顺利过河,兵抵东京城下,何灌本人则假托殉难率领亲信队伍隐匿待出——想来必是隐在绿林山寨。秘密训练队伍去了。 山脚下,何灌的五千绿林重甲步军在前,一万弓箭兵在后,二千轻骑兵在两翼打游击。五千重甲疾冲入金阵后,长枪横阵冲前,朴刀手滚地砍马腿,重甲护身不惧刀箭,与金军铁浮图杀得难解难分……孙昭阳部的溃兵在被何灌军中的武官毫不留情砍杀数百人之后,溃败之势渐渐稳住。 南面战场的形势两军暂时打成平局,厮杀成胶着之态。 北面战场上。完颜昌的一万五骑军已逼近宗泽后军。年近七十的老将军须眉皆白,站在帅旗下沉稳如山,手中号旗不断打出旗语,以五千宋军迎战完颜昌,掩护主力且战且退,退入山谷。 夹谷内,九千金军仅余千骑,赛里余勇不息,手中狼牙棒挥舞不停,十数名宋军被砸得脑浆迸裂,余者皆惧,不敢近得马前。赛里狂笑声中突闻一声冷喝,银光疾闪刺向他喉咙。赛里大惊下狼牙棒横挡,那枪尖却如游蛇一晃,从他肋下贯穿重甲而入。 那铁甲银枪的青年宋将健臂一抖,竟将他庞大虎躯挑飞开去,跌落马下,银枪如电般刺入他胸口。 “你是何人?”赛里豹目圆睁,他是女真勇士,不能死于无名之辈。 那青年将领朗朗一笑,“宗使帅麾下,统制岳飞。” “岳飞!”赛里捂住胸口,大睁双目倒下去。 高坡上,卫希颜微微一笑,果然是岳飞! 她淡淡笑容尚未溢到唇角,突然间身子一震,心中陡生痛楚!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都堂和都省: 唐代尚书省的总办公处(都堂)居中,东有吏、户、礼三部办公处,西有兵、刑、工三部办公处,尚书省的左右仆射、左右丞、左右司郎中、员外郎等官总辖各部,称为“都省”,故总办公处称为都堂。 宋金尚书省的办公处也沿用此称。 至悲至喜 她淡淡笑容尚未溢到唇角,突然间身子一震,心中陡生痛楚! “你——” 何栖云攥住那人衣袖的掌心蓦然感到一震,她心中不由惊讶,却在侧眸启唇的刹那心神俱撼、娇颜动容。 分卷阅读291 分卷阅读291 分卷阅读2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2 一路行来,这女子给她的感觉如云天雪峰,高不可及,淡然洒脱,无论是宋人的悲楚呜泣或凌虐惨死,还是千军万马的残杀血流成河,均不能让她动容半分,淡淡目光宛如神祗在漠视苍生刍狗——她几乎要怀疑,这女子是否还有喜怒哀乐的人间感情? 但就在此时此刻,她感觉到身边这如仙神般的女子情绪波荡,激烈起伏。似乎,有无比的悲伤!又似乎,在极度的欢喜!分不清辨不明,却无端地堵壅着何栖云胸口,难以名状。 卫希颜忽然轻轻一笑,眸子一动不动地望向东方遥远天空,目光似在瞬息间穿越千万里,越过苍山、越过碧水,越过浩瀚海洋……在天涯之处,和那双玄空悠远、清浅淡柔的眸子相交相汇…… “轻衣!” 低低两字,却似是江河千曲百回的轻柔婉转,又似黄沙吹尽始见君心的隽刻内敛。 何栖云听得荡气回肠。 卫希颜的墨红丝袍忽然无风自动,猎猎飞舞,何栖云禁不住她情绪激荡下的气劲迸发,闷哼一声足下踉跄着直退后七八步方止住,素手捂唇,血丝染红玉指。 卫希颜眸子似喜似悲。遥远天涯,一颗星辰冉冉升起,自东向北,悠悠而至。 卫希颜唇角绽出笑容。 千万光年、浩瀚宇宙,将任君翱翔,探寻奥妙。 轻衣!轻衣!卫希颜微笑着,银色面具乍然碎化成粉,泪珠自眸中洒落,融入银粉,化为璀璨星花。 何栖云终于得见面具下的绝世容光,惊艳的刹那却蹙眉捂心,唇际溢出一口鲜血,滴落在衣襟上。卫希颜大悲大喜的激荡气机直如锋利无匹的剑气,摧伤了她的心肺。 卫希颜陡然长啸一声。 山脚下,厮杀正酣。南面战场胶着,何灌与完颜宗弼刀剑相搏,胜负不分。北面战场,赛里九千金骑尽数被歼,因孙昭阳的犹豫,两路宋军未能会合。山谷内的三百金骑持刀架在宋俘脖子上,岳飞不敢冒进,遂遵宗泽旗命整队迎战完颜昌。二万金骑数度冲锋,宋军渐呈劣势,若非宗泽治军严明,兼岳飞武勇过人,宋军士气早被杀溃。 千万人马嘶吼,鲜血将泥泞大地尽染,血红的碎肢、雪白的脑浆,尸横遍野,血煞冲天。 惨烈的厮杀却在何栖云眼中远去,唯有那抹绝世清姿让人无端生疼,眸色悲伤,唇角笑容却绚丽绽放,极至的悲又极至的喜,震荡撼心。 阴晦的天空,那颗冉冉而至的星子澄明清亮,似近在头顶,又似远在穹庐…… 马车内萧翊忽然双目睁开,淡漠苍远的眸子光采大盛,身形腾出,雄奇俊伟的身躯挺立于车顶之上,仰望头顶亮星,面容似惊似疑似喜,复杂难明。 山坡高处,忽然一声长啸。那啸声如山间林风,高飞自如,欢喜洒脱,让人闻之胸怀一畅心生欢悦。 紧接着又是一道长啸。这啸声却无比的悲伤痛楚,仿佛九天之上高飞的心忽然跌落,虚虚荡荡无从附怀。 满满的喜又空空的悲,杀气突然消弭下去,战士被血煞浸红的双眼倏忽间茫然,挥戈的臂膀不由停滞,似乎一瞬间,万人厮杀的战场寂静下去…… 数万人抬头望空,望向那啸声。便有道道惊呼:“星!” 战场众军瞠目,疑似看到神迹。 清亮的星子似停伫在卫希颜斜前方,浅浅的柔光辉洒,映入卫希颜的眼眸。片刻,星辰腾空,遁入广袤宇宙,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天穹。 卫希颜垂眸,抬眼之际,长啸劲起,天地廻荡。狂风呼天啸地,旗帜啪声断折,兵士头盔吹落摇晃欲倒,惊呼声中彼此相抱扶持…… 萧翊雄奇俊伟的身躯矗立如山,柔和的嗓音如春风,吹绿了百里平原,道:“黄河一战,君犹生,吾不胜欢喜!” 卫希颜长笑当空,气机激荡,难以遏制,“萧翊,十年之约,战于今日!” 萧翊宽广高额下,双目炽色如金,铿然大笑,一字落地,“然!” 风静音止。数里战场上却如划过长空闪电,万军将士脑中夸喇喇轰响不绝。 何栖云抚胸怔立。她、她,竟是—— ********* 二十里外的黄土平原上,血肉飞溅,数万军士正在激战厮杀。 宋军长枪弓箭步阵严整,金军铁浮图先后六次冲锋,均未冲溃宋军阵形。金军万户撒朴气得吐了口唾沫,“爷爷的!哪钻出来的一支宋军,衣衫破破烂烂,打起来却跟铁甲军一般。监军大人,这真是宋人的队伍?” 撒朴率一万铁骑在此伏击宋军驰援部队,就在趁胜追杀的当儿,突然又冒出一股宋军约万人,挥舞着破了洞的旗帜,身上甲衣破烂,灰尘仆仆似经历了长途跋涉,战斗力却超强悍勇,仿佛是从血火中幸存出来的死士,生生将他一万铁骑的攻势给掐断阻住。 撒朴是金国青年将领中的后起之秀,数攻未拿下敌军,恼怒之际,也对眼前这支不明来路的宋军主将生出几分棋逢对手的好奇。 完颜希尹立于帅旗下观察敌阵已良久,他伸手一指宋军的两面将旗,道:“撒朴,敌军旗帜打着‘韩’和‘吴’的字号。观这支宋军,似经历数战搏杀,长途奔至,很可能是真定突围的那支宋军南下至此,恰与我军撞上!” “韩世忠和吴阶?”撒朴大嘴一咧,哈哈笑道,“这一仗打得不冤!” 真定之战,成就了韩世忠和吴阶的威名。长达半年的坚守,突围之战的奇谋,吴阶三箭重伤完颜活女的英勇,韩吴率领饥寒交困的宋军袭扰三万金军精锐的战绩,使二人早被列入金军将领的敌手名单中。 女真尚勇,撒朴闻知对面宋军主将是韩世忠和吴阶,顿时战意勃发,双手一抱拳,对完颜希尹道:“监军大人,末将要亲自率军出击!” “将军小心!” 宋军帅旗下,环庆军都统制王似焦虑道:“韩总管、吴将军,我等需得尽快突围,前往接应宗使帅。” 经历半年杀战,吴阶眉眼隐现风霜,双目开阖间杀气凌厉,他手指战场道:“我军若不击败金军,即使冲过去,金军也会追杀不缀。步军跑不过骑军,金军冲杀下反而会让我军阵型散乱,必生溃败之危。” 韩世忠和吴阶早有默契,抚髭赞同道:“吴将军所言极是,我军与敌军相持,且不可轻举妄进。” 分卷阅读292 分卷阅读292 分卷阅读2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3 王似心头着急,他奉命接应宗泽,被金军伏击已延误个多时辰,若是接应不力……他想起新任宣抚使何灌冷峻酷厉的眼神,不由打个寒噤,抱拳急道:“两位将军,若是延误了营救帝驾,我等军法难逃……” “王将军,冒进惨败军法更难容。”吴阶沉声道,心头冷笑,他原无救驾之意,哪会拼了上万将士的性命去救那昏懦皇帝! 此番大战不过巧合相撞。真定军突围后,安置了老弱妇孺百姓,便在太行山中与金军绕圈子打游击。康王称帝的消息传到北方,吴阶力主南下杭州,众将赞同,孰料行军至邢州之北时,忽闻太子赵谌登基,军内遂生分歧。 吴阶心中早有定见,蒋宣则对赵桓失望,二人坚决投向南廷;王渊和真定知府却主张投效北廷;韩世忠权衡再三,终选择南廷。 四人召集军民,由众人自主抉择。最终,王渊和李邈率五千宋军转投凤翔府,一些百姓就地安顿,多数百姓却愿随军迁到未被战火侵袭的江南,一万五千宋军和一万百姓在韩、吴、蒋三员主将率领下继续南行。 谁料行军途中,细作探得数里外大队宋军被金骑击溃追杀。同为汉胞,不能不救,但共御金军是抗敌,若因救一个无能的皇帝将上万将士葬送,吴阶自是不愿。 韩世忠顾虑的却又更深一步,他们既然投向南廷,救下渊圣皇帝怎么处理?与北廷宋军会合后又如何脱身南去?因此,营救被俘皇帝这档子事,万不可沾染。 王似知二人说得在理,不由脸色发白。韩世忠向吴阶悄悄打个眼色,示意后军掩护,主力部队寻机撤退,吴阶微微点头。 此时,金军第七度冲锋被打退,金骑撤退重整队形。撒朴计划金军从左右双翼正面冲锋,他亲率二千骑军绕道从宋军背后进行突袭。 进攻号角正待吹响,突然从远方传出一道长啸,欢悦洒脱,让人心胸一畅;紧跟着又是一声长啸,却是悲伤入心,让人难禁;接着又是第三声长啸,如激烈浩荡,几让人血气翻腾。众人不由大惊,数里战场突然间一片停滞寂静。 继而,响起一道柔和嗓音,百里皆闻。 “是国师!”撒朴惊诧不已。 完颜希尹俊雅脸庞突然绽放光彩,目中异芒大盛。黄河一战,君犹生……难道竟是那人?他竟然没死?完颜希尹心底顿时升起莫名欢喜和期盼。 吴阶心中如滚水沸腾,两腮肌肉猛然抽紧。卫希颜约战声音传出,他闻听下激动难抑,情不自禁地握拳低吼一声。 “卫帅还活着!”蒋宣激昂大笑,陡然将钢刀拔出,豪气干云一声大吼:“卫帅必胜!” 周围宋军被他豪情感染,卫希颜的威名军中无人不知,立时应声呼喝:“卫帅必胜!” 一波接一波的呼声,上万宋军齐吼,声势震天。 撒朴听清宋军呼喝声后,大怒,立时传令下去。俄顷,金军阵中整齐威凛的“国师必胜”吼声震天动地。交战双方不约而同地停战不前,扯起嗓子对吼。 群情激昂中,韩世忠与吴阶对视一眼,悄然传令下去,宋军不着痕迹的缓慢后移。 二十里外,同样如雷鸣般的吼声冲天而起。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南北两处鳌杀战场,因着宋金两大不世出的高手较技,而同时歇战。 ********* 卫希颜清啸一声,振袖掠出。半空中忽然回指一弹,何栖云只觉胸口一道热流袭入,贯通心肺,呼吸一畅,疼痛立减。 啸声中,两道身影同时出现在战场高空。 卫希颜丝袍飞扬,纯钧剑清冽映入眼眉,全身真气激荡难抑,长剑烈烈而劈,剑气划入空中,却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天空气流窒压。 萧翊面色凝重,双手擎住丈八枪尾,红缨嗡然颤动,金枪平平递出。枪尖似是未动,却是瞬息间已变幻五十七式。 “噗噗噗噗噗噗!” 似仅仅只是一道惊电擦过,刹那间两人却已交锋五十七招。 气流冲撞的声音尖锐刺耳,二十里外的宋金将士均忍不住痛楚掩耳,更遑论两人交战的下方,数以千计军士同时口鼻溢血,心脏如被锐器刮过疼痛难堪。 “退后!”宗泽与完颜昌几乎同时下令。 宋军深入山谷更南端,金骑则如潮水般退出山谷,两军之间空出百余丈平原。 萧翊胸膛微微起伏,双目赤色如金,雄奇身躯突然如山般压落地面,狂吼声中金枪如天神巨剑插入地底,直没入顶。 “轰隆”一声如地底火山爆发,地动山摇,数万军士身躯摇晃,惊马狂嘶乱跳,一片混乱。 百丈平原上如起天堑,横生一道宽约二十余丈的深渊沟壑。百万支地狱魔箭如从深渊冲天而起的锐利透骨,道道射向飞扬清影。 漫天漫地皆为箭。 卫希颜笑声激荡,剑气如虹,清颜如玉,凤凰真气迸发,一剑一剑三十七剑劲扫而出,如奔腾呼啸的江海洪流,一泄千里,摧枯拉朽,挡者披靡。 黄泥纷落如雨,却在跌入深渊天堑的瞬间息如被魔力附体,破雷真气下再度锐骨为箭,冲天射起。 卫希颜激扬神情忽然转柔,眼眸低垂,斜斜挥出一剑,那道剑气却不同于先前的大开大阖,至柔、至艳的一剑…… 想起雪山邂逅,一瞥惊艳;想起帝天阁内,欢喜情动;想起大漠草原,星辉灿烂;想起江南碧树,流光飞萤;想起幻海情天,心醉心融心悲心碎……想起挚情放情……轻衣!我因你欢喜,又因你悲伤! 轻衣! 卫希颜喃笑低语,绚丽的笑容中,垂眸挥洒出那至悲至喜的一剑。 天地光华流转,那一剑直入昆仑,如神山之巅的雪风吹入,极地冰封、又冻土回春。 轰隆一声巨响,漫天漫地的魔箭冻结如脆冰,粉碎坠落深渊,冰土化为春泥,填平天堑。百丈平原霎时间又回复原状,天地寂静。 数万人目眩眼花,怔怔呆立,如在梦境。 卫希颜飘然落地,容色清柔,激荡的心绪终复平静。 两人静静对立。 风,不知何时,生起。丝袍拂扬,清姿如雪,容光绝世。 萧翊想起黄河一战,这女子情之极致的那一剑—— 分卷阅读293 分卷阅读293 分卷阅读2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4 他败了,败在她的情下。那一剑,如天地间至温柔的一眼,润入洪荒万年的孤寂……那一瞬,如三月春风吹入,荡起一层涟漪,萧翊的心柔了…… 就在枪剑交击的那一刹,他胸中生出情恋滋味!破雷真气却依然毫无犹疑地迸发,摧裂入心。 黄河水响,那一抹绝世清华,尽沉于一河涛浪。 情生之时情灭!滋情毁情,至喜至悲一刻,萧翊陡然放声大笑,顿悟破雷真气第八重。 时光流转,世事之后如有无形之手推动,是如此的奇妙动心,他和她,竟再次相遇相战。 萧翊笑了,宽广高额如流水舒展,苍远深邃的眸子光芒闪耀,温柔而刻骨,如溪水清亮,又如明霞绚丽,自这宗师的眼眉间流淌而出,动人无比。 卫希颜清淡眸色渐转惊讶。 萧翊微笑坦荡。 卫希颜倏然明悟,眸光透出了然。 萧翊欣然一笑,手中金枪从容不迫擎举向天,双眸金芒夺目,迸发出强烈战意。 卫希颜神容端谨,纯钧剑忽然直立竖胸,致以武者最崇高的敬意:吾,当全力应战! 唯全力应战,方能衬得起这世间唯一能与她匹敌的高手! 强者之情,在于全力以赴的巅峰一战。 萧翊狂笑一声,雄奇俊伟的身躯凌空腾起,双臂一振,金枪刺出。 这一枪,不带风雷。枪尖却绽出一朵云,一朵霹雳雷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人打架,真应了那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千万莫要围观啊~~~ 宗师对决 那是一朵霹雳雷云,却无霹雳之声,形如云朵,在枪尖绽放。 金色的枪,赤色的云朵。 枪尖红缨飞舞,金枪以肉眼难见的高速旋转,枪尖旋舞间似将周围几十丈内的空气都敛尽,赤色云朵愈发鲜艳,赤云中隐有金光闪动,金赤相间纷呈,绚丽夺目,美得惊心动魄。 萧翊烈吼声中,金枪挟着那朵极至美丽的雷云刺下,赤金旋舞迷天迷眼,花朵绚亮阴晦天空,美得十里平原窒息。 这一枪很快!快得卫希颜一口气未吸尽赤金光芒已逼至眼前! 这一枪又似极慢,慢得不带出一丝风雷之声,慢得让人以为时间已停滞,停滞在那片绚丽漫天的美色中不再流动。 数万人、数万匹马似乎都在这一刹间停止了呼吸,呆望那道极美,满目痴迷不知何处,即使何灌、完颜宗弼这般超一流的高手,也在萧翊那奇妙至美的一枪刺出时呆滞了片刻。 卫希颜却被这一枪惊得变色。似乎这一枪不是极至的美,而是极致的恐怖! 萧翊这不带风雷的一枪,似乎比地底深渊射出的百万支利箭更让她惊容动色。 她忽然退!疾退!在萧翊金枪刺出的刹那身形如风驰电掣般疾退! 金枪刺出,比烈风更劲、比闪电更快,刺向卫希颜—— 卫希颜退,一路飞退……十丈、五十丈、一百丈……疾退身形冲入完颜昌金营阵内,劲气所及,铁浮图连人带马被真气震跌撞出,人仰马翻,惊嘶连连。 萧翊金枪如影附骨,紧追不舍。 她疾退、枪疾追。霎眼间,金军铁骑严整阵形被两人冲得七零八落。待完颜昌回神,金营已成混乱一片,劲气波及下所伤者不下千骑,他心痛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喝令下去,扶伤整队。 忽尔一道清啸,卫希颜身形陡然拔空冲天而起。萧翊金枪凌空追入,近在三尺。 半空中,两道身影如急电,一退一追,似乎追击的萧翊占了上风。金军大声鼓噪助威,宋军阵营中却紧张得捏汗窒息。 萧翊面容却未有分毫喜色。夫战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武战亦如此!就如蓄满最强力道击出时,对方却闪了开去;一而再、再而三……强劲的力道纵然始终不减,气势却终有消磨和减弱的时候…… 萧翊知道卫希颜在等他势弱的那一刹,炽烈双眸突然金芒大盛。 卫希颜忽然出手。就在这一瞬,她出手。左手猛击右手剑柄底端,将纯钧剑震飞出去,剑锋直刺萧翊金枪云朵最绚丽一点。 她出手的同时,身形仍然疾退。 几乎同时,萧翊金枪的枪尖突然弹了出去,枪头和枪身分离。 快的只是弹指间的一刹,枪尖与剑尖相撞,霹雳云朵劲爆,轰隆巨响如天雷滚滚,十里大地震颤,数万人马几乎在同一时间耳朵轰鸣不止,心脏狂跳欲出。 天空被炸出一个无形的“洞”—— 一个吞噬漩涡,无形无质,却能吞噬凤凰真气。 当年澶渊之战萧定寒落败紫君侯傲视空,回辽后便抱伤闭关不出,沤心沥血创出这一招“噬凤”。招成之日,萧定寒大笑阖毙。 黄河之战时,萧翊对此招尚有两分生涩,并未使出;黄河之战后,却刹那顿悟臻达十二分的圆满境地。卫希颜并不知晓此招来历,但金枪赤色云朵乍现,她体内凤凰真气突然奔窜。她当机立断后退,不撄其锋。 终于萧翊气势出现一丝罅隙,她果断出招并疾退,但那道“气洞”却有着无形强劲的吸力,将她疾退身形吸得一滞。无形之气追袭而至,所过之处凤凰真气如被“黑洞”吞噬,右臂顿时丧失知觉,那股吞噬之气直扑心脏。 卫希颜跌落下去,左足一旋,疾落在宗泽军阵的帅旗大纛上,左手抚胸蹙眉,似乎受伤不轻,身子摇摆如风柳。 宋军营中爆出一阵焦急惊呼。 萧翊面庞狂烈,金枪枪杆如神龙,挟着辟天蹈海的气势横扫而至。 宋军喉骨提到嗓子眼。 卫希颜却忽然抬眉一笑,眼睛看向萧翊。 她不看他的枪,不看他的眼。 她看向他的眉心。 萧翊陡然劲喝一声,霹雳横扫的金枪突然由攻势转成守势,枪杆横在眉间。 眉心灼热。 萧翊凌空身形一旋,飘落在完颜昌的帅旗上,金枪缓缓从眉间垂下,眉心赫然一道血痕。 他微笑看向卫希颜,嗓音依然柔和平稳,道:“好剑!” 众军大奇,卫希颜明明立在旗上未动,长剑也毁在赤云爆炸中,何时出得一剑? 唯 分卷阅读294 分卷阅读294 分卷阅读2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5 有完颜宗弼、何灌和岳飞三人悚然动容,卫希颜那一眼,已是出剑。 萧定寒沤血创出“噬凤”一招,曾得意于傲视空他日必将毙命于此招;但萧定寒不知,当年紫君侯傲视空在澶渊战胜他时,凤凰真气并未到达九重。今时的卫希颜,同样未臻达九重天境,但她体内却有着白轻衣九重境界的凤凰真元,那日两人心海倾恋炉鼎圆满,凤凰真元炼化了天雷余火,二者交融护在心脉。 萧定寒创出的噬凤能吞噬凤凰真气,却无法吞噬炼化了天雷之火的凤凰真元。当那道吞噬之气侵入心脉时,便被真元雷火熔化。 卫希颜故作重伤,在萧翊心神微松的那一刹出招。那一眼,融合了凤凰真元和天雷之火,以意出剑,剑意穿透金枪,破入眉心。 萧翊狂烈面庞回复淡漠苍远,飘身落于金军阵中一骑空马上,策马驰向谷中空旷平原。蹄声哒哒,似带着奇特的韵律,敲击在每一人的心坎上,怦怦跳跃。 哒哒蹄声中,萧翊策马前行,微笑看向大纛上衣袂飞扬、飘逸如仙的女子,宽广高额下双目深邃悠远,似欢喜、似解脱,最终化成一道淡淡笑意,旷达洒练。 他仰天一声长啸,意兴酣畅。啸声中,蓦然一声轰响,连人带马如雷云爆炸,顷刻间化为满天飞烟。 风过处,烟飞尘散,那道雄奇俊伟的身躯就这么突然间在天地间消失了。 众人呆立,金军惊震,宋军不敢置信——金国第一高手,那个奇伟如天神的男子就这样不见了? 卫希颜轻轻一叹,叹息中,衣衫突如被狂风灌入般满满涨鼓,便听“咔”一声脆响,绾发的墨玉簪子倏地脆折断落。 一匹黑亮如缎的乌发垂落如云,丝袍飘拂,青丝飞扬,绝颜出尘,如神如幻。 众人心头如遭重击,一波震撼连着一波震撼。 他是女子,她竟然是女子! 一片惊撼的空寂中,卫希颜真气流转,右臂仍无知觉,萧翊那一枪终是伤了她,以至气劲迸发抑制不住,衣鼓簪断。 她心中无悲无喜。生与死,对萧翊而言,不过是追求武道巅峰的殊途同归。 清姿身影飘然立于大纛,任三月春风吹散了长发,眸子望向天边云深处,风入襟怀唯有无边无涯的空寞。 那一霎间,几乎人人惊疑,那飘然绝世的女子转眼便会羽化登极而去。 却,似乎有什么力量,让那道如虚如幻的身影再度回归尘世,清晰深刻,随她扬眉洒笑间,清姿风髓印入成千上万双眼中,纵使时光百年流转也无法磨灭分毫。 何灌心中惊震,他突然大喝一声: “金国国师败了!” 蕴含真气的喝声震响战场,千万道迷蒙的眼神似被突然唤醒。紧接着,岳飞清亮声音激昂,振荡人心,“金国败了!” 宋军如梦初醒,欣喜若狂,爆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金国败了,大宋胜了!人人目光崇敬,凝望向高空中衣袂飞扬的女子,再无人去想卫相是男是女,那道神姿无双的清影,是打败了金国国师的天人。 不知是谁带了头,成千上万的宋军一下一下挺举兵戈,高呼致敬: “万岁!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的欢声中,何灌目光渐渐冷峻幽沉。万岁——是大宋万岁,还是眼前这女子万岁? 他猛然攥紧拳头。 金军阵营中一片沉静,死一般的沉静! 金人眼中的天神就这么去了!化为飞烟无影无踪……三万金军猝然空荡,就仿佛心中一道天柱突然倒塌下去,再也没了精神支撑。 完颜宗弼胸口如刀划破,血淋淋的痛。萧翊,他的师傅,已如父亲般永远消失在这天地,再也无法寻觅…… 他猛然仰天厉啸,啸声悲痛入骨,俄而拔高激扬,悲怀壮烈,啸声一顿喝声铿然作响,“国师武道入极,神归天地!” 他锵然拔刀,喝道:“为国师送行!” “为国师送行!”金军齐齐举弄戈,吼声沉痛,悲伤肃穆的气氛填补了心间的空荡无依。 完颜宗弼接着狂吼道:“长生天在上,国师武道之魂,永不泯灭,佑我大金,战无不胜!” “佑我大金,战无不胜!”金军齐声震吼,冲散空茫悲痛,士气渐渐回复。 卫希颜挑眉扬唇,“秦无伤”这小子竟然因势利导,化悲痛为士气,但她既造就今日之局,又岂能让他占了主动。她清扬一笑,在金军越来越昂扬的震呼声中明晰入耳,语气决厉如刀,“战败服输,汝等北虏还不后撤!” 这一“刀”砍下去,金军的齐声震吼顿时一滞、渐弱渐停,直至无声。 完颜宗弼悲痛未消的心口被这句话气得几乎吐血。他刚刚激回军中士气,却被卫希颜一句败军打消,将从军那股上冲将扬的气势压得一窒,同样是撤军,却从预谋中的高姿态沦为了那人威压下的败退!完颜宗弼一番心思顿时化为东流,怎不让他气欲吐血! 卫希颜不容双方迟疑,目光如炬如电,从完颜宗弼、完颜昌、何灌、宗泽的面庞扫过,眉眼间的清悠尽去,凌绝峰顶的睥睨威势破空而出。 四位大将心中一凛。为大将者,当断即断!完颜宗弼深吸口气,决然喝令:“撤!” 羊角厉响,南北两营金军同时拔转马头,准备后撤。 山谷中的押俘金军押着宋俘撤向谷口,却被孙昭阳部阻住。金兵拔刀押着俘虏前行,宋军弓箭搭弦不退。金军千户阻卜猛然挥臂,刀光一闪,咔嚓斩落一名郡王贵女的头颅,呲牙大笑:“若有人挡,全杀了!” “喏!”金骑轰然应声,其嚣狂之态让人咬牙。孙昭阳气恨不已,却投鼠忌器,又恐伤了马车中的皇帝,在金兵押行相逼下,只得喝令宋军后退。 完颜宗弼率金军与何灌、孙昭阳的军队形成三角对峙,停在谷外接应阻卜。 何灌眼底冷光一闪,完颜宗翰以皇帝赵桓为饵,大公子(雷雨荼)将计就计,此战是为立威,慑服北方各州府,若容金军押俘扬长而去,岂非威风扫地。 他唇边划过厉色,传音给心腹副将雷彦奇,命令弓箭射杀金骑,不必顾忌俘虏。雷彦奇会意,宋俘中有十余位重要朝臣,不如趁乱射杀,死了干净。 卫希颜站在高处,自是将何灌军中的动作看得一清二 分卷阅读295 分卷阅读295 分卷阅读2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6 楚,唇边划过冷笑,眸光扫向岳飞,微微一笑白皙手掌伸出,“岳将军,借弓一用。” 岳飞虽不知其意,却朗朗一笑道:“好!”摘下背上专为自家特制的十石黑漆强弓,挥臂扬出,雕弓划过一道优美弧线,落入那天人般的女子手中。 卫希颜清啸一声,身形腾空掠出,右手握弓,左手拉弦。 “败军之兵,岂容尔嚣狂!” 清冽语声中,修长如玉的手指拉开弓弦,在刹那间已完成数百道拉弦射箭的动作。弓上并无箭,“嗡”声大作中,却有一道道无形气箭从弦上弹出,刺裂空气,疾闪如电。 “噗——”气箭入肉。 阻卜瞪大眼摸着脖子,满手的血,扑嗵一声跌下马去,嚣狂的笑容犹冻结在唇角未消,与圆瞪的豹眼一起构成一张惊怖滑稽的面容。 几乎是在霎眼间,持刀押俘的三百金骑齐齐中箭落马,三百人的闷声惨呼同时迸发,三百具尸体滚落马下,溅起尺高泥水,尸体后颈处箭气贯穿的血洞汩汩喷血。 隔空弹指间,射杀三百骑,这是怎样的绝技,又是怎样的酷厉! 宋俘中陡然尖叫迭起。金兵的鲜血洒溅在衣襟上脸上手上,触目尽是鲜血和尸体,人声混着马嘶惊乱一片。 卫希颜清冷语音撞入战空,铿锵作鸣,“这一箭,是为我汉人女子而射!虐我汉家女子者——虽远必诛!” 她女子身份已显于众前,便存心张扬威慑,话音未落,衣袂飘飞间舒臂拉弦又是两道锐响。 风声中,完颜昌和完颜宗弼的帅旗旗杆从中折断。 两人同时一道激凛,从头寒到脚。 “撤!” 厉喝声中,二万金骑如黑云般滚滚驰去。 战场中,爆起惊天动地的欢呼,那凌空飞扬的女子,却已飘然无踪。 何灌望向空中,目光惊寒。 这女子,绝对不可留在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如无意外,晚上或能再更一章。 沸腾争议 卫希颜掠回高坡,一伸手揽过何栖云腰肢便向山下掠去。 “你——” 何栖云刚开口就被卫希颜止住,“莫说话。” 她嗓音似带微哑,夕阳下,唇际色泽嫣红夺目。何栖云心惊,她受伤了?强压心头不安,沉静不语。 暮色降临,卫希颜奔掠之势不停。何栖云觉出她南行一阵后,似又绕道北行,她心中疑惑,却拢在心底,容色娴静安谥。 奔掠了约摸盏茶功夫,前方隐有水声隆隆,离得近了,竟是一处断崖瀑布。 “小心了!”卫希颜低道。何栖云尚未明白,身子突然一轻,竟被她抱着凌空跃入崖流瀑布中。 何栖云惊呼一声,身子猛然贴前,双手抱紧她背。 “闭眼!闭气!” 何栖云依言闭目屏息,“扑嗵”一声,身子一凉,被她抱着落入瀑底水潭。 已是三月暮,潭水却依然寒得澈骨。卫希颜抱着她沉在水底不起,何栖云咬牙苦苦支撑,终是撑不住,口鼻呛入潭水,未几便昏了过去。 …… 她醒来时,已身处一座山洞,靠在洞壁上。 全身上下的衣衫竟是干的,但腰带上打的蝴蝶结却依然是她亲手结的模样,她的衣衫并未被脱去,何栖云莫名松口气,揣测那人或许是以内气烘干了她的衣服,体内方无半分寒意。 卫希颜负手立在洞口,墨红丝袍迎风微拂,见何栖云醒来,伸手指了指洞中火堆,火堆旁边架着一只烤熟的野兔,芳香扑鼻,她笑道:“折腾一天,你应已饿了,先吃点东西。” 何栖云站起身,却看着她,欲言又止。 卫希颜以为她挂虑何栗,温和道:“你父亲在北方宋军中,已无性命之危。” “谢谢!”何栖云神情诚挚。 卫希颜笑了笑,不语。她一路尾随金军北上,原是想趁金宋两军交战时,趁乱悄然掳出何栗,顺便探察吴阶、韩世忠的真定突围军队行到何处,以作策应;孰料因白轻衣破碎虚空而心神震荡,真气冲撞下搅出这番惊天动静,也不知是喜是愁。 何栖云不知卫希颜心中所想,在父亲获救后,她心中悬起的石头已落下,方才的忧虑却是为了卫希颜。 她抿了抿唇,开口道:“卫……” 却在这瞬间她突然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名震天下的女子——少师?卫相?卫先生?卫姑娘?似乎都不妥。 她迟疑了下,卫希颜瞥她一眼,笑道:“你和靖岚一般,叫我名字便可。” 何栖云微微点头,关心道:“希颜可是受伤了?” 卫希颜眉尖微蹙。萧翊最后那一枪几乎摧毁她整条右臂经络,其后她强行贯入凤凰真元打通右臂经脉弯弓射箭,导致被封在右臂的吞噬之气再度袭扑心脉,趁她射箭发力之时与凤凰真元相撞,真元虽化掉吞噬之气,她内腑却也被震伤,功力几失去一半,只得遁形隐迹,并深入瀑底敛去气息,防备雷动追蹑而至。 她看了眼何栖云,眼前这女子看似娴静柔婉,心思却极其细腻敏感,似乎无法瞒过,遂笑了笑道:“受了点小伤。” 她眸子浅眯,雷动不会放过这唯一能击杀她的机会,必会用尽神通搜出她形藏,逼她一战。如此,在这山中也只能隐得一时。 何栖云闻言纤柔睫毛微微垂下,心忖若是小伤,你又何需绕道奔行,倒似在闪避什么!她从卫希颜轻淡笑语中琢磨出她伤势不轻,心忧下却未再多问,移步走到火堆旁,提裙斜坐,葱白玉指轻撕兔腿,小口吞咽,吃相极为娴雅,显是家教谨严。 卫希颜想起司靖岚轻佻不羁,与何栖云的娴静端雅简直是两个极端,难怪司靖岚不欲娶之为妻,只不过……她唇角微微一扯,司靖岚这小子怕是未看到他娴雅未婚妻的另外一面。 这女子外表娴静温婉,内里却自有主见,绝非桎梏于一纸婚约的纤弱闺阁,缘何对司靖岚痴缠不放?她扬唇笑道:“种瑜那小子有什么好,值得你万般不舍?” 何栖云素手倏然一顿,垂眸不语。良久,她抬眸一笑,娴静秀美的颜容如幽兰绽放,馥郁芬芳,道:“我很小就认识了靖岚,那时的他英俊威武,雄姿勃发,引人心折,父亲为人订下这门亲 分卷阅读296 分卷阅读296 分卷阅读2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7 事,我实是心喜。” “但我也一早知道,靖岚他并不喜欢闺阁女子。他喜欢的,是能与他并肩骑驰骋的女中英杰!” 卫希颜略略扬眉,既如此,为何痴恋? 何栖云轻叹:“他若有意中人,我自会舍了这番痴念。然靖岚遭逢变故,自此游荡江湖,看似逍遥不羁,什么都不在乎,实则内心自苦……” 她怔怔道:“我或非他心中良偶,只是我若放手,他也未见得就可得了欢喜……或许有了我这番痴缠,他心中便会多了一分牵绊,不会那般空落孤寂……” 她神色怔忡,再无食欲。坐得一阵容色回复平静,轻轻起身,就着石碗中的水净了手,抽出锦帕拭干。 卫希颜若有所思看了她一阵,忽然拍手笑道:“种瑜若错过你,今生必会后悔!” 她微笑看向洞外,连续几日的漆黑雨夜后,今晚的夜空竟然星光满天。 卫希颜不由缓缓步出,双眸凝望星空,目光渐渐温柔。 她痴立在星空下,晚来风急,乌发随风拂散,发丝扬起丝丝纠缠却又瞬间滑缎般垂落,如似浅似隐的情思丝缕微绕。 身后足音窸窣,何栖云走近,温婉语音柔缓,“没有合适发簪,先用这带子系系可好?” 卫希颜回头,凝视风中飘拂的白绸丝带,微讶扬眉。 何栖云容色微红,旋即回复自然,眨眼轻笑道:“我有时也会躲懒不想梳髻,便随身备了带子用来束发,刚巧可借给你用。” 卫希颜眉梢轻挑,以何栗的性子,家教定是极端谨严,岂会容女儿仅以一条带子束发闲散失了闺秀之姿?这何栖云果然是端娴的外表下还隐藏着另一面呐。 何栖云见她唇角似笑非笑,不由容色微窘,垂眉道:“抱歉,是我……太唐突了。”手腕便要缩回。 卫希颜凝视那条白绸发带,似是忽然回忆起某段往事,眸子柔光点点,一伸手捉住何栖云欲缩回的素腕,微笑道:“好。” 她说完转身,竟是要何栖云亲手为她系上。 何栖云一呆,旋即眉眼弯弯一笑。 卫希颜身材比她高挑,但立足地正好处在她的下坡,抬手便可够到后颈。她双手伸出拢入丝滑般的秀发,素指为梳,轻柔理顺,再以绸带相绕系束,尾端打了个蝴蝶结。 “好了。”她道。 卫希颜微笑回眸,清容秀美,绝尘脱俗,目光却如春水温柔深情。 何栖云心口怦然一跳,喃喃道:“这样,便好!” 卫希颜笑容一凝! 她神色恍惚,霎眼间似乎回到天涯竹阁,那白衣胜雪的女子,慵懒斜坐榻上,伸手为她束发,颜容如雪薄透,眸光凝视她,笑语轻柔,“希颜,这样便好!” 这样便好! 她鼻子一酸,胸中波荡层生,立即转过身子,抬眸仰望夜空,星光璀璨,颗颗耀眼。 她眸子如玉温润,低低喃喃道:“轻衣,这样便好!“ 我知:天地清风有你,星月同行有你,浩浩宇宙,有你存在! 如此,便好! 她仰脸清眸微阖,吟唱出一曲调子,悠悠细细,萦入清风明月。 何栖云静静听着。 春风柔柔,调子悠悠,月下女子光华萦绕,如雪莹玉的侧脸柔和美好,唇角弯笑浅浅似有情又似无情。 何栖云不由看得怔了。 一曲唱罢,卫希颜回眸,微笑:“此曲名:天地清风吟。” 曲为:送行之曲。 ********* “禀宗主,青鹏讯报。” 莫秋情声音从碧晴院的廊子下传入书阁。 阁子内,名可秀正在听取由东京返回临安的宋之意禀报京中情形,听得廊下传入的声音,她两道挺秀眉毛忽然微微一扬,莫秋情素来四平八稳的语调竟似隐有波荡,她眸底光芒一闪。 “进来。” 莫秋情推门入内,见宋之意在座,略略点头,疾步上前将讯报呈给书案后的宗主。 名可秀迅速览过,眸光似喜又非喜,复杂难测;其后,竟是长久的沉默。 莫秋情心中犹在震撼,却拿不准主上心思,垂眼静心,默默候立。 名可秀容色淡然,将手中讯报递给宋之意。她沉思片刻,忽然铺纸提笔,行如流水。 宋之意隐隐觉出书阁内气氛怪异,接过讯报看到萧翊战败不由目露惊喜,再往下看时,却蓦然惊“啊”一声站起,神情极度震骇。 他抬头看向莫秋情,见她垂眸一脸安静,想是早知此事,不由一咬牙,好你个莫秋情,竟然守口如瓶!这么大的事情,你竟敢独自掖着藏着!宋之意想到那人与主君之间的“情事”,面色又由青转白,眼神狠狠剜向知情不报的千机阁主。 莫秋情心中无奈,唯得苦楚。这事连老宗主都撒手不管了,能有她置喙的余地么!未得主上允可,她敢乱说半个字么! 两人互相飞眼刀间,名可秀已书完搁笔,将墨色仍然淋漓的两页涛笺递给莫秋情,道:“着人誊抄了,传给各地报馆,明日按此出报。” “是!”莫秋情躬身退出。 “之意,你先退下。东京之事,明日再议。”名可秀冷静道。 宋之意本有话讲,嘴唇嚅动间却见主君神色似是不容置疑,他只得压下胸中翻腾,恭谨行礼退出。 待书阁门重新关上,名可秀忽然起身走到窗前,眉间似有怅然,目光复杂难明。 青鹏讯报中曾以诧异语气提到战场上出现白日见星的奇异天象—— 名可秀忽然悠长一叹。 白轻衣,已经洒笑而去。 她心情复杂,眸光望向天空。 怅立,良久。 ********* 新帝定都临安后,这座江南闻名的富庶城市便越来越繁花似锦、昌盛荣华。 今日的临安府,尤其喧嚷。辰末起,一帮少年乞丐的清脆叫声拉开了南宋京城鼎议沸腾的序幕。 这些被报坊雇佣的小乞丐们脚下轻快,灵活地在各条大街上奔窜着,身上的百衲衣虽然补丁摞着补丁,却干净没有污脏,头脸手脚也干净整洁,年龄均在十岁左右,嗓音清脆,起伏有韵的声音 分卷阅读297 分卷阅读297 分卷阅读2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8 扬动在晨间的清风里悦耳如歌音。 “看报看报!惊天消息:大宋第一高手复生!” “金宋两大高手再度交战!” “金国国师战败身亡!” “卖报卖报,十文钱一份!金宋宗师对决,尽在《西湖时报》!” 十文钱买一张有字的大纸,对普通市民而言算是桩奢侈事。十文钱呀,可以买十个大肉包子了。但报童嚷出的声音让人听之惊撼,几乎未跑完一条街,报童手中的《西湖时报》就被一扫而空。 没赶上报的人急得抓耳抓腮,脖子伸得老长凑到买到报的人身边觑看。有买到报的得意当街高念,大街上人流七八成群涌聚一堆,就连西街大字不识一个的张屠户也忍不住数出了十文沾油腥的铜钱抢了份报纸,请识字的李书生念给一街的屠户菜户听。 这一天,临安府的酒楼茶坊瓦子处处爆满,报博士的读报声激奋有力,人们随着那语调的高走低廻心神震荡,忽尔紧张、忽尔嗟叹、忽尔大叫、忽尔惊呆,直听得惊心动魄、如痴如醉。 “卫相,真乃神人也!” 待听到:“卫相凌空拉弓,空弦射出无形箭气,弹指间,三百金骑同时落马……卫相清喝震撼北虏:虐我汉家女子者,虽远必诛……” “好!”众人不由脱口喝彩。 一长相豪武的佩刀汉子拍桌吼道:“想我大汉强盛时,杀得匈奴人哭爹喊娘!今日我大宋宰相天人神威,好叫那些北蛮子也知道我汉人的厉害!” 东边一桌似是太学生,闻声敲箸高喝:“说得好!有朝一日,犯我大宋天威者,也定是虽远必诛!” 一帮文生激动鼓噪:“我等应立即叩请朝廷发兵,将北虏驱出中原,恢复我大宋国土!” …… 清风楼主楼的一间雅阁内,坐着十余朝廷官员,阁窗轻启,似皆凝神倾听外间大厅内的喧声热议。 兵部尚书周望忽然皱眉,摇头道:“兵者,乃国之大事。朝廷出兵,岂能由民间妄议?” “所谓民声可用,民间议战总比怯战好!” 枢密院签知院事(从二品)李邴对兵部尚书之言不以为然,自从枢密使高俅被赵鼎弹劾罢职后,枢密院内尽是主战之声,李邴对民间议战自是乐于耳闻。 周望哼了一声,当即反驳。兵部与枢密院在兵权上向有争夺,两部官员早有不和,此时被起了个由头,两人官品差不多相当,哪会相让。座中大臣或帮周望,或站在李邴一方,或袖手旁观,一时唇枪舌战,好不热闹。 一直含笑静听的丁起忽然轻敲茶盏,笑道:“诸位,君子品茗不语。” 众人听得右相发话,两方阵营互瞪一眼,安静下去。 外间大厅已是人声热议,沸反盈天。 忽然一道高嗓门窜出,“听说朝廷正在招兵,咱爷们既有一身武艺,何不去投军杀敌!光在这喝茶空谈有屁用,倒叫卫相小看了咱们男儿汉!” “不错!我等好歹也是七尺男儿,怕他北蛮个鸟!” 雅阁内一些文官听得此等粗语顿时皱眉,清风楼雅量之地,怎生多了这些粗野的江湖人? 外间一声清朗大笑,李易敲盏高吟:“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他语声慷慨侠气,对面雅间内的陈东、邓肃和欧阳澈不由敲盏相和。三人去年因李纲罢相叩阙投书被投入开封府大牢,其后虽被放出,却判逐离京城。闻得康王杭州登基,三人便结伴到了临安府。 欧阳澈敲了几箸,忽然叹道: “没想到卫相竟是女子!”语气流露出钦佩。 当初金军第一次兵围东京城时,太学生叩阙宫门,卫希颜凌空登上宣德楼,阻止一场民间变乱,欧阳澈便在太学生中,认出城楼上那风姿飘逸的浅蓝身影正是元宵夜与名花流少主名可秀同游之人。 他叹声中便油然想起另一位风骨挺秀的女子,神情越发感慨。 陈东、邓肃被欧阳澈的感叹激起往事回忆:东京首次保卫战时,三人曾率数百太学生协助宋军修筑城墙,并被编入后勤队抢救伤员,多次见得卫希颜英姿风采;黄河之战目睹绝世清姿永落,悲痛撼入心肺,亲历大喜后的大悲,堵壅难消…… 今时忽然闻得卫相复生并败亡萧翊,均激动难抑!卫希颜的女子身份虽也让三人震撼,却远不及那种“英雄失而复得”的情怀更让人惊喜振荡。 “是女子又如何!当日卫相若在,与李纲相公一文一武,国都又岂会陷落虏手!” 陈东声音仍然是一贯的清亮激昂,“皇帝、诸大臣皆沦为敌俘,实是我大宋数百年来的奇耻大辱!宰臣误国!何为、孙傅之流,问斩千次也不足以赎其罪!” 他越说越激动,手中漆箸铿一声将碗盏敲出一道缺口。 陈东激昂之声传到隔壁雅间,周望皱眉,“此人言语,恁的放肆!” 李邴关心的却是卫希颜的身份问题,他说道:“卫……”他顿了顿,将那个相字咽回去,看了眼右相丁起,转口称道,“卫少师,她的身份?”未说出口的话意味深长。 李邴称呼的是卫希颜的少师官阶,非为尚书右丞的官职。官阶为虚,官职为实,如此既体现了对这位击败金国国师的当世第一宗师的敬重,又规避了官位问题,实是精明。 何庆言刚刚升为从三品归德将军,他早知卫帅尚在人世,却不知其为女子,但于他而言,卫希颜便是卫希颜,无论男女均是他兄弟几人铁心拥戴的统帅,浓眉一轩道:“卫帅是女子又怎么的?这天下间,论武勇将略谁及得上卫帅?卫帅若掌军机,我等必能北上中原,将北虏赶回关外去!” 礼部侍郎季陵惊得胡须直抖,疾色道:“卫轲战败金国国师虽有大功,但先前以女子身份为官,已犯了欺君大罪,又隐瞒身份尚茂德帝姬,这……岂非乱了纲常!论罪当问斩,此番倒可功过两抵,岂可再入朝为官?” 何庆言听到后面已是大怒,一拍桌子,茶盏砰然跳起,他是武人出身,不会如文官般嚼舌根子,抓起茶盏便要摔过去。 丁起正要扬声制止,座中突然传出一道嗤笑,“季大人此言差矣!正如方才那书生所言,女子又如何?耿南仲、何为、孙傅身为男子,却是误国庸臣!此等庸碌男子误国割地,祸乱百姓,倒不如英明女子取了其位!” 分卷阅读298 分卷阅读298 分卷阅读2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299 说话的男子四十出头,颀长儒雅,眉间却透出刚毅,正是刚刚升知江宁府的杨邦义,下午方入临安府面圣,便被丁起拉来清风楼喝茶。他原为江宁府通判,是名可秀多年前便着意栽培之人,对女主深怀钦佩,自然对季陵这番论调不屑于顾,见何庆言要动武,赶紧出语声援,免其被言官弹劾殴打大臣。 “荒悖!荒悖!”季陵气得浑身发颤。 刑部侍郎范宗尹站在季陵一边,道:“朝廷自有纲常,卫轲纵有天大功劳,也不可女子为官,更遑论复为宰执。否则败坏纲纪,岂非招天下人耻笑!” “天下人耻笑?”杨邦义微微一笑,颜容温雅词锋却含讥诮,“范大人,若听听民间议论,当知何为天下耻笑之事!失国失地、君臣为俘,这才是天下之耻,我等之辱!” 范宗尹年少得志,被他这么一讲面子上顿时挂不住,便待开口反驳,座下衣袖却被身侧户部侍郎叶梦得微微一拉,以目示向丁起,微微摇头。 丁起放下茶盏,目光扫视众人一圈,“诸位大人。” 座中立静。 这位尚书右仆射昨晚已得铁子传达名可秀的嘱令,方选了一批大臣同赴清风楼品茗听议,暗中观察诸人的反应,他不动声色间已看得七七八八,慢言细语道:“诸位大人可曾想过,北边对此的反应?” 他说的北边,自是指北方宋廷。 众官心中均是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下章卫希颜同学要开始逃亡之路了…… 权衡利弊 凤凰山。 两道人影并肩行于幽静林中,低语交谈。 “希颜这一战,战得惊险。” 云青诀说话间眉宇微沉,他凤凰真气晋入七重境界,对卫希颜武功熟悉超出旁人,看过青鹏讯报后,推想她和萧翊交战细节,顿生忧虑。 名可秀心中也在担忧,方找上云青诀,她道:“三叔,希颜战后便毫无讯息,我怀疑她和萧翊一战受伤不轻,为躲避雷动追杀,方隐匿形迹,不为人知!” 她心忖卫希颜带着不通武技的何栖云,更成负累,若中途抛下难保不被惊雷堂执为人质,为周全计希颜定会将她带在身边,如此更增添逃避惊雷堂追踪的难度。 她心中忧急,容色却依然冷静,道:“希颜受伤,这是雷动唯一的机会,惊雷堂定会倾巢出动。我让舅舅、名三叔各率高手赶赴江北,吸引、阻滞惊雷堂的追杀,让希颜前行少些阻碍。惊雷堂其他人我不担心,他们或能伤希颜,却无法致命,我唯担心雷动!” 雷动若找到希颜,希颜便是九死一生! 必须有人引开雷动,将雷动引向希颜可能会去、实际却未去的方向! 云三叔与希颜同习凤凰真气,两人气息相似,再加以小心伪装,应能瞒天过海,当是诱引雷动的不二人选。 云青诀心境通明,闻言立解其意,扬眉道:“我去引开雷动。” 名可秀明眸睿芒闪动,“三叔,请将雷动引向东海之边。” 云青诀惊讶道:“可秀,难道希颜不会去天涯阁?她若疗伤,当是天涯阁最佳。” 名可秀心忖,白轻衣方去,希颜怎会踏足思念之地?这番思量自是无法道出,她微笑道:“三叔,我们能揣测希颜前往天涯阁,雷动也会做此揣测。此去东海,路途遥远,惊雷堂应已埋伏重重,天涯阁虽安全,通向天涯阁的道路却最危险。以希颜之智,当不会做此选择。” 云青诀想了想,道:“你说的在理!”他皱眉思索,“希颜若不去天涯阁,她会去哪里?如返回江南,南行之途也是不安稳的紧。” 名可秀眼波闪耀,唇齿轻动。 云青诀听入后霍然扬眉,神色微现怔然,似是陷入往事回忆,俄而双目精光跃动,笑道:“我看希颜的心思,唯你猜得一清二楚!你们两人,倒还真是天生一对!” 名可秀雍雅面色一红,眸光转向林中。 翠鸟划过,鸟鸣更衬出空山幽静。 她说起另一件事,道:“三叔,希颜女子身份既露,她娶汶儿之事便需有个妥当说辞才好。” 云青诀观她神色料知已有对策,洒然道:“你向来明睿,这件事的处置,你觉得如何妥当,放手去做便是。” “是!”名可秀端雅笑道,“早前,希颜带出柔福帝姬后就曾有准备,稍稍加以润色,再着人散入坊间,百口流传,违逆之事未必不成一段佳话。” 云青诀哈哈笑道:“世间事本如此!”这世间多少真相沉于池底,浮于池面上的众口毁誉不过是造势者的挥袖播云罢了。 名可秀微微一笑,又叹道:“只是可惜了……当初建这凤凰山庄本为幽居林泉的自在,经此事后,世人皆知驸马、帝姬犹存于世,想来山庄免不得会被有心人关注,生出滋扰,要想幽僻于世,便得迁居了。” 云青诀对此看得洒脱,负手笑道:“既生红尘中,哪得不沾尘?若有滋扰,便当闲暇取乐,倒省了请人来演戏的花费。” 名可秀忍住笑道:“三叔说的是。” ********* 皇宫福宁殿内一片寂静,唯有手指摩挲纸张的沙沙声。 赵构放下《西湖时报》,拢眉想了会又重新执起,目光一字一句地扫过,英俊的脸庞神色晦暗难明,似惊似喜,似疑似怒,变幻莫测。 良久,他放下报纸,扫了眼御案上的折子,左右各尺高一摞,隔着水磨玉镇,耸立对峙。 他不由揉揉额头,剑眉紧皱,心中愁烦难解。 赵构从三月一日登基,至今已去一月。新朝初立,诸事繁冗,但一应政务经政事堂处置后,均为妥当,赵构甚少烦心,与当初皇兄赵桓继位后的彻夜忧思相比,仿如天壤之别。 但赵构这会却是双眼圈下青黑微肿,连连几晚未得安枕入眠,心绪如潮涌,起伏不定,皆缘于那人的突然复生。 初闻卫希颜战败萧翊,赵构惊喜交集;但她竟是女子,顿如一道晴天霹雳降落头顶,轰隆一声将他震惊震呆。 乱如狂涛的情绪中,赵构对卫希颜犯“欺君之罪”倒无出离愤怒,毕竟赐封卫轲的是父皇和皇兄,他没有切肤之痛;但卫希颜女扮男装混入朝中为官,怀了什么样的图谋,却让他惊疑不定?甚至还 分卷阅读299 分卷阅读299 分卷阅读3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0 悖逆人伦迎娶茂德,让皇家公主嫁了个女驸马,臻使赵宋皇室贻笑天下——赵构每思及此,便油生恼怒羞愤。 若卫轲未死,那茂德呢——是真殉情还是假殉情? 此时赵构尚未闻得坊间流言,自是不知“传说中”茂德帝姬殉情复活,更不知帝姬与希颜女驸马的故事已在瓦子里演绎成为可歌可泣的话本,让人闻之泣泪。 赵构此刻唯觉又惊又疑又恼,如身陷迷雾,不知如何处断;更让他头痛的是,卫希颜的女子身份已在朝堂中掀起滔然大波。 文武百官奏折如雪片飞入。以何庆言、陈克礼、高师旦为首的武将荐举卫轲重掌军机;而以季陵、范宗尹为首的文臣和翰林学士则痛陈女子为官有违纲常,奏议卫轲之功与欺君之罪相抵,两不罚赏……两派各执一词,似乎均有理……赵构一时难以决断。 他目光扫过那两摞奏折,皱眉道:“丁相公可上了折子?” 赵构将新朝建立后的政务有序归功于他的用人之明,每遇难决之事,自是想起他的能干宰相,但案上那堆奏折中似乎并无丁起的折子,便出声询问。 殿内寂静,唯有入内省副都知康履侍奉在侧,皇帝御案的奏折均经他手归类上呈,闻声应道:“禀官家,小的未见到丁相公奏折。”他觑眼望去,见皇帝眉锋紧皱,便道,“官家可要召见丁相公?” 赵构眉头舒展,笑道:“你倒机灵。” 康履躬腰哈声:“小的立即通传。” “且慢!”赵构喝住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再宣姚仲友觐见。” “是!” 康履心知丁、姚二位是官家眼下最信任的大臣,不敢怠慢,退出福宁殿后抬腿便奔向皇宫西侧的都堂和殿前司衙门。 …… 两刻钟后,丁起和姚仲友听召至福宁殿。 赵构宣二人平身后,开口便道:“近日,朝臣纷议卫轲之事,未知二卿有何看法?” 丁起未上折,便是等着赵构的面询,当即拱手道:“敢问陛下,可会治卫宗师欺君之罪?” 他在“卫宗师”三字上特意加重语调,意在提醒赵构:卫轲卫希颜已非一般女子,而是战败战亡金国国师的当世大宗师,或者可以称为——当世第一宗师。 赵构目光转沉,细细琢磨丁起话中深意,面色逐渐变得幽沉。 卫希颜是犯了欺君之罪,但身为当世宗师级的人物,不是朝廷一道诏令治罪便能治得了罪! 今时的卫希颜已非昔日卫轲,不仅是实力傲视天下的第一宗师,更是战胜金国第一高手、威服金军铁骑的“大宋英雄”,在千万百姓眼里,俨然已成抗金旗帜——便如军中帅旗大纛,高扬便张士气,折落则泄士气。 赵构甫登基,岂敢冒此大不讳? 赵构又思忖:他若要北图中原,便应笼络卫希颜,让她为己所用,又彰显他这新帝的仁德之心,博取美名! 但卫希颜的女子身份却是麻烦,为官掌权自是不能,但以虚衔厚禄赐封,既可笼络,又不触犯朝纲,应为两全其美之策。赵构想到这,幽深目光渐转精亮。 丁起暗中察颜观色,揣知到赵构心意,心头冷笑,揖礼道:“陛下,臣先前刚接到兵部职方司传回的讯报:翟固一战,北军消灭金军精骑一万二千人,战报传出后,山东东路、山东西路、京西南路、利州路的一些州府已先后递表拥戴凤翔府。” 他顿了顿,又道:“微臣预料,过不得几日,我朝派去这些州府的钦使便会被驱逐出境。” 赵构面色一变,一掌拍在御案上,冷笑道:“他们是决意效忠朕那位皇侄了!” 行礼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姚仲友目色凌厉,上前禀道:“陛下,利州路扼川陕入口,进可图巴蜀;京西南路扼荆楚之北,进可逼长江。这两路均为进取南方的战略要地,若归服北边,将成我朝威胁,不得不防!” “姚爱卿说的是!”赵构恼怒的正是此节。 他对将略并无精通,但种瑜殿前应对时,曾指点江山图,道出南北各州的战略要地,赵构脑海中深有印象,方在乍闻此讯时一怒击案。 但尚书右仆射的下一句更让他震惊: “陛下,职方司另探得消息:凤翔府已下诏,擢升卫轲为太师,传檄天下。” “什么?”赵构霍然站起,不敢置信。 三公之首的太师!那十岁小儿竟然抢在他的前面!赵构不由咬牙怒愤。 丁起扼腕叹道:“陛下,卫轲击败萧翊后,成为天下第一大宗师已无悬疑!如此人物,北边自是要加紧笼络,既延揽人才又彰显帝德,至于卫轲的女子身份不过是小节,北边岂会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赵构不由喃喃重复。 姚仲友皱眉道:“陛下,北边已有雷动,若再有一位大宗师……”他面色沉峻,未再说下去。 赵构心头激凛。 他那位小皇侄能登上帝位,便是借助了雷动之力。若无雷动插手,他已是大宋朝唯一的皇帝,怎会形成现在南北分立之局?皇兄以太师和辅政大臣的高位延揽雷动效力,保住了赵谌,若他那皇侄再得卫轲效力…… 赵构脑海中突然闪电般划过那日行刺他的惊鸿一剑,再深一寸便可夺去他命!名花流能将他从杀手剑下救出,若是大宗师行刺,又如何? 赵构背上冷汗沁出,这般危险人物万不能为敌方效力!但赵桓当初对卫轲恩遇隆重,有君臣之谊,如今他那皇侄又以三公之首的太师之位扫席以待,卫轲怎会不动心? 突然间,赵构意识到他面临的不是卫轲女子身份的问题,而是他能否笼络到这位当世第一宗师! 赵构越想越寒意渗骨,不由捶案低怒,“尔等短视之辈误朕!”季陵、范宗尹等目光短浅,致使他犹疑失了先机,实是可恨! “二位爱卿,朕当如何,方能留住卫少师?” 赵构盘算出卫希颜的价值后,立时换了称呼。 丁起拱手道:“陛下,若要赢得卫宗师效忠驾前,必得诚意相待。”他从袖中抽出一道黄皮子奏折,“臣有一折,恭请陛下御览。” 康履赶紧上前接过,躬腰呈于陛前。 赵构急不可耐阅罢,剑眉微皱,隐有迟疑。 丁起 分卷阅读300 分卷阅读300 分卷阅读3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1 神情坚毅,道:“陛下,臣之奏议必会引起朝堂若干反对之声,但历朝历代开创伟业,必行破格之举。陛下乃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法,方可成就非常之业!” 赵构被他一番“非常之人、非常之业”激得雄心万丈,眉锋霍然展开,放眼间只觉天下可得,朗笑一声,猛地握拳击案,铿声道:“朕意已决!” “陛下英明!” 丁起、姚仲友齐齐躬身唱喏,垂眉间敛去眼底精光。 ********* 林木呼啸而过。 何栖云头昏目眩,双眸难睁,耳中只闻凌厉风声,素手似被烈风刮出裂口,在卫希颜背上颤栗。 “我们去哪?”她曾问道。 “凤翔府!” 何栖云容色惊讶,卫希颜笑道:“人人眼中的危险之地,危险反而最小。” 何栖云淡眉蹙起,“这样终究冒险,若是雷动熟知你性子,我们岂非自投罗网?” 卫希颜眯眸笑道:“这世间,唯有一人能完全猜到我的想法,但那人绝不是雷动!” 她功力仅剩一半,无法突破东海通往天涯阁的“飓风地带”,意念也无法穿越浩瀚海洋唤出傲胜衣出海接应;更何况,东行路途危险重重,怕是人未到东海边,就已与雷动相遇!若是西去,惊雷堂未必不防,但权衡之后自是西边更安全。 就算雷动疑心重,可秀必会揣知她心思,让三叔去搅浑池水。她这两日西行顺利,想是雷动注意力已被引向东边。 卫希颜昼夜不停奔掠,仅偶尔在途中歇息片刻,解决两人的吃撒问题,再花一个时辰调息当作睡眠;何栖云夜间多半是在卫希颜的抱持疾掠中昏沉入睡……这般疾行,不出两日便看见凤翔府高高的城墙。 卫希颜却过城不入。何栖云远远的望见那高大厚实的城墙越来越远,心知又被卫希颜给瞒混了,索性不再问她,仅默默观察她奔行的方向——似是往西南? 夜色降临时,她睡了过去。白日再睁开眼睛,疾掠而过的风声中,隐约可见峻山高耸,林峰险立。 莫非入了蜀道?她心下揣测。 山风刮在身上寒凛,暮色再临时,何栖云撑不住困意伏在卫希颜肩头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间她打个寒噤醒来。 卫希颜已停下,却抱着她静立不动。 天光薄蒙,晨光似是被前方黑黝黝的密林压住透不进去,林中漆黑阴森一片。 何栖云胸口如坠巨石,窒不过气。 风停,雾滞。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青西前几日出游,未及更新,这一章只写了一半多,先放上来吧,否则又到明日晚间才能更了~~~~ 密林一战 何栖云额角汗湿,鼻翼翕张,朱唇半启,却吸不进半丝空气,清雅如兰的面庞因窒闷憋得通红,几欲昏迷过去。 卫希颜忽然拎起她,扔到背上,语音撞入她耳:“抱紧!” 声音冰寒沉肃,何栖云知道前方有不妥,有些僵硬的手臂搂紧她颈,双腿环上她腰。 一直静立的卫希颜忽然动了,不但动了,而且动得很快。 何栖云说不清卫希颜的动作有多快,快如闪电?还是快如飞箭?她只觉眼睛还未眨下去,眼前便突然一暗,漆黑的、暗无天日的暗。 卫希颜冲入林中。 似有光影闪烁,劲风急啸,痛楚闷哼……似乎都在一瞬间发生,又似乎一瞬间已被那道疾如闪电的身形抛在后面…… 惊风,如飚。 墨红丝袍如一道玄光,划入黑暗。 她双足踏空,身体衣袂未沾到树干树枝树叶分毫,也未接触地面半分,宽袖荡起,两只白皙如玉的手掌在黑黢黢的林中如流星莹光,幻化出至朴玄奥的结印。 不是剑招,不是剑式,是凤凰真元炼化的雷火剑意。 意在剑先、意在心先。 意比招快,意比心快。 卫希颜要的就是一个快字!缠斗每多一秒,危险就多一分。 密林内第一道伏击的雷沧缠金刀才扬起,剑意已破透咽喉; 这时第二关的雷泷拳头刚挥出,剑意刺穿他双手腕脉; 第三关雷沅霹雳神腿踢出一道空,墨红身影冲前数丈后,雷沅方觉巨痛钻骨,“噗噗”声响,被剑意切断的两只小腿折落在地; 雷泗大喝声起伏风枪刺出。卫希颜不闪不避,疾冲身形如一线流光破入枪心,伏风枪被剑意剖成两半,卫希颜从剖裂中直穿过去,剑意不停,雷泗挡前的魁梧身躯被自中切开,快得鲜血尚未喷出,卫希颜已从破开的两片身体之间冲了过去…… 一冲冲出数丈外,雷泗出枪之时的那道大喝声才刚刚喝完——卫希颜已经冲到第五关的雷汀身前。 雷泗切成两片的尸体扑嗵倒地时,剑意破入雷汀寂灭掌; 卫希颜胸口被掌风扫中,气血翻腾,疾如闪电的身形却仍未停滞,冲入第六关雷湘的云雨钩,腹上添了一道血口,铛啷声中雷湘钩断震退。 卫希颜已冲到林子尽头。 快如电光石火,不过一个眨眼,惊雷堂杀手院水字部的六大高手或伤或残或死,竟未阻得卫希颜身形分毫。 卫希颜只差一线,便可冲出林子。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 如昆仑山峰最高处的那一捧雪,孤清高寒,苍远寂寞。 那一道寂寞剑光—— 似从天边而来,无迹可寻。 卫希颜剑意击空。 她疾冲向前的身形猛然侧移,避开左胸要害。清冷如雪的剑光贯入右胸的刹那,左指剑意破入对方心口。 眸子乍然对上那道清邃寂冷的眼神,卫希颜蓦然闪过白轻衣浅柔邃深的眸光,心中一柔,弹指剑意偏移那女子心脏一寸,叹息声里,身形冲出林外。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来”字落入那女子耳中时,卫希颜背负何栖云已遁出百丈之外,身影如流星般消失在薄透的晨光下。 ********* 何栖云闭合的眸子忽觉一明,似乎突然从阴黑的深渊地底跃出地面,她惊喜下不由张开眸子。 晨 分卷阅读301 分卷阅读301 分卷阅读3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2 光仍薄,两边峻山急速后退。早间清冷的风贯入她口鼻,寒意入肺,她窒闷的胸口却舒怀一畅,不由深深吸了一口,脱险的喜悦溢上唇角。 笑意尚未到得唇边,她忽觉右手似有些湿黏,抬手一看,素指血色淋漓。 她心中一震。 “希颜,你受伤了?”臻首伸前探看。 卫希颜墨红丝袍右胸深色湿渍一片,何栖云右手再伸下一抹,那是血。 卫希颜的胸口和腹部,鲜血在渗出、淌出、流出。 何栖云惊慌、心痛,“希颜,停下,止血!” 她慌乱中不知如何才能阻住这血渗出、流出,只得以手掌按着,湿湿、热热、烫烫的血……从素白指间溢出,很快染尽了手指,红艳艳的触目惊心! 卫希颜痛得唇角微牵,未答话,疾驰身形也未停,奔掠向前,片刻不缓。 她不能开口,一开口就泄了那股元气。 她不能停下,一停下就会被惊雷堂赶上。 她方才疾冲速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七大高手伏击;一停,七人中未失去战斗力的四人就会追上……如被四人缠住,惊雷堂的后援就会赶上……甚至雷动赶至…… 她不能停,一停,便再也逃不脱。 唯有,不管、不顾,任血淌血流,疾冲向前。 天光渐亮,日头徐升。 何栖云见她不停,揣摸情形危急,只得勉力空出一手,从怀中摸出一方锦帕,右手伸前按在她胸口流血处。 丝绢很快染红,嫣红的艳色,衬着卫希颜失血颜容愈发苍白薄透。腹部尺长伤口,血已沁湿衣衫,开始向下滴落。 一滴血方掉落山石,身形已掠出数十丈外;第二滴血落下时,相去已百丈。 红日爬上正中,卫希颜疾飞的身形踏越过一片密密匝匝的树林,何栖云的眼前陡现一阔—— 前方一片望不到边的荒原上,一座黑色的城堡宛如一只巨大怪兽,盘踞虎视,阴森狰狞。 何栖云正惊诧,突闻一阵沉闷的轧轧声响,堡门被打开。 “希颜!” 清脆悦耳的女子欢笑,如深山中的翠鸟鸣叫,荡清了古堡荒原的阴森沉寂。 一抹鲜红亮丽的俏影从黑色城堡内扑出,身后一道颀长从容的青影。 卫希颜放下何栖云,秀美清颜扬起笑容。 何栖云不由惊讶,她尚是首次看见卫希颜流露出这般明丽欢快的笑容,是为了那一道清悦如黄鹂的欢笑声么? 春日暖暖,碧空晴好,欢笑奔过来的女子肤是雪白,衣是火红,灵动眸子如雨后空山澄清明澈,左肩上趴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眼睛碧绿,忽闪跃动,喵呜叫着似极兴奋。女子身边的男子长眉漆黑如剑,容色冷寞如雪,目色淡淡却隐含威势,何栖云被他目光一扫犹如一桶冰水浸过,浑身透寒。 何栖云心中一凛,眸子回转卫希颜身上,手中握着染血锦帕,眉眼间忧色难禁。 “希颜——”红衣女子欢笑冲上前,“姑姑说你来了,真的是你!” 那青衣男子忽然伸手按住她猛扑上前的娇躯,“枫儿,希颜受伤了!” 卫希颜静立不动,唇角含笑,清姿飘逸。 “希颜受伤了?”红衣女子惊声走近,雪葱手指点上她胸口,俏容变色,“你还在流血!” 卫希颜双手按上雷枫香肩,微笑道:“小枫,带我去见姑姑!” 她笑着,顺势昏倒在雷枫身上。 “希颜!” ********* 夜风清凉,一弯细月,竹影朦胧。 名可秀披衣起榻,轻飘掠下竹楼,落入院内,修竹月影下,挺秀身姿隐隐透出几分清冷。 她心神不定。 若无意外,希颜应到了唐门。 从明面上看,唐门是惊雷堂盟友,希颜至唐门是自投罗网。 但以雷枫对希颜的感情,以唐烈对希颜的维护,必不容雷动出手伤害希颜!若以唐青衣论,或许未必能弃雷动偏向希颜,但以他对雷枫的深情,怎忍得妻子陷入伤心境地?为此,希颜若至唐门,唐青衣必得倾尽唐门之力维护希颜周全。 如此,看似危险之地反是安全之所! 但雷动、雷雨荼均是思虑周密之人,未必没有防备。三叔即便引开雷动,希颜西行之路也难得一片坦途……希颜,可会遇上惊雷堂高手? 是否,受伤? 她秀眉紧蹙,风过竹林飒飒不绝,心潮起伏翻涌难以平静。 院外传来轻微而熟悉的足音。 名可秀徐步向外走出。 希汶纤美身影行入,月色下华美眸子浮动着不安和抑郁。侍女云馨随在她身后,远远的看见名可秀身影,便微微欠身,候在当地。 “汶儿,大半夜的怎么不睡?”名可秀关心道。 “嫂嫂!”希汶华美高贵的容色似是苍白,“我梦见姐姐了!”她蹙眉抚住胸口,如玉柔和的纤手在风中颤栗,“姐姐胸口流了好多血……嫂嫂,我好害怕……” 名可秀心口猛然一悸,微吸口气,笑道:“汶儿莫怕!你姐姐可是打败萧翊的天下第一宗师,有谁能伤得了她!”说话间容姿优雅谈笑自如,淡定不乱的气度让希汶心神稍安。 安慰了一阵,名可秀送走希汶,眸子望向西南夜空,身子久久伫立不动。 希颜! ********* 地底深处,一室冰山,寒气似有形,冻结眉心。 一袭白衣的绝美女子静卧于冰棺中,双目轻阖,唇边尚有一抹淡淡的悲伤笑容,眉目栩栩如生,似乎正在做梦,随时都会醒来。 冰棺后,一张冰床。素袍散发的女子正沉睡不醒,清容秀美,面貌与棺中女子有五六分相似,浑身上下却了无生气,仿佛在睡去后再也无法醒来。 雷枫倚在冰床边,眸子失去灵动,一片黯淡,秀气的双眉紧蹙,喃喃道:“希颜,你快醒来吧!” “姑姑,希颜会醒吗?还是一点呼吸都没有……”雷枫在冰室已守了十天十夜。 冰棺前静坐冥息的唐烈眸子睁开,静幽如海,目光在雷枫娇俏的身影上打了个转,复又阖上眼不语。 雷枫习惯了 分卷阅读302 分卷阅读302 分卷阅读3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3 唐烈的不搭理,撑着脸自说自话,“姑姑,你说希颜闭去呼吸,以龟息之法疗伤,为什么脸色还是这么白?还是一点生气都没有?” 她伸出手指轻戳卫希颜脸颊,苍白薄透的肤色在纤指戳弄下终于泛出粉色,雷枫欢喜不胜,“姑姑,有颜色了!” 唐烈唇角微撇,这枫丫头每天重复做这事也不嫌累。 雷枫一停手,卫希颜脸颊上的那点粉色很快消去,重归苍白,她黯然耷下眉。 “希颜……” 冰床上的人,仍然无知无觉。 …… 作者有话要说: 唔,某西将下半章完成了。 幻境再生 又过了十天。 地下冰室里,卫希颜依然沉睡无息。 “希颜,换新衣裳了哦!” 雷枫将她扶直坐起,脱去身上的素色长袍。那袍子是唐烈的旧衣,当日用来草草更换卫希颜被血浸染的外袍。 雷枫左臂撑住她身子不倒,右手抖开一件翔凤织锦的簇新右衽领长袍,小心为她穿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道:“希颜,这是栖云姐姐为你做的新衣,极品的蜀锦哦。栖云姐姐说这翔凤织纹华雅不俗,很适合你……” “希颜,你穿上真的很好看哦……” 雷枫扶着她,将她身子轻轻放平。 华美的织锦鲜袍铺陈开来,鲜亮的色彩似乎给那紧阖双目毫无声息的女子平添了一缕生气。雷枫禁不住欢喜,“这样,就有颜色了啊。” 唐烈瞥了眼她,又瞥了眼那件她“忍痛割爱”贡献出来、现下却被雷枫嫌弃在地的素色旧袍,唇角勾了勾。这丫头对希颜倒是一门心思的好,估计青衣那小子也没享受过心爱妻子的亲侍更衣——这样的雷枫,希颜竟也能忍心利用! 唐烈凝视冰棺里的爱人,眸子静幽如海。青珂,她可比你狠多了!希颜,流着唐家人的血液。 “姑姑,希颜为什么还不醒?” 雷枫呆看了阵,又忍不住道出每日例行的必问一句,但她不期待唐烈答话,双手支颌撑在冰床边,开始自说自话。 唐烈这次却回应了她。倏然起身,火红衫子拂动,走近冰床,伸手抓起卫希颜冰冷右手,食中二指搭上她的腕脉。 “姑姑,怎么样、怎么样?”雷枫被唐烈突如其来的“热情”表现弄懵了一下,旋即一脸殷切期待,喳喳道,“姑姑,希颜是不是好点了?她的真气……” “别吵!”唐烈嫌她鸹噪,瞪她一眼。 雷枫立即双手掩唇,被喝斥也不着恼,眨巴眨巴眼,忽然倾过身子,抓起卫希颜搁在冰床里侧的左手,装模作样地摸来摸去,试图摸出些门道。 唐烈几欲气结。枉费她辛辛苦苦传了这丫头云家的惊天一剑,免得她嫁入唐门被某些“不安分”的老家伙欺负,谁知这丫头武功大进,那高手风范却未养出半分……她实在不忍卒睹某人的幼稚动作,啪一声打落那两只兀自乱摸的白嫩小手,眼一斜,瞪道,“靠边去,别碍我事。” “哦哦!”雷枫吐了吐舌头,微微侧开两步,一双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唐烈,随着她脸色的变化,不由得紧张握拳。 唐烈真气探入卫希颜体内。蓦地,她美艳脸庞惊现诧色,静幽如海的眸子突然泛起波澜,深沉热烈,继尔又悲痛绝望…… 唐烈跌入幻境。 粉白交叠的梅花一望无际,风拂过,瓣瓣飘摇,暗香袭人。那人一袭白衣,独立于梅林雪地,凝望漫天花雨,背影孤寂而挺拔。 “青珂!”唐烈欢喜奔过去。云青珂笑意温柔,向她伸出手去…… 热烈的唇瓣终于寻到它追索的渴望,柔软辗转、缠绵热烈……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忽被分开,云青珂唇角笑容化成淡淡的悲伤无奈,黄沙漫天,霎眼间寒梅白衣尽数化为光影,消散在黄沙中。 “青珂!” 唐烈跌坐在地,似回到梅岭那一夜,绝望击穿心房,她凄美绝烈一笑,“青珂,我会陪你!”手中忽然幻化出一柄匕首,狠狠朝心脏插下…… “姑姑!” 突然一声惊叫,将唐烈从幻境中激醒。 雷枫骇然瞪着泪水满面的姑姑,心脏急跳欲出,颤声道:“姑姑……希颜……不好了么……” 唐烈神情痴忡,突然一个转身,疾步走到冰棺前。她缓缓跪下,泪水沾湿的美艳脸庞紧紧贴伏在冰冷的棺壁上,“青珂!” 原来,经历了这么多年,那份爱,依然刻骨入髓;那份痛,也依然撕心痛肺! “青珂!”唐烈笑得凄美。 若没有雷枫那声惊叫,或许那一刀插下去,她便永远消失在希颜的幻境里……若是如此便能见着青珂,她宁可去了!但她害怕啊,害怕没有那么好的运道,能在黄泉里见着青珂…… 青珂,虽然痛,虽然伤,虽然岁月沧桑流逝、寂寥入骨,但还是愿意啊,愿意这么年年日日守着你、看着你——如是相伴,一生不离! 青珂!唐烈无声痛泣,深埋在心底的思恋悲楚伤郁突然被情海幻境激出,火烈烈的衣衫随着双肩颤动簌簌作响。 雷枫惊呆惊住。唐烈姑姑在她心中深不可测,静渊如海,深沉的难以捉摸,这般的她,竟在此刻柔弱得像个孩子! 姑姑她怎么了?希颜又怎么了?雷枫呆呆的,心底忽然涌出难以言喻的悲伤,浑身软弱的没有力气,她不由抓紧卫希颜右手,喃喃道:“希颜,我好害怕……害怕你再像上次一样,青衣说你不在了……希颜,那样,好痛……” 希颜,求求你快醒过来吧! “叭嗒!” 一大滴泪掉下去。 跌落在卫希颜苍白的手背上,慢慢的,渗透进去。 ********* “叭嗒!” 幽静的书阁里,这突兀的一声格外响脆。 宋之意眉毛微皱,儒雅面容浮现一抹忧虑。 名可秀目光一凝,雪涛纸上滴落的那团墨晕映入眼中,似乎颤颤的惊心。她将手中狼毫在墨砚上方轻轻一抖,掩饰一笑道:“墨多了。” 她伸手抽了张空白雪涛,换下那张已污了的信笺,悬腕提笔,徐缓的动作将那道突如其来的心悸沉淀下去。 “之 分卷阅读303 分卷阅读303 分卷阅读3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4 意,你继续说。”她边写边道,微垂的颌骨线条柔和中透出冷静,似乎适才的分心走神只是他人一时的眼花误看。 “是。”宋之意双眉舒开,将那抹忧虑暗暗放入心底,禀道,“梓州城的报坊已建好,除了主要的几人由总堂指派外,其他人手均在当地招募。开报仪式拟定于三天后,是个吉日……” 他说的是报坊扩展计划。半个多月前从东京被调回总堂后,便受命总署名花流正蓬勃兴起的各州报业。虽然从前未接触过报纸这行当,但几经摸索后很快上手,并拟出计划呈报。 名可秀听了一阵,忽然打断他,问起另一件事,“季陵被贬太常寺少卿后,有什么动静?” 宋之意调回总堂后接掌了名花流的隐卫(专司朝臣监视),对季陵的一举一动自是十分清楚,闻言目光一闪,立即回道:“据季府隐卫回报,他被弹劾贬职后仍不甘心,时时在府中邀聚文人同僚,以祖制、纲常此类陈腔滥调不断攻讦卫相的任职。” 他顿了顿,又道:“昨日下午,季陵派了一名心腹家人叫季五的,送一信给隐居镛州的杨学士。信中说今上圣听遭小人蒙蔽,致使女子执国之军机、朝廷纲常不举,敬龟山先生为儒学之宗、士林之首,涕泪泣盼先生挺身举义,清君侧护纲常……” 名可秀扑嗤笑出打断,“涕泪泣盼?蔡京六贼祸国害民那阵儿,怎不见这位季大人涕泪泣盼清君侧护纲常?” 她搁笔,摇头冷笑,“信后面的内容也不必说了,总归是那些,没个新鲜的。这人白读一堆诗书,不过酸儒清谈之辈,不当一提。先时任礼部侍郎,不过凭资历一时踞位罢了。他既这般喜抱祖制不放,就由他在太常寺和祖宗祭祀们打交道罢。” “是。”宋之意忍住笑,又道,“宗主,杨龟山那边,不得不防。” 他口中的杨龟山是指龙图阁直学士杨时,号龟山先生——程颢、程颐的亲传弟子,在儒林中声誉卓著,有“儒林仪表,风云翰墨”之名,堪称当世最负盛名的儒学大家。 南宋建立后,赵构仰慕杨时之名,以工部侍郎相待,杨时以年逾八十辞诏不受,赵构遂授以龙图阁直学士的虚衔,褒奖其著书立说。 宋之意关注杨时,缘于杨时对儒林的影响力远远超过季陵,若将季陵喻为小虾,杨时就是江中大鳄。此人如在卫希颜之事上说三道四,便有些麻烦。 “赵桓在位时,杨时因抗金罢相之言触怒唐恪,被贬归福建路。要抓住抗金这条线做文章。”名可秀话中意有深指,扬眉扫了宋之意一眼,忽然道,“听说你与罗豫章交往甚密?” 罗豫章即罗从彦,杨时最得意的弟子,号豫章先生。宋之意的另一身份——悠林居士宋藻,与豫章先生交情甚好。名可秀的意思自是让他从杨时最器重的弟子身上着手。 宋之意意会点头,“是。” 名可秀又笑道:“听说,之意与户部侍郎叶梦得也有交谊?” 宋之意笑容风雅,“是。” 悠林居士宋藻,以词风洒脱闻名江南,与多位文家儒士交谊非浅。 鲜少有人知道,这位江南名士便是名花流八大高手中排名第四的“落花有意的意”! 名可秀自不会放过宋之意这重有利身份,她心中早有谋算,笑道:“南廷新立,现下两府和六部均缺人手,赵构诏命朝中重臣皆可荐举贤能。” “之意可有心去礼部?” 宋之意站起,身形颀长儒雅,风度翩翩,拱手欣然道:“之意愿往。” 他近日需得多多拜会那位叶侍郎了。他由叶梦得举荐,自是比丁起、赵鼎举荐来得好。 宋藻入朝,将与名花流无任何关系。 ********* “姑姑!” 冰室内,雷枫突然跳起来。 唐烈对她的一惊一乍翻了翻眼皮子,懒得理会。五天前她以真气探入卫希颜体内却险些陷入幻境自残,清醒后待得情绪平稳时,她曾细细思量其中缘由,虽然无法确知卫希颜疗伤景况,却揣测她应无生命危险——能在昏迷中犹以幻境杀人的家伙,会有事么?唐烈有些恨恨的想。 雷枫没有唐烈这般复杂的心情,自从她知道卫希颜没有生命危险后,心情便飞扬跃动,每天盯着她的动静,叨念不停。唐烈若非为了防备雷动,早一脚将她踹出青隐院,好落得个安宁。 雷枫语声持续骚扰,“姑姑,你快来看啊!” “希颜笑了!她笑了!” “真的!姑姑!希颜笑了!”雷枫兴奋的语无伦次,“希颜要醒了……她笑了,姑姑……” 唐烈眉毛一扬,起身走近冰床。 卫希颜清冷如冰的颜容似乎有了生气,唇角笑容隐隐,似眉月一弯,柔如春风。 唐烈惊“咦”一声。想起那日幻境中的情形,不由眸色深沉,心忖希颜难道是在历情? 雷枫灵动眸子大放光采,“姑姑,你有没有觉得……希颜笑起来,很动人……”她情不自禁伸手摸向笑如春风的一弯唇角,却倏地“啊哟”一声,雪葱手指被一股大力震开,连带着娇躯被那股力道震飞出去,跌落到一丈外。 雷枫柔臀被摔得生痛,呆愣愣坐在地上,“姑姑?” “活该!”唐烈挑眉瞪她一眼,笑道,“希颜行功正在紧要,一遇外侵真气便会自发保护。你可要小心了,再敢动手动脚摔得更痛。” 雷枫扁扁嘴,一转眼,心情却又飞扬起来。这是否意味着希颜快醒了?! …… 又过了两日,卫希颜唇角的笑意愈发鲜明,温柔绮丽。 雷枫看痴,往往一看就是大半天,被唐烈拍醒后便一脸哀怨。 过了一会,她又突发奇想:“要是将希颜画下来,该多好!” 唐烈白眼冷嗤,“画下来也没用,不定哪时被你家青衣撕烂沉入墨湖,连渣也不存。” 雷枫疑惑眨眼,“姑姑,青衣为什么要撕希颜画像?” “……” ********* “希颜——” “已经三十天了哦!” “你快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吧……” 雷枫絮絮叨念一阵,俏脸与卫希颜相对,双眸明亮澄澈,又开始重复她不厌其烦的赞叹,“ 分卷阅读304 分卷阅读304 分卷阅读3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5 好漂亮!” 雷枫忽然认真思索一个问题,为什么希颜会越来越好看呢? “好看么?” “好看!” 雷枫下意识回答,眸子猝然陷入一片星光、浩瀚无穷;又似落入天边流霞、绚丽锦绣;忽而又临入昆山灵台,清奇玄妙…… 卫希颜睁开眸子,刹那间,奇彩变幻——雷枫跌陷其中,迷离失己。 “小枫!”卫希颜扬唇一笑,伸出手拍了拍雷枫迷糊的俏脸。 “啊——” 雷枫陡然尖叫。 卫希颜摸了摸耳朵,微笑轻推开她,施施然坐起。 “希颜——” “你醒了啊!” 雷枫向前一扑,挂在她脖子上。 “真是——经年不见,雷枫依旧呀!” 卫希颜笑着调侃一句,空灵玄深的眸子划过一抹温暖笑意。这丫头的纯真能保持多久? “希颜!”雷枫下力抱紧她,越掐越紧。 卫希颜叹口气,在陷入窒息前将脖子从她爪子下解放出来,抚慰拍拍她肩,抬步走向红衫猎猎、难辨年华的美艳女子。 “姑姑安好?”卫希颜笑容空灵绝美。 唐烈扬眉,“死不了。”深幽眸子扫过卫希颜,顿生惊撼。 眉眼仍然是那个人,却愈发空灵清透,空灵中又绚美流彩,清绝与华美矛盾契合,完美如天成,构合在一起散发出奇绝的独特魅力。 以唐烈的修为,也禁不住刹那的失魂。 “看来你做了个美妙的梦。”唐烈想起幻境,眸子划过狡光,唇角挑起,“有情的梦!” 卫希颜也笑,“好梦,至情,至美。”随意的回答,似真似假? 唐烈眯笑。这丫头,境界深得让人看不清了。 “希颜——”雷枫突然拉长的哀怨语气打断了两人的眼神交流,“人家——有好多话要问你啊——” 卫希颜和唐烈几乎同时抖了一下。 人家—— 雷枫这一声闻所未闻的娇嗲真是让人……无比颤栗…… …… ********* 卫希颜携着雷枫走出地底,从青隐院门口一步跨出。 仅是悠悠然一步,百丈墨黑的毒湖已被跨越而过。 “小青表弟,好久不见。” 垂柳下那袭淡青色的衫子似乎抖了下,唐青衣淡寞唇角微抿。果然,这人就算晋入天下第一宗师的境界,刻薄人的性子还是没变。 他冷冷一哼,面色不善,“好久不见,希颜表、姐!” “表姐”二字似从磨刀石上狠狠滑过的利刃——如果可能,唐青衣很乐意将那柄利刃穿入卫希颜身体! 她,竟然利用枫儿!唐青衣恨得咬牙。 卫希颜无视那道欲杀人的目光,唇角笑容亲切无比,“小青这声表姐,叫得真是,让人颤栗感动呀!是不是,小枫?” 她笑着将手揽到雷枫肩上,唐青衣目光如刀。 雷枫浑不知两人之间的暗流,喜滋滋道:“青衣,希颜好漂亮……”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夫君听了这句话,双眼瞳仁突然黑得比墨湖的毒水还黑,黑得透亮,凌厉透亮。 卫希颜眯眼笑道:“小枫喜欢我啊!” “当然喜欢!”雷枫翻白眼。 唐青衣冷寞如雪的脸庞似乎也有转黑的迹象。 卫希颜继续撩拨,“小枫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当然愿意——”雷枫自是想不到这愿意两字的含义,欢喜看向她,“希颜你留在唐门不走了?” 卫希颜低低一笑,她若留在唐门不走,有人该跳脚了,口中却道:“很久没见小枫,我会多待一阵子。” “希颜,说定了!不许骗我!”雷枫笑着抱住她。 卫希颜将雷枫搂紧,顺便向某人眯了眯眼。 唐青衣冷寞如雪的面容已阴沉如晦。 “哈哈哈!”卫希颜突然欢畅大笑。 因惊鸿贯胸那一剑带来的痛楚似乎在这一瞬间全然喷泄而出—— 父债子偿,小青表弟呀,你这个半子就当替你岳父还债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小青表弟呀~~~~~~~~~~~~~ 千里相会 明月照影,千里思人。 卫希颜慵懒坐在清风院中庭的青瓦屋顶上,手中酒坛已半空。 酒很醇,酒名很艳——春风十里醉红尘,据说是大理白衣族女子自酿的出嫁酒。不知唐斗是用了偷的还是抢的,统共弄了二十多坛,倒入他的大酒瓮里准备鲸吸。卫希颜远远闻得酒香,携着雷枫,笑眯眯劫走了他还未启封的最后七坛子。 唐斗捧着他的大肚子哀哀嚎叫:“我的心肝呀……”泪眼婆娑、万般不舍。 雷枫回想起那情景,敲着瓦片笑歪,“青衣,你想啊!唐长老挺着个大肚子,喝着名叫‘春风十里’的艳酒……那形象……哈哈哈……太不相配了啊!哈哈哈……哎哟……不行了……”她抱着肚子滚入唐青衣怀中。 唐青衣赶紧扶搂住妻子,见她俏脸晕红,眸子半闭,犹唇齿不清的叽咕笑着,显是醉了。春风十里醉红尘,酒醇,后劲更大。 “喵噜!”小白撑着眼皮吱了声,颈上一圏细毛在灌得几口酒后,先由黑变白、再由白变粉、最后由粉变红,宛如系了条红色的围脖,嵌在满身油光水滑的黑毛中格外逗趣。 它四肢趴拉在卫希颜右肩上,碧绿色的眸子已醉得迷离不清,一只前爪犹摇摇晃晃地伸出去划拉,想抓空中那只酒坛。 卫希颜左手一指弹在它脑门上,“小白,贪嘴是要挨宰的。” “喵噜!” “啧,连叫声都不拎清了。”卫希颜食中二指将它颈背上的皮揪起,一把扔给唐青衣,“喏,快将你家的大小宝贝牵回去。” 唐青衣横她一眼,也不多言,右手抱着妻子,左手提着妻子的宝贝,提气掠向后院。 雷枫晕晕乎乎地半睁眼眸,脑袋搁在唐青衣肩头,一晃一摇的似乎看见卫希颜身影在远去,气得挥臂大叫:“卫希颜……不许跑……说好了……不醉不归……耍赖的家伙……” 她眼皮子忽然耷下, 分卷阅读305 分卷阅读305 分卷阅读3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6 “青衣,好多星星……”过了阵,又陡然嗔喝一声,“小白,别抢我的酒……”小白迷离中似听到主人叫它,“喵噜”接了两声……唐青衣唇角顿抽。 卫希颜哈哈大笑,耳中听得已入房的那一人一犹自在那醉乎乎折腾,笑声更是响亮……她仰头饮了口酒,眸子半睁半眯,似乎也有些酒醉的熏然了。 或许是……心醉了!白衣族女子酿的出嫁酒,酒如其人,温柔后是缠绵的热烈。 卫希颜低低笑了声,忽然一个仰身躺下去,沐浴后刚刚换上的锦服宽袖就那么华丽丽的铺展在一片青瓦上,恣意任情。 她龟息一月,既是疗伤又是历情。身体的致命伤并非惊鸿那穿胸一剑,而是萧翊破入体内的“吞噬”之气——趁她剑伤失血的当儿要她命,迫得她闭去全身经脉内息,调集全身真元真气护持心脉,与“吞噬”相抗,并徐图炼化。 她因与白轻衣结为炉鼎,后又历情海幻境炉鼎圆满突破七重天境,修炼凤凰真诀的方式已有不同,修炼即是历情,渡过情海武功便更进一层。 想起幻境中的情天考验,她眸光似温存似绮丽,似欢喜似畅意;望空对星浅笑,柔若春风;举酒邀饮间,清眉飞扬又是说不尽的洒脱恣放。 一坛酒将饮尽时,唐青衣掠回屋顶。 “小丫头睡了?”卫希颜摇了摇酒坛,斜眸睇笑。 “睡了。”唐青衣想起床上一番人跳猫滚的醉象,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皱眉道,“枫儿从未醉过。” “小青,人生难得相聚,纵情一回又何妨!”她左手支颐笑语,眸光闪动间,流波溢彩。 唐青衣呼吸凝滞。月光下的女子清容绝世,飘逸出尘,却又说不出的恣意放情,风姿无双。在她身上,仙与凡两种极端极致的美被揉和在一起,形成一道奇特而迥异的魅力,让人动心失魂。 难怪枫儿也被她的美迷住了。唐青衣暗哼:祸害! 卫希颜已仰面躺下,指节一敲青瓦,“坐!”足尖一勾,将雷枫未饮尽的那半坛酒踢过去。 唐青衣右手抄住,青衫拂动盘膝坐下。 “小青,为了我们的重逢,干杯。” 卫希颜笑着举起酒坛,右手凌空一指,坛内一道酒箭激起,射上半空划过一道弯弧垂落下来时,似被无形的力量掌控,酒液如丝线般缓慢注入那张微启的鲜润朱唇。 唐青衣冷哼一声,“你这个重逢,可真够惊——喜!”单手提起酒坛,就着坛口喝了一记。 卫希颜一箭酒饮尽,笑了笑,语气似懒淡又似带着两分醉意,“小青,人活一世,总有一两样执著。如我,喜欢了名可秀,她便是我的执念。小青你呢,可想清楚了,你想守护的是什么?” 唐青衣默然不语,冷寞容色印着月光,似乎变得更加清寒。 他想起母亲死去那晚也是这样的弯月。那个总是一脸病容的羸弱母亲却给了他最温暖的支撑,母亲逝去那晚凉风刺透了胸膛,那抹跳动心房的温暖被风带走,澈骨的寒…… 其后,父亲带着他脱离唐门嫡系。尴尬的身份,无足轻重的生命,在唐门这吃人不留渣的地方,死了也没人同情。 他要变强,变得强大,强大到不受任何人欺负。 幸运从天而降。他被炼毒院的院主唐钟看中,收为徒弟。他比别人付出更多的血和汗,但他小心的隐藏着自己不招惹嫉妒……渐渐的,欺负他的人都被他暗中毒死;渐渐的,能欺负他的人也越来越少…… 他感念唐钟,强大是师傅给予的。为了唐钟,他冒着性命危险试炼青色莲衣,一心一意为师傅谋算对付唐潜。但有一天,他无意中发现母亲的死并非“病死”,而是慢性毒发。他发誓要查出仇人,追查出的结果却如晴天霹雳——毒害母亲的凶手竟是他一直感恩戴德的师傅:唐钟! 原来:他和母亲都是唐门权谋争斗下的牺牲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怀的“璧”就是他的天赋——五岁的唐青衣偶然流露出的炼毒天赋被唐钟发现并生出占有之心,但唐门祖制规定四大院主不得收嫡系子孙为徒。为达目的,唐钟不惜下毒杀了他母亲。其后之事果在唐钟谋算下发展,他父亲不堪忍受入赘的憋屈,带他归回旁宗;于是,唐钟顺利收徒。 他曾以为命运否极泰来,他曾以为天降福缘,他曾以为和唐钟师徒情深……却哪知,是一场戏、是一个局。 他要报仇! 他谋划一年,借刀杀人,借唐潜之手杀了唐钟。 在那人弥留之际时,他出现唐钟在面前,要让这伪君子知道是谁要了他的命。 “哈哈哈!”唐钟在惊愕后陡然发出一通狂笑,“青衣,你果然是我看中的人!哈哈哈!但你错了,你以为是我杀了你母亲么?嚇嚇,若无你父亲的暗地掩饰,你那精明的外祖母又怎会察觉不出她女儿中了慢性毒药?哈哈哈!乖徒儿,为师最后再教你一句:要想在唐门成为强者,唯有六亲绝情,什么父母夫妻师徒兄弟都是假的,只有自己才是真的……哈哈哈……” “为什么?”唐青衣手足冰凉。 “为什么?为了不再寄人篱下!哈哈哈……只有你母亲死了,你父亲才能带着你脱离唐老夫人……哈哈哈!我许他炼毒院长老之位……再深的夫妻之情,也抵不住权势诱惑……哈哈哈!乖徒儿,你可看明白了……” 唐钟临死前笑得诡谲,声音充满引诱,“青衣,去吧!去杀了他,为你母亲报仇!杀了他,绝情绝亲,做唐门的最强者!哈哈哈……” 记忆陡然抽回。唐青衣面色孤寒,左手伸出摊开,右手酒坛突然倾下,醇香酒液哗啦啦浇淋在雪白无瑕的掌心。 “这只手,掐死了我父亲……毒杀了我母亲的母亲……看,还是那么白!”他阴郁一笑,“实际上,它比墨湖的毒水还脏……” 卫希颜轻轻叹息,她和他,都曾在黑暗中穿行。 幸运的是,前生她有妹妹希文陪伴;而他,遇上了不染尘垢的雷枫。 那般的纯洁美好,是穿透这黑暗世界的一缕阳光。 “小青,你找到了你的救赎。” “救赎?!”唐青衣喃喃低语。 他想起母亲逝去,母亲的好友雷夫人闻讯伤心,邀他京城小住。他清晰记得初见雷枫那日是一个晴朗的蓝天 分卷阅读306 分卷阅读306 分卷阅读3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7 :碧空,花园,鲜红的衣衫,明净的笑容,如一道火焰突然点亮了他的心底!原来,在这冷漠孤寒的世间,还有阳光照入! 他鬼使神差地去学画,为她画风筝,讨她难心…… 之后,她悄悄的、默默的,为她做了很多事,只为她欢喜……然后藏在暗处偷偷听那银铃般的笑声,仿佛一线阳光照入他阴冷的心底,生出丝丝暖意。 弑师弑父的自弃中,唯因心底那抹温暖的记忆,使他没有堕落成魔! 枫儿,是他的救赎! 唐青衣冷寞眸子浮出暖色。 这一世,他唯一想护住的便是她无忧无虑的笑容,永远明净灿烂!即使这笑容不属于他。是以,枫儿逃婚,他默默相随,暗地保护;枫儿喜欢卫希颜(他曾经以为),他忍痛成全!只因,她欢喜! 万幸的是,枫儿终于喜欢上他!如此,便一生一世不会放手! 唐青衣缓缓收紧酒水淋透的左手五指。雷枫是他的执著,唯一的执著,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希颜,你若敢伤害枫儿,我必与你、玉碎!” 唐青衣长身立起,冷寞深沉的眸子杀气蕴积,右手酒坛砰声碎裂,坛中酒水如一道匹练剑芒射向院内青柏。 卫希颜懒懒笑道:“如此美酒,糟践岂不可惜。”左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下,雪练般的酒液立时化为一股清泉倒流,舒缓从容地流入她右手中已饮空的酒坛里,片滴不洒。 唐青衣目光凝沉,仅此一招,他知与她相距极远。 “你想要什么?”他扬眉一笑,毫无畏惧,语声清冷直指卫希颜目的。 “中立!” 卫希颜懒懒撑直身子,语声淡淡,“小青,天下大势已明,江北江南必成对峙之局。我希望唐门在雷动与可秀之间保持中立!将来南北一统后,再定归属,如何?” “卫希颜,雷动是枫儿父亲,论情论理,她都应偏帮生父。你让她坐视父亲于不顾,袖手旁观,将来让置枫儿于何地?” “小青,别忘了你想守护的是什么!雷动想要的从来不是小枫想要的!你想守护小枫不受伤害,最好让她远离争端。” “如果我说不呢?”唐青衣扬眉。 “小青,我会毁了唐门!” 卫希颜笑容倏然转冷,“唐门毒药,不能出现在战场上。” 唐青衣扬眉冷嘲,“为了名可秀,你不惜毁了你母亲的宗阀?” 卫希颜手指铿然叩响酒坛,笑得恣性,“小青,唐门若毁了,想来母亲更开心!”她悠悠然道,“至于唐烈姑姑,我想她更愿意做云家人!” 唐青衣知道她不是说笑话,眼前这女子一旦决意便是狠绝无情。他和她,本就是同类人! 但毁了又如何?他冷漠一笑,这充满血腥污秽的门阀毁去了他半分也不怜惜,但他不受胁迫,纵是卫希颜也不行!他有他的骄傲,隐藏在冷寞容色下的傲骨。 “小青!” 卫希颜看着他,眉目清静高远,“唐门有你、有小枫,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彼此敌对!唐门如中立,对你、对我、对小枫皆好!” 她语气渐转冷利,“你难道愿意看见,将来小枫夹在雷动和我们之间两相为难?小青,怎么做对小枫最好,你当清楚!” 唐青衣清俊面容陷入沉吟,良久,他冷哼一声,“我早知道,你来唐门不是疗伤这么简单!” 卫希颜微笑不语。 “你赢了!”唐青衣冷冷伸出右掌。 卫希颜微笑起身,左手伸出。 两人双掌清脆交击,达成协议。 唐青衣拂袖掠出,清寞声音飘回屋瓦,“我是为了枫儿。” 卫希颜唇角噙笑,“我知道。”真是别扭的家伙! 堡内梆鼓两响。她抬眸望天,离天亮还早,或许可以…… 月下,一抹光影淡去。 ********* 月华半隐,欲离渐去。晨光一线,尚未透入青碧竹楼。 名可秀一宿未眠。 枕畔依旧是令人心寂的孤冷。她拥被坐起,脸白胜雪,发如泼墨,两道秀气而颀长的眉毛轻笼含烟,风骨内凛的雍容姿态透出一抹淡淡的忧郁。 一个月了,希颜是否安然? 唐门至今未传出任何讯息,或者有讯息也被唐青衣截下了。 她叹口气。因了雷枫的情谊,她按捺不动,但时日已去一月,她无法再忍下去,云青诀和唐十七也不会容她再忍下去。 她抿了抿唇,准备起榻,突然身子一震,容色又惊又喜,不敢置信。 足音徐徐,不轻不重,一步步踩着楼梯踏上,步至门前。 “叩!叩!” 指节敲响门扉,轻柔嗓音如池水春波,涟漪漾开:“离人相思,吾卿安否?” 名可秀指尖颤动,强行抑住胸中起伏,语声轻轻幽幽,“式微式微,君胡不归!” 卫希颜心中一紧,清美飘逸的身影旋即从房外瞬移至榻前。 薄纱帐内,名可秀拥被而坐,唇角含情,明眸生辉,黛眉却斜斜挑起。 两人隔帘凝望,无形的思恋化成丝丝缕缕的细线,缠绕在交织的眸子里。 “可秀!” 卫希颜近前两步,弯腰掀开帐帘,倾身入榻,思念已久的幽香气息沁入心肺,漾起情暖柔意,“秀——”她低吟浅叹,阖目相吻。 两唇方触,名可秀忽然一倾身将她压倒在榻上,双臂支起俯在她上方,秀眉轻扬,笑吟吟道:“希颜,伤得很重?” 卫希颜暗道不妙,问罪的来了。她双眉一蹙扮可怜,惨兮兮道:“可秀,我被萧翊一枪重伤在前,又被惊鸿一剑刺胸在后,奔到唐门血都快流尽了……在冰窖里昏睡了一月……上午方醒……” 名可秀听得心痛不已,暗中一咬牙提醒自己:不能被这人说得心软!昏迷一个月?这人冲出去挑战萧翊时怎么就没想到这后果?她就不担心昏睡过去就醒不来——是了,她不担心,是她担心!名可秀气得身子发抖,绝不能放过她!再这么任意而为……她还要为她担多少心? 卫希颜道:“可秀,我怕你担心,先赶回来见你。唐青衣那家伙小心眼得紧,八成不会通报!” 两 分卷阅读307 分卷阅读307 分卷阅读3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8 人脸脸相对,卫希颜看清名可秀眼圈下的隐隐青色,显是多日睡眠不良造成,顿时心生疼惜,搂住她腰,“可秀,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为我担忧!” 名可秀心中一柔,不由垂首贴在她胸前,片刻忽然醒神:不能心软!再度支起身子,眸光凝视卫希颜极清极美的脸庞一阵,忽然笑道:“你武功又大进了?” “嗯,是有进境。”卫希颜见她不再追究受伤之事,心中一松,欢快答道。 “到了九重天境么?” 卫希颜想了想白轻衣的修为,略作衡量后笑道:“应该是窥入了九重门径。” 名可秀笑容不变,道:“卫仙子何时飞升呀?”她笑言轻轻,似乎漫不经心。 卫希颜和她平时调笑惯了,闻言也未多想,随口笑道:“可秀,我心中有你,尘世便有了牵绊,即使到了九重天境也无法突破最后一关。这仙子么,是求不得了!” “这样呀!”名可秀笑容愈发嫣然,“那希颜岂非因我,阻碍了天道之路?” 啊?卫希颜被名可秀绕进圈子里,方知爱人还在算帐,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说什么为好,不由暗暗叫苦,眨了眨眼,露出讨饶神情。 名可秀唇角弯起,似笑非笑,俯唇在她脸上亲了一记,语声柔柔,“希颜,怎么不说话了?” “可秀,我错了!”卫希颜叹气认罪。 “希颜做错了什么?”名可秀轻吻她脸颊,幽香气息扑在她脸上,痒痒的动心。 卫希颜赶紧收慑心神,免得分心说错,她想了想,端容正色道:“可秀,这天下除了你,再也没人能伤我,你放心!” 此话意带双关,名可秀焉会不明白,芳心不由微微震颤。 卫希颜喃喃道:“可秀,和你共历世间变幻,同渡十丈软红,是我心中所求。” 她语出肺腑,名可秀哼笑一声,作弄她一番后气也便消了,想起她的伤,身子立即侧到一边,道:“希颜,让我看看你伤口。” “早好了,没留疤,还是很好看。”卫希颜得意道。 “还不脱!”名可秀瞪她一眼。 “哦!我脱我脱!”卫希颜这会儿哪敢再惹她生气,赶紧解开衣衫。 名可秀眸光忽然一闪,笑道:“希颜的内衫外袍新做的?看起来很合身!” “唔,栖云做的……这女子不错!种瑜竟然想退婚,真是白长了对桃花眼,坐拥宝山不识宝!”她一边解衣一边赞,没注意到名可秀黛眉已挑起,眸色似变得危险。 “你昏迷后,她换的衣?” “不是!青隐院冰窖是禁地,栖云不能进。” “那是雷枫换的了!”名可秀很快剔除了唐烈的可能性。 卫希颜已解开中衣,点头笑道:“这一个月真是辛苦了那丫头!日日夜夜守在冰室,几乎没出去过。” 名可秀又暗哼一声,眸光落在她光洁如玉的肌肤上,倏地扑身上去,含住她胸。 “可秀?”卫希颜眨眼,一向端雅的爱人怎么这般主动了? 名可秀舌尖在她胸口挺翘上轻轻划拨拉过,顿时如一道电流击入,全身酥麻。 卫希颜不由低吟一声,拥紧她。 她忽然一痛,却是被名可秀狠狠咬了一口。那处地方本就敏感,卫希颜吃痛下不由嘶了口凉气。 名可秀抬眸笑得温柔甜蜜,“希颜,你似乎越来越吸引人了。” 卫希颜被她一咬一笑弄得迷迷登登,模糊想起自己昏睡醒后气质又有变化,顺口呢喃道:“吸引你了?” “吸引!很吸引!”名可秀眯眸柔笑。不但吸引我,还吸引了别人! 希颜,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名可秀笑得愈发温柔,俯唇亲吻下去,“希颜,我们……” …… 作者有话要说:改几个地方,重更下~~ 备注: 1、白衣族:宋朝时对傣族的称呼。到后世又传为百夷族、摆夷族。天龙八部里说的水摆夷即是摆夷族临水和山谷而居的一支。 2、式微,式微!胡不归?====出自《诗经?邶风?式微》式微:天黑了。 孟浩然诗:“因君故乡去,遥寄式微吟”(《都下送辛大夫之鄂》》 表示思念之意。 名可秀玩笑引用此句,既表思念,又是怨念。 话说:本章最后省略号的含义:有情人做快乐事~~~~(哈哈哈)各位请自动脑补完成…… 重聚倾情 红日升起,竹林修叶沐洒晨光,点点跳跃。 云意端着铜盆净水轻巧步上竹楼,不一会儿,却又端着铜盆原封不动地下了竹楼。 她暗自纳闷:夫人一向早起,怎么今时卯正了,屋中还没动静? 云意虽然心中奇怪,俏丽面容上却是久经皇宫历练出来的平静淡然,若无其事地端着铜盆走回漱洗水房。 竹楼寝居内,名可秀闭眸拥衾,黛眉拢春,丹唇轻翘,端雅颜容隐现妩媚风情。 “可秀!”卫希颜不甘心地伸手捏她腰,名可秀一侧身,脸庞面向榻里咬唇忍笑,不理会她。 “可秀!”卫希颜又哀怨叫了声,半撑起身子,眉眼间是明明白白的欲 求不满——名可秀竟然在她登临巅峰的当儿突然停手,惩罚也不兴这样啊! 卫希颜垂头咬她耳朵。 名可秀脸一侧避开她袭击,掩手作势打了个呵欠,昵语喃喃,“希颜,我困了。” 你困才怪!卫希颜哀吟一声,伸手又捏她两下。名可秀吃吃低笑,就不作理她。卫希颜眼珠转了转,唇角一扬,山不就我,我自就山! 她叽咕一笑,忽然一把掀开薄被,光滑赤 裸的身子紧贴爱人玉背,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入她幽谷,触手处湿润柔滑,显见可秀给她做的当儿也已情动…… 名可秀猝然遇袭,惊呼尚未出口,卫希颜手指已攻入她体内,涌到喉咙口的那声低呼便倏然化为娇吟…… “卫希颜!”名可秀一手支起身子,一手按住她,横波眸子半羞半恼,修长双腿夹紧,不欲让她得逞。 卫希颜唇角微勾,忽然一抬头袭近她胸,含住她的玉峰朱圆,舌尖舔滑。一道惊麻,名可秀手一软,半撑的身子禁不住软回榻上。 卫希颜抓开她手,嘴 分卷阅读308 分卷阅读308 分卷阅读3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09 唇俯入一丛柔密,舌头灵巧拨寻,熟稔找到幽谷上方的敏感点,轻巧拨弦,同时进入体内的右手以指腹之力抵住温热□中的凸点旋揉打圈…… 顿时,内外刺激交相叠起,喘息渐促,名可秀小腹阵阵颤挛,纤指紧攥褥单,夹坚的双腿在一波波颤栗酥麻的冲击下渐渐无力松开……卫希颜迷离中分开她腿,右手深入、动作渐烈……先前的绵密颤波顿时转成狂涛一浪盖过一浪…… 娇莺啼啭,流光飞舞。 喘息如潮,忽起忽伏。 倏然,一声长吟,名可秀瘫软在榻,端雅如玉的颜容被春情拢漾出无尽的风情。 “希颜,你等着……”她忽然吸气抬了抬眉,睇笑某人一眼,明眸波生荡漾,似恼非恼。说完阖起眸子,调息养气。 卫希颜心里一哆嗦,心忖三十六计走为上,赶紧溜回唐门为妙,否则等可秀气力回复后不定怎么折腾她。孰料她身子方微微一动,名可秀便哼了声,“你敢走试试——” 卫希颜顿时泄气,衡量了下走与不走的后果,终于还是乖乖躺着不动。名可秀眸子仍微微闭阖,唇角却轻轻地翘了翘。 不一会儿,她调息完毕,波眸盈笑,光滑身子翻身压上卫希颜,纤长手指在她胸前的雪光玉润上来回荡圈。 “希颜……”柔语软声中,红唇贝齿开始吻咬啃啮,配合纤指揉捏,在卫希颜裸肤上四处点火……却偏偏不碰关键处……撩拨得某人下腹起火,愈烧愈旺…… 卫希颜心底哀嚎,清透容颜渐渐明霞密布,幽深邃远的眸子迷离半合,清悠之姿几乎浑然无存……她赶紧运转凤凰真气压伏体内欲动,苦叹承受心上人的“柔惩蜜罚”。 喘息间,名可秀忽然停下来,咬住她耳朵低笑,“云意又上来了。” “噗!”卫希颜伸手捏她柳腰一把,“庄主夫人还不起床?” 名可秀昵笑,“夫人被庄主欺负,起榻不得。” 卫希颜翻个白眼,这会儿不知谁欺负谁。 云意在屋外停了片刻,见夫人仍未起身,便又静无声息地下楼。 名可秀耳中听丫鬟足音远去,眸底含笑,手指轻轻抚过卫希颜莹玉肌肤上的斑斑粉痕,唇角一勾,漾起一抹笑意。 卫希颜勿需照镜子也能猜知自己的“惨状”,怕是衣领也掩不住颈上的那处吻痕,她笑了声,手掌爱恋般抚上伊人玉颊,柔声道:“可满意了?” 名可秀笑意嫣然,在她唇上温柔亲了下,伏低身子,双手和她十指交握,吃吃笑道:“看你还敢四处招惹。” 卫希颜这才了悟,终于明白自己“受罚”的根由,不由笑得双足捶榻。俄尔笑止,她调谑道:“难不成下次出门要戴面纱?” 名可秀横她一眼,“就你这样,罩十层面纱也没用!” “哎!天生丽质难自弃呀!” 名可秀噗声笑倒,使力掐她,“你就可劲得意罢!” 两人相拥笑闹一阵,名可秀瞥见铜漏滴时已到辰末,便拉着卫希颜起身。 穿衣时,她忽然一巴掌拍在卫希颜拿衣的手背上,盈盈睇笑,“还舍不得?” 卫希颜一呆,旋即明白过来,扑哧笑道:“是是!我错了!有请夫人帮我换衣。” 名可秀瞪她一眼,着好内衫,下榻走近衣壁,从温润雅致的黄花梨衣柜中取出几架衣衫,回身递去。 卫希颜入手柔软,亵衣是她喜欢的棉质细布,舒适贴身,外衫仍是黑中蕴红的丝缎深衣,簇新挺展,显是新裁而成。她习惯性摸向袖角里处,果然有丝线绣的一个小小“秀”字,知是名可秀百忙抽暇缝制,不由心中温软,眉梢眼角均溢出笑意来。 名可秀被她柔情脉脉的目光盯得面上发烫,微微侧转脸颊,嗔恼道:“还不快穿上。一会儿云意又该上楼了。都怨你,耽我误榻,指不定那丫头正嘀咕什么。” “是是!都怨我!不过呢,夫人请放一万个心,你端雅雍容的良好形象早已根植人心,不会被一晨贪睡破坏!哈哈哈!”她说着忍不住笑歪在榻,衣衫半掩下隐见双峰颤动。 名可秀眸子一荡,赶紧移开目光,着好罗衫锦裙,环佩微挂,转出屏风,又停步回眸横瞪一眼衣衫不整的某人,方走到寝榻外间,伸手拉动铃绳唤人。卫希颜坐在里间榻上也不着紧,慢悠悠地穿衣髻发,她这番本是偷溜回庄,暂时不便露面。 过得片刻,云意端着铜盆上楼。房门开着,名可秀正对镜梳理妆容,闻声侧眸微笑道:“小意,将盆子放在架上,你自去忙。” 云意呼吸一滞,只觉眼前天光似乎一亮,夫人容光焕发,美得让人不敢仰视。她呆了片刻,方回过神来应了声,“是,夫人!”将铜盆净水放在花梨木台架上,垂眉恭谨道,“夫人,可要将餐点送入房内?” 名可秀想了想,道:“不必备膳。” “是!”云意应诺一声,躬身退出。 卫希颜已穿戴整齐,徐步走出。白玉簪绾发,丝缎深衣随步轻飘,宽袍拂动间又隐隐勾勒出纤秾身材,清逸而风美。名可秀梳罢妆容起身,发鬟间插了支晶莹剔透的琉璃镂空菊花簪,端雅却不繁丽。彼此相视一笑,眸中同时流过赞赏。 两人漱口净脸后,携带茶具杌子,悄然掠入后山。 时值五月,山下桃花芳菲已落,凤凰山上的幽林深处却不时透出几株桃红和数重粉瓣,掩映于松绿中,春意犹存。 五月的阳光煦暖而不烈,涧水潺潺,鸟语花香,两人在溪涧边烹水煮茶、捕鱼作食。 名可秀的流水心箭惊箭指被用来射鱼。卫希颜喷笑,“武林绝技,一箭串仨!”一忽儿又潜回听碧院摸出些油盐作料。两人卷袖架火滋烤,卫希颜边洒调料边遗憾,“可惜天罗草没了。”说到这她忽然想起靠山村的阿宝娘,不由双眉微蹙。 “希颜?” “可秀,我想起阿宝娘,呃,就是我义母,要不要接到凤凰山庄来?”卫希颜心忖现在才想到阿宝娘,她还真是凉薄呢,撇唇自嘲一笑。 “你义母?”名可秀抬眉惊讶。 卫希颜这才省起,当初为了靠山村的宁静,她只向名可秀、云青诀、唐十七等提了卫郎中之事,隐去了阿宝娘,让人误以为她是卫郎中独自抚养长大。她拍拍额头,笑道:“是我疏忽了。”当下将卫信 分卷阅读309 分卷阅读309 分卷阅读3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0 南和阿宝娘的结识、娶亲及山村抚养之事交待完全。 名可秀横睨她两眼,看得卫希颜垂眉愧笑,她轻叹一声,柔道:“希颜,义母辛苦抚你成人,养育之恩重于生育之恩,现下你和汶儿已居家安定,自是应接她老人家过来颐养天年。” 卫希颜应声点头,“待唐门事了后,我便回趟靠山村。” 两人说话间,鱼已烤好。名可秀的惊箭指再度得到绝妙使用,凌空撕鱼,春葱玉指不染半分油渍,进食优雅从容。卫希颜看了几眼,不由一笑,凌空撕鱼她能做得比名可秀更妙,但那种自少浸润而成的端雅风质却是万万学不会的。 果然名门大家风范就是不同!她不期然想起何栖云吃食时的娴静斯文,忍不住将二人比较,论娴静何栖云更胜一筹,却无名可秀的雍容大气,更隐隐带出内敛的凛然威致。 “想甚么呢,又发呆!”名可秀嗔笑她一眼。 卫希颜顺口道:“可秀,我在想,何栖云是送到靖岚身边,还是带回杭州府?” 名可秀忖思道:“靖岚此时正坐镇颖昌,指挥三路大军由邓州、毫州和徐州分进北上,西逼洛阳,东取应天府,将与金军有场硬仗,栖云若随军多有不便。若携回杭州,她与靖岚尚未正式成亲,冒冒然住进种府也不妥当。” 她抬眸看向卫希颜,“不如,先在凤凰山庄安顿下来。平素闲了,可常至东城拜望靖岚双亲,聊进孝道,待靖岚南归后,再做定夺。” 卫希颜故作叹气道:“今天收一个、明天留一个,长此下去,咱们这凤凰山庄可不得闲了!” 名可秀哼笑道:“卫大国师,从你挑战萧翊那刻起,便休图清静了。” 卫希颜扑哧一笑,想起赵构起的那封号又忍不住撇唇鄙夷。叫什么天佑国师,真是要风雅没风雅、要文化没文化! 名可秀瞥她一眼,悠悠道:“最初的封号是神佑。” 卫希颜顿然无语。 名可秀一条鱼用罢,掏出锦帕擦了擦手,一边问道:“你准备何时去见赵构?” 卫希颜凝眸,“这时间安排可有干系?” “希颜,赵构诏命传檄天下后,近一月不闻你片纸音讯,足让他焦虑不安,对你期待殷殷。此时当趁朝野对你败亡萧翊、慑退金军的显赫战绩记忆犹明,宜及早就位,也可定了军心,省得一些虾蟹不安分。”她此语自是指季陵、范宗尹等人尚未死心,卫希颜再不归朝就位,难保一些观望的朝官不被煽动。 卫希颜意会点头,“我先回唐门,呆两天后便带何栖云回杭州。” 名可秀却道:“希颜,你将栖云送到梓州东城的青络绣庄即可。蜀中分堂主夏浚过两日要回总堂述职,由他护送栖云到杭州。” 卫希颜正执壶斟茶,闻言笑问:“可秀另有计较?” “希颜,国师之位超然百官之上,需登坛拜封,礼仪繁冗;你又兼领枢密院枢密使执掌军机,估计回京后一段时日都不得闲。”她轻叹道,“雷霜和雷御还在常州,据青鸟报回的消息,惊雷堂设在常州的江南堂口近日传讯将由新人过江接掌,雷动下令召雷霜和雷御北返凤翔府。你直接从唐门过去,应还赶得及送行。” 卫希颜想起二人,双眉微扬。雷霜和雷御,她是该见一见了!伸手端起茶盏递给名可秀,心中为她的细心体贴微生感动,举盏一笑,谢意现于眸底。 饮尽三巡茶,卫希颜看看天色,日头近午,她不舍地叹道:“可秀,我得走了。你可还有交待?” “希颜……”名可秀欲言又止,似在斟酌。 她沉吟了阵,秀眉微扬下了决断,道:“希颜,中秋那日你、我、大哥三人一道去天目山拜望父亲,他老人家曾单独告知我一桩往事。” 卫希颜回想起当时情景,顿时皱眉,“你上崖时眼圈都红了。” 两人并肩坐在杌子上,名可秀臻首轻靠她肩,神容黯然,“希颜,你可知,父亲当日与雷动一战,因何会险不得生还?” 卫希颜晋入宗师境界后眼力高深,名重生与雷动的武道修为应在伯仲之间,这般级数的两大高手相斗,招式已是浑然天成无破绽,相差极微,名重生却被雷动重伤几死,除非失误出招——但这样的错误对宗师级高手来讲几乎不可能!除非…… 她皱眉揣测,“有意外让你父亲突然乱了心神?” 名可秀容色转凄,“希颜,父亲在战时突知:母亲当年非为病死,实是雷动下毒暗害……” 卫希颜心中一震,不由伸手揽住她腰,“可秀,你母亲智略过人,名花流又防范严密,怎会被雷动下毒?” “因为下毒的人,是父亲和母亲绝不会防备之人。” “谁?” 名可秀叹息:“希颜,你可知,雷枫的娘亲,是我母亲的同胞妹妹!” 卫希颜这一惊非同小可,“小枫是你表妹?”她心头激凛生疑,难道雷动支使的下毒者是小枫母亲? 名可秀苦笑,“我也是那时方知。” 卫希颜不由握紧她手。名可秀语气沉郁,“当年,父亲与雷动江湖结义,一起结识母亲和小姨。后来,母亲与父亲结为伉俪,雷动娶了小姨。” 卫希颜心忖可秀既然仍尊称小枫母亲为姨,若下毒者为她,其中也定有不得已或蹊跷。 便听名可秀道:“名花流与惊雷堂分别崛起于大江南北,渐成对立。因父亲深孚众望,且母亲智谋过人,两人联手名花流如日中天,威势胜过惊雷堂。雷动深为忌惮,遂谋划除去母亲,但母亲身边护卫周密,雷动数度派人暗刺不得,便重金托唐门秘炼一种毒药——形影。” “此毒发作迟缓,中毒不易察觉,专损心神,死时与虚竭之症一般无二。父亲当年虽有怀疑,却无证据,密查十多年仍无线索,直到与雷动一战,方知真相……” 卫希颜挑眉,“雷动可是利用小枫母亲下毒?” 名可秀点头,容色沉痛,“当年,名花流与惊雷堂对立争斗,但母亲和小姨的姐妹情分却一直深厚,小姨每年均会至江南探望母亲。她性子纯真活泼,与母亲向来亲密,雷动深悉此点,暗地将‘形影’涂在小姨的耳坠上,借由小姨和母亲亲密相处时的肌肤接触,将形影之毒渗到母亲体内……” 她犹能清晰记得当年母亲容颜越来越苍 分卷阅读310 分卷阅读310 分卷阅读3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1 白,一日一日虚弱憔悴,不由心底哀痛绞缠。卫希颜默默将她拥入怀中。良久,待她气息平稳后,方问道:“小枫母亲事后可知?” 名可秀摇头,“母亲临终时或已料到原委,却隐去不提。母亲既有心隐瞒,以雷动缜密心思,小姨岂会得知。” 她语声陡转冷冽,“后来小姨毒发将死,雷动又下了另一种毒,嫁祸给当时号称河东绿林第一寨的晋云连环十七坞。雷动便以报妻仇为借口灭了连环坞,由此除掉了惊雷堂独霸河东的一大阻碍。” 卫希颜目色转寒,忽然想到一个疑点,问道:“可秀,小枫母亲既然中毒在先,怎么反而毒发在你母亲之后?” 名可秀苦叹:“‘形影’之毒损神,劳心劳智者尤甚。母亲每日筹谋思虑,自是比纯真无忧的小姨损耗更巨。” “雷动竟不给他妻子解毒?” “希颜,形影——唐门未能炼出解药。” 卫希颜扬眉,“雷动倒真是绝心绝情!” 又忽然省起一事,“小枫曾说她幼时中毒幸得青谷萧谷主解救,难道她中的毒也是形影?” 名可秀端雅面容浮出一抹悲怒,“小枫的毒是从母体带去,幸而因未直接触毒,中毒不深,否则萧谷主也难救。” 卫希颜眸中渐渐散发出锋锐之气。 名可秀握了握她手,低语道:“希颜,母亲当年未告诉父亲实情,便是不愿小姨伤心。母亲临去时,或已料到小姨难逃劫数,曾嘱父亲关顾小姨女儿。希颜,小枫一直以为她娘亲是被晋云坞毒害,若让她知雷动才是杀害她娘的凶手,必将心伤绝望,难以自处。无论是母亲还是小姨,均不愿如此。所以……”她看了卫希颜一眼,顿住不语。 卫希颜想起雷枫的明媚笑容,叹息点头。 有时候洞澈真相未必便是幸福!如唐青衣,因杀母之仇而弑师弑父,几堕地狱。雷枫与他背负的命运何其相似,这两人走到一起或许是上天的眷顾。 她心中一动,也许,雷动执意将雷枫许给唐青衣,除了看中唐门的力量外,还因了两分对雷枫的歉疚补偿之情? 卫希颜想到这忽然冷冷一笑,她知道怎么做了! 情义存心 雷枫一夜酒醉,睡了个昏天黑地,次日被小白抓醒已过未时三刻。 她喝了醒酒汤,吃饭时仍有些恍惚,手中挥舞着筷子,“希颜呢?这家伙耍赖,没喝完就跑人……青衣,抓她起来,咱们再喝……” 唐青衣颇是无语。前来探视雷枫的何栖云不由抿唇忍笑,她从凌晨起来后就未见得卫希颜身影,房间也无人;这位唐宗主面上未有半分惊讶颜色,莫非知道希颜去了何处? 她正暗想间,忽听一道笑声,似是突然从半空里蹦出:“谁耍赖了?” 随着那道笑声,清姿翩影陡然现身于花梨木雕桌前。 “啊——”雷霜被嚇得站起,指着她嗔眉,“……神出鬼没的,你是鬼呀!” 卫希颜手中多了柄折扇,摇扇笑嘻嘻道:“我是神不是鬼!”唐青衣唇一哂,心下却佩服这人来回千里的速度之快,真当得起神出鬼没之语。但这种赞美之词,他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万万不会向某人道出。 雷枫拍了拍胸脯,忽又叉腰一笑,得意洋洋,“死家伙,你昨晚可输了!喝到一半就跑人哈哈!说,该怎么受罚?” 卫希颜噗声笑出,斜眼嗤道:“昨晚不知是谁?醉得跟小白窝一堆,被人头上脚下地拎回,还醉话连篇,倒出不少糗事……” “啊!胡说!那不是我……”雷枫此地无银三百两,失言下赶紧埋头,大口扒饭。 卫希颜哈哈一笑,想起她母亲之事,心底油然生出几分怜惜,眸光便柔和起来。 唐青衣扫了她一眼,感觉有些古怪,却说不清楚,只得皱了皱眉,沉入心底。 雷枫埋头耙了几口,又忍不住抬头,眼睛忽然一睁道:“希颜你又换了新衫!栖云姐姐的手艺真好!” 何栖云轻笑,“枫妹妹,希颜这身可不是我做的!”她眸子再度扫过卫希颜颈上那两道可疑的红痕,心中惊诧疑惑不已。 唐青衣早发现卫希颜的异状,难得让这人吃回瘪,剑眉斜挑嗤道:“枫儿,你以为希颜才醒来么!她昨夜已不在堡中,连夜赶回杭州城见了你名家姐姐,这身衣衫想来定是你那位名姐姐亲手裁制,衣轻情重……”他瞥了眼某人颈项上的可疑红痕,目光愈发调谑,“所谓小别胜新婚,果然激烈得很呐!” 卫希颜轻轻一笑,摇着名可秀送她的那柄折扇,风姿洒脱,清透容颜上竟没有半分被抓包的忸怩害羞。唐青衣暗道:果然是祸害,脸皮够厚! 雷枫对那后半句话似懂非懂,前半句话却是听得明白,顿时跳起来嚷嚷卫希颜怎么不叫醒她带她一块去见名姐姐。 卫希颜心想,带你一起去还了得!雷枫跳起来离得她近了,这才看清她脖子的斑痕,“咦?希颜你被小白抓了?不像小白的爪子印啊!难道是被蚊子咬了?” 唐青衣忍不住咳了两声,忍笑道:“是蚊子!还是很大一只蚊子!” 卫希颜斜睨他一眼,回头笑眯眯道:“小枫,你身上也有这种印迹哦,是你家青衣咬的!” 唐青衣差点噎住。雷枫醒悟过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瞅了卫希颜脖子几眼,又忍不住扑哧一笑。 三人谑笑间,静坐一旁的何栖云却是心头潮生翻涌——雷枫口中的名姐姐难道是指名可秀?那位与靖岚交情不浅的名花流女宗主?希颜和她?两位女子?? 卫希颜将何栖云神色尽收入眼,并不在意。让何栖云知道也无妨,她不是柔福,天真不晓世事,这女子心思细腻,入住凤凰山庄久了总能看出些端底,不如一早便心中有数为好。 …… 之后两日,卫希颜每日里带着雷枫与何栖云出堡四处游玩赏景,时间很快过去。第二日晚,她上床后又悄然起身,潜入青隐院。 地下冰窖里,依然寒气氤氲,孤清冷寂。静卧于冰棺的绝美女子,眉目如生,却永远沉睡无法醒来。 “姑姑!”卫希颜看着冰棺内的云青珂,口中话语却是对着唐烈,“我明晨便要离开唐门,以后恐难常至。唯一不放心,便是小枫。” 唐烈微微抬头,目光幽 分卷阅读311 分卷阅读311 分卷阅读3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2 深寂寥,似从她话中辨出意味,若有所思扫了她几眼,道:“雷动会对那丫头不利?” “也许!”卫希颜未将话说死,只道,“雷动修炼绝情斩,必定要绝情绝心,以大业为先,其他一切,需要时或都可拿来牺牲!” 唐烈披唇哂笑,“我早已归隐禁地不问世事!枫丫头的事自有唐青衣去管,你给我说这些做什么!” 卫希颜笑道:“小枫也算你半个徒弟,姑姑岂能不理。”她心想:不给你找点事做,成天幽闭在这地下冰室里,早晚变得跟这些冰块一样,无心无性! 唐烈哼了两声,唇角微牵,却未再多言,只转头看向云青珂。 卫希颜不作虚言客套,转身便走,将到铁门时,她停身回头,似是突然想起般问了句,“姑姑,你可听说过‘形影’这种毒药?” 唐烈目光一凝,“你问这做什么?” 卫希颜道:“可秀母亲花惜若,是死于形影之毒,据说,此毒出自唐门。”她顿了顿,又道,“另外,小枫的母亲,似乎也中过形影……小枫幼时,也曾中毒,不知是否形影……” 唐烈幽深眸子锋芒陡现,却沉脸未作回答。 卫希颜转身飘然走出,她问这话,是在唐烈和唐青衣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这两人能在阴谋毒计百出的唐门之地活下来并出类拔萃,说是心有七、八窍也不为过——世间事不怕不知道,就怕想不到!她方才在冰室中前后所说的话皆有意指,唐烈不生疑才怪! 她明明可以直接告诉二人当年那段往事,但对唐烈和唐青衣这类人而言(包括她自己),别人口中的真相,远不如自己查知的更可靠!再者,她扬唇一笑,这两人日子过得太平静了,不找点事做怎么行! 卫希颜暗笑着潜回卧房。雷动今生,是休想得到唐门之助了! 一夜好眠。 次日辰时,她便带着何栖云向唐、雷二人告别,准备离去。雷枫抱着小白眼泪汪汪,万般不舍,嚷着要和她一起去杭州去见名姐姐。 卫希颜心想这丫头若知可秀是她亲表姐,还不知怎么歪缠!不由回想起当年雷枫初见名可秀时便亲热如故交故友,难道是受血缘亲情的牵联? 她笑了笑,紧紧一抱雷枫,当是替可秀拥抱妹妹,许诺道:“小枫,下次我与你可秀姐姐一道来看你!” “真的?希颜,说定了,不许耍赖!” 卫希颜不由失笑,这丫头怎么每回都来这一句,难道在她心中她就是这般耍赖的形象?卫希颜自然不知道,雷枫素来认为某个家伙机谋多变,一不小心就会让人甘心上当,被骗了还不知。 “希颜,我会想你!”雷枫紧紧一抱她。 卫希颜微笑离去。到梓州城后,她携何栖云潜入青络绣庄,将伊人留在夏浚书房,同附名可秀亲笔信函一封,夏浚见信后便知分晓。 “栖云,我们山庄见!” “山庄见?” 何栖云喃喃低语,娴静端丽的颜容透出一抹怅然。这短短数月里的惊心动魄和忧喜悲欢实是比她十八年加起来的生命更加跌宕起伏,回味无穷,此时乍然和卫希颜分开,她倏然有些不适应,不由暗叹:难怪靖岚宁愿选择能与他同骑驰骋的女子,并辔扬鞭,傲笑天地,那是何等的快意! ********************** 小桥,流水,人家。 枯藤,老树,飞鸽。 卫希颜摇着折扇,扇面是贡品雪丝绢,绢面是缂丝大家朱刚刺绣的松涛竹影图,名家珍品,扇骨为“一片万钱”的南海沉香木共三十六骨——总值千金。她就晃着这柄千金扇子悠悠然穿过小桥,跨过流水,经过老树枯藤—— 树上藤缠间一只鸽子,褐灰色不乍眼,耷拉着眼皮,歪挂在枝丫间几与枯藤混为一色。 卫希颜看了它一眼。 那鸽子陡然一个激凛,眼皮下那两点如同蒙了层灰尘般黯淡无光的黑豆眼忽地如被水洗,澄亮有神,扑啦一声展翅升空,如一道灰色闪电由近划远,转瞬便淡影无踪。 卫希颜眯眸笑了笑,继续前行,走近那座青瓦土院时,却不敲门,径直跃上土墙。 院内一女子,三间土屋,四五只鸡。 卫希颜摇扇悠立,飘扬出尘,风姿翩美,语气却轻佻不正经得很,“小娘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有想我否!” 布衣衫裤的女子手中篾萝一扔,朗声大笑,原本闲适疏懒的身子忽然挺直,昂起头来。俊美英气的脸庞上春水眸子顾盼生辉,英美而又柔媚。 她朗喝:“哪来的登徒子!”浓秀剑眉陡然斜飞挑起,右手一招,倚靠在墙角的长剑铿然出鞘入手,浑身上下气场立变,依然是布衫布裤,却盖不住那烈烈鹰扬、搏击长空的气势。 “子”音未落,布衣女子已跃至墙头,剑气辉煌如长江大河,劲气捭阖,浩浩汤汤。 卫希颜不急不慌,折扇轻扬,口中佻语不停,“呀呀!霜霜如此热情,让人怎生受得!”笑语间,扇面松涛突然层浪波生,似凌空蹈海而出。 辉煌如大河的剑气顿时如遇汪洋浩瀚,海纳百川,尽归于洋。 雷霜清啸一声,剑招忽变,掣剑回手又横腕斜劈,剑使刀招,干脆利落,毫无花巧变化的一招,却因去掉了变化而更疾更狠,仿佛千军万马的厮杀中,刀起刀落视人命如草芥的凌厉果断。 卫希颜“咦”了一声,这是用于战阵厮杀的招式,高手较技用此却是落了下乘。她眼神忽然变得幽深邃远,似日意会出雷霜剑招之意,折扇一合,凌空荡出剑气,震退雷霜那一斩。 雷霜清声扬笑,纵身向前长剑横劈斜扫,吟声高越,“长河落日竞霜辰。故楼情,汉宫笙。城阙山河,不复柳梢春。”她旋身剑锋疾刺、斜挑、竖戳,吟声愈发激昂,“三尺青锋龙泉吟,剑啸啸,雨冥冥。” 她高高跃起,霜辰剑破空劈下,雪亮剑尖却被卫希颜伸指夹住,笑道:“好词。” 雷霜清朗一笑,蓦然抽剑,凌空再度攻出三十六剑,吟出下阙:“黄沙百战定风尘。号歌临,壮红缨。旗荡幽云,虏靖北夷平。眉扫千山云和月,风浩浩,马鸣鸣。” “好!”卫希颜笑道,“好一个虏靖北夷平!”手中折扇荡出剑风左劈右挡,由着她只攻不守,大开大 分卷阅读312 分卷阅读312 分卷阅读3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3 阖地尽情发挥出剑意。 雷霜畅笑,“痛快!”最后一剑,雪芒剑气陡然顺着卫希颜的扇风插入墙头,直抵剑柄。 两人这番打斗,劲气磅礴,剑风激荡,却被卫希颜以天地虚空抑制在半空方圆内,院里的四五只鸡依然闲庭当步,未受分毫波及影响。 雷霜暗佩,挥掌拍落墙头,霜辰剑从土墙中弹出,飕声落回屋角的空剑鞘里。继而眼眉一扬,纵身扑前,一把揪向某人耳朵,口中嚷道:“好你个卫希颜,竟欺瞒尽天下人!” 卫希颜清朗一笑,扣住她手,“天下人与我何干!不过瞒了你们几人,却是情非得已,霜霜莫怪!”她从天涯阁出来后一直未见霜、御二人,便是不愿置他俩于知情不报的两难境地。 雷霜笑着手腕一翻,两人变成双手交握,脉脉相视良久,一笑松开。 知交者,知心也! 两人落身院内,对坐东墙桃树下。一条竹几,两只土碗,三把竹椅。茶是粗茶,微苦带微涩,卫希颜却喝得悠然自得,仿佛那土碗中装的是上等贡品好茶。 “何时走?”她喝尽一碗茶问道。 “明晨一早。”雷霜心忖卫希颜赶得如此合巧,常州堂口应是在名花流密切监视下,方会如此快速地得到相关消息。 卫希颜笑道:“我和萧翊在翟固一战后,便在唐门养伤,昏睡一月方醒,还好赶上临行送别!” 雷霜微微沉吟,她虽不知惊雷堂追杀卫希颜的行动,但眼前这人与萧翊一战后选择唐门疗伤而非回杭州,显是其中有缘由,她一揣摸便能猜个七八分,不由暗叹。 片晌,她长眉一扬,问道:“唐门可是决定中立?” 卫希颜微笑点头,雷霜不由想起雷枫,轻喟,“这样也好!” 两人第二碗茶未尽,院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一位黑衣布衫的青年沉稳踏入院内,浓眉直鼻的面容神情端方,举步从容,左肩上立着一只灰褐色的鸽子,两粒黑豆般的眼珠透亮有神。卫希颜识得正是枯藤老树上的那只,唇角微勾一笑。 “回来了?”雷霜道。 “嗯!” 两人一问一答间并未显出十分的亲昵情意,却仿如相濡以沫十几年的老夫妻般熟稔自然。卫希颜眼中漾起笑意,伸手解下丝绦上缀的和阗玉佩,扯过雷霜的手,一巴掌拍在她掌心,“喏,见面礼!给你的小霜霜或小御御。” 雷霜愣了下,旋即忍笑瞪她,“胡说什么呢!我们还没成亲!” 雷御浅黑如麦的脸庞上已浮起一抹红云。 卫希颜看看他,又看看布衣英气的女子,掩扇谑笑几声,对着雷霜挤了下眼,“小霜霜呀,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没将这呆木头拿下来?” 雷霜同样挤了挤眼,嘿笑两声,“你以为谁都像你和名可秀么,先斩后奏!” 卫希颜白眼鄙夷她,“装羊!若非雷木头端方,早被你这家伙吃干抹尽了!” 雷霜扑哧喷笑,转瞬又无奈地眨眨眼。雷御对她虽已生情,但偏偏这人端方守礼,没拜堂成亲绝不跨越雷池一步。雷霜再爽朗大方,也不可能对雷御霸王硬上弓吧!是以时至今日,两人最亲热的也不过双唇轻触而已。 雷御被她两人的肆言无忌窘得脖子都沁出红色,赶紧将买来的酱菜和酒坛搁在几上,飞也般窜进屋里,头也不回道:“我去拿碗。”两人顿足大笑。雷御叹笑摇头,这两人凑到一堆简直百无禁忌,他容色似是颇为无奈,唇边却绽出温暖笑意! 卫希颜又大叫:“小御呀小御,你可别躲进灶下不出来呀!”雷御肩上的鸽子叽咕一声,他不由笑了笑,拿了三只陶碗走出屋子。 夕阳斜晖,落日洒金。 酒醇!情真! 三人围几畅饮笑谈江湖趣事,却只字不提时局战事。 雷霜说起她和雷御小时候在惊雷堂的一些糗事,引来笑声不绝;她喝得兴起,又搬出琴笛非要与卫希颜合奏即兴而作的新词——幸好卫希颜虽不精于乐,但在白轻衣熏陶下笛子倒是吹得似模像样。两人初次合作,竟然和谐无比,大是得意…… 闹腾到后半夜,琴歪笛斜,酒坛也空了七八只。也不知是谁挑的头儿,三人在方寸之地以手交搏切磋武技。初始尚是彼此互攻的混战,到得后来,渐渐演变成以一对二,卫希颜左右交搏,左对雷御,右对雷霜,依然游刃有余…… 欢乐的时日总是嫌短。雄鸡唱晓,天光将明。 三人一宿畅饮,眉眼间皆带了抹酣然酒意。 雷霜抬眼望向曙光未明的天际,一双春水眸子如被黎明前的灰霭浸泷,不复明媚。 她想起当年萧翊挑战卫希颜时,名可秀曾赴常州与她一会。虽然闻听下也惊愕于雷动的图谋,但她对赵宋皇室本无好感,灭了也就灭了,然并不意味着她能接受“异族入侵剜肉重生”的做法! 但,不苟同是一回事,要她和雷御背离雷动却是绝无可能——他俩皆是孤儿,自少被惊雷堂收养,没有惊雷堂,就没有他们的今日,更何况雷动还是雷御的义父…… 雷霜暗叹,缓缓端起最后一碗酒饮尽,浓秀眉毛一扬,道:“希颜,今日相聚,你我情分便断!他日再见时,便是敌对之势!”说完起身挥臂,用力掷出陶碗,飞入黎明前的黑暗,半空中砰然碎裂,扑声坠地。 雷御沉沉一叹,端方朴厚的面容上隐隐透出无奈,目光却坚毅如磐石,显然和雷霜心意一致。 卫希颜扬声一笑,“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她端起最后一碗酒,道,“霜霜、小御,不管他朝如何,过往种种无可湮灭,你我情分仍存于心!”她起身一口气饮尽,扔下碗双手重重按上雷霜肩膀,凝视片刻,忽然紧紧一拥。 保重! 飘然作别。 ********* 金光万道,晴空碧蓝。 临安府东城清泰门内外,明黄绣金的龙旗猎猎招展,鲜衣亮甲的禁军执旗站道两边,威武雄壮。城门内大道两旁早已聚满百姓,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 城门口外,赵构端坐龙辇,神情威严,身后是丁起为首的宰执大臣,以及三省六部官员,紫朱绯绿的官袍按服色排队序列,文武阵列泾渭分明。 众官随帝驾 分卷阅读313 分卷阅读313 分卷阅读3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4 巳时一刻起便在此迎候,临近巳时五刻,仍未有动静。已被贬为太常寺少卿的季陵站在官员后列,心中早生不耐,探头望前,恰与回头扫视的刑部侍郎范宗尹目光对上,两人微微一点头,均面带不快。 又等了一刻,季陵忍不住捋须冷笑一声,“果然是国师呀,不但位品超于百官之上,这官架子,也是忒大!” 众官员中多数都已站得有些腿软,武官尚不在乎,文官中体弱或稍胖的擦汗的软巾子已掏出多次,季陵说话的声音不小,被不少官员听见,表面虽无附和,心中却多少生了些怨怼。 何庆言站在武将列里,他耳朵灵敏,闻声回头咧嘴一笑,道:“听说季大人在半月前为候得楚江楼的沈三如吟唱一曲,等了她大半晚上都不嫌累,这才多会儿就腿软了?难不成是昨晚在床上太激烈使得精力不济?季大人一把年纪了,身子骨要紧哪!” 他粗语无忌,顿时惹起一帮武将轰笑,文官中也有人禁不住掩嘴窃笑。季陵气得面色紫涨,却偏偏无法辩驳,抖指叠声连斥:“粗言秽语,有辱斯文!” 何庆言白眼一嗤,“这倒奇了!何某只是口头上说了两句便是有辱斯文,倒不知季大人身体力行,又是怎么个斯文了?” 众人又一阵轰笑,总算顾忌着龙驾在前,不敢太放肆,皆以袖掩唇,闷笑不已。 这一文一武针锋相对,户部侍郎叶梦得却似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自顾自地掸掸袖子,目不斜视。 他在朝中既不亲近武将,也不偏帮文臣,为人温和有礼哪方均不得罪,是个各方都吃得开的人物。赵佶在位时曾官至翰林学士,宣和五年因母亲去世丁忧辞官回平江府(苏州)服丧三年,却恰恰躲过了东京亡乱之祸。 赵构即位后采纳丁起之议重用江南声名之士,以召士林膺服。叶梦得词风婉丽清隽,兼学问博洽,对《春秋》、《礼记》诸书均有辨释著述,在士林中素有声名,赵构遂诏起为户部右侍郎,并代领户部。 他在赵佶当政时曾亲历蔡京、王黼争政之乱,深谙“中庸沉讳”之道,自是不会偏帮某一方,保持平静端和之态,心中却在揣摸朝中势力的走向—— 大宋原无国师之衔,此番皇上特旨赐封卫轲,显是因北廷先封了太师,为笼络这位大宗师,不得不施以更高的隆重恩遇,就如当初太祖赐封“紫君侯”般,是无上荣宠。然单是如此也仅是个虚衔,对朝政生不出多大影响,但以国师兼任枢密使就不同了,枢相执掌军机仅在正宰相之下,这可是显赫的实权!也难怪范宗尹、季陵等士大夫会极力反对。 叶梦得虽是儒林名士,对卫希颜以女子之身担此职倒无多大反感,反而依他看来,或许正因卫轲是女子,皇上方能放心让她以国师尊衔再掌军机,否则若是男子,皇帝岂会不生疑忌?范、季二人,终是目光短浅,不堪与谋! 他目光微微向后一扫,几乎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官员后列的新任礼部司郎中(六品)宋藻,呆板无趣的绿色官袍穿在他身上,却仿佛碧水泼墨般自有一股写意风流,杂在一群墨绿和绯服中,如同鹤立鸡群,俊朗不凡。 叶梦得心中赞赏,看了两眼后收回目光。宋之意双手拢在袖中,周遭一切包括户部侍郎的暗中打量都尽入他眼中,容色却如常般清雅温和。片刻,他忽然抬眉望向前方,心道:来了! 远远的啸声响起,仿佛从天际飘渺而来,却又清晰如近在头顶上空,清亮悠扬。 “来了!来了!”人群开始激动。 俄尔,一道修长身影似从远远地平线上冉冉腾出,映着红日金光,踏步而来。 那道人影,明明一眨眼之前还远在天边,一眨眼后那袭飘飞如云的丝袍却已近在十丈之外。 “陛下,许久不见!” 她淡笑从容,仿佛见的不是皇帝,而是久别重逢的友人,微笑招呼。 飘逸身影与赵构龙辇相隔仅数步,微笑间风姿卓绝,清贵高远;眉扬又风起云落,如立高山,唯能仰视。她对着皇帝仅是微微拱手作罢,却不让人觉得失礼,仿佛这般人物、这般风质,世间已无人可配得她躬腰谦卑! 日风吹过,轻薄深衣随风轻拂,宽袍下女子的优美身姿隐约可见,然而眉眼间含威不露、高山仰止的宗师气度却让人禁不住端容正颜,不敢亵视。 赵构不由步下御辇,微微定神,开口欲道一声“卫卿辛苦”,得体地呈现皇帝的恩宠,抬眼间却在那道广袤深邃的眼神注视下,陡生一分无措——眼前明明是东京城里曾把酒同欢的卫轲,这女子却如遥在云端,仰不可及。 他嘴唇一张,那句“卫卿辛苦”的话被生生咽下,笑道:“希颜,好久不见!” 君臣初会 风和日丽,龙旗招展。 禁军威武开道,皇帝明黄御辇在前,国师紫金云辇在后,文武百官随行,浩浩荡荡入城。 因御街尚未建成,从清泰门到皇宫沿州府旧街而行,有几段街道宽仅三丈,为策帝驾安全,除城门口外,沿街皆派禁军封锁,不得围观。临安百姓为一睹天子龙颜和国师风姿,一早就涌集在城楼口内的大道上,探头观望。 禁军将百姓阻隔在道旁五丈之外,有身手灵活的索性爬上道旁高树,居高临下向前张望。 “来了,来了——”树丫上有人高叫,寂静等待的人群顿时喧哗起来。人心激动,纷纷垫脚探头,都想凑前看个仔细,前面的人禁不住后面的人推挤,撞向前去;有几处甚至与禁军推搡起来,鼓噪四起。 殿帅姚仲友正要传令下去增派禁军、维持秩序,却忽然间止住,目光看向前方的紫金辇车。辇车帷帘四垂,隐约可见座中人一直目视前方并未回望,却能在他发令瞬间察知他意图并制止,奇妙的是姚仲友并未听到传音、也未收到任何目光示意,但他就是知道车中人发出了指令。 这就是武道极巅的“意会于心”!姚仲友暗赞一声,继续随驾前行,静待那人如何处理。 喧闹声愈响,已有几处禁军渐渐止不住激动的人群前涌。 卫希颜拉开帷帘,起身立到辇车步踏上,人人可见。她微微一笑,目光扫视开去,清邃悠远的眸子似乎并未着落在任何一处,却让每一个人都觉得那道目光在看向自己。 那一刻,清风拂过,心神顿空…… 分卷阅读314 分卷阅读314 分卷阅读3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5 很多年后,临安府的百姓仍然记得建炎元年五月十五那一日,碧蓝天幕下,一道松风之姿飘然出尘,如姑射仙子缥缈清远,又如昆山神君威华天成。 赵构掀开龙辇帷帘,看着道旁突然伏拜下去的百姓,黑压压一片。 他目中光芒闪烁,倏然向后一望,透过帷帘锦纱,隐约可见身后那人飘然立于辇上的清绝风姿,孤高出尘。赵构收回目光,望向前方,眼神却隐隐变得复杂。 ********* 行驾入宫后,百官班退。 时值五月中,御花园内牡丹花开得正盛,红白粉紫,重瓣层叠,绮丽绚艳。君臣二人对坐高处凉亭,悠品御茗,言笑晏晏,似是久别重逢后的和乐融融。 侍立于凉亭下的内侍总管康履却隐约从皇帝的笑声中听出并非畅然开怀,似乎带了两分酬酢。他自幼服侍赵构长大,对这位主子的细微末节都知之甚深,心下不由揣测:官家对国师是否真如明面上那般信任恩宠?耳朵更是竖起了倾听上面的动静。 凉亭内,卫希颜说起黄河之战后被紫君侯救起,带回天涯阁,伤愈被列入门墙。 赵构惊讶道:“难道希颜之前不是天涯阁传人?” “陛下,家师素未道明身份来历,我被君侯相救后方知吾师为阁中长老,遂回归天涯阁门下。” 她笑了笑,又道:“所谓世间事一饮一啄,自有缘法。当年保卫东京时我曾重伤萧翊弟子完颜宗弼,萧翊定是从剑伤看出我的武功源于天涯阁,遂以此约战。黄河那一战我几乎埋骨河底,却由此回归天涯阁得修天道,因祸得福。” 赵构这才释疑,笑叹道:“希颜已是风采卓绝,未知紫君侯又是何等神仙人物!”他对昔年太祖与傲惊神的仇怨并无半分知晓,因此提起天涯阁唯有神往而无猜忌。 原本按太宗遗训,皇帝应在驾崩前交待继位者帝天阁之秘,让下代立誓追寻长生之法,但赵构是在远离东京的杭州登基,赵佶又忧惧金军入侵江南,草草拟诏传位,哪来心思交待天涯阁之事!其后便陷入半昏半醒状态,至今仍神智不清,这桩秘事便被耽搁隐了下去。 至于藏在东京皇宫帝天阁的记载,早在金军第二次围城时便被卫希颜潜入毁去。赵宋皇室追寻长生之梦,从此湮灭。 两人又谈笑几句后,赵构终于问出盘旋心底已久的疑惑,“希颜,当初因何要扮装入宫?” 卫希颜微笑道:“陛下,我当年行走江湖,以男装面世本是图个方便,入京游历结识李师师,应参加入攀楼诗宴,巧遇当时的太子,宴罢被请入皇宫为茂德帝姬诊治难症。本着仁心医人,遂入宫一行,原打算医好帝姬便离宫,然诊脉时却发现帝姬长期郁结于心,若不舒解,即便病好也难活过一年。” “竟有此事?”赵构神色惊怔。 卫希颜叹道:“后蒙帝姬信任,方知她为与蔡府联姻悲郁在心。蔡京实属奸佞,帝姬若下嫁其子岂非云莲受污?我敬帝姬才华品性,遂与之谋,隐瞒女子身份,助她避此婚事。” 赵构心道:胡闹!嘴唇一动便想责斥,便目光触及对座女子清静高远之姿,斥责之声便咽了下去。 卫希颜继续道:“当年太上皇痴迷长生之道,长期滥服丹药,龙体早已败坏,我以清心丹去其浊气,虽无长生效用,然可助肌体康复,回复精气,由此得太上皇恩信,方得与蔡氏三兄弟一争。” 她忽然笑道:“帝姬这驸马可不好当呐!陛下可知,当年蔡攸、蔡绦兄弟为除去我这威胁,曾数度买凶杀人!” 赵构又惊又怒,扬眉道:“这两兄弟竟狂悖如此!” 卫希颜悠悠道:“后来,梁师成意图拉拢我,被拒绝,便与童贯一唱一合,怂恿太上皇指婚给蔡鞗,幸亏蔡氏兄弟窝里斗,方使指婚被废。陛下,茂德若当初嫁了蔡鞗,今日必已被献入虏营受辱!”她说到最后一句,声音突然转冷。 赵构记起《西湖时报》上曾描述宋俘之苦,尤其女子境况更凄,他心底一震,对卫希颜欺君尚茂德帝姬的不郁顿然消去。 “陛下,我与茂德原本计划大婚后一两年便和离,孰料金军入侵,帝京危急,为保家国安全,只得隐瞒身份全力赴战。” 赵构想起她昔年战场英姿,奇计袭敌,不由讶异道:“希颜怎懂兵法?” 卫希颜目光深邃,“陛下,武道与兵道相通,致胜都无不‘勇’。宋军败,败在士气,败在自上而下的恐惧怯战!若将不畏战、兵不畏死,胡虏何得猖狂!” “好!好一个将不畏战、兵不畏死!”赵构一拍石桌,英眉飞扬,“希颜可为吾铸此勇武之师否?” 卫希颜拱手,“当为陛下效命!” 她容色一肃,又道:“陛下,我天涯阁传人毕生所求为天道,我此番重入中原皆因阁主道我尘缘未了,必得入世修行。待得他日,我尘缘了却,当回归天涯修道,万望陛下届时勿要阻挠。” 赵构皱眉,“希颜尘缘了却是何时?” “陛下放心,江山大定后,我方会离去。” 赵构神情一松,“如此甚好!”心底深处因卫希颜的威望而生的几分顾虑随之散去,心喜下不由放声大笑。 卫希颜微笑悠然,容色间看不出半分心底所想。 康履听得皇帝此番笑声极为欢畅,心头暗奇,却听不清亭上交谈内容,好奇下足尖提起欲踏前几步近听,便觉一道冷光突从头顶直贯入心腑,浑身透凉。他心中一寒,方省起头顶上方坐的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宗师人物,再不敢放肆,退了一步规规矩矩垂眉恭立。 未时三刻,卫希颜方飘然离去。 赵构起驾福宁宫,用罢午膳,又召入宰相、礼部和太常寺商定国师册封礼的吉日,最终议定在当月二十五日。 ********* 凤凰山庄,旭日正当晴好。 卫希颜伤愈平安返回,亲人相见,自有一番欢喜,叙情殷殷。 众人离开时,卫希颜又留下希汶,双眉微蹙,道:“汶儿,赵构想见你,你可要见他?” 希汶美眸一转,看了眼静坐不语、优雅品茗的名可秀,回眸笑道:“姐姐可愿我见他?” 卫希颜略略皱眉,她并不愿妹妹与赵构多有接触,便道:“赵构此人,我不喜!” 分卷阅读315 分卷阅读315 分卷阅读3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6 希汶又看了眼名可秀,忽然掩唇一笑,心想姐姐不喜九哥到底是因他本身不讨喜,还是因了对嫂嫂那份心思而招姐姐厌嫌?她强忍笑意道:“姐姐不喜,我不见便是。” 她在皇宫十八年,诸兄妹中,唯与赵桓、柔福交好,和赵构只是相对熟稔,并无特别亲厚。从京城假死避出隐居凤凰山庄之后,她早将那重皇家身份彻底抛却,身为云家人,又岂愿与皇帝再有什么牵连,对赵构自是避之唯恐不及。 卫希颜瞥了她两眼,笑道:“汶儿也学得嘴滑了,明明是自个儿图清静不想见,还推到我头上来。” 希汶眨眼低笑。 “既然汶儿决意不见,那便写封信回了赵构,省得他老念着不放。” “嗯!我这便去写,书好后由云馨送过来。姐姐,汶儿先走了,不打扰你和嫂嫂的小别重逢哦!”她嫣然一笑,华美翩影轻盈离去。 卫希颜抚了抚额头,“希汶被师师带坏了!” 名可秀波眸流转,“能有你坏么!” 卫希颜扑哧一笑,忽然闪身过去抱起她,“我们回屋去坏。” 名可秀脸一红,白玉瓷盏被凌空稳稳掷回书阁几上,两道秀长纤影消失在柔声昵笑中。 …… ********* 距离国师册封礼尚有十日,卫希颜虽未正式拜封国师,但枢密使之职已任。翌日入宫再见赵构后,便入枢府视事。 枢密院位于都堂对面,两府相距百余丈,中间以绿荫花树和曲廊回桥相隔。整座枢府明瓦檐角,朱红墙色,前后三进院门皆各立两名持戈禁军护卫,威武肃穆。 卫希颜官服尚未制好,仍是一袭黑中蕴红的丝袍深衣,飘逸出尘中又带有一股庄严气势,相阁内,签知院事李邴领一干职属皆直身端坐,不敢造次。 “诸位放松,勿需这般紧张。” 卫希颜笑语寒暄几句,阁内气氛渐松。在李邴介绍下,一一认识枢府众属官。 枢密院自枢密使之下,设副使一人,设从二品的签知院事(或同签知院事)三人,共同组成枢府决策机构。因枢密副使种瑜领兵在外,新授同签知院事的吴阶、韩世忠驻防淮西,因此枢府在座的决策核心唯卫希颜、李邴二人,其余十数众为都承旨、各房承旨。 “诸位,从今后,吾将与汝等共事。”卫希颜眉梢眼角含威不露,深邃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颜面,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无不凛然垂眉,恭听聆训。 她有意立威,声音不高,却带了一股锋锐之气,道:“枢密院执掌一国军机,兵事之成败,尽决于枢府。枢府风骨,当为万军之所向,枢府职官,当为众军之表率。汝等虽为文臣,然真君子者当威武而不屈,尽显士之骨气!有心存畏怯者,三日内自行请去。否则他日若有怯战畏言者,无论文武,一律以军法严惩!” 众人心中一凛,以军法严处,当是避过“刑不及士大夫”的祖制,文臣也有斩首之危! 堂下诸人正各有所思之际,卫希颜摘下笔架上一管紫毫,醮墨在雪涛纸上书了一个“殺”字,笔法威严,力透纸背,杀气直欲喷薄而出。 她语音掷地有声,“将此字拓于影壁,正立大门,枢府诸官,入门皆视!” “诺!”众人心中又是一震,不由齐齐起身,沉声应命。 作者有话要说:此为过渡章节~~~~ 某西刚出差回来,先奉上一章。字不多,见谅~~~ 国师天佑 卫希颜见初步立威目的达到,神情又转温和,微笑勉励众属官几句,留下李邴和枢密承旨司正、兵房副承旨四人,余众皆退去办公。 她身子挺直如松,不是端谨,而是军人威仪。在她看来,枢密院就是后世国防部与总参谋部的合身,居于其中便得有军人风貌,不是文人闲散的地方。 所谓上风下效,座下四人均不由挺直身板,正襟危坐。 卫希颜清目一扫,拱手微笑道:“在座皆乃枢府骨梁,轲初掌军机,万事不熟,尚需诸君不吝提点!” “不敢!”李邴四人慌忙起身,揖礼道,“为枢相分劳,乃某等份内事!” 几句话客套完毕,卫希颜目光扫向李邴座侧的承旨司正张元幹,道:“张司正,北方战局如何?” 她开口便问询枢密院承旨司的长官,自有深意在内。 枢府直属机构为承旨司,下设兵、刑、工、礼、吏五房,司正总管诸房事务,是枢府决策层之下的最重要职官,位属关键。卫希颜执掌枢府,自是关心这司正人选是否合当。关于北方战局她早已了悉在心,若这张元幹回得不她合意,便要请他挪位了。 张元幹年约三十七八岁,白面微髯,目色朗清,突然被点名并无慌乱,起身拱手道:“请容下官使用舆图回禀。” “可!” 他从容上前,走到书案右侧,从插满卷轴的青瓷方瓶中一眼便抽中那副朱边裱轴的舆图,显是十分熟悉。然后侧身退去数步,由兵房两位副承旨一左一右展开舆图。 卫希颜忽然道:“这舆图使用频繁,回头让人挂在壁上,方便随时查看。” “诺!” 应声的年轻文官是兵房副承旨柳殊,也是名花流暗属,为人极有眼色,见相阁诸人中属他的官职资历最浅,当即出声应了这琐事。垂眉间又不着痕迹地扫视相阁内布设,揣摸这位新任枢相的喜好,思忖哪些物事应着人搬出去,哪些物事又应添置进来…… “请枢相、院事观舆图。” 张元幹拿起案上一管狼毫,指向河北路道:“卫相于翟固败亡金国国师萧翊后,金军三部撤回邢州,希尹部与宗翰会合,北进太原;完颜昌及宗弼部与宗望会合,北上真定……” 他侃侃而谈,卫希颜仅花了部分心思倾听,暗自忖思着下一步的行动。 昨晚她和名可秀商议到深夜,初步从政治、军事、经济、文教四方面拟订未来五年的战略方向和目标。卫希颜戏称为『一五国策』。 按『一五国策』的军事战略谋划:应以内修为主,外扩为辅。 所谓内修,一是扫清境内流兵匪盗之患,保境安民;二是改革兵制,训练精兵强将;三是加快火药武器研发,尽快建成火器部队;四是筹建海军。这四条若能五年内取得显效成果 分卷阅读316 分卷阅读316 分卷阅读3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7 ,便为将来的南北之战打下坚实基础。 至于外扩,则是趁北廷与金军缠战之际,向北扩进,抢占有利地形,但切忌不宜过进,以免兵力分散,反为北廷所趁。 从目前形势来看,南廷因无战火祸乱,在内稳外扩上均比北廷占优势。雷动雄才大略,当前局势自是知悉,定不会此时与金军硬拼损失战力,应会策谋逼迫完颜宗弼率军回撤,以腾出手来平定江北之地。 雷动会如何策谋,才能以最快速度、最小代价逼退金军? 最佳策略莫过于挑动西夏生事,同时贿赂金国贵族向金帝进言退兵。 据千机阁的情报显示:西夏已集兵十万攻入被金占领的宋境丰州,并继续攻入金国边境的四个县。金国内部以完颜宗干为首的大臣纷纷要求从宋境退兵,攻打西夏,但完颜宗翰说服皇储完颜杲,先从金国调渤海军驰援金夏边境。 在宋境内,完颜宗翰、宗望仍然兵分两路,各以三千骑军押送金银战利品和俘虏,缓缓北行,金骑主力却游弋在方圆百里内,疾行如风,一旦宋军有异动立时可飞驰而至,围歼消灭。 完颜宗翰已撒网,坐等宋军游入。雷动明知是陷阱,却不能不战,尤其翟固一战后,北廷大肆宣扬武勇,威望正炽,若任由金军这般大摇大摆徐徐回归,必被南廷揪住把柄攻击,在舆论上居于不利地位。 是故,雷动不战也得战!若她是雷动,该如何破此僵局? 张元幹道:“……宗翰军已行至原威胜军州城,停驻两日后,继续向太原行进;宗望军行至赵州,距真定府尚有三百余里。北廷西军曲端部三万进驻汾州,遥逼太原府;同时调永宁军南下,与冀州军会合,进踞镐城……”他手中狼毫落在赵州与真定之间的一处圆点上。 “依仲宗(张元幹的字)之见,北廷军或会在汾河平原与镐城狙击金军?”李邴皱眉问道。 张元幹看了眼微笑不语的卫希颜,斟酌道:“以北廷明面上的布军来看,似有此意,但实际如何,仍待观察,此时尚无法下定断。” 卫希颜暗暗点头:这张元幹是个谨慎人。 雷动的这番布谋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千机阁的情报比枢府来得详细精准,除了探得北军如张元幹所述般三支军队分别集结汾州、镐城,另外更探到有两批各千余人的骑兵,从西北驰入太行山后便隐迹不见。 显然,这批隐在暗处的骑兵,才是雷动真正的杀招! 但仅以两千骑兵如何迎战金军数万精骑? 她和名可秀揣测雷动意图时,忽然起翟固大战时,何灌以五千精训的绿林重甲步兵竟与完颜宗弼的一万铁浮图骑兵战了个旗鼓相当,难不成雷动还秘密训练了一批特种骑兵? 名可秀受此提醒,立时记起半年前,在西部兰州、熙州、陇西、秦州四州爆发了一场西部马贼的大拼半,三十多个大小马帮厮杀混斗数月余,其后西部地界一下清静了,据说马贼们数败俱伤,都龟缩在老窝里回复元气。 卫希颜眸光一闪,笑道:“似乎有阴谋的味道!” 名可秀慢慢道:“『哮天』是兰州一支马贼,实力并非最强,但奇的是竟奇袭吞并了当地最大的马贼『飓风』;其后在四州马贼大混战中,以合纵连横策略,远交近攻,联小灭大,不到半年便统合了整个西部马帮。” 她目光凛冽,“青鸟探得:这一切均出自于『哮天』新进神秘师爷之手!当时我便怀疑是惊雷堂在幕后指使,只不过缺乏证据。如今前后一联系,答案便呼之欲出!” 卫希颜点头。马帮混战的始作俑者必是雷动无疑,借此收服西部马贼,迅速建起一支精锐骑军!与女真铁骑相比,论重骑冲锋的杀伤力,马贼必不及金骑;但若打偷袭战,疾战疾走,从西部风沙走出来的马贼汉子倒是可与游牧骑兵一较高低。 结局如何,还真让人期待! 卫希颜收回思绪,对北军动向并未做评论,只问道:“我军进展如何?” 张元幹压下心头诧异,道:“禀卫相,种副相率军已拿下陈留,距东京仅六十余里。另外,吴、韩二位同知率四万步军已占据颖阳,并进军偃师,以阻隔驻守洛阳的完颜娄室部驰援东京。” 卫希颜眸子微眯。吴阶,此时应快抵洛阳了吧?至于东京城么,不过是块鸡肋罢了。 这张元幹的将略之才虽然略欠,但言谈举止从容不迫,陈述条理清晰,流畅自如,又对舆图了如指掌,显然曾下过功夫,倒非尸位素餐之徒,尚可调教。 卫希颜心中有数,未对战局多做说明,吩咐收起舆图,言道:“吾等既入枢府,当熟知各方军事!有请诸君回去后写一份条陈,五日后,吾当与众共议军机。” 李邴四人心中一凛,齐齐揖礼应道:“诺!” 房中四人皆非庸碌之辈,仅略动心思便猜度到这位新任枢相的用意。或许他们今后的前途命运,便着落在这道条陈上了。 ********* 之后几日,卫希颜的精力并未放在前方战事上。攻略既定,又有种瑜、韩世忠、吴阶三位大将在,若还取不下洛阳,那真该打屁股了。 她和名可秀忙于『一五国策』的讨论细化,卫希颜偏重于宋军兵制改革的方略制订。 她这段日子,果如名可秀先前所说般,过得异常繁碌。 一方面要熟悉枢密院的运作和上下人事;一方面要思虑兵制改革;又不时被礼部官员追着试祭服、朝服、公服之类。因国师官服无定例,礼部几乎翻遍了历朝历代的服仪典制,重新设计,又反复修改细节……除此之外,她还要记诵册封礼的仪式,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足有几大页。 卫希颜颇有几分哀怨,“需要这般繁琐么?” 名可秀白她一眼,嗔笑道:“你还嫌繁琐!为了这册封仪式,礼部和太常寺可是热闹得紧。” 这事卫希颜听说过。太常寺少卿季陵主张在紫宸殿授印便成,新任礼部侍郎周紫芝则想在未来国师跟前讨个好,主张按最隆重的祭天仪式册礼,两人意见不和,在皇帝御书房里掐起来。据说场面堪称精彩。 这场争论缘于国师授仪无定制。 “国师”之号原是从西域、天竺引入,是对佛教高僧的尊称,北齐的高僧法常便被皇帝尊为国师——入对不称臣,登殿赐高 分卷阅读317 分卷阅读317 分卷阅读3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8 座,并统管天下僧尼。隋唐五代时也曾有高僧被尊称为国师,及至到得宋初,以及辽国萧太后执政时,宋辽两国先后出了位举手可定乾坤的武学大宗师,国师尊衔遂被引入宗师领域。 当初丁起说服赵构授封卫希颜为国师,便是以傲惊神为例——太祖为彰傲惊神之功,欲尊为国师,统管天下武林,但傲惊神不愿羁迷尘世,太祖不得已方退而求其次授以“紫君侯”尊称,以维系天涯阁与赵宋皇室的一线缘份。 于此,赵构册封国师便有了遵循的先例,但国师册封仪式却无循例。北齐高僧法常受封号是在朝会大殿上由皇帝授宝卷金印即礼成,但辽、金两国册封萧定寒、萧翊的仪式却仅次于天子登极之礼——这大概缘于北方游牧民族崇尚勇士,因此萧定寒和萧翊在契丹人和女真人眼中,是仅次于神的武勇存在,国师册礼自是极其隆重。 这么一比较,便有了差异。太常寺和礼部各执一端,互不相让。 眼看吉日将近,季陵和周紫芝仍不松口,赵构当场拍案发怒。幸得礼部司郎中宋藻及时给出了个折衷方案,周、季双方各退一步,才平息了这场争执。 那位提出议案的新进礼部司郎中,由此在赵构心中留下了好印象。 ********* 国师册礼的地点定在临安都城的南郊。从五月十八日起,南城嘉会门外三里内便实行戒严,百姓不得出入。 五月二十五,南郊外碧野晴空,遥望钱塘澄江如练。文武百官皆着祭服冕冠,分班横列于新建的圜丘之下。 “天子登坛!” 司礼官高声唱诺,鼓乐声起,奏『始平之章』。 赵构身穿十二章纹冕服,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花纹,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花纹,头戴十二旒冕,足踏朱舄(xiè)徐徐登坛。 圜丘正中设两道神案,一奉天神,一奉太祖太宗神牌位。乐奏『景平之章』,赵构上香,行三跪九拜礼。先拜天神,回位;再上香,拜祖宗。 “受礼登坛!” 卫希颜头戴九旒冕,身穿九章纹冕服,上玄下裳,青袜青舄,抬步悠然登上圆丘,虽然全身上下华服庄严,却自有一股清姿飘逸。 “祭!”司礼官唱诺。 卫希颜飘然行至敬奉天神牌位的神案前,腹诽中神态庄严地上香,三跪九拜后回位。 “拜!” 繁琐的礼节!卫希颜再度腹诽,行到赵构身前两尺外,单膝着地行三拜礼,起身。 “授!”司礼官开始抑扬顿挫诵念册封诏旨,足足诵了一刻钟,终于将花团锦簇又冗长的诏文诵毕,合卷唱诺:“国师受金印、宝卷!” 乐奏『奉平之章』。卫希颜双手平举,从赵构手中接过『天佑国师』的封诏和金印,侧身立于西南。 “礼成!”随着司礼官的唱诺,鼓乐奏出欢庆庄严的『熙平之章』。赵构面向百官,文武众臣齐行三跪九拜大礼,“天佑大宋,国祚昌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声中,卫希颜清悠深邃的目光望向遥远天际。 这一刻,她是该欢欣,还是该叹息?若脚下的圜丘是这方天空下的历史舞台,那么此刻起,她便已正式登上了这个帝国的政治天坛。 她想起希文,想起秦瑟琳,想起血狼……她曾为了温饱而挣扎、为了生存而搏命,如今,却几乎站在了一个帝国的顶端!同样的灵魂,却因时空机遇的不同,造就了迥然不同的命运! 命运,因奇特而不可预知;又因这份奇特和不可预知而精彩绝伦! 她手指微微摩挲金印,缓缓收紧,目光清柔而坚毅。 可秀,命运既然让你我相遇,我允你,一个盛世帝国! ********* 国师册封仪式后第三日,北方大捷。 大战初始,宋军从陈留出发攻向东京,一路帅旗大张,鼓噪前进。 种瑜私率三十人,潜入东京南郊十里外的一处土岗密林埋伏。千机阁提供的银术可战报显示:这位东京留守的金将曾有多次奇袭战绩,种瑜遂分析银术可不会坚守城池不出,定会半道袭击,于是率兵埋伏在金军南袭的必经道路上,静待银术可上钩。 种瑜目的不是歼灭金军,而是射杀银术可。他率领的这三十人并非普通士卒,而是名花流武技堂培养出来的弓射班弟子,配特制机弩,单论武技或只排得上江湖二三流,但轻功、目力和弓射却是一流,且擅闭气之术,无声无息伏于岗上,神鬼不觉。 约摸一个时辰后,五千金骑驰近土岗,与岗上埋伏的射手相距仅二十丈。种瑜内力精深,一眼便瞅准奔行在骑军前锋的那位黑面黑甲将军就是银术可,传音下去,众射手立时锁定目标,机弩瞄准。 “银术可!”种瑜突然站起,舌绽春雷大喝一声。 岗下疾行金军一滞,银可术回身抬头。就在抬眼的那瞬间,机括声响,九十九枝连珠弩如扇面般衔尾疾进,刺穿空气,劲射向黑甲金将的面部、上身。 银术可久经战阵经验丰富,闻听喝声起时狼牙棒已习惯性掣在手中,危急中挥棒力扫,劈飞三四十枝机弩,却无法全然避开九十九枝连弩的疾射。簇尖为寒铁铸制,足可穿透半寸厚钢板,直直穿透银术可重甲入得肉中,簇上涂有剧毒见血封喉,银术可尚未及吭得一声,便中弩堕马而死。 一员战功赫赫的大将,就这么一眨眼死于乱弩射杀之下。 五千金军几乎不敢置信。名花流射手趁金军心神惊乱之际又发了一通弩,弩弩无空,射杀九十九骑,待金军方醒过神来呼喝着张弓射箭时,土岗上的三十一名神射手已施展轻功飞遁而去。 金军奇袭不成反损了主将,只得撤回东京城,并派人向洛阳求援。守将完颜娄室为人谨慎,担心宋军声东击西,只带了五千骑驰援东京,留下一万金军守城不出。 韩世忠早率领二万宋军候在偃师城外,以逸待劳,截杀娄室军…… 行将黄昏时,洛阳城的守军惊见二十骑残兵奔回,为首的十夫长在城楼下大呼开门,道是娄室将军误中宋军埋伏,被阵前射杀,他们是后军的人马,奔杀回来搬援兵。 金军因有银术可被射杀的先例,惊震下半信半疑,守城金将见城下残兵人人血 分卷阅读318 分卷阅读318 分卷阅读3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19 污满面,又只得二十人,若是宋军假扮也威胁不大,遂命开启城门,准备入城后仔细盘问。孰料这二十人均是名花流收服的江南各派高手,入得城门便砍杀守门金军,护住城门绞轮不让拉起,并射出烟花信号。 宋军埋伏在一里外,吴阶见得信号立即率领一千轻骑旋风般卷到城下冲入城门,血战拼杀。约摸一刻钟后,二万宋军主力入城。金军陷于城内战无法发挥骑军优势,威力折半。双方直厮杀两个多时辰,守城的一万金军全数被歼,宋军也伤亡三千余人。 洛阳城取下时,偃师之战也落下帷幕。韩世忠令宋卒大喝“洛阳城攻下了”,扰乱金军士气,并以严密的车阵稳稳阻住娄室军。激战中,种瑜率名花流神射手潜入金军大纛,凌空射杀完颜娄室,金军大乱。韩世忠立即指挥二万宋军变幻车阵,转入攻势,辅以一千骑军攻金色家园侧翼。金军大败,仅余不到千骑逃往东京城。 是役,南廷军取下洛阳城,并射杀金大将两员,灭金骑一万四千余,宋军仅伤亡不到四千,大捷。 捷报传回临安,朝野一片欢欣鼓舞。 《西湖时报》醒目评论:『国师仪成,天佑大宋!』连篇累牍报道战绩,每日清晨报纸方出,便一抢而空;未买到报的齐涌向酒楼茶肆瓦子等地,欢庆之声处处不绝。 卫希颜看了首日那份评论,笑嗤道:“攻下洛阳是种瑜、吴阶、韩世忠三人之功,关我屁事!将大捷与国师、天佑相联,这位化名幽兰居士的家伙难道是新进的执笔?” 名可秀慢悠悠道:“孟铖,字元老,东京人,保和殿大学士孟昌龄的族人,曾任开封府仪曹,后因言语无状触怒郓王赵楷被革职,靖康元年中南迁杭州。其人性爽,博览杂书,文思如泉,妙笔生花,是个才子!” 卫希颜听她一本正经背诵不由失笑,“这稿子发之前你定是看过,你不担心赵构看了龙心会大不悦?” “希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处在这位置上,身段又岂是放低得了?赵构就算今时不对你生忌,随着你功勋威望日盛,他迟早也会对你生出隔阂猜疑!如果猜忌避免不了,那便让他怕你、动不了你!”名可秀目光冷睿,“百姓既然喜欢将崇仰的人神化,顺水推舟又何妨!” 卫希颜瞠目。过得一阵,她自笑谑道:“果然,这拜了天,就注定了要被祭上神坛的命运呐!” “你现在才知道么!”名可秀眼波流转间熠彩生辉,动人之极。 卫希颜失魂片刻,不由哀叹:原来那册封礼大有玄机!她又被某人摆了一道。 在贺捷庆功的一片欢歌宴舞之声中,也有个别不和谐之音。几位翰林学士奏言赵构,应趁大胜之机,收复东京旧都,迎回祖宗庙祀。又有兵部尚书周望和门下省的兵部给事中等人先后问责枢府:为何取西京洛阳,不取东京? “这周望是怎么升了兵部尚书?”卫希颜私下里嘲讽,“若是他人不懂便罢了,身为兵部尚书,难道不知东京易攻难守,拿在手里也捏不长的道理么?” 稍懂地理山川便知:洛阳以山为塞,以河为池,形势险固,易守难攻;而东京地处中原,无山川之险,不利于守。 目前南廷占据的地盘已推进到汉水淮水以北,广据长江之北、汉水淮水之南的七州三十六县,并深入到淮北的京西腹地(河南),雷动岂会容得?一旦逼退金军,腾出手来便是收复淮北之地,再图进汉水淮水之南。 所谓攻城一时、守地一世,南廷若同时在广袤地域上作战,兵力便不得不分散,易被北廷击溃。如此,倒不如在京西腹心之地只插一柄尖刀,作为将来北攻的桥头堡。作为桥头堡垒的条件,首要便得易守难攻——东京和洛阳,显然洛阳更符合。 但以周望等人看来,东京作为旧都,其意义远高于洛阳,种瑜若拿下东京,南廷的正朔地位便更高于北廷。谁料种瑜竟虚晃一枪,舍东京而取西京!如此作为,何如弃股肱而取鸡肋? 卫希颜早算准有此一争,在种瑜伏击银术可的当日,便入宫向赵构详解攻取洛阳的军事战略意义。因此战后崇政殿争议时,她只拢袖淡笑,一派清静高远姿态。周望不敢攻击她,矛头对准种瑜,卫希颜一径瞑目不理,全权交付李邴去打口水战。 她谈及周望时,名可秀只笑着道了句:“此人若通军务,便不会放他在兵部之首了。” 此话可谓意味深长。卫希颜想通其中关节后,不由暗佩。 朝中声音不能一面倒,否则时日久了,便会引起赵构的怀疑,倒不如一开始便在台面上摆几个唱反调的庸才,如周望、季陵之辈,这些人影响不了大局,便有助于营造朝臣互争的假象,以此掩盖幕后的翻云覆雨手。 论起政治权谋,名可秀当比她更精到。 果然过了几日,朝中非议的不和谐声音便在赵构的置之不理下渐消云散,立功将士也均得封赏。 就在洛阳之战尘埃方定时,北方又传出一道惊天动地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太累,眼睛花花中,错漏处太多,实不堪忍受,修改再重更之~~~ 话说,青西同志的台式机坏了,泪奔!原以为只是主机的问题,换了主板后,发现液晶屏还有问题,也拿去修了,苍天哪大地,干嘛要赶在一起坏啊!【抚额~这悲摧的世界】 话说,俄用笔记本打字奇慢无比,修改这章竟然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泪奔!!字小,眼睛更花! 悲摧~~~同学们原谅偶,等台式机修好再回评论吧。 俄的电脑呀,快点修好吧!!【内牛满面】 洛阳阅兵 『金国皇储完颜杲病死。』 卫希颜接到消息时,正在洛阳城传旨行赏并视军,同时就兵制改革方略征求种瑜等领军将帅的意见。 她放飞信鸽,指间捻了捻那道讯条,“病”字上被朱砂圈了红,想是名可秀特意而为,看来这位皇储的死因大有文章! 她走出卧房,转过一道荷池曲廊,行向后院书阁。这座巨宅原是西京最高地方长官洛阳令尹的官邸所在,吴阶攻进洛阳后,便将行营帅府安置在此。 种瑜、吴阶、韩世忠和蒋宣四人仍聚在书阁内,凑头细议卫希颜拟定的兵制改革草案。她返回后神情微有凝肃,四人心下诧异,种瑜和她关系不同,两人相处向来言语无忌,便当头问道:“有大事? 分卷阅读319 分卷阅读319 分卷阅读3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0 ” “完颜杲死了!”她言简意赅。 这位金国皇储一向身兼金国兵马都元帅,在座四人自是熟知其名,闻言均不由一怔。 种瑜回过神来,一脸不正经的笑意,“这家伙还未坐上龙椅便就翘了天,没福的短命鬼!话说你刚册了国师这厮便归了天,莫不成是被你克死的!” 经过洛阳战役的合作,吴阶三人早已领略到这位小种相公只有打起仗来正经、平时都是一派风流公子哥的纨绔样,调侃戏谑没个正经,闻言均不以为异,却不敢当着卫希颜的面笑出,只得垂眉绷脸强忍笑意。 卫希颜瞪他一眼,心忖真该让宋军将士瞧瞧他们仰慕的种大帅这副油腔滑调样。 种瑜桃花眼一眯,“这家伙怎么死的?” “据说是病死。” 据说?种瑜笑得玩味,“这家伙死得真是时候!” 吴阶三人对望一眼,均有所思。依中原历朝历代的权争史来看,一国皇储突然身亡,必将引起朝局势力的变动。金国完颜杲之下,最有威望的统兵元帅有三人:一是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长子完颜宗干,二是领军入侵宋境的阿骨打侄子完颜宗翰;三是阿骨打三子完颜宗望,值此敏感时刻,仍在中原的宗翰、宗望势必回国应对有可能发生的变局。 如此,北廷宋军便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卫希颜下颌一抬,笑道:“你们猜,雷动会怎么做?” 她以“雷动”代称北廷,显是未将小皇帝赵谌放在眼内。雷动持赵桓诏旨辅政,以太师衔统领三省六部,义子雷雨荼为尚书左丞兼吏部尚书,雷系一派的何灌以枢密院事之职架空了枢密使张浚,朝中军政大权可谓集于雷动一人之手。对此,座中四人皆有所闻,故而对卫希颜以“雷动”代指北廷均毫无讶色。 种瑜懒懒道:“若是我,必先收复太原、真定三府,重新稳固河北边防。” 吴阶补充道:“趁金军急归偷袭之,敌战我退,敌走我扰,不断骚扰,疲惫敌军……” 蒋宣拍腿笑道:“对!就像太行山我们打完颜活女那样,让金狗烦不胜烦,哈哈!” 卫希颜微微一笑,看来这两人已领会到了游击战术的精髓。 韩世忠在四人中年纪最长,行军作战老成持重,思忖后道:“金军北归必选平原坦途,与太行山的地势不可比,北廷军若要偷袭成功,必得有奇军方能奏效。” 卫希颜赞赏点头,“良臣(韩世忠的字)说得在理!我十分期待西部马匪与马背民族的较量结果。” 种瑜四人闻言均不解其意,卫希颜遂道出对惊雷堂收服西北马贼的猜测,四人皆为之一震。吴阶、韩世忠心思缜密,不由暗忖:难道惊雷堂早在半年前、甚至更早时候便料到了今日之局?并为之布谋安排? 卫希颜扫视四人一眼,道:“各位,河北初定后,雷动必回师京畿收复旧都,灭了张邦昌的伪楚政权后京西、京南一线便是首当其冲,尤其洛阳据扼关要,更是重中之重。时间无多,边境戍防与强兵训练刻不容缓!” 四人神情一肃。 “各位,出行洛阳前,陛下已全权授予我处置边线军政!请诸君听命!” “诺!” 卫希颜从书案上拿起一方金印,递给种瑜,“授种瑜为北征行营总指挥,统摄长江之北军事及军马调派,行营总部暂设颖昌府。” 种瑜挑挑眉,“朝廷将大江之北三十万驻军尽数交予我手,就不怕我有异心?”他这话自然是讥讽当年赵桓忌他祖父种师道以及李纲的所作所为。 卫希颜笑眯眯道:“你可以试试,是你异心动得快,还是脑袋掉得快。” 种瑜作势摸摸脖子,白眼一翻道:“卫大宗师,我好怕哟!” 众人均是一笑,却也心头暗凛:以卫希颜登临武道极巅的实力,千里一瞬、万军之中取人头当非神话!统兵大将若有异心,怕是方有苗头,便命归黄泉了! 卫希颜将众人神色收入眼中,悠然笑道:“所谓用将不疑!为将者当审时度势、随机应变,方能把握致胜先机!各位,枢府只定战略,具体作战事宜是在座诸君的职责,你们休得指望我在后方还要帮你们干活!” 吴阶等人又是一笑,心情放松。她和种瑜这般搭唱作态,既以大宗师的武力进行威慑,又坦言信任充分授权,恩威并重、宽严相济,是为治将之道。 卫希颜又抽出三道敕命,以吴阶镇守洛阳,蒋宣派驻陈州,韩世忠戍防毫州,控扼京西、京南沿线重镇,三人抱拳领命。 布略完毕,种瑜扬扬手中的兵制改革方略,眯眸笑道:“希颜,你的《帝国军人铁律十二条》和《行军用师新法》、《军队赏罚条例》可否先在我麾下亲军中施行?” 吴阶三人闻言均眼含热切,跃跃欲试。 卫希颜斟酌了一下,道:“这几日议定细节后,可先在你四人军中试行。” 四人大喜,立时接着方才未完的计议继续讨论细节,以便及早实施。 ********* 过了七八日,兵改方略试行细则初步议定。此时,张元幹奉旨承送的绢帛御酒等朝廷封赏之物也运抵洛阳,帅府犒赏文告一出,三军顿时为之欢腾。 随张元幹同抵洛阳的还有二万从荆湖路、江南路、两浙路等地招募训练的新兵,将与洛阳部分驻军进行换防。 此时驻防洛阳城的宋军统共四万,其中一万余兵将是从真定府突围而出的吴韩旧部,另外三万是种瑜调的江淮军。鉴于吴韩旧部禁军皆属河东河北或京西京南户籍,与金军作战自是奋勇当先,但若与北廷军相战或许便有顾虑,不得不防。 卫希颜与名可秀计议后,枢府遂出敕令,调二万江南新军北上换防一万真定军旧部。 敕令的调军理由自然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但吴韩二人心思缜密,岂会料不到其中真实缘由?卫希颜遂不避讳,直言相道,以免生出隔阂。 其实宋朝自开国后,为防武将作乱,历来有抽兵换将的做法,吴阶三人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卫希颜不调主将,而以二万江南新军换一万真定旧军,已是出乎三人意料之外,自是毫无异议。 但两万新军如何与留守洛阳的三万江淮军融合,是一个严重问题,更何况是未历 分卷阅读320 分卷阅读320 分卷阅读3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1 战场的新兵,尽管募兵后已经过两月训练,但远远不够,新旧两军磨合尚需时日。 除了这个问题外,宋朝军队更面临一个严峻问题——没有为国作战的理念! 这缘于宋朝的军队体制。 宋代之前大多数朝代并没有广泛采用募兵制,而是征兵制,戍边时士卒都要自备武器和装备,就如《木兰辞》所写的“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到宋朝采用募兵制后,士兵成了领军饷的职业军人,所以很多人参军是为了混口饭吃;朝廷在每逢灾年时,又会招募流民为兵,皇帝和大臣们认为募兵就是给百姓一口饭吃,不叫他们作乱。 在这种理念贯通下,宋军便成了为口饭吃而战,没有强烈的国家守土概念,更没有军人的责任和荣誉感,加之朝政腐败,军队贪污克扣成风,上级将领“喝兵血”克扣士兵粮饷,这样一支队伍,遇到女真铁骑时又怎会拼死作战?由此出现一溃千里、望风而逃的场面便不难理解了。 卫希颜的兵制改革方略中除了对军队的贪污克扣刑以重典外,更着重在于塑立军队的荣誉和信仰。 为此,卫希颜决议借三军犒赏之机,进行一场阅军演讲,统一军队的信仰,树立士兵对国家的忠诚;同时为兵制改革方略的试行拉开帷幕,并促进洛阳新旧军队的融合。 ********* 三日后,一切准备妥当。 洛阳西郊校场,阅军行赏。 五万兵甲林立,除了留守城内的将士及伤病员外,三军将士尽数列阵,盔甲兵戈与日头相耀,校场一片白亮亮的光芒。 六月的阳光已烈,众军肃立不到两刻,头盔额际便渗出汗珠。 卫希颜一袭戎服,紫金盔顶白羽高耸,皮甲箭袖,玉带长剑,立于校台正中,阳光直直投射,修长身形如标枪般挺直、又如山岳般威峙不动。 她的面庞在光芒中绝美耀目,却无人有心欣赏那动人心魄的美丽,只觉从那人身上透出一股无形压力,让校场数万之众如巍峨高山压顶,紧张滞闷得透不过气来,铠甲下的衣衫已被汗浸得半湿,额际鼻尖均沁出汗滴,却无人敢动得分毫,一动不动地直立。 卫希颜身后,枢密副使种瑜俊美风流的面庞也是肃穆威凛,让人望之生畏。 吴阶、韩世忠、蒋宣及各军统制、统领、正将、副将等环立于两人身后左右侧,均是盔甲佩剑,威立不动。 站军姿又立了一刻,卫希颜方微微抬手。司值官立时踏步到台前,高声喝道:“稍息!” 将官传令下去,整齐的“哗”声后,五万军甲稍稍放松。 张元幹奉命走到台前,展开犒赏圣旨大声宣读。原旨骈句华丽,引经据典洋洋洒洒足有数千句,出自某个文才出众的翰林待诏之笔。可惜众军士大字都不识几个,哪懂得这华丽文句之美,一个个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种瑜倒是听得明白,却撇嘴低嗤,“文臣就是啰嗦!” 终于,张元幹宣旨完毕,向卫希颜行礼后退到一边。 卫希颜没有多言,直接端起几案上的酒盏,“众将士!” “哗!”五万宋军齐齐端起身前条桌上早已斟满御酒的土碗。 “第一碗酒,敬给倒在战场上长眠不起的将士们!” 卫希颜高举酒盏,声音高昂激情,响彻校场各个角落,“军人,战死沙场不是耻辱,而是荣耀!为国家利益英勇牺牲的帝国军人,无论他是将军,还是普通的士卒,都是大宋帝国的骄傲!每一位英勇作战而死的士兵,他的名字都将被记录在帝国阵亡烈士的名册里,永为后人铭记!” 校场诸军齐皆震撼,一时鸦雀无声地怔立。 自古以来当兵打仗死人是司空见惯的事,死后能有朝廷追赏便是万幸,当然这种追赏的待遇下级武官和普通士卒们是享受不了的,顶多有个别将帅会在胜仗后为他们祭碗酒,而这样的将帅多是受人拥戴的爱兵之将——在宋军统帅中也是极少数。 然而此时,大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枢相却隆重宣告:他们是帝国的骄傲!他们的名字将载入名册中,永为后人所知。 在表面静沉,实际波澜翻滚的气氛中,卫希颜开始叙说阵亡士兵的轶事。 她点名道姓的士卒是吴阶等人特地搜集来的普通士兵事例,朴素却感人,用她奇特的音律柔缓道出,顿时引起在场诸军将士的共鸣,人人均不由红了眼眶,尤其与点名的这些兵卒相熟的军士,更是止不住泪水涌出,低声泣哭。 她足足说了一刻钟,双手执盏平推向前,神情庄严肃穆,“诸军同饮这碗酒,共祭阵亡将士之灵!”举盏饮尽。 “祭!”众军肃然举碗,大口喝干。 卫希颜端起第二碗酒。 “这碗酒,敬诸君!你们奋勇作战赢取了这场胜利大捷,我代表帝国皇帝,敬酒为贺!”双手举盏致意,再度饮尽。 “贺!”众军喝干。 卫希颜放下酒盏,环视校场,眸子深邃浩瀚,挺拔身躯沐浴晨光,如神祗般威严神圣,她声音高扬,意味深沉地换了称呼:“士兵们!” 她道:“你们是否想过,今天因何站在这里?你们是否想过,浴血拼杀是为了什么?” 她声音陡然转沉,“士兵们,你们因何而战?” 声音低沉,却如战鼓般擂动人心。 因何而战? 种瑜脑海闪过祖父深邃坚毅却悲哀无奈的眼神。他眼底掠过讽嘲,当年报效朝廷的热血早被现实的冰刀雪剑冻得僵寒,此番重新振作是因了对名可秀的信任和期盼,对家族就此沉没的不甘心——他,种瑜,必将光耀种家,再现祖父时代的辉煌! 吴阶默默凝视卫希颜修长挺拔的背影,因何而战?他想出人头地,但文不成,只能从军就武;浴血拼战不畏惧是不甘人下的进取……东京城上,那人的一句赞许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焰——“晋卿熟读经史,知兵善谋,他日必成一代名将,永载史册!”从此后,他为这句期许而战! 相比种瑜和吴阶的复杂,韩世忠与蒋宣的心思或许代表了绝大多数武将的念头: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但对更多的普通士卒来讲,参军只是为了有口饭吃,可以免徭役,可以养活父母妻小…… 卫希颜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沉思,音如金石交 分卷阅读321 分卷阅读321 分卷阅读3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2 击,“古往今来,一支百战百胜的军队,他们无不拥有明确的目标和不可摧毁的信念!这个目标和信念,就是这支军队的灵魂!” “一支军队没有灵魂,就会战败消亡!一个国家没有强大军队,就会遭到铁蹄的侵略和践踏!” “士兵们,我们曾有汉唐雄风时代,我们的先辈曾高昂头颅,接受百夷朝拜;我们曾掷地有声‘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但是,我们的帝国,却刚刚蒙受了一场数百年来最大的耻辱!” “我们的田园被铁蹄践踏,我们的亲人流离失所,我们的姐妹妻女被蛮夷掳掠□——这是大宋帝国的耻辱,更是帝国军人的耻辱!” “我们的军队,在蛮夷铁蹄下,不战而逃、一溃千里!” “这样的军队,是没有灵魂的军队!这样的军队,是被奴役的军队!蛮夷的铁蹄践踏过他们的尸骨,还会鄙夷地说:‘瞧,这是奴隶!’” 五万将士心神震撼,接触到卫希颜锋利目光,无不凛然垂眉。 “你们,是否愿愿意,成为这样的士兵?你们,是否愿意,成为这样的军队?” 五万人齐声怒吼:“不愿意!” 卫希颜厉声道:“这样的士兵,不配称为军人!这样的军队,不配称为军队!他们的名字是:奴隶!” “军人的名字是‘荣誉’!” “军人的脊梁是勇气!” “军人的责任是保家卫国!” 句句如坚石砸在校场上,卫希颜声音愈发慷慨激昂: “士兵们,无论何时保刻,你们要谨记:身为帝国军人,我们是为军人的责任而战,我们是为军人的荣誉而战,我们是为国家的强盛而战!” “士兵们,有国才有家!没有强盛的帝国,就没有家园的安定!没有强盛的帝国,就没有亲人的安康!” “士兵们,告诉我:你们因何而战?” 片刻的静默后,呼喝四起,过了一阵,渐渐汇成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如铁流狂吼奔腾而出: “为责任而战!” “为荣誉而战!” “为帝国而战!” 群情激涌!士气激涌!五万将士振臂奋呼,反复呐喊,“责任、荣誉、国家”如头顶愈来愈亮的烈日,点燃了心火、照亮了胸膛! 校台下一角,《西湖时报》的执笔孟铖正奋笔疾书,年轻俊秀的脸庞上涌动着两片红潮。他要记下来,一字不落地记下来!责任、荣誉、国家…… 校台上的将领们同样心绪起伏、难以平静,从来没有人这样清晰地确立军人生存的意义!让人觉得军人是一种荣耀,而非与流民、贼寇相提并论的贱职!种瑜、吴阶、韩世忠等目光敏锐的将帅,更是意识到卫希颜今日西郊校场这番话,必将记入大宋军史,开创一个全新的军人时代! “第三碗酒!”卫希颜扬眉举盏,“为帝国、为家园、为亲人!喝!” “喝!”吼声震天。 这一日,是建炎元年六月二十日,十年后被帝国立为“建军日”。 这一日,卫希颜于洛阳校场阅军,确立了帝国军人的核心信仰:责任、荣誉、国家!此后数百年,这六个字一直被帝国军人奉为圭臬,并被称为帝国军魂!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责任、荣誉、国家:借用西点军校的校训,某西认为这也是“军人”两字的意义所在。 这一章主要是确立军人信仰,树立国家概念,所以写得较细。进入下一章后,情节将会加快发展了。 变革初局 是夜,洛阳军营篝火熊熊,朝廷犒赏的酒食被陆续送入各营,将士们围坐火堆,呼喝笑语,喧饮翻天。 与兵同庆,是拉近将士关系的良好时机。卫希颜深悉,为帅者仅立威只能让士兵畏服,必须拥有士兵的爱戴,方能使士效死力。遂率种瑜、吴阶等十余位高级将领挨营慰问伤兵,并向中下级武官和军士们敬酒同贺。 经过白日校场演说,卫希颜在洛阳军中的威望如日中天,数万武官和普通军士在校场时唯得仰望校台上威凛如神的国师大人,如隔天外,此刻圣人却近在咫只,身后还有十余位平时在军中只能远远望见的元帅和将军们,顿时既激动又感奋,紧张得手足无措,一个个挺直了腰板恭谨肃立,不敢哗言声语。 卫希颜今夜着了一袭国师常服,紫簪绾发戴同色明纱冠帽,深紫官服系缂丝玉带,敛去了戎装时的威严凛肃,眉眼间是独有的清贵高远姿态。她看出众军士的拘谨,清柔谈笑,妙语连珠,又英风洒脱碗到酒干,军士们不由渐渐放开胸怀,聚拢在她周围欢声谈笑…… 挨营行去,一路皆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约近亥时,诸将帅行到最后一处军营,远远的听到笑声中夹有粗豪歌声,“操长戈兮披犀甲,箭交坠兮士争先……” 卫希颜“噫”了声,走在她右侧的吴阶解说道:“这是末将在真定围城时写的一首曲子,不成什么韵调,只图将士们疲累了有个解乏提神的。” 卫希颜随口笑道:“写得很好嘛!军歌么,不是文人赋词,有那么多拿腔捏调的讲究,就是要简单易懂、琅琅上口才好!” “卫帅说得是!”众将笑应。随行的十余将帅中,唯种瑜出身世家有着良好的文学修养,其他诸人谈诗赋词均只粗通,少不得被文臣嘲笑,心下不愤。卫希颜这话让众将听了极是舒坦,心中又多了两分拥戴。 诸将说笑间已走近传出歌声的营火处,十数堆篝火旁围坐了四五十位军士,边喝酒边击坛扯着嗓子吼唱。 卫希颜挥手止住众将上前,站着听了阵,笑道:“好一个‘既奋勇兮又威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国师?!”有眼尖的士兵失声叫出,慌忙起身。 “是卫帅!卫帅来了!” “卫相!” “国师!” 众军士激动无措,忙乱起身,哄嚷行礼,各种称呼不绝。 卫希颜以国师爵衔领枢密使,朝中文官多称呼“国师”,而枢密院的官员们则按官职称“卫相”,吴阶、蒋宣等却是依着旧日习惯叫“卫帅”,更显亲近。军士们没有被规定,便依着心中所想称呼,反正均无错。 卫希颜对此也不在意。哄嚷间,众军士已让开一圈位子 分卷阅读322 分卷阅读322 分卷阅读3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3 ,又有士兵慌忙去搬杌子,免得泥地脏了大人们的官袍。卫希颜笑着挥手止住,因已行到最后一处军营,也不急于离去,便领着十余将帅席地坐下。 一路敬酒下来,众将均饮了不下百盏,卫希颜和种瑜内气精深,酒液散发自是不醉,韩世忠早年纵酒乡里,酒量甚豪也尚清醒,吴阶、蒋宣等诸将却均有了一两分醉意。 蒋宣又喝了一碗,酒意上涌,大笑起歌:“操吴戈兮披犀甲……”众军士随声应唱。一通歌尽,蒋宣见卫希颜清笑悠然、颜容如玉,一时心中快意,不由大笑道:“我们请卫帅歌一曲可好?” 众军士一愣,种瑜当先拍掌,“妙极妙极!众望拳拳,国师大人莫要推辞呀!” 卫希颜眯他一眼,此人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她前世便不擅唱歌,出入声乐场所多是秦瑟琳应对,正想出语推脱,目光扫过,见众人均是一脸殷切。她略一思忖,好的战歌可以凝聚军心士气,又能借此宣扬军人理念,倒不失为一个好时机,遂清声笑道:“如此,我便献丑了!” 诸将领及军士顿时神情一振,纷纷侧耳倾听。 卫希颜唱的是前世的血狼之歌,其曲调取自于二战时的德国军歌,铿锵锋利如铁甲前进,她改了歌词击箸高唱: “风云起,山河动,吾辈军人当自强……旌旗裂,雷鸣震,狭路相逢勇者胜……血染兵戈,百战沙场不畏缩……前进兮前进,帝国军人永不言败……前进兮前进,荣耀属于帝国军人!” 曲调铿锵却不复杂,卫希颜只唱得一遍,种瑜、吴阶等人已能击鞘相和……待唱得二、三遍时,应声加入的士兵越来越多……渐渐的传遍整座军营…… 歌声雄壮又金石交击,穿透夜空扩散开去……待得卫希颜一行走出军营时,几乎半座洛阳城都震撼在如同铁甲雄军前进的铿锵歌声中…… 前进前进,荣耀属于帝国军人! ********* 翌日,种瑜、韩世忠、蒋宣三人持印符离开洛阳,各至驻地上任。卫希颜于六月二十五日抵达北征行辕所在的颖昌府,开始北线巡军。 她在颖昌府停留了三日,再南下巡察邓、襄、随、蔡州诸京西南路驻军,然后向东巡陈、毫、宿、寿州等京西北路驻军,再南下巡视淮南东路的扬州、镇江,并沿长江而上,巡察淮南西路的江宁府、庐州驻军,再到荆湖路的鄂州、江陵府,一直巡到蜀地夔州方止步。 她这番巡军,前后历时二个多月,足迹遍及江北的三十八万陆军和长江线十五万水军,实地考察南廷军队的战斗力状况,结果不堪乐观。 按宋朝兵制,军队主要由禁军、厢军和乡兵组成。 其中禁军是正规军,为宋朝军队主力,主要驻防京师(东京)与北方、西北边境及战略要地,南方驻军极少。 厢军是地方军队,名义上是常备军,实际上主要担负筑城、修路搭桥、运粮垦荒等杂役(也称役兵),一般无训练、作战任务。 乡兵即民兵,是按户籍丁壮比例选抽或募集土人组成的地方民众武装,平时不脱离生产,农闲集结训练,担负修城、运粮,协助县尉捕盗,有时也协同禁军守边。 卫希颜巡视的三十八万陆军中,其中三万是禁军,二十万是地方的厢军和乡兵,还有十五万是新募兵员;十五万水军有超过一半是新募军士,二万禁军,五万是招安的绿林水盗。 这五十三万陆水军中,除了已历战阵的洛阳军和种瑜军外,唯有名花流钟相、杨幺统领的一万水军纪律严明、进退有序,其余诸军皆缺乏训练,且军纪松弛,编制混乱,战斗力低下,亟需整合。 卫希颜经这番实地巡军,又结合种瑜、吴阶等统兵将帅的意见,兵制改革方案愈发成熟在心。 九月初十,卫希颜回到临安时,江南的京都依然桂子飘香。 她出行洛阳前,何栖云刚到凤凰山庄几日,她因忙于国师祭典,为何栖云接风洗尘后也未得有闲与之静心叙话,此番回京带了种瑜信函,亲手交给这娴静如空谷幽兰的女子时,便少不得要打趣几句。 “栖云呀,靖岚说很想念你哦!” 何栖云接过信函,粉颊微红,心下急着回房折开细看,却在卫希颜调谑的眼神下只得静坐不动,垂眸浅笑不语。 李师师、希汶与何栖云当年齐名帝京,闻名相交已久,两个多月处下来,更是情谊深厚。希汶赶紧笑着拉走姐姐,李师师拉起何栖云,娇声媚笑,“妹妹莫理她,先回房去。” 卫希颜与妹妹在竹林中漫步,说起北方军中的趣事,希汶笑声不绝。行了一阵,卫希颜忽然笑道:“汶儿要到双十年华了吧。” 希汶侧眸一笑,“姐姐嫌我老了不成?” 卫希颜扑哧一笑,所谓近墨者黑,她这位华美高贵的公主妹妹已被李师师给熏染得越来越贫嘴了。她笑道:“汶儿和名大哥的好事也当近了。” “姐姐急着嫁我出去么?” 卫希颜笑道:“我自是不急,怕是有人等急了!” 希汶沉吟不语,名清方确实已等她很久很久,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等?她含笑抬眸,美目溢动着华彩,“姐姐!” 卫希颜明了她心意,微笑拍拍她手,“过几天,选个吉日定下来吧?” “嗯!”希汶低笑,轻点螓首。 ********* 三天后,名可秀从广州回到临安。 她南下十余日,主要是巡察明州、泉州、广州等地的外贸商事。东南五大商会——泰昌、永隆、安和、宏远、怡兴,均有名花流势力渗入,这五大商会几乎掌控了东南的整个盐、粮、海运经济,其中泰昌商会由名花流直接掌控,也是东南最大的海商。 名可秀此行主要是召集海商会议,实施规模宏大的海外贸易计划。在江湖中,她是威名卓著的名花流宗主,但在商贸行业,她更为商人们所知的是杭州商会(后易名为京都商会)的会长和东南商会的会长。 她此行选的恰是时机。南廷刚刚颁布《船坞条法》,鼓励私商造船,又对神宗时的《广州市舶条法》进行修订,颁布新的《海事市舶条法》,鼓励海外贸易,扩大私商的行商权利,后举对海商刺激尤重。 因当年《广州市舶条法》中规定:朝廷对海外货物实行“抽解”(征税 分卷阅读323 分卷阅读323 分卷阅读3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4 )和“博买”(征购)政策。其中抽解是海商以舶来商品的十之一、二冲抵税金,博买则是官府以低价收购大部分舶来品,由官府把持榷运交易,低买高卖获取厚利,只余少部分舶来品允许海商自行贩易。 此规定无疑有二个弊端:一是限制了海商的私营利益,不利于海外贸易的扩大;二是由官府掌控买卖,难免出现贪腐现象。名可秀把持东南海商商会已久,深知其弊,经由政事堂出台新的市舶条法便是为了革除弊端、扩大海外贸易,以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 因此,名可秀八月的东南之行,表面为海商召会,实则为朝廷税赋而去。 南廷在新立后,政事堂曾下令户部统计财政收入。 赵佶当政期间,年财政收入达到八、九千万贯,堪称历代最富,但因冗官冗兵的薪俸支出,以及对辽、夏、金的巨额岁币支付,加上官吏贪污横行,以致收入虽丰却国库拮据。 南廷新立后,因无岁币支出,几近解负一半,又无庞大禁军,军饷支出又减少一大半(南方多为厢军,俸禄低于禁军),总体财政状况尚好。 但无论是卫希颜的强军计划,还是名可秀的富国政略,都离不开庞大的银钱支持。因此,增加财政收入便成了摆在名可秀面前的第一道难关。 一般而言,朝廷的财政收入主要来源于四方面:一是农业两税;二是食盐、茶叶和酒的专卖所得;三是商税;四是苛捐杂税收入,例如宣和年间朝廷为联金攻辽的军费筹集设了“经制钱”,当年军税收入达一千万贯。 这四项税收中,农业税不可轻加,否则易乱民心;盐茶酒的专卖已达到五千万贯,也难有大的拓收;蔡京、王黼当政时立的苛捐杂税早引起民怨,南廷建立后,政事堂便陆续敕令废除了若干杂税和“经制钱”。这三项均不可加,唯一能开源的便是商税,尤其海外贸易前景更广。 在制订『一五国策』时,卫希颜对名可秀经略海事的想法极为赞同。当然,她脑子中转念更多的是通过海外贸易的扩展,发展海外殖民,建立东海、南海、印度洋,甚至更远海域的制海权,在荷兰、英国尚未冒头的几百年前,便确立大宋帝国的海洋霸主地位。 卫希颜不擅经济,但她脑子中积累了后世千年的经验,在海外贸易的拓展上有着更广阔的思维,遂搬出来供爱人参详。 名可秀执掌杭州商会和东南商会多年,名花流旗下的产业涉及盐、粮、茶、漕、海运、丝绸、瓷器、造船等二十多个行业,直属帮众二万余,间接关联人员更是达数十万之众,如此庞大的机构,却在她的运筹下精密运行,蒸蒸日上,其智谋手段非常人可比,在经济方面的才略自是远胜过卫希颜。 因此卫希颜只需一个提醒,名可秀便能举一反三,并结合当下实际状况思出可行措施,她的智囊团中更不乏商事奇才,抛出个大致思路自有人为她完善。不出数日,发展海事的市舶条法便呈上她的案头,由政事堂提交赵构,平章审议后颁布实施。 新的《海事市舶条法》扩大了海商私营的权利,官府只购买海货的十之二三,大部分海货均允许海商私榷交易。新条例颁布后,东南海商一片欢欣鼓舞,条例颁布当日,仅泉州一城便新增了五百商人向市舶司购买出海公凭,加入到海商行列。 名可秀值此时机,召开东南海商的联盟会议,并持有官方特批的优惠敕令,在海商会上自是一呼百应,针对商会的海外拓展计划得以顺利通过。联盟会议积聚了东南最有实力的几大海商,其意义自非中小海商可比。 新法的颁布和名可秀的东南之行,促成了海外贸易的迅猛发展。广大海商积极踊跃出洋,大宋的海船航行到更远的海域和国家,海埠流通货物更丰,广州、明州、泉州三大海港万商云集,各种肤色的人种汇聚,成为繁荣兴盛的国际都市。 到得建炎二年底,南廷的海外贸易税收便达到二百万贯,并持续高速发展。 ********* 名可秀从广州回到临安时,卫希颜的兵制改革方案由枢密院编修起草完毕,正好征求她的意见。 名可秀看后提议道:“军器监的改革,放到军队整编后再施行如何?” 军器监的改革涉及到武备制造和火器研发,经手的物件、银钱不在少数,随手捞一点便是大数目,涉及利益方极广,名可秀顾虑的是出现利益纠扯或会对整个兵制改革泼入污水,不若放在大局既定后再推行,以减少变革压力。 卫希颜思忖后明了其中之理,点头笑道:“你考虑得比我周详。” 她想了想,又道:“军器监未改革前,火器研发仍放在名花流下为好。前几天,沈元传讯回千机阁,道是火炮研制大有进展,但还有些关键问题尚需克服。我琢磨着兵改方略颁行后,便抽空往洞庭一趟。” “到时你可得与我同行。”她将方案折子往案上一搁,伸手揽住名可秀纤腰,凑近她耳边低笑,“可秀,我们很久未见……” 名可秀轻笑,两人相拥深吻,一解相思。 ********* 九月十五,卫希颜提交兵制变革方略,由皇帝与两府宰执平章(即商议)通过,再递交给事中审议,返归皇帝“批可”。 九月下旬,朝廷下达政令施行。 如此重大的变革,按常例没有几个月批不下来,其间若涉及争议便更耗时日;但卫希颜主导的兵制改革从平章、给事中审议到下达政令,前后不出半月,可谓雷厉风行。 这既得益于丁起为首的政事堂全力支持,更缘于卫希颜在军事上的极高威望。 东京保卫战、翟固大战、洛阳战役、郾师战役,这一系列战役的胜利为她戴上了一重“无敌统帅”的光环,甚至有评论说当年东京兵败城破,皆因最后无卫希颜统军——该评论自然偏颇,却获得了相当多人的赞同,除了何庆言等“卫系”将领外,最积极的支持者却是朝中的文官士大夫,还有皇帝赵构在内。 这起因于陈东在《西湖时报》上发表的一篇尖锐评论,指出靖康之耻致祸于“君不明、臣不贤,方使国溃于虏骑之下”,其批判矛头直指皇帝和文官误国,自然不讨喜;因此,《西湖时报》随后登出的“卫氏致胜论”便立时赢得了皇帝和大臣们的赞赏,顺势为卫希颜的兵改方案聚拢了支持人气,使方案迅速通过。 分卷阅读324 分卷阅读324 分卷阅读3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5 卫希颜的兵改口号和目标是打造帝国强军。靖康之耻犹在眼前,大宋军队在虏骑下不堪一击是皇帝和朝臣共同的痛,卫希颜适时提出强军方案,符合了朝野内外的期望,更因她的军事威望,使皇帝和朝臣们均寄予了成功的期盼。 她在洛阳校场的演说曾被孟铖飞鸽传回《西湖时报》发表,并被转载各州报纸,纷议如潮,“责任、荣誉、国家”成了学子和武将聚议的热门话题。不少文人填词怄歌爱国之音,在坊间四处传唱,流唱最广的一首曲子却是卫希颜在洛阳军营击箸的“帝国军人之歌”—— 《西湖时报》在登载前,名可秀提笔改了几个字,使卫希颜这首即兴之作更加流畅自如。其流传之广几乎人皆耳熟,据说临安屠户最畅意的便是在砰砰的砍肉声中锵锵哼唱“旌旗裂,雷鸣震……”又据说那一阵子,持刀佩剑高歌“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青年侠客们参军踊跃…… 在这种氛围下,卫希颜的兵制改革推动得十分顺利。 兵制变革的第一步是撤消三司(殿前司、步军司、马军司),将三司的统兵权归属枢密院,三万人以上的军队调动兵符由皇帝和枢密使各掌一半。 南廷建立后,禁军三司本已名存实亡,卫希颜此举将军事决策权和统兵权尽归枢密院,赵构自有疑虑。卫希颜言道兵改后即将面临与北廷之战,唯有统一军权方能赢取南北之战,并承诺中原统一后定将统兵权分离出去。赵构既冀望南北一统成就明主伟业,又因掌有三万人以上的兵符,心中便放心大半,思虑再三后允了此条。 撤消三司的同时,卫希颜撤消了禁军和厢军的设置,将军队统一命名为『帝国国防军』,此举意义深远,既赋予了军队国家概念,又从隐层次表明军队是保卫国家,而非护卫某个帝王。 其后,卫希颜开始兵改的第三步,裁汰老弱冗余、整编军队。 首先被整编的是京城禁军,其中:护卫皇宫的禁军被整编为国防军御前戍卫军(御卫军),护卫京城的原步军司禁军被整编为国防军京师戍卫军(京卫军),最高长官皆为都统。 整编后,御卫军三千人,以原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张宗颜为都统;京卫军五万人,由以原殿前司都指挥使姚仲友为都统;御卫军和京卫军皆归皇帝直属,这也是赵构同意屯驻地方的国防军三万以下兵力调拨由枢密院可决的原因之一。 京军整编后,卫希颜军队整编的重头戏放在驻防江北和长江重镇的五十三万国防军方面。 经裁汰老弱,江北国防军陆军总计三十万,长江水军十万。 江北陆军被整编为十个军,每军皆为二万五千人(战斗人员),军下设师、部、都、队、伍五级,兵员按五五制编配:即五伍为一队、五队为一都、五都为一部、五部为一师,一个军则设五至八个师不等。 各军以都统制为最高长官,整编后番号鲜明、兵员配备齐整,消除了原来的混乱状况,有利于军令的贯通施行和军事作训。 一支军队的作战力,除了人员和武器装备外,更取决于士兵的战斗意志和信念。而士兵意志的形成要靠军队的长期影响塑造。因此,在军队整编完成后,卫希颜的重心便着手树立国防军的荣誉信仰。 她在巡视江北驻军时,曾在各军选拔出一百二十名能说会道又识字的中下级武官,召至临安集训,亲自上课,进行“政治洗脑教育”;兵改政令发布后,枢府授命这些武官担任宣谕使,分派回原军中进行宣教:传军规,树标语、唱军歌等等……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政治思想教育。 三个月后,卫希颜将一百二十名宣谕使提拔到监军职位,最低者为部监军,个别优秀的擢升到都监军,甚至师监军。监军的职责不同于以往——不是皇帝派去监督将帅的特使,不得干扰将帅用兵,主要担负士兵的思想工作和后勤管理。 这些被提为监军的武官原官阶多在四十五阶以下,每三年方能按军功、武技升迁一两阶,此时却只动动嘴皮子功夫,便被卫希颜提升了四、五阶,干得最好的那位武官甚至被超擢到二十二阶的武翼大夫——这需要多大的军功才能升上去?! 突如其来的飞升刺激了新任的监军们,人人激情高涨,在被卫希颜召回枢府进行第二次“洗脑”集训后,一个雄纠纠气昂昂地上了任,立誓要将所在军队打造成钢铁铸就的精神长城…… 果然半年后,那些配备监军的部队与未配备监军的部队在士气上有了明显差别。原本对监军设置不以为然的将领们纷纷转了念,强烈要求设立监军,到南北战争爆发时,南廷国防军的精神面貌已焕然一新! 军在队政治教育开展的同时,卫希颜又从各军抽调声誉良好的武官,授为军纪使,交叉派到各军严查军中贪污克扣之风,毫不手软的公开斩杀巨贪将领;同时设赏功房,将中书省掌管的军功奖赏权归到枢密院,枢府赏功房与刑房联手,严明军队奖惩,整肃将领冒功抢功之风。 与此同时,枢府颁行《帝国军人铁律》和《国防军军队条例》,在军中肃军风、严军纪。 经过半年的兵改整顿,杀了十几员贪贿将领,严惩不守军规的士兵,军队之风为之一正。 在军队作训方面,枢府颁布《行军用师新法》,规定步军、骑军、水军的操练方式,给各级将领提供了有章可循的练兵之法,一扫各军混乱无章的作训状况,有利于军队整体战斗素质的提升。 两年前,名可秀曾要求武技堂长老名重生将武功招式化繁为简,创立适用于战阵厮杀的刀技、枪技、弓技和徒手技,并分单兵作战和联手作战之技,卫希颜翻阅后不由拍案大赞,立即着令印制成册,颁发各军训习,并从名花流武技堂抽调一百弟子,分赴各军担任教官。 卫希颜又参照后世的军事演习,规定每年的七月举行全军大比武,考查军队风仪、军阵训练和士兵武技,并设立荣誉军功,将各军的比武成绩作为高级将领的晋升依据之一。 经过半年多的兵改整合,由杂牌军揉合而成的帝国国防军终于初步具有了卫希颜心目中的军人风范。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 宋代的官衔制度非常复杂。主要是官衔种类繁多,各成系列,加在一起,往往长达几十字,甚至上百字,看得人眼花缭乱,还不知所云【叹气呀叹气】。 其中:武将有品和职,品为官品(武将官 分卷阅读325 分卷阅读325 分卷阅读3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6 品低,最高为正五品的通侍大夫,然后便是正二品的太尉);武将的职分阶官和差遣,差遣为实际职务,相当于军长、团长之类,阶官为虚衔,相当于上校、上尉之类。武阶官共有52阶(太尉为1阶),每一品均有数个武阶,如从七品就包括42阶35阶,武将升官一般先是升阶。 故人风波 南廷兵制改革拉开帷幕时,北方的宋金战局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六月下旬时金国皇太弟的突然“病逝”,引起金国朝局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 金国皇帝之下,最尊贵的是勃极烈。勃极烈是一种部落联盟议事制——女真立国仅十余年,政治上仍然保有这种联盟议事的痕迹,虽然正式立国后,“勃极烈”就从“共决国事”退为辅佐皇帝,但皇帝的权力仍然受到诸位勃极烈的牵制。 勃极烈之首为谙班勃极烈,一般由皇嗣出任,其下依次为国论勃极烈(完颜宗干)、移赉勃极烈(完颜宗翰)、乙室勃极烈(阿离合)、阿舍勃极烈(曼都诃)、迭勃极烈(完颜宗望)。 作为勃极烈之首的皇太弟完颜杲自少随兄长征战四方,威望仅次于金帝之下,兄弟俩相互扶持,政局稳定。但完颜杲猝死,导致金帝之下再无合适传位的兄弟,“兄终弟及”的传统嗣位制无以为继,立时引发各方势力对皇嗣之位的觊觎。 这其中,以完颜宗干(阿骨打长子)和完颜宗磐(金皇嫡长子)最有可能成为皇嗣人选。双方党羽互相攻讦,影射对方是谋杀皇太弟的幕后黑手,又各举证人证据若干,一时朝堂内外纷攘不休,谩骂不止,更几乎上演武斗场面。 金都暗流汹涌。 金帝完颜晟自然偏袒长子宗磐,但皇太弟逝后,宗干便居勃极烈之首,又有阿离合与曼都诃的支持,并统领十猛安兵力,金帝不得不忌惮,思虑后遂急召另外两位勃极烈——宗翰和宗望速回上京。 于是,领兵在外的完颜宗翰和宗望便被卷入了金国权争的漩涡中心,接旨后急急回国。 但因宋军集结在汾州、镐城一带,两人担心回国路上被袭,各抽调骑兵一万骑兵护行北上,宗翰一并将俘帝赵桓带走,与宗望在真定会合后齐奔急驰向宋金雄州边境。 金军东西两路押俘军被主帅抽走兵力后,各余三万骑军,先后在镐城(真定南)、榆次(太原南)遭到宋军伏击。 金军已有准备,遇袭不乱。激战个把时辰,各损伤数百人,谁也没讨得好,宋军鸣金退却。 东路金军真定府,西路金军进入太原城,休整三日后,押着战利品和宋俘继续北上。 对于金国多数权贵而言,对战利品的期望更胜于攻占城池,因此装满近百辆车的金银绢帛等物才是金军护送的重中之重——若此有失,则宗翰、宗望的攻宋成果便相当于付诸流水,不是占据宋境几座城池可以弥补得了,两人必会受到金国权贵的攻讦。 因此,两位都元帅离去前均留下手令,命太原、真定的守将抽出一万人马随行护送——两路押俘军北上后,太原和真定城的守军便唯剩一万契丹与汉人的军队,以及五千女真骑军。 雷动抓住战机,两手出动。 一边以马贼军闪电奇袭北归金军,远距弓射,奇准无比,箭簇涂有剧毒,一箭封喉。金军方待回击,马贼已如风遁去。个把时辰后又飞袭而至,昼夜袭扰不停。如是一连二十多天,两路三万金军各被一千马匪扰得狂躁不堪。 另一边宋军大量集结在太原、真定城外,却围而不打,金骑主动出击便后退,金军一退又围城。这般磨了一个多月,到得八月初时,城内金军粮草渐告罄,士气也沉到最低谷。 泾原军统帅曲端首先发难,率三万宋军突然夜攻太原城。城头城下鳌战正酣时,惊雷堂暗杀高手出动,雪亮孤清的剑光直入城头,一剑刺杀金军主将,守军士气大颓。又有惊雷堂十数高手遁入城内砍断绞轮,打开城门坠下浮桥,宋军趁机攻入城内,夺下太原。 相隔不过半日,真定城被何灌率军如法炮制拿下 卫希颜接到莫秋情传来的战报时,正在江北巡军。她心忖刺杀太原、真定守将的刺客分明是同一人,那女子的伤势竟然复原得如此快,看来低估了她! 卫希颜转念又觉诧异,太原、真定相距数百里,却皆以惊鸿行刺杀之事,难道惊雷堂的暗杀高手唯得她一人? 这其中定有古怪! 卫希颜几番揣测,却万没料到那缘故竟是与她有关。当若干时日后她得释此疑时,和惊鸿之间已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奇特的关系。 卫希颜九月回到临安,与名可秀议起北方战局,颇有怀疑道:“完颜杲死的恰是时候,究竟死于国内权争,还是雷动所为?” “此案尚有几个疑点,青鸟亦未查明。” 名可秀明眸闪动,笑道:“有一点确定无疑,完颜氏和雷动均有份参与,只是不知毒杀完颜杲的是完颜氏手下,还是雷动的暗人?不论如何,完颜杲的猝死导致金国皇嗣之争浮出水面,边境与夏国之战仍在继续,应该暂时顾及不了河北之地,雷动把住了时机!” 卫希颜沉吟道:“太原、真定已收复,目前据散在河北城池的金军已集中退守中山府与河间府两座重镇,雷动若以主力攻这两城,北境全复之日便指日可待!” 名可秀正在浏览旗下智士提交的一份财税改革条陈,似突然有所触通,她眸子沉幽,想了阵,抬首道:“希颜,或许我们料错了。” “怎么讲?” 名可秀扬扬手中条陈,叹道:“北方战乱严重,两河之地几尽凋敝;东京城破后,国库金银和京师之富已被北虏搜刮殆尽;雷动在北方战事不停,军饷和粮草消耗巨大——若我所料不差,北廷应已面临财政危机。北归金军押送的掳劫物折合银钱,超过千万贯,何如一座金山,雷动焉得不动心?” “有道理!河间和中山两城迟一阵收复不会影响大局,但若由北归金军出了雄州,入得燕云之地,雷动再想打那批金银的主意便难了。但偷袭金军容易,若想在几万金骑把持下劫走金银车辆,怕非易事。” 卫希颜暗暗测算:一千多万贯的金银等物,折合重量恐不下数百吨,运送是个大麻烦,是以北归金军行军慢。雷动若想劫回这批金银,除非彻底消灭押送的金军,否则宋军前脚劫走,后 分卷阅读326 分卷阅读326 分卷阅读3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7 面便会被金骑聚拢后重新吃掉…… 两人此刻是在临安城东的『枫台别院』内议事。此宅四月份刚兴建,重檐碧瓦,园林秀丽,表面看只是豪富人家的巨宅,内里机关重重,防守严密。为便于朝臣的联系和公事禀奏,名可秀的日常议事中心渐渐由五云山的名花流总堂转移到枫台别院,遇有重大宗派事务方回五云山处理,千机阁和铁衣十二卫随之移到枫台听命。 名可秀所居的碧瓦楼阁下植有火红的枫树,楼楣前题名为『枫阁』,建在整座别院的中心。在未来的数十年里,这里成为大宋帝国实际上的政议中心,国策政要尽出『枫阁』。久而久之,这座红枫围绕的青色楼阁,被人暗中称为『内阁』。 卫希颜下朝后多半在枫阁。她在城东也有一座国师官邸,但甚少过去,以云贺为总管,并调秦梦等七八个仆役打理,专用于接待来访者,以免扰了凤凰山庄的清静。 两人正忖思雷动将采取何等手段时,突然被来自凤凰山庄的一道传讯打断。 『速归』 卫希颜认出是唐十七笔迹,不由眉锋微竖。 山庄出了什么事? ********* 半个时辰前。 林木掩映下的凤凰山庄一如往昔般幽静安闲。 突然,一道清啸震撼长空,继而一声怒喝,如惊雷霹雳,彻底打破了山庄的宁静。 “卫希颜,滚出来!” 云青诀正在松林中练剑,唐十七在后院酿酒,李师师、希汶、何栖云三女则闲聚于后花园里品茗赏菊,名清方和燕青巡视城内酒庄,不在山上。 山庄仆役们均听到了那道喝声,一时人人惊愣。卫希颜不是国师名讳么?难道国师这会儿在山庄?除了内院的丫鬟仆侍外,多数仆役并不知晓他们那位喜好远游的神秘庄主与威望声隆的国师本就是同一人。 山庄大总管云瑞闻声更是一惊,当即喝令下去命诸人各行其事,不得擅走擅动,又亲率五、六个亲信护卫前往山庄大门。云青诀和唐十七已立在门外,面色慎重地凝望来人。 “哦哦!有人上门找碴!” 李师师听出那道喝声是女子所发,咯咯笑道:“两位妹妹,咱们快出去看看,没准是希颜的旧情人杀上门来了!有好戏看了咯!” 她款款起身,柳腰一摆便向外走,唯恐赶得慢了错过热闹。 希汶与何栖云对视一眼,均摇头失笑,却也好奇来者是谁,当下随着李师师走出花园。 三女行到山庄门口却扑了个空,李师师着人唤来云瑞,方知那女子已被三叔和十七叔请进了听碧院。 此举自是为了防止卫希颜身份被泄。 “快走快走!晚了就看不到好戏了!”李师师眼波流闪、粉腮泛红,疾步行走间依然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听碧院内一派肃杀,仆厮们早被清出院去。 栗色长发的女子狂放不羁,销金衫配百褶裙,衫子衣襟微敞,露出颈侧两道光滑的锁骨,浅棕色脸庞生得不是特别精致,却别有一股野性美,咯咯笑声中掌风劲如狂飚,拍退云青诀森如山岳的七剑,挑眉道:“云家人!” 云青诀暗凛:此女好强的内力! 他闻声收剑,问道:“请问姑娘可是来自天涯阁?”他听卫希颜提过,云家凤凰诀是天涯阁傲家祖先所赠,此女真气似与他同源,又一语道破他是云家人,十之八九是傲家后人。 傲忆冷声道:“你管我是何人!卫希颜呢?叫她滚出来受死!否则我拆了她屋子!” 云青诀和唐十七同时皱眉,李师师三女正好走入院内,远远听得那女子狂傲声音,抱胸挺立的气势威风凌人,李师师不由咯咯一笑,扬声道:“这位妹妹来得不巧,希颜不在庄中。” 傲忆已猜知到卫希颜不在,否则闹了这阵那人早该出现了。她横眉扫视李师师三女,看见希汶时眸底划过一抹惊艳。 李师师媚眸盯着傲忆那两道美丽锁骨逡巡了几眼,啧啧赞叹几声,吃吃笑道,“这位妹妹,作风好生奇特,我一见便生出欢喜。”她眼眸一转道,“妹妹跟希颜可是有啥过节?” “这过节可就大了!”傲忆抱胸冷笑。 “不知是何过节?妹妹道出来让我们参详参详。若是希颜的错,不用你动手,咱姐妹几个便将那家伙绑到你面前,由你处置。”李师师娇声莺语,颜笑如花,着实让人发不出火去。 傲忆气息微平,目光掠过气质各异却绝然美丽的三女,她胸口忽然一痛,姐姐的清远天姿浮现在脑海,如野蔷薇般绽放鲜活的面庞顿然黯淡下去。 仍然无法习惯啊!无法习惯这世间再也感觉不到姐姐的呼吸;无法习惯走遍天涯海角也寻迹不到姐姐的气息! 都怪卫希颜!若没有她,姐姐怎会这么快便离去?傲忆突然狂躁,大喝一声掌风如狂涛般扫向十丈外的竹楼。这一掌扫实,整栋楼怕不立时化为齑粉! 云青诀剑光飞出。 两人凤凰真气的修为相近,一时难分胜负。真气激荡下泥尘四溅,数丈外的竹林被劲气袭卷,成片青竹断折倒地。 唐十七腾身将三女带出十数丈外,免被劲气所伤。 ********* 当卫希颜和名可秀赶回听碧院时,院内已是一片狼籍,竹横树倒,遍地泥坑。 “小忆!” 卫希颜指风弹出,一道无形真气如巨岩垂落隔开激斗的两人。 傲忆身子一震,收手跳开望去。 熟悉的称呼,却不是姐姐! 傲忆盯着卫希颜深紫色的官袍,忽然笑了声,“真丑!”她昂起头,傲气道,“卫希颜,你还是穿姐姐的白衣好看!” 一句话引起千重浪。 名可秀只听得这一句,便已料知这女子的身份,容色依然淡雅,唇角却微微一勾,眸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白轻衣的妹妹。 唐十七和云青诀对视一眼,均不由暗忖:这女子的姐姐难道和希颜曾有情事纠扯?眉头顿时一皱。 李师师闻声更是兴奋,一双媚眼流出波光异彩,在名可秀和那狂傲女子之间来回闪动,心中直道:有文章!这里面绝对有文章! 何栖云不知天涯阁之事,却也敏感地觉察到这女子和希颜之间的不妥 分卷阅读327 分卷阅读327 分卷阅读3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8 ,垂眸静观。希汶看向姐姐,隐有担忧。 卫希颜轻笑一声,打破了这片刻的诡异沉寂,走近傲忆。 傲忆依然笑得骄傲,眉眼间却透出一抹哀戚。 “卫希颜!” 她叫道,眼泪忽然流下来,骄傲而忧伤。 卫希颜想起天涯阁海滩边初见她时,这女子为了傲惜也是这般狂肆流泪,却远不如此时此刻更让人纠扯入心。 她低叹一声,“小忆!” “卫希颜!”傲忆哭出声,抓住她双肩摇晃,“有半年了!我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卫希颜,没了姐姐,天涯阁孤寂得让人害怕……姐姐飞升的那天,胜衣就不见了!卫希颜……我去了最远的沙漠、去了最高的雪山,去了最远的海洋……姐姐她不在啊……到处都不在……” “卫希颜!” 傲忆放声大哭,一拳一拳击打在她肩上,砰然作声,“卫希颜,你还我姐姐啊!还我姐姐!” 卫希颜眸色浅柔,静静立着,由她击打发泄。 院中诸人除名可秀外,云青诀等均不知根由,只见那狂傲不羁的女子突然哭得惊天动地,揪心揪肺,不由暗思她姐姐是何等人物,与希颜又什么纠葛?云青诀更是想起卫希颜出天涯阁后突破太上忘情之境的奇特,难道和那女子有关? 众人心思纷忖间,目光不由投向淡然静立挺秀优雅的名可秀。 “天气热了,大家进去喝盏茶吧。”名可秀淡淡一笑,当先走向主楼。 九月的天,热么?李师师媚眼望向天空无语。唐十七沉声道:“都上楼去。”背着手走开。 几人上到二楼花厅,丫鬟小厮们都被清出去了,哪来人斟茶,这当儿却也没人有那心思喝茶,或站或坐,扯着闲篇儿,等楼下的人哭完上来。 “小忆!”风中传来卫希颜温柔的声音,“轻衣没有离开……你听,清风从身边拂过,风中传来天地万物的鸣奏,那里有轻衣的声音……夜间,群星璀璨,天河闪耀,那里有轻衣的目光,含笑穿透千万光年,投射在这天穹……” “小忆,轻衣淌洋在时空中……在我们看不见的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着另外的世界,另外的文明……轻衣淌洋在其间,姿彩纷呈……宇宙探索,无穷无尽……轻衣并不孤寂……” 卫希颜微笑轻语,话声悠悠飞扬,“小忆,终有一日,你也能突破天地的限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吸引你姐姐无尽探索的浩淼太空……” 傲忆哭声渐渐止住。竹楼花厅的诸人也在卫希颜悠悠的话语中听得油然神往,云青诀低道:“这世间真有人修道飞升?”他勤练凤凰真气,是对武道的求索精进,却从未想过要“成仙”,想了阵,不由哑然失笑。仙道之事可遇而不可求,若那般容易,世间人人皆为得。 云青诀心不在此,却由此断定了他之前的猜疑——希颜突破太上忘情定是与她口中所称的“轻衣”相关。他眼尾扫过从容淡定的名可秀,忖思着希颜在天涯阁之事,或许她已尽知,方能如此平静。 竹楼下,傲忆忽然长笑几声,“卫希颜,姐姐曾嘱你照顾我和胜衣,是不是?” 卫希颜微微点头。 “卫希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立即回天涯阁,再也不扰你。” “你先说说什么事?”卫希颜对她的要求颇为小心。 傲忆笑得狡诘,“让我再见一次姐姐!” 卫希颜呆住。 ********* 月华中天,如玉圆润。 竹林中,一袭白衣的女子悠然坐于竹梢,长发如云披散,身子随清风起伏,飘洒自在,唇边横着一只莹白如玉的竹笛,笛音清幽飘扬,似与清风相吟,又似与星光共鸣,袅袅入空,悠悠回荡。 “此曲名:天地清风吟!”何栖云忽然想起那晚的月色也是这般明亮,月下的轻声吟唱的那女子也是这般绝尘脱俗,似有情又似无情。 她娇躯倏然一震,想起卫希颜挑战金国国师之前的异状,想起那颗璀璨耀目的白日异星——难道,那颗星是希颜心中之人飞升幻化? 那她和名可秀…… 何栖云想起名花流女宗主淡定笑容下的沉静双眸,不由幽叹一声。这两人之间的事,是旁人无法置喙的吧…… 李师师观她神色,咯咯一笑,玉臂揽上她肩,“栖云,老实交待,你知道什么?” 希汶闻声望向何栖云。三人这会儿聚在希汶的绣阁里,离听碧院最近,清扬笛声萦绕在夜空,凝语院内人人得闻。 何栖云微笑抿唇,那是秘密啊,不能说! 傲忆仰望竹林之巅清姿如仙的女子,浅棕眸子忽然湿润。 “姐姐!” 她长啸腾身而起,踏林破月而去。 卫希颜,谢谢! 竹楼内,名可秀倚在栏前,看着林巅爱侣。那袭白衣在银辉月色下如虚如幻,似乎随时会化空而去,唯余飘渺…… 名可秀心口无端一悸,黛眉微蹙。 “可秀!” 卫希颜飘然掠上竹楼,从背后轻轻拥住她,闭着眼将头轻搁在爱人肩上。 “伤心么?”名可秀忽然心生疼惜,失去白轻衣那般的女子,任是何人都会怅然遗憾吧。 卫希颜闭着眼轻轻摇头,“可秀,我不伤心!” 名可秀挑挑眉,不信。 卫希颜秀美眉毛蹙起,似在想如何表达才准确,“或许是种存在,就好像……心在跳,血在血管里流,就在那里……” 那个女子,被刻在心底,隽永存在。思忆,是欢喜。 就如一人历尽情事沧桑,回头忆起深爱的人,悲伤已去,余留的皆是曾经的欢悦和幸福。 名可秀眼底微润,鼻子又微酸,不知是感动,还是嫉妒,或许二者均有,胸口又胀又满难以说清,她转身抱住爱侣,“希颜!” 卫希颜深情拥住她。 因为懂得,所以珍惜! 火炮初成 傲忆如一道劲风飚过凤凰山庄,来得快,去得也快。风过后,却留下余波无数。 翌日暮临,卫希颜和名可秀刚从枫阁回到凤凰山庄,便有雁云院的小厮云朴过来传话,道是三 分卷阅读328 分卷阅读328 分卷阅读3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29 老爷有请庄主过去叙谈。 卫希颜眉头一跳。名可秀唇角微勾,眸子里满是袖手旁观的笑意。 卫希颜牵牵嘴角,笑道:“可秀,你先用饭,我可能要晚点回。”她眸色带柔,也不管大丫鬟云意就侍立在一旁,倾头过去便在爱侣面颊上轻轻一吻。 名可秀当着外人素来端雅,被她这堂而皇之的亲热惊得既羞又恼,掐了她一把,嗔道:“还不快去?” 卫希颜眨眨眼,笑着走出房门。 ********* “三叔!” 雁云院的东角也植了一片修竹,云青诀负手立在林中,神华内敛的面庞上神情颇为冷峻。 “希颜,你可记得在东京驸马府时曾经说过的话?” 卫希颜肃然点头,“自然记得!当初我曾对三叔道‘喜欢可秀,今生今世,唯愿与她执手!’” “你后来可有违背誓言?”云青诀目光转寒,“那傲忆是天涯阁之人,你与她姐姐有牵连?” 卫希颜微微蹙眉,她和白轻衣之间,除了名可秀外,并不愿他人知晓。但傲忆的到来,却平地掀起波澜。她心下略略踌躇,忖思着如何说辞,云青诀不比他人,熟悉凤凰真诀的修炼,她随口胡诌恐怕难以取信。 云青诀见她沉吟不答,浓黑的剑眉竖起,语声隐带锋锐之气,“希颜,我们云家人敢作敢当,是以不拘世俗礼法,但无论何等作为,却须不得愧于‘情义’二字!你既喜欢了名可秀,便当一心一意,专情于她,切不可作了负心之辈!” 卫希颜不期然回想起白阁竹台之夜,听白轻衣道出“禁情”真相时的悲楚痛郁心情,不由心下微叹。忖思片刻,决定坦诚相告。 “三叔,此事说来话长。” 遂将她与白轻衣如何相遇、相知到生情,再被禁制泯情、结为炉鼎,后因吸入天雷余火而醒情,闻知真相后崩溃沉睡,心海幻境与白轻衣倾情一恋、臻达炉鼎完满,从而突破太上忘情境界……诸般情由一一缓缓道出。 竹林光色逐渐由暮转暗,日落已尽,玉兔东升。 云青诀未料其中竟有如此曲折,边听边暗叹,待听得卫希颜讲到白轻衣飞升之日,她禁不住心绪激荡和萧翊生死大战时,他不由浓眉扬起,恍悟道:“我就说你不是冲动之人,怎么会突然和萧翊约战?原来是有这般缘故!” “可秀也知道?” 卫希颜微微点头。 云青诀叹了口气,负手默立。良久,他突然重重一掌拍在她肩上,“难为你了!” 卫希颜微笑摇头。 云青诀似是理解,轻轻拍了拍她肩,“白轻衣,确是个人物!”也难怪你情事坎坷,谁让你喜欢的,偏偏是那般执于天道的女子! 卫希颜唇角带笑,眸子穿透竹林望向夜空。暗黑的天幕已有星光数点闪耀,映入她清亮如水的眼波,璀璨生辉。 ********* 云青诀一关过了,傲忆带来的风波并没算完。 李师师正面“拷打”不成,又旁敲侧击,抓着她不放。卫希颜巧施四两拨千斤,每次都轻飘飘绕走,气得李师师媚眼飞刀,却也拿她没办法。 这般过了十天半月,傲忆带来的风波总算平息下去,卫希颜暗地松了口气,却又为傲忆留下的白竹笛烦恼不已。 那笛子,是白轻衣之物。 扔了吧,莫说她不舍,纵使舍得了,这般做法倒更显造作,非她卫希颜的风格!但留着吧,又担心可秀见了心中不畅! 傲忆呀傲忆!!卫希颜不由切齿,这女人定是故意而为! 多半是不乐意见她过得安然,走了也要生些事出来! 卫希颜唯得苦笑,思忖再三后终将那白竹笛收在檀木箱笼中,作为珍藏品收藏。 名可秀知得后,只是一笑,果然是希颜的作风。 ********* 时日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十月下旬,天气入寒。 江北国防军的整编进行得很顺利,老弱兵员的裁汰安置银钱户部早已拨到枢府,由李邴主持发放。卫希颜将紧要事宜交待给他和张元幹后,便与名可秀拔身去往洞庭湖。 洞庭湖属于古代的云梦泽水系,宋代的洞庭湖与后世相比,尚未因泥沙淤积和人工围垦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湖泊,东南西北四大相连,方圆二千多里,一眼望去清波浩淼、无边无际。 名花流的火器研究堂就设在南洞庭湖的蠡山岛上,相传春秋时范蠡曾携西施隐居此岛,故而得名。整座岛屿东西长约八里,南北极广,绵延四十多里,湖水环绕四周,岛上香樟遍野,佳木葱茏,景致极其秀美。 蠡山岛居于沅州境内,因此名可秀和卫希颜先到沅州分舵。沈元、高宣接到飞鸽传讯后,提前一日驾船出岛,登陆骑马赶往沅州城相迎。 名可秀此行不欲张扬,沅州分舵内仅舵主刘远铎得知,因此沈、高二人到分舵后便被悄然安置在他城西的别院中。 次日辰时,三人刚刚在前厅用完早饭,名可秀和卫希颜便倏然出现在厅中。三人惊愕下立时起身,压抑住激动上前行礼: “宗主!” 名可秀内着缂丝云锦衫裙,外系貂毛风氅,与卫希颜并肩而立,风姿挺秀,雍雅笑道:“三位辛苦了。”和三人寒暄几句,她侧眸向卫希颜介绍道,“希颜,沈堂主和高堂主你已见过,这位是沅州分舵的刘舵主。” “卫师!”三人抱拳行礼。 沈元、高宣虽在数月前见过卫希颜,却是易容后的“颜先生”,当得知那位对火器有着高瞻远瞩见识的“颜先生”便是国师卫轲时,心中惊撼不可言表。此时与刘远铎一并见得卫希颜真容,顿觉闻名不如见面,高远天姿撼动心神,让人几不敢抬眼平视。 沈元三人对她的称呼是依江湖习惯。江湖人对朝廷历来不甚尊敬,尤其赵佶当政后朝政腐败,江湖朝廷更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刘远铎等名花流舵主以上人物,受名可秀影响甚深,多是外表温和内里傲气之辈,因此卫希颜被朝廷授封的国师尊衔远不如她的大宗师身份更让沈元等人生敬,故以“卫师”相称,敬指大宗师。 卫希颜对这些称呼从不在意,点头回礼。她仅着了袭素纹深衣的单袍,丝带束发,服饰极其简洁,微笑间却自有 分卷阅读329 分卷阅读329 分卷阅读3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0 一股威凌气度,让人垂眉。 名可秀赶时间,并无多的叙话,吩咐刘远铎几句后,便偕卫希颜随沈元、高宣驰马行向洞庭湖岸。 二人出岛乘的楼船仍候在岸边。扬帆启行,船速极快,约摸半个多时辰,抵达蠡山岛。 此岛是名花流购入的产业,原作为洞庭湖水军的总寨所在,水军移师到长江驻防后,便作为火堂制火器和木堂造船的工坊,沿岸泊船口皆有守卫,防止有人偷溜上岛。 名可秀见卫希颜四下打量,便指点道:“岛上气候常年温和,加上河湖交织、渠道纵横,极利种植水稻,产量颇丰,不仅供岛上日用,且每年皆有千石运到总堂下属的米粮商行。” 她心情甚好,打趣道:“可惜沅州府那任知州不识货,仅要价五万贯便让了地契出来。钟相外表粗豪,侃起价来却是粗中有细。” “钟相周密,杨幺胆大,这两人倒是对好搭档。”卫希颜点头笑道,她巡视长江水军时曾再次见过钟杨二人,就水军的操练彻夜深谈,对二人迥异的性子颇有印象。 两人言笑轻语间已到得火器工坊。建在岛西的一座山麓下,地面已被平整,砖瓦砌就的作坊一座连着一座。无数工匠在里面忙碌穿梭,车床、钻床和冲锤的声音嗡响不绝。 每间工坊均按卫希颜的要求,建得既高又阔,利于通风安全,并按工序进行排布。 车床、钻床以水力驱动,卫希颜观测其精度可到毫米级,能制作铜坯、炮管之类的毛坯件,钻订单甚至能进行内膛的光滑加工。 冲压设备尚不具备,暂用冲锤替代——以定滑轮和动滑轮组加导轨,定向一根圆椎状的铁锤头,然后以骡马的畜力拉动,如同“蒸汽锤”,主要利用冲锤撞击进行炮管自紧。 冲锤直径略大于炮管内径,捶落炮管,进行挤压,促使炮管内径增大,并使外侧炮管材料形成向内的应力,从而增加炮管的抗压能力,效果相当于炮管厚度增加一半(这个非常重要,既能减轻火炮重量,又能节省炮管材料)。 冲锤是高宣的发明,极得卫希颜赞赏。如此便可减轻炸膛危险,并能消除炮管内部细缝以延长炮管寿命,又能加大炮管的光滑度,减少多次发炮后的形变——对于后膛炮的制造至关重要。 “宗主,卫师,这边请!” 沈元、高宣在前带路,行到工坊最西侧的成品坊,屋中麻布覆盖着一物。沈元大步上前,扯开麻布,露出两轮炮架,斜架着一只青铜火炮。 卫希颜眸光一亮,疾步上前。 她目测极为精准,仅看了两眼,便量出这架火炮的数据:身管口径75毫米左右,12倍径身管(即900毫米长)……关键在于身管、炮尾的强度必须能承受火药燃烧后的压力而不至破裂,即要有足够的厚度,同时精度达到要求(毫米级)。 她卷起衣袖,探手摸入炮管内壁,触手处十分光滑,内壁光滑关系到身管的受力度。审视下来,她目中现出赞色——炮管的强度和炮膛的气密性都比她想象中能达到的程度要好。 这只火炮是后膛炮。因她的介入,沈元等人对火炮的研究跨越了前装滑膛炮,直接进入到十九世纪中叶后才出现的后膛炮设计。 与前膛炮相比,后膛炮将炮口装弹改由炮尾装弹,有利于提高射速,同时装弹处有闭锁炮门和紧塞具,不会产生前装炮因炮弹直径小于火炮口径所带来的火药燃气外泄的问题。 “整装弹可制出来了?”卫希颜收回手问道。 “卫师请看!” 沈元和高宣打开木箱,搬出炮弹。炮弹由药荚和弹头组成,重约十六斤。 沈元见名可秀不解,兴致勃勃解说道:“宗主,这是卫师所说的整装弹……把火药密封在药荚中,与弹头楔合,火炮发射后药荚可以取出再装填使用……” “这样做有何好处?”名可秀止住他滔滔不绝的技术名词,一语切中关要。 “简单地说,就是可以提高气密性。”卫希颜笑着插入道,“提高气密性有助于火药完全燃烧,增加射程,同时能增加安全性,降低炸膛的危险。” “可秀,你看这个。”卫希颜接触到久别的热兵器,不由兴起,指点道,“这是游标式高低架,用来瞄准,上面不同的凹槽对应不同的射程,发射时可快速调整射程。沈堂主,这座火炮的射程是多少?”她侧头问沈元。 “经多次试射,最近射程一百丈,最远射程可达一千丈。” 那就是300—3000米了,卫希颜心里默默换算,“射速是多少?” “每刻钟十五发左右。”沈元神情极是自豪。 那便是每分钟一发了,确是值得骄傲!卫希颜微微点头,虽然距离速射炮极远,但与一个时辰发一炮的霹雳炮相比,进步何止十倍。 “炮车重量是多少?” “五百斤。”沈元面色有些惭愧,“约需四匹马拉动。” 四匹马?!名可秀眸色一深。 南方战马紧缺,骑兵尚且不够配备,一架炮便需四马,百炮便得八百马——黎、叙五州的羁迷马个头矮小,用于骑兵虽不佳,但富有耐力,用来拉炮倒是合适,广西马也可考虑。名可秀迅速在心底盘算着。 卫希颜又问:“一架炮需配多少士兵?” 沈元道:“八人足够。炮长、瞄准手、开闩手各一人,装填手、清膛手各二人,另需马夫一人。” “甚好!”卫希颜赞不绝口。这么一架火炮,涉及了冶金技术、机械加工、冲压工艺、冷却工艺、射角和瞄准精度的物理范畴等,实是包含庞杂的一项巨大工程。 宋代的工匠很是了不起!卫希颜由衷赞叹,“这是群体智慧的结晶!” 沈元、高宣闻言不由点头。 卫希颜笑道:“此炮尚缺了制退复进机和撞针击发,两位堂主可是在这上面遇到了难题?” 眼前这架火炮的炮身通过耳轴与炮架相连接,发射时炮架受力大,炮弹发射后炮管将连同炮架整体后移四、五米。因此,设计时不得不将火炮重量加大,这会造成战场上的机动困难,又因发射时整个火炮产生较大位移,重新复位和瞄准都很费时间,将使发射速度受到很大影响。 卫希颜所说的制退复进机是火炮史上的一个重大革新,既能促进火炮 分卷阅读330 分卷阅读330 分卷阅读3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1 快速射击,同时还能增加炮兵的持续作战力。拿破仑滑铁卢战役失败的一个原因就是炮兵打到没力了,射击后要把几百公斤的火炮复位,相当耗体力,若有制退复进机便不需手动移炮。 卫希颜略略沉吟后道:“这东西相当于是安装在炮管与底座之间的一个缓冲器,分制退和复进两部分……” 她将原理告诉二人,能做到何种程度,便看沈、高二人的智慧和工匠的技艺了。 至于她所说的『撞针击发』则是一种点火方式,当然使用引线点火也行,但撞针击发可大幅提升发射速度与安全性,同时还能形成全天候(雨天)作战的能力。 撞针击发的关键是雷汞——这东西的提炼需要汞和硝酸。前者沈元等人熟知,硝酸可用浓硫酸和火硝石提炼。 她宣和年间在延福宫为赵佶炼药时,曾与几位炼丹道士有接触,道士们用来炼丹的绿矾油就是硫酸。 高宣擅长制造工艺,沈元擅长数术化学,两人的领悟力均是超级强悍,越听到后面越心有所得,双眼直冒绿光,恨不得马上便去试验。 卫希颜不容两人即刻栽进去,火炮威力如何,还得现场校射检验方知。 试射场就在火器坊北边,用高墙围起一片荒地,南北约一里。 沈元召来多次试射的八人炮组,以骡马将炮拉到试射场,架到炮台上。距炮台一百五十丈处,已经砌有试弹用的砖墙,约有十寸厚。在一百丈处,又竖有一百根木桩,每桩间隔约一丈,呈扇形排布。 沈元一声喝令,炮手各就各位,填炮、瞄准、调射程。 “射!” 轰隆一声响,竖立在一百五十丈外的砖墙中炮粉碎四飞,垮塌倒下。 “好!”卫希颜高赞一声。这一炮是实心弹,威力在于穿透力。这一炮下去,橡木类甲板定会被穿透击烂,在铁甲船未出来前,海船挡之披靡。 “宗主,卫师,下面是霰弹发射。”沈元道。 待两名清膛手用拖把和铁揪迅速清理炮膛内的火药燃烧残留物后,装填手填入霰弹,炮度瞄准发射。 “轰!” “可秀,我们过去看看。”卫希颜笑道。 两人身形如浮光掠影,转眼便检视完一百根木桩。六十五根木桩上皆被弹丸射出拇指般大的深坑,另有四十余粒钢珠有的散落在木桩间的泥地上,有的则超越木桩顶端落下。 “这种霰弹专门用来对付骑兵。” 卫希颜向名可秀解释霰弹的原理,“炮弹的外壳是一层薄铁皮,里面装的不是火药,是一百多粒铸铁弹丸,炮弹发射后外壳破裂,弹丸迸出,在空中形成圆饼状弹幕。随着射程拉远,这一弹幕会逐渐散开,划过一个圆锥形空间,击中目标。” 名可秀顿时理解,“这对锥形阵势的骑兵正合适。” 卫希颜点头,又道:“但霰弹的射程比较近,最多不超过一里。”她回头望向沈元,沈元回答道:“最远射程是一百五十六丈。” “宗主,卫师,下面试射的是开花弹!请回到观射台。” 一刻钟后,炮手射出开花弹发,轰隆声中,弹片四飞,嵌入到一百丈外林立的木桩里。 开花弹与霰弹均是呈圆锥状散开,不同的是开花弹是以爆裂的铁壳弹片伤人,射程比霰弹更远。 “最远射程可达五里。”沈元报出前期发炮射击五里外山峰树靶的成果。 “不简单呀!”卫希颜感叹道,“此炮功成,想必是经过了无数次失败和反复试验吧?” 沈元、高宣沉重点头。粒状火药研制时,爆炸死了好几个兄弟,沈元也差点炸断手;火炮制成后第一次试射,结果炸膛,试射的炮手六人无一幸免……到眼前这架火炮研制成功,死者十余众,伤者二十余。 “代价是值得的!”卫希颜扬眉道。 “为彰你等之功,这座火炮便命名为‘元宣炮’,如何?” 卫希颜看向名可秀,名可秀微笑颔首。 沈元和高宣几乎不敢置信,片刻后不由激动得泪盈于眶。这可是有史以来的第一门火炮,以他二人名字命名,岂不是彪炳青史?! 对沈、高二人而言,什么的奖励都比不上这个更让他们激动感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火炮研制写得某西内牛满面。 初步研究了宋代的冶炼技术和机械工艺,制成一座这样的火炮虽然难,也不是不可解决的难题,关键是批量生产呀,涉及冶金、采矿等一系列工程~~~~【青西仆地飚泪中~~量产呀量产】 此章因涉及火炮技术,写得稍详细些。后来涉及的技术可能会简略一点,以免太过枯燥。 百技之议 名可秀在蠡山岛只待了两天,便因户部的税收争议不得不提前返回京城。 临行前,卫希颜和她讨论了火炮批量生产的可行性。 沈元等人试制出的这门『元宣炮』,从技术上来讲已经超越了六百年后明朝从欧洲引入的“红夷大炮”(前装滑膛炮),按此工艺再制造出七八门甚至十几门应非难事,但想实现批量化生产就必然会遇到到原材料生产和加工工艺这两大难题。 『元宣炮』的炮身、炮尾和炮闩等主要部件都是用青铜或黄铜合金制造——火炮在作战中连续发射后,将产生高膛压和高温烧蚀,要求这几个部件具备高强度、高韧性和高耐烧的性能。这方面的性能上青铜、黄铜显然都比铸铁强,但缺陷是造价比铸铁昂贵,而且铜材料的来源更成问题。 当卫希颜提到大量用铜时,名可秀不由微叹摇头。 “希颜,从仁宗时起,朝廷便已出现钱荒。到神宗时,不得不增设铸钱监,增大铸钱量,但因商贸流通繁盛,市面流转需钱量大,而朝廷大量铜钱却作为岁币输出到辽夏,又有庞大的官吏兵员薪俸支出,民间又有囤钱的习惯,造成铜钱越来越少。朝廷几度增加铸造量,铜矿开采日巨,仍是足不敷用。” 铜矿铸币已是如此紧张,又哪有大量的铜支持火炮生产? 卫希颜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民间囤钱”时,颇觉不可思议,“铜钱又不是大米,囤积后难道能高价卖出?” 名可秀对此似有无奈,叹道:“铜器价贵,销熔十钱可得精铜一两,造成器用可获利五倍,遂民间多有匿之, 分卷阅读331 分卷阅读331 分卷阅读3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2 官府也无法查禁。” 卫希颜这才明白,不由心想难怪宋人发明了世界上最早的纸币,或许就是因“钱荒”逼出来的。 如此,制造火炮的铜材料便成为瓶颈!若想绕过铜材料这道坎,要么后退一大步,用铸铁造前膛炮;要么再向前跨一大步,炼出炮钢,跑步进入钢炮时代! 卫希颜不由唇角微抽,她是否在异想天开——十二世纪就进入钢炮时代!且不提这个时代的采矿水平能否支持巨量出产铁矿石,单是炼钢技术便是一道难题…… 卫希颜虽然觉得这念头很疯狂,但她想起名可秀送给自己的那柄纯钧剑时,又忍不住生出希望。 从纯钧剑的锋利程度来看,铸剑师的水平已达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其锋锐甚至比她前世当佣兵时使用的mt军刀更胜两分,并且韧性极强,应是用质量精良的钢加入其他金属元素炼制的合金钢锻造而成,可惜与萧翊一战时毁掉了。 她想到这便问道:“可秀,纯钧剑的铸剑师是谁?” 突如其来的一问,名可秀却毫无讶异,似是早习惯了她的跳跃思维,浅笑回道:“我十五岁时曾随父亲去往天机阁,与公输先生奕棋一局,此剑便是他输棋后的允诺——说是要铸一柄世间至尊贵的剑送予我。” 她忽然想起什么,嫣然笑道:“那柄剑历时三年方成,公输先生曾笑言作为我将来的婚嫁之礼。” 卫希颜不由微笑握住她手,“他说得没错,可不正是婚嫁之礼么!” 名可秀笑嗔她一眼,又道:“天机阁是江湖中最富盛名的兵器铸造世家,当世论铸剑,莫过于公输家,但天机阁的兵器出产量极少,一年不过十七八件,如纯钧这般的珍品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卫希颜微微皱眉,那便是说如此高超的合金钢炼制工艺仅仅掌握在天机阁的手中——是少数人的技术!这种技术对天机阁来讲,无疑比生命更珍贵,非是轻易可获得,若强夺很可能造成玉石皆焚的局面。 卫希颜想到这时,先前萌生的两分希望顿时如被雨打风吹去。 她心中有感,不由叹道:“高端工艺只掌握在一人或一家手中弊端极大。这种技艺往往有着传男不传女或是不传外人的规矩,宁可湮灭,也不可流传出去。若后世子孙成才倒罢了,若有子孙不肖,这些技艺就会消亡——从小来看,只是一个家族的衰落;但放大了,就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损失!” “这种损失在未来或许要以更惨痛的代价寻回……”近代中国的耻辱史就是极好的印证。 名可秀闻言挑了挑眉,沉眸深思。 卫希颜紧了紧她的手,道:“可秀,我们华夏建朝几千年,文明鼎盛遥领四方,技术先进是很重要的因素!如农业水利、冶铁、建筑技术、造纸、指南针、造船、天文历法等等,正是有了这些技术,我们的先辈才敢傲称为‘中国’。若说精神思想是一个民族的灵魂,那么技术就是支撑一个民族挺直的脊梁。” 名可秀不由赞道:“这个比喻用得好!”她心思明睿,立刻洞察到卫希颜话中要义,“儒家素重经文六艺,却轻忽格物实技,长此下去,确实弊害极大!” “正是如此。”卫希颜道,“重视技术的风潮未必能在短时期内形成,但朝廷的决策者必须懂得技术的决定性作用,并出台相应政策,鼓励开创技术,提高匠人积极性。否则,技术受到制约发展就会越来越慢,许多独家技术甚至会逐渐消绝……” “可秀,依托造船技术和航海业的发达,我们已知在海洋之外还存在着诸多国家,如果在他们之中产生强盛文明,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便会超过我们……或许在几百年内赶不上,但几百年后呢?” 她由冶炼技术的瓶颈引发感触,话题又延展开去,见名可秀陷入沉思中,回神后不由失笑道:“我好像扯远了!” “希颜,你这些话,说得极妙!”名可秀越往深处思索,越觉得其中蕴含着至深的治国妙理。 她自少深受父亲影响,虽居庙堂之远,却抱负家国之志。名花流的声威和她的身份使她的交往遍及各个阶层,有达官贵人和文人士子,又有江湖侠客和绿林群豪;有富商巨贾和中产阶级,又有工艺出众的技匠,以及深研数理天文的学科人才,其眼界开阔比起久居内宫的皇帝和只知经义的文官,相距何止千里。 “希颜,先秦时诸子学说百家齐鸣,其中墨家重视技术和劳作实践,追求实用性,与儒家‘重德育、强化礼教’的做法正好相反……” 名可秀的父亲名重生受儒、道两家的思想影响深厚,但她母亲花惜若却更推崇墨、法二家,谋略上又深谙兵家学说与纵横之道。名可秀自幼在父母的言论辩理中成长,可谓对诸子百家学说均有涉猎,其思维自然广博,不像时下文人般眼中唯见儒学。 她言语精辟简洁,由技术之道引入到对诸子学说的比较,道出各家之说不但不冗长枯燥,反因寓意深刻的小故事极富生动形象,让卫希颜这种对中国古代诸子学说只闻皮毛的门外人也听得津津有味、感慨万分。如墨家,认为强国的根本在于科学军事技术的发展,这与后世的观点何其吻合! 从名可秀的言谈中,卫希颜听出她对墨家的诸多观点似乎颇为赞赏。 “墨子强调亲身实践,他本人便身兼之家之长,因此他的门徒均为技艺出众之辈,这就是上行下效!赵佶登位后,因酷爱书画之道,专设翰林院图画院,并将‘画学’纳入科考,于是画风大盛,进图画院成为文人学子进阶之途——这也是上风下效!我等若要推崇技术,或可仿效翰林图画院,设‘百技院’,对技艺出众者授以名位……希颜,你认为如何?” “这法子不错。”卫希颜点头道,“可设立‘技师’、‘技士’等称号,允许入院者仍在私坊或官坊做事,但每人必须有研究方向,规定若干时间内出成果,官方可给予一定的研究经费,成果出来后按贡献大小进行奖励……” 她说出一些设想,又道:“叫‘百技院’不如叫‘百科技术院’,既含数理化学等学科人才,又包括技术人才!除了设立‘百科院’外,我们还可仿效太学设专门的‘国技学’,以儒学经义为辅,重点传授格物学科知识。” 名可秀沉吟道:“此举无异变革,当得循序渐进方可有成!不如先设立‘百科院’,国技学与太学相若,定会引 分卷阅读332 分卷阅读332 分卷阅读3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3 起文人士子的非议,争论中恐短时间难有结果,倒不如以你个人名义先建一座书院,绕过多方掣肘,待风气渐引后再设‘国技学’,自可水到渠成。” 卫希颜连连点头,她有后世的经验提出念想,若论与当下实际结合的施行之法,却是名可秀更有筹谋。 两人议了阵‘百科院’和书院之事,卫希颜忽然想起她提出兵改方案时,曾要求取消《大宋刑律》中的“犯罪充军、配军”条款——军人应成为国民心目中的光荣职业,而非与罪犯、贼寇等同。她想到此便提道:“相关律法里若有歧视匠人的条款,最好渐次取缔。” 名可秀颔首赞同。 两人于这日从火炮制造延展开去的商讨促成了日后几项关系重大的变革,影响深远。 其后,在两人着意推动下,渐生渐起的技术之风对儒家重经义轻技术的思想慢慢产生了冲击,对未来“科技强国”观念的树立起着不可估量的意义。 同时,两人关于儒、墨、法等诸子学说的谈论,在某种程度上促使名可秀产生了重树百家争鸣的想法,为若干年后席卷帝国的思潮大变革播下了萌芽的种子。 作者有话要说:1、春秋诸子百家: 主要有儒、道、墨、法、名、阴阳、兵、农、纵横等各派,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法、墨、儒、道四家。 2、墨子: 墨家创始人墨子身兼百家之长,不仅懂农、工、商、兵器等使用技术,而且精通儒家六艺。传说墨子可以在顷刻间将三尺之木造成可以承载600斤重的轴承,另外他还制造木头做的滑翔机在空中飞翔。他曾与鲁班用模型进行攻防演练,鲁班先后设计了9种攻城器械,而墨子以9种防御武器相抗,结果鲁班再设计不出新的武器,而墨子还有很多技艺没用。由此可见墨子是一个能工巧匠。他亲自下地劳作,进行技术创新,不像儒家五谷不分。 墨家的自然科学教育有很高的造诣,在当时远远领先于世界其他国家。墨子进行传授的教学内容就涉及到数学、光学、声学、力学以及心理学等许多方面的学科。比如,他对于力的定义已经很接近现代的定义了,他认为使物体改变原来状态的东西就叫做力,而现代认为力使物体发生形变或者产生加速度,可见两者差异很小了。 墨家重视技术,并强调创新。对学子的教育是注重逻辑思维,这与儒家的经验主义大相径庭。 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墨家学说与儒家学说同时流传中国千年,是何等样的状况? 因这章太长,将后面的内容划到下一章了。若不出意外,晚上可再更一章。 武举之议 次日,卫希颜先送名可秀回临安,再返回蠡山岛。 她叫来沈元、高宣,分析『元宣炮』量产存在的难题。 高宣沉思了一会,提议道:“可以考虑用百炼钢代替铜!按炮身硬度要求,可能只需五十炼、六十炼便可。” 沈元想了想,摇头道:“此法或能见效,但懂得百炼钢技艺的工匠不多,何况百炼钢极耗时日,即使集齐工匠,一个月最多只能造出一门炮。” 卫希颜眸子一亮,这已是超出她意料之外的好结果,顿时信心飞扬,心想回临安后定要立即选择一座铁矿冶炼厂,推行她的炼钢试验。 在炮钢未炼出来前,可先从两方面入手造炮。 卫希颜思虑既定,便道:“当下之务,一是聚合坊中懂得百炼钢技艺的工匠,另外在外面再重酬招募,争取一个月造一门百炼钢炮。其他工匠,重点是造前膛炮。用铸铁代替铜,炮身壁厚要加大,重量可能会成倍增加,射速也会降下,但比起投石炮仍是先进许多。” 她拿出工坊中特制的石墨炭笔,一边在纸上画模型,一边解说前膛炮的原理,不时回答两人的疑问,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方讲清楚。 “两位勿需懊恼,前膛炮的性能虽不及后膛炮,但用于守城也是利器!如果重量能想办法减轻,并提高射速,用于野战将可对付骑兵和步兵。” 沈元和高宣原本多少有些沮丧,闻听卫希颜此语立时又振奋起来。 在召集工匠行动之前,卫希颜在火器坊中做了一项重要革新——统一度量衡。 军品生产的关键是规格一致,方能确保不同工匠、不同工坊造出的火炮尺寸一致,也才能确保不同工坊生产出的炮弹,均能与对应类型的火炮完全匹配。 卫希颜在讲度量衡之前,曾见过沈元等人的演算图纸,纸上满篇的‘千百十加减乘除’等方块字,她当时就暗自皱眉,遂于此时将阿拉伯数字和运算符号先行引入,召集所有工匠进行讲解。 众人初见这种记数法时均是稀奇,待用得上手后,纷纷赞叹简便好用。不出两日,所有工匠便掌握了国师所说从海外传入的阿拉伯数字法,以及“+-×÷∑”等运算符号。 卫希颜并不知道,她从后世拈来使用的“09”阿拉伯数字比此时在欧洲流传使用的更简单——原来的历史上是经欧洲多位数学家改进后,方形成了后世所知的阿拉伯数字,至于“+-×÷”等运算符号更是在十五世纪后才被欧洲数学家们发现并进行宣传。 新的计数方式和运算符号后来被高宣引入造船坊使用,之后又慢慢流传出去,在手工作坊和商业中广泛运用,又过了几年随着海商的出行被带出去,反过来影响了欧洲在这方面的发展。 这种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卫希颜自是懒得理会,她在火器坊中首先重定的是长度计量标准。 她并不清楚后世国际是以米作为长度的基本单位,但这并不影响她对长度的度知。她以厘米为单位,制了十把铜尺,从10厘米到100厘米不等,每把厘米尺的最小刻度均精确到毫米。 卫希颜在制作铜尺时手中并无现代的计量工具,但她目测精准,加上武技修为高超,心中有着精准刻度后,一剑挥出去,光滑的铜片上便出现整齐如一的刻痕,并刻上了刚刚引入的阿拉伯数字。 厘米尺确定后,卫希颜再导入米、分米、毫米等长度单位,选出十名工匠,各拿铜尺对原使用的丈、尺、寸等进行测量,确定换算公式。 长度标准确定后,卫希颜又进一步确定质量标准。 她不清楚现代物理的一千克如何定义出来,但她有精准的手感。让工匠拿来一个大铜锭,放在手中掂量,进行切削,直到符合一 分卷阅读333 分卷阅读333 分卷阅读3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4 千克的手感为止。这样自然会有偏差,但应该只是细微之差,不影响大局。 卫希颜将这块铜锭规定为一千克的标准计量锭,又吩咐沈元等人按此标准锭制出10克、100克、500克等标准锭,然后由工匠测量一斤等于多少克。经测,1宋斤约合640克。于是,新旧单位的换算公式便出来了。 卫希颜又考虑到时间标准的统一。 她约摸记得时间是以光速来定标准,她自然无法做到。但中国古代的记时单位已有“时辰、刻、字、秒、忽”,卫希颜用沈括当年改进的漏壶进行测算,计出宋代1刻相当于15分钟…… 古代计时的“一个字”等于300古“秒”,卫希颜经计数后,惊讶地发现“一个字”约合现代的5分钟——那即是说,中国古时的“一秒”与现代的一秒相差无几!这是巧合,还是蕴含着东西文化传播的某种规律? 卫希颜无心思考这问题,立即向众工匠引入了“分、秒”的时间单位。她不由忖思:或许可以和沈元商议,看能否制造一个摆钟出来? 沈元、高宣作为学科技艺的佼佼者,思维向来缜密,对于计量标准的革新,若换了旁人来做,以此种方式确定必会引起二人的质疑。两人若真要卫希颜说出个原理来,她定然头痛。 但她在火炮技术上表现出来的远见卓识和涉及机械、物理、化学等方面的先进学识让沈、高二人钦服不已,心理上自然而然将这位大宗师当成沈括那般的百科全才,哪知道卫希颜纯粹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拿来主义者”! 其后卫希颜又引入奇妙的计数方式,让沈高二人愈发觉得她深不可测,加之卫希颜举手投足间自然散发出的威凌气度,以及身为大宗师的威望,让人不由自主地折服,即使偶生质疑,也因对卫希颜的盲目信任而泯灭下去。 因此卫希颜的革新竟轻而易举的被众人认可,迅速在火器工坊中使用开来。 卫希颜此时并未考虑到三大计量标准要在官方和民间推广,因度量衡牵涉民生较广,且涉及到朝廷税收的计量,极其复杂。因此,她仅要求火器坊的工匠们按此标准施行。 其后,她在推进军器监改革时,为统一所有军械装备的规格,要求临安的军器监,以及各州负责军械制造的都作院、作院均按新计量标准实行,并颁发标准尺具和换算手册,强力推进。 建炎三年时,为提高军械生产的质和量,卫希颜将一部分作院与都作院承包给具备实力和信誉的大商家经营,并严格要求这些私营化的军工坊必须执行新计量标准,否则,生产的军品概不接收。渐渐的,这套计量标准便随着商业活动流传推广开去。 又过了几年,新的度量衡在民间使用愈来愈广泛。名可秀在此基础上,要求政事堂颁布政令,全面推广新的度量衡标准,并规定新旧度量衡的换算公式,旧的度量衡仍允许民间同时使用,但官方交易必须使用新标准。 经此后,新的度量衡得到官方确定。于是,一场涉及广泛的计量标准变革便以这种“由下而上”的方式平稳过渡、水到渠成。 再之后,这套计量标准通过海商流传到海外,成为通行诸国的“国际标准”。 ********* 卫希颜在蠡山岛极其忙碌,工匠尚有两班轮倒,她却是不分昼夜全天工作。好在她的凤凰真气修为已臻九重,无需睡眠,只需冥想半小时后便又回复到神采奕奕。 工匠们的问题层出不穷,卫希颜均能根据她对武器军械的熟悉给予解答,不能解答的便给出一个思路,反正她只需抛个引子便成了,至于理论过程的完善那是属于沈元这类科学家的任务。 临走时,沈元、高宣等人依依不舍,恨不能将卫大宗师的脑子剖开,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倾倒出来。 卫希颜回到临安已是十一月,江南的天气北风劲摧、寒霜结庭。 京城大街上却依然人来熙往、喧嚷繁华,似乎寒冷的天气并未影响京城的商流物通。酒楼茶肆热闹如故,酒客茶客们围聚在一起热议沸腾的均是十二月将举行的武举。 武举从宋仁宗时开设,在唐朝武举的基础上,规定不仅要考弓马,更要考军事策略,后又设立武学,意图通过武举选拔文武全才,再经武学培养出儒将,与唐代武举相比无疑理念上更先进。 但是,由于宋朝自开国初便实行“崇文抑武”和“以文制武”、“将从中御”的统兵体制,造成武进士的地位远不如文进士,历代武举参考和录取的人数均少,甚至出现武进士不愿从军的情况,武学也因入学人员少,办一阵又废一阵,颇经坎坷。 这样的武举自然难以引起大宋人的关注,但卫希颜在兵改方案中提出的武举和武学改革,却引起了热议之潮。 十月十五,朝廷向各州颁发武举文告,着令在本州报名、京师考试。 这时,卫希颜以大宋军律的形式已确立了“帝国国防军”的称号,并赋予“帝国军人”保家卫国的神圣使命,又由一系列敕令和措施重树军人的地位。军队的改革轰轰烈烈拉开,呈现出一片蓬勃向上的气势。 军队遂成宋人目光关注的焦点!加之靖康变激发出宋人前所未有的知耻奋进之心,大江之南的婉约词一改而变为慷慨激昂,南廷的从武之风便如江潮般涌动起来。 武举在此时举行,自然引发民间热议。 “听说这次武举的主考是国师卫相大人!” “如中了武进士,岂不成了国师门下?!” “听说这次的武举考试与以前大不相同。” “如何不同法?”没有看文告的人便急急问道。 “以前武举先考弓马,再试策问。这一期的武举分出了‘绝伦’和‘谋略’两科,前者以弓马武技为主,文采不行也有中举希望;后者重在兵法谋略,武技不出色但兵法布阵精通的也能中举……” “若是既精武技又通谋略呢?” “嘿嘿,这一点咱们国师大人早料到了!文武全才的武子,可以同时报考绝伦科和谋略科,两科的考试时间相错,报考后不用担心会赶不及时间。” “听说国师提议:武举同赐进士及第,设状元、榜眼和探花,已获皇上圣批!” 一时喧声大作,说者听者均是兴奋。以前的武举前三名只授职,而不赐进 分卷阅读334 分卷阅读334 分卷阅读3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5 士及第,自然没有状元之称。这一举措无疑大大提高了南廷第一期武举在宋人心中的份量。 各州、县均出现踊跃报名的场景,这其中既有娴熟弓马兵书的武子,也有闯荡江湖的青年侠客,甚至还有一些秀才毅然投笔从戎,由文举转考武举。 *********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名可秀倚在窗边轻语低吟,枫阁外,红枫依然鲜艳如炽。 她转身回眸看向刚从蠡山岛赶回来的爱侣,笑吟吟道:“杨炯的这首边塞诗在学子中或盛行得很哪。” 卫希颜哈哈笑道:“如此岂不正好!各州报考人数如何?” 谢有摧已由兵部员外郎升任兵部武选司郎中,正在书阁内向名可秀汇报武举事宜,捋须兴奋道:“禀卫师,截至前日,各州共报武举一万五千人,预计到下月二十五日考试前,就达到两万多人。” “好!名花流有多少弟子报名?” “按宗主之命,各堂各舵先作了挑选,均为忠诚精干之材,最终定为一百四十八人报名。” “好!他们武技出色,唯缺军事理论。待入进士后,再入武学培养一两年,放到军中练个两年就能成长为将才!” 谢有摧想到报考人员过万,便提议道:“宗主,卫师,此次报考人员庞大,是否先在各州进行比试,筛选一定名额后再入京由兵部解试?” 卫希颜笑道:“人来的越多越好!就是要造出一种轰轰烈烈的热闹阵势,一是树武风,二来也为武学开校做宣传。” 谢有摧立时又涌出一个疑问,“卫师,为何不将武学校址设在京城,反而远设潭州(长沙)?” 卫希颜道:“有几个方面的考虑:一是京城之地过于复杂,武学生易被牵扯进势力派别中,不利于军风的纯正和学业修成;二来潭州水陆交通皆为便利,又临大江,既有利于武学生北上入军实习,又利于江北将帅南下授课;至于第三么……” 她说到这忽然顿了顿,笑着看向名可秀。 名可秀微笑接口道:“谢叔,先秦时便有‘楚虽三户,亡奉必楚’之说,可见楚地民风悍勇。潭州是楚之大邑,武学立于该州,当与民间武风相得益彰。江南之地,过于清丽了。”她说到最后一句时,秀眉微扬,眸子望向北方。 卫希颜心思一动,江南过于清丽——可秀这话大有深意呀! 就在三人书阁言议武举时,北廷宋军与金军的战局出现了急剧变化。 翌日辰时,北方军报飞传而入。名可秀阅后,眸色深沉无比。 卫希颜闻讯到得枫阁,名可秀卓然立于窗边,回眸一笑,声音凛冽: “腊月后,雷动必将挥军南下!” 卫希颜接过军报,看罢双眉挑起,走到窗边与名可秀并肩而立,相视一笑,眸光望向北方。 南北争锋,江山如画!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米的由来:1790年的巴黎会议上规定:以通过巴黎、连接南北极的子午线的四分之一为基数,取该基数的一千万分之一为一个长度单位,叫做metre(米)。后来,为了更准确起见,又定出一个标准:将化学元素“氪86”在真空中发射出的橙黄色光波乘上1650763.73后的积定为一米。 2、历史上最初对质量的定义是:1立方分米纯水在最大密度(温度约为4摄氏度)时的质量,定为1千克。 3、古代与现代的质量比较 历史时代 每两重(克)    进位制   每斤重(克) 东汉至隋    14    16    222~226 唐至元    40    16    640 明至公元1979年    37.3 16    595 4、初唐诗人杨炯的《从军行》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百夫长:泛指下级军官。 第四部完结!后面进入第五部“华章”,争取在20章内完结~~话说10章能完结么~~【望天】 北方战平 北方局势风云变幻。 北廷军队确如名可秀和卫希颜所揣测般,在收复太原和真定后,并未立即攻打河北三镇之中山、河间二府,而是结兵围进,虚张声势,真正目标却是北上押行的金军。 两路金军先后从太原、真定出城后,仍分成东西路进军北返。 此前,金军左右都元帅(宗翰、宗望)和元帅监军(宗辅、希尹)均已奉诏急驰北归,东路军便由完颜宗弼统领,从定州向东北,意图由雄州返回幽州境内;西路军则以完颜活女为统帅,由忻州往定襄,经五台,渡过洿(wū)河后便进入金国的云州境内。 金军出太原、真定城后,行不到五十里便皆遇袭。 宋军不知从哪冒出的一股骑兵,约摸千余人,弓射疾狠、来去如风,一路上闪电突袭,金军打无可打,抓无可抓!宋骑却不分白昼黑夜,突袭而来、又飞奔而去,一路上扰得金军神经紧张,烦躁不堪,一股火憋在胸口却发不出去,怒郁之极。 东路军统帅完颜宗弼初时也恼怒不已,但很快回复冷静,驳回了几位千户长带兵出袭的要求。 上京形势变幻在即,元帅宗望走之前更是面提耳命:什么都可失,但攻宋战利品绝不可有失!有这番交待在前,且完颜宗弼曾混迹秦州马帮两年,一眼便认出那疾行如风的宋骑正是秦陇之地的西部马贼——骑射之术不亚于他们女真骑兵,若论单兵的武技和灵活度反而更胜一筹! 这些马贼便如平原荒漠上的黑色旋风,席卷而来,又奔袭而去,难以捕捉。若是较真,非是不能追歼,但誓必影响行军速度,况且难保宋军没有大部队埋伏在前,伺机而动。 宗弼审慎分析利弊,遂不管宋骑奔袭骚扰,只管加快向前行军。 北方的冬天凛冽刺骨,风刀子刮在脸上像生生切下一片肉,天寒地冻又逢大雪不断,宋人男女俘虏叫苦不迭。 宫妃等身份尊贵的女俘尚有骡车可坐,却承不住一路颠簸,有的车蓬被呼啸北风刮破,风刀子 分卷阅读335 分卷阅读335 分卷阅读3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6 立时飞入,冻死的不在少数。多数女俘被金兵按在马前奔行,□的皮肤上净是被劲风割出的血痕,还得承受金兵在马背上的侵犯骚扰,心灵肉体皆受创伤,苦不堪言。 由于骡车有限,男子俘虏们多是徒步而行。寒累交困下,不时有人走着走着便倒地不起!有走得稍慢一点的,便是皮鞭喝斥,衣衫被鞭子划破露出皮肤冻僵更快!有走不动的就被金军直接扔在雪地里,冻饿而死。 在完颜宗弼不顾俘虏性命的急行军命令下,东路金军十月中旬时便近了保州,距离雄州仅数百里路程。 西路军统领完颜活女与宗弼同属女真青年将领中的佼佼者,骁勇善战且胆大心细,但这一年来完颜活女屡遭不顺!先是围兵真定却被吴阶、韩世忠所挫,太行山里又在韩吴的游击战术下损伤二千人马,向来崇慕的父亲完颜娄室战死偃师更是对他的一道沉重打击!这一连串的变故,使完颜活女冷静的性子添了几分躁郁,向来自傲的信心受到严重冲击。 在这种心绪下,完颜活女的行为添了几分暴躁,不仅对俘虏随意鞭打施虐,甚至对帐下将领军士等也是呼喝来去,稍不满意便是一鞭子抽去。在主帅的不正常情绪带动下,整个西路军弥漫着一股躁动氛围,凌虐俘虏事件屡屡发生,加之强行军的艰辛和大雪天气的酷寒,每天都有几十个俘虏禁受不住死去。 在金军遭到宋军马贼骑兵的奔袭骚扰后,完颜活女烦躁下益发暴怒,动辄打骂。军中虐俘行为更盛,待西路军行进到五台县时,宋俘死亡人数已超过三千人。 两路金军的动向早被惊雷堂的斥候探得。雷动收集情报,综合权衡后决定将目标放在西路。 一方面,雷电率马贼骑军继续奔袭扰敌;另一方面,曲端派出一千轻骑扬举旗帜穿行在五台县南,完颜活女失去冷睿头脑,判断错误,以为宋军在五台县南设伏,遂放弃原计划路线,冒险由从北面的丘陵山峪地带穿进。 十月二十九日,宋军在距五台县西北百里外的宝石峪,伏击西路金军。 宗泽、折可适各率二万军队从南面攻入,并有雷霜、雷御率一千绿林重甲步军正面冲锋,曲端率部三万从山峪北端攻入,目标是金军的辎重车队。 昨日雪方停,雪水混着泥土脏泞不堪,马蹄奔行打滑,金军骑兵冲速难免受到一丝影响,但依然悍勇凶狠。宋军也是拼命冲前,后军驰有执法轻骑兵,临阵怯退者必斩!既然后退是死,还不如拼不了老命冲前,打得胜仗方有生机。 一场厮杀便在双方悍不后退的奔吼中拉开了! 直杀得天昏暗、地颤抖,血如河水般在雪泥中流淌,残肢断臂处处,尸体仆仆倒下不绝。杀到后来,宋金士兵几乎是踩在尸体上搏杀。 按金军骑兵作战惯例,若一攻不成,则飞退而去集结再攻。宝石峪的地形虽不像山谷般狭窄,但也宽不过两百丈,不利骑兵冲锋,若依往时,完颜活女早下令骑兵飞撤重整后再攻,但此刻他押着价值千万贯的金银绢帛,万不敢有失—— 因此明知地形不利于骑兵作战,完颜活女却不得不死撑! 曲端率部攻入辎重车队,以伤亡一万宋军的代价消灭五千护车金军,喝令军士作样驱赶骡车南行。完颜活女见状顿时大急,掉转马头率五千骑兵奔出,杀袭向驱车的宋军。雷霜和雷御觑得时机,调出披覆重甲却行动快捷的绿林步军堵截。 混战中,霜、御二人凌空扑出,于数千军中联手击杀完颜活女。 主帅身死,金军士气立时大颓。宋军精神大振,奋勇扑杀。 山峪被一片血红笼罩。 是役,宋军以三万代价歼灭金军二万余,金骑余部三千扔下俘虏骡车向北驰离。 战报传出,北廷人皆振奋!雷动在北方朝廷中的威望扶摇直上。 宝石峪一战,成为金军从宋境全面撤军的引线。 金军此战尽失战利品,总值千万贯,完颜宗翰在国内倍受攻击,勃极烈地位动摇,一向中立的完颜宗望却出语相护,使宗翰得以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但金军骑兵的惨重伤亡和战利品被夺,使宗翰威望受到打击,在国内再无力维持他的“亡宋”论调,金国内“掠宋论”重占上风,甚至暂与宗翰站到一条阵线的宗望也不支持亡宋占领中原国土的做法。 在这种大风向下,金国认为再占据宋境州城弊大于利,为防止金军被宋军分进围攻逐步吃掉,金帝完颜晟诏命撤军。 其后,金军陆续从中山、河间、定州、保州、雄州等城池撤出,北返幽州。 名可秀曾从政治层面剖析此战,道:“雷动利用完颜杲死后金国不稳的局势和派系斗争,集中兵力赢取宝石峪一战,这是极高明的隔山打牛招式,攻击的就是以完颜宗翰为首的‘亡宋派’。” 卫希颜想了想,点头道:“雷动不打东路,专攻西路金军,除了地形和主帅等因素外,想必更重要的是从政治上考虑。正如你所说,是为了动摇西路金军统帅完颜宗翰的地位,从背后推动金国全面撤军!” 战争就是政治的延续!看来雷动深谙此道。 名可秀挑眉道:“雷动筹谋不仅如此!打击完颜宗翰,却又不动完颜宗望,目的是让完颜宗翰损而不倒,从而维持金国两权相争的局面。若雷动同时攻打东西两路金军,一是自身损耗过大,二是打击完颜宗望,将会导致完颜宗翰被宗干派系彻底打倒,致使金国政局向一方倾斜!” 卫希颜此前听她讲过金国的权争派系:金帝与长子宗磐为立皇派,宗干为太祖后裔派,宗翰倾向宗磐,宗望中立。宗翰的勃极烈之位仅在宗干之下,近年来随着宗翰军功愈盛,渐渐威胁到宗干地位,两人暗斗不止。完颜杲在世时尚有收敛,完颜杲死后两人争斗立时端上台面。 宗磐若得宗翰之助,尚能与宗干一争;但宗翰若垮台,宗干气势立涨,通过控制勃极烈夺得皇嗣之位便非难事。 皇嗣之位一旦确定,金国政局便趋向稳定。完颜宗干为转移国内的矛盾,下一步必会力主攻宋。无论是金国的“亡宋派”也好,还是“掠宋派”也好,皆为野心勃勃之辈。 雷动从来不将希望寄托在金国当政者的“慈悲”上面,那是为奴者的想法! 在这一点上,雷动的作为无疑切合了名可秀的心意。无论她和雷动之间有着怎样的深 分卷阅读336 分卷阅读336 分卷阅读3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7 仇大恨,但在对付图谋中原的虎狼外族上,两人立场高度一致! ********* 初,北廷集大军攻打太原、真定时,以兵部尚书周望为首的一些大臣便建议趁北廷军无法东顾时,朝廷应挥军北上攻下张邦昌伪楚朝廷占据的东京城。 此议被卫希颜以“兵改为重”驳回。 十一月初,宝石峪战报传出后,周望复向赵构奏议:趁北廷新战未稳之际,朝廷应先发制人,收复东京旧都。 此奏议得到了一些朝臣的应和,诸如备皇帝咨政的一些直学士和待制,纷纷上折附议。赵构颇有些动心,召入两府(政事堂、枢府)宰执征询意见,已升任尚书左仆射的丁起直接将问题推给了卫希颜,道是军机应决于枢相! 卫希颜对周望等人之议自是一语否定! 周望却不甘心,紫宸殿朝议时公开提出此议。卫希颜站在武官之首,神态悠然,由得周望、范宗尹、彭黎(宝文阁直学士)等人慷慨陈词。 “国师以为如何?” 赵构点名问策,卫希颜方淡淡道:“兵改尚未完成,士兵训练不足,攻城易、守城难!攻打东京不过虚耗将士鲜血罢了!此战无益!” 她心头冷哼,雷动是吃素的么?南廷拿下洛阳便罢了,若连东京也一并拿下,雷动非得全力夺回不可,否则在北廷的威信如何确立? 她和名可秀均一致认为,在金国和西夏未稳之时,中原的南北政权实不宜冒然开战,否则必是便宜了东北和西北的一虎一狼! 卫希颜简短一句话便否定了周望等人的提议,自是引起大不满,纷纷出列激昂指责。这些言辩却均被枢密院事李邴一一驳回,在四五个朝臣围攻下,从容不迫,侃侃而谈。 卫希颜袖手乐得清闲。她接掌枢府后,便对职属进行归类:分为可用和不可用,可用的重用,不可用的调出或安排冷僻岗位;清理人员她又言传身教进行“洗脑”,将枢密院打造成铁板一块,水泼不进——尤其李邴、张元幹、柳殊等人更成为她的得力干将。李邴之才便是拿来应对朝堂上的口水仗,这位崇宁五年的进士其口舌辞辩之锋堪称“南廷三最”。 自然,紫宸殿的朝议最终不了了之。 种瑜从颖昌府飞鸽入京,问:战? 卫希颜提笔回了四字:战略防御。 “战略防御么!”种瑜收到鸽讯后笑得玩味。 ********* 十一月,雷动初复北境后,正如名可秀预料般,并未立刻挥师南下,而是进行军队的调整。 卫希颜的军队改革对他颇有触动,雷动采用了其中一些做法,并将军队打乱重编,使雷系将领或亲雷派将领几占了军中统帅的一半。 北军这番动作自是瞒不过千机阁的青鸟。 枫阁内,名可秀接报后笑道:“腊月后北廷整军结束,必然挥军南下取东京!张邦昌这个年要过得不安心了!” “听说自留守东京的金将银术可被小种相公射杀起,他就没敢再端坐龙椅,在旁边摆了张椅子坐。”丁起笑着打趣。 赵鼎重重哼了一声,“此贼枉负君臣之义,罪该万死!” 卫希颜走进书斋时听到这句,随口笑道:“张邦昌是该死,最该死的大罪是投降外国,罪属叛国!” 她这话内中自有意味,将张邦昌的罪由“叛君”归到“叛国”,意在提醒座中两人:国比君重! 丁起对此早有认知,闻言微一点头;赵鼎却是心中一震,面上若有所思。两人虽然早有猜测这位天佑国师和自家主君应是同盟,却是首次在枫阁正式见到卫希颜,遂同时起身行礼,“见过国师!” 论官职丁起为正一品的尚书左仆射,比从一品的枢密使犹高出半品,但卫希颜的爵衔却是位同亲王的超一品国师,丁起也要向她行礼。 卫希颜微笑颔首,又拱手向名可秀行了半礼。此举既是向丁、赵二人表明同遵名可秀为正主,同时又向二人表明自己非为名可秀下属。 丁起和赵鼎目光均微微闪动,心中所思的却各有差异。 武举解试 时令进入腊月。 北廷仍在整军,南廷因即将到来的武举沸腾如潮。 京城临安的大小客栈一律暴满,全是进京赴试的举子,也有不少赶到京城看热闹的,熙熙攘攘,喧阗无比,与赶办年货的京城百姓一道壅满市集,将腊月寒风下的临安城蒸腾出一铺热气。 卫希颜在东城的国师府邸几乎被人踏破了门槛,投帖拜会的举子以及慕名来访的客人络绎不绝,车马冠盖如云。 国师府自总管云贺而下,家丁仆厮均是恭谨迎客,不论来客衣着光鲜,还是仅着麻苎,均揖礼迎入,香茗接待,礼仪周到,毫无盛气凌人之状,一时尽得众□赞。 卫希颜此时却不在京城,而是在少府监陪同下去了韶州,考察当地矿冶业状况,为炼铁、炼钢选择试验基地。 因卫希颜行程速度之快非旁人可比,便着少府监和矿冶署令先行赶往韶州,她先去潭州城,视察武学的建校进度。 武学建在湘江江畔,从九月底开始动工。将作监专司负责,出官营工匠五百,又雇佣私坊工匠五百,一千名工匠日夜紧赶,到腊月初时主体建筑已落成,计划腊月底全部竣工。 卫希颜颇为满意,大力表赞主事的将作少监,又对建筑上的独具匠心之处惊叹不已,对技艺高超的几名工匠施以奖赏,由将作监先行代付,从她的国师薪俸上支减。 对历来地位卑下的匠人来讲,国师亲赏并接见是了不得的荣耀!平时见到从六品的少监已是顶了天,此刻却能与比朝廷一品大员还高的国师面对面而坐,这般事迹足可向后人夸耀三代! 众匠人端着国师亲颁的一百贯赏钱既兴奋又无措,屁股只挨了椅子边,不敢实坐。 卫希颜接见这些工匠有着深刻用意。一番温语表赞众匠人技艺出群,笑语一阵拉近与工匠距离,又道“百技均为艺,只有水平高下,无有高低贵贱……朝廷正筹建百科技术院,高超技艺的匠人经考核入院后,将可享受朝廷专门俸贴,成中匠中之翰林……” 匠中翰林?众工匠闻言齐齐呆住,这是连做梦都不敢梦的事啊,国师在说笑么? 卫 分卷阅读337 分卷阅读337 分卷阅读3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8 希颜微笑朝廷肯定。无论这些工匠信或不信,或半信半疑,待他日政事堂发布敕令,自然知晓为真。她此番借赏赐之机道出这话,便是要借众人之口传出去,以赏立信,再扬风造势,俟敕令颁布时,就先有了言论的基础。 视察完潭州武学,卫希颜千里瞬移至韶州,少府监和矿冶署一行人的驿马刚刚赶到韶州城。 少府监的少监陆宸四十出头,精瘦干练,是名花流选入官府的百名中下级官吏之一,其祖父和父亲曾先后在哲宗朝与徽宗朝主事四大钱监之一的永兴监铸钱务,对矿冶知悉甚深。 陆宸原是名花流金堂的副堂主,主掌派内私开的矿冶场和铸剑坊,因朝廷少府掌管织染、矿冶、铸钱业,至关紧要,便被名可秀点选入少府监。 少监之职不过从六品,但仅在从四品的正监之下。正监年事已大,乐得清闲拿薪禄,索性将一应事务均交给这位能干的副手。陆宸积聚威望,收拢培植心腹,名为少监,实际已成少府监的真正掌权人。 他应宗主之召在枫阁见了卫希颜,根据国师要求,很快提出几处铁冶。卫希颜权衡后,选了韶州,一是矿冶规模较大;二是铁矿质量相对较优;三是位于粤北山区地带,利于保密。 陆宸对中原冶炼技术的发展娴熟于心,卫希颜和他枫阁言谈后对宋代矿冶业有了全面认识,再通过韶州矿坑和炼冶的实地考察,更掌握了调研的第一手资料。 在铸铁(生铁)制造上工匠们已达到一个很高的工艺程度,能产出可锻铸铁;在炼钢方面,发展了“灌钢”技术,比起“炒钢”和“百炼钢”, 冶炼时间短,产钢量更高,但灌钢法也有致命缺陷:久后易脆!用现代冶炼技术理解,应是“碳份不均匀”,造成钢件硬度低。 因灌钢技术比百炼钢更易掌握,已成为这个时代冶匠炼钢的主要技术。 但卫希颜从现代军火工艺的角度来看,这种“灌钢”法并非真正的炼钢技术,而是生铁与熟铁的杂揉,若照着这个方向走下去,无论后世将灌钢法改良得多么完善,但与现代炼钢技术是南辕北辙!如果照着这条道走到黑,必然会导致锻造技术的萎缩,并影响焊接工艺的发展——这两者,恰恰是宋代冶炼工匠的短板! 卫希颜忽然想到为何后世中国的炼钢业会落后于西方,或者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重铸不重锻”!如果不纠正此方向,必不利于钢炮技术的持续发展和领先。 她在韶州待了五天,构划心中的革新方案,并不时征求陆宸和工匠们的意见,进行修订调整。离开韶州时,她向陆宸提出了矿冶业的发展方略。 她的发展方略贯穿了几大思想:一是通过提高锻、焊工匠的待遇促进锻造、焊接技术的发展;二是通过建立渗碳窖探索表面渗碳工艺的发展;三是重视热处理工艺的发展;四是建立精确记录和控制制度,改变工匠习惯的模糊经验法等等…… 这些思想对陆宸产生了极大冲击!他自接手少府监,对矿冶业就有诸般变革想法,有一部分已付诸实施,却总缺了扭转根弊的关键一刀!卫希颜来自后世的思路无异于迷雾中的一盏明灯,耀亮了陆宸的双眼,顿时前方大亮,脑中瞬间便闪过数条变革实施的具体措施。 到得武举结束时,他已拟出一份详细的变革方案,呈入枫阁的书案。 ********* 腊月十四,武举解试前一天,卫希颜回到临安。 国师府的书房拜帖已堆如山高,云贺谨慎选出了值得关注的十余帖,卫希颜阅后选出四封,以朱笔圈记。 翌日,武举解试开考。 三万零四百二十六名举子分布在京城内外五个临时校场,第一轮考弓马,谋略科的要求比绝伦科略低。 第一轮的弓马测试刷下一千人。第二日起,连续三天为绝伦科考,第五日到第七日为谋略科考。 绝伦科解试考马射、步射、平射、马枪、兵器技、徒手技等十七项,每项百分为满,总积分达一千者入围。谋略科考《武经七书》,实行淘汰制,凡抽到兵法条卷释义不准或记诵不熟者均筛出,并有小型战例剖析。 两科解试均由兵部主持,经过热火朝天的七日测考,绝伦科共三千五百四十七人入围,谋略科共八百三十人入围,其中,绝伦、谋略两科皆入围者一百七十八人。 腊月二十八,解试放榜。 兵部一早在皇城和宁门外竖了两列宽幅屏风,屏风上贴着粗麻纸书写的榜单,左榜为绝伦科,右榜为谋略科,两科皆入者,姓名又以朱笔圈红。两榜横展开去共四千余人,考号、姓名、籍贯密密麻麻陈列于上,每字均如碗口般大,方便举子观阅。 方近辰初,和宁门外已是万人涌集、人头攒动,将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观榜的举子、随从或兴高采烈拍手大笑、或垂头丧气跺足而走,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当夜,临安酒肆聚满武举解生,围宴欢庆,热议话题均涉及到两榜解元。 “倪朴倪文卿,这名字恁是陌生,未想却拔了谋略科的头筹!” 说者听者虽众,却多半均不知此人,议了几句后,话题便转到绝伦科的解元。 “听说那位武科解元苏中天师从名花流武技堂的长老,江湖人称‘铁枪银弓’,马上马下功夫均是厉害……” “嘿,论武功谁比得过江湖高手啊!听说这期绝伦榜入围的有一半都是江湖子弟。” “哼!”清风楼主楼雅阁内,解试主考官兵部尚书周望突然顿盅,冷声道,“江湖人一向好勇斗狠、目无法纪,若都中了武进士为官,这朝廷和军队岂不被搅得一团糟!” 坐在他对面的刑部侍郎范宗尹以指竖唇,“尚书,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那人还能一手遮天了不成!”周望怒从心起,他名为解试主考,实际做主的却是两位协考官——兵部武选司郎中谢有摧和枢密院副都承旨柳殊,这怎不让他憋屈在心? 周望重重哼道:“这卫轲实是欺人太甚!我明日便要上折弹劾她,任用亲信把持武举,以图结党营私!” 范宗尹暗暗摇头,心忖这兵部尚书真是气糊涂了,弹劾卫轲把持武举,岂不是打他自己的耳光——身为主考,竟让他人把持武举,是渎职还是无能?无论哪种,奏到圣驾前均讨不得好。 他和周望在对付 分卷阅读338 分卷阅读338 分卷阅读3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39 卫轲一事上也算同盟,便出言宽解。周望一时气急怒语,片刻便省神过来,他还没糊涂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地步,遂顺梯下人,牢骚了几句便罢。 他二人对面的雅阁内,正聚集着枢府十数位承旨和副承旨,摆宴庆贺兵房副承旨柳殊升任副都承旨。擢升任命在腊月初时便已下达,但柳殊被卫希颜提名为解试协考官,随后便会同兵部谢有摧忙得个脚不沾地不得闲,当解试完毕后,方有空接受同僚宴贺。 柳殊是花流武技堂弟子,耳力敏锐,将对面阁子里兵部尚书的牢骚听得一清二楚,嘴边不由撇出抹冷笑。这周望当真无自知之明,若让他做主,弓马射兵论他能分出高下么!哼,不自量力! 兵房副承旨郑观和他关系甚好,见他突然发笑便问道:“奇勋有什么好笑事?” 柳殊浓眉一扬,“忽然想起一头蠢驴的故事!” 众人哄堂大笑。 ********* 临近年节,武举省试定在明年的正月初八。 入围省试的四千余名武举解生,家不住附近州县的,均留在京城过年,临安更显喧哗热闹。 转眼到得腊月三十,俗云“月穷岁尽之日”,谓之“除夜”。士庶不论大小家,均洒扫门庭去尘秽,换门神,钉桃符,贴春牌,备酒牲祭祀祖宗。 是夜,爆竹声震如雷,烟花处处,火焰耀亮整个天幕。 京城各户均备迎神香花供物,以祈新岁之安。又置精巧消夜之食,如澄沙团、蜜姜豉、皂儿糕、蜜酥、小螺酥、萁豆、炒槌栗等品,家人围炉团坐,品食消夜,达旦不眠,谓之“守岁”。 卫希颜的除夕前半夜却是在军营度过。 腊月三十一早,她便行向洛阳、颖昌、陈州沿北境一线,进行年节慰问。朝廷每遇年节对戍边将士均有赐赏酒食等,但终不及卫希颜以国师枢相身份亲至慰问更让将士感奋。 她凤凰真气九重修为在身,行程极快,到得除夜酉时,便慰问完整个北线军队,回到凤凰山庄时刚打一更鼓。 众人均围在听碧院二楼的主厅里,松炭烧得正红,偌大的屋子暖意融融,丝毫不觉寒意。厅中置了铜炉火锅,唐十七、云青诀、名可秀、李师师、希汶、名清方、燕青、何栖云八人皆围炉聚话,笑行酒令。 卫希颜出现在主厅门口时,水煮羊肉还在锅里翻腾,她不由笑道:“大家真是好胃口!” “卫大国师,你总算回来了!”李师师扔她一个白眼,“为了等你,咱们这除夜饭可吃了两个时辰了。” 她又指了指刚从枫阁回来的名可秀,摇头笑道:“你们俩呀,真是比皇帝还忙!” “你这话说对了!”卫希颜笑道,走近盈盈招手的名可秀,挪了挪椅子,挨着她身子坐下。 名可秀侧眸柔道:“可累了?” 卫希颜握住她手,眉眼含笑,“见到你就不累了!” 李师师“噗”声嗤笑,“肉麻!”厅中诸人皆面带笑意,燕青笑声尤为响亮放肆。 名可秀斜嗔某人一眼,赶紧拉着卫希颜起身,端容道:“十七叔、三叔,我和希颜一早便出,尚未祭祀祖宗,理应先去祠堂祭拜再回!” 云青诀挥手笑道:“不必去祠堂,敬祖重在心诚!”他指了指厅北靠墙的几案,上奉瓜果祀品,并有香炉在前,显是专为她二人准备。 不拘形式、重在心诚!看来投生当投云家人!卫希颜感念下不由暗谑一句。和名可秀走前去虔诚上香三炷。 卫希颜的碗盏物一早便已备好。唐十七待两人归座后,伸手举起杯中酒,平日淡漠的面容溢出温暖笑意,“今年可谓否极泰来,国事、家事均是破而后立!为我们一家团圆,和祥安乐,岁岁如今,干了此杯!” “干杯!” 众人欢笑声中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三轮敬酒后,众人又续行酒令。座中李师师诸女皆为才女,名清方、云青诀也是出口成章,便连燕青、唐十七,赋诗作词也不在话下,卫希颜跟这群人行酒令,唯有被罚的份。好在她酒量不浅,罚酒罚得再多也不放在眼中,笑眯眯由得一众亲人取乐。 这么行了几圈酒令,李师师忽然眼珠一转,咯咯笑道:“输令老罚酒有什么意思,得换个新法!” 燕青哈哈一笑,拍巴掌附和妻子,“不错,要玩就玩个有兴味的!” 希汶心忖:不知师师又要想什么法子对付姐姐?她柔荑抿唇一笑,却也不阻止,反正姐姐有明睿智慧的嫂子护着,不会吃大亏。 卫希颜眸子乜斜李师师,“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希颜,你怕了么?” 卫希颜挑眉眯笑,“师师,你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便好!” 李师师娇媚一笑,歪着身子倚在燕青肩上,樱唇一张,语不惊人死不休,“输令者,罚脱衣服!” “咳!”名清方猛然被一口酒呛住。 希汶与何栖云瞠目相视:师师姐姐,你这法子也太……疯狂了吧! 云馨、云意两位大丫鬟虽然早就领教过“云大小姐”的大胆无忌,却也被这句话惊得红脸低下头去。 燕青呆了片刻,拍着大腿狂笑,“这法子妙,哈哈哈!”一边笑一边挤眉弄眼看向卫希颜,仿佛已经看到某人脱衣的狼狈相。 唐十七和云青诀对望一眼,唐十七忍住笑,面色一本正经,“对了,青诀,下午那盘棋咱们还没下完吧……” “是啊,七哥,咱俩回去接着下!小辈们的玩闹咱老人家就不掺和了。” 名清方陡然起身,温雅笑道:“十七叔和三叔的奕局素来精彩,小侄也想在旁观摩学习一二。”说着,身形一飘便追着那两位“老人家”的背影追了出去,动作迅速之极,唯恐有人出声留他。 李师师不由笑得前仰后合,卫希颜眸子睨向厅中唯一的男士,要笑不笑道:“既然是女人家的游戏,男人家还留在这做什么!莫非有人还想现场观摩不成?” 原本大咧咧翘腿坐着的燕青顿时如猫被踩了尾巴般蹦跳起来,三下两下便窜得没影。这家伙莫看言语行为放肆,事实上面皮薄得很,禁不起“调戏”。 云馨、云意两女看着姑爷飞逃而去的背影,只顾低头闷笑不已。 姑爷要和庄主 分卷阅读339 分卷阅读339 分卷阅读3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0 斗,还差得远啊!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武经七书》是宋朝颁行的兵法丛书和军事教科书。 宋神宗于熙宁五年(1072)六月,继宋仁宗之后重新开设“武学”(军事学校)。为了适应教学和军事训练的需要,元丰三年(1080)四月,宋神宗诏命国子监“校定《孙子》、《吴子》、《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李靖问对》等书,镂版行之”。校定后的七部兵书共25卷,于元丰年间刊行,统称《武经七书》,以之考选武举和教学。 除夜尽欢 “大家准备好就开始了哦!” 李师师娇颜笑若春花,看在某人眼中却是一朵寒碴碴的冰花。 “且慢!”卫希颜忽道。 “希颜,怕了?” 李师师娇笑如莺啼,烟水眸子媚波流转,“你若怕了,可以向你家秀秀求救哦!” 希汶、何栖云不由低笑。名可秀明眸湛湛,心忖希颜素有奇诡,既然她开口,必是有了应对法子,遂但笑不语。 卫希颜语气不急不慌,“师师,我的意思是在原规则上再加一条奖励规则。” “奖励规则?什么奖励?”李师师奇道,不仅她好奇,其他三女也均凝神倾听。 卫希颜慢悠悠道:“若酒令官行令致使余等皆输,当允可该令官接连行令,此为奖励!如何?” 一人行令,全盘皆输?这不可能! 师、汶、云三女名列帝京三大才女,名可秀虽非以文才闻天下,但与李师师三女相比却不过相差一筹而已,这四女随挑一人行令,均难做到让其他三女皆无法答对的地步!莫非卫希颜这半吊子还能爆出惊世文才不成? 李师师咯咯一笑,打死她也不相信卫希颜在文道上有奇才,虽然好奇这人为何提出形同鸡肋的这条奖励规则,但也想看看这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招,遂出口应诺。她不反对,名可秀三人自然也无异议,于是新规则确立。 火锅、铜炉已被云馨、云意撤下,几案三席摆成锥形,果子类消夜酒食分小盘搁到各人座前,又有两提银壶,分别斟满桂花酒和山庄自酿的七月烧置在席间。 五人环成一圈,卫、名二人共一席,卫希颜左手边为妹妹希汶,名可秀右边是何栖云,李师师则坐于栖云和希汶之间。 五女坐定后,便以抓阉确定首令官。 五道纸团被掷入可伸手而入的宽阔签盒,谁拈到『令『字谁便为首令官。 纸团是不透光的厚麻纸,虽然在签盒内,凭卫希颜的武道修为却能知晓哪团写的有『令』字!为免师师起疑,她不能自己抓着,双眸聚气微凝,让那道纸团被妹妹希汶抽中。 按座次顺序,希汶行令后便轮到她执令。 她的作弊动作微不可察,名可秀却唇角一勾,要笑不笑地瞥了她一眼,明彻在心。 云馨将酒令牙牌搁到希汶案前。李师师娇笑一声,道:“汶儿,你可别放水哟!若人人皆可对出,你这个行令者可是要自罚的哦!” 希汶烟眉颦蹙,向姐姐做了个莫可奈何的表情。 卫希颜微微一笑,示意无妨。她胸有成竹,希汶这关若输了,大不了将身上的官袍脱下来便是,只要酒令到了她手上……卫希颜唇角滑过一抹魅丽笑意。 希汶略略忖思,行令道:“轟(hōng)字三个车,余斗字成斜,车车车,远上寒山石径斜。”她华丽美眸看向卫希颜,嫣然一笑,“姐姐,一拆字一合字,拆合押韵脚,最末一句为唐诗,合字当为末句的诗尾。” 卫希颜顿时攒眉,三字的叠字倒不难找,如『众、品、磊、森、鑫、淼、焱』等……但愁人的是拆字、合字不但要押韵,而且合字还须得为第四句唐诗的尾字,这就难了!她有印象的唐诗本就不多,哪句又能如此应景? 这种席间雅令考较的便是机巧急智! 若卫希颜有充足的时间,倒也不惧,但这儿要在短促的三十秒内就揪出合适的一句却难了! “……十四、十五……” 云意报数还差十五声。 李师师笑得娇俏无比,“希颜,准备脱衣服罢!” 何栖云与希汶对视一眼,均想希颜(姐姐)怕是要输了。 名可秀却浅笑从容,似乎未有丝毫担心,纤手执起酒盏优雅啜了三口后饮尽,再拿起偏提斟满一杯,再度一口饮尽,方放下酒盏,微笑不语。 卫希颜灵光一闪,顿时醒悟,哈哈笑道:“有了!” “品字三个口,水酉字成酒,口口口,劝君更进一杯酒。” 吟声落时,云意恰好数到三十声。 “好!”希汶、栖云同时抚掌。李师师哼笑道:“侥幸!”虽然疑心名可秀指点,但众目睽睽下她连眼尾都未扫向卫希颜,又哪抓得着证据!只得让卫希颜溜过这一局。 名可秀浅笑吟道:“矗(chù)字三个直,衣禁字成襟,直直直,长使英雄泪满襟。” 卫希颜低低吟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两句似是出自杜甫诗作,感叹三国时蜀相诸葛亮的北伐大业功败垂成。 她凝眸看向名可秀,忽然扬眉笑道:“可秀,孔明之憾,今时当无再现!” “这般自信?”名可秀笑吟吟。 卫希颜挑唇一笑,温柔却又霸气,“你我联手,天下可有人敌得?!” 两人意会一笑,形诸于外的是登凌绝顶群山皆小的恢宏气度。 “哟哟哟!小心风大闪了舌头!”李师师暗中为两人气度心折,却见不得某人嚣狂姿态,咯咯笑着泼冷水。 何栖云在一边暗暗心惊,对面这两人眉目含情、言笑晏晏,但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却是指点江山、踏马千峰的气概,这般人物又岂是甘居人下之辈? 她心神一恍惚被李师师娇语唤醒,“栖云,该你啦!”赶紧浅笑掩饰,接着吟道:“惢(suǒ)字三个心,心青字成情,心心心,道是无晴却有情。” “栖云最后一句应景得很呐!‘道是无晴却有情’!”卫希颜调侃笑道,话中意指种瑜。何栖云低呀一声醒悟过来,粉色顿时蔓延到雪颈上。 “哈哈哈!” 厅内一阵笑声。 “师师,该你 分卷阅读340 分卷阅读340 分卷阅读3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1 了!”卫希颜闲闲提醒。 “急什么!听清楚了:瞐(mò)字三个目,女胥字成婿,目目目,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 李师师柔媚眸子调谑瞟向名可秀黛色娥眉,那两句显是寓指卫希颜为她画眉的闺房之乐。 名可秀神色不动,一双明眸却滑过李师师的两弯柳叶新眉,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卫希颜悠悠道:“师师,你小乙哥的手工活大有长进呐!” “噗!”希汶、何栖云同时笑出,云馨和云意忍笑忍得辛苦。 李师师本想戏弄下名红袖,一时不察把自己绕了进去,顿时笑得弯腰,娇躯一倾靠向希汶,“汶儿,行令官,脱衣服……哈哈哈!” 厅内炭火熊熊,诸女入屋时已将斗蓬裘袍等除去,仅着锦袄衫裙。希汶被师师一催,顿时美颜晕红,云鬓螓首羞得快垂到胸口。 厅中一片笑声。李师师笑得几乎歪在她身上,春葱玉指伸过去,“好汶儿,让姐姐来帮你!”手指方触及希汶衣襟,却被卫希颜一巴掌拍下去,睨笑道:“师师你休得趁机揩油!”她说着伸手过去,帮妹妹解开衣结。 李师师樱唇一哂,“不知谁想揩油!”见卫希颜手指灵巧,三两下便除去希汶锦袄,拍手笑道,“希颜动作果然利索,看来为人脱衣脱惯了的!” 何栖云捂唇咳笑一声。 名可秀浅笑端雅如故,似乎丝毫不为李师师调谑所动。 卫希颜挑唇笑道:“师师,莫非你家小乙哥动作不熟练!你若好声好气求我,本人倒可勉为其难教教他,收费仅一两,价钱公道!” “你去死!”李师师随手抓起一只蜜桔掟她。卫希颜笑着接住,“师师,这玩意可不值一两哟!” “打死你这没脸没皮的!”李师师抄起整只果盘掟过去。 “师师,此乃泼妇行为!” 卫希颜手掌一翻轻巧接住果盘,四散飞出的果子杂什重又落回盘内,一样不少。 …… 她两人打闹,其他人便看热闹,笑了阵,又重回到酒令。卫希颜拿过令牌,却先回头吩咐云意,“小意,再去端只炭火盆来!你们大小姐身娇体弱,待会衣服脱光可别感冒了!” “你才脱光!”李师师横眉瞪她,偏偏气质柔媚到骨子里,不但显不出怒意,反而愈发的妩艳风情。 云意忍笑应声出去。李师师又娇哼一声,“我倒要看看某人有何本事!” 名可秀等人也笑着看向她,心中充满好奇揣测。 卫希颜笑道:“刚才汶儿行令含叠字,我也跟风出个叠字猜谜令。云馨,给每人案前准备笔墨纸张。” “是,庄主!” 不一会,云馨将一切准备停当。 “快出令!看你弄什么玄虚!”李师师催道。 卫希颜道:“大家听好了!三个人叫‘众’,三个水叫‘淼’,三个木叫‘森’,三个鬼叫什么?云馨,计时开始。” 四女闻得最后一句时不由齐齐一怔,所有三叠字中岂有三个“鬼”的叠字? 李师师柳眉微竖,“希颜,你这出的什么题,分别没答案!” “答案么,自然是有的!”卫希颜优哉游哉地听云馨报时,当数到第二十九声时,李师师娇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答案!” 这时云意端着炭盆恰恰跨过门槛。卫希颜忽然指向她身后,语气惊悚无比,“小意,三个鬼……” “啊!”云意平素最怕鬼鬼魅魅的东西,手一抖火盆直落脚面,不由惊声尖叫:“救命!” 卫希颜指风一弹,炭盆平移开去稳稳落地,温和笑道:“小意,哪来的鬼!” 云意被吓得惊魂未定,跺足不依,“庄主!” 名可秀忽然笑出,“原来三个鬼叫‘救命’!”想通后顿时忍俊不禁。 李师师等也反应过来,“噗”声后齐齐笑倒。 李师师边笑边揉肚子,“卫希颜,亏你想得出来……哎唷喂,你这算什么谜底……咯咯咯,笑死我了……” “这叫脑筋急转弯!” 卫希颜想起前世时,妹妹希文曾经常搜集这些笑话讲给她听,为她的黑暗生涯洒入了欢笑阳光。 她当啷啷敲着令牌,眯眸笑道:“各位美女,请脱衣服吧!” “脱就脱!”李师师大大方方解下身上的销金衫儿。她体质热穿得少,去了罗衫后便显出内里的绢织中衣。 希汶与何栖云的体质均是偏寒畏冷,穿得较多,锦袄下又有夹衫。希汶锦袄刚才已脱去,再脱掉夹衫后便也露出雪丝内衫。 三女都脱了后,眸光便聚集在名可秀身上。 名可秀从容一笑,优雅去掉足上锦靴,盘膝坐到椅上。 李师师斜眉盯着她,“红袖,你耍赖不成?” 名可秀笑得悠然,“师师,衣者,蔽体之物也!鞋履可蔽足,岂非也为衣者耶!脱靴即为脱衣,何来耍赖?” 众女均哑然,均不由后悔自己先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但在卫希颜灼灼目光下,却也不好意思将方才脱下的衣服又重新穿回去。 卫希颜笑得拍案。 李师师戟指她俩,气哼哼道:“奸狡一对!” “师师,是天生一对!哈哈哈!你莫要懊恼,待会你还有机会脱鞋。” “嗤!上一回当还能上二回当么!希颜,咱们走着瞧,看你的急转弯还有多少!” 卫希颜岂会再出『急转弯』的题,这几位都是聪明得不得了的女子,一回生二回熟,立即便能摸到诀窍,她再出这种酒令必输无疑! 她心中早有主意,笑道:“这回我行的是故事令!你们若禁不住笑场,可怪不得我,自个儿脱衣服吧!” 李师师分别睇了眼左边的希汶和右边的何栖云,吃吃笑道:“两位妹妹,咱们可要忍住了,看希颜能奈我们何!”两女笑着应声。 “话说,这是发生在枢府和兵部的一个笑话。” 卫希颜后背一仰,慵懒靠在椅上,讲道:“某日,兵部尚书周望气冲冲闯入我在枢密院的公事房,质问道:‘敢问国师,枢府为何总是高出兵部一头?’” 众女听到这均有些奇怪,讲笑话怎么扯到国 分卷阅读341 分卷阅读341 分卷阅读3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2 事上了?便听卫希颜道:“周尚书,这其中嘛自有缘故,因为枢府官员与兵部相比,更富有聪明有才智哪!” “周望闻言更是大怒:‘胡说!我们兵部职官才更聪明富有才智!’” “‘周尚书,要知道谁更聪明嘛很简单,咱们做个智力测验就明白了。’” “‘怎么测验?’” “我让人唤来柳殊,‘奇勋呐,我问你道智力题:你父母有个孩子,但这孩子不是你兄弟也不是你姐妹,那他是谁呢?’柳殊想也未想便道:‘卫相,那就是我呀!这太简单了!’‘好,你去吧!’‘是!’” “周望当时不动声色,回去后却立刻传入他的心腹——武库司郎中齐暮进行测试,问道:‘晚临呀,本官问你个问题:你父母有一个孩子,但不是你兄弟也不是你姐妹,那他是谁呢?’” “齐暮顿时傻了,半天方揪着胡须道:‘尚书大人,这题太高深了, 卑职请求明日回答可否?’周望道:‘允!’” “齐暮飞窜回公事房,抹着汗对一干同僚道:‘尚书大人疯了,他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我父母有个孩子,不是我的兄弟也不是我的姐妹,那是谁呢?’他旁边的兵部职方司郎中、车驾司郎中,以及兵部员外郎均惊呆了,绞尽脑汁都想不出那孩子到底是谁?” “齐暮苦恼无比,尚书大人既然发了问不给个交待他就得受罚,武库司郎中没办法,只好去兵部公认最明白的人武选司郎中谢有摧求教,问道:‘谢郎中,如果你父母有个孩子,但这个孩子不是你兄弟也不是你姐妹,那他是谁呢?’” “谢有摧哈哈笑道:‘齐郎中,这孩子就是我呀!’齐暮得到答案兴奋不已,立时奔到尚书房,对周望道:‘尚书大人,我知道了,那孩子是谢郎中。’周望叹了口气:‘唉!晚临呀,你真是傻呀,怎么会是谢郎中呢?那孩子明明是枢府的柳殊柳奇勋啊!’” “哈哈哈……哈哈哈……” 屋子里一众女子笑得东歪西倒。李师师媚声直叫:“栖云,快帮我揉揉肚子,哎哟我不行了!晚临呀,你真是傻呀,那孩子明明是柳殊柳奇勋啊……哈哈哈……” 何栖云早笑得掌不住,再经李师师这么惟妙惟肖一学,更加收不住口,两人笑滚在一团。希汶趴在卫希颜怀里笑,云馨和云意早笑得软伏在墙上直不起身。 名可秀尚能尽力保持两分形象,却也笑得靠在椅上直打颤,终于回得口气,她纤指一点卫希颜额头,含嗔带笑道:“你呀!周望若知你这般编排他,非气煞吐血不可!” 卫希颜笑着一摊手,“兵部‘聪明人’多呀!” 名可秀知她在笑讽武库司郎中齐暮做假帐,以次充好入军,私挪售卖武备中饱私囊,她冷哼一声,“这些人的聪明才智都用到邪路上去了!开春后江北的兵制改革当差不多了,武备变革应可提上日程!这帮蛀虫尽置私人钱袋于国家安危之上,真真是其心可诛、其行可灭,杀不足惜!” 她说到后面时眉间含怒,眸底蕴寒,威凛气势扑面而出,暖气陡降,屋子里的笑声顿时嘎然而止。 “喂喂!”李师师挺身抗议,“你俩个,除夜需尽欢,休得谈朝事!还不自罚一杯!” “师师说的是,今夜当尽欢!” 卫希颜笑着执盏递给爱人,又自执一杯,两人酒盏清脆一碰,微笑饮尽。 “美女们,认赌服输,还不脱衣服!”卫希颜笑着拍几,“莫非想我代劳不成!” “呸!色狼!”李师师啐了她一口,柳腰款摆除下足面缎鞋。希汶、何栖云低笑着依样画葫芦脱掉足上锦履。 名可秀除去双袜,露出一对白生生的脚,玉趾晶莹剔透、粉嫩圆润,虽是赤足盘坐在椅上,神情姿态却是无比优雅。卫希颜眸光盯在爱人双足上,略略有些失魂。 “卫色女,回神了!”李师师笑得犹如花枝乱颤,兰花指翘点她,“快行令!看你能将酒令牌持到何时!” 卫希颜唇角浅扬,清透如雪的容颜在火炭红光下映出几分绚色,衬着她三分慵淡的神情,清绝而又媚惑,坐在她对面的李师师与何栖云均觉胸口一荡。李师师暗啐一口:祸害! 卫希颜瞟她一眼,“师师,下面这笑话跟你的小乙哥有关。” “小乙?”李师师又好奇又好笑,道,“你这家伙不定怎么编排他?” “怎么,心疼了?”卫希颜侧眸一笑,笑容几分清绝几分魅或,偏又带着两分邪佞。 “少废话,快说!”李师师娇嗔她一眼。 卫希颜当啷一拍令牌,摆出副说书人的架势,“话说,有个阿拉伯人娶了个大理白衣族女子,带着妻子与刚出生几个月的孩子回返明州,途经京城临安,便停留了几日,以赏京师风物。” 她起的话头子便把众女给吸引住了,均聚精会神倾听。 卫希颜道:“有天,夫妇三人正好路经咱们开在城里的枫叶酒庄,被酒香引入,便要个楼上的雅间。那时正逢钱塘八月观潮期,酒庄客人出入不绝,店里小厮忙不过来,燕小乙便临时客串一把小二,下了酒单。” “孰料酒还未上桌,那孩子忽然哭闹不止,夫妻俩怎么哄都哄不住。妻子急道:‘孩子定是饿了!’说着便解开衣襟想给孩子喂奶。” “正在这时,小乙端酒入雅阁,见那妇人要解衣喂奶,立即大喝阻止。” 李师师不由插嘴,“小乙阻止她做什么?” 卫希颜道:“那白衣族母亲也是既惊讶又恼怒,道:‘你们汉人臭规矩真多,难道不准我解衣喂孩子?’” “燕青笑嘻嘻道:‘这位大嫂,解衣露胸可以,但本店规定不能自带酒水!’” “噗!”何栖云一口酒喷出,差点溅到卫希颜袖子上。 “本店禁带酒水!哈哈哈……”李师师再度滚歪在何栖云身上,一边喘气一边用粉拳直捶栖云香肩。枫叶酒庄确实有禁带外面酒水的规定,但希颜编排的这笑话也太……哈哈哈…… “姐姐……我认输……退出……”希汶笑得窝在卫希颜怀里喘不过气,这一局输了罗袜,再输一局她脱下中衣就露出贴身的肚兜了,哪敢再脱下去! “汶儿,我们一起。我也认输退出!”何栖云喘过气后赶紧表态,她真实性子虽然并不如外表般娴静守礼,却万万做不到 分卷阅读342 分卷阅读342 分卷阅读3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3 李师师和卫希颜般放肆无忌,哪敢再继续这脱衣游戏! 卫希颜自然还会逼迫妹妹希汶,连带何栖云也一起放过,眯眼笑道:“认输退出可以,这回却是要脱的!” 二女同时松了口气,还好有罗袜可除。 卫希颜看向李师师,笑得邪佞,“师师,还不脱!” 李师师身子笑得发软,媚眼飞向名可秀,“卫希颜,要催先催你家名红袖去!” 名可秀止住笑,笑吟吟看向希颜,忽然一伸手,将她官袍上的玉带解了下来,手中一扬,道:“师师,红袖已脱矣!” 众女惊讶瞠笑。李师师一边笑一边揉胸,“红袖呀红袖,你不脱衣脱希颜的做什么?” 名可秀笑意悠悠,“师师,妻妻同为一体,希颜的岂不就是我的!” 卫希颜扑哧一笑,眉眼溢柔,“爱妻说的极是!” “啊!你们俩,大众场合公开打情骂俏,让我等闺阁雅秀情何以堪哪情何以堪!” 李师师素手掩面蹙额娇啼,香肩却笑得直颤。希汶早习惯了姐姐忽然表露出的亲热,唯何栖云幼承庭训,家教甚严,哪禁得这般露骨情语,顿时被卫希颜的亲热称呼引得粉面雪颈霞染一片。 卫希颜谑笑道:“师师,休得搅赖,快脱!” 李师师咯咯笑道:“不就是一双罗袜么!”伸手除下罗袜,露出涂了丹蔻的玉足。 炭光红火闪烁,四双粉莹雪嫩的玉足交相辉映,一室生春。卫希颜眸光转了一圈,落在李师师身上。 她身上的内衫是晋陵绢织成,轻而薄透,里面水红色绣花的肚兜隐约可见,香艳诱人。 卫希颜笑得有些邪佞,“师师,还不认输?再脱一件可是活色生香了哦!” 李师师踏足欢场多年,岂会惧怕这点小浪,媚笑吃吃道:“谁怕谁!你尽管来便是!我倒要看看你肚子里的歪歪道道还有多少!”她吃准了有名可秀在场,绝不会容她脱光衣服。 名红袖岂会容忍希颜看其他女子的光裸身子!希颜,你可失算了!李师师娇笑连连间愈发风情万种,衬着她胸腹间隐现的水红肚兜,妖娆十足。 卫希颜雪清色眸子盯着她薄衣内的风光,脑中立时想起一段笑话,扬唇道:“师师,听好了,给你出道问答题!” “少啰嗦,快说。” “话说,一只鹰在天上飞,发现了一只兔子,翅膀一展飞扑下去,眼看就要抓着兔子了,那兔子突然转头朝鹰喊了一句话,鹰掉下来摔死了。” 卫希颜道:“师师,问:那兔子喊了句什么?” 李师师柳眉紧蹙,娇容沉吟道:“那兔子说:我中毒了?” “不对!若中毒鹰飞走不吃便成,怎会掉下来摔死呢!”卫希颜一语否定。 李师师又说了几个揣测,卫希颜均是摇头,其他四女也不由拢眉猜测。 李师师一连猜了四五次皆不中,心忖希颜的心思诡得很,天知道这题的答案是怎样的匪夷所思!反正她有恃无恐,脱了内衫还有肚兜,怕什么!媚眼一转,笑道:“希颜你且说说,那兔子喊句什么?” 卫希颜雪清色眸子盯着她胸口,笑容愈发邪佞,她倏然眼睛一直,叫道:“师师,你肚兜掉了!” 李师师啊哟一声,下意识收臂拢胸,顿时发觉受骗,不由气笑恼嗔,“卫希颜,你作死呀!” “噗!”名可秀忽然忍笑垂眸。鹰是怎么摔死的?看师师的反应就知道了!希颜希颜,这种笑话你也想得出来!她明眸斜瞥见卫希颜要笑不笑地盯着李师师胸口,唇角弯得邪佞,黛眉顿时斜飞挑起。希颜,你还准备盯着那看多久? 李师师忽然醒神过来,想明白了谜底,顿知被卫希颜这死女人耍了,气恼下又撑不住笑,胸脯急剧耸动,几乎岔气。何栖云连忙轻拍她玉背缓气,“师师,悠着点!别笑这么急!” “姐姐,你还没说谜底呢?”希汶纯澈的美眸闪耀着好奇和不解,她不明白姐姐正说着鹰和兔子怎么又突然扯到师师姐姐的那什么掉了……希汶脸红了红…… 看到姐姐促狭谑笑的眸光,她倏然“啊”了声,原来那兔子说的是……希汶华美容颜顿时更红了……斜对面,何栖云霞染未尽的玉容雪颈似乎在忽然间变得晕色更深…… 卫希颜谑笑更浓。 “师师,你输了,还不快脱!” “咯咯咯!希颜,我脱了,你敢看么!” “你脱得,我自是看得……”她倏然顿住。 名可秀柔笑优雅,左手轻搭在爱侣腰间,“希颜,你自是看得什么?” “除夕夜花好月圆,我们自是看得月朗星明!”卫希颜话题顺得忒快。 众女扑哧笑出。李师师媚笑连连,“某人真是没节操呀没节操,被人一掐便软了!” 屋子里笑声一片。 除夜当尽欢! 作者有话要说:呃,这是轻松调剂的一章。 元旦朝贺 次日即元旦,俗称新年。 适逢元旦大朝会,天还未放亮,犹可见疏疏落落的星星在宫城上方的夜空闪烁,文武百官齐着冠冕朝服,排班候于和宁门外。 卯时初,禁门开。百官入宫,由大庆门入大庆殿,京官候于殿外东殿廊,诸州的进奏吏各执贡物候于西殿廊,并有大理、高丽两国的贡使。 赵构一袭通天冠朝服,驾坐大庆殿。 随着内侍当殿高喝召宣,百官进贺。京官居前,诸州随后,贡使最末,列班从殿门鱼贯入内,持笏肃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殿乌压压的人头伏地,三叩九拜,朝贺声响彻殿外寰宇。 卫希颜仅微微拱手执礼,悠然挺立于殿首,眉目神色清淡高远,在威严肃穆的万岁朝贺声中,却如一朵白云出岫,悠游天外遥不可及。 大理王子段易长悄悄抬头,觑向殿前那抹风姿飘洒的挺立身影,偷偷打量这位名动中原朝的风云女子。 段易长左边是高丽使臣礼部侍郎尹彥颐,目光也在向殿首偷觑。不同的是,段易长的目光惊艳中带着一分仰慕,而以精通儒家文化自傲的尹彦颐却流泄出两分对女子踞位的鄙夷不屑。 卫希颜察觉到两股偷窥目光,唇角微挑, 分卷阅读343 分卷阅读343 分卷阅读3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4 淡然瞥去。 她眸子仅是淡淡一扫,威峻气势如山而下,尹彦颐呼吸顿窒,心跳惊剧,寒气从脊柱直升而上,瞬间手足冰冷无力,他不由心寒凛惧,赶紧垂首再不敢窥看。 同一时间,段易长的心跳也陡然剧烈,只觉那女子扬眉横扫间,风姿飘洒的气质立变,威严天成的气度竟是比御座上的大宋皇帝犹胜三分。 卫希颜达到威慑目的,眸光一瞥而过,回想起年前宋之意曾在枫阁向名可秀禀报大理、高丽二国使臣的来意,道:“两国虽遣使朝贺,但未上称臣表章,显是带了试探之意。” 名可秀淡然浅笑,“中原南北相争,大理、高丽岂会不存观望之心!千机阁已获得情报,两国向北边也派了同等份量的使臣前往朝贺。” 宋之意冷哼道:“两国朝贺的贡物颇为丰厚,白象、马匹、绢、高丽参、金银器等,粗略估价约值二十万贯左右。哼!不愿称臣,却想趁朝贡捞得巨额赏赐,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忽然又笑了笑,儒雅面庞浮现一抹算计,“既然主动进贺,我朝便却之不恭了,至于这回赐嘛,倒要详加考量了。” 名可秀观卫希颜神情似有些疑惑,便笑作解释。卫希颜方知所谓『四方朝贡』,实是朝廷“柔远以饰太平”之策——宋室每战失利,皇帝往往遣使四方、广邀朝贡粉饰太平。 当年,宋太宗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两次北征皆以惨败告终,便派八名宦官携诏书金帛前往海外邀贡,以四方来贺彰显天朝颜面。 但此举却是以巨额赏赐为代价——朝廷对贡物“估价酬值”,进行回赐,宋人自诩礼义之邦,回赐往往比朝贡物的价值更高。 诸外国尝到甜头,奉表称臣又无实际损失,为利纷沓而来,朝贡越来越频繁,一些国家甚至一年两贡,朝贡回赐便成宋室一项负担。到得真宗、神宗朝时,不得不对朝贡次数和贡品数量进行限制。 初,南廷新立,便有朝臣建议遣使邀贡,被赵鼎谏阻。十一月,又有臣子翻出此议,道是邀四方朝贡彰显我朝威华,复被御史台以“南北尚分立,何得威华”驳阻,邀贡之议遂被搁置。此番大理、高丽二国的朝贺却是不邀自至。 宋之意虽然出身于书香门第,但受名可秀影响,又曾经营名花流东京路堂务,行事见解比起一般的文人士大夫更趋向于实际,因此对『朝贡』这种徒具虚荣却无实利的做法向有微词。 名可秀知他想法,笑道:“既然两国主动来贺,我朝也不能失了大方礼数。回赐物当显堂皇才是,至于金银铜钱诸物,两国皆有,当不得稀罕。” 宋之意立时领会主君之意,双目光芒微闪,忍笑应诺。 接待外使和朝贡赏赐之务原属鸿胪寺职掌,但南廷立朝之初,以丁起为首的政事堂便秉承名可秀精简官员机构的原则,不设鸿胪寺,将典客外事之职归于礼部礼宾司。宋之意以礼部郎中掌仪制、礼宾二司,朝贡事务自是归他所属。 卫希颜收回思绪,眸色清冷,看来对高丽使臣犹需礼部特别“关照”。 ********* 朝会后宰执百官当殿赐宴。待得宴罢出宫,卫希颜回到凤凰山庄已近巳时三刻,山庄内一片安静。 元旦新年,向有往来拜节和赶赴闹市的习俗。唐十七、云青诀一早便被李师师和燕青拉着下山赶奔元旦新年的关扑闹市,以商品为饵,赌掷财物,无论贵族平民,皆为热衷;逢元旦大节的关扑,更是奇货云集,喧欢无比。 李师师性喜热闹,原想拉着庄中诸女一起关扑,但何栖云一早便去了种府向种瑜二老请安拜年;希汶需赴天目山拜会未来公公,柔福因寒感未愈,除夜尚卧榻不起,更遑论下山出游,至于卫希颜和名可秀,李师师从来不指望这比皇帝还忙的两人有闲心去逛街市。 于是,素喜清静的唐十七和云青诀便在“云大小姐”的娇语媚缠中弄下了山。 主人们出了门,多数仆厮也已回家贺年探亲,因此凤凰山庄的新年第一天,竟比平常更幽静了几分。 卫希颜回到山庄时,名可秀和名清方、希汶已收拾好行装,正在前厅等她。 四人坐车出行,约摸两个时辰后,马车到得西天目山下。 名清方抱着希汶,三人施展轻功掠上山顶。 名重生的伤势已愈,久居深山修养,气质淡泊无为,衬着高冠峨带和古服宽袍,恍如世外之人。他对希汶越看越是欢喜,连声道了三个好字,笑道:“方儿,娶到希汶是你的福气,当得珍惜!” “是,爹爹!”名清方微笑握住希汶柔荑,温和的语调透出泰山不摧的沉稳和坚定不移,让人无由的安心和信赖。希汶侧眸一笑,回握住他温暖的掌心。 “好!极好!甚好!”名重生抚须畅笑。 卫希颜脑中惊电划过,倏然有些恍惚,她想起听霞台上轻衣母亲临去时连道三声好字,微笑期许的神情竟与可秀父亲此刻欢喜欣慰的颜容隐有几分重合! 她恍惚抓到什么,一瞬间却又消失不见。 是什么呢?她不由微微攒眉。 希颜?名可秀察觉到她的异状,眸子微凝。 卫希颜收回心神,微笑摇头。 名可秀明眸淡闪,却未多问。 ********* 当晚,四人歇在山腰密林内的悬空小木屋里。 名清方已有十余年未踏足母亲生前闲居之所,回想起儿时的温馨时光,饶是他素来沉稳,也不由溢生激动。 “汶儿,你看,这架秋千。我幼时最喜欢娘亲抱着我来回荡着,找天上的北斗星……” 两人偎在木屋外的树台上,喁喁细语,间或传出希汶的轻盈笑声。 卫希颜与名可秀并肩坐在高耸入云的枝桠间,朔日无月,夜空中的星子却点点明亮,透过枝叶缝隙洒在两人眉间,浅辉映出脉脉柔情。 卫希颜忽然将唇凑近名可秀耳边,低语腻笑,“可秀,春宵林晚。” 名可秀脸一热,顿时想起两人曾在木屋中的欢情缠绵,不由低啐一声,“哥哥和汶儿都在,你正经点!” 卫希颜扑哧低笑,口中热气扫在名可秀敏感的耳垂边,不由微微颤栗,伸手轻推她,嗔道:“你坐远点。” 卫希颜本来只是调笑,被她含 分卷阅读344 分卷阅读344 分卷阅读3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5 娇带媚一嗔,顿时心神荡漾,头向前倾侧,吻上爱人嫣红双唇。 唇瓣相触,轻柔吮吸……名可秀心有顾忌,吻得两下便推开卫希颜,微微调匀呼吸,清冽语音犹带喑哑,“希颜,哥哥在下面呢。” 卫希颜头伏在她颈间闷笑,过得一阵,道:“良宵美景,忍可辜负?我若是你大哥,就趁这会……”她顿住话头,手指在名可秀颈上画圈,低低腻笑。 名可秀噗哧一笑,忍不住在她腰间捏了一记,“汶儿可是你妹妹!” “两情相悦有何妨。”卫希颜笑道,“偏你大哥要当端方君子,若不然,待得三月成亲时,汶儿不定也和师师一样有喜了!” “师师有喜了?”名可秀惊讶抬眉,“何时的事?” “应该有一个多月了。”卫希颜扬唇浅谑,“她自己尚未察觉,若非昨晚行酒令我觉着有异放出内息探察,怕还要过阵子方知。” 名可秀唇角微弯,难怪某人昨夜盯着师师不放,原来有这缘由在内,她扬唇笑道:“你瞒着师师?” 卫希颜轻笑,“可秀,让她自己发觉岂不更好?” “你呀!”名可秀嗔她一眼。 两人又说得阵话,名可秀想起下午卫希颜的分神,便道:“希颜,明日我们去靠山村拜望义母可好?” 卫希颜微微一愣。 名可秀纤手握住她,语带歉意,“国师册封礼后,你便忙得难得脱身,接义母之事便被耽搁了。武举省试后,恐又有得忙,不如趁这几日有空,先行一趟如何?” 卫希颜想了想,点头道:“矩州路途遥远,以老人家的身子骨,怕是要坐车徐行三五月方能到杭州,倒不如先回村报个平安,一宽忧心。至于接回杭州,我想等大哥和汶儿的婚事后,请三叔护送回庄,你看如何?” 名可秀微笑颔首,“如此,我们明天一早便出发。” 卫希颜凝视爱人一阵,扬眉笑道:“阿娘见到你,定然欢喜!” 名可秀嫣然一笑,“你带回去的不是夫君而是妻子,就不怕阿娘惊大于喜?” “不怕!我妻子是名可秀呀!”卫希颜笑得骄傲张扬,“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名可秀!” “油腔滑调的,讨我欢心么?”名可秀笑得黛眉弯弯。 “我不讨你欢心,讨谁欢心!” 卫希颜温柔一笑,吻上她眉。 携归省亲 翌日辰初,四人上山拜别名重生。 “世间事一饮一啄,自有缘法!” 名重生清邃目光扫过儿子、女儿、“女婿”、媳妇,面容神色隐现感慨。他这一对儿女,竟与云家一对姊妹双双结为伉俪!世间事非可臆测!惜若,如此,你可欢喜? 名重生微叹一声,思及长女浅裳,淡淡道:“你姐姐的孩子应有五岁了吧?” 名可秀明眸光闪,看来父亲已原谅姐姐私嫁叶向天之事,顺势道:“爹爹,姐姐每年来信均向您请安,言语里颇是挂念。三月大哥成亲时姐姐将到凤凰山庄,斯时和姐夫携想儿一起上山拜望您可好?” 名重生哼了声,不置可否。名可秀却知父亲心里已应了,只是碍着面子嘴上不让步,唇角一勾,心中自有打算。 名重生目光穿透晨雾看向卫希颜,片晌,道:“你随我来!”袍袖一展,腾身跃入崖下云海。 卫希颜眉毛微扬,只觉可秀父亲方才那目光似乎颇有意味,她转头向爱人挑了下眼,身形一晃,遁入白茫茫的云海之中,消失不见。 崖上三人静待。俄顷,山顶烟岚般的晨雾突然如波起伏,紧跟着大团大团的浓雾从崖下蒸腾弥漫开来,层层叠叠,越积越厚,山崖和树木皆不见,眼前唯有一片看不透的乳白色混沌。 希汶泛起担忧,左手忽然一暖,被名清方轻轻握住。他温和舒缓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让她感到安心,“没事,爹爹和希颜在切磋武技。” 希汶心里一松,侧眸向他浅浅一笑。隔着浓雾她看不见他,却笃定他能看见。果然,手心突然一紧。 希汶浅笑回握,晨雾扑入口鼻,化为细润的水点,似乎犹带着晨露清新鲜甜的香息。她垂眸笑了,姐姐,这就是你说的幸福么?华美姿彩的眸子耀出一泓清波。 名可秀明澈眸子透过浓雾看向崖底,她心中隐隐生疑:父亲突然和希颜较技,仅仅是为了探索武道,还是有着其他原因?她有种不安,一时却摸不清那道感觉,只得暂且搁在心底,容后再细作思量。 约摸又过了两刻,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雾气渐渐散开,山树重现轮廓。 崖间的云海却依然白茫茫一片。忽然一道龙吟清啸,从云海中悠然而上,直入九重。俄而啸止,名重生长笑,“原来如此!” 话音方落,一泓天青色乍现崖海,如一道白虹贯日,射落到山巅的一柱擎天石上。 “去吧!”名重生向三人挥挥衣袖,语毕面向朝日打坐,再无多言。 三人作礼告别。 姐姐呢?希汶心念方动,卫希颜清悠声音从山脚传上来,“我在山下等你们。” 名可秀三人下得山去。云成已赶着马车候在山道旁,卫希颜立于车边微笑向三人招手。 “姐姐!”希汶轻盈奔过去,双手环住她腰,“矩州遥远,一路小心!”想了想,又忍不住道,“还有,早去早回!” “遵命!”卫希颜笑拍她背,“最迟初七必回。” 四人道别后,分头而行。马车辘辘向东,卫希颜和名可秀目送马子渐渐消失在晨光薄雾中,方携手一笑,折向西行。 ********* 在沅州,两人各买了一套普通人户过冬穿着的皮袄帽靴等什物,换掉身上做工精良的缎衣貂袍,避免在山村中过于招摇。 越向西去,山势越陡,城镇愈疏,繁华渐去。进入矩州地界后,崇山峻岭连绵叠嶂,往往数百里渺无人烟,只有山林时鸟雀的吱喳叫声。 薄日向西时,两人掠入十万大山。 卫希颜携手爱人在莽莽丛林中穿越,时而略缓身形,向身边人指点经过的这地方是哪里哪里,说她在这里做了什么什么…… 名可秀一路微笑倾听着,明眸在浓密阴晦的丛林里如两颗璨亮的宝石闪闪生辉,流出欢愉 分卷阅读345 分卷阅读345 分卷阅读3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6 。她爱煞了此时的卫希颜,爱煞了身边这人眉扬神飞地述说她山居生活的过往点滴。 希颜是她的!无论现在、将来,还是过去,卫希颜的生命都必须烙上属于名可秀的印迹! “可秀,这里!” 卫希颜忽然停下,拉着名可秀走近林间突然凹陷下去的一处深坑,眸底绽出光芒,她道:“可秀,我当年遇险后,就是在这里拣了条命回来。可秀,这里,是我的重生之地!” 她一语双关,眸子凝视名可秀,笑意柔情,又寓意深刻,似有无限欢喜、又有无限庆幸。 名可秀微微扬唇,爱人眸中情意深深绵绵,如春蚕吐丝将她层层缠绕,素手不由抚上那张绝美清颜,柔道:“如何遇险的?” “……遇上一只狼……跌到坑底,脑袋破个大洞……”卫希颜笑着比划当时情景。 名可秀默然片晌,笑叹一声,轻抚她脸颊,“还好,你还在!” “是!我还在!”卫希颜微笑拥入妻子,忽然想起百岗赏雪时她为名可秀而吟的那首情诗,不由低叹感喟。 “可秀,你可相信命运?” 名可秀抬首一笑,“母亲曾道:弱者才信命,强者掌命!”她摊开掌纹清晰的右手,又缓缓握紧,溶溶笑意中似乎天地乾坤尽掌在手。 “希颜,命运为搏取,没有搏,便勿有取!” “爹爹常道:顺势而为,但强者更应破势、创势,造天地之势,为我所用!” 她说话时双眉斜飞而起,明眸湛亮有神,坚毅自信中又有一股威凛风致让人心折。 卫希颜不由欢喜赞叹。如此名可秀,怎不让她折腰倾心! ********* 远远的可见从山坳升起袅袅炊烟,鸡犬相闻,又有男人宏亮的粗嗓门和妇人呼叫孩子的声音。 “可秀,这里就是靠山村。” 卫希颜站在山坳上,伸手指向坳里的村落。她忽然“咦”了声,目光穿过蜿蜒斜下的山道,落在村口那棵上了年头的古松下面。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妇,正望着山外方向,似在等人。 “阿娘?!” 卫希颜眉梢一皱,不由拉着名可秀快步走下山坳。 “干娘!” 村里头走出一位约摸二十多岁的年青女子,离村口还有十来丈时便扬声呼唤立在古松下等人的老妇,声音听起来十分响脆。 “干娘,天晚了,阿宝哥今天应该回不来。” 她走近去,伸手将干娘被寒风吹冻的双手拢在掌心搓热,“村口风大,别凉了。干娘,饭快好了,先回屋里吧。” “好,阿香,我们回屋。”阿宝娘眉间微黯,暗叹一声,转身向村里头走去。 背后忽然传入清朗柔润的语音,“阿娘,我回来了!” “阿宝!” 一老一少顿然转身。 村口处,俊秀绝美的青年携手容光耀眼的女子临风笑立,颜色朗润如春日晴空。 “阿宝!真的是阿宝!我的阿宝!” 阿宝娘激动得嘴唇发颤,双手哆哆嗦嗦伸出。卫希颜跨步上前,握住老人粗糙双手,“阿娘!” “阿宝!我的阿宝!”老人颤抖着抚摸她清透如雪的面容,上下左右,一遍又一遍,似要确认无疑,“阿宝……娘的阿宝……”泪水从眼角溢出。 名可秀轻喟,观这情景,希颜的母亲定是每日都在村口守望盼子归。她应该早一点陪希颜回来! 卫希颜抹去老人眼角泪花,伸臂抱住她,笑道:“阿娘,阿宝回来了!” 拥抱片刻,她松开母亲,将名可秀拉到老人身前,眼眉飞扬道:“阿娘,这是我的妻子,你的媳妇!” “媳妇?”阿宝娘一双老眼陡然睁大,神情惊疑不定。 “是啊,媳妇!”卫希颜笑眯眯向老人眨了眨眼。 阿宝娘看着仍作男儿打扮的阿宝,想起阿香还在旁边不方便说话,心道这孩子为了隐瞒身份不知从哪找来这么个漂亮“媳妇”,她上下打量,越看眼睛越亮,越看越是欢喜。 “阿宝,这姑娘长得真好,比画上的还好看!”老人啧啧赞叹。 卫希颜哈哈一笑,名可秀笑容落落大方又温柔端雅,“阿娘,叫我阿秀就好。”她道,“阿宝常常说起您,一直念叨着要回来看您。” 卫希颜不由摸摸鼻子,可秀这是在为她圆话呢!她目光掠过老人鬓边的苍苍白发,暗叹口气,从“阿宝”的身份来讲,她对阿宝娘确乎未尽到孝心。 “……阿宝……哥哥……” 阿香的叫声带着些迟疑和些许的无措。卫希颜转头看向她,清秀的脸蛋、水灵灵的大眼,当年月下表白的小丫头已长成了漂亮的大姑娘。她唇角一扬,笑意温暖,“阿香长大了!” “阿宝哥哥……”阿香连眼带人陷落进卫希颜那双清悠邃亮的眸子里,像是山上看不到底的湖水,深的要把人吸进去。她心头怦怦直跳,赶紧垂下脸去,双手绞缠着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卫希颜笑了声。五六年不见,那心思坦诚的小丫头长成了扭泥的大姑娘。 阿香听到她的笑声脸垂得更低了。阿宝哥哥身上发着光,比村里头夏天的太阳还要灼人!她偷偷瞄了眼阿宝哥哥的媳妇,瞄了一眼又忍不住瞄一眼,似乎看到春天的桃花开了。阿宝哥哥的媳妇像桃花一样、不,比桃花更好看! 阿香呆了呆,有些怅然,又有些欢喜。 ********* 夕阳尽沉,夜色笼罩山坳。因阿宝的归来,宁静的村庄喧起一片沸腾的热气。 村长家点燃了除夜才舍得一用的松油灯台,石条拢成的“地火龙”里柴木烧得噼啪作响,红彤彤的火光将堂屋映得亮堂一片。 村里男女老少将屋里围了个满,二十多人塞得满满当当,坐不下的就挤在门口,一屋的老人大人孩子,却没有嘈杂的喧闹,从火堆边传出的阿宝两口子与阿宝娘、村长夫妇和村中老辈的笑语话声,在满满一屋子人中清晰可闻。 靠山村的山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阿宝这次回来大不相同了!明明坐在那,却似乎比清风更清,比明月更明,比山坳上的天空还遥远……面对面却似在仰视。 她那漂亮得不像话的媳妇笑得 分卷阅读346 分卷阅读346 分卷阅读3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7 温柔,却让人莫名地不敢抬头直视,就连村中辈份最长、平时最爱摆架子的李三爷在她面前也禁不住直身并腿,双手平放在膝头,端坐着回话。 “李叔,村里头的日子似乎过得越来越好了。” 卫希颜一手握着阿宝娘,目光扫过一屋子的老人大人小孩,几乎多数人家都穿着熊皮袄,有几家的老人小孩甚至还穿着虎皮和豹皮做的袄子。这三类兽皮在矩州府的皮货商铺可是卖得起大价钱,却被山民拿来做了冬衣,必是猎得多了有剩的方舍得自家用,看来靠山村在猎户们的带领下,村民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村长哈哈大笑,道:“阿宝,说起来多亏了你!你教给大伙的那猎人十八式可真个厉害,别说熊瞎子,就是大猫、豹子咱们都逮了不少!” 他乐得咧嘴直笑,粗壮的胳膊一伸,便想在希颜的肩膀上重重一拍表达喜悦心情,却在巴掌拍落的刹那硬生生顿住,“啪”一声落在自个大腿上。 他将巴掌偷偷在豹皮裤上擦了擦,庆幸自己回手得快。阿宝,是山坳天空中最白的那朵云,他们这些粗人可碰不得! ********* 山里人歇得早,为省灯油一般天擦黑就上了床,但今夜村民们却挤在村长屋里头,兴奋不已,直呆到二更方散去。 回到自家屋里,娘胎仨偎在阿宝娘的床上扯话扯到天明方止。 阿宝娘说,她在村里过得很好,村人都很照顾,阿卓那孩子也实诚,什么活都抢去干了,将屋里头的桌子啊板凳啊都换了,从山上砍了松木做新的,逢三岔五的送猎来的东西,家里的腊肉都挂了满满一墙,吃也吃不完…… 阿宝娘起初坚拒不收,阿卓说:“干娘,大伙猎回的东西多,这都是阿宝兄弟教的法子好!阿宝走前有交待,我要是没照顾好您,他回来我可没脸了!” 阿宝娘又说:自她下山后阿香哭了好久,足足一年都在念着阿宝哥哥,对干娘比对自家亲娘还要孝顺,将屋子里外拾掇得干干净净。 卫希颜一边听一边笑。阿宝娘似乎认定女儿的漂亮“媳妇”是带回来哄人的,说到阿香时也没想着避阿秀。 阿宝娘说:“阿香这孩子也是痴,竟然等了你两年。有一次大半夜的跑到山上,说是梦到你回来了,踩差了落进村里猎野猪的陷阱里,差点摔折了腿,还好被阿卓背回来,养了三月才好。” “倒也亏了这三月,阿卓每日奉汤送水的,伤好了,小姑娘家的心思也动了。现在阿香的孩子都两个了,小的那个叫小宝,眼睛黑亮黑亮的,就跟阿宝小时候一模一样,看着就让讨喜……” 名可秀双眸笑成弯月,促狭道:“小宝弟弟,阿宝哥哥……” 卫希颜无语。她可以不叫“阿宝”么! ********* 过了初二,转眼初六便到,离开山村的日子也近了。 在靠山村的这几天,卫希颜携手爱人挨家挨户拜年,感谢村里人对母亲多年来的照顾。 名可秀处事周到,在沅州城时一并置办了年礼,有给孩子玩的小玩意,有给婶子大嫂姑娘们的胭脂绢花,也有给男人们的锋利猎刀。 这些东西并不稀罕珍贵,却是名可秀按村民的喜好亲自挑选,每样都贴合收礼人的心思。山里人淳朴,不相干的人给出点好也会掏出热心窝子对待,更何况是阿宝家的那口子,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直夸阿宝娘有福气,不仅有个好儿子,更有个好媳妇。 那几日,阿宝娘红光满面,连眼角的皱纹都光亮了几分,润泽得耀眼。 初七日下午,两人离村。 阿宝娘一遍遍叮咛,“阿宝,在外面不比村里,万事要小心。娘在村里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你事忙,住的远,过年回来一趟就好,若是忙着就不用赶回来。” “……你性子犟,和你爹一样,秀秀见识多,你要多听她的话,别拧着吃了亏。” 阿宝娘絮絮叨叨交待,一忽儿又叮咛秀秀看紧阿宝,似乎真将名可秀当成了她的“儿媳妇”。 卫希颜忍笑应声,这些日子她任着老人误会,并未郑重其事地澄清。对待老人,不能着急,时日长着呢。 名可秀笑吟吟安抚阿宝娘:“阿娘,你放心,我会看着阿宝,不让她生事。” 卫希颜“噗”声笑出,她是惹事生非的愣头青么? 转身对阿卓两口子道:“阿卓,阿香,我本想过些日子接阿娘下山去住,但老人家舍不得村里,我也不便勉强,如此,阿娘就拜托你俩照顾了。” “阿宝,你放心!”阿卓大力拍胸,“你娘就是我娘!” “是啊,阿宝哥,你和秀秀嫂子就放心回去吧!爹爹说你们是有大见识的人,做的是大事,阿娘交给我们就好了,一定照顾的妥妥贴贴,不让你费心!”阿香大眼扑闪,用上了一句上午刚从秀秀嫂子那听来的“体面”话。 卫希颜微笑点头,临别拥抱母亲,携名可秀翩然离去。 ********* 两人回到凤凰山庄是初七晚上。第二日,便是武举省试开科。 前四日为绝伦科比试,后三日为谋略科策试。 正月初八,京城北郊的校场人马喧腾。应试绝伦科的四千七百余名武解生按号牌入考场,先试弓马,再较武技。 省试弓马考的是竞技,五中选一,四千七百二十五名解生省试后,只取一千名。 弓马只决一日。初九日起,入围的一千解生将比武决名次。 校场上搭起了五座毗连的擂台,呈半月状连成一线,面向点将台,方便坐于将台上的国师一眼观遍五方。 为示公允,卫希颜请了兵部尚书周望、武选司郎中谢有摧、京卫军都统姚仲友、御卫军都统张宗颜为协考官,共观武技比试。 因绝伦科的比试极具观赏性,枢府允许入场旁观,一百文铜钱即可买得门凭,一贯可获得前三十排的位置,出价越高席位越靠前,目力好的还能看到点将台上风采绝伦的国师。 据说为了更接近台前看清国师颜容,前十排席位的门凭已炒到了三千贯一席的价位,却是有价无市,花三百贯从枢府抢购到门凭的竟然无一人肯高价出让,无论通武技的还是不通武技的,为了见到传说中风姿卓绝的仙子国师,几乎如过江之鲫、纷趋 分卷阅读347 分卷阅读347 分卷阅读3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8 不已。 李师师吃吃笑道:“这就是美女的魅力呀!汶儿,你说咱们要是将希颜的画像卖出去,会不会大赚一笔?”她在元旦的关扑闹市中回回搏中,让商贩们暗中扑泪不止,说起赚钱正在兴头上。 希汶眨着美眸道:“师师,你若不怕被嫂嫂追杀,可以一试。我可不敢。” 她想起当年姐姐为“尚帝姬”,曾让她画了一幅像。那画像她从皇宫带到驸马府,又从驸马府带到凤凰山庄,原是挂在她的闺房里,某天被嫂子看见了,一连几天看着她似笑非笑,,让她心里直打鼓,最终撑不过,将姐姐那幅画像“献给”嫂子心中方得了安稳。 一幅画像尚如此,师师若敢将姐姐的画像四处散播,不定嫂子知道了会怎样!希汶想象了一下名可秀含威发怒的情景,小心肝儿顿时扑扑跳了两下。 李师师撇唇道:“你怕什么!名红袖还敢把我吃了不成!” 话虽这么说,但这位连大宋皇帝赵佶也敢欺弄的帝京第一才女却还真不敢碰触名可秀的“逆鳞”,讪讪哼笑一声道:“算了,放希颜一马!” 希汶抿唇窃笑。 卫希颜这会儿自是不知晓发生在凤凰山庄内宅里的事,枢府后勤房的副承旨正乐滋滋地向她禀报出售门凭的获利。 “四天的门凭已全部售出,共得五万三千五百四十六贯!户部叶侍郎说,要请您喝茶!” 卫希颜微微一笑,整个武举开科的花费恐怕不会超过五万贯,一场规模宏大的公试不仅不花国库一文钱,反而还有盈余,怎不让户部欢天喜地!唔,看来可以跟户部商量商量将枢密院的年度预算再抬高一点。 正月初九,绝伦科武技比试抽签分组,每组十人。小组第一名出赛,晋比第二轮;再抽签分为十组,仍是头名晋级;到得第三轮时,便只得十人决前十名。 据说京城临安早有人开了赌局,赌绝伦科的武状元、榜眼、探花被谁夺得。 从盘面来看,有五人是前三的热门人物:名花流“铁枪银弓”苏中天、青城派“左手剑”罗璃、丐帮“麻衣巧丐”陇飞、荆楚秋刀堂的吕蒙秋、岭南苍家的苍夜梧。这五人中,又以名花流武技堂长老名重落的高徒苏中天成为武状元最热门人选。 在场内场外均热闹一片中,不乏有心人发现前十名的盘面人选尽为江湖帮派弟子,一时有种说法悄声渐起,道是“江湖入朝”。 兵部尚书周望闻知后极为不悦,连连上了几道折子抨击这届武举,均被赵构留中不发。 ********* 正月初十的夜,月朗风清,枫阁内宁静安谥。 卫希颜斜倚在明窗下的躺椅上,月色将清透颜容映得更明澈晶莹。 她眯眼想了阵沈元传过来的制炮进展情况,忖思着先布防洛阳。过了会,她思绪回到今科的武举上,笑道:“绝伦乎入围一千人里,超过一半有江湖帮派背景,这回咱们可是将朝廷江湖一锅煮了。” “这个形容好!”书案前端雅雍容的女子抬头一笑,“就是要将江湖融入到朝廷中去。” 名可秀一心二用,一边看宋之意的折子一边道:“朝廷攻击江湖人散漫不守律法,侠以武犯禁,对此确需约束,但江湖仁义武勇之风,却正是朝廷所缺乏的!” “东京城破时,赵桓被拘金营,金兵剥下他的龙袍,被俘的宰执百官中唯有户部侍郎李若水一人挺身而出!金人嘲笑辽主天柞帝亡时,尚有辽臣几十人殉主,而宋主被辱时,尽节者却仅得李侍郎一人耳!” 她眸子转寒,“在‘死’字面前,这些张口不离纲常礼仪的士大夫个个都失了声。” “杨龟山道:君为臣纲,臣子不知尽节,实因纲常不修!”名可秀冷嗤,“我看不是纲常不修,而是这些所谓的君子大丈夫者,生的是一颗熊心。” 卫希颜“噗”声笑出,起身走到名可秀背后,一边轻揉爱人双肩,一边倾首向前,看她批阅宋之意改革太学的奏章。 名可秀手中紫毫划过枫叶徽记的澄心纸,一笔挺秀峻丽的朱批小楷流出,鲜艳夺目:『孟子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太学向为文科进士之首出,然,他日几人可成李清卿?』 卫希颜想起李清卿(李若水字)不由微叹,那位三十四岁的户部员外郎,当年正是得了她的荐举被擢升为户部侍郎。她记得李若水很瘦,个子不高,后背却总是挺得笔直,仿佛肉里面有根钢丝顶着弯不下去,即使在福宁殿叩拜赵桓时,伏地时梁骨仍然拙直如木。 就是这样一个瘦小文人,在宋臣一片涕泣声中,大骂完颜宗翰,维护宋室尊严。金兵将他舌头斫去,他怒目戟指宗翰嘶叫不住,复被挖目断手,盲残之躯却趁金兵不备时,抓起刑案上的铁叉掷向宗翰座席,五马分尸时面色慷慨嗬嗬大笑,金人齐注目以敬。 卫希颜不由感叹:“英雄每多屠狗辈!天下士人,又有几人能如李清卿?” 名可秀黛眉扬道:“江湖、士人各有所长,这首期武举仅仅是开始。希颜,大宋的文官政治必在我们手中改写!” 她挥笔在枫笺上写下『仁、义、礼、智、信』五字,略略沉吟后,又在『礼』字上朱笔一圈,注释:『何谓礼?君子气节、廉洁奉公、严守律法谓之礼!』 卫希颜不由大赞:“这个解释好!比那三纲五常的狗屁话顺眼多了!” 名可秀目光湛湛,“太学是朝廷文举进士的主要出身地,未来官员,十之八九出自太学,我等要改革文官政治,必得从太学入手。太学授学向以儒家五经为主,但儒学经义,历代都有不同释义。宋之意的提议可取:仁义礼智信必须在太学生中重塑。” 卫希颜皱眉道:“要洗脑就要洗得彻底,可以参考军队的做法,在学生中树立‘忠诚国家’的理念……对了,还可以办一份报纸,专议思想学义,讨论儒学经解。” 名可秀眸子一亮,“这报纸要民间办,不仅讨论儒家经义,到成熟时,对墨家、法家等学说都可徐缓渗入……” 两人正说得兴起,书阁外传入莫秋情的声音: “宗主!” “北廷挥师东京!” 作者有话要说: 名可秀:阿宝哥哥 卫希颜怒:某西,我不要叫阿宝! 某西:要叫大宝咩 分卷阅读348 分卷阅读348 分卷阅读3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49 ? 卫希颜:…… 奇招狠招 建炎二年正月初十一,北廷集十万大军兵临东京城下。 北廷军在腊月整军之时,粮草已分批暗中筹运到大名府;一俟整军结束,便以雷霆之势扑出。 北廷军动之时,千机阁情报已飞出;但直到正月初十二,以何灌为帅、宗泽为副的十万北军抵达东京城北时,南廷兵部职方司才获得军报。 种瑜讥讽道:“南北开打靠兵部这帮细作,咱们早被何灌一锅端了!” 帐下亲信将领顿时哄声而笑。 种瑜挥手一扬卫希颜那道『战略防御』的讯令,道:“东京之战,谁都不准去凑热闹,违令者斩!” “诺!”帐下轰应。 “谁再敢道出趁火打劫这类没脑子的话,自个去领三十军棍!”种瑜俊美脸庞突然由冷肃峻寒化为不怀好意的笑容,“有不服的,可到张监军帐中喝茶。” 帐下将领齐皆打个寒战。 张监军就是枢府都承旨张元幹,腊月初便被卫希颜派到种瑜的北征行营任监军。行辕中自种瑜而下,几乎每位军、师、部、都的将领都领教到了他堪比和尚念经的说教功夫,简直如蚊音贯耳、嗡鸣不绝,偏又不能如打蚊子般一掌拍死这位监军大人。久而久之,军中高中级将官均将“到监军帐中喝茶”视为北征行辕中最磨人意志的惨刑。 被众将噤若寒蝉的张元幹捋髯眯笑。这位曾以“溪梅清照生香,冷蕊数枝争发”一句蜚声江南词坛、风格清雅的文人已被他的枢相大人彻底改造加“洗脑荼毒”,由小心谨慎细密的文官化身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毁”人不倦的思想教育家。 在种瑜的严命下,尽管北廷大军兵临东京气势汹汹,南廷军队却静伏不动,但北征行营前线诸军的校场上,军事训练却愈发频繁密集。 ********* 正月初十二,临安朝廷公布东京军报,《西湖时报》立即进行大幅刊载并报道评点。 次日,也就是正月十三,武举谋略科进入省试的第二天,北廷宋军兵围东京城的消息便传遍了南宋各州府。 关于北廷兵发东京的战事南方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发生时,官方和民间的反应却不尽相同,在沸议喧腾中颇让人思味。 此时赵构的心思极其复杂。 或许这位年轻皇帝的复杂情绪能够代表南廷诸多官员的想法——既盼望东京从金虏和伪楚贼臣手中夺回,洗雪赵宋皇室之耻,但又不期望看到北廷因光复东京之举而威隆声振! 这两般心思折腾了赵构一宿,次日起榻后神情颇有些恹恹。今日无朝会,他用完早膳后,踱到御书房呆坐了半晌,突然摆了摆手,挥退内侍。他微微起身,从御案右侧的钧瓷花瓶中小心翼翼抽出一幅金丝裱边的画轴,搁到御案上,珍而重之地展开。 随着画轴缓缓舒展开来,风姿挺秀的女子跃然现于纸面。 赵构恹恹耷拉的两条剑眉突然如被春风拂过般,舒展斜飞而起。他痴看了一会儿,右手伸出,指端从画上女子威秀内敛的眉眼间轻轻柔柔抚过。 良久,他怅然一叹。 这女子,他何时才能得以亲近? ********* “锵!锵!锵!”三声锣响,武举谋略科的省试进入最后一天的策论。 正在贡院内主考的卫希颜并不知晓皇帝正在肖想她的妻子,她悠然立于贡院经楼上,俯视下方各廊芜中的考生,唇角忽然挑扬起不明笑容,雪清绝艳的眸子里似有波光粼粼,玄深莫测。 她身边的副主考姚仲友目光闪了一闪,这位眼色精明的京卫军都统自从与国师共持武举以来,对枢相大人的容色神情已有了几分揣摩心得。 姚仲友摸了摸下巴上修剪齐整的短髭,颇为期待卫大国师再出惊人之举。 *** 省试第一日,谋略科解生从正门入贡院。科考对考生本有『趣衣查阅』的规定,但国师说“要尊重人权”云云,于是这期武举科考便取消了早就流诸形式的解衣搜查。 有协考官疑问:如何防止考生夹带作弊? 国师出了高招—— 从姚仲友的京卫军抽调了一千零八百名军士,皆为膀大腰圆面带横肉之辈,盔甲持戈,凶煞煞往每位考生案前一站,横眉瞪目,两只大眼珠子恶狠狠盯着考生。国师大人说了:抓住一个作弊的,赏钱五百文! 小子,作弊吧、快作弊吧! 众考生哪知道他们在这些凶神恶煞的军汉眼里已变成了一串串明晃晃的铜钱,在怒目而瞪下只觉得心神颤颤,开考第一天就有十五名解生被吓得面色青白,执笔半晌落不下一句话,终于撑不住掷笔奔走。 “国师,京卫们一个个凶眉怒目地瞪着,会不会影响考生心绪无法正常施展才能?” 卫希颜眼皮子一抬,“没胆子考什么武举!有才无胆也是废物!承不住压力的趁早滚蛋,省得污糟了军人二字!” 她在深得妻子信任并欣赏的部属面前,并未遮掩刻在骨子里的雇佣军狂肆习气。 姚仲友暗笑应喏。 *** 在这样的威压下,也有考生自以为聪明,将兵法经义着人用线绣字在宽袖里层,不用眼睛偷瞄,只需手指伸去一摸便得分晓……还有考生应考前就自编了一套刻线的记号,在砚台和笔管上刻上让人作为装饰的花纹符号,答题时故作思索状,在京卫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摸来摸去,指端下的符记一转换,经义便入得脑中…… 作弊方式可谓八仙过海、不胜枚举,可惜这些小动作全数落入贡院经楼中卫希颜的灵识中。清透双目看似阖闭,实则凤凰真诀运行,贡院内一切动静都逃不过她的天地盈视。 省试第二天,陆续有一十七名自以为聪明的作弊考生被当场革考、驱逐出贡院,并永生不得再报考文武科举。 “永不录考”的惩罚极重,但朝廷对科考的买贿行贿等舞弊行为罪能问斩,因此众官对国师立下的此规则皆无异议,但没想到卫大国师还有后招——下令将作弊考生的名姓籍贯抄录发出邸报,并由各州报纸刊登,誓要让作弊举子名声扫地、见面皆唾。 此举实为狠绝!所谓人要脸、树要皮,这般做法岂不是让那些考生一辈 分卷阅读349 分卷阅读349 分卷阅读3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0 子抬不起头来?甚至家人也受到牵累? 卫希颜冷笑,“人不要脸,别人还给什么脸!” 闻者俱凛。 卫希颜这话说得极重,却不是一时意气。 一则,她有心配合名可秀对儒家核心经义『仁义礼智信』的重塑,作弊便是对诚信之义的践踏,岂得轻容?二则,礼部奏议春闱文举重开,但科场舞弊历来难禁,文举更是猖獗,她就是要借这期武举来杀鸡儆猴,告诉那些想动花花心思的人:有胆子不要面皮的就来试一试! *** 贡院锣声敲响,最后一天是考策论。姚仲友正在回思时,卫希颜清朗又蕴含威仪的声调已从经楼上发出,清晰贯入每一名考生耳中: “诸位解生,本国师宣布今日策论考题:一,汝等若为北军统帅,如何策谋攻战,以最小代价拿下东京城?二,北军若复东京,汝等试论此举对中原南北局势的影响。” 话音落地,无论是贡院廊芜中的近千考生,还是经楼上持考的几位协考官,人人均懵了。 一片寂静。 若换了寻常主考,解生们怕是早就喧堂炸开声来,更何况武举解生中本就有不少出身江湖的胆豪子弟,但此刻竟无人敢发出一道杂声,更遑论质问了。 紫袍玉带的国师扬眉立于贡院经楼之上,就如一座仰不可及的巍巍高山压在众生头顶,望之生畏,何敢质言? 身为协考官的兵部尚书周望终于抓到了卫希颜的把柄,暗中得意,道:“国师临时更改考题,难道是视朝廷科举为自家玩物、随意戏耍?” 卫希颜撢了撢官袖,语气淡然,“谁说本官临时改题了?可有证据?” 周望顿哑。众协考官也是一阵默然。 武举最后一天的策论为了避免泄题,考题只装在卫希颜一人的脑子里,连皇帝赵构都不知道考什么!国师说没改题,难道还能扒开她脑子一查真伪?谁又有这个胆子? 姚仲友面色绷得死紧,看似对国师的这番行为极度不满,实因腹中笑得打绞,不得不绷紧作肃然状。 卫大国师这明摆着是临时起意啊!睁着眼睛说瞎话!姚仲友心道。 但这临时改题改得好、改得妙!姚仲友几乎要击掌赞叹了。 这两道考题,既考了考生的兵战谋略,又加入了敏感的朝局议题。朝堂和坊间这会儿正为东京之战议得狠—— 有人认为“我朝可趁北军与伪楚厮杀得两败俱伤之际,攻入东京”;也有人道“朝廷应趁机攻打凤翔府”;更有个别思想阴暗的朝官私议“在北军背后下绊子,保留伪楚政权牵制北廷”——抱着这种想法的混球应该扔到钱塘江中去喂鱼!姚仲友这么想。 国师的策论考题正好可试出这些解生的想法,看看未来的帝国武官中究竟有多少人是可造之材!能为主君大业所用的可造之才。 ********* 正月初十四,谋略科省考结束,当日糊名弥封并誊录,次日考官阅卷。 按常例,从主考到协考均应继续“锁院”,直到阅卷定出名次后方得出院回府;但身为主考官的卫希颜却是个特殊,以她的修为“锁于院内”不过是一个笑话,就算这位国师大人偶尔走出贡院逛逛,又有谁能察觉? 于是,五名协考官被锁院阅卷,而身为主考官的卫大国师却堂堂皇皇地出了贡院,言明正月十七返回贡院,作最终的审阅定名。 当谋略科的省试还在阅卷中时,绝伦科的榜单已由枢府先行放出。 正月十五日,皇宫和宁门外又是一片人山人海。 “恭贺苏兄、罗兄!”省试第三名的吕蒙秋抱拳向两人道贺。 “同喜、同喜!”夺得省试第一、二名的苏中天和罗璃立即抱拳回礼。 看榜的人群里不时有人发出欢呼:“我赢了,哈哈哈!” “……状元、榜眼都中了……” “……探花是吕蒙秋!老子押了陇飞……”有人捶胸惨呼。 场外下注搏彩的人搏中的了则欢呼不止,赌输了的则惨叫连连。 虽然这只是省试的结果,最终的一甲三元名次要由殿试决定,但谁不知道省试是由卫大国师亲自定名——即使是皇帝也不敢轻易推翻天下第一宗师对武技的判定,殿试,说穿了不过是走个过场。因此,省试的结果,就是最终的结果! 苏中天等人自是知晓其中关节,眉眼间均掩不住喜气。这省试的头三名均是青年一辈中的俊杰,彼此相视而笑,剑眉朗目顾盼生辉。 出自青城派的左手剑罗璃神采飞扬,提议道:“听说国师没有锁院,不如我们今晚去拜会座师?” 苏中天和吕蒙秋对望一眼,均有些犹豫。谋略科还在阅卷中,他们这会就去拜望座师是否有些不妥当? 罗璃是青城掌门罗晚嵩的爱徒和义子,罗晚嵩待他更胜于自家的两个儿子,养成意气风发的性子,没有那么多顾虑,咧嘴一笑,道:“咱们趁早去,没准还能请卫师指点一二。” 苏、吕二人眼睛同时一亮。 绝伦科擂台比试武技时,卫希颜居于点将台眼观五方,每一台的较技细微均乍得清楚,胜负决出时便简言数语点指较技者的出招漏失之处。她对各派招式并非一一明了,然而论眼界之高天下无出其右,每出一句都击中较技者的短板,令人受益非浅。 江湖中门户之见历重,各派武功均只传自家弟子,鲜少有高手愿意指点他人弟子。卫希颜却不柘门户、有教无类,让众武生顿生敬服。武技擂台赛后,一千解生无论赢者还是输者,均将其尊为一招之师。 此后十年,卫希颜连续主持了三期武举,规模一期比一期大,十年后,南方江湖中数得出名的英才之辈竟然十之八九都曾受过其指点,被共尊为江湖之师。南方江湖在名花流的威望和卫希颜的人望推动下,促成了大一统局面,武事愈兴。 南方武林的兴盛渐渐地吸引了北方人南下习武,甚至有北人举家迁到南方,入南廷户籍,以求能考入武科得蒙天下第一宗师的亲言指点。以致于到得最后,北廷对北方武人纷纷南下之举不得不禁,却是越禁越走、禁之难绝! 事后,卫希颜将出自名可秀的这一策谋赞称为“和平演变”,对妻子的深谋远虑钦佩不已。 ** 分卷阅读350 分卷阅读350 分卷阅读3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1 ******* 却说正月十五暮临时分,苏中天三人兴致昂扬行向国师府,结果却是失望而归。 国师府总管云贺拱手作礼,一脸歉然神色,道:“三位官人来得不巧,今夜正逢元夕佳节,国师一早出游,不在府中。” 三人叹气回行。苏中天目光闪动,对二人生了结交之心,笑道:“京城元宵节极是热闹,听说十坊青楼今晚上在西湖中搭台较技,租船入湖便可观赏。两位年兄回客栈也是无趣,不如与在下同往一观如何?” 罗璃和吕蒙秋也早听闻过十坊青楼的比试之事,据说要决出临安青楼的十大名花谱,不但美女齐集,而且盛况惊人,不少风流名士被邀做了评席,据说连户部的叶侍郎、礼部的周侍郎都在评席之列…… 罗璃早有心前往,大喜下巴蜀方言窜出,击掌道:“要得!” 三人大笑而行,心中却在想:如此盛况,没准能碰上国师! ********* 车马喧喧,人头涌动。从太平坊一直到保和坊,车马难行。出游西湖的钱塘门更是人头攒动,三步一停。 临安城大街小巷灯笼只只,争相斗奇。处处管弦乐声,酒楼洒肆笙簧琴瑟,清音嘹亮,吸引游人上楼观灯畅饮。元宵夜市的关扑更比元旦热闹,不仅珍货奇货云集,更有海商带来的异域稀罕物,可买也可关扑搏赌。 李师师一早起来便放言:今夜要举家同游,谁敢不去就咬谁! 于是,天刚擦黑,凤凰山庄诸人用完晚食后,便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浩浩荡荡出游。一众十人行出山道,进入街市时便遇阻难行。 前方一堆乌压压的人头!唐十七和云青诀对望一眼,赶紧寻了个借口缩回山庄。 元旦那日,他二人被李师师强拉着去闹市关扑,回来时头大如斗!陪一个女人尚如此,今日可是六个女人!这活还是交给年轻人去做的好,他们这把“老骨头”就别跟着折腾了。 凤凰山庄的两位叔辈人物非常有默契地再度搬出“老骨头”的借口,撒腿溜遁,虽然这借口屡遭小辈们的白眼,但好歹能逃脱一难不是。 *** “希颜,红袖,我们去界北的中瓦子,那里关扑最热闹!” 李师师掀开车帘子向并辔而行的两人招呼,隐在薄纱下的娇媚容颜兴致勃勃。 “姐姐,好多人啊!”终于病好能出游的云嬛(柔福)娇俏脸上也满是兴奋,她因病没赶上除夜和元旦的热闹,这正月十五的元宵欢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了! 她趴在车窗边,双手将头上的帷帽拉开一线,眸子兴奋张望。“姐姐,云姐姐,你们看!那边的灯好像一只凤凰在飞。”云嬛手指西边。 希汶与何栖云闻声倾前望去,希汶辨认了下方向,笑道:“那边是西湖。”何栖云眸光微闪,今晚,西湖似乎有场盛会呢! *** 中瓦子?卫希颜想起喧闹的集市就微微皱眉,清眸扫了眼密集人群,对驾车的燕青抬了抬下巴,一本正经道:“小乙,抱你老婆飞过去。” “噗!”车内三美齐齐笑出。 燕青搔了搔头,当着这么多人抱师师飞过去?他摇摇头,还是算了罢!他可不想成为明日《西湖时报》里京都趣闻版里的头条。 “呸!”李师师啐了卫希颜一口,“狗嘴吐不出象牙!” 卫希颜悠悠道:“你不是要去中瓦子么?这法子最快!” 枉师师一向精明,肚里胎儿都一个多月了还不自知,真是粗心得可以!中瓦子闹市那种地方人群涌动,喧声大作,亏得她有精神在那里关扑搏物。那种地方,孕妇自然是不去为妙! 卫希颜心里打着算盘,向爱人使了个眼色。 可秀一句话,比她十句都顶用!师师,也就服了名红袖。 名可秀自然领会她心思,微微一笑提议道:“师师,如此走法,没有一两个时辰恐怕到不了中瓦子。这里距清波门很近,今晚西湖有盛会,不如我们先转道去西湖,待游玩尽兴后,再入城去界北如何?” “也好!”李师师娇笑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对“关扑”做个注释: 就是宋朝时的掷钱搏物游戏。 在宋代的大州城里,商贩的货物,或玩具,或糖果,或衣或镜,或珍珠、宝玉,既可出售,也可能关扑。买方与商人以买卖之物商定,按质论价关扑。如一尾重七八斤的鱼,双方约定扑时需要五文钱;如果买方扑赢便无偿得到鱼,输了则白白付给商人五文钱。 关扑时,扑的双方拿铜钱在地上或瓦盆中扑。关扑可两人扑,也可众人扑。关扑的规矩用宋人的话来说:掷钱为博者戏,看钱的正面多少,正面曰“字”,是“幕前”。 凡钱是背面,则称为“纯”。几个钱全部掷成背面,则称为“浑纯”,“浑纯”是赢的标志。【某西:有点类似于掷骰子时,掷到豹子为通杀】 关扑搏戏在宋代十分流行。上至皇帝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均为热衷。尤其在城市中的市民阶层,成了一种大众的搏彩活动。朝廷每到大节时,允许开关扑集市,更是千货云集,热闹非凡。运气好的,一钱搏万价,运气不好的,瞬间万钱就输掉。 话说,下一章是开打的热闹戏,嗬嗬…… 西湖惊变 卫希颜当先牵转马头,车马折西行向清波门。 随着人流走走停停,过了一座河桥,又行了约摸一刻钟,终于出了清波门,已隐约可见西湖上的璀璨灯火。 光色闪耀,清粼映辉,西湖俨然成了一片光之湖泊。 十里苏堤,灯笼如飞星,沿堤岸两侧悬成一线,远远望去,如一条银河横挂西湖,与夜空星月相映。 卫希颜等人已下马弃车徒步而行。 西湖的元宵灯会向来热闹,今晚又正逢临安府的十坊青楼举行品花盛会,更是观客云集——车马出得清波门后,将近西湖东南岸的千柳园时便再难行。燕青将车马赶到柳园左门的槽马场,出三十文铜钱由小厮添料看顾。 ********* 湖边树木新芽冒尖,枝下三步一灯,形状各异,或圆或方或棱或椭,交织杂布,错落有致,让人眼花缭乱,偏又在不规整中生出种和谐的美感,竟是比齐崭崭的一溜更让人悦目叹奇。 “谁说小民之中无人才 分卷阅读351 分卷阅读351 分卷阅读3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2 !”名可秀笑着道了一句。 卫希颜随口笑道:“所以说,那什么‘刑不上士大夫,礼不下庶人’之类的话,纯属狗屁!” 她今晚换了身素纹的轻袍,外罩雪青色的羽缎斗蓬,一头黑亮的乌发仅以真红丝带系成一束,容颜清绝出尘,即使口出粗言也丝毫无损她的容姿气度,斜眉挑笑间反添了两分洒扬不羁的味道。 这就是美人风质,无论喜笑怒骂皆成风景。恰如西湖,浓妆淡抹总相宜。名可秀波眸含笑,睇了眼爱人,忍不住素手伸出,微微握住身边女子纤长温润的手掌。 卫希颜侧眸一笑,情意流转,顿生媚惑。周围立时传出道道吸气声。 一行八人六女二男,男的俊美,女的绝色,聚在一起极招眼目,一路行去惹来千百道视线注目不止。 尽管李师师、希汶、云嬛三女为掩身份均戴了帷帽,何栖云也因家训严谨覆了轻纱,但四女的窈窕身形和优美风质难掩,脸上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反而更惹人遐思无限。卫希颜和名可秀身形比起一般女子更显纤长,两人容色气质一清绝一雍雅,均是人间极致,并肩携行在人群里如凤凰成双,耀眼夺目。唯一的两名男子——名清方英俊沉稳、燕青倜傥不羁,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这一群人行在人流中,又怎会不引起万人瞩目? 人群里不时发出“哎唷”声,不是看痴的男女撞到人,就是有人一头撞上树,或是踩到前面左面右面人的脚,吸气与尖叫声不绝于耳……西湖东南岸几乎引发一场骚动…… 若非卫希颜清眉斜扫间威势放出,让人心生凛惧不敢多看,一行八人怕是早被一群男男女女围观得寸步难行。 将到湖边时她双眉忽扬,灵觉中察到几抹锋锐气机。卫希颜唇角微挑,看来有江湖高手认出了她或者可秀。但思绪仅微微一顿,便未放在心上。 ********* 八人行到湖边。 湖中船影幢幢,琴簧嘹亮。临苏堤东向的湖面更是楼船密匝,排成一片,几乎占满了半个湖西。 名清方伸手遥指苏堤上方灯火最通明处,道:“那里就是十坊青楼品花赛的擂台。” 众人见到一座高台,从苏堤上支出悬空到湖面,水中用粗大圆木打桩,看起来十分牢固。台面极是宽阔,大约能容三十多人同台歌舞,台上铺了真红地毯,远远看去鲜艳亮眼,十分奢华,甚至连露出湖面的台桩都以彩丝红绸缠裹。 花台东南北三端均立有尺高的雕花镂空护栏,卫希颜目力看得远,见那雕工极是细致,显是高明匠人所为。擂台背侧,也就是靠近苏堤的一面,竖有巨大影壁,数千只花灯悬挂在影壁上层叠而起,组成一只展翅高飞的火凤凰。 那灯笼上又漆有各色锦粉,将整只凤凰装点得绚丽夺目、锦绣辉煌。 卫希颜笑了笑,道:“常听人说江南是‘美人窝里销金窟’,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这十坊花楼看来都是些有钱的主,单看这舞台布置,怕不要花费三五千贯?” “何止!” 名清方摇头一笑,“花台的雕栏和影壁都是用上好的红木,灯笼外漆的粉有金粉、银粉,仅这台子便耗了上万贯。另外,所有赏花楼船上的酒食果子,都算在十楼头上。还有,被邀来当评席的十位名士,每人出席的红包就是一千两。这一场品花盛会,”他沉笑,“耗资定然不下十万贯。” 卫希颜惊讶笑道:“大哥倒知悉得清楚!” 名清方笑容温致,透出独属于他的成熟沉睿气度,道:“希颜可知,今晚品花会的酒水有七成是我们枫叶酒庄所出?” 卫希颜略略抬眉,她虽是凤凰山庄的庄主,实际上每月仅过目一下帐册,山庄事务主要交由名清方和燕青打理,对枫叶酒庄的业务更是懒于过问、避之不及,哪里知道自家酒庄在品花会供酒商里竟然占得鳌头! 燕青凑过头来,得意道:“酒价每坛降了五十文,仅胭脂烈就订出了一千坛!名大哥说,这少去的几万文很快就会以十倍的利返回来。” 卫希颜笑道:“大哥好手段!” 京城的品花会早在腊月前就被宣扬出去,慕名而来者必不乏江南各州的富商贵介。品花会上醇酒美人相得益彰,谁家供酒必会更加名声远扬——枫叶酒庄能从清风楼、和乐楼、熙春楼等老字号大酒楼中夺得头筹,名清方必是用了一些手段。 她微笑看向妻子。名可秀眸色却有些幽沉,若有所思道:“青楼如此奢华,看来朝廷征收三成的花粉捐还低了!至少……”她沉吟了下,“或可提到五成!” 那就是百分之五十的税率了!卫希颜暗笑,十坊楼的老鸨若知晓今夜的铺陈张扬招来的不仅有蜂涌而至的客人,还有一张高额税单,怕是要悔得捶胸顿足!但卫希颜对此绝无半分同情,在她看来,类似这种对社会发展毫无用处的“产业”,征收再高的税也应当。 既然男人们喜欢到青楼大把扔钱,那就顺便多为帝国做贡献罢!何况,高的税率还可以间接限制青楼的扩张,真是一举两得! 卫希颜暗笑忖量间,李师师却怒了:“我说,咱们要站在这喝风到几时?”今夜是游玩啊游玩,不许扯政事! 众人均笑。 名清方扬手招了艘湖边待租的花船,舫中有乐伶花娘三人。八人登船,在乐声里划向湖心的品花擂台。 ********* 船行悠悠。 舫中弹琴鼓瑟的乐伶技巧娴熟,琴音清亮,花娘的歌声也柔媚婉转,但三个小娘子的技艺又怎及得上当年名满东京的青楼第一美女? 李师师听得无趣,抓住燕青胳膊,左右晃着郎君,“小乙,我要关扑,我要关扑。” 燕青向被卫希颜笑称为“妻奴”,对自家娘子千依百顺,闻言连声道好,但扑什么呢? 李师师咯咯一笑,玉手忽然点指舱内六人,“你们,赶紧将值钱的物事统统交出来!” 众人一怔,顿时扑哧一阵笑。 “师师,你赌疯了么!” 卫希颜笑骂她一声,却依言解下丝绦上缀着的玲珑玉佩,扬手轻落于席间长案上。她心想:让师师在这过关扑的瘾,总比去中瓦子好! 名可秀含笑看了她一眼,解下左腕的琥珀镯子,也放到长案上。众美娇笑声里纷纷效仿,她们今夜 分卷阅读352 分卷阅读352 分卷阅读3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3 皆是盛妆出行,谁身上没几件值钱的挂饰?不一会儿,长案上便珠玉生辉,光泽润目。 李师师柳眉笑弯,吩咐乐伶弹奏喜迁莺的曲牌,开扑前又道:“希颜、红袖、清方、小乙,你们四人不许参加。” 燕青听话,马上退到自家娘子身后;名可秀和名清方对关扑无瘾,均笑笑不语;卫希颜却专爱跟李师师作对,竖起一根修长手指摇道:“师师,不能搞歧视主义哟!” 李师师媚波横她一眼,“少来!你们这几个随手一掷便是浑纯,由得你们上场了,咱们还玩个鬼!” “噗!”何栖云忽然想起除夜时的笑话:“三个鬼叫救命”,顿时笑出,赶紧一掩唇,道:“师师姐姐言之有理,尤其希颜不能关扑。” “栖云……”卫希颜斜眉要笑不笑,直看得脸面薄的何栖云容色泛红。 李师师娇笑一声,玉臂推了下卫希颜,“去去,一边呆着,跟你家红袖亲热去。” “噗!”众人喷笑。 这话说到卫希颜的心坎上。她正准备拉着名可秀到舱外去,却被一脸娇俏笑容的云嬛扯着袖子缠住,“颜姐姐,你陪我扑嘛!” 卫希颜略一犹豫,名可秀笑道:“希颜,你陪嬛嬛玩,我和大哥去外面看灯。” 卫希颜心忖可秀平日事忙,极少与名清方有摆谈时候,或许想借今晚与兄长相处闲话家事,遂含笑点头。 ********* 花船内喜迁莺的琴曲莺啼轻扬,和着舫内的娇笑连连,恍如春意闹枝头。 “浑纯!浑纯!” 李师师娇声脆呼,手心里的五枚铜钱掷到长案上,一双媚眼滴溜溜盯着,盼着五钱落地时背面朝上为『浑纯』。 卫希颜瞟了一眼,泼她冷水,“没准五面朝上,关白。” “去去!好的不灵坏的灵!呸呸、不对,是坏的不灵好的灵!哼……” 五枚旋转的铜钱相继停稳落定。 果然,竟然……真的是关白——五枚铜钱都是『字』朝上。“关白”意为白关一场,即扑跌,是必输之相,就像赌牌九时抓到了蹩十。何栖云三女只要掷出一个纯(背面),就能赢了李师师。 “……卫希颜,我掐死你、掐死你……” 卫希颜翻翻眼皮,“关我啥事?”她心头暗笑,李师师这把手势一出,她便判定必是正面全都朝上无疑。 李师师瞪她,“谁叫你说风凉话!你就是专门克我的……” “啊!栖云,你竟然掷出四个纯……我的琥珀镯子啊……” “那镯子是可秀的。”卫希颜哼道。 “我扑就是我的!” “现在是栖云的了!” 李师师立时盯着何栖云眼泪汪汪,手抓着那镯子死活不放,希汶和云嬛均是忍笑不禁。 何栖云抿唇一笑,眨眼道:“师师,认赌服输呀!” 李师师凄然掩面,“栖云,你这闺阁良秀,也被希颜带坏了吗!” 卫希颜道:“师师,栖云整天和你在一起,要坏也是被你带坏的。” 何栖云:“……” …… “天灵灵、地灵灵,颜姐姐保佑我掷个浑纯。”云嬛双手拢着铜钱,闭眼合什祷告。 卫希颜无语。敢情她坐在这丫头身边是当菩萨来着。 …… 这么掷了七八轮,不知是李师师今晚的运气太背,还是她元旦关扑时赌得太狠招了报应,总之每掷必输……有一铺终于掷了四个纯,那一轮云嬛的祷告却显灵了,掷出个浑纯…… 李师师惨叫倒地,燕青赶紧安抚她,“师师,我还有银子。” 卫希颜悠笑道:“师师,莫急,燕青身上银子多得很!再说了,银钱输完了,你还有衣服可脱嘛!你这身蜀锦也值千贯呐。” “哼!”李师师提裙起身,“我出去透气,换换手气!你们等着,我待会杀回来,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师师,快去快回呀。”何栖云手里晃着李师师的珍珠链子,娴静的笑容带着抹促狭。 李师师睨她一眼,哀叹:“栖云真的学坏了!”也不要燕青陪,自个掀起帘子走到舱外。 画舫已停在湖面。 十丈外就是观赏花擂的楼船,皆高三层,顶层阔台上摆有椅座几案,并有酒水果点招呼。三十多只楼船上,坐满了华衣锦服的各色男子,间中也有一些扮作男装观赏的大胆女子。 船夫得了名清方吩咐,远远停下,不作靠近。 画舫离竞艺的花台约有三十丈远,以名家兄妹的目力却可清晰观赏。兄妹俩并肩立在船头,一边看着花台上各色花娘的表演,一边低语轻聊。 两人听到声响,回头看向舱门。 “师师,外面风大,小心着凉。”名可秀想起她有孕,伸手过去扶她。 李师师娇声笑道:“说得我弱不禁风……”她突然“啊”了声,攥紧名可秀,语气悚然,“红袖……” “轰!”一声巨响淹没了李师师的惊叫声。 船舱内言笑晏晏陪着三女关扑的卫希颜倏然消失。 ********* 湖心处,铺张奢华的高台猝然坍塌。 台上献艺的楚江楼红牌沈三如连同奏乐伴舞的十名盛妆花娘顿时跌落,眼看就要落入初春冰寒的湖水中…… “……救命啊……” 尖叫声四起。 “快、救人!” 赏花楼船里的苏中天、罗璃、吕蒙秋几乎同时跃出去,其后又有几位江湖客从座中跃起,腾身接下坠落的花娘。 远处,名可秀眸子沉凝,这花台的桩柱坚实,怎会突然倒塌? 就在这瞬间,又生变故—— “轰!轰!轰!” 接连几声巨响,楼船中突然发出爆响,烟雾里腾着火光。风助火势,中间几艘楼船很快呼呼烧起来……楼船顶台的客人一片惊呼奔走,“扑嗵”声中又有不少人被挤落掉入湖中…… “似乎是有策划的行动!”卫希颜闪现在名可秀身边。她听得分明,那几声轰响是装填了火药的铁蒺藜爆炸声。 “……杀手杀人了……” 混乱中又有人惊叫,顿时引发更大的恐慌。三 分卷阅读353 分卷阅读353 分卷阅读3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4 十多艘楼船争相向外划去,却反而互相挤碰,撞成一团……船夫见着火光烟雾,心头慌乱,越慌越乱,越急越出不来……惊呼哭叫夹着斥骂声,场面极度混乱。 “希颜,灭火!”名可秀明静眸子望向愈燃愈大的火势,点出平定混乱局面的关要。 “……叶大人……”一声惊叫杂在混乱中。 卫希颜在三十丈外却清晰辨出那是礼部侍郎周紫芝的声音,眉梢一扬,身形倏闪不见。 *** 名可秀黛眉斜挑。 一台花擂怎会引来如此有策划的行动?贼人目的何在?是为了刺杀评席中的两位朝廷命官?还是为了其他? 她有种不安的感觉,神情却从容不迫,“大哥,你到舱内护着汶儿她们。” 名清方沉稳点头,也不多话,转身掠进舱内,拦住正要向外的何栖云三女。 “师师!”燕青已掠到船头。 “小乙,带师师进去。” 名可秀头也不回,明眸波光敛滟,盯着湖水中某一处,垂在腰侧的纤长右手微微曲指。 *** 户部侍郎叶梦得绝望闭眼。 面上能感觉到杀手寒冷的刀风! 他还没做上户部尚书,前日刚生的小女儿还没取名……生死刹那间,他脑子掠过许多念头,苦笑闭上眼睛……是谁要杀他? 寒气倏消。 “国……国师大人!” 周紫芝瘫软在船板上,从来没哪个时候将“国师大人”几字叫得如现在般虔诚。国师大人,您老真是救苦救难……杀手杀了叶侍郎,没准下一个就轮到他了啊!国师,您老是观世音菩萨转世…… 叶梦得陡然睁眼,在周紫芝的神神叨念中,目光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清姿凛绝的背影……身影倏闪之处,雪茫茫掌气如潮席卷,楼船上熊熊扑高的火苗顿时如被雪水灌顶淹灭下去。 “国师……”叶梦得手抚胸口惊魂未定,目光瞥见脚边扑地死去的杀手,鲜血犹从后脑门上汨汨流出,他惊嚇下不由趔趄两步,正好跌坐在椅子上……和周紫芝对望一眼,均是心有余悸。 *** 七八只小艇从湖岸箭射而至,一把宏亮嗓门震响湖面: “名花流临安分堂在此!各船停在原地别动!船上的人都坐好,不要惊慌乱跑!” 五艘楼船上的大火已补卫希颜雪气扑灭,人心稍安。名花流临安分堂的出现,又让船上众人一定,混乱的场面渐渐平缓下来。 杭州十五年无大事,皆因名花流总堂在此,少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即使偶尔有个别不长眼的惹事生乱,也多在刚起头时就被名花流扑灭。因此,在杭城人心中,名花流实是比官兵更可靠的治安巡护者。 临安分堂堂主耿介见局势趋稳,刚松口气,花船里忽然又有人发出惊呼: “炸船了!炸船了!” 漫天漫空的黑影。 耿介猛然打个寒战—— 那些是、雷火霹雳弹! 忽地一道清悠长啸,楼船中的卫希颜冲天而起。 ********** 剑光、乍现。 如惊鸿掠过春波,雪亮光芒从湖水穿出。 冷,冷得骨髓里发寒!刺,刺得眼目生痛!寂,寂得满心孤凉! 夜空明月倏然一黯,似乎被这雪亮孤寒的剑光冷得颤了一颤。 正拥着妻子回舱的燕青身形一滞,双脚竟是被那一剑的气机压得提不开步。李师师痛吟一声,眼眸刺闭,蹙眉抚胸—— 剑未至,剑意已伤人! 船舱内,名清方惊悚扬眉。 *** 凌空而起的卫希颜怒笑。 今晚混乱的真相竟然是如此! *** 那一道雪亮孤清的剑光,刺向—— 名可秀! 作者有话要说:远目……下一场是…… 惊鸿一剑 “不能碰!” 耿介突然暴出一声大吼,喝住了救下落台花娘后扑身欲出的苏中天、罗璃、吕蒙秋三人。 他身为一堂之主,曾经有资格阅过千机阁编撰的『江湖暗器谱』,对霸位暗器榜榜首的雷火霹雳弹印象深刻。 这玩意一碰就爆!据『暗器谱』记载,一颗雷火霹雳弹的威力足以炸翻三层高的楼船,更要命的是弹内填有巨毒的毒粉,爆裂后随风散开去,危害的可不仅仅只是这三十多艘花船上的人众—— 只怕到时候,整个西湖的数万名赏灯游客都难逃劫数,元宵灯会将成一片伏尸倒地的修罗场! 耿介不由惊汗涔涔。 *** 『抓人!』 就在这危急一瞬间,卫希颜的声音突然凸显在四人脑海。 ——那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声音明明是听觉,怎么可能如文字般“凸显”? 但耿介、苏中天四人确确实实在那一刻“看见”了卫希颜的声音! 并似乎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让人情不自禁地服从。 “卫师!” *** 耿介心中一定。 掷弹的贼人就混在花船内,国师的意思是要他们抓贼止乱,勿需顾虑雷火霹雳弹的威胁。 他心情一松,挥手打出名花流特定的手势,率分堂弟子飞扑上船,与苏中天三人,分头截住正潜身欲逃的十来名扮为杂役的贼子。 ********* 霹雳弹飞、剑光乍现—— 刹那间,卫希颜清啸而起,心思数转。 这漫天而降的雷火霹雳弹不是为了炸船! 为了牵制她,牵制她无法抽身,去阻击刺向妻子名可秀的那一剑。 惊鸿刺客,只击一剑! 这一剑,必是惊鸿全身功力所聚。聚全力、尽一功! 卫希颜心惊。 她眼界之高已无人能敌,自是一眼看出惊鸿那一剑不带半分烟火气,和密林狙杀她的那一剑相比,直如皓月盖过晨星,无疑跃升了一大步! 这惊鸿,竟能从密林里几乎致命的受创一击里领悟到卫希颜的一分凤凰真诀,并融进她的剑道里——论武学天分,她的悟性竟差堪与 分卷阅读354 分卷阅读354 分卷阅读3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5 卫希颜心中的白轻衣相比! 这一剑之威,甚至已超越了可秀的三叔名重落,武道排名可直入中原第四! 这,如何不让卫希颜心惊? 她曾经一念留手的女子,竟在今日成了足可威胁名可秀的存在! 卫希颜杀机陡生! 就在她身形欲动的电光石火间,卫希颜看到了妻子挺秀身姿透出的凛凛风骨。 她不由轻叹,心思立变,以意念传命耿介四人抓贼,同一时间凤凰真气击出,罩向漫天而降的雷火霹雳弹。 这一瞬,名可秀已出箭。 ********* 雪亮孤清的剑光破出湖面,名可秀笑得淡雅从容。 原来如此! 她,才是今夜混乱的目标! *** 狐裘风氅飞扬。 纤长身子凌空跃起,垂在腰际早就蓄势以待的右手劲弹而出,出手不是她的成名绝技“凌天袖”,而是母亲花惜若耗费心力专为她所创的威凌暗技——流水心箭惊箭指! *** 名可秀六岁时,名重生曾对妻子道:『秀儿小小年纪便心计过人,将来在武道上恐难有大成。』 花惜若素来最喜这个女儿像她,闻言挑眉:『心计过人有什么不好?清方、靖岚这两小子被你赞为有天分,但武功练得好又怎样,还不是被咱秀儿耍得满头包!武功再强,也不如脑子顶用!』 名重生心知妻子好强,他挚爱妻子,也不多辩,只笑道:『秀儿确是聪明,只是心思过杂了。』 心思庞杂者,又岂能精于武道?但这句话名重生却是万万不会说出口了。 听了丈夫判语后,花惜若心中生郁。她自小聪明绝顶,任何武功招式只要一见便能过目不忘,却因体质所限不能习武,常引以为憾,自然不愿意女儿将来在武道上也留下遗憾。 她要为秀儿创一套心法!创一套适合秀儿所用的武学心法! 花惜若是个想到便要去做到的女子!她耗时一年穷研武学典籍,终于创出一套“惊箭指”——疾疾如惊箭,惊如电、疾如箭,意在破势,与顺势而为的流水心法恰恰相反。 但以女子的阴柔体质修炼这般霸气的心法如以弱驭强,智者不为,于是花惜若又将丈夫的流水心法揉入到惊箭指中,以柔驭刚、刚柔相济,耗时半年方得大成。 名重生暗佩妻子的智慧。流水心法恢宏大气,强调的是与天地自然的和谐,修的是心;而惊箭指却剑走偏锋,修的只是一个“快”字。这套心法恰合了心思庞杂的人修习,内中蕴含的破势去势之意也更合了他这个女儿的心性! 花惜若的心血,造就了女儿在武道上的成就!就像五岳中的华山,虽不能如泰山般凌于众山之上,却以陡势峻峭奠定了华山“奇绝”的地位。 名可秀此时要的,就是一个奇绝,一个“快”字! 她无法阻挡惊鸿那无可阻挡的一剑,却可以和惊鸿一样快! *** 那一剑没有速度,它太快,快得无法形容它的快。 那一剑说不出的飘渺,仿佛从极地之巅吹来的雪风,淡的不着烟火。 那一剑又说不出的孤清,仿佛寂寞沙洲、独栖寒枝。 燕青眼前亮得一刺,心头又寂得一痛…… 刹那间,他闪过一个念头: 这一剑,无可阻挡! *** 这一剑无可阻挡—— 名可秀也不能! 她出箭!和惊鸿一样快的“箭”! 这一箭,如惊电光簇,刺穿了初春寒夜的风。 这一瞬,燕青忽然看到——风破了! 这一箭,将无形无质的风——射穿了一个“洞”! *** 但是 这一箭,没有射向那一道雪亮孤清的剑光! 这一箭,射向惊鸿持剑的右手手腕! 这一箭,极为不智—— 惊箭指穿透惊鸿手腕之时,那一道雪亮孤清的剑光也将刺入名可秀心脏! ——以一只手换一条命,这对杀手来讲几乎是不需思考的划算买卖。 然而,这杀手是惊鸿! 惊鸿是杀手、刺客,更是剑客! 剑客可以不惜命,命去了,尊严还在!但剑客不能不惜手,尤其是握剑的手,没有手的剑客,不再是剑客! 是以—— 这一箭,惊鸿不、能、不、避! *** 凌空而起的卫希颜忽然扬眉一笑! 这一箭,让她放了心! 凤凰真气洒开如网,罩住漫天黑影。柔韧的劲道如天蚕丝织就的绵网,将一百二十颗雷火霹雳弹分别隔裹在交织的一百二十道丝网内—— 沉入冰寒湖水,无声无息。 *** 没有片分的犹豫! 那只苍白纤柔的握剑手腕微微一侧,避开、刺透春夜寒风的这一箭。 但手中剑没有因这一避而生出丝毫迟滞,雪亮孤清的剑光依然快、快得没有速度—— 刺向名可秀…… 但名可秀第二箭却已至! *** 她最初在曲指弹箭的瞬间出的是食、中二指——双箭!第二箭与第一道簇亮的箭光仅差之毫厘射出。 这一箭与惊闪簇亮的第一箭不同,这一箭暗沉无息! 这一箭射向惊鸿持剑右手的腕际下侧边缘。 这一箭射出时,原本射的是一个“空”! 惊鸿的手势若不变,惊箭指的第二箭将从她苍白手腕下缘的皮肤擦过。 但惊鸿为避第一箭,手势变了——由立腕持剑转为平腕,掌心朝上。 于是,原本是射“空”的第二箭立时变成了射向惊鸿腕际的养老穴!惊鸿这一变招,倒如活生生般将持剑的右腕朝名可秀的箭尖上凑去! *** 说时迟那时快!那一刹、快过霎眼的霎眼! 在霎眼的霎眼间,惊鸿再变招已是不及。 她唯有避!这一避,原本妙至毫巅的一剑立时便有了瑕疵! 一剑不中,再无机会! 雷火霹雳弹只能牵制卫希颜一霎。 但她 分卷阅读355 分卷阅读355 分卷阅读3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6 若不避这一箭,剑光刺入名可秀心脏的同时,名可秀的惊箭指也将贯穿她握剑的右手——右腕是碎、而不是断,再无续腕的可能! 惊鸿,避、还是不避? *** 名可秀那两箭若是射向惊鸿身体的其他任何部位,她未必能算准这孤清绝冷的女子如何变招,但她射向了剑客持剑的那只手! 惊鸿避箭的同时若要那一剑速度不减,只能是手腕转平相避! 而她的第二箭,箭尖恰恰正是预先指向惊鸿手腕变招后的方位。 在快到霎眼的霎眼间,惊鸿已变无可变。 必得避! 或是,不顾剑客的手,执意刺杀她? *** 名可秀谋算得无疑十分精准。 在惊鸿剑起那一瞬,名可秀已知不可敌,但她抓住了惊鸿的弱点! 母亲常道:智者以智取人,非以力敌! 名可秀笑了,笑得淡雅从容。 *** 一声清叹,似有叹赏,又似有几分怅然,带着清冷的气息,掠过夜风融入湖水。 雪亮剑光倏地消失。 仿佛天地间从来没有这一剑。 燕青不由怔立,他几乎要怀疑,那孤清飘渺的一剑只是他眨眼中生出的幻觉,不真实的让人虚荡。 *** 名可秀低叹,叹息里有赏惜、也有遗憾。 可惜,她是惊雷堂…… 就在这时,突地一声乍喝,如春雷震响夜空: “雷、夜、雪!” *** “扑!” 清粼闪闪的湖水某处似乎溢出一道浅红的血线,瞬间消融于水中。 卫希颜长笑,她那道喝声凝聚了九重天境的凤凰真元,惊鸿焉得不伤! 她要杀可秀,焉能容她轻易离去! ********* 说来话长,其实前前后后不过一眨眼的光景。 楼船上的千名游客只看到漫天黑影,然后数道人影跃上楼船、呼喝四起…… 绝大多数人甚至没能看清突然飞上天空的是什么物事,更没能看清惊鸿那快得无法形容的一剑!只觉着灯火闪闪的湖面似乎突然“刺亮”了一下!一眨眼后,湖还是那片湖、人还是那些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然后,便是突如其来的那道春雷乍喝! *** 雷夜雪? 谁是雷夜雪? *** 楼船上的人群不由惊诧仰头、四处张望,却只看见西湖上方空空一片! 绝大多数的普通游客甚至连半空中那清姿凛绝的女子凌空的身影都未来得及看清楚、就已消失在眼前,耳中唯余那道长空洒笑之音! 楼船中的江湖人却闻声而惊凛—— 雷夜雪,惊雷堂“雨雪风霜电、鸣耳震天下”中的“雪”! 这位名列惊雷堂十大高手之二的雷夜雪,又被称为神秘雪,据说除了雷动之外,竟无人见过其真面目!又有江湖人称她为夜怖雪,据说夜雪杀人,只作一击——因,一击必毙! *** 同在花船上的苍北溟倏然皱眉。 这位岭南苍家的家主比一般的江湖高手知悉得更多:雷夜雪名为十大高手之二,实则是惊雷堂中武功仅次于雷动的第一人! 那一剑——才是今夜混乱之下的真正杀招! 苍北溟枯淡的眸子暗光连闪。 以苍家家主的修为,自是看清了那雪亮孤清的一剑,以及惊电簇闪的箭光。 苍北溟回想起那一剑,也不由心悸。他自忖若换作他,也未必有把握在那一剑下全身而退。 但画舫上那风骨凛秀的女子,竟然两箭逼得雷夜雪无功退走。 那女子是谁?雷夜雪为何要杀她? 名可秀的“流水心箭惊箭指”大成后,只在幽州一战时对付雷雨荼用过,苍北溟自是无法从那两箭推出她的身份来历。 但这位苍家家主只思得一阵,便突然想起一人,枯瘦的身子立时一震。 名可秀! 惊雷堂要杀的人是名可秀——江湖中唯一能与惊雷堂南北对峙、被誉为江南第一宗的名花流宗主名可秀! 但是,北方第一主的雷动今时已贵为北廷太师,权掌北方朝野,因何还要执著对付昔日江湖中的敌手? 难道说:在那位北廷太师的眼中,南方最能威胁他雄图霸业的,仍然是江南这位威领群伦的芳华女子? 若是果真如此,这又意味着什么? 苍北溟枯淡无神的双目陡然精光灼动。 他又想起今夜出手的卫国师,忽地悚然而明:那些雷火霹雳弹的目的是为了牵制这位大宗师,使她无法及时出手阻击雷夜雪那一剑! 身在于朝的国师,与身在于野的名花流宗主?一在朝、一在野!朝野朝野…… 苍北溟蓦然站起,身形倏闪消失。 ********* 西北角的几只楼船仍在激斗。 最北楼船的底层甲板上,耿介和苏中天正合攻一位目色阴冷的五旬瘦长老者。 靠近北岸的两艘楼船上,罗璃、吕蒙秋和名花流临安分堂的高手正在和潜走欲逃的贼人拼斗……一忽儿从顶台打到底楼,一忽儿又从船上打到湖岸…… 很快,名花流弟子便掌控了局面。 十多名扮作杂役的贼人或死或擒,被扔到名花流的小艇上。 罗璃和吕蒙秋腾身掠到耿介和苏中天的斜对面,分别占住那五旬老者东南和西南的退角。霎时间,这目色阴冷的老者四角的退路皆被阻住。 耿介劈出一掌,大笑道:“莫孤尘,你逃不了,还不束手就擒!” 灰衣易容老者被识破身份后阴厉一笑,不再遮掩真实武功,孤阴真气灌满双掌,在月光下透出一层青蒙蒙的光。 “小心!他的孤阴真气有毒!”耿介提醒其他三人。 灰衣老者莫孤尘身为雪阴教长老,江湖成名二十载,武功自是在耿介四人之上,若论单打独斗,他不惧其中任何一人。但他为了掩饰身份,武功便打了折扣,虽然在耿介和苏中天联手下仍不落下风,也一时无法脱身。 罗璃和吕蒙秋跃上 分卷阅读356 分卷阅读356 分卷阅读3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7 来后,莫孤尘心中便急了。这四人若联手,他纵然使出孤阴真气,百招内也难以走脱,若再待得片刻惹来卫轲,就是两个莫孤尘也走不了了! 他情急下不由尖啸一声,向隐在暗处的教主成绝涯求救。 ********* 雪阴教教主成绝涯此刻却已自顾不暇。 雷火霹雳弹被雪阴教的弟子掷入半空时,他拍出暗劲想使霹雳弹在空中相撞引爆,却被凌空而起的卫希颜破去。 须臾,雪阴教耗尽心血方制成的霸道暗器便被尽沉于湖底。 成绝涯心痛得滴血,直恨不得将卫希颜浸其皮肉、食其筋骨!然,他也知势不可为,决然潜下楼台,意欲遁湖而去。 却在入湖之际,一道狂澜般的劲猛罡风袭入。 “成教主,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苍北溟出手便是十成功力,枯淡眼底精光微微。 成绝涯挥袖接下他两掌,冷哼不屑,“苍澜掌?怎么,岭南苍家也想向赵构那小皇帝邀功求赏?” 苍北溟捋须一笑,正气凛然道:“魔教祸乱于民,妄杀百姓,凡江湖侠义人士,人人得而诛之!” 成绝涯大怒,他的雪阴教本是波斯拜火教的一支,自诩为圣教,最恨被人称为“魔教”! 想他成名时,岭南苍家还不知在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种地,这土巴佬也敢在他圣教教主面前狂嚣吠叫? 成绝涯怒极反笑:“无知狂徒,本教主便送你回老家种地去!” 双掌一错,拍出乾阳掌。 苍北溟面对这位成名江湖二十五载的黑道第一魔头,面上却丝毫无惧。 他一百招后或许不敌成绝涯,但今夜卫国师既在,又岂容得这位配合雷夜雪刺杀名花流宗主的魔教教主杀人遁走? 他此时出来阻击成绝涯,不是要借着痛踩落水狗扬名——何况这是一只落水的“虎”而不是“狗”,踩不了还会被反咬一口! 他适时而出,是要表态!向国师卫轲、以及国师身后的名花流宗主表态! 苍北溟当年能在苍家诸兄弟中脱颖而出,击败几位兄长当上苍家家主,靠的就是比叔伯兄弟们看得更远的眼光! 僻于岭南的苍家不只要在岭南扬名,更要在整个中原扬名。 苍北溟枯淡无欲的外表下隐着勃勃的雄心,他要让苍家在他手中发扬光大,成为如江湖大劫乱前的江北淮家、荆湖萧家、江南谢家一样的武林世家! 如今南北分离、宋室分立,越是混乱时局、越是英雄辈出的立业之时,苍家怎可再孤居一方、不问世事? 这就是苍北溟为何力排众议、执意将长子苍夜梧送来临安参加武举的重要原因。 今日朝廷,已不是昔日之朝廷!或许,江湖即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时代! 苍家,怎能错过这样一个大时代? ********* 鸿飞杳杳,名可秀凝眸轻叹。 她转过身,“小乙,师师被惊鸿剑意所伤,你扶她进去,让大哥用流水真气愈伤。” “嗯!” 燕青两条浓秀的剑眉紧结,心急下双臂抱起蹙眉抚胸的妻子就冲了进去,引起舫内娇呼几声: “师师(姐姐)?” 李师师抚胸咳了声,媚眸却看向舱外,“红袖?” “师师,我没事。” 名可秀清冽的嗓音传入,舱内六人方放了心。 *** 名可秀转身,纤手将狐裘风帽扶上,掩去半边颜容,明睿冷静的眸子望着雷夜雪远去的方向,凝眉陷入深思。 这个时节,雷动怎会派人刺杀她? 金国威胁犹在榻侧,党项人也在虎视眈眈,以她对雷动的了解,此人向以汉家江山为正统,绝无可能在这个时候杀她引发南北之乱,让蛮夷之邦趁虚而入。 雷动所顾虑的,正是她所顾虑的!所以,这个时候,对雷动而言,南方的名可秀不能死;同样的,对名可秀而言,北方的雷动也必须暂且活着! 两人,在暗地里,达成了一个微妙的默契。 正因如此,她对雷动今夜的刺杀之举暗生惊诧。 更让她惊讶的是——惊鸿那一剑! 她纤手抚上胸口衣襟,外衫完好无损,但贴身的衣物却被剑气裂开了一道口子。 那无可阻挡的一剑,若带了杀气,即使被她的惊箭指所逼要不了她的命,却也能伤了她无疑! 惊鸿那一剑,为何没有杀气? *** 柔风拂动,卫希颜闪现在船头。 “可秀!” 她伸手握住妻子,徐徐吐气。直到此时,她一颗心才完全安稳。 名可秀回眸柔笑。 卫希颜紧了紧她的手,语气颇有些无奈,“只此一次,下次再不可以身犯险了!” 她知道,名可秀曾在惊鸿刺杀赵构后,命千机阁详查那女子的资料,并仔细分析惊鸿的性情和行事风格:她也知道,名可秀对这女子有着几分惺惺相惜,一旦相遇又岂会不战而退? 卫希颜虽然担忧,却依然容许了妻子与惊鸿对阵,一是缘于对名可秀智谋的信心,二是看出了那一剑不带烟火气息—— 那一剑没有杀气! 不像惊鸿在密林狙杀她的那一剑,那是杀手的一剑,孤清冷漠、绝决无情。 但惊鸿刺向可秀的那一剑,却是剑客的一剑——为了剑而出剑! 卫希颜和名可秀不由对望一眼,心中同时涌上一道疑问: 雷动的真正目的何在? *** 名可秀眸光投向花船,“希颜,成绝涯擒下了?” 她看见雷火霹雳弹的当儿,便知今夜的混乱是谁所为。 二十多年前的楚州越家,因制造雷火霹雳弹而声名雀起,却在两年后的一夜间被雪阴教灭门,雪阴教也因此被江湖白道列为魔教。南流北堂盛起后曾有心围剿,皆因雪阴教雷火霹雳弹在手,总坛又居于昆仑雪山中易守难攻而作罢。 成绝涯向来自诩“圣教”之主,桀傲嚣狂,怎会听从雷动摆布?今夜这一幕倒有趣了!看来得让萧无的刑堂好生招呼这位“圣教”的教主,问出个由头来!名可秀 分卷阅读357 分卷阅读357 分卷阅读3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8 波眸透寒。 卫希颜回她道:“成绝涯拿下了,不过却跳出了一个意外之人。” 名可秀挑眉询问。 “岭南苍家!”卫希颜笑道,“这苍家家主倒是个韬光隐晦的角色,内力虽然逊那魔头几分,但和华山、青城、黄山掌门相比,竟略胜一筹。看来是潜龙在渊呐!”她笑得玩味。 苍北溟与成绝涯激斗之时,卫希颜暗中助了他一臂之力。既然这位苍家家主跳出来示好,她送他一个大功又何妨! 名可秀闻言一笑,明眸睿光连闪。她喜欢用聪明人,这韬光隐晦的苍家家主无疑就是个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 戌末时分,在名花流临安分堂的喝令下,密集匝布的楼船开始整齐有序地向西湖北岸和苏堤东岸散去。 楼船上千名“品花”的游客经此一乱,再无了赏花观灯的兴致,争先恐后地上岸离去。西湖湖面顿时冷清了不少。 耿介得名可秀传音密令,率临安堂高手将重穴被制的成绝涯、莫孤尘和一干雪阴教弟子押回分堂,总堂将会派人将重犯押到五云山刑讯。 耿介想起刑堂堂主萧无的手段,暗地里颇为成绝涯同情了一把。没准儿下次见到这位桀傲的成教主时,他已认不出人来! 人去船空。湖西这片灯火依然璀璨,夜空下却少了琴簧歌音的喧笑热闹,归于一片宁静。 冷风中却隐有阵阵呼天呛地的嚎啕声,临安十坊青楼的老鸨们在花船里纷纷抱头痛哭、捶胸顿足。长达三个月的谋划筹备,就毁在了这帮天杀的贼人手上……她们招谁惹谁了啊……十几万贯的银钱啊,就这么打水漂了……谁来赔偿损失…… 可惜这时候还留在花船上的几位“客人”,谁也无心去关顾这花楼老鸨的伤心事。 苏中天、罗璃、吕蒙秋三人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座师,兴奋中又杂着几分紧张。 “卫师!”三人抱拳揖礼,却齐齐垂眸不敢多看。 星火闪耀的夜空下,那袭雪青色的斗蓬迎风飞扬,束发轻衣的国师与校场上相比,少了几分威凛,多了几分清姿出尘。恍如仙子,不可亵渎! 卫希颜对三人今夜的表现评了个“良”,淡笑颔首,清悠眸子随后扫向花船上的两员朝廷命官。 “国师大人!”叶梦得和周紫芝长身揖礼,眼中犹存有两分历劫的后怕。 “两位侍郎受惊了。” 卫希颜温言安抚一句,回头吩咐苏中天三人:“今日天时已晚,你们先送叶大人和周大人回府,以策安全。明时上午再到国师府,回报擒贼情形。” “是!”三人兴奋应诺。 叶梦得、周紫芝闻言心间一松,心想有绝伦科的状元、榜眼和探花相护,这一路就安全了,不由暗自感激国师大人的安排。 卫希颜目送几人上岸,心中忽然好笑。经此一夜变故后,这户部和礼部的两位侍郎或许会更顺服不少。 这也算是,今夜这场混乱的额外收获了吧! ********* 北湖一舫,明月清照。 在唯得两人的湖船里,名可秀会晤了苍家家主苍北溟。 *** 苍夜梧闻讯赶到苏堤时,正好看见父亲枯瘦的身形掠上堤岸。 “父亲!”他迎上前去。 苍北溟忽然哈哈一笑,一向枯淡无绪的眼底似乎流溢着精烁光芒,苍夜梧不由惊讶了。 “父亲?” “阿梧!” 苍家家主手掌伸出,重重拍上夺得绝伦科第四名的儿子肩背,畅笑几声,方语音沉沉道,“阿梧,今夜,将是我们苍家的腾飞之夜!” 苍夜梧心有疑惑,却静静地等待父亲道明。 “阿梧,好生跟随国师!” 苍北溟负手望天,“记住,无论何时何地,你要效忠的,是国师——”以及,国师身后的那人。 “是,父亲!” 苍夜梧似懂非懂,却依然沉毅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文章果然是多看不得!这一章昨天周日原已写成,却是看了又看,先后又改了两遍。。。将发时又看了一遍,结果又生了改的念头【无语】 于是,拖到今晚,终于还是又从头到尾修改了一遍【叹气】这求全也是一种病呀【笑】 话说,又发现一个bug,顺便再改几处地方的措辞~~重更下~~【泪】俄决定再也不看这章了~~~奔走~~~ 弃子惊鸿 “希颜,一个人才若不为你所用,你当如何?” 名可秀这句话,是在正月十六日的凌晨问出。 *** 话说正月十五日的元宵之夜,凤凰山庄兴致盎然出游的一行人,亥时回庄后却一个个神情古怪,完全不似畅玩后的尽兴而归。 正在前厅对坐弈棋的唐十七和云青诀,远远听到山路上的车马声响时,不由同时抬头,斜目扫了眼屋角的沙漏,才亥时四刻? 这帮小辈竟然没疯玩到三更鼓响就回庄了? 两人对视一眼,拢下袖子,慢吞吞走了出去。 *** “十七叔、三叔!” 卫希颜似乎对两位叔辈大半夜地出现在山庄门口毫无诧异,当先下马笑眯眯招呼。 “今晚月色不错。”唐十七语调慢慢悠悠,为两人临门吹风找了个借口,目光从先后落马下车的八位小辈面上扫过。 怪异、十分怪异! 看希颜和可秀,唇角带笑,眸子神色却若有所思;清方神情倒是如往常般的端稳,目光却不时瞟一眼自家妹妹,眼中似有淡淡挂虑;而希汶、嬛嬛、栖云三女,眸子却是盯着师师,抿唇轻笑不停…… 小乙和师师这小两口的表情就更怪异了——活像是关扑赢了整个中瓦子,却一时间狂喜过度失了魂! 唐十七、云青诀对望一眼:他俩错过什么好戏了? *** 三更鼓时,唐十七等人从燕青和李师师所居的燕柳院中散去。 走出远远的,仍能听见燕青语无伦次的神神叨念和李师师的痴笑喃语。 卫希颜不由好笑,不就是有孕了么,竟能狂喜成那般呆傻样子? 两人并肩偕行在后院 分卷阅读358 分卷阅读358 分卷阅读3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59 林道上,名可秀笑瞥她一眼,道:“希颜,师师这个孩子来得不易。” 卫希颜一怔,想了片刻,便明白了其中缘故。 李师师虽是名动京师的青楼第一美女,却也只是多了两分选择入幕之宾的权利……为防有孕,经年服避孕之药,时间长了便会影响生育机能。 及至后来被赵佶“专宠”,以她七窍玲珑的心思,自然不会如后宫女子般冀望生个龙种母凭子贵……和赵佶多年,每度行房前或房事后必服“凉药”,长期下来对身子自是有损! 后来因赵佶结识萧有涯,这位仁心仁术的国医圣手敬重李师师的才华品性,专门为她调制了一副可长期服食又不伤身的避孕方剂,但十年药物侵害已经损伤了她孕育孩子的能力——与燕青隐居凤凰山庄多时,几乎日日床榻缠绵,腹中却久无动静。 李师师口上不言,心底实有哀戚,这方面的忧悒又不便对人言。卫希颜极少关注这方面,对李师师的心事自然没有察觉,就算知道了也没辙,她当初修习卫信南的医道时可并没在生育症候上花心思。 名可秀因长姐名浅棠有女,反而能体会到几分李师师的心思,暗地飞鸽传书请托青谷神医萧有涯,由青谷精研妇科的陆大夫出调理药方传回。 李师师期望中又不敢期望,正因这种患得患失的矛盾心情,才出现怀孕一个多月仍未察觉的情况。因此当名清方以流水真气为李师师疗伤时,探到她的胎脉,她和燕青半天没反应过来,其后就是惊喜交加、魂飞天外的姿态。 卫希颜想通其中缘故后不由笑了两声,又奇道:“可秀,你既然知道师师盼孩子的心思,为何还由着我瞒她?” 名可秀笑得悠悠,“如你所说,让师师自个发现不是更惊喜?” *** 临睡时,卫希颜忽然问道:“可秀,我们无法有孩子,你可有遗憾?” 名可秀略略失神,她从未想过此事。 认真想了一会,她蹙了蹙眉,摇头一笑,“怀胎十月,太耗时了!” 卫希颜面色古怪,清咳两声方强忍住笑意,她的妻子又波眸流转,似庆幸笑道:“还好,和你一起,我不用生孩子。” “噗!”卫希颜再也没忍住,抱住她笑得直抖。 名可秀微有羞恼,嗔怪地推了她一把,卫希颜憋住笑意,正经道,“是极,咱俩欢好十分安全!”天然不用避孕。 名可秀被她露骨的话说得脸一红,横波睨她一眼,终也忍不住噗哧一笑,捏住她耳朵,“还不灭了灯就寝?” 卫希颜忍笑弹指灭了烛火。 *** 夜半明月穿过轻启碧窗和室内隔屏,透过纱幕洒在两人秀美的容颜上,恬静安然。 名可秀微微侧身,纤指抚上爱人眉间,明眸柔情款款,“希颜,你遗憾么?” 卫希颜笑了笑,将她纤手合在自己眼帘上,“可秀,我眼中只有你,哪有多余的爱分给孩子!” 名可秀嗔笑,“又乱说了,那是不同的爱。” “可秀,我眼中,只愿有你!” 名可秀不由侧肘支起身,凝望枕边人清姿晏笑的颜容,眸底情丝缠拢,“又讨我欢心了么!” 卫希颜拉下眼帘上的纤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柔笑浅浅。 可秀,这世间最紧要的,不过是你的欢喜。 名可秀痴望了她一阵,不由吻上爱人鲜润唇瓣。 希颜,你就是我的欢喜! *** 一宿欢情。 天方薄蒙,仅有一线光透入竹林,竹楼上一片宁静。 卧阁内,锦绡帐中容色雍雅的佳人眸子轻启,渐渐由初醒的慵懒转为清明,眸光似在帐顶凝沉了片刻,忽然就道了句极不应景的话—— “希颜,一个人才若不为你所用,你当如何?” 卫希颜唇角微抽,侧身揽住妻子腰肢,俯在她细白如瓷的颈间,低叹:“大清早的,我们要谈这种煞风景的话题么?” 名可秀轻笑一声,身子侧转,纤臂搂上爱人雪颈,眸光瞥见卫希颜颈间红痕,立时忆起昨夜缠绵,不由明颊染晕,眸底漾波,芳唇嫣红半启,春色妩媚……卫希颜看得心中一热,手上便不安分…… 两人相拥在锦被下的身子未着片缕,动得几下火苗便簇簇燃起,帐中热意陡升。 “希颜……昨晚才来过……”名可秀低喘。 “我们做明晚的……” …… 情如烈焰升腾。 卫希颜忽然附唇在妻子耳边低语两句,名可秀惊呀一声,浅晕的淡雅容颜瞬时潮红如朱,还未等她出语反对,卫希颜已一手掀开锦被,抱着她腾起。 锦绡帐内,两道纤长柔软在半空中交缠出荼靡至惑的风姿。 “可秀……” 卫希颜凤凰真气从丹田涌下,由密道内冲出,直入名可秀体内……她不由呻吟一声,情不自禁涌动体内流水真气。 两股真气在紧密贴合的最柔软处相撞,凤凰真气与流水真气相融,揉和后撞入两人道内,在最深处旋转爆裂开去,百十道气流瞬间撞入体内柔壁的每一寸……灿烂如光团…… 那一刹,强烈到极致的刺激让两人遏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娇吟声回旋在帐内,春色靡靡无边…… 那瞬间,名可秀模糊掠过一个念头:卧阁的门窗要加厚…… ********* 枫阁晨照,明窗生辉。 “……北军围而不攻,东京城内伪楚军心浮荡。金军主将胡鲁率五千骑兵出击,北军在城外以车阵长枪阻退……” 莫秋情语调清淡平稳,念着青岛传回的东京战况,墨璃色的眸子忍不住时时偷觑书案后笑吟吟的宗主,只觉主君今日容光焕发,雍雅淡致的颜容中竟透出七分妩媚十分风情,荡人心魄移不开眼! 宗主真是……美到极点!莫秋情垂笑纳罕。 名可秀似在认真倾听,脑子里却已溜了神,回想起晨间和希颜的疯狂缠合,这会儿仍是脸热心跳……这人从哪学来的姿势?得空要好好问她。名可秀暗哼。 “宗主!” 书阁外间廊子下,铁丑低哑的嗓音打断了她的遐思,“宋之意到!” “进!”名可秀敛回心 分卷阅读359 分卷阅读359 分卷阅读3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0 神,清冽语音仍如一贯的淡然自持。 宋之意来了,西湖事件就当有个合适的处置。 ******** 建炎二年正月十七日,就在卫希颜返回贡院阅卷的这一日,南廷京城因西湖变乱掀起了一场滔天大波。 当日清晨,报童尖脆的叫卖声划破了京城临安尚未完全褪去的欢庆之色。 《西湖时报》的头版标题让人望之震撼:『雷火霹雳弹惊现西湖,魔教祸乱京师百姓』。 报道生动记述了西湖元宵夜的变乱,从花台倒塌到花船着火,从雷火霹雳弹的爆空到国师的凌空解危,让人读之惊心动魄…… 为表真实,《西湖时报》的执笔更走访了当夜就在花船上的几位名望人士,通过他们的言语陈述现场的混乱惊怖和人群的恐慌,让观者如临其境、更添义愤。 紧接着报道笔锋一转,以浓墨重笔叙述雷火霹雳弹爆炸后的危害…… “……毒气挥发,随风入城,数十万赏灯百姓将尽皆无存……” 观者无不惊惧寒噤,对那阴毒毫无人性的魔教更是怒愤到极点。 此前,雪阴教虽然在江湖中恶名累累,但只与江湖人争斗,尚未祸及朝廷和平民,虽闻其名却无切肤之痛,憎恶也就不显;但西湖变乱却是直接毒害无辜百姓,京城十几万人若同时亡毙,必然引发朝野大乱,怎不让南廷从皇帝、朝臣到百姓都惊惧不已? 幸得有国师在!看过报的人均不由额手称庆。 南廷有国师,果然是天佑啊! 于是,对“天佑”之说撇唇暗嗤的卫大国师,又再度被有心人、无心人笼上一层神圣光环。 *** 十七日下午,《西湖时报》又出增刊,暴出惊天消息,直指西湖祸乱的幕后真相是“惊雷堂勾结魔教,妄图祸乱江南,图举南进”,文中剖析惊雷堂的动机入木三分,加之西湖祸乱现场又有惊雷堂的雷夜雪出现,让人不得不信。 南廷朝野一片哗然,各州报纸争相转载,众怒拳拳,讨伐之声激然而起。 枢密院诸人却在愤怒中保持了几分冷静,李邴颇有忧色道:“卫相,这种情势若放任下去,或会导致南北之战提前!” 卫希颜却笑得悠然,“这仗么,打不起来!” 北方的雷动,不是任人指谪的角色。《西湖时报》进行如此煽动般的报道,应是可秀在投石问路,试探雷动的反应,以看穿惊鸿刺杀后的真实目的。 *** 十八日晨时,《西湖时报》又出专刊,登载西湖变乱中勇摛贼寇的英雄专访。 这其中,既有名花流临安分堂的堂主耿介,又有武举绝伦科的头三名苏中天、罗璃和吕蒙秋……在士林百姓一片赞扬声中,最瞩目的英雄自然是单打独斗拿下黑道第一魔头的岭南苍家家主苍北溟! 除了当事的几个人,没有人知道那一战——苍北溟的背后站着卫希颜。 岭南苍家凭此一战,扬名武林,声名直追青城、华山、峨嵋等六派一帮(丐帮)。 *** 但是,在《西湖时报》一系列的报道中,雷夜雪刺杀名花流宗主的那一剑却没有半分提及。 除了有数的几人,无人知晓那一幕。 名可秀有意隐下此节并不是对惊鸿手下留情,若能因此打击北廷的对手,她不会有分毫犹豫,但此举对她当前并无益处—— 惊雷堂首屈一指的杀手刺杀名花流宗主,这消息泄出去定然引起多方揣测。或许就有如苍北溟般的聪明人,由此怀疑雷动刺杀名可秀的动机,进而揣测南廷是否有一只“幕后之手”! 名可秀在尚未完全掌控南方政局前,过早暴露自己只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提前引起皇帝赵构的疑忌。 虽然这位皇帝在她眼中只是金銮殿上的一个人偶,但赵构却占据了皇权的正统位置,不乏自诩忠臣节士的名士儒生举着纲常的旗帜跳出来表忠心…… 在这个时候,引发儒林之乱非是好时机!在未洞澈雷动真实目的前,也断不可因小失大! ********* 正月十九日,吏部侍郎叶梦得突然在《西湖时报》上发表声讨词作,道是“靖康之耻未雪,同室操戈何急”,一时传唱江南,将江南士林对雷动和凤翔府的口诛笔伐推到一个高.潮。 卫希颜笑道:“这位叶侍郎向来言行谨慎,此番公然发出怒愤之音,怕是那夜差点命丧雪阴教刀下而激发的怨气!” 名可秀微微摇头,道:“叶少蕴此举看似冲动,实则不然。” 卫希颜再一想,不由点头。这位吏部侍郎既表了忠心,又表了胆气,还赢取了声名,当可谓一举三得! 名可秀眸光闪动。叶梦得不以士林聚会传扬这首词作,却投到《西湖时报》上发表,这举动可真耐人寻味了。 她沉吟片刻,勾起一抹笑容。这位聪明的吏部侍郎,是在“投词问路”呢! *** 就在南方群情激涌,江南士林争相著文谴责雷动,指谪北廷同为宋室却戳害无辜百姓时—— 正月十九日下午,惊雷堂突然发出一道血雷檄杀令! 檄令一出,顿时惊震大江南北! *** “雷夜雪是雪阴教奸细?” “西湖元宵之乱是雷夜雪与雪阴教勾结所为?” “雪阴教嫁祸惊雷堂,引发南北混乱,魔教趁机入侵中原江湖?” …… 一纸血雷檄杀令让局势急剧陡转,惊雷堂从幕后的魔头变成了魔教阴谋下的受害者! 南方朝野的指谪声讨之音渐渐由强转弱。 卫希颜扔下那道血令,嗤笑一声,“雷动当是欺哄三岁小儿么,这般拙劣的构陷之词也有人信?” “不但有人信,而且很多人信!”名可秀唇角带笑,似乎因雷动的反应证实了她心头的那个揣测,心情颇为愉悦。 卫希颜嗤了声,却也知道名可秀说的是实情。 雷夜雪在西湖的出现毕竟只是她一声“乍喝”让人闻晓,雷动若要洗清雷夜雪的“嫌疑”至少可有十种方法,但他却选择了最“笨”的一招——指其为奸细,同时发出惊雷堂诛杀叛贼的血雷檄杀令!这东西一出,便是惊雷堂倾堂出动、不死不休,作不得假! 分卷阅读360 分卷阅读360 分卷阅读3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1 凭雷夜雪的威赫声名,以及在惊雷堂中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除非真是奸细,否则这样的重量级人物,雷动怎舍得让她成为脱罪的“弃子”? 如此,就算有聪明人心存疑虑,也举不出有力的反证,何得不信? *** “雷动此时或许已亲自出手。”名可秀眉间隐有忧色。 “雷夜雪真成了弃子?”卫希颜皱眉。 雷夜雪,武道可直入中原第四的雷夜雪,雷动就舍得? 西湖刺杀行动本就疑点重重,惊雷堂若因一场冒然且鸡肋的行刺导致雷夜雪的损失,实为不智之举。雷动怎会如此愚蠢! 卫希颜忽然想起名可秀之前问的那句话:『一个人若不能为你所用,你当如何』,她心中一动,早春的阳光洒亮她眉角的恍然。 “可秀,雷动此举是为了除去雷夜雪?” 难道,惊鸿背叛了雷动?她眉梢扬动。 名可秀摇头轻叹,“背叛或许未必!以惊鸿孤清的性子,似难做出这等行为!” 卫希颜微微点头赞同,旋即又笑道:“不管雷动要杀雷夜雪的原因如何,你倒似是早料到了这一点?” 名可秀回思道:“我曾有揣测,西湖刺杀的目的若不是为了我,那么或许就有一种可能,雷动想要对付的不是刺客刺杀的目标,而是刺客本人!” 卫希颜挑眉,这一推断确实大胆,谁能料到雷动竟想除去雷夜雪? 那孤清冷寂的女子到底触到了雷动哪片“逆鳞”,竟惹得他动了杀心? 名可秀忖度道:“雷动欲杀惊鸿,必是惊鸿已不为他所用!这般惊世武才,不能为己用,勿如除去,免为敌人所得!” 卫希颜攒眉,“雷动欲杀雷夜雪,亲自出手便是,何需设一个刺杀陷阱,如此麻烦费事?” 名可秀叹道:“希颜,雷夜雪在惊雷堂地位不比一般,雷动妄杀定会在堂中引起震荡,这也正好印证了惊鸿不是犯了背叛之罪,否则雷动大可依堂规,定罪刑杀。” “希颜,雷动在策谋时,并未料到我会行险与惊鸿对阵,他是在算计逼你出手,借你之手杀了雷夜雪!这是其一;” 她语声陡然转冷,眸子寒光凛冽,“其二,让你因救我而分.身不及,雪阴教的雷火霹雳弹便可得手,西湖祸乱成真,百姓死伤万余,必将引起江南一时混乱,雷动又可借此打击名花流和南廷的威望,事发后惊雷堂自可全然推到雪阴教和雷夜雪头上,全身而退!” 卫希颜心中一凛。雷动之计,竟然如此毒辣! 更让她惊凛的是,雷动竟然算准了她对名可秀的情。西湖那夜,她若出手必杀惊鸿无疑!对付欲杀妻子的刺客,她岂会留手! 卫希颜此时并不知道,算准她心思的不是雷动,而是雷雨荼! 名可秀执起案上茶盏抿了一口,又道:“雷动这番谋算十分周密,即使惊鸿在西湖之变脱身而去,雷动也可以凭着诛杀雪阴教奸细之名,堂而皇之地亲自出手追杀惊鸿!” *** “至于惊鸿缘何与雷动闹翻……或许只有见到她才能知分晓!” 卫希颜从妻子话中听出深意,皱眉,“可秀,你打算用她?” 名可秀微笑,“雪阴教在江湖中臭名昭彰,此番被雷动撺动制造西湖之乱,又激起江南民愤,成了万夫所指,雷动将惊鸿诬指为雪阴教的奸细,就是要让她身败名裂,无法为我所用!” 她一双明眸睿光闪动,“我岂会如他所愿!” 卫希颜蹙眉不赞同,“这女子放在身边太危险!” 名可秀看了爱人一眼,心中不由暗忧,雷动此时应已追杀惊鸿,如何劝说希颜出手相救? 希颜对她情深爱重,从不逆她心意,但一旦关涉到她的安危便执拗无比,宁可错杀也不漏放,要让爱人出手相救曾经行刺她的惊鸿,难之难矣! *** “希颜……” 她起身袅袅走近,素手搭上爱侣双肩,“希颜……”这一声叫得柔媚如丝,就像早春刚抽出芽的柳条,细细地挠在心尖子上…… 卫希颜心中一荡,清明眸子柔溢如水。名可秀吻上她唇,轻啄柔吮,一忽儿又以舌尖勾勒她唇形。 “可秀……”卫希颜情.欲被挑起,不由拥紧妻子,深吻深入。名可秀本想媚惑爱侣,谁想缠吻得一时也禁不住情动,喘息渐促。 卫希颜扶住她腰,身形一闪,两人便倒在书阁里间的卧榻上。此间原是为了方便名可秀处理公事太晚时可就近歇息,此时却成了两人缠绵之所。 未几,两人衣物尽去,裸裎相合。 “……希颜……是白天……” 卫希颜吻住她,将话堵在唇齿内。名可秀诱惑爱侣却同时情动,不一会儿便娇喘微微,进入佳境。 两人榻间动作不敢过大,铁丑就侍立在书阁外的廊子下。 刻意的压抑却使这番缠绵生出几分刺激,感官愈发敏锐,动人滋味难以言表……喘息渐平渐止后,卫希颜低声昵笑,“就像偷情!” 名可秀羞恼白她一眼,云雨方歇后的眼波却是柔如春水,媚到了骨子里,瞅得卫希颜又是一阵荡漾,嘴唇亲了下去。 “希颜……”两人正情酣耳热时,名可秀忽然撑住她,气息微促,“希颜,惊鸿!”语声犹带两分情动后的喑哑。 卫希颜不由呻吟一声,倒伏在爱人身边,满腔情火如被雪水浇下。 她的妻子竟然“色诱”她救雷夜雪! 卫希颜又好气又好笑,瞥见妻子哀怨的眼神,明知道她是作戏,也不由得心软,叹了口气,蔫在她身边,咬牙道:“三天!她能坚持三天,我就救她!” 名可秀知道这是她的最大让步,柔声道:“希颜,莫恼我可好?日后惊鸿真有威胁,我定不阻你!” 卫希颜无声低叹,轻轻拥住名可秀。 她爱上的,就是这么一个以家国为念的女子! “可秀,我不恼!”她低低喃喃,“我只要你喜乐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12.1112.18,更新不下于二万一千字……艰巨的任务啊!!【泪~~~爬走】 分卷阅读361 分卷阅读361 分卷阅读3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2 倒地了~~~~~~~~这是第三次修改字词重发~~~~同学们原谅俄~~【泪~~无语望天】。。。。。 武举定魁 早春夜寒料峭,明月虽明,却映出清冷。 名可秀倚在竹楼顶台的碧栏边,凝望高空的眸子似乎滑过几缕薄霭,如浮云遮月,但不过霎眼,眸色又回复到一贯的冷静明睿。 惊鸿要想避过雷动的追杀,不但得尽技,更得尽智。若连三日都撑不过,则徒有技而无智了——勿需为用! 挺秀纤直的后背忽然沁入令她安心的温暖,不必回头,她放松地向后倚靠上去。 卫希颜圈住妻子,嘴唇凑到她耳边低笑,唇边还带着胭脂烈的浓醇芳香,“可秀,你再想惊鸿,我可得吃醋了!” 名可秀噗哧轻笑,素手覆上爱人环在她腰间的双手。同样修长而白皙的四只手交相叠合,热意从手掌透入到心底。 希颜,我的心里只有你! *** 两人相偎如此亲近,她能嗅到爱人颈间的气息,清淡如水,却又融合了胭脂烈的浓醇。 清淡又浓烈!这就是希颜。名可秀红唇抿了抿,笑意从唇边浅浅漾开直达眸底。 “想什么了?” 或许是因胭脂烈的影响,卫希颜的声音温醇如醴醪。 名可秀回头轻吻在她唇角,波眸漾笑,道:“希颜,你知道雷动拿什么撺掇了雪阴教?” 卫希颜一笑,她对妻子忽然间道正事破坏温馨气氛的行为早已从无奈到习以为常,闻言想了想,有些诧异道:“成绝涯招了?” 提起“成绝涯”这名,卫希颜眉角轻挑,又忍不住好笑。 这位雪阴教教主原名“成祝铭”,后来却悍然改名为“绝涯”,意为“凌绝于武林圣地天涯阁之上”,随后被武林白道人物讥讽为“绝涯者,自绝于天涯也”,这改名之事遂成一时笑谈。 成绝涯本人却傲狂如故,由此可看出此人的狂妄本性。在卫希颜记忆中,绝杀的那位太监首领李固已经够狂妄够偏执,但这位走火入魔的雪阴教主却比李固更狂更偏执——这种人物也算“世间极品”,会那么轻易服软? 名可秀挑唇,“落到萧无手里,能从正月十五的晚上撑到今日方招,他的骨头已经足够硬气!”她笑道,“比你那‘元宣炮’的炮管还硬!”想那莫孤尘撑了仅不到一个时辰。 卫希颜被妻子这比喻惹得一笑,道:“这萧无倒是能人!”她对这位刑堂堂主向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不由忖摸着与唐斗相比,不知谁更胜阎罗? *** 言归正传,她道:“雷动许了成绝涯什么好处?” 名可秀沉吟了下,“希颜,你可听说过虚空劫天璧?” 卫希颜猛然怔住。 虚空劫天璧——她何止听说过,更曾拿在手中细细把玩过! 六年前,她初涉江湖,记得莫孤尘就是以叶向天刚出生的孩儿威胁他交出虚空劫天璧,曾引起她的好奇和追踪;之后,她在东京城重逢荒山破庙认识的越无商,本想问问这位昔日的雪阴教血鹰堂堂主虚空劫天璧为何物,却因转述江月子之事而错过;再后来,她被傲胜衣带入天涯阁,才从白轻衣口中得知这东西究竟为何物。 *** 那是经历『太上忘情』之后,卫希颜偶有半日待在白轻衣的竹阁里,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篇,突然就想起她曾经好奇并关注的某样物事。 她问:“轻衣,江湖中流传的虚空劫天璧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轻衣清淡眸子微抬,似掠过一丝笑意,随手指了指白竹书案上的一只檀盒。卫希颜惊讶起身,走前去打开,里面放着一块玉佩,如巴掌般大小,正面镂刻了一只翔飞入云的凤凰。 她呆了呆,“轻衣,这是虚空劫天璧?” 白轻衣但笑不语。 卫希颜伸手取出。玉佩色泽晶白,竟是玉石类中罕见的透明——放在掌心,透过玉佩几能看到掌纹。她不由抚摸细察,意图琢磨出其中蕴藏的神秘。 “咦!”她惊讶了声,这玉佩随着阳光照射角度的不同,其色泽竟会发生变化。平视时晶白如高山之雪,但左侧视时色泽却如青碧,而右侧视时又幻化为晴空般的澄蓝。 她惊愕中又忍不住翻来覆去审视了十多遍,但除了玉质透明和色泽变幻之外,再无其他特异之处,更遑论什么破碎虚空的奥妙——这真是虚空劫天璧? “轻衣,这似乎只是一块奇罕的玉佩?” “希颜,它本来就只是块玉佩。” 白轻衣淡然一笑,“傲家先辈曾经游历到海外极远极荒凉的地方,在那处得了块石头琢磨成玉佩,因色泽可随光源变化,握在掌心打坐冥想又可助心神通透,先祖以为奇,遂代代传了下来,其后就成了天涯阁阁主的信物随身佩戴。” “再后来,赵匡胤为求长生之道与惊神先祖反目,赵光义登位后编撰了一段‘虚空劫天璧’的传奇,着人散布到中原江湖,道是‘得璧者可夺天地之造化、悟盖世之神通’……” 卫希颜“扑”声笑出,扬扬手中玉佩,“所以这东西就成了江湖中人人争抢的宝物?” “世间事便是如此。一个谎言说得久了、听的人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白轻衣清悠一笑,目光通透,显出洞澈尘世的明达。 卫希颜应声点头,“正是这个理。” 她想了想又笑,雪阴教竟是为了这么个东西大费周章,那成祝铭如果知道真相大概会气得吐血!卫希颜想到这突然心情大好,虽然雪阴教未曾得罪过她,但有时知晓别人的痛苦于己是桩乐事——至少,可转移怅然。 她举起玉佩对准日光反复侧转,亮白、青碧与澄蓝交替幻彩,又透明剔清,煞是好看。 白轻衣见她把玩良久、不舍放下,笑语清柔:“你喜欢就拿去。” 卫希颜回眸惊讶,“这是阁主的信物!”怎能随随便便就送给她? “所谓阁主信物不过是先辈一时戏语罢了,人若自立,又何需身外之物彰显?”白轻衣目色悠远,似是回忆起昔日之事,转瞬回眸浅柔一笑,道,“这玉佩原是给了胜衣,他去中原游历时曾经失落,惹出过一番纷争……” 卫希颜 分卷阅读362 分卷阅读362 分卷阅读3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3 扬唇一笑,所谓的“失落”应是傲胜衣故意为之吧,用这劳什子的虚空劫天璧招惹是非,搅扰轻衣的天道之途。 她忆起江岸初见白轻衣的情景,蓦地醒悟道:“轻衣,你那次是因了这玉佩现身江边?” 白轻衣微叹颔首,道:“胜衣故意生事,掉落这玉佩,七转八转竟到了雷动手中。雷动这人心智不凡,只揣得一阵便猜出这物便是江湖传言中的‘虚空劫天璧’,立即心生一计,派人秘传谣言给成祝铭,意图通过嫁祸给叶向天,挑起雪阴教和名花流的冲突,惊雷堂便可坐山观虎斗。” 卫希颜这才明了前因后果,她手指摩挲了阵,却仍是将这玉佩放回檀盒中去。 轻衣虽然不在意这东西,但她带出去没准又会生出些是非,“还是放在天涯阁为好,省得横生枝节,麻烦得紧!” *** 卫希颜却没想到,她即使不带出那东西却依然生出是非,不由好笑又无语,道:“可秀,雷动告诉成绝涯这东西在我手中?然后成绝涯便妄图以雷火霹雳弹的解药来交换?” 她冷哼了声,“成绝涯的脑子被猪油蒙了不成,这种谎话也信!” 名可秀道:“希颜,你与萧翊黄河一战,观战众人皆闻你心脉被摧,又亲见你跌落河心,却在数月后重生复出,并败亡萧翊——你是天涯阁传人,江湖中早有传言虚空劫天璧是天涯阁之宝,如成绝涯这类,能不怀疑你的复生是虚空劫天璧之能?” 她说到这忍不住调笑爱人,“希颜,雷动不嫁祸给你还嫁祸给谁呢?” 卫希颜无语。过了阵,她道:“除了成绝涯,不会还有人这么认为吧?”认定她有虚空劫天璧! 名可秀巧笑吟吟,“你说呢?” 卫希颜翻了翻眼皮。 随即,她扬眉洒笑,“那又如何!难不成还有谁敢动歪心思?” 卫希颜说这话时,自动排除了成绝涯这只偏执狂——这种人,已不能用常理去揣测。 *** 两人又闲话了阵,卫希颜道出“江湖传言的那什么璧其实只是一块会变色的玉佩”时,名可秀顿时笑歪在她怀里。 “我记得六岁时,靖岚初闻这物事生出几分好奇,就去问爹爹,结果被爹爹严厉训责了一番。” 名可秀半阖眸子回忆,道:“后来爹爹告诫我们:武道修炼实为修心,不经攀登磨折,哪得登临巅峰?妄图凭借外物一步登天者,心境上已是入了魔障,武道又焉能入得极境?!” 卫希颜点头赞同。这话与白轻衣所言有相通之理,无论武道还是修真之道,追求的极境都是为了突破人体的限制,以求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她抬眸望向高空的半圆弦月,月光澄明如镜。 “明天,贡院就可放榜了。” 西湖变乱隐藏的真相既已完全呈现,按可秀的心意,应该是时候以另外的热点来转移临安朝野对西湖事件的关注了。 ********* 建炎二年正月二十日,谋略科省试资次贡院放榜。 千名解生齐集贡院墙外。 撑住了国师大人的威压监考手段折磨,最终坚持到底的考生共计九百八十名,省试取五百整。按新武举的取士规则,应是二中取一,原为四百四十——国师道“四四不吉”,众考官均想起数日前的西湖之乱,言表赞同,遂卷取五百整。 姚仲友私下曾见过卫大国师对“天佑”之说的撇笑之色,心忖国师八成是找个借口扩大谋略科的取士人数。 他这番忖度倒是料中了卫希颜的心思。 有宋一代,文官的待遇升迁十分优待,而武将的升迁比文官慢得多,因此武将中文武全才的极少——能文能武的自然更愿走文官仕途,更曾有武状元不肯入军的例子。 至于像种瑜这类文武兼修的武将世家子弟毕竟是少数——大宋朝又有几个能历百年仍不倒的武将世家? 因此,吹向文官仕途的偏风向自然导致了宋军高级将领中兼修文武的极少,再向下到中下级军官阶层,能文弄墨的就更是少数了。 卫希颜自然不认为不识大字的莽夫成不了名将,事实上不通文墨的古今名将还真不少见;但军队的整体素质是靠优秀的军官队伍塑造,而不是依赖于个别特异的将领。 这些通过武举上来的进士,他日未必人人可成名将,但他们通文墨熟兵书,再经军校的军事文化培塑,撒到军中就是播种机——优秀的中下级军官队伍必能促进军队素质的提升,上面的将领即使是头熊,下面的兵也是一群狼。 谁说“将熊熊一个,必是兵熊熊一窝?”卫希颜就是要打破这个常论。是以,武进士自然要像韩信点兵般,多多益善了。 *** 贡院放榜的当日下午,就是殿试。 安排这么紧凑,自然是为了进士榜尽快出笼,将朝官的眼球转移到武举上来,别再掐着脑门子想西湖事件如何如何发挥—— 譬如像周望这类“热血”京官,前些时被枢密院打压下去的“北攻论”这会儿又乘“西湖之风”扶摇而上。 这种势头,卫希颜自是要打压下去。 *** 殿试在文德殿进行。 御座上的赵构心情颇为愉悦。或许因他自身相貌趋于英朗,因此对英姿勃发的绝伦科三魁更有好感。谋略科的欧阳澈、龚楫既有书生的儒俊风范,又不失轩昂气宇,观之也让人悦目。 赵构并不似他父亲赵佶般用人偏喜貌佳者,但当他看清谋略科的头名倪朴面容时,仍是禁不住暗地皱眉。这倪文卿面貌生得普通也便罢了,偏偏皮肤又黝黑粗砺,不像堂堂的武状头,倒似遍历风尘的行脚客。 赵构面上笑容却依然亲切如故,让人无法揣得他心中所想。 殿试问得几句后,赵构对欧阳澈的印象更佳。 抚州布衣欧阳澈之名,赵构早有听闻。靖康年间与陈东、邓肃等领太学生两度叩书帝阙,上书请诛蔡京六贼,次年又请罢白时中、李邦彦二庸相,名动公卿。赵构先入为主,心底自然就带了几分欣赏。 殿试时欧阳澈回语慷慨流畅,颇合上意。反观倪朴,回答上问却极简洁,能一字表述的绝不用两字,赵构听得枯燥无趣,心中对他印象更差,不由瞥了眼拢袖立于殿首的国师。 分卷阅读363 分卷阅读363 分卷阅读3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4 卫希颜一双眼眸清淡无绪,风姿洒立,一派高远。赵构不由将心头那份异议沉下去,似沉默片晌,又似乎只是一眨眼,他提起御笔在姓名资次上落了花押。 *** 正月二十一日辰时,皇宫和宁门外放五甲进士榜。 宫门外聚了三四千人,其中有中榜的进士,也有入盘口下了注来确认最终结果的市民赌徒……看榜的喧嚷声和同年进士的道喜声将宫门的“和宁”二字掀得荡然无存。 向晚酉初时分,枢府会同兵部在临安最大的官营酒库——和乐楼里设武科的“会武宴”。 两科一千五百名武进士聚宴于酒楼南北双廊,人数之众,规模之宏大,场面之浩盛,超过历届武举,纵是文举进士科的琼林宴也无法与之相较。 卫希颜偕姚仲友等五位副考官与千名进士同饮,宴贺祝庆。 卫希颜容颜美致动人,但高远清姿又让众人不敢直视,诸进士初皆拘谨,南北双廊一千五百人齐聚竟鸦雀无声!直到国师笑语一句,“今夜莫非来了一众扭捏害羞的小娘子?”众进士哄声大笑,气氛方活络起来。 按理,众进士应持盏前往考官座前敬酒拜师。但进士人数太多,挨个敬酒怕是轮到三更也完不了。卫希颜遂主动出击,偕五位副考官顺向行下,挨桌敬酒致贺。 她来自后世,没有严重的等级观念,自然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何不妥。放在周望眼中,却是极失为人师者的体面——老师怎可走出向门生敬酒? 姚仲友、谢有摧、张宗颜、何庆言四位副考虽初有惊诧,却转瞬即消。他们本是武人出身,如谢有摧更是江湖中人,极为变通。国师这种做法无疑最便当,何况坐在桌前不动,等着千余人轮流来敬酒,不把人喝死,也把人闷死! 可怜的兵部尚书周望,仅走得三十桌后,便被人横着抬了下去。板着面孔的周房师“出场”后,席间的气氛似乎更活跃了几分。 一巡酒喝罢,已近亥时。卫希颜和姚仲友、谢有摧有事先行。 张宗颜和何庆言却留了下来,坐在进士席间,换起袖子划拳吆喝,武将粗豪之见尽显,哪还有半分房师的姿态?围在他身边的诸进士俱忍不住欢声大笑,喜动形色,对这位何房师更觉亲热两分。 进士中酒量豪者甚众,绝伦科的数百江湖进士更是酒中豪杰,一个个意兴未尽,斗拳呼喝关酒不停。 那夜,丰乐楼直到夜半三更仍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 行出和乐楼的彩门,谢有摧、姚仲友向国师抱拳道别后,打马离去。 卫希颜却没有回凤凰山庄,而是去了东城的国师府邸。 她在书房等待。 果然一刻钟后,云贺进来禀道:“国师,新科一甲三元倪官人等求见,已在花厅候着。” “带进书阁。” “是!” *** 约摸半刻,靴声轻响,倪朴三人恭声请入。 “学生等拜见座师!” 入得书阁,三人行下叩拜大礼。 卫希颜为武举主考,五甲进士皆为其门生,但两科三魁经殿试后便是天子门生,不可对座师自称“门生”,三人遂以“学生”自称。 卫希颜对跪拜之礼向有反感。 在她看来,人的身体上有两样东西应该最硬——膝盖骨和脊梁骨,不可轻弯。但她听名可秀提过,赵宋两百余年来,士人父子兄弟同年绝裂的并不少见,但罕有学生背叛老师,可见士人对“尊师之道”的看重。 是以,她虽对跪拜之礼不以为然,此刻却端坐书案后受了三人这一大礼,以正“师徒”名份。 这三人中,状元倪朴尤得她看重。 *** 倪朴的状元定名曾出现过争议。 周望与何庆言这两个不搭调的老对头此次意见罕见的一致,均将欧阳澈置为头名,倪朴次之;而姚、谢、张三位副考却都属意倪朴为首。 双方分歧的原因在于:首重才还是首重名? 论名,欧阳澈两度叩阙闻名天下,堪为士人表率,倪朴有才名声却不显——此次既是南廷新立后的头期武举,状元取名才俱显的人物自然更有威信和号召力。 姚仲友三人对倪朴的“东京攻略”赞不绝口。此生对山川地理熟稔之极,明明是浦江人,却对东京地形了如指掌,其细节把握甚至比姚仲友这位禁军都虞候还要清楚,怎不让人吃惊赞赏! 双方的争议自然呈到卫希颜处作裁决。 倪朴名声不显,卫希颜对他却并不陌生。 武举解试前,一位风尘仆仆如行脚客商的浦江武子便曾到国师府拜访。卫希颜那会正避嫌,那举子自然没见着她,却留下了亲著的《舆地会元志》五卷,备列幽云十六州的山川险夷和户口虚实。 卫希颜观之扬眉,遂拿到枫阁。 名可秀看后点评道:“此生胸负大志,更难得认真务实,所著所说皆来自于亲眼所见。从这些细致记载就可看出,如非亲至断无法写出,且用语谨慎,对无十分把握之处皆留注有待考证之语,没有丝毫虚遮或敷衍,实是难得!” 她纤指一一抚过那五卷《舆地会元志》,语气感叹,“希颜,大宋官场是一团糨糊,为官讲究正确地做事,而非做正确的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到了年头就可坐待升迁,谁敢冒头打破官场规则谁就是众矢之的!如倪朴这般,费尽心血去做这种稗益于国却吃力不讨好的实事,朝官中有几人可为?” “倪朴难得,更难得在这里!”她冷笑,“倪朴早前若为官,怕是早被官场的糨糊淹没,连泡都冒不出一个!” 卫希颜自然知道妻子感叹之因。 自宋太宗北伐失利后,朝廷得了“恐辽症”,北宋君臣对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信心和决心那是江河日下,从皇帝到文臣武将哪个还有进取北地的雄心——如倪朴这样的人突然冒出来,定然被官场打压得渣子都不剩! 放任这样的人存在,岂不是反衬高立于朝堂上的众人都是些吃饭不干活的碌碌之辈? 卫希颜挑了挑眉。倪朴遇上她和名可秀,当算时也、运也! “此人文武全才,同时报了绝伦科,中得第二百六十五名!”卫希颜笑道,“奇的是,他似乎在江湖中籍籍无名。” 分卷阅读364 分卷阅读364 分卷阅读3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5 名可秀随后召来莫秋情。次日下午,千机阁很快收集汇总出倪朴的资料。 “这倪朴竟是雁翎刀倪归城的长子,武技当是家学渊源了。” 名可秀感叹一笑,道,“这倪文卿十五岁起便独行远游,精力和时间都花在山川地理上,哪来心思江湖争雄?倪老爷子气极下几乎将之逐出家门,雁翎刀传给了次子倪桐继承,甚至对外羞于提起长子,与倪家相熟的皆以为倪桐即长子。这倪朴的籍籍无名倒正常了!” “此子不为魁首,何人当为?!”她笑着下了断语。 *** 卫希颜拢回思绪,清透目光扫过倪朴三人,第一句话就问得尖锐,“你三人文才不弱,考文举当也能中,何以选择武举?” 倪朴当先抱拳作答,声音低沉,“武定国、文安邦。” 卫希颜心下暗笑,这倪文卿当真惜字如金。此话原为“文安邦、武定国”——倪朴改了语序,隐喻“武定国”为先,国不定,岂可安邦?这也恰合了他编撰舆图志的心意。 龚楫赞道:“文卿兄说得好!”他和倪朴原为旧识,早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 他祖父曾任过兵部、工部侍郎,龚家书香传代,历代皆通儒学,却没想到出了龚楫这么个不慕文途、反好兵道的异数,幼时没少为此罚跪反省。 这位刚及弱冠的青年温雅如书生,言语却锵然有力,尽显英风浩荡,“卫师,我中原鼎志昌盛,数千年从未有君王被掳蛮邦之耻——此耻不雪,我辈何以立足天地?” 卫希颜抬了抬眉,目光倏然锋利,“北廷与金人相接,太师雷动雄图大略,济道既负雪耻之志,何不入北军更得捷径?” 龚楫直视她冷锐目光,夷然无惧,昂首抱拳,道:“武者实为‘止戈’,德者驭武可定国安邦,失德者驭武则黩武穷兵。学生观北廷数战,只求败敌,无视被掳同胞之死活,对子民无爱者,岂能有德?无德者驭武必以武败!学生焉能投入无德之军!” 卫希颜语声更冷,“济道,你焉知吾便非穷兵黩武之辈?为求战争胜利,吾也将不计手段。” 龚楫似对此问早已深思,目中隐隐透出信任之色,道:“卫师若无德,翟固之战时便不会怒箭射杀三百骑,喝出‘欺我汉家女子者,虽远必诛’之语!” 卫希颜眼眉微扬,道:“或许,吾只因怜悯同为女子者却陷惨境而顺手为之,非是出自德心。” 龚楫目光纯澈,“德者心存怜悯。” 卫希颜不由笑了。这位探花郎着实有意思,能笃定地坚持纯真信念的人也是一种幸福! 这种人,将是军队的良心! 战争打的不是慈悲,但没有慈悲心的军队,只是禽兽! 她不再发难诘问年轻的探花,目光转向欧阳澈,笑语清雅,“东京元夜相会一别,德明风采依旧呐!” 她手指轻叩书案,清声吟出欧阳澈当日那则明志的灯谜,“……日中荷盖影亭亭,雨中芭蕉声肃肃,晴天则阴阴则晴,晴阴之说诚分明,安得大柄居吾手,去履东西南北之行人。” 欧阳澈顿然激动,深吸口气,抱拳道:“卫师,学生久居乡梓,多见蔡、王贼臣乱政下民生悲苦,曾立志:若得一日大柄居吾手,誓除奸贼清贪佞,福泽黎庶百姓……” “学生遂进京备考文举,孰料金虏悍然南侵,河东河北尽为瓦砾,百姓流离失所,弃家南徙……学生在临安,每每见得流民心伤故土、悲凄难禁!” “学生尝与东阳兄、志宏兄等争辩靖康罹祸之因,窃以为致祸根源为兵事不兴!卫师的兵改之策,学生拜读再三,叹服投地!是以甘心拜于卫师门下,以竞大志!” 倪朴、龚楫听到最后一句,均不由肃目。 若说这话的是别人,他二人或会怀疑为逢迎之徒,但欧阳澈性格如峭崖峻石,刚硬凸出,心之所向不吝身死——又岂是逢迎讨好之辈?显是因兵事掌于国师之手,方才毅然投效门下,否则,依他之志,当是考文举意在都堂。 卫希颜心忖:这欧阳澈的性子倒真应了可秀当初所评——太直!此话若被季陵之辈听得,定要弹劾他结党和目无君上。原以为经历牢狱之灾他性子会有收敛,如今看来刚直不减当年。此人,可为道以身赴死,却难成如丁起般通达权变的宰执大臣! 这人,先去军中倒也合适;之后,或可谋往御史台。 卫希颜回转心神,微笑道:“你等志向吾已知晓,无论出发点为何,既以兵谋入武举,当以兵道兴国事!” “东京之战,你三人的策谋均为精到,然又各有所失……” 卫希颜抽出三人策卷,让三人互观传阅,议他人之长、自家之短。 议论中,三人时有争辩之声,声音渐趋激昂……倪朴顺手拿起国师书案上的物什,摆阵进行说明,竟浑然忘了座师犹含笑在侧。 卫希颜也不出声惊扰,由得三人激辩,到得后时,她悄然离座而去。 出了书阁,她吩咐云贺:三位新官人若议得过晚,离去时勿需拜别,自去便是。云贺恭声应喏。 ********* 月华清淡,凝落夜池,如笼一层薄薄寒烟,让人从心底透出一股子冷。 卫希颜仅着了一袭雪青色的丝袍,慢悠悠行走在国师府邸的后宅,衣角之风掠过池廊,如雪眸底似有寒气氤氲。 这座宅子原是杭州上上任知州徐萦的府第,后因贪墨家产被籍没充官——赵构赐为国师府。 徐萦德行有亏,却颇具雅风,令工匠引东城河渠水入宅,辟以为池池相连,石桥相贯,池岸碧树围绕,婉丽清新。后宅的春莺苑更有百柳如绦,春日时燕语莺啼不绝,喜色满园。 早春寒月下的春莺苑却如染霜雪,薄柳拂岸,清辉映冷,柔弱如闺阁纤秀,忍禁料峭? 那一袭淡青如烟的女子,恰如孤鸿照影,容色漠漠,寂冷如雪。 卫希颜不由伫足。 杨柳桥下,波心荡,冷月无声。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很久,也或许只得恍惚的片刻。 卫希颜慢慢走下石桥,清冷的月色拢在眉间,似削薄剑气夺鞘欲出。 月色,凄清如霜。 她一步步踱进,慢而稳,每一步都似将月色踏碎,杀 分卷阅读365 分卷阅读365 分卷阅读3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6 气如锋。 相距仅三步。 “该叫你惊鸿,还是雷夜雪?” 清冷目光如钉子楔入她寂色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一、五甲 宋代科举分为五甲,第一、二甲这进士及第,第三、四甲赐进士出身,第五甲为同进士出身。 不是常说的“三甲”。 二、“科举四宴”——鹿鸣宴、琼林宴、鹰扬宴和会武宴。 1、鹿鸣宴 鹿鸣宴是为新科举子而设的宴会,起于唐代,明清沿用,因宴会上要唱《诗经》中的“鹿鸣”诗,故有其名。此宴设于乡试放榜次日。 为何叫“鹿鸣”呢?鹿与禄谐音,古人常以鹿来象征“禄”的意思,以为有“禄”就能升官发财,新科中举乃是入“禄”之始。但古人比较含蓄,不愿把升官发财挂在口上,因为这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思想是有距离的,于是就取了“鹿鸣”这个有些诗意的名字。 2、琼林宴 琼林宴是古时为新科进士而设的宴会,起始于宋代。宋太祖规定,在礼部会试后,再由皇帝在殿廷主持最高一级的考试,以决定录取的名单和名次,这即是所谓的“殿试”。由于赐宴都是在著名的琼林苑举行,故该宴有“琼林宴”之称。 3、鹰扬宴 鹰扬宴是一种武科宴。清制,武乡试放榜后,考官和考中武举者要共同参宴庆贺,其宴就叫“鹰扬宴”。 所谓“鹰扬”,乃是威武如鹰之飞扬之意,取自《诗经》“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大意是颂扬太公望的威德如鹰之飞扬)”之句。 4、会武宴 会武宴也是一种武科贺宴。古代科举,自唐开始,武科殿试放榜后,都要在兵部为武科新进士举行宴会,以示庆贺,名曰“会武宴”。 生死两难 “叶清鸿。” 她的音色清冷而干脆。 恰如她的剑,干脆俐落,绝无拖泥带水。 卫希颜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她的手苍白,却不是营养不良的那种苍白,而是苍劲的、韧白的苍白——就仿佛一块深青色的磨刀石,磨得越久,越砺出坚和韧,越砺出灰白的苍劲。 几乎可以肯定,这双手曾经在无数个日夜,单调地、毫无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拔剑、出剑……拔剑、出剑……这两个简单枯燥的动作……直到铁杵成针,磨石白透! *** 苍白的左手紧而有力地握住剑鞘,斜斜垂于腰侧两寸,剑锷顶角几与丹田悬落成垂线——这个角度,她的右手能最快地拨剑、出剑! 卫希颜眯了眯眸子,忽然招手凌空折入一段柳枝,身形掠后三尺,唇角绽出微笑,那笑意冷如寒池冰水,声音却似春风拂柳,柔柔道出杀伐之气。 “叶清鸿,你受伤不轻。与其死在雷动手中,倒不如……死在我手!” 那淡如寒烟的女子忽尔一笑,如雪清的剑锋绽放霜华。 “请指教!” 她语声干脆,出剑更干脆。雪亮剑光倏如孤鸿掠波,将月色刺得凄清。 卫希颜笑声清扬开去,柳枝斜飞,出剑。 惊亮耀空的一剑陡然划破寒夜的黑幕,如一束冲天而起的光柱,直破云霄。 *** 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两道亮眼夺目的剑气交错而过。 剑光倏然消失,寒清朦胧的月色却似乎被那道冲天而起的剑光染出七分亮白,清晰的映出那女子苍白的颜容。 淡如烟的身影立于拂风柳丝下,似乎更显纤柔弱质,她的双足却依然坚稳,伫立如石。 她抬手,长剑慢慢还回鞘内。 此时,她的腰腹处方喷出一道血线。足见卫希颜方才那一剑之快!快到血都来不及喷出。 鲜血喷出,转眼如细雨般洒落在春寒泥地上,点点溅红。 她腰间已被鲜血浸出大片大片的血红,显见卫希颜那一剑入得极深。 她握鞘的左手依然坚定,面上未露半分痛色,淡烟色的眸子却耀闪着炽热的光芒,就仿佛狂烈的剑客突然见到了天地间至为精彩的一剑。 “好!” 她似是满足地叹息一声,冷漠脸庞忽然绽出无边风华。眸子一阖,直直倒下。 紧握剑鞘的左手,依然苍白有力。 ********* 临安郊野。 那道刺亮剑光冲天而起的刹那,夜风中突然溢出一道浅浅叹息。 寒月下,那人衣红如血、漆眉如刀。 须臾,雄伟身形消失在夜色里。 ********* 那一刹,名可秀刚刚走出枫阁的书斋。 夜空下陡然一道刺亮冲天而起。 她凝目剑起方向,不由诧然扬眉。 “铁大!”她低喝一声。 “宗主!”铁衣十二卫之首,铁子的身影从暗处闪出。 “你去国师府看看,出了什么事?” 名可秀转身走回书阁。 “是!” 铁子身影转瞬消失在廊外。 ********* 国师府前宅。 清扬的笑声突然划破夜空,内外皆闻。 正在书阁热议东京攻略的倪朴三人惊诧抬头——那似乎,是卫师的声音? 三人对望一眼,起身疾步走出屋外。 书阁外的廊芜下,一青衣小厮垂手肃立于数丈外的廊柱边,见三位新官人惊疑步出,赶紧上前打了个喏,微笑道:“请三位官人勿惊,许是有宵小入府,‘不小心’撞上了国师大人。” 那“不小心”三字让倪朴等几乎失笑,又观这小厮神态镇定,似乎丝毫未被笑声惊扰,三人惊疑的心思不由安定下来。想想也是,哪有人敢闯国师府?即使有胆大包天的贼子闯入,可不正如飞蛾投火—自投罗网? 秦梦微笑着欠身做了个“请回”的手势,面上神情却依然恭谨,既不倨傲也不卑下。 倪朴等均暗忖:这国师府连个寻常小厮都这般镇定自如、不卑不亢,所谓观仆知主,果然如是! *** 三人重回书阁,未得片刻,便将方才之事抛诸脑后,持续方才的热烈探讨。 过了一阵,国师府总管云贺叩门进入。 “三位官 分卷阅读366 分卷阅读366 分卷阅读3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7 人!刚刚有刺客入府行刺,已被国师击毙。国师揣测或还有同党潜藏在府外城中,为策三位官人安全,请今夜暂歇在国师府,待明晨再回。” 倪朴三人听得“有人行刺”时不由惊怒起身,待听到刺客击毙方安下心去。欧阳澈性急,问道:“什么人敢行刺?卫师安否?” “请三位官人放心,国师安然无恙!” 三人吐出口气。倪朴沉声道:“刺客大胆!”龚楫知他意,补充问话:“云总管,不知那胆大包天的刺客为何人?” 云贺面色凝重,“那刺客正是雷夜雪!” 三人闻声惊震,均现骇然。 ********* 半刻钟后,这位国师府总管又匆匆出现在府内后宅,国师起居的庭院。 卫希颜清淡声音从屋内传出:“云贺,雷夜雪行刺虽毙,恐还有雪阴教宵小隐在暗中,你吩咐下去,让府丁加强巡逻!” “是!” “另外,山庄若来人,你让他回庄告诉云瑞,我今晚歇在国师府。” “是!” 云贺暗暗纳罕,这是国师第一次歇在国师府,难道是为了府中的安全? 他心中虽有揣测,却秉承凤凰山庄的庄训——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一句,恭声应喏后疾步退出。 是夜,国师府守卫森严,极具肃杀之气! ********* 月色清淡,透过窗棂照在榻上女子苍白眉间,如浮在寒池上方的一重烟气,似乎随时可被冷风吹散开去。 卫希颜立在榻边,笑容似有些,诡秘。 惊鸿入府时已受重伤,但雷动那一击却未能致命。 雷动对她绝无留手可能,惊鸿应是以心智躲过他致命一击,并避开雷动追杀,遁入国师府。 ——这女子是在置之死地而后生,孤注一掷,赌卫希颜的心思。 卫希颜确实犯了踌躇,但那一刻,她却不得不出手——雷动的谋算竟还有后招。她救惊鸿,便落入了雷动的縠(hù)中。 雷动击伤惊鸿的绝情斩真气十分绝妙,如巨石撞入她体内震伤她肺腑,但气劲却凝而不爆。他谋算了惊鸿的退路:要么隐入深山老林疗伤;要么行险遁进国师府。 ——惊鸿如觅地疗伤,他自是追杀不舍,惊鸿能避过一时,却避不过一月。 ——惊鸿如入国师府,卫轲要么出手杀她、要么摒弃前嫌救她!若是前者,自然省了雷动心力;若是后者,雷动也为此谋了后手—— 惊鸿体内的绝情斩真气凝而不发,但一遇外部真气进入,便会如雷火霹雳弹般引爆,那时即使是大罗金仙也难挽回。以卫轲的修为自是能看出其中凶险,她若想救人成功,就必得以凤凰真气化为柔劲,将绝情斩真气包合后慢慢磨消——如此,将更耗精力十成。 雷动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若能趁卫轲耗力杀了她是最好;若不能,也可趁她精力大耗时击杀伤势初愈的惊鸿! 雷动的谋算无疑老辣,不但将惊鸿的退路算无遗策,更甚而算计了卫希颜! *** 那一瞬,卫希颜心思电转。 救?还是不救? 那一瞬,卫希颜决定出手! 雷动竟然连她都算计在内,她岂能让他称心如意? *** 那一剑,惊天而起,直冲霄汉! *** 雷动算得很精,但他无论如何也没算到卫希颜的体内留有白轻衣的九重真元。 那一成真元,曾经融炼了天雷劫火。 雷动的绝情斩真气再霸道,比起萧翊的“噬凤”真气却仍然逊了一筹,那一成真元连“噬凤”都能化去,又何惧绝情斩的霸烈? 卫希颜那惊天一剑,剑气中蕴含了凤凰真元的雷火剑意! 那一剑的剑气,透过惊鸿的腰腹撞入她丹田,再顺经脉而上,压制住肺腑的绝情斩真气。 那一剑,卫希颜告诉雷动:她选择了“杀”! *** 但雷动此人老奸巨猾,必会随后查探。 后宅柳池边的血迹并不能完全取信雷动。 卫希颜悠然立于寝居庭院内,唇边凝沉一丝冷笑。 雷动此时能探得到惊鸿的气息才怪——只有死人,才毫无气息! 惊鸿若未死,必得如她与萧翊一战后遁入深山瀑底或隐入深洞,方能完全掩去气息。 但屋内卧榻上的惊鸿,在她那道九重真元的压制下,已然气息全无。 雷动或还会有怀疑,但卫希颜却悠然立于庭院赏月,全身气势似出似隐如有实质,哪有半分曾为惊鸿疗伤耗了真气的样子? 雷动不得不信! *** 她耳边闻得衣袂风响。 俄顷,铁子身影掠到院内。 “卫师!” 卫希颜悠悠笑道:“告诉你家宗主,我杀了雷夜雪!”聪明如可秀,必能领会她话中之意。 铁子眼底顿然掠过惊色,转瞬应诺一声,飞身离去。 *** 暗处也有一人悄然离去。 卫希颜唇角勾笑,却未立刻入房,仍然悠立在院中赏月,极有兴致。 又过了一刻钟后,她神识中再度察得潜去复至的雷动气息。 她眼眉斜斜一挑。 早料得雷动此人疑心甚重,必会去而复返再度探查,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在院中悠悠然又立了半刻,直到确定雷动离去后再不会返回,方闪身入得房内。 ********* 卫希颜走近榻边,凝视榻上苍白容色的女子。 雷动的绝情斩真气已被九重真元压制,但惊鸿自己的真气也同样被压制,无法行功自疗。卫希颜若不催动凤凰真元化去惊鸿体内的绝情斩真气,这苍白孤清的女子将看不见明晨的日出! 她和名可秀的约定是『惊鸿撑过三日便救』,这仅仅是第二天!但她既然出了手,便要出手到底。 只是,这救人么,不能随便救。既要救得安全(不能救出只白眼狼),还要救得有价值(不能白救)! 卫希颜眸子转动,笑得诡异。 她微微俯身,突然出手如电,抓向 分卷阅读367 分卷阅读367 分卷阅读3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8 那女子苍白手腕。 *** 苍白的手指依然有力,即使昏迷没了知觉,依然攥紧剑鞘不松。 因卫希颜的突然欺近,苍白皮肤下淡色的青筋倏然跳起,显是不习惯被人如此欺近握剑的手,生出自然的反抗! 卫希颜眯眼一笑,果然是剑客中的剑客啊! 她搭住她的腕脉,催动叶清鸿体内的凤凰真元,如春雨润物般,缓缓浸入那一团凝如实质的绝情斩真气。 *** 漏壶的细沙簌簌流下。 半个时辰后,卫希颜停运真气,右手却改搭为握,掌心握住叶清鸿的左腕,真气如火烙上。 榻上女子顿然醒来,被制左腕本能抽手,却只觉如铬铁般灼烧,几疑滋滋青烟腾出。 她如笼寒烟的眉角仅浅浅动了动便复平静,孤清绝美的颜容依然冷寂如故,似乎正被烙铁灼烧的那一只手,不是她的。 这女子果然硬气!卫希颜暗赞收手,清透容色却未露半分欣赏,问话单刀直入:“叶清鸿,雷动为何杀你?” 她淡唇微动,音色仍然清冷而干脆,却回了句让卫希颜皱眉不解的话。 “先父叶临风!” 若换了名可秀在此,听得这话时,必能推测出七八分。 但卫希颜这半拉子的江湖人对中原武林的人、事并不熟稔,哪知晓叶临风是何许人物?锐利的目光却捕捉到这苍白颜色的女子在提起她父亲时,烟笼眉间浮过的一丝淡淡挹色。 卫希颜挑唇,“叶临风很有名?” 叶清鸿抬了抬寒眸,似乎对卫希颜的“不知”微有诧色,随即清冷眉间又似浮现一抹凄嘲,转眼即消,道:“先父曾有名号,百知秀士。” 百知?卫希颜笑了笑,“你父亲很博学?” 她微微点头,“先父琴棋书画、医巫卜筮、天文地理、机关营造……几乎无所不知!”语气中隐有傲然,却又透着几分寂寥。 卫希颜心忖这般人物倒能与可秀母亲一较高下了,但可秀并未提过,岂不奇怪? 那苍白容色的女子忽然双肘一撑,直身坐起,腰腹处上了药的剑伤创口顿时崩裂。她的内伤又只被卫希颜治愈一分,这一动作虽简单,却几乎用尽她全身之力,攥住剑鞘的左手青筋更是一阵促促跳动,几疑掌纹锲入到鞘面。 卫希颜皱了皱眉,眸子扫向滑落下来的锦衾,再掠过她的腰腹,那处又浸出血色的湿意。卫希颜叹气,可惜了她的伤药啊,正想笑讽两句,却蓦地心中一震。 那女子孤直坐在榻上,青丝散落颊旁,容色苍白无血,纤纤身子映着清冷月光似透出无边萧索,又似说不清的寂寥,唯有握剑的左手依然苍劲有力,就仿佛寞寞世间唯得她的剑入眼入心。 她看了卫希颜一眼。那一眼,让卫希颜心中一寂。 她垂头,左腕抬起,横剑于身前,右手自剑鞘上一寸一寸抚过。 剑鞘已经很陈旧,应是跟随了她很久。鞘是清贵淡雅的花梨木鞘,却因为用得久了,淡雅的木纹已被磨得苍砺如古铜。左手掌常握鞘的地方,更因日复一日的练剑汗水打湿,被浸染成一片苍褐。 “这剑鞘是先父之物……”她道。 “先父生前与人比剑无数,断剑无数,唯有这剑鞘始终保得完全。” 她想起父亲病危时,家中唯一值钱的只有这花梨木精雕的剑鞘,她偷偷拿去典押换回钱买药——父亲知后却一把摔了药汤,大笑几声,又痛哭几声,沤得几口血亡去! 她不由低低吟唱:“落日楼头,断鸿声烈,孤剑折腰。英雄望断天涯路,恨膺胸,志未酬……”寂冷的音色添了一分凄清,曲中英雄落魄悲恨之意,令人闻之哀痛。 卫希颜听这孤清冷寂的女子低低唱来,清绝的颜容却漠色如故,似乎唱出这凄恨之曲的不是她,而是别人。卫希颜不由暗生叹惜。 她唱完,忽尔抬头,淡笑,“这是先父所作。” 她冷漠面容对上卫希颜探究的眸子,道:“先父一生通晓百家,所痴却仅为剑道!然因心思过杂,反而无法专精剑技,一生向人挑战无数,却无一不落败,断剑受辱!” 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这叶临风也偏执得很!卫希颜心道。 “先父落魄江湖,受尽冷眼;母亲也因穷困积劳成疾,不治而去,先父引为恨事,更为愤楚……” 她突然猛咳不止,苍白面颊激起两团红潮。 她伤势仅被治愈一分,心绪波动下气息不由紊乱。卫希颜右手按上她肩,轻轻一拍,凤凰真气拂入,柔如春风,抚过叶清鸿的肺脉。 她闭了闭眸,吸口气,调匀气息,又道:“先父一生剑道无成,却教了个有为的徒弟……” “林昆阗。”她说到这人时语气略顿,音色依然寂冷无波,抚着剑柄的右手却突然紧了紧。 卫希颜眸子微凝。林昆阗?这名字她似乎在哪听过?她蓦然回想起来。 惊阙剑林昆阗——十多年前,据说剑技仅次于云家惊天一剑的绝世剑客。卫希颜在“迎娶”帝姬的新婚之夜曾与秦无伤在陈袄巷力战,事后就是被宋之意以“惊阙剑林昆阗决战焰刀神郎殷阙墟”的流言进行掩饰。 叶清鸿说的林昆阗,就是那个林昆阗? “惊阙剑?” 叶清鸿默然。 卫希颜道:“你父亲有林昆阗这么个徒弟,也当瞑目。” 叶清鸿蓦地抿唇,清冷眸子遽然泛出冷利光芒,“林昆阗,他不配!” “……先父为他倾尽心血,传授百战心得,他却嫌师父的百败名声丢他脸,剑道大成后竟羞于向江湖同道说出拜师于百知秀士门下!如此不义无耻之辈,岂配为我父亲之徒!” 卫希颜挑了挑眉毛,“据说林昆阗多年前失踪,莫非是你杀了他?” “背师之人,罪诛无赦!” 她语声绝冷肃杀,眉间倏然浮现一抹痛色。 林昆阗死前的狂笑又猝然响在耳边:『……打败我的是雷夜雪,惊雷堂雷夜雪,不是叶清鸿!哈哈哈……你是他女儿,不是儿子!叶临风九泉下也不得瞑目……哈哈哈……』 那笑声如针般刺入她心底,一俟黑夜便悄然浮现,狠狠刺她一记,酸楚涩麻。 她始终、只是父 分卷阅读368 分卷阅读368 分卷阅读3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69 亲的女儿! 清鸿、清鸿,焉非吾子?天绝我叶临风啊!父亲哀凄长叹。 叶清鸿右手青筋勃然跳动,不过数息,又平和下去,容色漠漠。 *** 卫希颜忖思片刻,约摸把握到了叶清鸿提她父亲之意。 “你当初投效雷动,是为了杀林昆阗?” “这是一个约定!” 叶清鸿闭眸,又睁开,“先父十年前去世。我与雷总堂定下约契,他传我武道,我为他效力十年!” 她抬起眸子,“到得正月十五,十年约契已结。” 卫希颜心想雷动当初必是看中了这女子的惊人天份,遂起了爱才用才之心,方和一孤女定下契约! 但这女子的天赋更胜雷霜、雷御,超过雷雨荼,雷动老谋深算,怎不直接收她为徒?或如雷霜般收为惊雷堂弟子?——自可禁锢这女子一生,而非十年! “我是叶临风的女儿!不姓雷!”她道,苍白的双唇抿直如剑,“十年约满,再无雷夜雪!” 十年后,她要以叶临风的女儿身份扬名江湖,为父亲洗刷耻辱,岂可为惊雷堂弟子,一生受绊? 卫希颜弄清她与雷动的纠葛后,对这女子更是志在必得。 她忽然笑问:“你为何到国师府?难道笃定我不会杀你?” 叶清鸿却抬眸反问:“那日,为何留手?”她问的是密林那一掌。 卫希颜眸子动了动,似溢出一抹柔色。未等叶清鸿看清,她已眯起眸子,似笑非笑道:“人之际遇,自有缘法。” “密林对你手下留情,是因当时心境;你岂可笃定我今时心境仍如当时?” 叶清鸿漠然道:“我与雷总堂约契已结,两不相欠。若要死,便死在你手,也算还了当初欠你的那一掌之情。” “你倒是个不愿欠债的。”卫希颜笑。 叶清鸿抿唇。 她想起父亲生前穷困潦倒,屡屡被人追债追的颜面全失,郁郁长叹:清鸿,欠什么也别欠债!——人情债比起银钱,岂非是更难还的债? *** 卫希颜忽然叹了口气,袖子一展,竟施施然在榻边坐了下来。 叶清鸿后背微缩,无论作为刺客还是剑客的习惯,她都不喜与人如此接近。 卫希颜状似没看见她的动作,清眉紧蹙,似乎遇到极大难题,叹道:“叶姑娘,你的伤只愈了一分,若不继续疗伤,可能撑不过四更……但雷动留在你体内的真气非同小可,若要完全治愈,我几得耗去八成功力,方能炼融绝情斩……” “一命,三年。”叶清鸿蓦然截断她的话,语声干脆。 卫希颜眸子微闪,看来这女子早有准备,欲以三年效命换得一命。果然,已习惯了交易么? 她笑眯眯道:“雷动指点你剑道,便换来你十年效力;我救你一条命,却只换来三年!叶姑娘,你有些厚此薄彼呀。” 叶清鸿眸色平静,音色寂冷无波,“孤鸿一只,命有何贵?” 这意思莫不是,在她心中,命不如剑?换句话说,剑道更甚于她的性命?所以当年雷动指点她剑道大成,比起今日卫希颜救她一命的恩情更重! 卫希颜笑得绚艳迷目,她忽然贴身凑近,几与叶清鸿脸脸相对,清淡蕴香的气息扑在她的唇边。 叶清鸿呼吸一滞,禁不住脊背向后一仰,顿时向榻上摔落。 纤柔的腰却被卫希颜揽住。 陌生而灼热的气息隔着衣衫透入,叶清鸿颤了下,握剑的手陡然攥紧。 卫希颜知她身为剑客的习性不喜人接近,却偏偏故意欺近她,让她心理上的那根弦绷得更紧。 人越紧张,思虑就会越乱。 她唇角勾起,邪魅一笑,“叶清鸿,我们来做个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色惑利诱 她的气息拂在叶清鸿苍白的脸颊上,清淡的馨甜,如雪夜里的香木花。 叶清鸿的脖颈不由向后一仰,卫希颜那张清姿绝尘却又绮惑动人的颜容随之倾近,让她避无可避。 她在跌落床榻的瞬间被卫希颜一手揽住腰,两人成倾斜的姿势,上身几乎亲密相贴。叶清鸿动了两下后退不得,不再白费力气,回问:“什么交易?” 她虽然仍持冷静,但心弦乍然绷紧下,寂冷干脆的音色已微微泛起一丝波澜。 卫希颜却不答。 她右手缓落,扶着腰将叶清鸿轻轻放回到榻上。 叶清鸿心头不由一松,后背方挨榻便本能地向里侧去,试图拉开距离。 卫希颜却伸手按住她双肩,让她无法退却,随之倾身继续俯下,清透容颜依然笑得绚迷动人。 叶清鸿看着她鲜艳润泽的唇瓣越逼越近,清馨的香木花气息越来越浓,她心跳终于不稳,紧张下后背沁出微汗,重问:“什么交易?” 她原本不是这般忍不住的人,十年的刺客生涯甚至让她比绝大多数人更有耐性——唯有耐性,才能等到刺杀目标最松懈的那一刻。但她此刻却有些乱了阵脚,这种古怪的气氛让她觉出危险,一种无法掌控又无法判清的陌生危险——她看不清这位国师的意图! 如果卫希颜是个男子,做出这种近乎轻薄的动作她会认为是调戏,这样她反而不惧。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已知的凶险,而是无法掌控的未知。对于一个习惯掌控剑的剑客、一个习惯掌控目标生命的杀手而言,这种无法确定的未知才让人心慌。 更何况,正欺近她的这女子,颜容清如雪莲又绚如云霞,散发出奇特的魅惑,明明知道她是女子,仍然为她的逼近心跳不匀。 叶清鸿必须说话!她必须破除这种奇怪的气氛,必须尽快弄清楚这位卫国师到底起着哪样心思? 但是,卫希颜仍然没有答话。 她只是笑,笑得清耀而又绚美,似乎方才那什么交易的话只是她随口说说,并不放在心上。 这让叶清鸿的心弦愈发紧绷。 庆幸的是,她倾唇的动作停下了。 唇,仅相距三寸。 *** 夜,静默,只有铜漏流沙的簌簌声。 卫希颜凝笑不语。 她深谙心理战的精要。无论是谈判还是审 分卷阅读369 分卷阅读369 分卷阅读3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0 讯,适时适度的沉默比起急急的摊牌更能让对方觉出压力,从而沉不住气。 她一双清透眸子脉脉地、深深地凝视榻上女子。似乎这世间再无重要的人和事,可以移开她望向她的眼神。 她在色惑叶清鸿。 不,准确地说,是在色压,以色压人。 卫希颜暗笑。 叶清鸿在她“脉脉无语”的凝视下气息渐促,淡烟色的清冷眸子渐步迷沉。 卫希颜笑容愈发绚烂。 *** 叶清鸿身上阵阵发冷。腰腹崩裂的剑伤深可见骨,她虽然心性坚韧能忍痛,却并不意味着痛觉的消失。 她重伤真气又被制,剑伤失血又过多,浑身使不出半分力,之前说了那阵子话已略感疲累,创口崩裂处仍在出血。身子阵阵发冷,脑子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但她又觉得燥热! 在卫希颜的脉脉凝视下她莫名地发热,心口仿佛刺了一把剑灼热滚烫。 不!她的美,比剑客的剑还要致命! 锦衾下,剑鞘已被苍白的手指攥出汗……叶清鸿凭着仅存的一分定力支撑着…… 细沙不过刚刚流下半刻的高度,却仿佛已捱过整个漫长的夜! “你……”叶清鸿嘴唇动了动,喉咙却因干涸扯得生痛……眼前有些昏眩……她撑得好累,她想睡去…… 却在这时,清柔的嗓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清鸿,我救你,并传你天涯阁的武学……” 卫希颜嘴唇凑近她耳边,一字一字清晰地震入。 叶清鸿猝然一个激凛,将阖未阖的淡烟色眸子陡地睁开,“你说什么?” “清鸿,我们做一个交易。”卫希颜柔声重复,“我救你,并传你天涯阁的武学。” 天涯阁?叶清鸿烟眸闪过一抹炽热,世间武道的极巅! 转眼,那抹炽热却又覆上清冷寂然。叶清鸿回复漠色,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 “条件?”她问得冷静。 这个时候还能保持清醒?卫希颜挑挑唇,愈发赞赏。 “清鸿!”她笑得温柔绮丽,悠柔的嗓音蛊惑人心,并带着抹让人心跳的气息,“你拜我为师。” 叶清鸿一惊抬眸,恰与卫希颜清柔幽邃的眸子对个正着,漩涡深深似无边玄妙…… 她心跳“咚”一声失律,几乎脱口应允! 却,终究持得一分清明,强撑问出:“为何?” 卫希颜不由再度激赏。在她凤凰真气有意施加的惑力下,这女子如此重伤竟仍能持得清明未曾陷落,不愧是她看中的人! 她唇边扬起笑容,“雷动既然算计到我头上,我岂能容他如意!再者,你天赋奇才,就这么死了倒也可惜。你如拜我为师,我既收了个好徒弟继传衣钵,你又能扬名江湖光耀叶家,岂非两全其美的好事?” 卫希颜笑容柔如春风,让人无法怀疑她话中的诚意。 但名可秀若听得此话,必知她在蒙人。如卫希颜这般性子,又岂会在乎有没有人传承衣钵?最好是没徒弟落个轻松,省得还要传道授业什么的添麻烦! 她此时想收叶清鸿为徒,是出于无奈。 这叶清鸿杀不得,但留下来或许又会成为棘手的后患。 这女子天份惊人,假以时日或许会超越她。卫希颜并非嫉贤,但叶清鸿心中只有剑,她没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信念,有朝一日或许就会威胁到名可秀。 为此,卫希颜不得不防,就算只是她的臆测,也要将一切不良的可能及早掐灭! 这女子既然杀不得,她唯有制造牵绊束缚她——成为师徒,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 “我姓叶!” 沉默片刻,她回绝了,语气清冷而坚执。 天下极致的武学固然让她心动,但她未忘记她是叶临风的女儿!忘记这一点,她就真如天际一片孤鸿,再也没有着落! “清鸿,我姓卫!” 她道:“我是天涯阁传人,更是卫希颜!” “你若拜我为师,依然是你叶清鸿,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叶清鸿烟眸色泽转深,似乎有所触动。 卫希颜笑容盅惑,“清鸿,天涯阁被江湖中誉为武林圣地,你父亲若知你拜师天涯阁,九泉下也必会感到欣慰骄傲!” 叶清鸿不由紧了紧剑,她倏然抬眉,“如果,我若不允又如何?” 卫希颜笑容依旧,语气却转冷,“清鸿,你若不允,我也会救你性命,并容你以三年为报。但,这三年你将不是叶清鸿,焉知还要做多少不愿做的勾当?你父亲叶临风,在黄泉下可得安宁?” 叶清鸿冰唇愈发苍白无血色,那十年的杀手生涯原是她深深隐藏起来的疮疥,此刻却被卫希颜毫不留情的一手揭开,血淋淋的痛…… 父亲一生执著,即使最潦倒之时也未放弃一个剑客的坚持!而她的剑,却早已遍染污秽,还要再沾染多少血腥? 她并不喜欢杀人,即使剑下已经死了无数人,她想起那血腥味依然作呕! 这也是她要坚决摆脱雷动的原因之一。 叶清鸿寒烟眸子不由紧紧阖闭,心中天人交战。 再也不想……进入任何一个门派…… 卫希颜凝视榻上女子,苍白失血的脸庞透出抹纤弱,烟眉拢聚的不是愁思,而是刻骨的寂然。 她忽然生出种荒谬的感觉——就仿佛她化身为大灰狼,正在欺压诱拐纯良的女子! 卫希颜哀怨一叹,她竟然沦落到“逼良为徒”的地步了么? “我说徒儿啊,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拜个师而已,不改名、不改姓、又不卖身……” 叶清鸿唇角微抽。 “……徒儿啊,你师傅我武功盖世、威加海内……权重富贵、吃穿不愁……美貌无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徒儿啊,你跟了我,绝不会辱没你……” 叶清鸿唇角再度抽动。 “徒儿啊……” 卫希颜还要继续叨叨毁人不倦,叶清鸿突然叫道: “卫师!” 她这声叫得干脆利落,恰如她的剑,一 分卷阅读370 分卷阅读370 分卷阅读3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1 旦下定决心,便绝无拖泥带水。 卫希颜倒被她突如其来的干脆惊得愣了一下,片刻回神过来有些不满意,纠正道:“徒儿,要叫师傅!” 叶清鸿定定看了她一眼,下一刻已阖上眸子,容色漠漠。 卫希颜吃了个瘪,眨了眨眼,扑哧一笑,坐直身子。清鸿看起来只比她小两三岁,硬逼她叫“师傅”似乎确实有些难以出口。 罢了,暂时不跟她计较,好歹有了个“师”字!这煮青蛙么要用温水来煮,水太烫就跳出去了……来日方长呀来日方长! 自号美貌无双的卫大国师笑得万分邪魅。 *** “乖徒儿!” 叶清鸿似乎抖了下,闭眸不作理会。 卫希颜倏然笑出声,俯下身去,嘴唇凑到她耳边。 “乖徒儿!乖徒儿!乖徒儿!”卫希颜一连叫了三声,语气中掩不住的笑意。 叶清鸿冷漠容色滞了滞。 “乖徒弟呀……乖徒儿呀……宝贝徒弟呀……” 叶清鸿眉角跳了跳,左手猛然紧了紧剑鞘。 卫希颜见她薄唇越绷越直,赶紧见好就收。 “清鸿,为师先给你止血!” 她掀开锦衾,撕开已被鲜血濡湿的绷带。手指不可避免地碰痛叶清鸿的伤处,寒淡如烟的女子却半声未吭,眸子依旧阖闭。 卫希颜用干净软布醮净她伤处的血,又从袖袋里摸出支瓷瓶,一边抹药一边调笑,“徒儿啊,以后不要这么逞强……既损了自个身子,还浪费为师的好药,一举两失呀……” 叶清鸿闭紧眸子,只作没听见。 卫希颜暗哼一声,抹药的手指突然在她伤处下力一按。叶清鸿痛得一颤,蓦然睁眸。 “徒儿,原来你知道痛呀……为师试试你伤口是否麻木了。”卫希颜笑得那个叫春风煦暖。 叶清鸿咬了咬牙,烟色眸底似有寒气氤氲。 卫希颜却忽然神色一正,“清鸿,静心!”说着右掌贴上她丹田,暖阳如春的充沛真气立时涌入,催动她体内的凤凰真元缓缓融动。 叶清鸿澄心明静,再无半分心绪波动。 屋内,沉入静谥。 *** 卫希颜出得寝阁时,已是四更时分。 叶清鸿体内的绝情斩真气已被她催动凤凰真元解去一半。她将那一成真元仍然留在叶清鸿体内,余下的绝情斩真气留待她自己行运内气去慢慢消融。 武道的极境是要靠自己去体悟,伤重痛楚既是磨难也是历练。当初轻衣在雪山救她,也只是援手一半。 *** 月落庭园,清辉溶溶。漆黑的夜空只得星辰几点,寥寥数颗,却一闪一闪的灿亮。 卫希颜清眸凝望夜空,唇角笑意浅浅。 “轻衣,我收了个弟子。” “她叫叶清鸿。” “她的悟性很高,或许能与你相比……性子么比较清冷,不像我,太过执念……”她低笑一声。 轻衣,将来我若倦了这尘世,就让她传承天涯阁吧。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香木花:即腊梅的别称。 说明: 青西曾在群里说过,12.1112.18期间要四更,今天更了这章,就算实现了吧~哦耶~~~~~ 话说卫希颜同学,在这一章里充分地体现了脸厚心黑的本质~~~威逼色惑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简直令人发指呀令人发指~~~~~~ 美貌无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小卫你脸红了没~~噗哈哈哈哈】 ps:同学们若留评论,请不要少于五个字【叹气】少于五字的评论,系统会在集中时间内统一删除~~~前次集中删评貌似一次性删掉了500条~~~【内牛满面】~~ 计中之谋 建炎二年正月二十三日,《西湖时报》醒目报道雷夜雪之死,证实了从昨天起就在临安城沸扬相传的消息。 雷动是在当天下午看到这则报道。 他看了很久。 然后,缓慢地将报纸对折、斜折、再侧折……看那样子似在折一只纸鸟。他那双比寻常男子更宽大近一半的手做起这种细致活来竟也灵巧无比,手指翻飞间带着种奇特的韵律,和谐而又悦目。 雷雨荼跽坐在矮几后的柔织席上,苍白端丽的眉间微有诧色,却只专注凝视,静静等候。 未几,一只双翅扬展的飞鸿立在雷动掌心。 “吾失算了!” 雷动终于开口,声音低缓沉和,语气里却并无失算后的颓败懊恼,仿佛方才所说的只是一桩平常事情。 雷雨荼却闻声一震,“雷师,您是说夜雪未死?” 雷动轩眉,“雨荼,名可秀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雷雨荼心智了得,仅略一沉吟就将雷动话中未尽之意想得通透。 《西湖时报》将夜雪之死归为雪阴教余孽阴谋刺杀国师卫轲,这就相当于证实了惊雷堂血雷檄杀令的真实,彻底洗清了雷师在西湖事件上的嫌疑——但,以名可秀一向对敌的雷霆狠绝手段,又怎会突发好心这般配合? 除非,雷夜雪未死,这则报道是一个交易—— 意味着一切皆随夜雪之死湮灭,世上只有叶清鸿!惊雷堂若站出来指证叶清鸿就是雷夜雪,那么名花流也必将雷夜雪曾经奉命刺杀的人物抖露出来。如此,叶清鸿固然会被大宋朝廷与江湖所不容,但雷师的名声也必受损! 雷雨荼抚胸蹙眉低咳一声。 这交易,雷师必允! 雷动忽然纵声一笑,浓眉斜竖如刀,一扬手,掌中纸鸿飞射出去,斜直穿过太师府书阁的雕窗,直冲上半空,高高落在院内苍翠的柏枝上。 雷师果然决定放手!雷雨荼暗敬,拿得起放得下方为一世雄杰。 雷动猛然回转过头,气度雄浑睥睨,“雨荼,此次拿下雪阴教才是吾等谋划之关要!”他负手走到窗边,声音威沉,“越襄可招了?” “他骨头再硬,也挺不过今晚。”雷雨荼语声虽淡,却带着无可置疑的笃定。 越襄一招,就意味着雷火霹雳弹到了手! 这是一个连环谋。 就在成绝涯率领雪阴教高手袭乱西湖时,雷暗风领惊雷堂一百弟子突袭了雪阴教的老窝天山总坛。 成绝涯一向自恃他的圣教地处昆仑绝 分卷阅读371 分卷阅读371 分卷阅读3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2 崖的秘密雪谷,无人可探知它的位置,却不知惊雷堂早在十年前就派出几名奸细渗入,其中一人暗伏七年终于获得信任出谷执行任务,从而知晓雪阴教总坛的出入秘道。 惊雷堂获得秘道地图后却一直按兵不动,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雷师以虚空劫天璧为饵,设的是一个连环计中计,诱成绝涯倾巢而出,为的是破入雪阴教生擒隐匿于昆仑圣山的越襄——楚州越家的嫡系传人,这世上唯一掌握雷火霹雳弹制作方法的人。 这番谋划虽未能除去夜雪,但核心目的已达到。 这一局,他们并未输给名可秀! 雷火霹雳弹,比起十个雷夜雪都更重要! ********* 建炎二年二月初一日,南廷武学在潭州正式开学。 武学矗立在湘江之畔,占地三百余亩,整体的建筑色调以红、黄二色为主,红色象征鲜血,黄色象征国土,隐寓军人以鲜血捍卫国土。 整座校舍秉承卫希颜的构思,讲堂、斋舍均建为砖瓦结构的双层木楼,形如“日”字,没有繁复的雕饰和秀致的婉约,风格简洁明快,布局如军营,整齐肃然。 潭州知州刘一止应邀出席武学的开学典礼,他仅带了一名州衙的长随,策马沿江畔疾行,还未近得大门,就已被矗立在武学正门外的高大彩门吸引。 彩门通砌铁灰色的琉璃砖,形如铁铸,沉浑坚硬。两道彩门的门柱顶端左为双刃战斧,斧柄上刻字“华”,右为方天画戟,戟尖镌刻“夏”。 刘一止驰近,看清后不由吟道:“《尚书》曰:‘冕服华章曰华,大国曰夏’;《左传》亦曰:‘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故我中原为‘华夏!’” 那长随眨巴了下眼睛听得似懂非懂,但知州大人口中的“中国”二字却是听得清晰,立即殷勤应道:“大人,这斧和戟的背面也刻了两字,斧背为‘中’,戟背为‘国’,合起来恰是大人所说的‘中国’!” 刘一止微微一怔,随即捋须点头,“我中国以服仪典美为华,以文明兴盛为夏,华夏中国、中国华夏,岂是党项女真等蛮邦可比!这四字喻义深远,刻得好!”他一连道了几声好字,语气中有着江南士大夫特有的清高矜贵。 那长随虽未听得尽懂,却也知道中国和华夏都是指大宋,点头应是,又指着门柱道:“大人,这上面是国师亲题的对联。” 二十个大字色泽朱红,笔势挺峭峻刻,威凛之气扑面而出—— “贪生怕死莫为武将,求官慕财耻为军人!” “横批:精忠报国!” “好!”刘一止念毕不由直身喝采,他素来性坚敢言时弊,忍不住振鞭慨叹,“倘若我大宋文官不爱财、武将不畏死,又何致招来靖康之祸?” 长随在马上躬身道:“大人为官清廉,是我潭州万民之幸。” 刘一止却叹息一声。太难下州县何得潭州一州?南廷初立虽然锐气新风已显,但官场贪腐积弊日久,已成祸国之恶疾,他曾两度上书政事堂澄清吏治,却也只得丁相公几句温言勉励,并无任何整饬动作,让他如何不忧? 刘一止挥鞭打马策入彩门,驰入麻石铺砌的平整宽道,道旁两侧搭有廊棚马槽。 长随驱马赶上,道:“大人,请在此处勒马。”他手中马鞭指了指道旁竖立的一块石碑,上有漆刻大字:『车马止步』。 “据说这是国师的意思:无论来者何人,皆得步行入校!” 长随见知州大人皱眉似有不悦,赶紧解释。他自然不能领会卫大国师立碑的背后含有“军队不分阶层”的深意,刘一止却若有所悟,不由对这位传闻中的国师枢相又多了几分赞慕。 他翻身下马,由长随将马拉到廊芜拴系,径自负手打量武学正门。 门楣极其高耸,刘一止不得不退后几步方能看清,入目是一片恢弘肃穆的黑色。整座大门均以黑色的大理石构建,两侧的门柱形如擎天利剑,高插云天,望之生峻。 门楣的正上方,雕立着一只黑色苍鹰,五爪硬如铁喙,双翅展飞,一双眼珠锐气逼人,尽显高空俯瞰的霸气。 门楣的匾额上,以鎏金字凸刻着武学校名:『国防军军官学校』。 字是沉肃庄重的颜体,与彩门上那副峭拔峻刻的对联大不相同,但刘一止仍然一眼认出是卫国师亲笔题跋——笔锋中蕴含的那股威凛锋锐的大气,如出一人。 “国防军军官学校……国防军……”刘一止在心中反复吟念,捋须若有所思。 他是徽宗宣和三年的进士,七岁能文,从童子试入太学,也曾去过武学访友,只觉无论是东京的太学还是武学,与眼前的“军官学校”相比,似乎有某种奇特的差异,不仅仅只是外观的不同…… 似乎是一种,内在的、跃动的什么…… 刘一止沉思下缓步向前踱去。 “请止步!”门口挺立的持戈卫兵军容严整,抬臂于右胸行了个军礼,语气严肃却不失礼节,“请出示证件!” “证件?”刘一止皱眉,什么证件?难道要他向一位军士出示印章?这时长随已系好马从廊棚边赶过来,提醒道:“大人,您的邀请函!” 刘一止眉宇顿朗,从袖中拿出那道朱红邀帖递给长随,长随双手执给卫兵。 那军士细细看过两眼,收戈退后一步,神情严谨从容,似乎丝毫未被邀贴上权知潭州的官职震住,右臂向内一伸,道:“请进!直走右转百步即为典礼校场。” 枫阁再会 通往校场的麻石大道宽敞平整,因被水冲得过分干净,在仲春的薄日下竟泛出些耀眼的灰白。 刘一止的步子迈得急。在打马入彩门时他目光已扫见两侧的廊棚下群马攒动,显是出席典礼的官员已到得差不多。他来得有些迟了。 他心急下走得疾,长随紧紧跟上。两人行前一会儿,直道转右。一短衫裹腿的学役迎上前来,目光飞快掠过眼前官员的服色鱼袋,躬身揖礼道:“知州大人,校场这边请!” 刘一止是以正五品出知潭州,按大宋的官服章制应服绯袍佩银鱼袋,但京官外除知州按例可于任期内借服四品章制。因此整个潭州,唯知州大人服紫袍佩金鱼袋,是以学役一眼便判定眼前这位面相清癯的五旬大官必是潭州刘知州。 刘一止心道这厮儿倒机敏,捋须微微颔首,举步转右。 一眼望见百步外的宏大校场,红黄两色武士分列左右,纵阵威严如 分卷阅读372 分卷阅读372 分卷阅读3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3 铁枪林立,浩武之风烈烈飞扬。 刘一止足下一缓。紧跟在知州大人身后的长随也未见过这阵势,不由得倒吸口气。 缓了缓神后他压低声音道:“大人,参加开学典礼的武进士共有一千五百人……您看,左边穿红色武士服的是绝伦科进士,听说属于作战系;右边穿黄色武士服的是谋略科进士,好像又是什么指挥系,国师大人起的名就是奇特……大人,今天参加典礼的京官有枢府的李知院、京军的姚都统……” 这长随姓包,名包达平,外号“包打听”,对武学内听的大小事均打听得周详,他敬重刘知州为官清廉,生恐一心挂着政事的大人因一些细务知悉不周而惹恼京中来的高官,赶紧趁这会儿功夫向大人介绍。 刘一止顿住身形,目光凝望前方。 校台上,朱紫服色团簇。那一抹绛紫的纤长被高大魁梧的武将拥立在正中,远远的无法看清面目,然而仅透过服袂的缝隙瞥得隐约身影,已让刘一止觉出一股气势,一股让他不得不深吸口气才能平复心跳的气势! 那是、国师卫轲! 刘一止徐吁口气,抬步向前,步子却由疾行放缓,神情气度更显端严。 *** “刘潭州来了!” 正与李邴、姚仲友等人低声交谈的卫希颜忽然笑道一句,却并未回头看去。 已被差遣提举武学职事的原枢府编修官张浚应喏一声,疾步下台相迎。 未几,两人上得台来。 刘一止终于正面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国师枢相,眼前女子清姿绝美,周身气度却如威凛迫人,他心头微震,赶紧敛目上前。 “下官吏部左郎中、守知潭州刘一止参见国师!”他长身揖礼,神情端严却无卑下,道,“下官因公务延宕来迟,请国师恕罪!” “离典礼尚差一个字,刘潭州何言来迟!” 卫希颜微笑抬手免礼,眸光暗扫打量这位曾得名可秀赞赏的清正州官,声音清柔淡致,“我远在京城也听得潭州有一位刘青天,丁相公曾说‘倘我大宋官员皆如刘行简,君子为官忧道不忧贫,百姓当不盼青天。’” “国师谬赞!孔圣言‘君子谋道不谋食’,下官只是恪尽职守而已,不敢当得‘青天’之誉。”刘一止拱手从容作答,暗中却似有沸水在心头翻滚。 『君子忧道不忧贫,百姓当不盼青天』——此句是他呈给政事堂丁相公整饬吏治的折中一言。国师道出此句,是不经意还是暗示? 就在刘一止心潮起伏暗中揣测时,钟声击响,典礼开始了。 提举学正张浚凤目生辉,大步走向台前主持典礼。 卫希颜微笑看向他踌躇满志的背影。这位被后世史上列为南宋中兴四将之一的男子,或许将从这一刻起,正式踏上属于他的历史舞台。 三十一岁,正当而立! ********* 叶清鸿一袭青衣淡色如烟,侧立在校台后的转角处,几乎与花岗石的阴影浑成一体。 她曾是惊鸿的首领,自是擅长潜匿形迹,除了校台上的卫希颜外,即或谢有摧这样的高手也未能觉察出台下还隐着一人。 她的周遭并无危险,却依然保持着剑客最快的出剑姿势。为此卫希颜曾打趣她,“徒儿呀,你不用这么紧张,不会有人这么没眼色胆敢行刺为师……但徒儿对为师一片关护之意和拳拳之心,真是让为师感动涕零啊……”着还作势抹了把眼泪。 叶清鸿唯有无语。 她本就不是多话的女子,即使当初在惊雷堂训练惊鸿杀手时也是手势多于言教,甚至一天都没有一句话,但和卫希颜相处的这十多天却是被气得无语,原本平静无波的冷寂面容也几有钧裂之势。 仅仅十一天,她几乎克制不住的次数却已达十四次! 叶清鸿皱眉抿唇,正在暗自警醒时,校台上扬起卫希颜的语声。那声音不同于平日对她的谑笑打趣,竟是威严凛肃、掷地有声,叶清鸿不由侧耳倾听。 *** “……今天是二月初一,甲子日!甲子者,位列天干地支之首,选这一天在进行军校的开学典礼,有着特别的意义!它象征着帝国军校的第一步,这一步,将走出我帝国军事教育的开创性时代……” “……我很荣幸,成为这段历史的见证者!而你们,将亲自踏入历史的洪流,成就军人的荣誉和梦想……” “……不论你的出身门第,不论你的才略高低,从踏入军校这一刻起,你们将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军人,以热血忠诚铸名!军人,以责任荣誉为魂!军人,以精忠报国为使命……它是刚铁的长城,是不屈的意志,是挺直的脊梁……” 卫希颜这段话说来一气呵成,声音激扬浩荡,如战鼓劲擂,震撼人心,“……坚韧我是们的品质,永不放弃是我们的信念……军人即吾名,荣誉即吾命……” “诺!”校场轰应如雷。“军人即吾名,荣誉即吾命!” 有什么东西在呼啸?有什么东西在奔腾?有什么东西遏制不住地要奔窜出去? 刘一止忽然明白,他在校门口时那种说不清的感觉是什么。那是一种灵魂,一种鲜活跃动的灵魂——如苍鹰搏击长空的傲然自信,如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威武大气,如风刀霜剑严寒不摧的坚韧意志! 这座恢弘武校浑身散发出的气势,正是国师卫轲赋予它的独特灵魂! *** 叶清鸿寂冷面色有些动容,清冷无绪的眸子似乎荡出圈圈涟漪。 这是国师卫轲?叶清鸿蹙了蹙眉,她发现很难将那个调笑她时没个正经、让她气得咬牙无语、又自大又厚颜毫无为师形象的某人与台上这个威凛大气的女子等同起来! 抑或,这才是真正的她?还是说,这也只是人前的一张假面? 她回想起那日疗伤醒来,天光已大亮。 “清鸿,为师带你去见一个人!”卫希颜笑着抓向她手,叶清鸿本能闪避,却仍被抓个正着。自右腕腕际传入的温热柔软的感觉让这孤行已久的清冷女子极不习惯,冷眉睨她。 卫希颜笑了笑,“乖徒儿,小心了!” 话音方落,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仿佛一脚踏空的悬失,迷陷于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叶清鸿心神惊震下不由自主反手攥紧卫希颜。 仿佛三息,又似乎四到五息,眼前一道巨闪眩晕,定目时眼前景物已大变。红枫密匝成荫,青瓦朱梁的楼阁在一片绯色的枝叶间若隐若现。 这里不是国师府! 分卷阅读373 分卷阅读373 分卷阅读3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4 叶清鸿足踩实地,因悬空失控而惊震的心神瞬间回复冷静,只望得一眼便下了清晰判断,不仅仅只因景致变化,更缘于暗处隐匿的十三道细微呼吸。 呼吸细微而绵长,每一次轻微的一呼一吸又恰是风起或叶动之时,十三道细微绵长的呼吸随着风声叶声起伏,没有片分的早,也没有片分的迟,不早不迟恰如其分,就仿佛和林中的天地已浑成一体。 叶清鸿清冷眸子锋芒微闪。这隐伏的十三道暗桩不但内力深厚,并且定是久经训练擅长某种合击阵势,方能一呼一吸间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即使是未受伤前的雷雨荼袭入,也未必能安然无恙闯过去——国师府没有这般森严的防卫。 卫希颜只扬唇一笑,也不多语,一手拉着她沿青石小道徐步走去。 叶清鸿已知道,她将要见的人是谁! *** 绯叶林间的楼阁越来越清晰,一泓青天如雨过天晴云破处,清丽而隽永。 阁楼四檐三层,座落在长宽十丈的汉白玉基石上,四面池水清波环绕,正前和左侧各有一座石桥通入楼内。 名可秀似乎已在三层的楼栏边立了一阵,纤长白皙的右手搭在金丝楠木的雕栏上,唇边浅笑淡雅优容,眉眼间并无睥睨天下的霸气,似乎只是静赏天地的随性,却正是这种随性显露出乾坤尽掌的从容大气。 叶清鸿微微抬头,清寒眸子沉静如水。如果说雷动是睥睨威势的霸者,那么这女子就是怀柔天下的王者! 卫希颜拉着叶清鸿直接掠上三层,笑嘻嘻道:“可秀,这是清鸿、叶清鸿!”她回眸眨眼,“清鸿,这是我的妻子名可秀,你要叫师娘哦!” 师娘?两对清丽秀眉同时挑起。 名可秀眸色惊讶中隐带笑意,她心思通透对卫希颜又知之甚深,略一忖便明了爱人收徒的缘由,胸口油然生暖,眸底掠过浅柔情意。 叶清鸿清冷眉角如惊电劈闪,“咵啦”一声刺亮心头。那些如珠串般散落在地的疑点顷刻间被串成一线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卫师和名可秀竟是如此关系!雷动要她刺杀名可秀,原是一石二鸟之计! 她想通其中关节,眸光顿如霜冷剑锋凛凛沁寒。 卫希颜一掌拍上她肩,笑眯眯重复最后一句,“乖徒儿,你要叫师娘哦!”名可秀强忍笑意,嗔了爱人一眼。 叶清鸿冷冷看了卫希颜一阵,回眸看向名可秀,微微点头,道:“名宗主!” 她面色平静如一泓池水,即使面对曾经刺杀的目标,眸子依然清淡无波,似乎并未因西湖之夜那一剑生出半分愧疚或不安。 剑既出,便绝无后悔!名可秀若计较那一剑,一剑还一剑便是。 名可秀唇边漾起笑意。这女子,果然是她想象中的心性! “希颜,你收了个好徒弟!”她笑。 卫希颜微笑握住妻子,目光清柔。 *** 叶清鸿想起卫希颜柔暖多情的笑容又皱了皱眉……她到底有几面? 校场上空依然激荡着卫希颜清扬威凛的声音,“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我等立于斯世,是奋起于盛世之端,还是颓敝于败世之末?……诸君,帝国的军威武盛,将由你们来开创!” 她拔出腰间长剑,傲笑挥洒,清冽的剑光在高空中划出遒劲飞扬的四个大字: 盛世帝国! “诺!” “盛世帝国!盛世!盛世!” 湘江之畔轰雷滚滚。 二月初二 二月初二,龙抬头。 尚书左仆射丁起刚刚登上枫阁三层,便听得一阵春雷滚滚,由远及近。 他伫步抬头看了看天,晴空依然亮如洗蓝,二月的春阳仅透出些薄薄的暖意,那光芒却有些炽眼,大片的亮色打在枫叶上,浅粉的绯色比起前几日似乎更鲜艳了几分,夹着新叶嫩绯,春意勃勃。 丁起吸了口清新的春风,胸中一畅,微微折蹙的方眉也舒展开去,抬步沿楼栏转右,行向北面的正心阁。 戴着面具的铁丑依然垂手侍立在阁门外,浅褐色的眸子无悲无喜,似乎没有半分感情,看见丁起仅是右手微抬,红檀雕门轻声开启,示意其直进。 丁起知晓这位铁衣女卫的性子孤僻冷淡,也不多言,向她微微点了点头,抬目扫过“正心明道”的匾额,习惯性正了正衣襟方端步走了进去。两扇门扉在他身后无声阖上。 他在奉茶水的外间略略停了停。 “擎升,进来吧!”名可秀清冽雍和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是!” 丁起打起素黄厚绒的帘子,进入书阁正间。 名可秀搁下手中紫毫,丁起上前见了礼,目光扫过书案上的澄心纸,“见龙在田”四字墨迹淋漓,体势圆转华润,与主君批本字体的挺秀端劲炯然不同。 名可秀取过巾栉架上的干净巾子擦了擦手,回身笑道:“按易经的说法,这二月初二之前虽然属春天,但春意尚在蛰伏着,是为‘潜龙在渊’;过了初一日,阳气上升,春意便隐约可见,遂被称为‘见龙在田’!” “是以,民间有句俗话叫‘二月初二,龙抬头’。” 名可秀笑意悠深,“擎升,方才可听见了春雷滚滚?春天可是真的来了。” “是!外面不仅春意景致愈浓,且有赴春闱的解生万人齐集京师,街巷铺席买卖如云,入眼皆是勃勃生气。” 丁起笑应一句,心中寻思主君话意,一边说道:“昨日中和节,按惯例都堂六部和州县主官均要上劝农书,以示不忘重农之本。” 名可秀侧眸,“你专拣这事说,难不成今年的劝农书还劝出了新花样?” “新花样倒没有。不过,宣州宁国县令李椿年的劝农书有些特别。”他从袖笼出掏出一本奏疏呈上。 名可秀随口笑了句,“能让你评为特别,可见这位宁国县令的折子颇得你心。”伸手接过李椿年的奏章,却只搁在案上并不急着翻阅。 丁起拣概要道:“李椿年在折中说:‘宣州地方连续两年春旱,豪户抑并土地益重,然豪有田者未必有税,有税者未必有田,富者日以兼并,贫者日以困弱,放任下去恐生民乱。’” 名可秀浓秀匀亭的眉毛微微向上挑起,“赋税不均,贫者日贫,富者日富,这是大宋朝自太宗皇帝起便积下的弊病,但凡稍有点见识的官员皆知其害。宁国县令既然以此言事,可是有些‘别致’的解决之道?” 丁起敛目正容,“李椿年道:‘欲均 分卷阅读374 分卷阅读374 分卷阅读3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5 税赋,必理经界!’” “这言论倒也不希罕!”名可秀淡淡道,“经界者,方田也。昔年王安石为革田赋不均之弊,朝廷力行方田均税法,清丈田亩、理正地籍,使富田者多赋,少田者少赋,这本是富国利民的良政,但最终却是失败!李椿年的经界可比得过王荆公的新法?” 丁起素来以“相天下”为抱负,对王安石的新政下过不少心力研详,胸中自有沟壑,闻言一慌不忙道:“主上,荆公昔年行方田均税法失败,愚以为有三大因由。” “哦?说来听听。”名可秀微微一笑,心存考较。 丁起侃侃而谈,道:“其一,豪户多有隐匿田产,新法方田均税触犯了豪户之利,必受阻挠;其二,官豪相结劾法。豪户或与官者互为姻亲,或者本身即为官,或使利贿官相结,官豪一体多方寻隙揪弊弹劾;其三,新法向下推行不当。州县中多有猾吏与豪户勾结,在清丈田亩和贫瘠分等时多有不公,扰害百姓,小民不知方田之利,皆以为新法之害,怨言四起,遂为朝中反对者援引利用,群起而攻之,新法由是而败!” “你说到点子上!”名可秀点头赞许。 “李椿年说‘豪有田者未必有税,有税者未必有田’,然而何以会出现多田者少税?而无田者却有税?豪户与官吏勾当为奸,以强吞弱,又以有为无,田籍稽考不清或故作模糊,以此为据征赋岂得公平?” 她声音冷冽,“安石变法之败,靖康祸国之乱,原因种种,但究其根底败在官场的贪腐上!整条河道都污了,即使源头清如雪水,流下去最终出来也变成了一滩脏水!” 丁起方眉下双目精亮,“主上说的是!再好的政令若推行失当,最终就会成为害民弊政!所以,”他加重声音道,“欲行方田经界,必得先清吏治!” 名可秀纤指翻开李椿年的奏疏,边看边道:“澄清吏治和方田均税,都是当紧的要务,然而为政之道需懂得宽猛相济,过刚则易折,过猛则易被反扑。就如打狗,既得防着狗急了会跳墙,还得防着恶狗抱成一团狂吠咬人,不要到最后打狗不成反而被恶狗反咬一口!” 丁起心中一凛,肃然道:“主上提点的是,王荆公变法失败就是我等的前车之鉴!那,李椿年的折子先留中?” 名可秀抬眉,“这人你可了解?” 丁起回道:“此人是重和元年的进士,及第后就给皇帝上了道奏疏,请求‘正经界均赋税,富国强民’,当时主政的恰是蔡京,以不合时宜驳了回去。李椿年又连上三道表章,触怒了蔡京,指使吏部拖宕不授他职事。李椿年遂以白身归籍。” “这李家在饶州丰田村是有田的豪户,李椿年性子倒是拗,为行经界,他先从自家田亩丈量起,造图报官,并按此纳赋。李家在当地声望极隆,丰田村受其影响,纷纷进行了经界清量,村名也由此改为‘界村’。”丁起语气中颇有赞赏。 “宁国县令?是年前上任的新官?”名可秀问道。 丁起应道,“年前四月,宣州宁国县令出缺,知州王泽与李椿年是同年进士,上章举荐了他。臣看了此人履历后,觉得可用,便由吏部勘合给了委命。腊月底王泽上折说‘新县令上任后,宁国吏清,偷盗皆绝,夜不闭户’,对李椿年赞誉极重!愚以为,此人当可用。” 名可秀伸手拉了拉铃绳,召进铁丑,“十二,传莫秋情过来。” 铁丑无声点了点头,飘身退出。 丁起目光微凝,暗生揣测。 名可秀忽然问了句不相关的话,“临安米市,一斛麦大略值钱多少?” 丁起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但他追随名可秀已久,深知这位明睿的女主缜密务实,不作空言,问这句话必有所因。他不敢胡言敷衍,认真想了想,白净面皮隐现赧然,“臣只知建炎初年,杭州府的一斛麦约需二千贯左右,对当下市价倒是未多作注意。” 名可秀从书案的几斗里抽出一本蓝皮册子,“这是京都商会统计的粮食价格浮动情况,你看看。” 丁起接过去翻开,麻纸页上是分栏列项的表格,表内是简明的“卫氏计数”,清晰一目了然。 这套来源于国师卫轲的计数方法和列表方式因简便好用在商会中早已流行,就连朝廷各官署如户部、工部等也都在采用这套计数方式,丁起对此自是熟悉,目光浏览得极快。 “一斛麦竟已达五千贯?!” 他看完后有些震惊,这约摸当得起粮价的两倍了。 名可秀道:“北人习惯面食,因金兵入侵的战乱,北方豪户商贾和百姓多迁往江南,这上百万的北民迁入到南境,带动了面食的需求大增,米粮市铺供不及求,麦价自然上涨,以致超过米价。” “擎升,米粮盐这些关系民生的什物,市价往往反映了一些事兆的迹象,为宰相者不可不察!” 她语声清和并不严厉,丁起后背却微微沁汗,从椅上起身应喏道:“是,臣定谨记!” 名可秀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唇角扬起抹笑容,“擎升,麦价上涨会带来什么?” 丁起眉锋簇锐,俄顷目芒闪动,已有所得,“自古,民趋利而为……”名可秀忽然扬手止住他的话头。足音响动,莫秋情素手掀帘入内,步态轻盈,“宗主!” “阿莫,你传讯江南东路的堂主王宗石,让他派人查一下饶州李椿年。”名可秀在便笺上书了两行小字,提纸递给她。 丁起心道这般谨慎,莫非是要重用这李椿年?一时暗喜。 莫秋情扫眼掠过便条,问道:“宗主要何时回讯?” “此事不着紧,给王宗石七天时间吧。” “属下知得了。”莫秋情欠身而去。 名可秀下巴抬了抬,示意丁起继续。 他接着方才的话道:“主上,臣记得从真宗朝起,朝廷曾数度下诏令,推广稻麦复种、循环接续,以备青黄不接时的救荒之用,但南人喜食米不习惯面食,需求少以致麦价低,因此响应诏令种麦的田户寥寥无几;但如今百万北人南下,麦价大升,形势已变,民有趋利之心,朝廷若再行稻麦复种的诏令,必能顺利推广。” “光出劝农政令还不够!”名可秀微笑补充道,“政事堂要出一道优惠政令:种麦可不收租,麦收所得全归佃户自有。” 丁起眼神顿然炯亮,朝廷收的农业两税原就没有麦赋,佃户种麦不交租不会影响赋税额,如此国库的田税不会减少,佃户的收成却增加了,岂不是正可缓解因土地抑并而致的贫富矛盾 分卷阅读375 分卷阅读375 分卷阅读3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6 ? 他心思转得极快,激动下声音不由微微高昂,“豪户多把持田产,为防止地主阻挠佃户种麦,各地州县应大力宣扬种麦不妨碍种稻,如此国库和豪户的田租不会减少,佃户又得其利,当为一举三得之良策!” 名可秀见他已领会自己的意图颇为欢喜,又提醒他道:“各地因地域气候有异,稻熟时节不一,你下去后,需与司农寺细商调研,确定稻麦复种应行冬麦还是春麦,务必取得明证后方可劝谕推行。” 丁起肃然点头,又提起先前的春闱话头,道:“三月春闱将近,昨日朝会后皇帝召我入见,问及春闱知贡举的人选……”他语气顿了下。 名可秀微微一笑,忖知赵构必是在召见时属意丁起,这也正合她的心意,容色中便带出两分鼓励,欣然道:“你是宰相,这首期贡举自是以你为主考。” 丁起躬了躬身。 “户部尚书叶梦得、礼部侍郎周紫芝、礼部郎中宋之意可为副考……”她眸光扫向素黄帘幕,“阿莫,可是有急讯?” “宗主,北境来讯。”去而复返的莫秋情快步走入阁内,素手递上一道细长纸卷。 名可秀展开看了阵,黛眉似是一蹙又舒展开去。 她眸子扫向北面,语气悠悠,“完颜宗望死了!” 丁起一震。 名可秀低头凝视书案上那道体势圆转华润的“见龙在田”字幅,眸底似有光芒璨烁。 二月初二,龙抬头。 金国,内乱将生! 作者有话要说: 1、人物备注: 李椿年(1096—1164),字仲永,少时聪颖好学,智慧超群。 相传十二岁那年去外祖父家,见几个催收田赋小吏抢穷人家的猪去抵赋,人哭猪叫,那家妇人哭着说:“我家几亩田去年已卖给吴老爷,今年官府仍要我交赋,没有田哪来赋?这日子怎么过?”李椿年遂生均赋志向。 徽宗重和元年(1118)李椿年进士及第,时年二十二岁,呈了一道奏章“请求变革,富国强民”,未得到授职赋闲在家,针对当时税赋不均弊病,为取得经验,“先从自家田量起”,并把村名丰田改名为界田。 任宁国县令期间,为官清正廉洁,惠爱百姓,深得爱戴,百姓赠匾大堂为“熙春堂”,意即李县令如春阳照耀宁国县。直到明朝嘉靖年间,宁国县的大堂匾额仍为“熙春”。 2、宋朝粮价在1127年约为3千贯一斛,麦价在1132年大概为1万2千贯一斛,因历史已有改变,北民南下没有达到几百万之众,青西权衡后,考虑麦价在1128年上涨应不会如此巨大,遂定为粮价的一倍约两倍的价格,仅为揣定。 荆湖视军 建炎二年仲春中旬,金国勃极烈辅臣、右都元帅完颜宗望病殁的丧讯从幽云之外传到南北两宋廷。 《西湖时报》醒目评论“狗咬狗、一嘴毛!虏帅斡离不横死!” 其后的连续几日,南方诸路报纸的热议话题顿然从三月的春闱转到金虏的嗣位权争上。 一时间,报纸上关于虏帅完颜宗望的死因揣言四起,什么宫闱暗杀论、权争牺牲论、契丹复仇论、嫉妒情杀论等等……纷论迭起、五花八门,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何谓真、又何谓假? 各路报纸主笔的评论也堪称精彩,或行文精要剖白金虏内政、或谑笑打趣妙如话本、或尖酸刻薄极尽讽刺……总之,就在金国上京为右都元帅完颜宗望的暴死而剑拔弩张之时,春风拂动下的南宋百姓却将虏酋之死演绎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 于是乎,眼看一桩严肃的政治事件就在临安士民百姓的谈乐中越来越有走向谑趣的话本方向,让朝觐后仍未归国的高丽使臣和大理王子颇有些瞠目。 高丽侍郎讥讽宋人是“暖风拂动不知亡国恨”,但大理王子段易长的看法却迥异不同。 他对身边亲随道:“五年前小王曾扮成使臣随官去过东京,汴京繁华犹胜杭州,官员风度优雅,百姓富足安然;今时再入临安京城,虽然阜盛丰华较较之东京尚逊了一筹,但官员清雅风姿更甚,百姓富足安闲如故!” 亲随不解,“二王子,这说明了甚么?” 段易长伸出两根指头,“这至少说明了两桩。其一,说明南廷政局稳定,官民心安如素;其二……”他眉梢一抬,“无论是本王接触的官员,还是坊间看到的百姓,都显露出某种类似的神气……” 他沉吟思索了阵,片刻后方道:“以前的宋人富庶优雅却失之于柔,方兵辱于女真。你看江南山灵水秀,士民更加清雅秀致,但言谈间却数句不离北上中原讨虏雪耻之意……这南方的宋人,似乎突然奋发慨然了……” “还有,我们到南廷后见到报纸物事,官方不拘言论,士民皆以看报议事为乐,因此就连临安街巷的布衣平民也能随口道出几句‘靖康耻犹未雪,军人志报家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类的话……这就好比,经大雪摧压过后的青松翠竹,虽然一时弯伏,却韧而不折,一俟雪化便更显劲挺!” 这是种什么样的变化?段易长说不清楚。亲随仍然听得懵懵懂懂,见二王子陷入沉思中,也不多问,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这位小王爷自少就敏毅有主见,所虑之事不是他们些侍从能揣知。 亲随心忖二王子或许会在宋都再一待段时间,遂出到外院吩咐众随扈暂不打点行装。 ********* 卫希颜知道完颜宗望病殁的消息,最初是通过《湖湘时报》的时论版看到;两天之后,朝廷的报讯廷寄才递达潭州府城。 驿递到时,潭州自知州以下,通判、通司、掌书记、按察支使等大小官员均不在公衙处事,正陪同国师卫轲巡视潭州地方驻军。 接收廷寄的是府衙留守主簿,虽说早两天前潭州官民已从报上得知完颜宗望的殁讯,但朝廷下达的廷寄其意义自是不同。他不敢怠慢,赶紧从府衙后院马槽牵了匹驽马,揣上廷寄驰出衙门,打马奔向潭州城河西的武安军营地。 武安军并不是潭州驻军的番号,而是地方军的统称。建炎元年十月,卫希颜推行军队改制,将京师和江北的驻防禁军和部分厢军整编为“帝国国防军”,将长江南线的几万禁军和地方厢军乡兵遴选后整编成立“帝国武装治安军”,简称“武安军”,和国防军同为两大军事力量。 但武安军并非常规作战部队,仅在战时作为国防军的后备力量,平时则专事地方州县的保境安民,在待遇升迁上与国防军等同。 分卷阅读376 分卷阅读376 分卷阅读3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7 枢府作为执掌军机的最高机构,武安军总部自然设在枢府,由枢相卫希颜亲任武安军总都指挥使。在总部之下,又设总队、支队、中队三级编制,分驻路、州、县三级行政辖境。南廷疆域十三路,共设十三总队,长官为都统制;路下各州建支队,长官为统制;州境内各县建中队,长官为都头。 武安军各军的驻军编员按望郡大小和地势关要各有不同。兵改完成后,大江南北十三路共计十五万武安军。卫希颜因江北线的防务曾数次巡视北线国防军,对武安军却未有亲巡。为显示对地方驻军的重视,她借武学开学之机,将潭州作为武安军巡军第一站。 潭州是荆湖南路的治所,武安军荆湖南路总队的驻地建在府城河西,与河东的国防军军官学校正好隔着湘江东西相望。 州衙主簿驰入营地时,众文官武将正陪同国师巡到南营。 “报,朝廷廷寄!” 小校领着州衙主簿飞骑驰近。 通判杨先停步转身,向前行了两步,主簿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公文递上前去,“杨知判,朝廷廷寄!” 杨先回身递给知州大人,刘一止看过后呈给卫希颜,禀道:“国师,完颜宗望的殁讯!” 卫希颜仅扫了一眼,随手递给右侧的方脸膛高个武将。 这武将正是荆湖南路武安军总队的都统制陈克礼,他是卫希颜昔年亲手提拔的东京旧将,说话随口无忌,只看了两行便笑嘻嘻道:“卫帅,廷寄公文这玩意最是无趣,还不如看《湖湘时报》来得有劲。”说着将公函递回给刘一止。 卫希颜笑睨他一眼,告诫了几句,“报纸上的言论不可全信。看报如读书,尽信书不如不看,要动脑子自个想!” “是!”陈克礼应了声,又笑嘻嘻道,“不管怎么着,这回完颜狗那一家子可有得闹腾了。咱们正好坐山观虎斗,,不对,是坐观狗咬狗!哈哈哈!” 刘一止回手将廷寄递给通判等官员次第传看,转过头道:“完颜宗望正当不惑之年突然病殁,这事情确实蹊跷,报纸上的各类剖白虽然虚妄无据,倒也不乏一些合情入理之论。” “管他娘的蹊跷不蹊跷……”陈克礼一挥胳膊,大咧咧道,“斡离不那厮是完颜宗干杀的也好,是完颜宗磐害死的也罢,总之,金狗咬得越乱,咱们大宋就越好!” “哈哈哈……陈都统说的对!”荆南路的七州支队统制哄笑应和。 众潭州文官不由微微皱眉,心想这位陈将军说话太过粗俗。刘一止和陈克礼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位都统制为人悍勇仗义,只是言谈颇为放肆无忌,平素倒也罢了,只是此际国师在前,当着女子之面口吐粗秽之语实是不雅至极!刘一止心念下暗自摇头。 卫希颜微笑不以为忤,陈克礼的话虽然粗鲁,却一语道中关矢。 那完颜宗望究竟是死于谁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位秉持中立的金国实权派人物一死,金国内的宗干派和宗磐派渐趋缓和的争嗣之势必然再成水火。 年前腊月中时,千机阁潜伏在金国上京的青鸟曾飞传回密报,道是“完颜宗望欲以合剌为皇嗣”…… 卫希颜听着这名极陌生,奇道:“这合剌又是从哪冒出的一棵葱?” 名可秀噗哧一笑,提笔在宣纸上书下几个人名。 “合剌是完颜宗干的五弟宗峻之子,但这宗峻是阿骨打的嫡出,完颜宗干虽是长子,却为庶出。若按汉制来讲,父终子及,应传嫡子;但完颜宗峻已逝,所以那宗干才能以阿骨打的长子身份与金主吴乞买的嫡子完颜宗磐争嗣位。” “前任皇储完颜杲死了后,宗干与宗磐为争嗣位相持不下,完颜宗望于这时候提出立金祖的嫡孙合剌为嗣,不失为一个解决之道。” 卫希颜扬眉,“宗干和宗磐争了这么久,突然冒出一个嫡皇孙来,这两人愿意拱手相让?” 名可秀分析道:“立合剌是退一步的两全之策。若是宗干或宗磐其中一人即位,他日必定会容不下另一方,所以这两派之争既是为了金主之位相争,又是为了保全身家性命不得不争!” 她提笔圈住“合剌”,道:“完颜宗峻早逝,其子合剌由完颜宗干代养,这合剌与完颜宗磐的关系也颇为亲厚,金主亡后他若即位,其谋臣定会建议权衡势力,同时重用宗干和宗磐,不让任何一方独大欺主自立,是以宗干、宗磐两派均得保全,此为两全!” “再则,合剌年幼易于掌控,若为嗣,金主必以完颜宗干、宗望、宗翰、宗磐四人同为勃极烈辅政,以平稳兼顾各方利益,如此皆大欢喜!完颜宗望此策中庸老成,极可能出自宗翰或完颜希尹的参谋授意,这两人在女真贵族中最熟汉家典制。只不过……” 她幽冷一笑,“这计谋虽好,却保不住横生枝节!” “莫非你想伸手搅局?” 名可秀螓首轻摇,悠笑道:“不用我出手,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卫希颜心想:你不出手,那就是雷动出手了! 果然不出一月,完颜合剌的立嗣之议尚未定,力主合剌的完颜宗望就因“暴病”而身亡,这就恰如在金国争嗣未熄的火油上又点了一把火,一燃就烈! 惊雷堂细作毒杀完颜宗望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栽赃嫁祸,这线头嘛自然是部分指向完颜宗干,又部分疑为完颜宗磐指使……总之,似是似非,疑中生真! 宗干宗磐那两厮本就因皇储完颜杲之死而早生嫌隙,这会儿又暴出完颜宗望的罹祸,能憋得住气不大打出手才怪! 这两人的身后几乎站了金国的大半权贵,这一打起来利益纠葛万千,保不住有趁机揭老底的、纠老帐的、抢地盘的……女真贵族脱离游牧民族不过十来年,豪性粗蛮,争斗起来可不是如宋人文官般唇舌交战使阴谋,那冲动起来绝对是上演挥拳头动刀子的全武行! 在乱成一锅粥中,即使有几个脑袋清醒的,如完颜宗翰之类的,或许会生出怀疑,但以雷动的手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谋算周到、环环相扣,设计完颜宗望案牵扯出的家奴、辽臣、汉臣等一干嫌疑人必是与宗干、宗磐关联,这两人就是跳到黑龙河里也洗不清主谋嫌疑……完颜宗翰又何以在这团乱局去理清线头? 更要命的是,他攻宋的西路军失了掳宋战利品备受攻击,前番虽因宗望相保未罢职,但他的话语权已受到影响,就算这家伙再精明多智,要想理清这局势也不是易事!更何况雷动又怎会袖手旁观不去趁乱再插一脚? 这时节,可不正是 分卷阅读377 分卷阅读377 分卷阅读3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8 浑水摸鱼的大好时候? 卫希颜估摸名花流的细作也不会安分,八成会瞅着时机插两杠子,让上京那趟混水更加不清不楚! 这次第,金国不乱也得乱呐! 卫希颜想到这不由唇角扬笑,目光扫过的砖瓦白泥墙的营房,一排排布局规整,简洁明亮,透出军营的干练利索,她微微点头。 “卫帅,各州支队均分为捕盗缉匪、护堤防火两营,总队按您的吩咐又设有特勤大队,选拔精壮高手入营……” 陈克礼神情振奋,国师首巡武安军便选她他的荆南总队,这可是天大的面子!虽说是借了武学开学的便利,那也占了首巡的名头,让其他路的家伙眼红跳脚去,嘿嘿…… 话说前行间,一队腿裹沙袋的军士跑步经过,见得斜前方来了十余文武大官,为首的却是一名极美女子,箭袖紫衫、玉带悬剑,风姿绝伦。众军士脚步不由微微一滞,脑筋灵活的隐隐猜出这紫袍女官是何人,不由得又惊又喜。 打头的军校抑住激动,高喝道:“立——定,向左转!敬礼!” 众军士哗然止步,挺胸立正,左臂垂直腰侧,右臂斜抬握拳击上左胸,侧目大吼:“长官好!” 喝声宏亮震空,精气儿十足,顿步立正、转身和抬臂敬礼的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人毫无杂乱,显见训练有素。 卫希颜等人按军制回礼,陈克礼观卫帅颜色并叫停之意,喝道:“继续操练!” “是!” “向右转!起——步,跑!” 精神抖擞的跑步声渐行渐远,刘一止捋须道赞:“陈统军治军有方啊!” 陈克礼摸了摸下巴,哈哈笑道:“刘大人,不是陈某有多大本事,实是卫帅颁行的《武安军作训条例》写的好,咱们只要按例操练就成!你们别看这帮兵蛋子龙精虎猛吼得大声,等跑完一百圈后都他娘的蔫巴了!” “一百圈是多长?”文官中有人问道。 “绕营地一圈两里。” 一百圈就是两百里?众文官齐吸口气! 陈克礼却浑不在意,嘿嘿道:“这帮混球就是要狠狠地练,省得精力旺盛蹶蹄子闹事!卫帅说得好,平时不流汗,战时就流血!凡是平时出操不使力的家伙,到了真刀真枪干架时就是短命的!卫帅说……” “得了!”卫希颜失笑止住他,“你甭拿我的话来讨好!作训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兵带得如何还要看你们这些将!嘴皮子上的功夫不作数,我要看你实打实的战绩。” “是!”陈克礼右拳击胸立了个正,目光闪动似有话要讲,嘴唇嚅动了下却又吞落回肚。 前方正是营地西校场,卫希颜抬手一指校场上的大字标语,“保境安民,维持法纪!” “这八个字是武安军的立军宗旨,切不可忘!” “是!” 卫希颜回头扫视众将一眼,道:“武安军与国防军同为帝国两大军种,作训武备绝不可松怠。作为地方的治安军,要以保境安民、扶持州县繁荣发展为己任。你等驻防地方,维系一方百姓安危,责任重大,万不可轻忽!” “是!” 她道出的这番话陈克礼等人并非首次聆听,兵制改革时枢府派来的监军日日宣讲夜夜教谕,众人早听得耳熟能详,出口成诵;但此刻经国师亲口训诫,那感觉又不一样。 都统制陈克礼、郴州统制李道雅曾为禁军统将,改制后调入武安军,虽说与国防军的待遇升迁相比并无低下,但心理上总有从中央下到地方的失落——如今国师显出的重视无疑让两人生出感慰,至于非禁军出身的统制官面上更显振奋。 卫希颜见激励将心的目的达到,又问陈克礼:“前阵子你上的军报,说是有股北方败兵流窜到荆湖为匪?” “禀卫帅,那帮逃兵的头目叫孔彦舟,听说是个杀人越狱的无赖,靖康初年那阵投到刘光世麾下,捞了个统军副将,迎战金军时率了几百兵丁不战而逃,一路窜到淮南,在楚州被赵统制狠狠拾掇了,沿江逃到荆湖北……” 卫希颜领会一笑,那位楚州武安军统制赵立原是淮南帮会出身,后来投入楚州军中,靖康元年任楚州城将,是个势如猛虎的狠角色,孔彦舟没被那只赵老虎吃干抹净也算有几分本事。 陈克礼道:“年前,兵部的谢郎中与老何分别率军剿匪,孔彦舟那厮在洪州被老何打了个落花流水,又率余部窜到荆南的罗霄山一带。” 他口中的老何是东京时的守城统兵官何庆言,他说到这时脸上愧色涌现,“卫帅,麾下剿匪失利,请您惩治!”他方才欲言又止的就是这档子事。 年前腊月初,荆湖路的武安军改制完成,他率本路衡、邵、永、郴四州武安军支队前往罗霄山围剿,却在山中遇伏被袭,损了百余兄弟,导致无功而返。此战被他引以为耻,此时道出来脸面涨红,只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去。 卫希颜看过他的请罪疏,对战况早已清楚,对罗霄山那股兵匪的了解又比陈克礼知道得更多,其中内情更为复杂,已不是简单的一股兵匪。 她温言安抚道:“这笔帐先给你记着。年前剿匪招安,漏网余匪多窜到荆南与孔彦舟一伙沆瀣一气,啸聚数千人,更有江湖黑道高手隐匿其中,居心叵测,你等初剿失利也事有可原!” 陈克礼扼腕咬牙,“麾下小看了那帮贼乌,原以为只是一帮逃兵,没带特勤大队出动,才会吃了败仗!卫帅,下次围剿麾下定要将那帮匪徒一锅端了!” 卫希颜瞥他一眼,“先别将话说得太满!山地战不同于平原,易守难攻,耗时长难速胜;罗霄山的山势连绵极广,横跨荆南、广南和江西三路,山匪流窜山中极难剿清。你上次便吃了轻敌的亏,敌情未探得分明便大军出动,你若不警醒难保不再摔一次!” “是!”陈克礼闻声愧然,“麾下一定谨慎从事!” 卫希颜从袖中掏出一纸委命递给他,“枢府命你为三路剿匪指挥使,集荆南、广南、江南西路的武安军围剿罗霄山,清尽孔匪!” “是!”陈克礼肃然领命。 “克礼,孔匪中有几位黑道成名人物,非一般江湖人物可敌。我离京前曾和名花流的名宗主有约定,荆湖分堂的李堂主将率众助你剿匪。” 陈克礼大喜抱拳,“谢卫帅!” 他身后如邓装等几位统制都禁不住面现喜色,他们上回就是吃亏在密林中难列箭阵,被江湖高手分击袭杀!下次剿匪若有南方第一宗派的名花流相助,还怕那帮贼匪中的黑道凶人 分卷阅读378 分卷阅读378 分卷阅读3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79 ? 刘一止却突然皱了皱眉。 他心忖:名花流的谢有摧官居兵部郎中,并很可能晋升兵部侍郎,年前又借名花流的江湖威望招得不少绿林入军,眼见得这势力雄厚的江南第一宗派已染上了几分官色,如今国师又邀名花流协助剿匪——照此下去,他不得不担忧名花流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惊雷堂,由江湖入朝纲。 卫希颜将他不安神色收在眼底,心想如刘一止这般君子官员对江湖帮派也心有忌惮,可见整个文官群体对江湖的忌讳! 她和名可秀的路,漫漫而修远! 卫希颜压下心思不表,身子微微左侧,向左后方招了招手,“清鸿!” 一线青光如波鸿掠影,叶清鸿从十丈外掠到她身边,声音依然寂冷淡漠,“卫师。” 卫希颜一手按她上肩,对陈克礼道:“清鸿是我关门弟子,孔匪中或会有绝顶高手,为防不测,由她助你一臂之力!” 众人早见到国师身边有个若即若离的青衣女子,影淡如烟,孤清寒寂,却让人望之生凛,均暗中有揣疑,这时方知她是国师亲徒,心道:原来如此!这叶姑娘的剑术必是登峰造极,方有如此迫人气势! 众人又一想:出剿孔匪,国师不仅请了名花流高手相助,竟还要出动门下高徒,那孔彦舟不过一溃将,竟能揽到一帮凶人作怅?有官员不由大胆揣测,莫非那帮贼匪中有北廷的惊雷堂在幕后操纵? 卫希颜不管底下诸人如何揣思,她面色倏然一肃,凌人气势迫眉而出,“你等须谨记,军队剿匪是为了安民,务必要肃严军纪不得扰民,违乱者一律按军法处置,该除军的除军,该斩首的斩首,绝不含糊手软!” “是!”众将竦然立正。 *** 校场上操训的军士吆喝声声阵阵,精猛气悍,卫希颜观望了阵,忽然笑叹了句:“古人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荆湖古为楚地,楚地民风由来悍盛哪!” 一干随巡的文官武将人还未从她先前那道杀气腾腾的话中回过神来,突然闻得这句感慨,均不知国师这话是褒还是贬?一时均不敢接话。 站在陈克礼身后的邵州武安军统制邓装原为荆湖路绿林山匪出身,闻言更生忐忑。 卫希颜转身向东行往军器库,接着方才的话头道:“这民风悍盛由来被官府忌惮,大凡当官的无不希望境内的百姓温顺驯服。所谓顺民顺民,顺了才好治服。” 她这话意一转突然直指官府,众人更是不敢随便接话茬。 她步履微微加快,扬眉一笑,“我倒认为,这民风悍盛是好事!悍,才有血气;悍,才有生气进取!国家若无悍盛民风,又怎能打造悍盛帝国?” 这种论断众人闻所未闻,均不由凝眉沉思。 邓装一拍大腿乐道:“国师这话着啊!咱爷们若任人搓来捏去,还不被那帮贪官欺负得连屁也不敢吭一声!他姥姥的,遇到狗官就是要狠狠地揍,揍得他娘都认不出来!” 他此话一出,顿时将沉肃的气氛冲得一干二净,众将官忍不住哄声大笑。一干文官却齐齐摇头,心道:出言粗俗、目无法纪,武人就是武人! 这邓装原是邵州佃户出身,后来遇上云游高人学身武艺,扯了百名兄弟结义武冈云山,专劫为富不仁的豪绅和贪赃枉法的官吏,被百姓誉为“武冈侠匪”;年前被谢有摧带兵招安,兵改集训后率部成立武安军邵州支队,授任统制。他素来粗豪爽性,原本因出身山匪还有些忐忑,听得卫希颜一语,顿生痛快,只觉这位漂亮得让人不敢抬眼的国师比那些酸不拉叽的文官合心多了! 卫希颜视军前对各统制的出身性情皆已也详在心,侧头微笑赞许,又温言警诫他道:“我听说谢郎中曾给你起了一字:守则。你性子正直豪义,这是值得称赞的品行,但身为帝国军人,应严遵法纪,遇有不法之事应循正途按法处置,切不可以武力犯法,污了军人名号。邓守则,你可莫要辜负了谢郎中取字之意!” “是!我、哦不,末将绝不会坏了军人的名声!国师您放心,我邓装邓守则若有违犯军纪国法,国师您就砍了我的头……哦不,是砍了末将的头!” 这位曾经的绿林头子仍不习惯官场上文绉绉的谦称词令,应得嗑嗑巴巴,一时急得直抓头,神情和声音却极是诚恳认真。 *** 卫希颜眸子扫向刘一止,笑道:“刘知州治潭,可会惧民风悍盛?” 刘一止拱手正容道:“孔圣云:‘仁者爱人。’为官者,当以仁德治民,以礼法教民,百姓人皆向善,又岂有悍不遵法之事?” 邓装挑起拇指,“刘大人说话虽然文气得很,这道理却听得让人爽心!” 众将又笑。 卫希颜点头,“刘知州说得好啊,官仁则民敬,官不仁则民恶。所谓官逼民反,官不逼,民怎么会反?那些爱说刁民难治的官员,首先得反省反省自身,是否有贪腐枉法等不正行为!” 她突然由治军说到吏治,让人摸不着头脑之际又凛然一肃。 刘一止捋须深以为然。他身后随行的潭州通判、通司、推官、诸曹官等州府官员,皆经他上任后整饬,卫希颜的话虽让诸官凛肃,但因手脚干净倒也无畏怕之感。 “孔子说‘君子谋道不谋食’,但在读书人中似乎有句话更入人心:千里求官只为财!”卫希颜侧眸睇笑,“刘知州,我说得可有错?” 刘一止慨然长叹:“此正为士风之弊!” “读书人皆视孔子为圣,却又以自身行为糟践了孔圣人的君子之道!”卫希颜淡笑道。 众文官神色沉凛,陈克礼等武官暗道爽快。卫希颜下句话更是让这群武将喜形于色。 “武安军以维持地方治纪为主,同时也要监督州县官员的吏治!军队不可干涉地方民政,但地方官吏若有贪腐不法行为,你等皆可递折上报。枢府和政事堂不日将出敕令,将廉政督察加入到武安军的职守条例中。” 众人顿时一震。 卫希颜淡然一笑,对众官道:“这世上没有天生的君子,不管文官还是武将,官员之间要有互相监督,有监督才有畏惧,有畏惧才能正心!” 她又警诫道:“但官员监督是明法行正道,不是去构陷倾轧。我等军人,要有军人的作风,行得正立得直,不要去沾染那些污七八糟的歪风邪气,谁要坏了军人荣誉,一律军法严惩!” “是!”众将肃然应诺。 刘一止暗中忖度卫国师此举的深意,过了一阵他眉头舒展开 分卷阅读379 分卷阅读379 分卷阅读3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0 ,心道朝廷莫不是决意要整顿吏治? 刘一止的揣度却只对了一半。 卫希颜行潭州之前,名可秀曾对她有嘱托,一是要顺道考察刘一止的为官治事,二是给潭州官员预敲警钟、震慑威治,只因—— 潭州,已被名可秀圈定为地方财赋改革的试点之地,整饬吏治即为当要之务。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段易长这家伙自个不咋出名,老子和儿子倒是知名得很:父亲是段誉原型(段正严,又名段和誉),儿子是一灯大师的原型段智兴。 关于武安军参考了武警的编制,其职能介于武警与正规部队之间,是驻州县地方的常驻部队,以维持地方安全为主。 勘误:话说上一章中叶梦得应是户部侍郎,不是户部尚书,特在此章中说明。待结文后再统一修误。 雷霆枭首 卫希颜潭州视军后,并未立即返回临安,而是向北行往荆湖北路,视察德安府、江陵府武安军两个支队和沿江水军。 当巡视到江陵府的水军营地时,江北行营的快马军令传入——北军收复东京,沿江一线进入战备! “算算时日,金军也该撑到头了!”卫希颜看过随附的军报后,伸手递给江陵府的水军统制刘子羽。 刘子羽身材敦实,身高仅及到卫希颜肩头,面貌普通不出众,从额角斜拉到右颊的一道深长刀疤更破了相,却透出一股经血火淬炼的狠厉。 他是原浙东宣抚使刘鞈的长子,靖康元年底刘鞈随张叔夜一道援师东京,城头奋战金军而亡,城破时刘子羽被父帅帐下的十几名亲兵拼死护送突围,回到建州。南廷初立后,投到姚仲友麾下。 卫希颜整编禁军时选拔水军将领,姚仲友举荐了他,遂被授任驻江陵府水军统制,扼守长江中游要道。 刘子羽迅速看过军报,面上那道刀疤微一扭动,不由赞道:“拿下东京不难,但仅以数千人的伤亡就收复了旧都,北军统帅的将谋倒是让人惊叹!” 卫希颜清笑一声,随口调侃他道:“彦修这话若被台谏听到,小心奏你一本,劾你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刘子羽抱拳扬眉,“末将不过遵国师训谕,实事求是罢了!” 国防军和武安军改制时,各军待选将官均按批到枢府接受过卫希颜的教谕,虽然不过短短时日,对国师的性情难以知悉深刻,但问策言语间已让众将感觉到这位执掌军机的枢相与所见识朝官的不同,那是感觉说不清楚,却让人无由地信赖。因此,军中将领在卫希颜面前说话极少有顾忌。 卫希颜对刘子羽的话自是认同,何灌东京一战确实当得起这一惊叹之赞。 正月中,何灌率大军围城,却只在城下骂阵不攻。 金军主将撒葛逼城内“楚军”出战,孰料刚出城门,汉兵便撒丫子奔向宋营,倒戈归向。撒葛大怒,却只得由“楚军”守城,金军出战。 何灌以重步兵配弓弩阵出战,结阵如“△”形。无论金骑从哪方面包抄攻入,迎上的都是正面的枪箭联击。重步兵长枪刀斧阵均稳如磐石阻住金军冲锋,步兵阵后百步为神臂弓手横列三排,铁簇轮番如雨,穿过宋军重步兵的头顶上空射落入金军中后阵。 金军铁骑疾悍如虎的冲锋被宋军重步兵牢牢箝住,不但冲不垮宋军,反而被宋兵箭阵射伤射杀不少,金军只得退回组阵再冲锋,宋军步阵如却如铁铸般,狂冲不破,金军唯得丢下百余具尸体回撤,重组阵势后再发起冲锋…… 如是每日出战,金骑皆冲不破宋军椎形步阵,数冲数退,每战必损人马四五百。纠持一月下来,三万金军已损失过半,金军主将撒葛又惊又惧,加上独困孤城,本国的救兵遥不可待,他终下决心弃城突围。 可惜撒葛的打算早落在何灌谋算中,这般以守为攻就是要逼金虏狗急跳墙。 二月十五凌晨时分,天上的星子尚未散去,金军各骑以麻布裹蹄,从东城城门悄然而出。 城门外一片冷寂,行出二里犹无动静,众金兵不由松了口气。撒葛方自得意,突然一道女真语朗喝:“撒葛哪里走!”紧接着两面鼓噪声大作,昏黑未明的天色里密密麻麻的旗帜连成一片,也不知有多少宋兵埋伏在侧。 女真骑兵向以坚韧耐战闻名,但金军连续一月不停出战,心弦绷紧一直不得放松,就是铁打的也有些懈怠了,刚才松一口气却突遭伏击顿时心神一乱。便又觉地皮子震动,似有千军万马从正前方冲杀过来。 撒葛惊喝:“撤!撤!从西面杀过去!” 金军慌乱下被宋军重步兵阵阻截,只数息不到宋军骑兵杀至,三千骑疾如风,将金军阵势冲散为三股,各向三面逃去。各路又有宋军千余骑鼓噪声势追赶,却并不逼近。前方百里路自有陷阱暗算重重,金军躲得过一波二波,躲不过三波四波…… 三万金军就这样被何灌不慌不忙吃干抹净了,宋军损失却不过金军十之一尔。 金军一出东京城,城内“楚军”中便有惊雷堂的细作煽动哗变,开启城门迎入宋军。 东京城在陷落三百六十余日后,终于回到宋人之手。 *** 二月二十三日,《西湖时报》以中正客观的笔调陈述两军战况,又对北军未损东京片瓦而复旧都的战绩功勋进行了颂扬。临安士民相见皆是喜相道贺。 二月二十五日,赵构率百官行往新建太庙祭祀祖宗,告慰太祖太宗之灵。 二月二十七日,伪楚皇帝张邦昌及一干伪楚臣子被大理寺会审定罪,押赴校场行刑。 当卫希颜偕叶清鸿从江陵府不慌不忙行到颖昌府江北行营时,张邦昌一伙伪楚帝臣已被雷动干脆利落地砍了脑袋。 雷动下手极狠,从伪帝张邦昌之下,到宰相王时雍、枢密使范琼等两府六部的一百多名文官武臣全数定罪斩首,行刑军士手起刀落,砍了个干干净净! 伪楚君臣从大理寺押往校场时,围观的东京百姓挤满了道旁两侧的街道楼栏,有的甚至爬上屋顶,居高临下上,大骂不绝中投掷瓦片、烂菜叶子、土坷拉等……群情愤涌,怒掷如雨,有十几名犯官在惊恐交惧下于押刑路上便噶毙咽了气。 那位曾经生恐金军拒收宋女、将抢来的女子打扮漂亮送往金营的开封府尹徐秉哲成为众矢之的,刚押行到中途就被愤怒的东京百姓砸破头昏了过去;那位率军押送宋女到金营的伪枢相范琼也被砸得满头满脸的狼狈,耷拉着脖子不敢抬头…… 行刑的校场围观百姓逾十万, 分卷阅读380 分卷阅读380 分卷阅读3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1 偌大的校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便见寒光齐落,一百多颗头颅咔嚓掉地,众百姓顿时大声叫好,解恨无比! *** 种瑜在行辕帅账中啧啧道:“雷动下手忒快,从大理寺会审、定罪到公告、行刑,前后不过四天。嘿,当真是雷霆风暴!” 他斜歪坐在卫希颜左下侧,语气虽然调侃,却也有赞许之意。 监军张元幹却皱眉摇头,说道:“此举虽然大快人心,然而仓促断案难免枉屈。那张邦昌、王时雍、范琼等首恶之辈自是罪不容赦,但也有个别官员出于被逼为官,如此不分因由一概斩杀,未免不合情理失之暴虐!” 正如张元幹所说,北军刑斩伪楚君臣一百余人的雷厉手段在南廷引起了强烈反响。有叫好叫快的,也有指斥为残暴不仁的……不同的意见和争论化为报纸上的唇枪舌剑,争辩不休。 其中,署名“东阳居士”的太学生陈东言辞最为激烈,道是“君子气节,宁折而不弯,事虏者纵有百般不得已情,亦为折节辱宗,杀之当警天下!” 当是时,卫希颜在北征行辕帅帐回应张元幹的话道:“仲宗你要看透雷动此举的用意。他以此铁血手段警慑天下,背弃国家的投降者罪斩无赦!” 她伸指点了点帅案上的北廷文告,“你们看这罪名,‘背弃汉宗,投降虏夷’,这就是叛国罪呀!” 张元幹一时没转过弯来,讶然问道:“卫相,张邦昌等人投降事虏,这罪名难道定得不妥?” 卫希颜扬声一笑,掉了句文,“岂有不妥乎?非也!妥当之矣!” 张元幹还没醒过味来,种瑜却是听明白了。 雷动不以‘背弃君主’论罪,却以“背弃汉宗”论,虽说在士大夫眼中,这背君跟背国没差别,所谓君即为国;但种瑜却知雷动以“背国”代以“背君”论罪,实是指明赵桓等赵宋昏懦君主已不配为天下表率,岂堪为国柞? 但凤翔府龙座上的那位主子毕竟是赵桓之嗣,雷动如此贬低赵桓,难道不担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临安趁机指谪亡国之君的废帝之子不配享帝座? 种瑜桃花眸子眯细掠过一线锐光,心道难不成雷动已生了废主代位之心? 他想到这心头一震,目光不由瞥向卫希颜,却见她清姿悠然,手指在舆图上点移,似是对雷动隐在幕后的深心浑不在意,又或许者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种瑜心道是了! 这人必然想的是雷动废主自立也好、拥权自重也好,总之于名可秀无害,她才不会担那份闲心!种瑜想到这,有些释然的放松,又有些许酸涩,就仿佛心口被一道麻线扯过,隐隐的涩楚。他暗自苦笑一声,狭长眸子微微垂敛。 过了一阵,他俊容抬起,神情已回复到一贯的倜傥潇洒,修长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慢悠悠道:“东京既复,北军的下一步就是瞄向我京南一线了。” 张元幹一震抬头,目光中透出的却是炽热的期待。 厉兵秣马已多时,只待两军争锋日,北统中原复幽云! ********* 大战似乎随时可触发,卫希颜却只在颖昌府待了一日,和种瑜议定前线攻防战略后便飘然离去,偕叶清鸿行往颖昌府东邻的陈州、毫州以及颖昌西的洛阳城视军。 她在洛阳待了一天,又继续向西,却是行往夔州。 过得两日返回临安,京城已是三月季春时分,城内城外桃李争艳、姹紫嫣红。 她先回枢府,入得枫阁日头已向西。 “江北风物可好?”名可秀笑吟吟问她。 卫希颜东西南北奔波一月没个消停,闻言哀叹一声,斜签着身子靠近她,低语腻笑,“江北风物再好,怎及你好!” 名可秀虽然大方,也未料到她竟当着叶清鸿的面道出这般情话,如玉面颊顿时洇出两团薄晕,横肘拐她肋上。 “哎呦,好痛……可秀,你真舍得呀!我对你日思夜想,衣带都渐宽了,不信你摸摸……”她作势拉起名可秀的手。 叶清鸿原本寂冷的容色顿时愈发“冻人”,倏地一转身打起帘子直直走了出去。 名可秀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狠狠剜了某人一眼,“你又作弄清鸿!” 卫希颜笑得扑扑作声,倚在她肩上直耸动,笑了阵凑到她耳边声如蚊蚋,“那丫头冷脸绷直的样子,不你觉得好玩么!” 她声音这般低,不怕走出到廊下的叶清鸿听见。 名可秀忍笑白她一眼,“清鸿是你徒弟,可不是拿来逗趣的。” “好好好,不逗趣,说正事。我去夔州见了李纲。”卫希颜站直身。 *** 李纲罢相后贬知夔州,卫希颜去夔州,一为视军,二来就是要见见这位曾经同朝任相又被罢相的李纲李知州。 宋朝时,四川被分为四路,夔州位于最东。 最北是利州路,为北廷所属;最西的成都府路与吐蕃毗邻;成都府路向东为潼川路,潼川路再东就是夔州路。 这四路中,又以利州路和夔州路峡险山峻,地痟物薄,多为京官贬谪之地,原不为朝廷重视,但南北宋廷分立后,夔州在军事上的地理位置便凸显出来。 夔州路控扼长江上游咽喉,与北廷利州路交壤。北军若取夔州,水军即可沿大江而下直入江陵府;夔州向西又是荆楚入西川的要道,成都府的商货流通皆由此入江南。夔州若有失,南廷便将富庶的成都平原置入了北廷的囊中。 为此,枢府除了在夔州驻武安军维持地方治安,更驻有国防军共一个半军的兵力,卫希颜授任东京旧将高师旦为夔州路安抚使,节略三万战斗兵员。 卫希颜去夔州军营之前就先见了李纲。 名可秀问她:“李伯纪的刚直热血犹在?” 卫希颜脑中闪过李纲花白发色,微微一叹道:“他当年指挥宋军急攻冒进偷袭金营而大败,被罢相后一直愧悔未听种师道老成持重之策,以致丧失大好抗敌形势,虽有壮志却难敌愧悔,不提起用之事。” 名可秀道:“明珠蒙尘,难掩其华。” “你想起用李纲?” “吏部目前由丁起兼领,我想以李纲为尚书领吏部。” 卫希颜清眸闪动,“你用李纲,莫非是为了吏治?” 名可秀点头,“官场贪腐积弊百年,已成陈年烂痾,非是查一批贪官、杀一批胥吏就得清明,牵涉到官吏体制和章法变革,非得心志刚毅之人不可领衔。” 她道:“整饬吏治成了是功,但也是险 分卷阅读381 分卷阅读381 分卷阅读3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2 ……”说罢幽幽一叹。 卫希颜微笑无语,心想:可秀这是在保丁起的相位! 自古清吏治的臣子,又有几个能久居高位? 李纲是求仁得仁,即使末了因此丢官也无怨无悔;但丁起不同,吏治之后才是更重的担子,可秀岂能自断臂膀? 所以李纲就是一柄剑,一柄劈向吏治的刚直之剑!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几个地理名: 利州路的治所:陕西汉中,同时辖了陕南和川北的城市。治所即首府城市。 夔州路的治所:重庆奉节 潼川府路(又称梓州路)的治所:四川绵阳 成都府路(又为益州路)的治所:四川成都。第一部江湖中提到成都曾以“梓州”名之,此为误,应称成都。 临近年底比较忙,更新会慢一点,请大家见谅:)看来春节前结不了文了【内牛满面】 林田之议 建炎二年三月初十,尚书左仆射兼吏部尚书丁起向赵构递疏,道“中书事紧繁冗,难有精力兼顾吏部,请陛下另擢贤能用以主事”,恳辞吏部尚书之职。 赵构看后极是惊讶,丁起以宰相兼署吏部以来并无任何缺失,因何要自请去职?随即召入丁起欲行挽留。 丁起回道:“陛下,宰相对五品以上官员有‘堂除’(政事堂直接授官)之权,若再兼吏部尚书,必侵吏部五品之下的‘部注’(吏部授官)职权,事权集于一人,将无益于官员的诠选公正。初时建国,因百事待兴,臣方兼领吏部,但长此下去于章法无益,是以臣请辞,恳请陛下恩准。” 赵构心忖为人臣子者莫不想尽揽权力在手,丁擎升却秉持公心让权,实是难得!对他的倚重信任不由又增了两分。 年轻皇帝心头已准了丁起的请辞,口上却做足功夫,又温言挽留一番,丁起自是意坚不动摇。如是一阵后,赵构方面带遗憾,问询何人可继? 丁起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疏举荐李纲。 赵构翻阅后微微点头,却又问道:“初时,朕欲起复李伯纪,卿却予以阻谏,为何今日又举荐他?” 丁起拱手从容道:“李伯纪当年因用兵之失愧悔万分,陛下若诏用,他必是力辞不就;斯时正当陛下树立我朝威信,臣下召之不至或会有影响。是以,臣进言阻止!然,今时局势已不同于立国初……” “陛下威德既固,朝廷政局亦稳,对吏治的整饬当可议入政纲,李伯纪德才兼备,又刚直公廉,此时起用正当时候啊!” 丁起和赵鼎曾上过数本力陈官场吏弊之害,赵构深以为然,此得闻得起复李纲是为吏治,心下一动禁不住微微点头。 “卿真是思虑周到啊!”他赞道。 丁起恭谦几句,又道:“陛下,吏部尚书的职事关乎紧要,尚书任命二府皆有进拟之责;陛下刚刚问及臣何人可任,臣举荐李纲,然未知国师是否亦有人选?” 按宋制,宰辅、三公三少、台谏、尚书等高官的任命,须由宰相、枢相进拟候选名单,供皇帝裁决。丁起在举荐李纲前自然已与卫希颜通过气,但他此时故作此言,是向赵构表明举荐李纲仅是他一人提议,未曾与卫国师有过私下商议。 毕竟皇帝的进拟令尚未下达,两府宰执若私议定下名单,就难免有勾联之嫌。丁起这话,正是澄清这个嫌疑。 赵构心头满意,面上却不作声色。 这位年轻的皇帝登基已近一年,从慷慨任侠的康王到言行皆有法度的天子之尊,其心态变化多矣。所谓居移体、养移气,赵构虽然尚无法完全做到帝王的深沉莫测,但早已不复当年为王时的爽性明朗,更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适时做出最合适的面部表情。 他固然信任丁起,但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希望宰执结党,尤其赵构在潜意识中对卫希颜更有着几分说不清的忌惮—— 她在军中的威望太高! 固然因为她的女子之身,皇帝潜意识里的防备忌惮还没那么强烈,但若卫希颜与丁起结党,便必为赵构忌讳了。 因此政事堂宰相和枢密院元枢(枢密使别称)之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以及偶尔的政见争执,让赵构放下几分心思。 但这位半路上马的年轻皇帝并不知道,赵宋王朝有一条“祖宗之法”——“异论相搅”。即皇帝蓄意让政见相左、各不相容甚至怀有宿怨的大臣共处一朝,使之彼此攻讦牵制。 天禧年间,宋真宗先以王钦若为宰相,却又同时任命与王钦若政见不和的寇准为参加政事(副相),就是要宰执间“议论相搅,使其各不敢为非”;而在熙宁、元丰时期,宋神宗因变法不得不大量罢黜司马光等保守派官员,但即使如此,这位皇帝仍然会不时任用一些反对新法的官员,对王安石的变法派新党进行牵制。 即使是赵佶这般奢侈昏懦的亡国之君,对“议论相搅”之术也是得心应手地运用。一方面,他宠信重用蔡京;但另一方面,也将与蔡京素有罅隙的王黼、童贯等人任命为副相和枢密使,以此牵制蔡京总领三省的权势。 这,就是赵宋王朝制衡大臣的帝王权术运用。 如此“家法”自然不能宣诸于臣子,因此仅被秘密记载并收藏于帝天阁里。只有皇帝在临终时,方才将帝天阁交付给即将登位的储君。 当年,赵佶不喜太子赵桓,又忖摸着自家只是禅位,龙柞寿数仍在,因此并未将帝天阁的锁钥传给新帝;或许赵佶的潜意识里还想着哪天金兵退却了,太上皇再变回为上皇。 然而帝天阁在东京城破前已被卫希颜毁去;而赵佶被唐十七下药后,身子就不利索,赵构登基后这太上皇的清醒时日就无多,还未来及对新帝交待诸般事由,就昏睡过去不醒,因此,新帝赵构自然不知道那“议论相搅”的祖宗家法。 但是,赵构毕竟出生皇家,他生母韦贤妃当年也是赵佶宠妃之一,后宫争斗不亚于朝廷,作为皇子的赵构自幼耳濡目染,哪能如寻常百姓子弟不晓世事?更何况一旦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泼天而来的权势让他潜意识里自然生出帝王的疑心,既重用臣子,又不会完全信赖某个臣子,即使是对丁起亦如此。 但丁起不是纯臣,他早年受尽冷遇,后又家破人亡,幸名可秀施救主获重生,再攻官场时已将锋芒尽隐,为人圆滑世故,处事老练周到,对官场权谋了悉在心,又对高位者的心思揣摩精到。年轻的皇帝与这位精通时政的宰相相比,仍然嫩了些—— 赵官家的那几分帝王心思,这位三十八岁便位极人臣的南廷宰 分卷阅读382 分卷阅读382 分卷阅读3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3 相自是看得清清楚楚! 是以,丁起虽然对赵构这种未有寸功仅凭血统便得天下的“龙子凤孙”不以为然,但形诸于外的却是恭谨尊敬,绝无跋扈的权臣之态,这般低调遂得赵构放心和信重。 丁起却是在低调恭谨中一步步诱导赵构遵循“祖宗家法”——对限制皇权有利的祖宗家法。 譬如官员任免,按宋制,五品以下由吏部负责;五品以上为宰相之责;而重要高官和台谏的任免则由皇帝直接掌控,叫“特指除授”或“御批”。 丁起在名可秀授意下,从建国初就严格遵循此任免章法,由有司负责的绝不拿去“麻烦”赵官家,仅在事后上本备案。至于那些权属皇帝“御批”的官员,丁起也以恭谨的态度诱导赵构遵循御批的程序,即任命须由宰相进拟名单,免职的御批则须宰相副署方为合法度。 到卫希颜以国师入主枢府后,按制枢密使可参政,于是权属皇帝赵构任命的官员,则必出于丁、卫二人的进拟名单之中。 丁起此时提得这么一句,既是表明举荐李纲并未与卫国师私谋,又暗示进拟的章法必须遵循。赵构欣慰下只因前者而宽心,却未意识到丁起是在悍卫宰执大臣的权利。 约摸一炷香后,卫希颜听召而至。 *** 次日,皇帝特旨除授李纲为吏部尚书,三月内赴任。 诏命一出,百官议论纷纷,私底下揣测多多。 那些平素与丁起有交情的官员,如六部的尚书、侍郎,这几日往丁相府上便走得勤了。 奈何丁相公谈诗论词就是不入正题,众文官从丁相处探不得消息只得作罢,却不敢向另一位知情者打听一二。 国师卫轲在朝中的形象素来是清姿高远又威势内蕴,两府六部的朝官敢与之直眼论事者不过寥寥数人,众文官又哪敢去找国师释疑? ********* 卫希颜没心思去理会那些朝官的心思,她此时心神全放在自家妹妹和名清方的婚事上。 自燕青和李师师的婚礼后,唐十七和云青诀这两位叔辈对婚事筹备可谓驾轻就熟了,再加上师师、栖云二女从旁辅助,婚仪的一应大小、事无巨细,皆筹办得妥贴无失。 因名重生隐居天目山不问尘俗,名可秀又难得脱身细顾兄长的婚仪琐事,遂在正月后就修书一封传往天山,请长姐名浅裳来杭主持。 二月初,卫希颜尚在潭州时,叶向天和名浅棠夫妇就携子到了山庄。当她从江北巡军返回京城时,叶向天家一三口已在凤凰山庄住了将近一月。 初见那晚,却闹了点不愉快的小插曲。 卫希颜和名可秀回庄叶清鸿并未跟随,如往常般到后山练剑,恰遇正在松树岭静修的雪山神剑叶向天。 眼神相接的刹那,手中剑已铮鸣。 当山庄内众人正寒暄欢笑得热闹,后山却已是剑气纵横,枝倒叶倾…… 一干人闻声赶至,卫希颜只望得一眼,便觉心疼。这败家的两只,砍的尽是合抱粗的古松,这得长多少年啊…… 她想起去年兵改不久,钟离知县上奏当地武安军不遵法令,滥伐江岸林木扩建营地,担心影响淮水岸固防,请朝廷予以禁绝。 丁起将奏疏转给枢府,卫希颜暗道百密一疏,竟会忘了这茬。 宋代建房以木质结构为主,砖瓦房虽然有却极少,一是因没有水泥,砖与砖之间的粘结物一般使用生石灰拌糯米浆,相当于用粮食筑墙,造价太高,普通百姓根本用不起;其二,在富人士绅间,砖石主要用于死后的墓穴建构,用于建屋则认为不吉。因此除了城墙之类的军事防护建筑外,宋人极少用砖石来建屋。 卫希颜在兴建武学前就从将作监了解到,宋代已有大量的石灰窖(宋人叫灰石),但石灰广泛应用在布匹的漂白上,很少作为建筑材料使用,并且只有极少的工匠知道熟石灰调沙可以做黏合物。 卫希颜对此颇为惊讶。 前世时她曾去过古罗马的图拉真广场,广场上靠山兴建的那座半圆形的拱顶砖石高楼就是闻名的图拉真市场,据说被称为古代的摩天楼。秦瑟琳说在公元一世纪时古罗马人就已掌握了用熟石灰调和沙子的混凝土技术。 她又想起瑟琳曾道,中国秦代的工匠在修建长城时,其实就使用了混凝土技术。 “工匠将石灰调水成黏糊状,再混合两份粗砂、一份小石子倒入两层木板中间,用槌将混合物夯实,再浇水,两、三天后凝结坚固,然后拆去木板就成了坚实的城墙。这说明,中国人在公元前二百多年就掌握了混凝土技术,至少比罗马人早了两百年……” 这位为筹考古经费而投入佣兵行当的女考古学家耸了耸肩,不无遗憾道:“只可惜这种技术没有传承下去……中国人虽然将木质建筑艺术发挥到巅峰,但终究会被历史淘汰!” 有了秦瑟琳这段话,卫希颜在兴建武学时特意要求将作监以砖石构建各学舍,并在实践中反复试验熟石灰和沙的调配比例,然后记入将作监的《营造法式》册中,召有司刻印。 收到钟离知县的奏本后,卫希颜当即将淮南路武安军的都统制降了一阶作惩治,并着枢府下令,严禁各地国防军、武安军滥伐林木,尤其江河沿岸,片木不得伐。 同时,卫希颜又令各地驻军大营以砖石结构为主,少用木材。由于有淮南路都统制的“倒霉下场”在前,诸军长官均不敢违令,但鲜少有人能解得卫希颜谕令后的深意。 她暗叹口气,扫了眼颓倒一地的林木,忽然伸掌拍了两记,笑眯眯道:“高手呀高手,瞧瞧,多么壮观的场面!” 两大剑客同时挑眉,卫希颜这句话怎么听都似一句嘲讽。 名可秀眉头微一蹙后展开,对叶向天笑道:“参天巨木长成不易,希颜一时疼惜,姐夫莫怪。” 同掠而至的唐十七和云青诀闻声不由一笑,心道:不过几株林木而已,有何可惜! “林木值几何,某当作价赔偿!” 卫希颜与名可秀对视一眼,均有些难以言喻的无奈感,她们所在意的又岂是这片林木的银钱价值! 叶向天望向叶清鸿,恒冷如冰山的面容隐现一抹欣赏,坦然道:“某败了!”白衣飘然而去。 叶清鸿凝眸望空,清冷容颜寂然无波,眸中却有光彩闪耀。 她的剑是杀手的剑,而叶向天的剑是剑客的剑!同样是剑,前者的剑是利器,而后者的剑是剑境。 叶向天败,是败于她的杀气,而不是败于 分卷阅读383 分卷阅读383 分卷阅读3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4 她的剑。 她天资绝顶,竟能将剑道之利发挥到巅峰,然而剑道的极境绝不是利。 “清鸿,剑道的极境是自然,是天地万物融于一体的玄妙!” 她想起卫希颜说的这句话,眸中光彩更甚! 叶清鸿忽然剑一刺向卫希颜,剑光仍然孤清,却又似乎多了一分圆润。 卫希颜眼底掠过赞色,食中双指一并划过一道弧圈,一正一反两股力道将孤清剑光揉困在内。瞬息间叶清鸿变招数次,却始终脱不出那两道柔和却坚韧的正反力道。 “去!”卫希颜一收手,叶清鸿被震退两步,剑上的束缚立失。 卫希颜哼了声,睨她一眼,“毁坏林木,兼对师傅不尊,罚站两时辰!” 叶清鸿恍若未闻,观神色仍沉迷在方才那一剑中。 名可秀不由噗哧一笑,微微摇了摇头,希颜惩罚后的用意怕是要落空了。 *** 晚食后,两人独处时,名可秀对卫希颜道:“吏部对州县官员的考课,本有植株数的要求,但真宗朝后,此条则渐成一道空令。为官者尚不知林木之重,遑论小民?” 她微微蹙眉,“正月前后,淮南、江南几州上奏,说北方流民南下,大肆毁林垦荒,或累石堑土变坡为田,林木渐稀、山石裸现,因从者数以万计,官府法难责众,禁之不绝。” “这是一个矛盾!” 卫希颜道:“百姓要有田有粮吃饱肚子,又不能打土豪分田地,只得开垦新的土地,或开荒地、或毁林为田、或围湖造田,这样势必破坏水土,造成自然灾害的隐患,难得两全!” 所以,现代化进程从某个方面来讲,就是自然的毁坏进程!后世人花百倍代价去恢复,却收效甚微。 名可秀沉吟良久,道:“这个矛盾集中在土地上,不是粮食!” 她话似乎矛盾,卫希颜却听明白了,让她惊讶的是名可秀的思维竟能想深到这一层去! 人口的增长必然会带来粮食需求的增长,解决粮食需求要么是扩大耕地;要么提高亩产量;其三是海外进口,撇开第一条,亩产量的提高要靠农田水利技术的进步,所以最便利的是海外进口粮食。 但问题是大宋朝的几千万户百分之八十是农民,不种田就没有收成,没收成又哪有钱去换粮食? 这不是商品经济社会,农民除了种田外还可到城里做工养家糊口! 名可秀笑道:“矿冶、造船、纺织、建构、砖瓷陶窖等百业皆需杂役技工之人,田地不是唯一的出路。” “但百姓需要土地!”卫希颜虽然为妻子不柘于小农经济的见识而生敬意,但这是一个以土地为根的时代,无田则不稳,历代农民起义归根结底可不都是为了“田”和“赋”? 名可秀点头,“儒家以耕读为上品,百工历来被视为下作,要由耕入匠,确实难之又难,一个不慎,还会引出大乱子!” 她说到难处一双明睿的眸子却跃动着光芒,似乎并未因艰险而却步,反而更激起万丈雄心。 她提笔拟了几个词头,说:“田地是大事,但民间开田的行为必须以法令约束,须由地方官府堪察地利避开重点防护区,统一划出造田地域,再由流民开垦,按户分配;但田不能分多,堪堪养人即可。至于豪户开田必须严止,违者按开垦数双倍收田。” “同时,匠户和商户的身份要提高,使其成为民之所趋。” “我们上次在蠡山岛议的百科院已初有眉目。”卫希颜慢声细气道,“我想在春闱科考后就颁行诏令,由地方按条例选拔技艺拔尖之人到京考核,授为技士。另外,栖霞山的技学预计下月就可建成,夫子可以广向民间招募,以扩大影响。” 名可秀附掌道:“这一院一学若成,当如春雨润物细无声,时日久了,自可潜移默化地改易时俗。” 她提笔又写下“海税”,道:“海商凡向海外贩卖粮食和木材木器的,要收高税予以控扼,但从海外贩入粮食、木材的,抽解可降低。” 这就是以税收杠杆来调节商品的进出口了!卫希颜赞叹补充,“还有铁矿石、硫磺,这是造兵器、火炮的战略物资,可以降低关税甚至免税。” 名可秀听到这忽然噗哧一笑,原是保护林木护持水土谈起,从而关联到人口增多的开地抑制策略和提升匠户地位减少农户的谋策,再拓宽到用税控商,希颜冒出的这一句却是扯得更远了! “呃,偏题了!”卫希颜笑道,“话说回来,房屋的建筑用材是木材消耗的大头,可以考虑先从官府粮仓、酒库等易燃品的仓储下手,只许建砖石房。一旦官府起了头,并且砖房构建的成本降低,民间、尤其商户肯定会跟风!” “善!”名可秀笑赞,“待得时机成熟,此类建筑当可以防火护民为由,立出法令强制建砖房!” 两人越往后计议,思路越清晰。 卫希颜忽然“啊哟”一声拍额,“我忘了,清鸿还在松林站着!” 名可秀赶紧推她,嗔道:“你还不去把人家叫回来!” 卫希颜起身走出两步,却又折回身道:“两个时辰未到,我这会叫她回来岂不是出尔反尔?有损我为师尊严呐!” 名可秀唇角微挑,一副要笑不笑的神情,“为师尊严,希颜你有么?” 卫希颜顿然无语,忽然扑上去咬了她两口,又一扭身跳出门去。 名可秀摸了摸脸颊,又好气又好笑,终是禁不住“噗”声笑出,眸光温柔如水。 ********* 后山的月夜幽静无声,风中松香隐隐,似乎还有桃花的芬芳。 卫希颜悠悠前行的身子突然顿住。 月下,那抹淡青如烟的纤影孤清而幽寂,淡漠得似乎连溶溶夜色都无法融进,疏离阻隔于尘世之外。 她胸口忽然微微地牵痛。 卫希颜吸了口气,笑眯眯走上前去。 “徒儿呀,想为师了没?” 叶清鸿淡烟色眸子斜了她一眼,容色漠然不作声。 卫希颜笑嘻嘻又靠近两步,“徒儿呀!” 叶清鸿剑鞘向前一斜,止住卫希颜继续靠近,话意冷冷道:“我只是你徒弟,不是你徒儿!” 卫希颜不由咳笑两声。 她来到这时空已久,但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宋人,很多风俗习惯只能从生活中一点点感知,譬如在这师徒关系上,她就出了错。 宋代的师傅和学生的关系,既是师徒,也是兄弟的关系,所以叫“徒弟”—— 分卷阅读384 分卷阅读384 分卷阅读3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5 即亦徒亦弟。反而到了后世,因儒家强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才有了“师父”和“徒儿”的叫法。 因此,在宋人眼中,尤其江湖人心里,背师的罪名远没有背叛门派的罪过大。背师的程度上比兄弟断义重,但罪不致死,江湖通常做法是废去武功;然,背弃门派恰如背弃宗族,在宋代这样一个宗法社会里,那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当年叶清鸿誓杀林昆阗,也是因了林昆阗伤她父亲至深,以致叶临风病重而亡,她报的是“杀父”之仇,并非仅为背师之罪! 因此,宋代的士人更看重座师和门生的关系,座师“亦师亦父”,比父亲更尊崇——是以这种关系被皇帝所忌,方有了殿试,取进士为天子门生。 卫希颜自然不肯承认她没弄懂时代风俗,所以“徒儿”之称嘛是琅琅上口,将错就错死不改口。 若换了平时,叶清鸿多是冷眼一睨不作理会,但这一刻却忍不住动了气。 卫希颜叹气道:“不能叫徒儿,难道叫徒弟?但徒弟也不妥当呀,难道叫徒妹?” 叶清鸿一口气差点噎住,狠狠转过头望向松林深处。 卫希颜暗中笑极,转念一想糟糕,她惹恼了这丫头,这会儿怕是叫她回去也不应了。 如此,只有这样…… “清鸿啊,你可知道这林木的重要?”卫希颜开始大谈林木保护,洪灾如何如何形成,夹杂若干枯燥名词,嗡嗡嘤嘤在耳边叨叨不绝,直让人抓狂…… 叶清鸿寂冷颜容终于禁不住钧裂。 她突然转身,抬步走开,头也不回。 清辉洒映下,那抹纤影依然孤清寂冷,但响脆的枝叶踩踏声却透露出那女子咬牙切齿的情绪,给那抹幽清平添了几分生动气息。 卫希颜不由微微一笑,月光映出她清美如画的眉眼,眼底的笑意柔暖如春风。 作者有话要说: 中国人在建筑上曾铸就了辉煌,可惜建筑被称为石的艺术,不是木的艺术啊……长城、赵州桥这样的艺术没有得到发挥【泪奔】 新婚之夜 十五的月如珠盘,圆润生辉。 连日暴雨方歇,竹林间的石径道上还有积水,月光洒在石道上明晃亮眼。 林道上很安静,只有两条纤影携行漫步的窸窣足音,以及喁语低笑。 “汶儿,你看!”卫希颜忽然顿步。 “星光满天呀,明儿定是个晴天!这大雨连下了几天,总算是停了,看来老天都在为我妹妹祝福呀!” 她声音欢快,清美容颜却隐有几分怅然。 “吾家有女初长成!”她喃喃低语。 明天就是希汶出阁的日子,她忽然有些不舍,就好像疼爱女儿过度的父亲,不舍得将自家宝贝嫁给他人的惆怅情怀。 “姐姐!” 希汶柔荑搭上她肩,美眸如琉光璀璨,“姐姐若是不舍,汶儿迟几年再嫁便是!” “迟几年再嫁?” 卫希颜抚了抚胸,表情惊悚,“汶儿,你家清方会剁了我!” “姐姐!” 希汶跺足嗔她一眼,绝美容颜在月下光华流转,如最华美的宝石,眩目耀眼。 卫希颜眼神一凝,伸手抚向她鬓边,修长手指在她颊上摩挲片刻。 “我家汶儿是这世上最美的那颗珍珠啊!” 她眼眶忽然湿润,伸手将妹妹拉入怀中,眸子微微阖闭,长睫轻轻颤动。 她想起了希文,若和汉斯结婚,孩子也应该有八九岁大了吧…… 她睁眸望向星空,目光深沉,似乎想穿透那浩瀚星穹看到宇宙的另一边。 她低叹一声,任风从耳边清清刮过。 “汶儿,你会幸福,姐姐很欢喜!” ********* 三月十六,果然如卫希颜所说,是个晴天。朝日如盛开的桃花,绽放在宝蓝色天幕上红彤彤乍眼。按燕青的话讲,这老天也忒给名老大面子了! 婚礼从早上巳时初方开始,因省去了从男方到女方家的“亲迎”仪式,勿需黎明起行。 名重生在天目山闭关不再理尘俗之事,男方父辈遂由名清方的三叔名重落和舅舅花漆夫相代,婚堂设在凤凰山庄的后院花厅里。 按礼,男女双方的家长不应同堂出现,但名清方本就住在凤凰山庄,这庄子里当家的长辈小辈们又都是些守大节不拘小礼的人物,于是这婚仪上就出现了男女双方家长同堂而坐的“不合礼”场面。 然而无人为此侧目,山庄里的大小仆役对庄子出现的古怪事早已见怪不怪,该干啥的干啥,欢天喜地热闹蒸腾。云馨、云意、云霞、云烟这些大丫鬟都精擅歌舞弦乐,正好省了请乐师和女伎入庄的麻烦。 欢闹的婚礼和酒宴一直喧腾到深夜,犹未停歇。 已近亥时,酒盏不知饮了几十巡,歌舞早停了下来,换上了轻柔的丝弦乐。聚在厅内的尽是一家子人,斗酒呼喝笑语不停。 “清方,再来……” 新郎官抚了抚额,似有了七八分的醉意,英俊沉稳的面庞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酒气。 李师师伸手阻住卫希颜,“希颜,别喝了,再喝下去都得醉了!” “谁醉了?” 卫希颜抱着酒坛子嘻嘻一笑,清颜已泛桃花,一双眸子却亮得照人,道:“清方,小乙,你们醉了?” “谁说我醉了!” 燕青俊美容颜已喝得酡红,圆领衣襟上全是清、醇、烈的酒气混在一起,少说也喝了四五种酒,却梗着脖子不输阵仗。 卫希颜拍桌一笑,“好!云瑞,再拿十坛酒来!清方、小乙,有胆的接着喝!” “喝!” 突然窜出一声,已醉得双眼迷蒙的花漆夫猛地挺直腰板,瞪眉瞪眼指着卫希颜,“你丫头……别以为……老夫醉了……” 席上大笑。 李师师边笑边道:“哎!花舅舅,您老就别跟着添乱了。希颜,不许喝了,再喝你的妻兄加妹夫就入不了洞房了!” 入不了洞房正好……卫希颜心中嘀咕,抬腿踢了名清方一脚,“喂,是不是男人哪!想娶我妹妹的快喝!”说着接过云瑞递上的酒坛,砰一声砸在名清方面前,“喝!” 众人又是哄笑,已经醉伏在桌上的名重落突然 分卷阅读385 分卷阅读385 分卷阅读3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6 抬头,眼神擦亮,“倒酒!” 众人一怔,名浅棠娴雅一笑:“三叔,你还能喝?” 名重落嘻嘻笑了两声,“我是千杯不……”孰料倒字未出,又扑通一声醉了过去。 “哈哈哈!” 花厅内笑声四起,云嬛更是咯咯咯笑得发软,趴在何栖云肩上直不起身。 卫希颜斜眼飞向燕青,唇角挑了挑,“小乙,还不认输?” 燕青一脚蹬上椅座,卷起两边袖子,“倒酒!俺不信了,咱哥俩喝不过你一人……” “好!喝……好儿郎……”花漆夫仰头大笑,他瞅着亲外甥终于娶了媳妇,心头高兴酒到尽干,胡须上全是酒水,说话也有些大舌头,却一劲拍桌子直笑:“哈哈……喝!……希颜,倒酒……倒……” 名浅棠坐在花漆夫身边,轻手拿走他面前酒盏,温柔道:“舅舅,您老别喝了。”花漆夫哼哼两声昏昏欲倒,被名浅棠扶靠在椅子上。 李师师见酒没劝止,这又来几个起哄的,花漆夫是长辈她不能说,只气得扭身掐了燕青一把,一双媚波眸子睨向悠然静坐的名可秀,“我说红袖,你还不管管你家这位,就由着她闹?” 名可秀明眸波光流转,却笑吟吟坐看毫无插手之意,只招了招手唤来云瑞,低声吩咐将名三爷和花二爷扶回房去。 唐十七和云青诀还有着几分清醒,两人一早便明智退出了酒局,均心想:清方今晚定是要被抬着入洞房了! 座中唯叶向天神色淡然,白衣如雪,恒如冰山,似乎满座欢笑也未能入得眉眼,仅在偶尔瞥向妻子时目光方显柔和。 “小乙,说个服字就饶了你!”卫希颜笑得狂妄,手一招,立在燕青身后的云山立时端起一坛酒放在大姑爷面前。 燕青一掌拍开封泥,剑眉斜竖,“怕了你……俺就不姓燕!” “好!”一直微微瞑目的名清方陡然长笑挺胸,面上虽有了七八分醉意,抓起酒坛的那只手却稳定有力。 “今夜咱们,不醉不归!”语声沉厚掷地。 “好!不醉不归!” 燕青咕嘟吞下一大口,身子一翻,双腿倒吊在屋梁上,举起坛子边喝边笑,“痛快呀痛快……人生之美,莫过于娶得心爱之人!方哥,我敬你……哈哈哈!” “希颜,你别耍奸,快喝!” “急什么!云馨、云意,来首欢快的曲子!” *** 李师师咬牙跺脚,“这三个疯子!” 她气了阵,款款起身,“我不陪这三人疯。我去看看希汶,今儿这洞房是没得成了。” 卫希颜回头接过话,“师师,叫汶儿过来,一个人待新房里闷。” “闷还不是你害的!”李师师瞪她一眼。 名可秀叫住她,笑道:“师师,你有孕在身,不宜睡得太晚。栖云、嬛嬛,你们陪着师师回院罢?姐夫,想儿还小,一人在屋里睡着或会踢被子,您先回着照看。我和姐姐到新房和希汶说说话。七叔、三叔若是累了,便先回房歇着?” 她几句话做了安排,唐十七等人均觉妥当,诸晚辈又向两位叔辈行了辞礼后,便笑着各自去了。 *** 新房里,红烛噼啪,映亮了一室喜气。 榻前三女低声喁笑,名可秀拣了海商报来的一些趣事,细语妙句道来,听得名浅棠和希汶均是入迷,不觉间时辰便过了三更。 屋外廊道上响起沓沓足音,由远及近。新郎官方被云瑞和云山二人搀着送入新房时,还保持了一分清醒,支着眼有条不紊招呼:“阿姊、秀秀、汶儿!” 名浅棠起身笑道:“看来希颜对清方手下留情了呢!” 希汶脸一红,上前扶着名清方到榻边坐下。名清方笑着紧紧她的手,“希颜有分寸……没事!” 名氏姐妹悄然走出房去。云瑞轻轻合上新人房门,转身叉手对名可秀道:“庄主说去后山醒醒酒,请您不必等她。” 名可秀眸光一闪。姐妹俩走出新人庭院又说了阵话,方由丫鬟陪着各回房去。 名浅棠走出两道廊子,忽然顿步,凝眉片刻,吩咐两个丫鬟先去,她散步后自回。 “是,大娘子!”两丫鬟躬身而去。 名浅棠裙裾微拂,飘然掠向庄外。 ********* 后山。明月照松,清风徐徐。 卫希颜坐在粗大的古松枝桠间,双腿悬荡,眸子狭眯着斜望夜空,似乎有些醉了…… 她莫名笑了阵,夜风里传出低醇的哼唱: “曾相约陪你在身边,共同凝望蔚蓝的天……从前今日与明天,祈求彼此相连一起向前……彼此相连,血脉相融……无论世界怎么寒冷,在你身边就会感到温暖……” 她反复低唱,眸底渐有波光闪动。良久,一抹低沉叹息逸出唇边。 这是希文最喜欢唱的那首歌,原作是为恋人而写,她改了歌词,说情情爱爱又怎及得姐妹连心的温暖?卫希颜每出任务,她必拽着认真叮咛:“姐姐,你要记得,从前今日与明天!无论何时,都不许抛下我独行!” 卫希颜忽然泪盈于睫。 希文,姐姐食言了! *** 她袖摆拂过眼眉,陡然起身,飘落松下,清颜已恢复平静。 “阿姊,这么晚了还没睡?”她微笑看向前方。 月下松间小径上,一袭藕色裙衫轻摆,宛如水中一朵粉荷冉冉飘至,风姿清静娴雅。 “希颜可好些了?” 名浅棠容色温柔,柔语如水浅浅拂过心尖,让人熨贴的舒适。 她的眉目与名可秀并无十分相似,但那份自然散发出的优雅和从容却和妹妹如出一致,或许正是同源于母亲花惜若的气质。 卫希颜笑道:“在树上吹了阵风,酒意已经去了。阿姊,有话和我说?” 名浅棠笑得娴雅,“没要紧事,就想看看这后山夜景,希颜可有空陪我走走?” “自当愿尔!阿姊,这边走。” *** 两人并肩行在林下。 白日虽然晴好,但因连日暴雨,松林里的泥土依然带着几分湿润。没走得几步,足下丝履就湿了,好在两人内气精深,抬步间便又干去。 分卷阅读386 分卷阅读386 分卷阅读3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7 “娘亲在世时常道:世事自有因缘!” 名浅棠轻然感慨,“我和向天去天目山向爹爹请罪时,他老人家也叹此言。回想当年山庙中幸得你援手相助,我与想儿母子方平安,当时又哪料到今日你我竟会成为姻亲!这世事,果然是因缘相连!” “是姻缘相连!”卫希颜幽默了句,又好奇问道,“当初,岳父为何会反对阿姊与姐夫一起?” “因为爹爹嫌向天太闷了!”名浅棠抿唇一笑。 卫希颜一怔,也不由笑出。她这位姐夫确实够闷,比叶清鸿的话还少。真不知道这对夫妻在一起时是不是无声胜有声?若换作是她,断不会喜欢这样的男子! 名浅棠轻轻道:“向天好静不喜尘嚣,在常人看来就是不求闻达,但所谓闻达又如何,爹爹对娘亲纵然情意深挚,却因宗派事务居家时日甚少,娘亲虽体谅爹爹,内心却也不无幽苦。” “娘亲曾说:女子寻常即幸福,若无法做得寻常女子,便要做那最出色的一个!” “我只愿求得那寻常女子之福,向天淡泊的心性正是我所欢喜;但秀秀不同,她智慧过人,又胸怀家国之志,这一生注定无法寻常,必将凌绝于峰顶,做那最出色的一个……” 卫希颜静静倾听,她隐隐感觉到名浅棠已说到正题。 “希颜!”名浅棠温柔凝视她,眸光含有深意,“其实在很早之前,父亲心中已经确定,未来可承他业的是秀秀而非清方……” 卫希颜闻声一震。她脑中电光闪过,忽尔想到,以名重生的精明,当年怎会看不出名清方是在故意“自毁”?但她岳父却毫不留情地将长子逐出家门!难道是…… “阿姊是说,当年清方即使未因汶儿而自弃家门,岳父也会寻个由头剥了他的少主之位?” 名浅棠容色温柔如故,“爹爹也是为了清方好!” 卫希颜怔了怔,明白了。 名重生此举是为了女儿可秀——是以,当初虽知名清方“自甘堕落”其后必有因,却顺水推舟遂了他的意,便是为了让女儿顺利继位;也因此,才会严厉阻止名可秀追查她兄长的下落。 卫希颜心想她这岳父看似儒雅君子,为了宗派竟对儿子绝断如斯! 名浅棠似知道她所想,微微摇头道:“爹爹看似对清方无情,却是为了维护他和秀秀的兄妹情份,不忍看到将来兄妹阋墙,方做此决断。” 卫希颜想了想,微微点头。她对名可秀了解深彻,知道妻子绝非甘居人下之人,纵使名清方是她兄长,论智论识见均逊于她,又怎能让她心服退居第二? “希颜,你当知,二叔死在秀秀手上。” “我听可秀提过。” “当年父亲和母亲共同创下名花流基业,二叔冲锋在前功劳最大;名花流雄霸江南后,二叔行为渐趋跋扈,娘亲在世时他尚知收敛,娘亲逝后,他没了顾忌,私底下拉拢帮众结派,又欺行霸市破坏规矩……爹爹屡次予以惩诫,却念着兄弟情份,未下狠手。” “后来,秀秀被爹爹立为少主,二叔不服,公开煽动一些长老和堂主反对,又把持江北收入贿买党徒……父亲是个念情的人,他和二叔曾经共闯血海、联袂同战,始终难下决心除他,只暗中抑制二叔的势力扩张。” “娘亲临终前,曾私下对我说爹爹虽有大家决断,却少了几分狠厉,她在世时尚可辅助圆融,她若一去,爹爹对上雷动,胜负唯得四六。” “娘亲当日就料定,二叔必会死在秀秀手上。” 名浅棠语声平静,卫希颜却知道隐在其后的血雨腥风。那一夜,正是她和名可秀庐山夜谈倾语的那晚——名可秀布谋良久,突然雷霆发动,将名重梁和他的党徒一百多人一网打尽,尽数处置干净。 他的两个儿子,也在几天后“意外”身亡! 可秀,确实比她的父亲更为狠绝! “最好的敌人是没有威胁的敌人!”卫希颜冷笑,“换作是我,连他的女儿也一并杀了!可秀还是仁慈了点。”她眨巴着眼一本正经。 名浅棠无语。这女子,当真是将秀秀维护到了骨子里去! *** 名浅棠眸底隐现笑意,有这样的人相伴秀秀,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卫希颜又想起当初荒庙中的情形,问道:“我记得阿姊当日在庙中闻得岳父长啸,突然面现惊慌,莫非以为岳父要对姐夫不利?” “这事说起来还得扯到二叔头上。向天当初向父亲求亲被拒,二叔以为得了机会,拉拢向天,但被向天拒绝。二叔恼恨下就放出流言,说向天求亲是为了谋取名花流,并要对少主不利,以此挑拨爹爹和向天相斗。” “爹爹自是不信这些,但他本来就不喜向天,如此倒更有了借口阻止我和向天一起。向天为人又素来是‘信我便信、不信便罢’,从不作解释……”名浅棠叹笑摇头,说起丈夫性子容色愈发温柔。 “所以,阿姊就和姐夫私奔了!” 名浅棠面颊倏然泛出浅浅粉晕,眉眼间却毫无愧悔之色。 卫希颜又想起当初荒庙情形,调笑她道:“我记得阿姊在庙中时闻得岳父一声长啸,便面现惊慌,莫非以为岳父要追你回去?” 名浅棠掩唇一笑,“我当时是关心则乱,担心爹爹听信了流言,认为向天会对秀秀不利,来追缉向天……后来才知爹爹是因雪阴教而来。” 卫希颜想起雷动用来挑拨生事的虚空劫天璧,会意一笑。 *** 两人掠身登上山顶,遥望杭城,虽已四更,仍有灯火点点灿亮。 名浅棠想起母亲曾带她登临雁荡峰顶,清风拂颊,遥瞰山麓红枫如火。 “阿棠,站在这你想到了什么?”母亲问她。 “娘亲,我想和这风儿一样,飞遍千山万景。” 花惜若欣慰道:“阿棠,你性情温柔,淡泊无为,他日必可得一良人,携手相看千山红叶!” 她低叹:“阿棠,娘不担心你,唯忧你妹妹!她太像娘亲,也太像你爹爹,聪慧凌人又志气高远,他日岂会甘居人下?阿棠,这世间岂有如你爹爹这般的男子,可以容她爱她、又以她为先?” 名浅棠眼眸微微湿润。娘亲,您说得对,这世间或许有如爹爹那样的男子,能爱秀秀容秀秀 分卷阅读387 分卷阅读387 分卷阅读3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8 ,却未必有一男子肯为了她退居为贰! 她回眸看向卫希颜,“希颜,有‘礼’才为婚,你和秀秀择个日子,正式行了婚礼罢!” 卫希颜惊讶呆住。 名浅棠温柔一笑,“你和秀秀虽说已在一起,但毕竟缺了一个仪式,无礼不成婚。我从天目山回来,爹爹也是这个意思。” “舅舅那里虽然口上不说,心里也有这个愿望。” 卫希颜又是一呆。她可记得花漆夫初时得知她是女子时,吹胡子瞪眼睛几乎大打出手,虽说后来不得不接受她和名可秀在一起的事实,但总别扭不得劲,怎会突然盼望她和可秀成亲? “希颜,舅舅和娘亲的姐弟感情由来深厚,娘亲对秀秀的心思舅舅也知得几分,虽然因你是女子而郁怒,但这一年来,也知你对秀秀情深爱重,不但甘心为她出朝入相,又事事以她为虑……舅舅想通了此节,虽碍着面子不表,心中实对你中意!” 她又笑道:“你和秀秀不在乎婚礼,长辈们却在意。为人子女者,岂能不以孝道为先?” 卫希颜想了想,“我得先问问可秀的意思。” 名浅棠终于忍不住笑出,“你还真是,事事以她为先!” ********* 卫希颜回来时,名可秀仍未睡下,只着了中衣倚在榻边,翻看泰昌商会大掌柜李充递上来的海贸帐簿。 她看到耐人寻味处,秀丽眉锋不由微微蹙起。 “可秀,别看太晚,伤眼睛。”卫希颜轻柔抽走她手中帐本,放在榻尾的杌子上。 名可秀帮她解开深衣的衣襟,“我让云意她们先睡了,外面暖釡中备有热水。” 卫希颜应了声,弯腰去了丝履换上软趿,起身转出屏风,从暖水釜倒出热水至铜盆里洗脸。 这暖水釜其实就是宋代的保温瓶,以玻璃为胆、涂漆水银,宽口鼓腹,瓶口有开启的瓶盖,暖釜外壁有近似直角的弧形铁把手,外形基本和现代的暖水瓶一模一样。 卫希颜初见时颇吃了一惊,方知宋代工匠已有了玻璃的生产,只是透明度不高且易脆,价格还十分昂贵,制作工艺被秘密把握两家玻璃私坊中,未得推广。 她从后世来,自然知道玻璃在军事、工业、建筑等方面有着广泛应用,可不仅仅只是宋人眼中的稀罕奢侈品,遂向名可秀提议掌控。 名花流遂高价投入份子钱进入洛阳梁家玻璃坊,又通过泰昌商会从海外弄了两名阿拉伯玻璃工匠回来,进行技术革新。有大把铜钱砸下去,工匠热情高涨,加上卫希颜的方向建议,不到一年就研制出用锡箔和水银涂在背面的玻璃镜,一上市成为豪富达官疯抢的奢侈品,临安市面已卖到三万贯一镜。 卫希颜就着红木架上的蛋形圆镜擦脸,笑道:“听说高丽和大理使臣正磨着宋之意,希望天朝回赐贡品时,赐予一百面‘宋镜’?” 名可秀在屏风那边笑哼:“一百镜就是一百万贯,尹颐浩和段易长的算盘珠子拨得倒响……这镜子自然要赐,但多了就不奇罕,一镜足矣。” 卫希颜心道:那两面镜子定是早就准备好,制作精美华丽,只等着高丽和大理使臣主动贴上来,乐颠颠捧回去献给国王,到时候王室效应一显,还不被两国富商权贵疯狂追捧?大宋海商贩去的玻璃镜子在高丽国至少可再上翻两倍的价格,可以预期,高丽的金块银块将哗哗涌入宋商手中! 高丽人不喜喝茶,宋商对高丽出口的商品主要是丝和瓷器,但晚唐时越窑工匠大量到高丽,促使了高丽青瓷的发展,以致宋瓷对高丽瓷的出口优势越来越小。当名可秀掌控东南海商后,将高丽的海贸策略从社会上层转移到中下层,由泰昌商会领头,多向高丽输出普通瓷器和陶器,虽然单只价格不高,但胜在量巨。 此举泰昌商会获利甚丰,东南诸多海商立时跟进,无形中将大宋的海外贸易推向了平民阶层,意义极其深远。 此次由宋之意亲手导演的这幕“宋镜”外交,相信定会再度掀起大宋对高丽国上层的奢侈品贸易风潮,将成为大宋出口高丽的又一巨拳! *** 卫希颜正忖度着海外贸易,名可秀忽然笑问一句:“希颜,姐姐说了什么?” 卫希颜惊“咦”一声,“奇了,你怎知阿姊和我一起?” 名可秀噗笑,“我知道不奇怪,不知道才怪了!” “是极、是极,我妻子是孔明再生!” 卫希颜洗漱完转过屏风,脱鞋上榻,躺下后眨眼道:“你猜猜,阿姊和我说了什么?” 名可秀纤手支颌,“猜中了可有奖赏?” 卫希颜眼珠一转,“你若猜中,就奖你亲我一下;你若猜错,就罚你被我亲一下。” “噗……无赖!” 名可秀纤指弹上她脑门,忽尔倾身过来,吻在她唇上。旋即抬头,嫣然一笑,“先支奖赏!” “可秀,你才是耍赖!” 名可秀噗哧一笑,弹指熄了灯烛,竟侧身睡去。 卫希颜哪肯依她,凑过去掐腰,“可秀,快猜,不许耍赖。” 名可秀轻笑,转过身来面对她,“希颜……”她这一声叫得极为柔腻,如春莺啼啭。卫希颜顿时心神一荡,身子都软了,“可秀!” “希颜,等过了春闱,我们就行婚礼!” “嗯,好……”卫希颜随声应道,转瞬才意识到妻子在说什么,不由口唇微张,“可秀,你怎知阿姊说的是……” “傻希颜!”名可秀低笑。 卫希颜无语,忽又扑哧一笑,“可秀,你这般聪明,除了我,还有谁敢娶你!” 名可秀白她一眼,“焉知不是你嫁我?” “是、是,我嫁你!” 卫希颜对此毫无所谓,伸手就解她衣襟,嘴唇吻上她颈子,“秀,我们今晚先支洞房!” 名可秀忍笑踢她,“瞎说!哪有先支洞房的?” “你刚才都先支奖赏了……” 卫希颜低笑一声,顺着妻子柔滑颈子吻上她唇,右手已滑入她衣内。 未几,细细喘息声起,纱帐轻漾如漪。 月,圆润如玉盘。 反对之声 建炎二年三月二十五,南廷春闱终于开考。 说“ 分卷阅读388 分卷阅读388 分卷阅读3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89 终于”,是因为这场科举从去年仲冬礼部初提起时,朝堂上下就议论不止,或者说叫争议不绝—— 原因在于今年这场科考名义上称“春闱”,实际上并非贡举科考的“春闱”,而是制举,又称“特科”。 卫希颜到了宋朝后,方知后人常说的科举其实多是指贡举的进士科。 但进士科只是贡举的一种,另外还有科目试,包括明经科、明法科、《九经》、《三史》、《三传》、学究等诸科,共同组成了贡举。 “秋闱”、“春闱”,其实就是指贡举。 ——地方州府主持的州试因在秋季考试,故称为“秋闱”。中举者称为贡士(或举人),冬季时由各州府送上京师参加礼部大考(省试),因次年春季考试,故称为“春闱”。 贡举每三年一次,是朝廷取士的主要途径。但“制举”不一样,它是特科,是朝廷在需要某类特殊人才时,由皇帝临时下诏举办,不定期也无章法,仅是科考的一个补充。 在士子们心目中,自然是进士科出身最为尊贵,历代宰辅多出进士科;其次为明经诸科目。而制科是“杂学”,被儒家归为“奇技淫巧”,优秀士子多半不屑参考。朝廷曾经三度废止制科,北宋一朝合起来取士不超过三十人,和士子们趋之若鹜的进士科相比简直是天与地的差别! ——如果说贡举是士子们眼中通向仕途的金玉大道,那么制举就好比是这条金玉大道旁的一条黄泥径。 但,名可秀却看重这杂学科的“黄泥径”。 她说:“国家缺的不是走金砖大道的经世良才,我们需要的是能走黄泥道的实干人才!” “这些书生要么吟诗弄月,要么皓首穷经,读得几本书、知得几篇经义便自以为人才。既无门庭之传训,又无实践以佐政,一旦及第为官,不是沦为朝中的清谈碌碌之辈,便是外知州县被胥吏所持……这些人,要之何用!” “我们不需要经略之才,要用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专才,诸如农桑、水利、市易、海贸、船舶、矿冶、茶盐、法律、军器、税赋……” 名可秀说话间,纤腕转动运笔如飞,片刻就在枫笺上列出了十余科目。 “擎升,你看看有没补充?” 丁起圆润的脸庞已因政务繁忙累得有些消瘦,但疏眉下的一双细眼却是炯亮有神,更因名可秀的一番话跃动着几分黑黝黝的暗光。 他浸润官场多年,见过许多才子诗赋皆精,谈起经义头头是道,然而对世务的了解却如三岁孩童,一到地方为官,便两眼抹黑,全无所知。 从头拿起政务,由一无所知到熟稔至少得花个一年有半,当终于摸着点门道时,三年的任期又快到了,于是乎忙着打点升迁,又有谁还顾得上为地方百姓干点实事? 为了不出乱子,甚至还有所谓的“政绩”,这些甫上官场的新科进士们多半得靠着熟知政事流程和地方人事的胥吏们扶助,否则或许连升堂都会闹出笑话,失了新官人的体面! 这些胥吏多是在衙门久混成精的老油子,为了利益抱成团,欺上瞒下的活早干得顺手至极,新官们又多是空言大义却不屑于动手实务的儒生,有的文官甚至连地方帐目都不屑一顾,如许琐务岂是官人们干的事? 于是,这些政务便仰仗于属吏执行,久而久之,地方政事自然是被胥吏们暗地把持,而将宴乐歌舞、吟诗填曲方当成为官正务的州县文官们便成了体面的官架子。 ——要么睁只眼闭只眼对下面的不法之事当没看见,反正混过三年没有大过失就会升迁;贪一点的官员更是和胥吏们狼狈为奸、同流合污,用银钱支撑奢侈腐糜的生活……大宋官场便是因此虫蛀腐烂下去! 像刘一止这般一去潭州就能震住场的文官,除了勤于政务且品性正直坚毅外,更因已在官场有了五六年的浸淫,熟知程序,又炼就了一双识人辨事的火眼金睛,绝非那些刚出榜的雏鸟进士可比! 是以,丁起极为认同主君所说的:“科考必须变革。” “朝廷必须清除占位却庸碌的官员,这是一场大换血,抽掉已经腐臭糜烂的脓血,就必须换入新血——这就是人才,我们需要朝气向上的、能做事的人才。” 名可秀取出宋之意的奏疏递给丁起,“这是礼部关于科考和太学的变革意见。科举要开,但科举上来的进士先放到太学去,学习一年后再入各部署司监熟习实务,一年后考绩按专长授予职官差遣……” 丁起对科举也早有想法,将数万字的奏疏细细看完,又在心下琢磨一阵,说道:“宋大人的奏本确为良策,唯施行方面需得谨慎。” 他斟酌着表述的词句,“我大宋朝仿唐制开贡举已历二百余年,由贡举入仕的士子不下万人,台阁显宦多出于进士、明经两科,新科考减少录士人数,又有实习期限和考绩限制,对士子影响极大,需得慢慢铺陈,避免引起激烈反对,动摇朝局稳定。” 名可秀端起茶盏子,抿了一口,笑道:“你这是老成持重之言,为相者当如是。” 她放下茶盏,“所以,贡举先不动,我们从制科开始。” “制科?您的意思是……” 名可秀明眸闪辉:“先不触动士子的贡举利益,但改革制科,增加应试科目和取士人数,朝野纵有反响,因士子既得利益未被触动,这些反对意见便成不了气候!” “是!” 丁起可以想见,那有杂学之称的“特科”被大张旗鼓地端上台面,将会引发的一场滔天骇浪,至少他现在就可想象龟山先生杨时白须抖动的怒愤之态。 无由地,心尖一道热烫滚过。 人生若无挑战,岂不寂寞如雪? 年轻的宰相躬身告退,微笑步出正心堂。 阁楼外,恰是红枫如火。 *** 建炎元年十一月仲冬,朝廷一道制诏引发轩然大波。 南廷首期制科开创了几个前所未有。 ——其一,制举科目涉及农工商矿等十五类,名目之细之多为历朝不具;其二,取消报考需官员推荐的限定,只要是在大宋朝落籍的国民,不论身份资格,只要不是在押罪犯,均可报名,包括商人、匠户;其三,制科入仕者,名载《进士录》,其待遇升迁与进士科同…… 初起诏出,按制当 分卷阅读389 分卷阅读389 分卷阅读3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0 送往门下省审核,被给事中驳回,道“不合祖制”。 丁起早料到通诏不会顺利,于是遣吏约来给事中的长官朱敦儒到都堂议事。 朱敦儒出身于洛阳朱家,因志行高洁且博学多文,虽未入仕在朝野的名望却甚高。靖康时赵桓召他入京师,欲授以国子祭酒的官职,朱敦儒却道:“麋鹿之性,自乐闲旷,爵禄非所愿也。”辞诏回洛阳。此事传开后,洛阳朱希真不慕仕途的高洁品性更得朝野赞誉。 名可秀曾道:“朱希真此人以清高自许,他不出仕是不屑于白时中、李邦彦同朝为官,虽说有些孤高,但声望倒可一用。” 南廷初立,赵构三次诏请朱敦儒到临安,朱敦儒均辞诏不至。其后,丁起去了封言辞恳切的长信,这位洛阳贤士被丁相公信中的一句“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之语打动,遂南下赴任。 因朱郭儒的声望,原在南北廷间观望踌躇的一些名士也先后出仕南廷,如有“湖湘儒学第一人”之称的胡安国、被称为“三范修史”的史学名家范冲、又有“黄鲁直(黄庭坚)之后,吟诗当看陈简斋”的诗歌大才子陈与义,以及儒学名家朱震、名流才子汪藻、程俱、张嵲等等…… 但朱敦儒位居门下省都给事中之职,也给丁起行事带来了一些不便。 都给事中下属六部的给事中,掌持诏令的封驳之权,无论是政事堂的敕令,还是皇帝的诏书,均要经门下省审核。朱敦儒又是个只看事不看人的主,但觉有疑义,必是封驳打回。丁起为得政令通行,不知在这位认理不认人的都给事中面前费了多少口水。 这般来回,自然损了效率。宰相大人在枫阁时也不免生出几句抱怨。 他曾提议用名花流的人替下朱敦儒。同奉一个主君,自然更好说话。 名可秀却不允。 “以郑彀之才代朱希真不是不可以,但我等不是神人,为政虽是出自公心,又焉知每政出来必是良策?” “我们需要一个反对者,这人要品行高洁、不附朋党,他的意见未必每次都正确,但这些异议可以警醒我等行事,避免发生一叶障目的错误。” 也如一道紧箍咒,让宰相不能滥行权力。 丁起在为名可秀胸襟广阔钦服的同时,也暗中生出凛然,自此再不提更换都给事中之议。 幸而朱敦儒确如名可秀所言,是个清高的君子,却也不迂腐。 他曾求学于苏学。苏学在政治上属于调和派,既直言抨击王安石新法之弊,却也肯定国家兴盛必行变革。在学术上强调务实,苏学的开创者苏东坡就是制举状元,其弟苏辙也是制举出身,并长于会计,曾亲自主持改革神宗朝的税赋会计帐目——和儒学其他学派相比,苏学更长于经济民生。 丁起知道,朱敦儒出身苏门,不会反对制举,但对其中一些条款必有疑虑。是以,被封驳后,他并不气怒。 官袍轻飘、颇有山野贤士之风的都给事中—朱敦儒迈着方步,不疾不徐走进都堂。 众属官一见,均起身见礼,心道:丁相公又约朱都事“喝茶”了! 这一道茶足足饮了两个多时辰。 直到下午申时三刻,都给事中大人方迈出内堂,依然紫袍飘飘,丁相公亲送至都堂大门。两人谈笑风生,极为热络。 众都堂官员却面无喜色,对望一眼,均暗叹摇头,心道:事未成矣。 ——根据众人经验,丁相公若亲送朱都事出门,必是事不成! 果然第二日,都给事中再度被请入都堂“喝茶”。 内堂,时而传出激烈的语声……间中,似乎还有茶盏重重落桌的声音。 看来情况激烈! ——诸官却面露喜色,暗道:事成有望。 依这位朱大人的行事风格,心下越认同,越会诘词激烈;若断然否决,必语声温雅,谦廉有礼。 大半时辰后,朱敦儒徐步行出内堂,面上端严,看不出任何喜色,拂袖冷然自去。 丁起未送。 众官均抚额笑庆。 ——相公不送,事成矣! 次日,制举诏令门下省审核通过。 但这道诏命下发后,又在台谏中引起了风潮。 左右谏议大夫和御史台官均上言反对,道:“太祖诏命,官员不可从事商易,以防与民争利。今朝廷制举允许商人报考,岂非开了‘与民争利’的祸头?” 紫宸殿朝议上,两位谏议大夫愤言疾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当朝宰相的脸上。御史台的一干侍御史因赵鼎的谨慎态度,虽有驳论,出语尚还温和。 丁起一反平日圆融,对台谏一一驳斥。吏部、礼部、户部、工部均站在宰相一边,兵部中立,刑部和翰林学士却支持台谏。以卫希颜为首的枢府则直接抽身事外,不予置词,任得朝堂上吵吵嚷嚷闹去。 如此这般吵了三天,政事堂终于退了一步。 台谏的建言被部分采纳,朝廷又下一道诏命,限定:商人报考科举必须脱离商事——或变卖商产于他家,或传子传戚——总之本人勿得再从商事;若是海商报考,则必须完全脱离海贸,并且其家人亲戚者也不得从事海外贸易。 “其家人亲戚也不得从事海贸,这太苛刻了吧?” “希颜,这一条不是台谏的创举。” 名可秀笑着对卫希颜解释,“太宗曾下诏:文武官僚敢遣亲信于化外贩鬻(yu)者,以姓名闻。” 皇帝当初发这道诏令,其目的就是为了保护海贸,防止官员与民争利…… 不仅明令禁止官员本人参与外贸,并且禁止官员的亲戚、亲信参与海外贸易,否则官员的姓名将登在邸报上通报各州。 卫希颜啧啧叹了一阵,心忖这宋朝皇帝在廉政上倒是比后世的政治官僚更有觉悟,制订的法则也更严厉。 名可秀对太宗此举也颇为赞许,道:“当年,即使是蔡京这样的权相,从海贸收得贿赂不下千万贯,却也不敢遣出亲信经营海贸,否则必被史官们狠狠记上一笔,作为归入“奸臣”的有力证笔。” 卫希颜撇撇唇。这古代官员好歹还怕遗臭万年,行事尚有几分顾忌,后世的贪官却是已经无耻到“大无畏”的地步。 当然,宋太宗一道诏命杜绝不了官员们的“暗 分卷阅读390 分卷阅读390 分卷阅读3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1 箱操作”。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海商禁令”自然阻止不了官员们从海贸中获利。 然而,因惧官商勾结,从而禁止商人入仕,以此保护商贸的公正,却是因噎废食,不足为取。 说到被台谏们攻击,名可秀笑道:“要想取之,必先予之。” 诏令就要留一个“漏洞”让言官们揪住,这叫授人以柄。 ——若诏令一出台就是完美无失,谏官们抓不着漏子,反而会将注意力集中到诏令的深层,一通“不合祖宗家法”的争论便会耗去时日良久,倒不如丢个空子给他们钻,台谏们进言成事,逼得政事堂退步,自会功成收手,不再穷追不舍。 否则,政事堂硬起来,相持下去台谏们也落不得好。更何况,名可秀既让赵鼎把持御史台,也不会让这种状况恶化下去。 果然,第二道诏令下去后,言官们消停了。 但,朝堂上的反对声音小了,来自儒林的议论却如滚水般沸腾不止。 科考改革第一诏,遭到了儒学大家的激烈反对。 朝中也暗潮涌动,并不顺当。 制举风潮 朝廷制举诏令传播极快。 由于名花流不惜成本,在南廷各路的治所和繁华城邑均设了报坊,借助千机阁的信鸽传讯系统,几乎可在一天内实现南廷十三路的同一时事见报。 但是,千机阁毕竟属于名花流的情报系统,以机密和安全为首要,其讯鸽系统不能长久为报递使用;因此,宋之意在名可秀授命下,因势利导,充分利用各州的地理条件,建立起一条驿马加舟船的水陆连网系统,可以在两天内实现同一新闻的全国见报。 不久后,因宋之意入朝任礼部员外郎,不宜过多负责宗派事务,这一报递系统遂被名可秀指给原河北路堂主夏九尘接手。 名可秀又将一部分漕运剥离出来,交给夏九尘统一整合,组成专门的信递行,不仅用于报递信息的传递,更成为名花流各堂、各行间资讯流通的统一渠道——各堂口、各商会委托驿递行传讯,均按驿递资费实行内部结算。于是,原本属于花钱行当的驿递行渐渐成为宗派内一个赚钱的行当,乐得夏九尘合不拢嘴,喜滋滋地向宗主汇报业绩。 正巧卫希颜在枫阁内,她想起后世的邮政系统,随口提了几句有关物流整合和商业化的建议。夏九尘外豪内细,脑袋转了几圈就意识到其中蕴含的商机,大喜下缠着国师不放,一直将卫希颜所知的现代邮递理念和运营方式问了个遍方手舞足蹈地离去。 随后,取名为“天下通”的驿递行正式推向市场,凭借幕后大佬名花流的威望,以“保密、安全、快捷”为宗旨,很快打开局面,赢得了大片中小商户的青睐,随着市场推广的深入,又逐渐获得了普通百姓和士子文人的欢迎。 古代的讯息传递极为不便,没有现代的邮政快递、也没有电报电话、更无网络通讯电子邮件啥的,普通人家要想传个家书,多是要等正好有亲戚朋友将去往那方城市,方能委托代信;富足的人家还好,家里雇有仆厮,可随时派出传信,但并非所有人家都养得起良马,多是一路牛车舟船辗转,百里内的来回至少也得耗个十天半月,花钱废力不说,真遇上个十万火急的事,多半就耽搁在一来一回的路上了。 但有了“天下通”后,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个专业的信递系统,有着一条贯通东南西十三路一百九十四州的水陆连网快递路线,有着七百名经训练的快递员昼夜不停地接续传递,这速度和效率自然非单门单户的仆厮能比! 以前耗时耗力还花钱的家书传信,现在有了“天下通”,只需花上几十文到百文钱不等就可随时随地传递,且能保证您的书信及时安全抵达,既便利、又快捷,还能省钱,就算是普通的小民百姓也承担使用得起。 有着诸多这般的好处,“天下通”的信递业务很快在南廷开展得风生水起。 到得后来,就连朝廷非机密性的官寄、邸报、法令和诏命等也渐渐交给“天下通”传递,不但时间、安全上有保证,并且还将官府的驿递人员和花费开支节省了近一半。年终结算时户部侍郎叶梦得抱着账簿直眯眼,当即将朝廷的花钱大户——驿政的明年预算砍了三成下去。 “天下通”的出现,不仅促进了民间、官方的信息传递,更在无形中促进了南方思想文化的交流。 在宋代,文人的诗词文章,多半是借助士人的宴会、青楼瓦子的伎乐吟唱传播开去;当报纸兴起后,由于登报传播的速度快、范围广,还有稿酬可拿,比起传统的渠道更受文人欢迎。但书信与诗词文章不同,多是私下的讨论,不能登载到报纸上去公之于众,因此各地文人之间的交流依然受到空间距离的局限。 当“天下通”出现后,各地的书信往来不过是几天或十来天的时间,使人们之间的交流变得更方便,专业的快递业务缩短了大宋文人的空间阻隔,促使思想文化交流变得空前活跃起来。 *** 朝廷的制举诏令借助“天下通”的快递系统,在两天之内,南廷十三路二十州邑的报纸就先后刊载出诏令全文;十数天后,即使最遥远偏僻的矩州府和儋州(海南),也接到了“天下通”从京城临安传递过来的朝廷诏令。 果然如丁起所预料般,儒学大家——龟山先生杨时对制诏的反应激烈。借助“天下通”的快捷信递系统,他反对诏令的书信在三天后就从福建镛州传到隐居罗浮山的学生罗从彦手中。 罗从彦看过老师的书信后,忖思良久,提笔写了一道呈给皇帝的奏书,又分别给私交深厚的礼部郎中宋藻和户科给事中胡安国写了一封信函,交给他的一名学生送到惠州城的“天下通”驿栈,快递送到京城临安。 罗从彦给宋藻和胡安国的私信中极言他和老师龟山先生的担忧,希望宋、胡二人以儒学正统为道,劝谏皇帝废除制举的变革举措。 他在给皇帝的奏书中道:“制举非为弊,然提升到常科与进士科同等,又允商技杂户大肆入举,日久恐流弊深远、危害正朔……” 显然,这位豫章先生和他的老师杨时反对的并非制科本身,而是担忧朝廷对制科的改革之举将会招致恶劣影响。 杨时和罗从彦,这两位继承二程理学的当世集大成者,其思想嗅觉无疑是极其敏锐的,虽然此刻还没完 分卷阅读391 分卷阅读391 分卷阅读3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2 全意识到这道诏令将会给儒学带来怎样的冲击,但已从新制举的十五科目中隐隐感觉到方技商工等杂学或会被抬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这使两位儒学大家产生了某种不安。 如果任制举扩大发展下去,或许将会悖乱道统,让读书人不再以经义科考为“清贵”,更多去选择制科出身,甚至走向背离孔孟经学的“歧路”…… 这是杨时和罗从彦师徒强烈反对制举变革的根本原因。 事实上,他们两人的这种担心并非杞人忧天。 *** 在制举诏令下达后,士子们初始是惊诧疑虑,但回过味来后却是暗自欢喜多于明面的抨击。 这起因于朝廷制诏曰:制举及第,其名载入《进士录》。 在这道诏令前,“制举”只所以不被士子们青睐,很大原因在于制举的及第者虽有着进士名份,却不能载入《进士录》。因为《进士录》是按年份记,而制举是临时应诏,不在正常的科举年,所以对及第者不作专门录册。 但读书人对科举趋之若鹜,除了图做官的地位利益外,更渴望的是留名千古、光宗耀祖,而《进士录》就是留名千古的一个机会,是以一般士子除非考贡举没了希望,否则不会舍贡举而去应“制科”。 就以苏轼、苏辙兄弟俩言,当年苦读的目标也是奔着进士科而去,两人在仁宗嘉祐二年同时高中进士科并入《进士录》,却因母亲突然病逝,不得不回蜀服丧而错过了进士授官,当服丧完恰遇仁宗诏开制举,兄弟俩遂应诏报考其中的“直言极谏科”,在中进士后再考制科当属更上一层楼。 二苏若非中进士科在前,以兄弟俩的志向才华,断不会舍进士科而考制举这类“恩科”。二苏尚以进士科为重,更遑论一般士子? 但南廷的改革却将制举纳入了常科,即与贡举一样,三年为一大考。 如此,制举成为常科,则制举出身与贡举出身一致,都将载入《进士录》,留名千古。 这相当于在贡举外又给读书人开辟了一条金光大道。由于贡举的进士科和明经科竞争皆极其激烈,可以想见,更多的士子宁愿选择相对不激烈的制科。这也正是杨时和罗从彦所担心的。 然而,对士子们来讲,摆在眼前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是以,尽管儒学大家们担忧并反对,跃跃欲试奔赴临安的读书人却是一波接着一波。 当然,对于多数士子来讲,新制举的十五科目中,有一些科目——如“商科”、“水利土建科”、“农科”、“算科”等——他们多是白眼相向,但对“直言极谏科”、“博通籍典科”、“才识兼茂体用科”这类科目却青眼相加——士子选报的也多是这几科目。 由这几科目及第,可望进入台谏、秘书阁、弘文馆、太学等官署,所授的职官与将作监、少府监、都水监、司农寺这类“浊官系统”相比,那可是正经的“清官”出身——自然被这些自谓“清贵”的儒生们青睐。抱持此心的士人如过江之鲫般涌向京城。 于是,在南廷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景况,一边是儒学大家上书朝廷的反对抨击声浪,一边却是各地儒生士子涌向京城报考的狂潮。 最初,丁起在担心制举变革遇阻时,名可秀却如智珠在握,淡雅笑道:“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求的就是一朝高中名闻天下;但王荆公变法废止科考,以太学的上中下三舍法取代,其后蔡京又推出学选法代科举,不知被多少士子扼腕诟病……如今我朝重开科举,这就是天降甘霖,虽说首推制举,但变革并未损士子之利,反而给了一条仕途大道。如此机会,又有几个读书人能忍得住不动心?” “……擎升,这就是造势,势成潮流便无可阻挡!为政者只要把持住利益的多数群体,纵然前方有反对声浪,也阻不住大势所趋!” 名可秀眸色幽深。 孔子的学说经汉代董仲舒罢黜百家后,成为“儒”,而墨子的学说则被迫远离庙堂,一支流于江湖成为“侠”,一支流于民间成为“技”。宋室以儒学治国,江湖不容于朝廷,明面看起来是文官阶层忌惮江湖人任侠不服法令,但从根子里去挖,何尝不是居于正朔地位的儒学对墨家的排斥? 她的心志,不仅仅只在于一场科举的变革!她想撼动的,是自汉以来就以儒学为独尊的大一统思想! 这份深藏的心思,或许仅有卫希颜能揣摸得一二。 杨时和罗从彦等人自然不知晓朝局的背后有这么一位“隐主”在遥控,更不知道制举变革的深处竟然隐藏着这般惊悚撼世的心思,但随着涌向京城的报考人潮越来越猛,儒学大家们的担忧也因之越来越浓重。 *** 或许,士子们的踊跃应诏只是杨时和罗从彦等儒士忧虑的一个方面,更让这些大儒们不安的是:科考中涌现出了另外一股潮流——商人。 当朝廷诏令下达、士子们还在惊诧疑虑的时候,大宋的豪商们就已有了动作。 这群市场嗅觉最灵敏的阶层很快从这道诏令嗅出背后蕴藏的莫大利益,并以果决的魄力和积极的行动掀起了一股应诏潮流。 内陆的豪商们因无太宗诏命的限制反而比海商行动更快。几乎是在看到诏令的次日,各豪商当家的家主们便下了决断,考虑着从家族中选派哪一位优秀子弟脱离商事、赴京应考。 这些选中的青年多半对儒家经义并无精深研读,但对商事运作却是圆通擅长,他们被家族选中必定是在行商谋算和交际应对上均得赞誉,当得同类子弟的佼佼者之称。 这些优秀子弟一旦及第,并在茶马司、漕运司、盐、酒、织纺等部署谋得要职,既对本家商事经营有利,更能由此步入士大夫阶层,脱离商籍光耀门庭。这对古代商人来讲,是比银钱更大的诱惑! 宋代商人经商有成后,多半会四方活动走门路想谋个一官半职傍身。蔡京、王黼当政时期卖官鬻爵就极为猖獗,不少豪商花数千数万贯钱为子孙谋得个通判、直秘阁之类的低品职官,但买来的官终究是虚的、没有底气,说出去大家都心里有数,面子上也没甚么光采,怎能比不上正正经经的科考进士出身? 但商户子弟十个中九个都不通诗赋,对经义也多半不精,又怎能在竞争激烈的科考中拼得过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书生们?因此,科举对豪商们来讲,是一条金光灿烂的独木桥——好看但难 分卷阅读392 分卷阅读392 分卷阅读3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3 过! 然而,朝廷却在科举中开了“商科”和“算科”,这不是等于给商户人家开“恩科”么?就好比老天掉馅饼,正正砸在商家人的头顶上!如此千盼万盼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岂能不把握? 和内陆的豪商们相比,海商的动作仅仅只慢了一步。 “这是老天爷恩赐的机会!” 宁海海商第一家的家主孙俊明兴奋地来回踱步。 这位十五岁就随父亲出海跑船、经历了四十年大风大浪的吹打,早已磨得如木兰巨舟般沉稳坚实的海商孙霸王,此刻却有些抑制不住地失态。 他放下手中来回看了十多遍的《明州日报》,对长子继业道:“朝廷开了‘商科’……哈哈哈!这是天大的喜事……是老天爷降下的福份……业儿,我们孙家光耀门庭的时候到了!” 相比父亲的兴奋,三十八岁的孙家长子似乎更为谨慎,“爹爹,这官家说话由来不作准!这道诏令难保不会朝令夕改……” “业儿,你莫担心!” 孙俊明背着手,五十五岁却依然精神矍铄的脸庞浮现几分狡黠,“以前的事为父不敢说……但现在嘛,朝廷可有些不同了……” 他嘿嘿一笑,把过船舵的粗手一掌拍在儿子肩上,“业儿,你除了关心商事外,还得好好注意一下朝廷的风向……你记得官府去年颁布的《海事市舶法》?那可不仅仅只是一道法令……” 孙继业曾经陪同父亲出席过建炎元年的东南海商联盟会议,听得父亲此言,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一张雍容雅致的女子颜容,他抚着颌下短髭的右手倏然一抖,扯痛了几根胡须。 他定了定神,道:“爹爹,您是说,《市舶法》和那人有关?” “为父虽不敢十分肯定,但也去之不远!你想想,她在联盟会上提出的十五条发展方略,哪一条不是和朝廷后面颁布的《市舶法》相呼应?若无预知,岂能这般吻合?那十五条方略,条条立意深远呐……若能一一实现,我辈之后三代人都能受益,荫及子孙,渊远流长……” “为父自诩经营海事四十年,比很多人都看得远,但与那女子相比,却也不得不道个服字!” “咱们名会主的心思,可是深得很哪……” 孙俊明最后一句喃喃不可闻,他挥了挥手,语气断定,“纵然《市舶法》不是出自她手,也必是在她影响下成文!” 老头子说到这忽然转了话题,“业儿,你可知,年前,泰昌的大掌柜李充选了一批一赐乐业人入京?” 孙继业虽然心头惊讶却未出语打断,他知道父亲后面所说的话必定是关键。 孙俊明目光灼灼,“听说户部有几名新进的小吏,都是白皮肤的夷人……我琢磨着就是李充送入的那批一赐乐业人!这些夷人入我华夏中原,得蒙太祖赐姓,据说都是些算帐经财的好手……” “夷人进入朝廷的户部?”孙断业有些瞠目。 孙俊明却浑不在意,“这不值得奇怪!我大唐兴盛的时候还有高丽人、倭人等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哩……这些一赐乐业人既然得太祖皇帝赐姓,自然就是我大宋户民,到吏部为胥吏有何稀奇!” “只不过……” 老人眼底泄出一抹精光,“这些一赐乐业人以经商为生,竟然四五成群地进入户部为吏,这就非为寻常了……业儿,这就是咱们那位名会主的手段!” 孙继业心下咂摸父亲话中深意,思得前后关由,倏地心有所悟,一时竟激凛凛打了个寒噤。 “爹爹是说,名会主和北面那位一样……”他伸手指了指北方,言下自是指掌握北廷实权的惊雷堂总堂主——太师雷动! 他禁不住寻思:难道那位与惊雷堂南北对峙的南方江湖魁首,竟也如雷太师般,是这南方宋廷的背后势力? 他想到这背上顿时惊出一片冷汗。“这可是女子干政……”他手一紧,不由揪落两根短髭。 孙俊明却哈哈一笑,腰背挺直,双目精光大盛,“业儿,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利益才是实的!咱不管什么女的男的,谁对咱孙家有利,咱就跟着谁走!” “爹爹说的是!” 孙俊明捋了捋胡须,唇边掠过一道狡猾笑意,“咱们只要盯着泰昌商会,就绝对错不了!” 孙继业一点即透,“孩儿听说,泰昌的三掌柜艾思齐与泰昌的契约已满,泰昌和他不再续约,莫不成就是为了朝廷的制举?” 他微微眯眼,抚髭笑道:“爹爹决意将咱们恒兴的二掌柜提前解约,也是着意在此吧?” “业儿猜得不错。顾三郎虽是一员干才,但留在恒兴不如入朝,对我孙家的发展更有利!” 孙俊明眯目而笑,“这三郎虽说是我孙家的奴婢,但仍属于良户,按律令最多十年便得放他出府,眼下还差三年就满,与其到时候允他自由,倒不如提前给了他这份恩惠。一来让他眷顾着我孙家的恩德,二来他没有家世,若入朝为官也需找个倚靠,我宁海孙家便是他最好的选择……” “此举于他于我,都是有利无弊啊!” 老人家笑得意味深长。 “爹爹远见,孩儿不及!” 孙继业拱拱手,对父亲的谋算心悦诚服。 少了一个二掌柜,却多了一个官场上的盟友,何乐而不为? *** 像孙家父子这般的对话在东南路的海商豪户家里相继在上演,对话的情景或许有差异,但面临机会采取的手段都大同小异。 诸姓海商均选出商行里精干忠恳的外姓人,解除雇佣契约,斩断他们和海商海贸的联系,以便应考制举,若得高中入朝,他日自可与原东家守望相助。 海商的这些谋算自然瞒不过有心人。给事中胡安国就在给皇帝的奏本中严厉抨击海商的“做弊”之举,说:“商人为利驱使,多行不法之事,朝廷应绝其通往科举之路!” 刑部侍郎范宗尹、天章阁待制朱震、户部员外郎范冲、起居舍人汪藻等均出列奏言反对商人应举。 宋之意诘问范冲:“听说户部录了几名一赐乐业人到度支和虞部后,会计帐目清明,效率也高了很多,可有不法行为?” “宋大人休得以偏概全!那些一赐乐业人不过是夷人小吏,怎可与那些豪商家出来的精狡掌柜相比?” 分卷阅读393 分卷阅读393 分卷阅读3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4 “范大人是儒学名士,品性高洁,常言‘民不知礼,吾当教化之’,您说这些商人精狡,何不好好教之,这般野蛮拒之于堂外,似非圣人之道啊!” “宋大人你这是本末倒置。为官者当先有德,岂可为官后再修德?” …… 朝堂上一片吵嚷。 赵构皱了皱眉头,这道诏命下去后反对之声一直不断,先是台谏,其后又有杨时、罗从彦的奏书,朝中胡安国、范冲等人更是隔三岔五上言,皇帝也不由有些犹疑动摇。 然,丁起的态度坚决,以有赵鼎、宋之意、叶梦得等朝官的支持,赵构仅微微动摇了一下,又沉稳坚定下去。 *** 和儒生、商人们相比,方技之士和匠户的应诏就不那么积极。 他们比不得读书人,有着读书为上品的优越心态;也比不得商人,因逐利而生出冒险胆色;他们以祖辈相传的技艺为生,或许掌握着一门家传绝技,却被世俗压在底层,习惯了官府的劳役压榨——到朝中跟那些读书人一起做官,这岂是他们这等卑微之人能想的? 在这种自甘卑微的心态下,虽说朝廷的诏令广为宣传,既有报纸登载,又有官府张贴,还有州府的官伎街市歌舞吟唱,将朝廷的诏令几乎宣扬得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真正相信、并敢赴京去报考的匠人却寥寥无几,十三路统共下来也不过几百来人,远远逊于士子和商人的热情。 但匠人们仅是这股制考大潮中的一朵浪花而已,他们的犹疑影响不了奔涌向前的大势。 建炎二年正月,赶赴礼部报考的应诏人员已达八千余人。 正月一过,到得三月十日截止报名时,报考的总人数已达二万七千五百余人,几乎赶得上武举的兴盛了。 上万的士子商人和方技隐士云集在京城,甚至有广州、泉州定居的蕃人也落户籍为大宋国民前来应考,临安盛况一时空前。 *** “天下人才尽入我朝呀!” 礼部侍郎周紫芝对此极为自得。 但这般盛况,却引发了儒林更深的忧虑和更强的反对声浪。 给事中胡安国再度上表,道:“朝廷取士,士农工商杂糅,将恐道德治下,君子之政远矣!” 范冲、朱震联袂频繁入宫进谏,以致赵构一听得内侍通传“范、朱二人觐见”,就有些头痛想躲开。 三月十五、十六,杨时、罗从彦先后在《福建日报》发表文章,指责朝廷滥开杂学、允商籍技户同列科考,对官场的贪腐积弊如火上浇油,更将积重难返,云云…… 这是儒学大家首次通过报纸公开反对朝廷的制举改革。这可私底下的信件劝谏和朝堂上的争议不同,影响面更广更巨。 十五日夜,宋之意急急入枫阁,名可秀却笑道:“杨龟山和罗豫章的文章,各州都要转载。这火,烧得越旺越好!” 宋之意皱眉,“宗主,这两位对儒林的影响非同小可……属下担心,广为传扬开去,恐会掀起一股巨大的反对风浪。” “风浪再大,也掀不翻大船。” 名可秀淡淡一笑,“你道那些豪商们是吃素的么?尤其是海商,个个都是风里来浪里去跟天争出来的胆子!老天爷既然落下一张大饼,这些人岂能甘心被人夺走?” “咱们坐着看戏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因科举的改革涉及到思想的变革、教育的变革和官吏体系的变革,所以青西着墨的相对多一些,不敢几笔带过。 备注说明: 1、一赐乐业人:即流入东方的犹太人。 关于犹太人何时到中国,历史学家考证后有四种说法:一种是周朝来华说,一种说法是汉朝入中国,一种说法是唐朝入中国,一种说法是宋朝入中国。但不管哪种说法,宋朝时已有了犹太人,被称为一赐乐业人。 关于犹太人的叫法,是6世纪才有。至于在中国传开,大概是17世纪时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到华后带来的。 2、关于宋朝的奴婢: 宋朝律令不允许蓄奴。平民因不得已卖身为奴的,最多满十年,主人家必须回复其平民身份。没有一朝为奴,终身为奴的说法——话说比明清的奴隶可是幸福多了。 至于将平民掳去贩卖为奴隶的,从法律上来讲,那是违法的行为。 因为奴婢少,所以宋人多是雇佣仆役,这和奴婢是不同的,有着自由民的身份。 宋朝也很少有官奴,因对士大夫很少实行抄家,所以没有家眷充为官奴或官妓的做法,到得南宋时,基本上已没了官奴。所谓官妓,并不是官员充为妓的家眷,而是不纳税的妓即为官妓。 笔椽论战 三月下旬之后,京城临安接连下了四、五日的暴雨。 雨水将城外西湖的湖水都冲高了一层儿,但并未引起水害。 神宗熙宁年间,那位因反对新法被贬杭州的苏东坡,曾雇二十万人力疏浚西湖和城内外各条河渠,历时半年成,在三十年后依然遗泽杭人。 到徽宗宣和年间时,丁起出知杭州,依靠名花流的财力暗中支持,将西湖和城内外的河道又重新疏浚贯通一番,不惧洪雨。 靖康元年末,北方因金兵入侵的战乱,大量流民南下涌入杭州,丁起按名可秀的授意以工代赈,雇流民将杭城内的各条街巷均以青砖铺彻地面,两侧并留排水沟,使雨水各入河道。 经过这番前后的河道疏浚以及城道规划修整后,杭城不惧雨天,城内非但不会因雨水而泥泞不堪,反而大雨将青砖街巷冲洗得一片干净,爽心悦目。 丁起这道善政破天荒赢得了杭城官员士绅和贩夫小民各个阶层的一致赞好,其中商人和走街串巷的小贩们获益更是良多,杭商们为此还赠了块“德泽武林”的金字牌匾一路鼓乐吹打着送到州府衙门。 是以,这座旧称武林的临安京城因丁相公昔日的这份德政,虽然暴雨一连下了四、五天,但市面繁华却并未受到太大影响。虽说街市上的人流因暴雨不现熙熙攘攘,但酒肆茶坊和瓦子勾栏等地却是热闹得紧。 再过十天就是大考之日,这阵子报纸上为科考争得厉害,赴京的考生们难免心头惴惴。谁都在房里坐不住,有钱的雇马车,没钱的坐牛车,都扯着身子往人多的地儿凑堆,议论揣测报上的那些争论会不会影响朝廷先前颁布的制举诏令? 分卷阅读394 分卷阅读394 分卷阅读3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5 这股异常鼎盛的人气直接催动了京城各处酒肆茶坊的兴旺,从这些考生扎堆聚议的地儿不同又可观出考生们的贫富差距和阶层差异。 譬如,那些文人士子且手头比较宽裕的多半都聚在临安最风雅的清风楼;而那些豪商子弟们,则多是去往在杭城重建的原京师第一酒家丰乐楼(樊楼),或是去熙春楼、三元楼这些用全套金银酒具的富贵酒楼;那些聚在和乐楼、和丰楼这些官营酒楼的考生就多少都有点官仕背景了。 至于那些手头比较拮据的考生也有去处,如各里街的小茶坊或酒肆,四五人一桌,花上十几二十文铜钱,点上两暖釜茶就能坐论一个上午。 …… *** 风暴初起的那日,是三月十七,杨时和罗从彦抨击制举之弊的文章被转载到《西湖时报》,老天爷仿佛有应和般,天空中咵啦十数声雷鸣后暴雨就倾盆而下。 报纸这一新生事物,再度体现了它作为传媒的强大力量。随着各州的相继转载,这场涉及制举的争论迅速扩散开去,以福建路和两浙为中心,南至广南、西去巴蜀,几乎席卷了所有繁华城邑,就连草市镇的铺贩们都知道了有两位学问极其厉害的大夫子反对朝廷的新科举。 正如宋之意所担忧般,杨龟山和罗豫章在儒林的影响力不可小视,他们的文章甫一传开,便引来各地儒生的声援和朝廷官员们和支持。 首先声援附议的是杨、罗二人的学生,其中以李侗、朱松最有名望,紧跟着在广东和福建的州报上发文,锐言广开制举的时弊。 其后,以胡安国、范冲、朱震、汪藻等为首的名士官员联合京中各部十余官员具名上书。厚厚一沓的奏本摆在皇帝的御案上,让赵构看得一眼便头痛,但不阅又不行,阅罢又憋闷得紧。 像胡安国、范震、朱冲这三位臣子,都是赵构登基后诏入朝中的名望之士,言对奏事素来直言不讳、一针见血,这奏本的言论自然比较尖锐,让人看了不怎么舒坦。偏生赵构还不能疾言驳斥,以免损了他贤明君主的德望,只得提起御笔温言抚慰。 但这还不算完,没过两日,地方州府也来赶趟,接连上疏给皇帝,如广州知州陈邦光、泉州知州李光、秀州知州程俱等清望官员均奏道:“请陛下对商人应诏三思”云云。 …… 那段时间,从各州递往京城的信件和奏表激增,连带着天下通的业务上涨了一成不止。 在朝野一浪比一浪高的反对声潮中,于是便有流言传到坊间,说“朝廷欲纳大儒之言、取消商人应举”…… 消息一传出,士籍考生们多拍手称快,而矛头指向的商籍考生们就心头杂乱了,有胆大不信的,有惶惶不安的,有胆小的甚至禁不住掩面悲嚎……然而,在这一片纷乱中,那些豪商家选出的优秀子弟却显得格外冷静——他们在等待身后家族的发力…… *** 首先反击的是海商。 人称东南海商十豪家,即是指“李孙周贺程、罗郑张蒲刘”十大家族,这十姓几乎垄断了大宋海贸的半壁江山,与官方打交道是常事——这官场交往多有讲究,海商们为了谙熟官府的法令和文牍书写惯例、以及台下的潜规则,均花钱养有几个专门和官府打交道并备咨问的文士幕僚。 这时候尚无师爷的说法,多称为“幕友”——不仅豪商会请,就是有钱的官员通常也会养上一两个,尤其是那些出知地方的京官,身边若有一个熟稔地方政务的幕友,到了州县后就不虑会被胥吏欺哄。 这些充当幕友的文士多半是考进士科但落榜的举子,但这些落第的儒生未必就是无才。 需知宋代的科举取士名额虽然比唐代高出约十倍,每榜动辙就是三、四百人(冗官就是这样来的),然而即使是这样高的取士名额,和应试的举子数(贡士)来比,也约摸为十人中一、甚至十五取一,若将及第进士和参加州县解试的几十万考生相比,那取士率就更低了,约为七八百儒生中只录一个,可见贡举竞争之激烈。 是以,落第的举子中也有才华出众之人。 这些未中进士的儒生多数会回原籍重新攻读,以备下届科考,但也有些举子因生活所迫不得不提前谋出路,一些有才干的便会寻个东主,或教书或为幕僚,签上两三年契约,等赚足生活费和路费后来年再考。 落第举子中能被豪商雇请做幕友的,自然有些才干,若论才学名望自然比不上名满天下的龟山、豫章二先生,但与官吏们打交道练出的口上笔下手段却是杨、罗两位大儒难及。 他二人驳斥制举之弊的文章足有上万字,难保每字每句都周密严谨,即使严谨也能被这帮文牍老手“寻章摘句”地揪出些可生歧义的地方,抓住后便予以锋利回驳。 第一篇回击的文章很快从广州快递到《西湖时报》。那一日,京城的暴雨似乎在轰隆几声响后下得更猛,如一颗霹雳弹投入,炸翻了酒楼瓦肆一干人等。 文中以孔子的弟子“子贡”为例,道:“昔日孔圣未曾轻商,今有自谓儒学正宗者,却视商人为贱鄙,岂敢言孔门正宗乎?” 这位被拉出来作商人表率的子贡兄,那可是儒生们耳熟能详的人物。 这位被称为“孔门十哲”之一的子贡,名端木赐,擅长经商,孔子曾赞他“货殖屡中”;让商人与有荣焉的是,这位堪称经商奇才的子贡也极擅政事,曾经出任鲁、卫二国之相,孔子赞他为“瑚琏之器”。这瑚琏是殷商时期摆于宗庙的贵重祭器,常喻有立朝执政之才的人,孔子以此誉子贡,可见这端木赐的能耐。商人们自然要拿他来说事。 商籍考生看之称快。那一日,这些聚在临安茶坊酒肆的考生们连说话声都提了一个嗓门,中气十足。 其后,又有第二篇、第三篇、第四篇……连续不断的回驳文章从临安、泉州、明州、扬州等海商密集的城市发出,竞相刊登于各大报纸,与杨时、罗从彦的观点针锋相对。 随后,内陆的豪商们也先后行动,又以蜀商的反应为烈。仁宗朝时就有授任成都府的官员奏报朝廷说:“蜀商多骄悍!” 蜀商发《巴蜀时论》上的回驳尖刻,《西湖时报》专门转了几篇,其中一篇道:“商人言利尚在明处,儒生言必称仁义,可知有多少蝇营狗苟在暗处?” 又有从东京迁到杭州的巨商翻出靖康祸难后的丑事, 分卷阅读395 分卷阅读395 分卷阅读3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6 由幕友捉刀发在《西湖时报》上,“儒生皆道商人重利轻义,然国家颠覆之时,士大夫不闻死节,前有降虏为帝的张邦昌,后有朝官王及之私取宫器贩市、余大均诱取宫嫔为妾——如此士夫,重利乎?重义乎?” 孙俊明指使府中幕友毫不客气写道:“儒者未必尽义,商者未必皆利!” 类似这般精辟又尖刻的驳论难以枚举,众商家子弟读来不由大呼痛快,一扫几日前的惶惶颓丧,谈笑间扬眉吐气。 …… *** 儒家自汉代独尊儒术后,何曾遭受过这般针对儒者的攻击,更何况是来自于儒生们向来鄙薄的商人阶层?这般有组织、有规模的反击,不仅儒子考生们看呆了,就连一些士大夫官员也懵了一阵。 杨时等人愤怒了,历朝文人间虽有论战争斗,但辩来辩去争的都是儒学正统,脱不了一个“儒”字,今时却是被儒林之外的商民驳斥,岂得罢手? 于是,这场看不见刀锋的儒商之战,迅速扩散蔓延开去,并形成以京城为核心,分两浙、湖湘、巴蜀、东南四大战区的“报端论战”,彼此间又相互声援影响,结成一片熊熊之势,几让人怀疑这暮春时节已入盛夏。 在名可秀有心引导下,这场论战渐渐从商人应诏的争论演变到 “义利之争”。从《西湖时报》到《湖湘时报》,从《广南时事》到《巴蜀时论》……文人的笔椽舌战充斥在报端,又喧议于肆坊,一时闹得轰轰烈烈。 等儒学大家们醒过味来,意识到偏离了批驳主题时,南廷制举已正式开考。 那是三月二十九日。 贡院冲突 制举开考,似乎一切争论已经尘埃落定。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结。 ********* 新制举按科目试,分举试(初试)、进试(复试)和殿试,均在京城举行。 如按贡举惯例,初试为州试,应在地方州府举行,州试后才是入京的复试,称为省试。从以前的制举来看,因应诏人数少,所以考生也多半不在地方考试,而是直接进京应考,在秘书阁阁试后即由皇帝殿试策问,流程相对简单。 但新制举实施后,由于应考人数激增过万,礼部便提出按贡举惯例办:先州试取解后再入京省试。 这个提议却被名可秀否决。 “新制举十五科目,涉及农、商、工、天文、地理等诸方面,州府可有合适考官?” 她话中这“合适”二字,大有文章。 制举改革后“杂学”科目居多,熟悉贡举的州官未必通晓这些科目,或者不屑于通晓,在评选时就难免指鹿为马,或仅凭印象取人,达不到选才目的。 这是名可秀一方面的顾虑,另一方面,她预料到制举诏令颁布后必会引起强烈争端,在这种情况下,若先由州府取解,无法避免地方官员不会歧视商、匠籍考生,并暗中做手脚进行排斥! 基干这些考虑,她采用了首期武举的做法,将考生集中在京城考试。 其中,正副主考官由朝廷指定,主司为宰相丁起,副司为礼部侍郎周紫芝、御史中丞赵鼎、吏部侍郎叶梦得;除了正副主司外,根据科目不同又设执行考官。 执行考官必须通晓该科目,面向六部、各司监、地方州县公开选拔,不限官职、资历,均可自荐,由政事堂会同礼部按条件精选后,在三月中就集中到京城进行考前聆训。 “集中京城考试有两个好处!” 名可秀对丁起、宋之意道:“一是有利于对考官监督,保证科考的公允;二是这道制举诏令颁布后,必会引起争议甚至反对,这些考生如分散在地方州试,难免不生出事端,地方官如不妥善解决甚或暗中搅局,便会对制考形成恶劣影响,破坏变革。” “宗主英明,料事周远,非愚等可及!”宋之意一甩袖子,拱手潇洒揖礼,神态风雅之极。 丁起侧头扫了他一眼,目光略略有些古怪。 *** 待两人告退后,卫希颜从书阁的里间走出。 “可秀,我现在相信了。”她笑道,“这个宋之意呀,你若说月亮是方的,他一定不会说圆的。” 但这位名列名花流八大高手之四的“写意风流”绝不是平庸无能的拍马逢迎之徒,却当着丁起的面能将自家身段放低到如此!这人,能圆能方,和丁起倒有得一比! 名可秀抬眸一笑,淡淡道:“方才那番话,他心中早有定见,不过是借我之口说出罢了。” “哦?”卫希颜微微扬眉,心忖宋之意隐下对策不谈,莫非是不愿在丁起这位宰相面前太过出位? 这宋之意,当显时显、当隐时隐,看来深谙官场进退之道! 假以时日,必是朝中能与丁起并肩的人物! ********* 新制举的举试和进试各为三天,考试场面同以前的科举相比,颇有些特异。 考场并非统一集中在贡院,而是因地制宜,分散进行。 如“直言极谏科”、“博通籍典科”、“商科”、“算科”等科目在贡院考试;而像农科、水利土建科、矿冶科这类技作性强的科目举试是在贡院文考,进试则在京郊农田、将作监工坊、或矿冶署的浙东矿场等地进行实作考察。 除了考场不同外,新制举在考试方式上也若干变革。 譬如直言极谏科,选拔的是未来的台谏官员,首先必重德行,除了笔试经义、法令外,更增加了一项卫希颜所说的“情景”考试。 考生被吩咐听宣号进入阁子拿考题,但阁子里却没有考官,而是一名杀气腾腾的京卫军军士,横眉瞪目要考生解衣,说是“奉丁主司之命,搜检有无挟带”…… 考生有何反应均会落入隐在阁子里间的考官眼中——凡是应命解衣、或惊惶失措、或显露怯相、或应对结巴的,一律淘汰,只有那些虽惊却不慌、眼神正而不移的考生方得过关。 “心正则胆直、心不正则气虚!” 副主考官御史中丞赵鼎对此举极为赞许,对执考的几位御史道:“我御史台的台官上谏皇帝、下督百官,必是心正气直的君子方可得任!卫国师此法未必察得全面,然经此一试,气虚不直者必被筛下。我等为朝廷台谏选官,宁可漏选一人 分卷阅读396 分卷阅读396 分卷阅读3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7 也不可滥任一人!” “大人说得是!”众御史齐齐点头。 ******** 举试在四月初一结束。两日后,贡院放榜,共计一千九百余考生通过举试成为制科举子,其中商籍举子约有五百人,几乎占了榜单的四分之一。 举试结果通过报纸很快传遍各路州府,这对刚从“报战”中醒过味来的儒林士仕无异于火上浇油,纷纷由“义利之辩”调转笔头回归正题,反对开设“商科”、“算科”,允商人应诏等等…… “榜单既出,大局已定……反对又如何?哼!” 孙俊明冷笑一声,随手将报纸掷在地上,抬脚踏了出去,报纸主版下的“杨中立”(杨时)三字立时被乌皮靴底的尘灰掩去! 如孙俊明般,中举的商籍考生们虽然每天都能在《西湖时报》上见到儒林名士们的尖锐抨击,但均不太当回事——朝廷已公开放榜,难不成还能因为几个大儒的反对就将他们五百名举子涮下去不成?如此出尔反尔,朝廷的威信何在?皇帝陛下的尊严又何在? 就在商举们笃定不乱时,这当儿却发生了桩意外,让儒林对商人的口诛笔伐有了活生生的明证。 不几日,朝野间的舆论就成了一边倒的倾向…… 礼部侍郎周紫芝成了众口所指,在朝堂上被胡安国、范冲等人指着骂得抬不起头来;左右谏议大夫直斥礼部失职,要求大理寺介入严查纠办,迫得周紫芝不得不递表自责。 这桩事要从一位上榜的田姓举子说起。这举子名田文新,原是湖州一位丝绸商人,为应诏卖掉了自家丝绸铺子赴京,凭着几分文底和对商事复苏簿的熟稔,一举得中,却被户部一名一赐乐业人小吏认出这位田举子的长兄是广州的某位海商。 朝廷制诏有令:凡涉营海贸或有亲戚涉营海贸者不得应诏报考——但田文新却隐瞒了其长兄为海商的事实!这是欺君大罪! 众儒质问:礼部主事资审勘合,缘何会混入这田文新? 杨时的女婿陈渊直接点出:朝廷主官有受赂之嫌! *** “血口喷人!” 周紫芝愤而拍案,抖着报纸道:“少蕴兄,这是构陷!是污蔑……简直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他气得走来走去,突然又走到书案前坐下,提笔怒道:“我要向官家上表自陈!我周紫芝虽不敢和司马温公(司马光)相比,然一向洁身自好,岂是那等贪贿之徒!” “少隐兄稍安勿躁!” 叶梦得端起茶盏啜了口,慢条斯理道:“你何不问问丁相公的意思?这朝廷主官,可不止你一人哪!” 周紫芝一愣,毛笔“啪”一声掉在书案上,“你是说……他、他们的矛头是丁相公……”他面上神情惊骇。 叶梦得捋须道:“丁相公力推制诏,已引起二程门下的不满,此番借田文新之案发难当属情理之中!” 周紫芝哼笑,“他们想扳倒丁相公?简直自不量力!” “少隐兄说得不错,依官家对丁相公的信任,断不会因几位闲儒的议论便对宰相大人生疑!有丁相公在前,少隐兄又何需为报上的几句无稽之谈发怒?” 周紫芝想了阵,豁然附掌,“少蕴兄说得对!所谓不动则为动,既然是无稽之谈,我又何必急着辩白!” 叶梦得笑了笑,他看了眼周紫芝,暗中叹了口气。 周少隐虽不会因贪入罪,但这礼部主官之位怕是坐不稳了! *** 叶梦得的预测很快变成了现实。 赵构本心想保周紫芝,但田文新舞弊之案证据确凿,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该举子对欺君之罪供认不讳,虽然没有报端议论的行贿受贿之事,然礼部失察的罪责却着着实实脱不了! 按说历届科举,类似这等瞒报虚报资料的事并不少见,礼部失察也并不是什么大罪,只要不涉及贪贿,皇帝对主事官员申饬并罚铜后了事,但周紫芝却偏偏撞在了炮口上,成为众矢之的! 杨时、罗从彦等人要求朝廷严办,呼声激烈;朝中又有胡安国、范冲、朱震、左右谏议大夫等人上书,要求从严惩处。 赵构在朝野压力下只得免去周紫芝的礼部侍郎,降职为刑部郎中;丁起、赵鼎、叶梦得三位主副考官均呈表请罪,各罚数千到万钱不等。 四月初十日,赵构又下一道委命,经门下勘合后发出,以礼部郎中宋藻(宋之意)权任礼部侍郎,主持制考进试事宜。 儒林却不打算就此罢言,再度要求朝廷罢商举。显然,田文新的舞弊案引发了朝野对商籍举子的诚信危机!就连先前持中立态度的士大夫也纷纷上书赵构,要求“官家慎重处事,商举宜适可而止!” 这自然激起商举们的激烈反对,但俗话说理直才能气壮,之前海商内商与众儒报上论战,虽然有牵强附会之言、比不得儒林大家的义理充分,但胜在底气足、腰板子挺得直,声音就吼得大;然而田文新案一发,舞弊事实摆在眼前,众商反驳的气势便弱了几分,难复先前嚣狂,气得孙俊明等一干豪商将田文新的祖宗十八代一起问候了个遍。 “这就是他娘的一颗老鼠屎!” 湖商第一家的家主陈胜彬恨得咬牙切齿,“这姓田的王八蛋家里还有什么人?娘的,他田家要是还能在湖州有片瓦立足,我陈字就倒过来写!” “爹爹,田家咱们自然要拾掇,但眼下最紧要的是二弟会不会被刷回榜!” 陈胜彬的大儿子陈浩忧心忡忡,他们陈家好不容易考上个贡士,难道竟会是镜花水月梦一场? 有这种忧惧的不止湖州陈家,那中举的四百九十多名商籍举子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片刻不得消停! …… ********* 四月十五,因田文新案而延后的制举进试终于开考,但“商科”、“算科”这二科目却暂时罢考,俟朝廷诏命再定。 文告一贴出,贡院门前一片悲嚎。 “罢考”二字如一道轰雷,砸在众商举的头上。 “怎么办?我的米铺已卖了……这下回去怎么办……” “只差一步!离进士只差一步……” “光宗耀祖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不甘心!怎么能甘心 分卷阅读397 分卷阅读397 分卷阅读3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8 ? “这不公平!”一名商举愤然举臂,“宋侍郎!我们要见宋侍郎!” “对!我们要见宋侍郎!” 呼喝声中,四百九十多名商举挤拢在一起,将贡院门口死死堵住,前面领头的几名举子揪住贴文告的礼部小吏,“我们要见宋侍郎!” 众商举齐齐挥臂同声怒吼:“我们要见宋侍郎!” 礼部小吏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宋侍郎被、被陛下召、召进宫……” 领头的几名举子互望几眼,站在最前的一人喝道:“宋侍郎不在,那我们就见丁相公!” “对!我们要见丁相公!” 后面人群中突然传出几声大笑,有儒生冷嘲道:“丁相公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也不看看自个什么身份,头上簪了朵狗尾巴花就自以为牡丹了不成!” “哈哈哈哈!” 众儒举哄声大笑。“说得好!”“狗尾巴花就是狗尾巴花,妄想充作牡丹,岂不是天下笑谈么?”“哈哈哈!商民之辈,登不得台面……”“还想见丁相公,简直是癞蛤蟆不知道自丑!” “刚那话是谁说的,站出来!”一潭州口音的商举喝道。 “就是本贡士说的!怎么的?”儒生群中一位摇着折扇的青年面带讥诮。 “怎么的?一拳打死你这个夯货,看你敢胡说八道!” 那潭州举子挥拳冲前,众商举让开道,后面的儒生猝不及防,被那举子冲入,揪住那摇扇的儒生就是当面一拳,顿时鼻血长流。 “打人啦!打人啦……”儒生们惊呼,挤涌围上去。 那潭州举子手上却有几分力气,四、五个儒生齐上还一时奈何他不得。 “抓住他!送到临安府去!”后面的儒生大叫。 众商举本就悲愤在心,见一堆儒生围着那潭州同胞,又听得此话,哪还禁得住,呼啦一声涌上前去。 “不许儒生欺负人!” “大伙儿一起上!” “大家冷静……不要打人……” 邓肃应诏中举也在儒生群里,见事要闹大,赶紧喝声劝阻。儒生中有识得出声的这人正是昔日东京太学生的领头人之一,不由都缓下手来……但架不住几百名商举的冲入,犹豫中已有儒生挨了拳头,恼怒下也管不得三七二十一,打了再说! “大家冷静……大家冷静……”邓肃高呼。 “冷静个屁……哎哟!谁踢我的腰……吃我一拳……” 商举和儒举混打在一起,不时有衣帛撕裂的声音、玉簪落地的脆响,帽子、头巾滚得满地都是,昏头昏脑中也有拳脚打错人的……“哎,你做甚么踢我?”“啊!兄台对不住……哎哟!谁踩我?”“踩错了,不好意思……啊,我的眼睛……” 几百人扭打在一起,那场面直叫一个混乱。 张贴文告的礼部小吏早已溜得无踪。邓肃急向身边两名举子道:“再这样下去要出人命,你们赶紧去向临安府报案!” “好!” 两人刚要抬步,便听一道清喝乍响。 “住手!” 文武冲突 那道喝声并不高昂,却清晰入耳,穿过场中每一人的耳鼓,如鼓槌击下,“砰!砰!”两声捶打在心尖,惊竦的颤栗—— 贡院前扭打成一团的举子们动作就在那一刹停滞,仿佛时间突然停在那一刻!有人正揪着别人衣领,有人拳头刚刚扬起,有人一脚方要踢出……就那么突然顿在那里,仿佛七八百人同时被点了穴道般——呆若木鸡! 场外未参与斗殴的还有几百名举子,各拢成群站在东南面看热闹,其中有匠藉、方技,也有些性子理智不愿惹事的儒生、商举,当然也有胆小的举子缩躲在最后面看热闹。这几百举子初时尚事不关己、袖手笑看,但随着斗殴见血愈来愈烈,围观的举子渐渐不安起来……这事可别闹大了牵累后面的进试! “诸位,君子动口不动手!” “大家别打了!” “快住手啊!” 围观的举子七嘴八舌叫嚷劝阻。 旁观者里不乏有识见的举子,那些有头脑的儒生和豪商家族的举子打一开始就克制不动、准备见机行事,其后见场面越来越脱缰均不由心惊,相识的纷纷聚到一堆商议对策……几名举子被指派分别再去临安府和武安军衙门报案;三十多身形较高的举子组成三人一队到场中拉架,其他举子在邓肃的带头下齐声高喝进行阻止: “诸位,快罢手!” 场外举子叫得虽响,但七八百人扭打混战在一起,一时半刻又哪停得下来……有些举子刚停手,却马上被对方打了,恼怒下哪还管得许多,打了再说……那些被打伤的举子更不甘心,非得拳脚讨回来不可……结果到后来连拉架的举子也不分青红皂白挨了打!一些劝架的举子几番吃痛下也禁不住怒火上升、挥拳回击,拉架的又成了打架的…… 围观的众百举子急得搓手跺脚,叫嚷声又趋杂乱。 “别打了!” “再打出人命了!” “武安军怎么还不到?” “临安府巡捕都哪去了?” …… 就在这么一个时刻,突如其来的那道“住手”的喝声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一道玉旨纶音! *** “国师!!!” 旁观的众百举子几乎齐声惊呼而出。 谁能料到,在这急乱成一团的当儿会见到最不可能见到的人! 无论是场中斗殴的、还是场外旁观的,都呆住了! *** 晨光映照下那女子容颜如玉如雪,清姿绝伦如幻。 “国师大人!” 先前那张贴文告的礼部小吏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溜烟奔上前去躬身作揖,“小的礼部书吏薛通参见国师大人!” 众举子这才如梦初醒,顿时一阵慌乱,乱七八糟、七手八脚地整衣理冠,拱手揖礼。 “某等参见国师!” 卫希颜扫了眼满地狼籍,眉毛微微挑了挑,问那礼部小吏:“发生何事?” “回禀国师,事情是这样的……”那礼部小吏口齿伶俐,三言两语就将事发情况说了个清楚明白。 分卷阅读398 分卷阅读398 分卷阅读3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399 “看来,今科新进的贡士们精力旺盛呐!” 卫希颜唇角挑了挑,悠悠一句不知是褒是贬,让参与斗殴的举子均不由汗颜低头。 她微微弯身,拈指拾起落在足边的一顶不知是哪个举子飞落的东坡文士帽,掸了掸上面沾染的灰尘,拿在手边转了转,清淡眸光从众百举子脸上、身上扫过,面上神情似笑又非笑,却让人无端地生栗。 那些扭打得鼻青脸肿、帽落襟裂的举子均禁不住缩了缩头,勾着颈子不敢抬眼,一个个暗地里悔青了肠子! 斯文尽失!吾面丢矣!参与斗殴的举子欲哭无泪。那些没打架的举子也不敢侥幸,赶紧回思自己方才是否有不雅和失态之举! 一时间,场面静得鸦雀无声。 卫希颜慢悠悠转着手中的文士帽,没有说话。 气氛沉肃! 众举子均双手交叠恭谨放在胸前,这在礼仪上称为“叉手不离方寸”,是恭聆教诲的姿态。无人敢说话。 “真是壮观呐!” 卫希颜忽然一笑,“几百名朝廷贡士,在贡院门前群体斗殴,何等壮观!” 众举子闻声愧然,更不敢喘口大气。 *** “沓沓沓!” 突然疾响的奔跑步声如一颗石子投入凝沉的湖面,众举子不由微松口气,抬头望去。 “快点、快点!” “不能放走一个!” 从东面、西面各奔来一队人——东面的队伍头戴范阳帽、佩刀裹腿,是武安军士兵;西面的一袭皂服乌靴,是临安府巡捕。奔近的武安军约百人,巡捕七八人,两队顷刻间便奔近,迅速散开配合将贡院东、南、西三面围住。 带队的武安军校尉和巡捕捕头虽未见过卫希颜,却识得那紫袍官袖上的凤凰金绣——百官中四品以上官员均可蒙赐龙纹袖的官袍,但朝廷官员上下却唯得一人可穿着凤凰纹袖的官服! 两人心惊下急奔上前,抱拳见礼: “麾下武安军京畿总队七营都尉周思成参见国师!” “卑职临安府衙巡捕西坊四队捕头孟山参见国师!” “这架打完了,你们也赶到了!” 卫希颜掸了掸手中的文士帽,语气并不重,周、孟二人却都一个寒凛,赶紧应喏一声告罪,暗地里却颇有些委屈——若非上峰有令,他们敢这般“拖沓”么? 就在这时,又有急骤的马蹄声响起。 京畿武安军总队的都统制程仲明、临安府尹朱跸带着一众军士捕快几乎是前后脚赶到,远远的就看到那抹独特的绝世清姿,赶紧翻身下马,纵步上前见礼。 卫希颜扫了眼朱跸,淡淡扬眉,“赤府既在,按大宋刑律,聚众斗殴者当如何治罪?” 赤府是对京师府尹的称呼,朱跸被点名询问,立即拱手恭敬回道:“禀国师,聚众斗殴按律当处笞刑!” 参与斗殴的举子闻言面色一变——鞭刑事小,丢脸事大! 一众旁观的举子却暗中松了口气,只要不牵累考试就好!孰料这口气还没完全落地,就又被国师一句话悬了起来。 “朱赤府,朝廷贡士目睹斗殴却袖手置之,按律当作何惩处?” 《刑统》对此并无规定,但朱跸是丁起亲手从原杭州府官员中拔擢上来的亲信干才,心思机敏,略略一忖便援引了真宗朝时大理寺对一刘姓举子置妇人被殴不救的类似判案,拱手回道:“禀国师,可处罚铜!” 围观未动手的众举子顿时或悲或喜,悲的自然是那些手头拮据的举子,大多数举子却是松了口气,罚几贯铜钱而已,比起笞刑体面多了! 卫希颜笑了笑,清凉如雪的眸底却毫无笑意,她目光扫睨众人,语气冷厉,“汝等身为朝廷贡士,皆以习经知礼为首,然今日行为却如氓徒愚民,可配这‘贡士’之称?” “依汝等今日作为,他日为官,可当得起治民教化的表率?” “先贤圣人之道,汝等就是这么学的?” 一句接一句,问得在场的千余名举子羞愧不已,随后从国师冷冷话语中揣摩出的几分话意更是让诸多举子心惊胆战——国师或会上书皇帝,要求取消他们进试的资格? 若换了别的官员,即使皇帝亲驾在此,举子们也断不会作此不可思议的揣测,毕竟没有哪一个官员(包括皇帝)敢冒着风险一举得罪千名贡士,更何况,他们的身后还有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但人类的恐惧多数是来源于对未知事物的不可捉摸——在众多举子心中,卫希颜就是这种不能以常理揣测的人物! 大宋的百姓没有人见过神,却没有人不敬神畏神——人们对天神的敬畏或许正因为“天”和“神”是高高在上、不可触及,也无法捉摸! 在南廷很多普通百姓心中,天佑国师就是这样的神人! 举子们不比无知百姓,自是不会将卫希颜当了神去,然而潜意识中却根植了那种高不可及的形象,并由此而生敬畏。这种敬畏,对皇帝也有,然士人官员对皇帝的敬畏多半是因“天子”高不可及的身份——就如凭空捞了个皇位的赵构赵官家,如果不是坐在“皇帝”这个宝座上,那就啥都不是! 但卫希颜不同,即使她有朝一日不再是大宋的国师和枢密使,那种源自于人们心底的敬畏仍然不会消失!无论是世间独尊的实力、战绩,还是凌绝天下的风姿、气度,均让人无法不倾倒,而对敌的嚣傲冷厉又让人在崇敬她的同时油生惧意!这种敬畏衬着卫希颜高不可及的形象根植在举子心中牢不可破,让人无法不从她冷厉的话语中揣疑她有可能采取的手段! ********* 贡院的群斗风波暂时以众举子的收监关押告结。 然而,对这些新进贡士如何惩处却迟迟没有下文,既未施笞刑,也未处以罚铜,让举子们更是心怀惴惴。 每日却有几个识字的书吏受府尹指派到牢中读报,读《西湖时报》,读得众人烦躁不安。为何?报上全是关于贡院斗殴的报道和争论,商人们指责儒生挑事,应严惩儒生;儒家们指责商举打人,应严惩商举;两方互相指责,争得沸沸扬扬、闹得不可开交。 收押在牢房的举子不知是出自临安府的有意还是无意,各牢均是商儒混杂,于是充斥报端的火药味立时被演化到牢房中, 分卷阅读399 分卷阅读399 分卷阅读4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0 争声不绝于耳。狱卒们早得上头交待,只要不动手打人,由得这些准官人们吵去! 眼看到了四月初六——明天就是进试时间,临安府却仍无动作,既不惩处,也不放人! 举子们都急了,这时无论是商举、还是儒举,均顾不得再争吵,齐齐在牢中鼓噪,要求见府尹大人。 接到狱卒传报后,朱跸很快现了身,同时带去的还有朝廷刚颁下的一道诏旨——进试延期了! 牢房里顿时炸了窝! “朱大人,何时开试?” “我们要出去!” 众人纷嚷,牢中一片哄哄杂声,狱卒几喝震不住,直到一名狱卒锵锵敲了几下响锣,方将杂声压了下去。 朱跸这才不疾不徐道:“诸君稍安勿躁,开试时间朝廷尚未定夺,一旦定下,自会颁下诏旨通告。” 邓肃朗声道:“请问大人,对我等做何惩处?” “对!我们要惩处!我们要惩处!” 众人齐声大喊,这会儿也不管什么商什么儒了,均同声一气表达共同呼声。 一名老狱卒不由暗暗嘀咕:见过哭着叫着说冤枉的,没见过吵着急着要惩处的!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这狱卒自然不知晓,举子们这会儿怕的不是惩处,而是不惩处!进试已延期了,谁知道下一波又是什么? “诸位!”朱跸向皇宫方向拱了拱手,叹口气道,“非是本府不作惩处,实因此案已被移交大理寺,皇上有旨,命卫国师为主审……” 国师主审?! 完了!真是最怕什么就来什么! ********* 此刻,被临安府牢举子们“无比牵挂”的卫大国师挂在心口的却不是贡院的案子,而是北方边境的军事冲突。 就在贡院风波的那一天,四月十五日的下午申时四刻,北廷军突然攻打陈州城。 卫希颜将它归为“军事冲突”,是因为这场小规模战斗进行的时间不长,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守城的南廷宋军刀枪还没搓热,北军就鸣锣收兵了——种瑜在战报中嗤笑为何灌在“试牙口”。 “雷动终于动作了!” 卫希颜手中的指挥棒敲点地图上的洛阳城,然后从西向东划拉出一道弧线,从京西北路的洛阳一直到淮南东路的宿州,战线绵延数百里。 她回眸对名可秀笑道:“近期,在这一线,估计雷动会发动不间断的骚扰战。” 为证明她的推断,卫希颜的指挥棒又滑向地图上方的西夏和金国边界,微微敲打,道:“金国国内合剌的皇储之争仍未落定,无论完颜宗干还是完颜宗翰,都需要一场战争来打破僵持!向宋还是向夏?” “去年,金军才在宋境内大败而回,损兵折将,若没有十足的完胜把握,完颜宗干和宗翰均不会冒险轻启侵宋边衅,而夏军目前仍占据金国的东胜州、振武,向东威胁大同府,因此对金人来讲,赶走夏军、收复失地,以胜利来重振女真铁骑的雄风和威慑力,当是金国的迫切需求!” 卫希颜目光冷酷,语气森然,“我若是雷动,就一定会让金国和西夏在边境的战争成为一场烂仗,一场持久的拉锯战,将李乾顺和完颜宗翰都耗死在这上面!” “雷动要遮掩宋军在金夏边境的小动作,就必须有一个烟雾弹来迷惑金国和西夏人!” 名可秀沉思良久,终于缓缓颔首。 “那就开战!”她语气斩钉截铁,一旦下决断后,便再无犹疑。 欲定中原,先平外患! 作者有话要说: 李乾顺:西夏国主。 海外初谋 “这仗要打!” “但不宣战!” 名可秀眸色幽深。 卫希颜微笑会意,轻轻颔首。南北宋廷本属同根同宗,凤翔府和临安府的两位皇帝皆为赵室正统,将来无论南统一北、还是北统一南,都必须“师出有名”方能使天下信服。因此,南北双方在没动真格之前,断不会轻易发檄宣战。 是以何灌不宣而战突袭陈州,就是用“边境冲突”来规避正式开战。南廷若追究,雷动大可将此事归罪为边境驻军的私下冲突,和北廷无关,再将攻城的带兵将领略施惩戒应付南廷指责,此事便会不了了之。 南廷要回击,自然也不会傻的去发檄宣战,给自己盖上顶“首启战端”的帽子。 名可秀拿起种瑜的军报,双掌合力一搓,那张薄薄的麻卷纸立时便成了香炉里的一捧灰。 “有陈州之战么?”她黛眉一扬。 卫希颜清眸溢出笑意。 既然是边境驻军的私下冲突,又怎会有陈州之战?这是摩擦啊摩擦! *** 种瑜的军报并没有走正常的上报渠道,而是秘密发给了名花流的情报系统千机阁——何灌的军事行动太反常,北军攻打陈州打得很诡异,让这位北线的种大帅嗅出其中似有阴谋的味道,于是乎这军报么,也就“阴”着递了上去。 现在这份军报被名可秀搓成了香炉里的一坯灰,就意味着赵构和京师的官员们将被蒙在鼓中;至少在未来一段时日内,北线发生的一切都将是为朝廷所不知的“边将擅作主张”。 “此战玄机甚多,给靖岚片纸数语怕是难以说清……” 名可秀刚提笔给种瑜写了几句,想了想又搁笔撕去,抬眸看向爱侣,嫣然笑道:“希颜,还是你亲去为好。” “我走一趟也未尝不可。”卫希颜叹了口气,“只是得多带几张手巾,省得被某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名可秀“噗”一声笑,妙目微转,凑近去在爱人耳边低语一句,“拿栖云的手巾去。” 卫希颜顿时失笑:“妙极!” ********* 四月十六,暮色初合。 临安府关押贡士的大牢一反白日的吵嚷,突然安静下来。 “进试延期、贡案由国师主审”带来的震荡仍然在举子们脑海里轰鸣,当临安府尹朱跸离去后,牢房里一片懊恼颓丧之气,谁也提不起精神说话。 邓肃所处的牢房正巧在这片大牢的中间,他和身边几位举子低议了一阵,在牢里众人期盼的目光下,走到牢房的铁栏前,高声道:“诸位, 分卷阅读400 分卷阅读400 分卷阅读4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1 请听邓肃一言。” 众举子此时都已识得他,有人应声道:“志宏兄,你说吧,我们都听着!” 各牢的举子都先后站了起来,挤涌着靠近牢前。 邓肃环视众人一眼,拱手道:“诸位,事已至此,我等必须抛下陈见,方能共渡难关。” 片刻的沉默。 邓肃对面牢房中突然有人一声长笑,“终于有人说了句人话!” 众人均不由怒目而视。难道他们说的就不是“人话”? “李不休,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语引起众怒的正是言语无忌闻名江南士林的扬州举子李易——人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李不休。 他仰首大笑几声,“大家再争再吵啊……我倒要看看,争来争去谁落得了好?” 众人一听,皆默然无语。有人道:“李顺之,你把话说清楚了!” 李易面带讥诮,冷笑道:“我听说,咱们这位国师大人最恨的就是论资格、闹内讧。诸君可记得去年十月兵改时,有几位禁军将领上书陛下,说厢军和乡兵粗鄙低下,不配上编国防军,并带兵冲入驻地厢军……诸君可知,这几位将领今安在?” 经他一提,立时有人回想起兵改初的事,报端曾有详细报道——那几位闹事的禁军将领被国师干脆利落地罢职论罪下狱,据说现在还在某个采石场里做苦役服刑…… ——陆续想起这事的人都激凛凛打了个寒战! 大牢里一阵静默。 ——贡案由卫国师主审,谁知道将如何判案?依照这位国师大人往常处事的冷绝手段,绝无轻易了结的可能,即使不取消举子的进试资格,也极可能作出某些判词影响他们将来的仕途!在这当口,再争什么儒商之别又有何益处? 李易拢袖抄手,双眼望着牢顶,“各位再争下去,就等着把牢底坐穿罢!” 众人面色顿黑。 这话说得虽不中听,却让一众人等无不暗中警醒。 “李兄说得在理!” 邓肃面色端严,说道:“我等当务之急是要脱离这牢狱桎梏。” “志宏兄,你说该怎么办?” “对,我们听你的!” …… 邓肃扬手止住众人的七嘴八舌,“诸位,听我说!” “大家别说话……听邓兄怎么说!” 待牢中渐渐安静下来,邓肃方拱手道:“诸位,方才李兄说得好,我等在牢中再争下去毫无益处!大家若想尽早出狱,必得互相捐弃前嫌,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谈,共议对策。” “捐弃前嫌?怎么谈……” 各牢杂议纷纷,相熟的都聚在一堆议论,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闹哄哄一团,听不出个一二。 邓肃不由连连皱眉,正待出语时,陡然又闻一声高亢大笑,引来多人瞪目。 “李不休,你又笑什么?” 李易突然弯身脱下左足靴子,猛力砸在牢门铁栏上,“哐”一声震响。众人一惊下不由收声,抬头望过去。 “李不休,你做什么?” 李易剔眉冷笑,“你们这样议,议到天明也没个结果!” 有人看不惯他仿佛高人一等的倨傲姿态,讥道:“那你说怎么议?” 李易白眼一翻,“人多嘴杂,自然是各房都推出代表说话。” 此语正中邓肃心意,当先鼓掌赞和:“此法甚好!” 众人见邓志宏都应了,又一想这确实是个办法,便都点头。 “行!就这么办!” “赞同!” 瞬间,牢房里又沸腾起来,这回,大家争的却是谁能代表本号牢房说话。儒举、商举各成一派,方技匠籍等士纯属遭了池鱼之殃,既不归儒、也不归商,自成阵营,争嚷一番后,终于各自推选出能代表本方利益的举子。 ——这些被推出来做代表的举子或是有文才、或是有声望、或是技艺出群、或是背后的家族财力雄厚,都可称是儒、商、技三派士人中的佼佼者。 各牢代表均席地坐在牢房的最前。除了有三百多名举子在贡院风波提前离开外,其余一千五百多名举子均被收押在临安府的大牢中,一共五十间号房,关得满满当当。由于牢房两端相距甚远,众人便以相邻和相对的号房组成片区,将邓肃所在的牢房作为中心,各向左右传话。 这般讨论,自然费时费力,一通话从中间牢房分别向东向西传遍,就至少耗去半刻钟!要想将一千五百多人的意见统一起来,本身就不是一桩易事,更何况商儒之间还旧怨未消、分歧多多、矛盾重重……牢中的商议就时常被争执声打断…… 监管大牢的牢头已得府尹交待,一早就将手下的狱卒们都叫到小房里吃酒,对牢房里众举子们“集体串供”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故作不见。 这一夜,临安府牢的举子们彻夜未眠。 皇帝钦命的主审官却在暮色将临时就已悄然离开了京城。 ********* 卫希颜去了颖昌府。 种瑜是在距北征行辕营地十里远的丘陵密林中见到她。 月如圆盘,一轮光华。 种瑜换下了军中甲袍,一袭浅绯色的缎衫在夜风下轻扬,狭长的桃花眸子睇视卫希颜,眸底隐有点点星芒闪耀。“这里的月比起江南如何?” 或许是因月色的浸润,他的嗓音格外醇厚,俊美的面庞上似乎有种莫名的神采跃跃飞扬,风姿英伟,却又不失春风公子的翩翩风流。卫希颜从他唇边自信张扬的笑容中,再也找不出浪荡江湖时的那份玩世不恭;但她却隐隐感觉,在种瑜张扬的笑容下似乎有种说不清的凝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深埋在了心底,不能触及…… 卫希颜微微扬眉,压下心头那抹怪异感觉,仔细打量他。 种瑜折扇轻摇,唇角含笑,月下男子风神如玉。 卫希颜对他的“骚包”姿势暗嗤一声,但也不得不承认,极少有男子能如种瑜这般将粉色缎衫穿得潇洒而又不落浅俗! 她心头暗赞,却不想夸这家伙,省得他更得瑟。忽然想起以前被她称为妖孽的司靖岚,卫希颜眸底滑过一抹谑意,悠悠道:“江南的月过于清丽,这边的月倒显得更粗犷……瞧,连春风 分卷阅读401 分卷阅读401 分卷阅读4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2 公子都染了几分英气!” 种瑜神采飞扬的俊脸顿时垮下,这不是拐着弯儿骂他“娘娘腔”么?他哪里娘娘腔了?气得手中折扇“啪”一声合上,用力戳卫希颜手臂,“不就是当初抢了秀秀斟给你的一盏茶么,至于吗,记恨这么久!” “我心眼小,不行么!”卫希颜一指弹去。 种瑜“嘶”一声缩手呲牙,嘴里咕咙着:“心眼小又心肠狠,秀秀看上你哪点!” 卫希颜眸色转柔,容颜浅浅含笑,月下双眸清邃深远,又如澄湖春波温暖润泽,似有千般情意倾溢其中。种瑜胸口陡然一窒,仿佛被几团丝絮堵住闷不过气。 他撇了撇唇似是自嘲,却转瞬消逝,唇边笑容愈发张扬,一翻白眼,啧啧两声,“瞧你这德行……我可不是秀秀!” 卫希颜哈哈笑了两声,抬头看了阵月,道出一句:“这仗要打!”她步入正题。 “怎么打?”种瑜神情转肃,立时透出一股逼人心魄的大将威严。 “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 卫希颜没有回头,望着天边那轮圆月道:“现在还不是动真格的时候,别使着力气一窝子上,小心打出真火收不了场!但也不能手软,要提防着北军以假作真。若被北军夺了城,雷动可不会大方吐出来!” 种瑜剑眉微扬,忖思一阵心中已有数,却“啪”地张开扇子,狭长眸子乜斜她,哼道:“既要真打,又不能真的打,这分寸如何把握?” 卫希颜回眸一笑:“这分寸自然由你把握……靖岚,这是朝廷、枢府对你的充分信任!”她眼底笑意浓浓。 你就睁眼说瞎话吧!种瑜扯了扯嘴角,瞪她一眼,折扇哗啦啦摇,“别以为我不知道!边境冲突,哼……你们两人压下军报不发,战事闹大纸包不住火,到时谁来背这黑锅?” 卫希颜垂眸,从袖筒中摸出条手巾擦了擦手,方抬眼不紧不慢道:“这擅启边衅的罪责,自然是北营总帅担着!” “你!” 种瑜折扇几乎戳上她鼻子,“好你个卫希颜……我在前方喝西北风啃粗粮,你们两人窝在江南软玉温香你侬我侬,还要将黑锅盖子往我头上扣?这有没有天理了……没良心的……” 他掩面悲嚎,“师傅啊,秀秀她太黑心了……呜呜呜……徒弟我好凄惨啊……师傅啊……你要为我做主……” 卫希颜抬了抬眼皮子,“鬼哭狼嚎的,大半夜别嚇死鸟雀。”她慢悠悠捻着手巾。 种瑜放下掩面的扇子,一双桃花眼此刻却飕飕飒着寒光,恨不得将某人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怎么地,不服?”卫希颜挑了挑唇,手中方巾突然扬到他脸上。 种瑜眼疾手快接住,一股幽淡的沁兰香气扑入鼻中,他心头一跳,不由捏住巾子。 月光下细白的棉巾柔和质软,那样式竟是男子方巾?种瑜眸子瞬间一黯。 卫希颜没有察觉他刹那间的眼神变化,眨眼笑道:“这可是栖云亲手为你裁织的,别糟蹋了。” 种瑜心道果然,眼角余光瞥见月下那清姿绝世的女子浅语调笑的眉眼,心头涌上一丝苦涩。 山有木兮木有枝……他低沉暗叹,相遇太晚,如之奈何? 他将方巾折好,揣入怀中,俊颜绽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你莫要以为,一条绢帕儿就能收买我了!” 卫希颜挑眉,“将栖云送过来如何?” 种瑜气结。大将严禁携带家眷,她将何栖云送到行营,不是给他添堵么?还嫌他背的黑锅不够沉?“得!我怕了你!” 种瑜知她说得出做得到,真要见到何栖云,他又如何面对? 他苦笑暗叹一声。 ********* 靖岚,有些古怪! 卫希颜道别种瑜返行京师,一路上这种感觉都挥之不去。 悄然回到凤凰山庄时晨光已透,名可秀观她神色有异,纤手不由轻抚她微蹙眉心,关心道:“累了?” 卫希颜摇摇头,欲言又止,这种感觉有些莫名,说不清楚。 名可秀波眸微闪,“那是为了靖岚和栖云?” 似乎是,又似乎不完全是……卫希颜皱皱眉,点了点头。 名可秀笑道:“你歇会,去看看栖云。拿了人家的巾子送人,总要回个话儿,省得别人惦记。” 怎么回话?卫希颜想起种瑜当时的脸色似乎称不上欢喜,却又似乎没什么不欢喜……她不由愁眉了,该如何告诉何栖云? “种靖岚到底想什么?”她气道。 名可秀低笑:“希颜,顺其自然就好……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和栖云再亲,也插不上手!” “我给栖云找个更好的,气死他!” 名可秀白了她一眼。 “我就说说而已……”卫希颜笑道,目光瞥见榻边一只衣箱,不由惊讶,“你要出行?” 名可秀一边将衣衫放入竹箱一边道:“李允那边来信,我需去广州一趟,可能半月后才回。”她抬眸一笑,“昨夜阿莫接到范汝为发来的讯报,他的舰队已回到广州港,我正好先去看看他所说的‘收获甚丰’……” 卫希颜清眸顿时一亮。 这范汝为原是名花流主持福建路事务的堂主,后因南洋海盗猖獗,屡屡打劫海船,官府无力肃清,名重生遂命范汝为组建“海安堂”,为名花流旗下的舶商出海护航。名可秀掌控名花流后,又将海安堂独立出来,作为专门的海上护航镖队进行经营,不仅保护名花流的海船,同时也为其他舶商提供海上护镖业务,到靖康年间时,已发展成为拥有水手镖兵八百余人、战船三十余艘的庞大武装船队。 南廷立朝后,范汝为遵照名可秀的授意,向朝廷申入军籍。 赵构闻知后大喜,需知建立一支水师不比陆军,光是舰船的兴造就是一笔巨额花费,如今有一支现成的武装舰队自愿投效朝廷,既省了朝廷的军费,又消弭掉一个民间武装的隐患,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喜事么! 丁起恭维皇帝“德泽深厚、天下感召而至”,赵构大悦下御笔一挥准了他的奏议,将海安堂收编朝廷,成立广东水师,授范汝为正七品武翼大夫,统制该水师,并授命范汝为在两广和福建路招募水性好的精悍壮丁入伍 分卷阅读402 分卷阅读402 分卷阅读4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3 ,扩大水师规模。 卫希颜接掌枢府时,广东水师已扩充兵员到一千五百人、大小战船七十余艘。卫希颜有心创建海军,兵改时将范汝为的广东水师整个编制成立为帝国国防军南洋舰队,并再度进行扩建。 叶梦得对户部财政抠得紧,在国师压力下,苦着脸掏出一百万贯拨入水师,但这一百万贯对海军来说也不过九牛一毛。后来在名可秀的推动下,由名花流旗下的泰昌商会牵头,东南海商联盟进行捐赠,前后共捐出三百万贯的银钱、船舶投入南洋水师。 到得建炎元年十一月,南洋水师已拥有兵员三千人,大小战舰约三百艘,其中千吨级巨舰十艘、七百吨级的大型战舰五十艘,五百吨级的中型战舰一百艘,五百吨以下的小型战舰五十余艘。这样的舰队规模,和大宋的人口和疆域相比,并不算大;与这个时代称雄于苏门答腊、马来半岛、巽他群岛的三佛齐王国相比,也还为次。 但卫希颜此时并不片面追求舰队的规模。 当时南廷初立,国家财政尚不丰裕,百事待兴,无法过多投入海军;况且规模不等于实力,她要的是强,而不是数量!沈元、高宣研制成功『元宣炮』后,她首先装备到南洋水师。这些装载移动火炮的战舰成了范汝为的心肝宝贝,乐得几夜梦中笑醒。 南洋水师装备火炮后,卫希颜给范汝为下了任务,要求他在两个月内彻底肃清广州、明州、泉州等海域的海盗。 南洋海盗因海贸的繁盛而兴起,尤其在福建、广南等近海海域,海船若无武装力量保护,时常被劫掠。范汝为的海安堂收编为广东水师后,就光明正大地挂旗剿匪,几个月内将南洋的海盗剿了个七七八八,但仍有朱聪、潘远福这两股大的海匪藏匿在不知名的深海岛屿上,伺机而动,抢掠商船。每当水师战船出动,海盗便望风遁去,几度出击均无功而返,让范汝为气得跳脚。 但海战不比陆战,海域比陆地更广阔,又更不易侦察;海盗的战船虽然比不上水师的舰体大,却胜在灵活便捷,远远望见水师就扯帆溜之大吉。范汝为的舰队虽然配备了弓箭和小型投石机,却也很难在海上进行远距离追歼。因此,朱聪、潘远福这两股狡猾的海匪就成为范汝为的心头刺,拔之难去。 有了元宣炮后,事情发生了转机。 在密集的炮火下,射程超过七百步远,威力比床子弩的穿透力更强的炮弹足以使任何一艘海盗船都逃天遁地无门! 范汝为兴奋不已,立即从南海水师精选出三百精干军士,由蠡山岛派来的经验炮手教练操炮。经过一个月的集训,终于有成。此时,他的海上剿匪计划早已周密筹谋,只等东风…… 建炎二年正月刚过,范汝为便向朝廷发来捷报:全歼潘远福海匪、朱聪率部投降。 更重要的是,南洋水师装备的十艘火炮船在这几场海战中摸熟了火炮操作,造就了未来大宋海军的第一批舰炮手。这几场海战,也检验出了元宣炮存在的不足,均以绝密情报的方式迅速反馈到蠡山岛的火炮研究作坊中,给沈元和高宣等人提供了最宝贵的实战资料,促进了火炮的革新和改进,这是后话不提。 卫希颜在海洋内患解决后,又同时给范汝为下达了两道意义更深远的任务:其一、跨洋护航,护送商船到达阿拉伯的巴格达再返航;其二,舰队巡洋吕宋岛和马刺迦海峡,如有可能,占据当地岛屿…… 卫希颜的目的是麻逸和马六甲。 ——她曾对泰昌商会反馈回名花流总堂的海外地理风俗情报进行综合分析,确定被宋人称为“麻逸”的岛屿就在菲律宾群岛内,而马刺迦(马六甲)海峡南口的“柴历亭”就是新加坡岛。 按行程计算,护航巴格达的舰队应该还没有这么快返航,这时回泊广州的应该是去麻逸和新加坡的那两支舰队。 她想到这就有些迫不及待,对名可秀道:“我陪你去广州可好?” 这会儿,南洋水师返航的官方军报应该还在广南的路上,即使有“天下通”的快递系统,枢府接到军报也是两三天后的事,自然比千机阁的信鸽传讯慢——卫希颜这时若离开京城便不能以视察南洋水师的返航舰队为借口,否则就引人生疑了;但她要去,自然也找得出合适理由。 名可秀却微微摇头,“希颜,等你和我回来再审贡士案,临安府怕是要闹翻了。” 卫希颜嘻嘻一笑,“可秀,是你说的要让那些举子在牢中同舟共济,如此就让他们在大牢里多呆几天,正好沟通培养感情。” 名可秀睇她一眼,“万事过犹不及,关久了也会关出毛病。” “我去见见范汝为就回来,顶多一两天,误不了事。” 名可秀轻叹一声,身子倾近她,柔道:“你昨夜到现在奔波了一宿,再这样不停歇的远途来回,我担心你累着。” 卫希颜握住她手,眸色清柔,“和你一起,怎会累!” “又说讨好话了!”名可秀心头一软,含笑嗔她一眼,“一会儿就动身,你还不去见栖云?” “我这就去。” ********* 初夏的晨日比起春阳多了几抹跳动的暖意,洋洋洒洒照在阁窗前凝眸静立的女子罗衫上,却似乎被那份安静凝沉下去,沉静寂然。 卫希颜的脚步不由停下,她抬眼凝望着阁楼上那女子——沉静如一朵暗夜里的水莲花。 她和她的目光相遇,静静对视。 “希颜!” 片刻,何栖云打破静默,对着楼下那清容无双的女子莞尔一笑。 初夏的晨光在她面庞上跳跃。那一刻,娴静安然的眉间似有春风拂过,漾生出丝丝暖意。 “栖云!” 卫希颜心中一动,就在那瞬间突然做了个决定。 “栖云,做我的掌书记可好?”她语声清柔,如湖风掠过水面,又如石子投入平静心湖,激起何栖云心头道道涟漪。 卫希颜在那一刻并不知道,这个决定将对何栖云产生怎样的影响。 她此时唯有一念:这样的女子,安可囿于情中? ********* 在去广南的海鳅船上,卫希颜有些郁郁不喜。 “希颜?” 她眼眉一蹙,露出愀心的表情,“可秀,我的心变软了!” 分卷阅读403 分卷阅读403 分卷阅读4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4 似乎,管了越来越多的闲事! 名可秀扑哧一笑,明眸波光涟涟看了她好一阵子,忽然倾唇过去吻住她。 “希颜,这样的你……很好!” 月下吹笛的卫希颜曾经让她心悸——仿佛一道清风就能飘走、无法抓住! 希颜,你这样,很好! 她深深吻下。 这样的你,才是我的卫希颜! 作者有话要说: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可怜的种瑜~~~~~~~~~ 宝山而回 名可秀出行广州乘坐的是高宣为她特制的快船,船形如鳅,两头尖梭,航行不单只靠风帆,在船的底层两边更各装有四轮轮浆,由十六名武技堂的弟子昼夜不停地轮班踏转,帆速加上轮速,迅快如水上飞梭。 因此在四月十九日深夜,名可秀和卫希颜乘坐的海鳅船就到了广州。 船到北江口时并未直入州城,而是缓缓驶近一艘早已停候在江岸边的楼船。 那船长约七八丈、双层高,是艘中型大小的楼船,在南方江河中很常见,并不显眼,但船头悬挂的幡旗在月光下映出上面斗大的“泰”字,却显示出船主身份的不凡。 楼船停泊处并非港口,而是相对偏僻的江岸,时值子夜,四围一片寂静。楼船两侧的灯笼燃亮了大半,上面却很安静,似乎没什么人,只有在高悬的幡旗下方立着一人,穿着一身缎面的宝蓝长袍,年纪已经不小,眼神却透着光亮。 两船相距还有十几丈时,三名铁卫当先腾空掠上船头,向幡旗下的老者微微点头,身形在楼船里移动,锐利目光四下扫视,约摸盏茶功夫后方分别掠回船头,为首的铁寅向海鳅船作了个“安全”的手势。 鳅船这才迅速靠近。又有三名铁卫掠上楼船,和先头上船的三铁卫会合,两人一组分别占据船头向里的东、南、西三向,以防突发不测。 “宗主,现在可登船了。”铁子转身向舱内道,语声平板无绪。 名可秀眨了眨眼,向卫希颜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卫希颜扑哧一笑拉起她,“这就是大人物出行的排场,你就忍忍吧。”若非铁卫在安全护卫上如此谨慎对待,她可不放心让名可秀单独出行。 “你们当我纸糊的么?”名可秀怎会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笑吟吟在她手心掐了一下。 “你自然不是纸糊的……”卫希颜翘了翘唇,搂住她腰俯耳昵语,“你是我的明珠,金贵无比!” “花言巧语!”名可秀笑得玉容生辉,一巴掌拍开她。 两人走出中舱,飘然登上楼船,铁子等六名铁卫紧跟其后。 “属下李允恭迎宗主!” 立在船头幡旗下的老者立即踏前行礼。 这位东南海商第一姓的李家家主前一月刚刚过完五十五岁的生辰,头发却依然乌黑如年轻时候,前后梳理得一丝不苟,找不出一根挑起的细发。他向名可秀行礼时双手合揖高抬至眉端,然后深深躬下,目光低垂,神容谨肃。 这李允的为人看来慎细不苟,又极重规矩——卫希颜抬眉扫了一眼这位闻名已久却初次见面的泰昌商会纲首,心中迅速做了忖断。 正躬下身子行礼的李允突觉一阵不自在,仿佛全身内外被人看了个透。他心中暗惊,合揖的双手却无丝毫抖颤,仅将垂视的目光微微瞥去,在前方那片素色长裙上略略一顿,落在那人束腰垂落的真红丝绦穗端,心头瞬间闪过几道揣测…… “慎言,”名可秀叫着他的字,语气中似含了几分无奈,“我说过多次,心诚即可,勿需如此谨礼!” “宗主,礼不可废!” 李允仍然一丝不苟地行完礼,方徐徐直身,垂手而立,微垂的目光瞥向那女子。 卫希颜穿了袭水湖色的长裙,纤腰盈握,唇色嫣红如花,清容含笑如玉,恰如雪峰的冰清和极顶的霞光完美揉和,让人禁不住心神失守,迷失在那片雪海金光中…… 刹那间,李允脑海中一片空白,也忘了守礼,目光滞住…… 名可秀暗生气恼,忍不住横了卫希颜一眼。 ——下次不许穿成这样! 卫希颜颇有些无辜。 ——不是你送我的么? ——以后只许在家里穿! 卫希颜动了动唇,似是强行忍笑。名可秀又横她一眼,却也禁不住莞尔,转开目光,清咳一声,“慎言,志和可到?” 李允这才惊醒回神,想起刚刚失态,顿时面色带赧。他心中纳罕,这女子出尘脱俗不似人间,其风采气度也与宗主不分轩轾!难道是她? 他瞬间对卫希颜的身份又确定了几分。 为掩饰方才的失态,李允欠身回道:“宗主,范志和已到,属下安排他在二楼舱室候着。” 卫希颜望了眼楼船上方,侧眸对名可秀一笑,“范胡子急得在舱里转圈子,估计我们来晚一会,连楼板都要被他刮出道槽来……” 李允闻言,目光微微闪烁。 “范胡子”是范汝为的诨号,因一脸络腮大胡子得名,但这诨号却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叫——与宗主同来的这女子叫得如此顺口,身份地位必在范汝为之上。 他虽不通武功,却知范汝为这位原福建路的堂主内气精深、功夫一流,但他在二楼船舱里的举止却被人在船头就隔空“看”得一清二楚,这是甚么能耐? 李允心道:定是她了——对卫希颜的身份几已确定无疑。 *** “看来,他必是从宝山而回,所以有些急不可待地想献宝。”名可秀对范汝为的心性极其了解,仰首一笑,道,“咱们去看看他带回了什么。” 两名铁卫当先掠上二楼,占据住楼道前后的出入口。 “宗主,您请!” 李允身子向后侧退一步,微微欠身,说话间目光垂视,谨守不直视主上的礼节——尤其当主上是一名姿容绝世的女子时——作为下属更应谨守规矩。 名可秀雍容雅步,从容登楼,卫希颜随后。其他十名铁卫身形腾闪,转眼就消失在楼船里。李允知道,他们将会在暗中搜检楼船上下,不会放过片寸之地。 对铁卫这般做法,李允并无不满。因他知晓,这 分卷阅读404 分卷阅读404 分卷阅读4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5 是铁卫保障名可秀出行安全的一贯做法,并非是对他李允的不信任! 他此刻的心思放在前面那两道同样纤长优美的身影上。 方才在船头时,他就已注意到,宗主和那女子彼此间相隔不过半尺,这是极……亲近的距离! 宗主何时容得人近她三尺以内?还有言笑间自然流露出的亲昵,似乎不是一般的亲近! 李允目光深沉,凝投在前方那人清姿飘然的背影上,明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已起了波澜—— 这位阅历丰富、老于历练的泰昌商会纲首隐隐察觉到他们的宗主和这一位的关系,似乎极其不同寻常……而这种感知让他有些莫名的不安!思忖间透亮的眼神闪过几抹锐色,一对灰褐色的瞳仁渐渐幽深凝沉。 卫希颜忽然回头瞥了一眼,唇边仍有淡淡笑意,一双眸子却透着冰寒。 李允心中一凛,赶紧收回打量目光,身上如冰刀凌体的寒刺感立时消去。 他缓缓张开猝然紧握的拳头,掌心已有汗迹。 ——自己沉浮商海几十年,明里暗里渡过艰险无数,稳坐舶商第一交椅,却在那人一眼下失守! ……或许该庆幸的是,她站在宗主一边! ********* 正在舱房内踱圏的范汝为忽地眼神一亮,一把拉开舱门。 名可秀微笑而立。 “宗主!”范汝为大喜抱拳:“属下……”他猛地瞪眼愣住。 “卫师?” 范汝为没有料到国师竟会和宗主同至,一时激动,右拳“砰”声砸在左胸上,行了个重重的军礼。 “麾下南洋水师都统制范汝为参见国师!” 李允沉目:果然是她! *** “宗主,属下先行告退!” 李允躬身长揖,准备退出舱房。 他和范汝为虽然同属名花流,但各有各的地儿,按宗主定的规矩,该知道的当知道,不该知道的绝不可掺和;况且有卫国师同行,谈的事儿必会涉及朝事,这就更非他该知晓的职权范围,自然要回避。 名可秀却叫住他,微笑一拍手。 一袭黑衣劲装的铁丑从舱房外应声闪入,依然脸戴面具、目光冷淡,手上却抱着一个丈余长的红檀盒子。 “慎言,听说你家小女即将及笈,希望这份礼物她会中意。” 李允心中惊讶,接过铁丑手中的长木盒,暗暗忖度宗主送这份礼物的用意,躬身谢道:“小女不过一无知稚女,竟劳宗主如此费心,属下不胜感激!” 名可秀笑容带着意味,“你家女儿明慧,人如其名,灵慧明敏,我很是喜欢。慎言若得闲,不妨多带她去临安玩玩。” 李允心头又一震,端谨应道:“是!” 卫希颜目送李允背影,心道有趣。可秀见过范汝为后,必会再单独见李允,这礼物何时不能送,偏要当着范汝为的面送出——这其中必有机巧! 莫非李允和范汝为这两人私下有着什么勾连,可秀借机敲打不成? 卫希颜眸光斜扫范汝为,见他摸着络腮胡子若有所思,目光闪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 名可秀却适时打断他,“志和,国师百忙中抽身前来,就是要看你的收获。志和,你可别让国师失望……” “绝对不会!”范汝为被宗主怀疑的眼神刺得跳起来,转身“哗啦”展开随身带来的海图,指着右下方被圈起来的一个醒目红点,“卫师,宗主,你们看……” “这就是麻逸!” “……遵照卫师的吩咐,为了不引起岛民的怀疑,我们仅去了一艘两千石的小战舰,扮作商船,带着丝绸、陶器、瓷器等一干货物登了岸……那岛上的蛮族看见我们喜出望外,一个个叽哩呱啦、手舞足蹈的,那头脸手脚都黑得跟炭一样,浑身上下只有牙齿是白的……” 范汝为说到这哈哈大笑,全然忘了他方才想向自家宗主说什么话。卫希颜暗自摇头,心道这范胡子又上了当,被可秀存心岔走话题还不自知。 不知这范胡子原本想说什么……难道会是一桩让可秀无法明确表态或拒绝的事儿? 卫希颜这心思只是一闪便过,目光凝聚在海图上,在“麻逸”的地名下标注着四个字母,“mait!”——黑人的国度。 “岛上住的都是黑人?” “是!除了附近岛屿过来交换货品的商客外,岛上村落里住的都是这种黑人。” 卫希颜微微一笑,看来这菲律宾群岛还在原住民的手中,没有被外族涉猎——大宋舰队去得还算不晚! “岛上有多少人?地理、环境、气候如何?那些黑人以何为生?” 范汝为一一回答:“我让舌人(翻译)问过他们的首领,麻逸岛大约有一千多名黑人。我们在岛上呆了十天,去过各村子,计算下来就这么多人。那里多山,但山势多平缓,土里种了很多作物,那些裸臂裸腿的黑蛮都不怎么管,每年坐等收成,可见土地很肥沃……” “那些土人很会酿酒织布,岛上物产很丰饶,我们带去的货物换回了这些……”范汝为弯腰打开一个大箱子,从里面一一取出竹筒酒、织布、珍珠、槟榔、土产黄蜡、甘蔗等货物的样品,一古脑儿放在舱板上。 卫希颜拿起那根甘蔗,立掌聚气为刀风,削去蔗皮,斩了一截慢嚼入口,又切了小截递给名可秀,“似乎比广南种的水分更多、更甘甜一些。” 范汝为咧嘴道:“那岛上的土人都爱嚼这玩意,那地儿热,啃这个解渴。” “他们有没有用甘蔗制成糖霜?”卫希颜似是漫不经心问了句,一边掏出手巾递到名可秀唇边,方便她吐出甘蔗渣,又递去另一张手巾让她拭唇。 两人这动作做得自然极了,范汝为却在一旁看得有些傻眼……国师对宗主照顾得也太、太那个啥了吧! 卫希颜瞥了他一眼,范汝为这才省起他还有话没回,立即猛摇头,“没有,那些土人不会制糖霜。” 她和名可秀相视一笑,彼此心意已通。 卫希颜想起了什么?她想起了她前世的佣兵伙伴沙洛,这家伙的祖上是加勒比海盗——加勒比海盗就是随着蔗糖贸易而兴盛! 如果说菲律宾的土人还只会种甘蔗却不知提炼蔗 分卷阅读405 分卷阅读405 分卷阅读4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6 糖,那么就意味着欧洲此时还没有开始糖业!蔗糖在欧洲,应该还是稀缺的奢侈品,但大宋人已经有了“胜于崔洁水晶盐”的糖霜! 她想起东方丝绸初入欧洲价格昂贵,是以等量黄金计价!如果宋人将糖霜运入欧洲,由中国人开启糖业贸易,那将会是什么样的“钱”景……宋人眼中不值钱的东西,换回来的将是黄澄澄的金子! 糖业贸易的历史名可秀自然不知晓,但她曾出于海事方面的深远考虑,在执掌名花流后就给李允下了道指命,由此泰昌商会的商船在出海贸易的同时,还承担着一项特别任务——搜集记录当地任何值得注意的信息,包括地理、风俗、物产等等。每当商船出海归来,都要向上头提交一份详尽的海事报告,最终汇总到千机阁,提炼分析出有价值或值得关注的信息呈给名可秀。 从这些林林总总的零散信息中,名可秀几乎得出了和卫希颜一致的结论:海外无糖,而大宋有糖霜! 一宋斤糖霜在大宋卖三百文,运到海外,就可能是几十倍到上百倍的赚头! 名可秀早前就有了这个念想,并暗中吩咐李允收购福唐、遂宁、番禺一带的糖霜作坊,扩大规模。她这次出行广州,其中一项要务就是确定糖霜的出海贸易。 她和卫希颜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某种澄亮亮的光芒! *** 范汝为掻了掻头,不解宗主和国师为何笑得这般“明亮”? 他猜不透干脆不去猜了,这两个主儿的心思都难捉摸得很,他才没那么傻去白白动那脑瓜子,还是想想眼前的事比较实际……想到这,他一拍头,还有一玩意,差点给忘了!弯腰在那大箱子里摸出个黑黝黝的东西。 他拿在手里又有些犯踌躇,不知道这东西算不算稀奇的玩意,万一只是块海里边的寻常石头,那他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但这东西拿在手中沉沉的,敲在陶碗边声响如铁,不像是石头!他当时想起国师特别嘱咐要留意那些奇怪物事,方才下决心拿回来——但事到临到头要献“宝”的时候,他又有些犯怵了,万一不是…… “把它给我看看!”卫希颜眼尖,早看见范汝为手中的东西,她眸子倏闪,隐隐有几分惊喜和不敢确定。 范汝为一横心,双手向前一伸,递上那东西。 卫希颜拿在手中来回检视,唇边笑意渐浓,问他:“怎么来的?” 范汝为见国师容色甚好,心中微定,嘿嘿一笑,道:“我们的人在麻逸海边捞鱼,结果捞出了这个。问那些海边的土人,说打鱼时经常捞到、不稀罕。末将见这东西似金非石的,不知道啥玩意,琢磨着国师您老人家见多识广,没准知道,就拿回来了,嘿嘿!” 她老人家?名可秀忍笑瞥开眼去。 卫希颜唇角抽了抽,这个范汝为,心里拿不准口上想讨巧也要选个中听的好话,有恭维女人年纪老的么?她暗自摇头,不与他计较,笑了两声,清眸溢出光彩,“范胡子,你捡到宝了!” 范汝为顿时心头大定,只要不丢脸就好,他搔搔头纳闷,“卫师,这到底是啥玩意?” 这是锰矿石啊!准备地讲,是大洋底的锰结核——高品位的锰矿石!要想有高质钢,就少不了锰!有了它,就能加强钢的硬度和韧性,简单地说,掺合了锰的炮管和枪管,就不怕炸膛! 果然,在这麻逸岛的大洋底,有着广储量的锰结核! 她前生在血狼佣兵团时曾接过一单美籍跨国公司在菲律宾的任务,要求为其赶走所有竞争者,夺得菲国最大铜矿的开采经营权。这本是属于商业间谍的范畴,沙洛、汉斯将其视作“低等级”佣兵干的事,而安德古、顾焱和欧阳三人更喜欢真枪实弹地干,对西服彬彬混入大公司窃取情报的任务也没多大兴趣,只有秦瑟琳看中它的丰厚佣金,死揪着卫希颜接下单。 因其他人不愿干,这活自然落到她和秦瑟琳头上,幸好有希文这个电脑黑客幕后支持,省了她们不少心力。为了混入矿业公司不被识破,卫希颜临时抱佛脚,恶啃了一堆希文给的矿业百科和菲国矿产的资料,哪成想竟会在她的第二次人生中再度派上大用场。 在那片岛屿的地下储藏着令人咋舌的金矿和铜矿,单位面积产量可入世界前四;而在那片大洋的海床中,有着占世界海洋锰资源近百分之四十的锰结核! ——这些锰结核生长在水下四千至六千米的锰床上,表层因海水的不断冲刷渐渐飘到浅海层,所以才会被人无意捞到。 如果有了这些锰结核,大宋的炮就能更坚固;如果有了这些铜矿,大宋的“钱荒”就能得到有效缓解!如果再铸造出银币、金币,就能更进一步解决铜钱引起的钱荒……或许,将推进大宋朝的货币从铜本位制进入到银本位制时代! 卫希颜心思在瞬间经过数转,她将手中那块干净的锰结核递给名可秀,微笑道:“这个是钢元!”她自作主张起了个别名,“将它掺合进铁里面,我们的刀剑能更锋利,炮管也不会开膛。” 范汝为听到后一句差点忍不住冲过去将那玩意再拿来回仔细看看——炮管炸膛一直是他的心病,上次剿灭潘远福那股海匪时炸了一管炮,心疼得他几天没吃下饭。早知道有了这玩意就能不炸膛,他怎会才拿几块?还不塞它满满一船的“钢元”回来! 范汝为在那后悔得猛捶胸口,卫希颜好笑道:“你急什么!麻逸又跑不掉。” 范汝为眼一亮。是啊,他还可以再率战舰过去——这次,他要带那艘两万石(千吨)的超级巨舰过去,嘿嘿嘿! 卫希颜眸色突然变得冷寒,“如果让这麻逸姓‘宋’,你需要多少人?” 范汝为胸口一震,目光顿时灼灼发亮,“这有何难,末将只需一百军士足矣!” 卫希颜隐约有印象,似乎后来西班牙占领那片群岛时也仅出动了百来人。她冷眉一笑,我若不取,人必取之!既如此,焉得不取?! 名可秀掂着手中“黑石”,问范汝为:“你准备如何行事?” “最简单的法子当然是……”他比了个“咔嚓”的姿势。 名可秀陡然将手中黑石扔在书案上,发出“铿”一声响,“我看你是海盗杀多了,自己也沾染上了匪气!”她容色冷沉。 范汝为嚇得一抖,瞬即挺直胸规规矩矩站好,却耷拉着头 分卷阅读406 分卷阅读406 分卷阅读4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7 不敢抬眼。 名可秀极少在下属面前动怒,然而一旦冷脸,就连花漆夫和名重落也有两分犯怵,何况他人……范汝为心里直打鼓,后背冒出冷汗,哭丧着脸偷觑卫希颜——国师,救命啊! 卫希颜微微苦笑,伸手抚上妻子肩膀,低柔道:“别气了,大不了最后再用武力?” 她心中暗叹,后世的大殖民时代就是一部原住民的血泪史,大宋要想开拓海外,又焉能脱得了武力征服的路子? 名可秀凝视她一阵,忽然一笑,容色缓和,似是对她、又似是对范汝为道:“我并非反对使用武力,然万事皆想凭武力征服,又安得长久?我等身处江湖,看过多少帮派拼抢地盘、滥杀他派弟子,纵能强极一时,又焉能强极一世?” 范汝为在投入名花流前,原是称雄福建的海沙帮副帮主,闻言顿时记起当年海沙帮盛极而衰的下场,感同身受下不由狠狠一点头,“宗主说的是!” “志和,武力是后盾、是威慑,但不能是你首先就拿来用的手段!无论麻逸,还是其他外夷之地,是人就有欲望,就有软肋,你们要找准当地人的欲求,投其所好,再取我所取……” 她挑眉笑得铮然,“杀人算得什么?你若让那首领心甘情愿将麻逸奉上,才算你范志和的本事!” 范汝为血气冲头,一拍胸脯大声道:“宗主您就瞧着,看我范胡子的手段,必让那黑酋甘心听命我大宋!” 名可秀面色转霁,纤手一指海事图,眸光闪耀,明睿深远,“治外当如治内,刚柔并济方是王道!” 这话不仅范汝为凛然称是,就连卫希颜也不由得扬眉生敬。 殖民征服的血腥,她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要清楚;但名可秀却以她的襟怀和眼光指出:行王道,不行霸道! 既然豪夺不行,那就巧取!卫希颜暗中笑得奸诈。 作者有话要说:1、胜于崔洁水晶盐:出自黄庭坚(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寄糖霜诗:“远寄糖霜知有味,胜于崔洁水晶盐。” 2、中国的甘蔗制糖法应是从印度经西域传入唐朝,宋人的《糖霜谱》记载:唐代大历 (766年779年)年间邹和尚创制糖霜,糖霜户奉邹和尚为糖霜之祖。唐书载唐太宗派遣使臣到摩揭陀取熬糖法,此后昭阳州所出产的糖霜,质量比来自西域的好得多。 宋人洪迈在《容斋随笔?糖霜谱》写道:“甘蔗所在皆植,独福唐、四明、番禺、广汉、遂宁有糖冰,而遂宁为冠……”可知在宋代甘蔗的种植相当普遍;又知福唐等四郡的糖霜产量很低,遂宁产量高质量好。 蔗糖应是从印度起源,季羡林先生在研究写《糖史》时曾发现:敦煌莫高窟藏经洞有一篇残经写卷背面写着制造“煞割令”的方法,他判断出这就是梵文 sarkara 的音译,并推断蔗糖在唐代传入中国。后来,他又发现,孟加拉语和几种印度语言中,称一种糖叫“i”(中国糖),可见印度的制糖术在某个历史时期也受到中国制糖术的影响。 南洋设诡 江面上光色渐亮,不觉间晨光已现。 船舱里的议事已从麻逸转到柴历亭(新加坡)——范汝为的战舰离开麻逸后并没有立刻返航,而是按卫希颜的指令继续向南航入马剌迦海峡,泊靠柴历亭。 从泰昌商会的海事报告中,卫希颜已知三佛齐占据了新加坡,设立通航口岸对商船抽税什么海峡借道费、港口停泊费、码头修缮费、货品维护费、人丁费等等……各种巧立名目的杂税加起来,相当于十中抽三。 这税赋可不轻,商船仅仅只是过路和入港补给,交的税却比大宋关税还重了两倍!但是,来往的宋蕃海商却不得不接受这种“过路费”和“码头费”的盘剥,只因柴历亭扼住了马剌迦海峡的咽喉! 这条海峡是大宋南海通向印度洋的唯一航路,是打通大宋与阿拉伯、欧洲的海上唯一通道,是大宋南海丝路上的必经关口。是以,三佛齐的商税盘剥虽然重,但与满船海货带回的丰厚利润相比仍是小头,海商们固然不舍,却掏得起腰包。 因着大宋海贸的昌盛,柴历亭的商税日进斗金,养肥了三佛齐,势力日大,不仅称雄于马剌迦海峡沿岸,并且通过柴历亭向马来半岛扩张。 和泰昌的海事报告相比,范汝为从柴历亭带回的情报更具有军事上的针对性。 这个岛被三佛齐看作金银岛,极其重视,不仅在港口近岸驻扎三千名士兵,并有十五艘战舰不分昼夜地巡航,守卫相当森严。一旦遇袭,位于马剌迦海峡对岸的三佛齐在一个时辰内,王国的百艘战舰就能从苏门答腊岛援抵柴历亭! 卫希颜对新加坡岛上的这点兵力自然不放在眼中,但她不得不顾虑和新加坡隔海相望的三佛齐。 ——大宋海军和久历海战的三佛齐相比,犹如一只雏鸟,甚至还称不上真正的海军! 当下,她唯得忍! 卫希颜眸光钉在苏门答腊岛上,这里就是印尼。冷芒从眸底一闪而过,她唇角浮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诡谲笑意。 她要的,不仅仅只是一个新加坡! 为了大局,她眼下也必得忍! 诸般思虑在她心头瞬间辗转,清透的眸子寒澈如雪。她微微敛眉,隐去眸底那分冷芒,再次抬眸看向名可秀时目色已如水清柔。 “我南洋水师创建不久,尚需磨砺……”她笑看妻子,话语点到为止并未说透。她知道可秀定能领会她的意思。 名可秀走前一步,眸子凝在海图上。片刻,唇角微勾,显是已有所得。 “可秀,你看!” 卫希颜修长光洁的手指从柴历亭向上,穿过狭窄的柔佛海峡,落在海峡对岸的马来亚半岛上。这块三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岛屿内陆多数还是不毛之地,只有沿海港城和接毗的城市才有繁荣的迹象。 她的手指沿着马来亚半岛的西部海岸线划了道弧圈,语声轻缓,“三佛齐的势力已侵到西海岸的南端,但还未能完全掌控佛罗安国,这对我们有利。” 她所说的佛罗安国是宋商对马来亚西半岛的统称,也是历史上最古老的马来王国。 “宋人在佛罗安发家置产的不少,但这一带种族混居,加上三佛齐战舰在海上不断挑衅,政局颇不稳定,是以,保障产业安全应是宋商在此地的迫切需求。我们可 分卷阅读407 分卷阅读407 分卷阅读4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8 从这一点切入——” 卫希颜语声微微转沉,“我琢磨着可以从军中抽调一批好手,改装进入佛罗安,以镖行作掩护行走各港城,一是保护海外宋商的安全,二是联结宋商,结成联盟渗透,影响佛罗安,阻碍三佛齐的扩张。” 她还有一层没有说出口的意思:如果镖行建立,便可名正言顺地发展地方武装势力而不招人怀疑。 名可秀睇了她一眼,微笑勾唇,明睿眸子笑意深深。 卫希颜那些说出口和未说出口的盘算她自是看得明明澈澈,这些话却是说给范汝为知晓。 她瞥了一眼兴奋沉思的范汝为,相信这位水师都统经希颜的提点,目光将不会只着落于麻逸和柴历亭上,而是思谋如何刚柔并济维护大宋整条海路的繁荣安全。 但有些话毕竟不方便范汝为知晓,譬如联结海外宋人,除了镖行外,更重要的手段应是通过商会浸透,由泰昌商会选择精干人才打入海外宋商,或者是在当地扶持可信任的宋商……这属于商会运作,若出意外也扯不上中原朝廷。 范汝为作为武将,冲锋陷阵打胜仗是首要,至于背后的阳谋阴谋,尽可能少知为好——在这方面,名可秀和卫希颜的想法出奇一致。 她笑了笑,纤纤玉指点在三佛齐的位置,幽邃眸子和卫希颜对上。 佛罗安有宋商,三佛齐亦有宋商! 未出口的话语寓意深刻。名可秀唇边笑意悠远,眸心跃动两簇亮芒,衬着舱室烛火如幽黑深潭明珠,光润耀目。 “可秀——”卫希颜噫叹出声。 语声柔绵婉转,在舌尖悠长低颤,既是为爱人的心有灵犀而欢喜,又是情难自禁的爱意流露。 正揪着胡子兴奋沉思的范汝为心口突突一跳,只觉那道语声入耳,胸腔子里那颗东西就仿佛陡然被一根丝线高高挑上半空,晃悠着靠不了边…… 他心中一惊!这是什么功夫? 此刻若换了慎细入微的李允在此,必然能从卫希颜的声音中觉出一丝端倪,但范汝为这人大事不含糊,在儿女情事上却马虎粗放得很,加上对卫希颜的崇敬,浑没想到这让他心口晃悠的柔声是国师因情而致的魅惑,竟以为是堪比佛门狮子吼的音波功! 范汝为赶紧眼观鼻、鼻观心,调运真气抵抗…… 名可秀瞥见范汝为样态,思及他平时为人对他此时所想大略揣摸出个七七八八,一时不由好笑,复又挑唇扬眉横了某人一眼。 卫希颜忍笑不禁,单手撑在书案上双肩微微抖动。 名可秀趁范汝为没空分心,裙底伸足踢她一下。卫希颜本想逗逗范汝为,接到妻子无声警告只得罢手,一缕指风弹上他挺阔的脑门,“发什么呆!给你一年时间做准备,你的南洋水师有没信心拿下柴历亭?” 范汝为猛然惊醒挺胸,虎目瞪得噌亮。 “有!” 一转眼,他又耷下身子,涎着脸儿搓手嘿嘿一笑,厚颜道:“卫师,您能不能……再给末将一点人哪?” 卫希颜挑了挑眉,“范胡子,你剿朱聪、潘远福那会,枢府允你从长江水师借调了一万水兵,到现今仍在你南洋水师里待着!怎地,还嫌不够?” 范汝为拉着胡子诉苦,“卫师,您知道,四千石的战舰篙师和水兵至少需百二十人,万石巨舰少说也得五六百,咱南洋水师三百艘战舰不说满员配备吧,至少也得配个六七成吧,末将粗粗算了算,至少要三万人。” “但南洋水师只得三千人!借来一万水兵哪够?” “卫师,咱一半战舰还在船坞里空耗着,看得末将那个心疼啊……卫师,您好歹再给一点……” 卫希颜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范汝为的南洋水师配有十艘“神舟”,这种二万石的巨舰代表着大宋朝造船技术的巅峰,有一百三十多米长,即使以现代的眼光看,也相当可观,在当时是超冠古今的庞然大物。宋神宗时两艘“神舟”出使高丽,巍如山搬,浮动波上,锦帆鹤首,屈服蛟螭,高丽人聚集海岸,“倾国耸观”、“欢呼嗟叹”,可见其巍峨气势。 但这种神舟级的巨舰光蒿师就得六百人,还不包括可作战的水手。范汝为那三千人,也只填得满一艘神舟。但卫希颜以火炮装备战舰,就意味着海战将脱离近舷的人海战,而是实施密集炮火的远程打击,这样的兵员配备自然是少而精,拼的是炮火而不是人多。 卫希颜必须要水师的官兵摆脱惯性思维的海战,去熟悉新的海战方式,因此一开始在兵员的配备她就故意作了“克扣”,否则兵改时再怎么不济也能给范汝为整编出个二万人的水师队伍。 除此之外,她还有着另外的盘算。 战舰多不意味着实力强,什么都配全了不一定是好事!兵力有限就会逼出他们的潜力,逼他们琢磨出更适宜炮战的兵员配案,逼他们更快地熟悉新的海战方式…… 再者,跟着范汝为的这帮兄弟海里来海里去的豪放惯了,不知道珍惜家底,唯有绷紧了,才知道心疼——那些战舰空泊在船坞里也是要耗钱的,定期的上油、维护……这些枢府可不会出一个子儿,全数由范汝为的水师衙门自个掏腰包,能不心疼? 卫希颜给范汝为派了个很有管帐头脑的书记官,预算出的维护帐单让这位水师都统当场傻眼,尤其神舟的维护费更是让他身形一个趔趄差点跌坐下去! 他怎么养得起? 范汝为心头直哆嗦,由十艘神舟巨舰带来的耀武扬威体态顿时蔫巴了下去。 “范帅何不找国师求助?”书记官眨着小眼点拨他。 卫希颜那阵子还在广州返京,正等着范汝为找上门,先劈头盖脸训了他一通:“国家百废待兴,朝廷于财政艰难中尤拨巨款支建你水师,你的战舰空耗在港中,对朝廷无半分贡献,还好意思向朝廷要维护费?你不感到羞耻我还觉得脸红!” 这番话说得范汝为无地自容,正想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去,卫希颜又提点他:“你自个就守着一个大金盆,怎么不知道用来生钱?” 范汝为眼神一亮,恭恭敬敬道:“请国师指点。” 卫希颜暗笑,给他出了个点子。既然战舰空耗着,何不租两艘神舟给长江水师暂用,另外几艘也可租给有实力的海商,既省了养船费用,还能收得大笔租金,这神 分卷阅读408 分卷阅读408 分卷阅读4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09 舟巨舰若载我大宋海商出航外国,还可扬我天朝巍巍国威,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范汝为心忖,神舟借给长江水师,八成就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他有些肉痛!但范汝为也是粗中有细的人,同样是水师,南洋水师独拥十艘神舟,早在长江各路水师中引起不满,眼红的家伙多去了,他眼下不割点肉,以后难免被割得更狠,倒不如大方点租过去,割小肉保全身,不但有几个钱拿,面子上还落得个光彩。 租给商会那就更合算了!那些富得流油水的海商最不缺的就是钱,能用大宋的战舰给自家商行运货,那是多有面子的事!范汝为敢提着脑袋打赌,只要水师衙门一贴出告示,就有人疯抢着出高价……嘿嘿,待得他兵员配齐了,想什么时候收回就收回,还顺带赚一大笔钱! 他盘算着:十艘神舟,两艘租给长江水师,七艘租给东南的大海商,南洋水师保留一艘;那些千石级的中小型战舰也可以按不同的价位租出去……这是多少钱?回头得让钱书记官好好算算…… 范汝为喜滋滋地拨着如意算盘,兴奋得咧嘴直笑,浑不知他的每一步都落在卫大国师亲设的套路里,整一个被卫希颜卖了还心怀感激的主儿。 前话不提,范汝为从出租战舰中狠赚了一笔后,有了钱腰杆子便硬了,将水师官兵的饷钱一提再提,以此吸引壮丁入伍。 这一招倒挺管用,广南的从商气氛本来浓重,无田可种的多是入城打杂,极少有愿意当兵的,但当兵的饷钱高了谁不动心?几个月下来,范汝为又招了两千新兵。 但广南地广人稀,在这里招兵本就困难,范汝为再有办法也难以生出多的兵源。从麻逸和柴历亭回来后,属于男人天性中的好战因子让他止不住地雄心万丈,迫不及待地要将他的舰队风帆扬起来,脑子鼓捣了一阵,琢磨着趁国师高兴赶紧再抠点人出来。 “卫师,您老人家大慈大悲,就再借给咱两万人吧!”范汝为狮子大开口,两眼紧巴巴地瞅着卫希颜。 两万人?名可秀挑挑眉,却含笑不语。 “行!”卫希颜应得爽快。 范汝为“啊”一声张大嘴。他原想顶多只能要来一万人,但提防着国师往下砍人,索性多报一倍,如此磨下来也就差不多了,哪成想国师竟痛快地一口应承了!片刻他回神后,顿时喜不自胜,重重一抱拳,“多谢国师!” “你先别急着道谢!”卫希颜说得慢条斯理,“这两万人不是白给你,有条件!” “啊?”范汝为心中发毛,有不详的预感。 “国师,什么条件?”他心想有人总比没人好。 “其一,枢府不拨兵,这两万人你自个招去,地方可以不限于广南福建,你若有本事,荆湖、两浙的壮丁都由得你招……” 范汝为听到这心头一松,心想他南洋水师的军饷待遇比国防军优厚,只要出了广南,还怕招不来兵? 卫希颜又道:“其二,这两万人每月的军饷朝廷只给一半,另一半你们南洋水师自个解决。” 范汝为正想着再提高军饷吸引新丁,一听一半军饷都得自己出,顿时急了,“国师,末将哪有这么多钱?” “没有钱?”卫希颜眼皮一抬,“那就等你的水师赚足了养兵的钱再来要人!” 范汝为苦着脸,国师您太奸诈了! 名可秀早料到这个结果,在一旁暗笑摇头。志和呀志和,你想在希颜面前耍心眼,只会搬起石头砸中自家的脚! ********* 四月二十,卫希颜独自返回临安。 京城早已沸腾一片。 到二十日为止,举子们已在临安府大牢关了五天。 贡院斗殴案却迟迟不开审,事情似乎变得愈发莫测起来。便有言官弹劾大理寺拖延断案,大理寺卿颇委屈,官家钦定的主审官不着急,他们急有甚用?尚幸官家通情达理,未因言官的几句话而责斥大理寺。 赵构心里也急,毕竟一千五百多名举子被关押在大牢里不是一件小事,但境外金人和党项人似有异动,详情难明,国师北行境外查探比起审理贡案更关紧。此时的赵构因国内形势大好,有着身为赵室皇帝的强烈责任感和勃勃雄心,对外敌的关注更甚于内;但皇帝不知道,卫希颜去的不是北地而是南行。 由于大理寺的态度暧昧,渐渐坊间便有传闻,说是国师主审立意重惩,正在说服赵官家,一旦官家点头,就是雷霆定案! 这道传闻虽属空穴来风,但大理寺讳莫如深不作任何辩解,丁相公被问及此案也是叹而不答,皇帝的态度更是难以捉摸……于是,传闻更被演得活灵活现,坊间热议不绝。 报纸上的儒商论战倒是出乎意料地消停了。 或许正如临安府牢的举子们在现实面前不得不放下陈见坐到一起,牢外的儒林和豪商们也意识到此刻再作纷争非但无益,反而坐实了牢中举子的罪名,若被卫国师抓住把柄,借此言事,无论儒举还是商举都将罪责难逃! 卫希颜就在这个时刻,回到了京城临安府。 四月二十一,贡院斗殴案在大理寺开审。 万人瞩目! 作者有话要说:青西从老家回后,因赴成都处理急务有了耽搁,未得成文。劳大家伙久候了,在此致歉:)) 另外感谢【好武侠】同学,你的留言我看过,当时未得有时间回。战舰的人员配备的确是个问题,原先从考虑上便未让水师配齐,起初不打算在这上面着墨太多,后考虑到水师实力循序渐进在文中也应有个过程体现,且也为后文商船出航巴格达的轰动打个伏笔,遂在本章对水师配备和战舰的动向交待了千字,以作完善:)再次感谢你的意见,握爪! 改几处错重更,临安府写成开封府了~笑~~ 贡案开审 “国师准备如何审理此案?” “定不会让陛下为难!” 君臣这番对答是在四月二十的午后。 卫希颜从广州返京后不久即入宫觐见皇帝,她从金国归来自然需向赵构回禀敌情,虽然这只是忽悠皇帝的借口,但凭着千机阁的详尽情报,她对境外两族的异动早已知悉在胸,并不担心露馅。 赵构没有半分怀疑,卫希颜禀奏的胡虏异动占据了他全副心神! 分卷阅读409 分卷阅读409 分卷阅读4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0 金夏开战对赵构来讲无疑是桩天大喜讯。女真人和党项人的战事拉得越长,对大宋天朝就越有利,他赵家的江山就越稳固。 赵构相信,以卫希颜的智略必不会放过金宋开战的大好机会。至于是浑水搅鱼还是顺风生火,皇帝明智地选择了不过问——在这方面,他绝对信任国师卫轲的能力! 隐下乍闻敌情的兴奋,赵构更在意北廷凤翔府的反应。在皇帝的内心深处,他对北边那位和他同样流着赵氏血脉的小皇帝有着不可明道的忌讳。 这天下,只能有一个赵姓皇帝! 但这份心思,他自然不会宣诸于口,毕竟那是他的亲皇侄。他可是仁德之君! 赵构双目微微敛沉,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到备受世人关注的贡案上,然而卫希颜的作答却让他心生不悦。何谓不让他为难? 赵构暗暗压下那分不悦,目光触及那清容淡笑的女子,终是咽下涌上喉头的那句诘问,从唇角勾起笑容,颔首道:“国师行事,朕放心!” 放心?卫希颜暗地冷笑。赵构分明是不满,却一副亲切信赖姿态——这番做作,又是何来? 皇帝,在忌惮她! *** 赵构对她生出忌惮不是一天两天,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一些难以为人注意的细节却曝露出这位愈来愈深沉的皇帝隐在暗处的心思。 他对卫希颜的称呼就很有意思。从最初的“希颜”到“卫卿”,再后来不知不觉中又变成了“国师”,这种变化似乎很寻常,却很微妙。 ——东京时,驸马卫轲是康王赵构的妹夫兼盟友,今时的皇帝赵构仍以“希颜”相称,一是存了笼络之意,二来也记着昔日几分情谊以友相待;随着君臣相处,一个是九五至尊,一个是天下至宗,那份因地位而生的疏离让赵构渐渐将‘友’变成了“卿”。 卿,这是君对臣的称呼! 从“卿”再到“国师”,以爵衔相称,似乎是皇帝的尊重。 名可秀却看得透彻:赵构对希颜生忌了! 她虽然只见过赵构几面,但对他心性的了解恐怕连他生母韦贤妃都要自愧弗如。 在枫阁的一间密室内,标存着一份名为“天九”的档案,厚厚一沓长达数百页。赵构若有幸观阅,必定会惊寒透骨!那些连他自己都已模糊淡忘的往事,却在这里巨细无遗地一一呈现! 所谓见微知著,细节往往体现出一个人的品性。在名可秀这样明睿的女子面前,赵构的一生如同一卷拉开的画轴展露无遗。 要掌控一个人,必得先掌握他的心性! 这天下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名可秀更了解赵构! 卫希颜对皇帝忌她毫无惊诧。 “赵构忌我又如何!”她撇唇扬眉。 她既然为了名可秀而入朝,就是要高调立世,赵构忌惮那是迟早的事,她岂会放在心上。 但这位皇帝的深沉容忍倒也让她刮目,赵构,再也不是当初的康王! *** 卫希颜笑容淡淡,皇帝不悦又如何。 贡案怎么审,她心中早有定论,却不打算提前告诉赵构。此案若连皇帝都吃不准,坊间的种种传闻必会越发热闹,也会让人更加难以捉摸。卫希颜想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为了可秀布局的这盘棋收官完满,皇帝也可利用! 至于这位皇帝的不满,在卫希颜眼中,不过轻如微尘。 ********* 贡案如何审?在百官看来,自然是要闭审。所谓闭审,即大理寺关衙不许堂听。 通常,衙门审案,多数都允许百姓堂听,除非是重大的案子或敏感的案件。 在朝廷百官眼中,这桩贡士斗殴的案子就是重大案件。当然,若按《刑统》论,斗殴的刑罚并不重,说起来只是个小案子;但这起贡士斗殴案却因涉案人的身份以及案犯人数之众变成了重案,从皇帝到小民,无人不关注,从而使这个案子又变得十分敏感。 如此重大又敏感的案件,自然应该“闭审”! ——若不然,如堂审时若有举子回话捅出什么篓子,或者道些不合宜的言论,在堂听百姓的众目睽睽之下,朝廷的颜面何存? 然而,众官皆以为理当如此的事却屡屡被卫希颜打破常规。 “什么,开堂公审?” 两位贡案副审几乎同时惊声出口,不敢置信耳中所闻。 大理寺卿谢如意反应最快,旋即便垂头微微退后一步。刑部侍郎范宗尹却一时气急踏前一步,便要愤声反驳,却被谢如意猛踢了一脚,吃痛下不由回首怒视,“谢大人,你做甚?” “哎唷喂——”大理寺卿一手抚着颤动的右腿,口中发出一串长长呻吟,“哎唷……我的这条腿哟!从昨儿个起就直个抽筋,一抽起来就制不住……范大人,抱歉抱歉、冒犯了冒犯了……” 他忙不迭道歉拱手作揖,却在低头之际飞快向对方使了个眼色。 范宗尹微一愣神,但他能在而立之年就坐上刑部侍郎的位子并署理刑部,自非愚钝之辈,略一忖便了悟在心,立时警醒。 ——以这位卫国师的性子,他反对又如何?若堂听真出个事端,担责的也不是他! 范宗尹想及此,眉宇一松,竟有些坐看好戏的心态。 “二位大人可有异议?”卫希颜淡淡抬眸。 两人互视一眼,同时躬身拱手,“下官遵命!” ********* 堂审定在四月二十一的未时正。 尽管文告上午方贴出,但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当日刚到午时,大理寺衙外就挤满了赶来堂听的百姓,层层堵涌在衙前阶下,巴巴张望着那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 到得未时二刻,衙门终于徐徐打开。 人群轰然激涌。 “锵!” 一声锣响震住了意欲涌进的人群。“沓!沓!沓!”两队武安军士兵从衙内奔出,迅速列在朱门两边,按刀肃立。 人群不由微微退后半步。 “都听好喽!” 敲锣的衙役一声吼,虎背熊腰的身材在门口一站,浑如一蹲铁塔,嗓门宏亮,震得前面人耳根子发麻。 “要听堂的,列队进入堂前,不得拥 分卷阅读410 分卷阅读410 分卷阅读4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1 挤、不得喧哗!” “乱挤乱闹的,一律轰出去!” 众人愣了下。那衙役见无人反应,环目一瞪,右臂挥舞着直吆喝:“别矗着!列队、列队!列成两队!” 人群便动起来,但拥在前面的人谁都不想排后,挤挤搡搡涌前,一时间闹闹喳喳如关扑开市。那衙役是个鲁汉,吼道:“吵什么吵?吵着了国师一个都别想进!” 众人心想你那大嗓门才扰着了国师!但这鲁汉一声吼倒也管用,未几挤涌的人群便列成了两条长龙,在武安军士兵监督下,徐徐有序入衙。 *** “升堂!” “威武!”衙役签杖击地三响。 堂下密密匝匝的百姓陡然都抻直脖子向前张望——国师要出来了——堂下的人群均不由睁大双眼,欲一睹国师风采,却无人敢大声出气,一时肃静无比。 卫希颜一袭绛紫官袍,步态从容如清风洒脱,玉带系腰盈盈一束,又有着女子的柔美翩然,无翅的明纱冠下隐见光洁额头,如雪容颜清绝出尘又美仑美奂,但一双淡然眸子却让人望之生寒,不敢多看。 堂听的百姓中多数尚是首次见得国师真容,一时心头狂跳,又有些窒息不敢直视。 卫希颜扫视堂下一周,方落座公案后的乌木椅,容色淡淡让人看不出喜怒。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分别落座公案左右的几案,神容端严,不苟言笑。 卫希颜向左侧的大理寺卿微微点头。谢如意一拍惊堂木,“公诉人上堂!” 公诉人?人群窃窃私议。只听说过原告、被告,这公诉人又是什么新鲜玩意?众人都伸长脖子。 从容上堂的是一位绿袍官员,看官服颜色官品不高,但风质儒雅,年纪四十左右,面庞却白润皱纹极少,唯有鼻翼两侧的法令纹长而深刻,斜伸至唇角,显出几分严峻气度。 堂下“噫”声四起。谢如意一拍惊堂木,公堂立时安静。 “御史台公诉人洪皓,见过审官大人!” 绿袍官员语声严肃,不卑不亢拱手只行半礼。 堂上三审官均微微颔首,谢如意道:“看座!” 两名衙役迅速抬了一把椅子上堂,置在公案下侧左方。洪皓微微躬身后入座。 这位充当“公诉人”的绿袍官员是隶属御史台察院的监法御史。御史台三大院——殿院、察院、台院——其中察院官员为监察御史,主司地方监察,监法御史则是设在察院的新官职,专司法律监督。 赵鼎在入主御史台后,就按名可秀之意设立了监法御史,监督刑部和大理寺的执法公正;卫希颜入朝后,在她的幕后策动下,对刑部和大理寺断案的司法程序又进行循序渐进的变革,监法御史被赋予的职能也渐次扩大,有几分类似于后世的检察官。 卫希颜对监法御史的重视是基于司法分权和制衡考虑。 当然,她不是法务专家,对法律的有限了解来源于妹妹希文——电脑黑客只是她的隐蔽身份,律师才是她的专业。当年,卫希颜混黑帮时,卫希文就偷偷报了律师函授,但她性子跳脱,卫希颜原以为她定然学不下去,孰料三年后她不但学成毕业,而且一年后又拿到了律师资格。卫希颜惊喜之下又暗地感动,她知道,希文学法律完全是为了她! 再后来,到得卫希颜混佣兵时,卫希文大律师在行业内已打出名气,并拿到多国律师执照,卫希颜活动到哪个国家,她的律师事务所就开到哪个国家,能注册的就注册,不能注册的就高价收购当地事务所,卫希文不计成本和代价,只为了以防万一。武力不是她的强项,卫希文只得用法律的方式去维护自己最重要的亲人! 有这么一个大律师在身边,卫希颜即使对法律毫无兴趣,也多多少少受到些熏陶,但她无法肯定,后世那些规则在宋朝就能行得通。她只能针对朝廷现有司法体系的一些弊端,提出置疑,再根据后世做法给出天马行空的设想,由名可秀去判断合宜否。 卫希颜曾认为知县、知州的责权太重,行政、收税、刑狱三权揽于一手,不利于司法公正,虽说地方上还有朝廷派去的转运使主管税赋、有提点刑狱司督掌刑狱,但一路仅设一官,鞭长莫及,如何制衡州县长官的权力? “监察御史!”名可秀道,“他们就是朝廷监督地方的耳目!” 卫希颜蹙眉,“监察御史常驻京师御史台,逢大事方出巡地方,小事多有不察;况且按府路设置,统共不过十来人,如何督得了天下一百九十州县?” 名可秀微叹口气,笑笑摇头,“你说得虽然在理,但御史多了,也未必能杜绝不法。何况,每州每县若都置得一员监察,将来又会成为朝廷冗官,徒耗资财。” 她沉吟了下,又道:“唐朝时除了设监察御史外,又设有巡按使出巡地方,将天下分为十道,每道设一巡使,不驻一地,长期流动巡察,以十道巡按使即可监察全国。此种做法或可借鉴……除了设监法御史督察刑部和大理寺外,可在地方设立巡法使,隶属御史台,不事常驻,长年巡回地方州县,遇大案奏裁、小案立断……” 卫希颜听她说完,双手一拍笑道:“这就相当于马上的巡回法官!”她想起希文提过的巡回法院,初始就是从马上法官而来。 名可秀微笑:“设立巡法使,一是有利于对地方执法随时监察;二来我朝地广人稀、交通不便,百姓如非居于州县所在地,要去衙门告案往往劳神费财,多无力前行,民间结束纠纷多是按宗族规矩或当地习俗……” 她说到这容色微转凝沉,“巡法使必须要往偏僻的地方去,一则方便百姓办案,二要记录当地解决纠纷的习惯,汇总到京城交流,好的习惯收入律法,坏的习惯要着力革除。宗法之弊虽然无法一时解决,但望有所改观。” 卫希颜不由暗赞名可秀的思路开阔,竟由地方司法督察推远到触动民间宗法之弊。 宋朝是一个宗法社会(直到民国都是),在同种血缘同一姓氏联结而成的宗族中,习惯和规矩的力量极其强悍,族长的威严甚至远远超过法律,对犯规的族人以宗法处置连州县长官也不能置喙。名可秀曾叹言,宗族杀人甚于官府秋决! 这是一个皇权社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人治高于法治;这也是一个宗族社会,宗族规矩如一柄利刃,悬在法律之上。在这里,所谓 分卷阅读411 分卷阅读411 分卷阅读4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2 人命关天不过一句空话,更遑论人权? 但有宋一代,却是中原王朝史上最宽容的时代,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对文臣的尊重超过任何朝代。这种尊重不仅体现在“不杀士大夫及言事者”,更体现在对士大夫私有财产的尊重上,如文官犯案往往只论其罪不抄家产,虽然赵室皇帝绝无“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理念,但皇帝对文官私财的尊重堪称历代典范。 就以蔡京抄家而论,卫希颜当年怂动赵桓抄了蔡家事实上担着被攻讦的风险,但最终未引起太大非议缘于三个原因:一是得益于金军兵临城下的危机;二是蔡贼祸国殃民,赵桓重用的臣子多对其深恶痛绝;然而这二者并非卫希颜免责的主要原因,她未遭言官弹劾的关键原因是赵桓的诏令非为“籍没家产”,而是“查收侵吞之朝廷钱物”! 同是抄家,赵桓却聪明地玩了把文字游戏——不是抄私产,而是收回国家钱财!当然,这个国财和私产的尺度完全由卫希颜在把握,然而无论如何,蔡府家眷在抄家后依然能够拥有足以度日的私产,而不是如《红楼梦》里贾府那般家产全充的凄凉。 这就是宋朝的宽仁! 卫希颜曾对此赞叹击节。她赞叹的不是赵宋皇帝的仁政,而是某种不为人意识到的思想萌芽,这就是人权——西方近代人权的起源,正是建立在私有财产的不可侵犯上。 在这样一个对文人最宽仁的朝代,如果它的历史不中断,很可能现代司法就是从中国宋朝开始,而不是英国。 卫希颜曾听妹妹希文提过,在世界司法史的进程中,十二世纪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时期。在这个时期,中国的宋朝和欧洲的英国同时处在了司法传统的发展和突破上,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向现代司法转型的机遇。然而,英国的司法体制进行了“向前跃进”的改革,而中国宋朝却因蒙古人的入侵中断了发展,与机遇失之交臂。 如果历史不中断,又会如何? 卫希颜对此浮想联翩,是被名可秀双眸灿耀的光采打动——天下事,皆在人为! 她不由扬唇一笑。可秀,你若向险峰,我自当为你辟路行前! 卫希颜想起程序的重要性,她记起希文的一句话:严守程序未必公正,但破坏程序定然滋生不公正! 后世的司法程序繁琐,西方的司法体制甚至重程序更胜于事实,卫希颜对此虽有些不以为然,却认可希文那句话。严谨的司法程序未必能保障执法公正,但失去程序就意味着打破规则,滋生更多的腐败和不公。尤为重要的是,现代司法程序虽然损害效率,甚至导致程序重于事实,其核心本质却源于对人权的尊重。 在司法公正和民权意识上,卫希颜更重后者! 因为,唯有意识习惯的根深蒂固,才能保障规则的长久;否则,再完善的规则也可能随着王朝的改朝换代而湮灭于尘土之中! 名可秀对此颇为赞同,由宗法力量的强悍就可看出习惯和传统的力量。传统,无法打破,只能以传统去取代传统。 两人几番商讨,决意暂不激起大动荡,先从审案程序入手,引入公诉人和辩护人。 宋代一些有识之人曾指出:士大夫少有精于法者,临时阅案,多为吏辈讼棍所欺——公诉人的引入将推动国家公诉制的建立,促进司法官员的专业化和专职化。 至于辩护人的引入,意义就更深远了,有利于推动民权意识的萌生。 这起贡院斗殴案是一盘棋,既是一步政棋,也是一步法棋。 贡院的案子如名、卫二人所预期般,由于举子的流血受伤从民事案上升为刑事案,又因为它的特殊背景和敏感性成为朝廷的重案,这样的案子自然要起用监法御史提案公诉。 这位严肃端坐于公堂上的监法御史名洪皓,字光弼,原是秀州的录事参军,卫希颜在秀州巡军时看中他的风骨和严谨求实,回京后便推荐进入御史台,成为闻名史上的首位“检察官”。 *** 当堂下人群犹在暗中揣测这公诉官员时,大理寺卿谢如意的惊堂木又是一拍:“传被告讼师上堂!” 被告讼师?堂下百姓愣了片刻后,突然哗声四起。 “肃静、肃静!”谢如意连连拍了三下惊堂木,方将公堂外的喧声压了下去。 无怪乎众人这般惊诧,就连谢如意和范宗尹这两位副审官,在最初听得国师这个决意时都不由神情僵直。 说起讼师,宋人耳熟能详。与前朝相比,宋朝的商品经济发达,导致民间诉讼激增,宋人“好讼”之风兴起,与此相应,专门替人写诉状、打官司的讼师队伍也悄然壮大。北宋仁宗年间时,就有了专门的《讼学》,江西和浙江还兴起“业觜社”,专门训练人的诉讼技能,使之口齿伶俐。 讼师职业在大宋逐渐兴盛,但这个行当并不是从宋朝兴起,向上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郑国的邓析是讼师的鼻祖,可见其源远流长,但即使讼师的兴起由来已久,其地位却很低微,甚至是官府眼中的刁民和搅乱者,讼师的鼻祖邓析就是被郑国的当政者视为“扰乱民心的祸首”而惨遭杀害。 官府对讼师绝无好感。对地方官来讲,讼师介入会造成大量积案,讼师为取渔翁之利,往往刻意拖延案情,甚至涉案者想终讼时讼师却诱迫其不歇,贻害官民,可恨已极。为此,官府往往以律条严加规范,唐朝就时有地方官对讼师施以笞刑的,宋朝地方官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衙门结案之前,几乎必先办讼师。 不仅地方官对讼师憎恨,就连百姓也多对讼师不耻。实因部分讼师品行不端,狡诈多谋,为胜诉而不择手段,被百姓唾弃为“讼棍”。 由于这些种种的主观客观原因,造成讼师地位低下,不但没有合法性,还受人轻贱,形象大多负面,绝不同于后世的律师风光! 是以,大理寺卿“传被告讼师”上堂方会引来喧声四起。谁能想到,堂堂的贡士案子,官府竟会允可素来厌恶轻贱的讼师来为千百名准官人应讼! 卫希颜要的就是这种冲击! 作者有话要说: 青西对司法系统了解不精,文中或有bug或不当之处,如有发现请指正:)) 话说,讼师安排什么人呢?伤脑筋啊伤脑筋…… 一审惊心 “少阳兄?!” 堂 分卷阅读412 分卷阅读412 分卷阅读4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3 下乍起一道惊呼,满满的不敢置信和惊疑。 众人立时向惊声处张望去。 孟铖握笔的手有些僵直。他是作为《西湖时报》的报记出现在大理寺,凭着礼部颁发的报记证享受了提前通行的特权,站在堂下视野最前的地方。这堂审果然如主编事前预测,未到开审就热点迭出。他手中的炭笔在硬板夹纸上刷刷挥动,断定此篇报道发出必将引起全城轰动。 孟铖兴奋跃跃,他万万没想到,下一刻竟会在公堂上见到出乎意外的人! 陈东陈少阳! 他、他怎么是被告讼师? 事前没有一点风声啊! 孟铖脑子一阵轰轰,他身边几名外州报记犹如猎狗嗅到猎物,“嗖”一声将头凑近,低声压不住兴奋:“太学陈少阳?” 孟铖一把掩嘴,回头一看,众目睽睽,任他面皮已被磨厚也不由微微发窘。 “元老兄,”明州报记一时情急声音扬高,“是那个陈少阳?” 孟铖刚刚张嘴,便听“啪!”大理寺卿猛敲惊堂木,“堂下安静!” 几名报记赶紧端身立好不敢再私问,目中跃起两簇火星,灼灼盯着正走上堂来的白衣男子。 那讼师年近不惑,仪容端整,一袭圆领大袖的细白襕衫明湛干净如初夏晴空,又顺服平整找不出半分褶纹。孟钺的那声惊呼似乎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步态依然从容不迫,清瘦略显棱角的面庞隐隐透出刚强心性,两道斜扬挑起的黑眉却又显出几分洒脱不拘,面上神情淡定,似乎胸有成竹,端立堂前长身揖礼,语声锵锵入耳: “被告讼师陈东,见过审官大人!” 顿时嗡声四起! 陈东陈少阳!真的是他! 那位名动天下的“叩阙者”! 涌入大理寺堂听的多是儒生和商人,无论儒还是商,对太学陈东之名都如雷贯耳。人群情绪激昂又惊中杂疑,交头接耳嗡议不绝。 陈东陈少阳,这位名闻天下的东京太学生魁首,前程如锦绣生辉,怎会去做了那不入流的讼师? 谢如意惊堂木连连拍了两下都未止住。这事儿确乎太过震撼,他和刑部侍郎初知时也是如堂下众人般感到不可思议。可惜自毁前程,两位副审心头同时掠过此念。 “肃静、肃静!” 堂下嗡声渐息,但仍有杂音。 卫希颜眸子淡扫人群,四处低细的杂音立刻消得无影无踪,堂上堂下一片安静。她收回目光,对陈东微微颔首,雪清冰寒的眸光转得柔和,似含嘉许鼓励。 陈东心口一阵温热,对打好这场官司更添了两分信心。 谢如意容色一整:“看座!” 随着大理寺卿话音落地,两名衙役快手快脚将椅子置到公案下方,与公诉人洪御史所坐处位置齐平,不高不低。 这里头有名堂! 众报记目光再度炯炯。 公堂上的座次有讲究! ——譬如审官端坐公案后,若还有副审,则在公案左右添置齐平高案,如果有监审或官家钦命的旁听官员,则不可平坐公案左右,而应在公案右下就座。 公诉人洪御史是朝廷命官,理当在公案下侧入座;但讼师何得入坐?陈少阳虽有贡士功名在身,勿需叩拜行礼,然而作为一名讼师上堂,竟与朝廷御史齐坐,这是大理寺卿看在陈少阳声名上的优待,还是别有意味? 孟铖和几名同行瞬间交换一记视线,不约而同倾向于后者——但观那两名衙役动作之迅快、摆放椅位之俐落,就可知定是事前得了吩咐。 看来,今日这场堂审不同寻常! 诸报记热血暗涌。 *** “传被告!” “传被告!”众衙役威武沉厚的吼声直传堂外。 临安府大牢拘押的举子共一千多名,自然无法全部传上公堂,大理寺只给了二十人的名额,由谁出堂则由举子们自行决定。众举牢中商议后,最终推出儒商举子各八,方技杂类四人。 邓肃在儒举中威望甚高,众儒生自是纷纷推他为首。扬州李易虽说言语尖刻不为人喜,但看问题的深度和反应的敏锐迅捷非常人能比,被邓肃推为代表。八名商举的带头人是泰昌商会出来的艾斯齐和恒兴商会的顾云琛,这两人昔日在商会中声名显赫,自然成了商籍举子们的领头羊。 至于方技举子,原本不是涉案的重点,出不出堂似乎无关紧要,但邓肃等人对卫希颜心性揣摸后,对非儒类皆不敢疏忽,遂也选了四名胆大稳重的匠籍举子作为代表,站在最后一排充数。 这二十名被告举子因有贡士功名在身,勿需叩拜大礼,向审官揖礼后即四人一行纵列五队肃然谨立。关于这公堂上的站位,邓肃等人在出堂前也有过慎重考虑,每行四人,前四行均是儒商混站,儒旁为商、商旁为儒,以彰显儒商举子的和睦共处。 排在最前行的自然是邓肃、艾斯齐、李易、顾云琛这四位领头人,第二行左起打头的是一名体形瘦削的文弱儒生——镛州举子刘代——就是这位仁兄当日口出侮辱之语引发了斗殴事端;站在他右边的那位青年魁梧高壮,和瘦削的刘代形成醒目对比——这浓眉直鼻的青年就是最先揍了刘代的潭州商举周刚。 此刻,这两位肇事的冤家并肩立在公堂上,从针锋对立到如今的同舟共济,那滋味甭提有多复杂了。 如果有可能,两人宁可枯候在牢中坐等消息,也不愿有此“殊荣”代表千名贡士出堂! 事实上在确定代表人选时,就有一些号房的举子代表提议刘代、周刚回避,省得在公堂上失口坏事,李易一声冷笑罢了此议:“汝等当国师好糊弄?”众人皆默。 这两人退避不得,只好硬着头皮上,出堂前又分别得了邓肃和顾云琛的私下交待,早在心中作了最坏打算,念及前路顿觉一片黯淡,从出堂起便垂眉耷目、极是颓唐。 堂听人群又隐有窃动,不时有人指点堂上邓肃几人,交头低语,站在前排的艾斯奇迥异汉人的相貌也引来不少注目。 谢如意逡视了众举一眼,目光在艾斯齐的淡蓝眼珠上微微停了片刻。 ——早在开堂前几日,户部侍郎叶梦得就私下里向他打过招呼,对这个艾斯齐照着点。 谢如意知道户部打 分卷阅读413 分卷阅读413 分卷阅读4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4 的什么主意。户部自去年进了几名一赐乐业人小吏后,冗杂如山的帐目顿然井井有条,户部侍郎尝到了甜头,自然对这位从泰昌商会出来的一赐乐业人掌柜青眼有加。 他心中嘀咕了句,手中惊堂木一拍。 “啪!” 堂下窃议顿止。 谢如意面色严峻,沉声道:“公诉人、被告讼师、被告人、各位堂听,本案即将开审!” “任何人休得嚣扰,违者轰出公堂!” “诺!” 谢如意又一拍惊堂木,向洪皓微微颔首,“公诉人,请宣诉状!” “是,审官大人!” 监法御史洪皓起身向正堂拱手一礼,从袖中取出诉状,展开诵读,音律抑扬顿挫。 众人不由屏声静气、竖耳倾听。 *** 卫希颜容色淡淡,清寒眸子似乎谁也没看,但二十名被告举子的神情变化却无一漏失地落入她眼中。 洪皓的诉状极端简练,前后不过三百余字,却将整个案情陈述透彻,且论罪精辟,直刺人心。 众人听得惊心动魄,尤其是心怀忐忑的刘代和周刚,越听越心惊胆跳、面色发白,后背不由重重冷汗湿透内衫,寒意沁入心肺。 这古代的讼状比起白话文的起诉书更讲究,音韵、节奏、形体三者皆俱,要以最精短的语句写出最煽情的文章,动人处入木三分,精简而含情,善辩而寓理,这对讼状技巧甚至天分都有极高要求,没有一定才华干不了这活。 虽说有关案情陈述和问罪定性多是出自卫希颜的授意,但经洪皓行文出来,其音如同金石交击,铿锵作响,其意又如尖刀入肉,字字剔骨。 “……朝廷开科,选拔贤能,能者具德,方为民表。贡士聚众,互为倾轧,失德行殴,何为民表?朝廷治世,仁德法纪,尔为贡士,既先失德,又无国法,何为民表?” 一连两个“何以为表”,激起堂下千重波浪,震荡人心,却又被噤得沉寂无言,唯有众报记炭笔划过纸张的刷刷声。 站在最前的邓肃、李易互视一眼,神情均有些凝重。 这桩贡院斗殴的案子原本不过是举子们的一时冲动,但在监法御史的诉状中却成了“贡士聚众、互为倾轧”——短短八个字,将一桩普通的斗殴案变成了贡士结党的预谋私斗! 这罪名落实了,那就是最招君主忌讳的结党营私!斗殴案演化成党派倾轧案! 如此重罪,哪个经受得起? 就算最终法不责众,大案化小、小案化了,但这帮士子的前程已经蒙上一层灰霾,未来如何实在难堪预料。那两句“何为民表”更是诛心之言,不但绝断仕途,甚至指革贡士功名,直将人打回原形。 这监法御史哪里是在念诉状,分明是挥着刀子杀人! 邓肃等人心头沉甸甸的,御史台虽说一向严苛,但也不敢贸然给一千一百名贡士贯上这般罪状!此事怕是有人在后面指使!至于那指使人是谁,便不消说了。 卫希颜将众举神色观在眼内,雪清眸子依然淡淡,看不出喜怒,内里却是兴致暗生。 监法御史已经重拳一击,面对这般刀笔诛心的诉状,被告讼师要如何辩护? ********* 陈东施施然起身。 他并不慌乱。 “审官大人,公诉人,诸位堂听……” 他语声清朗,面带微笑,语速不疾不缓,这份从容让焦虑忧急的众人不由微微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某西昨日方回家,这次更新晚了几天,抱歉得很,现更一点吧:) 另:因种种原因,某西的作者名不得不改了,已向小编递了改名手续,将改名为:【君朝西】,朝(音zhao),别读错了,哈哈。预计系统这一两日内就会更改名字。 这个名字很圆润呀很圆润【得瑟中】……不能向骨瘦如柴发展呀【望天】 相阁掌书 “那场面直叫人惊心动魄!看得我等心忽儿上、又心忽儿下……” 清风楼宽敞的大堂中被挤坐得满满当当,上百张桌子各被移挪凑堆,围聚了七八处人群。围者多是幞帽儒裳,各叫了酒菜等什物却无心将饮,均抻着脖子细听人群正中那一桌的某文生高声激昂,细述白日下午贡案堂审的端详。 大理寺对堂听限了人数,能入衙听审者不过百人。是以听者一出衙,便被挤涌而上的亲戚朋友或同学熟识以茶酒相请,拥到楼店打听堂审结果。这几杯酒下去,话头子一拉开,说者兴奋,听者惊心,又有旁边酒客纷纷伸头,按捺不住好奇附耳凑近,喧然哗叹。 这一夜,京城各大酒楼脚店茶肆,哄闹非凡。 堂听者有记性好的,甚至能将公诉人洪御史的讼状整个儿诵出来,扬声顿挫,听得人嘶嘶直吸冷气。 “天!这不是置人死地?” …… “太狠了!” “不会被革了gong名吧?” …… “王三郎你快说!那讼师怎么辩?” …… “休扰!听柳官人细讲!” …… 各处围听的人都迫不及待……好些人手中拿着酒杯,却一直端着忘了饮下,只急得向前倾直了身子,恨不得一个起身撬开那说者的嘴巴,好让他竹筒倒豆子般痛痛快快的全抖出来。 “诸位,休急、休急!” 说的人多有得意,拿捏端起架子,只啜酒啖菜不止,架子端足了方在催声四起中拍案续言。 “嘿,任那诉状罪名昭昭,陈太学亦是夷然不惧,镇定自如,朗朗驳斥……” 有人学着陈东在公堂上的调子:“说甚么预谋私斗,分明构陷之罪!不过两举子言语莽撞、一时冲动尔……至于那结党倾轧,更是荒谬!举子蒙受圣恩,岂能袖手旁观、冷漠无衷?唯叹人多杂乱,又无协调,众举虽善意止阻,却不得其法,终致场面混乱……此谓始自仁心,虽过而不当,亦属玉之微瑕,岂可以瑕掩瑜?” “说得好!” …… “妙哉!” …… 处处喝赞。 公诉状中最令人悚心惊闻的莫过于那“聚众斗殴、结党倾轧”的罪责,经陈东一辩,这罪名就成了莫须有。公诉御 分卷阅读414 分卷阅读414 分卷阅读4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5 史又问责诸贡士“身先失德,何为民表”,陈东却道始出仁心,只因协调不当致乱(这恰恰证实了非为结党一气)。因是,虽有过,却瑕不掩瑜。陈东以四两拨千金之式,将那道罪以诛心的“何为民表”脱了开去。 四处道赞纷纷。赞声中有爽直不文的,也有斯声噫叹的,士儒工商,尽在其中。 这一刻,临安城不论清风楼、熙春楼、三元楼这等或清雅或奢华的高档酒楼,还是如王家酒铺、李二茶肆这类脚夫小店,均彩声喧热,无人不为陈少阳的精彩驳论高声喝采。 …… “别吵!大伙静一静……听人说下去!” “对!继续说、快说!让人急得慌!” …… “那陈讼师可辩赢了?” …… “大理寺怎么判?” …… 众人七嘴八舌。 这一刻,听之者人众众,无论出身、所属户贯,无不期盼被告讼师一举得胜! 这一刻,听之者意拳拳,人心鼎沸,忘了儒商之别,忘了高下之争,唯想着这桩案子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皆大平安,才是欢喜! 但,失望来得也快。 说的人皆叹气:“今日只是一审,旬日后复审方知分晓!” 人群默。 …… 良久……“那、国师持何态度?” “国师,未置一词……” 众人又叹。 国师的态度捉摸不清,人们因陈东的辩驳而腾起的兴奋冷落稍许,案子的走向依然扑朔迷离。 便有人道:“明日端看报纸怎么评论,不就知了?” “对极!” …… “咱们就等报上怎么说。” ********* 次日,《西湖时报》方出,就被哄抢一空。 买到的人急急看报头评论,却没人意识到,他们对这份薄薄物事已寄入了越来越多的倚赖。 出人意料的是,《西湖时报》固然对堂审进行了详尽报道,孟钺的生花妙笔也使人如临其境,心忽上忽下、惊乍不已,但报纸并未对案子走向评论只字,反是对“公诉人”这个新鲜事物、以及昔日太学领袖——今日被告讼师,进行浓墨重彩的报道,委实让急于窥知结果的看众大失所望,忍不了唾怒几句。 但贡案的副审官——大理寺卿谢如意看完报后却是面带微笑,心道那苏云卿(报社总编)果然老成。目下这案子的走向连他都说不准,区区一份民间报纸又焉敢妄测上意! 万一猜错了,这《西湖时报》的招牌就砸了;即使得个万幸揣对了,那更非好事——这朝廷大案,岂容得尔等小民算入縠中? 谢如意满意地啜了口茶,斜在衙后小院的躺椅上,闭目暗思国师的盘算。 片晌,他捋捋细须,眯目一笑。 他又何须费心思虑这案子怎么审结?卫国师自是筹谋在胸,他只需遵上意照本宣科便好。经此案后,他的大理寺必定是另外一番风色。 ——有那监法御史出任“公诉人”,又有那太学陈东为被告护讼,这一个两个讯号岂是寻常? 或许,过不了多久,他这大理寺卿权握的,就不仅仅是现时这方天地。 谢如意悠然抬眼。 天蓝如洗,阔目无垠。 ********* 孟夏方近尾声,临安已有些燥热。尚是晨间,知了已叫得欢。 绿荫里枢府的明瓦檐角漆色鲜明,光亮亮的在这夏日看去更生燥意。朱门醒目的红,左右持戈的卫士黑盔黑甲全副,面如生硬冷铁,让人心中一凉,倒是去了几分热燥。 一袭青绿服色冉冉而来,乌帽薄衫,徐行优雅。 “止步!”卫士长戈一斜,识得来人就是新任的枢相掌书记,却依然面无表情地循章办事,“来者递牌。” 何栖云螓首微抬,乌帽下肤色白嫩如新剥莲藕。那卫士只觉眼前一晃,斜伸的长戈不由向后挪了挪。 “有劳。”何栖云微笑着自腰间佩袋取出铁牌递去,这是卫希颜为枢府诸职官规令的身份铭牌,见人且见牌方得入内——即使卫希颜自己也不得例外。 守门兵士验明铭牌无误,还牌退后而立。“何掌书请!” 今年的盛夏似乎来得早了些!何栖云抬眼望了望天,不过辰时初,日色已是彤红。她不由微微加快步子,行入枢府。 直面便是一道镂空影壁,正中一道“杀”字煞红,触眼惊心,将身上的几分夏热逼得一干二净。 “何掌书,早!” …… 她直行枢府中庭,一路上遇到三三两两先到的同僚,止步含笑招呼。 “柳副都旨,早!” …… “王承旨,早!” …… 何栖云玉容洇笑,笑容不浓也不淡,既不过分亲近、也不觉着疏离,不多不少,恰好。正是一名女官对诸男官的合当距离。 这是她到枢府任职的第三日。原以为那声“栖云,做我的掌书记吧”仅是某人的随口玩笑,谁知她竟真递了保荐本子到吏部。 听说掌职的吏部郎中被嚇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急得没了个主意。 按制,这枢府掌书记只是个从八品的芝麻小官,吏部考察合适即可授任,但被保荐任职的却是一名女子!吏部郎中面白如纸,却不敢道一句“荒谬”。这当口,新任的尚书李纲还在赴京的路途,吏部没人撑顶儿,吏部郎中哪敢做主,赶紧揣着这烙心口的保章递入政事堂,请由丁相公定夺。 丁起看后也没说个寅卯,只道:“禁言!”吏部郎中喏喏应退,自是把住嘴门文风不透,除他之外,吏部无人知晓。未过两日,盖有皇帝宝印和宰相署名的委令便下到吏部。原本这类如掌书记等微职直接由吏部“部阙”即可,勿需中书、门下审签,如今却有陛下、宰相的亲署,吏部郎中暗地咋舌的当儿也吃了粒定心丸——他日若有言官弹劾,这白纸黑字的存档签令就是他的护身符。 于是,在御史台、谏议大夫、给事中等都未风闻的情况下,枢府迎来了它的女掌书。 鉴于卫希颜这么个活生生的先例摆在这,枢府诸官在初始的惊诧后,没经过怎么挣扎就接受了这位姿容娴雅的女.同 分卷阅读415 分卷阅读415 分卷阅读4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6 僚共事。 何栖云想起今天已是四月二十七,步子微微加快。她的签房就在枢相隔间,侧壁有门连通。签房不大,没有华丽花巧的藻饰,唯书案笔墨纸砚,架册栉比,一眼望去素净整洁,又有书香隐透,宁静安和。 相阁的门开着,卫希颜已到了。两人虽然同住在凤凰山庄,为避嫌却是不同一道。何栖云弄不清楚她何时出的门,总之该到之时她必是到了。 “栖云!”卫希颜在公房唤她。 何栖云整了整帽下鬓发,轻步入内。 “栖云,代我写道文章。” 何栖云应了一声,卫希颜后面却没了话。她微讶抬眸,却见那人一手按在书案上,清邃眸子凝在空处,神思竟似已飘走。 “希颜。”她轻轻唤了声。私下里,卫希颜不允她称呼官职,说是听着别扭。 “栖云……” 卫希颜恍然回眸,眉毛微微蹙动,手指捻了捻掌下那一道奏本,“方才兵房呈入荆湖捷报,孔彦舟那伙匪徒已被陈克礼率军剿灭……” 何栖云观她面上殊无喜色,微微嗯了声。 “清鸿没有回来。陈克礼的信报说清匪后就不知她的行踪。” 何栖云听得明白。三月上旬叶清鸿就被荆湖武安军请去协助剿匪,连希汶婚礼都未等得,此时匪患肃清,武安军的捷报都递进京了,叶清鸿却未回? “希颜,清鸿武艺高强,不会有事。”何栖云安慰她。 卫希颜沉默良久,缓缓吐出一句,“……也许。” 她手掌下按着的正是荆湖发来的捷报,罗霄山流匪被围歼殆尽,余党尽数擒获,遗憾的是匪首孔彦舟未能活捉。在这喜气洋洋的捷报之后,荆湖路都统制陈克礼又发了份火漆秘报:孔彦舟被杀,助孔匪的黑道高手均在被擒前服毒自尽。这重要的人物都死绝了,自然也无从知晓孔匪盘踞罗霄山的内幕。 牙中藏毒么?卫希颜冷笑,这帮黑道高手会如此死忠孔彦舟?她信才见鬼了! 雷动究竟在罗霄山隐了什么秘密,需得动这番阵仗来掩饰? 叶清鸿又知晓了什么,迟迟不归? 卫希颜眉心仍蹙。 “希颜,你若担心……”何栖云有些迟疑,“不如亲去一趟?” 卫希颜微叹摇头,“三日后就是复审,我这会儿哪走得开。”静了半晌,她舒眉一笑,道:“天道无坦途,若真有险,当为历炼!” 她收回心思,道:“栖云,帮我写篇文。” 何栖云几乎跟不上她思维的跳转,定了定心,问:“写什么?” “议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卫希颜笑得莫测高深。 何栖云从她故作玄深的表情里品出几分奸诈,处得久熟悉了,这人的性子也就摸着了几分。 她走到卫希颜公案下的侧几后,右手微微换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腕,执起墨盂倾入几滴清水入砚,再从砚边拈起未用完的墨条,随着皓腕抽转,如烟如缕的歙墨便在青碧光滑的砚台中丝丝晕染开来。 “可是和贡院的案子有关?”她问得轻声。 卫希颜打个哈哈,“有关么,我可没说案子。”她一句话撇得清楚,但带着笑意的语调却并不十分正经。 何栖云抿唇一笑,也不戳破她的口是心非,只管研墨。 “义利并非对立!”卫希颜一语即下定论。何栖云听得这和当世儒家截然不同的论断只凝了凝眉,研墨听她怎么个分解。 卫希颜继续道:“当年孔子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后世儒家对此误解甚深,甚而将商人笼统归为小人,实则谬之大矣,孔圣人可从来没这说法。” “但,商家逐利为本性!”何栖云想起前些时日盖满报端的儒商争论,拈出其中引起共识的观战,“商贾以谋利为本,旦得入朝为官,岂忍不为本家谋利?朝廷政令又如何行得公正?” 卫希颜笑道:“你这话和赵元镇如出一辙。” “赵中丞也反对商举?” “不是反对商举,而是反对广开商举。”卫希颜纠正她道。 这“广开”二字,反映了赵鼎的立场。 他非是反对商人为官,当年仁宗朝的冯京就是商贾家出身,却为一代贤相。然,正如饱读圣贤书的儒生未必尽是君子,商贾里也能出得几个深受圣贤书熏陶的例外,得脱商人的逐利天性,若得仕途未必便不会出第二个冯京。 但是,数百商人的入仕非同小可,这不是一个两个的特异!无论从哪方面考量,都让赵鼎这儒臣惊心不止。 卫希颜想起枫阁时赵鼎如骨鲠在喉之态,不由笑道:“赵元镇性拗,认定的理任它九头牛也拉不回。只可惜,他遇到了可秀,就算是犟牛也得服弯!” 何栖云指间的墨陡然一滞。 她神情有些僵住。御史台台主和名花流宗主? 她原就有猜疑,这位名花流宗主在幕后指点朝政,却不敢往深里想去。卫希颜此语无疑证实了这道揣疑。何栖云微微定神,观卫希颜却似对“失言”漫不在意,清颜如水透。她不由微微低叹。 你的不避讳,究竟是因了信我,还是因了十足的掌控把握? 她抬眸,一字一字吐得清晰,“希颜,我父亲是何栗。” “何栗是何栗,你是你!” 卫希颜目光湛湛,那澄澈似乎要映入她心底去,何栖云不由微微别头。心口如被温水熨过暖暖的舒贴,却又滚出两分燥热。窗外的蝉鸣得嘶响,将那分热燥生生搅动,破入闲静的心湖荡起波澜。“你不担心,我回北边泄了此事?” 念及父亲何栗,她胸口生痛。 父亲孤身在北边,可过得安好? 她有心去凤翔府,纵使父亲见了她斥责喝骂也好,总比这般两地挂牵着叫人省心。 她这念头由来已久,为人子女者尽孝为首。但种瑜父亲身子由来不便,又因父亲种师道的去世悲伤入心,更是羸弱,膝下除了种瑜外再无儿女可孝顺服侍,她来临安后二老欢喜甚多,精神也渐爽朗。何栖云方将北去的心思一压再压,但始终挂在她心坎。 卫希颜的戏言突然成真,让她措手不及,还没想个明白便被强拉到枢府,做了南廷的第二位女官。她有些惶惑,心 分卷阅读416 分卷阅读416 分卷阅读4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7 底似乎有某个东西正在破土发芽,她有些欢喜,又有些恐惧——终有一日,她会为这片天地沉迷。广阔的、新鲜的,呼吸。 她害怕,再回头时已难拔身。 “希颜!”她微微咬牙,拿定了主意,不能这样下去,否则……会舍不得。 “希颜,我想……” “栖云!” 卫希颜打断她,“我知道你挂念你的父亲,但,你不能去凤翔府。”她眸子深远幽邃,语气带着不可辩驳。 既然将你扯出来了,岂能容你回头?无论是为了种瑜,还是为了师师、汶儿,均容不得你有北去的念头。 “栖云,”她唇角勾起抹清魅笑容,“你父亲定会……安然到得江南。” 何栖云娇躯一颤,眸光不敢置信。 卫希颜眸子清明如水,唇角笑容映入眼底。 “栖云,你放心。那边有可秀的人暗中照看,你父亲过得很好。” 何栖云怔怔而立,片晌,道:“名姐姐从未提过。” “呃,大概时机未到。”卫希颜眨了眨眼。 她提前戳破此事有着她的考量。既然将何栖云带出,这女子就必得走她设定的道,不能容她因何栗而心思不属,提早道出此事也可安了她的心。 但从北廷带出何栗并非一桩易事。 ——何栗此人,早年是清流名臣,然论风骨却不及怒骂金兵的李若水,论才干也不及现任御史台主赵鼎,偏偏为人迂腐执拗得紧,认准了“一臣不事二主”的死理。现时,凤翔府的北廷授了他个馆阁闲职,虽不居实位,总是赵谌的臣子,要他弃北而就南,这迂腐的主儿定是万万不从。 正因有这个顾虑在内,名可秀在未成事前才只字不提。 何栖云对父亲的秉性自是深悉在心,思忖了阵,便明了名可秀的为难处。她心中一时忧急,却也知这事急不来,关键还在父亲。 她微叹一声。心安得一半,却也提着一半。 卫希颜起身走近,温言安慰:“你莫急。若你父亲不愿,我们绑也将他绑来!” 她语毕低笑,手掌按上伊人香肩。 “你放心!”她作了承诺,掌心温热自薄绸夏服透入,让人心烫。 何栖云微微侧首,轻嗯了声。 过得阵,她抬首展颜,将对父亲的挂虑压下,浅笑问:“希颜,你还未告诉我名姐姐是如何说服了赵总宪?” 卫希颜见她将何栗之事放下,心头也轻松,道:“可秀讲,大宋立朝初,太祖为防五代时武将篡权之弊,立下崇文抑武的国策,此举有利,利在中原百年皆无内乱,但抑武之策致使我朝兵事不.举,湟湟大宋反受欺于契丹、党项、女真等胡夷边.族,更险遭亡国之祸!究其始,源于太祖崇文抑武之策……文治和武gong就如人的两条腿,双腿行走方能平稳,我大宋兴文却废武gong,宛如人仅得一条腿走路,焉能不弱?” 何栖云思索片刻,不由轻轻颔首,“名姐姐看得深远,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原不可偏废……” 但,这和义利之争有何关系? 她虽然纳罕,但心静如空山,方才虽因一时情绪激荡却也转眼即定,也不急着追问,只徐徐研墨,笑颜浅浅,静候下文。 卫希颜忽然扫了眼门口,声音微微抬高,道:“中原与游牧民族千年来争战不休,说穿了就是利益之争。朝廷士大夫只会说教化蛮夷,可有成gong过?然,此路非是不通,而是欲行王道,必得先行霸道。光谈文明礼仪讲不通,腰杆子不硬谁听你的?必须有强盛的武力辅助,咱们的拳头硬了,打得蛮族软了怕了,才是坐下来和他们谈文明的时候。” 签书枢密院事李邴正巧走到相阁门前,这句听得分明,不由伸指叩门,出声道赞:“然也!文治武gong,并行不悖!” 卫希颜笑着停住话头,道:“汉老(李邴字)来了。” 房门无风自开。李邴几步跨入房内,口中兀自道:“妙哉高论!” “枢密掌书记何氏见过李院事!” 何栖云姗姗走出,盈盈揖礼,官袍衣薄,虽宽大却难掩纤柔窈窕。 李邴目不斜视,“何掌书有礼!” 枢密掌书记是从八品微官,身居从二品高官的李邴却拱手向何栖云回了半礼。 卫希颜看得暗中点头。 在宋朝,直到南宋初,儒家对女子并无太多鄙薄,对才德兼具的女子更是尊重。所谓“女子无才方是德”的说法是从朱元璋始,流毒明清。在宋代,有学识的文人士大夫绝无此类想法,书香之家的女子多会幼承父教,习得诗书知礼仪,若名士之家的女儿不通诗书,反会叫人笑话失了家教,是以有宋一代方出得了如李清照、朱淑真这等名流青史的才女,至于何栖云这些未载入史册的有才女子更是不知凡凡。 *** 两人行罢礼,李邴再度拱手,面现佩色,“卫相高论,令人耳目一新。” 卫希颜笑道:“这话却不是我说的。” 李邴暗奇,但观她神色不欲多言,便不好追索,遂问:“卫相召邴来,可有要事?” “唔,我今晨来得早,郑之望递了份荆湖的捷报。我让他传话,请你过来一趟。”卫希颜转身从案上拿起一份奏本递去,“罗霄山匪患清灭,武学也有几十名学子随行立下战gong,陈靖言(陈克礼字)上表为他们请gong,你和赏gong房合计合计,按军中律条记gong封赏。” 李邴应承,却未告声退下。卫希颜既然专门嘱咐兵房承旨传他过来,断不会只为了几十名武学学生记gong之事。 果然如他所料,卫希颜又拿起一道朱红镶边的奏本。 李邴心中“咯噔”一下,朱红镶边——这是言官专用的奏本。有人弹劾卫相? 卫希颜清眉略挑了挑,唇角似笑似讥,也不多说,只道:“你拿去看看,拟个章程给我。” 李邴暗中揣疑,应喏一声拢入袖中,拱礼告退。 他刚走出相阁,还未来得及回手关上房门,便听卫相清悠语声对她的女掌书道:“栖云,如汉老所说,我大宋文治武gong并行不悖,国家方能既强且盛……栖云,这义利之辨恰如文治武gong的关系,并行不悖!” 分卷阅读417 分卷阅读417 分卷阅读4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8 卫相在说义利之辨? 李邴关门的动作一顿,有心再听两句,但卫希颜治府极严,断容不得偷听行为。他心内遗憾暗叹,足下却是不敢有片分停顿,转身疾步离去。 卫希颜唇角含笑,回思当日名可秀说服赵鼎之言,融通了下,对何栖云道:“孔子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意指君子当以义为先,批的是见利忘义者,非指君子者不可言利。《礼记》上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孔子又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谓君子?将义利完美结合的方为君子……最初的儒家并没有将义利对立,孔夫子更是从未批判过经商行为,后世儒家误解曲解,才将义利割裂开来,造成对立。” 何栖云素腕微动,指间歙墨在方砚中缓缓打着圈,她云鬓微垂,似陷入沉思。良久,抬眸,问:“这是名姐姐说的?” “我说是我说的,你信么?” 何栖云低头抿笑,面上神情分明写着“不信”。 那还问?卫希颜白她一眼。 何栖云忍笑一阵,似触到心中所感,忍不住轻声喟叹:“世人皆读圣贤书,然多重字节章句之意,却少有人深究先贤圣人出语之时的话语意境,此一谬,何以千里。” 卫希颜道:“正是这个理儿。今人之儒,未必孔子之儒!” “名姐姐精研深刻,愧煞男儿!” 卫希颜哈哈一笑,面上与有荣焉,又道:“喏,还有,春秋时管仲道:‘仓癝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君子治平天下,必得求利,这正合了《左传》所言:‘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此乃政之大节也’!” 小民求利,普通老百姓没有那么高远的“明明德”理想,只要能填饱肚皮、养活老婆孩子,再无兵荒马乱,那就阿弥陀佛了——这就是普通小民百姓的生存欲.求。真正的儒者为政,当以道义生利益,以利益管百姓,方得天下太平。 当年王安石变法,也是起着“义以生利,利以平民”之心,变法却遭到司马光的猛烈抨击反对,但司马光反对王安石变法,非是反对这个“义生利”,而恰恰是看到变法的结果不是使民富,而是国敛民财,不义而富,以致“民不平”,这和“利以平民”的理念何如背道而驰? 王安石作为学识修养均超人一筹的儒家政治者,非是不晓这个道理,但因宋神宗急于变法强国的迫切压力,加上他在识人用人上的偏信不当,最终造成变法变味,失德失信于民,最终被司马光盖上“小人求利”的帽子,实是令人叹息。名可秀曾道:“王荆公识见深远,非人所及,可惜政令不合时势,若得运宜人,其gong业堪比春秋管仲。” 且勿论变法的是非,单从“义”“利”而讲,仁宗朝的范仲淹,神宗时代的司马光、王安石、苏轼,均有着“义以生利、利以平民”的识见,可惜自这四大巨擘消亡后,到得哲宗、徽宗时,朝中已再无可堪比范、王、司马、苏这几人识见的儒学政治家。 古人道:龙生龙、凤生凤。这话未必全面,却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就如名可秀对学问的通达,就来自于名重生和花惜若的言传身教——无论儒墨道法,还是禅净佛学,诸般学问皆可拿来为用,这种非排他性的治学胸襟便非时下宋儒能比。 朱熹的老师二程自称“师出佛老、反通六经”,由佛道悟儒,明性理学以儒为宗,却回头来否定佛道之学,名可秀就曾毫不客气地讥讽二程是“白眼狼”。学了人家的东西,非但不念一点好,反过来回头倒打一耙,这不是白眼狼是啥? 再说散文八大家之一的名儒名臣欧阳修,就明确反对佛老之学;至于当下儒生,更不消说。名可秀曾叹:江湖派别有门户之见,这文人治学上何尝没有“门户之见”?凡囿于一家之言而鄙薄他家者,纵可盛行百年,亦无法历千世而不败。 卫希颜想起了一句话:眼界决定世界、心胸决定天地! 是以千年后仍能被世人记住并赞颂的,依然是老子孔子孟子,而不是什么程子朱子。 卫希颜思维跳跃,转瞬间心中便荡过千思万想,她将名可秀对儒学的理解融合部分后世的观点,也没什么条理,想到哪说到哪,语出不绝……直到觉着有些口渴,随手拿起公案上的青瓷茶盏一口便饮尽,眼尾扫了下壁架壶漏,这才惊觉她竟口不停言地说了足一小时。 何栖云沉思数息,将眉间的惊撼渐次敛于眸底,抬眼,道:“希颜,此文意欲何为?” 她问的是文章用意。这用意不同,行文遣词就有差异,譬如给皇帝的奏章和给政事堂丁相公的文信,相同的内容其行文方式便不类同。 若让卫希颜讲,这就叫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是语言的艺术。再好的理儿说的不中听,也会被人弃之敝履。她眯眼笑道:“投给《西湖时报》,赚稿费呐。” 胡言!何栖云“噗”的一笑,你会缺了那点润笔之资? “不骗你!真是投给《西湖日报》。”卫希颜一本正经。 何栖云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片刻,落坐。铺纸提毫,行文如流水。 相阁内,唯有狼毫的细微娑声,窗外不时几声蝉鸣,叫得嘶响,却更显得室内安静。卫希颜端盏凝目,只觉那素腕雪肤的女子手虽在动,行笔间却不带出一丝烟火气,宛如雨后空山的幽静,又如水墨山水的气韵天成,不浓,淡淡的,让人安怡。 卫希颜竟不忍将茶盏搁下了,只怕那细微的瓷音会破坏了眼前这怡人的景致。她就那么站着,茶盏端在手边。 …… “嗒!”何栖云轻轻搁笔。 “好了。”她唇角笑意微微,如清水出芙蕖。卫希颜虽不觉闷热,也添了几分爽气。 “看看可合你意?”她道。 卫希颜这才放下手中茶盏,走近,倾头看去。何栖云的字恰如其人,清丽婉约,又静而自安,令人观之心宁。 她一目十行看下去,容色渐现惊叹。什么是帝京才女,她这番又再度见识到。先前那半时辰的滔滔千言,她自觉无甚条理,何栖云却将这百句千句归纳合整,述理分明,又逻辑严密;更令叫绝的是,笔下以两生一问一答辩诘的方式阐论,恰如二生辩战,本为枯燥的儒理竟是如此的鲜活生动,且用言精辟无赘语、文风明净又深邃入味——不过盏茶gong夫,竟得如此文章。 卫希颜读之再读,只 分卷阅读418 分卷阅读418 分卷阅读4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19 觉口齿生香。 “好、好!”她迭声直笑,“论马上gong夫,我比你行;论笔下gong夫,我是拍马难追。哈哈,果然、果然……”果然是名实相副! 何栖云只抿唇浅笑,容色清丽娴静,未有丝毫矜色,待卫希颜欢喜过了,方问:“可要署名?” 卫希颜早有腹案,扬眉一笑:“就叫‘枫山居士’!” 何栖云眸子一闪,“好!”提笔落下。 卫希颜信步走到窗边,一手推开。 碧空高阳,风起微澜。 这风,来得再大些!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功”字被系统误识为“不良词汇”进行锁文,某西只好暂时先改成拼音解锁。待系统正常后再改回来【望天……无语凝噎ing】 备注: 总宪:御史台主的别称。 这章论儒家的“义利之辨”,此为儒学争辩关键之一,故而不吝用墨。 某西向来认为,军事科技经济等可盛一时,但真正渊源流长能影响千年的,仍然是思想!或许和军事扩张、政治斗争相比,写思想似乎枯燥了些,不如武斗政斗来得爽快,看得多痛快淋漓呐!写的人痛快,看的人也爽快。叹气,某西就是个找罪的,非得拈这种不讨好的来写【哈哈】但,乐在其中! 这阵子在看朋友推荐的《原本大学微言》,南怀谨著,所谓原本,是有别于朱熹编注并流传明清的《大学》,而是曾参(孔子弟子,称曾子)所著的原文。尚未读完已觉受益良多! 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一看。 假中作真 京西的天没有一丝风。 旌旗密匝如云,却扛不住日头毒辣,无力耷垂。 两旁林木稀拢,黄土道上尘土微扬,大队黄衫黑甲、打着鱼鳞绑腿的士兵如一条长龙,蜿蜒向北。有人抬手抹脸,一甩就一把汗珠子,甲衣下的军衫已湿透,被汗裹着黏糊糊一团,脚下愈走愈沉……“娘的,这狗屁天气!”队伍中不时传出低低咒骂。 “这贼厮鸟!” 蒋宣骂咧咧一声,一把扯开汗湿的襟口,甩开巴掌使劲扇了扇。 “今年这天怪得慌!”师将马成抬头看天,却被明晃晃的日头刺得眯了眼,策马驱前几步,抱拳道,“蒋帅,这天又热又闷,军士们都受不了,不如停军休憩一阵?” 蒋宣又骂了句“贼厮鸟”,马鞭在空中扯了个响,陡然扯开喉咙高吼一声:“传令下去:全军——大步行军!” 什么?包括马成在内的诸师部将官均不由惊诧张眉,唯有军部都监军赵林眉头一夹,若有所思。 蒋宣挥鞭打马,策马奔前,一路笑声豪越,“儿郎们,鼓起劲来,打得北军屁滚尿流……哈哈……” “赵监军,起歌……都给我扯起嗓子唱,唱出咱国防第三军的威风来……谁要哼得像个小娘们,本帅一鞭子抽得他股腚子开花!” “哈哈哈!”众军轰声大笑,被主帅的豪迈意态感染,挥臂纷纷呼应,“嚯!嚯!” 都监赵林一个纵身卓然立于马上,手中马鞭“叭嗒”挥响,“全军——听我号令!” “听令——听令——”各师、部、都一营一营传下去。 “风云起、山河动——唱!” 雄壮歌声如山而起。 “风云起、山河动,吾辈军人当自强……旌旗裂、雷鸣震,狭路相逢勇者胜……” 军歌锵锵,奋发激昂。 南军一扫先前的萎靡样儿,扬起旗帜在烈日下挺胸大步急行,汗湿的脸庞上红潮十足。 尘灰弥漫中,师将马成突然明悟,想起军帅这阵正在读孙子兵法,又吆喝军中大小将官都得看,他记得有篇讲“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敢情蒋帅这就是在一鼓作气,憋着劲儿往前赶! 他们累,北军也累! 谁先赶到地头,谁就能以逸待劳! ********* “报——” 北军哨探翻身滚下马,单膝跪地,面上汗珠滚滚却顾不得擦上一把,抱拳禀道:“报!敌军已到杞子坡,距虎丘原不到五里!” 北军主帅吃了一惊,挺直身板望了眼前方,问身边副将:“我军离虎丘原还有多远?” 副将掀开舆图,“禀王帅,还有八里左右!” 主帅不由拧眉,这蒋开诚竟跑到他的前头去了! 这领兵的北军主帅正是王德,靖康二年他和蒋宣、韩世忠在真定城共御金军,突围后却各奔南北宋廷。今日一战,何灌派他率军与昔日老搭档对阵,绝非偶然。 “王帅,若让南军先到,以逸待劳……”副将语声迟疑。 王德断然下令:“传令全军:跑步前行!” “是!” …… “传令——跑步行军!” “跑步——前进!” 逶迤的长龙渐渐向前跳动,耷垂的旗帜随着哗哗的跑动招展开来,黄土道面渐嚣尘上。 一队军士约摸百来人行在队伍最后,每人双手拖着树枝左右曳地,尘土腾腾,迷天迷地一片,远远望去如十万大军疾奔,声势赫赫。 *** “报——” 探马再度飞骑而至,“报!南军已到虎丘原!” 王德勒马抚须。终是被蒋开诚抢先一步! 他沉吟片刻,问那哨探:“南军旗帜如何?” “禀王帅,南军旗帜竖立如林,远望肃严有序。” 王德又问副将:“我军离虎丘原还有多远?” “禀王帅,不足半里!” “好!”王德嘿嘿一笑,“传令:全军择荫地休息,列阵持兵,不得坐卧倒地!” “是!”传令兵飞奔而去。 …… 左右将尉均是不解。 王德道:“南军旗帜整齐有序,显非刚至。我军若急行奔到,一逸一劳,强弱立分。” 众将点头。 “南军此时士气正盛,不可强撄其锋。我军原地休整回复体力,南军久候不至,反会心急,其势一竭,我军当可后发至人!” 众人闻之心服。 “但此处距虎丘原已近,为防南军攻我不备,休整时必得严持阵型、不可懈怠!” 分卷阅读419 分卷阅读419 分卷阅读4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0 “王帅英明!” *** 北军这一歇就歇了小半时辰。行军到虎丘原时,已是巳时四刻,日头拉得更高。 前方歌声如雷,一滚赶着一滚。 “南军这是在做什么?”王德拧眉不得其解。蒋开诚这是演的哪一出? 哨探多次打探陈州军情形,对南军营中时时传出的歌声已见怪不怪,报道:“禀王帅,这是南军在竞歌!” 竞歌?王德侧耳听了阵。那歌声雄浑,似是百人千人齐唱,此起彼伏,如波涛迭迭不停,一浪更比一浪高,听那阵势,倒似在较劲喊嗓子! 北军将尉面面相觑。听这嗓子,南军劲头儿十足得很! 王德谋算落空,也不气馁,沉喝下令:“全军列阵,缓行向前!” “是!” …… *** 虎丘原上,两军相距一百五十步,南北对峙。 南军歌停。 平原上一片死寂,唯有兵刃的反光,明晃晃逼目。 杀气沉窒,渐渐弥散开来。 陡地,战鼓擂动。 “嘭、嘭!”初时,一鼓两鼓。 只得数息,突然百鼓齐动。 “嘭嘭嘭嘭嘭嘭!”沉浑震天,声出数里。 树林鸟雀惊飞,扑棱棱扇着翅膀纷冲上天,吱喳乱叫着遁远。 又过了数息。轰天鼓声突然停顿,两军战场又一片沉闷的死寂。 呼吸,提起。悠长而缓慢。 …… “射——” 两声喝令,几乎同时吼出。 “咻咻咻咻咻……” 千箭仰空,射到阵前半空时又倾落而下,一道道黑线密集如雨。 “举——” “哗哗哗!” 盾牌斜起。 “扑!扑!扑……” 铁簇□革盾,声声沉闷。 …… “啊……”有人痛叫。 “嘶!”吃痛的吸气声。 “哎唷!” …… 革盾后不时传出凄厉惨呼,血雾喷洒如雨…… 三轮箭对射下来,双方各有伤亡。 …… 鼓声又起。 “嘭!嘭!嘭!” 一声、一声、又一声,缓慢而沉厚。 这是出击的鼓声。 “杀——” 喝声如雷。 两翼弓箭阵成扇形散开,步军左手持盾斜护身前,右手持刀,大喝冲前。 “杀——” “乒乒砰砰!” 黄黑两服短兵相接,清一色的左盾右刀,混战在一起,唯有甲袍服色能辨出是哪方阵营。 不一会,整个虎丘原黄尘滚滚,漫天漫地的看不清。 远远的只看见尘灰中模糊的人影晃动,鼓声一介儿催一介,耳根子都被撼麻。兵刃交击的脆响和惨厉的凄嚎声直传里外,战况似乎极度激烈。 …… 这一仗直到午时三刻,两军方鸣金收兵。 丘原上血迹斑斑,到处散落着残刀断箭破旗,昭示这里一场恶战。 日头高挂,闷得没一丝儿风。浓重的血腥味腻厚难散,闻之欲呕。 …… ********* “宋军真的打起来了?” 金国上京的太傅府内,敢与金帝分庭抗礼的女真权贵之首——完颜宗干重重一顿酒盅,卧蚕眉一横,扫向对案大嚼羊肉的魁梧腮须金将,一丝嫌恶一闪而逝,话音沉冷,“挞懒,你的人可看清楚了?” 完颜昌放下手中羊腿,接过太傅府侍女递来的湿巾擦了擦嘴,顺手在侍女那丰满的胸上摸了把,呲牙一笑:“斡本,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那细作在我帐下多年,攻宋时是前军哨探,行事机灵又精细谨慎,探报从未有的差池……绝不会有错!” “嘿嘿,宋人这内乱有得闹!” 他抬起碗向完颜宗干晃了晃,哧啦一口喝干,又拿起羊腿狠狠啃了口,边嚼边道:“你想……这宋人的皇帝有两个……谁不想当、呃……”他打了个嗝,“……当那唯一的一个……” 他腮帮子大力嚼动着,声音含混:“这就好比……好比兀室那小子说的什么……天无……天无……”完颜昌一挠头,终于想起,“对,天上没有两个太阳!” “是天无二日!”完颜宗干瞪了他一眼。 金国的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崇尚汉学,其子侄辈都深受熏陶,以通汉学为荣,尤以完颜希尹为最。论汉学宗干虽然及不上希尹(兀室)和宗翰、宗弼这两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比起挞懒,何如云泥? 私心里,完颜宗干对这位粗俗又贪财贪色的挞懒有着几分鄙夷——虽说论起辈分来挞懒还是他堂叔;但女真崇尚实力,谁强谁就横,完颜昌虽是太祖阿骨打的堂兄弟,但宗干、宗翰、宗磐等堂侄对他直呼其名金人也不以为异。 完颜宗干对挞懒尚有几分好颜色,自然是看在他手中尚有几万兵权、在朝中说话也有两分份量。为人虽然粗俗了些,但粗人也有粗人的好处,至少比他的两位好弟弟让他省心多了! 想起宗翰和宗磐,完颜宗干眼神变冷。 他心里哼了声,挞懒说的在理,这皇位谁不想坐? 为求谨慎,他又仔细追问:“宋人双方伤亡如何?你的人可见着了尸体?” 完颜昌咽下嘴里羊肉,口齿清楚了些,“骨舍回报说:他看见宋军用几十辆牛车拉着尸体回去,每辆车都层摞着层,堆得丈高,一路上鲜血直往下滴。他远远缀在后面察看,估摸死了的足有上千人,还不算伤的。” 完颜宗干缓缓转动着右腕上的乌木珠子,卧蚕眉下双目炯炯发亮,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是真打了!” 完颜昌咕咚几口又吞下一碗酒,咧开嘴笑:“宋军当然是真打,血流满地的,那还能有假?” 血?猪血狗血都是血!完颜宗干乜了他一眼,懒得跟这头猪细说。不过……血能作假,尸体却作不了假。看来,宋军是真打了! 他心头松了松,宋人若内讧,一两年内都将无法北顾。宗干思及此,眼底倏地转为冷沉——若没了宋人这个后顾之忧,粘罕对夏之战就大有 分卷阅读420 分卷阅读420 分卷阅读4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1 胜算了!如此,大大不妙! 他乌木珠子转得急了些! 完颜昌看得分明,被酒气熏得浑浊的眼底似突然闪过一道锐光,转眼却又是一片昏浊,直疑方才那一瞬是花眼。 他猛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酸气熏鼻。完颜宗干皱了皱眉,尊臀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挪。 “嗝……说起打仗,手就痒痒……”完颜昌一连打了几个嗝,酒气熏熏。 “兀术那黄毛小子、嗝……领兵五万去了个多月,连屁都没放响一个、嗝……我要上书给皇帝,他小子怕夏军的铁鹞子,我挞懒可不怕……哈哈哈!嗝……给我铁骑三万……斡本,你去给皇帝说说、嗝……让我带军去东胜、嗝……包管打得党项人、嗝……屁滚尿流……滚回兴庆……哈哈哈!” “这事不归我管!”完颜宗干阴□,“你得去跟粘罕说,他才是平夏军的都元帅。若不然,你去信和兀术说说,让他调你去他帐下……” “呸!” 宗干还没说完,完颜昌猛地啐了口唾沫,骂道:“我挞懒当年随太祖打辽人的时候那小子毛都没长齐,这会儿居然窜到我头上去了……呸!不过是拣了宗望的便宜功劳!” 他一边呸一边骂,又面带悻悻,“这小子曾拜师萧国师门下,凭着几分武功张狂得很,向来只听宗翰的话,要是等他收拾了夏人,那尾巴还不翘到这上京城去……” 完颜昌手中羊腿狠狠拍在案上,满面嫉恨,那神情七分假中却也有着三分真。 他悄悄觑了眼宗干。果然,他那堂侄阴沉沉的脸色直如黑水河上空的乌云。 完颜昌心底冷哼,又大骂几句,端起案前的酒,一口干尽。 ——总有一天,他要站在这上京城的最高处,让那些看不起他的女真权贵都匍匐在脚下求饶! 完颜昌陡然一把摔了酒碗,火上浇油,“斡本,你能忍得下这口鸟气我可忍不了!” “我明天就上书给皇帝,我挞懒愿领兵三万去东胜!” 完颜宗干脸色更沉。 轰隆隆!天空突然打了声雷。 紧跟着几通雷后,暴雨哗然砸下! ********* 河西的天起了风。 风过波起,一条蓝色玉带微微起伏,沿着太原城的西面从北纵南而去。蔚蓝天日下,清澈的河水隐隐倒映出这座河西重镇的模糊轮廓。 河水之东筑有一道长堤,名曰“柳溪”,将汾河与太原城隔离开来。此堤筑于仁宗朝,当时知太原的陈尧佐为防汾水泛滥率军修筑,又引水潴成湖泊,并在湖畔植柳成荫,故而成名。 柳溪之东,太原西城有一丘山,名为东山,风景绝秀地为锦绣岭。 雷动一行四人登上东山锦绣岭。眺目西望,柳溪如碧、汾河如带,奇秀壮丽。 “你们看!那边,就是当年的晋阳城!” 雷动挥臂指向西北,语声沉厚有力。 “晋阳,向被称为龙兴之地。” 他负手一笑,卓然立在锦绣岭高处,身后古柏苍槐遒劲苍茏、挺拔入云,却敌不住他雄姿气度。 “遥想当年,这晋阳城是一条龙,横跨汾河,三城相连,何等威势!可惜尽往矣!昔日晋阳已毁,今之太原,不过龟缩溪畔一隅尔!” 随行在左侧的雷雨荼眼眸一闪。龟缩一隅?义父这话大有意味。 雷动说的晋阳是指李唐时的晋阳城,共建东中西三城,二十四道城门,极具宏伟。晋水擦西城而过,汾河穿中城南流、又有桥横跨东城,流水声中楼台相望,宫阙巍峨,蔚为壮观——可惜,却毁于赵光义之手! 这是宋初一段往事。 当年赵匡胤征北汉铩羽而归,其弟赵光义即位后三下河东、历十九年方克晋阳灭了北汉。这座晋阳城是李渊、李世民父子“龙兴之地”,五代时后唐、后晋、后汉、北汉又均定都于此,称晋阳为“龙城”——如何不为赵光义忌讳?为了毁掉这条“龙脉”,赵光义下令焚毁晋阳,又引晋水、汾水倒灌晋阳废墟,毁城灭迹。 于是,这座历一千五百年的名城,便因赵宋皇帝的忌讳而灰飞烟灭。 城毁后,晋阳百姓流离失所,纷纷逃到唐明镇和三交村落户。其后,由于太原地理位置极其重要,赵光义又派潘美为使,扩大唐明镇范围,修筑城墙,兴建太原城。 遂,这座河西重镇再建!然,已不复当年晋阳之宏伟气象。 雷雨荼眸子动了动,瞥了眼雷动右侧的一老一少。着文士便袍的老者须眉皆白,身骨硬朗,正是新任的河北镇抚使宗泽;宗泽身后的青年二十来岁,长得眉骨方正,英姿锐发,眼神极其明亮,似乎觉察到雷雨荼的眸光,他微微侧首注目。 雷雨荼捂唇低咳了几声。已近仲夏,太原的天也透出热意,他却在素净白素外仍罩了件风氅。 “雷相公?”岳飞面上流露出几分关切。 宗泽也关心道:“雷相公任重操劳,可得当心身子骨。” 雷雨荼这几道咳声一打岔,无形中岔开了雷动的话头,给宗泽解了道围。 这位神宗年间的进士熟读兵书阵图,是进士出身的文官里少有的将略大才;但因性耿言直,不为上喜,又无意樊附权贵,历五朝皇帝仍沉于宦海,年近七十时却在磁州败金兵一战成名,嚣狂南下的金军几乎所向披靡,却在宗泽驻守的磁州碰了钉子,不但拔不掉,反而屡屡受挫,吃瘪下只得绕道而行。 知磁州的宗泽由此引起雷动重视,多方观察后生了延揽之心。 雷动看中的是宗泽的大气。何灌是他信重的臂膀,但行兵布战偏于诡道,恰恰缺了宗汝霖的这份堂皇之气! ——如长虹贯日般的大气磅礴,正是雷动雄心要创建的汉家天朝的气度。 宗汝霖,就有这种气度! 论诡道,何灌用兵无出其右;但论胸怀和容人气度,灌不及泽多矣! 多方思虑下,雷动方将河北东路和西路的军事交付于宗泽之手。 这份信重,让这位年近七十高龄的刚直老臣心生感念,直道报国有门;但相处日久,他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担忧——如此雄材大略的人物,又岂是金殿上那位小赵官家驾驭得了?对这位雷太师的野心他约摸也有察觉,与雷动待他的 分卷阅读421 分卷阅读421 分卷阅读4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2 殷切相比,宗泽却始终持了两分距离。 适才太师对晋阳之叹,他通晓文史,焉有不知?但身为臣子者,终不便对先皇作毁谤之言? 他性情刚直,便待劝谕。雷雨荼何等机敏,观宗泽眉动已度知其向,岂能让他扫了义父的兴头?遂适时出咳止住宗泽话头。 “咳咳……多谢使帅关心……无妨!老毛病了……咳咳咳……”他一手捂唇,剧烈咳了七八声方微微止住,薄透如纸的脸颊咳出两团晕红。 他咳声急促,语气却轻淡无比,苍白的手抚了抚心口,唇角约略勾了抹笑,在满坡的古柏苍槐中如一株绿柳,风色无边。 岳飞暗暗摇头,直道怪异。这小雷相公咳得这般厉害,那笑倒似欢喜?许是自己眼花了。 雷动扫了义子一眼,神色莫名,负手转头望向汾河之北,目光渐渐冷峻沉毅。 岭上风送,衣袂微响。 一名青衣男子身形疾快却轻巧,霎眼到得近前,眉心一粒朱砂痣殷红欲滴。 “公子!”他对雷雨荼抱拳一礼,目不旁视,径直走到自家公子身前,递上一道纸条。 岳飞识得此人,在凤翔府时他陪宗帅到相府,这人便侍在雷相公身后,眉心那颗红痣十分耀眼,看人的目光骄傲轻慢,仿佛这全天下只得小雷相公一人方入得他眼,即使雷太师亲至也敷衍一礼。雷动却不以为杵。 “太师有容人之量。”回程中,宗泽如是言。 当年,种彝叔(种师道)若知遇雷太师,又岂有东京城破君掳之耻? 时也,命也! *** 雷雨荼一扫纸条,唇角噙出笑意,“我知,你去吧。” “是,公子!”骄傲的青衣男子抱拳离去,目不斜视,仿佛这锦绣岭上只有他家公子一人。 岳飞年轻,禁不住好笑。宗泽轻咳了声,他神容一正,英气锋棱。 “太师,好事近!”雷雨荼苍白手指拈着那纸条递去。人前,他只以“太师”相称。 雷动扫眼一过,顿然放声纵笑,惊起鸟雀无数。 “十日内,虏帅兀术必会进攻东胜城。”他语声断然。 宗泽白眉立扬,一拳击在掌心,“妙极!” 他率军镇河北,就是欲趁金夏之战,图谋云州。 但金军统帅粘罕素来知兵善谋,令兀术在夏军侵占的东胜城外扎营结寨,一个多月都严防不攻。东胜一带地广人稀,缺乏粮草,夏军无法劫掠,只能从后方运粮维持和金军的对峙。一旦被兀术寻机截断夏军粮道,东胜城里的夏军便如笼中之鸟。 若让金军轻易破得夏军,大宋便无法渔翁得利、趁势而为! 如此良机若是错过,再等金夏起战不知要到何时? 宗泽前些日子急得几乎嘴上起泡,但这完颜兀术攻不攻城却不是他说了算,雷动传信让他“稍安勿躁”——宗泽遂揣测太师旗下的惊雷堂必是在金境内有所动作,满怀期待! 此番终于闻得好消息,怎不叫他激动难抑! 宗泽大笑几声,须眉拂动间神情慷慨,挥臂直下气势如河,“太师,我军出河北,指日可待!” 雷动长笑扬手,三寸宽的麻纸劲展如箭激射而出,飞到半空乍然碎为齑粉,随风飘洒向山脚。 他陡然回身望向宗泽,刀眉斜立,如绝刃插天,“宗使帅,可有信心拿回汉家的幽云之地?” 白发帅臣语声铿锵,“宗泽无他,唯一颗赤心、两分铁胆,肝脑涂地尽报国尔!” “好!” 雷动大笑,“好一个赤心铁胆!宗老子,咱们来做个约定,可敢?” 他右掌伸出。宗泽毫不犹疑出掌,目光勇毅。 “啪!”两只手掌在空中清脆交击。 “一年后,我们在云州见!”雷动负手扬眉,威雄当世。 宗泽捋须一笑,“泽当扫榻相迎!” 二人对望一眼,均放声大笑。似乎这军国大事,不过是两人谈笑间的灰飞烟灭。 岳飞气血激荡,不由踏前一步,重重抱拳,“末将愿随使帅直捣云中,靖虏雪耻!” “好!”宗泽捋须拍住他肩,“胸负大志,方为我好儿郎!” 飞扬气氛中,雷雨荼容色依然淡淡,似乎这激昂的场面未对他形成分毫波动,眸子愈发幽深如潭。 他捂唇低咳两声。挞懒这着棋,算是布对了! 『赤龙』那边,也可加紧动作…… 雷雨荼淡淡一笑,苍白如纸的面容化开浅浅绮色,眸心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冰寒。 ********** 名可秀在广州看到卫希颜转来的秘讯已是五月上旬,她秀眉轻蹙,低叹无声。 终究,要付出伤亡代价! *** “虎丘原一战,我军小胜,伤五百七六,亡一百一七!” 陈州军内,南军虽打了场胜仗,营中却无丝毫振奋,士气反而一直低靡。 “黑伢子,你娘来信了,说在村里给你相了个媳妇,看啥子时候请个假回家……呜呜!你都成了块木牌子啰,还咋个圆房……呜呜,咱俩出来一双,回去吊单,咋向你爹你娘交待啊……呜呜呜……” …… “老七,国师说军人为国捐躯是荣耀……可你这么去了,老哥还是为你抱屈……不是老哥怕死,咱们既然吃了这口军粮,脑袋就是系在裤腰带上了,没准哪天就被阎王爷收去了……但你死得不值啊!这仗打得……真叫个冤!” …… “王监军,咱是真打仗还是唱戏啊?……真打?那怎么往地上喷猪血?还让咱大伙抹血躺车上装死?……不是真打?怎么又死了好些弟兄?秦伍就硬梆梆地躺那……呜呜!王监军,您给说说……咱们心里憋得慌……” …… “胡闹!” 蒋宣在帅帐里咆哮,指着第三军师、部、都等一干大小将官的鼻子斥骂,“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脑子里进猪食了?听听,营中都传成啥样子了?……” 他骂完将官又骂各监军,“还有你们,几句好话都不会讲!卫帅派你们来是吃白食的?” 众将都耷拉着头不敢吭声,心里头却着实憋屈。这仗打得他们也犯迷糊,又如何解释给士兵听? 分卷阅读422 分卷阅读422 分卷阅读4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3 蒋宣见众人似是不服,恼怒下一巴掌拍在帅案上,“帝国军人铁律第一条是怎么说的?马成!” “有!”师将挺胸立正,大声道,“帝国军人第一条: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谁还有话说?” 众将齐吼:“没有!” “传本帅令:谁再散布颓论,一律禁闭十天!” “是!” 蒋宣发完脾气,喝退众将,一人憋在帅帐里踱来踱去,猛地一挥臂,帅案上一摞书齐飞出去。 “嚇!”都监军赵林刚掀帐走入,一本书擦着他盔帽飞过。他拣起书掸了掸,笑道:“蒋帅这是发哪门子邪火!” “哎哟喂!你可回来了!”蒋宣见到他大喜过望,一把拽过他,“种大帅怎么说?” “哎!别急、别急!我连夜从颖昌府大营赶回来,容我歇口气喝杯水再说。” “给、给,水!”蒋宣殷勤端过水杯,双手奉上。 赵林着实渴了,也顾不得斯文,咕嘟嘟连喝了几大口。 蒋宣心里憋闷,在将士面前却还得撑场面,这会儿当着赵林他便忍不住怨怼,“茂森,你说说……要打就扯开膀子痛痛快快干一架!不痛不痒的来这一场,若全是演戏倒罢了,却戏中又有真,白白损了我一百兵!别说将士们有意见,就连我,也想不通啊想不通!” “喏,答案就在这里!”赵林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公文递去。 “这什么?” “种大帅没说别的,就拿了这封信给我。说必须你我二人同时过目,看后立时烧毁,勿落于人手!”赵林说得严肃。 蒋宣神情不由端严,小心拆开封套,取出信函展开,入目一列庄重沉厚的颜体:“一切的牺牲都有价值……” 他心头一震,低促道:“是卫帅!” “什么?”赵林急忙凑过头去,眼神一亮,“没错!是卫相亲笔!” 他原是枢府都承旨张元幹的同乡,在刑部任律法文官,枢府兵改时急需文思敏捷又熟悉律条格式的文官起草律例,张元幹便推荐了这位同乡,临时借调到枢府——因卫希颜多次在军令律例上亲笔修改,是以赵林对枢相的字迹十分熟稔。 针对虎丘原一战后国防第三军流散的悲郁不解情绪,卫希颜挥笔道:“一切的牺牲都有价值!莫要以为这是一场戏,是,亦不是!” “……我们走的每一步、流的每一滴汗、洒的每一滴血,都盛载着军人的荣誉!我们打的每一仗,都是为了国土的完整!为了有朝一日,我们可以昂首挺胸地拿回祖宗的土地,用自豪洗雪耻辱!” “……告诉士兵们,所有的牺牲都有价值!士兵的鲜血染红我大宋的旗帜,士兵的血肉铸就我大宋的丰碑!所有阵亡的将士都是英勇殉国的烈士,父母妻儿永受国家抚恤!” …… 两人看得热血沸腾。 “英勇殉国的烈士!” “永受朝廷抚恤!” 二人抬起头来,眼中焕起神采! “每一位士兵的牺牲都有价值!” “我们今天流的每一滴血,都是为了帝国明日的强盛辉煌!” “蒋帅(都监)!” 两人异口同声,对望一眼后同时大笑。 “为了帝国!”蒋宣握拳击出。 “为了帝国!”赵林欣然回应。 “砰!” 两只拳头对砸,紧密相合。 作者有话要说:宗老子:老子,是宋人对老者的一种敬称。 时髦的东西果然是比较中看,电信局给俺弄了个外型特帅的调制解调器,谁知前天用了一下就罢工了!得,今天给俺换了个黑头黑脑不时髦的家伙…… 迷局不明 当南北两军在虎丘原短兵相接时,临安京城也掀起了一幕没有兵戈、却更激烈的战争。 这场被后世称为“原儒之争”的论战从建炎二年五月始,到建炎五年腊月止,持续了三年半,无数的学子士人官员被卷入其中,沉浮起落,荣辱难尽。 初时,风,起于一篇文章。 建炎二年的四月二十八日,《西湖时报》的头版依然是不论贡案,却和贡案相关,由监法御史这一专职引申出对大宋司刑审讯的变革刍议,虽然没有直接提及贡案,看报听报的人却仍是兴致盎然。 对这类评议感兴趣的多半是读书人,以及一些目光长远、关心朝廷风向的商人。因贡举事件,更多的商人卷入报众,他们对朝廷的司刑体系并不关心,但灵敏的鼻子却时刻耸动着,小心翼翼地不放过片分有关贡案的讯息……又有两浙路、江南路等临安附近州府的读书人和有钱子弟在贡举收监后源源不断地涌入京城,加上涉案举子的亲戚家仆等,京城客栈几乎人满为患。 在这种情形下,毫不夸张地说,《西湖时报》无疑万众瞩目。这时节,现于报端的每一篇评论都会被人咋摸来咋摸去、意图品出文字后面有可能隐藏的意味。 因此,当日,《西湖时报》头版之后的一篇文章引起了广泛注目! 文章标题很短,只两字,名曰:『原儒』。 字简寓深。 原儒——是儒家原义?还是还原孔子之儒? 短短两字,挑动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经。 由于大理寺开审在即,它引发的波澜直到复审后才哗然掀起。 有人拍案,“竖子!……无名之辈,也敢妄谈儒之原义!” 有人悖怒,“……圣人之言,岂容尔等随笔谬解!” 也有人叫好:“妙哉至矣!君子何以明道?义以生利,利以平民也!” 有人叫好的同时,当然也有人驳斥:“胡言!……君子者,当重义轻利,敦尚风节……” …… 时令进入五月,这篇文,如一把火,投进建炎二年夏,将酷热的暑气灼得如火如荼! 海商的反应最快,从文中嗅到了利好,立即遣命幕友在京师发文赞和,大谈商事流通对经济繁盛之利,道商人生利,朝廷以利养民,正合了“政之大节”云云…… “荒谬!尔辈为利营营汲取,见利忘义,不择手段……恨不能偷税少赋,竟敢恬颜曰义以生利,小人嘴脸不足道尔……”名为“顾秋山”的文生驳词 分卷阅读423 分卷阅读423 分卷阅读4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4 锋利,又举了几个商人见利忘义的事实,博得喝赞无数,纷纷跟文。 如是,在贡案复审之前,暂歇一时的儒商之争又因『原儒』这篇文再启战端。 京中儒官之首——门下省给事中胡安国却带着几分清醒,传信给同僚范冲、朱震道:“贡举未结,戒急需忍。” 胡安国之子胡寅在朝中任起居郎,专司记录皇帝的起居言行,当班时食宿皆在宫中,与皇帝日日面对,因志节敦直且文才卓然颇得皇帝青眼。赵构每日看报,《西湖时报》上的争论自然引起他的关注,问及胡寅的看法,敦敏的起居郎冷笑道:“此等蠹蠹之辈,若无法令约束,焉得守矩纳赋?竟自诩义以生利,可知‘羞耻’二字何书?”赵构拍案大笑。 三十日晚,轮到胡寅休班出宫,回府对父亲说起此事,胡安国道:“起居郎官职不显,但身为皇帝近臣,对君上极有影响。你要把住时机,请官家罢王学,倡举程子之道,归回我儒家之本。” “是,父亲!” 胡寅想了想,又道:“父亲,那篇『原儒』剖义利之辨,文理清晰,述事严密,必是熟读经史方有此见解!……文章题曰‘原儒’,虽然狂妄,倒不乏中正持平之论。……这枫山居士素未闻名,不知何人门下?父亲可知?” 胡安国捋须摇头,“为父也是初闻此人!”他沉吟一阵,灰眉下一双老眼陡现睿光,“此文出在贡案复审之前,来得蹊跷……”他捋须不语。 胡寅眉毛一挺,“父亲是说……和这案子有关?”这两日报上儒商争论又起,想当初贡举斗殴便是肇祸于此,再起争战岂非对贡案判决不妙?他迟疑道:“难道……有人故意想挑起事端?” 会否是国师?……他眉头凝沉,看了眼父亲。 胡安国摆手,“不然!卫国师精于兵略,未闻深研儒学,此文功底深厚,非她之手!……再说,挑这事端,于她何益?” 胡寅点了点头。国师态度虽然不明,但重判、轻判对国师而言均无利害。也不会是那帮商蠹之辈,案子判重了对商举也不利。如此,当是何人所为?这文,果然来得蹊跷!难道是局外人…… “原儒、原儒……”他齿间咀嚼再三,忽然想起曾对官家叹及王荆公废《春秋》有失儒家真义,官家沉吟不语;此后龟山先生、象山先生,朝中范大人、朱大人先后上书,请废王学,重开科举,太学教学重纳孔圣修订的《春秋》,陛下允了科举,对王学的态度却模棱两可,不予表态。父亲道这背后必有人谏阻,宰相丁擎升就偏向于王学。胡寅想到这,不由悚然一惊,“父亲,莫非是丁相公……” 胡安国一震,负手踱了好几步,缓缓摇头:“丁相公要倡王学,应不会选此敏感关头。”贡案判重了,对这位宰相大人又有何益处?费解啊费解! 父子俩讨论一阵仍无结果,胡安国道:“无论如何,在贡案未断之前,我等且静观不变,切勿陷入报端争论,以免落人算计。……这事得知会龟山先生……”他踱到书案后坐下。 胡寅立即铺开纸,研墨。胡安国提笔书了一道信函,唤来家人,吩咐连夜投给“天下通”,送到镛州龟山先生处。 家人应喏退出。胡寅听书房外脚步声远后,问道:“父亲,贡案明日复审,依您看,陈少阳胜算如何?” “……难说!” 胡安国捋须思忖一阵,叹道:“这案子……明日,怕是难有结果。” 胡寅拢眉不解。 胡安国却不再多言。 ********* 五月初一,天气酷热。 大理寺公堂上控辩双方针锋相对,鸣蝉声里,堂下众人燥热难当,却人人翘首不舍离去。 初,监法御史请出一个有力证人——礼部贴文告的小吏——证实当日斗殴起因于儒举和商举的口角对骂。这一番作证顿时将案情陷入不利于举子的局面。洪皓神情冷峻,道:“由证人之言可知,此案非一般过节,实乃文举、商举积怨所致……” 这推论自是实情,堂下众人暗呼不妙。幸得陈少阳连番妙语诘问证人,将事件咬定在偶发而非预谋……堂上控辩双方各出机锋,一时呈胶着之态。 最终,大理寺卿宣告“休堂”。 在焦虑的等待中,这半刻时间却如漫漫一日。 终于,在衙役的宏亮吼声里,三位审官再度出堂。 急不可耐的众人觑眼望去,国师却依然容色清淡,难辨端的。 “啪!”惊堂木响,摄回众人心神。 大理寺卿道:“本案今日暂审到此,三日后控辩双方作结案陈词,公堂宣判!” 众人大失所望。 当晚,酒楼茶肆又是一番热闹猜测不提。甚至有人在暗地出盘口,赌三日后的贡案结果。 胡寅旬休三日,仍在家中,对父亲明断极为佩服。胡安国却无得色,又书了两信,着家人递给范元长、朱子发二位大人。 户部虞部员外郎范冲在京师居的是朝廷公房,正约了至友朱震屋中聚酒。胡府小厮赶巧,不用跑二趟。两人遣走小厮,拆开信来,却是同样内容。范冲观信中“忍”字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将案上刚成的一篇斥文揉捏成团,丢入篓中,“诚如康侯所言,暂忍一时,三日后再论不迟!” 京中热潮不止。有庄家甚至暗地里开盘口,赌贡案的判案结果,竟有不少人入局下注。压公诉方和压被告方的几成五五之比,让人对案子的结局更是揣测莫定。 羁押在临安府牢的举子们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难安! 今年的开夏特别热。一间牢房同时关了二三十人,汗味臭味混在一起,又没一丝风,憋闷难出,让人熏熏欲呕。又有臭虫老鼠出入,赶之不绝。白天尚好,夜间休息更是辛苦,通铺几十人挤着发汗,硬板床咯得骨头酸痛,又有蚊子嗡嗡不止,一咬一大包,让这帮子弟着实体验了把什么叫“牢狱之苦”! 方技杂类的举子平素过得日子粗简,倒还受得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和享受惯了的豪富子弟可就禁不起了,这大半月的牢坐下来,一个个熬得面黄肌瘦、有气无力。 幸亏临安府在牢食上有优待,没拿掺了石子沙粒的粗砺陈米招呼,除了净米蔬菜外,隔日还有一顿肉食供应,这些叫苦不迭的举子方将养了下去。 分卷阅读424 分卷阅读424 分卷阅读4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5 比起肉体上的受苦,更让人难熬的是精神上的折磨,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让人心口如压重石,坐卧难安。 “这日子何时才有个头……”一举子使劲挠着臂上的大红疙瘩,神色颓唐。 一牢的人都敞着衣襟坐在地上,撩着衣摆呼啦呼啦扇风,看着几只臭虫跳过,也懒得理会。 “等着吧,还有三天……”一人耷拉着头道。 “是啊……是好是歹就看这一天了!”另一人接口道,语气中颇有些自暴自弃。 牢中顿时静了阵。 “啪!”一人突然抬脚狠狠踩死只臭虫,咬牙道,“这就是无妄之灾!只怪……”他抬了下眼,却恨恨停口。 话没说完,牢里众人却都知他抱怨什么。说实话,谁不怨呢?祸就是那两人起的! 但事已至此,恰如邓志宏所说,怨之如何?徒劳心力尔! 牢中一片恹恹。 也有沉静不躁的,或盘腿静坐,或闭目不语,却不过百中四五。关押了近千名举子的大牢,竟然静谥得无声。闷沉沉的气氛连看守的牢役都有些持不住,恨不能有人开个腔,打破这如死水般的沉静。 突然一道朗朗声音,吟道:“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 这道声音宛如溪流激上泉石,让人耳目一清。周边的举子听着听着,不由跟随李易诵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 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朗朗书声穿透厚阔牢房,回荡萦绕。有人不由坐直,有人不由站起,千百人同声诵念,音如金石。 “……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一篇《孟子?告子下》很快诵完,邓肃紧接着又高声起念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众人同诵:“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这篇曾子的《大学》共二千五百余字,众儒生诵读极熟,牢中的商举和杂举诸人不会的皆默默听读,在那极富音律的诵声中,烦躁和不安似乎渐渐消去。 牢役们被这宏宏诵声震住,又见越来越多的举子站起来,立在牢房木栅前,以为举子要生事,不由惊惶。牢头赶紧飞报府尹。朱跸闻讯赶来,未入牢房便听得锵锵书声,他停在牢外听了好半晌,扬手止住牢头,“无妨!由他们去!” 他负手慢步踱回衙门,立于廊下,眯目望了阵刺眼的烈日,微笑低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呵呵,如此祸事,焉知非塞翁失马?” ********* 在举子们的日日诵书声里,时日很快到了五月初四。 贡案三度开审,旁听者济济一堂,堂下却静得鸦雀无声。 大理寺卿敲响惊堂木,“请公诉人结案陈词!” “是!”洪皓肃然起身。 堂下百人均抻直了脖子,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 大理寺外,人山人海。没抢到堂听位置的人都挤涌到衙门口,不愿离去,若非门口有两位铁将军横眉瞪眼持戈把门,早被人潮涌上台阶扒门缝瞧个仔细。 这会子人虽挤得多,却没什么嘈杂声,隐隐听得从门里传出一人声音,听不甚清楚,却觉得冷峻逼人,从声音的高低起伏中似是气势锋锐,让人由不住地悬起心来。 “啪!”过了老久,似是又有惊堂木响。 外面众人心道:莫非是被告讼师陈词? 又隐隐听得里面声音清亮。 过了约摸一刻,里面又没声响了。 众人急得心浮气躁。 不知等了多久,或许是一刻,也或许是两刻……终于,一声拍案脆响。 众人心道:来了! 人群搡动下朝前拥挤,最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推着踏上一道石阶。“退后!”把门的军士怒喝,长枪斜挺。 人群哗声杂起。前面的人叫后面退,后面的人却谁也不肯退一步。就在这时,一道清泠如泉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这燥热的天,如冰凉凉的井水浇到心头,让人一阵沁爽。众人不由一静:是国师! 那声音仿若就在耳边,却听不清晰。众人虽急,却谁也没有再涌动。 那清冷如泉的语声萦绕了足有一刻。 其后,就是一片静默! 又等了许久、许久…… “吱呀”一声,朱红衙门开了。 渐渐地,有人走出来。面上神情却极为古怪,既非喜,又非悲,倒似几分恍惚……仿佛不敢置信的茫然。外头的人都暗呼奇怪,有性急的扯着前面出来的人就问:“敢问兄台,案子判了没?” “判了!”答的人有些晃神。 “怎么判的?是轻是重?” “似乎轻……也似乎重……” “……哎!一言难尽……” “……几句话说不清,回去再说……” 出来的人都摇头,有人干脆道:“别问了,明儿一大早看报就知!” 等着的人都傻眼了。这案子,究竟怎么判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劳大家久等了。前段日子杂事琐事较多,更新慢了点。目前渐步入正常,希望更新会快一点:) 名臣相会 五更天,天边的月还挂着几颗星,西北角的余杭门却已打开。 距城门一里外的北驿亭边停了几辆车。月影下,隐约可见人影绰绰,约摸十来人,头顶硬翅乌纱幞帽,显是官人,三人着绯服,余者皆服绿,位属中下级官员。 有官员掌着灯笼朝北张望,远处依然黑得朦胧看不清。前面一名绯服的官员头朝后似乎吩咐了句,随即人影移动,站齐两行在道上候着。 这时天光还未出,却没有丝毫的凉风爽气,依然带点闷闷的热。有官员不由低声抱怨这鬼天气,也有人交头接耳,喁语闲聊……过了一阵,远方隐隐传来马蹄声响,打破了天地的宁静。 “来了、来了!” 众官员喜形之下 分卷阅读425 分卷阅读425 分卷阅读4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6 翘首北顾。 远方马车似乎来势颇急,蹄声急骤,转眼已近在耳前。 停在驿亭外最靠前的一辆马车的车帘子动了动。离得最近的一官员极有眼色,小跑过来打起帘子,右手灯笼照前,躬身恭敬道:“天黑,相公小心!” “有劳!”伴着温和圆润的嗓音,一双薄底乌靴徐徐踩落,浓浓的重紫服色带出车中人的尊贵品阶,那亮炫的紫似能刺透黑夜,掌灯的吏部司主事小官禁不住微微垂眼。 “相公!”道上候立的十数官员纷纷回身揖礼。 那人微微颔首,徐步走到众官之前,紫服下的身材略显圆润福态,却无损那人端贵矜雅的气度,面上肤色极白净,在黑蒙蒙的天色里尤其显眼。 “哒哒哒!” 不过数息,蹄声更近。淡淡月影下,可辨出疾行来车的轮廓。 转眼,车将到近前,马速渐缓。驾车的马夫“吁”一声拉住缰绳,利落跳下车,回身打起帘子。 “大人,到驿亭了!” 站在众官员前列的一位绯服官员已经掌着灯笼上前,照亮车前泥地,上身微微一躬,道:“吏部文选司郎中沈乾偕吏部诸员迎候李尚书!” 从马车下来的中年男子脸庞清峻,月影下身材瘦削,架在身上的灰布衫子显得有些空荡,似乎受不起风的单薄,却如绝崖峭壁、削直如锋。 众官员心头一凛,齐齐拱手揖礼,唱喏道:“吏部职属某等恭迎李尚书赴任!” 李纲抬步走近。马车距众人不远,不过二十来步,每一步却似踏在众人心上。 他步履很快,落地却很稳,每一步都沉实有力,前脚掌完全落定后脚才会抬起,似乎踏出的每一步都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断,再无半分的犹疑转圜。 为首的紫服官员目光微敛,隐有精芒闪过。 李伯纪,足下如风雷! 他踏前一步,微笑拱手,声音温和圆润,“闻驿传李尚书或于今日抵京,陛下不胜欣喜,特命丁起前来相迎。……夔州距京路途遥远,某等原预期尚书最快月底方至,未料伯纪兄赴任如此之快,实令人感慰!想来必是日夜兼程、未有停顿歇息。伯纪兄,辛苦!” 这位紫袍白净的高官正是执掌政事堂的尚书左仆射丁起,他先以李纲官职相称,显是代传帝旨;后以“伯纪兄”相称,则表私人问候,既显亲切,又示谦逊,极有为相者的风度。 他拱手笑语间微微打量李纲。在灯笼映照下,隐约可看出这位新任吏部尚书清瘦面庞的憔悴,显然一路上的舟车劳顿让他瘦薄的身子疲累不轻,但那双眼神依然炯亮、沉毅。看来,这位昔日的抗金名相东京遭贬谪后,志气犹存……不、或许,是更加敛沉的锐气,带着夔州峭壁大江千锤百击磨出来的坚忍。 丁起打量的同时,李纲也在忖度这位当朝宰相的为人。丁起谦而无骄、亲而不过的态度让他油生一分好感,暗中微微点头。 李纲回礼,先向天朝南一拱,“臣谢陛下!”方平手推出向宰相长身揖礼,“李纲有劳相公相迎!” 他这一礼,让站在二人后面的吏部众官都倏然松了口气。这位尚书大人毕竟是前朝名相,朝野素有威望,要是对现任相公不服,他们这些夹在前后长官的吏部官员们可就难为了……还好、还好……看来新任尚书对丁相公并无不满! 李纲扫了吏部诸人一眼,拱手道:“诸位辛苦!” “不敢!” 众人齐回礼,见李纲面色和顺,似乎并非如传言中的峻岸难处,心头又松了口气。 因吏部侍郎暂缺,以三司郎中为首,论资历职权,又以文选司郎中沈乾为最,即上前初迎李纲的那位绯服官员,掌着灯向李纲一一介绍吏部同僚,又一番见礼。 约摸一刻后,丁起邀李纲同车而行,吏部众员分坐四辆马车,李纲原乘的驿车按例由马夫驱到驿署交差。 马车由驿亭驰向城门。 一行五辆车子均是普通无华饰,马是军队淘汰下来的广西夯马,远不如李纲所乘驿车的驿马雄健。在赵构和丁起的一力带动下,南廷从建朝开局就一扫徽宗时期的奢侈之风,由政事堂而下、京师六部诸监寺无论公务或出行皆以简为要。 李纲收回打量车厢的目光,沉峻目色里隐见颔许。 “相公当朝,能事简不事虚华,善矣!” 丁起温和容色顿然一敛,肃然正身,“北虏未靖、国耻未雪、六贼乱民遗害未清,如此百事待兴,事事皆需经济,钱缗当花在当用之处,丁起怎敢妄生虚靡,徒耗国力!” “好!”李纲喝赞,“只此‘三未’,当知宰相胸怀。有相如此,国事幸矣!” “伯纪兄!”丁起慨然道,“朝廷南渡后,起蒙恩遇得召相阁,外有国耻,内有忧患,时时心怀惴惴不敢擅安。幸诸官多能务事,励精图治,文武并进,气象可谓一新;然我大宋朝百年积弊已深,又有权奸贻害,弊政非一时能革。丁起虽不敢自比管仲鲍叔之流,却亦怀强国富民之志,为此纵粉身碎骨,绝无怯退半分!” 李纲目光微张。 丁起语声转沉,道:“伯纪兄,我朝百年来冗官、冗兵、冗费积弊日深,以致国力日衰,方为外夷所趁。朝廷南渡后,某蒙陛下鼎力支持,精简在京诸部司编制,各级京朝官宁缺而勿滥用。由是,京师诸衙堪称无冗余。” 李纲点头赞许。 “然,各路州府官吏未动,仍有诸多蠹官饱食终日不务其事;又有贪贿之风盛行,胥吏上欺长官下侵黎庶,勾结恶豪掠占土地,国库日空、民生愈苦,只肥了中间这帮蠹虫……朝廷每欲革弊,政令却行不下地方,皆因这帮贪官污吏、或睁眼闭眼不作为的混食官员所致!” 丁起说到怒处,愤言疾色,“如此吏治,诸法行之不效,长此下去,我朝开局气象将尽败坏于此!” “丁相忧虑正是李纲所患!” “伯纪兄,我欲整顿吏治!”丁起疏眉下目光湛亮,“前时朝局刚启,不宜动作。现诸事已稳,趁京师六部新建,官风尚清,清整地方贪腐吏治正是其时!” 他陡然跽坐直身,容色诚挚,道:“伯纪兄的刚骨清风举朝称赞,又素有威望服慑朝野。丁起此番奏请陛下,除授伯纪兄执事吏部,便是欲借兄这柄擎天利剑,斩落官场一干 分卷阅读426 分卷阅读426 分卷阅读4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7 魑魅魍魉!” “伯纪兄,有托!” 丁起双手高揖至前额,弯腰拜揖一礼。 李纲遽然动容。 丁起因早年遭遇磨难,为人行事向来是八面圆润、柔中带刀,鲜少这般慷慨激昂的直抒心声,但李纲是名可秀亲手选中的吏治之剑,吏部又为六部之首,其尚书位高权重,他若要政令通畅必得李纲的信任支持。由是,方有这番唱作俱佳的声情并茂。 虽说有作戏成分,却也是丁起出自肺腑的真情实意!正所谓情真动人,李纲先为其言语打动,再为其态度所感,面上不由慨然,深揖回拜,道:“相公放心,陛下既赋重任于臣,纲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国尔!” 二人直身,面上皆有欣色,对视一眼,均捋须仰笑。 李纲在文人中属于性情豪迈之辈,只觉与丁起志同道合,一时欢喜不胜,不由叩板长叹:“可惜此地无酒,否则当与相公车中把酒言志,高歌一曲,岂不快哉!” 丁起哈哈道:“此酒记下,待伯纪兄面圣后再畅饮不迟!” “好!” 两人又是一通畅笑。 吏部众员闻得前方马车笑声阵阵,均心忖:看来李尚书与丁相公相处甚洽。众人又放心一分。 *** 车轮辘辘,由余杭门入京城就是清一色的青石道。 马车沿着綄纱溪西侧的武林道一直向南,经过仁和县,朝皇城方向驰去。 蹄声哒哒,一路上不时遇到有策马上朝会或诸部司出班的官员,间或也有骑驴的低级职吏。南方缺马,即使广西矮马也不是人人都有得骑,囊中不丰的便唯有买头驴代步;若是手头更拮据的,多住在部衙官宿里,月付少许僦屋钱,图个近便,不需代步工具,只要双腿就能出班。 这时官轿没有明清时代那么盛行,这被称为肩舆或坐辇在唐宋两代都是属于帝王后妃的专乘,就连宰相也只能骑马;到宋神宗时才破了例,特赐年老体衰的元老大臣文彦博和患疾出行不便的司马光乘坐,二臣感恩涕零,这是皇帝对臣子的特别优待。后来,到得赵佶当政,这位喜好风花雪月的风流皇帝御笔一挥,轿子就成为朝中所有宰执大臣的殊荣优赏。 蔡京就是首先享受到这殊荣的宰相。但他当权时祸国害民,为百姓深恶,乘肩舆出行屡屡被路人远远乜视,这位权相恼怒下遂命工部将肩舆的样式改成四厢密闭式,如此便无虑被人窥视。由是,成为后世轿子形貌的开端。 蔡京之后,王黼、梁师成、童贯、朱勔、高俅等均得宠坐轿,也都学蔡太师将轿子密闭;这六大权奸座下的亲信官员均乘轿出行以示显摆,时朝风尚奢,京官和地方官随之跟风,朝廷关于此的禁令形同虚设,甚至连民间一些豪商巨贾也多乘轿出行,相关官员多受其贿,对此也睁眼当没看见。 南廷立朝后,杭州市井间也多有轿影出现,宰相丁起将轿子斥为徒耗人力的奢靡之物,坚拒不纳,出入皆为马车;后入朝的枢府宰相卫希颜更是不必说,出入来去无形,哪是喜坐那种玩意的主儿?正所谓上行下效,在一文一武两位宰相的影响下,轿子在南廷官员中不得青睐,由是消声匿迹。马市和驴市却是越来越昌盛,且后者更旺,毕竟马匹属于半官管物事,民间交易尚带有一定限制,是以在京城大街上,一次出行五辆马车,着实可称为浩荡,极引人注目。 有眼尖的官员瞅到当头那辆马车侧面的龙形徽记,不由惊震勒缰。政事堂以龙为徽,枢密院以凤为记,难道是丁相公?!他拱手行礼。 一路行来,有眼力价的官员均微微停顿,稽首颔礼。 这时天色发白,渐渐有天光介入。李纲掀起窗帘,瞅见稽首行礼的官员中竟有服紫佩鱼袋的官员,不由眉锋一蹙,回头问道:“今日初十朝会,观天时应已过了五更,这上朝的官员仍然在路上不慌不忙,难道今日休朝?” “非也!”丁起笑道,“伯纪兄一路上疾行赶路,可能未看到这份由驿站通传下去的邸报。大约是今月初时,卫国师向陛下奏议,道五更早朝,官员住得远的三更便需起身,长时对身体无益,兼且睡眠不足神智多昏沌,于议政亦无益,遂提议将早朝改在辰时初,诸官五更闻鸡起,恰好可赶辰时早朝。百官对此议多称善,陛下遂允。” 李纲怔了片刻,微微摇头,倒不知是赞同还是感叹,道:“三更起、五更朝,历代如此,今上竟有魄力一改成法,倒让人讶异!……如此顺利,也让人讶异!”他沉声低语。 丁起圆脸上一双细眼微眯,说出的话耐人寻味,“这得看提举为何人!” 若是旁人提出,怕还不被言官唾沫星子给淹死? 但这提出的人偏偏是国师卫希颜,以这位大宗师今时今日的修为,几更上朝于她又有何差别? 说到底,这提议于卫国师无利益,于京朝官却是福祉,言官纵想弹劾她怠惰损公也无从劾起,若一个不慎被这位国师抓住话柄冷言反击那便下场堪怜,极可能落个刻薄声名,得罪大半四品以上需早朝的京官。 朝中言官虽多峭岸,更有几个以忤君逆权势博清名为荣者,但却非呆愚之辈,那早朝时辰虽延后,但下朝和公衙下班的时辰也相应延后,于公于私皆无损。这么相通后,虽然仍有置疑之声,却没有一棍子打死。 其后,皇帝命礼部出个详细章程探讨是否可行;礼部侍郎宋藻办事极快,次日便呈上细节分析,条条有据,置疑之声遂息。 丁起几句道完其中因由,李纲听罢清瘦面庞隐有感怀,似是回思起久远的往事,微微一笑,道:“卫国师每出奇想,东京时如是……”他话头突然打住,想是记起东京之事,以及身陷敌国的朝中故交,神色隐现怆然。 车内气氛顿默。丁起移开话题,呵呵一笑,道:“说起卫国师的妙想奇行,前番倒还有一事!” 李纲面带询色。 丁起一手指指车外,道:“伯纪兄,你仔细听听,可听到有什么声音?” 李纲听了阵,确似有隐隐声音传来,但不甚清晰,他遂将窗帘挑起,再聚耳听去。 远处,有琅琅音色,整齐一致,似乎是有几十个书生正在高声吟诵。他惊异下再细细辨听——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过,则勿惮改……” 书声朗朗中似乎 分卷阅读427 分卷阅读427 分卷阅读4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8 还伴随着什么杂音,“刷!刷!刷!……” 李纲赞道:“书生凌晨群诵《论语》,莫非是国子监太学生?如斯好学,朝廷之幸!”他回身问道,“这难道也是国师之议?” 丁起笑而不答,挑起车前的帘子,见马车过了教睦坊,折入小河大道,这条笔直通向皇城的街道东边,便是年初刚落成的御街大道,此刻望去,隐约可见御街两旁人影晃动。 “伯纪兄,你看!” 李纲倾前看去,晨光蒙眬,御街旁人影移晃,笤帚飞舞,刷刷的扫地声伴着郎朗的诵书声,让人直疑耳朵发昏眼睛看错! “这些人?……不是杂役!……难道是?”他惊然回首。 “伯纪兄,这些正是因贡案下狱的今科举子!” 李纲一时震住。 丁起慢条斯理说道:“本朝开制科,士农工商并举,这些杂科举子入狱前未必人人皆能熟育经书;但听说收押在临安府牢期间,一些儒生举子为平心境,每每诵书度日,同牢诸类举子皆受熏陶,是以出狱后人人出口成诵!……呵呵,所谓潜移默化,即为此也!” 李纲峻眉一皱,声音刚然有力,“这些举子虽犯案在前,然皆有朝廷功名在身,怎可沦落到清街之地?斗殴刑罪,罪不至此!” 丁起语声却温和,道:“看来伯纪兄在赴京途中,已约略知晓举子贡院斗殴一案。” 李纲颔首,“在池州驿站略有听闻。”他从夔州乘轻舟沿大江而下,在池州换乘驿车时听驿卒谈论报纸,约摸晓个大概,其后因面圣心切,日夜兼程,连食宿也在车上,每过驿站均换马即离,又哪得闲心再去听什么消息?对贡案的后事便无从知得。 丁起简单说了此案前后经过,最后笑道:“大理寺三审断案,最终判决众举子预谋斗殴的罪名不成立。” 李纲道:“然!”显是赞同大理寺的判决。 丁起眯目,“卫国师判语道:诸举预谋群殴罪虽不成立,然身为朝廷预官,非但未为国法之表率,以德彰行,却乱法坏矩,为官前尚不知遇事自制,且不知何当为、何不当为之徒,焉知为官后不以为甚?……” 李纲听到此不由峻眉微张。 他在东京时曾经与卫希颜一道共御外侮,对斯时的驸马卫轲激赏而有好感,即使靖康之后得知她的女子身份,那份激赏也未消失,反而更深几分。也许因着同袍而战的相知,因着心中那份敬惜之意,李纲对这位女子国师有着比朝中同僚更深沉的信任,正因此,他乍闻此言虽然惊诧,却仅眉头微张,心忖卫国师此语必有深意。 丁起叙道:“但圣人亦有言: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君子者,知耻而后能勇,不惮改之。” “善!”李纲颔首。 “姑念此,且记汝等功名,予改过之机,冀望为国留得他日良材。……然,有过必有惩,方彰国法,以儆效尤。……汝等既有热血街头斗武,不若将这几分力气用来造福京师百姓,当是为民谋利,岂不为君子明明德之道乎?……” 李纲听到后面几句,不由捋须莞尔,心下倒也好奇卫希颜如何让这些犯事举子为京师百姓造福。 丁起也面泄笑意,“伯纪兄可知国师怎么判?……咳咳,除了最先肇事的那两名举子被剥除功名外,其他涉案在内的诸举子皆被判罚清扫京城大街一个月!……哈哈,国师真乃妙人也!”让九百多名朝廷贡士去扫大街,如此癫疯之判决,怕是除了卫大国师,这满朝上下文武无人敢行得! 李纲眉头渐渐聚成川字,峻颜道:“此举不妥!读书人心气清高,这般判决何如斯文扫地?怕会引为奇耻大辱,惹来无数儒生怨怼,甚或有迂柘儒生以血抗争,卫国师将难脱其责!这般判案,终是失之轻狂!满朝官员竟无人阻止?” 他这话说得颇重,竟是无形中将宰相丁起也责难进去了。 丁起暗中摇头,心忖这李伯纪几经沉浮,性子仍然这般梗直如故、出言无忌,难怪当年为相时就孤岸不群、交缘颇差,但他说话虽不中听,言词中却带着担切,显然与朝中那些大斥判案荒谬、不合情理、有辱斯文之类的文官不是一路,或对卫国师是出于维护方如此急切。 他宽言道:“伯纪兄勿急,切听我道来。你推测得不错,判决生效的次日,确有十来个倔拗的举子打算以血相谏、誓死不从这下作之役,维持读书人的清高……”丁起说这到笑了笑,声音温和如故,眼底却隐有淡淡讽色,微不可察,一瞬而过,道:“朝中驳议纷纷,连陛下都生出担忧。孰料执刑那日,卫国师竟再度出人意表,消弭了这场事端!” “哦?”李纲惊讶抬眉。 丁起回想起那日情形,目中不由流出赞佩之色。 五月初五的凌晨,五更梆鼓未至,临安府外便陆陆续续聚集了前来看热闹的人,有不甘不愤的文生,有好事的市民百姓,也有“服刑”举子的家人仆从,更有一些朝廷官员身着便袍混在其中,其中不乏有对国师卫希颜看不顺眼、期盼着闹出点乱子的居心叵测人士,更多的朝廷高官派了亲信小厮去临安府外察看动静,甚至连皇宫内侍总管康履都隐在人群中,察探后回报宫中。 是以,这日凌晨,天还黑着,临安府外却人影幢幢,一眼望去不知几何,只见点点灯笼闪耀,如天上星子颗颗落入凡间。 五更梆响,临安府前漫地的星河突然如被流水涌入般,纷纷向两旁散开,留出中间一片空荡荡宽道。 无数“星光”闪烁下,映出一袭飘然清影。 靛蓝的麻布短衫,靛蓝的麻布粗裤,裤口系拢,黑布鞋子,手拿竹柄笤帚,看衣着似粗使下人。 明明是麻布衣服,那女子行走间却衣袂飘飘,如天上云罗般轻柔拂波,粗使衣着和手中笤帚不但分毫未损她出尘脱俗的清姿,淡然浅笑间如松风过林的自如气度反而洋洒出魏晋名士笑弃尘俗的清扬不羁,让人竟生不出半分的讥嘲之意! 人群呆若木鸡! 卫希颜笑声清越,行云流水般踏入临安府,如冰泉击石的清音传出府外: “古人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卫轲不敢妄言扫天下,这临安一街却是扫得!” 这两句传出,府外观热闹的人群又是一阵呆滞! 他们可是听错了? 分卷阅读428 分卷阅读428 分卷阅读4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29 那位国师大人,尊贵仅次于天子的天佑国师竟说要去清扫临安府的大街?? 谁能相信? 里面清音又传出。 “诸位举子中自诩是扫天下之才者,卫轲不予勉强!……然有心从一街扫起,进而造福百姓者,可有兴趣随吾同行?” 外面人群一片静默。 临安府大堂前的阔大前庭站满了即将受罚“行刑”的举子,松明火把将前庭照得逞亮。卫希颜语声落地,四下一片冷寂,暗中却有激流在涌动。 卫希颜淡淡一笑,清颜从容,似乎并不为冷场感到失望或尴尬。临安府尹朱跸不知何时叫人送上一柄笤帚,握前高声道:“临安府身为京师百姓父母官,管一方清净,焉得不随国师同行!” 朱跸话音方落,举子中已有两人几乎同时疾步站出,道:“学生愿同往!”这二人却是顾琛和艾斯奇,出身于海商商会的两位前掌柜。这冷寂场面一有人打破,立时便有人跟风,更何况早就汹涌激荡?不过数息,大片大片的商举和方技类举子陆续举起扫帚高呼,“某等愿往!……某等愿往……”场面一时热腾。 儒举群中,邓肃、李易迅速对视一眼,均微微点头,同时扬声道:“学生邓肃(李易)愿往!” 众儒举中本就有一些举子跃跃欲出,只是无人领头,不愿做那出头椽子,此时见邓志宏和李顺之带头,立时纷纷应道:“某等愿往!……愿与国师同行!……” 卫希颜微微一笑,清冷目光在举子群里一扫而过,飘然转身。 朱跸大步跟上。继而是顾琛、艾斯奇、邓肃、李易……以及更多的举子……到得最后,前庭只剩下十来名面色犹豫不决的儒举,彼此互相望了眼,又看了看前方的队伍,陡然咬咬牙、一跺足,提着笤帚跟了上去! 今日他们若不出这府门同行,来日必将难在今科同年中抬头!更让人惶惧的是,或会如“一屋不扫”的东晋陈蕃般,成为千古笑柄! 国师卫轲,狠绝如斯! …… 临安府衙门轰然大开,清姿洒脱的女子挑着笤帚从容而前,身后跟着数列浩浩荡荡如长龙般的男儿,人人手持笤帚,却个个阔步挺胸,好像不是去清扫大街,而是志气恢宏,挥臂间一扫天下! 便有人起声高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近千人同声朗吟,清声琅琅划破黑幕,如天际朝日喷礡而出,耀亮眼前,直灼心堂。 “妙!”李纲清峻面庞流出煦煦笑意,“卫国师率身作则,实乃妙着!”他赞道:“为平服众举子,一介国师竟能如此放下身段,这等胸襟气度,纵是男儿也汗颜!” 李纲肃容拱手,“如此胸怀,当值某一礼!” 书声渐渐远去。京城各道御街最后清扫,此时将至辰初,临近早朝,御街自是清扫完毕,举子位便各自归去。空中,却似仍有朗朗清韵余音流转。 李纲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清削面庞隐溢光彩。 卫轲卫希颜,果然未让他失望!李纲颌下三绺胡须微微拂动,目光刚毅不移。 君子,以明道为己任! 若这大宋官场需要一柄利剑,他愿做那柄太阿,斩尽天下污吏,只求清气满乾坤。 纵使为此,剑折身亡亦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某西前阵子不得不弃台式机而用笔记本,好歹用得比较熟稔了,孰料系统被俺鼓捣得崩溃,拿去维修时又颇有些周折,一气之下订了台新台式机。话说机子当天上午送来装好后,某西下午放音乐时居然发现没声音,颇为怀疑声卡是坏的,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商家转到技术维护线,技术员问:“音箱线插好了么?”我前段时间用惯了笔记本,张口便回问:“为毛要插音箱?”话说之时某西猛地回神了,赶紧打个哈哈,“啊那啥,我突然发现找到问题了……”哗挂了手机,囧囧有神,俺还以为这台式机是笔记本咩,不用音箱就能放音乐咩?!囧,糗事一则。【掩面!小白啊小白】 罗霄暗云 红日喷薄而出。 晨晖洒耀,天地间却是一片肃杀! “呜——” 尖锐的羊角号长声嘶鸣,撕裂了天边初绽的朝霞。 铁蹄如雷崩耳,大地嗡颤,旗帜森森如乌云盖顶,生生将红日阻隔于外,天地重落昏沉。 “杀!——” 铁甲骑兵一线黑潮,成锥形散开,由远及近,奔涌咆哮。 一东一西,两边潮头极速拉近。 “嚇!嚇!” 兵戈交击,刺耳震鼓。寒光,铁马,铁甲,交错迭进,手起刀落,血溅头飞。 这是大草原上最残酷的厮杀。 天会六年五月,当世最强悍的两大骑兵,终于王见王,正式交锋! ********* 北廷京城,太师府。 书房空旷,几乎没有多余修饰,只有鳞次栉比的卷轴填满一排排红木书架。四面白墙,未挂一幅风雅的山水书画,仅北面墙壁被一幅巨大舆图占满。 雷动负手而立,冷峻目光盯着舆图某处,久久未动。 “义父。” 嗓音柔和轻雅,丰神如玉的男子沐着月色而入,美冠绝伦的脸庞浸润了月光,透出几分莹莹清气。 “东胜之战,女真铁浮图胜,党项铁鹞子损千余,退守城中。” 雷动并未回头,炯炯目光依然紧盯舆图,似乎这个战果早在预料之中。 他冷哂一声,“金国平夏军统帅粘罕虽虏酋尔,亦胸有韬略,以徐图之计拖垮夏军,确为良策,假以时日必得奏功。然完颜斡本岂容他出头?一旦我军与南军战事迭起的消息传入上京,斡本没了后顾之忧,必会联手朝中权贵向粘罕施加压力!兀术小儿出兵东胜两月有余,未有一战,上京压力迭至,他的铁浮图再不胜出,平夏大将军就得走马换将了!” 如此,方有五月十七的东胜草原之战! “粘罕和兀术的徐图战略已因斡本的压力而打破,金军目下攻城极紧,每隔一日便举军进攻。”雷雨荼唇角冷挑,“当年,完颜兀术化名秦无伤潜入中原多时,心思诡秘,绝非莽动之辈,眼下这般着紧攻城,极可能有诈谋。 分卷阅读429 分卷阅读429 分卷阅读4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0 ” 他一边说着,从宽袖内掏出一个精巧密闭的盒子,一尺见方,黑黢黢的,似是关押江湖重囚的寒铁所制,入手极沉,放在书案上,道:“因上京压力,完颜兀术仓促出战,虽小胜夏军,但未伤其筋骨,夏军士气犹存,兀术要取下东胜城绝非易事。这番连连攻城,怕是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雷动微微颔首,鹰鹫般冷森的目光盯住金夏交界的河清、金肃。 此两城原属辽国,西夏趁金军攻辽时趁机蚕食,又加筑工事,储备粮草,作为夏军东进的桥头堡垒。靖康年间,夏军趁金军侵宋,又夺了东胜州,在东胜、振武驻军,向东直进凉城,威胁云中。其粮草从夏境经由河清、金肃运入,这两条粮道若被金军截断,进入东胜、振武的夏军便成了无粮的孤军,支撑不了两月。 这里,就是完颜兀术的“陈仓”? 雷动眼底闪过锐光,道:“传讯雷电,让探子密切监视东胜金军,若有异动,及时向河清、金肃夏军示警。……让兀术小儿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是,义父。” 雷雨荼苍白手指轻轻摩挲书案上的寒铁盒,又从怀中掏出一柄精致银匙,看匙齿极是复杂,插.入铁盒匙孔,左三扭再右三转,终于听到“咔嗒”一声,纹丝紧密的盒盖现出一缝。手指轻轻启开,黑脂般的膏体透出沁肺香气,一丝一丝浸染房间。 雷动挑起一指闻了闻,“让人试过了?” 雷雨荼笑微微,“挑了拜火教两名最虔诚的信徒,接连服食七日,毒发时坚铁也成绕指柔,指东不往西。”他淡淡蹙眉,“只可惜这物事不易熬炼,费尽心机也只提出这么三盒。” “三盒!够了!”雷动敞笑一声,“败坏国家,有时只需一人足矣!” “一盒给赤龙,一盒给白帝,这第三盒……”他语气诡森,“就给炎鼠!” “是!”雷雨荼眼眉动了动,月色浸润的眸心沁了寒气。“罗霄山的第二步计划……也可进行了。” 雷动抬眉,眼底隐有纵容,又负手看向舆图,淡淡道:“给卫轲一点教训也好!” 雷雨荼微微垂眸。叶清鸿留在世上终是个祸患,她知晓得太多!此策若能借机除去卫轲,义父夺天下的阻碍便少了一半。 他敛去眸心杀意,容色柔雅,道:“昨日小皇帝去藏书阁阅书,偶遇秘书监何栗,谈了会诗文,皇帝离去时何栗劝官家小心饮食、保重贵体,幼帝嚇得脸煞白,疾步而去。” 雷动哼笑一声,何栗怕他毒死小皇帝?想起赵谌那张青白小脸,宫中珍馐吃食一切不缺,想必是忧惧过度所至。 他浓眉微张,目中隐有森意,“皇帝年岁已大,也该开讲经筵。何栗既然博学多才,可升天章阁直学士,职事皇帝经讲。” 这便相当于小皇帝的老师了。雷雨荼捂唇轻咳。何栗被抬得越高,今后将越难自处!名可秀要谋何栗,必得更费心机。 他唇边笑意犹盛。 ********* 六月初,江南天时愈闷。 名可秀从广州返回临安。 船缓缓行过熙熙攘攘的钱塘江口岸,驶到一段僻静江心时方停岸靠去。 三名枫阁近卫驾车迎候。名可秀眸光扫见车前一抹青衣纤影时秀眉微蹙。 她出行何时让莫秋情来迎过? “宗主!……”莫秋情迎上前,却欲言又止。 名可秀淡笑,“上车再说。” “是!” 三辆马车迅速驰离江岸,一路向北。 中间一辆马车,名可秀乘行,车角铁丑瞑目静坐。莫秋情拿出一封信函呈上,“宗主,卫师一个时辰前急行离京,着我江边代迎,并留书一封,道是宗主看过便知。” 名可秀挑了挑眉,抽着信里涛笺。 “可秀!” 高天流云般的熟稔字体印入眼帘,“我去罗霄山一趟,不日即回,勿念。”笔迹连草,显是匆忙书就。 名可秀眸子淡闪。问了莫秋情当时情形,顿时秀眉颦蹙,心中隐有不安。 马车由清泰门入城,又行了约摸两刻钟,过崇新门,折南行入一条小街,越往里越安静,渐行到一座乌瓦青墙的庄院。 马车径直驰入枫台别院,直到登上枫阁,名可秀一双秀眉仍不曾舒展开来。 清鸿这事,只怕不简单…… 但愿,她的担忧是多余!名可秀低叹无声。 铁丑端着铜盆净水轻无声息进入,搁在巾栉架上,又无声退出。 名可秀稍事洗漱,又在内间换了件春绿薄衫,叫入铁丑,道:“请苏先生过来。” 铁丑微微点头,退出。 能被宗主敬称为苏先生的,唯有一人。 苏澹苏云卿! ********* 六月的罗霄山不比江南酷暑,山中透凉。高耸入云的山峰绿意森森,感受不到半分暑热。 天色渐入昏,群鸟归林,吱喳不停。一抹清影立于林梢,山风轻送,衣袂飘飘。 卫希颜立足良久,远眺山形,不时与手中地图对照。 图上廖廖几笔,勾勒出连绵山脉,正中约略为主峰的山脊凹处被人用墨涂黑一点。 她出现在罗霄山并非偶然,而是被人故意引来此地! 上午巳时,一名乞丐将一封信送到国师府。云贺见那信火漆密封,封角贴白羽,上书“国师亲启”,惊疑下不敢怠慢,立时策马赶到皇宫,递牌请守门御卫军禀报枢府宰相。 未几,从宫里头出来名年轻小吏,带着云贺东拐西转,终于穿过一道绿荫长廊,望见花树里的飞沿檐角。 那份送到卫希颜手中十万火急的火漆羽毛信里却只有一张图。 卫希颜遣回云贺后冷笑。这般行事,必有诡谲! 原本放任叶清鸿历练,既如此,她倒要去瞧瞧,雷动玩什么阴招! 卫希颜辨清方位,身形几个起落,落足于罗霄山的南风面。 这里是罗霄山的主峰,相传炎帝神农氏在酃县一带高山采药时,发现一座山一年四季都刮南风,在山顶南面晒药,即使阴雨连绵的天气,不出太阳也可被风吹干,南风面因此得名。 地图上的黑点恰 分卷阅读430 分卷阅读430 分卷阅读4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1 落在南风面的山凹处。 卫希颜瞑目静立,神识放开,方圆之内万物清晰。 片刻,她再度飘身而起,衣袂风过,眨眼落在深林密处。眼前林木叠叠,虬枝百缠,不仔细看去,绝难发现林密遮绕中的这处崖壁。 卫希颜见过黄山、武夷的“一线天”,但皆不如此处是真正的“一线”。两壁之间,唯有一米来宽的狭缝,可容一人,且上宽下窄,崖上的微光透下,越往深越不可见,似深不见底,又似窄极处崖壁已长合,底无去处。 她忖立片刻,忽尔挥袖荡开枝叶,衣袂飘落。 光线微微,落深百丈已是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天光透入,唯有卫希颜一双眸子清亮,目光扫处如同白昼。再落深数十丈,崖间愈窄,仅一臂宽,堪堪容得一人。再往下落去,渐见底部泥石,崖缝果然在此长合,再无深壑下去。 卫希颜却笑了笑,下掠身形不停,将近底部时,便见一线微光突出,从右侧而来。 崖缝长合处,竟又别有天地!一道臂宽窄隙,突然打横支出,斜斜向下。若非落到底端,实难见到。 那窄隙越往下却越宽阔,行了百丈,光线渐明;又掠行约几十丈,前方水声隆隆。越往前去,水声越响,轰轰隆隆,直疑九天落雷。 转过一道弯,陡然间眼前一亮,白瀑如练,水气氤氲。 崖隙的开口是瀑洞。 清影一闪而逝,如天光乍现,瞬而无踪。 她已感受到叶清鸿的气息……还有一人……就在瀑底。 谷底一片花海,锦簇纷呈,黄白粉紫各色相间,一眼望去繁花无尽,花香馥郁扑鼻。卫希颜微微耸鼻,她向来不喜欢过于浓郁的香气,这谷底虽然花海绚烂,于她却有些不适! 谷底天光更见昏黄。漫漫花海三间草屋并连,小径蜿蜒通去,繁花丛绕。 屋外,一石台。 青衣乌发的女子长剑横膝,瞑目跏坐。 山风送过,百花齐舞,香氛更浓。那袭青衣却渺淡如烟,恍如飞瀑水气,瞬一下眼,就会烟消水散。 卫希颜心口没来由得一紧。 她一步步走去,衣袂浮云,足旁分花,宛如落入花海的飘飘仙影,眉心却似昆山聚雪,冷寒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铁浮图和铁鹞子:分别是金国和西夏最精锐的骑兵,骑兵重甲,铁甲覆马,冲击力极为强悍。十二世纪最强悍的骑兵。 异人异花 花香萦萦。 石台上的女子眼皮动了动。睁眸,孤清如雪。 卫希颜伫立在丈外,眸光扫过女子身后的草屋,又落回她身上。良久,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叶清鸿寂寂容色清冷如故,似乎对卫希颜的突然到来并无半分欢喜,唯有握剑的苍白右手微微颤动了下,显示出内心并非如表面般平静。 卫希颜又叹了口气。遇上这样冷清的徒弟她不叹气又如何。 “为师为你担虑不安,你却在这百花谷里逍遥乐不思蜀。……哎,为师心伤了!” 叶清鸿唇角微撇。 卫希颜慢慢走近,唇边似笑非笑,“看见为师来了也不起身相迎?……真让人伤心!” 叶清鸿唇角微抽。她抿唇,左手一按石台,掠下石台直身而立,两腿却是一阵软不着力。左手猛撑在石台,苍白手背青筋凸起,右手剑鞘深深拄入泥地,身子仅一晃便挺直如剑。 卫希颜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和你开个玩笑,你也当真不成!……伤成这样了,还逞强?徒儿呀,你还真是让人不省心!” 叶清鸿唇角抖了抖,斜眼看她。不是被你逼的? 卫希颜眸底笑意更浓,陡然伸手,搂了她腰抱起来。叶清鸿一惊,挣扎了下。 “别动!”卫希颜冷瞪她一眼,将她放回石台,右掌随之拍上丹田,凤凰真气探入她体内,游走一周。 俄顷,收手,眉间凝寒。果然是绝情斩! 叶清鸿坐直身子,低道:“不是雷动。” 卫希颜冷哼:“雷动虽说阴险狠毒,倒也非食言小人。”她扬了扬眉,“惊雷堂十大高手中,你名虽列二,实为首。雷雨荼被可秀惊箭指伤入心脉,今生难复,断不会是他。如此,那就是……雷暗风?” 叶清鸿默然承认。 “雷暗风的绝情斩倒是得了雷动六分真传。你旧伤未愈,雷动绝情斩的真气在你体内未尽除,功力只得八成,雷暗风倒也能与你一战。但……” 她目光冷锐,“单凭雷暗风,还伤不了你!……清鸿,你伤得蹊跷!” 叶清鸿沉默了下,语声平静,“尚有雷鸣、雷耳,火字部五人。” 卫希颜冷笑连连,“十大高手出其三,再附五大杀手!……雷雨荼倒真下了本钱!”她清容寒光逼人,心下认定,此举必是雷雨荼所为。 她眸子盯住叶清鸿,语气转肃,“清鸿,你言不尽实!……纵然八大高手围攻,战不了,退总可以。以你之能,当真要走,那些人又如何阻得了你?……何至于,伤到两腿经脉俱断!”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冷峭如冰。 叶清鸿垂眸默默不语。 卫希颜盯她一阵,“你不说,为师只有去问问屋中那位了。”冷笑向前。 “卫师!” 卫希颜身形微顿。 叶清鸿孤寂眸心似波动隐隐,缓吸口气,“……不关他事!” 卫希颜抖了抖眉,挑唇笑,“……不关他事?”这四字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她沉眉一笑,屋中人气息微重,显是已醒。 一道清和却微带沙哑的男子声音传出,“清鸿姑娘,可是那帮人又来了?”语中蕴含怒气,紧接着一阵咳,一声连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剧烈不止,似要将肺咳出来才罢休。 叶清鸿急道:“黎先生,休急!是我师傅!……”她右手长剑一点,便待掠身而入。腰肢却倏地一紧,落入清淡香息的怀中。 “卫师……” 卫希颜瞪她一眼,“伤势未好,还敢妄动真气!”抱起她缓缓走向草屋,心忖这男子气息弱而不连,显是沉疴已重,清鸿为何对此人这般上心? “咳咳……”屋中坐起的男子咳声终于平止,微微喘息道,“原来是清鸿 分卷阅读431 分卷阅读431 分卷阅读4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2 姑娘的师……” 他的话陡然卡在喉间,似没料到叶姑娘的师傅竟是如此的年轻! 山风渐急。屋内灯光映照下,飘然而入的女子衣袂飞扬,风姿神髓如绝巅松风洒脱不羁,又如昆山之雪清远高洁,不染尘俗。 他胸口如遭重锤,“扑”声喷出口鲜血,神情却是欢喜激动至极,手指抖颤指向她,“您……您……我……我……终于盼到……”一口气未提起,身子晃了两晃,“砰”一声昏倒榻上。 “黎先生!”叶清鸿容色一变,便要腾身过去。 卫希颜手紧了紧,让叶清鸿在怀中动弹不得,又冷睨她一眼,方慢吞吞走过去,扫了眼榻上男子面色,道:“无妨。一时气血攻心而已。” 她将叶清鸿小心放在榻边的矮墩上,伸手捉起榻上晕厥男子的右腕,入手一把瘦骨,几乎只贴着一张皮。 她目光微凝,真气行入,越探下去眉锋越蹙。 似是……中毒了!这毒却有些古怪…… 她微微俯身,翻了翻那男子的眼皮,又看了看唇色,将他指尖压下又松开,观察指甲色泽的变化……眼眉更沉,心中已有七八分确定。 “卫师,黎先生,他……如何?”叶清鸿寂冷音色竟透出几分急切,身子不由倾前。 卫希颜哼了声,她这徒弟倒是关心别人,眉毛一挑,道:“没治了!” 叶清鸿苍白容色灰败一片。 卫希颜观她神色凄凄,又心生不忍,淡淡道:“此人长居花谷,每日受百花浸润,花香馥郁却有毒,他体内中花毒已久,浸入血液心肺,神气愈衰……不久前又悲怒过度,郁积结心,本沉疴在身,眼下已是积重难返,纵然青谷神医萧先生在此,恐也难以施救。” 叶清鸿右手一点一点攥紧剑鞘,寂冷眸色孤清黯淡,仿佛天边失群的孤鸿,削薄身子寥落无依。 卫希颜皱了皱眉,清鸿和这人有什么关系?她不由打量榻上男子,虽说病得瘦骨支离,脸庞两颊无肉,却仍能辨出眉目清朗,即使是在昏迷中,也不减那分因久沐山泽而不染尘烟的清雅。 她眸心掠过一抹兴味,又扫视屋中陈设。 屋内布置简单,一案一榻、一墩一椅,一列书架,不事雕琢,浑透古朴自然。书案以整张原木劈就,桌腿树墩天然成形,造型朴而不拙。案上一沓宣纸,墨香隐透。书案后的书架上浩册典繁,卫希颜粗略扫了眼,经史子集周易地理数术,几乎百科齐集。 卫希颜走过去随手抽出本司马光的《资治通鉴》,翻了翻,页边时批小楷,显是主人阅时心得,见解均有精到,绝非书生妄论。末页批道:书为帝王圣鉴,赵琐珍而重之,赵佶贱而弃之,亡国之祸,自佶始! 她眸光淡闪。这男子直呼宋神宗、宋徽宗之名姓,纵使当宋隐士,也鲜少不避本朝皇帝名讳,失了儒家君子礼仪,狂性不羁的江湖高手又当别论,然这男子却非习武之人!她回眸扫向书榻上的昏迷男子,眉毛微挑。这人,绝非常人! 她悠然从书架前踱回,清淡眸子凝视榻前容色苍白的女子,笑了笑,道:“你重伤如此,是因了他?” …… “滞留谷中不返也是因了他?” …… 卫希颜见她垂眸只作不语,心下微微动怒,挑眉,“你伤势虽重,若能静心调养,也当痊愈五六分。如今观你,心神不定,伤势非但未好转,绝情斩的真气反而愈发侵损你经脉!” 她扫眼榻上男子,目光愈厉,“他能撑到现在,倒亏得了你每日输送真气!……内伤未愈,竟妄动真气为他人通经!……我若不至,你想就此残废不成?” 叶清鸿五指攥紧剑鞘,微微扭过头去。 卫希颜目色渐渐幽邃,忖度雷雨荼有意引她来此的目的,总不会是好心替叶清鸿打算,她冷然一哂。 不知为何,这谷中让她有些心神不定,不是担惧,而是一种莫名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寻之不至!……雷雨荼所谋,或与此有关! 此地不可久留! “清鸿!” 她心中已有计较,下巴抬了抬,言笑晏晏,“不如为师将这病秧子扔到花丛里,反正也没几天好活。为师就当做善事,让他少受点苦。” 她笑语悠悠,似乎作不得真,眸底却无半分玩笑之意。 叶清鸿苦笑。她在卫希颜身边将近半年,约略知道这张清绝出尘的面容下隐藏着对世事的无情!她若不将事情交待个清楚,怕是下一刻,黎先生就会被抛掷于窗外! 她手掌微微摩挲剑鞘,抬眉,道:“雷暗风引我入谷,惊雷堂图谋谷中之物,黎先生爱花成痴,拼死不愿离。我为护其周全,方被围攻致伤。” 卫希颜沉声笑道:“这黎先生你以前熟识?” 叶清鸿摇头。 “这倒奇了,为了一个初识的陌生人,你竟如此不顾惜自个性命?……嘿嘿,我倒不知,我的徒儿何时这般多情了!” 叶清鸿静静凝视她,眸心似有莹莹水光。卫希颜一怔,心口顿然微涩。叶清鸿低低一笑,语声喑哑,“黎先生,面貌有几分似家父!”她陡然仰首望空,双眸睁大,将涌出的泪意硬逼回去。 卫希颜愣住。 竟是……如此么?!她一时不由暗悔,不该如此逼她。轻叹一声,上前一步将这孤清女子揽入怀中,口中却笑道:“你眼中若进了灰尘,为师不介意将衣襟借你擦擦。” 叶清鸿心中悲苦,强忍的泪意竟被卫希颜这一句话引发汹涌,埋首怀中,泪水渐渐沾湿她前衫。 卫希颜苦笑低叹。她竟将一贯清冷的徒弟逗哭了!这叫什么?自作孽啊不可活! 良久,怀中耸动渐息。叶清鸿却伏首不起,手指攥着她衣摆,指骨间发白。卫希颜了然一笑,猜她定是一时羞了,不肯以红目示人,唇角溢出笑容,为转移她注意力,问道:“你说惊雷堂图谋谷中之物,倒不知是何等宝贝,竟惹得雷动上了心?” 叶清鸿将头微微抬离了些,却依然垂首不让卫希颜看见,声音微哑,又似隐有疑惑,道:“他们抢去的,是一片花。” “花?” 卫希颜微微皱眉,想起谷底所见,处处花海锦绣,西面却是一大片花茬,难不成就是被雷暗风率人割去?是什么花,费得这般 分卷阅读432 分卷阅读432 分卷阅读4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3 心机抢夺? “那花叫什么名?”她问道。 “听黎先生说,是米囊花!” 米囊花? 卫希颜心中默默念了几遍,陡然想起一物,容色顿时一变。 “清鸿,那花是否花蕊中结有青苞?花开时一株单朵,花大艳丽,或红或紫,花香极浓郁,即使远在数百丈外也能得闻。花谢后苞在茎头,形如球,裂开后中有细小种子,看形状就像白米?所以叫……米囊花!”她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隐隐沉肃。 叶清鸿到谷中时这花多数已开谢,果实却如卫希颜口中所述,她在谷中时多次听得谷主黎先生痴迷谈起此花,从开花到结茎巨细无遗,竟与卫师所说一般无二,她惊讶下微微颔首,“您见过?” “何止见过!”卫希颜哼笑一声。 这米囊花,可不就是罂粟花?!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罂粟: 公元初,由希腊及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传入埃及,后来在7世纪时传入东南亚,进入中国。因果实形如酒罂,中有极细白米果粒,古人又称罂粟花为米囊花、御米花,多以其形作诗咏之。 罂粟在初传入的几百年多被看作观赏花卉,很少有人吸食,并未造成危害。 唐开元时期的《本草拾遗》应是最早记载罂粟的中国药典,宋代医家已用于入药,在一些宋代医书均可见以罂粟入药的妙方。百姓中也有人喜用罂粟子来煮粥,视为大补之物,苏轼有诗道“童子能煎莺粟汤”,此莺粟汤即罂粟汤。 师徒情份 天色已全黑。 屋外月光黯淡,也无星光,唯有风送花香。 她盘膝坐于石台上,山谷夜风冷,怀中却温暖如春。叶清鸿烟眉微蹙,依偎在她怀里睡去。或许,这是她入谷以来头一次安眠。熟睡中,未握剑的那只手犹不知觉地紧攥卫希颜一角衣襟,似是唯恐在她熟睡时离去。 卫希颜低低一叹。这孑然如孤鸿的女子,褪掉清醒时的坚强,竟也如孩子般的脆弱。 清邃眼眸似有两分怜惜,她微微阖目,体内真气缓缓流转,右掌贴于叶清鸿背心处,凤凰真气如一道暖风拂入,催动留在清鸿体内的凤凰真元,慢慢融向经脉断损的双腿。 真气流动得很缓、很柔,似乎是儿时记忆里母亲的手轻轻抚过。叶清鸿咿唔了声,脸庞无意识地蹭近,左臂环过去,紧紧抱住卫希颜的腰。 “娘!”她呓语。 卫希颜不由哑然失笑。 想起自己这徒弟幼失双亲,仿如天地一叶飘萍,和前世的自己何其相似?然而自己尚有希文相伴风雨,怀中这女子却无依无靠,唯一能靠的,或许只有手中的长剑! 卫希颜想到这,不由又低叹一声,盯着叶清鸿的睡颜,眸心隐有光芒变幻。良久,她抬手。手指轻轻抚过那道苍白眉心,嘴唇贴近她耳,道:“清鸿,你要记住!……为师,便是你的亲人。” 她嗓音低醇柔和,在四围一片静谥中,格外入耳。 叶清鸿眉心蹙了蹙,似被惊扰。卫希颜低低笑了笑,“睡吧。”声音中似有蛊惑的力量,怀中人仅动了下又恬然安睡,微蹙的眉心舒展开去。 卫希颜抬头看了阵天,月光很淡,她唇边笑意却浓。 第一次从心底里,她接纳了这个谋算来的徒弟。 卫希颜侧眸扫了眼草屋。屋内,气息平缓轻微,屋中人仍在熟睡中。 她看在自家徒弟的面子上,为那昏迷男子黎楚瑜输通了经络,虽说没有解去花毒,却可缓解毒入脏腑的痛楚缠绵,让他有一夜好眠。 但,她虽出手,却未尽力。 那黎楚瑜所中的花毒已深入血液,即使神医萧有涯在此也没有治愈的把握,但她若以十成的凤凰真气注入,将他血液里的毒素一点一点抽出来,再逼出体外,当有九成把握。然而,这般全力施救她将耗力过度,若被雷动趁虚而入,就是一场恶战。 此刻,她身处迷局,又岂会轻易将自身置于险地? 夜风含香,四下安静,唯有虫子叽咕声,安谥祥和。卫希颜心头却并不轻松,无论罗霄山的匪患还是这锦绣花谷,都似被包藏在一团迷雾中,阴晦难明。 她鼻翼耸了耸,风中有着玉丁香的沉郁芬芳。她眉头皱了皱,这丁香牡丹确是香,只可惜长年累月吸入却会使人精神萎靡,气喘乏力,是含着花蜜的毒。雷雨荼便如这玉丁香,委实是朵毒花。 若说雷雨荼目的只是这谷底的罂粟花,为何不秘密行事,反而支持孔彦舟一伙匪徒闹出这般动静?难道就是要故意引起她的注意,派出清鸿? 卫希颜微微摇头,如果雷雨荼此举只是为了围杀清鸿,就不会派人传信将她引入谷中! 他就不惧罂粟花的秘密外泄? 或者,这番谋算原就是为了引她入谷? 更或是,想设陷杀她? 卫希颜冷然一哂。 她倒要看看,雷雨荼有何手段! 卫希颜唇角带诮,想起屋里沉睡的那位黎先生,她眉梢又微微蹙起。 这黎楚瑜乍见她时的激动颇为古怪,难道认识她?听他昏过去前的只言片语,竟似是盼她已久? 卫希颜脑中搜索记忆,最终确定从未见过此人。 看来,只有等那男子明晨醒来,才能问个分晓了。 ********* 当第一缕晨光投进山谷时,叶清鸿眼皮动了动。 鼻间清香淡淡,如雪夜里的香木花,带着微微的凉,恍惚中似乎熟悉……紧闭的眼眸又动了动,陡地张开,迎面撞入一双清邃悠远的眸子。 “醒了?”卫希颜微笑。 叶清鸿闭了下眼,又缓缓睁开。她直身坐起,从卫希颜腿上移开,挪到石台上,脸微微侧开看向谷峰山峦,一声不吭。 清淡微凉的香息似乎仍在鼻间萦绕,叶清鸿不由向外挪了挪身子、又挪了挪。 卫希颜唇角微抽,强忍住笑意,她凑近去,语声低细,“清鸿,你昨晚在梦里叫师傅了!” “胡说!”叶清鸿猛然回头,脸颊上那抹不自在的红晕犹未及散去,被卫希颜逮个正着。 “徒儿,原来你害羞了啊。”卫希颜一脸的故作恍然,“难怪离为师那么远!” 分卷阅读433 分卷阅读433 分卷阅读4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4 叶清鸿慌张转过头去,气息微微不稳。她昨夜怎会在那人怀里睡去?!还睡得那般沉?没有半分的警戒!就好似……好似幼时娘亲的怀抱,让人无由的……安心! 不、不是娘亲!她五指缓缓攥紧剑鞘。失去戒心,就意味着死亡!羞窘慌乱渐渐从眸子里消逝,代之而起的依然是一片清冷。 “卫师!”她回头,却撞入卫希颜怜惜的眸中,黎先生三字顿时哽在喉间出声不得,刚刚平定的心神又微微紊乱。 “清鸿,你昨夜梦里叫娘了。” 叶清鸿胸口一痉,缓缓垂低眸子。心尖如有蚁虫噬咬,微微的麻涩。晨风吹过,她抖了下。 恍惚间被人拉了过去,温热在呼吸拂绕在耳边,“清鸿,你不是孤单一人。……为师,便是你的亲人。” 叶清鸿一怔,僵直的身子不由放软。良久,她手指抚上卫希颜胸口,温软如绵云。指尖缓缓摩挲着,掌心贴上她的心脏。贴得这般近,她掌力只要一吐…… 掌下的跳动依然平稳,一声一声却有力,鲜活得让人流泪。 她手掌微微颤抖,抬眸,“你也会像爹娘一样……离我而去……”就像黎先生,就算守得一时,终也会,离开她远去。最终,她还是孤单一人。或许,只有手中的剑,永远不会离开她! 卫希颜笑,抚抚她的头,“放心,为师一定死在你之后。” 叶清鸿抿唇,盯着她,看了很久。眸底似闪过一簇光亮,就仿佛黑暗冷沉的夜里突然燃起的火苗,灼得人生疼。却在转瞬间逝去,重复清冷无绪。 卫希颜低叹。要攻破她这徒弟的心防,还真是不容易!十几年的杀手生涯,已将她的心磨上一层硬硬的茧子,再难剥开!若是……等屋内貌似清鸿父亲的男子毒发死去,怕是更难有人进入她心。 她略略忖度,微微一叹。 “清鸿,为师生下来的那一天,生父被人千里追杀力战而死,生母被人掳去喂下毒药,为报父仇不得不装作失忆,充作仇人妾室,忍辱负重,月月还得受千刀刮骨的毒发之痛……” 她语声悠缓,唇边似还噙着那抹未及消去的笑容,却让人心头一阵悸痛。 “清鸿,”她语声低沉,“……我的姑姑,为保护幼弟,扮作男儿面对仇敌……为了保守身份的秘密,她喜欢上一个人,却不能告诉她爱她……最后,竟死在失散已久的弟弟剑下……” 叶清鸿身子抖了下。 卫希颜轻抚她背,低叹:“清鸿,这世上人人都有悲苦……为师也有为师的苦……也曾心痛得彻夜无法睡去……也有想见却无法再见的人……” 她语声沉入叶清鸿的心底,引起丝丝颤鸣。 “……但为师并不孤苦!……这世上,还有为师在意的人!” “七叔、三叔、可秀、汶儿、师师、嬛嬛、栖云……他们都是为师在意欢喜的人。”她笑得柔柔,“还有你,清鸿!……你也是为师在意欢喜的人啊!” 叶清鸿身子一震,猛然抬头。 你也是为师在意欢喜的人啊!……她脑子有些乱乱的响,平静的心跳似乎也快了些,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看着卫希颜,清冷的眸子有些凝涩。 这时,屋内一声微响。叶清鸿倏然回头,喃喃道:“黎先生醒了。该打水洗漱……”剑一撑,便要起身,肩膀却被按住。 卫希颜沉眉,“为师昨日已替他打通经络,些许小事他自个能料理。”一想起这病秧子的洗漱吃食都是由自家徒弟服侍,她心里就不舒服,颇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叶清鸿看了她一眼,忽然想笑。但多年未笑过,那抹浅笑看起来也不过是唇角牵了牵,却让卫希颜大喜。抱着她起来,乐道:“你饿了没?” 叶清鸿正想说不饿,却想起黎先生,心忖她若说不饿,师傅定然不会去管黎先生,遂轻轻点了点头,道:“厨房还有昨天熬的粥。” 卫希颜将她放回石台,道:“你试着调运真气。”又警告睇她一眼,“别乱动。”晨曦薄雾里,清邃含笑的眉眼仿佛沾了水,盈盈柔和。 叶清鸿心头一暖,不由点头嗯了声。 米白的衫子轻扬而去,叶清鸿方闭上眸子。真气由丹田而下,略略一涩后竟通畅而去。她一惊又一喜,心知必是卫师昨夜替她疗过伤,微微暖意涌过,唇角不知觉地又牵了牵。 *** 草屋最左一间便是厨房。锅里有粥,碟子里有风干的野鸡丝。卫希颜也不生火,直接以真气烘热了粥,出来时见叶清鸿正的瞑目调息,屋内窸窣衣响,黎楚瑜正起榻。她未停步,足尖掠过花海,行向花谷西侧。 这片花谷形如葫芦,东面就是卫希颜从瀑洞中出来的葫芦口,狭长如一线天,往西走进入上葫芦肚,再往西越来越开阔,进入到下葫芦肚,长约两里,地形东低西高,一眼望去,尽是茬丘。想必花开时,定如一片艳火。 卫希颜对罂粟花自是熟悉,这东西适应力强,在温带和亚热带均能成活,但要不费心地大片种植,对土壤、气候、环境均有要求。宋人时尚淡雅之花,对艳丽的罂粟远不如梅菊兰般喜爱,是以从域外传入的这种花在宋境内并不多种,即使青谷用药也不过是在苗圃中种植了一小块地而已。 但这花谷内,却种植着如此大片的罂粟,这倒稀奇了! 她弯身捻了把泥土,指端湿润。薄雾方散去,日光已透入这片谷地。土地湿润且日照长,看来此地颇适合罂粟生长。花丘成垅,纵横整齐,显被人精心打理。这位花谷谷主,是极爱此花,还是别有用意?眸底锐光闪过。 她掠向北行,在一条穿过花垅的清溪边净了手,又沿着溪水往回走。葫芦肚三面崖壁皆峭直,几成九十度,间有灌木矮树。卫希颜掠空踏壁而上,须臾到得顶端,离谷底约摸有七八百米,横越主峰南风面,林深崖峭,人迹罕至。 她心下存疑。雷雨荼为何不从此崖指入,反而指向更隐秘的一线天瀑洞?是戏耍,还是别有用心? 她沿着崖顶向东。渐近上下葫芦肚接合的凹脐处。此处崖壁较缓,卫希颜掠行而下,锐利目光一路扫过崖壁,隐见多处灌木杂草的踏压痕迹,显然雷暗风率众收割罂粟后,便是从此壁攀崖而上。 渐至谷底,崖壁突现一片白海,迎风扶摇。 分卷阅读434 分卷阅读434 分卷阅读4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5 卫希颜忽然惊“咦”一声,掠降之势顿缓,足尖踏上林梢。 她落足处是一片竹海,斜斜从崖壁上生出,密集如林。竹色莹白如玉,在日光映照下耀目生辉。 她呼吸一窒。 这种奇特的竹子,她仅在一处见过! 天之涯,海之角,白竹如玉。 作者有话要说:修错重更下~~ 天地造化 衣袂猎猎飞扬。 卫希颜心潮起伏,身子如木桩子般定在崖底。 晨风吹拂,白竹飒飒而舞。 叶片莹白薄透,金光穿叶晕染崖壁,风物隐现。 她手指抖了抖,忽然劈空一掌,扶摇的竹林“哗”被劲风卷向两边,如一层薄幕被掀开,白竹之后的崖壁袒露在眼前。 那一刹,她心口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揉住,无法呼吸。……手掌一颤,劈开的竹林“唿”荡回来,枝叶碰撞,哗哗作响。 叶摇光影间,那人悠远清淡的颜容撞入眼底! 她吸了口气,复又一掌拍出,这一掌却用了柔劲。白玉竹丛无声顺向两边,如被天地神器压制,弯伏不起。 金光敞亮,无遮无挡地洒向崖壁。 一切的声响突然静止。黑邃的瞳仁深处,倒映出那人的容颜,一如既往的清淡浅柔。 她怔怔而立。良久,低笑一声。……眼眶被莫名的热意刺得生痛。 她笑着闭了闭眼。晨光斜斜打在她玉白脸上,一抹金晖勾停在唇角,似乎欢喜,那光却无力穿透眼帘照进眸底,去暖开那抹刺痛。 默立片刻。她睁眸,“……天地造化么?”凝视崖上石像,久久不动。 心口被揉了又松,松了又揉。 清风拂过她身,却带不动一片衣袂,仿佛那人那衣,已和崖壁上的石像般,凝固了时光。 …… *** 轮子划过泥地的声音,忽轻忽重。 黎楚瑜推着木椅两边的轮彀,吃力向前。从草屋到竹崖几乎穿越半个花谷,他大病后刚有起复的身子自然吃不消,额头汗水滴滴溅落,却依然固执地一手一手推着向前。 叶清鸿跟在他身后心生不忍,欲待伸手助他,却顾及黎先生的倔傲,心下低叹,收回手去。 这片竹崖她闭着眼也能找到。在谷中的两月,除却黎先生昏迷不醒的那几天,无论风雨,日日无阻。那安了轮彀的椅子,就是为方便黎先生外出,以谷中松木制成。 因山中隐居,草屋厨房后的杂物房里斧凿刨削工具俱全。幼时,她曾为行动不便的父亲做过这种椅子,熟门熟路。虽然内伤不轻,但她习剑多年,对力道和角度的把握极其精准,耗了几日心血,那轮椅竟制得精巧,比木工所出还轻便省力几分。饶是如此,黎楚瑜不停歇地推了这大半时辰,掌心早被磨得发红发烫。亏得他掌缘有茧,否则早就破皮沁血。 叶清鸿担忧的目光从他汗湿的衣领落到青筋突出的掌背,眉毛蹙了蹙,倏地左指环起,连续弹出指风,微微托起木轮,让椅子在湿泥地上行进更顺。 她的小动作黎楚瑜没有察觉。晨光下,那抹清影如石刻般伫立,吸引了他全副心神。 轮子向前,忽然“吱”一声,停住。他上身倾前,呼吸有些急促,凹瘦下去的眼眶内两粒乌黑瞳仁闪闪发亮,灼热盯着前方那道凝立不动的身影。 叶清鸿抬眼看了看,横剑斜倚在树边的身子忽然挺直。卫师那背影,看起来竟让人觉得有些……落寞?她不由抿了抿唇。这崖壁上的女子卫师见过? 黎楚瑜深吸了口气。手掌按住轮毂,瘦骨嶙峋的双臂猛然用力撑起,似能听见骨头摇动的咯嚓声,他咬着牙站起,胸脯急剧起伏。喘了几口气,抬步慢慢走前,灼亮的瞳仁里似有水气漫生。 叶清鸿看着他摇晃不稳的身子,忍不住蹙眉,张了张唇,却又紧紧闭住。 黎楚瑜走了几步,顿住,看着卫希颜的背影,嗓音有些喑哑,“您……”他说了个字,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紧张得两手攥拳。 卫希颜徐徐回头。 黎楚瑜呼吸一窒,心头狂跳。 晨光下,女子容颜如雪如玉,眸子深邃广袤,无悲无喜,如晋空明,澄明无物。……黎楚瑜心口霎然揪痛,喉头涌起腥甜。 ……她,何其相似!……却,终究……不是她! 卫希颜看了他一阵,方淡淡问道:“你见过轻衣?”崖壁的天然岩像有斧凿雕刻的痕迹,不但面相神似,形诸于外的清姿风髓更是生动如真人,若非亲眼目睹并铭刻五内,又如何雕琢得出?……这男子,必是见过轻衣! 叶清鸿烟眉动了动。这崖上的女子果然和卫师有关?貌虽不似,但那出离尘世的风髓却是如出一辙。她日日陪黎先生观望,心中早有怀疑,却恐引发他妄想,只得暗疑不提。此刻观卫师神情,想必这岩上之人必是和她关系非浅。 黎楚瑜凝眉喃笑:“轻衣……轻衣……原来她叫轻衣……”面上神情似欣喜似期待,“您……认识她?……她、她……可好?” 卫希颜笑了笑。悠悠抬目,望住天空那轮红日。眸子迎光浅眯,唇角勾起抹笑,似是欢喜又似怅然,随着那笑意一缕缕漾开,清绝出尘的容颜竟如朝霞漫天,绮丽绚美。 叶清鸿眸子被刺了下。油然记起重伤初至国师府那夜,卫师戏笑她时也是这般绚美惑人……但,似又有些不同。 ——卫师,有情! 卫希颜看向黎楚瑜,绮美动人之色敛尽,清容淡淡,眸子里没有半分感情。 “……黎楚瑜,她是修道之人,已在九天之外。修道者,弃绝尘世之情!……你若想多活两年,心头的妄念尽早去掉。” 九天之外?……他脑中一片轰隆,喉头动了动,那口强压的腥甜终于忍不住,“扑!”抬掌捂住嘴唇,血从指缝间沁出,鲜红中隐有乌黑血丝。 “黎先生!……” 叶清鸿惶然心惧,左掌一道柔和掌风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右手剑鞘挥出,劲风推动轮椅前滑。 黎楚瑜跌坐在椅中,脸色惨白如纸。 “九天之外……弃绝尘世……”他没有在意卫希颜最后一句,喃喃低语,“……她……竟……已不在这 分卷阅读435 分卷阅读435 分卷阅读4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6 世上了么……咳……”陡然弯腰一通急咳。 瘦白的手掌整个染红,鲜血不断从指间沁出,渐渐一滴滴垂落,掉在素白的袍子上,瞬间染开一朵嫣红的花,触目惊心。 叶清鸿胸口如被蛇咬,疼得钻心,身形欲动却又无力倚回树上——这世上人人都有悲苦,谁也解不了谁的苦!……她于黎先生,也终究只是外人罢了! 卫希颜容色依然淡淡,似乎轮椅上那男子的痛楚没有半分牵动她的心绪。 黎楚瑜撕心裂肺咳了许久,仿佛将昨夜刚刚复苏的一点精气尽数挥霍干净,无力垂靠在椅背上,面无生气的一笑,“……我原想……再见她一面。纵是死了,也安心……” 他瞳仁涣散,语声如呓,陷入回忆。“……黎安十年前发现这花谷,虽然远离尘世繁华,却乐得清静无忧……原想,就这么坐看日升日落、闲观花开花谢的一生……” 六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金光跃动的晨日。他记得黎安做的朝食是竹笋菜馅包,他食了两个,如常般行到白竹崖下,观赏风吹林动,以及莹白竹叶后若隐若现的人像岩。 竹丛后的崖岩天然成形,酷似一女子,衣带飘飘,似欲乘风而去。黎安曾以掌力劈开竹林,他看得清楚。 ——自然之神力,委实让人叹奇! 那一日,他再次清晰目睹了隐于竹海后的鬼斧神工,却远不如崖下白衣胜雪的女子带给他的震撼。……仅仅是背影,他心脏却如擂鼓般响起,遮盖了耳边一切声音。 白衣女子回头。 那一刹,松风明月,清泉流石……天地间唯得那一袭白色。 “……天地造化之奇,无有穷尽……” 那声音似喟叹,又似感悟,清透似雪的眸子深邃又悠远,迎风洒然一笑,又如九天揽月般悠游自如。 黎楚瑜怔了。两道目光贯注在白衣女子如雪面容上,一霎不霎。他情知这般很失礼,却舍不得转开眼,唯恐一转这如仙如幻般的女子便会如梦境般,离他远去。 擂鼓般的心跳奇迹般平静下来,谷中的花鸟虫声重回耳中。“……天地造化无有穷尽,人心浩瀚,上下思索岂非亦无有尽时!”他微笑着接了句,清雅的脸庞透出睿智光芒。 白轻衣讶然看了他一眼。面前这青年男子貌相俊雅,眉宇广阔似含博学智慧,眼神却又清亮澄透,言笑磊落间自带一股洇沐山风的悠闲,竟是比这世间大多男子都来得剔透。 她欣赏下不由清然一笑,“汝言有理。人力虽渺,心却可悠游于物外。若弃去万般拘缚,当可探索穷尽这天地造化之奇!……天地之妙,妙乎一心。” 黎楚瑜双眼光芒湛湛,他博览群书,又素喜老庄之道,颇有涉猎,对这女子倾慕之下更生谈兴,不由侃侃而语,妙句横出。间或一两句甚得白轻衣心意,微笑点赞。 这般倾谈竟不觉时光流逝……似乎未过几刻,日头已高升至谷顶正中。 白衣渺渺而去。 黎楚瑜心忽然空了。又仿佛被咬了一道缺口,再也填补不上。 …… 他轻轻阖目。从那日起,他如着了魔般,让黎安托着他攀上崖壁,手拿斧凿,一刀一刀刻下印在心底的清悠眉眼。每一刀,都似刻在心上。指间磨出的每一滴血,都似从心瓣流出。……从此后,他爱上了艳红如火的米囊花,只因倒在遍染心肺的浓郁芬芳中,他恍惚能梦见那一袭白衣悠然。 …… 自此是,一见终身误。 …… 他缓缓阖目。心口痛得无法呼吸,唇角却噙着微笑。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紧闭的双目里滚落下来,很快染湿了衣襟。叶清鸿从未见过眼泪竟是这般的雪亮刺目。她抹了把脸,掌心一片湿漉,冰凉透骨。 他微微垂下颈子。风,来得大了些,很快将泪水吹干。 他忽又笑了几声,音色敞亮,苍白凹瘦的脸庞渐渐溢出欢喜,仿佛从身到心的所有痛楚已经随着那些泪倾泄而出,再也不剩得分毫,苍白面容如被重新注入生机焕发出红润。 他抬目凝视卫希颜,深深的一眼,化作一笑,清雅如林风,“……今见君一面,心事已了……”含笑阖目,搁在椅上的双手无力滑落。 风过,含香。 叶清鸿攥住剑,嘴唇紧紧咬住,哽咽无声压在喉咙间。 卫希颜终于动容。 她心头苦泛,不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回复一片澄明。转身看竹林后崖壁许久,陡然清啸一声,衣袖无风鼓动,烈烈掌风如狂潮涌出,卷向如玉竹林,竟是要毁了这竹这岩。 世间已无白轻衣,留这天地造化何用! “轰——” 一声巨响,竹倒林倾,碎石飞落如雨。紧接着,“轰——轰隆隆——”一连串暴响如霹雳,地摇山动,整面崖壁似是突然被神力劈掉般整个坍塌下来,巨石如盘砸落。 卫希颜惊讶挑眉,她掌下力道自有控制,怎会引来这般破坏?她不及思索,衣影一晃,一手抓起叶清鸿,闪电般退后。 “……不!”叶清鸿挣动反抗,“不能留下黎先生……” 卫希颜皱眉,“他人已死,带走有何用!” 叶清鸿咬唇,眸光揪冷,“……遗体,不能被山石毁了。” 卫希颜见她唇际一抹殷红,心中一软,叹口气,腾身回去,空着的手提起黎楚瑜衣领。一左一右,挟着两人。头顶,泥石如雨。 就在转身、掠出的刹那,她眸子倏然一寒。 那一道刚霸无匹、又夹着极地阴寒之气的掌风如地狱黄泉的森森鬼刀,在轰隆巨响中,比闪电更快地……劈向她的后心! 她目光遽然一缩! 雷动! 作者有话要说: 死生之局 此时,她左手提着黎楚瑜,右手挟着叶清鸿。 电光石火间,她已来不及撤手! 后背空门大开。 倘若雷动是从正面袭击,她还可如萧翊一战般,以目出剑。 但,电光石火间,她已来不及转身! 不过弹指的刹那的刹那、连眨眼都来不及,霸道绝伦的刀风已凌体! 回手不及!转身不及!闪避不及! ——雷雨荼千算万算,算的 分卷阅读436 分卷阅读436 分卷阅读4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7 就是这一刻! 雷动这一击,是何等威势? ——开山裂海亦不足以道尽,何况人的骨肉? 在这电光石火间,卫希颜做了两个动作。 她双手一震。 ——将黎楚瑜和叶清鸿震了出去。 一刹间她全身胖了! ——胖鼓如球! 宽大外衫满满鼓涨开去,似乎里面正有着激烈的劲风在呼啸,将衣衫撑得鼓涨欲破! ……叶清鸿没有看见!她被震出的那瞬间就伸手去抓黎楚瑜…… 泥石、尘土、林木,垮啦啦扑天盖地砸落…… “扑!” 在轰隆隆的巨响中这一声响很沉、很闷! ——就仿佛九天雷刀劈中泰山磐石,又仿佛地狱铁锤击上沉厚大地! “噗!” 卫希颜喷出一口血箭。 那一箭血,如铁胆利弓射出,直直飚出三丈,洞穿合抱巨松,去势竟丝毫未减,一连穿透七八株巨树,“扑”一声破入崖壁。 ……叶清鸿心口一痛,身在半空手指一颤,黎楚瑜的躯体就那么从指边滑过,“砰”一声掉落在地……她想也未想,掌中剑光已如闪电惊虹般刺破长空,挟着愤怒悲痛惊惶…… 那一剑刺向雷动咽喉! 剑光雪清、凛冽。 那光太寒、太快,冷得透心、快得一闪,竟让人无法看清那剑是长是短、是阔是狭,甚至何等形状…… “哧!”剑尖凹进,似刺入一道无形气罩,凹陷下去……旋即,一股大力反弹过来,从剑尖直撞掌心! 叶清鸿闷哼一声,倒跌出几丈外,剑尖点地方稳住身形,心口犹气血翻涌。 她惊震望去。 *** 卫希颜的脸雪白。 仿佛所有血气已随着那一口血箭喷出而流逝殆尽,唯有唇际沾血嫣红,仿似雪中一点梅,绚艳得心疼。 鼓涨的外衫如泄了气的风囊般垂落。 雷动右掌斜立如刀,悬停在她后心一尺外,进不得半分、也退不得半分。 两人的动作似乎突然凝固了。 头顶轰隆声响。 崖上巨石泥土灌木哗哗坠落,却在砸到两人头顶丈外时斜飞开去,就仿佛被一道无形气罩震飞开去! 叶清鸿就是被这气罩反弹之力震出。 她看这一眼心中已惊骇。 卫师和雷动,竟在拼斗内力! *** 按说,武功到了大宗师这样的级别,绝不可能出现如小儿角力般的内力拼斗场面。 *** 那一刹,雷动的绝情斩卫希颜避无可避。 电光石火间,她只得震出叶清鸿二人,并以十成凤凰真气聚到后心,硬承了雷动那惊天裂地的一掌! 那一掌,如绝世神兵挟天地之力,刚猛霸道;又如海啸狂潮,摧枯拉朽;其间又夹着阴寒之气,如来自九幽地狱的冰椎刺入奇经八脉! …… 卫希颜修为本在雷动之上。 但—— 这一刻,雷动有备而来,挟万钧之势! 她却心绪方稳,仓猝聚力。 雷动击出为攻,她聚力为守。这一攻一守,气势上又弱了一分。 两人高下之分立时拉平。 …… 刹时,霸狂又阴寒的掌风劈落。 卫希颜体内的凤凰真气融合流水真气结成一道气漩,将雷动五成真气回旋在涡流间挡去,却有五成真气破体而入,她只得借力卸力,拼着受伤喷出一口血箭,将那五成真气借势泄出。 雷动一斩劈中卫希颜鼓涨外衫,真气透衣而入,心中方喜,旋即一道巨大的回旋之力将他真气陷入,如坠深潭般抽身不得。 他一惊,真气劲摧而出。 二人真气一接,立时回旋胶着,再也无法分开! 卫希颜已伤,和雷动的高下之分便如水涨潮落,旗鼓相当。 顷刻间,二人头顶便有丝丝白烟升起。 *** 叶清鸿忽然拧身、出剑。 *** 轰隆隆的山石垮塌巨响中,突然暴起四道喝声如雷。 一条长鞭如毒蛇般卷向她双腿、一道刀光斫向她握剑的右手腕脉、一杆铁枪戳向她的前胸,背后三道箭风,成直线疾取后背大椎、灵台、命门三要穴。 前、后、左、右,同时受敌! 鞭、刀、枪、箭,东、西、南、北! ——雷一鞭、雷二刀、雷三枪、雷四箭! 惊雷堂四隐杀阵! 只闻鞭风、刀风、枪风、箭风,不见人影。 叶清鸿前、后、左、右同时受袭。 似乎,她只有腾空跃起,才能闪避这从四面扑袭而至的合击杀阵! 喝声方在四人喉间,她已拧腰、腾空、跃起、出剑!……四个动作快若电闪,仿佛原本就只是一个动作。 鞭风落空、刀风落空、枪风落空。 头顶上方却有一股阴风,鬼魅般无声。夹在轰隆的山塌石落中,隐在四道暴喝如雷中……轻轻的、悄无声息的……吹了下来。 叶清鸿一鹤冲天正好撞了上去。仿佛这道阴风正是在等着她自投罗网! 一鹤冲天! 一剑擎天! 叶清鸿跃起的同时,剑已出,直刺向天。 斜亮亮的剑光,如疾闪的电蛇,一口咬向雷暗风的右腕。 在那生死的一瞬间,叶清鸿冲天而起,迎向头顶袭来的雷暗风! 雷暗风掌刀斩向她百会。 叶清鸿剑刺他腕脉。 剑斫中他右腕之时,绝情斩掌力将劈裂她的头。 一只腕、一条命! 她是惊雷堂天字第一号的杀手,只有杀手才了解杀手。这一剑若是刺向雷一鞭、雷二刀、雷三枪、雷四箭任何一人,她唯有赌输服命!——杀手用一只手换一条命,绝无迟疑! 但雷暗风不是杀手!他有野心! 她赌! 赌她双腿废伤下,雷暗风断断不会舍掉自己的一只手换她一条命! …… 分卷阅读437 分卷阅读437 分卷阅读4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8 雷暗风惊怒暴退。 叶清鸿拧身,剑光如流星划下天空。她身在半空,避过了左鞭右刀前枪,避过了三箭中下方二箭,却没有避过最上方射向大椎的那一箭,“扑”一声,穿入右腿……血花飚溅! 这一刹,鞭、刀、枪、箭四隐杀忍不住齐齐吁出一口气! 雷四箭的寒铁箭簇有绝毒!见血封喉! 雷、夜、雪、中、箭、了! 惊雷堂天字第一号的杀手、杀手中的孤绝王者、惊雷堂第一高手——雷、夜、雪——中箭了! ……死在雷四箭的箭下! 雷夜雪于惊雷堂杀手,无异于压在头顶的大山、孤立巅峰的王者,谁能杀了雷夜雪,谁就是新的杀手之王! ……这种从天而降的巨大兴奋在瞬息间冲入了雷四箭的心房,让一贯冷静谨慎的杀手也禁不住瞬间的狂喜分神。 就是这瞬息,他咽喉募地一凉。雪亮如流星的剑光一划而过。 雷四箭的半分笑意凝固在眼底。 谁也没想到,叶清鸿一剑就破了四杀阵! …… 四杀的合击本就是要逼着叶清鸿跃起,雷暗风从上方劈落的那一掌才是真正杀招。 ——即使叶清鸿一剑破了雷暗风那一掌,身形也必被掌力震得一滞。 四杀等的就是这一滞! ——他们四人长年习练合击阵法,只要叶清鸿身子滞得那么一滞,立时就会陷入鞭刀枪箭的天罗地网阵,雷暗风再伺机出掌,必是万无一失。 但谁也没料到,叶清鸿竟会不顾自己性命,无视雷暗风那夺命一掌,剑光挑他腕脉,逼退了雷暗风。 四杀正欲出手合杀第二击时,叶清鸿竟然中箭了! 这好比大惊中突得大喜!……四人被这一喜冲得心神松了那么一松,合击的第二杀便慢了那么半瞬。 就这么半瞬,雷四箭中剑,惊电剑气没有片分停滞,以流星的轨迹,划过雷二刀的喉头,扫向雷三枪。 这一瞬,雷三枪正挥枪挑向雷四箭的铁箭! ——叶清鸿腾空而起的瞬间,雷四箭下方二箭落空,正好射向叶清鸿对面的雷三枪! 枪尖方挑中两箭,握枪手腕已划出两道血线,铁枪随着两只断腕掉落。 雷三枪甚至没有感觉到痛。 ——这一剑太快了! 前后不过是一瞬,叶清鸿以伤腿故意中得一箭,一招殁了三杀。 这时,雷暗风的第二掌和雷一鞭的第二鞭方惊怒扫至。 她已中毒,撑不了多久! 雷暗风、雷一鞭急怒下抱着同样心思,全力劈出、挥出,这一掌、一鞭! 掌劈叶清鸿头顶! 鞭卷叶清鸿腰肢! *** 雷动的真气浑沉至刚,如雷霆威猛,稍有不慎,必被这刚猛的内力震得内脏四分五裂。浑沉至刚的真气中又夹着阴寒之气,如极地冰河,源源不尽,慢慢浸蚀对方真气。 这浑沉至刚、又阴绵延柔的内家真气几乎蕴合了天地阴、阳、刚、柔相生相克相平衡的至理! 无坚不摧! 无刚不化! 这无坚不摧、无刚不化的力量却撞入了一个空! 卫希颜的真气是一个空。 ——天地浩空的空! 就好比一拳打出,却打在了空气中,无着无力的虚空! 这就是凤凰真气。它不是刚、不是柔。不是阴、不是阳。它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空。似有非有、似无非无的空。 天地浩空之力,包涵万物,亦孕生万物,这力量强悍,却非毁灭之力。修真之道是生息之道,不是毁灭之道。因此,雷动的真气虽然击入了虚空,卫希颜的浩空之力却也毁他不得。 若在她伤之前,尚能以这万物生息的浩空之力涵盖雷动的刚阳阴柔之气,以空缚之。 但她被雷动一击致伤,伤得不轻。 这浩空之力便只能陷住雷动,杀他不得! 两人都进不得、也退不得。任何一方稍有收手之意,便会被对方真气趁虚而入,震得内脏尽碎。 除非,二人同时收力。 但这绝无可能! ——他和她,谁也信不过谁! 一个谋在前、一个算在后。这当世两大宗师,竟成了而今不死不休之局。 *** 叶清鸿身在半空,双腿重伤未愈,又中箭中毒在后,无法着力。 雷暗风的掌风 雷一鞭的铁鞭 同时袭至。 她以腰为力,微微一拧,侧身迎向雷一鞭。 雷一鞭的长鞭以铁丝杂揉而成,鞭上有刺,一拉一扯就是连皮带肉分离。 叶清鸿无惧,拧腰间扑向长鞭。雪亮剑芒击向雷暗风。 “扑!” 一声沉响。 掌风与剑气交击。 雷暗风被震退三尺。 叶清鸿腰肢被铁鞭卷上。 雷一鞭大喜,内劲回旋,欲震断那纤纤柳腰。鞭梢却涌来一股大力。叶清鸿向他疾、速、飞、来! 不!是疾、速、撞、来! 叶清鸿剑气与雷暗风掌风相击,借反震之力,疾速撞向雷一鞭。 雷一鞭内力已回旋扯鞭,叶清鸿借力一回,更是顺势而为,恰如天外飞石,肩背重重撞向雷一鞭。 雷一鞭大惊! 这一撞实,便是骨碎肉裂。 他双足弹地,身形疾退、疾退。左拳同时击向撞过来的叶清鸿。 那一刹,他看见了叶清鸿的冷漠眸光。那是……杀手看向死人的目光。 雷一鞭一惊!猛然省起、他忘了什么! 但生死往往就在一霎。 他省悟的已经迟了! 说时迟、那时快,便听“砰”一声巨响,又“咔嚓嚓”脆声! 撞击、骨裂的声音。 雷一鞭忘了,他疾退的方向恰恰是两大宗师拼斗内力之地。 他疾退之下,后背硬生生撞在了雷动和卫希颜内力拼斗激出的气罩之上。 就如,鸡蛋撞上石头! 雷一鞭庞大体躯疾速撞上气罩。 分卷阅读438 分卷阅读438 分卷阅读4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39 脆、裂。 叶清鸿一手疾抓铁鞭,左肩背承了雷一鞭击出的那一拳,拳风击中肩骨,“咔”声碎裂,这一击却让叶清鸿疾撞的身形稍滞,她手抓铁革命内气回旋再生,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拧腰一侧…… “忽!” 雷一鞭被震飞的庞大体躯刮过她左边身子,“叭”跌落在数丈外,眼耳口鼻溢血而出,没来及吭一声就断了气。 这时,雷四箭、雷二刀的尸体刚刚倒地!雷三枪断腕的痛感方噬骨裂心! ——快!快得如惊鸿一闪!这一连串的生死击杀不过仅一瞬间。 雷暗风心悚! 一瞬间,四隐杀三死一伤,雷三枪命虽在,使枪的腕却已断,成了废人一个。四杀阵成了废局! 雷暗风面色铁青。十拿九稳的袭杀竟然在瞬息间颓败如此! 他怒极反笑:“果然是惊鸿之首,雷、夜、雪!” 叶清鸿神情漠然,以剑支地,缓缓坐下。 她腿上中箭,箭上绝毒,换了别人,早在中箭的瞬间毒发死去。但雷暗风忘了他的绝情斩真气阴寒噬骨,这至阴真气让叶清鸿双腿无法复苏的同时,也阻绝了箭毒的蔓延。这一箭于她,不过是多了处痛楚,无足挂齿。 但她左肩骨被雷一鞭拳风击碎,又被雷一鞭震飞的身躯撞上左半边身子,左肩骨碎裂,肋骨断了三根,腰间被雷一鞭铁鞭卷上,倒刺撕得皮肉淋漓,鲜血浸湿衣带。 此时,她全身上下唯得握剑的右手活动自如。 她伸长腿坐下,清冷容色漠漠如故,似乎从肩、到腰、到腿剧烈的痛楚是别人的。 叶清鸿缓缓调息。 *** 雷暗风左足向前斜踏一步。俄顷,右足又向右踏了一步。 他找不到她的破绽。 叶清鸿右手长剑斜在膝前,看似随意,却可上可下、可左可右,雷暗风竟找不到半分可攻击之处!仿佛他每一掌下去,都会恰恰落在她的剑尖! 唯一的空门似是她的后背。 可惜,四隐杀已废。无人能配合他。 雷暗风不由暗悔,不曾多带几人。 但面对卫希颜这等宗师级高手,即使是趁她心神乍乱时袭入,除了雷师,又有何人可避过她耳目? 他和鞭刀枪箭四隐杀是因自幼就习龟息大法,不呼吸时如死人,心跳、脉搏俱失,甚至连血液都仿佛冻僵般静缓流滞,潜在崖壁后地道远处又以深土掩埋,方未被卫轲察觉。换作惊雷堂其他高手,如何能避得? 况且,惊鸿虽功力绝顶,但她双腿中了绝情斩阴力,无法行动,以卫轲的谨慎,必不会在局势未明下耗力为她疗伤,惊鸿的腿复原不了!如此,以他和四杀阵的实力配合,雷暗风有十成的把握! 但他万万没料到,惊鸿在双腿伤废之下,生死间发之际竟能如此精准判断,不但避过他和四大隐杀的合力击杀,并杀三废一! 这不仅仅是武技,而是眼力、剑技、判断、智谋、勇气的结合! 雷暗风悚然之际,心头涌上一股嫉妒之火,这滔天大火烧上他的面庞,双眼炽红,斗志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惊雷堂十大高手,“雨雪风霜电、鸣耳震天下”,雷暗风仅在雷雨荼和雷夜雪之下。对老大雷雨荼,他敬服,服的是雷老大的智慧和谋略,对排名第二实为十大高手之首的夜雪,他心思就比较复杂了。 论入门,雷夜雪最迟;论武技,这女子却凌越众人之上。除了雷师,即使雷雨荼也无法遣动。她就如一柄绝世孤剑,冷冷悬于众人之上,尤其悬在雷暗风心上。 他发誓要毁掉这一柄孤剑,不仅仅因为嫉妒,更因为某种不安!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总有一日,这柄孤剑会扫向雷师、扫向惊雷堂! 这女人,绝对是个祸患! 杀机从雷暗风眼底腾起,决意拼却一伤,也要将这叛堂女子击毙于掌下。 他功聚双掌。不过片息,双掌渐至血红,更透出一阵腥气。 雷暗风练的是绝情血煞掌,以绝情斩的口诀炼至阴至毒的血煞掌,掌中带血煞之毒,中掌者煞毒随掌力浸入血液,瞬间流毒全身,血管爆裂而亡! 雷动在教导弟子武学上堪称一代大家,极擅因材施教、因性施教,同样的口诀以不同的方式授给性情各异的弟子,其武功成就迥然有异。雷暗风的性子阴冷无情,在十大弟子中,最接近、最适合练绝情斩心法,但他缺了雷动的恢宏大气,是以掌风无刚猛,偏向极阴极寒。 叶清鸿腿伤久治未愈,除了绝情斩真气的侵损外,与雷暗风掌中血煞毒的浸入也有关系。若非她体内有万物生息之力的凤凰真元克制这煞毒,双腿早血裂。 雷暗风适才偷袭时担心煞气太重被叶清鸿察觉,未用血煞,此刻,他再无顾忌,绝情血煞真气运聚掌心。 他阴笑一声,凌空跃起,双掌轻若飘絮,连连拍出一十八掌。 霎时,漫天血红掌影笼罩。 血气熏人。 这一十八掌先后拍出,却快得没有先后,同时间,从前、左、右、上方袭向叶清鸿。 叶清鸿坐着,双腿不能动,行动上已落了下风,绝无法如雷暗风般飘忽如鬼魅。 似乎,她只能采取守势,见招拆招! 但雷暗风这十八掌又暗含三种变化,每一掌都飘忽不定,看似攻向此处,却又似彼处,让人难以判断。 叶清鸿但凡一剑判断失误,重则立死、轻则重伤,下场亦如一死! 就算,就算这一十八掌她都一一判断精准,接下来的一十八掌、二十八掌、三十八掌……又如何? 只要有一个失误,就是万劫不复! 这是一个……死局! *** 叶清鸿右掌握剑稳如磐石。 雪亮剑光如长空惊电。 她先后刺出一十八剑,看起来却仅仅只是一剑! ——剑太快了! 不论血红掌影如何的飘忽莫测,变换攻向她身体何处,剑尖指向总是始终如一的不变—— 刺向雷暗风的咽喉! 雷暗风只得闪避,他不避剑芒便会穿透他喉咙,两败俱亡、同归于尽! 雷暗风 分卷阅读439 分卷阅读439 分卷阅读4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0 要杀叶清鸿,不惜代价,但这代价大不过他的命!命没了,什么都没了!他还有野心,他还有抱负,不能陪叶清鸿一起疯! 雷暗风敢拼,但他还珍惜自己!一个人珍惜自己就不敢博命!可叶清鸿的剑势实在不要命! 这世上真正的高手,不仅仅是武功高,更应是遇挫越勇、遇强更强、遇到不要命的更不要命——因为这世上总有强敌、强中又有强中手! 雷暗风本来掌握着优势,但在叶清鸿无情到漠视自个性命的剑势下,他只得避,一避、再避,一十八避后气势已弱! 看起来却只是身影向后闪了一下。 ——因为太快了! 雷暗风虽然惜命,骨子里却也有着傲气。 他竟然被伤残的惊鸿连连避退! 强烈的耻辱感冲击着他胸腔,怒啸一声,再也不作任何花巧,集聚全身功力实打实的攻出一掌! 阴风呼啸而至! 掌风掠扫地面立结白霜。 叶清鸿击剑。 掌风与剑气实实碰撞在一起。 两人身子同时一晃。 雷暗风毫无迟疑,一掌接一掌,甚至不知道劈出了多少掌。 ——因为太快! 两人都以快打快,以实击实! 不知道多少掌、不知道多少剑! 只听见掌风阴啸连绵,剑风哧哧不绝。 两人身形被交击的真气震得不断移动。 战圈外早已土石聚垒。 崖上砸落的泥石灌木被两人内家真气震出,落在十丈外,垒起层土。 *** 雷动和卫希颜动弹不得,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真气漩斗之中。哪一方稍一分神,就是败亡之势! 但,二人耳目却仍能听到、看到外界的情形。 两人的眼角余光不约而同瞥向某一处。 *** 雷暗风劲喝,双掌一上一下推出! 左掌横推在下,重若千钧,劈向叶清鸿左胸。右掌在上,却柔绵似无骨,轻轻拍向叶清鸿头顶百会。 掌心血红如火! 剑光雪清雪亮! 叶清鸿出剑! “忽!” 一道人影突然从侧面撞向她剑尖!……不闪不避,就那么直直撞向雪亮的剑锋! 这人正是断腕后无战斗之力的雷三枪! 他没了手、没了枪,却还有自己的身体——杀手,任何部位都是杀人的利器! 他悄悄爬移着身体,觑准方位和时机,双足猛力一蹬,身形如陨石般从侧面撞向那柄雪剑! 这一下变起肘腋! 叶清鸿一剑二击,本是刺向雷暗风的双掌掌心,雷三枪这一撞若中,剑势就斜了一寸半寸,仍能伤了雷暗风,雷暗风那两掌却能要了她的命! 这一刹,变招已不及! 命悬旦夕! *** 卫希颜和雷动的眼尾余光同时瞥向雷三枪! 那一刹,卫希颜清淡无波的眸子终于泛出一丝忧色。 体内,天地浩空的真气就在这瞬间泛起一丝波漾。 就仿佛,在空空一片的虚空中,突然折现出了一道透明的波痕。 ——关心则乱! 她虚空无迹的心境,终于因叶清鸿的生死一线而出现裂痕。 这一丝裂痕很轻、很微、很快,似乎半个眨眼就回复无波。 但巅峰级的高手之战,半个眨眼已可决定很多事——譬如,生死! 那一刹,雷动双目暴射光芒。 时机,就在这一刻! 真气狂霸无匹,如长空咆哮的霹雳雷刀,一刀劈向那一线波痕。 *** 千钧一发之际,叶清鸿突然横着倒下。 她倒在雷三枪的身下,纤柔身子被雷三枪的体躯罩住。 “扑!扑!” 两道血煞掌风击中雷三枪。一掌击中腰,一掌击中胸。 两道闷哼。 一为雷三枪,吭了声便中掌而死。另一声却是雷暗风发出。 他闷哼一声,身形陡然疾飞而退。 ——右腕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掌击落的那一刻,雪亮剑尖斜透雷三枪撞入的侧肋,剑气伤了雷暗风手腕。 叶清鸿一剑抖开雷三枪,坐起。 雷暗风那两掌虽然击在雷三枪身上,阴寒至极的掌力却穿透雷三枪的身体,伤了她! “咯!” 她咯出一口血! *** “咯!” 卫希颜也咯出一口血。 就在这瞬间,她和雷动僵立不动的身子乍然震开。 雷动身形掠出,一手抓起雷暗风,长啸一声,破空而上,转眼消失在谷底。 卫希颜咳咳笑了两声,又咯出一口血! 身子摇了摇,倒落…… “不!” 叶清鸿心胆俱裂,剑掉地,手一撑,飞掠过来,右臂一抄,接住她倒落的身躯。 ……卫师! 毫无预兆的,她泪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局中有局呀,嘿。 诡诈设种 猝然的尖锐刺心,她禁不住又咯出一口血,胸肋剧痛,撑不住卫希颜倒落的身子,两人滚跌在一堆。 全身上下的痛楚似乎在这时刻突然叫嚣着一齐袭卷上来,疼得噎不过气。 她右臂正好环在卫希颜胸口……那里一片死寂…… 她觉得一阵冷,冷到心底。 “……骗子!” 昨夜是谁说为师一定死在你之后?她手指揪起卫希颜胸口衣襟,说得咬牙切齿,“……骗子!”眼泪却滚下来。 崖石飞坠的轰隆声似乎突然远去……泥石砸下,她恍若未觉。 倏地,怀中已全无声息的“死尸”忽然轻叹一声,一翻手搂着叶清鸿,足不点地飘出三十丈外,远离危崖。 叶清鸿双眸瞬间由悲转惊、再由喜转怒,唇角隐隐抽搐。 卫希颜抱着她咳咳两声,干笑:“……那 分卷阅读440 分卷阅读440 分卷阅读4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1 个……一时闭气……意外呀意外……” 她装死本想蒙叶清鸿唤声“师傅”,结果却是声“骗子”,苦命啊……不过能换得清鸿的泪,这装死也装得值了!卫希颜不由笑了两声,手指轻柔拭去她颊上泪痕。 叶清鸿抬掌打落她手,额角上似有青筋隐跳,清冷的眸心怒火欲炽,猛然一伸手扼住卫希颜咽喉,咬牙道:“作弄人很好玩?……” 话未尽,她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 卫希颜被当头溅了一脸,美伦美奂的容颜顿时血迹斑斑,颇是狼狈。 叶清鸿盯了两眼,心中大快,“哈”笑了声,一头仆倒在她胸前,昏了过去。 卫希颜无语,伸袖擦了擦脸,心下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这丫头,伤成这样,又中了毒,竟然撑到现在才晕! 她叹口气,轻轻将叶清鸿放在地上,身形一闪,又掠回崖下。 转眼,她挟着黎楚瑜的遗体和叶清鸿掉落在地的宝贝剑掠过来,单手抄起叶清鸿,衣袂一闪,顿时无踪。 *** 叶清鸿醒来时,阳光正灿,百花绚烂。 人依然身在花谷,躺卧处是草屋的竹榻,染血被铁鞭扯裂的外衫已换下,罩了件宽大的细白麻布直缀长衫,是黎楚瑜的衣服。 她右手习惯性向腰畔一摸,指尖传入熟悉的冰凉触感。她轻吁口气,右掌徐徐握住剑鞘,坚定有力。 小腿上的铁箭已被取出,箭伤、肩骨、肋骨断处和腰间皮肉撕裂的地方均被上药包扎,仅余些微的痛楚。她运气一周天,全身通畅无阻,只腿部还有涩感,却恢复了些许气力。 屋内空无一人。 她缓缓坐起,下榻走了两步,两腿仍有些不着力,走得几步便绵软。她扶着剑慢慢走出。 正午的阳光正刺眼,她微微眯了眯眸子,看向石台上盘膝调息的卫希颜。 “清鸿,”卫希颜眼眸依然轻阖,道,“你体内的箭毒和血煞我已为你化去,腿上的绝情斩真气却需靠自己炼化。” 叶清鸿扶着门框,看了她一阵,慢慢道:“你……受伤了。”语气虽然淡漠,却隐有关心。 卫希颜睁眸,一笑:“莫担心……雷动伤得不比我轻!” 她笑得有些诡谲。 *** 叶清鸿生死一线的那一刹,卫希颜设了一个局! 一个解除她和雷动僵局的局! 这世上有些人,你可能认识了一辈子,却未必了解;但有一些人,即使短短时日的相处,却能知悉甚深。 那一刹,叶清鸿生死一线……但,卫希颜没有乱! 这种信任,雷动无法了解! 于是,她设了一个局——以自己为饵的局。 霎时,心境波荡,破开一痕。 如此时机,稍纵即逝,雷动焉能放过?——狂猛真气劲摧向卫希颜的心境破绽。 “波痕”后却是一道隐涡。 狂霸的真气撞入波痕,一头栽进卫希颜的陷阱,以凤凰真气凝成的气涡如一道无形的天网罩住雷动的真气,并回旋反击。 雷动全力一击,真气如山崩海啸,这股强猛无匹的真气与卫希颜的回旋真气相撞,强强撞击,力量作出反激,同时反震向二人。 与此同时,卫希颜伏在暗处的那一分真气趁雷动内力摧向波痕之际,趁虚攻入雷动体内。 刹时间,雷动在化解自身反震内力之时,尚要阻击卫希颜袭入的这一分真气,内腑立遭重创。……但卫希颜也被体内两大真气相撞的反激力震伤。 幸而,她使用的是回旋之力,漩流阻了几分反震力道,饶是如此,她也受伤不轻。 这一战,两败俱伤! 但她在唐门疗伤得以窥入九重天境的门径,却被这一战破去。 凤凰涅槃,以九重入道,这九重天境何其难得!当真是五分靠自己,五分靠天缘,她这一跌落,再想晋入九重天境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以白轻衣的修为,当年九重天境被破后,若非行险与卫希颜心境历情炉鼎大成,要想再回九重天怕是没个百八十年难成。 卫希颜的心境,又如何比得白轻衣的浩空无物?这一破势,当真是渺渺无复期! 这一来,待雷动伤愈后,她将再无修为上的优势! 如此看来,此战,似乎最终……是她败了! *** 雷雨荼之谋,称得上算无遗策。 先以孔彦舟匪患引起她关注,又以黑道高手引出叶清鸿,再以清鸿诱她入谷。雷雨荼谋她从瀑洞秘道而下,就是为了那处白竹崖不会被她在第一时机发现,必定要合巧到黎楚瑜和叶清鸿同时在场,杀局方成。 他对黎楚瑜必是相知甚深,方会知得这男子的执念,利用他的痴动摇她心神。如果只是白竹后的岩像,即使形神再似白轻衣,她也不会轻易动了毁却的念头。 但,黎楚瑜的炽烈让她想起了情深不寿的傲惜,想起了被下禁制前的自己……一时感叹,方决意毁掉,崖壁却早被惊雷堂动过手脚,方会在她一掌之下,从上全然轰塌,方便掩盖了雷动的突袭。 雷雨荼对人心人情之谋算确然深刻——因萧翊一战算到她对白轻衣的情,又利用黎楚瑜的相貌算计叶清鸿的父女情,再以她对清鸿的师徒情份牵制她无法遗弃黎楚瑜……是以,崖塌之时,她方双手被困,但能空得一臂,她反手击去,又岂能被雷动偷袭致伤? 雷雨荼,果然是布局的高手! 他谋算的精到处,就是洞悉人性。 这一局,她确是败了! 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在雷动体内,播下了一粒种子…… 或许在某年某月,这粒种子就有生根发芽的机会! …… *** 她笑了笑,长身而起,清眉飞扬。 “清鸿,我们该回去了。” 叶清鸿抿了抿唇,“我想先拜祭黎先生。” 卫希颜点头,“他就葬在屋后。” 叶清鸿掠身飘后。 …… 花丛里两处坟茔,紧紧挨着。 西边坟茔是黎安的墓,护主死于雷暗风掌下。东边新坟垒土 分卷阅读441 分卷阅读441 分卷阅读4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2 ,墓碑上却空落落一片。 叶清鸿知卫希颜故意留空给自己,眸色微微黯然,剑光划过,刻下“黎楚瑜之墓”。 ……黎先生,安息!……有黎安为伴,又有繁花四季迭开,想来您九泉下也不会寂寞。 就此别去,无见。 她深吸了口气,眸色重复清冷。 转身,决然掠去。 *** 两人略作收拾,掠出谷外。 卫希颜九重天境破去,再无法远距离空间瞬移,叶清鸿又有伤在身,两人遂到百里外的镇上,换了袭衣衫。掠行山林僻道,晓行夜宿,三日后方到京。 回到凤凰山庄,天色已近昏。 卫希颜沐浴更衣,全身焕然一新后方下山行向枫台别院。 落入枫林,红叶已褪青。 ******** “目前,贡案事定。” 宋之意禀道:“制科的进士试拟定于七月初六,临安府服罪举子的一月杂役期正满,可解罪参试。” 名可秀颔首,她手里正看着宋之意呈递的国子监博士拟任名单,明睿眸子从胡安国、朱敦儒、范冲、朱震、罗从彦、叶梦得这些名姓上掠过,略作沉吟,伸腕提笔,添了二人:苏澹苏云卿、礼部侍郎宋藻,笑着递回。 宋之意双手接过,扫过苏澹之名,顿时了然。 这位苏先生师学邵雍《皇极经世》,精术数天象,又通六经,晓墨家,并曾得宗主生母花惜若指点易卦之学,算得上宗主半个师兄,名可秀素来敬重其学。 宋之意升礼部侍郎后,公务繁多,名可秀又有心以《西湖时报》引大宋风潮,遂请出苏云卿执握。随着《西湖时报》的影响日大,俨然成为时论喉舌,苏云卿的名号自然响誉京城,连皇帝赵构都闻名召旨入宫觐见,咨以时事,为其学识风采倾倒,和皇帝颇为相得。 赵构曾有心请其出仕,却被苏澹婉言相拒。原来,是以退为进,目标不在庙堂,而是国子学舍。 只是……宋之意迟疑道:“苏先生一旦出仕,《西湖时报》之位须得辞去。” 名可秀笑道:“无妨。”言下已有应对。 宋之意便不多言,看到自家名字也列于其后时,微微躬了躬身,郑重道:“之意必不负宗主所望!” 这国子监博士的官职并不显,但其意义深远。 贡院一案后,宋之意按名可秀的计划,上表进言新科进士应入国子监修德半年,端其心正其行后,方可正式授职。此议一经提出,立时得到朱敦儒、胡安国等人的赞赏,纷纷附议:“先修德再出仕,善矣!”遂由中书出政事堂、门下稽审后颁敕施行。 如此,执教国子监的博士在某种程度上就成了新科进士的学师,影响着大宋未来官员的思想,甚至入朝后的政治倾向,焉得不重要? 这份国子监博士的名单就大有关窍,无论是正占朝堂上风的王学派,还是不遗余力攻击王学的程学派,以及埋头经济的苏学派,大宋诸名流学派的仕儒多囊入其中,他和苏云卿暗里又有墨家身份……宗主如此安排,实是谋划深远! *** 宋之意步出枫阁之时,远远瞥见那抹枫林中那抹衣淡人清。 他目光微凝。四天前国师府云贺急递牌子入宫求见枢相,这事朝中知晓的人不少……听说国师当天便消失了不知去了何方?……难道,这会儿方归? 卫希颜悠然行近,指间拈了片青色枫叶,意态安闲。 “国师!” 宋之意按下心思,潇洒揖礼。 卫希颜点头笑了笑,眸光向上。 宋之意不由微一回头。 楼阁上,名可秀伫立栏后,秀挺颜容含笑。 两人目光遥遥相触,便仿佛再也无人可以扯断。 宋之意足下微顿,旋即快步离去,两道修眉却一直聚拢不散,暗叹忧心。 宗主,您是天上之鸿鹄,终将有一日立于朝堂之巅……这情,岂可显扬于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两处伏笔,嘿嘿…… 情志浩荡 落日余晖,霞染天际,给半山的凤凰山庄踱上了一层薄薄金光。 庄中似有喜气,东院内宅的小厮丫鬟更是笑盈盈地穿梭进出不停,连走路都带了几分风声。 山庄东面的院宅是二位叔辈的居所,松柏成林,枝干虬劲,虽在宅内,却如身处山野,旷达自然。山风拂过松林,带出丝丝凉气,消去了昼间的暑热。 时而有欢笑声从透风凉爽的花厅中传出。希颜偕清鸿归来,云家人都松了口气,为贺平安且接风洗尘,按两位叔辈的意愿,晚宴设在七叔的院子里,山庄一家人并叶向天夫妇共围席前欢聚。 宴席上均是亲近家人,酒食等送入内院皆由内宅丫鬟接入,不虞言谈外泄。酒茶过得三巡,云青诀问起罗霄山之行,众人均是目现关切。 卫希颜搁下酒杯,先看了眼名可秀,方缓缓叙说。从接到云贺递入的急信说起,按图索入罗霄山,循一线天进入百花谷,见到清鸿和黎楚瑜,说到崖下和雷动一战,清鸿被围袭云云……但她隐掉了罂粟花、白轻衣之事和黎楚瑜的执念,也隐去了自己受伤的情形…… 她言笑朗朗,众人都没瞧出异常,虽觉内中还有隐情,但听她话中提及花谷之谋关涉朝事,一家人都瞥了眼一直微笑不语的名可秀,哈哈一笑执盏举杯岔了开去。 叶清鸿盘坐几案后一言不发,听卫希颜避重就轻时唇角微微一撇,清冷容颜却依旧漠漠如故,似乎席上融融欢畅的气氛和她毫无相干,与对面阖目瞑坐的叶向天仿佛就是两尊不言不笑的冰人。 云家人均知这二人性子冷淡疏离,早已见怪不怪,欢颜谈笑,气氛丝毫不受影响。 叶清鸿微微抬眸,瞥了眼正被燕青叫嚣着拼酒的卫希颜,雪玉般的脸色淡淡红霞,眯眸笑谑,神采奕然,她脑中忽然便浮现出那人在白竹崖下的落寞神伤……叶清鸿眼睫动了动,眼尾余光扫向执杯不语似笑非笑的名可秀,那双明睿眸子里似含着一丝了然。 她握剑的手指一紧,心中浮现猜疑……难道,名宗主竟知晓? *** 渐渐的,日晖隐去,银月钩起。 厅 分卷阅读442 分卷阅读442 分卷阅读4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3 中酒席撤下,一家子又移到屋外松园。摆上案几瓜果小食,围炉煮茶。 众人分席围坐,闲聊扯话,间或杂着师师和希颜的斗嘴,燕青的插科打诨,嬛嬛的天真俏语,一园欢笑,不觉间夜色已深。 师师怀胎已七月余,不耐久坐,眉间已有些神倦,却赖缠着不肯去,燕青温言软语的怎么哄劝都没用。 卫希颜嗤笑一声,弹起一道指风便点了她昏穴。燕青呲牙豁嘴,“希颜你等着,师师醒来可会与你干休!”卫希颜一道白眼,“小乙,知道什么叫狗咬吕洞宾?”众人哄笑。 燕青扶着妻子嘿嘿一笑:“俺不跟你斗嘴,你等着师师揪你!……七叔、三叔,俺带师师先回了。”拱手唱了个喏,抱起妻子就往外走。 众人见他那心满意足乐颠颠的样子又忍不住一通笑。 这对儿活宝夫妻一离去,喝酒逗趣的搭子便少了一双。又饮了几巡茶酒后,卫希颜见天已不早,便带头话别,众人纷纷起身。 云青诀斜睨了她一眼,哈哈一笑,对唐十七道:“七哥,他们都要成双成对去了。看来,今晚只有我陪着你乐呵到底了。” 唐十七也打了个哈哈,手指在几案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 卫希颜见状焉能不会意,偏头一笑:“清鸿,你和七叔、三叔多时不见,今晚正好月明风清,便陪两位长辈多摆聊摆聊。”她说话间看着自家徒弟,眯眼点了点头。 叶清鸿本极聪明,经罗霄山一事后又与卫希颜多了几分默契,当即便会意,这两位叔辈必是对卫师和雷动一战有疑——卫师让她据实以说。 她瞥了眼卫希颜,面无表情“嗯”了声。 一干晚辈皆向唐、云二人行礼道辞而去。 出得东院月门,转出一道游廊,便要分道,卫希颜等人又伫足笑语数句,方相互道安,各行归去。 卫、名二人却没有立刻回松碧听涛院,转身走了几步,见四下无人,相视一笑,腾身掠出庄外。 *** 两人落入后山,漫步徐行。 夜深林静,间有山溪蛙鸣,风中淡含花香,一阵有,又一阵无。 卫希颜神情早已敛为沉静,不复席前聚欢时的朗朗之态。 她寻思着如何向可秀说谷中之战,白轻衣之事避无可避,她并不想隐瞒,以可秀的明慧敏感也无法隐瞒。她顿了顿步,“可秀……” 名可秀却另有心事,卫希颜轻轻叫这一声她竟未听见。 “可秀?” “……希颜!”名可秀回神,纤手指了指天,微叹,“星光满天,明日定然又是大晴。” 卫希颜见她秀眉颦蹙,显非随口感叹天气,目光透过枝隙看了看湛亮星空,问道:“可有不妥?” 名可秀语气隐忧,“希颜,今夏……或将有大旱!” 卫希颜闻言一惊,侧眸望她。 名可秀声音微沉,道:“今年开春起,江南、淮南多处州县暴雨不停。苏师兄夜观天象,又卜易卦,道今夏必旱!……从四月入夏以来,京师周边寸雨未降,淮南诸州亦是,大旱之势已显……” 她口中的“苏师兄”自是指苏云卿,卫希颜曾数次听名可秀提起——知天文、晓地理,擅观天象测异变,鲜有不中。话出苏云卿之口,这旱情便十有八九错不了。 “史载,旱极有蝗。”名可秀又道,“两淮向为蝗灾多发之地,我担虑的是大旱之后,淮南又生蝗灾……” 卫希颜微微皱眉,旱灾虽为祸,但赈灾及时得当,也不会闹出大乱子,蝗灾就麻烦了。这蝗害与地动,古人多认为是来自上天的惩诫,人间帝王有失德、或朝政不当,方会引来天罚。朝廷为平息舆论,有时连皇帝都得下罪己诏自谴。 赵构是否下罪己诏卫希颜不关心,但此事若被雷动利用,攻击南廷或置疑赵构即位的正统合法性,便成了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她忖思着后世应对蝗灾的法子,道:“天灾无常,非人力所能控。好在我们知情在前,不致于措手不及。只要提前准备,赈灾及时,定能将损害减到最小。……或许,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所谓时也、势也!”名可秀挑唇一笑,她本是借势、造势的高手,沉吟了一阵,目色渐现果毅决断。 卫希颜喃喃低语:“或许,这是动常平仓的极好机会……” “不止常平仓……”名可秀眸子深沉莫测。 她整理思路,道出心中盘算,卫希颜不时补充一二,让布局更圆满……渐说渐行,不知不觉间竟已登上了山顶。 山高风急,吹得衣袂上下翻卷。 卫希颜寻思着如何说罗霄山之事,便有片刻的静默。 名可秀回眸凝望,以她的敏感聪慧,怎会不知希颜心中纠结?从枫阁到山庄一直未问及此事,便是给彼此一个空间。幽声一叹:“希颜,伤得可重?” 略略犹豫,她扬唇一笑:“一点小伤,调养一阵便好……雷动伤得比我重!” 小伤?名可秀挑眉,明显不信。 卫希颜在她目光紧逼下,只得道出九重天境被破。 名可秀心头一震,手掌抚上她胸口,声音微颤,“希颜……” 卫希颜按住她手,眨眼一笑,道:“没事!破了也好,省得日后招来天劫,更凶险。” 名可秀睫毛颤了颤,默声不语。 卫希颜便细说了谷中之事,包括白竹崖的岩像和黎楚瑜对白轻衣的痴念,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说到因白轻衣而分神以致雷动偷袭得逞时,她叹了一声,目光里满是歉然之意。 “可秀,”她喃喃道,“我说过,这世上除了你,再不会有人能伤我……对不起!我食言了……”她嗓子一哑,胸口壅滞难受,再也说不下去。 对白轻衣,她能放手放情,却永远无法忘却!……那份爱,曾经太浓烈、太深、太沉,早已经浸入她的皮和着她的血连着她的肉植入她的魂,无法割去、无计根除!……或许,只有等到她魂飞烟消的那一天,方能了去无痕! 她对名可秀情真无假,却无法说心中唯得名可秀一人! “可秀、可秀……”卫希颜按住她手,胸口一阵阵痛,无法言语。 名可秀心潮起伏。 她想起卫希颜的 分卷阅读443 分卷阅读443 分卷阅读4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4 几次伤。 黄河一战本该避免,皆因她在政谋上的打算,希颜方会留守东京周旋。若是一早带着希汶南下,又怎会惹出萧翊,重伤殆危?……翟固二战萧翊,希颜重伤是因了白轻衣……罗霄山虽因白轻衣分神致伤,但若非她当初执意要希颜救下叶清鸿,雷雨荼又如何能设得这个陷阱? 希颜,俱为情伤…… 名可秀心口一酸。 白轻衣为天道而去,她心中以天下为首,希颜,只有情! 若要说亏欠,又是谁欠了谁? 她抬眸,见卫希颜眼眶泛红,心中又一酸,手指抚上她冰凉脸颊,头缓缓靠上前去,“希颜,是我自私了……”你本是邀游天地的苍鹰,自由无束,却因了我,甘心桎梏于这朝堂。 卫希颜睁目摇头,“胡说,你哪有自私!……是我的不是……”无法一心只得一人……她语声渐低至无,心口一阵阵扯着似要裂开,只觉此生最撼最痛之事,莫过于此!…… 她吸了吸鼻子,这一刻的神情竟是脆弱无比。 仰了仰头,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掉下来。大滴大滴的,滚落。 “希颜,别哭……”名可秀手忙脚乱拭泪。眼泪却越掉越急,滴在手上,烫进心里,仿佛是她心口的血般,炽烈! 希颜、希颜……她从未见卫希颜哭成这样,仿佛要将心挖出来般的痛!名可秀心乱了,只得搂过她,紧紧拥住,眸子瞧见她垂握在腰际的手。“希颜,松手!……”名可秀用力将她手指掰开,掌心已被掐得血迹斑斑。名可秀一痛,这要下多大的劲! …… 希颜,我心中至爱唯你一人,然,也无法为你放弃这天下! 希颜,我又何能要求至情如你,忘却白轻衣? …… 她按住卫希颜肩,抬眸望入她眸心,深沉的情意点点溢出,“希颜,你我相爱相惜,执手山河,共看白头,人生至此,当尽欢无憾!” “希颜,情痴方有情伤,你对我情炽,方会纠着于一心人而自苦!” 名可秀抬手拭去她泪,眸子望向夜色下的苍茫天地,“希颜,我爱一个人,便定要她陪着我执手风雨、共创山河!即使她是天上高翔的苍鹰,也要为我投身大地。希颜,这是一种自私!……但我,不悔不却!” 她回眸扬唇一笑,清冽语声铿然入心,“希颜,说我自私也好大度也好,我名可秀唯愿有生之年,这天下和你,无一留憾!” 希颜,你可明白? …… 卫希颜心胸一阵振荡,凝视她,深深,久久。……忽地,粲然一笑,目光似然痴了。 名可秀拉起她,踏掠于林巅之上,山风劲过,呼啸灌入眼耳。 “希颜,你看,这天地如此辽阔!……人的心胸,可以比天地更广、更远……” 她扬眉笑着,傲视苍茫辽阔,清吟一声化作长鸣,情志浩荡无边。 希颜,我与你,当执手山河,笑看锦绣! 作者有话要说:改几处地方,重更下~~困……觉去…… 奏事生隙 灼烈的日头照耀着已经龟裂的田地,一阵风卷起层层热浪,吹起几叶枯禾,一眼望去,唯见一片枯黄。 田垅里的农夫如同被抽干了水的稻禾般,没了半分生气。 …… 宣州、徽州、和州、光州、毫州、宿州……奏旱的急报一本接一本递向临安,将酷暑的京城摧逼得几能着火。 自五月初——淮南、江南夏税的起征月起,就有早稻成熟的州县上报户部歉收,请朝廷给予减免粮税。最初的灾报被政事堂按了下来,密下敕令着当地州县开义仓赈粮,并秘遣专使出京核查旱情;六月初时,又敕命江南、淮南三路常平司调粮。 到得六月下旬,各地灾报已是汹涌迭至。然,直到六月二十五日,制科的进士试结束时,宰相丁起方于朝会上当廷奏报旱情——江南东路、淮南西路、淮南东路二十四州,计九十七县告旱,夏税无收! 顿时,如一记闷锤当头敲下。垂拱殿内一片哗然,嗡声四起。 左谏议大夫怒然出列,毫不留情面的当场弹劾:“九十七县告旱,岂无先后?延宕今时方奏报,宰相失职乎!” 丁起手持象牙芴板,向御座上的皇帝一礼,又侧身向殿内群臣微微一拱,说道:“此事臣早已向陛下奏报,只因朝廷立政不久,为免居心叵测之徒妄行不轨、扰乱民心,方未提起朝议。权为谨慎计,尚请诸同僚见谅。” 赵构微微颔首,道:“左谏议,旱灾之事朕已知得,事出有因,非中书之误!” 左谏议大夫张了张嘴还待说,却被右谏议大夫眼明手快地拉了下,递个眼色。两人共事已久早有默契,左谏议虽心有疑惑仍持芴一礼退回官列。右谏议低道:“居心叵测……”他悄悄指了指北面。左谏议顿然大悟,背上不由浃出一丝冷汗……幸好,他退回得及时! 群臣中心思剔透的早由宰相含糊的一句中琢磨出内里隐讳。当今登基不足两年,便天降大旱,北方凤翔府那位难保不窜出来说事。 丁起嗓音微微拔高,压下殿内嗡议之声,“启禀陛下,自古历朝历代,天灾皆无止绝,我朝今夏有旱亦非罕事,不足为惧。” 这话自是为皇帝和南廷脱责,赵构不由微笑颔首,目中隐有赞许。群臣哪能不领会皇帝心思,均纷纷附和。 丁起待众臣语声渐止,方又扬声道:“虽说天灾为常,但,我朝新立便逢此大灾,若不措置妥当,饥馑者众,必将引盗祸民乱,甚至胡言乱语者妄议朝政之非!” “卿言甚是!如何措置,细细说来!” “启禀陛下,政事堂已敕令三路州县当地义仓赈粮。每口每日放赈半斤,十六岁以上为大口,未及十六者为小口,一岁内不入灾册。州县按受灾程度分出极贫和次贫,极贫者无论大小口数多寡,均须全赈;次贫者则老幼妇女全给、少壮丁男酌半赈给。” 赵构奇道:“何以少壮丁男减半?”群臣中也有面带惑色者。 “禀陛下,老幼妇女者无劳力,无粮不足以自活,朝廷当全恤之;然壮丁有劳力,半数无偿赈粮,半数则以工代赈,既省了朝廷耗费,也益于灾地水利兴修,且可避免壮丁无事闲聚生出哗乱。” 分卷阅读444 分卷阅读444 分卷阅读4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5 “善!” 给事中胡安国皱了皱眉,方待出列奏言,超然立于群臣位列之前的卫希颜已诘问一句:“据我所知,各地义仓储粮不足为丰,可当得赈灾之用?” 丁起道:“回国师,朝廷已敕令江东、淮东、淮西三路常平仓向本路州县调粮。” 卫希颜紧逼:“灾情急、时日紧,常平仓从路治地运粮至各州各县,耗时耗力良多,丁相当如何确保赈粮及时并安全运抵?” “国师担忧甚是!臣有二计,请陛下圣裁。其一,官府以高出平价二分向本地富户籴(dí)粮,籴粮钱可由常平钱先行支偿,以后从州县税赋中计除;其二,当地官府发文,鼓励周边绅商向本州高价粜(tiào)粮。” “不妥!如此岂非让奸商哄抬粮价?”刑部侍郎范宗尹当先反对。 “范侍郎所言甚是!” “商人逐利,奸猾之辈!” “此策当慎之!” …… 众议驳斥中,丁起微微瞥了眼对面清容澹澹的卫国师,想起枫阁中那人胸有成竹的一番话,芴板一扬,道:“诸位大人言之皆成理。商人确然逐利,然,正因逐利,有利之事焉得不至?灾地缺粮,以利诱之,群往也!官府优选价低者籴,众商竞价下粮价必不得抬高,纵高出平价,亦有限矣!” 这市场竞价的道理一干文臣鲜少得闻,一时垂拱殿中除户部侍郎叶梦得、礼部侍郎宋藻面露微笑外,余者皆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由脑中打转琢磨这道理。 群臣尚在思索中,卫希颜又淡淡问一句:“若当地粮商沆瀣一气,共同抬高粮价又如何?” “国师所虑甚是!”刑部侍郎虽不解一向在朝堂上少言的卫国师为何今日特别针对丁相公,但此话正中他下怀,当即接口道,“官府急需赈粮济民,粮价高抬不下,州县主官不得已下亦得籴粮!官府则将徒耗十倍花费于籴粮上。” “此点勿需着虑。”丁起想起名可秀曾自若笑道,“靖康难时我曾命各堂秘行收粮,只要运往灾地调高一分价粜卖少量,便如防洪大堤,但有一缺口,联价同盟便会如溃堤般瓦解。” 丁起在朝堂上当然不会明言有名花流作后盾,抬芴向赵构道:“此事臣已有对策,然事关机密,请容臣朝后奏对!” “可!”赵构允了,目光扫视群臣,“诸卿还有何疑问?” 卫希颜道:“据闻,常平仓调粮的运费和一路人工、损耗皆由领粮州县自担,未知可为实?” 丁起应道:“然!” “诸如县贫且远,县衙如何担得这高耗花费?定是分摊于民,致承负更重。如此,岂是朝廷恤民之德?” 胡安国、朱敦儒不约而同高声道:“善!”目光望向卫希颜,均有赞赏。 丁起道:“国师所问确是常平仓济粮一弊病。为免出运粮费,一些贫脊县甚至小灾不报。然,运费皆由朝廷出,又恐当地官府虚报纳粮。臣奏议,调粮所需花费由朝廷和地方各付一半,请陛下恩准。” “众卿以为如何?” “臣无异!” “臣附议!” …… 赵构欣然道:“如此,中书起令,门下勘核后,敕命诸路安抚司、常平司行事。” “臣遵旨!”中书宰相丁起、门下省都给事中朱敦儒齐声承旨。 赵构目光扫向卫希颜,和悦道:“国师可还有诘疑?” 卫希颜微笑道:“尚有二问。自古灾祸之时最易出蠹贼,其一,相公娄如何防止黎庶中的刁顽之辈和无良豪户地主虚报灾情,冒领赈粮?其二,相公当如何杜绝放赈之粮不被地方官吏虚报冒领,或是层层贪污克扣,最终到得百姓手中不过十之一二?” 赵构及群臣皆肃然,国师这两话无疑直戳利害处,均凝目望向当朝宰相,看他如何作答。 丁起神情自若,不慌不忙回道:“陛下,臣先回国师第一问。为防灾已虚报冒领,臣拟了套发赈章程。报灾后县衙审户,查田地受灾度,以定极贫、次贫等级。审户后发给赈票,计两联。县衙按户查明应赈人口时,即在赈票上当场填明户名、极贫或次贫、大小口数、应领粮数等,一联发给灾民作为领赈依据,一联留底以备核查。县衙审户完毕后,州府官吏均应抽对查验。抽查无误后,才能放赈。为防冒领,每发赈后,县吏应于赈票上加盖第几赈的发放戳记,赈济底册内同时加盖戳记。如查出冒填者、现可谋生糊口者,即行删除,并留案底计于档中,作罚铜惩处。” “倘有不肖绅豪及吏役人等串通捏冒,察出革究。若查赈官开报不实,或徇纵冒滥,或挟私妄驳者,均以贪腐渎职交有司从严治罪。” 君臣听得频频点头。 “陛下,臣回国师第二问。为防奸吏有私,发赈时有司官员必须亲临,不得假手胥役里甲,安抚司、各州府当派出督赈官到辖县督察。又,为防猾吏短少克扣,放赈后,县衙须将赈粮的放赈数目、户口、姓名、月日等刊明布告,由乡梓监督。” 群臣听得俱是心服,丁相公考虑果是周全细致。 卫希颜眯眸笑了笑,冷然道:“民间有句俗话:‘任凭官清似水,无奈吏滑如油!’丁相公筹谋虽周,怕也难绝贪污中饱!” 丁起默然。朝殿内倏然一片肃沉。大宋官场贪腐积弊已有百年之久,心头有数的文官皆心知肚明,朝廷每度遇灾放赈,所放赈粮能有一半到得百姓口中,已是放赈得力的政绩了!这上贪下克之事,又如何杜绝得了? 国师此话,岂非当堂给宰相难堪?群臣左右相觑,皆默不作声。 赵构心头微有不悦,他登位不久就遇此天灾旱事,心中实有些惶然无措,幸得丁起措置得当,他方略安枕。对今日朝会奏议灾事,赵构自是希望廷议顺畅,以稳臣心,彰显治政有力。孰料在朝会上素来束手旁观、不被人惹到绝无多话的那人居然连连发难,让皇帝顿生郁积,偏又无法说卫希颜所言不当! 皇帝正暗自气恼之时,突有一紫袍官员大步出列,语声铿锵落地,“凭尔吏滑如油,吾自利剑斩之!” 一众君臣看去,出列者正是新上任的吏部尚书李纲。 “陛下!”李纲宏声慨然道,“臣以为,整饬吏治势在必行!臣请陛下允准,即以今夏赈旱之事,严考江东、淮东、淮 分卷阅读445 分卷阅读445 分卷阅读4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6 西三路吏治,凡有治赈不力、或贪蠹克扣污者,均严惩不怠,另拔贤能任之!” 赵构喜道,“卿言甚善!具细事宜,李卿拟个条陈出来。”他瞥了眼右下方飘然紫袍,不待那人继续诘问,径自道,“今日诸卿所议多善,中书即刻按廷议允奏机宜起敕,门下核后发出,各有司务必敦慎执事,不得有怠!”说罢起身。 群臣齐齐躬身,“臣等遵旨!” “退朝!” 卫希颜悠悠然当先而去。群臣望向她飘逸背影,目光或赞赏、或疑惑、或忖度、或复杂,不一而足……心下却都暗思,国师这是和丁相公有隙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因事延宕,匆忙更就,可能有错漏,如发现请捉虫留言:) 备注: 1、关于朝会:宋代大朝会一般在大庆殿(譬如元旦朝会),逢望日(十五)的朝会在紫宸殿,五天一次的朝会则在垂拱殿,有时也会在崇政殿。皇帝召官员觐见议事多在福宁殿。文中除了百官觐见的大朝会外,早朝唯有四品(含从四品)以上官员方可当殿议事。 2、关于大臣上朝的笏( hù)板: 朝笏在秦汉之前就已出现,当时主要以玉作为制作材料,称之为“圭”。秦汉之后又经改变形式,依官阶大小,分别用玉、象牙或竹片制成。朝笏的用途首先是作为礼仪之用。众臣在朝中手执朝笏以示对皇帝的尊敬;第二是作为记载大事时使用。第三也作为记事之用,古代并没有记事本,遇到朝政大事或对皇帝禀报国事时,便把重要事件写在朝笏上,以作备忘。 《礼记》中记载“笏长2尺6寸,中宽3寸”,这时的尺寸要短于今天的2尺6寸。唐代武德四年以后,规定五品官以上执象牙笏,六品以下官员执竹木做的笏。到明代,规定五品以上的官员执象牙笏,五品以下不执笏;从清朝开始,笏板废弃不用。 3、籴dí :买进粮食,与“粜”相对。粜 tiào :卖粮食。 因灾生事 南方夏月流火,帝京酷暑难当。 五月贡案方尘埃落定,因《原儒》一文引发的儒学经义之争便在《西湖时报》如浪掀起,或赞或驳或抒自家之言,辩战一潮高过一潮;到六月下旬,逢朝廷制举殿试,压过儒经之争占据报端,又是一番热闹;但六月二十六垂拱殿朝议后,无论是辩战正酣的经义之争还是一波三折的制举变革,皆被另一股灼浪卷没。 宣州、徽州、池州、饶州……泗州、宿州、毫州……和州、舒州、光州……一连串的灾报如火燎原。 报纸这个新生事物,再一次发挥了它强大的传播能力和渲染力,几百里至千里外的灾情每天都通过报纸活生生展现在人们眼前……千里赤地、一片枯禾……惨况悸动人心。 天灾无常,自大宋立国以来,水旱灾祸屡屡发生,却从来没有哪一年的天灾如建炎二年的大旱,离帝京百姓如此之近,仿佛就在身边发生;也从来没有哪一年的天灾如这一次牵动全京城的人心,就连早市的小贩、肉市的屠夫开摊前都要叹息几句“老天爷作孽……可怜……” 民间议灾之声愈沸,人皆注目朝廷举措。在礼部奏请下,朝廷相关救灾的诏令和敕命均在《西湖时报》上公之于民。此时,《西湖时报》俨然成了朝廷面向民间的官方代言人。帝京的一项项救灾举措又通过《西湖时报》的传讯渠道,从临安传向南廷东南西北诸路报纸。 半个月内,灾情举国尽知。 各州文生纷纷通过报纸发表救灾方策和言论,处处可见看报、听报和说报之人,报纸这个事物,再一次将南廷士庶百姓的眼光集聚到了一起。 七月初一日皇帝下诏,禁止官员一切礼乐宴饮事,内廷斋戒食素,以祈上天福佑。俄日,又下诏言事,检讨政失。御史中丞赵鼎奏道:“怨气积,冤气盛,亦能致旱。请虑囚。”帝允,诏令江南、两淮三路刑狱暂缓,派出刑部官员和御史台官赴灾地审诉冤案,以释怨气。 七月初五,由吏部和御史台组成巡察特使团,由李纲任都巡察,钦命出巡,稽察三路灾情和州府县官员治政。 李纲出京后不久,朝堂上又引发了一波震动。事起于左谏议大夫的一道奏章,弹劾宰相丁起当政有失,矛头直指制举变革,道:“宰相负燮理阴阳之职,丁起妄改祖制,使逐利之徒聚乱朝堂,礼制不举,阴阳失调,当予策免!”赵构心头恚怒却发作不得,只得留中不发。 七月初十的朝会上左谏议却公然再度弹劾,奏请策免宰相,立时引发轩然大.波。胡安国等清流对制举变革早有非议,均持赞同,刑部、兵部附议;户部、礼部、工部等官员站在宰相一边,道天灾无常,岂是宰相失职,言官弹劾失当。朝堂上两派泾渭分明,争吵不休,朝议官员多被卷入,唯有卫希颜为首的枢府一系泰然自若的袖手旁观。 这番争吵自然没有结果。朝会后,卫希颜入枫阁,对清流一派突然挑起事端颇疑,以赵构对丁起的信任倚重,岂会轻易罢相?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在可疑!名可秀沉吟后道:“胡安国等人志不在罢相,而在政事堂。” 政事堂乃大宋中枢政要决策之地,常有左右仆射并尚书左右丞三四人共同执政,目前却仅得尚书左仆射丁起一人,自是为清流所忌!卫希颜晓明此理,挑眉一笑:“他们想推谁入政事堂?……胡安国居朝中清流之首,德望声隆,但年纪却大了,病痛缠身,怕是撑不得政务繁重。” 名可秀冷然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名。 *** 果然,朝堂上争执几日不决后,清流一派道“政事堂言出一人,难免施政偏颇不当,请陛下多用贤明”,显见是退了一步,不再于策免宰相上纠着。赵构心头一松,便思虑起政事堂一相独掌的弊病,为胡安国等清流的奏议微微心动,但此时授任一名尚书右丞必会与宰相生出嫌隙,况且执政提名需两府宰相同出,他贸然提出,未必得两府赞允。 若绕过两府……赵构方生出此想,便当即摇头否定。 南廷立朝后一切政令皆出于政事堂,丁起的相权极重;枢府宰相由国师卫希颜兼任,威权同样不轻——赵构想绕过两府宰相诏任一名执政绝无可能。按大宋制,皇帝诏令必须经由中书发出,否则即为伪诏,宰相有权拒绝执行。此时,皇帝要么撤回诏令、要么罢相,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赵构登上皇位后,原本英朗的性子一 分卷阅读446 分卷阅读446 分卷阅读4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7 日一日愈发幽沉,他目下尚需倚重两府,断不会轻易开罪。胡安国等人的奏疏便被赵构这么一日日拖着,既不说可,也不下责斥。 赵构在暗暗等待时机。他深知以胡安国、范冲、朱震等人的性子,断不会轻易放弃。清流在朝中的奏议愈盛,丁起的压力就会愈增,终有承不住重压主动提请之时,他到时再顺水推舟,既允了清流之议,又不得罪倚重的宰相,对政事堂又施加了制衡,一举三得,方是赵构暗定的妙算。 赵构的帝王心术岂能瞒得过官场成精的丁起,他不虑皇帝在背后的谋算,更着意的是名可秀的想法。他独掌政事堂日久,枫阁那一位是否也会生出疑忌之心?心中有忧,枫阁便走得愈发勤了,大事小事诸事皆报。 这日,他禀报道:“三路常平仓运粮招标敕文告示后,有二十五家民间商会和漕帮投标,经遴选后,选了最接近底价的六家,临安商盟、徽昌商会、顺丰商会、淮泗漕联……其中,徽昌和顺风请求两淮路的武安军护送运粮,一切花销皆由商会出。您看……” 名可秀笑了笑:“这两家倒精,竟打上了武安军的主意。” 丁起道:“南方各路贼匪经朝廷去年清剿后,地方已多安宁,但山高林深,仍有一些绿林啸聚山头,难保不妄生邪念。这两家商会均无江湖武林背景,承运朝廷赈粮的干系重大,自是要谋个妥贴的法子。武安军经国师整饬后,非旧时松散厢军可比,如能请出精兵护卫,商会自是安心不少……” 他还有句未说出口的是,武安军的后台是国师卫轲,那些想打赈粮主意的绿林乱匪,动手前都得衡量衡量自个的斤两,能否承得起卫大宗师的一剑之威? 名可秀抬眼看了看他,道:“这事你自行和国师商议便可,勿需问我。” 丁起垂眉恭谨,“主上总领全局,某等不敢僭(jiān)越。” 名可秀有些失笑:“这算哪门子僭越!”瞥他一眼,眸心已有了然。 “擎升,我用你,便不会疑你!” 丁起一震,微微抬眉。 名可秀道:“一相独掌政事堂,确非长久之计,政出多谋,方为慎当。” 丁起听得此语,心头反倒定了。主君若见疑,必不会如此开门见山。 名可秀接着道:“政出多谋虽当,但政事堂此时绝非进人之机。”她唇角勾了勾,“……既然皇帝愿等,便由得他等去。看是你坐得稳,还是他的耐性足?” “是!”丁起忍笑应道。 卫希颜来了已有一阵,在外间饮了半盏凉茶,听得书阁内议事将尽时方掀帘而入,笑道:“皇帝的小心思虽不足虑,但朝堂上成日为此事争议不休,听着烦人,吵得久了小事也变成大事,更影响六部官吏执事……李纲整饬吏治在即,莫要因此影响了正务。” 丁起回身拱手见礼,“国师所虑甚是,可有妙策解之?” 卫希颜笑得有些诡秘,“兵法上有一计叫调虎离山,我这一招叫另起争议、转移视线,和调虎离山的道理差不离。……具体如何,你们且等几日,便知分晓。” 名可秀嗤她一声,“故弄玄虚,吊人胃口!” *** 未过两日,《西湖时报》的头版突然刊登了一篇总编苏云卿题名的文章:苍天无情,人间有仁! 文中当先哀叹“民生多艰,天灾无常,毁乱无数”,指出“同为炎黄,锥痛在心。天不助人,唯人自助。”又道“一方难之,四方同援,今日施仁,他日吾难必得四方共济,此谓善人者必得人善,积德者必得家荫,福泽子孙”云云……文末一笔点晴,号召临安的士庶百姓有钱捐钱、有粮捐粮,共济善事救援灾难同胞。 《西湖时报》为启动此善事,承诺首捐银五千两,苏云卿并以个人名义捐银一千两。当日报纸一出,坊间热议顿起,赞叹者众,冷言嘲讽者也不少,道苏云卿哗众搏名。 第二日,名花流暗控下的京城几家粮商首先认捐出粮;翌日,又有几家药堂和酒楼相继捐药捐钱,粮食和钱物几乎堆满了西湖报社在北城预先租下的大仓,运往北仓粮车上打着“××粮行仁济旱民”的醒目幡子,一路吹锣打鼓招摇过市,引来群群关注。 报上很快登出义捐的各商家名和义捐数目,士庶齐有赞声。有了打头者,跟从者立众。京城市面上和当先义捐的商家有竞争关系的同行,不敢落人口实,皆纷纷前往认捐。报上道:“一钱皆是仁心,不伤己身便可仁济他人,何乐不为……”这时的百姓麻木不仁者是少数,一枚几枚铜钱谁出不起,就连叫花子也能讨得几枚。报上一鼓动响应者立众,京城百姓纷纷前往西湖时报设在城中各义捐点,投钱记名,小门小户从一钱到十钱百钱不等,中等人家则一贯、十贯到数十贯不等…… 京城民间这股自发而起又聚拢成一堆的仁捐行为引起了朝廷的注意,但官府并未干涉。临安府只派出巡捕在城中各处义捐点警戒,严防有无赖痞徒趁乱偷摸或抢钱。 然而,捐者虽众,钱目不巨,在熙攘的义捐人流中,帝京城的大户都未出现。这些豪商巨贾之家还在观望,看事态的走向,盘算这其中的名头有多大,值不值得抛利出去? 到第五日时,《西湖时报》在每日登告捐收粮钱物的总额后,文后醒目附有苏云卿的一道提议。 提议中道:因义捐日巨,钱粮管理更须谨密且用之得当,并杜绝贪污中饱之劣行,为此议立“共济会”,公选德行廉洁之人入会共管,并于报端通报救灾钱物去向,并行万民监督。 这提议一出,坊间立时叫好。也有人怀疑说共济会还不是苏云卿说了算。 《西湖时报》翌日又登出总编苏云卿的一道声明:苏澹本人将不涉入共济会一切事务,敦请京城百姓公开推举德高望重之人出任共济会会首之职;又道共济会成立后,报社所收捐助钱款物及账簿等一并移交共济会持管,现场将请临安府尹公证监督。 这道声明出来后,人人皆道苏云卿公正无私。坊间的冷嘲杂讽声越来越小,而赞同响应者越来越多。 俄日,名花流京城堂口的堂主耿介突然在报上公开刊论道:共济会若成,督使钱物去之有向,不致污吏贪没,名花流当允捐米粮十万石。 此诺一出,朝野顿时哗然。 十万石是多少? 若按 分卷阅读447 分卷阅读447 分卷阅读4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8 朝廷定下的灾民每人每日半斤粮的赈济标准算,相当于六十万人一月之赈粮! 这绝对是一个巨目,但没有人怀疑耿介大话虚诳,名花流的招牌响当当立在那里。 南方第一宗的参入使坊间这桩热议迭起的善事陡然上翻了一个跟头,名花流和名可秀的名字频频在京城各处提起……《西湖时报》倡导成立的共济会终于引起朝中清流乃至皇帝赵构的注目。 然而,这仅仅只是前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在提纲上略有变动,初写好后总觉有不妥。遂搁着放了两日。周末再看时,删去大半后重写,是以更得晚了【……某西竟沦落到周更了……泪奔!】 另:话说文中偶尔会标出个把拼音……呃,方便曾和俺一样有误读遭遇的童鞋……识得它的朋友请无视,嘿嘿:) 民心可推 七月二十五,徽州三县突降甘霖。 几声闷雷过后,天色转暗,大雨哗啦倾下。农夫喜极狂呼,冲入田垄,任大雨将浑身淋了个通透。可惜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小半晌就云收雨住,红彤彤的日头又现,仿佛老天就给了这么一口气的喘气功夫。 尽管如此,这短时的急雨也让受旱的徽州百姓看到了一丝曙光。喜讯很快呈入三百里外的临安,京城黎庶皆相喜色,内廷持斋一月的赵构更是舒了口气。虽说雨量太少于旱事无济,却卸下了赵构沉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自七月中的大雩(yú)后,赵构就一直寝食难安。 所谓雩祀即大旱祈雨。从远古时候起,人类每遇天灾首先想到的便是向天祈祷。汉代时,逢大天灾必由皇帝亲自或遣使祈禳(天旱祈雨、久雨祈晴);到宋代,孟夏祈雨成为朝廷的常祀,大宋靖康国祸后,赵构奉诏仓促登基,诸多吉礼或免或缓,孟夏的常雩祀便未行,进入二年,常雩便不可免。 按大宋礼制,孟夏的雩祀必由皇帝亲率百官祈禳,但神宗熙宁年间时天灾屡临,为免祈禳失败有失天子威信,神宗遂诏令太常寺等有司摄理,哲宗、徽宗皆循例而行,是以建炎二年四月的雩祀赵构也诏由太常寺主事。 四月中旱情未显,建炎君臣对每年例行的常雩祀并未放在心上。 到得六月下旬,二十四州大旱报出,举朝皆震。赵构初登皇位便逢此天灾,若要彰显新帝仁德便需行大旱时的大雩礼。这大雩礼虽非大宋定制,但如今南北宋室分立,北廷虎视眈眈,建炎君臣自是不欲授人以柄。然皇帝亲禳不可行,司天监无法确定雨时,若祈后无雨,新帝威信必损。 赵构召入两府密议,决定圜丘大雩仍由太常寺摄事,定在七月初十,祀前三日朝中百官皆戒荤持斋。 大雩礼后,赵构一直寝食不安,盼着苍天降雨。徽州这场急雨,无形中顾全了赵构的颜面,大喜难禁。由是,太常寺少卿季陵主持大雩有功,晋为太常卿。 季陵从礼部侍郎贬为从五品的太常少卿后沉寂了一阵,此时得天时之助,重回四品入朝议事,殿上相见胡须抖翘颇见意气,瞥向国师卫轲的眼色便带了一分挑衅。 卫希颜淡淡一笑只作无视,倒是李邴沉了脸,横眉过去让季陵敛了眼色。端坐御座的赵构瞥见此幕,目光一暗,旋即又回复如常。 退朝后卫希颜说起季陵,嗤道:“小人贪天之功也敢翘尾,果然厚颜得很。” 她笑了阵又眼眸微眯,“这太常卿么便给了他也无妨,但这天时之功,却不能让他独得。” 恰逢花漆夫在阁内禀事,捋须大笑,哈哈道:“人说国师胸襟可容天地,这会子倒为小人计较?” 卫希颜挑唇笑:“舅舅,胸怀宽广是对君子,于小人么正是要斤斤而较!” 花漆夫又是哈哈大笑,一掌拍她肩上,“这话合我胃口!……那厮何劳你动手,交给舅舅便是,包管抖出他一肚子腌臜事!” 名可秀扶额,“舅舅,季陵尚有用,您就甭随希颜起哄了。” 花漆夫呶了呶嘴,“秀秀越长,就越没趣了。”扭头向卫希颜一挤眼,“得空了来总堂陪舅舅喝酒,名老三也念叨你好久了……哎,好秀秀,舅舅先走了,不惹你眼烦……”走到门边忽又回过头,“我说秀秀,别光顾着政事,你的婚事也想想……” “……舅舅,要不留您吃晌饭?”名可秀挑眉。 “咳咳……就走就走……”花漆夫嗖的不见,叨叨声却从屋外传入,“哎,这人老了就招人厌了……” 卫希颜“扑”声笑倒。名可秀一掌拍落她爪子,明眸斜嗔,“季陵的事,你打什么主意?” 卫希颜趴她肩上,低笑:“这主意嘛……我得和你苏师兄说去。” *** 入夜,京城竟降了一场雨。翌日虽然艳阳当空依旧,但大旱带来的焦灼却消减了几分,民间盼雨的希望腾腾升起。 《西湖时报》评论道“万民仁心向善,共济诚意感天”,将徽州和京师的先后降雨归为民间义捐共济灾难的善心动天。且不论太常寺卿如何愤然摔了报纸,京师捐钱捐粮的绅商百姓却是拥和声齐,共济会的筹立更成为众望所盼。 在名花流公开表态后,京城的义捐活动掀起了新一浪潮头。作为商人眼中的江南首富和临安商盟之主,名可秀的一举一动无疑为大商瞩目,她一出手便是十万石粮,使京城中持观望态度的豪商巨贾们再也坐不住。在众豪商眼中看来,那位主儿如此手笔必是有利可图方为之,名会主既行在前,他们又焉能落后错过良机? 不过数日,京城大商纷纷表诺,慨然捐资捐粮,共济会成立后钱粮到帐。这般慷慨允捐的背后各家打着什么主意,那便是心照不宣了。 豪商的加入立时使民间共济的这股浪潮掀得更高,何人出任共济会的会首随之上升成为京城坊间的第一热议话题。 《西湖时报》即时登出公选章程,列出候选条件,以德为先,除出仕者外,无论耕读工商男女皆可入选。凡义捐者,皆有推举候选人和投票选举权。《西湖时报》并未推出候选人的名单,而是公选推举,只要十名义捐者同时联署即可提名,持联署书(不识字者按指印)即可到城中各公选点登记并领投票公凭。 京城群跃沸腾。 公举章程规定不论捐赠钱物的大小多寡,捐者皆只得一票选权。报上对此解释道 分卷阅读448 分卷阅读448 分卷阅读4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49 :“公选以德,不以财论!”文人道赞:“不以贫富论之,善!”捐资捐粮多的豪户自然心有不愤,但名花流都无异议,也只好腹诽几句便罢了,省得被指为以捐搏名之徒,惹来群起挞伐! 豪商富户们在私底下自然要动心思图谋钻空子,坊间市民也过了好几个不眠之夜。 大宋和大唐相比商业更繁荣,江南的商品经济之繁盛更是前所未有,如此规模的商业催生了市民阶层的壮大。而市民阶层也分三六九等,诸如手工匠户、街巷小贩、菜户屠夫、饮食娱戏行当的雇佣帮工、曲艺伎人等无疑是临安市民中的底层群体。 这些底层市民历来被文儒轻视,上有官府压制,中有大商、作主和东家的盘剥,蝇营狗苟唯求温饱,只关心一家数口的一日三餐,哪有什么心思去关注朝廷的政事革新和社会变化?报纸的诞生无疑为这些底层市民开通了一眼天窗,得闲时三五聚一堆喳喳报上的大事小事便成了临安市民越来越习惯的一项消遣。“公选”、“投票”、“权利”这些新鲜词相继钻入人们的眼中……疑惑之时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楔入了脑子,新奇又惶惑。 西湖报社对公选的宣传深入到了街巷,雇来瓦肆伎子及说书人,以最浅白的方式唱说作解,煽动百姓参与投选。“只需一文钱,就能做贵人做的事!”这句话打动了无数看热闹的底层百姓。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话语权,但和贵人一样是普通百姓深埋在潜意识的欲.望,一旦被挑动,便如会念咒的虫子般,在心头蠢蠢欲动。 正如历史上任何大事的发生都有一个启事的潮头,临安百姓的公选之潮便始自于京城堂倌的群起行动,而堂倌的怂动又初起于枫叶酒庄。 卫希颜对燕青面授机宜。隔日晌午方过,云二掌柜便命了下了门板,一腿子跷凳上拍桌子瞪眼训人,“……你们一个个,平日里撒谈得欢,真要去投举倒发怵了……有毛的用!……没种及早滚回家吃奶去,省得在这丢人现眼!” 店伙一听炸了毛,闹嚷嚷一片:“谁是吃奶的!”“二掌柜瞧不起人!”“不就是投个票,谁说不敢去!”……这伙堂倌素来被燕青带得胆儿横,年轻气盛,在掌柜蔑眼下顿时怒了,吆喝几声,气煞煞拉开店门就冲出去。 十来人“杀气腾腾”奔向西湖报社。晌午后日头正烈,在街上行走的人不多,这伙堂倌穿着清一色的细白麻布短衫长裤,红带束腰,足踏黑靴,浩浩荡荡煞是招眼,惹来道旁铺面无数注目。有眼尖的看清这群青年男子白衫当胸的火红枫叶刺绣,心道这不是枫叶酒庄的堂倌么,这般气势腾腾做何? 说起枫叶酒庄,在临安京城也是招牌一枚。开店时日虽不长,却凭着独家特酿的美酒和别具一格的服务在京城酒行中声名雀起,元宵的西湖花楼会更是占得供酒鳌头,穿梭侍酒的酒庄堂倌襟刺红枫,醒目招眼,这红枫标志随着美酒名声便传扬了开去。 从酒庄去西湖报社的路上酒楼茶肆密集,在外招客的楼厮见这阵势便忍不住好奇凑前,“哥哥们做何去?” 被拉住的堂倌一回目,“去报社,领投票公凭!”答的极具豪气。 问话的小厮惊愣,张望眼四周,“哥哥们真要去投票?” “去!怎么不去!”枫叶酒庄的堂倌们意气高昂,“没准咱选中的就是会首!”以后人前一说多有面子! 问话的楼厮便记在了心上,回头和酒楼里相熟的堂倌一说,均有意动。这些大酒楼的跑堂平日里服侍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有钱的商客,手眼灵活,嘴皮子练得溜熟,跑堂听说报又听各色客人高谈阔论,在这环境中熏陶时日一久,心思自然活泛,比起同居底层的市民更多了几分胆色。 “……既不是去杀人放火,又不是违法犯案,咱们捐了钱去投票,报上说了这是正当权利,就算掌柜的知道咱们也有由头。”“……对!枫叶酒庄的都去了,咱们怕什么!”“……就是,咱们好歹拿了票凭再说。” 如此一带十、十带百……深入的宣传鼓动加上有了带动的潮头,下层市民被这股热潮罕见地搅动起来。西湖时报设在街巷里的公选点从初时的无人问津到后面的排成长龙,几乎就是十来日间生出的变化……为获得有生以来头一回投票权,甚至连游手好闲的地痞都加入到义捐中,为的就是获取一纸投票公凭。 那阵子,临安的街坊碰到多是兴奋低问:“领票了没?”若是听说谁谁还没有票凭,必是施以白眼和唾弃,“呸!良心被狗吃了,连一钱都舍不得捐!”一个人有没有良心,宛然和这投票公凭拉上了干系! 无论坊间百民动机如何,是出自善心也罢,被潜意识的欲.望激发也罢,随大流赶热闹也罢,或是被大势所逼也罢,总之事情的发展顺遂了卫希颜的意愿:“要做就要做它个盛况空前!” 底层百姓的“盛况”并没引起南廷朝堂的注意,皇帝百官耳目关注的是文人绅商和武林帮派的动向。 虽说这正在筹立的共济会只是一个民间慈善团体,但随着名花流和众豪商巨贾的先后参入使得赵构君臣看此事便多了几分敏感,《西湖时报》粗略公布的钱粮捐资之巨更是让朝廷吃了一惊。周望、范宗尹、季陵等官员怀疑此事是名花流在操作,明为义捐赈灾,实则借此联拢东南诸富,图谋不轨。胡安国等清流官员虽对武林帮派也有戒心,但对范宗尹等人的怀疑却不以为然,道:“民间善举当倡之,岂可无稽猜疑!”此议便被压了下去。 兵部尚书周望又奏道:“如此巨目钱粮,理应由朝廷监管方妥!”丁起、叶梦得、宋之意等方皱眉,都给事中朱敦儒已勃然大怒,象芴戟指周望喝道:“荒谬!民间以善心聚财济灾,朝廷岂可妄行夺之?圣贤之书,尔尽弃矣?汝身为一部掌事,竟奏此悖议惑君,该当谪耳!”周望讨了个没趣,见胡安国等人也是面带不愉,不敢反驳只得悻悻退下。自此,朝中再无此议。 朝堂异议虽去,皇帝和京中朝官对共济会会首的推选却是打起心思关注。坊间的呼声颇有分歧,文人士子心向德望声隆的名士大儒,而大商们有自家的小算盘,中等实力的商户则在衡量选哪家商主自己方能得利,至于京中帮派自是倾向于名花流之主——这恰恰为众多文生反对,单是名可秀身为女子便让很多文生难以接受。 这让被视为草莽的江湖中人看那些文士儒生愈发不顺眼,双方的言语冲突时时可见。 在京 分卷阅读449 分卷阅读449 分卷阅读4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0 城如顾元楼这样的中等酒家有很多,酒食丰美环境宜人,价钱还公道,各色食客齐集,儒武皆有,有气盛的,往往酒酣畅议时便起争端,隔桌谩骂,煞是热闹。幸而有武安军时时巡逻,卫希颜又曾告诫武林各派“以武凌文者,国法处之”,是以吵嚷虽大,却极少闹出流血事件。 就在坊间的热议争吵、和谐与不和谐中,共济会的万民公选日终于到来。 很多年以后,时任帝国首相的宋之意回忆起建炎二年的公选,不由慨叹一声:国师共济之谋,实为深远也! 公民臣民 八月十五,正是三秋恰半,谓之“中秋”。 共济会的公选日就定在这一天。 “中秋”最早见记于《周礼》,是拜祭月神之节,唐初成为固定节日,并盛行于大宋,至夜金吾不禁,百姓畅欢五鼓方歇,但宋时的中秋节尚无卫希颜所知的合家团圆的意义在内,仅是承自于周礼的祭月节。公选定在这么一个赏月祭月的节日,可有特别?名可秀笑问某人。 卫希颜道:“一定要有特别?不能是巧合?” 名可秀纤指点上她心口,“你这里,不说有七窍心思,至少也有五六窍……”会随便定个日子? 卫希颜扑哧低笑:“我纵算有七窍,也比你少一窍。” “希颜!”名可秀眯眸。 卫希颜哈哈一笑闪过她突袭,将爱侣双手定在腰间,笑道:“中秋之夜月最圆,千家万户拜月祭月,团聚赏圆,当可谓之……‘团圆’!” “团、圆?”名可秀语气一顿,秀眉微挺,若有所得。 卫希颜问:“可秀,你怎么看共济会?” 名可秀笑而不答,纤指在她心口划圈,“你说呢?” “狡猾!”卫希颜低声一笑,握住她如玉手指,“可秀,在你我心中,这个共济会应该是独立的、自由的,无论今日还是将来都不会属于朝廷,不受官府节制,只约束于国法,不听命于君主!” 名可秀微笑。 “可秀,共济会将成为我们大宋朝第一个公民团体!” “公民团体?”名可秀微微挑眉。 “对,公民!……古人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共济会,如果是一个臣民团体,君主就有权支配,如此,就失去了我们筹立它的意义!” “可秀,我希望有一种民间力量,它不是江湖,也不是商会,而是囊括文人、商人、武林中人、城市居民在内的一个大杂侩,代表了所属各阶层的意见和利益……这种来自不同阶层的民间力量分散时如沙,但握聚在一起就成了拳头!” “希颜,你说的不是共济会吧?”名可秀唇边笑容意味深深。 卫希颜眨眼,“谁说不是共济会!”共济善事,攘举人心,岂非最好的楔入点?! 两人相视一笑,意会在心。名可秀点点她额头,“好了,继续说你的公民,因何谓之‘公、民’?” 卫希颜早有准备,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公”的小篆字形,回眸笑道:“古人造字,确是含义深刻。这公字的上面为‘八’,若我理解无错,应是表示相背的意思,下面是‘厶’,此乃‘私’的本字。合起来表示‘与私相背’,即‘公正无私’之意。我说得可对?” 名可秀唇角噙笑,摸摸她头,“乖孩子,功课做得不错。” 卫希颜无力,“可秀!” 名可秀轻笑,眼睫一眨,示意她继续。 卫希颜道:“可见‘公’的本义为:公正、无私,与私相对。是以,公民即‘公正之民’,亦即‘公之民,非私有’,这个‘公之民’是指国家、是社会之民,而非君主。” 名可秀会意,“希颜,汝之公民,是和臣民对应!” 卫希颜拍手笑道:“我意正是如此。这个公民就是和臣民对应……‘臣民’是个人对君主的附属,而‘公民’……呃,它应该是个法律上的意义,拥有权利和责任,受法律保护……” “这就说到律法上来了。古人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推广来讲,应是‘律法之前,人人平等’,这个‘人人’,就是公民……从天子到小民,皆为公民……” 信手提笔在纸上涂鸦,“公民,应代表着尊严、责任、权利……还有,自由、平等、财产、安全?……”抬头抚眉一笑,“呃,有点乱……”她在心头哀叹,自个儿不是社会学家,也不是什么法学史学家,夹七夹八表述出这些已是尽她所理解的了。 名可秀拿过去,盯着好一阵,眸底闪过几道锐光,突然一笑,扬眉,“这些,你从何处得晓?” 卫希颜似迟疑了下,方笑道:“曾和轻衣论天道,辩过天地人和君民之道……” 名可秀忖了忖眉,释然一笑:“老子说:道法自然。在天道者眼中,君主臣民同属自然万物,无有高低贵贱之别。是以佛家道:众生平等。原是如此!” 卫希颜唇角微牵,心头掠过感喟。她确是聆听过白轻衣谈及宇宙万物源于太极的伏羲之道,天地人道三才合一的自然之法,但是公民之说,却是来自后世的理念。 她在天涯阁时曾考虑是否告之名可秀她的来历,几度犹疑终无法决断。此事无人可商,唯得白轻衣。从两人于心海炉鼎相融后,卫希颜隐约觉得,白轻衣知晓她的一切。然而,她没问,她也没说。此事便如天光照水,映于心底。 她询道:“轻衣,佛有转世之说,人的灵魂真能重生?” “或许能、或许否。” 白轻衣淡眸望空,良久回眸凝视她,清邃眸光蕴有深意,“希颜,可记得我说‘易’?伏羲氏之《易》初名为《变经》,概因天地人万物皆有变,然变中有不变之常法,谓之‘道’。……希颜,世间无有无缘无故之变,在你看来偶然的变数,焉知内中无有当然?” 卫希颜心头一震,难道说她重生为云希颜,非为偶然?或者说,这本就是她?! 她有些迷惘了。 白轻衣抬手一拂她肩,“希颜,是与不是,何需执著!……存在,即可。” 卫希颜顿然恍悟,所谓存在即是道理,她是她便可,又何需纠着于此希颜与彼希颜的关系? 她笑道:“轻衣,若果是与不是勿需执著,那说与不说可有区别?” 分卷阅读450 分卷阅读450 分卷阅读4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1 白轻衣悠笑一句:“道可道,非常道!”飘然行远。 她说的是老子《道德经》的开篇首句,意思是能说出来的道,就不是常道(天道)。 卫希颜初时不解,直到出了天涯阁之后,与名可秀共谋国事,方慢慢想通其中道理。 世间事,当分可说、不可说。说出来的,结果未必是好;而不说出来的,结果未必是不好。 她和名可秀都不是圣人,焉知后世的一切就是这个时空必行的轨迹? 若论人心、论道德、论风气,在卫希颜看来,宋人强过后世多矣!……商品经济的高度发达脱离了道德的约束,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科技文明高度发达的同时却带来了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存的严峻考验! 卫希颜记得后世人曾骄傲宣言“人类征服自然!”事实却是,自然从来未曾被征服过!反而是悍言征服自然的人类,越来越多的吃到自己种下的苦果!人类是否会在这种文明的发达下走向毁灭?没有人可以确切的肯定:不会!她所知的后世文明,似乎并没有找到天地人共存共荣之道。 如此,她又如何确定,她所知的后世就是正确的方向?或者说是唯一的方向? 卫希颜也无法确定,一旦向可秀告之她的来历,她能否忍得住不倾倒出有关后世的所有发展?而名可秀又能否禁得起诱惑不去受这些后世经验的影响? 她和她,皆非圣人! 是以,道可道,非常道。说,不如一默。 就让后世那些经验,恰如天际流星般,恰逢其时的划过,引发思潮的璀璨,最终汇入这个时代。卫希颜深信,以名可秀融贯百家先哲的智慧,必能走出一条更适合于这个时空的大道!她之于可秀,之于这个时代,便如一道触媒,促使创意的花朵勃勃盛开于这片大地之上。 她心潮浮动,名可秀沉于思索未曾注意,转身随步踱到窗边,抬眸眺望碧蓝澄空,眸心明丽光芒点点跃动。 “希颜,墨子道:‘人无长幼贵贱,皆天之臣也。’上至君王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是平等的天之民。墨子说的这个天,非指天子,而是天道。” 卫希颜惊讶扬眉,她没想到,这种人人平等的思想竟存在于墨子的学说中,比之西方近代的人权论早了两千年! “然,天道浩瀚,难以具象。若以律法具微,则如你所说,天子万民,于律法前无二。” 卫希颜点头。 名可秀再引墨子之文阐述,“墨子道:义者,正也。何以知义为正也?天下有义则治,无义则乱,以此知义为正也。然而正者,无自下而上者,必是自上正下。是故庶人不得为正,有士正之。士不正,有大夫正之……天子不得正,有天正之。是以,天之重贵于天子也。” 墨子这段话是说,正义精神大如天,比天子还高贵,也就是法大于君! 卫希颜感叹,古人在两千年前就已经触摸到了法律精神的真正灵魂,谓之正义!而后世社会的法律,又从多大意义上真正体现了这个灵魂? 墨子又说“自上正下”,即天管天子,天子管百官,百官管万民,听起来似乎是天子贵于臣民,然墨子先已道“人无贵贱”,可见这“自上正下”是指国家管理的形式,由社会分工的不同决定了权限的大小。 卫希颜从后世搬来的公民理论便被名可秀以一千五百年前的墨子学说完美诠释,心中大是叹服。敢情中国远古先哲早已提出的理论却被后世国人抛却不顾,从近代西方引入人权学说后,即大呼西学胜于中学,于是将自家祖宗的东西一古脑儿全部归入垃圾…… 她又想起前世曾陪秦瑟琳赴东京出席一个国际考古会,会间无聊时翻美国佬写的一本《菊花与刀》,书中剖析日本人的民族性格颇有几分见地。秦瑟琳瞟见,休息时随口聊起中日民族差异,其中几句让她记忆深刻—— “日本人崇尚强者,异族为强,则甘伏于强者,却无自馁,擅学异族之强,最终超越强者。而中国人对异族,历来只有两种称呼,一种是禽兽,一种是圣上。禽兽就是不把西方人当人,自诩天朝上民,外邦皆蛮夷无可学之处;一旦被打败便呼之为‘圣’为‘上’,自轻自贱,自甘为奴,媚外崇洋……” 秦瑟琳敲敲桌子,“总而言之,中国人要么是天朝上民,要么是弱国下民,上民时为君主之奴,下民时为强国之奴……嗟,还是奴!……那谁谁不是说过,中国人从来就没争到过做‘人’的资格,至多不过是奴隶。” 卫希颜随手将书一扔,拍桌眯笑:“这论断有水平!哪个谁谁说的?” “卫文盲,自个查去!要不……”她眼珠一转,邪声媚笑,“妞,给姐亲一个就告诉你!”卫希颜一腿捣去,秦瑟琳椅子飞旋退开,卫希颜阴笑着抓起桌上古董欲摔,秦瑟琳一个虎扑上前,“啊呀呀我想起来了,那谁谁就是姓鲁名迅的那位嘛!” 这一幕在前世不过是她和秦瑟琳之间的笑闹闲扯罢了,恰如风过便无痕;然在这一世,那些曾于无意间的闲谈笑扯便化成了一枚枚标着思想的印记,从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挑动心弦。 谁说,今世无“人”? “希颜!” 名可秀对“公民”二字咀嚼再三,道:“这个提法好!当与‘国民’同见于报端,并渐而取代诸如黔首、黎民、士庶、百姓之类称谓……时日愈久,便成惯称。” 她含笑:“希颜将公选之日定在中秋,又谓之团聚赏圆为‘团圆’……可是蕴含公民团聚之意?” 卫希颜补充道:“既有团聚之意,更有团而结社,共谋一事,是谓团结。或谓之,人和!……古人道: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大事可成,三者中又首重人和。可见,人要合作才能成事。” 她道出她的期望:“我的目的,是想倡导一种团队的、合作的精神……而非争斗!” 中国的古人崇尚阴谋,崇尚“斗”,这个文化传承了下去。某伟大领袖就曾豪言道:和天斗、和人斗,其乐无穷!一个“斗”字,几乎囊括了从春秋战国到二十世纪的整个中华文明史。中国人认为“阴谋学”和“斗争学”是高深智慧,玄妙无穷,这种文化认知的传承导致了中国人习惯斗、乐于斗,于是一个中国人是条龙,三个中国人成条虫! 卫希颜脑海中就有一枚铁片,是同为佣兵伙伴的沙洛刺 分卷阅读451 分卷阅读451 分卷阅读4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2 激下植入。那是一单狙杀哥伦比亚毒枭的任务,沙洛主狙击,顾焱和欧阳掩护,她待机而动。在寒夜伏击点的漫长等待中,四个记忆力惊人的家伙通过无线话器打起自创的无纸桥牌,间中沙洛讲了个冷笑话。 “卫,从打牌风格上咱们可以看出中西方文化的差异。英国人发明桥牌,倡导合作才能致胜,而你们中国人发明麻将,四个人互相拆台,我和不了你也别想和……” shit!卫希颜一愣后差点爆出粗口,暗骂一声丫的欠揍,以中文阴飕飕回道:“阿洛,这你就不懂了!麻将入局,必先炼品,得勿骄,失勿吝,顺时勿喜,逆时勿愁,不形于色,方为上乘。一局将牌,蕴含了兵法、博弈、阴阳、儒家修身等诸多深奥智慧……你们美国那几百年的移民历史,又岂能理解得了华夏民族五千年的泱泱文明?!” 她这番麻将高论是当年黑帮卧底时从飞龙帮的古老爷子那里听来,一通半文半白的高深言论立时将这位主业杀人副业接生的美国大兵忽悠住了,顾焱和欧阳乐得嘿嘿直笑,卫希颜心中却无得意,私心里她对沙洛的话是认同的。 在卫希颜看来,同为海外谋生的东方民族,如果说日本人习惯团队合作来抬高整体,那么中国人就是习惯踩低别人抬高自己;而深心里潜伏着“奴性”的中国人,又不敢和洋鬼子斗,只敢窝里横,踩着同胞的肩膀往上爬。 这种渗透着“奴”和“斗”的“窝里横”文化通过代代传承,或许已深入到中国人的骨子里。 后世中国,科技落后可以追上,国力落后可以赶上,而这种潜伏在人性中的劣根性,又如何去除? “可秀,若是一种习性已经深入骨髓,能否去改变?” 卫希颜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妻子。 名可秀思忖一阵后,扬眉傲笑:“若旧髓无法变,则以新髓入,替之不缀,造之不息。若一年不成,则十年;十年不成,则百年……终得一日,世易时移!” 卫希颜畅笑:“那么,便从八月十五始!” *** 将近八月十五,淮南、江南一些州县淅淅沥沥下了几场小雨,但于秋种而言却如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工部吏员连同制举的工科进士皆先后被遣出京外,规划州县水利事宜。在这些称不上好的消息中,京城百姓迎来瞩目已久的公济会公选。 公选的前两天,京师又下了场雨。 到得中秋这日时,天气却不见褪热。或许,热的已不是天气,而是涌动在人们心头的躁动。 共济会公选的地点是京卫军的北营校场。校场有东南西北四门,皆打开进人。每门又有京卫军维持秩序,西湖报社的人员按选举名册上登记的户贯姓名,比验持有者手中的投票公凭无误后方放行。 此时,场内万人攒动,直比武举时的盛况,临安城内的街巷几乎为之一空,许多铺面因无人看管而休业一天。 显然,《西湖时报》的各种宣传鼓动方式收到了成效。辰时正开始入场,到巳时正闭门,其间人流络绎不绝,既有车马喧喧的绫罗富贵选民,又有结群成伴神色低微的粗布麻衣选民,负责验票的报社人工皆一视同仁,既无媚上之态,又无鄙下之意,让仍有些忐忑不安的市民稳了几分心。 校台下方安了一排排座位,无论富人穷人贵人下人,都只是一只杌子,没有特别。虽然没有指定座位,入场就坐却是阶层穷富泾渭分明,文人士子、豪家、商、匠、百户等皆各聚一堆。 那杌子坐得久了便着实不怎么舒服,尤其那些富贵人家出来的,坐不到小半刻便觉腰酸背疼,浑不自在,虽然头顶上方搭了凉棚遮阳,依然又闷又燥,然而这当口却无人敢大声抱怨呼喝。 缘何? ——校场四周,京卫军持枪肃立! 巳时的日头已高,红日灼灼,这些军士的身板却如生铁浇铸,矗立如山,透出凛凛威压,让人惧然生肃。场中虽有万众,在这种气氛下,均不由压低声音,无人敢扬声喧闹。 终于熬到公选开场。便听哐哐哐三声锣响,一人虎步跨上校台,身着京卫军将服,竟是京营将官?台下嗡声四起。 “肃静!” 那将官嗓门宏亮,万人的大校场竟是前后左右边角皆得清晰可闻。 选民里的武林人士心中微惊:好深厚的内力! 四下一静。 “吾,京卫军姚都统麾下、京四营统制阎维,承苏先生敦请、奉姚京帅命,持此选事。” 台下聪明的已想到,要想在这大校场一嗓子吼得上万人都听见,非内家高手不可,以京卫军高手充任,便省去各方牵连的嫌疑。苏云卿此举,颇为明智! “诸位公民!” 台下嗡声又起。公民?何谓公民?这叫法没听说过。 将官声音敞亮,“公民者,公正无私之民!公者,公众,国家之民,大宋之民!” 台下一静。 “今日,我等大宋公民齐聚于此,秉持公开、公正、公平,推选公济会之会首,公举成立我大宋之公民团体。诸公民,将秉持公正无私之心,担此权利和责任!” 阎维语声陡然转厉,喝道:“诸位公民,务须郑重视之,谨慎投这宝贵一票!若有心存儿戏、甚或怀有私心者,即刻退出场外,勿得亵渎此庄重圣会!” “善!” 台下士子奋然喝赞。 “君子者,公矣!” “公开、公正、公平,甚然!” “公民公举,成其公正共济团体,妙哉!” …… 文人士子云云乎击节道赞,坐在人群最后的普通市民听得半懂不懂,却都听见了将官喝出的“权利”、“宝贵一票”……那声音浑厚高扬,又透出肃穆庄重,竟让人隐隐觉得有抹神圣的意味。他们不由攥紧那纸票凭,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博动,激动又沉重,仿佛自个正在干一桩大事,习惯弯曲的背脊不由微微向上挺直了些,在这莫名的感觉中又夹杂着害怕、惶恐和紧张! 当《西湖时报》总编苏澹、因贡案辩护再度成名的昔日太学生领袖陈东,以及临安府尹朱跸先后登台,公选人群不由再度激荡起来。 如果说陈少阳被请来唱票让人惊讶,那么朱赤府的登台公证则更让人哗然。需知京师府尹乃朝廷从三品高官,与 分卷阅读452 分卷阅读452 分卷阅读4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3 御史中丞、六部侍郎同品阶,如此高官,竟为一个民间团体的公选出席作公证人?! “肃静!肃静!” 阎维一连两声高喝,终于将人声压了下去。 他一招手,四名小厮将校台侧面的巨大牌架推到台前。木板糊了厚麻纸,每张纸头列一人名,共二十五人,人名前分别标有125的数字。这二十五人正是投选者推举出来的候选者。 “诸位公民,板上所列即会首候选人。以数为标,即候选号。” “候选一:和靖处士尹焞;候选二:名花流宗主名可秀;候选三:豫章先生罗从彦;候选四:永昌商号家主林奇可;候选五……” 念完二十五人,阎维又翻开手中册子,按序介绍列位候选人的资料,以便各选民知晓。 共济会的公选主持选了这么一个武将担当,有着特别考虑。台下选民从数量上来讲,以普通百姓居多,哪听得懂那些文绉绉的话,以武将主事便可省了这些之乎者也,浅显通俗,台下文人腹诽不雅也谤言不到西湖报社和苏云卿身上。 阎维手中册子厚厚一沓,二十五人一一介绍下来,就已去了大半时辰。当听到最后一人时,台下众人都松了口气。 “诸公民听着:二十五候选只得选一人。你们座前有炭笔,选中你们心目中的会首,即写在投票公凭正面右上角的空白处。写票时可以写候选者的姓名,也可只写候选号……” 人群中多数选民不识字,听到这里心里顿时安稳了。他们不会写字,那125的数字却鲜有人不会。这种被大宋人称为“卫氏记数法”的阿拉伯数字,自从军器监传入户部后,又很快传入民间商户,因其简单易学易记很快在百姓日常中流传使用开来。即使有不识不会的人,也能当场照着候选板上的数字依模依样画出来,非为难事。 当阎将官说到“为保护诸公民之私权,唱票只唱候选,不唱投票,经府尹公证后不作留存”的规则时,台下又有某些人松了口气。 卫希颜在共济会的公选上并没有采取后世的无记名投票方式,相反,每一张投票公凭上都登记有投票人的姓名、籍贯、户口、住址的信息,一是防止伪造票凭;二则因无法快速验像,以户贯记名的方式便能减少替人投票的作弊者。 采取这种记名式投票方式,卫希颜并不担心会让选民有顾忌。事实上,这个时代的文人尚君子,君子者堂堂正正,唯小人方匿名行事,记名投票合乎了大宋文人的价值观;对普通市民来说,白板上的候选者离他们太遥远,遥远到根本就没有想到有“报复”这回事;或许只有高门贵户和商家出来的才会有些顾忌。 校台上公布不唱投票、不留底票的规则便让这些人放下心头顾忌。 终于,诸般规则道毕,阎维肃声道:“诸位公民,今日一票,是你们的权利!决定选谁,完全取决于你个人的意愿,不受他人指命和影响!请诸位秉持公正之心,行此庄重神圣之举!” 他一扬手,锣声锵响。“燃香!” “以一炷香为限。请诸位慎思慎选!勿得交头接耳,违者逐出校场!” 校台上一炷香冉冉燃起。 校台下京卫军时时巡逻,严查窃议者。校台上阎维每隔片刻又按候选号高报候选者,以免台下不识字的百姓记不住名和号的对应。 这一刻,京城北郊校场上万众肃然,远离京郊校场的南城枫阁,也是一片沉静。 丁起、赵鼎、宋之意三大重臣竟不约而同在巳正时分入见,被铁丑指入正心阁的西侧阁候传。 三人对面打个哈哈,宋之意官场资历最浅,抬手作了两揖,笑道:“赶早不若赶巧!相公和台主也在。” 赵鼎回了一揖,捋须道:“前些时,监法御史和监察御史已分道遣往二十四州,受命督察赈灾事宜,正要回禀!” 丁起眯眯一笑,语声慢条斯理,“三路常平仓赈粮放赈已有月余,需回禀事宜。” 宋之意呵呵一笑:“我这里也有一事。宗主前些日提到入国子监的新科进士应随各赈区州衙办事,所谓知民事,方能悯民生,悯民生方能济民事,以作他日为官之鉴……” “宗主所言甚是!”赵鼎赞同颔首。 三人互相望了眼,又齐声打个哈哈,皆心知肚明,各人禀事为真,为公选之事来探个虚实也为真。 座间一盏茶方饮了一半,铁丑声音传入: “三位,请入阁。” 作者有话要说:1、关于中秋: 农历八月在秋季中间,为秋季的第二个月,称为“仲秋”,而八月十五又在“仲秋”之中,所以称“中秋”。 “中秋”一词最早出现在《周礼》一书中。古人“秋暮夕月”的习俗。夕月,即祭拜月神。到周代时,每逢中秋夜都要举行迎寒和祭月。但直到唐朝初年,中秋节才成为固定的节日。《唐书?太宗记》记载:“八月十五中秋节”。中秋节的盛行始于宋朝,关于“团圆节”的记载最早见于明代。 月饼最初是用来祭奉月神的祭品,“月饼”一词,最早见于南宋吴自牧的《梦梁录》中,那时,它也只是象菱花饼一样(不是圆形)。北宋皇家中秋节喜欢吃一种“宫饼”,民间俗称为“小饼”、“月团”。苏东坡有诗:“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怡”,但此时月饼并没有大规模流行起来。直到明朝方正式流行,并与月圆人团圆相寓意。 2、关于本章中某些观点,赞同鲁迅先生对国人的尖刻剖析: 鲁迅在文章中道:中国人对异族,历来只有两种称呼:一种是禽兽,一种是圣上。从来没有称他朋友,说他和我们一样。” 称西方人为“禽兽”是一种“大中华主义”高傲自诩的“闭关主义”,而称“异族”为“圣上”,则是一种“自我奴役”的民族自卑心理。 鲁迅在《灯下漫笔》这篇文章里,又将中国几千年的历史论断为两个时代:一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另一个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指出:“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人’的资格,至多不过是奴隶。” 鲁迅所说的“奴隶”是一种“不悟自己为奴”的麻木与愚昧心态,如阿q。而如果从“奴隶”变成“奴才”,便是一种“自甘为奴”的自我奴役和自我陶醉。“奴隶”尚且“救药”,而“奴才”却是完全的“奴颜与媚骨”。 所以,鲁迅道:“自己明知道是奴隶,打熬着,并且不平着、挣扎着, 分卷阅读453 分卷阅读453 分卷阅读4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4 一面‘意图’挣脱以至实行挣脱的,即使暂时失败,还是套上了镣铐罢,他却不过是单单的奴隶。如果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抚摩、陶醉,那可简直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 谁能说,今日中国,就没有鲁迅先生笔下这种“奴隶”和“奴才”了呢!若说是没有,我看是不见得的~~~~~~ 月夕闹剧 月夕,银蟾光满。 白日里因公选一空的天街楼市至夜已是满城灯火,人声鼎沸。 月圆如盘,光华润空。临安城里上至豪门巨户下至平头小民,无不阖家团欢赏月。富户人家或登高楼、或开广榭,盛筵罗列,琴瑟铿锵,;小门小户之家,也是欢喜安排酒席,与子女共酬佳节;甚至连陋巷里的贫困人户,也会咬牙清出一两件衣物,拿去典当换得些许酒食回来,勉强迎欢,不肯虚度…… 这一夜,天街买卖更胜常时,赏月游玩的百姓相携而出,人流络绎不绝,喧声热闹直震耳鼓。街市里各酒楼茶坊更是灯火通明、客人满座,凡是能响的乐器绝不让它空着,丝竹箫管齐鸣,乐声飘扬不歇,无数咏月佳作成于今夜。 这一年的中秋夜,又与往年有些许不同。 因着二十四州旱情未解,朝廷诏令官员士夫之家不得饮宴鸣乐,是以天色方入昏,在京大小官员和有功名在身的士子无不携家外出聚宴,各家酒楼酒店因此爆满;又因白日共济会的公选揭晓,使得茶坊酒肆这些群聚赏月之所更是人头攒动、喧声哗声不绝,比之往年中秋更加热闹三分。 且说白日公选结果出来时,校场选民反应不一。欢呼者喜形于色;不满者哗声质疑;更有一些激愤的文生振臂高呼“荒之谬也”,要求重选…… 持选将官阎维一声震喝,压下前排文生的鼓噪。临安府尹朱跸公证:选举过程公开,符合既定程序,选举结果有效。 对这结局众文生再度鼓噪,但不能置疑京师尹的公正,因朱跸上任赤府前是出知余杭县(杭州府治),在杭城素有清望,颇得百姓拥戴,众文生不能怀疑这位清官,于是纷纷将矛头指向名花流,叫嚷道“愚民无知”、“名花流作弊”云云……一时喝声四起,众口纷杂。 后面的平头百姓不知前面发生何事,纷纷站起,不安张望,那些豪商选民却是稳坐不动,拢手静观事态,间中或冷笑带嗤,目含不屑。 校场上选民黑压压一片,东一群西一群也有为当数不少的江湖人,刚开始还抱胸而立瞅着前面热闹,听得几句后便有人冒火了,“撒!想耍赖!”“八成是尹焞的徒子徒孙,输了不服……”“嘎撒的!扯出来碎了!”…… 练武之辈嗓门亮,嚷嚷几声几乎全场都能听见,后面的百姓渐渐听明白了,原来是读书人在闹事!百姓中胆小的人噤声不语,唯恐惹祸上身,胆大的却呸一声,撒!读书人也耍赖!还骂他们是愚民、无知,又说名宗主收买他们,撒!满嘴喷粪! 这些小民居于社会底层,平时畏缩惯了,胆大的也只敢低声撒骂几句,后来见身旁四周同声一气低骂的人越来越多,抬头望去密麻麻的都是麻布短衫的街里人家,人一多胆气便壮了,不知不觉腰挺得直了些,骂声也越来越大。 这些街巷里弄人家比不得读书人说话文绉绉,骂起人来那是市井俚语尽出,前面文生间或听清一两句,不由气噎填胸。真真是……粗鄙! 不论前面的文生如何义愤喝责,论选民人数却是以平头百姓居多,再加上人不少嗓门又亮的江湖人,两者的哄骂声完全将文生的声音盖了下去,气得人直哆嗦。 台上苏云卿暗自忍笑,以目示意阎维。将官大喝一声“肃静”,震动校场,待哄骂声消止后,苏云卿方徐步上前,抬手向众人公揖一礼,清癯颜容微肃,气度恂恂儒雅。 “诸位士子道‘不公’,未知众目睽睽之下,何处有弊?” 阎维又以内气高声重复一遍,满场皆闻。 台下文生方有人欲喝“名花流作弊”,便听台上苏先生又道:“汝等饱读经书,可知君子当出言有据?” “无据揣测、妄语毁谤他人,可是君子所为?” 众生将欲出口的喝声噎在喉中,气势一滞。 朱跸站到台前,颜面冷峻,目光横扫下,京师尹的威严毕现,“相关人等若有疑,可具状上告,本府必当立案受理。然,若是无据嫌猜、扰乱公场,本府亦当秉公执法!” 二人的话又被阎维高声重复,校场异动便被平复下去。 文生心中仍是不服,但有临安府公证在前,又有京卫军持枪在侧,众生无凭无据,这股反对声浪怎掀得起来? 然而,横亘在文生心头的意气终是难平,于是临到中秋之夜时又迸发出来,城中各处酒家酒肆,皆闻文生义愤指摘之音: “和靖处士乃天下士人之表,质直弘毅,竟不如一妇人尔?谬也!” “分明有人从中作梗!” “名花流门下逾万,人皆一票,岂得不踞票选之首?” “咄!道是公选,与私出何异!” …… 愤声四起中也有个别文生冷静劝解,但架不住众口一词,名花流宗主名可秀俨然被坐实了弊乱公选的罪名,被一干文生群起而攻之。 这一夜,凤凰山庄的一家子恰在清风楼团聚佳节,这自然是为了遵循朝廷对官员之家的禁宴令——虽说鲜有人知凤凰山庄是国师卫轲的私邸,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卫希颜可不愿在这件事上被赵构揪住小辫子以后拿来说三道四,是以举家外出团宴。吃罢佳节团圆饭,一众亲人回山的回山,逛街的逛街,独留这两口子在雅阁子里吃酒扯谈。 此处雅阁环境僻幽,但二人耳目灵敏,远处阁子里的愤怒声讨声听得分明,名可秀抬盏一笑:“吾犯众怒矣!”话里带着谑意。 “非也!”卫希颜手指轻摇,笑眯眯道,“从人数上来讲,拥你者方为众众。……江湖上论信义威望,民间论仁善口碑,放眼天下,谁比得了你?若问杭州百姓,他们最心心感念的大善人是谁,可秀,非你莫属!” 卫希颜此话非是恭维。杭州近二十年来也有数度水旱灾荒,每逢天灾,名花流均施粥施药,活命无数;又在城中开设养济堂,无偿抚养贫病孤老;并设仁医堂,为看不起病的百姓义诊,平价出药,诸如此类的善举惠及城内城外百 分卷阅读454 分卷阅读454 分卷阅读4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5 姓逾万。初时,为不引起官府怀疑名花流“收买民心”,名重生夫妇多借为幼女祈福的名义行善,到名可秀成为少主后,名重生更是有意为女儿立仁义之名;这般经年累月下来,名可秀在杭州百姓心中,无疑是最最慈悲的女大善人,甚至有受惠活命的百姓在家中立了她的长生牌位。 卫希颜算计的正是杭城百姓的民心。被文人士夫景仰的那些高雅之士离杭城的平头小民太遥远,普通老百姓才没心思去关心大宋朝哪个最有才华哪个品德最高尚,他们忧心的是如何养家糊口,如何衣食温饱,病了痛了有医看有药吃能活命,谁在危急困顿时施加援手,便感恩念着谁的好。这些街巷里弄的小民虽不识字,心头却自有一本帐,若有人稍加引导,民心便可成事! “这就好比一场民意测验,测出了你在杭城百姓心头的份量!”她如是笑语。 名可秀乜她一眼,话声悠悠,“也将我推到风口浪尖,成为千夫所指。” 卫希颜又笑:“这些读书人嘛,念念不忘那士农工商啥的……士者最前,商者最末!与其说他们反对你,倒不如说他们反对的是你的阶层。” 如果公济会的公选没有搞出这等隆重声势,而是不声不响的成立了,又不声不响的选了名可秀为会首,那么也不会引来文人士大夫的广泛关注,毕竟这只是一个民间慈善团体;但经《西湖时报》大张旗鼓宣传造势后,又推出义捐投票万众公选这前所未有的举措,直引得满城震动,举朝关注,这公选之事便被架上了潮头浪峰,甚至京城外的州府也有人赶到临安捐款投选。然而就在万众瞩目下,文人士夫景仰的和靖处士竟被一女子选下,这让参选的文生如何接受? 然则,这和靖处士尹焞(tūn)到底是何许人,能让一众文生如此拥戴? 尹焞是程颐的学生,曾立誓笃学,终生不应科举入仕,程颐劝他“有母须奉养”,其母知后道:“吾儿以善养亲,非以俸禄养亲!”尹焞遂不应举。 尹焞的立誓看似只一句话,实则极不简单。孔子说:“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意思是读书人学了多年,却未产生做官的念头,相当难得。就算孔门弟子,也多以“学而优则仕”为目的,更遑论后世儒生?苦读十年诗书不求为官者实属凤毛麟角,是以尹焞不应科举专心治学的行为被天下文生敬仰。 后来,赵桓登基,慕尹焞声名,召至东京,授皇帝经学侍讲,却被尹焞以不出仕拒绝,遂赐号“和靖处士”。所谓处士,是指有才德而隐居不仕之人,这名号不能随便赐予,一旦圣旨诏告,就意味着此人是朝廷昭示的天下才德君子之代表,受士夫所敬。 然尹焞为人所敬尚不仅于此。尹家本是洛阳大户,家资富渥,焞本人却诸事尚简,衣麻食素,不喜宴乐酒饮,在老师程颐逝后更是闭门修学,非吊丧问疾不出户,有来客皆以白水相待,士大夫闻之皆仰,更有人将他与孔子的门生颜回相比。二程门下的大弟子杨时便曾对人语道:“程师门下多君子,然论质朴,鲜有盖过焞者。” 这样一位才德君子中的君子,自然为天下儒生称道并景仰尊重。 再说当选会首的名花流宗主名可秀,身为南廷第一帮派之主、又是江南头号豪商,堪称有权有财有势,然身份上却居于士农工商最末的“商”,论江湖帮派身份,又被统治朝廷的正统思想隔于四大阶层之外——江湖者,草莽、黑道尔!虽说江湖中人还划分黑白两道,但在文人士夫眼中,江湖帮派就是“黑道”,和士夫阶层相比无如云泥之别。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居于黑道和商民之间的草莽之辈,又是女子之身,却在众目睽睽下击败了才德君子之表的和靖处士,这让参选的文生情何以堪? “从小处来讲,这关乎到文人的面子;从大处来讲嘛,就上升到了阶层斗争。”卫希颜笑语定论,当然,关于后一点,那些文生大底还没这个认识。 名可秀但笑不语,这事她一早就放手给卫希颜捣鼓,自身虽被置于局中,却是一副袖手观棋的悠闲之态。 两人或饮酒或品茗,喁语谈笑,丝毫不受外间影响。将近亥初时分,铁丑接讯入内禀道,中元楼几处酒家闹得狠了。 却原来是一些吃酒的儒生喝得多了,恼愤下拍桌大骂名可秀,被同一酒家吃酒的江湖客听到,怒向胆边生,双方便起了冲突。这些江湖客虽被戒武令所限,不得恃武凌弱,但掀个桌子泼个酒水却不在戒令之内。这帮文生对上江湖武夫,真应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这些“兵”正当气盛,自忖占着理,手底下便更加抛得欢实。 酒楼厅堂里乒乒乓乓的热闹,酒盏子和碗碟子齐飞。一干冠巾幞帽的文生奔走躲闪不迭,衣上面上尽是油污酒渍,好不狼狈,气得之乎哉骂个不休。 跑堂的站在边上吆喝:“哎!有话好好说……别扔盘子……”喝了几声后,却都捂着嘴躲一旁偷笑。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校场上投了心中的女大善人一票,听那帮文生狂言斥骂名宗主早就心里不愤,更何况话里话外还骂他等是愚民,无知选一妇人,众堂倌明面不敢作声,暗地里却都憋了一肚子气,此刻眼见得有人出头,那恰是大快人心,又岂会真心实意地上前劝阻。 便只余掌柜的心疼直叫:“……哎唷喂!别扔了!……那盘子五十文哟……”掌柜的一边跳脚一边记帐,被几个江湖客狠瞪几眼后就消了音,缩着头躲柜台后看戏。反正打坏的物什有人赔,这些江湖客跑了还有名花流那座响当当的高庙在,不会赖帐不给。再说了,开门做生意切切不能得罪地头上的老大,这帮书生不知天高地厚,竟疯言乱语惹上名宗主,被人欺了也是活该!掌柜的打定主意,只要不见血就不报官。 卫希颜问清情形,手中酒杯随意转了转,唇角一挑,“让这些儒生吃吃苦头也好!”一杯酒慢慢饮尽,方着铁卫向武安军报案,“事情闹大,就不好收场了。”她慢悠悠一笑。 当武安军踏步赶到时,那些江湖客多闻声呼笑而去,留下来的也不跑,任由厅中文生手指控诉,当带队校尉说道双方须解向临安府审断时,众文生立时都哑了言。此时街上游玩不绝,正当人声鼎沸,他们这襟乱油污的狼狈样被军士押解过市岂非斯文扫地? 这幕闹剧最终成了一场“误会”,在双方众口一词不追究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众文生平白吃了一回鳖,却还要忍气吞声悄悄出酒楼,掩 分卷阅读455 分卷阅读455 分卷阅读4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6 面疾行。恼羞郁怒下,自是将这笔帐记到名可秀头上,不甘罢休。 作者有话要说:因得机会出门旅游了一趟,耽误了更新,劳大家久候了:) 平息争议 世间一切皆有对立面。 有富,必有穷。 是以,有锦衣玉食的富贵书生,也有三餐不继的落魄文人。 京城物贵,谋生不易。大宋读书人虽然清贵,却不是人人都能活得衣食无忧。那些没有功名又身无长财的落拓文生多半要卖文谋生。京城大街上多的是这类笔墨摊子,或代人书信,或代写状纸,或卖酸文(打油诗)、相字、画山水扇面儿等,勉强谋份口食。自从报纸这个事物出现后,街市的笔墨摊子便又多了个糊口的门路,那就是代人读报。 市井百姓多半不识几个大字,也无法像那些有钱有闲的人在茶坊酒肆里消磨,顺便听说书人说报,然而报纸这物事已渐渐融入市井生活,老百姓平日的娱乐太少,又没钱没闲去瓦子看曲艺剧演,因此报上那些新闻轶事便成了街巷里坊的谈资乐趣,但不识字就看不懂报,何况每日都花十文去买份报一月累下来也是笔支出,让市井小民有些肉痛。于是乎,读报这行当就应时而生。 《西湖时报》是每日的辰初时分出报,这个时候,店铺多已开业,街市里的商贩货郞也已摆摊开卖,但逛街人还不多。每当报纸一出,那些以卖文为生的文人便会持报到固定的街市地点读报,围拢一堆听报的商贩货郎和店铺帮工,少则十七八人,多达二三十众,甚至更多。末了,每人付给读报先生一文钱。一月累积下来,也是笔收入。 八月十六的晨报,京城街市一早就在翘首盼望。 多数人都知道,今日报上的头条必定是共济会的公选结果。 虽说这结果满城已知,但当市井习惯报纸后,便觉得只有白纸黑字登出来才算真实。 这时,市井百民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对报纸登出的新闻大事的信任已和官府张贴的布告无异。经过一年半的运作,报纸的公信力已逐渐在百姓心中树立起来。 因着文生对公选结果的不服和攻击,今日辰时听报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聚拢得更齐,一条街市的商贩货郎帮佣伙计几乎全涌到了读报先生周围。 今日的头版头条果然是共济会会首的当选公告。 先生刚读完,人群里就一片欢呼嚷嚷的杂声四起。 有人拍掌:“选中了!……我选中了!” “我选的名宗主!” “撒!明明我选的!” “你看吧,我就说红袖宗主能当选!” …… 很多人兴奋得面皮发红,仿佛名宗主的当选是因了自己才上位,咧嘴直笑,叽叽嚷嚷个不停。读报先生经年混迹市井,颇理解这些小民百姓的激动心情,笑了笑停口,等着众人热头劲儿过了再往下读。 红袖宗主名可秀于杭城百姓而言,那是万人崇敬的大善人,人群此刻的激动既是一种与有荣焉的荣耀,又蕴含了报答大善人恩情的欢喜,还隐隐有种骄傲——名宗主是咱们选上去的! 和这些市民百姓的激动欢喜相比,京城士子则多恼愤,只觉报上那白底黑字是如此刺眼,一怒之下撕了踩了还不解恨。 这天下午,临安府衙外的鼓架下集了十五六名儒生,当先一人抬起鼓桘咚咚有声,衙役闻声出来,“何事击鼓!” “吾等要上告!” “告谁?可有状子?”衙役心道怎么来了群书生。 “吾等告名可秀,弊乱公选!” 这群人中有京城太学生,也有从外地州府来的学子,因制举落第准备报考太学而滞留京师。这十几人都是中秋夜在酒楼和江湖客起冲突被欺的儒生,视为奇耻大辱,并将此事归罪到名可秀头上,次日看报后愈发不平,遂联络那晚同在酒楼受辱的学子,联名具状临安府。 告名宗主?衙役两颗眼珠子差点瞪出,下巴好半天合不上,乜了众儒生一眼,飞奔报入后衙刑名。 刑名主簿也吃了一惊,赶紧放下手中茶盏,接过状纸扫了遍,面色古怪。俄顷,捋须嘿嘿一笑,道:“领进堂上候着。” “是!”衙役退去。 主簿又端起茶盏,不慌不忙将那盏茶饮尽了,方才慢悠悠起身,走向府尹公房。 又一盏茶功夫后,衙役持堂票递给堂上候立的儒生,“传府尹令:明日巳正开堂,凡状上具名者需准时出堂,勿得缺审。” 众生不满,“为何不现在开审?” 衙役耐着性子解释:“名花流总堂在什么地方谁知道?府衙要找名宗主总得花时间,不是说开堂就能开堂。”众生只得嘟嚷着散去。 过得一阵,刑名主簿亲自领着两名衙役出了临安府,行向西城名花流堂口,寒暄几句后将传票递出,请耿堂主转呈名宗主,又饮了一盏茶后方笑眯眯告辞。 刑名主簿一行还未回到府衙,耿介手中的传票已递入枫台别院。 名可秀看后只笑了声:“勇气可嘉!” 消息传得溜快。至夜,名花流宗主被告之事几乎传得半个京城皆晓。 儒生闻之称快。 *** 八月十七上午,临安府开堂审案。 堂听的人挤满了衙门。堂下东侧是幞帽襕衫的儒生,西侧是劲装快靴的江湖客,两群人中间隔了约摸两尺宽,横眉斜目,壁垒分明,谁也不待见谁。最外围的是一圈百姓,不敢挤上前去,只急得踮起脚,想看清楚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将名花流宗主告上公堂,更多看热闹的是想借机一睹红袖宗主的真容。 堂上 “威武”声起,紧接着“啪啪”惊堂木响,后面看不见的百姓急得直伸长脖子。 “出来没?出来没?……看见名宗主没?” 后面的问前面的,前面的又向前问,一个问一个……终于有话传回来,却让看热闹的百姓失望不已。 名可秀并未出堂,代替她上堂的是一位面皮白净、文质彬彬的中年文士,此人就是当年名扬东京的讼师李诜(shēn),手持名可秀签署的诉讼委托书,全权代理此案。 这李诜也是位人物! 据说曾是东京太学的上舍生,在进士入选名单中,却不知何故弃了仕 分卷阅读456 分卷阅读456 分卷阅读4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7 途,反而去从事士大夫不屑的讼师行当。又据说当年时任太学博士的杨时深以为憾,为这名优异学生“误入歧途”痛心不已。无论因由如何,这李诜在讼师行当竟是干得风生水起,结交官商,人面极广,所接讼案无有不胜,更与前后三任开封尹在公堂上都相处得宜,被誉为讼师界的奇葩。 五月初的贡案曾经就有多名士子联资请李诜讼理,但不知何故,最后出堂的却是陈东。事后众人方知,是李诜找上陈东,至于二人相谈内容便无人知晓,更加无人知晓李诜所为是出自主审官国师卫轲的示意。 且不说贡案讼理的幕后如何,当初士子延请李诜为辩,也表明了儒生对李诜人品和能力的信任,因此,当看到李诜出现在公堂上为名可秀应讼时,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既有着失望,又有着愤慨。 案子并未审多久,结果也无悬念。李诜出堂,几乎便意味着儒生的败讼。 上告的儒生因无实据,状告被驳回,同时处以诬告罪,判笞刑五等,抽二十、臀杖七下。“此判,尔等可服?” 原告的十几名儒生脸色霎时白了。 按说,朱跸这判决在流徒杖笞四等刑罚中算轻的,手下已容了情,但让儒生感到羞耻的是那七下臀杖,虽是刑房执刑无人旁观,但被趴了裤头打光溜溜的屁股,说出去都丢人! 一名儒生突然瞥见公堂左前角落立着一笤帚,顿时灵光闪过想起贡案判例,急急喊道:“大人!可否免臀杖,学生愿以役扫代。” 然也!其他儒生反应过来,拱手齐道:“我等愿以役扫代。”扫大街虽然也不体面,但有卫国师率举开先例在前,比起臀杖的耻辱总是轻多了。 朱跸扫向李诜,“被告讼师可有异议?” “全凭大人作主。” “堂下听判:原告以诬入罪,按律判笞五等,臀杖以清扫东青门一日代!……押罪者刑房执刑,余者退堂!” “退——堂——” 衙役喝声里,刑名主簿胡须翘了翘,扫了眼公堂那处故意搁下的笤帚,捋须嘿嘿一笑,大人料事如神,这改判也判得妙……东青门,那可不是好扫的地儿。 *** 儒生状告名可秀一案以败讼告终。 但那上告的十几儒生却被堂听的一众文生争相赞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真君子也!”众生聚而不去,候在府衙外,等那十几儒生施刑开释后,争相涌上前相迎,又有人雇了马车,扶着他们上车,相拥着一路送回客栈,张扬浩荡。 败讼的儒生原本沮丧,被这番声势拥戴顿时面上夫了光彩,受笞的那点子痛也抛到了脑外,客栈摆酒招呼众生,高谈激论,神情慷慨,颇具丈夫行色,然而,这份得意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被市井百姓的反应击得粉碎。 一干学生被判清扫的东青门是京城的大菜市,几百名菜户杂集,五更开市,申时散。清扫是从申时一刻开始,狭长街市上一片狼籍,污水流地,遍地烂菜叶子,还有泥巴。 十几儒生撩起袍子掩着鼻,一手拈着笤帚,在两名衙役督押下走入东青门菜市,均一脸嫌恶皱起眉头,足下靴履小心翼翼地寻干净地儿走。 突然响起一连串的嚷嚷声: “撒!就是他们!” “恶告名宗主!” “撒!吃饱了撑的!” 那十几儒生一阵发懵,还没听清楚,就被突然飞来的烂菜叶子砸中。 “嘎撒的!砸!砸这些兔孙子!” “哎哟……”众儒生齐齐抱头。 两名衙役转身跳开,在后面装模作样吆喝:“不许伤人”,却都杵在那,全无上前劝阻的意思。 这会儿离散市不久,一些菜户还拾掇着没走,又有贫妇小孩赶早来捡剩菜叶子,一条街上约摸还有四五十人。这些菜户和贫民在患病时多有受到名花流仁医堂的恩惠,视名可秀为恩主,听说有十几个读书人恶告名大善人,被清天朱大人判到这里扫街,均是气愤,有些拾掇好的菜户也拖着不走,算准了要在这替恩人出气。 十几名儒生被烂菜叶子菜梆子打得抱头鼠窜,连手上笤帚都顾不得,狼狈逃出菜市,一身全是污臭,头发上还滴着水,街上行人见之掩鼻远避,犹指指点点嗤笑不绝,直让一干儒生羞愤欲死! 名可秀闻听后也有些无奈。她早下令名花流门下不得以此事寻隙报复,却仍发生了这类事,她禁得了帮众,却禁不了百姓的义愤。 卫希颜却乐了,道:“让那些学子体会下什么叫民心也好,别总以为自个占着理!……这老朱是个妙人!难道,也是你的人?” 名可秀白她一眼,“朱清平断案多从情理,处事公正又不迂柘,有变通之智,是个人才!”她语气赞赏,也间接否认了卫希颜的揣测。 卫希颜眸光闪了闪,这样的人才当然要抓在手里。 *** 儒生状告名可秀之事便这样灰溜溜落了幕。京城文生虽仍有恼愤,却也不再有人胆敢重蹈覆辙。这时,名可秀的一桩举动让文人士大夫惊震。 其实早在中秋公选后的次日,名可秀就修书一封给和靖处士,请其出任共济会监事。此职不主实务,专司监察会首行事是否公正廉洁,并有权督查捐赠财物是否使用正当。 八月二十,这封信被《西湖时报》公开。 名可秀用语极谦,以后进晚辈自居,言辞恳切,朴质无华,被一些文生嗤为文采不具,却合了尹焞的性子。 信末有语道:“圣人以‘仁’为中,窃以为仁之根本当为济民。仁者善人,共济一会,积百民富余之财,济天下亟需之民。人人有善,并济天下,岂不为大道之所求?监者无一钱之俸,唯责之一字,先生担否?” 尹焞心动。 倘若名可秀是以高俸相请,他反而嗤之不屑,但无一钱之俸唯有重责的话打动了和靖处士。尹焞的学生却多有反对,理由无外乎先生乃天下高士,不可与商贾同流,况为妇人尔云云。 尹焞略有犹疑,这时又收到挚友苏云卿之信。 当年苏云卿至洛阳,曾登尹门论易和儒之道,尹焞惊叹,结成莫逆之交。他的信不长,寥寥一页,“……共济导善,既利于济民,又益于民间教化,当力持正行莫入歧道……广推之,当为吾辈弘道之器!” 分卷阅读457 分卷阅读457 分卷阅读4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8 尹焞看到这,清瘦面容上双目光芒闪耀,再无犹疑,提笔蘸墨,回信仅一字:“善!” 和靖处士的回允很快在《西湖时报》上公开,文人士夫哗然。 议论纷纷不休。因尹焞的“监事”主司监察会首,文生们失落的面子似乎又拉了回来,不再揪着名可秀话事,文生的义愤便渐渐平了下去。虽然偶尔还有几个文生嘀咕几句,但这场“名尹之争”终是落幕。 然,另一场更激烈的风暴已开始掀起! 星星之火 进入冬十一月,南廷二十四州的旱情仍在持续。 报上对旱情的报道一直未断,即使是在共济会公选闹得最热闹之时,报端也必有一版为灾情而辟。当公选落定、“名尹之争”平息后,朝野的关注目光又回到二十四州大旱上来。 朝廷每逢天灾,最忧最惧的就是流民之患,措置不当,就易生民变。建炎二年这场天灾已持续近半年,但让赵构君臣欣慰的是,民心犹稳,无流徙之态。 这一则是因天旱历时尚短,百姓还未被逼到食尽树皮草根抛乡弃土的地步;二则得力于政事堂措置得当,朝廷赈济雷厉风行。 对赈灾之事,大宋的官员并不陌生。大宋立朝一百六十年来,水旱灾害频频“眷顾”,越到后的年头,这大小灾害就越发不断,几乎三年一大灾、逢年一小灾,朝廷在经年赈灾下也赈出了经验,积下若干荒政之要。 但即使有前人经验可循,大宋历朝的赈灾措施也往往是到了流民已生的严峻形势下方不得不强令督行。 究其原因,除了当政的皇帝宰相是否贤明外,更与大宋文官政治的弊害有关。 这文官政治自有它的好处,但容易陷于口舌之争而延事不决。若是平常倒也罢了,总有扯出个寅卯的时候,然而这救灾如救火,那是拖不得的。但究竟赈不赈?若赈,粮多少、钱多少、从何来、派谁赈?……朝堂上言事无罪,群臣意见不一,个个口若悬河,细微末节也能扯上半天,朝议往往悬而不决,贻误救灾时机,即使皇帝最终下了决断,这些救灾措令又往往因文官机构的官僚而执行不力,放赈迟缓,以致百姓饥死,流民成群。 朝廷无力赈济,为避民乱不得不将流民中的青壮收编为军,又造成冗兵,军费军粮支出庞大,国库更穷,战事一起则连常平仓之粮也挪为军用,一遇灾年赈灾就更不得力,于是流民再生,朝廷收编又成冗兵,恶性循环,难以拔身。 是以建炎二年的灾情初起时,名可秀就对丁起道:“朝廷救灾,贵在急!延而不决、决而不行,即成人祸!” 丁起深以为然。 他的赈灾奏疏分赈粮、引水、防疫、治安四大要略,在呈上朝堂前先拜访了门下省都给事中朱敦儒和清流之首胡安国,有了这二人的支持,中书省颁令将减少门下省的掣肘。 接着,他又先后造访尚书省六部,与各部尚书侍郎提前通气,将有可能的争议先决于朝下。 经这番事前周旋后,朝会上的阻力减少,又得赵构信重,皇帝决断多有偏向,是以朝议时有关赈灾的事项少了很多争议,决事颇快。 丁起又经名可秀提点,吸取往朝赈令不畅的教训,每道措令后必明确责任官员为谁、时限为几、未按期完事惩治为何。初时,尚有官员漫不经心,执行迟缓,限期满时吏部追责,李纲铁面无情罢了几人,百官方悚悚而惊,再不敢怠慢,救灾政令得以迅速下达并督行。 这些措令涵盖极广,累以百计,执行起来更是千头万绪,繁杂难表,京中诸部司在限期严令下一个个忙得手脚翻天,传函递文的书吏都是一路小跑不带歇气。 这些救灾措令又先后被登于报端,晓喻万民。随着一条条措令的公布,民间赞誉不断,均道“圣天子仁德,丁相公贤明”,建炎朝廷的威望从兵改武举后,又升到一个高点。 然而,就在赵构君臣自得之时,一场风暴席卷二十四州,震撼朝野。 *** 这场风暴,起于徽州。 徽州原名歙州,治所在歙县,以产纸墨砚闻名。宣和三年时赵佶下诏,易名为徽州。“徽”有美好之意,但赵佶改名之举绝非取美好之喻。事实上,“徽”字的本义是“三纠绳”,《说文》解道:“徽,三股绳也”,引申义为绳索捆绑。徽州,即束缚之州。 这州名来之有因。 ——宣和二年方腊率众造反,攻下东南六州五十二县,几乎撼动赵宋统治,赵佶对其恨之入骨。这带头造反的方腊正是歙州歙县人。朝廷大军平定方腊后,就改歙为徽,显是存了束缚管制之意。 当年方腊造反,歙州穷苦百姓数以万众群起响应,朝廷深以为憎,贯称为“恶地刁民”,徽州官吏凭着朝廷对歙民的厌憎放开胆子盘剥,搞得徽州民怨沸腾,但在当地官府严厉手段压迫下,百姓虽怒不敢言。 共济会的第一批捐粮就是运往徽州这“穷恶之地”。 这一决断,绝非偶然。 ——穷恶之地,易起风暴。 共济会的粮食是在九月中运抵徽州。 负责这批粮的管事叫池永,四十有二,外憨内精。州衙曹官接粮时,他恳请随衙监粮发放,被户曹拒绝。其后三番请见,均遭推拒。 池永又登门求见在徽州督粮的监察御史,那御史听池永道“监粮督赈,慎防胥吏克扣”时,顿生不悦,心道官府之事岂容尔等商贾小民置喙,温言谢过,拒之。 池永屡次请求皆被拒,表面上已气馁,实则暗地派出下属,改装混入乡里探查。多番查探下,终于查出了徽州官员在放粮后的黑幕。 这徽州府治距京师临安不过三百余里,旱情报得快,朝廷赈粮也运得及时。按徽官往常贪性,这朝廷赈粮能到百姓手中不过十之一尔,纵然百姓怨愤徽州府也有恃无恐,但新朝新天子,临安又不比东京山高地远,徽州官员在没摸清朝中风向下,也不得不收敛些手脚,不敢向以前那般明目张胆。 但,人的贪性难改! 建炎新朝对徽州这“恶地刁民”似乎颇为厚待,赈粮远远比宣和灾年的薄赈多,几乎翻了几倍,徽州官员看着这一袋袋粮食入仓,就好比馋猫嗅到了咸鱼,哪里忍得住! 徽州官员虽利欲熏心,却也不是人头猪脑,表面功夫做 分卷阅读458 分卷阅读458 分卷阅读4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59 得十足。对京里派来的监察御史恭敬谦顺,将放赈的一应帐目和名册都准备得齐全,任御史查阅。这御史办起来事来倒也认真谨细,对名册、帐目一一核对,又亲自到官仓点粮,在赈粮点督察放粮,似乎都没有异常。 徽州府报上的帐目和名册确为真实,并未造假,御史自然查不出什么,但这赈粮贪墨的关窍其实并不在帐册上,而是在粮食的计量器具上面。 官仓赈粮出库时,是以斗称量,仓吏暗将大斗换小斗,一斗粮出仓后实际只有八成;在赈粮点放粮时用小秤,秤砣内空心一块,每十斤便少两斤。百姓凭赈票领回粮后,或掂量着感觉不对,或借了秤发现短斤,但谁人敢告发?今年的赈粮好歹比往年多些,有个活路,若是告上去恐怕连这点嚼头也没了。 御史不明这些底里,又如何查得出真相? 这位御史出京时,曾得御史台主赵鼎告诫,“徽地官风不正,汝当明察秋毫”,他心中对徽州府存疑,但查无明证,州衙各官员回话又都滴水不漏,让人抓不住马脚,他寻思下唯有微服暗访。 徽州官员却防着御史这一招,每到放赈日必派曹官将以赈灾大小事项相报,一叨扰就是大半天,让御史抽身不得。州衙是每十日放粮一次,御史终于在某个放赈日寻得空子微服出门,却不知他的行踪早被掌握,人还没到放赈点,放粮的属吏就已得了信报。当御史到时,“黑秤”已被换回实秤,察之不得。 御史琢磨着寻几个领粮的百姓探问,还未开步,便有一曹官赶来远远高呼,“哎哟,陈大人,您在这呀。卑职有急事相报!”这么一喊,周遭百姓侧目,御史微服目的便泡了汤。 徽州官员几番手段将监察御史欺瞒住,这胆子便越来越大,到后来竟克扣到一秤缺半。此时距方腊平定不到十年,官府镇压的血腥似乎犹在,徽州百姓心如明镜却无人起心思上告。这徽州的官历来官官相护,京里来的大官还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告了也没用,枉自搭上一条性命! 就这般欺上压下的手段,从七月到九月,短短三月,徽州一府六县的赈灾粮就被这群贪官吃掉五万石。 当共济会的粮食运抵后,徽州这帮贪官污吏更是见猎心喜,这民间捐粮比起“官”字号来,岂不是更易动手脚! 共济会四万石粮在几天夜里就被运出三万石,私藏入城西私仓,留在官仓的一万石则被混入大量沙砾装袋充数。 衙吏在放赈时又专列共济会粮目。若粮中掺沙之事曝露,便可推给共济会,说是奸商以次充好捐粮,仓吏核粮时粗心未察,如此州府顶多被责失职,以一两个仓吏顶罪了事。 徽州官员这番算计不可谓不精,但对也怀揣着算计的池永来说,是正中下怀。 共济会的捐粮放出后,没过两天,监察御史就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说赈粮掺沙,米不足一半。御史又怒又喜,怒的是徽州官员竟然胆大如斯,喜的是终于揪住了贪墨的线索。 但不知怎么地,还没等御史有所行动,这封举报信就被捅了出去,州衙尽知,甚尔更传到百姓耳中。 所谓一石击起千重浪。知州大怒,想着是哪个刁民吃了熊心豹子胆告发!耳听传闻的百姓也有惊疑的有惶恐的,更多的是在观望,看这京里来的大官怎么处置这告发信? 这举报信一捅开,御史就被架上了风口,暗查只能变成明查。一查官仓,标有“共济”字样的粮袋里确实是掺了沙的粮。 御史只觉这事里有蹊跷,传了池永问审。 池永道,粮食押运徽州前,他一袋一袋亲自验过,绝无掺沙混杂之事。知州哼道,人证物证俱在,尔还敢抵赖!池永遂请御史给他五日时间,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御史对此案本就怀有蹊跷,见池永侃侃而谈,目光堂正,面无慌色,心头便先信了两分。徽州知州心里有鬼,却不肯轻易放过池永。池永遂立军令状,五日后查不出实证,便听任处置。 徽州知州虽笃定池永查不出什么,但以防万一,着人将 “共济会奸商以次充好、粮中掺沙欺民”的消息放了出去,又说“奸商贿赂京官,掺沙的案子不了了之”,赈粮点的胥吏又明言暗语嫁祸挑动,徽州灾民的怨气腾的一声被激发出来。朝廷给的活命粮被那帮贪官短斤克扣不说,这点点粮食里竟还掺了沙充重,还让不让人活了?人们心头怒火熊熊,这官府不敢惹,几名奸商总惹得起! 长期以来积压在徽州百姓心底的怨恨如沉寂的火山,突然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立时喷发出来,怒火中的百姓如涌动的岩浆,扑向了共济会。 池永所居的福源客栈被从赈粮点涌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一楼大堂被愤怒的人群砸得一片稀烂,“交出奸商!”“还我粮食!”人们怒喝阵阵。池永身边随护的高手两声震喝,压下一众杂声,池永拿出在衙门立的军令状副本,承诺五天后必给一个交待。 激动的百姓方稍稍冷静,就在这时,人群突生异动。便听一声惨叫,一人溅血倒下,又有人高喝“共济会杀人啦!”“快跑!”“到衙门告官去!”霎时,一团慌乱,人们争相向外奔涌。 池永暗道不好,这人群一散,共济会伤人的事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幸而,池永早有准备。 名可秀既谋徽州,派往徽州护粮的人选便非随意而挑。这护粮队中暗藏了名花流的高手,在愤怒的百姓涌入时便隐在暗中,观察人群中的异动。当异变突起时,为首的高手一声震喝,将四散而逃的百姓震慑在当地,就这片息时间,几道人影如苍鹰般扑向人群。 很快,三名肇事者被揪出,招认是受人指使来生事捣乱。 池永面上沉痛,心头却一声冷笑。那狗官小看了他池永,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围攻百姓见这异变都逐渐冷静下来。池永趁势道,共济会不是朝廷的官,是咱们平头百姓的会,一方有难,八方共济,粮食都是民间自愿捐来的,怎么会掺假……这徽州有黑心的人,想贪了这粮食,就在粮里掺沙,然后栽给共济会,想让咱们内乱,好便宜了这帮黑心的! 这帮“黑心的”是谁?池永没有明说,但徽州百姓对徽州官员早已恨之入骨,一听便明了,顿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池永又道,京里来的御史是专门查官府放粮的,和徽州的“人”不是一路货,现在新皇帝当朝,最痛恨欺民害 分卷阅读459 分卷阅读459 分卷阅读4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0 民的贪官…… 后面这番话百姓听得将信将疑,但无论如何,共济会的围却是解了。 这日,距池永立状已过了三天。夜里,监察御史被悄然请出。 一乘马车驰向城外西郊。 夜色下,隐隐绰绰可见林木抚疏里一处庄院。此地远离城区,想来应是哪家豪户建在郊外的别院。 池永指着远处那宅院,道:“大人,经小人探查,此宅实是一处窝粮点。我共济会入官仓的三万石粮就窝藏在此地!” “什么?”御史惊震。 “大人,不仅如此,”池永继续抖料,“小人发现,还有另外的粮食窝藏在此地,约有几万石之巨,很可能……是官粮!” “此话当真?” 御史精神一震,转瞬又沉脸,道:“确是官粮?尔可知,诽谤……是大罪!” 池永一抱拳,道:“是否为官粮,还请大人查验,但共济会的粮食确实被窝藏在此宅内!……小人素来行事谨慎,为防捐粮被盗,着人在粮袋上涂有无色无味的香料,人不得闻,唯狗能嗅之。当日小人被告共济会粮食掺沙,就觉蹊跷,怀疑有人掉包吞粮,再混沙入官仓充数……” 御史心中也有此疑,面上却不作色,便听池永道:“小人有了疑心,这三日来便连连派出属下,牵狗在城内外四处搜寻,终于搜到此地,发现踪迹。” 御史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派人入宅查实了?” 池永道:“大人,小人随行的护粮队中有高手,深夜探入此宅,发现守卫森严,更有黑道中人在巡守。小人心想此事必非寻常,获报后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遂请大人到此定夺。” 御史沉吟一阵,似仍有犹豫。 池永掏出事先画押的证词供状,道:“大人,小人方才所说句句为实,愿立字为证!” 御史立时眉展。池永知其已心动,又道:“大人,这宅内藏粮或不下七八万石,这么多的粮食,小人估摸着不是一两小吏勾结外人能为,只怕是……”他眨了下眼。 监察御史哼了声,几个小吏哪有这般能耐?当下便作了决断,道:“去武安军。” 马头一拉,驰向城南的武安军衙门。 枢府早有钧令:二十四州武安军配合御史行事。当夜,徽州武安军支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共济会高手暗助下,一举查了这处私仓,将宅中一干守卫人等尽数拿下。其后,又胁迫此宅的主事向上诈报,“擒获闯入贼人四名,如何处置?”引来徽州户曹参军擒下。 这户曹参军是州府的幕职官,主掌户籍赋税、仓库出纳,非州官亲信之人不得任。揪出了这官儿,就相当于揪住了徽州知州的尾巴。 五日限期一到,徽州衙门升堂。 人证物证俱在,知州大人及一干牵连官员皆被下狱。 衙门公告一出,徽州百姓拍手叫好,人心大快,对京里来的官顿时信了八成。 池永的人又在暗下鼓动,“有冤申冤!有仇报仇!” 其后,徽州官员历年来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的案子桩桩被揭出,更有几桩人命冤案被揭发,御史立案,审出当年贿官逃罪的富商子弟,逮捕下狱,知州、通判数罪并立,已是重罪难逃,案卷送往刑部只等判决。 经得此事,监察御史威望空前高涨,共济会在徽州也是声名雀起,渐得拥戴。 但随之而来的难题也让监察御史焦头烂额。 这场赈粮贪墨案涉及到徽州大小官员近百,加上被翻出的陈年旧案,一府六县几乎没几个清白的,从知州、通判,到州衙诸曹官,六县的知县、主簿、县尉均涉案下牢,一应政事和赈事几近瘫下。 御史累得七八天只睡了几时辰,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朝廷的新官一时半刻又到不了,只得起用被知州排挤而去的录事参军回衙总理庶务,又将京中派来负责水务的工部吏员和制科进士抓差顶缸,一人兼几职,忙得足不沾地。 但人手仍是远远不够。搁下州县杂事不谈,单赈灾一项,就涉及赈粮、引水、防疫、治安等诸般繁杂事宜,御史对地方政务和人员不熟,指挥起来颇觉吃力,那录事参军再能干,没有吏员帮手也是捉襟见肘,事事顾得了头便顾不了尾。 监察御史急得直上火。池永恰在其时提了几次建议,御史恍然发现这位共济会的管事竟是位人才,愈发倚重。池永手下的二十几人也随之进入御史的眼目,这都是人手啊! 监察御史这时只恨不得多挖些人来指派做事,共济会的人有组织有纪律,又有识字懂帐的,自然成了这位大人拉来派事的首选目标。 自共济会的人手加入后,工部吏员就松了口气,总算可以专心水务了!总理庶务的录事参军也松了口气,将赈粮的公事移了出去,只做政务的统筹协调。 渐渐的,无论官粮还是共济会义粮的放赈,都是池永为首的共济会在主事。 为避嫌疑,池永又向御史建议,从徽州府的良商良户中选出十人代表,组成州监会,监督州府的赈粮发放,并在六县各设县监会,各乡又设乡监会,均由本县或本乡的德高望重之人出任监员,以行层层监督举报,杜绝贪污不法。 御史沉吟良久。如今徽州官府缺员,他不得不任用共济会主事放赈,但民用官事终归不是正途,让他也生隐忧,若如这池永所说,成立州县乡三级公监会,对共济会放赈施以公众监督,实是防止赈粮克扣的良策,且对官府亦无害处。 御史几经考量后,只觉确是良方,一旦救灾事毕,又可撤去,无有后患,便慨然允了此议,又对池永的公心连连道赞,信任下遂将公监会事宜交由池永全力筹办。 这位陈姓监察御史回京后,因徽州肃贪一案闻名建炎朝,但此时他不知的是,很多年后,让后世史学家记住他的,并不是徽州这场肃贪案,而是当年赈灾中的一个小插曲——徽州公监会的成立。 当时,池永对御史道:公监会,为公开监督放赈之会。 池永说这话是半真半假,糊弄了御史。事实上,卫希颜所提的“公监会”,其真正意义是指“公民监督官府政要之会”。 她对名可秀道:“这只是一粒火种。” “这粒火种或许要一百年、也或许要几百年后,才能冒出火花!”当然 分卷阅读460 分卷阅读460 分卷阅读4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1 ,也有可能夭折。 但无论如何,有火种,就有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某西这半月卡文,写好后都觉不妥,总觉在情节设计上有缺失。放了几日,终于灵感一至,想到缺失的内容是什么了~~~~~看来这写文章是要放放才好呀~~~~~~呃,代价就是速度【掩面】 让灵感淹灭偶吧~~~泪奔~~~ 刑刀重悬 建炎二年仲冬,徽州赈案震动京师。 在孟冬尾时就有风声,然皇帝宰相讳莫如深,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也避而不谈,百官虽有风闻却不得证实,于是朝中揣疑渐起,隐生暗流汩汩,但直到仲冬望日三司会审,这起子风暴方刮出来,立时搅得京城沸沸汤汤。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长了腿。这案子一曝露,京城很快人尽皆知。 这仲冬时节已生寒气,北风刮得人颜面发冷,坊间百姓的愤怒却如烧开了的水般,滚滚沸腾,骂声一片。有骂贪官黑了心没人性,有骂狗贼不得好死,有骂活该千刀万剐、天打雷轰、几世不得超生……一声声骂得狠骂得凶骂得毒。 不仅如此,还有一些百姓聚围到临安府前,擂鼓请愿,要求青天大人严惩贪官。想来这都是朱跸在京城的清名太盛,又传闻平易近民,百姓竟不惧临安府官威,自发而聚。这徽州的官案当然轮不到临安府来审,但小民百姓不清楚,有明白的也故作不明白,反正这京城百姓都归临安府管,他们不找朱大人找谁。 临安府被百姓闹腾,三司主审之地的大理寺也不得清静。读书人较小民百姓明事,又腹有经书胆气盛,直奔能作主的大理寺,要求对贪官重罪不怠。 来自坊间的骂声和击鼓闹腾让被赈案惊震的京里大小官员看得瞠目,闹不明白这些百姓都咋了。读书人气盛他们不以为奇,但这些街巷里弄的似乎反应过激了。要说往常也有贪官犯案,怎不见民间这般激动? 京中有部司的吏员觑空了拢一堆嗑牙,道奇哉怪也。就有明事儿的吏员嘿嘿一笑,道破这其中微妙,“诸位,这徽州官员贪掉的赈粮里头可是有共济会的份。你们想想,这共济会的粮食又是打哪来的?” 众同僚闻之恍然大悟,也有一个不灵醒的仍自半懵半懂,那道破机窍的吏员便从抽斗中翻出几日前的旧报纸,笑着往那头版一指。 这份报纸的头条即是对徽州赈案的披露。 作为建炎朝的首桩贪污大案,扼京城闻事喉舌的《西湖时报》自然不会错过,但京报对这桩案子的报道报得颇为巧妙,没有直接针对赈案,而是借了一则公告说事。 这则公告就是共济会的赈粮公告。 ——名可秀在出任会首之后曾立言,凡共济会臻达万贯之赈济,必向公众告之去向,以此督察。 《西湖时报》借以说事的这则公告正是共济会对徽州放粮的公示。于是,便自然而然牵出了徽官掺沙掉包的污私事件,从而曝出徽州赈粮贪墨案。由来贪官人人恨,这其中贪的又有共济会的粮食,让行了捐助善举的京师百姓在愤怒之余又生出切齿之恨。不说那捐千贯万贯的拍桌怒骂,就是那只捐了十钱百钱的,也只觉噎了口气,有怒难平。那捐出的几个钱虽不多,也是他们几日的嚼头,却被拿去喂了贪官,谁能不气,谁个不骂? 报上又评论道:“这是济民,还是济官?”此语无异于推波助澜,有人因怒道:若肥了贪官,不如不捐!应之者众。 如是当知,京城民间的激烈反应实是来之有因。 这七八日间,民间骂声不断,朝堂也是议声不止。 朝堂的争议起于三司会审。 在皇帝和政事堂的催促下,三司会审效率极快,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对徽州赈案官员论罪明确,意见颇能能一致,但在主官的定刑上生了分歧。刑部沿用宽典治赃的惯例,处以流刑琼州,而御史台认为应按律处之绞刑,双方相持不下,大理寺卿衡量后从御史台议。刑部以一对二不占上风,遂将定刑之争搬上朝议。 朝会时刑部侍郎和监法御史唇枪舌战,互不相让。朝臣或倾向刑部,或倾向御史台,争论声中渐成两派。 赞成死罪的一派说按刑统律则应处绞,支持流刑的一派便举出真宗朝仁宗朝对赃死罪的宽贷敕文,说死罪可免。 坚持死罪的一派又说贪风不可长,理应重罪以诫;流刑派便说历代先皇治政均大度宽容,朝廷对官员论罪不宜严苛云云…… 两派的官员都有道理,争得怒眉瞪目,手中笏板几乎指到对方鼻子上。大殿上吵得喧如菜市,赵构不由拢眉,目光扫向殿首。 两府宰相分立殿首。左首的政事堂宰相丁起端谨而立,目正眼不斜,似乎毫无表态之意。立于右首的枢相卫希颜一副神思飘渺,仿佛早悠游到了天外。户部礼部两位侍郎对视一眼,心头嘿然一声,拢袖观望。 宰相不说话,皇帝赵构也端坐御座上如泥塑菩萨,没有表情。于是朝会吵得热闹,却没有结果。赵构摆了摆袖子,退朝。 大凡上了朝殿议的事,多半没个严实的。未到晚时,便有风声传出到朝下。其后不出两日,这朝堂上关于贪官定刑的争论就在京城沸沸扬扬传开了。 舆论潮起,喧嚣腾腾。老百姓可不管先皇的什么“宽典治赃”,总之贪官就该死,贪了共济粮的贪官更该死!坊间但闻杀声一片,报上也连出评论,抨击朝廷所谓的“矜悯宽宥”,是对贪官的仁,而对庶民的不仁,宽赃就是纵贪,宥贪就是害民……《西湖时报》的特约评事员陈东的笔锋更是尖锐,直接斥道:“今言宽赃者,当如国蠹民贼论处!” 京城民间舆论如潮,朝廷也感受到了压力。在舆论一面倒的情形下,宰相丁起立即旗帜鲜明地表态,支持重罪肃贪,于是朝中风向偏倒,徽州贪案的官员罪刑很快落定。徽州知州、通判、幕职曹官、知县、县丞、县尉等主犯重犯均被处以死罪,其余从犯则分处流刑、役刑不等。 朝廷诏告一出,大快人心。 徽州赈案是南廷第一桩贪赃案,此案的论刑处置无疑为建炎朝对贪赃官员的论罪定下了基调。 大宋刑统和唐律相比,治赃偏宽,且从宋真宗始,皇帝又多发矜贷诏令,矜悯宽恕犯了死罪的贪官污吏,甚至在“贿赂公行,嗟怨之声闻于道路”的情况下也不 分卷阅读461 分卷阅读461 分卷阅读4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2 过是对贪官降职或流配,惩贪偏宽的倾向越来越明显,并日益超过宋刑统的法律条令,死罪形同虚设,以致大宋官场的贪赃之风更盛。 建炎朝廷最终对徽州贪墨案的犯官处以死罪,无疑是重新捍卫了宋刑统的威严。自此,赵宋历朝来对贪官污吏的宽贷诏令由此而终止,死罪的绞索和刑刀重新悬在了贪官的头顶上! 京城百姓对这番论罪背后的重大意义无从知晓,但得见贪官终于得判死刑,正义得到申张,自是大快人心,松了口气。然而,报纸上对此的评论抨击却没有消停,仿佛在说:这事还没完。 譬如有文评论,从徽州一案可见地方吏治腐败,嗤之道:“想来天上乌鸦不独一只,这地上贪官又岂只徽州一处?” 又有评论道:“天灾无情,官祸更凶,徽州既清,四海可澄焉?” 这四海指哪里?地方京城都在朝廷四海王土之内。 这或讽或喻或嘲的评论让朝中若干大臣心生悚然。均想,这《西湖时报》言论愈发放肆,今日能讥讽地方贪赃不法,明日就能臧否朝中官员是非。遂有大臣不安,也有官员不满民间报纸妄议吏治,私下一议,便纷纷上书皇帝,要求禁止报纸非议朝政。这其中,又以刑部侍郎范宗尹尤为坚决,当日《西湖时报》那句“宽赃者当如国蠹民贼”,让他暗恨在心,遂联合对报纸早就不满的兵部尚书周望和太常寺卿季陵借机发难,想要彻底封了这西湖报社。 朝中清流对此却执相反态度。虽说这《西湖时报》的评论偶有狂言不惮,但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对民议宜采取当疏不当堵之策。 赵构也知这报纸禁不得,否则便起轩然大.波,于他仁德天子的声名也有损,但范宗尹等人的奏请不便明面驳回。恰好,清流官员的异议让他得以顺水推舟,将禁报的奏疏一并转了给礼部,批谕道:酌情斟酌。 显然,这已有治下心机的皇帝行了两面讨好之事,既不得罪清流,又不拂了周望范宗尹季陵的面子,得罪人的事自然是宋藻这位能臣来做。 皇帝批谕一下,礼部便没了安宁。宋之意拍拍袖子,一句有司负责将这球踢给了文教司,自个悠悠哉避了去。 礼部文教司,职掌书局报坊。文教司的郎中接了这个得罪人的活计倒是不躁不慌,打从报纸这物事风行京城起他就面临着叽喳不绝的诘责之音,早修得如磨盘般八风不动。 周望来时,他毕恭毕敬一礼,又面朝大内拱手一揖,“我朝宽仁,不以言事治罪。尚书大人,今日我等若封了报纸,只怕明日朝野便起非议。” 他又对范宗尹诉苦,“诶!好叫侍郎大人得知,这事办起来有难处。那报上又没有指名道姓,说诽谤官员难以入罪呀。……呃,下官愚钝,正要请教范侍郎,这封报之罪可入哪条?” 太常寺卿季陵是个眼儿横的,怒气汹汹而至,根本不理礼部郎中说啥,劈头就是训斥。文教司郎中便也甩了脸子放硬话,“大人欲陷官家不仁乎?”季陵悖然摔盏。 周望、范宗尹又到礼部几次,均未见着宋藻,和那文教司郎中又夹缠不清,只得愤愤甩袖而去。 这三位大人相继在礼部碰了软硬钉子,其他附和的官员见势便也声弱。没过几天,到文教司理论的官儿突然没了。 却原来,就在朝中禁报声起时,《西湖时报》的评论已转了风向,由朝廷指向了共济会。 有评事员在报上公开问责会首名可秀:“共济会既承民信,如何杜绝徽州之事再生?主事者不力,则共济之粮非为济民,实为肥养蠹官也!” 这一问,正问出了坊间心声。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似乎是将共济会架上了台。若名可秀无明确表态,并立下有力措对,必会有损共济会在民间的声望,并将打击和削弱百姓对共济之举的信任和热忱。 再后来的事态发展让人瞠目。似乎是突出奇峰,又似乎是早有预谋的水到渠成。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时想起时下对贪官的惩治,可不就是“刑”同虚设么?!该死罪的不死,该治罪的缓刑,判了狱的坐牢却如住宾馆…………无言中………… 山道邂逅 仲冬三十,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雪粒子细如盐洒,落地即化,是以这雪虽从四更起落到白日午时仍没止势,但城中却没能停雪,唯城外丘山的枝梢林巅洒了层薄停不匀的白,铺陈在疏枝绿叶间,初初显出冬雪风致。 过了午,雪末子仍在天空飘洒,却已有三三两两的风雅之士,带着僮仆吆车出城,登栖霞、攀葛岭,扯了毡子临雪煮茶,一边品茗一边赏景,好不快哉惬意。 这时,在京城南城外的八蟠岭下,也正有两乘马车一先一后进入蜿蜒山道,迎着寒风细雪缓缓行上。 这处山岭位于凤凰山北脉,因山势起伏蜿蜒如蟠而得名,距南城门约摸十来里路,相比葛岭栖霞山这几处京城胜景而言并不算出名,少有文人雅士来此游赏,但自九月和靖处士尹焞从洛阳迁居八蟠岭后,这道不出名的岭丘便成了京中名士热访之地。 此时于这雪天驶入八蟠岭的,想必十九不是为赏雪,而是为和靖处士而至。 当先的一车拱顶挑出长檐,檐下朱红垂绦,车门和棂格窗的垂帘均是以双织紫绢面裹皮,看色制应是四品以上官宦乘驾;其后一车檐浅无垂绦,车门青布挂帘,当为僮仆乘坐。 车行得慢。 这山道依山势而筑,蜿蜒盘旋不便疾驰,又逢落雪天,道湿路滑,车夫不敢行得太快,握着缰绳小心控马。 前头的车内铺着松软地毯,厚帘隔着寒风不进,车厢暖意融融。 车内斜倚着靠垫的是位六十余岁的老者,戴着垂脚幞头,身上一件镶紫貂毛织锦暗绫面皮袍,外罩紫面滚貂毛大氅,面色腊黄,似乎久带病体,一双肿泡老眼开阖间却别有精神。老者对面端坐的是位同样戴了幞头衣着裘袍风氅的男子,年届不惑,貌相俊雅斯文,两道眉毛却生的浓黑平直,透出两分坚梗。 车内安静,无人说话。老者本拢着袖炉闭目养神,马车进山道时他忽的睁眼开口,“明仲,将今晨的报纸再读一读。” “是,父亲!” 裘袍文士合上手中正在翻阅的厚厚一沓线订成册的书稿, 分卷阅读462 分卷阅读462 分卷阅读4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3 小心放入车中置物的木格里,又从另一道木格中抽出那份叠得整齐的《西湖时报》,似乎知道父亲指的哪一篇,顾自翻开读道:“捍共济义道,会首上书请权责。” 读罢标题他语气顿了顿,又继续往下读正文: “继徽州案发,共济会粮曾遭贪官偷梁换柱亦广为人知。由此,民众不得不担心,徽州污墨事件是否会再度发生?共济会又如何确保共济之粮确乎援了灾民之难,而非肥了贪官之私?……若济民之举是养贪蠹,则民众善举何用?” “应民众之疑,共济会首名可秀道:圣人言,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谓之大同。是以仁者爱人,善者济人,共济之举即是以‘承圣人弘志、扬天下大道’为愿!然,古之大道由来多艰,未有不经搓磨者,若因一时之污而滞,则此道夭矣……我等既以共济为道,当择善而固执,遇艰更显秉志不移,临风自当奋起而上……” “善哉噫也!”胡安国听到此似突然引发心中感触,虽然早看过此段,却仍禁不住叹得一声,“大道多艰,吾辈更当秉志不移,然也!” 胡寅知父亲定是思及“程学”与“王学”之争的曲折,点了点头,方要继续往下,胡安国却挥了挥手止住,“不必读了。” 胡寅应声将报纸又折齐搁回木格。胡安国想着这文后面的内容,垂目喃喃:“想来,名可秀的上书早就递到了户部……这叶少蘊(叶梦得)的口风倒是紧,若非报上道出,我等竟是不知。” 胡寅惊讶耸眉,“父亲是说,名可秀一早已呈书户部,要求朝廷授给共济会监赈权?” 胡安国缓缓点了点头,“名可秀既然在报上公开说上书请命,以她今时诸般身份,又岂能虚言诳之?必是早递了书,这番公开,既是回应了民间质疑,也是逼着户部不能拖着掖着。明儿初一,恰是朝会,若不出意外,叶少蘊必会将此事呈请殿议。”他说着拢了拢袖底手炉,炭中暖意却似乎到达不了心底。 胡寅观父亲神情,竟似在为明日朝议担忧。他不由心头诧然,难不成,皇上真会允了这荒谬之请? 又一想,父亲身子不便,却不顾雪天,执意拜访和靖处士,看来不是为了处士编修的《吕氏乡约》,而是想就这事探个底……名可秀若上书户部,必要事先知会监事尹和靖……奇了,难道处士竟未拒阻?或是那名可秀独断孤行? 无论怎个究竟,此事确需探个分明。 一时父子二人各自沉思,车内又安静下来,唯闻马蹄行进在山道上的踢踏声。 胡安国忽然倾了倾耳,似是在专注马蹄踏道之声。听得片刻,他双眼微睁,语气里有惊讶,“这是石板道?” “是,父亲。从山脚到岭上处士居处,这一溜山道全是麻石铺路。” 胡寅应声点头。他此前到过八蟠岭代父拜会尹焞,坐车初入这山道时也是吃了一惊。修路不易,修山路更不易,更遑论以石板垫道、宽以行车?这其中所耗人力物力可想而知!他感慨下叹道:“如此,倒是方便了造访和靖处士!” 胡安国摇头,“此道必非为尹和靖而修。” 胡寅赞佩看了父亲一眼,“正如父亲所言!处士九月方至京城,这石道却已有了些年头。另外,处士岭上居屋也并非新建,上回听先生道,这山居乃名中慧所赠……” “名中慧?”胡安国咦了声。 “名可秀的表字。孩儿也是听尹先生说起时方知。” “唔?”胡安国摸着手炉子。 胡寅道:“大略是取秀外慧中之意。” 胡安国抽出只手捋着花白须子。过了会,他摇摇头,“未必。或是喻作……慧极执中!” ——“中”者,道也。 胡寅诧然一惊!慧极执中?……对一女子,这立意太过了吧!……他心中疑惑,面上便带出不然,正待相询父亲,忽的想起和靖处士那句随口感慨:中慧,虽为女子,其志如鸿;论道之用民,吾不及也! 他原以为是处士自谦,微笑听罢并未在意,此刻听得父亲所言不由回想起来,顿时心头一震。和靖处士品性高洁,犹质朴敦直,他若赞一人,必是一即一、二即二,绝无一言增减。名可秀既被赞为“其志如鸿”,定不作虚! 他浓黑平直的双眉蹙紧,抚着唇须细作忖思。 作为起居郞,胡寅须长时侍在赵构身侧记注皇帝言行。他记起监察御史陈匡从徽州呈入赈案奏疏后,官家喜言慨叹共济会功不可没。其后三司会审,共济会一则公告将徽案曝露于众,报上评论再推波助澜,由是京城民怒愤发,舆论如潮,推动徽案死罪定论,报端又启对共济会的质疑,名可秀因此上书应对……似乎,是为势所逼! 胡寅这时却隐约觉出蹊跷。这一环接一环,发生的如此顺理成章,似乎自然而然的应势而生,但前后一串起来细想,倒像有根无形的丝线相连,隐隐有人为的痕迹……若名可秀的上书不是被势所逼而为,那就是借势而起,甚或是……造势生势? 他深想下去不由心口一悚,只觉这揣疑太不可思议!……若真是有人幕后操纵,这需得多深的筹谋和布局?!……若归结为那女子,是不是太高估她的心机手段了?“父亲……”他迟疑地张了张口,又止住。 胡安国拢着手炉,听着马蹄踏在石板道上的踢踏声,双眼似阖似启。仿佛没有注意儿子的欲言又止,慢言细语说了句“这一溜山道必是耗费不浅”,竟又拉回到开初话题。 胡寅一怔,揣摸父亲话中之意。不一会儿,道:“父亲,您是想说,名可秀既肯为一座山居花费心思,若真有所图,必将更能筹谋用事不惜财力……就如之前谋共济会时,一掷十万石以搏会首!” 胡安国微笑捋须,知儿子已看清想清一些事,眼含赞赏,点头道:“为善亦为谋事!——君子虽不当以恶意揣人,然世间险恶,人心不古,无私而义于善者鲜矣。名可秀慧极执中,其志或远,其谋或深,近来已初现端倪,虽是女子,亦不可小觑!” 胡寅点头,“父亲所言甚是!”又沉了沉眉,疑虑道,“若近来之事真有她心机在内,这上书朝廷请命监赈权,于共济会何利?于她又何利?这天灾一去,赈事便消,这监权便如水中泡影要来何用?” 胡安国微噫口气,肿泡的眼底也掠过几分不定。名可秀此谋,实难看透!但无论 分卷阅读463 分卷阅读463 分卷阅读4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4 她要这监赈权为何,此女既衔江南之富,又领一众枭雄,其谋于朝廷未知是利是损,不可不防! 父子俩这番言谈间车已入半山岭,若非碰上这落雪天气,早已到岭上。 前方突然传来马蹄声。 不是一声两声,而是几十只马蹄子同时踏在道上的密集震荡。 车夫惊咦一声,手中缰绳紧了紧,探头朝前张望。车头转过一道弯,便见前方山道远远驰来四五骑,中间一辆马车,其后又有四五骑。虽是雪天山道,其势却疾,转眼间便近。 前头的车夫“吁”一声,勒住缰。两乘马车相继停住。 来骑早看见道上马车,将到十余丈时马速已缓,踩着整齐如鼓点般的蹄声“哒哒哒”近前,无论疾奔还是策行,前后队形严整,始终不乱,可见训练有素。 车夫遥遥望见时便心想:不知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卫队,端的骑术惊人! “胡四?” 胡寅叩了叩车壁询问。 车夫回头禀道:“报大官人,前方来了十骑一车堵了路,行不过去。” 这一问一回间,前方车马已近在五丈内。 当先五骑黑衣乌靴,车后五骑也是一色黑衣劲服,面冷如铁,目光如箭。虽是策马缓行,那股子浑然天成的气势却如山般威压而至。 胡四手一抖,缰下马儿也被这股气势所逼,喷了个响鼻儿,不安地动着蹄子。 车内的胡氏父子也生出感觉,胡安国睁了睁眼。胡寅倾身朝前挑开道帘缝,视线所及,顿时一震。 前后十骑如铁,蹄声整齐如军,护着中间一辆清油漆壁的马车。 他一眼看出那车厢的木质是贵重楠木,车顶檐角垂杏绦丝穗,前悬天青流云织锦帘,观色制非为官宦,然整驾车却透出股尊雅大气。那辕座驭者更非等闲,虽然垂笠看不清面容,但其身稳如磐石,其势如渊渟岳峙,绝不是一般车夫。驭者已如此,可想车中人若何! 再看那群黑衣骑卫,顶着雪风骑行,身上却不见水湿。只见那雪粒子方落至头顶,便似遇到一重无形阻隔,悄没声息地飘了开去。 胡寅心中惊震难言。 这群人既从八蟠岭上下来,想必是造访和靖处士而归。他心中遍数与和靖处士有可能来往者,其中非官非仕却有这般气势,又有高手护卫如众,这车中为何人,已是昭然若揭—— 真可谓是,才说曹操,曹操就到! 车夫胡四心中暗急。这一截都是窄道,只容得一个车身,如何过去?他望了眼前方勒缰而停的黑衣五骑,触到锐利如箭的目光又是一怵,哪敢让这些人退道!他有心想掉转马头后退,又怕落了自家大人的颜面。一时踌躇两难,大冷天的,手里缰绳竟捏出汗来。 胡寅撤帘回身,正想道出心中猜测,胡安国已半眯眼道:“明仲,吩咐胡四掉转马头退后,到宽处让行。” 胡寅闻声惊讶,父亲竟给一后辈女子让道?见胡安国态度甚坚,只得点头,“喏!” 恰在这时,一道清冽悦耳嗓音从前方传来,“前面可是崇安武夷先生车驾?晚辈名可秀有礼!” 胡安国是崇安人(福建武夷),以经学闻世,文人敬称武夷先生。名可秀以武夷先生相称,又自承后辈,显出对胡安国的尊重,却也巧妙避开了他的官家身份。 胡安国老眼张了张,心想这女子果然狡诘,口中应道:“原来是名会首!山道巧遇,实乃幸会!” 名可秀清声一笑,“路遇先生,是晚辈之幸也!……本应下车执后辈礼,又恐天雪风寒误了先生行程,唯怀愧遥相致礼!他日得机,必为今日之失向先生请恕!” 胡安国捋须哈哈一笑,道:“名会首执善道以济灾饥,老夫敬也;又择善道而固执,遇艰而志不移,老夫佩也!后进可畏,老夫朽木之身不过添长年岁耳,岂敢妄自尊老!” 他先以名可秀共济会的身份相称,话里又谦中蕴刚,暗含执以善道的劝诫。 他话里之意,名可秀怎会听不出?扬唇一笑,道:“长者教诲,晚辈焉得不听!……共济善道,可秀必执之不移,祈望先生日后多加指教。”话中暗道她所谋为善,无须猜疑。 胡安国老眼簇出光芒,谦言道:“岂敢曰指教。所谓,善道者君子多助,寡道者君子多讦!……日后,名会首莫要嫌我等老朽喋喋不休才好。”这话意指她所谋为善便罢了,若图谋不正,朝中清流必察之揪之、绝不枉纵! 名可秀清音悠扬,“先生正言申道,晚辈自当洗耳恭聆。” 这一句看似恭敬,实则谦中蕴强,关键在那“正言申道”上,意思是符合道理的话,自然恭敬听取,但若妄起言讦攻击,即使你是清党领袖,也敬谢不敏! 胡安国灰眉扬动,心道:好个名可秀! …… 两人这一番言语来往,谦和中各打机锋,胡寅听得目光连闪。父亲话里温中含诫,暗施警告,那女子竟是谦而不退、敬而不惧,机锋之中丝毫不落下风。他暗里道赞,心中不由对名可秀的估量又提升几分。 便听她清冽悦耳的语声再度传出,“今日得与先生一谈,又有长进。只憾不敢久扰,恐误了先生正事,唯期他日,再聆教诲!”语气略一顿,继道,“山道路窄,不意与先生车驾相阻,可秀身为后辈,怎敢由长者让行!”这一句显是回应胡安国先前对胡寅所说“退后让行”之语。 胡氏父子惊讶对看一眼。此话是在车内低声道来,那女子相隔甚远,竟是听得清楚?!父子俩心生凛意。 那清悦声音又道:“但请先生与明仲兄安坐少许,且容可秀让道。” 胡氏父子又对望一眼。胡寅心想:这一群车马让道可不易,怕是要退到岭上去。胡安国却隐觉有异,方才他与名可秀虽短短数语交锋,却由此已揣摸得她两分心性,应不是“退却”之人——未知她这“让”道如何个“让”法? 父子俩正各自猜测,忽听车夫胡四陡然“啊”一声大叫,继而是后面车夫和僮仆的惊颤惊呼:“救命啊——”…… “命”音未落,两乘马车已分别被三名铁卫用臂托起,凌空飞越而过,平平稳稳地落于前方道上。 “先生、明仲兄一路顺行!可秀先行一步。” 父子俩急急掀开帘子,但见群马已在身后, 分卷阅读464 分卷阅读464 分卷阅读4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5 不由得瞠目惊怔。 顷刻,那十骑一车已风云而去。 “竟、竟是……如此让道!” 父子俩相顾一眼,均是说不出话。 *** 细雪簌落,马蹄雷奔,溅起道道雪水。 疾行的车内,名可秀拍拍手中正翻阅的《吕氏乡约》,唇边勾起抹满意笑容,此行拜访尹先生收获不浅!更没料到回途中竟会遇上胡安国父子,那番对话机锋,想来已在胡氏父子心头烙下印迹……如此,倒是意外收获了。 胡康侯在这雪天造访八蟠岭,想来是为她上书户部一事来探底。这位清流之首,倒是个学问厉害又老于谋政的,嗅觉灵敏……看来,她借共济会生事,已逐渐引起胡安国的警觉,或许还怀疑到了什么,方会在适才那番交锋里暗作试探和告诫! 她挑唇又一笑。觉察又如何?怀疑又如何?若能引以为助,自是最好;若是为阻为碍,她也不惮于使些手段! 她思忖间眸光流转,扫过车角静坐如木的铁丑,臻首微微一摇浅笑。心想若希颜在此,定能与她同喜同忧同虑……想及爱人,她清冽眸子立时柔了柔。怔了阵,眸光方聚到手中那卷《吕氏乡约》上,继被方才打断的地方阅下去。渐渐入神,不闻车外雪声。 很快,车马驰出山道,奔往南城方向。 刚转过一道弯,只见细雪如帘中,遥遥一柄青伞如云而来。伞下人影风清雪澈,仿佛和这天地浑成一体,分不出彼此,却又慑人夺魄的醒丽,似是这阴晦雪天里的一道耀眼光芒,只一眼,便再看不见他物。 众铁卫不由神移气窒,手落缰垂……车内埋首书卷的清雍女子忽然抬首,水眸波光盈盈,唇边笑意绽开如花。 车停马驻。 铁卫首领最先回神,从辕座上侧身打起青锦流云帘。 卫希颜飘然瞬至,伞收于手,一双雪清含柔的眸子隐着丝丝笑意看向车内。 名可秀放下书卷,向前微微倾身,因笑道:“不是说陪希汶她们去栖霞看雪么?怎的来了?”纤手情不自禁抚上那双经雪更清的眸子,欢喜自她眉弯溢出。 卫希颜眨眼道:“没玩一会就回庄了。嬛嬛说,倒不如在庄中林下煮酒、迎风吟唱来得惬意!师师抱着她家小燕青说,寻欢作乐怎能少了名红袖?阿姊说,秀秀也当放松一下……所以,小的就奉众佳人旨意来接您了。”她边说边笑,伸出手。 名可秀听到“寻欢作乐”时已是忍不住笑出,握住卫希颜伸过来的手,拉她上车。 孰料,一股大力涌至。卫希颜伸手一带,将她带入自己怀中,轻声一笑,将她抱出了车厢。名可秀措手不及,惊啊一声,红云飞起。 十二铁卫齐惊目呆,赶紧垂首垂目,故作不见。 名可秀半恼揪了她一下。卫希颜轻笑放下她,右手捞起立于车边的青伞,眨眼道:“如此雪景,咱们也风雅一把,来个雪中漫步如何?” 名可秀噗声一笑,“换作你,就是附庸风雅!”虽乜笑嗤她,眸底却是喜欢,又斜眼道,“不是来接我回庄‘寻欢作乐’的么?敢劳众位佳人久候,小心有人劈你。” “不怕不怕!师师的花拳绣腿有助雪天暖身。” 两人因笑着,携手悠然前行。 十名铁卫齐齐下马,牵骑缓缓跟随。 走在马车前面的铁寅排行十一,仅比最末的铁丑大一岁,不似上面几个兄长老成,瞪眼望着前方那柄飘移如云的青伞,嘴唇微咧,悄声嘀咕:“卫师和宗主……打这伞,不是多此一举?” 并肩而行的铁未闻声清咳,瞪他一眼,低道:“你小子懂啥!……这叫……叫作……情趣!懂么?不懂别乱说话!” 情?情……趣?铁寅一脸佩服,“六哥就是六哥,不仅武功比小弟高,这方面也懂得多些!” 铁未一口气噎住。什么叫“这方面”也懂得多些?!行在身后的铁巳、铁午已是忍笑忍得嘴角抽搐。铁未不由拍额,苍天作证,他只是偶然不小心听到卫师说过这个词,不是他说的啊! 卫希颜笑得胸腔震动。 “还笑?”名可秀侧眸嗔她一眼。 “其实,我是想告诉铁六,除了‘情趣’之外还有一个词,叫作浪漫!” 身后十二铁卫均听得清楚。 未几,一道道低沉的笑声相继响起。铁未愈发仰头无语,万不该一时嘴快,卫师这是“睚眦必报”啊! 名可秀弯了弯唇,睇眼看她,“浪漫么?”…… “就是……诗意的美好……就像……” 卫希颜声音轻飘若雪,音柔婉转动听。 伞面忽然倾下。 清凉的唇如雪地香花轻轻拂过名可秀唇瓣,仅留一分香,却入心沁出丝丝芬芳。 “就像……这样!”卫希颜贼笑。 名可秀面红脸热。下意识回首看了眼身后没察觉的众卫,又瞪一眼偷袭暗乐却假作正经的某人。忽的又扑哧轻笑,抚了抚唇,眸里春水泛碧。 她黛眉轻扬,一分隐匿的狷狂从扬起的眉尖掠过,快不可见。 希颜……她倏的嫣然一笑,如春水波色,明艳不可方物,趁着爱人心神眩乱之际,忽然回吻过去。 唇,轻轻的吮转。一下,又一下。情深而不溢,绵柔无绝断。 希颜……这雪中拥吻……可算浪漫…… 伞落地。 众铁卫齐声吸气。 转眼,抬头望天。 他们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不,看见天上的雪花了……落雪很好很不错…… 就像……就像……呃……诗意的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名女王就是御姐啊御姐,连这种事也不肯落于下风~~~~~ 再来yx段小剧场,嘻嘻: 卫(瞠目):当众拥吻……秀秀????(这是你咩?) 名(挑眉):不是要浪漫么?(谁怕谁) 卫(嘻笑):俺是不怕的……就怕…… 名(挑唇):怕什么……铁卫都是本女王的人!……谁敢乱说一个字,拖出去扒光了曝露三天。 铁卫:(众寒)…… 卫(贼笑):别带坏铁卫小盆友。 名(撇唇):带什么坏!没见有一半还是剩男剩女,连手都没牵过!这叫上位 分卷阅读465 分卷阅读465 分卷阅读4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6 者以身作则,培养下属情操…… 铁卫:…… 垂拱议事 这场雪直下到腊月朔日的凌晨四更,方缓缓收了。 冬季的天总是亮得迟,逢雪天更迟。交五更时,城外的山寺诸观从大佛寺起都敲响了亮更钟,然而这时天边灰浓的云层还没有透出一丝丝光来,不仅不“亮更”,还黑更的很哪! 城内天空也是黑漆一片,却已有从寺院出来的行者头陀,打着铁牌子沿街高叫“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或是“地藏王菩萨”等诸佛。 偈颂后,这些头陀的声音忽然由虔诚变得清扬,叫道:“雪止路湿——”音色悠悠入空,尚未落地又起一声,“天色阴晦——”至后又道:“朔参起更——”铁牌子当当清响不绝,伴着头陀的前行报晓吟声来回往复,无有间歇。 这是大宋城市早晨的一道特有风景。 头陀报晓的原意是教谕众生起来勿失时机念佛,因这些行者佛心坚忱,日日恪守时辰绝无早迟,预天气也极少差池,久而久之,这些敲着铁牌子的头陀便无形中成了大宋城市固定的报晓者了。当杭城升为杭都后,这些诵偈报晓的头陀又多了一句报词,譬如今日敲着铁牌高叫的“朔参起更”,就是提醒官人们莫误上朝。 大宋的城市醒得早,行者头陀们铁牌子敲响时,京师南城早有了人声。 候潮门外,才交四更天,就聚拢了无数行商贩夫,肩着担子,倚在城墙根下坐等城门开,有扯闲话度时的,有唱曲儿自娱的,也有推着摊子在行贩中做小买卖的,热闹起来声音直钻入城内。 城中街巷的食肆摊点,也闻钟声而起,吆喝着叫卖早市点心,声音脆亮脆亮。 当天边灰云终于被一层薄光穿透时,天时已入卯。赶着点卯的京官吏员和上朝班的朝臣们从四面八方聚向皇城。 街上车马多了起来,尤其通往皇城的东南北三道御街上,马车牛车骡车是一溜儿的长,踢踏着雪水缓行不辍。御街道旁的早点铺席头连着尾,一眼望不尽头,热情的吆叫声直窜耳际: “馄饨卖也!丁香馄饨!丁香入口软又滑哩!” “肉乎乎香喷喷鲜润润明晃晃的五味肉粥唷——官人雪天来一碗,暖身健胃能跑马!” “粥卖也!粥卖也!七宝素粥去秽生香,一碗七宝养气足啊,朝班精神不困头!” “烧饼蒸饼糍糕——错过了你,我样样的悔!” “白肠煎白肠!羊血粉羹嫩!官人,恁的不动心也!” 这声声叫卖响亮,竟还带着声韵,仿如歌叫,一曲三折,各家吟哦俱不同,此起彼伏,好听热闹得紧。 车行得缓,不时有随从厮儿跳下车捏钱选好几样,买回递入车内,且走且食;等车中官人用完早点,车乘已近得皇城,叫卖喧声逐渐远离而去。 南廷皇城的宫门是卯正启。一般卯初时分,从城内城外赶来应朝或点卯的官员吏员已纷纷聚集到皇城下,到得卯时二刻,皇城内钟鼓楼“咚”响一记,雄浑有力。官人们闻鼓下车,拢着袖子作着揖前后左右打招呼,各依着官署方位,排队列到三道宫门前,等待递牌子核对身份入内。 卯时三刻,又闻鼓声咚咚咚三记,皇城内禁军整齐步伐踏踏踏踢响,丽正门的三道宫门轰隆隆齐齐打开。 今天腊月初一,历法上称朔日。按朝会例制,正值“朔参”—— 京中朝官,文臣阶官自通直郎(从六品)到开府仪同三司(从一品),武臣阶官自修武郎(武阶四十四等)到太尉(武阶一等),无论是在京任职还是外地回京叙职或是留选待任的,都要列班辰时朝见,是以头陀们报晓时敲着铁牌高叫“朔参起更”。 卯时六刻,宫门前车去人消,回复肃穆。应卯的官吏各赴官署上工,应朝朔参的文臣武臣们则西行北廊进入左银台门,穿过红墙夹道又入左嘉肃门,在东上閤门副使(引殿武官)的导引下,各依官序方位列班,鱼贯而行,东西进入文德殿,恭候圣驾御临。 参加朔参的朝官阵容庞大,和垂拱殿每日朝见的“常参官”以及紫宸殿五日一参的“六参官”(每月六次)相比,文德殿的“朔参官”囊括了在京的所有中高级文武寄禄官,其庞大阵容仅次于正旦、冬至的大朝会,被卫希颜嗤笑是每月一度的元首接见日。 没错,这每逢初一的朔参就是给那些没资格经常觐见天颜的朝官们一个面圣请安的机会,若揖拜时得皇帝和颜问询两句就更欢喜,只盼应对得体给官家留个好印象,其后官途前程自可期。 如此朝会,对那些日参官六参官来说多半无趣,若非怕被御史逮住弹个御前失议,一早耷眼打盹去了。幸得卫国师上奏改了早朝的时辰,否则那些住得远三更四更就要爬起的常参官,必定要苦练那“睁眼瞎”的功夫去也! 话说这朔朝上殿中群臣尚可偶尔眯目走个神,但高坐在御座上的皇帝却不能晃一分神,那些未常参的朝臣都热切看着哪! 不过赵构倒是精神劲儿十足,俊朗面上始终端笑,持续这每月一度的进见仪,彰显天子恩仁。 可见,这当仁德天子的活儿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当然,赵构若想做个“闲君”而非“贤君”,也大可如他老爹赵佶般,别说朔参、就是垂拱殿的日参都时时罢朝不临。 赵构当然不是赵佶,这位年轻官家冀望着成为大宋“中兴之主”,一统南北,御侮于外,因此,凡能彰显他天子仁德或施恩于臣的事他都心怀热切,以赢取臣子的赞颂和感恩,是以对几位年老重臣,赵构特恩旨免了他们的朔参。 这其中,就有宝文阁学士,任职门下给事中的胡安国。 门下省的省院和中书省东西相邻,胡安国的公房在门下省南侧,冬阳夏阴。今日的天却是阴晦暗沉,雪后寒气更甚,胡安国患过足疾的腿一阵阵犯酸,公房内早燃了熊熊松炭,热意隔着帘子都能透到外事房去。外房一名录事、三名书令史,正自伏案勤工,突听门框叩响两声,夹了丝绵的厚帘被掀开半边,院内杂役提着食盒进来,向四位官人微微一躬身,提盒入了内事房。 外房内四人暗生惊讶,离午时尚有一个时辰,学士这么早就用午膳点心? 约摸两刻,役人提着食盒又恭敬退出。足音方去,门外突又起匆匆步声,一名閤门禁卫掀帘入内,面对内事房抱拳高声道:“有请给事中垂拱殿朝议!” 分卷阅读466 分卷阅读466 分卷阅读4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7 外房内四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顿明,暗想难怪学士提前用点,原来已料到今日朔参后必有政议。 这是朝会常例,文德殿朝见后,日参官六参官无奏便退殿散去;若是有奏,则御座移驾垂拱殿,召宰执、六部尚书郎中、学士待制、给事中、台谏入殿议事。 胡安国行到垂拱殿时,御驾尚未临,殿上群臣三三两两窃语,两位谏议大夫和两位司谏正围着户部侍郎叶梦得,低声问询什么。 胡安国老眼眯了眯,又捋了捋须,和一众朝臣互相打了招呼,列到门下省都给事中身后。朱敦儒低道:“户部侍郎有奏。”胡安国心道:果然! 三声钲响,皇帝临殿。赵构换了袭日常议政的乌幞朱服,昂步上殿,神俊气朗。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宋君臣礼节尚简,一般除了朔参和大朝会外,日常朝见时臣对君皆只揖礼不跪拜。 “众卿免礼!” 群臣退回班列。赵构目光扫向户部侍郎,“叶卿,有何奏来?” 叶梦得从容出列,持笏奏道:“启禀陛下,臣奏民间共济会首名氏女上书,乞朝廷授令,予共济会灾粮监赈之权!有书呈上!” 殿中“嗡”一声议开了。 共济会?监赈权? 有朝臣便想起昨日的报纸,不由耸眉,心道这名可秀好生大胆,竟当真上书向朝廷要权? 赵构乍闻之下,脑中也是嗡一声响!……名可秀!…… 这三字在他心口翻来覆去的滚,抑之不下! 他深吸几了口气,方定下神来,目光威严扫视殿下一眼,道:“将书呈上!” “诺!” 内侍康履疾步趋下丹墀,接过奏书返身呈上御览。 赵构手指覆上,缓缓翻开。 一行行字跃入眼帘,笔架骨细均匀,落笔挺然有度,绝无女子的柔弱,却又不事张扬,带着江南独有的清丽秀致,恰如那女子凛然挺秀的风姿,让人不敢亵意之时又慕之心往之! 赵构脑中油然浮现出名可秀的音容,不由又一阵心口促跳,目光扫过奏书却浑然不知看了什么。 总算他皇帝做了近两年,论起自制力比康王时强了不少,稳稳神将奏书合上,扫了眼殿下正交头接耳嗡声不止的群臣,话临出口时却又转了主意,问:“起居郎何在?” “臣在!” 侍立于御座右后侧的胡寅应声而出。 赵构将奏书拿起,“给众卿念念!” “臣遵旨!” 胡寅趋前接过奏书,又退后几步,面朝殿上群臣。 嗡声渐止,唯闻殿堂上清声朗朗。 赵构暗自满意,心想这起居郎的嗓音可比康履那把尖嗓子中听多了,那笔清丽挺秀的字合该由这般清声念出才是! 胡寅清声抑扬,顿挫有力。胡安国一边听着,一边暗察殿自观察众朝臣和官家的神色表情,不放过一丝些微的变化。 这位清流领袖从昨日八蟠岭偶遇名可秀后,心中便一直不安。岭上见过尹焞,对他持赞允的意态也预料在心,虽不感意外却对名可秀所为更生凛然和防备。他不是尹焞,敦直不沾世事,就此信了名可秀上书是出于纯善!哼,她若真这般纯良无私,又岂能坐稳江南首富和众凶枭首的位置?! 叶梦得既陈请奏议于殿前,而非密奏,已可观出他的倾向——这位户部侍郎,怕是舍不得江南豪商这块肥肉吧!眼下,至关紧要的是官家和中书相公的意向。 思忖间,千字奏书已念毕,胡寅退步回归原位。殿上朝臣议声纷起,多为责斥。 “荒唐!” “小民竟敢上书陈请官权,狂妄!” “不知天高地厚!” “这等刁顽狂徒,朝廷应当治罪严惩!” “女子无知,荒谬!” “妇人妄论什么道,牝鸡司晨!” 先后斥出这两句的二朝臣突觉一股寒气,不由得侧头,便见回首睥睨的卫国师冷笑森森,杀气隐隐,顿时舌头一抖,寒气由舌尖直贯入肺腑,情不禁打个哆嗦,省起刚刚道了什么更是面色一变,暗悔怎么就忘了这位还在殿上,一时噤口不及! 转眼,垂拱殿上冷气飕飕,四处殿角燃烧的贡炭似乎也顶不了这寒气,明红火光黯淡下去。群臣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冷,忍不住拢紧衣袖,先前骂声最厉的那几个朝臣更是牙关打颤,语不成句……不觉间,殿上的斥责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至诡异般的安静。 礼部侍郎宋之意拢袖垂眉,暗中记下了出言辱及宗主的几位朝臣,微敛低垂的眼底掠过一丝森然寒气。牝鸡司晨么?他暗嗤一声,心头冷笑连连。 殿中寒意不绝,赵构忍不住清咳一声,目光扫向殿首某人。 卫希颜眸子浅眯一笑,殿角火声突然噼啪跃动,暖意融融回升。 “诸君,天寒风大,上朝还是多着点衣为好……” 她清颜神色貌似关切,悠悠然语道:“若不然,小心冻了身体不说,又殿上失仪呀!” “……” 群臣暗地咬牙。心道:圣人诚不我欺,自古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但这句话却是无论如何没人敢道出口,顶多郁闷抵胸腹诽两句罢了。 不管怎么说,朝议又回复了正常。群臣再开口说话却小心了,有意避开对“女子”的讦言攻击,只就事论事进行批驳责斥。 徽猷阁待制朱震出班道:“陛下,朝廷监赈权唯御史和钦命臣子可以得授,历朝未闻有授给民间行会者!否则,官民颠倒,岂非乱了朝廷尊卑?共济会的上书当驳!” 朱震的话代表了殿中多数朝臣的看法,均纷纷点头。 “朱待制所言甚是,官民尊卑有制,万不可逾越!” 刑部侍郎范宗尹出列,铿然有声,“陛下,共济会在上书中道:若无监权以制其弊,唯其自赈以护善粮……哼!此乃以粮要挟,是胁迫朝廷,应当从重治罪……” 赵构听到这面色忽的僵了僵,范宗尹没察觉,继续道:“若不治罪不足以显朝廷之威,惩诫震慑刁民恶……徒!”他陡然想起卫希颜在侧,便硬生生将那“妇”字改为了“徒”。 “请陛下严惩!” 几名朝臣赞和,“请 分卷阅读467 分卷阅读467 分卷阅读4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8 陛下降罪,以让小民伏威!” 赵构嘴角动了动,强压下心头那抹不悦。 治罪名可秀?……他只盼讨好她让她欢喜还不及! 他想起曾向谢有摧几次明示暗示希望见一见,却也只得回她几句谦而远的转呈谢意……赵构心中一叹,他究竟要如何做,才能靠近她?……或者,只见几面也好…… 赵构心底一时翻滚,阵阵涩楚涌上,竟迁怒起范宗尹来,只觉此人实是面目可憎!那什么治罪之说,更是该死!……目中顿时闪过丝凶狠。 胡安国一直持笏端立不动,作谨慎观察,见中书相公丁起始终面色安然,未置一词,心中不由略沉;又见官家神色似有犹豫,听得刑部侍郎请治重罪时圣颜更似掠过丝不悦,胡安国心头更是一惊。 他虽无法揣测此时皇帝心头所想,却知不可迟疑,当机立断奏道:“启禀陛下,我朝宽仁,向不以言事治罪!名氏女上书所请虽为不当,然其行出于善,宜加以勉励,若治罪恐伤了小民之情。” 赵构神情一松,亲切称道:“胡爱卿所言有理!” 胡安国又道:“共济会捐粮赈灾济民,此实为利朝利民之举,朝廷应予表赞。臣请陛下敕榜表彰,既示了朝廷之恩,又对民间捐粮之举进行鼓励,以助我灾事,当是一举两得!” 赵构心想,如此既全了官民尊卑法度,又不会得罪她,实为两全之策,顿然喜色,“爱卿所奏甚当!” 朝臣们善会察颜观色,见圣颜显悦便也口风一转,不再提那治罪之议。 此时,殿中除了七八位尚未发言的朝臣外,其余皆附了胡安国之议。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朔日:中国农历将朔日定为每月的第一天,即初一。 2、偈:音jì——即佛经中的唱词。简作“偈”。 3、阶官:指寄禄官。即不是本职,是用来发俸禄的官衔,如银青光禄大夫。文臣武臣都各有阶官,相当于现在公务员的行政等级,不是职务。 职务官在宋代是叫:职事官,如吏部尚书,执掌吏部事。当然,如果某官被授吏部尚书却不任吏部事,则这个官职便成了散职,用于加俸等优遇用。 除了寄禄官和职事官外,宋代还有勋官和爵官,还有贴官等……总之,宋代官员一人同时领好几份俸,不仅仅只用是双俸啊,虚衔越多俸禄越多,远目! 4、关于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宋徽宗时这三省事实已合并,但应本文需要,建炎朝,尚书省已归入中书省(所以丁起是尚书仆射兼中书侍郎),门下省仍然让它分着。 5、什么是台谏:就是谏院官员和御史台官员的统称。 谏院官员包括:左右谏议大夫、左右司谏、左右正言。 6、牝鸡司晨:牝,音pìn。 【解释】牝鸡:母鸡;司:掌管。比喻女人掌权当事当政。 【出处】周武王灭商后感慨:“牝鸡司晨;家之穷也!”这话是针对妲己惑纣王乱国,意思是说老母鸡一旦打鸣,家境就要衰落了。 7、有同学问为什么户部和礼部总是侍郎出面?——呃,因为这两部还没任命尚书。 8、关于行列:直排称行,横排称列。所以古人是一行行字(纵排),不是一列列字。如“奉读书,五行并下。”——《后汉书》 ~~~~~~~~貌似我以前犯过以列为直的错误?囧~~~~~ 临安商盟 垂拱殿朝议时,名可秀正在临安商盟。 临安商盟原为「杭州商行联盟」,新朝立杭州为都后,商盟因之更名,也有人叫「临安商会」。 但商会和商盟在意义上还是有些微差别。商会可能是经营庞大的商家之名,也有可能是几个大商家的联合;但能叫商盟的,则一定是行与行的联盟。 这个“行”,是指“商行”,即商业行会,如布帛行、米粮行、瓷器行、金银行、玉器行等等……商人要在城镇设立商铺成为坐商,就必须入“行户”,否则只能是推着摊子在街上做零星买卖的小商稗贩。 杭城有商业行会三百六十个。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个“状元”,不是科举的状元,而是“行首”——行会首领,一般由该行会中经济实力雄厚者担任。 行会的权力大,可以根据市场行情变化重新统一规定价格;行会的责任也大,必须保护本城同行商人的利益,抵制外地商人抢占市场,并调节行户与官府的关系,在应付官府的“科配”(强买强卖)上,尽可能保护本行商人的利益。 可见,这一行之首也不是好当的。他可以掌控市价,翻云覆雨,也同时意味着站在风口浪尖,要承担官府和行商的双面压力。 名可秀诸多赫赫身份中,就有一个行首的衔头。 这个行首的由来,要追溯到名花流最初的起家。 名花流最初不叫名花流,叫弘义盟。有意思的是,惊雷堂最初也不叫惊雷堂,而是叫铁血旗。名重生和雷动这一对昔日兄弟,在建帮立派之初,都不约而同的以谋求黑暗中的正义作为宗旨,只可惜两人行到后来,终因信念的不同而分道扬镳。 二十五年前,弘义盟和铁血旗初立派之时,江湖正处于黑暗大混斗时代,几乎每天都有一个小帮派覆灭,又每天都有一个小帮派诞生,“侠义”二字已成了江湖过往的传说!名重生与雷动一南一北,试图以铁血重塑江湖规则,然而两人的手段又有差异,名重生重在收服,雷动重在征服,但不论“收服”也好“征服”也好,三年后弘义盟和铁血旗都在道上闯出了名号。 此时,弘义盟已收服两浙群豪,花惜若的重心开始转入商事,之所以选择杭州而非江宁府(南京),一则因杭城原为吴越旧都,是江南繁盛之地;二则因杭州海贸更方便;至为重要的缘由或许是为留后路,若终有一日和朝廷对上,携家由钱塘入海,不出一日就能遁迹于茫茫大海之中,过神仙般的逍遥日子去。 且不论这后路的想法,花惜若在商事上确是眼光独到,第一脚就踩入高价值的金银铺行;当在这行打下名声后,紧跟着就是第二脚,踩进了深不可测的交引铺行——专事经营盐引茶引投机交易的行当。 所谓“引”,是大宋朝廷发行的一种有价证券。以盐茶为例,宋商向官府出资申请专卖权,获得专卖凭证,这个凭证就叫“交引”或“交钞”。根据市场规律,凡是有价值的东西都会产生差价,并引发投机行为。 分卷阅读468 分卷阅读468 分卷阅读4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69 商人只要有利可图,绝不会执著于盐荼经营,而会伺机进行“交引”、“交钞”的低吸高抛,赚取其中差价。 这种投机行为最终催生了一个新行当——交引铺行,但不是所有商人都能进入这个行当。钞引交易,动辄几万贯、十几万贯,甚至几十万贯,有这个实力投机的,不是豪商就是巨贾,且拥有金银铺、彩帛铺这类高价值的行铺作担保,方玩得起这交引交钞的投机买卖。 朝廷许可了该行当的合法性,并规定交引铺户以个人身家为抵押,家产抵押估值达到官府限定的最低保额,就可取得榷货务戳记发出的印历(经营凭证),又规定大宋商人凡是到榷货务兑付钞引的,必须有交引铺户作保方可兑钱,官府以此防止伪钞伪引和冒名支请的情况出现。 交引铺最先成立在东京,铺户得了这种做保的特权,更是势大气粗。对城内行户,多半无条件做保;若不是城内行户,就拒绝做保,迫使客商无法兑付钞引只得折价买给交引铺,交引铺再提价转卖给茶商盐商,获取厚利;即使有同意做保的,也往往索取贿赂,然后与榷货务的官吏坐地分赃,于是官商相护。 这就苦了大批外来客商,尤其是从事边贸的客商。边贸商人获利的大宗是供应朝廷边军的消费,譬如粮食、茶、盐,军方按边价支付钞引(一般高于内价),但客商必须持引到京城才能兑付现钱。于是,便少不得要受京城交引铺的折价强买或勒索克扣,即使郁愤不平也无处诉冤。 弘义盟初涉交引行,自然不敢轻易与京城豪贾叫板,即便使出解数打入这龙虎盘踞的京师交引行,也意味着必须遵从它里面的潜规则,这自非花惜若的谋算——跟从只能舔小利,唯有破局造局才能成就霸主! 花惜若的交引总铺设在杭州,又在洛阳城和新郑分别开了家分铺,避开京师龙争虎斗之地。宋商边军贸易的对象是北军和西军,从北军南下入东京略往西绕点道就过新郑,从西军出来入东京则多经洛阳,花惜若在这两城设交引分铺无疑是在京师交引铺的前方“截道劫财”。 弘义盟的交引铺在营利模式上也与京城交引铺略有不同,相同的是均做炒卖交易,是出入京城界身巷(金银彩帛钞引交易地)的常客,不同的是承兑客商钞引,支付现钱收兑付费。这种做法非官府允许,但也没有明文说违法,走的是条擦边道。 边商选择在四海交引铺兑付虽然要支五分利(每一百贯支五贯),但比起在京城兑付受交引铺的折买或盘剥却是划算多了,更何况洛阳、新郑距离东京都近,提了现钱到京城办货也极方便,边商权衡下自是宁愿到四海铺兑现。 花惜若这一把把金银铜钱洒出去,收来这些钞引做什么?既非折价收购,自然不能及时出手赚炒卖差价;若去京城兑钱便成了只赚手续费的小利,自非花惜若所谋。 这些钞引事实上除了兑钱外,还可当作提货凭证使用。弘义盟的人拿着这些钞引去茶场盐场提取茶盐,又入彩帛绮罗,一起贩运到河北西北边境。其中少部分卖给边军换钞引,大部分却进入边境榷场以货易货,低价易回大批貂皮、海豹皮、人参、麝香、羚角、红花等货,有时瞅准时机也入牛羊活物,运入内地再高价出售,获利达双倍。 由于名重生与西军种家交谊深厚,种师道长孙种瑜更自幼拜于其门下习武,名氏在西、北两境的军供和榷场物贸便在种师道的暗中招呼下做得顺风顺水,即使北军也要给两分面子。正所谓水深好行船,弘义盟的优势在于“半黑半白”,以江湖帮派势力护送大规模长途贩运的安全,又以蒸蒸日上的财力支撑江湖势力的扩展,“黑”道商道两厢借力,发展势头迅猛。 花惜若在此大好形势下,又踏足进入了另一个邻近行当——交子兑便铺。 交子铺在宋初已出现,原为蜀商创办并发行私交子,后来被收为官方发行,交子便由民间的现钱保管凭证变成了官方纸币,私营交子铺被朝廷禁止。后来,由于交子兑付的不便,就有商贾看到其中之利开设兑便铺,客商将现钱存入铺头,支付三分至五分利作为存取费,铺头开出特制凭证,称作“票帖”,若存金为金票帖,存银为银票帖,存铜钱则为钱票帖——客商兑现时凭票帖支取。这种票帖也可转让,兑便铺认票不认人。 由于票帖比交子方便,使用的客商越来越多,这类兑便铺渐渐开多起来,后来出现有铺主私熔储户存下的铜钱,铸作铜器后再高价出售,被官府严令取缔。这种行当便消停了下去,再后来,随着交引铺的兴起和扩大,这兑便铺又悄悄开了起来。 因兑便铺的票帖比交子好使,不但存兑方便,而且不用受交子务官吏揩油,并且只要铺商有实力不破产,还勿需惧会如交子般贬值——赵佶当政的大观二年,面值一千文的纸币只能兑钱百文、甚至跌到十几文,官员百姓都是叫苦不迭。因此,在很多商人甚至地方官眼里,这朝廷发行纸币的信用还不如那些豪商巨贾开的兑便铺让人踏实。至少,民间兑便铺出了事还能告官求索赔偿,这官府纸币跌了能找朝廷去要钱么? 若真敢去要,那倒真应了句话:老寿星公上吊——不想活了! 是以,这兑便铺虽然没有交子务的官方威信,却因这一二三的原因渐得大小商人的青睐,尤其那些有实力有信誉的兑铺开出的票帖更广为商家接受使用,若有士人贵家远行、或在奢华之地用度也多出票帖代钱,于是这“金银钱票帖”便渐渐成了一种变相纸币,与交子同流通。卫希颜当年初进东京为见李师师一面,那张忍痛进献给撷芳楼老鸨的银票,即是京城「大通兑便铺」制发出来的存银票帖。 花惜若当年决意从交引行再涉足兑便行,绝非一时盲动。她从兑便铺里嗅出了隐藏的比交引铺更巨大的利益—— 若说她开的交引铺兑有钞引是先支钱后获利,那么兑便铺就是先得钱后获利,前者是用自家的钱生利,后者却是用别人的钱生利。 乍看起来,存入兑便铺的钱终归要支回去,不属于兑便铺所有,似乎只赚了个保管费,但实则不然。客商从存到取一般总有个周期,这个周期的长短取决于商人从存钱到再入货的时差,从贩货卖货的路途来算,少则一月,多则三五月半年,甚至有长期交易的相熟商人在买卖时直接使用双方都信得过的票帖支付,于是这个取现的周期更长。而这个周期,就相当于是给了兑便铺一个用别人钱周转生利的时机。 分卷阅读469 分卷阅读469 分卷阅读4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0 然,花惜若不仅仅是冀图借钱生利,她的谋算更深、更远! 名可秀七岁时,她携女儿行船钱塘,道:“秀秀,阿娘曾告诉过你:以力生财为下,以智生财方为上!今日,阿娘要告诉你另外一条道理。”她优容一笑,“以钱生财是为上上之道!” “阿娘,什么是以钱生财?”名可秀睁大清亮亮的眼眸。 花惜若抱着她走出舫舱,如白玉雕成般的纤指遥点江面百舸往来,道:“秀秀,你看,这些大船载的货物,到码头时需要卸下,那些扛货的挑夫便是以力生财,虽然日灸汗湿的辛苦,却也不过谋得两餐温饱而已……你再看这些从南方来的楼船,其纲首必是财力雄厚的舶商,有胆识有智谋方能挣下这份不菲资产……此即谓以智生财……但,这样的资财亦不过为一行之霸,或是富甲一方罢了……” 名可秀好奇道:“那以钱生财呢?” 花惜若轻轻捏握住女儿的细嫩右腕,将掌翻上,又覆掌而下,唇边浮笑不语,凝视幼女的目光蕴意深刻。 “阿娘……” 名可秀垂眸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掌纹清晰,手指纤长有力,再不是母亲二十前握着的那只幼嫩小手……这一只手,蕴含了翻云覆雨的力量! 她微微闭了闭眼,抬眸越窗望向远方,眸光似欢喜似怀念又似隐着哀伤,“阿娘,您说的以钱铺控百业,秀秀已做到……” 她置身的这座阔宇华宅,建在寸土寸金的西湖南岸,正是临安商盟所在地。这一座华宇,汇集了杭城一百二十二个商业行会,她以钱行之行首当了这百行之盟首,确称得上执一而御百业。 她轻轻吐出口气,右掌按下,微笑,“阿娘,这一只,就是您说的翻云覆雨手!” “阿娘,它不但要在大宋的商海里翻云覆雨……它还会掌得更远……更深……直到这个天下……翻云覆雨!” “宗主,行首到齐!”铁丑平淡漠然的声音从书房外传入。 名可秀起身整了整衣,走出书房,铁丑等六名铁卫随后跟上。 穿过游廊,过一道拱门,即到商盟正厅。 正厅阔深均有三百步,水磨青砖地面光亮鉴人,时值隆冬却是看不见,地上已铺了一层厚软的织锦地毯,踩在上面松软如入云端。东南西北四处厅角各立有一座足半人高的铜壁瑞兽纹炭炉,灸炭热意自炉内源源不绝的透出,合着炉嘴衔的的龙涎香,将整个大厅熏得暖香如春。 大厅地毯上铺了百余只软垫,按十一行十一列摆放,恰齐了个方阵。每只软垫皆为杏黄红边越罗封套,正面平绣朱雀,底面绣龟鹤,正底面皆绣有“百达四通”的吉祥字,绣纹精致华美,抚手又平滑如缎,让人直疑这绣纹是或越罗天生而成?这样一只锦垫,一只三百贯,相当于大宋宰相一个月的本俸(不含职钱禄粟等)。 这样的垫子,跪坐都让人觉得奢侈,厅中百余行首却面色平淡,坐下时都不曾多瞥一眼,仿佛这不是只可当得起宰相本俸的华垫,而是百文的普通棕垫罢了。 这些罗垫前面又置放有檀木案几,每两垫一席。 每席檀几上皆摆着一只花梨木的镂格茶盘,盘中一冲罐六茶盏。冲罐是钧窑产的碧釉窄嘴镶金壶,茶盏是定窑出的白瓷薄胎盏,不是敞盏,形小如酒盅。茶盘左搁着茶具盒,内置茶匙、茶夹等物,茶盘右侧是一只纯锡方形罐子,看模样应是茶罐——纯锡罐用来存茶最为合适。方罐锡色明净,锃亮如银,罐身麒麟浮雕塑刻精美,尤其那对眼珠子眦目如真,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各张檀几间相距四尺,案旁皆有一名女伎焙炉煮水。厅内共六十二几,便有六十二位女伎,皆姿容端丽,为临安各大茶坊的茶伎名家,今朝齐齐受雇于临安商盟,为参加盟会的行首们献艺。 雇请这些出色茶伎的聘资可不是笔小数目,单是每人的误工费就以万钱计,更不必说出场献伎费,这临安商盟的排场由此可窥见一斑。再看这厅中的摆设用物,竟无一不精、无一不贵,又妙在贵而不俗,精贵中透出雅致……难怪这些豪商行首每聚会到此,必无由地收敛起那些财大气盛的作态,变得矜雅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群老文生在赴茶宴。 便听厅后游廊下一声磬响,清脆悠扬。厅内正左右谈笑的一百二十一位行首不由齐齐抬头,坐正看向厅前右侧隔屏—— 名可秀从后门入厅,徐行转出隔屏,精美华丽的深衣裳摆拖曳过地上的织毯,衣上云纹如水波流动,将她雍容典雅的气度又衬出几分翩跹柔姿。 众人一时惊艳,目色难移,被那双清冽眸子一扫又顿生清明,于檀案后挺直上身,双手合揖,声音如钟,“诸行见过盟首!” “诸行,商事昌隆!” 名可秀微笑问候,身形立于厅前正中的檀案后,眸视一圈,方浅笑落座,双手扶膝,肩平不动,如松竹般姿秀坚直。 厅中沉静。诸行首均知名可秀习惯,盟会议事前必先过三盏茶,道是洗去议利前的浮躁之气,是以众人均端然不语。厅中只闻泉水煮沸的声音。 众茶伎目不斜视,似在凝耳听声,待陶壶中山泉水一沸二沸再三沸,水如腾波鼓浪时,素腕迅疾提壶而起,沸水倾入冲罐,合罐盖。 茶伎将陶壶置于檀案巾垫上,素腕提冲罐斟茶,在形如盅的茶盏上来回旋注,浅色茶水如泉般注入六只茶盅……夹执洗盏……其后,再倾水入冲罐泡茶……待得数息,又斟茶入盅,浅碧色的茶水如细流般汩汩倾下,清香飘出。 众商看得惊讶。这不是煎茶,也不是点茶,这冲饮法倒奇了。 在座之中有茶行和舶商行的两位行首,想起曾在泉州见过闽中商家有这般吃茶法,但盟厅这些茶伎的冲茶手法似乎更繁复,冲罐和茶盏的形制似乎也更精巧? 也有行首在茶伎先前用匙入茶时,便认出茶罐里装茶的是前朝贡品:霅川紫笋茶。 这种茶生在湖州顾渚山的岩石上,在唐时是和毗陵阳羡茶齐名的贡茶极品,但到本朝后渐不如建安(武夷)北苑的御贡龙凤团茶珍贵。盟厅里冲泡的这紫笋茶又非以前御贡的片茶(团茶),而是未经捣压封团的草茶(散茶),在“团贵草轻”的茶品中,又落了下乘!……但商盟每两月一度的朔日聚首会上,盟首向来是不吝奢贵,今番怎会以这草茶招呼? 分卷阅读470 分卷阅读470 分卷阅读4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1 众商心头正暗自诧异时,名可秀微笑端起茶托,“诸位,且品品这顾渚山的紫笋散芽……”她优雅啜了一口,微笑,“虽说是草茶,但滋味鲜醇,比起御贡小龙团,也不遑多让……诸位,请!”她抬了抬盏。 众行首低头嗅了口香,伸手端起茶托,但见雪白瓷里一汪浅色茶汤,淡绿明亮,如白玉润翡,清澈明丽,香气又如茵兰香般扑鼻,闻之醒神,不由端起三口饮尽,但觉其味初淡,至入喉中时则回香清郁,甘味生津,不由又执起一盏、再一盏,啜饮后眯目细品。 临安茶坊茶肆行会的行首万镐在三盏饮尽后,点头赞道:“盟首,此茶虽不及小龙团醇厚,却胜在鲜香清雅,又是一番滋味!” 名可秀只微笑不语,待众行均将案上三盏茶饮尽,侧眸示意。铁丑退后到厅侧悬架,执槌轻击,玉磬脆鸣三声。众茶伎立知盟会将入正题,跽直身向盟首一躬礼,起身垂目退出厅外,自有女使引到外院阁子歇候。 厅内气氛肃穆。 按商盟会制,首项议程是各位行首依座次说事,有则提,无则过。 能在盟会上提出来的议题,多半涉及行与行之间的纠扯,私下结不了的方提到盟会决断。 盟中议事采用表决制,以少从多,但如表决双方均未达厅内一半人数,则由执事会再议——执事会是由盟首之下十一执事组成,由各行首轮流出任。如果执事会表决也未过半,则由盟首断。可见,临安商盟的盟首,更多是一个调停者的角色,而非专断者。名可秀深谙其中道理,遇事多以疏导诱决的方式,而不是独断专行,方赢得商盟上下敬重。当然,她本人的风姿气度和处事公允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今次盟会的首项议程与往届相比似有些过于安静了。 米粮行、布帛行、金银行、舶商行、漕运行这些大行首都不吭气,由于分工细易起纠葛的几个行会也罕见息了音声,只有几个小行会的行首提了几桩纠纷,也没怎么争执便各让一步了结。 名可秀看了眼异常安静的众行首……似乎会前已有私议?……她挑了挑眉,眸心微深,已料到因了何由,又环视一圈,问:“诸行还有议否?” 座中诸人互相四顾了眼,位居首列的十一执事都极有默契地摇了摇头。 名可秀一笑,“诸行若无议,便进入第二议程?” “诺!” 众商都精神一震,这盟会第二项议程是盟首说事。 名可秀拿起檀案上的锡茶罐,揭开罐盖倾了几粒茶在案上,眸子扫向三排右侧,道:“柳行首,这紫笋散茶行价几何?” 她问的是临安茶叶行的行首。 盟首说事开句就问茶事,这让众商有些奇怪又有些失望。柳子铨捋了捋须,虽年过五旬声音却洪亮如钟,道:“盟首,顾渚紫笋散茶为散茶中极品,每斤五百二十一钱。” 名可秀又问:“若是紫笋团茶,价若何?” “每斤一千九百一十七钱!” “四倍?” 一些行首惊噫出声,他们虽知片茶散茶不同价,却未料到差价竟如此之巨! “这有何怪哉!” 柳子铨不以为意一笑,四下望了众人几眼,洪声道:“诸位行首,这团饼制茶必须历有蒸、捣、拍、穿、焙、研、封等多重作序,散茶却少了蒸制研磨,比起团茶制茶简便,自是贱价许多!” 他说完转回头看向厅前。盟首此问,必有下文。 果然名可秀又微笑问道:“以柳行首算来,销茶总利以团茶居多,还是散茶为巨?” “自然是团茶……” 柳子铨先说得笃定,话出口心中又算了算,道:“散茶从京城销出去的量倒是每年都在增多,因价格偏低多往周边县里去;还有州城的中等人户,也多买散茶自饮。因一等散茶价在二三百文左右,而五等的团茶也要五六百文,比一等散茶贵了二倍,论味倒不如散茶……那些精明的中户往往待客才用团茶,而自家喝却是散茶……” 他越说脑子转得越清晰,掰指算道:“如此算来,这散茶的总利虽不比团茶高……但也差不到倍去……若是以后……喝散茶的人越来越多……”他抬手捏了捏须,突然间似把握到了几分盟首咨问茶价之意。 名可秀微笑颔首,环视众商一眼,道:“诸位,无论贵茶贱茶,说到底无外是温饱后的消遣——可用也可不用!然则,衣裳于人不同,人可以不饮茶,但不能不穿衣。富者衣绫罗,穷者着布衣,无论穷富,却总得着衣。因是,成衣行的盈利多高于茶行,便是这个道理!” 众行首不由沉眉,若有所思。 “这天下,无论是京城周边还是外府州县,每日吃茶的都是少数,每日饮好茶的更是少数。非是人们不愿意每日用茶,而是用不起……若茶味够好,价又低,焉得不日日吃茶?……若是茶价低到连乡间农夫也用得起……各位可以想象,今后凡是有人迹出没之处,必有我大宋之茶,无论贵庶贫贱,一日不吃茶便如饥渴般不可忍受……” “诸位,如果有一日,当吃茶如穿衣般成为士庶百姓不可或缺之物时,这市场将是怎样的广阔前景?……或者应该说,是钱景?” 众行首一阵哄笑。柳子铨和万镐的眼神遽然一亮,炯炯如松明闪耀,转瞬间脑子里已转过了七八道弯。 不止在座的两位茶业行首被点醒,其他诸行的行首也被名可秀这几句话启发出思路,那就是走量不走贵。 瓷器行的行首心想:大宋上品瓷器销往海外的量已难巨增,毕竟瓷器不摔烂就是耐用品……倒不如以中下品瓷器为主,以量取利…… 巧了,陶器行的行首也打着类似主意,心想:以前舶商销往海外的除丝绸茶叶外就以瓷器为主,陶类器皿质优价低,若是大批销往海外……看来,会后得找舶商行首吃茶了…… 舶商业的行首同样在转着心思,心忖:大宋的海外贸易或许应该从高端走向平民化,更多面向海外庶民……当然,高端也不能丢,那些蕃夷国的教会贵族奢糜得让他这大宋人都咋舌,不赚他们没天理! “诸位,”名可秀鼓动道,“昂贵的商品意味着获利丰厚,我们不愿也不能丢弃,因为它也代表了我们行会的品质,也代表了我大宋的高贵华美!低价的商品,则是我等用来开拓市场的利器……市场可 分卷阅读471 分卷阅读471 分卷阅读4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2 以创造,习俗可以引导……没有什么,阻挡得了我临安商盟行商的脚步!” “诸位,市场如海洋,只要有心就浩瀚没有边界……钱财永远赚不完,市场也永无止境,端看我等如何去开拓!” “盟首说得是!” 众商纷纷点头。 “诸位,我等都有两只手,”名可秀抬手笑道,“所谓左手抓钱,右手入财,双手齐握方是钱财两收……我想,在座应没有哪位行首愿意只要钱不要财,或是,只要财不要钱?” 众行首爆出哄笑。 “诸位,钱财赚不尽,但品质不能丢!” 名可秀突然笑意一敛,黛眉微挑,语声冷冽凛然,“我临安商盟,以诚信为本!何等品质论何等价,若以劣质充好,扰乱行市坏我行商信誉者,绝无可恕!” “诺!”众行首都下意识地仰头抬望厅上高悬的金匾——诚信谋利。此为名可秀为临安商盟定下的宗旨:商人,谋利为准,诚信为本,利与义,可得同存! 利与义,可得同存乎? 或许,让这一众年过五十六十的行首甘心服膺于这女子之下,除了她的智慧、实力和能力外,更多是缘于这女子想人不敢想的魄力……她给了他们一种希望……或许,有朝一日,他们这些商人将不再列于士农工商的最低等! “盟首!” 前排一人突然扬声,道:“盟首,某有一问!” 众商看去,这人正是今届盟会的执事之一,临安米粮行会的行首林奇可。此时让厅中众多行首陡升关注的却是他另外一个身份——共济会副会首。 “林行首,请讲!”名可秀浅笑颔首。 “此问或许不当在本会提出……” 林奇可语气略微顿了顿,左右又望了望其他执事,方捋须笑道:“实是大伙儿不方便问盟首,便都哄到我这来了……盟首,我耳根子落不得清静,只好请您在这给大伙儿解个疑。” 众行首目光均炯炯望向名可秀,似乎都知道这位身任共济会副会首的米粮行首要问什么,眼里似都有着期待。 名可秀一笑,语气变得亲切,“林老,您问便是。我也想听听,诸行都想知却又都不问的事,究竟是哪桩?” 林奇可哈哈一笑,敞声道:“请问盟首,共济会能否取得朝廷监赈权?” 名可秀黛眉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行会、行首、商行:行,音hang,不是xing。 霅川:霅zhèn,霅川是湖州古时的别称,因有一条霅溪而名。 2、关于工夫茶: 据说是在宋代时兴起,在福建漳州、泉州一带已开始有此饮法,但这时的工夫茶茶具和泡花的程序都相对简略,饮的是福系茶(乌龙茶)。 另:据说工夫茶因饮得过烫,不利于胃黏膜云云……不好,俺平时饮茶不烫着喝…… 3、关于团茶、散茶以及茶叶的价格: 宋代喝散茶是从南宋起方兴盛,北宋喝团茶为多。南宋时宋高宗列为贡品的几种茶如紫笋、日铸都是散茶了。也至少在北宋后期和南宋时,湖州产紫笋茶之地,已不再制团茶和饼茶。 自太湖地区和两浙以散茶生产为主后,逐渐扩大到整个宋境,在茶史上,是一个重大的改革和发展。 关于散团两茶的价格在参考资料后略有调整,大抵考虑了时间和物价变化的因素。 4、文中说到多少“钱”,是指多少文。如一贯=1000文(钱)。 迂回之策 阔深的厅里突然一寂。 众行首跟着心头一沉。 林奇可粗疏的两条眉毛抖了抖,忽地仰首打了个“哈哈”,说道:“某痴长六十倒活糊涂了!这朝廷议事岂是咱小民能叽歪的?——嗬嗬!孟浪了……孟浪了……” 众行首也跟着呵呵笑,面上神情却是僵的。 名可秀黛眉舒开,唇勾了勾。 她知道这些行首们在想什么—— 这两年临安商盟的步子跨得大,俨然已成了大江之南行商坐贾的核心,人的心气儿就高了……朝廷制举又破天荒开了商科,商人和士子第一次同时摆到了台面上……虽说儒商之争导致了举子斗殴案,最终判决也各打二十板子谁也不偏,但明眼人都看出这实际上意味着“商科”已被朝廷接纳为取士科目——商人,终于也有了成“士”的机会……之后在共济会会首的筹选上商人又风头劲起,明面看这是她和尹焞之争,实际上却是隐在她身后的临安商盟和京城士子的角力,而这一次,商人又占了上风……由之萌生出更多的期待便不足为奇了。 正如希颜所说的那句:这是有钱无权的富裕阶层对权力渴望的抬头。于是,因了渴望,所以害怕——害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又回到原点。 她目光慢慢扫过,深澈眸光里映入一张张因不安而僵笑的面庞。她心底笑了笑,有不安……才会想争取想守护……不是么? “林老,”她语调清晰而沉缓,回应林奇可的问话道,“共济会向朝廷请命监赈权,是一步利棋,也是一步险棋!” 众行首听到“险棋”心头又一重。 名可秀眸光看向众人,“在座诸位行首都是身家丰厚,想来三代也不虞吃穿……若说钱财之利,应已不缺。” 众人不知她什么用意,有人点头,更多人却愈发沉下去,唯恐后面听到不好的话出来。 果然名可秀话意一转,道:“然而,我们还缺了一样……” “地位!”清音铿锵。 大厅里的行首都拧住了眉,这是众人共同的心病!身家百万又如何,还不是见官就得跪,甚至还要跪那些阉人……只因他们是民、是商!所以才会那般热切地求官途——不图有什么职差,只希望有个官身相护! 名可秀启唇笑了笑,“我们这里应有不少直秘阁……或是秉义郎吧?”她说的是两个正八品的散官阶。当年蔡京王黼梁师成势大时曾鬻官谋利,东南豪商多有纳进,其中自然有杭商。 众人嘿嘿笑,也有摸着面皮装咳的,或捋须作正经……就听一人笑得“哈哈哈”,不像其他行首那样臀压脚后跟跽坐,而是一屁股扎锦垫上,双腿搁前一曲一伸,浑没半分坐相,正是漕运行的行首曹大康——年当五十却膀阔腰圆像座铁塔,“哈哈哈”大笑中蒲扇 分卷阅读472 分卷阅读472 分卷阅读4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3 巴掌“啪”一声拍在坐他左边的彩帛行行首的肩上,又嘿嘿一收手抱了个拳,“啊哟,王公,某失礼了!” “公”是对官员的敬称,曹大康这么称季勋显然是打趣。 季勋肩膀生痛,心里暗骂他一声“曹疯子”,又不好向他发作,只得啐一口,眼白一翻,怒道:“呸!什么‘公’,那就是个屁!——哼哼,当年那狗博士不是说了么,‘豪商之家以资授官,才品庸下,素不知义……’我叉……”他忽地想起盟首还在前,赶紧将后面那句粗话咽了,重重哼了声表示不屑。 他这番讥讽斥骂是作何来,厅里一众行首都清楚得很—— 那是宣和元年的一桩旧事。 季勋四子欲聘赵氏某宗女为妻,不知怎的这事传到正在杭州视学的国子博士耳中,这位明经科及第的儒官直斥“荒唐”,连夜写了道参本驿递回京,奏道:“……皇属议亲,应具门阀次第,须的是衣冠之后,非为阘茸庸贱之伍、富商大贾之门!……豪家以资授官,其才品庸下,素不知义,焉得为宗室良配?……宗正寺应委以审覆,对扰乱宗亲姻血者惩予治罪!” 因季勋在宗正寺有打点,便有宗吏及时通回这消息,气得他两眼发黑,恨不能一记窝心脚踹去让那狗屁博士就此升天,但呕过气后也只得匆匆带人带钱往京师打点去。 这门亲事终究是散了。那位赵氏宗亲着人退回彩礼,又附函诚恳致歉,但对宗正寺的覆决也无可奈何。说起来这位燕王后裔经五代传家后早已失了显赫,其曾祖父非为嫡长未能袭爵只授了个环卫官,到他这代也只得了个勉强维持体面,原想与东南豪商之家结作姻亲后彼此提携,孰料却因一道奏劾给弹黄了——真真让人嗟叹! 那“妄攀宗亲扰乱宗血”什么的罪名在季勋打点下自是得脱了,但那口受侮的气却膈应着上下不去,结成了他心头一道疤,一揪着就泛痛……那直秘阁官诰也被他一爪子揉了丢进花瓶底,连多看一眼都呕得紧。 这事的前因后果名可秀自也听说过,并且连别人不晓的细节她都知得清楚,颇谅季勋恨提此事的心情,她一扬手止住厅中杂笑声音,道:“我辈进纳求官其情可谅、其心可悯……”收到季勋投来的一束感激眼色,她微笑继道,“我辈商贾汲汲以求官身,说到底是为了谋得家业物产周全,让血汗挣来的钱财不至被官府随意虢夺。” 众行首均默不作声点头。如果说获取士大夫的尊重是他们遥远的梦想,那么保住家财就是他们最迫切的期望,所以才会花心思去谋那纸官诰,只求有个保护财产的身份。 “只可惜,”名可秀叹道,“进纳官终究不是正经出身,朝廷也多有限令,譬如不允许免了科配……这科配,却正是我辈商户痛恨之首!——我记得,煕宁年间,河北路官府为筹青苗法的本钱,将次等绢科卖给本地商户,每匹索价一千七百文,然市价仅为千三百文,一些行户破卖家财方贴纳买足;又有大观年间,京师米行被科索低价出糯米,一行户五百石出不足,被逼得自尽……” “还有政和二年,”季勋接过她话眉棱骨一瞪,说道,“那年京中内使下杭城奉办宫中用物,科买去锦缎绢罗二万匹,珠宝玉器三百件,香料七百斤、香楠一千料……命我等漕解上京,连着三年来了五次,拢共开出三百九十七万贯的券引,结果……” “结果?——哼!都喂了那帮白吃的狼,怎不撑死他们!” 香料行的行首吴仲贵抢声骂了去。政和二年他还只是行老,提起这事就噎气,“这三百九十七万贯到现在还是一堆纸——找州里州守推给内廷,上京去那些个阉使根本就不见,找榷货务的又说内廷券引不归他处……叉!推来推去,就是想白吃不给!呸,一群混帐!” “这就是一帮喂不饱的狼!” “券引?那是浪里白条——不着一缕!” …… 众人说起科配都一肚子怨愤,你一言我一语揪出一堆陈年恨帐……好在宣和后,因名花流势大,又与杭商联合结成阵营,京师下来的采买使都要忌个几分,于是科索有了合理估价,科买也不敢过分压低,至于“打白条”更是不敢——谁知道会不会出个“人身意外”? 在这一片愤声中,也有七八位行首唇边带诮,暗里冷笑:受这科配最苦的是你们这些人么? 这几位行首似是厅里百余人中年岁较轻的,约摸都四十五六的年纪,十多年前内廷采办下江南时,他们还只是行会里的小行户,曾被逼到破产卖家的境地。当年按朝廷科配规定是“按上承大,按下承小”,但行会分摊下来后,却倒了个儿——下户和中户承了大头……嚯,若官府是虎,那行首就是狼——没个善茬! 他们几个幸得四海兑便铺暗里借贷扶助,才得以重振旗鼔东山再起,又凭着心机手段和一股儿狠劲,一步步从下户搏到中户上户,再爬到“行老”的位置,最后憋足了劲将原行首踢了下台,方有资格在三年前坐进这行首的盟会。有了这番亲身遭遇,自是对厅里某些行首的咬牙切齿样看着只觉可笑之极! 名可秀静静听着,唇边始终噙着淡淡笑意,却将厅中诸人表情都收进眼底。待音浪渐歇时,方扫视一圈,开口说道:“诸行心头都有一本帐,这本帐记着我等付出的血泪、辛酸……为了不让这本帐有再生的机会,我辈要说话!” 众行首面色一肃,知道正题儿来了。 “……我们说的话有没有人听,要看这说话的声音够不够响亮!一个人?声音太小!十个人?也不够!唯有抱团联合起来,聚成百人千人……一齐发声吼出去——这声音,才够惊撼……够震动……” 众商或揪须拧眉或瞪眉,皆凝神静气听着,唯恐漏了一字。 “诸位,”名可秀微笑扬眉,“所谓利益与风险并存,利益越大,风险越大!我等要有所得,就必得承担它随之带来的忧虑和恐惧,或许会不得,或许失会败……但——” “无论如何,我们已经迈出了这一步!” ………… 当临安商盟的行首们个个神色凝重从那座华宇中出来时,皇城里的朝议似乎也有了个结果。 赵构扫视群臣,目光落在一直端然不语的丁起身上。似感觉到皇帝的目光,丁起举笏说道:“陛下,午时已至,不若稍事歇息后再议?” 赵构暗“咦”一声,歇殿再议? 分卷阅读473 分卷阅读473 分卷阅读4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4 胡安国眉角一抽,眼见多数朝臣附议,他的奏议将成,这会来个什么歇殿再议?——保不准就节外生枝。赶紧抢在赵构说话之前道:“陛下,诸臣僚既无异议,可由中书草令,门下勘合无误即发尚书省行敕榜,也可早早退朝。若歇殿再议,将又劳官家赐膳,徒耗内廷钱财。” 众朝臣不提还好,一提用膳倒真觉腹中饥空,不由点头,心想殿上用膳虽说是御赐珍馐,但哪得自在,还不如退去各回官司舒适。因之便有人道:“给事中所言甚是,请陛下决断!” 赵构也觉胡安国先前的奏议妥当,既鼓励了共济会的捐粮救灾之举,又维护了朝廷纲常,心头已有几分允意,但丁起说歇殿再议,难道是另有所想?——如此,倒不可仓促决断了。 “启禀陛下,”叶梦得忽然出班道,“臣还有一本要奏!” 赵构看向这位户部侍郎,最先挑起事的是他,议事时却如闷嘴葫芦般一声不吭,这会子倒是跳出来了?他拧眉,“呃——?叶卿还有奏?”语调微微上扬,带了分责侃。 叶梦得一本正色,似乎丝毫未听出官家话里的意味,只道:“禀陛下,户部已算出今岁各项收支,截至孟冬月尾。因时至腊月已近年底,明年预算将出,臣遂想向陛下先通禀一二。” 预算?!朝臣们听到这都拉长了脸——年底年初最不愿听的就是这两字……唉,今儿个是甭想早散了! 赵构也怔了下。正议着共济会的事,怎么就突然扯出明年预算了?这叶梦得,生的什么心思?但他也只是怔了那么一下,便顺着叶梦得的话笑道:“看来今日众卿是难以早去了。也罢,且先歇殿!——殿中省传膳。” “诺。”康履躬应一声,见官家起身,踏前尖声道:“歇——朝——”簇拥圣驾出殿,御辇仪仗行向内廷,康履自折身去殿中省御膳司传话。 胡安国看向皇帝消失的后殿,垂笏叹息一声,随着众朝官依序走出垂拱殿。 朝臣们站了一上午,从辰初到午正近三个时辰,早有一些人憋得难受,在内侍引领下匆匆行往更衣。另一些不着急的朝官则三两成群走入西暖阁——便有内侍奉上茶水点心。一众官员一边啜茶解渴,一边左右闲聊。胡安国目光寻索叶梦得,这位户部侍郎却不知躲了哪去,他眉头不由紧皱。 不见了的不止户部侍郎,譬如还有丁相公,还有卫国师…… 卫希颜上朝素来是最早出殿,给李邴说了声,自回了枢密院。她甚少用食,除非是陪爱人和家人——与其在殿中看那帮无趣的官员用食,还不如回枢府陪何栖云用餐来得舒心。 有官员瞅见卫国师径自离去也不诧异—— “国师是半仙之体,不进五谷荤素”这类八卦话最先是从御膳司传出来,很快传遍内廷,之后又长了腿跑到外廷,便有吏员趁递文书窜去枢府打听,回来据说可靠性有八成……之后有几次朝议延时,陛下赐群臣御膳,卫国师皆消失不见,无形中就坐实了这个传闻。于是,卫国师在某些特定时候突然消失不见的现象便让朝官们习以为常。 众朝臣在暖阁歇了约摸两刻,便听殿中钲声三响,众官遂起身走出西暖阁,排好班列后又依序入殿。 殿内膳席已设好。圣驾临殿后,群臣又一番打躬作礼后方落座。 大宋的食俗是一日三餐,以朝食为点心(点心即点饥),午膳和晚食才是正餐。因赵构有饕餮之好,宫中一应用度虽多节俭,但在御膳上却未作减省,因此虽不是正式宫宴,这御赐午膳也极丰盛。 每道宴桌已先摆了八九道盘碟,绣花高饤鲜果垒、干果子叉袋儿、木香丁香缕金香盒、雕花蜜煎……这类都是看盘,叫“看食见”——以形色香来引发食欲,只能看不能吃,若挑箸挟了这菜,便闹了笑话。 卫希颜当年初出靠山村时就差点栽在这“看食见”上—— 那是入矩州城的一晚,她选了一家貎似有点档次的酒家进去,还没点菜,小二已麻溜端出四五碟鲜果干果蜜饯奉上,她在这时空突然见到熟悉的荔枝干果顿生出两分亲切,因希文爱吃这个。她想尝尝味道是否和妹妹喜欢的一样,筷子刚伸出却见小二瞪眼看着她,神情颇为古怪。卫希颜赶紧刹住手,佯作指点这果肉成色,挑了几毛病,不着痕迹的旁敲侧击,终于弄清楚原来这几碟是拿来“看”不是拿来“吃”的——客人满意就点菜,若不满意自可离席径去,无人道责。卫希颜当时心想:所谓“看碟下菜”,原来这才是起源。 却说垂拱殿上的御膳看盘自是比民间酒家要丰富得多,色泽鲜丽、清香袭人,单看一眼便让人食指大动……不一会,便有十几名内侍西侧入东侧出,穿行如流水般,轻巧没半分杂乱,撤去看盘上了六道脯腊和时鲜小水果(宋人习惯餐前吃水果),这些都是正菜前的小食,用来给朝官们打底。 其后才是正菜,称为“下酒”。因朝臣用膳后还要议政,酒类自然不上,菜共上了四轮,计十二道:烧羊、肚羹、荔枝白腰子、羊舌托胎羹、双下火膀子、三脆羹、铺羊粉饭……这一顿膳用下来,朝臣们紧赶慢赶也花了个把时辰。 膳罢漱口净手,众朝臣又起身恭送皇帝出殿,再出殿至西暖阁用茶,稍作休息并消食。待众官再度列班进入垂拱殿时,已是下午申时四刻(三点)。 皇城钟鼔楼的紫铜巨钟悠悠敲响,连贯十五声,这意味着除御史台和逢灾又临年底一派忙乱的户部外,省府各部官署都将于此时落班,仅剩留值人员。 钟声刚落寂,殿内即钲鸣三声,一殿肃静。 赵构升座也不作虚言,目光直扫户部侍郎,“叶卿?” “臣在!”叶梦得闻声出列,从官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帐册。 “启禀陛下,我朝至去岁底,左藏库(国库)共收现钱纸币计六百六十三万七千四百三十八缗,银一万四千九百二十五两,绸三千七百八十六匹……” 叶梦得一一禀报绸绢丝锦绫罗等各项收入,又报去岁各项支出,年终留余多少;接着一笔笔说今年到孟冬尾,朝廷共收税赋多少万缗,绸绢丝锦绫罗又各多少匹两,粮多少石……又列今年各项开支…… 胡安国听到这已有几分醒味,拢眉暗道不妙,宋之意眼底却浮起笑意。 叶梦得禀道,今岁之初,朝廷因兵改耗资巨大,单支出裁撤兵员的安置钱和安置粮就数目 分卷阅读474 分卷阅读474 分卷阅读4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5 庞大,又有军马粮草军械费的开支、国防军武安军的饷帛作训损耗……这就差不离去了左藏库一半;又说今年逢大旱,四路二十四州赋税钱粮无收,朝廷却得支出赈济的钱粮工事,各为多少多少…… 这连串数字听得朝臣们昏头,听到最后却总算听明白了。 户部是说朝廷新立国库不丰,各项筹措支出又都急而大,遇上天灾筹措各项大支出到现在已现紧张,说各路常平司都报存粮不足——据说是靖康年间援京师挪了储粮支军至今未补欠…… “眼下灾情未解,还不知旱到何时,明年开春的种子粮也得早作打算……嗯……军粮军饷也不能拖扣……”户部侍郎叹了口气,神情极是忧心忡忡,“照这样下去……” 他合上帐册苦笑,“怕是明年各省部寺监司的预算要受影响。” 叶梦得这话并非夸大,建炎朝廷的财政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赵构登基后,南方各路州府虽然先后奉他为正朔,但并非一脑门儿的忠君体国,各转运司在赋税上供时就十九存了心眼,该上供十成的只供四五成,其他自是地方吞了。因原来的赋税籍册都毁散在东京,建炎朝的户部官员们手中没底帐,想责斥追缴也无凭证,虽知这供额不对,却也只得按捺下暂不追究。 叶梦得曾做过最坏打算,并拟出计划征敛“经制钱”—— 这是宣和四年江淮荆浙福建七路经制使陈遘所创,靖康初被李纲奏议废。这所谓经制钱其实就是增加杂税,譬如:在原酒税上再添三分、人户典卖田宅时在牙税钱上再添二十文、公私房租钱添三分……此所谓辗转取积于细微之间——每项杂税都添个一两分,积少便成多。如此下来,约摸能筹个四五百万,暂解一年之急。 后来,若非以杭州为首的苏、湖、秀、扬、江宁府这几个大江之南最繁荣的州府足额上纳供赋,以及广州市舶司支持,这“经制钱”计划真会施行下去。 叶梦得为此抚额庆幸,但同时,他也生了疑心:丁相公怎么会有苏州湖州这五州府的税赋册目?若说湖州距杭州近还可理解,但扬州、江宁府却是相距甚远,丁相公怎有如此手段?——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叶梦得对丁起留了份心。 且不说户部侍郎的心思,众朝臣突听得缩减预算之语都吃了一惊,顾不得皇帝在殿交头私议,嗡嗡声渐起……众臣交头接耳一阵,又左右看了看,先后将目光投向身兼枢相的国师卫希颜,心道:朝廷耗费最巨者,莫过于军队! “军费不能减!”卫希颜淡淡开口。 她没有多加解释,赵构却点头,语气坚决,“户部检视各部司,该削减的就减,但北征行营的不可少一毫!” “臣领旨!”叶梦得躬身道。 众朝臣都不作声。眼下南北分立,尚未一统,谁敢说裁减军费?——谁要说裁军费那就是跟陛下的“中兴之志”过不去!何况靖康之耻犹在眼前,军不强则国不保,大宋朝臣已明了此理,因此对皇帝的决断都没有出声反对。 如此算来,军费既不可减,赈灾也不能减……难道真要削下各部官署的预算?群臣揪眉不乐。 胡安国突然道:“请问叶侍郎,户部早前鼓动朝廷颁布市舶令,以种种优惠条措鼓励东南舶商踊跃海事,似乎已行了大半年罢……难道,京城、广州、泉州、秀州这四地市舶司的收入竟未见长?” 叶梦得拱手回道:“自是有增长。然,这海船出海一趟就得经年,诏令下行的成效非能在短时显现,还需得三五年光景,其后必见大成!——但,今年的赈灾,却是等不得了。” 胡安国灰眉拢紧,他料到这削减预算什么的必是叶梦得借力行舟的手段,其目的恐怕还是在共济会那事上……但他虽精通经义却不擅钱粮经济,这一时也难想出说法压下叶梦得,不由得忖眉焦虑。 丁起接过户部侍郎的话问道:“叶侍郎,以户部估算,如果节缩明年京中各部司预算,能否措足赈灾费用和种子粮?” 叶梦得想了阵,面现难色,“怕是勉强……若这大旱再持续个……”他停了口。 丁起点了点头,慢慢道:“旱灾何时去,现下确也难讲。如果节省开支仍然不足以措支,那就只好……”他似在瞬间下了决意,抬笏向赵构一揖,又侧目看了眼门下都给事中朱敦儒,道,“陛下,为应国需,臣敦请减俸!” “嗡”的一声,群臣脑中一轰。兵部尚书周望等几位朝臣的脸色立时沉下去。 朱敦儒沉吟片刻,毅然出列道:“禀陛下,圣人言:‘君子者,谋道不谋食。’我等既为官,受国家俸禄恩养,便不可因食而弃道。丁相公所言,臣赞允附议!——减俸,当自中书门下始!” 胡安国心想,若真减了俸,看你叶梦得还有何话好说?忖度得失后,也道:“臣附议!” 他一开口,朱震、范冲、谯定、苏痒、张自牧等六七位属于清流阵营的学士待制也纷纷出列赞同。 周望心头着急,再附议下去这事儿可就定了,一急下顾不得多想,出列奏道:“陛下,为人臣子者,理当忠君和分君之忧,若减俸禄能解朝廷燃眉之急,臣等自是不当顾惜。但若灾情若持续个两三年——先朝就有过大旱三年的例子——臣担心削减俸禄只是杯水车薪之计,无济于事……” “先顾得一时也好,”胡安国打断他话,“来年再作筹措不晚……” 周望气急瞪眼,说道:“什么来年不晚,这天灾是大事,饿死一人都有损朝廷仁德!——出了事,给事中担得起么?” 叶梦得暗嗤,这兵部尚书历来在预算上和户部锱铢必较,这会儿为保俸,竟装起忧民君子来,嘁,小人!他心头不屑,却顺着周望的话道:“周尚书说的话虽尖锐,却也不无道理,这减俸之事确需慎重。其实……”他犹豫了下,迟疑道,“也不是只有减俸这一条路……” 周望立时侧望过来,目光着实殷切,“叶侍郎有何良策?” “称不上良策,只可用于解急……唔……前朝也行过……” 他说得吞吐,周望等朝臣听得心急,赵构也不耐道:“叶卿,究竟是何策?” “陛下,即进纳之策。” 叶梦得一横心,不去看朱敦儒、胡安国等人遽然变色的脸,径往下道:“太宗时曾有诏令,许富民愿出粮助官府赈济者,予以恩 分卷阅读475 分卷阅读475 分卷阅读4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6 泽酬奖,一千石赐爵一级,最高可到太祝;真宗朝也有规定,凡援粮边军者,最高可授大理寺丞散阶;仁宗时对富民进纳边军草料的,最高可授县尉;神宗朝时……” “陛下,不可!” 胡安国愤然打断,激动道:“陛下,为国者礼义不可不立,法度不可不行,风俗不可不纯。若进纳授爵,便有小民拼力耗财纳一爵,以至生活困窘,父母妻子罹冻饥之患,此谓礼义不立也!又,自古以来,先王域民,便有贵贱有差,今若使进纳可得官,则下愚之民便忝得上位,此谓之不合法度!再则,若朝廷官职可以钱纳,则朝风官风有败,此谓之风俗不纯!” “陛下贤仁之君,”他言如铁铸,“这‘进纳’实乃祸及礼义、法度、风俗的败乱弊根,断不可为!” “给事中所言甚是,进纳为官绝不可行!”朱敦儒、范冲、谯定等人均激烈反对。 周望、范宗尹、季陵等朝臣却转而支持叶梦得,周望讥声笑道:“胡给事也太危言耸听了罢?依你之言,难道太宗、仁宗、真宗、神宗四朝都是祸乱之朝?哼!” 朱震立时直眉瞪眼,转身指斥:“尔不知这四朝正是行了这进纳之策,引生出种种弊害?我朝岂可重蹈覆辙!”他秉性品直,竟将太宗也骂了进去。 周望笏板一扬大声指斥回去……不一会,就分两派阵营吵得大殿震天价响,互相指鼻子瞪眼,其后又毫无例外的上升到大宋朝文官争执常见的品性德行攻击…… 赵构不由揉了揉眉,这些大臣一吵起架来哪还有半分文人风范?罢了……随你们吵去,吵累了自然消停了。他久坐金殿也坐出了经验,知道这时候皇帝万万不可掺进去,否则这帮子朝臣立时会不约而同将头一转,“请陛下圣断”……若断得不合一方心意,被指着鼻子骂的就会是皇帝!——赵构初登基那年就吃了两回瘪,之后学精了,当默时则默…… 最先提出“进纳策”的叶梦得反被晾到了一边,他也“当默则默”,待得双方都有些气喘声弱时,方高声道:“其实除了进纳一途外,还有一策。” 周望、朱震等人都抬头瞪向他,“叶侍郎……你有话不能一次说完?”朱震一边顺气一边指着他。 赵构也板着脸,“叶卿,还有何策,一并说清楚。” 叶梦得道:“禀陛下,前朝历次都有进纳之诏,可见国库蹙困时民间犹藏富,进纳即是以民间之富解济国困之策!但利用民间之富,并非只有进纳一途。譬如这共济会就积了四十万石粮……” “四十万石?” 多数朝官还是第一次听闻,不由吃惊吸了口气,一些朝臣眼底却陡的亮光一腾——有了这四十万石,还需得着减俸么? 便听叶梦得继续道:“……据臣所知,去共济会捐出大宗钱粮的,除了京城豪商外,还有湖州、广州、泉州等富州之大商……以这些商贾的财力推算,共济会的赈济之力绝不止于四十万石!” 赵构眼中也簇燃火光,有了这财力,灾事何足忧也? “此乃圣天子洪福!”周望立刻拍马屁道,“陛下有此等善民解囊事君,区区天灾何足道哉!”所以,这削减预算削减俸禄什么的就莫要提了……圣天子英明…… 好话谁不爱听?赵构也展眉一笑。他并不愚笨,听叶梦得说到这已明白他话外之意。 “陛下,”胡安国也看透叶梦得用意,坚决反对道,“监赈权事关官民法度,万不可给!” 叶梦得愁眉道:“这便难了!这共济会的上书已有说到,朝廷若不允监赈,为防止官吏贪污,只得收回粮食退出朝廷的统一筹调……这、若真如此,共济会以后在哪放粮、或者还放不放粮,朝廷都难以干涉了!——唉!” “那也不能用粮食去换!”朱震翻眼。 叶梦得迟疑,“那……进纳?” “不可!”朱敦儒沉脸反对。 “……那,只得减俸了。” “不妥!杯水怎可救火?”周望义正言辞。 叶梦得无奈双手一拱,“陛下,三皆不可,臣也无计可施了!” 赵构心头已有偏向,却沉着脸问群臣:“众卿以为如何?” 众朝臣意见不一,杂声嚷成一片。刑部侍郎范宗尹在群臣中抬笏高声道:“陛下,这共济会不过是一个民间商会,怎能与朝廷相抗?朝廷当可下诏,着即救灾,不得推辞!” 卫希颜忽地“嗤”一声,凉凉道:“你当共济会是你家开的么,你想怎的就怎的?” “你——”范宗尹涨红了脸。 “我怎么的?”卫希颜扬眉,“我大宋可是有法纪的国家,难不成范侍郎想知法犯法,干出官抢民财的事,或者,客串一回披着官服的强盗不成?” 她这话恁的尖刻,刺得年轻的刑部侍郎胸脯急剧起伏,怒急喝声:“你胡说八道!” “哦——”卫希颜拖长声音,“原来范侍郎还有脑子,没打算强抢呀!既如此,”她又笑了声,“朝廷凭何下诏指令共济会赈粮?似乎,这共济会不是朝廷开的吧!” “你……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范宗尹试图措辞辩解。卫希颜直接以看“小白”的眼神睨了他一眼,扬唇笑了笑,似乎已不屑与他争下去。 周望见范宗尹气得直咯嘣牙,赶紧出来打圆场,对赵构奏道:“陛下,臣以为,这监赈权授予共济会也未尝不可……”他一反最先斥责共济会“荒谬”的态度,道,“不过是个放赈粮的监察职责罢了,给了共济会也翻不了天去!——更能彰显陛下您的宽宏仁德,处政以爱民为先,实是天降的仁慈之君啊!” 叶梦得眼角抽了下,这位周尚书还真是……转眼就从“荒谬之举”转成“仁君彰显爱民之举”! “唔。”赵构却听得喜欢,笑着点了点头。 朝臣中本就有对减预算减俸不乐意的,原本还有一些朝臣存着如范宗尹般的心思——强压共济会,然后听得卫希颜一番冷笑讽刺,嚇得那心思也收了回去……几相权衡下,这监赈权倒成了最轻的……也有朝臣想,总比卖官好…… 于是,朝上风向很快一边倒,赞同周望的朝臣居多。 宋之意见时机已到,立时上前禀道:“陛下,赈济灾民本乃朝廷之责,若由民间自赈,共济会必起盛名,相形下朝廷威名必损。因此,臣 分卷阅读476 分卷阅读476 分卷阅读4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7 以为,这共济会的赈粮,务必要纳到朝廷纲令之下……”赵构心想宋藻此话点到了紧要,不由微微点头。 宋之意继续道:“陛下,这监赈权说到底,不过是一名头。朝廷大可将共济会的捐粮和官府的粮分开赈放,共济会只有权监察捐粮,不得过问官粮的放赈事宜。如此,即解了朝廷之困,又勿需忧虑民用官事,乱了官民体统。” 他这话说完,就连朱敦儒、范冲、谯定等人也不由捋须微笑,周望更是高声喝赞:“妙哉斯言!” 丁起笑道:“陛下,宋侍郎所奏确是个良方,一举两得……不、是一举数得。” 众朝臣见丁相公都表了态,礼部侍郎之言听起来又似乎确是个两全其美之策,想了阵后,鲜有不点头赞同的。 赵构眉间也漾起舒色,看向忖眉默然的胡安国,笑问道:“胡卿以为如何?” 胡安国暗叹一声,心知官家虽在咨问他意,实际圣断已定,只不过表面尊重他的意思罢了。但此刻连朱敦儒、朱震等都已不再坚持反对,他一人已是独木难支矣!——罢了,且防着那女子,但看她得了这监赈权又能生出什么事来,若真由此露出马脚倒是幸事,以朝廷恢恢之目,岂能容她欺弄! 想到这,他抬揖一礼,“臣无议!”这话却仍含蓄地保留了他的看法。 赵构只要这位清流望臣不反对便好,朗声道:“众卿既无异议,即由中书草诏,门下审核后覆中书,行尚书省发诏令。” “臣等遵旨!” 群臣一片躬身中,叶梦得唇角紧抿,心中殊无得胜的喜悦。 从今日朝堂反应来看,他不由暗惊名可秀将时机抓得如此之准——共济会那四十万石粮放在平时可能不入朝廷眼目,但偏偏在这时解了朝廷一围……也是解了他户部之围……逼得他这个户部侍郎不得不在朝堂上费心运谋,筹算让共济会的请命被诏准!——他这真可谓是:辛苦却为他人做嫁衣啊! 叶梦得苦笑暗叹,心想名可秀若更进一步,有前朝之例在……即使她用这四十万石粮换朝廷几个官爵,也不是不可能……只怕是,那几个官爵未必放在这智谋深沉的女子眼中…… “叶侍郎,恭喜!”胡安国从他身边经过时,拱手淡淡道。 叶梦得心头沉甸,回拱一礼道:“胡公,某所为均出自公心。” “但愿……”胡安国深深看他一眼,摇头离去。 叶梦得抬头看向皇城天空,徐徐吐出口气,想起胡康侯这句未尽之言,心中又生郁沉。 这朝廷监赈权下放,是否真如宋侍郎所说:分赈后便无虞?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阘茸:阘,音(ta),四声。阘:小户,引申为卑下。阘茸(“茸”,小草):喻地位卑微或品格低下的人)。 2、缗和贯:大概相当于我们说rmb时“元”和“块”的区别。口语中用贯,书面时用缗,大臣朝殿向皇帝奏事比较正式,所以也用缗,不用贯。 3、关于看碟下菜:这话的意思是,根据来客的地位而决定招待的水准。有时是个讽刺语。话说宋人的食俗才是真正的“看碟下菜”,看中了才点菜,哈哈哈! 4、话说宋人的饮食风俗: 看盘中的鲜果一般是大水果,只看不吃。看盘后的小食,一般小的时鲜水果,这才是用来吃的——餐前水果呀。 关于三餐哪个是正餐,个别地方也有不同。有些州学是规定州学生午膳只吃点心,不是正餐。 哦,话说,宋代凡是用面粉做成的食品,都可叫饼。“烤制”而成的叫烧饼,与今天的无二。水煮而成的称为汤饼(似乎跟面条、面片差不多),在笼中蒸成的馒头叫笼饼。武大郎在街头叫卖时的“炊饼”,其实就是馒头啦。 5、另外,宋人宫廷和贵家是流行吃羊肉。北宋时,皇宫御厨只用羊肉,原则上不用猪肉。东京上流社会一般也是吃羊肉,官员士大夫也是以羊肉为荣。南宋南渡后因羊肉来源少,便不向北宋时少用猪肉,但冬天的皇宫御膳,羊肉一定是不可缺的。 唿!半夜三更回来后竟又为标点符号修了一次文【某走火入魔了!】——吐!……大家请无视我【泪目】…… 阁门除贪 翌日,朝廷下诏,并有敕榜张贴于和宁门外。 宫门红杈子外聚集了成群的商民百姓翘首观看,张贴的小吏大声诵念褒奖榜文,诵念后又用浅俗文白的话解释一遭。围观的百姓大多是曾到共济会出钱出粮捐助的,一边听一边兴奋地交头接耳,皆是与有荣焉的表情。 不出几日,诏令和敕榜便通过《西湖时报》的报递渠道快速转到各路报纸相继登出,在某些“有心人”心底再度卷起一层波澜。 *** 泉州是大宋享有盛名的四大海贸港城之一,于哲宗元佑二年设立市舶司,和第一市舶司广州相比算是后起之秀,但自南廷定都临安后,因泉州比广州距万商云集而往的京师更近,占了地利上的便利,这两年的海贸发展竟有超过广州的势头。泉州舶商大小累以百千家,经四十年的竞吞累积又逐渐形成了汉蕃并荣的海商豪家,其中以蒲、严、罗、齐、施五家为最——入宋籍的蕃商以蒲家为首,汉商则以严家为首。 此时严家家主严方朔正在书房中踱圈子,手里那份《泉州日报》已反复看了七八遍,八字眉下一对细眼灼灼发亮,忽地“嘿嘿”笑了两声,五指一用力将报纸揉成了团。 “这赌约我却是输了!”他说“输了”语气里却没有懊丧,反倒有着隐约的兴奋。 严方朔又踱了几步,忽将报纸“哗”声展开又溜了一遍,随手扔在案头,转头朝门外喝了声:“严福!” “家主!” “去,将大郎叫来。” “诺。” 不到盏茶工夫,严家长子严泽广匆匆走入父亲书房,进门打了个喏,“爹爹。” “广儿,”严方朔双目炯炯,“吩咐人准备车马,咱爷俩去福州一趟。” 严泽广一愕,“爹爹?” 严方朔哈哈大笑,“去福州,给莫六那把老骨头贺寿去。” 严泽广更加愕然,眼下距莫翁七十大寿尚有一月半,这会儿去太早了吧? “广儿,此前我和名会首立了个赌约……”严方朔看着儿子嘿嘿一笑,挥手 分卷阅读477 分卷阅读477 分卷阅读4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8 道,“这事回头再说。你且下去准备寿礼,过两天咱们就走。” “诺。” 严泽广退出时目光瞥过案头摊开的报纸,扫过那道醒目标题,他心头“嚓”然一亮,想起父亲提过在福建路设立共济会分会的想法,难道这就是与名会首立下的赌约?父亲急着去福州也是为了和莫翁商议此事? 想到这,他脚步不由迈得更快。 *** 西川成都府。 蜀地的隆冬似乎比东南来得更冷,刚刚落过一场大雪,寒风犹在天府平原上肆虐不去,积雪后的园子里却已有裹成一团的孩子们追跑着打雪仗,清脆的欢笑声将寒冬的冷风也融暖了几分。 西川王家的家主王沂一袭白狐皮袍子,笑吟吟背着手站在梅亭里看孙子们玩雪,金线蜀绣的暖靴下踩着纯白如云的波斯地毯。亭中白玉石桌上也铺了蜀织的锦毯,七八只晶莹剔透的碧玉盘里盛着各色干果和精致点心,桌侧和亭子四角都架了尺高的金铸炭炉,镂空格下无烟炭烧得火红,烘烘热气将寒风直逼出亭外。 他负在背后的双手捏着份《西川时报》,食指不紧不慢地敲在报纸上,“哒、哒、哒……”约摸敲了有八九下,他抬抬眼皮子,对垂手立在一旁的三子王中柘道:“三郎,替为父拟封信,给杭都商盟……” 他想了想,道:“就说:‘西川王十五敬邀名首西岭赏雪,稽首以待!’”王沂目光烁烁。 杭都商盟……名可秀?王中柘一怔,“爹爹,你前几日方见了北边的雷相公,怎么又……?” 王沂嘿嘿一笑,目光狡诘,“谁说见了北边的就不能见南边的?嘿嘿,北边有雷太师,南边也有卫国师……三郞,唐门宗主娶了雷太师唯一的爱女,按说女婿和泰山应同心协力,这唐宗主却是甩手不管,你道为何?” 他眯了眯有些松弛的眼,说出辗转得来的秘闻,“因为唐门被卫国师压制,承诺奉守中立。” 王中柘初次听说这事,不由惊得呆住。不说唐门在江湖道上的势力,就是在巴蜀的商道上也是几个商业行会中里数一数二的角色,连他们这西川第一豪家的王氏都不敢小觑,却被那位国师以一人之力压服?! “那位唐宗主为父也打过几次交道,是个阴冷狠辣人物,按说不会轻易压服,这其中或许另有玄机……但无论如何,唐门的态度已很能说明问题!——嘿嘿,这南北之争最终鹿死谁手,眼下可难说得紧。在势态不明前,身家切忌放在一只盘子里。” 王沂忽地转身一挥手,桌边一只价值百贯的翠玉碟子立时“啪”摔地上,碎成了十几块。 王中柘眉头耸了耸,转瞬恢复平静,一招手,亭子外一名小厮快步进来,利落收拾了下去。 王沂又负手望向阴晦难辨的天空,说道:“昔年,名花流和惊雷堂南北对峙双雄,如今雷太师江湖入朝,持事北廷,似乎惊雷堂压过了名花流……然这两年观南方频频动作,目下虽难断定是否名花流在背后,但对我辈商贾确有大利……” 他语气顿了会,又慢慢道:“北边雷相公许诺了我王家诸般好处,这自然是看中了我们王家在西川的地位和财富,需得倚重我王家,但……”他摇了摇头,陡地止住。 王中柘心中思忖父亲话中未尽之意,目光扫动间自是看清父亲背在身后的报纸,“共济会”“监赈权”几字跃入眼帘,他忽然省起大堂兄已赴南廷应了制举,再回想父亲当时反应,前后贯连在一起,他隐约有些明了父亲的顾忌和筹谋,心里不由一震,应喏道:“爹爹,孩儿这就去拟信。”说完大步走开。 王沂负手不动,老而弥坚的深沉目光望向天际,似是想透过这晦暗天空看穿未来的路。一只雪团突然“扑”一声在脚边砸开,雪溅上金线暖靴。惹祸的孩子“啊”一声尖叫,跑近前惶恐嚅嚅:“阿翁……” 王沂弯腰笑着摸了摸孙子的头,“去玩吧!”那孩子欢呼一声跑开,几个孩子又尖笑着追跑开来。 凝望着雪地里朝气蓬勃的孙辈,王沂面庞越发慈和,心头的那份念想更加坚定:为了他王家后代子孙百年的富贵,这一局他必得好生筹谋! *** 临安京城。 进入腊月,过了腊八腊九天气已经很冷,大街上却并不冷清,到处都是采办年货的人家走铺串席,喧声杂嚷不逊闹市。 城南山林却一片幽静,一只浅灰的鸽子越过七宝山,飞过南城阴灰的天空,仅是一道不起眼的黑点,很快飞入南巷某座阔宅里,消失踪影。 灰鸽子落在绿荫院内一只骨节均匀的手掌中,“羽十七,辛苦了!”那男子有把柔和好听的嗓音。 灰鸽“咕咕”两声,冻得冰凉的嘴尖亲昵地蹭着他掌心。男子手指灵巧地取下鸽筒放入怀中,托着鸽子放入鸽屋中暖箱内,一边喂水喂食,一边轻轻搓揉冻凉的翅膀和细脚,让经过特殊耐寒训练的羽十七舒活下筋骨。 安顿好了小不点,鸽卫走出鸽苑,穿过一道长长的曲折游廊,递牌通过一道月洞门,进入枫林。又走过曲径林道,盏茶工夫后,方近得东西南北各五百步距的枫阁。他在枫阁的西门验了牌子,熟门熟路上了西二楼,又过两道关卡,行了约摸二百步,方进入千机阁的千四机。 “西川来的讯报。”他将漆印完整的竹筒递给负责巴蜀信报的千四机讯长,按鸽卫的规定“不多看一眼、不多问一句”行礼后即转身离去——如果要回讯,讯长自会遣人送去封印的竹筒,不需要他多问。 讯长将漆印在烛火上融化了,用巾拭干,抽出塞子倒出麻纸条,只看了一眼便面色凝重,脚步匆匆出了机房,走入西三楼千机阁阁主莫秋情的公事阁子。 过了阵,莫秋情从阁中走出,由楼廊迂转行向东枫阁,沿途经过三道牌符人的验查,方进入宗主处事的正心阁。 “名首?” 名可秀看过巴蜀分堂传来的讯报,挑唇笑了笑,她玩味嚼着这两字,良久,笑说:“这西川王十五可是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名首”,既可是“名宗首”,也可是“名盟首”,或是“名会首”,这三个不同的“首”代表了名可秀四种身份:一是南方江湖宗派之首,二是南廷京都商盟之首,三是东南海商联会之首;四是共济会之首——王沂想邀请的是哪位“首”? 这老狐 分卷阅读478 分卷阅读478 分卷阅读4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79 狸是模棱两可了,玩的就是个模糊! 莫秋情冷哼嗤笑,“这老狐狸再狡猾,还不是要向宗主折腰?想当年,咱们巴蜀分堂刚进成都府那阵,柳分堂投拜帖去他可是傲慢得很哪!” 名可秀微笑,“王家从孟氏的后蜀国起就已在蜀地零散行商,累家到太宗朝时成为益州豪商,到真宗朝更是西川豪家之首,‘交子’便是最先在西川出现,由王家为首的益州十六豪商共同发行,十六年后方收归官府,可见王家在西川的实力和影响力;再经这百年积累,在蜀地的势力已是盘根错节,称之为‘西川商王’也不为过——王十五有傲的资本!” 她说到这声音顿了顿,略略抿了抿唇,铁丑适时进入换上盏新泡的热茶,不烫不温,正合入口。 名可秀端起盏抿了两口,继续说道:“我名花流的势力虽说威震大江之南,但在峻途遥远的蜀道西川仍是影响不及,初入西蜀得王家冷遇也是意料之中。其后商业上有竞争有合作,但都不热络——想必王家对我们和惊雷堂都是抱着敬且远之的态度,不轻易示好。但南北分立后,形势就变了……” 雷动以太师之位持国,便不再是普通的江湖入商,王家势必要重新估量……但这王沂心太大,盯着北,也盯着南——此番向她示好,必是缘了“制举种因”“监赈得果”而致。名可秀冷冷笑了笑。 “宗主……” 莫秋情迟疑,“您是否去?” “去、当然去!” 名可秀放下茶盏,勾起唇,“雷动怎么会放过西川这块肥肉?如我所料不差,雷雨荼必是已亲自去成都府见过王沂了!这老狐狸,想脚踩两只船。咱们,也要如他愿不是?”她绽起笑容。 莫秋情蹙眉似不赞成,“成都府离凤翔近了,过了剑门关就是,只怕……”琉璃色眸底溢出浓浓担忧,昔年少主幽州遇刺那一幕让她至今想起仍惊悚寒颤。 名可秀知她在怕什么,悠然一笑,“阿莫,别担心。”她神情从容而自信。 莫秋情心想“放心才怪”,暗忖这事得告诉卫师,不能让宗主一意孤行,她心里有了主意,便又稳下来,拿出另一份信报道:“淮西路左七传来消息,李尚书在舒州遇到了麻烦。” “嗯?” 名可秀挑了挑黛眉,淮西路“常平司”的衙门便在舒州(安徽安庆)——常平司掌管一路的常平粮,李伯纪这是查到淮西赈粮的线头上去了。 莫秋情递上千机阁补充整理的报本,除了淮西路分堂的消息外,又附了淮西常平司各官员的背景资料。 在名可秀翻阅时,她择要禀道:“李尚书一行先在和州查出赈粮有污,揪出和州官员贪污官粮的帐本,罪证确凿面前那知州倒也狡猾,承认是挪支而非贪污……” 名可秀点头,这事她从先前的信报中已知。这挪支的罪名自然比贪污轻,这起子贪官倒是贪出了狡智! 莫秋情道:“李尚书自是不信和州官员的‘挪支’之词,于是向上查到驻衙舒州的常平司,这一查就查出了常平仓的钱粮都有亏空,其中亏粮十五万石、亏钱二十万贯,但历年的赈灾记录和常平钱购粮的簿册里却没有这些钱粮的出支。常平司说:‘靖康元年两淮安抚司借支常平粮十五万石解运了东京,又挪常平钱二十万贯购了军粮’,并有安抚司支粮支钱的印鉴借据。” 名可秀眉角抽了抽,冷道:“两淮安抚司?这背黑锅的人倒是找得好——两淮安抚使已死在东京守城战中,要从阎罗殿找来对质么?哼……想来当年安抚司确是借支了部分常平钱粮押援东京,但绝无这么多……印鉴借据什么的又不是不能伪造——这帮人做贪的手段可是精巧得很呐!” “正是如此。”莫秋情道,“李尚书抓了个知情的仓纳——当年安抚司借了多少粮,帐上虽能作假,但实际出粮多少却瞒不过经手的仓纳。 只是这仓纳咬死不开口,常平司逼着要人,说李尚书无罪拿人要上本弹劾,又煽动仓纳的老母妻儿日日到驿馆哭天嚎地,说钦差胡乱抓人,嚷得四围皆知。李尚书一出门就被堵着又哭又闹,护卫刚上前还没挨着人那妇人便泼天叫‘杀人啦’‘受伤啦’,左七说护卫也不好出手,担心有个闪失就栽到李尚书头上了。” 名可秀笑哼:“好嘛,这泼皮招数也使出来了!李伯纪是方正君子,对付这般耍泼胡缠的妇人确是有些为难。”她转目,“淮东又如何?上次说赵元镇已揪到淮东常平司的马脚,后续可有信报?” 莫秋情道:“正要禀报宗主。赵台主非从州府查起,而是直接查入了楚州常平司。因赵台主一去就端出赵立一起查仓,查出亏空粮十万石、钱十五万贯。常平司因赵立在,不敢以东京纳粮为借口,被赵台主打了个措手不及,早先备好的伪借据也成了废纸,一时逼急推说是下属州县挪借……” 名可秀听着便笑了。赵立原掌楚州(江苏淮安)地方厢军,常平司若有大批粮进出按例要由厢军押运,若真大批援粮东京赵立岂有不知的?正因赵立驻在楚州有厢军运粮的帐册,所以赵鼎才敢采取不同于李纲查贪的办法——直捣常平司。 可惜,其他州府的厢军经希颜兵制改革后,庸碌无为的统兵官都被撤换了下去,他们手头的运粮帐册也自是暗中毁掉了,新上任的统制多半对常平司的运粮没怎么关注,即使有印象也无凭据证明,做不得数。是以如赵鼎这般直捣常平司奏效的怕也只在楚州一地了。 名可秀一边想着,一边听莫秋情禀报:“赵台主来信询问如何处置?” “元镇的意思如何?” “赵台主道:若此时论罪,仅能以挪支罪处州县官,且常平司最多落个管束不严的渎职罪,如此不足以肃贪。台主之意是继续追查下去,一定要以贪入罪,如徽州惩贪般以死罪相慑,方能澄清吏治、海晏河清!” 名可秀敛目忖思了阵,点头,“元镇说得对,对贪官不能轻纵!” 她冷笑两声,“常平司不是说州县挪借么,如此便来个顺水推舟——限令挪借的州县十天内归还亏空,否则从重论处!” 莫秋情有些迟疑,“若这些州县真填上了亏空,岂不是无法再追罪?” 名可秀轻轻摇头,“这十万石粮十五万贯钱却不是一时半刻能填上的。常平司和地方州县必是平日便有勾连,方会在被逼时推到州县,但如何分摊这 分卷阅读479 分卷阅读479 分卷阅读4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0 ‘挪借’的钱粮便是个关窍了——分得不匀就会内部先打起来。若这些州县都认了,你当这么短时间他们从何处筹集来?” 她又是一声冷笑,“仅仅十日,就算搜刮百姓也来不及了,必是向当地豪户支借,允诺付给高利息——等御史一走,这粮和钱自然又还给豪户。豪户有高利可拿,又不愿得罪地方官,自然是半推半就地借了。这些地方官府支付高利的钱又从何来?定是他日从官府的税收里克扣出来,或加收杂税从老百姓的身上盘剥而得!——这次倒要借机好好惩治下这‘官豪勾结’!” 她提笔援墨写了条便笺,边道:“一,让淮东常平司列支各州县挪借钱粮的数额,元镇以御史的名义发给各州县官员周知,同时在淮东路报纸上登出,晓谕公众; 二,赵元镇以淮东路巡察御史的名义,下道公谕给淮东各州县,告诫当地的豪户富家:御史正查官府亏空,谁也不能借钱粮给官府抵帐;要借也可以,这些钱粮既然被说成是官府的,那么凡入官府库就是朝廷所有,凡是借钱借粮给官府的人,再也别想把它们收回。” 莫秋情听到这不禁抿唇一笑,“宗主这可是断了他们的后路了,看谁还敢借钱借粮给官府填帐?” 名可秀又抬头叫铁丑:“十二!” 铁丑如一缕寒烟飘入。 “派人去总堂叫萧无过来。” “是!”铁丑闪出。 名可秀对莫秋情道:“你传讯给左七,让他务必想法子拖延几天——仓纳坚决不能交出去。一交出去,人就完了,常平司定会栽个‘畏罪自杀’的罪名让他一人顶缸了事。只要拖个三四天,萧无就赶过去了。这仓纳应是被司使拿家人性命相挟,方挺死了不招,连左七的逼刑手法都能承住,倒是个骨头硬的……”她眉锋陡然凝锐,“萧无一去,就算他是生铁铸的,也要撬出条缝来!” 莫秋情一凛,道:“是!”刑堂堂主萧无有什么手段,她再清楚不过,连一代狂傲魔头成绝涯都挺不住,何况一个小小仓纳?宗主竟然出动了萧无,看来是要用雷霆手段肃贪了! “徽州一案已让各地贪官惊震——虽说朝廷并未发出邸报,京城外的各路报纸也没有报道,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么大的案子,在京城又引起那般轰动热议,其他州府不可能没有听闻——徽州一案在整个肃贪局势未铺展好前就动作可说是打草惊蛇了……原不必这般急着揪出,若顺着这条藤摸上去还能倒出整个江南路……只可惜……” 名可秀微叹一声,为了给共济会铺路,也只能有所得必有所弃。 莫秋情点头了悟,正因已经打草惊蛇,所以必须使用雷霆手段、速战速决,不能给贪官太多时间去毁证,或是做出更天衣无缝的伪证……如此,越到后面就越难查! “为尽快清贪,我不吝于采取一些‘特别’手段!”名可秀语气坚定有力。 吏治腐败这颗毒瘤是她和雷动同时面对的难题,然而雷动可以借“汉奸”“抗虏不力”等罪名杀去、罢去、抄去河北大批贪官,以铁血手段扯破遍及官场上下的贪官污吏链,让吏治在铁血高压下为之一清;但她不能,也没有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可使用。是以,雷动若花三分力气去肃贪,她便得花十分! 她没有时间耗,也耗不起!地方官场必须尽快整肃,各路财赋必须尽快正常收上来,否则,庞大的变革规划没有钱财支持就是一纸空文! 名可秀眉目冷冽,走到棋几前,随手拿出几颗黑白棋子在棋秤上布局。莫秋情见宗主陷入沉思,微微一躬身,无声退了出去。 不知不觉时光流逝,铁丑报萧无到时名可秀方醒觉竟已到了申正。 “宗主。” 萧无的嗓音很清很柔,仿佛清澈的溪水潺潺流过林间,他的一张脸也长得很秀很美,眉细细的,眼弯弯的,仿佛三月春风里最柔的那枝拂柳,但就是这么一个很清很柔很美的青年,却是名花流里人人提之惊惧的刑堂堂主“阎罗殿”。 “阿无,我要淮西路的肃贪!”名可秀只说了这么一句,回身将装了淮西路信报及背景资料的文札袋递给他。 萧无退了几步坐下,打开袋子静静翻着。名可秀没有打扰他,顾自沉思棋局。 萧无一份一份看得很仔细、很认真,几乎是将上面的每个字都抠出来在牙齿里捋了三遍。约摸半个时辰后,方封齐札袋递回案头,退了几步,垂手细声道:“宗主是要一司清,还是一路清?” 名可秀含笑抬首,“一司清如何,一路清又如何?” 萧无眨眼,“若一司清,属下自是办了仓纳便可;若要一路清,属下就要去趟寿州了!” 寿州(安徽凤台)即淮南西路转运司衙门所在地,掌管淮西路一路之财赋。 名可秀弯了弯唇,没有说话,只袖子一挥,棋枰上黑白相布的百余颗棋子瞬时分落回黑白棋盂,转眼间碧玉棋枰上已是一片干干净净。 萧无柔细一笑,欠身退出。 “卫师。” 萧无刚出阁,便看见了沿长廊悠然而来的卫希颜,他遥遥躬了个身,自另一边离去。 卫希颜目送那秀美青年的背影,走到正心阁时悠悠一笑,“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铁丑眼色漠然故作不闻,名可秀的笑声却从阁里透出来,“希颜,背后莫论人哦!” 卫希颜边走入外间边笑,“我是想说,刑堂堂主长得‘鬼见愁’审起人来才更省力,虎着脸往那一站,不必动手就嚇得人双股战战,呜呼哀哉交待也!这话反过来说呢,其实我是在赞美萧堂主长得极好,美男子一只呀!” 铁丑唇角抽了抽,伸手扶了扶面具,谁知卫希颜忽然回眸一笑,“小十二呀,偶尔笑笑有助身心健康……放心,我当没看见。” 铁丑无言,回神时那人身影已如清风流云般洒脱飘入里间。 名可秀“噗哧”笑了声,近前去伸指一弹她脑门,“又作弄人了。”回头看了眼铜漏,早过了枢府落班时刻,因道:“怎的这会才回?” 卫希颜在她额头吻了吻,笑道:“有点事耽搁了……听阿莫说你要去成都府?” 名可秀唇一弯,“我道什么事耽搁了,原来是有人拖着你去告密了。” “这个密告得好,应该大力褒奖!”卫希颜笑哈哈道。 分卷阅读480 分卷阅读480 分卷阅读4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1 笑完了,她眼眸一深,“那边不安全!”成都府路与北廷的利州路接壤,可秀此去川地难保雷动不派人刺杀、甚至亲自出手! 名可秀语声轻轻,“希颜,我必须去。”西川不能拱手让给雷动。 卫希颜叹一声,轻吻她唇一下,“我陪你去。” “嗯。” 两人相视一笑,心意通融在眸光交织里。 作者有话要说:觑空补个备注: 1、关于四川的名称变更: 1)四川古称梁州。周代,四川东部有巴国,西部有蜀国,故合称为巴蜀【巴国以今重庆为中心,蜀国以成都市为中心】——所以说“巴蜀”其实是指四川的两块地方呀【现在属于“巴”的大多归入重庆直辖市了】 2)汉代时四川名益州。三国刘备建蜀汉政权,故四川又称为蜀或蜀汉。到了晋代,四川分为梁、益二州。唐太宗以益州置剑南道,梁州置山南道。 3)宋太祖灭后蜀以后,四川分为西川路和峡西路。宋太宗时并为川峡路。宋真宗时分【西川路】为东、西两路——西川东路治梓州(梓州路);西川西路治成都(益州路,后称成都府路);又分【峡西路】为利州路、夔州路两路。这样四川就被分成益、梓、利、夔四路了,一般称为川峡四路,又总称为四川路,从此就有“四川”之名【不是省】。 “四川”被正式以省治命名是在元代,但最早作为行政区域却是在宋徽宗大观三年(1109)的诏书中正式使用。——所以后文中若出现“四川”二字大家莫要讶异~嘻嘻~ 2、关于排行的称呼: 唐宋时都习惯以排行作称呼。比如燕青,习惯叫燕小乙,乙通一,就是排行为大。排行为一的可称为乙或大,比如名可秀叫铁子为铁大,就是指铁一。所以她叫铁卫铁十一铁十二之类的不是叫冷冰冰的编号,而是按排行叫,是宋人的一个称呼习惯。再比如本章中的莫六、王十五也是排行。有的底层百姓只有姓+排行没有名,比如王七,李九等。 当然这个排行各家族的规则都不同,比较复杂,所以称十五的,不一定是他的亲兄弟间排名,也可能是族里同辈的排名。 3、关于“郎君”的称呼: 唐宋时都习惯称呼为郎君,如水浒里的武大郎,就是武大郎君——排行+郎的称呼,在百姓里十分常用。对读书人多称小官人,有功名的则叫官人或大官人,比如水浒里的西门庆。用钱捐了官,所以别的人叫他西门大官人。 至于老爷和少爷的称呼是没有的(应该是到了元代才有),关于公子的称呼也是没有的,公子是“公侯王爵之子”不能乱用。文中有武林四公子的说法是对江湖来讲,江湖人胆大包天管你啥公侯的(其实是叫“武林四郎君”实在太囧了~哈哈哈~) 说排名说到这,再顺便说一句,唐宋对女子的称呼一般都是“娘子”或“小娘子”,不叫“小姐”(一般指妓.女),又有一种说法是如果排行+小姐,如大小姐、二小姐,是可能针对闺秀~~~~囧~某西前文中规避了娘子的叫法,实在是不习惯呐,泪目~~~~ 唔,还有一条,对官员还没有“大人”的称呼出现,“大人”是指品德高尚的人,不是指身份地位,一般是叫官职,所以前文中出现“大人”的叫法是谬误~~~呜呼哉,光是个称呼就让人犯难,再度泪目~~~ 关于爷爷:还没这个称呼,爷一般指父,如阿爷是指阿父,所以称爷爷叫祖翁,或简为阿翁。 西川之行(一) 名可秀的西川之行定在腊月十五,由于此去路途遥远且有招刺的风险,因此除十二铁卫外,又定下“流水无情”中的萧流金、水沁辰、莫秋情三人随行。 卫希颜原想带叶清鸿,一想还是让徒儿乖乖养伤,省得去西川遇上雷暗风又勾起对黎楚瑜的怀念;二来她在山庄叶向天就有了个切磋对手,免得起了回雪山派的心思——可秀对浅裳有对母亲和姊姊的双重眷恋,卫希颜顾念此点,自不愿叶向天夫妇离去。偶尔好笑的心想:或许正因可秀不愿姊姊离开,方拖延婚礼牵绊住浅裳。她对此倒是无谓,只要可秀欢喜怎样都好。 西川之行定后卫希颜又托了名清方一事。她估算着此去西川新年定是赶不及了,原计划过年回靠山村看看阿娘便也难行了,遂写了封信托妻兄兼妹夫跑一趟,顺便住上两三天,让阿娘宽心。 孰料希汶竟坚持去,说:“姊姊的娘就是我的娘!”卫希颜顾虑着希汶的身子不比练武之人,天寒路远的,哪舍得让她受那风霜颠程之苦,最终却在妹妹一双含泪盈盈的美目下叹气投降,只得再三叮嘱名清方小心照顾,不要急着赶路,又亲手布置二人的马车……后来被七叔、三叔知晓了,正色说:“早就应去拜望阿嫂,感谢她养育大希颜……”有这两位叔叔同行,卫希颜这才彻底放了心。 因距年关已近,名清方在头天置了年货礼物后,次日就带着希汶随两位叔辈启程了,竟是比西川之行的人还早走了一天。 名可秀选的水路,从临安由运河北上润州(镇江),再换船入大江,经江宁府(南京)向上,过鄂州(武汉),到峡州(宜昌)时又换了船——再往上就进入大江三峡的西陵峡了,滩多流急,礁石林立,楼船走得慢,不如小船快捷。 船入峡谷,果然滩险浪大,又逢西北风肆虐,逆风上行更添阻力,但在铁卫熟练的掌篙拨转下,两条船一前一后在礁石险流里穿梭如鱼,游刃有余。过西陵峡后又经巫峡、瞿塘峡,乌蓬船被一干高手内力震住,涛浪里稳如平地,众人更是有闲情游目三峡雄奇险峻的山峰和秀丽独特的风光。 水路昼夜兼程,到恭州(重庆)时是腊月二十一,将近三千里的水路用了不到七日,再由岷江航入成都府是腊月二十二的昏时。 巴蜀分堂的车马早已候在约定的江岸。一行人下船换了马或车,驰向城门。入城后在城南的沐川别苑安顿下,各自香汤沐浴,聚一起用了晚食。名可秀对众下属做了安排,又听取巴蜀分堂夏堂主关于西川情况的汇禀,作了番交待后方歇下。 次日上午,名可秀并不急着见王沂,携了卫希颜在铁卫护行下兴致勃勃逛府城大街。临近午时,登入成都府最高的天府楼用食。 夏堂主早在四楼订了三间相邻的雅阁。铁卫各分左右两阁,名、卫二人在中阁,铁丑自是近身随护。小二送盏递菜皆在阁子前就被铁卫接下,亲自端入阁内。 卫希颜笑眯眯地挟了几箸味重的川菜, 分卷阅读481 分卷阅读481 分卷阅读4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2 搁进铁丑碗里,“小十二,多吃点!瞧你瘦得,别让人说你家宗主虐待你。” 名可秀轻笑。铁丑在卫希颜笑语殷殷注视下却浑身僵直,无奈瞥了宗主一眼,硬着头皮一箸一箸送入嘴内。辛浓的蜀姜味和花椒味窜入鼻中,铁十二在面具下连打几个喷嚏,端起桌上的茶猛喝几口。卫希颜哈哈大笑,心道还好这时没有辣椒,否则定呛出你眼泪来。 “希颜……”名可秀嗔了爱侣一眼,不明白她怎么就扭上铁丑了,这一路上没少作弄人家。 卫希颜吃吃笑,看见铁丑就想起了某位冰块脸的别扭青年,嘻嘻道:“十二呀十二,你可千万别学小青,年轻轻的装什么历尽红尘的沧桑……酸!怎一个倒牙了得……” “哼!” 突然一声冰冷入骨的哼声传入,“背后道人坏话,怎的舌头不烂!” 阁子门被铁卫轻声推开,一道火红的影子抢在青衣男子身前扑入雅阁,“希颜!名姊姊!” 雷枫扑入名可秀怀中,紧随在她身后进来的自然是某人口里的“别扭青年”。 铁丑起身立到一旁,让位给唐门宗主。 卫希颜看见唐青衣没一点吃惊的表情,似乎早料到他二人会来,桌上也多备了两套碗杯,笑眯眯亲热招手,“青唷!一阵子不见,倒越发滋润了,没以前那么老成讨厌。” 唐青衣被她的肉麻称呼震得唇角抽搐,斜眼睨向和妻子笑语的名可秀,语声阴冷,“管好你的人,别乱吠!” 名可秀眉一挑,卫希颜却笑嘻嘻接过话,“青青小表,咱俩可是一窝出来的哟——骂我么,将你自个也拽进去的哟——” 接连两个“哟”又哟得唐青衣一阵鸡皮子跳,知道和这人斗嘴纯粹是自讨苦吃,干脆学以前在大雪山时万言不如一默,坐下斟了酒慢慢啜着,听妻子和名可秀叙话。 雷枫进来后就抱着名可秀玉臂,快活得像只小鸟,叽叽喳喳小嘴不停,“……名姊姊,你真的来了?太好了!青衣说时我还不信……咯咯咯……希颜说会带你一起来……哼,总算她这次没糊弄我……” 某人无语,她这么没信誉?唐青衣低嗤一笑,无赖厚脸皮有什么信誉! 卫希颜笑着抬了抬杯。 一个清笑悠悠,一个面无表情,却都同时将酒饮了个干净,没有一个快、一个慢,似乎言语动作里有着外人无法明道的默契。 “姑姑可好?”她问。 “老样子。”唐青衣没说唐烈曾经出堡三月,回来后叫去他说了些事。 他冷着脸给自己斟了杯酒,捏在掌中却不喝,只道:“她知道你和……来了。” “嗯。”卫希颜微笑点头,“离开前,我会带可秀会去见她和……”青珂姑姑。 唐青衣不再说话,只慢慢喝完杯中酒,又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静静听着雷枫在一旁吱喳笑语,冰冷幽黑的眼眸溢出几分暖意。 这顿饭大半是在雷枫的欢笑声里度过,已嫁给唐青衣多年,活泼纯真的本色竟一直未变。名可秀一边柔柔和她叙话,一边为她布菜,清冽眸里溢满温情。 卫希颜瞥了眼雷枫的小腹,向唐青衣做了个表情。某别扭青年冷哼一声,不理会。卫希颜低笑:“你不行?”青如远山的眉尾挑起,让唐青衣看了煞是恼怒,冷嗤,“你才不行!” “哦——”卫希颜长长一声,眯眸笑了。这家伙虽然别扭,倒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想来也不愿小枫多喝那种药伤身,必是他自己喝了。果然,他用了男方那张单子。 [现在可以怀了。] 唐青衣听见她的传音冰冷的脸庞倏地僵了下,埋下头喝酒,却被卫希颜眼尖瞥见那抹微不可察的红色。 她拍桌扑笑。雷枫诧异看过来,“哈哈,希颜?你和青衣说了什么,笑成这样?” 唐青衣威胁眼色立时飞过去。卫希颜撑着脸笑嘻嘻,“在说你家小青的糗事。” 雷枫眼珠子霎时溜圆了,“青青还有什么糗事是我不晓得的?” “哦——青青呀——”卫希颜又拖长音调。 雷枫“啊”一声捂嘴,嫩脸粉红,拽着她胳膊扭,“阿颜最坏了!逗人家说出来!”扭了两下倒将要问的话忘了。 名可秀笑吟吟看了她一眼,卫希颜眨眨眼,回她一笑。这座中,最不明白的,也只有这个丫头了……然而过得最无忧无虑的,或许也是这个丫头。当一张白纸也好,她曾经就想护着希文永远纯白如纸……可惜,终是没护住…… 这顿饭直吃到未时三刻。饭后,雷枫兴奋不减,挽着名可秀逛街铺。一行人又浩浩荡荡杀向府城最繁华的御街。 这御街原是后蜀国的都城御道,后蜀王降宋后,这条贯穿整个府城的白玉石大道便渐渐成了成都府最繁华的商市,东西街上千铺万店云集。为和赵宋皇室的“御街”区分,成都府的百姓便称这条街为“蜀御街”。 御街分东街、西街,西街的铺店装潢精美,铺内货品多是有钱人家才买得起,雷枫显然是这条街上的常客,挽着名姊姊东家西家介绍熟稔无比。她劲头儿十足,只要是首饰铺、成衣铺、胭脂铺……跟女人有关的都要进去转一圈,从每家铺子出来都无空手,且兴致昂扬、毫无疲态。 名可秀唇边含笑,兴致也不浅,以她的百事缠身很少有闲情做这些女人爱好之事,何况身边还有雷枫这个“购物通”相陪,正好借此机会给姊姊、师师和汶儿几位山庄女眷挑礼物——虽说临安京城汇聚天下商货,但从本地买来的自是更有意义。 不一会儿,唐青衣怀里就塞满了,铁寅、铁卯的怀里也不空。 卫希颜见唐青衣手上大盒垒小盒,动作稳当熟练,显然绝非头次当这种“搬运工”,不由笑拍他肩,“好小青,表现不错,真是为人丈夫的楷模!嗯……应该张报大力嘉奖宣扬,告诉大宋的男人们,妻子应该怎样疼……” 唐青衣一张俊脸冰冷毫无表情,自动将某人的话当成耳边过风不闻。雷枫正兴奋地瞅准前面一家铺子,哪顾得后面说什么,名可秀却回首含笑睇了一眼。卫希颜眸子眨了眨,忽然一伸手将铁寅怀里抱的几只盒子拿过来,笑嘻嘻道:“当然,我也是宠妻的楷模!” 唐青衣暗骂“肉麻不要脸”,身周护行的十二铁卫也均忍不住侧目。 名可秀 分卷阅读482 分卷阅读482 分卷阅读4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3 在前“噗”声低笑,卫希颜笑着走前握住她手,另一只手臂却挟着三四只盒子。名可秀斜她一眼,又忍不住好笑,“还是给十一拿着罢,不用你在这上面表现。” 卫希颜也觉不方便,侧身一伸手又将盒子递给了铁寅,回头笑说:“还是秀秀明白我……嘻嘻,我跟某只人形冰块不同,只会冷着脸陪走路陪拿物,我可是陪说陪笑还陪看呀,何止三陪,简直四陪五陪六……啊哟……” 名可秀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便掐了她掌心一下,一双眸里却是笑吟吟的欢喜。卫希颜掌心攥紧,“秀秀……”语气柔得能滴水。 唐青衣冷脸暗呸,又骂一句“脸皮厚”,想了想,在“脸皮厚”上又加了个“无耻”。某混蛋竟然说他是人形冰块,可恶至极! 雷枫却笑哈哈抓着那“无耻脸皮厚的”进了前面那家首饰铺子,叽叽喳问卫希颜这个如何、那个怎样、漂不漂亮、好不好看、配不配衣裳…… 卫希颜在衣饰方面的鉴赏力是经前世逼出来的,一番指点让雷枫乐得抱住她直说“阿颜眼光最好了”,看得唐青衣妒火横生,一张冰块脸愈发寒气渗人,连铁卫走在他身后都觉得平生几分冷意。 这时距大年三十仅几天,本就繁华的府城御街更是人流熙攘不绝,有些热火的铺席前更是壅堵难行。 名可秀一行浩荡十六人,前后左右皆有清一色黑衣劲装的冷面铁卫开道护道,极其煞人眼目。被护在铁卫中间的卫希颜、名可秀、唐青衣、雷枫四人皆是万中无一的容貌气度,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吸气,看二眼已是丢了魂,一路引起的挤塞轰动绝不亚于正月里盛大的龙灯舞会,让一条西御街几乎疯狂。 这么声势浩张的一次出行自然让府城里的头面人物都起了关注。翌日晨,王沂的长子王中阳便亲临南城沐川别苑拜访,恭敬呈上一张金帖:“敦邀名首腊月戊寅日巳正莅临西岭别庄赏雪,沂拜上。” 戊寅日巳正么,那就是明日上午了。名可秀扬了扬唇,余下这半日空档足够萧流金、水沁辰探明西岭庄的情况了——不赴无准备之会,是她多年来化险为夷的习惯。 ***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杜甫当年身居草堂看到的西岭雪山就在成都府西,距离府城约二百里。 临近雪山下,只见雪峰直插云天,山顶上的“千秋雪”终年不融,时值冬日,更是一望皆白雪皑皑。雪山一峰连一峰,周围连绵数百里,最高峰一千八百丈,如神峰秀立,雪峰下林深莽莽,郁郁森森望不到边。 王家的西岭别庄建在雪峰后山,距雪山还有两里路,庄园广阔,占地足二三十亩,园内不但处处湖景雪亭、瑶林琼树和塑成雪狮雪象的假山,西北更辟了一角圈养野羚羊野鹿之类,还有只巨大铁笼子关着只老虎供玩赏。 庄园正中是座五层楼阁,楼阁的顶台一片光亮,曰“观雪台”。西川第一豪的家主便在此地设席,款待名可秀一行。 这顶台阔达百丈,雕漆围栏的四角立有四根铁婪木柱子,柱子间都镶了大片明净的玻璃,台柱顶端也是“八”字形的玻璃蓬,既阻隔了寒风,又能将天空和雪山风景历历观入眼目。 观雪台有玻璃窗并不稀奇,自从名花流旗下的玻璃制作坊造出透明度高的玻璃后,便有不少豪家贵户拿来做玻窗,既挡风,又不妨碍光线和观景,真可谓一举三得;但像西川王家这般大手笔却还是第一家! 名可秀心忖,这观雪台仅玻璃便不下百万钱,这王十五倒舍得!将酒席设在此处,除了观景外,或也有一两分炫富抬高自身价码的用意……她暗地冷笑一声,挺秀容颜却愈见雍和,唇角也蕴笑意,却似近又远。 卫希颜不关心玻璃,这东西在她眼里太寻常,让她起琢磨的是镶玻工匠。这观雪台上四幅巨大玻窗除了四根柱子外再无支框,而名花流的玻璃坊还无法制出大面积的硬度玻璃,这些工匠是如何做到无缝透明镶接,又如何解决承重问题?……即使后世也难以办到吧?……这样的人才怎能埋没在西川?必须拐走……放到将作监还是百技院?她转着心思。 身为主人的王沂自然不知道某位“颜先生”正转着挖墙角的主意,笑容殷殷地端起碧玉酒杯起身,“会首不远千里而来,某不甚荣幸,特以一杯薄酒相敬,聊表心意!”他身边四子紧随父亲举杯起身。 观雪台的酒席分主宾两席。主座面东,王沂左右是他四子:中阳、中南、中柘、中北。宾座面西,名可秀左为卫希颜,再左为莫秋情;右端为萧流金,再右为水沁辰。铁丑和铁子各立名可秀椅后,其余十卫呈扇形护于丈外,凛然生威。王沂背后也侍着十六七名护卫,个个目光锐利,身如磐石,可见也是高手,望向名花流宗主的目光都隐含敬意。 主宾都是五人,人数上倒是合了。王沂仅携子相会,连自家兄弟都不入,可见将这次会见当成了秘会——由此也可窥见王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再者,此番会约,怕是要令王十五失望,瞒不过人的耳目了。名可秀心底微笑,执杯而起,说道:“家主客气,可秀年齿居幼,当先敬长者才合理。家主,请!” 二人对视一笑,同时抬手饮尽。席上诸人也都饮尽杯中酒。 众人又坐下。王沂眼色不着痕迹扫过对席诸人,目光掠过卫希颜时不由顿了顿。从庄前初见,他就怀疑这人的身份,观其和名可秀之间言行默契,看神态不似下属也不似西席幕客,这关系倒让人疑惑丛生了。 卫希颜赴蜀穿的是男装,白玉簪发不戴幞头,一袭淡青的直缀长衫没有任何锦绣纹饰,色泽明净如雨后刚透出的那抹天青色,流云般清逸舒展,冰雪神玉的风髓更是超凡脱俗。 此时悠悠坐于席上,却仿佛和远山千丈雪峰莹莹然一色,天地就在眼前浩然而阔,让人不自禁想伏首愧然微渺。王沂心中震骇,赶紧移开目光,只觉多看下去心神实难把持! 他眼风扫向名可秀,这位领袖江南群伦的女子风姿卓然挺秀,举手言笑间气势并不逼人,却自有一股气度让人在之面前不由端重恭谨。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气度,仿佛站在千丈雪山下,那皑皑高峰也只能成为她的背影。 王沂不由暗将她和北廷的雷相公比较。只觉这二人风采气度均是万中无一的人上人,但名可秀扬眉间又给人一种傲视苍穹的自信……或因雷相公之上有雷太师,故 分卷阅读483 分卷阅读483 分卷阅读4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4 而那位北廷少相的气势便有了收敛? 王沂眼风微扫时,名可秀也在暗作打量主位诸人。 这位西川王家的家主今年五十九,面色红润精神健旺,若无痛无灾定能活个七八十;说话是不紧不慢谦和有度,必定思虑多行事谨慎且惯会作戏;下颌有些尖凸,这种貌相的人多半性格强又有些独断。 名可秀微微笑了笑,看来这王十五在王家多是乾纲独断,所以同宗兄弟只能跟随不能成为臂膀……由是只来了王家四子——儿子自然是比兄弟信得过。 她眸光微转,瞥向王家兄弟。大郎王中阳面严端方,应是个稳重的;二郎王中南气度内敛,笑意不达眼底,当是个深沉的;三郎王中柘在王家四子中貌相最优,悬胆朱唇,目光含情,多半是个风流小生;四郎王中北才二十出头,看咕咚饮酒之态是个豪气性子…… 名可秀眼风倏然回扫三郎王中柘,见这风流蕴籍的男子竟双目凝视希颜不转睛,仿佛有些呆痴。她心中陡生不悦,左足在锦缎垂地的席幕下轻踢了某人一脚。 卫希颜对有人目不转睛看她早有察觉,却无甚所谓,长得好便禁不了人看,但惹得可秀不欢喜就另当别论。浩空眸子陡然一沉,立时由清邃悠远变得冷如万载寒冰。 正痴凝她的王三郎心脏“嗖”地颤了下,仿佛一盆雪水灌下,浑身打个激凛,这才醒觉自己失态,顿时脸一热,目光垂下,心口砰砰紧跳。 卫希颜“逼退”某眼痴男,侧眸向名可秀讨好一笑,这一笑直如雪峰冰莲绽放,说不出的清华无双又绚彩夺目,让对座的王氏父子都有些失神。 名可秀暗感无力,眼风微横过去,不许乱笑……端正目光,对王沂笑语:“家主身边四位郎君都神采佼佼不似常人,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王沂提起儿子心中倒真欢喜,捋须呵呵一笑,对四人道:“还不谢过名会首夸奖!” 大郎王中阳率先起身,顺手扯了下右手边垂目发怔的三郎。四兄弟齐举杯,“会首谬赞!”说完抬颌饮尽。名可秀微笑陪了一杯。经这一打岔,王中柘倒是回复了往日的神清目朗,不复失态。 王沂忽然拍拍手,观雪台南角立时有丝弦拔空,悠扬乐声里,渐渐从酒席右侧的幕后飘出来一群舞伎。 十七八名舞伎赤足踏着绯红四合如意丝毯,袅娜舞入主宾席间,个个姿容秀丽,身姿窈窕柔软,身着五彩衣、肩披红丝帛,周身华丽绚彩,随着乐声灵巧腾跃,跳的是一曲“飞天舞”。 名可秀唇角微翘,飞天舞么?对王沂的用意已是了然在心。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因“姐”同“哥”一样是作为某种通称,如姐儿、哥儿,如对排行二的女儿父母也有叫“二姐”,所以姐在这时还未作为姐妹间的年岁大者称呼,而是作“姊姊”,是以文中将姐姐的称呼后面都换成姊姊,音读不惯的也可就当成姐姐读得了,嘿嘿~~~ 话说某西这次更得比较勤快吧~~~嘻嘻~~~~~~~ 西川之行(二) 一曲飞天舞罢,舞伎躬身退下。 王沂举杯呵呵一笑,“园内小伎舞姿粗浅鄙陋,在诸位贵客面前献丑了。” “家主客气。”名可秀眸中看不出任何意味,一笑回杯。 座上主宾都各饮一杯,十名侍立的小婢又上前添满。 丝竹琴箫乐声再起,又上来一拨乐伎,且歌且舞,莺啼娇声唱一曲《浪淘沙》:“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阳紫陌洛阳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从。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歌声流畅清丽,自然明快。席间主人举杯不停,劝酒笑声爽朗。 明年花儿开得更美,不知与谁一同欣赏那繁花美景?名可秀品着词曲尾句,唇角再度挑起,执杯微笑,“杜工部道,‘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料想明年春至,这锦官城的花儿必是比开得洛阳城更艳更盛!” 锦官城就是成都,她以杜子美的一诗相回,含蓄回应了王沂在那曲《浪淘沙》中隐喻的心思。 王沂眼底精光簇闪而过,哈哈举杯道:“多谢会首吉言!” 一曲罢了,乐声一转,又上一曲。 便听丝竹声声,歌喉婉转,面容娇丽的乐伎在席间旋舞,柔姿翩跹,袅娜动人。 几曲后乐伎袅袅而退,却不见再出场。静寂片刻,忽的乐声乍起,不是丝竹的柔细轻乐,而是一通急骤的鼔点,如雨打芭蕉,声声紧凑。 突然,鼔点又一消。 紧接着,十几只铜琵琶“铮”声大作,并有铁绰板“当当”敲响相和。 卫希颜看了眼名可秀,唇边掠过抹兴味,这曲子她在北征行营听靖岚操练军乐队唱过。 铜琶铁板铿锵奏过序曲,便听十几道声音雄浑高唱: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名可秀向卫希颜侧眸一笑,黛眉挑扬间似有风生,右手执起牙箸敲在玉碟上,轻启朱唇,和着那铿锵豪迈之声唱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她唱声清扬,不高不低,却穿透那十几张铜琶铁板的乐声,起行在雄浑豪迈的男子声音中,仿佛一道引领众人的乐音纲首,让众乐倡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声线高低起伏…… 众人眼前仿佛展开奔腾浩荡的大江波涛,波澜壮阔的历史风云扑面卷出,千古而来的风流人物仿佛就在眼前,潇洒一笑挥扇退却百万雄兵……气势磅礴让人心胸震荡,又酣畅淋漓让人大呼痛快! 一曲尽,十八名大汉竟汗珠滴额、萎顿于地,在那道清音引领下纠纠力气竟随着这曲全数耗尽! 名可秀纤手停箸,秀容含笑,黛眉舒扬,恰江山如画。卫希颜翘了翘唇,眸底掠过欢喜赞赏。 席上众人恍然醒来,这才发觉杯中酒不知何时已饮空,一旁侍立的女婢方也清醒过来赶紧上前添酒。 王沂敛去眼底精光,拍案叹道:“今日方知,苏学士这一曲当是如此!会首好功力!某服也,此杯当饮!”说罢举起酒杯一口干尽。 名可秀一笑,说道:“可惜千古风流人物俱已身 分卷阅读484 分卷阅读484 分卷阅读4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5 灭,但江山依在,江月长留,今人岂能不如古人?东坡‘故国神游’‘一樽还酹江月’,此杯……”她执杯笑得悠悠然,“可秀与公同饮如何!” 王沂心头一跳,饶是他沉稳老辣,也禁不住被这意味深长的话震得心旌摇荡,又为名可秀方才持箸而歌的浩然风华暗暗心折,张眉哈哈一笑,“好一个江月长留!”举杯道:“好!”抬脖干了。 席上饮的赤觞酒是西川王家的私酿,风味醇厚兼回味悠长,轻易不拿出来招呼,这酒入喉甘香不呛却有些后劲,王沂连饮了十几杯已有些熏意,眼风一扫,身边四子立时会意,哈哈笑着先后举起杯,向对席贵客频频劝起酒来。 四郎王中北最先举杯,看斜对座古铜肤色的萧流金顺眼,抬手一敬便干了。这两人都不喜啰嗦,说一句干一杯,侍在他们身后的小婢几乎是手不停地上前斟酒。 分坐他二人身侧的二郎王中南和水沁辰却皆是心思深沉之辈,不紧不慢抬杯互敬,仿似老朋友般慢言相谈,徐徐相饮。 大郎王中阳的座席正对着卫希颜,刚举杯却被三弟中柘斜插而入。 “颜先生!” 王中柘黑漆瞳仁闪亮,“我……在下从未见过先生这般仙姿风采人物,真……真让人望之生、生慕!在、在下敬先生一杯!”他向来自诩潇洒,此刻在卫希颜淡然目光下却紧张得有些结巴,一口气赶着说完立即仰杯喝尽,犹觉心口急跳不歇。 名可秀边和王沂谈笑相酬,耳中听得王家三郎竟连话都说不顺心头好笑。 卫希颜容色始终淡然,清邃的眸子没有任何变化,连语气也是淡淡,“王三郎君客气。”抬杯慢慢饮了,那清悠高远的气度让人忍不住敛目垂眉,只觉眼前之人便如明窗外的千丈雪峰般,可望却不可及! 王中柘双眸一亮又一黯,侍立在名可秀身后的铁丑冷漠的眼眸却忽地翻了下白,快不可见。若不是常侍宗主身侧,恁谁也想不到这位清贵高远如昆山神祉的卫大国师,私底下竟是个调笑爱作弄人的家伙,尤其讨好宗主时更哪有半分仙人姿态? 所以说……表象什么的最骗人。铁丑抿了抿唇,舌尖仿佛仍有一分蜀椒的麻麻味,不由又咬了咬牙。 王中阳掌中的酒杯紧了紧,他对这位神秘高远的颜先生也有着揣测狐疑,但三郎既敬了颜先生,就不可冷落了另一人,遂将举杯的方向微微一偏,对坐在卫希颜右侧的莫秋情道:“莫堂主,在下先干为敬!” 莫秋情心想这大郎君倒是个会做人的,神色淡淡回了他一杯。 王中阳笑容温和,他虽是商家出身,所学却极博杂,心底揣摸着这位名花流女堂主的喜好,想起庄前初迎时曾瞟见她腰间垂了管紫竹箫,想来必有所好,遂谈起当世箫中名品,又加以点评,果然引起莫秋情兴趣,虽不至于相谈热络,却没有冷场。 席上丝竹弦乐飘飘,各人或笑或谈或饮,一派宾主相欢模样。 又这么饮了三五杯酒,王沂捋须呵呵一笑,说道:“这隔着明窗看雪,终是隔了一层看得不爽快,不知会首可有兴致到园中一赏?” 名可秀知王沂是想单独和她说事了,微笑颔首,“家主美意,岂能相拒!” 二人目视,俱会意一笑。 *** 三日前刚下过一场大雪,雪后的空气清新寒凉,从暖融融的楼阁里出来,迎风不由让人精神一振。 园中各条道皆为汉白玉铺成,上面的雪和泥污都清扫得干净,莹莹反光,和道旁白雪相映一片,乍一眼去,差点分不出哪是路哪是雪。 王沂只带了三郎随行,名可秀身边自是卫希颜相陪。十二铁卫和王家的护卫都远远跟随在后面。 王中柘被父亲点名随行,心头莫名欢喜,又莫名紧张,走这一路上偷觑了卫希颜无数次,心下暗唾自己紧张无由,也不明了心神动荡为哪般,只觉这人的风姿仙骨见了后便再难管住自己…… 他不敢太靠近卫希颜,那样的清贵高远让人难以靠近。他走在她身后三尺,从风中嗅到几分那人衣袂飘扬间逸出的清淡香息,不是檀香兰香,也不是他熟知的任何一种熏香,仿佛是雪地里……香木花开的天然清远般悠悠入心……他不由抚上心口。 “颜先生……”他鼔足勇气,呐呐开口,“在、在下小字敏盛,今年二十有八……尚未娶妻……” “唔?” 王中柘懊丧地拧了拧眉,他怎么说出未娶妻来着?被卫希颜诧异眼风斜扫下情急中竟又咯嘣出句“也未纳妾”……呜!他扶了下额,他究竟在说什么?他只是想介绍下自个,怎么话出口就变了味儿……颜先生会怎么想他?……完了完了!他的形象……素日里的潇洒自如竟在这人跟前完全倒塌。 卫希颜停步,回眸,上下打量这男子。 唔……这张脸长得比靖岚那副桃花面逊了两分,但剑眉斜挑、漆目含情,论俊美不亚于燕青,却无小乙的浪子气,称得上流风回雪的美男子一枚,按说应招女子喜欢,怎的二十八了还没妻没妾?这在宋代男人里可稀罕得很呐,当然她山庄的那几只是例外。难道这小子有暗疾不成? 卫希颜这么一想,看向他的眼色便有几分谑意。可惜了这只美男子,竟是个不举。 王中柘见她眼色,以为是笑他失言,不由更是悔得暗中捶胸,哪知道某人是将他归入了太监一类! 卫希颜见他一脸沉痛,心想这孩子丰华之年得了这种暗疾,心中有苦倒也可悯,又想到可秀正要用西川王家,顺手施惠也有好处,遂温和道:“青谷萧先生与我相识,王小郎君若愿意可到青谷一行,或会有所助益。” 王中柘猛然抬头,“啊?……”这跟青谷神医有啥关系?难道萧神医能治他这莫名其妙的失魂感觉? 王家三郎终归是个聪明人,呆了呆后想起他方才的失言,前后一连,忽然便醒悟到颜先生定是误会了什么,大窘下一张俊脸臊得通红,“先生……我、我……在、在下不是……”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难道要他明说某处没有毛病?他一时只觉五雷轰顶。 走在前方丈遥的名可秀听到后面这段极其“诡异”的对话,唇角不由一翘,吸了口气方将笑意强忍下去。真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心!……话说希颜这会可是男装,王中柘岂能看破?她这桃花开得还真是……男女 分卷阅读485 分卷阅读485 分卷阅读4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6 不禁…… 名可秀心头好笑又无奈,同行的王沂却心中有事没有注意后面,对自家三郎的羞窘毫无所知,一边走一边殷勤介绍园中景致。 约摸闲聊了顿饭工夫,王沂方步入正题,笑道:“某远在西川僻地,也听说朝廷授予贵会监赈权,真是可喜可贺!” “有何可喜。”名可秀微笑,“不过是监管自家粮而已,官粮放赈不属敝会职权。” 王沂眼泡下精光闪动,“会首过谦了!这分赈么不过是句空口白话,灾民眼中只看见谁放粮实实在在,也眼见有贵会执事在放粮点监赈,那些放粮的衙吏就手脚规矩,不敢克扣……” 他笑得脸上皱纹绽开,“这些种粮吃粮的平头百姓心里想的简单,只道共济会的人能管着官府不许坑民,那官粮若是放出个什么污七八糟的想必忍不住要向贵会诉冤。这到官府去告官让人畏缩不敢,去共济会诉个苦总不会让人害怕罢,呵呵呵!” 名可秀也笑,却依然装蒙,“好叫家主得知,朝廷已派出御史台和刑部官员各赴地方监察,青目睽睽下清天朗朗,哪来什么污七八糟的事?” “哈哈哈!”王沂大笑几声,背手眼一眯,“会首可见过不偷腥的猫儿?嘿嘿……这人呐只要贪吃贪拿惯了,就如食髓入骨,哪还禁得住手脚不动?就算前方是烧红的烙铁,想必也要挖空心思去绕过那火烧,而不是打消伸手的念头!” 这位王家之主执掌王家在西川商道为王,和西川路州监大小官员打交道无数,官商勾结密切往来,对那起子贪官的本性早看个透彻,“朝廷的钱粮,可不就是最惹馋的咸鱼?” 这话说出时,他和名可秀眸子对视,各自笑了几声。 王沂在席上对名可秀几经试探后,心中已然有数,便打开天窗说亮话,道:“不止赈粮……这些地方州县又有几家是清的?民间歌谣传唱‘地皮刮一层,手下留了情’,嘿嘿,这只搜刮一层地皮的倒称得上‘清官’了!……如此污浊的官场,有几处没有贪官污吏,又有几处没几桩人命冤案?往日里怕官官相护,告状枉送了条性命,有冤有恨也只得膈着压着,这回来了个不是官却能说得上话的……以会首明见,这些小民会不会动心?”西川商王笑得如老狐狸般狡猾。 名可秀心想这王十五果然老道,连临安商盟里的诸行首都只看到监赈权给商会和商人带来的契机,却没人敢再往深处去想,这王十五却开口道破她谋划监赈权的目的,虽只说中一半,却已足见此人所想所谋甚为深远。 她秀颜含笑,神色从容如故,王沂既将话挑明,她便顺势接道:“共济会的路还很长……况且,说到底共济会也不过是民间共行善举的一个‘民会’而已,即使有百姓前往诉冤,又哪来本事做那‘青天明镜’?” 王沂呵呵一笑,语带试探,“会首既有如此谋划,想来定已成竹在胸,另有后力?”话中暗指她隐在幕后影响朝廷。 名可秀并未否认,只一笑,“家主果然锐目!”她此行就是要阻止王沂完全倒向雷动,是以对他的试探并不躲闪。 王沂揣测得以证实,心底实有波涛涌过,足下也不禁一顿,随即又捋须呵呵一笑,抬步继续前行。 “家主可知朝廷为何开商科?” “正要请教会首。” 名可秀抬眸看向雪后明净天空,悦耳嗓音悠悠道:“因为,我等商贾之辈要立身于大宋国土上,获取应有的权利的尊重,不是通过贿赂和捐纳,而是堂堂正正的科举出身!” 王沂精神一振,果然,他没看错……旋即他又捋须咳了声,敛去所有表情呵呵一笑。 名可秀倏地侧首,清冽眸子湛亮直逼人心,“此,非为公求耶?!”她忽然换了称呼,以“公”相称。 这样的称呼王沂并不陌生,那些转运使、州官、茶盐监等官员也呼他为“公”,但那个“公”是看在王家富可敌国的家产上,哪曾真的是尊敬一个商豪?雷相公也称他为“公”,听在耳里也不过一个敬称罢了……唯独名可秀这声“公”,让王沂觉出些不同的意味来,他陡地有些心酸,就如同先前那句“可秀与公同饮”般让他心旌难平。 王沂稳了稳神,只觉在对方那对明睿眸子下,自家心思仿佛被看了个透,他陡地仰天一个哈哈,拱手道:“会首志向高远,老朽佩服!” 名可秀见他不正面相应,知这王家家主为人谨慎,还想看清她隐藏的实力再作交底,遂一笑不作相逼,接过他的话说道:“王公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呀!” 王沂又一声哈哈,正待说话,忽闻几声虎啸,震得树上积雪簌簌而落。 [可秀,去虎园。]名可秀忽然接到卫希颜的传音,螓首往虎啸声处一转,故作讶然道:“这雪山上的猛虎竟下山觅食了不成?” 王沂捋须呵呵道:“让会首见笑了。这是鄙园十日前刚从山上猎来的一头猛虎,因其一身雪白毛皮甚是奇罕,遂命人圈养在庄内。会首如有兴致,可移步前往观赏!” 名可秀欣然,“如此有劳王公。” 一行人遂折身行向西北,铁卫和护卫依然在身后远远跟随。 众人越往前,越听得虎吼阵阵,雪地震动,雪枝簌簌,百兽之王的威武暴怒从虎啸声中喷薄而出。 看管西园的十几名院子被虎啸惊来,却都离那铁笼子远远的不敢靠近,诧异这白虎日日咆哮今天却似乎特别狂躁暴动,但见那两只虎掌将巨大的精铁笼子拍得摇来晃去,有两根胳膊粗的铁枝竟已被撞弯了。众院子大惊下互相招呼小心,掣刀拿叉在手瞪眼逡梭警戒。 王沂四人走近时,那虎咆哮得愈发厉害,九尺长的庞大虎躯猛烈撞向铁枝,一下又一下,虎腰的白毛已隐现血迹,却似不知痛般不要命的狠撞……眼看四、五、六、七根铁枝撞弯…… 那十七八名院子一阵七嘴八舌:“快!用铁链子拴住笼子!……守住方位……”有七八人去取粗铁链,但见那白虎凶势,却甩着链子无人敢上前,只“嚯嚯”叫着威吓……十几人慌乱间竟未发觉家主和贵客已近到身后。 王沂脸色顿时沉了。王中柘赶紧喝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众院子回头见到家主,慌乱下回刀丢叉又打拱作礼。 王沂一张脸拉得老长,暗悔这西园只派了十几名普通院子看守,没让一名江湖 分卷阅读486 分卷阅读486 分卷阅读4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7 高手压阵,结果给这帮没用的混帐在贵客前丢他脸面,气怒下冷声责斥:“乱叫什么!不过一只笼中畜生!慌什么慌!” 众院子都垂头耷眼听训,一声不敢吭。谁知王沂斥声方落,忽然“轰”一声巨响,一道庞大虎影疾扑出来,扬起熏人欲呕的虎腥味,向着王沂等人扑过来,如惊电疾闪般快! “啊!!!……” 众院子失声尖叫,此时王家护卫还在三丈后,护卫头子急得厉啸一声双手扬出三十六枚飞刀,成一片刀幕插向那猛虎的虎眼虎颈。 突然一道清吟,如凤鸣悠然入空,天地仿佛突然充满山林的清野之气……腥风一停、刀光退回、虎啸嘎然而止——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众院子瞪大眼珠子,几乎不敢置信眼前景象。 那巨大凶猛的白虎如一只柔驯的幼虎崽,趴伏在那仙人之姿的“男子”足边,庞大的虎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乌靴。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这一幕,唯有护卫头子李五七呆呆垂目看着自己脚前。 三十六柄飞刀整齐插在雪地上,盛开如一朵莲花,森亮的刀面映着雪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心中更是一片刺痛。他甚至没看见那人出手,引以为傲的飞刀绝技便如小孩子的杂耍般被轻易破掉,还排成了这么一朵花——真是绝妙的讽刺!他心头一阵冰冰凉,一时灰心沮丧到极点。 卫希颜徐徐伸出一只手掌,如雪为肌如冰作骨,莹亮在这天地间。众人不由看得失神。白虎仰起脖子,伸出腥红的舌头柔顺舔着冰玉般的掌心。她体内的凤凰真气本为天地自然之气,丛林生物只觉亲切熟悉,宛如回到母亲怀抱般舒适自然。 众院子瞪大着双目作不得声,这还是那只凶猛不驯服的百兽之王么?看着那只如冰雪神玉的手掌,忽然又对那只白虎涌上股子嫉妒,凭甚么它就能这般亲近? 名可秀扫了那粗如胳臂的铁枝一眼,唇略勾了勾,这虎能脱出铁笼,必是希颜做了手脚。 卫希颜看着白虎额头上的“王”字,清眸里有着淡淡温情。昔年她因白轻衣而在这雪山上的湖里狂练功夫时,这偶寻而来的白虎就趴在湖边好奇看着她,此后每练功这虎必循声而来相陪,结下些香火缘份。未料今日竟在王园重逢,顺手解它一劫也算是清了这香火缘了。 她眸子看向雪山,手掌轻拍虎头,“去吧!”雪山才是你的家。 白虎依依不舍地蹭了她好几下,仰天长啸一声,方撒开双腿如风驰电掣,奔到三丈高的院墙时,后足一蹬,“噌”就上了墙头,又回头望了卫希颜一眼,方虎啸一声奔向雪山。 园中人仿佛这才醒过神来,众院子却仍有些做梦般的恍惚。卫希颜掏出手巾擦了擦手,走回名可秀身边,侧眸对王沂淡然道:“老骥马不甘卧槽,山中王又岂能笼伺?” 这话既是应了名可秀方才所说的“老骥伏枥”,又隐隐有显威之意。 王沂眉棱骨一跳,眼底精光闪过,捋须哈哈道:“说得好!”又拱手为礼,“老朽承先生指教。” 卫希颜只淡淡点头,仿佛这西川商王给她行礼是本是应当,眸子看向名可秀,扬眉笑道:“老朋友来了。” 王沂父子心中一诧,有谁来了? 名可秀清冽眸底却是了然,微笑看向北面红墙,语声悠扬,“故人既到,何不现身?”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浪淘沙:曲牌名,文中这一首词为欧阳修所作。 杜甫:字子美,因做过工部侍郎,后人又称杜工部。 话说小卫和王小郎君,这简直就是鸡同鸭讲呀,可怜的王三~~~~~~~ 西川之行(三) 一声笑,惊雷滚过。 王氏父子和众院子但觉心口仿佛突然被巨石压下,喘不过气。护在王家父子身后的十几名被聘请的护卫高手却同时大骇,丹田内虚虚荡荡,一身真气仿似突然被人破去般聚不起来,这一惊简直非同小可! 来者是谁?? 人未见、招未出,他们竟已败涂地。 十二铁卫人人面色严峻,围上前之势却被名可秀扬手止住,只得成扇形般紧护在宗主身后,双目瞬不瞬盯着北院高墙。 风忽然住。墙内空气一窒,仿佛有只巨灵手将风喉捏住,让人吸不进气。 一道高大雄伟的身形陡然出现在墙头,不是落下墙头,也不是飞上、跃上墙头,而是突然就那么的,出现在墙头,仿佛那人本来就生在墙头一般! 那股窒压之力更沉,已有几个院子脸涨得通红,使劲张大嘴呼呼喘气。王沂年纪已大,当先承不住,张嘴吐气却吸不进来,捏着喉咙一脸痛苦。护卫头子李五七此时也顾不得沮丧,强行聚起真气,一掌抵在家主背上,助他呼吸。 十二铁卫身手皆入一流高手之列,自不至于像其他人般窒闷难以呼吸,却都人人面色沉凝;满园内,唯卫希颜与名可秀二人容色自然。 卫希颜笑笑,负手悠悠然踏出一步。 园中众人突觉喉头的□松,就仿佛窒息的空气又突然活一般。人人禁不住大口吸气。 王沂缓过几口气来,转头看向儿子。父子俩俱是惊震,隐约猜到来人是谁,却不敢道出,那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让人想屈膝在地上顺服。 突然传出“咯咯咯”牙关相叩的声音。十八名院子面色苍白,两股战战,有几人终于承不住强大的压力“扑通”声跪倒在雪中。 卫希颜眯眸又走出一步,众人压力顿时松大半。 微微抬头,“雷动。” 语声很淡,园内众护卫和院子脑中却都同时“轰”一声,电白一片。王氏父子不由靠紧一步,果然、果然是……雷太师! 王沂惊震之余更生惧意,雷太师怎会出现在西岭别庄?难道是为?……但此事机密,北廷太师怎的恁般快知晓?他脑子飞转,思量着事如何走风声? 此番秘会仅四个儿子知晓,虽四子性情不同,但皆识大体口风紧,素得他信重,应无事前外泄可能……若不是从他这方走风,难不成…… 他想起昨日西御街的声势浩张,心忖以雷太师和雷相公的精明,若得知名花流宗主现身成都府,必会起疑心,并疑到他王家头上——他正是忧惧于此,方将约见定于今日上午, 分卷阅读487 分卷阅读487 分卷阅读4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8 只盼消息没这么快传到北边,谁知仅一夜间…… 雷太师为何出现得般“及时”?他心头一动,瞟向名花流宗主。 名可秀双清冽眸子扫过来,唇边似笑非笑,意味深沉。 王沂顿时如醍醐灌顶,暗道智者千虑,却终有一失,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名可秀的心思,想来定是在前两就将消息放出去,是以北廷才会动得般快!——莫非不惧雷太师亲自出手? 除非另有倚势……所谓“北雷王,南流宗”,难道和雷动齐名的名重生也已至此? 他游目悄顾,目光不由凝向前方那道洒脱如风的清影——不,非是此人!且不年纪不符,单观名可秀对其亲近却无尊敬,绝非对父亲的态度,面容虽可易,相处的习惯却难易去。 如果不是名重生,还有谁能与雷太师一战?他心头猛的跳,还有一人尚在雷太师之上,那就是…… 他心中电闪念转,颜先生?颜轲?……他?她?…… 王沂脑海闪念惊疑间陡听声冷哼,抬眼望去,雷动目光如刀子般深刻,心口陡然痛如刀割,浑身禁不住颤抖,知是雷太师的警告威慑,惊惧下再无心他想。 名可秀踏前两步,和卫希颜并肩而立,语出凛冽,“幽州一别数年,今日再会,雷总堂已铁腕掌政!雷太师夙志得偿,真是,可、喜、可、贺!” 最后四字一字一顿,几乎是从她牙缝中挤出,想起母亲死于此人毒谋,刹那间五内翻滚,恨意汹涌如狂涛般几欲冲出,她咬紧牙关强行压下去,那股无法渲泄的力量却冲得她身子微微颤抖。 卫希颜心中一疼,伸出手掌,抚上她垂在腰侧攥紧颤抖的拳头,温柔包住,热力自掌心透入她掌背,带着无言的抚慰。就么个一动作,却让名可秀翻滚压抑的恨意平缓下来,就仿佛再苦再沉的痛,因有深爱的人承担而分薄去。 雷动负手望,深沉眼底意味难明,半晌,漆黑刀眉下两道锐利目光盯在名可秀面上,缓缓道声:“好!”语声沉厚如雷。 “当日幽州杀功亏一篑,容坐大其势已成,青出于蓝更胜于父名重生,也当可喜可贺!” 他仰长笑,“世间难得一对手,大江之南若没名可秀,下争起来岂非少几分趣味!……哈哈哈……”仰首长笑间傲吞山河的霸气尽显无遗。 名可秀虽恨他入骨,却也不得不暗道声“当世枭雄”,黛眉微颦暗忖,雷动此言显欲将从幕后扯到前台,引起临安朝廷对的猜疑——才是他今日来的目的?或是目的之一? 卫希颜也听出雷动用意,淡淡一句打断他的长笑,“雷总堂不约而至,不是来和江湖朋友叙旧吧?” 她这句话四两拨千斤,既以惊雷堂之主称呼雷动,又道“江湖朋友”,便将雷动方才那番挑拨南廷的话诠断为他和名可秀之争为“江湖之争”。的 名可秀不由弯唇一笑,紧攥的拳头已然松开,反握住爱侣手掌,轻轻一捏后松开。 雷动望向卫希颜,锐利扫过两人松开的手,眼底光芒璨动,沉雷笑,“卫国师气色甚好,想是对昔日情人的怀念已成过去。” 这话却是挑拨。卫希颜心道她和可秀之间岂是他人可置喙的,心中冷哼,面上神色却是淡淡,“有劳雷总堂挂记,他日若再伏击卫某,陷阱可得设完美……否则,”眯眸一笑,“别又搬起石头砸自家的脚!” 二人言语交锋,暗含刀子,王沂等一众人脑中却再度白光片,完全惊呆。 卫国师??卫轲??? 国师卫轲卫希颜?!南廷卫国师!……一通电闪雷鸣。 王沂抚着胸,心道:真的是她!但……卫国师怎会和名宗主走到起?难道……国师竟是名宗主一方?……他心中惊疑阵阵。 王中柘脑中更是惊雷电闪,“他”竟是她!国师,卫、希、颜!……他心中一时惊,一时喜,一时又乱,一时又黯然,百味杂呈难以分清……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甚至雷动矗立如山的雄姿都成衬景,一双漆黑眸子里唯有那人清姿出尘的身影。 雷动陡然笑,“如此,今日,便分个高下!” 话落震喝声,如半空响起道霹雳,“咵啦啦”劈下。眨眼间狂风大作,地上积雪被劲风刮得“忽忽”卷起,迷迷眼。 风雪中,一只巨大拳头出现在空……罩住空! 天色一暗,仿佛整个都被这只巨灵神般的拳头遮住,四周一片黑,只有那只拳头可见。 众院子互相抱成一团抵抗狂风席卷,惊惧的呼喊噎在嗓子里,吼不出来。 那只拳头,陡然当空砸下来。 众院子惊呼不出,惊恐之下只得紧闭上眼。护卫和铁卫也感到股遮盖地的威势压下来,让人油生难挡之感,不由运起内力抵抗。名可秀黛眉微颦,雷动的威势比起幽州时进境似乎不止分! 卫希颜眸子澄透望空,足尖向前踏步。 两步、三步…… 走得很慢,步尺,不多不少正尺。 每步都似力沉千钧,每步落下都让墙内众人心颤,仿佛那步不是踏在雪地里,而是踩在自家的心尖上! 奇特的是,随着步子踏出,每落步,那空的拳头就似小些,色也就明丝…… 卫希颜徐徐向前走着,狂风渐止,肆卷的积雪开始洒洒扬扬从空中飘落…… 十八名院子却已受不住压力口鼻呛血昏去,众护卫也都盘坐雪地运功抵御那沉压心口的重力,铁卫中内力稍逊的几人也已承不住而垂目调息运气。 王沂父子幸得铁子、铁亥真气输入,否则早和那十几名院子般喷血昏迷去。 场中唯自如的当属名可秀,论武功犹在花漆夫之上,场中也唯得能大略看清希颜和雷动交手的玄奥。自是不担心卫希颜落败,却思忖雷动出手为何?显然他出现在西岭为警告王沂,二来存有挑动南廷之意,三则…… 卫希颜落下第四十五步。 众护卫鼻孔都溢出血丝来,铁卫诸人额角都渗出汗滴,为王沂父子输真气的铁子和铁亥手臂都有些颤抖。名可秀飘身过去,两道纤白手掌虚虚按上二人背心,柔和的流水真气输入,铁子铁亥时顿觉压力松,不由暗吁口气。 黑皮乌靴落下第五十步 分卷阅读488 分卷阅读488 分卷阅读4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89 。 空的拳头突然消失。 光重明。 雪花落地。 地突然间片静谥。 唯有从沉压中解脱出来的喘息声。 还有谁的心跳:砰!砰砰!砰砰砰! 王中柘手紧攥自己胸口,只觉紧张地喘不过气来,双目却情不自禁地凝望着前方那袂青衫。 雷动在高,卫希颜在低。 卫希颜距墙头雷动七丈。 高低的对峙,却无人觉得低的那人“低”! 王中柘眼里,那子的出尘清姿便如西岭最高的雪峰,无人可凌之上! “好!” 雷动长笑声,漆黑刀眉扬动间,睥睨气势破空而出。 “卫轲,今日交手五十招未尽全力,来日必与激战三百分出胜负!哈哈哈!” 话声中人乍然而消,只余那狂肆笑声在空中回荡不绝,震彻整个西岭山庄。 卫希颜冷冷笑,清悠语声送入空中,“三百招么,只怕雷总堂承不住。” 缕清音悠悠扬扬飘入雷动那狂霸无匹的笑声里,仿佛面浑铁铸就的威压铁墙突然被根钢根刺穿,那股子震彻地的威势霎然被破去,只留几抹余声袅袅。 名可秀忽然明,雷动此番出手,是为表明实力,打破希颜第宗师的神话,在西川立威。 卫希颜显然也意会到雷动目的,回身洒洒然走向名可秀,语气轻飘飘道:“雷动想表明:他已有和战的能力!” 名可秀眸底光闪,顺着的话头问:“比萧翊如何? 卫希颜扫眼雪地诸人,宽袖内手掌作个结印,指尖弹,霎时清新磅礴的气流覆盖众院子和众护卫。昏迷的十八名院子胸口清流拂过,悠悠睁目醒来。盘坐调息的十几护卫也觉清流涌入,瞬间胸腑被震伤的痛楚油然消,调息下内气竟比往昔多通条经脉,不由大喜,感激下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国师!” 卫希颜头,道:“今日们倒是遭无妄之灾。”言下之意是打通他们条经脉是作为补偿。众护卫心头更觉感激。 王沂眉毛动动,心道位国师好手段,就么下便收服他王家护卫的人心。位南廷卫国师,看来厉害的不仅仅是武功,心计同样不凡。 卫希颜才走近名可秀,回刚才的问话,道:“雷动修为比起昔日萧翊犹略胜半筹,然……”挑眉,“卫希颜也非与萧翊战时的卫希颜!” 话的意思是雷动虽比当年的北胡国师强,但也比当年和萧翊战时的“卫希颜”强,高下对比么,其意不言自明。 王沂听自称字而非名,就如话本中的三国常胜将军赵云面对数万曹兵挺枪长笑“吾乃常山赵子龙也”,那股凌然傲势就似立于擎之峰,俯瞰脚下众渺小般的凛凛。众人瞬间都觉得自个突然矮截。 名可秀微微笑,知卫希颜故意和番作答是要削弱雷动今日战的影响。 王沂暗忖二人的关系,上前恭敬作揖,重新见礼道:“某,西川王沂,见过卫国师!”裘袍下的暖靴又轻轻踢脚兀自痴呆的儿子。 王中柘猛地醒转,漆眸微垂,讷讷向前深揖礼,“在下,王氏子中柘,见过卫国师!” 卫希颜向王氏父子淡淡头,眸子转向观雪台方向,侧眸对名可秀笑,“那位‘故友’,看来是在等着呐!” 名可秀黛眉微敛,沉笑,“雷相公既已莅临,咱们岂得不见?” 王氏父子惊讶对望眼。 王沂只觉头痛,走个雷太师,又来个雷相公!今日事桩桩出意外,已然脱离他的掌控,呼啸着偏向不可确知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院子:宋代时对下人[家丁]的一种称呼。 签契雇佣的婢女也叫“女使”,即使女之意。 西川之行(四) 观雪台,已是另一番景象。 主宾对坐的席面被打破,围成了东南西北四席,中里空出一大片,正歌舞翩跹。 东围坐着六位身着官袍、头戴直脚乌幞的官员。 ——居中二人着浅紫服色,左为[成都府路诸州水陆转运使]崔逊,右为[成都府路诸州安抚使]张乾。两人身侧又各有二名绯服官员:崔逊之左为[转运副使]白端元,再左为本路[提举常平司]范姜成。张乾的右座是本路[提点刑狱司]柳子南,再往右为[守知成都府]周抡。 这六名官儿是成都府路的最高官员,其中转运使(漕司)、安抚使(帅司)、提点刑狱(宪司)、提举常平(仓司)是路级行政的最高官衙——四监司的长官,加上一个成都知府周抡,这治理成都路的最高官员就都聚齐在这观雪台上了。 和东围官员相对的西围却是商,座中是今日宴席的主人家——王家三位郎君,正赔笑而坐,居中家主的座椅却空着。 南围也坐了三人,是名花流萧、水、莫三位高手。 楼台上丝竹乐声仍然不休,十几名彩衣乐伎在席间袅娜歌舞,舞步却有些僵硬。席面气氛也一扫先前的笑饮和融,虽然轻歌不休,却有股子说不出的沉窒,压得人心头难受。 东席的紫绯官员端坐在椅子上,屁股却同长了针尖般坐不稳,不时用眼色觑一下北席。而西席的王家三位郎君虽然面上挂着笑,偶尔目光交错却都看出彼此心内的不安,也不时用眼色偷觑北席的“贵客”。南席的三位名花流高手看北席的目光却如生死仇敌般,寒光闪闪,锋锐如刀,面上表情绝不友善。 被偷觑、敌视的北席主座男子生得绝色,不是一般的英俊,而是绝艳如火,仿佛绚灿绯红的曼殊沙华,美得如火如荼,惊心动魄;但他的面色却苍白薄透,仿佛花开荼蘼后的凄迷,让人忍不住心伤寞寞…… 这种美已超越了性别,让人痴迷之时又莫名心痛……然观席间众人眼色,不是畏凛忌惮就是敌视,仿佛眼中所见的不是这男子绝世容貌,而是隐在那绯美凄迷面孔下令人寒惧的生杀手段。 雷雨荼无视席间或惧或憎的眼色,手中径自把玩着一只酒杯。 杯子是只麒麟翡翠杯,那泓翠色如一汪碧潭,浓得似能流动,衬着他苍白如雪的手指,仿佛碧波托玉美得动人。淡淡粉红的唇边噙着抹浅浅的笑,斜倚在椅子里看着席前歌舞,似乎在专心欣赏,兴起时还和着 分卷阅读489 分卷阅读489 分卷阅读4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0 曲拍哼上两声,连笼在眉眼间的那分凄迷都似淡去。 他,似乎……心情甚好?坐在雷雨荼左侧的雷电轻抚膝上长剑,心里头涌起几分古怪。 他身旁是双耳皆聋的雷无耳,没有雷电心思博杂,一双亮如星子的细眸只专注紧盯着对面名花流三人。 雷雨荼右手边是脸白矮小的雷鸣,原为惊雷堂十大高手之六,雷夜雪“叛堂”后,夜雪之下的八人位次便都各上前一位,雷电成了老四,雷鸣升为老五,雷无耳则成了老六。幽州一战时雷鸣曾和水沁辰交手,并略略吃了些亏,此刻再见水沁辰,自是横眉瞪眼没什么好颜色。 雷鸣身旁的男子身如铁塔,坐着都高出雷鸣一个头,一圈短须根根刺立如针,雄健威武,正是当年在桃花酒楼与卫希颜交手的雷震天,现列惊雷堂十大高手之七。 雷雨荼身后侍立着一名男子,眉间一抹鲜红朱砂夺人眼目,看向名花流三人的目光带着刻骨恨意,仿似有不共戴天之仇心,却咬牙垂立不动,只用眼刀子狠狠凌割萧流金三人。 又有二十名青衣人垂目拢袖立在最后,面目皆平凡,一呼一吸若有若无,明明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不存在感,很容易被人漠视。但萧流金三人的目光划过时,却都带着两分凝重——这些人,必是杀手! 当雷动和卫希颜的言语交锋越空传到观雪台时,东席官员和西席王家郎均不由又惊又惧:惊的是,南北大宋第一人今日竟然对阵此地!惧的是,无论哪方胜败,今日事恐怕都无法善了!一时几人心中如鼔擂打。 二人交手之后,便听雷动狂霸笑声震撼西岭,继而卫希颜的清淡语音悠然入空。观雪台上的歌舞不知何时停了,十几名乐伎都惶惶然聚在一团,腿弯不自禁地打抖,眸子却都可怜巴巴地看向西席主人家。大郎王中阳强作镇定,挥了挥手,众伎顿时如蒙大赦般争相退下。 此时,东席官员更是如坐针毡,面面相觑却没得个主意,只得干坐着心内彷徨。 萧流金三人却心头大定,看向北席的目光也愈发冷厉,心思深沉的水沁辰甚至已在暗中盘算“留下”雷雨荼的利弊得失。 北席五人在雷动退后却并无张惶,除了雷雨荼容色自如外,雷电等人也都面色镇定,似乎并不忧惧卫大宗师会动手留下他们。水沁辰心中一动:难道雷动并未走远? 楼台上众人各有心思,却都沉默不语,似都在静静候着。雷雨荼苍白手指抚着酒杯,朱唇边那抹笑容似更浓,眸底那分凄色也愈发淡了。 约摸两炷香工夫,楼梯足音徐徐踏响。 少顷,人现。 卫希颜和名可秀在前,王沂父子和十二铁卫随后。王沂的十八名护卫却被留在了楼下——观雪台上南北高手尽在,他有这些护卫又护得了甚么,索性留在楼下,省得听去些不该听的。 卫希颜走出楼梯口几尺,步子顿了顿,待名可秀与她并肩后,方举步走向席前。 “宗主!卫师!” 萧流金三人同时起身,搭拳行礼。 东席官员也站了起来,目光都不自禁的瞄向那仅着一袭青衫却有天人之姿的男装女子。 那人侧眸似对身边风骨挺秀的女子说了句什么,便见那女子微笑点头。崔逊等心道:这便是那位与惊雷堂齐名的名花流宗主了!不由暗揣二人关系。 二人并肩走入南席,同时落座。 卫希颜的眸子这才看向东席忐忑而立的六名紫绯官员,“成都路?”声调微微上扬。 崔逊等人顿觉一股沉压压的威势扑面而至,腿肚子一颤,赶紧离席上前,深揖道:“某等参见卫国师!”又依官位高低,先后报名通禀见礼。 这成都路的官员见过临安和凤翔府的钦使,也都奉诏同时向两边纳赋,首鼠两端,打着双面讨好的主意——北面利州路属北廷,东面夔州路却有南廷重兵驻扎,得罪哪一方都会招来兵戈,他们惹不起。但从地理位置上来讲,南廷的京师临安远在西川数千里外,而北廷的凤翔府就在利州路之北的秦地,论威胁比南廷更重,因此成都的官员们从心理上来讲,倒是惧北方更多几分。 然而此刻,当崔逊六名成都最高官员面对卫希颜时,却感受到一股比来自雷相公更沉更重的威压,那双清冷微眯的眸子里仿佛有着森森杀气,又似一股血煞当头笼罩下来,让人无端生出种脑袋就搁在刀口下的恐骇战栗…… 崔逊等人忽然就想到,这位看似清远出尘的卫国师原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杀神,曾一箭射杀三百金骑,绝非是个善茬儿……这一想,双腿不自禁地更哆嗦。 卫希颜见立威目的达到,方敛回目光,淡淡道:“坐罢。” “诺!” 六人如释重负退回东席,只觉背上凉飕飕的,仿佛楼台内的炭火也不足以生暖,悄悄用汗巾子拭了额角的汗,想着这雷相公和卫国师都不是好相与,今日之事不知将如何收场,一时俱是苦楚难言。 雷雨荼却似对卫希颜的威势视若无睹,那对柔美凄迷的眸子一直盯着一人,似欢喜,眨眼间却又是寞寞无情。 名可秀的眸子凛凛冰冷,看见雷雨荼就不自禁地想起左闲风——“少主,属下家乡西宁州,那里青色海子连绵一片”……她心里隐隐作疼,想起他娇柔温婉的妻子,想起他牙牙学语的儿子,“少少……抱……”童稚的声音似乎犹在耳边回荡。 感觉到那对清冽眸子射出的寒意,雷雨荼心中微叹,伤在流水心箭下的心肺旧伤倏地牵痛,不由捂唇低咳了几声。 “公子?”朱砂面露关切,又抬头狠狠瞪了名可秀一眼,就是这女人伤的公子! 雷雨荼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咳声却一时不止。 名可秀心头一快,唇边便浮起抹笑意。 王沂沉眉静坐席中,暗察诸人表情,捋须自作思量。今日他虽为东道,却知此时能在席上发话的绝非是他,遂一边暗作打量,一边忖度局势发展,琢磨着如何寻得契机,化险为夷。 卫希颜当先开口,因席上有成都官员在,眼下时机未成熟可秀不会出头,遂扫目一笑,“今日倒是巧了,在西岭遇到故人。” 她看向雷震天,打趣说道:“看到雷二先生,便想起当初在桃花酒楼与小枫结识的情景。一转眼已是经年,小枫也与唐青衣琴瑟调和、伉俪情深,雷二先 分卷阅读490 分卷阅读490 分卷阅读4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1 生不会再揪着我不放了罢。” 她话方说完,知晓当年卫、枫、唐“三角恋”旧事的在座江湖人都笑了起来,沉窒气氛立时松了几许。 雷震天也有几分唏嘘,昔年那无名“小子”却已成了今日天下闻名的宗师。他性子豪野,提起当年“过节”也不忸怩,举杯犷声一笑,“哈哈!某家当年误会国师,今日且借席上薄酒告个罪!”说完起身举杯向卫希颜致意后一口干了,又哈哈道:“如今枫儿和青衣过得和美,我这当叔叔的也就放心了。” 卫希颜也微笑抬杯,不见如何作势杯中酒已尽,坐中高手竟无人看清她动作,雷电等人俱是一震。 “雷二先生客气。”她笑道。心想这雷震天果然是个粗中有细的,一杯酒既解了昔年小过节,又顺着话题将雷枫扯出来打“亲情牌”,防着她翻脸动手。 卫希颜眸子转向雷雨荼,苍白薄透似一戳就破的面色让她心头暗悦,却作态道:“幽州别后数年不见,小雷君似乎面色甚好!”可惜了……怎的没死在流水心箭下! 雷雨荼浅粉色的唇角勾出笑容,“有劳卫相君牵挂!”命硬死不了! 卫希颜唇扬,“这西川天寒地冻,气候又阴湿潮冷,小雷君出门可得小心,寒了咳了岂不让人担忧?” 朱砂听得气煞,这分明是讽他家公子!眼一瞪就要出口反讥,却被卫希颜眸子一扫,舌头立似缚了巨石般动弹不了,他心头大骇,那股气势就那么刹住了冲不破去。 雷雨荼放下把玩已久的翡翠酒杯,苍白俊丽的脸庞漾开笑容,艳如荼火,“难得卫相君‘牵挂’贱躯,这般关切真个让雨荼铭感五内!” 他笑得情真意切,一双眸子里更似已倾出千斛情思,深深地一瞬不瞬凝视着卫希颜,仿佛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宗师就是他心慕已久的心上人。 这一作态,倒将卫希颜方才那番明关切实暗讽的话变成了她对雷雨荼真有“其他”之情。 一时席上诸人神情都有些古怪,尤其东西二席更是揣测乱生。 卫希颜面上不见喜也不见恼,却是叹了一叹,说道:“江山如画,如画江山,小雷君——” 她悠长的一声,听得雷雨荼背心一麻,仿佛被虫子咬了口般不自在,便听那人叹道:“恁的单薄,可得好生保重,不然……这南北如画的江山少了小雷君,岂不是少了三分绝色?” 她顺着雷雨荼的话拿他的男色说笑,听得观雪台上一干男子目瞪口呆,这、这……算不算调戏? 莫秋情和铁丑的唇角都止不住抽了下。名可秀瞟了眼爱人,眸底溢出笑意,论口舌之利,这席间怕没人能及得上希颜。 座中还有个表现异常的,那就是王三郎君,这小子正瞪眼盯着被称赞“绝色”的某男子,怀着一腔莫名怒火和不平意,心中哼道:不过长得娘娘腔罢了! 雷雨荼的目光一僵,他忽然低眉笑了笑,再抬起来时绝艳面庞已是一片柔和光芒,“若论江山秀色,雨荼怎及得卫相君天人之姿?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如相君般的天姿国色,自是让无数英雄豪杰竞折腰!”他唇笑晏晏,眉眼间那分凄迷似乎完全融成了情人执手对看的柔腻。 这言语、这作态、这眼神……东席的成都官员和西席王氏父子几人均听出了背后的调笑意味,偌大的观雪台上霎然一片死寂。王中柘心头一怒,就待挺身仗言,却被一直注意他的王中阳及时察觉,伸脚在席幕下急踢一下,目光狠狠一瞥警告。 卫希颜却没有半分不自在,面上悠悠然一笑,说道:“小雷君这是表白否?莫非已生出倾慕情意?可惜呀可惜,本国师虽喜这江山如画,却无意掬出三分放在手中。小雷君若生了心思还是及早打消得好,省得到头来伤心又伤身,绝世蓝颜英年早逝,岂不让世人憾哉叹哉?” 便听“噗”一声笑,却是西席上的王家三郎禁不住扑笑出声,被父亲王沂狠瞪了一眼,微微垂下头去,心头却是止不住的欢喜。 东席官员、西席王家、北席惊雷堂诸人都被卫希颜这一段强悍的话震得脑子麻麻,只觉这情状实在是太“诡异”! 雷电、雷鸣、雷震天三人一阵的眉角抽搐,相顾无言。天下间有哪个女子如这一位,将那女儿家羞涩的“表白”“情意”“倾慕”甚么的说得意态悠闲,毫无不自然,更还将大公子给调侃作弄一番?! 南席的萧流金、水沁辰和卫希颜接触并不频繁,对她秉性尚不了解,闻言又是惊愕又是好笑,但眼观对面惊雷堂几人一脸抽搐表情,均觉痛快,哪管卫大宗师说了甚么,能让敌人不痛快那就是好话! 莫秋情和十二铁卫却是早习惯了某宗师的“奇人奇行奇言”,面上毫无惊讶,想起那甚么“表白”“绝世蓝颜”“伤心伤身”之类的话,都不由得强自忍笑。 雷雨荼轻轻叹了声,浓秀的远山眉缓缓舒开,绽唇浅笑,“相君奇女子、好口才,雨荼自愧不如。” 这话明着认输,暗里却指她牙尖嘴利,他是君子不与妇人计较。 卫希颜道:“本国师口拙,哪及得小雷君七窍心思、八般手段。” 这话也是话里有话,讽刺他心眼多,暗底阴谋手段百出,实乃伪作君子的小人。 席上多不是笨人,都听出两人话里七弯八拐的交锋。若非席中人都涉在局中没那看戏的心思,怕真要拊掌大叹一声:好一幕唇枪舌战的精彩! 雷雨荼是个明智又有容人之量的,知晓与卫希颜舌战讨不了好,风度极佳的一笑止声。 眸光掠过一直含笑盈盈“看戏”的名可秀,他斜倚在椅子上的身子缓缓坐直,敛了笑容说道:“与卫相君私人故旧叙毕,言归正传,且来聊聊这成都路的事。” 随着他这句话的话音落地,观雪台上的气氛霎时又紧张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宋朝的路级行政机构 宋朝的行政管辖体系为:村乡(镇)——县——州——路——中央朝廷,但路级机构并没有一个类似于唐代“刺史”的最高长官,这是为了防止地方坐大的强干弱枝做法。 宋代在“路”设了四个路级机构:转运使司、安抚使司、提点刑狱司、提举常平司。 其中:转运司掌一路财赋,其官衙称“转运使司”﹐因多从漕运发运,俗称【漕司】。由于转运使除掌握一路财赋外﹐还兼领考察地方 分卷阅读491 分卷阅读491 分卷阅读4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2 官吏﹑维持治安﹑清点刑狱﹑举贤荐能等职责,渐渐地职权扩大,实际上已成为一路之最高行政长官。如转运使兼领数路财赋,则称“都转运使”。 后来,分割转运使的权力,又陆续设立了三个路级机构。其中:(1)安抚司,掌军政、民政【称帅司】;(2)提点刑狱司,掌刑狱和督察官员【称宪司】(那啥~宋慈的大宋提刑官就是指的这个官职了);(3)提举常平司,掌常平仓和常平钱【称仓司】。 虽说四司是平等的,但因转运使掌财政大权,仍以转运使为首,四司因职责的重要性区分,其地位顺序为:漕司、帅司、宪司、仓司。 2、曼殊沙华: 又叫彼岸花,在中国古代被叫做金灯、赤箭或者无义草。最早见于唐代记载。 《法华经》说是六瑞之华,曰:“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 通常“曼殊沙华”(曼珠沙华)指红色彼岸花 ,“曼陀罗华”指白色彼岸花,但佛典中也说“曼殊沙华”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本文取红色的那种说法。 3、相君:相公的另一种称呼。 话说本章,小雷和小卫在对彼此的称呼上有小心眼:雷称卫为相君而非国师,就是要二者地位对等,好进行后面的谈判;但卫也不是省油的灯,对小雷处处以“本国师”自称,就是要压倒他一头。这两人……诶……既政敌又情敌,真个是相看两相厌…… 小雷同学还是蛮可怜的~~~掬把同情泪,谁让乃不是猪脚呢~~~~~~~~~ 西川之行(五) 东席官员背脊都有些僵直。 卫希颜身子往椅后仰了仰,带了几分懒淡,接过雷雨荼的话道:“小雷君说聊聊成都路的事,正好,本国师也想问一问:这成都一府十二州五十八县去岁一年的收成‘究竟’有多少?” 她在“究竟”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话里的怀疑意味不言而喻。 东席六官心头打了个突,两位长贰漕司更是心中忐忑,不知这卫国师摸了多少底……还是说,只是虚言恫吓? 雷雨荼道:“卫相君之问,正是吾之所惑。”眸子冷光睇向转运使。 崔逊顿觉一股寒气从足底冒起,嗖嗖直窜背脊。 卫希颜目光在六名官员面上打转儿,看得这几人浑身如被刺扎般坐立不安,最终落在崔逊面上,道:“依职属,转运司掌一路财赋。漕司!”她喝道。 “下官在!” 崔逊被二人盯上,不得不站起来,拱手向南北席各揖一礼,叉手不离方寸,开口时却在称呼二人的先后上犯了踌躇,但此刻不容他多想,索性抛去那些多余的顾虑只以官阶论先后,顾自镇定道:“回禀卫国师、雷相公,若将金银绢帛都已折入钱计,并不计粮粟,本路去岁总供计钱一百二十余万。” 名可秀心头冷笑。一百二十万?这崔逊还真敢报!黛眉挑了挑,唇角勾笑,只管袖手看戏。 卫、雷二人均面带冷笑,没有吭声。 崔逊眼风瞥了两眼,心头略有不安,掂掇了下又道:“职司先后接两诏,实有不知何从的惶恐,故比往年多……多留了些余……没报。” “留了多少?”卫希颜问。 “三……三十万缗!”这留余虽然比规例多了一倍,但他们也有说法不是?大不了再挤出去一半。崔逊并不担心在这上面会栽大跟头。 “供额加留余,那就是一百五十万!” 卫希颜这一句说得神情淡淡。果如崔逊所料,国师并未在留余上多加追究,但接下来的一句却让他二人又同时悬起心来,“一百五十万钱!小雷君,你可信?” 雷雨荼一叹摇头,“有些人总是心存侥幸。” 卫希颜把盏淡笑,“不见棺材不掉泪!” 方才言语交锋的二人这忽儿却一唱一和起来,王沂心忖今日这东席的官儿怕是不好过了……他心中一凛,这次第王家还是莫掺和的好!正想找个托辞率子告退,身子方动,耳中突地响起一道悦耳却寒冽的嗓音:[戏未完,公何欲离席?]正是名花流宗主的声音! 王沂一僵,不由侧头望去,但见名可秀容色雍和,眸子却幽邃如潭,让人不自禁心底一沉。他干笑了声,提起酒杯掩饰饮了口。身侧王中南觉出有异,“爹爹?”王沂放下酒杯,低道:“吩咐人上茶。”王中南迟疑了下,却没多问,应喏一声悄然离席,自去楼下招婢仆吩咐。 东席上的崔逊仍叉手不离方寸,面上神情强自镇定,心底却如浪翻滚,被卫、雷几句意有所指的话惊得心栗,但一转念却又自恃账簿做得完整,转运司衙门也是铁桶一只,不惧被查,心一定便道:“禀卫国师、雷相公,职司是按税簿所入如实禀报,金银绢帛在折算计钱上或有差离,但出入应不大。” 卫希颜手中酒杯陡然“砰”顿在案上,让人一惊,杯中酒却平静得没起点滴波澜。 “白端元!” “下官在!” 僵直的转运副使几乎是闻声弹起,紧张下口齿都有些发嗑。 “你来说,去岁成都路的总收是多少?”卫希颜眼皮子一抬,眸子幽幽盯着他,“开口前,你可得想、清、楚、了!机会,只有一次!”字字如沉雷,落在白端元心上,轰隆隆震响。 他嘴唇嗫嚅了下,垂眼偷偷瞟向崔逊,收到长司别有意味的一瞥,心中抖了抖——他二人分掌漕司,共同埋帐,早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卖了崔漕司他也跑不了!他敛起方才一刹那流露的怯色,侃侃道:“禀国师,下官掌二税和茶司。去岁本路七州年景不佳,降雨不沛,影响了粮食收成和茶的出量,其中收粮不足二十万石,茶司税钱四十余万。其余税目非下官职属……但观总帐,大略当合崔漕司所禀之数。” “好嘛!”卫希颜对雷雨荼笑道,“这漕司长贰齐心得很呐!——小雷君,崔逊说的这百五十万,临安府得了五十万,凤翔府虽说近水楼台,多也多不过七十万……这大头,可还在人家腰带里捏着呐!” 崔、白二人对望一眼,脑门子冒汗。 崔逊方才说出成都路的留余,本暗存了挑动之意,想让南朝国师因临安府所得少于凤翔府而与北朝宰相先行撕掳起来,他等便可混水得脱;谁料这卫国师竟将两方供额明摊出来,轻巧一句就将南北供纳 分卷阅读492 分卷阅读492 分卷阅读4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3 不均的矛盾先行撇开,矛头直指转运司! 二人心头暗道不妙,看来这两位是想拿他漕司开刀,左右讨不过好去,索性咬死了不认,没有证据又能奈他何?崔逊遂壮胆抗声一句:“职司出入皆有帐目可查。国师此话,下官等不甚明白。” “不明白?” 说话的却是雷雨荼,俊丽柔和的面庞陡然凝了一层寒霜,眉间掠过抹讥诮,冷声一笑,“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朱砂,给二位漕使念本帐!” “是,公子!” 朱砂从怀中掏出本账册,先念税目,再说税额:田赋夏秋二税各计钱多少、酒课多少、盐课多少、茶司多少、绢绸锦绮各多少匹两,又折钱多少……各项税目一一条列,竟将成都路的税赋明细清得个透透底底,连税钱数都精确到个贯计。 崔逊、白端元每听一笔,脸色就白一分,等到朱砂念完合起账本时,两人脸色已是煞白一片,惨淡得没有半分颜色。 东席坐着的安抚使张乾等四位官员也是听得背心直发冷——成都路的税赋帐目,北朝雷相公竟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在转运司安插了耳目?若转运司被摸透了底,那其他路司是否也……他们私底的勾连岂非也落入朝廷耳目? 楼台内寒风不进,四角壁金炉里炭火红亮,几人的手脚却都冰得透凉。 卫希颜扫过几人不安面色,噙着冷光一笑,“天气凉了。” 楼台上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王沂干咳了声,赔笑道:“这天凉酒冷的,不如上盏热茶暖暖身子。”见无人反对,便响亮拍了拍手,楼下早候着的管事闻声低作吩咐。 顷刻,十几名婢子端着托盘奉茶上来。一时席间热气蒸腾、茶香袅袅,连沉压的空气都似融了几分。 崔逊吸了口气,慢慢撑直身子,犹作最后挣扎,“这……这些数和转运司帐数不合……不知相公从何得来?或是……其中有误会。” 雷雨荼端起朱砂审视过的茶盏,微微吹了吹却不入口,侧目一笑,“有人还不死心呀!” “看来一具‘棺材’还不够!”卫希颜笑道,“小雷君且先品茶,本国师这里也有具‘棺材’要送给二位漕司。” 她眸子看向崔白二人,冷幽幽一笑,“你们这转运使做得好啊,有手段!——历任先皇念及‘川境路遥,恐京司体察不及’,特允‘四川茶盐酒司酌情自调引税,报转运司核准即行’,尔等不念朝廷体恤,反而借此谋私,勾连茶盐酒各司连连调低引价,却非为让利活商,而是以低税入国帐,那调下的引税暗底里却入了尔等的荷包!” 她冷喝一声:“崔逊、白端元,本国师说得可有错?” “……下……下官……”二人越听身子越躬,脑门上的汗终于滚落下来,“嗒!”滴在茶盏中一声轻响,却如轰雷炸开,打了个惊悚……那冷飕飕的声音仍在耳边灌入: “雷相君那本帐,尔等听着是不是觉得耳熟?耳熟就对了!这才是原本的税帐!——崔逊说与转运司的帐数对不上?哼,自然对不上!这其中的差额么也有去处,就在本国师手头的第二本帐里。二位漕司,可有兴趣听听?” 说着从袖口平平飞出本深蓝裱面的册子,越过席间空距,端端落在王中柘的席前,“有劳王小郎君,为东席的诸位‘官才’念念。” “诺!” 王沂暗道“不好“,还没来及推托,王中柘却已应声站起,捏着账本的手指都有些兴奋得发抖。稳了稳神,翻开账本朗朗念起来。 王沂不由叹口气,心想三郎素来是个聪醒伶俐的,今个怎么犯傻——这卫国师递来的本子能随便接么?明摆着是个烫手山芋!他倒好,利落接了不说,还条条念得铿锵有力,生怕别人不知他念的是本漕司贪帐。不知情的还以为他王家在其中扮了甚么角色! 王沂叹气之余又暗暗心惧。雷相公和卫国师相继露了一手,将转运司的税赋帐目和漕司二使的污私帐底揭了个干干净净,俨然这成都路的事就在二人眼皮子底下般,无遮无蔽,这怎不让人心惊?——想来那惊雷堂和名花流成都分堂必是这二位的耳报神……或许连衙司中也有安插收买…… 他这里越想越心惊,崔逊和白端元更是骇惧彻底,“嗵!”“嗵!”两个屁股墩儿瘫倒在椅子上,全身抖战着失了说话的力气。 “原想给尔等一个机会,坦白交待,留尔一命,孰料尔等竟是贪髓蚀了脑子,钻进钱眼里拔不出来!” 卫希颜“啪”一声拍案而起,眼睛里幽幽闪着光,流泄出森森杀气。 “扑!”“扑!” 崔、白二人从椅子上滑落在地,趴着身子连连猛磕,迭声告饶:“卑职财迷心窍……一时糊涂……卑下知罪!……求国师开恩!相公开恩!……” 卫希颜格格一笑,袖子一挥,二人头顶上的直脚乌纱蓦地凌空飞起,落到酒席正中歌舞的空地儿上,犹咕碌碌翻了几个滚,仿佛两颗被斩落的人头……掉滚地上……张乾等四位官员都猛地颤了下,脸色一下间变得异常苍白。 “且摘去乌纱,回头再下狱定罪!——莫要指望贬职或流配能了事!”她语气森森幽寒,“听说过徽州贪墨案么,知道那起子官员是什么下场?” 她眯起眸子一笑,话里有着毫不隐藏的杀意。趴着的二人脑中一嗡,直接昏了过去。 卫希颜冷幽的目光如裂开空气般,射向冷汗涔涔的张乾四人,“本国师手头还有几本帐,尔等可有兴趣听听?” 四人恍惚一阵头晕,身子沉沉往下坠,彷徨一眼,抖索着站起。 安抚使张乾在四人中职权最显,见诸人不说话只得打头回应,喉头使劲咽了下,叉手道:“卑……卑职……不……不知……”有崔白二人前车之鉴,他不敢抗辩清白,却也不伏首认罪断了前程,心里还抱着些微的侥幸——卫国师和雷相公未必就掌透了他安抚司的底儿。 “少在那哆索,本国师耐性有限!”卫希颜寒着脸坐下,清容倾世绝色,一双眸子却闪着冷森森的光,在他面上横扫,仿佛下一刻就会拍案而起翻脸杀人。 “卑、卑职……”张乾冷汗满面,却不敢抬袖拭汗,背上也早已湿透,飕飕发凉,却死撑着最后一根弦儿,不肯松口。 卫希颜手掌已按上酒杯,青筋突跳……倏地一声轻笑,雷雨荼苍白手指抚着茶盏 分卷阅读493 分卷阅读493 分卷阅读4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4 ,幽幽声道:“诸位可是要学崔白二位?这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怕是要与崔逊白端元在黄泉路上搭个伴儿!” “扑通!”有人再承不住压力,推开椅子倒退几步,跪伏地上直叩首,口中道:“卑职知罪!” 当先认罪的是四人官位最低的成都府周抡。 “知罪甚么?”雷雨荼眸色柔和,含着鼓励。说罢,说了就饶你一命! 周抡心中一定,他跪下前便已想得清楚: 南朝的徽州案虽然没发邸报,但恁大的案子怎能包得住?西川官员多少听说一些,二十名涉案的主官都判了死罪!卫希颜拍案翻脸陡然让人回想起她的冷酷无情,那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啊——听说兵改那阵,有十几个不服的禁军厢军将领联合起来抵制,被这位铁腕的国师大人揪出“吃空饷”“吞兵粮”“恃强欺民”的笔笔旧帐,不是定刑斩了就是判到矿山石场做苦役,那下场让人一想便哆嗦…… 还有那雷相公,也不是个仁善的!听说朔北两河路的官员被清一空——“抗虏不力”“投降卖国”“搜刮害民”……诸般罪名之下,十官有八官丢了脑袋。还有那投降胡虏的张邦昌伪楚,满满一朝的官员都杀了个尽啊! 若换作靖康之前,周抡不会这般恐惧。朝廷“不杀士大夫”,除非谋逆,贪腐违法最严重的是流放,还能留条命。但北朝的血洗和南朝的徽案让周抡悚然意识到:刑刀就悬在头顶上! 眼见漕司长贰在凿凿明证下身家性命都已不保,他哪还敢存侥幸念头:即使有一丝万幸之念,但这座中数他官最小,若被三路司抢了先,轮到他就只有顶罪的份,倒不如抢个出头的,争取宽宥处置。 他得雷相公眼色鼓励,心中更定,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道:“禀国师、相公,盐司在本路十二州各设关卡,此州之盐不得去彼州,彼州之盐也不得来此州,各限地域交易……造成豪据垄断,盐被当地大盐商掌控,抬高市价,中小商户和细民都大受其苦。而掌货盐商则岁分两次向盐司和州官进纳银钱,以续买疆域……卑、卑下的成都府,亦、亦从中受贿获利……” 朱砂、铁辛各得吩咐,援笔濡墨,记录周抡供词。 周抡一头哆嗦一头说,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卫希颜冷脸听得不耐,一伸手端起茶,拿到鼻端嗅了嗅,却似发现拿错了般,又无声放回。 名可秀看着那盏茶勾了勾唇,心底不自禁的一暖。 席中人都盯着周抡,这一幕少有人注意,却落在眼观四路的王沂眼里。他心想:卫国师怎会端错茶? 他想起前头上酒时,卫国师也是注目扫视;又回想刚才茶奉上时那叫“朱砂”的侍卫先行喝了口,又细作审视,想必是为雷相公试毒,他还暗奇为何名宗主身后的女卫动也不动,原来竟是卫国师亲自出手“试茶”?……他只觉不可思议,更诧异的是:那位女卫前后两次都漠然不动,倒仿佛这验毒之事本就属卫国师之责?——这……似乎是下属职份罢?以那位之尊崇,对名宗主何以如此? 王沂心中来回翻滚:这卫国师和名宗主到底是甚么关系? 且不说王沂有没思出个由头,卫希颜对名可秀那份体细却不是无来由。当年可秀之母就是死于雷动的毒谋之下,雷雨荼比之雷动手段不遑多让,谁知道暗底不使什么诡诈手段?这厮虽似对可秀有情,但该当杀伐决断时绝无犹疑——想当年幽州设陷伏杀可秀,她若晚到片刻,两人早是人鬼异途,一回想此她就寒噤!兼且此人谋事周密,算人算到细微,罗霄山之谋已有领教,怎不让她小心提防? 雷雨荼分了心在南席,瞥见卫希颜动作,心中暗叹“果然”。早前雷暗风曾计议“机会难得,可用毒”,义父道“卫轲境界已进洞若见微,在她之前用毒无如自曝其形”,暗风道“防不胜防,不信卫轲无疏忽时候”,雷雨荼却知那人对她自已或有疏忽之时,对名可秀却绝无此可能。 今日一见,果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这成都府的诸般污私其实就是大宋吏治的一个缩影,不唯成都一路如此。 话说卫相君和小雷君还是很有默契的,合作得多么天衣无缝啊,嘿嘿~~~~ 另外公告下:因发现文中实在太多bug,某西忍不下去了,所以会在一边更新中,一边从第1章起修改前面章节,大家看到收藏刷新造成眼花~~~呃,请无视~~~~~有兴趣的话也可以返前头跟着俺的修改看~~~~ 关于更新么,快的话2天一更,中快的话4天一更,慢的话7天一更(逃走)~~~~这阵子写西川之行灵感比较畅,嘿嘿,更新比较快滴~~~~ 西川之行(六) 席上,周抡的声音抖抖颤颤。 一个时辰交待完茶、盐、酒这三司的污弊之政,继而矛头直接指向转运使。 周抡道:“朝廷有令,授转运使职掌一路官员之考课,每三年通报吏部磨勘诠选,又因蜀地路遥,特准八品以下州县官可由转运使磨勘选任。后来,这两条诏令成了崔逊、白端元用以谋私的门道——凡是下头不孝敬的,八品以上官员该上报吏部诠选的也压下不奏,或对八品以下的官员磨勘考绩时,进行降等黜降;而下头孝敬的,八品以上则优先报奏吏部,八品以下的上调考课升到上县、望县出职……这前后谋私,估略不下几百万……” 卫希颜心想:这官员考绩没有监督,无疑为营私舞弊大开了方便法门。 又哆嗦交待了半时辰,周抡终于说到自已的罪责。 他叩首道:“卑职持身不严,先后收受豪户贿赂,累计估有七八十万钱。又知漕司污私违法之事,却慑于其威,知情不报,实负朝廷恩养!卑职对前番种种痛心疾首,愿如数退还受贿银钱……” 他额上的汗水擦落在地毯上,“恳请国师、相公宽宥!卑职此后必持身以正,绝不敢再有枉法营私之事!” 雷雨荼从鼻子里哼了声:“就这些?” 周抡小心抬头,“禀国师、相公,就……就这些!” “放屁!” 雷雨荼陡然一拍案,惊得周抡一个瑟缩。 “周抡,听说你府里那扇琉璃屏风就值十万贯,又听说家里设了个秘密的藏珍阁,里面珍奇古玩无数……又听说你在成都郊外有三个庄子,良田万顷!——周太守,你好一个‘万顷 分卷阅读494 分卷阅读494 分卷阅读4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5 太守’!” 两分凄迷艳色的眸子此刻却犀利如刚出锋的利剑,泛着寒光,那份透空而出的剑气更似凌割在周抡身上,切肤入痛。 周抡软了,他没想到连府中那秘密的藏珍阁雷相公都知晓了,还有勾连豪户霸占细民良田万顷……他再没心劲抗衡,几乎是趴在地毯上瑟缩,“卑下说、卑下交待……”再不敢避重就轻,说完已是瘫了。 “还有呢?”雷雨荼仿佛要榨干他,紧逼着问。 周抡一头颤一头掂掇,那些贪污受贿、霸占良田之事可说,大不了流刑,但这些事却是涉及了人命案子,断不能招,招了就没有活路。咬紧牙关道:“禀……禀相公,就这些。” 看来这周抡是死挺着一根弦不松了!卫雷二人对了个眼色,周抡若在这点上不松口,就很难往下办到提刑司。 卫希颜决定虚实结合,再给成都府一击,冷冷一笑,说道:“周抡,本国师听闻成都有句民谣,道:‘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又听说还有一句叫:‘无钱严办,有钱缓办!’不给钱的案子再小也要‘严办’,给钱给足给够了的,纵是犯了杀人案子也可‘缓办’! “本国师还听说一句:‘断案问审,一清二白!’衙司吃了原告吃被告,所谓‘一清二白’,不是还无辜都清白,而是将两头弄得家破人亡,钱财‘一清二白’! “怪道人说‘屈死不告状’,尔等有这‘一清二白’的段数谁还敢告?听说你成都府唯恐案子一少断了搂钱的机会,还有高招,凡是一桩案子到手,不管犯案在村还是县,必将嫌犯证人、乡里乡亲、街坊邻舍,左右一并拘到府城问案,敲骨吸髓地来回折腾! “说什么‘屈死不告状’,那是被你们这些混账行子欺怕了!不单怕冤狱,更怕你们这些混帐的折腾:一人告状,闹得一村都榨个精干,谁还敢告?更不说那些人命案子,收钱私了的不知有多少!” 卫希颜一气说完,周抡越听越抖,听到最后已抖不出来。卫希颜陡然一声厉喝:“周抡,尔还敢欺瞒!”他咬紧牙关遮掩的那底儿被卫希颜直言戳破,那口气“哗”一下泄了,最后一根弦崩掉,终于彻底死心,“卑职认罪……” “说!” “是……”开始一桩桩交待。 王沂父子听得心惊肉跳。 这一说,又说了大半个时辰。 铁辛、朱砂落笔时,卫希颜寒气森森的眸子紧盯大汗淋漓的提点刑狱司柳子南,“柳提刑,听了周抡的认罪,你有何感想?你这提刑官做得好啊、做得妙,做得让人呱呱叫!混帐!”最后两字陡然提高声音,声色俱厉。 柳子南不自禁的腿膝一软,跪下。 他的提刑司职掌一路刑狱,卫希颜揭破的成都府那些“高招段数”,正是他提刑司问案搂钱的手段。周抡已招供,他断无逃脱的幸理,心胆俱战下自摘了乌幞官帽叩首,“卑职知罪……” “说!” 铁辛、朱砂沉重落笔。这不是供状,是一笔笔血泪! 南流北堂诸人都是听得面色铁青。他们的手上并不干净,积累了人命鲜血,但听到提刑司那种种敲骨吸髓的勒榨手段也不由得心寒。 卫希颜寒森的眸子又扫向提举常平司,咬着牙冷笑一声:“范姜成,你是否也需要本国师‘提点提点’?” 范姜成早已跪下,见崔逊、白端元、周抡、柳子南先后瘫下,自认狡不过去,唯有磕头请罪,在逼问下,一一招认常平司私挪常平粮贩给粮商获利多少,造帐贪污常平钱多少…… 铁辛、朱砂二人笔走不停,如实记录下供词。 落下最后一笔时,卫希颜和雷雨荼心内暗松了口气。论帐底,他们手中其实都各只有转运司的一本帐,如此已耗费诸多耳目人力,又哪能将一路四司全查个透彻?之后不过是使的“威”“诈”手段,先拿下漕司立威,再以气势和一二事实威逼,方彻底击溃这四人! 剩下安抚使张乾一人独木难支。卫希颜看着那张惨白的脸,语气轻松,威压却丝毫不减,“张乾,是你自已说,还是本国师拿出军粮军饷的帐册念给你听?” “听说——” 雷雨荼又慢悠悠加了句,“听说,河道修缮是个肥差,单是都江堰的岁修经费就不下二十万钱,想必多数都修到了张帅司的家里头?” “张帅司,好本事!”卫希颜眸子一眯时杀气最盛。 “军粮军饷”“河道修缮”,这几个一抛出,张乾脑子顿时轰鸣,心上那根弦终于崩环,身子无力滑下去,“卑职……说……” 半个时辰后,朱砂、铁辛吹干宣纸墨迹,递上前去。 卫希颜睇了眼爱人。 名可秀含笑抿了口茶,意思是“你看着办”,希颜作戏向来出色,她乐意袖手看戏到底。 卫希颜微微一笑,递供状的手势便一停,眸子在上面迅速掠过,指翻不停。 席上一片沉寂凝重,只有供状掀阅的窸窣声。 盏茶工夫后,四份供状看完。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雷雨荼抬目望来。雷雨荼身子往后微微一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目光意思是“你先”。 想看她的手段么?卫希颜暗哼,拿起周抡那份供词,开始盘问。 她问的都是细微处,而且问话毫无章法顺序,忽儿前忽儿后,忽尔又跳回去重问。周抡本有些麻木的脑子哪跟得上她跳跃的节奏?到最后几乎只剩本能地张口作答,完全忘了他最先在那处供词里是怎么个说法。 来来回回盘问了两刻钟,她将供状递回铁辛,“可记住了?” 铁辛沉稳点头——他被名可秀点出来作笔录,就是因为心细并且记性佳——周抡方才所说都无一遗漏地记入他脑中。他接过供状,心中暗服卫国师手段,如此盘问之下,那周抡先前有隐瞒的几处便露了底子。他退回几前提笔濡墨,修正供状中被盘出的几处不实。 “给他签字画押!” “诺!” 之后是雷雨荼盘问柳子南和张乾,卫希颜盘问范姜成,手段大同小异。 签字画押后,四人都被带了下去暂行看管。 崔逊和白端元中途醒了两次,又被卫希颜隔空点了昏穴。等一切落定,人再醒时,听了周抡那份供状几乎又昏过去,被铁辛两脚踹直,“跪 分卷阅读495 分卷阅读495 分卷阅读4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6 好!” 雷雨荼叹息道:“崔逊、白端元,你二人罪证确凿,这颗头是保不住了。” 二人只觉天旋地转,“相公饶命!……我招……全招……” “晚了!”雷雨荼摇头凄叹,“已给过汝等机会,可惜……”抚额又长叹一声,俊丽面容作出一副悲悯,手一挥,“带下去罢!” 两名青衣人面无表情上前。 “慢!”崔逊蓦地大叫,“卫国师、雷相公,罪官还有话说!”他既然已难逃一死,定要拉些人垫背才甘心! “罪官也有话说!”白端元绝望下打定主意要咬着张乾那几人不放。 雷雨荼道:“你二人该说时不说,现下抢着要说话,莫非想构陷僚属?” 崔逊道:“卫国师、雷相公,崔逊以崔家宗祀为誓,所说必为实情,绝无半分虚夸和捏造!请国师、相公容禀!” 雷雨荼头仰了仰,浓秀眉毛微颦,神情似乎颇为勉强。迟疑片刻,方道:“说罢。” “诺!”崔白二人唯恐他改变主意,你一言我一语,将三路司、成都府,以及下面各州县官员的违法谋私类勾连一气抖了个痛快。 朱砂、铁辛飞笔记录。 两人交替补充,足足说了顿饭工夫,方将那桩桩件件招得清楚,包括哪些盐商茶商布商贿赂、哪些州县的豪户逼佃占田等都全都交底供了出来。 王沂父子五人直听得心惊胆栗,背上也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坐在暖烘烘的楼阁里,却有股冰凉从背上直寒到心底。 签字画押后,二人被带下。观雪台又是沉寂到沉重。 王沂忽然起身,走到席间空地上,锦袍长衫一撩,面西跪下,叉手道:“小民王沂有罪!” “小民有罪!”王家四子跟着父亲跪下。 这王沂倒是个机警的。名可秀端着茶盏一笑。所谓“官商勾结”,这王家身为西川第一豪商,和成都路官员哪有不勾连的?崔逊白端元的供状中就牵扯出王家不少行贿谋私、贱价占田的劣迹,纵然有些劣迹并不是他王沂所为,便只要是王氏家族中人所为,他西川王家就脱不了干系。王沂当机立断自行请罪,至少占了一分主动,表明了态度。 雷雨荼也抚盏笑了笑,这王沂是个知进退的。他父子几人都有进纳官身,此刻自降称“民”,便表明知罪自削一等,后面嘛才好讨价还价,看盘下菜…… 卫希颜见王沂虽自承“有罪”,面色却不见多么慌张,便决意压一压这想攀着两边墙头的老狐狸。 她揶揄一笑,慢条斯理道:“哦?不知汝犯了何罪?” 回头又吩咐铁辛:“听好了,一笔笔如实记录,不得遗漏半分!” “诺!”铁辛利落应道。 王沂一听有些慌了,这供状若立下,他王家便被拿捏住了,那些枉法之事论刑足以被流配! 这南朝国师和北朝相公的手段他今日总算见识到了,这就是两个名副其实的“煞神”! 这两人,不同于崔逊张乾这些成都官员可以花钱买动,也不是同于前朝蔡京、王黼那些宰执高官,虽说位高权重,却也不是没有门路可以投其所好!但这两人,他完全摸不透心思,就算倾尽王家之财,也收买不动,更别说投甚么所好! 这两人,若真铁了心要整治他王十五,他西川王家的百年家业便要毁于今日! 西川商王此刻真的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翻阅史上那些问刑的污私,真是看得触目惊心!若不是篇幅所限,不好过细描写,真要揭个一二…………所以说,什么黑,也黑不过官员的黑心! 话说,西川这局棋要下到何步呢?远目…………这是一盘地域的棋,但或许,也是一根杠杆,撬动全局长远的杠杆…… 西川之行(七) 王沂看了一眼执盏不语的名可秀,心里转念一下,磕头道:“禀国师、相公,小人先辈自太祖时以薄产立家,经百六十年耕耘,由历代先人孜孜积累,方有今日王家在西川的名号……” 他叉手不离方寸,觑了眼卫希颜的脸色,继续道:“但家大业大,子辈一多,难免有杂枝败叶。小人执王家事二十来年来虽自认兢恳,却难免有眼力不到之时,出了些不肖子弟行那欺霸之事。小人虽有得闻,并以家法惩诫,却顾也念着血亲,有‘亲亲相隐’之心,不忍报官处置……” 卫希颜听到这笑了声:“好个‘亲亲相隐’,王沂,你想以此为王家脱罪?” 他二人所说的“亲亲相隐”,出自于孔子说的“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意思是亲人有罪可以隐瞒不告,这一思想被后来各朝写入律法中,唐律对亲亲相隐更作了具体规条:一则亲属有罪相隐,不论罪或减刑;二则控告应相隐的亲属,处刑。《宋刑统》遵循了唐律的规条。 王沂以“亲亲相隐”说事,便是摘除他自已的罪责,王家族人犯事,他有不报之权,官府若要问罪,因“亲亲相隐”,不能问罪他隐瞒家人不法——至于其中有没有他王十王亲涉的案子,推出几个不重要的子侄顶罪便是。只要他王十五在,西川王家就在。 卫希颜自然“亲亲相隐”的规条——因办制举案,大理寺卿曾为她讲过整部《宋刑统》,但她不拿王沂说事,而指为“王家”脱罪,意思是你有隐瞒不报权,却不可洗刷王家之罪。 王沂心中掂掇,看来今日须得舍卒保车了。 “王沂,本国师也记得,有两类罪不适于‘亲亲相隐’,一是人命案子,二是亲属互相侵害。适才崔逊、白端元的供认你也听了,这王家除了欺霸田地外,可还有一桩人命案子……” 王沂脸色一变,脑海中突然又如刻字般凸显一句: 【本国师听说你们王家有桩私了的案子,父辱子媳,媳羞愤自缢,子怒而伤父……王沂,这也属于亲亲相隐?】 王沂额上冷汗沁出,这事隐秘至极,知情人都被处理了,怎会被卫国师知晓?他不怕卫希颜拿这案子论罪,但这事若传开去,就是他西川王家最大的丑闻,他王沂的老脸还往哪搁? 就在冷汗涔涔之际,他突又生出一抹希望——卫国师既然没有公开道出这事,显见还给他留了条后路。 他当下主意一定,叩首道:“王 分卷阅读496 分卷阅读496 分卷阅读4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7 家不肖子侄犯事,枉了国法,小人不敢恳求宽宥其刑,唯求尽力补偿事主,以赎王家之失。” 卫希颜哈哈一笑,容色转缓,“王家主大义灭亲,真是难得呀难得!” 她扫了一眼捻盏微笑的眼雷雨荼,对王沂说道:“有两条:其一,你王家的人贱价欺霸来的民田须得无偿返回,并赔偿事主精神损失——就这两天,你拟个赔偿的单子上来;其二,国法无情,杀人者偿命,五日内,汝亲自将王中节押到成都府衙投案。雷相君以为如何?” “卫国师处置甚当!” 王沂听得几句,心中便松了口气,虽说破了些财,又舍了个堂侄,但这两位既然设法为他王家圆场,料定必有倚重他王家之处——过了几日,或许就是他西川王家更辉煌的时代! 王沂心中一定,额上那几丝冷汗便也从容了,伏首磕道:“小人遵命!” 突然,脑中又凸出一句: 【还有你那位、‘好’堂叔……】 王沂抬目觑入卫希颜清眸——冰寒无情,他心头一颤,心想:四叔是留不得了……也罢,这等丑事原该灭个干净才是! 他心中一狠,眼底便腾过一丝杀气。为了王家,该舍的都要舍! *** 临近新年除夕前,西岭别庄突然热闹起来,同时住进了几十位贵客,别府的厮使院子们既兴奋好奇,又在某种诡异的气氛中紧张不安。 昨日,北朝太师和南朝国师在别庄一战,震撼整个西岭别庄。 所有的下人都知道了住进别庄的贵客中就有那位威名赫赫的南朝国师——打败金国国师的大宋第一高手——传说中天人般的人物,顿时一个个的热血都沸腾起来。 只可惜卫国师初进庄时,除了庄中的主管执事随主人迎候外,所有仆厮皆被隔外,于是那日在西北野园内“观战”的十八名院子更成了一众厮使下人追问的热门人物: “快说快说,卫国师啥样?”婢女丫鬟们最关心这个。 一众小厮也迭声问:“是不是跟仙人一样?” 竟没人去问那一战如何如何,果然,人皆好“好颜色”也。 被围拢追问的院子神情振奋,激动地比手划脚,却仿佛挖尽了脑子里的词也描绘不出那人的半分风髓,只翻来覆去不断重复:“吐血也值了、值了……” 还是护卫头子李五七肚里有几分墨水,在西杂院里被众人捧喝着灌多了几杯,那舌头便按捺不住,一拍巴掌道:“那真真是……” “真真是甚?到底怎样?” “唉……不似世间!” 李五七长声仰叹:“唉!知道啥叫空?就是你望见那人的感觉……世间仿佛一切都空了……唯有那人的风华……天地一空……无法描摩……就好像、就好像……” 他抓着头发,猛然一拍大腿,“是了!就好像你见到世间最动人的风景时,脑子中却一片空白……无法道述,唉!无法描下!”他连连摇头,又忍不住一大盏酒饮尽。 众人不由神往。“啊啊!”有个丫鬟蓦然捧脸尖叫,“为啥我不在啊!”又转身揪着一位昨日在酒宴上为贵客斟酒的女使,“姊姊快说、快说,国师是不是长得跟天人似的?” 那女使也有些傻痴了,只觉心中全是那人的风华,张口却又不知怎生形容才好,只觉哪般词都无法形容初见那人的恍惚,只知痴痴点头,眼眸里闪着桃花,连脸蛋都红了。 一名丫鬟呆呆道:“姊姊们都怎么了……卫国师再生得好看,那也是女子呀,你们迷个甚么?” 一名女使红脸痴笑:“妹妹……你见着了就知道……唉!要是国师对我一笑……那我、那我,少活十年也甘愿了……嘻嘻……” 南院贵客主房内,卫希颜不觉失笑,无奈摇摇头,将神觉移向他处——雷雨荼就住在这西岭别庄的北院,为谨慎,她不得不体察庄中所有动静,这一番体察下,难免会听见些让人无奈又好笑的话。 她知道她现在这张皮相很美,但也不至于迷到男女宁愿“吐血少活”的地步吧?脑中倏然划过白轻衣的清姿风髓,想起雪山邂逅的惊艳失魂,不由又低低一笑。是了,是那一抹九天之外的神髓让人悠往…… 名可秀见她忽然盯着面向雪山的窗子发呆、唇角还隐生笑意,黛眉蓦地一扬,玉手落她耳上,一拧扯过来,“想哪去了?” 卫希颜顺势凑近过来,眨眼,“秀,你有没有被我迷住?” 名可秀见她一脸自得样,心念一转便知这人定是听到了庄中下人的议论,唇挑了挑,对她那副沾沾自喜样恨得牙痒,忽地倾身上前狠咬了她下唇一口,纤指又抚其上,吃吃笑道:“你说,这里要是咬破了道口子,被人瞧见了会作何想?” 卫希颜哈哈一声,抱住她笑得一抖一抖:“那还用说……定是跌落一地少男少女的桃花心呀!”气得名可秀捶了她一拳,想起那痴迷她的王家三郎,又狠掐了她腰一把,“不许招蜂引蝶!” “我招你惹你……”卫希颜笑着吻上她唇。 “唔……”名可秀反吻回去,又化被动为主动,纤手扯开她襟口滑下。 正吻得火热时,屋外传入铁丑的声音:“宗主,卫师,雷相君派人传信:未时正,雪山一游。” 两人顿时止住动作,俄顷,额头亲密相抵,微微喘息。倏地,又都“噗哧”一声,笑了开去。 “似乎……还有半个时辰。”名可秀眸子余光瞥了眼铜漏。 “嗯嗯,还有时间……”卫希颜笑得吭吭声。 名可秀拧她一下,嫣红炽热的唇蓦地又贴了过去。 “可秀……”卫希颜热烈回应。 唇舌纠缠,屋里又火热起来。 铁丑侍立在外屋窗前,目光漠然,僵直身子盯着窗外雪山,一动不动。 面具掩盖下的一张脸,却是两抹绯红。 未时三刻时,她轻咳了一声,咳声透着微微的沉哑。 屋内动作立停,便听某国师低低旖旎的叹声传出,“真是……光阴似箭呀……”突又“哎哟”一声,似被人掐了一把。 铁丑赶紧放正目光,两耳不闻屋内事。 未几,两人含笑出来,容色如天光照影,怡然入心。 未时四刻,几十道人影从别庄中 分卷阅读497 分卷阅读497 分卷阅读4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8 掠出,直向雪山。 王沂站在观雪台上,看着那几十道黑点瞬间消失在视线中,喃喃道:“风雪欲来呀!” 似是回应他的话,天空居然飘飘洒洒扬起雪花。 不一会儿,雪花就如鹅毛般迷天迷眼,一眼望去,尽是雪茫茫一片。 *** 雪山半峰,卫、名、雷三人并肩而立,远眺雪山丛海。 身后几丈外,名花流、惊雷堂的诸高手面冷对立,各提神戒备。 “雷相君想要一个甚么样的西川?”名可秀没有兜圈子。 “稳定,繁荣。”雷雨荼也没有半句虚绕。 名可秀仰望雪空一笑:“我想要的,比雷相君多了一样。” “长久!” 她眸子盯向雷雨荼,眉目熠熠生辉,“不是‘哪一家’的长久,而是这块土地上黎庶万民的长久!” 雷雨荼微微动容,目光闪动。 卫希颜悠悠一笑,望向雪峰之巅,“这天下姓赵、姓雷、姓郭,或姓哪一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所以,可秀来此,不是为了它属于南赵还是北赵,而是为了这里的土、这里的民。” 她微微一笑:“可秀的意思是:西川,亦是西川人的西川!” 雷雨荼长长吸口雪风。西川,是西川人的西川么? 名可秀,确然是一个气度恢弘的女子! 她的眼中,已没了一家之天下。 雷雨荼不由望向那女子挺立在雪中的侧影,风骨凛致,却又没有睥睨天地的那种威迫,反而透着一抹安然,这种安然不是出自于看透红尘的清静无为,而是缘于内心的自信强大。 而这种自信安然,又或许因了身边永远有那一位并肩护行的女子。 就在这么一刹的闪念间,雷雨荼庆幸卫希颜还活着。 王者天下,高处胜寒。 但这分庆幸也不过是这一刹的柔软,下一瞬,那颗坚定的心又复冷硬。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亲亲相隐”的是非问题是一个热门争议: “亲亲相隐”首见于《论语》:“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这是儒家“亲亲相隐”主张的原始出处。 但孔子话里的“隐”或许不是抽象的包庇、窝藏之义,“直”或许也不是笼统的正直、公正之义。 “隐”字在《论语》里九次出现,均自孔子之口,但这九次出现,无一处有对他人或他者主动作为、积极作为的用法,更是指“(自己)不作为”,尤其是指语言上的“不作为”—— “隐”作“沉默”解。 “直在其中矣”的“直”:也非指笼统的正直、正确、正义等,而是指“父子不告”有“是”的成分。——意即:“不告”并非正义,但有合情之处。 某甲的子或父触犯法律,社会当然期望某甲知情举证,但某甲不出来举证而保持沉默,某甲的这种“不作为”(隐)是否也有合理之处呢? 巧合的是,西方与东方同样出现了有关“亲亲相隐”的论断,苏格拉底说:“别忙,一个正义的人能伤害别人吗?”“因为我们已经摆明,伤害任何人无论如何总是不正义的。” “亲亲相隐”成为一种法律制度,最初来自汉宣帝的一份诏令:“父子之亲、夫妇之道,天性也……岂能违之哉?自今,子首匿父母、妻匿夫、孙匿大父母,皆勿坐(治罪)……” 唐《贞观律》发展为“同居相隐”:“诸同居,若大功以上亲及外祖父母、外孙,若孙之妇、夫之兄弟及兄弟妻,有罪相为隐;”唐律此条为《宋刑统》后各朝承袭,《宋刑统》将条名改为“有罪相容隐”。 但该规定,有一要害处是:“相容隐”的“隐”究竟何指?是指言辞上的“隐”(如《子路》)还是指示行为上的“隐”(藏匿、隐匿、逃避等)?还是指为了利于庇护亲属而言与行、作为与不作为等兼而有之? 现今许多东西方国家的诉讼制度都对不举证亲属予以无罪化,此为“亲属拒证权”或“亲属作证豁免权”;甚至对藏匿亲属犯人、湮灭证据等积极庇亲行为,也有以适当减罪处罚,如德国。 无论如何,“情”和“法”是个两难抉择:对亲属犯罪知情,是选择作为还是不作为?作为是作伪证、助逃匿,还是相助司法机关追捕及控告?——这是一个伦理困境,也是个法制难题。 下一章,西川的处理将明朗化,或许下一章西川之行当可完结liao~~~~~~~~撒花~~~~ 西川之行(八) 腊月二十五,成都府路下了场大雪,从府城到绵州、从彭州到茂州、从邛州到眉州、从简州到荣州,鹅毛大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大半个成都路笼罩在一片皑皑白雪中,有人说“这是瑞雪兆丰年”,也有人听到传闻,说“吉凶难测”。 腊月二十六,府城的传闻突然多起来。 有说“北朝雷太师和南朝卫国师在雪山一战,不分胜负”,有说“北朝雷相公出现在府城,西川将入北朝”,有说“南师北相都在成都府,朝廷要清整吏治”,又有说“四司一府贪赃不法被收监了”,…… 传闻纷纷扬扬,府城的百姓或惊或疑或喜,府城的官员们却都忐忑不安——四司一府的主官均在两天前被朝廷钦使请走,至今未归,怎不让人心怀惴惴? 腊月二十七,成都府的衙门刚打开不久,就听见公门外“咚”一声响。 一会儿后,又“咚”一声,接着“咚”一声、“咚”……擂鼓声缓慢而沉重,让人莫名地有些心惊肉跳。 两名站班的衙差互相看了眼,摸了摸心口,走了出去,一出公门看到擂鼓者就惊呆住了! 不一会儿,接到衙差通报的成都府通判、录事参军、司法参军和司理参军都匆匆赶了出来,主议法断刑的司法参军跨过公门门槛时几乎打了个趔趄,被职掌讼狱勘鞫(jū)的司理参军一手扶了扶,两人瞬间交换了个不安的眼色。 公门外一大早击鼓的人不是告状,而是投案自首。 腊月二十八晨,《西川时报》刚上市就被一抢而空。 “看报看报!王中节投案!西川王家投案!” “特大新闻,王家子侄□杀人案水落石出!” “看报啦看报啦!王家家主亲缚子侄投案!” 这则新闻堪比一记震天砲,震撼了整个成都府城。 分卷阅读498 分卷阅读498 分卷阅读4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499 王中节是谁?——西川第一豪王家家主嫡亲二弟的嫡长子,成都府有名的“花霸郎”,为人强横好色,看中了哪家美娘子就要想尽法子弄入府中,又喜欢变着花样凌虐,听说弄死了好几个,事后都仗着王家的财势通天掩了下去。这样的豪户子弟竟会投案自缚? 是王家家主深明大义,还是被逼而为的不得已?若是后者,又有谁能逼迫这西川第一豪门? 各种揣测、各种传闻,成都府沸开了锅。 腊月三十晨,《西川时报》又发布一道新闻,说“王案”涉及官员已下押府牢,朝廷钦使将在节后初八开衙公审。 这则报道无疑证实了确有朝廷钦使到了府城。 人们不由揣测:朝廷来的钦使官员是谁?难道真是北朝的雷相公?还是说南朝的卫国师也到了? 朝廷真的要整治成都府了? 成都府归南还是归北? 普通的庶民百姓不关心归南还是归北,不管归哪个大宋都得要吃饭,但惩治“花霸郎”的消息对坊巷平民来讲却是桩拍手称快的好事,于是纷纷都盼着初八那日的公审。 也有人惶惶不安,尤其是府城的官员和豪户,甚至有心里发虚的已在谋划着转移财产。 腊月三十除夕,爆竹声声除旧岁中,府城四门突然戒严,给喜迎新年的成都府蒙上了一层阴霾。 但百姓们很快安定下来,人们发现出城虽然盘查严了,却没受到甚么惊扰,城门府兵也不像以前那般蛮横,没用枪杆子在包袱里乱戳,也没有勒索铜钱,只对照人像,似乎盘查的重点竟是那些坐车坐轿衣着光鲜的富人贵户。 有胆儿大的趁盘查时就问两句,守城门的府兵也不含糊,说朝廷钦使有令,初八公审日前,所有府城官吏及家眷均不得出城。 城门口的布衣百姓一听,心里都落了块石头。 之后,又有消息灵通的说安抚司被解除了府城驻军的兵权,说府衙大牢的差役都被撵回了家,府牢已由府城驻军看管,说府城四司一府有品阶的官员都被勒令在家在舍写“自清书”…… 大大小小的传闻和不确定的消息让成都府这个新年过得如沸锅中的开水般滚腾不歇,杂议纷生,又让人因未知而生出不安。 府城的豪家都在四处派人走动打听,豪户之首的王家更成了各豪门争相聚访之地,甚至连四司一府的官员也都便服来访,王家这个新年过得热闹又不寻常。 *** 大宋的年节官员放七天假:从正旦到初七,初八开衙。往常逢年节时正是官员们投帖拜户、送礼收礼打通上下关节的大好时机,迎访拜望不断,今年这个年节却官官门前儿清,怎一个寒字了得。 终于熬到了初八开衙,王中节案的公审就在这一天。 公审的地点不在成都府衙,而是在府城驻军练兵的大校场,以方便士庶百姓的堂听。 校台作为公堂,布置颇有些特异。 正中的台案自然是主审官的位子,但台案的两侧伸向台前却各围了一圈红木椅,左六、右六,一共十二座,不知为何人所设。 主审台案的后方各有一府兵肃立,双手平举一旗牌—— 左为:钦命成都府路宣抚处置使卫; 右为:钦命成都府路宣抚处置使雷。 校台下人群密集,最前四排坐着各司各衙的大小官员吏员,后面几排是士人文生,再后是商贾,最后是坊民百姓,密密匝匝围了足有上万人,但只有很低的嗡议声,似乎声音在嗓子眼那被刻意地压制了,不敢放声出来般的低抑。 台上两块旗牌醒目高立,上面只有差遣职,按理还应有旗牌标明差遣官员的官阶和本职,仅竖一块旗牌并不全常规,但仅仅只是那一个“卫”和一个“”雷,已足以让台下万人联想到前几天的传闻,进而猜到这旗牌上的宣抚大使为何人——人群压抑紧张的气氛由此而来。 终于到了午时四刻,便听“咚咚咚”三声鼓响,场下万众的低嗡声立时静下来。 最先登台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绯服官员,台下有识得的不由惊讶出声:“那不是赵判官么?” 这位绯服官员正是成都路转运司的判官赵开,论职仅在转运司正副使之下,然而一年前被派到成都路西南的黎州、虚恨部、两林部、邛部等几地督税,这几地方是西南僚聚居地,哪来多少税可督?明显是与崔白二漕司不合被排挤出转运司,此刻却突然出现在府城大审的堂审台上,有机敏的立即想到崔白长贰漕司必是罢黜已定。 转运司判官迈步从容走到台前,先向两块旗牌揖了一礼,再转身面对台下万人,拱手道:“本官成都路转运司判官赵,奉本路宣抚大使令,领今日监审暨主张堂宣事。” 因校台下放置了十二口装满水的大水缸,他在台上的声音响遍整个校场,台下人群立时嗡声四起:赵判官是监审,那何人为主审?是否卫国师和雷相公? 人们不由激动起来,纷纷头朝西往校场口张望,却不见任何仪仗,只看见几辆垂帘马车静静停在校台西北侧,两边府兵有看守,似乎是囚车——人群又疑惑又失望。 便听台上赵开道:“请治平推事升座。” “治平推事?” “这甚么官?” “没听说过!” 台下人群都瞪大眼珠子踮脚张望,望见从校台后侧的下方升起一排人,鱼贯走上校台,分别坐到主审官台案前左右两侧的六张椅子上——原来那十二张红木椅是为这“治平推事”而设。 台下堂听的人群还未弄清楚“治平推事”是甚么官,便接二连三地惊叫出声: “咦!最左前的那位不是金堂书院的范山长么?” “呀!最右前的那位是《西川时报》的苏主编!” “看!左中穿葛衣的那位是灵泉书院的李山长!” “右三那位,似乎是永源商号的齐大东家呀!” “府城茶行的刘行首!” “丰源锦庄的梁大东家!” “天!那青衣的不是唐门唐宗主么?!” “还有青城派的罗掌门!” …… 台下沸腾了!有人甚至掩面难以置信。 十二位治平推事,有名门大儒、有富家商贾、有江湖大豪,甚至还有位留着八字须貌相诙谐的布衣文生被台下一些人认出是季小官人——府城西瓦子说书伎人之首 分卷阅读499 分卷阅读499 分卷阅读5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0 ! 这……这些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圈,怎生突然间都成了甚么“治平推事”上了堂审台? 这治平推事究竟做啥的?跟今日王家的案子又有甚么干系? 台下人人想不通、猜不透,便听台上赵判官又喝道:“请主审官升座!” “肃!起!” 喝令声中,台上十二推事、台下前排坐着的官员和有官身的士子均齐齐起身。 从台下后方缓缓步上一人。 台下人群再次瞪大了眼珠子,站在前排和官员文士都吃了一惊,主审官怎会是此人? 那位落座于主审官台案后,头戴乌幞、身穿朱红官服的五旬老者正是成都府鼎鼎有名的文儒宇文时中,前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的堂兄。 让台下一众官员文士吃惊的是这宇文时中的身份——成都府华阳书院的山长,怎生成了提刑司的法司官? 经赵开诵念南师北相共同签署的委任敕书后,台下众人方明白原来宇文山长被朝廷敕封为成都路的大法司。 人们听完敕书后又哗声议开了,这新立的大法司是本路最高的议法定刑官,那本路提刑司置于何地?二者职权孰高孰低? “啪!” “台下诸堂听人等,肃口静声!” 随着主审官宇文时中掌下的惊堂木一拍,以王中节之案为引、牵出成都路四司一府吏治清肃的戏本终于上台开演了。 这一场大戏从午时“唱”到昏时,整整三个时辰,高.潮迭起、哗声不止。 有好事者记录,主审官共一百三十余次被台下堂听万众的激动议声和愤怒喧声打断,宇文大法司手中惊堂木共拍下五百余次,据说审结后右掌完全肿了,屈指伸指都不成,进食只能用左手持汤匙入。 这还不算,当由王中节案贿官避罪牵扯出成都府、提刑司,乃至转运司、安抚司、常平司的主官时,台下后方的堂听百姓抑制不住愤怒,其中就有受台上贪官枉法害苦了的,悲愤之下拣起地上的石子土疙瘩冲前往台子上扔,拣不到石子土块的就脱了鞋子砸人,据说坐在台上的治平推事都差点被误伤,甚至有只鞋子直直飞向了主审案后的宇文大法司……场面极其火爆,差点失控! 幸好台上治平推事中有唐青衣和罗晚嵩这两名高手坐镇,又有南流北堂的高手在台下控场,若不然,怕是未等公审定罪论刑,台上受审的几大贪官就被愤怒的百姓当场砸死了! 公审的第二天,正月初九,《西川时报》头版评论道:“官场贪腐骇人听闻,吏治清肃振奋人心,公平正义终得伸张,西川清明之治可期!” 文中评论大法司道:“自成路衙,独立于提刑司外,法司、狱司彻分,变革完善‘鞫谳分司’,必将益于我朝执法公正……” 报上所说的“鞫谳分司”是大宋司刑的一种体例,即在案件审理中将审案(鞫)与议刑(谳)分由不同的官员承担——“鞫司”掌审问刑求,如大理寺的评事和司直、提刑司的推司(或狱官)、州府的司理参军;“谳司”掌检法判决,如大理寺的大理丞和大理卿、提刑司的法司(或法吏)、州府的司法参军。 在卫希颜的眼中,大宋的“鞫谳分司”大略相当于后世的警察和法官的分权,但又有本质不同。“鞫司”和“谳司”官员虽然确有一定制约,但因分权不彻底,二司同属一主官,制衡力量必然不足,如主官清明尚能起到制衡,如主官如柳子南般贪腐枉法,这“鞫谳分司”就往往成为虚设,二司官员沆瀣一气,枉法害民。 卫希颜来自于后世,又有妹妹希文的熏陶,虽说不上法律通,但对三权分立的权力制约思想却知之甚深,分权制衡缺一不可,分权是制约的前提,制约是分权的基础——大宋的鞫谳分司若不彻底、二司不独立,就无法实现司法权力的制约。 卫希颜提出设立“大法司”,就是将隶属于成都路提刑司的“法司”从提刑司中分立出来,成为独立的路级官衙,让鞫司和谳司的最高主官各不相属,方能形成制约的前提。 从西岭雪山下来后,雷雨荼曾诘问她:“即使法司分立,何能确保二司必成制衡?彼此勾连未必没有可能!恰如一路四司本有问责监督之权,然如今督问者少,沆瀣一气者倒是多矣!” 卫希颜对此回道:“大法司虽掌检法议刑,但有罪无罪的论断权力却不是掌在法司的手中!” 她眯眸一笑:“这个权力属于西川的‘民’!” “西川的民?”雷雨荼眸底掠过一抹讥色。 “雷相君,莫要小看了这棋盘上的卒子。” 名可秀纤手拈起枚“兵”过了楚河,微笑道:“小兵齐心,亦可掀将!” 雷雨荼沉吟片刻,果断放弃将军,回車阻兵,敛眸一笑:“名宗主说得甚是。不知卫相君何以聚拢这西川之民?” 卫希颜忽然伸手推平棋盘,将名可秀的五枚“兵”和雷雨荼的五枚“卒”围成一圈,又将“帅”置于圈中,修长手指分别敲了敲“兵”和“卒”,说道:“此谓民。”又拣了一兵一卒,往空中一抛,“啪啪”两响,重叠落于“帅”之上。 “这二子,谓之‘治平推事’,有罪无罪决断于此子!” 雷雨荼拈起二子,目光锐利,“何以确定是此二子,而非彼二子?” “选!” 卫希颜道:“雷相君应该听说过公济会的公选,这治平推事的选法虽不完全类同,却是一个理儿。成都路之下,有州有县,县下有村,推事要由下至上选——村有保正、耆老、族宗这些望民,可选出村推事,再从一县各村的推事中选出县推事,由县推事选出州推事,由州推事选出路推事;如此成都一路内,各级皆有治平推事,与县、州、路级法司各相配合检法论刑,便可形成制约。还有另一层益处是:可将论罪断刑权从职司政事的州衙中脱离出来,减少因政法权力不分引致的官员腐败。” 她说着又将“帅”提起,“这是大法司!”反手一掌拍在棋盘上,“每任大法司由路司长官,或三名以上路级治平推事提名,经路级治平推事会审议通过任职,一旦任职则为终身制,罢免权在治平推事会,路级官员均无权罢黜,包括……朝廷!” 雷雨荼眸色转幽,看了眼神色悠然的名可秀,淡淡一笑:“好一个治平推事!” 名可秀眸心光 分卷阅读500 分卷阅读500 分卷阅读5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1 芒闪耀,明睿深邃,“治者,秩也;平者,公平,此为‘治平’。古圣先贤孜孜以求天下治平之道,儒家曰仁义,墨家曰公平,法家曰法治,窃以为三者并非矛、盾的对立!若以法家为大道之由,法于帝王而言是求‘秩’,于民而言是求‘仁义公平’,由法又回到儒墨。” 雷雨荼眸底掠过赞赏,慢慢点头,道:“虽非对立,却有表里之分。” 名可秀颔首,“确有表本之分,若以治平而言,当以‘治’为表,‘平’为本。表者,护帝王一姓一家所求之秩——江山维稳;本者,护万姓万民之治平——仁义公平!”她眸光扫过盘中的“卒”和“帅”,笑意深远,“此谓之:律法之根,源于民。” 雷雨荼沉吟不语。 二人这番对话含了儒墨法三家的思想在内,若有独尊儒家的文生在侧旁听,怕是立时要生出波澜。 但对随侍在二人身后几丈外后的雷电、萧流金等南流北堂高手而言,自然毫无愤懑之心,只是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就连水沁辰这般心思绵沉的也盼着这类对话莫再继续下去。 雷电暗嗤一声,心道说穿了不就是这治法权给了哪一方另一方都不放心,索性来个治平推事的共管,就好比奕棋之道,不是着眼于一子两子之得失,而是体察整目之输赢。 他随之又想,一个提刑司已弄得如此麻烦,难道转运司、安抚司、常平司这三司亦如提刑般弄出个推事共决?——真是简单事往繁里扯! 雷电这番揣测虽不算错,却也不算中。 名雷卫三人对漕、宪、仓三司的处置便如一如切豆腐般,简洁明快。各司皆设正副二使,南北两朝各派一人任正或副,正副使的转换每三年一轮。 职司兵政和民政的安抚司被撤掉,兵政归到新设的“成都路兵马司”——辖成都府三千府军、十二州驻城厢军、毗邻吐蕃的永康军,以及相邻梓州的怀安军。兵马司设兵马都总管二人,辖下每军各设都统制二人,南北分派一人任职,每军各领一半兵力。双方并约定,未得另一方同意,不得擅自募兵增兵,以保障双方兵员数量对等,至于兵员战斗力的强弱则看双方统兵将帅的带兵本事了。 安抚司撤掉后,又新设布政司,作为成都路州(府)县的最高行政衙门,职司一路民政行政,又将官员的磨勘考课从转运司移入布政司,并由治平推事会、大法司和提刑司共行考课监督权。 经这番谋划后,成都路的路治由四司变革为一会六司共治,以布政使为总领五司(治平会和大法司除外)的政、军、刑之首,布政使也设长贰二使,南北三年一轮换。 雷雨荼手里捏着取出来的一卒(治平推事会)和一帅(大法司),慢慢道:“这一会一司当为特别……名宗主、卫相君所思仅为了‘法’么!”他淡笑的语气并不带疑问,显见已掂掇出了苍白掌心中那两枚棋子的份量。 卫希颜不由与名可秀对视一眼,心道这雷毒花果然不好欺弄,挑唇一笑,接过他的话道:“谁说不是为了‘法’!” 刑律民律为法,财赋征税为法,行政治权也为法,但律法权可给,这财权和政权却不是“给”出就能得到,只有“争”出来的才稳当。 路要一步步地走,饭要一口口地吃。卫希颜没有冀望这些来自于民间的治平推事初上台就有强烈的“自主”意识,或许在一两年内,这些推事们对官府都有着来自心底深处,民对官根深蒂固的畏惧顺从之心——断案多半会顺着大法司的眼色行事。 然而,人有野心和欲.望,一旦习惯了掌中这份权力,谁肯甘心永远看人眼色行事?何况隶属惊雷堂和名花流两大阵营的治平推事也不会袖手无作为,必定会在治平推事会中拉拢势力形成对抗,推动人的野心在利益的催化下膨胀成长。 更妙的是,这政、兵、漕、宪、仓五司为南北长贰使共治,本就是互相抗衡的力量,这就意味着成都路的官府无法形成统一的力量去打击削弱来自民间的治平推事会,反而会拉拢利用。 长此以往,必将形成治平推事会和官衙博弈的分立制衡局面,既依存又对抗。 十年!卫希颜心想,只要南北对立十年,这里的治平推事会就能站稳脚跟,并将权利的渴求植入野心,在欲.望的催化下追逐、争夺更高的权力……只要三、五十年……这颗经由权利分享而成长壮大的种子就能深植到民心中去……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宣抚处置使: 宋朝宣抚使地位相当于执政大臣,或由执政大臣担任。最初的职责是巡视地方、存问官吏百姓,之后演变为一路或数路的军事统帅。 宣抚使带“处置”二字,称宣抚处置使,职权较宣抚使更大。如南宋建炎三年,张浚以知枢密院事出任【川陕宣抚处置使】。 2、关于成都路四司官衙所在地: 宋朝一路的四司通常并非在同一府(州)城,如前文淮南路的转运司、常平司就不在同一州城,但在写成都路四司时,某西在设置上进行了调整,将四司官衙都调到了成都府城,特作说明。 3、关于象棋: 战国时,已有关于象棋的正式记载 ,《楚辞》:“蓖蔽象棋,有六簿些;曹并进,遒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又多称为象戏。 唐代的象棋形制,和早期的国际象棋颇多相似。 宋代时象棋形制变革很大大,北宋末年大略定型成近代模式:共32 枚棋子,黑、红棋各有将(帅)1个,车、马、炮、象(相)、士(仕)各2、卒(兵)各5——文中以此为形制。 202 202、广南之议 ... 年后,正月十六,与北朝关于西川共治的协议文本传回了临安,在朝廷引发了一场不小的争论。 有官员或许因这两年南朝的欣欣向荣之景而乐观了,盲目认为“西川何须共治?自当该属我朝!”兵部尚书周望则抨击主司此事的国师卫轲“持事不力”,更有官员进议“夔州路国防军拿下西川当非难事”…… 代执枢密院的李邴唇边整齐的短须掩盖了冷笑和不屑,不急不慌的出列向御座上的皇帝请奏后,摊开地图给朝殿上大放厥词的某些官员上了一堂地理课: “诸君,这里是成都府,这里是凤翔府,这里是京城临安……何谓鞭长莫及?诸位同僚富有学识,勿需某多作解释吧?”或许长期受了国 分卷阅读501 分卷阅读501 分卷阅读5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2 师枢相的影响,签书枢密院事的语调颇含讽刺的味道。 “众卿,共治之事不必再议。”御座上的南朝皇帝赵构不昏也不庸,相反很能认清时势,当即将朝议拉向正题,“关于成都府路的官员任事,政事堂可有议定?” 尚书左仆射丁起应声出列,“启禀陛下,臣等已拟出官员任职人选,恭请陛下御览。”说罢呈上奏疏。 “陛下,布政使为西川行政之首,卫国师和凤翔府的议向是成都路转运司判官赵开晋任。” 赵构翻阅奏疏,问:“赵开?” 宰相答:“此人是哲宗元符三年进士第,普州安居(四川遂宁)人,隶属我朝梓州路。父母已过世,两个叔辈在故籍,妻儿均随任成都府……” 赵构听到这已暗暗点头,布政使切不可是北籍人。 “卫国师推介:赵应祥为官品正,未与崔白二人同流合污,治政和财赋能力皆出色,进议西川榷茶和黎州买马五害,切中时弊,堪为大用。” 赵构看向群臣,“众卿可有异议?” 朱敦儒道:“臣无异议。”都给事中的表态显然代表了门下省对中书省(政事堂)任命的通过。 丁起继续道:“赵开的判官之职授于宣和七年,卫国师评价此人无倾向,属中立官员,故设布政使副使二人,南北各一,作为制衡。” 赵构点头,“如此甚妥!” “陛下,副使人选至关紧要,臣等拟议广南两路转运使李光出任。” 李光泰发(越州),赵构目光览过奏疏上这行字,唇边已掠过微笑。对这位曾因言事得罪耿南仲被贬汀州酒税的前侍御史皇帝并不陌生。忠正能臣——宰相在奏疏中的四字论断,赵构是赞同的。 但皇帝并不知道,宰相提议李光的背后,隐藏着另一人的用意。 *** 名可秀在成都府提名官员道:“李泰发持身甚严,品正无私,是位不可多得的德能兼备的人才,然而在广南任上已不能再发挥他的才干。” 卫希颜对她的决断自然不会有异议。当初可秀以李光任两广转运使兼知广州,看中的就是他的正直品性和吏治能力,以其为利刀砍除广州的贪婪官吏,为海商开路。但李光在拓展海事的眼光远不及可秀,隶属转运使管辖的广州市舶司已受到掣肘,因此为了海外贸易的长远规划,这位德能之臣就必须挪开位置了。 “再好的人才不放在合适的位置,也会成为阻碍呀!”名可秀笑说,“成都将是这位忠正能臣更合适的地方。” “那么,谁去广南合适呢?”卫希颜问。 “吕居仁。”名可秀援笔濡墨书下:拟:吕本中居仁(寿州),度支司员外郎,除度支郎中权发遣广南两路转运使兼知广州。 “吕居仁?”卫希颜听着有点耳熟。 名可秀抬头看她,吟道:“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卫希颜哈哈一笑,“想起来了,‘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与不似都奇绝。’就是汶儿称赞过的那个‘清新流美’的诗词大家嘛……咦?” 她记忆被引发出来,“可秀,他父亲似乎是吕舜徒?” 卫希颜所提的吕舜徒是这个时代名声赫赫的人物。他的祖父吕公著是哲宗朝的贤相,和司马光同为辅政;父亲吕希哲是大宋教育家,主张为学“不主一门,不私一说”,成为吕氏家学的特征。而吕好问(字舜徒)本人,和杨时同为当世道学大家,时人称之“南有杨中立,北有吕舜徒”。 靖康年间,卫希颜和吕好问同殿为臣,有过多次照面。后来伪楚立,被任命为事务官的吕好问劝张邦昌不可为帝,应迎回道君重立宋室,并以他的身份名望保护京城不愿事楚的官员和文士。何灌攻入东京前,这位伪楚事务官就连同府中家眷神秘消失了——隐伏东京的名花流暗桩送走吕好问一家,从毫州南下归回寿州原籍。其后一心治学,两次拒绝赵构的召任,据说他的几个儿子都文采风流,却无心仕途,怎的还有一位出官了? “户部度支司员外郎吕居仁,吕先生的长子,当年受召也相当不情愿呢!”名可秀微笑,“不过,赵官家的颜面也要顾及,父亲能拒绝,儿子却不能了……长子么,就要承担责任。” “放到度支司?他有商事才干?”卫希颜挑眉不信。 “两年前一窍不通,现在经过度支司金郎中的两年敲打,不通也得通了——金不出的手底下可不养闲人!”名可秀的语调带着打趣。 卫希颜想起那位举朝闻名的度支郎中,也不由大笑点头。 度支郎中名金梧琶,字卜初,据说出生时其父正在梧桐树下弹琵琶,因取名“梧琶”,户部官员习惯将他的名和字连起来:“一毛不拔的金不出”。其人声震朝廷,各部长官闻之走避。卫希颜作为朝中用度之首的枢密院长官,对这位“金不出”郎中也是能避则避,听见算盘珠子响人就消失了——金郎中腰间常年挂把算盘。她脑中勾勒出诗酒风流的吕本中在横眉阴笑的金梧琶逼迫下一脸郁闷拨算盘的样子,就笑得更起劲。 “可秀,这是你的预谋?这个吕居仁怎么就合了你的眼?” 名可秀目光看向窗外,表情深远,“希颜,广州作为最早的市舶司之城,确因海外交易而盛,繁华不下江宁和扬州……但广南路能拿出来的也唯有广州而已,在朝廷眼中,广南仍然是官员不愿去的南蛮之地。” “可秀,你是想……” 名可秀睿目闪光,“你的兵制变革完成后,安抚司主管的民政已剥离,转运使作为一路官员之首,不仅主管财赋,更是一路民政之首,我对吕居仁的期望并不在财赋上——现任的提举市舶司很得力——而是在学政,希望他的赴任能将中原文明带去广南两路。” 卫希颜惊讶又赞佩:“这样的设想可就远了……吕居仁能胜任?” “和朝中官员相比,吕居仁有几个优势。此人文采风流,交游广阔,在文人中很有号召力。性喜宴会诗词会友,士人道:‘有吕居仁之地,即有盛事。’广南之地,去的文人太少了。”名可秀感喟。 “明白了。其二是什么?” “吕氏门风开阔,吕居仁的祖父荥阳先生(吕希哲)是位难得的贤 分卷阅读502 分卷阅读502 分卷阅读5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3 者,主张为学‘不主一门、不私一说’,是以吕氏子弟治学都各有倾向,然而又能求同存异……” 卫希颜点头,知道可秀最忌的就是学问的“大一统”,道:“独尊亦意味束缚。”并不止一次的向丁起、赵鼎和宋之意等在朝为官者灌输此观点。 “希颜,荥阳先生被世人称贤,除了他的学问外,更因之授徒讲学有教无类,即使市井亦无鄙夷。这方面,吕氏诸子皆受了祖父的影响……吕居仁的几个弟弟都是很好的授业人才呀,相信广南的州学、县学能尽快开办起来……”名可秀早在算计吕本中的同时就将他的兄弟一并算计了进去。 “可秀,你是想让吕居仁在广南大设学堂了。” 名可秀叹息一声,说道:“希颜,广南有很多习俗。诸溪峒的峒官子女有通婚的习俗,婚后丈夫必须杀掉妻子身边的几十名婢女,否则会被认为懦弱,是以,峒官每通婚,必有无辜女子死去。猺人也有风俗,每年十月举峒祭都贝大王,未婚男女在庙前自主择配为偶,女子若三年无配者,峒人便以被大王所弃,由父母杀掉。” 卫希颜皱了皱眉。 “……这些不过是诸多陋习中的一二而已。无论夷民,还是汉民,盲愚多因无识无知而起,改变蛮地风俗,需从教化入手。” “年前广州海事商技学堂招了名峒官的儿子入学,差点引起轩然大.波呢。”名可秀笑了笑,“这件事给商技学堂带来了些麻烦,不过比起两年前学堂开立时引起的波潮,这算是小事了。” 卫希颜也笑道:“想必吕居仁上任后,不会如李泰发般,对海事商技学堂横看竖看不顺眼了。” 名可秀扬唇一笑,忽然问道:“希颜你应该记得吕大匠吧?” “当然记得,主管印技作的吕大匠嘛!”大匠就是首席技师。卫希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脸胡碴、谈起印刷就两眼放光的青年,面上不由流露赞赏——就是这位青年匠作,让她发行报纸的想法变为现实。 *** 卫希颜所处的大宋距毕昇发明活字印刷已有八十多年,然而无论官刻还是坊刻仍然用的是技术精熟的雕版印刷,听名可秀解说后她才明白原因: ——其一,汉字数量大,一副活字要满足排版需要,最少几万个活字,有的甚至要刻十几万个活字,制作工程庞大,小书坊根本投资不起; ——其二,泥活字不耐用,如果反复使用,字体会渐渐胀大、模糊; ——其三,活字平版存在难题,必须保持印刷面的平整度,高度差半毫米就会出问题; ——其四,活字的雕刻和排版需要识字——这样的匠人如凤毛麟角,但雕版只要按反贴的文稿薄纸笔画照刻就行了,不需要认字,印刷更不需要识字。 这么一比较,雕版印刷的成本就比活字印刷少得多了,更不存在难以解决的技术和人工问题。要知道书坊的印刷品多半是固定的——儒经和佛经,一部书的雕版费用虽高,但雕版可以用几年,摊下来的成本就很少。何况对大宋文人来说,书籍往往是一种艺术品,在这方面,使用固定字体的活字远远无法和多种美妙书法体的雕版相比,除了穷书生外,有钱买家都不会接受活字书。是以,毕昇虽然早就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但并不为大宋的书商们青睐。 但名花流的书坊中却设立了一个专门的活字印技作,不但集中了十几个有经验的印作匠研究技术问题,还训练出一批识字的印工,用比普通印工更高的价钱养着他们。 名可秀道:“爹爹说,大宋书价虽比隋唐之时贱价许多,但寻常人家仍买不起。而雕版刻书已到极致,活字术虽然有诸多难题,但恰如学武之人,一个已至顶点,另一个虽弱却有更高的潜力……” 卫希颜不由对名重生由衷敬佩,不仅为那份眼光和魄力,更因这位宗师耗费如此人力财力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谋私利。 “让天下人十文钱就能买一部《论语》。”主持印技作的年轻大匠吕祖铭目光灼亮,“就因名宗主这一句,穷尽我数十年光阴也值了!” 卫希颜对印刷技术除了知道激光印刷——在大宋是天方夜谭——以及激光印刷之前是铅字印刷之外,其他一窍不通,当然对吕大匠的研究也提不出有价值的建议。 事实上,吕大匠除了泥活字外,还试过木活字、铜活字、铁活字、铅活字和锡活字,各有利弊,最根本的难题还是质量和速度。 而排版的速度,更是发行日报的致命关键。朝廷的邸报和市面流通的小报是用雕版印刷的,内容少、印量少,不存在困难。但《西湖时报》量大内容多,截稿后留给印刷的时间很少,临时雕版哪赶得及。于是重任落在活字印刷上。活字可以提前准备,关键是检字的速度——这关系到能不能按时出报,还有排版的技术——这关系到印刷的质量。 吕祖铭最终解决了这两个问题。利用转轮检字、类盘放字、字模顶标数码等方式,解决了检字速度的问题;又造槽版,间以夹条、顶木的方法,解决了排版质量的问题。 卫希颜进了一次印作坊,看得她眼花缭乱。一百名工匠在宽阔的作坊里,有条不紊的各司其职,为了达成报纸的数量,同时出十版印刷,繁忙却不乱。“简直是天才!”她对名可秀感叹。 吕祖铭却不满意,沾了墨的两条剑眉紧拢着,“最慢的还是印,同时需要两个作工,一个刷墨,一个放纸和压印,刷一次墨,放一张纸平板压印,一个时辰最快也不过百张……如果能连续印就好了……”他眼睛茫然的瞪着屋顶,这是年轻大匠进入思考后的典型表情。 “有自动的印刷机就好了。”卫希颜随口道,“还有刻字太慢了,能不能铸造?或者有机模,然后浇铸?当然泥活字、木活字是不成的,必须金属活字……”她想起蠡山的造炮工场,张口就来了铸模和机器造字。 “印刷机?”吕祖铭的眼睛嚓一下燃亮了。 “啊……我只是随便说说。这个你是行家。”卫希颜赶紧闭嘴,却仍被劲头上来的吕大匠揪住,将她脑瓜里能想出的那点可怜东西挖得一干二净,最后还是名可秀将她解围出来。 “隽声,宣告下去,凡有新式印技被工坊采用的,不仅按规则给予酬赏之钱,并允许以主事者的姓氏为新器具命名。” “高明啊,宗主!”大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 分卷阅读503 分卷阅读503 分卷阅读5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4 卫希颜不由暗赞 202、广南之议 ... 可秀的思维开阔,这种激励方式或许比银钱更有力。这些位于社会底层的手工匠人,他们的技艺向来被社会主流视为奇技淫巧而予以轻贱,这种“命名式”的奖励对匠人来说大概跟文人的名留青史差不多。可以想见这些工匠以后做梦都会跟印刷技术的发明创造有关了。 *** 卫希颜思绪拉回,“可秀,你突然提起吕祖铭,难道他和吕居仁还有点关系?” “希颜,隽声是吕居仁的次子。” “啊?” 卫希颜惊讶之极倒失笑了,“吕居仁的儿子做印作匠……没被他老子打断腿?” “吕居仁冠礼前还学过酿金华酒呢。”名可秀笑悠悠,“据说学酒期间将师傅的珍酿酒偷出来喝了个光,被师傅踹出了门,说‘没这个徒弟,别说出去给他丢人’。” 卫希颜哈哈大笑。金华出名酒,外郡百姓多有子弟去当学徒,没想到经学世家的吕本中竟然也混在其中,实在让人好笑。“明白了,原来是有家学渊源。” 如此的吕居仁,果然是个合适的人选。 *** 名、卫二人在成都府的这番密议朝殿上的赵构自然一无所知。 出任西川的官员并没引起多大争论——成都府虽然繁华,但西川毕竟离朝廷的京城太远,何况还是南北共治的地方,既偏远又有风险,没有多少朝官愿意过去——失去了利益上的争夺计较,丁起提出的任职官员近乎顺利的通过了。 之后,关于李光离任后的补任官员,却引发了异议。 刑部侍郎范宗尹道:“吕本中之父吕好问曾列伪职,由其子出任转运使不妥。” 丁起道:“吕好问虽事伪职,然力劝张邦昌归政,未与虏伪同流,陛下对此早有定议。” “吕好问之事勿需再议。”赵构道,“众卿可有其他异议?” 朱敦儒、胡安国等大臣均沉吟不语。 “陛下,”范宗尹又道,“吕居仁资历不足以任职转运使。” 丁起道:“陛下用人,向来重德重能,若以资历取人,岂有朝廷今日气象?”他向赵构一拱象笏,“陛下,广南两路素为南蛮之地,极需才能和锐意官员行教化之责,吕居仁无论学识能力还是处事风格,臣以为皆适合广南路之地。” 听到“处事风格”时,和吕居仁熟识的大臣均不由露出好笑的神色。南蛮之地,或许真的适合这位诗酒不羁的狂放文生。 赵构目中也掠过些微笑意,点了点头,“门下省若无异议,便依中书之议。” 朱敦儒和胡安国对了个眼色,前者出列道:“吕居仁以度支司员外郎任转运使,资历确有欠缺,臣议可升度支郎中,权发遣广南两路。”权发遣就是“代理”之意,非为正式任职。 “朱卿意见甚妥。” 果然是“度支郎中权发遣”。丁起脑中浮过那道枫笺,暗笑得不动声色。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因事停更了三月,终于完成了,能有时间再次更新了!竟有种激动的心情,哈哈! 终于在这一章中,以另外一种方式交待了大宋的印刷术——话说这是某西早就想写的。 关于活字印刷术:虽然在北宋就发明了,但事实上一直到清朝末年,在西方的印刷机传入中国前,使用的都是雕版印刷术。甚至胶泥活字的制作技术在宋代以后就失传了,虽然元明朝代又制出了木活字、铜活字等,但真正用于印刷的很少,并没有成为主流。在浙江某些地方作活字来制印家谱。官方组织的活字印书的次数不超过十次。 活字印刷没有取代雕版印刷的主要原因大略如某西在文中所述的。书商无利可图就不会去使用,不经广泛使用的技术就不会去发展完善,因此活字印刷术在中国始终存在着无法普及的缺陷,以致活字印刷技术最终在欧洲发展成为主流技术。 203 203、借事说事 ... 南朝建炎三年,北朝隆武三年,南北朝廷签订西川共治协议。 有趣的是,协议中两朝都自称“大宋”,而御玺的大小相同、刻印一致:“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唯一不同的是刻印的篆字出自两人之手——北朝的御玺是太祖时雕刻,而南朝的御玺是新玺。为了明显区分,只好又在御玺后加盖皇帝的宝印。 这纸协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南北两朝的一种默认:承认对方的存在。 从继位的合法性来看:北朝赵谌是前皇帝赵桓诏立的太子继位,南朝赵构是太上皇的诏书传位,要打嘴皮子仗,双方都有说的。事实上,这种争正统的口水架在两朝建立初曾有无数来回,但很快双方都厌倦而歇战了。 对雷动和名可秀而言,这种吵架只是走个过场——刚开始总要闹一闹才显得己方正统,但长期纠缠所谓的“正朔”就是吃饱了撑的——胜者为王,才是道理! 虽说打嘴仗歇了,但南北双方在朝议和公文中正式出现“北廷”“南廷”这样的字眼却是在签订《大宋西川共治协定》之后开始,此前都讳称对方为“凤翔府”或“杭府”。这种称呼上的改变也意味着:两朝君臣终于在明面上承认了对方。 *** 元月底,协议正式签订后,选拔.出来的西川六司一府的南朝官员已各作完原职交接,在快船和京卫军护送下行往西川。半个月后,抵达成都,此时距成都府更近的北朝官员已到职七八日。 至此,除了最远的李光外,南北官员全部到任就职。而成都府城在经过一场“清治风暴”后,府城各衙司的官吏几乎被清空了一半,然而政务却以高效运转起来。 正如转运司的一名书吏说的:“风暴之后是机会。”一批尚属清白的吏员和胥役被提了上去,个别吏员被升到九品的最低级官员,年满后经过考核就能正式的“杂品入流”(吏入官职),一些识字的精干胥役也被提到吏员位置,从跑腿办差的衙役升到公房拿笔杆子,热情高涨。 因此,府城各司衙长官、幕职官和重贪的各房吏员虽然被拘押,但政事并没有被搁下。然而由于做主的长官被拘押,直接导致了卫国师和雷相公分别入驻的安抚司衙和转运司衙整日都有络绎不绝的官员吏员胥役出入奔走。 分卷阅读504 分卷阅读504 分卷阅读5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5 就在这万般繁忙之际,名可秀却启程返回临安。 “希颜,成都要交给你了。我出来日久,京城催得急了。”她看向爱侣的目光带着歉意。 “放心,后面的事我会处理好。”卫希颜上前轻轻一拥她,心中不舍,更有些不放心,“可秀,我送你到荆州吧?” “希颜,不用。”名可秀忽的俏皮一笑,“你看紧了雷雨荼,雷动就不敢动手,除非他舍得用雷雨荼来换我一命。再说我也不是软杮子,任由雷动掐捏。还有萧五、水六、阿莫和铁卫在,就算不敌雷动,保我逃命却是能的。” “那……好吧。”卫希颜抿了抿唇,又咕咙句:“我会尽快回去的。”这些微有些孩子气的眷恋表情显露在她清绝如雪的容颜上,让名可秀为之一呆,片刻噗声一笑,手掌抚了抚她脸, “我知道。” 萧流金和水沁辰的眼角余光看见这一幕,表情都有些古怪,不由齐看向莫秋情,却被表情淡漠的青衣女子没好气的白了一眼。 被瞪的萧五和水六二人一脸莫名。名花流八大高手中,萧流金和水沁辰因公在外,甚少去枫阁,而对宗主和卫国师的关系知情的几个又不会特别提起,造成这两位至今仍蒙在鼓中。这次赴川同行虽然看出宗主对国师过于亲昵,却没往他处想,只是感觉古怪。此时目睹离别的暧昧情景,古怪疑惑之下自然以目光询问宗主身边最近的老八。 莫秋情很郁闷。看她做甚?一个两个都这样——花二爷子、谢三哥、宋四意、萧七——她又不是宗主的媬姆!哎……回去后还是找个时机告诉他们吧。只是……这样的事,为甚么要她来做啊! *** 被留在西川的卫希颜更郁闷。军队整编、法司官的选拔、治平推事的筹选、吏治清肃……样样事需要她费心思——本应总领全局的新任布政使赵开出于谨慎,大事必请问,小事必报备,更不论六司中的南朝官员的请示叨扰——忙得没有清闲时刻,尤其和狐狸精雷毒花的斗智交锋更是让她头痛万分。 “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事啊!”卫大国师发出了和千机阁主同样的哀叹。唯一让她欣慰的是,三月中,雷毒花终于回凤翔府了——总理政务的宰相出巡三月余,北朝的官员们也急得跳脚了。 时间在雷雨荼离开后很快又过去了两个月,卫希颜每日上午在军营巡视,给各级武官上思想课,下午接见各级文职官员,晚上则要批阅六司一府的文牍,每晚休息不过一个时辰。当然,这对她来说,不会有身体上的疲累,但心理上对处置这些政务却是烦累的。 “所以我成不了政治家。”卫希颜对此很有自知之明,当然,她也绝无往向方面发展的兴趣。 五月十五,大法司使宇文时中的求见让卫希颜的案头又多了一叠文牍。 最初名可秀提出“法司不涉南北”,雷雨荼同意,因此所有法司官均在西川本土选拔——从各州的州学中选擢品性正直的生员——先代职实习一年,俸禄折半,期满后律法考核合格的正式任职。 宇文时中呈上的正是十二名法司官的入选名册——经过两月选擢后终于确定——需要钦使代表朝廷进行批复。 卫希颜翻开名录,“凤翔发了?” 大法司使的表情迟疑了一下,答道:“下午驿递将用快马发出。” 卫希颜微微摇头,“这般来回磋商太慢。驿递先不发,待我看后,连同我的意见一并发给北廷雷相君。” “诺!”宇文时中松了口气,卫国师的处置方式正是他期望的,否则往北朝的驿递何需候到下午才发。 卫希颜扫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宇文时中捂唇清咳两声——这位上任不到半年的大法司使还没有学会官场的不动声色——隐藏的心思被国师看破后不由尴尬。 但很快,他的表情就由略微尴尬转为惊愕,因为卫国师竟然说“坦白的讲,这些名单无论对我还是北廷的雷相君来说,看不看都一样,没有多大意义”——难道这是无关紧要的事吗? 卫希颜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微笑解说:“宇文法司,相比谁会入选,我更关心选拔过程。程序公正虽然不能保证结果同样公正,然而却是保证结果公正的源头。” 宇文时中思忖了一阵,表情渐渐转为欣然,“国师之意,下官明白了。” “那么,”卫希颜微笑,“希望明日能看到详细的报告。” “诺。” 宇文时中离开不到一刻钟,西川的十二治平推事就一齐到了。 走在最前头的是范祈和王沂两位推事长,一儒一商,板着脸的表情俨然对立——这恰是名可秀和雷雨荼拟任时的考量。走在最后面的是代表江湖的两位推事,唐青衣依旧一脸淡漠,但经历青城派内变后的罗晚嵩变得苍老的面孔却透出几分焕发的神采。 此时,治平推事一齐拜见卫国师,自然是为了州县治平推事的选举之事。 在三月法司官开始选拔之时,西川各州的治平推事的选举也进入了筹备期,被南北钦使指定的路级十二推事便成了这场筹选盛事的组织者和执行者。 但和法司官相比,治平推事属于全新范畴,尽管推事们已出席过公审,并做过有罪评断,然而对如何选举却懵懂茫然,卫希颜便又担任起了“启蒙教育”的学官角色。 经过两个月的前期准备,并分派教谕到各州县解说宣讲……五月初八,选举终于从成都府的金堂、郫县、灵泉、广都等府辖县开始了。 名花流成都分堂的十几名干办被派出去观察各县乡的选举,最先回报的是金堂县清流村的观察员。因为国师要求场面尽可能详尽,并要求将乡民的话一字不漏、一字不改地记录,所以观察员在报告中极真实的复录了村民选举时的私语: “格老子的,圈了有个屁用,还不是衙门里头说了算。” “衙门头的公差刚说了,不画圈圈走不脱人!” “你圈哪个?” “看见‘2’没的?刚刚念了是郑大户。” “你娃咋选那个砍脑壳的?” “明年你还想不想租种他家的地哦?” “日……老子圈!……圈他儿子没屁.眼!” …… 站在堂前静候垂询的青年很拘谨,深褐色的面皮竟隐约看出尴尬的红晕,想起报告中记录的乡民粗语——国师如此清绝风质——他有种亵渎仙神的感觉。 分卷阅读505 分卷阅读505 分卷阅读5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6 卫希颜看后不由大笑,心头也涌生出几分无奈。但选举过程的不美好早在预料之中,她和名可秀都没有期望选出来的就是“公正”的推事。正如可秀所说的:“只是要一个‘众’而已。” 在金堂几县的推举进行方七八日,十二推事就整齐出现在国师临时办公衙署,显然县乡的选举情形让推事们产生了不安。 担任推事长的金堂书院的山长范祈向有风骨,不懂那些官场的客套,即使面对南朝显赫的国师兼枢密院长官也是直言不讳:“如此推选甚是不妥!小民无知,选出的不是富有田产的豪户就是家财万贯的豪商,让这些图利之辈执律法推判之责,岂能维护律法之公正?” 另一名推事长——代表西川豪商的王沂——立刻反唇相讥,“诗书之家出来的就能维护公正?嘿嘿,现下羁押大牢的贪犯可不正是饱读诗书的儒生!” 范祈嗔眉作怒:“几个蠹虫岂能污损儒家?汝等皆商贾之辈,鲜知礼义廉耻……” “诸君!”卫希颜清泠的声音止住了一场即将引发的儒商争论,将一份令史誉写的报告递出去,“这是金堂县某村的选举,很有意思,各位推事不妨一观。” 那份报告很快在十二人手中传了一圈。 “愚哉悲夫!”范祈和灵泉书院的山长李庭对望一眼,座中四位文儒推事都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西川时报》的主编苏临垂着眉若有所思。王沂和另外三位商家出身的推事彼此看了一眼,不作表态。唐青衣撇了撇唇,明显的不感兴趣;青城掌门罗晚嵩心里有想法,但他素来老成持重,看了一眼卫国师,也保持沉默。 反倒是十二推事中资历最平常的说书伎人季颌摸着诙谐的八字须笑说了一句:“小民为衣食所迫,如此亦无可厚非。” 卫希颜笑道:“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在座诸君,若论最了解小民所思所想者,当推季子介呀!”她话间毫不掩饰对这位借说书讽刺时政贪官的说书伎人的欣赏。季颌不由感动,拱了拱手方压下心潮。 “诸君,我们无法责怪这些乡民‘不守正而为’,所谓民以食为天,小民忧食而不知义,恰是地方治政之责。”卫希颜看向范祈、李庭,“儒家常说耕读为上品,然耕者往往读不起书,无知则无义。成都府书院不少,但里面的贫家孩子有几个?” “这……”两位山长捋须,面上隐露惭色。 卫希颜又看向王沂,“座中几位推事可谓西川豪商的代表,世人道商人重利轻义,这推事的位子可不是好坐的……” 王沂几人心想:卫国师这话是何意思?面上相应的都流露出几分忐忑。 卫希颜的话题却扯到另一边了:“朝廷允许西川自留三成财赋,布政司施政将用之于学政,在各州县建立免费的三年制学塾——希望今后能有五年、七年的义务制教育——让田户子弟亦能上学。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教书育人德泽当代、利在千秋……” 她微笑看向座中诸人,尤其王沂等人。 在座豪商身份的治平推事这时都品出味来了,几人互看一眼,王沂拱手道:“我等虽营商谋利,却亦知行德积善之家方为长久。朝廷仁心之举,惠我西川黎民,我等力量虽薄,亦当尽分心力。” “唔,几位推事不愧是西川商户的典范。”卫希颜眼底流露笑意。 唐青衣暗哼。这分明是借选举说学政,几句话拉下两个书院出力、敲出四个豪商捐钱,奸诈的狐狸! “关于治平推事的选举,这只是开端……”被唐门宗主腹诽的卫狐狸终于将话说到今日议事的正题,“有问题并不意外,选出来的亦未必都是德行公正之人,但不能因此而停步。” 范祈抗声:“国师,岂能让小人之辈玷污推事之职?况乎无德者岂能行公正的推判之责?” “范推事说得不错。”卫希颜点头。范祈面色略缓,便听卫国师又道:“所以,治平推事会的职事重大,如何考核任免那些不称职的推事,必须有个合理章程。在座皆为治平会成员,对此可有善见?” 座中推事都不由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西川时报》主编苏临抬首道:“官吏为害乡里多与当地豪绅勾连,如此,为免审判徇私,应规定一个回避规则——凡审案牵连到当地治平推事的,不得参与审判。” “此法甚当啊!”范祈当先拊掌,李庭想了想,也流露出赞同之色。 卫希颜微笑点头。 “此法虽好,不过……若多数都有牵连,只余一两名治平推事,似乎也不太妥当。”一直没说话的青城掌门罗晚嵩提出疑虑。 季颌思索道:“如此,出堂的治平推事应不少于一定数额……或许可按州县的望、上、中、下等级而拟定?譬如,下县不得少于四人,望州不得少于十二人。” “如此,即 203、借事说事 ... 意味着治平推事须有备选人员,不然实施回避后,就会出现缺员。” “但谁可为备选?” “选举规则是票多者入选,票少者可充为备任。” “不妥呀不妥!这选举的名单多是县衙里拟定,若有奸吏使猾,恐怕提举出来的人选都非良人。” “可使人下去调查,只有身家清白、无过往劣迹者才能提举。” “使谁调查?焉知调查者就能公允?” “或者……派府兵下去?只要避开原籍地,应该没有作弊之嫌。” “五十八个县,两百多个乡,都要调查?这时日可耗得多了,恐怕会误了审案。” …… 众推事说着争议起来,争议中也不断有新的想法提出,有的道好、有的道弊,却都在围绕如何完善治平推事的选举而群策群力,如范祈、李庭几人,则已忘了原本抱着劝说卫国师“下令停选”的目的而来。 唐青衣看了眼悠然品茶的卫狐狸,嘴唇一撇,奸诈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宋朝的官员和胥吏: 1、官员:是指有官员身份并且有品级(最低为从九品):如掌书记、参军等诸曹官、主簿均为州县官员。 2、吏为吏员,是指有官员身份但没有官员品级的下层办事人员,民间多称为押司,如宋江,被称为宋押司。 3、胥为胥役,是指在官方衙门服役的人员,没有官员身份,即衙役,百姓多称为公差,这些人负责衙门的站堂、缉捕、拘提 分卷阅读506 分卷阅读506 分卷阅读5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7 、催差、征粮、解押等事务。 ——常说的“胥吏”,实际上就是指吏员和胥役的合称。 2、关于杂品入流: 从唐代起,凡是吏员,不列入九品官职,但有编制员额。吏员干得好并达到一定期限,可以通过考核,录用为有品级的正式官员,称为“杂品入流”。 伙计们,祝元旦快乐! 204 204、两淮风云 ... 建炎三年,在遥远的西川拉开共治的序幕之时,南朝大旱成灾的两淮路也风起云动。 元月初,淮南西路、淮南东路的常平司贪污案被相继揪出,李纲、赵鼎又顺着常平司的藤摸出了转运司的瓜。由此,贪污结成网的两淮路官场被撕开了道口子。 之后,在共济会暗中搅动民间申诉的配合下,顺着藤蔓又牵扯出一大片的瓜瓜蔓蔓——从二月至四月,两淮州县的官员陆续跌落下来,淮南两路的官场被搅了个底朝天。 五月时,江南路和两淮路的几个州县下过几场小雨,但这点雨水对旱了近一年的田地来说不过是润了下地皮子,没起什么作用,千里仍是一片龟裂的赤地……赈灾的粮食在源源运入,由工部统一规划的开河引渠的水利工事也仍然在持续。 灾地引渠做工的民夫挖沟挑土,人头攒动,而负责难啃的地段是头戴范阳帽的武安军士兵——接军令协助地方水利工事,淮南两路甚至还出动了一部分国防军。这无疑鼓舞了灾民修渠的积极性,让工程进度加快了不少。 工地上的民夫经常能听到远方嘹亮的歌声,听说是挖渠的军队在赛歌,威武雄壮的吼唱如大河波涛般滔滔不绝,一波刚平了又起一波: “风云起,山河动,吾辈军人当自强……” “……旌旗裂,雷鸣震,狭路相逢勇者胜……” “……血染兵戈,百血战沙场不畏缩……” “……前进兮前进,荣耀属于帝国军人!” 锵锵有力的调子让人胸腔子振动,恨不能跟着吼几嗓子。“听说这是卫国师写的军歌……”工地上的民夫早听熟了这调子,往往随着远方军队的雄吼歌声而哼唱。 歇工时,大伙儿一边喝水,一边闲扯。被民间奉为“战神”的天仙国师永远是乡野百姓扯聊的乐趣,而前阵县城发生的事更在这段时间攀升成为民夫们最热议的话题。 “听说了吧,姓胡的县令被抓起来了!” “呸!那狗县令早该遭雷劈了!” “哎,可怜齐四家的死得惨……幸亏老天开眼,恶人有恶报!” “屁!老天有眼就不旱成这样!要我说,得亏有了共济会,听说齐四家的事,是刘先生帮忙写了状子,投给了京里来的钦差御史,这才告倒了胡狗县……” “我也听说了!好像不止齐四家的,还有邻县一个村,也是公差收税逼出来的人命……共济会的管事为苦主递了状子……” “递得好……这帮恶狗……” 距离工地一里外的地方搭了几座工棚,乡里的老人妇女们也没闲着,被编制起来支援后勤:烧水煮饭、送水送饭、洗衣……个别伶俐的还给请来的药房郎中打下手——做防病防疫的活儿,工棚内外尽是叽喳的喧语和笑声。棚里干活的妇人也在摆聊城里县令被抓的事。 “老天爷没打喷嚏下雨,眼睛倒是张开了。”椿米的妇人一口淮南方言。 “二嫂子说得对!这老天就是开眼了!”筛米的妇人一脸的痛快。 “得亏新皇圣明,派了青天下来。”旁边编拖土竹篓的花白须子老头感慨道。这句话却引来旁边择野菜的妇人撇嘴“嘁”了一声,“要我说,得亏有了共济会……要不是有他们监督官府放粮,早被黑心的胡狗县吞了,哪还有咱们的嚼头。” “……这话说的也是。”老头停下手,直起身捶了下腰,“这天底下还是善心人多呀……” “听刘先生说,不止咱们这地头,闹灾荒的县城都有共济会捐粮……啧!这得出多少粮食呀?” “我听伢子他大说,共济会当家做主的是京城一位姓名的大富人……”那择野菜的妇人道,“啧,和咱们一样,也是个女人哩!”她一脸的自豪。 “吓!柳二家的,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那妇人边说边摘菜,动作十分麻利,“我家三伢子不是在县衙跑差嘛,被共济会的刘先生看中了,在御史跟头说了话,提了我们小三做班头——昨个才有的空回家看我们,今个一大早又急忙走了——说县衙里头热闹得很,到处都在说共济会……小三说共济会最大的善人就是名会首,是京城的首富,还是那个什么流……” 她歪着头想了想,一拍巴掌,“对,是那个名花流的主人……吓,你们不知道名花流?……大运河上跑的船十船有五船都是他们的……” “哦呀呀!”干活的妇人都直了眼。此地属淮南某县,邻近京杭大运河,即使乡下妇孺也知道大运河船来船往的繁盛——能拥有许多船的名花流自然是顶顶厉害的了。 柳二家的得意道:“三伢说,那名会首是顶顶行的大人物……听说,为灾荒的地头运了四十万担粮……” “四、四十万……担?”围听的妇人都哗开声,这对她们来说简直是望星星的数字。“比十个……不,比百个郑家还富!”郑家是县城首富。 “郑家算个什里!”柳二家的撇起了嘴,“我伢子说,京里来的御史对刘先生客气得很,郑大官人见了刘先生还要弯腰打拱咧……刘先生说他只是共济会的一个管事,还见不到那位会首……” “哦哦的呀!”众妇人又惊叹了。 编篓的老头揪了揪须子,面上神情又喜又忧,“眼下这运河的水快引到田头了,今年秋种有望喽,但愿新上来的县令不是个黑心捞肺的……不然,咱们田户人还是没好日子过!” “县城里不是张榜说了,新皇帝免了灾地两年的田赋,总能让人缓口气吧!” 老人摇头叹了口气,“说是免了田赋,但还有差役和那些杂七杂八的名头……收多少税,说到底还是县衙里头说了算,要是摊上个前头县令那种,地里的收成怕也剩不下几个嚼头……” 这话触动了乡里人的心事,谈论的兴头便有些蔫了。 柳二家的看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我家三伢子说了,共济会在楚州城有分会,救灾完事也不走——要真来个黑心捞肺的县令乱收税,咱们就告到共济会去。” “……啊嘞,咱们好歹有个说话的 分卷阅读507 分卷阅读507 分卷阅读5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8 地头。” 两淮的乡民百姓扯谈得热闹,州县的学子们更是群议纷呈,但读书人和种田人说的话拢不到一块儿。乡里百姓痛快狗官被惩,称赞朝廷和皇帝的仁德,但相对来说,人们更多的感激是冲着共济会——毕竟距离更近,而那位有钱又有貎的共济会女会首,更满足了平民百姓八卦热聊的心态,提起她的次数绝对比称赞赵官家的多。与此相反的是,读书人对朝廷和皇帝一片赞颂声,赵构被称为“仁君”的德望再次高涨。 州县学子的赞颂自然被监察御史上奏呈到朝里,一时拍皇帝马屁的谄媚者甚众。 逢紫宸殿朔参朝会时,一些臣子谀词如潮,盛赞:“陛下圣明,仁心爱民……如此大灾,却绝了流民之患,且饥死者甚少,其功德乃前朝历代不能及也……”又有赞:“陛下果决弘毅,澄清两淮吏治,清浊百年弊害,堪为当世明君……” 赵构被这番谀词赞得心花怒放,面上却端着矜持,“此乃政事堂和诸卿尽力之功。” 宋之意暗地里撇唇冷嗤,游移的目光和侧后方的兵部郎中谢有摧遇上,眼底均流过不屑之色。 申时下值后,两人约去宋之意宅邸喝酒。酒过几巡,礼部侍郎撇笑,“没有宗主的筹谋,这大灾年的流民患岂是轻易解得?哪年大灾不饿死个几万人……所谓仁君功绩,不过借了宗主之力罢了。”他带了两分酒意,挥袖道:“朝廷历来肃贪难,皆因了官官相护……地方和朝廷的利益纠扯不清,清贪清到自家去了,这吏治如何清得了?如今地方官没有了朝中的关系网,清贪就不是难事!” 谢有摧点了下头,“我朝在杭城建都不到三年,得幸地方和朝中的利益网还没建立起来,否则……就是两个李伯纪、赵元镇同时出马,这两淮官场也不是说清就能清的。” 宋之意眯眼笑了声,摇摇头,“谢三哥,要说这朝中的利益网一点没有倒也未必……最近朝会的争论可是激烈的很呢!” 他说的争论是指朝官在两淮肃贪上分成了两派:严惩派主张按律论刑,不可宽贷;温和派则担心两淮官员被清空不利政事,主张只惩首恶,轻者可代职赎罪——双方各执一辞,在朝堂争议不休。这温和派明着是为两淮政务,实则出于利益牵连——如宋之意等,自是看得明白。 谢有摧也是明白的那一分子,摇头断然道:“争论亦是枉然,宗主不会容忍贪官在位。” 宋之意对名可秀在政治上的手段比谢有摧了解得更深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三哥,不止如此,宗主的用心深着哩!” *** 就在礼部侍郎和兵部郎中把酒议两淮之事时,政事堂宰相丁起也正晋诣枫阁主君。 名可秀对贪官的处置态度很明确:“最轻亦须罢职,永不述用!” 针对一些朝臣所谓的“官员一空会令政事瘫下”之说,她报之以冷笑,“地方官真正能处事者几人?这些官员只图升迁,不习民事,具体政务是持赖于令吏——这样的官儿清之一空衙门也垮不了,提拔几个清白的令吏暂摄事,同时在当地选拔能者充任吏员,即可维持州县庶务。” “诺!”丁起在朝中属于“严惩派”,闻之欣然。 “擎升,这一次两淮官场清得好!” 名可秀道:“我大宋前朝之弊,正是冗官冗兵,靖康之难的祸根子当归于此。希颜兵改后,军费虽降得不多,但九成用在了刀刃上,不再是养那些袭军籍的腐弱无用之兵,冗兵的弊政基本得到解决;目前,朝廷处政之紧要即是消除冗官冗吏。” 大宋冗官冗吏之害,稍有见识的士大夫均深知其要。 就拿冗吏来说,按朝廷规制,州县的经制吏(指有编制的吏员)不过二三十名,但实际上衙门里的非经制吏(超编吏员)却有数百到上千。这些不在朝廷编制内的吏员地方衙门如何供养?全凭了名目多出的办差费:跑腿鞋袜费、车马费、茶水钱……凡办差均有额外收费。一县之民不仅要供赋,还要供养庞大的衙门! 南朝新建后,因京朝官的任命自初就有控制,所以杭都各部司的官吏冗余并不严重,但地方冗余却是承自前朝,由来已久。 这些冗官冗吏若不清治,就无法宽养民力;不宽养民力,就不足以厚培国本;不厚培国本,国家财政紧缩,变革图强的法令便无法施行。而地方官场的胥吏腐败更是大害,好的法令没有良吏施行,再好的变革也成了害民扰民之法。 因此,主张对两淮犯事官吏的严惩不怠不仅是为了澄清吏治,更是要借这个机会削除危害大宋的地方冗余。 “那些清空的州县……”名可秀对此早有处断,“凡户数不足三千户的县,借机裁并,降为镇,设镇官。” 大宋官吏冗多的一大原因就是州县衙门过多,裁并衙门就意味着朝廷削掉了一个地方的官吏编制,不仅能减少朝廷的俸禄支出,也减轻了百姓的徭役负担。但如此利国利民的良政,却因涉及到官员的利益而让大宋历代贤相束手为难,无法施行下去。 丁起想起朝堂上有可能的异议,目光微闪,“朝中或有大臣以‘不合祖宗规制’为由进行反对。” “祖宗规制?”名可秀挑眉,“太祖朝的规制是按主户数分八个等级设县,当时南北尚未统一,主户不足三百万,遂以四千户即可设立望县,五百户亦可设为下县。历三百年后大宋人口增长十余倍,然设县的规制却一直未变,究其原因,不是大臣愚蠢得看不清已经变化的现实,而是利益挡在了眼前。所谓‘祖宗之制不可变’,不过是利益的庇护伞罢了!” “主上所言极是!” *** 丁起走出枫阁时,脑中忽地涌出一句:破而后立。 冗官之弊是大宋的毒瘤,朝廷养官之费,几乎占了一年财赋收入的五成,前朝名相如范仲淹、王安石等皆想清除冗官,但冗官岂是好清除的——这是挑战整个官僚阶层的利益。由是,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失败;王安石的新政更不敢轻易碰触冗官问题,反而因新法施行而不断措置提举官造成机构重置,更增加了冗官的增长……然而,这颗毒瘤却在建炎新朝被劈开了,并有望彻底被拔除,不得不说,这得益于靖康之祸摧毁了原来根深叶茂的利益网。 由是,因“破”方得“立”。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主户: 分卷阅读508 分卷阅读508 分卷阅读5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09 宋朝将有地的人户称为主户,租种地的称为客户。 注:户数不是人口数。 205 205、清浊之分 ... 建炎三年元月至七月,两淮路一百多名州县主官和幕职官员先后被下狱,重者判死刑、流配,轻者革职永不述用;除了官员外,一大批胥吏——两淮二十个州竟然养了五万余胥吏,赵构闻之骇然——涉案论罪后,四万名胥吏被判罪革职。 《西湖时报》对此评论:“这是一场期待已久的风暴,困扰大宋两百多年的吏治毒瘤终于在两淮路被切除……国朝之吏治新风,由此而起……” 就在两淮路吏治风暴收尾之时,西川治平推事的选举也从成都府的辖县推到了其他州——除了西南僚的居住地外,凡汉民州县均进行了选举。 之前,范祈等十二推事在选举上提出了种种防弊策略,确实收到了一些效果,但有些结果是阻止不了的,譬如,选出来的推事多数是“有钱推事”。当然,即使如范祈这般修身自律的名士,反对的也并非有钱者居位,而是“非读书人”居位。不识诗书礼仪者,无德也,此乃文人士大夫之共识。范祈、李庭等推事所忧虑的也正是此点。 卫希颜在给名可秀的信中写道:“选出来的推事大抵可分为四个阶层:一是有田的豪户,可称为地主;二是有钱的商户;三是地方名士;四是退职赋闲在家的官绅。因商户致富后多半广置田产,又与豪户同被文人士大夫排在读书人之外,是以有田豪户和有钱商户可统归为地富阶层,而地方名士和退职官员则可归到士绅阶层。如果官员是大宋的上层,那么治平推事的‘地富士绅’就代表了大宋的中层…… “与社会的上层相比,中层更希望改变;与最普通的下层百姓相比,中层又多了改变的勇气……这个群体的出现,会给大宋带来甚么呢?或许,这只还很弱小的细手将推动地方士绅对县级、州级官府政务的监督与参预——当然,这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 “唔,在地富士绅这两大阶层之外,县一级的推事还出现了一个人数极少的阶层——仅八人。这八人都是乡里的族长,被选出可说正常,亦可说意外。乡里的选举大同小异,租田种的客户一般选主家,而有田的农户会选本家德高望重的族长,如果遇上主户比客户多的村子,且持选胥吏不被贿赂作弊的话,族长就会胜出。 “这些族长的家境在乡里自然算好的,但也够不上‘富有田产’,至多为中上等农户,代表了种田阶层的利益。虽然只有八人,似乎无甚作用,但毕竟是一个意外的开端哩……推事会将是一扇开启外界的窗,即便他们在屋子里仅是充当举手的人偶,然透过窗子却终究能看到些外面的世界,那是与乡野完全不同的天地……所闻所见将记入他们的脑中,潜移默化地影响思想,并因了他们在本乡的威望而洐射到乡邻族群……这让我想起一首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哈,我们所做的一切,便是如此吧!” *** 正是入夏七月的天,一声炸雷,石破天惊般的在高空轰响。紧接着,又是几声炸雷,如在耳边劈响般嚇人。正盼着炎夏天降雨的人们也不由被这轰雷惊得心弦颤了两抖,还没缓过神来,几滴铜钱般的雨点便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成了倾盆大雨。轰雷阵阵,惊电长闪。 西川吏治风暴就在卫希颜“啪”声铿然盖上官印后,伴着雷鸣电闪呼啸了出去。一辆辆马车在一队队府兵的护送下,出了府城四门,驰向各州县。 马车中坐着赴任的法司官,也坐着待审的犯官。正月的公审后,路级四司衙门和成都府衙被清治,紧接着,十二州五十八县的州县主官就被“请”到府城“述职”——转运使、安抚使、提刑使、等的供状足以拉下西川的一大片官员,清算下来,也唯得两个中县和七个下县的县令身家清白,州官中竟没一个拎得清的。于是,“述职后”涉案的州县主官即被拘入了原安抚司的临时大牢,等法司官和治平推事推举出来后,即押回原地堂审。 州县堂审前,衙门先贴出了放告牌,立时便惊动了几乎全城的百姓。 之前,治平推事的选举就已在这些州县搅起了一阵风,城里乡里的百姓都带着懵懂投了票,只当耍场热闹看回稀奇,没几个小门小户的百姓将这劳什子选举当成回事。孰料竟真的开审了!审的还是县令(太守)! 不识字的百姓听衙役念放告,说甚么法司官升堂,但县官有罪没罪不是法官判,而是由之前选出来的治平推事判决。一些投过票的百姓初时面色惊中带喜,听到后来,脸色便难看了,回头就悔得捶胸顿足。“龟儿子跟狗官是一窝,定罪个屁……” 看了放告牌的城里人回头又告诉没看过的亲戚好友邻居,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等放告牌下到乡里时,十里八乡的村民也都已听闻了风声,很快乡里百姓也都知了个遍。很多违心选举的村民都暗地里悔骂,却又说“这堂审怕也作不得真,还不是官官相护,有钱人帮着有钱人……” 不论士庶百姓信或是不信,对县令(太守)的堂审轰动了城里乡下,比之前的推事选举来得更轰动。城里人谈论,乡下人关心,没有个不动心的。 到了堂审那天,城里士庶几乎倾城出动,造成万人空巷;乡里也有许多胆子大的百姓走了远路赶到城里,要看看这稀罕事作不作得真。 时值七月流火天,晴空万里,不见一丝云彩,头顶灼日晒得地上焦烫滚烫。几千百姓站在衙门公堂外的红杈子后,挤过来涌过去,被推搡的、踩到脚的扯嗓子吆骂,又热又挤,内衫很快被汗水湿透,却没有人愿意离开。有人不甘心放过这十年难得一见的稀罕,更多的百姓心里愤郁不平,暗中祈祷着老天开眼,今天收了那狗官。 便听“咚咚咚”三声鼓响后开堂。公堂上威严的法司大官展卷诵念,百姓闹懂了有个规则叫“回避”。“……兹×推事与嫌犯有涉案关联,按‘推事回避’规制不参预本次堂审,另选推事××出审……”很多揪着眉的城里乡下百姓不由长吐了口气,这个回避回得好! 然而,这个回避规则也并非万无一失,总有几只漏网的鱼儿钻了出去,然也无伤大局。事实上,堂审的过程在多数州县并不复杂——这些主犯在府城押入大牢之前就已签押了罪状,押回原地审判只是走个过场。按卫希颜的话来讲,就是给雏鸟的法司官和新出炉的治平推事 分卷阅读509 分卷阅读509 分卷阅读5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0 拿来练手、练胆的;同时,也用这样的公审形式在士庶百姓中刮起阵风——走这个过场是必要的。 卫希颜给名可秀写道:“……这些从州学选拔.出来的官府法司官和从民间选出来的地富士绅推事相比起来,推事们阅历丰富更狡智,而嫩鸟的法司官却代表着官府的威压,这样的审判团组合,达成了某种力量平衡。一方面,治平推事尚未练出胆子无视法司官的判决倾向;另一方面,法司官的青涩也让他们还没有官员的那种高高在上。这种局面,避免了独裁的出现,对新生的推事陪审制显然是有利的。 “当然,法司官的‘官威’会随着做官的时日而渐长,然而,民间的推事也会在陪审中锻炼出挑战官威的胆量,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一种‘渴望’。况且,他们不是单独的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后面还有一个强大的社会中层力量在支持。一旦他们对官威有了抵御力,可以想见,治平推事将在审判中越来越体现出他们真正的力量。” 写到这里,她十分愉快地落笔,“另外,由于审判的回避制度,一些和嫌犯有亲属关系或牵连的治平推事不能参审,这造成一批备选推事的出现;一些县因牵连的地富实在太多,造成备选推事出现了一些‘中富庶民’……相对于那些富裕的大地主大商家来讲,他们是中等的有钱人,我将之定义为‘中产阶级’……这样的中产阶级,在富裕的城市,诸如成都、绵州、杭都、江宁、苏扬、广州……有很多……这是一股被士大夫忽视却不应被忽视的力量……” *** 七月的雷声轰轰不止,到月底时,西川路的“公审风暴”从官员阶层刮到了胥吏群体。 卫希颜对胥吏群体的治罪提出了一个宽贷政策:凡具出本职司可用的办事规程、贪腐舞弊的要点,并提出防范措施的,量刑时可酌情减一等半等。这个政策已有先例,最初是用在徽州的胥吏断刑上,之后又适用于两淮路。 这个法外施恩的政策是由名可秀定出,恰是针对地方处政的胥吏欺官之弊。 大宋州县的具体政务通常把持在吏员手中,这同公文制度有关。州县与上级的往来,上级对州县的监督,主要通过公文进行,而公文的拟制和收发处理都在吏员。并且,处政不可离的钱粮档案,也为吏员把持。例如,有些州县的官方钱粮册仅仅登记了户名,根本不能作为征收的依据,而实际征收税赋所需的户贯情况,是记录在吏员的秘册中,这种秘册不属于公文,连州县长官都看不到。以致地方处政时,常常吏大欺官。 为何会如此?因按大宋体制,官员必须易地任职,人生地不熟,加上朝廷取官历来重文采、不习民事,所以政务必须依赖于吏。又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吏员祖辈居于本土,熟悉当地情形,且耳目灵通,关系熟络,又老于世故,州县长官想不依靠都不行。一方面,要信赖吏员的经验处政,同时,却又要防范吏员的贪赃舞弊。 但吏员贪赃之花样百出,非精明者能体察。如借报销索贿、借司法勒索当事人、征税中掉包、税票重号(编号重复,重复的号码就可私吞)、大头小票(存根票据和发出票据数字不一)、催比中的贿赂……并且,奸吏为了贪赃方便,往往形成一个运作网,牢不可破。以县衙为例,操持公文的书吏不仅包办行政事项,通常还与县城的各粮行、保歇(保人兼客货栈主)勾结,用他们作中介,甚至让自己的父兄家人当保歇开店铺——所有要到衙门打官司、交赋税、办理事务的百姓,一般都要通过这些保歇。通过他们的就一路通行,不通过他们的就处处刁难。 这样的贪赃运作,必得地方长官洞若烛火,方能控制得住,但徒具文采却不习民事的长官又有几个能驾驭?清廉的官员唯得独善其身,却无力整治这样的地方腐吏之害;而更多的官员本身就不正,这下一拍即合,官吏齐齐腐败,这地方衙门焉有不黑的? 名可秀道:“大宋官场的腐败,一是官员的腐败,二是胥吏的腐败;澄清吏治,首要 “清”官,重点“清”吏,缺一则功败矣!”她定出的“法外施恩”正是针对腐吏之弊,在紧绷的法网中留出一条缝,逼出这些把持在吏员手中的“秘诀”“秘册”之类。如此,之后新上任的地方长官将通过这些规程尽快掌握衙门处政关要,暸解奸吏贪赃的手段,防范“吏大欺官”。 卫希颜在临时的制置使公署传见布政司的三位主官,道:“经公审团这番吏治整饬,多数州县的官员必将清之一空,我看了你们递上来的从府学、州学、民间张榜招募选拔的新官名单,我和北廷雷相君均无异议。然有一点,诸君需得谨记:选官不仅要重德,也要重视民政能力——不习民事者,必为奸吏所欺……” 公案下布政使赵开、南朝布政副使李光、北朝布政副使胡松年三人均正身谨坐,听到这里,皆点头称是。 “所以,这些地方官要和法司官一样,给一年的代职期,以习民事。期满考核,既考德、亦考绩,还要考具体政务,能者留任,劣者淘汰。这要成为一条体例:‘无民政经验的新上任州守、通判、县令、县丞,皆须一年代职’布政司将此写入西川官员的选拔制度中。” 三人同声应承:“诺!” 卫希颜敲了敲公案上的一叠文牍,道:“这几天我看了法司呈上的书吏贪赃札子,真可谓花样百出,让人叹为观止。”她随手挑了三份札子,真气暗托下冉冉飘到赵开、李光、胡松年膝上。在三人翻阅时,她问:“以三位看来,群吏何以会贪赃不法?” 李光放下札子,抬首道:“小吏多品行不高、良莠不齐,不修德修身,行必不正。” 赵开和胡松年均点头,胥吏品行不高是士大夫的共识。卫希颜也点了头,却又笑问:“除此外,可还有他因?” 胡松年拱手严肃道:“地方长官惩治不力,刑法不峻,奸吏无以震慑,自是贪赃不畏。” “这亦为一条。可还有?”她眸子看向赵开。 布政使沉思片刻,略有踌躇后道:“吏员薪俸不高,为利益故,多贪赃以养家。” 李光哼道:“君子者持身而正,焉可为利而趋?” 卫希颜淡笑,“熟读圣贤经典的官员尚持身不正,况乎小吏?这世上,真正如孟子言能‘贫贱不移’的君子者有几个?官员中君子少,小吏中更是如此,是以要有法。但长官身不正,有法亦如无法,所以要设 分卷阅读510 分卷阅读510 分卷阅读5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1 独立的法司来监察,又需得防范法司腐化,所以要有民间的治平推事来监督。事越明于公,黑暗便越少。” 李光、胡松年虽然对民间推事陪审仍有看法,却也承认卫国师所言有几分道理,所谓“事不明则晦”,而“兼听则明”,国师所为当出于此理吧? “但有了法司、治平推事,也不能防范吏员贪赃就此绝迹。所谓治病要去根,这防治腐吏贪赃嘛,当然也要从根子上着手。” 三人不由露出倾听的神色。 卫希颜道:“方才赵使君说到了一点,吏员的薪俸太低,这显然是实情。圣人道:为官而不求食者,鲜矣。何况吏人?是以到衙 205、清浊之分 ... 门为吏者,自然是为了养家糊口。李副使又提到吏员良莠不齐,这亦为实情。吏员薪俸既少,地位又低,不能吸引到考进州府学的读书人加入,这素质么自然差了几筹。” 三人面色均一动,便听国师道:“提高胥吏的薪俸,吸引读书人的加入,既解决了考不上进士的读书人的出路,也可以提高胥吏的素质,此为一举两得的好事。诸君以为如何?” 李光颔首,“此确为良策,不过……财赋上怕是不能支持。” 卫希颜道:“此事若是朝廷,在各路各州齐行定有财政上的困难,然仅西川一地,以西川财赋而为,应有余力。赵使君以为然否?” 曾为转运司判官,深悉西川财力的赵开点头,“若谨慎计略,应属可为。” “此事我已和北廷雷相君议过。便由布政司和转运司共商,提出可行章程。兹事体大,且赵使君谙熟财务,便由你为首负责此事。” 赵开应喏:“谨承尊命。” “仅仅这样还不够。”卫希颜又道,“在晋升体制上,我们必须允许更多的吏员能晋升到有品阶的官员,德能优异的能做到县丞、县令、通判、州守。” 三人的表情顿然惊诧,官与吏是清浊两流,虽说按朝廷体制,吏员积功累劳,经多年磨堪几转之后,也能升到有品阶的官位——这称为“杂品入流”,有的能升到主簿,但考核年头长且只有极少名额,能升到县令的更是万中为一,况乎通判和一州之长? 胡松年皱眉道:“国师这是打破朝廷体例了!” “不利政的体例就要改变。”卫希颜目光扫过三人,“官员中不乏能者,然多数读书人为官是以登台阁、升禁从为显宦,以差遣要郡为贵途,抱着这样的为官目的,哪能用心在地方政务上?” 三位布政使都敛眉,李光叹道:“为官者热衷仕途而轻忽务政体民,此乃地方弊害之要。” 卫希颜道:“和这些无能无为的地方长官相比,长期操事政务的吏员更能处政,但官吏的地位却悬殊,有能者屈于无能者之下,没有上升通途,久之便成贪腐。” 这实质上就是官和吏之间因地位悬差带来的政治前途和经济利益之争——这种冲突导致了吏员的群体性腐败。 “从官员来讲,要修德,要懂民事;从吏员来讲,要提高他们的薪俸和地位。治吏当如治河,堵不如疏,这两策便是疏导之法。吏员的待遇和地位提高了,才能吸引更多的读书人加入,提高吏员群体的素质,使良吏充于衙门。上有德官,下有良吏,地方治政何得不清明?” 不待面有犹疑的三人开口,卫希颜先就堵了他们想说的话,“这事若提上朝廷,必有大臣道:将士大夫与胥吏混为一谈,乱了清浊之分。” 三人表情戚戚然。 卫希颜起身负手一笑,“这些大臣‘以士大夫与胥吏同处官阶而耻’,然怎不为与贪赃官员同伍而耻?有士大夫道胥吏名声败坏,耻与为伍,然我等大宋官员在民间又有几个有好官声的?在黎庶眼里,上有坏官下有坏吏。所谓贪官污吏,这官的‘名声’可是在吏的上头。” 她微微向前倾身,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气势,“汝等以为如何?” 赵开三人低低议了几句。赵开考虑的是将在路级诸司引起的反对压力,而李光掂掇的是“清浊”之分,至于胡松年的想法就有些复杂了。他幼时父丧家贫,由母亲机织供读书,在里巷间长大,深悉民间生活之苦,因此对提高吏员薪俸是赞同的,但对吏员入士大夫阶层也颇犯踌躇。 卫希颜坐回公案后,听着下面三位布政使说着清浊之分不可乱,笑了插了一句:“三位可记得张元、吴昊投夏之事?” 这是大宋仁宗时期的一段耻事,虽然朝廷禁止宣扬,但多数士大夫却是知晓的,座上这三位地方大员便在其中。 张元、吴昊是仁宗时陕西华州的两名书生,皆负才华,但参加几次科举却始终不第,眼看岁月空去,身怀抱负却无法施展,自是满怀郁闷。当时,正值李元昊建国,大宋西北警报迭传,张、吴二人到边境游历后顿生报国热忱,据说张元有诗道:“七星仗剑决云霓,直取银河下帝畿。战退玉龙三百万,断鳞残甲满天飞。”霸气豪情可见一端。 遗憾的是,现实与理想冲撞,二人科举不第,自是空有一腔热血,一首“踏破贺兰石,扫除西海尘。布衣能效死,可惜作穷鳞”的《述怀》诗表达了两人怀才不遇的心情。后来,他们终于想到了一种不需要通过科举也能报效国家的方式,那就是投军。 于是,两人结伴来到西北军驻地,想毛遂自荐,却又担心不被接见,想了个妙法。在大石上刻下自已的述志诗,雇了几个壮汉拉着石头朝军营走,两人跟在后面嚎哭。这办法果然引起了边帅的注意,在大营中接见了两人。但边帅不识才,说话的态度不怎么中听,对任用他们也表现得很犹豫。 张元和吴昊皆为心气高傲之辈,顿觉受了侮辱,出帐后愤懑难平,一气之下直接投了李元昊,为他献谋献策。张、吴二人素有科举不考的奇谋诡才,又是陕西本地人,多次游历西北,对宋境地理很熟悉,李元昊在二人的帮助下,大败宋军,把大宋朝折腾得够呛。 经此教训,北宋的西北“边帅始待士”,不敢轻视读书人。而也因此事件后,大宋朝廷对读书人更加礼遇优厚,仁宗下诏,废除殿试的黜落制,不第者也可保有“贡士”的功名。防的就是如张元这种通过州试、省试却因殿试不中而被黜落全部功名的读书人生事。也正因有这个“前科”教训,是以卫希颜处置商儒贡士斗殴一案时,说出“剥去功名 分卷阅读511 分卷阅读511 分卷阅读5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2 ”时立时被朝臣涌出反驳,虽然所谓“剥夺功名”的只是为给商儒贡士施加压力的说说而已,却仍然让卫希颜承受了不小的压力——若当真要剥夺几百名贡士的功名,最后在朝中定难通过。 话说回来,虽然朝廷因张吴事件的教训而更加优待读书人,但科举取士毕竟是少数,十几万人的科考大军落第的还是多数,这些不第却不能说无才的读书人仍然是朝廷无法宣诸于口的隐患。仁宗朝一位宰相曾私下叹道:“读书人生事,三年不成,五年、十年,亦成患矣!” “地方处政之要,不在官,而在吏。官员无定任,而吏能常任,是以地方有良吏,百姓当得其利。”卫希颜道,“科举取士终究是少数,能否及第亦多少带有时幸,并非评判能力之准绳,不第的读书人中,多有才学之士,如此空置,实为遗憾,亦成生事之患。若充以吏员之任,则既能保障吏员有良品之人在其位,亦为天下读书人辟了另一条通官之道。” 她目光看向李光、胡松年二人,道:“拓宽吏升官之制,看似是混了士大夫与胥吏之分,然真正受益的终竟会是读书人——能从吏员中被选拔出来的良者,应是那些不第的读书人吧?” 李光、胡松年听到这,不由微微点头。三人又凑头低议了一番,赵开拱手道:“国师所提,或可一试。” 卫希颜暗松了口气,赵开虽说是颇能变通之人,但说服李光和胡松年却不是个轻松的活,好在张元事件让两人松了口,心下不由佩服可秀料事在先。 她递给赵开一份札子,“我拟了几个要点,作为参详之用,汝等谙熟地方政事,当能考虑得更周全。” 赵开接过去,略略看了几眼,表情颇有震动,引得李光和胡松年也不由好奇,但国师在前,也不好凑近去看,只得捺着端坐不动。 卫希颜笑道:“希望在我离开成都之前,能看到布政司递上的方案。” 三人惊诧,赵开不由问:“国师准备回京?” “唔,最快中秋前,最迟月底。我在成都已有八月余,枢府催得紧了。” 李光面带遗憾,“国师在成都整饬军兵,又督进各项民事律政,诸般妙想让吾等受益良多……此番离去,当为西川之憾矣!” 卫希颜哈哈笑道:“李副使言过了。枢府军务甚重,李签枢来信说‘案牍累积如山,相君不回,吾累疾挺尸也!’呐,我再不归去,朝廷就要失去一位签书院事了。” 赵开笑后又感叹道:“泰发公所感非为夸大,国师在川,于政于民,于吾等皆有益。国师归去,吾等实有不舍之情,此乃肺腑之言也!” 李光捋须点头。和赵、李二人的满腹遗憾比起来,北朝派驻的布政副使胡松年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一方面他期望卫希颜早日离去,南廷的国师在成都府愈久,对西川军政影响愈大,于朝廷(北朝)不利;另一方面这位北朝官员也不得不承认卫希颜提出的诸多军政策略均为良方,况且这位被南廷赋予“全权处置西川政务”的国师驻在成都,促使北廷的决事也极快,这自然对西川处政有利,尤其在共治之初。想到此,他不由叹息:“卫国师此去,政决当不复利矣!” 赵开、李光听出他话中之意,均有同感。李光更担忧杭都与成都远隔重山万水,不及北廷凤翔府交通之便,若朝廷对要事批决误了时日,就有可能生出利于北廷的变故。 卫希颜岂会不知他们的顾虑,笑道:“我回京后虽不领西川之务,然涉及关重之节,亦当为西川之民谋事。” 三人齐拜为礼,“如此,有劳国师!” *** 八月初十,卫希颜接到枢府紧急传来的公函,无法等到布政司的变革草案出来,通告各司后即准备回程事宜。 次日上午,成都府的官员和十二治平推事均至城外驿亭送行。 赵开率众向前揖礼,目视卫希颜绝美出尘的容颜,言辞不由得恳切,“国师离去,某等戚戚然。此去路途遥遥,望路上珍重。冀盼他日台驾再至,某等将倒履相迎!” 众官员均不由点头,表情多恳切。对多数成都官员来说,和卫国师相处是桩赏心悦目的乐事,无论容颜还是气度,都让人心折。虽说她在军队整编中表现出的雷霆手段让人有些生畏,但处政表现出的能力和独特的思维都让这些抱持着“卫国师唯治军尔”的官员们惊叹赞服,尤其一手掀起吏治风暴的魄力更是让众官生出敬意。卫国师的离去,或许除了北朝官员外,都抱持着遗憾的心情。这惜别之心,便多为真切。 这之中,最为沮丧的,无疑是兵马司都总管何庆言,这位从东京保卫战时就追随卫希颜的将领耷拉着脑袋,脸上的表情犹如被抛弃的怨妇般,欲说还休。 卫希颜失笑,马鞭敲了敲他肩,“三年之内,我必过来,看看你的兵练得怎样。可别丢脸呦!” 何庆言哈一笑,抬臂一礼,正色道:“卫帅放心,末将带出的兵包您满意!” 卫希颜哈哈一笑,看向另一位兵马司都总管——北朝派来的王彦——笑对二人道:“在军中树立军纪不难,难的是长期坚持,更难的是军人荣誉和信仰的树立,这可不是靠铁腕手段能解决的……今后,都交给你们了。”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扫了眼何庆言——当心王彦! 何庆言嘿嘿一笑,看似粗豪的脸上瞬间闪过抹意会的狡诘,和王彦同时行礼应道:“某必尽力,不负卫帅(国师)所望!” 卫希颜又对大法司宇文时中和王沂、范祈等治平推事道:“诸君乃西川律政要员,法正则官正,官正则民正,诸君掌持天秤,切莫忘了公义!” 众人拱手肃容,“某等谨记!” 卫希颜飘然上马,扬鞭欲去之际,忽又道出一句:“诸位在西川为官,无论南北,莫忘‘为政之本,当为民’。” 众官一愕,就在寻思之际,卫希颜已打马而去。 赵开看了一眼李光、胡松年,暗想:“为政之本当为民”,国师是否暗指若南北利益对立而损西川时,西川处政当以西川之民为虑?想到这,他目光不由微微闪烁。 作者有话要说:注: 张元、吴昊是二人投夏后改的名,原为何名,已无可考了。 小卫同学终于要回去了…… 206 206、别头之罢 ... 分卷阅读512 分卷阅读512 分卷阅读5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3 又是一年中秋,京城临安分外热闹。今年的中秋又与往年不同,市井的热闹中又添了不少书香墨气,盖因南朝的首度进士科秋闱即放试于今日。 建炎立朝以来,已先后开了武举和制举,但被读书人视为科举首重的进士科却是今岁方开。按制,进士科分州试(解试)、省试(礼部试)、殿试三级,州试即在八月十五开试,俗称“秋闱”。因而今年的中秋,京属诸县的应举士人均集于钱塘门外的本州贡院应试,州学和太学生在礼部贡院赴解试,宰执、侍从、在朝文武官员的子侄也一应安排在礼部贡院应试,而不是往常的国子监。 这一应试地点的变化绝不是一桩小事,它意味着朝廷取缔了自仁宗朝以来的科举“别头试”。 所谓“别头试”,是指对官员子弟及亲属单独进行考试——在地方由转运司对地方官员的亲属、门客等单独进行解试,在京城则由国子监对中央各级官员子弟进行的解试,其初衷是防范官员利用手中权力在科场营私舞弊,因此,公开给予官员子弟一定的应举特权。 然而,实际上,“别头试”却逐渐演变成为朝廷对官员亲属的照顾和恩惠,继而演变为科举一大弊。 其肇端在于“别头试”的录取比例远远高于普通举子参加的解试,普通士子为百中取一,而“别头试”初时为百中取三十,至后虽有减抑,也是七人取一人,为普通士子中举率的十五倍。正因录取名额多,所以钻营者众。 以往,每逢秋闱之前,有权有钱者便暗中运作,有钱的行贿,有“关系”的四处托人,伪造户籍、假冒亲属关系或门客,使不符合条件的举子具备官定“别头试”的资格,这种现象在仁宗朝后相当普遍。 更有甚者,很多官员从“别头试”中收受丰厚贿赂。按朝廷惯例,地方官任职须“避亲避籍”——不能在籍贯所在地或有亲属的地方任职——因此他们在当地并无多少亲戚,却拥有“别头试”推荐亲属、门客的特权,对多数官员而言,自然不会放弃朝廷赋予的权利,于是便将“别头试”的资格卖给有钱人。 还有不少官员明目张胆的公然作弊,引起了当地普通举子的强烈不满。譬如赵佶大观年间,衡州就有六十三名举子顶伪籍赴“别头试”,被相识的举子揭发,科考场屋喧闹揪打,举子群情激愤,险些出了人命,将这事一直闹到礼部,方平息了下去。 宋之意在《论科举革弊之罢别头试奏议》中道:“科考之弊,莫甚于别头试……一则,举子为赴别头试,或行贿,或请托,改换乡贯,诡冒宗支,不计手段……举子皆无心学问,挖空心思钻营人事,疏通关节,以‘别头试’为入 206、别头之罢 ... 仕之终南捷径……坏学子心术,败士子之风,莫此为甚。且此辈入仕为官,必为官场蠹虫,致使吏治腐败……二则,官员以此受贿,不仅腐化官风,且败坏国朝科考取士之公正,为害犹甚。” 礼部侍郎这份上疏在朝中立时引起了争议。有支持的——如朱敦儒、胡安国这类清望官员,也有激烈反对的。因罢“别头试”即意味着官员的亲属、门客失去了便捷的科举入仕之途,自然引来如潮的反对之声,说:朝廷开“别头试”是优厚士大夫之举,罢了此试即寒了士大夫之心,不利于朝廷稳定。 宋之意当廷驳道:国朝待士大夫之优厚前所未有,仅官员的俸禄和给养贴补就远高于唐朝盛世;且朝廷已广开制举,官员子弟不能中进士尚可应制举,仕途并不因罢别头试而狭。 反对的官员因关涉切身利益,自不会因礼部侍郎的驳斥而后退,双方滔滔之辩听得赵构头痛。从心底来说,心怀收复“故土”之志的皇帝自然是赞同革除旧弊,但反对官员之多也让年轻的皇帝心怀凛然,尤其不少地方官愤言“别头试不可废”,这让皇帝不得不顾忌着他的决断。 然而,和金殿上的这位年轻至尊相比,此事的幕后发起者显然更具备权谋上的大胆和政治魄力,对于以时论推动朝堂的手段名可秀更是已玩得娴熟。 于是,很快,这场争论从朝堂蔓延到民间,引领民间时论潮头的自然是已在京中奠定舆论地位的《西湖时报》。 报纸对如何评论朝事也早已手段圆滑了,自然不会直接提及礼部侍郎的奏议——未经朝廷允许而擅自登载官员的奏札属违反《皇宋出版条例》——而是针对秋闱,砭论科举时弊,说进士科“别头试”让不少没有真才实学的官员亲属入仕为官,而那些品学兼优的寒门子弟却因录取比例过低无缘参加礼部试,失去了进仕机会,此为科举之大不公。 这种说法立时得到了很多读书人的拥护。地方报纸也跟着《西湖时报》的风头评论纷纷,说朝廷应废止“别头试”,正士风礼俗,还科举公平。更有隐晦的评论说,那些反对罢“别头试”的官员,是不愿意失去结党的潜在后进,直接给那些反对派扣上了一顶“结党”的大帽子。 自然,种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那些非官员亲属通过特权官员获得“别头试”资格,一旦科举中第,自然要回报推举者这份“恩惠”;而对于推举官员而言,他们也乐于提前“投资”,下力气扶植那些仕途有望的后进,拓宽官场人际。 这些议论在京城和地方都造成了很大的声势。议论朝事的潮头历来就是以读书人居众,这事又是涉及到读书人的切身利益,自然是引 206、别头之罢 ... 来万众热论。 作为一朝之都的京城历来是各地学子和文人的寄寓之地,在时下的杭都就至少有本地和外地学子不下十万,自然是让罢别头试的时论声势滔滔,反对的官员被激进的学子批为“谋私”“心怀叵测”……茶肆和酒楼几乎充斥着这种言论,反正书生论几句时事不会以言入罪,这种宽松的氛围更让学子们批起官员来有些肆无忌惮。 在这种几乎一边倒的时论下,让朝中的反对派官员生出忌惮,生怕被扣上“结党营私”的帽子便被撕掳不清了,于是,反对之声渐弱。 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宰相丁起上了道札子,说不论“别头试”罢否,先请免去他的子侄、亲属和门客的“别试权”;紧随其后,宋之意、朱敦儒、胡安国、叶梦得等朝中要员也上了同样的札子,就连还在两淮路肃贪的李纲和赵鼎都先后上了“乞免”札子。 这将持罢之议引到了高峰 分卷阅读513 分卷阅读513 分卷阅读5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4 ,民间一片赞扬之声。朝中和地方不满的官员仍然很多,却都不敢再公然上言反对。再反对下去,就是不知“好歹”了,若给皇帝留下“谋私”的印象就更加不妙。 由是,这场历时五个月的罢与不罢之争终以礼部侍郎的奏议胜出。六月,朝廷下诏罢别头试。宋之意也因此赢得盛誉,在学子中尤享清名。 对此,名可秀道:“明年进士科春闱必以你为主考。” 宋之意摇头叹道:“这么一桩众所周知的革弊之举,拿到朝上却争了四五月才定下来,还是江湖事快意!” 名可秀失笑一声,“江湖也罢朝堂也罢,哪有完全快意的,不过是,朝堂更险。然而,于国于民之利,在于朝堂。” “是!” “到八月秋闱时,凤凰书院也当落成了。”名可秀望着凤凰山上一派繁忙的工地——那里已显出一座书院的宏大建筑,只余了收尾——她低笑喃喃:“待希颜回来时,有得她忙了!” 207 207、枢府军议 ... 卫希颜是在秋闱——中秋八月十五——的前两天回到京城临安。 此时的京城,因进士秋的秋闱和佳节临至而喧闹得热腾,连秋日的天气都变得暖和了几分。卫希颜就在这个时节回到了京城。 凤凰山庄后院一派欢腾,聚宴直到深夜方散。 离别大半年的情侣终于相拥在一起,勿庸多言,身体的渴求已诉说了一切。 欢事后又香汤浴罢,名可秀眸子轻阖,慵懒半倚在榻上,明丽的秀容一片安然。两人手指相握,静静体味这份爱恋后的温馨。良久,方问起西川诸事。听卫希颜回后她不由低喟一声,明眸中半是温情、半是歉意,低语:“希颜,这些事难为你了。”知道你不喜欢,却还是舍不得让你安闲。 卫希颜摇头,“不会。我愿意。”她语气顿了顿,神色极正经,“我敬慕你。”所以愿意为你所用。 名可秀愣怔了下,旋即了然,容色嫣然,语气却带着两分调笑,“不是爱慕么?” 她回道:“爱十分,敬十分。” 名可秀按上她手,“可惜,和我在一起,你注定无法逍遥人世。” “可秀,能伴你成就盛世,纵不能逍遥,也是人生乐事!”她侧肘支身,笑道,“何况,亲手规划强军之道,也是我喜欢的。”卫希颜眸子熠熠发光,“海军筹划了这么久,南洋之谋终于可行。安排了枢府之事后,我就去麻逸。范胡子铁定急得跳脚了,哈哈。” 名可秀笑道:“你先别急着走。凤凰书院以你之名出资兴建,落成典礼少不得你。” 卫希颜顿时苦脸,“山长、院事和教学先生你都安排妥当了,还要我干嘛?” 名可秀瞪了她一眼,“是谁当初说要建一座百科技院?这当儿书院终于建成了,你倒想撇手不管?” “这……书院我不擅长。”卫希颜耍赖。 名可秀嗤笑一声,斜睨她,“卫大国师,借你掌个门面而已。” 卫希颜顿时讪讪。 *** 次日,卫希颜在崇政殿觐见皇帝。 赵构心情复杂,喜忧参半。喜的是西川之事圆满,忧的是经此一事后,卫希颜的声望又增,且在西川的影响朝中无人可比。然,无论皇帝心下如何猜忌,面上却是一派欢欣。 各怀鬼胎的君臣二人如春风般的和沐寒暄后,道入正事。赵构关心道:“国师年前信报,与雷动一战,不知详情如何?” 卫希颜道:“雷动境界又有提升,我略占上风而已。” 赵构面色微变,颇有忌惮,迟疑了下,道:“时下,契丹和党项战事僵持,雷动此贼野心甚大,朕虑北朝或会趁此觑机而动。” 卫希颜摇头,“从雷动在北边的布 207、枢府军议 ... 谋来推断,所谋在辽夏,一两年内应不会对我朝兴兵。” 赵构皱眉,“大举陈兵不会,若是暗底里……”这种江湖寇首出身,素来目大无君,想起登基前的那次行刺皇帝心下悚然。 卫希颜微微一笑,道:“陛下放心。雷动之前虽有行刺之举,但南北对立已成定局,杀一人不足以影响南北大势,雷动为当世枭雄,不会行此不智之举。” 这话说白了就是:雷动能杀赵构,她也能杀北朝小皇帝赵谌,雷动不会做这种傻事。当然,这话让赵构听了不舒服,一国之尊的性命掌于他手,怎会甘心?大宗师这种超于人上的存在就不该有!皇帝心里暗暗恨着,表面上却不得不展颜悦道:“有国师在,朕当高枕无忧。” 卫希颜暗中好笑,她说这话既是让赵构宽心,也是在点明她的存在就是赵构的生命保障。让皇帝恨她却又不得不倚赖她。 之后,赵构便暗中派侍从招募江湖高手入大内,既是防北朝行刺,也是暗防某位国师。卫希颜闻报此事后已身在南洋,嗤笑一声便不作理会。以力谋人为下乘——可秀要算计赵构,岂会这般下乘? *** 觐见皇帝后,卫希颜回京的消息已遍知枢密院,西府上下一片喧腾。虽说外有种瑜执兵、内有李邴视事,枢府诸般军事并未有大的耽搁,但枢相的坐镇却如主心骨般让人心气坚实,自非他人可比。李邴道“卫相在,心安”,无疑道尽人心。 这日,自李邴之下的枢府各房司长官均到齐,依官职列坐长形会议桌两侧。 枢府经卫希颜改革后,机构设置和以前的枢密院有所不同。枢府长官之下原为都承旨总领院务,副都承旨佐之,兵改后卫希颜撤去都承旨和副承旨的总领之权,仅设为内府参议官和外巡军事官,院内职权则分掌于七房四司,七房是兵、吏、礼、刑、工、赏功房、知杂房,四司为沿海制置司、方舆司、检阅司、侍卫司,主官不再称承旨,改称知事(正六品),副承旨则称从事(从六品)。 卫希颜居南首座,东西两侧是李邴、都承旨、副都承旨和各房司主官。最先被点名汇报的是方舆司。所谓方舆司是对外的称呼,职掌地图测绘,实际上是枢府的情报机构,外掌军情,内司内部安全和军机档案,是卫希颜亲手构建的重要部门。 方舆司的知事是孟曙,原为名花流千机阁的副阁主。卫希颜执掌枢府后,名可秀就令莫秋情将千 分卷阅读514 分卷阅读514 分卷阅读5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5 机阁大部分情报线转入枢密院,各情报线的青鸟也并入官身,官称为“司闻”;孟曙作为莫秋情的得力副手,被名可秀调派到卫希颜身边组建枢府情报部门,对内称为司闻司。 卫希颜点名孟曙,关 207、枢府军议 ... 心的自然是金夏战事。 孟曙禀道:“年前,完颜宗弼偷袭西夏边境的河清、金肃两城的粮草储备,因夏军于事前得悉而在半道伏兵,宗弼大败而归。完颜宗干借此向金主进言撤换宗弼,因完颜宗翰的斡旋,宗弼降级待罪立功,金主又任命完颜阇母为右副元帅分去宗弼一半兵权,且以完颜宗辅为监军督战,对完颜宗弼形成掣肘。 “因金廷朝中和军中的督战压力,完颜宗翰和宗弼原订的持久战计略被阻,不得不强行攻城。从年初至七月,共攻城十余次。镇守东胜的西夏守将老成持重,据城不出,金军强攻不下,目前仍相持城下。 “夏军也有新动向。年前十二月和年初三月,夏军分别在东胜城西南和西北向五十里外建了两座堡寨:西北为安边寨、西南为宁边寨。”他起身走到卫希颜对面的墙上,在地图上指点方位——两寨均在金国境内,距离夏境约四百余里。 卫希颜哼笑一声,“宁边、安边——看来西夏已将东胜州视为自个的边境城了。西夏借金宋交战之际,攻城掠地,将守边城推入到金境五百里。这东胜城夺不回来,五百里的地盘就从党项人的嘴边吞进肚子里去了。完颜宗翰可是遇到了个难题,这仗要怎么打呢?兵房的分析如何?” 她的目光看向兵房知事陈规。 兵房职司战略,主官陈规为人严谨,闻声表情严肃道:“禀卫相,夏军攻下东胜州后毁掉了原来的东胜城,在金河的河西建立了新的东胜城。新城的地理位置很巧妙,卫相请看。” 他起身走到地图下方,接过孟曙手中的指挥棒,指点道:“金河在城西汇入黄河水,两河交汇形成了一个丫口,新建的东胜城就在这个丫口内——除了正北方向为陆地外,西南北三城皆临河水,而城寨正北的陆地仅二百米宽——这个地势利守不利攻,金军只能在这不到二百米的战线上发起攻城战,否则必须造船攻打水门。” 他指向宁边和安边二寨,“夏军将东胜作为楔入金国的前堡,所谓孤城难守,这二寨显然是作为东胜城的后援犄角而建,可攻可守。夏军又在距夏境两百里地建清河、金肃二城寨,距境内屈野河的产粮地亦不过三四百里,粮草可经清河、金肃运到宁边、安边二寨,再转运到东胜,粮道线不长。东胜城既据地利坚城而守,又有后方粮道支撑,是以能坚守至今。” “卫相,据上述可推断,”陈规作出结论,“若夏军守将不犯错,金军将很难攻克东胜城。金军若要克夏军,须得从粮道着手。一旦切断宁边、安边道,东胜城则不攻而破。” “陈知事言之有理。”枢府诸同僚纷纷点头。 卫希颜目中 207、枢府军议 ... 也掠过赞色,将陈规从地方提拔到枢府是她的得意之举。 陈规原为安陆县——德安府府治地——的县令。靖康二年,金军二度入侵大宋时攻下青州,驻青州的禁军溃散,溃兵在统领祝进、王在的率领下南逃,抢掠村镇沦为贼寇。南下经过德安府时围城攻打,府守弃城而逃,府城官吏遂请素有清望的安陆令陈规代理府守职事;陈规率兵民打退贼兵后祝、王二人不死心,准备妥当又再度袭来,用炮石鹅车攻打城东。但在陈规指挥得当下连战不克,最终畏惧而去。赵构登基后,以陈规守城之功晋升直龙图阁(正七品)知德安府。 建炎元年六月,又有另一拨溃兵李孝义、张世率领两万步兵逼近城下,假称受了朝廷的诏命前来投降,请开城门以进。陈规登城视其营垒,揭穿道:“汝等为诈降!”命作守城准备。半夜,李孝义果然率兵攻城,但在陈规守城指挥下大败而退。 卫希颜荆湖视军时提拔军谋之才,武安军总统制陈克礼举荐了陈规。卫希颜也早听说过陈规的守城威名,召来问对,果然军谋策略均应答得宜,遂从德安府任上拔擢到枢府兵房。 枢府兵房经改革后职权增大,负责朝廷诸路的防务、军政和军事分析,十分重要,不仅要求主官熟稔各路军务和地理地况,更要有战略眼光,以陈规的才干,比原兵房知事柳殊更适合这个角色。于是,卫希颜将柳殊调任到有“枢府吏部”之称的吏房——掌武职人事与兵籍,凡六品以上武官的考绩、磨堪等均归吏房,是枢府职权和油水最重的一房——任知事,而以陈规为兵房知事。从官职上来讲,陈规从德安府到兵房知事是升,从任事上来讲更能发挥他的军事才能,也更合陈规的志向,遂欣然交任后赴任,接掌兵房后未为卫希颜失望。 他早前已仔细分析司闻司递入的军机情报,在兵房沙盘上和兵房同僚做过多番战事推演,此时侃侃道:“兵法云:夫战者,天时、地利、人和。一看天时,金夏双方皆无优势;二看地利,夏军据城而守占了一筹;三看人和,夏军将领攻守统一,而金军内各成掣肘,不能一致对敌,如此夏军占了一筹。如此,夏军已占了两筹……” “天时地利人和虽然重要,但军队的战斗力也不可忽视。”卫希颜提醒道。 陈规道:“我朝和夏军曾有多次交战,夏军不但擅野战,亦擅守城;金军野战尚长于夏军一筹,但攻城不为其长……” “陈知事……”工房知事忍不住插话道:“靖康祸乱时河北、河东戍兵重镇却破于金兵,可见攻城作战极为悍猛。”何言金军不擅攻城? 工房职司戍防城的工事防务,金军若不擅攻城 207、枢府军议 ... 而十城九下,岂不是说城防工事的设计有问题?工房知事自然要出声辩解。 陈规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语气却温和,解释道:“金军攻我大宋十城九下,多数非是城防不修,而是守臣畏而怯战,城防纵坚不得人守又奈何?” 工房知事立刻表示赞同,“此言甚是!” 化解了内部矛盾,陈规继续道:“卫相,从地利、人和、战力来看,夏军已占了三筹,金军要取胜,一为截断东胜城的粮草供应——此取决于两军骑兵野战的胜负。卑职以为,金军的野战略胜夏军,但夏军运粮时日不定,且又有两路粮道 分卷阅读515 分卷阅读515 分卷阅读5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6 ,金军若不能每截必中,则东胜援粮不断。或者攻下宁边、安边二寨,然狼烟一起,其后必有清河军、金肃军从金军后方杀入;二为连续强攻东胜,采用疲劳消耗战术,但如此金军伤亡将很大。 “从目前双方投入兵力来看,夏军东胜守城兵员八千,以步军为主,宁边、安边各有步一千、骑三千,清河、金肃亦然——总计在金国境内投入两万四千的兵力,后续可能会视战事而增;金军到目前为止前后投入超过三万的战斗兵员,其中女真骑兵一万,部族兵两万余;从伤亡情况来看,金军伤亡已近五千余——多为攻城而损,而夏军两千余;但金军的主力,女真骑军仅在野战中损失了千骑,攻城死伤的都是不太听话的奚族、契丹部族军和汉军。” 他目光炯然,“因此,卑职以为,若金夏维持当前兵力,夏军据城寨而守的胜算略大,除非金军统帅有奇谋破敌。” 卫希颜笑道:“元则说漏了一点。” 陈规拱手,“卫相指的可是将帅?” “然也。” 陈规胸有成竹,道:“金军平西都元帅为完颜宗翰,卫相曾道,论军国战略,此人当为金将之首。西夏征东都统军为夏主之弟晋王察哥,执掌西夏兵权已二十六年,从崇宁五年(1105)至雍宁五年(1119),十四年间大宋和西夏大战七次,夏军统帅皆为察哥,我朝败多胜少,察哥军事谋略出众,绝不逊色于完颜宗翰。但察哥深得夏主信任,而完颜宗翰却遭金主疑忌,朝中又有完颜宗干掣肘,这么一比就有高下了。” 他捋须微微一笑,“夏军的战略是稳扎稳打,将帅同心,而金军内诸将不和,金军主将完颜宗弼虽为智勇锐才,亦难以成事,除非有奇谋。” 孟曙接过他的话,“完颜宗弼奇袭清河当为奇谋,但败于夏军的‘先知’。”源于北朝细作的军情泄露。 卫希颜微微一笑,雷动不会放任金军攻下东胜城,做些手脚那是必然的。她对孟曙道:“金夏之战相持对大宋有利,司闻司应在确保河北司闻馆 207、枢府军议 ... 安全的前提下,适当和北朝合作。” 孟曙眼底精芒闪烁,问:“卫相,这个适度……如何把握?” 卫希颜语气断然,“重要的情报线、重要的司闻不能暴露,其他,你自个斟酌。” 孟曙道:“诺!” 卫希颜又看向李邴,道:“两淮事了后,李伯纪必对官吏的考核和磨堪等提出变革……”座中诸人皆色变,这引起的震荡可更甚于两淮风暴,便听枢相道:“届时,趁李伯纪吏治变革,江北行营诉怨已久的兵备弊病也是时候提上议案了。” 李邴目中精光闪动,“诺!” 208 208、凤凰书院 ... 京城秋闱过后的一大盛事是凤凰书院的开学。 书院坐落在凤凰山北簏,自山脚绵延而上,青瓦顶和红砖墙掩映在绿荫之间,布局精巧又气势恢宏,让人望之兴慕。山门矗立于山脚——一座“品”字形的高大牌坊,喻意为:做人要有人品,做官要有官品。居中最高牌坊书“凤凰书院”,字体飘逸飞扬,“凤凰”二字尤为传神,恍如一双九天神鸟破空而去。 有学子景仰道:“听说国师修的是天道,观字便知其神!” 右面牌坊正中书有“学海无涯”,左面牌坊书为“高山仰止”,其字庄严肃穆,让人油生崇敬。此为书院山长和靖处士尹焞亲题。这山门又称为“仰止门”,是让学子对求学持以恭谨谦逊和孜孜不倦心态,切不可轻浮急躁、浅尝辄止。 学子们仰首感叹,不由自主地检视衣冠,正颜而入。 随着嘹亮宏远的钟声敲响,书院落成暨开学典礼开始。场上三百新学子皆着一式青色学衫,整齐背手立于操台下方。 此时,场外尚有观者芸芸,人数倒比学子还多。 引人瞩目的首先是凤凰书院的兴建者是卫大国师,其煊赫地位决定了她的一举一动都招惹眼目。卫大国师既建武学,又兴书院,说:为国培育各行英才——联想到这位国师每有奇行之举,不由不让京城朝野都生出惊异,各有揣测。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卫国师竟然请动和靖处士尹焞出任凤凰书院的山长,几乎跌落一地的眼珠子。这位当世大儒可是出了名的闭门修学、不理俗事,就连赵桓、赵构先后两任皇帝的诏旨都拒绝出任,竟会应了卫国师之请?这比尹和靖出任共济会的监事更让人惊诧——毕竟监事只是督察之职,尚称不上入世。 有和靖处士的闪亮招牌,凤凰山庄立时成了炙手可热之地。多少读书人想拜在和靖处士门下却不得入,现在就有机会成为尹山长的学生,怎不让人眼热心动! 同时,让众多读书人心动的是,以前只闻声名而不得见的诸多知名学者皆出任凤凰书院的教学先生,顿时让书院的开学招生更加热烈,若非首期限招三百人,早被人挤破楹舍。 除此之外,凤凰书院的新体例也引人热议。 卫希颜前世年少就入黑道,自然没上过大学,但并不妨碍她对东西方大学体系的认知,甚至某些专业学识——如历史、法律——远远超过科班生,这得益于妹妹和秦瑟琳两位科班精英的浸润指导,这些前世教育体例的精髓自然被她搬进凤凰书院。 名可秀对她如天马行空、有时还不着调的脑子早已从惊讶到习惯,将她杂七杂八的建议去芜存精——当然,卫大国师认为是“和宋朝和本土化融合”——最终形成了凤凰书院别具一格的体例。 书院为三年学制,第一年为预科,学生除了时下书院常授的《论语》、《春秋》、《诗经》、《大学》外,也要学习《算术》、《物理》、《地理》、《生物》、《哲学》、《史学》、《体修》七科;测试合格者升入第二学年,按兴趣特长选修专业:经史学、算学、律学、医学、化学、物理学、天文学、工械学、地理学——含陆地地理、河海地理、哲学——含诸子百家学说;合格者升入第三学年,主要为学业实践、论文和辩论。 这些新体例中,经学为人熟知,律学、算学和诸子在太学有开设,医药学也为朝廷所重,天文归于周易之星象学,也不为异,然物理、化学——被很多人误作炼丹术、工械、地理却开了诸学塾先例,引发百般 分卷阅读516 分卷阅读516 分卷阅读5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7 沸议。 有言官弹劾卫希颜宣授“奇技淫巧,坏了体统”,被卫国师一句“干卿何事”气得白眼。皇帝将弹劾奏章发给礼部处置,文教司郎中道:“私学非官学,书院课目不违律法朝廷便无干涉之理……”这么几下闹腾,恰如海里的几许浪花翻不起风雨,很快便平息了下去。 和朝中几道不和谐之音相反,京城学子和寓居京城的书生对此反响热烈,报考者涌集,尤其秋闱开榜后那些落榜的书生十九都渴求登山门而入,凤凰书院招生筛选到手软,几乎达到百人择一。 如此,在众望瞩目下,凤凰书院的落成暨开学典礼办得极其盛大隆重。名可秀说:“就是要树立典范。一入凤凰,便以之为荣。” 卫希颜在开学典礼上道:“凤凰书院教的是‘学问’,不是‘仕途’。什么是学问?为什么太阳总是东升西落?而是西升东落?为什么果子掉落树下,而不飞到空中?为会么会下雨?为什么会结冰?有人说这是世间常理,那这个‘理’是什么‘理’?——这些就是天文和物理的学问;火药为什么能爆炸?——这是化学的学问;船为什么能行于江上?——这是工械学的学问。 “……几千年前,人类无法想象能同鱼儿般自由行于江海之中,后来有了船,这是‘学问’;曾经人类行走只有双脚,后来有了马车,这是‘学问’;曾经人类的知识只能刻于竹简,后来有了纸笔,这是‘学问’;曾经我们只有麻衣,后来有了丝绸,这是‘学问’……学问无处不在,吃穿住行无一不关,它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让人类越来越有智慧,越来越强大……人类一切智慧之花和文明之果,均源于学问的积累和创造。 “……在这里,你们将首先学习思考。思考已知的道理,探索未明的道理。思考之后,你们就有质疑。有质疑,就有创造。有创造,就有梦想的实现……这里,就是你们梦想开始的地方……” 若论蛊惑人心,卫希颜绝对是其中佼佼者。一篇开学致辞将新奇、思考、梦想和热血同时灌入新学子的心中,并由此激发了开学后的热烈讨论,许多学子对格物、化学、器械学的痴迷便始于此。在书院的学者之中也引发了深浅不一的思索。名可秀师兄苏云卿戏笑说:“希颜若传经布道,必为大师。” 相比卫大国师特立独行的致辞,书院山长尹焞的致辞如同其人,质朴而凝厚,这位治学大家用“文以载道、格物致知”的先贤典籍著言诠释了卫希颜直白的“学问”说,让它具备了理论的土壤。之后,这八个字成为凤凰书院的立学宗旨,传承不缀。 在尹焞心中,这里是传道之地。在卫希颜的心中,这里是大宋科学的启蒙园。而在名可秀心中,这里是诸子学术的碰撞和融汇之地。 凤凰书院,梦开始的地方。 209 209、兵指南洋 ... 哗啦……哗啦…… 海浪迭声中,一艘三层福船破浪而进。 瑞宋军港外,一百五十艘战舰纵列海上。舰上朱红龙旗招展如林。水师将兵按编制列于各舰甲板,身如标枪,军容严整。 不待福船靠近前方巨型战舰,卫希颜已掠空而起。 “正——”范汝为右拳击胸,“礼!” “砰!”三万五千只拳头击在胸口,吼声震入云霄:“礼!” 范汝为踢步上前,高亢的嗓音里压制着激动,“帝国南洋水师第一舰队至第四舰队全体列队,请枢密使、水师都指挥使卫检阅!” “请卫帅检阅!”众舰官兵轰然齐声,望向旗舰方向的目光既敬慕又兴奋。 卫希颜一袭国师弁服,箭袖束腰,眉目清远而含凛冽,让人既敬又畏,油生压力。相距极远的战舰官兵也能感觉到凌空而来的视线直刺肌肤,不由凛然一噤。一时间,偌大的洋面上,两万余人的庞大舰队,竟只有舰船下的浪涛声和登舰而行的足音可闻。 一个时辰后,阅兵毕。旗舰驶进瑞宋港。卫希颜在范汝为和水师众将的簇拥下视察军港工事和岛上兵寨。 由于水泥的批量生产成功,军港和兵寨都是用水泥、砂、石混凝土构建,十分坚固。港口和兵寨均建炮台,油布下掩盖铁炮。范汝为抹着胡尖得意,“凭此混凝土工事和大炮,百兵也可敌万。”御敌一万虽然夸张,但抵挡千人绝非吹气。 这座瑞宋岛即明朝所称的吕宋,菲律宾北部大岛,岛上盛产金矿、铜矿、镍矿,是卫希颜眼中的宝藏岛。岛南还有一个三面环岸的天然深水港(马尼拉),拿下此岛就相当于大宋在南洋建了座海军基地,内可拱卫南海,外可进军南洋,其战略意义深远。 宋代的吕宋岛包括马尼拉还是不毛之地,岛上中部零散居住着几个土著部落,小的百人,大的部落也不超过三四百人,都依附于比他们强大的麻逸部落。卫希颜要谋吕宋,便不能越过麻逸。 范汝为“武力夺岛”的计略被名可秀严斥后,在卫希颜点拨下想出诱买之法。 麻逸在吕宋之南(民都洛岛),和吕宋隔海峡相望,面积仅为吕宋的十分之一,但部落人口上万,且有宋商贸易往来,其兴盛远非吕宋可比,在麻逸酋长眼中是一片穷地。扮作宋商的水师用大宋的丝绸和瓷器就轻松的换取了该岛的拥有权。 明代称吕宋是luzon的音译,卫希颜自不会采用,命名“瑞宋”,直接打上大宋的烙印。这座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岛就成为大宋在海外的第一个州:瑞宋州。 岛上的土著部落被麻逸酋长随岛“赠送”,范汝为接收时玩了心眼,说:麻逸酋长已将你们卖给大宋充作军奴,按理你们的财产皆归大宋所有。但我大宋乃泱泱大国,秉承仁德之心,怜惜你们维生不易,部落财产仍归尔等所有……若军中服劳役满两年,可脱奴籍成为大宋国民。 土人们半信半疑,但在武力胁迫下也只得放下猎叉去修筑港口。没了打猎时野兽威胁生命,也不会饱一顿饥一顿,日子比部落中过得好,本就不强的反抗之心便渐消了。这些土著属于亚洲马来黑人,在唐代被称为“昆仑奴”,体壮如牛,但性情温良、踏实勤劳——绝不是后世闻名的好吃懒做却仇富华人的东南亚懒人——疑虑打消后干活绝无偷奸耍滑。不出一月,瑞宋军港便建成。 这期间,浅海区的锰矿石也被水兵组队打捞起来,一船接一船秘密运回大宋,用于 分卷阅读517 分卷阅读517 分卷阅读5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8 炼钢和火炮制造——南洋水师的新炮装备便来源于这些锰矿的贡献。 范汝为又禀报:在瑞宋港的南部发现一座金矿和一座铜矿,预计三个月后就能出首矿。 卫希颜心忖,只要有足够的黄金储量,就可以考虑金本位制。 金矿常常伴生银矿,可铸成金币、银币,取代金银的饼状、块状,更方便流通。铸币机罗马就有现成的,可以让李允的商会通过阿拉伯人购买。 她心里盘算着,渐成方略。当晚即书信两封,派随行的两名亲卫回航,分别传给临安的可秀和广州的李允。 信还未到京城,卫希颜已离开瑞宋,挥师南下。 *** 凌晨,雾气弥漫,海上百丈外看不清物。三十舰战舰风帆劲鼓、全速行进,遥遥领先的是一艘伪装成商船的中型舰。 距离马剌迦海峡约摸十海里时,战舰群的速度放缓。一马当先的“商船”越去越远,向柴历亭(新加坡)驶去。桅上的船帆破破烂烂,一看就是遭了风暴,要进港口修整。 海上巡逻船并无怀疑,喝问几句后便放商船入港。 船入港口,一名头目带着七八名港兵上船检查货物,收入港费、泊岸费、补给费等一堆杂税,又按规矩抽货物的三成作为通港交易费。 “商船”纲首喏喏应声,让五十名水手先抬着抽成的货箱上岸。在一队港兵押送下,扛货送到军营仓库——这些抽成的货物价廉的在当地交易,价值高的被驻军将官贪吃一部分,其余都得运回三佛齐进献给国王和贵人。 行走到半路时,扛货的十几名水手突然出手如电,俐落拧断了最靠近的港兵的脖子。借着雾气的遮掩,水手迅速换上港兵的制服,又用油墨擦黑脸,乍一看就是黑人士兵。 不一会儿,这队“港兵”押送着运货队伍继续前进。 将近军营时,为首者打了个手势。一百多名水手立刻放下货箱,从木箱底的夹层抽出军刺,又取出插着投掷手雷的专用皮囊系在腰上。 军刺和手雷都是按卫希颜的要求制造。军刺钢的材质还达不到后世水准,但比宋军当下的制式刀锋利近一倍。手雷是将宋军火器中的火蒺藜加以改造而成,弹体装填新式炸药,杀伤力数倍于火蒺藜、重量却不到一半,是极佳的便携火器。这两类军器制造出来后,首先装备到南洋水师的陆战队。 此时,清晨的雾正浓,三丈内看不清人。在五十名陆战兵潜向柴历亭岛上军营时,停泊在商港的宋人“商船”上也放下两艘小艇,五十名宋兵半伏在艇内,滑浆行向柴历亭军港。 这两路宋兵都是水师的特种作战兵,专门执行突袭任务,要求单兵作战力最强。这些兵都是从水师严格选拔出来的优异军士,按卫希颜制订的作训教材进行特训。特种兵平时训练最苦,战时任务最危险,但军饷和待遇也最高,虽然辛苦、危险,在水师中却是令人敬慕向往的兵种。 此次突袭柴历亭的任务即南洋水师特种兵的首战。两队百人都卯足了劲要立下这份首战军功。 “砰!砰!砰……” 炸响几十声后,柴历亭军港窜起火光,十几舰船的桅杆和帆都着火了。几乎同时,远处岸上的军营也有轰轰声,又燃起大火,但在雾气笼罩下远处只能见着蒙蒙眬眬的红光。 被爆炸声惊醒的舰上官兵纷攘着起床窜出舱,只见港口内火光熊熊,不知燃烧了多少艘船,又听见不停的惨叫声,前面船上浑身起火的水兵凄厉叫着跳入海中,又有人大呼“敌袭!”“救命啊!”“快灭火!”…… 柴历亭水师还没闹清敌人在哪,便听见“轰!轰!轰……”连串巨大声响,仿佛天上炸了雷。紧接着,便见从天而落的黑物,落到舰上的立刻炸开,腾起火焰,烧着了甲板和舱板……船上一片混乱。 “灭火!先灭火!”清醒过来的指挥官嘶声下令。 士兵们四窜提桶泼水。让人绝望的是,这火根本浇熄不了,并且越浇燃得越旺。 “是天雷!” “神罚天火啊!” “快逃!” 士兵们一波波跳海,奋力向岸上游。 “开到港外迎战!”柴历亭的旗舰指挥官终于从初始的混乱里镇定下来,向下发出指令。 混乱中收到指令的战舰不到一半。 更糟糕的是,港口最外面的几艘战舰打横而列,堵住了里面战舰的通路。 “混蛋!让他们快闪开!”旗舰上的指挥官暴跳如雷。 可惜这七八艘舰船是宋军特种兵首要的破坏目标。帆已经烧了,划浆被破坏大半,船舵也被斩断,根本移动不了。又经受大宋水师的燃烧弹炮轰,中弹处火光熊熊,幸存者急着跳海求生,哪还有人去操船。 一百多艘舰船就这么被堵在了港口之内,被动承受着大宋水师的火炮远射,成了炮手练射的活靶子。 宋军火炮发射的雷火弹没有爆炸杀伤力,主要是燃烧。炮弹内分隔火药和凝固的猛火油(石油),击中硬物后炸药引燃火油。虽然每枚雷火弹的引燃面积不大,但难以熄灭,会越燃越大……更会带给敌人悚然的恐惧,威慑更在杀伤力之上。 面对这种不知名的恐怖武器的攻击,迷信天神的柴历亭士兵认为这是大神的惩罚,不少士兵哭着跪下向天祈祷……恐惧的气氛迅速在各舰船上蔓延开来。 “……投降吧!”柴历亭旗舰指挥官跌坐在椅子上。 半刻之后,大宋水师停止炮轰。派船受降,并打捞落海挣扎的柴历亭官兵。 卫希颜站在旗舰甲首神色淡然,“传令下去:安抚居民;并封锁海面,扣押三佛齐商人和商船,严禁走泄消息。” “是!”范汝为应声。 卫希颜目光穿越马剌迦海峡,遥望海峡对面的三佛齐王国。 新加坡,只是开始! 210 210、海外新地 ... 雾气已散,空气中仍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三十艘大小战舰开进军港,飘扬的朱红龙旗宣告了柴历亭的新归属。 南洋水师第一舰队的都统制徐靖意气风发地登上范汝为的旗舰,“砰”一声行礼,大着嗓门道:“报:我军击毁敌舰四十五艘,缴获一百二十艘,其中丙级舰一艘、丁级舰六十艘……” 分卷阅读518 分卷阅读518 分卷阅读5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19 范汝为摸着胡子,看向卫希颜,哈哈笑道:“卫帅,之前情报上说三佛齐水师共拥有战舰三千余艘,看来也就是数量为‘巨’而已,和我南洋水师的‘巨’大不可比!” 几个舰队登舰观战的都统制都哈哈大笑,对三佛齐水师所谓的“庞大”分明是不放在眼里。 莫道南洋水师的将领自大,却是有自大的本钱。此次派出攻打柴历亭的仅是水师第一舰队,拥有战舰三十艘;而三佛齐王国驻柴历亭的水师拥有一百六十五艘舰船,数量是宋军的五倍多,但按宋军的战舰分类法,却只能排到丁级、戊级,甚至还有几十艘排不上档的“独木舟”充数。数量虽多,其战斗力却和南洋水师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水师战舰的分级是卫希颜确立的,分甲乙丙丁戊五级—— 甲级舰为巨型战舰,长二十丈(约67米),五层甲板。武力标配火炮七十门,定员七百。最多可乘载一千二百人,载重达一万五千石。此级战舰多作为旗舰或远洋补给装备舰使用。 乙级舰长十五丈(约50米),三层甲板。标配火炮五十门,定员五百,是水师的主力战舰之一。 丙级舰是中型舰,长十二丈(约40米),三层甲板。标配火炮四十门,定员三百,是水师的主力战舰之一,还可作为巡航舰和商船护卫舰使用。 丁级舰和戊级舰是八至十丈的小型舰(约26—33米),两层甲板,舰首舰尾均为海鳅型,标配火炮不到三十门,火力最小,但配有双桅风帆和二十四轮水车,不但速度快,而且灵活,是水师的辅助战舰和通讯舰。 由于火炮的大批量生产还存在待需解决的问题,因此南洋水师各舰的火炮标配并未配足,有些只配了一半,但如此炮舰已是当世第一。 任何还停留在弓射和接舷战阶段的水师都无法匹敌远程炮战模式。 这就是战斗力!谁掌握了最先进的军事科技,谁就是这个世界的霸者。 卫希颜唇角噙着冷笑,她足下正是南洋水师都统制的旗舰“海神号”——这是高于甲级战舰的神舟级战舰,长一百零八米,宽三十六米,七层甲板,高十八米——站在甲首俯视可谓“一览众山小”,目光扫过海中飘浮的船木碎片和三佛齐水兵的尸体,耳中听着水师将领极为自豪的哈哈大笑声,冷笑回暖,看着徐靖意气风发的模样,笑问:“我军伤亡如何?” “报卫帅:”徐靖大声道,“我军俘虏敌军二千七百六十四人,我舰队将士无一战亡。” 他嘿嘿一笑,“只是有几个兔崽子登敌船时太激动,扭坏了脚——不经用的孬货!” 众将哈哈大笑。未参战的四个舰队的都统制心里直犯痒,恨不能马上就出战三佛齐。 卫希颜却寒着脸,“得意什么!这样的火力关起门来打狗,若还有损伤,你徐靖可以拎着裤带跳海了!” 徐靖大声道:“是!”范汝为等诸将都摸着下巴嘿嘿笑。 “这一战不叫战,顶多叫练手。瞧瞧你们的成绩,浪费了多少炮弹?十炮有六七都射在海里,你们当打鱼吗?眼珠子都喂狗吃了?” 卫希颜声音不高,语气却重,嘻笑的其他将领都不由端正神色,一个个立直听着,羡慕徐靖的心情也转为庆幸——幸亏这家伙打了头。 “一个个还吼着要火炮‘标配’……” 卫希颜目光从徐靖扫到其他诸将,“亏你们有脸子提——按这炮击率,装上都是浪费!”雷火弹的造价更是开花弹的一倍——技术要求更高——想起射到海里的就胃抽。 “想要标配?炮击率达到60%再提!”卫希颜在水师中已经普及了百分比的知识,以方便炮击率统计。她冷冷补充,“别高兴太早,这是最低目标!” 徐靖只觉脸上刺飕飕的,仿佛被卫帅那冷眼剜了块肉去。他当着众将受骂也不犯恼——海盗头子出身的徐靖性子横,见不得“娘儿”样的弱气相,就服比他更凶更横的——只一劲点着头嘿嘿笑,“卫帅,俺回头就去操练那帮兔崽子!谁他娘的再敢不要钱般的浪费炮弹老子就砍了他的手!” 卫希颜目光一横,“砍什么?说过多少次,你手下带的是帝国军人,不是海盗!” “是!俺一急说错口了。不是砍手,是扣军功积分。”徐靖连忙改口。 他说的军功积分是卫希颜订立的军队赏罚新制,即作训和战斗皆按《军功赏罚册》的条例对照记积分。积分到一定等级即可晋武阶,比起旧制的五年转阶晋升更快;但罚得也重,作训偷懒、考核不合格、不服军令、赌博、偷窃、欺民等均按违纪严重性扣积分——不能晋升尚属其次,若扣至零分就要撤军籍,永不录用。现下当兵的待遇高——能养活一家子——并且身份不比从前受人轻贱,谁也不愿意被打发回去种田。因此宋军无论将兵对军功积分都很看重,用这管兵比体罚什么的更有效。 卫希颜面色回暖,微微点头。众将都暗地吁了口气。 她目光扫过押到岸上的一队队俘虏,说道:“传令下去:严禁虐待战俘,违者扣军功积分。” 范汝为及诸将均应:“是!” “王则成!” “到!”一名黧黑脸庞的武将应声上前,身材比起其他将领都矮,长得却极有彪悍之气,一对不大的眼睛也透着精明。 卫希颜道:“即日起,你部原属国防军广南东路军的番号取消,归入帝国南洋防卫军,驻守柴历亭,编制从部升为师——缺的兵员允你自招。军饷朝廷支一半,另一半由本地商税支。” “是!”王则成脸上全是喜色。 他所辖的广南东路国防军第二部有六百二十五员,按朝廷新军制,一个师辖五部,即三千一百二十五人,还有加强师可辖八个部,即五千人,卫帅没说限制,看来可往“加强师”的编制靠。 缺的兵员虽然朝廷不给,但可提高军饷到广南两路去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信招不来人;如果这里的土人温驯又无二心的,也可招一个部。至于军饷自付一半也不用愁,有柴历亭这座黄金港还怕不来钱? 他正乐滋滋盘算时,卫希颜慢悠悠说道:“不要想一步到位,循序渐进才稳当。” 王则成一凛,“是!” “稳当”二字点醒了他。 众将回到旗舰的指挥舱,卫希颜指着舱 分卷阅读519 分卷阅读519 分卷阅读5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0 壁悬挂的巨幅羊皮海图,道:“柴历亭的城防和治安由王则成的防卫军负责,海港驻防则由徐靖的第一舰队负责……防卫军要尽快清扫岛上可能的残余敌兵,并组织人员修建城防工事,沿海的要地都要建哨寨,尤其北边靠柔佛海峡的地方。” 她修长如玉的手指点在柴历亭与马来半岛相隔的狭长海峡处,“第一舰队要派巡逻舰在这里巡弋,从柔佛海峡过来的船只一律扣押,一个月后再释放。”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这座岛城稳定下来了。 “在和三佛齐开战前,先行岛禁:只准进不准出。有关岛上的人员和消息放出,都应是我军的安排。”卫希颜的笑容诡异。 王则成和徐靖会意起身,“是!” “另外,战俘分组编到工事营,加紧修筑城防工事和炮台,军港也要重修扩建。这里的军港真是简陋。”她抱怨了句。 卫帅,您不能拿这里和瑞宋港比啊!众将暗笑,都起身应道:“是!” 徐靖转了转眼珠,嘿嘿笑了两声,“卫帅,那些投降的三佛齐将领一看就是不能干活的熊包,白养着也是浪费军粮,不如……嘿嘿,拿来换赎金。” 众将一愣后哈哈大笑,范汝为一巴掌拍了过去,“你这浑人,都改吃皇粮了还不忘海盗作风!哈哈哈……不过这‘肉票’还是蛮肥的!”语气带着跃跃。 众将都巴望着卫希颜。 她一笑,大方道:“赎金朝廷不拿一文,给你们水师官兵作犒赏,防卫军也有。” 此次南洋水师作战朝廷是不知晓的——卫希颜去瑞宋州是视军——她先战后奏免不了被御史弹劾,即使战胜朝廷也不大可能补给军费,所谓皇帝不差饿兵,她打的是“以战养战”的主意,用这些贵俘换赎金正是圈钱的好手段,她自不会反对。 众将欢呼一片。徐靖乐滋滋地盘算着怎么漫天要价,将这些肥羊榨个油干肉尽。其他都统制更恨不得立即开战三佛齐——会有多少“肥羊”等着他们呀! “哦,对了。”她似乎不经意,道,“那些三佛齐将领既然没力气干活,也不能白吃军粮。在三佛齐拿来赎金之前,按天计收他们的免役钱:每日十两黄金。眼下没钱先欠着,写借据,等三佛齐来人了一并付清!” 指挥舱里静了片刻。 “高!”回过神来众将都咧歪了嘴。 徐靖更是笑得磨刀霍霍向猪羊。卫帅,原来您是海盗的祖宗哇。 *** 古时的新加坡有很多不同的称呼。马来语是negeri&,意为海峡之国。公元三世纪,中国将新加坡叫作“蒲罗中”——马来语的对音,意为“半岛末端的岛屿”。《新唐书》称“萨庐都”,《宋史》称“柴历亭”,也称“石叻”,这些都是“selat”(海峡)的对音。也有宋商称为“凌牙门”或“龙牙门”——新加坡海峡的岌巴港——因其西口有崖石挺立,山门相对,形如龙门。元代称新加坡为“单马锡”,史载当时已经有华人居住,明代的《郑和航海图》记为“淡马锡”,都是马来语temasek(海城)——来自梵文tamarasa(黄金)——的对音。而直到十四世纪末,“新加坡”的称呼才首次出现,据说当时三佛齐王国的一位王子来此发现狮子而取名singapura(梵文:狮城),中文对音为“新加坡”。 但宋军占领了柴历亭,意味着后来的一切将永远不会出现。 卫希颜将柴历亭定名为“华宋”,意为属于大宋的领土,而“华”字的意义有二:一为中华;二为兴盛。她还采用了宋商的称呼,将港口正式定名为:“龙牙门”。这名寓意深刻——新的“华宋城”扼着印度洋进入南海的通路,恰似中国南海的南大门,正是龙之国度的牙口。 她想起前世的伙伴秦瑟琳说起“狮城”之名的由来时,一脸的鄙夷,“有狮子的地方多了,见着狮子就叫狮城,三佛齐的王子是没见识……所以说印尼人目光短浅是有来由的,人家祖宗就没见识,这是遗传,还是没治的那种。” 卫希颜笑着,决定将新城的象征立为“龙”,这里以后就是“龙城”。要在广场上竖立华表,刻上龙的图腾,狮城什么的还是算了吧。作为有见识的大宋人,不能象三佛齐王子那般没知识。 柴历亭变成“华宋”后,岛上生活依然照旧。宋军在集市的显眼处张贴了梵文和马来文的布告,又派军士护着几名通译敲锣打鼓的四处宣告,表明是来自“中华大宋帝国”的军队,说:“三佛齐水师在柴历亭欺压大宋海商,抢商货逼死人命,帝国军队前来主持公道,却被三佛齐水师攻击,帝国水师只得还击……为保护大宋海商的生命财产安全不受威胁,帝国的南洋防卫军将驻守本岛,和帝国水师共同维护岛上居民的正常生活和商人的正常交易,并设立知事府处理岛上的商事和民事……只要是守法良民,帝国军队将保其安全……” 布告的文字和通译的宣告都是大白话,让人看了听了就明白——卫国师有言在先:“谁敢之乎者也显摆文采就丢到海里去清醒脑子。”没有哪个通译愿意大冷天的享受如此“待遇”,卫国师的命令被执行得非常彻底。 当地商民听了通告、看了布告后,都略安了心。军队只要不乱杀人就好,管他是三佛齐还是大宋。况且三佛齐的军队在当地做的欺压之事多了,没什么好名声,当然也没有岛民跳出来抗议占领。至于岛上的三佛齐本国商人,都已被宋军监管起来,不虞闹事。 过了几天,当地人见宋军纪律严明,不乱抓人也不放火,各家也没听说遭到入屋打劫,于是人心渐安。虽然被通告禁止出海,海商的船也都被扣了,但通告也说“要防备三佛齐奸细偷渡,以后会放船,出入恢复正常”,或嘀咕几句也就罢了。 之后,商人们又都被召集到“海神号”旗舰,感受了大宋神舟的巨大威武,心怀威惧的商人们又得到通告: 三佛齐定下的苛税杂费均取消,中华大宋帝国只收一道税,即货物关税。帝国在华宋城设市舶司管海商事,凡商船出入码头均需向市舶司海关报货单,列明价钱,市舶司按货单内抽取一成的货物或收取等价值的金银作为关税。如有隐匿货物不报者,视为走私,除罚没隐匿货物外,并加收三倍罚金。 商人们听到中间已经激动起来。十成抽一的税简直太低了,三佛齐王国 分卷阅读520 分卷阅读520 分卷阅读5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1 是抽三成,有时甚至是五成,对大宋的低税都不敢置信。这就好比天降金子——绝无可能的好事! 对此,通译官解说道:“大宋帝国设在广州、明州、泉州、京城等地的市舶司海贸商税皆为十成抽一,华宋已属大宋之城,其关税自是遵循帝国《海事市舶条法》的规定。” 经通 210、海外新地 ... 译官再三保证,商人们信了大半,但还有着几分怀疑。在看了用汉文和梵文书写的白纸黑字的文告——后面盖着帝国水师最高长官的官印,据说这位长官是大宋的国师,在帝国的地位仅次于皇帝,其承诺并盖了印的事绝无可能变更——商人们终于相信这天降金子的好事是真的。 直到下了“海神号”,这些商人的脚下还都有些轻飘飘的。人人惊喜之余,都不由祈祷着这negeri&能永远是huasong才好。 huasong,这是卫希颜以后世的汉语拼音定下的“华宋”的字母标译。它将和ruisong(瑞宋)一样,作为汉字地名的字母标译通行于海外,方便海外各国人拼读——她不需要用梵文、马来文或阿拉伯文,以及还远未在这个世上盛行的英文来对它们作标译——这些对音式的名称将永远给这里的土地铭刻上“中华”和“大宋”的烙印,恒远流传。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 宋代的汉字读音和现代是不一样的,用现代的汉语拼音去学当时的汉字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很多字的读音无法用现代拼音去拼。 古代汉字的四声是指“平上去入”,细分可以分为:阴平、阴上、阴去、阳平、阳上、阳去、阴入、中入、阳入,共九声。 其中:阴平、阳平为平声,其他都是仄声。 “阴平、阳平”就是现代汉字拼音的“一声、二声”,“阴上、阳上”即现代拼音的“三声”,“去声”为现代拼音的四声,但“入声”在现代汉语中已经没有了,仅在客家话和粤语等方言中还保留着,用现代汉语的拼音是很难拼出来的。 所以说,要想在古代教小孩子用现代拼音去识字,以此迅速推广百姓的识字率,哈哈,那是不可行的呀。 211 211、败三佛齐 ... 一个月后,negeri&被占的消息传到三佛齐王国。 一艘三佛齐商船被宋军放回,船长带着中华大宋帝国的“国书”惶恐地觐见了国王。 大宋的“国书”自然以汉文书写,但因担心三佛齐人没文化,将汉语的“国书”译出差错,卫希颜还“好心”地令通译另译成梵文——三佛齐的官方文字。 大宋“国书”严正声明帝国出兵negeri&(特别标注:帝国定名‘华宋’,译称huasong)是为本国国民持张正义,严词谴责三佛齐水师欺压宋商的罪行,要求三佛齐王国赔偿大宋出兵的损失——折合黄金三十万两,并要求将negeri&(huasong)一并作为赔偿永久割让给大宋帝国。 三佛齐国王听侍臣念毕一口气没上来,噎得满面发紫。 “无耻!这是海盗!这是打劫!这是勒索!”国王回过气来,咆哮之声充斥王殿。 尊贵的国王忘记了,他咆哮的正是三佛齐水师以往喜欢在海上干的事,只不过这回的“受害者”变成自已。 “出兵!夺回negeri&!” 大臣们怒形于色,声浪几乎掀翻王殿。 三佛齐有强大的水师,作战的船只达三千艘,除了和注辇国海战吃过败仗外,马剌迦海峡之东、之北的广阔海洋都任其纵横,这不知从何冒出的宋国水师竟然让三佛齐赔款割地,真是神都怒了。 在三佛齐的认知里,宋国的船很大,宋国的商人很富,宋国的丝绸、瓷器很精美,但从未听说宋国的水师很厉害,除富有之外不足为惧。 是以,王殿上满是出战之声,大臣们都很嚣狂。 “打垮宋国的船队!要赔款!黄金、丝绸、瓷器……” 三佛齐的王和臣都兴奋不已,仿佛胜利已在眼前。 *** 王令下达得很快,驻海港的三佛齐水师迅速动员待战。 七八日后,便逢顺风,正是海战的好天气。三佛齐五百艘战船从廖内港出发,气势汹汹杀向negeri&。 此时,大宋水师正游弋在马剌迦海峡,距廖内港五十海里(1海里≈1.82公里)。 宋军在战前早摸清了三佛齐水师的各驻防港口——此为名花流旗下海商提供的情报,经作战会议分析,三佛齐距华宋最近的港口是廖内,有一支三百船的舰队驻守,其水师必集结到此港后出师攻打华宋。因此,宋军的巡逻舰一直遥遥监视着廖内港。 当三佛齐舰队驶出廖内港不久,就被宋军巡逻舰的瞭望哨从望远镜里窥到。 望远镜是宋军水师作战的又一利器。名花流的玻璃工坊造出透明度高的玻璃后,卫希颜就给出了制造望远镜的要求。经工匠研制出来的双筒望远镜虽说在望远距离、放大倍数、清晰度这些方面还达不到卫希颜的要求,但已让宋军将领喜出望外——这就是神话传说中的千里眼啊! “千里眼”是神话,用望远镜只能看清楚百丈内的人和物,而在海上的视野比陆地广阔,战舰上居高的瞭望哨能通过望远镜观到十几海里外的模糊船影,天气好时,看得更远。 不需要看清船体,宋军巡逻舰当下转舵,舱底二十四部水车轮浆同时被军士踏动。宋军水师的战舰动力采用风帆和水车结合,有风使帆,无风则踏动舰底的轮浆驱动,以克服海上逆风行船的弊病。巡逻舰转舵掉头后则为顺风,风帆加水车双动力齐开,其船速比三佛齐战船快一倍不止。 因此,不到半个时辰,呈竖线队形慢悠悠游弋于马剌迦海峡的南洋水师就接收到了传讯。 水师第一、第二舰队保持迎着廖内港的航向,调整风帆以减少逆风影响,同时踏动半数水车,航速提为中速,以免过早遭遇三佛齐水师引其动疑。水师第三、第四舰队却向侧行,离开主航向,远远避开三佛齐水师,准备绕过去抄它后路。 约摸一个时辰后,三佛齐水师和宋军水师在马剌迦海峡“巧遇”。 五百舰对六十舰, 分卷阅读521 分卷阅读521 分卷阅读5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2 看似极“悬殊”的对比。 三佛齐指挥官陀罗毕已经咧开嘴大笑。 那位被宋军放回报信的三佛齐商船主说:宋国来的战船只有一百多艘,但有巨型大舰。但这位船主只探知到了宋军想让他知道的情报,而最重要的情报——关于宋军战船的武力——却被宋军很好的隐匿了。于是,三佛齐的国王和大臣皆认为宋国水军在negeri&是纵火偷袭,利用大船撞击本国战船,才以少胜多,只是侥幸而已。 在这种极其错误的认知下,三佛齐水师将领以为只要战船数量多,宋国水师有巨舰也无惧,若是俘获正好归为己用。 不明敌情的陀罗毕下达命令:“包围上去,纵火船先不放。”他对国王派来观战的大臣莫亚里解说道:“烧毁这些大船太可惜了。”莫亚里会意,和陀罗毕对视一眼,均得意大笑。 然而,他们正踏向猎人的“枪口”。 即使陀罗毕下令放纵火船其结果也一样。纵火船的引燃料无非是茅薪油麻类,没有大宋的火药,对宋军战舰威胁不大,除非霉运到被十几只纵火船同时钩着一艘舰纵火——这种可能性有吗?答案是否定的。 因此,陀罗毕因贪婪而发出的错误命令也无非是让他的水师更早灭亡罢了。 宋军水师第一、第二舰队已将三佛齐战船拢进火炮的射程,呈竖线队形的舰队变换队形,实行t形战术。 这种战术来自于卫希颜——火炮装备水师后,她根据后世的海战经验,编制数种海战队形战术,发给水师参详和训练——开战前,她对范汝为等将领道:“要正面迎战,以此检验各类型战舰的配合与队形作战能力。” t形是充分发挥侧舷舰炮火力的一种战术。 总旗舰“海神号”没有进入战场,卫希颜站在甲板上,为徒弟叶清鸿解说:“t形最尾端的战舰首先进入战场,之后转舵,用侧舷面对敌舰开炮,射毕后转舵,重回t形尾端。回转的过程正好让火炮冷却并重新装填。当战舰下轮次进入战场时,应与上次相反的方向转舵——比如上次左舷面对敌舰,这次就要右舷对敌—— 有利于从t形尾端进入战场的战舰同时朝两个方向行驶,确保有最多的舰炮开火……” 说话间,舰炮已开火。 轰!轰!轰!轰!轰! 三佛齐水师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震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宋军的开花弹已经射落,仍仰头茫然的三佛齐兵立即被爆炸后飞起的弹片击中,转眼间死伤数百……前面战船的将领急得跳脚,“快!准备放箭!” 三佛齐的造弓技术不及大宋,更没有床子弩、神臂弓这类的远程利器,弓箭射程最远不过一百丈。宋军战船远在一海里之外,哪里能射到?箭兵慌张射出的箭都落到海里。 各船指挥将领再度跳脚,“一群笨货!躲避,躲避……等船靠近后再射!” 箭兵们闻令躲在船边的掩体里。三佛齐战船在轰天的炮声中如飞蛾般往前扑……在付出重大的伤亡损毁代价后,终于越来越接近敌船。但当敌船近到弓箭射程时,箭兵们却都傻了。 敌船上就看不见人影,怎么射?射哪里? 陀罗比已清醒过来,赶紧传令:“放火箭、快放火箭!” 可惜,三佛齐的弓箭着实不及大宋铁箭的穿透力,那些有幸命中宋舰的火箭多数连舱壁都插不进,一触舱壁便坠落下去,箭上的火油也慢慢熄灭,造不成威胁。 宋舰的火炮却持续收割着三佛齐水兵的生命,血花迸溅……惊恐的箭兵不敢站着当靶子,但惊恐伏在掩体后也挡不住恐怖的爆炸武器,都哀嚎着向船舱跑。 “快、快……将纵火船开过去!”陀罗毕这时已顾不得珍惜敌人的巨型战舰了。 但纵火船从后面冲出到三佛齐战船前面后,立即被宋军发现,并用火炮重点“关照”。开花弹换成了雷火弹,将纵火船轰得燃烧不止。纵火船上的水兵有的惊慌之下没控制好方向,甚至斜撞入烧着了自已的战船。 宋舰持续炮射雷火弹,不分纵火船还是战船,一律同等“招呼”。炮弹射中敌船的甲板、船舱后,就爆开火焰燃烧起来。三佛齐兵忙着灭火,却发现是徒劳。人心混乱,恐惧滋生——这是能喷火的神器! 战局从开始就是一面倒,结局已勿庸多言。 “海神号”上,叶清鸿立于卫希颜身侧,容色惊震。前番柴历亭海战她在“海神号”船舱里闭关,这是首次见识到舰炮齐射的恐怖威力,纵然她性情冷漠兼心志坚定,也不由得心神被撼动。 卫希颜却在摇头,语气不甚满意,“黑火药装填的炮弹穿透力果然不够,击不穿舰板……唔,如果用黄火药装填的炸弹,就算三层的铁婪木甲板也能穿透——只需两三弹就能击沉这种木船,哪会这般费劲!” 这算“费劲”?叶清鸿的唇角抽了抽。便听她的师傅还在叨叨:“……装填黄火药的炮弹要配铁甲舰啊!否则炮弹射出的后座力足以震散木船的船钉……整艘木舰都会散架……唉,铁甲舰啊……” 卫希颜一脸的怅然。 叶清鸿冷嗤,斜她一眼,撇撇唇,噎她一句:“不知足。” 卫希颜噗哧一笑,想了想,点头,“也是!做人要知足。” 武器过于领先未必是好事!恰如武道需一步步锤炼,强军之道何尝不是如此! 战场上,三佛齐水师已掉头逃跑,被宋军战舰追着炮轰。 三艘辅助级战舰和观战的“海神号”有条不紊地接收打旗投降的敌船将兵,并从海中打捞举臂游来的俘虏——这是免费的劳力,可不能浪费了,没准其中还有可换赎金的“肥羊”哩! 回逃的三佛齐残余战船接近廖内港时,绝望地发现被宋国战船前后包围了。大宋水师的第三、第四舰队早已经候在这里。 最终,三佛齐出战的战船无一返回廖内港,幸存未沉的战船和将兵都成了大宋水师的战利品,包括开战前得意洋洋的总将领陀罗毕和国王派去观战的大臣莫亚里,这两人成了列在赎金名单上最前的大人物。 212 212、声望又涨 ... 对大宋国内的百姓而言,说起海外,最先想到的是遥远、野蛮、瘴疠,其次是海外有大宋没有的珠宝、香料,海商都赚得盆满钵 分卷阅读522 分卷阅读522 分卷阅读5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3 满。 随着海贸的兴盛,尤其南宋定都杭州后,更多海商往来聚居京城,“海外风”便吹得越来越有劲头。建炎二年《东南海事报》开办后,因立足于海商,免不了鼓吹海外行船轻松致富,吸引了不少陆商也投入到海商的怀抱。当然并非所有的陆商都买得起船并组建船队,但可以带货加入海船,只要给纲首交纳若干“投船费”即可。那些家里无恒产且兄弟多的人户,不少仗着年轻去应募海船水手,除了比平常帮佣能得到更高的雇工费外,还能从海外带货——市舶司不收海商水手的关税,因此这些水手随海船回国后多少都发了笔财,宽裕了家里用度。街坊四邻听说后,难免也有那动心思的。还有那些读书不成的书生,身家不丰的想随海船发点财,家资不愁的则想去见识一下不同于大宋的海外风俗。久而久之,行往海外的宋民越来越多。于是,关心海外的士夫庶民也就越来越多了。 虽说现下京城人对海外多能道出个一二来,但在多数官民眼里,海外蕃国仍是蛮夷之地,不能和大宋相提并论。在皇帝和朝官眼里,海外对朝廷的威胁远不能与金国、西夏这两大北胡相比。至于北朝的威胁更是卧榻之患,当然北朝同属赵宋,不能归为蛮夷。 因这种“海外不成威胁”的心理因素影响,加上大宋文官历来是不喜言“战”的,因此南洋水师的请战奏章和捷报同时传回京城时,朝中文官立时哗然。 为何请战奏章和捷报会同时抵达呢? 卫希颜在奏章中道:南洋水师第一舰队例行巡洋中,遇到一艘张惶逃回的宋商海船,说被蕃人的武装船队打劫,侥幸逃出来,还有一只船没有逃脱。为救回宋商,第一舰队一边派船回瑞宋报讯,一边追着那支蕃人船队,发现是三佛齐驻在柴历亭的水师船队。第一舰队要求三佛齐人就打劫宋船事件给出解释,并要求释放船上宋商,却被三佛齐水师放箭攻击。第一舰队无奈只得回击……南洋水师全军开到时,三佛齐水师已降了。 卫希颜道:南洋水师拿下了柴历亭,被劫宋船的商人水手却都已遇害。这是严重的损害大宋国民的事件,绝不可轻恕,必须要求三佛齐国赔偿大宋的损失。拟让三佛齐赔偿大宋三十万两黄金,并将柴历亭割让给大宋。 朝中文官有反对轻易开战的,但南洋水师属于“被迫还击”,不能挨打不还手吧? 这仗已经打了,再辩该不该战,显然不合时宜了,于是朝议争论的焦点便集中该不该占柴历亭,和卫希颜提出的赔偿条文上,甚至大朝会上也不得安宁,争吵得更厉害。 有文官说:占柴历亭将使战争事态扩大……枢府李邴道:三佛齐水师恁般不中用,就那么降了……难道水师接受投降后退出柴历亭?——此为不懂军事的昏头决定。有文官跳出道:退出柴历亭是表明我朝信义。李邴索性白眼,这翰林是读书读迂腐了。就连朱敦儒和胡安国都觉此说荒唐,都瞪了那翰林一眼。 有文官说:卫轲强求三佛齐赔款又割地,不合我朝仁德,必逼得三佛齐王大肆兴兵,将朝廷陷入兵黩之灾。枢府讥讽:莫非我大宋百姓的命就轻如草芥,被蕃国杀了就白杀了?这是尔说的仁义?至于陷国于兵黩之灾更属瞎扯,此战南洋水师不要出朝廷一文,朝廷没有军费支出;并且,枢府相信三佛齐不久就会求和,海外战争不会延续太久。 便有文官退一步,说:要求割占他国地方与北胡蛮夷何异?枢府冷笑:北胡可占我大宋国土,燕云犹在女真手中,我大宋何以占不得?况且我朝水师进入柴历亭非侵略之举,柴历亭作为战争赔偿,属于正当,何为要不得? …… 这朝殿上争来争去的事儿,自然保不了密,很快风传出去。作为民间舆论先行者的报纸当然绝无可能放过这等新闻,连连作报道,又发表评论。坊间顿时热闹了。 《西湖时报》评论:宋民海外被害,水师当不当战? 朝廷之外各种议论纷潮迭起。年轻的太学生多激奋,“理当出战讨回公理!”文人们则思量过甚,习惯性的以和为上,“朝廷可派使臣赴三佛齐诘问蕃王。”海商对此嗤鼻,“我等海商历来受强蕃欺负,派使臣诘问顶个屁用?真乃呆书生之见,以为三佛齐是吓大的!”江湖人没甚好说的,“争个鸟!当然是抄刀子干了!” 京城的市井小民对此反应不一。有的说朝廷大军打得好,为被害的人报了仇,那些有子侄在海船做水手的,一头惶然打听自家亲人是否安全,另一头自是怀有愤恨之心,恨不得朝廷大军将那横蛮的蕃国踏平;也有那等胆小怕事的,说平安是福,少生事为好;有百姓说朝廷战了又如何,不会动真格,闹几闹就会算了;但有人驳斥说卫国师可不是能忍气吞声的,轻易饶不了蕃国人;更多的街坊小民则相信大国师出兵肯定能胜,不怕打仗。 紧接着,报上又出了一论,评:柴历亭当不当占? 朝廷之外竟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读书人多半认为不该占他国之城,有失仁义之道;而江湖人、商人和市井百姓却拍掌叫痛快:就兴辽人、金人、西夏人占咱大宋的土地,不兴咱占别国的土地?…… 无论反对还是赞同,国师卫轲在民间的声望如日中天。招来慕,也招来忌。 十一月初,马剌迦海战的捷报抵达京城。 当大宋南洋水师击毁三佛齐战船三百余艘、缴获战船近二百艘、三佛齐水师战亡七千余、俘虏八千余的战报传出后,整个京城在这冬月里沸腾开了。 朝中反对之声立时弱了许多。 之后,竟有文臣一时忘形,奏请“献俘”。胡安国当即指笏斥喝:“谀臣!三佛齐未亡国,献甚么俘?” 散朝后,名可秀听宋之意绘声绘色形容垂拱殿上情形:“……那文臣方知失言,羞惭退后。皇帝陛下面无表情,”她正啜了口热茶,一时没忍住,“噗”一下喷出。礼部侍郎的前襟立时遭了殃。 强噎笑意的名可秀在宋之意哀怨的眼神下又禁不住一阵喉痒,掩唇清咳一声,忍笑道:“可怜的三佛齐王,竟被某些人‘预定’为降俘了。” 宋之意哈哈直笑。他性子洒脱,在名可秀面前喜欢说乐让她开怀,向宗主一眨眼,调侃起皇帝,“这‘献俘仪式’么,赵官家大略是想的……可惜,也只能梦里想想了。除非——”他拉长声调,“国师撑着了。” “噗!”名可秀一口茶再次喷出 分卷阅读523 分卷阅读523 分卷阅读5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4 。 *** 过了午,京城突然飘起了雨,江南冬天的冷意更寒湿到骨子里。 崇政殿后的御书房内,两座高立的蟠龙鼎里都燃着火红的贡炭,暖气腾腾。皇帝信任的内侍康履垂手立于御书房内左侧角,位置挨近鼎炉,锦服下的丝衣内衫已湿了几分,却难说清是惧意下的冷汗,还是这鼎炉烤出的热汗。 他偷偷觑了眼脸色阴沉的皇帝,想起方才兵部尚书的进言,脑中又划过卫国师凛冽如电的眼神,心口一悚,不敢再想下去,垂首噤立。 赵构微微阖目,仰靠在御椅里,放在御书案上的右手按着一份报纸。康履知道那是《东南海事报》,据说是泉州海商开办的,在京城也设有报坊分部,以报道海贸事宜和海外诸蕃的风物为主,出报量不比《西湖时报》,仅每旬一期,但每期内容极丰,足有十二个版面。 自朝中传出三佛齐人欺压宋商并攻击南洋水师的舰船,卫国师兴师讨伐连打了两场胜仗,这《东南海事报》便大热,由一旬改为五日一期,浓墨重彩地报道柴历亭、三佛齐、马剌迦海峡的地理、风物等,极受朝野欢迎,连官家也每每追问出报否。 今日这期《东南海事报》说的是马剌迦海峡大捷,对南洋水师极表褒赞,说“三佛齐王国恃地利和水师强盛,铁索横封马剌迦海峡,欺压宋商并诸国海商,素行不良……国朝水师威武,两败三佛齐、占柴历亭,论功可比开疆拓土……” 康履心道:是了,官家生刺的正是这“开疆拓土”……卫国师如今的声望如日中天,这功勋,可要怎生封赏? 虽然马剌迦捷报之后附了卫国师的奏章,说“战事尚未了,将士军功先不论,嗣三佛齐求和后再按功晋阶”,让朝廷先松了口气,但明眼人都清楚,南洋水师终将大胜——不仅枢府坚信,即使弹劾卫国师的文臣也作如是想,所以朝廷论功封赏是迟早,官家怎生不愁? 功高盖主——康履心头划过这几字,霎时惊得他后背又生了层薄汗。 又回忆起方才兵部尚书觐见时道:“臣听闻南洋水师舰船装有新式武器,据说范汝为当年率水师剿灭海盗即用了这武器,不知是否谣传……兵部武库司职掌朝廷武备,臣对此一无所知,实为失职……”这周尚书早年不提这事,却在南洋大捷后提出,说甚么“失职请罪”,明显是冲国师卫轲而去。 康履又觑了一眼,恰逢皇帝张目,吓得他赶紧垂头,不敢再偷看。 赵构薄唇紧抿,周望所图当他不知么?不过是为银钱之利。兵部武库司上下其手的勾当他是知情的,但火炮事关朝廷不可轻泄的机密,岂可经由武库司配发?方才严厉申斥周望,又告诫 “持身以正”,希望他是个明白的——此人,赵构仍想保一保。 虽说斥退了周望,但他所说也并非全为妄言。火炮,掌在卫轲手里终究有患。 赵构目光掠过御案之上的《东南海事报》,想起报纸连日来的赞誉,心生寒意,思忖:对枢密院火器作如何措置方为妥当?——她人在海外,此时动作恰是时机。 “康履!”赵构唤了声。 冷不丁被皇帝召唤,内侍都知暗吃了一惊,赶紧躬身上前,“官家!” “去,宣丁起、李纲、朱敦儒、叶梦得四臣入见。” “诺!”同时召见四位重臣……康履心中一凛,躬身退出。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前期加群未有回应的,是因某西很久没能上q,过了时效了,晕……在这里道歉则个:) 再话说,电脑的注册表似乎出了问题, 运行“regsvr32 mshtml.dll”后,显示:“已加载mshtml.dll,但没有找到dllregisterserver输入点。无法注册这个文件。——现在windows搜索功能没法用啊。 还影响了word的使用,总是要频繁删除normal.dot,郁闷……浪费咱宝贵时间啊,惆怅ing 213 213、各有暗算 ... 雨落得更急,皇宫内尽是雨气迷蒙。 当在仓部司查库的户部侍郎叶梦得赶到御书房时,虽有内侍拿伞遮着,半边官袖和乌靴都已湿了。宰相丁起、吏部尚书李纲、都给事中朱敦儒都已先至。皇帝正拿着报纸,笑呵呵的同三位大臣闲谈海外风物。 叶梦得平了口气,躬身上前见礼,道:“臣,叶梦得,拜见陛下。” “叶卿免礼平身。”赵构神情温和,放下报纸,含笑对四人道:“四位卿家,朕召你们来,是想说说这封赏之事。” 四人心中讶然,丁起身为众臣之首,当先拱手问道:“陛下是说南洋水师的封赏?” 赵构摇头,“此事卫轲已有奏,嗣三佛齐求和后再言。”他语气顿了下,“南洋水师可待毕功后再行封赏事,但火器作的封赏却不必延后。” 火器作?军器监火器作?朱敦儒和李纲均面带疑惑,没听说军器监有甚么大功传出。 叶梦得却一下想起另一个火器作——枢密院火器作。 此作设于建炎元年底,当时还惹得军器监颇为不满,上奏说军器监职司朝廷军器研制,已设有火器作坊,枢府另立火器作就是侵职。后来此事被皇帝压了下去,枢府火器作低调设立,因掌作官仅是从八品的作丞,其下都是没有品级的作工,自是不入吏部的眼,御史们弹劾一阵也就罢了,犯不着为一个从八品的官作跟枢府耗上。之后,一直未听说火器作有何成果,军器监每对此有讽言,枢府也懒得理会,渐渐的这火器作便不被人记起。 叶梦得对枢府火器作的印象深刻,是因枢府前年底提的明年预算高出上一年三十万贯,户部自然不依,卫国师将之奏到御前,皇帝准了枢府预算,但度支司郎中的锱铢必较是朝中出了名的,怄得脸色发青浑身直抖,放言“力争到底,即使卫国师至亦不低头……”翌日叶梦得即被皇帝召见,说枢府的预算包括了火器作,让他压下度支郎中,不得将事情闹大……户部侍郎当时便多有猜疑揣在心底,此际听皇帝提起火器作,立刻便回想起了枢府的那个火器作——莫非南洋大捷和火器作有关? 赵构目光扫过四人,笑道:“朕说的是枢密院火器作。因事关朝廷军机,除朕外,仅枢府卫轲和丁起知晓。前番,南洋水师海战之功,即得力于火 分卷阅读524 分卷阅读524 分卷阅读5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5 器作所研制出的火炮之利。如今水师舰炮扬威于海外,这火炮日后必为朝中所晓……丁卿先给朱卿等说说。” “臣遵旨。”丁起向皇帝拱了拱手,侧头对朱敦儒三人道:“三位臣僚,这火器作研制出不的火炮与军器监造出的梢砲、霹雳砲不同,此‘炮’乃‘火包炮’,非‘石包砲’,炮弹装填的是新式火药,爆炸力极强,从百丈外射出,炮弹炸裂即可杀死杀伤百人。且炮身小,四人便可操炮一门,水师一舰可装炮二三十门,海战时百炮齐发,威力远非拍竿和弓箭能及……” 朱敦儒三人听得又是惊讶,又是振奋,心忖这种炮的水师战船远距离即可攻打敌船,海战焉得不胜? 李纲曾是东京保卫战的主帅,指挥过霹雳砲的发射,见了皇帝在御纸上提的“炮”字,兴致立起,当下细问这“炮”的形貌、炮弹装填,和霹雳砲的不同等等。 丁起择要答了,但和技术相关的他知之不深,被性急的李纲问得狠了,只得苦笑,“李尚书,这新式火炮来自于卫国师的构想,你若有兴趣,不若待卫国师回京后细问?” 李纲意犹未尽,叹道:“听丁相这么一说,这火炮实为利器……陛下,”他目光炯炯,拱手道,“此炮若用于守城,即使敌人万军亦难攻取。” “李卿说的是。”赵构此时却不欲对此多谈,瞟了丁起一眼。 丁起会意,将话题引回火器作,道:“因新式火药和火炮都属朝廷机密,必须严防北朝和金人、夏人的细作,故卫国师奏请于军器监之外另立火器作,于京外择僻地修建作坊营造。之后,研制成果皆由卫国师秘呈陛下,朝臣等均不得知。臣蒙陛下恩信,方知得一二。” 朱敦儒三人道:“臣明白了。” 赵构语气带着兴奋,道:“这火炮着实厉害,先前卫轲陈述其威力时朕还有所怀疑……但南洋海战,我朝水师仅以三十艘战船便完胜三佛齐二百战船,可见这利器之功。火器作居功甚伟,不可不赏!” 丁起心中格的一声。皇帝这话大有深意,利器之功,利器……明着是赞火炮之利,内中也可解为“凭恃利器”——皇帝这是想削弱卫国师的指挥之能啊!他觑了眼御案上的《东南海事报》,不露痕迹的冷笑一声,报纸对国师的赞誉怕是惹了皇帝的眼了。 他心中所想不露分毫,拱手笑道:“陛下所言甚是,火器作研制出的火炮实为朝廷守土拓疆的利器,南海大捷,火器作功不可没,朝廷理应行赏。” 朱敦儒三人互望了眼,均点了点头。 赵构哈哈笑道:“这是大功!依诸卿看,当如何封赏?” 叶梦得心忖他被召来大略就是个出钱的,自是不吭声。朱敦儒和李纲则都不语,看宰相怎么说。 丁起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可重赏作丞钱十万贯,其余匠作各有赏钱。另外,火器作除了作丞外,都无官身,臣以为,重要的有功人员亦应封赏品秩,以示陛下恩德和朝廷对火炮的看重。” 这话说中了赵构的心思,面露嘉许。吏部尚书李纲一听封官却急了,道:“陛下,‘丞’为从八品职官,火器作丞的职品不可再升,可封散阶,从七品的宣奉郎已为重赏;其他有功的重要人员可从白身封为九品的将仕郎。” 朱敦儒点头赞同,“李尚书所提甚当。” 赵构想了想,微微颔首,“就依卿等所言。” 他面上流露出欣赏的笑容,道:“这火器作的作丞沈元乃是龙图阁直学士沈括的曾孙。朕阅过沈括写的《梦溪笔谈》,综涉天文、历法、算术、器械等,可谓学究天人。沈元之父沈浩曾判军器监少监,可惜因获罪王黼而去职。沈元有今日之功,实属家学渊源呐!朕召见过沈元,确为博学之才,可惜一直醉心于器械研究,未参考礼部试……” 御书房觐见的这四位都是聪明的大臣,闻皇帝之言便知还有恩赏之意,丁起因笑道:“陛下既重其才,这沈元又是读书人,出自名门,何不赐同进士出身?” “好!”赵构笑着拊掌,沉吟了下,又道:“另,赐沈元金鱼袋,允奏议直陈。” 朱敦儒等人互看了一眼,心道:宣奉郎虽然只是从七品的官,品秩不高,但赐同进士出身和金鱼袋就是少有的恩宠了,更允奏议直陈,即奏章可以不经通进司而直达陛前,这等恩赏,可见陛下对火器作是十分的重视了。 丁起心头冷哼。皇帝先赐以特别的恩宠,拉拢沈元;之后怕是要再安插亲信进去,再将火器作剥离枢密院。 *** 翌日,皇帝对火器作的封赏诏旨颁出,在朝中引起不小震动,尤其对作丞沈元的特别恩宠更让朝臣们侧目。 然而,火器作究竟研制出了什么成果,除了少数几个知情却闭口不谈的大臣外,其余朝臣均模糊,只知和南洋水师的大捷有关。 军器监谭广几次到枢府打探情况。枢密院群僚都摇头,说火器作属枢相统辖,连李签枢都不得过问,其他人更不知了。而火器作在枢密院竟连间公房都无,更别说找沈作丞聊天谈论下火器心得了。这位军器监只得失望而去。 有朝官想拜访沈元这位御前新贵,同样不得其门而入——谁都不知这位宣奉郎居于何处。这时朝官们才发现,竟无人知枢密院火器作的建在哪里! 又有朝官想从宣旨内侍处打听。却打听到负责传旨的内侍都知康履已出京,由此众官方知,枢密院火器作并未建在京城,而沈元自然也就不在京城。那些有心拜访沈元套交情的官员只得作罢。 京中两大报对朝廷的这次封赏都未作宣扬,《西湖时报》是得了提醒,《东南海事报》对与海商海贸无关的事不太关心,火器作属于朝廷军坊,还是少关心为妙。因报纸的“忽视”,枢密院火器作并未因朝廷的封赏诏召而进入京城百姓的视野。当然,某些有心人自是例外。 *** 京城近来的雨水甚多。大雨从枫阁的檐角流下,哗哗落到地面的青石板上。 冬日落雨让天更寒。正心阁内,两处壁角的瑞兽铜炉里银炭烧得红,热意温暖屋内。南角檀几上鹤纹鼎燃着特制的香,其味清淡安宁,中和了炭的火气。 阁内朝西的一扇窗开着,冷风夹着雨丝吹入,飘落在临窗远眺女子的织锦云纹衣袖上,丝丝浸入却不被注意。 莫秋情轻步走入阁内, 分卷阅读525 分卷阅读525 分卷阅读5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6 足踏在厚软的地毯上,半分足音也无。她袖底手中捏着一份情报,墨琉色的瞳仁敛着寒意。 “宗主。”她轻声叫道。 名可秀仍眺望窗外。雨越发大了,她微微叹了口气:“好一场雨,可惜……下错了地头。”她蹙眉,两淮怕是要旱到明年了。 “宗主!”莫秋情语气略略加重,隐有不满,“卫师说过:让你少操点心。” 她皱着眉头,走过去将窗户重新关上,“雨落天更冷,这屋里的热气都窜出去了。”墨琉色的眸子盯着自粗宗主,隐有一分责备。 名可秀举起手中茶盏笑了笑,“屋里烧炭有些闷,开窗透一下。”揭开盏子喝了一口,入到嘴里却发现被寒风吹凉了。 名雅从外间进来换茶,瞪了自家宗主一眼,夺过她手中茶盏,触指竟是冰凉,不由气道:“您又开窗吹风了!”一边嘟嚷一边往外走,“说多少回了,别站窗边吹风,当是夏天么……” 名可秀轻笑,“这丫头,越来越叨叨了。早知还是应放她在五云山。” 莫秋情明显不赞成的表情,“小雅是老宗主选给您的,您放她在总堂任事非为她所愿,若再撵她走可得跟您急了。再说,有小雅在您身边仔细着,卫师在海外也放心不是。” 名可秀摇头失笑,“我就随口一说,倒惹来你更多叨念。”移步坐回书桌后,看清莫秋情眉间隐有忧色,便问:“有坏消息?” “两桩。”莫秋情将一份封口完好的信呈上,“这是卫师给您的信。” 名可秀唇角笑意浮动,素手接过信拆开,边看边沉吟。希颜在信中道“三佛齐马剌迦海峡兵败后,水师筋骨未伤,预计近期就有一战……此战将成定局,可以提前考虑出任华宋州的官员。” “华宋州?”名可秀低声喃语,拿起信,起身走近挂在南墙上的巨幅舆图,目光定在马剌迦半岛。 卫希颜在信上道,华宋城太小,柔佛海峡之北的马剌迦半岛地域广阔,将来必会成为华宋城的威胁,华宋稳定后,应向北拓疆,不需完全占领马剌迦半岛,但要给华宋城构建一个屏障…… 正看信时,名雅换茶进来,无声的将茶盏搁于书桌右前,静静退出。 名可秀抬首凝视地图,略想了一会,又继续阅卫希颜的来信。看着看着,她眸子突然定在了信尾处,那里写着和公事无关的几字:“卿之所在,心之所向。” 她脸一下红了,不觉间唇角勾笑,眸光一凝心神已飘远,卫希颜的清绝容颜萦于脑海,一时心口柔暖安适,思念油生…… 宗主?……莫秋情笑得诡异,暗揣信中是否写了些亲热话——依那位的心性,自是做得出来。 但不过两息名可秀便回神,微晕的脸颊也恢复成玉白,抬眸睨了眼表情暧昧的莫秋情,眉梢一挑,“阿莫,第二桩?” 莫秋情脸上的暧昧神色立失,转眼间眸子已泛起冷色,蹙着眉道:“宗主,韶州那边发现有异……”她微微苦笑,“火器作坊暴露了。” 名可秀忖眉,“哪边的人?” 莫秋情道:“袭入者身手高明,一连闯过三道防线,进入藏图室前方被拿下。咬毒自尽,身上没有任何可作身份识别的东西……属下等分析:应是惊雷堂。” 名可秀并无惊讶,平静道:“从范汝为在南海剿灭海盗用了火炮后,这方面的消息迟早会被惊雷堂的细作探知。多方调查下,韶州工坊被发现也是意料之中。” 莫秋情的表情却不敢放松,紧皱着眉,“不知是否属下多疑,总觉得会有事发生……宗主,惊雷堂现为雷暗风把持,此人诡作阴毒,不知会使出何等阴毒的招数。” 名可秀神色淡然,“韶州的枢府火器坊是制造工坊,虽说也是监管严密,但工匠上千,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你告诉孟曙(枢府军情司主官),让东京那边的司闻暗底探查此事,另外派靖安尉去韶山火器坊,对里面的工匠作个排查……” 她顿了顿,又吩咐:“蠡山是火炮研制的中心所在,尤为重要。蠡山那边也必须作清查,你派人过去负责此事。记住,火药配方和火炮图纸绝不可流出去!” 莫秋情心头一沉,“是,宗主!” 214 214、三战定局 ... 十余骑人马沿着蔚茹河疾驰往北。 昨夜方落了场细雨,路面泥泞湿滑,疾驰的队伍却保持不乱。骑者一律黑衣轻甲,形容精悍,目光凝练如实质,不但骑术精湛,还是内家好手。 队伍正中的男子体躯雄伟,即使骑坐马上也仿佛高如山岳,望之巍然。 “停!”语音沉稳,自有股威势。 众骑疾奔中勒缰。惊马前肢几乎人立而起,却转眼就训练有素的四足踏地安稳,静待骑手指挥。 队伍前头的黑甲青年郭珏勒马回行,虽不知为何突然叫停,面上却毫无惊异,抱拳一礼,“禀太师,距平夏城还有七八里。” 这人正是权倾北朝宋廷的太师雷动,随意作了个“稍候”的手势。侍卫都虞候郭珏暗松口气——不是敌袭就好,唿哨一声传令众侍卫驻马原地待命,并小心警戒四周。 停不到半刻,众侍卫忽觉似乎有道无形的阴风让人无端生冷,正凛然警戒时便见一道人影掠到太师的马前丈外,众侍卫一惊手不由移向刀柄,却发现来人竟是惊雷堂的总执事雷暗风。一时都暗中惊讶,握刀柄的手都松了开去。 “孩儿暗风拜见义父!” 雷暗风无视一地的泥泞,单膝砰然着地抱拳行礼。腊月的西北风寒得刺骨,他头顶却隐有几丝白气腾起,霎眼间便消失不见。 雷动浓眉动了动,“从京中连夜赶来?” “是。” 雷暗风平息了下内气,道:“昨夜进的城,见过大哥(雷雨荼)后才知您往北了。因事急,所以一路赶来……还好人比马快。”一向阴冷的脸仿佛在瞬间欣慰笑了一笑。 郭珏听到这,立刻指挥众侍卫策马散开。十五骑直散到百余丈外,听不到那边的谈话声方止步。 雷动骑在马上,威凛目光俯视着义子,表情带着冷峻,“你急着赶来,一半是因事急,另一半却是不想在平夏城见到雷霜——兄弟之中,唯你和她交恶。你既身为兄长,应该更有气量。” “……义父教训的 分卷阅读526 分卷阅读526 分卷阅读5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7 是!” 雷暗风神色滞了一下,垂头恭谨聆训,眼底却闪过一抹血煞。他和雷霜自少就不对付,长大后二人更因心性迥异而相互憎恶。现下雷霜领怀德军驻平夏城,他坐镇东京总堂代义父执掌惊雷堂,两人遥距千里,自然少了许多龃龉。他当然不愿意在平夏城再见着雷霜让心里膈应……但却因此被义父责斥,更给义父留下个气量狭小的印象,一时止不住心头恚怒,暗咒雷霜死在边境才好! 但转眼,他就平下了心绪,从怀中掏出一个防水皮封,声音略沉,说道:“义父,南军水师战胜数倍于己的三佛齐水师,确是得力于那种火炮之利。” 雷动从皮封里抽出两张不透光的宣纸,上面是誊抄后的情报。他仔细阅着每一句,如海般深邃的目光越发深幽: “……炮管炸裂的缺陷已改进,铸造炮管的金属应经过了特别的处理,或加入了特别的材料……开花弹爆炸后的杀伤力强于霹雳砲,缘于火药的爆炸力量增强,其关键应在火药各原料的配比与《武经总要》所列不同……雷火弹似比开花弹技术更复杂,建议不作首要考虑……” 两页情报足有千字,若卫希颜得见,定会惊叹此人对她秘密主导的火炮研制竟然剖析得十之五六,甚至连瑞宋岛海里捞出的“钢元”都引起了此人的注意,并且大胆揣测或许和制炮材料有关。 雷动阅毕,又从头至尾嚼了一遍。良久,他沉叹:“卫轲确为奇才。”伸手拍了拍义子肩膀,“辛苦你们了。” 雷暗风一股血气上涌,竟不由哽住:“……义父!”不管之前为这些情报付出了多少代价,这一刻都觉值得了!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潮滚动,“义父,我拟了一个行动……”递过去第二只皮封。 良久。雷动沉雷般一笑,“好!就定名为:折翼。” *** 此时,数万里之外,立在“海神号”甲首的卫希颜并不知道,正有一个和她相关的阴谋悄然铺开。 南洋水师的舰炮已经轰响,马剌迦海峡第二次海战正式拉开。 这是建炎三年的腊月十五,三佛齐召集千艘战船,以王国名将伽亚德为帅,再度出兵negeri&。南洋水师重施故伎,将浩浩荡荡的一千艘三佛齐战船堵截在马剌迦海峡。 此战,宋军水师出动了三个舰队正面迎击。 但看起来仍然是数量悬殊,极其悬殊的战船数量对比。 卫希颜如前两次海战般,一旦上了战场,指挥权便半分也不沾,只负手立于甲首,旁观范汝为从旗舰上发出各项指令,迎面的海风吹得她绛紫色的锦织凤凰团纹官袍如波般拂摆。 叶清鸿穿了件青色窄袖束腰道袍,鸦青色的长发梳了个道士髻,用一根乌木簪子簪着,长剑悬于腰侧,容色清冷站在一边,耳中听着卫希颜不疾不缓的清音解说水师的布战阵型,那声音在呼呼的海风和哗哗的海浪声中无比清晰,油然带着一种天地自在我手的悠然,仿佛前方一触即发的战场不过是她早已掌了胜负的棋局。 她可有过惊惶失措的时候?叶清鸿脑中瞬间掠过这个念头,一对清冷的眸子盯了她一眼,看得正自解说的卫希颜有些莫名,笑问:“怎么?” “无!”叶清鸿清冷眸子重新看向战场。 这时,南洋水师还在敌船弓箭的射程之外,九十艘战舰泊在海面,呈“一”形横列,前后插空横了三列,每横一个舰队。 借着顺风的风势,三佛齐最前方的战船已进入火炮射程内,隐隐绰绰可看到一船船军士站在船上,弓箭兵在前、刀兵在后,密集的人头一眼数不清。 “放炮!”各舰统制的命令下达。 “轰!轰!轰!……”三横列的战舰舷炮轮番开火。 一百多门火炮射出的开花弹如冰雹般落在三佛齐的战船上,收割着猝不及防的三佛齐士兵的生命。 一轮火炮射毕,最前面的南洋水师战舰转舵驶向最后,横出另一舷,火炮再作齐射。 “这种横形战术说起来是最没有灵活性的一种阵型,但以炮船打弓箭船,却是占了大便宜……”卫希颜给叶清鸿解说,“三佛齐水师战船多,我军战舰少,这般横拉开,舷炮的火力就能集中输出……” 叶清鸿昔日身为惊雷堂头号杀手时,剑下不知夺去多少人命,自入卫希颜门下性情却越发清冷,于打杀之事也愈发冷淡,这会儿只默默听着,反倒是后面肃然侍立的十余名国师亲卫听得两眼冒光,并时不时忍不住出声请教海战方面的知识,卫希颜一一回答,竟以轰天炮声为背景给部属上了一堂舰炮战术课。这本是她一时兴起,却也种瓜得瓜,亲卫中竟有两人因今日受教之影响,生了对水师作战的兴趣,并于若干年后成为大宋水师的两员名将。 却说三佛齐水师在初始的慌乱恐惧后,渐渐在旗舰的指挥下稳下来,近千艘战船向两边拉开,以更稀疏的阵型来减少宋军不知名武器的远程杀伤力,并借顺风满帆全速向前,以期将宋军战船拉入到弓箭射程内,改变一边捱打的被动局势。 卫希颜的目光遥遥盯住敌军旗舰,微微点头,“这三佛齐的统帅倒是个有能的,应变快速,散开战船确为减少舰炮打击的得当指挥。” 三百丈的距离说远不远,水师舰炮方射了三轮,三佛齐战船已冒着炮弹冲近……范汝为遂下令南洋水师从横形列阵变为斜线形。 卫希颜道:“这种阵型的好处在于灵活性强,且火力集中,一直可以侧翼炮火攻击敌人……此外,这种阵型方便转换其他阵型。不过,控船能力要求较高,要保持战舰前后的间距可非易事……” 她一语道中,南洋水师进入敌船弓箭射程后全数水车踏动,从慢速到全速前进。船行快速下,各舰前后之间的间距便无法保持均匀了。 不过,这对水师来说,并不是大问题。毕竟南洋水师迎战的不是同样拥有火炮和高速机动能力的舰队,不怕被敌船穿插进后截断围打。 而三佛齐战船也发现不妙,敌船根本不惧弓箭。箭兵的弓射找不到目标,宋军都躲在船舱内,船舷和甲板上根本无人;放火箭的作用也不大,偶尔插中燃起的火团也旋即被敌船上伸出来的粗大硬直管子喷出的水柱浇灭。 “战船开道,掩护纵火船上去。”三佛齐统帅伽亚德下了指令。 纵火船的造型和战船是 分卷阅读527 分卷阅读527 分卷阅读5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8 不同的,宋军火炮立刻换装雷火弹,集中火力点射纵火船。很快,一团团的冲天火焰燃烧而起,不少纵火船遭受到了雷火弹的毁灭打击。 伽亚德铁青着脸下令:“分散包围上去。” 三佛齐水师在付出近百艘战船的代价后,终于包围了宋军水师不足百艘的舰队。 南洋水师的斜线阵型立即变换为竖线形,插入到三佛齐战船中,两边舷炮同时开火。 伽亚德很快发现,三佛齐战船即使顺风速度也比不上宋舰,纵火船还没挨着敌船的船边就被轰得燃开,而正面拦阻上去的战船则被高速冲来的宋舰“哗啦”撞斜、撞歪甚至撞翻——相比宋船的庞然大物,三佛齐战船很多是乘载二三十人的小船,那经得起这般冲撞? “……这、这是什么武器?”伽亚德的副将看得脸色直发白,伸手一抹额头上的冷汗,“真是如同恶魔的攻击……” 尽管三佛齐水师已损失了百余艘战船,但在海面上仍数倍于敌船,副将追随伽亚德多年,这会儿虽生出恐惧却还未怯战。三佛齐有句俗语叫鼠小钻鼻噎死象,只要冲上去接舷战,就等于捏住了宋人的鼻子,凭三佛齐士兵的英勇悍战,到了船上就不惧宋军的轰雷燃烧武器。 但作为统帅的伽亚德却果然下达了“撤退”指令,面对副将不解的目光,这位水师名将唯得苦笑,“我们无法接近敌船,再打下去只有死亡。” 伽亚德的撤退不是无序的、慌乱的撤退,他命令战船在广阔的海面上疏散开去,又以一百艘战船作后撤掩护,并将所有的纵火船放出,能毁得敌船就毁,不能毁也要放过去阻路一时。 南洋水师一艘丁级舰闪避不及,竟被起火的五只敌船不要命般冲上来,侧舷被撞击钩住后起了火,不得不退出战场,用水龙集中浇火——宋军水师的战舰可比三佛齐战船稀罕多了,经不起这般遭损。其他战舰见状连忙拉开和击中燃烧的纵火船之间的距离,绕开而行。 在三佛齐掩护战船和纵火船的“死缠烂打”下,南洋水师的追击被阻滞了。最终,三佛齐有七百艘战船逃出战场。逃出几十海里后,又被抄后路的南洋水师第四舰队迎头炮击,又付出五十多艘的伤亡代价,方逃回廖内港,龟缩不出。 战后,南洋水师清点战果:击毁、俘获共三百七十余艘战船,却有六百余艘敌船逃回,这让已打了两场全歼战的范汝为等水师将领都有些沮丧,想起战前当着卫帅拍胸脯保证战果的情景就止不住一阵羞愧讷言。 卫希颜未作责备之语,面上颜色却做足了失望之态,让范汝为等将领好几天抬不起脸来。她心下暗笑,正是要借此煞煞这帮家伙的骄狂劲儿,省得因舰炮之利生出了那等轻狂之心。 虽说战果缩水了,但这场胜仗还是让南洋水师上下欢欣鼓舞,毕竟是仅凭百舰就打败蕃国千船水师的大胜仗,更让范汝为等水师将领欣慰的是,三佛齐水师的统帅,名将伽亚德也殁于此战。 按常理伽亚德不会死于战场,旗舰在三佛齐数百艘战船的掩护下,不出意外必能顺利逃出战场,但意外发生了。 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伽亚德因他的出色指挥和下令撤退的果决引起了卫希颜的注意,并由此招惹来了死神的莅临。 杀敌一将,等于殁敌千军,这个道理卫希颜自是懂得。 她心意一定便绝无迟疑,倏然从“海神号”上凌空掠出,一路踏桅跨越千丈洋面,凌空一掌震碎伽亚德的旗舰指挥舱,曲指三弹,这位三佛齐名将的脑门上便赫然三道血洞,吭也没来及吭一声便毙了命。 那一幕,让敌我双方上万将兵都震惊在心。即使很多年后,经历那场海战的三佛齐人都仍如噩梦萦心,直到死亡都无法消除那人如天神般踏空带来的惊悚无力和恐惧感,那是湿婆,毁灭之神! 这一战,震惊三佛齐。 不仅失去了水师第一名将,更让人惊恐的是败军带回的消息:宋国水师拥有恐怖神器!这消息让国王和大臣们都恐惧,无人再敢轻言开战。连伽亚德都吃了败仗并身死战场,还有谁敢领军出战?更何况,水师经此前后两遭折损已伤了近半元气,再出战能敌过宋人会喷火的武器? 就在国王和大臣都束手无策中,二十艘宋军战舰开到廖内港外,嚇得港内守将战战兢兢,战船也缩在港内不敢出去。宋舰放了艘小船过来,上载一名三佛齐水兵,带着巨长的赎俘名单和战争赔偿条文被释放回了廖内。 廖内的守将不敢怠慢,火速派人飞报王城占碑。 *** “……三、三百万黄金!”当南洋水师开往廖内的战舰出发后,几位都统制仍在震撼中,双眼瞪大如牛眼。“……这是做梦吧?”第二舰队的都统制张公裕作出摇摇欲坠状,“范帅,抽我一下,抽醒我……” 范汝为“啪”甩了他一巴掌。 “哎哟,您真打呀!”张公裕抱着头哼哼。 “哈!”范汝为摸着络腮胡子大乐,“你小子清醒了吧!” 张公裕抓了把的脸,“这也涨得太快了……上回还说赔三十万来着。” 214、三战定局 ... 徐靖一拍桌子,咧开嘴嚷嚷:“卫帅就是卫帅,这大手笔啊……咱一比,那就是海里的小虾蟹……没法比、没法比!” 众将狠狠点头,说:“那是!” 卫希颜嗤笑一声斜眉睨着这几人,“瞎咋呼!三百万算什么!”清眸中泛出几分冷森之气,“想当年大宋给辽人、夏人的岁币累计何止三百万黄金,怕是几个三百万都有了吧?东京城破后,给金人的赔款又是多少?……你们,连胡人的气魄都不如。” 众将一时羞愧难言,眨巴几下眼,又都渐渐咋摸出味道来。咱大宋是战胜国了,战胜国就是要狮子大开口!能打赢仗还没要钱的胆子不成? 却有位都统制迟疑地说:“这么多黄金,三佛齐王会赔?……” “这由得他说不?”徐靖哈哈笑了声,叉腰蹬椅横着眉狰狞,“那老蕃敢不给,老子打到他给!” 范汝为哈哈大笑,一拳砸桌,“没错,就是这理!” *** 三佛齐的王殿吵得昏天暗地。 宋人除了要求割让negeri&外,战争赔款竟然从前次的三十万两黄金飞涨到三 分卷阅读528 分卷阅读528 分卷阅读5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29 百万两——这简直是敲诈、勒索、强盗!三佛齐国王气得在抓起王案的金盏就摔将出去,大骂宋人贪婪、无耻,就这般怒急攻心之下却也不敢任着性子说发兵再打过去。 被宋人“大胃口”刺激的大臣跳脚说欺吾王太甚,力主不能屈服;但有子侄被宋俘虏的大臣则跳出来反对再战,说应先赎回人再谈;而主战大臣又说赎金太巨,便被要求赎人的大臣攻击……王宫内吵成一片。 国王扶着额头,召来前次海战侥幸逃回的水师副将问话。那副将为减轻罪责,再次将宋国战船的恐怖武器描述夸大十分,说轰响如天雷,落在战船上会爆炸,船被炸坏,士兵被炸死;说还会喷火焰,如神火水泼不熄,焚人全身,转眼就烧成灰…… 胆小的大臣被嚇得面如土色,主和派立时又多了好几位,纷纷说宋人的武器太厉害,闻所未闻,再战恐怕也难以取胜。 国王也偏向谈和,但给出三百万两黄金着实肉痛。虽说三佛齐因占了马剌迦海峡之利而富,积累了巨量黄金和珠宝,但也抵不住宋人张口就要三百万黄金。虽然不至于搬空王库,但还得支付被俘将领的赎金,这加起来也要十几万黄金……真赔出这多么钱,他的王座怕也坐不稳当。 要么再战? 但经历了先后两次惨败,国王实无战胜信心——连伽亚德都战亡了!何况还有注辇国的威胁,真将水师打光了,将来怎么与注辇相争?——和遥远的宋国相比,这邻近的注辇国方为三佛齐王的卧榻之患。 权衡再三的国王终于决意采纳主和大臣的建议,先派人谈了再说,没准能削下价来——这海商交易不还得谈价么,何况两国交易?在这方面,三佛齐和国王显然比大宋君主更拉得下面子,毕竟人家没有受过儒家不应多谈“阿堵物”的文化浸染。 国王一拿定主意,立刻派出口才甚利的财臣为和谈使前往negeri&。但没过几天,这财臣却被宋人撵了回来,说三佛齐王派出区区小臣,没有和谈诚意。 随后,大宋水师开出舰队炮轰了廖内南的麻拉昆港,港内的驻兵和官员都惊惶不安,甚至有闻“雷”轰而弃城逃者。宋军舰队没费多少力就占领了麻拉昆,放出一名城官到王城报讯,扬言三佛齐若无和谈诚意,大宋帝国的战舰就将从赫里河的河口一直开进占碑。 宋军说的赫里河是纵贯三佛齐南部的大河,北端在麻拉昆港入海,向南通向三佛齐的王城占碑——从negeri&运出的财富就是从海上经由赫里河运到王城——其河口距离王城仅三百多里,如果顺风几日就能到王城;是以,宋军战舰要从赫里河攻入占碑的消息传出后,王宫内外都一片人心惶惶。 三佛齐王大惧,赶紧任命自已的王弟为和谈使,财臣降为副使。当天,王弟在两艘战船的护送下,沿赫里河朝北航行,前往已占据了麻拉昆港与赫里河入海口的宋国水师。 215 215、诡诈和议 ... 南洋大捷,三佛齐乞和。 捷报传回京城,卫希颜拟订的和谈条文也一并传回京城,其他且不说,建炎朝的君臣都被那三百万两黄金的战争赔款震住了,误以为耳朵出错。 “三百万两?”朝臣惊震交头窃议中,御座上的赵构也不由倾前身子,不是三十万两? 卫希颜派回京城送捷报和奏章的信使是国师府亲卫军都尉。按规制,国师府允驻亲卫五百名,相当于一个营,按京卫军的待遇领朝廷饷例,营统制为席铮——出身名花流,忠诚自不必说,面相如书生般斯文,更兼思虑缜密、说话周全,故而常被卫希颜作为“代言人”派出。 闻皇帝询问,他抱拳恭敬道:“启禀陛下,卫国师说:‘三佛齐不知悔过,先后两度大举攻我水师,军费赔偿理应加倍;且该蕃反复无常,必得重重敲打,只有打痛打怕、割肉割痛,方会对我大宋生出畏惧而顺服;否则,若无怀惧之心,他日必会再犯我朝天威。’……” 席诤禀毕,崇政殿上的七八位朝臣颜色各异。 户部侍郎叶梦得恨不得三百万黄金马上到手——朝廷方经历了江南路和两淮路的大旱,正是用钱紧的时候,顾不得其他朝臣作何想,率先表态赞成。 不过,这位深谙大宋文官习性的户部侍郎毕竟和卫希颜的做派不同,不是直言“利害”,而是从义理上彰明此项战争赔款合乎于道德,给三百万黄金的赔款索求罩上了一层外衣,这就是所谓的“面子”。 于是,面子里子都有了,无人反对,即使如朱敦儒、胡安国这般的重义理之臣也没有迂得说不需赔偿,只说三百万黄金太巨,蕃邦未必有能力付出。 叶梦得道:“此事当由和议使谈。”言下之意是拿不拿得出那是三佛齐烦恼的事。 周望却道:“不宜迫之过甚,以免再生战端。” 李邴这几年在枢府尚勇风气的影响下信心大涨,哼声道:“要战便战,我水师还怕了这败军之蕃不成?” 周望面露不悦,“自古刀兵为凶器,和者为上,三佛齐蕃既已受教训,我朝岂可逼人过甚,徒惹刀兵?” 李邴私底里对这兵部尚书颇看不起,更知他这般作态实是出于对枢相的嫉妒,当下撇眉冷笑,“蕃人俱为欺软怕硬之辈,我朝谈仁义,落在蕃人眼底反倒成了懦弱好欺,对付此辈,就是要以刀兵为前……” 眼见着周望瞪眉,殿上又要起辩议,丁起赶紧上前奏道:“陛下,赔偿多少不过是个数目,可待殿后再议,何不先议其他几项。” 赵构心里对赔款已定有底限,也不欲朝臣为此多作争议,颔首道:“可。” 卫希颜拟定的和议条文的第二项即:三佛齐割让柴历亭给大宋。 赵构让康履取来大海图,由几个内侍展开举好,又着李邴在海图上指点柴历亭的位置向群臣解说。 自从卫希颜率南洋水师进占柴历亭后,朝中大臣少有对此地不着心的,且《西湖时报》、《东南海事商》都曾于报上登出马剌迦海峡的地理形势,此刻听李邴讲来自不陌生。 “……这柴历亭是南海的出口,堪称海上香瓷之路的咽喉,经三佛齐经营几十年,已成马剌迦海峡的繁要之地,过往海商都要在此补给,登岛贸易……” 李邴继续道:“恰如卫枢使奏议中所提,此岛 分卷阅读529 分卷阅读529 分卷阅读5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0 若归属于我大宋,当可成为我朝水师和海船的补给点,并以此为海上门户,退可拱卫我南海之安全,进可便宜图占城、真腊诸蕃,并直通大食等国。” 朱敦儒审视地图良久,捋须点头道:“此处确是咽喉之地。” 丁起也笑道:“虽说海外建州派驻官员需耗朝廷人事俸禄,但朝廷所得远胜于所出,若和谈能使三佛齐转让此岛,当为朝廷兴海利的要略之地。” 崇政殿君臣均微笑点头。大宋文官对于海上主权之说虽无意识,但有了瑞宋岛这个甜头后,朝臣对建州海外便多了几分热情,柴历亭虽无矿源,但赵构君臣都不是傻的,陆上丝绸之路已因西夏把持而断,而北面又有赵谌朝廷,南宋君臣自然而然将眼光投向兴盛的海上“香瓷之路”(因香料和瓷器贸易而得名),作为这条香瓷之路咽喉之地的柴历亭也自然而然被赵构君臣关注。 胡安国皱眉道:“这‘割让’之说不妥。” 丁起笑道:“这‘割’字确属不雅,签署和议条文时,用词可作斟酌。” 殿上君臣皆意会而笑。 和议条文的第三项提出:“三佛齐开廖内、普林、麻拉昆、巨港……为通商口岸,宋商关税厘定为十抽一……” 这一项即使不通商事的朝臣也明白于大宋有利,无有作声反对的。但卫希颜在条议中道:“朝廷于三佛齐通商口岸设‘领宋民事务馆’……”此项便惹来反对之声。 周望道:“三佛齐非大宋属地,朝廷设甚么领务馆?徒耗朝廷开支。” 李邴道:“设领务馆有利于监察三佛齐有无贰心。” 叶梦得则是从保护商贸出发,禀道:“朝廷设领馆有利于护持宋商利益,宋商获利越丰,相应的朝廷得益越大……其所得远胜于派驻官员的人事花费。” 吏部尚书李纲也道:“蕃人奸猾,设领馆就近监视确属必要,朝廷不可拘泥于小节支出。” 周望见负责出人出钱的吏部户部都赞成了,虽然想和卫轲唱反调,却也自觉歇了声。 一项一项议过后,礼部侍郎宋之意出列禀道:“陛下,臣请在和议中加入一条:三佛齐派王位继承人赴我朝京城,进官学修习儒家经学,接受王化。” 朱敦儒当即拊掌笑道:“宋侍郎此议甚佳。” 胡安国也笑道:“正是,蕃王子进我官学修习儒学,便可知天朝礼仪,去除蛮俗,此议甚当。” 丁起微笑道:“更重要的是可培养出亲近我大宋的蕃王。” 李纲点头,“此即为‘化夷为汉’。” 殿上君臣又是一番会意而笑。 最后的议项是朝中派谁为和议使。正使自然是卫希颜,即使赵构心底不愿,却也无法抹却卫希颜在此事中的主导地位,但全然放权给卫希颜,赵构又怎肯甘心?何况,按理和议也不宜以单人为使。 赵构几经忖度后,决意以都给事中朱敦儒和户部侍郎叶梦得为和议副使。这二人,前者为朝中清流之首,名望深隆,当可牵制卫轲;后者则通晓商事,不虞三佛齐蕃欺弄,同时也可防卫轲谋私。 按说三佛齐这等海外蕃国在大宋君臣眼中尚不及高丽,朝廷却以国师枢密使、都给事中、户部侍郎三位重臣为和谈使,说出来有些“掉价”,但赵构也有不得已——品位稍低的哪能制衡得了卫轲! *** 建炎三年十二月初十,两国和议使于三佛齐麻拉昆港的大宋海神号上进行和谈。 一开始和谈就不顺利,停在第一项三百万两黄金的赔款上。 三佛齐国王舍得割出柴历亭,却嘱咐王弟最多只赔一百万两黄金,宋国若不同意,宁可举国以战。 卫希颜作出强硬态度,朱敦儒和叶梦得早前已得她私下协商交底,也配合不作让步,但叶梦得却表现出两分犹豫,被三佛齐和议副使、财臣葛里潘觑见,心中便有了计较。 他回头与正使蒲察安一合计,明面上和宋使斡旋,暗底里却送珠宝予叶梦得,请他在那位咄咄逼人的国师面前说几句好话。叶梦得皱眉作出难色,大叹卫国师执掌兵权,在大宋位高权重、冷峻难近人云云,扯七扯八就是不落句实的。 葛里潘忖摸这宋使可能嫌礼薄了,隔日又备了份厚礼过来,金碗金币红蓝绿宝石之类的塞满了一个嵌金边镶宝石的箱子。叶梦得捋着须子,眯眼笑纳之。葛里潘暗喜此事有望。 次日,卫希颜让人冷峻生畏的脸色似乎平和了些,虽然仍未松口,却让三佛齐和议使暗底略松口气,指望着那叶副使说话能顶用。 又过了两天,卫希颜突然提出一议:大宋可以不再要求negeri&,但三佛齐需赔款大宋四百万两黄金……三佛齐这方,蒲察安和葛里潘等人脸色方变,便听这位让人心寒的女宋使道:大宋是仁义之国,不会白白占人土地,愿以三百万黄金购买negeri&。 葛里潘一盘算,那岂不相当于三佛齐只赔偿一百万黄金?蒲察安一愕后也转过弯来,心想柴历亭被宋人占去哪里还要得回,没想到竟能抵赔付金,迅速和葛里潘对了个眼色,忙不迭点头说好,生怕这大宋的女国师回头反悔。 这一项通过后,余下的就好谈了。蒲察安圆满完成国王交待的使命,对后面的“建通商口岸、免关税、设领务馆、派王子到宋国上官学”等条款都表现得“大度”,唯恐和议太久宋使主意生变,将谈妥的赔款议项推翻。于是,在双方意愿一致下,除了细节性磋商外,不出三天就将和议条款全部谈妥,双方使臣签署后即送三佛齐王城,由国王盖王印。 几天后,葛里潘带着了盖了王印的两份和议书至海神号,交予宋使带回大宋加盖皇帝玺印,私下又备了份大礼给叶梦得,自是感激不提。 拿着已盖了王印的和议书,朱敦儒笑道:“以三佛齐之金购三佛齐之地,既得了柴历亭,又不失大义,国师之计妙矣!”叶梦得捋须呵呵,“还得了三佛齐和议使的感激,此为一举三得也!” 卫希颜吹了吹黑釉兔毫盏内的小龙团茶,悠然道:“三佛齐上下大约正自暗乐着,我朝强占可得的negeri&,偏偏要花三百万金去买,这不是傻得厉害么?” 朱敦儒和叶梦得禁不住大笑。 *** 和议由战舰护送,火速 分卷阅读530 分卷阅读530 分卷阅读5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1 传回京城盖玺,消息传出,士夫庶民皆是振奋。 报纸连作报道,赞水师扬国威于海外,为大宋海外辟新域,又赞朝廷仁德爱民,至后海外宋民亦不为孤悬之民,有朝廷水师庇护,无惧蕃国欺侮……且不提报纸如何吹捧,最受鼓舞的就是海商,马剌迦海峡关索的被解和三佛齐商税降到十成抽一就足以让商人们激动。两国协议签订后,有无数中小陆商踊跃着加入海商队伍。 京城内外的百姓也为朝廷的胜利而振奋,更有许多无地的贫民、乡里无赖和街市闲汉被报纸所说的三佛齐允许宋民寄居廖内诸通商口岸而心动,寻思出海搏一份家业回来,再买田置产……由此引发出人心蠢蠢欲动自不提。 对建炎君臣而言,打赢了一场战事,得了一笔巨额赔款,赚了一个海岛新州,国内又得仁德赞誉和百姓拥戴,真可谓一举数得之美事。当然,若无卫轲封赏事体的烦心,赵构就可称之为完满了。 和举朝欢喜相比,南洋水师众将的心情颇是惆怅。在水师众将眼里,柴历亭是打下来的,没有还回去的道理,怎能拿三百万去买呢?——这是三百万黄金啊黄金!徐靖捶胸口呼痛如丧考妣:“三百万黄金啊……就这么抵消了一半!” 连带的,水师官兵暗底里将两位和议副使并朝中文官都大骂一番,顾自认定卫帅是迫于朝中压力才作出让步。卫希颜听闻后,咳笑不止,却不好澄清,只能委屈朱、叶二人背黑锅,私下令范汝为严束水师诸将要忌口,不可让闲言怨语传入两位副使耳中,范汝为自是喏喏。 幸而不久之后,三佛齐赎买贵重战俘的金银抚平了水师官兵的怨气,朝廷又从三佛齐赔款中拨出一万两黄金、并绢帛绫罗美酒等为犒赏,既而按奏报的军功晋阶。南洋水师既发财又升官,尽数开怀,皆道这仗打得好,更有人琢磨着与注辇国再干一仗,得更多的赏,升更大的官。且不论这打仗的出发点是为朝廷还是为官为财,那股子战意确实被激出,昂扬蓄势待发。 《西湖时报》主编苏云卿对名可秀道:“希颜行事诡诈,所谓三百万赔款和割让柴历亭不过是幌子,既欺了三佛齐,亦欺了赵官家和清流朝臣。” 试想那三百万的赔款若三佛齐拒不应承,朝廷文臣必会撺掇让步减少赔款数额,而柴历亭割让事项若成,也难保之后不为朝臣非议;然而希颜变“占”为“买”,拿三佛齐的钱买三佛齐的地,既得了财,又得了地,且买地不入和议条文而另起买卖契约,这就省了他日史官的椽笔谤毁——可不正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名可秀但笑不语,以苏师兄之敏锐亦未能完全看透希颜的用意呢! 卫希颜是怎么想的呢?她想起了美墨战争,战胜国美国仅以一千五百万美元的“补偿款”就“购买”了墨西哥将近一半的领土,使之成为美属加利福尼亚州、内华达州、犹他州、亚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科罗拉多州、怀俄明州,美国因之一跃成为地跨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大国和美洲主宰;虽然参与战争的美国名将格兰特也承认说“这场战争是强大民族对弱小民族所进行的最不正义的战争之一”,但后世墨西哥人却无法收回这些失地,抛却军事政治诸因素不谈,美国人也能拿“买地的补偿款”说事,你们祖宗已收钱卖了地,后世子孙不认就是耍赖。这叫什么?这就叫“既成史实”! 卫希颜在柴历亭之事上绕了这么个大弯,即要造成“买”而非“占”的“既成史实”,她自不会在意史官今后怎么写她,但国家必须在道理上占据制高点,这就是政治。而这深意,也唯名可秀能了然在心。 当然,卫希颜对这种手段是毫无愧疚的。当初三佛齐也不过是占了这无主之地方成柴历亭之主,既然三佛齐治理不善,她从三佛齐人手中得来又何疚之有? 215、诡诈和议 ... 作者有话要说:本想拟个和议文本附在文后的,想一想,还是罢了,嘻嘻~~~~~ 216 216、金钱银钱 ... 建炎四年正月,南宋建炎朝与三佛齐的和议正式缔结,两位和议副使——都给事中朱敦儒、户部侍郎叶梦得——却未随着和约递送而返京,被卫希颜几语“拐”到东印度洋巡游蕃国。 南洋水师一艘丙级战舰被伪装成商船,船上载着大宋的陶器、茶叶和丝绸杂帛作掩饰。舰上大部官兵扮了水手,十来名长相不太凶煞的就扮了随船商人,肤色微黑、肚子略发福的战舰统领十分符合“商船”纲首的形象;但卫希颜和朱敦儒、叶梦得并随行属吏的气质却不类商贾,遂扮成搭船游历海外的文人——这两年福建、广南多有士子出海长见识的,如此打扮倒也不惹人作疑。 “商船”从已成为大宋属地的华宋州龙牙港起航,穿过马剌迦海峡进入印度洋,再过安达曼海入孟加拉湾,在蒲甘国(缅甸)泊岸停留两三日后,又扬帆向西,沿着印度半岛的东海岸线向南航行。 “商船”遇港口便泊岸,水师中不乏通晓商货买卖的军士,卫希颜挑了几人随行专司到港交易,她则与朱敦儒叶梦得一行纯作“游客”,偶尔碰上大宋没有的合心玩意也掏钱买下。若是海商和蕃人交易多为以货易货,赚的就是易地而榷的差价,但卫朱叶这类游历者属于随兴购货,自然得拿钱来买。 大宋铜钱在真腊国(柬埔寨)和蒲甘国(缅甸)也能使用,朱敦儒、叶梦得等文官都颇有些自得于天朝威远。卫希颜因笑道:“我朝铜钱铸造精美,在高丽、交阯、倭国、真腊等国都受欢迎,海商从明州出发,月余即可到真腊,又有大理与蒲甘接壤,中原的圆心方孔铜钱在这些国家都能使用;甚至有高丽、倭国派人往我朝私下收购铜钱,有些不法宋商图利的,偷装出海贩给倭人和高丽人——我朝出现‘钱荒’,有部分亦可归因于此。” 朱敦儒怒道:“此等图利损国之辈,朝廷应大力缉拿,严加治罪。” 卫希颜暗道这都给事中好歹没说“片板不许入海”,倒不是个因噎废食的,便笑道:“广南水师已在沿海一带成立了海上缉私营,专事缉拿不法走私商人。此外,福建水师的筹建也差不多成了,之后即在泉州、明州一带沿海州城成立海上缉私营。” “好!”朱敦儒捋须点头。 “商船”先后离开真腊、蒲甘时,用茶叶瓷帛换回了当地的柚木、铁木、紫檀、黑檀。紫檀黑檀的价值 分卷阅读531 分卷阅读531 分卷阅读5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2 自不必说,卫希颜却犹看重柚木铁木,柚木质地坚韧耐腐蚀,据说是人类用钢铁造船以前世上最好的造船材料,同样铁木也是上佳的造船材料,南洋水师战舰的舰首甲板就均是铁木建造,也能用来制作造炮加工的耐磨零件或轴承材料。只用丝绸瓷器之类纯属满足个人消费欲望的玩意就能换来这等稀贵木材,那是何等便宜。这几年名花流旗下的泰昌商会往往一船船的往广州运南洋和印度洋诸蕃的木材。而同样产柚木和铁木的琼州却被卫希颜搁置了,在她眼里海南的资源那都是自家锅里的,当然得将别人家碗里的先扒拉过来才对。 “商船”航向印度半岛时,明显吃水更深了。 这个时代的印度没有统一的国家,按地域被分割成东南西北中五印度,有天竺国、西天诸国、尼华罗国、南毗国、胡茶辣国、麻罗华国、注辇国、故临国……国中又杂有一些独立邦,各有依附。没几个大宋的海商能闹明白这天竺到底有多少国? 印度次大陆的民族宗教也够混乱,佛教、耆老教和根植于婆罗门种姓制度上的印度教三教相争,这还嫌不够热闹的,又有阿拉伯商人的伊斯兰教也跑来插一脚,四种教派在印度次大陆上撕掳不清,连带惹得小国间也纷争不断,你打我、我打你,没几个年头是太平无事的。 这般纷乱复杂的地头,海商们自然不愿登岸去做生意。 注辇国是印度半岛南端最强大的国家,它的西南是故临国——莅临阿拉伯海,两国结为奥援,统治下的印度半岛南端就相对太平,成为海商往来印度半岛的贸易国。 商人们通常是在故临国交易,然后换舟至注辇,再到细兰国,然后或东往大宋,或西去阿拉伯,孟加拉湾并不是通商航线,若非卫希颜两年前就对泰昌商会有要求,这一带的海道图仍是空白,而她执著于这条航线自是存了对印度次大陆的图谋,其中之一就是冲了它丰富的矿产资源,就她记忆中所知,印度的煤铁锰矿,以及石油储量在世界都排得上号。 “商船”过鹏茄罗(孟加拉)而不入,直接航向印度半岛东北,准备登陆时遇到了第一个麻烦——找不到一个象样的港口。海边或有渔村和渔民出海打鱼的独木舟码头,但简陋得不能称为港口,只不过是打着几根粗木桩子用来拴船罢了。 卫希颜令船尽量近岸,抛锚停船,放舟下海。其中有两艘是从三佛齐水师缴获来的独木舟,全是耐水蚀的铁木橡木类硬木建造——若拆了在国内可卖出数百贯,范汝为等事后清点发现有许多烧毁在雷火弹下,一个个肉痛得直抽牙。 乘舟上岸后,脸色晒得黧黑的土著渔民都远远张望着,便有通译上前说是从遥远中国来的商人,问谁是可做主的? 朱敦儒、叶梦得等人自是打量岸上风物不提。过了会,这一带土著的酋长来了,通译先送出一匹柔滑的丝绸开道,说商船误漂流到此地,不好白来一趟,看有什么稀罕玩意可以易回大宋中土的?酋长满口答应。很快,临时的草市在酋长屋前开张。各样土产琳琅满目,有真珠、象牙、豆蔻、蕃布、木香、土产花果……还有竹笼子捉了山鸡、鹦鹉的……摆了一长溜。 朱敦儒见那番布甚是细白,摸着手感似绵,通译说这是吉贝布,柔软吸汗,用来做内衫或白袜甚好。朱敦儒便动了心,这蕃布虽说在大宋也有卖,终不如亲手从当地买回得好。孰料他掏出铜钱时却遇到了尴尬,此地蕃人不受大宋钱。 卫希颜一笑,伸手递去一枚金币。 叶梦得咦了声,“国师手中可是番钱?” 朱敦儒也不急着买番布了,拿着那圆形金钱看来看去。 卫希颜见二人感兴趣,扔了枚金币让通译买布,从腰畔月白刺锦的荷囊里又摸出一金一银三币,分递将给朱敦儒和叶梦得,道:“这银钱是阿拉伯银币,金钱是东罗马帝国金币。” “阿拉伯?……” “东罗马?……” 朱、叶二人及随行的七八名文吏都面露疑惑之色。 “阿拉伯的前身就是我中国所称的波斯……”卫希颜觑机对朝廷文官进行海外国情教育,说波斯帝国在唐朝初年被伊斯兰教指引下的阿拉伯帝国击溃,波斯遂成为阿拉伯帝国的一部分,阿拉伯语也取代波斯语成了官话;中唐时阿拉伯帝国是阿拔斯王朝统治,即唐宋所称的黑衣大食;而现下阿拔斯王朝已势微,大半国土被我中原唐朝灭亡的西突厥的族人率军入侵占领,建立了塞尔柱帝国。 朱敦儒等听说是突厥人的后裔就面现不屑,卫希颜笑说:“不可小瞧了这些突厥人,塞尔柱帝国拥有伊朗、美索不达米亚、小亚细亚大部及叙利亚等地,最盛时东部边境甚至与契丹建的辽国接壤……昔日庞大的阿拉伯帝国如今亦受制于塞尔柱突厥人。” 听的人面色各异,朱敦儒摇头感慨:“唐籍载高宗年间,我中原王朝曾派兵助波斯皇子讨伐大食入侵,在该国一隅之地建波斯都护府,然不久即为大食所灭……斯时为大食人侵占波斯,未想今时大食又被突厥人侵占国土,所谓因果循环,不义者焉得久长?” 一众文吏皆点头道是。 名可秀曾对卫希颜道:“春秋是儒家学说之始,原本只讲道德伦理,对天地万物的本原并无解释,因此历代儒家为补充孔子之说,无不尽力从其他学说中去寻答案——汉代儒家取六经以释‘仁’,遂成‘经学’;而我朝儒学大家则取佛老之义,以理或道为根本,如二程的学说便被称为‘理学’……” 正因宋代儒家借鉴佛老(佛家和老子)经义,所以文人们也多受佛家因果循环之说的影响,朱敦儒说出“因果”之类的话便也不以为异了。 卫希颜虽然对因果之说嗤之以鼻,但她毕竟已非当初的卫希颜,对时事看法也多有改变。譬如儒家文化,她以前所知多是被明清荼毒的那一套,到了这个时代方知不是这样。然而,国家之间谈仁义终归是虚的,拳头和利益才是道理,可不能被朱敦儒的话削了她解说波斯帝国历史的原意。遂道:“这胡人和蕃人不论仁义,凡武力强大,便以侵略他国谋夺利益,和他们讲仁义先得备好了拳头,就如三佛齐,若非被我朝水师打败打痛,岂会乖乖的坐下来谈和?” 随行在后的几名国师府亲卫连连点头,面上流露出“就是这个理”的表情。朱敦儒身后的一名属吏机灵,揣摸卫国师说这话的意思,顺着杆儿道:“这胡蕃不习我天朝儒家经义, 分卷阅读532 分卷阅读532 分卷阅读5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3 自然不讲道德礼仪,和他们谈仁义,必得我朝军威强大,一番慑住胡蕃,一番才能教化。” 卫希颜看了这属吏两眼,认得是门下省的一名八品录事,姓程名纪,字正伦,似乎是程颐一族的旁支,遂向他微笑点头,暗中记下了。 那录事强抑心头激动,越发决意要揣摸好卫国师的喜恶,便拱手问道:“国师方才提了东罗马帝国,卑职未曾听闻过,不知又是哪个王朝?” 卫希颜顺着相问解说道:“这东罗马帝国是罗马帝国的一支。我中原秦朝将罗马帝国称为大秦,后来罗马帝国闹内乱,两个皇子夺皇位,老皇帝弹压不下,临死前就将国家从东西分开,各封给一位皇子为帝……” 朱敦儒不由摇头,“糊涂!” 卫希颜笑道:“这确是一记昏招,国家分裂了,其势便弱。没过几年,外族入侵西罗马,而东罗马不是团结西罗马一致对外,反而坐视不理,西罗马便被几个外族瓜分了,建了七八个小国(实际是十个,意大利、法、德、西班牙、葡萄牙、英国这些西欧国家即因此而立),强大的罗马帝国便被不肖子孙的内乱丢掉了一半领土。” 朱敦儒捋须叹道:“后晋石敬瑭认契丹胡虏为父,遂致我华夏幽云诸州沦落于北胡之手,契丹由之势大而欺我中原……此即:国亡必亡于内,中外咸同。” 叶梦得也叹息一声,道:“若幽云不失,我大宋又何必被动于河北之地……以致靖康之亡祸,如今国朝亦如罗马东西国般,成南北两朝廷,未知……何日能再归一……” 众人听得此,神色皆戚戚状。 卫希颜清笑一声,道:“国祸已成,徒戚无益……欲要天下归一,必得国富军强,此正为吾辈奋起之时,立大业即在当代。” 朱敦儒拊掌笑道:“好一个‘立大业即在当代’,当为吾等共勉之!” 众人悲戚神色一扫而空,转念朝廷正是欣欣之景象,方又败了三佛齐,皆作振色起来。 卫希颜接着道:“这阿拉伯自波斯帝国时代起,就以金银造币为流通钱币,罗马帝国亦是以金银币为主。每代新帝即位后便在造币,前代帝王甚至前一个姓氏建立的王朝所造的钱币都延续使用,并不作销毁或重铸,盖因金银币的规制重量多为一致,皇帝亦无忌讳,省了销去重铸的人力耗费——这与我中原王朝不同,虽然有沿用,更多是销熔重铸——若非为了省铜多半就直接毁掉了,这开国皇帝多是死要面子。”她说这话毫不避讳,听得众人都面面相觑不敢接口。 朱敦儒微咳一声,道:“唐亡之后,中原诸国并立各相铸钱,有铸制太劣的,亦有含铜过低损民的,我朝开国后,太祖、太宗令销熔重铸北汉后蜀南唐之钱亦是必须。” 卫希颜只一笑,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唇舌,道:“在阿拉伯、罗马这些帝国所属的西大陆,大小国家和独立的城邦林立,属于不同的君主统治,但阿拉伯和东罗马的金银币在西陆国家和城邦中皆是通用无阻。” 她语气顿了顿,“我大宋海贸之盛更胜于大唐盛世,与海外诸国的通商必会越来越多,而大宋铜钱能在辽金夏、高丽倭国交趾(越南),乃至三佛齐、注辇国使用,却不能被阿拉伯、罗马所属大陆的国家接受——大食商人来我朝交易,除了易回丝绸瓷器货物外,多贩金银运回国内,缘何?—— “盖因铜钱非贵重金属,价值不高,远蕃之人不愿用之,而金银却是贵重之物,中外皆珍之。不仅如此,阿拉伯人尚可赚金银易地的差价,譬如从我朝运回一两金即可造十三四枚金币,再以这十三四枚金币在本国购货,作价超过一两金,再卖与我朝商人,获利何止原来的一两金?……如此循环,我朝金银流失海外,其损失更甚于铜钱,然朝廷却不以为钱而无重视也!” 众人均是头次听得这等说法,不由一时惊讶一时不信;唯叶梦得主事户部,于银钱之事上较旁人瞭解更深,不由微微点头,神情隐隐现出凝重,问道:“卫国师既明此理,可有解决之法?” 卫希颜淡淡一笑,道:“我天涯阁历代传人皆须行走海外游历,以增广见识,体悟天道,有关阿拉伯、罗马等国之事为吾阁前辈笔记所载,且我朝海商也各有见闻,某综而辨析,方知万里之遥的他国史情风物;然则,知情不难,难的是借鉴、反思。……所谓他山这石、可以攻玉,户部人才济济,想必集思广益之下,定有所获。” 她未直接答复叶梦得,众人却皆不以为异,即使来往蕃人听不懂宋话,但亲卫吏随十余人,纵有良策也不宜此时说,叶梦得有此问不过 216、金钱银钱 ... 一时情急罢了,自是打定主意回头再向卫国师细询。 他分掂了掂左右手的金银币,暗作思虑:这蕃人的金银钱颇轻,和我朝宣和年间所铸的小平钱相当……按时下金银与钱的比价,这一枚金币约作三千文钱,银币约合二百文,其重却仅当一钱,携带岂不便宜?……一枚金币便可抵面值一贯的三张交子,还免了商民兑换交子的不便和兑付抽成,如此,何需用那纸交子? 蔡京王黼当政时交子贬值的危害叶梦得犹记在心,若铜钱不缺,朝廷岂会被逼“以纸代钱”? 后世史学家一说起大宋的交子多为赞声,说咱中国从宋朝起就有了纸币,这是世界最先!其实这真没什么好骄傲的,纸币老早有了,但真正意义上的银行呢?——金银铺、钱庄、银号都不算;即使将清朝的帐局认作银行,也是十八世纪三十年代的事,比西欧晚了五个多世纪。 此时的户部侍郎恨不能废了交子,心念转得更快:这金银币重轻值小,便是以耕夫细民之财亦可拥得几金币或百十银币……使用时又勿需如碎银般量秤,也不必用铜剪将锭银或饼金绞碎用……其利甚多,当须细细忖量……甚至可由此解决朝廷久困的“钱荒”之弊? 户部侍郎的心头立时热了,若竞得此功,他便是青史留墨的流芳名臣。 卫希颜见二人指间夹着钱币摩挲良久,笑道:“这金银钱某曾换得百枚,朱都事和叶侍郎可带两枚回官署,让门下户部的同僚们也瞭解下外蕃的钱制。”这话即撇清了行贿之嫌,将送钱扯成公干。 朱敦儒呵呵一笑,举着二钱道:“这番钱铸得边缘不齐,比不上我大宋铜钱。” 叶梦得却在琢磨,“这阿拉伯人和东罗马人如何铸得这钱币?或 分卷阅读533 分卷阅读533 分卷阅读5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4 是和我大宋熔铸之法不同?……若有铸模,浇熔注入,岂会造成边缘不齐?这蕃国的造模技艺恁的低劣?” “自然不是用熔铸法。”卫希颜解说道,“某在广州视军时,因探察阿拉伯人的航海图,见过住在蕃坊的几名阿拉伯商人,曾聊起巴格达的造币机……西人用的是压铸法,与我大宋的熔铸法相比,各有利弊。压铸造币速度较快,但难的是压铸模子必须质硬,否则压得几回便会磨损;并且固模是桩难事,所以有时钱币的两面会错位;然我朝铸钱法亦有弊端,从熔铜到灌范入模,铸一范钱多少得需三月时间,太耗时日人工。若钱监的铸匠能解决西人压铸币的两大难题,则铸出钱质好又轻省快捷,又能节了朝廷开支……” 众人或微微点头或沉吟不语,随行文吏如门下录事程纪这般心思活泛的便不由暗想:卫国师说这许多,莫非有铸金银钱的想法?户部两三位文吏的眼底都闪了闪。 叶梦得听得入神,手心捏着的金银钱币竟渐渐攥出汗来。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一贯铜钱有多重呢? 一贯钱即1000文铜钱,若按一枚钱重4克计,一贯即4000克=4公斤。腿上各缠两贯钱就能当练飞毛腿了……这古代花钱也是力气活呀。 话说大伙儿们节日快乐…… 217 217、海上论强 ... 商船沿着印度东海岸线从北向南,沿海地带多是荒芜没有人迹,即使有也是渔村,竹树为屋,廖廖几百人,完全无法与龙牙港相比,更别说与大宋的广州、泉州、明州等市舶司州城相较。 随行文吏多有鄙薄,谓之“蛮荒原始”。这话说得也不算错。这个时代,印度次大陆的大小王国都还处在奴隶社会,有些土邦还是部落式的结盟,有着杀俘和生祭的陋俗。但就是这样的土地,曾经产生了辉煌的古印度文明。想当年,玄奘即是从这天竺之地迎回佛教奥义哩。 “……后辈子孙不努力,再辉煌的文明亦有没落之时。”卫希颜应对众人的鄙薄道,“试想契丹辽人、西夏党项人、金国女真人,哪一个不是原始的草原部族?然而就是这些蒙昧的蛮族,拥有比大宋人更蛮横的摧毁之力,铁蹄之下,再昌盛的文明亦免不了碾落成泥…… “强盛的文明下官民易生惰性,反而是生存恶劣的蛮野之族更有一往无前的勇气,这些蒙昧落后的民族往往能用武力去征服昌盛却不知前进的文明种族……吾等且不可因此而轻视了这些蛮族人的发展,务得时时自省吾身,不可却步,更不可闭门自封……” 随属中一面瘦挺峭的青年眼露恍然,脱口道:“某等一路行来,见国师即使经荒僻无人地亦遣人舟登陆察之,可是为了勘测蕃国地势,以备未日之需?” 几名随属点头,也有几人面露不然,户部一年长主事道:“胡令史之言差矣,天竺印度距我大宋中土遥远,西陆有吐蕃相隔,岂能威胁我中土?” 那令史胡仿梗眉,强自辩道:“世事难测,孰知十年、百年后无变?” 程纪略一皱眉,心道这胡令史性情太急躁,即使卫国师有此意,然这涉及军机之事岂可当众问得? 卫希颜倒不以为忤,和悦道:“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随着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之进展,这海路数万里之遥亦不过月余可至,远夷能攻。我大宋可自傲,但不可无知,对这夷蕃之地,亦得作些瞭解,以备他日之患。” 或有不以为然的属吏还待要说话,就被身边同僚暗扯一把——国师说甚么就当甚么,这可不是官署里的私聊或赴宴时以群辩为乐,作甚辩说?该装糊涂就装糊涂罢,别拂了卫国师兴头。 唯程纪拱手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孔圣之言乃千古至理,国师谋军为国,不脱圣人之道。”他这话明颂孔子,暗底里却是为卫希颜之语笼上了圣人之道,算是不着痕迹地拍了一记。 卫希颜眯了眯眼。这程纪,有点意思。 当天下午,朱敦儒寻了个时机,与卫希颜甲板单独相处,直言道:“圣人谈治政,在于宽仁恤民,以耕穑为本。如今天下变乱方平,朝政当维稳,不宜急进求取。”言下似乎颇为担心卫希颜方败三佛齐后,又起意进兵注辇国,不得安生。 卫希颜笑了笑,月白云纹缭绫的衣摆微微随风拂动,负手目光望远,道:“都事不必担忧,某执国家军机,行事必虑周全,断不至轻言战事。然,国家治政之安,当以武力为盾,且时刻不忘边患警省自身,国家方能承平长久。” 朱敦儒捋了捋须,心底略安。 *** 这般行行停停,当“商船”抵达踞印度南半岛的注辇国时,时令已至二月初。 宋商到注辇国一般是从印度半岛西南的故临国登岸,再换船经内陆河到注辇贸易,之后再经故临进入阿拉伯海。卫希颜一行却是从孟加拉湾抵达注辇,从她记忆中可能是马德拉斯的地带靠岸。 前生时她的佣兵伙伴顾炎是印尼籍华裔,幼年因那场举世震惊的印尼排华事件而家破人亡,跟随叔叔逃船避难马德拉斯;加入佣兵后血狼接了单有关猛虎组织的任务,伙伴们遵从顾炎的意愿从新德里飞马德拉斯,再从马德拉斯出船到斯里兰卡,因此卫希颜对印度这第四大城市还残余了些印象。 当然,这个时代的马德拉斯还只是一渔村,大概有千余人聚居在几个树屋群落里,临湾的海边用捆捆原木扎成平台伸出海外,作为停船的码头。毕竟,只是搭来方便渔民进出海,和龙牙港这种专门修筑的商埠港不能比。 卫希颜等人在渔村停留了一日,用丝绸、陶器、糖霜换当地人造舟的硬木,和前番般派出壮实水手帮助当地土著砍树,借机深入陆地探查地形。 天将昏时,“商船”在土著人的热情挥手相送下启锚往南,驶向与印度南半岛仅隔一道狭窄海峡的细兰国(斯里兰卡)。 次日亮更时分,远远可见细兰国北部岛的轮廓,那里就是让斯国政府焦头烂额的泰米尔猛虎组织的根据地——贾夫纳半岛。卫希颜对这里可是记忆深刻,她唇边勾起抹笑,隐藏在其中的算计意味让叶清鸿忍不住斜睨了她几眼。 细兰国的商贸港在西面。为了不与注替国的水师巡逻船遇上,“商船”没有从细兰和注辇之间的保克海峡穿过,而是从东向南再往西绕行至细兰港泊岸。 分卷阅读534 分卷阅读534 分卷阅读5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5 细兰盛产宝石,蓝宝石红宝石猫儿睛为诸国之冠。岛上集市兴盛,除了土著人摆摊外,还有阿拉伯人和宋商穿行其中。卫希颜等人上岸后,因出众气质和文士打扮引来不少宋商纲首凑前攀话,也有聪明的暗中揣测他们的身份。半日后,船上一行人都满载而归,返航龙牙港。 *** 正是仲春二月,京城临安犹在倒春寒,印度洋上却是晴空暖日,虽有东北微风,对船行并无影响。大宋的海船在桅杆下使用了转轴,能调整帆的角度,以迎合风向,而诸如三佛齐王国的海船的船桅却是固定不能动的,一旦逆风只能全靠划浆。而大宋的战舰还有车轮,两厢一上一下,三佛齐水师在船速上已是吃了亏,大败而溃也就不足为奇了。 海船离港越来越远,回望细兰渐渐模糊。一只只白鸟清叫着从高空展翅掠过,飞过处留下余音袅袅。 海船二楼的船尾,头戴软翅幞头、外穿对襟开衫的朱敦儒和叶梦得各举着一只铁皮外壳的望远镜,向后观望细兰国码头——从镜筒中仍然看得清楚。 “真是个好玩意!”叶梦得赞了声,拿着这望远镜把玩月余仍然百看不厌。 朱敦儒也一副爱不释手的表情,“不知卫国师肯否割爱?……某等不白要,可作价买得。” 叶梦得略一迟疑,道:“某听范远辉(范汝为的字)说,这望远镜是军供之物,每一只领用都有编号,等闲不得外流……” 朱敦儒微咦一声,“某闻主事纪源道,这望远镜也卖与海商?”言下颇有些不赞同的意味。 叶梦得摇头,道:“那是少府监作院方推出的商用望远镜,和这军用的自不能比。” 朱敦儒皱了皱眉,“此物为探察敌情之器,怎能流入商贾之中,若被北胡得去如何?” 叶梦得笑道:“都事且宽心,听说这商用的望远镜是卫国师命少府监制出,只准卖与海商,购者皆留有契纸和身份文书,不得伪冒。况且,卫国师在军机之事上的决断哪有吃亏的。” 朱敦儒想起与三佛齐的和谈,不由呵呵失笑,说道:“也是。”转念,他退而求其次,“如此,某等便购那商用的亦可。” 叶梦得笑道:“听说此物卖与海商三千贯一只,还得在少府监拿号方能买到。” 三千贯?按时下银两对铜钱的比价,那即相当银一千五百两了!朱敦儒皱下了眉毛,“这海贸果然利厚。”方造就如许百万千万贯巨资的海商。 叶梦得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劝解道:“海贸繁盛,于朝廷有益。这些海商贩货越多,朝廷抽解的商税越多。沿海州城犹赖海贸之利。” 朱敦儒将龙牙港和此行所见那些僻陋的印度蕃村对比,再对比广州、明州、泉州这些市舶司所在州城的繁华,直如天渊之别,不由微点了下头。 二人对视一眼,都呵呵笑开,踱着步子朝船首走去。 海上风渐微,楼船行得很稳。两侧舷栏上三三两两的属吏高声谈笑,时而指点海面,兴致颇高。见着都给事中和户部侍郎过来,都拱手揖礼。 船首甲板上,一袭宽袖长袍的卫希颜衣袂随风微拂,风姿洒脱如世外之人。她身边的叶清鸿仍然一袭青缎道袍,抱剑立如风中劲松,又似冬日霜竹,清静冷韧。两人并立于船首,和谐美好如画,让人不忍瞬目。 朱敦儒和叶梦得不由顿步,心头同时划过一句:如此女子! *** 甲板上的一对师徒正在论道。 叶清鸿修行遇到瓶颈已有些时日,她隐约明白问题在哪,却无法突破这重心障,清冷眸底偶尔闪现茫然矛盾。 卫希颜点拨她道:“情易生心碍。” 叶清鸿的嘴唇抿了抿,斜乜了她一眼。 卫希颜对她的表情动作已熟稔,不由一笑,道:“为师当初能破七重突至九重天境是特殊之境、特殊际遇……这可效仿不来。后来罗宵山破了境界,此生无望重回此境,因心中挂念不可放下。你和为师不同,没有感情牵扯,唯一心碍缘于汝父。若能看淡,他日成就必超越为师……” “看淡……”叶清鸿微微垂眸,神情淡漠,心内却起了波澜。 卫希颜忖眉想了一会,伸手按上她削瘦的肩,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无须强迫如何……顺其自然就好。” 她说着又笑了声,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叶清鸿,“这些道理太玄妙,为师可领会却难诉成道理……可惜,你未闻轻衣说道,否则于天道定能体悟更深……” 叶清鸿“哦”了声,瞥她一眼,“你不用自卑。”拂落她手,飘然走开。 卫希颜无语凝噎,这徒弟是专门来怄她的么! *** 见叶清鸿冷着脸回舱,朱敦儒和叶梦得讶然对视,这师徒俩生口角了? 莫怪他二人会想成“生口角”,而非“师傅训责徒弟”,实因她俩委实不似师徒。在旁人看来,卫国师对徒弟言笑晏晏,多了几分随性,何曾有为人师者的端然架子,更无可能出现“训斥徒弟”的情景?反观叶清鸿,对师傅也未见有半分的恭谨侍奉,冷眼冷语倒多,卫国师也不着恼,反似乐在其中……委实让人拎不清这对师徒究竟算咋回事。 须臾,卫希颜神情已自如,回首招呼二人:“这趟诸蕃之行,都事和侍郎可有心得?”她声音不高,却极有穿透力,舷边聚谈的属吏皆有听到,不由都侧首望过来。 朱敦儒捋须道:“此番目睹海外之奇,与我中原文明迥异。蕃人多不知礼俗,行止粗蛮,居住多鄙陋,差我大宋远矣……” 卫希颜微笑听着都给事中对海外蕃国的鄙薄,便听他话意一转,道:“然蕃人粗蛮有勇力,某观其海上捕鱼,操舟娴熟,风浪遇险亦无惧……听范远辉道,三佛齐蕃水师千船云集,多为独木小舟,却与海上聚阵严整,足见操舟之熟,犹胜吾水师……南洋水师能以少败之,固赖船炮之利,赢得侥幸。” 随行属吏或听得三两句,不由围拢过来在后面听着,时不时有人颔首。 叶梦得所见却重在商事,说道:“……凡通商之埠必较别处物盛地华。吾等自北行船过来,其地不乏有可建良港处,然蕃人多以耕猎渔自给,不通商货之利,白白失了那避风海湾……若选址建码头,许以海外交易,以土产换他国之货,人货往来,久之自成富 分卷阅读535 分卷阅读535 分卷阅读5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6 庶。” 两人谈兴摆开,说将起来。卫希颜又问众属吏可有见闻心得,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蕃人风俗、器用、房屋等,又比较说三佛齐、蒲甘、注辇、细兰诸蕃国的不同,都说这次出海长了见闻,回去得向同僚说道说道,显摆一二……说着这话,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增广见识——这正是卫希颜策谋朱敦儒等人出行印度洋的目的,亲自走这一遭远比报纸和旁人的说道更深刻。 待众人话声渐落后,她说道:“如诸君所见,海洋远比陆地广阔,而大宋亦不过大陆上渺小一地。在遥远的大陆之西和海洋之外,那里有……” 她手指着印度洋之西,声音在广阔的海面上传得空远,道:“那里有古希腊文明,曾诞生了可与我华夏春秋先贤相提并论的伟大思想家,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被称为‘希腊三贤’,他们的著述传承千年,影响了整个西大陆;那里有叫荷马的文人著下《荷马史诗》,是希腊的《史记》;那里有位阿基米德的学者从澡盆中悟出了浮力定律,创建了一个学科,并因之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将撬动整个地球……’” 在朱敦儒等人听得又惊讶又是不信,海外蕃国能有和春秋先圣先贤相比的贤者?这太匪夷所思了。 便听卫希颜道:“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留有著述,或许阿拉伯王国还保存有一二。前年我大宋使船出使阿拉伯,算时间应于今年八月回国,若能得希腊著述,礼部通译后,诸君可与华夏先贤的思想论述研比一二,或能从另一方面体悟宇宙自然和国家治世之道。” 这话首先引起朱敦儒的兴趣,他本为当世大儒,治学与为政两不误,当即出言预先订了西蕃之书。 叶梦得问道:“这希腊国在何方?可是与阿拉伯相邻?” 卫希颜叹息一声,道:“古希腊是西陆文明的发源地,拥有最昌盛的文明,但这个文明国度已经陨落,几百年前被罗马人侵入,现下仍被大秦,即东罗马帝国占领,古希腊已不复存在。” 众人“呀”了一声,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卫国师道:“这个世界除了华夏文明和古希腊 217、海上论强 ... 文明外,曾经还诞生了古巴比伦文明和古埃及文明。巴比伦人在七八丈的高空建立了空中花园,有空中的水利灌溉设施;古埃及人则建造了一座座金字塔国王陵墓,这些建筑都是可与秦朝长城并论的奇迹…… “但,这些古文明都已陨落了,这些曾强盛的文明国度也已衰落,均亡于外族的侵略。” 她神色渐冷,说道:“诸君,我华夏文明昌盛,大宋朝文化技术均是海外之先。然,这昌盛文明亦可能和古希腊、古巴比伦、古埃及一般,被强盛起来的异族军队铁蹄踏破。是故,我宋人可自傲,却不可自大无知,妄以为天下唯中土为尊,鄙视他国之利,则吾朝灭亡之日亦不远矣!” 众人神情一震。她挥臂指向大海,“我南洋水师败三佛齐,据华宋,其意不在一岛一国……世界太广阔,未知多年后,海外未有强蕃出现?造船与航海的发展将使遥远海路不再遥远,今日海船自大宋与阿拉伯间往返需两年,或许几年后,便缩短为一年半载,甚而三两月可至…… “中原之富,向来落后蛮夷之族觊觎。大食、大秦之地的王国海船若能通过海路月余至我大宋,未必不生觑富之心……故,吾等必得未雨绸缪,定战略之策,抢占海外通路的咽喉之地,将海上主权掌控在吾国手中。” 她这番话铿锵有力,穿透进底层众水手耳中。说话间眼眸厉色横生,不论周遭朱敦儒等人理解多少,已从气势震撼诸人,刻下印记。 名可秀曾对她道:“为人首者切忌独思独行,吾不作帝王这般孤家寡人,追随者当明吾之志、知吾所向……由是,思想方得传承,即使吾不在世亦然。”卫希颜对这话深以为是。 这些跟随朱叶二人出行的属吏,即使当前官品不高,也应是门下省和户部的干办菁英,能想透她这番话自是最好,即使此时想不透,日后一旦触发也会涌现,影响其惯性思维。便如播种,多播一粒便有一粒的收成。 *** 船行三日,便至龙牙港。 次日,朱敦儒和叶梦得及随行属吏便收整行装,启航回朝。随行的有范汝为、徐靖、张公裕等七八名水师将领,赴朝觐见皇帝并领赏。卫希颜因朝廷敕命“权华宋州军政事”,州官到任之前不得离职,故留驻华宋城未同返。 范汝为鄙夷道:“这明摆着是赵官家忌讳您,怕您回朝惹得盛况空前,威望更涨。” 卫希颜淡笑道:“不回亦好。战事方平,我等在华宋立足需稳,要防着三佛齐暗中捣鬼……另外,注辇国亦不得不防。眼下尚不宜和注辇开战。”她暗思调长江水师扩建海军的可行性。 范汝为扯了下大胡子,道:“宗主曾有训诫,说:‘宁作潮尾推,莫作潮头落。’卫师这当口回朝,大略就成这潮头了罢。” 卫希颜哈哈大笑,“行啊,范胡子,你也懂得这些弯弯道道了。” 范汝为摸着胡子得意:“末将虽粗野,却不是傻的。宗主说了,某等少不得须与朝中这些文官打交道,说话做事都要在心口多绕几道弯,省得被那帮文官拿捏住。” 卫希颜笑了几声。赵构以权知州事拘着她,不只是忌她声望,恐怕更是冲了枢密院火器作。她不在朝,皇帝方好做那些小动作。 她心底哼了声。这火器作自然是要交出,不可能永远把持在枢密院,却也不能平白给了赵构,皇帝要想到手总得付出代价才成。 她从书案上拿起早已封好的函件,递给范汝为,“此函秘交与李邴。” “诺!”范汝为接过楮皮纸封套的漆函,贴身放好。 “对了,还有一事。”卫希颜声音略低,“回朝后,皇帝必会一一召见你等,详问海战之事,你且交待下去,不可漏了口风。”她皱了下眉,“此事是我思虑不当,之前让李允派两艘商船作作假亦好……” 范汝为知道国师指的是南洋开战的说法,奏疏中说是三佛齐水师船只袭击的宋商海船求救,巡逻船遭遇三佛齐水师攻击而起战,这当然是借口,虽然三佛齐水师没少干这种化身海盗的勾当,但奏疏中说的开战情形却并不属实,若被朝廷知晓,卫国师便会被弹劾“擅启战端”兼“欺君 分卷阅读536 分卷阅读536 分卷阅读5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7 之罪”。 他立时肃然道:“卫帅放心,末将定会严嘱徐靖几人,对好回朝的说词,断不会失了口风!……还有,那姓纪的,是否……”他作了个斩的手势。 范汝为所提的人是朱叶二副使随行的属吏之一,门下省一位主事,名纪源,到南洋水师舰船后行为鬼祟,常拉着舰上官兵闲谈,有意无意打听开战情形。虽说水师上下早已统一口径,但难保没有口风不紧的说漏了嘴,他的意思寻个由头灭了这人。 卫希颜微微摇头,“杀人为下乘,只会让赵构更生疑,再派人来暗查。这纪源既敢来当细作,不外乎被皇帝许的官禄所动。究竟是官禄动人心,还是亲眷更重要——他在京中应有家眷罢?让他回去好好掂掇下该怎么给皇帝回话。” 范汝为嘿嘿一笑,抱拳道:“末将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一般情况下,1两银=1贯钱(1000文),但这个比价也会随着社会的情况而变化。 例如北宋末年,银对铜钱的比价到一两银抵两贯钱,南宋时金兵侵入,朝廷增收军费下,一两银升到可当三贯钱。 218 218、帝王心术 ... 三月中,南洋水师的两艘战舰自东海口驶入杭州湾,泊于京师东门外的钱塘江码头,朱敦儒等人再换乘官署河船,经西南水门入城,水上行了约四里余,江船驶入纵贯京城南北的大河水道,折南行往皇城方向。 皇城已于年前迁到南边的新皇城。新皇城在前吴越王宫旧址兴建,南北三宋里,东西一宋里,北有两门:和宁门与东华门。大河水从东华门的左侧水门穿入皇城,距水门的二里外,就是都亭驿的驿楼馆舍。 丁起率众给事中和六部尚书侍郎在驿馆东北的驿亭迎候朱敦儒一行。驿亭前方建有石拱桥连通大河东西岸,各有泊船码头。官船在都亭驿码头落岸。众官相见各有一番寒暄。 因已过申时朝班,除朱敦儒和叶梦得随内侍入宫觐见外,余人各回各地儿。 外地文武官员到京述职朝贺,可住朝廷驿舍。京城内的驿舍除都亭驿离皇城近外,其余距皇城都远,觐见不便。而都亭驿除接待外国使臣外,对朝廷官员的宿留有时日规限,且官舍布置简省。范汝为等水师将领嫌都亭驿规矩多,早有了去处,一拨子人呼喇喇涌到卫希颜的国师府住下。 晚上,这一行人又群涌着去京城最大的北瓦子寻乐,更深方回国师府歇下。 翌日,朝廷诏旨下,晋升范汝为诸将官阶,并有金银丝帛御酒封赏。早朝罢后,诸将听宣入宫,在大庆殿与垂拱殿之间的延和殿侧阁相候。赵构一一召见诸将,均面带亲切,温言嘉勉。 徐靖、张公裕等水师统制都是首次觐见天颜,心中激动,见皇帝和颜悦色,警惕心便轻了,却还记着范汝为的严厉提点,谨慎奏对。 时近午时,赵构在御花园赐宴众将,由教坊司进献乐舞。 水师诸将开始都还拘谨,见皇帝当先一杯饮尽,又谈笑慷慨,便略略放松。众将喝的是蜀贡剑南春御酒,酒劲强,又用的是越瓷釉青深底阔盏,每盏份量均足,喝了十几盏后性子便放开来。皇帝频频举杯劝酒,众将饮着醇香御酒,听着靡靡丝竹之音,欣赏美人翩跹歌舞,渐渐地有四五人都喝得有些熏熏然了。 赵构饮得是蔷薇露酒,酒劲小,即使狂饮一斗也未见得醉。他一边笑谈举杯,一边不露声色地观察众将神色,见有两三名将领瞪着双眼直盯宴席中貎美细腰的舞伎,皇帝唇边流过笑意。 宴终时,赵构笑道:“众卿常驻海外,劳苦功高,此番赴朝可于京中多留时日,一赏京师繁华。卿等身边无家眷婢女侍奉,京中起居颇为不便,朕赐卿等宫女各一名,以作平日侍奉之用。” 众将均愕。范汝为一惊,正要起身措辞推拒,赵构已微笑吩咐身后内侍:“康履,让人都上来。” “诺!” 须臾,一行七八名袅娜娉婷的宫女便从廊庑下转出,走到宴席前面向众将,皆穿着粉红或翠绿鲜色襦裙,外穿妆花褙子,发插碧钗玉环,鬓簪鲜花,容色妩媚娇丽,美目一流勾人魂儿。水师将领中立时有两三人心被挠得直痒痒,眼珠子便睃向水师都统制。 范汝为观麾下众将神情,有沉吟不语的,有面带犹豫的,也有喜形于色的,他暗忖:若在这当口推却,不知皇帝还有何后招?倒不如先接下了,回去后再作处置。遂起身抱拳,道:“臣,谢陛下恩赐!” 其余众将立时随着起身,齐声道:“臣等谢陛下恩赐!” 未时三刻,众将各领着一名新鲜出炉的侍女拜谢离宫而去。 回到国师府,范汝为让国师府管事云贺将九名宫女带下去安置了,领着众将去歇榻的东院。 东院三间上房,东西厢各四间客房,范汝为自是住了正房。八名将领不约而同跟着范汝为进了他歇榻的正房前堂,围着紫檀大理石镶面的八仙桌坐下。 徐靖忍不住当先开口,“范帅,官家甚么意思,赐咱们一人一美女?” 范汝为冷着脸,“这些都是耳报神。” 耳报神?众将面面相觑。徐靖眼珠子一转,嘿了声:“娘的,原来是眼线!”一拍桌子,“老子回头就处置了那小娘们。” 张公裕想得比他细,摇头道:“不可,这是官家赐的人,咱们不能任意处置。” 徐靖瞪眼,“那怎么办?难道老子还得上香供着?” 第三舰队的都统制王彦恢论年龄最小,平素却是鬼主意最多的,摸着下巴笑嘻嘻说道:“既然是陛下恩赐的,咱们安心享用便是。不过,暗底里得防着!咱们回水师后,按军规不得携带家眷婢女,就在京里租间屋子安置了便是。” 徐靖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这法子好!” 第四舰队的都统制冯镇却苦着个脸儿,“听说京城房屋贵得离谱,咱们人在南洋,却得在京城租屋白白养着个女人,这算啥事哟!亏,亏大了!” 王彦恢贼笑,“谁让你租贵屋来着?楼店务的房子分上、中、下三等房,咱钱少,赁下等屋一间就好。”他说的楼店务又名店宅务,乃朝廷所设,专司官有房屋的经营和修缮,向百姓出租房屋并收取租金。 范汝为摸着大胡子点头,“这确是个法子,但住得太差亦不好,毕竟是官家赐的人… 分卷阅读537 分卷阅读537 分卷阅读5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8 …这样罢,就租间中等的。七郎,中等的赁钱大略是多少?” 王彦恢眨巴着小眼,“范帅,末将只知楼店务应该有贱价的房子,但具体价钱多少却是不知……不如,叫云管事来问问?” 范汝为道:“这个回头再说。”当下问起八人在延和殿应对时的情景。 众将一一答了。这一问一回中,有人便咋摸出味来。徐靖嘿嘿一笑,说道:“范帅,俺瞅着官家问卫帅领军的事体尤其多……” 范汝为冷笑一声,直言不讳说道:“自古掌军权者哪个不遭人主之忌?” 众将心里均一震,互相望了一眼。 范汝为冷飕飕的目光扫过八人脸面,道:“太祖以武立国,是以武将历来为朝廷所忌,地位亦低于文官。自卫帅掌军机后,武将的地位方有提升。没有卫帅,就无我等今日……”他目光凶猛如虎,“你们记好了,谁敢谄媚皇帝,乱碎嘴子,休怪我翻脸无情!” 众将霍然起身,宣誓剖心。 徐靖一脚蹬翻锦杌,横眉挥拳道:“范帅,谁他娘敢阴沟里使坏,老子操刀剁了他!”主立夏 ,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向其他七人,仿佛看谁不顺眼就揪出来。 张公裕一脚踹过去,“你娘的,瞪老子做甚!老子又不是钻阴沟的!” 七人大笑。张公裕朝王彦恢、冯镇使了个眼色,三人忽然齐齐扑过去揍打徐靖,嚷着:“叫你小子乱瞪!” 范汝为摸着胡子直乐,又叫起两名统制去侧屋的耳房取来酒碗。 须臾,九只哥窑青瓷大海盏摆到大理石桌面上。范汝为从屋角拎过来一坛红绸泥封御酒,撕去封口往海碗里哗哗倾酒,“来,来!这御赐的贡酒不喝白不喝,都一碗干了,不许装熊!” 众将大笑,顷刻行拳的呼喝声四起。 *** 皇城内宫,福宁殿。 福宁殿是大宋历代皇帝的寝殿。赵佶时慕神宗熙宁变法改“福宁”为“崇宁”,赵桓登基后改回“福宁”,而赵构为帝时初以“崇宁”为殿名,后也改回“福宁殿”。 福宁殿的内殿是皇帝寝卧处,外殿则是皇帝闲朝时召见臣下的地方。赵构坐在紫檀龙首御案后,颜面有些阴沉。他才刚召见了门下省主事纪源,心绪不是太好。 纪源与内侍副都知冯益沾着点亲,由冯益引荐到御前,成为赵构安在门下省的一名“亲事官”。 “亲事官”是皇城司——前身为太祖设立的武德司,太宗时改名皇城司——的官职,俗称“察子”。皇城司亲事官的职司为刺探:一为刺探军队。东京驻防禁军甚至殿前诸班直内都有皇城司的探子,每日都要将禁军的情况详细上报。譬如仁宗时,有位金枪班的班直喝醉酒后说了些大不敬的话,隔日即被皇城司逮送开封府,不久处死;二为刺探民间议论。神宗时,因变法民间谤议朝政者众,皇帝遂派皇城司的察子四下查探,凡听到谁谤政就立即逮捕,前后下狱者达数万人之多;三为刺探官员。从皇亲国戚到诸司仓库,都有固定的察子负责监视。譬如,太宗时怀疑东京常平仓官吏污弊,派皇城司察子潜入探查,果然查出有贪污情事,交付大理寺定罪。 赵佶当政时,皇城司扩到三千多人。尤其郓王赵楷勾当皇城司公事时,京师察子四伏,朝中大臣的房宅之外少有不被监视的,素为朝臣诟病。建炎初年,赵构甫登基,百政待兴,因着紧于朝事措置和军机变革,重建皇城司还提不上纲程,且很多官署因节俭用费而裁并,赵构自是不好提这档子事,况且当时建皇城司也非紧急之务。 至建炎二年,赵构欲重设皇城司,丁起委婉表态不支持;而朱敦儒、胡安国则反对极甚,进言说:“朝廷纠绳百官有台谏,违律不法有大理寺,何以皇城司当设?”朝中文官泰半对皇城司无好感,谁愿意身后被双眼睛暗盯着?皇城司的重设遂被搁置下来。 赵构自是不甘心,没了皇城司,就如失了外朝的耳目。经百般思虑后,遂费心费力在三省六部诸寺监逐一安插或录进下层吏员充任皇帝的“亲事官”。纪源入“亲事官”名录已两年,初为门下省九品令史,因办事周全无遗漏而升迁刑房主事,去岁迁至六房之首的吏房主事,为人稳重谨慎,查事细微,是颇得赵构看重的一员“亲事官”。 但纪源南洋之行并未带回皇帝想要的情报,他不由皱眉忖思:究竟是卫轲行事太密,还是纪源查事不周? 良久,他命内侍传来内侍副都知冯益。 冯益是康王邸旧人,行事机灵,且交际圆滑,常在王府外替他办事,颇得信重。赵构为帝后即重用王府旧侍,以康履为福宁殿主管,以蓝珪干办后苑造作所,以冯益干办内东门司……但建炎二年六月,赵构以冯益办差不当的由头,将他从内东门司调到御药院。 虽说仍是干办,但这一司一院的地位却大不一样。内东门司职掌宫人和宫物的进出,是个油水司,而御药院却算得冷门司,并且入宫药物均得御药院的内侍黄门先尝了无事才得入簿,有一定的风险性。从油水司到冷门司,自然算是贬了。曾嫉妒冯益干办内东门司的内侍们幸灾乐祸,皆以为冯益失了宠。 孰料,方半年,冯益便因干办御药妥当而得嘉升,品级由内侍押班升迁副都知,似乎重得官家宠信,内侍宫女皆暗底揣测冯大官将重回内东门司,岂不是要与现干办内东门司的曾大官争宠? 让内廷众侍人再度跌落下巴的是,曾安石的内东门司坐得稳稳的,而冯益也未见与曾安石相争——难道就这般不起风浪?内廷无不暗下称奇。 然而,内中无人知晓的是,这位疑似被“贬”到御药院的冯益却是得了皇帝的秘密委任——勾当亲事官公事。即:以干办御药院暗行皇城司职事,借御药院干办有权时时出宫查办采买内廷药材补品的机会,顺当联结内外,进行皇宫内外的讯息传递而不引人注目,并在宫外暗下招募京师无赖和闲汉为低级的察子,职司宫外刺探事。 赵构宣召冯益之时,这位秘密皇城司的头子正在宫内御药院当职。闻召后,急急趋至福宁殿,入殿后伏地拜倒,口呼:“臣,冯益,叩见官家!” 宋代的宦官和其他朝代不同的是,品级为押班以上,或被予朝外干办公事的,皆可向皇帝口称“臣”,冯益如此拜称并未逾制。 赵构微微颔首,“起来罢。” 分卷阅读538 分卷阅读538 分卷阅读5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39 “诺!”冯益起身叉手恭谨而立,便听官家略带低沉的语音道:“派察子监视南洋水师九将的进出,一个不得落下。朕要见到他们每人每日的行踪言谈。” 隐于水底下的皇城司勾当公事迟疑了一下,叉手俯首道:“禀官家,国师府亲卫都是身怀武技的高手,耳目聪敏,臣辖下的察子只能伪装货郎游贩在国师府附近的街巷巡走,不便进府探察。如此,南洋水师赴京武将在国师府的讯息很难刺探到,若强行突入,恐不但未成事,且被人所擒,漏了口风。” 赵构沉默了一会,道:“……国师府内,朕自有计较。你管好府外事即可。” 冯益恭“诺”一声。 赵构起身负手走了几步,倏地转身,沉声问道:“前些时,朕命你暗里招募武林中人……办得如何了?” 冯益眉毛一抖,回道:“禀官家,京师武林为名花流把持,对行走京城的武林高手小人等难以及时查清和名花流无甚干系……为谨慎行事,花费的时日便多了些。” 即是说还未招募到合意的人!赵构心中不痛快,开口想责斥,转念又压下,名花流啊……他暗叹了口气,这江南第一帮会若为他所用该多好!脑中不由浮现心心挂牵的那女子挺秀卓然之姿。只是现下,还不是时候……赵构在心里默默道。 须臾,赵构重整心绪,道:“江湖浩大,总有窘迫潦倒的无门无派之辈,朕再拨给你五千两金、五万两银,予你一道出京干办御药的手诏,你出京往南去……官府不是有缉捕飞天贼盗之类的?就招这种。” 冯益惊叹一声,叉手道:“官家圣明!这些飞天大贼轻身功夫好,最适合干潜入、跟踪的活儿,臣真真是愚钝了,竟没想到这点。幸得官家指了明路,臣顿如拨开迷雾,心底豁然亮堂了。” 赵构乜眼哼了声,却也被捧得心里舒服,淡笑道:“既然亮堂了,还不滚去办事?——你下去后先作准备,先将京里的 218、帝王心术 ... 事妥贴了……范汝为等在京中待不得多时。届时,朕再予你手诏出京。” “诺!” 冯益躬身退出福宁殿,眼角瞥见干办内东门司的内侍押班曾安石笼袖立在百步外的廊庑下,想是在那处等候宣见已久。他侧头看去时,曾安石双手一拱,向高他半品的内侍副都知行了半礼。冯益却撇了下唇,冷笑着走了出去。 219 219、枫阁议事 ... 皇城。 新皇城的三省六部新官署建在丽正门之东,三省官舍纵向毗邻,南为尚书省和六部,中为门下省,最北为中书省。因临安城南北纵长而东西狭,形如腰鼓,故而皇城也是南北长于东西,三省官署便依南北纵深而建,院署进深内多建楼阁,节俭空间。 中书省的省署是三间两架的院子,“间”指坐北的正房,“架”为进深。第二进的院中起了一楼,楼体以砖石构建,漆色如楠木,衬以悬山顶青黑瓦,雅贵庄朴并显。 政事堂即在此楼。楼为双层,楼上以外绕游廊连通四面阁子。北面为宰相处政的议事正堂,房间窗户安的玻璃,明亮轩朗。 门口垂着石青越锦帘,富丽不及蜀锦,雅致却胜三分。屋内东西壁角各有香案,案上的白玉四足麒麟香炉里炭烤棋楠香,溢出满室清朗。正北置着乌檀底座屏风,宽三丈余,屏面衬素绢,以玄色丝线绣着州县舆图,在琼州之南又以蓝线绣了两弧圈,圈内墨注:“瑞宋州”“华宋州”;除此外,绢图下端仍留着大幅空白。 屏风前是一张乌木宽案,造型古朴,黑漆透亮的色泽更显庄重。书案上各类文牍叠放整齐,笔筒、砚台、镇石、笔架、刀纸等无不搁放规整,显见主人是个严谨有序的性子。 书案正中正摊着一份紫绫裱面的奏本,纸为洁白坚韧的宣贡纸,一行行端法有度的小楷随笔落下,行云流水般无半分停顿,可见书奏者心有定案,落笔不疑。 约摸两刻后,丁起提笔落下最后一行,吁了口气。搁笔轻吹墨迹,待墨干后,他合上摊开的奏疏,折叠起来形如折本。 这名为“折子”的新章本先是枢密院提给造纸局订制,在枢院内通行,后被中书引至三省,禀皇帝允准后,折式章本遂成朝廷定制,造纸局由之可俭省单张订线的人力成本。 丁起重新提笔蘸墨,在紫绫裱面的题行处书下:《三省改制疏》。才刚写完“疏”字,侍立廊下的宰相傔人走近帘幕禀道:“相公,吏部李尚书求见。” “有请!”丁起不慌不忙地搁笔。 李纲稳步踏入,长身揖礼,“下官参见相公。” 丁起右手平抬,温和笑道:“伯纪兄,请坐。” 乌木案下的两侧各摆放了六张乌木直背椅,供宰相与朝臣谋事。李纲在左首第二椅坐下,目光恰好掠过案前的奏折。他识得倒书字,何况题本是端正的楷体更易辨识,当即心头一震。 两人寒暄几句后,李纲道:“记得丁相当年曾道:整饬吏治,肃正纲纪,此正为李纲之志。此前,两淮肃贪虽有成效,然为任者三年期满迁转又如何?其他诸路亦然。下官以为,清治不当在一时,应在时时,除选官宜慎外,更要持严官员的升迁,无善绩者必得黜落,不可姑息。由是,为官者心存戒惧,方能清明守正、恪勤为公……” 他袖出一本折子,“这是吏部拟的《守令考课改制疏》,提请中书相公议。” 守令即州守县令的合称,考课即年底考核,宋制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州县长官的年度考核条目有七项,总括为“四善、三最”,四善为:德义、清明、公平、恪勤;三最为:治事之最——狱讼无冤案、催税不扰民,劝课之最——农桑垦植和水利兴修,抚养之最——除匪盗、济贫穷、黎民安居乐业不流移。依这七项的考核,将州县长官定为“上、中、下”三等,三年任满后予以升、降或平迁。 丁起接到手中厚厚一沓,显然用了折本里幅制最长的,便不急着看,拿起侧几的铜铃摇了一下,这才翻开折子。 顷刻,宰相傔人端着黑漆线雕描金茶盘进来,给吏部尚书椅前的茶几摆上今春刚进的早茶,躬身退却。 李纲目光再次掠过书案上的《三省改制疏》,忖度其中的内容,以及当下三省的弊病。不觉想得入神,倒将自已的折子搁到了一边。 分卷阅读539 分卷阅读539 分卷阅读5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0 丁起一边看着折子,一边回思起名可秀在枫阁论说的当朝官考之弊。 大宋官员的考核总起来说分为“述职”和“考课”,前者为自述其绩,县令的述职报给郡守具评,郡守的述职报与本路转运使具评,评出等级后报给吏部,吏部再作磨勘,即审查复核。 但州县述职往往虚报治事绩效,或只写劳绩,不记拖欠等等;而吏部的复核又易流于形式。譬如“德清公勤”这“四善”不好考,而“治事、劝课、抚养”这“三最”除了农田增辟、和户口增减有户部籍册可查外,其余多难查实。 对此,名可秀道:“……吏部考课,到后来已是循年资而论。因绩难考,而任官的年头却是摆在明处的,且年资长者被升迁中外少异论,又不得罪人,吏部何不乐得轻松?因是,无能者可熬年头到高位,而有能者却因年资被压下……吏部考课要改,首要便得改了这论年资之弊。” 她语带嘲讽:“地方考课,以转运使评守臣,守臣评县令,这些地方考课官大多舒服躺在自家衙门里,哪清楚底下县治的好坏?或者有些守臣连治下县的方位都还未弄清楚罢? “……且不论上官评属臣,同为地方治事,孰肯破情面、秉至公?其中更有钻营奔走、行贿买等的,其舞弊事难以道尽……不独如此,因利益而结党营私,互相遮掩打招呼的,亦不在少数。” 李纲在章折中也尖锐指出:“朝廷考课多行姑息之政,当罪不罪,当谪不谪……”州县只要不捅出朝廷尽知的大篓子,守令一般都能顺顺当当的按序升迁他任。“……由是,持侥幸之心虚报政绩者愈众。” 纵览李纲的章折,贯穿两大原则:一是申严,即从严考课;二是监察,即地方除转运司考评外,另以路级三司(提刑司、常平司、安抚司)和当地武安军提侧评,以备吏部参考;又以御史台在各路的监察御史为督核,数管齐下,并提考课案,归总吏部磨勘。 下朝班后,丁起揣着这份章折去了枫阁。作为政事堂的宰相,他有自已的打算。 *** 枫阁内,名可秀正在听今科知贡举的礼部侍郎禀报进士科春闱之事。 “……今科共取了五百四十七名贡士,两浙籍、江西籍、荆湖路举子上榜人数居前三;另外,福建籍的举子有五十七人入榜,为历年之最。” 名可秀一笑,道:“杨龟山、罗豫章、李延平三位程门儒者相继在福建设馆授学,往之求学者众,受此影响,福建路的书院之风较往时为盛。”她说着想起希颜说的名人效应,随口笑道:“此即名士效应。” 宋之意不欲夸大杨时、罗从彦和李侗师生三人在士林的影响力,道:“虽说有杨龟山等人的带动,但更与朝廷的南迁大有干系。譬如市舶司所在的泉州,受海贸影响历来仕风不振,今科竟亦有五人上贡榜,当是朝廷定都杭州后,邻近京师之地的影响。” 名可秀说这话却不是为了夸杨时三人,她道:“朝廷每年有劝农制,礼部亦可兴劝学制。” 宋之意神情一怔,“地方州县写劝学篇?”心忖州县长官躬耕田地的劝农仪式早已荒废,而守令书劝农篇也多为应制文章,走过场罢了,这劝学篇又能起甚么用? 名可秀道:“这劝学是劝士商兴学、办学。朝廷虽在州县设有州学、县学,但官学毕竟是少数,有名额限制,育才不能遍惠地方,必以私学为补。地方上致仕官员多,其中不乏有才学者,亦有因种种缘由未中进士的文人,这些都是兴学的师资;且地方豪富者不缺钱,却缺了名望和地位。朝廷可出鼓励兴办书院的诏令,凡富者出钱办学的可免部分商税,同时州府赠匾额嘉奖其德行,以此鼓兴私学。” 宋之意忖思一阵,道:“此法确是好!不过,亦有桩为难处。商贾图利,办学恐良莠不齐,或学费高,或教学低劣,反坏了私学的风气。” 名可秀笑道:“这确是一弊,是以礼部必须立《兴办私学法》,一则规定书院山长必须是士籍,出资者不得兼任私学职事;二则,商人办学必须在官府签立办学条约,条约要约定办学的启动银钱为多少,今后每年投入的办学钱额为多少,除非官府宣告书院停办,否则商人不得中途停资——此约可避免山长为书院的经费而受制于商富。 “另外,要规定办学的前三年,出资的商富不得从书院获利,学生束修尽归于书院;至第四年,若无亏蚀,方可逐年返利给出资者——首年不得超过出资的三成,次年不得超过五成……你们核算后确立细节,原则是不影响书院的发展。” 宋之意心头略一计算后,笑道:“如此,商人兴学不仅无利,反而可能是填钱进去。” 名可秀面色冷然,说道:“办学自然要有利可图,不然如何吸引得来商贾之辈?但这利绝非银钱之利。因钱而办学者,宁缺不可取之!”能有钱办学的豪富之商,图的也不是收那学费之利。 宋之意微笑点头,宗主的意思是找那有钱办学的,而不是为钱办学的。 名可秀沉吟道:“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鼓励私学兴盛。太宗至仁宗年间,朝廷曾对有声望的书院赐书、赐匾额、赐学田,并召见德望山长、封官嘉奖,使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石鼓书院、睢阳书院、太室书院声闻于天、风化于下,私学因之大兴。” 礼部侍郎也清楚这段书院兴盛史。其后,因书院盛于官学,朝廷自庆历四年起,先后大兴官学,颁布诏令,如:规定应试科举者须在官学读满三百日;神宗时实施太学三舍法,以官学的考试升舍取代科举应试。这些诏令无疑将士子推进官学就读,对民间书院是一个沉重打击。 在当时官府眼中,各地应有州县学,却不一定要有书院,因而索性将书院改为州学。 譬如,学佑三年(1036年),衡州官府便将私立的石鼓书院改为州学。就连天下四大书院之首的岳麓书院,也差点被改作鼓铸冶炼所,侥幸得存;后来朝廷行“三舍法”,潭州官府便在岳麓书院外又设湘西书院,以潭州州学、湘西书院、岳麓书院为官学三舍,学生依太学升舍之法递升,由此将岳麓书院与州学“合而为一”。 因朝廷兴官学抑私学之策,民间书院兴办渐颓。有些书院因无人为继而废弃,譬如宋初四大书院的睢阳书院(应天书院)在创学者戚同文死后,其子孙便把屋舍入官,从朝廷换取官职而不是继续办书院。 分卷阅读540 分卷阅读540 分卷阅读5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1 时人道:“书院至崇宁末乃尽废。”当然北宋书院并未“尽废”,且数量仍然有所增加,但确实是沉寂了。 名可秀皱眉,“官学当兴,私学却不应抑,此二者并不相悖。朝廷持政者有种谬误观,以为甚么都要烙上‘官’印才好,茶场盐场要官府榷易,学堂要官学……却不知天下之大,单凭朝廷之力,岂可完全担负?只知捏在手心掌控,却不明放手借财借力的道理!” 宋之意撇撇唇,道:“恐怕不是不明,而是害怕。”害怕私学更盛于官学。 当年潭州行“三舍”,以岳麓书院为上舍,而州学却为下舍,便可见书院的教学素质已远胜于州学之上;长此以往,朝廷能不担忧么?庆历之后,赵宋皇帝几乎无一对书院行赠书、赠额、赠田之举,便是持了抑私学的态度。 宋之意想到这,眯眼笑了笑,对主君提议道:“朝廷若对凤凰书院赠书……赠学田,并赐尹山长国子监博士的虚衔,便是对私学的鼓励,且以凤凰书院地处京师的号召力,其影响必远。”他本想还说赠额,话到嘴边又改了,心道赵官家那笔字较卫国师的差远了,匾额也甭换了。 “此举可为。”名可秀点头赞允,又补充道,“赠赐之行宜在朝廷颁布兴办私学的法令之后。” 宋之意哈哈一笑,潇洒拱手,“诺!” 说罢筹思已久的私学教育,名可秀又回到春闱之事,问:“省榜可有值得关注的人才?” 宋之意道:“此科礼部试的策论有二题:一为‘从两淮肃贪论吏治’,二为‘由两淮旱事论时政’,有四名考生的策论颇有称道处。” 他拿出誉抄的两题八份策卷,先呈上四份,“臣等四名主副考官阅卷后,评出了前两名:头名省元是钱塘籍张九成,第二名为潮州籍王大宝。” 名可秀先看张九成的策卷。 “……官员治贪无监督不足以成事,须立中央和地方连成一体的监察官署……中央设廉政台,如同御史台位于三省之外,虽政事堂亦不可干涉;州府设廉政司,不拘于路州长官,独行廉政监察职……” 她眼中渐流露出赞赏,谁说士子无能人,端看朝廷有无简拔人才的魄力罢了。若贡试不敢出这等针砭时弊的策论题目,又如何试得出真金实材? 继而,她阅王大宝的策卷,秀眉不由微蹙。 该名士子逐一批判吏部考课七项设的大而不当,譬如“狱讼无冤”这一项,守令为得上等评,往往不接诉状,每有民至衙前呈状,必以乱棍打出——没有诉讼,自然就没了冤案。王大宝在策论里愤而写道:“此岂为无冤耶?民有冤无处申诉,此即为天下之大冤!” 他在另一策题中揭露官员如何治事和应对考绩:“……朝廷每行一事,必先付监司,监司再下达郡守,郡守再至县令,各将下达手续办妥后,却不向下过问朝廷策令给黎民有无带来实惠?……往至后来,无论朝廷颁下何等良法,天下人均知不过虚设空文,皆因上不问下,而下情亦不能上达。此种欺罔诞谩之弊至今不能革除,朝廷监司和地方州县,皆是如此。上下各级官员只图应付当前 219、枫阁议事 ... ,临到检核之时,便拼凑虚报政绩呈报……” 名可秀看到这微微颔首。仅由此论,便可看出这王大宝不是空谈,必是对官员治事有深刻体察,方能写出这般触及真实的犀利文章。 宋之意又呈上另两人的策卷,道:“臣等在取第三名时却有些踌躇了,于庐陵胡铨与婺州郑刚中二士子间,颇难决断。” “哦?” 名可秀拿起放在上面的郑刚中的策卷,阅毕道:“郑刚中首题论吏治的策答言辞慷慨,但稍嫌空泛,然第二题却出彩——《因两淮赈灾工事论朝廷以工代赈扩修官道策》,其思大胆,却不乏论据,显见游历过四方,于修路颇有见地……” 她搁下后,又拿起胡铨的首题策卷,不由笑了。 该名士子竟敢大胆批驳朝廷的“离任不纠”制,道:“所谓离任后‘前事不纠’,此论谬之大矣!后任者唯得包庇隐瞒,以免责之于己……吾以为,守令为政地方,应追责到底,虽盖棺亦不能论定,况乎离任?”最后一句的意思是,如果发现官员以前在地方任上的错失,就算为官者已进了棺材也得清算到底。 归总来看,张九成和王大宝的两题策论若单看未必皆高于胡、郑二士子,但优势在于不偏高某一题,而胡铨和郑刚之却是一题出彩,另一题的策答稍嫌平平,莫怪宋之意等四考官会将张、王定为头、二名。 宋之意道:“胡铨此卷被李尚书评为‘才思该通,文理周率’,然胡学士与朱学士二位皆以为‘今事严查,而前事不纠’是士大夫的仁道,胡铨的策答偏激失仁,评为‘文理疏浅’。” 宋代进士科的判词分为五等:第一等是“学思优长,词理精纯”、第二等是“才思该通,文理周率”——这头二等为进士及第;第三等是“文理俱通”,即进士出身;第四等是“文理中平”、第五等是“文理疏浅”——这四、五等即“同进士出身”。李纲之评即取为第二等了,而胡安国和朱震的判词却是取了第五等。 “……属下倾向李尚书之评,不过与郑刚中孰为第三名,却有些犹豫。”宋之意拱手笑道,“尚请宗主提点。” 名可秀沉吟不语。 这时,侍立于外廊下的铁丑传音入密进她耳:“宗主,丁相至。”是侧阁相候?还是即刻进见? 名可秀略一沉思,传音出去:“不必候了。”抬眸对宋之意笑说:“正好,擎升来了。” 礼部侍郎微微一笑,目光略闪。 作者有话要说:补个备注: 傔人(qiàn rén):官员的差役。 宋代官员除职钱之外,还给发元随和傔人的衣粮。如:在京任宰相、枢密使,在外任使相至刺史的,皆有随身(侍从),其余的只给傔人。宰相、枢密使各七十人;参知政事至尚书左右丞各五十人;节度使百人;观察使五十人…… 衣粮之外,又有傔人餐钱,中书、枢密及正刺史以上,傔人皆有衣粮,其他只给餐钱。朝官自二十贯至五贯,分七等;京官自十五贯至三贯,分八等;诸司使副等官员为九等。 宋代做官真是好啊,不但管了自家的吃穿,连侍从杂役的都包了,泪目~~~~ 分卷阅读541 分卷阅读541 分卷阅读5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2 220 220、三省改制 ... 丁起入内看见宋之意,微微一怔,旋即神色如常。 “参见主君!”他执礼甚恭。 丁起位居宰相后,在名可秀之前称呼渐变,由“属下”至“臣”,由“宗主”至“主上”;宋之意入朝后,“主上”之称又成了“主君”。这称呼上的变化隐晦地反映了丁起微妙的心思。 名可秀的追随者安插进朝廷渐多,地方官员且不论,单以京朝官来讲,位高权重当以宰相丁起为首——卫国师身份特殊,姑且不提——其次是御史中丞赵鼎,再次是礼部侍郎宋之意、兵部郎中谢有摧……有些人的身份隐在暗处,丁起未能尽知。但就他所知的这几人中,若论追随名可秀的时日属他最短;若论与名可秀的相处,他亲近不及宋之意,相知不及赵鼎,也不似谢有摧般有名可秀幼时即护持的情份……他比不了这些,唯有比其他人更恭谨。 名可秀对这尊卑之礼不太看重,但人各有性情,丁起的微妙心态她也能体察几分,暗底里一笑置之,仍如往常般相待。 “坐。”她随意挥了挥手,便打开丁起递上来的头份折子。 丁起侧头朝宋之意打了个招呼,方退身在书案左下首的檀椅坐定。 礼部侍郎唇边噙着笑向宰相拱手见礼,之后走去一边的休憩茶位,提起搁在红木茶架上的戗金刻松枝的铜壳暖水釜冲了两盏茶,端了一盏过来递给丁起,行止潇洒,又带着两分随性意味。丁起微微垂眉,双手接过去,谦和笑道:“劳烦宋侍郎。”礼部侍郎洒然一笑,“丁相客气。” 名可秀一边览阅折本,眼角余光扫过两人的互动,黛眉不着痕迹的一蹙。这两人客套多过礼节了……或许,暗底还有相较之意? 她唇角牵笑,暂且不作理会,看完这份《三省改制疏》,心头暗赞了声丁起能审时度势,抓住这个时机推进暗谋已久的官制变革。 这个时机是指清流和皇帝的异动。 去年五月时,学士院的两位翰林学士即上书赵构,说朝廷《官制纲目》确定了宰相、辅相之职,然政事堂至今仅一相,宜早擢德才有资者佐贰宰相,使朝堂处事决事更周云云。 这意思说白了,就是指当前政事堂唯丁起一相独大,不利于相权制衡。 这自然合乎了赵构的心思,做皇帝的没谁愿意某个臣子一手独揽朝政大权,即使腹心之肱骨也无例外。便如赵佶这等经年不朝的“懒官家”也对祖宗传下的那套朝臣制衡之策用得娴熟,蔡京权重便以赵挺之制,继以张商英、王黼制,将政事堂诸相的任免掌持自如。 学士院的奏本被赵构留中不发。之后,江南、两淮大旱,丁起于赈灾济荒上布政得当,有条不紊,学士院的章奏便沉寂了下去。然而,七月时,赵构以“经学深醇、讲经精深”为由,将兼职皇帝经筵侍讲的给事中胡安国进龙图阁学士、朱震则迁翰林学士。十月,又以胡安国为翰林学士承旨,即学士院的长官。 学士院全称是翰林学士院,其职官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学士不掌实权,仅是皇帝的咨政顾问,带“知制诰”的翰林学士则分了中书省的中书舍人之权,可为皇帝起草诏书。因翰林学士近侍皇帝备以谘事,和宰相的外朝相对,又被称为“内翰”,往往因皇帝的信任而出任执政。 赵构虽未批复学士的奏本,却先后擢朱震、胡安国为翰林学士、学士承旨,即隐约表明了态度。 因此新年过后,徽猷阁直学士范冲便上了道奏折,分别荐举吏部尚书李纲和学士承旨胡安国为尚书左、右丞。 这尚书左右丞原为尚书仆射的副职,职掌尚书省的督省政务,左丞负责左三部(吏户礼),右丞负责右三部(兵刑工),并非宰相之职,但宋神宗的元丰改制取消了原来的副相——参知政事,而以尚书左右丞代之,此后,尚书左右丞便等同于副相,可入政事堂参政议政。 学士院奏举李纲、胡安国为尚书左、右丞,既是出于士大夫对相权制衡的考虑,更是缘于清流派对丁起处政的不满,尤其谤议他未力阻制举的更弦易张,致商贾工匠之流也能立于官仕,有坏朝廷纲纪和士儒之道,荐李纲、胡安国为执政即是分丁起的相权。 名可秀嗤然,心道:先为副相(尚书左右丞),继而便是为次相(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赵构与胡安国等清流党的心思并不难猜,不会坐视政事堂一相独大的局面维持下去。 若非希颜挑起的三佛齐战事搅乱了朝堂,赵构必是早已命知制诰起草李纲和胡安国除任尚书左右丞的诏书——下到政事堂丁起岂有不副署之理?除非能举出这二人不具执政的资格,但这是站不住脚的,且不论李纲曾任过尚书右丞、现下为从二品的吏部尚书;便是胡安国以正三品的翰林学士承旨之职,也断无不可任执政的道理。 此时值三佛齐和议事毕,且希颜先战后奏引起谏官弹劾应罪不应功的争议也已落定,授任执政之事必会提到赵构眼前,丁起适时提出三省改制,便是化被动为主动的应对之策,看似迎合圣意,实则内中真意不在于分权,而是加大相权。 名可秀合上奏折,笑道:“这本改制疏呈上朝堂,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丁起将手中茶盏搁到侧边几上,拱手恭谨道:“三省之制自蔡京总政后,早已不复元丰改制之意;且其弊元丰改制亦未能尽革,迟早应改,臣不过适时提出罢了。” 名可秀看了眼正悠然喝茶的礼部侍郎,说道:“之意,擎升这道折子你亦拿去看看。”又对丁起笑道:“三省改制牵连甚广,当集思广益、群策群力,方能体察完备,不致疏漏。”丁起自然应声道是。 宋之意走过来将折子接去。名可秀又叫进铁丑,吩咐派人去接赵鼎。 礼部侍郎一边看折子,一边心头忖思。 丁起的三省改制首先是废除三省长官——尚书令、侍中、中书令,这三个官职名号因为品高位重,常作为功臣旧勋的荣誉加衔,不作为实职。奏疏道:“形同虚设,可废之。”如此,尚书左右仆射、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即成为三省的正长官。 其次,他提出以尚书左右仆射“同平章中书门下事”为宰相,取消中书侍郎、门下侍郎之职,改设参知政事,不领中书、门下事,专为政事堂执政副相,尚书左右丞则不变,仍领左右三部为副相。 分卷阅读542 分卷阅读542 分卷阅读5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3 乍一看,丁起的改制和元丰改制并无多大差异。 元丰改制,神宗设中书、门下二侍郎,以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代行侍中职事,相当于首相;以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代行中书令职事,相当于次相,二相并称宰相;若单除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则等同于副相。同时,取消参知政事,以尚书左、右丞代替参知政事,相当于副相。名义上是恢复三省,实际上趋于一省。 丁起的改制也是三省之权趋于一省,但更进一步——取消门下、中书二侍郎,复立的参知政事不领中书门下事,即相当于二省没了长官,而以尚书仆射加上“同平章中书门下事”的衔头,即意味着尚书仆射同领中书门下二省长官的职权。如此,三省事权更趋于尚书省,完全的以尚书省长官通领三省事。 先时,中书侍郎因向皇帝请旨,更近于皇帝,因此政事堂的决策中枢仍在中书省。但依丁起的改制,则意味着决策中枢从中书省移到了尚书省。 三省之制是以“中书决策、门下封驳、尚书行政”,丁起的改制却是将决策和行政权统归到尚书省,有点近似于后世的内阁。 宋之意虽不知后世的内阁,却是乐于见到这般改制。宗主的意思早就明确:相权要加大,皇权要制约。为何?——宰相可天下选贤,不贤者可罢黜;皇帝却有血统限制,可选面不广,譬如赵佶这种昏君就是矮子里面拔高的选出来,即使昏乱之极也不能如宰相般可行罢黜。是以,奸相之害远不如昏君为害之甚! 丁起的改制疏写得全面,宋之意自忖除了细节可商榷外,大节上即使他来写也不外乎如是。起身将折子递回书案上,笑道:“丁相的改制策略极当,臣无异议。”他回头看向丁起,“给事中那里恐怕不易通过。” 丁起道:“给事中若驳回,当付于廷议。”廷辩通过,便可颁敕施行。 他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对说服几位重要的朝臣有信心,如都给事中朱敦儒、吏部尚书李纲、新升的户部尚书叶梦得,加上同属一个阵营的御史中丞赵鼎、礼部侍郎宋藻的支持,即使谏官异议,胡安国等人反对,也足以让皇帝下决心了。 更何况,此等改制非是将相权集于他一人之手,设参知政事、尚书左右丞即是分了相权。只要能起到制衡相权的作用,皇帝又岂会多去在意朝廷中枢是在中书省还是尚书省?——自元丰改制后,三省已趋同一省,皇帝朝臣皆习以为惯事。 因此,丁起对这份三省改制疏的通行是颇有信心的,暗忖主君此时召来赵鼎,必是提前通气了,省得廷议时御史诘难。 却见名可秀打开折子,提笔蘸墨在折后空白处书了几行字,含笑递出。 宋之意忍不住凑近去齐观。待看清那几行字,不由抬头和丁起对视,两人眼中皆是惊愕。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 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为首相,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为次相——这个容易混淆成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前文或有错误处,在此做个订正。 221 221、下里巴人 ... 丁起折上原写道:政事堂设尚书省,掌国家诸事决策。以尚书左右仆射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宰相,领政事堂。 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被一道新墨勾去,成为:以尚书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宰相,领政事堂。前面又有几字被划圈调了个头,将“政事堂设尚书省”调换成:“尚书省设政事堂”。 似乎只是删几字和调几字,然而,这其中蕴含的意义,丁起和宋之意却是十分清楚。 唐初,三省长官皆为宰相,其后为了三省宰相议事的便利,在门下省设立“政事堂”——门下省为政令的审议机构,于此处议事,顺理成章——以供宰相们联合办公。三省之中,因中书省掌出令权,在权力中枢处于最关键的位置,是以,中书省长官逐渐凌驾于他省长官之上;武则天为帝时,中书令裴炎将“政事堂”从门下省迁入中书省(后成定制);唐玄宗时,政事堂改称“中书门下”,政事堂印也改为中书门下印——尚书省已被排除在宰相之外,唯中书门下是真宰相——习惯上“中书门下”仍然称作“政事堂”。尚书省的左右仆射如果没有加“参知政务”的衔头,就不是副相,如果没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名号,就不是宰相,只是尚书省的长官而已。 丁起的三省改制将相权移向尚书省,但仍然保留了政事堂系出三省的名义;名可秀这一改,则明确地将中书门下划出宰相的圈子,而以尚书省这一省作为国家的决策执政之地,所以谓之:尚书省设政事堂。如此,尚书左右仆射自是不必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头。 在折后,名可秀又新添几十字:以参知政事为宰相之贰,列政事堂参政,然该职不独除,以六部尚书、诸寺卿之贤能者,择三四人加参知政事衔,同列副相。 这一改,即表明参知政事非为“门下侍郎、中书侍郎”的取代,而是以尚书省下的六部、寺、监的最高长官加参知政事衔为副相,相权尽在一省,如此确立了尚书省“决策并执政”的绝对中枢地位。若卫希颜知之,必道:此即为内阁的雏形。 丁起强压心头激动,正待说话,铁丑平稳的声音传入:“宗主,赵中丞至。” 名可秀“咦”了声,扬声道:“元镇,进来罢。” 宋之意挤眼一笑,“赵中丞来得这般及时,莫非是半路上遇着了去油车巷的车马?” 油车巷是御史台官的官舍所在,因台官出入的公车皆是清漆的桐油车,就有好事者谑称此巷为“油车巷”,临安府尹趣闻后笑曰“此名甚好”,遂命府籍改巷名为“油车巷”。 赵鼎的中丞官宅即在油车巷的巷尾,距枫阁至少有三刻钟的车程,来回最快也得花半个时辰,然此时距名可秀下令召人不过两刻有余,赵鼎却已到了,显见不是从油车巷官宅接的人。 宋之意的笑声方落,赵鼎已入得正心阁,向名可秀应喏揖礼后,回笑道:“途经里仁坊时恰遇上铁五侍卫的接车,所以,赶得巧了。” 名可秀谑笑,“汝前日方至,今日又赶得巧,系出公事,还是茶事?” 此话一出,丁起和宋之意均忍俊不禁。赵鼎捻着胡须,道:“宗主此地茶香诱人,卑职忍之又忍,奈何闻香不禁矣!” 名 分卷阅读543 分卷阅读543 分卷阅读5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4 可秀闻之莞尔。 宋之意哈哈大笑,说:“赵元镇呀赵元镇,你可真不枉了‘点茶台主’的名号!” 赵鼎痴茶之名举朝尽知,更是京朝官公认的斗茶第一高手,点茶之技堪列当世十大名家,先是被台里的御史谑称为“分茶台主”,继而遍闻朝中,由此成为他的别号,朝官常拿来说笑一二,赵鼎非但不以为忤,反而自号为“茶中丞”。 丁起边笑边摇头,说道:“听说,月初时赵官家曾赐给中丞两夸‘北苑试新’;然,自此后,但闻中官禀报‘御史中丞觐见’,便紧着叫‘茶中丞来也,快、快,撤了茶盏!’——只恐今春御进的头纲建溪茶被茶中丞今儿请赐一夸、明儿再请赐一夸,给尽数要去!” 宋之意仰头大笑不止。 赵鼎捻着胡须,不以为耻,反叹着气摇头,“官家恁的藏私!……还是宗主这里好哇!”说着,眼神儿已瞟向西角置茶的香楠十景橱。 名可秀再度莞尔,敢情她这正心阁被御史中丞当作了蹭茶的地方?起身笑道:“元镇既然‘赶得巧’,吾等便点茶说事,省得老有人惦念着。” 座中三人大笑,随着名可秀移步阁内西端的茶座,分别落座于东南西宾位的降香木黄檀茶案后。 须臾,名雅端进茶炉、泉水、点茶的一应茶具等。赵鼎不待名可秀吩咐,自去香楠木阁架上取出朱漆匣内以白绫罗包着的茶饼,一副熟门熟路的做派,显见是蹭茶时日已久。他为人性子本是端方,唯于茶道上一反常态,旷达风流,名可秀主属三人早已见怪不怪,自顾闲谈说事。 赵鼎取出的茶饼正是让他“忍之又忍”却“闻香不禁”的建溪茶。 建溪茶是进贡赵宋皇室的御茶第一名,称为大小龙团,历来只为御贡,民间罕见;尤其是每岁仲春上旬进的头纲建溪茶,即使许多朝中要臣也难以见到,有朝官道“黄金可有,而茶不可得”,说的就是这头纲建溪茶。所闻,欧阳修曾得英宗御赐一小饼,即引以为宝,珍藏多年后,方舍得拿出来点茶待客,足见其珍罕。 皆因这头纲建溪茶乃是采惊蜇时的雀舌水芽所造,因“先芽者气味俱不佳,唯过惊蛰者,最为第一”,是以“福建漕司每岁进十余纲,唯白茶在惊蛰前采制,十日而成,飞骑疾驰,不出仲春已至京,号为头纲”;又因这茶产于建安州的北苑御茶园,故将头纲茶取名为“北苑试新”。 既然名为“试新”,自然量不多,御贡不过百夸,每夸大小不过方寸,仅能供数盏啜饮而已。而就这一夸的小团饼,据说在临安茶行已炒到四十万钱,却有价无市,欲购者而不得。 赵构或许遗传了几分赵佶的风流雅趣,于茶道上颇有技艺,对御茶第一的建溪茶的痴迷也绝不下于赵鼎,虽说为表对腹心之臣的恩宠,他赐予丁起、朱敦儒、胡安国、李纲、赵鼎五位重臣每人各两夸,却连叶梦得、宋之意这二位都无份得赐,可见赵官家的“忍痛割爱”也是有限度的。其后,却是闻“茶中丞”觐见而色变——御史中丞每每厚颜“请赐”御茶,赵构心疼得直呕血,暗骂这茶中丞脸皮堪比城墙,哪还有半分君臣尊卑?由是,这段时日以来,御史中丞俨然成了皇帝最不待见的朝臣之一,但闻赵鼎之名便拉长了脸。 赵鼎在皇帝的御书房不受待见,便盯紧了枫阁的藏品。枫阁有间阁子专门储藏各地陈茶、新茶名品,惊蜇期的建溪茶便在枫阁藏茶室里搁了二十余格,统有百来夸,诱得赵鼎这一月里隔天便赴枫阁,美其名曰“禀议公事”,实则奔茶而至。 赵鼎于嗜茶上绝无“客气”二字,径自取了六夸方寸团,起炉煮水,将茶饼以沸汤浸渍,刮去上面的膏油,以微火灸干,再碾茶、筛茶,看着茶末从东川绢制的茶罗上筛细如纷纷,禁不住再次的羡慕加嫉妒:这建溪茶宗主从何处得来?此茶绝非“北苑试新”的纲茶,然茶品却如出一辙,难道是福建漕司另进?——不可能!以他对名可秀的了解,断不会以权谋私,何况建安壑源山的北苑御茶园也制不出恁多惊蜇茶,否则第一纲建溪茶也不会因量稀而尤贵。 茶末很快筛好,赵鼎注水煮汤。点茶时的水温为茶技关要环节,称之为“候汤”,若水未熟,则冲茶泡沫过多;水太沸,则茶末易下沉。赵鼎是点茶名家中倡议用“嫩汤”的大家,尝有言道“汤嫩茶味方甘”,因此水将将三沸时,他便将汤瓶拿离炉火,先用沸水冲茶盏——盏冷则茶不浮。盏是阔口浅底的黑釉兔毫盏,盖因仲春的建溪茶属白茶系,点茶当以黑釉盏为上,又尤以建窑的黑釉兔毫盏为最。 赵鼎的动作疾快而不乱,盏方冲热并置入茶末,这时汤瓶内的水正好停止沸腾,遂提瓶冲入少量沸水将茶末调匀成膏状,称作“调膏”;再徐徐注入沸水,前后分七道,边添水边用茶筅击拂。随着击拂力道的轻重有序,茶面渐渐升起层层细泡。 击拂别有妙诀,精于此道者能使汤纹水脉形如物象,纤巧如画,谓之水丹青;而高手泡茶,茶面鲜白,汤花能紧贴着茶盏边沿不退散,即谓“咬盏”。 赵鼎显然是此中高手,随着右腕击拂的技巧,汤脉时如云龙、时如卷草、时如飞鸟,咬盏不散,让人叹为观止,茶未入口已先享视觉盛宴。 “这点茶之道嘛……品的不是茶,是意境。”名可秀悠然一笑,看似随口的一句,却因了她殊异的眼神,变得别有意味。 丁起、宋之意二人皆随名可秀之久,深悉这位主君的思维具有发散性,脑子稍慢的便跟不上她的思维,只须臾间他二人心头已转了几念。 丁起坐在南面,斜对向正是香楠木的十景橱,高低层格中错落有致地摆着兰花盆景、剔透玉雕、珍品茗茶、各类瓷器等物事,任挑一样皆为难得的精品。他的炯炯眼神倏然盯住一只浮雕云凤纹的精锡茶罐上,茶罐右侧置有乌木铭牌,漆金刻字:洞庭水月茶芽。时下略通茶道的人都知:但凡茶名有“叶”或“芽”者,必是有别于团茶的散茶。 转念,他已有所悟,因笑道:“臣府中的下人喝茶多用散叶,盖因比团茶贱价,又有当班者为图省事,多将叶茶不碾末而置一撮放盏,提瓶冲泡,顷刻成饮。……主君方才说:点茶品的是意境——臣以为这点茶恰如茶道之阳春白雪;而撮泡茶则为下里巴人,吃的是便利。” “哈哈……丁相这话有理呀!” 宋之意摸着唇上短髭,说起年前在京城低级官员中悄 分卷阅读544 分卷阅读544 分卷阅读5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5 然兴起的盖盅茶,“……茶盏形如盅,直口深底,上有盅盖,取茶不碾末,直接入盏,用沸水冲泡后即覆以盅盖,以保茶香不溢,谓之撮泡茶——此茶法简陋,唯当班时省事尔。” 他话音方落,赵鼎点茶已竞全功,茶汤长时“咬盏”至散,拱手道“请”。 名可秀当先端盏,余人方起盏。因茶汤已几经点拂,茶温恰能适口,入喉甘滑,绝无涩苦,齿颊犹能回香余久。 “好茶!”名可秀道。 此类道赞赵鼎绝非一次两次听到,然每回听闻仍是喜不禁色,啜茶后谦虚一句:“是宗主的茶好。” 名可秀一笑,“好茶尚需好技。” 宋之意啜完一盏,眯眼回味一阵,道:“这品茶还得这般点茶方为上乘,泡茶法纵是便捷,却大失茶之韵味,其香亦不如点茶多矣!真真是丁相说的‘下里巴人’!” “不过,”他哈哈一笑,道:“这市井庶民、乡野村夫、化外胡蕃之辈,岂不正合了这‘下里巴人’之茶?” “不错!” 丁起放下饮空的免毫盏,双目精光灼灼,说道:“即使中下级官员中,散茶、盖盅亦大有可为。主君曾说:‘治政当在制宜。’臣以为,这‘宜’既可作因地制宜讲,亦有便(bìan)宜便利之意。……那盖盅茶便是茶道的‘制宜’,如是,先有‘便宜散茶’,再有‘便宜茶器’,兼之‘便宜茶法’大行,遂茶路开销更广,国家茶税亦随之增收。” 名可秀微微点头,目含赞许。 宋之意笑道:“这撮泡茶法在两浙一带先时已有脚夫茶肆为之,然应者不广……这大半年来,京城方大兴撮泡茶,想来有临安商盟在后推动,以增散茶之利。” 赵鼎是茶道大家,对茶饮法自是也有研究,道:“论起来,点茶亦属泡茶道,那撮泡茶法乃是点茶道的简化,谓之泡茶道的下乘;唐朝时民间便有此饮法,然不为吾辈士大夫所取。” “所谓人以群分,各有各的道。”名可秀悠悠接口道,“阳春白雪高雅上乘,却曲高和寡,往往失之流传;下里巴人粗陋低俗,却在民间口口相传,反而流传更久远……” 她微微笑了一下,继续道:“武道中有句至理叫‘大道至简’,或曰‘返璞归真’,这都是说化繁取简的道理,治政亦通此理。” 赵鼎若有所悟,“是以宗主方令临安商盟先推散茶,继而推撮泡茶法,想来京窑新出的那盖盅茶盏亦是为适应这撮泡茶法而特意烧制,为的即是撮泡茶在民间大行其道。不过……” 他顿了顿,表情变得严肃,拱手道:“吾以为,茶道不可流于世俗,仍当以点茶道为正道。” 宋之意挑了挑眉毛,这是批驳宗主的做法“流俗”?不走正道?他脸色微微一沉,道:“赵中丞此话差矣!何谓正道?于民有利者皆为正道。” “某岂是此意?”赵鼎一听宋之意将他的话往“歪道”上理解,立刻有些急了,梗着脖子道:“宋侍郎,某是说道有高下之分,点茶之道可磨艺修性,应为吾辈士大夫修身之正道,非撮茶陋法可堪并提!” 名可秀一笑,以眼神止住宋之意,休要和赵鼎辩茶道之雅俗。这方面赵鼎是执拗的,况乎她在背后推动撮茶法的目的也非是弃点茶而代之,下里巴人固然要有,阳春白雪却也不应失却——此乃华夏文明的精粹所在。微笑道:“元镇勿虑,有汝等士大夫执茶道中流,孜孜不止,点茶艺道便能传承流远。” “诺!”赵鼎拱手应得端谨,心忖回去就要严查御史台,必得禁绝盖盅茶盏入台。此念一起,当日后盖盏茶盛行于朝廷各官署时,御史台却是撮泡茶的绝迹之地,此为后话不提。 丁起举了举饮空的兔毫盏,笑道:“赵中丞,茶已尽 221、下里巴人 ... 矣!” 赵鼎面色立霁,哈哈道:“休急、休急,待某沸水点之。”说着起身置茶末,煮水待沸,动作如行云流水,神情澹澹而专注。 又点分两巡茶后,主属四人回正座议事。 赵鼎阅看《三省改制疏》时,名可秀对丁起道:“省试四位主考官在胡铨的评等上有分歧,你意如何?” 丁起沉吟片刻,回道:“臣以为,胡铨宜取二等。” 二等?如此综合评分即在郑刚之的前头了。 宋之意心道:胡铨的策论迥异旁人,“清棺究底”的言论尤其尖刻,丁相公却取之为省试第三,若殿试无意外,便是进士及第的第三名。 他琢磨着“宜取二等”的“宜”字,此字用得妙,看来丁相公这是有意要推李伯纪的吏治考课变革了——科考策论的取等历来与朝廷当前的执政息息相关。 名可秀笑而不语,眸光扫向宋之意,礼部侍郎当即笑道:“臣以为取二等甚宜。”他也用了个“宜”字。 “可!”名可秀点头,目光落在案头上摊开的《吏治考课改制疏》,启唇一笑,“这又是一枚雷火弹呐!”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茶道虽源于中国,可惜宋代盛行的点茶道因元朝入主中原,这类汉族士大夫的高雅文化也因元朝廷的抑制而逐渐消颓,最终消亡于明末……当日本人在津津乐道源自中国传入的茶道时,中国本土的茶道却没落了,唯功夫茶还在福建广东一带传承了——这很可能得益于“南夷”地带的偏远而未因朝代统治的变化而异。 不得不说一句,元、清两代少数部族统治中原时,许多好的文化都被抛弃掉了,某些糟粕却被发扬广大。不是歧视的说,论文明传承,少数部族还是有先天性缺陷呀,更何况以少统治多,怎么说也要顾忌中原民族的庞大,采取压制、愚民之类的政策就不足为奇了,这对文明传承却是个摧残。 备注: 中官,即内侍。朝官通常称内侍为“中官”,是对内侍的第三人称称呼,无贬义。 222 222、退让一步 ... 三日后,崇政殿。 崇政殿是朝会之外的议政殿,列朝的臣子依事而定,也被称为早朝之外的便朝,即随机召议的朝会。 这日的崇政殿充满了火药味。政事堂宰相、诸科给事中、六部尚书或侍郎、御史、谏官、翰林学士,约十八九人,俨然分成了两大阵营,辩驳激烈。 左谏议大夫陈公辅的颌下胡须随着他昂扬的驳词吹得直翘, 分卷阅读545 分卷阅读545 分卷阅读5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6 “……自唐以来,向以中书取旨、门下审覆、尚书执行,此为千古典范,祖宗继之。政事堂执政朝纲,更应晓祖宗之法,审慎明事,怎可让尚书省身兼决策、行政之权?” 吏科给事中范冲随之道:“此举置中书、门下于何地?” 翰林学士朱震道:“尚书省总揽中书之权,此为不妥!” 学士承旨胡安国皱眉道:“新制先以尚书省兼决策、行政之权,破坏三省平衡,未见其利,先见其弊;再以参知政事来制衡相权,何如三省的分治?臣以为,唐初之制三省各有宰相,共入政事堂主政,此制甚当。政事堂的三省改制实为改三省为一省,臣以为不妥。请陛下慎思之!” “陛下慎思!”几位谏官和学士同呼道。 赵构端坐御椅上,政事堂进拟的《三省改制疏》他已阅过,丁起奏对有理有据,赵构也颇有些意动,此刻闻得胡安国等臣反驳之言,不由有些犹豫,目光便扫向丁起。 丁起跨出一步,向赵构揖礼道:“陛下。” “丁卿但说。” 丁起挺直身,朗朗道:“三代以来,何有三省?”这一句首先反驳了陈公辅的“千古典范、祖宗之制”之说。“臣以为,治政当为‘宜’——因时制宜,方能合当下之政。” 陈公辅揪住他这句,道:“不错,治政当因时制宜,所以秦汉的丞相制因独揽朝纲而为祸甚巨,隋唐遂改立三省分相权,此为制衡之制,丁相莫非以为此制当下不宜?” 丁起道:“吾等继祖宗之制,应是法先王之意,而非法先王之法。诚如右谏议所说,三省制的宗旨是相权的制衡,政事堂的改制立尚书左右仆射二相,又以六部寺监贤能者领参知政事衔,同辅政事堂,相权分于五六人,新制何曾改了祖宗的相权制衡之意? “臣观史书,唐太宗曾道:‘国家置中书、门下以相制……然人心所见,互有不同,苟论二省难往来,若勾心斗角,护己之短,遂成冤隙,中枢陷于瘫痪……此乃亡国之政也。’可见三省之弊由来已久;由是,方形成了中书门下的合议制,然其弊仍未能尽革。 “政事堂今立新制,以尚书、寺卿领本职参知政事,较之中书门下侍郎为辅相,更能通晓政务,决策贴于实事。好过中书、尚书互不相闻,虽然有制衡,却因互相缺乏了解,而易争论不休,延宕政务。而且各部尚书、寺卿既然兼参知政事,隐然便可与左右仆射分庭抗礼,左右仆射虽然官高位重,却也无法擅权。” 他拱手道:“陛下,新制较唐制已择其精华,而革其弊害,尤胜贞观之制。” 赵构不由微笑点头。在历朝皇帝中,赵构尤慕唐太宗,听丁起这么一说,自是心悦。 范冲揪着前问不放,诘道:“如此,置中书门下于何地?” 丁起道:“旧制,门下中书分设左右散骑常侍、谏议大夫、司谏、正言,均掌谏诤之事,又有中书舍人掌草诏和宣敕,门下给事中掌驳议。新制下,中书省、门下省依然各设谏院,中书谏院主掌谏诤人君,门下谏院主掌谏议政事——如此,左右谏院职责便不复混淆;同时,中书舍人院仍掌草诏和宣敕;门下给事中仍掌政务审覆,然独立为门下后省,由都给事中判省事,如此更突显门下审覆、制约相权的立省宗旨,较旧制更胜。” 陈公辅瞪眉瞪眼,“这不合祖制!” “陛下,臣先前已说过,三代以来,何曾有中书、门下?秦汉之际,中书省又在何处?国朝的三省亦是循唐制而来,却又有变化。可见,制度因循变化,是天道之常。而变,则是为了合乎时宜。上起三代,下至汉唐,其制度典章,善者可循,弊者可改,合时者当用,不合时者当去,这才是‘祖宗之法’的意旨所在。” 丁起侃侃而谈道:“我朝建立后,陛下励精图治,以作中兴,臣等方细审祖宗立制之要意,既要循相权制衡之要策,又须革虚事纠扯之弊,增效去冗,方为中枢制度的要义所在……” 政事堂宰相舌如飞簧,滔滔不绝,陈公辅、范冲等一时皆无言以驳。 赵鼎和宋之意含笑赞许自不必说,李纲、叶梦得都听得连连点头,朱敦儒面上也流露出思索之色。赵构在御案后直了直身,唇边含笑。有眼色的朝臣均瞧出皇帝倾意于政事堂提出的改制了。 朱震思忖片刻,问道:“若诚如丁相所说,新制是增效去冗,然依政事堂所提方案,除左右仆射为相外,另选尚书寺卿为参政,则政事堂宰执少则六七人,多则上十,入堂决事者更多于原三省制,众议纷纷下难免分歧,又如何确保全堂画署?难道事无巨细,都要提请陛下亲断吗?如此,朝廷要宰相何用?” 胡安国暗赞他思维敏锐,一语抓住了关键,不再立足于驳斥新制将决策行政尽归于尚书省乱了相权的制衡——此驳已被丁起举辩引证,再说无益——而是借丁起的“增效去冗”之说借力驳之,丁起若不能自圆其说,新制便不攻自破。 “朱学士问得好。”丁起道,“新制下,以左右仆射轮日当班,诸位参政亦轮日当班,小事由当班的仆射和参政决断并备案;大事则召政事堂诸相会议,若不能全堂画署,则由左右仆射决断——若决策失误,由左右仆射负全责;若左右仆射之间亦有分歧不能决,则由列席听政但不议政的尚书左右丞整理为记录,提请陛下裁决。如此,小事大事决策皆有章程,政务便不致于因分歧而延宕不决。” 陈公辅一下子揪着了话头,道:“陛下,臣以为参知政事不可少除,而且当多数参政的意见皆和左右仆射相异的,亦应付陛下裁决,方能防止尚书仆射擅权。” 胡安国思忖了一下,道:“臣以为,六部尚书都应为参政,寺卿中可选贤能兼之。” 这话让殿中四五名朝臣的目光霎时灼热起来,如兵部尚书周望,刑部、工部二侍郎,这二部均未除尚书,若新制得行,岂不意味着他们即有了入政事堂执政的机遇?这也是为何一开始谏官、给事中、翰林学士驳议激烈,而六部长官却不动声色的缘由。名利当前,有几个真能淡泊如水? 廷议至此,双方的辩驳方向都诡异地转了个弯,争论点已不在应否改制上,而具体到参知政事是应在六部择贤任之,还是尚书必兼?另外,还涉及诸多细节,皆有争议。 …… 这日的崇政殿朝议直至申时落朝班时方息。讨论到最后,并未有结论。毕竟 分卷阅读546 分卷阅读546 分卷阅读5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7 ,这是涉及朝廷中枢制度的变革,不是一次廷辨就能决下的。 *** 至晚,丁起入枫阁,向名可秀禀报朝议事体,道:“……虽未有定论,然大节已定。” 名可秀对这结局毫无意外,就连廷辨的事态发展她都能料中八九分。 此番,政事堂提请朝堂的三省改制虽说是一项大的变革,然而,自神宗改制后,中书决策早已趋向为尚书仆射决事,此番改制不过是厘正名实,并非是陡然冒出的新创制;更为主要的是,于朝中谏院、学士院这里的清流朝臣来讲,三省分立只是个“表”,不能让宰相擅专才是“里”。抓住了这个“里”,所谓的“祖制”就不是铁板一块踢不破。 丁起道:“……胡安国等提出参知政事应同除六部尚书。此议若行,臣恐有不肖之臣,借此登堂执政,小人忝居贪权谋私。”他话中的“不肖之辈”自是有所特指。 名可秀心中明瞭,微微一笑,说:“兵部尚书不足为虑,至于工部侍郎,想要工部尚书的位置岂是那般容易?唯一可虑的,却是礼部尚书的位子……” 六部尚书同除参知政事……看来,却是不得不退让一步了。 她沉吟着,轮廓秀美的侧脸在烛火跃动下隐隐几分凝重。 丁起垂眉肃坐。 礼部尚书,难道不是宋藻(宋之意)? *** 时值四月,正是初夏游盛之时。 西湖作为京师胜景之最,自是京人出游的首选。出了临安西城几门,围绕西湖周边处处是酒楼酒肆正店分店,几乎不出百步必有一家。尤其临湖更是酒家之旺地,历来寸土如金,皆为财雄势厚的一流正店经营,绝非普通的酒楼能插足进去。这出了涌金门外,临西湖东南岸的酒楼中有一家规模最大、声名最盛的正店,名为:丰乐楼。 这丰乐楼的前身正是昔日东京城首屈一指的正店:攀楼。据闻这攀楼的东主很有前瞻眼光,在金军第一次围东京退兵后,便将大半家产都迁了江宁府,又紧跟着在东南第一州的杭州西湖边圈地,先后在二州营建酒楼,并以攀楼的贰名“丰乐楼”为酒店正名,据说取个好兆头。赵构称帝杭州后,丰乐楼的总店便随之从江宁府移到杭州西湖这家,原江宁府那家则作了分店。 西湖丰乐楼总店的格局与东京的攀楼有些差异,不是按方位建东南西北中五院,而是沿湖一溜起了五座楼阁,二楼搭建楼廊贯通。楼内底层为大厅,中绕天井;登楼上二三层,都是雅间,也都围绕天井而建,称作济楚阁儿。西面阁子临湖,座中即可眺望西湖碧波、苏堤春柳,景致佳妙。因此,这西面的济楚阁儿多半需提前一两天预订,不然就排不上座。 临湖的丙字阁里,透过镶姜黄绫边的细竹帘隐隐可见里边八九道人影,呼五幺六喝得痛快,豪笑声不时传出帘外,隐杂着陪酒女妓的娇声媚语。 “……哈哈哈!这里的眉寿烧春够劲!比宫中的剑南御春还够劲几分。” “你小子不懂了罢!这御进的酒以绵醇香软为上佳,要喝真个儿的烈酒,还得到这坊间正店来寻。” “老子记得前年在京师时,这丰乐楼的眉寿春还有些软绵绵的,怎的突然够劲起来了?” “诸位太尉有所不知。”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京城有家只管出酒的枫叶酒庄,每年都有新酒推出供给京师各正店。去年冬月时,推出了名为烈阳殇的新酒,报上说是酿酒师新法制成,自称最烈性的酒,并办了酒擂台,说连喝一斗不倒者,便赠以十两金。擂开一月余,打擂者不下千人,却只有三十来人喝完一斗不倒的,却也面红赤脚步虚浮,大呼痛快、爽也……此酒遂名扬京师……” 先头那粗豪嗓门不耐烦嚷道:“老子在京城朝见待了大半月,这烈阳殇哪能没喝过?你这小娘儿说话啰嗦,七扯八扯说不到正点!” “咯咯,太尉莫急嘛。这眉寿烧春正是枫叶酒庄酿制的,只不过标了丰乐楼的酒名牌子。” “咦,这是何道理?那枫叶酒庄岂不是帮别家打酒名?”另一人问道。 一个娇软的声音接过话头道:“太尉问得好。这枫叶酒庄却不是做傻事,据说这叫定制酒,只要出得起定制钱,枫叶酒庄就用酿制烈阳殇的法子为各家正店量身打造本店酒,口感按正店的要求调酿,各有不同。” “哈哈,这丰乐楼的眉寿烧春确是与烈阳殇有些不同,难怪咱们没喝出来是同一家酿的……咦,不对,老子前些日子在和乐、春风、春融、和丰楼这些正店都喝过,咋没听人道有定制酒这一说?” “哈哈,老徐,你不通了罢,咱们前些时喝的那几家都是官家酒库,哪能到民家经营的酒庄去定做酒?” “咯咯,太尉见事明白,正是这个理呢!” “嘿,你这小娘儿倒滑溜,哈哈哈……” “这枫叶酒庄的酿酒大匠倒是高明得紧,怎么能调酿出这些口味不同的烈酒?” “咯咯,太尉,这调酿法是人家酒庄赚钱的秘密,奴家一小女子,哪能得知哟!” “这开酒店的都会赚钱……”另一嗓子豪笑道,“兄弟们,端起来,都干了!” “干!” 碰盏声和大笑声又传出阁子。 隔壁的丁字阁坐着三位襕衫文士,正听着雅间内的名伎弹琴,清泠如泉的琴音不时被丙字阁的豪笑呼喝声搅扰,三人的眉头皱了几次,捺着性子听下去。 一曲终了,琴音犹余绕在室。居中而座年过四旬的文士拊掌赞道:“张行首的琴技清如松涧溪泉,让人闻之耳目一新,妙哉!” 被称为“行首”的弹琴女子年约十七八,纤细玲珑,容貌婉丽,眉间却带了两分清气,正是才艺名动京师的教坊司西坊官伎张秾。 宋人常将富有才艺盛名的名妓尊称为行首,喻为此行之首,张秾便是京师行首中的佼佼者,更有人将她与当年名动东京的第一名伎李师师相较,等闲难以入见,更遑论请她到酒楼奏艺,可见今日这济楚阁儿中必有得她看重之人。 此人正是这出声道赞的文士。张秾盈盈起身福礼,含笑道:“少阳先生过誉了。” “少阳先生赞誉不过份,只可恨有那等粗野俗汉喧声杂耳,扰了这清涧之音。”说话的是座中最年轻的文士,年约二十七八,眉 分卷阅读547 分卷阅读547 分卷阅读5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8 隆鼻峭,面相颇具峥嵘。 座中那位三十余岁的文士哈哈大笑,“邦衡说得不错,确是一帮粗野俗汉。” 张秾微微垂眉,心忖隔壁那些呼喝饮酒的应是军中高阶将领,若是一般军将多称作“将军”,可不敢随便用武阶之首的“太尉”作尊称。这会子哪有恁多 222、退让一步 ... 高阶军将入朝觐见?她心中一动,莫非是前阵子说的南洋大捷的水师统兵官? 想到南洋水师,她便不由想起那位引起坊肆热议的传奇国师、枢府元枢。 卫轲卫希颜。 她唇齿间默默碾着这几字。 223 223、酒楼时论 ... “砰!” 隔壁突然传出一道震响,听声音仿佛是有人在猛拍桌子。 “老子越喝越不爽!那帮子文官的脑门被驴踢了……说甚么卫帅擅自开战,倨傲朝廷……” 雅阁内三位文士和张秾听到“卫帅”两字都是目光一闪,不由倾了耳去细听。 那嚷嚷声夹着舌头,似乎是喝醉了的状态,“去他娘的……嗝……功过相抵,不赏不罪……呸!说的尽是狗屁!嗝……懂不懂战机?被人打了,难不成要先夹尾巴逃了……嗝!回去问了能不能打,再、再去开战?……嗝!喝墨水的懂、懂个屁……等朝堂上吵完……再战……早凉透了,还打、打个屁呀……” “哈哈,元泽兄,你喝醉了!”旁边有人在笑劝。 “谁、谁醉了?老子才没醉!……嗝!一帮没脑子的!……也不扪心问、问,要没卫、卫帅当机立断……哪、哪来的百万金子……嗝!还有华、华宋州……” “元泽!”突然一声沉喝,止住了那大舌头的嚷嚷。 出声喝斥的应是阁内众军将的为首者,“你小子又喝多了!”哈哈笑了几声,道:“这丰乐楼新出的烧春酒果然厉害,俺老范都有些昏头了。” “哈哈哈……范帅您可要撑着点!这十坛酒还没喝完哩……”余人哄声大笑,“来来来,再喝!干了、干了……喝不倒的不是兄弟!” 笑声、碰盏声迭起,杂嚷着喝酒再无正话。 丁字阁内,面相峥嵘的年轻士子喃喃自语:“莫非传闻是真的?——朝廷以卫国师未禀朝廷擅行开战,论罪当贬职,然与军功相抵,不功不赏……” 被称为少阳先生的中年文士嗤了一声,道:“不过是朝廷难行封赏罢了。” 座中三旬年龄的文士皱眉想了想,道:“卫国师爵为超一品,官为元枢,要赏这军功,进武阶和散勋都拿不了出手,但升官职,便只能入政事堂了。” “哈哈,子韶说得不错。”少阳先生抿了口醇和的寿眉春酒,摇头晃脑道,“卫国师若进政事堂,谁可为枢密元枢?或者说,谁敢为枢密元枢?——很难摆脱卫国师的影子呐。” “先生之说,晚生明白了。” 那青年士子一叩杯沿,直言不讳道:“卫国师军中权威太盛,若进政事堂,则类于军政两持,怎能为政事堂所允?——无法可赏下,索性模糊为‘功过两抵’。” 他吐了口气,皱眉道:“毋论何等因由,卫国师如此功劳却落个不功不罪,也不怪军中将领会鸣不平了。” “这消息若传出去,鸣不平的岂止军中?”少阳先生悠悠一笑,道:“所幸是海夷之功,若是迤北大功,便断难这般模糊了事。” 若卫希颜听得他这句必会生出几分无奈。尽管建炎朝已开始拓展海外,但在大宋臣民心中,海洋依然是遥远的域外瘴疠之地,远不及北朝、金、夏的重要,因此卫希颜此番败三佛齐、开辟华宋海州的功劳在士子们心中,还不及她当年击败金国国师来得显赫。 叫“子韶”的三旬文士点了点头,又攒眉道:“从朝廷来看,卫国师擅自开战确是有违用兵规制,若为大将者均效仿,岂不乱了朝廷法度?——此例不可开呐!这般做法亦是无可奈何。” 少阳先生哈哈笑道:“不说这事了。来、来,美酒当前,吾等岂可坐视耶?”说着举起精巧的定窑白瓷酒杯,“今儿是宴贺你二人高中省榜,当尽兴饮之。——张行首,来一曲高阳台如何?” 张秾清婉一笑。须臾,阁子里悠扬旷远的琴声响起来。 举杯笑饮的这三位文士年长者乃《西湖时报》主笔,同时兼着讼师的名士陈东,另二人是春闱举子,年过三旬的举子名张九成,年轻的那位则叫胡铨。 张九成是杭都钱塘人,早年游学东京时就曾与太学生陈东结识为友。胡铨是江西人,在未入京师前曾遥投稿件给《西湖时报》,畅写时事学思,为人慷慨爽性,与陈东意气相投,稿件一来二往间,便结为了忘年交。今次两人春闱进京应举,一应住宿吃食都是陈东着人打点。张九成与胡铨先时虽互不相识,但这几月同住相处下来,也成了知交好友,闲时常以时事互论,颇为相得。 三人一边听琴一边喝酒,渐渐说回到春闱之事。 陈东道:“子韶的两题策答皆有见地,这省元之名当之无愧呐!” “少阳兄过誉了。” “哈哈,子韶不必谦逊,此科省试取名尚算公平,四位主司都未瞎眼。”陈东摆着手,捻须笑了几声。 张九成拱手道:“陛下任人贤明,主司公正乃吾等士子之幸。” 胡铨哈哈笑道:“尤其罢了别头试,让天下士子大快也!”高兴之下举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又有现出几分遗恨表情,道:“只可惜宋侍郎不能持正论到底。朝廷已罢三舍法,却颁行《国子监生应试诏》,分明是对朝中官员的补偿!” 胡铨冷笑两声,“五品以上的官员可有一名子弟免费入学,三品以上官员可有两名子弟免费入学,毕业试若为前十者即免礼部试,赐进士出身,其余皆免解试直接入礼部试,不参加礼部试或落榜者,又可经由吏部试,合格者即授从九品,优异者可授九品官。哼,如此一来,这些官宦子弟,若非特别愚笨的,岂不都可为官?国子监即成官宦之后的进身之学,与普通士子由县学进州学、由州学进太学,层层考试选入相较,岂得公平?” 张九成微微摇头,道:“邦衡此话有些偏颇了。国朝冗官有两因:别头试、恩荫补官, 分卷阅读548 分卷阅读548 分卷阅读5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49 此乃本朝痼疾,范文正公亦想革除之,遂行庆历新政以更荫补,诏曰:‘除长子外,其余子孙须年满十五、弟侄年满二十才得恩荫,且恩荫出身必须经过考试才得补官。’此法虽限了恩荫,却因损及中外官员利益,不到一年新政便折戟沉沙,此即为革弊太疾的教训。 “今观宋侍郎作为,先请罢别头试,再糨以《国子监应试诏》替代恩荫制,与庆历新政的更荫补法相较,实胜了一筹,虽未彻底革除恩荫,却不失为折衷之策——如此,至少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就不会反对过甚,新诏的推行就能顺当了。” 大宋官员的五品相当于中下级品阶的分界,若五品以上官员不过分反对,则五品以下的官员虽占了官员群体的多数,但权力的份量却是不够,纵然反对也是官微言轻,掀不起多大波澜。 胡铨表情略略缓和。 张九成又道:“虽说国子监为官宦子弟所据,然朝廷立太学与国子监同为国家最高学府,而太学更规定免费招五品以下官员子弟和庶民士子,虽说太学生入官须经礼部试,经吏部试只可为吏,却是为庶贫士子开辟了出路。” 胡铨举杯敬道:“子韶兄说的是,愚弟受教了。” 张九成笑道:“邦衡岂是不明事理的愚钝之辈?不过忧之深、责之切罢了。” “邦衡看事过于尖锐!”陈东捻须道,“汝入仕途后,切慎之。须知处政当戒急戒躁,妄想一蹴而就极可能栽跟头。你这处事的性子不改一改,将来为官怕要吃大苦头。”他欣赏胡铨的锐意进取,却也想点一点这个后辈收敛些棱角。 胡铨感觉少阳先生语虽严厉,却出于至诚,蕴了保全之意,一时感动,抬眉拱手,“晚生当谨记先生指教。” 陈东呵呵而笑,三人举杯再饮,在琴音中相谈融洽。 又饮了半提酒,陈东炯炯目光看着胡铨,道:“邦衡此番能名列省榜第三,当庆幸礼部试的两位长贰主司是宋侍郎和李尚书,否则就凭你那‘察地方治政过失,当揭棺究底’的过激策答,就极可能被黜等,若遇上胡学士和朱学士判卷,落榜亦有可能。” “……胡学士、朱学二皆为经学鸿儒,晚生敬仰其学问人品。然,”胡铨酒杯一搁,仰脸朗笑道:“晚生所论俱出于肺腑,窃以为‘过往不纠’实乃我朝官场陋俗,儒家‘仁恕’之道为君子之道,对祸民之官岂可用这君子之道?即使晚生重回考场,亦写此论不改。” “好,吾辈士人,当首重气节!”陈东拍桌道。张九成也举杯,“贤弟好意气,愚兄当敬一杯!” “好,小弟回敬子韶兄一杯。” 二人饮尽,又执提斟上,便听陈东忽道:“邦衡此番省试高中亦非侥幸,或许……和当前时政相关。” 两人同“咦”一声,皆知陈东身为《西湖时报》的主笔,自有可靠的消息来源,胡铨不由倾前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陈东指节叩了叩桌,眼底掠过精光,他为《西湖时报》主笔三年,对时政的敏感又精进了几分,声音略略压低道:“朝廷近日或会有吏治举措,礼部试的上榜名次便是一个征兆……”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二人,“若殿试无意外,子韶、邦衡必会取中头甲三名,或堪为吏部李尚书大用。” 张九成和胡铨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底看到惊喜,张九成也压低声音问:“少阳兄是说,朝廷即将整饬吏治?” “不错!”陈东放下酒提,声音斩钉截铁。 *** 《西湖时报》主笔的政治嗅觉是灵敏的,然而再敏锐,也被朝廷两道诏书惊了下,更别说还沉浸在省榜热论中的应试举子们了,直个纳罕不已。 四月十五,诏翰林学士朱震除工部尚书,翰林学士承旨胡安国除礼部尚书——这一道任命,让士子们大惊后不免纷议:礼部有得闹腾了。 经《罢别头试诏》、《国子监应试诏》、《更荫补诏》三道诏令相继颁布之后,礼部侍郎宋藻的声望大涨,人皆以为宋侍郎是礼部尚书的不二人选,孰料突然来了位胡学士。 以胡安国之资除礼部尚书当然没甚么异议,但早前就有人揣测胡学士可能拜尚书右丞入辅政事堂,怎的去了礼部?如此礼部侍郎将何处?更有人听闻胡学士任给事中时就对礼部的治学方略颇有微词,尤其对官学至今仍沿用王安石编撰的《三经新义》多次置疑,并提请废除王学,遭礼部侍郎宋藻辨驳——胡安国除尚书掌礼部事,岂不是和宋侍郎立起龃龉? 抑或,这仅是胡学士入辅中枢的过渡? 224 224、异论相搅 ... 京师向来是流言散播最快之地。 很快,有关朝廷中枢改制的小道消息便传到了民间。 虽说尚未颁敕,但朝中有心人皆知,胡安国和朱震的除任诏书即是改制徵兆。 四月十四日,崇政殿。 皇帝召见政事堂宰相、枢密院签枢、御史中丞、六部尚书、门下省给事中、学士院诸大臣朝议,最后一次审核改制细节,逐条敲定。 朝会从早朝后讨论到午时,就便在东侧殿传膳。膳后,众大臣在小黄门服侍下方饮了两盏热茶,稍作休息便继续上朝讨论。一直议到申末时分,方起诏落定。 四月十五日,垂拱殿望日朝参,赵构当廷颁下《三省改制诏》。大殿上的朝臣们多数早有心理准备,少数不知详情的朝臣早前也有风闻,均伏地三呼“万岁”。 早朝后,赵构按朝制御驾内东门小殿,召见翰林学士、知制诰汪藻面谕旨意,草制拜相。 丁起除拜尚书左仆射,为首相;六部尚书:吏部李纲、户部叶梦得、礼部胡安国、兵部周望、刑部范宗尹、工部朱震,均以尚书本职除拜参知政事,为副相;众寺监中,惟大理寺卿谢如意除拜参知政事。 随着宰相任命的宣制天下,即表明建炎朝新的中枢体制架构起来,对此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最得意的莫过于兵部尚书周望,恨不能马上在心底最恨的卫轲面前显摆一下参政的架子——当然,这只能是周参政的自我陶醉。 最意气风发的莫过于刑部尚书范宗尹,三十岁即拜参政,可谓国朝前所未有。只可惜有那不长眼的同僚,在酒宴上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说了句:当年卫国师除拜尚书右丞时年方二十四五罢? 分卷阅读549 分卷阅读549 分卷阅读5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0 只这一句,顿时让宴会主人那意气风发的年轻脸庞暗沉了两分。 有得意的,自然也有失意的,而最失意的大臣,莫过于工部侍郎王世修了。眼睁睁看着工部尚书那位子被朱震给坐去,别提有多膈应了。宣制的当夜,便在书房大醉一场。第二天打开房门,神情已如往常。然而,侍奉他多年的贴身仆人却从自家侍郎黑黝黝的眼中看到两分阴狠。 而三省改制的始作俑者、尚书左仆射丁起的心情也很复杂,三分欢喜却有七分惆怅。宣制这日,他在政事堂静坐良久,手掌最后一次摩挲着那枚即日起将被“政事堂印”取代的“中书门下”印,心头究竟有些难以释怀……从今而后,这政事堂的大印,将不再为他一人掌持。 不管朝臣们心思如何,自宰相除拜宣制后,建炎朝的中枢机构便秉承立朝以来的作风,再一次雷厉风行地运作起来。 四月十六日,仅一个上午,三省官署的搬迁便告完毕。 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官署由北至南纵向相连,搬迁起来并不麻烦。最初将作监规划新皇城的三省官署时,丁起在尚书省的七架之上增了北八架,只作为存放典章之所,空间多有余裕。改制后,政事堂从中书省迁到尚书省,便暂时迁到北八架安置。 门下省已分为本省和后省,本省的谏院官署原与尚书省的北八架相连,此时便迁入中书省原属政事堂的楼阁,和中书省的谏院各占一层。门下谏院空出来的官署被并入尚书省,由将作监改建为政事堂的公署。 在改建完成前,北六架的政事堂临时公署已从即日起视事。 自建炎立朝以来,政事堂一相秉政的格局便至此告结。 *** 朝廷中枢改制后,礼部侍郎宋藻的日子过得有些郁闷。 “那胡康侯胡青山,摆在礼部就是一块老大的绊脚石……” 宋之意一边呈上第四次修改的《州县兴私学札》,一边向自家主君叨叨礼部进驻胡安国这蹲大神后,日子是如何如何的难过。 名可秀阅着札子,眼底也有半分无奈,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世事哪能万全。三省改制能通过,是政事堂与门下省、学士院的对弈结果,朱敦儒、胡安国等人既退了一步,政事堂便得作出回报,将礼部尚书的位子让出。” 对于职司天下学术文教事的礼部,出身二程学派的胡安国、朱震等朝臣早就属意良久。 她凝了凝目,微微抬眉,问:“之意未以礼部尚书除拜参知政事,心里可有遗憾?” 这是从胡安国任礼部尚书后,她首次和宋之意认真提起此事。 礼部侍郎抱怨表情一敛,拂袖笑了声,道:“宗主,属下要说没有半分遗憾那是假的。不过,正如宗主您说的:胡康侯年岁大了……” 名可秀微微一笑。胡安国今年五十六,说起来倒是比参知政事兼工部尚书的朱震尚小二岁,然而身体却不如朱震硬朗……撑不得几年了。 “……属下并非科考或舍选出身,因叶梦得荐举骤而为官,忝居礼部次官高位,后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若再升迁尚书拜参政,难免遭人诟病,倒不如在礼部次官位上累积多几年的政绩,更来得妥贴。” 他挤眼笑道:“再说了,礼部来了这位胡参政虽则添出不少麻烦,但宗主您也说过:看事要看全——多些异议亦未必全为坏事,多思多虑方能慎政嘛!” 名可秀悦而含笑,“你能作如是想,甚好。” *** 但没过几天,宋之意就拿着那份《州县兴私学札》入见正心阁,大骂胡安国搅事。 去年六月,礼部曾颁行《官学科目堂令》,令京师太学、国子学、各地州学县学,必学科目除了易、三经新义、论语、孟子外,将算术、地理、武术新列入必学科目,并分国、州、县三个高低不同的层级制定这三科的教材教纲颁行天下。 “……宗主立意高远,将这三科目列为必学,是让学子不仅习经义明道德,更须通晓数术,以备将来为政地方,若不通财赋账簿必为胥吏所欺;学地理是让学子知陆域和海外地理风物,识得天地广阔,以免只知诗书而视野狭小;学武术是让学子强体魄、弘志毅,勿为怯弱书生之辈——然胡安国不明这番立意!” 他面现怒色,道:“今天上午礼部郎官例会,胡参政拿出《官学科目堂令》,说:算术为君子六艺之一,列为科目尚不算太出格,然地理于经国济世无用,而天下郡县图事关军国计,岂可随易颁到学堂讲授?将武术列入科目更是荒诞,江湖之人历来不法,皆因以武犯禁,教习学子武术岂非乱了道统,坏了学子之心,沦入邪道!” 说到最后一句,他已是冷笑带讥。回思自已在部会上的反驳: “胡参政,武教授所教习的武术,并非江湖上的搏杀之技,而是强身健体之术。古之君子通六艺,射术御术皆是君子六艺之学。君子学六艺,既是学艺,亦是毅志。而今之学子通六艺者几人?体弱则多怯志,姑且不谈毅志,单以身体而言,若无强健体魄,他日为官地方如何能巡视辖地,体察民情?再说地理科目,学堂上教授的是天下州县方位与海外诸蕃地理,凡军镇地皆不涉及,一则不会有泄军机,二则拓宽学子视野,有何不当?……” 可惜那胡安国执拗起来有如顽石。“根本说不通,说要废了《官学科目堂令》,真个气煞人也!” 宋之意愤然端起檀木几上的哥瓷茶盏,一气喝干。 名可秀淡淡道:“这堂令,岂是他说废便能废的?” 宋之意哈哈一笑,放下茶盏道:“属下真是气糊涂了,竟忘了这一茬。” 须知,朝廷颁行的制度有三类形式:最高效力的是制、诏、敕,由政事堂画敕、门下省书读、盖皇帝玺印方能颁发;其次是政事堂的堂令,经宰相签署、盖中书门下印后即下达,不经门下省审覆——通常不是国家大事,或者政事堂顾虑门下省审覆不能通过便行堂令,当然效力也比“制诏敕”低了许多,宰相易位则政策不能持;第三类是出自各部寺监的部令、寺令、监令,在本部(寺监)权辖范围内行令。 礼部执天下文教事,增加学校科目属于部内职权,当然有权颁部令下行诸学校,但建炎三年六月颁行全国各学校的《官学科目堂令》是以政事堂的堂令方式颁行下达,不是礼部令。 分卷阅读550 分卷阅读550 分卷阅读5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1 否则,身为参知政事兼礼部尚书的胡安国便可立即颁部令废除,然而事关堂令的废除,却须得政事堂签署盖印——这却不是胡安国一人能说了算。 宋之意暗佩宗主的先见之明,笑道:“主君英明!”这是丁相公爱说的,他拱手依样学样。 名可秀摇头笑了一声,阅完他呈进的那份《州县兴私学札》,一边提笔批注,一边道:“这札中的某些条目,要过胡安国那一关,恐难矣!” 宋之意闻言苦笑,一时无话可说。 去年颁布的《官学科目令》,他草拟时其实是包括了私学,不仅仅只针对官学,但名可秀说私学或力有不逮,若强行规定列入算术、地理、武术三科目,如师资难得,反成了强按牛头饮水;遂只颁令官学,而各私学只参列。这次《兴私学札》鼓励商贾办学,却和之前不同,有财力者方得为之,自是不须考虑财力不逮的问题,必列那九科目就是办学条件之一,但胡安国必会反对将地理、武术列入其中。 宋之意想到这,便觉得有些头疼。 名可秀将批完的札子递给宋之意,“先提给胡安国,再作计议。” “是,宗主!” 宋之意出了枫阁,走入枫林石径时,远远的望见一方衣袂,当即眯眼一笑,快步迎了上去。 “呵呵,丁相来得巧。”他行礼笑道。 丁起是何等剔透之人,闻言便问:“宋侍郎有事?” 宋之意哈哈道:“方得了主君之令,明日与胡参政过招。”简略几句将胡安国欲废官学新科目之事提了,道:“依胡康侯的心性,必会向丁相提出此议。” 丁起点头,表示心里有数,别了宋之意后,沉着眉沿石径走入枫阁。 *** “今日政事堂议政有三宗事未决——当值的四位参政意见不统,臣未作处断。” 丁起沉和的声音在正心阁内响起,徐徐禀道:“一宗是军器监谭广的奏札,奏请将枢密院火器作统归军器监管辖,以省机构复设之冗……” 名可秀听到这嗤笑一声,没心思听谭广奏札中的废话,问:“四位参政,何人赞成,何人反对?” “周望赞议,朱震、谢如意驳议,叶梦得未作表态。” 名可秀挑了下眉,丁起补充道:“谢如意驳议说,火炮乃我朝至关重要之军器,独立成作更能严守机密;朱震则斥谭广奏议的器作复设不过小事体,不可因此而损大局。” “朱震反对是就事而论。谢如意亦是见事明白,但驳回此议却有两分是看希颜的面子——所谓敌人的敌人即为盟友,他和范宗尹不合,自是倾向于希颜。和这二人相比,叶梦得处事更圆滑,并善揣上意,应是知悉谭广上的这道奏札秉承了皇帝的心意,他不赞成却不作表态,是不愿轻易得罪皇帝。” 丁起听她几句就将三位参政的心态剖析明白,拱手佩服道:“主君英明!” 名可秀想起宋之意方才的依样学样,忍下笑意,道:“火器作事关枢府,李邴已得希颜吩咐,应知如何措置。你按例行事便可。”说着,从书案左侧的支案抽出一封信函,“这是希颜对此事的安排,你看后心里作个底。” “诺。” 丁起拿出信件,几眼扫毕,不由轩眉笑道:“国师这是反将了皇帝一军。如此,臣便依故例行事。” 故例,政事堂议政凡事涉枢府的,应在决断前请枢密使过堂相议,此为政事堂对西府的尊重——卫希颜不在枢府,便是签书枢密使李邴过堂。 丁起将信函呈回案上,又接着方才的禀事道:“第二宗,是翰林学士承旨谯定的奏札,奏请朝廷官学重立《春秋》科目,朱震赞议,叶梦得、周望、谢如意皆作驳议。” 谯定!名可秀笑了笑,“不意外。” 这位继胡安国之后的新任学士院长是程颐的学生,在蜀中开馆传授程学,名传遐迩,人皆尊为“谯夫子”,若非僻在巴蜀不出仕,在中原儒林的影响绝不逊于杨时。靖康年初,杨时荐举他为崇政殿说书(为皇帝讲书史释经义,并备咨问,是翰林学士的资浅者),谯定不屑时任宰相的白时中和李邦彦,辞诏不就。建炎立朝后,胡安国也荐其为崇政殿说书,方欣然赴召。二年,升翰林侍讲;三年,升翰林侍讲学士;年初升为翰林学士。 胡安国由学士院迁礼部尚书后,赵构便升谯定为学士承旨权学士院。而谯定初掌学士院,便上了这么道奏札,可以说在名可秀的意料之中。 这两年,胡安国、朱震、范冲、朱敦儒都曾先后上书,驳斥王安石废《春秋》不列于学官,是“弃先圣手书,使人主不得闻其说,学者不得相传习,乱伦灭理,中原之祸殆由此乎……”要求重列《春秋》为官学科目,皆为政事堂驳回。 丁起道:“谯定上奏重提旧事,应有胡、朱二参政在背后支持。” 他面色凝冷,“政事堂三位当值参政都持驳议,臣便顺着多数参政的意见,驳回此奏。不过,依中枢新制,只要有两位参政附议,就可提上廷辩。” 名可秀淡然道:“这两年程学在朝廷的影响虽已有所扩大,但和王学相比,仍属少数学派,谯定的奏议即便被胡安国和朱震提上廷辩亦有谏官群起而攻之,《春秋》之议不足为虑。” 熙宁年间,王安石将《春秋》删出科举考试,曾引起谤议无数,之后,又多为程氏门徒攻击。谤毁王安石的说他讥《春秋》 224、异论相搅 ... 是“断烂朝报”而弃之。 这“断烂朝报”是宋代官员的一句俗语,意思是陈旧残缺的诏令公文,引喻为凌乱芜杂之文。《春秋》是孔子手削鲁史而成的经典,反对派以此语攻讦王安石,可谓诛心之言了——胡安国、谯定的奏札中便有此说。 然而,同为程氏门人的尹焞却持公允议,道:“说王介甫以‘断烂朝报’废《春秋》,是他辈假托介甫之话而谬传。孔子作《春秋》,乃经世大典,但经秦火焚书坑儒,煨烬无存,保留下来的残本面目全非,再被汉代儒者附会以邀君赏,更是编撰的体无完肤,是以王介甫方道:‘自今观之,一如断烂朝报,绝非仲尼之笔也,盖不足信。’……” 当然,这是尹焞以学者的观点来看王安石黜《春秋》不列于科考的原因,而名可秀则更多是从为政的角度来剖析王 分卷阅读551 分卷阅读551 分卷阅读5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2 安石的用意: 唐宋科考的《春秋》官本均沿用了汉儒的《春秋左传》,但《左传》受汉代“天人感应”的影响,突出灾异论,即天灾是上天对为政不当的警示——王安石变法期间,便多次遭到反对派借《春秋》之语,拿天灾说事,攻讦变法,遂促使王安石坚定了将《春秋》剥出官学的决心。 从名可秀的立场而言,她认同王安石这一做法。曾经与苏云卿论及此事,道:“孔子修‘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乐》与为政无关,《易》更趋于道象数,而‘诗书礼’三经则为王荆公的《三经新义》诠释研透,反对派难以驳议,相驳者唯《春秋》尔!” 她这话恰恰解释了为何历来反对王安石新学的儒者皆以《春秋》驳斥王安石的原因—— 儒家讲求济世治天下,而《春秋》正是孔子所治六经中与政治关系最紧密的,大宋士大夫政治斗争的一大特点就是政治与学术相连,于是孔子手削的这部先圣经典,便成为司马光的温公学派、张载的关学、邵雍的洛学、二程的理学拿来驳刺王安石新学的笔枪武器。 “胡安国等奏立《春秋》只是表,他们真正想撼动的,是王荆公的新学。”名可秀在学术上反对一家独大,但绝不容许程氏理学占据大宋儒学的主流,虽说程学当前在朝廷派系尚是小枝,但也要防备它坐大过甚,尤其是对赵构的影响。 她眼底凝锋,道:“胡安国、朱震、谯定三人都兼着皇帝经讲,言传身教之下,难免会让皇帝耳濡目染,不可不防。” 丁起是王安石“经世致用”学说的坚定拥戴者,对程学门人攻击王安石的言行向来深恶之,顺着名可秀的话道:“这三位侍讲均是程学门人,臣以为,可选擢增加一位侍讲,请名望深隆之士任之,以抵消胡、谯、朱三人的影响。” 名可秀笑道:“擎升有中意人选?” 丁起略微踌躇了下,方道:“臣以为,《西湖时报》的主编苏云卿经义深醇,显名于京师,且虚领太学教谕职授教太学,而拒绝朝廷俸禄,朝野均赞持身高洁,名望俱隆,可由宋侍郎举荐为崇政殿说书,讲经《孟子》。” 《孟子》的宗旨是民贵君轻,这与《春秋》的尊王便隐隐相对。名可秀不由勾唇一笑,苏师兄确是合适人选。 不过,这皇帝经筵官与兼讲太学不同,一旦受诏任职,就不便再担着《西湖时报》的主编,否则,既有碍报纸的公允立场,也会让赵构生出嫌隙。 但苏师兄若去,谁人可主《西湖时报》? 这份报纸,寄寓着名可秀的重要期望,且之后还将在学术上担纲更为重要之责,苏云卿若去职,她还真找不出合适的人来挑这担子。既要有才有略,又要可堪信任,这样的人哪里去寻? 名可秀不由有些头疼,一时忖眉不语,阁内陷入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通常说的儒家五经,事实上有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 其实这六经并非是儒家所创的典籍,只因为孔子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之后便成了儒家六经——事实上这是孔子对先代六经的整理或删定而成的六经。 之后,秦始皇“焚书坑儒”,禁止《诗》、《书》,六经的流传受到巨大冲击。 《周礼注疏》中说:“始皇禁挟书,欲绝灭之,搜求焚烧之,是以隐藏百年。孝武帝开献书之路,既出于山岩屋壁,复入于秘府,五家之儒莫得见焉。” 然而《乐》经已失,故只传下五经:《易》、《尚书》、《诗》、《礼》、《春秋》。 ——王安石主持编的《三经新义》即包括了:诗、书、礼三经。 (1)易:又称易经、周易。相传为伏羲氏所著,后称《周易》是传说周王演译了易,故而名之。是六经之首,被后世人只当成占卜之书,实为大谬呀大谬!用一句话概括来讲,《易》是讲“道”——天地人之道。 孔子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指宇宙的起源,两仪是指阴阳。 这意思就是说:太极指宇宙万物万象共同的极(或者诠释为基因),也极是宇宙一切一切共同生存的平台。一个是叫做阳的平台,一个是叫做阴的平台,因此阴阳要互动(易),才能合成一个平台生生不息。 老子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个“一”就是道、是太极,“二”就是两仪。 嗯,关于《易》先说这些。 (2)书:又称书经,至汉时称《尚书》,尚表示上古的意思。记载:从传说中的尧舜时代,到东周(春秋中期),约1500多年,主要是古代帝王的文告和君臣谈话的记录。 (3)为什么说孔子手削《春秋》哩? 因为《春秋》是孔子在鲁史记载的基础上进行的删定,所以叫“削”。 孔子削定的《春秋》也失传了,汉代的是诠释版,分成了五个版本,盛行并流传下来的有三个版本,通常称为春秋三传,即:《春秋左传》、《春秋公羊传》、《春秋榖梁传》;之后的朝代,儒家对《春秋左传》这一本的注疏最多,关注也最多,通常称为《春秋正义》; 到宋儒治春秋,则多是倾向于融合春秋三传,会通治为一经,胡安国就是宋儒治《春秋》最出色的,被后世人称为《胡氏春秋》。 2、学士院长:翰林学士承旨的别称。 225 225、龙牙华表 ... 五月的东海吹着湿润的暖风,浪花如雪,海域万里,让人望之心胸一阔。 两艘巍峨战舰驶出杭州湾,绕过舟山群岛进入浩淼的东海,昂首向南航行。 徐靖张臂“嗷嗷”嚎了几嗓子,仿佛是在出闷气般。“娘的,还是这海上快活!”他大笑不止。 周围说话的几员水师将领互看一眼,脚下都不由往旁边挪了挪。张公裕倒是没往外移,却一脸嫌弃地扫了几眼仿佛是从牢里出来放风的某人:真是丢人呐! “哈哈哈……痛快!”前海盗头子吐口长气,豪笑道,“这京城可没海上快活!” 徐靖右侧是第三舰队的都统制王彦恢,历经海上风浪却总也不黑的白净皮肤让他的外表更像读书人,捋着颌下刚留出的短须,锐利的目光侧扫左前方的甲板——水师都帅范汝为正与七八名文官指着海面闲磕,他唇边撇过抹笑,嘿嘿道:“陛下恩赏大笔银钱,让臣等在京师繁华地吃喝玩乐一月有余,徐帅还不满意?” 分卷阅读552 分卷阅读552 分卷阅读5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3 徐靖歪了下嘴,心道:被人盯梢的日子有甚快活的?若不是范帅说“做戏周旋”,他早废了那几个鬼鬼祟崇的察子。哼了声,冷笑道:“满意得很!岂敢不满意!”他微微扬高声音,“不过这恩赏拿着实在烫手,不如早回南洋落得安心。” 王彦恢身边站着第四舰队都统制冯镇,他为人谨慎细微,闻声不由扫了一眼左前方似乎恍若未闻的那几个文官,嘴唇朝那边呶了呶,又向后斜了斜嘴,道:“小心隔舱有耳!” 身边四五位水师将领都嘿哈诡笑起来,徐靖摸着下巴不屑,“那厮吓得龟缩在舱里不出,有甚好怕的!” 张公裕嘿哈一笑,道:“我担心的是,那位蓝押班宣旨时嚇得双股战战、语不成句,有损皇威如何是好?” 他这话说得有趣,徐靖、王彦恢等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位被提及的蓝押班是说内侍押班蓝珪,皇帝潜邸的旧人,此次随同水师诸将同行是往华宋州向卫希颜宣旨。 舰上众将不满朝廷对卫希颜的不罪不赏处置,自然对前去宣旨的蓝珪没甚么好颜色,虽说顾忌他是皇帝身边亲近的内侍不敢当面相讥,却都冷着张脸不作搭理。蓝珪也不是愚傻的,心知此行任务不讨人喜,索性留在舱中,省得出去招人眼目。 舰上同行的除了蓝珪和两名亲随小黄门外,还有除知华宋州的陈康伯、通判朱倬,以及知录朱松、司户洪兴祖、司法李易、司理袁陵等幕职官吏十余人。除了三名内侍不招人待见外,一干文官和舰上官兵的相处还算是融洽,不过范汝为等人心底还是带着几分提防——谁知道这些官员里有没有身负皇帝“特别使命”的? 这几日海上都顺风,两艘战舰很快从东海南部进入到南海领域。 海上日子单调,视野所见尽是海天水鸟,一干文官渐渐失去了倚栏观海的兴趣,回到文人的雅致生活,或读书、或填词作诗,偶尔聚会起炉点茶,日子倒也过得乐哉。一些人壅堵在心底的对海外瘴疠地的害怕、担忧、恐慌、焦虑等诸般负面情绪也在海上航行的平静生活中慢慢消磨下去。 十多天后,当范汝为哈哈笑着宣布“华宋州将至”时,舰上的文官们反而有一种“终于到了”的长吁感,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期待,有对据说是控扼了海上香瓷之路咽喉之地的海外新州的期待,也有对那位传说中的国师枢相的期待。 此时,距离龙牙港尚有三十海里。 一艘飘扬着“宋”字绣金团龙飞凤旗的战舰迎面驶上来,打着旗语让前方战舰停下待检。 “这是驻华宋州水师的巡逻舰。”范汝为向走上甲板的陈康伯等文官解释道。 两艘战舰减速停下,巡逻舰靠上来。上舰巡检的武官认识范汝为,“啪!”握拳击胸敬了一礼,按巡逻的规例恭敬征询几句后,踩着长板返回巡逻舰。 须臾,两枚烟花弹从巡逻舰上发出,“嗖嗖”飞到高空,“啪啪”爆出两朵黄色的菊花。 陈康伯等文官惊“咦”一声。 范汝为摸着胡子哈哈笑道:“这是信号弹的一种,叫‘礼宾弹’。两枚弹表示两艘船,黄色烟花代表来船是本国战舰,若是外蕃舰船就用红色烟花。” 陈康伯问道:“若是敌舰来袭,如何表示?” 范汝为咧嘴一笑,“若是敌袭,发出的就不是烟花,而是烟箭……还有其他情况,皆有不同信号。” 徐靖嘿嘿笑了声,道:“这信号弹是卫帅的建制。咱们以前可没想到,这过节玩耍的玩意还有这等妙用。凭这烟花信号,未见敌船便可遥知敌情。除了预警信号弹,还有指挥信号弹,配合卫帅建制的旗语,嘿嘿,就算炮声轰天,亦不怕指挥号令不能下达。” 陈康伯点头笑道:“某等这一路上长了不少见识,看来这海上作战和陆上不同,依靠击鼓鸣金的指挥怕是行不通。” 司法参军李易问道:“若逢夜里或雾天,这信号弹和旗语如何看得见?” 王彦恢回答他道:“卫帅已考虑到这点,所以又建制信号灯指挥。”他又手指海空,道:“卫帅说,还要在海上建立灯塔,这样商船在黑夜里也能航行,不会迷失方向。” “灯塔?海上能建塔?” “不会被风浪吹垮?” “用何物作燃料?蜡烛光岂能照远?” “这得花费多少钱呐!” “用处不大……徒耗银钱!” 文官们交头接耳,观其表情却都是摇头不信或嗤鼻不赞同。 王彦恢抚着颌下短须,道:“卫帅目光远大、智略深远,非某等能及。就说这烟花、旗语、信号灯,某等思量下或能创出一二,却远不及卫帅之智,似乎信手拈来,却建制周全。以一人之智凌于众人之上,实为天纵英才!这海上灯塔某是听卫帅无意说起,但彦恢愚钝,对卫帅的构想只闻其说,却未能领会其中深意,诸君至华宋后,或可向卫帅请教一二。” 这话明着赞卫希颜,暗中却将一干文官都比了下去。陈康伯等人的脸色自是不太好看,范汝为等将领却在心头乐开了花。这帮文官,明面上和他们相谈甚欢,背地里却说他们“粗鄙不通文”,哼,以为他们听不见? 徐靖的话在文官郁卒的脸上又加了一巴掌,“卫帅这脑子不知咋生的,转得太快了,让人拍马都追不上……” 众将附和:“就是、就是!” 陈康伯等文官被王彦恢和徐靖连着明嘲暗讽了一番,一时面面相觑作不得声,又见众将脸上都油然流露出敬服之色,均心想:传闻卫国师在军中威望无人可及,看来非为虚传。 陈康伯哈哈笑了声,拊掌道:“然也、然也,卫国师军略之才,某等只可仰望焉。”他这话给文官们解了围——论军略之才,文官自然比不上枢密使。 范汝为哈哈大笑,算是将此节揭过去了。 王彦恢心道:文官说话果然既绕弯子又谨慎,陈康伯赞卫国师“军略之才”,此为举朝公认,即使传到皇帝耳中也生不起风浪。 这般说笑间,战舰已渐渐驶近龙牙港,速度放缓下来。 蓝珪带着两位小黄门也走上甲板,和范汝为、陈康伯等人寒暄几句,众人都远目眺向大宋的海外新港。 远远望去,五道灰白色的平台宛如五支长板,从陆上直直伸入海中,方便吃水深的海船直接泊靠,省了近 分卷阅读553 分卷阅读553 分卷阅读5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4 陆水浅的纤拉,也更便利货物上下。 陈康伯等文官见识过京城的江岸码头,也是用水泥混凝土这般构建,对此无人作惊异之态,然而当众人望见矗立在码头后面的通体洁白的高大石柱时却都“咦”了一声。 “这是华表?”有文官脱口呼出。 “是华表。”通判朱倬点头肯定,笑着说,“建在码头倒是少见。” 知录朱松笑吟道:“伐竹为桥结构同,褰裳不涉往来通。天寒白鹤归华表,日落青龙见水中……合欢却笑千年事,驱石何时到海东。” 一干武将听得云绕雾绕,暗里撇嘴:这文官就是酸,看啥都有诗兴。 周围的文官却都知道这是杜甫的诗。司户参军洪兴祖笑道:“杜工部诗中的‘华表’是说桥柱——这华表建在码桥之后,莫非是作桥柱之喻?” 司法参军李易眉毛一扬,道:“杜工部诗中道‘日落青龙见水中’,典出《朝野佥载》——记曰:‘东突厥可汗默啜破赵州,欲南下赵州桥,马跪地不进,但见青龙卧桥上,奋目而怒,突厥惧而遁去。’这华表若出于卫国师用意,某以为应是立威海外、震慑胡蕃之意。” 他说着,目光看向范汝为。 范汝为摸着络腮胡子点头,道:“某等赴京时这华表还没立好,听卫帅说过。从基座到柱身全是用大理国的汉白玉,听说石材先运到广州,工匠按卫帅给出的图纸精工细雕,再由战舰运过来……” 就这几句话间,战舰距码桥支入海中的前缘已不足百丈,高大洁白的华表看得更是分明:两条云龙绕柱而上,柱顶立着一对凤凰,头向东,展翅欲飞。 众文官面露异色,这华表的外观和熟知的华表有些不同。 且不说绕柱的云龙竟有一双,华表顶端的瑞兽竟是凤凰就让人大是惊诧了—— 一般来讲,柱顶应该蹲犼——传说是龙九子之一,代表上传天意、下达民情,寓指君王勤政;或者柱顶立仙鹤——传说道家有仙人丁令威,成仙后化为仙鹤,飞归故里,立在华表上高歌。于是,人们便在华表顶端雕刻白鹤,以表吉祥。 但雕立一对凤凰却是闻所未闻——难道是卫国师的个人喜好? 蓝珪想起卫国师官袍上的凤凰绣纹,心里打了个突,暗道:龙凤龙凤,历来是龙在凤上,这华表却是凤在龙上——卫国师此为是有意还是无意? 众人正纳罕时,便听范汝为的宏亮嗓门道:“某听卫帅说,上古时候,尧舜在交通要道和朝堂竖立木柱,一是作指路用,二来让百姓、官员在上面书写谏言,表示君王要广开言路——这就是华表的由来。不知某有没有说错?” 文官中朱松学识最为渊博,抚须点头道:“卫国师所言不错。后世几经演变,这华表的喻意除了征谏、勤政之外,又成了华饰之表,是华美、吉祥之物——何宴有赋云:‘故其华表则镐镐铄铄,赫弈章灼……’” 他抑扬顿挫地吟赋,文官们眯眼细听,不时捋须点头,范汝为等武将却听得眼皮子直翻,大不耐烦。 “朱知录学识渊博,某等佩服。” 陈康伯趁朱松微顿气的工夫,拱手打断了他的品赋,笑着问范汝为:“某所闻华表者,宫前多为龙纹犼顶,而宫殿、桥梁、陵墓前面竖华表,则多是龙纹鹤顶,喻意吉祥——卫国师立的这龙凤华表却是某所未闻,不知有何典故?” 朱倬等文官好奇心重提,目光皆看向范汝为。蓝珪拢着袖子,耳朵几乎竖了起来。 范汝为回想道:“某听卫帅讲,华表是吾中华独有,从上古传下的王者纳言和指路之用,立在龙牙港口,含意有三:其一,‘华’指‘华夏’‘中华’,代表此地是中华之地;其二,华表指向东方,表示指海外之州心向中华。” 众文官听得纷纷点头。 “其三,取华表的‘广纳’之意,但不是‘纳言’,一是广纳四方商货,聚财于大宋;二是广纳海外知识文化,为大宋所用……” “蕃人能有甚么文化!”一位幕职官不屑插嘴道。 范汝为嘿嘿道:“某是粗人,不懂卫帅讲的这些深奥道理,但听卫帅说过: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有大心胸者才能纳天下。” 朱倬呵呵打圆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此为至理也。” 蓝珪忍不住哼了声:“这三点喻意虽好,却未解释因何以凤凰立于表顶。” “某未说完,蓝押班急甚么!” 范汝为冷冷睨了他一眼,接着道:“卫帅说,港口是客商往来之地,树立华表是向海外诸蕃展示中原文明,因此这华表上的图腾必须是最能代表华夏的图腾。” 李易拍掌道:“这话有道理。” “卫帅说,龙和凤是神话传说中的神物,亦是华夏图腾象征之首,喻意远胜仙鹤、麒麟、大鹏等瑞兽,是以选云龙、凤凰;又说,云龙绕柱而上,表示龙腾,柱顶凤凰展翅,表示高飞,合起来就是‘龙腾凤翔’,这是对帝国腾飞的期望。” 陈康伯等人琢磨了阵,这般倒也说得通,只是仍觉得有些怪怪的地方。 一直未开口的司理参军袁陵笑道:“华表怎么立历来没有规制,卫国师这般解法倒让某等开了眼界。” “蔚谷说的是。”李易接口道,“某等远至海外,岂非正是要远彰文明、教化蕃土?某以为,这华表的立意甚佳!” 蓝珪暗下气恼,却不敢当众反驳,便听通判朱倬问道:“不知卫国师立龙凤为双,内中是否亦有深意?” 范汝为摸着胡子回想了阵,苦着脸道:“卫帅说的那段话太难懂,好像是说孔圣人曾经解读《易》,说,说易有太……太……” “易有太极,是为两仪。”李易忍不住替他补充。 “没错,就是这句!”范汝为一拍脑袋,道,“卫帅说孔子这句话蕴含了天地大道,嗯……那个太极甚么的,就是这天地万物的起源,共存的甚么平台……这太极的平台又有两个,一个是阴,一个是阳,合起来就是两仪……所以双就是二,一阴一阳……共生是大道。” 他揪着胡子,嗑嗑巴巴将这段话讲完了,摇着头道:“某听得稀里糊涂,心想,卫帅那是宗 225、龙牙华表 ... 师级人物,追求的是天道,不是某等凡夫俗子能理解的,既然 分卷阅读554 分卷阅读554 分卷阅读5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5 是她老人家说出的道理,那必然是有道理了。” 众文官前头听得还有道理,听到后面禁不住眉角直抽。陈康伯咳了声,他对易理也深有研究,笑道:“太极生两仪,两仪化阴阳,天地大道俱在其内,卫国师所言为正解。” “不错,这天地皆为一个‘极’字……” 蓝珪见话题竟向易经之道扯去,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小人见识不丰,却听说过龙上凤下,为何这处的华表上凤凰立在了表顶?” 甲板上声音一静,众文官的脸色都有些严肃起来,有人暗骂这中官生事,让人想装糊涂都不成。 范汝为翻了个白眼,奇怪道:“龙上凤下?这是谁说的?俺老范从没听说过!这龙身长,当然是盘绕大柱,在柱顶盘成一坨吓人么?凤凰有翅膀,不立在表顶难道去缠柱子?——蓝押班这见识还真够奇特的。” 周遭的水师将领哄然大笑。 蓝珪恼怒却不便发作,讪讪笑了下,心头记下这笔帐——回京定要禀奏官家。 战舰缓缓靠近码桥。 众人见各道码桥边均泊靠着悬挂宋旗和蕃旗的海船,粗粗一数,不下五六十艘。又有穿着青色官服的税官在检验公凭,属吏拿着长长的单子,上船量货。交完税的商船纲首吆喝着水手卸货。码头上人声喧阗,一派繁忙景象。 陈康伯手指码头笑道:“这港口泊着如许商船,看来很繁盛呐!” 范汝为随口接道:“眼下还不算最繁盛时候。要到冬月、元月时,海上正刮东北风,广州的舶商多半选在这时下南洋。年前水师打三佛齐那阵子,港口停的大宋商船不下百艘。卫帅说,等龙牙港建好了,再打通印度洋航道,由水师的战舰护送大宋商船直通大食海……嘿嘿,那时才是千船云集的盛况。” 打通印度洋航道?陈康伯听得心头微微一跳。 他来时拜会过先前任三佛齐和议副使的朱敦儒和叶梦得,咨问南洋诸蕃情况,想起印度半岛有个注辇国,据说拥有强大的水军,把持着印度洋的海路——那句“打通印度洋航道”只是随口的说法,还是说真如字面上所解? 范汝为却已扯开了话,指着前方码桥——桥口竖了书着“1”到“7”的醒目标牌——道:“龙牙港在三佛齐人手里时,这里只有一座木头码桥,卫帅说这码头太小气,吩咐建成七座码桥,每座码桥均设有检验出海公凭和收税的关口,除了7号港是官船专泊外,商船可在1至6号港任选泊靠。” 码桥多的好处很明显,可以容纳更多的海船入港,而且分道入港能减省舶商检税的等待时间,是便商之举。众文官心忖:看来卫国师不仅治军有道,从华表的树立和码头的兴建足可看出其构思远大。 战舰徐徐驶入7号官港。 码头上三百名鲜衣亮甲的城防军整齐列队,吸引了港内的舶商、水手们纷纷驻足,还有不少闻得消息的城中居民挤在码头后面看热闹。 “奏乐,迎礼!”锣响鼓鸣,乐声铿锵,三百军士齐声亮嗓。 “这是军歌!”李易动容道。 战舰上的水师将领和水兵挺胸立正,同声吼唱。 歌声雄壮,威武煊赫,听得文官也胸口激荡。 陈康伯眼利,见那些看热闹的蕃民中也有张合着嘴在跟唱的,心中一动,却容不得他多作忖思,目光已被前方卓然而立的那人吸引过去。 卫希颜率领城防军和驻港水师将领在7号码头迎候,一袭绛紫色的国师公服,负手立在百人之前,醒目显赫,又出尘不似凡俗。 陈康伯等人望去,只觉两道清透目光如昆山之巅的雪水,霎然间被从外及里灌了个透,禁不住激凌凌打了个战。 唯至眼前,方知其威! 众人心头凛然,不由长吸了口气定神,神情端肃严谨,不敢稍有轻慢之色。众官以陈康伯为首,踏着舰上架好的长板登上码头,依官序上前,揖礼拜见卫希颜。 “下官秘书省少监、知华宋州陈,参见卫国师!” “下官直天章阁、通判华宋州朱,参见卫国师!” “下官承奉郎、录事参军朱,参见卫国师!” …… 一番厮见后,卫希颜扬起手臂。 “轰轰轰——” 突如其来的轰隆声震得众人皆作色变,蓝珪和随行的二名内侍更是嚇得“啊呀”一声,脸色煞白,张惶相顾,但见卫希颜神情淡定,方安下心来,转而张望这轰隆巨响从何处发出。 只见龙牙港海港的南北都修了高大城楼,俯视着整个港口,黄色的烟雾腾起于城楼炮台,烟雾中恍惚能看见那黑洞洞的炮口。 这就是火炮?! 文官中犹能保持镇定的陈康伯、朱倬、朱松、洪兴祖、李易、袁陵几人都暗数着那轰隆炮声,便听十八响后炮止。 “这是礼宾炮,没有杀伤力,只作迎礼之用。”卫希颜淡笑释疑。 众人皆作恍然。陈康伯拱手道:“卫国师以重礼相迎,某等感愧之。” 众官均心道:这难道是下马威? 李易扫视码头,但见站在码头后观看的土民仍面带惧色,而宋人舶商、水手却带着骄傲的表情,心想卫国师这迎礼炮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迎礼。 作者有话要说:州府幕职曹官为: 知录:录事参军的简称,曹官之首。 司户:司户参军的简称。 司法:司法参军的简称。 司理:司理参军的简称。 226 226、接风惊心 ... 港口毕竟不是寒暄的地头,一通礼宾炮后,众文武官员便朝州衙进发。 从港口往城内,在原来的土泥路上扩建成四条大道,分别通往政商民军四大区,一溜儿的灰白色水泥路,沿着地势微微起伏。 众人的骑乘是象,象背上置红毡坐栏。文官中唯朱倬曾在广西转运司任职,见识过祸害农田的野象,乍见不以为奇,其他官员却都咋舌稀罕。 三名内侍和几名胆小文吏见这象高壮如山、腿粗如柱,若是提脚踩下来,怕不将人踩个稀巴烂?不由嚇得腿肚子打哆嗦,战战兢兢踩着杌凳被扶上象背,一路行来脸色发白。 卫希颜勾了下唇,心想或许应将海外一些动物运到临安办个动物园,省得这些人没见识;顺带还可收纳大 分卷阅读555 分卷阅读555 分卷阅读5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6 理、高丽朝贡来的孔雀之类——关在皇帝的御园子里白费了,还不能创造经济效益。 她想到便做,招手叫近驻州防卫军的都统制王则成,道:“你派人去告诉三佛齐国王,就说本国师近日将返京,大宋国民听说海外有不少飞禽走兽和国内不同,对海外风物颇有些好奇。唔,照我的原话说,不要增减。” 王则成眨着眼嘿嘿一笑,抱拳道:“卫帅放心,末将定派个妥贴的人过去。”心忖卫帅这是让三佛齐国王进贡嘛,贼笑着驱象退下,立刻挑人前往三佛齐。 卫希颜吩咐时声音并未刻意压低,骑象在后的陈康伯和朱倬均有听见,不由拢了拢眉。 陈康伯骑象还是头回,虽说不惧,却也不敢随便驱赶,只得扬声道:“国师!” 卫希颜轻轻拍了下象头,停下等陈康伯上前。 “国师,这……索贡怕是不妥。”他讷讷着拱手说完。 卫希颜挑了挑眉,“三佛齐心慕中原文化,愿向大宋展现本国物产,这跟‘索贡’有甚么关系?” “这……”陈康伯自负辩才不错,这会却有些结舌了。卫国师方才明明是暗示蕃王朝贡,话竟可以这么说的?这是强词夺理啊! 卫希颜睇了他一眼,说道:“在海外与诸蕃打交道,对待蕃王和蕃民各有要诀,礼仁之道不可一概而论。”她轻拍象头缓缓行前。 陈康伯骑乘的大象稍稍落后一个头,神情认真地听着卫希颜说话。 “那些蕃王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待他们宽仁谦逊了,反会对大宋生出轻视之心,须得时时敲打,让他们识得厉害,方会晓得恭服。至于华宋州的土民——如今他们亦是大宋的国民了,自然又不一样,须得晓以文字,知得忠孝廉耻,施政以仁德教化为主。” 陈康伯听她侃侃道来,不由微微点头,拱手道:“适才是下官孟浪了。国师教诲,下官谨记在心。” 卫希颜神色略缓,道:“我听说你任过太学正,又在地方当过县令,治地政通人和,你母亲亡故回弋阳丁忧,恰贵溪匪患波及到弋阳,县令逃离,幸得你挺身而出,率兵抗击,并擒获匪盗头目,使弋阳得以保全——是个文武双全的能臣。” 陈康伯拱手谦逊两句,心下暗惊卫国师远在南洋竟对他的经历如此了解,想来朝中必有耳目,他们这些文官的底细怕是早被卫国师摸得一清二楚了。 便听卫希颜清泠泠的声音不紧不慢道:“在华宋为官不比国内,治下汉蕃杂居,此地风物又大异国朝,加之气候炎热潮湿,文弱的官儿怕是坐不稳这州衙。” 陈康伯身上的白绫内衫早已汗湿一片,黏糊糊的粘在背上不舒爽之极,眼角余光瞥见朱松等人坐在象背上执着汗巾不停拭汗,禁不住苦笑道:“国师说的是。这里的天气确是比国内热了几分。”他恍然发觉跟在卫希颜身遭的一桩好处,如有泠泠清风拂过,那让人黏糊的热度都降了好几分,不再那么难受。 卫希颜眉间含着一分笑意,“汝等正当壮年,熬过这初至的几个月,日后便会逐渐适应。” 陈康伯听到这不由心忖:他们这些官员属吏中没有超过四十岁的,且看起来都身体康健,莫非这不是偶然,而是特意选出的“壮年”之官? 州衙距码头不远,仅五六宋里,铲平了一座土丘建成。 这官衙却和国内不同,有点像是楼寨。朱红的围墙内,矗立着十几栋楼阁,前排是官衙,后排是官舍,楼高两丈余,皆用粗大的硬木架空而起,楼下没有房屋,而是几道围栏的象厩,里面十分干净,想是经常有人清热。 骑象进入衙内的一干文官却看得额头直冒冷汗,想象这些粗壮如山的大象若是突然发狂这么一撞,整栋官楼岂不是“哗啦”一声全部散架? 陈康伯和朱倬对觑一眼,心里同时下了决定,得赶紧从广西路运些马过来做骑乘,这大象还是移去他处圈养罢! “华宋地气潮湿,久居地面对身体不利,这里的土民多搭楼而住,人居楼上既敞亮又干燥,此为因地制宜的居住方式。” 卫希颜略略解释了官衙的特异构建,因见众官面露疲态,也不多作寒暄,说了句“酉初设宴为诸君洗尘”,便飘然而去,其大袖清风之姿让这群被潮热折磨得疲累不堪的文官不由欣羡。 卫国师离去后,十几名自防卫军抽调出暂理州务的武官迎上前,分别向文官们介绍官舍分布和起居要事,然后各领着一位官员和随行的仆从前往分配的官舍下榻,洗漱更衣。 经过沐浴休憩后,远行而至的官员们终于回复了七八分活力。酉初时分,所有文官武将和内侍都准时出现在官衙的迎宾舍,卫国师在此处为到任官员设下接风洗尘宴。 厅内设了一张长桌,上铺红毡,宽四尺,长五丈,可容坐四十余人,据说这是军宴形制,参加洗尘宴的文武官员按官阶自北而南列坐下去。 酒宴无酒,代替的是当地传统饮品——椰汁;食物也是当地食材,浓浓的海味和五颜六色的古怪菜式让远道而至的主宾们都犹豫着不敢下箸。 “这是海蜇汤,有清热除燥的功效。” 卫希颜坐在北首的红檀高背椅上,镶金边的瓷匙在盛汤的青瓷白莲碗里舀了一勺汤,文雅啜入唇中,点了点头,“不错,这广厨的手艺练出来了。”又用光润如玉的墨竹箸挟起一丝白亮亮的比筷箸还细的粉条物,微笑道:“这是海蜇。朱通判和朱知录曾在漳州、泉州为官,应该见过。” 朱倬和朱松拱手应了声,脸色都有些绿,海物他们是见识过,但在那边为官不过一年,平素家中都有吃惯味的厨子做膳,除了几道鱼虾海味外,其他甚少上桌,这海蜇正是二人不喜的一道。 卫希颜心头暗笑,抬眼扫视众官,“怎么?不合诸君口味?” 众人哪敢说不,苦着脸啜了口汤,汤入舌脸色方微微一松,这汤还算能入口,但那软溜溜的海蜇条却有些吃不惯,不过好歹勉强入口,至少比那只青瓷抱鲤条盘中盛的赤色花斑的扁鱼更让人放心——浑身红艳艳如毒斑;还有青口汤碗中飘浮的那白花花一团让人看了更是发毛——这能入口? 卫希颜似乎很有兴致,指箸向文官们介绍桌上菜肴,那红斑鱼叫赤点石斑,“清蒸肉质鲜嫩,极为可口。”白花花的一团是牡蛎,“可疏内热,味道极鲜。”…… 分卷阅读556 分卷阅读556 分卷阅读5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7 她逐一介绍下来十分周到,却让这些新官们听得舌头发苦,除了朱倬、朱松二人尚能自持外,多半官员担心吃下后会忍不住犯呕有失礼仪,是以下箸犹豫,朱倬、朱松二人自然不便冒头让其他官员尴尬。 于是,宴席上一时泛冷。 卫希颜抬了抬眼皮,道:“所谓百样地气滋养百样物,地方不同食物各异,皆与当地风俗环境相关。这南洋菜即是适应南洋气候而制,汝等要在华宋立足,这当地菜却是不得不食。” 她话说得慢悠悠:“就如这处政,讲的是因地治宜,到甚么山头唱甚么歌——到南地唱北调那就是荒腔走板。” 众官听她说着说着竟从桌上菜肴扯到了地方处政,揣测着卫国师这话的用意,神情便端凝起来。 武将们都挺直身板安静坐着,不漆而亮的墨竹双箸搁在桌前箸架上,众将眯缝着眼心里乐呵,端看这些文官吃还是不吃! 坐在下首的属吏或许还有半糊涂不明白的,但坐在前面的州属高级文官却没有愚钝的,陈康伯、朱倬、朱松几名官员互望两眼后,都执箸伸向面前这小碟红艳艳的半面赤斑鱼,毫无犹豫地入口吞食。 这几位打头的一动作,其余官员都知该怎么做了;就连蓝珪也在稍一犹豫后,咬着牙恨恨地伸箸挟了小片赤斑鱼放入嘴中。 这些摆上桌的海鲜在蒸煮时都放了切好的姜黄丝去腥气,但仍有残余的海味,石斑的腥味还不算浓,但牡蛎的味道却是几缕姜黄丝挡不了的。那股海腥味在文官们咬破贝肉的瞬间直冲口内又窜上鼻腔,慌乱下急吞入喉,胃里顿时一道翻腾,强忍着扒下几口椰浆饭才没吐出去,却又立刻被饭中那数种香料混合出的辛辣味道刺激得掩袖急咳,抓起竹节盅灌下椰汁后才算平息下来。 武将们乐得暗里打跌,忙着往嘴里塞食物填住笑意。对这些海里来浪里去的水师将领来讲,桌上的海鲜都是鲜香可口的美味,眨眼间分到面前的牡蛎汤碗便空了,有些武将的桌前更摞了山高的巨虾壳,蘸酱吃得欢,看得同桌食难下咽的文官们目瞪口呆! 卫希颜又道:“诸君上任前,想必听说过,南洋海外之地多瘴疠——这说法没错。” 仿佛没看见大多数文官遽然色变的表情,清泠的语音依然不紧不慢道:“岭南和西南夷聚居地亦多有瘴疠,盖因山林茂盛,多雨潮湿,又有死兽落叶长年腐烂,这腐气和炎湿气蒸郁林中,在林谷中形成一道有毒薄雾,此即‘瘴气’;行走林间若被蚊虫叮咬,这瘴毒便浸入血液,时冷时热成为疟病,此病可由蚊叮而传染,便造成‘疠疫’。总起而言,这瘴疠是因炎热潮湿的雨林气候引起,到南洋地头也免不了遭遇这瘴气疠疫。” 一些文职官吏已听得面如土色,早就听说南洋瘴疠厉害,奈何上命难违,路上受舰队官兵影响才打消的恐慌此时更加剧在心头蔓延,不免动了回国内的心思。此时,唯有陈康伯等七八名文官犹能保持镇定。 便听卫国师接着道:“然而为何西南夷、岭南居民、南洋当地土人不惧瘴疠?医书有言:凡毒物之所在,必有解毒之物——此为天地万物相生相克之理。” 众官不由凝神细听。 便见卫希颜抬手执箸,凝白如玉的肌肤和墨玉般的筷箸相映分明,然而一众官员的心思都凝聚在箸端那一丝姜黄上,无心关注这般美色。 “姜黄在潮热之地生长,其效可入药。土民少有中瘴者,皆因常食姜黄、山柰等物,体内有了抗体。” 她搁回墨箸,说道:“此地盛产槟榔,蕃民多嚼食,亦可防瘴解热毒,不过此物嚼多了黑齿,吾等看来不雅,蕃人倒是不以为意。相较而言言,倒是这姜黄、椰汁、木香等土产香料更合入口。 “这椰浆饭里配的红褐酱汁就是多种土产香料混合制成的酱料,印度泰米尔语叫kali,即‘酱’的意思,先从印度半岛传到三佛齐,又传到此地,据说是佛祖为信徒适应潮热环境而创。这传说的真假姑且不去追究,但这辛辣味的kali能刺激胃液,帮助身体适应这种潮湿炎热的气候。” 众官员听得仔细,生恐漏了一句。 “陆民到海外常常水土不服,更因这气候让人食欲不振,久之自然体衰无力,所以这kali味道虽然刺激,在此地可是好东西。” 卫希颜微微扬高声音,“除了饮食上因地制宜外,军中将士进入山林皆佩发药囊,内装檀香、木香,有防瘴之效,此囊和姜黄、艾叶等俱作为公中贴给,州衙各员和驻军一般,亦按月配给。因此,诸君只要谨记‘因地制宜’这四字,便无惧这气候难耐和瘴毒之害。” 众文官绷紧的面皮微微一松,陈康伯等几人更是暗中思量卫国师几度提到的“因地制宜”这四字。看来,卫国师这接风宴可不仅仅是为了接风洗尘。 卫希颜见众官神色仍不轻松,微微一笑道:“诸君放心,至少这城区不是瘴疠之地,只要饮食多吃当地清热解毒之物,早晚习练健体拳强身,这瘴毒疠疫亦没甚么好怕的。” 她提起箸,“诸君,请!” 这回文官们都积极伸出了墨箸,强忍着不适往嘴里塞食,有聪明的官员用赤斑鱼混着姜黄丝吞下去,也有的一边喝海鲜汤,一边吞椰浆饭,强忍着那呛人刺激的味道。 一干武将目睹了一群文官的现场变脸,肚里早笑开了花,这心情大好下食欲自然猛增,大盘子椰浆饭呼啦啦见了底,有人大叫辣得痛快,又叫着仆厮再上一盘,看得旁边辛苦吞咽的文官们直瞪眼,喉咙也仿佛火星子直窜。 这顿洗尘宴吃得热火朝天。 就在文武官员们主动或被迫塞得腹饱时,卫国师清悠悠的语声又窜入他们耳内:“诸君白日从码头一路行到州衙,可有注意到路上异常干净?” 陈康伯回想道:“确实如此。”原以为是城内为迎接他们而提前派人清扫,难道不是? 卫希颜道:“我方才说过,疠疫是因蚊虫叮咬通过血液带毒传染而成,因此防疫即是要防蚊,而蚊滋生于脏乱阴湿地,是以城中清洁便成了防疫之首要。” 文官们听得胃里更加难受,原先打算不出城的官吏们顿时心内惴惴,这城里哪有不存在脏乱死角的? “南洋军中编有《防治瘴疠条例》,内中汇集岭南和本地防瘴治疫的办法规定 226、接风惊心 ... 分卷阅读557 分卷阅读557 分卷阅读5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8 ,防卫军内务处记得要给州衙各员人手发放一本。” “诺!”王则成应了声。 卫希颜神情端肃道:“诸君务必要熟读谨记,尤其这城中清洁更是防治疠疫的关键,关系到各位性命,切不可轻忽!” 众文官听得心头一阵阵的凉。这疫病历来比打仗死人更可怖! 座中无人怀疑卫希颜是在危言耸听,一来“海外是瘴疠之地”是宋人共识;二来卫希颜在医道上的声名仅次于神医萧有涯,她说蚊虫叮咬会传染疠病就没人会置疑——何况一国枢密使岂会在这种事上空口厥词? 这导致华宋州的文官们在上任后第一项颁布的法令即《防疠惩治条例》,将随地弃垃圾、随地吐唾、随地泼污列为三大传疫罪,违禁者不仅要服三十天的扫街役,并重处十两罚金,后来华宋百姓皆惧称为“一口唾沫十两金”云云…… 《惩治条例》颁布后,华宋州的文官属吏们成了最严厉的监督官,皆因卫希颜当日又说了句:“到华宋为官者,就算你有通天本事,不干满三年任期,休想挪地回国!”直接断了某些文职官吏想打退堂鼓的心思。 无人怀疑卫国师这句话内含的决心,这句话将各种侥幸者变成了督行法令的坚定者。既然脱不了身,便只有为生存环境而努力。 这般严厉的措令使华宋州成了全大宋、乃至世界最干净的城市,港口没有一片落叶,街巷没有一洼污水,水泥道洁得耀眼,不出一年,许多三佛齐商人、印度权富和阿拉伯商人都相继在这座海滨宋城置地起房,迁居或作为渡假地,继而在华宋州掀起股房产热,和海贸一起拉动了华宋的经济潮,并间接推动华宋的地域扩张,此为后话。 且说这顿让文官折磨的接风洗尘宴并未持续太久,酉时五刻就撤了席,一干官员回舍再次洗漱更衣,按卫国师的吩咐酉时七刻在州衙前集合。 州衙正门外是阔达百丈的广场,地面皆是汉白玉石铺就,光洁得能照出人影,比皇宫大庆殿前的磨缝青砖更显得华贵,让陈康伯等人有些不忍下足之感,踩上去都不敢用力,轻飘飘如行在云端。 “卫帅说这州衙要建得大气尊贵,这是大宋在海外的门面,既要威服土民,亦是给那些蕃国看的,不能修得寒酸。”防卫军帅王则成向陈康伯等人解说。 知录朱松有些不以为然,捋须道:“威服海外当修德政,施礼仪,这般奢华难免滋长为官者趋侈的不良之风。” 王则成眯眼道:“朱知录有所不知,这些蕃人多是眼目短的,最看重外表光鲜,不在这上面震住人,就先被那些蕃使看轻了。”他脸上露出笑容,“二月中,这广场建成时,卫帅请三佛齐的蕃王和高官显贵,以及北边马来半岛的土王们来参观我军在广场的阅兵式,嚇得他们个个脸色发白,哈哈哈,那才叫痛快!” 司法参军李易不由扼腕,连道“可惜,未能亲见”,让王则成大生好感。 广场上三三两两聚立着不少消闲的商民,有宋人、蕃人,也有当地土民,此时被防卫军隔离开,清出通往广场西端的道。 “快看,要行降旗仪式了。”看热闹的人群中传出声音。 广场的最西端,在汉白玉砌出的基座上,矗立着高大的铁木旗杆,顶端飘扬着一面朱红旗帜,上下四角均以金线绣着龙和凤,旗面正中是玄线绣的庄体“宋”字。 众文官识得,那是南洋水师的军旗。 王则成指着旗杆道:“卫帅有令,每日卯正,军乐队列队奏军歌,旗兵执旗,从州衙正门行至杆下升旗,此为升旗仪式;酉时正,则行降旗仪式。每日均如此,风雨不缀。” 说话间,卫希颜已到众官之前。一番行礼后,众人随国师行到南侧观降旗礼。 便闻一通鼓点,早已列队在北侧的军乐队开始奏响军乐。 在激昂的鼓点声中,整齐的踏步声干脆利落,带着锵锵的英武和矫健。六名正装的旗兵正目不斜,挥臂踢步踏向西端,行至旗杆下,鼓声停。旗兵仰目击胸行军礼。便闻一声高喝:“降旗!”四名旗兵行礼,两名旗兵上前,徐徐拉绳降下旗帜。 旗兵踏步收旗退下。整个过程历时半刻,偌大的广场上,竟无一人咳嗽低语,气氛庄严肃穆,油然带出几分神圣。陈康伯等人若有所思。 便闻卫国师道:“诸君可知这升降旗仪式的意义何在?” 陈康伯想了想,道:“莫非是激励军心士气……并威服百姓?” 卫希颜笑了笑,未作直接答复,却又问道:“未知僧人为何须每日早课晚课,敲鱼念经?” 陈康伯道:“此为敬佛虔诚。” “所谓佛由心生,僧人敲鱼念经不过礼佛形式,能取消否?” “……不可。”陈康伯道,“虽为形式,然心中有佛者几人?非人人为高僧,不念经则心不静、意难诚,修佛难矣!”说到这,他似乎已有所悟。 卫希颜淡淡颔首,目光扫视众官,道:“正是这个理,僧人敲鱼念经是一种形式,这念经就好比是在暗念‘吾心向佛’,日日这般暗示,纵然佛心不坚者亦有三分诚意。可见,形式亦很重要。” 卫希颜语声扬高,略带了几分铿锵道:“这升降旗的仪式亦是一种形式,激励士气、威服军民只为其一,更准确讲,是要用这种仪式,来形成一种凝聚力,增强我官军和蕃汉百姓对大宋中原的向心力。如此,华宋才不惟是地理属于中华朝,更要在心理和文化上谛造归属感。论影响长久,文明远比刀枪厉害。” 她的目光从陈康伯等人脸上扫过,“汝等驻守华宋,不只是为大宋牧守一方土地,也不仅仅是将华宋建成南洋商路的明珠,更应以教化文明为己任,将我中华泱泱文明浸润到这片土地,方为治政之圆满。” 文官中朱倬、朱松捋须点头,显然对卫国师强调文明教化大为赞同。 陈康伯突然回想起早前码头迎接时那些看热闹的蕃民跟着唱军歌的情形,不由再次遥望广场西端才刚降旗的旗杆,忽然明白了卫国师的诸般作为。耳濡目染,化夷为汉——他心中默默念道。 朱松道:“国师之话发人深省。先圣说:‘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韩文公(韩愈)解之曰:‘用夷礼则夷之,进中国则中国之。’可见夷夏之分在于文明,用我诸夏之 分卷阅读558 分卷阅读558 分卷阅读5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59 礼即为华夏——虽为胡蕃,亦可教化。” 众文官纷纷点头。 卫希颜微微一笑,任由这些文官指点广场高侃发挥。 名可秀接到卫希颜的信函后,几经考虑下选了陈康伯、朱倬等人除任华宋,其人选自是要适合卫希颜经略华宋的深远筹谋。 其中,陈康伯、朱倬、朱松三位本州最高官员均有地方从政经历,并且在教育上各有经历,州守陈康伯任过太学正,通判朱倬任过国子司业,诸曹之首的知录朱松任政和县尉时大兴教育取得不俗业绩,可担起教化一方的责任。 其他曹官中,司户参军洪兴祖此前是秀州华亭县市舶务的长官;司法参军李易则在大理寺任职,司理参军袁陵则在刑部任职,皆是专项干才。 从政治学术派别来看,也搭配得颇有深义。陈康伯、朱倬是王学派,而朱松、洪兴祖是程学弟子;李易和袁陵则有重法的倾向。小小一州,几乎浓缩了整个朝廷的学术政治之分。 派系是面双刃剑,用之善谓之民主,用之差则陷党争。 卫希颜清冷目光扫过在场这些文官。三年后,几人浮,又几人沉? 作者有话要说:呃……儿童节快乐? 227 227、五月飞蝗 ... 五月初,莫秋情第三次赴韶州后返京。 她向名可秀禀报洞庭蠡山岛和韶州火器作坊的监察情况。 “……年初排查出蠡山作北籍工匠杜七、罗十九监控至今,目前尚无可疑处。” 这两人名可秀知道,她的原意是蠡山岛最好不用北籍人,因杜七和罗十九技艺出群,沈元爱才方破例起用。他们的家眷都在蠡山岛上的村里安置着,惊雷堂的细作曾与他们有过接触,尚幸排查时还未有泄密情况发生——沈元提出杜七和罗十九分担着压铸机和机械时钟的研制,正到紧要关头,希望千机阁在没有明确通敌的证据下,对二人网开一面。 沈元在报告中提到:蠡山压铸作、钟作等和火器作无关的作坊已各在岛上独立成作,彼此不得相闻;另外火炮制造的作序可再细化,各作序工匠只负责本序,即使得一亦不可窥知全貌…… 工序细化的好处是很明显的,既能提高造炮量,也可防备整个造炮工序暴露的风险;之前,蠡山和韶州的火器作坊就已经实施作序分管制,这次是划分更细致了。——沈元是变相给杜、罗二人求情。 在对杜罗二人的处置,莫秋情明显有不一样的看法,认为压铸作和钟作虽然已和火器作远隔,并禁互相打听,但蠡山炮作最初设立时,杜七和罗十九都曾参预其中,难保不在今后有无意或无意中泄露出去——作为一名情报长官,她更相信死人才会严守秘密。 名可秀当时道:“……人才难得。”决定给沈元这个情面,更何况,她不愿和曹操般宁可错杀也勿放过,唯吩咐:“小心监控。” 此刻闻知杜七、罗十九无异状,名可秀颇觉欣慰。 莫秋情迟疑了下,道:“之前,属下等查出潜伏在蠡山村中的那名细作是五年前从洞庭分舵调入的弟子,应该惊雷堂更早之前楔进到本派的暗人,因暴露之时服毒自尽未能揪查出接头人;此后,属下等将洞庭分舵的弟子排查了遍,又追踪那严吉入派前的行迹联络……仍无所得。”她脸现惭色。 名可秀眼眸静如沉潭,波澜不惊,却无端的让人心头发冷。 南流北堂对峙争斗二十年,彼此都费尽心力往对方阵营楔钉子,这样的暗人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莫秋情垂下眼皮,“属下等无能。”她知道名可秀不听这些废话,跟着禀报韶州那边的情况。 韶州火器作坊有七名北籍工匠,年初排查时都查出和北边人接触过,其中一人证实泄密已被处置,另六人都暗中被严密监控起来。 北朝要想窃取火炮机密,唯有从三个途径:一是窃图纸;二是窃火药配方;三是挟回工匠。两地作坊的工匠只能看到本作序的图纸,并且只有在新炮制造前在作坊看到图纸,看后即收回机图阁,由帮中高手看顾。总图纸和火药配方则存放在正心阁与沈元处,即使枢府都未有,除了宗主、卫师和沈堂主三人外,再无第四人能见到——惊雷堂的人将如何动作?而工匠的吃住都在统一的匠舍内,外围是寨墙与外界相隔,有严密的分班巡逻,守卫既有名花流弟子,也有从广东和福建帮派招募的高手——潜入和将一个大活人从这些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带出完全不是一回事。韶州坊如此,更何况是处于茫茫洞庭湖中、防卫更严密的蠡山岛? “六名工匠中济州籍的李朗有些不妥,似乎和外边的人再次接触过了,属下未打草惊蛇,只让人秘密监视着,看是甚么人通过甚么渠道能潜入寨内,又用甚么方式和李朗接洽。” 这是莫秋情最感疑惑的,派去监控的人说一切正常,若非李朗偶然流露出的异常兴奋的表情引起她的怀疑,只怕还被瞒下去。她不打算揭穿李朗,重要的是抓住这条线,弄清楚惊雷堂的人究竟想怎么干。 名可秀赞可了她的计划。 转念,想起年初,沈元在报告中说,火炮的威力巨大,但制造起来也异常麻烦,需要工匠一丝不苟,出不得半点岔子;前一年,因希颜组建南洋水师炮舰催的很紧,组装的工匠每天都要埋头做六七个时辰,往往下工时腰都直不起来,韶州火器作坊的一些工匠对此很有些不满——北朝的细作应是在这个时机潜入工舍接触那些北籍工匠,进行拉拢。——此后,工坊便调整了作息时间,让工匠的活儿轻松些,吃住的待遇和工钱也相应作了提高。她问莫秋情:“工匠们的情绪如何?” 莫秋情道:“经过调整后,先前的不满已消失。不过……有些工匠流露出思家情绪。此事……有些麻烦。离家时日久了,只怕匠人情绪萎颓;但若允了,又虑归家后生出不测——这人一放出去,就防不胜防,可钻的空子太多。” 名可秀沉思片刻,道:“先将这半年对付过去。给他们画一张饼:满工三年无出错的,可允许一名亲眷到寨子内探亲。具体细则,你和沈元商量后制订。” “是!”莫秋情应了,又接着禀报。 名可秀听完后,又问了几处细节,心头隐隐有些不安。雷暗风应不止这点手段。她心头反复掂掇着,一时却也想不出头 分卷阅读559 分卷阅读559 分卷阅读5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0 绪,叮咛道:“以雷暗风的为人,断不会就此罢手。小心驶得万年船,韶州和蠡山那边都不可大意。” “是……”莫秋情双眉蹙了蹙,道:“我回京前,朝廷派来的干办高通到了寨中,惹了些麻烦,尚幸乱子不大。不过,属下担心,长此下去,会影响作坊安全。” 名可秀深潭一般的眼眸闪烁着,“……先由着他,沈元那边把好关——按作坊的规矩来,违反规矩的照办就是。” 莫秋情退出后,名可秀双眸半张半合沉思着。这高通虽是赵构意欲插手火器作放进的一颗棋子,但用得好了,何尝不能成为她的棋子? 她收拾思绪,取出压在案上禀札下的一纸密报,由淮北共济会发来。 “……旱极而蝗。苏师兄算得没错。”她叹息一声,目光恍恍望向窗外。 *** 淮北转运司的蝗报比共济会的密报迟了一天抵京。 自年初起,两淮依然少雨,淮河又于二月出现枯水,四月末时,便有州府发现蝗踪。五月上旬,四百里急递的蝗报到京。 政事堂诸公接到这份灾报时,每人的面色都是阴沉的。尚书左仆射丁起的心头也是一沉,却也同时生出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年前政事堂颁令施行的那些防蝗措置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否则,他还得顶着谏官上奏的“扰民耗财”的弹劾不得轻松。 现下,人人却得道一声“丁相公有先见之明”。 更有一些拍马讨好的官员翻出丁起去年上的那份《论大旱之后防蝗札子》,札中有道:“先人早有观察蝗灾常与大旱相伴而生,盖因蝗虫向喜温暖干燥之地,旱地往往有蝗卵大量滋生,遂古书记载‘旱极而蝗’……”这些官员便争相谄媚说:“这般识见本朝未必无有者,然唯丁相公英毅果决,先天下之忧,敢为朝堂先……” 丁起虽然不是偏好谄媚之言的,但听到这些赞声也是通体舒泰,只觉先前承受的压力和辛苦都得到了回报。和其他相公一比,倒多了两分从容和踌躇之态。 诸相之中,吏部参知李纲的心情格外沉重,愁着呈上堂议的吏治考课改制要因这蝗灾而搁置——即使朝廷预有措置,怕也抵不住这势头。 李纲料得不错,蝗灾确是来势汹汹。 五月上旬,成千上万的蝗虫仿佛突然从淮北、淮南的州县冒出,密密麻麻一路飞南,所过之处遮天蔽日,寸草不留。在啃光地面的树叶等植被后,又成群涌进村庄,凡是带点绿的都遭啃食,甚至连屋顶的茅草都不放过。 短短十日,两淮急报不断。 让政事堂诸公心头生寒的是:此时正值南方夏税的大小麦、丝蚕开征之时,这蝗虫一过,焉有留存?江宁和扬州必须着重保下,更不能让蝗虫过了扬州,往南就是太湖产粮区——苏湖熟、天下足——朝廷损失不起。 很快,政事堂下了严令:两淮务将蝗虫阻在江宁和扬州之北。 长江水师和漕运船从淮水近岸、洪泽湖、高邮湖、巢湖成笼运送水鸭到蝗灾县,将之大批驱入到农田捕食蝗虫。当地官府也按政事堂年前颁发的《防蝗条例》行事,组织村民四处摞起柴堆,捕杀飞蝗。 两淮路经李纲、赵鼎肃贪后,原被官府阳奉阴违的防蝗策大半落到实处;人力上除了村民被组织起来外,训练有素的驻淮国防军和武安军成为捕蝗灭蝗的主力军。 《防蝗条例》中说“蝗可煎炸而食之”,军中便有大胆的将领当众起锅煎蝗而食,笑呼“美味”,众军士哄然而上。有人打头就有人跟随,这食蝗之法通过军队迅速在两淮流传,后来百姓也争而食之,蝗虫成了打牙祭的肉食。 然而,灾情并不容人乐观。 蝗虫扑天盖地之下,民力加上军力也是不足,甚至驻江宁和扬州的长江水师都全部分被抽调到江宁和扬州加入灭蝗——卫希颜请调长江水师赴南洋作训的计划由之搁置;之后,朝廷又从京卫军调出一万,各拨五千分赴扬州和江宁府。 户部参政叶梦得只见帐册上的银钱哗哗流出,养鸭要钱、漕运要钱、运送官兵要钱、开支膳食要粮要钱……样样都需钱!心痛得要滴血。尚幸有三佛齐的赔款,叶梦得再次感谢某国师的英明,恨不得卫希颜再发动一场“空手套白狼”的战事周济国库。 尽管户部参政每天都心痛着银钱流出,很多受灾州县投放的水鸭仍然不足,派不上多大用场,全凭人力捕蝗,耗时更加长久,每天耗费的都是银钱。这些州县至少三年内休想恢复元气,朝廷赋税也无着落——旱灾时已敕免了这些地方三年的赋税。 户部参政心痛得滴血,其余诸位参政的压力也不轻。中枢才改制就摊上这等事,灾情越重、拖延越久,政事堂诸相面临谏官的弹劾就越多,谁还能轻松得若无其事? 当此之际,民间竟有流言散布,说“自古君王无德,上天以地动、蝗灾惩诫”,又说“康王僭妄大位,致天灾不断,黎庶蒙害”……说法各异,核心却只一个:赵构得位不正。 这类流言赵构先于政事堂诸公得闻——冯益提举皇城司办事得力,许多坊间密闻赵构都先朝官而闻,此次冯益在广西干办公务,密奏御前的是他的副手,内侍押班曾择。 赵构抑制不住摔了御案上的越州天青盏,神色又惊又怒,“查!给朕查到底,查出谁在造谣!” “还能有谁?” 正心阁内,莫秋情冷冷一笑,“宗主,这事和雷暗风脱不了干系。” 未出三日,千机阁查出这天灾论最先是从成都府传出,《天下纵论报》就蝗灾发了篇文,当然,文中说的极隐晦,只隐隐提到“天人感应”云云,不敢如流言般赤白挑明——否则,就违了出版条令,可被官府查封。 这《天下纵论报》是西川共治后创办,取名天下纵论,当然少不了要评点南北两朝的时事,用笔犀利尖刻,每每针对《西川时报》,同一事其论往往相左,俨然摆开擂台相斗,尤好评点南宋政事之弊。明眼人看得清楚,此报背后必与北朝干连。曾有官员提出查禁此报,却不了了之,皆因背后错综复杂。便是名可秀,也不赞同查禁此报,“禁一报事小,开了毁民议之端事大!” 西川官员分成两派,禁报之事悬而不决,布政司副使李光遂上奏临安,请朝廷下令禁天下报纸。丁起道:“北人之议非禁报能绝,摆在明面总 分卷阅读560 分卷阅读560 分卷阅读5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1 比暗道好……”驳回了此奏。 这流言的源头很快也被皇城司的察子查出。 赵构万分后悔没有禁了报纸,连夜召进丁起,将曾择誊写的调查掷到他脚前,语气浊重得叫人心里发瘆:“丁卿可知此事?” 丁起拣起那份调查看毕,不慌不忙道:“陛下,这流言臣亦有听闻,纯属造谣,分明是北朝的阴谋构陷。臣正要御前禀奏应对之策。” 赵构脸色一缓,“汝有何策?” “启禀陛下,谣言既起于报,亦可止于报。《天下纵论报》远在西川,岂能如我朝报纸遍布各路的便利?只要蝗灾消弭及时,加上报上宣扬,这谣言便会不攻而破。”说着,递上他写的札子。 赵构急急阅毕,顿然眉宇舒朗,哈哈笑道:“丁卿真乃朕之肱骨!” 丁起想起皇帝适才那脸色,心头冷哼一声,若没这道札子,皇帝怕恨不得罢了他相位,哪里是肱骨,屁骨差不多。 俄日,朝廷发出敕告,通传各路州县。 诏告中道明蝗灾成因,严厉驳斥了天灾异象论,敕命州县在官学和百姓中宣谕。各路民报相继登载了这份敕告,又分别引证论说蝗灾的成因,坊间茶坊酒肆一时尽闻谈蝗声。 官方敕告和民间报纸这番无言的配合,在民间掀起一场深入乡里的“蝗灾成因教谕”。卫希颜从海外归回后,笑说这很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早的科普宣传活动——虽然是出于给赵构“洗白”的目的,但效果和影响是好的。 六月中,蝗灾得到遏制,消弭在江宁和扬州之北。 但两淮的灭蝗并未完结,各州各县仍需组织人力从地里刨出蝗虫卵烧掉。因每只成虫产卵可达数百上千,温暖气候下四五天就可孵化,长到成虫只需月余,如果不将这些虫卵清尽,等到夏末秋初之时就很可能再次爆发蝗灾。于是乎,户部帐面上的银钱仍是大笔流出。 一直到六月底,两淮灭蝗才彻底完结。户部汇总核算,朝廷防蝗、治蝗统共支出折钱一百五十余万贯,若计入 227、五月飞蝗 ... 今后三年两淮除江宁扬州两地之外免去的赋税,朝廷损失则臻至千万贯。 “……这之后的赈粮还得靠着共济会。” 叶梦得在政事堂无奈地作出此论,用这笔窘迫的财政数字作为对礼部参政胡安国忧虑共济会在两淮声誉日隆的回复。 李纲也很发愁,他提的是吏考改制中,有一项是增加州县吏员薪俸——以朝廷现今的财政,怕是难以通过。 就在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并没有因蝗灾扑灭而欢欣鼓舞时,皇帝的心情却大好。 由于蝗灾扑灭及时,加上南朝报纸有意颂扬朝廷的救灾政绩,民间连起赞声,之前起自西川的天灾惩诫流言自是湮灭,并未掀起多大风浪。凤翔府的狼子野心告破,赵构心情自是大妙。 名可秀却觉出此事蹊跷,对莫秋情道:“天灾感应的谣言掀不起多大浪,这是明显的事,无论背后主事者是雷雨荼还是雷暗风,都不应愚及至此。”北朝做出这番“无用功”是为甚? 这桩事让她生出种不妥当的感觉。仿佛是早已隐伏在心底的一种感觉,几件事都有怪异处……她蹙眉沉思着。仿佛找出根线,却在抓住线头时,却又倏忽不见。 莫秋情静静退出。 未出一刻,她又快步入阁,呈上一封双鱼函。 “请卿早茶,赏光否?”飘飞的一行字标明了时间、地点。 名可秀不由笑了,美目光彩横溢,宛如星河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同学们的地雷水雷炸弹之类!……目标:不在口水中淹死,就在炮弹中轰没~~~~~ 下章两只终于该见面了! 嗯,话说,感谢补分同学的辛勤,不过,请别发重复的评,会被系统无情的删除滴,浪费了你的辛苦:) 228 228、早茶邀约 ... 早茶是宋人的时兴说法,就是早饭。 城里的食店都叫“分茶”,中小酒店唤“分茶酒店”,面食羹汤店唤“分茶店”,实际与茶无涉。所谓“分茶”,则要备各色羹汤、多种面食点心,下饭的诸种煎肉、鱼等;进店吃饭即为喝茶。 喝茶这说法源自何时已不可考,大约是在神宗皇帝的时候。最初只是市井间的俚称,达官贵人家吃饭自有讲究:早为朝食、中为午膳、晚为晚食;但不知从何时起,这“喝茶”渐由下里巴人变成了阳春白雪,尤其早茶成了达官贵人的喜好,聚邀谈事、联络感情,将一桩饭事变成了一桩风雅。 辰时初至巳时正是临安早茶繁盛之时,而过了辰时四刻方出门喝早茶的人家,非富即贵,讲究的是一个“悠”字,决计不能赶早;更有富贵闲人一通早茶能喝到近午时分,方晃着方步悠哉下楼。这些人家喝早茶的地儿多是正店酒楼,略次一些的分茶酒店都不会进去凑和。 元福分茶酒店就是这样一家达官贵人不会涉足的小酒店。仅一层的厅院,分东西廊阁,在南瓦子食店中因早茶特色而小有名气,一些囊中不丰的读书人也常来此店光顾。 这日,辰时六刻,酒店进了一位客人,跑堂的迎上前便不由虾了腰,有些胆怯无措地却了两步——这是贵人啊贵人! 这位贵客穿着件天青绫的凉衫,隐有涛水波,光亮如滑脂滴水不沾,又轻如云罗飘飘。快步迎上前的掌柜识得这是越州缭绫,等闲人家穿不起;丝绦下悬着的云锦荷囊针工精细,刻丝松泉逼真如生,也绝非凡品;更让人心惊的是这客人神色淡然间自成的气度,让人油然生出渺小,仿佛面对的是深不可测的浩瀚。 酒店掌柜不敢怠慢,亲自上场迎入东廊,并客串过卖。 闲闲坐在阁子里的贵客五官生得普通,面相并不凌厉,掌柜却不敢抬头相视,只觉被那双清冽眸子扫过,脑子瞬间便放白了,置身在放了冰盆的小阁子里,那凉气仿佛直透背脊,哪里还有胆气抬眼看人? 贵客语声清淡,点道:“四鲜羹、片鳓、望春鲞、酱蛎、虾棋子、银丝冷淘、笋丝麸儿……先来这些,小份各一。” 掌柜的见这贵客点了羹件、鲞件、海味件、面食件、点心各二三,都是本店早茶最有名的,心想这位显见是常住京师的,方会这般熟悉京师的吃食并搭配合宜,以 分卷阅读561 分卷阅读561 分卷阅读5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2 前却未在店里见过——这等人物他若见过岂会忘记?——应该是有人推介,头回至此。 忖摸间,他伺候得更加用心,口气谦卑,“请问贵人,是现在上茶点,还是稍候再上?”——桌上摆了两副箸碟,应该还有一位客人未至。 这阁内的贵客正是南洋归来的卫希颜。她目光扫过毫无奢华的小阁间,落在那两扇敞开的槅窗上。掌柜的很有眼色,立刻上前将窗前悬起的细竹帘子垂下,便听身后清泠的声音道:“先搭着上六七件。” “诺!小人这便下单。”掌柜喏喏着退下。 未几,五六样早茶羹点陆续摆上了黑漆光亮的松木方桌。 掌柜方退出,卫希颜倏地笑了,清悠的眉目舒展如画,起身走到门边,一手挑起青绸镶边的细竹帘子。 清眸和明眸对视,脉脉一笑。 *** 星汉相隔,累累九月,却恍如昨日方离。 竹帘方落,名可秀纤手一伸,勾过她腰。宽衣下,差堪一握。“……瘦了。”她低声叹。 卫希颜失笑,在她唇上一点,气息萦绕在爱人唇边,声音清醇醉人,“可见想你想的。” 名可秀眸光柔如春烟,抬手剥下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塞进她怀里,翘唇道:“这些话你还欠我很多,记得要补回来。” 卫希颜的眉极清,笑起来和眼一块儿弯,说:“天天在你耳边叨叨,看你烦不烦。” 名可秀扬唇,“你叨得口上生疮,我亦是不烦的。” 卫希颜叹气:“这是咒我么?” 名可秀吃笑,“你何时这般娇弱,随口说句就能咒着了?” 她凝视着爱人比雪犹清的颜容,笑靥轻贴上去,唇吻在卫希颜鬓边。虽是盛夏伏天,身心却舒畅如浸在雪水里,只觉眼前这人怎么看都是极喜欢的。 卫希颜眼眸轻闭,唇边含笑如春融冰雪,溢着柔暖气息。 须臾,两人分开。 名可秀拉她坐到桌边,笑脸盈盈,“怎么想起请我喝茶?” 卫希颜拿起莲花盘里的热巾子为她拭手,又卷起袖子洗箸分碟,一头做一头笑道:“这京城内外的正店酒楼,你鲜有没吃过的,我寻思这寻常巷陌的分茶店你应该很少去;之前听谢三叔说,这南瓦子的元福分茶酒店早茶做得有特色,羹鲞面件的口味趋于清淡,入喉却别有清郁的芬芳,不知店家烹制时作了怎生处理?……便想着邀你来尝一尝。” 名可秀安心享受着她的体贴,回忆着说道:“我记得年少时在江湖上历练,莫说分茶酒店,便连那最小巷的分茶店和街边食肆摊亦是常去。……中瓦前的麸蕈馅、杂卖场的甘豆汤、炭桥坊的獐鹿脯、三桥街的软羊饭……”她弯起唇笑了笑,轻轻摇头,“到得后来,却是和这些离得越远了。” 卫希颜心想或许正是这些少时的江湖游历让可秀目睹了底层的生活方式,后来才能在处政中关注民生。边往她碗里盛羹,抬眸柔声道:“你若喜欢,我陪你再将这些地方挨个吃回来。” 吃回来?名可秀悦耳的笑声发出,明眸看着她,轻轻说了声:“好。” 卫希颜将青莲白瓷碗装的小碗羹放到名可秀面前,“试试这四鲜羹如何?”又给自已盛了小碗。 这两人相处没有食不言的礼节。名可秀让羹在舌间回味片刻方入喉,笑着“嗯”了声,“确有一股清郁芬芳之气入腑。” 卫希颜见她喜欢不由绽开笑容,又挟起片鳓分到她碟中。 名可秀笑问她:“几时到城里的?” 卫希颜挟着虾棋子搁入她的酱盏内,侧眸笑道:“辰初坐客船入的城。战舰才刚过舟山,我寻个空子先出舰了,清鸿和亲卫都还在舰上。按给枢府的行程,不紧不慢行着,后日才会到京。……咱们有着两日的空闲,喝了茶就先去天目山探望岳父,明晨在黄山看日出。你说这样可好?”她眸子溢彩,光亮灼人。 名可秀倏忽想起案上还有几桩要事待处理,唇边却已含笑说“好”。她眸子微微涟漪,将浮上脑子的那些公事又沉下去……偷得浮生半日闲,她连这两日都空不出来? 转念,她笑问:“辰初进的城,那是回过山庄了?”昨夜她歇在枫阁未回。 “嗯,回去报了个到。”卫希颜挤了下眼,“要不咱们从黄山回来后,师师定要挤兑我‘有妻无亲、目无尊长、是为不孝’……” 她想起见过七叔和三叔后,突然跳进师师和小乙寝卧内,惊得燕青一个箭步挡在还未起床的妻子前,大叫“卫色狼”的一副气急败坏样,就忍不住笑得仰倒。 名可秀听了也忍不住笑,横她一眼,“你亦这般闯进汶儿的寝房了?” “咳……汶儿起得早,哪像师师这样子惫懒。” 卫希颜原是有这个打算,可惜没得逞。她那好妹子作息十分规律,卯正时分必起,辰初朝食,她从师师小乙的院居转去见希汶时,人家已在书房挥墨作画了。 名可秀见她讪讪神色已知情由,笑她:“为姊不尊!” 卫希颜怅惘叹了口气,耷拉着眉郁郁道:“汶儿似乎有孕兆了。”她的妹妹将为人母了?! 名可秀微微一怔,继而笑逐颜开,“这次去天目山告诉爹爹,他老人家定然高兴得紧!……你回来得倒是时候,一诊就有了脉。”见爱人一脸怏怏,又忍不住好笑,纤指轻点她额头,“失落了?” “哎!……汶儿也长大了呀!”卫希颜脸上再次流露出希汶出嫁时那种“吾家有女已长成”的唏嘘表情。 名可秀的唇角抽了下,挟起盏中的虾棋子塞入她嘴中,“美食可解郁。” 卫希颜嚼下那枚虾棋子,回挟了一只酱蛎放入名可秀碟中,忽然回想起整治华宋州一干新任文官的接风宴,扑哧一声笑出,心情顿然大好,连比带笑将当时情景说了,道:“南洋吃海鲜可不是京里时兴的做法,务求精烹细调,让人品不出半分海味,那接风宴上的海味可是十足的‘鲜’呐!”她一脸诡笑。 名可秀轻笑摇头,“一上来便是这般生猛味道,当心过犹不及。” 卫希颜给她捋着银丝冷淘,唇边挑起一抹仿佛轻佻的笑意,“我若与那班州官相处融融,估计皇宫大内那位就得又坐卧不宁了!……为了华宋官员的稳定起见,咱就委屈委屈,安安赵官家的 分卷阅读562 分卷阅读562 分卷阅读5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3 龙心罢!” “……国师真是委曲求全哪。”名可秀眸底笑意浓浓。 卫希颜头一歪,倚向她肩,眨着眼,“可有奖赏?” 名可秀唇角一勾,“要何奖赏?” 卫希颜笑眯眯指了指自已的嘴唇。 名可秀挟了一块望春鲞放到她唇上,语气温柔,“张嘴。”眼里带着促狭笑意。 卫希颜仰天翻了下白眼,张嘴吞下喂到嘴边的鲞鱼,目光楚楚哀怨。 名可秀噗一声笑,眸子波光流动,红唇贴了过去。 双唇堪堪相触之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道轻咳。 名可秀动作顿住,霎眼间身子已端坐矜持,玉白颊上却有抹不正常的红晕。 铁卯挑起帘子,铁寅两手端着漆盘目不斜视地入内,将漆盘上的五味粥、酒江瑶、薤花茄儿、糟黄芽、金铤裹蒸等六七样早点摆置桌上,木着脸报:“早茶已上齐,请慢用。” 他说完人便如风般退到门外,瞅着那微微颤动的竹帘暗底垂泪:为嘛哥哥们在隔壁喝茶,他和十哥却被指派门外?欺负他小?好歹他比铁丑大——好罢,铁十二那面具太惹眼。还有十哥——他瞪了掩嘴偷笑的铁卯一眼,竟然推他进去,真不仗义! 阁子内卫希颜一手抱住名可秀的纤腰,脑袋凑在她颈边可劲笑,清凉如雪的手指在她颈上来回抚动。 名可秀捉住她手啃了一口,肘推着她睇笑,“坐直了!……正经喝完早茶,好去看望爹爹。” 卫希颜一听这话就端直了,一会给她盛粥,一会挑挟各式早茶点心搁到她碟盏中,笑眯起眸子,“我在南洋学了做咖哩,还带了椰子,回头给你做椰浆饭。……不过有些辣口,怕你不喜欢。”她眉毛微颦。 名可秀唇线柔和,眸子凝视她,“只要是你做的,不论甘酸苦辣,我都是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只总算会面了,真不容易哟(啊喂,这不是某西你造成的吗)~~~~~~~~~ 广东至今仍保持着“喝茶”的说法,大概就是从宋时传下来的。 关于文中的菜肴早点: 冷淘:就是凉面。不过人家做的凉面,那叫一个精致呀。(流口水ing) 牡蛎:即生蚝。话说某西一直就吃不惯,清汤煮的咬到口里一包汁就想吐出去。烧烤的生蚝就入口多了! 石斑:这类鱼即使清蒸也没多大海味,不过赤点子的红石斑看起来还是蛮赫人的,青色、灰色的就不那么瘆人。 呃,话说华宋官员桌上的虾是马来亚海域特产的巨虾,不是宋人惯吃的虾,摆在桌上赤艳艳的庞然大物,看着也是有些瘆人的,嘿嘿。 茄子、韮菜、豆芽这些蔬菜宋代都有了,菜类品种很丰富,差不多能有的都有了,除了辣椒、西红柿、土豆、玉米等等从美洲传过来的作物外……不过也快了,赫赫。 困意上头,先想到这些,有漏的后面再补。诸君晚安~~~~~~~~~~~~~~~ 229 229、汤泉夜色 ... 隔壁的两间小阁子都被铁卫包下了,一间坐了五人,不紧不慢品着这家分茶酒店极有特色的早点,间或可闻宗主那边愉悦的轻笑声。众铁卫心情松快,便觉得桌上粥点越发可口,吃得俱是心满意足。 这通早茶喝了半个时辰。 巳正时分,三辆不起眼的栗壳色马车从京城西北的余杭门出城,行往天目山方向。 出城十里外,名可秀留下铁卫,交待明日午时在京城西南外的方家峪相候,便与卫希颜弃车偕行而去。 两人疾行如风,一个时辰后就到了重峦迭嶂的天目山。越过千树万枝的壮阔森林,踏枝登上西天目的仙人顶。 名重生依然峨冠博带,久居山峰吸参露、食菁华,大袖飘然宛如神仙中人。为不扰清修,他只允儿女每年入山探望一次;名可秀前次来是去年腊月底,距今不过半年有余,此时再见到女儿不免诧异。 “秀儿和希颜突然来见为父,可是有事?” 名可秀含笑,“女儿想念爹爹了不成?正好希颜从南海回来,年前她在海外,未能随女儿同来拜见爹爹,这会儿回京就想先来探望爹爹您老人家。” 卫希颜嘴角抽了下,顺着这话表示在海外时对泰山大人是如何的孺慕思念。 名重生表情纹丝不动,这话他信才奇了。分明是久别重聚,找个由头出来幽会,顺带游山玩水才是真的——难得还能想起顺道探望父亲,尚算有心。深邃目光扫了一眼面前这对璧人,他眼底闪过淡淡笑意,大度揭过此节,问起长女长婿情形。 正月之后,名浅裳携子随夫君叶向到天目山拜别父亲,说因事须回雪山,如今走了已有半年余。每每念及东昆仑远在千里域外,名重生就对这位雪山女婿心存不满。 名可秀对姊姊和姊夫回雪山的缘由再清楚不过。这事正与她有关,或者说是她和兄长一起努力的结果。但事未定前,以姊夫叶向天的性子,必不会提前向父亲道明。 她想起月前姊姊来信,说姊夫已将雪山掌门之位传给了他的师弟,正在处理一些后续琐事,预计十月左右能回临安;事既已定,她遂向父亲说出姊姊一家的打算。 “你说叶向天要迁居中原?”名重生蓦然扬眉——他那冰山女婿开窍了? “是的,爹爹。”名可秀微笑。为了这事,她没少费心思。 当年,名重生父女对叶向天的怨怼皆因这位雪山剑客竟将名浅裳拐出了中原大宋。那雪山派在东昆仑山上,位处吐蕃和西域交界,虽被列入中原武林九大门派之一,究竟离中土太远,多数时候只是边缘大派,那东昆仑山更是终年积雪,哪里是人住的? 对于叶向天终于“迷途知返”,不久之后即携妻儿定居杭都的决定,名重生大是欣慰,却还是冷着脸哼了两声,说“孩子都会跑了才晓回来”,表示对榆木疙瘩的不满。 名可秀忍了忍笑,继续道:“姊夫性情僻冷,想来不愿与我们同住。女儿派人在城外南郊的慈云岭看了地皮,在岭上起庄院,和凤凰山庄就是城内城外的距离,来往亦方便。……女使仆役都已选好了,先放在山庄让管事们训规矩,等姊姊一回京就能用上。” 名重生心里高兴,捋须呵呵笑着说“好”,硌在心头的这桩记挂终于可以放下,连带着对叶向天“拐 分卷阅读563 分卷阅读563 分卷阅读5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4 走”女儿的那份不满也尽消了。 名可秀眼波宛转,笑道:“……姊夫原想住在天目山。女儿想,住这里虽和爹爹相近,便于近前侍奉,但以姊夫嗜剑为命的性子,怕是隔三岔五要找爹爹讨教,爹爹想清修也是不成了!倒不如就在慈云岭,姊夫想得清静亦成,若想切磋武技,可就近找希颜。” 卫希颜促狭眨眼,“我看清鸿更合适。两大冰山冷到一块儿去。” 名可秀瞪她,“有这么说徒弟的么。”天水碧的轻容纱衬得她眉目翠色如画,这般薄嗔浅笑越发亮眼。 卫希颜心中一动,不由握住她温软素手,眉眼凝笑不说话。 名可秀脸一红,回抽一下却未抽动,心中半是好笑半是恼意,索性指尖在她掌心掐,掐,掐。 名重生眼眯了眯,难得见到冷静端重的女儿流露出这般小儿女态,不由拂须哈哈一笑。笑声中并无对卫希颜当着长辈失礼的责意。 武道极致讲究随心而为,合乎自然,在这位宗师眼中,率性就是自然。 但处政之道却在于“节制、有度”,断不可恣意而为;如女儿这般有天下志,又不能冷情的,这辈子与武道之极无缘了。名重生念及此,既有些憾意更多的却是大业有继的欣然。 顺着女儿方才的话,他微笑颔首道:“慈云岭就在城外,离你们就近甚好。……名家外孙可不能养成与他们父亲一般性子,孤僻不通人情。” 名可秀笑应了声“是”,瞪卫希颜一眼抽回手,又说兄长之事。说大哥和七叔联手,将酿酒营生做得风生水起,在凤凰山南谷盖了三座酒窖,这两年相继在江宁、襄阳、潭州、广州开了分店,将酒庄酿制的黄酒、烧酒和蔗酒行贩到南方各州邑并西销巴蜀,高度烧酒甚至远卖到吐蕃,而新制的蔗酒则广受南方士人喜爱,继而被海商贩到大食,价钱翻了几倍云云。名清方也提起过这些,但他性格内敛,说起来就多有谦虚省略,哪里有名可秀说得这般细致又娓娓动听。 名重生听得心中欣慰,也暗怀两分愧疚—— 名清方无意回归名花流,“……抛却其他因素不谈,长久看来,对我,对秀秀都未必是好。”名重生没有表态,但心底是赞成的;然而作为父亲,对儿子又是抱愧的。 他的次女幼时就已显出过人聪慧,年长的清方和种瑜完全不是小(师)妹的对手,名重生不由担忧,儿子将来如何治得住他这妹妹?……随着女儿年岁渐长,越显露出肖似母亲的智谋和父亲的果决,名重生这种担忧越巨。当年名清方为情而弃宗派,名重生绝然将儿子逐出家门,固然有伤心失望,更多却是顺势为女儿清道——儿子的命运早已注定。 所幸十年的隐忍磨折让清方变得成熟内敛又通透人情,早不复少年时的任性张狂;他另辟蹊径进身,也免了将来兄妹生隙…… 名重生喟叹着,心想:将来去九泉见了惜若,也能有交待了。 “爹爹,女儿还带来桩喜讯……”名可秀脆声一笑,说出希汶有孕,又取笑说这孩子是希颜“赶”出来的,不然怎会这么巧,才回来就被她给摸中了? 名重生怔了下,仰脸长笑,连说:“好!好!”起身到石室一角的剡溪藤箱笼前一阵翻捡。 须臾,拿出一块玉锁和一串暖玉珠,说给未来的孙儿做见面礼。玉锁是上好的籽玉,玉色如脂、晶莹圆润;那串玉珠不大,却颗颗一般大小,润中带暖,显非凡品。又说孩子出世后,务要派人来报讯,但孩儿刚出世经不得路途,勿要抱上山来。又说备了一箱的出生礼、周岁礼,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统统派出去。 卫希颜眼皮子微垂,偷偷向名可秀眨了下眼——泰山大人这是意有所指呀! 名可秀笑着安慰自家爹爹,说:“哥哥一定多子多福,姊姊亦是有儿女的福相。”将自个摘了出去。 卫希颜低头暗笑,又一想,自家妹妹可不是生孩子的机器,生俩做伴就好,再多就坚决不给生了;她那大舅子兼妹夫敢有异议,看她怎么整治他。 关于孩子的话没说多久,名重生大概也顾忌着女儿不能有子嗣,没在这上面纠葛。父女俩的谈话渐渐转入时事。名可秀拣紧要事分条理述说,名重生只捋须眯目听着,甚少发表评论,间或点几句,却都点到关节上。卫希颜大是佩服,心想:姜果然是老的辣。 洞壁日影西移,不觉间已过了未时。 名重生辟谷已久,石室中不备米粮。卫希颜早有准备,从随身带的藤箱中取出一个精巧的海棠花双层食盒,内里装着从元福分茶酒店打包的几份粥食糕点。名重生虽已辟谷,石室中却还有锅壶碗盏之类,她不想室中沾染了烟熏气,提着锅具到崖顶,拾柴生火隔水蒸。不过一刻,便一样样摆上古树根雕的案几;又洗箸递碗,盛粥挟菜……动作娴熟又仔细,显是做惯了的。 名重生深邃清幽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对女儿道:“希颜对你关顾周全,为父甚是放心。” 名可秀轻浅一笑,眸中宝光璀璨。 卫希颜陪着她用了些粥点;饭后很快拾掇干净,移到崖顶叙话。 名重生心情甚好,从原木劈出的案上拿起一只形制古朴的褐陶茶罐。卫希颜很有眼色地上前打下手,生炉提泉洗杯盏,听任丈人吩咐。 七月初时正当伏天,仙人顶上却风凉景旷。 名重生久不烹茶,但做来毫无生涩,比起士大夫文人,又多了几分天地浑然的随性放达。 古松苍翠成荫,峰顶览秀无余,山高品茗心胸生阔。茶过三巡,父女俩论起王安石的新法变革,探其得失;又论自汉儒以来,对儒家经学典著的诠释阙失,论秦汉的儒法合流、儒术合流…… 这父女俩谈得兴致勃勃,卫希颜却听得无趣,只小心关顾着炉火;名可秀笑瞥她一眼,撵她去一边打坐。 “去,去。”名重生挥袖赶她。 “好,好,不讨你们父女的嫌。” 卫希颜哈哈笑着拿起石凳上的凉藤垫子,就近盘坐在一株古松下,瞑目静听山间自然之声;间或睁眼,侧眸看向浅笑论经的雍秀女子,眼波澄澄,映着峰顶日光,温暖和煦。 夏日昼长,戌初日轮方西落,二人依依拜别名重生,又到山中可秀母亲的旧居盘桓一阵。名重生每月都会到妻子这里小住两日,树上木屋内保持着洁净。直到戌正天 分卷阅读564 分卷阅读564 分卷阅读5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5 黑时,方携手奔向黄山。 新月悬上天边,繁星渐满夜空。 黄山在天目山西南,相距二百余里。二人行到黄山下时,夜里已到二更。卫希颜辨清方向,拉着名可秀上南面的紫石峰。峰麓有汤泉,是卫希颜选的夜息地。 紫石峰的汤泉天下闻名,卫希颜担心有黄山弟子夜间浴泉相扰,便往那峻峭的地方去。时不时略停辨清方向,越行山石越嶙峋,岩壁越峭陡。 名可秀只笑着也不作问,任由她带着往前。 倏忽,峭壁之后转出风景。宛如桃源突现。 一弯清泉隐在峭壁之后,夹在两面紫岩之间,上窄上宽,形如“人”字。这汪热泉就静静卧在“人”字的底下,等闲不易发现。 泉如半月,又似半只眼眸,地势东高南低,泉眼在东岩之下,连通岩底的小涧,汤水向南漫出,日积月累下冲出南边低石一道丈宽凹槽,平坦光滑。 “可秀,到了。就是这里!”卫希颜眉花眼笑,找了个泉边较高的平岩处搁下藤箱。“今晚咱们就歇这了。” 名可秀眼眸扫过汤泉和池边南面的凹石,嘴角微微勾起,“希颜,这里谁说给你的?” 卫希颜从藤箱中取出一盏羊皮纸气死风灯,笑哈哈道:“这地方是铁十二说的,想不到罢?这丫头看似木头人般,竟然还知道这种妙地!”她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莫非?十二在这洗过鸳鸯浴?” “胡说!”名可秀好笑地瞪了她一眼。 卫希颜笑嘻嘻点燃灯盏松油,将罩顶的铜柄勾手如嵌豆腐般勾入东面的紫石壁。灯光映着星月之光,将两岩间的这池汤水照出一片柔和的橙光。 名可秀嘴角又勾了勾,故作不明,“你我皆能夜视,点灯做甚?” “这叫情趣呀情趣。”卫希颜眨着眼。 瞅了瞅岩壁上那盏灯,名可秀又瞅眼灯下的汤水,嘴角抽了下,“……这灯不错。” “啊?……”卫希颜抬起头,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那是一盏鱼灯,鱼、水,鱼水……她不由“扑”地笑弯腰,“……随手从舰上拿的,可不是我故意……哈哈……” 她边笑边除衣,几下褪尽,跳入这天下闻名的朱砂泉中。 这汤泉的源头来自黄山朱砂峰,峰下有朱砂洞,洞中产朱砂,流下汤泉溪,北岸就是紫石峰南麓,朱砂随溪入汤泉,因而得名“朱砂泉”。据说朱砂洞每隔三百年流次朱砂水,哲宗年间流过一次,将汤泉溪和紫石峰的汤泉水染得尽赤。这时未到朱砂泛时,泉水澄澈浅碧。池底散布着淡紫色的卵石,映着池上的紫石岩,碧泉又隐隐泛出几分胭色。 “……还不下来?”卫希颜回眸含笑,在汤泉水气的沾染下,清澄澄的眸子蒙眬出几分迷离。 名可秀心口一跳,眸光落到她赤.裸的肩头胸前,如玉肌肤被热泉沁出一层薄红,又被蒙蒙的柔黄光芒染出几分氤氲春.色。名可秀忽然觉得有这灯笼甚好。 “……你,转过身去。”名可秀在那双染着迷离的灼热目光下,忽生出几分羞赧。 卫希颜眨了下眼,“扑哧”一声笑出,在名可秀薄嗔的神色下将头转了过去;耳朵却愈发的灵敏,听着身后衣衫簌簌而落的清晰声响,胸口被温泉水淹着的地方生起燥热。 名可秀解衣下水,就被卫希颜拉了过去。唇一勾,纤手按上卫希颜没有半分赘肉的光滑小腹,压上池壁。 卫希颜嘴里方溢出笑声,便被名可秀堵了回去。 热泉中拂起白浪,水中雾气愈发蒸腾,只隐约见得乌发如水藻般铺陈水中,雪白的肤光时现时隐。 汤泉水滑,池边的石壁经年累月被泉水冲洗,早磨得光滑,肌肤贴于其上也不会硌着。喘息中薄汗贴着石壁流下,转眼没入汤泉水气中,唯香氛缭绕,氲出一片旖旎。 不知纠缠了多久,两人 229、汤泉夜色 ... 光裸的身子稍稍分开,白皙的脸庞俱是一片潮红,半因汤泉水热,半因情事燥生。氤氲迷离的眸子脉脉凝视一阵,倏地扑哧笑出。 名可秀眼若春烟朦胧,纤长的手指从卫希颜颈前抹向胸口,忽的低笑一声:“……希颜,予你一首七绝可好?” “啊……?”卫希颜张了张嘴,眼珠子几乎瞪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做诗? 便听可秀低低一笑,宛如大提琴般沉缓悦耳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希颜,听好了。……半眼灵泉通紫径,群峦随水入丹青。颜出葱岭绛霞染,秀抹峰头脂色洇。” “哦,哦……”卫希颜的口张了张,眼眨了又眨。眼珠子往下,瞪着名可秀抚在自已胸前的如玉手指,嘴唇狠狠抽搐了一下。蓦地,哈哈笑倒在池壁,半天直不起身来。 “怎么?这诗不好?……”名可秀眸波流转,伏在她被水沁湿的鬓边轻笑,低沉柔媚的嗓音贴在她耳边,气息缭人。 “好!……好得不能再好!”卫希颜喘着笑,“佩服,佩服……哈哈哈……” 她没想到,以名可秀端雅的性子竟会做首“艳诗”给她! 偏偏这诗妙得很!寓景于诗,和这汤泉的自然景致贴合巧妙,字字句句却又隐喻了情事,越念越觉余味无穷。尤其是最后那两句——“颜”出葱岭绛霞染,“秀”抹峰头胭色洇,卫希颜回味一遍又一遍,直笑得趴在石上无力。 大宋的才女果然有才,她拍马也追不上。 卫希颜笑得伏在池边喘气。 水珠顺着她光滑的削肩滑落,沿着曲线优美的脊背流下……名可秀的纤指顺着那水珠向下勾勒,由肩至背,腰,臀,再往下…… “……嗯……啊……” 汤泉起浪,鱼灯光柔。两人从池里缠到池外,直折腾到将近五更方消停了。 许久,喘息声止。 名可秀咬着她耳,“七月天时早,你再缠着不起身,可赶不上日出了。” “……谁缠着不起的?”卫希颜扑扑笑,今晚这人在上面的时候居多吧。 名可秀唇角一扬,秀美氤氲的眉目舒展开,有着几分餍足。低笑着在卫希颜唇上亲了下,将她头转过去,“我起了……不许偷看。” 卫希颜头侧在一边,想笑不敢笑:这会儿倒要避嫌了。唇边带笑,闭目听着衣料的窸窣声。 分卷阅读565 分卷阅读565 分卷阅读5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6 名可秀外出时马车中都备有衣箱,并有妆奁匣子,以备换衣的不时之需;弃车前铁丑早将更换衣物和奁匣移到了卫希颜随身提的藤箱中,还细心备了洗浴诸物,一并用青绸囊子收着。 她取出其中的柔软绵巾拭净身上水珠,换了件淡黄抹胸,上穿云雁细锦的缠枝左衽衫,下面是松香色遍地织长裙,和平日常着的大袖衫和深衣相比,少了几分庄重,多了几分闲适。 卫希颜转过头,趴在池边支肘笑,眸子光闪闪,“要我帮你挽发么?”女人的发髻很麻烦,要专门的侍女梳头,平日都是名雅在做。 名可秀一边挽发一边笑,“你会梳弯月髻么?” 她汗颜,“……不会。” 名可秀回眸一笑,纤指在发间灵巧穿插,不一会就梳出弯月髻,略略向左斜,透出两分俏皮灵动;又在发间插了一枝青色琉璃簪,长长的流苏摇曳生辉,将一张秀美脸庞更衬得明媚流波。 卫希颜眸中漾着惊艳,呆看了半晌,眨着眼笑,“可秀,该你回避了罢?” 名可秀撇嘴哼:“你身上哪处我没见过?” 卫希颜翻白眼,这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 名可秀眸中泛起笑意,将浴巾扔给她,“再磨蹭,日头就出来了。”说着走出几步,离汤泉远了些,抬头望着星空。 天幕仍有星子闪烁,点点光辉入眼。 卫希颜笑着起身离池,拭干身子,穿好内衣,外面穿了件宝蓝色的折枝茶花暗纹交领凉衫,颈边现出一寸白绫中衣的领,更显得脖子光洁修长。 名可秀回身替她挽髻,用一支青玉簪绾发。 “……嗯,不错。”她退后两步,上下打量几眼,勾唇满意一笑。 卫希颜回头向她露齿一笑,绝美脸庞在鱼灯下光彩耀目。名可秀霎了霎目,又伸手抚了一下。 卫希颜腾身拿下鱼灯,嘻笑说:“这灯可有纪念价值了。”几下拾掇好衣物,用青绸囊和防水油布包了搁进藤箱,迭声道:“快走,快走,别迟了。” 名可秀笑她,“这会儿倒急了。” 卫希颜当先掠出,哈哈道:“看谁先到莲花峰。” 名可秀忽然叹了口气:“希颜,方向反了。” “啊?……”卫希颜停下张望了阵,“没错呀!” 倏闻名可秀清脆笑声,翩跹身影已掠到前头,她“哎哟”一声:“可秀,你使诈。” 名可秀笑声如铃落在她前方:“国师忘了兵不厌诈么?” “……” 两人前往的莲花峰是黄山三主峰之一,北为光明顶,南为天都峰,也是观日的绝佳地;尤其光明顶地势开阔平坦,向来是文人雅客观日看云海的首选之地。天都峰是黄山派所在,据说派中弟子有日出练剑的传统。卫希颜为免被人打扰,便选了三峰中相对人少的莲花峰观日。 山峰峻峭高耸,突立而起的主峰为群峰所簇,宛若一朵新莲初绽。二人凌至绝顶,并肩而立,山风呼呼而过,衣袂飞扬间,陡生顶天立地之感。 两人到得正是时候。抬眼望去,东方已现出一线鱼肚白,继而漫出橙色云霞,又渐染碧黄紫红,宛如一大块七色织金彩锦在灰白天幕舒展开去。 天光渐亮,霞光映出峰谷云雾如海。 卫希颜见天边那弯新月渐渐退去,笑说“快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庆幸,“咱们运气不错,今天没雾。” 她侧头看着名可秀,眼眸比初绽的天光还明亮,“可秀,咱们看完黄山,以后再去泰山、华山、恒山……我要陪你将这天下的美景都看尽……”她不由遥想着,两人远洋出海,去美洲看大瀑布、去非洲草原看落日,那会是多么惬意! 名可秀看着她悠然神往的表情,那对清眸里仿佛染了天光霞色,她心中一处小小而柔软的地方塌了一下,又蓦地微微一疼。身边这人,是她此生最甘愿携手并肩踏遍河山壮丽的人;却极可能终其一生,她也无法放下一切陪她悠游这万千山水和海外天地。 就说话这会儿功夫,一轮红日渐渐从重重叠叠的云层透出。却是将出未出,仿佛凝滞住了。 名可秀凝望天际,眸底光芒沉浮。 倏地,手心一热,却是被卫希颜伸手握住,微笑看着前方,“来了。” 云层后仿佛积蓄已久的力量猛地勃发,一轮赤日从云中喷薄而出。 至此,天光大亮。 二人站于峰巅绝石,头顶红日光芒万丈,足下云海波澜壮阔。 “……荡胸生层云!”名可秀轻喃一笑,眉眼舒秀,俯瞰群山,目光渐坚,脸庞仿若初升的朝阳般耀眼夺目,清声吟道:“云海飞霞斓百丈,千峰竞秀映江津。一轮光火逐星月,曜耀人间万年明。” 卫希颜一震,不由凝目看向她——诗言志。 名可秀反手握紧她,明眸光彩更胜朝日。 卫希颜笑开,光华莹然,“可秀,你是九天的凤凰。” 名可秀眸子璨色,扬唇一笑,“吾若为凤凰,君为何?” 卫希颜清透眼眸凝视她,“君若为凰,我便为鹏。”——伴君扶摇九万里。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多么有福利的一章啊! 230 230、触景生情 ... 天光尚早,二人并不急着下山,在峰峦奇秀间宛笑迤逦而行。 这时节的黄山才刚入夏,群山幽谷浓郁覆盖,点点滴翠。云雾在峰壑间弥漫,如烟似纱,映着红日金光,霞彩流辉,绮丽如仙山胜境。 名可秀不是头回来黄山,却因身边多了这心慕之人,万千锦绣看在眼里都带了三分旖旎。 前世卫希颜足迹遍及海内外,这黄山却没来过,由是出了莲花峰后领路的活儿便赖给了名可秀。一路行来,听她指点丹崖松石瀑流诸般胜景,清脆语声落在鸟鸣山幽的峰谷林间,犹如盛夏泠泠清泉流过,舒凉透心。 越过白鹅岭向北,穿过始信峰、仙人峰、狮子峰,再折西向丹霞峰,跨西部大峡谷往南……山中奇峰汇聚,或崔嵬或峻峭或葱郁,布局错落有致,天然巧成,看得人心驰嗟叹。“天地鬼斧之工,人力或可模仿一二,却终不及造化之奇。” 卫希颜听她似乎有感而发,笑问:“可是想起甚么?” 分卷阅读566 分卷阅读566 分卷阅读5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7 “想起很多……譬如西湖之秀,五分天巧五分人工,却比不得这黄山之奇。” 她笑着,渐渐地,脸上笑意却收敛了。 “爹爹的流水心法,讲的是‘天地之势’,顺势、借势、造势,脱不了天地之力,失却这个,便是无根之水没有依托!……治世亦是这个道理。 “常言道:人间万物天孕地育。是谓天生万物,地载万物。因之世道虽是人为,却亦得依存于天地。” 她慢慢拨着腕上碧汪汪的浮雕云龙翡翠镯子,眼眸变得邃深,如镯子上浓郁的翠色般望不到底。 “治国之本在于民,民之本在于耕穑。然则,田从何来?——开山垦荒,围湖圩田。人间多一分田,这天地便少了分山水……这天地之力是借一分便少一分,无度便失却了依存之道!” 卫希颜表情有些无语,半晌,呆着脸一笑,“你这恰应了那句话: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天马行空,羚羊挂角……佩服,佩服。”抬手作模作样地拱了拱,眼底隐着笑。 这是调谑她“煞风景”,或者“焚琴煮鹤”?名可秀端凝的表情舒了舒,斜眉睨着她,倏忽一笑,在她手背捏了捏,“这不是一时触景生情嘛!”难得地露出两分娇柔。 卫希颜眼波一漾,“我也触景生情了……”倾前吻去。却被她一手撑开,齿颊笑盈盈,“不许乱生情。这是惩罚。” “可秀——” 卫希颜眉尾微微挑起,清悠出尘的颜容幻出一分半分的柔媚,不由让名可秀眩了眼,清澈如泉的声音中仿佛漾了瓣粉色桃花轻轻挠在她心尖,痒痒的颤。名可秀不得不承认,她再次被卫希颜色惑了。那含着桃花的声音蛊惑在耳边心尖:“不如惩罚我……被你亲可好?” “好……”名可秀痴着眼应了。蓦地指尖掐了下手心,勾了抹笑容倾过去——在她唇上咬了口。 “哎……这是咬,不是亲!”卫希颜捂唇瞪眼。 名可秀吃声勾笑,“有甚不同?不都是唇触唇么?” 卫希颜绷着脸,一本正经,“我来教你有甚不同。” 百鸟噪鸣之声蓦然远去。 良久,两对唇瓣稍离,唇色俱是嫣红欲滴。气息交缠在唇间。须臾,四片唇又吻合在一起。或深或浅,或缠或绕,或勾或挑……唇齿间的气息渐次不稳。 名可秀按开她,额头抵着她额,微喘的气息夹着轻笑,“再下去……可得出事了。” 卫希颜清透容颜洇红,低头笑得抖肩。好半晌,抬头,“这事……咱们回去办。” 名可秀斜飞她一眼,说不出的风流妩媚。转眼,端容正襟,一派矜雅,曰:“岂不闻方才之言?不可无度。” 卫希颜笑得歪倒树上。 名可秀一脸的若无其事,伸手为她理了理衣襟,拉着她往前。 “可秀,你眼中所见为何?”卫希颜听她指点景致之名,笑着打趣她。 名可秀眉目流转一笑,“你方才不是说,我是见山非山、见水非水么?” “是极是极。”卫希颜煞有介事,“汝之所见,非为山山水水也,而是天地人共存之大道焉,谓之和谐。” “和谐?”名可秀仰脸笑了笑,“这个词倒亦用得。不过,谓之‘中和’更当。”她见卫希颜蹙着眉在那想,笑嗔着点了点她额,“叫你平日多读些书……这是《礼记?中庸》开篇的末句:致中和,天下位焉,万物育焉。” 卫希颜掩袖咳了一声,“这不是没来及读到《礼记》么。……呃,这句怎么解?” “中者,天地之本源;和者,天地通达之途。这即是说:守中为本,制宜为和,既不可不及,亦不可无度,用合宜之道处政用事,便可使天下各安其位,而万物自然繁育了。” “哦……”卫希颜心想这就是人与自然的相处嘛。她偏了偏头,看了名可秀一阵,倏然笑道:“你方才说起开山围湖——可是地方有奏本上来,说民间造田过甚的?” “嗯!……”名可秀顿了顿,道,“我朝自开国以来,便不抑田地兼并,豪户多有侵占贫家之田。由是主户愈少,客户愈多。豪户占千顷万顷之田的不胜千数,而贫户却无半亩立身之地。地方无能无力或不敢抑并,唯有广开田路,由是毁林废湖为田,日趋严峻。加之金兵两度入侵,北民避乱南徙甚众,诸路人烟稠密治地毁林辟地围湖圩田便愈发多去!……两淮、江南这场大旱,既为天祸,又未尝不是人祸?” 卫希颜不由点头。 “我和苏师兄曾议水旱之灾的根由,因何会越往后越频发?神宗元丰年间,已成三年一大灾;到赵佶当政,更年年有小灾,非旱即涝;建炎立朝后,这四年来也没哪个年头缺了州县的灾报,总有遭灾的地方。……我等自是不信天人感应那一类说法。 “苏师兄精于易理,对天人感应之说有他的理解,这十年来一直对天灾成因探究不缀,累积了从秦汉两晋南北朝至隋唐五代至我朝的历代灾害记载,发现这天灾无常,却亦有迹可循——随着年头递进,一朝比一朝增,尤其人户繁洐的盛世更是频发。苏师兄由此得出论断:天灾不因治世的清或浊而分。 “苏师兄学易出身,遂以易理来诠释天灾论……”名可秀低头沉吟了一下,似在思忖如何以浅显的表达来阐述这易理之道。片刻,抬起头来。 “希颜,可知何为‘易’?” 卫希颜好歹修了这么多年的天涯阁心法,所谓大道殊途同归,贯通武道天道的领悟,她对易经自然有她的理解,回笑道:“易是变中有不变。不变的是宇宙的规律,变的是万物生息。我理解的没有错罢?” 名可秀微笑点头,顺着她的话讲:“伏羲说,这宇宙的大道就是自然而然,合乎自然即‘易’的不变之道。然则,何以才能“合乎自然”?——天人合一,方能生生不息!天地育人,容人取之有度,然过了度便为损,坏了天人合一之道,遂不能生生不息,而是灾害相妨。此即为上天的惩诫,苏师兄归之为:‘不合乎自然便为天地反噬’。” “啧!你这师兄还真有两把刷子。”卫希颜不由佩服苏澹,谁说古人不懂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瞧瞧这天灾论,剖析得何等中肯! 这些易学大家或许不能运用气象学地质学等科学论证天灾成因,却不妨碍他们用哲学推理去 分卷阅读567 分卷阅读567 分卷阅读5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8 体悟天地人的变化依存之道,即使卫希颜有后世的知识积累也不得不道一个“服”字。就好比一个是原创,一个是拿来,拿来的知识再高明也不是自已的智慧,怎能与原创者相提并论? 卫希颜拍掌哈哈一笑道:“这就是说,民间造田已破坏了自然平衡,你想定出规制,限止造田?” “前阵子,江宁、扬州、苏州、潭州的守臣先后上了奏本,说当地豪户围湖圩田,妨害水利……此风必得刹住! “但民要稳,便得有田,可豪户兼并大量田地的窘局这一二十年内恐都难以解决,短时内亦不可下猛药——吏治败坏是根子,若是急于求成很可能会步王荆公之后尘,必得慎之又慎;所以,这田还是得造。 “不过,何等人户可造田,哪些地方容许造田,却得有规制,不可容那些豪户和贫荒之民乱垦乱填,坏了蓄水灌溉之利,平白生出些水旱之患。” 她说着叹了口气:“朝廷征收上来的税赋,还不够填这些灾事窟窿的!” 思及左藏库这几年用于灾事的累累支出,她秀致的眉目便透出一抹忧色。 卫希颜拍了拍她肩以示安慰。南宋朝的财政状况不容乐观,她对此也心中有数。 一是取消了宣和靖康的一些苛税,尤其经制钱是大头,每年都少了四五百万贯的收入;二是兵改一下子就丢进去四百万钱,每年的军费维持也不下五百万;三是她主导的冶铁炼钢的技术变革花费不菲,造炮更是吃钱大户;加之大旱后又闹蝗的各种花费……完全可以想象户部尚书那白净面皮定是酱中带紫、紫中带酱。 这且不提名花流背后支持的那些银钱,粗粗估计,也有上千万贯了。 “以前愁钱多的花不完,现在是花钱的远比赚钱快。”名可秀调侃起自个,苦笑了下,“幸而开辟了几条新的生利源。玻璃、蔗糖如今都是大头;哥窑渐次能与官定汝钧四窑相较,上品瓷器在南方诸路中唯越窑建州窑能比得几分;广泉二州的陶窑这两年销量益增,利虽不及丝帛瓷器丰厚,胜在量多,再过两年,或能超过丝瓷之利……若机械时钟能尽快造出来,便又多了一大进项。” 她且行且盘算着,虽说她身为名花流宗主,同时也是南宋最大的交引钱号和东南最富的海商商会大股东,拥有资财达亿万贯,却也抵不住这般百万千万贯的往朝廷财政窟窿里填。 卫希颜一算这笔帐就觉得亏大了,恨不得将稳坐皇宫金銮殿的赵构提溜过来扁一通。这小子就是坐享其成,偏还在背后倒腾些不上台面的小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被小堂妹拉去海岛游,耽搁了:) 话说某西的这次出游是各种悲摧—— 出行前,咱家堂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姐,你就放心吧,咱铁定教会你游泳,将你顽固地坚强地戴了n多年的“旱鸭子”铁帽子一举摘掉。 话说咱家小堂妹游泳是有两把刷子的,在咱家一大堆的堂表姐妹兄弟中,绝对是出了挑的,于是,某西乐滋滋的出行了。 第一天上午:海水游。 咱家小堂妹见了水就好比狗狗见了骨头老猫见了咸鱼,没几下就将她姐扔下了,自个儿浪里白条游的欢实。 话说某西没戴游泳圈,被没良心的堂妹抛在了海中,咕嘟就喝了两口海水,好比一斤的浓缩盐水倒进嘴里,又苦又咸……胃里直个翻腾,靠之! 这海里不比游泳池,那是有浪的,一会半会,某西就被浪带到了游泳区边缘,差点被浪了出去,咕嘟又淹得喝了几口海水,吓得一个胆惊,赶紧死死攥着那粗绳不敢放……咱家小堂妹不知欢腾到哪去了……各种愤怒! 下午:某西蹲沙滩画圈圈种蘑菇,看人家游得欢实……各种郁闷! 第二天上午:拿相机拍浪花击礁的百般形态……各种无聊。 下午:给小堂妹拍水中英姿,时而仰泳、时而蛙泳、时而自由泳……咔咔咔咔咔……各种羡慕嫉妒恨! 照完几十张一看,泪目,忘了揭镜头盖!……被堂妹上岸追打之! 第三天上午:某西沙滩浴,挖了个坑将自已埋了。蓝天白云,阳光沙滩。一不小心睡着了。水中某人呼了n多遍无人应答……怒而上岸扑打之! 下午:沙滩上搜寻美男美女…… 最终发现最美的还是咱家堂妹……各种悲愤!(打小就看腻了啊) 傍晚:沙滩烧烤。 咱堂妹虽说没几钱良心,这手艺还是不错的,比某西强多了。嗯,烤好一只抢一只。 堂妹怒,抓起只活生蚝塞我手里:看你吃! 某西认真看着生蚝:妹妹,虽然你多了两片壳,咱不嫌弃你! 堂妹嗷嗷扑过来抽打之! 第四天回程,n百里之外的家姐打电话过来:海岛游得赏心悦目不? 某西飚泪:身心内外,各种悲摧! 家姐狂笑不止,姐夫接过电话幸灾乐祸:活该!还不如过来和我喝两杯。 泪目,飞过去喝两杯????! 231 231、皇宋通宝 ... “所幸有瑞宋的金银铜矿,三佛齐头期三十万金的赔款亦解了燃眉之急。” 名可秀牵着她的手紧了紧,温柔看着她,明亮的眸子一片光辉。 卫希颜眉扬说:“你只管花,瑞宋岛上有的是钱。”做出一派财大气粗的模样,让名可秀笑声不止。 “你猜,叶梦得能忍多久?” 卫希颜知道她说的是金银铸币事宜,听她语气里带了些许调侃意味,显见是在打趣那位焦头烂额的户部尚书,因笑道:“我估摸着,多则半年少则三月,他必是要提上政事堂的。” 她唇角挑起抹笑,“瑞宋那边开采的铜矿石大半运了韶州铸造黄铜炮身,剩下不到五成拿来铸钱,陆宸派来的铸钱监很机灵,嗯嗯,很能领会我的意图,卡着铸钱的速度……朝廷总是要逼一逼才动得快。”国库一下有了太多钱也不是好事,是以她才大方允了三佛齐王的求恳——半年内分三次给齐一百万两黄金的赔款。 “你铸的币呢?我看看。”名可秀停下步子,笑吟吟地摊开手。 “啧,就知道你等不及!幸亏我带了。” 卫希颜笑着从腰畔佩戴的缂丝云鹤锦囊里摸出三枚钱币,一金一银一铜。 名可秀先看铜钱,钱色很黄,说明这钱的含铜量颇高。“用了几成铜?”她轻轻挑眉。 “我听你说,唐代方孔铜钱开铸是铜六铅四,这钱便沿用了这个比例。现下官铸的建炎通宝是铜 分卷阅读568 分卷阅读568 分卷阅读5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69 五铅五,政和、宣和通宝甚至有铜四铅六的,一贯钱不当一贯钱,和银的比价拉得愈远了。”卫希颜这里说的铅是指锌,因色白,宋人称为白铅。 名可秀叹道:“待钱法变革后,这官钱的成色还是得提上来。” 她看着这铜钱的形制不由笑出声来。卫希颜私铸的这钱在正中有一个凸起的方,却是实心的,并没有贯穿成孔,并且边缘还有一圈细密的齿纹,那两枚金银币也是如此。这与通行的铜钱便有些不同。 卫希颜笑嘻嘻道:“中间没穿孔,这钱比官铸的建炎通宝略小了些,重量一样,不会浪费铜。哦哦,还有,可秀,你猜这齿纹边缘有甚么用?” 名可秀见她一脸准备卖弄的表情,不由失笑,略一想就明白其中因由,“可是防备奸小刮削边屑‘偷钱’?” 卫希颜唉声道:“不好玩,一猜就中。” 名可秀年少就随母亲出入四海交引金银钱铺,听说过不少“偷钱”手法,譬如金饼银锭,用小刀刮一层边,这些屑末乍看不起眼,累积起来就不是小数。 “这法子好。”她点头笑道,“防止刮边,就能确保钱分足,即使流通经手千百人,只要齿边还在,就不需要再作称重估值。这钱若推出定会大受欢迎,没准会成为商铺量钱的标重物。” 她手中铜钱的正面是“皇宋通宝”,两枚金银币的正面则分别是“皇宋金元”“皇宋银元”,背面用阴文横刻一行字:足金(银)一钱;金币的背面还多了一行阴文:烧验讫。 大宋的“足金”是指含金量九成五以上。“烧验讫”是宋人压制金砖金饼的规制,表明采取的验金方法是用火烧,判定确属真金后才可以凿刻“烧验讫”,所以宋人称真金为“烧金”,有“真金不怕火炼(烧)”之说。 这三枚钱币是瑞宋铸钱监承卫希颜之命秘密铸成,统共只铸了二十来枚,作为样品带给名可秀参详。 “不错!”她翻来覆去细审一番后道,“四海钱铺就按这制式铸币。” 卫希颜眨着眼道,“这正面的阳文就由你来题,这亦是‘御书钱’了罢。” “御书钱”是指皇帝御书通宝钱铭,大宋皇帝中书法出色的都御笔题过年号钱,赵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卫希颜这么说便是打趣名可秀是幕后的太上皇。 名可秀白了她一眼,“被有心人按图索骥可就不妙了。” 大宋有禁止私钱的法令,但因钱荒律法执行得并不严格。有些钱监便私下替豪家铸造祈福钱,民间大钱铺也多有自家的铸钱坊,便于将收购来的低价铜器熔后铸钱,或收集劣质铜钱熔了重铸获利——这些私铸钱被称为“边炉小钱”,只要分量足够,官府就默许它们流通,而民间也没有异议。 这就是贵金属货币的一个通性,只要分量足,民间就愿意使用,并不关心这是官钱还是私钱。 尽管如此,两人依然是谨慎的,譬如卫希颜铸的金银币的背面就没有如宋人压制金砖银锭般会刻上“某某铺”或“某某宅”表明出处,这样即使朝廷要追查,这些钱币也是“无主之物”,查不到四海钱铺头上。名可秀自然不愿留下亲笔题字成为将来可能被人拿捏的把柄。 卫希颜却道:“可以写篆书嘛,你的小篆又没几个人见过。” 名可秀有些好笑,“你就这么想让我题钱文?真当成铸御书钱呀?”她笑容里带着谑。 “当然!”卫希颜的眼神透出几分热切,“可秀,虽然你不在乎甚么青史留名,我却希望你流传下一些痕迹……”证明你才是这个时代的缔造者,不能平白便宜了赵构不是。 “一想起这家伙坐享其成,死后没准还能混个圣祖高祖之类的,我就犯堵!” “你呀……”名可秀指着她笑得直不起腰。 心情愉悦之下,两人步伐轻快。行南越过天都峰后,名可秀见将近巳时,便携了卫希颜下山。 午时二刻,两人在京外南郊的方家峪先行分手,名可秀在铁卫护送下入城回枫阁,卫希颜则悄然潜向应该已行到钱塘江口的水师战舰。 城东候潮门外,政事堂诸公并枢府众官在钱塘江北岸迎候卫国师回京。 卫希颜在三四十名威武彪悍的亲卫护卫下,骑着大象登了岸,迎接的官员们仰着头看得目瞪口呆。在她身后,依然一袭青缎道袍的叶清鸿横坐在独角大犀牛的背上,容色冷然,嘴角有些僵硬,她宁可混在亲卫群里也不愿如此招人“瞩目”——卫希颜一句话打消了她这主意:或者你愿意抱着猩猩入城? “这,这……庞然大物是何兽?” “两根白牙的是象……是象牙!” “那鼻孔上长角的又是何兽?” “啧!那猴子好大,还一身红毛!真是罕见呐!”这是猩猩,耳朵灵敏的卫国师暗笑纠正。 “哎呀……那两人抬的大水缸里是甚么?” …… 卫希颜的回京掀起了一波风潮。 京城百姓都津津乐道着卫国师带回来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海外蕃国贡物,“大象”和“犀牛”成了京城盛夏七月里提及率最高的词,报纸也趁这番势头来了个珍奇动物大观园的连篇报道,受到坊间热情追捧。 “……你这可真是搅乱一池春水!”名可秀一头批着札子一头笑,“不知有多少孩童正翘首盼着你的动物园建成,卫国师,你可得努把力呦。” 卫希颜歪在正心阁临窗的镂空雕栏紫檀托泥榻上,背后靠着只石青色绣兰草的大锦枕,翻着手里的《三字经》,懒洋洋答:“这事已丢给了太仆寺,可不归我管。” “你这甩手掌柜倒做得轻省,可怜了太仆寺,明明管马,这会成了百兽寺。” 卫希颜打哈哈,“我这是给他们开创钱路,建成后入园收费,每人百文,还不赚得肚儿圆?” “噫?别忘了,五成收益是归皇帝内库的。” 卫希颜恼怒,“这小子!连动物都要刮层皮!” “你撺掇皇帝拿出御赏园的动物,他可不得收点回报?再说,没有这进项动心,你当皇帝会这般爽快允了你修动物园?”名可秀批着札子一心二用。 卫希颜哼哼卿卿两声,“总之这厮就不是好的!……活该他生不出儿子!”说着便乐了。 名可秀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子深幽幽的,说出的话也幽深:“说起来皇帝虽未立后, 分卷阅读569 分卷阅读569 分卷阅读5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0 宫中妃嫔却也有了七八位,然迄今无子,连公主都未有一个……这确是有些奇怪了!” 卫希颜呵呵干笑两声,“谁知道呢?……没准是当年清鸿刺杀那一剑,嚇得他双股战战,吓得那个……无能了。” 她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前世时她的佣兵伙伴,身兼考古学家历史学家的秦瑟琳八卦过宋高宗的不育真相,说是被金兵追杀一路逃到海上吓出的性激素失调,“恐惧让男人不举,也能让男人不育。”秦狐狸如是总结。 名可秀手中的墨玉紫毫笔顿了一下,挑唇,“是么?” “很有可能!”卫希颜用力点头,目光认真看着书页,仿佛上面开了朵花。 名可秀看了她片刻,唇角滑过一抹笑意,低头继续批札。有些事,心知肚明便好。 卫希颜觑她一眼,暗底吁了口气。 她手指翻过《三字经》的最后一页,忍不住赞了声:“这书编得好!” 后世评中国古代有三大蒙学读本,简称三百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但直到南宋建炎朝,作为三大蒙学读物中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三字经》还没有出现,学塾中使用最多的是《千字文》和《百家姓》。卫希颜并不知道《三字经》的编著者是宋理宗时的吏部侍郎王应麟,一百多年后才出生,但这不妨碍她兴致勃勃地向名可秀提出编写《三字经》的建议。 当然,这活儿她干不了。《三字经》她只记得七八句,“人之初、性本善”“养不教,父之过”“玉不琢,不成器”之类,以名可秀的聪慧,只这几句已能让她明瞭卫希颜提议写蒙书的意图,是要比《千字文》《百家姓》更加朗朗上口、并集劝教经史伦理等内容的蒙学教本。 名可秀想得更深远。 孩童如白纸,怎么教就怎么长,这蒙学教本不仅是用来识字写字,更要重于养德性、持性真、贯道理,移风易俗要从孩童做起。 名花流开办的私塾中,使用的是修订的《新千字文》,卫希颜这个提议无疑让名可秀的想法更成熟了。 她将著书的任务慎重地委托给了师兄苏澹苏云卿,宋之意进入礼部后,也加入到著书中。 卫希颜在西川时,由苏澹主笔的《新千字文》第二版修订完成,并以官刻的方式颁行天下,确立为朝廷钦定的蒙学教本之一,但《三字经》却七易其稿仍未定本,卫希颜离京赴海外前,已是修改的第十稿。 首句“人之初,性本善”,苏澹便和宋之意生了分歧,苏澹持孟子的性善论,宋之意却持荀子的性恶论,争到名可秀面前,这位主儿却是无性论——初婴哪有黑白? 卫希颜这会儿看到的定版官刻本首行却正是记忆中的“人之初,性本善”,她拍着靛蓝书皮,扭头问名可秀:“还是性本善?”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某西要出省干办事务,归期暂时不准,少则一周,多则半月,这一章是存稿箱君发,哦哦,现在才发现此君的好处哇! 232 232、蒙养之学 ... 宣州诸葛制的墨玉节杆紫毫笔在碧云龙尾砚里缓缓濡着墨,名可秀的声音慢慢道:“蒙养是养学童的良知良能,孟子的性善论更合宜。” “……哦!合宜,合宜。” “怎么?你有意见?”名可秀似笑非笑睇过去。 “没有,没有。”卫希颜波浪鼓般摇头,心想:不论古今,这真理都有让步于政治的时候。 她手指翻动着书页,若有所思想了会,倏然明瞭道:“你说的蒙养良知是其一,其二是想借此增加孟子学说的影响力罢?” 在儒家圣殿里,孟子的地位是逐渐提升的—— 司马迁在《史记》中将孟子荀子合传,《汉书》也将《孟子》置于诸子略,由此可见,汉代儒者只是将孟子看作有影响的大儒,视《孟子》为子书,绝非用圣人圣典的眼光去仰视孟子其人其书。从唐代韩愈起方崇仰孟子,在《原道》文中以孟子为儒家“道统”的嫡传,抬高了孟子的地位。至宋代,以王安石为首的大儒发起孟子的“升格运动”,《孟子》被列入科考,继而孟子配享孔庙,其后,《孟子》从“子书”正式升格为儒家经典。 宗孟之风劲吹,抬高孟子地位成为大宋儒林的主调,但仍有不少儒者发出对孟子或疑或非或贬的言论,形成“宗孟”与“非孟”的对立。此时,距《孟子》被朱熹列为四书之一,和《论语》《大学》《中庸》平起平坐还有五十年;距孟子成为“亚圣公”还有两百年时光。 《孟子》有曰:“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路人;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卫希颜对此拍案:对君臣纲常的诠释还有比《孟子》更酣畅淋漓的吗? 据说朱元璋这泥腿子皇帝读到《孟子》这里时悖然大怒,愤而将之废出科举,真可谓“翻身农奴把歌唱”,却浑不记得“昔年亦曾身为奴”了。 由此看来,老赵家的诚然缺了几分武功,但论文治的胸襟却比老朱家的阔达,至于老爱家的就不必提了——君视臣为奴才那叫朕器重你。 大宋文官宗孟宗的是“民为贵,君轻之,社稷为重”,名可秀借士大夫宗孟之力在官学确立了《孟子》仅在《论语》之后,高于五经,哦不,是四经,《春秋》被王安石剥出了官学科目。 被明清奉为圭臬的四书中,《大学》《中庸》还没有成为宋代科考的科目。名可秀持政后,将《礼记》列入官学教目,但不入科考,说:“曾子《大学》、子思《中庸》,是儒家明德修身至善之道,宜读宜习宜修,却不宜考,否则久之必陷于功利而轻于修心。” 又说:“治政为策,处世为心。观百家之书,无非治策和修心两要。科考当考策,处世当修心。” 卫希颜理解她的意思是科举考的是治国处政之道,治德不是做几篇文章考出来的,她心想:明清的八股文,可不正是考出来的道德文章么? 卫希颜又想起中庸之道,这个中庸思想对后世中国人可谓影响深远,可以说成了国人浸到骨子里的一种性格。 名可秀对《中庸》持正反两种态度,既说中庸是儒道之至矣,是化易经之髓为人世修身之本,但她又说:“中庸之道鲜有人能悟其真义,失之真义反而裹足不前,过于保全自身而失其勇义 分卷阅读570 分卷阅读570 分卷阅读5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1 。” 她道:“《中庸》言‘国有道则兴言出世,无道则缄默容身’,吾不取也!” 以名可秀的理念来讲,信奉的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敬仰的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勇者无畏,推崇的是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而不是中庸的明哲保身,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想本分外之事。 “圣人真义难以领悟,尤其至道之本,能传大义者有几人?一代愚一代,久之谬解便成真义……如‘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说的是守中道而保身,观张邦昌之流,陷于金虏而屈膝侍敌可真是‘退而保身’了!” 卫希颜想起后世“见义勇为”这个词被提到一个很高的高度,可不正是因为中国人太会“懂得”明哲保身了么?! “……开篇用《孟子》之语起书,这用意当然有其一必有其二了。”名可秀笑着抬了下头,对卫希颜这般快就看透她心思并不意外,言笑间颇有悦色。 “……哦,还有这一句:‘子不教,亲之过’——这个‘亲’字用得妙也!”卫希颜拍几道。 “子不教,亲之过”显然比起“子不教,父之过”多了一重意义——亲者,父母双亲也;母亲亦有教子之责!然则为母者如何可承担起教养之责?必得明事理,必得有见识,这就意味着要求女子也得读书受教育。 作为朝廷诏定教本的《三字经》须得经给事中审核,礼科给事中不傻,这一句中蕴含的意义哪有看不出来的?——卫希颜奇怪范冲竟会书读了。 名可秀对此毫不诧异,举出司马温公亲书的《程夫人墓志铭》作以说明,其书曰:“妇人柔顺足以睦其族,智能足以齐其家,斯贤矣!况夫人开发辅导,成就其夫、子,使皆以文学显重于天下,识虑高绝!古称有国有家者,其兴衰无不本于闺门,今于夫人见,古人之言诚可信也。“ 司马光表赞的这位程夫人是苏洵之妻,苏洵年青时好游历四方,其子苏轼、苏辙少年时是以母为师,母亲程氏亲授以书,传学授道。苏洵归家后,二十七岁方始发愤,盖因其妻程夫人劝勉之功;是以司马光道:苏门三才子,造于程夫人。 “……礼科给事范冲的父亲范祖禹受司马公影响颇深……范冲之母亦擅长治史,冲幼学受教良多,冲之姊妹亦都习书明理。有如此家教,岂会非议女子读书?况且,即使如胡安国等,亦是主张女子习书明理的……” 卫希颜心想或许正因大宋士大夫对儿女教育的态度,方会涌现出如许多的女才子。 宋代才女之多没有哪一个朝代可与堪比,既有被后世称为“四大女词人”的李清照、朱淑真、吴淑姬、张玉娘,又有文名和李清照并称的鲁国夫人魏玩(宰相曾布之妻),赵佶诏号“清虚文逸大师”的曹希蕴、冲虚居士孙道绚、吴国夫人吴沅、长安县君王文淑、蓬莱县君王芷、谢希孟等等。 《全宋词》收录女词人九十余人,《全宋诗》有女诗人二百余,《全宋文》中女著者十余……毋庸置疑,有作品的才女数量远远不止这些史籍中的数字。 因此,后世有评论道:“中国历史上没有哪一个朝代的妇女能够像宋代妇女那样,为自己时代的文化做出如此重要的贡献,也没有哪一个朝代孕育出像李清照那样的女文学家。” 卫希颜身处这个时代则感知得更为真切,在希汶的书房中,有满满一墙架的诗词刻集,其中有三百多位女名家的版集,现存当世的就不下三十人。 这是一个女子宽容的时代。正因有这样的氛围,《三字经》的勉学篇中收录了如蔡文姬、卫夫人、谢道韫、上官婉儿、李清照这些才华出众的女子并未引起非议,文稿传给尹焞审编时,和靖先生慨然提笔加了一句:“彼女子,才华敏,尔男子,当自警”。 在勉学篇收录的名人事迹中,有写道:“……浑天仪,张衡制,圆周率,祖冲之……汉华佗,精医理,郦道元,著水经……”——这些或是天文学家,或是数学家、医学家、地理学家……对引导学童关注经史子集之外的学科技术有着不言而喻的好处。 除此之外,修德篇还紧合时政,写出“汉杨震,坚拒金,宋包拯,奉廉洁”的警句——反贪倡廉从孩童抓起! 气节篇道:“靖康耻,永铭记,吾国民,强不息……赞苏武,节不移,敬若水,慨忠义……威不屈,贫不移……”笔调高昂地宣扬《孟子》中所语的君子气节,鞭挞张邦昌等大宋文官降敌僭国的失节之行,激励士大夫当以苏武、李若水为典范,骨气铮铮,威武不屈。 卫希颜不由感叹:“这已超越了……”超越了她记忆中的原作何止百倍,立意之高下显而易见。 书中每一句左侧又有注疏,避免有师者不学无术谬解而误了学童——尤其老师素养不高的县塾乡塾中多见。在难字之下又标有声韵帮助读认,这声韵相当于“拼音”,譬如大宋的字典叫《广韵》,即是将同音字列在一起,以简者为部首声韵,便于查字认读;《三字经》中的声韵就是用同音的简单字来进行标读。 除此之外,书中还使用了句读断句,如“,。!?「」”等,使注疏更加明确易解。为此苏澹还专门写了本《句读法式》,卫希颜拜读后佩服不已——高人就是高人! “……苏师兄几时来?我要请他签名,上香瞻仰之。”卫希颜扬着书三分玩笑七分认真道。 名可秀噗哧笑了声,放下正翻阅的潭州禀事札子,挑了挑眉,慢声道:“这书上列的著撰者可非苏师兄一人……不然,何以通过门下审覆,诏刻颁行诸路州县?” “这个嘛……可以理解。”卫希颜眯笑着点头。这些名人都是金字招牌,就算只修了一两句也能在著者中占个名位,此乃学术著作发表的潜规则也,不论古今皆同。 扉页著者栏内,在苏澹之下,赫然同列了尹焞、胡安国、朱敦儒、邵溥、范冲、葛胜仲等五六名朝野名儒,金光闪耀下岂有不通行大道的?! 名雅端进煎茶汤,置于紫檀榻几上。卫希颜搁下书,端起她惯常用的汝窑天青流碧莲瓣纹盏啜了一口,惬意地舒了眉去。名可秀有她陪着,心情愉悦,搁了紫毫起身,端着荷盏坐到榻几对面和她闲话。 “……之前囿于财力不及,广兴文教的事体只能敲敲边鼓、徐徐图之,现今当可跨出一步,先兴私学,再扩官学的规模。” “咦,这么说兴私学的奏疏政 分卷阅读571 分卷阅读571 分卷阅读5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2 事堂通过了?胡安国没闹别扭?——不大可能罢!”卫希颜笑着先摇了头。 “各退一步罢了。”名可秀捏着汝窑翠叠纹梅花盏,哼了声,“代价是《春秋》重列官学……”卫希颜惊愕,便见她狡黠挑眉,轻笑:“不过……不入科考。”她语调慢慢悠悠,“胡安国是个明事的,知晓见好就收的道理,若想求进一步,我岂会再加退让?” 卫希颜哈哈道:“说得是,此即奕棋之道啊。”她说笑间递过去一只石青色绣节竹的靠枕,名可秀垫倚在腰后,靠着镂雕榻栏,神情渐渐闲适。 “说起官学……刘一止在潭州做得不错,没有辜负朝廷增留地方的那三成税赋。” 大宋自立国初便奉行强干弱枝的国策,地方留税不得超过两成;潭州作为名可秀变革税赋缴纳体例的首地,地方和中央的税赋比是五五分——多出的三成刘一止全用在了扩兴官学之上。 宋代的官学是不收学费的,从小学、县学、州学到太学都包了,除免学费外,官学还给学生提供住宿膳食、笔墨纸砚、四季学衫,经费富足的州县还发给学生廪米月钱周济家里,比九年义务教育制还更福利,可谓一入官学吃穿不愁。 正因官学有这般好处,是以州县学子打破头争抢着入——尤其家资不丰的子弟;但官学支出大,便有名额限制,少则几十人,多的也不过二三百,僧多粥少,很多贫家子弟便进不去,何况内中还不乏富家子走门路挤掉贫家子,使得入学者多为惫蠹之辈,真正向学的反而被排斥在学堂之外。 至于那些家资不愁又有心向学的官宦子弟,多半是到有名的书院求学,然后在户贯地的官学录个名额符合舍选规制——建炎朝已废除此制;这类学子自然便无需再占着官学的名额,但这样空出来的仍是杯水车薪,要解决天下读书人“求学难”的弊害,根本之道还是在于扩张官学的规模。 名可秀选取潭州为扩兴官学的首要之地,一是看中刘一止的清廉和治政能力,二是潭州的州学前身就是名列大宋四大书院之首的岳麓书院,且还有苍然书院、湘城书院这等享有盛誉的私学,人文根底浓厚,才学之辈斐然,有兴学的师资可取。 “听你这么说,刘一止还在潭州?考绩应升迁了罢?” 卫希颜问起刘一止的去留便想起建在潭州的帝国军校,她眼下还顶着军校祭酒(校长)的头衔,实际操持校务的是司业张浚;明春正月这第一批军官生就毕业了,张浚是升任祭酒还是放去北征行营历练一二?——张浚虽有军略,却缺了带兵经验,难免不足。 这两年洛阳、陈留、毫宿边境南北两军的小规模流血冲突一直不断,可谓磨练人的地方——军官生毕业的前半年便在边境实习;张浚去历练个一两年回军校便大不同。 张浚若去,军校便需另选得力之人掌理。她忖度着调江陵水师都统制刘子羽任司业之职,又想灾事已平,可以重新考虑长江水师调训海外的事宜,在江上呆久了,别养出帮太平兵。 她这般忖度着,便听可秀说:“刘一止迁荆湖南路转运使,仍兼潭州军政事。” “哦。”卫希颜没有吃惊,虽然这短短的一句意味着一路漕司的变迁,有人升,自然有人降;她啜了口茶笑说:“这般布置,可是为荆南路铺好兴教育的路子了。” 潭州是荆湖南路的路治地,刘一止以转运使兼知潭州,便有利于将潭州的兴学经验扩大到整个荆南路。石鼓书院、南岳书院、清献书院、东莱书院、湘西书院、醴陵书院,这些都是荆南知名的书院,有的是私学有的已变成官学,但无论是私还是官,这些书院的存在为荆南路的兴学确保了师资的充足和教学的水准,唯一缺的便是朝廷的财政支持。 232、蒙养之学 ... 卫希颜问她:“荆湖路的税赋地方也留五成?” 名可秀微微摇头,“年初刘一止上折时,逢两淮大旱未解,整个荆湖路要像潭州那般只上纳五成税赋,这事有些难办……最终,在原来的两成上加了一成。” 她端起茶汤抿了口,微微坐直身,继续说道:“这多出的一成仍是用于学政,除了州学、县学外,潭州、衡州、岳州、湘州这些地方还应设小学,并资助县乡开办蒙学,蒙学的教本由官府免费颁发,蒙学的老师尤为重要——学塾老师的现状堪忧。” 她手指摩挲着翠叠梅花盏的花瓣,“……我寻思,你以前说的师范官学应有可为,不过,眼下建学尚力有未逮,但在州学中立个教谕科,却是可行的。” 卫希颜一骨碌坐直,连声道:“不错,不错,虽说这些学生读书都是以孝科举做官为目的,但这科举就好比十万大军过独木桥,过桥的总归是少数,那些不中的便可择优选录进教谕科,考校合格的官府发给‘教谕证’……从蒙学教谕往上可升小学教谕、县学教谕、州学教授,最高至太学博士——这亦是为官的一条出路,肯定有大把的落第举子争抢着去……” 她思路一起,滔滔不绝,名可秀含笑听着,眼底欣然悦色,还有甚么比两心相知更让人欢喜庆幸呢!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三字经》的部分内容借鉴了文化部编的《新三字经》。 顺便叨一句,宋代女子嫁人后,并不冠夫姓,譬如王安石的妻子姓吴,称为吴夫人,而不是王夫人。 话说,这一章也是存稿箱君发。 233 233、彪炳史册 ... 建炎四年八月,一支庞大的海船队伍从杭州湾驶入盐官县的钱塘江口。 二百多艘楼船以雁翅形沿钱塘江迤逦而上,前后连绵十里,桅樯耸立,千帆云集,浩浩之势蔚为壮观。 “……到了,到了!” “能看见京城了!……” 雁翅队前方一艘巍巍嵯峨的神舟巨船上,五六十名身着大宋官服的文武官员遥望临安方向,人人神情激动,有几名年轻的官员甚至情不自禁地扬臂欢呼起来。 站在最前面的两名文官身着浅绯官服,左首文官年约四旬,面相和煦,留着优雅的三绺文士须,此人正是出使海外的大宋使节邵溥,字泽民。 “去国两载,终归矣!”他眼角微有湿润,朝着京城方向遥遥拱手,“陛下,臣等归矣!” 站在他右侧的文官面貌方正不苟言笑,乃副使刘子翼,字彦德,他颌下 分卷阅读572 分卷阅读572 分卷阅读5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3 修得板正的胡须微微抖动,显见心情同样激动,“是啊,泽民兄,吾等终于归国矣!” 护行在雁翅队外沿、高悬刺绣龙凤书“宋”旗的战舰上突然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回来了!我们终于回来了!” 随着一路欢扬喧笑声,两个多时辰后,京城雄伟的外城城墙已近在眼前。 “……啊!好多人!”船上的人只见前方码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不由地又惊又喜。 “是来迎接我们的!”海船上人声沸腾,有人已忍不住扬臂高呼:“我们回来了!……” 这是京城西北城外的钱塘江盛昌码头,建炎元年、二年先后两次扩建,可容纳进出二万料以上的海船,此时码头上彩旗招展,罗盖密布。 衣甲鲜明的京卫军将围观的京师百姓阻在码头通道两边,并有武安军维持秩序,这些都是听报上说“大宋使船回京”赶来看热闹的,望着愈来愈近的船队禁不住喧议纷纷: “吓,好长的船队!怕不有几百艘?” “没听报上说么?出使时三百艘!” “看那艘最大的……五层楼船呀!” “嘁,少见多怪,那就是咱大宋的神舟!” “巍巍乎!嵯峨乎!”有文生开始咏叹。 …… 庞大的船队分队泊入十余道码桥,船上三十几名有品级的出使文官和护航将官踏着长长的梢板登岸。码头上身着紫绯绿各色官服的几十名官员站在罗伞下,迎候远航归来的使节团,最前方的是一柄镶朱边紫罗大伞,罗伞下是清一色的身着紫袍官服、佩紫金鱼袋的朝廷重臣,那重紫浓彩几将使团官员的眼目眩晕。 宰相、枢密同迎!——这是大宋仅次于皇帝御驾亲迎的接迎仪制。趋步上前的使团官员激动得心头急跳。 迎接官员的为首者是尚书右仆射丁起和国师枢密使卫轲,左为紫袍直幞的丁相公,笑容和煦,右为紫袍玉冠的卫国师,颜容似雪;身后是政事堂诸参政及六部尚书侍郎等,品级皆在三品以上。 使团中官职最高的正副使节品衔不过五品,且远航出使归来亦非斩敌上千的迤北之功,因何得以这般高的接迎待遇? 邵溥和刘子翼心中雪亮,记得建炎二年使团出行前,卫国师亲口承诺:“汝等自海外归来,吾必出城亲迎之。”——有国师枢密使亲迎,又有宰相同行,朝中高官焉有不来的? “……朝廷未忘诸君!”丁起一句又让使团众人眼湿。 是日晚,和丰楼会宴,为出海使团接风庆贺。 出使海外是卫希颜的提议,她在奏疏中道:“大宋立国后,海外诸国近至高丽、倭国,远至大食、大秦,均有遣使……靖难之后后我朝新立,宜远近相交,扬威诸蕃,使诸海外均知我朝为正统……” 这“正统”之说恰是建炎朝君臣心之所向,经过长达半年的筹备,在神舟巨船造成后,庞大的出使船队终于在建炎二年五月启航,由杭州湾入海。 使团的船队有大小楼船共三百艘,其中神舟一艘,大、中型楼船一百余艘,船队的船舶又分为使船、粮船、战舰、哨舰以及水船等辅助船,共载官员文吏、通译、药医药徒、各类工匠、水手军士等二万九千余人,先北上出使高丽、倭国,再南下,先后到达交趾、占城、真腊、三佛齐,细兰、故临。 建炎二年出使的使团护航战舰还没有装火炮,舰上的武器装备是抛石机、拍竿和弓箭,虽然护航战舰只有三十来艘,但使团船队的庞大浩荡使海盗望而遁之,即使三佛齐水师也不敢假作海盗掳掠。 建炎三年的冬季,使团船队借东北风横渡印度洋,六十天后进入波斯湾,到达大食国的西拉夫港。 大宋的海船因船体大,吃水深,往往需在西拉夫港将商货移到大食的轻型船上,才能行入吃水浅的底格里斯河,沿河上达王城。西拉夫港因连接了东西方两大海贸城市——广州和缚达(巴格达)——而成为波斯湾的繁盛港城。 大宋使团的船货足足移装了七百艘大食轻型船,沿河而上一路轰动,来自遥远中国的华美丝绸,如玉般光滑的瓷器,洁白坚韧的纸张,质地精良的陶器……征服了整个缚达城。 宫廷宴会上,哈里发(政教合一的首领)举杯致欢迎辞,兴致盎然道:“……缚达王城兴建时,哈里发曼苏尔说,‘这里是优良的城池,此外,还有底格里斯河,它可以使我们连接中国这样的遥远国度……’如今,我们迎来了来自遥远中国的、盛大的大宋王朝使团,这是光辉的一页……为了缚达城和广州城的金光闪耀,干杯!” “干杯!” 自王宫而下,缚达城掀起争相宴请大宋使团的狂热,和王公大臣的宴迎相比,大食的商人们更是火热十倍,恨不得将整个使团包融了。在缚达城驻留的两个月,使团成员参加无休止的接见,无休止的宴会,衣香鬓影,金光璀璨……在各种宴会和私见中,大量精美的“大宋产”换回了黄金珠宝、波斯刀、书籍图册等等。 “……大食史上有个英明的哈里发,建立了一个‘智慧宫’,翻译古希腊、波斯、印度的古文书籍。人类的智慧由书籍传承,这位创建智慧宫的哈里发,为了获得珍贵的书籍,不惜以与书籍等重量的黄金作为酬劳……汝等到缚达后,无论用何等方法,务将智慧宫‘柘印’一份回来。”这是卫希颜给邵溥和刘子翼下达的秘密使命。 二人拜别宰相时,丁起也提及“智慧宫”,“以此知悉西方古代先贤智慧,知己知彼,拓宽眼界”云云,邵溥和刘子翼经卫国师和丁相公这般先后郑重嘱咐,对此自是不敢轻忽,不但带回了书,还带回了人。 次日申末,和丰楼宴会后,使团主要官员又受邀参加国师府邸的庆贺宴会。 宴席设在国师府前院的正堂,六面槅扇齐齐打开,坐北正墙上悬着巨幅海船迎风破浪图,下头是一张紫檀攒边长案,案后是一张紫檀扶手大椅,下方呈雁翅形摆了一百来张金丝楠花腿桌,桌后各设同质的扶手椅,整座正厅阔深达三十丈,一色暗红织毯铺地,大气堂皇。 前院的正堂非大日子不开启,卫希颜将庆贺宴设在此地昭示了对出海使团的额外重视,这让赴宴的使团官员既激动又有些紧张。 席上乐声轻扬,杯来酒往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摆谈出使的诸般趣事,几巡酒后,气氛越发融洽。 卫希颜一直面带微笑,言语亲切, 分卷阅读573 分卷阅读573 分卷阅读5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4 和平日清贵高远不可及的形象颇不相符,这种态度让这些出使海外两载方归国的文官将官们都觉得心头慰贴。 她再度以她的行动彰显了对海外的重视。 “……你们是功臣!” 宴罢后,她在书房单独接见邵刘二人,拍着案上长长的书单道,“这些都是财富,黄金珠宝无法相比的财富。” 邵刘二人相视一笑,邵溥说起搜集书籍的经历。 卫希颜开列给他们的书单除了她记得的少数书名外,多数是列了著作者,让他们按名索书,搜集这些书并没有费他们太大的心力,邵溥解释道:“智慧宫建立虽然已过了几百年,馆内收藏多有残缺损次,幸而六十年前,大约是我朝神宗初年,塞尔柱宰相尼扎姆奉诏在缚达城建尼采米亚大学,智慧宫被并入大学,馆内通译后收藏的各类书籍得以再次整理,最终补修齐全,正好方便了吾等。” 他说的塞尔柱是指西迁的突厥人建立的塞尔柱帝国,是大食的摄政国,哈里发成了形式上的国王。 “……大食国王在缚达城还是有权力的,某等遵国师嘱咐,携丝帛精瓷和经史子籍分别献给王宫和大学,获允在智慧宫誊抄部分书籍。不过,一些收藏珍贵书籍的馆室不允使团进入,某等亦设法得到了抄本,甚至原本。” 卫希颜会意一笑,“财帛动人心……!”智慧宫这种学术场馆也免不了出一些贪财之辈。 “你们做得很好!”她不吝表赞之词,“这些书都是宝贝,你们带回来的那些工匠更是无价之宝。” 她“呛”一声抽出使团奉上的波斯刀,刀上特别的铸造形雪花纹印亮了她的眉锋,这就是大马士革刀,是与中国自古而传的折叠锻打成形的百炼钢刀剑不同的铸造技术——一百名波斯工匠就是一百名大马士革铸刀师。 她挥腕劈出一刀,扬起的薄韧白纸被从中一切两断,断口齐整如裁,“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好刀!”她微笑着收刀回鞘。 “泽民,彦德,汝等的功勋将会彪炳史册!” 邵溥和刘子翼皆是饱学之士,在缚达城时曾多次至尼采米亚大学听讲师授课,和里面的学者交流,多有获益和感想,闻言虽然心头激动,却不失清醒,邵溥谦逊道:“夷学虽有长,却未如我中原文明,不过取长补短尔,某等出使幸不辱使命,哪敢当得‘彪炳史册’之功?” 卫希颜摇头笑道:“当得,怎么当不得?夷学与中学相较,且不论其内容,单论其治学方式,精髓在于系统化、理论化和逻辑思辨精神,这种治学思想恰是中学缺乏的。” 古代中国人在学科上有各种各样的伟大成就,但为何近代科学是在西方产生?原因当然有多种,然而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则是中国的学者们不重视理论化。譬如指南针是中国人发明的,却没有人去提出磁场概念,沈括发现了磁偏角,却也柘于一个现象,没人去作理论总结,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而古希腊从亚里士多德的时代起,逻辑学便已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柏拉图创立柏拉图学园后,又将西方的科学思辨精神推向了一个高峰。而数学是科学中的科学,是最具思辨性的学科,它可以不依赖任何现实的东西作最深层的推导,它的兴盛是近代科学诞生的基础,而数学精神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一种思辨精神。 卫希颜希望引入的,不仅仅是西方哲学数学天文物理等这些学说的本身,而是这种逻辑思辨精神,用外夷的学说去刺激这些骄傲的大宋学者们,让大宋的学者们在中西方的文明碰撞中激发出治学的思考。 这,将是一种新的思维,当它和中国人擅长的抽象哲学和大而统的思维方式融合后,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呢?卫希颜很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呃,话说这章不是存稿箱君了~~~~~~~~~~ 回来后调整生物钟各种不适,所以讨厌出去,出去后又讨厌回来,哎! 234 234、书房论译 ... 天光渐暗,小厮进来点燃了书房四角的香木屏座式灯架,六根儿臂粗的漆金雕纹红烛将阔轩的书房映得整个亮堂。 卫希颜端起官窑的薄胎天青盏抿了几口,脑中整理着邵溥禀报的波斯湾诸国历史及现况,一边听刘子翼述说大食人的百年翻译史,其言语中对创建智慧宫的大食阿拔斯王朝第七代哈里发麦蒙颇有赞赏之意。 她放下茶盏,清眸波光闪动,“大食人用了超过一百年的时间,将古希腊的经典译成大食文,这对泰西文明影响深远呐……” 阿拉伯的百年翻译运动历时二百多年,地跨欧、亚、非三洲广袤区域,交融了希腊、印度、波斯、罗马和阿拉伯的文化,阿拉伯人将包括哲学、数学、几何学、物理学、医学、心理学、星象学、天文学、音乐、文学、政治学、法律等各个领域的著作耗费巨大财力搜罗到智慧宫,麦蒙重金聘请各国各族的翻译家,将这些著作译成阿拉伯文字予以传承,对欧洲文明影响深远。 可以说,没有阿拉伯的百年翻译运动,就没有后来的欧洲文明。 这时代的欧洲即宋人眼中的泰西之地。 如同十六、十七世纪时欧洲人向东殖民,按距离欧洲的地理位置远近划分近东、中东、远东一般,骄傲的大宋人理所当然地以中国为世界中心,将海外诸国按距离远近分为近西、秦西和泰西——波斯湾诸国为秦西之地,其称呼源于从汉朝时就和中国通商往来的大秦,而欧洲及欧洲以西的极西地域则被称为泰西。 当然,这种称呼并不完全明确,如波斯湾这些国家有时也会被宋人笼概为泰西之国,是以卫希颜的这句话特指阿拉伯翻译运动对欧洲文明的影响并没有被邵溥和刘子翼意会到,想当然地以为卫国师说的是大食文明。 刘子翼似乎颇有感慨,面相方正的脸上现出几分赞色,道:“大食那位麦蒙哈里发确是一代贤王,不惜国资兴盛文教,以重金招纳各地学者赴智慧宫讲学,大有稷下之风。” 他说的稷下之风是指战国时齐威王在都城立稷下之宫,招纳各方贤士讲学,设上大夫之号,受上大夫之禄,并允许学者不任职而论国事,学风昌盛下国势大增。 当时,四方游士、各国学者纷至沓来,诸子百家的各个学派,儒、道、墨、法、兵、阴阳、纵横、农家等聚聚一堂,极盛时汇集天下贤士多达千人,孟子 分卷阅读574 分卷阅读574 分卷阅读5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5 、淳于髡、邹衍、田骈、慎到、商鞅、接予、邹爽等皆先后在学宫讲学,荀子更是三次担任学宫祭酒。 斯时,聚于稷下学宫的学者们,无论学术派别、思想观点、政治倾向和国别,都可以自由地发表见解,学者们围绕天人之辩、古今之变、礼法之辩、王霸之辩、义利之辩等论题,展开一场场辩论,在诘难中又彼此吸收,共同发展,使稷下学宫成为当时百家思想荟萃的中心,世称“百家争鸣”。 “稷下学风啊……”卫希颜沉眉仿佛在思索,须臾,缓声道:“战国之时的稷下学风是包容天下的学风,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学道恰如武道,闭门造车难登大道,切磋交流,吸纳对方之长,方能登峰造极。” 她语气一顿,手指轻扣紫檀书案,语声清冽,“我大宋儒家缺的正是这种百家争鸣、求同存异的胸怀。” 邵溥、刘子翼心中微一格噔,目光都有些闪烁。 “……唐亡以来,五代十国战乱不休,弱肉强食,道德沦丧,儒家礼仪倾颓尽矣,至我朝太祖统一南北,儒家学者振袖而起,著书立学,力图重建礼仪,复兴儒家。” 二人端神凝听,卫希颜语气顿了一顿,继续道:“我朝各代名家贤士迭出,都想复兴儒家,范仲淹想复兴儒家,宋初三先生孙复、石介、胡瑗想复兴儒家,李觏想复兴儒家,欧阳修也想复兴儒家,王安石、司马光、张载、邵雍、程颢程颐这些大儒都想复兴儒家,谁是正宗?” 她语气又一顿,道:“再者,复兴儒家,是尊三代先王,还是尊周公?还是尊孔子,尊孟子,尊荀子?各有所好,各成一家,学术论争延至朝堂,遂成新党旧党之争。……新党上台,旧党被逐,旧党上台,新党又被逐,排除异己,非我即敌,由学术分歧而成党争,不知多少贤士学者沦堕于此中!” 她摇头一叹,唇边笑容似讽非讽,“古有稷下学风,今有元祐之祸,今不如古多矣……此乃世风日下?唔,应是学风日下。” 邵溥和刘子翼听得面皮子发热,这话着实打人脸面。 邵溥觉得不可不辩解两句,道:“元祐党人碑乃奸相蔡京独揽朝政、排斥异己所致,假复绍圣之法而行媚上之实,元祐之祸实为蔡京乱政之祸。” 刘子翼也道:“章惇、蔡京二人为相时,排除异己不遗余力,朝中贤德之士尽被逐斥,小人势长,君子道消,以致靖康贻祸。” 邵溥说:“论党争之源,起于熙丰变法……” 卫希颜笑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摇头道:“金人入侵我大宋是觊觎中原之富,不管有没有王安石的变法,不管有没有新旧党之争,国中吏治腐败,武备废弛,军队赏罚不明,此为兵败辱国之根本!变法若成功,尚可图强御敌于国门之外;而不变法则唯有亡国一途。熙丰变法是对是错姑且不论,然则新旧党之争之根源,不可不说是治国思想的分歧所致。 “王安石想富国强兵,司马光想富国安民;王安石以理财治国,司马光以道德治国,除了学术政见的分歧之外,可有相通共存之处?可惜呀,稷下学风当世无存,变法一起,旧党群起攻之,眼中只见弊不见利,新党反击亦不顾旧党针砭弊害是否属实,不思改良,皆一概逐斥,两党泾渭分明、水火不容,疲奔于党争而疏于实事,无论‘富国强兵’还是‘富国安民’皆成空想,反使治政之下的阶层矛盾日益尖锐——说熙丰变法贻祸靖康,这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然过非独于新党,旧党亦同样是肇祸者!” 她这一竿子打翻两船人,既批了王安石一派,也批了司马光一派,听得座中二人一时作声不得,刘子翼有心想辩驳两句,细一想又觉得这是难得的公允之见,不偏王,也不偏司马,直指党争贻祸靖康——确乎如是! 邵溥受父亲邵伯温影响,对王安石变法引起的动乱颇有微辞,沉默了下,忍不住皱眉道:“王荆公尽变祖宗法度,致天下纷乱,此当为肇祸之根!” 卫希颜哈哈一笑,“何谓祖宗法度?这大宋天下也是承周而来的罢,大宋之前也有祖宗法度,刘汉的,李唐的,这祖宗法度哪个是正宗?汉武唐宗难道没犯过错?我朝的先祖先宗难道是如尧舜般的圣人没犯过错?” 这话也就她敢说,邵溥和刘子翼都不敢接口。 “泽民,你是易学世家出身,当知易就是变,墨守陈规只有死路一条,变是正理。就说司马光等旧党何曾不知道时局已时非变不可,分歧的不过是如何变?朝哪个方向变?你说王安石变法致天下纷乱,这话亦没错,然而正是变法派和反对派之间的斗争引导致矛盾激化,从而埋下隐患……至乎后来又有蔡京、王黼等败坏,腐败积弱至极,兵败便如山倒。 “吾等要吸取靖康之难的教训,便需从各方面来论事,不可失之偏颇。” 邵溥微微拱手,心内当然不会因卫希颜这几句话而说服,却也不欲就此而徒生争执,“国师说的是,论事不可偏颇。”这话没有承认他方才所言为错。 卫希颜也不追究,和缓了神色,抬盏向二人请茶,笑道:“这话扯远了,我们不说政事,只谈学风……就起稷下之风,大食人的智慧宫就是西夷的稷下学宫。他们征服了波斯,这是落后文明以武力对先进文明的征服,可贵的是大食人没有用他们的落后文明去压制被征服者的先进文明,而是以开放的胸襟,去吸收、融合这些先进文明,这种开放的学风推动了大食的文明进程。” 邵溥和刘子翼微微点头。 “我中国也有这种开放的学风,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各家学派彼此攻难,却又彼此吸收发展……孔子吸收上古三代之说,学易学周礼,由之创立儒家学派,这道统传到战国儒家时,儒家学说中已包含发展了墨道法等家的学说。我听闻三纲之说就非儒家最先提出,而是借鉴了法家韩非子的言论?” 她问这话时颜面含笑,那别有意味的神情让邵刘二人和眉毛抖了下,邵溥敛目回道:“三纲之说确然始出韩非,其在《忠孝》篇中结语曰:‘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至汉儒董仲舒取其要意而延展为三纲之说,武帝黜百家而尊儒,儒家提的三纲之说遂成历朝历代治国之纲纪。” 卫希颜笑了声,也不理邵溥话中最后两句对儒家的维护之意,悠然道:“由之可见,儒家学说也并非尽是自产。” 分卷阅读575 分卷阅读575 分卷阅读5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6 邵溥和刘子翼忽然觉得卫国师这前后说的话有些让人坐不稳,便听卫希颜又笑说:“我听人讲起儒家轶事,说荀子隆礼,但亦重法,对法家的评价颇高,以致后世有儒者说他不是儒家,乃是披着儒皮的法家……哦,听说韩愈还专门著了篇文为荀子辩护,说是‘大醇而小疵’……哈哈,不知这段轶事可为真?” 邵溥眼角抽了抽,刘子翼也有些尴尬,咳了声道:“确有其事。” 卫希颜摇头笑道:“儒家就不能赞同法家,不可吸收他家学说么?此为肤浅之见,这是不懂得学术交流、融合相长的道理。远的不讲,就说我大宋儒学,不亦吸收了佛老之学?!” 她说的“佛”为佛家,“老”指老子创立的道家学说。 座中二人均是儒学世家出身,邵溥是创先天学的一代易学大宗邵雍之孙,父亲邵伯温也是当世大儒;刘子翼是已故殉国之臣、追赠资政殿大学士刘鞈次子,家学渊源,承自司马光的温公学派,这两人都幼承庭训,学问精到,对宋儒之学自是了解透彻,无论王学、温学,还是关学、程学等,都或多或少地融合了佛道思想来解释儒家义理——两人无法否认卫希颜所说。 刘子翼心道:世人皆知国师卫轲治军有道,今日这般观来,竟是对治学亦有深研?他心中称奇,不由对卫希颜的文治之才高看一眼。 这厢邵溥捋须也有所思,沉吟片刻,拱手问道:“国师可是要效仿智慧宫之举,将这西夷之书译成中国文字?” “然!”卫希颜的回答简洁肯定。 这答复既在意料之中,却也让两人吃惊——使团带回的书籍多达千册,若全数译成国文,这要耗费多少人力、心力和财力,又要需得多少年月才能竟功? “再多的投入都是值得的!” 卫希颜语气断然,“这将是大宋的翻译运动!不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更久……都是值得的。” 邵刘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蕴含在内的决心,暗里都有些意动。 “我将奏请朝廷设译书馆,发榜天下,募入精通大食文的通译、学者入馆译书,不仅享有官职薪俸,每译一书又有额外奖赏,且译书上可署译作者之名,如此待之以优,累以年月,持之以恒,不信此事不成。” 刘子翼在智慧宫曾和大食的学者有学术探讨,对大食百年翻译史的深入了解让他在卫希颜说出“大宋的翻译运动”时,就敏锐地察觉出这必定是可载入史册的盛事,主事其中者定将留名青史,想到这,他心头抑不住的激动,这是机会,绝好的机会! 他面相严正,看似行事古板,内里的性子却有着活泛,否则也不会被卫希颜挑中作为出使海外的副使,当即起身拱手,道:“国师方才之言,发人深省,西夷古学确有可堪取处,译书乃利国利学之举,下官不才,随使团出行期间习得大食文字,于此毛遂自荐,但凭国师考校。” 卫希颜欣然一笑,“此事怎能少得了彦德!”她目光扫向沉眉不语的邵溥,“泽民以为如何?” 邵溥起身答道:“国师远见卓想,下官敬服。某等去国两载,若能将这上千册西夷学说译为中国文字,也不枉了这万里奔波之苦,只是……”他踌躇了一下,方攒着眉心道出心头顾虑,“此事耗资甚巨,下官恐朝廷不易采纳。” 他这一说,刘子翼也从激动中清醒过来,不由面露忧色。 卫希颜观二人神色,心想刘彦德看似严正,虑事行事却到底是邵泽民更稳重些。 她起身一笑,烛光映亮清透双眸,唇边油然而生的微笑让人无法不产生信任,“事,当在人为!” 邵溥眉毛耸了耸,捋了下胡须,目光扫过书房南面那架阔大的乌檀底座缂丝屏风,上刻苍松迎日,朝阳一出,霞光万道,他的心绪忽然有些激荡,看了已经意动的刘子翼一眼,不再犹豫,拱手应道:“下官唯国师之命。” 卫希颜清声一笑,唤人上汤。 须臾,一名青衣幞头的俊秀小厮端着雕漆填金的梅花托盘进得书房,奉上白釉金边碗盛着的桂花汤。 宋人的礼节,客至设茶,客去上汤,二人端碗饮汤后,即拱手告辞。 书房槅扇门合上,外面的脚步声走远渐至不闻。 卫希颜忽然起身,绕过那架宽阔的苍松迎日屏风,看着屏后榻上那人,眼眸俏皮一眨,“可秀,我方才没有说错话罢?” 屏风离墙尚有三丈宽的距离,靠墙处置了张降香木刻如意纹的四足榻,榻边同质的挑杆式灯架上挂了一盏八角琉璃灯,名可秀倚着一只锦缎团花大迎枕就着烛光阅书,闻言嘴角 234、书房论译 ... 扬起,将手中的紫竹细毫搁回榻几上的碧玉笔山,半歪着身子笑她,“噫,这样还能说错,可就真长本事了。” 卫希颜哈哈一笑,她适才对着邵溥和刘子翼侃侃而谈宋儒复兴儒家和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稷下学宫等,皆因有名可秀在屏风后传音提点,否则,她哪能说得这般头头是道,竟连荀子的轶事都清楚? “有你在,我怎会出错?”她张眉笑着,走至榻边坐下,音容朗朗,曜然生辉。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花花,就没有动力啊!! 话说正在向熊猫党发展,生物钟还没调整过来,各种睡不着加各种郁闷~~~~~~~~ 235 235、周折立馆 ... 名可秀笑瞥她一眼,合上手中的《论语注疏》,卫希颜睃见页面有眉批,并作了圈删,微“咦”一声,问:“可秀在修邢《注》?” 她说的邢《注》是邢氏《论语注疏》的简称,由太宗真宗两朝的经学大师、礼部尚书邢昺所著,是大宋朝科考《论语》的官本注经,又称邢氏注疏。 《论语》是孔门弟子在孔子去世后,根据日常和孔子的问答编著而成,原话都是在一定的情境中发生,但行文言辞简约,后人解读时不知当时的对话背景,很难准确理解当时之意,异解遂滋;加之行文没有句读(doù),后人断句不同,也会生歧解。因此读《论语》必兼读注。 自汉以来,历代儒者对《论语》注释不绝,汉代经学家何晏所著的《论语集解》收入《十三经注疏》中,宋以前人读《论语》,大率必读此书;至本朝邢氏注疏奉诏颁行,方取 分卷阅读576 分卷阅读576 分卷阅读5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7 代何氏集解的地位。 至熙丰年间,王安石设经义局,对儒经重新训释,修撰《三经新义》颁为官刻注疏,王安石长子王雱又著《论语解》,因王安石执政的影响力,科考学子们也读王《解》,对其重视渐超过邢《注》。 及后,王雱英年早逝,随着王安石罢相,王《解》地位便一落千丈,邢氏注疏重得学子青睐,成为科考《论语》的唯一解经,至建炎朝也未更易。 名可秀批读的正是邢氏注疏,她淡笑摇头,指端弹了下书皮,“不是修订。”语意未尽,却看着卫希颜只笑不语,眸子在琉璃灯下明亮有神。 卫希颜一怔,信手拿过那书翻了几页,只看圈删批注,须臾,抬眸,“你想另作解经?”不是修订,是完全的取代。 她眼眸光芒闪动,记起建炎二年的制举变革风波—— 朝廷制举广开商科,儒林掀起义利之辩,和商贾在报端的论战愈演愈烈,京城、江南、福建,甚至远在巴蜀的商儒都掺和进来,口水仗打得如火如荼;继而,参加礼部试的儒商两派贡士在贡院斗殴案,集体下狱临安府,使闻者瞠目,朝野哗然;就在千百双眼睛盯着大理寺开审时,《西湖时报》发表了一位“枫山居士”的文章,这篇题为《原儒》的文章一现身,就如同在沸油里浇下滚水,“轰”地炸开了。 儒林各派群起而攻之,非难诘责之声不断,人人口诛笔伐,恨不得揪出这位“枫山居士”当面问责……奈何此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每月只在《西湖时报》上发表一文,逐条辩驳非难者的论点,面对群儒围攻,不急不惧,以一种悠缓自如的方式回应着,这种仿佛居高临下的徐徐姿态更让人抓狂。 由是,投向《西湖时报》的批驳之文越来越多,动辄千言,版载不下,《西湖时报》遂另立专案,办学术报,起名《国学论刊》,每月只出一期,广发各路。 新出的《国学论刊》采用大开张的书籍版式,可容文章量大,且是学术专刊,出刊期由日而月,延缓了论战节奏,却拉长了时日,使这场儒学义理论战从建炎二年到建炎四年仍在持续,而学术驳论的局面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从百家笔伐枫山居士的围攻战变成互相批驳的大乱斗——文无第一,各家都说自已是正宗,传承了儒家道统,然则究竟谁是正宗?谁是原儒道统?混战遂起。 到得后来,学派间的论战笔伐便如朝堂廷辩般,最终必是上升到人身攻击,互揭老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使不少名士和文官先后被牵扯进各种私德事件,御史闻风弹劾,因之遭贬被罢的官员这两年累下来已达十余人,都是因私德事件查究出贪贿渎职等案而丢了仕途。 而掀起这场儒战风波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雍容含笑的女子。 从最初的那篇《原儒》起,卫希颜就洞彻名可秀对儒家学说已形成自已的思想体系,而名氏思想也必将随着她的步步筹谋从幕后走向前台,去影响冲击现有的儒家派系——这是一条漫漫长路,但她毫不怀疑名可秀的决心和毅力。 希颜果然知她。 名可秀眼眸闪耀,轻笑一声,当是回应了她的话,转而问道:“译书馆你打算设在礼部?” 朝廷译经的职司原属鸿胪寺下的传法院,建炎立朝后力行部署撤冗,将鸿胪寺归入礼部,译书馆若设立,按职司所属应归礼部。 卫希颜却摇头,“若将译书馆设在礼部,便在文教司之下,职序太低。” “哦?你想另立有司?” 卫希颜笑得一声,“你当我没分寸么,这另立一司哪是轻省的事,李伯纪还不吃了我?” “嗯,不错,脑子还算明白。”名可秀调笑她。 卫希颜白她一眼,说道:“我想设在秘书省,和史馆同列,与文教司相比,要官员定额应该相对方便些。 “再者,秘书省和学士院同为清贵之地,却没有学士院备咨问的涉政之权,只掌治史著作校勘之事,向来是京朝官署中的清修之所,将译书馆放在这里,正合宜了‘两耳不闻朝堂事,一心只译馆中书’——学者嘛,就是要专心治学,政治思想家和思想政治家都是要不得的。” 名可秀脸上毫无诧色,仿佛对她这想法早就了然在心,听到最后一句时方悦声笑出,问她何以谓之? 卫希颜端脸作出学究状,“譬如王安石者,处朝堂之上行变法之事,执政推行其学术思想,此谓之政治思想家也;而如程颢程颐者,居江湖之远开门授学,冀图通过学术思想来影响朝廷政略,此即谓之思想政治家也。” 名可秀哈哈笑仰,扬书在她额头轻敲一记,“你呀,学问不见长,胡言以谓的本事倒是有几分。” 卫希颜眨眼,“我说得没道理么?” “嗯——”名可秀拖长语调带着笑音,“虽是信口胡诌,亦有几分道理。” 卫希颜正自得意,便被她后面的话打击到:“如你所言,秘书省是清修之地,但这个‘清’还有一解——这么个清衙署,你能从户部抠出多少预算来?看在你这国师枢密使的面子上,叶梦得大略会拨点人情钱,但多亦不会多到哪里去,至多四五万钱罢,这已是户部尚书能接受的上限。” 四五万钱?这和她的预算差之甚远呐!卫希颜不由得蹙眉,叹口气,“这经费预算确是一道关卡。” 户部恨不得将钱袋子搂紧了只进不出,要给他们说甚么翻译运动简直是白谈,政事堂的参政们也不像邵溥、刘子翼般对智慧宫身临其境而有感,大宋的士大夫、学者们对西夷是一种俯视的巨人姿态:泰西远夷之地有甚文明?——这是朝野的主流认知;卫希颜想译书可以,但想大张旗鼓并耗费巨资地进行,别说皇帝、参政不乐意,就是丁起、赵鼎这些属于名可秀阵营的朝臣也未必尽能看透其中深远意义。 她方皱着眉,名可秀又打击一句:“译书馆的官吏定员,你以为吏部会允几人?” 卫希颜又叹了口气,“大概,不会超过目前修史的人数。” 秘书省正奉旨编修《神宗实录》和《哲宗实录》,修撰官员十一人,其中三人是侍从官兼职修史,真正属于秘书省编制的不过八人;在她宏大的构想里,译书馆的人才自然是要多多益善,否则上千册书籍只得十余名学者翻译要翻到猴年马月去?她可没精力真个花上百年时间,要做就要做得轰轰烈烈,大张声势,才能使这些 分卷阅读577 分卷阅读577 分卷阅读5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8 译作不至埋没尘土,不与人闻——但吏部卡着定员就恰似卡着了咽喉! 名可秀伸指抚开她蹙紧的眉,“先去做罢。”脸上笑意温温,微敛的眼却掩去了她心底的几分谋算。 没过几日,卫希颜便上疏,奏立国译馆,请译西夷之书。 政事堂诸参政对此事反应不一,但多是不以为然的态度。 兵部参政周望是坚决的反卫派,凡是卫希颜说东,他必是要说西的,卫希颜压根就没算得到他的支持;刑部参政范宗尹和卫希颜之前也有些龃龉,虽说不像周望那般反对一气,却拿着朝廷精简衙署说事,道:“这译经之事交由礼部文教司着办便可,秘书省另立国译馆则成冗复,而于朝廷无大益,不妥,不妥!” 户部参政叶梦得和大理寺参政谢如意与卫希颜私交尚可,均想设国译馆也不是甚么大事体,以前鸿胪寺就有传法院掌译经事,如今没了传法院,设国译馆就不算逾制,但卫国师奏疏中提议定员五十,这就逾度了。 和叶、谢这二位参政的想法一致,礼部参政胡安国和工部参政朱震对设立国译馆也无太大反对异议,但都不赞成大兴其事,理由是译书非紧要之政。 因事归吏部,参政李纲的意见至为重要。卫希颜和李纲私交甚笃,递帖拜访,费了半日唇舌,总算让李纲点头应允,定员却被大刀阔斧砍下去,从五十降至一十,卫希颜力争,方添至十五人。 这般周折后,至九月,国译馆终是建立。秘书省从诸藏书馆阁中腾出一栋楼阁作为官署公房,二楼藏书,一楼办公。 译馆批立后,户部给出的预算果如名可秀所料,因卫希颜出面,叶梦得方忍痛加到五万钱,再往上添,便死活不松口了。 尚书公房内,卫希颜气得“啪”声搁盏,“五万钱?从三佛齐的赔款中搂出一点来,就不止这个数!” 叶梦得眯着眼笑得一团和气,“哎呦,国师呀,这一事归一事,三佛齐的赔款一入左藏库即为国家之财,某忝居户部长卿,每支一目都心怀惴惴,唯恐一时不慎,辜负了陛下圣恩、臣僚信任……”云云叨叨说了大篇却不退让半步。 卫希颜拂袖而去。 她冷着脸走出户部,同行的监秘书省事韩驹却捋须哈哈一笑,喜得笑颜逐开,他这秘书省历来是不受户部搭眼皮子的“清水衙门”,除了十几人的薪俸外,手头活泛的不过一二千钱,哪来多达五万钱拔入省中?大喜之下直说要在丰乐楼请国师喝茶,恼得卫希颜横他一眼,“区区五万钱,差得远了!” 随行去“要钱”的还有两人,一是新任秘书省少监邵溥,一是以都作郎领国译馆的刘子翼,二人眼中都有喜色,邵溥道:“国师,下官与彦德之前算过,估摸户部至多肯拨二三万钱,未想竟至五万,这比修国史的预算还多出倍余,当可庆幸矣!” 刘子翼也道:“译馆既设,又有这每年五万钱的预算,事已成了一半;之后,吾等可再图之。” 卫希颜目光扫过他二人,心头虽仍不乐却无意打击他二人的热忱,缓了脸色,澹澹一笑,道:“汝等所言有理,是我心急了。” “国师亦是为译馆着想。” 卫希颜心头愀然不乐,邵溥和刘子翼却是精神头十足,这局面对两人而言已是惊喜,回馆后便拉出海外使团的官吏名录,从中简拔通晓大食文字且文才见长者入馆任事;又建译书条制和赏罚规制等等,不消一月,便将国译馆的班子初步搭了起来。 两人又将目光盯在今科进士上。 按建炎朝科考变革后的任官新制,进士们必须在太学新立的庶政学舍修习半年庶务,包括法律条文、会计簿册、钱粮支用例法、公文规制等等,后半年则分班轮入京中部寺践作公务,期满参加吏部举行的任职考试,合格者方能除职赴任,使这些新入仕途的进士们不至于到州县后因对庶务一无所知而被胥吏所欺。今科已结束的春闱是建炎朝首榜进士科,经礼部试和殿试后,中榜的三百名进士已进入太学庶政学舍修习了近半年,再过旬日即轮入部寺践作实务。 邵溥和刘子翼同韩驹商榷后,秘书省便行函太学,在庶政学舍张贴布告,招纳通晓经学、杂学等各具才学者进馆修习大食文,修习期间将按月发给译学贴给(jǐ),并按成绩授予奖学金,成绩优异者经吏部考试后可优先入馆授职。 这些进士们在吏部除职前,都只领散阶薪,没有职事俸给,入部寺践作实务也是无补贴的,因此秘书省开出的待遇很是吸引了囊资羞涩的进士,何况秘书省是中央官署,留在京中显然比起在地方任职更有升迁机遇;和以前的进士们相比,建炎朝的进士们除职变得不易,除了个别优秀的能留京中官署外,其余人都要放到地方任职,即使是状元也得从县丞干起,没有开初就任一县长官的;因了这两方面条件的吸引,当进士们轮去秘书省践作时,都投入了极高热忱到大食文的学习中,勤奋到通宵达旦的也不在少数。 “呵呵,年轻人就是有干劲!” 秘书省大监韩驹养成了每日去国译馆遛一圈的习惯,眼瞅着这些统一着白袍束革带的进士们在译楼勤学不倦,这位乐滋滋的秘书监捋着一把胡须,随即口占一诗,每日一作,雷打不动,遂成秘书省津津乐道的佳话,邵溥对人感叹,“当年小苏学士(苏辙)题诗赞大监:‘唐朝文士例能诗,李杜高深得到稀。我读君诗笑吾已,恍然重见储光羲。”东陵先生的诗才某等愧不及也!” 这桩轶事传到名可秀耳中,趣笑说:“东陵先生于馆前一立,便成风景。” 卫希颜却无她的好心情,兀自烦恼李纲和叶梦得铁口难撬,想再进一步都难。 名可秀被她踱来踱去扰得无法专心,抬眸提点她:“希颜,除了朝廷设国译馆外,莫非就没了他途可想?” 卫希颜一怔,随即醒悟过来,是了,条条大路通罗马,她何必揪着官方一条道不放?这惯性思维果然害人。 “可秀,你怎不早说?”她瞪眼半嗔。 名可秀援笔濡墨一笑,“你可没问我。”总归你走尽这条道不通,提出方是时候。 卫希颜狐疑看了她一眼 235、周折立馆 ... ,总觉得在那笑声后还隐藏了些什么,“可秀,你莫不是在谋算些甚么罢?” 名可秀头也不抬批注,“总归不 分卷阅读578 分卷阅读578 分卷阅读5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79 会害你。” 卫希颜“噗”一声笑,见问不出来便也不问,只将心思放到如何说服尹和靖。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储光羲:唐代田园山水诗派代表诗人之一。 苏辙在唐代诗人中,特别推重储光羲。唐代诗选家殷璠评储光羲诗:“格高调逸,趣远情深……挟《风》、《雅》之迹,浩然之气”,将他和王昌龄相提并论。《四库全书总目》评储光羲诗:“源出陶潜……位于王维、孟浩然间。” 236 236、书院斗殴 ... 初冬的京城已经寒冷,凤凰书院位于凤凰山北麓,盛夏消暑,冬天却多了几分寒气。 从山门至书院铺有车马可通的麻石道,平缓而上,蜿蜒二三里,卫希颜策马方转过道弯,迎面跑来一队二十来人的学生,皆是布带束髻、一身束袖裹腿的短打,在初冬时节里只着了单衣单裤,每人额际却沁出了毛毛细汗。 这应是上体修课的学生,卫希颜微微一笑,夹马侧行道边。 带队的老师突然停步,望着前方身着莲青锦滚白狐毛大氅的策马女子,神情愣了下,仿似不信般,张口结舌,“……卫……卫国师?” “啊?真……真是卫国师!”跑操的学子中也有人惊喜叫出。 自凤凰书院建成后,卫希颜便远赴海外,这还是第二次登入山门,但她在书院落成暨开学典礼上的致辞给师生们留下了深刻印象,那等绝世气质也让人一见难忘,因是学子们一眼就认出来,一时又惊又喜。 卫希颜微笑颔首,敛去清远不可近的气势,清透似雪的容颜显露出几分温和。 学子们便“忽啦”涌上来,又趔趄着不敢靠得太近,挨挨擦擦挤站在马头一丈外,跟着老师长揖行礼,口呼“国师”。 卫希颜在马上微微俯身,亲切目光扫过老师和学子,笑道:“这里没有国师,只有山长和学生。” 众学子心头一暖,是啊,这位也是他们的山长,心喜下三三两两叫出声:“山长!”“卫山长!” 卫希颜笑容愈发温和,向带操的体修老师颔首示意,侧头问众学子:“你们是哪科的?” “山长,我们是二年级物理科的。”学子们争抢着开口。 按凤凰书院的学制,进入第二学年就要选修专业,卫希颜听说这群学生是物理专业的,顿时来了兴趣,笑问:“因何想学物理?” 学子们七嘴八舌,争相回答: “想知道水为甚么不能倒流?” “《地理概论》说地球是圆的,那下方的人为何不掉落下去?” “《墨经》说形体大的物体,在水中沉下的部分浅,盖因重量被水的上浮之力平衡,如此推之,钢铁造的船亦能上水?” “原子真是宇宙最小之物?” “凹凸透镜成像因何有远近大小之别?” “埋缸为甚可远距传音?” …… 卫希颜听得高兴,这些问题已经涉及到重力、浮力、原子、光学、声学等等方面,虽然书院学子选物理专业的不过一个班不足三十人,但有开始不就有希望? 她欣然落马,就在道上和这些学生交流《物理概论》中提出的理论和猜想。 不觉间,去了半堂课时,她回过神来,“啊呀”一声,道:“一时兴起,竟扰了段夫子上课,抱歉,抱歉。” 体修老师飒然抱拳,带了几分江湖子弟的利落,“有幸聆听卫山长亲传授教,是某等师生的福气,就怕打搅了山长正事!” “不妨。”卫希颜一笑,已回到马上,“汝等继续上课,我凤凰书院的学子,要文能读书,武能跑马,有着强健的身体,才有强盛的国家。” “诺!”学子们答得大声,有学子面现不舍道:“卫山长,您能给我们授课吗?” 卫希颜呵呵一笑,“论学问,我可不及书院的夫子们,若得闲,我愿同你们交流对宇宙和世界的看法。”说完挥手作别,扬笑策马而去。 学子们叉手相送,目光热切又带着殷殷期盼,望着她渐去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 凤凰书院的院门建在整座书院的中轴线上,名曰“毓粹门”,意为培养有学问、有道德之才。一条阔达丈五、长达百丈的灰白混凝土大道从院门笔直贯北,道右是方圆约二百丈的操练场,两群学生正在体修老师指导下瞄靶射箭、列队练拳,出拳的呼喝中气十足。 院门左侧沿大道植有大片林荫花草,□中建了座八角石亭,名为“洗心亭”;越亭往北三十余丈,是歇山重檐的“礼圣殿”,内奉孔子及五配享——颜子、曾子、子思、孟子、荀子——的牌位。 礼圣殿之后,又有一座祭祀殿,悬匾“奉贤殿”,内奉老子、庄子、墨子、扬子、韩非子、孙子、管子、许子(农家)等先秦诸子牌位,这是凤凰书院特别兴建的诸子百家祭祀殿,代表了书院海纳百川的治学思想。 奉贤殿之右是一排排的悬山顶楹舍,依地势往北延伸,间有花树亭阁,南北共三十六楹,是书院授课的学斋,首楹学斋的正堂五开间,宽阔轩敞,曰“明道堂”,是书院讲大课的场所。最北学斋的尽头建了一座砖石结构的藏书楼,底层架空两丈隔绝江南的湿气,其上高三层,内藏图书几万册,供学子免费借阅。藏书楼之后,绕湖而过,东侧是楼阁式学生宿舍,西侧是师舍——前为教务斋,后为老师膳宿楹舍。 教务斋是书院处置教务和庶务之地,为三间三架的厢院,在当班的司执侧行恭敬前引下,卫希颜沿着甬路徐行,穿过两道月门,步至十字甬路的北尽头,便是朱漆楹柱的三架正廊。 两名院僮垂手立在正廊的楹柱下,山长公房的两扇清漆柏木格门闭合着,房内正在进行教长合席议事。 这是凤凰书院建立时定下的议事规制,由山长和公选出的五位德望重学问高的夫子组成,共同商讨处置书院重大事宜和有争议的事体。 “山长,卫山长来了。”院僮有些抖颤的声音报入,屋内时而扬高的争议声立时一滞。 两扇格门大开。 卫希颜的突然而至显然让山长尹焞和五位夫子都惊诧不已,急急起身见礼。 屋内这六人都是她识得的,和靖处士尹焞自不必说,五位教长邵伯温、吕好问、葛胜仲、程俱、沈晦都是在建院初打 分卷阅读579 分卷阅读579 分卷阅读5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0 过交道的。 天气已寒,座席正中的空地置着四足錾松梅纹暖炉,燃着榉霜炭,一室温暖。卫希颜除下莲青锦滚白狐毛的大氅,递给侍立一旁的院僮,现出里面的淡青云锦深衣直裾,一头鸦青长发只用一枝梅花瓣的青玉发簪绾着,气质清华如玉如梅,衬着清透如雪的容颜,仿佛梅香映雪,馨雅而高洁。 几位夫子眼前一亮,但觉眼前女子容光清绝不可直视,加之这位国师枢密使的突然莅临却不知来意,让几位夫子的神色都有些端谨。 卫希颜拱手笑道:“轲是无帖登门、冒昧而至,但愿勿被主人当成恶客呀。” 众夫子哈哈而笑,笑声中那几分不自在油然消去。 尹焞和她性子洒脱不拘小节,笑着接口:“卫山长岂是‘客’乎?此谓正主儿难得回门,某等应翻看历书,查查是甚好日子。” “哈哈哈……” 众人大笑,寒暄三两句后即跽坐落席。 卫希颜的案席置在尹焞西侧,坐定后见尹焞几人都目注于她,似乎等她开言,含笑举起白瓷墨梅绽蕊的直盅盏,道:“诸位先生继续,轲在此蹭茶耳。” 众人仰笑,须臾,合议重开: 吕好问当先道:“涉及学科之争,这处置还得慎虑。” 邵伯温叹道:“毋论缘由如何,动手终失君子之德。” 沈晦浓眉挑立,“这学子们三天两头争辩吵架甚至动拳,长此下去学风败坏,必得严厉惩治、严加管教!” 程俱皱眉截然道:“这体修课练拳大是不妥,君子温文知礼,动辄打架成何体统?” 葛胜仲心头一格登,瞥了眼正端盏品茗仿若未闻的国师枢密使,赶紧将话岔走,摇头作叹道:“这学子打架之事若传出,于书院名声必会有损,吾等不可不防。” …… 卫希颜徐徐啜茶,看似悠哉神游,实则每句皆落在耳中,听了一阵,便将前因后果理明白了。 这事归根究底,起因于凤凰书院的“海纳百川”,执教的夫子各处学派,譬如王学、程学就是冰炭不容,再有关学、温学、蜀学、先天学等等,几乎将大宋的诸学派集中于书院,焉能不起纷争?加之书院不仅授经史子集,还有被经史科学子讥为“炼丹方士之术”的化学和“贱匠之伎”的工械学等,不生摩擦冲突才怪。 学子们受夫子学派的影响,也隐隐形成了学问派别之分,动辄争辩谁是道统;而那些选修化学、工械等杂学科专业的,又岂甘被儒科学生讥笑讽刺? 这些学子经体修课锻出一副好身骨,少有不经风的“弱质书生”,和那等手无二两力的读书人相比,多了三分胆气和七分血气,又正值冲动的青春岁月,每争执到怒愤处,一个脑门冲血便从动口发展到动手。 揪到学生打架的夫子们性情不同,遇上这类事件的处置便各异: ——如程俱、张自牧、朱震这等为人严厉的夫子,必会训得学生双耳发聋,兼施罚站罚抄书等;而如邵伯温、吕好问、葛胜仲、胡安国这些处事较温和的夫子,多半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最绝的当属苏澹,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啧啧”叹息,“好本事呀,征服不了对方的心,就先征服对方的身!……这样罢,汝等既然喜欢动口甚于动手,索性便打个尽兴!”令肇事学子们当着他的面再次相斗,只许出拳不许使阴招。 打架的学生本就互有怨愤,开始尚顾忌着夫子不敢使力,一个不慎被对方揍重了些,便要还回去,打着打着便打出了真火,全然忘了夫子正看着,拳来拳往,打到最后人人鼻青脸肿、歪歪倒倒没了力气。苏澹折扇一个个敲过去,“别偷懒,起来再打。”两番折腾下来,都奄奄一息,再没了半分力气。参与此次打架的学子吃这一别开生面的惩罚教训,都消停了大半年不敢再干架。 如此“有损师道”的处置方式招致很多夫子诽议,程俱最是不满,直道“胡闹”,但这苏夫子只是书院聘来的客座夫子,不便下脸责斥,梗在心里不悦之极,被葛胜仲劝解半晌方怒气稍平。 话说这次的学子斗殴事件起因于工械科和经史科丁班的争执,双方二三十人在膳堂大打出手,起初因经史科学子占多,工械科寡不敌众,继而化学科、地理科、天文学科的学子“同仇敌忾”,捋起袖子加入工械科一方,混战中碗盏齐飞,汤水四洒……几位夫子闻讯赶至时,膳堂已是一片狼籍,气得一名夫子当场厥倒。 此次打架涉及五个学科七十多名学子,是书院斗殴规模最大也是最严重的一次,上下震动,怎生处置这些学生并严防斗殴事件重演成了全院师生瞩目的焦点。 一门心思治学的尹山长愁得墨不成书,这板子高举起来,打偏打痛了任一方都会再生风波,委实难决下,遂敦请五位教长合席议事。 程俱态度坚决,主张开除闹事的为首学生以儆效尤,又说要废除拳术课,省得学子们堕于江湖习气而不修君子之德…… 葛胜仲听到这眼角抽动:这里就有位武宗! 卫希颜一双深邃的清眸微敛着眼皮睇过去,含笑非笑,撞上她眼神的程俱怔了下,声音不由一滞。 沈晦未觉察他有异,拍案赞同道:“致道兄说得不错,对闹事学子不可宽宥,为首者不除学籍不足以惩宓导正!” 吕好问为人宽和,皱眉不同意,“除去学籍攸关学子声誉,只怕前途尽折于此,当慎重慎虑……” 邵伯温捋须不语,观其神色却是偏向吕好问的说法。 程俱回过神来,神情凛凛,“不严惩不足以端学风,不除籍不足以警诫后人!我书院立学,不可因几名行为不端的学子而毁却!” 这话也在理,尹焞心中难决,捋须不语。 一时气氛陷入僵局。 尹焞两道平眉几乎皱成一条线,沉凝目光四顾,扫过身侧悠然品茗的卫希颜时,眼睛一亮,怎生忘了这位?呵呵道:“未知卫山长之意如何?” 这一句话立时让五位夫子的炯炯眼神都聚过来,卫希颜摆手道:“此乃教长合席议事,轲不宜妄语。” “非也,非也!”尹焞连连摇头,道:“此事攸关学子前途和书院声誉,卫国师亦同为书院山长,安可坐视不顾?” 吕好问捋须笑道:“老夫这闲居乡梓之人都被尹和靖揪出来,卫山长身居其位,岂可不谋其政耶?” 葛胜仲 分卷阅读580 分卷阅读580 分卷阅读5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1 为人老于世故,脑子电闪般转开:书院聘胡康侯、朱子发这二位参政及范元长等朝臣为客座夫子,这学子打架之事只怕早在朝臣中传开,处置便得慎重,最好由卫国师措置——斗殴背后隐涉学派之争,由这位不属任何学派阵营的国师枢密使建策,书院便更有“不偏不倚”的公正立场;再者,体修课原是卫国师力主而设,哪是他们几个夫子想废就能废的?——程致道说话处事还是太直了些,难怪做官时得罪尽所有同僚不被待见,罢职后也因无臣僚愿意引荐而致与仕途无缘;这性子亦只合在书院当夫子了。 他这番心念不过转眼,拱手向卫希颜一礼,呵呵道:“某等意见不一,不如听听卫山长的意见,亦好参详谋个决断。” 这一句话既维护了在座六人——非为能力不足,而是意见相异方致决事不利,又顺理请出卫希颜发表意见——给出参详,谋个决断——既不失教长合席议事的职权,也隐含了卫希颜意见的重要;一句话捧了两方人。 吕好问和邵伯温相顾而笑。沈晦心道这葛老夫子果然精于世道,虽说他主张开除为首者且不忌讳因之牵出学派之争而开罪朝中某些大臣,却也不介意听听这位挂名山长的意见,毕竟斗殴事件能得到圆满解决,是在座诸位夫子的共同期望;他随之睇了程俱一眼,表示且听无妨。 卫希颜见无人抗声反对,便顺势不作推辞,“如此,轲便说 236、书院斗殴 ... 说想法。” 她微微一顿,道:“窃以为这学子斗殴有违山规,严肃学纪是必须的,否则,过错者不纠,则学规无以立之!” 程俱听得满意,捋须点头。 卫希颜话意一转,道:“便只作惩治还不行,学子间的矛盾究根底起于各家学说之异,要想杜绝纷争,除非学说大一统——显然,这不可能!如此,即使开除几名领头生事的学生亦无法根绝此类矛盾,若堵之过甚,恐日久反生出更大是非。” 众夫子都听得忖眉。 “所谓堵不如疏:一则请书院内外的各家名士到明道堂讲学,定期作学术讲演,让学子们集中倾听名家之论,各思领会;二则,吾等可借鉴稷下学宫的做法,定期在明道堂辟出辩论日,学子们可自由发表见解,有异议者当场诘问,或者组成甲乙两方,就各自观点当堂论辩,由三或五位夫子组成评判团,当堂判出胜负……以此,将学生多余的精力引到辩论堂上,看谁还有心打架生事?” 众夫子听得愣怔,须臾,吕好问拊掌赞道:“妙哉!这稷下学宫的提议好,想稷下之时,诸子百家的学说论辩更甚于我书院学子,却仍能固持君子彬彬之风,料想这辩论堂亦当如是。” “妙!”沈晦拍案而笑,“矛盾起于辩,遂亦决于辩,恰是以因致果、以果解因,妙理哉!”言下对卫希颜设辩论堂之策大是赞赏。 沈晦是宣和六年的状元,其人有大才,胆气慷慨而行事少忌讳,名可秀说他有当官才具,然不能尽循法度,难成循吏(守法循理的官吏),不合为官,然则为学“不能尽循法度”便成了通达权变,因而越是“奇”策越能被这位沈状元大力表赞。 尹焞几人忖眉细思了阵,越想越觉得这办法不失一个良方。 卫希颜继续道:“明道堂分讲演日和辩论日,这两个日子要分开;逢此日所有学生休课前听——这半天的时日应是抽得出来。至于讲演堂和辩论堂的组织,窃以为夫子们宜专于治学,讲演堂的职事可交给书院的司执们,辩论堂则交给学子们自行组织;可以考虑选出代表成立学生会,学子的纷争只要不违山规,夫子们可袖手旁观,由学生会去商讨解决学生间的矛盾——解决不了再求助书院,同时可历练学子的处事能力和自我管理能力。” 尹焞几人听得频频点头,沈晦对学生会颇感兴趣,接连问了几个相关问题。程俱听他仿佛要没完没了问下去,竟连惩治闹事者的正事也不顾了,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沈晦这才止住相问。 邵伯温忖思间想起《国学论刊》的做法,提议道:“逢讲演日和辩论日时,可着专人记录,整理后公示在学舍的布告栏上;或者……还可考虑办份书院的学刊,专门刊载突出之论,供学子们研鉴。” “邵先生这提议好!”卫希颜微笑赞道。 尹、吕、葛、沈四人皆点头赞好。 唯独程俱攒眉插口:“这辩论堂、学刊甚么的都是日后之事,当前紧要的,是这闹事的学子必须先作惩治、端正山纪学风;尤其首恶者,绝不能留着姑息!” 尹焞等四位夫子听他又绕回到“开除学籍”的处置上,都皱了下眉,目光看向卫希颜,端看她如何处置这些违纪学生。 “关于斗殴学生的惩治,轲有几点提议,供诸位先生参详:其一,扣学分。书院山规中立出学分制,凡低于下限学分的即使考试合格亦不得升入下一学年——至于下限学分为多少合适请几位夫子议定;其二,膳堂损毁之物必须作价赔偿。这个‘价’不以钱计,罚斗殴学生在膳堂洒扫洗碗半月——既然有力气打架,区区劳作之事应不在话下罢?” 几位夫子呵呵笑着捋须点头。 “其三,将斗殴学生集中在明道堂,请尹山长训教何为君子仁爱之德;继而将斗殴双方对面而站,互相致歉:‘我打人是不对的’——凡是语带敷衍的、喊得不响亮的,要他反复说,不要停嘴,直至对方学生说满意为止。” 尹焞几人听得瞠目,这法子还真是…… 卫希颜悠然一笑,解释道:“对斗殴学生扣学分、罚劳作是让他们知道犯错必得承担苦果的道理,至于互相致歉嘛,既是惩罚亦是疏导,这打架而生的怨怼总得想法子消解才是——所谓伸手不打诚意人,不管那些学生说‘我打人不对’是否真个诚心,至少这声音吼得够响亮,让人听了便解气……没准吼着吼着就绷不住笑场了,这怨愤之气亦就消得差不多了罢!” 沈晦“扑”地一口茶全喷到几外,右手端着的白瓷墨虾盏也一震,溅出几滴茶水来,放下茶盏控背躬腰直拍几,笑得换不过气来,“……这法子还真是……真是……” 太损了! 邵伯温几人默默将沈晦的话补全,脑海里想象那些学生面对面高吼“我打人不对”的场景,均忍俊不禁,掩袖控声不止。 尹焞努力咳了几声,抑下喉间笑意,端 分卷阅读581 分卷阅读581 分卷阅读5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2 着神情道:“唔,此等惩治方式别出心裁,倒亦有几分道理——诸君以为可行否?” 沈晦当先表态,卫希颜这“不按棋局落子”的行事完全对了沈状元的脾味,当即席上“倒戈”,笑赞说:“某以为卫山长所提数策均是可行。” 邵伯温和吕好问对视一眼,皆捋须点头道可,葛胜仲也随之赞可,唯程俱揪着胡须,紧皱眉头沉思不语。半晌,他抬头直直看向卫希颜,提出诸多疑问,对学分制问得尤为详尽。卫希颜皆详加以覆,间或有不得他满意处,然观其神色,心里却是大半持允了。 熟知他秉性的邵伯温等人心道:程致道必会在学分制上严作考核——这学子们今后升学级可就更难啰! 又议得盏茶功夫,确立了一些细则,跪坐边席的尹焞弟子刘芮书毕合席议事记录,并传阅尹焞六人过目签押后,让人头疼的学生斗殴事体终于得到比较圆满的解决方案。 席上气氛随之轻松,院僮重新置茶,待一盏茶饮尽,吕好问五位夫子便起身告辞。 卫希颜知吕好问等是回避她和尹焞的商谈,扬声止道:“诸位先生且稍坐!轲今日前来,是和尹山长商榷设立书院译学科的事体,诸位先生不是外人,请拨冗一听,提些意见。” 设问译学?众夫子皆作惊讶,互望一眼,见无人有去意,便重新落席入座。 卫希颜袖出份札本,交给刘芮诵读: “……于书院设立译学科,招收内外学生修习大食文。凡愿入译学者,只要通达中文,且文科或格物类科考试过关,即可免束脩入学……又在书院建译经楼,礼聘学者入楼译书。凡是通晓大食文字者,经考校合格即可入楼译书,每月给薪十至二十贯,膳宿均由书院供给……” 席间六人听得或惊或疑,刘芮方诵完,尹焞便问得直接:“朝廷方立国译馆,卫山长缘何要在书院再立译学、兴建译书楼?” 卫希颜环视众人一眼,答道:“诸位先生当知,国朝以前就在京城设有译学,因我建炎朝立朝不久,百事待兴,事事皆有用钱处,国库用支不能尽列,于文教之事便有偏废处,未得尽复昔日局面。眼下,秘书省虽立国译馆,然囿于经费,规模有限,由是方起意在凤凰书院兴译学办译楼,以弥补朝廷之不足。” 说到这里,她免不了要费唇舌解说翻译大食智慧宫书籍的益处。 新任秘书省少监邵溥正是邵伯温的长子,自海外出使归来,少不得要向父亲陈说海外所见所闻,其授任秘书省少监也缘于国译馆的设立,因此邵伯温对卫希颜所提自然持赞允态度,道:“凤凰书院立学之要旨,即是培育各行人才,书院先于朝廷设立译学科,是补朝廷之阙失,当为益国之举。” 吕好问应和点头,他向来治学宽和,不以己学而黜他见,否则也教养不出偷学酿酒的长子本中和沉迷印刷技作的四子执中,其次子稽中、三子坚中也都是广览杂科之士,因此对待翻译外蕃经籍可谓开明,笑说道:“想那佛经亦是从天竺取入中土,这泰西之夷的经籍想必亦有可取之处。” 程俱瞪眉不以为然,“吾中土佛教已不同于天竺之佛,尔为小乘,吾为大乘,高下立判,可见,这外夷即使学有成道,又岂可同吾华夏相论?” 邵伯温捻须温和笑道:“华夏自是文明之宗,然瞭解外夷之学,于吾辈学者亦有稗益处,既无损失,何妨试之?” 尹焞敦重点头,“子文兄所言甚是,既然有益无损,何妨一试。” 诸夫子中唯葛胜仲反应到财计,颇有疑虑道:“这译学生免去束脩书院尚能担负,但兴建一座译书楼,并厚聘学者入楼译书,这费用当不菲!” 沈晦哈哈笑道:“葛夫子,卫山长可是咱们书院的金主,这等经费之事就不用某等操心了。” 尹焞呵呵一笑,程俱也忍不住摇头失笑,这二人前者敦直、后者梗直,都未觉得沈晦这般说话有些无状,邵、吕、葛三人皆暗中摇头,心道这沈元用当真是胆肆无忌,若换了一人,难保不为这话心生不悦。 沈晦却是浑不在意,眯笑着看向卫希颜,“卫山长想必有了筹措之道?” 卫希颜微微一笑,叫刘芮将公房北角的杉木板书架移到席间,面向众夫子而置,长身而起,洒然一笑道:“卫轲算了笔帐,这译书楼当建得起。” 她说出这句话自是有把握—— 自朝廷颁布《天下兴学诏》后,礼部奏请表彰赐列堪为典范的书院,昭显朝廷重视兴学,以鼓励天下有财有能之辈兴学办学,凤凰书院即在彰赐之列。朝廷将京城辖下的富阳县内一千亩田地滩涂并丘陵山坡地赐给书院作免税学田,名可秀选了两名精通农商的干才做出学田种植规划:毗邻富春江的四百亩地种水稻;五百亩丘陵坡地种植果树和竹林,并在果园内建家禽养殖场;又引富春江之水灌入一百亩滩涂地,蓄数个湖泊养河蟹、鱼虾、鹅鸭等。按此般种养规划,既可书院自给所需粮肉禽蛋类,又能将多产的时鲜水果、冬笋、禽蟹鱼虾类等以快船供京城的酒楼食肆果团,获利前景甚广。 她边说边用圆夹式炭笔在板书架夹覆的长幅麻纸上画出损益表,一笔笔列出书院的已收益、预计收益、已开支、预计开支等等,最终估算年度节余。 “……从收支总帐来看,学子们交纳的学费尽够书院日常列支,而学田收益是多出的一笔财力。” 她又在收支表的右侧又做出译书楼的预算表,两厢比照,建译书楼聘学者的经费当够开用。 众夫子看得仔细,虽于财计之事不甚通晓,因这表格做得清晰,一笔笔看下来倒也分明。尹焞当了一年山长,于庶务也长了几分心得,着人叫来主管书院帐房的司帐,看看这帐算得可当? 司帐边看边拨算珠,又对着上一学年的帐目比对,心中估算来年开支,末了点头道:“卫山长做的帐目收支开列都分明,已发生的数目无有出入,将发生和未发生的数目各作预算,并设有底限、顶限,发生时若有超支,可按顶限减抑相关项,如此便不会超出最高的预算额度……”他叨叨叨说了一大通,中杂不少账簿术语。 沈晦不耐烦打断他:“你的意思是说,卫山长做的帐表无误,是罢?若按照这个账表花费下去,书院不会出现亏空,是罢?” 他问一句,司帐点头答一句“是”。 沈晦挥手,“ 分卷阅读582 分卷阅读582 分卷阅读5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3 如此,没疑问了。” 其余诸夫子听得分明。吕好问因笑道:“卫山长这算帐的本事可是强于某等多矣。” 卫希颜摆手,“没有这算账的本事,哪能从叶少蕴的袋子里抠出钱来!”表示她这本事是被抠门的户部尚书折磨出来的。 众夫子一愣,随之大笑不已,沈晦笑得歇口气,道:“卫山长掌着书院的钱袋子,这般本事还是早日搓磨出来得好。” “哈哈哈!”众人又一阵大笑。 没了钱财上的顾虑,诸夫子便对卫希颜的提案无多大异议,即使座中有不以为然者,也抱持着译译也无妨的态度;何况,座中六夫子中,年高德望当属邵、吕二人为首,次之是和靖处士尹焞,这三人都表态赞同,葛程沈三人自不会严加反对——事不涉原则,又不动书院根本,何必惹得这位主儿生隙? 卫希颜搁下炭笔,接过刘芮递上的热巾子擦了手,道:“方案定后,可在各路报纸上发布两则告示,一是招收译科学生,二是聘请译书学者,和译书楼的兴建同时进行。” 沈晦皱眉不持乐观,“这译学生倒是易招,但读书人有那闲情余力修习大食文字者怕寥寥无多。” 卫希颜对此倒不担心,“广州、明州、泉州这些海贸繁盛的州城应该有颇多通晓大食文字的文人,只要是能通译的,不拘是宋人还是定居我朝的夷人,皆可应募受聘。” 她目现光芒,语带自信,“待书译成之后,即交付印书坊颁行天下,译书者可以署名其上,随书流传后世;即使有那不慕厚薪的,有这般千古流名的机会岂能不动心?不愁四方人才不至! “还有,译书突出者可推介到国译馆,优待授以馆职。若定员暂时无缺,则加以‘国译馆行走’的官衔,虽不享受朝廷俸禄,对译者亦是荣耀。” 读书人不想做官的是少数,即使是一个不吃官粮的虚衔,也会让人趋之若鹜。 座中诸人除尹焞外,都是曾经在朝为官——因种种原因或弃官或不得为官而被请到凤凰书院任教——自然深悉这官身对读书人的吸引,听得卫希颜道出这举措,均想:这比考取进士容易多矣,别说 236、书院斗殴 ... 通晓大食文的文生鲜有不动心的,就是不懂大食文的怕是亦要削尖脑袋去学了。 “译书楼建起后,应与国译馆互通有无,哪些在馆内译,哪些在书院译,须得妥当安排,以免译重,浪费人力、时间……” 尹焞六人时而点头,时而提出疑问,又针对细节来回推敲,直至过晌,院僮叩门请膳时,屋内诸人方恍然而顾。 “难得今日聚齐,不若一道用膳?”尹焞含笑相请。 众皆道善,起身移至待客的左侧间用膳。 尹焞尚古风,所居处皆铺席设矮案,诸夫子对和靖处士这一习性都知之甚深,未有不习惯的,如邵伯温、吕好问二夫子,也同是服尚汉风、寝坐尚榻席,深衣大袖的跽坐之姿极显旷达之风。 须臾,午膳分案摆上。 卫希颜目光扫过众人案几,各案皆置锦丝头羹、群鲜羹二色羹汤,荤有五味杏酪羊、鲈鱼脍、枨酿蟹、米脯鸠子四色,素有酿笋、清汁浇麻菇、鲜菜脍三色,菜式称得上丰盛。 沈晦蓦然哈哈一笑,指着案几道:“难得呀难得,彦明仁兄今晌由简入箸,陪吾等饕餮大餐也!” 余人大笑,皆知尹焞饮食尚简,平日至多不过一粥一羹加一素,荤食是绝计不沾的。 尹焞连连摆手,“某只食一羹足矣,余皆不用。” 沈晦立时瞪眼,“这怎么可以?彦明兄欲浪费粮糜乎?” 众皆大笑,程俱更是笑得跌仰。 吕好问与尹焞互为知交,彼此言语无忌,跟着笑侃:“彦明今日开荤也,吾等焉能不庆?来来来,着人拿酒来,每人先饮三大觥,不得搅赖。” “哈哈哈!妙极!”邵伯温大袖一挥,“快,上酒,上酒!” 沈晦“啪啪”拍案,“休得多言,速上酒来。” 瞧这三人阵势,今日是非得拖尹焞下水了!程、葛二夫子随之起哄,沈晦不由分说,直指院僮叫上酒。 尹焞扶额,迭呼:“损友也,欲污吾乎?” 吕好问张眉大笑:“心自在,安得污?” “然也!然也!”沈晦呼喝道,“道心坚定,万物不沾!” “不然!不然!”邵伯温大是摇头,名士本色一出,砰声拍案仰笑,“心有乎?心无,何来尘?” 尹焞遽然一震,阖目思得半晌,倏地张目而笑。 仿佛就在这么一瞬间,悟透了一番道理,敦朴的面容延展开去,渐渐变得明远,端正的身姿也透出几分疏旷,拍掌拊笑,“然也!然也!道自坚!吾心又无!好好好!来,来,来,今日痛饮之!” 一向老成持重的葛胜仲此时也尽显大宋文人好饮之风,双拳捶案直呼:“酒来,酒来,不醉不归……” 须臾,酒壶酒盏摆上各人案几,斟满枫叶酒庄出产的枫露醇,温润酒香四溢。 院僮又在各人食几右侧分置笔砚纸张,以备诸夫子兴起时挥笔而作;尹焞的四位弟子相继摆出琴箫笛等乐器,刘芮一抚琴弦,洒然而弹。 琴声琤琮,诸夫子时饮时笑,乐而放怀,兴而起笔,墨色淋漓,诗作词作一挥而就,彼此弹琴吹笛唱和相酬。 卫希颜对这文雅之道唯得叹服,每每罚酒三杯,笑语自嘲道:“卫轲作诗作词不行,这喝酒总归是行的。” 诸夫子大笑,对其态度倒是多了两分亲近。 最先醉倒的是尹焞,众夫子怡然大乐,又痛饮三四坛方兴尽而倒;最后喝醉的沈晦被院僮扶着离席,兀自扭头朝卫希颜挥手扯呼:“来,来日……再痛饮……不归……” “好……来日再饮……”卫希颜微微摇着起身,仿佛也有两分醉了。 待得她辞别送行的刘芮等人,策马行到毓粹门外,眼眸一片清明,哪还有半分醉意? 蹄声“得得”,卫希颜怀着愉悦的心情策马出了山门,却不知名可秀此际正是心情糟透。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增了些内容。 话说这章算两章,一定的~ 237 237、刺案角力 ... 分卷阅读583 分卷阅读583 分卷阅读5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4 初冬的阳光稀薄,透过毫无遮挡的楠木棂格嵌玻璃的窗户映上肌肤,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莫秋情肃手立在雕刻双凤朝阳的紫檀大案前,轮廓秀美的侧脸洒着阳光,却似乎将那几分薄光吸没了般颜色沉晦。她眉间带着愧色,往昔琉璃般透明的瞳仁黑得不见底,垂眼不敢正视。 紫檀书案上摊着一张三指宽、薄如丝帛的楮纸卷,用两方紫檀托蜜蜡玉的小镇压展着,纸上是细如蝇头的字体,大意是报平安,内容很是寻常;但楮卷的右侧并头搁着一张七寸高的平展竹纸,用中楷字书着千机阁的机目对楮卷内容的解密。 名可秀初初一目扫过,惊怒、痛心!眸底血色涌起,差点没遏住怒火一掌拍碎,抬手的瞬间瞥见那方青田玉镇纸,生生顿住,转而将那玉镇拿在手里,半阖着眼眸,一下一下摩挲着,仿佛将全部心思都放在指端触摸的“静”字上……玉质的冰凉从指尖一点点透入,胸口沸腾的杀意终于凝沉下来。 她蓦地抬眸,眼底血光已褪,“立刻送万六先生去韶州!”她手指攥紧玉镇,几乎是一字一字从牙里吐出,“务要,保得,沈元,性命!” 莫秋情被她语气一凛,不由抬头,“是!” 万六是名花流医堂堂主,出生时因双手各有六指而遭父母遗弃,被一位罗姓游方郎中拾起收养,为其取名罗生,前三十年人生各种遭际,坎坷迭宕,四十有五方成名,江湖人称“罗无常”,表明其医术高明,连黑白无常拘走的魂都能夺回复生,这个名号从另一方面也表明了这人脾气无常,性子乖戾,治病救人全凭个人喜怒:昔年惊雷堂一位分堂主的爱子伤重求治上门,因言语不当惹恼了他,治伤之时又暗下帖药,让那分堂主之子伤愈一月后又吐血而亡,那分堂主醒悟拔刀杀上门时,“罗无常”早逃离了北方惊雷堂的势力范围——从此江湖少了位“罗无常”的神医,而名花流多了位万六先生。 莫秋情一时愧急,竟未想到精于治毒治内伤的万六先生——沈堂主的命或许能保住了,她心头沉压的大石一松,虽未完全移去,却也不似先前那般生乱了;抬眸看着宗主,欲言又止。 名可秀的容色冷沉,心头将此事掂掇了几个来回。 沈元在壶瓶谷遇袭必是惊雷堂所为,其目的自是为了火炮——在劫工匠和窃图纸两条路都不通后,雷暗风竟将目标直接盯上了火器作丞兼首匠的沈元,劫人成功自是最好,不成功便变劫为杀,要了沈元的命,让南廷的火炮研制损失最重要的干将,这心思手段不可谓不毒! 但惊雷堂的人因何能将劫杀时机把握得如此之当? 壶瓶谷在韶州火器作西北,距寨十六七里,是试炮之地,藏在深山大峡谷的谷底,形如壶瓶,上窄下宽,位置隐蔽,峡壁又有四五道瀑流奔泄千丈,轰隆隆的水声掩盖了炮声,若不定点细搜很难寻得——惊雷堂怎会知道这处所在? 再有,沈元每次试炮日期不定,通常是在前一夜才通知相关人等准备;行往壶瓶谷试炮场的路径有两条,为安全计,沈元通常在出寨后随机选定——却被惊雷堂的杀手精准地伏击了,若无内鬼怎说的过去? 这也是莫秋情羞愧之处! 前次排查后方向宗主保证“万无一失”,这便出了事!若沈堂主真有个万一,她有何等颜面再掌持千机阁?嘴唇动了几下,她还是忍不住道:“宗主,是否秘令黑鸠,着他设法追查潜在火器作的内鬼?” 她说的这个人是名花流潜伏在惊雷堂最深的一名暗子,除了名重生名可秀父女二人外,即使莫秋情也不知道这人的名籍背景,以及在惊雷堂身份为何,只知“黑鸠”其名。 名可秀对这人极重视,断然否定,“不可!此前黑鸠未传消息,可见这计划他未得参预其中,同时表明雷暗风对此事的慎秘,若妄作打听,唯恐引得雷暗风生疑,火炮虽重要,亦还未到动用黑鸠之时。” “是,属下明白了。” 名可秀语气一沉,“这内鬼定要揪出,否则火器作便置于敌人眼目之下!……你去趟五云山,传令卫字营、医堂、刑堂,着卫字营分两路,一路护卫万六先生,一路护卫索九。” 索九?莫秋情眸光微微一闪心中已了然,应声道“是”。 索九原是衢州有名的捕头,宣和四年查办本州官库失银一案,因查到州守反遭陷害背了黑锅,这案子闹腾得附近几州皆闻,刑堂堂主萧无贿通狱头在秋决时用一名死囚替换救下他一命,遂对官府灰心,将家小悄悄接出后便易名投了名花流;如索九这般因对官府失望而投名花流的不在少数,各人皆有真才实干,非唯为武功高,索九论内外功夫仅勉强算得三流,但一双锐目明察细微,当捕头时就有“鹰眼”之称——宗主此次派出索九,自是冀望从劫杀现场查出蛛丝马迹。 这世上没有绝无破绽的案子,端看勘案人的一双眼睛能否发现破绽!——昔日名捕如是道。 名可秀伸手抽开镶有铜柄把手的屉匣,取出三张色背销金并标暗记的防伪绫纸——此为宗主令纸——行笔疾疾,草了三份手令,墨落纸即干,她递给莫秋情,并叮嘱:“两路分道,各自谨慎,别半路折了人。” “是!”宗主这是要两路人都易服隐姓而行,以防惊雷堂暗算。 眼见靛青镶姜黄边的双织绫锦落下,掩去莫秋情急步而行的背影,名可秀僵直的身子一松,仰首靠在檀木大椅的搭脑上,指尖一边抚平青田玉镇纸上因先前怒极而攥出的指印,一边忖思着惊雷堂还有甚么招数没使出来。 此外,沈元伤重昏迷,即便能得万六先生妙手回春,只怕也是元气大伤,短期难以任事,皇帝派去占位的那位高干办必定会跳腾揽权,季迁作为沈元副手、火器作的二匠,论手上的本事没的说,肚里却少了些弯弯绕绕,保不齐就被精猾的高惇拿捏了,何况还有隐伏着的内鬼觑机而动?——这内患可谓深矣! “让那些魑魅魍魉都蹦跶出来也好!……” 卫希颜语气森然道,惊闻沈元被刺一时胸口怒气难抑,连声音都透着杀气,“蹦跶出来一锅端了,省得躲在暗处阴私难防! “哼!季迁的脑子绕不过高惇,便让孟曙带靖安署的人过去,明里查凶、暗里帮衬,若连这厮都收拾不了,他就提头谢罪罢!” 名可秀纵然心头如坠,也不由舒出分笑意。 分卷阅读584 分卷阅读584 分卷阅读5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5 孟曙身为枢府方舆司——实际是枢府的情报与安全部门——的知事,沈元劫杀案事涉火器作内部人员清查,正是方舆司辖下三署中靖安署的职权范围,由孟曙率靖安尉去韶州查案可谓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要在办案中倒捯些门道让那高惇束手束脚并非不可为,加之孟曙精明老到,扶持季迁当非难事。 但名可秀心中却另有主意,明澈的眸子变得幽黑如墨,道:“火器作丞被刺,靖安署按理当查……至明日,官报即会抵闻大内,赵构心中忌你,必定遣刑部捕盗司和靖安署同查——捕盗司郎中亦是勘案之才,最重要的当然是刑部和你枢府无干系——一则可牵制枢府办案,二则可暗助高惇把权。” “嘁!”卫希颜挑眉不屑,“他那点小心思就是司马昭之心,当别人不知道?” 名可秀嘴角微微弯了一下,道:“他至不济亦是皇帝,坐着黄金御椅,名义上就有至高权力,你可别掉以轻心,反被他拿住了。” 卫希颜笑容稳稳当当,清邃眼眸半眯着,“你放心,我这是战略藐视、战术重视,不会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睛!” “嗯,你心里有数便好。”名可秀接着先前的话道:“我让索九先过去,他在暗,靖安尉在明;孟曙不要和刑部起冲突,只查案不插手作务,当然,暗底里该做的事亦要做,高惇揽权先由着他,只需将藏图阁看好了……” 她顿了一下没说下去,眼神染上了些意味不明之色,转口道:“雷暗风为人不择手段,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千日防贼也保不齐哪天就万中有失——沈元伤重即是惨痛教训!” 想到沈元生死难测,她心口一堵,修长秀丽的黛眉聚拢成锋,“与其这般防贼难防,我忖思着,咱们来若作个套子……以防最后的万一。” 她话到嘴边迟疑了下,似乎因所谋甚大而不便出口,遂从一刀竹纸里抽了一张,落笔草就。 卫希颜看后表情一滞,眸底溢出惊色,“可秀,你这是……”她又浏了一遍,徐徐吐出口气,“这个‘万一’……可是在行险,若真到此步,那后患可是……” “我知道。”名可秀少见的截断她的话。 卫希颜遂闭口。 名可秀半敛长睫下的眸子似有波澜起伏,抿直的唇线却昭显坚毅,不过须臾,她抬眸看着卫希颜,眸子黑得不见底,“若真至此步,你可会反对?” 卫希颜笑着摇头,“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不会反对!”顿了下,曲指洒然一掸手中竹纸,微微加重语气,“可秀,此为你我共同之决定!” 名可秀漆黑的眸子波光漾动,仿佛流动着泉水,从幽深不见底而澄澄明澈。 她伸手拿过那张狂草书着秘谋的竹纸,收掌揉成一团,扬手丢入屋角的紫铜錾麒麟暖炉内,霜炭瞬间将这张将令人惊震的竹纸化为灰黑继而为烬。 她望了望窗外,眼神凝出几分沉重,“这是双刃之剑……有大利亦有大弊!”表情依旧坚定,语气却带了两分涩然,仿佛这是无奈却是权衡后的必然之策——没有绝对完全的正确之道,只有利弊之间的权衡取舍。 卫希颜走到她身边,伸手抚上她肩,道:“事态未必会到这一步。” 名可秀知她是安慰之词,心中却也回暖,侧眸对她一笑,柔声道:“你当早作打算,以免日后担了干系……,倒不如,早些撇清为好。” 卫希颜敛眉沉思,片刻抬眸,清邃的眸子光芒闪烁,“你的意思是,退身以全……?” 名可秀看着她,点了点头。 *** 次日晌后,高惇的急报果然抵达京城,直奏入大内——皇帝予他直奏禀事之权,勿需经通进司览择后呈递。 赵构阅后震惊悚然,想起险些就让他那“侄子帝”得了逞,将自家辛辛苦苦、耗去大把银钱大把人力物力方铸造成功的火炮锐器轻轻松松劫去,气得一把摔了官窑粉青盘龙茶盏,大骂:“竖子敢尔!” 气腾腾过后,赵构冷静下来,权衡此事利弊,心头陷然生出几分窃喜:时机呀时机,此为大好时机! 他立即传旨召入两府宰执并御史中丞福宁殿议事,将北廷意图劫杀火器作丞的卑鄙行径痛斥怒骂一番,道:“……此案定有内情,若无知悉人员泄密,北贼焉得行刺成功?枢府方舆司……还有刑部,二司协同合力,定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周望、范宗尹闻言心喜,这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机会么? “臣遵旨!”范宗尹声音异常宏亮,盖过了卫希颜的声音。 他领旨揖礼之际,低垂的眸子斜飞瞥了下脸上看不出喜怒的国师枢密使,心头揣摩着皇帝的用意,躬下的身子直起时心计已定,领旨后又奏道:“陛下,火器作攸关我朝靖北之谋,沈元被劫杀一案已曝露出内部有奸弊,臣以为,为使案情尽快大白,涉嫌者毋论官职高低,均应一律避嫌。” 这话的意思是说方舆司隶属枢府,也在涉案人员中,当应回避;而卫希颜身为枢府长官,自然也应回避。 如此一来,刑部便将沈元被刺的案子完全掌在了自家手中,想怎么办案就怎么办案,大可整些门门道道,将“涉嫌者”揪出几人,即使扳不倒这位卫枢使,也大可斩断几个臂助,而火器作也由之能从枢府掌中剥离,让卫希颜栽个大跟头——此可谓一举两得! 殿上两府宰执并御史中丞眉毛都掀了掀,刑部参政拨着甚么如意算盘,诸公心内都是雪亮。 “嚯!”签枢院事李邴踏步上前,冷笑一声,戟指直斥:“范宗尹你这话何意?何谓涉嫌者?——莫非是指摘我和卫枢使暗通凤翔?”他大怒之下不再谦词自称,直接道“我”。 “噫——?”卫希颜挑着眉,噫声之末语调上扬,道不明的讥讽之意,一双透着冰寒之气的眸子半垂着眼睑看过去,含笑非笑,似睇非睇,看得范宗尹有些发毛。“范参政给我盖上这么一顶‘通敌’的大帽子,是和卫轲有私怨,想杀我不成?” 范宗尹脸色微变,连声否认,“卫国师何出此语?某几时和你有私怨!” 卫希颜斜眉冷笑,“这我便不知了!想必是以前在甚么地方无意得罪了范参政而不自知……今时方知,有人记着仇呢!” “哪有此事!”范宗尹大声驳道,回身拱手对皇帝道:“陛下 分卷阅读585 分卷阅读585 分卷阅读5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6 ,臣方才所奏均出自公心,绝无半分私怨,请陛下明见!”他心中恼怒,原想借着沈元被刺之案寻机治卫希颜一个“监管不力”之罪,未成想还没成事,就被她反口咬为“有私怨”——即便他占着理,也难免被人想成挟私报复。这卫轲,真是口舌如刀,可恨至极! 周望瞪了卫希颜一眼,自忖料中皇帝心意,当即出前和范宗尹结成同盟阵营,恭敬道:“陛下,卫轲分明是在狡辩脱责!火器作属枢密院职辖,出了恁般大的乱子,作丞能否救活还未得知,若不严惩如何肃正法纪?更不可因渎职者位高职显而失了规正法度,如此朝廷纲纪何在?陛下威严何在?……” 他言辞激昂,挺背梗脖,俨然一副直 237、刺案角力 ... 谏不畏强权的诤臣模样,殿上熟知他品性的诸公——尤其政事堂六公——不约而同的暗作嗤然,同声腹诽:小人! 赵构皱着眉头,语气有几分踌躇,“这……卫国师于国有功……”目光扫视着殿内群臣,仿佛极是为难。 卫希颜心头冷笑,皇帝这话听着是在保她,实质却是断定了她在沈元被刺之事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过错——既然有过错,自然要担责罚;至于责罚嘛,自然要遂了赵官家的圣意。 她眸中闪过讥诮之色,扬目止住李邴的申辩,神色淡然道:“范参政用词要慎当,枢府对火作器虽有辖下之责,但这‘涉嫌’二字却带着恶意谤毁,卫轲不得不疑范参政居心不良,妄图诬害朝臣,以逞私意。” “胡说!”范宗尹气得几乎跳脚,咬牙道,“你这是黑白颠倒,反打一耙!陛下,卫轲监下不严,差点酿成毁朝大祸,臣以为其人不堪为枢密使,请治卫轲之罪!” “陛下,范参政言之成理!”周望高声附议。 李邴扯了下胡子,直眉直眼不敢相信耳中听闻,这二人敢莫是疯了?竟然奏罢卫相的枢密使? 福宁殿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政事堂六相公并御史中丞赵鼎都有些目瞪口呆:这两人是在说疯话么? 御座上端坐的赵构有种想扶额呻吟的冲动,这周望历来眼皮子浅倒罢了,你范宗尹一素有才有智的一位能臣干臣,怎生这会就脑子充血大放厥词?——卫轲若是能罢,朕能憋着忍着这么久?蠢才! 吏部参政李纲最先回过醒来,这位刚直之臣最是看不惯周望的装模作态,当即拱手高声道:“陛下,卫轲虽有监下之责,论其失责却绝无范宗尹、周望所奏之重,请陛下明断,莫要为小人所误!” 赵构嘴角禁不住抽了下,“为小人所误”?——当他是偏听偏信的无道昏君么!这李纲说话果真不讨喜得很! 周望早已大怒,几乎指着吏部参政鼻子,“李伯纪,你说谁是小人?” 李纲横眉冷对,直言不讳:“说的就是你周仰止!” “你,你,你……”周望气得语不成句,“你才是小人!你是胡言乱语、诬人名声的小人!” 李纲冷笑一声,正待张口,御史中丞赵鼎轻蔑地扫了周望一眼,嗤道:“论辖下之责,说起来军器监和武库司可都是在周尚书的眼皮子底下贩卖军器得利,军器监和武库司郎中皆已伏法罢职,周尚书怎的还未引咎辞职?” 他故意以“周尚书”称呼这位参知政事,便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强调周望这位兵部尚书也应为军器监和武库司郎中的污私案担监管之责。 “咳咳……”殿上顿时响起几道掩袖忍笑之声。 李邴的嗤笑声最响,抖眉不屑道:“圣人言‘宽人严己’,可惜某些人反圣人之道而行之,惯会‘宽己严人’。” “胡说八道!”周望几乎吹起胡子。 卫希颜拂着袖摆,指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袖口金丝刺绣的凤凰,悠悠然道:“原来周尚书对我这枢密使是如此的不满呐,瞅着时机拉我下马,若不是如范参政般对我抱有私怨,便是心头另有了合意人选?” “胡说!” “胡说!” 范宗尹、周望几乎是异口同声驳斥,前者被卫希颜反复揪着“私怨”说道气得发堵,周望却是被后头一句“有了合意人选”惊了一栗,赶紧向皇帝辩白,“陛下,这是诽谤之言,臣绝无结谋之心!”若被皇帝猜疑他对军机首臣之位怀有私意,他这参政的椅子可就坐不稳便了。 卫轲果然心思狡狯,指东指西泼污构陷,借以转移陛下视线,实是可恶可恨! 赵构神色温和道:“众卿皆是心怀社稷之臣,一时口舌之争亦是为了朝廷,朕心甚明。” “陛下圣明!”周望心头疑惧一释,当即高呼拍了一记。 “陛下圣明!”范宗尹也拱手赞道,顺势略过罢卫希颜枢密使之请,改口道:“陛下,我朝有火炮之利之前并未宣扬,北廷因何得知?臣甚疑之,此事当应彻查!” 赵构敛了敛目,心想这范宗尹终究少了几分稳重,年少遽居相位,志得意满下有些忘形了,反失了未拜相前的虑事之智和言语有度——这事是能彻查得么? 便听李邴驳他道:“此话谬之大矣!我朝水师自南洋战事后,舰炮之利虽未宣诸于口,但非绝秘之事,若依范参政所说,当初赴三佛齐和议的随行人员亦都有嫌疑了?”一句话将祸水引向门下省和户部。 曾任和议副使的叶梦得冷飕飕瞟了眼范宗尹,捋着须子慢条斯理道:“范参政说彻查当时人员亦未尝不可,怕就怕内贼未清,反倒牵连了大批无辜。” 李纲随之哼道:“叶参政说的在理,且不说北边有探子在我朝,单论来往华宋城的中夷海商就不知凡凡,岂是遮得了人眼目的?彻查,查到哪里去?无知乱谈!” 他为人崖岸高峻,说话处事虽然公道却甚少顾及人颜面,当初在两淮治吏时他就和范宗尹为惩治犯官当严当宽多起争执,怒面当面指斥范宗尹“为法者而心怀私意”,此时当着皇帝对范宗尹也是毫不留情面地直斥“无知乱谈”。 范宗尹被刺得脸色铁青,对李纲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确是“无知乱谈”,赵构心内默然,范宗尹受些磨折也好,省得志得意满壅了心智,非但不能引为肱骨之臣委以重任,反倒削了他这圣天子的颜面!——瞧瞧今儿殿上说得些甚么话?还能指望靠这二人成事么?! 赵构心中冷 分卷阅读586 分卷阅读586 分卷阅读5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7 笑,目光扫向一直未出声的尚书左仆射丁起、礼部参政胡安国、工部参政朱震,不着痕迹地观察,料定这三位臣子非是赞成范宗尹和周望所奏,却因各自原因而持着不偏不倚的态度:胡、朱应是不愿为卫轲长势,遂作默然;丁起则为人处政稳重,不到攸关紧要、必须宰相表态之时,不会轻然开口,而开口则必是言之有物、提策得当——周望、范宗尹若学得丁起处事的五六分,他又何愁朝中无腹心重臣?行事也断不会如现下这般处处掣肘不得舒心。 他心内有些颓然,暗责周望和范宗尹脑大无谋,进言奏议没有一句切中他心意。 三个月前,李邴突然在早朝时当廷弹劾军器监和武库司以权谋私,举证言之有物,朝臣哗然,他不得不让三司介入,拘审军器监和武库司犯案官员,尚书周望也牵连在内,最终虽摘出了周望,军器监和武库司郎中却折了;赵构倒并非是为这等贪蠹之辈可惜,然这两人却是栽在他最忌的那人手段下,从举证之细来看,绝非突然发作,必是筹划搜证已久,只等时机而已,这让赵构生生壅了口气:没有卫轲授意,李邴焉敢如此? 卫希颜当时尚在海外,离京前即撒下了整治兵部之网,之后又密信李邴“可以收网”——此举自是对皇帝意图染指火器作的回击。 赵构每念及此,便觉脸上热辣辣得如被扇了一耳光般,羞愤、耻辱、不甘,诸般负面情绪梗在他心口,时不时提醒年轻的皇帝曾经忍受的憋屈。 当他接到高惇的密报后,皇帝知道:反击的时机到了! 但赵构又是清醒的:沈元被刺案虽是难得的时机,却不可由此忘形而失却分寸,忌贪多、贪进,膳要一口口地吃,路要一步步地走,贪多则嚼不烂,贪进则可能跌跟头,范宗尹就是不懂得这个道理,今日方会进退失据,殿上失态。 赵构暗中引以为戒,心内一遍遍告诫自已“戒急用忍”,沉静下来的目光看向一直也未发言的大理寺参政谢如意,心道:聪明人还是有的! 这谢如意向与范宗尹不和,在政事堂中针锋相对,却在朝殿面君时隐而不发,岂非既聪明又懂分寸的臣子?! 赵构脸上温和有度的笑意微微加深,深灰的眼睛仿佛带了些意味深长。 谢如意被皇帝似有深意的目光看得一格登,不紧不慢抚须的手不由滞了下,褐色的眼珠微微转了转,突然呵呵笑了两声,出前拱手作了个团揖,打着圆场道:“诸位,诸位,莫要失了和气,有甚么话好好说。范参政想是心忧朝廷利器有失,一时情急失口,当非出自真意……呵呵,二位枢相莫往心里去。卫国师李签枢亦是置气,所说当是玩笑话,二位参政亦宽宽心。诸位臣僚都是事君以忠,心忧朝廷的重臣,切莫因了一时之气逞口舌之利,岂不是让北边笑话吾等失了雅量?哈哈!” “正是,正是,休要置这些闲气。” “是极,是极,切莫误会伤了和气。” “呵呵,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丁起、胡安国、朱震三位相公也纷纷打着呵呵和稀泥。 毋论殿内君臣各作何想,殿上的气氛总算缓和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呃,有错字的话,明日再修吧~~~~~~~~~~~~先觉觉去也~~~~睡前召唤花花!!~~ 嗯,今晨修改了下,增了些内容~~~~~~ 238 238、火器归属 ... 经过先前的剑拔弩张后,殿上一时安静,两府宰执都闭了口,御史中丞也敛目静立如柱。 赵构端坐在鎏金御椅上,目光缓缓扫视殿上朝臣,心里有着无法言明的失望。 这殿上的十一位臣子,是他的丕柱之臣,却无一人能深体圣心,为他排忧解虑。 周望虽有小聪明,但不具大才,惟忠心可取,放在政事堂可为耳目,察知宰执处政及诸相间的分隙,掌持兵部则不虞会与枢府勾连,但终究不堪大用。 范宗尹有大才,也有通变之智,但而立之年即登辅相,终究缺了历练,少了稳妥,还需磨炼几年方能大用。 政事堂其余诸公,丁起既有宰相之才,也有宰相,有他执掌政事堂,赵构当不虞多虑国家大政,遗憾的是这位宰相行事太稳太妥,不会和枢府太近,却也不会和枢府生隙,维持两府的稳定是丁起顾虑的大局,赵构心里十分清楚他的宰相不会为了一个火器作而和执掌军机的枢密使对立。 吏部参政李纲是直臣,直臣如剑,可正官风肃朝纲,却不可为君王私用。 户部参政叶梦得是赵构欣赏的财臣,户部有他就不虞国库亏空,但可恼的是在钱事上对对皇帝也无情面可讲,赵构曾想挪用十几万贯宽裕下内库,这位户部参政却以更加恭谨的姿态说出委婉的拒绝,偏生理由周全,堵得赵构无话可说,因其谦卑的态度还无法生恼——这般臣子,也无法为赵构私用。 余下的两位辅相胡安国和朱震,是清流儒臣,看重君臣纲常,事君以恭,但这类清流儒臣更以“社稷为先”,重君子之德,绝非“惟帝命是从”的臣子。 赵构忽地有些羡慕父皇当政时有个蔡京可用,虽说贪婪且滥用私人,但治政有才又能体用圣心意,急帝所急,思帝所思,如臂使指,何曾如他这般受大臣们掣肘? 他欠了□子,英气的脸庞仿佛不带表情地看向御史中丞,御史台不被两府宰执把持,历来是皇帝制衡两府所用,有时甚至充当了皇帝的刀——赵鼎这把刀不怎么合赵构心意,但在没有趁手的之前,也只得先拿来用一用。 察觉到皇帝的目光,赵鼎暗里皱了下眉,陛下是要他说话? 御史纠察百官过失,他开口就意味着问责,如周望这类小人窃居辅相之位,就当劾之,但沈元一案明显和卫国师无甚干系,皇帝却放任范周二人,这是针对卫国师? 赵鼎心里有些恼怒:御史台是匡正监察之台,不是皇帝揽权之器。 赵构深灰的眼睛盯着他,眸色仿佛变得幽黑。 赵鼎沉敛的方眉下目光一闪,略加权衡,出前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沈元被刺案乃北廷处心积虑的谋划,其目的是劫人,因劫人不成方转为杀人,手段狠辣,其心可诛!火炮乃攸关国朝之锐器,火器作理应严加防卫,但作丞在试炮场途中遇袭,可见防卫措置仍有疏漏,对此枢密使负有督察之失;但枢密使 分卷阅读587 分卷阅读587 分卷阅读5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8 卫轲此前远在南洋御蕃,督查不周亦事出有因,臣以为,可按失察之责罚俸以作惩诫。” 赵构的眼神已经沉了下去。 御史中丞沉厚的声音道:“臣以为,当前至关紧要之事,当是尽快加派人手奔赴韶州,护卫重要作匠的人身安全,不可再有损伤。” 李纲、朱震、胡安国三位参政都微微点头。 李纲皱着浓眉,禀道:“陛下,御史中丞所言甚是,朝廷宜立作措置,先就近从广州调兵布防,以免再生变故;其后,再从京营调千名军士赴韶州防卫。” 李邴却摇头,“普通军兵只能护外围,防不住神出鬼没的杀手。沈元身边的四名护卫是重金雇请的高手,却在被袭中三死一伤,可见劫杀沈元的刺客身手不凡,枢府推断必是为北廷所用的惊雷堂所遣,此等武林高手非普通军兵能挡……” “护卫之事稍后再议。” 赵构压抑住心头的烦躁截断李邴,目光看向拢袖立在诸相公之后的谢如意,挑眉问:“大理寺以为如何?”声音带着几分冷锐。 谢如意一惊,他原是七窍心肝的人,从先前殿中剑拔弩张的态势已揣摸到皇帝暗藏的心思,但他无意做皇帝“腹心”,范宗尹乐意由得他去——出头的椽子烂得早;然而此刻皇帝明明白白地点了他名,这是不容他退避了。 卫希颜清透眸子掠了出班答禀的谢如意一眼,目光如若实质般锋利,让大理卿一个冷噤。 谢如意刹那间心念数转,躬礼禀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御史中丞所断甚当,枢密使卫轲负有失察之责,理应罚俸三月以惩。” 罚俸三月?!赵构脸色一冷,目光阴沉地盯着大理卿,咬牙暗道:好你个谢如意,说你聪明你倒真个聪明,想哪边都不开罪? 谢如意仍半躬着未直身,赵构语气森然,“大理卿还有话说?” “陛下,臣还有本奏。” “何事要奏?”谢如意,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谢如意沉声禀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枢密使职掌朝廷军机,又身负靖北驱虏之任,府务繁重,对火器作的防务发生失察亦属可谅。之前,谭广以军器监贩利,所幸火器作未隶属其下,否则难保火炮早被逮利贩出,如今谭广并一干贪腐属吏尽皆获罪,新判军器监程瑀正直忠信,经其整肃上下一清,由是,臣奏议依国朝旧制将火器作统于总造戎器的军器监之下,如此既可为枢密院减轻责累,军器造备又可按职权统辖,一举两得……” 赵构心头欢喜不胜,这谢如意果然是聪明臣子,是深体圣心的“如意”之臣! 他手掌心攥压着御座的鎏金龙头扶手,透进肌肤的冰凉之气冷静了激动的心绪,深灰的眼眸缓缓扫视殿内群臣,试图从那些或惊或喜或挑眉的表情中窥得诸人的心态,“大理卿的建言,众卿以为如何?” 皇帝的脸色由阴转晴,殿上群臣看得分明,看来大理卿的进言深合圣心,几位宰执的神情都有些凝重,朝中哪个不知火炮是卫希颜一手打造,归到军器监统造说得好听,实际就是“抢权”! 周望喜形于色,归到军器监不就是归到兵部?这可是大功一件,还能得官家青眼相加,观沈元、高惇便知;当即大声应和:“陛下,臣以为大理卿所奏甚当!” 范宗尹早就懊悔先前会错了官家心思,又被卫希颜激怒而火急攻心,一时迷了心智方提出那般昏头奏议,正思虑着如何亡羊补牢,见此时机立即道:“陛下,臣以为,火作器归军器监统辖其利有二:一则职权一统,令出一衙;二则作匠物料统配大有便宜,如用炭、用铁等都可作统一筹划,省却因分属不同造成的人财物耗费。” 他和周望相比终究高出一筹,不仅赞议而且将道理说得分明,赵构脸色更见温和。 工部参政朱震略一思忖,暗想枢密院公权不是坏事,颔首赞同道:“统归一衙后,人料调配方面确可减省。” 赵构心头一松,朱震开了口,胡安国多半不会反对,如此政事堂便拿下大半。 胡安国比朱震想得深,他赞成枢密院适当分权,也放心程瑀掌持军器监,但上面的周望却不是个省心的,偏生此人充当了皇帝在政事堂的“眼目”,不便劾罢,与其换上个比之能干的“眼目”,倒不如由着这位尸位素餐——否则三司会审倒卖军械案时周望岂能脱身?说他清白鬼信?胡安国头个不信,十之八九是卫轲故意留了手,省得兵部来个厉害的和枢府相争。 转念间胡安国已心生一计,奏道:“陛下,臣以为,御史中丞和大理卿均言之有理,枢密使卫轲有察失之责,可罚俸以诫,按故制将火作器归辖军器监亦是良策。……不过,诚如枢密使所言,火炮是能克制胡虏铁骑的锐器,比之神臂弓更强百倍,臣以为军器监的地位突显重要,不宜再隶于兵部之下,臣奏议依回旧制……” 旧,旧制?……周望如遭晴天霹雳,耳中嗡嗡作响,心内大喊:不行!绝对不行! 胡安国稳重的声音在兵部参政听来异常刺耳:“国初,戎器之职领于三司胃案,熙宁六年,废胃案而置军器监,遂有九寺五监;至建炎元年,为简部衙归统辖以除冗精政,将军器监、卫尉寺、太仆寺均并归兵部,建炎二年,朝廷兵制变革,卫尉寺的职司转为掌持军法,故而分出兵部重列寺监;臣以为,军器监亦宜依回旧制……” “此议不当!” 周望听得忍无可忍,截口打断胡安国的话,愤然向皇帝拱手,言辞切切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胡安国此议不妥!当初,军器监并归兵部,为的是造器精良——军器监掌造不掌配,和军兵脱离,未知所造戎器存弊,十年如一制式不更,而武库司掌戎器配置,可由军需虞侯馈知兵器之弊及军中改良建言;但旧制部不统监,兵部行函军器监的建言均被轻置高阁,乃至北虏侵朝,禁军兵器仍是二三十年前的旧制式,器不精遂致兵不利,此即为前车之鉴!陛下,臣以为切不可重蹈!” “启禀陛下,军器监立戎器改良之制即可更此陈弊。”胡安国胸有成竹道,“军器监可立规制,每年定期遣员检核军中用器,每有新式军器造出,半载后需派干吏到军中查验新器良弊,如此便可革除闭门造兵之弊。” “此为良策。”朱震道。 周望急得瞪眼欲争,被范宗尹扯了下官袖,微微摇头表示不可再争。周望正 分卷阅读588 分卷阅读588 分卷阅读5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89 犹疑不决时,赵构开口问道:“谢如意和胡安国的奏议,卫国师以为妥否?” 卫希颜挑起眉毛来看一眼赵构,“陛下是问哪个奏议?是大理卿说的罚卫轲失察之责?还是借这‘问罪之机’将火器作分出枢密院?” 她闲闲凉凉的语调里带着淡淡的讽笑,赵构忽然有些狼狈,就仿佛隐藏在暗处的那些小心思猛然间被拽出来大白人前,脸皮子禁不住有些发热,目光闪烁地望着雕漆朱绘的殿门,微咳一声道:“大理卿建言亦是体谅枢密院军机繁重,非为私意,卫国师切莫心存膈意,损了同殿情谊。” 卫希颜撩了撩眼皮,“陛下说笑了,卫轲几时说谢参政有私意?”她嘴角勾起抹笑,“为人臣者,要善体君心,谢参政是忠君之臣,句句出自忠心。” 赵构听得尴尬又羞恼,这话分明就是指谢如意是奉他之意旨而行事,但她这话又无半句不妥当的,难道说为臣者不应体君心?或者反驳谢如意方才奏议不是“句句出自忠心”?惟得咬牙和稀泥,强颜笑道:“众卿皆是忠君之臣。” 卫希颜撇撇眉笑:“是以吾等臣子定要体察陛下对臣子的良苦用心!” 她几句话都暗里带讽,朱震听得直皱眉,对她这般面君不恭的态度有些不满,道:“陛下,臣以为谢如意、胡安国所言均有道理,火器作归并军器监是持公之议。……枢密院是军机之总,实不宜再统戎造,望卫枢使莫要因私废公。” 这后一句却是对着卫希颜说了,胡安国暗道糟糕,正待出言圆场时,卫希颜已冷笑一声,“因私废公?” 她挑眉斜睨朱震,眼底隐有风雷,“照朱参政这么说,倒似卫轲打造火炮是为私意了?” 朱震想说“是”发觉不妥,想说“不是”又是打自已的脸,一时噎住。 李纲皱眉看了眼他,目光带有责色,拱手对赵构道:“陛下,火炮造成实乃卫轲之力,大利朝廷,这份公忠体国之心怎生成了‘因私废公’?——朱震出语不慎,当责!” 赵构脑仁子生痛,暗恼这李纲不知体察上意,你要责斥朱震直接责斥便是,做甚禀奏陛下?——这下是开口责斥朱震不妥,不开口道些场面话也不妥。 正自暗恼犹疑,卫希颜已扬眉淡淡道:“罢了,卫轲不惧人言,却亦不甘如此谤毁。”拂了下紫袖,仿佛有些意兴阑珊的样,“此后,火器研造便与枢府无干。话说前头,既然不属枢府之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火炮研造事卫轲亦不便再作任何插言。”说完半阖起眼眸,一副不想再作理会的神态。 朱震胡须抖了下,“简直,简直,无礼之极!……” 李邴哼了声,也拢袖不语。 殿议到此竟是僵了。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这归属会如何哩?【奸笑ing】~~~~~~ 239 239、武安竞技 ... 第239章武安竞技 淅淅沥沥,外间阴晦的天空又飘起了雨,进入冬月以来,这雨就没怎么停过,江南的冬雨不大,却夹着西北的寒风,阴湿得钻人骨子里。 福宁殿外垂手恭立的几名头戴软幞的内侍都禁不住打了个噤,缩头紧了下夹絮外袍,目光掠见雕漆彩廊下按刀肃立的殿前御卫身如柱纹丝不动,这几名内侍又不由挺身直了下脖子,挪了挪麻木的腿。 殿中议事已去了两个多时辰,何时才能完啊? 殿外左侧立着的一名绿袍服色的内侍似乎品级最高,他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这雨一时半会收不了,招手唤近两名内侍,轻声吩咐“速去备伞”,两人应喏急去。 殿上,一直未发言的宰相丁起奏道:“陛下,臣以为,火器作归辖之事当听听作丞沈元的意见。不如等沈元苏醒后再议归属,当前紧要是救人。” 李纲、叶梦得、胡安国等相公均微微点头。 赵构眼神沉了沉,“康履,传朕口谕:翰林医官院院丞季安,着即率御医二人赶赴韶州,不得有误;着御卫营弓直垛沿途护卫。” “遵旨!”侍立在御座后的内侍主管躬身出殿。 殿外,两名内侍各人挟着五六柄朱漆黄罗的油伞从廊下急步过来,殿外绿服内侍正是康履的徒弟张勤,看见师傅眼色立刻上前拿了柄伞为他撑开。 “去医官院。” “是,师傅。” 殿门合上。过了不到两刻,便听里面一声尖嗓:“退殿——” 殿外恭立的内侍急忙打开朱漆雕绘的四扇殿门,低头垂手而立。 未几,便听“橐橐橐”的靴声踏在殿内锦毯上,步声重而急,须臾,官家赭红的袍袂从眼底拂过,紧随其后的内侍高班叫声“起驾——”,垂在袖下的左手摆了摆,表示“官家心情不妙,小心伺候”,众内侍心中一凛,神情愈发恭谨小心,簇拥着皇帝沿廊往殿后而去。 皇帝退殿之后,朝臣方出殿。卫希颜当先跨出殿门,清颜泛着冷,愈发让人不敢抬视,内侍垂着头恭谨递上朱漆黄罗油伞,她顺手递给身后李邴,紫袖一拂踏雨而去。 “诸位相公,”李邴执伞回身道,“沈元一案便有劳三司了。”说完拱了拱手撑伞步入雨中。 走出殿门的政事堂几位相公都皱了下眉,朱震恼怒道:“这话甚么意思?枢密院要撒手不管?” 范宗尹撇眉,“靖安署避嫌亦是应当之理。” 大理卿谢如意看了一眼御史中丞赵鼎,捋须眯目道:“靖安署是否有‘嫌’尚是两说,但大理寺向来只断朝廷命官的犯案,这江湖刺客暗杀官员的案子可非大理寺所属呀!” 赵鼎撑着油罗伞走入雨中,头也不回道:“御史台职司监正官邪,这刺客案亦非御史台之责。” 周望恼恨军器监之事,对范宗尹袖手不声援也心存不满,哼声道:“这么大的案子,总不成刑部独理罢?”说完甩袖而去。 丁起、胡安国几人对望了眼,撑伞出了福宁宫,一路往南,行出宣佑门便是外朝。时近寅末早已落班,尚书省内相公们的傔人备了雨披候着,诸相各入公房休憩间换了常服,着了雨披偕行出左银台门、左掖门,在宫门前寒暄几句便分坐马车离去。 车过六部桥时,丁起掀起紫色厚毡夹板帘子吩咐车夫:“去清河坊御营张指挥宅。” “诺。” 丁起 分卷阅读589 分卷阅读589 分卷阅读5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0 放下帘子,眯目靠着车座上的锦垫,思忖火器作之事该如何处置——卫国师在殿上的话是甚么意思?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放手火器作? 他想了一会,又细细回思卫希颜在殿上说话的神情,仍觉得似是而非,看来这事还得探探枫阁的意思。 两刻后,马车到了御卫营都指挥使张宗颜的宅第。 殿议决定由御卫营派遣身负功夫的军士加防火器作,丁起并不知晓御营都帅也是名可秀的属下,但他肯定枫阁那位必是对火器作的防卫暗中有了安排,御卫营出面也不会有多大妨碍,否则殿议时卫国师不会是那般不咸不淡的反应。 酉正二刻,丁起的清漆楠木马车驰出张宅,出街后一路往北直行到兴庆坊,即丁起的府第。他心中有事,换了件玄色暗金的锦袍外罩灰鼠皮褂子,便带着两名亲随,乘栗壳色靛青帘子马车从角门出了府。 马车行过定民坊时折东,绕了个弯,再从积善坊折回西面,过万桥后直行一箭之地,再折南进入福佑坊,穿过十字宽巷往东,又过一道僻静干净的巷子,迎面白墙青瓦,暮色里墙内林荫重重,望不到边。青衣利落的门子验了玉牌后,马车便从悬挂红灯笼的朱漆侧门静静驶入。 莫秋情在正心阁的东侧阁见了他,说:“宗主外出,预计半月方归。” 丁起愕然,急问:“主君行前可有吩咐?” 莫秋情转述名可秀的话:“宗主说,‘擎升为人谨慎,虑事周全,勿需多作嘱咐,万事顾全大局便可。’” 顾全大局——丁起默默忖着这句,直到马车出了兴庆坊,他仍颦着眉未想出个所以然来。 主上恰逢此时外出,是巧合,还是……? 他捋着细髯,疏眉微垂,随着车轮的辘辘声,陷入了沉思之中。 *** 次日清晨,飘了一夜的淅沥小雨终于停了。 卫希颜正式行函政事堂,说靖安署要避嫌,将沈元案交由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会查。 大理寺参政谢如意不想趟这滩子浑水,御史中丞赵鼎自然也不愿被皇帝当刀使,两人拿持着刺客案件不属大理寺御史台的职司这理由不松口;吏部参政李纲对范宗尹存有“执律怀私”的定见,岂肯放心刑部单独查案,更是不赞同范宗尹所谓的“枢府避嫌”说法,反对靖安署置身其外;丁起和胡安国对范宗尹也不大放心,诸公意见不一,因此堂议几次都未能决下。 转眼两日便过,天公作美,晴天大好。 仲冬十四,建炎四年的武安军大较技在京城西北的京营大教场拉开。 建炎南朝十三路武安军经县中队、州支队到路总队的层层较技选拔,六百五十名菁英汇战京城。前六日是单人赛,比试徒手搏、刀剑搏、障碍跨越、步射等;第七日至第十五日是团体赛,以路为团,作马战、舟战、击鞠战等。 卫希颜身兼武安军都指挥使一职,以视察较技为由,向政事堂和閤门使递了因公休朝的条子,对沈元被刺案及火器作加防诸事浑然不理了,说是要“避嫌,不谋其政”云云。 她这种说撒手就撒手的态度让政事堂几位相公都有些头痛,甚至丁起私下里也见不着这位国师的面,不知她这葫芦里究竟卖的甚么药。 但沈元一案事拖不得,政事堂诸公几经争执,最终采取了折衷方式,以刑部为主、靖安署为辅、大理寺和御史台负责监察,同赴韶州查案。 靖安署只出了两人,由方舆司郎中孟曙亲自带了一名靖安尉,说“枢相交待,火器重地,人多易泄密”;大理寺和御史台都精乖得很,均只派了一人;刑部派了七人,由捕盗司郎中率领,和廖廖一两人的其余三队比起来,颇有些浩荡的声势。 仲冬十六,查案组走得悄无声息,政事堂将沈元被刺案捂得甚紧,朝中多不与闻,而京城士庶皆被天下蹴鞠社联赛吸引了目光,酒楼茶肆瓦子尽日里都是喧议哪家球社能夺魁,哪家球员踢得最劲,下注多少…… 说起蹴鞠,这是宋人上至达官显宦下至市井小民都喜好的娱戏,在春天最为兴盛,杭城一来有蹴鞠春赛的传统,打从武安军建制并从去年开始十月竞技赛,团体赛的击鞠战就吸引了京城万众观战,赛后人人都说寒冬腊月里打毬那才是血气铮铮的好男儿,京城十大蹴鞠社喳喳嚷嚷商讨了一月多,联社牵头兴起天下蹴鞠社联赛,每年秋八月各州开赛决出头名,冬十月赴京城总决赛,首届联赛的魁社之战恰在武安军击鞠战开场的前五天举行。 仲冬二十六,喧喧闹闹的蹴鞠联赛才刚落幕不久,京城百姓的热情还未褪去,武安军击鞠战便在万众期待下开场了。开赛前十日,武安军总指挥衙门便委托《西湖时报》遍布城内的报童开售门凭,每凭十文钱,三尺以下童子免凭入场,到得开赛之日,偌大的东青门击鞠场从里到外都围满了人。 击鞠和蹴鞠不同,蹴鞠是足踢,而击鞠是柄击,又叫“打毬”,分为大打和小打,大打就是马球,多在军中盛行;小打是骑小马或驴骡打毬,又叫驴球,多在民间尤其女子中盛行,京城就有好几家女子驴球社专为高门大户表演击鞠赛。 东青门的击鞠场在京师武安军教场内,草坪平整宽阔,长约千步,宽八百步,是京城最好的击鞠场地。场地东西两边分别竖球门,门高一丈有余,顶尖刻有利目展翅的铁鹰,下部设莲花石座。球门两旁放着二十四面绣旗,球门后各有一个旗架,每射进对方球门一球,就有记分员往旗架上插一旗以记分。 击鞠场的北面,搭起了一座高台,高台正中设有四足彖山香木方辇,辇上置赤质镶金错龙御椅子,加黄罗绣褥,赵构头戴漆纱硬幞,足履六合乌皮靴,端坐御椅之上,身后左边站着内侍副都知康履,右边站着年前从荆湖总队升迁京畿路武安军总队的陈克礼;方辇之下,东西两侧各设八张乌木垫红罗圈椅,分别坐着两府宰执和六部侍郎。 皇帝御座下东边第一张圈椅坐着宰相丁起,丁起之下是李纲等七位参政;皇帝御座西边第一张圈椅空着,第二张圈椅坐着枢密院签枢院事李邴,那空着的第一张圈椅显然就是枢密使卫希颜的座位,李邴之右依序坐着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侍郎。高台之下,东西两侧是每阶阔三尺的青石砌梯席位,东席为文官,西席为武官,各依官阶坐在锦墩上。 首先入场的是戴朱帽持铜锣的四名“球平”(裁判 分卷阅读590 分卷阅读590 分卷阅读5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1 )及十二名手持哥舒棒的皮甲卫——负责球场巡卫和拣球,十六人面向皇帝所在的高台跪下,齐呼万岁。 击鞠场东西南三面是观众席,用粗如成人胳膊的木栏围着,高低石阶上站满了身着各色服饰的士庶百姓,随着球平巡卫的高呼万岁声纷纷拜倒,山呼万岁不止。 赵构身穿圆领皇袍,外罩镶黑貂毛的金红团龙锦褂,剑眉飞扬,这万人山呼万岁的浩荡场面让他心内无比舒坦,因缓和同卫希颜的关系而不得不御驾击鞠场的憋闷之气全然消了,只觉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熨帖,深感此次御驾亲临来得适当,就是要彰显天子的威权,尤其要彰显他这九五至尊对军队的重视——无论卫轲在军中威望如何隆重,也抵不了他是皇帝这一事实!念及此,赵构神气越发昂扬,身为帝王的尊严和自信便如八月的钱塘江潮般哗啦涌上潮头。 “嘭!嘭!嘭!……”鼓声擂响。 两队各十六名球员骑着扎尾裹皮护腿的高头大马从门楼奔进鞠场,人人头戴无缨盔,胸束皮甲,脚踏黑漆乌皮长靴,东边一队青衣箭袖,西边一队蓝衣箭袖,在观众席热情挥臂的欢呼声中驰入中场,下马击胸向北面高台的皇帝行礼。 站在赵构身后的京畿路武安军都统制陈克礼欠身道:“陛下,左军是淮南东路总队,右军是广南西路总队。” 赵构微笑颔首,道:“让他们回马归位,准备开赛。” “诺。”陈克礼恭应一声,走到高台前,大声喝道:“陛下有旨,队员回马归位,准备开赛!” “遵旨!” 两队球员飞身上马,胸甲上漆着白号“1”的球员牵转马头驰向球门,下马据门而立,两臂戴着皮护套,显然是门头(守门员),门头的马立即被球场巡卫牵走;胸甲上漆着白号“2”的是两队朋头(队长),挥着长柄鞠杖指挥队员各居其位。 四名球平也各占方位,两名分别站在东西球门的侧方,一名站在鞠场正南,一名站在鞠场偏北向。 “锵!”鞠场南面的球平敲响铜锣,高喝:“敬请武安军都指挥使卫,开球!” 鞠场上的两队武安军球员都是一愣,没想到竟是都帅卫希颜为他们开球!不由激动地扬起手中的漆柄弯月鞠杖,高呼:“卫帅!卫帅!卫帅!……” 围观席上的观众也反应过来,欢呼声如潮迭起;场上鼓钹齐鸣,鞠场南面的教坊乐队奏起了击鞠开场的《凉州曲》。霎时,南场门楼外蹄声跶跶,箭袖乌靴的国师枢密使兼武安军都指挥使策马直入场内,如千仞之山的岿然身姿瞬间攫取了场上所有的目光。 “卫帅!卫帅!卫帅!……”如雷般节奏的欢呼声和着雄浑的《凉州曲》,击鞠场上充盈着激昂的气氛。 赵构明亮的眼神渐渐暗沉下去,先前如涌潮头的神气劲儿仿佛潮落般跌下去,掌心微微攥紧了盘龙引手,心头浮起几分嫉妒。 卫希颜扬起右手的玄金二色弯月鞠杖,策马行进间向观众席微笑致意,京师百姓的欢呼声愈发震耳。 今年是武安军击鞠战的第二届,去年武安军首届较技卫希颜因身在海外而未能亲临其事,今冬十月武安军较技赛刚拉开,报纸上老早就宣传国师枢密使将亲临击鞠场观战,让坊间激动万分,两万张门凭一出,不到半日就被抢光。此时场上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挥舞的手臂,东面围出的女席上更是粉紫红绿各色丝绢齐舞,女子的尖叫声夹在欢呼声里直入耳膜。 卫希颜暗感大宋球迷的热情不逊后世,又想若是组成一支京师女子啦啦队,这些球员不知要多疯狂;想到这不由侧首向东席莞尔一笑,顿时引起惊声尖叫和吸气声无数 239、武安竞技 ... ,有七八名站在最前的女子抚着心口尖叫:“国师在朝我笑!”“我,我……要晕厥了!”“我没气了……”激动情状比之雄健英武的球员策马入场时犹胜几分,手中丝绢纷纷抛扬出去,半空里红红绿绿七彩缤纷,看得北面东席的文官们目瞪口呆,武将们拍腿顿足大笑不止。 卫希颜嘴角抽了下,赶紧夹马跑到中场。南场球平抱着一只黄杨木刻“武安”字样的朱漆盒子飞奔到卫希颜马前,右拳击胸行了一礼,打开盒子,取出里面一只大小如拳的鞠球——用轻而韧的木料做成,中间挖空,表面涂朱漆——弯腰端正安置在卫希颜马前,再击胸行礼,退出场外。 卫希颜在马上面北颔首,右手鞠杖的弯月柄头轻击左肩,向皇帝致意,然后扬起鞠杖。 “锵!”锣响。 鞠球嚓然被击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到鞠场中线上空十来丈,再垂直般落下。 “嚯——”两队朋头蹬马立起,单手挥杖抢击。 观众席上人人高呼一声:“好!”左军朋头抢到球,占位在右军场地的一名左朋球员挥杖接下,方传出球就被右朋截下,两军骑手策马争击,漆杖如偃月翻舞,朱球如流星迸飞。几个来回后,场上无论是文官武将还是士庶百姓,都被这刺激的鞠战吸引,不时发出阵阵惊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击鞠(ju)和蹴鞠(bsp;ju),唐宋时的击球踢球水平堪称世界第一,想想现在的马球和足球,呃……扶额…… 说起来古代的马球和足球比现代的技术难度更高,军中马球比赛的凶险也更强,很多动作在现代来说是属于犯规的;蹴鞠是在空中张一大网,中有小洞,要将球从比球大不了多少的小洞凌空踢进,这难度嘛就不必说了——宋代踢足球的都是高手啊高手! 240 240、鞠场暗流 ... 球场上两军东奔西突,来去如电,两军朋头俨然是领军人物,骁勇呼啸之时又指挥有度,隐隐透出阵法之势,看台上懂球又知兵法的武将看得如痴如醉,拍腿大声呼好不已。 赵构也是鞠球行家,掌心轻击御椅龙首,笑道:“这两军朋头甚是骁勇。” 站在皇帝身后的陈克礼欠身道:“陛下,左军朋头是淮东路楚州武安军统制吴锡,右军朋头是广西路钦州武安军都头楼铰。” 这时左朋运球逼近右朋球门,场外擂鼓声顿然加急,看台上阵阵呼喝:“进球!”“进球!” 左朋球员不负众望,在马上一个弯身,青漆弯月鞠杖将球出,鞠球越过右朋队员阻击的间隙,直飞球门。右朋门头双 分卷阅读591 分卷阅读591 分卷阅读5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2 眼狠盯球落的弧线,斜身待扑,孰料斜刺里突进一道马身,左朋朋头吴锡直身扬杖磕击,将还在半空的鞠球击偏一分,骗过算准落点飞身扑救的门头,朱漆的鞠球“咻”一声从门头右胳膊上方飞进门内。 “好!”场上轰然欢呼。 鼓声擂响——每进球杀鼓三通,东场的球平往东门后面的旗架插上一旗,高唱:“左军得头筹!” 场上欢呼声此起彼伏:“好!”“再进一筹!” “这左军朋头倒是狡智!”李邴捋须呵呵道。 “击鞠既是斗技,亦是斗智,仅凭勇力是赢不了球的。”坐在他上首的卫希颜悠然道。 两人说话间,左军朋头已策马驰近北场,飞身下马,单膝跪地向高台上的皇帝叩拜——按御驾观球的规例,击进头筹的球员要向皇帝跪拜谢恩——抬头大声道:“臣,左军朋头,楚州武安军统制吴,承蒙天子圣泽,赢得头筹,特此拜恩!” “好!”赵构朗笑道,“吴卿家身手不凡,智进头筹,赏!传旨,赏御酿金波酒一壶、宝照大锦两疋、越罗四匹、南珠一串、黄金一百两。” 康履应声走向高台前,尖声宣旨:“陛下有旨,赐左军朋头、楚州武安军统制吴锡头筹赏:御酿金波酒一壶、云锦两疋、紫绫四匹、真珠一串、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高台下东西两侧的文官武将中响起嗡嗡声。 吴锡惊喜万分,叩首高声道:“臣拜谢陛下恩赐!” 高台上的宰执侍郎诸大臣心思表情各异,却都想着这赏赐有些重了。陈克礼暗暗皱眉,心道:陛下施恩于人前,是要拉拢军心?这位京畿武安军都指挥使心底生出一分不安,微垂的目光不由觑向都帅。 卫希颜神情悠淡,明明是端坐如松的身姿却让人觉出漫不经心的闲适,仿佛皇帝的重赏没有激起任何的涟漪。陈克礼心底的忐忑莫名消失,低敛的目光也抬直了。 看台上的武安军各路都指挥多半没有陈克礼这般复杂的心思,只单纯地为皇帝的重赏而欢喜,心想官家赏赐公平,这头场的头筹得了重赏,后面赛队的头筹岂会不赏?每场赢了球的队伍岂会不赏?最后胜出的冠亚季三军岂会不赏?众指挥使盘算着后面能得的赏赐,心头乐开了花。 与武安军将领们的欢喜相比,高台上的户部参政脸色都很难看,叶梦得打定主意不会为官家的慷慨出一文钱,官家要赏就走内库。 吏部参政李纲的长眉也拧着,表情明显不悦,心想一个击鞠的头筹就能得到超过二十万钱的赏赐,尽够支应一县胥吏半年的月俸了……转念想到吏考改制因胥吏薪俸的争议仍落在半空不上不下,再对比皇帝眼下的“大方”,心口就如梗了个石子儿,硌痛得紧。 球平敲响锣声,鞠球继续开赛。 左朋队员因朋头受重赏而气势如虹,几番传球后再度攻至右朋门前,漆球传至朋头吴锡马下,他弯身击球,却被左侧陡然插过来的一支蓝漆鞠杖勾住,电光石火的瞬间,另一支横刀切入的蓝漆鞠杖已击中朱球,朝左军场地的东向折了过去。 “好!”场外呐喊声大起,鼓声嘭嘭激烈。 横刀抢入的正是右军朋头楼铰,他这一击力道十足,竟将鞠球击出二百余步,落向一位右朋球员的马前;便见几名左朋球员呼喝冲来,当先一人控马敏捷灵活,竟比那右朋球员先半个马头抵达落球点。 眼见着球要被左朋抢去,那右朋球员开喝一声,直身杖击,半弦月的鞠端快、准、狠击中正向下滚落的朱球——“啪!”鞠球再度飞起,直飞左军场地。 数骑策马雷动,右军朋头楼铰上身几乎贴在马上,冲在最前,至鞠球后下方时,他半蹬起身,扬空挥击,将球从空中再次运出;两侧的右朋队员夹马直冲,以彪悍的气势阻挡左朋队员逼近楼铰,护着己方朋头一路奔跃,半空连击,逼近右军球门。 这时,楼铰挥出的蓝漆鞠杖却在半空拐了小半个弯,本来击向正前方的鞠球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被击向右前方——那里右朋一位球员正候着,挥杖凌空一击,那漆球便从已扑往正前方的左朋门头的头顶飞过,从左上角入了球门。 “好!” 场上欢声雷动,又是杀鼓三通,乐声大作。 “好!好!真个精彩绝伦!” 兵部侍郎卢法原拍着椅座圈手,迭声叫好后赞道:“这位右军朋头真可谓有勇有谋!难得!难得!” 他侧身拱手对赵构道:“陛下,如钦州这般僻远之州都有如此智勇双全之将,实乃陛下洪福广泽天下之致。” 赵构哈哈大笑,心里被兵部侍郎这句话恭维得很是舒服。 李纲冷着脸哼了声,暗骂一声“谄媚”,对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兵部侍郎顿然生出几分不喜。 卫希颜修长手指轻叩圈椅,悠悠道:“智勇双全确属难得,更难得是顾全大局——右军朋头选择将球传给同伴而非自家进球,打了门头一个出其不意,这一筹才进得稳稳当当。身为带兵之将,这种‘不与下属抢功’的品格尤为重要,将不与士抢功,士必效死力。”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高台下左右看台的文武臣子耳中,心思灵活的便咂摸出出几分味道,结合皇帝先前重赏拉拢军心的做为,这“不与下抢功”的话便隐了几分讽刺在内。回过味来的臣子都噤了声,唯有还在懵懂中的一些将领听得频频点头。 赵构脸色有些难看,目中冷光一闪而过,却笑问道:“依国师看,左右两军孰能得胜?” 卫希颜盯着球场上的马驰呼喝,淡然而肯定道:“右朋。” 高台上众臣的目光都惊讶看了过来。 赵构笑道:“如今两朋都各进一筹,暂成平局,国师何以断定右朋必胜?” “狭路相逢勇者胜!陛下看下去便知。” 高台上君臣将信将疑时,忽听场上一阵惊呼声。原来右朋运球逼近左朋球门,因避右朋两名球员拦截而斜身落马。这球员却甚是彪悍,一脚拖在马蹬上,上半身将跌地时鞠杖却仍然击出,在门头惊愕的眼中将球击入门内。 观众一个“好”字梗在喉咙,那球员身手很是了得,跌落时左脚蹬地减少了冲撞力,着地又顺势滚了两滚,呲着牙抚臂坐了起来,着地的右脸已经一片青肿。 球平铿铿敲锣,飞奔到 分卷阅读592 分卷阅读592 分卷阅读5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3 场中,场内的军医也随后奔至,摸骨检查后道:“右臂骨脱臼。”球平吩咐那队员退场治伤,那球员却跳起来表示还能再战,呲着牙让军医当场接骨,跃身上马,挥杖向迎来的队友“嗷嗷”吼叫,青肿脸上一片狰狞,哪来半分受伤之态? “右军进一筹!”球平高唱,宣告方才的进球有效。 “好!” 惊悚后的两万观众梗在喉间的叫好声这才轰然冲出,纷纷鼓掌大叫“好男儿”。 赵构与众臣观赏过无数次击鞠战,自是知道这鞠战虽然刺激却也十分危险,不乏断手断脚的,甚至有击碎脑袋的,但正因为它的对抗性和危险刺激,才与蹴鞠般同受大宋臣民喜好,尤其在军中盛行,成为体现男儿勇悍的较技场,但如方才那般宁跌马也不忘击球的悍不畏死也着实让人惊心。 “……真乃勇悍之士也!”赵构不由叹道,和御座下左右诸重臣都有些明了缘何卫希颜会说右朋得胜,如这般要球要不命的勇悍谁能挡之? 陈克礼赞道:“究竟是羁縻州来的,一身悍野。” 羁縻州是朝廷在边远少数民族之区所置管辖州,以其俗治州,有别于一般州县,始自唐代,大宋继之。卫希颜将厢乡番三军整编为武安军时尤其重视东南、西南羁縻州的治军整顿,如广西路的钦廉邕宜等州就吸纳了不少当地黎猺夷民入军,其中钦州与交趾国相邻,是溪猺七峒聚居地,民风悍盛,整顿后的武安军比起内境驻军便多了几分悍野。 周望眯了下眼,倏然道:“听闻这右军朋头是猺人,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夷民虽可用,但授以当地驻军统制之重职怕是不妥当罢?若是率兵起了乱子,谁来负责?” 卫希颜挑了挑眉毛,“何谓异族?既归我境,便是我大宋之民。大国者,以心胸为大,对境内之民犹称为‘异’,此为怯弱小人之心胸;大国者,当以海纳之心胸,化夷为华夏,方为真正的强者。” 左右几位重臣微微点头,另有几位大臣却心内不以为然——夷民粗蛮不知教化,终归是要防着才好。 周望冷笑一声下套子,“这会儿话说得漂亮,别真出了事就缩头不认了。” 卫希颜清冷眸子扫过他,“猺民有归化之心,若无居心叵测之辈从中挑唆,怎会生事?” “你……”周望怒声欲起,却又嘿嘿了两声,仿佛不会受卫希颜挑怒般,捋须慢然道:“卫国师既然笃定羁縻州无忧,某等静观便是。” 李邴闻声横眉,“这话听来似乎周参政在冀盼羁縻州生乱?莫非有甚么人事在里面?” “胡说!”周望斥喝一声,拱手对赵构道:“陛下,臣参李邴构陷大臣之罪。” 李邴不甘示弱,也拱手道:“陛下,臣参周望构陷大臣之罪。” 赵构目光盯着球场上的激烈对抗,笑道:“不过看球之争,何以扯到构陷大臣?……好!”他拍了下御椅扶手,为左朋的一记精彩传球叫好,一脸的兴致勃勃,仿佛三位朝臣的唇枪舌剑全然没有入耳——至于是不是真的没入耳那就只有皇帝心里才有数了。 周望眼珠子转了转,捋须眯笑着歇了声,反正话头已递了出去,日后羁縻州若真出乱子今日他撂在台上的这几句话便能成为割人的刀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抱歉,写到击鞠时卡文了——难道是与某西不喜欢足球有关(谁让国足太不争气了哩)?……呃,貌似应该在写蹴鞠时才卡文呀……总之,这章终于还是憋出来了,吁口气,表示后面绝对不再写击鞠,泪目~~~~~ 241 241、出头椽子 ... 元枢和兵部参政的交锋被皇帝岔去,高台上倏然一静。宰相丁起拈须笑了笑,忽然赞起鞠场上两军球员所骑的马,“腿力矫健,迅驰如电,是广司还是川司的马?呵呵,反正某是识不清的,看着都是长了张马脸。” “哈哈哈。”台上君臣都笑起来,户部参政叶梦得忍着笑道:“丁相之言,某有戚戚焉。”众臣又笑了一番,气氛便趋融洽。站在御座后的京畿路武安军都帅陈克礼对马种相熟,遂充起解说,道:“右朋骑的多是广司大理马,左朋的川司吐蕃马多一些。”又指着鞠场奔马分说哪匹是大理马,哪匹是吐蕃马。 “都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卫希颜慢悠悠说了句玩笑。 几位宰执大臣都笑起来,兵部二位主官的面皮却有些绷了。朝中谁不知晓军马是西北马和北胡马最好?但北马是好得的么?太仆寺一说马就叫天叫苦叫难,兵部统辖太仆寺说起马政也是直不起腰,卫希颜这话就是打兵部的脸。 周望气的鼻子呼呼两声,哼哼道:“没法子,兵部比不得枢府,要钱没钱,要兵没兵,只能养养矮马。” 卫希颜斜乜一笑,“兵部会没钱?……难道是瘦了衙门,肥了家里?” “胡说!……” “不过随口一说,周参政急的甚么?……噫,吴锡这一击颇有举重若轻之妙,好球!”卫希颜呵笑击掌。 周望胡须抖了抖,有些悻然的也收了口,不知皇帝有没听见卫轲这“随口一说”,心底微有不安。 这时场上两军竞逐已然愈发激烈,围观席上的惊呼、尖叫、呐喊之声迭起不断。赵构连连击节,仿佛被场中的激烈对抗完全吸引,看到惊险处时身子更是微微前倾。周望安心了,抓着檀椅扶手的掌指也松了开去。兵部侍郎卢法原觑眼观得分明,捋了捋须子微微笑了。 “锵!”球平敲响铜锣,终场至。 各有两名球平计数球门后两朋各得筹旗。“右朋,五筹胜!”如卫希颜所料,猺人都头楼铰率领的右朋赢了比赛。 场上鼓声乐声齐作,右朋全队振臂欢呼,奔马击杖相庆。席上观众或喜或悲,下注赢了的兴高采烈,输了的垂头丧气,继而又振奋精神,将赌球希望投到下一场赛事。 “好!”赵构击节赞叹,转首对卫希颜笑道:“国师出语不虚,下断必中哪。” 这顶高帽子可真够高的。卫希颜一笑,道:“承蒙陛下盛赞,臣所擅者不过依凭兵法所云,详体阵势而断。这阵势看准了,便极少出错。”她清幽幽的目光扫视对面的宰执大臣,在大理寺参政的脸上停了一停。 谢如意敛目微动,琢磨着这话里之意。三司会查沈元刺袭案的官员已经奔赴韶州火 分卷阅读593 分卷阅读593 分卷阅读5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4 器作办案,能查出甚么、会查出甚么、可以查出甚么……?这都是须得审慎思量之事。他得好好看一看,估准了才能落步。 “呵呵,卫国师机心多谋且善断,不愧是执总军兵的枢府元枢和武安军都帅呀!”说话的是刑部参政范宗尹。 卫希颜眸子一沉,倏地挑眉笑,“怎及范相公年方而立便入都堂?恰是英才年少,锐气锋芒,定是前程高远,想来位极人臣指日可待哪。” 范宗尹笑脸僵了僵,顿觉面颊似有数道目光刮过,微微的疼。 丁起拢袖呵呵笑,“有锐气好,就怕碌碌无为的。陛下是锐意英主,某等臣子亦当有进取心才是。” 李纲板着脸,“进取先要正心,心不正则枉。” 范宗尹面色变了变,仰脸打个哈哈,微微侧身拱手,“两位相公金玉之言。”又坐正身子对卫希颜道,“卫国师方才谬赞。在下年少识浅,幸蒙天恩知遇,得以忝居政枢,时怀忐忑不安,唯恐愚鲁无为,有负陛下朝廷,羞愧于臣僚,实不敢当得国师这般高赞。” 礼部侍郎宋藻瞥了眼老神在在的上司胡安国,又瞥了眼八风不动的户部参政叶梦得,心道:这两位真稳得起;范宗尹想谋右相之位,可不是那般容易。 适时,获胜的右朋球队到台下领恩,范宗尹见皇帝神情甚悦,知机识趣道:“陛下,这些军士人人悍勇,实乃军中之幸,亦是陛下圣德所感,洪福相佑,国朝方能军威煊盛……”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李纲黑口黑脸打断,“胡扯!逢迎!” 范宗尹被李纲的直白呛住,气得嘴唇都哆嗦了一下。座中好几位朝臣都低头忍笑,心想范宗尹这马屁是拍空了,便听皇帝轻咳了声,还没开口就被李纲铁面谏诤:“陛下圣德之君,不应耽溺于顺耳之谀词,国家富强赖于君臣共治,主明则臣贤、则国强,人君不可夺人臣之功。国家今只得半壁江山,冀图中兴,恢复中原,北逐胡虏,主上更当修德持正,远小人近贤臣,厚待忠正功勋之臣,方能修文治建武功,实现中兴大业。” 噗!卫希颜捂唇低笑出声,李伯纪,真乃妙人也。她身侧的李邴没敢笑出声,看向吏部参政的目光尽是钦佩,李相公,真直臣也。宋藻暗道精彩,经李伯纪这般铁口一谏,范宗尹这马屁是彻底拍落土了,还是让人灰头土脸的那种。 丁起见皇帝面色隐现尴尬,呵呵道:“恭喜陛下,得此刚直之臣,乃陛下朝廷之福。” 赵构顺势下台阶,微笑道:“李卿话虽逆耳,却为公忠良言,朕当谨记在心,时时自省。” 胡安国和朱震等几位朝臣都暗暗点头,皇帝有容忍之量。 接连三日的武安军击鞠赛极大地满足了京师鞠迷的爱好,惊险刺激的赛事迅速扩大了鞠迷队伍,坊间谈鞠之风大盛。武安军健儿在鞠场的雄风英姿更是让人迷醉,连带京城武安军巡逻都惹来不少热切目光的追随。 鞠迷们对赛事和球员津津乐道,报纸也是妙笔生花连篇报道,击鞠竞技的武安军一时风头无俩;就连朝臣上殿也会恭贺皇帝“圣德洪福”“军威赫赫”。 赵构面悦心沉,这两年盘桓在心底的疑虑忧思梗在胸口,让他无法安享这“军威赫赫”——这是谁的军威?祖宗定下“枢府统军,三衙统兵”,枢府掌令不统兵,三衙掌兵却无调兵权,如此文臣武将均无擅军权之祸,赵室江山方稳;而如今……他一拳捶上御案,震得官窑粉青茶盏颤了下,茶水溢出半圈。 侍候御书房的内侍主管康履打了个寒噤,却未紧着上前收拾,反而弓背含胸缩后两步,恨不能将整个身子隐形——这光景往官家眼前凑可落不得好。 正心阁内,名可秀拈着报纸候对面的人落子棋枰,随口笑道:“希颜,你这个武安军都指挥使可要越发成了他人的心口刺了。” 这两年新兵制渐显成效,武安军已非昔日扶不上墙的厢军;两年大较技的竞逐,也较出了武安军的新军容,莫怪有人要惦记了。 卫希颜落子,悠悠道:“赵官家褪了青涩,已非当初的吴下阿蒙,于是醒悟了,反悔了,想将吐出的再吃回去——哪有这般容易的。” 想当初,被推上皇位的赵构惶惶不安,时时忧惧雷动挟军南下,卫希颜利用新帝的恐北症和帝王心术未成,谋得厢军改造的武安军——如今,皇帝是牙痛了。 “……还不是时候。”赵构喃喃道,抬手摸上心口,用指尖将那些梗涩尽数压下。 *** 武安军十月较技结束后,随着沈元刺袭案隐隐绰绰泄出,暗里波澜微起,朝中各方私下盘算,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三司会查。 仲冬刚至,来往京城和韶州的驿马骤然频繁起来。 不过,从韶州报回的消息多是糟心。三司会查无多大进展,主事的刑部郎中有心作为,但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官员时不时来记扯腿,让刑部查出的线索每每夭折。 范宗尹在政事堂大拍案几,指斥大理寺和御史台不合作。 赵鼎瞪了他一眼,“查案是刑部的事,御史只负监察之责。” 谢如意笑得白脸一团,“赵中丞说的是,大理寺亦是监察,这三司会查的主力还是在刑部,这办案不力可不好随口责怪他人。欸,这查来查去都查不到足以采信的线索,会不会开始就错了方向?” 范宗尹脸色泛青,差点破口大骂。抓不到刺客不是紧要,紧要的是迎合上意——“查出”火器作重要位置上的内奸,铁戳盖定枢府任人不当的大过;可恼的是二司不配合也罢,竟两次三番挑刺刑部查案线索的漏洞,言曰“不足采信”,致使他事先定下的那些路数竟无一着了实处。 丁起曲指叩案,打断了三司主官的扯皮事,“三司会查,重在稳、准,莫要乱了人心。当前紧要是安防部署。”他目光看向列席听事的御卫营都指挥使。 张宗颜坐直身,禀报布防事宜,派赴韶州的御卫营三个班直已按火器作各工坊的重要性部署防卫,并重新厘定工匠进出章程。 会散时,范宗尹冷笑,“这案子查不清,陛下追究下来,绝非刑部怠惰之责!”说罢怫然而去。 “无理取闹。”赵鼎挺了挺眉,又看了眼谢如意,方拱手道辞离开。 诸位参政拱手互别,朱震和胡安国一起走出议事的尚书左仆射公房,沿着长廊慢行,见李纲、 分卷阅读594 分卷阅读594 分卷阅读5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5 叶梦得几位参政都各自走远,转头瞧瞧左近无人,皱眉低声道:“康侯兄,方才议事,咱们这位宰相是在避重就轻哪。” 胡安国捋须一笑,在座诸君不是瞎子的都能看得出来。 “子发,丁擎升身为宰相,图的是‘稳’。虽说两府历来有权利相争,彼消我长,但丁擎升必不会愿意成为陛下削遏枢府的矛尖,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哪,反倒便宜了别人上位。” 朱震闻言想了想,“范觉民想当陛下的矛尖,于吾等亦是个良机,何不顺水推舟,支应一二?” 胡安国摇了摇头,“范觉民瞅的是尚书右仆射,但论能力资历,他能越得过李伯纪和叶少蕴去?是故只能剑走偏锋,在朝中锋芒毕露,摆出副孤臣之态,是欲借陛下之力上位。丁擎升会乐见其成?他是宁可在李伯纪、叶少蕴和我三人中间择一人,也不会容得范觉民。” 朱震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是想明白了这其间的关窍。 “火器作是个香饽饽,不仅陛下谋算,朝中哪个大臣不眼热的?兵部想接管,刑部想插人;就是大理寺和御史台,看似和刑部不合才扯腿,嘿,只怕是想卖枢府的好,安插些人进去得利。” 胡安国微微歇了口气,浮泡的老眼闪过精光,“你道枢府这位为何一副撒手不管、任尔作为的姿态?只怕是以退为进。既然是块香饽饽,索性由得上下争抢,明里暗里的都浮上来了……出头的椽子,总是要先烂的。”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新延得太久了。拱手团揖ing~ 话说,赵皇帝还是很能隐忍的。 242 242、少女情怀 ... 冬至后,京城连着下了几场雪。雪后,天光晴明,城外栖霞、葛岭、西湖等名胜景地骤然多出游人赏玩,看湖山雪景,腊雪煎茶,吟诗填词诸般唱和。 这日的西泠桥畔停了四五辆油壁香车,周边健仆护卫逡巡,皑皑雪地里有座六角攒顶的亭子,时有环翠衣袄的丫鬟端了腊雪煎好的茶水入内。亭子四面敞风,却因地面铺了毡子,四围又架了细炭暖炉,内中并不怎么冷,清凉的雪气反让人精神一振。 亭内四五名小娘子都是年方及笄,容颜清丽。四人坐在铺了锦毯的石桌边,时而提笔落纸,时而交头相看;亭栏边两名少女似是对吟诗填词不感兴趣,一人笼了手炉趴栏边看远处的雪景湖山,时不时指说两句,身旁坐着的少女却无回应,只安静看着书,神色专注。 “杼杼,出来是玩耍的……你都要成痴了。” 观雪景的少女蓦然回身抽走好友半握的书卷,翻了下就遭瘟般扔回去,一脸嫌弃,“怎么又是这些蚯蚓……” 叶杼噗哧一笑,清秀脸上双眸灵动,“在你眼里除了汉字都是蚯蚓。” “唉!”李秋云小脸一团,一副悲戚戚地诉苦,“我就盼着这些蚯蚓都从眼前消失……我爹恨不得咱兄妹里有个成才的,出书译作,流芳百世……每天鸡鸣就起床,完不成课业不许吃饭……这日子没法过了……我现在看见那些弯弯拐拐的蚯蚓字就头晕……唉,这大食国为啥不是汉字啊!” 叶杼又是一笑,“好了,别抱怨了。谁让你家爹爹是签枢院事,译书既是卫国师大力倡导,你爹爹自是不好落后的。” 李秋云苦着脸,“话是这个理,可苦了我……还是你家爹爹好,从不逼你做甚么,偏生你就喜欢了看这些。”一脸“你真不惜福”的表情。 叶杼抿嘴一笑,正待说话,便见坐石桌边的丁相公家的二娘子丁沅对着她俩招手,“你俩躲那边说甚么,快过来说话。” “我们商量着成立诗社呢。”礼部参政家的三娘子胡芜笑道。 工部参政朱震家的七娘子朱青快言快语道:“正想着名呢。阿沅说‘和风’,阿芜说‘海棠’,我觉得叫‘丹菊’好,取牡丹之高贵,菊花之清雅,正合了诗社风格……就敏娴是个没主意的,这个说好,那个也说好;阿杼,你说,是不是‘丹菊’最有内涵?” 叶杼看了眼被说成“没主意”的大理寺参政家的二娘子,依然是一脸略带娇憨的笑,仿佛没脾气般。 “诗社有甚么好的!”李秋云撇唇抢了话,拉了叶杼坐下,扬眉道,“还不如成立女子鞠社,策马飞驰,挥杖击球,真是飒爽英姿,何等快意,岂不比那吟诗唱词的有趣?” 朱青抬手抚额,“这丫头魔怔了。” 几人都咯咯笑出声来。 “这丫头看了武安军鞠赛后就入魔了,成天念叨着拉人做鞠社,甭理她,咱说咱们的;阿杼,你说……” “喂,谁跟你说!”李秋云打断朱青,小脸骄傲仰起,“我都找到人了!” “谁?”朱青不信。 “京畿武安军都帅家的陈二娘子,厉害罢!二娘子说了,她会多拉几位将军家的娘子一起,让她爹爹帮忙,每人两匹赛马,骑一匹,放一匹,哼,不羡慕死你们!到时,咱们就是京师头家女鞠社,要多威风多威风!” “啊?是不是真的?” 陈二娘子善鞠的名声在官宦娘子中早有流传,据说卫国师都有赞过;加上还有个当京畿武安军都指挥使的老爹,弄几匹赛马还真不是难事。 唯独朱青见不得李秋云那骄傲小样,嗤笑一声,“京城早就有几家驴球社,就算被你们侥幸凑人做成了社,又算得哪门子头家?” “嘁!骑毛驴打球算甚么击鞠?”李秋云下巴抬得更高,“咱们飞马挥杖那才是真格儿的!二娘子还说了,到时央她爹爹,请国师来指点咱们。” “真的?” “真能请到国师?” “是不是入社就能见到……” 几位小娘子眼睛都蹭蹭亮,抓着李秋云迭声问个不停,就连挑刺的朱青都睁圆了眼——卫国师啊,全京城女子的倾慕对象。 虽说女子同性善嫉,嫉妒比自己貎美的、有才的,但当嫉妒的对象已经到了无法企及的高度时,成为大多数人仰望的存在,嫉妒就会变成倾慕。 叶杼唇边微微笑意,安静地听着“诗社”话题已经跑到天外,睫毛下微敛的眸子闪着光。是啊,女鞠社,她怎么没想到呢? 虽说几位宰执家的小娘子干劲很足,但女鞠社不是说立就能立的。官宦之家的女眷多是出门坐车、进门落轿的娇娇女,会骑 分卷阅读595 分卷阅读595 分卷阅读5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6 马的是极少数,更别说飞马击球了,盛唐时皇室王爵贵女马场击鞠的群雌英姿场面已只留于前人笔下,想从本朝这些娇娇官娘子里找出能马会鞠的,还真是愁煞了丁沅几人。 丁夫人将女儿和几个闺友的“雌心壮志”当成笑闹说给夫君听,丁起哈哈笑过,又若有所思,对夫人说“嫁人后就要拘着了,出阁前多玩会也好”;过了两天,又当笑话在枫阁说了说。 卫希颜哈哈笑,“行啊!回去告诉你家阿沅,这社真要立成了,我给她们当总教官。” 丁起心想要的就是这话,赶紧替女儿道谢。 “这是好事,比拘家里做针线强……于己于国都有益。怎么,不信?试想想,每家女眷少做一件衣,成衣铺子就可多卖一件衣,铺子开多了商税增加了。瞧瞧,好好的国家财计就被你们这些闺训给坏了。” 丁起无语。 “还有《女则》,班昭会脑残写这?分明是你们皇帝逼的……”丁起暗冤,那是汉朝皇帝。 “班昭充其量就一捉笔刀客。想想,这像甚么?”丁起被问得一头雾水,国师,您究竟想说甚么啊! 卫希颜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皇帝说臣子要顺、安于臣道,像不像女则说女人要顺、安于妇道?说白了都是怕屁股坐不稳。”她一脸同情地看着宰相,“臣则便如女则,皇帝是夫君,宰相是主母,这君权相权之争就是夫妻争谁说话更大声。” 丁起听得目瞪口呆——帝夫相妻,这都甚么譬喻啊! “希颜,”名可秀终于开口将下属拯救出来,“再说笑下去,擎升可得吓跑了。” 尚书左仆射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速度出了枫阁。 名可秀笑意一敛,眼神变得深邃莫明,挥毫落墨,力透纸背。 权相。 卫希颜随之提笔落了个字。 权相们。 转眼到了建炎五年的新年。 新年正月初一百姓向有拜年的习俗,但有身份地位的官宦之家在正旦这日不会出门拜年,按俗例是遣家仆将拜年名帖送到亲友同僚府宅,登门拜年反而失了身份,因此正旦这日京中各达官府宅的门子处最忙,送出迎进络绎不绝,各家都收到摞成堆的拜年飞帖;而飞帖迭堆的多少,也反应了主人的官大官小和权势。 飞帖摞得最高的,自然是国师府和宰相府,其次是各位参政的府第,例如户部尚书叶梦得的府上,从尚书成为参政相公后,门子数帖数到手软。按惯例不是每张帖子主人都要过目,回事处一般是按官职和府上亲近度排序,从中拣出重要的送往参政书房。 叶梦得拿起国师府的飞帖,打开看了一会,呵呵道:“送去景怡居,四娘该高兴了。” “诺。”回事处主管恭应一声,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笑容。 拜年飞帖一般是府上幕僚代书,国师府送到叶参政府的却是卫希颜亲笔。 皆因京中官宦女眷倾慕卫国师的“卫体”字,然而千金求不得一幅,一则卫希颜没有文人喜作书题字的喜好,二则送出第一幅就有第二幅,人情难拒,后面就是源源不断的麻烦,为省事计,干脆放言“不题字”;便有聪明的官家女眷打起了拜年飞帖的主意——飞帖非“字”,那些同卫希颜关系不错的朝臣禁不得家中女儿的磨缠,只得忝脸相求,卫希颜便忖量着应了——人情总不能清得太绝。 当然,不是所有求上门的她都允了,不是宰执家的不写,关系不好的不写,心情不好也不写,这么一摘清,遍数京中官宦之家,能得其亲书年帖的不过四五家——连政事堂最跳腾的范参政都得不着,叶府上下仆人很是得意。 叶杼收了帖子连着数日临摹不停,连边学边译的大食书籍都暂且放到了一边;叶夫人庆幸“好歹有个顶替的了”,叶梦得有些犯酸,叽咕“本相的字亦是不错的……”叶夫人倒床扑笑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可爱的女眷,可爱的小娘子们…… 班昭这孩子真杯具,写本《女则》遭了多少批,话说这丫只要不是疯魔了,不该这么脑抽水……除非丫是男心女身(穿越穿的?还是重生?哦,俺玄幻了),比较合理的正解应是形势所迫,满纸胡言不是自己言。 小卫借女则说臣则很可乐,当然用意不仅仅只是为了淡化君权的神圣,给宰相大人的权臣之心加把火……话说,金刚不坏一般是从内里烂。 243 243、上京之势 ... 元宵后年节方结束,十六这日百官重回衙署就班,枢密院兵房知事陈规方才坐下用了盏热茶,就接到枢府掌书记通传:元枢公房议事。 陈规到会时,见司闻司知事孟曙已坐在长桌旁,想起年前的金夏局势,对枢相召议之事便有了了然。 “叫二位来,是说东胜之战。”卫希颜起身过去坐下,以她开会时一贯的军人风格,没有多余的节后寒暄,张口即入正题,“昨日司闻司金国馆的情报传至:完颜宗弼攻下了东胜城。这样,西夏扎在金国境内的‘铁三角’——东胜、宁边、金边三城——便去了一角。” 最初,金夏对峙东胜城下时,职司战略的兵房主官陈规在枢府军事会议上分说夏军占优势,金军难以下城,此时得知夏军败城,他沉稳平静的面庞却没有惊诧震动,仿佛对这结果已经有了预料。 卫希颜问:“元则,你怎么看?” 陈规起身走到北墙下,左右拉开紫绒的帷帘,显出墙上巨幅的舆图,转身道:“卫相,卑职曾分说夏军有三筹优势:其一、守城比攻城易;其二、东胜、金边、宁边三城互成犄角,互为支援;其三,金军有朝中掣肘,正确战策难行。 “但兵法有云,时易势易,胜负之势非常势也。年前仲冬之际,金军副统将完颜阇母在攻城督战时中流矢而亡,自此形势发生变化,或者说,完颜宗弼破城的时机已经成熟:一则军中没了掣肘,令出必行;二则经过长达一年的围城打援,城内夏军已有近半,而金军虽在阇母的强攻急进战策下损失不少,但有完颜宗翰的西京、云中军作补;三则金军已造备大量抛石机、飞梢砲、鹅车等攻城利器;四是隆冬季节护城河会封冻——此四则相加,战场形势已然偏向金军一方。” 兵房知事持棒指点舆图上三城,道:“若卑职是金军统将,攻城前必先虚张声势,以两路骑军做出佯攻金边、宁边 分卷阅读596 分卷阅读596 分卷阅读5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7 的动静,使二城守将疑而不出,断了东胜援军;再不停不歇强攻东胜城,夏军疲惫又不见援兵,士气必落;又故意空出一方城门不围,留给守军一线生机,纵使主将意志坚定,亦会被军心动摇的部属裹挟着弃城突门。” 孟曙听得佩服。按金国馆的情报,完颜宗弼攻下东胜正是用了陈规所说的计略。 “说起来,倒是得幸阇母死于流矢,否则完颜宗弼岂能轻省收拢将权?”陈规感慨了声,向枢相微微欠身表示言毕,走回原位坐下。 卫希颜道:“流矢?呵呵……” 见得枢相唇边隐泛讥意,陈规不由愕然,“难道这是完颜宗弼……?”顿时恍然。 卫希颜道:“阇母在灭辽时亦是一员干将,绝非不知兵事的草包,缘何会在夏军兵力士气方盛时仍坚持强攻?——目的是让完颜宗翰一系的兵力和夏军两败俱伤。完颜宗弼自是恨不得他死,况且还要将这破城大功拱手让出一份?不过,这枝黑箭应不仅仅是为了报私怨……” 陈规沉吟着说:“阇母一死,金国争储的‘宗干派’便损了一员大将……难道宗翰一系在立储上是偏向完颜宗磐?” “这倒未必……阇母之死还因为他的身份——金帝吴乞买的异母弟弟。” 金国皇储完颜杲“病逝”后,按女真兄终弟及的传位习俗,谙班勃极烈之位应在金帝余下的几个弟弟中选继一位,但除了这个完颜阇母还能提溜出来见见人外,其他几个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酒囊废物。不过完颜阇母识趣得很,自知实力不及宗干、宗磐,衡量后便倒向了宗干。 陈规渐渐有些明白,或许完颜宗干对他这位投诚的叔父也不是完全放心,战死城下或许是争储的两派都暗中乐见之事。 略过此事不提,兵房知事继之前的分析道:“东胜之后,完颜宗弼必再取金边、宁边,卑职以为,夏军最终会退回到河清、金肃二寨。” 这两寨都在金国边境,距夏境不到百里。 “诚如元则所言。”卫希颜同意他的推断,又侧首对孟曙道,“景晖,你说说金国国内的形势。” “诺。”孟曙道,“按司闻司金国馆传回的信报,金国于年前冬月遭受大雪灾,上京路、临潢府路遭损惨重,不但冻死上万牲畜,且因积雪掩住畜草,牲畜过冬吃不到食而大片饿死,很多部族的草场都毁了,各部族为了争夺存活牲畜,已经带马队明抢。此外,从幽州路征去的粮食亦生了乱,强势蛮横的直接抢了别家份子。前队人马才抢走,又被另一队人马劫了……连上京城都有驰队拼抢的……” 陈规听得一阵瞠目,纵马抢粮?还是在京城?“蛮子就是蛮子……” “不用惊讶。”孟曙道,“这些女真蛮族建国不长,还没脱去部落野性,谁的拳头大就是道理。议事时几言不合当着金主的面扭打亦是平常。” 金国上京路的情况比孟曙说的更乱,这里是京畿路,女真部族多居于此,谁家身后没有权贵撑腰?积年仇隙在抢粮抢牲口的流血中再度撕扯开裂……伤了人的、死了人的、抢着没抢着的都闹将起来,皇宫乾元殿几乎被吵着要说法的文武显贵掀翻了顶子;勃极烈会上,国论勃极烈完颜宗干和迭勃极烈完颜宗磐就像两头竖毛的狼,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对方。金帝吴乞买很是头痛,连着装病半个月不出。 待孟曙说完后,卫希颜道:“金国上京的形势,明面看是粮牲人口之争,实则后面牵扯的是储位的争斗。” 陈规心中一动,完颜宗弼攻下东胜城,看来不仅是因致胜之机已到,很可能与上京形势有关。 莫非完颜宗翰要复起了? *** “你说甚么?让粘罕回来?”完颜宗辅张大嘴巴瞪着长兄,差点吼出“你疯了”,砰地捶案而起,气呼呼道,“不行!” “讹里朵,坐下。” 完颜宗干挥下侍酒的女奴,待异母弟弟气哼哼坐下后,说道:“你刚从婆速平贼回来,不知道东胜已被兀术拿下,阇母死了……两天前又有捷报,兀术打下了金边城……” 完颜宗辅听得一阵气闷,和完颜宗弼平夏复地的军功相比,他在婆速剿的几十个高丽奸匪根本不够看,这回又是老六出风头。他暗里嫉妒咬了会牙,突然省起追问道:“阇母死了?怎么死的?定是兀术那厮放黑箭……”他陡然拍着酒案哈哈仰笑,“竟敢擅杀军中大将,兀术呀兀术,这回不按死你!” 完颜宗干皱了皱眉,斥道:“别胡闹,咱们阇母叔叔是英勇战死……这事出去后就不再提了!兀术留着还有用!知道了?”他目光阴鸷狠狠地盯着自家兄弟,仿佛正从高空扑下捕食的兀鹰,完颜宗辅打了个寒噤,有些呆愣愣地点着头。 静默了会,他问:“你先头说粘罕回上京……?” 完颜宗干见他不再揪着兀术的事说道,便拾起方才的话头,道:“兀术攻下东胜之前,韩企先来上京见过我,带了粘罕的信。” “韩企先?那白面厮?”完颜宗辅知道那人是粘罕的心腹谋臣之一,据说很能干——除了长了张哄女人欢心的白脸外,没看出这厮哪能干了;手中握着的黄金柄嵌宝石的割羊匕往下一剁,切下块羊肉投入腮帮子,恨恨地嚼动着,边道:“斡本,粘罕诡诈得很……” “哼,这还用得你说?”完颜宗干摸着颌下黑硬的胡须,满脸的矜傲道,“将他凉在西京几年,应该想通了,才会派韩企先来向我示好……想回上京,不是不可以——只要向长生天起誓不站到蒲鲁虎(宗磐)那边,立下平夏军功自然能回来。” 完颜宗辅嘟囔:“起誓有个屁……”在兄长瞪眼下他赶紧咽下对天神不敬的话,转动着手中羊匕冷笑,“你怎知他不会反口?狡猾的狼都是在背后咬人。” “你以为只凭他几句空口白牙的话,我就会信他?讹里朵,你哥哥可不是傻大的。”完颜宗干探手从金线绣祍的紫貂皮袍子内掏出个绸囊,内中一封帛信——为防有失,他一般随身带着,道:“这是粘罕的亲笔:奉太祖嫡长孙完颜亶为谙班勃极烈——蒲鲁虎晓得了这信,还不恨得撕了他,哈哈哈!” “合……剌?”完颜宗辅吃惊地张大嘴,手中割羊匕跌落案,半晌,方瞪着眼道,“斡本,咱们不是立你吗?……怎么成了立合剌?” 完颜宗干哈哈道:“怎么不可以?合剌是五弟嫡子,就 分卷阅读597 分卷阅读597 分卷阅读5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8 是我们皇父的嫡长孙——蒲鲁虎不是扯嚷着汉人那套‘储君立嫡长’吗?哼!以为就他是嫡长?” 完颜宗干的母亲并非太祖完颜阿骨打的正妻,“宗磐派”拿着这点,说储君“立嫡不立庶”,这说辞得了阿买勃极烈(宗正)完颜辞不失和崇尚汉制的完颜希尹的赞赏,进而得到了刘彦宗等受金帝重用的汉官声援,让宗干恨之不已。 所幸勃极烈中有乙室和阿舍两位勃极烈支持他,加上同样拥有兵权,才能和金帝暗里支持的皇长子完颜宗磐斗得不相上下。但宗干也没占得上风,双方斗得愈发见血了,这时,完颜宗翰派心腹谋臣韩企先给宗干递上了一条计策:奉合剌。 说太祖嫡长子宗峻死后,其嫡子合剌一直养在长叔父宗干膝下,将来继得大位,自然奉宗干为“皇父”。 完颜宗干便有两分意动;但“皇父”总不及“皇帝”好,他心底还有几分踌躇。其后雪灾席卷上京临潢两路,因粮牲之争陡然激化了立储之争,上京形势越来越紧张,隔阵子就有流血死人……酒宴酣然大醉时达懒无意说了句“合剌还没长大呀”,完颜宗干立时想起他的义子才十一岁。 年幼听话好摆布。 完颜宗辅想了好半晌,总算有些明白了,哈哈道:“这事可以干,最后还不是哥哥你的……哈哈!不过,粘罕这混蛋从小就狡诈,咱兄弟都吃过亏,斡本,你可不能全信他!” “放心,”完颜宗干大笑起身走过去,一掌拍在兄弟肩膀上,道:“讹里朵,你才是我的兄弟!” *** 二月,金国上京路雪冻未减,临安已是百花争放的花团锦簇。二月十五正是花朝节,钱塘门外的玉壶、古柳林,钱湖门外的庆乐、小湖等园子,都是赏花胜地,尤其城外包家山的百亩桃花盛如锦障,堪称杭城赏花之最。 参知政事叶梦得的家里几年前就在包家山买了片桃林,建了个桃源庄,每逢花朝节必开赏花宴,邀请京中高官显贵携眷酒宴游玩,今年自不例外,按往年惯例也递了帖子给国师府。 京中官宦之家尽知,卫国师对这些宾朋满座的宴赏之会向来兴趣了了,甚少亲身赴宴,多是派国师府管事回帖答谢,京中高门都习以为常了——叶府递出邀帖也是循例,并没抱什么期望。 孰知,开筵饮宴方兴起时,叶府管事跑得气喘吁吁报说“卫国师至”。叶梦得很是惊愣了一下,片刻回神过来,起身呵呵告罪离席,在座宾客并吃了一惊,见丁相公都起身笑说“难得,难得,一起迎去”,随之便有大片宾客起身,心里不情愿的客人也不好坐着惹人眼目,都笑拥着主人一同出迎。 叶府这片庄子不小,圈了包家山东面的桃林十来亩,占地甚是广阔,男宾席设在纵贯桃林的一段清溪两畔,不仅可作赏花酒饮,还可行那曲水流觞的雅事,这处地儿距庄门自是不近,从庄子大门修有一条青石径道相通。 主人相偕众宾客走出溪畔没有多久,便听得蹄声哒哒,未几便见远处青石道上人马已现。 卫希颜出门素不喜带仪仗,此次也仅带了四个侍卫,转眼便策骑而至近前。 “哈哈,卫国师稀客呀。”叶梦得赶紧迎前。 下马同主人客人礼见寒暄一番后,卫希颜含笑道出:应叶家四娘子的邀约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唔,下一章大大小小群群美女……真是桃花锦幛呀~~~~~~~ 244 244、花朝赏花(一) ... 四娘子? 主人客人都很惊讶。 “敢情你这当爹的还不知晓?”卫希颜广袖翩然同主人走在最前,叶梦得右边是宰相丁起。 稍稍落后两步,朱震、谢如意、李邴三位相公走在一起,其后是侍郎、学士待制、寺卿监正等四品以上的赴宴官员。此时若有一颗火炮的开花弹落下,建炎朝廷的高官便绝大多数都折这里了。 卫希颜边走边给众人释疑:“武安军陈都帅家的二娘子和几位相公府上的小娘子牵头,拉了一班小姊妹要做女鞠社。就选在这花朝节,借你们叶府赏花宴的胜地美景,正式题字立社呢,呵呵。” 丁起咦道:“鞠社?这事某听小女说过,却不知是在今日;难怪和她母亲出门时兴奋成那样,哈哈,这口风还挺紧……” 叶梦得一脸惊诧,“这倒奇了!某家四娘子素来喜静不喜动,每日只好读书临字,若说参加书社倒不为奇,这击鞠实在是……匪夷所思。哈哈,别说打球了,上马都得人扶,就不知谁挑中了这丫头?” 丁起呵呵道:“某家二娘子骑马还行,但比起你家四娘子亦强不了多少,想来就是些交好的姊妹互相闹着有个玩耍。” 谢如意仿佛这才想起,“听这一说,某家小四似乎亦在其中……之前听内子说起时没甚在意,只当一时兴起的胡闹……竟还真成事了?呵呵,这丫头竟半分不提,真如她母亲说的——闷嘴葫芦。”他捋须笑了两声,转头朝身后宾客扫了眼,颇有兴致地问:“除了某等几家,不知还有哪家小娘子?” “还有某家的。”李邴一脸无奈的表情,“从年前到现在,都跳腾好几月了,平日没少听她呱噪,耳根子都不得清净……不过,这丫头倒没嚷嚷说今天开社。难道一时转性,变得安静了?”签枢院事的表情明显不太相信。 “呵呵,这还是约好了守口如瓶?”叶梦得捋须乐了。 又有几位侍郎、卿监哈哈笑说自己家的小娘子似乎也参加了鞠社。 一众宾客听得心思浮动。 只是一个鞠社,却有宰相参政侍郎家的女儿都在其中,煊赫阵容呀,明显就是一个高官贵女社。 有心眼灵活的官员已暗中掰指头数家中有否适龄女儿,琢磨回去后得就和妻女说道说道,若能进入这贵女圈,不仅聚会中能得些有用消息,只论交好宰执女眷就值得往里投心思。 叶梦得很惊讶女儿能请动卫希颜,笑说:“国师亦和她们凑趣?” 卫希颜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某这几年虽居京城,却没和萧先生断了信……” 萧先生即青谷神医萧有涯,南朝也奉为国医,他最出色的弟子现在是朝廷翰林医官院的院令,众所周知这位萧国医和卫国师的私交甚笃,两人之间有来信交往那是自然。 “ 分卷阅读598 分卷阅读598 分卷阅读5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599 萧先生行医四十余年,手头积存了无数医案,老国医对女子生育时的折损十分忧虑……” 众人一愕,怎么说到这个了? 卫希颜话音一转,似乎这时才说到正题:“府上这些小娘子们正是身子骨长成的时候,气血因动而生,每日静坐闺阁,出门便是坐车,进门几步亦要落轿,长久下去身子怎会不娇弱?……某听说她们捣腾了个鞠社,初时只当小娘子们的胡闹——能指望一群娇娇小娘子飞马挥杆?上马能骑着走就不错了;后来想起和萧先生的探讨,细想后又觉此事亦有益处……骑骑马,打打球,气血生成,身子康健,将来为人母时便少些凶险。” 一些宾客掩袖低咳,这等宴客场合公然谈说此事不太妥当罢? 几位学士待制已经皱起了眉头。 丁起似乎没觉得有甚不妥,捋须笑道:“某倒忘了国师还是妇科圣手。” “不敢当,”卫希颜笑得谦虚,“就是动动刀子剖剖肚子比较拿手。”语气轻飘飘的,身后宾客尽起寒毛,脚步一滞,都不约而同的再稍稍落后两步。 “常言道,女子生产是道鬼门关,缘何?一是嫁人太早,生产时年岁尚小,身子未长成,骨架未开;二是体娇,气血不足……乡间那些农家女子,每日家里田里忙活,身子骨粗健,一个妇人生四五个孩子很寻常,比城里娇养的娘子更能顺产……” 众宾客只听得面面相觑,神情尴尬都有些不自在。 他们是在听生育之道?虽然是国师,那也是女子啊! 朱震面皮止不住抽动,眯目叹息这世道呀,只差没抚额跌足了。 谢如意面色倒是淡定,仿佛已经见怪不怪,这算甚么,别把这位当一般女子就是了。 李邴抬袖低咳两声,低头只盯着靴尖走路,心头却寻思枢相说这些话的目的。 “咳咳,国师医家之言,自有几分道理……某等受益了。”叶梦得呵呵道,心中庆幸周望和范宗尹没来,否则这会必起讥刺之言。 一个是昨日方被御史参劾“纵容洪州家人贱价强买农田”,兵部参政心情不好自然无心赴宴;另一个要给皇帝做“孤臣”姿态,赏花宴上朝臣高官云集,范孤臣表示不掺和。 和众人的尴尬相比,丁起的心情甚好,这位尚书左仆射在枫阁没少被卫希颜惊得凌乱,今日一群人步他后尘,自是心怀大畅。 叶梦得话一落,他接口道:“某闲余时亦看些医书,悟些医家道理。这女子生育之险看似一家一事,放大却是关乎天下丁口繁盛的朝政大事……先贤有言,救一人即救天下,细心揣摩体悟,诚然是处国之说啊。” “丁相公所言甚是。” “有理。” “持国之论。” 似乎大家都忘了先前的尴尬和腹诽,转而恭维起宰相的处政眼光之远。 “某以为,朝廷婚律定女子最低婚龄为十三,不甚合理。” 礼部侍郎宋藻突然开口高声道,朗朗之声在众多恭维之音中格外引人注意,“某以为,诚如卫国师和丁相公的明见,婚龄太小生育便早……礼部原想延到十五,至少及笄后才婚,可惜小民之家女子多早嫁,盖因养女费财,朝廷担虑旧俗难易不利民间安稳,遂此议暂且搁置……但某以为,莫如划分富贫地域,按路州县不同而推,因循日久,时俗便易……” 众宾客都听得认真,有人目光闪动,礼部这几年建树颇多,革弊太学国子监、罢别头试、改革官学纲目、兴私学促蒙教——桩桩都有这位宋侍郎在里头把持,前途光亮一片,这会故意招人眼目,莫非是为了下一步铺路? 丁起道:“哈哈,今日只赏花饮乐,何谈政事,休谈政事。” 宋藻连忙两声告罪,说“扫了诸君兴头,一会自罚三杯”,好饮的户部侍郎哈哈“三杯怎成,至少十三杯”,郁闷吏考改制难行的吏部侍郎嫉妒礼部“事事顺”,哼哼“非得三十杯”,工部侍郎在旁嚷嚷“户部预算多出点,让某痛饮三百杯都成”——工部今年谋着修路,恨不得拿菜刀逼劫户部——户部侍郎呸一声,“醉死亦不多发一文丧葬费。”余皆大笑。 走在前面的李邴和谢如意说着话,聊着便说到了儿女亲事上。 “某家二娘子年前已到了及笄之龄,这两年该紧着说亲了。”官家女子不似民家十三四岁就嫁,多是十五及笄后才论出阁之事,越是高官显贵的女儿越是嫁得晚——佳婿难寻;李邴就很发愁女儿秋云性子太跳脱,到哪找个好婆家。 谢如意安慰他“宰执女儿不愁嫁”。 “那丫头若有谢相你家四娘子一半的娴静,某亦没这般愁了。”李邴继续忧郁。 谢四娘子和他女儿李秋云一比,就是一个淑女一个猴女。 卫希颜回头笑道:“你家二娘子性子活泼明朗,有甚不好的?花香自有人识,十五的少女还只是花骨朵,养个四五年出阁方是好年华。” 李邴心道:再养个四五年,就是十九、二十了。 签枢院事倒无表现出来的那般忧急,本朝官宦女子十九二十才出阁的并不少见,甚至有二十三四才出阁的,尤其宰执女儿在本朝确实当得起“不愁晚嫁”,盖因热衷科举的考生多有一心苦读中进士后才成亲的,其中不乏有可选的俊彦。 譬如建炎二年进士科的那位榜眼胡铨,礼部试中一篇《驳国朝离任不纠制之谬》的策论声闻于朝,此俊才就是一名二十六岁还未娶妻的金龟婿,被当科执司(副主考官)之一的李伯纪抢先“捉婿”到手,说给了自家丧夫新寡的二女儿,据说婚后很是琴瑟相和,让李邴很是嫉妒了一把,悻悻地想:若非那胡铨和秋云的年岁相差太大,非得和李伯纪争一回不可。 这厢签枢院事还在腹诽李纲的“好运气”,那头叶梦得叹道:“某家四娘虽已及笄,某还想留在身边多养几年……唉,父母难舍呀。” 李邴哼道:“谁不晓你心思,等着钓金龟婿呢。”眼珠子一转,“莫非叶相无意于今科进士?” 这一说,朱震和谢如意的眼眉都是一睁。 二位参政家各有已经及笄的女儿,都指着今春进士榜下“捉婿”呢。 每三年大比的新科进士历来是官宦豪门的择婿首选,每到春闱放榜之日,就有官家富家豪门盯着榜下“捉婿”,相中哪个就赶紧着上门说亲,有作风剽悍的甚至当街 分卷阅读599 分卷阅读599 分卷阅读6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0 将人拉走,京城百姓皆当趣事哄笑围观,不以为异;但这抢女婿也有潜规则,富家抢不过官家,小官抢不过大官。 若叶参政家今年无意,朱、谢、李三家都会少个抢婿的强劲对手。 叶梦得却笑得狡诘,“若有合适的良才俊杰,先订下亲事倒亦不妨,等过两年再出阁嘛。” 三位相公同时从鼻中嗤一声,就知道叶少蕴不会轻易松口。 一众主宾说说笑笑间,走回到溪畔的毡席宴座,赏花饮酒作词,各有尽兴不提。 *** 沿蜿蜒的清溪往桃林深处,一地桃红粉障,成片成片望不到尽处,粉树蝶花下时有珠翠锦裳晃动,娇声莺语不绝,正是女宾赏花宴所在。 桃林间的草地上铺了毡席宴案,十余丈外一座八角攒亭内也摆了席,亭外亭内俱设酒食长案并诸色点心碟盏,也备有笔墨纸砚案,供女眷们兴起时吟诗弄词。 相熟的多三五成簇聚一堆,有说有笑的亲热,丫鬟女使或添酒或续茶或上干果点心忙个不停,到处都是热闹欢笑的气氛。 花宴女主人林夫人和几位宰执家的夫人一起坐在宽敞的亭子里,宰相府的卓夫人说了个笑话,大家嬉笑间,林夫人的丫鬟燕枝急步入亭,凑近低语几句;林夫人轻呀一声,站起身来,眉间已有喜色。 卓夫人便问:“有甚趣事,说出来让大家都乐呵下。” 林夫人笑着告罪,说“有客到,需得先出迎”。 刑部参政府的蔡夫人细眉一挑,“不知是哪家贵眷姗姗来迟?” 亭中几位夫人都一哂。 这蔡夫人在京中贵妇圈中是闻名的“逢宴必迟”,无论哪家请客,刑部参政的夫人都必是迟到的,非得做那最后登场的压台人物。 就有京中官眷私下调谑,说范参政夫妻是对妙人,夫君事事争先,妻子宴宴必迟,合在一起不正是“饭先菜迟”?闻者无不道妙——刑部参政夫妇也因之得了诨名“范先先”和“蔡迟迟”。 蔡迟迟话中的酸意林夫人自然听出来了,不过是不愤还有比她更“迟”的;林夫人淡然一笑,对卓夫人等几位夫人道:“是枢府掌书何三娘子。”蔡夫人撇嘴不屑,便听林夫人又道,“是和卫国师同行……” 蔡夫人嘴角一僵。 亭中也一静:卫国师竟来了? “……所以来迟了。”林夫人微笑着把话说完。 几位夫人嘴角都流出笑意,这个“所以”用得好。蔡夫人的脸色更黑。 礼部侍郎宋藻的妻子虞淑人和林夫人、卓夫人都交好,也跻身在这个“夫人席”中,她脑中闪过卫希颜的昆山之姿,心道:卫国师来赏花?不知是她赏花,还是花赏她? 她扬唇咯咯一笑,拍着手掌道:“我说何楚林怎生还不来,原来是有卫国师护花,莫怪要徐徐登场了。” 何楚林就是何栖云,号“楚林居士”,取自唐人张乔诗“挂月栖云向楚林”,虞淑人倾慕这位汴京才女的词名,向以其号“楚林”称之。 她一句“徐徐登场”又让林夫人、卓夫人等都笑起来,这可不正是回应蔡夫人的“姗姗来迟”? 卓夫人笑着起身过去拉起虞淑人,道:“走,一起去迎。”朱震夫人和谢如意夫人也笑着起身说“一起”。 林夫人见了连忙劝阻,道:“卫国师是在外席,只何三掌书携着位贵眷过来。” “咦?那更要去了。”卓夫人转身对夫人中年纪最长的李纲夫人和胡安国夫人道:“方姊姊和秦姊姊你们慢坐先聊着,咱们几个腿快的先去前面探探路,看看何三掌书拐带了哪家的美人儿过来。” 李纲夫人指着她嗔道:“甚么‘拐带’,就你会乱扯词儿。” 胡安国夫人性情比较风趣,连声催促说:“去罢,去罢,快些带个美人回来,赏你朵桃花戴。” “咯咯,那可谢谢秦姊姊了。” 卓夫人笑着一臂挽林夫人一手拉虞淑人出了亭子,朱震夫人和谢如意夫人对眼一笑后立即跟了前去;虞淑人回头瞥了眼不情不愿却不敢不跟出来的范参政夫人和周参政夫人,明亮的眸子里闪过笑意。 出亭往南,距亭子不到百丈,就有庄门通达桃林的青石车马道。 几人走得近些,便眼见有两辆庄中迎客的青帷小车行过来。 车停路边,先从前面一辆车里下来四名容貌秀致的丫鬟 244、花朝赏花(一) ... ,俱是头戴点翠的赤金簪钗,外穿上品的亮缎背子,内着锦襦罗裙,气度皆沉静稳重,行走间裙裾不扬,比小门小户的官家娘子还要教养良好,林夫人等都心头惊讶。 两名丫鬟左右打起后面马车的帘子,另两名丫鬟先后扶着二女下得马车。 先下车的女子上身穿湖水色梅竹兰隐纹的窄袖交领,下面是月白素色长裙,上披碧纱罗帔肩,腰系绶带垂玉环,容姿隽美,气质清雅如空谷之兰,正是枢府女掌书何栖云。 其后下车的女子上身穿大红缂丝海棠窄袖衣,下面是粉绣緾枝桃花的长襦,臂挽银罗帔肩,娇面如春烟,樱唇如粉杏,媚眼如柔丝,无尽美艳,又有无尽风情。 众女眷看得俱是一呆,心道:好个风流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本章前半章是生理教育科普文,后半章是花园宅斗言情文……哈哈哈~(好诡异) 话说:出场美人儿是谁哩? 说明: 1、宋一品、二品官员之妻都封“夫人”(郡夫人、国夫人);——所以夫人不是乱叫的。 2、文官三品(含从三品)的祖母、母、妻各封“淑人”——侍郎的妻子都是“淑人” 官家贵妇称呼一般是以:女子娘家姓+诰命品级,如叶梦得妻子姓林,即林夫人;前面章节有称叶夫人是误。 对官员的称呼也可以加排行: 比如:如果吏部有两位郎中都姓柳,同僚们称呼就用排行区分:柳七郎中、柳十一郎中。 又如张俊(害死岳飞那厮),被封为清河郡王,家里排行七,民间就多叫他“张七郡王” 何栖云在家中姊妹行三,未嫁前就是“何三娘子”,因在枢府任掌书记,所以又称“何三掌书”。 245 245、花朝赏花(二) ... “见过几位夫人… 分卷阅读600 分卷阅读600 分卷阅读6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1 …” 何栖云叠手贴于腰前彩结绶带,欠身行礼,告罪说路上耽搁来迟了,又微笑向夫人们引见同行美眷,开口就惊人—— “这是卫相长姊,云大娘子。” 几位夫人和虞淑人都呆了一下。 卫国师的姊姊?卫国师竟有姊姊?从没听说啊? 放给《西湖时报》必会占了 “新鲜闻事”的头条,成为轰动京师的大新闻。 又一想:云大娘子,夫家姓云?京城哪家显第是云氏?——众人闪念间已尽数京中高门大户,却没有哪家姓“云”。 这位枢府女掌书的引见有些含糊,正经来讲是不太合规矩的。 众夫人正自埋怨,云大娘子已翩然见礼,声音柔媚悦耳,“希柳见过几位夫人和淑人。” 林夫人敛住心头震诧还了礼,赞道“妹妹当真绝色”,又侧身给她引见:“这是宰相府卓夫人……” 卓夫人已经“啊呀”一声,拉起她手,端详两眼,赞道:“真真是卫国师那般昆山玉雪似人物的姊姊……瞧瞧,这生的好俊模样,真跟桃花仙子似的,哎呀呀,我都忍不住要动心了。” 云大娘子咯咯一笑。 ——以“卫国师长姊”的身份出现于京城贵眷会的李师师笑得风情万种。 一对柳眉下的桃花眼流波如醉,未语先让人酥了三分,柔媚的声音回道:“坊间都说丁相公夫人是京中最有福气的女子,今儿见了夫人后,方知坊间传言有误——” 她眼波婉转。 “却原来,是丁相公最有福气——有幸娶得了卓姊姊这般美貌娘子。”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人称赞“美貌”,尤其称赞的人还是个绝顶美貌的女子。卓夫人一张保养得宜的圆润脸蛋立时如花绽放,亲热地搂过她就叫好妹子。 “得了,得了,就您会巴着人不放。”林夫人笑着拍了下卓夫人,拉过师师给她引见其他人。 “这是周参政府的韩夫人……” 周参政周望?那个常对着希颜“汪汪”叫的周汪汪? 想起希颜起的这诨名,师师娇媚脸庞笑容更盛,“见过韩夫人。” 韩夫人矜傲颔首,心头狐疑嘀咕,笑得恁般殷切,似乎参政府和国师府不太对付罢,哼,必是心怀鬼胎。参政夫人立刻升起了警惕。 林夫人接着引见:“这是范参政府的蔡夫人……” 是个肤白如雪的标梅佳人,可惜下巴抬得太高,眼里多了刺儿。 师师回了她个媚眼儿,很是惬意地看见蔡夫人的脸一僵。 林夫人忍着笑,继续给她引见工部参政府的蓝夫人。 是个手握佛珠的四旬妇人,面相慈蔼,说话很慢很和气,似乎只是个普通的妇人。 师师却不敢轻忽,这些相公夫人没一个是省油的。 “这是大理寺参政府的计夫人……” 说话待人都温和有礼,眼神却炯炯似能透入人心。 师师暗暗上了心。 林夫人最后道:“这是礼部宋侍郎家的虞淑人……” “咯咯,这位妹妹我是知道的。” 师师拉起虞洽一只纤手,透着见面熟的亲热,“栖云常说,虞半林的词明丽去浮藻,十分难得。” “半林”是虞洽自己起的号,道是“及得何楚林一半就足矣”,何栖云笑她“怎的不叫半易”,虞洽叹“易安太高,恐望半已折矣”,栖云笑仰。 “谢卫姊姊夸奖。”虞洽被夸得赧颜,话里却无做作,笑容明亮自然。师师一见就喜欢上了,心道栖云眼光果然不错。 众人笑拥着回了亭子,何栖云给留在亭内的二位夫人见礼,跟着林夫人又向师师引见。 “这是吏部参政府的方夫人……” “这是礼部参政府的秦夫人……” 礼见后重新开席,八位夫人分别坐了四张设黑漆几的托泥榻,师师、栖云、虞洽三人围了张雕漆宝相花的圆桌,七八名丫鬟女使流水般换碟换盏,重上茶酒果子看盘,笑语起来重复热闹。 师师当年名动帝京就是长袖善舞的人物,几句妙趣生动的话,惹得亭中笑声不绝,方夫人、秦夫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了笑意。 卓夫人拍手道:“妹妹这么有趣的人儿,卫国师怎舍得藏着掖着,不让咱们早些见见。” 师师道:“早几年我的身子骨一直不太好,用了萧国医的药慢慢调养着,这一年才大有起色了……” 这卫国师的姊姊好有面子,竟请得动千里之外的萧国医亲手开药。蔡夫人心头暗嫉。 她十六嫁到范家,十一年来却只生了三个女儿,侧室和两个妾却各生了儿子,虽然按礼法养在她这嫡母名下,但终归不是亲生的,她曾暗托送礼医官院的林院令求取生子方,却被这位萧国医的门生一口回绝,让她羞恼好久。 便听那娇媚声音还在说:“头两年就听人说,叶府赏花宴上花美人更美,早想见识见识,眼见着能出来走动,心痒难耐就跟着栖云来了,说起来唐突得很,让卓姊姊见笑了。……主人家莫怪呀——” 那话音的尾调轻轻挑起,听得人心头痒丝丝的,哪里怪得起来。 林夫人便笑,说:“大娘子是来给赏花宴添色的美眷贵客,主人家怎生会怪?要怪呀,就怪早点不来。” 她这话说得有趣,大家都笑起来。 说笑间吃了几杯酒,韩夫人斜眼看去,目光掠过云大娘子梳起的高髻,名曰龙蕊髻,是京中贵妇最流行的发式,但参政夫人的头发不够长也不够密,只能堆起假髻,她心头泛酸,突兀笑了声,挑起眼梢问:“不知大娘子夫家是哪家高门显第?云大郎君在哪个衙门高就?” 众人说话声都停了下来。 林夫人有些不悦,何三掌书的引见既然没详介夫家,必是有心略过,这韩夫人恁的不识趣! 师师却精神一振,这周汪汪家的终于忍不住要吠了。娇媚一笑,脆生生道:“希柳夫家姓纪,布衣白身,只做些营生糊口,不及姊姊们嫁得高门……” 夫家姓……纪?——不是云?! 众人耳朵都只停在了这句。 韩夫人脱口呼出:“你不是姓卫?” 夫家姓纪,娘家姓云,难道只是卫国 分卷阅读601 分卷阅读601 分卷阅读6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2 师的义姊? 韩夫人目中立现鄙夷。蔡夫人下巴翘得更高。 师师咯咯一笑,媚目流转自如,道:“希颜继的是母族姓氏。” “啊?”韩夫人张着嘴忘了合拢。 蔡夫人表情有些呆滞,“这是说……卫国师其实是姓……姓云?” 师师睃眼座中诸人。林夫人、卓夫人若有所思;方夫人和秦夫人对看了一眼;蓝夫人手抚佛珠,神情慈蔼不变;计夫人目光陡然锐利,转眼又变得平和;虞淑人微微张开檀口,似乎有些回不过味来“卫姊姊眨眼成了云姊姊”。 何栖云斜她一眼:小心收不了场。 师师媚笑浮唇,回蔡夫人道:“希颜父族云氏。” “这……卫国师为何要随母亲姓氏?”韩夫人一脸不解,内心正涌动着兴奋——没准能挖出那位国师不为人知的隐私。 众女眷都睁大了眼,就连丫鬟女使也悄悄支愣起了耳朵。 何栖云默默垂眼:师师,你就编罢——义父变成“母族”,看你怎么圆。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师师娇媚脸庞浮起阴霾,黯然道:“说起来这是桩家门惨事,”柔媚的桃眸隐泛泪光,“当年,先母正怀着身孕,就有仇家寻上门,先父为护母亲,引开杀手同归于尽,母亲带着希颜隐身小镇,为防仇家再寻来,便给希颜改了卫姓……” 不过几句话,其中的刀光剑影却似扑面而出,直让人惊心动魄。 亭中都屏了声,静得掉针可闻。 “……未料,隐身不到两月,仇家就搜查到母亲踪迹,母亲为策安全,将希颜托付给长兄卫先生,孤身引走仇敌,之后就不知所踪。等希颜长大,习得医武双绝,费尽苦心寻母,却在姊妹相聚日,方知母亲……已经……身故……多年……” 她眼泪落了下来,虞洽也拿巾帕抹眼,座中人一片唏嘘。 秦夫人掏出帕子按了按眼,叹息一声,道:“没想国师身世竟是如此坎坷。” 蓝夫人抚着佛珠也叹:“阿弥陀佛,还以为这等遭遇只有戏文才有,……佛祖慈悲,世间当真多苦楚。” 方夫人端然道:“当年朝纲不清,这民间又哪得安生!” 算算年头,这云家遭祸的年间应当正是宫里的那位太上皇处政。因受自家官人的影响,方夫人对这位道君皇帝没甚好感,话里头便有讽意。 这话其他夫人却不好接。谁不知道他家李相公刚直崖峻,当着官家也是不假辞色,方夫人是家有渊源,其他女眷却不敢这般放言无忌。 林夫人拿帕按了下眼,叹着道:“卫国师是因怀念母亲?……所以?” 师师拭了泪,道:“当年仇家势大,舅舅卫先生为护希颜周全,以父女相称,带着她隐姓埋名,颠沛流离十余载……终因积伤复发不治……希颜心伤哀恸,又感念舅父养育亲情和悉心教导之恩,便一直未改卫姓。” “……原来如此。”秦夫人叹道。 方夫人点头道:“养育之恩犹胜生育之恩,卫国师不易姓是全了情义,该当如此。” 大家感喟一阵。 “不对呀……”蔡夫人突兀道,“当年大娘子在哪?难道没在令尊令堂身边?莫非还有甚么隐情?” 韩夫人目光立时如刺般探视过去。 除方夫人外,其他人当然也注意到了——云大娘子的述说里没有提及她自己如何——却不似蔡韩二位夫人这般急切,表露得咄咄逼人。 林夫人微笑道:“蔡夫人果然细心,不似咱们耳钝神迟的,方才只顾紧张了,愣没注意到。” 秦夫人呵呵笑,“还是年轻轻的耳朵灵便呀。” 师师向二位夫人略一敛首,面上依然是戚色,道:“希柳少时痴迷琴艺,因叔父就是琴技大家,所以一年到头总有几月是在叔父家习琴,恰巧避过了……”她神情一黯,顿了顿,方继续道,“后来惊闻家门生变,叔父立即遣散家仆,带我隐名避祸……又一边寻找母亲和希颜的下落……孰料这一寻,就寻了十多年,直到希颜名动京城,姊妹方得重聚。” 众人又一阵唏嘘。 何栖云无语垂眼。师师,你不去编杂戏真可惜了。 一直静听不语的计夫人忽然开口道:“这等穷凶奸恶之徒实是可恨,雇凶杀人,祸人家破,国法不容,不知云家之仇是否已雪,元凶可是伏法枭首了?” 方夫人一拍榻几,义愤道:“这等恶徒自是当斩!” 卓夫人目光微闪,看向计夫人,道:“果真是住在大理寺衙门后院的,这张口道的就是律法。” 师师心道:这计夫人确是内隐锋锐,一语切中关键——着眼的是元凶的身份。她微敛戚色,臻首轻点道:“有劳计夫人关切,蔡京老贼恶有恶报,饿死流徒途中,云家血仇得报,先父先母当能瞑目九泉。”蔡京这老贼祸害人多了,多栽一桩也不冤他。 众人恍然大悟。 方夫人重拍榻几,“原来是蔡京这奸佞害人!”又解气地笑道,“这老贼死得好!家抄得好!合当这样!——让他亦尝尝甚么是家破人亡!” 座中有人便想起当年正是卫国师力主抄家蔡太师府,原来还有这背后的仇怨在;还有听说太师府的蔡五待制当年心仪官家最宠爱的茂德公主,宣德楼上拜求尚主,最后却是清圣御医卫轲隐瞒女子之身当了驸马——这蔡氏一门,也算是尽栽于卫国师之手。 这般回想之后,很多以前传言中的隐晦之处,便犹如被一根明线串起,忽然都明朗起来——难怪当年卫国师要隐去女儿身入朝,难道要做那驸马,这都有了缘由;否则如何能扳倒掌朝二十八年的蔡佞? 秦夫人拊掌感叹:“……亏得茂德公主未被蔡贼之子尚去,不然公主的终身可就生生毁了。” 这话引开了头,韩夫人跟着道:“还记得建炎元年,这京里的流言传来传去,坊间的话本都演了好几个,亦不知哪是真哪是假……”说着向前倾了倾身子,看了眼左右,压低声音问:“大娘子,这茂德公主当真……还在?” 师师在众人眼目下抬杯慢慢抿了一口,在韩夫人直欲掐她脖子的眼神里,这才道:“当年,整个东京都瞩目希颜和金国国师的黄河一战,希颜并无十足信心,然顾虑不能动摇守城的军民士气,她便 分卷阅读602 分卷阅读602 分卷阅读6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3 瞒了整个帝京,亦瞒了公主和我……” 她遥叹一声,记起当年之事,娇媚容颜似浮起惘然之态,“待从昏迷中醒来,才知已在去京百里的南下马车中,这才晓得希颜在赴战之前,已提前安排好一切,唯愿我等平淡安然一生……”她仰笑收口,拿起酒杯抿尽,身后丫鬟执提再满上。 “……茂德公主真的还在。”韩夫人直着眼。 师师却瞪眼她:“韩夫人说甚?公主甚么的早没了,哪还有公主?” 韩夫人吃惊指着她,“你,你先前不是说……” “说甚么了?”她玉指捏着酒杯,媚眸流转,吃笑道:“这世上只有云氏三娘。” 韩夫人瞪目,愈发口吃,“云,云氏?三……娘?” 师师抬手喝尽杯中酒,粉腮飞霞,桃眸斜睇,似是已有了几分醉意,嘻嘻道:“当然,云三娘子,咱家希颜的宝贝亲妹子。” 她说的这话比真珠还真,听进大家耳里却自动解成“卫国师认茂德公主为妹”。 误解不是她的错呀。 师师吃吃 245、花朝赏花(二) ... 笑着拈起杯,伸前碰了下何栖云面前酒杯,半挑眉梢飞去个眼波:佩服罢? 佩服,佩服,五体投地。何栖云好笑地抬杯沾唇,心想:这可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 “好妹妹,陪姊姊喝一杯。”师师吃吃笑个不休,又去沾虞洽的杯子。虞洽赶紧拿起和她吃了一杯。 这厢已吃酒说笑起来,那厢韩夫人还在直眼犯嘀咕,侧身支近榻几对面的蔡夫人,叽咕道:“……公主就这么住在国师府,宫里亦没个说法,这不合法度罢……以后怎么嫁人……” 左边矮榻的蓝夫人和计夫人只作未闻;右上矮榻的方夫人口唇嚅动,秦夫人辨出“没安好心”,心头顿喷,紧着抬起茶盏遮下;南榻上的卓夫人和林夫人对视,同时默契一笑,举杯相饮——这世上已无茂德公主,可笑还有人在那枉费心机。 这公主有甚好的?还不如当个国师的妹妹,至少婚姻嫁娶更遂心些。虞洽唇边泛笑,心想:这般周全尽心地护人安然一生,莫怪当初公主甘愿为她作掩护。 林夫人举了酒杯,笑道:“有道是否极泰来,大娘子姊妹坎坷之运早已尽去,今后福气定是越来越多,哈哈,咱们都喝一杯,沾沾云氏三姊妹的福气。。” 大家都笑着举起杯盏,或是酒或是茶,都尽了亮开。林夫人目光示意,几名丫鬟女使立即筛酒上茶换碟地忙起来。 待酒再斟上后,师师举杯高兴道:“承林夫人的吉言。说起喜事,前儿倒还真有一桩,”她咯咯欢笑了两声,才道,“咱家三娘子前半月刚生了个小子,要不是还在坐月,我就拉她一起来赏花了,咯咯。” 大家都呆愣住了。半晌,虞洽小心翼翼问:“云姊姊,你说的三娘子……是,先前说的那,那三娘子?” 师师桃花眸子一瞪,斜着眼道:“咱云家还有几个三娘子?——希颜只得这一个三妹。” 座中人都有晕厥的感觉。 茂德公主竟已嫁人了?还有儿子了? “这事……官家知道?”韩夫人又是脱口而出,皇帝嫁妹子就这般悄悄办了? 师师惊异咦了声,“希颜嫁妹子,有官家啥事体?” 众人又要晕厥。 虞洽心中连道佩服,果然是卫国师才能做出的事,招呼都不打一声,将皇帝妹子说嫁就嫁了,这连皇外甥都给生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师师,你就是演戏帝呀(星星眼飞) 易安:指李易安,即李清照,号易安居士,时人多称李易安。 246 246、花朝赏花(三) ... 桃花香,浅白深红,一簇深红映浅红。 少女一手执书,蹲在花树下,姿势有些不雅,所幸一幅缠枝棣棠花的罗裙铺洒开去,遮没了裙下蹲姿,纤细手指攥着半截桃枝作笔,在地上时写时划,偶而又停下,或翻书查看,或颦眉沉思,接着又继续往下写划,或是绣履抹去前头的重来…… 她埋头专注于地上,渐渐忘了周遭人事,也浑然忘了身后不远处还有两个贴身丫鬟候着。二人脸上已露出焦急之色,却踯躅着不敢上前去催,小娘子最忌做算时被人扰断思路——再好的性子也会发怒的。 可是,出来真的不早了,若是被那边花宴上的小娘子们发现四娘子不见好久,定是要说人找的,要是惊动夫人……九算和九思都快哭了,手里的绢帕已被揉得尽是褶子。 忽地,自桃林深处,一袭绯色如云般飘来,渐次迤逦而近。 糟了,有人来了!…… 两个丫鬟想到自家小娘子蹲地的不雅姿势,还未看清来人面目,就急着要上前小声提醒,谁知裙裾方动,便被一道凛冽目光刺住,心头一寒,竟不由自主噤声僵住了。 渐渐看清来人面目,两丫鬟不由睁圆了眼,一时竟看得呆了,连来人打的手势都没看清,就愣愣地点着头。 绯色深衣的裙裾停在几丈外。 蹲着写算的少女仍然一无所觉,桃枝拄在勾出的线上,清秀眉毛蹙在一起,仿佛又遇到了难解之处。 绯衣裙裾只停了一停,便飘然进入少女低垂的眼帘。 “啊?”她抬头。 瞬间,眉梢薄恼被眸底溢起的惊喜取代,还有两分乍然相见的不知所措。 来人居高临下稍稍倾前身子,几乎将少女笼罩在绯衣的阴影中。 少女有些紧张不安,声音被扼在了喉咙里。 卫希颜勾了下唇,清冽迫人的眸子盯着她眼,“叶四娘子,叶杼?” “嗯!是!卫……国师……”扼在喉咙的声音终于出来,叶杼被盯得心头慌乱,急急应时又慌张起身,却因蹲得太久一时没能站起来,所幸有罗裙遮着没出丑,轻啊一声,那张秀美脸庞已迫出窘色。 卫希颜目光掠过泥地上的运算式,清冽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微笑着伸出手去。 昆山之雪,凝玉而成——叶杼有些呆了,片晌,才有些紧张地将手递上,递进那美得绝无瑕疵的手心里,清凉又含着温润的感觉,无由地让人安心宁静。 她有些慌张的心立时安静下来 分卷阅读603 分卷阅读603 分卷阅读6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4 。 卫希颜拉起小姑娘,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地上勾划出的多边形和一排排演算公式,眸子邃深闪光,“这是在……推演证明几何定理?” “嗯!”叶杼有些羞赧地扬起手中的书,道,“希腊算经第六卷说,‘相似多边形面积的比等于相似比的平方’,我想试着推算证明。” 希腊算经? 卫希颜扬扬眉毛,拿过她手里的“书”,严格的说是用麻线将十几页毛边纸订合起来的“手装书”,麻纸封面右上竖题:“希腊算经”,居中竖行的恰然是:“几何原本”,出自女子的娟笔正楷,笔力虽还有些稚弱,笔法却端正严谨。 她抑住心头惊讶,翻开看了几页,毛笔娟楷字迹和封面同出一人,但书稿内的几何图形线条整洁,公式字母符号圆润有力,却不是用毛笔书就的,也不是用易褪色的石墨芯炭笔,她咦了声道:“用的翎管笔书写公式?” “毛笔写字母太慢……”叶杼脸有些红,“听二哥说,书院格物系的学生都配有炭笔翎管笔,……我试着照二哥的鹅毛笔做,刚开始削坏好多羽管,不是削断,就是削得太尖戳纸……”那阵子叶四娘子房里的丫鬟看见鹅毛就手心起毛,听说鹅肉喉咙就发鹅声。 “熟能生巧,多练练就出来了。”卫希颜微笑道,神色温和,心想还是小朋友好塑造,书院格物系里的老夫子打死不用除毛笔之外的任何笔,誓要捍卫祖宗文化的尊严,其实她从未想过要用硬笔取代毛笔,书法是种难得的艺术,而书写工具只是工具。 她记起是有好几位朝臣的衙内都在书院就读,就问:“你二哥亦是凤凰书院的学生?” 少女仰头道:“嗯,家兄叶桯(tīng),读的是地理科。” 她似乎想到好笑之事,咯笑了两声,眸子闪着光,“二哥说他以后要去航海,从广州出发去南海,去大食海,再去泰西,再去……更远的地方……然后看能不能像《地理概论》上说的绕地球一圈回到起点!……爹爹说他‘不求正途’,罚他跪祠堂,没想二哥是先斩后奏,已经选了科再报给家里;爹爹说不动书院改科,在家气了好几天,一个多月都没理二哥……”后来还不是认了,叶杼垂睑扬起唇。 卫希颜立时记起来了,地理科是有个成绩突出的学生姓叶,立志要远航量圆,还给自己取了个号为“量圆”,久之相熟师生皆笑称叶量圆,本名倒是少提了,是以她先前一时没省起。 “你二哥叶桯,叶量圆,是个有志向的学生,”卫希颜笑道,“庸人才无志,有志者并力行谓为勇者,勇者无畏不弃,大海、高山、星辰……都是勇者胜利花冠上的明珠。” 叶杼灵动的眸子闪闪生辉,心底对想做的事又多了两分坚定。 卫希颜翻阅着这本手装的毛边书,确定这的确是《几何原本》第六卷的译稿,但凤凰书院年初才堪堪译完,整部十三卷书还未校勘定稿,怎会流出一卷落到叶府小娘子手里? 这不是凤凰书院的译稿,她翻完就已确定,心头震撼难言,“这是……你自己译的?” 叶杼被这灼灼目光看得有些脸热,眼底却没有半分局促,点头嗯了声,在卫希颜挑眉的动作里微微垂睑,道:“母亲算术很好,我从小就喜欢和母亲学这些,七岁学完《周髀》,八岁学完《九章》,十岁时学完《算经十书》的其余八书,接着读了本朝贾先生的《黄帝九章算经细草》、《算法斅古集》和《释锁算书》……此后,再难寻到可读之书。后来,听说朝廷使团从海外回来,带回了泰西人的算学书,便央着爹爹遣人去国译馆誊抄来,试着边译边学……” 卫希颜越听越心惊,《算经十书》是指从汉代到唐代一千多年的十部著名数学著作的总称,经隋唐国子监编总而成,凤凰书院的算学就设有这十书——《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五曹算经》、《孙子算经》、《夏侯阳算经》、《张丘建算经》、《五经算术》、《缉古算经》、《缀术》;叶杼话中的贾先生正是北宋大数学家贾宪,在学完贾氏三部著作后,确实在算经上已经“无书可读”。 这位年方十五的少女在她眼中顿时越发闪光了。她的笑容也越发柔和,又问:“前面五卷你都译完了?” “嗯!今天只带了……”少女惊觉失口,偷觑了卫希颜一眼,神色有些不安。 卫希颜心头暗笑她心虚,只作未见,接着问:“你以前学过大食文?” 这么几个月就能译完六卷,不仅要有精通算学的根底,还得通晓大食文,初学者译不到这般老练。没错,是老练。凤凰书院主译《几何原本》的几位算学夫子论起算学功底自是强过叶杼几分,但却都是初学大食文,论起对原著理解的准确性和翻译的到位,却是逊了眼前少女三分。 叶杼双眸晶莹发亮,点头道:“国师还记得吗?——当年建朝不久,爹爹就在户部采用了您的记数法和运算符号。后来,教予母亲用于家计做账,母亲又教了我。用于算学中,确实演算更简便,推演更便利。……国师当年曾纠正说这不是‘卫氏记数法’,而是来自于西夷算学,随着大食商人的足迹而传播开去——小女当时就很好奇,不知西夷算学是怎样的,遂央爹爹寻了通晓大食文的夫子来教席,迄今已学有四年余。” 她没说的是,夫子只教了她几个月就向主人请辞告去,惭愧道:“小娘子已尽学某识,某教无可教,尔后可自修矣。”叶梦得谦逊几句送走夫子,回头就对妻子得意道:“吾家杼儿果然聪颖过人!” 卫希颜也有同样感喟:“以你之聪颖,累学四年下来,莫怪能译得这般定义准确且表达圆融!” 这姑娘是个宝!卫希颜想起书院那些译书译得不情不愿的算学夫子,这部译稿能打他们的脸,心头就一阵欢畅,扬眉笑道:“叶杼,你译得很好!” “真的?卫……国师,我译得真的很好?”叶杼对自己的译稿原是有些自信的,但被卫希颜这么当面表赞,还是欢喜得有些不敢相信了,一张秀美脸蛋被喜悦涨得红红的,半仰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卫希颜被小姑娘的可爱劲儿逗笑了,伸手抚了一下,清眸柔和含笑,道:“当然!” 叶杼只觉被她清凉温润手指抚过的脸颊有些发烧,渐渐连嘴唇也有些烧了,跟着连舌尖似乎也发烫起来,她有些莫名又有些惶惑地退后两步,微微低下 分卷阅读604 分卷阅读604 分卷阅读6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5 头去。 卫希颜以为小姑娘被夸得羞涩了,微微翘了下唇,又看了眼手头的“希腊算经”,笑道:“你可知道,你所译的希腊算经是何人所著?” 叶杼轻轻点头,抬眸道:“我听二哥说,您正月十七曾在书院的明道堂讲经,说‘希腊文明的兴盛与衰落’,就有提到这部《几何原本》的著作者欧几里德,说:‘他是一位了不起的数学家,亦是一位了不起的教学夫子,他著的《几何原本》是可以和中国的《九章算术》相提并论的算经——如果说,《九章算术》是中国算学的基础,那么,《几何原本》就是泰西算学的基础;同时,这也是一部伟大的教科书,值得礼部文教司和书院的教材编写者们借鉴’……” 卫希颜听她复述得一字不差,眉毛扬了扬,眼底露出笑意,“听你二哥说?……是自己听的罢,扮作你二哥的四弟?我猜的没错罢?” 叶杼红了脸低头,轻声叽咕:“回来后……被母亲罚了……抄女诫三遍。” 卫希颜忍着笑,端起脸来正色道:“嗯,拿来练字练性还是不错的——‘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叶杼扑哧一笑,这句出自《孟子》,意即“增强他的信心耐心,不顾阻力坚持下去,最后必会取得进步”,她翘了唇角,调皮道:“您这是在教唆我吗?” 卫希颜微笑看着她的眼,“或许应叫支持。……你候在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这个?”是以借着鞠社成立,借着陈二娘子递出邀帖,为的就是这场林下相遇。 叶杼垂眼,表情有些不安,“我就知道,瞒不过您,亦……不想瞒了。”最后一句声音很低。须臾,她又抬起头凝视卫希颜,清澈的眸子透着认真,“我想去凤凰书院读书,您能帮我吗?” 卫希颜微笑问她:“为什么想去书院?以你现在的算学水准,不夸张地说,已经胜过书院所有的算学科学生了。” 叶杼仰起脸,秀美脸庞上流露出怅然,“我学得再好,亦只是一个人,就如一只井蛙,再怎么跳都还是在井里……”她眸子流彩,“只有走出去,看看,听听,甚至争争,吵吵,才不是我一个人在学、一个人在想,就如您说的:相争促进,相辩促长……是这样的道理罢?” 她说着不由向前两步,有些紧张地攥着卫希颜的夔纹袖口,眼眸不自禁地流溢出期冀,“您……”会帮我吗? 卫希颜莞尔一笑,将衣袖从她指间轻轻拿出,抬手抚了抚她头,道:“答我两个问题,答好了,我就说服你父母同意你去书院。” 叶杼眸子顿时灿亮,“甚么问题?” “第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会从此地经过?”卫希颜看着少女眨了下眼,“这里可不是男宾外席到女宾内席的必经之道哟。” 叶杼也向她眨了下眼,“我猜的。” 她灵黠一笑,“……我猜您不会直接从外席过来,应该会绕道先游了整个桃源,等宴席差不多了才会过来这边,那就是从桃林的北面过来,这一片是由北而南桃花开得最盛的,只要您经过,以您的耳力这一片的动静应该都瞒不过您,……或许……就会顺道走这里……看看是谁单独在这……”说到后面她垂着眼睑声音越低,似乎很有些不好意思。 卫希颜唇边含笑,“不错,不错,揣测我的心理很到位——这一题算你过了。” 叶杼一喜抬眼,便听她又道:“第二个问题:你学了中国的算经十书,又译学了希腊的《几何原本》,虽然才到第六卷,也足以做对比了,你且说说这两种算学的区别?” 这问题涉及到了两种不同的数学体系——这孩子能不能再给她惊喜呢?卫希颜竟然有些紧张了。 叶杼已垂了眼帘,静静站在那里,阳光穿过桃林的花枝花瓣,落在少女沉静思索的秀脸上,却仿佛是瞬间凝滞了时光的流动,让人不由得放轻呼吸,生恐惊了少女专注下的物我浑忘。 良久,她抬头仰眸。 “应该是……两种不同的,方式,”她似乎在想着合适的表达,有些慢慢地说道,“希腊算经,是给出公理、公设、定义,尔后在此基础上,有条不紊地,严谨地,由简到繁地,理行一个定理的证明……这是一种,从假设到证明的方式;……中国的算经是从经验和现实中得出原理,创造方程公式,然后拿去解决实际问题……这是一种,算法应用的方式……” 随着言辞的表达,她的思路似乎越来越明晰,语速渐渐加快,“所以方向不同,目的不同,希腊算学是要用推演证明原理和规则,目的是证理; 246、花朝赏花(三) ... 中国算学是创造算法解决实际问题,不关注定理怎么证明。……概而言之,希腊算学重推演证明,中国算学重算法创造。” 卫希颜几乎要击节兴赞,火热目光看得叶杼一阵促跳,不由垂下眼皮,有些讷讷道:“这一题,可算答好了?” “甚好!”好得不能再好。卫希颜仿佛是在看件珍宝,两道清眉都斜扬起来,笑眯着眼,“那你说说,哪种算学好?” 叶杼不假思索,“自然是吾国算学!” 卫希颜道:“哦?” 少女轻快的声音道:“若是都如希腊算学般,使用的算法都要有完整的推演证明,那就没有算经十书创造的累累方程解硕果了。……这就好比,做饼虽然重要,但一定要将饼做得浑圆了才可端上桌,这不是要饿死人了?” 卫希颜哈哈大笑。 片刻,她止笑颔首道:“所以,古希腊人的演绎推理只能用来证明已经知道的事物,却不能帮助我们发现未知的真理。” 近代解析几何与微积分的诞生就是如此,最开始使用的算法都是不严格的,都没有完整的演绎推理证明,对当时的学者来说,首要的是找到行之有效的算法,而不是算法的证明。但是:这个时期产生的数学成果被公认为第一流的,如果当时的数学家一定要在有了严密的演绎证明之后才承认新算法的合理性,那就不会有微积分和整个解析几何。 卫希颜不是数学家,不清楚数学史的发展,但她知道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知道这两种思维方式各有长短,没有完美,不是谁取代谁,更应做的是以彼之长,补己之短。 眼前的少女让她愈发满意,便又接着问道:“虽有其弊,然希腊算学的方式可有吾等借鉴 分卷阅读605 分卷阅读605 分卷阅读6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6 之处?” 半晌,叶杼道:“推理、证理、规则的思路方式,……让算学更严谨,有条理;还有,构筑群属,……相关的,按主从各归枝干,总括,统合……”她想了一会,从卫希颜在明道堂的讲演中找到了合适的词,“系统。……您说过的。” 这段话她顿了好几次,有些磕巴地表达完,却让卫希颜欣喜不已,很想长笑一声:好姑娘! 这说的就是逻辑证明学和理论系统化。 《九章算术》和《几何原本》被并称为中西方数学的基础,同样是世界数学的起源之一。《九章算术》最后成书于东汉初年,但遗憾的是排除了战国时期的名家和墨家重视名词定义与逻辑的讨论,偏重于数学问题及其解法,失去了逻辑学的发展。若论中国古代数学的成就当然远远不是一本《几何原本》能比,但《几何原本》结构的系统化,使之直到十九世纪仍然是数学教材,这就是传承性;而中国古代数学成就虽多,却重视应用,缺乏理论阐述,还有更多数学成就没有被编成一本类似《几何原本》的系统教材,或者著作虽多,却是以分散形式出现,没有系统化的归整。 而这“己方之短”,被眼前这年方十五的小姑娘道中核心,怎能不让卫希颜欢喜? “很好!说得很好!……好小杼!”卫希颜双眉扬笑,若非怕太激动会吓着小孩,早一把揽过来大拍肩膀了。 “不是……”叶杼低声咕咙,纤细手指捏着衣袖,小脸扭过去。 “嗯?”卫希颜没听清楚,笑着追问了句,“不是甚么?” 叶杼低头的声音细细,“秋云叫我杼杼,阿沅她们都叫我阿杼,不是,不是……小杼。” 卫希颜扑笑,伸手轻拍她头,“原来是为这闹别扭,不是小杼就不是。那,……小叶?” “……不好。”叶杼更扭头。 “……阿杼?”卫希颜只得退一步。 小姑娘还是扭着头。 卫希颜愁了眉,“难道叫杼杼?听起来很像……叔叔。”声里带笑。 “才不是!”叶杼猛地回头瞪她一眼,又扭过头去。 唉,小姑娘真难伺候,平日安静的小姑娘比活泼的更难伺候。卫希颜想起当年活泼明媚的雷枫,摇头失笑。 好罢,天才都是有脾气的,尤其天才少女更有脾气。她心里喜欢,便很有耐心地哄小孩儿:“嗯,那是叫……四娘子?四姐儿?小四?小四丫头?小四妹妹?”说到后头她已先笑起来。 叶杼回头瞪着她,两边嫩白粉腮气鼓鼓的,就像两只小包子,卫希颜伸手捏了下左边的小包子。 只是清凉温润指尖接触的刹那,叶杼感觉脸颊连同耳根都烧了起来,唇舌烫得几乎要起火,她又羞又恼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情绪,抓过那只手就咬了口。然后,呆住了。 身后几丈开外一直充当木头人的九算和九思这两丫鬟也惊呆了,如遭雷劈般忤在当地:小,小娘子……咬,咬了……卫国师?! 愣了一下,卫希颜笑得弯下腰去。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叶小朋友参加鞠社是别有目的呀~ 话说,叶小傲娇到底想叫什么呢……少女的心思真难猜呀真难猜~~~~ 改几个错字~重更了下 247 247、花朝赏花(四) ... 春光灿烂,桃花正好,盛开如胭脂,又如云霞,染红了溪畔女眷们娇笑的面庞。 桃溪南畔临着八角亭不远,多是高品之家的娘子媳妇三五成堆地吃茶赏花;溪北脆笑声声如银铃,多是正当妙龄的小娘子们聚在一起或赏花扑蝶,或诗词作画,各成圈子。 李秋云和陈二娘子玩得投契,两人身边也围了六七个武将家的女孩儿,都是真正喜欢奔马挥杖的刺激,说起击鞠来热火朝天,渐渐地与“假击鞠”的丁沅一群就分成了两堆,一拨说打球,一拨说诗词,各不相扰。 “啊,杼杼呢?”李秋云终于想起了她的好友,起身张望了下,“杼杼说去更衣,怎么这么久?不会有事罢?”她蹙起眉头,又抬头看了眼溪畔上方的天色,“日头不早了,国师怎么还不过来?” “应该快了!”陈如瑛声音脆落,一身大红马装衬着漆皮靴子显得人格外明丽飒爽。 “走,我们去问杼杼,”她拉起陈如瑛道,“她是宴会的主人家,就算她不知道,还有林夫人。” “走。”陈如瑛应得也干脆,让其他小娘子在这吃酒投箭壶先玩着,她们去去就回。 两人牵着手向花树下填词作画的丁沅那堆人走去,忽见桃溪对面八角亭那边忽啦啦过来一群珠光宝翠的女眷,远远的就能听见卓夫人富有穿透力的笑声,她左边举步优雅的中年美妇正是花宴女主人林夫人,右边与之亲热谈笑的极美女子却不知是谁,举手投足间妩媚婉转,风流天成,两人都看得呆了。 溪南坐着吃茶谈说的女客都站了起来,三一从四一堆游赏在花树下的女客也都转头望了过去;有的女客已迎上前去,有的规矩站在原地等,应是夫家官职较低,或是与宰执夫人们关系稍远不太相熟。溪北的小娘子们也都三三两两朝那边张望,交耳相问那美貌娘子是何人。 李秋云和陈如瑛走近已站起身的丁沅、胡芜等人,凑过头问:“阿沅,走在你娘身边的那位娘子是谁啊?长得可真美!”她一脸欣羡。 丁沅摇头,“以前没见过,……大概是哪家贵眷。” “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朱青二话不说,扔下画了一半的仕女图,拉着丁沅就先行。其他人也都跟了上去,除了大理寺参政家的四娘子。“敏娴,你还呆着干嘛?”朱青回头叫她。 谢敏娴看着画案上已经作了大半的“桃花仕女宴”,有些不舍就此搁笔,恬静的脸上闪过丝犹豫,抬眼细声道:“你们先去罢,我作完这画再来。” “这个呆子!”朱青笑骂一声,也不管她了,七八人忽啦啦往溪桥上走去。站在溪北张望的妙龄小娘子们也大多捺不住好奇心,嘻笑着携手往桥边走去,余下脚懒不好动的,或是像谢家四娘子般痴于笔下的。 那边玩箭壶的武将家的小娘子们也都站着没动,虽说建炎朝的武将地位和待遇较以前已大有提升,但文武之间依然有根泾渭分明无法逾越的线,文不邀武,武不请文,这是惯例,出 分卷阅读606 分卷阅读606 分卷阅读6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7 门前这些小娘子都被父亲母亲先后叮嘱,自是不会不识趣地往夫人淑人堆里凑,徒惹人不待见——当然,如陈二娘子这般不忌人眼光的又是异数。 这时,先头迎上去的女眷已有人掩口娇呼出来:“国师长姊?……”声音不大,却让外围的女客都听得清楚,惊愕中更心急地近前去。林夫人笑呵呵地向师师引见众淑人硕人、各家嫡媳和高品大官家的小娘子。 历经初时的惊讶后,十来个贵妇争相围着师师说话,就如众星拱月一般,师师媚波流转风情自生,一忽儿娇笑一忽儿戏谑,竟是不曾冷落身边任何一位女客,这等长袖善舞的模样让虞洽长叹自愧不如,何栖云轻笑慰言:“如她这般的,亦没几个。” 桃林内微风徐起,枝头花瓣轻摇,偶尔两三瓣掠落衣襟,余下芬芳。卫希颜牵着叶杼从桃林北面悠然慢行而来,两丫鬟垂着手兴奋着小脸跟在后面,远远的就能听见桃林那边的娇笑莺语声,众多声音里她很轻松地听出那道最是柔媚糯软的咯笑声,虽未亲见也可想见那如鱼得水般的模样,她不觉扬起了唇——师师,合该属于这里,藏于山庄平白辜负了她的年华。 再走出百十步,透过匝匝桃树已能隐约看见溪畔的衣香鬓影,卫希颜微笑倾视身边少女,“叶杼,你先去罢。” 叶杼仰脸凝视那双清邃含笑的眸子,知道这是为她好,和国师一起出现人前太招人眼目,却不舍得松开手心清凉温润的感觉,更不舍这人身上清凉的淡淡香息,仿佛雪山之巅的雪莲,又像是冰天雪地里的香木花,让人沁香回甜到心底…… 她抿了下唇,决然松开手,扬起笑脸语声脆脆,“卫轲,我以后还能见你么?” 卫希颜微笑看她,“当然。” 这姑娘是她寄以厚望的未来大数学家,怎能不看着其成长?没准能培养出个叶氏里德,不,比欧氏几里德更强——卫希颜很愉悦地臆想着。 “去罢,我随后就来。”她拈去小姑娘发上的几瓣桃花,言语动作都带着亲切。 叶杼嗯了声,纤手拉起卫希颜右手瞅了瞅,已是雪玉般无瑕,她垂了垂眼,道:“没印子了……”话里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卫希颜哈哈仰笑,早就没了,“就你那小牙口,还能留印子?”伸手拍她头,“去罢,别磨蹭了。迟了林夫人定要找你。” 叶杼又嗯了声,再深深看她一眼,才带着两个丫鬟往桃林溪边走去。 卫希颜背手立在原地,抬望头顶一片花海,心想可秀该从泉州回来了,又想清鸿的心障不知突破了没,韶州那边沈元已经苏醒,事便成了一半,至迟三四月清鸿也该撤回了。 她随手取了朵桃花,拈在雪玉般的指尖慢悠悠向前走着。一袭绯色的深衣宽窄合体,江宁府出的行云锦很有亮缎质感,却轻飘如行云,步履间随桃林细风拂扬,自如得仿佛就是这桃林的天和地,花和树,风和水。 “啪嗒!”谢敏娴手中的细毫落下,溅出的墨汁立时毁了将近完成的桃花仕女宴,她却毫无所觉地怔怔望着桃林深处,不过是抬眼间细观桃花妍放之姿,孰知竟会一眼撞入这幅风景。 半晌,她的低喃才从喉咙逸出:“卫……” 却终究没有道出后面的“国师”,但觉这两字便如沾了尘俗的烟火,只会垢了那一袭的天然清远。 她心中悸动一闪而过。 这位素来被朱青取笑为“木讷没主意”的少女,此时双眸跃闪着让人吃惊的光芒,低头盯着案上半毁的工笔仕女——桃花溪畔边十几位少女的表情刻画得细致入微,各人俱不同,生动跃于纸面,甚至襦裙被风拂动的禢子都清晰入微,能辨出风的方向,毫无疑问这是幅佳作——她拾笔拖墨下去,竟将画作全毁了。 “韵自天成,岂可拘泥于斧凿……”她呢喃着,仿佛突然有了明悟,哗哗重新展纸压镇,却换了一支粗笔中毫濡墨,落纸时一反先前的细画精描,行走仿佛尽随心意般,起落如风。 溪北玩箭壶的武将家小娘子也几乎在同时发现了从桃林深处迤逦而出的卫国师,呆了一下后,不由同声欢呼起来;溪北懒得走动、坐一堆文静吃茶嗑瓜子的小娘子也不由掩口惊喜,虽然有的从没在任何场合见过这位盛名国师,但几乎在抬望眼的瞬间便确定是她,再无二人能有这般的气度风髓。 “娘,卫……国师来了。”一直望着北边桃林的叶杼眸子闪了闪,摇着母亲的手笑着提醒。林夫人从贵妇堆里望过去,喜道:“真是卫国师……”转瞬想起四娘扮男装去书院听卫希颜讲道之事,便又回头瞪了女儿一眼。 “希颜,你可真是姗姗来迟呀。”一群女眷簇拥中的师师招手娇笑道。卓夫人闻言扑笑,想起了那位因不愿被抢风头而留在亭中的“迟迟”夫人,今日大抵是风光尽失到底了。 卫希颜清扬一笑,隔着小溪对师师道:“我若来得早了,岂不抢了姊姊的风光。” 师师咯咯掩口,娇媚吃吃道:“姊姊我的风光,岂是你掩得住的?” 卫希颜哈哈了声,“极是,极是,妹妹我甘拜下风。” 一两句戏谑,已显出这对姊妹之间的情近。溪南女客各自心头拈量,不觉将云大娘子的份量又抬重了些。 卫希颜侧头朝溪北满眼兴奋期待的武将家小娘子们点了点头,微笑做了个手势“你们先玩”,便在少女们高兴的喳喳声里悠然往溪南走去,走过落笔专注的谢四娘子身边时,她略停了一停,目光掠过宣纸时闪过一丝惊讶和激赏,又一位有天赋的小娘子。 这官家内院里还真是藏凤卧雏,不知后头还有没有更多的惊喜? 她微笑走上溪桥。 溪南的小娘子都一脸既兴奋又期待的表情,朱青有些紧张地攥住身边人的手直摇,“卫国师!卫国师过来了!”李秋云也紧张回摇,“是啊是啊!”两人蓦然发觉握手的是对方,立即哼一声,同时甩开手去,道:“讨厌!”朱青还夸张地掏出丝帕拭手,气得李秋云瞪圆了眼,想要夺下帕子再拧她两把。 “你俩别闹了。”丁沅及时喝止二人,道,“我娘和林夫人她们都迎上去了,咱们亦快去,请国师给鞠社题字。” “不急!等夫人们礼见完了咱们再去。”陈如瑛挺起浓丽的眉毛,很有主意道,“鞠社的都先聚到桥那边去,先备好笔案,等国师空出身,咱们再回来请。” 分卷阅读607 分卷阅读607 分卷阅读6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8 她是社首,这话听着又有些道理——这会凑上去哪有她们的地儿;叶杼没有随同林夫人迎前——这会子脱离闺友是要遭斗的,闻言应和道:“咱们先去桥那边,投投箭玩玩亦好。”丁沅想着便点了头,于是一群八九个小娘子又忽啦啦回溪北去。 师师款款摇曳行前两步,一手挽住卫希颜,娇媚悦耳的声音带着两分嗔怪,“怎的才来?栖云等你好半晌,新词都快成册了。” 何栖云扯了下唇,师师,不要拿她做挡箭牌。 卫希颜笑看师师一眼,“听你这话就知定是心虚,之前编排我甚么坏话了?” 虞洽掩袖窃笑,云姊姊先头说了不少卫国师当年在东京时的桃花艳事,宫女隔三岔五给她递帕子啦,邻家小娘子暗恋送花啦等等,方才先声夺人,定是怕卫国师“问罪”,却不料被一语戳穿——这对姊妹感情真是好。 师师眨眼吃吃一笑,聪明地不接这话茬,拉着她引见女主人。 卫希颜先和林夫人、卓夫人、蓝夫人、计夫人四位夫人——方夫人等四位夫人留在亭中吃茶说话没外出——见礼寒暄几句,又由林夫人引着其他官眷上来见礼。 卫希颜均含笑颔首,间或问几句家长里短,子女趣事,时时引起女客笑声,言语态度间颇是温和可亲,和传说中的清远冷凛大不相符。 便有户部侍郎家的姜淑人大着胆子笑说:“今日得见国师,方知传言多谬——卫国师哪是清冷不易近人了?” 女眷笑声中,卫希颜道:“传言亦非有误,不过官场上多是说官话,吾等女子之间相处,又是另一番景象,自是区别对待。” 她一句“区别对待”,让女眷们顿然多了两分亲切,又油然生出一分骄傲——这是女子之身的国师,和男人自是不同的。女客娇笑声中,气氛更见欢洽。 周旋几巡后,各家女眷都寒暄得差不多,卫希颜又由林夫人等人陪着至八角亭内,见了李纲夫人和胡安国夫人,笑语里带了两分尊老之意,让方秦二位夫人都甚是欢喜;至于韩夫人和蔡夫人,她点头回礼寥寥两句,不显冷淡却也无先前的和气,几位女眷看在眼内都不以为异——朝野皆知卫国师和兵部刑部二位参政关系甚僵,若是对这两位参政的夫人表现热络,那倒是引人惊诧了。 说了通话,又饮了巡酒,卫希颜抬眼望去,溪畔对面投箭的小姑娘们正三不五时朝这边张望,她笑着扬了扬眉,心想,这些孩子还有多少耐性? 过不多久,一身大红骑装利落的陈如瑛就和丁沅、叶杼过来了,一齐向国师和众位女客行了礼,身为主家小娘子的叶杼先开口,请卫国师为鞠社题字。 座中有几位女客咦了声,显是头次听说这事,面上都露出讶色。韩夫人嘀咕:“小娘子家家学甚么骑马打鞠,抛头露面……”话未说完,就被一道冷目噤住。 卫希颜施施然起身,笑着向几位夫人告罪离席,“……应诺在先,需得去去。” 方夫人家没有适龄小娘子参与在内,面上却露出赞成之色,爽声笑道:“女孩儿家娇娇弱弱的,日后有得苦头吃,这会子有个一起玩耍的活动,出去强强身亦是好的;再说有国师看着,亦出不了啥事体。” 蓝夫人对朱青参加鞠社一直勉强,若非她只这一个嫡亲女儿,从小惯得性子纵了,闹腾起来几天不吃饭,她必是不允,但心头总挂着不安,唯恐以后会传出甚么有损闺誉的风言风语,闻听方夫人的话,心想宰相参政的小娘子都在一起,又有卫国师看顾,应该出不了甚么事,心便安了几分。 秦夫人呵呵道:“咱家阿芜亦在里头掺合,这孩子骑马打球勉强,辨药倒有几分心得,国师得空尚请指点她一二,能学您十成中一成半成的,这孩子便受益非浅了……” 卫希颜无语,敢情这位还别有目的了。 计夫人垂睑的双眼掠过丝嘲讽,她家四娘敏娴是被丁家和朱家小娘子硬扯去的,若非顾念着女儿处好交往不无好处,断不会让她去做混子。然而,这时的计夫人并不知晓,自家女儿的心思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 247、花朝赏花(四) ... 化。 这些夫人们道个别还有完没完!陈如瑛腹诽了句,伸手扯了下丁沅。 卓夫人接到女儿催促眼色,瞪她一眼,转头笑道:“国师您自去便是,我们这些当娘的就不去凑趣了,省得孩子们不自在。”丁沅唇角漾起笑容,果然娘亲最贴心。 林夫人、计夫人笑声说是,蓝夫人本有意跟去看看,闻说拈了下佛珠,便安然不动了。 师师笑道:“姊姊们坐这吃茶说话,妹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这便和栖云、虞淑人同去凑个趣儿,回头好向姊姊们说道说道。” 林夫人等都笑着说好,又起身送了卫希颜出亭。 一出亭子,没走几步,陈如瑛便活泼起来,挽着卫希颜的手臂,快活道:“卫帅,我生日时爹爹送了匹泰西马,好高大好雄健好漂亮,大理马吐蕃马都比不上!我以后骑了你看!” 泰西马?卫希颜心想,说的是阿拉伯马吧。 去年大宋出海使团回国,按她的嘱咐捎带了二三十匹大食马,可惜海路遥遥到临安时只存活了不到一半,她留下一匹,送给京营都帅姚仲友、御营都帅张宗颜各一匹,余下的捎去了江北行营——种瑜、吴阶、韩世忠、蒋宣几人都没落下;之后名花流旗下的泰昌商会又贩回了一批,这次商队中特地拨了两艘巨船贩马,一路精心照料,竟存活了大半,都被枢府购得,除了留给太仆寺做马种试验杂交外,其余的分给了亲信的武将——没想到陈克礼竟舍得送给女儿。 她笑道:“好啊,我亦有一匹泰西马,到时候比一比?” 陈如瑛仰了仰脸,眉间没有怯意,却嘻嘻道:“那您得让我十丈,不,二十丈。” 二十丈就是六十米,这丫头倒是宰人不手软,看起来大咧咧却并非一味的没心计。 卫希颜多了分欣赏,很是痛快应下:“成,让你二十丈。” “真的?拉勾,不,击掌!” 卫希颜哈哈一笑,和她击掌。 丁沅撇开眼,心里嫉妒得哼哼,会骑马有甚么了不起!她也要骑马,骑快马! 叶杼眸光掠过陈二娘子挽着卫希颜的手臂,垂了垂眼,心道骑马有甚么好炫耀的 分卷阅读608 分卷阅读608 分卷阅读6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09 ,能跟她比算学么?想起以后能去凤凰书院上学,她又欢喜起来,唇角微扬。 师师一边和栖云、虞洽说着话,一边眼波睇转,带着兴味暗观三位小娘子的神态,心道,希颜招惹了几个? 作者有话要说:花朝赏花还有一章,貌似写得多了些,为了可爱的小娘子们……还有后院政治的开启……某西费点笔墨也是值得的~ 话说谢小娘子,就此完全转变了她的画风啊……一位写意大家要诞生了,猜猜她以后的正职会是什么?——不是画师哟!提示:和写意画风相反的职业。 248 248、花朝赏花(五) ... 洁白似雪的泾宣展开,长锋羊毫飘逸如行云,落笔四字: 青鸾鞠社。 羊毫柔软,向来被书家评为笔力不足,这四字草书却是刚健有力,又如破空腾起,连笔流畅自如,宛若天生一体,何栖云当先赞了个“好”字,师师哼道:“又有精进了。” 卫希颜方搁笔退身,鞠社小娘子们就迫不及待凑前去,围着长案直乐呵。陈如瑛喜得合不拢嘴,瞅着那幅字想捧又不敢捧的模样,李秋云眼睛都快要凑到宣纸上,一劲道:“真好看!真好看!”朱青推开她,撇嘴不屑,“好字给你鉴赏,就如瞎子点灯——白费蜡。”李秋云大怒瞪眼,这当口却不好发作,只得哼声作罢。 叶杼没有挤前去,心细地拿了丫鬟托盘里的热巾子递去,卫希颜微笑看她一眼,接去拭了手,又顺手递回给她而不是旁边的丫鬟,动作随意中透着几分亲近。 师师和栖云、虞洽三人闲闲立在右侧几步外,将这幕看得清楚,媚眸立时闪过一抹兴味:这是一个? 卫希颜无心留意某人心头正翻涌的兴奋,见十几人拥在长案前,外面的挤不前,正急得垫脚朝里望,还有四五个文静的立着不动,其中就有谢家那位小姑娘,眼里却都流露出殷切,便道:“如瑛,你和秋云展开给大家看。” 二人高兴应好,小心翼翼拿起横幅宣纸,一左一右展开,方便大家围拢到前方和左右侧都能看得清楚。 桃溪北畔这边性子相对活泼的小娘子也都捺不住好奇凑过来观看,叽喳着说赞,眼里都闪着欣羡光芒。 谢敏娴站在字幅的左前侧七八步外,一双静深如木讷的眼眸突然明亮起来,内中仿佛流动着起承转合的光影,随着拢在袖内的手指微动划转间,眸中光影流动得愈来愈快,似乎和那四道破空而出的草书连在一起。 卫希颜留意了她一阵,唇角勾起笑意:以这孩子的领悟天赋,或许修习内家心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暗里默思着合宜的心法,目光就在谢家小娘子身上停留得久了些,师师媚眸里兴味更浓:又一个? 何栖云瞥见她这兴致盎然的眼色,熟悉得让人蹙眉,霎然想起那一年天涯阁傲忆闯入山庄时,师师就是这副“捉奸”的兴奋表情,心中好笑,伸手掐了下她:别搅事。 师师回眸一笑,媚态自生:谁搅事了? 何栖云横她一眼:信你才怪了。 虞洽一旁看得纳闷,这二位打的甚么哑谜? 卫希颜没留意这边两人的眉来眼去,她目光移转,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些女孩儿,从表情到动作都不放过,由细微处体察她们各自的性情,敛回目光时却瞥见身边的叶杼容色安静,仿佛不为所动,暗咦一声,含笑低问:“不喜欢?” “不,”叶杼仰眸道,“喜欢!” 只是,以前的喜欢,五分是为字,五分却是为了日后接近这人;而今虽然还是赞叹仰慕,心中却是已经无比明确——这不是她的道。 她宁静眼眸闪耀着明晰坚定的光芒,柔细的声音道:“喜之,遂珍之赏之;然书道非为吾长,唯求端谨尔,当不殆专致之道。” 她这话的意思是喜爱就珍藏鉴赏,但书法之道非她所长,只需端正拿得出手即可,不应贪多求精擅,将过多精力耗在算学之外的道上。 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就已对自己的道看得如此清楚,且心定不为外物所动,何其难得?卫希颜对她的喜爱便又多了两分,看她的眸光愈发柔和, “叶杼,你很好。” 这清柔声音低得唯她听见,静眸波光浮动——有这人在,是否,她就可以大道直走? 丁沅倏地回头,扬起她漂亮的丹凤眼问道:“国师,您题的这社名可有寓意?” 立时叽喳之声一静,大家都不由转过头来。 卫希颜颔首,“然。” 众小娘子都睁大了双眸,眼里有疑惑,有好奇,也有聪明的已在忖思寓意为何。 卫希颜清邃眸光从她们脸庞上扫过,悠悠道:“青鸾是一种凤凰神鸟,传说中青翼展翅,便能飞翔九天……” 她顿了一顿,清醇嗓音仿佛在这刻格外动人心扉,“吾以‘青鸾’为名,是冀望汝等将有一日,能如这青鸾般,自主翱翔于天地,纵使不能飞上九天,亦能活出个自在,遂心愿而为。” 大家眼神有的迷惑,有的深思。 陈如瑛想了一会,忽然清脆问道:“卫帅,您有甚么心愿?” 卫希颜抬眼望了望天空,回眸微笑,“吾希冀天下一统,国家强盛,百姓富足,华夏文明影响四海五洲,源远流长。”这是可秀之志,便是她的心愿。 大家怔了一下,转瞬眸中仰慕之色更盛。李秋云仰头咋舌,“国师这心愿好高!” 卫希颜微笑,“是故,当致道不殆。”用这一生去陪伴那人。 姚仲友家的小娘子年方十一,圆圆的脸上还带着两分天真,糯糯道:“所以国师成了国师吗?” 这女孩儿论年龄不够入社,孰料京营姚都帅听说陈克礼家的二娘子在鼓捣女鞠社,之后又消息灵通听说卫希颜将执教,嘿嘿笑着硬将唯一的女儿托给了陈如瑛,说是锻锻性子,实则是被自家女儿不时冒出的诡异问题搅得满头包,拉下脸训斥又禁不住她的眼泪汪汪,只得祸水东移了。 卫希颜微微倾身,回她:“如小珩所说,所以国师成了国师。” 姚佩珩(héng)眨了眨眼,糯糯道:“爹爹说阿珩要做美玉,国师,‘美玉’是心愿吗?” 众人扑哧笑出声来。 张宗颜家的二娘子不由仰脸叹气:笨蛋阿珩,“珩” 分卷阅读609 分卷阅读609 分卷阅读6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0 是佩上玉之意,喻为无瑕美好,不是让你去做玉! 在枫阁闲话家事时,姚仲友就哀叹他家女儿引人发笑又头疼的百般问题,说万不可随着她的问话答下去,否则就会没完没了,并且朝着越来越诡异的方向去,直让回答的人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偏偏小孩儿还瞪着双圆圆的大眼睛,让你觉得不回答她的问题是多大的罪过。 卫希颜这番话有她的目的,怎能被小孩儿牵着走,直接绕过“美玉”话题,问小姑娘:“小珩最喜欢甚么?” 姚佩珩掰着手指数:“最喜欢爹爹、娘亲、大哥、二哥,……”眼看着还要数下去,张二娘子晴兰急得扯她袖子,小声提醒:“不是说人,说喜欢做甚么事。” 她啊一声,仰起小脸想了想,拍手道:“我喜欢吃娘亲做的点心……”张晴兰暗里咬牙,“不是吃的!说你最近喜欢做甚么事!” 她哦了声,在大家咯咯的笑声里,又仰脸想了想,才弱弱道:“我最近喜欢用镜子望远。……这对吗?”她眼巴巴瞅着卫希颜,生怕又不合兰姊姊的要求。 卫希颜早听姚仲友提过这档子事,顺着她的话循循善诱,“小珩说的是望远镜,最喜欢拿来看甚么?” “看星星!” 姚佩珩眼眸刷的亮起来,“用远镜子能看清楚远处的房子、树林,还有人,……可是,为甚么看天上的星辰还是那般不清楚呢?……国师,是不是这远镜子还不够远?镜筒不够长?不够大?” “小珩想的有道理,镜头直径越大,望远的距离越长,这和镜头的聚光能力相关。” 卫希颜唇角勾起笑,接着道:“要想看清天上的星星,这普通口径的望远镜可不成,需要更大口径的天文望远镜,但这样的望远镜造出来可能重量达上万斤,会将镜头都压变形了——按目前少府监镜匠的能力,还攻克不了这个难关。” 大家都听得入了神,真的有能看清星辰的望远镜子?那不是神话中的千里眼万里眼了? 姚佩珩却已经越过有没有这种镜子的可能,皱起细眉很不满意道:“就没有其他工匠能做吗?” 卫希颜遗憾道:“就现下的技术而言,大宋最高水平的镜匠亦做不出来。……或许要经过一代,两代,甚至三四代人的知识经验积累,才能有望实现天文望远。” 姚佩珩一脸失望,“那得活多久呀?活到老都看不到了……” 她猛然握起小拳头,愤愤地说:“真是太怠惰了,怎能一辈子都做不出来呢?”天真幼嫩的脸上做出父亲训斥兄长“武业怠惰”时的表情,小人学大人样很是惹人发笑。 大家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师师三人也笑得掩口,这姚家的女孩儿太有趣了。 却有二三人忖眉沉吟,似乎从这番对答中领悟到了些甚么。 卫希颜没有发笑,仿佛很认真地应和女孩儿的话,颔首宛若惋惜状,“那些镜匠若有小珩这般聪明又不怠惰,没准天文镜子就能提前造出来了。” “就是,就是!”姚佩珩小脸高仰,立刻将国师列入了她最喜欢的人之中,脑瓜里琢磨着回家后怎生缠着父亲,让他答应带自己去少府监看看怎么做镜子。 她眼珠儿转了转,心想若爹爹不行就去求国师,爹爹说了国师的官最大,宰相见了都要行半礼,肯定能去少府监。 女孩儿想到得意处,一张圆脸笑嘻嘻地,热切看着国师眼都不眨一下。 希颜何时有这般兴致哄小孩儿开心? 何栖云颦了颦眉,心头忖思:希颜想做甚么?说甚青鸾展翼,飞翔九天?活得自在,遂心愿而为?——听着就像是当初引诱自己去枢府般,让人生出不安于室之心;偏生她的容颜、气度和言谈见识又是这般引人心折,这些年方及笄的小娘子哪是她有心“引诱”之下的对手? 何栖云微微苦笑,希颜,你可莫要害了她们。 正如枢府女掌书所担忧的,卫希颜的这番言语已经在一些女孩儿心头激起了涟漪,有的甚至已荡起了浪花。 陈如瑛就是这之中的先行者,端正的脸庞陡然绽出英气,语调甚是有力地道:“卫帅,我要参考下一期的武举,进国防军军官学校。”她努力练武习骑射学兵法为的就是这一日,却是头次光亮地敞在了人前。 大家都吃了一惊,震诧地看着她——考武举?女进士??女将军??? 小娘子们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几乎都震惊而又懵然地瞪着陈如瑛。 身着大红骑装的十五岁少女却眉目笑得张扬,仿佛这般匪夷所思的话道来只是寻常。 卫希颜毫无惊讶之态。陈克礼赴潭州前曾拜访国师府,说起子女之事很有些无奈,道两个儿子敦厚却少了机谋,最多蒙父荫求个安稳武职,继不得陈家将业,唯有幼女如瑛,性毅聪颖,可望造就一番。 或许是因了名可秀这位女主和卫希颜这位国师枢相的存在,名系官员和卫系将领对家中女儿的重视都异于时人,陈克礼在儿子不成器的情况下,对可堪造就的女儿自然便寄予了厚望,遂求恳卫希颜提携一二。 对此,卫希颜倒是乐见其成,征得可秀同意后,在名花流武技堂的心法中择了一部适合武将修炼的功法传予陈如瑛,又叮嘱她道:“武技不求绝顶,兵法云‘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因是策略谋攻为上……” 照小姑娘习武读兵书这几年的成果来看,如无意外,参考建炎八年的武举,当有中榜可能。 唯一需要提前筹谋的,是朝廷允许女子参考武举。 在小姑娘灼灼坚毅的目光中,卫希颜微笑许下应诺:“汝若有能,武学必有汝一席之地。” “如瑛必不负此诺!”她的目光很亮,回话少了张扬,一脸的郑重其事,显然不是将卫希颜的话当成一时的虚言诳语。 众人再次惊愣住了,国师这话是许诺?朝廷真的会允许女子参加武举科考?? 有心思深的甚至已在想:那么制举呢?还有最清贵的进士科?——是不是亦有可能允许女子参考? 何栖云不由再次颦眉,暗叹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谢小娘子的正职,哦哦,有位聪明的童鞋猜中了边,哈哈,某不揭晓,嘿嘿~~~~~~~~ 嗯嗯,姚佩珩小姑娘很可爱的说……差点给她弄个姚木兰的名 分卷阅读610 分卷阅读610 分卷阅读6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1 字,想了想,这孩纸哪是姚木兰的性情呀…… 卫希颜的诲人不倦计划将继续实施,坚定不移地引诱花骨朵一代…… 然,人活世俗之中,心越高,就越苦,有几个女子能挣脱世俗纲常和亲族夫族的桎梏?无知或许才是福……何栖云看得远,所以担虑。 ps:说说几种笔和几种纸—— 紫毫: 就是山兔毛制的笔,因其毛黑色,故称。唐宋时代,宣城(宣州)紫毫的声誉与地位,为全国其他笔种所不及,“每岁宣城进笔时,紫毫之价如金贵。” 据载,秦国大将蒙恬南伐楚国,路过中山(即宣城、泾县一带),得到毛纯质佳的兔毫,遂制造出第一批改良的秦笔,后人因此称豪恬是笔工的祖师。 狼毫: 即黄鼠狼尾毛制的笔锋。其弹性,硬度及锋颖的锐利程度都次于紫毫,而长度却优于紫毫,可以做比较长的笔头,且比笔紫毫耐磨,可书万字。一般认为,狼毫在唐代时已用来制笔。 羊毫: 即山羊毛,而非绵羊毛。山羊的毛多以白色的居多,也有黑色或其他颜色。用于制笔的多用白色。一般认为,羊毫是从宋代时用来制笔。 另外,还有鹿毫笔(秦代时就有),鼠须笔(家鼠须),猪鬃笔(猪背脊上的毛),兼毫笔(两种以上之毫制成,依其混合比例命名,如三紫七羊、五紫五羊)。 宣纸: 原产地是宣州泾县,后来宣州其他县也有产,统称宣纸,但唯有“泾宣”是正宗,书者皆以泾宣为最上品。 毛边纸: 因宣纸昂贵,古人一般习字时多用毛边纸。这种纸本来是用于印书的,但因为纸质好,有人买了书之后裁来练字,所以称为“毛边纸”。此纸所用原料,以竹为主,色呈牙黄,质地精良,和后世小学生习字簿用的机制毛边纸不同,质地远胜。 油纸: 专门用于透光和防水的一种精细加工纸,有日用(制伞、糊窗、蒙灯笼)和书画两种。日用的多用桑皮纸涂桐油或桃花纸涂冰油制成,具有隔水、透光、防风、耐久的功能。中国的油纸,应该是从唐代起就被汉夷各族广泛使用了。 249 249、男尊女尊 ... 清溪无声,桃香正暖,小娘子们笑声阵阵。 草地茵席上,竖立着一只花石锦鸡双耳长颈瓷壶,壶颈长七寸,口径二寸半,壶高一尺二寸,这是只标准规格的投壶,卫希颜如雪双指拈着柘木锐簇箭飘然立于投壶十余步外,指点众小娘子掷箭入壶的技巧。 这是饮宴上流行的投掷娱戏,即将箭矢投掷进细颈长壶中,中者为胜,不中者罚之以酒——源自射礼,当时诸侯宴客的礼仪之一是请客人射箭,客人不可推辞,不会射箭即被视为耻;到了春秋年代,射礼渐倾,越来越多的宾客不会射箭,遂用箭投酒壶代替;久而久之,投壶就代替了宴会上的射礼;而后,更成了一种纯粹的宴会娱人之戏。 至大宋朝,自从司马光著《投壶新格》后,投壶便从宴戏又升格为“宴礼”,不仅继承了射礼的仪节,还继承了射礼“正己修身”的礼义,有固定的投壶之礼,如:以司射为主持,乐人奏《诗经?狸首》为伴曲——因这首瑟曲已失传,遂用琴曲《鹿鸣》替代——投壶的动作应与节奏相和,等等。 名可秀闲话时曾笑道:“由‘投壶回礼’一事,当知司马温公治世之道。” 当然,女眷投壶仅是宴戏,不必遵循司马温公的“新格”,便如小娘子们玩的掷箭投壶,不设司射也无奏乐,每局每人只投三矢而非八矢,投中最少者即罚酒一杯。 之前,卫希颜尚在亭中和夫人们言笑时,投壶的赢家多是武将家的小娘子,除了姚佩珩人小力弱不掺和;文官家的小娘子以李秋云中矢最能,其次赢面最高的竟是叶杼,出乎大家意料,让人惊诧不已。 她当然远不及陈如瑛的眼力和腕力,这方面也比不上李秋云,甚至称得上“文弱”,但她利用算学方程式解决实际问题的本事却是无人能比,投壶前便将投箭距离、箭飞弧度、壶径以几个方程解迅速演算,得出最佳的投掷角度和用力大小,试手几次掌握了用力方式,就几乎是三掷三中了,直看得丁沅、胡芜、朱青等人齐齐瞠目。 然而,文官家中脱颖而出的也就这么两人,每局的输家仍是这一派的小娘子,将以罚酒,所幸女客宴席的甘蔗酒甜醇,不然老早有醉得趴案的,“侍儿扶起娇无力”了。 其实,掷箭投壶的诀窍无非眼力和腕力,这道理谁不明白?但运用之妙,妙乎一心,其细微处却不是人人都能领会掌握,而今有卫希颜这般高手临场指点,纵使对投壶不感兴趣的娴静小娘子都起了兴致,纷纷凑上前来倾听。 到后来,除了何栖云和虞洽等七八位梅香词社的女客外,就连桃溪对岸的贵妇都被这边的不绝笑声鼓掌声吸引过桥,争着看卫国师的临场教习,人人心中皆暗喜:既有平日难得一见的国师美色可赏,又有投壶宴戏关窍可得,真可谓一举两得也! 叶杼的长嫂是个伶俐人,见此众香簇拥投壶的光景,立刻暗里吩咐下去,往几处宴席各添设箭壶诸物。果然,女眷们得了卫国师指点,回席便兴起了现学现比试的兴致。一时间,溪畔两边都是掷箭的喝彩声和女子们的娇笑声,热闹之极。 众夫人坐在八角亭内远远观得这番喧阗景况,卓夫人笑道:“以往的花朝宴,都无今年的热闹呀。” 林夫人笑说“是”,掩袖抿了下嘴,便只笑不语了——有些话不必她这主人家来说。 秦夫人呵呵道:“往年哪比得今年,往年没有卫国师长姊,亦无卫国师亲至。……不知今后的宴会还有这番热闹否?” 这话里别有意味。 日后,女眷宴邀能否请得卫国师长姊或卫国师赴宴,必会成为高门官宦之家的攀比。 韩夫人和蔡夫人同时揉皱了袖内的帕子。 *** 酉初,宴罢人不舍。 众小娘子都依依不舍,鞠社的已经期盼着开社教习的那天,其余小娘子就唯有怅然相望了——下次再见国师不知何时? 卫希颜偕师师和栖云先行离席,一众贵妇殷切上前相话别辞,对师师尤为热情,邀约下次聚宴的娇笑语声不绝。 何栖云暗笑,心道,这便是希颜所说的“曲线救国”了罢——亲近了卫国师长姊就是亲近了卫国师,而国师长姊显然比国师本人更容易亲近。 车马出 分卷阅读611 分卷阅读611 分卷阅读6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2 得桃花庄,行过十余里地,由僻静的钱湖门入城后往南,经过万松岭、八蟠岭后,即至京城最西南端的凤凰山脉脚下。 车马上行至山庄大门,主管云瑞已恭立候在门阶下,笑呵呵禀报说“夫人回来了”,卫希颜闻言一喜,便待往听碧院去,却被何栖云叫住:“希颜,……” 师师叽咕一笑,将卫希颜推了过去,“你先送栖云回院。我去看看红袖,从泉州带了甚么礼物……”话音尚在半空,已带着随身丫鬟柳腰款款地走出了几丈外。 卫希颜摇头失笑,这般急赶着……?——这家伙,还真是唯恐她后院不乱。 “栖云,走罢。” 两人徐步行往内院,何栖云向后淡淡扫了一眼,几名随侍丫鬟立时会意的远远缀在后面。 静静走了一阵,卫希颜侧眸见她蹙眉沉静,轻笑一声,当先开口:“栖云,心里有事就问,端着憋着可不好。” 何栖云白了她一眼,也不绕弯子,道:“你当这世间的女子,都如你和名红袖般,能轻易打破这世俗纲常的桎梏?” 卫希颜否定,“不能。” 何栖云蹙眉看她,“你今日这般,岂不是……!” 她低喟一声,仿佛自言自语:“这心门一旦打开,见识得外界广阔,又岂是能轻易收拢心的?……最终能遂心愿的又有几人?……纵使有幸竟得心志,得意一时,却又有哪家郎君能容得妻子不安于室?” “希颜,你……”这些女子今后可有幸福? 何栖云静如幽兰的眸子盯着她,隐含两分责备,却又耐心地等着她的解释。 “栖云,”卫希颜道,“你是真正有慈悲心的女子。” 何栖云静静看着她。 “甚么是女人的幸福?——嫁个好男人,生一大堆孩子?”卫希颜唇边扯起一抹讥讽的笑容,“这世上有多少为女子是活得舒心的?同侧室和妾争一个男人?还要去抚养其他女人给丈夫生的孩子?” 何栖云表情滞了滞。 “你看这满朝文武官员,有哪家后院子只有一个女人的?” “苏东坡一阙《江城子》,‘十年生死两人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仿佛道尽对妻子的深情厚爱,”卫希颜脸上讽色更浓,嗤笑道,“还不是家有数妾。” 何栖云不语一阵,弱声道:“还是有的,……李伯纪、赵元镇、宋文朗,都只有妻室无妾。” 卫希颜道:“李纲李伯纪?他是两袖清风,你当养妾不要钱么?……咳咳,当然,李伯纪是不怎么好女色;再说赵鼎赵元镇,他四岁丧父,家里无余财,是母亲终身未再嫁辛苦抚养他成人,因此才立誓只娶一女侍奉母亲;至于宋藻宋文朗,你当他没娶虞洽前就守身如玉了?” 她笑了笑,神色柔和了些,“当然,这世间男子,亦不是没有唯一不二的,我的父亲和义父、可秀的父亲、十七叔、三叔、清方、小乙、包括你的种瑜……他们都是,还有很多,但放进这个时代,不过是大海里的小浪花,掀不起潮头。” 何栖云低叹,“因为男子为尊,女子是弱者……” “最初并不是男子为尊,”卫希颜悠然道,“三皇五帝之前,更远的时代,是女子为尊。” “啊?”何栖云愕然。 卫希颜道:“这从姓氏的演化就可看得出来,姓氏分而为二,女子称姓,男子称氏,姓在前、氏在后,‘姓’为‘女’‘生’,这不是女子为尊是甚么? “再者,上古八大姓,姜、姬、姚、嬴、姒、妘、妊、妫,都是‘女’字首,传说炎帝姓姜,黄帝姓姬,舜帝姓姚,大禹赐姓姒,这说明甚么?说明在男性为尊之前,是以女子为尊,是以最远古最尊贵的姓皆是‘女’字首。” 何栖云听得瞠然,理智和学识都说这很荒谬,感情上却无法怀疑希颜是在胡说八道。 “那后来为何会由男子为尊翻了天呢?”卫希颜问出何栖云的疑问,回忆着前生时的佣兵伙伴秦瑟琳的考古论证,慢慢道,“上古时代,人类最重要的是繁衍,因此生育后代的女性占了尊,那时的女性和‘娇弱’二字可扯不上边,强健有力,完全有力量统治男性。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安享部族男性狩猎的供养,女性渐渐由主力作战退到后方,肌体不再强健,奔跑不再快捷,身体的力量开始弱下去,当发展到一个部族的猎物都是由男性猎取时,他们如何甘心地位再屈于身体力量已不如自己的女性之下? “顺理成章地,发生了‘造反’。在那个和大自然搏斗,拼死求生存的时代,没有甚么道德纲纪,拳头才是道理,实力就是尊,谁强谁就在上面。” 她笑嘻嘻来了句:“就好像上古时候,两□媾时,是女子在男子上面。” 何栖云脸色大红,忍不住掩了袖,低嗔了声:“希颜!讲正经的!” 卫希颜扑笑,眨了下眼,“我说的很正经呀,这交……咳咳,那啥的上下不同,这是很重要的演变,表明了男女尊卑地位的变化。” 见何栖云斜眼嗔她,卫希颜捂唇咳咳一笑,接着道:“女子为尊时,部族中的女人可以拥有很多男人,生下的孩子只知母,不知父;同样,男子为尊后,也可以同时拥有几个女人,但女子为尊的一些惯俗影响还未完全消失,孩子还是以女子的姓为血缘标记,所以有‘同姓不通婚’之说,没听说过‘同氏不通婚’罢?” 何栖云不由点了点头。 “男人掌了部族的权力后亦很不安呐,万一哪天再被女人夺回了权呢,万一哪天又是女人为尊呢?翻身做了主人的男人当然是不肯的,于是聪明地从各方面弱化贬低女子。 “他们首先吸取了女人为尊时的教训,绝不能驱使女人去森林里拼死拼活,而是要继续‘养’在部落里,从身体力量上彻底压制——女人就得‘娇弱’。……这么一代一代遗传下来,女人的骨架能不娇小?力量能不弱小?” 这就是遗传学的力量。如果将男人养在后院,女人都出去打拼,这么遗传个一两千年,男女的身体力量还不掉转?似乎审美上觉得不可接受,但男刚女柔的“审美观”本身就是时代的产物。 “男人们很聪明,知道光从身体上削弱不够,还得从思想上驯化。于是,要教育女子淑静柔顺;要灌输‘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分卷阅读612 分卷阅读612 分卷阅读6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3 总之,以男子为天;要告诫女子守‘妇道’,守女诫女则;要将女子养在内院深闺,守贞守名节…… “正如历史是由强权者书就,所谓女人的纲常贞德,自然是由掌权的男人来定。……吾等女子以为合理的,不过是被驯化的认知罢了——以为这就是天经地义……” 作者有话要说:小编不经某同意,私自一脚将某揣上了活力更新榜……让偶死吧!!!二万一啊二万一 这一周难道要日更?咬手绢泪奔…… 贴个ps: 司马光《投壶新格》,所定的投壶方式,有“有初”(第一箭入壶者)、“连中”(第二箭连中)、“贯耳”(投入壶耳者)、“散箭”(第一箭不入壶,第二箭起投入者)、“全壶”(箭箭都中者)、“有终”(末箭入壶者)、“骁箭”(投入壶中之箭反跃出来,接着又投入中者),等等。 司马光为相的治政时代,简言之,就是:修身正己持俭,道德礼仪治世。 毫无疑问,司马光是位真正的德行君子,只是,他的治政方针,便如一条腿行走; 和另一条腿行走的“以利谋国’的王安石,是尖锐激烈的对立。 两条腿打了起来,国家这椅子能不残么! 249 249、男尊女尊 ... 清溪无声,桃香正暖,小娘子们笑声阵阵。 草地茵席上,竖立着一只花石锦鸡双耳长颈瓷壶,壶颈长七寸,口径二寸半,壶高一尺二寸,这是只标准规格的投壶,卫希颜如雪双指拈着柘木锐簇箭飘然立于投壶十余步外,指点众小娘子掷箭入壶的技巧。 这是饮宴上流行的投掷娱戏,即将箭矢投掷进细颈长壶中,中者为胜,不中者罚之以酒——源自射礼,当时诸侯宴客的礼仪之一是请客人射箭,客人不可推辞,不会射箭即被视为耻;到了春秋年代,射礼渐倾,越来越多的宾客不会射箭,遂用箭投酒壶代替;久而久之,投壶就代替了宴会上的射礼;而后,更成了一种纯粹的宴会娱人之戏。 至大宋朝,自从司马光著《投壶新格》后,投壶便从宴戏又升格为“宴礼”,不仅继承了射礼的仪节,还继承了射礼“正己修身”的礼义,有固定的投壶之礼,如:以司射为主持,乐人奏《诗经?狸首》为伴曲——因这首瑟曲已失传,遂用琴曲《鹿鸣》替代——投壶的动作应与节奏相和,等等。 名可秀闲话时曾笑道:“由‘投壶回礼’一事,当知司马温公治世之道。” 当然,女眷投壶仅是宴戏,不必遵循司马温公的“新格”,便如小娘子们玩的掷箭投壶,不设司射也无奏乐,每局每人只投三矢而非八矢,投中最少者即罚酒一杯。 之前,卫希颜尚在亭中和夫人们言笑时,投壶的赢家多是武将家的小娘子,除了姚佩珩人小力弱不掺和;文官家的小娘子以李秋云中矢最能,其次赢面最高的竟是叶杼,出乎大家意料,让人惊诧不已。 她当然远不及陈如瑛的眼力和腕力,这方面也比不上李秋云,甚至称得上“文弱”,但她利用算学方程式解决实际问题的本事却是无人能比,投壶前便将投箭距离、箭飞弧度、壶径以几个方程解迅速演算,得出最佳的投掷角度和用力大小,试手几次掌握了用力方式,就几乎是三掷三中了,直看得丁沅、胡芜、朱青等人齐齐瞠目。 然而,文官家中脱颖而出的也就这么两人,每局的输家仍是这一派的小娘子,将以罚酒,所幸女客宴席的甘蔗酒甜醇,不然老早有醉得趴案的,“侍儿扶起娇无力”了。 其实,掷箭投壶的诀窍无非眼力和腕力,这道理谁不明白?但运用之妙,妙乎一心,其细微处却不是人人都能领会掌握,而今有卫希颜这般高手临场指点,纵使对投壶不感兴趣的娴静小娘子都起了兴致,纷纷凑上前来倾听。 到后来,除了何栖云和虞洽等七八位梅香词社的女客外,就连桃溪对岸的贵妇都被这边的不绝笑声鼓掌声吸引过桥,争着看卫国师的临场教习,人人心中皆暗喜:既有平日难得一见的国师美色可赏,又有投壶宴戏关窍可得,真可谓一举两得也! 叶杼的长嫂是个伶俐人,见此众香簇拥投壶的光景,立刻暗里吩咐下去,往几处宴席各添设箭壶诸物。果然,女眷们得了卫国师指点,回席便兴起了现学现比试的兴致。一时间,溪畔两边都是掷箭的喝彩声和女子们的娇笑声,热闹之极。 众夫人坐在八角亭内远远观得这番喧阗景况,卓夫人笑道:“以往的花朝宴,都无今年的热闹呀。” 林夫人笑说“是”,掩袖抿了下嘴,便只笑不语了——有些话不必她这主人家来说。 秦夫人呵呵道:“往年哪比得今年,往年没有卫国师长姊,亦无卫国师亲至。……不知今后的宴会还有这番热闹否?” 这话里别有意味。 日后,女眷宴邀能否请得卫国师长姊或卫国师赴宴,必会成为高门官宦之家的攀比。 韩夫人和蔡夫人同时揉皱了袖内的帕子。 *** 酉初,宴罢人不舍。 众小娘子都依依不舍,鞠社的已经期盼着开社教习的那天,其余小娘子就唯有怅然相望了——下次再见国师不知何时? 卫希颜偕师师和栖云先行离席,一众贵妇殷切上前相话别辞,对师师尤为热情,邀约下次聚宴的娇笑语声不绝。 何栖云暗笑,心道,这便是希颜所说的“曲线救国”了罢——亲近了卫国师长姊就是亲近了卫国师,而国师长姊显然比国师本人更容易亲近。 车马出得桃花庄,行过十余里地,由僻静的钱湖门入城后往南,经过万松岭、八蟠岭后,即至京城最西南端的凤凰山脉脚下。 车马上行至山庄大门,主管云瑞已恭立候在门阶下,笑呵呵禀报说“夫人回来了”,卫希颜闻言一喜,便待往听碧院去,却被何栖云叫住:“希颜,……” 师师叽咕一笑,将卫希颜推了过去,“你先送栖云回院。我去看看红袖,从泉州带了甚么礼物……”话音尚在半空,已带着随身丫鬟柳腰款款地走出了几丈外。 卫希颜摇头失笑,这般急赶着……?——这家伙,还真是唯恐她后院不乱。 “栖云,走罢。” 两人徐步行往内院,何栖云向后淡淡扫了一眼,几名随侍丫鬟立时会意的远远缀在后面。 静静走了一阵,卫希颜侧眸 分卷阅读613 分卷阅读613 分卷阅读6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4 见她蹙眉沉静,轻笑一声,当先开口:“栖云,心里有事就问,端着憋着可不好。” 何栖云白了她一眼,也不绕弯子,道:“你当这世间的女子,都如你和名红袖般,能轻易打破这世俗纲常的桎梏?” 卫希颜否定,“不能。” 何栖云蹙眉看她,“你今日这般,岂不是……!” 她低喟一声,仿佛自言自语:“这心门一旦打开,见识得外界广阔,又岂是能轻易收拢心的?……最终能遂心愿的又有几人?……纵使有幸竟得心志,得意一时,却又有哪家郎君能容得妻子不安于室?” “希颜,你……”这些女子今后可有幸福? 何栖云静如幽兰的眸子盯着她,隐含两分责备,却又耐心地等着她的解释。 “栖云,”卫希颜道,“你是真正有慈悲心的女子。” 何栖云静静看着她。 “甚么是女人的幸福?——嫁个好男人,生一大堆孩子?”卫希颜唇边扯起一抹讥讽的笑容,“这世上有多少为女子是活得舒心的?同侧室和妾争一个男人?还要去抚养其他女人给丈夫生的孩子?” 何栖云表情滞了滞。 “你看这满朝文武官员,有哪家后院子只有一个女人的?” “苏东坡一阙《江城子》,‘十年生死两人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仿佛道尽对妻子的深情厚爱,”卫希颜脸上讽色更浓,嗤笑道,“还不是家有数妾。” 何栖云不语一阵,弱声道:“还是有的,……李伯纪、赵元镇、宋文朗,都只有妻室无妾。” 卫希颜道:“李纲李伯纪?他是两袖清风,你当养妾不要钱么?……咳咳,当然,李伯纪是不怎么好女色;再说赵鼎赵元镇,他四岁丧父,家里无余财,是母亲终身未再嫁辛苦抚养他成人,因此才立誓只娶一女侍奉母亲;至于宋藻宋文朗,你当他没娶虞洽前就守身如玉了?” 她笑了笑,神色柔和了些,“当然,这世间男子,亦不是没有唯一不二的,我的父亲和义父、可秀的父亲、十七叔、三叔、清方、小乙、包括你的种瑜……他们都是,还有很多,但放进这个时代,不过是大海里的小浪花,掀不起潮头。” 何栖云低叹,“因为男子为尊,女子是弱者……” “最初并不是男子为尊,”卫希颜悠然道,“三皇五帝之前,更远的时代,是女子为尊。” “啊?”何栖云愕然。 卫希颜道:“这从姓氏的演化就可看得出来,姓氏分而为二,女子称姓,男子称氏,姓在前、氏在后,‘姓’为‘女’‘生’,这不是女子为尊是甚么? “再者,上古八大姓,姜、姬、姚、嬴、姒、妘、妊、妫,都是‘女’字首,传说炎帝姓姜,黄帝姓姬,舜帝姓姚,大禹赐姓姒,这说明甚么?说明在男性为尊之前,是以女子为尊,是以最远古最尊贵的姓皆是‘女’字首。” 何栖云听得瞠然,理智和学识都说这很荒谬,感情上却无法怀疑希颜是在胡说八道。 “那后来为何会由男子为尊翻了天呢?”卫希颜问出何栖云的疑问,回忆着前生时的佣兵伙伴秦瑟琳的考古论证,慢慢道,“上古时代,人类最重要的是繁衍,因此生育后代的女性占了尊,那时的女性和‘娇弱’二字可扯不上边,强健有力,完全有力量统治男性。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安享部族男性狩猎的供养,女性渐渐由主力作战退到后方,肌体不再强健,奔跑不再快捷,身体的力量开始弱下去,当发展到一个部族的猎物都是由男性猎取时,他们如何甘心地位再屈于身体力量已不如自己的女性之下? “顺理成章地,发生了‘造反’。在那个和大自然搏斗,拼死求生存的时代,没有甚么道德纲纪,拳头才是道理,实力就是尊,谁强谁就在上面。” 她笑嘻嘻来了句:“就好像上古时候,两□媾时,是女子在男子上面。” 何栖云脸色大红,忍不住掩了袖,低嗔了声:“希颜!讲正经的!” 卫希颜扑笑,眨了下眼,“我说的很正经呀,这交……咳咳,那啥的上下不同,这是很重要的演变,表明了男女尊卑地位的变化。” 见何栖云斜眼嗔她,卫希颜捂唇咳咳一笑,接着道:“女子为尊时,部族中的女人可以拥有很多男人,生下的孩子只知母,不知父;同样,男子为尊后,也可以同时拥有几个女人,但女子为尊的一些惯俗影响还未完全消失,孩子还是以女子的姓为血缘标记,所以有‘同姓不通婚’之说,没听说过‘同氏不通婚’罢?” 何栖云不由点了点头。 “男人掌了部族的权力后亦很不安呐,万一哪天再被女人夺回了权呢,万一哪天又是女人为尊呢?翻身做了主人的男人当然是不肯的,于是聪明地从各方面弱化贬低女子。 “他们首先吸取了女人为尊时的教训,绝不能驱使女人去森林里拼死拼活,而是要继续‘养’在部落里,从身体力量上彻底压制——女人就得‘娇弱’。……这么一代一代遗传下来,女人的骨架能不娇小?力量能不弱小?” 这就是遗传学的力量。如果将男人养在后院,女人都出去打拼,这么遗传个一两千年,男女的身体力量还不掉转?似乎审美上觉得不可接受,但男刚女柔的“审美观”本身就是时代的产物。 “男人们很聪明,知道光从身体上削弱不够,还得从思想上驯化。于是,要教育女子淑静柔顺;要灌输‘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总之,以男子为天;要告诫女子守‘妇道’,守女诫女则;要将女子养在内院深闺,守贞守名节…… “正如历史是由强权者书就,所谓女人的纲常贞德,自然是由掌权的男人来定。……吾等女子以为合理的,不过是被驯化的认知罢了——以为这就是天经地义……” 作者有话要说:小编不经某同意,私自一脚将某揣上了活力更新榜……让偶死吧!!!二万一啊二万一 这一周难道要日更?咬手绢泪奔…… 贴个ps: 司马光《投壶新格》,所定的投壶方式,有“有初”(第一箭入壶者)、“连中”(第二箭连中)、“贯耳”(投入壶耳者)、“散箭”(第一箭不入壶,第二箭起投入者)、“全壶”(箭箭都中者)、“有终”(末箭入壶者)、“骁箭”(投入壶中之箭反跃出来,接着 分卷阅读614 分卷阅读614 分卷阅读6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5 又投入中者),等等。 司马光为相的治政时代,简言之,就是:修身正己持俭,道德礼仪治世。 毫无疑问,司马光是位真正的德行君子,只是,他的治政方针,便如一条腿行走; 和另一条腿行走的“以利谋国’的王安石,是尖锐激烈的对立。 两条腿打了起来,国家这椅子能不残么! 250 250、言说变迁 ... 两人经过一丛竹林,何栖云停了停,素指拈了枚竹叶,指尖慢慢捻着,仿佛是要平伏心头潮涌的情绪。 卫希颜见她有些失魂,便伸手牵了她,省得履下不着心趔趄了去。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清凉,何栖云渐渐平下心来,吸了口气,侧眸示意她说下去。 卫希颜道:“大禹之子姒启建夏,开启了王朝时代,女子的地位随着朝代变迁而起落,然而无论起落都脱不了附庸的地位,不过是被束缚的松紧罢了。 “夏商两朝时,还遗留着母系部族时的一些影响,譬如:多父和多母都是正常;女子的地位主要是按阶级和血缘等级形成,贵族女性里有智慧有力量的,可任祭司可统兵,虽然大多数的女人是‘养在内’,但女人们尚未被排斥为‘不得主外’。 “到了周朝,周人灭商的战争誓词是斥商王‘唯妇言是用’,嚯,将王朝灭亡之祸归罪于女子就是源于这位姬周武王,因为这个借口比较好用,谁让女人是弱者呢,而周朝的治政亦顺着这个伐商誓词主张‘牝鸡无晨’——男主外,女主内,从周朝始成为制。 “削弱地位还不够,要确保以前那些贵族女子不兴‘造反’念头,遂开始宣扬‘男尊女卑’‘男强女柔’‘男主女顺’的思想,并将这些思想写进《诗经》,写进《周礼》,传承下去,于是,有关男尊女卑的礼俗自此书面成规,放到今世,那就是三代时候的古训呐——敢不遵从么?” 卫希颜语气调侃的一笑,“《诗经》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甚么是‘窈窕淑女’?——文静美好。意思就是娇柔静顺,而这就是君子们喜欢的标准。于是,女人就被男人定了这么个审美观:要娇柔,强健的不美;要安静,张扬的不美;要顺从,自信独立的不美。贵族女子为了能被君子娶,只能去‘窈窕’去‘淑女’了,母系部族遗至夏商女子最后的彪悍血液自此完全沉没。然后,这《诗经》之风再一代一代吹下去,最初强加的审美观便渐渐成了女人自觉的意识,那所谓的‘窈窕淑女’便亦成了‘赞誉女子美好’的千古名句。” 何栖云听得惊心动魄,并非是恐惧或震撼得惊心,而是仿佛从血脉最深处滋生出丝丝缕缕的寒意,让她发自身体内的冷,禁不住的寒颤了下,两手已经变得冰凉。 这是认知的颠覆。 就好像一起以来深心赞颂的美好,却发现原来是奴化后的思想烙印,怎不让人心寒到底?并让人在瞬间怀疑起所学所知的究竟哪些才是“真的”? 何栖云突然发现卫希颜最令人可怖的,是能在言语中摧毁一个人的认知世界。 明明是质疑不能置信的,偏偏却会被她言语所动,不觉间埋下怀疑种子,并无声无息萌芽催长,直到悚然间的震乱,才惊觉那些怀疑竟然已经深植无法拔除。 卫希颜没有理会身边女子已被搅得紊乱的思绪——趁乱攻心才是她一贯的作风。 勾唇笑了笑,她继续道:“之后,周室王权倾颓,春秋战国诸侯争雄,《周礼》不存,且战争导致人口锐减,生育繁衍的重要性便抬了头,女子几嫁成为正常,就是诸侯国君迎娶二嫁三嫁之女,所生的王子亦不会受到歧视,此为当时风俗。 “至秦朝统一天下,以法家思想为尊,对礼仪道德相对忽视,律法规定了女子的某些权利可和丈夫齐平,比如:妻子可以杀死通奸丈夫,丈夫殴妻与妻殴夫同等处罚,丈夫死后妻子自嫁无罪等等。 “至汉朝时,儒家为正统,这可不得了,那些大儒在讲君子正身修德时,亦没忘记教诫女子贞静柔顺,努力著文发挥《周礼》中的‘男尊女卑’,对女子再嫁亦从道德上否定;至班昭在后宫被迫写《女诫》,有曰:‘男有再娶之意,女无再适之文’,嚯,这一句便成为千年来,男子口诛笔伐女子再嫁的利刃。” 何栖云定了定神,驳道:“岂不闻亦有蔡文姬的千古传奇!” 她说的是东汉文学家蔡邕之女蔡琰,字文姬,先嫁卫仲道,后被掳入匈奴与左贤王成亲,并生有子女,归汉后再嫁与董祀,先后改嫁两次,但这样的经历并未成为她一生污点,相反因她传奇的经历和文学上的惊世才华而被人称颂,被史学家范晔著入《后汉书》作传青史留名。 卫希颜心道:蔡文姬若是生在明朝,婚后被瓦剌人掳去生子回来再改嫁,定被人唾沫星子淹死,没准被游街掷臭鸡蛋再浸猪笼,哪还有青史留芳名? 她笑了声,侧眸回何栖云:“蔡文姬美名能得传,是因两汉时儒生虽然将礼法叫嚣得厉害,律法上却未禁女子再嫁,况且朝野的风气亦不以改嫁为耻。不是有史料记载么?说光武帝刘秀的姐姐再嫁,皇帝亲自为他的公主妹子做媒拉郎。哦,还有那首《孔雀东南飞》,说的是东汉时的事罢?诗里的刘兰芝因不见容于婆婆,被休回娘家后,马上就有一堆提亲的上门,但无论求亲者还是娘家人均不认为这是可耻之事。” 她道:“再说两晋南北朝,朝野都盛行谈玄,儒家不兴,儒生屁股没坐上权座,说‘妇道’的话没人听,女子地位略有提高,不仅改嫁是寻常,听说东晋还有女子休夫之事……”枫阁收的稗官野史里就记载了好几例,比正史妙趣多了,卫希颜更喜欢看这些杂书。 “噫,还有,南朝刘宋的公主们普遍嫌弃自家驸马不称心,皇帝都许了离婚再嫁。哦,还有那个向皇帝抱怨,说陛下后宫三千,我却只有驸马一个,太不公平了,强烈要求包养男宠的彪悍公主是谁来着?”卫希颜哈哈大笑。 “咳……山阴公主,刘楚玉。”何栖云一手掩唇低笑。 山阴公主刘楚玉是刘宋皇族第一美人,自幼便受父皇宠爱,其弟刘子业继皇位后,封这位同胞亲姊为会稽大长公主,时常和她同乘一辇。公主向皇帝抱怨说:“妾与陛下虽男女有别,但亦出自同一个父亲,然而陛下六宫粉黛万数,妾却唯驸马一个,事不均平,一何至此!”皇帝愧色道“然”,回头就准 分卷阅读615 分卷阅读615 分卷阅读6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6 备了三十个面首送给她。 于是乎,“面首”这称谓也由此而来——“面,貌之美;首,发之美”,面首,即谓美男子,其后就引申为女人的男妾和男宠了。 卫希颜再次笑道:“这山阴公主是强人啊!” 何栖云白她一眼,挑眉道:“后来的命运可不好。” 后来,刘彧(yù)夺帝位,废刘子业,下诏说,会稽大长公主刘楚玉纵.欲.淫.乱,私藏男宠,毫无人伦之道可言,赐她和废帝自尽——山阴公主亡时尚未满二十岁,因宋明帝此诏而成为史上有名的放荡公主,为世人所鄙。 卫希颜撇眉道:“所谓的淫.乱.放.荡那是强权者说的。怎不见,唐高宗娶他父亲的才人叫淫.乱?唐玄宗抢儿媳妇为妃,怎不叫淫.乱?偏是武则天养了几个男宠就被儒生斥为后宫淫.乱——这就是话语权,笔杆子掌在谁手中,是黑是白便由得人写。” 何栖云静眉轻蹙,叹道:“正如你说的,笔和嘴都没长在女子身上,……日后,这些官家小娘子被人口笔藏否,又岂由得她们分说?” 就算你说的那些有依有据,于时下女子又有何益?徒乱人心。 “别急,这才说到南北朝呢。”卫希颜看她一眼笑道,仍不正面回她,唯顾接着往下分说。 “至隋唐时代,舆论和律法对女子都较宽容,尤其唐朝更为开放,这或许和李唐皇室有北方胡族的血统有关,因之影响而不太注重所谓的女子贞节,皇室公主二嫁的有二三十人,有的甚至三嫁。 “皇室如此,民间更成风气。房玄龄、韩愈的夫人或女儿都曾改嫁。‘女无再嫁之文’这一说已被人忽视,就算是主张礼仪道德的儒生亦不以改嫁为非。前些日子正好读了《唐书》…… “翻到有一章,记载说:楚王死,王妃服丧完请嫁,楚王诸兄长没有不同意的,道‘妃年尚少,又无所生,改醮异门,礼仪常范。’” 她看了眼何栖云,又重复“改醮异门,礼仪常范”八字,“瞧,栖云,因男女风气宽松之盛,改嫁就成了‘礼仪常范’。在大唐盛世这个时代,‘守节’才是不正常的,如果皇帝下诏表彰哪家女子守节不嫁,会成为笑话。” 在这个社会风气不注重贞节的时代,父母、祖父母很可能逼迫丧夫的女儿再嫁。 《唐律》有条文道:“妇人夫丧服除,誓心守志,唯祖父母、父母得夺而嫁之。”——“守节”不合潮流,甚至需用律法来保护说:除了祖父母、父母外,母家和夫家的叔伯兄弟等都不能逼妇人再嫁。 明清的女子恐怕很难想象这般情景:夫丧后周遭会有一堆人嗡嗡劝“再嫁罢,再嫁罢”,娘家父母兄弟且不说,就连夫家的大伯小叔也是一副恨不得她赶紧回娘家再嫁的表情——守啥节啊,费咱家老多钱粮。 “然而,安史之乱后,唐朝由盛转衰,因忌惮之前的女帝、公主、皇后等先后几位女主临朝主政,自朝廷而下对女子的束缚一改为严,开放风气远不如前,公主再嫁趋于绝迹了。至大宋,公主再嫁的似乎只有一二人了?当然,我朝并不禁女子再婚——无论律法还是舆论,但和盛唐的开放风气相比,终是逊了两分。” 何栖云微微点头。 卫希颜眸光停在她窄袖锦袄的交衽襟口,蓦地笑道:“从女子着服来看,大宋就远不及大唐呀,大唐美女们露胸是潮流风尚,大宋女子可有露胸的?若有,儒生们可要跳脚大骂‘世风日下’‘有伤风化’,哈哈哈!” 何栖云瞪她一眼,掐她掌心,半是羞恼道:“说正题!” “咦,我说的是正题……好好,不扯远了。”卫希颜笑得两声,道:“栖云,你看,唐人对女才子的评点多是赞扬,就拿上官婉儿来说,这是当时公认的第一才女,唐人的文章中对她都是赞誉之辞,宰相张说赞她文章诗风,敬她治国方略,极尽钦仰……” 张说在文集中写道:上官昭容日理万机,接见官员,应付自如。她的治国方法,历代少有听说,“庶几后学,呜呼何仰”。她的学问,令人敬仰,“风雅之声,流於来叶”。人们都说上官昭容是美玉,“玄黄毓粹”,为人公正公平,“贞明助思”,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异人之姿”,令国家振兴繁荣,孰能谤她品德不美好? 这位三朝宰弼又在文集中赞“镇国太平公主,才重天人”,惋叹时光流逝,物在人亡。 “但是,栖云,若将上官婉儿、太平公主放到今世,儒生的评论定然多是谤毁——养面首私风□,干乱朝政女德不修,……能如唐代的宰相愧叹‘庶几后学,呜呼何仰’?倒是比唐人士大夫更激愤。这是为何?皆因风气变了。” 何栖云臻首微垂,若有所思。 “从律法上来讲,和大唐相比,本朝对女子更宽容,譬如规定了女子的财产权。可以说,在法律地位上,我朝女子胜于唐时;但某些方面却不及盛唐,譬如先前说的社会风气开放,不重女子贞洁,对女子的评赞更公允,着眼于贡献才华而非所谓的‘妇道’‘女德’——譬如啊,只是譬如,李易安若养两个面首,士大夫儒生们会怎么说?” 何栖云呆了下,立时面红耳赤,嗔眉道:“瞎说甚么!易安居士尚在居丧期。” “比方而已。”卫希颜剔了下眉,道,“,这又是一个不公平——妻死,夫服丧一年;夫死,妻却得服丧三年。……好,不扯远,你就当李易安丧期已过,家养了两个男美人儿,服侍日常起居,书房里磨个墨,蓝袖添个香啥的……” “噗!”何栖云忍不住笑出,又使劲掐她手心一下,“越说越乱扯了,易安居士若知你这般胡乱编排她,定会恼了你……” 她蓦然停口,怅叹一声,幽幽道:“我晓你的意思,若真如你说这般,就算易安居士创易安体,称一代词宗,拥有惊世才华,亦会被当世文人骂得体无完肤,绝无似张文贞公(张说)这般首重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的才华而不论‘妇道’。” 卫希颜道:“然,这即是盛唐风气的倒退!试想一想,若本朝再往后几代,焉知风气不会愈发倒退?……或许,几代之后束缚女子的礼俗更甚苛烈—— “譬如,小半截手臂被男人看了,不管这男人是歪瓜裂枣都得嫁这人,否则就是失贞;再如,女子再嫁会被律法明定为罪;或者,律法虽不为罪,但朝廷宣扬女子守节之风,或表彰节妇 分卷阅读616 分卷阅读616 分卷阅读6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7 ,或表立贞节牌坊,这般只需百年,从朝廷至民间,鄙夷妇女再嫁之风,就能根深蒂固——杀人不用刀子。” 至明清两代就是礼教最严苛之时,看似律法未禁孀妇再嫁,实则光凭舆论唾沫就足以杀死人了,又有几个年轻丧夫的女子敢冒这天下大不韪二嫁? 何栖云被卫希颜这冷幽幽的语气说得心头一阵悚然,却想起前两年李纲次女丧夫再嫁新科探花胡铨,不知被多少人啧啧欣羡,怎么也想象不出希颜所说之景况会发生? 然而,将希颜这一番前言后语接连起来,那句“女子礼俗和地位是随朝代变迁起落”的论断就鲜然明了,何栖云又焉敢断定后世女子的命运不会凄然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李清照养两个男美人儿磨墨添香的情景,某就想狂笑啊狂笑…… 251 251、世道人为 ... 卫希颜道:“栖云,后世如何且不说,就说今世之事。” 何栖云凝眉看她,只觉有冷风拂过,逼进分分凉意。 “先不说女子,现今诗词名家:叶梦得,赵鼎,李邴,朱敦儒,汪藻,刘一止,陈与义,张元幹,周紫芝,……” 卫希颜一气点了在朝为官又盛有才名的十几人,均依她习惯称名不道字——按士大夫文人的讲究,这是不太合礼的,一般被视作对人的轻鄙轻忽,即使对下属晚辈也多是称字,除了陛前应对直道姓名外;但何栖云这些熟悉她的人都早已习以为常,知她这般称呼并无任何轻鄙之意,私下论事时也多依她习惯——反正外人不晓。 “……不出意外,这些人都能在词家谱上青笔留名;但是,女性词家又有几人能得后世流传?汶儿书房中收藏的四百女词家著作,能流传到后世的又有多少?” 卫希颜眉毛掀了掀,语调提高,“若论词之清新婉丽,你会比叶梦得逊色?都说陈与义诗风词风豪迈当冠,嚯,说激扬文字,铿锵入骨,他能强得过亲历战阵的雷霜?更不说李易安这位词宗,与之相较者寥寥,李煜、苏轼已故,秦观、柳永不复,辛……咳,历数当今词家,孰能与她相提并论?” 她差点脱口说出辛弃疾——应该还没出生?其实卫希颜很怀疑,这位和苏轼并称的豪放派大词家,是否还有那个抗金舞台给他写出“将军百战声名裂”“梦里吹角连营”这等传世名作? 何栖云听她提及柳永,面色有些不以为然:“柳七的词偏于俚俗,岂能和李易安并提?” 以卫希颜看来,柳永的词就好比是流行歌曲,不为高雅人士赞赏。 李清照在她所撰写的《词论》著作中,曾评柳永的词,说“变旧声作新声”,赞扬他创慢词的功绩,但又批柳词“词语尘下”,意思是用词用语的品位太低;她对柳词的这段评论素为众词家赞同。 卫希颜不是词家,没兴趣论说高雅派和流行派的是非,她话意的重点也并不在此,随意点了头附和何栖云所说,话意一转,问道:“栖云,以易安居士之才,你认为她能在词作谱中排甚么位置?” 何栖云神情一凝,苦笑了下,轻叹摇首。 坊间多有版刻本朝的名家集词,如《宋词一百道》、《名词三百道》,等等,卷中列作当然有先后,或是以词家官职高低为序,或是以词作之盛名为序,若前者倒罢了,但以后者排序时,李清照各阙脍炙人口的名作俱是列在诸男之后;唯一的例外是在坊刻的《大宋名媛词集》里前踞首页。 卫希颜眉凝冷笑,道:“李易安尚且如此遭遇,遑论其他女子?况,还有多少女子,被笔端抹杀痕迹,沦失于尘埃?” 何栖云幽幽颔首——为女子立传终是少数,秦汉千年以来,又岂只那些载于正史野史的才女? “有才华的女子尚且争不过这世道,那些凡世普通女子更奈之何?” 卫希颜语调铿锵,“女子命运多悲,朝政清明时尚可得些安稳,或能保以身全;然若遭逢乱世,便如水上浮萍,稍有风吹雨打即遭凌落之苦;而国家倾颓之时更会沦为货殖,纵然尊贵如皇室之女、亲王之妻,亦逃脱不了被卖被辱的凄凉!” 她想起莫秋情说—— 东京城破后金人索要赔偿,朝廷搜刮金银不足,遂以女子作价相抵,廷议:“以帝姬、王妃一人抵金一千锭,宗姬一人抵金五百锭,族姬一人抵金二百锭,宗妇一人抵银五百锭,族妇一人抵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抵银一百锭……” 倾听禀报的名可秀忽然冷笑一声,手指捏着茶盏子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猛然整个掷了出去——“哐啷!” 茶盏在青磨砖上摔得粉碎。 莫秋情心头震悚,她追随名可秀六年,鲜少见少主这般失控。 “男子误国,女子抵祸!” “真是好得很!” 她连连冷笑,眸内讽刺之色甚浓,还隐着一抹悲哀。 莫秋情明白了她因何气怒,蹙眉叹道:“历来战败,女子命运最凄凉,世道如此,叹乎奈何!” 名可秀纤长身形挺峭如竹,清冽的眼中似跃动着一簇火焰,手掌按在窗台上,猛然攥紧,声音铿锵如有金石: “世道,皆人为!” 良久,无语。 何栖云伫立忖眉,半晌,方吐出口长气。 世道,人为? 卫希颜眸子幽邃看着她,“栖云,仅有我和可秀,改变不了这个世间女性的命运;即使加上你、师师、希汶,亦远远不够!” 她道:“想大唐时代,武则天为女帝建立武周,执掌天下权柄,继而又有上官婉儿、太平公主、韦皇后、张皇后等女子先后主政,但是,这并不等于女子地位就提升了。她们只是个体的优秀,是站在巅峰独自起舞,一旦坍落就成为泡影。至今世,盛唐之风便只是故纸堆的记载……” 何栖云眸子看着她。 “栖云,一个,两个,三个,……的女性改变不了时代。” 卫希颜眸子忽如星海绽辉般引人眩目,声音如锤般击打在心上:“要从教育,思想,律法,风俗,……这些种种方面,筑成连为一体的广宅——这就是系统!除此之外,还要确保它的传承——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二百年,三百年,……一直到根深蒂固,成为刻在灵魂的印记!” 何栖云有些晕目, 分卷阅读617 分卷阅读617 分卷阅读6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8 听完更是震惊仰眉——这岂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分明,分明是筹谋已久! 卫希颜挑眉,隐现风雷之色,“栖云,吾等生于这个时代,并站在帝国的高端,掌中已有缔造时势之力!”她的话音有力。 何栖云却听得心凉,攥了攥指,道:“所以,这花朝宴是你的谋局开步,有意挑起官宦后院的雌心——即你所谓的青鸾之志;还有你的青鸾鞠社,以及今后那些官宦内眷的宴邀聚会……统统都是你的棋盘!师师就是被你推到前面落子的?后面,你还要做甚么?——培养出她们之中的佼佼者?等五六年后她们就能成为你的时势,再被你推上潮头……?” “希颜,”她闭了下眼,有些涩声,“潮头是要被打落的!你的时势会有多少小女子填进去?你的时势,可能会毁掉这些芳韶女子原本可得的安稳生活!” 卫希颜如雪手指抚着腰畔的白玉透雕双凰佩,语调平静平和,“总要有先行者。” 何栖云咬了下唇,一时怒气冲口道:“你若真有心,怎不将沦落在金人手中仍然受辱的大宋女子救出?” 卫希颜脸容依然冷静,“我不是神!况且,救得三个五个,让留下的更怨愤?” 何栖云无言,心头却止不住发冷,若非她是靖岚的未婚妻子,当初这人还会救她出金营? 她挣脱了卫希颜的手,侧过身去。 卫希颜看了她一会,淡声道:“栖云,你是有慈悲心的女子;我不是。……能入我心者,唯身边亲近之人。” 她顿了一顿,声音又变得低柔而和缓,“栖云,你亦是。”是我亲近之人。 何栖云肩头颤了颤。 卫希颜手掌按上她肩,低柔声音萦绕在她耳边,“日后,你们亦有子女,有后代延绵……” 前人种树,后人荫福。 何栖云哼了声。 卫希颜收回手,勾唇道:“当然,你可以选择袖手旁观,看我们如何种树。” 何栖云撇眉不想理会她,却还是忍不住咬唇瞪了她一眼,气道:“都上你的船了,还能旁观?”或许早在被拉进枢府时,就已被这人算计在内了。 终究是有几分意不平,半恼下道:“卫希颜,你就是个蛊惑人心的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甚是喜欢名可秀掷盏这段,所以再拉出来晒下,嘿嘿。 252 252、山庄夜话 ... 天色近昏,松涛听碧院的楼廊下已亮起了数盏八角灯笼,泛着暖暖的淡黄晕光。 楼上花厅内,云意、云深二丫鬟正给山庄各院分装礼盒。 名可秀端着白瓷茶盏,悠然立在长窗前,眉飞入鬓,雍容挺秀的风姿引人心折。 卫希颜摆手止了二婢的行礼,轻轻走上前去,从背后拥住妻子,温柔道:“可累了?” 名可秀轻笑摇头,身子微仰,慵懒地靠在她怀里,道:“你回来晚了,师师才走不到一刻——大约估摸着你该回来了。”她声音里带笑。 卫希颜下巴蹭她肩上,嗤笑道:“走得这么心虚,定是怕了我揪住她算帐。” “咦,算甚么帐?”名可秀明知故问,望着窗外的眼眸溢着笑意。 卫希颜笑了声,道:“她嘛,起心不良,无事生非,后院点火,唯恐不乱……”一气说了十来个“四字”词,通通与“造谣生非”同义。 名可秀忍笑不禁,伸手将茶盏搁在窗边的花梨几上,回眸说道:“你和师师定是前生有冤,所以今生就做了对掐嘴姊妹,唔,莫非这就是你说的‘相爱相杀’?” “呸呸!”卫希颜避之不及的模样,道,“谁跟她相爱相杀了!可秀,这话不能乱安啊!” 名可秀笑得伏在她肩头。 花厅角落的云意和云深俱是眼不斜耳不抖,对窗边两位主子的相处“越礼”早就熟视无睹,唯专心于手底下的礼物装盒。 “希颜,师师说,你勾引招惹别人家的小娘子——”名可秀唇里的热气呵进她耳朵,“叶参政家的一个,谢参政家的一个,陈都帅家的一个,李签枢家的一个,丁相公家的亦算一个……” 卫希颜听得直笑,“她怎不算上姚仲友家的一个?” 名可秀惊呀一声,痛心疾首模样,“希颜,你连未及笄的小娘子亦不放过?” 卫希颜嘴角微微抽搐。 两人你眼望我眼,对瞪着,终于,都绷不住场地笑开了。 “哈哈哈……” 打趣完,名可秀说起从泉州带回的礼物,“一会先给七叔和三叔送去,顺便说些家事。” 卫希颜知她白日事忙,多是晚时方有余暇和家人相聚,却还是挂心她刚刚回来有些疲惫,迟疑道:“不如……明晚再去?” 名可秀嗔笑反问:“我有这么娇弱?” “那……好罢。” 两人用了盏茶,便去七叔的醇醪居,奉上海船带回的泰西木桶装葡萄酒和泉州土产的陈荔枝酒,唐十七哈哈笑纳之。 厅中坐下后,一老二少聊了会泉州风物,说起枫叶酒庄的诸类酒行贩近陆周边蕃国和海外诸蕃的景况,又说起甘蔗酿酒之事。 这几年名可秀旗下的各制糖坊已连成规模,广南、岭南、江南诸地百姓因作坊大量需求而广种甘蔗,供给糖坊之余,卫希颜说起还可用甘蔗造酒,名可秀立刻想到这事若成,便可省下用于酿酒的粮食消耗,遂上了心。 不过,卫希颜随口出点子还行,具体酿造可指望不了她,所幸有唐十七这么一位酿酒大能在,领着一群酒匠在酒坊内鼓捣了半年,历经多次失败后,终于用甘蔗汁发酵蒸馏造出了甘蔗酒。 酒曲发酵的技术从先秦时就有之,蒸馏器是在东汉时出现,出自于炼丹家抽汞的贡献,之后渐渐被用到蒸馏花露和酿酒行当。枫叶酒庄的蒸馏技术是唐十七结合先代典籍并南北酒坊之长改进创出,有严谨的整套流程和分时段的取酒技术,卫希颜看后十分佩服。 蒸馏酿出的酒比之以前的黄酒少浓醪而见清亮,饮前不必用甑滤过,称之为“烧春”或“烧酒”,盛名者如西川的剑南烧春,荆湖的洞庭烧春;枫叶酒庄早在甘蔗蒸酒前,就有了粮食烧春酒,与别家的烧春酒相比,更见清冽,唐十七随口说是“白酒”—— 分卷阅读618 分卷阅读618 分卷阅读6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19 和黄酒的颜色相比,确实够白了。 但这时的烧春酒度数仍然不高,即使是枫叶酒庄的“七月烧”也未超越三十度,直到唐十七通过甘蔗酿酒的尝试又改进了蒸馏技术。 唐十七的这次酿酒技术革新,得到一个重要突破,他谓之为“酒露”,卫希颜称为酒精提纯。 酒露的出现使枫叶酒庄的甘蔗烧春酒度数跃上了三十度的台阶。甘蔗蒸酒推出后大受欢迎,其中低度醇甜的“甘露香”甚得女仕宴会的欢心,而现世酒度最高的“甘玉烧春酒”则被豪情的江湖中人所好,并渐渐成为商贾酒宴谈生意的“伴当”——灌醉了好说话,也有好酒的士大夫和文人喜欢这甘玉春的清香醇厚。 以卫希颜的标准来定,这甘玉春顶多三十七度,只能算中度酒,离她所认为的烈性酒差得还远,于是已经成功酿出甘蔗酒的枫叶酒庄仍然不得闲。 话说到甘蔗酒,唐十七忽然神秘一笑,从雕漆酒柜中取出一个仅掌高的葫芦状白釉瓷酒瓶,吩咐厮儿再拿出两只白瓷酒杯,在注碗内过滚水烫后,他拔出酒塞斟满酒杯,笑眯眯道:“你俩试试这酒。” 酒塞方启,卫希颜就闻到一股浓烈酒味,眸子顿时一亮,莫不是烈性酒造出来了? 她轻按名可秀的手,笑道:“我先尝尝。”这酒香闻着就不同之前,还是她先试喝才放心。 她执杯浅饮一口,刺激的酒味入口,立时如小团火在腔内刺开,沿喉如火炙下,直烧得胃都烫起来了。 她扬眉道“好”,抬杯饮尽,感受那股刺激的火流炙在内腑之中,顷刻间仿佛全身都热起来了。 “好!称得上烈酒!”她眉眼明亮,忖算这酒约摸能和老俄的四十度伏特加相较,关键是口味烈,劲大刺激,不由衷心赞道,“七叔,您老真是了不起!”竟然真的酿出来了。 唐十七抿了口加冰的泰西葡萄酒,轻摇手掌中明净的琉璃酒樽,道:“不过是将蒸器改良,又尝试着将蒸出的酒再行馏蒸,如是反复做记,再用其他法子试……最后馏出的更清冽酒露便是希颜所说的‘酒中之精’了。” 他区区几语说得轻松,名卫二人却知哪是这般容易的,必是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和尝试,再吸取教训反复摸索后方能窥得门径,否则也不会再经这么半年才酿出。 名可秀诚声道:“七叔,您辛苦了,小辈敬您此杯!”说着抬腕将那杯烈酒饮得一滴不剩,感受着这刺激酒液炙下喉的烧腹感。 唐十七哈哈一笑,放下琉璃樽道:“有甚辛苦的,这制毒酿酒都是道,比起制毒轻省多了。” 他说着又捋须眯目,“这酒烈是烈了,却无甚好口感,刺喉不说又无回醇甘味,咱们宋人或许会喝不习惯,若是贩给北边的金人倒不愁没人喝——北国气候天寒地冻,胡人向来嗜酒,得了此酒,还有不好的?” 他笑眯眯看向二人,道:“你们对这烈酒如此上心,别说不是为了打胡人的主意。” 名可秀微笑着也不否认,道:“七叔明心锐目,咱们小辈的打算哪能瞒得过您。” 唐十七嘿嘿一笑,眸子泛着幽光,“若是制成毒酒,战前大量贩入金人营中……”他笑得嚇嚇之声,一脸的兴味,仿佛在说一桩很有趣之事。 卫希颜寒了下,饶是她杀人于弹指之间,也做不出这般辣手,心道真不愧是唐门出来的狠人! 名可秀眉毛扬了扬,微笑道:“七叔此策怕是行不通,酒入金国是要先由奴隶试酒的,尤其是皇储完颜杲‘猝死’后,金人权贵和军将对这验毒谨慎得很呢。” 唐十七嗤道:“总有疏漏可趁。” 名可秀但笑不语。 他幽黑瞳仁转了转,又嘿嘿道:“毒酒不成,可制毒箭。箭簇淬毒,射人射马皆死,纵算不死,亦能麻痹弱力……不过,这十几万支箭同淬,用毒量可得大了,药材怕是难找齐全……”他眯目盘算了会,不由摇头,“难行……”一脸遗憾。 卫希颜背上寒气更盛,这算是大规模杀伤性的“生化武器”? 名可秀又笑了声,执起雕漆桌上的甘玉烧春酒给自己斟了杯,浅抿一口,说话的语气柔和,却透着股坚意,“七叔,可秀以为,大宋和北胡的对立,是文明对阵野蛮,要胜就要胜得得堂皇大气,方可铸就吾国吾民铁骨傲魂,史笔载传亦当为后人骄傲!” 卫希颜暗喝一声彩。 唐十七心下不以为然,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哪来这许么多讲究?——不过是个名头罢了,还能当饭吃不成? 不过这天下之事,是属于眼前这两小辈的,他没兴趣多掺和,捋须笑笑就此略过,又说起蒸馏花露之事。 花露就是香水,主要是指蔷薇露,在晚唐、五代时期从西域、大食传入中国,用琉璃瓶装着,是盛行于宫廷和权贵间的稀罕物。因其价贵难得,广州一带就有用蒸馏法仿造,如荼蘼、木樨、橘花、茉莉花等花露,于坊间行销,但本土造的花露却不及大食蔷薇露香郁不败。 更有意思的是,异域的东西传入中国总是会沾染上中国特色,本地土产的花露最初也是调香品,到后来竟创造性地成了入口之物,谓之清露,即将蒸出的花汁用凉好的清水兑服,有名的如“木樨清露”、“茉莉清露”等,都是大宋官家和富家女眷的攀比嗜好。 唐十七改进了蒸馏技术后,卫希颜便琢磨着按这技术蒸馏出香郁持久的花露应该不是难题,一可制香水二可制清露,价贵走高端,便又多了一个利润高的赚钱之项。 这会听唐十七说用于蒸馏花露的甑几经改进后已有见效,蒸出的花露比之市面已高出一筹,但比起大食蔷薇香仍有不及,估摸着再尝试两三月后就能再有成效。 卫希颜道:“亦不必等做出来才开铺子,先做铺子打开销路,创下咱们花露铺的名号,然后边经营边改良,总有达到域外花露香郁水准的时候;之后再冀图超越。” 唐十七哈哈道:“还没做出来,就在想超过,你的心还真不小。” “当然,咱们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她眼珠一转,又笑嘻嘻说:“再说了,有七叔您在,区区大食蔷薇露算甚么?咱们会有牡丹露、海棠露、茉莉露、梅花露、桃花露、香兰露,等等,到时候,大宋露坊望风披靡,海外香市闻香折倒。” “哈哈哈!”唐 分卷阅读619 分卷阅读619 分卷阅读6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0 十七大笑拍腿。 名可秀笑盈盈看着她,心道:这人惯会动嘴皮子鼓动人。 卫希颜想了想,又道:“七叔,这花露技作当和酒技作分开才好。我想,这花露行当的营生不如交给小乙去打理,酒庄这边他可脱身出来——以清方的能耐,就算再多十七八家分铺亦能应付自如。” “行。”唐十七干脆应下,“这些事你们和清方、小乙商量便是。” 卫希颜道:“七叔,还有桩事,我想将花露铺分作四份子,四成给希柳,二成给希汶,二成给希嬛,另外二成给栖云,您认为可妥当?” 唐十七哈哈笑道:“你的心就是偏的!让小乙去费心经营,得来的利却一分为四,属于他的那份还是希柳的,哈哈……不过,小乙大略是没意见的,反正希柳说一他不会道二。” 卫希颜挑眉笑道:“花露营生的创意策案是我和可秀想的,新的花露蒸馏技术是您改良的,七叔和我们半分不占,他燕小乙占四成最大份子还有甚么不满的——师师的不就是他的?” 唐十七和名可秀都听得忍不住笑,心想:希颜这话反过来说才对——小乙的都是师师的。 “这营生你们是做大还是做小?”唐十七捋了捋须,认真问她俩。 名可秀笑吟吟慢啜品酒,仿佛对这事全然不管,卫希颜笑道:“七叔,我方才说的纵横披靡可不是说着玩的。” 她顿了顿,道:“今时不同当初——是想给师师她们一个隐世安定的日子;但玉隐石中,自有其华,明珠不能被尘土湮没。无论清方小乙,还是师师汶儿嬛嬛,都各有能力才学,又正当华韶之年,应有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不宜拘在这凤凰山庄里。” 她说着,舒眉一笑,道:“是大鹏就应该展翅,是鸣凤就应该清唳!” “七叔,您说过,人生在世当随心任意!” “不错!”唐十七哈哈大笑,高兴地仰了一杯酒,“人活一世,就是要任心而为!希颜,你这样很好,似你母亲。” 名可秀掩杯遮去唇边笑意,心道:七叔的心亦是偏的——凡是希颜好的,都是遗自她母亲。 戌正时分,两人辞别唐十七,又往醇醪居西边的雁云院去,云意端着木匣随在后面。 月华下,卫希颜眉间似有凝思,名可秀侧首问她:“在想甚么?” “我在想,”她慢慢道,“雷动会不会……?” 她想的是唐十七所说的毒箭,如雷动这等枭雄人物,只要能得胜果,定是不忌手段。 名可秀微微一笑,摇头道:“希颜,此事若易成,本朝前几代的皇帝就算倾国库之财力亦要打造这些毒箭了,但这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就如唐门的毒药,在江湖中卖的是质,而不是量。” 她虽非毒道行家,但身为名花流的执掌人,论江湖见识远比卫希颜广博,续道:“唐门那些见血封喉的毒药用材多是世上稀少,即使一般的毒药亦不是像药铺子卖药般,随处就可得,否则这世上的毒药早就大行其道了。两国交战还持戈打甚么,直接投毒放毒,岂不来得轻省?” 卫希颜想了想,笑道:“是这个理。” 名可秀却又忖眉,“不过,这事亦非绝对。唐门若倾力而为,在战事中还是能凑功良多,所以,青衣选择中立于南北都是好事,用毒绝非正道!” 卫希颜 252、山庄夜话 ... 明白她的意思,这就好比后世战争可以用大炮飞机坦克,但都忌讳“生化战”一样。 望日的月亮很圆,照得院落之间的夹林青砖道泛着蒙蒙白光,两人挽手徐行,轻声喁语,并肩偕行的影子在月下缠连在一起,不分彼此。 雁云院内很安静,仅有两名小厮服侍主人的起居。二人到时,云青诀正在竹林前负手观月,挺直的背影远看去似又清瘦了一分。 卫希颜皱了下眉,心道:三叔终究放不下误杀青珂姑姑之事,这般痛悔纠着在亲情上,凤凰真诀自是不进反退——就这景况来看,似乎又逊了清鸿两筹。 两个小厮麻利置了黑漆方桌和圈椅,又上了酒盏和下酒碟子便远远退回到廊下。 三人就在林前月下吃酒闲谈。 名可秀从云意手中接过木匣打开,取出一卷《泉州稗闻》和一卷《海蕃异志》,里面记的都是些奇闻逸事和海外诸国见闻,可博人一笑。 云青诀伸手接过翻了翻,眉眼温和道:“你费心了。” 名可秀含笑,“三叔喜欢就好。” 竹林中小虫叽叽,衬得月夜更是宁静。三人就着酒盏碟子,慢言徐说着家话闲事。 聊了一会,卫希颜道:“三叔,有无兴致,去……海外走走,看看?” 或许足迹遍历天地旷阔后,那些陈年纠结也能渐渐放下。 云青诀看了她一眼,颔首道:“你的心意三叔知道,出去走走亦未尝不可,但……”他执杯沉吟着,片晌未语。 名可秀眸子掠光,轻道:“三叔可是为了……赵佶?”后面二字传音入耳。 云青诀仰眉,抬杯饮尽。大仇不死,岂能离去! 卫希颜看了眼妻子,见她轻轻颔首同意,执提给云青诀斟上烧春酒,道:“三叔,折磨那厮这么些年,亦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云青诀将这杯酒缓缓饮尽,眼底有杀意凛冽,放杯时已敛去,道:“你七叔若无异议,便可。”也该了结了! 再说了些话,见时辰已不早,云青诀便挥手让二人回去休息,自个却负手往竹林里去了。 卫希颜看着他背影消失,低叹:“三叔是在自苦。” 云青珂之死,是他心口永远的痛。 抹消不了,也不愿意抹去。 可以走出,却宁愿禁锢在牢笼之中。 她想起云青诀面对她的劝解时道:“希颜,错了就是错了,任何无辜的理由都是苍白的,人死不能复生!……即使姊姊对我无怨无责,我却不能放过自己!这是应得的惩罚!若是忘记一切快活地活着,他日黄泉之下,我无面目去见姊姊!” 他喉音沉沉,“我若原谅了自个,唐烈算甚么,她一生痴守不忘,我却要忘记姊姊是怎么死的?”做不到!无法忘记姊姊临终前那一抹淡淡的笑容,那是既欢喜又悲伤!无法原谅自己 分卷阅读620 分卷阅读620 分卷阅读6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1 !永远不能! 卫希颜仰月立在林外,似乎能听见竹林内无声的悲苦。 名可秀纤手抚上她肩,低叹:“希颜,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执著。他人,无计可除。” 两人回到听碧院,名可秀带着她掠上碧楼顶的天台,看月听风,说起幼时往事,轻言细语声中两人心绪都渐渐平复,相伴相惜的温暖情意透过缠结的指间,丝丝绕进心底。 庄中梆响敲更,已是三更子时。 两人相视一笑,相偕掠下顶台,先后去净房浴罢,回寝解衣上榻。 “希颜……” 名可秀眸内漾情,温柔覆上她身子,唇吻由浅入深。 卫希颜唇间逸出浅浅呻吟,浓密眼睫掩下的优美弧度微微轻颤,细密的喘息渐起。 良久,一道令人心颤耳赤的长吟窜出,她上身陡然挺起,如雪指尖攥入名可秀乌柔发内;跟着,身子又仰了回去,清透如雪的容颜已被红晕尽染,眉间春意浓郁似欲滴落。 名可秀半支肘柔柔看着她,又轻轻伏下去,红唇轻吻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颊……眷恋地用唇勾勒着心爱之人的无双颜色。 “希颜……” “嗯?”卫希颜的声音仿佛喝了烧春酒般低醇,还带着两分未消去的春意。 名可秀的眸子深情,浅浅吻上她唇,低声呢喃:“我爱你。”希颜,我爱你。 “嗯,我亦是。”卫希颜仍然闭着眸,顺口接道。 名可秀拍她一下,挑眉,“你亦是?” 卫希颜唇角一弯,赶紧睁开眼眸,正正经经道:“可秀,我爱你!” 名可秀白眼,说情话要这么端着脸?伸指掐她肩,“没诚意。” 卫希颜终于忍不住笑,直笑得胸前白玉如峦起伏,看得名可秀眼波又有荡漾,纤纤手指戳了上去。 卫希颜笑音嘎然而止。 她将那只手按住,一脸很大方的表情,“可秀,我的人,我的心,我的身,都是你的,你觉得哪块最有诚意,尽管割去罢。” 愣了下后,名可秀扑声笑倒。 作者有话要说:蔷薇露,在宋朝也是一种名酒。 关于花露的蔷薇露(又叫蔷薇水),宋朝是由大食商人传入,产地应该是西亚、中亚,但西域的丝绸商路被西夏断了,是通过海路而来。 来自异域的“蔷薇水”或“蔷薇露”,实际上应该是指经典的玫瑰香水。 至于现在流行的“香水”这个称呼不知从何时起,似乎最早是从佛经中来的。明清时期也偶有说“香水”,不过,还是更习惯按以前朝代流传下来的称呼叫“花露”。 其实某觉得,这花露比香水来得诗意,而且很真实地体现了它的最初制造方式:把鲜花放在铜锅壶中进行蒸馏,花瓣中的香精被蒸发出来,混入蒸馏出的水汽中,带有香气的蒸汽重新凝结成液——花中之露,多么滴的形象。说香水,就好像俗了。 唐宋时,蒸馏花露还是很并不普遍。到了明清时期,就变得相当的普遍,而且流行富贵人家自己蒸制。《养小录》中说得很明确,蒸花露的工具,是仿照造烧酒的工具而成,只是尺寸缩小而已;烧酒恰恰采用蒸馏工艺——“入甑蒸,令气上,用器承取滴露”(李时珍) 但这种制造花露的蒸馏工艺总体来说,没有太多复杂的加工过程,富贵家自制,只要有炉灶、一口大蒸锅、一只南方用的木或砂饭甑,以及竹筒若干,大概就可制一把。 但是,如此简单的蒸馏处理,在对花中香精的提取上,在所得香液的精纯度上,就大有欠缺。比不上大食来的蔷薇水,也比不上清朝时欧洲舶来的各种花露。 或许因为质量上不去,花露没有形成一种产业,只是一种稀少的商品,商家做花露铺子的也不多,投入产出很难成正比。 习惯上,富贵人家还是讲究自制花露,估计也只有富贵人家才捣腾得起;然而单户能做出的花露量不可能太大,用起来却要几勺、几勺的使(没法子,香不浓郁呀),量少难得,或许这就是花露(香水)没在中国古代真正流行起来的原因。 说起花露,中国的古人还是蛮有创造性的,不但将香水变成了清凉饮料;另外还可以加入酒中,做成花露酒;或者做为调味品,在制作味汁、甜品时使用。更有强人太有想象力了,用来拌饭吃。比如清代的李渔老兄就是。 这位仁兄在《闲情偶寄》中写道:“宴客者有时用饭,必较家常所食者稍精。精用何法?曰:使之有香而已矣。预设花露一盏,饭之初熟而浇之,浇过稍闭,拌匀而后入碗。……露以蔷薇、香椽、桂花三种为上,勿用玫瑰,以玫瑰之香,食者易辨。蔷薇、香椽、桂花三种,与谷性之香者相若,使人难辨,故用之”。 就是说:当米饭刚熟的时候,用蔷薇、香橼或者桂花的花露浇到饭上,盖上锅盖闷一会,然后拌匀,盛碗,效果是普通米饭带有了异样的香气,宴客时让客人惊奇不已,倍有面子。 他又说“此法秘之已久,今始告人”,可见在这位李老兄之前,已经有高人拌花露饭吃了,哈哈哈。 当然啦,古代的花露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可以入口无妨;今世的香水敢兑水喝咩?敢用来拌饭咩?(某囧囧了~) 253 253、晨日温情 ... 卯初,天光蒙蒙亮色,碧绿竹叶上清露晶莹,松竹内偶尔几声翠鸟鸣声清脆。 碧楼内,两人已经起榻。 或许是因习武之人的惯性,不喜外人接触身体,所以两人着衣从来不用丫鬟服侍。 卫希颜穿好国师官袍,系上金球路方团胯带,佩紫金鱼袋,抬步转出隔开内寝和外室的紫檀底座双面绣花鸟屏风,名可秀已坐在妆台前抹匀了花露膏,身穿宝相花暗纹深衣曲裾,襟口袖口皆镶有三寸宽刺绣如意纹的蜀锦镶边,周身透出雍容气质。 云意为她梳了个流云髻,琢磨着插甚么簪钗最衬——妆台上的紫檀凤鸟八层首匣内放着各式金玉珍珠玛瑙首饰,琳琅满目,每件都很精致,很有几件能衬夫人这袭深衣。 “希颜,过来,帮我看看。”名可秀听见她足音,头也不回道。 云意立即抿笑着闪到一边。 卫希颜凑前去,在首匣拣了拣,最终选了和阗玉雕水仙花簪子和珍珠旒苏步摇,插上发髻后,便在雍容中添了几分秀美风致。 “眼光不 分卷阅读621 分卷阅读621 分卷阅读6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2 错。”名可秀映在妆镜中的明眸露出笑意,纤手满意地抿了抿头。 她笑盈盈起身,换卫希颜坐在锦墩上。 名可秀站在她身后,葱白手指穿过她柔顺垂落的乌发,一手执起角梳熟稔地挽髻,又在首匣内选了一枝同是和阗玉雕的晶透莲花簪子,配她绛紫浓的官袍公服,作出一分清色;又扳过她的身,拿起黛笔兴致盎然地为她描眉。 卫希颜笑嘻嘻坐着,任她摆弄。 名可秀描完后,笑吟吟看了两眼,就拿起热巾子拭去。 卫希颜的眉毛浓密而弯,无需青黛着描,名可秀每每为她画眉都是带了两分戏谑的手痒,就如卫希颜为她画眉一样——这是闺房之乐,自然不会扫对方兴头。 “今天抹的绯桃露膏?”卫希颜鼻子很灵,嗅到她面上香气,是桃花瓣蒸馏出的花露再渗入面脂膏中,抹匀脸上即有淡淡花香,很是好闻,她忍不住仰头吻上去。 名可秀一指推开她,“才抹好的,别乱擦口水。” 卫希颜扑笑,又申辩道:“我就轻触了下,又不是舌……咳,哪来的口水。” 云意站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看着襦裙上的缠枝花刺绣。 “我也要抹。”卫希颜伸手向妆台上的碧玉雕凤面脂盒,却被名可秀拍开手去,谑笑,“你想将枢相公房染出桃花味来?” 卫希颜仰面,“不公平啊不公平,凭甚么你的正心阁能染桃花香,我的枢府公房就不能了?” “哦?这么喜欢桃花?”名可秀唇角半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卫希颜心道不妙,立即转口一笑,“我就是一说。呃,枢府那些男官都敷面,没准其中有爱美的学女人敷桃花脂。”她嘻嘻道。 古代的男人也是爱美的,尤其魏晋南北朝时达到最盛,熏衣剃面施朱傅粉都齐活了;唐朝的男人虽不像前代那般夸张,但更加盛行涂抹面脂护脸,涂抹口脂也流行起来——唐制载“腊日赐宴及赐口脂面药,以翠管银罂盛之”,就是说皇帝每到腊日都要赐官员口脂面脂,用精致的碧玉镂雕管和银盒分装着,可见“面子之事”已经升格成皇帝恩恤臣子的体例了;大宋朝的官员延续了前代的传统,平日抹面脂润肤,寒季擦口脂护唇,便如同士大夫衣服必熏香,睡前寝卧必燃香一般,是流行于上流阶层的生活方式。因此卫希颜身为枢相抹点桃花面脂什么的,实在不是啥出格的事——不抹才不合流行呀。 “真想要?”名可秀葱白手指拈起碧玉雕凤的面脂盒,笑吟吟地在她眼前晃。 卫希颜连连摇头,且不说她只是闻到名可秀脸上的桃花香,一时心动好奇而已,就算真的想抹,听可秀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影射桃花宴,她还能没眼色地往这陷阱里跳? 她笑着从雕漆奁匣内取出个白玉雕香梅的面脂盒,“我的是这个。”内装润肤面脂,味清如雪地淡梅。 “真不用?”名可秀还逗她。 卫希颜坚决摇头,“不用!”又很诚恳地补了句,“其实我不喜欢桃花香。”名可秀一勾唇,她赶紧又加句,“你的我喜欢。” 名可秀悠笑一声,将桃花脂盒放下,卫希颜暗舒口气。 云意低着头,咬唇忍笑。 “可秀……”卫希颜仰眸,欲言又止。 “嗯?”名可秀接过云意端上的明纱官帽,给她戴好,听她唤了这声却没下文了,唇角扬了扬,柔软指腹划过她颌,“想说甚么?” 卫希颜眨眼看着她,“你知道的……” 名可秀咦道:“你不说,我怎生知道?” 卫希颜伸手环住她腰,脸埋在她腰间,咕咙道:“你明明知道的。” 名可秀被她腻缠模样惹得扑哧一笑,逗她道:“别蹭了,小心将面脂蹭我衣上。” 卫希颜抬眸很幽怨。 名可秀轻笑示意她放手,转入屏风内,从出行用的皮箱中取出一物,走回外室,微倾身子将手中之物系扣到她腰间的金球路方团胯带上。 明穗垂白玉落下。 卫希颜眼眸立时一亮——玉珪! 珪者,喻意“归”,是团聚之意。 “可欢喜了?” 卫希颜笑得眉扬,“欢喜了!” 她又喜滋滋挨上去,“我就说嘛,师师汶儿嬛嬛栖云清方小乙他们都有礼物,这次怎会独独忘了我呢!” 名可秀直到这会才拿出,本就存了心逗人,还挑眉谑她,“小心眼!” 不知谁小心眼,卫希颜腹诽——不就是花朝宴上被女眷们围得太久了?不过这话她是万不敢说出来的。 云深入内禀说早膳已摆上。两人去侧间用了些粥食点心,名可秀见时辰尚早,便吩咐云意云深几人带上给各院的礼物,拉着卫希颜下了楼。 两人先去了名清方和希汶的瑜璟院,夫妻俩正在楼上准备用膳。 止住内院丫鬟的通报,两人只带着云意上了楼,其余几丫鬟且在楼下梢间吃茶候着。 名清方和希汶隔着雕漆宽几坐在榻上,方拿起杓给妻子盛粥便听见楼下动静,笑道:“希颜和秀秀来了。……汶儿你别起,不然希颜有得叨叨。” 希汶轻笑一声,眸底华彩流溢,眨也不眨地盯着门口锦帘。 片刻,杏黄镶边的双织锦帘被丫鬟打起。 希汶华美容颜霎然明亮耀目,唇边绽笑绚然如霞,柔柔唤道:“姊姊。” 卫希颜舒眉笑开,“汶儿,你坐着别起。”挥手将名清方赶走,拉着名可秀上前坐到榻几对面。 “汶儿,夜里睡得可好?……小孩儿夜里可有吵着你?……” 名清方兄妹俩对了个眼神,心道“又来了”,亏得希汶不嫌她不烦,两人相视一笑。名可秀起身过去,和兄长坐到临窗的椅座上,隔着茶几轻声说话。 卫希颜关问妹妹“身子可有不舒服”,“胃口可好”,“想吃甚么”……希汶美眸凝着她,柔柔笑着回答。 伸手过去给希汶把了下脉,卫希颜才放心地点了头,又递了匙给她,道:“这糯米粥要趁热吃才好。”回手拿了双没用过的干净方箸将鲫鱼从汤中捞出,在净碟里小心剔去鱼刺后,夹入妹妹粥碗,“鲫鱼补益,有助恢复元气。”又执箸将炖得稀烂的蹄膀从通草汤中剔出,撕成方便入口的小块放入碧釉 分卷阅读622 分卷阅读622 分卷阅读6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3 莲花碗,搁到希汶几前,“这个通乳,对皮肤亦好。” 希汶唇边笑意柔暖。 在卫希颜督促下用了一碗粥,希汶这才觑空向名可秀招呼,笑道:“你不在家,姊姊都没精神。” 名可秀挑唇一笑,“你姊姊在桃花宴里精神好着呢!……”说着,便绘声绘色转述师师的诸般描摩,听得希汶咯咯直笑,眼见姊姊对师师“搅事生非”的蹙眉牙疼表情,笑意更是不禁。 这次回来,名可秀带给希汶的是出产泉州的龙眼,本朝盛名,补养气血和安神都甚好;带给兄长的是三十六个木雕小人,形态各异,憨态动作栩栩如生,夫妻俩都很是喜欢。名清方笑意温润眉眼,“秀秀用心了。” 又说了会话,看辰光不早,两人应了晚上再来叙话,到寝房看了眼仍在摇车熟睡的婴儿,便离身去嬛嬛的琅嬛居,送她喜欢的稀罕玩意儿,说了会话,又约了晚上在希汶那边叙话,最后去往何栖云的伴栖院。 何栖云用完朝食正准备上衙,见二人大清早的突然联袂而至不由惊讶,赶紧出迎。 她眼睑下有淡淡青色,显见是昨夜没休息好,对卫希颜没给好颜色,见着名可秀却言笑欢喜,携着她手道:“昨儿听说你回了,想着才回家怕是路上辛苦,不好扰了你休息,没想你这么早竟过来了。” 名可秀轻笑握她手,道:“听说有人惹恼了你,我是来致歉的。” 何栖云微微赧颜,敛眸暗叹一声。 她心里清楚,这天下棋局是眼前这雍容秀致的女子在执子,希颜所做的筹谋远划,是为了眼前这女子。然而,她却无法对这女子生出半分厌心。 她抬眼望进名可秀明睿深邃的眸中,又暗叹一声,攥了攥她的手,凝眸道:“有你名红袖在,我是白担心事了。” 这话里,有着几重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任务完成,眼泪汪汪中……让这个榜远离我吧,远离我吧…… 254 254、卫相何书 ... 清晨,山间薄雾还未散去,觅食的鸟儿在林中上下窜跳,喳喳啾啾不休,扑腾中充盈了活力。 “哒哒哒……”山道蹄声乍起,瞬间惊起一林食鸟。 绛紫清影一骑当先,身后两名紫衫武服的矫健侍卫紧随,策马驰往山下。 除非不当朝班,否则每日必是卫希颜率卫先行;之后,何栖云马车出行;再之后,名可秀的车驾出行——今日却破了例,名、何二人同乘马车,在车内喁喁细语直至山脚方停,何栖云在铁丑搭手下离了那辆黄帷车,登上自个的油壁绿檐马车;相视一笑,分道而去。 卫希颜已至国师府邸,听主管扼要禀完府中要事,再一一做了吩咐安排,才在侍卫随护下策马往皇城。 这日二月十六,逢六无朝会,卫希颜入宫门后直行枢府。青石磨缝砖平整铺就的夹墙宫道上,有官员远远向国师行礼,侧身让道,和素日不同的是,眼神似乎透着两分异色;行入枢府,路遇职属叉手行礼口呼“卫相”,形诸于外的眼色也有些复杂:仿佛疑惑惊诧,又仿佛恍然明白,其中还夹着些抑制不住的好奇。 卫希颜一路行来清容淡淡,间或微微颔首回礼,照着往常的步调不紧不慢,过枢府朱门“杀”字照壁后,直穿青砖甬道,过前庭,过中庭,入内庭,此为枢府中枢所在。 卫希颜的公房踞内庭中心,一座铁瓦青藻的三层飞檐楼,顶楼正南间便是,枢相傔人周啁已垂手肃立于公房门廊下,叉手行礼,恭声道:“卫相早!” 或许因了晨日的温情滋润,卫希颜的心情颇好,颔首时稀罕地回了个笑容,“没你早。” 周啁立时看得呆了,脸腾的红了,微微张嘴失措。这也是卫希颜在公房不随意绽笑的原因,都这么几年了,再美的颜色也该习惯了罢。可惜,这位三十出头的傔人面皮子着实薄,到现在仍会脸红。 片刻,他回过神来,赶紧伸手关上沉实的紫檀门,这是枢相的习惯,素不喜公房用垂帘代替闭门,或许,是为了隔音,傔人向来这么认为。 卫希颜站在公房北窗边,居高临下一眼可望尽枢府各院庭,远处是宫殿闪着朝晖的琉璃瓦,往西可遥望凤凰山和八蟠岭的山脉侧影。她站了一会,才走到紫檀大案后坐定,茶水房的傔人仿佛掐准时候似的,正好将烹好后茶温正适入口的点茶端上。她满意地端起茶盏才啜了一口,公房的左厢门便被指节叩响。 左厢,是枢府掌书记的公房。 “栖云,进来罢。” 枢府女掌书手里拿了一叠公札,端着神情推门而入,反手闭紧厢门。 卫希颜朝她举了举茶盏,“早呀,掌书。” 按二人相处的默契,何栖云通常是在她用了一盏茶后才会过来禀报日程安排,今日竟提早了——干活不用这么催命吧,掌书。 何栖云将那叠公札放到檀案上,白她一眼,“还不是你做的好事?一进枢府就没个安宁。” 昨日花朝宴上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今日一早便是百官尽知了,枢府一众职属揣着好奇心便如浑身痒痒不可耐,却不敢当面问枢相,便找了各种借口,溜到掌书记公房旁敲侧击,搅得何栖云不胜其烦,只得避走。 卫希颜端着茶盏哈哈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何栖云盯着她,恨不得拿起公札扔这人脸上——若非考虑到此举实在有损她的气度。 她挑了挑柳眉,哼道:“笑罢,笑罢,等官家召你时看你还笑得出!看你怎么圆师师编的话本!” 卫希颜吸了口茶,双着端着建窑黑釉兔毫盏,唇边噙着两分笑意,仿佛胸有成竹的模样。 何栖云懒得看她这副万事在心的表情,翻开日程簿,端起颜色正经禀告今日须批复的公文及行程安排,柔婉的声音不疾不徐,沉静的语调透出对掌书公务的谙熟自信。 “……沿海制置司刘知事已询问几次,问泉州水师的筹建札子何时批复;礼房吕知事问《将士荣誉记功条例试行》和《将士战亡公亡抚恤条例试行》经修订后,是否已可去‘试行’正式颁制?另问,兴建忠烈祠的札子已呈递三日,何时可批复!” 卫希颜一口茶咽下,道:“这才两三天功夫,催甚么?” 何栖云端着脸,“这不是您说的?——‘枢府不是喝茶闲扯的 分卷阅读623 分卷阅读623 分卷阅读6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4 地儿,身处军机要有作战的效率’!知杂房的催驱郎(职司监督拖延违失)可是奉您这话为圭臬,将七房四司都盯得紧,这些请批札子每在您案头搁一日,催驱照样会在要务完期簿上划一日,各知事能不急么?——逾期遭罚扣年功的可是他们;虽说不敢来催您,却会烦某这个掌书,卑职不胜其扰,只得怀着惴惴之心来催问您了。” 卫希颜被她的“您”和“卑职”寒得抖了下,还没来得及张口,她的掌书已经端着脸继续往下报:“另外,武安军都司衙门使人询问,前日呈上的《潜火都巡检司统一建制札》是否已有批示?” 何栖云斜着眉瞅她,“卫相卫都帅,请您不要再怠惰了!” 还有,她只是枢府的掌书记,为甚么连武安军都衙的文牒也要她来催问啊? 卫希颜突然有种感觉,她的掌书似乎随时会化身刀子,抵上她喉咙威胁:批不批? 她暗叹一声自作孽,要什么作战效率,把自己也给套住了,想了想,让何栖云先找出沿海司的札子,右手拾起沉香檀丁字槌,敲了敲铜木梁架上精刻浮雕凤凰翔云的金编钟——纯属个人嗜好的呼人创意——在穿透力极强的清脆上扬音色中,侍立门廊下的周啁应声而进。 “即传:沿海司知事、兵房知事,相房议事。” “诺!”傔人叉手恭应退下。 紫檀门关合后,纯金编钟的悠扬余音方完全消散。何栖云对某人这奢华无比的呼人方式早就从最初的眉角抽跳到现在的视若瓦片,盯着日程簿往下报今日行程:“巳初二刻,您要去工房舆图作,视察改进的军事舆图模图。” 何栖云话里指的是立体地图,这个创意并不是卫希颜从后世带来,而是古就有之。 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了公元前二世纪秦始皇墓的地图,书中道:“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 然而这还不是最早的,在公元前三世纪,炼丹家就做出了蓬莱仙山的立体地图,对后世制图技巧的发展有着极大影响。 东汉的开国名将马援制出了军事立体地图,河谷山脉的模型用糯米制成。 北宋的沈括出任河北西路察访使时,奉命出使契丹,沿途仔细勘察边境的山川地势,绘成一幅《使契丹图钞》,创造性地用面糊和木屑在木案上制成有山川、道路、地形的立体模型地图,因为当时正值天寒地冻,制图的木屑被冻坏,遂改用熔蜡制作;回京后,沈括又制成木刻的立体模型舆图进呈皇帝,神宗十分赞赏,后下诏沿边诸州均依此仿制本州立体模型舆图,上归内府收藏。 但令人遗憾的是,经沈括改进并领先世界的立体制图模式并未在军中推广,盖因朝廷只将它收归内府作为中枢决策的地形参考,并未诏令军中将领施为;且因立体地形图制作起来费时费力,也没有引起统兵将领的足够重视。 建炎立朝后,卫希颜执掌枢府,在了解本朝舆图的制作情形之后,便下令枢府工房整理前代立体制图的典籍和方法,编制成体例推行。 工房道,糯米和熔蜡制图的成本偏高,木刻制图则太慢,并且发生错误不便修正,卫希颜命以粘土、石膏试制,经多番尝试总结后,工房舆图作编撰写成《军事立体舆图制图条例》,枢府通过后即颁谕下发江北国防军各营,令各地军将必须制出本防区的军事立体舆图两份——一份上交枢府,一份自留;同时,令都尉以上武官必须学习掌握立体制图的方法。 之后,军中陆续反馈回使用意见,工记收集整理后,对立体制图法又做了新的尝试和改进,较之以前更为简易,譬如,根据急行军的需求,不方便携带立体舆图,可用工事锹就地取沙土,速造立体地形,熟练的垒小型峰谷河流不需一刻钟。 工房按各种修订编写出《军事立体舆图制图条例》第二版,请枢相抽空亲临舆图作,临场视察考较,以便尽快定下修订版颁发各军执行。 卫希颜暗思赵构上午定会宣召,便道:“将工房视图延到午后,具体时候你按行程定。” “诺。”何栖云应了声,提醒道,“午后未时二刻,您要接见京畿路武安军都帅陈克礼。” “嗯,要和他说青鸾鞠社的事儿。” 卫希颜端起茶盏饮了口,因和女子鞠社有关,便向何栖云解说:“这些官家小娘子鞠球,总不好和武安军那起人混在一个校场,不然回头她们爹娘可就有异议了,还容易落人话柄,生出流言是非…… “我想在京城武安军的几个校场中,选个稍小又在内城近便的,布置鞠场马厩,这事得陈克礼去办。另外,每次鞠球前,先由国师府的禁卫清场,并在校场四周防卫,就不虞有男子混入,坏了这些小娘子的名声。” 何栖云剔眉挑刺,“教官呢?你作何安排?总不成全场是你教?”她一脸的怀疑,分明不信卫希颜会这般“勤力”,但由男教官贴身教习骑马击鞠,难免生出流言蜚语。 卫希颜眯笑,“这算甚么难事?武林门派中总有擅马能骑的习武女子罢?国师府出面招募,待遇高又稳定,挤上门求报大有人在,我只需教出她们四五人,再由她们执教这些小娘子,不就得了?” 何栖云哼了声,果然早有计划,难怪腊月中旬时,国师府在《西湖时报》登招募文告,招擅骑会武品行端正的女子任府卫,搅得两浙路的武林门派和镖行都沸腾了,听说涌到国师府报名的习武女子足有上百人。 当初问她,回说是招些女子护卫方便庄中女眷出行,何栖云嗤声不信,庄里的女护卫都是名红袖从宗门中选出的可信之人,而行走内院的多是以前驸马府中的忠诚旧人,其中可堪造就的都学了武技方便贴身保护,怎可能随便招些外人护卫师师汶儿她们? 这时方知,原来是为了鞠社。 卫希颜却道:“招这些女卫,亦不全然是为了鞠社。”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马厩:厩,音(jiù),记得以前老读成ji,果然,认字是认半边的(掩面)。 话说,在上章时,打五笔时惊奇地发现,原来“汞”字是:工+水,而不是以前钢笔写字时认为的:二+水(水穿头上去就成了汞),然后猛笑。 之所以会发现这个错误:是因为用五笔打二+水的笔划时总是打不出汞字,哈哈哈哈! 话说,烦你这样的“误会” 分卷阅读624 分卷阅读624 分卷阅读6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5 生出的错笔字肯定不止一个汞字,哈哈!以后发现了再列~~~~ 2、关于小卫同学的官服腰带,名为:金球路文方团胯带,什么是胯带? 宋代官服的革带分成前后两条,腰前的一条两边钻有圆孔,用来穿插扣针,两端用金银装饰,腰后的一条缀着一排带銙——称为“銙带”,也作“胯带”。 缀銙的才能叫銙带,不缀的便只叫革带。 革带中间是要镶饰物的,按饰物不同而分为金、银、犀、玉等带,这镶块有方形,有矩形,也有圆形。 卫同学系的那啥金球路文方团,大概就是中间镶金块,方团估摸着是椭圆形,按规制,这金团足重25两,俄滴个神,黄金2斤呐!话说没钱了扣这金团去卖了也成啊。 话说这种胯带,规定只有三师三公宰相执政才可戴。六部尚书是御仙花金带,金方块的重量按官职递减,嘿嘿。 3、关于立体地图: 中国人制作立体地形图的方法很可能经由阿拉伯商人传到阿拉伯,之后又传到欧洲。 14世纪中叶,阿拉伯人伊贝?巴蒂塔记载曾在直布罗陀看到一张立体地形图;而直到16世纪初期,欧洲最早的立体地形图方出现——绘制出了奥地利库夫施泰因的邻近地区。 除此之外,在中国以外的国家有关立体地形图的记载没有比这更早的了。 沈括的那立体模型舆图比欧洲早600年。 所以说,穿越的同仁们不要以为古人不知道垒立体图,没准古人比你聪明的多去了。 想起昨个和一作友聊文,说到穿越,然后就说如果要穿越,最想穿到哪个朝代?穿到哪种环境?哪种角色? 她说:首先千万不要穿宫斗或宅斗,就咱们这生长在新中国红旗下的,没见过血的,杀只鸡杀只鱼都没干过的,哪能跟人家白骨精斗级人物相较?那就是上菜啊上菜!当然,除非是穿越前就经历过豪门家族斗黑道斗官场斗等各种斗的…… 之后问某想穿成啥,某想了又想呀,最终长叹:在现代能活得好,去古代只有废柴了。 穿去古代过得风生水起的那是强人啊强人,如果在现代不是有特殊经历或强悍能力的人物,如果没有命运的特别眷顾的话,觉着不大可能成为耀目的星星。 所以说,还是珍惜现在,眼在当下,嘿嘿。 嗯,另外想说:其实杀鸡真的很不容易,一刀割不死啊割不死,好囧! 话说,今晚,某西有个同学聚宴,被灌了几杯米酒,竟然晕乎了,然后看度数:29.5%! 一同窗加损友叉腰大笑:靠!56度的二锅头整不了你,几杯小米酒晕了你! 某怒之,你以为醉人的酒是度数高的?信不信一瓶五十多度的茅台放不倒你,半瓶三十度的伏特加能让你倒下? 另一同窗加损友冒头道:要不咱们改喝啤的? 某人听得冷汗唰唰唰,这两女人可是用啤酒喝趴全班男生的强人,凑上去那是找死啊找死,赶紧寻借口逃之夭夭……若不然,童鞋们很可能明天就看不到某人了………………貌似已经是今天? 话说,上述应该都是醉话……………勿信………备注除外(看来西还是清醒的,得意)…… 255 255、女子书院 ... “哦?”何栖云半挑了眉毛,听她怎么分说。 “我打算建一个女子安保行!” “女子,安保……行?”何栖云凝眉片刻摇头,“未曾听过。” 卫希颜笑道:“当然没听说过,这是大宋第一家……不,不是镖行,不走镖行镖,是家卫,专门守卫高门大户的内宅,保护女眷的人身安全。” 何栖云怔了下。 “栖云,你想,其实官宦贵家和富室豪户都有这样的需求,有女家卫护卫女眷,总是比男子更方便罢,还没那么多不能近身的忌讳;但雇男院子容易,要招到孔武有力的女院子却不容易,‘货源’稀缺呀——不像妾伎婢仆乳媪的买卖,有官府颁照的牙侩做经纪,大户人家只需找个有信誉的牙侩,就不愁雇买不到合适的。所以,这个女子安保行其实就是专门的经纪,为内宅供应女卫的牙侩行当。” 所谓行行出状元,在大宋,牙侩也分三六九等:低等的专做那些黑户生意,过手的婢仆,不仅手续来历不清,保不齐还会生出是非来,官宦和富家绝不会看上眼;中等的牙侩,或因入行资浅,或因声誉不足,或因资金不厚、货源不丰,做的多是小门小户生意;大户人家通常找的是有信誉有身家的资深牙侩张罗,务必保证雇买的人身家清白,手续齐全来历清楚,这样才无后顾之忧。 但是,众多牙侩行当中,却没有经纪女家卫的,牙侩或能提供粗蛮有力的媳妇、婆子,主家雇来是当粗使下人,用来惩治那些不安分的丫鬟倒是有把子力气,护卫家宅却是指不上的,何况长得太粗俗不讨人喜。女人们对待近身服侍的人总是比男人更挑剔,要长得好,举止好,这样的人还要通武艺,牙侩们上哪去找这等“货源”? 虽说有大牙侩和一些武林门派有来往,毕竟大户人家也会雇些武功高强的做护卫,只是身负武功又愿意屈身内宅相就的女护卫却不好找,毕竟拱卫内宅没有男护卫那般出入自在,再说了,面貌清秀身材窈窕的武林侠女多半心负傲气,哪肯躬身弯腰去听那些娇娇女娘的使唤? 所以,卫希颜要开女子安保行,既有市场需求,也不愁无主顾上门,却得费脑筋怎么招到人手,需得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订立不同的契约方有可行性,就如后世的私人保镖和物业保安,这完全是两个概念,不可同等对待。 卫希颜前世谋生的黑帮就有明面做保全业的生意,后来受胁迫被遣进对头帮派做间,在获得信任前,就是负责低层次的物业安保公司,后来才慢慢进入到核心的私人武装安保业;事实上,她后来的血狼佣兵团明面上就是一家执牌的保安公司,只不过接的尽是些“高级”活儿,因此做女子安保行她并不陌生;唯一不足的是,她对大宋江湖帮派和武林宗门缺乏深刻了解。 而江湖和武林,又是两个概念。 比如漕帮,它的势力遍布大江之上,但十几万帮众都是卖力气的汉子,不会外家内家功夫,只能称作江湖帮派而不是武林门派;又比如走高丝卖杂耍的艺人,通通叫“跑江湖的”,不属于武林中人。 武林,是江湖的“功夫界”。 用卫希颜的话讲,如果江湖是社会,武林就是这个社会的上层。 而让朝廷提起就忌惮的“江湖人”,事 分卷阅读625 分卷阅读625 分卷阅读6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6 实上指的就是身怀功夫不好管束的武林中人。 所以,江湖和武林不同,各有各的世情规矩,不清楚其中的道道,就会事倍而功半。所幸这些道道不需她费心钻营,名可秀分说一二她就明白了,如何各打交道,区别对待,分立契约。 “……这是新的行业,对身怀武技的女子来说,是比做镖师更长远安定的营生——武功低的,可做内宅院子;武功高的,可当近身护卫:各有各的落处。” 武林中人也是要吃饭的,不是人人都有门派傍身,不是每家门派都富得不愁吃穿;能商会赚钱的武林门派和世家并不多,不见有潦倒门派么,还有那些只剩下光鲜声名的武林世家的,内里早就是空壳子了。 “咱们走出条路子,以后就有人跟风做男子安保行,相当于将镖局营生改改里子,那些门派世家,做不来商贾营生,做这行总是容易上手罢?” 当然,卫希颜并不打算同时开男子安保行,既没兴趣也无必要,有个模板给人模仿就够了。 更何况,她开女子安保行还有更深远的用处。 “……有了这个女子安保行,日后若有其他需用时,便能从这些受过训练和思想灌输的女卫中挑出合适的充当。比如,女子书院的山卫,体教课的女教习,等等。” 何栖云震诧,“你说……女子……书院?” 这是何时有的想法? “对,女子书院!” 卫希颜喝了口茶汤,道:“从凤凰书院之后,我就想要建女子书院,地盘早几年就买下了,就在皇宫西北的七宝山南麓,和凤凰书院隔着道万松岭……” 临安皇宫在京城的南端。按常理应是建在京城北端,所谓坐北朝南,历朝皇宫多是偏北建,东京皇宫即是在京城西北。当时朝臣有两种意见:一是建在临安西北风景优雅的西溪,城北开阔利于日后扩建;二是建在凤凰山东面,虽说城南地狭,但城南地势高,又是在钱越皇宫的旧址上翻建,可节省大量银钱。 最后,第二种意见占了上风,毕竟新朝财力窘迫,并且东京皇宫的奢华素为清流官员诟病,说现下就想到日后扩建,还想奢侈误国?还是说就此偏安江南,不复统一之志? 于是乎,城南便繁荣起来,并超越了城北,皇宫周边的土地寸土寸金,譬如皇宫西南的凤凰山、八蟠岭,正西的万松岭,西北的七宝山、紫阳山和吴山……这些临近皇城的秀峰之地、名竹园山,都成了贵官豪富争建园囿之地,还有拿着钱买不到地的。 当初修建新皇宫时,赵构想将西面宫墙从凤凰山东麓山侧纵跨,作为皇家的御苑山,临安府却很遗憾地禀奏皇帝,这两处山上的大片地段分别属于几家私人所有,有大臣说官府买下,临安府尹很是为难道,这些“私人”中就有卫国师——意思是你们和国师相商去? 说话的大臣不开口了,赵构也不好开口,这才兵改完成不久,就要强买功臣的地,似乎说不过去,指不定有什么流言飞出……最后,新皇宫地址又向东移了一二里——总之,要距西边的凤凰山东麓更远,否则,岂不是让皇宫置于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何栖云心想:这七宝山的地盘只怕也是在新皇城修建前就买下的,至于不为人知的真正买家,应是名红袖无疑,希颜没那么早经营杭州,顶多买了凤凰山庄那片地。 便听卫希颜道:“书院的工程事宜已基本敲定,若无意外,月底就能开工了。” 何栖云不由惊讶一声,如此神速?片晌,苦笑道:“你还真是口风紧。”谋划了这么久,竟半分也未流露出来。 “嗯,再过几日,这事就会京城尽知了。” “啊?” 卫希颜悠然道:“这是策略,要提前宣传造势,让女子书院从兴建之初起,就要倍受京城内外四面八方的瞩目,热议谈论不休,有风景优美幽静无扰的书院环境,有琴棋书画和经史算女红等方面各有才学的女夫子,有武技高强的女山卫内外护卫,安全无忧……到时候,咱们的朱雀书院,必会被官人富人抢着送女上门。” “……朱雀书院?” “没错,就是朱雀!”卫希颜笃定道,这名字老早想好了。 朱雀,传说的四灵之一,血统最高贵的凤凰神鸟。 何栖云见她一副事事筹谋在先的模样,忍不住笑着奚落她道:“先有凤凰,后有朱雀,你还真和鸟脱不了干系。” 卫希颜哈哈一笑,啜了口茶汤,笑眼瞅她,“你且取笑罢!——到时候你亦是这鸟院的执教夫子,哈哈,别以为能拢袖旁观了。” 何栖云吃了一惊,张张唇却又淡定了,这人定然不只谋算了她。 果然,卫希颜点着人,“希汶擅画又擅书,可以同教两科;师师擅琴瑟乐器,这音乐课的夫子少不了她,哈哈,还有妆容服饰课,亦是她的长项,定会大受那些小娘子的欢迎;栖云你文才好,定是要执教文学课;嬛嬛以前是公主,教个礼仪不在话下,能有公主亲身作示范,这些女学子有福了唷……” 何栖云咦道:“你怎不提红袖?”名可秀在棋道和经史上的造诣,是很让山庄诸女佩服的。 卫希颜摊了摊手,笑道:“她公事比我还忙,或许能抽暇讲演几堂经学,做夫子执教怕是没那空余的。” “……这亦是。” 卫希颜道:“嗯,数完自家的,再说别家的——丁起的夫人擅写各家书体,可执书法科;李纲的夫人德行方正,可任教导司;叶梦得的夫人擅算术,可教算学;谢如意的夫人通律法,可请来上普法大课,女子嘛要懂些法才能更好保护自己。嗯,还有哪些才女来着?” 她想了想,笑说:“以师师的慧眼功力,多参加几次官眷邀会,就能挖出一批隐在内宅不为人知的才女来。” 何栖云瞠然,“你,你……当真是搜罗刮尽,谁都不放过?” “那是当然!就好比立了山寨,就是要扯起虎皮当大旗,不然,哪能成风头?” 何栖云唯有无言。 卫希颜又道:“时下京中,被官宦贵门聘请的女夫子中,有声名才学的不出那几人,等有了女子书院,都给挖过来,不信她们不心动,比起在私宅教寥寥几个小娘子岂不更强?到时候,看那些高官贵门到哪去寻有才名的女夫子,非逼他们送女上朱雀书院不可,嘿嘿!” 分卷阅读626 分卷阅读626 分卷阅读6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7 何栖云眉毛挑挑,“釜底抽薪?——亦就是你,想出这等挖人壁角的损招。” 卫希颜毫不在意,“不论损招妙招,管用就成!只要招收了一期学生,就能在京中门户形成“送学朱雀,成就贤女”的观念……没准过个十七八年,京城流行的就是‘朱雀女子,君子好逑’了,嚯嚯!” 卫希颜所说的并非想当然,若放在明清之朝,她未必有这把握,就算女子书院建成,也不定有人家肯送女儿来上学,盖因“女子无才就是德”。 但宋代不一样。 没有哪个朝代比宋朝更重视文人,宋太祖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其后几任皇帝在位期间都下诏倡读书应举,最有影响的就是宋真宗那首《劝学诗》——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 皇帝这诗充分道出了一朝金榜题名后,出人头地显贵人前,良田高屋华车美妻,通通都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也成了流于书生之口的名句,煽动激起读书人奔科考求功名的空前热情,比起任何一个科举朝代都甚。 这一来,男人一心读书以应科考,已做了官的在外仕宦,都难以经管家计,为顺应家中需要,一家主妇便渐渐成为家里事务的掌持人,便如宋人说的:“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 何谓“主内、主外”?——仕宦官员的“主外”就是官场,除了官事,其他事都属于妻子应操心的“内”。 基于此,官宦之家娶妇要求女子懂算学,会管账,能料理家里田庄或生意铺子,能教育子女向学向德,维持家族内部的秩序,即“纲纪门户”。是以司马光道:“妇者,家之所由盛衰也。” 正因此,本朝士大夫传颂的娶妇标准是:“妇人有以其夫蠢懦而能自理家务,计算钱谷,出入不能欺者;有夫不肖,而能与其子同理家务,不致破荡家产者;有夫死子幼,而能教养其子,敦睦内外姻亲,料理家务,至于兴隆者。” 即是说:丈夫又蠢又懦弱的,妻子要理田营铺,不让人所欺;丈夫是败家子的,要和儿子同理家务,不要使家产破败了;丈夫死了儿子还幼小的,要有才学教育儿子,还要料家理事,兴隆家业。 这就是大宋士大夫心目中的“女德”,即娶妇当娶贤的“贤”。 按卫希颜的话讲,就是家庭主妇加职场“白骨精”再加幼教好老师,要求岂止是高,是太高! 如果这时有儒生冒出来提前抢了朱元璋的话,说“女子无才就是德”,必是被士大夫唾弃为“乡野鄙夫之见,愚夫方娶愚妇”,这儒生的仕途怕也是黯淡了——谁愿提携个目光短浅之徒? 这就是大宋的世情,本朝女子要想寻个好夫家,不习经,不通算术,不晓家计营生的,定然求不进官宦门第,除非是嫁予已被放弃培养的庶子。 撇开官宦贵家不讲,便是商富田富之家娶妇的,也会期望嫡媳具备时下的女德标准,生养出的后代才有望血统更好——生男能读书应科考,生女能嫁高门官户。 因此整个有权有钱阶层流行的娶妇标准,都是遵守士大夫称颂的“女德”,这自然就形成了对闺阁娘子的教育标准。 何栖云已可想见,若朱雀书院建成,既有成名女夫子执教,又有品行方正的女夫子纠正女风,还有女山卫护持内外安全——避了青年男子混入惹是非,这样的书院如何不受贵家富室欢迎? 卫希颜忽然神秘一笑,问:“栖云,你可知,朱雀书院的山长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是何人哩? 备注: 1、牙侩:宋代又称牙人、牙商、经纪。 最早的称呼是叫“市侩”,据说秦汉即有市侩。“市侩”在现如今是做骂人的话,其实它的原意是买卖中介——“市”是买卖的意思,“侩”是会合的意思。“市侩”后来又称作牙侩、牙人,“牙”是交互的意思。 宋代官府规定,做牙人须有人担保,并到官府登记。官府发给木牌子,类似于现在的营业执照。 这个木牌子上刻有《牙人付身牌约束》:“一不得将未经印税物货交易;一买卖主当面自成交易者,牙人不得阻障;一不得高抬价例、赊卖物资、拖延留滞客旅。如是自来体例,赊作限钱者,须分明立约,多召壮保,不管引惹词讼。”牌上同时刻明某人做牙侩。 牙侩履行业务时要读示此牌,这是要求牙人挂牌经营,哈哈。 有些州府还另有规定:对客商要求只能用系有牙牌的牙人,否则要予以查究。不过这一制度只在局部地区实施过,不是全国性制度。 总之,在宋朝这么个商业经济繁荣的朝代,各项营生没有牙侩是不可想象的,几乎各行各业都有牙侩经纪,譬如妾、娼、乳媪、婢仆等所谓的“生口”买卖——经纪称为生口牙侩,或人牙侩(人牙子的叫法就是由此来的)——这些事在宋代都不算非法,当然这样的“生口”买卖实际上是雇佣,和奴隶买卖是不同的(宋代法律禁止奴隶),契约到了主家要付回契纸放人。 王安石曾给曾巩诗云:“思君挟奇璞,愿售无良侩。”——以奇璞与良侩比喻曾巩的怀才不遇,可见宋人对市侩的认识;当然,这只是士大夫对牙侩在商业活动中不能缺少的认识,事实上士大夫以从“侩”为耻。想来“市侩”后来成为骂人之语,和文人脱不了干系。 2、关于宋代的妾: 上面说到妾也属于“生口”买卖之一,这又是宋代特色,和明清时的妾即“姨娘”不同,宋代的妾是种职业,属于雇佣制,期满可走人;江南很多贫家女子攒不起嫁妆,便做妾挣钱,约满后再出嫁与人,时人不以为异。 同时,法律规定妾不能升为妻。男人娶妻后可以再娶侧室,但妾不为娶。妻子死后可扶侧室上位,或续娶妻;但不可立妾为妻——确保嫡妻的地位,以此确定“嫡庶不乱”的纲纪。所以,即使是苏东坡,在妻亡很多年的情况下,也是不可以将他的妾——很有名的那个王朝云——立为妻子的,据说苏老坡争取过几次,奈何没拧不过朝官的非论。 但似乎也有例外的?—— 韩世忠有四名妻妾分别被封为白氏秦国夫人、梁氏杨国夫人、茅氏秦国夫人、周氏蓟国夫人。其中梁氏、茅氏和周氏都是妓女出身。其中白氏是原配妻子 分卷阅读627 分卷阅读627 分卷阅读6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8 。 梁氏就是有名的梁红玉了(红玉是后人起的名),因父兄兵败获罪,成为京口营妓,后嫁韩世忠为妾。这就有疑点了—— 如果是妾,按法律不能升为妻,但《宋史.韩世忠》有一句记为“世忠妻梁氏……”——这是元朝史官对宋人“妾不为妻”之制的忽略?还是说,韩世忠当初是娶梁为侧室,而不是妾?或者说,确实是妾,但因韩世忠功大所以特例了,这似乎并不是很奇怪的事,南宋时有许多成规因为抵御金人的国难大策而变更了,比如封异姓王,张俊就是高宗在位时封的清河郡王,所以允许有功大将的妾室升为妻也不算大问题了罢? 发现漏字,重更了下~ 256 256、山长何人 ... “……难道不是你?”何栖云讶然。 卫希颜摇头,“我有朝廷官职在身,不便为山长。” 就如凤凰书院的山长是尹焞尹和靖,虽然有朝廷旌表,赐宣奉郎,但这只是寄禄官,按从七品领阶俸,相当于国家发给政府津贴的专家,算不得官员;若她只是书院的荣誉山长,这无损书院的“清高”,但做山长就会使书院染上“官气”,这是尹焞、邵雍等一心治学的鸿儒所不乐意的。 朱雀书院,也要有这种纯粹。 “那是……名红袖?” 卫希颜哈哈笑,“可秀亦不会,原因嘛……”她眨眨眼,“你知道的。” 身为被朝廷暗中忌惮的名花流宗主,要真做了山长,这朱雀书院还不得被皇帝朝臣紧盯不放? 何栖云失笑,“倒是。”她挑起眉,“行了,别卖关子了,快说!” 卫希颜笑嘻嘻,“易安居士,李易安。” 何栖云猛然呛咳,很是吃惊地,“你,你,你说……李易安?” 卫希颜点头,“我正打算致函江宁府,恭请易安居士出任山长。” 她放下茶盏,道:“山长和夫子是书院之重,要提前聘人,若等书院落成再请人就迟了,谁知道人家得不得空身,早做打算就早点把人圈住。” 何栖云仍然有些失神,仿佛还在为李清照任女子书院的山长而惊撼。 卫希颜不由笑,“栖云,有这么惊讶吗?想想李易安是谁?本朝士大夫公认的头号才女,精诗擅词就不提了,同时擅长书法和画道,还通晓金石之学,不请她当山长才奇怪罢?” 她心道,有谁还能比李清照更适合扯起来做虎皮大旗的?这就是名人效应呀名人效应!她若是想不到李清照就是脑门子被驴踢了。 何栖云是一时太吃惊,回神过来不由一笑,“希颜你说的是,除了李易安,再没人更适合了。” 卫希颜立即顺杆上,“栖云,这聘请易安居士的书函就要劳你的文笔了,咳,你知道的,我做文章不行,没准被李易安批个‘词语尘下’啥的……” 何栖云扑哧一笑,这是李清照评柳永用词的典故。 “栖云,你再以个人的名义书一封私信;这几年你和李易安书信往来,她对你有欣赏有信任,指不定你说话比我管用。” 何栖云自是应了,婉然眉间已有几分期待。 “……这就去写罢。”卫希颜催她。 此次兴建朱雀书院的工匠都是上回建凤凰书院的熟手,若图纸物料都准备齐当,预计最快八九月就能建成,现在具函聘人不算早,更何况关于朱雀书院的布局和学科设置,她也想听听李清照的意见,毕竟人家才是山长,提前沟通至关重要。 何栖云见她急性子模样,忍笑道:“你就这么确定,李易安欣然而应?” “为甚么不应?”卫希颜很诧异表情,“有甚么理由不应?” “希颜,你忘了?——早前赵德甫逝后,我和希汶都去信邀她迁居京师,咱们连宅子都备下了,易安却是没应。” “那是她要先整理赵明诚的金石遗考,撰写成书,没说拒绝来京。” “这遗考现在还没完成,焉知李易安不会再以此拒绝?”何栖云原本只是说说,这会却真有些担心了。 卫希颜却很笃定,“这不一样。我敢打赌,李易安定会为书院心动!” “我是说万一……” 卫希颜忽然看着她笑,“没有‘万一’,就算坑蒙拐骗,亦会让她应承下来。” “……”坑蒙拐骗?? 何栖云嘴角狠狠抽了下。 无语片刻,她抬手指了指先前置在案头的几份文牒,咬牙道:“这是今日刚呈上来的公文,最上一份是荆南武安军急递的‘特急特密’件,须得即刻处置;其余四份是贴绿公文,可以缓后批阅。……您慢看!”说完哼声就走。 “哎,栖云,别忘了聘函!”卫希颜在背后叫。 何栖云回头瞪她,没好气道:“放心,不会给你机会,坑蒙拐骗!” 卫希颜哈哈大笑。 左厢房门拉开又“砰”地关上。 卫希颜又忍不住笑,片刻,叫进茶房傔人上茶汤,目光掠过案头的那几份折本。 按枢府的公文呈报体例——武安军也依此体例——公文按紧急重要和保密程度,标注急级和密级,其中除了“特密”等级公文外,其他都要先经掌书记过目,书写节略糊贴于折本封面,方便枢相拿起来一眼便可览知主要梗概;节略纸是造纸局定制的砑色六寸笺,分紫、朱、绿三色,依紧急重要程度降序,“贴绿”即指一般性公文,不需马上处理。 卫希颜伸手拿起那份火漆公函,扫了两眼,忖度荆湖南路生了何事,竟然需得用到“特急特密”? 手中银纸刀利落剔了火漆封,取出内里油皮纸封套的函件,再剔了封套口压戳的漆印,抽出内装的折本,方翻开看了两行就皱起眉。 “报:沿海司刘知事、兵房陈知事到!”门廊下,周啁朗朗有力的嗓音穿透檀门的沉厚,打断了卫希颜双眉的对接。 “进。” 她抬眉示意刘正彦和陈规落座。 枢相公房阔大,紫檀大案的下方左右侧都摆了同质靠背椅,椅间置紫檀茶几——方便僚属议事时上茶;稍顷,傔人便提瓶上了茶汤。刘、陈二人都坐在公案下右侧方,隔着檀几,小心翼翼端着年前新出的盖盅式茶盏,是哥窑独具的金丝冰裂纹,一盅顶他们三月本俸,伤不起呀 分卷阅读628 分卷阅读628 分卷阅读6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29 。 卫希颜阅完那份折本,忖眉沉吟片刻,将之置回原封套,另压朱泥戳印封口——解封时若泥封并印记完整,就表明中间未被人偷拆。 她提笔在函封右侧的“阅档录”下题行—— 枢使卫谘报:左仆射丁、户参叶。 搁毫置笔山,提起沉香小桘敲了记纯金编钟,清脆明亮的上扬音色穿透出墙,傔人应唤推门而入。 卫希颜将重新封好的荆南公函递出,“呈丁相公;叶参政并阅。” “诺!”周啁叉手一礼,双手接过后躬身退出,闭门。 卫希颜抽了张空白的公文笺,笺上砑花暗印浅赤色飞凰,是她专用的公笺,紫毫落笔疾书几行—— “汝司禀,武冈猺民生事,抢掠县镇草市,致死十余,致伤三十余,吾阅知。此谕:武安军荆南总队调军围寨,务求生摛一干嫌犯,不可轻易杀人,收押后暂不交付提刑司,速审清抢掠案由,急递枢府候谕。卫。” 她用“生事”“抢掠”替代了禀折中的“谋逆”,又道“生擒”“收押”,李道雅若聪明,必然领会执行;若不聪明……她眸子划过冷色。 她在“卫”字后加盖官印小章,再以皮纸套函,提起小木槌敲了下金编钟右侧,响起降调的悦耳沉浑音色,何栖云随即从左厢门入。 “掌书,漆密。” 何栖云应喏接去,走到公案左边的攒边雕漆文案后,取火漆封函口,并戳印骑缝章:“行枢使房”——表示此公函出自枢相公房。 “掌书,直递即回:武安军荆南路都统制,李。” “诺。”何栖云微微一笑,持函退出。 卫希颜说的是暗语。 “直递”是不经由朝廷驿递,而是由国师府亲信侍卫亲自快马送达,通常是不欲为人知的秘密信件;或者是阅后必须立即收回,并当阅件人面毁掉。 “即回”的“回”不是说批复的回函,而是“收回”:表明这封密件属于阅后便毁的那类。 “即”表示最迟今日必须送达。 京城至潭州的驿道一千八百余里,要在今夜子时前送抵李道雅手中,送信者必得是梁山“戴神行”般行走如飞,就算马疲了人还能飞奔。 何栖云立时就明确了送信人选:国师府亲卫曹飞,诨名“草上飞”。 *** 卫希颜翻开沿海司的折本,对刚吃完一盏茶的两位知事道:“泉州水师的筹建方略,某已阅过,大体可行。” 刘正彦的精神立时一振,背脊挺了挺。陈规略略矜持些,抬手抚着三绺文须,毕竟这泉州水师建制属沿海制置司,他的兵房只是辅助筹建。 “端美,元则,你二人下去后,按筹建折子的大方向拟出详细条陈,包括:建制规模的分步发展规划,兵员招募来源和方式,水师船舰型级和数量配置,武官的配置来源,总预算和各项分预算……都要列得细致,既合理又要可行。” 她看着二人,“给你们半月时间,有无问题?” 两位知事对了一眼,刘正彦道:“卫相,这泉州水师统制的人选……不知您可有属意?卑职以为,这条陈的拟订最好有统制官参与,将来正式建军时,便宜更全面更准确领会枢府谕意。” 陈规点头赞同。 卫希颜便笑问:“你们心中可有属意的?” 二人底下时早有商议,刘正彦回道:“卫相,某与元则以为,长江水师驻润州统制李镇圭有能适职。” “呵,原来是看中了‘泼李三’!”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有个合意的秘书真是省心省事呀~~~~~ 备注: 1、赵明诚:字德甫,李清照丈夫。著名金石学家、文物收藏鉴赏大家及古文字研究家,死于建炎三年。 2、关于文中建炎年号的补充说明 按历史,没有建炎五年,从这一年起就改元绍兴了,因为:建炎四年(1130)时,宋高宗被金兵追得逃出临安,向南逃到越州,为给自个脸上贴金打气,道是:“绍万世之宏休,兴百王之丕绪”,于是乎次年改元绍兴,升越州为绍兴府,这也是绍兴名称的由来。 ——那个啥,目前幸福的赵构同学还稳当坐在临安皇宫,建炎年号嘛自然继续,以后还有没有“绍兴”哩,这个真不好说呀,哈哈。 其实偶觉得越州比绍兴好听:前者气质秀雅,绍兴嘛一说起总觉得有股黄酒味,唔,还是花雕的~ 257 257、台倭攻略 ... 刘正彦、陈规都抚须笑了起来。 “泼李三”是水师统制李宝的诨名,据说他娘在田头刨土时肚子一痛,跟着就落下了他,家里兄弟排行为三,生的副泼天胆子,五岁就敢下河摸鱼,十岁就敢偷跑黄河扑浪,十二岁时赤手空拳打得村头调戏女娘的痞汉抱头哀嚎,遂被村人起了个诨名叫“泼李三”。 李家村的村北住了位解甲归田的西军老兵,喜欢李三的泼勇,闲时便教他弓射枪法,又说些昔年和夏人打仗之事,李三脑子活泛,颇能举一反三,老兵大笑说他是一宝,遂取名为宝。 这李宝原就是个泼胆性子,学了本事更是好抱不平,没两年就闻名乡里,远近都知李家村有个“泼李三”。那年他不愤县里贪官的苛捐杂税压迫,险些生出是非,家人连夜将他送走,正逢梁山军活动在濮州一带——距李宝家乡不远——杀贪官惩污吏,声势浩大,他索性投了去,被编入水军大头领李俊手下,耳濡目染学得些舟船作战本事,很快就脱颖而出,被提拔为水军头目。 后来梁山兵败被朝廷招安,他隐退回了乡里。在乡下种田的日子没过几年,因税吏殴打致死欠租乡民,他忍无可忍打断税吏两条腿,为不连累家人自投县衙,被判刺配流刑,家人四处筹钱疏通刑名,改判监五年。这牢底还没坐穿,金人南侵渡马黄河,山东路首当其冲,乘氏县(菏泽)县令裹财弃守逃走,上下人心惶惶,县尉慌乱中想起牢里有个勇悍的“泼李三”,立即命牢头放他出来,说“以功抵罪”。 没两日,金兵前锋千骑掠至城下,李宝率领临时纠合的衙丁乡兵和城内青壮计约千人,坚守城头不降,守城兵丁受李宝奋勇鼓舞,想着身后还有妻儿老小,遂人人咬牙死拼,城内百姓也纷纷往城头搬木头运石块,没来及逃走的大户人家也献出桐油助战 分卷阅读629 分卷阅读629 分卷阅读6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0 ……金军攻城一日不下,不欲在这小县耗力,遂劫掠城外乡村呼啸南下,乡人多遭其难,李宝父母妻儿均死于金人狼牙棒下,只余两位兄长,厮见时抱头痛哭。 李宝恨道:“胡虏定会再至,此仇誓报!”拉起乡兵保甲队伍,因他“泼李三”之名及守城退敌的威望,很快在身边聚拢了两千余兵丁,日夜持械巡弋城墙,防备金骑再袭而至。 忽一日,派出去的探马回报说,金人国师挑战大宋卫少相,决战地点就在乘氏县百里外的黄河。李宝和十几名乡兵兄弟涌在人群中,亲眼目睹了那浩荡人心的一战……清影含笑逝落黄河,南岸千人悲恸,李宝双目红通,握拳铿然道:“丈夫当如是!” 次年,金军二次南侵,破东京后掳帝北归,李宝不甘心,带着二十多名生死兄弟追蹑过了黄河,觑机偷袭梢尾的散骑,竟被他们陆续射杀了十余金兵并一百户,途中遭遇何灌率领的追袭金骑的前西北马贼骑军,被收编入营,累功升了偏校。 后来翟固大战卫希颜“复生”人前,三声长啸沉肃战场,挑战金国国师,震撼两军,继而射杀三百虏骑,一句“辱我汉家女子者,虽远必诛”,让宋军闻之沸腾……李宝亲历其境,心神震荡,心中唯得一句:如此人物! 其后,卫希颜官拜南廷国师并除枢密使,在洛阳阅兵之时的誓词隐约传入北廷东京军营,半年后南廷的兵制变革波潮也渐渐影响到北廷,先后在李宝心中生了芽。 北廷建武二年初,东京禁军马军营发生了一桩事,这件事促使李宝下了决心,暗底联络信任的兄弟,做好一切筹备,趁骑兵队出城巡防之时,率领二十多名亲信兄弟毅然逃营。 驻守陈留的南军都统制是卫希颜东京旧属蒋宣,听说一队北军投营又惊又喜,细询前后因由,又考较李宝的弓马兵略,大为满意,暂编入营中任队官,统领他带过来的二十五名北廷军士,并立即向枢府禀报此事。 这是南北对立以来首起北军倒戈投营事件,虽然不到三十士兵,对赵构君臣而言却有着不凡的意义,似乎表徵了建炎王朝的正统,赵构大喜下便要重重封赏,卫希颜却道:“投诚当以礼待,然封赏不可过度,否则何以待吾军功勋将士?”遂在李宝原武阶上升二阶,授修武郎,以都尉领一营骑军。 卫希颜建长江水师后,一直在全军选拔擅水战者任将官,李宝原有舟船作战经验,昔年隐退乡里前又得李俊传授《水军兵法》,对水师作战胸怀韬略,又有和金军实战的磨砺,便琢磨着写了份《论水师北海兵略》,其中提议建海州水师,一则可防北廷舟师南下;二则可从海上图谋金境,进可攻陆,退可守海,追军难寻。 这份建事方略呈递到枢府,李邴、张元幹等人阅之瞠目,斥为异想天开之论,卫希颜却道“奇迹往往来自于妄想”,将其从陆军调入长江水师,从都尉升部统制,后考绩升师统制,率三千水师驻防润州。 “论胆识论兵略,李宝确是泉州帅将的优选,”卫希颜抿了口茶,话意却一转,道,“可惜他另有任事,不能南调。——说说你们的第二人选。” 刘、陈二人目光闪了闪,心想:不能南调,难道是往北……? 刘正彦开口待问,却瞥见陈规微微摇头,他说出口的话便转为:“……若李镇圭不成,江陵统制夏守毅亦可任事。” 夏守毅名夏诚,原是朝廷招安的洞庭水帮头领之一,建炎四年驻防江陵(荆州)。 卫希颜忖眉不语,慢慢啜了口茶,说道:“杨太,如何?” 杨太即杨幺——幺是排行——原是洞庭水帮的“副帮主”,被朝廷“招安”收编为水军后和帮主钟相一起被授为水师军统制,各统五师,分驻江宁府和峡州(宜昌)。 刘、陈二人心头都是一震,暗忖,泉州水师的建制为师,杨太若调迁泉州,岂非降了实职?——难道是因月前酗酒殴打军士,被降武阶后卫相仍余怒未休,索性降职谪迁? 卫希颜搁下茶盏,挑眉道:“他不是有锐气?既然闲得拳头发痒,索性放去海上松活,陪东海那些残寇过过招,省得白瞎了那身筋骨!” 话中透出的冷意让两位知事不由寒了下,心道果然,自是对此无异议。 “还有,泉州水师衙门不要设在州城,置于下辖的同安县(厦门)。” 同安县?刘正彦神情一怔,陈规却目芒微闪,似有所得。 “同时,在澎湖建卫所……”她目光盯着两人,慢慢道,“流求。” 刘正彦心头震诧,迟疑道:“……流求有王,每岁向朝廷纳贡。”若是出兵谋取流求,岂不是会被言官参劾妄挑边衅? 卫希颜冷声一笑,扫了眼神情如常的兵房知事,道:“元则,流求史你可清楚?说来听听。” “诺。”陈规对枢相的海洋谋略早已知得七八,此刻并不吃惊,脑中略略整理资料后回道:“中原朝廷对流求的首次征土是三国鼎立时期,吴主孙权派将军卫温率水军一万征流求,当时称为‘夷洲’,在岛上驻军长达一年,最终因水土不服,官兵死伤甚众,卫温不得不带数千夷洲土民回归中原;其后临海郡守沈莹按夷洲土民所说著《临海水土志》,上载:‘夷洲在临海东南,……四面是山,众山夷所居,山顶有越王射的正白……’” 他语气顿了顿,道:“这句‘越王射的正白’表明,春秋战国时期,夷洲就是中原越国的属土;然中州多历战事,几经改朝换代,中原朝廷对这海外孤悬之岛不甚看在眼内,久之岛上土酋便自号为国了……” 这话的意思是流求原就是中原属土,朝廷兴兵是收回,不是“边衅”。 刘正彦心想卫相向来是无利不兴兵,这流求必是有利可图——如瑞宋、华宋,便顺此问:“这岛上可是有矿?” “产矿倒是其次,”陈规笑道,“据方舆司的情报,这流求岛上多是沃壤——地先用火烧,再引水灌溉,持锸数寸就能垦为田。若是广以植稻,经得十年二十年,或可成为‘苏湖熟’第二,济粮于中陆贫州。” 刘正彦恍然,“即是说,等同一大产粮州!” “正是。”陈规捋须颔首,表情似是言犹未尽,却闭口含笑不语。 刘正彦出身将门,是已故的西北名将刘法之子,并非不通兵略之辈,思路一通,接口往下道:“除了产粮外,流求的地理位置亦关乎 分卷阅读630 分卷阅读630 分卷阅读6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1 紧要,控扼东海南海之间通道,可建成水师战略据点,往南和瑞宋岛连成一线,往北可往东海剿寇,同时防备倭国和高丽贼匪……” 当年南洋水师曾扫平纵横南海东海的大海寇,但尚有余匪隐匿于茫茫深海的未知岛屿之上,待南洋水师一退又出来游掠小股海商船队,让官兵防不胜防,这些海寇中不乏倭人和高丽人。 卫希颜对他的反应迅速表示满意,却又道:“即使拿回流求,整个海防线仍是不足——过于偏南了。” 她拿起一份禀事折子,“李宝建言,长江水师分一部北驻海州(连云港),分一部驻崇明岛,以构成北境海防线。” 建海州水师有两利:一则可拱卫沿海陆州,防备北廷舟师南下;二则可图金国婆速路(辽东半岛)——当然,这是长远谋略;建崇明水师可盘踞长江入海口,内河可与润州水师互通,外海则直达东海,便于剿海匪防倭寇。 “海州水师可由润州水师移驻,统制李宝;崇明水师从鄂州、江陵水师抽调,统制杨钦。兵力抽调后,长江沿线的布防需要重作调整。兵房旬日内拟出调防方案。” “诺。”陈规拱手应下。 卫希颜又对刘正彦道:“这两部水师抽调出来后,先派去南洋水师作训一月,熟悉海战模式,再各回驻地,联合剿清东海余寇。” “诺。”刘正彦应声,忽然想起崇明岛的位置,正对倭国最南端的岛屿,他不由有些心惊,难道卫相的图谋是…… 约摸一两刻钟后,二人告退出了枢相公房,便有福宁宫内侍主管康履前来通传,说官家召见。 作者有话要说:晕,发文发了好半天 >0< 258 258、见疑在心 ... 阳光透过四扇朱漆雕棂嵌玻璃的窗牖,将宰相公房照得敞亮,也将房内两位相公的神色表情照得个清楚。 丁起拢着眉,坐在乌木大案后,手里端着剔花紫定盏,酱紫的釉色衬出茶汤愈发浓醇,啜入口中却没品出个味道,漆黑的胡须下隐约可见嘴角下撇出两道沟纹,一副思虑的表情。 下方坐着另一位相公,阅完那份荆湖南路武安军急递的密折,表情甚是沉肃。 丁起拿着盏,慢慢道:“按荆南帅司的禀报,邵西峒誓长杨再兴劫掠草市,滥杀省民,串连武冈九十溪峒的酋长,恐有侵夺省地的叛乱之心。——叶相怎么看?” 溪峒即蛮夷聚居地,杂在重山叠岭之间。朝廷将汉民所居的内地称为“省地”,省地之民即“省民”,以和溪峒、蛮夷相别。 荆湖两路的辰、沅、靖、邵、永等州多溪峒,少则七八十峒,多则四五百峒,朝廷设羁縻州或溪峒州予以管辖,施行“以蛮制蛮”之策,封峒首为酋长,设誓长为诸酋长之首——荆南司禀报的作乱猺酋杨再兴就是邵西九十溪峒的誓长。 邵西即邵州西部,辖武冈、绥宁、新宁三县,建炎前为“武冈军”(军事州)。因这一带山林茂密,猺寨聚居,朝廷为防御夷患,便将邵州西部分出设为军事州。建炎立朝后,卫希颜兵制改革废除厢军,创建武安军这一地方武装体制,取代了原行政州的安抚司和军事州的指挥使司职能。“武冈军”的军事州番号撤销后重归邵州隶属,但原三县九十溪峒仍按故例称为武冈峒,或称邵西峒。故而,邵州有两位猺峒誓长——邵东为舒氏,邵西为杨氏,由族人世代承袭,在诸溪峒中实力最雄。 “邵西东为永州,西为靖州,南临广西路全州,这四地俱是溪峒州,各有山林江河相通,一地生乱,可窜三地,若动荡四州,便成大患,不可不防。” 叶梦得沉声说道:“相公亦知,这些溪峒蛮夷不知教化,虽向朝廷纳土内附,却叛乱反复无常,时而出山侵省地掠民财,从太平兴国到宣和年间,大小叛乱笼统不下二三十起。荆南司禀报说杨氏峒掠草市杀省民,若此报属实,则不论是掠财还是有夺土反意,朝廷都绝无姑息之理。” “嗯。”丁起抬眼,道:“叶相赞同荆南帅司所提,出兵镇剿?” 叶梦得将手折放回案头,坐下后道:“究竟是剿是抚,还得两府诸公详议后再定。” 这话说了等同没说。 户部参政向来谨慎,不作轻易表态。 丁起拿捏着茶盏“哦”了一声不接话,似乎在等下文。 叶梦得斟酌了一下,道:“相公当知,巴、蜀、荆、楚、黔、广诸州,蛮夷交错分布,各踞山险林密,官兵出则凭恃固守山林,官兵退则复出突袭省地,朝廷兴师讨捕,虽能铲除一时,却难绝根患,因是树酋长誓长此类土官,行以‘以蛮夷制蛮夷’之策。 “然而,此等夷獠鼪鼯之性难除,或因仇隙相继不断,或为饥馑所迫,或因茶马盐司的胥吏征敛,或蛮首起了贪欲野心……啸众出山,骚扰州县不宁——观本朝故例,朝廷或安抚或镇剿,不一而论。故而,某之愚见,邵西杨氏这起乱子,宜尽速查明事因再定,以免措置不当酿成大乱。” 丁起点了点头,道:“叶相所说为审慎之言。”却不是他想听的。 宰相瞟了眼对面北窗下雕漆花腿钟座上的铜质漏壶,忖度着辰光,不再绕圈子,直接说道:“政事堂七位参政,枢使独列户部参政并阅——叶相可知其中意思?” 叶梦得捋须苦笑,心道,户部职司天下田地徭役,且茶马盐榷务也归户部节制,卫国师单挑出户部,这是暗指杨峒之乱与户部职司有牵涉。他拱手作答:“相公明察秋毫。”自然看得明白。 顿了顿,他又道:“既是‘谘报’……具体何意,想来还得相询枢使。” “谘报”是三省(尚书中书门下)、枢密院、学士院之间的平行公文,“谘”表明商议、询问。卫希颜用了“谘报:……户参叶”,而非“呈阅:政事堂”,既表明她对此事的看法,又留下了商询余地,公函遣词用字之妙尽现此处。 丁起想了想,拿起手折拢入官袖,道:“此事不宜迟,某二人即去西府。” 虽说宰相职权在枢相之上,大可遣傔人通禀枢相往宰相公房询事,但卫希颜以国师兼枢相,丁起亲往枢相公房询事便成寻常,两府官员都不以为异。 两位相公走出尚书省,枢相傔人周啁垂手侧行在前,经过三省和枢府之间的三百步南北纵道,进入枢府大院,卫希颜却已不在公房。 分卷阅读631 分卷阅读631 分卷阅读6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2 何栖云禀告:“官家传召,卫相去了福宁宫,方走一刻钟。” 二位相公都一愣。 皇帝传召? 丁起便问:“国师可说了,陛下传召何事?” 何栖云回道:“卫相说,无甚大事。——还留了话,说二位相公若至,请一同入宫陛见,正好说说荆南帅司所禀之事。” 丁、叶二人几乎同时皱了下眉。 这事有着古怪。 *** 福宁宫在禁庭,是皇帝起居所在。最前为崇政殿,规制较阔,是无常朝会时的内朝议政殿。崇政殿后是福宁殿,前为议事便殿,后为皇帝御寝。福宁殿左右皆廊庑,东侧阁即御书房,赵构习惯在这召见朝臣,和庄严的朝殿相比,书房似乎更能体现他对臣子的亲近、信任。 此刻御书房壁角的龙纹鎏金鼎内正溢着龙涎香,袅袅薄烟升腾,香味清醇,又有醒窍提神之效,是赵构素来用惯的,这会子却觉得香味太厚,仿佛壅了胸口般呼不畅气。“把香换了!”他转头看了眼紫檀架上的黄铜漏壶,眉头拢了一下。 当值的是御书房掌领内侍孙绍全,恭应一声出去,叫入两名内侍轻手轻脚将鼎炉端了出去,让安香宫人紧着换上薄荷兰芷香。 顷刻,薄荷的清凉之气渗着清雅兰香溢散开来,吸入肺腑后立感清透,赵构神色略展,孙绍全提起的心这才落下。 又过了一刻钟,康履在御书房外回话:“启禀官家,卫轲见召。” “传。”赵构合上正在看的奏折,抬起头来,目光深沉隐晦。 孙绍全侧身打起赭黄缂丝垂帘。卫希颜稳步入内,上前抬手揖了一礼,清邃眸子平视皇帝,“臣卫轲,参见陛下。” 赵构微笑抬了抬手,目光甚是温和亲切,“国师免礼。”又吩咐孙绍全上座,端茶。 卫希颜道了声“谢陛下”,便坦然落座。大宋的君臣礼节不像明清那般严苛,尤其皇帝和宰臣间相处更有相敬相重之意,除朝堂议事外,多数时候宰臣面君都可对坐而议。 君臣二人用了盏茶,中间寒暄几句,便聊起闲篇,说报上的坊间趣闻,说翰林书画院谁的书法又有长进,说国师府招募的女侍卫…… 卫希颜一边喝着茶,一边陪皇帝推圈子打太极,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皇帝召她何事。 皇帝不急,她急什么! 赵构一边说话,一边细察她神色,渐渐的耐心告罄,目光微闪,道:“朕听说,国师尚有长姊在世?” 卫希颜道“是”。 赵构惊讶,“怎么从未听国师提过?” “回禀陛下,臣幼时家门遭难,长姊从小随叔父四处逃亡避祸,居无定所,且担惊受怕,久之便落下了病根,待安定下来时身子已虚得经不起折腾,只得静养家中一点点调理,亦经不起人客往来的叨扰,是以臣从未向外人提起,省了这些打扰。幸得萧先生的药方有效,臣姊连着吃了几年,总算有了起色。臣想着,索性趁赏花盛会携姊姊出来露个脸,交些闺友,日后有个说话去处,亦好散散这些年不得不憋拘在家里的闷气。” 赵构听她一口一个臣,话说得谦卑又真切,一副姊妹情深的表情,倒让他不好再多责问此事,毕竟卫希颜不提家里姊妹谈不上欺君,况且也没有臣子需向君上禀报内院女眷的道理。 他并不打算揪着这起不放,硌在心里头的,是卫希颜隐瞒的身世,这才是欺君的罪。 赵构的手指划过瓷盏上精致的剔花,慢慢道:“国师说,家门蒙难……,朕亦听说了一二,却是不知详情……” 卫希颜抬盏的动作猛然一顿,微微抬脸的表情显出惊讶,“……臣的身世,陛下,竟是不知么?” 赵构茶盏搁下,白瓷碰着御案轻微一声响,“怎么,国师以前说过?——朕倒是没这记忆。” 卫希颜皱着眉说:“当年,太上皇禅位后,臣曾将身世冤仇禀明渊圣皇帝(赵桓),之后蔡京伏法,臣又上了道请罪表呈递已南巡的上皇,上皇遣内侍回了谕意,说‘情有可原,将功抵罪,欺君之事不再论’……臣以为,陛下早知此事。” 她蹙着眉,“……或因上皇圣体不安,忘了提起?” 赵构心头恚怒,很想掷盏丢她脸上——这等胡话谁信?卫轲,你当朕是傻的,由着你来糊弄? 赵构缓缓吸了口气,沉着眸子,说:“道君驻跸杭州之初,圣体尚安,朕曾日日陪侍君侧,从未听道君提起一字半句。当年国师抄了蔡太师府后,道君重情,还感念了一番君臣情义……按说蔡佞是国师大仇,道君当时不会不提。皇父的记性朕是清楚的,按说不会略过这桩啊。国师,你说呢?” 卫希颜放下茶盏,淡淡抬眸,“陛下都不清楚,臣怎么晓得?或许情绪激动,痛恨悔……索性回避了臣这起。太上皇的心思,谁知道呢?” 赵构扯着唇笑了笑,“朕记得,国师说因了茂德而入朝堂……朕犹感念在心,今日方知另有别情!朕现在倒有些糊涂了,不知何为真,何为假。国师倒是和朕说说,究竟哪个才是真相?” 卫希颜神色却极其坦然,“陛下既问,自当详禀。”遂将师师在花朝宴上说的“身世”复说一遍,当然比起师师对夫人们说的又要详尽些。 赵构间或打断她的述说,询问个中细节和关要处,卫希颜说的没有不妥当的地方。皇帝纵有满腹的怀疑,却也揪不出任何漏子,不由心头郁怒,忍不住冷笑一声,话里带了两分嘲讽,“国师这身世还真是‘离奇’啊!” 卫希颜挑起一边眉毛,声音也冷了下去,“朝政不清,世道不平,被逼出的‘离奇’之事岂只一桩两桩?云氏家仇能雪还算幸事,却不知民间尚有多少人家有冤不得申,死了亦是白死。就说这两浙路,被朝廷花石纲害得家破人亡的小民百姓,陛下可知有多少?” 这话只差没明说:昏君奸臣,祸国殃民,方逼出世上各种离奇冤案! 赵构有些尴尬地侧了侧眼,端起茶盏掩饰,却见茶汤已干,顿时迁怒,“换茶!” 房内当值的康履恭应个“诺”,揣着冷汗急步退出。稍顷,新的两盏茶汤奉上。内侍主管低眉垂手立在皇帝身后,大气儿不敢出。御书房内静得只有茶盏茶托轻微碰瓷的声音。 卫希颜抿下一口茶,抬眼瞅着皇帝 分卷阅读632 分卷阅读632 分卷阅读6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3 ,似笑非笑的模样,“当年太上皇出京南巡,内侍主管李彦随侍君侧不离,想来应知此事。陛下若见疑,不如召李彦过来,一问真假。” “瞧国师这话说的,朕和国师结识多年,怎会见疑?”赵构笑着说了这句,垂着眼啜茶,将一口俨醇的茶汤咽下去,又抬眼笑着,“不过,问问亦好,省得不清不楚的。——康履,你去……”赵构语气顿了顿,“传李彦过来问话。” “诺!”康履弓了身退出,垂下的双眼微光闪烁。 作者有话要说:小晋晋抽得真是让人销魂啊(泪奔)~ 259 259、御前应对 ... 太上皇居住的延禧宫在福宁宫西北,抄最近的宫道快步走约摸两盏茶功夫就到。因道君久病需得静养,宫门即使大白日也紧闭着。内侍方叫开宫门,一股浓浓药味就溢出,连候门恭声道安的黄院子都是满身药气。康履皱了皱眉,随身内侍善体心意地挥衣袖扇了两扇,问黄院子:“李大官可在殿内?”黄院子恭声答“是”,躬身让过。 康履带着随身内侍转过影壁,直入正殿。止住廊下通报的小黄门,留下内侍在殿外候着,放轻手脚走了进去。 内寝御榻前,李彦正端了只翡翠药碗,用银勺舀起黑浓的药汁,半弓着身子倾进敞口的银漏斗,药汁顺着漏斗下方的细软管流入太上皇嘴内,一内侍左手小心托起太上皇头部,右手并指点喉压迫药液顺喉而下,另一内侍拿着软巾时不时拭净口角渗出的药汁。 康履足下顿了顿,轻步上前,跪下磕头道:“奉官家孝谕给道君请安。”这才起身对李彦道:“奉官家口谕,问:道君御体可好些?可有清醒,睁眼,说话?可按时用药、服参汤?” 延禧宫主管放下药碗,跪下作答:“回禀官家:道君多数辰光昏沉不醒,偶有睁眼神智不甚清楚,含糊听不清字;按御医嘱咐,每日早晚两次喂服药汁、参汤,不敢懈怠……” 正说着,太上皇突然一个痉挛,两名内侍立时一人取漏管,一人放太上皇平躺,并左右按着御体,一连串动作疾而不乱,显见做熟了的。 果然,太上皇痉挛一下后就剧烈抽搐不止,口中嘶嘶乱叫,若不是按住很可能滚下御榻,那嘶叫声如钝刀子刮过铁片,刺耳粗嘎——日日不断的嘶叫早就叫坏了嗓子。但抽搐痛嘶得这般厉害,双目却仍紧闭,神智昏迷不醒,仿佛困在恐惧的噩梦里挣脱不得…… 康履连着退了两步,并不是头次见道君发病光景,却仍禁不住悚然。他知道这病一发起来就要折磨两刻不止,这会却是等不得,轻咳一声,向李彦使去个眼色。两人退身出了正殿,康履低道:“官家有话问。” 李彦立即领他到内侍住的庑间,进了自个房中。康履吩咐随身内侍远处看着,这才闭紧房门,近前低语数句。 李彦听得脸色大变,康履又道:“李大官只需遵官家意思回话,日后道君驾鹤西归,必少不了你一个宫使,荣养奉老,有的是安享余年的福分。” 李彦两道灰眉抖动着,眼泡下的目光仿佛昏浊不清,却又幽幽闪着微光,忖度两边利害,一时难以委决,神色便透出迟疑来。 康履沉了脸,“听说李大官在汴京时和卫国师就有交情,不过有句话叫‘远水解不了近渴’,想来大官是明白的。”说着冷笑一声,“咱们这些服侍御前的,人前看了风光,外臣亦要恭呼声‘大官’,却指不定在背后骂‘阉竖’,这些外臣可是靠得住的?咱们唯一能倚靠的只有官家,您可别一时犯了糊涂,平白赔进自个儿。” 李彦拢在袖内的手指紧紧攥着檀香珠串子,沉默半晌,缓缓点头,“有劳康大官提点。” 领着康履回到正殿,走进连通内寝的太上皇书房,从御案侧柜里取出只紫檀嵌银的半尺高密匣,又从身上掏出把鎏金钥匙,打开后取出本绢面裹封的奏章,递给康履。 内侍主管的手指有些颤抖,接过去翻了翻,翻看到最后的朱批时,又细细辨了几眼,后背竟沁出些微汗来。却不敢迟疑,将奏本揣入袖内,道:“走罢。”方走出两步,忽又止住,回身将奏本取出递李彦,嘿笑声:“瞧洒家这性子,一急就出错。” 李彦也不多话收下奏本,知道这位官家御前的红人是想少担些干系——亲眼确认奏本已够,再亲手呈上就是惹嫌了。 出了延禧宫,沿着宫墙往南行,过了一道碧湖,穿过两三处苑囿,已可见红墙琉瓦的福宁宫。康履忽地停步,转身看着李彦,说:“李大官莫要忘了。” 李彦拢在袖内的手指隔内袋攥着那硬硬的奏本,声音喑沉,“康大官放心,洒家余生虽无多,却还珍惜这条贱命,不会胡乱说话坑了自个。” 康履这才完全放心,点了点头,“李大官是聪明人。” 到了福宁宫,却见徒弟张勤站在宫门外朝北张望。一见他就急步迎了上来,扯到一边附耳说:“师傅,丁相公、叶相公在内奏事,”声音压得更低,“孙阁长出来递的话,让给您提个醒儿。” 康履明白孙绍全是让他别贸然禀进去,便领着李彦去福宁殿的偏殿候着。 *** 御书房内,君臣正说着荆南帅司的禀奏。 “……如叶参政所说种种情弊肇生的蛮夷叛乱,前朝故例可见,猺蛮再啸众谋劫省内应非起于突兀,当是积弊而致,有肇因可究。” 丁起道:“以前,朝廷从毗邻猺民的乡里集人户为义保,或从蛮峒中选人户组为峒丁,作为兵户登籍在官府名册,捍卫疆境,并按人口给田,禁止擅自出卖和私自交换,一丁一年交租三斗,没有其他徭役。 “但政和以来,州县征敛百出,或重复摊派,义保峒丁租赋不复旧制,便有私自将田卖给蛮峒换钱粮,税吏催科上门,就举家迁出,依附蛮峒;而官府仍按旧籍催科,使乡民在固定租赋外又得加税填补空额。公家靠此取利,怠慢不查销空籍,每岁征总赋,乡民不堪其苦,反而投靠依附猺峒。又有狡猾的世家大族将田产隐匿在猺人名下,躲避租赋。如此种种,使省境和蛮峒的地界渐渐模糊,蛮峒愈侵省界,致官府失税,而蛮獠日强。 “因此,臣以为,武冈猺蛮之乱可为一个契机:一方面朝廷招抚平乱,一方面可借此整饬溪峒,重查户册,堪分地界,”他看了眼卫希颜,“并且荆湖武安军可考虑恢复峒丁 分卷阅读633 分卷阅读633 分卷阅读6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4 旧制,招抚部分猺蛮,又能分化蛮峒,以内蛮制外蛮。” 赵构看向卫希颜,便听她道:“峒丁制确是治理峒州的良策,如丁相所说,因随州县吏治倾颓而多有废弛。之前朝廷整合地方厢军乡兵为武安军,因峒丁旧制牵涉过多,遂仅在接壤交阯、占城、大理的几个羁縻州着力恢复,以加强国境戍边的军事防务,但蜀地和荆湖两路则力有未逮而暂行搁置。如今,亦是时候加以整顿了。” 赵构点头赞道:“由一地之乱着眼于国家疆境治理之策,此为兴邦之臣呀。朕有卿等良臣辅政,何愁国家不兴?” 他话意一转,道:“不过眼下首要是平乱,安定后方为治理。朝廷诏谕重新堪分田地,清立户册,这些都是需谨慎细致之务,又涉及当地世家大族,稍有急躁,便起纠纷,反令省内不安。” 叶梦得心头一松,立即应和道:“陛下明见。这田地赋役由来是肇祸之端,朝廷必得有了周密筹划,再步步施行,方可期在治平的同时进行革弊。” 赵构点头,问卫希颜:“枢府可有了平乱之策?” 她回道:“邵西所辖三县地属偏僻,向有盗贼逃亡隐匿其间,因县内通往猺峒的道路不止一条,官府难以缉捕;并且山地绵延相连,非一县能辖,有些地段便成了三不管,盗匪盘踞为祸。靖康年间又有河北溃兵南下,烧杀抢掠沦为匪,荆湖两路的溪峒州县因地僻且监管不力,便成这些匪兵的盘踞窝点。由是,盗贼、匪兵会集于蛮峒间,若有野心之辈从中煽动,便不仅仅是猺人的作乱。所以,枢府认为,武冈杨氏峒劫掠墟市之举,从表面看是蛮峒再起叛乱,但往深处究,很可能有山盗匪兵隐在其后——这些人才是祸乱之根。朝廷要平乱,必须分而治之,拨根而起。” 赵构君臣三人听得脸色渐峻,若单只一地蛮夷作乱尚不为虑,但搅进了盗匪溃兵,形势便成复杂,夷汉勾结作乱由来是朝廷大忌。 卫希颜道:“朝廷初立武安军时,曾在荆湖、江南、两浙诸路招剿盘踞山林河湖的盗贼——为害不甚的,予以招安;为恶多端的,予以剿灭。但因兵力不足,当时的招剿并不彻底,各地仍有余匪不清,尤其毗邻溪峒的州县,盗匪隐患更甚。对于这些穷凶极恶的盗匪,必须坚决剿杀;至于作乱的溪峒,可武力慑服在先,施以招抚为后。具体的出兵安排,待两府详议后再呈。” 赵构见丁起、叶梦得二臣均点头赞同,他忖思片刻,道:“兵事为急,明日即呈折入内。” 三臣同道“遵旨”。丁起和叶梦得正待说告退,卫希颜却先开口:“这辰光李彦应已传到,请陛下即刻召内问明,臣即与两位相公同去,及早议定出兵之事。” 丁起和叶梦得神色一愕,瞄见皇帝的脸色似乎有些勉强,却不得不吩咐侍立御书房内的孙绍全:“去看看,康履回来没。” 孙绍全应喏一声退出,行了几步被卫希颜状若无意地扫了眼,冷森目芒刺得他心头一颤。出得御书房外,见廊柱下的内侍指了指偏殿,便知李彦正在内候着。他不敢欺瞒,立即入殿宣人。 康履领着李彦入御书房,赵构见康履表情,心中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1、洒家: 这个在宋代不是和尚的专称,而是在普遍阶层中多用的谦称——相当于“某”,和尚能用,内侍能用,普通百姓也可以这般谦称。 2、黄院子和黄门:内侍的品级。黄院子是低等内侍,黄门在黄院子之上。 260 260、仓社青苗 ... 阁内静谥,春日暖阳穿过东面八扇清漆楠棂的敞开窗户,将坐在紫檀书案后的女子染上一层薄薄的金黄光芒,益显雍容。 案头摊着一份奏折,是司农寺丞陈旉上的言事折子——《建言民社义仓札》。名可秀端起翠叠薄釉茶盏抿了口,一目十行地阅过。 这是陈旉建议设置义仓的第二道折子。去年九月他曾上书政事堂,请在诸乡设置义仓,以作赈粮之用—— 他在折中道:天下多灾年,一遇凶年,百姓则流离失所、冻饿饥死。常平仓开仓赈粮但粮食不够用;强迫富人‘捐赈’则能力有限,并滋生民怨;从千里之外输粮则远水不解近渴;转移灾民到有粮之地则远近交困。现今江南和两淮灾事先后得赈,一则中枢措置及时得当,二则监察官员严峻不枉法,三则得民间共济会之助,方渡过这场大灾。然经此灾事,却曝露出常平仓赈灾无力的窘迫,以及现今常平制的不足,建议仿照隋制设乡村义仓,诏令天下各州遇丰收之年,三等户以上夏秋二税每斗多缴一升,以作贮粮,用于灾荒年赈民。 陈旉说的义仓制曾在宋仁宗庆历年间时诏行过,但未行多久便废罢了,神宗朝时又复立,未几年又罢去,赵佶在位时也曾置义仓,却是与常平仓般,多作为借贷青苗钱之用,反而失去了赈民于荒年的功用。 陈旉建言的民社义仓与本朝几代的义仓有相似处,又有不同处。呈入政事堂论议,多数相公对其建言持异议,有说是在赋税之外重复征税,有的认为乡里建官仓恐招盗贼而守卫能力不足,有的认为已有常平仓赈济,有的认为设义仓扰民。他的上书遂被驳回。 这位司农寺丞却未气馁,又做了更细致深入的考察,再次上书,这次却是递到枫阁。甚少有人知晓,这位躬耕于扬州西山的修道名士竟然是名可秀笼络的人才;曾保荐陈旉入朝的前扬州守臣、时任御史中丞的赵鼎也以为是自己慧眼识才加诚意感人,方说服这位通晓农事却于仕途无意的隐修名士弃道入官。 陈旉在上呈名可秀的奏折中道: “臣以为,政事堂所驳概属妄议。如讲义仓是赋税之外又加税,但臣设义仓之意,乃是教民贮粮以备水旱,朝廷为此立法,不是为官府谋利,实行久了以后,百姓必定乐于缴纳。 “如讲恐招盗贼,但盗贼多为偷抢价高之物,不在偷抢谷粟,今乡村富室有贮栗数万石的,不闻有劫掠之虞。且盗贼之起,本由贫困。若乡设义仓,百姓有贮存谷栗,虽遇水旱灾害,亦不愁饥饿之乏,则人人自爱而不犯法,这正是消除盗贼产生的根本。 “如讲有常平仓足以赈济,然朝廷设置常平仓,是平抑粮价之用:遇丰年时,常平司比市价适当提高籴入,以免谷贱伤农;遇荒年季节,常平司则低价抛售积谷,以免谷贵伤民。如此,使百姓不受粮价过高过低之伤。而遇凶年常 分卷阅读634 分卷阅读634 分卷阅读6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5 平仓发以赈粮,则违背建仓本意,兼且粮谷折输等花费一应出自常平钱,而今财力积蓄并不丰厚,若再遇大灾,则常平仓更加窘迫困乏。 “臣建言恢复庆历年间义仓制,以上三等户每年两税时加纳义仓粮,遇灾荒年则免缴。这些上三等户均是地方富室,每二斗加缴一升不成负担。臣概以估之,一中等州正税每年收入十万石,则义仓可得五千石,推而广之,其利博矣。 “况乎,田地豪富之户多为兼并之家,占有田产为广,则义仓收富户之粮亦多;而中下等人家占有田产往往很少,则义仓收他们的粮亦少。若遇水旱灾年,兼并之家未必靠义仓粮赈济,而中下之民则先受了义仓的好处。如此国家既抑了豪户兼并田地,又以义仓粮制匀富周贫,降减贫富悬殊过甚而起的怨憎和隐患……” 名可秀看到“匀富周贫”这句时不由微微一笑。 “臣建言在诸乡建仓贮米,盖因饥民分布于乡间,若如常平仓般置于州县之城,则往往因‘水脚之费,搬运之折,无所从出’,而使村里不敢问县要,而县不敢问州要,以致即使有赈仓之粮,却不可使赈谷遍及村落。是故,臣以为,应在诸乡建义仓,选乡中年长有德之辈主管,县衙惟掌仓谷总量……” 阅毕,她沉思了一会,提笔在留白折页批道: “汝言甚有道理,常平仓主职应为国家平准粮价用,粮谷市价不稳则国不稳,至于灾年赈济则为余粮之兼,不应主以赈事。故,可以另置专司赈济的民社义仓,不由常平司统,隶属转运使司,司农寺执督导之责。 “民社义仓既是置于乡里,其制与前代义仓亦有不同,可另名‘社仓’以示区别。此外,有两点要详加斟酌:其一,社仓既是贮粮赈济之用,便是国家普惠万民之举,仅划上三等户加纳仓粮,官府难免背上‘劫掠富家’劣名,久之必使富户怨隙,不利稳定。官府既分民户五等,可按等级不同各缴不等之粮,如上三等户每二斗缴一升,四、五等户可每升缴一合,具体由司农寺会同户部审慎议定。 “其二,政事堂议说建社仓会扰民,盖因建仓的木料是向百姓强取,这是历代因袭的弊习。之前朝廷已明发诏谕,禁止州县修治邮传驿舍时向百姓强取木料,建社仓亦当如此。如今谷仓已代以砖石构制,如何做到既建成社仓又不扰民,且花费要少,司农寺要拟出办法来。” 她思忖片刻,又落下一句:“政事堂议后,再发诸路征求意见,务求考虑周全。” 名雅进来换了盏热茶,“宗主,歇会再看。”话音方落,阁内便响起“歇会、歇会、歇会”三声清脆如鸟鸣的声音,名雅顿时咯咯笑出来,名可秀也不由莞尔。 鸟鸣声出自东窗下,窗侧靠墙壁新立了一座紫檀木满雕丹凤朝阳的落地钟,钟座顶端立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精雕翠鸟,“歇会”的鸣叫声正是随着翠鸟的一点一啄发出。这是蠡山工研坊制出来的自鸣摆钟,历时一年半终于研造成功,正心阁内的即是第一座钟,今日上午方远途运到,让铁卫都稀奇了一番。 名雅笑嘻嘻道:“这钟叫得好呀。”每过半个时辰鸣叫一次,正好提醒宗主休息。 这主意当然是卫希颜出的。摆钟初次鸣响时,名可秀忍笑不禁,又因了卫希颜这份体贴而心生暖意。 不好忤了爱人这番心意,她端起茶盏走到窗边稍作歇息,名雅抿着笑轻步退下。 枫阁四面都植着疏密有度的枫林,到深秋时便尽染霜色成火红,这个季节却还是青绿,入眼透着清爽。枫林之外花树丛丛,小桥流水处处,亭台相连,将江南秀雅之色尽拢其中。 名可秀喝了盏茶,看了会园景,便又坐回书案前,抽出张印了枫叶暗纹的雪白笺纸,提笔写道: “两淮灾事收尾,中枢可有反思此期救荒措置有何得失?各牵连赈灾职事的部司衙署要安排专人检讨经验教训,撰写总结报司农寺。司农寺要归总统合,修订前代《荒政要略》,编撰更加完整且实用的《荒政全略》,应立纲目:赈粮仓储制、灾事层报制、水旱蝗疫诸灾分类制、赈灾流程分责制、灾年粮食市易和抑价制,等等。经践行有效的赈灾新措要编进全略中,作为朝廷规制令行,已显现的弊制要摒弃,或代以革弊之法。 “书成后,明发诏谕颁诸路州县施行,同时印发太学国子监并诸州学,使学子科举入仕前即晓民生之务,诸如户部、司农寺、常平司等与有荒政有涉的部司官员和地方州县守令之臣,属新官上任的,其任前教习条目要增列《荒政全略》这项,司农寺执考,未过者不得赴职。” 她搁笔时抬眸扫了一眼摆钟,镂雕成鹰嘴状的亮银指针停在申时二刻的刻度上,衙门已经落班。 将枫笺对折封入函内,她叫进铁十一,将已批的陈旉奏折和笺函递去,令道:“折子递回陈西山,信函递送丁擎升。” 铁亥应了一声“是”,回到侍卫阁子换下黑衣劲装,着了身石青色的杭绸衫裤,出了枫阁不紧不慢地行往陈旉所住的睦仁坊官舍。 名可秀正看着江宁府守臣杨邦义的言事折子,奏议恢复宣和末年罢却的青苗法,革其弊后择地试行。 “臣知江宁府义稽首言:尝闻国家承平日久弊政渐显,太祖开国到神宗嗣位历有百年,而冗官冗兵冗费之弊已累危社稷。国家财不足用于上,而下已弊;兵不足威于外,而敢骄于内。遂有安石执政变法图强,新政六项中青苗法为其一。是法诏行,令州县各等田户于每年夏秋两税前向官府借贷现钱或粮谷,以补助耕作,当年借款随春秋两税归还,官府每期取息二分。安石立此法,是为青黄不接时救济百姓之用,并抑田地兼并,然新法行之十六年,流弊从生,朝野攻讦愈甚,神宗薨后即废。 “哲宗后道君皇帝即位,夫蔡京执政上言恢复神宗新法,名为变法富国,实则揣摩上意行谄媚之实,因是青苗、免役、方田诸法皆复,然根弊未除也。更因蔡京王黼等奸佞之流处政,上贪下腐,朝纲败坏,诸新法更成害民之政。到道君禅位后,新帝登基即诏令废止,迄今未复。 “然臣审青苗之法,立法本良,弊害丛生根由于地方执行不善:官吏为邀功,不问贫富,强行均摊配之,迫逼百姓借贷,且随意提高利息达四五分甚至八分;贫者无力缴还,吏督之急,则逃散四方;地方豪强则趁时贱买田宅,横肆兼并,或将借贷转手而成高利放出;又有为富 分卷阅读635 分卷阅读635 分卷阅读6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6 不仁者,藉安石之名而行凌虐掳掠之实。遂使青苗法反成官府辗转放高利贷,榨取百姓利息的苛政。 “臣以为,青苗法确可解决农户青黄不接时节的生计,全然摒弃不用殊为可惜。为践证此法有效,臣于建炎二年正月,择治下溧阳县试行,初仅在每乡择四五等户各十贷以不等量的粮种,少贷者当年夏收即还贷,多贷者分夏秋两收分期还粮,每期取二分息。初见成效后于次年再扩借贷户数,又继续践行两年,一百七十借贷户均连息缴清矣,无有积欠不还者。溧阳县令因报乡村有更多田户申贷,江宁其他几县闻之亦请试行。臣不敢妄行推广,遂禀奏主上……”他在后面一一列了改良后的青苗法,条条皆有数据佐证,分说极为详尽,显然经过亲自考证。 名可秀没想到杨邦义竟不作声地试行青苗法,一时不由感叹:“具胆识拓力,斯为良臣。” 正好卫希颜步入阁内,闻声笑道:“可秀说谁是良臣?”目光一转看见东窗侧立的紫檀摆钟,呀了一声,哈哈道:“总算做出来了!上午安的?”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古代关于粮谷的计量单位: 1石=10斗,(1石=1斛=1担) 1斗=10升 1升=10合 1合=10勺 1勺=10撮 嗯,这章涉及仓法和青苗法,论折议事是有些枯燥的~~~~~ 话说,摆钟终于制出来了,撒花~~ 261 261、时钟新技 ... “江宁府杨晞稷,奏议试行他改良的青苗法,不声不响地在溧阳县践作了两三年,未秉上意就敢陈法新用,岂不是良臣?” 名可秀笑着回了卫希颜这句,起身走近去,指着那座紫檀架摆钟道:“头午刚运来安好。阿莫拿漏刻漏壶比对了半晌,得出‘走时甚准’。呵呵,应给罗十九他们记一大功。” 她说的罗十九是蠡山机械时钟作坊的主管大匠,这摆钟便是由他领着十数名工匠研造出来。 卫希颜边端详边笑道:“该给我记大功才对。” 名可秀笑了声,“你就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却劳作人家埋首苦研一年余,这会倒好意思争功。” 卫希颜哎呀一声:“岂不闻创意最贵?”心底却着实佩服沈元、罗十九这些技术能人。 前世她对陀飞轮镂空表情有所钟,也曾斥资收藏了几款限量版,对时下机械表的顶尖技术自是张口道来,但她毕竟不是从事钟表行的专业人士,对最初的摆钟技术更是没兴趣多做关注,虽然机械钟表的基本原理是相通的,但居于金字塔顶端的陀飞轮和蹲在金字塔底的摆钟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其构造理论只能仰望,需得有“转化先进生产力”的能力——沈元和罗十九的悟性和触类旁通的本事让卫希颜很是佩服。 当然,借鉴前人的经验也很重要。沈元的祖父沈括留下的笔记中就详载有僧一行和苏颂创建天文时钟的成就。 僧一行是唐代高僧,精通算学、天文和历法,奉唐玄宗诏令造出水动力浑天仪,附置的时钟驱动器就应用了擒纵机构,它是一座柜式装置,柜上立有两木人,前面分置一钟一鼓,钟自动敲响以示时辰,鼓自动击打表明过了一刻,所有这些运动都是由柜中的组件——轮、轴、钩、联锁杆、制动装置和锁合装置——操纵,这就是最早的擒纵机构,可惜铜铁制作的这些组件历年后渐渐生锈,不能再自动旋转,这座浑天仪遂被弃置于皇宫集贤院中。 这是擒纵轮在钟表上的首次应用,虽然它还不是真正的机械擒纵机构——不是靠重力落体或弹体,而是水力驱动——然而这与漏壶内的浮标随壶中的水或水银面一起升降不一样,是水钟的一大跨步。 苏颂是北宋天文学家,官任尚书、宰相,奉哲宗令建成水运仪象台,它的装置是一座三层式的天文钟楼,钟楼前面有一座木阁,分五层各开一门,无论白天黑夜,每隔一段时间,便有木人出现,一刻打鼓,时初摇铃,时正敲钟。这些木人都由巨大的报时装置操纵,苏颂命名为“昼夜机轮”,使用了相当于现代钟表中的擒纵机构,由巨大的枢轮提供动力,枢轮上有木辐挟持水斗,通过大小齿轮的啮合来操纵水斗转动和枢轮的运转速度。 这座水运报时钟是世界上最早的天文钟,它所用的擒纵装置也被公认是机械钟的祖先。当然“昼夜机轮”和僧一行的时钟驱动器一样都是靠水力驱动,不是机械钟表利用悬挂式重锤或螺旋形游丝通过重力或弹性势能来驱动齿轮系转动,但是这种利用水力驱动的理念已经和真正意义上的机械擒纵概念相当了。 前人的创造经验加上卫希颜给出的现代原理,二者结合就如打开了创意的匣子,经由这时代顶级的机械科学家和技术大匠的融会贯通,最终结出了创意的果实,将机械摆钟的历史提前了五百年。 这座为枫阁专造的摆钟名为“丹凤朝阳”,飞檐架阁式的紫檀木钟座高逾五尺,两厢雕刻河山景色,正面是整扇玻璃门,圆钟下方悬垂着两尺长的鎏金牡丹纹钟摆,钟盘鎏金刻绘双凤朝阳纹,盘面有一短一长的时针和分针,俱为亮银质,时针的前端被镂雕成鹰嘴状,颇具锐意指时的气象。 表盘上的刻度分三圈,外圈则对应的是112的数字标时,内圈则有两圈,按子初、子正到亥初、亥正分为二十四小时,上下两重叠标时辰,如“子初”(夜12点)正对着“午正”(中午12点)。同时采用汉字和数字的标时方式,自是为了方便行销海外。 机械钟要求最高的是内部机件,材质不达要求会渐渐磨损影响走时精度,或者生锈停止转动,这丹凤朝阳钟的内部机件采用的是锻剑用的合成钢——熟铁与铸铁熔炼而成——再在表面鎏铬,材质坚硬抗磨损,并且耐腐蚀。 这种鎏铬钢的创意始自于沈元查阅祖父笔记翻出的一段记载:“据稗料考,秦始皇令工匠造利剑和弓箭陪陵,以青铜鎏铬而成,坚硬不锈蚀……然未得践证。”经蠡山冶坊多番试炼最终成功,卫希颜称之为“铬钢”,并将之列入少府监矿冶司的合金钢条目。 “可秀,你看,这里有最先进的技术,重力摆、擒纵轮、合金钢……”她的手指轻轻划过钟面,目光似乎透视进里面的机械运动,“嘀嗒、嘀嗒”的走时声在静谥的阁内格外清晰,仿佛被这睽违已久的声音带回了遥远的过往,她神色不由得有些恍惚。 名可秀关切的声 分卷阅读636 分卷阅读636 分卷阅读6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7 音响在耳边:“希颜?” 她回眸一笑,眸子清澈明亮,“知道这嘀嗒声是怎么来的?” 名可秀抬了抬眉,她对技术事体向来只侧重大节,对诸如走时作响这类细节不会多费心思,却见卫希颜摆出副“快请我解答罢”的殷切表情,不由发笑,配合着摇头道:“不知,还请卫大匠师指点。” 某匠师清了清嗓子,“这是擒纵机构锁定齿轮时,齿轮突然停止的声音,短暂的停止立即释放,一声‘嘀嗒’即一秒。”她笑道:“沈元说这‘擒纵’二字起得妙,爪尖与齿轮循环作锁定、释放,即为一擒、一纵,单这两字就道出了摆钟的运作精髓。” 名可秀唔了声,心里已在盘算摆钟的利益,“这座钟的定价是五千贯,相当于京城中户人家一成的家产了。” 卫希颜算了一下,道:“这价格却不贵,单只紫檀、雕工、鎏金材质和这整幅玻璃门,就不下一二千贯。这物的定位就是奢侈品,只走富贵家,尤其是那些身家百万千万的豪商巨贾,必得以赤金打造,再镶嵌宝石真珠,至少卖出万贯才当得起这份技术价值。哦,卖给海外那些蕃王,就更得造出金碧辉煌主珠光宝气,少于万两金子咱们都羞于说出口不是。” 名可秀噗的一笑,油然想起“玻璃镜,寸如金”的奢华外销,点头道:“卖给官宦人家可不能金光宝灿。” “那就用白檀座嵌美玉,”卫希颜张口就来,“或者雕绘梅兰竹菊雅色,髹漆刻诗词名句之类,照样卖得出高价。” “嗯,甚好,甚好……”名可秀笑道,说起这些她比卫希颜的主意更多。 两人说了会赚钱之计,名可秀见她神采飞扬,显是心情甚好,便笑问:“今儿可是给赵官家吃鳖了?” 卫希颜格地笑了,“可秀,你没见着,李彦拿出‘请罪表’时赵官家的脸都青了!嚯,以为李彦会指证我欺君?可惜呀可惜,当着丁起和叶梦得的面,赵官家是想赖帐都不成,连笔迹都不便多加辨认。” 那本新造不久的请罪表上御批的“赦无罪”是李彦摹仿的赵佶笔迹,当这位延福宫主管醮朱砂写下那三字时,就意味着上了卫希颜的船,沉了就得一起沉,但国师枢相的这艘大船岂是容易沉的?李彦向来识时务,卫希颜又给了他比宫观使更好的退路,选择站在哪边就勿庸多言了。 当然,此计得以实施的关键是李彦模仿赵佶御批能乱真。 当年梁师成曾找高手伪造御批诏令地方,李彦自己就有仿字的天赋,且近身服侍赵佶更如近水楼台,对皇帝行笔的习惯和心态都十分熟悉,偷偷揣摩仿字近十年,已有七八分火候。他倒是没想着伪造诏令,仅是出于有备无患的心态,未料会被卫希颜知道这个秘密,挟以相逼。 然而即使李彦能仿御体字,假的终究是假的,缺了几分神韵,所幸御批只需写下“赦无罪”,恰是李彦仿摹较多的,而且字少不易露破绽,何况落印的道君皇帝御宝是真的。 赵构虽然心存怀疑,却不敢断言说这御批是伪作。 当年太上皇赵佶仓猝南巡——实则为弃京南逃,一路上担忧恐惧,惊惶不安下落笔就有些气韵不足,气虚志怯,自然少了几分挺拔筋劲之气,李彦一直贴身服侍道君皇帝,这行笔上的变化自然清楚,往常仿摹的气韵不足却是合了道君此时的笔法。 正因如此,赵构虽然辨出这表章上的御批缺了两分气韵,却不能说这不是太上皇的亲笔。 或者拿下来再做笔迹校验,以赵构对太上皇的瘦金体字的熟悉,大量比照后许能辨出蛛丝马迹,但令他着恼的是,丁起和叶梦得也在御书房内——李彦磕头呈出请罪表奏对清楚,人证物证俱全,丁、叶二臣便成了见证。 这不是巧合,卫希颜送出荆南帅司密报时,就已做了如斯算计。 她得意笑着,“估计御膳房好阵子都不会做甲鳖汤了。” 名可秀提醒她:“别留后尾。” 卫希颜一笑,“我省得。” 作者有话要说:这真是看文难,发文亦难……唉,抽抽复抽抽,抽抽何时止? 262 262、道君驾崩 ... 御书房。 暗职为皇城司勾当官的御药院首领内侍冯益正弓着身子听皇帝说话。 “李彦向朕恳求去报国寺为道君颂经祈福七日……哼,真是为道君尽忠?朕看不见得,其人居心叵测,论罪当诛。” 赵构咬着一口细牙,想起李彦这厮的反水,原想私下拿入禁庭刑房严加拷问,可恼这阉货竟然当着御书房内三位朝臣的面,磕头请求去报国寺为太上皇颂经斋戒,秉着忠孝大义,赵构不能不应——且放他松活七日,回宫后再清算。 皇帝眼底闪现厉色,冷笑了声,“朕已允了,倒要看看他想捣腾出甚么。你安排人手明里暗里都看紧了,谨防他逃跑,并将其在报国寺的一举一动,和甚么人接触,说了甚么话,做了甚么事,都一一回禀。” “诺。”冯益恭应一声,见皇帝已拿起奏折,便躬身退下。 漏壶内水银浮动。赵构看完几份即需回复的折子,吩咐康履将找出的道君御笔字帖和朱批奏章展开压在御案上。他执笔俯身,随着目光扫过朱砂笔时而落下,将选中的字画圈标出,又将卫希颜的请罪表翻开到有御批那页,仔细比对着。 不知换了多少盏茶,康履看了眼黄铜鎏金的漏壶,低声提醒:“官家,可要传膳?” 赵构目光停了停,扔下奏章,“传。” 从勤政殿用罢晚膳出来已是酉时三刻,赵构负手沿廊慢行,金线刺绣云纹的靴子踩在磨缝地砖上橐囊有声,身后一溜内侍宫人皆垂手低头小心跟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回到御书房,用过一盏茶,赵构埋首继续比对笔迹。 日头渐沉下去,廊庑渐次亮起宫灯。 御书房的四架落地擎大纱灯都点亮了,龙首翘案的左右两侧又加了两盏玻璃罩宫灯,将案上展开的字帖和奏章照得清晰入目——四五幅字帖中凡是“无”字都被朱笔圈出,两本奏章的御批里各有“赦”和“罪”字也同样被圈出,都是太上皇南巡后的御笔亲书。 赵构盯得过久的双眼一阵涩痛,抑不住气怒一把掷下奏表,闭上眼有些颓然地向后一靠,“……三分假……七分真……” 分卷阅读637 分卷阅读637 分卷阅读6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8 康履轻步上前,伸手按揉皇帝已有些僵硬的双肩,一边低声劝慰:“官家歇会儿再看。小人虽不懂这个,却亦听说校验笔迹最是耗神费功夫。官家一向锐目如炬,没准过几日就能看出端倪来。” 赵构似在听又似没入耳,唇边渐渐泛起一抹嘲讽:任你造得多真,朕都是不信的。 忽忽三日过去。李彦似乎真的一心一意为太上皇祈福,每日随同僧人早课晚课,未有一日懈怠,课罢都在僧房内敲鱼念经,不做外出,暗里监视的皇城司察子回禀无任何不妥举动。赵构心中存疑,吩咐冯益小心看管,七日一结,务必将人带回宫内。 这日酉初刚过,便起了风。几阵风吹过,天空隐隐飘来几丝乌云,酉正后天空便完全阴黑下来。到半夜时便下起雨来,廊下宫灯被吹得左摇右摆,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幕,只能隐约见得昏黄灯光。 福宁宫寝殿内,镂金熏炉内灸着安息香片,赵构却睡得不甚稳便。檐下铁马叮当作响,听得人阵阵烦乱。赵构翻了□,想起这几日校验笔迹无果,白日去延禧宫探视太上皇,见到的还是那副昏沉不醒的模样,不由得郁火升腾,若非道君神智不清,何以被卫轲欺弄至斯? 他翻来覆去想着,突然想到除了李彦之外,还有一人在南巡后深得太上皇信任,曾陪侍左右不离,比他这个皇子康王更熟悉道君御笔。 此人就是随太上皇南巡的前禁军殿前司都指挥使高俅,因拥戴赵构之功除授枢密使,未几月便被御史中丞赵鼎参劾收贿卖官、贪吃空饷、纵子行凶、收银关说人命案、强占民田商坊等新旧十一项罪名,三司会审后定刑,贬为庶民流放雷州。 时下熟悉道君御笔者,除了李彦就是高俅。赵构猛地睁开眼,张口传唤:“来人……”便闻一道霹雳震响,淹没了皇帝的话音。 紧跟着,又是一道接一道的霹雳电光,如火蛇般炙亮了黑沉的天幕。突然一道巨大的电光劈落,仿佛落到某处宫殿上。过了阵,便有人惊呼:“失火了……失火了……” 赵构唤进值夜内侍,着召冯益即刻入见。他披了件织金的便袍,半倚在榻上就着烛光翻看《春秋》。约摸刻钟后,闻得寝殿外足音轻响却似乎带着急促,他不由皱眉坐直身。却是康履急步趋入,声音里带着惶急,“禀官家,延禧宫失火了!” “甚么?”赵构一惊而起,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冷得他猛然打了个寒噤。 “康履,你快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康履应声匆匆退却。 几名宫人服侍皇帝匆匆着衣,赵构几步走出殿外,向东北方向的延禧宫望去,却看不到一丝火光,只见几道电光刺过,隐见殿檐棱角突兀在雨帘中,远远地传来听不清楚的喧声。 赵构刚坐上御辇,康履浑身水湿地跑回来禀报道:“官家,火没着起来,烧了檐角就被雨浇灭了。只是,”他声音抑不住的惊慌,想起延禧宫内的光景,苍白着脸道,“道君因为受惊,病情加重了!” 赵构又一惊,急得叱道:“还愣着做甚,快走!” 四名内侍应声起辇,御卫班直按刀随护左右,前后十几名内侍宫人各打灯提着物什,噼哩啪啦踏溅着雨水跑在宫道上。 御辇进了延禧宫,赵构下辇还未入得寝殿,便闻内头猛然一阵哭声,赵构心头一紧,升起一股不安,便见一名内侍几乎是滚着出来,跌到皇帝脚前磕头大哭道:“官家,道君……道君……薨了……” 赵构眼前一黑,身子便晃了两晃。 “官家……” 皇城内,钟鸣四十五响。 两府宰执首先接报赶赴禁庭,跟着是礼部和太常寺官员等。虽说太上皇驾崩得有些突然,但病卧御榻四五年,朝臣们都大抵心里有数,或许哪个日子就龙殡驭天了,因是一应治丧仪程都进行得有条不紊,颇有按部就班的气氛,尽管朝臣们都是满脸的悲切哀痛之色,还不时有人掩袖嚎哭几声——天知道有没有泪水——但禁庭内确实是一派忙而不乱的光景。 赵构扶榻痛哭之际,犹未忘记让康履传令冯益,将李彦立即押回宫里。未料天明时冯益回宫禀报说:“官家,李彦闻响丧钟后,便大哭悬梁自尽,留下遗书说,愿殉身太上皇以报君恩。” 赵构气得一个倒仰,这个阉货,竟敢这么死了?心里存疑,问冯益:“果真死了?” 冯益回道:“小人仔细检查过,确是死了。” 赵构仍然不信,李彦这厮惜命无比,甘愿殉君才怪了。冷笑了声道:“尸身呢?将他的尸体带回来。哼,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冯益迟疑了下,回道:“官家,李彦自尽前留了遗书,说生前造下不少罪孽,托付报国寺的方丈将其遗体火化以赎罪过……报国寺的圆通禅师说,按李彦的托付,要让僧人在其柩前念经七日,再在寺内安排火化。禅师说,就在寺内行葬仪,不需费事将遗体再运进宫去,死者为大,少动为安。”说完取出李彦写的那封遗书,上前呈给皇帝。 赵构看后随手扔下,阴着脸很是不快,但报国寺的住持圆通禅师是精通佛法的高僧,若因了李彦的身后事而起非议,难免有损为君者的仁德之名。他想了想,吩咐冯益道:“着人看紧了,一直到火化为止,确定是李彦的尸身,别是诈死掉包。还有,若真个死了,更要查清楚——朕不信李彦是自尽。” “诺!小人下去就安排仔细。” 当日,太上皇大殓,梓宫停放在延禧宫内。朝廷发丧告,京城官民缟素服丧二十七日,三十日内不得嫁娶,百日内不得作乐,等等。皇帝以参知政事胡安国为山陵使,统管修陵及丧仪事。 两府合议修建陵寝之地,最终定在越州东南外的宝山,作为皇室攒宫(临时葬地),赵构阅折后批可。 从大殓之日起即缟素服丧二十七日,赵构白日在延禧宫灵棚接见朝臣哭柩,用膳就近在偏殿,唯三素一汤,夜了方回福宁殿安寝……不过十余日,人就瘦了一圈,满脸憔悴,出入皆需人扶,朝臣均赞皇帝大孝。 其间,冯益觑空禀报说,李彦尸体已火化无误。赵构虽然心底仍存疑虑,却不得不相信李彦确是死了。赵构怀疑卫希颜派人灭口,奈何皇城司察子从李彦尸体上查不出任何内伤外伤和毒杀的证据。赵构怏怏不乐,李彦之事只得作罢。 这段日子,赵构半是忙半是累,没精力再顾其他, 分卷阅读638 分卷阅读638 分卷阅读6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39 唯冀望冯益派去雷州的人尽快带回高俅。 但是,丧满除服,却发现秘置在御书房内的那本奏表不翼而飞了。赵构惊怒不已,令康履严查福宁宫所有内侍宫女,最后查出御书房一名洒扫内侍失踪。 赵构怒极,却无法追究此事,甚至不能让外臣知道御书房丢了奏章,这股郁火呕得他气血一阵翻腾,连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去,叫人传来冯益,“速去,将雷州的人追回来,带回手诏。”奏章已失,高俅来了又有何用! 冯益刚应喏一声,就见皇帝猛然喷出一口血来。“官家!……” 顷刻间,福宁宫乱成一团。 263 263、各有段数 ... 两府宰执正在政事堂议着太上皇的庙号,闻说皇帝突然昏倒,都急急赶往福宁殿。 医官院三名御医正在会脉,皇帝仍然昏迷躺在御榻上,观气色似是不妙,丁起急怒道:“林莒呢?”他问的是医官院院令。 为首的一名御医起身谦卑回道:“相公,林院丞奉陛下旨意带职在家。” 丁起这才想起,因太上皇薨逝,皇帝降罪医官院医治不力,将院令和三名主治主治御医一并降了职,院令林莒降为院丞,戴罪在家禁闭三月。 丁起识得回话的这名御医叫王继先,在医官院众御医中医术颇为出色,脸色微缓,问道:“御医诊脉结果如何?” 王继先微微躬身,扫了一眼面色都显焦急的两府宰执,禀说道:“陛下因郁痛积心,且这段时日劳累交加,加上……”他顿了一下,道,“加上郁火攻心,以致气血迷了心窍,方一时晕厥,切脉疏通即可醒来,再按方服药静养七八日,圣体当可痊愈无碍了。” 众宰执闻言都嘘了口气,心道太上皇刚薨,皇帝可不能有事。唯卫希颜心底暗笑,这厮八成是气得吐血。 不一会赵构醒来,目光扫过卫希颜时胸口又是一促,挥手止住丁起几人的关切问候,道了句“朕无碍”,便让众臣退下,独留下范宗尹。 两名宫人扶起皇帝半坐榻上,内侍殿长张见道端上常备的参汤,服侍皇帝喝下半碗。赵构半倚在金绣团龙的大迎枕上,闭目歇了半晌,感觉身子回复了些力气,挥退侍候的宫人,问恭立在御榻外的刑部参政范宗尹:“沈元到甚么地界了?” 范宗尹算了算日子,沈元是三月初一从韶州启程,随行御医季院丞说他身子未调理完全,路途不宜劳累,若是不能紧着赶路,这会应只走了一半路程,便回道:“这几日应到闽江了。若路上顺利,估计月底应可到京。” 赵构双眼微微睁着,略显病黄之色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低沉的声音问:“韶州可有禀报?” 范宗尹垂了眼道:“按陛下的意思,那边的人明面上查案做做样子,暗里严密监视作寨诸人——到目前为止,尚未发现异动。” 赵构哼了声,自是不信卫希颜就这么放手火器作,拢了下眉头,说道:“吩咐底下人小心看着!” 范宗尹躬身应诺,心头却浮动着几分莫名的不安,仿佛是被甚么束缚住了,无法放开手脚的憋闷,又或许是从一开始事态的发展就偏离了预想的方向——一种让人无法掌控的不安。 赵构沉思了一会,问起道君庙号。 范宗尹迟疑了下,道:“目下拟了道宗、僖宗、熹宗三号……两府还在议。” 赵构气喘咳了两声,虽然早就清楚两府宰臣绝不会给奢侈乱政的太上皇予高号,但拟出的这几庙号着实听了犯堵。 想起这段日子事事不顺,他胸口又窜上一股躁气,再无心思和范宗尹多说甚么,叫退后,闭眼歇了会,张口习惯唤道:“康履。” 应声进来的却是福宁殿内侍殿长张见道,垂着眉眼回道:“官家,康副都知还在屋内养伤,可要传唤?” 赵构恍然想起因为那份奏章失窃,他一怒之下将福宁宫主管和御书房上下都责打了三五十大板,这会人还躺着呢。 “不必了。”赵构揉了揉额头,又道:“回头送盒玉创膏给康履捈着。” “喏。”张见道应了一声,眼睛里闪过几分嫉妒——玉创膏是医官院进奉的专治外伤的圣药,用药稀贵,没想官家竟舍得赏给康履敷伤。 便听皇帝道:“你去军器监,传程瑀过来。”张见道应声退出殿去。 不一会,宫人端进御药房煎好的理气汤,赵构服了一碗,感觉胸口舒畅了些。他闭目思忖着,御书房失踪的那名内侍是被买通,还是根本就是卫轲的人? 听孙绍全讲,这吴九是新皇宫建成时入宫的那批,是杭城坊郭户,父母双亡,家中只有祖母和一个弟弟,因缺钱为祖母医病而自愿入宫,是个有孝道的,忠厚老实的貌相,平素不爱多嘴多舌,做事勤勉未出过差错,如此方被孙绍全看中,从洒扫院子提到御书房洒扫,没成想却是个包藏祸心的内贼! 卫轲竟如斯大胆,将手伸进了禁庭。 赵构一想到这就抑不住愤怒,想杀人的愤怒,以及尊严被辱的痛恨。 除了吴九,这宫中还有没有其他安插.进来的眼目? 赵构悚然而惊,陡地直坐而起,命人传唤皇城司勾当官冯益、禁庭慎刑司勾当官曾择、御卫军都统制张宗颜三人入见——吴九不能放过,内宫隐患也必须肃清。 他躺下合眼一会,便听张见道回来禀道:“官家,提举军器监程瑀召至。” 赵构精神一振,坐起道:“传!”眼眸黑黝黝地闪着光。 *** 月上中天,竹林内凝着一股肃杀之气。 这杀气却仿佛被一重无形的结界笼罩住,没有半分杀气溢出林外。 无形剑气在竹林狭小的空间内相交,听不见呼啸激荡之声,却比真刀实剑的拼斗更考功力。 良久,林内一声笑道:“败了!” 随着笑声,云青诀退身三尺,指间剑气瞬间化为虚无。 他笑声畅快,毫无落败的沮丧,背着手往外走道:“希颜,陪三叔再喝几盅。” “好。”卫希颜扬眉笑道。 院子里的饯行宴已经散去,独留下这叔侄俩做临行前的话别。 云青诀提起酒坛哗哗冲满酒碗,招呼卫希颜:“快,倒满,倒满。今晚月色甚好,正是大 分卷阅读639 分卷阅读639 分卷阅读6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0 醉不愁眠的好光景,哈哈……” 卫希颜倒满酒碗,黑釉深口的大碗,满满一碗,笑着端起和三叔一碰而尽。 云青诀连喝三碗,大笑敲箸,高唱起歌,笑声畅快舒怀。 两名小厮远远立在屋廊下,听着那边发出的畅快笑声,嘴角都不由微笑起来,连主人明日即将远行的离愁都淡了几分。 三叔心情很好。 卫希颜自然知道其中因由。 那一晚,夜雨淅沥,赵佶被唐十七用药暂时恢复神智,云青诀冷笑站在榻前,一桩桩、一件件摆说当年之事,杨戬之死,梁师成之死,童贯之死,以及他这位道君太上皇的“病情”…… 赵佶听得惊惧痛恨交加,却只能如木雕泥塑般瘫着动不了,喉咙也嘶叫不出半分声音。 云青诀冷厉的目光如刀子般割着他,“……想求长生之道?去黄泉底下求罢!”他低低笑着,“我二哥、二嫂定会好好招呼你。” 赵佶脸颊猛然抽搐了两下。 唐十七指间小刀转来转去,阴冷的目光盯着赵佶,“这样死了太便宜他了,不如放把火烧了这延禧宫,再把这厮拖到乱葬岗千刀万剐,由得野狗抢食,嘿嘿,任你是九五至尊,亦要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赵佶脸颊抽搐得更厉害。 云青诀眯着眼点头,“七哥这法子好。”见榻上人已被嚇得出自身体本能地哆嗦,却仍嫌不够似的往伤口上再泼盐,“放心,你们赵氏的江山希颜会好生代你‘看着’,嘿嘿!”笑声里带着不言而喻的意味。 赵佶惊骇瞪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卫希颜。 卫希颜很好心地解释道:“你家九哥身子骨不太好,大概生不出儿子。至于以后的皇帝嘛……谁知道呢。”很不负责任地撂了这么半截子话。 赵佶骇怒张大着嘴无声嘶叫,胸口急促地起伏,眼珠子几乎瞪凸出去。 恰在这时一道电光劈在延禧宫主殿的殿顶上,这道悬于头顶的霹雳之声就如一记惊天之锤,将赵佶噎在喉头的最后一口气给震没了。 “嚯,老天都要收你!” 三人掠出宫外,云青诀仰声长笑,笑声里尽是快意。 终于了却元凶! 从此后,再无挂碍。 云青诀喝着酒,唱着歌,半歪着身子倚在竹榻栏槛上,意兴酣畅。卫希颜一口酒,一口煎鱼,时而提醒云青诀:“三叔,别尽喝酒。有菜有酒才是人生呐。”她惬意地眯起眼。 云青诀哈哈大笑,道:“还知道享乐就好。” “三叔这话说的,我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云青诀又是一阵大笑,只说“甚好,甚好”。 一坛酒很快喝干,厮儿又抱上两坛来。风吹过竹林簌簌作响,带走一院的酒香。 云青诀坐直了身,眼神依然清明,一边倒酒一边问:“事情可都了结了?” 卫希颜知道三叔问的是李彦和吴九的安置。 她举碗笑道:“李彦狡兔三窟,早年还是赵佶身边的红人时就置了不少私产,高俅罢黜流放雷州后,他献出不少私产给赵构作投名状,但还是匿了南阳一处田产,如今借着假死脱身,正好遁回乡里做土财主——户贯名籍都安排妥了,只要他自个不露底,就不会有人知晓他的身份。” “哦,他那边还有个义子,叫王承恩,”她挟了粒香煮豆,嚼了两嚼,“早年赵佶南逃时李彦就安排他这个义子脱身出宫,在南阳那边安顿打理着,这会父子重逢,老来有靠,日子有得过。说起来,赵佶宠信的那些奸佞贼子,还唯独李彦这家伙落了个好结果。” “嗯,这是托了你的福。”云青诀喝了口酒,道:“不论他昔日如何作恶,既助我云家一臂之力,妥当安置他便算还清了。” 卫希颜点头,又说起吴九,“原是可秀安插在宫里的一个耳目。我谋划这事前,已派人将他的家人转移到鄱阳湖,湖里有个渔岛是名花流的产业,盛产鱼米,是个生产生活的好地方。吴九应该亦快到那边了。” “如此甚好。”云青诀道,几口喝下碗酒,又提醒她道:“经此事后,赵构必会整饬禁庭,内宫应有番人事迭荡。” “嗯,我知道。” 卫希颜喝下口酒,撇眉笑着,“三叔放心,禁庭内几大中官——康履、冯益、曾择、曾安石、蓝珪等人各成派系,赵构想肃清内宫,很可能成为这些宦官互相排挤的争斗,最后落马的不知是谁的人哩。” 作者有话要说:1、庙号:始于西汉,是皇帝死后,在太庙立室奉祀时的名号。 一般开国的皇帝称祖,后继者称宗,如宋朝赵匡胤称太祖,其后的赵光义称太宗。但是在隋以前,并不是每一个皇帝都有庙号,因为按照典制,只有文治武功和德行卓著者方可入庙奉祀。 直到唐代以后,每个皇帝才都有庙号。 2、宋徽宗赵佶: 徽宗即赵佶的庙号,这不是一个美称,这个庙号是金国立的,“徽”的本义是三纠绳,徽宗表示皇帝受过羁押,宋钦宗赵桓的庙号也是此义。 当然了,赵佶的庙号不会是徽宗了,嘿嘿,反正不会是美号~~~ 嗯,要是看不见内容的话,多按几次刷新吧,唉~~~ 263 263、各有段数 ... 263 263、各有段数 ... 两府宰执正在政事堂议着太上皇的庙号,闻说皇帝突然昏倒,都急急赶往福宁殿。 医官院三名御医正在会脉,皇帝仍然昏迷躺在御榻上,观气色似是不妙,丁起急怒道:“林莒呢?”他问的是医官院院令。 为首的一名御医起身谦卑回道:“相公,林院丞奉陛下旨意带职在家。” 丁起这才想起,因太上皇薨逝,皇帝降罪医官院医治不力,将院令和三名主治主治御医一并降了职,院令林莒降为院丞,戴罪在家禁闭三月。 丁起识得回话的这名御医叫王继先,在医官院众御医中医术颇为出色,脸色微缓,问道:“御医诊脉结果如何?” 王继先微微躬身,扫了一眼面色都显焦急的两府宰执,禀说道:“陛下因郁痛积心,且这段时日劳累交加,加上……”他顿了一下,道,“加上郁火攻心,以致气血迷了心窍,方一时晕厥,切脉疏通即可醒来,再按方服药静养七八日,圣体当可 分卷阅读640 分卷阅读640 分卷阅读6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1 痊愈无碍了。” 众宰执闻言都嘘了口气,心道太上皇刚薨,皇帝可不能有事。唯卫希颜心底暗笑,这厮八成是气得吐血。 不一会赵构醒来,目光扫过卫希颜时胸口又是一促,挥手止住丁起几人的关切问候,道了句“朕无碍”,便让众臣退下,独留下范宗尹。 两名宫人扶起皇帝半坐榻上,内侍殿长张见道端上常备的参汤,服侍皇帝喝下半碗。赵构半倚在金绣团龙的大迎枕上,闭目歇了半晌,感觉身子回复了些力气,挥退侍候的宫人,问恭立在御榻外的刑部参政范宗尹:“沈元到甚么地界了?” 范宗尹算了算日子,沈元是三月初一从韶州启程,随行御医季院丞说他身子未调理完全,路途不宜劳累,若是不能紧着赶路,这会应只走了一半路程,便回道:“这几日应到闽江了。若路上顺利,估计月底应可到京。” 赵构双眼微微睁着,略显病黄之色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低沉的声音问:“韶州可有禀报?” 范宗尹垂了眼道:“按陛下的意思,那边的人明面上查案做做样子,暗里严密监视作寨诸人——到目前为止,尚未发现异动。” 赵构哼了声,自是不信卫希颜就这么放手火器作,拢了下眉头,说道:“吩咐底下人小心看着!” 范宗尹躬身应诺,心头却浮动着几分莫名的不安,仿佛是被甚么束缚住了,无法放开手脚的憋闷,又或许是从一开始事态的发展就偏离了预想的方向——一种让人无法掌控的不安。 赵构沉思了一会,问起道君庙号。 范宗尹迟疑了下,道:“目下拟了道宗、僖宗、熹宗三号……两府还在议。” 赵构气喘咳了两声,虽然早就清楚两府宰臣绝不会给奢侈乱政的太上皇予高号,但拟出的这几庙号着实听了犯堵。 想起这段日子事事不顺,他胸口又窜上一股躁气,再无心思和范宗尹多说甚么,叫退后,闭眼歇了会,张口习惯唤道:“康履。” 应声进来的却是福宁殿内侍殿长张见道,垂着眉眼回道:“官家,康副都知还在屋内养伤,可要传唤?” 赵构恍然想起因为那份奏章失窃,他一怒之下将福宁宫主管和御书房上下都责打了三五十大板,这会人还躺着呢。 “不必了。”赵构揉了揉额头,又道:“回头送盒玉创膏给康履捈着。” “喏。”张见道应了一声,眼睛里闪过几分嫉妒——玉创膏是医官院进奉的专治外伤的圣药,用药稀贵,没想官家竟舍得赏给康履敷伤。 便听皇帝道:“你去军器监,传程瑀过来。”张见道应声退出殿去。 不一会,宫人端进御药房煎好的理气汤,赵构服了一碗,感觉胸口舒畅了些。他闭目思忖着,御书房失踪的那名内侍是被买通,还是根本就是卫轲的人? 听孙绍全讲,这吴九是新皇宫建成时入宫的那批,是杭城坊郭户,父母双亡,家中只有祖母和一个弟弟,因缺钱为祖母医病而自愿入宫,是个有孝道的,忠厚老实的貌相,平素不爱多嘴多舌,做事勤勉未出过差错,如此方被孙绍全看中,从洒扫院子提到御书房洒扫,没成想却是个包藏祸心的内贼! 卫轲竟如斯大胆,将手伸进了禁庭。 赵构一想到这就抑不住愤怒,想杀人的愤怒,以及尊严被辱的痛恨。 除了吴九,这宫中还有没有其他安插.进来的眼目? 赵构悚然而惊,陡地直坐而起,命人传唤皇城司勾当官冯益、禁庭慎刑司勾当官曾择、御卫军都统制张宗颜三人入见——吴九不能放过,内宫隐患也必须肃清。 他躺下合眼一会,便听张见道回来禀道:“官家,提举军器监程瑀召至。” 赵构精神一振,坐起道:“传!”眼眸黑黝黝地闪着光。 *** 月上中天,竹林内凝着一股肃杀之气。 这杀气却仿佛被一重无形的结界笼罩住,没有半分杀气溢出林外。 无形剑气在竹林狭小的空间内相交,听不见呼啸激荡之声,却比真刀实剑的拼斗更考功力。 良久,林内一声笑道:“败了!” 随着笑声,云青诀退身三尺,指间剑气瞬间化为虚无。 他笑声畅快,毫无落败的沮丧,背着手往外走道:“希颜,陪三叔再喝几盅。” “好。”卫希颜扬眉笑道。 院子里的饯行宴已经散去,独留下这叔侄俩做临行前的话别。 云青诀提起酒坛哗哗冲满酒碗,招呼卫希颜:“快,倒满,倒满。今晚月色甚好,正是大醉不愁眠的好光景,哈哈……” 卫希颜倒满酒碗,黑釉深口的大碗,满满一碗,笑着端起和三叔一碰而尽。 云青诀连喝三碗,大笑敲箸,高唱起歌,笑声畅快舒怀。 两名小厮远远立在屋廊下,听着那边发出的畅快笑声,嘴角都不由微笑起来,连主人明日即将远行的离愁都淡了几分。 三叔心情很好。 卫希颜自然知道其中因由。 那一晚,夜雨淅沥,赵佶被唐十七用药暂时恢复神智,云青诀冷笑站在榻前,一桩桩、一件件摆说当年之事,杨戬之死,梁师成之死,童贯之死,以及他这位道君太上皇的“病情”…… 赵佶听得惊惧痛恨交加,却只能如木雕泥塑般瘫着动不了,喉咙也嘶叫不出半分声音。 云青诀冷厉的目光如刀子般割着他,“……想求长生之道?去黄泉底下求罢!”他低低笑着,“我二哥、二嫂定会好好招呼你。” 赵佶脸颊猛然抽搐了两下。 唐十七指间小刀转来转去,阴冷的目光盯着赵佶,“这样死了太便宜他了,不如放把火烧了这延禧宫,再把这厮拖到乱葬岗千刀万剐,由得野狗抢食,嘿嘿,任你是九五至尊,亦要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赵佶脸颊抽搐得更厉害。 云青诀眯着眼点头,“七哥这法子好。”见榻上人已被嚇得出自身体本能地哆嗦,却仍嫌不够似的往伤口上再泼盐,“放心,你们赵氏的江山希颜会好生代你‘看着’,嘿嘿!”笑声里带着不言而喻的意味。 赵佶惊骇瞪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卫希颜。 卫希颜很好心地解释道:“你家九哥身子骨不太好,大概 分卷阅读641 分卷阅读641 分卷阅读6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2 生不出儿子。至于以后的皇帝嘛……谁知道呢。”很不负责任地撂了这么半截子话。 赵佶骇怒张大着嘴无声嘶叫,胸口急促地起伏,眼珠子几乎瞪凸出去。 恰在这时一道电光劈在延禧宫主殿的殿顶上,这道悬于头顶的霹雳之声就如一记惊天之锤,将赵佶噎在喉头的最后一口气给震没了。 “嚯,老天都要收你!” 三人掠出宫外,云青诀仰声长笑,笑声里尽是快意。 终于了却元凶! 从此后,再无挂碍。 云青诀喝着酒,唱着歌,半歪着身子倚在竹榻栏槛上,意兴酣畅。卫希颜一口酒,一口煎鱼,时而提醒云青诀:“三叔,别尽喝酒。有菜有酒才是人生呐。”她惬意地眯起眼。 云青诀哈哈大笑,道:“还知道享乐就好。” “三叔这话说的,我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云青诀又是一阵大笑,只说“甚好,甚好”。 一坛酒很快喝干,厮儿又抱上两坛来。风吹过竹林簌簌作响,带走一院的酒香。 云青诀坐直了身,眼神依然清明,一边倒酒一边问:“事情可都了结了?” 卫希颜知道三叔问的是李彦和吴九的安置。 她举碗笑道:“李彦狡兔三窟,早年还是赵佶身边的红人时就置了不少私产,高俅罢黜流放雷州后,他献出不少私产给赵构作投名状,但还是匿了南阳一处田产,如今借着假死脱身,正好遁回乡里做土财主——户贯名籍都安排妥了,只要他自个不露底,就不会有人知晓他的身份。” “哦,他那边还有个义子,叫王承恩,”她挟了粒香煮豆,嚼了两嚼,“早年赵佶南逃时李彦就安排他这个义子脱身出宫,在南阳那边安顿打理着,这会父子重逢,老来有靠,日子有得过。说起来,赵佶宠信的那些奸佞贼子,还唯独李彦这家伙落了个好结果。” “嗯,这是托了你的福。”云青诀喝了口酒,道:“不论他昔日如何作恶,既助我云家一臂之力,妥当安置他便算还清了。” 卫希颜点头,又说起吴九,“原是可秀安插在宫里的一个耳目。我谋划这事前,已派人将他的家人转移到鄱阳湖,湖里有个渔岛是名花流的产业,盛产鱼米,是个生产生活的好地方。吴九应该亦快到那边了。” “如此甚好。”云青诀道,几口喝下碗酒,又提醒她道:“经此事后,赵构必会整饬禁庭,内宫应有番人事迭荡。” “嗯,我知道。” 卫希颜喝下口酒,撇眉笑着,“三叔放心,禁庭内几大中官——康履、冯益、曾择、曾安石、蓝珪等人各成派系,赵构想肃清内宫,很可能成为这些宦官互相排挤的争斗,最后落马的不知是谁的人哩。” 作者有话要说:1、庙号:始于西汉,是皇帝死后,在太庙立室奉祀时的名号。 一般开国的皇帝称祖,后继者称宗,如宋朝赵匡胤称太祖,其后的赵光义称太宗。但是在隋以前,并不是每一个皇帝都有庙号,因为按照典制,只有文治武功和德行卓著者方可入庙奉祀。 直到唐代以后,每个皇帝才都有庙号。 2、宋徽宗赵佶: 徽宗即赵佶的庙号,这不是一个美称,这个庙号是金国立的,“徽”的本义是三纠绳,徽宗表示皇帝受过羁押,宋钦宗赵桓的庙号也是此义。 当然了,赵佶的庙号不会是徽宗了,嘿嘿,反正不会是美号~~~ 嗯,要是看不见内容的话,多按几次刷新吧,唉~~~ 264 264、夜话当年 ... 月光柔和,洒落在临窗长榻上执杯浅酌的女子脸上,如笼薄纱。明净剔透的琉璃酒杯擎在修长如玉的指间,赤如霞珠的葡萄酒液微微漾着,浅浅涟漪里仿佛模糊了流光,让人徒生怅然情绪。 卫希颜回屋时,便见名可秀着了中衣歪在榻上,手里执杯似饮非饮,心思不知晃到何处,一脸的眷念追忆神色。 她想了想,便了然了。走近前去,将琉璃杯取下搁在侧边矮几上,挨坐榻边问:“在想母亲?” 她说的母亲是名可秀的母亲花惜若。 名可秀垂着眼帘嗯了一声,懒懒地直了□,起手摘了她发上玉簪,一头乌发如瀑般垂落下来,指尖拈起几缕摩挲着,神情怅然。 卫希颜握了她手,凝视的目光柔和。 这一整天,就此时她方与名可秀独处——申时落班就去了陈克礼家中,赴他的四十五岁生辰宴,酉时方回山庄,还没跟名可秀说两句话,就忙着三叔的饯行宴,一家人聚在雁云院亥时方散,她又留下陪三叔过招,而后喝光了两坛酒,梆交四更才落屋。 她忖着,不知何人何事惹得可秀又怀念起母亲。扬眉打趣道:“今儿见了哪个美娘子,惹得你见人生情了?” 名可秀被引得笑了下,说:“不是美娘子,是美郎君。” “哦——?”卫希颜挑起唇。 名可秀拈着她的发丝,语声幽幽,“见了陈西山,议杨邦义的折子,”她语气顿了顿,“说起当年扬州初遇的事……” “哦!”卫希颜发出一声短促的噫叹,顺着话头问,“难道是段传奇般的相遇?” 两人所说的陈西山,就是司农寺丞陈旉,出身于扬州的书香世家,家族出过三个进士,其中一位官至礼部尚书,陈旉也是年少学成,二十岁就考进太学,有望入选进士,孰料竟自个放弃仕途,一门心思蹲在西山庄子躬执耕稼,还自号为“西山居士”,气得陈父挥着手杖抽他,却没扭过这个嫡子的冥顽不灵,痛失期望下索性将西山庄子扔给了他,再不许他进陈氏家门,等同于放逐,直到陈旉被赵鼎荐举司农寺,已经垂垂老矣的陈父才重新接纳了这个忤逆子。 卫希颜对于这位不爱当官爱务农的读书人中的奇葩,性子又执拗得像根煮不烂的老牛筋似的农业大臣,心里搅动着旺盛的好奇心——究竟当年有着怎样的交往,才会促使他选择立于可秀旗下?这回总算听了个开端,便催着往下说。 名可秀却一手撩开她衣襟,“有酒气。” 卫希颜扑哧一笑,心道陪三叔喝了两坛子甘玉春,没酒气才怪。伸手解了宽松的外衫丢到榻尾,露出里面的细绫中衣,胸前曼妙的起伏立时显出来。 名可秀臻首靠去,枕在她胸口 分卷阅读642 分卷阅读642 分卷阅读6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3 上,因眷念母亲而生的怅然便在这团温软里渐渐陷落下去。 卫希颜低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响:“需要我去洗干净再来听‘传奇’么?”手臂却搂着她腰不动。 名可秀闭着眸子,语气懒懒的,“传奇没有,故事倒有一桩。你去洗,我睡了。故事改天再讲。” 卫希颜眼睛骨碌一转,拿起侧几上的琉璃杯,将杯中剩下的葡萄酒喝干,放了酒杯回头就在名可秀唇上亲了下,抬眼笑说:“这下好了,咱俩的味道一样了。” 名可秀半睁眼撇嘴,“无赖行径。” 卫希颜抱着她咯咯的笑。 名可秀嘴角微弯,这般打岔,心中仅有的一分怅然也遁去无踪了。 她侧了侧身,看了眼悬挂中天的明月,月光将她明亮的眸子映得更亮,又似有星辰落入眸中,点点耀辉。 追忆着过往,她道:“那年是重和元年,四海钱铺的分号开进扬州,阿娘带了我去做历练。一次踏青路经西山脚下,见田垅上立了个道服男子,一边袖子半挽,手里拿着卷书吆喝田里的农夫:挖垄多深,间距多宽,下肥几钯……阿娘听得有趣,便叫马车行近些。 “那人一双鞋履和道衫下摆都沾了泥,道袍前衫的膝盖处接了襕——是位读书的士人。阿娘听了会,赞许说,难得有士子躬作农事,更难得的将《齐民要术》因地制宜、活学活用,不是个死读书的。便起心结识这位躬耕稼穑的读书人,吩咐就近寻处草地落车,铺毡起炉。 “阿娘点茶的技艺甚是高妙,就是赵元镇都要逊色三分。茶香顺风飘向田垅,我和阿娘还没喝完头盏茶,那士子就循香而至。阿娘学识博杂,素擅言辞,与之相谈者无不忘却辰光。这是亦不例外,从烹茶、品茶说到制茶、种茶,又从种茶说到种田……天将昏时方离去,陈西山犹自一脸不舍,恨不得跟着我们走。”名可秀笑了声,眸光透出骄傲。 卫希颜了然点头。可秀的母亲花惜若无疑是很吸引人的女子,最大的魅力不是来自于她的绝色的美貌和独具的气质,而是她堪比智者般的智慧和学识,这种智慧性的光源最是吸引如陈旉这类专心致道的读书人。当然,这个吸引未必是男女之情。 名可秀接着道:“之后,陈西山便成了登门请教的常客。每次相谈便去半日,阿娘从无厌倦不耐,并为此在扬州多停留了半月。阿娘说,这般切磋互有稗益。又说,天下读书人皆知国以农为本,然则有几人服田力穑,勤劳农桑?陈西山之可贵,便在此处。 “次年陈西山来杭州拜访,就在杭城住下了。阿娘挑了几处不同土质的田地,做他的试耕田。因同城近便,登门的时候多起来。交流农事要术之余,亦会探讨和农事相涉的国策法令,青苗法便是之一。 “陈西山讲青苗法之失,主弊在于官府强迫田户认购:官吏为了多征青苗钱作为政绩,对不需要青苗钱的中产之家亦强迫借贷,甚至强迫城里的坊郭户亦认购青苗钱,使这些人家平白背上利息负担; “次一等的弊病,在于百姓的愚昧短浅,只顾眼前:借了青苗钱不用于买种子买耕牛,而是尽买米粮济眼前之急,到还钱之时,别说利息,就连本钱也还不出来,而官吏要向朝廷交差,便逼迫农户还钱,贫穷之家往往变卖家产还债,地方豪户便趁危低价兼并田地,以致贫者益贫; “再次一等的弊病,则是贪官奸吏抬高利息,从中贪污谋利。又有官吏唯恐限期内收不回青苗钱,不等田收农税季节就催令还钱,此时田户如何有钱可还?然而官府催逼还钱如狼似虎,又如何敢说不还?要么携家远逃,要么变卖家产,然则故土难离,农户多半倾家荡产以还…… “阿娘说,青苗法的弊病但凡有识见之士皆能辨知,然则当今登位,起用蔡京复新法,何以更为害民?陈西山答道,新法种种弊病未除,蔡京之辈便妄行恢复。上有奸佞当朝,下无良吏施行,且为君者好奢,遂致弊法比之神宗朝为害更甚。 “阿娘冷笑,说有良吏施行又如何,能保得了三年、五年还是十年?纵是史家称道的贞观之治,吏治清明之时亦不过十几载尔。惟将法令系于良吏,则不成为常法。” 卫希颜心道,这就是法制不能系于人治的道理。 “阿娘说,任何事物要长久,都须得有自己的源力。就像儒家学说,虽然经历过乱世的倾颓,礼乐崩坏,但儒学的源力仍在,就如扎根地底的青草,生机不绝,隋唐天下一统,便又复尊崇地位。究其根本,不是皇权选择了儒学,而是必须以儒学为尊。因为这是‘平天下’的道,这就是儒学的源力,是一种内在的生命力,不依赖于外在的君权而存亡。阿娘说,世间大道相通,无论思想学说还是国策法令,要想长行于世,就必须有自己的源力,‘源’者,为源源不息之义。” 卫希颜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名可秀却未再说下去。她等了一会,捺不住心头痒痒,追问:“母亲说青苗法的源力是甚么?” 名可秀微微摇头,低叹一声,道:“阿娘没说……” 卫希颜愕然,“母亲没说?”这留半截子是做甚? 名可秀道:“阿娘是让我自己寻求解答。”她顿了顿,解释道:“爹爹和娘亲对我们的教养,从来都是启引多于灌输。”忽又扬唇笑了笑,“爹爹说:未敢质疑父母师长教诲者,或可青出于蓝,然不可胜于蓝。阿娘说:水滴石穿。” 卫希颜呆了下,无语了。 不但要质疑,还要时时质疑;不但要时时质疑,还要持之以恒的质疑;不但要持之以恒的质疑,还要疑之有据——否则,怎么做到“石穿”? 这是甚么要求啊?! 若不吃透学问,又如何提出质疑? 卫希颜总算明白了,原来名可秀对她的高标准、严要求是来自于家传渊源。 她后背一寒,讷讷道:“可秀,那个,我就不用‘水滴石穿’了罢?咳咳,这个,从你这里青出于蓝,已经很不错了。” 名可秀想笑,又忍住,眉梢挑了两下,“叫你多读点书,才沾了两分青色,就青出于蓝了?美的你……”终究没绷得住,唇角翘了翘,睨笑看她,说:“不思上进。” 卫希颜“噗”的笑开,倒在她身上直叫冤,“我已经很思上进了,真的,手不释卷。只是你这标杆太高,我就是拍马……呃不,拍翅也飞不到你顶上去呀。 分卷阅读643 分卷阅读643 分卷阅读6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4 ” 名可秀哼了哼声,“是谁说的,我若为凤凰,她便为鲲鹏?这拍翅都飞不上去,怎么扶摇九万里?” 卫希颜呻吟一声,这哪跟哪呀,完全不搭界的两回事。 究竟谁无赖啊!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襕衫:士人之服,因其于衫下接横襕为裳,故称。 因为最早的衣服是上衣下裳,后来才发展出上下连体的长袍长衫之类,为尊重古礼的“衣、裳”服礼制,士人的长袍和官员的官袍公服的衣衫前摆,近膝盖处都要接一幅同色的襕,视觉效果看起来像是前衫下摆横着拼接了一块——以前看古代服装时没弄明白,还道好好的一件长袍干嘛不用整匹布裁制,偏要在前面接一横条破坏整体美观。咳咳,后来方知此为“襕”也,哈哈。 但最隆重的礼服依然是衣、裳分开,譬如皇帝和官员的祭服、大朝会的朝服,都是上衣+下裳的。 小剧场: 某西(挥手绢):可怜的卫卫,先把史书读透彻吧~~~~ 卫希颜(怒):为毛去了古代还要更苦逼的读书啊啊啊 某西(无辜):谁让你家名女王高标准、严要求啊?不是作者君的错啊! 卫希颜(咬手绢):偶不要读史书,打滚!好枯燥,打滚,打一百个滚! 某西:要不你先读诸子百家? 卫希颜(嗷):打一千个滚! 某西:你就是滚成“驴打滚”,还是要努力读书滴。好孩纸,快去手不释卷吧,名女王等着你提问质疑呢。话说你读的都是女王的批注本滴说,上面的注解都是需要吃透滴说,吃透了是要提问滴说(卫希颜怒指:滚!) 265 265、新瓶旧酒 ... 265 265、新瓶旧酒 ... 卫希颜从净房沐浴出来,名可秀躺在鲛绡帐里还未合眼,蒙蒙月光透过纱帐照着她湛湛的眸子。 卫希颜掀开薄衾入内,手臂揽着她腰,“已敲过四更了,还在想青苗法?”皇帝也没这么敬业吧。 名可秀侧身面对她,目光明烁,哪有半分睡意。 卫希颜掖了下被衾,道:“刚刚沐浴的时候还在想,政和二年,那年你才十岁罢?母亲就用青苗法来考你,不怕拔苗助长么?”她笑了声,“还是说,母亲的易卦太厉害了,早知今日,所以当初,拿你当执政者来培养?” 名可秀轻笑,摇摇头,“当然不是。从生到死,这是命,然生死之间,有道千条,此为数。是故,命中有定,数却不测。或因人,或因势,而有变数。所以阿娘常说,善易者不卜。”眸子凝视她,心说:如你,就是我命之变数。 卫希颜未觉她有异,吃吃地谑笑,“原来不是先知呀,那就是母亲对你要求太高了。哎,有个太过智慧的母亲亦是苦恼啊。” 名可秀咯的一笑,旋即想起希颜幼失生父,与生母远离,不由心生怜惜,抬手抚了抚她的脸,追慕着道:“爹爹和娘亲常教诲说,做事从小,看事从大。阿娘讲老子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说这是做事之法;讲易的‘体天道之宏,行入世之微’,说这是思事之法。就像爹爹说的,放眼天下者方能眼阔,成大事者不可只思方寸。” 卫希颜不由笑了,“这就是大教小承罢。把你这嗣业者当成嗣天下者来教育,大教以天下,小承以家业。没成想,教出个大教而大承的。母亲泉下有灵,定然笑开了花,以你为傲。” 名可秀眸子浮上笑意,片刻,又转为怅然,平躺了身子望着帐顶,“……如今,已二十有年,阿娘问我青苗法,我已有答,却战兢着不敢轻易着笔,唯恐尚有考虑不周,落墨便毁了纸。” 卫希颜听她这么说着,低低一笑,“行不行,做了才知道,总要走出一步的。再说,这几年,你不都是在为变法做准备?嗯,这么说不对,应该说朝政在步步历新。只不过,和当年王安石的新政相比,你走的步子慢,更稳健,用人亦更有眼光,就算同样的法,你有不同的手段,结局定然不一样。我信你。” 名可秀胸口一热,伸手过去握住了她,心里无比的熨帖。片晌,她心绪平缓,目光沉静地说道:“时人论青苗法,有褒有贬,褒者多赞此法立意为善,国家出贷青苗钱以济农户青黄不接之困,避免受高利贷盘剥之苦,说变法初衷是好的。” 她话意一转,“这确实是青苗法的立意,却只是其一,不是变法的主要目的。安石新政变法,是为富国强兵,这青苗法的主要目的就是为国家敛财,解决朝廷被冗官冗兵之费拖累的财政。这青苗贷,实则是朝廷以榨息之法剥夺民财——这立意哪里是‘甚善’!司马公责斥新法是与民夺利,就青苗贷来讲,亦不算枉了安石。” 她食指在薄衾绸面上划了几笔,“先古创这个‘官’字大有寓意。‘官’字两张口,口口相连,传之以令,表明多用口,少伸手。称天子为官家,是指天下万民共有的官长,代替上天治理万民。是以官者为管。” 卫希颜听得入神,耳中又听道:“官者为管,当管天下之利,非取天下之利。官者取利,便为‘贼’。”她伸手比画这字,先古以贝为钱,官取为强取,从戈,戎字本意为戈,这合起来可不就是“贼”?一手拍着衾被笑,“这字诠得妙。如今这当官的,可不多是贼么?” 名可秀等她笑完,才接着道:“朝廷说‘青苗钱与民为便,非为牟利’,以为耕夫就能糊弄?这庶民的心里亦有一杆秤,明白着呢!这出贷还息原就是钱生钱的谋利营生,当是商家之事,官府却伸手去操持,则失‘官者为管’的本义。 “就如,朝廷设交子务,掌交子的印制和流通,然而,后者已被民间钱铺取代,交子务失去流通之手,反而履成‘官者为管’的本义。” 卫希颜已听出意味来,“你想将青苗贷放给民间的商业钱庄来做?” 名可秀眸子明亮,“不错。官府当行的是管治之责。”她的语气有力,“治国不与民争利,凡涉及利益营生,官府切不可伸手做庄。换作商人的钱庄放贷,地方官府就成了监管者,监察法令的施行;同时,又是裁决者,解决借贷纠纷,约束奸商不法行为。虽说借钱的百姓与钱庄打官司,免不了出现豪商压民,却总强过官府放贷时的上告无门…… “而商人逐利,这将促使青苗贷往行不缀。不要小看商人的力量,这些钱商为利益联结起来,就是青苗法的中坚。而 分卷阅读644 分卷阅读644 分卷阅读6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5 钱庄利益的背后,又往往联结着官员的利益。官商相结,便成最难扑破的网。权钱交易是治国之患,然利之所趋,焉可根绝?无法绝之,便要用之。世道世道,利益亦是其中之道啊。” 卫希颜目中光芒跳动,她早前想过后世的农业信贷方式,却思之又思终未说出口,她不是经济学家,也不具有洞察这个社会经济运行的眼光,谁知道后世的做法适不适应这个时代?她不想因她之故而误导了名可秀的思路。 而名可秀总是能让她惊叹。 她由衷地笑说:“佩服。” 名可秀微微一笑,“官管利,商生利,这是先秦时就有的治国思想。当年,王荆公未必没想到这个法子。” “啊?”卫希颜惊愕。转念想起,王安石似乎是被后世评为拥有超前金融意识的政治家,若说考虑过青苗贷商业化,也不是不可能。这么一想,便想得通了,却又疑惑,“王安石既想过这法子,为何不用?” 名可秀淡淡一笑,“道理很简单。青苗钱的利息是二分,让商人放贷,朝廷不可能提高钱息,便要从二分息中让一分给商人。然朝廷行此法目的为敛财,怎肯将利益切出一半去?虽然要收钱庄的商税,但和朝廷直接取息相比,来得太慢。” 卫希颜道:“是了,当年王安石行青苗法是为了快速圈钱。到后头赵佶做皇帝时,国库已经丰盈,蔡京上台已不需为财政窘困,恢复青苗法是为迎合赵佶,再者还能搂钱。现今你改了青苗法的立意,是真正意义上的助农贷,官府便回归到‘管’的职责上了。” 她说完又有些担心,“到时,朝堂上的阻力怕是不小。” “阻力、诘难都不会少,但不是坚不可摧。”名可秀道,“国以农为本,农不稳,则国本动摇。今时,地方豪强抑并田地的势头越来越盛,而抑并土地的法令收不到成效,朝廷若不从根子上帮助农户度困,则无法遏制这种兼并。而有田的主户越来越少,租地耕种的客户越来越多,使两税的税源减失危害尚是其次,民心不稳才是大患,若来两次大灾,恐怕民乱便起。” 这道理卫希颜懂,就像汉末黄巾大起义,唐末黄巢大起义,都是因为农民没了土地而揭杆造反,导致了汉唐王朝的覆灭。 “政事堂的阻力倒是会小些……”卫希颜心忖,将青苗贷放给商人的钱庄去做,反对最厉害的应该是清流一派。 “七位参政里,李纲应该不会反对——比起官府放贷让官吏从中渔利,权衡利弊,倒宁可放给商人去做;范宗尹、周望是图利之辈,手头上保不准就有钱庄的利益,倒可能是积极赞成的;叶梦得按理亦不会反对,毕竟青苗法有利保障两税;谢如意大约不会表态;最可能反对的,就是胡安国和朱震这二位。不过有五票赞成,堂议已可通过。只要给事中那边不出乱子,这事就成了。” 反之,若户科给事中硬梗着不给过,再有翰林学士院这帮清流臣子声援,事就麻烦了。 名可秀微微笑起来,说:“别急,落子总得一步步的来。” 卫希颜奇道:“第一步是甚么?” 名可秀眼眸轻闭,“……晚了,明儿再说。” 卫希颜:“……” *** 这一夜,户部参政叶梦得也许久没能合眼,辗转反侧。 林夫人阖眼听了半晌,终于没忍住,睁眼道:“夫君,可是渴了?”说着便要起身叫外屋值夜的丫鬟端茶进来。 “不渴。”叶梦得止住妻子。 林夫人又躺下,迟疑了会,又问:“那是……因杼儿的事?”她侧了侧身,凝视着丈夫。 半月前,卫希颜突然造访叶府,说凤凰书院译学科欲聘叶府四娘为助译,入译经楼翻译泰西算学书籍——此事震惊叶府上下。 虽然叶梦得早就知晓叶杼在算学上的天分,却没想到竟能达到惊动卫国师的程度。卫希颜评赞叶杼译的《几何原本》“精确流畅,殊为异才”,不进译经楼实在可惜。叶梦得骄傲之余,又为这个助译的聘请踌躇不决。 这事说起来是好事,为他脸上添光,但让一个小娘子混迹男子书院终究与礼法不合,若传出些风言风语,便污了四娘的清白名声。 然而,卫国师亲自登门相请的面子却不好拂却,况且掌译经楼的是鼎鼎大名的邵伯温邵夫子——不入朝而为崇政殿经讲,官家几次表赞说学问精妙——精通易学和算学,四娘若能入楼拜他为师,则对叶府对她自己,都极有好处。 他舍不得这个机会,又顾虑女儿的名声。卫希颜便道,不需长久待在译经楼,平时可带书在家译,每旬只需一日去书院向邵先生请教。又说,她每旬都要去译经楼察看译书进展,可带叶杼同行。 叶梦得大喜,郑重谢了卫希颜,回头又说服妻子和太夫人同意。 叶杼自是欢喜不提,林夫人明面上虽没反对,心底却有着担虑,唯恐将来坏了女儿婚娶。这忧虑时不时冒出头搅一下,让她这阵子都没怎么睡得安宁。 叶梦得听妻子说起叶杼,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四娘的事你别太操心,大不了到时多让几个丫鬟跟着,除了译学的几位夫子外,其他的都避嫌。再说,有卫国师同行,不会有事。” 耳中听着妻子没作声,便又道:“眼光要放远些。这邵子文虽不在朝,他的故人门生在朝堂的却不少,都给事中朱希真(朱敦儒)是他洛阳挚友,工部参政朱子发(朱震)与其相交甚笃,还有学士院承旨谯天授(谯定)与他易学相交,掌内制的中书舍人陈简斋(陈去非)是他学生……与邵子文交好,有益无弊呀。” 林夫人默默无语。她隐约忖到丈夫的心思,不只在一个户部参政。 无论怎么疼爱女儿,首先考虑的,依然是仕途、利益。 她沉默了片刻,道:“说起来,杼儿亦是时候议亲了……昨日制举礼部试已毕,过个几天贡院就该放榜了,夫君可相中合适的?” “唔,有两人……不着急,再看看。”叶梦得半闭眼,心里思虑着明日将去造访之人,一时心头辗转。 林夫人听出他不在心思,心里叹口气,合了眼,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更误:上章的“重和元年”应该是“政和元年”,特更正。 关于两人年龄的设定,似乎小卫应该比名御姐小两岁的。 分卷阅读645 分卷阅读645 分卷阅读6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6 266 266、商盟交锋 ... 这时春光已暮,却是百花尽开的时节,城内时见卖花者歌叫于市,马头竹篮内盛满各种时令鲜花,染得满城都是花香。 这时西湖也正是春游最盛时节,从东城四处城门出城往西湖的车马轿子络绎不绝,没个疏落时。 清波门内,一辆平头马车夹在出城的车马人流之中,缓缓向前行驶,髹漆成栗壳色的车身在香车华盖中很不打眼,但有识货的多瞅几眼,便能看出那车幔和车帘不是一般人家能用起的质料,唯以素色掩去了华贵。 这驾马车出了清波门往北,沿途垂花夹柳,行不到半里,便见栋宇厦堂临湖而建,湖中又修水阁六楹,架有廊桥呈半环形般拱绕堂宇,一湖山色尽揽腰畔。 此处栋宇即是临安商盟所在。 商盟正门阔达三丈三,取九九之数,左右各镇一只貔貅财兽,犹如人高,脚下踩着铜钱,通身髹漆成金,灿灿的耀眼。这两扇大门白日里都是大开不闭,以示广迎天下客商之意。出入其中的商贾随手揪出位可能都是身家百千万。 令人奇怪的是,这座正门没有台基,也没有门槛。 据说,这是因为商盟在成立之初时,盟首名可秀立下商盟的宗旨为“以诚为基,以信为槛”,因此大门不设台阶门槛。 而这八字宗旨也成了正门的楹联。后来,这内中的蕴义随着商人的来往渐渐传扬开去。再后来,这座大门便有了个约定俗成的名儿,曰诚信门。 出入这座大门的车马轿子尽日不绝。过门是一天井大院,青砖铺地,足有百丈来阔,东西两厢是车马安置廊,北厢是一排歇便阁子,供随从在此等候主人,时有小厮添茶上果,侍应很是周到。 马车转过照壁,便有青衣衫裤的车马小厮上前迎客,引领车马停位。那辆栗壳色的青幔马车跟在几辆华锦珠绦的马车后面更衬得不入眼,却有一位接引房的管事亲自迎上去。 叶梦得下了马车,抬眼打量,但见悬山式屋顶出檐深远、青绿瓦漆光闪亮、楠木大柱漆金彩刻,雕梁画栋的富丽中又有北地的疏朗明阔,少了两分江南的纤巧秀丽,却多了两分大气。 叶梦得头回到这临安商盟,打量了几眼却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正待深思时,便听管事唱喏道:“小人奉命在此迎接贵客。盟首已在诚道堂相候,大官人请。” 管事在前引路,一路穿门进深,经过几条游廊,又过几座花树簇绕或柳丝垂拂的华堂楼阁,但见前方松柏林荫下掩映着一处四厢院子,门上悬匾“诚道堂”,笔法古拙苍劲如松柏虬枝。 院内北面廊下,两名冷面锐目的黑衣人立如柱石,铁巳行前拦下叶梦得身后的亲随,引至东厢用茶,铁午拉开雕花槅扇板门,侧身一让,“叶相公,请。” 叶梦得撩袍进门,踩着香楠木铺就的地板,光亮可鉴照人影。门边设有坐榻,方便脱靴,丈外立着一幅四折屏风,绢面上绣着一位腰挂算盘的商贾,左手捧份约契,右手拿着根秤,跽坐在七位财神——武财神赵公明、文财神比干、护商神关公、儒商之祖子贡、陶朱公范蠡、管子管仲、治生祖白圭——的画像之下,表情端的虔诚,右上方题有行字:“诚者自成也。” 这是《中庸》之句,或是“诚道堂”之义? 叶梦得油然想起商盟正门的那八字楹联,心想,既有诚道堂,必有信道堂,不知堂内是否同样立屏风,上书《大学》章句之“与国人交,止于信”?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贾言利逐利是本性,这一位却是处处彰立诚信为本,究竟是敦行子贡白圭之道做“诚贾”“良商”,还是虚图一把浮名? 即使叶梦得与名可秀已打过几次交道,却仍然看不透这位深如渊壑的女子。 他掸了掸锦袍袖摆,徐步转过屏风。 满堂都是价似金贵的香楠铺地,堂上的陈设却颇为简单,一只青铜鼎炙着沉水香,两张回字雕边长案,下设兰织茵席。 名可秀坐在北面主位,曲裾襟袖的边口镶着织金如意纹的锦边,气度雍容,虽是跪坐低首看着商簿,脊柱却依然挺得笔直,愈发显得腰身柔韧有力,在叶梦得转出屏风的瞬间,她抬眼看过去,目光深邃而锐利,隐隐透出一股威势。 叶梦得脚步不由一滞。 “叶参政,许久不见。”名可秀微微一笑欠了□,那股无形的压力顿然消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叶梦得目光一缩,抬手平了一礼,带着士大夫惯有的矜持风度,微笑道:“许久未见,名会首风采更甚。” 名可秀抬了抬眉,这堂上已非共济会之地,这位参政相公却仍然以共济会的会首称呼她,这是要先表“体仁执善”之义?还未谈今日正事就先立了高帽,其用心不可谓不深。她无声一笑,织金袖口微抬,“请。” 叶梦得跽坐案后。 主客饮茶负暄闲话一会,叶梦得搁盏直了直身,名可秀抬手遣下奉茶铁卫。 叶梦得端容说:“此番约见名会首,是为当下钱制之患……” 名可秀眼底掠过微不可觉的笑意,这位户部参政筹思钱制变革已久,如今终是按捺不住了。 他道:“国家量地,耕者因田定赋,而士农工商各安其业,遂至贸易交通,铜钱流行,商邑繁兴焉。然大宋治平百六十年,市邑愈兴,而钱却愈乏,至朝廷南渡后,更兼鼓铸不登、渗漏不赀、鉟销日蠹、私家藏匿四弊叠加,致铜钱日少,而楮币流行。” 叶梦得说的“钱荒”之弊,一是朝廷铸造铜钱的数量减少,二是铜钱大量外流,三是商人销钱造铜器牟利,四是民间贮藏大量铜钱使得流通日少。为解钱荒之危,朝廷不得不以楮币为钱,即交子——因楮皮可以造纸,楮便成了纸的代称,故有楮币之说。 “但是楮币本为无值之物,岂可作钱?因无本而滥发,滋溢物价,而使商民之财失矣,长此以往,则民为之困,商为之乏,其弊害不可谓不深……向来,钱为商之器,器不宏,则商易不广。” 他说着瞧了眼名可秀,见她专注倾听,心头微松,说道:“太府寺提了个办法,说,要根除钱弊,必得铸金银为钱,一则可补铜钱之缺,二则金银贵重,铸钱后民间必代替铜钱贮存,而铜钱重流于市面,三则金 分卷阅读646 分卷阅读646 分卷阅读6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7 银贵重有值,非楮币无值之物,铸之为钱可稳市价……”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楮皮信函,起身递去,回身落座后道:“这里是太府寺提的大致思路,某以为有几分道理,在提入政事堂之前,想参详参详商盟的意见,毕竟这钱事甚关商事。”说话间脸上流露出矜雅的笑容,俨然上位者虚怀若谷征纳建言的态势。 名可秀挑起眉毛来看了一眼叶梦得,拿出信皮内的条陈只扫了几眼,就搁在案上,以淡然的语气道:“钱制变革是朝政大事,商榷议论是政事堂相公们的职责,小女子不过一介商贾,岂敢妄言指说政事?” 叶梦得听得这话,便觉牙根开始痒了。 简直是睁眼说瞎话——《船坞条法》不是政事?《海事市舶条法》不是政事?迫官府取消京师商户的“和买”不是政事?向朝廷要监赈权不是政事?推制举开商科不是政事?……这会说不敢妄言,糊弄人呢! 叶梦得心里腹诽着,哈哈一笑道:“名会首过谦了。当年共济会解粮济困,扶助灾民于危厄,朝野谁不赞仁善大义?陛下赐匾‘体仁执善’,朝廷敕以‘缙商善士’之告身,是为商中之士,哪是‘一介’商贾,当得国商柱石之称也。” “叶参政这话可真是抬举可秀了。” 名可秀笑吟吟的,目光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犀利,说道:“这‘缙商善士’的名头说起来好听,然而朝廷不出俸禄,亦不给减免税役之惠,比起就读州县的学子尚有不如,有甚说道的?不过是朝廷给了个虚名,哄得人出粮罢了。” 叶梦得被说得脸色讪然。 那时为解朝廷赈粮困局,时为户部侍郎的叶梦得为共济会要得监赈权,却不甘心在赈粮上受共济会挟制,又上疏提议赐号鼓励商人捐粮,如捐输粮谷五千石以上无不良名声的商人可赐“缙商善士”告身,享有“见官不叩拜,同士人般上书言事”之权,如此朝廷不花费分文,便可得天下粮谷解赈济之危。 这一提议得到皇帝赞许,朝臣们也少有反对,毕竟不是卖官之举,还能起到教化商贾之用,廷议遂行。而对名可秀又格外优荣,并赐御匾以示旌表,那“体仁执善”四字正是胡安国所拟,蕴意不可谓不深刻,既是期冀,亦是告诫。 名可秀却将这匾额悬在临安商盟的正堂,谓之以上意勉励盟内众商——皇帝亲笔题字的御匾对商人而言是尊崇和荣耀,用来教导激励还是很有用的。卫希颜说:“好歹是变废为宝了。” 当然,那缙商告身亦是大有用处的,绝非空有虚名而无实质。 叶梦得咳了一声,不得不辩说几句,道:“朝廷予缙商上书言事之权,商民之议亦能进达御前,择良纳之,岂是徒有虚名?” 名可秀呵笑一声,修长秀丽的黛眉斜睨,“叶参政可是欺人无知耶?这天下章奏的进呈自有章程,由通进司掌受,摘录后进呈皇帝。每日进司的章奏数以百千计,经通进司捋后,能有几份布衣上书进递御前?这‘布衣上书言事’,亦就是个‘美其名曰’。” “咳,名会首对朝廷章程甚熟,甚熟。”叶梦得觉得牙根愈发痒了,绕过缙商这扯远了的话题,紧着钱事说:“这钱制虽是朝政,但上至国家下至小民,非银钱无以为资,实为人之所共赖,而钱制好坏又尤其关乎商家之利。钱为商之器,器用好不好,会首焉得不关心?” 名可秀似是被他言语说动,略一沉吟,点头道:“如此,便让可秀拜读参政良策。” 叶梦得方喜,忽然觉出不对,原本是虚怀纳言之举,怎么这会成了他求着她看来着?心中一沉,回想方才的言语交锋,竟是不知不觉间被人牵着走了。如此,纳言就变成了请教,谈判上已失了先手。 叶梦得要推行钱制变革,铸金银为币,就必须得到大商大贾的响应,否则占有天下金银最多的商富私藏不铸,这新法就是一纸空文。而商人拿出金银到朝廷铸币,需向朝廷交纳铸币税,若犯禁私铸为币,则朝廷管束既失,又失税利,其弊甚远。叶梦得来见名可秀,便是要取得这位商盟巨擘的允诺,而两人谈判中必然涉及铸币税,叶梦得原想占得先机,孰料被名可秀几句话占去主动,反而落了下风。 他苦笑了下,但见名可秀一目十行,沉静淡然的神情让人无法揣度,心头不由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只觉今日之事怕是难说得紧。 院中松柏郁郁葱葱,下午晌的日光将树影照得斜长,屋廊前围着一盆盆的海棠,正值花开娇艳。随着日头西斜,院中松柏的荫影越来越浓,而海棠花红也渐次染上了橘色薄晖。 一身黑衣的铁卫如廊柱般伫立在门外,便听里面传出轻轻的击掌声,这是要上汤送客了。 这个时令正该喝杏苓汤,利湿又解燥热,然而叶梦得走出诚道堂时,胃中却似滚着一团燥气,直到马车出了商盟,从拉开帷帘的车窗口吹了阵风,这股燥热才渐渐消散开去。 “欲行钱制,先行钱法……?” 他抬起手指揉了揉眉间,随着马车的前行思索着,回到叶府下了马车,只见天边已是一片金灿霞光,就像找开了金银彩帛铺,半个天空都是光彩流离。 名可秀也正在诚道堂外看向天际的金彩霞光,唇角便浮起了深长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哎,参政相公被算计了哟~~~~~~~~~~~~~ 267 267、伸手摘桃 ... 四月十五,垂拱殿朝会上,叶梦得奏议立法规制民间钱行。 朝臣哗然。 这意味着朝廷立法承认民间钱业的合法性。 当下,民间经营钱业的有交引铺和交子兑便铺,其中,交引铺是做盐引、茶引这类专卖证券的投机营生,以现钱收购茶盐等钞引,再根据市场行情的涨跌适时转售给茶商盐商,通过差价获利;而交子兑便铺是经营金银储兑、银钱楮币兑换的钱铺。 当然也有同时经营这两种钱业的,如名花流的四海交引兑便铺就是佼佼者,通常民间习惯称之为钱庄,而金银票帖的通存通兑业便是这些钱庄把持。 这其中,交引铺有榷货务颁发的印历(经营凭证),拥有合法经营专卖证券的身份,但是朝廷从未立律许可交子兑便铺的经营,甚至官府一度严令取缔,然而商贸繁荣的需求使得这个行业无法被人为阻挡,加之大观年间起,朝廷滥发交子而 分卷阅读647 分卷阅读647 分卷阅读6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8 至楮币急剧贬值,使得民间对钱庄的信赖反而加强了。 时至今日,钱庄已然成了官府无法取缔的存在。 叶梦得奏道,既然无法取缔,不如给予合法地位,如同交引铺般规定最低的资产保额,太府寺制发印历,并定出钱庄经营的条例,由地方官府按律管治。 反对的朝臣说:“钱铺多行不法,或是私铸劣钱,扰乱行市,致劣币驱逐良币;或是私熔储民存入的铜钱,铸作铜器后高价售利;或是放高利贷牟暴利……” 总之,意思就是许可钱铺合法经营,就是等同纵容这些不法行为。 叶梦得反驳:“盖因奸商不法,更应立律治束。而今商人营事钱业无律令无条法,亦无资产保额,钱铺随时可闭,钱商携钱而遁,反而多生弊害……” 又在奏议中言道:“民间钱庄以钱本和信兑为营,而后者以票帖往来取代了现钱交易,这对于减少现钱流通有益,有益疏解国朝钱荒之弊;而民间银钱承兑的信用在于钱庄,若信用有毁,则民间抱怨归于商家而非朝廷,这与朝廷为解钱弊而溢发楮币以致民怨丛生,非可同语……” 廷议一番舌辩,朝臣们或赞成或反对没有定论,赵构遂令太府寺会同交子务拟出具体条法后再议。 这二司意见不一,时有停笔挽袖之举,所幸同为户部隶属,又有叶梦得居中调停,终在五月下旬拟成《钞引钱铺条法》草案,提入政事堂榷议。 堂议几番,删改若干补充若干,争吵不止,使条法几易其稿。 报纸上少不了评论建言,京城乃至各路钱商都瞪大着眼珠子密切关注,估摸着这钱行法大概会颁行,但资产保额多少,钱行商税如何定,放贷利息限额是否下调等等,都关乎着钱商利益,大钱商想尽量抬高最低保额,借此吃掉小钱铺,而小钱商则惴惴不安寻求数家联合,借以应对法令出台后的危局……总之,几家欢喜几家愁。 躁动的京城钱商少不得往临安商盟跑得勤,需知这位商盟的盟首也是他们钱行业的行首,而她名下的四海钱庄更是江南最大的钱庄,大钱商们心喜,希望法令更倾向于他们大钱庄的利益,而小钱商们则冀望着这位向来公正的名行首不要枉顾他们的利益。 而其他几路的大钱庄也纷纷遣出亲信子侄或心腹赶往京城,拜访名可秀试探未来方向,交际广的更混入京城钱商圈子内,刺探各方消息,从多方面打探揣测这位行首的意向,也有钱商走通太府寺和交子务门路,暗底请客送礼不绝。 而此时,朝堂上最关注的却不是政事堂正在争论榷议的钱铺条法。 自从火器作丞沈元四月入京后,朝堂的气氛就有些诡异起来。赵构嘉勉了沈元,并恩准留在京中驿馆调养身子,每两日就有御医前往驿馆把脉请疾,时常能见到兵部和军器监的官员在驿馆出入,其目的不言自明。 五月,军器监程瑀上折,说枢密院掌军机,掌火炮铸造不合职司,奏议将火器作划归军器监统属。皇帝留中不发。 没几日,程瑀再次上折,赵构将之召去严厉申饬,驳回折子不批。 这下朝中人人尽知,枢府当然不会耳聋听不见,卫希颜却不作理会,遇到相熟的官员故作闲谈问起时,便拱手笑笑道陛下英明,又冷笑声道,眼下邵西蛮匪勾结作乱之势愈演愈烈,这京里倒有人尽想那有的没的,也不嫌臊得慌。这话的影射意思让听者心头直跳。 军器监却似啃了秤砣铁了心般,第三次上折奏议,朝中人人侧目,都盯着国师枢密使的反应。 赵构似乎被程瑀这不屈不挠的犟性子折腾得没脾气了,朱笔批了四字“两府榷议”,发下政事堂处置。 府议时卫希颜端着茶盏冷笑,瞧了一眼周望,“周参政,这是你兵部的意思,还是军器监的意思?” 周望气哼哼地不吭声,这军器监明显是要从兵部分立出去,他当然没那好心为其作嫁衣,却也不敢指斥程瑀妄为,一个军器监不可虑,可虑的是皇帝在这上面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这位兵部参政不能戳着自己心窝子站到程瑀一边去,之后两府榷议便只喝茶不作声。 于是,明白支持军器监之议的只有范宗尹、胡安国、朱震三位执政。而除了周望之外的丁起、李纲等四位宰执都不做表态。 卫希颜听完程瑀的长篇论道,凉飕飕地笑了声,侧眸看向列席听事的沈元,道:“沈本初,这火炮是谁造的?” 沈元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没有枢相的创见,火器作造不出炮。” 卫希颜便冷笑声,半眯着眸子,神色很是不善,“军器监这是要夺取他人成果呢,还是想过河拆桥呀?自个没本事将石砲造铁炮,这伸手摘桃的本事倒是能得很呐!” 这话刻薄得让人额上跳筋,程瑀便有百般道理,也被卫希颜那鄙薄眼神刺得胸口犯堵,最终这首次榷议便在尴尬里无果而散。 之后大半月,卫希颜忙着泉州、海州两地的水师筹建事宜,又亲赴泉州和海州考察水师基地,不管京中怎么跳脚,巡视回来已是六月下旬,此时钞引钱铺条法在七八次修订后终于通过堂议,并最终定名为《钱行法》,都堂面奏获旨后,付门下省审议。且不提户科给事中的诘难,和户部参政的辩驳,两府榷议火器作之事便又提上议程。 七月初五朝会上,赵构拍案怒责邵西平乱不利。 昨日枢府接到前方急报,说蛮匪诱官军入峡谷,中伏损伤六百余,不得不退出山外;今日皇帝便拿到朝会上责问此事,这是借机发作了。 李邴拿出一份谕令备档奏辩,说枢府早已严命荆南武安军不得冒进,盖因当年朝廷清剿罗宵山孔彦舟兵匪时,有不少残兵头目遁入溪峒隐身,如今起乱必有这些残余兵匪隐在背后搅事串连,谕令武安军稳扎稳打,对山匪要围要剿,对蛮峒要围而不打,以此分化各个击破,然而都统制李道雅枉顾枢府谕令,一路率兵猛剿冒进,方致兵败受损,应撤职押京问罪,并另换都统制指挥平乱。 李纲疑道:“这李道雅怎的违令冒进?” 胡安国半眯着眼说:“想是帅将急于立功。” 兵部侍郎卢法原却是暗奇,这李道雅原是东京禁军上四军中的神武军出身,后来与同僚不和被外放到潭州知军,卢法原在东京任枢府计议官时和他有些交情,记得这人有几分矜傲,也有几分 分卷阅读648 分卷阅读648 分卷阅读6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49 功利心,但性子并不鲁莽,按理不是那等冒进的,怎的如此急于求成,或许这事别有内情? 他心中疑惑着,却没有半分要出头的意思。这浑水,还是少趟为妙。 范宗尹道:“李道雅纵有过,亦是枢府用人不明。” 左右谏议大夫也道:“枢府用人确有责失。” 卫希颜袖着手淡淡道:“当初陈克礼调升京畿,陛下问起继任人选,臣推荐邵州统制邓装,有人反对说邓装资历尚浅,提议彬州统制李道雅……这荐举者可不是枢府。” 周望的脸色便难看了,辩解道:“谁知这李道雅空负神武军之名,竟是个虚有其表的。” 赵构的脸色也不好看,这李道雅着实让他失望,竟是个扶不起的!压下口气,沉声道:“李道雅既撤,枢府可有继任人选?” 卫希颜再次荐举邵州统制邓装。 赵构皱着眉,心里揪然不乐。 这邓装出身武冈山匪,后被朝廷招安,比起禁军统领出身的李道雅来,显然更靠近枢府。 赵构沉吟了一下,问:“卫卿确定邓装有平乱之能?” 这是要她的承诺了,倘若能平乱尚好,若是官军兵败,她就必得负起荐人不当之责。 卫希颜挑眉拱手道:“邓装熟悉邵州地形民情,只要稳健用兵,不急于贪功,蛮匪之乱必平。” “稳健用兵?这不是卫国师的拖词罢?”范宗尹道,“这蛮乱何时能平,总该有个时限。这用兵一日就耗一日钱粮,总不能累月耗下去罢?” 卫希颜淡然讥他:“户部都没急,刑部倒是急得很。” 不待范宗尹分说,她又冷嗤一声,“范参政虽然熟通刑律,于兵事却是欠通,需知丛林作战不同于原野对阵,亦不同于城池攻守之战,打的是化整为零的分歼战。这荆西地形山高壑险,林木参天,河横溪纵,洞穴成群,行军条件极其恶劣,兼之地势崎岖不平,不利于大规模作战,却十分适合打埋伏,因此易守难攻。 “更何况,那些溪峒蛮民世代居于山林,对于何地可隐藏何地可埋伏,可谓了然于胸,朝廷就算几万大军同时出动,这溪蛮山匪却惯会化整为零,拉着官兵绕圈子打游击,哪里容得官军来个大歼灭,一战几战就奏功的?” 范宗尹被卫希颜说成不通兵事心中气恼,讥道:“如卫国师所说,这邵西蛮乱要平个三五年了?想当年蛮逆侬智高叛乱,挥麾广西广南,枢密副使狄青领兵三月即平,卫枢使平定一个邵西倒要三年不成?” 卫希颜捋了捋袖口,道:“卫轲哪比得上狄武襄公的英武,可惜呀,这胜仗打得厉害反被猜忌,枢密使没坐多久,连欧阳修和文彦博都上折说要罢了他,仁宗皇帝说‘狄青是忠臣’,文彦博道‘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弄得一代名将含冤而死。”她斜起一边眉毛看向范宗尹,“卫轲实在不敢和狄武襄公相比。” 范宗尹目瞪口呆,这个相比怎么是这样比?不由气道:“你这是断章取义!胡搅蛮缠!” 卫希颜嘴角闪过一丝冷笑,“这过河拆桥的段数,古今咸同。” 听到“过河拆桥”四字,便有朝臣省起程瑀的折子和两府榷议的僵局,再结合今日之事,分明是双方在借题发挥呀。 胡安国清咳一声,道:“卫国师既然举荐邓装,必定胸有成竹,想来邵西蛮匪之乱不足为患。” 赵构看向其他几位宰执,问道:“诸卿可有异议?” 丁起应答道:“既是统兵帅臣,当以枢府所荐为重。”顿了顿,又奏议道,“不过邓装资历确实不足以服众,不若先权都统制之职,待蛮乱平定见功,再作正式除任。” “可。”赵构嘴角隐现一丝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第一章呀~~~~~~远目~……某希望进程加快…… 268 268、必先予之 ... 薄透如纸的碧玉酒杯里盛着梅子青酒,以上好的竹叶青酒煮梅子,放凉后再冰镇,三伏天饮下一口,只觉微微酸甜里渗着酒醇,醇香中又透着沁凉,一口的冰醇从咽喉凉透肺腑,须臾又窜起两分醇热,别有滋味。 沈元饮了四五杯,仍有些意犹未尽,拿起置在案上冰盆内的银提斟酒。 卫希颜斜了斜眸子,轻缓道:“你大伤一场,饮酒适量为宜。”招手示意水榭内的女使上茶,声音带着几分温和,“你这条命是拣回来的,要好生看牢了。” “是。”沈元笑着应了声,执起酒提将她饮空的酒杯斟满后便置回冰盆,身子放松靠在椅背上,越溪白藤椅柔韧且不积热,夏日坐着很是舒适。 水榭里一时静谥,微微可闻泥炉上泉水轻沸声响。下午晌白亮亮的日头被西面垂下的湘竹帘子挡去,东南北三面的槅扇窗户却都半敞着,虽无风却有荷池的水凉之气渗上来,阁内又搁有大冰盆,虽然外面酷热难当,这水榭内却是凉爽舒透。 须臾,茶沏好端上,茶盏是白瓷剔莲叶的盖碗,沈元端起先嗅了口,茶香缕缕从盖沿逸出,他眯眼轻嗅着,片刻道:“像是……洞庭茶?”说着揭开茶盖,但见碗内茶汤色碧清澈,叶芽卷曲如螺,白毫毕露,哈哈笑道:“果然是吓煞人香。” 这茶是苏州太湖的洞庭山春茶,以产自碧螺峰者尤佳,茶商俗呼“吓煞人香”,意思是香得吓煞人,御贡上称为洞庭茶,卫希颜称其碧螺春,算是提前为它正了名。 “这是今年的碧螺春新茶。你这嗅茶的鼻子倒是没伤着。”她微微一笑,“绿茶性凉,你气血有虚,此前御医定是不许你喝的,不过这盛夏伏天喝几盏倒是无谓,还可去去你体内参药补起的燥气。”她笑了一声,又道:“这种茶是嫩香,煎茶煮汤反而损了其清气,用盖碗冲泡更合宜——可不是慢待你。” 时下品茶以点茶为上,煎茶为次,而泡茶为最下品,俗称为快茶,因冲泡便宜而得名,平日衙署上班即冲即饮倒无谓,但用来正式待客就有怠慢之意了。 沈元笑了声,拿茶盖子轻拨尚浮的几片叶芽,啜茶入口,清香、鲜雅,待茶香尽入肺腑后说道:“这种绿芽散茶因清嫩味薄,适冲泡不宜煎煮,而团茶味重醇厚,当煎煮方得其味,正是各有所宜。” “正是这个道理。”卫希颜微笑。 分卷阅读649 分卷阅读649 分卷阅读6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0 两人似乎是在说茶,又似乎不仅仅是在说茶。 不一会,头酌茶饮尽。 卫希颜斜在藤椅上拿着酒杯,姿态闲适松散,仿佛是漫不经意地道:“赵官家心急了?” 这话没头没尾,沈元那声“是”却应得自然。 “敢情是让你来探探我的想法。” “是。”沈元脸上泛出笑意,“陛下听说易安居士从江宁府移居京城,暂住国师府,登门造访的文人和官宦才眷络绎不绝,让臣亦来凑个热闹……” 卫希颜手中转着碧玉杯,半眯着眸子一笑,“火器作不是不可以给,但天下没有白拿的便宜,想要总得付出代价。” 沈元神色吃惊,不由坐直身子,“您的意思是……?” 卫希颜目光穿过水榭窗户看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慢慢道:“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是进。” 沈元拧着眉没想明白,但宗主和国师既然这么决断,必有其道理。 卫希颜挥手退下水榭内的侍女,斜睨着眼问:“皇帝最近许了你甚么?” 沈元应道:“军器监少监。” “想来亦是这个位置。”她道,“程瑀有些迂直,处事尚算公正,不是个妒贤嫉能的,军器监在他手中比前面的谭广强多了,你在他任下应该不会受限太多。” “是。”沈元在京中这几月和程瑀来往颇密,对这位军器监大监的为人处事也有五六分了解,闻言表示赞同。 卫希颜执起梅花银提给碧玉酒杯斟上酒,微微笑道:“以你的才干,只在火器作是屈就了。军器监,帝国军械研究的总司,这才是你施展拳脚的地方。” 沈元目光炯炯,掌持整个国家的军械兵器研制,要说不为之心动那是假话,但良好的自制力使他显露于外的喜悦并没有忘形。 卫希颜语意一转,道:“但这个地方,亦是一块烂地,虽然随着谭广的倒台揪出了一伙蛀虫,程瑀上任后亦严治下属的贪腐之弊,但这只是解决了属吏廉治的问题,而国家军械研制的体系弊端却没有触及。” 她侧头看了眼沈元,目光透着锐利。 沈元身子直了下,心中已霎然明白,国师这是借火器作之争推进军器监的体系变革,他肩负的任务就是要推进这场变革。 卫希颜道:“你这两月出入军器监,对军器制造的程序当是了然了?” “是,大致已知晓。”沈元谦虚了一句,说道,“军器监之下有京中直属作坊和州郡作院,这些作院多设在产材之地,或兵力集结防御要地,或交通要会之地,以便资源利用和军器便利供应。职属上,京中作坊主要研制新器,再下发诸路作院按样式制造。作院若研有新器,须上军器监检阅,合格的才可颁发诸院制造。总起来讲,京坊主研,作院主造。是以,军中武备多出作院,按质量分为三等,视其质量良窳而黜陟当职官吏。质良质窳,赖于作院按制式严格执行,以及监吏的督察。”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润喉,又续道:“当年神宗皇帝内置军器监,外创都作院,治兵制器,堪称宪度详谨,兵器、甲胄等都颇精良;但道宗大观之后,武备宪度败坏,不仅兵衣军帐做工粗糙,甲胄变薄,更甚者刀剑弓箭等兵器亦有偷工减料的。国师当年兵改时,曾借兵器质劣发作了几个劣造典型的都作院,这才杀鸡儆猴让他们收敛了些。但是,军器制造费用和制造质量仍然是困扰军器监的两大弊端。” 他思量着火器作的运作方式,道:“宗主说,为政之道在于制衡,无论治宗派还是治商事,都是这个道理。譬如商行,管采办的,就不能管仓库。譬如火器作,物料坊掌原料,技研坊掌研究,造作坊掌制造,检炮坊掌质量,司帐坊掌成本,五坊各司其职,互不统属,有各自的业绩考核,如此既有利于保证质量,又可减少制造中的浪费。所以,某以为,军器监的根弊即在于失去了制衡,既负责军器制造,又负责监管考核,怎么能起到作用呢?” “嗯,继续。”卫希颜微笑着举了下杯。 沈元端起茶碗相应,啜了口茶,说道:“故军器监之事,某以为当先分权。” “哦?怎么个分权法?” 沈元道:“这要看小分权法,还是大分权法。若是小分权法,则在军器监内分出技研、原料、制造、督检、司帐五个不同的司署,各有主事官,大监管技研、督检二署,少监管原料、制造、司帐三署。这样,既有司署分权,又有长贰监制衡,便能减少懈怠和舞弊可能。不过,这样分权还是有弊,因大监是少监顶头上司,制衡的作用未必能够尽到。” 他顿了一下,说道:“若往大分权,索性将都作院、作院这一块分出去,若留兵部,或给工部,军器监便管军器的研究、形制标准和作院的质量监核。这样,制造和监督的职司分属两部,勾结怠职的可能性便可大为降低。” 他见卫希颜脸上泛起微微笑意,心头大定,往下便说得越来越顺,“还有,火器作许多行之有效的规制可以推广开去。譬如,标准化制造,一是军器监定出统一的尺寸规格颁发诸作院按标准制造,二是制造工序标准化,这样既可提高效率,又便于兵器的互换修理,还有利于快速培养技徒工。又如,成品质量责任制,要让所有作院造出的兵器和火炮一样,刻有制造主匠、主监工和主验工三者的姓名,若出现问题,就是三者同担责任,看谁还敢粗制滥造、懈怠责任!” 这最后一句极是铿锵有力,作为当世最出色的机械制造学家,沈元对于制造军器的不负责任做法深恶痛绝,想起少府监在陆宸掌持下的变化,冶铁、炼钢的章程都如火器作般标准化、工序化、工匠责任制化,不由得憧憬起军器监的前景,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卫希颜微笑问他:“如此,州郡作院划给兵部合适,还是工部?” 沈元狡猾地笑了下,“何不两部都各有份子?至于具体的划分归属,需在枢府监督下,由军器监、兵部、工部三方协商定出个章程来。” 卫希颜哈哈笑了声,击掌道:“果然是个好主意。” 沈元宛尔一笑,拱手道:“国师早有定见。” 卫希颜起身走到槅窗边,望着一池碧莲中的粉白荷花,补充沈元的话道:“还有一桩,譬如军衣、军被、军帐、行军水壶之类的军用品,军器监定好规格标准和质量要求,可以放给 分卷阅读650 分卷阅读650 分卷阅读6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1 民间商家去做,选择那些背景清白、声誉良好、资金雄厚的大商家。” 沈元吃惊地睁眼,“这些是军品,放给商家做?” “不错。给一些定单出去,让官制品和民制品有个竞争比较,看谁做得更好。谁做得好,谁就多给单。” 卫希颜望着莲叶田田,说道:“官制品未必比民制品强,你在名花流这么多年,难道还没看清楚?” 沈元想起名花流的造船坊、制瓷坊、织造坊、印作坊、玻璃坊等等,不由释然一笑,“某着相了。”说完又皱眉,“只怕这些改革措施未必能在朝堂通过。” 卫希颜却道:“此事看似难,其实不然——政治无非是利益的博弈,军器监失去军器制造利益却得火器作,而工部平白得了好处焉能不支持?兵部看似损失最大,但军器监独立出去是必然,但实施这项变革却还能保有一半的作院、都作院,周望虽不具大才干,于利益得失却是精明,何况还有个见事明白的兵部侍郎。” 她冷冷笑着挑了挑眉,重复了先头那句话:“想要火器作,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269 269、易安清照 ... 丝竹之音飘扬,夹着隐隐的欢声笑语,从水榭东面传来,视线穿过日照下波光闪耀的湖水,遥遥可见百丈外东面临湖一座双层碧瓦水阁,半敞的轩窗内人影幢幢,不时有侍女仆厮端着漆盘酒壶果子等物穿梭其间。 卫希颜收回目光,抬步往外走,对沈元道:“皇帝既然叫你来凑热闹,自然得去凑一凑。今日文宴上有不少京朝官里的诗词名家,京中词家之首叶梦得、诗家之首韩驹皆在,礼部侍郎宋藻、兵科给事中汪藻、中书舍人陈与义等人亦都在座,其中两人你需得注意——兵部郎中李甲和工部郎中蔡伸……”她微微一笑,“日后,你少不得要和他们交道。” “是。”沈元面带欣喜地应道。 这类宴酢相酬历来是官场交往的开端,尤其士大夫之间的诗词文会集会更是盛行,每月至少有那么三五出,沈元官职虽微,却因火器作而倍受关注,自到京后这才两三月就应邀参加了七八场文会,虽说是以文会友而进行的彼此试探和拉拢,但经得几次文宴,他词风阔朗的名声倒也传了出去,赢得一些好评,在京中士大夫的文圈里打开了些局面,但若和今日这场文会相较,以前诸般邀会便如山下遥望顶峰,如何比得? 他克制着心中激动,理了下襕衫,随在卫希颜身后出了水榭上岸,沿着国师府中庭这片莲湖的垂柳堤岸往东行去。 莲湖东面这座双层水阁颇为宽阔,是国师府春夏季节的赏景会宴之地,此时阁子内宾客济济一堂,丝竹合奏着临江仙的曲牌,一名容貌不甚出色,嗓音却有别于一般女子柔婉的歌伎正唱着宴上评点出的中书舍人新词,高亢歌声穿越半敞轩窗,远远扬去依然余音不绝——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长沟流月去无声。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闲登小阁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坐在西席之首的韩驹摇头晃脑打着拍子,“简斋这曲《临江仙》,可谓笔意超旷,直追大苏……好!‘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好!……””他合着拍子吟唱两句,尾句时又和声吟唱,“‘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妙哉!这曲词,当以此三句最妙。” 这位秘书省正监笑着向身边下座的中书舍人举了举酒杯,侧首笑眯眯道:“易安评词素来是一语中的,又一针见血的!哈哈哈,全本《无住词》,莫若一曲《临江仙》,妙!哈哈哈……”他笑着一杯饮尽,兀自捋须呵笑不止。 陈与义的诗名甚著,其诗体被时人誉为“简斋体”,但他词集中却甚少脍炙人口之作,今日席上文思泉涌而成这曲众人大赞的《临江仙》殊为异数,因是李清照的评点让众人都是大笑道好。这位中书舍人为人不苟言笑,但韩驹和他私交甚好,两人又是皆以诗名闻于文坛,是以方无顾忌地拿这事来取笑他。 陈与义却是表情端严地点了点头,道:“某《无住词》里的词作,确实不如这曲《临江仙》,易安居士评点甚当!”说着双手执杯饮了这盏。 韩驹拍额,直道这人“木讷,实在无趣”,正好这曲临江仙唱完,便催说着再抽签牌,看是诗还是词,众人笑声道好。 这回的抽签官轮到竹坡居士、刑部郎中周紫芝,从青梅银刻筒里抽出一支竹签,看了一眼,便笑道:“这回还是词,曲牌《浣溪沙》。” 众人微微一愣后,皆是拍掌大笑。 李邴乐道:“这可奇了,先有水调歌头,再有咏莲诗,又来水龙吟,并又兰舟诗,方才是临江仙,这会又是浣溪沙,莫非今个真是莲湖赏荷,水阁会文,某等离不得这莲和水了?”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道正是正是,此谓情景交融也。 说笑间,各人座前的花腿高案上已有婢厮将上等宣纸铺好,笔墨伺候,遂各人或是垂眉沉吟,或是饮酒作拍,或是离座踱至窗前观湖思文,阁中一片静谥。不一会,便有人起身提笔而书。 一时只闻笔走纸面的簌簌声。 水阁内四面设席,北为主座,东、西二席为男席,南席为女席,俱是一人一案,座中诸人皆是京中诗声词名蜚声朝野的高士,而这些文才甚著者又八九都是在朝为官的士大夫,向有“名士在朝”之说,实则因仕途向来为“正道”,鲜有具才具能者不入官中的。 这东席坐了六人,五人俱为官身,首座幞头紫袍的正是隐领京中词苑之首的石林居士叶梦得——时任户部参政,其下是伊水老人朱敦儒——时任门下都给事中,云龛居士李邴——时任枢府签枢院事,悠林居士宋藻——时任礼部侍郎,浮溪居士汪藻——时任礼科给事中,唯有末座是执教凤凰书院的葛胜仲葛夫子,但其致仕前也是文华阁待制。 西席坐了五人也都是官中诗词名士,为首穿葛衫的就是秘书监韩驹,其下是中书舍人陈与义,以及被称为“六部三词郎”的兵部郎中李甲、刑部郎中周紫芝和工部郎中蔡伸。 南面女席坐了三人,居中者是礼部参政胡安国之妻秦夫人,擅写小令。她左侧坐着的是楚林居士何栖云,时任枢府掌书记。右座素裙簪银钗的女子 分卷阅读651 分卷阅读651 分卷阅读6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2 在座中名家里最是年轻,年约二十四五,体态纤柔,五官生得秀致,细眉下眼波宁静,仪态透着世家方能教养出的文雅。 她确实出身于名门晏家,名青华,号兰溪居士,其曾祖父晏殊、祖父晏几道正是蜚声大宋词林的“大小晏”,晏青华承继了先祖的才华,写词尤以情味隽永著称,数年前何栖云与之结识后,便曾自叹说:“写情不如晏兰溪。” 但晏兰溪女夫子的名声却犹在她的词名之上,七年前她的夫君在苏州提学任上病逝,她携子返回故籍杭州,被时任杭城州守的丁起聘为家中女娘西席,自此声名雀起,竞为杭城名门相聘,也由之成为卫希颜挖角名单上的人物,再度发挥了她蛊惑人心的本事,言语中描绘出的朱雀书院的壮阔画卷让晏青华为之心动,多年沉寂的生机似乎又焕发出来,眉目间也随之流转出让人不敢逼视的明丽,被何栖云欣喜笑道“兰溪活矣”。 席上诸人先后提笔而作,唯北面主座的易安居士慢悠悠摇着水墨虾戏莲叶的湘竹折扇,只笑看诸人神态,时而闲扫一眼置于席面正中的四足双耳青鼎内燃着的炷香,仿佛并不急着成作。 皆因坐于文会主座者,需得评点席上诸作后方落笔为文,且限时不为半炷香,而是再截去四分之三,不到一个字(5分钟)的时间,极考文思敏捷,是以一场文会的主位不是人随便敢坐的,尤其与会者多为不负虚名的大家时,这北面主位就更加不敢轻易踞坐了,而今日更有京中诗词文苑并称二魁的韩、叶和有“词俊”“诗俊”之誉的朱敦儒、陈与义同时在座,阵容鼎盛,时下除了李易安,恐怕还真无人敢在这四位面前居北而坐。 这场荟萃了南廷最出名的诗词大家的顶端文宴上,李清照的衣饰却不显隆重,反倒有些随性,头上仅用了一枝玉簪松松挽着反绾髻,香合色披帛闲闲挽在轻罗襦衫的臂弯,身子斜倚在藤椅上,轻摇水墨扇,自有一股闲情逸志。虽然年逾四旬,但脸庞依然白皙光洁,唯额头眼角历有岁月沧桑,却仿佛是沉淀的世情阅事,绽放出睿智光华,而那双眼睛太需要遮掩了,逸采神飞,那种璨然气度,让人油然而叹何谓世间风流。 卫希颜初见李清照是五月五的端午时节,出京四十里于驿舍候迎,回山庄后希汶问她:“易安何如?”她想了想,方叹笑一声道:“百闻其名,莫若一见。”——所谓真名士自风流,或许说的便是李易安这种随意一坐都具林下风姿的气度。 沈元心头浮腾的,也正是那句:百闻莫若一见。 一片静谥,唯闻这道清声慢语的评说,使人禁不住地止步于门外,卫希颜抬手做了个“噤声”,便在门外仆厮端谨的神态中与沈元伫立在水磨细竹帘外,静听着此刻唯一扬起的声音。 “石林居士这曲《浣溪沙》,起句‘荷叶荷花水底天’,以平常之语白描出景,道是清水芙蓉之妙……下阙起句,‘碧空无际卷苍茫’,词意陡转,景衬流年沧桑,此词上片婉丽,下片骨韵苍凉,可谓难得佳作。石林之词素来清婉,这首《浣溪沙》却是出奇了。” “不错,不错,”朱敦儒呵呵道,“叶石林敢莫是被陈简斋的‘长沟流月去无声’给点染了。” 众人大笑,都说正是,抬杯向叶梦得相敬。 李清照评点甚快,未几便从东席说到西席。 “……友古居士这曲《浣溪沙》,贵在用语出新,尤以‘雁落平沙’‘浅斟低唱’二句为最,想来他日必为后来者叠相交引,得此二句,一词足矣。” “哈哈,恭喜恭喜。”同席相邻的李甲和周紫芝二位郎中当先举杯相贺。 其余人也都举杯遥敬。工部郎中蔡伸抬脖饮尽,呵呵而笑,略显矜持的神情下隐有得色。 未几便评说到南席。 “……兰溪居士这曲《浣溪沙》,情致蕴积,‘重山绕水更重崖,春风无路通林家’,叠叠转转,迤逦渐次,却遥如隔涯,令人徒唤一声奈何,堪为写情幽词之佳作。” 众人笑着抬杯相贺。晏青华眸光欢喜,跟着又神色一黯,令人油然想起她与亡夫青梅竹马婚后相笃之情,可惜天不假年,徒叹奈何。 前后不过盏茶工夫,李清照便将席上十余作一一流畅评点,论语精辟,无人有异,间中或对个别词曲略改一二字,境界迥然不同,更为难得是随口道来,显见文思敏捷之极,令人油生叹服之感。 她手折扇轻合,归总论道:“窃以为,席间所作《浣溪沙》,当以叶、蔡、晏三君之作上佳,论最当为石林之作,未知诸君可有异议?” 三席的诸人互相瞧了一眼,纷纷笑道: “易安居士评点甚当。” “某等无异议。” 又举杯相贺叶梦得。 方饮下这杯,便见侍厮打起细竹帘子,当先一人踩着木屐施施然而入,正是中途因事离席的水阁主人。 众人笑说:“主人终于归矣。”纷纷起身见礼,随即诸人目光刷刷扫过卫希颜身后的襕衫文士,有识得沈元的,目光都沉了一沉,文官皆在心中忖量:这沈本初是奉官家之意而来,还是被卫国师引来?一时各种思绪飞过。 卫希颜先将沈元引见给李清照,笑道:“这是宣奉郎、火器丞沈元,字本初,本朝军械良才,居士当听说过南洋水师战三佛齐的大捷,论首功当得归这位火炮功臣呐。” 李清照不晓得沈元之名,也从报上看过南洋大捷的详细报道,那双逸采神飞的眼睛立时璨然生华,起身便行了一礼。 沈元连忙回揖道:“不敢。”——李清照是朝廷诰封的五品令人,按礼仪不需向从七品的宣奉郎行礼。 李清照却正色道:“有功于国家社稷之臣,当得起黎庶缙绅之礼。” 卫希颜随即给他引见席上文宾,“这是叶参政、朱都事、李签枢、宋侍郎……你此前应已见过,这位是门下礼科汪给事,字彦章……这位是中书陈舍人,字去非……这位是工部蔡郎中,字伸道……这位是兰溪居士,虞夫子。” 一番见礼后,卫希颜指了下西席,道:“蔡郎中掌事工部金部司,对城郭工事和攻守器械甚是精通,你二人既是以文会友,又是以械会友,不妨坐一起亲近。” “诺。”沈元应声前去,向蔡伸拱手一礼,“有请蔡郎中多多指教。” 蔡伸赶紧起身回礼,拱手道:“沈宣奉能才干臣,某当多 分卷阅读652 分卷阅读652 分卷阅读6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3 承指教才是。”他称沈元为“沈宣奉”,盖因沈元的火器作丞是从八品的职官阶,低于从七品宣奉郎的禄官阶,依照非直属官员的称呼多半“就高不就低”的规矩,因以宣奉相称。 两人行礼客套的当儿,座中士大夫都在心头捋了一下,心道:卫国师将火器作丞和金部司郎中凑在一堆,这是按席位而置,还是别有用心? 其中兵部郎中李甲掌着武库司,和军器相关甚密,虽然之前火炮是由枢府直接配置,未走兵部武库司,但若归属军器监后自然就一样了,由不得他不关注,心思捋了好几转,心道回头就得向尚书侍郎计议此事。 三位女宾除了晏青华不关心朝政外,秦夫人和何栖云都各起心思,李清照目光流转,若有所思,但见卫希颜在身边右侧空着的位置坐下,支肘斜眉笑去,“希颜中途退席,又姗姗归迟,当罚。” 卫希颜宽袖扬面,笑着讨饶,“切莫罚做甚诗,填甚词。” 席上大笑,座中谁不知这位国师枢密最是恼恨做诗弄词,之前文会开宴便道“是来作陪的,休得计入”,令人失笑不已。 李清照敲了敲扇,道:“此宴为诗词文会,却是不让人罚做诗词,让人好生为难。这样罢,你且自提个道道来,”却在她张口时又笑说,“只一样,不可罚酒,来上七八斗亦是白罚。” 卫希颜拿盏的手只得收回,目光扫过高案眼睛一亮,笑道:“便罚卫轲为居士代书一曲《浣溪沙》。这个,书道亦是文道,不算偏了文会的题旨罢。” 这明明是诗词文会! 众人皆忍不住笑。 宋藻转了转眼,道:“听闻凤凰书院有《算学概论》、《哲学概论》二教书,书上有词曰‘概念’,”他顿了一下,唇边扬起笑意,“国师这可算是偷换概念?” 凤凰书院的葛夫子咕声笑出,叶梦得、朱敦儒 如果喜欢gl百合小说,欢迎加群199262017或28089784(可潜水,非作者群) 269、易安清照 ... 丝竹之音飘扬,夹着隐隐的欢声笑语,从水榭东面传来,视线穿过日照下波光闪耀的湖水,遥遥可见百丈外东面临湖一座双层碧瓦水阁,半敞的轩窗内人影幢幢,不时有侍女仆厮端着漆盘酒壶果子等物穿梭其间。 卫希颜收回目光,抬步往外走,对沈元道:“皇帝既然叫你来凑热闹,自然得去凑一凑。今日文宴上有不少京朝官里的诗词名家,京中词家之首叶梦得、诗家之首韩驹皆在,礼部侍郎宋藻、兵科给事中汪藻、中书舍人陈与义等人亦都在座,其中两人你需得注意——兵部郎中李甲和工部郎中蔡伸……”她微微一笑,“日后,你少不得要和他们交道。” “是。”沈元面带欣喜地应道。 这类宴酢相酬历来是官场交往的开端,尤其士大夫之间的诗词文会集会更是盛行,每月至少有那么三五出,沈元官职虽微,却因火器作而倍受关注,自到京后这才两三月就应邀参加了七八场文会,虽说是以文会友而进行的彼此试探和拉拢,但经得几次文宴,他词风阔朗的名声倒也传了出去,赢得一些好评,在京中士大夫的文圈里打开了些局面,但若和今日这场文会相较,以前诸般邀会便如山下遥望顶峰,如何比得? 他克制着心中激动,理了下襕衫,随在卫希颜身后出了水榭上岸,沿着国师府中庭这片莲湖的垂柳堤岸往东行去。 莲湖东面这座双层水阁颇为宽阔,是国师府春夏季节的赏景会宴之地,此时阁子内宾客济济一堂,丝竹合奏着临江仙的曲牌,一名容貌不甚出色,嗓音却有别于一般女子柔婉的歌伎正唱着宴上评点出的中书舍人新词,高亢歌声穿越半敞轩窗,远远扬去依然余音不绝——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长沟流月去无声。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闲登小阁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坐在西席之首的韩驹摇头晃脑打着拍子,“简斋这曲《临江仙》,可谓笔意超旷,直追大苏……好!‘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好!……””他合着拍子吟唱两句,尾句时又和声吟唱,“‘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妙哉!这曲词,当以此三句最妙。” 这位秘书省正监笑着向身边下座的中书舍人举了举酒杯,侧首笑眯眯道:“易安评词素来是一语中的,又一针见血的!哈哈哈,全本《无住词》,莫若一曲《临江仙》,妙!哈哈哈……”他笑着一杯饮尽,兀自捋须呵笑不止。 陈与义的诗名甚著,其诗体被时人誉为“简斋体”,但他词集中却甚少脍炙人口之作,今日席上文思泉涌而成这曲众人大赞的《临江仙》殊为异数,因是李清照的评点让众人都是大笑道好。这位中书舍人为人不苟言笑,但韩驹和他私交甚好,两人又是皆以诗名闻于文坛,是以方无顾忌地拿这事来取笑他。 陈与义却是表情端严地点了点头,道:“某《无住词》里的词作,确实不如这曲《临江仙》,易安居士评点甚当!”说着双手执杯饮了这盏。 韩驹拍额,直道这人“木讷,实在无趣”,正好这曲临江仙唱完,便催说着再抽签牌,看是诗还是词,众人笑声道好。 这回的抽签官轮到竹坡居士、刑部郎中周紫芝,从青梅银刻筒里抽出一支竹签,看了一眼,便笑道:“这回还是词,曲牌《浣溪沙》。” 众人微微一愣后,皆是拍掌大笑。 李邴乐道:“这可奇了,先有水调歌头,再有咏莲诗,又来水龙吟,并又兰舟诗,方才是临江仙,这会又是浣溪沙,莫非今个真是莲湖赏荷,水阁会文,某等离不得这莲和水了?”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道正是正是,此谓情景交融也。 说笑间,各人座前的花腿高案上已有婢厮将上等宣纸铺好,笔墨伺候,遂各人或是垂眉沉吟,或是饮酒作拍,或是离座踱至窗前观湖思文,阁中一片静谥。不一会,便有人起身提笔而书。 一时只闻笔走纸面的簌簌声。 水阁内四面设席,北为主座,东、西二席为男席,南席为女席,俱是一人一案,座中诸人皆是京中诗声词名蜚声朝野的高士,而这些文才甚著者又八九都是在朝为官的士大夫,向有“名士在朝”之说,实则 分卷阅读653 分卷阅读653 分卷阅读6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4 因仕途向来为“正道”,鲜有具才具能者不入官中的。 这东席坐了六人,五人俱为官身,首座幞头紫袍的正是隐领京中词苑之首的石林居士叶梦得——时任户部参政,其下是伊水老人朱敦儒——时任门下都给事中,云龛居士李邴——时任枢府签枢院事,悠林居士宋藻——时任礼部侍郎,浮溪居士汪藻——时任礼科给事中,唯有末座是执教凤凰书院的葛胜仲葛夫子,但其致仕前也是文华阁待制。 西席坐了五人也都是官中诗词名士,为首穿葛衫的就是秘书监韩驹,其下是中书舍人陈与义,以及被称为“六部三词郎”的兵部郎中李甲、刑部郎中周紫芝和工部郎中蔡伸。 南面女席坐了三人,居中者是礼部参政胡安国之妻秦夫人,擅写小令。她左侧坐着的是楚林居士何栖云,时任枢府掌书记。右座素裙簪银钗的女子在座中名家里最是年轻,年约二十四五,体态纤柔,五官生得秀致,细眉下眼波宁静,仪态透着世家方能教养出的文雅。 她确实出身于名门晏家,名青华,号兰溪居士,其曾祖父晏殊、祖父晏几道正是蜚声大宋词林的“大小晏”,晏青华承继了先祖的才华,写词尤以情味隽永著称,数年前何栖云与之结识后,便曾自叹说:“写情不如晏兰溪。” 但晏兰溪女夫子的名声却犹在她的词名之上,七年前她的夫君在苏州提学任上病逝,她携子返回故籍杭州,被时任杭城州守的丁起聘为家中女娘西席,自此声名雀起,竞为杭城名门相聘,也由之成为卫希颜挖角名单上的人物,再度发挥了她蛊惑人心的本事,言语中描绘出的朱雀书院的壮阔画卷让晏青华为之心动,多年沉寂的生机似乎又焕发出来,眉目间也随之流转出让人不敢逼视的明丽,被何栖云欣喜笑道“兰溪活矣”。 席上诸人先后提笔而作,唯北面主座的易安居士慢悠悠摇着水墨虾戏莲叶的湘竹折扇,只笑看诸人神态,时而闲扫一眼置于席面正中的四足双耳青鼎内燃着的炷香,仿佛并不急着成作。 皆因坐于文会主座者,需得评点席上诸作后方落笔为文,且限时不为半炷香,而是再截去四分之三,不到一个字(5分钟)的时间,极考文思敏捷,是以一场文会的主位不是人随便敢坐的,尤其与会者多为不负虚名的大家时,这北面主位就更加不敢轻易踞坐了,而今日更有京中诗词文苑并称二魁的韩、叶和有“词俊”“诗俊”之誉的朱敦儒、陈与义同时在座,阵容鼎盛,时下除了李易安,恐怕还真无人敢在这四位面前居北而坐。 这场荟萃了南廷最出名的诗词大家的顶端文宴上,李清照的衣饰却不显隆重,反倒有些随性,头上仅用了一枝玉簪松松挽着反绾髻,香合色披帛闲闲挽在轻罗襦衫的臂弯,身子斜倚在藤椅上,轻摇水墨扇,自有一股闲情逸志。虽然年逾四旬,但脸庞依然白皙光洁,唯额头眼角历有岁月沧桑,却仿佛是沉淀的世情阅事,绽放出睿智光华,而那双眼睛太需要遮掩了,逸采神飞,那种璨然气度,让人油然而叹何谓世间风流。 卫希颜初见李清照是五月五的端午时节,出京四十里于驿舍候迎,回山庄后希汶问她:“易安何如?”她想了想,方叹笑一声道:“百闻其名,莫若一见。”——所谓真名士自风流,或许说的便是李易安这种随意一坐都具林下风姿的气度。 沈元心头浮腾的,也正是那句:百闻莫若一见。 一片静谥,唯闻这道清声慢语的评说,使人禁不住地止步于门外,卫希颜抬手做了个“噤声”,便在门外仆厮端谨的神态中与沈元伫立在水磨细竹帘外,静听着此刻唯一扬起的声音。 “石林居士这曲《浣溪沙》,起句‘荷叶荷花水底天’,以平常之语白描出景,道是清水芙蓉之妙……下阙起句,‘碧空无际卷苍茫’,词意陡转,景衬流年沧桑,此词上片婉丽,下片骨韵苍凉,可谓难得佳作。石林之词素来清婉,这首《浣溪沙》却是出奇了。” “不错,不错,”朱敦儒呵呵道,“叶石林敢莫是被陈简斋的‘长沟流月去无声’给点染了。” 众人大笑,都说正是,抬杯向叶梦得相敬。 李清照评点甚快,未几便从东席说到西席。 “……友古居士这曲《浣溪沙》,贵在用语出新,尤以‘雁落平沙’‘浅斟低唱’二句为最,想来他日必为后来者叠相交引,得此二句,一词足矣。” “哈哈,恭喜恭喜。”同席相邻的李甲和周紫芝二位郎中当先举杯相贺。 其余人也都举杯遥敬。工部郎中蔡伸抬脖饮尽,呵呵而笑,略显矜持的神情下隐有得色。 未几便评说到南席。 “……兰溪居士这曲《浣溪沙》,情致蕴积,‘重山绕水更重崖,春风无路通林家’,叠叠转转,迤逦渐次,却遥如隔涯,令人徒唤一声奈何,堪为写情幽词之佳作。” 众人笑着抬杯相贺。晏青华眸光欢喜,跟着又神色一黯,令人油然想起她与亡夫青梅竹马婚后相笃之情,可惜天不假年,徒叹奈何。 前后不过盏茶工夫,李清照便将席上十余作一一流畅评点,论语精辟,无人有异,间中或对个别词曲略改一二字,境界迥然不同,更为难得是随口道来,显见文思敏捷之极,令人油生叹服之感。 她手折扇轻合,归总论道:“窃以为,席间所作《浣溪沙》,当以叶、蔡、晏三君之作上佳,论最当为石林之作,未知诸君可有异议?” 三席的诸人互相瞧了一眼,纷纷笑道: “易安居士评点甚当。” “某等无异议。” 又举杯相贺叶梦得。 方饮下这杯,便见侍厮打起细竹帘子,当先一人踩着木屐施施然而入,正是中途因事离席的水阁主人。 众人笑说:“主人终于归矣。”纷纷起身见礼,随即诸人目光刷刷扫过卫希颜身后的襕衫文士,有识得沈元的,目光都沉了一沉,文官皆在心中忖量:这沈本初是奉官家之意而来,还是被卫国师引来?一时各种思绪飞过。 卫希颜先将沈元引见给李清照,笑道:“这是宣奉郎、火器丞沈元,字本初,本朝军械良才,居士当听说过南洋水师战三佛齐的大捷,论首功当得归这位火炮功臣呐。” 李清照不晓得沈元之名,也从报上看过南洋大捷的详细报道,那双逸采神飞的眼睛立时璨然生华,起身便行了一礼。 沈元 分卷阅读654 分卷阅读654 分卷阅读6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5 连忙回揖道:“不敢。”——李清照是朝廷诰封的五品令人,按礼仪不需向从七品的宣奉郎行礼。 李清照却正色道:“有功于国家社稷之臣,当得起黎庶缙绅之礼。” 卫希颜随即给他引见席上文宾,“这是叶参政、朱都事、李签枢、宋侍郎……你此前应已见过,这位是门下礼科汪给事,字彦章……这位是中书陈舍人,字去非……这位是工部蔡郎中,字伸道……这位是兰溪居士,虞夫子。” 一番见礼后,卫希颜指了下西席,道:“蔡郎中掌事工部金部司,对城郭工事和攻守器械甚是精通,你二人既是以文会友,又是以械会友,不妨坐一起亲近。” “诺。”沈元应声前去,向蔡伸拱手一礼,“有请蔡郎中多多指教。” 蔡伸赶紧起身回礼,拱手道:“沈宣奉能才干臣,某当多承指教才是。”他称沈元为“沈宣奉”,盖因沈元的火器作丞是从八品的职官阶,低于从七品宣奉郎的禄官阶,依照非直属官员的称呼多半“就高不就低”的规矩,因以宣奉相称。 两人行礼客套的当儿,座中士大夫都在心头捋了一下,心道:卫国师将火器作丞和金部司郎中凑在一堆,这是按席位而置,还是别有用心? 其中兵部郎中李甲掌着武库司,和军器相关甚密,虽然之前火炮是由枢府直接配置,未走兵部武库司,但若归属军器监后自然就一样了,由不得他不关注,心思捋了好几转,心道回头就得向尚书侍郎计议此事。 三位女宾除了晏青华不关心朝政外,秦夫人和何栖云都各起心思,李清照目光流转,若有所思,但见卫希颜在身边右侧空着的位置坐下,支肘斜眉笑去,“希颜中途退席,又姗姗归迟,当罚。” 卫希颜宽袖扬面,笑着讨饶,“切莫罚做甚诗,填甚词。” 席上大笑,座中谁不知这位国师枢密最是恼恨做诗弄词,之前文会开宴便道“是来作陪的,休得计入”,令人失笑不已。 李清照敲了敲扇,道:“此宴为诗词文会,却是不让人罚做诗词,让人好生为难。这样罢,你且自提个道道来,”却在她张口时又笑说,“只一样,不可罚酒,来上七八斗亦是白罚。” 卫希颜拿盏的手只得收回,目光扫过高案眼睛一亮,笑道:“便罚卫轲为居士代书一曲《浣溪沙》。这个,书道亦是文道,不算偏了文会的题旨罢。” 这明明是诗词文会! 众人皆忍不住笑。 宋藻转了转眼,道:“听闻凤凰书院有《算学概论》、《哲学概论》二教书,书上有词曰‘概念’,”他顿了一下,唇边扬起笑意,“国师这可算是偷换概念?” 凤凰书院的葛夫子咕声笑出,叶梦得、朱敦儒 270 270、府议一击 ... 天边渐渐泛起赤金色,将莲湖铺上一层金橘色的波光,客人们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拱手作别,迤逦出了水阁往外,各自车马散去。 转眼天色便暮,坐落在教睦坊的胡府大宅渐次掌起了灯。 前院的书房内,胡安国正考较三子胡宁在太学的课业,便听家仆在门外禀报,说夫人回来了。胡宁眼睛一亮,想起文宴盛会上的绝词妙句,心思便如长了翅膀般飞向母亲所居的嘉禧院。胡安国瞪道:“闻外事而心浮躁,何以专致学问?” 胡宁立即收敛心神,垂手端谨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沉淀在心头的压力再度油然而起。 过得两年就是进士科考,他的父亲和两位兄长都是进士,尤其是次兄胡宏三年前及第后,胡宁就面对着来自家里及亲戚友人的殷殷目光,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意味着不但要进士上榜,还要考出好名次,方不负众家期望,而胡宁每念及此,本就不多的玩乐心思和闲情逸致便都遁去无踪了,唯余心中一片凛然。 胡安国考较完儿子的学业回到嘉禧居已是戌正,婢女添了盏茶,夫妻二人便倚着迎枕坐在临窗的长榻上说话。 因身患足疾之故,胡安国甚少出席宴会,经由自家夫人赴宴回来后摆谈。而官场人脉就是在这些宴请往来中累聚,甚至官场风向也多是从聚宴中传出,秦夫人身为礼部参政的妻子,相当于充当了丈夫的耳目臂助,从某个方面弥补了胡安国无法亲至的遗憾。 说起文宴上的绝妙诗词,秦夫人一厢说“众多名家相聚,激得佳作争出”,一厢又感叹“李易安才华横溢,如皓月当空”,说起宴上的诸般趣事时又妙语连珠,听得屋里服侍的贴身婢女都掩笑不止。 “没想易安还是如此趣致人物!”秦夫人说到那段相思词的趣话时,仍然绷不住笑,胡安国也不由捋须摇头而笑,说了声“胡闹”。 秦夫人便笑说“随心而致,方是风流”,又抚掌感叹道:“卫国师这人不易接近,但和李易安却是妙趣相谐,观之恰如忘年的莫逆之交,真让人讶异,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合当如此,倒是怪了。” 胡安国半眯着眼道:“如夫人所说,这二人俱是风流人物,便有相知相惜亦不足为奇。”他浅眯的眼底隐隐有着沉疑,仿佛在思量甚么。 秦夫人说声“亦是”,便又接着摆谈后面的事,直至说到宴罢后与李易安的交谈,说聊起朱雀书院九月九开学,斜眼见丈夫脸色有些凝重,心里打了个突,便挥手屏退丫鬟,道:“阿芜的事,你怎么想?” “嗯?”胡安国睁眼,“夫人是说,朱雀书院的事?” “嗯。”秦夫人道,“妾身得了准信儿,丁相公家里的三个小娘子,包括已及笄的二娘子,和未及笄的三娘子、四娘子,都已报名入学,其他几位参政家,包括已经及笄的,只要还没说亲的都提了名单……” 胡安国“咦”了声,“包括吏部参政府上?难道李伯纪还有未出阁的女儿?” 秦夫人白了他一眼,“李家没女儿,难道还没孙女儿?——李参政的长孙女正好年满六岁,符合书院幼学班的招收年限,听说五岁就能吟诗,一早就报了名。” 胡安国“哦”了声,脑海里搜出记忆,“就是那个五岁观荷写了首绝句,‘日照宿雨干,一一风荷举’的女娃?” 秦夫人说“就是这孩子”,拿盏喝了口淡茶,又嗤笑道:“便是向来和卫国师不对付的范参政,还是紧赶着将女儿送进去?听说不好意思登国师府,便请托到宰相 分卷阅读655 分卷阅读655 分卷阅读6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6 夫人那,帮递了条子给李易安。” 她看了眼丈夫,指尖剔着白釉盏上的折枝茶花,以商量的语气道:“朱雀书院既有这个光景,又有李易安为山长,妾身琢磨着,不如让阿芜亦去……” 两月前秦夫人唯一未出阁的女儿胡芜刚议了亲事,未来的夫君正是这科制举——博学鸿词科的榜眼,因秦夫人舍不得,又顾虑年少生育艰险,便与男方说好等一年半后年满十七再嫁,因议了亲便同其他还未说亲的及笄小娘子不一样,所以当众家女眷都在热议送女读书院时,秦夫人一直没表态,心中却是犹豫的,待得今日亲见李清照,那犹豫的心思便定了下来,遂回来后便与胡安国商量四娘进学的事。 “……入学后不求多么文才,但凡学得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又能和以前交好的闺友不疏离了,互为同学后关系又密了一层,以后嫁到夫家,无论打理家事人情,还是眷友往来的人脉,都是有好处的。” 她语气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三叔家的五娘、六娘,五叔家的七娘、八娘,都比阿芜小几岁,若是聪明上进的,不妨写信去使人送到京中,到时和阿芜一起就学,姊妹间还可互相促进。以后,等年纪到了说亲时,凭着朱雀书院出来的名声,岂不是比默默无闻地呆在崇安袁州更有优势?往后对家族亦是个提携。”联门好姻亲,对家族声望自是大有稗益。 胡安国想了会,捋须点头,“夫人说得在理,明日某便去信给老七、老九,让他二人早做打算。” 胡安国属于崇安胡氏长房一脉,他是长房长子,下有四个弟弟,大的两个早卒,成年的是四弟安止和五弟安老——在长房这脉分别排行七、九。 胡老七颇有经商之才,年青时连考两次科举不第后便死了仕途之心,守着崇安的祖业,营事长房这脉的田庄铺子,年年进项甚丰,银钱上对长兄安国和幼弟安老的助力颇大。 胡老九是蒙胡安国的关系,荫补为官,先补缺罗江县,任满后通判袁州,但袁州这地方并不富庶,胡安老居官又颇清廉,那官俸便只够得家用,至于官场人情往来的花费,则多赖于崇安的支应。 便是胡安国的官俸虽然远远高于老九,但也没这个财力能在地价贵如金的临安京城置座大宅,最初奉诏为给事中时,住在开元坊的门下省官舍,但官舍除了宰相执政六部尚书的舍第是单独的两三进的宅院外,其余官舍都是集栋楼阁,不允许家眷入住,因此当秦夫人携女入京后,便和其他入京的官眷一样,经朝廷楼店务赁屋宅而居,后来胡安止派人从崇安送来三十万贯的交子,胡安国一家方在教睦坊这座重楼带湖池的大宅安居。 对于接纳七老弟的银钱,胡安国受得十分安然,因家族兄弟互助共益,胡安止因长兄的官身得免税役,而胡安老也因长兄得以荫补。家族本就是一荣俱荣的关系,是以胡安国听妻子说提携本家侄女,自然答应,心想若学成出来说门好亲,对阖族都有益。 因对妻子的见事明白欣慰,胡安国端重的脸色舒了舒,想了想又道:“老七老九家的侄女夫人比较熟悉,不如同时给弟妹去信说说,选好了人再送过来。” 若是那性情愚钝,或是不知进退、上不得台面的,便省了送到京中——不被书院录取是小,丢了胡府脸面是大。 秦夫人点头应下,转眼见丈夫眉头紧皱,似乎有所疑虑,便问:“可有不妥?” 胡安国摇了摇头,“无事。”沉吟了半晌,突然又道,“夫人方才道,卫国师书完《浣溪沙》的那句词题后,还说了几句话,你再说来听听。” 秦夫人见他神情沉肃,不由得认真回想,“嗯……卫国师说:‘世上之事多如相思,有所思,便求有所应,无所应就只能‘空对烛花红’,然世间事若无付出,岂有心想事成的便宜可拣?’……嗯,原话就是这样。”她见丈夫表情愈发凝重,心中一突,迟疑道,“这是……话里有话?” “嗯……”胡安国眼泡下垂支应了声,握拳轻轻敲着右腿不语。 秦夫人急着倾身过去,“又痛了么?”说着双手在他膝盖上下部位揉按着。 胡安国动了□子,安慰她道:“无妨。晚食前四娘才用药包炙过,近来感觉较往年松活不少,只是坐久了有些酸。”说起女儿胡芜,他神色颇是熨贴。 “阿弥陀佛,幸得阿芜日日坚持这药炙,看来果是有效。”秦夫人道了声佛,神色尽是欢喜,“阿芜向来孝顺,亦幸得李御医肯教她这法子,说起来还要感谢林院令说话,不然李御医未必肯尽心相授。”她一边轻轻揉着,一边道,“过几日李御医便要教她针灸,到时针药齐下,每日坚持,比起御医每旬一次的用针,见效就更好了。” 胡安国便想起太医院令林莒是出自萧国医门下,和国师卫希颜关系甚近,眉头便皱得更紧,微不可察地叹了声,喃喃了句:“欲想取之,必先予之……此谓有付出,才有所得。” “甚么?”秦夫人没听清楚。 “没甚么。”胡安国拍了拍她手,倚靠在迎枕上闭了眼睛,心里忖度着宫里的反应。 皇帝寝殿内烛火熊熊,恰似皇帝此刻的心情。 沈元从国师府出来后便先去了宫中复命,最后转述卫希颜所言道:“军器监陈弊不除,火炮不可托付。” 赵构目光一暗,笑了声道:“枢府甚是能耐,将州郡作院的情弊查得如此清楚。” 沈元低眉垂目。 赵构沉笑两声,转而却问起文宴如何,沈元一一述了,当说到卫希颜书题后那句话时,赵构脸色霍然一变,两道浓眉挑竖,如两柄利剑般凌厉,胸口怒火腾升:这还真当火器作是她家的了,竟敢说付出才能所得,如此挟君,其心可诛! 赵构绷着脸,舌尖裹字不出,怒气却不可遏制地涌进幽黑的眸子,目色愈发沉不见底,抬眼间却又复平静,仰眉哈哈几声,抚掌开颜笑道:“有趣,有趣,可惜朕未亲见,憾乎哉。” 皇帝展颜笑着,沈元却心中一凛,油然而生几分戒惧之意。 之后几日,朝中竟一片平静。 皇帝不再催问政事堂火器作议得如何,而程瑀两次觐见都驳了回去,仿佛突然转了念般,皇帝对火器作仿佛不甚上心了。 但政事堂却不能搁置此事,毕竟皇帝没说罢议。 这日政事堂再提“府议”,丁起方起了个 分卷阅读656 分卷阅读656 分卷阅读6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7 话头,卫希颜拿出三份札子,说淮南东路、广南西路和福建路的武安军都帅上折禀事,奏弹本路的作院和都作院“军器质劣不堪用,或偷工减料,或代以劣材,乃至兵器不锐,甲盾不坚,被毡粗劣,军衫不耐……帅府每年均作馈诉,然军器质劣依旧,以致官兵积怨,越来越重……兹报枢府,期以问责有司,限期整饬为盼。” 这三份札子从诸位相公手中传阅后,最后传到列席府议的军器监程瑀桌前,翻完后脸色顿时青了。 不等议事厅里众人说话,卫希颜又叫进随行的两名枢府傔人,将两捆兵甲搁到议席中间空出的水磨青砖上,分置左右两堆,她指着说道:“左边是三路都统制随折送呈的证据,右边是同样制式供给京畿路武安军的兵甲,诸位相公不妨上前细观,对比一下可有区别。” 诸相不由互相望了眼,程瑀已忍不住当先起身,上前拿起左边一杆长枪掂了两下,脸色就又变了,显然长枪的重量有异。 周望低头咳了咳,端起茶盏喝了几口,心中如吊了七八只水桶般,七上八下。 丁起唤进一名宰相傔人,让程瑀交枪给他,命这傔人双臂掣枪杆磕膝用力,便听“啪”的一声,这长枪的枪杆竟然折断了。众相“啊”一声,程瑀的脸色更是惊怒交加,十分难堪。 丁起沉着脸,说:“此傔人非力士。” 厅中诸相面色更是难看,非力士竟能折枪杆而断,这枪杆是甚么制的?周望瞥了一眼程瑀,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下。 卫希颜撇眉冷笑了声,道:“按神宗朝定下的《军器制造法式》,军中长枪的枪杆以椆木为佳,合木次之,白蜡木更次。椆木合木质地坚硬,握手即沉,而此枪质轻木白,看似白蜡杆,然蜡杆柔韧性佳,曲而不折,岂会磕折即断?此等劣枪不是松木便是杨木,价廉滥充尔。” 说着又命两位傔人各展一副皮甲,左为京畿武安军的配备,右为广南路的配备,而右甲的厚度薄了近一半,皮料也不是经多次浸制而成的精牛皮。 卫希颜冷眉道:“军器监可有兴趣试试这长枪刺皮甲的效果?” 程瑀还在踌躇,枢府傔人已将先前那杆断枪递去,他只好接着,提枪刺向右边那副合乎标准的皮甲,一刺之下却未戳破,连续五六下,那皮甲才破。枢府傔人又将右边那杆配置给京畿武安军的合木枪递过去,程瑀提枪刺甲,这回两枪就破洞。 程瑀手一抖,长枪“铿”的一声掉在地上。显然,那劣制的长枪不只枪杆换了劣材,连精钢枪头也偷工减料了,看起来森森泛着冷光,实际却没有应当的锐利。 卫希颜示意傔人拿起左边那副弓箭,道:“这黄桦弓的射程为一百五十步,然配置武安军的黄桦弓射程不到百步。这箭亦不合标准,箭簇减料,箭杆换材。如此劣弓搭劣箭,纵是神射手亦射不中百步外的鸡。”陡然一掌拍桌,“国家军器,何如儿戏?”震得程瑀脸色更是剧变,心里一时怒,又一时冤。 卫希颜挥退傔人,冷颜冷声道:“这些只是兵甲,还不提被服之类军品,都是以劣充好、以次为用……枢府往年均有质责军器监,然弊害依旧,未见解决。” 她目光凌凌,扫过在座的宰执相公,“如此制器,军中何以委信?将士性命可为儿戏?要将火炮交给这样的军器监,只怕南洋水师三万将士就先不答应!” 说着起身而去,留下议事厅内的诸位相公面面相觑。 半晌,丁起咳了一声,看了一眼兀自呆立的程瑀,抬手示意归座,顾目众相道:“这军器劣造之弊,实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程瑀脸色一缓,便听宰相叹道:“这陈年积弊,要彻底整饬,谈何容易?” 在座的宰执们都清楚,这军器制造就是个烂摊子,从哲宗末年起便乱了章法,偷工减料、粗制滥造,上下吃油水,贪腐获利的何止州郡作院、都作院,从军器监到兵部,到枢府到政事堂,哪个没从中受利?这就是张藤蔓相结的大网,作院从上到下都已败坏,杀几个撤几个也只是短时的,一旦监督不到这起摊子便又复炽,查之不绝。 这也是因何卫希颜掌枢府后只着重惩治了几个典型,而未能彻底整饬的原因。何况作院隶属军器监,而军器监隶属兵部,枢府职权不及,又向为兵部所忌,而兵部要员就从中受贿吃钱,以周望为首,岂会容忍枢府插手?——便是铁证在手,最终不过推出几个替死鬼,却触不到根子。 打从那些劣制兵甲被抬上堂,周望心里头就发虚,这会急着撇清,道:“丁相说得是,这军器作院积弊甚深,实难根除,早几年兵部就有心复立章程,奈何阻力重重,多是半途而折。本想着这两年徐徐革进,不过,可惜……”他捋着胡须斜眼看了下程瑀,未尽的话意不言而明。 程瑀瞪视回去,脸上现出嘲讽鄙夷之色。 ================== ☆、暗渡陈仓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凤翔京的丞相府染上了一层薄凉晖色,不多时,天色便全暗下去,相府内的灯笼渐次亮起,尤其前院更是灯火通明,笑语喧哗。 花厅内铁板琵琶之音铿锵,歌伎声如金石,大苏的《赤壁怀古》正唱到高昂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席上銙带佩剑的武将轰然叫好,宴会正进行到高.潮,宴会的主人却已离席而去,但并未影响酒宴热闹的气氛,一干武将粗豪的呼喝声闹得花厅内外一片喧阗。 出了前院往后,一切喧闹的嘈杂声尽被中门阻隔在外。 几名侍从静立在中院东厢的暖阁外,阁内四架落地擎的大纱灯将锦绣地毯上的繁复花纹照得纤毫毕现,两种酒香萦绕在屋内,一种典雅清醇,一种有着桂花的馥郁。 暖阁内仅两人。 东面的木榻上坐着位二十八九的青年将军,一袭圆领窄身的石青袍子服帖合身,将人衬得十分精神,五官英挺,剑眉下一双坚韧、刚毅的眼睛,革带佩剑,显出劲瘦的腰,坐着的身姿也挺拔如一杆铁枪,仿佛无论甚么时候,无论甚么困难,都无法使得这杆铁枪折弯。 这青年将领正是游骑将军、中山府驻军总管岳飞,奉河东、河北制置使宗泽之令赴京向总揽军政的丞相禀陈军机,因此行机密,遂抵京后候至夜色降临方通禀入内。 这北廷的丞相一职创建 分卷阅读657 分卷阅读657 分卷阅读6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8 于建武四年,三省的相职皆被撤去,以丞相总揽相位,并设参政为辅相,却没有南廷的参知政事权重;未几,又以丞相兼枢密使,总揽军政,太师雷动从这年起便鲜少在朝堂露面,因之岳飞赴京禀陈军机便直接拜见雷雨荼。 暖阁内烧了地龙,这位容姿丰秀的北廷丞相却坐在堆着重重锦褥的炕床上,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穿着貂领锦袍,腰部以下也盖着锦毯,修长瘦削的身子斜在迎枕上,带着几分慵懒,见岳飞虚掩杯口止住侍婢斟酒,便取笑他道:“这酒不合岳将军的口味?” 岳飞饮的酒为凤京柳林酒,唐代时就被进奉为御酒,但他饮尽三盏却掩杯不继,解释道:“这柳林酒实为上品佳酿,多谢丞相厚待,只是末将饮酒日不过三,非是拂逆丞相美意,还请宽谅则个。” 雷雨荼笑了笑不作强求,只道:“以前听宗使帅讲,说军中诸将以岳鹏举律己最甚,今日观来,果是如此。” 他抬手饮尽翡翠雕花杯内的半杯桂花酒,示意侍婢撤下酒盏,换上茶汤。俄顷,错金熏炉内炙了苏合香,暖阁内散去酒气合上槅窗,未几便只闻芬香,令人心窍舒通。 岳飞用了半盏茶,抱拳道:“此次末将奉帅令进京,除了禀陈北战军略外,尚有一桩要事——宗帅嘱咐务必向丞相陈情。” 雷雨荼微微一笑,表情透着了然,“可是为了酒?” “正是。”岳飞目光炯炯道,“经得军医多次验证,此酒对刀枪弓矢的外伤确实有效,能止住外伤溃烂化脓,若是战时军中备有此酒,即使军医不足,有大批医徒在,亦可简单地先用酒液擦洗外伤以止溃烂,则可提高军士治愈机会!所以,宗帅希望在北战之前,军中有足量储备。” 雷雨荼温和笑了笑,“宗使帅说的‘足量’为几何?” “这批至少运抵军中三万斗,京城再储三万,以备战时临时调需。” “咳咳咳……”雷雨荼掩袖急咳几声,显然岳飞说的“足量”惊住了他。半晌,他气息平匀后,俊秀的眉眼轻抬,笑了一声,“岳将军可知,此酒来自何处?” 岳飞扬眉诧异,观丞相眼色和话意,略一思忖便沉眉道:“丞相的意思是,这酒来自南廷榷卖?” 雷雨荼微微颔首,对他敏锐的反应表示赞许。 这榷卖是指南北两朝的榷场交易——双方达成协议,在洛阳、陈州、海州这三个边境州择地设置榷场,由军方管制,允许南北商贾在榷场交易,但粮食、兵器、马匹、铁器等物为禁榷,只能经由官方交易,称为官榷。 官榷交易的代价往往不是银钱,而是彼此所缺的战略物资。 酒类原不在禁榷之内,唯有一种酒除外,即南廷枫叶酒庄酿制的烧刀子。推出后不久,就被枢府纳为军需品禁止民间买卖,由军方每月下单给酒庄,只供军中。 而出现在北廷军营的烧刀子则是来源于南廷军方的榷卖,北廷花费的代价自是不菲——岳飞正是想到这一点而愁眉。 雷雨荼轻叹一声,道:“本朝缺粮食,南朝缺马缺铁,遂有官榷互补,虽然其弊甚大,却亦不得不为之。算一算,这些年经由本朝官榷到南边的胡马,够得上建制一厢马军了。” 这是宋军骑兵一人配一马计,一厢为一万二千五百骑;即便是如女真骑兵般一人配两骑,也有六千之数。 岳飞吃了一惊,不由攒眉,“如此……可否私易?” 这私易指的是走私交易,这是南北两边都心照不宣的事。 纵然朝廷管制再严,却总有一些铤而走险的商贾,为了赚取丰厚利润而甘愿冒着砍头风险私贩禁榷物,朝廷禁之难绝,便以粮食为例,每年从南廷私贩到北廷的就至少有几十万石之数。 雷雨荼却微微摇头,道:“军方采办为独立渠道,出入都有帐目核对,即使想办法从军中私流出来,量亦不大。不像粮食,因朝廷把不住粮商这个源头,便禁绝不了私易。” 岳飞立即把握到他话中关键,“酿酒商无法走通?” 雷雨荼咳咳笑了两声,伸指在空中虚划了个“卫”字,自嘲道:“有这位在幕后做东家,如何买得通?” 岳飞目光一震,神色有些不可思议,“丞相说的是南廷卫国师?!……这,怎么可能?”一时很难置信翟固战场上那位清冷凛然的大宗师会跟营利事相关。 雷雨荼哂然一笑,道:“这不奇怪,朝廷虽然禁止官员经商,却不禁官员亲戚经商,但凡有点权力的,又有哪家不营商谋利?不过是做大做小的差别罢了。” 他咳了一声,又道:“卫轲为人素来精诡,本朝职方司才花费大力气查得真相,尚未赶及将消息散播出去,就被她借着南廷官员意图染指酒庄的时机,放出风声使得朝野尽知那酒庄是国师长姊的产业,如此还有谁敢伸手?而职方司的间作再向南边放出流言亦做不起浪了;更或许,早在酿出这烈酒之时,她就料得这事掩不住,提前向南廷皇帝禀为报备亦不是不可能。” “古怪的是,这酒却是大量流进了金境。”雷雨荼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流入金境却不流入本朝,只有一种可能——军方卖给海盗,从海路通到金国。” “这是为何?”岳飞惊而仰眉,如此岂不是相助胡虏? 雷雨荼却道:“此谋于我朝利大于弊,金国天气严寒,军中对酒的需要便如马和弓箭不可或缺,配酒是惯例,上下都是豪饮,越烈的酒越得喜好,这酒入得军中尚不够金将自个享用,哪舍得大量拨给军医做擦洗外伤使用?” 岳飞想了想,颔首道:“如此说来,南廷是一举两得,既损了北胡,又得了贩酒之利。” 何止贩酒之利?雷雨荼心道,南廷的丝绸瓷器茶叶玻璃镜子等,凡是有高额利润的,无不通过海上私路倾销给金国权贵。 当然,占据霸州榷场之利的北廷更是近水楼台,经由这些奢侈商品的榷易获利巨大,更通过金商私易获得大量马匹和镔铁刀等禁榷之物。 可以说,造成金国当前乱糟糟的经济景况,除了金境去年的大雪灾外,南北宋廷的贸易搅和也是重要原因——南北朝廷每年都有几个朝官跳出来叫嚷禁止榷易,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名可秀和雷雨荼却老早就在贸易摧国的远见卓识上不谋而合,并都采取了明面榷易和暗底私易这两种手段,金国的国力便在南北宋廷连续四年不对 分卷阅读658 分卷阅读658 分卷阅读6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59 等贸易的蚕食下,越来越困乏。 雷雨荼道:国家溃,先溃于财力,金国已承不起了。 遂有北战军略。 “战前大量储备此酒确属必要,”雷雨荼微笑道,“但宗使帅要的量太大,朝廷恐怕难以承受这榷买的代价。……姑且,先置三成?”挥刀一砍,三万成了九千。 岳飞苦笑了下,却是再难坚持。 他离去后,雷雨荼苍白的脸庞上泛起一抹笑意。 宗泽要的酒量虽巨,却并非不能提供,然而轻易应下无法显出艰难,但一口拒绝这位执拗的将军必定不松口,雷雨荼更不愿施以强压,必要岳飞知难而让步,否则何须费得这番口舌? 他拿起搁在身侧的北战军略劄子,唤人置上笔墨,做了详细批复,吩咐心腹侍从朱砂道:“立即送到太师手中。义父批示后,先送达两河帅府,再回来禀复。” 朱砂应声即去。雷雨荼躺下歇了会,便听侍卫在外禀报:“相公,军器监求见。” 雷雨荼咳了一声,坐起道:“七郎,进来罢。” 雷铖放轻脚步走进暖阁,脸上犹带风尘之色,脚上一双鹿皮靴子也沾满泥尘,进门先脱了靴子,才踩着松软簇新的地毯上前行礼。 雷雨荼温和道:“七郎连夜赶回,辛苦了。” 侍婢上茶,寒暄几句后,雷雨荼问:“进展如何?” 雷铖出身惊雷堂,精通器械铸造,是雷雨荼的亲信之一,这晚刚从军器监设在京城西南山谷的秘密器作坊回城,还来不及换身衣服便进相府回事。 “公子,”他脸色很难看,“这次成型的铁炮还是炸了。” 雷雨荼沉着眉,从南廷韶州火器作取得的制炮图送抵京中已有大半年,试制多次却没有多大进展,最初炸炮还死了两名重要的工匠,让雷铖心痛得直骂南贼坑人,之后再有试炮必叫重要匠人远离,虽然折损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造炮始终未有大进展。 雷铖眉间有着迟疑,想了想,咬牙直言道:“属下等逐一返查工序和用料配比,之前亦隐约有疑,但这次才有得七八成把握——那造炮图式,怕是……” “假的?”雷雨荼目光淡淡,却盯得雷铖背心一阵泛寒。 他赶紧回道:“假的倒不是,但属下等琢磨,这图式或许不完整。” 雷雨荼早有存疑,这下得了证实反倒心定了,沉眼思索一会,忽然大笑出声,止不住的一通连咳,惊得雷铖急声道:“公子!” 雷雨荼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半晌止住咳,陡然从胸腔里发出一阵低沉悦耳的笑声。 好个名可秀,这般胆大真不怕自食其果? 雷雨荼眸底划过一抹光彩,如此“好意”,他领受了! “雷铖,还有半年。”俊秀的眉眼柔和,却让人看了心寒。 雷铖颤抖了下,心知这是最后期限,半年后交不出炮这条命也就交待出去了。 “来人!” 一名侍卫应声而进。 “将书房丁字架最左的文牍取来。” 须臾,侍卫呈上那份文牍。 却是一份报纸,出报日期正是今日。 雷铖接过去,扫眼见是《西湖时报》,表情丝毫不见惊诧——朝中紧要的亲信官员都知:南廷第一报每日辰时出报后,至迟傍晚时分便会抵达雷丞相手中。 他迅速看完朱笔圈出的内容,心潮暗生,回头又细看了一遍,皱眉陷入沉思。 良久,雷雨荼问他:“七郎可有想法?” 雷铖理了下思路,结合月初职方司递到军器监的情报,认真剖析道:“其一,南廷军器作院制造军器之弊既然流于报端,则其革弊整顿之势已不可阻挡;其二,卫轲提出的革弊之策虽有反对之声,但南廷皇帝和政事堂权衡利弊后,若不出意外,这分拆的策议应会通过……” 雷雨荼动了下眉毛,“何以见得?” 雷铖答道:“赵构费尽心思图谋火器作,无非是忌惮卫轲权力过大,眼下卫轲以军器质劣为由,将前朝至今几十年的积弊隐忍到今时方雷霆发作,抓的就是这个时机,不击则已,一击致命,造成军器监不整顿则火器作不可交的堂正之势。” 他抓起茶盏咕咚喝了几大口,润了下嗓子继续道:“何况,卫轲提出的军器监分拆之策同样是分权,赵构若想此理,必然明白这变革对皇权有利。即使皇帝对沈元存疑,怀疑这是卫轲借沈元之手意图掌控军器监,但一来分拆后军器监权力大减,二来火器作并入军器监后,赵构再撤换不顺从的官员,明里暗里能动的手脚就多了。……属下记得公子曾经说过,南廷皇帝隐忍能审时度势,而朝臣中如胡安国、谯定这类遏制权臣的清流官员亦不乏明智,不是那等不知转弯的刚硬‘直臣’,想来应能做出权衡。” 说着雷铖得意道:“还是太师和公子英明果决,快刀斩下去海晏河清,哪像卫轲这般裹手裹脚,末了还留下尾巴一串。” 他先前憋了口郁气又受了惊嚇,这会便忍不住对敌人幸灾乐祸,“依属下看,即使南廷下定决心全面整饬,这军器的烂摊子亦未必整得清楚——掣肘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相对北廷的“独裁”来讲,南廷扯后腿的太多,变革更为不易…… 年后繁琐事太多,更新晚了:)) 嗯,扯个闲篇儿,话说某西一同学打电话来诉苦—— 说正上班开会时,婆婆急火急燎地打电话过来,说燃气灶打不着火怎么办啊啊!中午饭怎么办啊啊!! 这妞赶紧打电话让师傅修。老太太是急燥的性子,每十几分钟就电话过来问师傅怎么还不到??她频频离座,并引得上司频频怒目…… 她下班回家后,问燃气灶检查出是什么问题?婆婆乐呵呵地说,师傅检查了,燃气灶没问题,只是电池没电了。 啊?不是几个月前才换的新电池?怎么这么快又没电了? 她老公在一边无奈道:咱爸将一节旧电池又换上去了!!! ——某西听完原委笑得直拍桌子! 原来偶同学的这位公公实属极品,不知从哪捡来的一只手电筒前面的小灯泡,将尾部系了导电的铜丝,检验家中电池是否有电——灯泡亮即有电。经常将家中电器换下的旧电池经进行这般检验后说还有电,舍不得丢进回收箱,又自作主张地将装上去的两 分卷阅读659 分卷阅读659 分卷阅读6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0 节新电池撤下一节,换上去一节“还有电”的旧电池…… 咳咳,这个新旧电池套用,不是更耗电咩?! 更绝的是,经过儿子说破嘴皮子的知识普及,老头子仍然叨叨说先用旧电池再用新的怎么会更费电??然后又偷偷摸摸把旧的一节换上去……哈哈哈哈哈~~~ 偶同学内牛说,就为这个破电池惹的事,害得会议结束时被上司点名批评,这月考评必是得差,几千块的奖金啊被十几块的电池给砸了。 嘿嘿,某西很不厚道地笑了。谁叫你丫当年考察老公时,没有连带考察公婆哩?没听说结婚是昏一家么,只拎清一人是不够滴~~~~~~~ ☆、朱雀书院 转眼就是九月初九,《易经》以“九”为阳数,而九月九日恰是月和日皆为阳数,是故这日称为“重阳”。 朱雀书院的落成暨开学典礼即定在重阳节,取九九之数的长久之意。 从辰时起,凤凰山北麓就已车马喧动,一辆接一辆的亮漆马车驶进山门,左厢车门都漆着醒目的朱雀徽记,俨然是朱雀书院的制式马车。 这种马车是南方最大的车马行——陆通马车行六月才推出的四轮马车,前方为封闭的驭座,左厢开门,车盘施加了减震装置,虽然不如二轮马车快捷灵活,行驶长途也不太经用,但坐起来却比二轮马车更舒适,而且外观高大贵气,因此车行一推出就受到京城贵富之家的欢迎,并很快成为衡量身份财富的一种象征。 朱雀书院接送女学子的院车便是统一定制的这种新式马车,象牙般的亮漆色既高贵又耀目,加上车门上展翅而飞的朱雀徽记,以及黑幞头白衫裤的驭者,极是煊赫醒目,驾往城内接学生时就引得路人注目不止,纷纷指道:“看见没?朱雀车!朱雀书院的马车!” 丁沅出门时,二哥丁泓的目光颇有些哀怨,说:“卫山长忒偏心。”同是书院学子,朱雀书院的学子不但有马车接送,还是这般高大贵气的四轮马车,让他们这些凤凰书院的学子情何以堪啊。 更让人眼红的是,每辆朱雀车都配了一名女山卫随护,并允许带婢女伺候,虽然只允许带一人,但比起凤凰书院的“车马随从止步山门外”的规定,就是差别待遇啊,莫怪丁泓要哀怨某山长偏心。丁沅翘起下巴,“卫山长说了,人心本来就是长偏的,哈哈!” “阿芜,你没看见,我二哥那表情……哈哈哈!”少女咯咯的笑声荡漾在马车内,丁沅眉飞色舞的表情引得同坐一车的胡芜噗哧一笑,身边两位堂妹胡菱和胡芷也都抿嘴低笑,知道这姿容明艳的少女是宰相家的二娘子,必得好好攀交,便都轻言细语地问起有关卫山长、李山长和书院夫子们的性情、喜好、趣话之类,娇俏的笑声不时从车内传出。 晨风里马车行得很稳,将近山门时更是缓缓而行,在高耸的山门前停了下来。 若是凤凰书院的学子,此时便得下车步行上山,而朱雀书院的学子因为女子之故,书院特许坐车直达半山书院,但入山门时必得下车,敛衣正容,徒步而入,马车过门后再登车而上,此为入山之礼,教诫学子求学修德当持谦恭端谨。 陆续有马车停下,车内的小娘子都是姿态优容地踩着车蹬子下车,敛衣肃容向前,双手交叠置放胸前,向雕刻着祥云朱雀的汉白玉山门躬身做礼。 高大的门楣上用阳文凸刻着书院之名,题字仍是出自卫希颜所书,叶杼见过凤凰书院的山门,只觉得和“凤凰书院”的题字相比,这“朱雀书院”四字更显笔力奔放,没有半分出属于女子的柔美秀丽,反而有股子天地浩瀚、豪迈洒脱的意味,让人望之便心境开阔,仿佛居高临下,天地间无可束缚。她看得出神,喃喃自语:“天地之大,天地之大……”怎可囿于闺阁方寸之内? 谢敏娴和她同车而至,站在旁边显得文静秀气,一双眼眸却是晶然灿亮,盯着山门左右的楹联。 上善若水,力柔者非弱也; 纤姿如竹,心韧者不摧焉。 上联字体如水,流畅圆润,下联字体如磐石,坚劲有力,整体看起来却是如此的契合。 谢敏娴粉色的唇间不由喟出一声噫叹,“李山长的字,真好。” 叶杼侧头看她,眼睛明亮如炽,“字好,意更好。” 谢敏娴回她一笑,秀气恬静的脸庞竟绽出绚然之色,“是呀,意更好!” 叶杼的庶出五妹叶云怡看了一眼两人,低柔的声音提醒道:“四姊,四娘子,马车已经进去了。”这山门又不会跑,还不如赶早上去在山长和夫子们跟前露脸。 谢敏芝抱着和她一样的心思,也急声催堂姊:“是啊,别看了,咱们快进去罢。” 叶杼和谢敏娴“嗯”了一声,静深的眼眸里却都闪过一丝不喜。 *** 山上钟声敲过八响,辰正时分。 往返迎接学子的最后一辆朱雀马车也驶入了院门。 到得巳初时分,应邀前来观礼的嘉宾们也都渐次而至。 典礼在高轩阔朗的礼堂内举行,就读幼学和中学的小娘子们分别穿着白色和粉色的深衣曲裾礼服,整齐坐于台下,姿容端庄,神色中却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礼堂后面设了三座嘉宾席,应邀观礼的嘉宾既有学子父母,也有京中名士和鸿儒,按东西各分男女宾席就座,两席之间是一幅黄幔帷帐,当前宫中位份最高的吴淑妃姿态慵懒地坐在帷帐内的黄袝鸾座上,眉眼生得妩媚风流,长眉斜飞却又有两分英气,明媚的眸子盯着最前方正和李清照侧耳相谈的卫希颜,眸底几分兴味,又有几分隐晦的不明。 巳正时分,卫希颜上台致辞。 礼堂一静。 当年卫希颜和尹焞在凤凰书院落成暨开山典礼上的致辞讲演已成为流传的经典,而今大宋首家女子书院的开山典礼上,卫希颜和李清照将会有怎样精彩的致辞?礼堂内无论学子、嘉宾还是前排就座的夫子们,人人都很期待。 卫希颜开口却是一句调侃:“此人被尊称‘卫山长’,实际是‘伪山长’。” 一片笑声。 她一本正色道:“此人上台的任务是抛砖,还请诸位且付出些许耐心,真玉会被砸出来的。” “哈哈哈!”台下笑声更响,目光纷纷看向笑得前仰后合却丝毫不损风姿仪态的山长李易安。 吴淑妃有些吃惊,眼眸盯 分卷阅读660 分卷阅读660 分卷阅读6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1 着台上的卫希颜,光芒闪烁:官家说她目下无尘,眼中无君,威傲自重,这会看来却是自谦又风趣,是场面上的做态,还是因对方是李易安而不同?真是有趣了。 她眼底兴味更浓。 “女子存世,由来艰难。”卫希颜一句话将气氛又打得沉肃下去。“造成艰难的原因,既有世间重男轻女的风俗之故,亦有女子自轻自贱之故。” 她目光扫视台下,声音清冽,“天地育人,无分尊卑。天道之下,以万物为刍狗。而强者生存,弱者淘汰,此为物竞天择的自然之道。 “而孰为强者?可是体悍者为强?然庞涓败于残废的孙膑;可是位高者为强?然布衣之怒,可推翻帝王;可是磐石为强?然水至柔却可穿石。 “而孰为弱者?女子是弱者?” 她清冷的唇边泛起抹嘲讽,伸手拿起讲台上的镇石,五指微微用力,这方水磨溜光的青石镇便化为粉灰簌簌而落。 礼堂静得能听针。 “女子可以纤柔,却不可失了骨气;可以委屈求全,却不可丢了尊严;可以倾心倾情,却不可失了自我;可以依托他人,却不可失了自信……这世间,没有谁是天生的强者,亦无弱者恒弱的道理,然唯自轻者人恒轻之! “世间女子因囿于内院闺阁,而致识见短浅,眼界狭窄,遂不知天地之阔,将身心皆限于后院方寸之地,而失了自强之心,甚至全然依附于人而无了自我,便如藤蔓附之于树,然而树倒藤蔓焉得存?或者这大树可是能永远靠得住的?所谓靠树树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台下一百女学子仰首听得认真,年岁小的似懂非懂,年岁大的若有所思,听明白了的眸子晶光闪亮,然而对感慨最深刻的却是后面嘉宾席的官眷贵妇,眼眸里都流过黯色,舌尖苦涩唯有自知。 男宾席的气氛有些诡异,尹焞、邵伯温几人捋须微微点头,沈晦的女儿也在学子中,哈哈笑出声,道:“靠树树倒,靠人人跑,这话说得妙呀!”其他人却没觉着妙,心里一阵古怪,越想越不对味,便有人皱眉驳了句:“这妇以夫为天,不靠丈夫靠谁?”左右数人都纷纷点头,道:“女子当贞静柔顺,恁般要强岂是家宅之福?” 沈晦翻了下眼皮,带着两分不屑,“若有不肖之夫败家毁业,妻儿都喝风不成?”旁边人还待相争,葛胜仲呵呵笑着打圆场,“司马温公言首,妇者,家之所由盛衰也。卫国师教喻女子自尊自强,亦不失为贤妇之道嘛。” 黄幔帐内的吴淑妃明眸波光流彩,凝视台上那人,饱满的红唇轻启低笑,“靠树,树倒……” 卫希颜的语声清峭透着力道,“女子立身于世,比之男子更难,惟此更当坚韧,自尊为骨,自强为志,自信为心,自立为靠,自爱为重。便以这五自,为朱雀书院之宗义,祈愿汝等学子,学业有成,明事理,锻心性,将未来的幸福掌在自己手中。” “好!”李清照笑着当先击掌。 台下的小娘子们仍在愣怔中,犹未醒过神来,卫希颜已笑着欠了□,伸手朝前做了个礼请姿势,“某之砖已抛,可引山长之玉乎?” “希颜的发言若为砖,亦是黄金砖。”李清照笑意从唇边漾起,步态闲适从容地走上台去,白如雪的深衣衬出眉间的意气高洁,濯然有神的一双眼睛几乎是在瞬间就聚拢了台下几百人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卡文了 >0< ☆、为赋女子 “卫山长太过自谦了,”李清照微微一笑,道,“用语虽嫌直白俚俗,然立意高远,发人深省,那‘五自’之说,更是诣理切情,恰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当得起书院立学之宏旨。清照以为,当镌刻铭石立之,以教尔辈学子日省莫忘。” 卫希颜神色一僵,这表情显然取悦了李清照,眼底笑意盎然。 师师低媚一笑,嫣唇凑到卫希颜耳边,调笑她:“用语俚俗,镌刻铭记。” 卫希颜斜眉瞪眼:断章取义。 师师得意的回眸:就是这意思。 两人正目光相杀间,便听李清照道:“卫山长既立宏旨,清照愿附骥其后,即席做赋一篇,以为添花之彩。” 台下嗡声顿起,嘉宾席上更是有人脱口道好,众人皆现期待之色。 李清照诗词出名,但文赋也同样出色,少时一篇《金明池赋》让她父亲李格非掷笔叹说“此后不赋金明池”,她的文赋风格类于苏轼,其文如行云流水,读之琅琅上口,但平时为赋甚少,坊间流传的也不过七八篇而已,和她的诗词相比便成罕篇,因此座中尚文者此刻无不引颈相待,而台下的《西湖时报》采撰更是兴奋得握笔蘸墨,只待闻声挥毫。 李清照明亮又深邃不见底的目光徐徐扫过礼堂,台下低低的嗡声立止,她的声音如日月清朗,又有抑扬顿挫的力道: “上古有神,盘古辟混沌,始有天地,分乾坤;继焉,女娲造人,始有男女,分阴阳。……” 卫希颜无声而笑,清眸骤然迸发出光彩,就连只能看见她侧脸的师师都察觉了,然而只是一瞬,就已回复了自然,只是微微勾起的唇角,显示了她心底的愉悦。 李清照起赋的这句无疑是在呼应她先前说的“天地育人,无分尊卑”,只是相较她用语的直白,易安的表达更具有时下的文人风采,含蓄内敛,且蕴意隐晦。 世人以“乾为男,女为坤”,乾在上,坤在下,是以男为尊女为卑,但天地分乾坤在前,而有男女在后,怎的就是“乾表男,坤表女”呢? 妙的是,以“上古有神”为开篇之首,借创世神话来喻事:乾坤是神开的,男女也是神造的,然则“男尊女卑”可是神判? 最早以成文的方式确立“男尊女卑”思想的是《周礼》,显然,做出《周礼》的周公虽然被后世推崇为先贤圣人,但他不是神,圣人也只是人而已。 卫希颜看向台上的目光赞叹又欢喜。 李清照跟着却是道易义,赋曰:“伏羲悟道为易,始知天地之气,阴阳聚五行。盍观天地间,火为阳之根,水为阴之根。而日月二曜,照临于天地间者。是以日为火之精,月为水之精。阴阳水火,朝朝禀行,夜夜复命,周流而不息,相偶而不离。故阴阳互为其根也,无阳则阴无以 分卷阅读661 分卷阅读661 分卷阅读6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2 生,无阴则阳无以化。从阳而引阴,从阴而引阳,此为天地生灵之道也。” 卫希颜暗中佩服,以阴阳互为根,说明依存之理,各赖之为生,道出“阴”的地位,她心想下文必是说男女了。 果然,李清照的文赋一环扣一环,继之道:“男子曜日火为阳,抱阳而负阴,刚健余焉韧不足。女子濯月水为阴,抱阴而负阳,柔秀余焉气不足。故男女形于外之别,盖夫阴阳各盛也。” 这意思就是说,男女形于外的强弱是因阴阳气血之分,男子阳盛于阴,则体健力强,而女子阴盛于阳,则纤柔力弱,此为天地育人的体气之别,无关乎尊卑。 其间真意蕴于隐晦,台下的女学子多半听得懵懂,尤其年岁小的更是一脸迷糊,不能洞明其意,只有少数心性灵敏又聪明的,隐约琢磨到山长赋中之意,眼眸中皆是光彩闪烁,心潮随着清宕之声的抑扬有节而起伏不定。 便听道:“夫天地造化者,钟阴柔灵秀,皓质芳泽,冰濯玉润,梅韵兰香,松风竹沐,融女子之美也。噫兮,美之容,似花似月,可悦己也,悦亲也,悦情也。然女子之容美,不徒恃色而恣,色衰则爱弛矣。……” 师师抚掌叹笑,“易安这‘悦己’说得好,世人道‘女为悦己者容’,岂不知女为已悦而容?” 卫希颜扬唇,“正是这个理儿。”目光一扫左右,低笑道,“咱们院里的夫子都是美人呀。”还都是美貌智慧兼有的美人,有前途。 她脸上笑吟吟的,师师凑近她,“你想勾引谁?” “……”卫希颜很想把她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种满了桃花。 李清照清宕抑扬的声音如在耳边:“美之柔兮,兰芷娴淑散芳馨,蒲草柔丝蕴意坚。美之质兮,清者自清源本心,沧海桑田风日下,自笑世间谤毁尽。美之德兮,孝慈善义,和顺为家,抱柔而内刚也。美之慧兮,通才卓识,善体大义……” 卫希颜不由听得出神,心里某个模糊的想法渐渐地清晰起来。 她读过名可秀批注的几本女子训诫之书,有班昭著的《女诫》、长孙皇后所著的《女则》,以及唐德宗时的宫中女官宋若莘、宋若昭姊妹所著的《女论语》,名可秀对《女诫》《女论语》批驳甚多,而对长孙皇后的《女则》赞赏居多,盖因这部长孙皇后的“读书笔记”是摘录汇集历代著名女子的言行,并点评其得失,作为皇后辅佐皇帝处政、治理宫室的鉴则,名可秀评道“可谓女子之《资治通鉴》”。 这评价很高,然而今世之女子却甚少有读,只因士家教女多教以《女诫》《女论语》,而《女则》中唐时就已绝刻,名家藏书楼里珍藏的那部是唐中宗时的刻本,而坊间流传下来的也随着时日的推移而愈渐零落,是以今世人多闻《女则》其名,却少有人阅之。 “这是上位者怕了……”名可秀道,“大唐经历了则天武帝、太平公主、韦皇后、安乐公主先后把政,当皇帝的便怕了——女人还是不要有政治见解为好。于是,一方面是史官们青笔赞颂长孙皇后的贤明和她手书《女则》的智慧,另一方面却是这部书的渐渐禁绝。” 名可秀又说起宋若莘和宋若昭,道:“宋氏姊妹极具才华,著《女论语》原是迎合唐德宗的圣意,而其本心未必以为然,观其二人终身未嫁,或许眼目高,更可能是意气孤高,不甘嫁后唯以夫为尊……”说着叹息一声,“世间有才华的女子多有抱负,然世道不容,或沉寂或屈服或默然为抗,每每想起便令人痛憾惜之!” 卫希颜这厢听着,这厢想着,台上文赋已近尾声。 直到终了,台下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那清宕悠扬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耳边,余韵未绝。 卫希颜噫叹一声,双手抬起清脆交击,“好!” 众人这才醒地神来,击节赞叹之声频起。 师师眼波盈盈地看向她,吃吃笑道:“希颜,这人比人羞煞人呀,你之于易安,就好比下里巴人之于阳春白雪。” 左右几位女夫子都听得分明,抿唇忍笑不禁。 卫希颜却也不恼,“是极,是极,易安之赋为阳春白雪,”她笑得眉扬目眩,“必要光芒万丈!” 师师睨她,“看你这模样,必是又动了鬼心思。” 卫希颜笑而不语,心中自有盘算:班昭可写《女诫》,宋若莘可书《女论语》,易安为何不能写女书? 若论见解深彻,名可秀自当首选,但她的身份却是特异;而希汶、师师、栖云、晏青华等虽负才学,声望却是不足。唯有李易安,身份合适,声望也高,当是著女子圣书的最佳人选。 卫希颜目光灼灼,看向悠步下台的李清照,那眼神热的仿佛烫人。 师师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耳语低笑,“爱上易安了?嗯,虽然年纪差远了点,但你不是说过,‘性别不是问题,年龄不是问题’。” 卫希颜嘴角抽搐了下,强烈忍住敲开她头的冲动,回眸正色道:“希柳姊姊,桃树种多了不好。” “啊?……”师师眨眼不明所以。 卫希颜伸指点了下她头,“里面都结桃子了。”清笑声里拂衣而起,抬步迎向李清照,余下师师在后面嗔恼:卫希颜,你才脑子种树! *** 翌日,《西湖时报》果然大书特书朱雀书院的开山典礼,而两位山长风格迥异的致辞更是一字不落的全文登上,引起文生热议,其中褒议者有之,驳斥者亦有之,褒扬之词多是赞易安的文赋,而驳责之声多是因卫希颜的言论而发。 “唉,这就是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的差别待遇啊。”卫希颜笑着打趣自己。 名可秀抬眼笑她,“直道‘男女无尊卑’,言过直白,如锋芒在外,不批你批谁?所幸是你,有光环护身,兼位尊权重,若换了一人,还不被那些儒生给吃了?” 卫希颜嗤笑一声,显然并不将儒生的反应放在心上。 名可秀话意一转,又道:“直白亦有直白的好处。” 卫希颜对此深表赞同,“各有各的圈子嘛。”这就是受众不同。 如官宦之家、书香门第的女子,要讲高雅讲文化,博有文采的诗词文赋才能被传诵,需要有李清照这样的顶尖人物引领风向;而民间更多的普通女子连识字者都寥寥无几,哪里懂得文章,只有话白才能听 分卷阅读662 分卷阅读662 分卷阅读6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3 懂,才能流传广远。世风世俗之更易,除了从上至下,也要从下至上,对此道理,名可秀和卫希颜都十分清楚。 所以,无论褒赞还是驳斥,只要有人议论就有人气:不怕有人批,就怕没人理。 何况,还有名可秀这个操控舆论的高手在,卫希颜可以想见,《西湖时报》又要热闹一阵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 1、关于阴阳的论述取自医家论说的一段,特以注之。 2、女四书:东汉班昭的《女诫》、唐代宋若莘的《女论语》、明成祖的徐皇后的《内训》、明刘氏的《女范捷录》,被称为女四书并流传至今。 3、宋若莘,唐德宗召入宫,封为“学士”,又诏宋若莘总领秘阁图籍,做《女论语》十章。宋若莘死后,唐穆宗召其妹宋若昭入宫,掌管六宫文学,封为“外尚书”;同时教导诸皇子公主,被称为“先生”,为其姊的《女论语》补二章,并做释。是故称姊妹同著此书。 4 、长孙皇后的《女则》,宋以后就完全失传,这里段关于长孙《女则》的评述,颇是有趣,摘来共享之—— 长孙皇后的出现是天时地利人和,有不可复制的经历和环境使然,李世民能尊重她、能平等对待她,要知道能干的大臣那么多,为什么治国之道还非要问问皇后意见,赏罚用人喜欢和她商量哩?但中唐以后的男人们怕了,女人只要懂得孝敬父母、照顾儿女、服从丈夫就可以,还是没有政治观点和见解的好……所以历史上只留下了一个皇后的高度,而她的“读书笔记”却不见了! 或许,如果长孙皇后做的不是“历代名女人点评”、“如何做完美的贤明皇后”,而是《如何搞定一个皇帝》《如何抓住皇帝的心》(某西笑喷),或许它会流传下来。《女则》对大多数女人来说没有实用意义,皇后只有一个,爱谁谁去,如何讨自家男人欢心才是头等大事,谁要管功过得失;尤其后宫的女人,争风吃醋都来不及,谁要管国家社稷如何,受宠的时候还不多替娘家捞点、抓紧时间生儿子,难道等人老珠黄被打入冷宫吗?想来这《女则》也不是女人们爱看的,消失也不足为奇了。 ☆、九月菊宴 九月是赏菊的时节。 宋人向有赏菊之风,尤其高门大户的家里都自辟花圃,种有四时名花,枫阁也有一地养菊的花圃,名曰“秋香堂”,花圃四周是青藤绕蓠墙,园内种菊千株,群芳争妍,灿然眩目,其间更有名品珍品十余种,色黄蕊如莲房的是万龄菊、白而檀心的是木香菊、纯白硕大的为喜容菊、色黄而圆的是金铃菊……个别名品连宫中的万菊宴上都未见过,直令人称奇这枫阁花匠是怎生种出的。 这日初十,正是官员旬休日,故例连同重阳节齐休两天,往年名可秀都会在这日邀请朝中亲信臣属到枫阁赏菊,今年也不例外。 未正差一刻,应邀的七位臣属都已到齐,除了将将升迁军器监少监的沈元外,其余六臣——宰相丁起、御史中丞赵鼎、礼部侍郎宋藻、兵部郎中谢有摧、少府监少监陆宸、司农寺少卿陈旉都不是头回来这秋香堂赏菊,说笑间自是熟稔。 赏花阁子建在菊圃正中,四厢都是落地长窗,明净剔透直若无物,坐在阁内四面菊景豁然扑入眼帘,而里面依然暖洋如春。陈旉游目四顾,虽已来过几次,脸上仍一副心疼表情地嘟囔:“奢侈,浪费……” 宋藻轻嗤一声,他素来看不惯陈旉的做派,抠门小家子气不说,更恼人的是不修边幅,经常穿着身皱巴巴的袍子就在主上面前晃,也不嫌煞了人眼,瞥他一记,凉凉的声音道:“咱们主上富有四海,弄几扇玻璃窗算甚么?何况,咱们主上内力精深,早已寒暑不侵,耗这些钱费这些心思,还不是为了照顾年老体虚的,受不得寒?” 陈旉瞪圆了眼,抬手捋起袖子,露出他瘦巴巴却紧实的手臂,胡子翘起道:“老夫虽年长,却不是那等体虚不经实的。” 宋藻手中的墨纸扇“啪”一声甩开,动作潇洒地给陈旉扇了两记风,凉凉笑道:“是极,西山公老当益壮。”蹲几次田,就当自个是壮夫? 陈旉听出他话里的反讽意味,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陆宸见这光景,赶紧打圆场道:“西山公莫要心疼,这玻璃造作并不复杂,时下不过贵在稀罕,再过个两三年就不那么精贵了,便是中等之家亦能遍置宅内。”却不说像秋香堂这样丈许来高的巨幅玻璃就算再过个几年,也仍是贵富之家才能消受的奢侈。 陈旉脸色稍霁。 赵鼎哈哈道:“‘西山老农’你们还不晓的?那是恨不得每文钱都丢到地里去的。” 西山老农是陈旉的雅号,起初自号西山居士,入官为司农丞时已年过五十,笑说“岂不为老农耶?”遂改号“西山老农”,成为官中趣话。 大家都笑了起来,说:“正是。” 这时菊宴的主人到了。 门外一条长廊,黑衣峻面的众铁卫护在身周,如众星拱月,行走间足落无音。 名可秀穿了身宝照大锦的深衣曲裾,衣摆宽袖都绣了金瓣菊花,十分应景,外系件宝蓝缎大氅,紫貂的风领衬着一张峰峦毓秀的脸庞,明亮的眼神,笑意淡雍,步态闲适走入。 众臣离席长身揖礼,齐道:“主上。” 随着时日推移,名可秀在人前威渐日重,或许自己未曾察觉,但与之相对的一干臣属却心生凛然,多半不敢直仰其面,对其称呼也渐齐整起来,便是一直以“宗主”相称的赵鼎,也不由改口称为“主上”。 “今日赏菊,闲散逸兴,不可拘了礼去。”名可秀一面说,一面解去颈下系的宝蓝丝绦,铁丑立即上前替她脱了大氅,接在手中。 众臣笑着称是,目光微抬却未见卫国师随行,不由暗讶。 重新入席后,名可秀在北面主位落座,陈旉随口道:“不见卫国师呀。” 名可秀趣笑道:“上午在这边,将过午时被李山长一道纶旨,召去书院听宣了。” 众臣一愣,便都笑起来。 宋藻笑嘻嘻接口道:“这下惨了,有易安山长在,卫国师再想挂个名头不管事,怕是不会称心如意了。” 众人又都哈哈大笑起来。 温酒斟上,饮过一巡后,席上以菊花为题,诗词相和。几番尽兴,便有人起头说起政事。像这样的例会每年都 分卷阅读663 分卷阅读663 分卷阅读6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4 有几次,或试新茶,或赏花,或观雪,不一而足,既便于上下联络感情,又是臣僚沟通言事的场合,这样的氛围下说起正事也自有几分轻松。 宴上说起九月初八日朝堂下的两道官员调迁任命,一是尹东珣(字青珉)户科给事中任满,除江南西路转运副使;二是许景衡(字少伊)免殿中侍御史,除户科给事中。 从官职上来看,这两道都是升迁。尤其尹东珣出任的江南西路转运司,职掌一路财赋,又代朝廷实行对州县官员的监督,堪称有钱有权的肥职,是官员外任地方的首选。 宋藻摇着自题“悠林”的墨纸折扇,风姿潇洒道:“听说任命下来的当晚,尹青珉就备了大礼参拜叶相府。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二位有多深笃。” 众臣哈哈笑出声。户科给事中与户部参政的“交情”,朝中可谓上下俱知,若说交情深笃,如果针尖对麦芒算的话,那确实有够笃的。 丁起抿口酒,道:“吏部最初提拟的是福建路转运副使,正巧江南西路亦出了这个缺,叶参政便做了荐举,遂改任江西路。” 诸臣心下都明瞭,江南西路虽比不得两浙路、江南东路的富庶,但相较淮东、淮西、福建、广南却是绰绰有余的,尹东珣得以不去福建那湿热多瘴的地方,自是要感激叶梦得。 而叶梦得做出这个人情也不奇怪,两人并无私怨,只因户科给事中掌户部封驳,双方意见又多有分歧,是故针锋相对,因随尹东珣离任,这矛盾自是消解,原来的敌人便可成为朋友,多个朋友就多条路,顺水推舟的人情谁不会做? 陈旉对官场上这些道道还不太通透,诧异道:“叶少蕴前阵子还为了《钱行法》和尹青珉闹得不可开交,好生纠扯才得通过,这会怎的却为尹青珉说话?” 名可秀淡然道:“不过是顺水人情,费不了多少力。一则可结个善缘,地方转运司掌一路财赋,和户部职事相关甚紧,将来公事上少不得要打交道;二则,是做给许少伊看的,要他任上多留情,将来才好说话;三则,还可博个‘不计前嫌,胸襟宽广’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陈旉揪了下胡子,“这些门道,还真是……”笑着摇摇头,自忖学不来。 名可秀温笑道:“陈公心无旁骛,这些门道不学也罢。” 陈旉翘起胡须,嘻嘻道:“还是主上明白臣下。” 宋藻撇撇嘴,拉开话道:“许少伊做殿中侍御史时就是个风骨清峭的,听说当年在程伊川门下求过学,是胡参政的同门,没准儿比尹青珉更令人头痛,叶参政一番心思可别是打水漂了。” 程伊川即故逝的儒学大家程颐,号伊川先生,许景衡青年时求学伊川门下,与胡安国是同门,平时交往甚勤,被隐隐划到胡系一派。 赵鼎却有不同看法,他是许景衡任御史时的上司,对其人的了解熟过在座同僚,道:“许少伊向有主见,未必全然附从胡康侯。” 名可秀点头一笑,“如元镇所言,许少伊掌户科封驳,叶少蕴的日子倒会好过些。” 谢有摧忍不住问:“这是何故?” 名可秀悠悠一笑,“许少伊与胡康侯确有同门之谊,但某些主张并不一致。《国学论刊》上登过许少伊几篇文章。擎升应该是看过的。” 丁起应了声“是”。 这《国学论刊》是《西湖时报》创办的一份月刊,专以登载朝野文士关于治学治道治世之见解,其中一些见解甚至隐约影响朝堂,而这部论刊也渐成了许多官员搁在书房的必备读物,在座诸人自然都是知晓其名的。 便听丁起道:“许少伊的文论观点,颇为倾向春秋时期的通商惠工之政,言说‘重本不抑末’,‘以义和利,不以义抑利’,比之尹青珉多了几分变通。” 若非如此,叶梦得岂会甘心胡安国的同门掌持户科? 当初,叶梦得提举胡交修继任,而胡安国提举周武仲,双方相持不下,门下都给事中朱敦儒荐议许景衡,而这绝非临时起意,这位都给事中早就谋算在心了。是以,许景衡上任,实际上是各方利益持平后的选择。 再说尹东珣顺利改任江南西路,并非只因叶梦得之荐议,更主要是他们这位主上不同意尹东珣去福建: 一是福建临海,朝廷着意经略海洋,其地理位置将来越来越重要,而路下的泉州是朝廷四大市舶司之一,又比广州更临近京城,越来越多的海商更愿意经由泉州有往临安,其海贸繁盛渐有超过广州的势头,可谓前景远大,尹东珣虽有才干为官也廉,但缺乏商事上的远大眼光,去了福建转运司反会形成妨碍; 二是泉州兴建水师,今后很可能出兵海外,而卫国师用兵历来是出奇不意,很可能会像打三佛齐那样再来个先打后奏,这转运司的衙门就在泉州,若是在任长官跟这位国师拧着干,那就成了硌手的麻烦。 故而,借着叶梦得之手,顺水推舟,由得他做成这番人情。 丁起跽直身子敬了名可秀一杯酒,心头揣着一份忖量,试探着道:“尹青珉既去,换许少伊上任,臣之前听户部提起筹谋,有意革新……钱制,以解朝廷的钱荒之弊害。” 名可秀唔了一声,跽坐的神姿闲适,道:“户部最忧心的莫过于两桩事:一为两税,二为钱荒。”众臣心道,两税革新涉及到方田均税,盘根错节,户部哪是敢轻易动的?之前户部力推《钱行法》,想必是在为钱制新政打前阵了。 “钱荒之弊,查朝历来说不乏名家之见,却不知其根本不在于钱法不良,而是币制出了问题。” 座中赵鼎几臣不由面现愕色,这币制和钱制虽是一字之差,意义却迥然不同,币为货币本制,难道说主上的意思是——改变铜钱为本币的地位? 陆宸目光微微闪烁,少府监统辖铸钱监,这币制若改,则必当先冲击铸钱监,由不得他不关心。 名可秀闲适的语气柔和,却带着抑扬顿挫的节律,“货币者,圣人之所以权衡万物之轻重,而时为之制。管子论国家财蓄,道,‘以珠玉为上币,以黄金为中币,以刀布为下币。’这是从物之价值来断币之高下。然珠玉之质,高下参差,不易立为标准,而先代时黄金量不足,国家不敢为币,至于刀布为下不足为取,遂先秦统六国后,择立价值在刀布之上的铜为币,铸钱为制,迄今已过千年。 “观天下商货 分卷阅读664 分卷阅读664 分卷阅读6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5 流通,却远非秦汉前代可比,以前农耕立国,物通不盛,小民用钱出入不过百文千文,然商贸之繁盛必然使得流通用钱趋巨,至本朝为鼎盛,遂有交子之出现,看似是商贾便己之为,实则是随着天下财富进盛而生的货币变化,即如夏商贝币为后来的铁币取代,而铁币又为铜币取代一样,这是物贸流通的自然规则,国家顺之昌,而逆之蹙。 “观铜之值,本非贵重,国家货币托赖于铜,自中唐起其弊已显,而至本朝因商贸更丰遂致弊害更厉,可以想见,随着朝廷通商惠工兴海贸之举措,继续以铜为国家币制将会愈来愈蹙,必得代之以价值更贵重之物——或金或银,”名可秀顾目微笑,“立为国家之本币。” 众臣觑然。 丁起心下却是一定,修剪整齐的黑须下隐现笑容。他暗暗摸着袖袋中的两枚金银通宝,这是悄然流通在广州、泉州、明州、秀州这几个市舶州的贵币,皇帝有些怀疑这新币是南海瑞宋岛上的金银矿冶私铸,那里是南洋水师的驻辖岛,朝廷每年只收固定的金银上缴量,而不管其治地,岛上若有动作,朝中自是很难管束。 赵构对此自是不满,但瑞宋岛水泼不进,朝廷的文官很难插足进去,与其说皇帝怀疑瑞宋岛上的驻军私铸金银通宝,倒不如说皇帝希望瑞宋岛私铸,这样就能捏着把柄将这个金银富矿岛拢到御下,遂暗中遣出察子往广州泉州查探,冀望抓到线索。 丁起虽然不相信皇帝能查到牵涉卫国师的确凿证据,但总归担着心事。若是户部的币制变革推行,则金银通宝成为合法。就像当初的交子,最先是蜀中富商私下做为,后来得到朝廷承认,遂由非法变成合法,这就是故例可循。 赵鼎皱眉道:“这……难道不用铜钱了?乡村民家一年亦用不到几贯铜钱,金银币贵,除了商贾富家,小民百姓恐怕用不起。” 丁起笑呵呵道:“元镇,主上说的是另立‘本币’,不是说废了铜钱。”他见名可秀微笑颔首,便继续解说道,“就像交子为钱,但国家币制仍然是以铜为本。” 说着难免要解释了一番本币、辅币的区分,以及金银贵重物作为国家本币的道理,因名可秀重视商业钱业的运作,丁起在这方面很是下了番力气,这厢解说起来颇是切理充分,名可秀也微笑赞许。 赵鼎几位还在消化金银本位的道理时,陆宸却已琢磨着朝廷金银矿冶的分布,铸金银钱的利弊难处,若他是户部参政,将如何做这具体举措,等等。 陈旉忽然一拍案几,脸色兴致勃勃的,“眼下《钱行法》已颁行,主上之前说的青苗法改良,是不是能动了?”商人的钱庄已得到朝廷立律的合法地位,这青苗钱不就可以由钱庄做贷了? 而座中众臣除丁起知情外,其他人都一脸愕然地看向主座。 名可秀微笑看向陈旉,“司农寺可要上折?” 青苗法正是司农寺的职属,陈旉笑逐颜开,高声应道:“诺!” ☆、北战爆发 宋金边境,霸州城。 北方的十月,天气严寒,淡薄的日头隐在灰色云层后不出,天色阴阴的,城墙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即使是这样的天气,站在城楼上仍能看出好几里外,眼力好的,甚至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 城楼上每个垛口都有一名宋兵抱枪立岗,时不时地欠手呵气,在嘴边萦绕出一片白雾。 “直娘贼的,这鬼天气,要能来一口多好!”一名宋兵斜抱着枪,边说边跺脚。 “想的美,敢喝一口,掉你脑袋。” “呸!想一想有罪?” 突然间,一名有着明亮眼睛的年轻宋兵手指北方,声音有些惊异,又有些颤栗,“快看!那……那是……” 周围的宋兵都惊愕地伸头向北望去。 但见,远方的天际,漫出一条巨大的黑线。 一名老兵的脸霎时白了,张大了嘴,颤抖着叫出:“敌……袭!”冰凉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不过几个眨眼,黑线便延成一片黑潮,城楼下的大地微微颤抖,铁蹄击打在冻土上的声音越来越近,闷响如沉雷,炸开在城楼上的宋军脑门和心口上。 “哐!哐!哐!”示警的铜锣不要命地敲起来,最先是一面,紧跟着便是响彻整座霸州城的锵锵之音。 “敌袭!” “敌袭!!” “金兵打来了!!!” 城上城下的宋兵都是一片惊惶、慌乱、不安…… 蓦地,守将雷鸣般的嗓音炸响:“一群孬蛋,慌个鸟!传令:乱跑者,斩!乱动者,斩!逃跑者,斩!” 一连三个“斩”字下去,城上静了下去。 远方,黑压压的一片人马望不到尽头。铁蹄震得城楼下地面的颤动越来越明显,没多久,就已能影影绰绰看见前方雄健披甲的骑军,后面则是一辆辆载着桩子和云梯的大车。 “嚯,攻城器械都提前造好了,这是要速战速决?”守将杨政呸了一声,扯着嗓子叫来校尉,“传令:击鼓,备战!” 鼓声“嗵嗵嗵”响起,随着一连串的命令传达下去,城上城下都是紧凑的跑步声。 “弓箭手上城墙!” 一捆捆的羽簇铁箭被搬上城楼,弓射手在东西北三面城墙上一字排开,前排神臂弓手,后两排黑漆弓手。 每名弓射手的旁边都立着一名盾牌手,一手持盾牌,一手握朴刀,他们既是保护射手不为金兵弓箭所伤,同时准备着随时冲上前去砍翻爬上城头的金兵。 “呜——”金军在短暂歇整后,吹响了进攻的羊角号。 蹄声如暴风骤雨般响起,漫天的呼号声里,金军前骑冲锋。 城楼上万千呼吸绷紧。 近了,近了,进了神臂弓射程。 杨政瞪圆的双眼猛然爆光,狂吼一声:“放!” “嗖嗖嗖……”霎时一片黑云腾空,撕裂空气呼啸而去。 …… *** 将近午时,临安城上空飘起了今冬头一场雪。 这雪不大,雪细如米粒子,触地即化,入夜地上才积了一层薄薄的白,但那股阴湿寒意却透入骨头缝子,冷得人不自禁哆嗦,这样的雪夜,只有被窝里才是暖的。 四更天的时辰,福宁 分卷阅读665 分卷阅读665 分卷阅读6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6 宫深深的静寂,只有雪粒子被风裹着扑在彩漆雕棂上的细簌声。 内殿黄幔朱罗垂帐,两只鎏金鼎里焚着安息香,悠悠淡淡的白烟静静吐着,深沉沉的寝殿内仿佛连空气都是安静的。 倏地,殿外轻起一道轻嗽声,上夜的宫女蹑手蹑脚走出去,便见今夜不当值的内侍主管竟然穿的齐整,招近她低声道:“两府禀见。” 两府,东府政事堂,西府枢密院,若话中只道“两府”,那就是特指政事堂宰相和枢密院枢密使二位。 那宫女一惊,连忙点了点头,又蹑手蹑脚地回了内殿,弯着身子立在朱罗黄幔的垂帐外,伸头轻叫了声:“官家……”见无动静,又稍稍提起声音连叫了几声,方听御帐内传出声音,低沉而喑哑,“何事?” 赵构眉间有着恼意,任谁在酣梦中被叫醒都不会有好心情,便听宫女回说“两府禀见”,他脑子一个激凛,霎然清醒,陡然翻被坐起,惊醒了身边侍寝的妃嫔。 “唔——”一只肤光雪白的粉臂缠上赵构的腰,跟着一具柔滑如丝缎的胴体也缠了上来,低媚柔腻的嗓音勾得人痒痒,“官家……别走嘛……” 赵构心神一荡,不由伸掌在淑妃不着寸缕的娇躯上摸了几下,柔声安抚道:“朝臣深夜禀见,恐有紧急之事,朕去去就回。” 殿内掌起灯,司衾尚衣的内侍宫女鱼贯而入,侍候皇帝起身。 帐内吴淑妃一双媚眸缓缓睁开,眼波澄澄清明,柔细的眉毛微微一蹙,心忖:两府同时禀见,难道是有紧急的军情? 御书房的西暖阁内,宫侍忙着生火盆,因来不及烧地龙,这火盆又比炭鼎生热快,入冬后就备着,御房内用的又比别处精致几分,就连置盆的架座都是漆金描彩的华丽。 火盆才架起,暖阁还不暖,丁起耷拉着眉毛,身上的玄狐大氅进屋后也不敢脱,拿起宫婢奉的茶盏喝了几口,滚热的茶汤入腹,这才消去雪夜骤起急行的寒气,掠了眼窗外兀自黑沉沉的夜色,心中不免腹诽:虽是六百里加急,但候到天明再禀也不迟,非得上赶着深更半夜入宫,莫不是故意的? 被他腹诽的那人正顾自悠闲地喝着茶,外系的风氅已经解去,现出那身圆领窄袖的紫袍公服,在灯火下簇新亮眼,正是朝廷十月授衣的新赐公服,剪裁合体的衣身完全衬出那具挺拔优美的身材,修长笔直的双腿伸前交搁着,那意态说不出的闲适安然,哪有半分夤夜入宫禀奏紧急军情的模样? 丁起暗暗磨了下后槽牙,一气喝尽了这盏茶。 一名妙龄宫婢垂眼站在暖阁门边,手中抱着卫希颜解下的风氅,忍不住大着胆子悄悄抬眼,偷觑国师的昆秀之姿,不意撞上那双清邃悠远的眸子,立时慌张地垂下眼去,心口怦怦脆跳如鼓,白净明皙的脸庞也不由得生烫起来。 霜炭熊熊,火光腾腾,暖阁真的暖了。 丁起伸手解下玄狐大氅交由宫婢拿着,便听外头靴声橐橐,跟着,夹绵绣金的锦帘掀起,几股冷气飕然扑入。 暖阁内的两人起身揖礼,口呼“陛下”。赵构穿着身赭红御袍,外系件貂毛锦氅,神色清朗,气度沉稳,抬手说声“免礼”,除下锦氅坐到北面锦褥炕上,问:“二卿夤夜入宫,有何紧急之事要奏?” 卫希颜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子,递给康履呈上,清泠泠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凛冽,“江北行营六百里加急奏报:十月初十,金军分两路南侵,北廷霸州、忻州先后陷落……” 这话恰似在静阁内响了声雷。 赵构悚然一惊,接过折子看了起来,眉目越见冷然沉肃。 窗外雪风飕飕。 *** 天明之时,这场入冬以来的小雪停了,金军攻陷河北二州的消息却如大风雪袭入南廷朝堂,又很快卷向朝外,一时整个京城都因金军入侵而喧动起来。 尽管战争相距临安很遥远,尽管战争发生在北面宋廷,但打断骨头连着筋,同是宋人汉脉,知道什么是同仇敌忾,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忧心忡忡,也有人信心十足,说金虏铁骑不是战无不胜…… 跟着,《西湖时报》登了金国对北廷的宣战檄文,坊间骂声更是迭起,大骂金贼恬不知耻,明明是侵我大宋之地,却说甚“清君侧,援邦交”,真个不要脸…… 在一片挞伐之声中,也有不和谐的声音,说,金虏之檄文确是无耻,然也并非全是虚言捏造,那檄文中说北廷“只知雷而不知赵,焉知宋室仍姓赵耶”,这是确凿的事实,所谓身不正行不端,自有人讦之,莫怪金人拿了做出兵借口。 这日,在南瓦子的熙春楼,几名幞头襕衫的国子监生喝得有些熏然了,嚷嚷着说道,“北廷权臣欺主,我朝应趁时出兵,收复江北,匡扶赵室”,又说“北有雷,南有卫,焉知不是同祸……” 便听“咯喇”一声,雅座的花鸟屏风被人一脚揣倒,两名身穿圆领窄袖襕衫的文生大喝一声“宋奸”,捋袖子扑过来就是一顿好打,边打边高声嚷嚷“为金贼说话的宋奸”,附近的的酒客呼啦啦围上来,哄笑着鼓噪,有人拍着巴掌大笑说“打得好”,场面极其热闹。 那两名圆领襕衫的青年文生出拳甚是劲道,虽仅两人却将那五名国子监生打得无力招架,直个抱头呼痛,围观者看得大是过瘾,叫好的,拍巴掌的,闹哄哄一片,酒楼掌事急叫堂倌拉架,那两文生收了拳头,又踢了踢先前说“北有雷,南有卫”的国子生一脚,对掌事道:“打坏的物什找他赔!”说罢,两人拿起毛氅大摇大摆走了。 围观酒客哄笑着各自散去,留下掌事的向那五名被打的国子监生讨要赔付不提,隔廊的一排济楚阁子先前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这下见没了热闹好瞧,那敞开的房门又都合上,其间有人笑说,这打人的俩文生可能是凤凰书院的,座中奇道:“你认识?” 说出这话的人笑而摇头,抬手拂了拂锦袍宽袖,道出其中道理,时下文生都流行交衽大袖的宽袍襕衫,行走间衣袂飘飘,显得风流潇洒,而凤凰书院的学子却惯穿圆领窄袖长不过靴的瘦身襕衫,衬得人格外精神,就像方才那俩文生的穿着,一身英气勃勃。 “而且,”那人笑眯眯道,“你们没见那人出拳揍人的利落,一拳一个准,听说凤凰学院的学子都是日日习练锻体拳的。” 听者恍然大悟,均笑道,莫怪要遭打了,说人坏话竟 分卷阅读666 分卷阅读666 分卷阅读6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7 落到人家学生耳边了——这个人家指的谁,座中自是人人明白。 又有人道出玄机,说,朝中有人上折,建言趁金军攻打河北,北廷调兵忙乱之际,朝廷出兵江北收复旧京,即使不能统一南北也要收回几个州,听说卫国师将指斥为“不明何为‘一致对外’大义的宋奸之论”,观今日酒楼这场闹事,谁说不是朝中争议的折射? 座中人闻之纷纷点头,直道有理。 又有人张望了下四周,伸出手指朝上指了指,道:“若是这位想打又如何?” “这位”指的是谁,众人自然都清楚。 有人嘿嘿答道:“那位不点头,江北行营的三十万大军谁指使得动?” “那位”指的是谁,众人自然也都是清楚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战了啊~~~~~~~~~ ☆、朱雀太极 江风扑面,雾气渐开,一艘两桅四帆的海鳅船行驶在江面上,尽管是逆风行驶,船速却极快,仿佛一条梭鱼劈开白线,不过几息就出了一箭之地。 船头迎风立着一位容貌极美却极清冷的女子,乌黑的头发挽了个道髻,腰悬一口带鞘长剑,那剑鞘已有些年头了,被主人晰白净利的手指抚摩得溜光,黄花梨的纹路清晰毕露,那鞘中之剑直柄无护手,剑柄上蚀刻飞鹰图饰,外涂黑漆,漆内填银,两只鹰眼仿佛是活的,银光冷漠又锋芒慑人。已是十月下的天气,她身上却只穿了件天青色的薄绸道袍,脚上穿的也是双青绸薄面布鞋,但那纤瘦清峭的身影却如剑般直立风中而不动分毫。 卫希颜端着钧窑茶盏,慢悠悠走出舱来,道:“这江上有什么好看的,一站就大半天,也不嫌冷。”抬手将茶盏送到唇边饮了口,那红如秋枫的釉色似将她清雪般的脸庞也染出几分暖色来。 叶清鸿的脸庞却是冷得结冰,声音也冷得结冰,回话仅两字:“不冷。”仿佛多说一字都不愿。 卫希颜喝进嘴里的那口茶慢慢咽下,眨了下眼睛,笑嘻嘻道:“哎哟好徒弟,还在生气呀?” 叶清鸿已恼了她好久,打从韶州回来后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当然,如果以前的漠然表情算是好脸色的话,现在就是北风那个吹,寒冷冻人,而这北风已吹了小半年了,还不见有回暖的迹象。卫希颜叹了口气,一脸语重心长的表情,“清鸿呀,做人要宽广,不能这么小心眼。”不就是帮为师想个太极功法么,值得怨气这么久么? 这事得从朱雀书院说起。 女子书院建立只是开始,不但要从思想上教育人,还要从体质上打造人,但女子骨骼小力气小,肌肉又不似男子般有爆发力,若是如凤凰书院的男学子学打锻体拳,则事倍而功半,况且锻体拳拳路刚健,练筋骨练肌肉,这些大小娘子多半不会喜欢,如果练得如男子般体格强健,更是会让这些爱美的娘子们却步,卫希颜仔细一想,还是姿势优美又柔中带刚的太极更适合女子修习。 当然,这个时候名扬后世的太极祖师张三丰还没有出世,而太极拳也并非始于张三丰的开创,其渊源可上溯到宋代之前更为久远的年代,譬如现今江宁府就有一家处世低调的太极武学世家——谷氏,其创功的祖先是南北朝时代南梁的道士,道号太玄子,名渊,创下此功法后便传给家族中根骨悟性皆佳的子侄,后辈代代相传,至今已有五百多年的传承。 如谷家这样的武学世家并非一家,便是传承太极功法的世家,就还有个姚家,只是更隐秘更不为人知罢了,而姚家的传承比谷家更为久远。这样的武学世家多半不会掺和江湖武林中的争雄争霸,唯独重视家族传承,势力虽非强盛,其底蕴却远非一般江湖帮派可比,往往武林豪强一代换一代,而这些传承久远的武学世家却岿然存世生生不息,而那些卷入武林争雄的世家虽然有一时鼎盛,但这盛景却持续不了多久,最多传一代就衰败下去,有的甚至再也重振不起。 是故,自古传下来的道家宗派和武学家族不在少数,但传承至今并有望继续传承下去的,却不过寥寥几十家而已,其中有半数还是隐世或半隐世的家族,如天涯阁傲家,就是传承于先秦时代的修道家族,因秉承道家“脱形于天地”之真义,也被秘密称为修真家族,从两汉之后,修真家族就隐世不出了,间或有弟子在俗世中行走,也是入世修行,不得透露家族之名,更不得泄露家族所在,否则以背叛家族灭之,当年傲氏家主傲惊神决意以襄助宋室统一南北为入世修行之道,世人方会知晓有个天涯阁——然而,也只是知道有个天涯阁而已。 话说回来,谷家、姚家先祖各自创建的太极功法都不是最早的,最早的太极拳法据说是黄帝轩辕氏报创,这个据说的考据太少,不太靠谱,天涯阁藏书阁里的记载是起自西汉道士姚真人——还是道士所创。 为什么还是道士?这得从老子说起。 老子悟易义,书《道德经》,创道家宗派,自此有了无数徒子徒孙,入道门修道研道义,而道家在先秦时达到一个高峰,当时的道士追求修成“先天无极道体”,即成仙,而成仙的途径有两种:其一是通过炼丹服丹;其二是通过修炼内丹功。前者非但成不了仙,反因炼丹含有铅汞以致久服成毒,因之身亡的道士不知有多少,甚至包括那些贪图长生不老的皇帝;然而后者,道家的内丹功,则同外服丹药不同——引天地气,修清净心,是为修内丹。 这内丹功实际就是道士修炼的内功,分动功和静功,静功为引气术、吐纳术,动功为行、立、坐、卧各式功法,修为低的可延年益寿,修为高的可飞檐走壁,而修炼到极境的便可修成无极道体,脱去肉体皮囊的束缚,飞升大道。 然而得证大道的毕竟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就如千万沙粒中的一粒,讲究天赋机缘悟性勤奋缺一不可,所以得道飞升者少,但世间练内气有成的高人不少,这些高人从天地自然中又悟出种种可攻可守的招式,并将内丹功与这些招式结合,便形成了内家拳的雏形。 先代道家创拳时道出内家拳之真义:“拳起于易,有阴阳方有变化,有变化方有刚柔。” 最早创立太极拳的姚真人据说是在山坡上偶见蛇鹊之战,那蛇形柔软而缠绕,而鹊形迅捷而刚硬,蛇缠鹊跃,两形阴阳相济,刚柔并重,变化无穷,遂悟理而创出一套拳法,因无极而生,以太极为 分卷阅读667 分卷阅读667 分卷阅读6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8 母,而生刚柔变化,遂名为“太极拳”。 之后,太极拳从两形发展到三形、四形,至南梁谷渊时,又在四形的太极拳基础上,开创出龙凤狮猿鹤五形,谓之“谷氏太极九丹功”——其“丹功”二字便蕴意了太极拳源自于道家的内丹功。 这种柔中蕴刚的功法比较适宜女子修习,但谷氏和姚氏太极都是传子不传女,更别说传给外人了,而且这两家的太极功法必定是复杂的,并不合卫希颜之意,遂起心自创一套简单易学的太极,不必太复杂,太复杂了不容易学会也不容易传承,久了就会失传,或者只留下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学了也是白学。 卫希颜有天涯阁的凤凰心法为基,而傲家的修道心法正是出自易义,融合了伏羲之易和《道德经》之道,其内在精髓绝非姚谷二族的太极功法可比——在修道者眼中,武功和拳法之类都是末技,所谓武道武道,指的就是以武入道,道才是凌绝的顶峰。所以,只要不是创立如同流水心法、惊雷心法这种已踏入半边道门的武道心法,只是创一套武功,不需要呕心沥血的耗时耗力。 卫希颜却躲了个懒,正好叶清鸿从韶州回来,便将这任务交给了她,说什么“悟道始于创功”,又提出诸多要求,既要打拳的姿势美,又要修习后的形体美,还要合乎女子阴盛阳衰的体质,等等,归总一句话,就是要创一套只能女子修练并且容易上手的功法,当然更得摒绝练不好或练得不对就“走火入魔”的危险,毕竟只是用来强体防身,不是培养武林高手。 叶清鸿确实是武学天才,卫希颜说她“悟性仅次于白轻衣”,这绝非溢美之辞,两月不到功法雏形便成,又用一月进行完善,到朱雀书院开学时已教会十余名女护卫作为体术课教习,以引导术、吐纳术为静功,配合飞禽游鱼之姿的招式,并创太极推手,综合擒、拿二技,李清照观后击掌而赞,道:“外柔于形,内济于刚,诚为女子所适也!” 这次出行前,叶清鸿已创了完整的跌、掷、打三技,每技三招,共九招,这是中段功法,适合初段功法修习有成并且年龄较长的女学子修炼。 她做过多年杀手,杀手讲究的是动作简单而致命,所以这九招也简洁利落,既可强身,又有很强的技击性,非常符合以柔克刚、以巧制力的要义,若非卫希颜要求姿势优美,她花费的心思至少可省去一半。 但这功法在她眼中,实属粗浅不当一提,最初卫希颜因她所创而命为“叶氏太极手”,被她一个眼刀子杀回去,冷声说“留名丢人”,呛得某人半晌说不出话,遂改名“朱雀太极手”,以与谷氏姚氏太极区别,省得人家告盗版。 卫希颜抿了口茶,瞧了眼仍然不理会她的叶清鸿,嘴角翘了翘。 随着两人相处越深,她越发了解这个徒弟。 外表冷漠,内里却骄傲。这种骄傲,不是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的骄傲,也不是地位身份的骄傲,而是剑客的骄傲。 剑客的眼中,只有配得起自己的剑,只有值得自己出剑的对手,只有永无止境的剑道追求,只有孜孜不倦的剑道修行,除此之外,无关之人、无关之事,尽是尘土。 显然,为朱雀书院的女学子创一套“小孩子玩意”的功法,在叶清鸿的眼中,就是尘土。 卫希颜咳了一声,诱惑她道:“清鸿,你若是觉得这般粗浅功法有损你武道大才,不如在中段之上再创高阶功法,挑选那些有根骨有天赋又有悟性的小娘子修习,没准能练出几个一流高手来……再代代相传下去,说不得叶氏之名就要流芳百世了。” 叶清鸿的眼底有光芒一闪,她对自己声名不在意,却被“叶氏”二字打动——若是让叶氏名扬百世,九泉之下的父亲当喜笑而颜开罢? 她“嗯”了一声,望向江天远处,清冷的神色略略缓和。 船急风烈,她身上的那件青绸道袍却是纹丝不动,纤瘦清峭的身子直直立在那里,仿佛一柄插在船板上的锐剑,仅仅是光亮耀眼的锋芒,就足以让啸啸烈风避让开去。 那张淡然冷漠的脸庞下是浩浩锐气的剑意,那剑意慑人心魄,不须出剑,便已令人退却三尺,不敢迎面。 当年的雷夜雪也很锋利,但那锋利压抑在剑鞘中,就像寂夜死神,沉默地收割着人间的性命;而今的叶清鸿,却已褪去了黑暗的面具,孤清锋利的剑意变得浩浩荡荡,锋芒如长虹贯日,不压抑,不收敛,不克制,任心任意,正是凤凰心法第六重——“吾意即王”的境界。 卫希颜抬盏又抿了口茶,红褐色的茶汤已被江风吹得有些凉了,她无声地笑了笑,道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徒弟,你穿得太单薄了。” 叶清鸿沉默了下,回道:“不冷。” 卫希颜笑出声,“别人看见你会冷。” 叶清鸿冷然,“与我何干。” 卫希颜哈哈一笑,凝目看了叶清鸿半晌,直到她忍不住回头,方悠悠然道:“清鸿,王者虽强,却不是世间最强,世间最强大的从来不是王者。你要晋入第七重,需将你的剑与鞘合为一体。”将锋芒锐利自然融于鞘中,从“无极生有极”到“有极归无极”,这个过程,绝不仅仅是返璞归真那么简单。 卫希颜当年领军保卫东京时,正处在第六重的“吾意即王”境界,勃发的战意和着她锋芒的剑意,恰如浩荡之势,遂击金军而摧之,但遇上更浩荡的萧翊,却唯有她败亡一途,幸得到天目山得可秀父亲指点,从而体悟流水心法的万法至圆和至柔而至刚,由此进到第七重的门槛,而白轻衣在黄河上的指点更是让她深悟一层,由此跃入第七重,方在黄河决中险胜萧翊一招,但因才入境界,代价差点就是她的命。 现下,叶清鸿也已踏到了第六重到第七重的槛,然而那道门槛却似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能见能触及却不能跨过去。 叶清鸿垂了眼皮,良久,斜眉瞥了眼卫希颜身上那件墨紫缂丝的大氅,冷着脸从她身边走过,“这颜色不好看。”随手将她手中的钧窑枫叶红茶盏拿了过去,一口喝完,淡然掷了句,“不好喝。” 茶冷了当然不好喝! 卫希颜瞪着空茶盏,又瞪着叶清鸿的背影,“我喝过的!”气得连“为师”都不说了。 叶清鸿淡定冷漠的眸子回视一眼,那眼神分明是“不嫌弃你”,卫希颜握盏哀怨,谁能告诉她,这徒弟为什么越养越不可 分卷阅读668 分卷阅读668 分卷阅读6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69 爱。 作者有话要说:叶清鸿,很强大……这个强大是……不剧透,嘿嘿 ☆、江北行营 近暮时分,卫希颜一行进入颖昌府地界。 江北行营的都总管大衙设在颖昌府的府城内。 距府城尚有十余里时,便远远望见一群浩浩荡荡的人马疾驰过来。 当先一骑很是醒目,那马通体如墨,毛色光亮耀眼,夕阳下仿佛黑色的金子,腿长体俊,高大健美,比北方草原马和西北河曲马还要高出一头,看起来很是漂亮威风。 这是海路运来的大食纯血马,卫希颜赠给江北行营主要将帅每人一匹,这匹以周穆王八骏之“逾辉”为名的闪亮马正是江北行营兵马都总管种瑜的坐骑。 马上之人也同他的坐骑一般很是醒目,漆黑如墨的发丝整齐地绾在羊脂白玉雕麒麟的发冠中,外穿朱紫色镶银丝绣宝相花的大氅,襟袖都镶着柔软光亮的白狐毛,里面是件金红二色的交领锦袍,绣着繁复华丽的缠枝花纹,眉目如画,潋滟似桃花,朱唇噙笑,又似春风融融的江南,陌上花开,惊艳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要说有多风骚就有多风骚。 卫希颜霎了下眼,心想亏得是主帅,若换作普通军士,生得这般祸水模样,进了那如狼似虎的军营,那菊花还能安然否? 转眼人马已近二十丈内。 种瑜吊儿郎当的笑声隔空而来,“听说京里物议沸腾热闹得紧,你这话题人物却落跑到江北来,莫非是招架不住朝中那起子人的聒噪?” 卫希颜徐行从容,六名国师府亲卫随骑在后,她清笑一声道:“才在京里上了一堂政治思想教育课,约摸能清静会子。” 她说的是给皇帝和政事堂诸相进行的当前局势分析。 种瑜闻言嗤道:“朝堂上能清静多久,文臣上殿不斗嘴皮子,那嘴里不就白生口水了?” 身后众骑哈哈笑出声来。 就说话的功夫,迎接的人马已近丈外。 种瑜当先,左右是国防军的军将师将和文官监军,吴阶、韩世忠、蒋宣、高师旦、张元幹、张浚这些亲信都在,再往后是行衙的重要佐员和高级幕僚,两边又有一队亲兵相护,浩浩荡荡不下四五十人。 众将及文官幕僚各依官序上前见礼寒暄,簇拥着往颖昌府城而去。 种瑜微微落后她半个马头,瞥眼没见着叶清鸿,便笑问:“你家徒弟呢,这回没跟着出来?”他记得卫希颜出行多半都会带着她那徒弟,谓之“观纷繁世情,洗清净之心”。 卫希颜一笑,道:“清鸿不耐烦这种寒暄场面。再者,她现在气场太强大,可别慑着你们了。” 种瑜呸了声,当他是江湖二三流孬手么,好赖他也是昔日武林四公子之一,当即挑起眉毛哼道:“有机会倒想切磋下,见识见识你这徒弟有多厉害。” “切磋?”卫希颜斜眉打量了他两眼,“别说没提醒你,清鸿出剑向不容情,顶多嘛,不带杀气。”她勾了勾唇,“这‘切磋’么,可得小心了。”最好自备伤药。 想她那位妻姊夫,雪山神剑叶大剑客,自从举家迁入临安后,起初每月都要来凤凰山庄寻清鸿切磋,每次都是一身血。叶大剑痴沉迷于剑道不在意,名浅裳可是心疼得很了,使出撒娇耍赖装心口疼等各种手段,就是不让叶向天再提什么切磋。 那是切磋吗?分明是玩命! 卫希颜唇边笑吟吟的,想起某个桃花脸的下场,表情愈发松快。 种瑜有些莫名,抬手摸着没留须的光洁下巴,瞅了卫希颜几眼,越看越觉得这人不怀好意,心里便改了主意,他又不是追求武道的武痴,做甚子切磋?那叶清鸿一看就是个硬茬,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便摇头笑吟吟地说:“还是不用了,常言道:珍惜生命,远离武痴。” 这是哪门子的“常言”?卫希颜斜眼鄙视他,说:“未战先怯。” 种瑜笑嘻嘻的,“这叫明智。”脸上没有半分羞惭。 说着,他右手伸进滚着雪狐毛的袖筒里,竟神奇地摸出把泥金描桃花纸扇,当着呼呼北风极其风骚地扇着。 卫希颜唇角扯了下,很是淡定地转过眼去,和吴阶、韩世忠等军将叙话。 便说起九月的国防军会战演练,这是每年都要举行的军事演习,每军选拔出甲乙两个营,抽签决定是步战、骑战、山地战还是林地战,夺冠者可得武勋积分,逢三年一转的武阶升职时就能用上,所以军中上下对这每年一度的军事演习都十分热情。 今年这届夺冠的是第六军甲营队,任指挥官的正是毕业于国防军军官学校的指挥系高才倪朴,这让时任第六军监军的张浚很是得意,这可是他的学生,而且演习中还出现了另外几位大放光芒的青年军官,都是从军校出来的俊杰,曾任军校司业的张浚自然是乐呵呵的,在身兼帝国军校祭酒的卫国师跟前说话也很是敞亮,这表明国师当年拔擢他为军校司业那是没看错人呀。 这么一路叙话中,渐渐进了府城,通往江北兵马行衙的长街已经被军士清道,一路通行无阻。 行衙灯火通明,备了接风宴。卫希颜稍事洗漱,换了件紫红地折枝花暗纹窄袖袍,神采奕奕地出现酒宴上,种瑜挥着扇子清嗓子吆喝:“今晚要让卫枢帅直着走出去,咱们江北行营可就丢大脸了!”一干武将文官忽啦啦起身敬酒,几轮齐敬后又轮番上战,种瑜在一旁煽风点火不停,“快,下一个,……下一个,……谁倒下就是狗熊……” 这晚,倒下了许多“狗熊”。 而不出意外地,江北军意图灌倒卫枢帅的阴谋再次破灭,种瑜咬着扇子哀凄——难道这已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次日,有军事会议。 会议时间定在上午巳正时分,以方便宿醉的将官文官们睡个饱觉——卫希颜一向认为自己是通情达理的好上司,虽然有些时候会冒出点恶劣品性,但只是一点点而已。 当然,这是她自己的认为。 会议设在行衙议事厅,地板上铺着墨绿色地毡,四只大鼎烧着白炭,厅中一张巨大的长形会议桌很是醒目,围坐二三十人仍然宽绰有余,上铺松绿色条纹布,两边是清一色的青袝靠背椅——虽然种瑜个人很华丽很 分卷阅读669 分卷阅读669 分卷阅读6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0 风骚,但这间议事厅的布设却显出了属于军人的简洁利落风格。 卫希颜穿着圆领窄袖的紫袍公服,没有戴国师官帽,一头润亮乌发在亲随女卫的灵巧手指下绾出整齐的发髻,插枝晶莹剔透的凤凰翘头式白玉簪子,显得神清气韶,完全看不出昨夜饮过海量的酒,种瑜只觉得刺眼,手中扇子扇呀扇。 参加会议的是军内高级长官,包括驻防在整个大江之北的国防军十个军的军统制和文官监军,以及直接隶属都总管行衙的重要官员。 “这次会议,是宣贯精神,统一思想。”卫希颜的开场白简单利落,没有一字废话,也没有多一字解释。 这是宣贯谁的精神?又是统一什么思想? 参会者好比瞎子吃汤圆,心里都有数。 卫希颜看向座中一位圆领绯服的文官,点名道:“申之,你来陈述北边战事,再做形势分解。” “诺。” 被点名的是枢密院驻江北行营参议官许申。 这参议官是南廷才有的官职,原先朝廷也有遣文官去军中参谋军务的,一般是本职带“参军事”,而无“参议官”的正经职名,卫希颜兵改后设此职,隶属枢密院编制,归兵房节制,而实际任职在军中,相当于军中参谋,枢府兵房则相当于参谋本部。 江北行营的国防军设了四级参谋,职级最高的是行营参议官,其下依序是军、师、部三级参议官,营级不设参议,只有监军。 换句话讲,参议官既是军中主将的作战参谋,又是枢密院军事战略的执行者,通过这个职位,在中央军枢和驻地军队之间搭了个桥梁,沟通和联系均比以前紧密,也更顺畅。 作为军队参议官中级别最高的行营参议官,其职级仅次于枢密院兵房知事、副知事,职品在新官制中为从五品,等同跨入大宋朝中级官员的行列,而许申不过三十几岁,就坐上行营参议的位置——尤其要经得起挑剔的枢密使和都总管的双重压迫,这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坐,可见这许申也不是一般人。 他相貌生得秀雅,气质也是温润如玉,颀秀的眉睫下有双浓黑的眼睛,不知为何,往往令人不敢对视,仿佛一对眼心里隐藏所有的想法都被对方洞悉了,无端地生出寒意。 卫希颜笑曰“此谓之腹黑”,只是戏趣之言,却道破真相,其实这人就是披着温润君子的外皮,内里则是满肚子阴谋诡计,这会陈述战况后分析起局势,说道金军南侵目的张口就是阴谋论调—— “金国刚遭受过一场大灾,国内景况糟糕,权贵间因草场牲畜粮食而起的纷争打斗不断,并且越演越烈,想来日子是过不下去了,这个时候,北方草原的胡族往往要挥兵南下,用打草谷来转化消解部族危局,这次金人进攻中原,亦脱不了这个原因,所到之处必然大肆劫掠——但是,金军只是为了‘打草谷’这么简单?” 有阴谋! 与会者精神一振。 之前做的战况陈述,大家都知道的七七八八,只是缺了个中细节,都没有投入十分心神,当听得这里时,却都打迭起十二分的精神,唯恐听漏了一句。 行营参议官掌握着比他们所知更多的情报,这些情报往往更高端、更机密。 便听那温雅从容的声音道:“根据枢府军情司提供的情报分析,金军的目的绝非只是劫掠—— “金军从幽州、朔州分别南下的东西两路大军,实际上就是两派势力,代表了金国争立皇嗣的两派。 “东路军都元帅为完颜宗磐,身为金帝嫡长,本身就是储君人选;西路军都元帅为完颜宗翰则,在国内已与完颜宗干摒弃前嫌,携手支持太祖嫡长孙完颜亶为储君。 “这争立的两派都是金国的实权宗贵,手下又各有一群拥随者,金帝完颜晟虽然倾向于立嫡子为储,但宗干宗翰联手的势力在勃极烈会议中占了半壁江山,金帝无法压制下去。加之金国大灾,国库财赋并现危机,而完颜晟的身体却是每况愈下,立储已是迫在眉睫。 “但是,立谁呢?空口白话谁都不服,要不武力相争,谁赢了谁上位?但金人能经受起内战的损失?况且,草原的景况已很不妙,部族、权贵、奴隶、平民,都是要吃饭的,这会儿因争储而战只能让矛盾愈发激化,解决不了当前棘手的麻烦。 “于是,勃极烈会上便做出了这么一个决策:两派各自挥兵南下,谁先达成进攻目标,则册其拥立者为皇储。” 议事厅嗡的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许申同学也是很有来历的~~~~~~~~~ ☆、谁是猎人 “呸!这帮虏贼!” 当大宋是他们的赌斗物? 众将官怒形于色,有人拍桌子骂开了,有人捋袖子一脸杀气,叫嚷说“灭了他们”。 文职监军相对内敛,只是斜眉冷笑,但不屑之色溢于言表,显现出“从战略上藐视一切敌人”的精神高度,真是可喜可贺。 卫希颜端起茶盏,唇边笑意微微。 种瑜提起扇柄敲了下,目光掠视一圈,议事厅内的嚣哄声音就消下去了。 “参议官,继续。” 许申“诺”了一声,随即优雅起身,步态从容地走向南墙悬挂的军事地图,宽大的绯色官服穿在清瘦颀长的身上,显得风度飘逸,令厅内众人的目光不由集聚过去。 他手中指图仪的棍尖在地图上点了几下,从霸州往东滑到忻州,温雅而不失力度的声音道:“诸君,先前陈述军情时已说道,金人挥兵两路,完颜宗磐率东路军从涿州出发,进犯与宋境河北东路交界的霸州,一日即拿下霸州城,而完颜宗翰率西路金军从代州出发,进犯与河东路交界的忻州,同样一日拿下忻州城。” 他浓黑的眼睛陡然泛起锐光,“诸君不免疑惑,为何金军破城如此之快?难道忻霸二州的守军都是不禁打的软脚虾?” 众人心道,不错,按说北廷守军不应该像以前的宋军那般窝囊。 许申道:“当年金军初犯我大宋,东西两路迅速攻下边境重镇燕山府(北京)和朔、武、代三州,前者是因燕山府有叛将郭药师率领常胜军降金,而后者则是败于义胜军的投敌内应。” 当年完颜宗望率领的东路金军到达燕京城外,郭药师领 分卷阅读670 分卷阅读670 分卷阅读6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1 着常胜军挟持燕京官员投降,金军方轻易夺取燕京;而没过多久,宋军边境守将董才也投降金军,此人熟悉河北地理,将整个河北地区山川的险隘、道路的曲直、驻军的分布弄得一清二楚,就像一幅活地图,宗望金军在郭药师和董才的引导下,才敢大胆地孤军深入,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如果说东路金军得益于常胜军,那么西路金军就是在义胜军的接应下节节胜利,从西京大同出兵后势如破竹,连下朔、武二州,甚至据有雁门关之险的代州也在义胜军的里应外合下不战而破。 这义胜军为何甘为内贼?原来此军不是正式编制的军队,而是河北宣抚司从燕云路、河东路招募的汉人组建戍边义伍,因为不是正式编制,待遇等级就比正规军差,并且时时受到正规军的辱骂和欺凌,怨愤累积,后来朝廷拨给边境宋军的粮草军饷不继,义胜军的待遇就更差了,便与同城的禁军离心离德,遂生叛变之心。 北廷建武初年,宋军在宝石峪伏歼押着战利品归国的西路金军,雷动下令“不受义胜军降”,意思是杀无赦,可见对其痛恨之心。 名可秀也道:“若愤待遇不公,拔刀犯上,溅血三尺,尚能曰情有可原,然勾结胡虏侵犯同胞,纵千般理由亦不足道!” 但今日边境已经没了第二个降敌的“常用军”和“义胜军”,而北廷宋廷也非昔日弱武宋廷,上有铁血权臣,下有勇毅将帅,驻防霸州的威虏军和忻州的定虏军,都是洗炼后的精锐队伍,其都统制张俊和徐徽言均非怯战之辈,又占着城高墙深之利,八千宋军怎会连一天都没能守下来? 难道金军攻城就如此之强了? 许申的声音提高,变得清宏,分解道:“金军攻城之利确实较以前更强,一是准备充分,大小攻城器械都是提前造就,并且精良,均是靖康年间从我大宋掳去的器械而模仿成技……” 当是时,金军攻城以骑兵弓射在前,黑压压的步兵推着从宋人学师的攻城器械潮水般涌上。 大型攻防车为鹅车洞子,以车轮推行,其状如尖顶屋,外用生铁包裹,内用湿毡,金军躲在其内推进,城上弓箭擂石火油俱不能伤。 又使用一种木幔车,也是一种机动式的屏障,但比洞子更小更灵活,以板为幔,悬于四轮车上,逼近城下,而矢檑也不能破。 在有骑兵弓射冲锋和攻防屏障的双重掩护下,金军步兵攻到城下,攀附云梯而上,这先进的云梯也是学自宋军的改良版,全是推车型,不但方便推进,而且云梯上的防护更强。 一种叫行天桥云梯,在梯子顶端设有一段女墻,可在攀上城头后提供简单防护; 一种叫行女墙云梯,更是在车体部分增置了生牛皮作为攻兵的防护,可以使金军在攻城前的损失尽量减少; 还有一种折叠式的云梯,名为搭天车云梯,不但能缩短架梯时间,而且这种云梯的折叠梯顶端都设有铁钩,可以钩住城墙,使得高耸的梯子在城墙上更稳固,宋军往往要花更大的力气才能钩翻撞翻这种云梯。 宋军的城楼上虽然配备了重型杀伤武器床子弩和抛石砲车,但金军此次攻城也准备了大量的机动型抛石车,虽然杀伤力不及宋军的重型砲,但重型就意味着需要的操作兵员多,而开砲的间隔也更长,两相一抵,宋军在器械上竟没能占到多少便宜。 蒋宣忍不住骂了句“贼厮鸟”,呸了声道:“这虏贼偷学得倒是快!” 吴阶接口道:“别忘了,还有掳去的宋人工匠和降金的宋兵。” 四五年的时间,足够金军模仿出宋军的攻城器械。 有将官嘀咕:“就算如此,北廷厉行军政革新,按理威虏军、定虏军不会这么熊啊。” 邻座的人都忖眉不语,心道这威虏、定虏只是名头好听的银样蜡枪头? 许申却断然道:“守城的不是威虏军和定虏军。” 众人惊愕。 许申点向地图上的沁州和浚州,唇边浮起耐人寻味的笑意,道:“枢府军情司有一份机密情报,是北廷两河制置使司九月初的两道军队调令——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他一边说了两个“很有意思”,顿了顿,才在与会者的惊讶疑惑目光下陈述道:“九月初一,两河制置使宗泽下令,以河东路沁州威胜军六个指挥调防忻州定虏军,以河北西路浚州安信军六个指挥调防霸州威虏军。” 威胜军驻地沁州,北有太原府和平定军,向南拱卫隆德府;安信军驻地浚州,在黄河之北,拱卫浚州大桥,都是军事重镇,但因北廷军事重心北移,南面的防御重心则放在与南廷毗邻的地界,因此像沁州、浚州这样的军镇便成了中间夹心的防御地带,其战略重要性下降,所置军队自然不是最精锐的队伍,器甲配置和战斗力都无法与威虏军、定虏军相提并论。 何况只调了六个指挥! 按北廷兵制,一个指挥拥有五百作战兵员,六个指挥即三千人。这三千不算精锐的队伍放到边境重镇,如何挡得住金军六万精锐? 蒋宣瞪眼脱口道:“这是去送死?” 众将默然。 许申道:“这次换防进行得十分秘密,两边人马都是趁夜分批出入城门,于是在金人懵然无知的情形下,原驻城的八千宋军精锐悄然后撤——即使枢府军情司的间作亦查不出这两支军队去了何方,但可以肯定的是,绝非南下换防到沁、浚二州……” …… 中庭几树红梅开得正艳,点点沁芳,冷香幽远。叶清鸿仰目立在斜猗梅枝下,耳里映入前衙议事厅内的声音,尽管隔了廊院砖墙,但以她精深内力,凝神倾听下自是字字清晰。 静立半晌,她倏然出剑,剑气凌空震落红梅四十九朵,在飒飒风中嫣然翻飞,转眼在半空中排出一个红艳艳的字——“猎”。 字中杀气凛然。 剑气一震,“猎”字瞬间绞裂,花瓣碎落如雨。 手腕轻转间长剑入鞘,身姿却是纹丝不动,如同她的剑般坚硬笔直,锐气浩荡的锋芒却仿佛在乍然间敛藏了一分半分,烟水般的眸子望向高天远处,眼底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明悟。 退者未必是弱,攻者未必是强。 日上中天,又渐渐西斜,花园内的挺立不动的身姿仿佛亘古的恒定,没有半分的动摇,唯有一袭影子渐渐拉长 分卷阅读671 分卷阅读671 分卷阅读6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2 。 议事厅内卫希颜作会议结辞,带着几分调谑的清悠声音道:“金人将中原当作猎物,却未料自个早被猎人瞄中,布下了广袤的陷阱捕捉它。 “不得不说,这是个大胆又疯狂的计划,以雷动的魄力,这个陷阱定然不止忻、霸二州。若不出意外,东路金军在河北三镇以北,西路金军在太原府以北以东,都不会遇到宋军太强硬的抵抗……而一旦时机成熟,就是北廷宋军化守为攻的时候。” 她语声清宏有力,“这场战争,打的不是被动的守境保卫战,这是一场主动的、有预谋的摧毁女真铁骑的战争,是一场覆灭金国之战!” 议事厅内群相震动。 “这是一场恢宏的北战攻略,经过四五年的谋划,金军已是内外交困,而西境夏国方败于金国亦不会甘心沉寂,再加上南边还有个擅会趁火打劫的高丽人,金国可谓三面俱敌——此战,必败!” 卫希颜目光濯然,道:“吾等身为大宋军人,流着汉家血脉,在这场大汉民族对草原胡族的决战中,当以民族为先,攘内必先安外。朝中有人道借势北征,这是顾一朝之统而失民族大义的短浅之言。” 她言语铮铮道:“若真按这起子短视之辈所言行事,他日北廷因破虏拓疆的宏伟功勋而威誉天下,我朝却要背着‘落井下石,枉顾大义’的骂名,这南北统一的战争,还未打响就已在道义上落在了低处,我朝宣称以仁义治天下,若是行的不仁不义之道,如何令天下人信服归心?” 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语立即赢得所有将官和文职监军们的赞同,纷纷点头称是。种瑜微微垂了眼皮,心道,这话若由可秀道出,他会信十成,至于眼前这人,保准有做戏的水分。 “但是,”卫希颜话意一转,眸子光芒湛湛,“不北进不意味着不作为……” 梅枝下,叶清鸿伫立片刻,起身飘然掠出,如一道青色淡烟,无声无息地出了行衙。 只给卫希颜传音两字:“颖水。” 作者有话要说:又上榜了,意味着又要提前预支勤奋啊啊(泪目) 这地理地形让人打滚,地图都快揉烂了有木有…… ☆、公事私事 未时四刻,会议结束,沉厚的两扇雕花门打开,参加会议的将官和文官都带着既明白又糊涂的表情走了出来。 连续三个月的军事演习? 这是为甚么?迷惑北军? 种瑜和许申留下在议事厅说话,卫希颜又做了些交待,末了道:“……就这样。你们的任务主要是牵制北军南线部队,这里的气氛越紧张,南线北军就越不敢轻忽。” 种瑜敲着扇子唱反调,“万一那位雷太师大胆赌博,赌中你们不会趁火打劫,那便如何?” 这个“你们”是指她和名可秀。 卫希颜扬眉一笑,“那你们也不用客气,趁机吃掉郑州和应天府,再拿下徐州、邳州,给何灌做个大包圆。” 枢密副使何灌是北军南四路的兵马都总管,率军驻扎东京。 种瑜眼睛斜乜她,嗤笑一声,“难道这不是‘落井下石,枉顾大义’?” 卫希颜脸色丝毫不变,“这叫正当防卫。” 真无耻。 种瑜翻了个白眼,沉香木的扇柄懒洋洋支着下巴,“明白了。总之,就是要拖着北军南线这十几万军队,不能让他们蹦跶到北线去,是这意思罢?” 卫希颜笑着点头,“就是这意思。” 种瑜扬眉看向看向南墙的军事地图,手里折扇敲打着手心,神情变得正经,“希颜,你是想……?”他的目光盯着地图上面的海域。 北廷整合后的禁军兵力大约有六十多万,分别驻在东南西北四道防线上,现今南线十几万禁军被江北行营牵制,西线大军要防着西夏人偷袭不能妄动,而东边沿海线的禁军也得防着南廷水师从海上进攻,如此一来,就只有河东河北的二十万大军可用。 二十万宋军对阵十二万金军——这可不是数量上的优势。 “所以,雷动一定还有王牌……”卫希颜的眼睛也在看着地图,目光深邃隐沉着战意,“这张大饼,咱们怎能让雷太师独享?” 赫赫金国,在她说来就是张大饼。 许申只觉心口热气一腾,浓黑的眼睛闪耀着灼灼光芒。 海上!海上! 不能从陆地进攻,那只有海上。 他心想:这真是大胆又疯狂的计划。 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位国师枢相和北廷那位雷太师一样,都是胆大包天的人物,却往往创造奇迹,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而正是这样的人物,才值得他们追随。 许申压抑着心头的澎湃,然而这位承继了祖父军事智慧的谋略奇才,这时却也仅仅只看到了卫希颜计划中的冰山一角,这无关乎智略高低,而是缺少了她所拥有的历史蕴积。 “行了,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总之,让何灌越紧张越好。”卫希颜起身。 许申拱手行礼,深黑的眸子似有暗潮,“祝卫相一路顺风。”话中一语双关。 卫希颜笑了笑,“承君吉言。” 种瑜皱眉,“这会就走?用得着这么赶?好歹在军营转一遭。” 卫希颜嗤声一笑,“怎的,还要来个全军饯行?”她笑谑着,“想灌醉我?等下辈子罢。” 种瑜牙疼地哼哼两声,眨了下眼,道:“好久未见,原想着有机会对弈一局,如此雅事呀,却被你扯到喝酒上,真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卫希颜撩了下眼皮,拿下棋说事,明摆着膈应人——这厮的棋艺是名重生和花惜若教导出来的,仅逊色名可秀一两筹,和他对弈,她哪有胜算? 想着便哼了一声,故意略过这话不提,从袖袋摸出封信函,“哎呀”一声,一脸才想起的表情,“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 种瑜顿然生起不详的预感。 卫希颜道:“适才说完公事,现在再说私事。离京之前见了你家爹娘,算了两个吉日……” “吉日?”种瑜截口道,“甚么吉日?” “当然是成亲的吉日!” 卫希颜笑悠悠的,“一是明年的正月初十,二是明年的三月 分卷阅读672 分卷阅读672 分卷阅读6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3 初三。想那时这场战争大概也结束了,到时枢府给你一月假期,回京成亲度蜜月,省得有人腹诽我这上司不知体恤下属。” 种瑜一时怔立无言。 起初,是他说“初署行营军事,无暇分心分顾”,以此拖延婚期,到后来却是何栖云不愿早嫁了,倒不是她对种瑜感情有变,而是婚后就得顾着家计、孝顺翁婆,不能再在枢府任事,这对刚展羽翼的枢府女掌书来说自是惆怅又不舍得。 许申这会已走到南墙下装作拉合地图左右的帷帘,耳朵却支长了听着。 啊啊,种相公终于要成亲了,这简直就是轰炸军营的霹雳弹! 这些年江北行营的军官悄悄开了盘口,赌种相公何时成亲,押了前三年的都输了,押了今年的眼看没戏,而现下北廷和金国开战,几乎没人敢押明年。 许申唇角微微翘了翘,盘算好好利用这桩,务要将某人得意的那只澄泥砚赢过来。 种瑜愁着眉头,语气有些迟疑,“栖云,她……” “这也是栖云的意思,”卫希颜道,“你是家中独子,你家二妹明年即将出嫁,家中父母不可无人照料。” 为了种瑜这位兄长,种家两位娘子都是订亲后好几年才成亲。这在大宋朝并不罕见,许多官宦贵女都是在十八九岁才成亲,当年李清照就是十九岁才嫁给越明诚。之前种家大娘子二十二岁才出阁,而明年种家二娘子也年满双十,而未婚夫婿在今年中了制科,亲家流露出迎娶的意思。若是种小妹出阁,则种家再无小辈侍奉二老,无论从哪方面讲,种瑜都该将媳妇娶回家去孝敬双亲,否则他与何栖云都得冠上“不孝”的帽子。 这成亲的事自然得双方家长同意。但何栖云的父亲何栗还在北廷,并被委以太傅高衔,任为帝师,这道突如其来的任命打乱了名可秀和卫希颜接走何栗的计划——身为北廷帝师,不明不白地出现在南廷,必会招来朝野非议,何栗本人也会坚死不从。这事就僵着了,卫希颜每每想起,就骂雷雨荼奸诈,明明是将何栗架在火上烤,还给她和名可秀出了道难题,可谓高抬轿子暗踩人的毒招。 而何栗在北廷的帝师身份,也给何栖云带来了些麻烦,朝中便有人道“北官太傅之女,不宜在军枢任事”,只因卫希颜态度强硬,这些非议没能掀起浪来,在枢府也没人敢说掌书记的闲话。因卫希颜的保护姿态,以及上司身份,俨然成了何栖云的“家长”,种家二老便询问她的意见。 卫希颜当然不舍得,但想想这两人的年纪确实不小了,再拖下去生孩子也是个麻烦,她必须为何栖云做打算。 “至迟年底,栖云就会辞去枢府掌书记,提前准备婚事。”卫希颜有些怏怏不乐,让她到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个贴心适意的好掌书? 种瑜手里捏着信,漂亮的眉毛仍然蹙着,心里一时喜一时忧。 因了师傅名重生的影响,种瑜不愿意自己的妻子只是个后宅妇人,成日里顾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事,这么多年来,他心中理想的伴侣一直是能够和他并肩驰骋的女子。 起初,他对卫希颜动情。但是,这份感情注定没有结果。种瑜悄然断了这份心思,保持着朋友的分寸,这不仅仅是对名可秀的尊重,也是对何栖云的尊重。 而后,何栖云成了枢府掌书记,这让种瑜大感意外,让他看到了曾经以为柔弱的这位官宦闺秀的智慧和坚强,不由得去关注,渐渐地,书信往来频繁,随着了解的日益加深,感情也在蕴积着,点点滴滴沉淀在心头,不知不觉竟已深了,而相爱又伴随着相知,种瑜不愿意何栖云因他而放弃自己的天地。 他脸上隐隐流露出担虑,担心未来的生活让何栖云眉间染上阴霾。 卫希颜见他样子倒是欣慰,便笑道:“别担心栖云以后没事做。别忘了,她还是朱雀书院的夫子,没了枢府的任事,反而能把更多精力放到学事上,没准儿这更合她心意,比枢府那些军事可有趣多了。” 种瑜眼睛一亮,双眉舒开,是呀,还有朱雀书院。 “想想以后,还能多出大把时间跟着李易安讨教诗词,简直是正中下怀呀,难怪一说起成亲,你家栖云就欢欢喜的应了……”卫希颜叹着气,“不说了,越说越伤心,被抛弃的是我呀。” 种瑜呸她一声,笑嘻嘻地拆开信。 *** 河风飒飒,颖水滔滔。 一艘海鳅船静静停伫在河面上,四五丈长的坚固船身只随着浮浪微微起伏。 叶清鸿长剑横膝,在船顶盘膝静坐,不动如山。 留守船上的侍卫篙师正在船尾起炉煎茶,浓郁醇厚的茶香掺着热气袅袅腾起,吹散一忽,又起一忽。 颖水之西是连绵的伏牛山,远远望去和天空相接。云层很淡,阳光照在叶清鸿手里的胭脂红亮釉茶盏上,光色闪射,将她清冷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仿佛上了胭脂,透出几分艳色。 她喝了一口茶汤,慢慢地咽下,看着手里的茶盏,眼神十分专注。这是一只钧窑的花釉盏,以红为贵,和舱里的那只枫叶红是一套。 她手掌慢慢收回,茶盏静静地悬在半空,袅袅上升的热气仿佛也凝固了般,竖成一束不动。 若是这只胭脂红突然掉到河里,有人会不会心疼? 叶清鸿忽然笑了下,清冷的容色仿佛终年不化的冰山上突然阳光绽放,绚丽得夺目。 她曲指一弹,胭脂红飞了出去。 便听“哎哟”一声,凌空一道翩然人影掠去,飞出的茶盏稳稳落在清透似雪的掌心,里面未喝尽的茶汤一滴未倾。 卫希颜如一道轻羽落在叶清鸿身边,含笑道:“这是对为师掷茶相迎?” 叶清鸿转眸看她,很认真地道:“不是。” 卫希颜翻了下眼皮,当然知道你不是,这般认真作答,真是无趣。 叶清鸿又很认真道:“因为想扔,便扔了。” 卫希颜忽然牙疼,抬手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汤一口饮尽。 其实这徒弟,就是专门气她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亲爱的编编昨天发出一道纶音,说,不是主动上榜的完不成任务没有惩罚,哇哈哈哈,某西原地满血复活…… 总之,咳咳,这下没了压力,尽 分卷阅读673 分卷阅读673 分卷阅读6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4 量更吧~~~~~~ ☆、舱中论剑 船起了锚,顺着颖水而下。 暮色时分,进入淮河,官船上悬起三十六盏灯笼,放缓速度行驶在河面上。 主舱内铺着长毛地毯,一架山水屏风隔出了里外间,家具均是矮式,固定在舱板上,外间正中是一张用奇楠沉水香雕琢出的圆桌,散发出优雅清幽的生香,淡淡散发在舱室内,起了香山子之用。 圆桌上面搁着几截尺许长的柏树原木,看那新鲜模样应是才砍下不久的活木,圆桌下的长毛地毯上搁了只编织精致的竹箧,叶清鸿盘膝坐在箧边,目光专注于手中,一把刻刀上下翻飞,原木簌簌落灰而下,渐渐地,显出雕像的雏形。 黄檀底座的山水大屏侧边置了张矮足长榻,卫希颜腰后靠着只绣花迎枕,手里翻阅着一本《东大洋诸蕃志》。 这是枢府军情司耗费四年心血编撰而成的战略内参书,仅供有限人参阅,目前编撰完成的是第一卷《南大洋诸蕃志》、第二卷《东大洋诸蕃志》,第三卷《西大洋诸蕃志》仍在编撰中。 所谓大洋诸蕃志顾名思义,是指大宋近海和远海诸蕃的国情风俗记载,包括地理、气候、资源、人居,以及政治局势、经济景况、军事实力等等,内容总体来看还很粗略,甚至其中还有推测的不确定的部分,但刨除种种困难因素和条件限制,这部大洋诸蕃志具有极高的战略意义,而南廷垮国界的情报能力无疑已处在这个时代的尖端。 更为重要的是,树立起了非战时常规搜集境外国情的战略意识,建立了境外国情汇录规制,由此一个庞大的情报网从陆地撒到海外,在大宋开往海外诸国的每艘贸易商船中,可能就有着一个或几个拿着军情司薪俸的专兼职细作,军情司专门建立了一个目录,称之为“水银计划”,水银泄地,无孔不入。 卫希颜看的《东大洋诸蕃志》目前只包括了金国、高丽、倭国三蕃,还有一些只有部族或人烟活动的岛屿,她对书中内容早已通读几遍烂熟在心,目光看似盯着书页,实际光芒幽远,脑中整理着一条条思路,检视与名可秀一起制订的制海战略是否还有缺失遗漏…… 忽地,一声轻响,她沉浮的目光微凝,抬头看向叶清鸿,见她怔怔望着手中刻刀,左手却是空空。 那只已雕刻完成的木雕被扔进了竹箧里。 这已是第三只。 卫希颜捂唇轻咳了下,忍笑道:“又不满意?” 叶清鸿抿着唇,定定地看着手中刻刀,雪亮的刀面映出眉角凛冽。 卫希颜合上书郑,趿了榻前的解脱履走过去,弯身从竹箧中拣起那只刚被丢弃的木雕,认真瞅了会,又拾起最先丢弃的那两只细细看过。 叶清鸿雕刻的是卫希颜——当年与金国国师萧翊决战于黄河,她挥出最后那一剑的场景。 准确的说,叶清鸿刻的是“那一剑”。 这是卫希颜晋入七重天境时的那一剑。 叶清鸿要想突破眼下的瓶颈,就必须领悟七重境界的剑意,而卫希颜当年那一剑,无疑是她最好的老师。 “你这水准,真是,啧啧!” 单看卫希颜的表情,就知道这“啧啧”二声包含了无尽的赞美。 叶清鸿的刀法细腻深峻,细腻处可见挥剑而出时衣袂飞扬的褶皱,甚至连衣衫上的暗纹、质地和衣摆垂感都能感觉到;而刀法深峻处杀气破木而出,那一剑充满了杀伐果断,一往无前的气势,强势无匹的剑意,似乎能将整个苍穹劈开。 卫希颜左看右看,很有些爱不释手,“扔了多可惜,你不要的话,送给为师好了。” 叶清鸿看着手中刻刀,清冷地回应了一个字:“不。” “小气徒弟。”卫希颜摇头笑了笑,知道这个徒弟骄傲,她认为不满意的就不会留存。 叶清鸿略微有些苍白的手伸过去,从卫希颜手中拿过那只木雕,仰眸看着她,“我能刻出了您那一剑的剑势,却刻不出您的剑意,为何?” “你自己认为呢?”卫希颜随意坐在她对面。 叶清鸿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境界不及?……不,”她先自摇头,“不仅仅是境界……” 当年黄河之战她曾亲眼观摩,那一剑似乎参透了道生阴阳的天地规则,以至柔化至坚的一剑,乃至萧翊的金枪引动天地霹雳的强悍力量都无法阻挡那一剑的剑意。 她无法体悟那至柔、至情的一剑。 她心中无情,怎会体悟这一剑的剑意? “您修的是……情剑……?!”叶清鸿皱起眉毛,这正是让她深为疑惑之处,大道无情,而凤凰真诀的第七重恰是太上忘情,卫师怎能以情入道? 卫希颜敛了敛眸,“为师修的是情道,和你以剑入道,自是不同,”她笑了笑,“所以,这一剑的剑意,你不领悟也罢。” “情道……?”叶清鸿语气里透着怀疑。 大道为何要无情?因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这就是说,人有七情六欲,往往容易被外物情感所惑,使得道心不坚或者对长生之道迷茫,心中便会出现一道阻挠修行的屏障,此谓之“心魔”,则修为终身难以寸进,甚至修为倒退,严重者危及性命。 是故,修道之人常言,斩七情断六欲方可得道。 若是以情能入道,又岂有“大道无情”之说? 叶清鸿刻刀一挥,手中木雕立时化为齑粉落入竹箧,她抬起眼眸看着卫希颜道:“就算您再怎么喜欢名宗主,亦不可能因之入道。”她嘴唇微掀,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越是喜欢,越会入障。” 想诈她的话? 卫希颜白了叶清鸿一眼,又有些惋惜地看了眼竹箧,一脸心疼的表情,“连礼物都不舍得,为师干嘛要告诉你。” 叶清鸿微微垂眸,眼皮下的瞳仁动了动,蓦地,抬眸道出一句:“您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么?” 卫希颜眼皮一跳,“你知道什么?” “您说黎先生当年见过的那位白衣女子,是您在天涯阁的师傅,”叶清鸿回想着卫希颜在花谷和黎先生说起白竹崖上那个女子石像时的神情,嘴角微微勾起,“您对她有情,不是吗?” 卫希颜眼皮子又一跳。 “但是,这位白祖师既然得证大道,足 分卷阅读674 分卷阅读674 分卷阅读6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5 见道心恒定不移,想来不会接受您的情意,但是观您黄河那一剑,至情至性,非是情挫能使出。可见,你们之间必定是发生过甚么,或者说,是白祖师对您做过甚么,才使得您以入情道。” 叶清鸿很少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说罢有些不适地抿了抿唇。 真是聪明! 卫希颜眉角抽了下,故意板起脸孔道:“你是要关心师傅的情道,还是关心自己的剑道?” 叶清鸿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是剑道。” 她对感情之事素不关心,在她心中,以永生的生命去追索无尽的星路,远比情呀爱的有意思,她不过是对卫希颜与白轻衣之间的事有些好奇罢了,但卫希颜做出避谈之态,叶清鸿自然无意追究下去。 终究,这和她的道无关。 自从突破亲情这道心障后,叶清鸿在剑道上飞跃一重,一剑化万剑,已达剑势之极,而今所差的,是从“有剑”到“无剑”。 卫希颜道:“做到‘手中无剑,眼中无剑,唯心中有剑’,这是剑之极境,突破了剑法,修成剑势,势发千钧,置敌于绝境。然‘心中有剑’执于‘有剑’,成为障,等你哪一日领悟到何谓‘心中无剑’,这境界自然就突破了。” “心中无剑”是剑意,修的是剑心,剑心即“我心”——道法自然。 卫希颜解说道:“法出自然,是说修心无为——不执着于有,也不执着于无;另一方面也是指天道规则,当你悟出天地某道规则,便成就了你的剑意。” 叶清鸿看着膝上不离的长剑,眼底光芒迸射。 卫希颜拍拍袖子起身,趿着那双银线绣梅枝的解脱履,走向舱壁的一排雕花木柜,边走边悠悠然说着:“修道之人常说‘身寄世上,而心超物外’,然而,若不亲自经历世情,又何谈‘心超物外’?或许这世上有那钟灵毓秀之人,冷眼旁观世情变化,就能得悟大道。不过,为师自认没有这等天赋,迄今为止,也只见得那么一人。” “白,轻衣。”叶清鸿喃喃道。 卫希颜笑了声,“你若是有轻衣那般天赋,倒是可以学学,旁观不入世。” 叶清鸿眸子沉了沉。 卫希颜从矮柜中取出只绿釉剔刻缠枝花的酒壶,又拿了两只白瓷折枝梅镶金边的酒盅,走回沉水香的圆桌边盘膝坐下,向叶清鸿举了举,“要不要?” 叶清鸿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没喝够?” 她说的是昨天晚上的宴饮。 卫希颜随手拿起桌上刻刀剔开漆封,一边道:“那时喝的是公事,现在喝的是享受,怎么一样?” 军中能喝酒的未必能带好兵,但能带好兵的一定能喝酒,这就是军营的法则,不但能打,还要能喝。 “再说,为师给你讲道,嘴巴都说干了,喝点酒解渴不为过吧。” “解渴有茶。”叶清鸿凉凉一句,收了刻刀,起身去盆边净手。 卫希颜只管斟酒,待她回身过来,将其中一杯推过去,说:“这是扬州的琼花露,度数不高,不会醉了你。”说罢眨了下眼,“入世岂能不饮酒?” 酒香清郁,还微带着几缕甜香。 叶清鸿默然一阵,抬杯饮入。 酒入口,酒香晕染了舌尖。 作者有话要说:解脱履:无后跟的鞋,相当于今天的拖鞋。 唐代王献著《炙轂子杂录靸舄》记载,“靸鞵、舄,三代皆以皮为之,朝祭之服也。始皇二年遂以蒲为之,名曰靸鞵…晋永嘉元年用草,宫内妃御皆著,始有伏鸠头履子,梁天监中,武帝易以丝,名解脱履。” 白话译过来是说,三代上古时期就有皮拖鞋,并且是朝祭的服饰。秦始皇改为蒲拖鞋,晋代为草拖鞋,妃嫔都穿,南北朝时,梁武帝改为丝制的拖鞋,名为解脱履。 ☆、辽东北海 叶清鸿在惊雷堂的时候,从不沾酒。 作为一名杀手,绝不允许身上沾染任何味道,无论酒气还是熏香脂粉,一点都不能沾,任何微小的纰漏都可能造成任务失败,甚至把自己陷入杀局,这使得叶清鸿除了剑之外,没有任何喜好,也没有任何习惯,永远的冷静自制,日子过得比水还清,寡淡到令人心寒的地步。 这种克制,对杀手和剑客来讲都是必须,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过度克制意味着压抑性情,只做该做的,不是想做的,这种心性能造就一个顶尖杀手,也能造就一个绝顶剑客,但是,这种心性成不了“道心”。 道心为自然,喜则好之,厌则恶之,想则为之,不想则弃之,随心而去,任意而为,可以自制,却不可以压抑。 叶清鸿喝下一杯,然后,又一杯…… 侍卫上了干果和獐鹿铤(肉条),师徒俩且斟且饮,很快一瓶琼花露饮空。 卫希颜又从雕花柜里取出一瓶青州玉醅酒。 跟着,像变花样般,拿出润州浮玉春,江宁银光酒,越州蓬莱春,秀州清若空,常州金斗泉,湖州六客堂,苏州齐云清露…… 顷刻,沉水香雕琢的圆桌上几乎堆了半个桌面,各色花釉的精致酒瓶琳琅耀目。 似乎是将天下各州的名酒都收藏到她这官船的主舱里了。 叶清鸿拿着酒杯的手僵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是开酒会?” 卫希颜笑得春花灿烂,“为师头回请你喝酒,自然是要隆重些。” 叶清鸿撇撇嘴,不就是问了她和白轻衣之间的事么,真个小心眼。 天色已经全黑下来,河风透过半敞的舷窗槅扇飒飒吹入,又带出浓郁的酒香,丝丝缕缕萦绕在大船上,船头掌舵的齐九不由大力嗅了两口,啧啧道:“好酒啊!……叶真人当真喝酒了?嚯嚯,真难得!” 和他说话的是国师近身女卫罗三娘,刚从主舱出来,和掌舵的侍卫齐九是夫妻,正送了盘厨房烤好的软羊签子过来,想起之前端入主舱时感到的诡异气氛,她转着眼珠子笑了两声,说:“确实难得。”打定主意今晚离主舱远点。 桌上的酒已少了七八瓶。 舱内酒气醲郁芬香,光是闻着这味道就已让人微醺了。 卫希颜一手执杯,一手敲箸,声调悠悠地唱着曲牌,先才是晏殊的“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分卷阅读675 分卷阅读675 分卷阅读6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6 ”,转眼变了苏学士的西江月,“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忽又跑到定风波,“……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调子又串了浣溪沙,“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跑调跑得令人发指。 叶清鸿觉得这才是折磨,倾杯动作不由变快。 卫希颜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果然,人的快乐还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啊。 沉香桌上的酒瓶渐渐清空。 酒入胃腑,宛如云蒸霞蔚,凤翥龙蟠。 叶清鸿清冷如霜的眉间染上两分酒意,平日冷漠的双眸多了几分盈动,潋滟流离。 喝尽最后一杯,她微微闭上眸子,气息在经脉中流转。 卫希颜轻轻晃着白瓷折枝梅酒盅里的最后半杯酒,笑得阳光明媚,乱串的唱腔跑到了渔家傲,正是“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叶清鸿忽然睁眸,眼神清冽如水,酒意已去,“您是要金人归无路?” 断人后路,抄人老窝——很合她这位师傅腹里黑的性子。 卫希颜“咦”的一声,“徒儿没醉呀?”又摸着下巴很是自恋,“为师这天籁之音,令人不忍醉去。” 叶清鸿的额头狠狠跳了两下,忍着掐她的冲动,冷声道:“当年黄河一战,您不必拔剑,亮嗓足以退敌千里。” 卫希颜笑得哈哈仰倒。 其实她的声音很好听,就是跑调厉害,这是天生缺憾,前世血狼团的伙伴有得罪她的没少被她用音波功荼毒。 抬手将最后半杯酒饮尽,仰在长毛地毯上懒得起身,举着空杯晃了晃,“柜里还有酒哟。”她漫声说。 回她的是一道剑光。 卫希颜叹气,“这习惯可不好。”已瞬移出现在门边,拉了下悬垂下来的铃绳。 少顷,罗三娘叩门入内,利落地收拾了杯盏,退身下去。 卫希颜从黑漆雕边的书案抽匣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羊皮地图,招手叫叶清鸿坐过去。 她没有忘记叶清鸿刚才问的那一句——要让金人归无路? 卫希颜见她神情专注地看着地图,心里有欢喜和欣慰。 这是叶清鸿首次主动地关心她的军谋之事。 虽然卫希颜以前也曾差她公事,但那份遵从只是出于徒弟对师傅的尊重,而不是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些事,眼下的主动意味着她将入世修剑的那番话听进去了,这当然是好事。 卫希颜盘算着怎么差使这个徒弟,心里的小人乐得翻跟斗。 她取了张白宣,又从笔筒内取了枝炭笔……之所以不叫铅笔,是因笔芯不是铅粉做成,而是用石墨粉掺合粘土烧制而成,因宋人管石墨叫石炭,遂称为“炭笔”——后世称之为铅笔的就是石墨芯笔,只是沿用了最初的铅粉笔称呼而已,和“铅”已经没有关系。 卫希颜握着炭笔在纸面上拉出一条纵向弧线,道:“这是大宋的海岸线,喏,从密州、海州这里分,上边是北廷,下边是咱们。”炭笔画出一道横线表示分界。 在分界线下方画了个圈,“这是海州的州城,海州水师驻扎在东北的海州湾。” 再在海州下方画出长江和长江的入海口——这个时代长江口的崇明岛还没有冲积完全,长江口的水师驻扎在崇明岛上方的通州(南通)海门县。 “朝廷在这里建有海门军港,驻三千水师,往北可连通海州水师,往南可拱卫秀州市舶司华亭(上海)。” 她将海岸线往东北延伸,勾出目前隶属金国的东京路——包括整个辽东半岛。 “辽东”一词最早见于春秋时期,到战国时期,燕国的燕昭王正式设辽东郡,郡治为襄平——现为金国的辽阳府。 卫希颜在辽东半岛的最南端横切一条线,“这是合思关(辽宁金州),金军在这里建有堡寨,驻了一个猛安,就是千户,实际兵员只有六七百。” 在合思关以南,是辽东半岛的最南端,形似半岛的嘴喙部分,在另一个时空属于大连和旅顺——天然的不冻良港,此时却还是一片没有人烟的空白区。 卫希颜将这个空白区圈了起来,“只要拿下合思关,建立炮堡,就可南连海上,北拒金军,因此处地形北宽南窄,南部最窄处,东西相距不到十里,在这里建立堡垒,就相当于扼住了内陆和海上交通的咽喉,进可攻,退可守。” 进可攻,是往辽东半岛的内陆推进,往正北可攻东京路的路治辽阳府,往东北可攻婆速路,打通鸭渌江(鸭绿江)。退可守,是可退守海上,以海州为补给点和增援。 叶清鸿的双眸看向羊皮地图,伸出一根白净有力的手指,依次点下沧州、滨州、青州、莱州、登州。 这五州连起来,就是北廷环绕渤海的地域。 其中,登州的蓬莱,距离辽东半岛最南端不到三百宋里。 她的话简明扼要,“北廷有水师。” 虽然辽东半岛在金国控制下,但金国擅马战不擅水,没有建水军,所以拿下合思关后不必顾虑金军从海上进攻;但北廷不同,因南廷水师来自海上的威胁,相继在东部沿海重镇兴修堡垒,建驻水师船队,即使整体实力比不了南廷水师,却也不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量,尤其占据了地利优势——若五州都驻水军,则可对辽东半岛形成海上的包围圈。 相反,南廷距离辽东半岛最近的海州,其间还隔着北廷的密、莱、登三州,有鞭长莫及之险。 虽然海上不同陆地,广阔的海域无法像陆地那样容易封锁,并且,在茫茫大海上堵截一支舰队也不是那么容易,但从“地利”看,南廷终究不及北廷近便,一旦在辽东半岛开战,北廷调兵和补给都比南廷更快。 所以,即使南廷水师趁虚而入占领合思关以南的辽东半岛嘴喙,更难的考验却是:如何守住这个半岛的嘴喙部分? “所以,占据这里的水师必须打通两条补给线。”卫希颜回应叶清鸿的质疑道。 她手中炭笔在那张白宣上重重画了两道粗线。 “第一条补给线,从海州连通辽东半岛嘴喙。 “第二条补给线:从半岛嘴喙往金国东北边境延伸,连通婆速路的来远城(丹东)、桓州(集安)、渌州(临江),再连接曷懒路的钝恩 分卷阅读676 分卷阅读676 分卷阅读6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7 城(图们市),经统门河(图们河)入北东海—— “这是一条水路,从辽东半岛的海面进入鸭绿江,再从鸭绿江顺流而上到长白山南麓进入统门河,再由河口入海,进入金国、高丽、倭国围绕的北东海海域(日本海); “然后,再由这里的海路穿过高丽和倭国之间的海峡,连通我朝的通州水师。” 相对第一条补给线,这第二条补给线更为漫长,然而在东大洋的制海权战略中至关重要。 在图们江入海口的上方就是海参崴,现在还只是金国恤品路最南部临海的一个小渔村,“海参崴”在古老的肃慎(女真族祖先)语中就是“海边的渔村”。在另一个时空中,满清康熙朝时沙俄入侵占去这片土地,将海参崴易名为“符拉迪沃斯托克”,俄语的意思是“统治东方”,后来这里成为俄罗斯在远东地区的最大城市,也成为俄罗斯在太平洋沿岸最重要的战略港口——俄太平洋舰队的司令部驻地。 从海参崴往北可到库页岛,现下仍是金国的属地,穿过库页岛南面与北海道相间的海峡,就是北太平洋,而北太平洋的东岸是整个北美洲。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范文正公:范仲淹。 2、关于铅笔名称的由来,还有另外一种说法: 16世纪中期,在英格兰的一个叫巴罗代尔的地方,人们发现了一种黑色的矿物——石墨。由于石墨能像铅一样在纸上留下痕迹,但这痕迹比铅的痕迹要黑得多,于是,巴罗代尔的人们称石墨为“黑铅”。这个称呼在欧洲流传开来。 18世纪初,德国一位化学家用石墨粉造出最早的铅笔,袭用了欧洲人对石墨的“黑铅”称呼,称之为“铅笔”。 按这种来历,铅笔跟“铅”这个金属更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了。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用铅笔写字时,理直气壮地给更小的小朋友说,“铅笔当然是铅做的啊”,然后这个认知持续了好多年(捂脸)~~~ ☆、翰林国士 舱内细声喁喁,舱外河风吹打在没有全降的船帆上,发出簌簌声音,舱檐、船艏和船尾固定着三十六盏防风灯,这是水师使用的制式军灯,除了外形略加变化显得更美观外,内里则完全一样,油盘是防震防晃动的防漏设计,灯芯为石绵,灯油是海豹油,灯光稳定明亮,即使起雾天气也能远远看见,今晚月光很浅很淡,但满天星光映着灯笼亮光,将大船周围的河面照得眼目可见,即使是夜里降速,依然保持着每小时四节的航速前行。 卫希颜在水师中引入了“节”的概念,作为计算战舰的航速单位。 在航海上,将每小时1海里的速度叫做1“节”,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海里”这个度量海上距离的长度单位,卫希颜用了汉字中的“浬”来表示。 让水师官兵们理解“浬”这个概念并不困难——船在水上航行同时要考虑水流的速度,这跟陆上的马车和马速不同,所以要用“浬”来代表船速。 船速是由高宣鼓捣出来的“计里时车”测试的,它的主齿轮是一个带四百个齿的垂直轮,通过一个与车船上的桨轮相连的单齿来旋转,这些单齿上面有许多小洞,洞里放着石块,齿轮下方置箱子,顶部有小孔,每走一里(指宋里),便有一块石子“当”的一声掉到一个箱子里。最后捡点箱子中石子的数目,就可以知道行走的距离。 这套计里时车的机械十分复杂,高宣研究时,一是借鉴了东汉古代的计里时鼓,二是参考了大宋使团从大食带回的一部希腊书籍。 大食人在翻译的序言里记载其著者是罗马帝国的马可?维特鲁维,大概是在屋大维当政时期担任相当于工部这个部门的重要官员,整部著作包括十卷书,主要是论述建筑,大食语译名为《建筑十书》。 最初这部书籍并没有引起卫希颜的注意,后来,主管国译馆的秘书省少监邵溥发现第十书的目录里有包括轻重弩砲和攻城器械的制造,便推荐给卫希颜,引起了她的兴趣,令国译馆的大食译吏赶工译出来,又令抄笔吏誉抄,分别送给沈元、高宣等几位大匠师参阅。 高宣这个时候已经是工部水部司的官员,经由建炎二年的制举中榜,因为有尚书仆射丁起的言语暗示,工部侍郎王世修对这位“丁相公的亲戚”颇为关照,先将他安置到水部司做舶务主事——这是从八品的职官,从明面上看,并不算出格。 要弄清楚这其中的因由,还得从建炎朝改革科举制度说起。 大宋的贡举(指科举的“常科”)包括进士及诸科,诸科中有九经、五经、三礼、三传、学究等科,是经由唐代明经科转变而来,后来又在进士、诸科外重设明经科,分二经、三经、五经,再之后王安石变法,罢诸科,只存进士,又新立明法科,此后延制到靖康元年。 靖康二年,建炎立朝,面临着中央官员严重缺失的窘况,赵构采纳了丁起的建言,没有急着开科取士,而是采用拔擢、复官、荐举和召赴四措并举的方式,一是拔擢地方上有清望或政绩的官员,如赵鼎、范冲、陈公辅等人;二是从致仕和落职官员中选拔有才能的复任为官,如胡安国、李邴等人;三是破格任用在朝官员荐举的才学之士,如宋藻、陆宸等人;四是召赴因各种原由以前没有出仕的名士,如朱敦儒、谯定、陈旉等人,这种破格拔擢和大刀阔斧任用官员的做法,为建炎朝迅速笼络了一批有名望和有才干的官员,很快就站稳了脚跟,于建炎二年,朝廷重开科举,而破格拔擢起来的礼部侍郎宋藻在丁起的支持下,首开制举。 制举是科举中的“特科”,经礼部改革后,也成为贡举科目,即“常科”,因为包括农科、工科、商科、天文科、医药科等等,是士人眼中的“方技类”,遂被很多朝官称为“方技科”,同进士科、明法科一样,榜分五甲,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同进士及第”,第三、第四甲“进士出身”,第五甲“同进士出身”,在没有正式任职官前,这些进士都授予寄禄官—— 一甲前三名,状元授承事郎(寄禄官二十八阶,正八品),榜眼儒林郎(寄禄官三十二阶,从九品),探花文林郎(寄禄官三十三阶,从九品);二甲所有进士授修奉郎(寄禄官三十五阶,从九品),三甲、四甲、五甲的进士都授迪功郎(寄禄官三十七阶,从九品)。 诸进士按禄官阶领取俸禄,在见习期满后,再按寄禄官 分卷阅读677 分卷阅读677 分卷阅读6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8 的品级授任同品级的职事官,如果三年后还没有能力授实职或是没有缺可任,则降禄阶到迪功郎为止,并保留出身。 这个“出身”是指进士出身,对读书人来说很重要,只有“士”才有资格做官,朝廷通过征辟来任命官员,只有具有士的资格才有被征辟的机会——进士之所以叫进士,就是“进身为士,获得征辟”的意思。当然,不是说只有成为进士才能为官,但还有个“士官”和“流官”的区别,后世说的“科班出身”和“非科班出身”,大概就是来源于此,科班出身的是进士,进士出身的官员可以越级转官,而非进士出身的官员则需逐级转官,大宋历代宰相和副宰相的任职中,有九成是进士出身,而翰林学士这类清要官员,则规定必须是进士出身。 翰林的原义是文翰荟萃之所,直到唐德宗时,才将翰林和学士连在一起,成为皇帝的亲近顾问兼秘书官,宋代也有翰林学士院,掌谘政和制诰,经过建炎朝的科举改革,翰林成了贡举进士的称呼,这个贡举常科叫做“国学科”,设有经史、词赋书画、格物、医学等科目,只取两甲,即进士及第和同进士及第,中进士后即进入翰林院——翰林经史院、翰林文学院、翰林格物院、翰林医学院…… 这些翰林院不同于翰林学士院,没有谘政议政的职能,而是回复了翰林的本义——学苑之所。事实上,“翰林学士院”在建炎六年时去掉了“翰林”二字,易名为“学士院”,以与“翰林院”区别。 渐渐地,“翰林”成了有学问的大学者称呼,虽为官身,却与政治朝堂脱了钩,从它的全称——“翰林供奉”这个官职名来看,有着深刻的内涵,昭示着国家对学者的尊崇、奉养。 “国家崇士,更要崇士之学者。”名可秀说起开立国学科的主张时,对丁起、赵鼎和宋藻道,“昔年王荆公罢帖经、墨义,由主要以诗赋取士,变为主要以经义、论、策取士,这是选拔经世致用的官员,故而科考者不需要死记硬诵,却必须读懂经史,这是为官处政的需要,亦是修身修德之要;但是,诗赋明经之学亦不可罢,国家需要经世致用的人才,更需要如尹焞、邵伯温这样的专研学问之士,他们是真正的学者,是智慧文明的传承和发扬光辉者……” 她引用《论语》道:“孔子的弟子子夏说,‘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意即学有余力就去做官,这是响应孔子的‘学而时习之’,出仕是‘时习之’的途径,因为从政可以更好地修身,亦可以更好地推行仁道。 “至今世时,真宗为昌科举,诏文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读书读得好,就有华屋有黄金,有美人有车马,于是天下读书人以科举进士为荣,‘学而优则仕’竟成了读书人的功利之行,与先贤治学的主张相去何等远矣! “这种风气,贻害甚大。国家以利安民,却不可以利治天下。以利治天下者,或可昌盛一时,然人皆言利,则道之不存,文明宛若浮于沙表,踏之则陷沉。……昔年,真宗以劝学一文引得天下读书人争赴科举,而今朝廷开设国学科取士,彰之以荣耀,奉之以禄格,此谓之‘以道治天下,却不以清贫治道’,方可鼓励天下读书人‘读而优则学’。”——这个“学”是指“致力于学问”。 开立国学科的主张经由宋藻提上朝堂后,获得了很多朝官的赞同,如朱敦儒、胡安国、谯定等人都纷纷附议,大宋的士大夫官员,本身就是儒家学者,虽然出仕为官的已经不是纯粹的学者,但与后世官员相比,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更具有学者的品性,他们推崇才学,推崇学者,所以文官赞扬卫希颜书法的多过赞扬她的武勋,从另一侧面反映了宋人的“重文”……这话扯远了,总之,开立国学科的奏议在朝堂获得通过,虽然有朝官说制举已经有天文科、医药科这些方技科目,反对再在国学科中设立格物和医学,喧喧嚷嚷地吵闹了一阵,最终却仍是通过了。 再回头说高宣的授职,因考中制举工科的进士二甲第十七名,按《科举寄禄格》,授从九品的修奉郎,因为以前在知名的私人船场有从业经验,审查后可免去见习期,直接到工部任事,按《科举职官格》,可差遣九品到八品的职官,若是不得上司青眼,给个最低的从九品职事,也不算为过,若得了上司青眼的,直接升到正八品,也不算出格。 故而,工部侍郎授予高宣从八品的主事,从明面上看,并不算特别青睐——这是明面上的;实际的关照还在暗处,令他负责水部司的“车船舟目”,换作别人,这是个艰苦又不易出成绩的司目,但王世修看过高宣的履历,知悉这是他的长项,果然,高宣造出了畜力车船,提为正八品都事,建炎四年初,擢为本司员外郎(从六品),即水部司的副长官,负责整个造船署,这个时候,他研制的舶舟计里鼓车正卡在了瓶颈处,正巧卫希颜便着人送来了马可?维特鲁斯的这卷著作,书中第九章正是记载了他的航海行程计的制造方法。 从书中可以知道,早在相当于中国西汉时期的古罗马帝国时代,就已经采用了类似中国车船舟的轮式桨作为船的动力装置——书中叫做“明轮”,因为这种轮子有一半是露出在水面上,当时,罗马帝国载有这种明轮的木帆船并没有当成是新的动力船只,而是作为海上的记里鼓车使用。 高宣看完《建筑十书》的第十书后,不由慨叹:“这位维特鲁威是罗马的公输班。” 公输班即鲁班,能与这位匠师中的祖师相比,说明这位维特鲁威赢得了高宣的尊敬和最高赞誉,尽管他是遥远的罗马蕃人,并且这个帝国早已衰落,但知识的力量足以跨越国界和民族,这就是智慧文明的力量。 从书中的记载来看,维特鲁威制造的记里鼓车比中国东汉时代张衡所发明的更精密,甚至比仁宗和道宗大观年间所做的改良计里鼓车也更为精巧,然而维特鲁威却在书中说这一装置是“先人传下来的”,这个“先人”是谁?——对于那个时代的罗马帝国而言,可称为“先人”的,是古巴比伦还是古埃及文明? “……所以,再强盛的文明必须拥有强大的国家,才能确保文明的传承。”或许是受到刺激,高宣的灵感仿佛火花般迸发出来,不仅解决了记里车的笨重问题,记程也更加精确。 后来,这种计程装置被工部出售给大船帮,用来安装到运河的客船上,载客以里程计钱,收费更加公平,安装了这种装置的客船被人们叫做“计程船”。 分卷阅读678 分卷阅读678 分卷阅读6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79 “或许过不了几年,就能安装到马车上,于是有了计程车。”卫希颜这么说道。 当然,要将计里器精细到马车能安装的地步,大概还需要很多年,但有没有计程车并不是她关心的,她希望翰林天文学院的翰林院士们能尽快将航海经纬仪发明出来,好吧,目前来说这是奢望……值得高兴的是,海船的计速单位确定了,最新建造的水师乙级战列舰(5060门炮,两层火炮甲板)的巡航时速能达到每小时9节附近,即18浬,1节代表时速2浬,折合陆地3.9里(指宋里)。 之所以用“节”,而不直接用“浬”,这是口头上的隐晦,卫希颜认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南廷水师战舰的速度都应该是个秘密。 当然,采用“节”还有一个原因,在记里车没有制造出来前,南洋水师官兵测速是用带浮标的绳索,上面打了等距离的结,在战舰航行时向海面抛出绳索,再根据每小时拉出的绳索长度来计船速,看绳索上有几个“结”,于是,“结”成了海船的速度计量,禀报给枢府前,第二舰队的都统制王彦恢说,这个“结”字笔画太多,不如改为“节”,又好记又好写,范汝为一拍大腿,说“就这么办”。 卫希颜看完这份禀事札子后,默然一阵子,不由敞声而笑。 这并不是她的引导。 然而,历史却惊人的相似。 只不过,换了地点,换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为什么船要用“海里”计速,而不是陆上的公里? 这是因为,船在水上移动有两种速度,一种是对地速度,指静水状态下,可以用公里表示,但这是理想状态,不能精确地表现船对水的速度,于是有一个船舶对水的速度,就是“节”,这样才能得出在流动的水上船的真正速度。 2、海里是海上的长度单位。 在航海上,规定1纬度对应的经线长度为1海里,但是地球并不是一个标准的球体,故而在不同纬度上,经线长度各不相同,这就产生了不同长度的海里,所以后世各国的海里长度也不相同,中国规定,1海里=1.852公里。 3、节是国际上通用的海上速度计量单位(包括航速、海水流速、海上风速、鱼雷等水中兵器的速度计量): 以绳索计量船速有书面记载可考的,是在16世纪,英文是knot,是“结”或“节”的意思,汉译取为“节”字。 4、宋代贡举诸科的考试内容: 九经:《易》、《书》、《诗》、《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 五经:《诗》、《书》、《易》、《礼》、《春秋》 三史:《史记》、《汉书》、《后汉书》 三礼:《周礼》、《仪礼》、《礼记》 三传:解释《春秋》的三部书,即《左传》、《公羊传》、《榖梁传》) 学究:试一大经者加一小经,每段举一句,让考生默写出上下文,以“通”或“不通”为评价。 ☆、枫阁析战 临安,枫阁。 天气晴好,几乎看不见一丝浮云,阳光洒落在满园的枫树上,将斑斓的色彩映照得越发炫目,红的绿的黄的,深深浅浅,一层又一层。 庭院最前的枫树下置了一张蝙蝠流云的围栏榻,名可秀和一个容貌十分俊雅的男子对坐下棋。戴着面具的铁丑静静地侍立在榻后,手中拿着炭笔和硬板纸,似乎在记棋路,又似乎是在记筹。几丈开外起了红泥炉煎茶,名雅时不时端着漆盘上前换茶,又悄无声息地退将开去。 和名可秀下棋的男子年约三十五六,穿了身月白色暗花纹锦的交衽宽袖襕袍,没有戴幞头,只用长长的绸带束着发髻,柔软的飘带垂落在肩后,丰采致致。 他随意地靠在长榻的围栏上,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掌握着黄铜棋盅,不紧不慢地摇晃着,姿态悠然的好似一幅画。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研讨着经义。 这人正是《西湖时报》社的社首,当朝名士苏澹苏云卿,号明镜,出身于大宋名门苏氏。 大宋最有名望的苏氏有两支,一为眉山苏,即苏洵苏轼那一支;二为泉州苏,即哲宗朝宰相苏颂这一支。 苏颂深通经史百家,学识渊博,举凡图纬、阴阳、五行、星历、山经、本草无不钻研,而尤以经学、天文学和医药学成就最著,苏颂七子都是饱学之士,尤其孙辈中出了个不拘于行的苏澹,几乎承继了祖父的博学多才,不仅经学深醇,同时于阴阳、五行、算学、天文、地理等方面也颇有造诣。 苏澹十九岁即中进士,但只在太史局任官一年便辞官而去,从此四方游学交友,和洛阳名士尹焞、邵伯温、朱敦儒等人以学论交,又和杨时、胡安国等儒学名家论经辩道,更西入巴蜀和谯定论学,行迹遍历大江南北,声名也闻于儒林,却隐逸不出世,直到建炎立朝,方以《西湖时报》的社首赫然现身于人前。 朝廷下诏征辟他为太学博士,苏澹领旨执教,却辞却职俸,因此赢得清名,朝野赞誉他“治学不慕利”,其后又兼凤凰书院的客座经讲教授,在太学和书院主讲《易》和《孟子》,讲学妙趣横生,又深入浅出,深得学生爱戴,尊称明镜先生。 但朝野鲜少有人知道,这位当朝名士竟和名花流的现任宗主是学出同门的师兄妹,只不过,一个是文武兼修,一个却是专研文而不攻武。 若论经学造诣,苏澹长于《易》和《孟子》,而名可秀长于《论语》《墨子》,当然,两人对法家、阴阳家、纵横家等杂家之学也多有涉猎,因而闲暇之时经常探讨学问,多有获益。 两人这会下的是双陆,原名“波罗塞戏”,据说源自天竺,在三国时代流入中国,南北朝时盛行,唐代风行权贵阶层,宋代更加普及,在繁华城邑的茶肆里,多半都会备下三棋——围棋、象棋、双陆,供客人消遣玩耍,不仅在大宋风行,就连以前的辽国和现在的金国都有很多权贵是玩双陆的高手,并分出了很多流派。 此时名可秀和苏澹玩的正是双陆中的一种有名流派——广州双陆。广州双陆的玩法是由双方各执十五粒椎形棋子称为“马”,棋分黑白,又有两枚骰子,由黑白双方轮流掷骰,根据骰点的倍数行棋,以拈马先尽为胜,即最先将对方的棋子全部移离棋盘者为胜。 这广州双陆的妙处在于技巧和运气各占一半,由掷骰决定棋路 分卷阅读679 分卷阅读679 分卷阅读6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0 ,而骰点掷出多少,取决于手气,不是智算过人,便能取胜,和围棋的谋算布局不一样。 名可秀在围棋道的造诣已达“入神”境界,苏澹每与之对弈,都有败无胜,久之便失了对奕的兴致,说她“谋算太可怕”,玩双陆至少还有一半运气成分。 可惜,这个“一半”的运气却也靠不住。 名可秀笑着拈去他最后一枚棋马,“师兄,得罪了。” 即使不用内力控骰,因对力之一道的运用精妙,名可秀有相当的技巧来把握掷骰的力度角度,以得到想要的骰点,至于骰点对应的棋路选择,则取决于计算,这正是她的长处。 于是,苏澹只得再次推盘认输。 棋盘上白色锥马十五只,又是一局完胜。 苏澹拍了下额,叹道:“今日气运不济呀。” 名可秀打趣他,“师兄出门前未曾占卦?” “师妹,善易者不卜也。” 苏澹又摆好棋马,拿起牙骰掷入棋盅,摇晃着道:“再来,再来,不信赢不了你,至少得吃掉你几只马。” 说出“至少”已是底气不足。 名可秀微微一笑,“师兄气势已输。” 意思是:不下也罢。 再来也是败局。 苏澹叹了口气,“果然,世上最无趣之事,便是棋不逢对手……” 名可秀扑哧笑出。 这话是卫希颜说的,用来表达她被迫和名可秀对弈的怨念——不是国手,奈何与国手对阵…… 但见苏澹眼中笑意盎然,名可秀便知他在打趣希颜,勾唇一笑,道:“希颜得罪师兄了?” 说话间,名雅端着填漆托盘盛上热手巾,跟着又换了茶盏。 苏澹拿起热巾子擦手,一边抱怨道:“你家希颜动下嘴皮子,就使唤得司天监滴溜转,连带天文院亦不得安生。” 名可秀略一想,笑道:“师兄说的是航海仪?” “可不是?韩守思这会可是头疼得紧。” 韩守思是司天监的监正,名行俭。 苏澹端起白瓷剔梅花的茶盏,啜了两口,道:“先是按她要求改进了指南针,做出航海罗盘,这会又要求制出经度仪、纬度仪,她当是画饼么,落笔画个圈就成了?” 名可秀唇边漾笑,说:“定是韩守思谘问师兄太频繁,烦着你了。” 苏澹现下是翰林国学院的分支——翰林天文学院的掌院院士,而院士的职责之一,便是职司相关部署衙门在学术上的谘问,司天监遇到难题,自然要找天文学院的院士研讨,更何况苏澹和韩行俭还有着家世渊源和私人交情,司天监不找他找谁? 苏澹哼声道:“瞧瞧你家那位,尽能找事。” 名可秀端了茶盏,不紧不慢道:“师兄和韩守思祖上就有渊源,又是学问论交,即使没有枢府提呈的军事航海司目立项,你当韩守思便不烦你了?” 当年,苏澹的祖父苏颂为相时主持研制水运仪象台和假天仪,韩行俭的祖父韩公廉就是苏相的有力臂助,韩行俭承继家学,官任太史局五官正,后因太史局令妒贤嫉才,韩行俭索性辞官归家做学问。后来,苏澹的父亲迁任杭州辖下的富阳县令,苏澹在富阳结识韩行俭,方知祖上渊源,遂多有往来,交情益笃。建炎立朝后,朝廷重立司天监,苏澹便向名可秀推举韩行俭出任监正,到苏澹供职天文学院后,两人往来便更多了公事交谊。 正像名可秀说的,韩行俭不烦他烦谁? “再说,”名可秀又笑吟吟道,“航海仪涉及天文星辰之学,这难道不是师兄感兴趣的?” 苏澹放下茶盏,神情带着几分慵散,“兴趣成了职事就没了趣,就好比身上加了几道箍子,浑身不得松活,哪还有趣?” 名可秀瞪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呛他,“没有身体力行,哪来真知学问?” 她知道苏澹的性子,向来疏散不喜拘束,当年科举做官是满足父亲的期望,之后便借口朝中奸党横行不愿苟合辞官而去,还被苏父赞为有风骨,事实上是不耐烦做官的烦琐,若非现在任着的太学博士和翰林院士都属于比较清闲的职位,他早就甩袖子不干了。 这种任性的师兄,须得时不时敲打,否则哪时懒骨头发作,就撂挑子做他的闲云野鹤去了。 苏澹嗟呀叹气,说了句:“师妹越来越无趣了。”又被名可秀瞪了一眼,他笑着起身踱到枫树下,伸手拈下一片枫叶,搁到鼻下轻嗅,语调悠悠地说道,“你们家那位现下是出海了罢?” 名可秀目光一闪,微笑道:“希颜奉旨江北巡军,这在朝中不是秘密。” 苏澹轻笑一声,“师妹,你忘了,师兄我精通易数之学。” 名可秀话里带着笑意,“师兄不是说,善易者不卜也。” 苏澹回眸斜她一眼,“得了,少和我打迷踪卦,你家枢相的行踪是军事机密,我且不管,但北方战事如何,你总得交交底罢,不然,这报纸你做去。” 这才是苏澹来访的目的。 两人回到正心阁说话。 名雅重新上茶,又拉开墙上舆图的帷帘,退将出去。 名可秀道:“……之前和师兄说过,金国不宣而战,是想打大宋一个措手不及。事实上,攻宋的计划应该是在七八月间就已定下,之后的几个月里,金国西京路的大军从西京云中向朔、代二州集结,北京路和中都路的军队向涿、易二州集结,另外上京路的部族军和族外附属军——契丹军、渤海军、奚军、汉军都一拨拨地分兵调往云中和幽州。 “十几万大军的集结虽然进行得隐秘,但岂能完全瞒过我大宋的职方馆?北廷不作声,是因早就定下‘诱敌深入,关门打狗’之策,金军集结的同时,北廷军队亦在悄然调动……” 苏澹凝神听着,他虽然不甚通晓军事,却也知道北边的胡族历来有九月进兵、十二月退兵的传统,因为八月正是汉人的秋收时节,九月出兵正好打草谷;而且,大宋河北地带冬季严寒,河流湖泊多数结冰或枯水,河北构筑的河道防线便成了胡人骑兵驰骋的坦途——金军的骑兵先锋,只需半日便可直扑霸、雄二州城下。 早在八九月间,名可秀和卫希颜就不断推演金军的进军路线和北廷的战略战术,开战后结合北边情报再做修正 分卷阅读680 分卷阅读680 分卷阅读6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1 ,心中自有一盘清晰的棋局。 她指着地图说道:“金军分东西二路进军,可分别牵制太行山东西的宋军,使之各自为战,不能互援。而这两路的金军亦是分兵而进,你看,完颜宗磐的东路军,实际上是分兵三道,分别从霸州、雄州、遂城进兵。金军此次攻宋的主要目的是掠取财货,并破坏河北河东路,以损北廷国力,则不会与宋军决于坚城,凡遇城寨,可取则取,不可取则绕道而行——出遂城这一军,可抄掠保州、祁州,并牵制中山府的宋军;取雄州的金军,可掠莫州、高阳,并牵制河间府的宋军;出霸州这一路,可抄掠清州、沧州……” 大宋为了防边的需要,在雄州、莫州、霸州、高阳引淀水灌浇稻田,从高阳以东濒海广袤数百里间,悉为稻田,又自保州引沈水向西至满城县、向东注入边吴泊开置水田,自真定府曲阳县引唐河至中山府,又向东分渠至祁州蒲阳注入沙河,下游经边吴泊入界河,在沿岸隙地开田种稻。到了熙宁年间,界河南岸洼地接纳了滹沱、漳、淇、易、白沟和黄河诸水,形成了由三十处大小淀泊组成的淀泊带——从西起保州西北的沈苑泊,东至沧州的泥沽海口,约八百余里的土地上,军民广开稻田,使这一带成为黄河之北少见的稻粮产地。 而太行山以西的地段,则是典型的黄河流域植物,出产粟麦黍豆这类杂粮,不及太行山东脉诸州的富庶多产。 “……说起来,倒是完颜宗翰的西路军比较吃亏,”名可秀讥讽道,“不及东路军劫掠的是富沃之地。” 究竟是勃极烈会议上“太祖派”在和“金主派”的角逐中失了利而分到西路,还是完颜宗干和完颜宗翰另有打算? 名可秀和卫希颜目前仍未想通。 这仿佛是在整盘棋局中的一角蒙了纱,或许无关紧要,更或许是个关键,将对整个战局造成影响……名可秀蹙眉盯着地图上的朔州、代州、忻州一线。 此时,西路金军已经攻下忻州和忻州西面的宪州静乐城,对太原城围而不打,只派出几路骑兵在太原府境内四处游掠。 完颜宗翰想诱使太原守军出城野战,还是另有图谋? 名可秀正思忖着,便听苏澹道:“北廷既知金军将攻宋,为何不提前知会百姓撤离……”话还没说完,他就摇了摇头,叹道,“雷动不会行此策。” 她颔首道:“不错,试想河北河东两地的百姓有多少?上百万众,若朝廷提前敕告百姓南撤,焉能不引起金国注意?再者,即使朝廷发了敕告,亦未必有用,必然有许多百姓不舍得轻弃祖业家产……” “更何况,”她目光幽深道,“近百万难民往南,沿途的州县如何安置?粮食是个大难题,往少里算,即使只有四五十万难民,打上半年仗,救济粮亦需一百万石?还不算转运途中的损耗;加上又是隆冬时节,除了粮食外,还得注意防寒御寒的措置,否则,不饥死先得冻死,则引起民怨民愤,外患未平,倒添了内乱——按那位雷太师的性情,岂会采用此策,陷己于难地?”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历来遇上胡族兴兵犯边,朝廷哪有多想百姓安危的?依本朝旧法,这时节,多是募集壮勇百姓为厢军、巡检,一可补禁军兵力不足,二亦是赈济灾民之法,三可防百姓生乱。此等措置虽有可取之处,但民不教而使之战,何如弃之?” 苏澹想了想,道:“或可实行坚壁清野之策?” 名可秀摇头,“坚壁清野易说难行,百姓不会舍得烧了自家粮食,若官府强烧或是强行运走,则他们恨的不是金兵,而是朝廷,这些人留在城中,谁能确保他们不怀怨恨而勾结金兵?”她目光泛冷,“这天下,多的是只顾家财,而无家国之念和华夷之防的贪愚之民。而且,这些边境城县,因邻近胡蛮,民风尚武,百姓家里多藏刀弓,豪强之家更是豢养家丁庄院,官府若强行烧粮,只怕还未与金兵交战,便先起内斗了。” 她语气顿了顿,又道:“金军既要抢粮,又要抢财抢人,小半个河北路、河东路的财货人口,对金兵行军而言,亦是一个负担,要么驻守当地,要么分兵掠回国内,掠的越多,则前进的兵力越被分薄……” 她遥指雄州道:“东路的霸州、遂城已失,金军骑兵正在这两州境内劫掠;雄州仍然坚守,金军留了两千骑步军围城不攻,回头拿下容城、归信,主力又绕过雄州城,拿下莫州。据前日情报,已进逼高阳……”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双陆:据说源于公元前3世纪的古印度(一说是古埃及),后来相继风行古希腊和古罗马,三国时期,由曹操之子曹植传入中国。大约在公元11世纪,也就是宋朝的仁宗到—神宗时代,又传到法国和德国,很受那些赌徒的欢迎。所以,可以说,这时代的双陆是一种东西方共玩的世界性棋类。不过,到了清朝时,双陆已在中国失传,所以现在的人很少听说有这种棋类。 ☆、骁骑之军 十一月二十,保州。 满城在保州西北,临近遂州,金军攻陷遂城后,跟着围打保州城,并派出三百骑一队的游骑在保州境内四处劫掠,满城县首当其冲。 县城已被攻破,四围村乡的百姓忙着出逃躲避,很多人携家带口躲进北边和西边的山里去。 一队金军游骑刚刚劫掠了县城西北的西峪村,押着掠来的三车战利品往西南村口驰去。 这队金骑穿的是皮甲,不是女真铁骑,是一队契丹军,属于攻打遂城的军队——领军的都部署是金主三皇子,忒母孛堇(万户长官)完颜宗英。这三百契丹军的谋克孛堇(百户长官)叫耶律乙哥,原是辽国宗室之后,女真灭辽后,收降的契丹军便成了金国部属军,即部族附属军,地位在女真军之下,与渤海族和奚族的地位相若,又在汉军之上。 与地位相对应的,契丹军分配的劫掠地盘多是不太富的地方,最富的地盘当然是女真骑军的先锋占去了,先锋意味着战斗力最强,也意味着有更多的机会抢掠最好最值钱的战利品——部属军是得不到这个机会的,而攻打坚城往往是部属军冲锋在前。 所以每一次攻城下来,都是女真军伤亡最小。 耶律乙哥和大多数契丹兵一样,对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当然不满,但出于对女真人的恐惧,只能将这些不满埋藏在心底,并将不 分卷阅读681 分卷阅读681 分卷阅读6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2 平发泄在对宋人的抢掠中。 这次抢掠的满城县被女真军占去了,契丹军只能抢周围的村乡,耶律乙哥率领他这队谋克抢了许庄村和吴庄村,抢掠西峪村时,拷问俘虏的村民,问出南边有座香火极盛的寺庙叫定惠寺,寺田有三百亩,每月初一、十五都有城里的富家娘子捐香油钱,寺里的僧人都养得白白胖胖的,穿的僧衣都是很亮的料子,年初城里的最大富户刘官人老来得子,还愿给庙里塑了座金身菩萨,光灿灿的好不耀眼…… 耶律乙哥听得心动。 他们一路之上,洗劫了遂州的三个小镇,又抢掠了四五个村庄,最初他们见什么抢什么,但没过多久就开始挑拣,因为发现绝不可能将所有财货都带回家,而值得枪的太多了——南朝果然富裕,就算边境城也比他们的部落要富有很多——还没有走到保州城,耶律乙哥和他的部下已经不想打仗了,他们这次劫掠的财物,即使要上缴两成给忒母孛堇,作为对金主的贡献,但剩下的也够他们回家过活两三年了。 当然,女真人绝不可能这时放他们回去。 那些女真军对部属军的“不择食”很是不屑,用一种看部族破落户的眼光鄙视他们。 耶律乙哥暗恨,这些女真蛮子当然可以高高在上,他们刚刚攻破遂城,按照金国法令,破城的女真军能得到遂城一半的财货,剩下的一半才是他们这些部属军分配。这些女真铁骑的每位正兵都带了五六个辅兵,叫“阿里喜”,部分是女真族中的老弱幼,部分是这些正兵的奴隶,掠完遂城后便分出两三个阿里喜,用马车和骡车驮着令人艳羡的财货,赶着汉人奴隶,先行返回易州了。 他们辽国契丹军也有战时带辅兵的传统,叫“打草谷家丁、守营铺家丁”,辽军最盛时有带七八个家丁的,都是契丹正兵的奴隶,但大辽灭国后,他们这些契丹兵的财力已经不是以前的景况,有很多契丹正兵养不起家丁,毕竟家丁的马匹、兵器盔甲和粮草嚼用都得自备,不是沦为部属军的契丹兵能负担得起。以前的辽国契丹正军是一人三匹马、最少两名家丁,而现在的部属契丹军最多一骑两匹马、带一名家丁,像耶律乙哥这样的谋克孛堇,连一名家丁也带不起。 所以,女真军能轻骑前进,对大部分财货都看不上眼,盯上的都是最好最值钱的——金饼银铤、锦缎丝绸、上等茶叶、上等香料、精致的瓷器、白白的蔗糖等等,还有健康的宋人小娘子,健康的壮年男子…… 第一次攻宋时,很多宋人被俘回金国做奴隶,在燕山府、云中府、上京等地都设有买卖汉人奴隶的市场,转卖到西夏、蒙古、室韦和高丽,但价格极为低廉,转卖到西夏的奴隶,十个只能换一匹马,所以第二攻宋时,驱掳的汉人过多时就大批大批地坑杀,反正不值钱;但是,最近这一年汉人奴隶的价格突然翻涨上去,金国的权贵都大批大批地往高丽交界的婆速路运送汉人奴隶过去贸易。 耶律乙哥听说过这种“生口贸易”,据说是宋人在大江以南的那个朝廷打下了几个海岛,需要宋人上岛干活,但宋国法令禁令买卖奴婢,于是那些宋商通过高丽国在婆速路买金国俘虏去的宋人,明面上叫“生口”,宋商用南海的宝货和香料,用宋人的锦缎、玻璃、蔗糖等,甚至还用最稀罕的摆钟做交换……他知道一个壮年男子在金国的交换价格,这些村人俘虏在他眼中每个都是钱,一个俘虏就是四匹马,相当于原来价格的四倍,换来的财货收入,够一个普通的契丹兵家庭嚼用大半年,所以耶律乙哥很是“善待”这些俘虏的村民,当问出十几里外的一座寺庙有几十僧人,寺里很有钱,而且还有座金身菩萨时,这位契丹孛堇顿时热血沸腾了。 但他仍然谨慎地先后审问了七八个俘虏,获得了同样的信息,西峪村统共一百多户,大部分都逃到抱阳山去了,剩下这二十余男丁因赶着牲口落在了后面,只有县城驻着巡检(巡逻城邑的甲兵),再无其他宋军。 他又问了抱阳山的详细情况。 抱阳山在满城西面,属太行山东麓的余脉,北面为主峰,高达千丈,自主峰两翼向西南和东南延伸,山势降缓为丘陵,三面呈环山抱阳之势,故名抱阳山,村民若是躲进山里,只凭耶律乙哥这三百契丹兵很难搜索出来,何况他们是骑兵,山上却是不便于行军。 耶律乙哥只得放弃捕捉这些宋人“生口”的打算,转念一想那些僧人也是“生口”,那些宋商又没有说和尚不是“生口”,当即又兴奋起来。 但出于谨慎,他先遣出了斥候。 从西峪村到抱阳山南山的定惠寺不过十一二里,斥候很快返回,说未发现敌情。 耶律乙哥大笑挥臂,“儿郎们,发财去!”率领三百契丹骑军泼剌剌往南驰去,很快就出了村庄,远远可望见前方起伏的丘陵。 *** 西峪村之所以叫“峪”,是因西南向有丘林形成的低缓坡谷,南北二里余,宽二十余丈,村人称西峪。 从村庄往抱阳南山,必得经西峪而过。 丘坡上的树林很广,东西有七八里,属于抱阳山往东南延伸的余脉,近山的西面树林比较密匝,往东去林木渐疏,近西峪二里时,林木间已开阔得可容四匹马并骑而行。 此时,在西面林子的深处,五百名身穿皮甲的宋军骑兵牵着马缰坐在地上,战马衔了枚,林中静静无声,每过一刻,便有宋兵模仿云雀叫声,引得林中鸟儿相和,间或飞起几只鸟雀扑腾一会,跟着又安静下去。 最前面的宋将手握白蜡枪,盘坐的身姿也挺拔如枪,年约二十八九,五官英挺,剑眉下有一双坚韧、刚毅的眼睛。 这人正是河北路中山府的马步军总管,岳飞。 他身后的宋军是驻中山府的马军——骁骑军,是北廷禁军的精锐之一,其中一半是在建武初年狙击金军的老兵,另一半还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但经过四年严酷苛刻的训练和野外演战,岳飞对这些部属有着坚定的信心。 坐在左手边的是骁骑军第三营的指挥姚政,和岳飞同是相州(治安阳,今河南安阳市)汤阴人,一起“招刺”为广锐军,经历了靖康年和建武朝的战争,是岳飞坚定的拥随者,长得方面阔额,目光沉毅,看起来很稳重,很难想象这位青年部将才刚满二十五岁。 岳飞身后是他的亲兵队,拿着鼓帜令旗,其中身膀最阔的旗兵叫石頳( 分卷阅读682 分卷阅读682 分卷阅读6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3 g),是岳飞从校场竞技中选拔出来的勇武新兵,还未曾经历过战事,心里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不由侧耳注意着东边的动静。 辰光的流逝仿佛变得异常缓慢,石頳瞅了眼旗杆在地面划出的线,指尖每在膝上敲一个字(五分钟)他就划一道,眼见已划出九道,不知还要等多久。 石頳攥着卷了旗帜的旗杆,一忽松一忽紧,手心有些冒汗,但多年的严酷训练让他依然沉静地坐着,身遭的骁骑营骑兵和他一样,似乎都变成了一根根系着战马的木桩,沉默无声,仿佛可以这么经年累月地等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子的东北向传来轻微的马蹄声,俄顷,便见一名宋军探马弓身骑马小跑过来,在岳飞面前落马抱拳道:“禀总管,契丹兵已出村,三百骑。” 石頳猛地攥紧了拳头。 岳飞提枪起身。 “探马归队。” “诺!” 他抬起手臂,做了个手势。 五百骁骑军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束紧腰带、皮甲,检查弓箭、马刀和盾牌,取出用油布包裹的霹雳投弹和火绳,用火石提前点着尺余长的火绳,将霹雳投弹挂在木杆弹架上,下端插进革带扣系的皮袋内,然后,塞好战马的耳朵,又给机弩装上六支可以连发的弩箭。 这种机弩是北廷军器监研制出的新式机弩,按三国时候的诸葛连弩仿制,虽说未达到诸葛弩的连射十弩,但体积更小,也更轻便,重仅三斤,步骑都能携带,射程一百五十步(约240米)。 这些骑兵同时配备了黑漆弓,精准射程仅有八十步,箭是点钢簇配角木杆的重箭,因自重较大而射程较近,但近距离的穿透力更强,可以破开女真重骑兵的铁甲。 按照北廷改革的器甲军制,骑军既要配远程射的弩,也要配近程射的弓,这样在骑战时就能远近射敌。 岳飞的骁骑军训练有素,不过几息功夫,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出发! 骑兵们牵着战马往林子东面走去,林子里响起轻微的沙沙声,五六只鸟雀扑腾飞了起来,但先前也有鸟雀偶尔飞起,这时的飞鸟并不显得突兀,待在林中盘旋一圈后,发现没有危险就又飞回枝梢或鸟窝里,而那些沉默的人马已经远去。 行出半里地,林疏枝高,五百骑兵随着岳飞的手势翻身上马。 这时,已能听见金军的马蹄声从东北面的山峪口传来,冻土坚硬,马蹄踏在上面,声音格外响脆。 骑兵们策马朝着西峪小跑起来,随着林子开阔,马速越来越快,马蹄落在林地上如鼓点密集敲打。 山峪内,猛然响起号角的呜呜声,显见金军已经察觉了这支伏兵。 岳飞铿锵喝声:“杀!” “杀!” 仿佛是压抑已久的岩浆终于迸发出来,五百骑军的喊杀之声,响彻林空。 宋军的鼓声和金军的号角,“砰砰”“呜呜”地同时响了起来。 岳飞命令部下发出一道烟花,“唰”地飞上半空中炸开来。 黄色的烟花,表示进攻。 骁骑军平端起铜弩“嗖嗖嗖”连射,弩箭如密雨落向山峪。 契丹军很快镇定下来,面对宋军骑兵的箭雨,毫无惧色,一面熟练地引弓还击,一面加速冲上山坡。 耶律乙哥眼见俘虏的那些村民纷纷往西面山坡跑去,骂了声“南狗”,抬弓射杀了其中一人,却又舍不得杀光这些值钱的“生口”。 击溃这些宋军,“生口”还是他的! 这时,契丹兵因宋军的密集弩箭倒下了十七八人。 耶律乙哥顾不得那些俘虏,神色首次正经起来。 这支骑军显然是宋人的精锐! 双方都不断有人中箭落马,但冲向山坡的契丹兵损失更大,在连绵不断的箭雨下,他们还未接触到骁骑军,便已经损失一半。 耶律乙哥发现不妙,果断下令,“撤!” 此时,北面的峪口却响起急鼓般的马蹄声——在林北埋伏的骁骑军第四营随着烟花之令,呼啸着杀将出来。 山坡上的骁骑军第三营掷臂往契丹军里投霹雳投弹,“砰砰砰”的爆炸声惊着了契丹马,阵形一时惊散,但耶律乙哥率领的这支谋克的确无愧于契丹军的精锐,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维持住阵形不乱。 霹雳投弹主要是惊马,对人马的杀伤力不大,尽管是一千宋骑对金骑三百,但骁骑军却的半数是初上战阵,就算校场操练再严格,也比不上这些契丹军一路杀将出来的煞气,岳飞知道,他必须尽快解决这队金军,否则惊动四处游掠的其他金军,围杀过来骁骑军就危险了。 突袭打的就是一个快! 而要更快地解决战斗,只有发起冲锋,与这些契丹金军打近身白刃战。 岳飞和金军打过许多仗,知道女真军擅长马战,同样近战也不含糊,而契丹军的近战则弱于女真人,正好让他的骁骑军练练手——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和金军的真正精锐,女真铁骑交手做殊死搏战! 哨笛尖锐地吹响,发出号令:“冲锋!冲锋!” 骁骑军排的队形是弓形队,中端在前,两翼在后,听到号令的中端骁骑军立即收弓,左手举起骑兵圆盾,右手抽出马刀,口里发出“嚇嚇”的吼叫声,弯身策马冲了下去,处在弓形两端的骁骑军早已换上弓箭,急速开弓射箭,掩护冲锋在前的袍泽。 这时最前面的双方骑兵只有五十步的距离。 山坡面阔而缓斜,契丹军往上斜冲,而宋军往下斜冲——宋军冲速更快。 圆盾挡着飞来的敌箭,也有人马中箭倒下。 转眼,冲锋在前面的骑兵已近身。 岳飞策马冲在最前,身后是高高举起的战旗,赤色底豹子头,这是骁骑军的徽记,必将随着这位英武果毅的将军而蜚声战场,成为金军见之色变的无敌战旗。 他手中那杆长枪,刺、戳、挑,使得出神入化,夺去敢于阻挡在他前方的胡虏性命,枪下全无一合之将。 骁骑军的马刀也迎上了契丹军的狼牙棒,这单手马刀看似不及狼牙棒的威猛沉浑,但狼牙棒不利于近身战,马头进入丈内就挥舞不开,而骁骑军的新式马刀薄面厚背,刀尖锐长,利于破甲,而刀身略带弯弧, 分卷阅读683 分卷阅读683 分卷阅读6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4 比直刀省力,融入了域外达马斯谷刀的造型优点,劈砍有力而灵活…… 耶律乙哥挥棒将一名骁骑军扫下马,便见一杆白枪如电般射来,转眼已近他面上,而狼牙棒却来不及回防,他骇然仰面避去,喉头却是一凉,然后睁大的眼睛看着自己摔下马去,瞬间被奔涌的马蹄踩下,彻底黑眼过去。 一刻钟后,骁骑军第三营和第四营胜利会师。 第四营的指挥是王经,也是相州汤阴人,与岳飞、徐庆同年招刺进入广锐军,跟随岳飞杀敌立功,从伍长一路升到骁骑军的指挥,见到岳飞便咧嘴笑开,滚下马抱拳行礼,一脸喜气,又和姚政互相道贺。 被救的村民中有两人走上前来,向岳飞行了个军礼,岳飞颔首道:“辛苦了,报给军法官记功。” 二人喜笑归队。 岳飞遥望东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灰霾的天空,看见另一方的骑兵伏袭。 此时,骁骑军的第一营和第二营正在距满城五十里的六里铺激战,一千骑从村外的小树林冲出,突袭了正在村中劫掠的金骑。 岳飞关心那两营骁骑军的战况,同时也为跟随着第一营指挥王贵的岳云挂心,虽说他这长子从小锻武,双臂如有神力,能挥舞四十二斤的骨朵,但毕竟才十三岁,纵然他对儿子如同麾下士兵般要求严厉,但父子天性却依然牵动着他。 岳飞这般心绪不过片刻,便被他抛却开去,从马囊里取出羊皮舆图,和姚政、王经商议下一个突袭计划。 一刻钟后,战场清扫完毕,两营的军法官跑步过来报告:全歼金军三百骑,骁骑军战亡九十八人,轻伤三十六人,重伤十七人。 受伤的骑兵已经拔箭,这些军士的内衫都是质地柔韧的丝绸,会随着箭簇入肉而不破,拔箭时只要裹衣就能拔出,再用烈酒消毒,先做个简单包扎,待返回中山府驻地再做仔细疗治。 岳飞命令两个旗队的骑兵护送伤员、战利品和战死同袍的尸体返回中山府,目送那一百骑往南出了峪口后,他策马上了山坡,随着手臂挥下,山峪里的骁骑军立时一片安静。 “诸军,此战尽歼金虏,骁骑军首战全胜!” 山峪里爆发出一片欢呼声,紧跟着,是有节奏的握拳高呼:“骁骑!骁骑!骁骑!” 岳飞扬臂止住呼声,激昂的声音道:“我辈荷国厚恩,当以忠义报国,立功名,书竹帛,死且不朽,胡虏乱我河朔,骁骑军誓守忠义,为国效力,此战即为我骁骑祭刀!至后,更将纵横河朔大地,策马挥刀,荡尽金虏!” 众骑高呼“策马挥刀,荡尽金虏”,老兵更加沉毅,而新兵身上已经多了一重经历战阵后的杀气。 原野上的风呼呼刮着,骁骑军牵着金军的马匹,自己的马背上负着缴获的干粮和箭矢,如一阵急风般迅速消失在山峪外。 他们战斗的路,还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更正一个错误,重更~ 备注: 1、忒母孛堇:女真语,忒母是万户的意思,孛堇是长官,合起来表示万夫长。 金国的军制是猛安谋克,一谋克300人,710谋克为一猛安。同上理,谋克孛堇表示谋克的长官,百夫长。猛安孛堇则表示猛安的长官,千夫长。 2、巡检:宋朝在沿边、沿江、沿海置巡检司,掌训练甲兵,巡逻州邑,受所在县的县令节制。 3、关于白蜡杆枪:枪杆的木材是白蜡树,呈白色,小说中常说的一杆银枪,不是银子打制的枪,其实就是白蜡杆枪。这种枪的木质很有韧性,弯成九十度都不会折,要求使枪的技艺比较高超,所以一般的宋军将领都不会选择白蜡枪,或用硬杆枪,或是选择长刀之类。 4、岳云和他的武器: 翻阅资料后发现,岳云这牛人12岁就参军了,远目,初一学生呐。史载,在破随州的战斗中,十六岁的岳云勇冠三军,第一个冲上城头。 演义里说岳云双手使锤,电视里演的也是双手拿铜锤,实际上不是这个模样,而是《武经总要》中的宋制兵器——“骨朵”:在长棒的顶部装一个圆球形的锤头,锤头呈多瓣球状的叫“蒜头骨朵”;制成带刺的蒺藜形状的叫“蒺藜骨朵”。 5、关于狼牙棒:这可不是只有辽军和金军才使用的武器,它列入了宋军《武经总要》的兵器录里。 北宋的步兵居多,除了使用刀枪外,还常常使用专门用来砸击胡军的兵器,其中最常用的就是棒类。棒,宋人又叫“棍”、“杵”或“杆”,是用粗重坚硬的木料制成的,在棒端安粗头,上面密密麻麻地安着尖钉,就是狼牙棒。 对了,还有一种连珠双铁鞭,今天叫做“双截棍”,就是周杰伦唱的那个,双截棍呀双截棍。 ☆、河朔游袭 十一月二十日,东路右军完颜宗英部先后在满城西峪和六里铺遇袭,损失两队打草谷的契丹军,六百骑人马。 二十一日,东路中军的一部押解军护送着劫掠的财货和宋人“生口”出了莫州,经官道由雄州回金境时,在鄚镇北遇袭。 宋军旗号不明,约有三千骑,从北面冲来,纵马狂奔,到处投掷烟毯投弹。 点火之后,这种由火砲发射的毒药烟毯改造出来的手掷投弹,爆炸后不足以伤人,但会放出加了姜黄和胡椒粉之类的浓烟。 很快,数里之地,浓烟弥漫,金军和押解的宋人俘虏都呛得眼泪鼻涕齐流。 而这日,刮的正是北风。 宋骑顺风呼啸而至,最初金军被这浓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护在两翼的金骑呛得眼睛都睁不开,呜哩哇啦地怒骂,从浓烟中“咻咻咻”射来强弩劲箭,又闻“砰砰砰”的爆炸声,宋军朝着牛车、骡车射出火箭,风助火势,浓烟里只见火光腾腾…… 待金军回过神来,这群突袭的宋骑已经见好就收,如一阵风般跑远。 为首的猛安孛堇抽着鞭子高声喝骂,遣出一千女真骑追赶。 追出五六里,三千宋参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双方在平原上冲杀几个回合,宋军伤亡三百余奔掠而去,女真军也伤亡近百,追到一片榆林前,担心中伏而退返车队。 事后金军清点,在浓烟中被射死的女真骑有二十余人,随军押送的契丹军伤亡五六十人,渤海步兵伤亡一百余人,四十辆大车被烧了七八辆,因大火波及而烧死烧伤的宋人“生口”有二三十人。 这损失并 分卷阅读684 分卷阅读684 分卷阅读6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5 不算大,但宋军的偷袭让猛安孛堇完颜忒里很是恼火,遣出女真骑兵在周围方圆几里内不间断游弋,防备宋军再次偷袭。 这时,完颜忒里并不知道,这支宋军骑兵正是中军主力要攻打的高阳关驻军之一——骁锐军。 *** 二十一日,申时二刻。 完颜宗磐的中军从莫州出发,兵临高阳关城下,大军做着攻城准备,来来往往的井然有序。 倏地,一骑快马从西北方向驰来,马上骑兵高举着符牌入了营地。 不一会,中军帐掌管文书的都元帅府知事驰马跑到阵前,将右军都部署完颜宗英发来的军报呈上去。完颜宗磐扫眼过后皱了下眉,丢回给知事,“不过小事一桩。”知事喏喏退下。 申正时分,金军吹响羊角号,开始攻城。 城楼上的守军有条不紊地动作,远程射弩,中程发梢炮,近了再射箭……金军攻了一次未能登上城垛。 冬日里天黑得早,完颜宗磐见天色将暮,便下令收兵。 入夜,金军营寨内篝火熊熊,金兵就着篝火翻烤胡饼,嘻嘻哈哈笑闹着。奴婢们穿梭着将烤好的羊肉端入将领的营帐中,而帐外的金兵只能吸吸鼻子,闻几口羊肉的香气解馋。 中军帅帐内,点燃着二十四根儿臂粗的巨烛,这是从宋人宫廷掳来的香烛,帐长香气四溢,完颜宗磐正与统军将领和中军幕僚一边吃着酒肉,一边议着明日的攻城之战,便见一名合扎入内禀报:猛安孛堇完颜忒里急马递。 完颜宗磐看过那份呈上来的军报后,便想起白日完颜宗英送来的军报。 只是三次遇袭,加起来的损失微不足道,却让他皱了眉头,待商议完攻城事宜后,即挥退诸人,只留下元帅左监军兼契丹军都统耶律余睹、右都监完颜宗隽、中军参议官兼汉军都统时立爱三人,将前后两份军报转给他们过目,又询问他们的意见。 耶律余睹嘴唇嚅了嚅,抬目睃了眼完颜宗隽,没有开口。 完颜宗隽是故逝的右副元帅完颜宗望的一母同胞兄弟,身为太祖七子,却和自家其他兄弟不亲,倒是同金主嫡长子宗磐素来交善,看完后浑不在意道:“阿兄,只是几股宋骑骚扰,不足为虑。”又大剌剌笑道,“宋狗这是丢城太多,不敢再龟缩在城里,害怕被他们那位雷太师斩首问罪。正好,原野是咱们女真铁骑的天下,这帮宋狗敢出来,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耶律余睹垂下眼皮,心道,人家已经有来有回三趟了,口上却附和道:“郎君所言极是。” 完颜宗磐的目光掠过耶律余睹,看向时立爱,温言问:“陈公以为如何?” 这位中军参议官兼汉军都统是辽国旧臣,辽亡后回到乡里涿州新城,当时北宋买回燕、蓟之地,新城便在其内,宋廷易新城之名为“归义”,闻得时立爱之名,累诏其入朝,但他见赵宋朝政已败坏,不肯应诏,并告诫宗族也不得求仕,后来常胜军统军郭药师挟持守臣蔡靖献燕山,这一带又入金境,时立爱闻宗望之名,诣往大帐谒见。宗望禀金主后,诏拜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列为军中参议,之后便从宗望伐宋,出谋划策良多,为宗望倚重,班师回朝后封为陈国公。至今年中,又拜侍中、知枢密院事,很受金主看重。 金主将这位汉官重臣列为东路金军的中军参议,显然是为自己的嫡长子挑选的臂助,宗磐知悉这番深意,对时立爱表现得十分敬重,每以“陈国公”称之。 时立爱拱手回道:“下臣以为,契丹骑兵虽不及女真铁骑悍勇,然则亦是我大金善战之骑,满城遇袭的军报不详,未知宋军有多少人马,但想吃掉两个谋克的契丹军而不至于惨胜,则至少应有两倍之军;完颜忒里的禀报说大约有三千骑来袭,合起来计算,这三股宋骑应该在五六千之数……” 他捋了捋须,“满城那两支马军很可能是中山军,鄚城偷袭的宋骑则可能是河间军……” 此时这位多谋的中军参议官怎么也没想到,他估计的“河间府”马军竟是这高阳城内的骁锐军,眼下守城的是武卫军的五千步军,而骁锐军只留了两营一千马军在城内。 “……姑且不提宋人马军的战斗力如何,单就已知的人马来看,这五六千骑是活动在城外,还未算留守在河北三镇之内的马军,以此来推,可知南朝在这四五年里养出的马军已有相当数量。” 时立爱叹道:“想起天会四年,下臣随二郎君(宗望)伐宋,当时南朝驻河朔的马军统共才五千人,而这两次出外游袭便有五千余骑,可见:南朝比靖康之前尤为重视马军建置,而宋军敢策马出城与我军野战,表明宋军至少已有一战的勇气,绝非当年龟缩不出的朽军可比。” 他语气有些感慨,“我军自南伐以来,一路攻无不克,但每遇城寨均遭到宋军的据城抵抗,有战死而无降者,这与当年伐宋时守军举城而降、一溃千里的景况大不相同……这些,都表明一件事——今日之南朝,已非昔日之南朝。” 他顿了顿,看了完颜宗磐一眼,道:“臣读圣贤之书、历朝史鉴,但观国之兴者,必是上有明君贤相,下有忠臣勇将,这建武南朝,虽说有主弱臣强之忧,但上下齐心、将士武勇,确然已非昔时可比。我军在客地行军作战,还须谨慎才是。” 最后一句,已有提醒告诫之意。 他跟随中军一路行来,但见军中自主帅以下,都对宋军抱有轻蔑心态。 虽然天会五年金军班师之时,西路军被宋军设伏,损失两万兵力,仅余三千骑逃回金国,朝野震惊,但包括完颜宗磐在内的金国权贵,普遍认为这是因为左副元帅完颜宗翰奉诏提前返京之故——尽管宗磐和宗翰不对付,但女真人性子直率,一是一,二是二,即使对立也承认粘罕是难得的睿智之将,若是粘罕领军,三万金军绝不可能招致如此败绩,罪责完全在于临时为帅的完颜活女身上,失去了为将者该有的冷静,不仅性子暴躁而且判断失误,在战斗中又指挥不当,这才招致了惨败之局,非是宋军神勇之故。 这种看法直接导致了此次南伐的金军将帅心态,尤其是一路南进顺利,雄州即使一时未攻下,回头拿下容城、归信后,再次攻打雄州,围了五日最后也拿下了,于是轻视宋人的骄狂见涨——所谓的河朔步军精锐“震虏军”不过如此!而冷静旁观的时立爱却是心存忧思,觑此良机便进言提 分卷阅读685 分卷阅读685 分卷阅读6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6 醒。 完颜宗磐抚着髭须,沉吟不语。 完颜宗隽有些不以为然,瞪眼道:“就算宋人没有以前那么狗熊了,那又如何?有阿兄的英明指挥,有咱们女真铁骑的以一挡百,这些宋狗即使胆敢开门蹦出来,也还是一只狗,成不了狼!”说罢仰头大笑。 耶律余睹也呵呵而笑。 时立爱只看着完颜宗磐。 完颜宗磐沉思一会,目光渐渐变得沉鸷,浓眉扬起道:“如陈公所言,这三支马军应该是河北三镇的驻军。这些南人既然胆敢出来野战,我等必要给其狠狠教训。”说着叫来文书知事,命他起草两道军令,分别给右军的完颜宗英和左军的完颜宗懿。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打草谷的队伍以六谋克结为一队,以防南人马军偷袭。” *** 二十二日的近午时分,完颜宗懿部收到了这道军令。 此时,东路左军已在拿下文安、大城两县后,占领了清州的治地乾宁镇——东三里就是黄河,跨河南下即可至沧州,十一月初,黄河下游的河面已经结冰,对金军已无丝毫阻碍。三千前锋军已然突向一百二十里外的沧州。 右军主力随后而行。 除了随军携带的粮草和充作口粮的牛羊外,劫掠的大部分财货和宋人“生口”都留在了乾宁镇,由三千骑军和五百步军看守,完颜宗懿率八千主力随在前锋军之后,向南开拔,就在行军途中,接到了长兄完颜宗磐的军令。 而就在接到军报的几个时辰之前,右军派出的一千女真骑兵已经驰往清州的东北向,抄掠临海的产盐场和聚围的村落。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补上一章的注释:招刺 宋代实行的是募兵制,招募军士,宋时称为“招刺”。凡合格者,就在脸部刺字,按各人的身材高矮,分别拨给上、中、下等禁军和厢军。 这种在军士脸部、手臂、手背等处,标明军队番号和军人身份的做法,是唐末和五代的藩镇遗制,目的是防止军士逃亡,逃亡后便于追捕。 刺字是耻辱的标记,只有罪犯、奴婢或某些官府工匠有这种对待,所以当兵在宋代一种贱业,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从军的。对南北朝廷来说,废除招刺都是必须的做法。 岳飞最初招刺从军,就是因为家中田地卖掉了,若不从军就无法养奉父母妻小(岳飞16岁就娶妻了,哎,村里的娃成亲早,一年后就有了儿子岳云)。当时岳飞应募的是有武技的“效用”,这是高级军士,可以只在手上刺字,这样就能避免脸上刺字的耻辱。 2、金国的都元帅府:掌管征讨之事,停止用兵时便废除。官职如下: 都元帅:从一品,一艘是皇储担任。 左副元帅、右副元帅:正二品。 元帅左监军、元帅右监军:正三品。 左都监、右都监:从三品。 以上的“左、右”是左比右尊,不是按照东路、西路来分,所以会出现右副元帅下面有左监军。 3、关于时立爱的官职: 侍中即门下侍中,是宰相之职,金国官职采用的是辽人用辽制,汉人用汉制,但时立爱这些汉臣,官职虽然为宰相,职责却只是统管金境内汉人的宰相:凡汉人地区的官吏选授、劳役调发、租税征收等等,都代表皇帝处理;像知枢密院事这种军机长官,统管的即是汉人的军事,所以兼汉军都统之职。 4、对金国皇帝和皇子的称呼:郎主、郎君。 这种称呼是女真语,“郎君”是汉文意译,金国的宗室皆称“郎君”,皇帝则称“郎主”。 像“国公”这样的爵职暂时只是汉官制和辽官制有,这时的女真官制还没封公封王之制,即使太祖皇帝的儿子和现在的金太宗的皇子,都没有封王(属于死后追赠),到了完颜亶为帝后才有封王,所以这个时候对皇子没有“大王”这样的称呼,或是叫郎君,或是称呼官职。 孛堇:bèi jin ☆、经略东洋(一) 就在岳飞率领骁骑军伏袭金骑之前,卫希颜的舰船抵达了博多(今福冈)。 博多位于日本九州岛北部,三面临海,西南的博多湾是日本与中原王朝的海贸港口,大唐时代,日本的遣唐使就从这里出发,前往长安,管理九州事务的大宰府则在鸿胪馆接待来自天朝的客人,并与商人进行贸易。 随着遣唐使的往来不断,中原文化源源不断输入日本,直到大唐覆灭,全盘唐化的日本顿时迷茫了——这样强盛的天朝上国都覆灭了,让学习天朝的日本何去何从?在这种迷茫的心态下,日本关闭了官方遣使的贸易,直到北宋建立也未恢复,但民间商船的往来从未断绝。 由于宋朝鼓励商贸,前往博多贸易的舶商越来越多,海船一般从明州(今宁波)出发,抵达博多后,到大宰府检验公凭的货单,并呈报太政宫,太政宫准许贸易后,派遣“交易唐物使”到博多负责贸易,先是进行官方交易,然后才准许宋商与民间交易。但官方经常压低收买价格,或拖欠货款,使宋商遭受很大损失,于是很多宋商转移到九州岛的西国一带从事私人交易。 宋商在对日贸易中获利巨大,比如在国内买麝香十三个,在日本价值白米五百石,而在博多湾用七十贯买一颗日本尾张蚌珠,回国后可卖五万贯,获利几近百倍。这样巨大的利润吸引,促使赴日的宋商船只逐年增加,从一年一船次增到一年二船次、三船次,甚至一年四船次。 然而,宋船入日次数和人员的增加,让天皇朝廷受不住了,因为从太政宫批准贸易后,宋商的食宿(从进港起至回国启航止)都要由鸿胪馆按例供应,而日本国内大量农民破产,税收来源枯竭,国库空虚,很难拿出巨额款项维持宋商的食宿费用,但又不能禁止宋商赴日贸易。 这时正是平安王朝的“摄关政治”时代,外戚藤原氏把持朝政,被称为摄关家,掌握着全国最多的财富,一方面嫉妒海贸获利最大的是宋商,另一方面又不能打自己的脸说天皇朝廷供不起宋人食宿,索性颁布限海令,对来日的宋商海船发给官牒,规定年限实行定期贸易。 但宋商在巨额利益诱惑下,经常提前来日贸易,被大宰府查出后,拒绝这些船只入港。 这对宋商来说是个打击。 但商人是个独特的群体,尽管地位低下,却是社会各阶层中最具活力、最有胆色、最善于创造机会和把握机会的一群人,只要有利润吸引,他们就有自己的办法打 分卷阅读686 分卷阅读686 分卷阅读6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7 通各个关节,有自己的渠道将各种合法和不合法的货物卖给合适的人,他们和官员、和海盗合作,并武装商船,确保海上贸易的安全畅通。 因此,对宋商来说,倭皇的诏令虽然不利,但无非是换一种方式贸易,宋商便改而进入日本其他港口,如若狭、但马、越前这些距离京都较近的地方贸易,或是进入九州沿海地段的庄园进行秘密贸易——这里,大宰府的官吏无权进入。 这些庄园是皇室宗亲、公卿权贵在全国各地拥有的私田,得名来源于庄园主会在私田里建立名为“庄”的仓库建筑,成为代表庄园主对所辖私田的权力,称为“庄园”。庄园拥有特权,不向国家纳税,并且朝廷官吏不得干涉庄园的内部事务,即所谓的“不输不入”。后来庄园增多影响到国税收入,迫使天皇朝廷颁布诏令限制庄园,但诏令如同一纸空文,上皇、天皇、摄政关白都在大肆修建庄园,却要别人限制庄园,说话未免不硬气。 由于庄园的存在,由于各地贵族贪慕海贸的利益,因此,民间贸易便在这种禁而不止的状态下悄然的热闹起来。 南廷立朝后,名可秀即筹谋着扩大海外贸易,以商贸渗透倭国,卫希颜想的是占有制海权,二人所想虽有差异,但谋求的结果却是一致,经一番策划后,便着手施行对日、对高丽的“文明”战略,扩大海贸就是实现这个战略的重要一环——日本的限海令显然不利于这个战略的施行,于是,让日本人心甘情愿打开国门就成了首要之务。 建炎二年春夏之交,泰昌商会的十几艘商船从华亭出发,由早年在日本贸易多次的会首李允亲任纲首,率领船队开进九州博多东北的志贺町,好巧不巧地停泊在新近崛起的关西武士团首领——平氏族长平忠盛为“领家”的寄进地系庄园领界内。 日本的庄园分为“自垦地系庄园”和“寄进地系庄园”,前者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庄园,而“寄进地系庄园”属于领主的投献——庄园的实际领主叫“庄司”,为了保障自身的产权,要向权门(皇族、上层贵族或大寺社)寄进一部分土地的收益以寻求庇护,这些权门就成了庄园名义上的主人,叫做“本所”或“领家”,他们为了管理庄园,会派遣代理人监视督导“庄司”,这些代理人就是“预所”,同样是庄园名义上的领主。 平氏预所对“飘流”过来的宋船当然十分欢迎,但十几艘商船开进志贺庄园,很快惊动了大宰府,按例派人去检查验证,平氏预所理直气壮,道:“舶船停在平氏庄园领界内,大宰府无权干预庄园内事,不得进入庄园领内检查。” 大宰府官吏只得怏怏而去,立即遣人禀报摄政关白、太政大臣藤原忠通。 还未等藤原氏发作,平忠盛便向掌政的白河法皇呈上宋商进献的礼物。 这位白河法皇也是位人物,他任天皇时利用关东、关西武士团抗衡摄关家的势力,为了彻底摆脱摄关家的控制,白河天皇让位给年仅八岁的儿子善任亲王(即堀河天皇),在其居所白河院设立“院厅”,以“上皇”的身份继续掌管朝政——院厅的官员称为“院司”,多由上皇的亲信担任,院厅发出的文书称为“院厅下文”,上皇的指令称为“院宣”。 这种太上皇主政的模式,被称为“院政”,白河上皇的举措使天皇朝廷从“摄关时代”步入了“院政时代”。 没想到,这位白河上皇设立院政后,便当了堀河天皇、鸟羽天皇和崇德天皇三代的“太上皇”,乾纲独断四十三年,自称“治天之君”。因为崇信佛教,他退居上皇不久后就出家做了僧侣,因此又称为“法皇”,而朝政仍然掌握在这位白河院太上法皇的手中。 名可秀早就命人搜集这位白河法皇的喜好习惯,李允这次进献的礼物便是投其所好——十部金箔雕刻的净土宗佛经、一件金缕云锦袈裟。 这件金缕袈裟尤为珍罕,李允跟随平忠盛入宫献礼时骄傲地介绍说,这是我大宋缂丝名家朱克柔的绣作,当世誉称“朱缂”,在大宋也是罕有的珍品,缂丝用的金丝是九九的赤金抽丝。袈裟上金色的梵文若隐若现,金线丝缕匀称,梵文立体显耀,仿似雕刻镶嵌的一般。 白河法皇爱不释手,对宋商诚心献宝很是满意,对平忠盛的忠诚也很满意,之后,“院厅下文”,允许九州国司拥有对宋商船的贸易权。 日本所谓的“国”相当于中国的郡,一国的最高长官是守、次官为介,摄关家藤原氏持政时期,地方上大半官职都落入藤原家,白河皇为削弱摄关家势力,便推行“知行国”制度——朝廷在一定时期内将一国的行政权交给亲信的皇族、大贵族和武士首领,并将这些属国的租税封赏给他们。这些大贵族和武士首领便派儿子、亲戚或重要家臣前往封国担任“国司”,与摄关家任命的地方长官分庭抗礼。 九州岛上共有九个属国,其中五国实行了知行国制度,包括博多所在的筑前国,筑前国司正是平忠盛的弟弟平贞正。 自此以后,大宋的商船便绕过摄政家掌持下的大宰府,和九州国司以及庄园主进行贸易。 为了吸引宋商直接泊靠自己领内,除了拥有筑前国外,日向、大隅、萨摩三国国司都在领国内修建了方便宋船泊靠的简易码头,东端最内海的丰前国不占地利之便,那位国司索性下调关税,比照大宋的“十抽一”税,吸引宋商前往,又体贴地考虑到宋船的船体大吃水深,遂派内海小船免费转运货物,吸引不少宋商前往;沿海那些庄园主也不甘落后,纷纷在领界内寻找泊靠点地段……九州的宋日海贸从地下转为公开,迅速热腾起来。 大宋海商干劲十足,一是为了巨大的利润,二是枢密院和市舶司双重奖励开辟新航路者,这使得海商无法满足现有成果,有实力、有能力的海商都在积极寻找新航路和新贸易区——日本的海岸线是如此之长,远远不止一个博多和九州。 原本就处在海峡交通要道的对马国和壹岐国也有越来越多的宋商登临,和来自高丽的商人互相交易。 而本州岛的海贸也在但马、丹后、若狭、越前四国繁盛起来,尤其是建在若狭湾的小滨港,来自大宋的商货只需一日便可从港口运到日本京都,成为日本西海岸最大、最繁盛的海港。 在远离京都的关东地区,也逐渐有了大宋海船的帆影。 宋日海贸的蓬勃发展也缘于庄园主的热情配合,因为庄园拥有不纳税的便利, 分卷阅读687 分卷阅读687 分卷阅读6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8 再加上海贸的丰厚利润足以让任何人冒险,于是地方贵族不顾朝廷的限庄令,争相在领地上修建近海庄园,以便直接和宋商交易,享受大宋奢侈品的“直易价”,比起从本国商铺购买当然便宜四五倍,谁不动心? 宋日贸易便在双方都很积极热情的推动下,迅猛地发展起来,大宋商品几乎垄断了日本的奢侈品市场,整个上流阶层的服饰、器用、熏香等等,无不是海贸的舶来品,就连公卿贵族家的婢女都是非苏越丝绸不穿;同时,民间也大量使用着舶来的陶器、瓷器、漆器等等,这些器物的质地比日本产的更优,而价格却高出不多,很受中等之家欢迎,在这些器皿的底部都印着大宋制造字样,如“大宋建陶”“大宋明陶”“大宋吉窑”“大宋景德窑”“大宋瑞州漆”……这些方印款都渐渐为日本百姓熟悉。 但伴随着海贸兴盛,随之而来的就是海盗猖獗。 这些海盗多数是日本的破产武士、郎党(低级武士)和贫困无地的农民,聚伙为海寇,驾船上岸抢掠商货,突袭来又呼啸去,那些国司和地方官员平日只知奢侈玩乐,兵备松弛,所谓的武士精锐都掌握在源氏和平氏麾下,统共不超过三五千之数,导致沿海一伙几十人的海寇就能搅得属国不得安宁。 由于先后发生数起海盗上岸抢掠宋商事件,南廷派出使臣谴责平安京,要求赔偿宋商损失,并保障赴日贸易的宋商安全。 天皇朝廷商讨后,先派遣三百京都武士护住若狭国的小滨港,那里离京都最近,是首要防护地,然后命令平忠盛率领关西武士清剿九州和西海岸的海盗,又命令源为义率领关东武士团清剿关东和东海岸的海盗。 但是,被天皇朝廷视为武士精锐的关东关西武士团并不擅长海战,平安朝立朝以来所有的变乱和平叛都是在平原和山地争锋,没有海战经验,平安朝甚至没有一支像样的水军,平氏、源氏的清剿军队遇上这些海盗就像鱼一样滑溜,船一离岸,就是鱼入大海,清剿军队望之兴叹,虽然一时惊走海寇,却没有剿杀多少人。 这种剿匪的景况让大宋枢密院很是不满,卫希颜奏朝堂道:“倭国既无力清寇,大宋商民当由大宋护之。” 政事堂议后,同意枢府之议。 建炎三年十二月,朝廷以枢密院兵房从事吕祉为正使、沿海制置司房从事冯康国为副使,率队出使平安京,谴责并通告天皇朝廷——大宋商民将由大宋水师保护。 当两位使臣还在前往平安京的路上时,刚刚结束三佛齐战争的南洋水师已经开进对马国。 这个属国是一个海岛,狭长地带横于日本和高丽之间,处于海峡要冲之道,常常有来自日本和高丽的海盗上岸游掠,而地理上孤悬海外,远离京都,白河天皇在位时都懒得往这里封国司,之前的对马守也是藤原氏把政时从京都罢出去的对立派贵族,总之两边不受待见,对马守无力平灭海患,也等不来朝廷的兵援,只得被动防守,使得这里的海盗最是猖狂。 大宋舰队的到来无疑解了对马守的燃眉之急。 对马国近几年才因为海贸日盛而有了繁荣的样子,他可不想毁在这帮该死的海贼手里,这会哪管宋军还是什么军,能保护他财产的就是阿弥陀佛军。 出师清剿海寇的是南洋第二舰队,统制张公裕吩咐对马守在两个贸易港口安排哨探,遭遇海盗袭岸就放烟花箭,两支舰队分别隐匿在附近海面,看见烟花箭便全速开往港口,冲着海盗船就是一轮炮射,如雷公霹雳般的隆隆炮声震嚇住了所有人。 海盗哇哇大叫着窜上船只逃跑,宋舰不慌不忙地炮射,中炮的船上海盗纷纷跳海,捞上来的就成了水师的俘虏,审讯出他们的藏匿窝点。 事不宜迟,张公裕立即命令俘虏带路,战舰开向海盗岛,近岛就是几轮炮轰,岛上的海盗嚇得哇哇乱窜,并没有死伤多少人,但被这种从未听说过的雷鸣武器吓得投了降。 第二舰队在高丽海峡和对马海峡游弋了三五日,清剿了有可能匿匪的小岛,但搜寻并不仔细——按卫希颜的说法,“你们都清剿干净了,后面的人做什么?” 于是,张公裕带着几分遗憾的神色告诉对马守,附近的海寇大体清灭,但大海茫茫万里,恐怕还有漏匪逃逸在外。 对马守一听,脸色都变了,心里盘算着怎么办。 跟着,第二舰队以对马岛为补给基地,扫荡壹岐国海峡的倭寇,再巡航博多湾,沿着九州海岸线往南,从大隅海峡开进日本国东海岸,一路游弋往北,有港口就靠岸补给,一路巡航到关东最北面的陆奥国。 陆奥守是藤原氏,而国司是源氏,两家都争相欢迎这支强大的舰队,张公裕率领舰队扫荡了附近的海域,又在陆奥湾经办了几桩卫希颜交待的“私事”,然后率领舰队从津轻海峡回航西海岸,经过越前、若狭、但马、伯耆、长门时均进港先后补给,最后又回到对马岛,前后历时三个月。 这次巡航既是剿灭海盗,更重要的是向日本国展示大宋水师的武力,震慑海盗的同时,也要用震慑日本朝廷。 “大宋是狼,倭国就会是羊;大宋如果是羊,倭国就会翻脸变成更加凶狠的狼!” 张公裕牢中记着卫希颜这番训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枢相的谕令。 而这番武力展示也很快见到了效果。 首先体现在称呼上,对马守很是恭敬地称呼“天朝上国水师”,并恳请天朝水师驻守对马国,忧心忡忡地道:“天朝水师若是离去,海盗卷土重来怎么办?”恳请张公裕留下部分水师,由对马国雇佣,所需一应吃喝都由国守府供给,并支付雇佣的饷酬。 张公裕摸着对马守赠送的礼物,面带难色地道:“……按大宋令,军队不得为他国效力。” 对马守失望而去,过了两天,又送来的一批更丰厚的礼物。 张公裕盛情难却,这才勉强出了个点子,“若是贵国有田地是我大宋国民的庄园,再租借两处港口方便驻兵,留些战舰和兵员在此保护宋民,倒勉强说得过去……” 对马守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天朝上国的将军嫌送礼太薄,想要一座庄园啊!又暗笑他不知国中景况,山多林多但田地少,农田本就出产不丰,这位将军想要一块地就给他呗,舍十几町不值钱的田,却换得天朝水师驻兵维护领国安全,想想这交易都划算。 至于租 分卷阅读688 分卷阅读688 分卷阅读6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89 借港口驻兵,这和他之前想的“雇佣”有所出入,稍稍有些麻烦,转念一想,是租借又不是卖,就算朝廷问起他也有话说。 便见张公裕又摇头说:“不过,这事还是令人作难啊……”对马守唯恐他反悔,赶紧叫来文书起草租借条约,就着地图商榷地点,大笔一挥,签下租借三十年,至少他这代不用发愁了,再之后他已闭眼,谁爱管谁管去。 一切手续办理妥当后,张公裕留下二百水师官兵驻守对马岛,按照条约上约定的地点在高丽海峡和对马海峡两边海岸的良湾处分别修建军港,筑起石墙防线,又招募当地武士和山民入伍……到卫希颜率舰访日时,对马岛水师所辖的日籍服役兵已超过八百人。 随着第二舰队的武威展示,日本朝廷对宋朝的态度也起了变化。 建炎四年,日本雇用宋商的船队,先后两次派出“遣宋使”出使大宋,正式确立外交关系,在以前半官方的贸易上,确立稳定的“朝廷采购”,宋朝用锦缎绫罗、瓷器、茶叶、香料、蔗糖换取日本的硫磺、水银、日本刀、关东马——宋日双方都很满意。 日方遣宋使团满载而归,除了用优惠的价格购买的宋朝奢侈品外,最醒目的是一抬抬的樟木箱子,里面是精工雕版印刷的汉文书籍,有《诗经》、《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和《孟子》,其中《礼记》的《中庸》单独成书,同时还有精心编选的大宋诗词集,有名家合集,也有个人专集,如《柳屯田词选》《苏学士词选》《淮海公词选》《易安词选》,等等——都是用上等的药潢纸印刷,不虫不蛀,足以保障百年不腐。 礼部侍郎宋藻给使臣赠书时,说:“这些圣贤经著,乃是天朝上国千年文明的精髓,吾朝士大夫无不通晓,以为修身、齐家、治国之道;这些诗词集作,乃是大宋最负盛名的大家之作,吾朝士大夫无不流传吟诵,以为雅致……。今宋日两国已书契立约为友好之国,吾朝陛下仁德,愿将天朝上国最精髓的文化赠予贵国,以作交流。” 日本使臣匍匐拜地,感激不已,大呼“天朝仁德!陛下仁德!” 宋藻半眯着眼,想起早前朝殿上争议的一幕。 卫希颜奏议赠书,道:“……大宋既为天朝文明上国,当使这些邻国番邦知礼仪,懂廉耻,温文尔雅,此为大宋教化之任。” 反对的朝臣道:“儒家经集是治国精要,怎能为倭夷所学?” 事实上,宋朝的君臣一直在办一件蠢事——当年辽国和高丽的使臣都求取经著书籍,被宋廷谨慎拒绝,然而却任由《武经总要》这样的军事器械专著流入辽国,因为这是“末技”。 直到名可秀和卫希颜掌持南廷,才改变了朝廷忽视“末技”外流的思想,凡是军工技术、造船和航海技术、冶铁冶钢技术等都被列为国家之秘,不得外传,相关著作也把控得很严格,兵法书籍倒是在书坊能看到,卫希颜对此倒不禁止,所谓防敌不如强己,除了涉及国防的技术外,其他的都要禁那就是因噎废食了,不利于民间的汲取创造。 总之,卫希颜是要用圣贤经著去影响邻邦。 为什么汉人谦和讲礼仪,而胡人却野蛮好斗?这跟生存环境当然有关,但不可置疑的是,中原千年以来的儒家文化是要教养出温文尔雅的君子,而君子“动口不动手”。 问题是,周围的邻居很爱动手,只有宋人读经书讲礼仪,那就只有被打脸的份。 所以,既要拿经书,也要拿板砖,遇上好斗的,先用板砖敲老实了,再上诗书谈礼仪,培养谦谦儒雅的君子,即使本性是狼,也要磨掉他们的狼性。 日本使臣回国后,对天皇朝廷大大渲染天朝见闻,天朝的京师是多么的繁荣,人烟密集,百舸争流,酒楼茶肆店铺林立,士大夫的生活是多么雅致,他们都通读圣贤经书,吟诗作词,品茶斗茶,绘画书字,围棋投壶…… 又特别说明,在天朝上国做官,只有通晓经书并会诗词的士大夫才能做到高官,他们在天朝最受尊敬,他们的生活最雅致,引领了上国风尚。 这个时代的日本公卿贵族,追求的就是“雅致”,上国士大夫的雅致如同当年的大唐风尚一般,成为风靡了平安京,并影响到各个属国。 在平安京内刮起了一股“学经”风,涂着白脸出席宴会的公卿贵族们,左手《论语》,右手折扇,宴会上不讲几句“之乎者也”那就是落后风尚,不雅致了。 就在公卿贵族们高声吟诵《论语》《中庸》时,民间交流也在积极发展着。 宋日贸易高扬后,就有很多日本国的商人搭乘宋船前往大宋贸易,有些倭商被明州和华亭的繁华迷了眼,使出浑身解数想留在大宋,拿到“宋民户贯”,成为大宋人。 另一厢,也有越来越多的宋商在日本国居住。 起先是国内大商会在经常贸易的港口留驻亲信仆从,渐渐形成了群体;有些随纲首搭货的散商,货物没有售完便在当地临时租屋住下,随着贸易发展,商品越来越多,暂时停留的宋商便也越来越多;有些宋商因为往返频繁,索性在当地买地建屋,既方便居住又能安全储货;又有些宋商接受当地贵族的雇佣,成为他们往宋贸易的代理纲首。 日本朝廷并没有禁止本国商人外出贸易,但受限于造船技术,倭商很少能够组船到大宋,即使组船出行,也没有宋人的远航技术,海上遭难的危险高,一般都是先到高丽,再到大宋,如此繁琐花费反而更高,于是便有国司、大寺院和庄园主找到有信誉的宋商作为代理纲首,许以商货减税、便利置田、授封领主等诸般条件,代理他们到宋朝购货,这些宋商被称为“代置纲首”……后来,随着“代置纲首”的增多和势力发展,渐渐成了日本沿海属国的新兴阶层,并成为日本对宋贸易的实际掌握者。 而随着宋商在日本买地建屋的越来越多,族以群聚,很自然便形成了宋商的聚居地,房屋的建造风格都是宋式,倭人称为“宋房”,又将宋商聚居的地段称为“大宋街”,将宋商吟唱的词曲称为“宋乐”……大宋,渐渐地被日本国的民众所熟悉,并取代了“唐人”“唐物”的称呼,成为繁荣强大的天朝上国的代称。 大宋文明,正在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慢慢渗透进这个岛国。 当卫希颜率领的大宋水师舰队抵达博多时,倭人口中“威武强大的天朝上国军队”立 分卷阅读689 分卷阅读689 分卷阅读6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0 时引起了博多轰动,听说消息的日本百姓都纷纷拉着女儿跑了出来。 “轰!轰!轰!……” 一百二十多艘战舰启开舷炮门,齐齐发射礼炮,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岸上的日本百姓带着敬畏的神情,看着他们难以想象的庞大舰队驶入博多湾…… 随后,人们的热情仿佛死寂的火山突然爆发出来,很多人拉着自己的女儿使劲向前奔跑,就像看到鲜血的蚂蝗一般扑向了码头。 纯种的宋人啊!还是最强悍的军种! 随着战舰距离码头越来越近,岛上的欢呼声越发高扬,手臂挥舞得越发有力,有的日本百姓将女儿负在背上,力图让英武高大的天朝水师看到“美人在此”…… 站在船首的叶清鸿听到岛上渐近的叽喳声,表情有些疑惑地回眸,问卫希颜:“……何谓‘渡种’?” 正在船头准备下锚的一名亲卫嘴唇抽搐了下,赶紧低头当作没听见。 他是明州人,城里有来自倭国的商人,这些倭商都带着自家的女儿或是别家的女儿来到大宋,据说是过来渡种的……他当然知道“渡种”是什么意思。 卫希颜扑哧笑出,然后道:“咱们大宋的马种不好,太过矮小,所以要引入腿长体健的北马、西马和大食马来配种,希望混血后的马种更优良,这些拿来配种的马就叫‘种马’。” 她扫视身后雁翅般侍立的亲卫,用一种揶揄的口气道:“在岸上这些倭人眼里,大宋战舰装的就是一大批腿长体健的种马,还是军马马种哩。” “……”众亲卫的脸色都绿了。 他们才不要当“马种”! 叶清鸿看着岸上那些矮小的倭国人,表情有些无语。 卫希颜心道,在没有出现奶牛之前,不能实现“一杯奶强健一个民族”,通过配种方式改变基因也算是一项国策嘛。 当然,若往深里查究,是因为这个民族拜伏强者,所以利用、学习强者的一切强大,来改变自己的一切弱小,那是想当然而应该的,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思维引导行为模式。 所以,对倭人来说,“渡种”并不可耻,这是一种追求强大的方式。 真是一种可怕的思维模式! 所以,必须要教导这些岛国人,知道什么是道德、廉耻,什么是节操,当很多坚固的思维被打破时,这个民族的灵魂就改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什么是摄政关白: 古代日本不是一个完全集权的皇朝,天皇的权力乃至婚姻也要受到诸多制约。藤原氏北家一流(简称藤原北家)是平安朝最大的权门贵族,不仅拥有大量土地和财富,并且是“外戚专业户”,专门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历代天皇,然后安心地做天皇的岳父、外祖父,代理天皇总摄天下大政。 当天皇年幼不能主政之时,朝政便由藤原北家任太政大臣的族长操控,是为“摄政关白”,这种外戚掌政的模式在日本叫做“摄关政治”。 最早起于藤原基经任摄政,887年,刚即位的宇多天皇赋予他总揽国政全权。诏书说:“其万机巨细,己统百官,皆先关白太政大臣,然后奏下。” “关白”一词出自《汉书》,系“禀报”之意,在日本变为官职之名。 这样,藤原氏便开创了日本史上“关白政治”这一特殊政体,即以外戚身份在天皇年幼时作“摄政”,天皇成年后作“关白”的政体。 2、天皇、上皇、法皇: 日本天皇逊位后称太上天皇,简称上皇,相当于中国历史上的太上皇。 出家(在日本或称“入道”)为僧的上皇则称太上法皇,简称法皇。 在平安时代的日本,佛教十分兴盛,多位天皇心仪佛法,故退位后出家为僧,类似于大理国的多位国王(如保定帝段正明、宣仁帝段正严等)。 虽然法皇在本质上就是上皇,但被称为“法皇”者未必就享有上皇的尊号,而享有上皇尊号者也可以被称为“法皇”。所以,相对于具有尊号意义的“太上天皇”而言,“太上法皇”只是一种通称,不需要经过册封。 在院政时代,上皇和法皇都是院厅的开设者和领导者,可以称他们为“院”,他们的地位高于在任的天皇,并且掌握实际大权。 上皇的全称是:“某院太上天皇”,法皇的全称是:“某院太上法皇”。(“某”是上皇或法皇所在院厅的名字,即院号,也被作为谥号。)如文中白河法皇的全称是“白河院太上法皇”,不过当称某法皇为“某院”时,“太上法皇”四字常常省略,如“白河院”也是指白河法皇。 总之,天皇很悲摧,不是摄政关白掌政,就是法皇、上皇掌政,反正没天皇什么事儿。 3、武官和武士 日本的史学观点很明确,“武官”是“武官”,“武士”是“武士”,两者绝不等同。 “武官”是在律令制度下,接受国家训练,承担军事任务的公务人员。而武士则是十世纪涌现出来的,以武艺为职能的氏族——其私人武装因为得到朝廷和地方政府的承认而合法化。 所以,武士是“士”,也属于贵族阶层,不过贵族有大贵族、小贵族,所以武士中也有阶级,最低级的武士就是郎党。 在平安时代前,日本的军团制崩溃,朝廷没有武装力量来平定地方叛乱,地方上的豪族便被组织成军,称为“健儿” ,健儿中的有力豪族,因为有一定田产,可以负担马匹、铠甲的费用,成为最早的武士,而豪族的同族子弟或下人则成为他的“郎党”(郎者,豪族子弟;党者,庄民、随从),在战场上跟随豪族作战,这就是武士团的雏形。 4、平安时代:因京都叫“平安京”而名。 话说,这章还是够肥的吧~~~~~~~~~~~~ ☆、经略东洋(二) 码头上熙熙攘攘,只见得人头攒动,到处是挥舞的手臂,喧阗的声音。 但让博多百姓失望的是,天朝上国的水师只有百余人上了岸,并且无视他们的热情招臂,目不斜视地阔步向前。国司府、筑前守府、大宰府的官员立即迎了上去,恭敬地折腰九十度行礼。 上岸的宋军是水师舰队的粮秣营,负责上岸补给,其他官兵都奉命值守舰上,不得擅离,这让博多百姓的打算顿时落空,火热的目光都投向这百余人——若不是两边的府兵维持着秩序,早就拉着女儿扑上去了。 领队的粮秣都虞候心里抹了把汗,赶紧取出一叠补给清单,请当地官吏派人协助采买——当 分卷阅读690 分卷阅读690 分卷阅读6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1 然,是要按市价付钱的。尽管这些倭国官员很乐意为天朝水师免费补给,并将之视为被接纳的荣耀,但卫希颜从不让军队占这种便宜。 有时候,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未必是出于爱民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军队的腰杆挺得更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这是至理。 那边商船已经开始入港,这边水师舰队的粮秣营正在分队监督采买,每队一名粮秣押队,一名副押队,一名军士,三人一队既是合作,也是互相监督不得吃采买油水。 他们的采买清单中,除了舰队的补给外,还有小部分是各舰官兵提上来的私货采买,自从水师开始护航商队后,一般都会允许官兵上岸松散半日,到城里逛一逛,买些当地物产甚么的,但不得卖货做贸易——水师军纪严令:私贸者,除籍。 曾经有官兵不信邪,贪图差价贸易带来的巨大利润,悄悄带私货到外蕃港口做交易,被军法虞候查出后,立即开除军籍,并且记档永不叙用。 这让水师上下都凛然而噤。 处罚的理由不是贪利,而是不服从纪律。 卫希颜并不禁止士兵慕财,这是人之常情,禁止不了,但军中必须习惯纪律。只有当纪律成为一种习惯时,这支军队才会在任何状况下都维持战斗的意志——或许会畏惧,会恐慌,但习惯了纪律的他们,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做后退,直到死亡或者胜利。 但纪律也得讲情理,苛刻会招致积怨,所以军纪只禁卖,不禁买,并且每支舰队都配置有文职的回易司曹,专门为官兵打理回国后的海货交易。 但这种回国交易赢利也不是无限制的,水师对官兵携货上舰做了明确的限定,以免载重过大减慢航速,或者私货太多占去了军备粮秣的空间。这种限定不分职阶,从舰队统制到普通士兵,单人允许的携货量都一致,没有多少之分,这种“不因官高而获利多”的公平使得水师上下都很服气——官职最高的都统制都没有意见,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再者,他们的收入并不薄,拿南洋水师来说,薪俸虽然比不上三军中最贵的马军,也比国防军步军差了些,水军在国防军中处于第三层,但经过南洋大捷后,打了胜仗的官兵普遍升阶,薪俸已及得上步军的中上待遇,加之还有从三佛齐得来的战利品,就算普通军士的所得也尽够家中买上十几亩良田,过上相对宽裕的日子。 这次随卫希颜到博多的不是南洋水师,而是从长江水师抽拔组建的通州水师,其薪俸等阶和收入当然比不上南洋水师,但除了可带一定海货回国外,护航商队也有额外贴补。这次跟随在水师后面的宋商船队就是从通州出发的海船,船上的纲首和商人都要向水师缴纳“舰船折耗费”,作为舰队的护航补贴。 卫希颜说,水师当然不能白干活。白给的不香,这是至理。 宋商们当然没意见,相比巨大的海贸利润,这点子“折耗费”算什么,更何况前面有七八艘装载犀利火炮的朝廷舰队护航,恰如铜墙铁壁一样安全,更重要的是很有光采,换作以前,他们做梦也不敢想朝廷水师会为商人护航。 这些商船在进博多港时就和水师舰队分道,开向码头西侧,那里已经集聚着三五成群的倭国人力,等待上岸卸货的海商雇用,还有很多穿皮袍、拢着手炉的倭国商人,等着接待熟悉的宋商,或者开拓新的货源。 而东边码头外,则围聚着众多日本百姓。筑前国司府、筑前守和大宰府的兵丁、巡卒努力维持着秩序,臂弯横着的长杆枪将兴奋激动的博多百姓阻隔在通道之外。 东西码头熙熙攘攘,只见得人头攒动,乌麻麻一片,到处是挥舞的手臂,喧阗的声音。 商船上一位穿着狐裘皮袍的宋商不由感叹了句:“听说博多繁华,果是如此,商民居然这么多。”几乎比得上海门了。 站他左侧的宋商同样穿了皮裘、围了皮脖子,双手拢着弹棉暖筒,朝东面码头呶了呶嘴,对这位首次来博多贸易的族弟道:“七郎,瞧见没,那些穿华丽武藏铠、系备中倭刀的武士,就是平氏国司的家臣,这会全拉出来了,排队迎接咱们国师,——啧啧,这十里八町的倭人八成都窜到码头上来了,人能不多么?”他说着嘿嘿笑了声,“瞧见没,都带着女儿,定是看中了咱们大宋水师,想拉人渡种。” 待七郎弄明白“渡种”的意思时,这位刚从陆路转到海路的新兴棉布行商不由连连摇头,直道:“……荒唐……荒唐!” 他皱着眉头又瞅了几眼岸上那些倭女,即使隔得这么远,也能看见白煞煞的脸庞,剃尽的眉毛处只醮两团粗墨,一些倭女张唇说话时便见一张黑洞……他不由抖了下,“这些倭女……脸上怎生抹成这样?还有那牙……难道都是黑齿?” “噗——”族兄喷笑出声,好半晌才止住笑声,拍着他肩道,“七郎,这是倭女的妆容,据说是倭国贵族娘子的风尚,以秃眉白脸黑齿为美。听倭人说,他们家中十至十五芳龄的小娘子都要把牙染黑,以示进入婚龄——大概和咱们中原的及笄意思一样。” 七郎前面还听得啧啧称奇,听得后面不由瞪眼,“十……岁,这也太小了罢?” 按照大宋建炎三年诏行天下的《婚律》,本朝女子的最低婚龄从十四岁提到十六至十八岁,并按路州富庶不同分别行之。如他们通州海贸繁盛,就是定在十七为婚。像他家的女儿,那是定要留到十八九才出阁的,现在城里的富家都知道——晚婚才能生育好。只有那些穷家子,才赶着将女儿嫁出去,减一分嚼用。 他族兄便嗤笑,道:“倭夷怎能跟大宋比?没听报上说,越是乡氓愚昧之地,才婚育越早?” 七郎点头道是,跟着又摇头,“就算倭女及笄,也不用把牙染黑罢?如咱们中原传统,召集亲友举行及笄仪式,着仪服插礼簪,既隆重又合乎礼,——哼,倭夷就是倭夷……”语气里带着出自中原民族的骄傲。 族兄哈哈道:“七郎你这就不知道了,倭人认为把牙齿染黑,能显得皮肤更加白皙。哎哟,真不知什么眼光。” 旁边一宋商听他二人说得热闹,忍不住插口道:“《东南海事报》说,倭国尚大唐之风——唐朝贵女一度盛行过‘秃眉白脸妆’,但未曾染黑过牙,依某想来,咱们中原人本就比倭夷肤白,大约不需要一口乌黑锃亮的牙齿来衬脸。” “哈哈!”两人听 分卷阅读691 分卷阅读691 分卷阅读6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2 他说得有趣,不由大笑起来。 那宋商咋嘴道:“所以说,这传统也要分适合不适合,适合的保持,不适合的就要改——像‘美妆颜’,也得与时俱进呀。不然,不但不是美人,还很吓人。” “哈哈哈——”兄弟俩趣笑不止。 “听闻这倭国的皇族、公卿贵族都是以涂白脸为风雅。后来,派出遣宋使出使咱大宋后,方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风雅,那些皇族贵族往脸上抹的白粉就少了些,至少不是白无常,出来就吓人……”那宋商压低了嗓子嘿嘿笑着,说起平安京的风闻轶事来头头是道,显然是经常来往倭国的熟客。 三人说笑了阵,又互相通报姓名,结识话契,不一会就熟悉得称兄道弟了。 郑七郎转头望了望东边海面上的水师舰队,有些期待地叹了声,“不知卫国师会不会登岸……”他们这些商人,虽然从海门码头就一路跟随舰队,却从未觑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国师枢密使真容,心中不免抱憾。 他族兄的消息十分灵通,闻言就欣羡道:“听说,卫国师会在舰上接见通州、秀州和明州的大商,像通州舶商行的邓行首,和昌帛号的吴行老,福兴棉布号的刘十四官人,盛隆茶号的李二官人,九珍阁的胡十七官人……哎,我等虽然谋了些家财,但和这些绿服缙商、行老、纲首相比,就好比河里的虾蟹,没的身份谒见国师。” 他说的绿服缙商是指前两年江南、两淮大旱时,响应朝廷诏令踊跃捐输粮食的通州大商户,事后都得了朝廷赐封的“缙商”称号,见绿服官员可以不拜,并赐这些缙商“服绿”——按大宋服制,庶民不得穿着赭红、赭黄、正紫、正朱和正绿的服色——“服绿”是九品至七品官员的服色,所以这些缙商又被人们称为绿服缙商。 据说,济灾最得力的共济会中还有不少“赐绯”的绯服缙商,而那位名大会首就是最高的紫服缙商,见相公都可以不拜。 郑七郎艳羡地叹了口气。 他家里原是经营丝帛铺的帛商,这两年棉花行业兴起,他果断结束营事多年但竞争越来越激烈的丝帛铺,转而经营棉布行,不到两年就将原来的家资翻了两番,以前和他交往的商人都啧啧羡慕不已,但这样的身家在海州城仍只算中等商人而已。 那些行首行老,以及拥有海船的纲首,才是垛脚可闻声的豪商巨贾,而这些人多半都是被朝廷赐服的缙商。可以说,江南、两淮路能从大旱和蝗灾中很快回复生机,大半都是得力于商贾的积极援灾。就像郑七郎,虽然没那个财力挣个绿服缙商,却也向官府捐了三百贯交子——在城中大商都捐献的景况下,不捐就是“为富不仁”,更何况,很多商人都是如郑七郎这般,自认还是有良心的善商。 那叫魏东福的宋商消息更灵通,眨巴着眼道:“卫国师接见的也不尽是大商大贾,某听说,咱们通州寻常书坊的米大官人就在谒见之内……” “啊?”郑氏兄弟俩都吃惊了。 他们听说过“寻常书坊”的大名,就在通州城东的文林坊。 书坊主姓米名希孟,据说是翰林书画院的院士米友仁(米芾之子)的族弟,和米翰林一样写得一手好字,是解试举子出身,可惜未能得中进士。 听说他落第回到通州后,不久就卖了家中经营的一个香料铺子,换得银钱开了家书坊,取了个怪异的名字叫“寻常书坊”,书坊里面的书籍可售可借阅,售价比别家便宜,《论语》《孟子》等儒家经籍,只售百文一部,还是全国闻名的杭刻本,而借阅一书所花不过十文,可带回家誊抄三日,惠及不少贫寒学子,米希孟因之在通州士子中享有很高德望。但论财力,米家在通州大商贾中是排不上号的。 魏东福道:“米大官人财力虽不及那些行首纲首,惠及读书人的德行却是有口皆碑,这次能得国师接见应该不是偶然……听说他这次带的货除了湖笔、苏墨、建砚、竹纸外,还有开蒙书、名家词集、朝廷允许外销的经史子集类——都是元边纸建本。” 大宋的湖笔、苏墨远没有宣笔、徽墨出名,在文房用具中,和建州陶砚、竹纸一样价格不高,但质量却不差,很受中下家庭的读书人喜爱,远销日本自然是卖给日本的中等贵族。 以前日本学习大唐时,公卿贵族都以使用大唐商品为荣,现在日本学习大宋,上下贵族都以使用大宋商品为荣,视本国出产的为“土货”,包括文房用品。比如,日本纸在大宋很受欢迎,尤以但马纸为贵,但倭人却以用宋纸为荣。 像元边纸在大宋就卖不起价,它是竹纸中较脆又较粗糙的纸张,所以价钱便宜,当然印书的元边纸比书写元边纸稍厚,但纸价也很低,贩到日本后即使起价四五倍,也不过三四百文一刀。虽然比起同等质量的日本纸价钱略高一点,但很多有余钱的倭人宁肯多花几十文买宋纸,而不买国产纸。所以,不少宋商卖文房用品到倭国其获利翻了几番。 并且,日本国的书价尤贵。以前都是公卿贵族才拥有藏书,识字读书也是贵族的特权——虽然日本后来学习大唐兴办官学,但官学只收贵族子弟,到平安时代前期兴办私学,才开始招收庶民,但私学在数量和规模上都不及官学,庶民子弟能上学的仍是少数。而日本的印刷术远不如大宋发达,使得书贵如金,即使中等贵族的家里藏书量也是不多的。 南廷允许外销书籍后,很多海商看中了日本的书市。而宋版书比日版书印刷更精美,字体排版更清晰工整,很快便占据了日本大半书市。有财力的宋商从书肆批买印刷精贵的官刻本和杭刻本卖给公卿贵族,而中等财力的宋商则批售价格较低的建刻书。所谓建刻是指福建建阳的刻本,世称建本,以量大价廉而闻名。所以“元边纸建本”在大宋意味着低价书——当然绝不是坊间的劣刻本——销到日本的价格虽比本国贵了好几倍,但比起日版书还是便宜的。 无形中,使得能买得起书的日本平民多了起来,如商人、坊市民,还有那些拥有“士”的身份却被排斥在贵族圈外的中下层武士。而这些人,有可能最先接触的就是来自大宋的蒙学书,接受的是大宋的文化…… 这位米大官人将“寻常书”卖到倭国,也想让更多的倭人读得起书?——郑七郎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个念头。 便听魏东福道:“……现下会说大宋官话的倭人越来越多了,七郎就算头回来倭国,也不怕出门没了方 分卷阅读692 分卷阅读692 分卷阅读6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3 向,在这博多城的商铺随便找个倭商,都能用大宋官话道个东南西北。” 郑七郎哈哈道:“那敢情好,不用比手比脚、连猜带蒙了。” “哈哈哈……”三人都笑起来。 说话间,已轮到他们这艘海船泊岸,三人互相拱手道别,便赶着吩咐随从去码头叫人力,准备卸货入关了。 东边码头上,粮秣队已经分队出发采买补给。卫希颜的官船停在旗舰左侧,叶清鸿在两名亲卫的陪同下,下船出了港口,去经历这些不同于大宋的海外风情,以修炼她的道心。 卫希颜没有出港,从官船移步到旗舰,接见来自通州、秀州、明州,以及留驻博多的各地宋商代表,询问贸易状况,又问起宋商在倭国遇到的困难,有何建议等等。言语态度很是温和,渐渐让这些商人去了两分拘谨,说话的胆子也大了两分。 因占地利之便,赴日贸易的明州籍和秀州籍商人最多,而通州设立市舶司还是近两年的事,在对日贸易的宋商派别中相对较弱,此次会见中便几乎被明、秀二州的商人抢尽了风头。通州商人暗道不妙,若不能给卫国师留下深刻印象,只怕日后都要被这两州给压下去。 在座的五六名通州海商以舶商行的行首邓安常为首,互相对了个眼色后,决定大胆进言。 邓安常觑了个空子,道:“……随着我朝商人在倭国贸易的越来越多,这商事纠纷也越来越多,大宰府不好处置,或拖延不办,或含糊其辞,或处置不公……引起很多怨言。不知朝廷可否像三佛齐那样,在倭国也设立‘大宋商民领务馆’,派遣朝廷官员治理宋商事务?” 在座宋商先是惊愕,继而带着忐忑不安的期待,心情很是紧张。这是横亘在众人心头的一桩大事,没想到通州邓安常竟然有胆子提出来,一时既有些嫉妒,更多的却是期待,所有宋商脸上都不由流露出殷切之色。 卫希颜沉吟片刻,颔首道:“使团到平安京后,可与倭皇朝廷商榷此事。”这一项原就在她的计划之中。 众位宋商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大喜,齐齐拱手称谢。通州商人更是喜笑颜开,这事若成了,他们就是首先建言的功臣,在明、秀二州海商面前自是大大长脸,一时间,通州商人的眼眉都抬高了。 明州海商以孙氏家主孙俊明为首,秀州海商以周氏家主周子安为首,两人心里自有盘算,神态自若。 又有几位宋商提了几项建议,孙俊明瞧了眼会见室的摆钟,眼见一个时辰将至,便和周子安对了个眼色。 周子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待前面话停后,便拱手进言,说起宋商在日本置田之事。 “……倭国允我朝商人在当地置办田产,成为纳赋领主。但在外番置田,于某等小民而言,终不及故土可亲。加之,对倭地风物不熟,这田里是种稻还是种桑,或种其他甚么,令人犯踌躇。并且,听说倭国的田税比大宋高,若田里出产不丰,而缴税却多,在倭国买地就有些不值当了。” 他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道:“不知……倭国能不能像咱大宋一样,将田税降一些?倭皇朝廷规定的十税三着实有些重了……” 卫希颜笑了笑,道:“倭国的田税高是因为不纳税的庄园太多,国家收税的土地日益减少,便只能加税。就像大宋,土地兼并也很严重,官宦、富家、豪强都想更多地拥有土地,而更少地缴纳赋税,其结果便是私家愈富,而国库愈凋敝,严重的便起乱子。” 众商听得都有些凛然,只觉卫国师这话是意有所指——他们这些大商大贾,谁家没有百亩千亩良田的?而有良田的,又有哪家不想少缴些赋税? 便有人想起前阵子《西湖时报》上有篇文章,说朝廷应该重新经界田亩,清出那些隐匿的田产,惩办豪强地主,增加国家赋税云云,引来不少赞同之声,也有不少反对之音。他们这些拥有大田产的富商中就有纳税田亩不清不楚的,自然不希望朝廷下诏“经界”。 难道卫国师是在借这话敲打他们? “虽然大宋土地兼并严重,赋税减少,但国家仍然不加农税,便是体恤耕农,深悉国以农维稳的道理。”卫希颜说到这停了停,见众商的眼神都有些闪烁,心里笑了笑,道,“至于倭国的田税过重,这是倭人的内政事,我朝不便干涉。” “是。”周子文喏喏应了声,卫希颜不同意插手倭国赋税之事原在他意料之中,而他做此建言也并不是为了让倭国降税,因此对卫希颜的回复并不失望,但他没料到卫国师竟会借话敲打他们,心中生凛的同时又有些尴尬不安,便抬眼觑了孙俊明一眼。 孙俊明沉了沉眼,瞥见卫希颜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他们所想的一切早已看在她眼中,他心中打了个突,沉吟片刻,心道绕弯子不如直言,便拱手道:“国师所言甚是,他国赋税事我朝自是不好干涉。只是,种稻谷确实不太合算,不知朝廷可否允许在倭地种植棉花?” 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卫希颜心里一哂,绕这些弯子不过是为了棉花。 自从名花流旗下的棉布作坊在广南西路的琼州岛上试种新棉成功后,棉花种植便在南廷诸路推动起来。 这种新棉花不是琼州岛上自产的本地树棉,而是南海商路带回的注辇国棉种,注辇国的吉贝布比起琼州岛树棉织出的吉贝布更白更柔软,并且可以播籽种植。试种试织成功后,“棉布”便正式取代了以前的“绵布”之称。 棉花试种成功后,便是棉织技术的革新。名花流旗下的棉布坊将注辇国和黎峒的纺棉技术加以结合,技匠们日以继夜地反复试验、不断改进,终于造出了的棉织新工具,如脱棉籽的搅棉车、弹棉花的弹棉弓、纺棉纱的棉纺车、织棉布的织棉机等等。 用这些新的工具和新的技术,可以织出比注辇国的吉贝布更白、更柔软、更精细的棉布,在市面上推出后,就在商人中间引起了轰动。 以前注辇国的吉贝布价贵是因为量少,并且从海路贩进价格上翻,如今大宋能够量产棉花棉布,并且甚至比吉贝布质地更精良,弹出的棉袍、棉被比起锦袄和丝絮被子更暖和,这其中所蕴含的巨大利润是任何精明的商人都能够看得见想得见,如何不惹人眼热? 丝帛行业的富贾们首先心动,而名花流的棉布坊也无意独揽这个巨大的市场——独揽也揽不下,市场要靠合力才能拓展,何况 分卷阅读693 分卷阅读693 分卷阅读6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4 名可秀最重要的目的不是为了谋私利。于是名花流的棉布坊将试种成功的棉种进行公开拍卖,又建专门的棉机坊,生产搅棉车、弹棉弓、棉纺车和棉织机等棉织工具售卖。商人们有了种子又有了棉织工具,纷纷投资棉田和棉布坊,棉布行业欣欣向荣。 棉布的巨大利润不仅吸引了丝帛商转行,也吸引了很多盐商、茶商等商贾投入其中,不到两年,就使得棉花收购如潮水般上涨,而市场的巨大需要反过来也刺激了民间扩大棉田的积极性。 而时下种植业最赚钱的当数甘蔗和棉花,像南海的瑞宋州和华宋州,以及麻逸国、三佛齐国,就有许多宋商在那边买地广建甘蔗园,将成熟的甘蔗运回国内制糖再回销近西和远西的国家,赚得盆满钵满。经常到日本贸易的明州和秀州的海商便也起了心思,想在倭国买地种甘蔗,但南洋气候炎热利于甘蔗生长,而倭国气候不宜,种出的倭蔗远不如南洋蔗的糖分高,四根倭蔗才及得上一根南洋蔗,于是这些海商脑子一转,打起了种植棉花的主意。 卫希颜记忆中日本似乎不是盛产棉花的国家,但不盛产不等于不出产,就好像日本不是产粮大国,但不等于这个国家不出产稻谷,至于能不能广种棉花,种出棉花的品质如何,这是商人们折腾的事,有了利益就有驱动力,没准能让这些商人们捣腾出来。 况且,让日本多种植经济作物,对大宋来说有利无弊。随着技术的发展,大宋要成为成品出口国而不是原材料出口国,至于周边的国家,则要尽力引导其成为大宋的原料产地。 卫希颜便道:“种稻谷或是种棉花,都有气候和地力的限制,适合哪样需得因地制宜。至于朝廷是否允许棉花种植传到外番,这需提到户部商榷再定。” 众商听到这里,面色都是大喜,提到户部就意味着有了希望。 未几,会见结束,商人们起身告退,每人脸上都带着喜色,恨不得立即飞身回去,筹划后面的事宜。 卫希颜又在旗舰上接见了筑前国司、筑前守、大宰府大贰……当这几位官员走出旗舰后,神色都是又喜又忧,还带着惧意,让人着实好奇他们在旗舰上经历了什么。 随着旗舰上的主帆升起,无数面白帆相继拉升,战舰林立,嵯峨如山,浩浩荡荡开出了博多湾,往北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宋代刻书基本分为官刻、私刻和坊刻三大类型。 官刻:指官府主持下的刻书活动,中央刻书多以国子监为名,地方机构刻书则有不同名称。官刻多选上乘原本,不计成本,雕版质量很高,因而刻本品质优良。 私刻:指私人出资校刻的书籍。私人财力虽不及官府,但刻书人不以赢利为目的,多以名望为重,很多刻书人本身就学识渊博,故而校刻精良,刻本品质通常也较高。 坊刻:指书坊刻书,这是随商业发展而出现的一种生产和销售图书的行为。书坊地域分布广,因以赢利为目的,刻书的数量较大,种类也较丰富,且能随时根据市场需求而变化。由于宋人对书籍品质要求较高,加之行业竞争的需要,因而坊刻本虽然总体品质不如官刻、私刻,但也有很多品质优良的刻本。宋代坊刻最出名的有三地:蜀刻本、杭刻本、建刻本——前二者以质优价贵闻名,建刻以量多价廉闻名。面上流传最多的,便是建刻本,价格便宜买的人多呀。 2、关于宋代的书价:由于印刷技术和造纸业的发展,宋代书价比起以前便宜很多,但和现代的书价大概是不能比的。现在随便一本正版书的价钱都是在2030元之间,10元钱以下的正版书现在真是很少见了。 宋代的一两银子,也就是1贯钱(1000文铜钱)的购买力大概相当于现在的200300元rmb,100文就相当于2030元钱,所以在宋代如果一本书只卖100文那是非常的便宜了。 ☆、经略东洋(三) 战舰驶往日本的若狭湾,后面随行着十七八艘前往若狭国和平安京贸易的大宋商船,在海面上以“之”字形前进。 海上起了风浪,整个舰队的航速都降了下来,保持着每小时五六节的航速,以便后面的商船能够跟上。世界上最先进的造船技术在大宋,而大宋最新最先进的造船技术凝聚在战舰上,不是后面的商船可比。 卫希颜的官船行驶在舰队中央,主舱内十分热闹,茶香袅袅中围坐了四五人,一边品茶,一边叙谈。 坐在卫希颜左下方的是出使日本的正副使臣,正使户部太府寺卿富直柔,副使礼部文教司郎中张致远。 坐在卫希颜右下方的是三位文士,准确的说三位书商:坐在最前面的中年文士是京城最大的书坊、也是大宋最大的书坊——古今书坊的坊主岑之仪,坐中间的蓝袍文士是明州最大的书商贺章良,坐最下方的绿袍文士是通州寻常书坊的坊主米希孟。 除了岑之仪是从临安出发起就与使团同行外,贺章良和米希孟这两位都是临时起意去日本。 这种隆冬时节,除了皮袍商和棉服商外,一般商人都不会在十月之后再往日本,一是海上逆风船行慢,二是天气太冷,日本多数地方泰半会下雪,市场不兴盛,再者临近过年,宋人都有临年节不出远门的习惯,就算做冬服贸易的商人,十一月初出海就是最后一趟,而赶在月底返回。 但就在十天前,明州、秀州、通州这三地忽然风闻朝廷将派遣使团在十一月中出使日本。这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让一些海商、尤其是大海商怦然心动。若与使团同行,既可沾些光彩,又可借使团东风“狐假虎威”几分,更重要的是有机会和使团官员接触,打探朝廷关于宋日贸易的动向,更或许有幸得了人缘能为以后铺路。 而贺章良和米希孟都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快函,确定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并且得知副使是礼部文教司郎中,正好比是天下所有书肆的“父母官”,这个机会显然不容放过。所幸他们的书坊和文具斋都有存货,虽然准备不是特别充分,但来回日本一趟还是有赚头,至少不会贴了行程费用,便将书肆和文具斋全部清空装了箱,紧赶上使团出行。 出行的前两日,陆陆续续有从明州和秀州来的海船开到通州海门港。到出发这一日,海面上浩浩荡荡的船队中,水师护航战舰一百二十艘,跟随的商船三十五艘,而使团成员出使的坐船不过一艘而已,使团成员都有些无语:这 分卷阅读694 分卷阅读694 分卷阅读6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5 到底是护送使团还是护送商团? 至于使团的正副使臣,看见这番阵容,心里就越发猜疑了。 这两位是在十一月初十率使团启程出京,从临安走水路到通州海门港,按诏旨由通州水师护航出使日本。却在通州水师见着了风闻正在江北巡军的卫国师,当下都吃了一惊,然后见到卫希颜手中诏旨,方知此次出使倭国的真正主事者是这位国师枢密使,心里自然犯嘀咕。 两位使臣这一路上都在揣测——卫国师出使倭国是否有不为人所知的内情? 这会在舱中喝茶叙谈的几人,除了岑之仪和贺章良二人外,其余人都是头回到日本,正听着岑、贺二人摆谈日本的风情风物,不时泛起笑声。 张致远对日本的学制颇感兴趣,虽然出行前就已经调阅过秘书省存档的日本国文教综况,但论详尽自然比不上枢府的军机情报,便问起去过日本多次的岑之仪。 岑之仪道:“总起来讲,倭国的官学制度就是模仿唐朝。大学寮就是国子监,执掌大学的学事,设有明经道、纪传道、明法道、算道、书道、音道这些科目,教学《诗》《书》《易》《春秋》《礼记》《论语》《孝经》等儒家释义的经籍,还有史书、算学、律法、书法、汉字汉音等。后来,又在地方设立国学,相当于我朝的州学。大学只招收公卿子弟,国学招收地方官吏子弟,都不招收平民。 “后来有个叫空海的倭国僧人,这个和尚在倭国很有名,被倭人誉为‘书法三圣’之一,他曾经在大唐学习了很多年,回倭国后创办了一家佛学私学,允许平民入学,这才开了平民子弟入学的先例。之后,倭国便陆续有私学招收平民子弟。但总起来讲,平民入学读书的仍是少数,不及我朝多矣。” “自是不如我朝。”贺章良接口道,“大唐之后,我中原再无士族门阀,但倭国还是士族门阀制,这些士族就是倭国人所称的‘公卿’。选官制度主要依靠士族世袭制,公卿世袭为官,他们的子弟哪还有心思认真求学,即使上大学亦不过做个样子,能做何等官职还是看公卿门第,而不是看学识。这自然造成了官学的日益凋敝。某听平安京的一位私学山长说,以前大学有两成学生出现在学堂就算很不错了。现在,因我朝的影响,倭国朝廷宣诏重视经学,这才有许多公卿子弟不得不返回大学读书。” 米希孟“咦”了一声,说:“倭国难道没有科举,不是说学习大唐?” 贺章良嗤道:“有贡举,但名存实亡。” “哦,怎么说?” “倭国的贡举制,只以学生为主,学生以外,欲参加贡举,实不可能,这就让无法入学的寒门子弟失去了进身之门。不像我朝,只要身家清白,就能报考县试。再者,倭国通过科举考试的学子只能担任最低级的官吏,而且很难得到升迁。不像我朝,以科举出身为贵。” 米希孟明白了,点头道:“公卿子弟只需有门第就能做高官,不需要科举,而科举出身的士子只能做低级官吏,长久下去,贡举岂能不衰落?” 贺章良捋须笑道:“正是如此。” 卫希颜突然说了句:“其中却有一项好处。” 啊?大家表情都有些错愕。富直柔愣了下,道:“国师这话何意?” 卫希颜目光有些幽深,“正因为选官制度主要依靠世袭制,这使倭国的私学教育没有把培养学生参加科举考试作为主要的教学目标。也就是说,相比我大宋的官学私学都以求取功名为主的教育,倭国的私学教育少了这些功名、仕禄心,反而将教学的着眼点放在了普及文化和钻研‘有用’之学的理念上……” 卫希颜的目光越发深邃,“换句话说,倭人的私学教育教的是实用学,也就是为我朝许多士大夫所不屑的杂学。但就是这些杂学,能让我们大宋的船只最先进,能让我们大宋拥有那些外番梦寐以求的丝绸技术、玻璃技术、制糖技术、棉织技术,等等。也正是这些实用技术,让我们大宋处在世界贸易的前导地位,源源不断的贸易财富使得我们大宋更加富强,让海外诸番都拜服在我们大宋的商品之下。” “试想一想,如果倭国人也学习了这些杂学,掌握了这些实用技术,他们还会像现在这般顺服地俯首拜服吗?”她手指轻叩几案,“笃笃”声仿佛敲在众人的心上,“他们会用这些技术来强大自己,然后攻打大宋,就像契丹人、党项人和女真人做的那样,觊觎中原的资源,抢掠中原的财富!” 她扬起眉毛,“天朝上国不是口中喊出来的,后面有文明和实力在垫底。没有足够的底气,所谓的天朝上国那就是自欺欺人。我们的文明确实很悠久、很强大,它是我们的灵魂,但只有灵魂还不够,必须还有容纳灵魂的身体,没有了实用技术,就等于没有力量的身体,被人一打就趴了。” 她嗤笑一声道:“倭人为什么怕我们?因为我们有战舰,有火炮,有强大的军队!如果没有这些杂学研究出的技术,战舰怎么造,火炮哪里来? “朝中一些文官动辄说‘奇技淫巧’,对杂学不以为然,这是鄙陋之见。经学之道固然重要,它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灵魂,但技术之道亦不可偏废,它是文明发展的先导和卫士。 “倭国人为什么学习大唐?是因为被大唐的丝绸、瓷器等华美的奢侈品吸引,然后才有遣唐使访唐,学习大唐的文化,这就是实用技术为精神文明开道。反过来,技术转化的军事实力又维护了文明,不为外寇所欺,使文明得以传承并教化海外,所以,这些实用技术又是文明发展的卫士。” 卫希颜仰了仰身子,换了舒适的姿势坐在唐式圆腰胡床上,以一种隐含嘲讽的语气道:“只要有人类的一天,只要有利益的存在,争斗就永远存在,而国与国之间的侵略和纷争也永远不会停歇。 “那些空谈教化的士大夫,只知道挥着儒家经籍讲文明,却不知道,粗暴野蛮的武力之下,文明可以灰飞烟灭。要和强盗讲文明,必得先用实力震慑,打怕了他们,然后才是坐下来讲经讲道谈文明。” 富直柔和张致远却听得心中凛然,只觉卫国师这话倒似专门说给他们听,让人刺心。 岑之仪、贺章良、米希孟三人却是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虽然是文人,并且都有举子的功名,但已经不完全是文人,更确切的说他们是大宋的儒商,接受着儒家的思想,接受着儒家的 分卷阅读695 分卷阅读695 分卷阅读6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6 教育,但从商的经历又让他们接触到“士”以外的阶层,感触到不同于“士”的思想,比起普通儒生,他们的眼界更开阔,思维更开放、也更活跃,更能接受新事物。卫希颜这些话落在他们耳里,很直接、很尖锐,有些用词还很新奇,但似乎都直指问题的核心,仿佛就是他们长久在思考的那些道理,并产生了共鸣,不由半眯着眼,细细回味忖量,仿佛一杯加料煎煮的酽茶,初尝涩口,细细回味却是韵味悠远。 张致远是文教司郎中,执掌大宋文教,他这厢仔细琢磨卫希颜的话,似乎是从倭国的私学教育说起,再联想凤凰书院的教学便是百科齐举,以塑造学生品行、教导学生学问和思考为主,而不以考取科举为目的,便道:“国师您的意思是,倭国私学教育有我朝可借鉴之处?” 卫希颜没有答话,反而问他:“儒家之学是什么?” 张致远道:“儒家之学,是以弘道为己任,‘明明德于天下’。” 卫希颜又问:“何为儒家之道?” 张致远道:“儒家之道,是弘天下文明,开万世太平。” 卫希颜点了点头,道:“所以儒家讲修身、治国、平天下,修身是正其心,之后才能治国、平天下,这都是儒家‘弘道’的手段,或者说途径,但不是儒家之道的目的。诸位,可是做此理解?” 众人都点头。富直柔捋须道:“所谓教育,即教书育人,既要教学问,更要育人品行。以‘格物’‘致知’‘诚意’,而‘正其心’,才能具‘仁’并‘文、行、忠、信’,成为君子。” 卫希颜笑道:“所以话题还是回到刚才,君子只拿书教化不了强盗,必须有器,这个器是器用,是技术。所以格物不仅仅是修身正心,还要成为技术之学,这样,才能保障君子的强大。这就说到倭国的教育,大唐兴盛时,倭国的经学很兴盛,大唐覆灭后,经学随之在倭国衰落下去,大学寮的经学科目等于是虚设。相反,私学的实用教学却发展起来。如果一个人没有品行,手中却有利器,是不是很危险?如果一个国家没有品行,却拥有利器,是不是更危险?” 米希孟轻“呀”一声,脸上神情若有所思。而岑之仪似乎已经明白了卫国师的意思,只捋须微笑溢于言表。 张致远拊掌道:“是以,我朝赠儒家典籍予倭国,倡导其重视经学,修身修德,以‘文、行、忠、信’而教之。” “所以,倭国私学也必须重视经学,修身正心,这也是为了他们治国、平天下着想。”卫希颜微笑着说,侧眸看向张致远,“此次出使倭国,张郎中责任重大呀。” 张致远会意,神色凛凛道:“下官当与倭国太政宫、大学寮商议私学科目偏废之事,当以治经为正道,而逐杂学无用之道。”弘扬儒家经学,这符合礼部参政胡安国之意,也符合朝廷意向,张致远这话说得很是大义凛然,毫无心理负担。至于卫国师对倭国是好意还是歹意,就不是他关心的了,只要对大宋有利就成。 *** 次日,天光放白,一轮红日跃到海空之上。远处,海天一线,彤红流展。 米希孟用罢侍卫端上来的朝食,在越锦弹棉的襕袍外罩上皮袍,戴好围脖,双手拢着暖棉筒子,徐步出了舱房。清晨的海风吹拂在脸上,带着清新的海腥气。他拉了拉围脖,往船头走去。 便听到隔壁舱房门“吱呀”一声,身着宝蓝缎面灰鼠皮里大袍的岑之仪走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笑,拱手打招呼,寒暄几句后便往船头踱步而去,寻了个侧风的地方看海上风景。 “……快到若狭湾了罢?”米希孟眯起眼,茫茫海域的前方仍然是茫茫海面,只看到天际一线的彤红。 岑之仪算了算路程,道:“按这风向、船速,大约得明日凌晨才到。”语气顿了下,又道,“若是没有我们这些商船,战舰大约在向晚前就能泊靠小滨港了。” 米希孟左右转头看了两眼周遭劈浪前进的庞大舰队,眼睛眨了下,说道:“整个水师护送使团出行,似乎……太过于声势浩大了。难道是因为卫国师在使团中?还是想故意扬威震慑倭国?” 岑之仪哈哈一笑,道:“或许,都有。” 便听身后脚步声,伴随着贺章良的朗朗笑声,“端成兄,二郎老弟,二位真早呀。” “同早,同早。”二人转身,拱手而笑。 贺章良看着官船乘风破浪而进,感叹道:“真没想到,某等竟能有幸得到卫国师邀约,乘坐国师官船同行。” 米希孟也感喟道:“这就是人生际遇呀。” 他们原本抱着努力接近文教司郎中的打算,谁能料到,上船后才听说那位传说中的国师枢密使竟然就在使团中,并且上了她的官船,品茶论道,比他们原来的打算何止上了一重楼?想想都仿佛还在梦中。 岑之仪捋须笑道:“京中传闻,卫国师威重凛然,清远如昆山之雪,不好接近,其实国师向来重视文教,两位又都是儒商,自然和旁人不一样。” “哦?”贺、米二人都起了兴致,贺章良道,“先前听国师说‘儒商’,这会又听端成兄说起,不知这‘儒商’之称可有深意?”不仅仅是儒生经商之意罢? 岑之仪道:“卫国师之意某未听说,但听某家主上解说过。儒商者,既有儒者的德和智,又有商人的财富和变通。儒商,是儒中的躬行实践者,又是商中的诚信君子,以德立身,不谋不义之财,寻求义利之统一。” 贺、米二人听得目光灼灼,不由颔首,迭声道:“不错,不错。” “某家主上道,儒商和商人最大的不同,是怀有济世救民的远大抱负和忧患意识,己身达而兼善天下。敝东主道,儒者行商,是儒家弘道的另一种途径,其意义不逊于庙堂。就如子贡、陶朱范公、白圭,便是某等儒商的先贤楷模。” “正是。”贺章良朗朗笑道,双眼灼灼发亮。 他和米希孟都是落第后不仕,因年纪已逾不惑,再求仕进也无多大前途,索性开了书坊做了书商,但家中亲朋说起来,还是面带遗憾之色,让二人心底隐有块垒,而今听得岑之仪关于儒商之论,顿时胸中块垒一消,油生知己之意。 米希孟也神情愉悦,忽然想起道:“端成兄说的‘主上’是……?” 贺章良也很好奇,没听说这大宋第一书坊的书坊主还有主家啊 分卷阅读696 分卷阅读696 分卷阅读6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7 。 岑之仪微微一笑,向南拱手道:“某家主上即古今书坊最大股东,其智略深远,怀济天下,某等衷心敬服,尊为主上。” 贺、米二人都愣了一下,贺章良啊呀一声,拱手道:“听端成兄说来,让某对兄之主上好奇不已啊。不知可有机会,给四郎引见一二?” 岑之仪哈哈道:“若有机会,一定引见。但某家主上见不见四郎,就不是某能决定的了。” 贺章良心思一动。他知道这位岑坊主的背景很深,他的古今书坊在大江以南十分有名,可谓执书商之牛耳,而这位坊主出身江陵名门岑家,是大唐最有成就的边塞诗人岑参之后,其父岑穰是哲宗绍圣元年甲戌科的榜眼,曾经出知杭州,以两浙转运使致仕,在两浙经营多年,留下许多人脉,所以岑家虽然再没子弟出仕,但在两浙的影响力却不容小觑。这般想来,能做这位岑坊主的“主上”,定然更加是位人物。端看卫国师对他的态度就能猜测一二,想来岑家的面子还不足以让卫国师另眼相待,应是给那位主上的面子。 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揣测,却不得要领,毕竟线索太少。 米希孟神情有些恍惚,隐隐约约觉得,岑之仪说的“主上”他似乎有印象。 便听岑之仪笑道:“说起来最让人敬佩的还是二郎老弟啊,卖了赚钱的香药铺子,开不赚钱的寻常书坊,正是达则兼善天下读书人啊。” 贺章良也道:“端成兄说的是。”又有些好奇地道,“明州亦有家寻常书坊,不知和二郎的书坊可有干连?” 米希孟回过神来,笑道:“何止明州,京城临安是寻常书坊的总坊所在,在江宁府、苏、扬、湖等州,以及鄂州、潭州、邓州、徽州之地,都有寻常书坊,像某的书坊一样,都是寻常书坊的分号。分号和总坊之间并无隶属关系,只有加盟合作,由总坊负责供书和运送,并统一书坊的招牌、外观和内部陈设,分号每年上缴一部分利润即可,运作很便利,不用考虑货源,所以书价能够便宜下去。听总坊的坊主说,这叫加盟连铺经营。” 他说着,便想起去年赴春闱,落榜后心情郁闷,逛书市逛到了寻常书坊,只见门柱上漆刻一副楹联: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是取自大唐名家刘禹锡的诗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后两句诗漆刻在这家名为“寻常书坊”的门柱上,不由令人浮想连翩:昔日只为贵人所读的圣贤经著,今时已能为布衣平民所读。 米希孟好奇之下进去一看,架售书类极是齐全,又按纸张和刻本不同,论价分层摆放,三楼书最贵,《论语》每部定价三十缗,而一楼摆放的《论语》只售百文,相差极是悬殊。但这些百文书的装帧虽简要,印书纸却不并不劣质,雕版刻工也清晰规整,若只售百文哪有多少赚头? 更让他惊讶的是,一楼书坊贴着张醒目的告示,意思是允许读书人借阅,只要登记籍贯姓名住地后,就能将书借出三日,可供誊抄,书坊甚至贴心地准备了价格低廉的纸墨出售。 他好奇惊讶下向书坊打听,书坊掌事说:这是敝坊东主的宏愿,愿天下读书人都能读得起书,故而廉价售书,十文借书。 米希孟感喟良久,因落第带来的怅惘情绪不知不觉消去。从书坊的招盟启事中得知可加盟开分号的规定,便向掌事约见书坊主…… 是了,米希孟心道,就是在总坊坊主的口中,他听说过“某家主上”这个称呼。 他一直敬佩着这位未曾谋面的总坊主上,既有兼济天下的胸怀,开设“寻常书坊”惠及天下买不起书的贫寒士子,又有不为人及的智慧,创出“加盟连铺”这种有利于推广和经营的模式——这是怎样的人物?! 这位主上和岑坊主的主上,会是同一人,还是巧合? ☆、经略东洋(四) 就在凌晨时分,天皇朝廷接到了博多的快使传报,得知大宋国师兼枢密使卫氏家率使团和舰队出使日本的消息。 已经院政的鸟羽上皇立即令藏人宣见太政官和八省六卫的公卿大臣,商议接待议程等事项。殿上公卿大臣们为抢接迎使的位置吵得不可开交——这可是接近上国使臣拉关系的好机会,谁都不想让别人占了便宜。鸟羽上皇权衡再三,最终确定以太政官次官、中纳言藤原赖长为正迎使,以职司外交事务的治部省长官藤原纪光和兵部省长官平忠盛为副迎使,率领官员和兵卫前往小滨港迎接。 午后未时,准备齐全的迎使团从平安京出发,车马鲜明地赶往若狭国。 中纳言和治部卿坐在同一辆马车内,身后跪着一名侍女奉茶。从京都往小滨港的官道被修得宽阔平坦,马车行驶得很平稳,茶汤没有溅出半滴。藤原赖长慵懒地倚在金丝刺绣牡丹花的绵面迎枕上,半眯着眼品啜武夷团茶,白皙手指满意地抚摸着哥窑盏上滑腻如玉的冰裂纹,一边听治部卿谈说前事。 藤原顕辅脸上一副悠然神往的表情,“……那年大宋使臣出使我朝,使臣的护卫统领连败上皇御所四位北面武士。那口宝剑真是使得出神入化,便见一道白光,‘铿’一声就将平正泰的长刀给挑落,交手还不到一回合……” 这位治部省长官说的是建炎三年十二月大宋枢密院使臣出使日本,谴责日本朝廷剿寇不力,要求赔偿宋商损失,态度很是高傲,激起朝中公卿不满,怂恿上皇的院御所武士“以武会友”,想用武力教训教训大宋的使臣。孰料大宋使团的一名侍卫竟然连败四位北面武士,让上皇和公卿贵族都震撼不已,原本砌辞敷衍的态度立时软和下去。 “当时上皇赞叹说,其武勇堪比八幡太郎义家,赐金百两,御刀一柄。” “哦,哦……”藤原赖长发出噫叹声。 藤原顕辅所说的“八幡太郎义家”是日本平安王朝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姓源名义家,是关东武士团首领和源氏家主,传说其母身怀义家之时,其父源赖义梦见八幡大神——清和源氏一族的氏神,也是日本神话中的战神——赐剑于他,故义家得名“八幡太郎”。 这位“八幡太郎义家”曾在前九年之役、后三年之役中成功镇压了安倍氏、清原氏等虾夷(北海道)战败豪族的反乱。相传清原氏挑战他的箭法,将三套甲胄叠挂于树枝之上,源义家一矢飞去,三甲洞穿,清原氏拜服投降 分卷阅读697 分卷阅读697 分卷阅读6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8 。后来在关东兵乱中大显神威。被白河法皇誉称为“天下第一武勇之士”,是日本武士奉为神话的人物。 宋使访日这年正值白河法皇病重,等了多年的鸟羽上皇终于能够执掌院政,心中犹存对祖父的积怨,发出这声“武勇堪比八幡太郎义家”的赞叹,既是发泄对白河法皇的不满,也是抬高这位大宋侍卫,给比试输掉的北面武士找回些脸面——能和八幡太郎义家堪比武勇之士,输在他剑下不算丢人。而这些北面武士都是他的院御所武士,他们的脸面就是上皇的脸面,自然是要维护的。 当然,鸟羽上皇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武士势力日益增大已经引起他的忌惮,这时借大宋武士来比源义家,就是将武士贵族奉为神话的源义家拉下神坛,意味着对武家势力的一种打击。 治部省的长官藤原顕辅出身藤原北家,属分支末茂流,和中纳言藤原赖长所属的藤原北家嫡支本家流的血脉关系已经很远,有着不同的利益派系,但在对待崛起的武家贵族的立场上却是一致的,因笑道:“上皇赞这位天朝的安侍卫是第一武勇之士……啧啧,中纳言没见到,那平忠盛、源为义的脸色好看极了。”他的语气十分欢快。 藤原赖长哈哈大笑,他所属的藤原北家本家流就是平安朝赫赫有名的摄政关白家族,和关西、关东武士团的首领平忠盛、源为义都不对付,自然乐见他们削脸面。 “以前常常听藏人说起御前比武的精彩,可惜未能亲见,实在是遗憾,遗憾。”这位关白家的次子是前不久才升为中纳言,进入太政官(内阁大臣)之列,前年大宋使臣朝见时他还没有上殿。 治部卿喝了口茶,继续往下说:“那位安侍卫谢恩时,却说他的武艺在大宋不过二流,他侍奉的国师枢密使才是大宋第一高手……” 按日本方面的理解,国师亲卫就是卫氏家臣。 据这位武勇过人的“家臣”说,他在卫国师手下走不过半招,还特别强调,国师不持兵刃。 鸟羽上皇、崇德天皇和公卿、武家大臣们都听得目瞪口呆。 再之后,大宋水师的舰炮和武威震撼了日本朝廷,而这样的虎狼之师就是那位天朝国师统辖,听宋商说,这样的水师还有十几万,又说,卫国师为相的枢府还统有马步军四五十万…… 上皇听得牙漏抽风,吩咐下去,说天朝上国不可轻易开罪。 “……想象那位上国国师的风采,真是令人神往啊。”藤原顕辅优雅地持着桧扇,摇头晃脑。 藤原赖长抚摸着茶盏,“明日便能见到了。”他细长的眸子闪过一道冷光,“这次可不能让平氏占去了风头。” 平忠盛因占了对宋贸易之先,平氏家族在这几年的贸易中笼络了大量财富,去年就为鸟羽上皇修了一座道院,上皇大赞他忠诚,平忠盛遂由从四位上的左近卫中将升为执掌兵部省的兵部卿,这让公卿第一家的藤原氏恨得牙痒痒的,更眼红平氏把持了九州一半的贸易。这次大宋使团出使日本,就是他们重新分派利益的机会。 两位藤原氏的表情都郑重起来,藤原赖长道:“必须要准备得周全、妥贴,让天朝使团满意,我们这样……”他慢慢说出安排。 藤原顕辅把玩着桧扇,边听边沉思,两人在马车中细细商议起来。 迎使团一路车马喧阗,傍晚时分到了小滨城,在若狭国司和城守的殷勤接待下,一行人住进藤原摄关家的寄进系庄园。 次日辰时,日本迎使团盛装出现在小滨港。城守府连夜布置,在码头竖了许多彩色的旗幡,五颜六色的丝绸彩帛随风飘扬,看起来十分喜庆。 便听“轰轰轰——”的炮声响起,后面的百姓叽喳道:“来了,来了,放礼炮了!” 约摸三十几声炮响后,巍峨如山的舰队划破清晨的雾气,“哗啦啦”破浪撞进眼中,高耸入云的桅杆上数不清的风帆就像一面面巨墙,扑天盖地而来,压得人只能抬头仰望。 “啊,庞大的舰队,威武的水师!”一名身穿狐皮袍子、手持桧扇的公卿大声吟起诗来,“万炮雷鸣劲,千帆鼓生风。滨海舰船匝,波山威气冲。” 其他人大赞:“好诗,好诗,大学头真是高才啊。” 藤原顕辅撇撇嘴,这大江氏又在出风头了。 礼炮声停歇后,城守吩咐下去,码头上立刻燃放起了迎宾的烟花,“噼哩叭啦”声里,产自大宋的五彩烟花在海空上缤纷绽开,将天空映得五彩艳丽。 码头上的百姓欢呼起来,抬脸仰望着天空,烟花下一张张兴奋的脸庞又带着些许茫然。这些百姓都是在昨夜接到城守府的命令,要求早起守候在码头上,迎接天朝上国的使团,表露天皇治下的百姓对天朝使团无比欢迎。 人们抬眼望去,烟雾腾腾中,只见得一幢幢巨船排海而进的气势,很难数得清楚到底有多少艘战舰开进了港口。在笼着晨雾的海面上,就连跟随在舰队后面的大宋商船都没有发现,驶入若狭湾的水师战舰少了十几艘。 烟花还在天空绽放,开在最前面的水师旗舰和国师官船在中间码头泊岸,舰桥还没有放下,就有十几名头戴朝天幞、身穿紫衫夹棉缺胯袍、革带佩剑的国师府亲卫掠空而下,排成护卫队形,顿时引起码头上阵阵尖叫、惊呼。 “飞……飞下来的啊!”人们都瞪大了眼,若不是亲眼所见,怎敢相信有人从丈高的大船上这么轻飘飘跳将下来,连腿都不打弯一下?! 先前赋诗的大学寮长官诗兴又发,手持桧扇漫声吟哦:“健儿驭风行,凌波天外客。疑是仙人谪,落为贵家士。” 藤原赖长手中桧扇半合,笑眯眯道:“大学头的诗做得越来越好了。” 大江维元手持扇子半遮面,优雅矜持的一笑。 站在右前方的藤原顕辅暗呸一声,心道大江氏倒会拍马屁,这些飞身下船的武士显然是那位天朝国师的家臣,诗中道“疑是仙人谪,落为贵家士”,这不是变相地讨好那位国师么? 藤原顕辅暗生警惕,这大江维元向来与治部大辅源有仁交好,若是让大江维元抢了风头,得了大宋使团青眼,没准就能成为源有仁的助力,威胁他这治部卿的位置。心念一转,当下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将大江维元完全挡在他身后。 大宋使团已经走上码桥。 这座码头去年才翻修过,仿照华宋 分卷阅读698 分卷阅读698 分卷阅读6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699 港的码头兴建,长长的码桥从岸上支入海面,足有四五十丈长,灰白的地面上铺着鲜红的地毡,踩在上面几乎感觉不到地面的坚实,两边还摆放着整齐的盆景,上面用彩绢扎着精致的花朵,风吹摇曳下曼妙如生。 卫希颜穿着紫袍大氅走在最前,明纱冠下容颜如雪,目光深邃幽深,身后是使团官员和水师主将,国师府亲卫护在周遭。叶清鸿微微落后她一步,青缎道袍外面系了件素色大氅,容色清冷无波,目光扫过前方华服盛装的日本大臣,但见人人手持折扇,头上戴着黑色的垂缨冠,毛氅下广袖宽袍,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粉,不像博多码头上那些涂得白煞煞的“女鬼”。 卫希颜淡声道:“这些倭国官员还算识趣,没有顶着张白无常的脸出来迎客。” 她身后的官员都笑了起来,水师都统制徐文的笑声最是响亮。 日本大臣远远听见笑声,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心里却都松了口气,看来天朝使团心情不错,不枉码头上这番精心布置。 使团正使、太府寺卿富直柔边走边说道:“中原魏晋时期,士族男子有敷粉为美的雅致。野史载道,竹林七贤的阮籍忧愤司马氏的倒行逆施,加上胡人入侵战乱不休,心中悲郁无法宣泄,便将脸涂成白面,用特立独行表达对朝廷的不满。后来到了南北朝期,士族除了敷粉外,又有熏衣剃面之风。因中原战乱有些士族躲到了海外。观这些倭国大臣,人人涂粉白面无须,或许就是从这些中原士族后裔那里学来的风气,成了倭国贵族的雅致。” 众人豁然:原来还有这个源头。 使团成员抬眼望去,但见前方那些迎候的日本官员果然人人面白无须。徐文嘿笑一声,“穿得可真华丽。”远远的就能闻见各种名贵香料散发出的香气。 这些日本大臣有穿貂裘袍的,有穿狐裘袍的,裘袍外系着锦面毛氅,裘袍和毛氅的镶面尽是大宋最贵的蜀锦、云锦,再次也是越锦、杭锦,袍面刺绣着华丽缤纷的花纹,色彩繁复层层深入,海风吹拂下,花纹起伏,十分绚丽耀眼。 富直柔唇边泛起笑容,这些倭国贵族越奢华,大宋海贸就越兴盛。这两年时间,太府寺辖下的明、秀、通三州市舶司的收入已翻了番的增长。 他盘算着这次定要让倭国的关税从十抽二降到十抽一,和大宋保持一致。是时候施加高压了,太府寺卿回头掠了眼身后的庞大舰队,踏出的步伐走得更加坚实。 大红毡子很厚很软,使团众人走得不紧不慢,步态从容。 藤原赖长等日本大臣只见当先一道挺拔修长的紫袍身影,在众人簇拥中踏步而来,明明是踩在码头的红毡上,却有一种睥睨千军万马的气势。呼呼的海风从她身后吹过来,吹得紫袍大氅猎猎而起,带出一种凛然压下的气魄,如见山岳般让人沉窒。 藤原赖长的脸色已经白得不用涂粉,还未来及瞧清这位国师的面容,便被那如山而至的气势压得垂下颈子,折腰九十度拜礼下去,恭谨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 “下……国小臣,中纳言藤原赖长,恭迎天朝使团,上国国师。” 他身后是一片乌压压、和地面齐平的垂缨冠。 富直柔和张致远扫眼看去,便见这些倭国官员袍摆下的双腿都在微微发抖。 虽然被卫希颜的气势压得惊惧颤抖,但这些日本大臣折腰拜礼的仪态却严谨得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神情姿态都显得十分恭顺。 富直柔等使团官员拱手回礼,心忖:这些倭夷倒是礼仪严谨,比装腔做样的高丽使臣顺眼。 徐文嘴角咧了咧,抬手摸了摸硬扎扎的髭须,国师说,这些倭人顺服强者,越是强势,越是乖顺,看来果然如此。 卫希颜抬手回礼,“有劳贵国盛情迎候。”语速恰好保持在日本公卿拜礼的三呼吸时长,待这些日本大臣吁口气直起腰,她又道:“中纳言藤原,可是藤原氏摄关家?”清冽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自有一种威严,仿佛蕴着金石的力度,扣人心魄,让人不敢抬眼直视。 藤原赖长垂下眼,恭谨回道:“小臣正是出身藤原氏摄关家,现任关白乃家父,左大臣忠通乃小臣长兄。” 关白大约相当于太师揽政,左大臣和中纳言是太政官,相当于内阁大臣,左大臣是左相,中纳言则相当于副相。这藤原摄关家除了关白外,又占了左大臣和中纳言之位,看来虽然被白河法皇削弱不少势力,但朝政大权还是把持了一半。 毕竟摄关把政三百年,不是这么容易拔除的,卫希颜心里想道。 “尊敬的国师阁下,请容小臣向天朝使团介绍敝国接迎官员,……这位是治部省治部卿,藤原顕辅,是藤原北家末茂流嫡系……” 随着藤原赖长的介绍,卫希颜将这些人和《东洋诸蕃志》里的记载进行对应,不着痕迹地观察这些公卿官员的表情、动作和言语态度,推断他们可能的性情和政治偏向,再分别给他们贴上标签——“扶持”、“遏制”,或是“留待观察”。 日方接迎使和大宋使团都互相引见之后,藤原赖长恭敬道:“尊敬的国师阁下,小臣的长贺庄园已备好宴席,并准备了温汤,天朝官兵的住宿都在附近庄园做了安排,一定让使团所有人满意。” 卫希颜语声淡淡道:“住宿不必安排了,水师官兵宿在舰上。这城里应该有大澡堂子,让他们进澡堂子沐浴即可。将里面的搓澡女都清掉,军人就是军人,不要养奢侈了。”后一句是对水师都统制徐文说的。 徐文胸膛一挺,应道:“诺!” 藤原赖长和藤原顕辅对觑一眼,心里叫苦,精心准备的一百名搓澡女都白费了吗?却不敢上前劝说这位国师改变主意。单听这下命令的语气,就有一股杀伐决断的气势,哪敢多说一句?只愁着眉暗里叹气。 “至于设宴,也不必麻烦,”卫希颜语气依然淡淡,道,“使团已用过朝食,趁着时间早,请贵国安排车马,随后即刻出发。水师舰队留守小滨港,官兵的膳食有劳城守府,按驿馆的标准提供即可,勿需特别对待。”又回头吩咐徐文,“水师驻港期间,严令官兵守军纪,不得扰民欺行霸市,亦不可行嫖赌之事……违者,严惩不怠!” 徐文肃然应了声“诺”,也不管面面相觑的日本大臣,转身迈步虎虎生风回到舰上,自做安排不提。 分卷阅读699 分卷阅读699 分卷阅读7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0 藤原赖长和藤原顕辅都呆了,他们精心准备的歌舞啊,还有优雅的美男子……若是就这样子出发去了京都,他们哪有机会和使团拉近关系? 这位国师阁下不好伺候啊!两人对觑一眼,暗叹口气,却不敢怠慢,吩咐安排下去。 平忠盛被两人挡着无法上前,一边冷笑一边幸灾乐祸,脑子里也在转着念头,怎样才能接近这位看起来很不好接近的上国国师。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日本的姓氏 先说中国的姓氏。比如姜子牙:姜姓,吕氏,名望。因为是炎帝神农氏的后裔,所以姓是神农的“姜”,其始祖辅佐大禹治水有功而被封吕地,因此得吕氏。名字则是他自己的。可见,中国的“姓”,是“祖姓”,也就是祖宗的姓。氏则是在“姓”下分出的诸多支系,所以“氏”是同“姓”来区别家系的。 日本与中国有点区别。 日本的“氏”相当与中国古代的“姓”,代表着“氏族”,也就是远古氏族社会的氏族区分。日本氏的来源很多,大体为:(1)地名;(2)官职;(3)赐姓,例如源氏、平氏、藤原氏、橘氏。对日本古代贵族来说,“氏”是第一重要的。 日本的“姓”很特殊,因为它是一种“荣誉”,或者说更像是“爵位”。比如藤原氏,他的姓是“朝臣”。 日本古代只有贵族和武士阶级才允许有自己的氏、姓。平民只有名。 每一氏有很多分支,比如藤原氏就有藤原北家、藤原南家、藤原式家、藤原京家四系。最盛的藤原北家又有很多分支。他们最初的先祖是同一人,先祖的儿子们或因封官的地方不同,去了不同的国郡,便繁衍出不同的分支,一般是以自己的先祖命名,比如藤原北家的末茂流,最初的祖先就是藤原末茂。 2、桧扇:形制同折扇,是正式场合的扇子。 由笏板演化而来的。男子方面,与笏相同,持扇要用右手。在正式场合中,扇尖需向下倾斜。 ☆、经略东洋(五) 从若狭国小滨到平安京的官道八九十里,因毗邻京都商货往来,官道修得宽整,随着近几年宋日贸易的兴盛,这条官道又进行了扩建,修得更加宽阔平坦。从小滨出发,快马加鞭只需一个时辰便可抵达京都城门。 太政宫接到藤原赖长快马遣使带来的信件,将大宋水师的威武阵容尤其是那位上国国师的威势浓笔重墨地渲染了一番,院殿紧急磋议后,将原先议定的接待仪格又提了一重。 “要用最隆重的接待仪格……”鸟羽上皇表情严肃道。 院宣一下,内宫、外省都忙乱起来。负责迎使仪车的主殿寮赶着更换迎使的坐舆;负责天皇、皇后衣服裁绣的缝殿寮内紧急调了十几名绣工最精湛的绣侍,赶着为上国国师刺绣接迎舆车上的凤凰家徽…… 这厢使团队伍已经从小滨出发。 大宋使团出使日本带了印刷书籍、丝帛、茶叶、瓷器等不少礼物,足足装了十几大车,四十余名使团官员和随从分坐十五辆马车,日本迎使官员的车驾又有十几乘,统共四五十辆大车在官道排开,加上骑马的扈从兵卫,前后连绵一里有余,行程速度自然不是很快。 到近午时分,使团车马在途中“大宋馆”驿停下来用膳,然后接着启程。下午申时三刻,抵达小滨至京都的最后一驿,距平安京还有三十里。因冬日昼短,估摸抵达京都便将天暮,藤原赖长征得使团同意,遂吩咐下去,车马在“大宋馆”歇下,待明日天亮再进京。 这沿途的大宋馆是去年才新建,从小滨到京都共两座,专门用来接待大宋使臣,修得雕梁画栋,很是富丽。当晚,日本迎使官员在馆舍内安排了宴舞歌会,席上双方官员饮酢相谈,仿佛融洽,但主座上不苟言笑的卫希颜双眉清凛,目光冷锐,坐在那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不敢放声言笑……这宴会没撑多久便草草结束,余下藤原赖长等公卿贵族相对无言。 次日辰正,车马喧动,从大宋馆出发,继续行往京都。 虽然已是十一月末的天气,北风凛冽,寒气刺骨,天气却很晴朗,万里无云,阳光照在赤底金绣的旗帜上,“大宋使团”四字如鎏了层金芒般曜曜光华。 京都城门外,从辰初起便开始迎候的日本皇族和公卿大臣们远远便看见那流金般的旗帜,在风中招展开来,金芒跃动下蓬勃张扬。 从城门口到皇宫的平直大道已经铺上了锦织的红毡,前面是卫门府仪仗开道,左右是兵卫府护行,身着十二单衣的侍女们手臂挥舞,纷纷扬扬的腊梅花飘洒着从天空落下,馥郁的芬芳袭满了红毯上的天空,大道两边挤满了兴奋的京都百姓,喧阗的声音交杂在悠扬的迎宾乐声中……望眼处,鳞次栉比的屋舍,繁华的街道,无数挥舞的手臂;耳听处,高扬的欢呼声,热烈的议论声,仿佛偌大的京城都在盛情相迎,洋溢着欢乐气氛。 大宋使团官员乍然间被这热情惊得地霎了几眼,继而露出优雅得体的微笑,保持着端矜的仪态坐在迎使的纱帘牛车中,目光平视前方。 华丽的卫门府仪仗队后面是鸟羽上皇之弟、最云亲王的菊纹辇车,坐辇之后是同样用人力挽引的华丽辇车,半透明的紫绡纱缦上用纯金抽成的金丝绣着一只扬翅而飞的凤凰。 迎风飘拂的纱缦内,一道挺拔的身影端然跽坐,绛紫大袖上金色的凤凰展翅欲飞,一柄带鞘长剑直立在她身侧,古朴大气的玄黑剑鞘上漆绕着一只凤凰,昂首长唳。淡淡的威压如潮水般从那道身影四周涌散开去,形成一道无形的气压盘旋在辇车周围,让人望一眼就心生震颤,无端的敬畏,远远的仰望,却不敢直视那如岿然高山的身影。 渐渐地,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てんじん——てんじん——” 听清楚了这声音的皇族和公卿贵族神色都有些怪异。关白藤原忠实喉头滚了两下,眼底掠过隐晦不明的光芒。 大宋使团的官员在车中只听得外面一浪接一浪的呼声,听起来像是“天京”的音。 有人不解道:“他们在喊甚么?” 同车有通事(翻译)的便解释说:“てんじん,是天神的意思。”说着眨了下眼,“倭人称他们的王为天皇,说是天神的后代,所以地位尊崇。” 一车的使团官员恍然大悟,继而都发出意味不明的呵呵声。 *** 朝见后,大宋使团住进 分卷阅读700 分卷阅读700 分卷阅读7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1 皇宫春华门外的鸿胪寺大宋使馆,官员随从仆侍等都安置妥当。 是夜,鸟羽上皇、崇德天皇在仁寿殿举行宫宴,欢迎大宋使臣。 殿内燃起一百二十一根龙涎香烛,香气伴着烛火缭缭萦开。殿内置着四座鎏金莲花座暖炉,里面的银霜炭烧得彤红,热气暖殿。殿内的木地板上铺着锦织七色绣的毡毯,置镙钿漆案,案后设榻榻米坐席。 鸟羽上皇端坐中间御帐台,左边是上皇的皇后藤原泰子,右边是年方十二岁的崇德天皇,天皇右边坐着犹带稚气的十岁中宫藤原圣子,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时瞟向大殿左侧。 大殿左厢坐着大宋使团官员,穿圆领宽袖官袍,戴垂脚幞头;右厢坐着亲王公卿诸大臣,穿着束带正服,戴垂缨冠,身边坐着他们的妻子,穿着十二单衣,层层叠叠,色彩艳丽缤纷,宛若霞蔚,右手桧扇半挡着脸面,目光不时溜向对面左首的席位。 乐声响起,两国官员把盏互敬。歌舞依次上演,杂然相陈。有唐乐的龙池乐舞、胡旋舞、柘枝舞,也有宋乐的凤迎乐队舞、击鞠乐队舞…… 跪坐在后面的侍女不时膝行添酒,两国官员又拈韵做文,大宋使臣做诗词,日本公卿做和歌,互作唱和,韵律相酬。乐声鼎沸,殿上舞蹈时而翩跹优美,时而劲健婀娜,隆重的气氛中却似乎少了几分欢快,仿佛有种压力让人放不开。 卫希颜坐在大殿左首,双眉清凛,目光冷锐,即使唇边噙着淡淡笑意,都带着一股子令人胆战的气势,殿内偷觑她的人不少,却很少有人敢直视她。这种无形的威压影响了殿上的气氛,就像暖室中有一股萦绕不去的冰雪寒风,让人无端冷肃。 年幼的崇德天皇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悄悄抬眼觑向左边,便见一道锐气迫人的目光射来,仿佛利箭穿入,心口陡然窒息……良久才回过气来,身上但觉一阵阵的冷,恍惚惚的不知殿上歌舞何曲。 未几,一曲舞罢,左大臣藤原忠通起身,向着卫希颜的席位躬身一礼,道:“尊敬的国师阁下、上国使团诸阁下,接下来一曲歌舞是敝国由大唐雅乐改编而成的歌舞——《青海波》,此曲为敝国盛大宴会之曲,舞人向为京都风姿最俊逸的公卿贵公子,帽簪鲜花而舞……” 日本国依然保持了大唐的风气,公卿贵族都会舞蹈,平安朝一位天皇道:“……若论舞蹈技艺,公卿子弟毕竟不同凡响。民间有名的舞人,舞技尽管娴熟,却总缺少了公卿子弟优美高雅的气质。” 在盛大的宴会和祭神仪上,往往有风姿俊雅的公卿子弟献舞,在御前献舞更是风光无限。 左大臣说的青海波就是日本宫廷中最为华丽优雅的舞蹈,舞姿模仿海潮,舞者一般都是时下第一的贵公子。 左大臣道:“今日宴上舞者为治部大辅源氏有仁。源大辅乃敝国后三条天皇之孙,辅仁亲王之子,精擅管弦、书道、诗歌,才气俊逸,舞姿优美高雅,敬请赏鉴。” 话落时,四十名乐人鱼贯入殿,向御帐台行礼后便围坐成圆阵。 一名乐人横笛而吹,悠悠清扬的笛声中,治部大辅源有仁翩然上殿。他换下束带,穿着身华丽的缺胯舞袍,色彩鲜丽的袍子上绣着青海波中的白鸟,袍下是彩绣波浪纹的下袭,腰系鞘头裹金的镙钿太刀,头上的垂缨冠簪着腊梅花,将一张无可挑剔的俊丽脸庞衬得鲜妍光华,脸上没有敷粉却白皙如脂,两条眉毛修长而上扬,浓而不杂,眼睛有些狭长,眼皮很薄,眼波流转间,便有一种说不出的俊雅风流。 使团众人暗赞:好一个姿容超群的美男子! 便听笛声陡然嘹亮,瞬间乐声合奏,声音贯耳,又渐次迭回,宛若潮水,忽起忽伏,妙不可言。源有仁舞姿投入,步态和表情都绝妙无比,歌咏之声尤为动听,仿佛清脆亮丽的莺歌萦绕在耳边。众人听得都是入神。 翩跹步伐旋舞间,他的身影渐渐接近卫希颜案席,转眸睇笑,姿态俊丽优雅,眼波流转,又仿佛脉脉柔意传送。 叶清鸿眸子陡然一动,这是……“美人计”?唇角浅浅一勾,带着看戏的心态,瞥向左侧上首。 卫希颜神姿端然,唇边依然噙着淡淡笑意,清凛的双眉下眸子深邃幽深,自然散发出淡淡威仪。源有仁挥袖抬眼,视线触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心口一窒,身子便不由自主地随着潮落的乐声旋舞退去。 乐声高亢,直入云霄。 舞姿也入佳境,舞者的辉煌姿态,惊艳之极。 大宋使臣都看得一脸赞叹。 随着他翩翩起舞,垂缨冠上簪的梅花全部飘落,仿佛这梅花也自知不能与他俊丽非凡的容姿相匹敌,羞惭退避下去。 一曲舞罢,众皆击节兴叹,啧啧不已。 卫希颜清脆两击掌,道:“治部大辅的舞姿俊美优雅,歌音悠扬清丽,如此妙舞清音,令人叹服,敝国使团当回礼为敬。” 她解下腰间黑鞘漆刻凤凰的长剑,微笑道:“便由某之府卫萧统领,持某之剑,献剑舞一曲。” 卫希颜说持国师佩剑,相当于代表她这位国师,即使是侍卫剑舞为回礼,也不算辱没了身为公卿大臣的源有仁。 因此大殿内的日本君臣虽有异色,却无恼意。 卫希颜身后的国师府都尉长身而起,昂然绕席走到她案前,击胸一礼,双手伸出恭敬地接过她的佩剑。 “铿——”长剑出鞘,雪亮剑光直刺人眉眼。 便见矫健的身姿腾挪飞跃,一团雪光围裹在身周,只见光芒而不现剑,“哧哧”的刺空声如同穿透实物。铿锵有力的歌吟声伴着剑舞响起: “泰岳凌云峰,对倚长松。把酒问月朝天宫,引觞舞剑向苍穹,星沉地动。” 渐渐地,挥剑的人已看不清楚,只见白茫茫的剑气中盘旋着一道黑影,兔起鹘落,腾跃起舞。 “锐气破长空,疑影无踪。方知此刃疾如风,月曜流光亦可通,谁与争锋?” “锋”字音刚落,便听“铿”的一声,舞剑者抱拳而立,气定神闲。 那柄长剑已经纹丝不差地插回横搁在案上的剑鞘内。 殿上众人瞠目片刻,不由脱口叫好,拊掌赞叹。 左大臣噫叹间眉毛微微皱了下,只觉殿内仿佛还余留着那凛凛剑光的寒气,不由拢了拢袖口,心想,这位国师以剑舞相酬既是作为 分卷阅读701 分卷阅读701 分卷阅读7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2 回礼,又何尝不是一种告诫? 看来这位国师阁下不好美色,想要接近还得另想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1、关于牛车: 牛车一般车厢容量大,用于装货和运输,多从事劳务,故而称为“役车”,地位不高,上层人物自然很少乘坐。 不过,到了汉代情况就出现了变化。西汉时由于连年战争,皇帝出行,也难以找到毛色相同的马匹了,至于将相,则只能乘坐牛车。马匹多被征作军用。汉时,牛车值钱两千,而马拉的轺车(一种轻便的车)就值一万。马车之贵,可见一斑。西汉末一般官吏就极少有马车坐。汉宣帝的外祖母随使者到长安,就坐的黄牛车。但这都是因为马少而不得不坐牛车,牛车的地位还是远不如马车。 到了汉桓帝时,情况有了很大变化。自汉灵帝、汉献帝之后,从天子的士子、乃至普通老百姓都乘牛车。 从社会上层人物出行时以牛车代马车,这是车制的重大变化,也与牛车和时代的特点有关。本来中国是一个十分讲究礼仪的国家,对乘车有一套繁琐的礼节规定。《论衡.乡党篇》云:“升车必正立执绥,车中不回顾”。《新书》更是对乘车者提出了种种要求,如“坐车之容”、“立车之容”、“兵车之容”等等。故而帝王和达官贵人乘车时都要表现一副矜持之态。 但到了魏晋南北朝时,士族放浪形骸的风度,成一时风气。牛车不同于马车,车身敞露,且车厢大,乘座者可座可卧,不必要保持端端正正的姿态,加之牛车行走很慢,颠簸比马车小,很是受到士族们欢迎,并且乘牛车成为一种时尚。两晋时,御衣车、御书车、御药车……都驾牛,甚至皇帝出行的车队也是牛车。于是乎,上行下效,两晋南北朝时候的三公、尚书以及清贫的士大夫也都乘牛车招摇过市,成为时髦。 《南齐书.陈显达传》记载:陈家显赫,他的几个儿子和王敬则的几个儿子互相攀比斗富。他们穿戴华丽,比乘牛车。牛车也各有特色,曹操为丞相后曾经乘坐“通七香牛车”。 日本陆奥也是产马的,有几个马场,但魏晋的风气随着中原避难士族传入,所以牛车也成了公卿贵族的时尚车驾(当然远途求快还是得坐马车),有竹披车和毛车。天皇和皇族出行的车驾有凤辇、葱花辇、腰辇,下面有轮子,用人力做牵引——人拉车比牛拉车更显尊贵。 2、十二单衣:日本古代贵族女子和后宫的礼服,宫中女官、侍女的公服。 来源于唐朝的女子婚嫁衣——钗钿礼衣。 3、日本古代贵族女子面见外人时,必须以扇子半挡面。这也是来源于唐朝的婚嫁礼俗,那时还没出现红盖头,是以扇遮面,直到拜堂时,新郎要做却扇诗,然后新娘子才会拿下扇子,让喜堂上的众人见到她的颜面。然后这礼俗传到日本,大概就变成贵族女子的日常礼仪了,就跟十二单衣一样。 十二单衣非常的华丽,层层叠叠,四季缤纷的色彩都绣在上面,很是艳丽,所以日本古代的贵族男子看女子都是看衣服,而不是脸——话说扇了挡着了看不清脸呀,加上涂白脸扫帚眉樱桃唇的时尚妆……大概,真的没有华丽的衣服好看了~~~~~~~~~ 4、皇后和中宫: 皇后:天皇的正妻,原则上只有一人,不过也有与中宫同时二后并立的情况。 中宫:最早是对三宫(皇后、皇太后、太后)的统称。自村上天皇立女御安子为后起,中宫便开始成为皇后的别称。 后来,当一条天皇立女御定子为后时,由于此前已有皇后,故将两名称分开,以定子为中宫,与皇后同时并存。到其再立御代彰子为后时,便将定子升为皇后,以彰子为中宫 ☆、经略东洋(六) 夜里,崇德天皇突然发了烧,清凉殿一片人仰马翻,御医匆匆赶来,诊脉后说染了风寒。贴身服侍的宫人便想起宫宴后天皇换下的内衫都汗湿了,莫非是那时侵了风邪致病?但殿内虽暖,也不至于热得出汗呀……御医心里也有些诧异,却不敢多问,只开了方子令人煎药。 天皇的风寒并不严重,吃了两贴药便好了,再将养了三五日便能上朝听事。这日上皇和公卿大臣朝议大宋使团提出的修订两国通商条约之事,诸如在通商口岸降低关税、设立大宋领务馆等等。 治部卿禀道:“……使团富氏正使言,大宋的明州、华亭、海门港对我朝过去的商人收税都是十税一,按公平原则,我朝对大宋商人定的十税二不利于友好平等的交往……臣以为,这位富正使所言甚有道理。” 大藏卿当先反对,“若降下关税,我朝将损失一半商税,谁来承担这个损失?哼,降税不关你们治部省的事,当然只管说好话不怕牙疼。” 大藏省的职能相当于大宋的户部,地方田税、商税都属于大藏省的职司,大藏卿当然不愿意降低关税——其收入已占了全国商税的八成。 治部省职司外交事务,沾不到海贸利益,治部卿看得明白,只要交好大宋使团,让大宋使团满意,上皇就会满意,论赏便少不了他的功劳,当下冷笑道:“我朝要交好大宋,这关税自然得公平,若是因不公平的关税惹恼了大宋,大藏省负这个责任?” 大藏卿立时想起那位威势凌人的卫氏国师,还有驻在小滨港的大宋舰队,咄咄反驳的气焰就消了大半。 朝臣们左右私议起来,一些大臣认为不能惹怒大宋,一些大臣心疼降税的损失,这些大臣多半是能从海贸中捞得油水的,口里叨叨着不能降。 左大臣藤原忠通陡然扬声道:“虽然降税会减少商税的总收入,但一则不得罪大宋上国,二来降税后将有更多的宋商进入我国贸易,商贸将更加扩大,这般算起来,也能抵减降税的损失。” 大臣们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上皇赞许地看了眼左大臣,颔首道:“降税之事就这么定了。” 殿上又议起在通商口岸设立大宋领务馆之事。 治部卿道:“宋人的纠纷交由宋官解决,可省了我朝地方官员不好断事的麻烦。” 大臣们又纷纷附和,这回连大宰府权帅也不反对了。 唯有式部大辅藤原敦光面带忧虑道:“若由大宋官员驻我朝地方断事,恐有涉嫌内政之弊。” 这句清醒的言论很快消散在其他公卿的反对之声中,鸟羽上皇对这位六十八岁的老公卿没怎么放在心上——半只脚都跨入棺材了,老来糊涂也是有可能的。最终依从多 分卷阅读702 分卷阅读702 分卷阅读7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3 数大臣的意见,允了此项。 议事到后面,上皇问:“这些日子,卫氏国师可有出见众卿?” 从那晚宫宴后,公卿大臣们便争相递帖进使馆,谒见大宋国师,又纷纷在家中设宴,邀请使团官员,但这位国师从未接见任何一位公卿,也从不出席公卿家的宴邀,她的侍从官出面转述她的话,说,两国商谈正事自有使团的正副使臣在,国师来日本国是观光赏风景,喜欢四处走走逛逛,至于宴会之类有使臣出席即可代表……听了这番回复的公卿大臣们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难道还有谁敢强迫这位国师吗?想想那人的威势就足以让人胆战了。 公卿大臣们相觑叹着气,没有人注意到听朝不议政的天皇脸色有些异常。 关白藤原忠实道:“这位国师不好美色,送去的美少年侍从都退了回来……” 殿上公卿瞄了眼神色有些不振的治部大辅,心道,连公卿第一美男子源氏卿都遭了拒见,那些美男侍从又哪会放在这位国师眼里? 便听左大臣接口道:“财物似乎也不能打动。上皇赐下的备前贡御刀、琵琶湖蓝珠,以及臣等送去的礼物,都收到了价值相当的回礼。听说,这位国师还带了一车的铜钱用于购物,似乎真是所说的‘观光’。——这些日子,臣等与大宋使团的议事都未见卫氏国师出面。” 坐在御帐台一直未说话的崇德天皇蹙了下眉,一听到“卫氏国师”,便想起那日晚宫宴上如锐箭刺入的目光,不由一阵心悸,背上仿佛还有汗湿冰冷的感觉。 殿上公卿大臣已议论起来,应该如何打动这位国师,至少不能让卫氏国师对天皇朝廷生出憎恶之心或疏远之意。 太政官大纳言灵机一动,建言道:“……不如送些美女过去?” 平安时代的贵族有“美少男癖”和“风流”之好,鸟羽上皇的宫里就养着几位貎美的男宠,许多公卿家里也养着美少年,曾有一位公卿咏和歌道“少年如樱花,艳丽又纯洁”,喜爱美少男成了一种风尚。 殿上许多公卿豁然点头:或许这位上国国师也有“风流”之好呀。 卫氏国师是女子,“风流”之好当然是女色,难怪那些美少年都被退了回去,就连平安京的第一美男子源氏卿都打动不了卫氏国师呀。 中纳言藤原赖长的脸庞流露出恍然醒悟之色,道:“卫氏国师和她的徒弟叶氏真人出入相随,形影不离,……叶氏真人颜如冰雪,看来卫氏国师好女色多过男色。” 上皇想起宫中的几位美少男,将心比心、以己推人,欣然笑道:“如此,就由宫内省从宫中女官、侍女中选几名貎妍者,送去使馆侍奉卫氏国师。” 宫内卿拜礼领了院宣。 朝议到最后,鸟羽上皇严肃道:“无论如何,不能惹恼了这位国师,她想观光就观光,想逛何处就去何处,兵卫府要管好街坊治安,小偷乞丐之类都要清掉,不能让上国国师受了惊扰。——治部省向导是最接近卫氏国师之人,务必要恭敬地侍候,周到妥贴,一应要求只要逾越,都要尽量满足,务必让卫氏国师宾至如归,感受到本朝的诚意。” 殿上公卿大臣拜礼称是。 *** 鸿胪寺的大宋使馆内,卫希颜正把玩着镌刻有皇室菊纹的备前贡御刀,并不知道日本国的君臣正在殿上议她的“风流”之好,打算送美女讨好她,甚至有公卿大臣也在盘算着将家中美貌女儿送到使馆侍奉。 她随手一刀刺出,这时的日本刀还是直刀,形制来源于大唐横刀,除了刀尖斜削外,刀身并不弯,出刀是扎刺而不是劈。 叶清鸿跽坐榻榻米上的身姿不动,袖内一拳击出,拳风和刀风相接,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周边物什纹丝未动。 卫希颜清笑一声,“不错,有进步。” 说着将刀插回黄金裹头的刀鞘内,道:“倭刀比起大宋制式军刀,锋利占优一分,但韧性不及,碰上厚背大刀,对劈便折了。若论锋利和韧性二者兼具,倭刀比不上达马斯谷刀,更比不上中原兵器世家所造之剑。不过,这些兵器世家造一剑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卖出一口剑便能抵一年活,走的是价不是量。” 她敲了敲那柄御刀的刀鞘,“像备前国上贡的这种御制倭刀,十年才成一刀,比御刀次一等的倭刀,也得三五年才能造出,费时费力费钱,无法普遍装备。你看倭国的武士,不是人人都有一把正经锻出来的倭刀,多数是一年制的次品。 “我大宋兵员四十余万,是倭国兵员的十几倍,军中需要的是价格不贵的制式刀,否则便如大唐的横刀般,因无法长期大量的锻造供应而不得不弃用。” “达马斯谷刀如何?”叶清鸿知道军器监正在仿造这种刀,当年出使海外的大宋使团从大食国带回来了十几名锻刀工匠,已经造出了几批刀剑供给军中。 卫希颜道:“达马斯谷刀的锋利和韧性取决于它的材料和铸造技术。最好的乌兹钢在天竺,这几年我们通过商会加大了对天竺铁矿的购买,但天竺大陆内乱不休,影响了采矿,量跟不上去。军中多数刀剑只能掺一部分乌兹钢锭,完全的乌兹钢刀剑只能供给将官和特战士营使用——仍是昂贵品呀。” 卫希颜的佩剑就是用天竺乌兹钢锭为材料,采用达马斯谷刀的冷锻技术造出的雪花纹剑,剑身精致优雅,遂以西周锻造的名剑“承影”为名——主造这柄剑的大食工匠引以为荣,给自己取了个汉名叫周承影,意思是能造出汉人古周名剑承影的铸剑师。 “最重要的还是锻造技术。中国的百炼钢技艺传到倭国,使倭人的锻造技术得到大发展,造就了锋利的倭刀,而中原的百炼钢技术却萎缩了,成了刀剑世家的秘技。朝廷制造刀剑以铸造为主,后来发明的灌钢法也因熟练的锻工缺乏而重灌轻锻,成为冶铁技术的硬伤。倭国人通过中原的百炼钢技术造出倭刀,并进一步发展了他们的锻造和焊接工艺,而中原王朝却走入了重铸轻锻的误区……”她扬眉一笑,“幸而,这个歧路已经纠正了。况且,我们已经炼出了焦炭……” 大宋的冶铁坊很早就开始使用煤炭炼铁,但有经验的冶铁工匠都知道,用煤炼铁不好。因为煤中含硫太多,世界上最早用煤炼铁的罗马人就没有推广这种技术。欧洲人在十七世纪初开始尝试用煤炼铁,但一直没有推广,尤其优质铁坚持用木炭炼制。直到十 分卷阅读703 分卷阅读703 分卷阅读7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4 八世纪初能够大规模炼焦后才开始用焦炭取代木炭。因此严格来说欧洲不存在用煤炼铁的阶段,实际上是直接用焦炭取代了木炭。 那么大宋的工匠为什么要用煤炼铁呢?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其一,人口增长造成人口密集,植被减少,木炭成本增高;其二,建筑以木为主,建筑用木材需求量太大,使木炭成本进一步增高;其三,长期炼铁已经造成木炭极大消耗,进一步造成植被稀少,木炭成本提高。到宋朝时,一些冶铁场已经无法大量使用木炭炼铁,只能用煤。 卫希颜最初将韶州冶铁场作为冶铁技术革新的试炼场,就是因为韶州森林茂密,并且雨量丰富、气温高,植被恢复容易,加上人口相对较少,能够轻松获得大量低成本的木炭炼铁。但这只是权宜之计,炼铁最终还是得靠煤炭炼成的焦炭才是长久之计。 卫希颜只知道炼钢是用焦炭,但并不清楚煤炭怎么炼出焦炭,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这个发展方向,至于技术上的事自有工匠们去研索。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了这些底层工匠的智慧,之所以没有创造出许多技术,很重要的原因是没有人去重视。一旦上面给出了“煤炼焦”的目标方向,给出了令人心动的奖赏条款,冶炼工匠们迸发出的创造热情比炼钢炉内的熊熊熔浆还要炽烈。 现在,少府监的冶铁场已经初步掌握了炼焦技术,大量的煤炭炼成了焦炭,然后用来冶铁炼钢,这对于冶炼出高品质、低成本的钢铁无疑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冶铁炼钢技术上去了,受益的不仅仅刀剑等冷兵器,像火炮就能进一步改良,还有正在秘密研制的火枪……还有战舰,将有更坚韧的龙骨,没准不到十年就能造出铁甲船……” 卫希颜修长有力的手指抚摸着承影剑上的凤凰蚀纹刻,心情愉悦地道:“不仅仅是军工,更受益的是民用。譬如,农具会比以前更锋利、耐用,采用钢制承梁和轮毂的马车会更加坚固、跑得更快,房屋的梁柱可以用钢筋取代大木,加上用砖泥建屋的推广,就能进一步减少木材的砍伐……” 叶清鸿听了一会,凉凉说了句:“真看不出来,您竟然如此关心天下苍生。” 卫希颜嗔笑,“在你眼里,为师难道不是忧国忧民之人?” 叶清鸿回得直接:“不是。” 卫希颜随手拿起案前檀盒里的珠子掷过去,“不孝之徒。” 叶清鸿手一扬接住,半透明的浑圆珍珠稳稳当当的夹在苍白指间,散发出蒙蒙的美丽蓝光。唇角弯了弯,清冷声音道:“乱丢真珠的习惯可不好。” 卫希颜白她一眼,“拿过来。这种蓝珠可是很难得,丢一颗少一颗。” 她说的蓝珠是日本珍珠中的极品。 日本珍珠品质最高的是“琵琶珠”,特指日本最大的淡水湖琵琶湖中所产的珍珠。这种珍珠个头不大,但琵琶湖的水质清澈,所以珠色均匀,近乎于半透明,个头圆润,颜色淡青。 而琵琶珠中最高等级的叫做“走盘珠”,珍珠绚烂浑圆,在玉盘里会一个劲打转,令人叹为观止。走盘珠中最为罕见的就是“蓝珠”,颜色深灰透蓝,个头不一定浑圆,但浑圆的就更为罕见,是珍珠中的极品。 卫希颜搁在案头的镙钿檀盒里足足装了十二颗蓝珠,是上皇宫中送出的礼物,连同那柄御刀。 卫希颜的回礼是一座立式摆钟,钟面和指针全部是纯金制造,以沉香木雕刻成宫殿式的钟阁子,雕工精妙绝伦,上面嵌着四粒红宝石、四粒祖母绿、四粒蓝宝石,合了十二时辰之数。 鸟羽上皇的宫殿内有宋商海贸过来的摆钟,但精致华贵却远远比不上卫希颜回礼送的这座钟,更精妙的是每过半个时辰殿阁门就会自动打开,从里面转出来一个精漆小人,按时辰敲鼓点报时。宫中见者无不叹稀奇,鸟羽上皇很满意,认为天朝国师的回礼很有诚意。 卫希颜也很满意,名花流旗下的制钟坊造出这样华丽精巧的一座摆钟的成本价约摸值得五六颗蓝珠,换了十二颗蓝珠和一柄上品日本刀,算是她占便宜了。当然,若是以这座摆钟的市价而言,便是价值相当了。况且,送出这座摆钟的意义远远不止是回礼,更重要的还在后面…… 在高丽王的王宫内,也有这样一座华丽精巧的敲鼓报时摆钟。大宋“商人”用这座摆钟换得了通过高丽国边境和金国贸易的进一步便利——允许宋商在鸭渌江南岸设立固定的榷货场,这比起以前在边境候上十天半月才临时指定交易点便利许多,并且允许“购买”到特权的宋商在榷场设立固定摊点,可以留守人员常年收货易货,比起以前一次□易的匆匆来匆匆去自然获利更大,遂一年四季都有大宋商人在鸭渌江南岸的榷货场和金人交易。然而,这个榷货场的意义,远远不只商货交易那么简单。 在高丽国所属的耽罗岛(济州岛)的星主城府内,同样有这样一座华丽精巧的敲鼓报时摆钟。大宋“商人”用这座摆钟在耽罗岛东部“买”了五十顷山坡草地,建了一个养马的牧场。然而,这里不仅仅是供给大宋军马的养马场,也是枢密院设在耽罗岛的前哨。卫希颜盯住的是整个耽罗岛,耽罗星主和高丽国的矛盾就是大宋可以利用的插足点。 卫希颜回礼送给鸟羽上皇的这座摆钟也是前哨,她要的,是在平安京建一座钟楼。每天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来自大宋的宏大钟声将敲醒整座平安京,就像大宋的光辉沐浴了平安京……钟楼敲响的不是钟声,而是大宋的文明。 当然,这座钟楼不是送,得让日本人来求,用他们的钱,建一座“大宋造”的钟楼。 叶清鸿瞥见她笑意幽深的唇角,语声清淡道:“笑得很奸诈。”手指一动,那颗极品蓝珠便轻轻落回到檀盒内的原处。 卫希颜横她一眼,“不敬师长。”目光扫过盒内颗颗浑圆的走盘蓝珠,寻思着回国后将这盒珠子送到京城最大的珠宝号九珍阁,让手艺最好的工匠镶在簪钗上:累丝凤凰衔珠步摇送给可秀,赤金牡丹嵌珠钗适合希汶,累丝含珠金雀钗送给师师,五彩蝴蝶采珠钗送给嬛嬛,金丝并蒂莲镶珠簪子给栖云作嫁妆的添妆应该很应景,菊花嵌蕊珠步摇适合浅裳姊姊,仙鹤衔瑞珠的簪子送给易安比较合适,寓意吉祥又长寿…… 她合上檀盒,随手搁到一边,叫进一名亲卫,吩咐准备出行。 叶清鸿问: 分卷阅读704 分卷阅读704 分卷阅读7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5 “今日去何处?” 卫希颜摊开兵卫府送来的平安京舆图,道:“前日咱们去了西市和东市,昨日去了药师寺、西隆寺、法华寺等寺院,今日咱们去看学校。先去式部省的大学寮,再去藤原氏的家学劝学院,然后去北野天满宫看看——那里供着菅原道真的神位,倭国人称他是‘学问之神’,后来菅原氏的后人在天满宫建了座私学,在平安京很名气。看了这三所学校,对平安京的学校教育状况就能了解个大致了。” 不一会,侍卫做好了出行准备,在治部省的向导领路下,一行人骑马出了使馆,径直往大学寮行去。 *** 傍晚,铅云低垂的京都终于下起大雪,鹅毛般的雪片飘了一夜,直到凌晨时分方歇。这时,京都的屋顶和街道上已经停了半尺厚的雪,望眼处,一片皑皑。 天亮后,使馆里的役人们才刚扫清了过道上的积雪,就见两辆华丽彩绘的竹披车驶进使馆大门。 车门打开,一名头戴乌帽子、身穿紫貂大裘袍的公卿走下车来,正是宫内省长官宫内卿。他身后的竹披车下来四名女子,大毛斗蓬下隐隐露出色彩缤纷的十二单衣,手持桧扇半掩面,扇子上端露出部分脸容,肤色天然白皙没有甫厚粉,眉毛没有剃,黑浓弯长的秀丽,隐约能看出都是容貌美丽的少女。 宫内卿说,这些侍女是从宫中精心挑选出来,专门侍奉上国国师起居。 仍然是侍卫首领萧都尉出面招呼,当弄明白“侍奉起居”的真正意思后,这位侍卫都尉呆了一呆,目光飘忽地入内禀报,说:“禀国师,宫内卿送来四名美女,咳咳,说是……说是……”他吞吞吐吐的仿佛说不下去。 卫希颜抬了下眉毛。 侍卫都尉的口舌顿时变得流畅,“禀国师,宫内卿送来四名侍女,说上皇所赐,侍奉您起居并侍寝。” 侍……寝??叶清鸿顺了下气,将那口差点喷出的茶水缓缓咽下喉去。 卫希颜显然也被“侍寝”之语惊了下,转眼,大笑。 “真亏他们想得出来。”她笑着摆了摆手,“回复宫内卿,说感谢上皇厚意,但本国师不好女色,侍寝就不必了,把人领回去吧。” “诺!”侍卫都尉行礼后飞也似去了。 屋内,叶清鸿斜眉睨她,“不好女色?” 卫希颜微微一笑,“心中有人,眼中便无他色。” ☆、经略东洋(七) “叩,叩。”和纸拉门轻轻叩响,“国师。”温婉柔和又带了两分爽利的脆声响起。 卫希颜叫了声“进”。纸拉门轻轻推开,国师府女亲卫罗三娘左手托着有架箱的红泥小炉、右手端着绿釉梅枝陶壶汤瓶进来,放在蒲席上后又跪着回身拉上门。 这个时候正是平日饮早茶的辰光。罗三娘托着茶炉端着汤瓶,像日本女子在室内那样膝行到屋中间的茶案前,将红泥小炉搁在茶案旁,陶壶汤瓶上炉,着火煎水,汤瓶内装的是清晨才从腊梅花瓣上扫下的第一层雪。 卫希颜看了一会,笑道:“三娘这膝行练得越发优雅了,怕是许多倭国女子也及不上你。” 罗三娘从茶案上的楠木茶盒里取出团茶,抬眸笑嘻嘻道:“属下有功夫在身,学起来自然容易。想想那些倭国女子才是不容易,从小到大都得在屋内这般膝行,这么多费劲。” “说起来,这膝行的礼仪还是从中国传过来的。”卫希颜笑了笑,道。 罗三娘神色惊讶,却丝毫没有影响手中辗茶的动作。 卫希颜道:“史书稗记看多了,就会发现,在五代之前,室内多是膝行,后来随着垂足坐的室内家具兴起,膝行渐渐被直行取代。不过,在尚古风的士大夫家里,跽坐、膝行还是常见的。” 她顿了一顿,“说起来,倭国人对传统礼仪的保持,倒比这些礼仪源头的中国人更有恒心。” 就像日本的空手道来源于大唐的唐手,日本的茶道来源于大宋的分茶道,日本的相扑来源于大宋的相扑……若干年后日本人将这些“舶来品”吸收发扬,最终光大成了他们的国粹、国术,而中国人却将祖宗文化踩到泥土里,反而被日本人和韩国人拿华夏文化打华夏人的脸,不得不说是一个讽刺。 卫希颜在平安京的的这些日子,每日带着叶清鸿走街串坊,在京都城内,处处可见中国文化的影响。这个时代的中国的确是“中”国,处于绝对的中心,华夏文化强烈影响了包括日本、高丽在内的周边各国……文字、礼仪、服饰、建筑、寺院、书道、茶道、饮食,等等。在另一个时空中,这些来自中国的文化元素早已融入日本文化中,大多数日本人包括很多中国人都不会意识到这些来自中国。 罗三娘却说了番道理,“咱们中原文明昌盛,自然与时俱进,倭国蛮夷之地,没有文化,自然抱着中原文化不肯轻易改变。” 卫希颜有些意外,笑道:“不错,看来读书大有长进。”接过她的话道,“与时俱进固然不错,就怕俱进得太厉害,连本都忘了。” 她手中桧扇慢慢击着掌心,语声缓缓道:“有些传统要变,有些传统却得坚持。不然,自个儿的文化丢了,还得从别人手中学回来。听报国寺的禅师讲,由于唐末五代的战乱毁了不少佛典,中原佛经反而不如倭国寺院保存得齐全,大宋僧人得去倭国寺院求抄毁失的佛典。” 这桩事她听名可秀说过,建炎初年,临安灵隐寺的法明禅师带了十几名弟子跟随舶商船队东渡日本,到京都几大寺院求抄佛经典籍,让倭国僧人很是矜傲了一把。卫希颜可以想象,当若干年后印度人不得不到中国求抄源自他们天竺的佛经典籍时,那也是一桩十分打脸的事。 “还是国师见识深。”罗三娘说着提瓶点茶,高颈流肩的汤瓶壶口圆而小,出水有力,泉眼沸的雪水以一道优雅的抛物线稳稳冲入兔毫盏中,先调汤,再注水击沸,白色的汤花泛起,水痕咬合,点出一个“美”字。 叶清鸿目光掠过汤面,唇角微微一弯。 卫希颜忍俊不禁,手中桧扇指着她道:“好个三娘子,点个茶也会调侃人了。” 罗三娘眉眼笑盈盈的,她侍候卫希颜久了,知道这位国师不计较尊卑礼节,又喜欢大胆爽性的人,尤其不喜欢女子扭捏作态的小家子气,便也有胆子和国师调笑两句。 分卷阅读705 分卷阅读705 分卷阅读7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6 她膝行过去奉茶,秀丽的眉毛笑得扬起来,“听萧都尉说,那位宫内卿听了您的话后好不失望,一劲说这几位美人都是采女院精挑细选出来的,完全按照天朝上国的美人仪容来教养,窈窕淑女,如花似玉……尊敬的国师阁下见了一定会喜欢,只求见上一见……咯咯,萧都尉费了好番口舌才打发走了。” “窈窕淑女,如花似玉,”叶清鸿清冷的声音隐含一丝笑意,“是该见上一见。” 卫希颜斜眸看她,“见了后,留下来给你侍寝。” 叶清鸿哼了声。 罗三娘低下头拼命忍笑,膝行回去继续点茶。第二盏奉给叶清鸿。 卫希颜已经拿起盏喝了一口,浓香醇厚的热茶滑入喉咙,还能感受到一分分丝滑,赞道:“三娘点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叶清鸿挑了下眉,服侍你这么个口味挑剔的主子,手艺能不越来越好么? 想当年罗三娘为了练得一手点茶伎艺,在临安茶坊里断断续续学了一年,近两年茶道功底愈发纯厚,心中也颇自得,脸上笑容绽开,“国师、叶真人喜欢就好。” 卫希颜转眸笑说:“想起前日在法华寺,那甚么大空禅师表演茶道时,真该让你上去试试手,让那些倭僧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中原茶道。” 罗三娘撇了撇唇,很有些不屑于比较的意味。倭国僧人的茶道是从渡日求经的大宋僧人处学得,听说这两年在公卿贵族中也流行起来,但所谓的茶道高手在大宋方家眼里,自是不够看。 卫希颜见她这般表情,又是一阵大笑,愉快地喝完了这通早茶。 中门北廊外,侍从已经做好出行准备。卫希颜带着叶清鸿出了使馆,继续平安京“观光”之行。直到近暮时分才返回使馆。 戌初,富直柔和张致远等使团官员也赴宴归来。沐浴换衣后,两人碰头商议一阵,再一起出门到寝殿入见卫国师。 鸿胪寺的大宋使馆占地约1町(14400㎡),采用了平安京皇宫和公卿宅邸盛行的寝殿造样式,但馆内的松柏夹荫、青石甬道、荷池小榭,垂柳拂岸,却是大宋风格,两相结合,倒也相得益彰。卫希颜居住在使馆的主院殿舍内,即日本人所称的“寝殿”,在使馆南面的中央位置。 富直柔和张致远从中门北廊走入,便见卫国师正站在寝殿前的松荫下,仰首看着寝殿的房顶,殿廊下齐溜悬挂的灯笼映出那袭绯色的深衣直裾,在风中微微起伏,勾勒出修长优美的曲线,却让人生不出半分轻亵之意,仅是随意站在那里,就自有一种气魄,那如山威压的气势已经敛去,却无端得让人觉得必须仰望。 那是大宗师的气度。 富直柔和张致远同时放缓脚步,神情越发端重。 两人徐步走过去,站在卫希颜身侧丈外,拱手行了一礼,“国师。” 卫希颜回首点了下,转头依然看着房顶。使馆的房顶不是宫殿和公卿宅邸常见的桧皮葺顶,而是用大宋的青绿色琉璃瓦砌顶。若是白日,青绿的流光在阳光下十分醒目,远远望去,一眼就知道那是招待天朝使团的馆舍。 富直柔、张致远看了一会,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正诧异间,便听卫希颜清越的声音道:“屋顶铺瓦在大宋很常见,但在倭国很少见。听这里的馆丞介绍,只有宫殿和寺院才可以使用瓦顶,六位以上的公卿贵族宅邸可以用桧皮葺顶。简单地讲,倭国因为地动多,所以房屋建筑多为木质纸糊,但这只是次要原因,主要还是森林多木料不缺,但相当缺瓦。倭国的瓦窑很少,更别说需要更高技艺的琉璃瓦窑。少数的宫殿和寺社砌的是灰泥瓦顶,多数都是桧皮葺顶。” 即使在中原王朝,琉璃瓦直到唐朝才开始在宫室建筑中得到较多应用,但尚不广泛。到了北宋时期,由于琉璃烧造技术日益成熟,能够大批量造出色彩丰富、形式多样、规格齐全的琉璃件,琉璃瓦才开始广泛应用于宫殿坛庙等建筑屋面上。 但烧造技术还不完全成熟,琉璃瓦多为绿色——还没有出现明清时皇宫专用的黄色琉璃瓦——在大宋是华贵和地位的象征,除了宫殿和皇家坛庙外,只有皇帝诏准的寺庙和宰执宅邸才允许铺设琉璃瓦,但瓦面的绿色也要浅一些,就像使馆的青绿色瓦顶。 富直柔和张致远心中疑惑,不明白卫希颜为何突然关心起倭国的屋顶是瓦砌还是桧皮葺,但他们与卫希颜相处大半月,多少了解这位国师的性情,不会无缘无故地说些不着五六的废话,遂都认真听下去。 卫希颜又说平安京的建筑,“倭国人认为白色是太阳和天照大神的象征,故以白色为最高贵的颜色。你们看这平安京的宫殿屋舍,宫殿房屋均以木质的本色和白色为主,纸拉门、纸窗也都是白色,整个京都的建筑可谓俭约素净,就算是宫殿也不求华美而以清雅为主。” 卫希颜说到这里歇了歇,灯笼的蒙蒙光下映出她唇边隐约一丝笑意,“以后赴宴时可以给那些公卿大臣说说,大宋宫殿的大气堂皇,高官贵家白墙青瓦、彩栋雕绘,俱是富贵景象,咱们大宋京城繁华多彩,倒是这平安京白蒙蒙一片,少了几分京都皇城的富丽华贵,令人遗憾……” 富、张二人渐渐听出味来了。 “想来过不了多久,官贸单子中将加多一项琉璃瓦的交易,换倭国的金银,或者硫磺。” 富直柔忍不住微微笑起来,捋着胡须道:“国师说的是,这倭国的京都是要华丽些才好。” 张致远也捋须微笑起来。 入到寝殿,侍卫上了适用晚上饮用的清淡煎茶,二位使臣遂禀报上午在绫绮殿会商的条款。 富直柔道:“议的第一项是硫磺。国师在草案中提的那一条——‘大宋建炎朝是日本国硫磺的唯一贸易国,日本国不得贸易他国,并承诺禁令本国商民私贸……’,太政宫的左右大臣都已应诺,并无异议。” 卫希颜对硫磺一向重视,缺了硫磺就无法制造火药,即使造出火炮也要受制于硫磺,日本国硫磺储量丰富,是南廷最大的硫磺输入地,这个输出产地必须牢牢掌控在南廷手中,并遏制北廷的硫磺输入。 天皇朝廷会毫无异议地同意这一条款也在她预料之中,在日本人心中,拥有强大舰队的这个大宋王朝是大唐之后的天朝上国,他们忠诚地附骥强者,不会为了那个位置遥远的北边王朝而得罪他们眼中的天朝上国。 分卷阅读706 分卷阅读706 分卷阅读7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7 张致远捋须道:“这些倭人比起高丽人,对我大宋更忠诚顺服。” 卫希颜淡然道:“那是因为我们武力强,若是我们的水师不堪一击,倭人反口咬来,会比高丽人凶残十倍。” 富直柔和张致远都震了一震,似乎有些不相信这些礼仪谦卑周到、态度温顺恭敬的倭国人会有卫国师所说的“凶残”。 “别被他们谦恭的外表蒙住而失去了判断力。”卫希颜语气肃然道,“地理环境往往造就一个民族的性格,就如草原民族的凶悍是在严寒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博斗形成,反之,风景秀丽的江南山水塑造不出草原民族的性格。 “中原地大物博,造就中原民族中正谦和之性,而东西南北风物迥异,使得我们这个民族包容性极大、兼收并蓄。但倭人的自然环境不同,这个岛国地狭物瘠,造就出来的族众性情多半偏狭偏执,易走极端,顺服时恭顺十分,但凶残时亦必凶残十分。” 富直柔、张致远微微皱了皱眉,有些将信将疑的模样。卫希颜知道他们这些日子只见到倭人谦卑恭顺的一面,却没见识过这些岛国人偏执残忍的时候,自然很难相信她这番话。 卫希颜也没冀望几句话就扭转他们的看法,换了一种说法道:“总之,保持警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过分相信他们的忠诚于大宋并无好处。” 富直柔、张致远听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字时都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是中原王朝的士大夫对异族人的普遍看法,根深蒂固。 卫希颜点到即止,转而说起高丽,“……高丽人在外交上比倭人奸猾,既向金国朝贡称臣,又向北廷、我朝称臣,脚踩三只船,哪边都不得罪。说是称臣,实际上只是个称臣的名义,正经事半点不干,却觊觎着东北的土地、谋算着中原的财富。曾经猖獗东海的那些海盗里高丽人占了一半,要说背后没有高丽王室的指使,无知小儿才会相信。” “至于朝贡,”卫希颜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说白了就是贸易,还是不等价的贸易。看中天朝上国好面子,那些朝贡物能换回超出几倍的慷慨回赐。可笑朝廷君臣还在沾沾自喜番邦上贡,指不定人家在背后笑你是冤大头。瞧瞧,中原王朝心甘情愿地做了多少年的‘冤大头’!那些上贡的南洋、西洋蕃国,哪里是国王上贡,不过是那里的商人串通广州蕃商,伪造国书朝贡以换回赐罢了。亏得朝中上下自我感觉良好,真个以为万邦咸服、万国来贺了?” 这番刻薄犀利的话说得两位使臣直个汗颜,回想大宋以前可不是当了好多回“冤大头”? 张致远抬袖咳了一声,道:“某听鸿胪寺萧大卿讲,高丽人对本朝的‘回赐’满意得目瞪口呆,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富直柔哈哈笑出,捋须连连摇头说:“这萧弥勒,真个促狭。” 他二人说的都是同一人——现任鸿胪寺卿萧同,迁任鸿胪寺前是张致远的前任,长着一张弥勒佛般的团圆笑脸,见谁都先笑三分,说话最是诙谐不过,人称萧弥勒。 年初正旦朝贺高丽使臣来宋,就是这位鸿胪寺卿接待。据说那位朴使臣经常被萧同勒的诙谐调趣噎得说不出话,偏还得哈哈做出笑脸,心里着实郁闷。回国前高丽使臣收到大宋朝廷的回赐——三十箱《论语》《孟子》。经办回赐的萧同团着一张笑脸说:“孔曰取仁,孟曰取义。贵国说仰慕中原文化,陛下遂以圣贤之书赐之……”高丽使臣听得目瞪口呆,又堵心得说不出话来,差点呕出一升血,却不能说这份回赐不厚重,也不能揣测宋人是在暗讽高丽不仁不义,总之各种怄心。 前两年高丽使臣直接面对的是礼部侍郎宋藻,没能占了半分便宜去,弄得遣宋的使臣一年换一个。 卫希颜想起高丽使臣的悲摧,嘴角也泛起笑意。高丽人不只没能在南廷讨得便宜,在北廷同样吃了暗亏,雷动和雷雨荼任谁都不是高丽人算计得了。 这些高丽人野心不灭,贪心不死,迟早要…… 卫希颜心底冷笑一声,按下心思不提,接过先前的话道:“倭国和高丽不同,从唐亡后就闭海锁国,不再遣使中原,所以对大宋的了解远远不如高丽人深入。换句话说,大宋的强大和弱小尽被高丽人看在眼底,他们景仰大宋的文明,但并不惧怕大宋,但倭国人不同,他们只见识到我们领先于他们的可怕实力,于是犯了他们容易犯的毛病——低估弱者、高估强者,在倭人心中,我朝就是无一不美,无一不强。” 富直柔和张致远不由捋须沉思,所以,倭国人才这么顺服? 卫希颜见二人已有所动,便又说回硫磺,“只签禁贸的条款还不够,要让倭国人派兵驻守各地硫磺矿,防备贼盗和不法商人,更要防备北廷贿赂公卿,收买矿上官员。雷雨荼奸狡如狐,恁多手段,想要完全防住北廷很难,所以不妨在条款中约定严厉的违约赔付,一则警慑倭人;二则,真有个万一,被北廷偷运了硫磺,我朝也有赔付做抵。” 她扬了扬眉,道:“你们放开胆子和倭人谈,态度坚决一些,语气强硬一些。使团越是强硬,就越能得到倭国公卿的尊重。” 富直柔、张致远便想起那些公卿提起“上国国师”时敬畏景仰的神情,卫国师越是威严冷峻,他们越发小意殷勤,听说倭国上皇连“女色”都赐来了,真是荒谬荒唐,却也足见自倭朝上下对卫国师是百般心思的讨好——当真是越强硬,越得尊重。 二人心中也雪亮,强硬的背后是实力。而使团背后有水师舰队,有整个大宋。 想到这里,两人肃然应诺。 “商人谈生意时,往往‘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两国之间的谈判和商人谈生意差不多,都是谈利益,你们在底线之上尽管往高里喊,若谈的结果超出底线,就是更赚了。” 两人哈哈笑了声,“国师说的是,反正咱们大宋不吃亏。” 跟着说起在绫绮殿会商的另外两项条款。一个上午的会商,厚厚一沓条约草案只谈了三项,进度不可谓不慢。使团在宫中用了午膳,下午是书道交流、谈论经学,向晚则是公卿宴会。今日是赴式部卿(相当于吏部尚书)的家宴,雅乐佳肴美酒,宾主尽欢。这谈判谈得真是悠闲雅致又享受。 而卫希颜最初交待使臣的话就是“不着急,慢慢谈”,至于使团官员的日日欢宴,她并不担心会耽于享乐而误正事,皆因她有妙招。 分卷阅读707 分卷阅读707 分卷阅读7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8 富直柔递上一只文书匣子,里面装着使团官员赴宴回来后立即书就的宴会心得——卫希颜做过交待,无论多晚,当日心得都必须呈给她过目。头天有位官员写得敷衍,得了她四字题批“酒香色美”,意思是被酒色迷了,而写得出色的两位官员则被提批褒奖。此后,使团中再也没有哪位敢轻忽此事,每人赴宴时都恨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察言观色的本事发挥到极致,没几天功夫就将倭朝上下的势力关系、公卿官员的性情喜好摸得七七八八。卫希颜小施一招,便一举两得。 她随手将书案上同样制式的文书匣子递给富直柔,这是昨日呈上来的宴会心得,已经全部阅过,出色的几篇还做了批语。 两位使臣对卫国师勤勉公事都颇是感佩,听寝殿外服侍的侍卫说,国师歇殿里的烛光每夜都是天色发白时才熄灭。 时辰渐过二更,二人见卫希颜再无吩咐,便拱手告辞。 忽忽又过了两日,卫希颜带着叶清鸿和随行侍从离开了平安京,在治部省向导官员的殷勤陪同下,一行人策马前往关东地区的陆奥国。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节日happy~~~~~~~ 备注: 1、平安京:今京都,就在神户的东北方,大阪偏北。 2、陆奥国:在本州岛最北方,与北海道隔海相望。是日本律令制时代和平安时代最大的国(即郡)。 ☆、经略东洋(八) 陆奥国在本州岛最北方,与虾夷岛(今北海道)隔海相望,其东面和北面全是海岸线,西面上接出羽国、下临越前国,南面则与上野、下野、常陆三国毗邻,辖境东西窄而南北长,是平安王朝最大的国郡。 从京都到陆奥多是山地,即使是官道也不见得多么平坦,尤其冬季多雪,越往北去的官道经常被积雪掩埋,所以这寒冬季节里鲜少有出关东,加之日本人也要过中原的除夕和正旦年节,十二月出关的人就更少了,即使商旅过了十一月也不会出城了。因此卫希颜在这个时候出关前往陆奥的决定让上皇君臣十分吃惊,还有非常失落的情绪——在京都已经很难接近这位国师了,若去了关东岂不是如同远隔天涯? 但卫希颜的决意无人可改变,上皇君臣只好在怏怏不欢的失落中“欢送”上国国师,真正欢乐的怕是只有河内源氏的族长、兵部大辅源为义。 这位兵部次官继承了祖父“八幡太郎义家”的关东武士团,其势力大本营就在关东,卫希颜去陆奥的决定简直犹如天上掉金铤,正正砸中了与平氏相争落在下风、费尽心思想借天朝东风的源为义脑门上,怎能不喜出望外? 源为义当下投帖拜见关白藤原忠实,跟着又拜见左大臣藤原忠通,在父子二人的保举下,获得了“前导副使”这个令人眼红的差使,足以让京都的公卿们垂涎忌恨三尺,更是让兵部卿平忠盛恼恨不已,紧赶着向上皇进言,试图捋掉源为义这份差使。 但鸟羽上皇虽然及不上祖父白河法皇的雄才大略,却也懂得兵权平衡的道理,现下两大武家势力中河内源氏已明显弱于伊势平氏,而平氏在对宋贸易中又积得了巨大财富,其势蒸蒸日上,鸟羽上皇这会要扶河内源氏一把,于是平忠盛的进言便落了空,只得盘算在京都加力,努力笼络好上国的两位使臣。 且不提平安京中上皇君臣的各自打算,卫希颜一行从京都出发,往北去就是近江国的琵琶湖,南北长一百三十余里,官道沿着湖岸迤逦往北,道路两边是还没有化去的积雪,抬眼便可看见伊吹山和比良山的雪峰,再往北望,遥遥可见白雪皑皑的富士山顶…… 阵阵凛烈的寒风从雪山上吹下来,将队伍中戴着镶毛乌帽子、全身裹在毛皮大裘里的治部大辅源有仁吹得打了个寒战,戴了翻毛皮套的右手却依然持着白木折扇,尽显公卿的优雅风姿。 源为义暗哼一声转过眼去,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丰姿仪容朝中无人能及……只可惜,还是打动不了上国国师。 源为义很是愉快地偷笑了。 治部大辅源有仁是前导使,在副使源为义之上,而源有仁能得到这个位置有多方面的原因,一是治部省的职司所在,二是不属于朝中任何势力派系,各派都相对放心,当然跟治部大辅俊丽非凡的美姿容也很有关系,临时前鸟羽上皇就密嘱他:尽心侍奉卫氏国师,若能得其欢宠最好。 源氏美卿怀着一腔仰慕之情,竟然抵受住了卫希颜的威凛气势,行途中策马横笛,丰姿秀美异常,笛声时而清幽悦耳,时而丰朗灵动,时而又高亢嘹亮……种种调子倾诉着心中情意;逢歇马用膳之时,又献上新做成的和歌,优雅动听的歌咏声让侍卫们大饱耳福。 之前大宋使团入住使馆后,尽日都有俊美的公卿子弟入见门廊相递和歌,表达对上国国师的倾慕之意,侍卫们从最初的惊怒震诧瞪眼珠子,到后来表情淡定的一边听歌咏一边在心底比较谁长得俊、谁的歌声动听、谁的诗写得动人……对倭国贵族大胆直白的求爱风俗已经习惯到淡定自如,因此治部大辅的笛音与和歌诉情在侍卫们眼中也就不以为异了。国师说过,异国异俗,入乡随俗。 这景况却让护行的兵卫统领、左兵卫佐源経国看得瞠目,这位国师阁下的眼神比他腰间的太刀还要锋利,治部大辅竟然敢凑上前表情意,实在是有胆色!——对治部大辅的景仰油然而生。 尽管佩服治部大辅的胆色,左兵卫佐却没那个胆子往前凑,他的热情都倾注在了国师侍卫统领萧都尉身上,一路上都异常谦卑恭敬地向他指教剑道。 兵卫佐的剑道即指是武士刀刀法,他修习的是河内源氏的祖传刀法,由先祖父“八幡太郎义家”创立,人称“义家一刀流”,以杀戮磨炼剑技,追求一刀杀技。自从见识到萧都尉的武技后,源経国就心生向往,拿出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执著精神紧随在萧都尉左右。 萧铮被他缠得有些头痛,但源経国一口一个“请指教”,一口一个折腰拜礼,恭敬谦卑得让人不好给脸色。不过,萧铮也不是吃素的,言语上的推磨功夫和他的武技同样出色,就这么推着磨着,直到出了近江国进入美浓国也没有松口。 相比左兵卫佐的坚持不懈,治部大辅已经消停了,满脸神伤地行进在队伍中。 兵部大辅却是心情愉悦:卫氏国师果然不是美色能打动的啊! 分卷阅读708 分卷阅读708 分卷阅读7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09 一行人进入美浓国的不破郡时,天上飘起了雪花。卫希颜没有下令停行,径直踏雪出了不破关。出了关就是关东地区。 向晚时分才在安八郡的大垣藩歇下。 源为义和源経国兄弟俩都是武将,倒还经受得住,源有仁却是好一番折腾,以前在京都养尊处优,哪里经受过这般风吹雪打?加上出了近江国后,道路渐渐崎岖,越往北越难行,行程却安排得紧,源有仁早就累得没了多少精神,这会再冒雪行路终于撑不住不,到了大垣藩就病倒了。 次日清晨,雪即停了。 卫希颜命令启程,病中的治部大辅便被留在了大垣藩养病,并拨了几名兵卫看顾。源有仁虽然心有不甘,却不敢阻挡卫希颜的行程,只得自叹身子骨弱,怨不得人。 源为义心下暗喜,这位治部大辅可不仅仅是充当前导使,定然还怀着监视他的任务——这病生得好! 接下来的行程愉快了很多。萧铮得了卫希颜的传音,在木曾山下扎营用膳时答允指点左兵卫佐的剑道,但不是他亲自指点,而是指了侍卫押队(即队长)程九夏替代。 程九夏是少林俗家弟子,练的是禅刀,修清净之心,刀法最是中正平和,和源経国修习的杀戮剑道正好相反。左兵卫佐初时有些失望,当被程九然以古朴大气的一刀击败后,顿时心服口服,伏拜请他指教。 卫希颜突然来了兴致,漆箸放下蒸热的鮓鮨(即寿司),道:“九夏的刀法可谓之禅刀流,左兵卫若有悟性修习有成,他日开山立派,便是日本国禅刀流的开派宗师,日后光大禅刀武道,殊为盛事。” 源経国猛然抬头,神色惊喜万分,激动地看了家兄源为义一眼。 源为义赶紧以目示意。 源経国立即向程九夏磕头拜师。程九夏却只受了他三记叩首,便横臂止住他,道:“某师门有严令,禅刀心法不得外传,但见兵卫佐诚意,方破例收为记名弟子,只传你九路刀招。”内功心法当然不能传给异族人。 源経国已是大喜过望,原本只想求得些指点,现在却拜了师,这结果好的已是预想之外!更何况,成了国师家臣的弟子,就意味着也是这位国师的家臣。 他走到卫希颜面前,匍匐下去,叩首称“大殿”,激动得声音哽咽,“家下一定不负大殿厚望!”决意专心一致修习九夏禅刀流,成为卫氏家臣在日本国的武道之首。 卫希颜眉毛扬了扬,“大殿”之称是日本武士越级称呼主公的叫法,不加氏、姓、名,单称“大殿”——敢情这源兵卫佐已将她认作了效忠的主君? 源为义跟在后面折腰拜礼道:“次郎幸承九夏殿教授剑道,当执主从礼,国师阁下是九夏殿之主,便是次郎效忠的大殿。” 源経国整张脸都趴在了雪地上,伏地誓言:“诸神明鉴,吾河内源氏経国,当生生世世、子子孙孙,效命于大宋天朝卫氏国师轲,誓约忠诚,若有违背,人神共弃!” 众侍卫都惊呆了:左兵卫佐相当于倭国京卫营左副统领,却向卫国师宣誓效忠,难道不怕被倭皇以背君之罪论斩? 这是侍卫们不清楚日本的国情。平安时代的日本是封建大领主制,大领主就相当于中国西周的诸侯,在自己的领地上拥有任命官员的权力,这些官员就是诸侯的家臣,只效忠于诸侯,而国君也不得命令诸侯的家臣。因此,只要源経国辞去兵卫佐的中央官职,就是自由武士,即使效忠大宋的国师,天皇朝廷也无权问责。当然,前提是卫希颜必须在日本拥有领地,成为领主。 领主有大有小,大领主是一国或几国的国司,拥有任命领地内官员的权力;次领主是拥有许多寄进地系庄园的领家,派出家臣到各个庄园进行管理;最小的领主是拥有自垦地系庄园的庄园主,是庄园内名田的实际所有者,称为“名主”——卫希颜在陆奥拥有庄园,是陆奥国的名主。 源为义清楚这位国师拥有领主的身份,完全可以接纳武士的追随。 他心底犹如沸水扑腾,若是次郎成了卫氏国师的家臣,河内源氏就能借着天朝国师的威势风生水起,巩固拓展关东势力,并能在朝中和平氏的关西武士团相抗衡,更紧要的是,上皇和摄关家也得对河内源氏高看,假以时日,他必将光复八幡太郎时代的源氏荣光!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意外之喜! 他手心捏出了汗,若是卫氏国师不接纳……一时心里如同悬了几只吊桶般,忽上忽下。 卫希颜沉着眉,良久方开口。 *** 夜里宿营时,叶清鸿盘坐在帐蓬内,问她:“这是预谋?” 卫希颜笑着没有否认。 “利益?”她这师傅无利不起早,这般预谋定有所图。 “有两个好处,”卫希颜慢悠悠地笑,“其一,中原一些武术虽然流入倭国,但倭国武道还没有形成气候。这时挑出一个代理人在倭国开宗立派,借助大宋之势,必将成为主流,如此,就掌控了倭国武道的方向。而武道的形成,伴随着武士道精神的形成——所谓剑由心生,即心性影响剑道,同样道理,心随剑意,剑道反过来也会影响心性。” “所以你选了程九夏的禅刀。”叶清鸿清冷声音道。 “倭国佛教如此昌盛,修习禅刀岂不正好?”卫希颜微微笑着,“禅刀中正平和,正适合倭国武士修身养性。像那种致人死地的杀戮刀法,或阴狠毒辣的刀法,或同归于尽的自杀式的刀法,还是不要学的好。佛曰:正道为善。” 叶清鸿斜眉,“这是哪只佛说的?” “阿弥陀佛说的。” 她单掌合什一本正经,“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叶清鸿忍了又忍,还是“噗”的一声笑出来。她本就生的极美,只是为人冷漠疏离,难得露出笑脸,这一笑,当真如冰雪消融,旭日辉照,曜曜光华。 卫希颜眨了下眼,很是欣慰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叶清鸿哼了声,容色又复清冷,“这是其一,其二?” “其二,扶持源氏关东武士团。” 卫希颜语声徐缓道:“一个集权统一的倭国不是大宋期望的,同样,一个内乱动荡的倭国也不是大宋期望的。大宋需要倭国的硫磺矿,需要倭国商贸物货交通的繁荣,所以一个稳定和平的倭国才是 分卷阅读709 分卷阅读709 分卷阅读7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0 大宋期望的;但不能让它强大,否则就会生出野心,冀望通过战争掠夺他们缺乏的资源。” “所以你要扶持源氏,让他与平氏相争。” “不错。双方实力相当,就不会出现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两方的实力却都在争斗中慢慢消磨下去。”武士不能一家独大,公卿的实力也要扶持,武士建立幕府的时代将不会出现。 叶清鸿道:“扶持源氏的同时您又要制约他,所以收了源为义的本家兄弟源経国为家臣。源経国既然效忠您,就等于分薄了源氏的势力。您赐他‘东卫门’为氏,日后禅刀流开道场广收弟子,这些武士就都烙上了‘东卫门氏’的印记——您远在中原亦能影响倭国朝局。” 卫希颜拍着掌,“徒儿真聪明。” 叶清鸿面无表情,“您是想说‘为师更聪明’罢。” 卫希颜大笑。 良久,她又悠悠来了句:“有了东卫门氏,还得有西卫门氏。” “收家臣还收上瘾了?” 卫希颜笑而不语。 叶清鸿略一想,道:“关西。” 卫希颜笑,“徒儿真聪明。” “……” *** 腊月底,卫希颜一行抵达陆奥国北部的东卫门庄园。 这时,河朔之地的宋金战场已经发生了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关于“殿”的称呼:读音大概是do no 殿字的用法有三种,一种是单独使用,不加任何的其他字眼,直接称呼某人为“殿”——这是对说话人是自己的直属主公的专用称呼,是不能在前面加上姓的,否则将是极大的不尊敬。 二是加上氏、字、名前使用,是用来称呼平辈。如:藤原殿、有仁殿。 事实上,官位是对别人最礼貌、最尊敬的称呼。但官位+殿,又是一种客气的称呼,所以公卿称呼卫希颜为“国师阁下”,他们认为这比称呼“国师殿”更为尊敬。而在大宋,称呼人“阁下”就和“足下”一样,已经从尊贵的称呼变成了客气礼貌的称呼,这和日本人对殿的使用差不多。 2、大殿(读音odo no):是用来越级称呼上主,要单独使用,否则也是极大的不尊敬。 ☆、河北形势 腊月,河北之地冰封千里,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在这样的天气下行军作战,对于经历过更漫长严寒冬季的金兵来说,更具有优势,但东路军统帅的脸色却越来越阴冷,就仿佛这隆冬的天气般感觉不到半分暖度。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金军南下的突进越来越不顺利,遭遇到宋人坚堡的阻进和骑兵不断的游袭,这让完颜宗磐大是恼火。 宋军依靠对地形的熟悉,时而埋伏,时而突袭,金军的游掠骑先后在保州、清州、莫州等地遇袭。宋军可战则战,不可战则飞马而退,金军或是追赶不及,或是追击遇密林而不得不退,甚至还有被宋军佯败引入丘谷遭到伏击的,种种袭扰不一而足。 虽说这些袭扰对金军造成的损失不大,但精神上的疲扰却让金人紧张起来,金军的游掠队也不敢再像以前般放肆无忌,多是千人大队而行。 比起游掠队的遇袭,让完颜宗磐更恼怒的是宋军对押解队的袭击。 十一月下旬从莫州往金境的押解队从鄚镇遇袭后,一路上就没安生过。金军押送几十大车财货和上万“生口”,行程上快不了,而宋军的目的是烧车毁财,这比起杀敌更容易一些,即使押解队有三千骑兵加四千步兵看护,也无法防守得严密不漏,一路上状况迭出。至得过了白沟河抵达金境新城,财货已损失了一半,“生口”也丧生了几百人。 经此一事,金军不得不暂停押解,否则必须分出更多的兵力护送。但是,大军南进又不能随军携带这些财货“生口”牲畜同行,拖慢行军速度不提,还容易遭到宋军骑兵的突袭。现在已经不是完颜宗望南下时的光景——不需顾虑那些吓破胆龟缩在城池不敢出来的宋军;完颜宗磐面临的是神出鬼没的宋军游袭骑,后来探知到这些宋骑来自于中山、河间、真定三镇,更让他恼怒的是,其中一支骑军竟然是他们围攻不下的高阳城骁锐军一部。但不论完颜宗磐如何恼怒,面临这种景况不得不做出更有利的决断,增加三千人马驻守屯集战利品的莫州城,只待大军取得战略胜利后,再统一押队北上。 但是金军南进的攻城之路也并不顺利。 十一月底,完颜宗英的右军付出了两千人的代价才拿下保州城,主力继而开拔博野。这时,完颜宗磐率领的中军仍然没有拿下高阳城,而河间府的骑军和一支步军已经开到君子馆,距高阳不到百里。 完颜宗磐派出五千骑阻击,在城南五十里外与河间府的八千援军对峙。双方在阔野交战几次,宋军依靠车阵防御,稳扎稳打,牢牢牵制住了这五千金军,并徐步向城下推进。 尽管高阳城外的金军严密封锁,但河间军派出的敢战士勇骑队仍然将援军到来的消息传达到了城下,送信的敢战士队在突进中全部阵亡,但“援军已至”的赤色大旗就如一团火焰般,与敢战士的鲜血一起激奋人心,城内宋军士气大振,抵抗住了金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城。 十二月初十,完颜宗磐见势不可为,不得不放弃高阳。 这时,完颜宗英的右军已经在攻打博野,完颜宗磐决定会合宗英军取下博野,然后南下取饶阳,攻深州,在宋人反应过来时,大军回师北撤,让宋人扑一个空。 同月,完颜宗懿率领的左军攻打沧州城时也遭遇到了宋军顽强的抵抗。连续十余日攻城不下,完颜宗懿损失了两千兵员。他意识到攻下沧州、袭掠京东路的计划已经不大可能实现,与帐下一干幕僚谋臣商议后,果断决定放弃沧州,转而攻打东光。 东光是永静军州的治地,位于黄河以南,是漕运粮道永济渠的最北军镇,每年秋季从大名府调运的粮食军资通过永济渠漕运到东光储仓,是河北路宋军的粮草军械屯集地——当年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在这里缴获了几十万石的粮食和大量器甲弓矢,使东路金军的南进之途全无粮草箭矢之忧。 完颜宗懿若攻占了东光,河北路的宋军便要面临着补给的压力——失去这几十万石的粮食和后备军械,在漕运封冻的隆冬季节,不可能在短期内再调集到大 分卷阅读710 分卷阅读710 分卷阅读7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1 量粮草军资。而完颜宗懿率领的左军拿下东光后即可抽身北退,让宋人围之不及,而他们南进的目的已经达到。 就在这一月的十七日,完颜宗懿的左军开到东光城下,安营扎寨,伐木做攻城器械,两日后正式攻城。 东光本就是军事重镇,北廷建朝后又对河北河东各重镇的城池进行了修固,城墙修得高大坚固,且每扇城门都为三重,俱用铁叶钉裹,最里面的那重门比起普通城门更是加厚数寸,即使用巨木裹铁撞击,也无法撞破。城内的守城器械也十分齐备,抛石机、床子弩、猛火油等一应俱全,平时驻有永静军的六个指挥营,平时用来防守周长不到四里的城池已经够了。 城外金军一万二千人马,这是正兵的人数,加上仆兵,共有两万四千余人。东光宋军似乎对金军的进攻早有准备,分散在州境内的永静军另外四个指挥营也已调回城内,城内兵力五千人,作为守城一方,面对五倍于己的金军也不显得势弱。 完颜宗懿的攻势刚猛凌厉,他集中兵力只攻打北城,上来就是几十架抛石机,金军在抛石机和漫天箭雨的掩护下,一组一组地推着鹅车洞子、抬着云梯蜂涌而上,又有数百金军在覆有牛皮和泥土的四轮车掩护下,冲向防守薄弱的瓮城城角。 完颜宗懿的攻势不仅刚猛凌厉而且变化多端,除了用鹅车、云梯蚁附猛攻,又用炮车抛射燃烧弹;起初白昼攻城,但夜里击鼓不歇,震得城内宋军心神不宁,不敢放心睡下;就在宋军习惯了金军夜里击鼓骚扰时,金军却又突然在夜间攻城,想杀宋军一个措手不及。 东光的守将是永静军统制官王渊,曾经与吴阶、韩世忠共同防守真定——后来突围后三人分道扬镳,各自效力南北宋廷——守城经验十分丰富,在经历了更艰难的真定保卫战后,金军的凌厉攻城和诡计多端都没有让他慌乱,而是有条不紊地见招拆招。 对金军的抛石机和弓射,宋军以神臂弓和抛石机轮番上阵,至金军攀云梯蚁附城墙而上,守军降下木擂、砖擂和泥擂,又有滑轮和麻绳操纵的狼牙拍,钉满了五寸长的狼牙铁钉,待金军顺着云梯攀爬而上,便拉绳放拍,一拍子就能砸落一串,又有钩撞木,专门对付攀上城墙带有钩子的云梯。 为了防止金军火攻,王渊又命宋军在城上贮备巨大水袋,用皮子缝制而成,每袋可贮水三四石,出水口是一丈粗的竹管,若是城楼或女墙战棚失火,以三五人一组提起水袋灌救;又备有麻搭(即拖把),若火里含油脂,用水袋浇火会使火苗四散,这时就用麻搭沾泥浆灭火。 对于金军的夜鼓骚扰战术,王渊分出一千人专管夜防,不论金军夜里怎么击鼓,昼防的军士只管睡下不作理会;若金军真个夜里偷袭,再传令叫起不迟。 在宋军的严密防守下,直到除夕之夜,东光仍在宋军手中。 这时,完颜宗磐和完颜宗英合围的四万金军已经攻下博野,抄掠永宁军州,并再次分兵而进:完颜宗磐的中军南下深州,攻掠饶阳、安平、束鹿、武强;完颜宗英的右军西进祁州,攻掠深泽、鼓城。 饶阳、安平、束鹿、武强都是深州辖下的县城,深泽、鼓城是祁州辖下的县城,相对于州治城,兵员少而防备薄弱——金军吸取了攻打坚城的困难,主力不打州城而攻县治。 金军进兵很快,完颜宗磐的中军兵分两路攻下饶阳、安平,继而分兵攻打束鹿、武强;完颜宗英的右军攻下深泽,南下攻打鼓城,若攻下鼓城,则可南进赵州,也可东进深州。 但完颜宗英没有料到,他的南进之路将止步于鼓城。 *** 正月初,河北的天气依然阴冷,寒风干裂刺骨,城垣上下箭矢纷飞,鼓声与号角声交杂,城上城下都不时有人倒下,但城内宋军的守势似乎已经疲弱,北面城墙上已经撕开一道缺口,几十名金兵跳上城头,和宋军展开了肉搏战。 这是鼓城围城的第一天,在金军一万多人的猛烈攻势下,县城驻守的一千宋军眼看已经守不住。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飞奔至北城外的哨台下,马上的斥候翻滚而下,向完颜宗英的亲兵传报道:“西北方向有宋军援军,距鼓城五十里,估计有四五千人马。” 完颜宗英令前锋军勇将完颜阿里刮率三千骑阻击。 两军在鼓城西北三十里外遭遇。 宋军摆开阵势,旗帜在干裂的寒风下飞扬,赤色旗面上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麒麟。 完颜阿里刮曾经是完颜宗望的前锋将领,对于宋军禁军的旗帜番号颇为熟悉,遥遥望见这只麒麟不由“噫”了一声,“天武军?!” 宋军上四军之一的天武军,据说是宋人最精锐的四支禁军之一,历来拱卫京师,靖康初年援救大名府时被宗望郎君打得溃不成军,如今又拉出来蹦跶了? 完颜阿里刮不屑地嗤笑一声,继而便望见宋军大纛被风吹展开的斗大“曲”字,他心里陡地一凛:莫非是当年覆亡西路军的曲端? 完颜阿里刮只觉从脊梁骨窜上一阵战栗,这是激动,遭遇劲敌的兴奋! 他喝令骑兵摆开冲锋阵形,抽出腰间马刀,用女真语大喝道:“踏平天武军,砍曲端首级!” “踏平天武军!砍曲端首级!”金军扬臂吆喝,准备冲杀。 建武六年正月初四,鼓城西北三十里外的平原上,即将展开一场被后世载入经典的步兵与骑兵对抗之战。 此战,在大宋军史上成为宋金河北战场的转折之战。 作者有话要说:嗯,转入战争篇章时卡文了……话说后面是战争,如何写这些战争场面某西仍在犹豫中呀…… ☆、骑步之战 宋军摆的是回字方阵,阵内叠阵,帅旗大纛插在中军阵内的双辕车将台上。大纛下立着一位年逾四旬的将军,身穿鱼鳞铠甲,头戴将盔,脸庞黝黑,目光里有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冷漠,仿佛见惯了生死,波澜不惊。 完颜阿里刮猜测得没错,这位宋军将领正是宁远将军、真定府马步军总管曲端。 曲端冷峻的声音下达出一条条简洁明晰的指令,如流水般毫无间断。中军台上令旗翻舞,鼓声作起,每队六人的重甲步兵从车阵后踏步而出,排成两行三列的交错队形。 宋军的车阵列在最外围,每辆大车皆是双轮长辕,用骡二头,两头 分卷阅读711 分卷阅读711 分卷阅读7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2 俱设骡架,以便进退。车长一丈,车高六尺,两头各有一门,启闭以便步兵出入。车厢正前架设拒马,并撒铁蒺藜,唯有两车相接的车门前方未置拒马蒺藜,正是宋军重甲步兵列阵之地。 “呜呜呜——”金军阵内响起号角。 金军骑兵最擅长侧翼冲锋,通常三进三出就能冲垮步兵阵形,阵形一散,宋军就像割麦子一样被骑兵收割性命,但曲端摆下的回形阵四方都是两轮双辕大车结成的车阵,金军无论往哪边冲锋都是正面迎击宋军,只要宋军阵形不乱,就可以抗住金军骑兵的正面冲锋。 马蹄声如雷踏响,金军发起第一回合冲锋,前方列阵以待,骑兵散开从左右两翼发起冲锋。 骑兵作战冲锋必须摆开阵形,如果不把阵形展开,那会比步兵还糟糕,因为骑兵冲锋必须拉开一定的距离,否则前骑倒下后骑就会追尾而仆倒。两军对阵的鼓城西北是地形平缓的原野,平原冲锋骑速快,比起丘陵岗地的冲锋间距要求更宽,前后骑行间距二十步,左右骑纵间距四步,而宋军摆开的车营方阵每面宽不过二百步,这使金军冲锋的横队最多只能容下五十骑。 为此金军只能叠加冲锋,并拉开纵深间的距离。 金军第一波冲锋是五纵深的错列横队,前面是人马皆披重甲的铁浮屠,后面是马不披甲的铁鳞甲骑兵,共五百骑分三面散开,同时向宋军左右方阵冲杀过来。 “轰隆隆——”快马奔跑的蹄声如沉雷闷响在耳边,黑色的重甲骑兵倾轧过来,让车阵前的宋军步兵如同胸压重石,喘不过气来。 四百步! 三百步! 二百步! 中军阵内一声擂鼓。 “咻咻咻——”齐排的箭雨从车阵的弩机口射出。 宋军车阵的每辆车上都安有两架弩机,从车厢上的六个弩机洞口伸出,每架弩机可以同时发射六支弩箭,最大射程三百四十步,有效射程二百步(240米)。每架弩机配置两名弩兵,负责装填弩箭,而弩机的发射是由铁链条 式的拉弦装置进行,链条上有两个拉弦器,当拉弦器将弩弦拉到一定程度后,就会触发弩弦自动松脱,在弩弦复位的同时,弩箭也射了出去;而链条另一端的拉弦装置开始链动,将刚刚复位的弩弦又拉起进行发射。如此,链条每转动一圈,便可以实现两次拉弦,循环往复,可以实现弩机的连续发射,比弓箭的发射频率更高,且可洞穿重甲,是北廷军器监研制出来的对付骑兵的远射利器,被雷动命名为“元戎弩”。 因元戎弩的设计装置复杂,且造价高,与军器监仿造的诸葛弩一样属于高端军械,目前也只造出了一千辆弩车,配置给包括天武军在内的四支步军,而完颜阿里刮很不幸地成为宋军试验元戎弩威力的第一支女真骑兵。 虽然大多数弩箭都射空了,毕竟骑兵冲锋的间距很大,但密集又连续的穿甲弩箭仍然洞穿了四五十骑铁浮屠的马身——所谓射人先射马,因为马身比骑兵的目标更大,弩机口的高度正是对着马身的高度——马上的女真骑兵身手矫健,在马身前仆的同时跃身而下,跨上后面用长索套着的第二匹备马,但也有部分金骑在跃马之时便被空中箭雨射中。 宋军弩箭的威力没有让女真骑兵畏惧,反而激发出了他们的勇悍之气,嗷嗷吼叫着冲向宋军。 十几息后,前方金骑冲入一百步。 “咚咚咚!”宋军中军阵内三声点鼓。 车阵外列队的重甲步兵立即平端单人机弩,对准机弩上的瞄准槽。 八十步! “射!” “嗖嗖嗖——”重甲兵扣下手中机弦,进行精确射击。 金军挥舞狼牙棒,搁开弩箭,也有马身中箭倒下,马上的女真骑兵不得不跃身而下,换上后面的备马继续冲锋。 铁甲骑兵越来越近,如雷般的马蹄声如重鼓敲在心口,居高临下的气势逼得人不由自主地发颤,却没有任何人退后一步,每人的双手都稳稳当当地端着弩机,瞄准,扣弦。 这支重建的天武军经历了最严酷的训练,在历次训练中,凡是怯阵后退、稍动一动或手腕颤一颤都会遭到猛烈鞭打……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鞭打后,即使心中再恐惧,他们也已习惯瞪着骑兵冲杀过来而一动不动,双手稳当得仿佛粘连在弩机上。 不到十息,金军前仆后继,逼近二十步内! 中军阵内三声钹响。 宋军前方步兵立即变阵,将弩机收入身畔弩袋,从鞓带上取下兵器,准备肉搏战。每队重甲步兵六人,均穿步人甲,头戴护盔,金骑弓箭射之不入,唯有近身而战。 每队前排两名宋兵手持长斧,待金骑突前,大喝挥斧砍马头;若金骑突破前排,第二排两 名宋兵手持钩镰枪,专挑甲胄,将骑兵从马上钩下来;第三排两名宋兵身形较矮,步伐灵活,手持木柄大棒,棒身前部包铸铁,专打马腿,迫使金骑落马。 女真骑兵下马步战也十分勇悍,但比起步战第一的宋军又弱了一筹,况且在雷动掌控北廷后对宋军的近身肉搏战改创新套路,使宋军的近身步战更加强悍,或许在体格上比起雄健的草原骑兵略有不足,但简单凌厉的招式和灵活的身法不但弥补了这种不足,并且攻防俱佳,女真骑兵一旦落马,被宋兵逼成步战便是十战九亡。 “呜——”一声长鸣的号角,金军拨马后撤。 中军阵内擂鼓声响,前方步兵呐喊追击出去,保持阵形不乱,端弩平射,直到追出车阵三十步外,闻得中军阵内铜号声响,方回身退到车门前,列阵欢呼起来。 步兵各队什长忙着统计弩箭损失,吆喝后方所属战车上的车兵从车上搬运弩箭补充步兵缺失,准备迎击金骑的第二回合冲锋。 未几,便听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吹响。 蹄声雷雷,尘土溅起,金骑四散开去,从前、左、右、后四面发起冲锋,要让宋军每方皆力战不可援。 朔风烈烈,蹄声呐喊声交杂在一起,血腥气充斥战场。宋军杀退一波又一波的冲锋,金骑败而不乱,整队再次冲锋,冲杀一个回合又一回合,更进迭退,忍耐坚久,仿佛不知疲倦般硬冲硬拼…… 前方的重步兵倒下一队又补上一队,挥舞兵器的动作几乎已成了本能,双臂近半麻木,但恐惧心慌这些情绪早已在激战中消失,只有拼杀、不断拼杀,杀了敌人才能存活! “大宋威武!”宋军阵内响起呐喊。 天武军前军指挥使王德冲杀在前阵,手中长斧每次砍下,口中必喝一声“大宋威武!”高亢的吼声直震百步开外,宋军闻声无不热血沸腾,高声呐喊“大宋威武”,抗击金军一波接一波的冲锋。 就在天武军和完颜阿里刮的女真 分卷阅读712 分卷阅读712 分卷阅读7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3 铁骑交战之时,鼓城城下的金军经过连续六个时辰的猛攻终于拿下北城城头,不久,南城、东城、西城也相继陷落,残余的数百宋军退入城内,和金军展开了巷战。 此时鼓城西北的迎战双方从午时杀到申末已拼杀三个时辰,金军来回冲杀十几回合,终于将宋军左方步兵阵撕开几道口子,但冲入阵内的金骑很快被宋军中军阵的重步兵击杀殆尽,未能实现“凿穿”阵形的目的。 金军奋勇迭进,再次发起冲锋。 一骑探马忽从后方飞驰而来,马上骑手歪着身子滚落下来,背上插着一支箭,向急步迎上来的女真骑兵道:“快……快报……孛堇,后方有……宋……宋军……”还没说 完就咽了气。 完颜阿里刮得报大惊,急令收队撤军。 曲端高踞将台目视金军动静,唇边泛起冷意,喝令:“步军收队车进,马军出击!” 四面车门大开,步兵回阵上车,中军阵内一直未动的一千马军呼啸而出,朝金军冲杀而去。后面的步兵骡马套车,并有四名步兵在两侧推车,保持着左右厢的阵形随在马军之后向前。 完颜阿里刮只分出五百铁浮屠断后,显然没有将追上来的宋军骑兵放在眼内。 但宋军马军追至一百步内,便下马立在马后,以马为盾拉弓射箭,而宋军步射当然比骑射更有准头,能与擅长骑射的女真骑兵一较高低。而金骑一旦拨马后退,宋军便又上马追击。负责断后的金军百户既轻蔑又恼怒,大骂这些宋军是“马上步兵”。 而这种“马上步兵”正是北廷对付金军骑兵的另一招术,宋军除了少数精骑兵外,大多数宋军很难在骑射上与马背上的草原民族一争高低,但骑兵机动性的优势却可以为步兵借鉴,于是便有了“马上步兵”和“车上步兵”。 雷动贯达全军的这一战术发挥了宋军步战的优势,而弥补了步兵机动不足的缺陷,被卫希颜称之为“机械化步兵团”。 从金军后方突袭来的正是岳飞的骁骑军,用了金军最擅长的侧翼冲锋,从左右两翼掩杀而至。金军的精锐骑兵和大宋的精锐骑兵强强相撞,迸发出了激烈的火花。 岳飞的骁骑军迂回几百里,从金军后方掩杀而至,人马精悍,士气正猛,而金军久战已疲,即使女真骑兵坚韧耐久,但胯.下战马却已生疲,不耐久战,加之后方还有宋军的“马上步兵”和“车上步兵”前后追击,战事的结果已完全倾向宋军一方。 最终,完颜阿里刮只率四百残骑逃回了鼓城。 此战,金军损失二千五百骑。虽然金军在高阳和沧州城下也都损失了两千多兵员,但死的多数是部属军,而这一战损失的却全部是女真骑兵,是金军真正的精锐。至此,完颜宗英的前锋军已被打垮,而整个东路金军的女真骑兵不满两万,一下被宋军吃掉一成多,可谓损失惨重。 “北廷虽然失了鼓城,但对河北并无多大威胁。”卫希颜在陆奥接到战报时,给叶清鸿解说道,“雷动看重的不是一城一地之失,而是消灭金军的有生力量,尤其是女真精锐,杀一个就少一个……完颜宗磐能经得起几个千骑损失?”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钩镰枪:就是岳飞演义所说里的麻扎刀,其实它的主要用途是钩下骑兵,而不是用来割马腿,对付马腿的话还不如陌刀和大棒好用。 掩目,战术很难写呀……所以难产了~~~~~~~~~ ☆、血战东光 岳飞的骁骑军和曲端的天武军会合后,并未立即援救鼓城,而是择地扎营,一是天色近暮不宜行军,二是两人都心知肚明鼓城必定已陷落,赶去救援亦是无用。而两河宣抚大使宗泽的宣台令就不是真正要援救鼓城,而是以援打援,设陷歼灭女真人的精锐骑军。 曲端的天武军是明面上的正军,从真定出发毫不掩饰行迹,引起金军探马注意,但宋军掩旗而行,未让探马探得来援宋军是上四军的天武军,而统帅是曲端,否则必会引起完颜宗英的警觉,派出阻击援军的就不仅仅是阿里刮那三千骑。 而包括完颜宗英在内的金军将领又过于相信女真骑兵“力战可胜,不胜可退”的骑战能力,却未料宋军还有一支暗地里的奇兵——岳飞率领的两千骁骑军经由中山府的无极县绕路真定府的稿城,迂回百里,从前锋军的后方杀至。加上曲端的马上步军,前后夹击下,覆灭了完颜宗英的前锋军。 在这场战役中,鼓城无疑是弃子。 城内守军在城破后于巷战中且战且退,最终只逃出了百余人。城中百姓在听闻金军侵入祁州时就向南逃了一部分,但大部分仍滞留城内,金军入城后大肆烧杀抢掠……完颜宗英为了泄愤,下令将老弱病残的百姓全被杀掉,只留下可卖出高价的青壮男女“生口”,裹挟着往束鹿而去。 次日,金军撤离鼓城,临行前在城内四处放火,浓烟漫天,北风助燃,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 西北城外的宋军望着被金军焚烧的县城,面现恻然,更多的是愤怒。逃出的百余守城禁军分散在天武军步卒中,目光俱是通红,神色狰狞可怖。直娘贼的,早晚屠尽这些金狗! “经此一战,金虏必然不敢再南下赵州。虏酋宗英率军往东,应是与虏帅宗磐会合。”曲端看向鼓城的目光冷漠,似乎城破人亡的惨象也不能触动这位久历战阵而心肠坚硬的将军。这就是战争,“一将功成万古枯”,绝不是干巴巴的一句话,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岳飞收回恻隐目光,心里沉重,他无法置喙雷太师定下的诱敌弃城之策是否太过冷酷。战争中,百姓便如蝼蚁,永远是被弃的弱者……唯有杀尽胡虏,方能保我河山安宁!他目光回复沉毅,抱拳向曲端作别,“某等遵宣台之令,再行分进合击之策。曲帅,战场见!” “战场见!”曲端抱拳。 马蹄踏响,战车辘辘,两军分道而去。 *** 正月初九,东光。 金军在歇了五日后,再次发起攻城。 “呜——呜——呜——”苍远厚重的号角声响起,伴随着“嘿呦!嘿呦!嘿呦……”的号子声,三千名金军仆兵从营寨中推拽 出三十架高耸的鹅车,缓缓向前行进。 这些新造出来的鹅车足有七丈高,比东光城墙还高出一丈五尺,顶部是三层箭楼,设有护墙垛碟,可容纳四十五名军士,鹅车前面和左右两侧都是三尺厚板,外面覆有牛皮,顶部的夹顶也蒙着牛皮并覆盖泥土,可防石砲和火烧,鹅车底部装着两排十六只滑轮,需要一百名壮健军士拖拽推行而前。 在这些巨大鹅车的周围,是蚂蚁般的金兵。 在金军营寨的前方,距东光北城墙三百步外,架 分卷阅读713 分卷阅读713 分卷阅读7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4 起了一座高达六丈的瞭望楼,左军统帅完颜宗懿身穿重甲立在望楼垛碟后,居高临下地望向东光城上的宋军,神色冷峻。 他身后站着亲军营的千户孛堇蒲卢浑,看向东光城的目光杀气腾腾,踏前一步道:“都护,让末将领军上去!” “不必着急,先让部属军攻上去。”完颜宗懿冷静道,虽然金军半个多月攻城不克,但这位左军都部署依然保持了冷静的头脑,说话的语气不急不躁。 蒲卢浑应声退后。 瞭望楼下,“嘿呦,嘿呦”的号子声一静,金军同时在北城、西城和东城三百步外摆开攻城阵势,前锋为女真铁浮屠,后面是围着鹅车的汉军和渤海步兵。 完颜宗懿右臂伸前,虚虚向下一压,“攻!” “呜呜呜——”高亢尖锐的号角声吹响。 马蹄奔响,女真骑兵散开冲向城下,冒着宋军的箭矢突入八十步,骑马游奕向城上射箭。 “吼!” “吼!” “吼!” 上万金军步卒同时踏步,同时举起手中盾牌,同时引吭怒吼,那一大片乌压压的盾牌齐举,就像一大片黑色的盾墙,向着城墙缓缓碾压过来,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却厚重得让人窒息。 宋军战鼓擂得更急,“咚咚咚咚咚——” 城上宋军经过十多次的守城厮杀,周身都冒着血腥气,恐惧心慌的情绪都被那身血煞洗去,一边是弓箭手和弩手射箭不停,一边是刀牌手举着盾牌毫不示弱地嗷嗷吼叫。 金军步卒围在鹅车周围缓缓前行,推进到城下一百步时,前锋游奕弓射的女真骑兵且射且撤,将攻城战场让给步兵。 鹅车进到距城八十步时,一半鹅车停下,另一半鹅车继续前进,鹅车上下三层箭楼上的女真兵开始拉弓向城上射箭。宋军弓弩手虽有刀牌手持盾相护,但女真弓射手居高临下,占据了射击的有利地形,不时有宋兵被箭矢射中头脸、胸腹或胳膊腿,惨叫着倒下。 在鹅车弓射的掩护下,城下的金军步卒呐喊着冲前,突入到距城五十步内。 “放砲!” “放砲!” “放砲!” 东、西、北三面城上的炮 台相继响起嘶吼。 虎蹲炮仰角发射,几百颗十二斤重的石弹抛射出去,挟着尖锐的呼啸声抛上空中,然后在呼呼声里砸落到金军步阵。 金军仰头望天,便见石弹落下来,慌张闪避,一些金兵在躲闪中却被石弹砸中,“噗”的一声像西瓜砸开,红红白白的脑浆顿时如瓢儿般迸裂开去,又有石弹砸在盾牌上,“啪”“噗”两声盾裂人倒,惨嚎声四处响起。 石弹的杀伤力虽强,射击准度却不够,并且每次发炮后都有半刻间隔,无法压住金军推进的步伐。鹅车箭楼上精于弓射的女真兵也分出一部分对付宋军炮手,往往一箭就是一人,宋军惨嘶声不断响起…… 站在城头将楼上的宋军统将王渊观看了一会,吼道:“传令,神臂弓集中对付远射鹅车,强弓集中对付近射鹅车!” “诺!”三名传令兵各执令旗飞奔而去。 城下金军步卒已经逼近城墙,纷纷搭设云梯攀附。 一队队的金军士卒悍不畏死地往上攀爬,又不断被城头上扔下的泥擂砖擂木擂砸中,但仍有不少身强体壮的渤海兵凭着蛮力用兵器拨开滚木擂石,继续往上攀爬。 这时,不断向城墙推进的鹅车已经逼近城墙二十步,但见鹅车上垂直悬挂的三架折叠云梯被滑轮吊起,再沿着最下层的箭楼三处垛碟上的滑槽向前推出,“轰”的一声搭在城墙上,梯口向下安有回钩,抵住城墙内壁防止外推。 这些云梯准确的说是三尺厚的踏板,长十二丈、宽一尺半,就像空中搭的一座无栏踏板桥。第一层箭楼上的女真兵在上面两层箭楼的弓箭掩护下,相继从垛碟后跃出,踩着空中踏板冲向城头。 城墙上响起宋军都尉的嘶喊声: “射箭!射箭!……” “火油!喷火油!……” 瞬间,踏桥上的女真兵有中箭倒下的,也有被猛火油柜喷出的火龙烧到身上,长声嘶叫着从半空中摔下去,“砰”一声砸在地上,成了血肉团子。 但箭楼上的女真兵却视若无睹般,不怕死的一个接一个冲了过来。 而攀附在城墙外云梯上的金兵也惊恐地发现头顶上空砸下了许多瓦罐。 这些瓦罐本身并不是很重,砸在金兵身上也不足以致命,但从瓦罐口飞溅而出的黑色黏稠液体却散发出了一种刺鼻的气味。 云梯上的金兵闻到这股熟悉的刺鼻气味,顿时心胆俱寒,立即往下溜,离地面不高的直接就跳了下去,滚地后便翻身后退。 紧接着,一枝枝燃烧的火把从城头上扔了下来。 挨近城墙的金军都转身就往后跑,距离城墙远的金兵昂起头,望向火把的眼睛里 都流露出无比恐惧的神色。 “啊——”那些冲在云梯最上方的金兵无比惨厉地嚎叫起来,挥舞着手臂从半空中摔下去。还没落地,淋在身上的猛火油(石油)已腾腾燃烧起来。 霎时间,吞吐的烈焰便将那些着火的金兵整个人都吞噬了,但人在火中还未咽气,浑身灼痛地哀嚎起来,扑腾着爬起,带着全身火焰冲进了后方步阵,顿时金军阵内响起了连绵不断的惨叫声、咒骂声和嘶喊声。 就在金军前面的十几次攻城战中,被这些火油烧得哭叫连天,云梯也被火油烧了多架。金军为了续造云梯,不得不攻一日、停一日,使城内的宋军有了喘息时间。而作为补给军镇的东光城最不缺的就是军资,城内似乎用之不尽的火油罐让金军又恨又惧。 鹅车的踏板桥也被宋军使用猛火油柜喷射火油和投射火油罐,但金军在屡次被烧下也烧出了经验,这些踏板的两侧边缘用牛皮包裹着,而踏板伸出时又洒了泥沙,宋军火油也难以烧起,只能烧人。 在上下两层箭楼的弓射手掩护下,女真兵前仆后继冲上踏板,有些中箭中火油惨叫着摔下云梯,有些却冲了过去,跳下垛口和围上来的宋兵近身厮杀,兵刃的交击声夹着入肉的噗响声和惨叫声、闷哼声,双方都有人倒下。 但冲上城头的女真兵始终未能突破宋军的搏杀,冲上一批又倒下一批。在鹅车的下方,不时有女真兵沿着内腹的梯子登上箭楼,再踩着空中踏板桥攻向城头,有的摔下去,有的冲进城头厮杀。 城下的金军部属兵也在女真督战营的挥刀嘶吼下,一波接一波地涌上去,简易云梯一架架抬上去,烧了一架又上一架。在宋军的擂木滚石加火攻下,云梯上的金兵始终没有攻上城头,但消耗最多的火油罐也在飞速减少。 将楼上的王渊骂了一声“直娘贼,”瞪着双目 分卷阅读714 分卷阅读714 分卷阅读7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5 道:“金狗这次攻城准备充足呀,难怪初三攻城后就歇了五日,敢情用来打造鹅车、云梯了!” 此时王渊并不知道,东路右军完颜宗英的前锋军已经覆灭,完颜宗磐的中军帐下令完颜宗懿的左军务必在初十之前拿下东光,否则便要考虑撤军北退,以免落入宋军渐成集结之势的诸军围攻中。 “……完颜金狗一反常态,女真精锐都被派到前面来攻城,难道是下了狠心,要在今日拿下东光城?”王渊沉眉自语,思索了一会,喝问左右:“库中还有多少火油?” 未几,辎重营统计上来,报:尚有四千二百余罐火油。 王渊盘算了片刻,狠厉的一笑,“传令,弓弩手继续集中箭射鹅车,三城再上五百罐火油!” “诺!” …… 双方厮杀三个时辰,金军死伤近千人还是没有突破城头,但城头上的火油罐已经消失,一些金兵终于从云梯突上城头,与宋军近身厮杀起来。 从鹅车踏桥冲过去的女真兵尤为勇悍,这些女真兵是前锋营的精锐,骑战和肉搏战俱强,突破箭矢和火油冲上城头后,宋军往往要两三人合围才能搏杀一人…… 又厮杀了半个多时辰,前锋营女真精锐已经损失八百余人,死在女真兵弓射下和近战搏杀下的宋军也达到了八九百之众,有两个营已经打光了编制,都尉、营将都死在搏杀中,城下的后备营一队队的顶了上去。 完颜宗懿站在瞭望楼上,见宋军守势渐渐疲软,便下令给身后的亲兵营千户孛堇蒲卢浑,“率三百亲兵拿下北城,若不破城,割首来见!” 蒲卢浑早就跃跃欲试,闻声大喝“领命”,蹬蹬蹬下了瞭望楼。 完颜宗懿的亲兵营是从麾下最勇悍的女真兵里选拔建成,比起充当先锋的前锋营战斗力更强三分,不到关键时刻不会派出去厮杀。完颜宗懿是拧了心要在今日拿下东光城,否则,时机不再! “嗷!嗷!嗷!……”蒲卢浑率领亲兵营的女真兵像一群嗜血的野狼,吼叫着跃出鹅车箭楼,盾牌挡着箭矢,率先跃上城头。 一名宋兵举枪突刺,蒲卢浑大喝一声,劈刀斩下。 只听“咔”一声暴响,枪头折断,蒲卢浑的刀势斜劈向前,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斜斜剖开那名宋兵肚腹,几根肠子暴出,鲜血喷射。 蒲卢浑毫不停留地冲前,左盾横出,将左边冲上来的宋兵撞得惨叫着飞出去,这一盾撞得势大力沉,竟将这名宋兵胸骨撞得尽碎,落地时便气绝。 又有两名宋兵挥刀冲上前来。 蒲卢浑如狼般嗷叫一声,接着两刀横斩,两名宋兵竟被这瞬如电光的一斩给斩成两截,落在地上的两半截尸体犹在颤动。 后面的宋兵脚步一滞,蒲卢浑已再次挥刀杀上前去,顷刻间,死在他横刀下的宋兵便有四五人。 周遭的宋兵不由骇然,怯步不前:这金狗好生骁勇! 随后冲过来的亲兵锐勇个个锐气十足,随着这股彪悍金兵的加入,守卫北城的宋军陡然发觉这些金虏比前面的更凶狠,简直就像是荒漠里杀出来的野狼,往往两个宋兵都挡不住,要围上三人甚至四人五人才能阻住。 不到一刻,北城这一小段城墙就已失守。 箭楼上的亲军营女真兵一个连一个冲过来。 城楼上的蒲卢浑一马当先,率着身后亲兵如尖刀刺入,杀向北城的城楼口。 “好贼子!”将楼上的王渊眼见情势危急,急声喝令,“传令,向密率一百敢战士援 北城,杀带队虏首!” 军中敢战士是敢死队,一般都是军中最勇猛、最悍不畏死之辈,近战肉搏的本事也是军中最强,而担任敢战士的营将者更是凶煞称雄者。 王渊麾下的敢战士营的营将曾是五马山的绿林寨首,单手能使一柄四十八斤重的厚背大砍刀,勇悍如虎,人称“向黑虎”。他手下的敢战士多是好勇斗狠,但王渊压着他们不让上城,史尽日听着城头城外的厮杀声,早就急得心里痒痒,今日终于等来中军传令,顿时人人大喜。 向密一把扯下外袍,撕了上衫,赤出晒得黧黑的上半身,寒风凛凛中咆哮如虎,“第一大队、第二大队,跑步出列!跟着老子上城,杀光金狗!喝狗血,吃狗肉!” 敢战士营里至少有一半都是出身绿林盗匪,闻言哄声大笑,纷纷举起陌刀,拍着胸膛嚎叫:“杀光金狗!喝狗血!吃狗肉!”随着向密跑步往北城冲,一边冲一边嗷嗷大吼。 北城上的女真兵越来越多,很快就集了一百余人,和城头上的宋兵捉队厮杀,杀得宋兵节节败退。 正当此时,只听得城楼下传来上百人的整齐吼声。 “杀金狗!” “喝狗血!” “吃狗肉!” “向黑虎来了!” “敢战士来了!” 城头上的宋军纷纷大呼,士气猛然大振。 一名都尉立即嘶吼道:“狗头交给向黑虎!三人一组,咬死狗腿,拿回城墙!杀!” “杀!”周遭军士大声应喝,三人一组,截阻后面冲过来的女真兵,配合着搏杀起来。 百人吼声越来越震耳,顷刻,一百敢战士疾步冲上北城,向密虎目一扫,便见东边一虏首挡者披靡,拔腿便向那边冲去。 “杀金狗!”他蹬步扑出,仰刀咆哮。 “杀金狗!”身后敢战士怒眉瞪眼,昂首嚎叫。 “死!”向密当头迎上蒲卢浑,他一声暴吼,四十九斤重的单刀力劈华山。 “铿!”一声锐响,火花溅射,两股大力同时反震而出,将这两人震得倒退两步,双臂都微微酸麻,心中同时暗惊遇上对手。 “死!”向密再次暴吼,腾身斜刀劈下。 转眼两人交手三刀。 他身后的敢战士也和蒲卢浑身后的亲军锐勇短兵相接。 “死!”一队拥队高猛大吼,手中陌刀闪电般刺进女真兵的肚腹,再顺势斜拉,将那迎面上来的女真兵来了个大破膛,几截肚肠顿时从绽开的腹腔中跳了出来。 “死!”二队拥队齐浑咆哮,陌刀磕开金兵刀刃,再反手斜刀,便见一颗暴凸双目的髠发首级断飞出去,断脖的鲜血喷溅了他一脸,舌头一舔,哈哈大笑,“喝狗血!” “死!”一名敢战士矮身闪过迎面一刀,横刀割断金兵一腿,抬脚猛力踏下,鞋底“噗”的一声,将胸腔内的心脏踩得碎裂成瓣。 …… 作者有话要说:嗯,后面的场面有些血腥了……真正的战斗是很残酷的~~~~~~~~~~ ☆、伺伏之虎 刘黑虎的一百敢战士冲上城头仿佛一股生力军,立时将北城宋军节节败退的阵势稳了下来。 但金军攻势异常凌厉,鹅车箭楼上的射兵引弓 分卷阅读715 分卷阅读715 分卷阅读7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6 不断,几乎完全压制住了宋军弓弩手,加之踏桥冲过去的女真悍兵拼死护住桥口,使后面的女真兵踏着“天桥”不断冲过来……北城的压力越来越大。 血肉横飞,惨嘶不断。 蒲卢浑率领的女真精锐被阻截在北城墙上,始终突破不了城楼,但刘黑虎的敢战士队也损伤惨重。 王渊盯着北城动静,回头喝道:“传令,敢战士再上两个大队!” “诺!”传令兵飞奔而去。 “嘿呦!嘿呦!嘿呦!……”这时,战场上又响起富有节奏的号子声,数百名部属汉军推出几十架石砲车出现在东城和西城外,在二十架鹅车箭射的掩护下,缓缓向城下推进。 王渊重重拍了一下将楼上的护栏,“狡猾的金狗!”他脸色一狞,喝道,“传令,东西二城准备,干掉金狗的鹅车!” “床弩!”东西城楼上的宋军统领高举陌刀,厉声大喝,“推双弓床弩!上火油凿子箭!” 六十架双弓床子弩立即从关墙后侧推到城垛后面,床架的高度仰起四十五度,对准城墙八十步外金军的鹅车箭楼。 每架双弓床弩均由五名宋兵合力绞动绞车,将弩弦张开,扣在机牙上,管箭的弩手装好弩箭。每架床弩并射四箭,箭长如枪,箭镞呈扁凿形,故名“凿子箭”,枪端裹燃猛火油的则为“火油凿子箭”。 随着城头统领的令喝,凿子箭上的猛火油被火把点燃,六十名发弩兵高高扬起手中大锤。 “放!” 高扬的大锤纷纷砸落,霎时,城头上响起了弩臂猛然反弹发出的“嘭”“嘭”声,二百四十枝火油凿子箭挟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射向了城外的鹅车。 这种双弓床弩的射程约为一百二十至一百三十五步,比起力量最强悍的三弓床弩射程少了一半,但对付八十步外的金军鹅车却足够了,论起发□度比起三弓床弩还高一些,因此虽然有射空的箭,但宋军集中每六架床弩对准一辆鹅车,至少有十二三枝熊熊燃烧的巨箭射进箭楼中,或者射入鹅车护栏,有几名倒霉的金兵被穿过垛口的火油巨箭射了个透心窟窿,惨叫着撞得向后飞起,箭簇“笃”的一声插在箭楼内的板壁上,瞬间,连人燃成了一团火。 “快!先灭火!”箭楼内的金兵都惊恐地叫起来,忙不迭地扑火。 很快,有七八架鹅车内火烟弥漫,很快燃烧起来,箭楼上的金兵惨呼哭叫着往鹅车下奔窜,争抢中有人摔下折梯,惨嚎着断气。 鹅车上的弓射一滞,城楼上的宋军 顿时活跃起来,抢着往城下投射火油罐、扔火把。金军原以为城上宋军已经投完火油罐,谁知突然又罐落如雨,顿时人人惊恐得返身下窜,攀上城墙的云梯呼呼烧起来。 这时,金军的石梢砲已经在“嘿呦”的号子声中推进到百步内,但还没来及放砲,城楼上宋军的石梢砲已先落了下来。 城下的金兵只骚乱了一下,就被各队百户、什长挥刀喝斥住: “后退者,斩!” “呆在原地别动,石头不会落到头上!” “不许乱跑,越跑死得越快!” 在金军有经验的应对下,宋军这一轮砲射带来的损伤并不大,只砸死砸伤了四五十名金兵,最大的收获是砸坏了两架金兵的石梢砲。 “可惜了!要是再给老子几百人,至少还能同开几十砲!”东、西城楼上的宋军统领都恨恨的扼腕叹息,便见一名传令兵大步跑来,举着令牌喘息道:“王帅有令,速调二百军士,支援北城。” 两位统领都一愣,转眼吼声道:“娘的,老子正愁人手不够,还要支援北城?” 那传令兵挥着令牌,也扯着脖子吼了回去,“这是帅令,抗命者斩!” 在两位统领的骂骂咧咧中,两百名刚刚放完石梢砲的宋兵被抽调出来,持刀奔往北城。 这四百人方跑下城楼,两面城外的金兵已经排开砲阵,上万名健卒分为一百队,每队一百人,在各队百户的号令下,开始奋力拉拽石砲上的绳索。 金军攻城用的是五梢砲,可以把六十斤重的石弹抛掷到七十步外,每车可以同时发射这样的石弹十颗,共有拽索一百根,需用一百健卒拽索。随着“拉,放”的呼喝声,在上万健卒的奋力拉拽下,砲车上的巨石向着前方呼啸而去…… 下一刻,一团团黑影挟带着刺耳的尖啸声从天上狠狠砸下来。 “不要慌,靠近城垛!”城上的宋军统领和各营老兵都呼喝起来。 果然,仰射角高的石弹都越过城墙落到城内,而射角低的石弹则直接砸到城墙正面的迎截面上,落在城楼垛下的石弹很少。 “轰!” “轰!” “轰!” 上百颗巨大的石弹砸落在了城墙的表面,外层的夯土被砸得扑簌簌直掉,头层包砖也哗喇喇碎裂开来。 当烟尘散去时,城墙墙面上留下了上百个大坑,但人员损伤不大,只有两处垛堞不幸被砸塌,溅起的大块垛砖将躲在后面的几名宋兵砸成重伤。 “拉!”城下的金军各队百户又吼起来。 “放!” “轰!” “轰!” “轰!” …… 金军的砲 击持续了半个时辰,一百架五梢砲车,至少将上千颗巨石弹投进了东关城,其中一半落在城墙正面。但东关城的城墙修筑得十分结实,厚达五丈,虽然被砸出数百个坑,看起来疮痍满目、伤痕累累的样子,实际上这点损伤根本就不算什么,砸是砸不塌的,并且只有很少的石弹落在关墙上,直接砸死砸伤的宋兵不到三十人。 实际上,砲车跟弓箭手的攒射差不多,只有持续、密集才能造成致命的杀伤力,而在攻城战中,这两种手段只是用来震慑敌军、摧残敌军士气,真正破城还得靠云梯、鹅车。 下令砲车攻城的完颜宗懿当然清楚这一点,他是以砲车声势为佯攻,以此拖住东西二城,真正进攻的主力精锐是在北城。 但老练的王渊察觉到了完颜宗懿的目的,索性抽调这两城的兵员去支援北城,让完颜宗懿的谋算落了空。 就在金军砲击东西二城时,北城墙上的夺守战也越来越激烈,刘黑虎的五百敢战士营已陆续投去四百人,只剩下两个大队在城下候命,从东西两城抽调去的四百宋兵也死伤大半。 这段两里长的城楼上已经遍布尸体,血水和肉泥被腾挪闲移的靴子踩得吱吱作响,兵刃的交击声夹着嘶吼声,将踩溅着肉泥的声音都掩了下去。 “攻!再上五百亲兵!”完颜宗懿喝令道。 北城已经顶不住了,他脸上露出微笑。 完颜宗懿并不担心宋军守将会在破城前烧掉东光,这些粮草军资可不是小数,对河北的宋军同等重要,不到 分卷阅读716 分卷阅读716 分卷阅读7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7 最后一刻,守城将领不敢下决心。倘若最后城未破,却将粮草军资全部烧掉了,可想而知,这东光守将即使保住了也保不住他的脑袋,所以必会心怀侥幸。 而真到城破的最后一刻,下定决心要烧,但这么多粮草军资却不是想烧就能烧光,必要有那时间全部浇上猛火油,而几十万石粮食,就算浇了猛火油,不烧个大半天哪能烧得干净? 再者,从人心来讲,人都是贪生怕死,真到城破之时,守军都以逃命为先,还有多少人能记得去烧掉粮库和军械库? 故而他围城只围三面,故意留出南城不攻,就是要让这些宋军怀着能逃的希望……这就是汉人兵书上所说的“围师必阙”之策。 围三阙一,守军有了突围可能,就不会背城死战。 但让完颜宗懿失望的是, 东光守军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南城外的旷野上光秃秃一片——没有半个金兵。这般拼死守城,难道南城的城门被堵死了?或者站了一排执刀手,想逃跑的都一刀斩杀? 不管如何,宋军终究是守不住了。完颜宗懿遥遥望着北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报——”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冲上将楼,嘶声道,“王帅,北城守不住了!刘黑虎和敢战士被冲上城的金狗困住了!还有金狗冲下了城楼!” 王渊吼道:“将城下一百敢战士堵上去!不能让金狗前进一步!” “诺!” “传令亲兵营,将城门绞车守死了!” “诺!” 他霍然又转身,将腰间一枚令牌解下,递给身边参军,“立即去南城,禀告刘军帅,北城已守不住!” “诺!”参军抱拳而去,奇怪的是,他脸庞上流露出的不是听说北城守不住的惶急,而是兴奋,仿佛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天上的薄日仿佛越来越褪去那层光晕,阴霾得让人心头沉重。东、西二城外的金军已经停止石砲轰击,上万名仆兵在残存的十余架鹅车箭射的掩护下,再次抬着云梯向城墙进攻,城上宋军不要钱地扔着火油罐,两面城下浓烟滚滚,北城的金军正兵在攻上城头的女真悍兵鼓舞下,不要命地攀着城墙向上…… 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这三面城墙外没有人注意到:南城的三座城门都发出了绞盘的“咔咔”转动声。 随着粗大铁链的拉动,最里面的城门首先洞开,紧跟着,瓮城中间的城门也洞开,接着是瓮城最外层钉裹着铁皮的厚大城门,在绞盘机关的拉力下,缓缓打开。 “沓!沓!沓!……”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层层传出。 一队队身穿红漆铁甲的重骑兵马边悬挂着骨朵、长戟、铁锏等沉重兵器,纵马冲出城门。打头的旗帜“呼拉”扬起,迎风展开,旗面上绣着一轮赤日,被金色的双戟交叉托起。 若是有熟悉宋朝禁军旗帜的金军将领见到,必然会惊呼一声:捧日军! 捧日军——大宋禁军上四军之首,经过北廷五年的戮力打造,这支全部是骑兵的捧日军已被打造成完全的重甲骑兵,苛刻的人员选拔和严酷的训练使它成为北廷骑军的精锐,和岳飞统率的骁骑军并称为骑军中的“轻重二锐”。 六千重甲骑兵很快在南城外的旷野上列成左、中、右三个雁形队,帅旗大纛昂然飞扬在中军阵营的最前方,显示出这位捧日军的都指挥使和岳飞一样,也是冲锋在前的陷阵之将。 大纛下的刘锜今年刚满三十五岁,脸庞肤色棕黑,长眉入鬓,目光犀利,全身上下散发出武将的铮铮锋锐之气。在卫希颜的那个时空中,这位出身将门的青年将领被誉为“中兴四大名将”之一,但此时的刘锜声名还不显赫,而今日一战,将书写这位将星的辉煌征途中浓墨重彩的开篇之笔。 刘锜策马行在骑阵前方,骑在马上的身形高大挺拔,回身面对众军,双臂霍 然向前,食中二指并出,两臂向左右挥开,“左军东城,右军西城,”他左臂落下,右臂食指向北,“中军随某,北城。”高高扬起的右臂猛然落下,“静鼓,出击!” “出击!”喝令声中,鼓声不起,六千重甲骑兵分别向东、西、北三城扑去。 这支伺伏多时的重甲骑兵便如三头猛虎下山,无声地咆哮着,扑向它前方的猎物!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得销魂……写到这里先发了…… ☆、铁骑对撞 黄膘马双蹄扬空,飚射而出,油黄色的鬃毛在疾风中兴奋地飞扬。马上的将军举起明晃晃的长戟,锋利的戟尖直指前方,带着一种无畏的、勇往直前的气魄。 身后的两千健儿热血沸腾,凛凛寒风也无法吹散胸口奔涌的热血,喉头压抑着嗷嗷吼声,男儿的血性已经完全被激发出来,跟随他们的统帅,前进! 城楼上下的嘶吼声、喊杀声、惨叫声充斥了整个天地,将骑兵奔驰的马蹄声掩盖下去,直到三支骑兵散开跑出一里之外,因大队疾奔带起的烟尘从东、西、北三城的远处漫起,才被金军营寨外的望楼瞭望塔发现。 两个瞭望兵都惊愕地擦了擦眼睛,不敢置信地再次张目望去。 没错,那是骑兵带起的烟尘! 虽然还看不清楚旗帜,但那是骑兵没错。 一名瞭望兵立刻跑到瞭望塔边,探身出去朝着下层吼道:“报——骑兵,后方有骑兵!北面、东面、西面,都有!” 正望着北城的完颜宗懿笑意一僵,猛然抬头,“骑兵?”哪里冒出的骑兵?“看清了,是宋人骑兵?” 就这说话的功夫,从完颜宗懿站着的望楼台上,往西南和东南向望去,遥遥可见扬起的烟尘。乍眼望去,不知多少人马。 望台上的几位都帐幕僚也紧张起来,虽然还不确定是宋人骑兵——但这个时候,显然不可能再有第二支金军队伍出现。 过了一会,瞭望兵的眼力已能看清烟尘中的骑兵穿着彤红色的漆甲,虽然还不能看清旗帜,但赤甲的确是宋军骑兵的服色! “报——是宋人骑兵!” 完颜宗懿黑了脸,该死的,宋军竟然有伏兵! 这些伏兵是从哪里冒出的? 不,不是外面的伏兵!若是外面有大队骑兵杀至,绝对瞒不过派出十里外的游骑哨探,除非,这些骑兵是在城内…… 该死的,是南城!他围三阙一的南城! 完颜宗懿一掌拍上护栏,恨声道:“吾等中计了!” 这些宋军骑兵定是早就隐伏在东光城内,只待他的兵员在攻城战中消耗,并久战成疲后,才猛然出城杀他个措手不及。 真是好计谋啊! “好个雷动!好个宗泽!”完颜宗懿身边的幕僚之首,前辽国汉官范子京也蓦然醒悟过来,道,“这是早有定计,以东光诱吾等入彀。” 宋军 分卷阅读717 分卷阅读717 分卷阅读7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8 先是在沧州集结重兵,使他们攻掠京东路的计划破灭,这种景况下,他们要么后撤,要么改变目标,这时作为河北宋军的粮草军械供给重镇的东光便落入了他们的眼中——孰料这却是宋人给他们下的诱饵,等着他们来咬钩。 其他三位幕僚也反应过来,不由悚然而惊,若真如此 ,岂不是意味着他们的行军思路早落在雷动和宗泽的谋算之中?这太让人骇然了! “报——”瞭望兵估算着骑速和踏起的烟尘范围,以及遥遥可见的旗帜面数,再次报道,“东、西、北三向,每向约有两千到三千铁甲重骑!” “传令完颜昂、耶律铎、耶律仲,整队上马,准备迎敌!”完颜宗懿大声喝道,目中流露出熊熊战意。 “都护,”一名幕僚急声道,“吾等既中宋人之计,这东光已不可图,莫若撤去,以免陷入宋人合围。” “是啊,请都护慎虑。”另外两位幕僚也道。 完颜宗懿面现不悦。 范子京拢了拢眉,捋须道:“宋人善骑战之兵不多,纵然有伏兵万骑,但以我军擅战之勇,亦不足为惧。事已至此,莫若一鼓作气拿下东光,尚能弥补我军攻打此地的损失。” 完颜宗懿微微点头,范子京的话恰是道中他心中顾虑,若是拿下东光,还有功可言,否这般灰头土脸地撤退回去,只怕比前锋军覆灭的完颜宗英好不了多少,之前累积的战功也会受到影响。 他继续喝令,“命耶律铎、耶律仲分率三千契丹骑,阻击东西二面敌骑!完颜昂率两千铁浮屠,阻击北面敌骑!其余步兵,继续攻城!亲兵营再上五百,限一刻之内,务必打开北城城门!” “是!” 金营骑兵纷纷出动。 马蹄如雷奔响,越来越近,东光城外最后方的金兵愕然回首,顿时瞪大了眼睛,“骑兵!后面有骑兵!” 有人惊慌叫起来,有人手持兵刃一时茫然,不知是向前攻城,还是向后迎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咻咻”破空声,跟着胸口一痛,身子向后仰倒,瞪着的眼里映出胸口一枝羽箭,惨叫倒地。 “敌袭!” “骑兵!宋人骑兵!” 金兵惊慌之下,拔腿向后面跑。指挥攻城的金军统领挥刀大声呼喝,“不许乱跑!各队百户整队,集结步阵迎敌!” 各队队率纷纷大喝,“举盾!举盾!”“各队集拢!” 在队率的呼喝下,后方的金兵纷纷举盾,并往中间打旗的地方集拢阵形,也有人在奔跑中被宋军骑兵的弓箭射中倒下。 “轰!轰!轰!……”连人带马全身披甲的重装骑兵仿佛一座铁塔,每一次马蹄的踏下都带起令人震颤的声响,沉浑得压人心魄。 “杀!”刘锜长戟挥前一压。 “杀!” 两千宋骑压抑在胸口的呐喊声迸发出来,直如山呼海啸,嗷嗷叫着倾轧过去。 “挡吾者死!”刘锜铁戟横扫,四五名金兵顿时惨叫倒下,一名金兵更是被锋利的戟尖横斩成两截,倒在地上犹在抽搐。 后面的骑兵挥舞着手中的重兵器,往金兵头上身上招呼,“噗”一声,骨朵砸碎脑袋,铁锏敲裂盾牌,跟着敲裂盾下的头颅…… 金军被杀得措手不及,步兵阵形还未集拢就被宋军骑兵冲入,这些还未集结的步兵更加无法抵抗重装骑兵的冲击,很快被宋骑杀入到攻城的前方,便见两翼宋骑护着中间的骑队——每两骑一组,手臂各挽粗长的麻绳一端,往攻城鹅车的脚架缠去。 “拉!”几十名骑兵拉着麻绳,朝着城墙的方向继续驰去。 麻绳一条一条的勒紧,拉着高耸的鹅车往城墙的方向倾斜过去。 “啊——”鹅车上响起惊呼声、喝骂声,上面的金兵纷纷往下射箭,但这些箭矢无法穿透宋军重甲,唯有缴获的宋军重箭才能穿甲,但这样的重箭并没有装备给攻城的金军,毕竟谁都没料到会有宋军重甲骑兵袭入。 便听“轰隆隆”巨响,一架鹅车被拉得倒塌下去,砸在城墙外的泥地上,溅起扑天烟尘。 “哦!哦!哦!”城楼上的宋兵高声欢呼起来。 又有一架鹅车被拉塌……跟着,第二架、第三架…… 鹅车上的金兵惊叫着跳下去、摔下去,有的撞在鹅车上,有的摔在泥地上,“啊啊”的惨叫声不绝。 东城耶律铎的三千骑兵最先赶至,这时东城外的鹅车已被宋军骑兵拉得塌了一半。 “杀!”耶律铎大吼一声,率着三千骑兵冲杀过去。 “集!”两千捧日军归拢阵形,迎着金骑冲撞上去。 “轰!” “轰!” “轰!” 冲在前方的契丹轻骑直接被宋军重骑撞飞开去。 “散开,散开!两翼侧抄!”耶律铎大声吼叫,喝令骑兵往两侧散开。 赶到西城的耶律仲也在大吼,“两翼冲锋!” 轻骑兵克重骑兵是以灵活取胜,绝非和重骑兵对撞,那无疑是自寻死路,除非是轻骑兵已经训练到足以抵抗重骑兵的倾轧,而耶律铎和耶律仲的骑兵还没有这个能耐。否则,拥有几十万契丹骑兵的辽国也不至于被几万女真铁骑打得灭国。 *** 北城外,两千女真铁浮屠与两千宋军重骑迎头对撞。 这是重甲骑兵和重甲骑兵的对抗。 刘锜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锥!”他扬戟大喝,身后两千骑兵收缩为锥子阵形。一马当先的刘锜就是锥子阵的锥尖,他扬声开喝,“杀!”声如洪钟,音震四野。 “杀!” 两千宋骑呼喝应声,冲天的杀声冲出胸腔,豪气在震荡,热血在奔腾,前方就是金军最强精锐,女真铁浮屠,撞翻他们,撞翻他们,用铁浮屠的倾覆书写捧日军的功勋! 杀! “轰隆隆——”大地在震颤,两方铁骑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轰!”一声沉闷的撞响,冲在最前的女真千户被撞得横趔开去,刘锜挥戟横扫,九十九斤重的大铁戟带起一道清越的铮鸣。 那千户只见眼前一道亮光,顿时一股悚然凉意袭上心头,手中狼牙棒朝着亮光挡去。 “砰”的一声狼牙棒被大铁戟扫中,从兵刃上传来的巨大撞力将那千户撞得身子斜仰,跟着他觉得飞了起来,却惊恐地看见,自己的身体没有在空中,而是斜飞倒下马去,那具身体之上,缺了一颗头颅。 刘锜一戟斩飞金骑头颅,人马都毫无停滞地继续冲向前方。 跟着是双方重骑的碰撞声,“轰!”“轰!”“轰!”……两边的骑兵都怒吼着,战马的嘶鸣声、兵刃的撞击声,交杂在一声,震耳欲聋。 *** 金军营寨的望楼设在东光城的北面,距离北城三百余步,瞭望塔上的 分卷阅读718 分卷阅读718 分卷阅读7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19 瞭望兵已经看清楚北城外的宋军骑兵阵旗帜。 “报——北城外的宋骑打着捧日军旗号!将旗为‘刘’!” 完颜宗懿目光遽然一缩。 有鉴于完颜宗英的女真前锋军覆灭于上四军之一的天武军这个教训,金营中再也没有人认为,宋人的上四军还是以前的纸糊老虎。而这一次,他们对阵的是上四军之首的捧日军,据说是大宋最精锐的骑兵。 是战还是退?几位幕僚都迟疑了,范子京的脸上也流露出踌躇之色。 刘姓将领?完颜宗懿脑海中迅速翻着宋人的武将谱,“诸位可知南人中有刘姓大将?” 几位幕僚想了想,都摇头,“北军和西军中都未闻有刘姓大将。” 范子京道:“许是南朝新将?听说雷动提拔了许多不知名的武将。” 完颜宗懿当即仰天大笑,豪气道:“我女真铁骑,岂惧南人骑兵?——战!我大金铁骑无有迎战而退者!” “都护威武!”众幕僚的士气都振奋起来。 不一会,派出三城的探马先后回报,说袭入的宋骑打了捧日军旗号,人马二千余骑。 完颜宗懿仰声大笑,对左右道:“看来,这就是捧日军的主力了。——传令,那野领一千女真骑,援东城!蒲觅领一千女真骑,援西城!”他要将宋人的上四军之首覆灭在东光城下,铸就他完颜宗懿的赫赫威名! 众幕僚心中都一定,心想:纵然三千契丹骑胜不了两千捧日军,加上一千女真铁骑,那也是十拿九稳了。 至于北城出战的完颜昂,此时无论完颜宗懿还是他的幕僚,都无人怀疑两千铁浮屠对阵两千捧日军会遭败绩。要知道,完颜宗英的三千前锋精锐之所以会 被宋军打得只剩四百多骑,是因为有五千天武军加上三千骁骑军的前后夹击,在两军人马对等下,金营中没有人认为铁浮屠会败——即使他们 ☆、一溃百溃 北城外。 重骑对重骑。 重装骑兵的冲速并不快,拼杀的是近马对战的凶悍。捧日军的凶悍之气绝不输给铁浮屠,他们中的过半之数都是老兵,是从战阵搏杀出来的凶煞之士,即使有新兵也是经历了无数次危及性命的冷酷训练,没有人恐惧,没有人畏缩,恐惧和畏缩的人都已经死了。 前进,冲锋,杀!这是他们的唯一念头。 “战场上,只有一往直前,你们才能活!”这是教官挥着皮鞭发出的吼声,在他们的身体中鞭打下痛楚又深刻的记忆,记不住的,都死在训练中了。 刘锜挥着长戟,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杀入铁浮屠的中阵,他的戟法大开大阖,戟锋所指之处,即使全身重甲的铁浮屠也没有身体还完整的,有的头颅横飞,有的拦腰斩断,有的臂肢切离……鲜红的血液飞溅,将他的朱漆铁甲浇得如浴血淋漓,仿佛杀神现世。 他身后的骑兵紧紧跟随,一路杀去,尸山血海。 刘锜已经看见了金军的大纛,就在他的左后方,杀进了宋军阵中。他策马驰前几步后掉转马头,戟尖直指大纛,“杀!”挥戟磕开右边一支狼牙棒,去势削落那名手臂,策马直前,长戟左右挥打,目光如虎般射向“完颜”大纛旗下。 隔着二十余丈的距离,金军统将完颜昂猛然回头,和刘锜目光相撞,两双眼睛同样锋锐,就像刀锋相刺,哧拉碰出无声火花。 “杀!”完颜昂口唇一张,神态轻蔑,手中镔铁雪花刀向右一挥,锋利的刀锋切入重甲,横腰砍断冲上来的一名宋军骑兵。 “金狗!”刘锜夹马怒喝一声,挥戟冲去,完颜昂也掉马冲来。 两马堪堪相接,马头交错的瞬间,刘锜和完颜昂的长戟、长刀在空中狠狠相撞,绽出激越的铮鸣,旋即两马错身而过。 众多宋骑只见刘锜身子向马背仰倒,似乎是被金将的镔铁大刀撞得仰倒,不由惊呼出声。 刹那间,便见刘锜在仰倒同时转戟后刺,锋利的戟尖透过披甲直入马身,戟尖横拉,金马悲嘶声中肠破肚裂,完颜昂的身子一晃,暗道不好,斜身跃起准备换马,身子犹在半空,便见那宋将拧腰立蹬而起,手中铁戟电闪划来,便觉左腿一痛,已自膝部削落。他痛呼一声,继被刘锜左臂投出的标枪扎入胸口,不由大吼堕地。 附近的金骑目眦欲裂,纷纷策马往这边杀来。 刘锜扬戟开喝,“金将已死!儿郎们,杀!” 捧日军顿时爆出震耳欢呼,高呼着“杀!杀!杀!”浑身如被贯入无穷勇气,手臂挥刃的力量猛增几分。 刘锜踏马奔前,长戟一挑,削下完颜昂尸首上的头颅,挑起来在空中挥舞,并 用女真语大喝:“完颜将已死!完颜将已死!……” 他高亢的声音一层层地传出去,金军哗然,骑兵的阵脚一时大乱。金军副将见势不妙,立即大吼,“稳住,稳住!冲锋,杀了宋狗!给孛堇报仇!” “杀了宋狗!给孛堇报仇!”铁浮屠终究是金军最勇悍的队伍,在各队孛堇的呼喝下,凶悍的杀气又被激起来,双目血红地呐喊着杀过来。 刘锜大笑一声,将完颜昂的头颅挂在腰间,驰马向前,铁戟之下,全无一合之兵。“杀!”每吼一声,长戟必带起一蓬血雨,夺去一名铁浮屠的性命。 “杀!”捧日军的双目也红了,被主帅的勇猛激发如狂,一个个疯子样的嘶吼冲杀着。 女真铁浮屠在失去主将的情势下,虽然被副将激起一时悍气,但随着敌骑在敌方主将的凶猛冲杀率领下,那股逼出的凶悍之气终究无法长久。士气此长彼消之下,铁浮屠颓势已定,被宋军杀得滚落无数。 “撤!”金军副将见败势无法挽回,只得喝令撤退。 刘锜见势扬戟大喝,“杀!不放走一个!” “杀!不放走一个!”捧日军气势如虹,杀的金骑四散奔走,许多金骑转身逃去时都被宋军投出的标枪破甲刺入,惨嘶坠马。 “大宋威武!”刘锜驰马在前,弓射不断,追杀金骑。 “大宋威武!”上以千计的捧日军在追杀中振声大吼。 北城上的宋军只觉胸口热血快要淌出来,人人激奋。向黑虎一刀刺入一名女真兵的胸膛,浑身浴血地狂吼:“大宋威武!” 城楼上的宋军纷纷狂吼,“大宋威武!”一些宋兵的眼睛已经湿润,恐惧的心不再恐惧,酸麻的手臂不再酸麻,大宋威武,大宋必胜! 将楼上,王渊狠狠抹了把眼睛,回身大吼,“开北门!后备营,出城!”大掌重重拍上参军的肩膀,“城楼上的指挥交给你了!”他拔出腰间陌刀,对身后几十名亲兵喝道:“儿郎们,随老子出城杀敌!”众亲兵哄然应诺,人人激动昂扬。 北门轰然洞开,王渊一直掖着不出的 分卷阅读719 分卷阅读719 分卷阅读7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0 五百名永静军步兵冲出城外,手持盾牌,挥舞着陌刀嗷嗷杀向金兵。 攻城的金军步兵因见铁浮屠的溃败早已士气大落,不知谁嚎了声“快跑啊”,便如洪水泄出般,士气一泄千里,无数金兵转身撒开腿就跑,往金营那边逃窜,执法队挥刀斩杀了十几人,却已经止不住这股败泄之势。 眼见下面的步兵逃跑,鹅车上的金兵也顾不得往城上射箭了,纷纷抢着往下逃。于是,攻上城楼的女真兵便成了孤兵,在士气大涨的守军反攻下,被吃掉不过是早晚之事。 王渊率领的五百步兵人数并 不多,若是金军合拢杀回来,只怕胜负难料。但金军战心已失,王渊的步兵挟着如虹般的气势,如砍瓜切菜般斩杀着落跑在后面的金兵。 *** 就在铁浮屠落败之时,东城和西城的骑兵战场上也出现了压倒性的局面。 契丹骑军都是轻骑兵,轻骑兵比重骑兵更灵活,速度更快,只要远射骚扰,再冲锋扰乱重骑兵队形,就能取得致胜之机。但契丹骑兵的弓箭根本对宋军的重甲产生不了多少伤害,起不到骚扰的作用。而一队队冲锋想扰乱宋军阵形的契丹骑兵也被重骑无情绞杀,论起近战的本事,这些契丹兵不是擅长近战的宋军对手,更遑论与他们对阵的是宋军的精锐捧日军,更是没有胜算。 并且,宋军骑射虽然不及女真兵,与契丹兵相比也逊一筹,但那是指策马时远射的准头,到了六十步内马身的目标还是很大的,宋军三箭能有一箭穿入契丹兵的无甲战马。反观契丹兵的弓射准头虽高,却属于射中无效,领兵的契丹将领耶律铎、耶律仲都气闷得要吐血:武备落后害死人啊。 因此当那野和蒲觅各率领的一千女真铁骑驰入战场,耶律铎、耶律仲都大喜,便将进攻势头放缓,看似吆喝猛攻,实际只打外围,雷声大、雨点小。两人心里均想着,有女真人的铁骑在前,他们何必冲前去拼命,再说就算冲到前阵,只怕还被女真人喝骂说挡了路,在金营中受女真人的轻蔑冷嘲已够了,战利品也被他们剥削,他们干嘛要拼死拼活的给女真人卖命! 因为契丹军暗里的不作为,东城和西城的骑战战场并不是完颜宗懿等人以为的以多打少,恰恰是捧日军的两千重骑压着一千女真铁骑狠打。 那野和蒲觅率领的女真铁骑并非铁浮屠,骑兵穿了铁甲,战马未披甲,而骑兵身上的铁甲也不如铁浮屠的重甲厚。所以,铁浮屠才是金军中真正的重装骑兵。但打造重装骑兵的费用高昂,以金国的国力,能养出三万铁浮屠已是倾其财力。完颜宗磐和完颜宗翰的东西两路大军各领一万铁浮屠,分到完颜宗懿帐下的铁浮屠只有三千骑,派去北城两千,余一千骑护卫中军,不敢轻易遣离,哪里还有多的铁浮屠派出? 当然,那野、蒲觅率领的女真铁骑也很勇悍,但面对着这些装备比他们好、勇悍也不输给他们的宋军重骑,真是越打越憋气,更让人憋气的是他们优秀的弓射在这些重装骑兵面前就是摆设,唯有以前缴获的宋军重箭才能射透敌骑,给迎战的宋军造成了一些损伤,但这些重箭很快射光,两军陷入近身马战。 那些契丹狗在做什么?来战场放牧吗? 那野、蒲觅很愤怒,呼喝亲兵传令,“叫耶律 铎(仲)进攻,进攻!不要在远处散射!这个蠢货!”远射有个屁用,要冲散宋军阵形,冲散阵形! 被他们咒骂的契丹蠢货似乎太“蠢”了,没有领会到这两位女真将领的冲阵战谋,只派了五百人打马冲锋,被宋军分出三百重骑拦截后,打了两个回合就铩羽而退,气得那野、蒲觅大骂“契丹狗熊!”但此时两人陷于战阵,无法抽身教训怯战的契丹狗,只得恨恨想着回头再找耶律狗算帐,然而这个“回头”——却是永远没有“回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回答提问,关于铁浮屠: 又叫铁浮图,其名源于金国的女真重甲骑兵。因为都是“重铠全装”,人马披甲,望之如铁塔一般,所以有铁塔浮屠之称。实际上来讲,这应该是宋人的称呼,不是女真语。 有种说法是铁浮屠以三人为一队,马以皮索相连,冲锋时便如铁塔般锐不可挡,但这种说法也被人置疑,包括乾隆,因为从骑兵的机动性的战术角度来讲这是不可能的——某也以为如此,除非是特殊是情况下的编制,所以本文中的铁浮屠仅是重装骑兵,但不是三人一队的连索。 还有一种叫拐子马,其实应该是指金骑擅长从左右两翼冲锋包抄的战术,所以被宋军称为“拐子马”,多数为轻骑兵的战术。 ☆、明查暗清 正月十七,忻州,西路军金营。 完颜宗翰叹了口气,将战报递给牙兵传阅诸人,锐利目光扫下去,沉声道:“最新战报,完颜宗懿东光大败,损失五千余人,包括女真精骑两千、铁浮屠一千……统军千户完颜昂、蒲卢浑、那野、蒲觅俱战亡。” 帅帐内响起一阵抽气声。 元帅左都监完颜希尹一脸吃惊的表情,几乎要脱口而出:不可能! 坐在帅帐内最左首的元帅右监军完颜宗辅一把拿过牙兵呈上的战报,一边看一边啧啧摇头,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蒲鲁虎(完颜宗磐)这回损失可大了!嘿嘿,抢到东路又如何……” 他嘿嘿笑着将战报顺手递下去,只差没在脸上刻出“活该”。 完颜宗翰的几位幕僚都暗底摇头,心道这位讹里朵郎君的为人着实不敢恭维,若非斡本郎君(完颜宗干)看重之故,哪能高踞元帅之下的监军之位? 很快,这份战报在帅帐内传了一圈。 此份战报当然不是完颜宗磐发过来的。他和完颜宗翰因争储而对立,自然不会向对方通报自己这方的战况,两边相当于各自为战。 但完颜宗翰在东路军中安有眼线,同样,西路军中也有完颜宗磐的眼线,两边的行军战况于对方而言,并不完全是秘密。只不过眼线的层级也有高低,能否涉及到军中的机密情报,就要看双方眼线的能耐手段了。 “东路军虽遭此大挫,但还未伤及根本,”完颜希尹道,“只要收缩战线,及早收手,押着之前的斩获回师国内,亦是大功而返,不枉南下这遭。” 完颜宗辅嗤的一笑,手中割羊匕甩在银盘里的羊头上,“咱们大军不动,东路会甘心的先做撤军?蒲鲁虎若真这样干了,我割脑袋给你。” 完颜希尹皱了皱眉,想起此次南下关乎到争储,便没有开口反驳。 帐内诸人都清楚,在西路军没有撤军之前,完颜宗磐的东路军绝不会先撤。 而事实上,西路军的斩获并不比东路军的收获更丰。大军进入宋境后,除了攻下定襄 分卷阅读720 分卷阅读720 分卷阅读7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1 、忻州二城外,并没有像东路军那样积极主动的攻城掠地,更多的是在周边乡县游掠,对于坚城硬寨多是稍碰即退,或是虚张声势而不实攻,和宋军在河东平原上以游击打游击,几个月下来损伤兵员不足千人,依然保持了强盛的军容。 宋军在与金军进行了将近三个月的追逐战后,宗泽改变了以城为饵打伏袭的战术,集结三路大军分别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围城,垒土筑堡,和城内的金军遥遥对峙。 宋军没有攻城,金军骑兵出城,两军试探性的交锋了几个回合,便都诡异地平静下来。宋军不攻城,而金军也不 出城。这种平静的对峙局面已经持续了十几天。 忻州金营内已有些躁动,既不出去劫掠,也不出去冲杀,这对渴望战利品、渴望军功的金军将领来说,无疑是窝囊憋闷的,其中又尤以完颜宗辅的怨气最盛。 作为完颜宗干派到军中监视完颜宗翰的元帅监军,完颜宗辅早就对完颜宗翰的“不进取”心怀怨愤,甚至怀疑这厮是假意投靠兄长宗干,暗地里却是投了完颜宗磐,所以拖着大军不作为,好让完颜宗磐争储胜出。但他这种猜测毫无佐证,加上性情骄横,在军中得到的拥戴甚少,没几个人理会他对主帅的毁谤之言。不过在宋军垒堡围城之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金军将领对完颜宗翰的“守城不出”战术犯了嘀咕。 完颜宗辅按捺不住,再次嚷嚷道:“蒲鲁虎已被宋狗打得损兵残将,我们难道还要窝着等宋狗来打?粘罕,你到底在等甚么?我们是战无不胜的女真勇士,不是缩在营地里的乌龟!” “元帅,让末将领军出城,挑了宋狗的营寨!”一位女真将领忍不住道。 其他几位将领也流露出跃跃欲试之色,他们不明白,为何主帅要忍。 完颜宗翰伸臂按下,帐下一静,他沉肃下令:“各军下去准备,三日后,我军从北门出。” “哈哈,好!”完颜宗辅一拍大腿,“早就该狠狠杀一场了!” “元帅,请让末将打前阵。”几位女真将领纷纷拍着胸脯吆喝,争着打前锋。 大帐内的女真将领中,唯有完颜宗弼坐在酒案后未请出战,目光幽幽的深不可测:粘罕堂兄不会在这时候与宋军决战。 完颜宗翰目光扫视帐内,待众将静下来后,道:“不是出战,是北撤代州。” 完颜宗辅和众位将领都是一怔,而完颜希尹及几位幕僚的神情却无异色,显见早已知道主帅的决定。完颜宗辅已经嚷出声来,“粘罕,你疯了?这时候撤甚么军?难道你怕了那些宋狗!不行!我不同意!不能撤军!” 就这样撤军岂不是便宜了蒲鲁虎! 他气得跳起脚来,怒瞪双目,指着完颜宗翰骂道:“我就知道,你和蒲鲁虎那厮勾搭在一起……” 完颜宗翰“砰”地摔了纯金酒盏,雄伟的身躯站起,沉重如山的威势直扑而出,压得完颜宗辅后面的话噎在嗓子里,他“锵”的拔出腰刀,如削泥般斩下帅案一角,“违令者,有如此案!” 帐下诸人都噤声。 完颜宗翰扬刀指向北方,“记住,我们的战场不是在这里!在我们背后,有两头凶恶的狼,正露出獠牙,等着我们和宋人两败俱伤,然后扑上来狠狠撕咬!” 他的声音高亢凌厉,“我们的战场,在北 方!在草原!” *** 北方的战争没有影响南朝的政事,户部在去年十月中提出《币制变革法案》,立即在朝堂上引起了争论,随着卫希颜出巡江北,等于朝廷对是战还是观望的战略已定,跟着,朝堂上关于币制的争论便激烈起来。 门下省谏议院、翰林学士院的一些臣子纷纷上折反对,说:“自有帝朝以来,即立铜为币,千年来朝代更迭而未有币制更替者,可见此乃不更之古法,变之则招祸,损国不利民……” 这些反对言论并没有动摇户部参政叶梦得的决心,政事堂诸相至少有一半都不反对这项革新措施,毕竟能有效解决朝廷的“钱荒”,这对政事堂执政的诸公而言都是桩好事。 当朝中还在争议币制法案,司农寺上折《青苗法改良议案》掀起了另一起波潮。 鉴于当年王安石变法时青苗法遗祸甚重,谏议院、学士院的炮火几乎都朝着陈旉的青苗法轰去,无形中减少了币制法案的鞭挞之声,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政事堂的决心和皇帝的支持,遂在正月大朝会后通过了《币制变革法案》,从户部和少府寺抽人,组建造币司,着手制订细则,计划在三月十五正式发行金银新币。 司农寺提出的《青苗法改良议案》却被搁置,陈旉有些丧气,名可秀安慰他说:“诸多良法都不是一蹴而就,待钱庄成熟、新币发行并立稳,青苗法改良的阻力就会减小。”她原先的打算,就是让青苗法先在朝堂上混个眼熟。 陈旉的士气又被鼓舞起来,捋着须子诡诈地笑,“过两月某又提请复议,一次,两次,三次,……嘿嘿,烦死那帮老顽固。” 名可秀只笑不语。 过了正月,京城已有了春意,柳树抽出新条,燕子回巢,俄而飞出泥窠,在雕梁画栋的屋宇间盘旋呢语。 清晨的临安商盟内也是鸟语啾啾,燕语呢喃。名可秀坐在雕漆案几后,听取粮商行会的总执事柳松禀报各地的粮价浮动状况。按例是月报、季报,但北边战事开启后,名可秀便要求粮商行会总执司每半月汇总一次。正月二十八做汇报时,名可秀吩咐柳松将三年内的粮价波动做出总表来。 柳松递上一札帐务司熬夜做出的各产粮大州的粮价波动曲线表,身体端直地跽坐在案几后,禀报道:“总体来看,自江南、两淮平灾后,粮价从每石三千文的高处跌落至八九百文,之后各地粮价虽时有波动,不过上下三五十文,涨落都很平常。 “但从去年五月起,各产粮大州的粮价就只涨不落,每月看似仅八九文的涨价,累加起来却是个大数。尤其蜀地,从年初就开始涨,去年正月,成都的粮价是九百五十文, 到腊月底,已累计涨到二千七百文每石。 “此外,江陵府、岳州、鄂州的粮价涨幅亦颇高,今年正月初的粮价和去年五月相比,上涨了两成。江宁府、扬州、苏州、湖州的粮价亦各涨了一成……” “去漕商行会查一查,这半年来都有哪些粮商、豪家往蜀地运粮。”名可秀翻阅着那札表图,声音徐徐平缓,却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 柳松暗底打了个噤,心道:盟首怎么知道这些粮食都是运了蜀地?心里倏地一凛,蜀地,成都,剑门……难道是偷贩粮食给北朝? 铁丑静坐在名可秀身后,心底疑惑不解:宗主不是早就知道北朝预谋战事,通过 分卷阅读721 分卷阅读721 分卷阅读7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2 蜀地边境运粮过去么,对那些粮商、豪族的私贩作为亦只当没看见,这会怎的又要粮商行会去查了? 柳松到漕商行会走一趟,便等于明晃晃地告诉别人:商盟在揪这事。若真要惩治这些不法商家,岂不是打草惊蛇,让人有了准备? 柳松施礼退出禀事厅后,名可秀合上表札,道:“通过商盟去查,就是要敲打他们。识相的自会收手,至于不识相的,被查处问罪亦是应当。” 之前她对粮食走私北廷故作无视,是为北边的战事尽一分力,但走私的商家已做得过火,只当粮价连连上涨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对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名可秀弃之不可惜。 她让柳松代表商盟去查,消息关不住,便敲打了贩私粮的商家,同时暗地洗清临安商盟的嫌疑,之后官府如果查出隶属商盟的商贾牵涉进贩粮案,这把火也烧不到商盟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战争篇是必须要写的,缺了这部分就不完整了,嗯,对战争无爱的童鞋们就略过吧……后面的战场将转移,往草原上转移。 关于感情,貌似某西在文案中提过,这文不是以感情为主,只想看感情的同学只能失望了,后面的感情戏是比较少的。 写这篇的文章就是缘于一个梦想,缘于对那个时代的遗憾,以及延续到今天的文明的思考,民族性格的形成、时至今日社会的风俗形成,都有它的历程,而许多东西被忽视了…… 或许这只是某个人一些纷扰已久的思考,努力地写出来,希望能得到一些共鸣,就足以欣慰了。有同学说,那你不应该选择gl向,gl文中看这种文的太少了。但还是不后悔,bg、bl文里都有这种对历史变革的思考的宏篇,为什么gl文不可以有——这也算是填补空白,弥补遗憾吧。但若因为是gl向就抱持着看百合感情为主,那就偏离此文的主旨了,并且我认为,也失去了这篇文最可贵的内髓。 ☆、借刀杀人 三日后,柳松禀报,湖州界身巷的粮食交易价格已急剧下跌,估计再过两日就会跌回到去年六月时的粮价。 界身巷就是宋代的现货交易所。 最早出现在都城东京的东角楼南通巷,那里是金银钞引交易铺的集中地,行会为了方便聚会议事在南通巷内建了一座门楼,渐渐的这里除了议事外,成为行会内不同的金银交易铺互相谈价交易之地,再后来非交易铺的大商们进入,由行会牙商做中人,寻找合适的交易方。 以盐引为例,手中握有盐引的商家可以拿盐引到官府盐场提盐,若不想做盐商买卖,也可以到京城的榷货务兑换现钱,但必须由京城的交引铺作担保,而这些金银交引铺对城内行户一般无条件担保,但对外地的商人就拒绝作保,迫使这些商人折价卖给交引铺,至少损失两成。不同的交引铺对盐引商人的盘剥当然有差异,于是兑引的商人们为了减少损失,就将盐引标出最低成交价交给行会,由行会牙商出面,接受不同交引铺的匣封标价和标购界数。次日牙商开匣,以出价高者购得,若最高价所标界数少于盐引商卖出的界数,则余下的界数由次高价购得,依此类推;至于买方出价低于盐引商的最低成交价,则被排除在外。 这种交易方式,极大的方便了卖引的商人,对于交引铺来说,也是有利的,因为通过行会交易的商人越来越多,一次出价等于面向所有进入行会交易的商人,省了寻找客商的精力时间。 因为钞引交易都是以“界”为交易量,行会的交易门楼便被商人们称为“界楼”,后来“界身巷”就成了行内人对南通巷交易门楼的称呼。 而界身巷这种中间交易场所因为对商贾交易的便利——既省了寻找买家卖家的时间,又能保障交易安全,很快繁荣起来,并且交易不仅仅限于金银铜钱钞引交子,只要是珍贵有价值的商品,如古玩、字画、玉石、名花等等,只要付给界身巷手续费,并由行内人验实商品价值后,都可以在界身巷内标价出售。 名可秀掌控杭州商盟后,就在杭州金银彩帛铺集中的五间楼设立了交易门楼,称为“南界身巷”,到建炎立朝后,为了掌控粮价,名可秀在界身巷内引入了粮食交易。 掌控粮价这是历代朝廷都想做到却很难做到的事情,但名可秀利用界身巷做到了。 界身巷每日辰正开门,开门即挂出当日粮食水准价。买卖双方在做标价前,都要参考这个“水准价”,以免价格标得太高或太低。买方担心标价过低于水准价会标不到粮,而卖方则担心标价过高于水准价会导致“流卖”,毕竟买方出价一般都不会高出水准价的两成,若卖方的标底 价过高就会导致“流卖”。交易不成功卖方不用支付手续费,但连续三次“流卖”就会降低卖方的信誉,界身巷将提高该卖商的交易手续费;若连续六次“流卖”则会被交易行除名,一年内不得再入界身巷的粮食交易厅标价出粮。 显然,在粮食交易的博弈中,界身巷的“粮食水准价”无疑是一杆定价标秤。这个水准价由谁来定?是临安商盟的粮商行会总帐司,而这个总帐司是隶属于临安商盟,对盟首和执事会负责,这就意味着界身巷的“粮食水准价”是掌握在名可秀手中。 这个“粮食水准价”看起来方便了粮食交易的买方和卖方,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通过这个指导定标和出标的价格,交易双方都获得了公平。而有眼力的商人渐渐能领悟到,这个水准价实际上就是粮食定价。 名可秀要掌控的就是这个“定价权”,在其他商人还没有认识到它的意义时,名可秀敏锐的头脑已经意识到,谁拥有定价权,谁就拥有主导权。 在她的有意推动下,临安商盟联合广南商盟、荆楚商盟、福建商盟、巴蜀商盟等,在这些路治所在的州城先后建起界身巷,引入金银钞引交易和大宗粮食交易。 在朝廷未颁法之前,界身巷的交易还属于民间私易行为,而私下交易钞引也违背了朝廷的法令,但就如东京的界身巷,在天子脚下繁盛多年,官府能不知道?为什么不查纠,因为它背后牵扯的势力太大、太复杂,不仅有豪商巨贾,并且有宗室贵戚高官搅在里面,神宗皇帝的同母胞弟雍王赵颢就是界身巷一掷千金的大户,官府怎么敢去查处?正因为这些幕后保护的存在,界身巷成为朝廷没有承认却也没有禁止的公开交易场所。《钱行法》颁布后,钱庄和钱商们拥有了合法身份,促进了界身巷的金银钞引交易更加旺盛,相形之下,界身巷的粮食交易便不那么惹眼。 虽然交易厅的粮价在每月上涨,但界身巷的价格起落并没有过多影响市面上粮铺的粮价。也就是说,当地出粮的商家 分卷阅读722 分卷阅读722 分卷阅读7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3 保持了街市粮铺的供粮量和平准粮价,否则,市面粮价的过度上涨便会引发民怨,招致官府注目。所以,界身巷内的交易自有它的一套规则,“界内价”不入“敞市价”就是它立身的根本,否则早就被朝廷以扰乱市价而查处关门了——引起大规模的民怨即使有达官显贵护着也没用。 当然,长久下去,界内价也会逐渐影响敞市价。 最先是上等精米的市价受影响,累计上涨了一成。但吃得起精米的人家对米价的敏感度不高,九百文一石还是一千文一石对大户人家来说没什么区别。渐渐的,中等籼米的市价也累计上涨了一百文,这对中 等人家来说也还承受得起。直到今年初,占城米的市价也涨到了六十文……这种占城米是引自交趾的占城稻,因为不挑环境容易生长,在大江之南广泛载种,但占城米的口感不好,中上等人家都不食用,吃占城米的多是小户人家,对米价上涨最是敏感,而占城米的涨价已经在挑战这些小户人家的承受力。 一般情况下,名可秀不会主动出手直接干涉界身巷的粮食水准价,而是由粮界厅按照当日的平均交易价、交易量等因素制定次日的水准价,这个定价客观上是受界身巷内的交易价波动而自然起落。这一次,名可秀使用了掌控定价权的影响力。 随着柳松往漕帮行会走了一趟,几地界身巷都收到了临安界身巷发出的“问候函”。距京城临安最近的湖州界身巷的总执事当晚便约了粮食交易的大户,去花楼吃吃酒谈谈话。次日,界身巷挂出的“粮食水准价”比昨日的水准价低了半成。 紧跟着,是苏州、扬州、江宁府…… 不久之后,这些州城的地方官惊诧地发现,之前引起小范围波动的粮价上涨已经平复下去了。有些官员心内清明,咋摸出了几分由头,有些官员不知内里,只道是城中粮商竞争,但不论清醒的还是糊涂的,既然平息无事,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准备提报常平司开仓平抑粮价的也都按下不提了。 又过了阵子,刑部在长江水师的配合下,查出几位粮商私贩粮食出境,其中就有蜀籍的三粮商,并会合水师查剿了营事江上走私的江鲸帮、金鲲帮两个船帮子……前后查获的走私粮食足有三百石之多。 这桩大案让刑部得了不少赞誉,刑部参政范宗尹意气风发了好一阵子,对于查案中出了大力的水师船队便有意的忽视了。当然,范参政的忽视并不影响立下功劳的水师官兵应得的晋升和奖赏,枢府的赏功房对此下细较真,谁也别想蒙了水师官兵的功劳。 雷雨荼道:“刑部亦不过是做了名可秀的刀。” 那几位被斩首的粮商中,其中两人是北廷收买的蜀地商人,另外四人则是贪欲蒙心,无视名可秀通过临安商盟发出的警告,这等商人死不足惜,顺便还可敲打敲打那些不安分的商家;至于江鲸帮、金鲲帮,能在大江上混这么多年,人脉、高手都不乏,这么顺利被剿灭,没有其他船帮子出力才是怪事,在里面牵线的自然是名花流,只怕是在长江水师行动前,这两帮占据的地盘和势力就已在名花流主导下,划分给其他船帮子接收了,而得利的船帮出力后还得承名花流的情……刑部看似风光,却不知做了别人的刀,而获利最大的也不是自己。 户部尚书张慤(què)不关心 南廷那位刑部参政是不是被人当刀使,这当口也没有心思去考虑雷太师和雷丞相的那位宿命对手,户部尚书现下最忧心的是河北河东大军的粮草供应。自从看了成都的密报后,他神色就不展,愁眉道:“丞相,从蜀地贩来的粮食已少了八成,今后要从南边贩粮,只怕会越来越难。” 雷雨荼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抬眼微微一笑,“此乃预料中事。”名可秀的大义之心虽可用,但这种“可用”有上限,当名可秀不再容忍,剑门粮道就失去了作用。 “尚书不必多虑,之前筹集的粮草应够大军一月之用。”雷雨荼的语气不紧不慢道,“另外,从南廷贩过来的上等精米,兑换下等粗粮的比价可以再抬高一些。” 那些花了高价从南廷贩运来的上等精米不是奢侈地供应军中,而是直接运到宋夏边境,和西夏人兑换平民吃的下等粗粮。产自南方的精米在西夏贵族中很受欢迎,比起北廷境内的销价高出两三倍,用来兑换不值钱的粗粮差价便更高。 张慤是位务实的大臣,当确定南廷贩粮中断是不可逆转的事实后,便立即精打细算起来,盘算后道:“再往上加半成,党项人应该可以接受。……不过,眼下夏人亦在用兵,对粮食管制定会越来越严,今后榷场交易必会减少,朝廷还得早做计较才是。” 雷雨荼道:“上有禁令,下有对策,只要利益够大,就有敢于铤而走险者。” 他并不担心和夏军的边境榷易会断,那几位党项族大将通过倒卖精米从中获利可不少,而付出的不过是克扣下来的士兵粗粮,最多再动用些家族关系从内境购些粗粮运过来,所得是三五倍利,他们会舍得断了?何况,他也没有将粮草全部押在南廷和西夏这两只篮子里,万事终得靠己。 “朝廷的《经界田亩法》已经颁布五个月,京东路、河南路(原京畿路)要加快进度,……若有拒不丈量田地的主户,”雷雨荼平缓的声音透着森森寒意,“不管是豪强大户,还是名门望族,只要欺凌百姓、强占土地,一并严惩不怠!” 张慤心里抖了抖。 自皇帝“北狩”(皇帝被掳到北方去的委婉说法)朝廷重建,执掌朝堂的雷太师父子便开始了种种变革,而变革就意味着旧的利益体系被打破,而新的利益建立,这不是一个温情脉脉的过程。神宗哲宗两朝惨烈的新旧党之争就是前鉴,而雷太师和雷相公的手段较之王安石、章惇二位更加杀伐决断,和王安石、章惇不同的是,这父子俩牢牢掌控住了军政大权,朝中的反对声音完全被压制下去,直到《经界田亩法》颁布。 经界田亩即重新丈量土地,更新官府地册,按丈量后的地 册纳税。而大宋朝的一半土地都是不纳税的,其中五成是官身免税田,另外五成则是被隐匿的田产——兼并来的土地多半都没上官府田册。每天都有新的田亩被开辟出来,但国家的田税却不见增长,甚至还在减少,真正是富了大户、穷了国库。 这是大宋朝的痼疾,拥有大土地的是官宦士绅、豪强、富商,他们是社会政治权力和经济势力的上层,即使王安石变法也不敢触动土地这一块。 在雷动和雷雨荼的压力下,户部顶着官员士绅的骂声推出了《经界田亩法》,果不其然,仅仅是在试行阶段,就遭到了各方面的强力抵触。在大宋“不杀 分卷阅读723 分卷阅读723 分卷阅读7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4 言事者”的政体下,即使小皇帝只是傀儡,即使雷氏父子独掌大权,也无法让朝野内外的士大夫和文人都老实闭嘴,乖乖听话……照这样发展下去,到了全面推行阶段,局面会不会彻底失控,谁也说不清。纵然铁血如雷动、睿智如雷雨荼,也不敢轻易面对这种局面。 雷动和雷雨荼都不敢面对,张慤等户部官员就更加不敢面对。纵观历史,变革面临这种困境往往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让国家进入战时状态,而战时状态即意味着严刑峻法、少议高效,一切为了战胜敌人。 就在此时,金人南侵了! 打仗首先需要的是什么?当然是粮食。粮食从哪里来?当然是从地里。于是《经界田亩法》被理所当然地推行了。 张慤还知道,经界田亩之后,朝廷必定会推行“论级免田税制”——从王爵至九品官员至有功名无实职的进士举人,对免税田地都会按品级规定亩数,不再是有多少免多少。他可以想见,必定又是惊涛骇浪。 他不敢怀疑,但又遏制不住这种怀疑,金人入侵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 然而真相就是这么残酷。 当然以雷动和雷雨荼的智慧,不会仅仅因为解决土地兼并痼疾的需要,就冒然引发战争——那是疯狂不是变革。事实上,北战战略是经过了无数次推演的谨慎决策,各种有利不利的因素都被谋算进去。但金军南下比他们预谋中要提早了一年,谁能料到金国会遭遇史无前例的大雪灾呢?即使雷动父子智谋再厉害,也无法谋尽天机。 值得庆幸的是,这场看似被动实际是主动挑起的战争进行到此时,虽然完颜宗翰的表现让人意外,但大局面仍然没有脱出预谋方向。 至于粮草不继的局面,这种窘况绝不会出现。 雷雨荼安慰张慤,“朝廷的后备粮还没有动用。”唇边轻浅的笑了笑,“或许,用不到朝廷的后备粮。” 张慤神色一振,心忖:金人已在后撤,战争应该会在一个月后结束。 但户部尚书料 错了。 直到一个多月后,张慤才真正明白雷雨荼那句话的含义,而真相永远是残酷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箭在弦上 二月初十,陆奥。 仲春的风依然凛冽,远处山峰上覆盖的积雪依然未化。山麓下绵延出青黄相间的草甸,一眼望不到边际,数百匹骏马在放牧人的吆喝下结队散延开去,在草地的枯黄中间寻觅新生的青绿。 这里是关东陆奥的牧场,这一片牧场属于东卫门氏庄园所有,是卫希颜的产业。 建炎四年时,南洋第二舰队巡航日本清剿海寇,张公裕秘领卫希颜之令,在陆奥置办一座庄园,用来养马并建港口,这就要求庄园不但要有面积广袤的草地,还得毗邻陆奥湾。要建这么一座规模宏大的庄园,必须得通过陆奥国司和陆奥守,因为超过七成的土地都直接或间接地属于这两位最大的贵族领主。 陆奥国司是河内源氏,陆奥守是藤原氏分支,双方在陆奥因利益之争而对立,亲眼见证大宋舰队的威势后,立即定下拉拢交好天朝水师的策略。 当陆奥国司正发愁没有交好的门路时,便听说这位张将军想为天朝国师置办一座庄园,这恰是想打瞌睡就遇上了枕头,陆奥国司当即带着一匣子地契送了过去;陆奥守动作也不慢,不仅装了一匣子地契,还装了一匣子黄金——听说天朝水师喜欢金子,还用战舰挟带铜钱到天皇国换取金子,不管这传闻是不是真的,但这位张将军不爱美人爱金银倒是真的。 虽然收到了两匣子地契,张公裕可没有全部收下,他按卫希颜对庄园的要求,从中圈定了陆奥湾南部的三千亩林地,包括一千二百亩草地、一千亩森林坡地、八百亩庄田,草地环绕陆奥湾南部十里海岸,属于庄园领地。 国司和陆奥守的“友好赠送”也没有成功,张公裕最终付钱买下这三千亩地,买地的价钱不高但也不低,这让没有贿赂成功的两位日本官员心中很是忧虑,于是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了围界修庄墙的活儿,这种活儿当然不能再让天朝武官出钱,反正这两位大领主庄园内有的是完全免费的劳动力,不到一个月就建起了“东卫门氏庄园”。 这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庄园,因为在陆奥国司和陆奥守的积极申报下,获得了天皇朝廷颁发的“太政官符”和“民部省符”——拥有这两份官方符证,就表示庄园拥有特权,不向国家纳税,并且朝廷官吏不得干涉庄园的内部事务,即庄园享有“不输不入”之权。 对卫希颜来说,成为庄园领主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养武士、收家臣,只要庄园领主付得起养这些人的价钱,这对她来说当然不是难事,通过庄园的出产就能实现。 那一千多亩草地被建成牧马场,一千亩森林里有丰富的木材、药材和野生动物资源,庄田可种稻谷、大豆, 人和马都可供养,仅仅是森林里的资源就足够她养个百人武士团。养这些武士家臣不只是用来保护这座庄园,还有更大的用处,这是后话。 卫希颜在庄园内的陆奥湾南部海岸修建了一个码头,命名为“东卫门港”,从若狭湾悄然分道北上的三十六艘水师战舰就停在这个港口内。战舰驶出陆奥湾,就是津轻海峡,东接太平洋,西接日本海——宋人称为鲸海。 此刻,卫希颜伫马立在牧场北面的一处山坡上,目光遥望正在放牧的马群,又抬眼望向远处山峰上过冬未化的积雪。 这个时代要比一千年后寒冷得多,她忖了忖眉。 之前枢府制订奇袭战略时就已考虑到地理气候的因素——陆奥与北海道之间的津轻海峡整个冬季都不会结冰,宋人称为鲸海的日本海因为大洋暖流的关系,南部和东部隆冬不结冰,战舰在日本东海岸线都可以通行,而日本海越往北去,到图们江口一段,隆冬结冰能达到海面百里外。战舰无法直接开近海岸,但调查出的冬季冰层的厚度足以支持马拉炮车上岸。 原定计划是十二月下旬渡海作战,那时战火已烧到金国境内,金人一片混乱必然无法顾及后方,奇袭计划才有最大可能成功,然而,北边的战事出人意料之外——宋金双方竟然在两河战场相持到了正月中旬。 根据情报判断,应该是西夏人和北方草原上的那支盟军没有按原计划及时出兵导致。 西夏人的意图不难揣测,必是期待金宋双方两败俱伤后才出兵,但完颜宗翰竟然“洞察先机”,南下宋境后采取保守战术,不与宋军死磕,让西夏人的等待落了空。 至于北方草原上的那支盟军——曾经让卫希颜和名可秀疑惑不解的雷动的隐藏后手,已经 分卷阅读724 分卷阅读724 分卷阅读7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5 浮出了水面——因何延迟出兵,目的大约也与西夏人相同。 只可惜这世上聪明人不少,至少完颜宗翰是其中之一,他保存实力的战术让西夏人和草原盟军都很头痛。从这位西路军统帅的战术来看,金人南侵的目的绝不单纯,除了缓解国内危机、解决皇位争储外,很可能是借机“引蛇出洞”,彻底剿灭国内叛逆——谋算的是北边草原上那位“前辽余孽”。 东路军统帅完颜宗磐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从他在河北路打得响轰轰的动静来看,很可能被蒙在鼓中了,但也难说,或许抢掠财富就是完颜宗磐的任务,毕竟河北路远远比西路军进攻的河东路富庶。 卫希颜策马缓下山坡,心中思忖:完颜宗翰率军撤出宋境,很可能兵指阴山,迎击草原联盟军,而金廷必然要派另一支大军迎战西夏军队。 会是金国哪支军队? 她心里分析:不可能是 完颜宗磐的东路军,抢掠了这么多战利品,雷动岂会让他全须全尾地回归金国?中山府的岳飞、真定府的曲端、河间府的张所,这三大名将联手,完颜宗磐,前途灰暗呀!还有开战前就失踪的霸州威虏军和雄州定虏军,没准什么时候冒出来,成为插入心脏的利刺……她很怀疑,这两支军队已经越过崇山峻岭,深入到了金国敌后。 退一步讲,就算完颜宗磐能领着大半东路军杀出合围,回到金境也必然会被派驻防守幽州、易水一线,防备河北宋军攻入金境。 若如此,迎击西夏的军队,便必得调动上京路的王帐军,并调动其他路的部族兵为辅,这样一来,金国后方防线便会空虚,尤其东北诸路从来不是金军防卫的重点,因为不会想到敌人会从海上袭入。 当然,最稳妥的计划是等北廷军攻入金境后再动手,那是最好的时机,但天气不等人,如果冰层变薄,炮车就过不了冰面,而完全冰融水化要到四五月去了——冰解后有浮冰期,对战舰威胁更大。 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卫希颜掉转马头,一磕马腹,白马“希律”一声,撒开蹄子往西北驰去。叶清鸿策马跟上,后面随着四五名侍卫。 远远可以望见海岸时,卫希颜忽然停下,从鞍袋里取出一只皮护臂系在左腕上。 顷刻,一道黑点如利箭般从高空射下,刹时疾风扑面。 叶清鸿神色淡淡,几名侍卫也都毫无惊嚇之色。 卫希颜伸出左臂,便见一只形貎神骏的猎鹰扑了下来,通体黑羽毫无杂色,双睛猛鹫,两爪锐如铁钩,稳稳落在护臂上,伸头亲热地蹭着她胳膊。 卫希颜右手拍了拍它头,从它腿上取下支锡管,倒出里面的纸卷,展开看去。 看完后随手一掷,纸卷在空中化为齑粉。她回头对叶清鸿道:“北廷拿下了雁门关。” “这是好消息?”叶清鸿有些不确定,她的长项不在战争谋略上。 “当然是好消息。”卫希颜策马向前,“北廷拿回雁门关,跟着就能收复整个代州,然后就可西进光复朔州,北进拿下应州、金州,对云中形成合围之势……”顿了顿,语气有些感慨,“光复幽云,大宋喊了这么多年,大抵要实现了。” 她扬臂放飞猎鹰,看着那鹰展翅飞上高空,目中神光湛然,“我们也不能落后了。” *** 二月十一,虾夷岛(北海道),北见山脉。 疾风呼啸,林涛狂涌恰似巨海波涛,林地里的积雪被疾风吹起飞舞,扑打在脸上,冰冷的刺骨……雪林里时而有人影出没,头上戴着帽沿翻毛的狍皮毡式帽,身穿盘领窄袖内里翻毛的皮袍,脚上是狍 皮软靴,腰间挂着环首直刀,背上背着弓箭和皮质箭囊,乍一看还以是金国女真兵。 显然女真兵不可能出现在日本的虾夷岛,这些身着胡服的军士是宋兵,准确的说,是南廷水师陆战兵。 他们的靴子上都绑着狭长的滑雪板,双手戴着软皮套,撑着滑雪杖在林间雪地上穿行,有的顺着斜坡“唰”的一下飞滑下去,有的曲曲绕绕钻着树空,有的斜翻着滑上对面的小山包,有的灵巧地闪穿着灌木丛……动作都很熟练,显然训练了不短的时日。 “都尉,咱们还要练多久?”一名又瘦又轻、灵活劲像个猴子似的宋兵滑到带队武官身侧,哈了口白茫茫的气,声音带着急切,“咱们在这都训练了三个多月了,再不活动活动,人都长毛了。” “怎的,嫌活动不够?”都尉卢高环抱着胸,“一会攀崖十个来回,这活动够了罢。” “哎呀,别介,咱这不是急着立功吗?”侯通嘻皮笑脸的,完全不怕他的威胁,攀崖算什么,当年他可是有名的飞天盗侠,后来机缘巧合下进了名花流分舵,这劫富济人济己的活儿便歇了,但一身飞檐走壁的本事可没歇下,攀山越崖之类的不在话下。 “是呀,都尉,咱们都急着抄金狗老窝呢。”四五个陆战兵都凑了过来,显然和卢高的关系都不错,七嘴八舌嚷嚷说,“都尉,给个准话啊。” “你们这些兔崽子,每天都要嚷一回,烦不烦啊!”卢高拿起雪杖就拍过去,“去,去,滚去练活去!本事都他娘练扎实了,谁敢拖后腿,老子宰了谁!” “快闪,快闪,卢黑大发威了!”侯通几人笑着一哄而散。 卢高黧黑的面皮子抽了抽,呸了声,“一帮混球。”弯腰解下两条滑雪板,随手挟在胳膊窝下,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往东面山包上走去,大掌一拍正蹲着用树枝在雪地上划拉的军士,“李队尉,划嘛呢?” “登陆地形。”那军士抬起头来。 年纪竟然已有三十五六,按说这种年纪不应该出现在水师陆战兵中——太老了。 卢高似乎还很看重他,蹲下看了会,道:“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必须避过渔民,这两个渔村是麻烦,距登陆点太近了,二三十里的距离,狗拉冰撬也就小半时辰的光景。”他拧着眉毛,“到时候,炮车隐蔽是个问题。” 若是时机成熟时行动,突袭队伍就算被金国百姓发现,只要他们行动迅速,也不会对行动造成太大的影响……只可惜,这时机怕是等不得了。 李道雅抬起眼睛望了望天,语气平静道:“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最迟三五天,行动命令就该下来了。” 卢高相信他的判断, 这位被贬到突击营的中队尉,曾经是武安军荆湖南路的都统制,军事眼光和谋略绝非突击其他军士可比。“依你之见,甲、乙、丙这三个登陆点,上头最终会确定哪个?” 李道雅手中的树枝点了点雪地上划出的最下面那个圆圈。 卢高嘿嘿一笑,大掌啪啪拍他肩膀,“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李道雅自嘲的一 分卷阅读725 分卷阅读725 分卷阅读7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6 笑,他竟沦落到和一个小小的都尉相提并论“英雄”了。 ☆、冰原登陆 二月十五清晨,天空有些阴沉。 三十六艘战舰开出陆奥湾,进入津轻海峡往东,绕过虾夷岛东南角,进入三面环陆的海湾,宋军水师称为“南虾夷湾”,其北部偏东的海岸是一大片滩涂地,十几座原木搭建的简易码桥从岸上延伸进海水中。滩涂地上静静候着的,是三千七百五十名女真兵装束的水师陆战兵。 自从四天前接到猎鹰传来的指令后,在北见山脉作训的水师陆战队立即整装出发,只用了不到四天时间,就从北向南跨越了整个西虾夷岛,按指令要求准时出现在南虾夷湾的登舰地点。 随着“登舰”命令下达,一切动作迅速又有条不紊,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只有狍皮软靴踏在木桥上的簌簌跑动声……不到一刻钟,登舰完毕。 卫希颜精确地掐着时间,在指挥舱里微微点头,“比瑞宋岛登舰时的速度快了一分半。” 军中早已推行小时分秒制,不会有人听不懂。 水师陆战队总教官魏闵呲着一口白花花的牙笑着,脸上很有几分得意,“那是,不能给枢帅您丢脸呀。” 卫希颜道:“不出成绩,是给教官丢脸。——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魏闵挺了挺胸膛,“您放心,这帮家伙都是好样的,拿出来,个顶个的强。” 卫希颜抽了抽眉,“花在他们身上的,也是个顶个的多。”养一个水师陆战兵顶得上养两个骑兵了。 魏闵笑嘻嘻的,“像您说的,物有所值嘛。”他是名花流武技堂堂主名重落的二徒弟,在卫希颜面前不似其他人那般敬畏拘谨。 说话间,舰队已重新启航,顺着风力驶出南虾夷海湾,入津轻海峡,往西进入鲸海。 从鲸海北部海峡刮过来的寒风打在风帆上,并没有对航速造成太大影响,加之航向和风帆角度的调节,侧面风反成了可以借用的风力,使战舰航速提高了一节到两节。 在水师海图上,从津轻海峡到登陆点海域几乎成一条笔直航线,相距四百三十海里,以这批新式战舰的最高轮速加上风速,抵达登陆海域只需两个昼夜。 十八日下午未时,舰队抵达预定的第一个登陆点——统门江入海口。 望眼处一片白茫茫的结冰面,距离陆地约有百里。 距离海岸东西各三四十里外有两个渔村,附近没有大的山岭,无法掩藏炮车行迹,因此在此处登陆的只是兵员。 二百五十名头戴护目风雪镜、系着白披风的陆战队士兵全副装备,从同一艘战舰上下来,踩着冰刀滑入白色的冰原,不一会,冰面上就只剩下小小的白点。 舰队继续往南航行,在南去二百里的海域停下,这里是卫希颜确定的主 登陆点——十分荒僻,周围百里没有人烟,距海岸五十里外有座山凹子,能够隐藏炮车和人马。 从战舰侧舷放下去宽阔厚重的铁桥板,搭到冰面上。登陆官兵戴着风雪镜,系着白披风,十二人一组推着白油布覆盖的炮车缓缓滚下桥板。炮车运到冰层上后,钢辋轮子就被卸下,换上钢制爬犁板,方便冰雪路面拉行。 卫希颜目光穿过冰原看向远方,身上只穿了件圆领窄袖的国师常服,没有系毛氅,迎风立在指挥舰的甲板上,身姿挺拔,气势巍巍如青山,予人坚定沉毅的信念。“这次行动必将记入史册,成为军事史上的奇迹。”她微微笑道,沉稳的语气里传递出一种必然的信心,感染了身边的众人。 她的左边是叶清鸿,右边是这次北袭行动的两位最高指挥官:水师陆战队都统制翟兴、都监军张宪。 都统制翟兴是洛阳汝阳县人,出身于汝阳豪族翟家。靖康元年金军入侵洛阳,汝阳豪族以翟家为首,在翟兴率领下,组织家丁乡勇奋起抵抗金兵,并击败流窜到洛汝一带祸害乡里的匪兵,杀了匪首王伸,收服残余匪兵,率乡亲义勇扎寨凤牛山,和金军打游袭战……后来吴阶率军计取洛阳,翟兴率义军投奔,以功授为营将。 都监军张宪是南充人,其父张锁曾是京师禁军教头,枪法精湛,张宪在父亲影响下从小习文练武,六艺精熟。后来张锁得罪上官被解职,失意下回乡一心教导儿子。没两年金军南侵掳去皇帝,康王在杭州称帝建朝,诏谕募兵,张宪怀着报国之心应募投军。 在卫希颜的那个时空中,张宪后来编入到岳飞麾下,战功累累,成为岳家军首将,最后死在宋高宗、秦桧手中。但历史拐了个弯,张宪依然应募入军,编入在巴蜀募军的高师旦营中,因武技出色并知兵法,入伍即为什长,很快又提拔为队尉、拥队。 建炎初年十月,卫希颜开始推行兵改,在军中不论资历、年龄,只以能力和才能选拔将领,包括翟兴在内的很多中低级武官,甚至普通军士都从军中脱颖而出,按考核等级授军职,翟兴被提名为师统制的备选,张宪被提为部统制。 十二月,朝廷又行武举,并允许师统制军职以下的现役军人参考,翟兴和张宪都报名应举,同中绝伦科四甲和谋略科二甲,是武技兵谋双全之才。按新武举之制,所有武进士都要进入朝廷建在潭州的最高武学进修,像翟兴、张宪这种从军中出来的武进士其学制为一年,其后卫希颜又下令每年都要从军中选拔一批表现优秀的武官进入武学深造,学制为半年到一年,毕业后按能力、成绩和军中需要分遣到各军带兵。 建炎三年二月,翟兴、 张宪毕业后都被分到南洋水师,分别担任第一舰队和第二舰队的分舰长,指挥一个分队的战舰。但两人的分舰长还没坐热,就奔赴到了另一个战场。 因为这年四月起,卫希颜开始组建水师登陆作战部队,简称“水师陆战队”,最先建制的是隶属南洋水师的陆战第一师,并在全军公开选拔,比水师舰艇官兵的要求更高。军中包括翟兴、张宪在内的许多热血儿郎都对这个搏杀在最前线的突击兵种感兴趣,纷纷报名。但这两人的年龄有些偏大,一个已经三十四岁,一个二十六岁,所幸二人从小习武,体格健壮得像牛犊子,年纪不成问题。经过严苛的选拔和考核,翟兴、张宪如愿入选,授职为水师陆战队部统制,各带一个水师陆战营。 同年九月,南洋水师奇袭柴历亭,从瑞宋岛作训基地出来的水师陆战队由翟兴率领五十人上岸突袭,成功打响水师陆战兵种的名声。 次年四月,南洋水师第一舰队奉命赴日本剿寇,水师陆战队第一师全体开拔,在海寇贼窝岛的登陆战中再一次发挥了这个兵种的强大突击能力。 之后不久,卫希颜又开始组建水师陆战队第二师,隶属长江水师。 分卷阅读726 分卷阅读726 分卷阅读7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7 翟兴和张宪被调任筹建第二师,并分别担任都统制和都监军。 相比最先成立的水师陆战队第一师,第二师的选拔更加严苛;并且作训时间充分,不像当初第一师匆匆训练了三个月就拉上战场。卫希颜决心要打造出真正的水陆两栖、全天候作战部队,拿出了当年训练雇佣兵的劲头,亲自制订“炼狱式训练计划”,进行为期一年的严酷训练。 通过初选进入瑞宋岛作训基地的有一万五千人,一年后只剩下五千人,超过一半的入选者都在炼狱式的训练中刷了下去。这些淘汰者退回到原部队后都成了各种比拼的佼佼者,在军队演习中大放光彩,乃至于从水师陆战队退下去的都成了军中抢夺的香饽饽。 待所有炮车运下战舰,随后登陆的是六百头马骡,是中原驴子和陆奥母马的□品种,既负重也耐寒,论速度当然不及马,但负重能力和耐力比马强,专用于拉炮车——每辆炮车套四骡,长短索并套两头。如果遇到狭窄山道,就只能一骡牵拉,后面人推,行军的艰难性将是陆战队最严峻的考验。 卫希颜目光扫过冰面上遥遥散开的炮车,统共一百五十门滑膛炮,虽然已经尽量减轻重量,但每门炮仍然超过一千斤,若遇下雨天气和陡峭山路,可以想象拉运这些大炮是多么艰难的事。 她抬臂向翟兴、张宪行了个军礼,“荣耀属于你们。” 两人击胸回礼,声音铿锵有力,“誓死完成任务!” “不,要活着 完成任务。”卫希颜微笑,“不然可喝不到最好的庆功酒。” “诺!” “出发罢。” 翟兴下舰。 卫希颜在战舰上向两千官兵遥遥行礼。 登陆部队开拔后,舰队再次向南航行,夜晚抵达第三个登陆海域。 这里是金国和高丽接壤的曷懒甸,距离高丽边境二百里,离金军曷懒城仅四十多里,但登上陆岸往前行二十里就是乙离骨岭的南麓,既可以藏身,又能就近突袭曷懒城,所以成为卫希颜选择的第三个登陆点。 舰队停泊在冰层附近歇了一宿。第二天凌晨,张宪率领一千二百名陆战队兵员、八十辆炮车登陆。 他们将在严寒的山地里隐蔽行踪,或许半个月、一个月,甚至更长时日……直到奇袭的时机成熟。这将是一段难熬的时日,考验的绝不仅仅是身体的耐受力。 不知能回来多少人……魏闵默默垂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在东北这样辽阔的土地上,攻和守都是个难题…… ☆、北回悲歌(一) 二月十七,这一日正是二十四节气里的春分,农谚云:“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黄河流域大部分地域的越冬作物都开始进入春季生长阶段,对农家来说,正是忙碌的时节。但在这一年,至少在中山、饶阳、河间府以北的大部分地区已经没有多少农业存在了。 大部分的田地都已被荒弃,跟着被大队行军的马蹄践踏成了平野,很多县城也被烧成灰砾,十几万百姓南逃,有的躲进山里,更多的人被金军掳去成为俘虏,一些俘虏被金军驱使随军充当劳役,有些被陆续运回金国国内——一部分安置在上京路的平原地带从事农耕等生产,以带来长久稳定的粮食产出;另一部分则被运往婆速路,在那里与南海来的宋商进行“生口”交易,将掳掠的人口换成金人迫切需要的醇酒和粮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由于“生口”贸易的存在,减少了金军的杀戮。相比立国两百年已渐渐入文明的辽国,刚刚从游牧民族脱迹的金国还保持着狼性,这不仅仅是指女真人如同狼群般善战勇猛,同时也有着狼的嗜血残暴,整个村庄的屠杀在前两次侵宋的战争中并不鲜见,尤其是那些带回金国没用的老少病弱人口,死在女真人刀下的不计其数。 而“生口”贸易的存在无形中挽救了许多宋俘的性命——虽然在众多“生口”中,会读书识字的文人、有一技之长的工匠、体格健壮的男人和年轻健康的女人是最有价值的“生口”,会被首先挑选出来运往金国,但老少生口也能抵成年生口的一半价钱,这使很多老人和儿童在这场战争中得以幸存。 在金军的俘虏帐册中,已经有六万多人被运回金国境内,但因为宋军沿途的袭扰,还有宋俘虽小却持续不断的暴动逃跑,都大大延缓了金军转移俘虏的速度,甚至最后不得不暂缓俘虏的运送,集中在保州、莫州、清州三城分散看管,等待解运。 这就造成完颜宗磐最终决定撤退时,不得不面临后勤队伍过于庞大的窘况——几百车的掳掠财物,不计其数的牛羊骡驴牲口,以及二十多万的俘虏人口。 如果没有十万宋军的围追堵截,完颜宗磐会觉得这是无比丰盛的收获之旅,但眼下却成了大军迅速转移的包袱,而且是不得不背负的包袱——没有了这些战利品,东路军的南征就成了笑话,而等待完颜宗磐的将是皇帝都无法阻挡的声讨和处置。 最终,完颜宗磐决定留下那些老人、小孩和体格差的男人女人。这些无法干活的俘虏每天只能得到一点点食物,大部分人都没有御寒的衣物,每天都有人死去,被扔到城外随便挖个坑就埋了……最后能活着熬到金国的恐怕不到一半,倒不如扔在后 面,给宋军造成些麻烦。 当然这种程度的麻烦不可能阻挠宋军的追击步伐,那些随军的低级文职官吏就是接手这类“麻烦”的专职人员,需要耗费的救济粮食、衣被、医职人员和伤寒药物等等,已不是大军需要考虑的事情。 宋军分成三路,将撤退的金军分切在保州、莫州、霸州三线。 从整个河北战场形势来讲,完颜宗磐在做出全军撤退的决定时已经失去了时机。 当时,左路完颜宗英鼓城战败后,率军东移,与完颜宗磐的中军会合,拿下深州束鹿,正要进军武强,这时接到右路完颜宗懿东光战败的传讯,不仅损失五千人马,还损失四员女真大将,是东路金军攻宋以来最严重的损失。这时,中军帐中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继续南进,狠狠教训宋人;一派主张收兵北撤,以免落入宋军缓过来后的集结包围。 完颜宗磐犹豫不决,大军遂停在束鹿做整顿,并传令完颜宗懿的右军北退,往河间府南境的乐寿进发,那里相距武强二百余里,若中军决定南下攻打武强,宗懿军则可阻截河间府的援军;若中军决定北撤,宗懿可顺路回退清州,押运看管在那里的几万“生口”和财物。 完颜宗磐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并不知道完颜宗翰的西路军已经开始撤退。虽然完颜宗翰开拔前主动向完颜宗磐的中军发出了撤军的通报,而且潜伏在西路军的间作也向东路军发出了这个重要情报 分卷阅读727 分卷阅读727 分卷阅读7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8 ,但这个时代没有电台,当大军在行进中时,相隔千里谁都无法及时知道中军帅帐在哪里,所以来自忻州的两份讯报都发到了东路军的后勤据点莫州。 当西路军撤退的讯息从莫州辗转传到完颜宗磐的中军帐时,已经是二月初了,这时大军正在南下冀州——完颜宗磐最终决定不攻武强,而是南下冀州,奇袭衡水、武邑,再经乐寿回师北撤。 这个决定很大胆。完颜宗磐意图用金军的闪电袭掠战术,做出攻打冀州、威胁宋朝腹地之势,吸引真定府、河间府、中山府的宋军南援冀州,在几路宋军形成合围之前,金军突然北撤,此时河北三镇大军已去,金军便可安安稳稳地从保、莫、清三州运送战利品回到金国。 但这个决定也很冒险,如果宋军在冀州布防大军,金军就等同于腹背受敌,被河北三镇的宋军和冀州宋军挤成夹心肉馍。 而完颜宗磐和他的中军幕僚团敢于做下这个战略的信心在于:冀州若有大军,必然布防在州治信都和南边的南宫、枣强一带,而衡水、武邑则是布防薄弱之地,只要金军行动迅速,就可在合围形成之前撤出冀州。 这个时候接到西路军北撤的消息对完颜宗磐来说,无疑是蒙头 一击,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完颜宗翰亲笔告诉他的“南进实为图北”。他不敢相信,却也不得不怀疑他被勃极烈议事给耍了,从头到尾他被蒙了个彻底。完颜宗磐不得不怀疑自己已被皇帝抛弃,否则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不告知予他? 这种猜测让完颜宗磐油然恐惧,身为金国皇帝的长子,他长年跟随在皇帝身边,十分清楚皇父对太祖皇帝的敬仰,女真部族传统的“兄终弟及”继位制也并未完全在皇父心中抹去,如果是为了大金的整个利益,放弃他这个儿子不是不可能。 这个时候,攻城掠地已不在完颜宗磐考虑中,尽快回师上京才是最紧要的,而此次南征劫掠的丰厚战利品就是他拿回权势的重要筹码。 完颜宗磐立即下令大军撤退,留下三千金军做出大张旗鼓攻打衡水的势头,用来吸引宋军的注意力,而他的中军和完颜宗英的左军则从武邑北撤,顺着黄河沿岸北上;同时命令完颜宗懿的右军先从乐寿撤退清州,押送战利品往莫州集中,等待与中军会合后一起北撤。 但这个撤退令来得晚了。 雷动料定完颜宗磐不敢南下,“粘罕虏军既撤,蒲鲁虎此虏焉敢再做逗留?” 因此冀州宋军虽然被攻打衡水的金军牵制住,但河北三镇的宋军并未如完颜宗磐所愿南下支援冀州,相反,正在河间府以北地区分兵而进,结出一张大网等待北撤的金军。 当完颜宗懿的右军接令撤回清州,押着几十车财物和数万俘虏往莫州进发时,经长丰镇通往莫州的官道途中被宋军阻截。 宋军是一万五千人的步兵,一支完全意义上的纯步兵,没有车阵兵和弓箭兵,五千重甲、一万轻步。 这支宋军的番号是龙猛军。 主将是梁兴,中山府人,三十一岁,原是太行山绿林寨首,后来被雷雨荼收服加入惊雷堂,宣和六年在惊雷堂暗底协助下收服太行山绿林,打出“忠义山寨”旗号,名震太行山内外。宣和末年金军南侵,梁兴率忠义山寨抗击金军,并联合河朔的绿林山寨结盟组建“忠义保社”,很快拉起五万多人的抗金义军,在太行山、五台山、房山一带抵抗金军。在北廷建朝后,梁兴的“忠义保社”被朝廷收编,整合后精选出一万五千健士组建“龙猛军”。 龙猛军的禁军番号是宋太宗时增设,原本是朝廷对慓悍不可制的群盗招安而设的禁军,名号听着响亮,地位其实卑下,属于禁军上、中、下三军中的下军,其待遇不仅跟捧日军等上军天差地远,就是在下军中也是最末微的,只比厢军稍强。龙猛军在禁军中是出了名的军纪差,士兵虽然有悍气,但为朝廷作战的士气却非常低,往往一战 不克功就复而为盗。 女真统军将领从降金的北宋将领口中知道不少禁军的情况,因此完颜宗懿一听探马回报说前方宋军打的“龙猛军旗号”,就油然而生轻视之心。 他麾下的大军在东光折损了五千余人,但收回驻守清州的四千兵员后,队伍中除了充作后勤军的三千人外,仍拥有作战兵员两万人。虽然前方这支龙猛军有一万五六千人,但他相信只需几千精骑就能冲垮这支贼匪军。 换作以前,完颜宗懿会直接下令三千精骑冲锋,然而经历了惨痛的东光之战,身为女真将领的锐勇之气虽然没有丧失,但在对阵宋军时完颜宗懿已经变得慎重,即使前面的龙猛军是传闻中的糟军,他在生出轻视之心的同时也保留了两分谨慎,命令完颜才的三千汉军进攻,试探这支宋军的战斗力。 领军出战的完颜才并非女真将领,而是降金的北宋河间府副将董才,投金后将整个河北地区山川的险隘、道路、驻军分布图整出后献给完颜宗望,东路金军遂大胆地孤军深入,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董才立下了这份大功,与率军献出燕山府的郭药师一起被赐姓完颜,但这些降金宋将并没得到女真人的信任,所统领的降金军队在战后就被全员遣散,直到金国再次决定南下侵宋,才重新起用他们为向导和先锋,并临时调配几千汉军给他们,充当探路军的角色。 “咚!咚!咚!……”鼓声擂响。 完颜才率领三千汉军出战,面对前方杀气凛然的宋军方阵他心里打鼓,但不敢不出战,否则身后的金军执刀手会毫不犹豫地提刀砍了他的头。这三千汉军在完颜宗懿心中微不足道,就算冲杀过去死光了也不会让女真人心痛,至于打败前面的宋军立下功劳……他完全不敢想——这不是以前的宋军!何况是三千冲一万? 出战的三千汉军人人脸上都带着灰败之色,或许还有两分与同胞作战的心虚,士气颓靡不振,根本无法撼动如铁林般的龙猛军步阵,几乎是刚接近就被宋兵挥出的长斧劈倒,上去一排杀一排,接连倒下几百人后,汉军恐惧地纷纷倒退,后面的也趔趄不前……金军执法队策马到阵中射杀了前排十几人,拔刀大声呼喝进攻,汉军这才又一步一步地上前。 只见大斧砍下,血肉横飞,断头断肢铺了一地,尸体和血腥味刺眼刺鼻……汉军蓦地哗然掉头,往后面狂奔,即使金军执法兵在阵中拉弦射杀,也阻不住这股败退潮流。 就在这时,号角声尖厉吹响,金军骑兵出动了。 五千契丹骑兵在官道纵贯的原野上疾奔冲前,甚至不管前方的汉军还未退去,不少汉人士兵在惊恐斥骂中被奔马撞倒。骑兵的弓 箭射向宋军方阵,在龙猛军前排重步兵的铁甲上无力地垂落, 分卷阅读728 分卷阅读728 分卷阅读7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29 箭矢的冲力甚至不能将这些体格雄健、下盘稳如磐石的宋兵击得晃上一晃。 接连几个回合的正面冲锋依然没有撼动龙猛军的阵形,完颜宗懿的脸色变得沉肃,心中对这支龙猛军的战力评估又增了两分。 他下令五千契丹步兵从正面进攻,前方的契丹骑军抄左翼,并令五千女真骑兵抄宋军方阵右翼,向轻步兵阵发起冲锋。 随着号角声吹响,五千女真骑兵的马蹄驰过早已践踏成平野的田地,远远的散开出去,迂回抄向龙猛军的右翼。 宋军很快陷入金军的左右翼包抄和正面进攻中。 在最擅步战的宋军面前,五千金军步兵的正面进攻显然未能对宋军步阵造成威胁,而左右阵的外围防线则在金军骑兵的冲锋下变得不规则,有的凸出,有的凹进,仿佛被分裂成片,似乎转眼就要被骑兵冲散吃掉。 但事实并非如此。 仔细观察过去,就会发现这些被冲散的宋兵仍然保持着小步阵,并且灵活地移动阵形,凸出的往后移,凹进的往前移,仿佛是有磁石吸引的流动小阵盘般,转来转去也不会脱离大营盘的吸力,始终维持着左右及后方二十步内都有支应的阵势。 这种作战阵势与龙猛军的排阵编制密切相关。 龙猛军的步阵类同于上四军的天武军,步兵都是以六人为一小队,分持长斧、钩镰枪和大棒:前排两人手持长斧,待敌骑突前,大喝挥斧砍马头;若敌骑突破前排,第二排两名宋兵手持钩镰枪,专挑甲胄,将骑兵从马上钩下来;第三排两名宋兵步伐灵活,手持木柄大棒,棒身前部包铸铁,专打马腿,迫使敌骑落马,再棒杀之。因为是两人一组、六人一队打配合,以偶为基数,因此这种用来对付骑兵的锐阵——对付步兵更是锐阵——在北廷下发的《步兵阵营练兵实册》中命名为“鸳鸯步阵”。 这种鸳鸯步阵最考验的就是兵器的配合,与纯枪阵、纯刀阵等纯装步阵相比,难度至少增加一倍,而且要求士兵三种兵器都能使得纯熟,难度又增加一倍,因此并不是所有的宋军步军都会排鸳鸯步阵。 即使是同样排列鸳鸯步阵,龙猛军和天武军又有不同。 天武军的鸳鸯步阵后面有车阵为坚墙,有弓箭兵为狙杀手,是步、射、车三者的配合,相比而言,作为纯步阵的龙猛军才是将“鸳鸯步阵”发挥到极致的步军,对士兵的武技要求比天武军更高。 当然从整支军队的作战来讲,以步、射、车三兵种作战的天武军比纯步兵的龙猛军无论是兵种间的配合还是指挥的要求都更高,所以天武军是上四军,而作为 纯步兵的龙猛军最多是禁军的中军,但它的步兵待遇却是中军最高的,这跟龙猛军的士兵全部是绿林出身有关。 绿林出身的士兵身手敏捷,单兵作战能力强,但他们大多性子野,不擅于多人配合,也不适合规规矩矩的做战。针对这种特性,雷动制定了龙猛军的练兵方式,形成了这种铁打的营盘内小范围流动式作战的步阵。 金军骑兵即使冲入阵内,也很快被后方的鸳鸯阵打杀下去;即使前面步阵被冲得脱离原地,但总能保证左右和身后十步内有鸳鸯阵支应;如果前面步阵的兵员有折损,视情况变为斧枪棒三人组的“三才阵”,或者迅速与左右或后方的鸳鸯步阵会合,调配兵器组成新的鸳鸯步阵。 在龙猛军强大的阵势下,金军骑兵和步兵的三面冲锋都没有打垮他们的阵形,顽强地抵御着一万五千金军的一次又一次冲锋。 在激战一个多时辰后,完颜宗懿下令撤军。 金军不是败退。完颜宗懿有信心,再战下去一定能吃掉龙猛军,但金军也要付出极大代价,这对完颜宗懿来说,得不偿失,更何况,他无法肯定龙猛军的后面没有其他宋军支援。 在正面进攻的步兵已经伤亡两千多人时,完颜宗懿果断下令撤退。他决定不走莫州,改道霸州,由长丰镇—文安—霸州的官道返回金国。 宋军没有追击,追击也没有用,纯步兵追击骑兵是自找死路,梁兴得到的军令只是阻止金军向莫州方向前进。 这时完颜宗磐和完颜宗英的两支大军正从乐寿北上,东去绕过河间府,往莫州行军,距离两军交战的长丰镇二百里。 当完颜宗磐接到传报时,大军离莫州已不到百里,而在他们的后方,两万宋军正追上来,这份军报似乎给金军的北撤之途笼上了一层阴霾——前方是否也有宋军阻击?他们会不会陷入宋军的前后合围中?一些部属军的统军开始出现不安,金营里隐隐有种躁动的情绪,又仿佛在暗流下蕴积着一股巨潮。 在这种景况下,完颜宗磐下令丢弃攻掠祁州、深州掳来的一部分俘虏,那些老幼体弱的“生口”被丢弃在路上,而金军在抛弃这些老弱后也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二月十七正午,金军进入莫州城内。 约摸一个时辰后,从河间府追击 ☆、北回悲歌(二) 二月十九日。 清晨的寒风吹过,莫州城北门外的平原依然辽阔、空旷,已经荒芜的农田里偶尔可见到趴伏的蔫草枯根,一片荒寂景象。通往雄州的官道经过鄚镇,一路无阻隔,空旷的平野。莫州西城外是绵长的滹沱河,自南贯北,仍然结冰未融。 云骑军游奕营指挥使王英亲自率领麾下一个都的骑兵七十多名军士,在莫州北城外十里一带逡巡。遵照河间府兵马大总管张所的军令,从前日驻营之时起,王英便已率领他的游奕营三百零七人离营,分两路队伍,每队一百五十人,和另外两个个探马营分工,在莫州城的北、东、南外十里方圆巡弋,发现小股金兵就地消灭,若遇上百人的探马队,则立即走避并回报大营。 王英率领的游奕营和前锋营同属云骑军的精锐,游奕营负责突袭、探查,像这种探马任务是平日训练多次的,熟门熟路。他们这都人马负责的是通往雄州官道的地带,正是金军的突围方向之一。头一日就遇上了五十人的女真探马队,双方都没有退缩,一番硬战下来,女真人丢下二十余具尸体退去,王英也付出了三十六人的代价。 但他麾下的军士依然士气高昂。就在七八天前,当大军从河间府开拔时,马步军总管张所下达了枢府对开战以来有功将士的奖格。在河间府大军中,以马军云骑军的奖赏最多——因为与金军的战斗最多。虽然经过数次战役后,云骑军伤亡惨重,如王英的游奕营仅仅比充当先锋的前锋营伤亡小,五百人的队伍战死两百人,整编后五个都剩下三个都不到,但朝廷对他们这些战胜并生存下来的将士确实赏格丰厚。 如王英本人,虽然官职没有变,但武阶终于晋升到从六品下的右武校尉 分卷阅读729 分卷阅读729 分卷阅读7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0 ,按北廷的新军制,这意味着他以后如果想调离军队,便可以申报转任七品的亲民官,担任边境某县的县令——对于这些边州县,朝廷要求县官、州官也要通军事——之后通晓文事,积累治绩,便可沿着文官路子走下去。这对于不想终身从事军职的武官来说,北廷也给予了通往文阶的机会,尤其边境州,更需要有锐勇之气又通兵事的亲民官。北廷此举,可谓一举两得。 除此之外,累计王英的战功,朝廷还奖予一份“官学入学历”。凭此历,他的儿子或亲属子弟有达到县学、州学年龄的,可以凭此历免考并免费进入其户贯所在地的官学学习。这对于普通百姓家的子弟而言——军中绝大多数的中低级武官都是出身于普通民家——能进入有招收限额并且入考很难的州县官学学习,这比买上一顷良田还更让家人兴奋,因为踏入官学就意味着进入“士”的阶层,是脱离“农工商”的身份上的跃 变,怎不让人激动?! 对于他麾下的普通军士来说,朝廷的封赏更有现实意义。譬如他麾下的旗头孙冀,因为连升三阶晋升到从八品下的秉节副尉而笑得合不拢嘴,前日遭敌时冲阵拼杀更加卖力——正八品的修武副尉,仅仅是每个月的武阶俸钱便比正九品的忠诩郎多了一千五百文,这可以让小县城三家之口的生活从拮据转为足用。而下层军士所追求的,也无非是能让家中妻儿老小能吃饱穿暖。 除此,还有大量的钱物金银钱和匹帛赏赐。北廷改制后,这些赏赐军中的钱物不再是直接发到士兵手中,而是发给一张由枢府和太府寺共同签印的“军赏凭历”,上面注明赏赐者的姓名和钱物多少,士兵们可以拿着这张“赏历”,去各地挂有“代颁军赏印历”的钱庄和布帛铺领取赏赐,而无需去朝廷的粮料院领取,绝无克扣之弊。 北廷在军中采取这种方式的赏赐是雷雨荼的改革,一是省却运输耗费;二是减省大军行军的辎重拖累;三是彻底革去阵前赏赐带来的弊病,防止以前那种弓手在阵前齐射一次便要发赏钱的陋习死灰复燃,甚至不见赏钱便哗然溃散的情况出现——当年种师中杀熊岭败亡很大原因便是为了快速行军抛弃了钱物辎重之故。 当然这种方式对一般军士来说,也十分得利。虽然亲眼看着银钱绢布的感觉很好,但是行军打仗时带着却是沉重的包袱,既要担心遗失又要担心损坏。而北廷早在南廷之前就认可了“开店本金”在千两黄金之上的大钱庄的合法经营身份,在普通百姓心目中,只要店中挂有太府寺署印的“钱庄许可印历”,就意味着存钱不需要担心庄家的信誉,因此发到军中的这一张张纸制的“赏历”,在众将士眼中,与实物没什么区别。那些立功多而赏赐多的士兵,各种赏赐折合起来,几乎有百贯之巨,让别的军士艳羡不已。 张所更是在三军面前宣布朝廷新颁下的赏格:凡是斩获完颜宗磐首级的,即可封从三品之侯,并赏银万两;……斩下金军万户首级的,封五品子爵,赏银五千两;……砍下一个女真兵首级的,赏钱五千文;生擒战马一匹的,赏钱三千文! 这赏格一出,全军为之沸腾。之前便看着那些立功多的军士升阶发财,咧嘴炫耀着自己的收获,让人眼红不已,这会朝廷又抛出了侯爵、伯爵这样的赏赐,虽然普通军士没这个能耐,但后面的赏格却是人人有机会可捞得的。 于是,没有立功的军士想要立功,而立功得了赏赐的军士看到的是比自己功劳更大赏赐更多的同袍……因此王英麾下的这些游奕营骑兵,不但不怕遭遇金军的探马,甚至还期望多遇上几拨,前天 一遇上那队金军探马就嗷嗷着扑了过去,即使从军服上看出是慓悍的女真兵,他们也毫无畏惧的冲了上去。 昨日他们遇上了百人队的女真探子军,虽然麾下都急于立功,但七十宋骑面对一百女真骑,绝无致胜把握,王英立刻喝令走避。 今日,天光才麻麻亮,他们又开始巡游,但直到午时,仍然没有遇上金军的远探骑兵队。游奕营上下快要“望穿秋水”了,有人咧嘴开骂说:“金狗不做狗了,要做乌龟。”众人哄笑起来,说:“被爷爷们杀得缩头了……” 跑在最前面耳朵最灵的士兵忽然跳下马,贴地侧听,抬头报道:“大队骑兵!” 大队的意思是“至少千骑”,千骑和百骑的马蹄声那是绝对不同的。 便在此时,只听西北方向“嘭”的一声,一道红色的烟花腾空而起,在高空中爆散开来。 王英等人都吃了一惊,这是探马队事先约定的报讯信号——发现千骑以上、三千骑以下的金军,放一个烟花;三千到五千人马,放两个烟花;五千到一万人马,放三个烟花;一万人马以上,放四个烟花。 便听得“嘭嘭嘭”连续声响,天空中又绽放三道烟花。 王英脸色一变,“金军要大举突围了。”话音才落下,他已能感觉到战马身下的地面在微微颤动。“走避!”他高声道,拨马往东侧,指挥众人向侧翼散开去,又吩咐传令兵,“金军要向雄州突围,传令本营二都、三都,立即向官道乙号地集结。” “是!”传令兵飞马而去。 *** 张所站在营地高台上,望见西北方向四道烟花相继腾起,便传令下去:大军准备开拔。 不出一刻,便见北面天空也相继腾起四道烟花。 他身后的中军参军道:“果如大总管所料,完颜宗磐分兵往保州、雄州方向突围。” “这是必然之势。”张所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得意之色,传令大军开拔,追击往雄州方向的突围金军。 而驻扎在莫州城西二十里外、从高阳追击过来的一万宋军在主帅郭浩的军令下,已经全军开拔,追击往保州方向突围的两万金军。 前方的宋军探马营在预定地点集合本营所有人马后,继续从侧路追踪下去,迫近金军,刺探更详细的敌情。 没过多久,情报陆续汇集到张所和郭浩手中,让金 作者有话要说:嗯,更晚了一天~~~~~~~ ☆、北回悲歌(三) 此时,完颜宗懿的大军从一片残垣的保定军镇南外起营开拔,往霸州方向行军,距离霸州城三十余里。 军中上下都兴奋起来,过了霸州,出了界河,就是金国……不必中军帅帐下令,大军的行军速度就加快起来。 距霸州城二十里时,完颜宗懿派出探马。 金军在霸州城内留有一千兵员驻扎,守着这条有可能的撤退后路,同时防备东面五十里外的信安镇宋军。在原计划里,东路金军最终从雄州方向撤退,因此留守霸州的兵员并不多,并且金国边境的永清 分卷阅读730 分卷阅读730 分卷阅读7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1 城距霸州城只有五十来里,若遇宋军袭城,只需快马飞报,不出半个时辰,永清的前锋骑兵就可驰抵城下。 不久,完颜宗懿派出的金军探马回报:霸州城内无异状,并已喊话通告城内,迎接大军并做撤退准备。 当完颜宗懿的大军距离霸州南城约摸五里时,东城、南城、西城的城门突然洞开,一队队宋军从城门出来,后靠城墙,摆开迎敌阵势。 城头的金军旗帜“哗啦”一声被砍倒,换上了红底黑线的“宋”字大旗。 完颜宗懿咬牙,心知中计,但金军已无法退却。 宋军是如何夺回霸州城的呢?说起来并不复杂,但计策颇狠毒。 霸州城北一里外有条河,上接芦沟,下达东海(指渤海),北宋前期的大将杨延朗(即杨六郎)驻兵在此以拒辽国,即宋辽分界处,称为界河,宋兵饮马饮牲口都到界河用水。到冬季河水结冰,人马都用城内的井水。金军攻打霸州城时,有五十宋兵潜入城中半年前就已挖好的地道,一旦接到命令,就将城内所有水井投毒,包括护城井。 一千人的金军只有一个伙头营,大部分金兵是同一时刻用饭,一个多时辰后,金营中便纷纷发作。这个毒发作时先是腹泻,之后全身虚脱,瘫软无力……这时城墙上还有二三百金兵当值,便见大队大队的宋军从四面城外冲杀过来,将周长八里的城墙围成“回”字。 另有一支五百人的宋兵已先从南城外一处十分隐蔽的地道口下去,顺着地道通往城内,出了地道就齐齐杀向南城,搏杀守着绞盘的数十金兵,打开南门。城墙上的金兵很快被消灭,金营里瘫软的金兵则眼睁睁看着宋兵冲过来,白森森的刀锋“唰”地落下。城内的战马和牲口倒是没死,喝了解汤,歇了大半天后就缓过来——投到井中的只是加了份量的泻药,又加了软骨散,并非致命毒药。 宋军不费一兵一卒拿回了霸州城。 这个夺城之计看似简单,又完美地实现了零伤亡,但想实施成功并不容易——不能让一个金兵逃脱,否则逃到永清就会惊动金国边境驻军,派出游骑传讯 更会引起完颜宗磐等金军统将的警觉;并且,这种计策只能是提前预谋,地道至少需要一月才能挖好,而守城金军也不能太多,否则很难实现同一时刻“中毒”。 完颜宗懿看着飘扬“宋”字大旗的城头,和严阵以待的数万宋军,粗浓的胡须下嘴唇紧紧抿着。 他不能退!除了三万余“生口”外,随同北上的还有七千多辆大车! 其中六千多辆大车上装满了粟麦稻菽等粮食,加起来足有十万石之多,除此之外,还有一千多车的金饼银铤铜钱、丝绸匹帛、香料、茶叶等大金需要的物货。 完颜宗懿扬起手臂,对左右将领和幕僚道:“我等已无退路!后退,将陷宋人重围而死!冲过去,就是大金!”手臂猛然挥下,语气激昂有力,“战!不战则死!” 左右齐声亢呼:“战!” 宋军依托三面城墙,摆出了绵长的却月阵。此时汇集于霸州城外的宋军,马步军合计,共有三万人马,其中骑兵有云翼军、武骑军、骁捷军,合一万骑,步兵则有天武军、宣威军、振武军、铁林军,合计两万之众。 如此多的兵马汇聚在一个战场,即使步军布阵紧密,但步军中还有车阵排开,粗略估算宋军却月阵的外围宽度,也有六里余。 在南城的城头正中,竖立着一面巨大的绣着“曲”字的帅旗大纛。此战主帅正是已晋阶为从四品下明威将军的真定府马步军总管曲端,头戴将盔,身穿鱼鳞铠甲,按剑立在城头,目光俯视战场,依然带着令人心寒的冷漠,又仿佛是见惯了生死的波澜不惊。 在他的身后,立着四名身穿皮甲的壮悍旗手,分执黄、黑、白、青四色大旗,如同铁枪般笔直矗立。这种数万人的战阵指挥,无论宋军还是金军,主帅都免不了要用五方旗指挥诸军,以节进退。但宋军此战摆却月阵,后方是城墙,不需设后军,因此便只有四方旗——白旗、青旗代表左、右翼,黄旗代表中军,黑旗代表前军。 而主帅曲端却高踞城墙之上,并不在中军之中。中军没了保护主帅之任,便可随时出击,支援前军或左右翼,这给宋军的战阵又添了两分致胜之利。 金军这边,完颜宗懿的正兵,即作战兵员有一万八千人马,其中女真和契丹骑兵一万五千,契丹步兵三千,布成了一个正面宽度长达四里的大阵。这一万八千人马,又分成五个小阵,即左翼、右翼、前军、中军、后军。 在中军和后军之间,是七千多辆大车和宋人俘虏,由一千阿里喜辅兵和三千汉军步兵负责看守。后军除了一千女真骑兵外,还有三千阿里喜辅兵,他们是这些女真正兵的奴隶,擅骑马作战的分了马匹作战,不擅 骑战的也都拔刀在骑兵之后列阵,追随各自主人作战。 从布阵来看,完颜宗懿已经尽起兵力,要与宋军一决生死。 在金军布阵之时,宋军并未进攻。 虽然趁敌方战阵不稳,攻其不备,此为兵法之策,但对以骑兵为主的金军而言,对战阵并不似步军那样依赖性大,而金军骑兵控骑能力强,短时之内就能前锋冲战,即使宋军骑兵冲前,也起不到多少突袭作用。 双方相距二三里对峙,合计五万大军,每支军队都有数不清的旌旗,远远望去,霸州城外,旌旗密布,遮天蔽日。 金军以十辆大车围成中军帅台,五名精悍的女真旗手擎着青、白、黄、黑、赤五色大旗,立在帅台上,方便各军看清中军的旗令。完颜宗懿站在前方帅旗大纛下,观察宋军阵势。 宋军的前军打着天武军的旗号,数百辆装着弩机的战车和步兵、弓射兵一起布成又一个却月阵,中军是一支骑兵和一支步兵,左、右翼也分别是步兵在前,骑兵在后,竟是摆开了守御之势。 宋军的古怪之处,不仅完颜宗懿看出来了,跟随在他身边的汉人幕僚孔敬宗也看出来了,“都护,听说这曲端用兵一向悍利,这会怎将步军置前、马军在后?宋军煞费心机伺伏大军于此,阻击我军北归,难道竟要用守御之阵?” 完颜宗懿一声冷笑,“曲端此贼恁的奸诈。”他哼了一声,见孔敬宗一脸不解,便道,“曲端现在是欺我们除了与其一决死战外别无出路,他自然不肯主动进攻,遂摆出守势。” 孔敬宗顿然明白,“曲端这是以步军结阵在前,马军在后,逼我军去冲他的步军大阵,待我军疲惫之时,再以马军出战,这是想用他的两万步军来消耗我军,尽量减少他马军的损耗。” “不错。”完颜宗懿目光盯着前方的天武军——完颜宗英的三千女真前锋军就是覆 分卷阅读731 分卷阅读731 分卷阅读7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2 亡于这支车步射宋军之手。他目光微眯,如锋利的针芒。 孔敬宗心中泛起忧虑,如今他们已是不得不战之势,宋军大可以持守阵僵持下去,但他们却不能如此。而宋人如此布阵,对他们的进攻,又极是不利。 “都护,前方就是永清。”他提醒道。如果金军能有一支骑兵突围冲出去向永清边军报讯,宋军就会陷入金军的前后夹击之中。 完颜宗懿微微点了点头,唇边又噙起一抹冷酷笑意,“曲端有计,本都护也有计。”说罢,下令道,“押一万宋人俘虏,置左右两翼和前军,于前方冲阵。” 孔敬宗吃了一惊,目中隐有不忍,嘴唇蠕动了几下,却终是暗叹不言。 就在金军挥着鞭子驱赶宋俘从后军往前时,宋军城头的青色大旗突然 挥舞两下,紧跟着鼓声擂响,便见宋军右翼前方的数千步军忽然齐齐踏步,“吼!”在有节奏的金鼓声中,竖起铁枪,踏步向前。 跟着巨锣声响,宋军右翼的骑兵也翻身上马,与那数千步军一前一后,向着金军右翼逼近。 此时两军相距约三里左右。随着这一步一骑两只宋军向金军右翼靠近,所举战旗也渐渐让人看得清楚。 “铁林军!武骑军!”完颜宗懿皱了下眉又松开。 出乎他的意料,宋军竟然主动进攻! 难道曲端被他的俘虏驱阵之计激怒,主动出击? 无论如何,这正是他所期待的。完颜宗懿目中现出喜色,大声喝令:“右翼骑兵,击破宋军。前军、左翼仍以俘虏冲阵。” *** 此时,逼近金军右翼的宋军步兵距离前方的女真骑兵仅有一里。 步军阵中,都指挥使王德猛然翻身上马,粗横的脸庞现出狰狞厉色,配上他那黑如炭的肤色,恍似凶恶夜叉。 他摘下腰间的酒囊皮袋,仰臂举起,高声长吼:“与子同饮!与子同战!”拔开塞子,仰脖灌下烈酒。 五千步兵摘下腰间酒囊,举袋齐声高呼:“与子同饮,与子同战!” 来自南廷最烈的酒冲喉而入,一股火焰在肺腑里冲荡。 被这股炙热火焰激出的,是无边的豪气。 王德拔出陌刀,长声嚎吼:“铁林锋锐!” 五千步兵一齐狂呼:“铁林锋锐!” “战无不胜!”王德长声嚎叫,双眼已经发红。 “战无不胜!”五千步兵仰头嚣吼,人人都红了眼。 “攻无不克!”王德击胸咆哮,杀意在胸腔里嚎叫。 “攻无不克!”五千吼声杀气冲天。 “吼!” 五千人踏步山呼,仿佛排山倒海之势,将一里外牵马以待的女真骑兵都震得滞了一滞。 “铁林锋锐!” “铁林锋锐!” “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 “攻无不克!” “吼!” 每一声长嚎,必然带来震彻平野的呼应。铁林军的方阵之内,仿佛已能看见有形的杀气冲天而起。 铁林军后面的武骑军也被这种气势所染,跟着一齐拔刀长嚎。 “吼!” 五千步军踏步向前,每进一步,地面都微微颤抖。 *** 五千宋兵的疯狂吼声,金军右翼统将蒲察鹘拔鲁只听懂了一半。当然,他并不关心那些宋兵在吼什么,他只看到,那五千步兵正踏步向自己这边一步一步逼过来。 而宋人的骑兵,却停在了步兵后方的侧翼。 蒲察鹘拔鲁冷哼一声: 这是看出我军铁骑战马疲惫,想先用这些步兵来消耗我军战马体力,宋人骑兵在后面再来捡便宜?哼,那五千步兵若是列阵而守,或许还要费些力气,但竟敢主动进攻?真是自找死路! 他令麾下千户乌古邻率领千骑出战,“你率一千骑散开逼近宋军,但宋人步弓厉害,不可逼得太近。不论有何损伤,都不可冲阵,只管射箭,且射且退,引得宋军来追,便记你首功!” 乌古邻接令退下,蒲察鹘拔鲁又叫来其他四名骑兵千户,令道:“你等听我号令,待乌古邻引得宋人步阵一乱,便随我一道冲阵,击破这些宋人,我等就可回家!” “回家!”四名千户仰嚎一声,目中都射出狂热之色,激发出勃勃战意。 *** 鼓声,有节奏的鼓点声,在铁林军行军之时,一直敲响着。 “咚咚咚!咚咚咚!……” 铁林军的步兵便是依靠踩着鼓点,来保持行军的步伐统一。这种有节奏的行军鼓点,仿佛将肺腑里的烈酒敲得窜烧起来,每踏出一步,都能在地皮子震动的同时,感觉到火灼般的跳动。 这鼓声,每一声都敲在吐气开声之时,持续并激发这五千步兵由内而外发出的狂热。 乌古邻的一千女真骑军正分散成一个扇形,向铁林军缓缓逼近。 双方靠近,不过小半刻的事。 就在乌古邻的骑兵靠近宋军一百二十步之时,金军大阵之中,立在中军帅台上的完颜宗懿和孔敬宗,还有乌古邻后方的右翼统将蒲察鹘拔鲁,脸色都变了。 宋军没有放箭! 一百二十步,是宋军硬弓的有效射程。 乌古邻迟疑了下,继续缓缓靠近。 蒲察鹘拔鲁脸色沉沉,知道用一千骑兵引宋军来追而散其阵形的战术已不可行,当即喝令下去:“全军上马,冲锋!” 四千女真骑兵翻身上马,一拨接一拨扬蹄,向前方宋军冲去。 这时乌古邻的骑兵和宋军步阵已逼近到八十步的距离。 宋军还是没有放箭。 但金军的骑弓却可以射到了。 乌古邻无法多考虑宋为何军背着弓箭却不射箭,抬臂张弓搭箭便射了过去。 刹那间,上千枝骑兵箭矢嗖嗖嗖飞向宋军步阵。 铁林军身上穿的轻甲也是特殊打造的薄片铁甲,骑兵箭矢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加上长盾护身格挡,只有几人头脸中箭倒下,丝毫没有乱了前进的步伐。 乌古邻听到后面的冲锋羊角号,知道不必再行“且射且退”的计策——也行不通——边射箭边率军冲了过去。 后方的四千名女真骑兵也加入到冲锋之中,呼啸着前冲。 五千骑兵带着摧毁 一切的气势,马蹄如雷般滚滚而来,向着铁林军步阵冲过去,若是怯懦的,单被这气势就压得窒息了。 王德面黑如铁,陌刀高扬,厉声长嚎:“大宋威武!” 仿佛早就等待着这一吼,五千步军发出震撼之音:“大宋威武!” 王德翻身下马,提枪大吼冲向步阵最前。 五千铁林步卒踏步变冲步,向着奔腾而来的铁骑冲了过去! 这一刻,受到震撼的绝不仅仅是金军。 五千铁林军步卒, 分卷阅读732 分卷阅读732 分卷阅读7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3 高呼着“大宋威武”,竟向五千女真铁骑,发起了反冲锋! 那一刹那间,整个战场除了这五千铁林军所在,仿佛都静止了。 跟着,整个战场如雷般轰鸣起来。 所有宋军将士,不约而同地振臂嚎吼:“大宋威武!大宋威武!” 在排山倒海的山呼声中,伫马而立的武骑军都指挥使成闵握拳吐出一口长气,翻身上马,举起右手挥下。 跟着,成扇形散停在铁林军后方的武骑军阵中,吹响了进 作者有话要说:战争残酷,但也能令人血气激昂…… ☆、北回悲歌(四) 金军中军帅台上,完颜宗懿的脸色已是一片阴沉。 孔敬宗似乎仍在震惊之中,喃喃道:“步兵冲骑兵?这是勇气,还是愚蠢?” 完颜宗懿沉着脸,“这些步兵,不过是用来消耗我军精锐,即使全数送死,也不会放在曲端心上。但对我军而言,两万正兵少了五千精骑,就如同卸了条胳膊……” 女真幕僚黑穆尔道:“都护,是否令前军支援右翼?” 完颜宗懿摇了摇头,道:“今日之战,虽是从右翼撕破,却须全面进攻,牵制宋人的中军的左翼,才能让小部精锐突围,到永清请援兵。否则,我军即使突围,也无法带走这六千车粮食。” 左右幕僚都沉默了,金银丝帛等倒还罢了,但若弃下这十万石粮食,至少完颜宗懿很难保住他的头颅,何况还损兵折将? 孔敬宗道:“都护,曲端连五千步卒都不放在心上,用那些宋人俘虏去冲阵,恐怕顶不上用——曲端此人,冷酷如铁,未必会手软。” 完颜宗懿冷笑一声,“曲端当然不会手软!但宋人文官讲‘仁、礼’那套,几万将兵众目睽睽之下,曲端胆敢下令射杀宋俘,那些文官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他。就算曲端横下心,那些宋军士卒却不是人人都冷硬如铁,只要心中生了缝隙,战意动摇,就是我军的机会。” *** 这时,铁林步卒已与女真铁骑短兵相接。 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在于高速奔驰的冲击力。而战马从起步到飞驰,需要一个加速的过程,大约是五六百步的距离,才能达到高速冲击的巅峰状态,那时疾驰起来的战马,才能将骑兵的冲击力发挥到极致。 但是,因为乌古邻的千骑人马最先是逼近,试探到一百步内察觉不对劲才下决心冲锋,而铁林军又发起反冲锋,这样一来,当骑步双方接刃之时,乌古邻这千骑战马还未能完全跑将起来。 而铁林步军的反向冲锋,看似自杀之举,实则是加大步兵枪刺的冲击力、减小骑兵冲击力的上上之策。 王德双眼血红冲在最前阵,在迎面冲来的女真骑兵的狼牙棒还未能够着他身体前,大吼扎出去的长枪已先刺入没有披甲的马头,再斜挑向右上划出……铁林军的大枪全长五尺,枪尖长四寸,边锋长一尺,两边开刃,这斜挑向上立时削掉了半边马头。那马轰然倒地,将那名女真骑兵掀下马来,重重摔在地上,随即便被王德的枪尖挑飞出去。 其他铁林步卒的武力不能和王德相比,他们以两人或三人为一作战小队,一人吸引金兵的注意力,另外一人或者两人趁机杀伤金人的战马。但并非每队都能成功,即使成功,吸引金兵注意力的那名步卒除非武力过人 ,否则往往难以全身而退。每击倒一名女真骑兵,都有一到两名铁林步卒战死或重伤。 一名铁林步卒双手挺枪冲向左前,扎向乌古邻,吸引他的注意力;另两名步卒从右侧刺向马身。乌古邻早有准备,仰身避枪的同时拨马头闪开,仰身时长枪闪电般刺向左侧宋卒的面门。 那名宋卒来不及闪身,急切中腾出左手去挡。“噗”的一声,枪尖穿透手掌。紧接着枪尖上削,枪刃切开皮骨飞出……那步卒“嗷”的一声惨嘶,整个左手血肉模糊,痛彻连心。跟着被提缰而起的战马扬蹄踹中胸口,倒地不起。右侧一名步卒也被乌古邻带有千钧之力的枪杆横扫击中腰杆,腰骨咔声碎裂。另一名步卒见机快,当即滚地翻身,却没有避过跟着扎下来的一枪,溅起一蓬血花。 血腥而疯狂的步骑肉搏战,将这支出身复杂的步军野性全部激发出来,他们高声嘶吼着“大宋威武”,仿佛是罩上了金身罗汉不惧刀枪的咒语,吼叫着冲向驰过来的女真骑兵,几乎每一次挺枪搏杀,都是以命易命,四溅的鲜血,横飞的肢体,反而让他们变得更疯狂。 地面,尘土和着鲜血残肢肉碎,被人马践踏,成了血糊糊的泥浆。 *** 城墙上的曲端目光冷锐,盯着铁林步阵的方向。 用步兵冲阵骑兵,恰如河水冲击海潮,冲击力不可同日而语。但这些铁林步卒不愧“铁林军”的称号,竟如铁林般顶住了金军骑兵——而且是女真铁骑的第一波冲锋,没有退散,没有崩溃! 虽然在大战前的步骑演练中,他已看到铁林军冲锋武骑军的凶悍,但武骑军毕竟不是号称“骑战第一”的女真铁骑,对阵冲击定然还有差距。但他相信闻名西军的“夜叉”王德的能力,凭着如同夜叉的凶暴必能带出一帮夜叉兵来。 大宋的精锐步兵当然不止铁林军一支,但唯有这支军队的出身最复杂,集中了山贼强盗、水霸海寇、盐枭私贩、恶乞、凶痞、坊间好勇斗狠的相扑手、赌坊打手……都是些桀骜的狠角色,再经得四五年野狼般的训练,便养出了见血愈悍的狼性。 禁军中有很多武阶比王德高的武将都有些佩服这位王夜叉,竟然能把这些毫无忠君忠国之念的贼贱之辈训练成呼喊着“大宋威武”勇猛搏杀的真正军人。 曲端忽然想起一句话,据说是南廷卫国师在枢府集训将官时说的一句话:“即使最卑贱的人,也有他的荣耀心。真正的统兵之将,是能激发麾下每名士兵的荣耀心的将领。” 无论王德是如何做到的,这样的铁林军,便是曲端今日这盘战棋中最好的棋子。 金军已是“不战则死”之局,相当于“背水 一战”,士气昂锐。面对这种“击破宋军就能回家”的决战锐气,宋军要么以更大的韧性慢慢磨掉金军的锐气,要么就是展现出比金军更强悍的锐气,将之压倒、击垮! 他摆开步军在前、骑兵在后的阵势就是要让完颜宗懿以为他采取第一种方式,但曲端却出乎意料地用了第二种。 原因很简单,他要防着永清的一万金军——那边的状况还不清楚,在形势没有落定之前,尽快歼灭完颜宗懿的两万大军才是稳妥的上策。 要达到“尽快歼灭”的目的,不仅要从气势上压倒金军,还要一举挫下金军的锐气。一旦锐气受挫,士气就会跌落,当眼见 分卷阅读733 分卷阅读733 分卷阅读7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4 “回家”无望时,陷入绝境的金军,就会陷入恐惧、慌乱,那些部属军就会动摇、崩溃,宋军再加力一击,便可大获全胜。 那么,有什么能比一支步军向女真骑兵冲锋更能彻底地打击女真铁骑的骄傲?有什么能比一支步军向女真骑兵冲锋更能彻底展现宋军的悍战决死锐气?! 曲端当然肯定完颜宗懿一定会用金军精锐——女真骑兵冲锋,因为完颜宗懿是位聪明的统将,他一定能看出宋军的右翼实力最弱,并且东面平野比西面更开阔,更适合金军骑兵冲锋。 就像曲端打着消耗金军精锐战力的主意一样,完颜宗懿也起心用金军精锐消耗掉宋军右翼的实力,包括五千铁林军和四千武骑军,然后就有机会集中力量,对宋军薄弱的右翼发起雷霆一击,双方的优势兵力就会逆转。因此,向右翼发起冲锋的这五千骑兵,一定是金军精锐,即使不是精锐中的精锐——铁浮屠,也必然是部属骑军难敌的女真骑兵。 当然,曲端并没有冀望五千铁林军能彻底顶住女真骑兵的冲锋,只是这五千步卒能顶住金骑的几波冲锋——那就足够了。 这不是怀疑铁林军的战斗力,如果是在山地丘陵作战,他敢断言说铁林军不惧任何骑兵;但这里是河北平原。 面对五千女真骑兵,仅仅靠着五千步卒冲杀搏战,就好比五千匹狼冲杀五千只虎,恐怕最终结果是全狼覆没。 当然,即使铁林军全军覆没也不要紧。 如果牺牲铁林军五千步卒,能换来保全或少牺牲大宋的精锐骑军,对曲端来说,根本不需要犹疑。不仅仅是铁林军,在曲端心中,大宋所有步军都一样,只要对保存精锐骑军有利,步军牺牲多少都是合算的。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利益取舍:步军可以很快重建,但骑军不能——只要有兵员、有器甲、有武官,就有步军;但骑军并非如此,即使有足够的战马,要建成一支有战斗力的骑军,难度是步军的数倍。 更何况女真骑兵死一个就少一个 ,用三个铁林步卒换一个女真骑兵,也是值得的!与胡虏拼兵员,中原朝廷向来不惧。 但是,曲端也不能真让铁林军拼没了;否则,即使此战大获全胜,如果己方全灭一支军,他的辉煌战绩也会被减损几分——出于即将发生的雄州大战、保州大战的考虑,他绝不能让霸州大战的战绩因为覆灭一支步军而被张所和岳飞的战绩比下去! 为了确保铁林军的损失不过于惨重,当这五千步军发起冲锋时,后面的四千武骑军也驰马冲向金军右翼。 *** 在这正面宽度长达二里的右翼战线上,铁林军五千步卒的横向战线只拉开了二百步,将东面的侧翼空了出来,留给了后方的武骑军。仅二百步的横距使铁林军的纵深拉大,等于增大了抵抗骑兵穿透的厚度。 二百步的横距也让乌古邻率领的一千骑兵能够完全覆盖铁林军的横向战线。 后方的四千女真骑兵从一二里外的金军右阵起步,战马完全跑将起来,却受阻于乌古邻的骑兵,没法对铁林军进行正面的高速冲击。 蒲察鹘拔鲁只得下令骑兵从东侧冲击。 此时,武骑军却已排开弦月阵形冲上来。 面临这种景况,蒲察鹘拔鲁不得不放弃“先消灭这些步军”的想法,分出三千骑迎战四千武骑军。 如此一来,五千铁林军的迎战骑兵,事实上只有两千骑。 而乌古邻率领的一千骑兵的第一次冲锋虽然给铁林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但完全没能击垮他们,反而更让这些长嚎的家伙更加疯狂。 尽管如此,却仍然很难说哪一方更有优势。 不能结阵而战的步兵,即使有三倍兵力,仍然未必能够战胜骑兵。何况这是骑兵中精锐,每人都有着丰富的搏杀技巧和经验,并且有着丝毫不逊于铁林军的敢死勇气,更何况,金军也到了非破釜沉舟不能杀出一出生路的绝境,在绝望之下,同样爆发出了他们最悍不畏死的一面。 ☆、北回悲歌(五) “呜——”悠远苍凉的角号声响起。 脚步声纷沓而杂乱,一队队宋俘被女真辅兵阿里喜从后军阵里驱赶到前军和左翼阵前,向宋军的前军和左翼两处战阵同时发起进攻——准确的说,是金军驱赶着宋俘逼阵。 一万宋俘以四百人为一队,被编成了二十五个方阵,在阿里喜的鞭打喝骂下踉跄向前,但凡有反抗或走得慢的,阿里喜挥刀便杀,一万宋俘在威吓下只得战战兢兢向前。在这些俘虏的后方,各有三四千契丹骑兵,都执缰倚马,等着号角声一响就上马冲锋。 曲端目光波澜不惊,弧度刚毅的下巴却绷紧了,似乎带着凌厉果决之色,沉思片刻,便号令左右。 顷刻,从城内驰出数名轻骑快马传令。 不一会,从南城、西城二门跑出二三百后勤步卒,提着一捆捆直刀奔向前军和左翼的前锋阵地。 从右翼战场传来的杀声吼声激亢嘶厉,这两边的战场却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了。前锋阵前的宋军步卒已经能看到宋人俘虏踩着杂乱的步子,身体因为恐惧而摇摆着,他们握着直刀的手不由攥紧。 杂乱的步声越来越近,即使这些宋俘再不愿意,也渐渐逼近了宋军的前锋步阵。 三百步。 宋军的神臂弓没有放箭。 两百步。 宋军的元戎弩没有放箭。 孔敬宗微微吁了口气。 一百二十步。 宋军的硬弓仍然没有放箭。 黑穆尔哈哈大笑,道:“果如都护所料,曲端心有顾忌,不敢射杀这些俘虏。” 完颜宗懿右手摸着下颌,摇了摇头,“还难断定。” 倏地,宋军城头响起牛角号声,代表前军和左翼的白色、黑色两杆大旗被执旗手奋臂举起,左右摇展一下。 随着号声旗动,前军战阵前,列阵在战车车门正前方三十步、每队六人的重甲步兵都冲前二十步,将右手直刀掷了出去。与此同时,左翼战阵前锋的宋军步兵冲前三十步,掷出右手直刀。 这些直刀刀直如剑,刀面宽四寸,仅重十斤,在训练有素的士兵用力抛掷下,最远的能落在五十步外,最近的也有三十几步。 孔敬宗吃惊地睁眼,“曲端这是……难不成还想阵前策反宋俘?” 黑穆尔仰鼻嗤笑,道:“那些生口有胆反抗的早就杀了,留下的胆小怕死,手里拿着刀,也不过是纸样子。” 便见宋军掷刀的上千步卒都转身回奔,跑回原来位置,并从地上拾起自己的兵刃,严阵以待。 最前面的几百宋俘似乎被宋军掷过来的直刀吓住了,脚步顿然滞住。“向前!不前杀!”阿里喜前后奔 分卷阅读734 分卷阅读734 分卷阅读7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5 跑着,甩起皮鞭劈头盖 脸的抽打,俘虏队伍又被逼着向前走。 八十步。 宋军仍然没有放箭。 前面俘虏阵内的阿里喜开始引弓射箭,但对列阵在最前面、穿了步人甲的宋军步兵产生不了多大的杀伤力。 便听宋军阵内响起吼声,那是几百上千人同时发出的吼声,伴随着每字一声“嘭!”重鼓擂动,让人的心跳不由得振起。 “吾辈何人?”吼声高亢激昂。 “华夏!” 数千道声音如同海潮,一浪一浪迭次而高,“华夏!华夏!!华夏!!!” “匈奴犯我——” “杀!” “突厥犯我——” “杀!!” “胡虏犯我——” “杀!!!” 前军和左翼前锋的数千步卒齐齐跺脚,仰首长吼: “杀!” “拿刀杀虏!” “拿刀杀虏!!” …… 这吼声如同黄钟大吕,震撼耳鼓,又仿佛催动全身血液涌流,而勇气也似乎在血液的勃勃涌动中滋生出来。最前面的宋俘阵形乱了起来,一些人咬牙冲前拿起直刀,有人回身吼道:“我们人多,跟这些金狗拼了!”“左右是死,不如拼了!”宋俘阵中鼓噪起来。 阿里喜举弓向那些拿刀的宋俘射箭,用才学会的生硬宋话大声喝骂:“不前,杀!”一些俘虏被射中,又有一些遭到池鱼之殃,四周的俘虏都尖叫着窜奔,那些拿刀的俘虏猫着身子在阵内窜动。 一千阿里喜在一万人的俘虏阵中实在是少数,挥刀斩杀、射箭杀人都已弹压不住,一些阿里喜被混乱的人群撞倒,转眼被七八只脚狠踩上去;一些阿里喜被四五个俘虏围攻,拿刀的没拿刀的都扑上去,刀砍拳打脚踢,被俘以来遭的那些罪、被逼冲阵的恐惧和怒气似乎都在这时集中发泄出来。 完颜宗懿手臂挥下,“传令,骑兵冲锋!” “呜!呜!呜——”高亢凌厉的羊角号声吹响。 宋军前锋阵内暴起震吼:“宋人蹲身!” 绝大多数宋俘都下意识地蹲下抱头,便听头顶上方“咻!咻!咻!……”前军车阵的元戎弩和左翼步阵弓射后的平端弩同时弩箭发射,半空中黑压压一片,密集如雨。 大部分阿里喜都没听懂这句宋话,于是中箭的也有大半,也有很多一千多宋俘没有反应过来蹲下去,瞬间都被箭射中,惨叫声四起。 这时后方已经蹄声雷动,七千契丹骑兵呼啸着冲杀过来,蹲下去的宋俘刚站起来就被这声势嚇得脸色惨白,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跑啊!”俘虏顿时如决堤的洪水般,狂乱叫着往前奔……眼看上万人潮就要冲破宋军的车阵和步阵——除非万箭射杀! 就在这当口,宋 军前军和左翼的步阵突然各“裂开”一条通路,通道的尽头正是已经打开的南城、西城侧门。 宋阵内再起震吼:“宋人列队,过道入城。违者,杀!” 那些抓着直刀的宋俘最先反应过来,撒开脚丫子冲向通道。慌乱冲向宋军车阵、步阵的宋俘都迎来了弩箭射杀和兵刃击杀。在鲜血教训下,所有宋俘都挤着往通道跑。 但两边通道都只一丈宽,四五千宋俘要想全部通过,绝非短时间能完成,更何况,人人抢着挤着向前,踩踏倒下无数,逃跑速度反而又慢了许多。 而金骑冲锋不过半刻的事,落在后面的宋俘被金骑击杀或撞飞,很多宋俘恐慌下乱窜反而死于马下,哭声、嚎声、惨叫声冲天,成了金骑单方面的屠杀。 目睹此状,战阵前方的宋军都红了眼。 宋军弓手弩手狠狠朝着马身射箭,就算箭矢误中宋俘,总好过死在胡虏蹄下。宋军步卒握着兵刃的手背都暴起了青筋,当金骑冲到阵前时,立功封赏的战意夹杂着对同胞被屠杀的愤怒仇恨一起喷发出来,狂吼着“杀!”那种凶狠剽悍堪比铁林军反冲锋女真铁骑的气势。 曲端脸庞冷峻,目光依旧波澜不惊,但双手负在背后这个细微动作却表露出他心底的满意。 即使这些宋俘最终活下来的只是少数,但御史也不能弹劾他“不仁”。战场上只有两个字:“胜”和“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谓“仁义”都是混扯。但为了堵住那些文官的嘴,耍些手段是必须的——就像那些直刀、那两条通道,尽管对挽救宋俘性命起不了多少作用,但足够让他应对文官的指责。同时还可利用金人的残暴来激发宋军的怒气杀伐,这对赢得这场战斗无疑更加有利。 金军骑兵很快和前军、左翼的宋军交战。 宋军前军战场是天武军的车阵机弩和鸳鸯步阵,四千契丹轻骑兵比起完颜宗英覆灭的那三千女真前锋铁骑,其战斗力差了不止一筹,尽管天武军这时也没有岳飞的骁骑军相助,但对付这四千契丹轻骑完全不居下风,第一线的车阵稳稳阻断了契丹骑兵的冲锋。 而向宋俘开通的那条丈宽通道,虽然还没有关闭,但因为俘虏的堆涌,契丹骑兵照样冲不进来,加上通道两边都用战车相隔,奔跑逃向城门的俘虏人群也无法扰乱天武军的阵形。 这种情况同样发生在左翼战场的宣威军和振武军阵中,那些临时从西城内调出的偏厢车很好地阻隔了通道,保护了这两支步军的阵形。 相比起来,宣威军和振武军这种没有车营的步射兵战阵给契丹轻骑造成的冲锋阻碍小于天武军,但这一万人的步阵纪律严明,步卒和弓弩手配合默 契,三千契丹骑兵的迭次冲锋也没能冲散它的阵形。 而契丹骑兵来回冲锋的持久力远不如女真骑兵,加上宋军以逸待劳,经过一个时辰的拼杀,契丹骑兵渐渐变得疲惫。 很明显,宋军在前军、左翼这两个战场都占据了上风,而七千契丹骑兵的落败,也只是时间的长短,一旦人马俱疲,就是宋军“马上步兵”弓射反攻的时候。 *** 在右翼战场上,分成了明显的两块。 东面是骑兵的战场。 成闵的四千武骑军虽然在兵力上占优,但面对蒲察鹘拔鲁的三千女真铁骑并不能占到上风。这时如果是刘锜的捧日军重骑,即使两千骑也能打败这三千女真铁骑;如果是岳飞的骁骑军轻骑,即使只有两千骑也敢硬撼三千女真铁骑而不落下风,但武骑军终究不是宋骑中并称“轻重第一锐”的骁骑军和捧日军。 所幸武骑军是重骑兵,虽然灵活性比不上只披了薄鳞片铁甲的女真骑兵,但利用重骑兵的冲击力,并稳稳保持住阵形,不被女真骑兵弓箭扰乱,和蒲察鹘拔鲁的三千女真骑兵斗了个相当。要分出胜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但从整个战局来看,时间越长对金军越不利。 完颜宗懿已经注意到,经 分卷阅读735 分卷阅读735 分卷阅读7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6 过半年作战的金军战马的体形都已瘦下去,即使是备用马,也比不上宋军战马的骠肥体壮。如果南朝没有这些正精悍起来的马军……完颜宗懿叹了口气,没有这个如果。 在右翼战场的西面,是铁林军与金骑的搏杀战场,双方已经陷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错混战局面,铁林军的千人大步阵被分割成几百人的块阵,而金骑也无法纵横驰骋。成闵和蒲察鹘拔鲁都小心地不让自己陷入到这个泥潭战场中。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血战,铁林军的伤亡已经达到两千人,女真骑兵也有接近千人的伤亡。 铁林军能够以两个步卒的伤亡换来一个女真骑兵,的确十分勇悍,但随着伤亡人数的上升,同样会打击到他们的士气,况且,步卒冲杀的体力无法和马上的骑兵相比,甚至比起骑兵战马的体力消耗也更快。任何有眼光的将领都能看出来,再打下去,必定是两军你死我亡的结果。当然,这也需要时间。 但完颜宗懿耗不起这个时间。尽管他并不是真正倚赖小股精锐突围去向永清求援,事实上他的求援信报早已用海东青发出,就在大军停下的时候。但拖住宋军前军和左翼的契丹骑兵不可能长时间耐久下去。而永清的援军能不能及时杀过来,他无法笃定,也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援军身上。 他必须尽快冲破宋军右翼。 只要击溃了宋军右翼,他的骑兵就能从右 翼冲垮宋军中军、左翼骑兵,只要击溃宋军的骑兵,宋军步兵就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随着帅台上的号令下达,金营阵内三种号角声接连吹响。 完颜宗懿派出一千五百骑铁浮屠杀向右翼武骑军,并以两千契丹步兵领后营两千汉军步兵杀向右翼的铁林军,目的是替换出陷入铁林军缠斗的那一千女真骑兵。 曲端立即下令,中军阵内四千云翼军骑兵全部出动,左翼战场没有投入战斗的四千骁捷军骑兵出动三千骑,同时驰援右翼战场。 *** 右翼战场向西延伸出了四五里。 四千云翼军对阵一千五百骑铁浮屠,以轻骑对重骑,战斗声势浩大,成为继铁林军之后战斗最惨烈的宋军。 两千契丹步兵和一千汉卒没能杀进铁林军,就先被武骑军分出一千骑给阻截住。 从左翼战场支援过来的三千骁捷军则很有默契地冲向武骑军的战阵,迎战蒲察鹘拔鲁的骑兵。而成闵也能再次将武骑军抽出一千骑,支援铁林军。 正与女真铁骑苦战的铁林步卒,便见一千武骑军重甲骑兵高吼着“大宋威武”,杀了过来,顿时,人人不约而同地吼出“大宋威武”,疲惫的身体仿佛突然注入了一股力量,酸软的手臂再次爆发出杀敌的力气。 最先溃败的是三千契汉金卒。 虽然都是步兵战骑兵,但这三千契汉金卒无法和铁林军相比,无论士气、勇悍还是搏斗技巧,几乎都相差过半。何况他们对战的是重甲骑兵,比轻骑兵的冲击力更大。 金军汉卒首先丧失斗志,在武骑军重骑两三回合的冲锋下就溃散了。那两千契丹步兵也仅仅是多撑了两刻钟,抛下七八具尸体往回逃。武骑军仅伤亡三百多人,余下的六百余骑又策马杀向铁林军的战场。 在宋军骑步兵的配合作战下,铁林军战场上的女真骑兵几乎全亡,仅二百余骑逃回金军阵营。铁林军又伤亡了七八百人,武骑军也伤亡四百多骑,还有一千五百骑,又全部调马驰向云翼军的战场。 这时云翼军的伤亡已经超过一千骑,而铁浮屠的伤亡仅四百余骑。武骑军冲入战场后,宋军轻重骑兵立即打起配合战,以武骑军重骑和金军重甲铁浮屠正面硬抗,而云翼军发挥轻骑兵的灵活优势,在武骑军骑兵的两翼穿插作战,几乎是以四五宋骑对付一骑铁浮屠。 蒲察鹘拔鲁的三千女真骑兵在先与武骑军、后与骁捷军的作战下,伤亡已经两千数百骑,随着他冲杀的,只剩下了四五百骑。虽然宋军也有同样多的伤亡,但在即将胜利的催动下,他们的士气越战越高昂。蒲察鹘拔鲁知道,他已经回不了家了,南下之前,妻子已经怀孕,希 望给他生下个勇猛的小崽子。他仰天长吼“长生天在上,庇佑大金”,再次凶悍地向宋骑冲过去,四五百女真骑兵高吼“长生天在上,庇佑大金”,挥舞着兵器,跟随着冲杀过去。 但他们的勇气已经无法挽救整个战场上的败局,这些女真骑兵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死战不退,而这种死战爆发出的战斗力最终带走了七百多骑宋军的性命。 余下的两千骁捷军和数百武骑军略略整队,便一起杀向仍与宋军冲杀的铁浮屠。属于金军最精锐的一千五百骑铁浮屠,打到现在也只剩下六百多骑,在宋军超过四千骑的轻重骑兵合攻下,猛安萨谋鲁下令突围。他清醒地知道,这时最重要的不是打败宋军——已经无法实现——而是保护主帅突围。 四五千宋军骑兵策马追杀过去,还有铁林军的两千多步卒,都高声呐喊着从右翼战场杀向金军中军主阵。 “杀完颜宗懿,得四品侯!” 七八千宋军的高亢吼声让整个战场都震动了。 仍在前军、左翼战场上冲锋的契丹骑兵心思当即浮动,原本就已疲软的冲锋再也坚持不下去。他们契丹人干嘛要为女真人死战?——这种想法如洪水般立刻冲垮了残存没有多少的斗志,带兵的百户千户呼喝着“突围,回家”,所有骑兵都纷纷拨转马头,往南边跑去。 前军阵中,天武军车阵的阵门大开,一千天武军弓弩手翻身上马,驰出阵门;左翼后方阵内的一千骁捷军也策马出动。两军分道追杀往南边逃窜的那六千多契丹骑兵。 *** 金军中军帅旗下,完颜宗懿提着重达镔铁大刀,跨上战马。 他的前面是原属后军的一千女真骑兵,右翼是原本看守宋俘的两千阿里喜和一千汉军步卒,左翼是亲兵营的五百铁浮屠重骑。 突围回来的那一百多骑女真骑兵和萨鲁谋的四百多骑铁浮屠也被编进前军中。 所有人都知道,败局已定。 但除了那一千汉军的目光浮动、面露恐惧外,包括辅兵阿里喜在内,都没有人动摇。 完颜宗懿对孔敬宗道:“五百亲兵精锐将护先生突围,请多珍重!” 孔敬宗声音哽咽,“都护,请一起走罢!” 完颜宗懿摇头,“先生当知,我走不得。”他已经没有面目回金国。 他转头喝令,“安萨巴,你护着孔先生从东面突围!”扬起大刀,策马冲前,大吼:“长生天在上,庇佑大金,杀!” “长生天在上,庇佑大金,杀!” 一千五百骑女真骑兵和两千阿里喜都呼喝着冲了出去,后面是 分卷阅读736 分卷阅读736 分卷阅读7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7 一千汉军步兵。 宋军城头上,所有战鼓擂响,四色大旗一齐挥动。 这 是总攻的号令。 从右翼战场冲杀过去的云翼军、骁捷军与完颜宗懿的女真骑兵迎头撞上,发出巨大的对冲声音。武骑军因为重甲,落在云翼军和骁捷军的后面,半途看见黑压压的数百金骑冲向东面——正是安萨巴的五百铁浮屠——成闵立即号令“追击东面”,率先拨马往东方截冲过去。 宋军左翼,宣威军和振武军的九千多步兵都大吼着杀了出去。四千六百振武军跑步变阵,从西北向东南,拉开斜面步阵,阻截安萨巴的突围军。宣威军则杀向完颜宗懿的队伍,仅维持着二十五人一队不散——已经没有维持步兵大阵的必要。 宋军前军,天武军留下一千守护南城门,其余八百人推着战车往东城,配合正东向的振武军,从西南侧翼阻截安萨巴的突围铁骑。 *** 这是绝望的战斗,但是他们仍然在战斗。 一千五百女真骑兵和两千阿里喜已经被宋军割裂成一块块的战斗,在他们的周围,是无数的宋军骑兵和步兵,一眼望去,尽是宋人的旗帜。 但是他们没有逃跑,包括从铁林军战场上逃出的那一百多骑女真骑兵。 或许是为了对长生天的誓言,也或许是女真的“勇士荣耀”,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主帅、皇帝陛下的郎君还在勇敢的战斗,那四只狼头的旗帜还在坚持地飘扬着。 …… 完颜宗懿的身边只剩下了三百多骑,银光森森的铠甲上淋漓流淌着鲜血,铁甲下的黄色战袍也被染红,其中有他的血,更多的是宋人的血。 他的镔铁大刀上淋漓着鲜血,死在他刀下的宋军将士已有四五十人,但这把来自大食的利刀一点没有卷刃,刀面上的雪花纹在鲜血的浸染下,显出那纹路清晰的美丽。 他忽然想起那个赏给他的宋人县主玉嫱,某个郡王的女儿,目光总是畏惧,又夹杂着愤恨,但无损她的美貌,她给他生了个女儿,才三岁就已显露出南人的秀致,想必长大了也是个美人……不过他大约是看不见了。 完颜宗懿无谓地笑了笑,扬刀大吼:“长生天在上!”一刀劈去围上来的一名宋骑的半边脑袋,声震如雷,“女真无敌!” “长生天在上!” “女真无敌!” 周围的三百骑齐齐大吼,跟随着他们的主帅冲杀、再冲杀。 二月的阳光还没有多少暖意,这样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想必也是凉薄的。 而这样凉薄的阳光,他们只能最后一天感受,再也没有明天! 作者有话要说:北回篇基本结束~~~~~~至于完颜宗磐和完颜宗英这两路,结局已是昭昭,无需赘笔多言。 完颜宗懿(很哀怨):永清的援军在哪啊? 永清金军(咬手绢):哎,人家自身难保哩! 下一章是关于一个伟大的地下奇迹。 ☆、地下战道 就在完颜宗懿的大军受阻于霸州城外时,金国边境的永清县也并不安宁。 永清隶属燕京,即宋人所称的幽州或燕山府,它在金国边境与宋朝河北边境的益津关(即霸州城)、淤口关(破虏军治所)构成一个战防三角,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在宋辽战争时期,永清是双方交战的缓冲地,宋辽两军多次在这里展开拉锯战。澶渊之盟后,两国以拒马河、白沟河为界河,界河之北为辽境,包括永清。辽军在永清布防三千兵员,防御宋朝的益津关和淤口关。金国灭辽后,仍在永清置三千常备兵,在金宋战争时期,则增兵数员不定。 现在永清城内有一万兵员,增兵七千人主要是为了接应东路金军运回的财货生口,包括一千骑兵、六千步卒。 自从这七千金兵进驻永清城后,城内就颇不安宁。 永清的守将是女真千户阿忽鲁,七千调兵的统领是女真千户沙古质,阿忽鲁以前是完颜宗干麾下的猛安,而沙古质是完颜宗磐的支系,两人同处一城时有龃龉。而且永清的城池并不大,除了驻扎守兵外,女真兵的家属奴隶也住在城内,沙古质这七千人马进来后,城内就有些挤。两军为了抢营盘和水源,时有冲突、械斗发生。 眼见争端越来越大,两军协商解决,阿忽鲁提供部分粮草,而沙古质移驻城外,两军互不干涉,这才解了纠纷。 沙古质率他的七千人马永清城南二十里外的后奕村扎寨。 这里曾经是宋领杨延昭后奕营的驻兵地,已经荒废了很久,后来成为汉民村子,名为后奕村,现在住着三十多户人家。沙古质在村子的西北面扎营,并未占据村子驱赶汉民,因为金国境内的这些汉民村庄承担了金国的粮赋。 驻寨后奕村外之后,沙古质的军队距离宋朝的霸州益津关只有三十里,离淤口关只有二十余里,金营探马每日都会在南面二十里内巡弋。 二月十九这日清晨,探哨在营寨西南十五里外发现宋军出现,打着淤口关破虏军的旗号,听蹄声、观扬尘和旗帜,应有三千骑左右。 沙古质闻探马回报时几乎不敢置信,瞪眼吼道:“宋人竟敢跨过界河,攻打我军?” 事实上,包括沙古质在内的所有女真将领,没有人认为南朝敢攻打金国。所以永清现有的金军虽然达到一万人,但三千驻城守军中只有一千骑是女真正兵,另外一千是阿里喜,还有一千是汉军步兵;沙古质的七千人马也只有两千骑是正兵,另外五千都是辅兵和汉卒。 尽管沙古质十分震惊,但反应很迅速,立即点齐两千骑兵出营,五千步兵则留守营寨,同时传报永清城,让阿忽鲁戒备宋人还有另外兵马奇 袭。 沙古质的谨慎没有多余,宋军确实另外有三千步兵也从淤口关出发,推着骡马套车的双弓、三弓、四弓、八弓床子弩等,跨过界河,走东北方向攻打五十里外的永清城。 阿忽鲁接到沙古质的传报后不久,放出城外的探哨就探查到这支宋军。永清城内立即警戒备战,阿忽鲁率一千骑兵出城迎击宋军,两千步兵则留守城内。 无论沙古质还是阿忽鲁,这时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南朝大举进攻金国的先锋人马,而是以为宋人攻打永清是为了缓解东路金军对河北的进攻势头——打下永清后就能对霸州形成夹击之势,从而夺回霸州,威胁东路金军的后方。 因为对形势的错误判断,阿忽鲁只向距永清最近的固安和百里外的范阳通报敌情,并没有向燕京路都统府求援。 当然,这也是因为宋军攻打的两路兵员都只有三千人,沙古质和阿忽鲁都坚信自己能够打败宋军。 如果宋军分路攻打后奕营和永清城的兵力只有这六千人,的确很难夺 分卷阅读737 分卷阅读737 分卷阅读7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8 下永清,但是,这六千人并不是此次攻永清的主力。 在永清城正北十七八里外,有个汉村叫杨官营,因为杨延昭的将营曾经驻扎在村庄西南一里处而得名。那里现在已成了大片灌木杂草丛生之地,村里很少有人去那片荒野地。 就在这日凌晨,天光初白的时候,这片杂草地里突然冒出一道道黑影。 从蒙蒙天光下可以看见,这些人腿上都打着青白行缠(青白两色布的裹腿),身上穿着仅及膝的夹絮袍子,袍子外面还穿着一件宋人禁军常穿的紫衫,紫衫外面又套着一件褐黄色的背子,后面背心处都绣着“威虏”二字——竟然是据说早被金军消灭的霸州“威虏军”。 这些似乎是威虏军的宋兵是从这片杂草地的某个极隐蔽的地道口跃出来,前后足有一千人众。寂静而迅速整队后,便疾步往南行军,奔袭永清城。 在永清城东北二十里外,是董家营汉村,因为杨延昭麾下的董姓部将以前在此驻兵而得名。在董家营和永清城之间有一座寺庙,名永林寺,据说是六十年前嵩山少林寺的永林禅师云游辽国而建,在永清、固安二县拥有很多信民,香火十分旺盛。 因为辽国时佛教就很昌盛,契丹建国二百多年,汉化影响很深,国内许多契丹贵族、汉人官吏和平民百姓都是信徒。金国女真人虽然信奉萨满教,但对于遍布境内的佛庙也采取了顺其自然的态度,所以原辽境内的佛庙没受多少影响,香火兴旺的依然兴旺。 在永清城八里外的这座永林寺里,有一百多名汉僧,这些僧人每日都要敲钟做早、晚课,逢初一、十五更是四钟齐鸣,宏亮 的钟声能传出八九里远,永清城的金军听了几十年,都已听习惯了。 在这日上午,就在阿忽鲁带兵出城后不久,寺内钟声又悠远地传来。城内金军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有信徒布施做法会时,寺内就要齐鸣法钟,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所以城内的金军无人起疑。 宏亮的钟声持续了两刻钟,余音尚未完全散去,从杨官营奔袭而来的一千宋军突然出现在永清城北城外。 金军万万没料到宋军会从后方袭来,城楼上的汉卒都有些骚动起来。 留守的副将是女真谋克兀里哈,当即吼了几声,稳住城上军心。但见城外宋军步卒约千人左右,停在二百步外,手里拖着兵器,站没站相,松松垮垮的样子,兀里哈心里便生了两分轻视,但还是下令守城不出。 便见城下宋军指着城上,嘻嘻哈哈地开骂,又有几十名宋军解开裤子,撩起衣衫往城这边撒尿,后面的宋军都哈哈大笑,有些宋军还转过身去往城这边摇屁股。 城上的阿里喜都骂开了。兀里哈悖然大怒,猛然拍在城垛上,女真勇士安能受这等羞辱?立即喝令:“开城门,杀了这些低下的宋狗!” 跟着,北门打开,兀里哈亲自率领五百阿里喜和五百汉兵出城迎战。 宋军突然号令四起,各人迅速跑步站队,端列阵容,顿时肃然杀气。 兀里哈大吼一声,率军冲杀过去。 孰料,就在两军交战之际,城内突然传出减杀声。 五百名宋军锐士从城中四处地道口杀出,各持着劲弩、弓箭和陌刀,集中杀向北面城门。 这五百锐士是从永林寺地道而来。淤口关的宋军用了四年时间,挖通了永林寺通往城中的八九里地道。 这些宋军能够瞒过金军巡弋界河北的探马,出现在永清城后方的杨官营、永林寺,不是神兵天降,而是神兵地出——从宋境淤口关的地下战道通行过去。 这个地下战道最初是杨延昭率领军民修筑,而淤口关通往永清县的地道,仅仅是杨延昭构筑的河北地下战道的一个分支。 在宋辽澶渊之盟前,永清、固安二县都属于宋境,杨延昭率兵驻扎二县,为防御辽军,他在辖境内设立七十二座连营,每营相隔数里,驻兵百余,并令军士在这些哨营的隐蔽处修筑地下战道,埋伏水缸,既能及时侦听辽骑,也方便伏兵出击。 宋辽签订澶渊之盟后,两国以拒马河、白沟河为界河,永清、固安都归入辽境。辽军废弃了宋军之前修筑的将营和哨营,在平原上新筑了城寨,即现在的金军永清城。 这时杨延昭奉命总镇河北东路边境,包括广遂军州、安肃军州、雄州、霸州、高阳——朝廷 设为高阳关路,以杨延昭为高阳关路的兵马都总管,和界河以北的辽军对峙。两国在澶渊订盟后没有再次发动战争,但在最初的十几年内,边境的小规模战斗仍然时有发生,辽军多次跨河犯边劫掠,被杨延昭率军打退,有几次都打到界河以北二三十里,甚至攻到辽军永清城下才退兵。 杨延昭上奏朝廷说,辽人侵我大宋之狼子野心不死,我朝御敌必得收复幽燕之地,将胡虏赶到长城之外。 为了实现收复幽燕的目的,杨延昭密奏朝廷允准,组织辖境内的军士军户,秘密修筑规划庞大的地下战道。 杨延昭以前修筑的固安、永清地道并没有被辽国发现,但这些地道还不够完善,并且最南的哨营地道距离界河还有二十里——必须通到淤口关对岸。 然而辽军为了防备宋军跨河偷袭,已经将永清、新城以南的所有大树林都砍光,界河以北的二十里内都成了没有任何遮掩的平原,这使宋军在界河北挖地道没了地面上的隐蔽条件。 但辽军侵扰边境给了杨延昭机会,他率领宋军打退辽军,一直打到界河北,打到永清城下后才南退,但退到永清城南三十里处就扎营。然后宋军在这一带大张旗鼓地兴建土屋盖村庄,而实际上是在土屋的掩蔽下暗修地道。 永清城的辽军几次出兵,但都被杨延昭击退,最后是辽国遣使臣出使东京,斥责宋朝“边军侵界修兵营”,枢府派官员到河北边境斥责,杨延昭说是盖村庄,糊弄了辽臣一番,随后率军撤回界河南。 但借着这前后几月的拖延时间,杨延昭已经把后奕营的原哨营地道往南修通到淤口关对岸。 之后,辽军又数次侵边,杨延昭每每打过界河,然后故伎重施,明建村屋暗修地道,这个庞大的地道网甚至通到了涿州和燕京城外。 在宋朝河北边境的辖境内,杨延昭组织军丁修筑地下战道的工事也在持续地进行。 杨延昭驻守河北边境十六年,这个庞大的地下战道也历时十二年才全部建成。 整个地下战道以界河为线,分为南北主道和东西支道,东西延伸一百四十宋里,南北纵长九十宋里,修筑总面积达到二千六百多平方宋里,堪称“地下长城”,是军事史上的奇迹。 整个地下战道不仅分布面广,杨延昭还做了相当严密的布局: ——南北分两条 分卷阅读738 分卷阅读738 分卷阅读7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39 主线:南线为界河以南的河北战道,北线为界河北的幽涿战道; ——南线分东、西二支道:东支道以霸州南部的文安为起点,往北通益津关(即霸州城),再由益津关东连淤口关;西支道以雄州城西南的瓦桥关为起点,连通雄州城,再从雄州城往北通容城,再从容城 往西,连通安肃军治所安肃、广信军治所遂城; ——北线分东、中、西三支道:东支道以淤口关为出兵堡,在界河对岸挖地道口,连通永清、固安地道,并通向幽州;中支道以霸州益冿关为出兵堡,在界河北岸挖地道口,通向辽国新城辖境,并延伸到涿州;西支道以安肃军北境的燕长城黑龙堤口、广信军东北境的赵长城口、容城北拒马河对岸为起点,分别延伸向辽国易州、涿州境内。 这些地道都是长一尺、宽厚半尺余的青砖构筑而成,洞体的内部构造错综复杂、巧妙独特。在同一地道群内,甚至在同一洞体内,都分深、中、浅三层,最浅处距地表三宋尺,深处则达一丈半。地道宽窄不一,延伸曲折,并且有迷魂洞、翻眼、掩体、闸门等设施。 除了曲折的通道外,也有较大的藏兵洞,洞内有通气孔、放灯台、蓄水缸——有两个用处:一是盛水饮用;二是侦测敌情,将缸覆置,耳朵紧贴缸底,就可以听到远方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声音——和土炕等设施,便于宋军在地道内隐伏生活。 所有的地道口都开得很隐蔽,在宋军城内的水井深处洞壁,在寺庙的神龛或石塔下,在丘坡、荒野的灌丛地里……而所有的出口都只能从地道内打开,外面无法发现。 在杨延昭多次打败打退辽军侵边的战斗中,这些地道发挥了运送奇兵的作用。 但令人惊叹的是,辽国直到灭亡都没有发现这些地下战道。 这项地下工事作为最高的军事秘密,在朝廷籍册文史中没做任何记载,除了当时的皇帝和枢密使外,朝中再无其他官员知情。在杨延昭过世后,边境上只有继任的高阳关路兵马都总管知情。再之后,因为宋辽长期和平,加上宋朝自上而下的进取心已经丧失,杨延昭费尽心血构建的地下战道竟被宋廷遗忘了。 杨延昭忧愤死在边关任上,病逝前皇帝的秘使到了边关,带回了杨延昭手里的那份地道,宋真宗烧了这份图,收藏在福宁殿御书阁的那份图就成了唯一。几年后真宗病重,大约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命心腹内侍将那份地图找出来,外面做成太宗朝陈旧兵档的模样,搁进枢府武经阁不起眼的地方。或许真宗想毁了这份地图,但又舍不得,却又担心后辈子孙因为地下战道的存在而妄起战心,索性扔到武经阁内付诸天意。随着武经阁归档的旧籍越来越多,那份“陈年兵档”也被压得更深,或许整理的吏员曾经过手,一见文牍盒的标注是太宗朝的兵档,甚至不会打开就扔到标记太宗目的柜橱最底下。 于是秘密沉下去。 但正因为如此,秘密很好的保存了,无论是投降金军的燕山府守将 郭药师,还是投降的河间府兵马副都总管董才,或者其他降将,以及被俘押到金国的宋朝大臣,谁都不知道这个地下战道的存在。 金军攻破东京城后,从皇宫和衙署中掠走了大部分籍册、藏书等,但那些陈年文牍引不起金军注意,他们想要掠走的是宋人的兵书阵图、山川地理图等有军事价值的籍册,诸如标记太宗目的这种文柜他们都懒得多看一眼,甚至懒得去烧掉。 何灌夺回东京城后,遵照雷动的命令,花了大力气来整理这些幸存的文牍籍册……那份地下战道总图在沉寂一百多年后,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何灌立刻意识到它的价值,将所有接触到它的人员都秘密处置,并亲自将图纸送到雷动手中。 雷动叹息一声,“可惜了杨六郎!” 随后,雷动遣出十几批人员,秘密勘察杨延昭修筑的地下战道。 这些战道已经一百多年没有使用,但多数洞体依然完整地保存着。但一些地道口因为外部环境的变迁而成了堵口,或者不方便再使用,或者通风口被堵塞导致空气不通。 北廷要使用这些战道,必须首先清理。但雷动的目光绝不止于幽燕,他所图谋的比杨延昭的目的更深、更远,而且按金军布防的差异,战道也需要改建和扩建。 譬如,金军永清城并无地道通入城内,宋军从淤口关通向永清董家营村的地道是从城西二十里外的地下通过,因为距离远才能确保地下修筑的声音不会被当时的辽军侦听察觉到——虽然辽人并没有在四面城根下倒覆水缸侦听的习惯,但杨延昭必须谨慎。 但是董家营的地道上有条西南支道通往永清城方向,南端距离永清城七八里,以前这里是杨延昭的某个哨营,后来永林寺就恰好建在这处哨营的废墟上。 北廷打通了永林寺的住持和重要僧人,以东林寺的钟声做掩护,将寺庙下面的地道继续往永清城挖。东林寺的僧人又频频往城中讲经做法会,绘制城内方位图给样军,以确定合适的地道出口,同时用钟声打扰金军有可能的侦听。其实女真人还没有“听墙根”的习惯,因为游牧民族的特性,他们更相信地面上的探马。但宋军这种谨慎很有必要,若被金人发现宋人在地下的动作,便很可能暴露整个地下战道。 北廷宋军在奇招迭出的掩护措施下,利用四年的时候,扩建了杨延昭的地下战道——雷动代称为“鱼网”。 这个“鱼网”在北廷制订的北战攻略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并真切地发挥了它的巨大作用。 宋军之所以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地拿回霸州城,就是利用了文安通向霸州城的三十里地道,而霸州驻军又在一年前增修 了一个藏兵洞和四个地道口,遂里应外合尽歼金军。 不仅仅是霸州,当完颜宗磐和完颜宗英的大军正往莫州城撤退时,宋军已利用连通霸州城、雄州城、容城、安肃城、遂城、保州城的地下战道,实施里应外合的奇袭战术,相继夺回了金兵驻守的雄、容、安肃、保州、遂五城,将东路金军的撤退路线完全切断。 至于永清的金军,也同样陷在这个“鱼网”中。 当沙古质和阿忽鲁各率骑兵驰出后奕营寨和永清城后,他们的后方就生突变——宋军的奇袭兵员分别从后奕营寨内、永清城内窜出。 如果说永清城的地道是宋军的预谋,那沙古质只能说倒霉,偏偏选在杨延昭以前的后奕军兵营旧址扎寨。当然,这也不能怪沙古质,因为杨延昭选建兵营的地理位置很适宜扎营。 当是时,宋军五百锐士从永清城内地道杀出,很快拿下北城门,并据守而战。城外一千宋军和一千金军搏杀,但奋力作战 分卷阅读739 分卷阅读739 分卷阅读7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0 的只是那五百阿里喜,五百汉军一听城内传出杀声,便慌了起来,再听宋军喊出“投降不杀”,又去两分斗志,当城门被城内宋军夺下打开时,不知是谁带着,城外汉军纷纷抛械投降。而步战搏杀,阿里喜不是宋军对手,多数战死,少数也投了降。 从后奕营寨内潜出的也是五百宋兵,人人口鼻上蒙着湿巾,分队窜进金营里,投掷掺有砒霜巴豆的毒毬烟弹,这些宋兵都在出洞前用了解药,不惧毒烟。 这上千枚毒毬烟弹发出的浓烟很快弥漫了半个营寨,五百宋军又鼓声大作,四面吆喝,让金军在浓烟和恐慌下以为上万宋军攻营。 三千金军汉兵当即炸营,很多人往营外逃跑。宋军又借着浓烟放火烧营帐,使浓烟和骚乱更加严重。没过多久,还在营内的金兵就觉腹内绞痛,严重的口鼻溢血而死,这让契丹兵和阿里喜也慌乱了,纷纷往外逃营。慌乱中,很多人死在宋军锐士的偷袭下。 沙古质的营寨就这样破了。 此时与宋军交战的沙古质与阿忽鲁也无暇分.身,他们正和宋军酣战之际,突然从自己的后方杀出宋军伏兵。 这些伏兵是从淤口关通往辛庄营、癸庄营旧址的地下战道杀出。而明面上攻打永清城和后奕营金军的宋军则“正好”停在这两个地道口的南面。 这支伏兵突袭过来,沙古质、阿忽鲁立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最终各领着一半残兵往新城、固安逃去。 而完颜宗懿也永远等不到永清的援兵了。 就在永清城激战之时,那只求援的海东青落在了城内鹰哨台上,但永清已经自顾不暇,这时就算向固安、范阳求援都已为时晚矣。 这个鹰哨兵 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它放飞。 愿长生天保佑你。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永清:隶属今河北廊坊。 2、杨延昭:北汉大将杨业的长子,原名杨延朗,随父亲降宋后,改名延昭。镇守河北边境16年,威名为辽军所畏,称为“杨六郎”——古人认为“六郎星”是将星,契丹人将杨延昭看作天上的星宿,遂有“杨六郎”之称,并不是说他是杨业第六子的意思。 3、宋辽地下古战道:“万里长城与战道,地平上下两奇观!” 根据1988年的挖掘调查认定:仅是永清县的古地道就涉及6个乡镇11个村,分布面积达300多平方公里。 这些地下战道与抗战时冀中平原的地道有不同之处:一、抗战时的地道,除了厕所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生活设施;永清古地道中有通气孔、灯台、蓄水缸、土炕等生活设施;二、抗战时期所筑的地道,没有一个是用砖铺就的,而永清古地道全部是用砖石铺砌而成。——这说明,抗战时的地道是临时性的隐蔽所,或临时性的战斗设施。而古地道则可以供人在里面长期栖息。 后来,在北京房山区张坊镇也发现了同样的地下战道:地下四通八达,迂回曲折,通往古镇的四门城楼。 ☆、此乃骄傲 宋军拿下永清的当日,涿州新城也插上了宋旗。 距离永清最近的固安县就在西北四十里外,但固安只有三千名汉军守城,可以说,随时都有可能被永清的五六千宋军吃掉。 固安的县令邹常是辽国南京道土生土长的汉人——宋人将这些辽属汉人称为番汉儿,事实上从朝廷文官到军中将士,很少有人将这些“番汉儿”看作真正的汉人,一个“番”字就表明了宋人的态度。因此尽管大宋朝廷叫着“恢复”幽燕失地,但事实上幽燕汉人对宋朝并没有多少归属感——宋人朝廷叫着恢复幽燕,难道是出于仁心地让幽燕之地的汉人过上好日子吗?只怕没有一个幽燕的汉人会相信。 正因为如此,无论辽国契丹还是金国女真,他们对此都看得很清楚,所以敢于任用汉官治理州县,也敢于用汉军屯驻州县边地,而不怕他们生有异心——甚至女真人对于汉官汉军的信任更在契丹人之上,毕竟他们灭了辽国也才十几年而已,谁知道这些投降的契丹人中会不会出现一个“耶律大石”? 或许唯一让女真人不满意的,是汉军的战斗力不像汉官处政能力一样强大,而后者更让女真倚重。因此邹常做着金人的官儿,很诚心地效力金国,没有向永清宋军投城之意,但固安的兵力实在太少,连自保都不足,更别提攻打永清。 而这与金国的用兵制度有关,金军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崇尚集结大军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而不关注一城一地之得失。事实上这种用兵方式是所有游牧民族都崇尚的方式,因为他们本部族的人口、兵力有限,不能和庞大的中原军队相比,因此也无法像中原军队那样四处设防。 所以金国对各州县的防守,采取了一种灵活的方式:一方面,他们依靠池地的女真部族猛安谋克为核心,并联合本地的其他部族和豪强共同防卫州县;另一方面,金军也不会到处都驻扎重军浪费兵力和国力,而是一旦发现敌人大举进攻,就迅速地从五京(上京会宁府、东京辽阳府、北京大定府、西京大同府、南京燕京府五京)调兵增援,因此五京府和重要边境州县都筑有鹰哨台,用训练有素的海东青飞速通报敌情。 如果是和平年代,像固安这种次一级的边界县甚至不会有驻军,通常只有县尉下面带了十几号巡捕。但金国的法令是全民皆兵,所有成年男子,都有参战的义务。所以在金国发起对宋朝的战争后,邹常就立即征召了三千汉军守备本县——固安县拥有三千户人家、上万丁口,从法令上来讲,他能够召集起上万的五京乡丁(汉兵),但那仅仅只是法令,让汉人“全民皆兵”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沙古质和阿 忽鲁的败兵也逃到了固安城内,这使固安多了近千的骑兵和八百多步军,但邹常对守住城池仍然不持乐观,直盼着燕京快点调兵增援。 但宋军的动作很快,几乎是拿下永清的同时,就派出一千骑兵和一千步兵攻打固安,又有伏兵从城内地道跃出,不出一个时辰,就拿下了固安,沙古质和阿忽鲁均战死,只有二百来骑逃向燕京。宋军受降汉军和契丹军,但对女真兵无论降不降,都杀无赦——事实上,女真骑兵要么战要么逃,没有弃械说投降的,包括他们的仆从兵阿里喜。 宋军没有驻守固安,而是将城内的粮草、战马、牲口等全部掠取运回永清。对投降的那三千汉军,宋军留下了愿意跟随作战的,对不愿意从军的,由其家人缴纳一定的“赎军费”后,允许其归家还乡。同时,宋军按照县衙的田地丁户籍册,指派固安县衙的官吏向城中的中上户人家强纳钱粮,宋军美其名曰为“犒赏之资” 分卷阅读740 分卷阅读740 分卷阅读7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1 ,实际就是“过路劫财”。让这些人家聊以安慰的是:宋军没有像金军攻入宋境那样劫个干净,至少还给他们留了一半家资。 像军队这样的强征掠财行为在战争中很普遍,甚至纪律差的军队对自己的百姓也照掠不误,像“岳家军”这种秋毫不犯的军队实在是少数中的少数。 北廷宋军在金国境内这种强征“过路财”的行为无疑得到了上面的默许。宋军在河北河东两线共集结了二十万大军,这些人马每日的粮草消耗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而军队越是向前推进,运送粮草的后勤负担就越重,包括押粮的军队、运粮的牲口、民夫等等的消耗,可以说,每运送十万石的粮食,其中有六七成是给运粮队伍吃了,只有不到四成是供给前面作战的大军。 于是宋军采取了辽人金人作战的方式——就地掠夺补充军粮,以此减轻国内的供粮压力,更重要的是,大大缩短了己方的后勤粮道,让金军很难用截取粮道的战术打击宋军。 就在宋军带着满满收获退出固安城不久,从燕京增援而来的三千前锋军便驰抵城下。随后抵达的,是一万大军。但援兵的到来不仅没让邹常喜悦,反而心里发苦,因为县衙的存粮已经被宋军搬空了,如果金军不能迅速打退宋军,而在固安、永清相持下去,按金军行军惯例,当地就得征集粮草供应——若再来一次征缴,他这县令也就当不下去了。 *** 二月二十日,完颜宗磐的二万五千金军受阻雄州城下。一条宽达三丈三、深达两丈、长达二十里的巨大壕沟横亘东西,阻断了他们的去路,至少那八千多辆大车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通过。 完颜宗磐不得不下令投粮填沟,足足投了一 千车的粮食才填平了一段壕沟。 对面的宋军好整以暇地移动着四百架双弓床弩车,每七人操作一床,可同时发射十支粗簇箭,有效射程一百五十步,力道可以将铁浮屠连甲带身体都贯穿。 第一轮箭雨就带走了踏着粮袋冲杀过来的五六百骑金兵的性命。 又有宋军骑兵在车阵的左右翼护阵,用弓箭射杀或近战搏杀冒着箭雨冲过来的部分金骑。 而完颜宗磐的后面,张所率领的二万宋军已经带着辎重战车追杀上来,金军顿时陷入宋军的前后夹击中。 双方战得昏天黑地,从上午一直杀到下午。 最终,完颜宗磐在七八千人马的左右掩护下,带着四五百辆粮车向东杀出十五里,出了壕沟区才突围向北。 避过容城,跨过拒马河,大队人马逃往新城。探马却报城头飘着宋旗,完颜宗磐又惊又怒下率领金军继续往北,逃到涿州治府范阳。 完颜宗英的运道或许是最糟糕的,同样是两万大军,但他的正兵只有七千骑和三千步,仅仅是完颜宗懿一万八千正兵的一半多一千,而他面对的宋军统帅却是岳飞。 在北廷的统兵大将中,论起军事谋略,现在的岳飞还比不了总领两河大军的宣抚大使宗泽;而论用兵之狠辣,他比不上何灌、曲端;若论用兵之稳重,他不及河间府帅张所……但有一点,却是宋军其他大将比不上的——岳飞擅长以少胜多,即使是对战金军精锐中的精锐铁浮屠,他也创下了令人瞠目的以少胜多的战绩。 此次保州之战,岳飞阻截完颜宗英的兵力是五千人,仅仅是完颜宗英的正兵一半之数,但加上郭浩追击上来一万兵马后,岳飞全盘指挥的兵力达到了一万五千——比完颜宗英的正兵还多出五千。 虽然完颜宗英麾下的队伍在岳飞手下吃了不少亏,但这还是他头回亲自对阵岳飞。 和曲端、张所以优势兵力消磨对方兵力的战术不同,岳飞采取了以锐击锐的战术。 他领着两千骁骑军出阵,扬枪长笑,声音朗朗地挑战,“大宋岳飞,亲领两千骁骑,会战金国重锐,女真,敢战否?” 两千骁骑军在岳飞身后齐声高吼:“女真,敢战否?” 所有的宋军将领和士兵眼眶里都一阵冲热:两千轻骑挑战两千铁浮屠,这是何等的气势!我们大宋,也有这样的锐军,也有如此的骄傲! 宋军战场上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女真,敢战否?” 岳飞口中的“金国重锐”指的就是“铁浮屠”,不过这是宋军对女真重甲骑兵的叫法,女真人自己并不这么称呼,他们叫作“合扎猛安”,即侍卫亲军。 “合扎猛安 ”是从女真正兵中挑选出的最勇猛强壮的精兵组建而成,是完颜阿骨打骄傲而称的“满万不可敌”——天下最锐之军。 当岳飞又以字正腔圆的女真话重复出这句挑战后,金军阵营中所有的女真士兵都沸腾了,也都愤怒了。 完颜宗英大掌挥下,一字落音:“战!” 他必须亲自出战,而且是坚定地、高傲地出战,若有半分犹豫都立即会被所有的女真将士轻蔑不屑。 这场战斗让观战所有宋军将士都无法用言语描述,他们只知道眼泪流了出来,甚至完全不想去阻止它哗哗而肆意的流淌。 大宋的两千轻骑打败了女真人的两千铁浮屠! 战斗雄壮,惨烈,威武。 那两千铁浮屠战到了最后,没有一人退却,包括冲锋在前的完颜宗英在内,全都勇悍地战死。岳飞的骁骑军也打到只剩下四五百骑。 若是让曲端来计算得失:一千五百名骁骑军精锐的损亡,是比损亡十倍之数步兵还要更沉重的损失——在己方已经占据了优势的形势下,这种损失完全不必要。 但一场战斗的得失,有时候不能从单方面去衡量,岳飞此战的代价无疑是值得的。 因为它打垮了女真人的骄傲! 摧毁了女真人最为核心的“勇锐”! 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战果在当时的战场上直接导致了金军士气尽溃,所有骑兵,包括女真在骑兵在内,在惊震惊呆之后都哗然狂奔逃去,而只有两条腿的步卒没有逃跑的本钱,纷纷抛械投降,包括女真阿里喜在内,都满脸灰败地放弃了抵抗。 ——没有人再有战斗的意志。 *** 卫希颜在陆奥接到这份战报时,叹了口气,“岳飞果然是岳飞啊。” 此乃骄傲。 她道:“拥有这种骄傲的军队,纵然面对强敌,纵然敌众我寡,纵然身陷重围,也敢策马迎战。这就是战斗意志,敢于战斗到最后一个人的意志!这是一支军队不败的灵魂。 “女真铁骑为什么强大?完颜阿骨打为什么敢宣称‘女真满万不可敌’?因为他们来自灵魂的勇敢,这种敢于战斗、并且战斗到最后一人的意志,所以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所以出河店之战以三千七百人打败辽国五万,护步岗之战以两万人打败了 分卷阅读741 分卷阅读741 分卷阅读7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2 辽国二十万!——此乃女真人的骄傲。这种骄傲,是他们的立国之本。” 她语声感喟道:“岳飞以同等的兵员、却更为强大的战斗意志打垮了女真人的骄傲!——无论是对金军还是宋军,都是敲打灵魂的震撼。” 陆奥湾的一众水师军官都听得沉思起来。 “重要的是,打破敌人的神话,创造己方的神话。”卫希颜做了 结言,“经此一役,‘女真满万不可敌’,便是落花流水去也。” 作者有话要说:岳元帅威武~~~~~~~~~~~ ☆、兵指二京 就在河北路宋军逼得完颜宗磐下令东路军往莫州撤退时,集结在河东路的几万宋军已经完全收复代州,然后兵分两路:一路西出雁门关,攻打朔州治城鄯阳;一路北出大石谷,攻打应州治所金城。 朔、应二州属于幽云十六州的“山后”九州,即太行山西北九州,这九州除了代州归入宋境外,其余八州均为金境——与宋境交界之处多为险峻荒凉的山岭,除了三处陉道外,大军人马很难翻山越岭跨过,但这三处陉道都有险要的关口隘口,金军设立堡寨据守,宋军很难攻打下来。 因此,金国在山后九州诸地,除了西京大同府置有重兵外,在应、朔、武、蔚等州的常备兵员都不是很多,多数还是依靠当地部族豪强和五京乡丁守戍境土。 但鄯阳、金城的守军但见城外旗帜连天,遮天蔽日,不知宋军有多少人马,都被这势头嚇住了,有鹰的放鹰,没鹰的放马,都急报大同府,请求增兵支援。 但是,这个时候的大同府已经没了那六万屯兵——完颜宗翰的西路金军位回来后,几乎是马不停歇地又拉出去了:完颜宗翰率领两万正兵北上阴山,和前辽皇族耶律大石的复辽军会战阴山北麓;完颜宗弼率领另外两万五千正兵往西进发,与侵入金国的西夏大军会战丰州。 因此,留守西京大同府的只有六千女真正兵、六千契丹正兵、三千奚军正兵,以及两万汉军,总兵力并不多。 西京留守韩企先不同意调兵,说大同兵力据城而守自保尚可,若往外调兵,恐会中了宋人调虎离山之计,一旦大同府有失,则西京路不保,并危及北线、西线作战的两路大军。 暂代西京路兵马都统的完颜鹘沙虎道:“朔州不救尚可,但应州为西京东南门户,若宋军攻下应州,则从东南通往大同便为一马平川,无险可阻。” 韩企先道:“西京城高坚固,备粮充足,完全可以坚守三五月到半年,待都统(完颜宗翰)打败耶律大石回师,宋人即会自去,而应、朔诸地亦复收回。再者,宋人若打下应、朔乃至武州,必得派兵驻守,如此便分薄民宋军兵力,削弱宋人攻打西京的实力。” 完颜鹘沙虎不由动摇。 便听韩企先又道:“应州以前是前辽彰国军节度治所,至少可征集起三四千兵卒,且城寨建在高地,易守难攻,只要坚守不出,宋人短时内也未必奈何。我等只需派出两三千汉军,在西北高岭上遍挥旗帜,金鼓齐作,大张声势,使城内坚信有援而安稳军心,如此便可振奋城内士气而坚守。——不过,若为妥当计,可以考虑从蔚州调些援兵过去。” 完颜鹘沙虎想了一会,猛然拍案,“这法子好。就让 萧特谋葛去援金城。” 萧特谋葛是蔚州节度使,兼蔚州守令,统领着驻屯蔚州的三千契丹军和一千汉军。 蔚州与宋朝的代州、真定府、中山府都接壤,但高耸的太行山脉从宋朝境内的王屋山为起点,向东北蜿蜒,屏障了整个蔚州,并纵贯易州、涿州、幽州,最终与燕山山脉相接,是横亘在宋金之间的天然屏障,只有八条陉道可跨越山岭,被称为“太行八陉”,其中五陉都属于宋境内的太行山脉,另外三条陉道连通宋境和蔚州,但两边都各有关口、隘门把守,十分险峻,易守难攻,宋军若要取山后九州,从太行陉道攻打蔚州显然比攻打应州难多了。 韩企先和鹘沙虎都断定宋军不会舍易求难。 况且,萧特谋葛若在蔚州发布征召令,按蔚州两三万的人户,至少能召集起五六千豪丁乡丁和弓射手,将这些兵员填到关隘上去,据险而守也能发挥出作用,比应州守城容易多了。 综上这些原因,韩企先和完颜鹘沙虎才敢说抽调蔚州的兵员去增援应州。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萧特谋葛反叛了! 韩企先、鹘沙虎未必没有防着萧特谋葛之心,但他们防的是萧特谋葛投向耶律大石,所以才让他带兵去和宋人打。 但萧特谋葛竟然投向了宋人! 由于萧特谋葛的反叛,宋军从契丹人打开的西城门长驱而入,城内守军因援军到来而振奋坚守的信心轰然倒塌,金城不战而破。 就在宋军拿下金城之时,另外一万宋军已经从代州瓶型寨(平型关)过太行狼牙岭,经灵丘陉道入蔚州。 驻守在灵丘南关口和北隘门两处的守军早前就得了萧特谋葛的放行军令,于是一万宋军轻松跨过太行险隘进入金军蔚州境内,反而是运送弩砲辎重时跌落险峻山道折了二三十人。 宋军拿下金城没什么损失,仅留下一千兵员屯城,然后大军继续北上,跟着攻破大同府东南的怀仁县,从东南平原进入大同府盆地,兵锋直指西京城,即宋人所称的云中。 跨入蔚州境内的一万宋军从广灵县西面的白羊峪通过,从大同府东南平原的东端跨入盆地,攻打云中。 三万宋军在云中城下会合,分围南城、东城。 再回头看攻打朔州的宋军,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只有三千人马,包括一营骑兵在内,当金城攻破后,这三千宋军便旗鼓一收,跑去屯驻金城了,接下来忙着收复应州境内其他县寨坞堡,而没有打下的朔武二州对宋军来说,已经不成威胁。 前辽西京道被辽国统治了一百六十多年,其内各族杂居,很多人都说不清楚自己属于哪个族, 这造成他们的民族归属感很薄弱。而金国灭辽不过二十多年,辽国的余威未去,女真人的统治并不牢靠。一个统治二百年的大国,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彻底灭亡。在卫希颜的那个时空中,女真人追着南宋猛打,从陕西打到临安,不过是金国兵力的一半不到,而多半兵力都用在了镇压国内的辽人余孽起乱上……像朔州、武州这些前辽西京道的州郡,女真人在这边的统治相对薄弱,那些不愿意顺服金国的契丹贵族很多流亡到这里,使女真在这些地方的统治更是浮于表面。所以,只要宋军不主动攻打朔、武二州,那些部族豪强势力也没心思和宋军死磕,多半都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反正谁赢了就投 分卷阅读742 分卷阅读742 分卷阅读7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3 向谁,姓金姓宋对他们来说又有甚区别? 至于宋军这方面,也完全没有攻打朔、武二州的意思。 其一,宋军拿下了应州这个要隘,就等于卡住了大同府金军南下的通道,而朔、武之地,便如在囊中; 其二,应州在前辽西京道时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粮仓,治地内的平地虽然不算多,但水源很丰富,桑干河、浑源川纵横境内,河谷间的田地都是北地难得高产的良田,而且植被还没有遭到破坏,畜牧业也比较兴盛。在前辽时,朔武二州就要靠着向应州买粮来过活,彼此物贸交易很频繁,现在宋军打下应州,就等于掐了他们的粮道,能撑得了多久? 所以,驻守在应州的四千宋军一点都不着急。 但是,驻守大同府的金军很着急,一边向燕京、上京告急,请求增援;一边加固城防,要与宋军打持久战。 *** 金国燕京。 完颜宗磐惨败归国后,他的右副元帅和南京路兵马都统职务都被解除,由御营合扎解送上京。同时,燕京防务也重新整顿。 完颜宗隽的元帅右都监之职解任,按皇帝诏命,接替完颜宗磐的燕京路兵马副都统之职,统率燕京五万六千军队。 耶律余睹的元帅左监军解职,新任燕京路马步军副都统。这个重职落在他头上,得力于雄州之战突围时,他率领麾下的契丹军拼死护着完颜宗磐突围,由此赢得了完颜宗磐、宗隽等人的信任,并向皇帝推荐委以重职。而耶律大石的作乱对耶律余睹没有产生影响,因为两人以前在辽国时就是死敌。 新任燕京留守是完颜宗磐的中军参议官时立爱,他接替了被宋军俘虏的完颜药师(郭药师)的燕京留守之职,同时兼任燕京路汉军统军使之职。 此时,燕京路的形势已经比较严峻。 就在完颜宗磐率领残军和辎重战利品从涿州逃往燕京时,宋军以永清、新城为两个据点,分三路挥师北上—— 二月二十三 日,曲端率部打溃增援固安的金军,追着败兵往北,沿途掠了安次县,并顺着卢沟河东岸而上,攻向燕京城。 二月二十四日,张所率部从新城北上,攻打涿州西南的岐沟关城寨,拿下这个据险关口后,宋军绕过涿州治城范阳,不攻其城,只掠其境,将金军的劫掠战术有模有样地学着,一路掠向燕京城。 二月二十五日,岳飞率部从容城北面过界河,占领易水南岸的孔山台,随后过易水,攻打易州城。易州城内有不少经历保州之战的契丹逃兵,一见围城的宋军扬着“岳”字帅旗,顿时骇然没了斗志,竟伙同起来杀了东城头的女真兵,大开南门投降。岳飞拿下易城后,随即率军顺着张所进军的方向攻打燕京。 三月初三这日,三路宋军会合于燕京城西面外二十里的卢沟河畔宛平铺。 由于宋军一路上的行军速度并不快,因此战车、弩车、大砲、鹅车、云梯等重型攻防器械都随军而进,阵容十分齐整——燕京金军前后三路马步军冲袭都尽数败退。 宋军从三面攻打燕京城:岳飞率部围西面,张所率部围南面,曲端率部围东面。同时,各派一支骑军为游奕军,既防备金军迂回后方偷袭,又可作东南西三面游援之用。 但燕京是一座坚城,攻打难度很高。 在前辽时,就对燕京十分重视,除了派大将重兵屯守外,还在隋唐蓟城的基础上对燕京城进行大规模的扩建,将城墙扩到周长二十六宋里,城墙高三丈、宽一丈五,就是最重的七梢砲也砸不破城墙。后来,宋道宗赵佶(南廷拟的庙号)联金灭辽“收复”燕京后,又将宋军的床弩大砲等装备四城,但被郭药师献城投降半点没用上,如今倒被金人拿来抵御宋军攻城。 尽管宋军士气很盛,但要拿下这座坚城,必得付出极大代价。 于是,宋军围城不攻,派军士在城外叫阵喝骂,极尽羞辱之能事,扰乱城内军心。 完颜宗隽等金将被宋人骂得按捺不住,不顾时立爱的阻拦,号令金军出战。 西城统御是完颜宗隽的亲信撒离喝,一直留守燕京没有南侵,不晓得宋军已非吴下阿蒙,亲自率领两千女真骑兵、并命西城副守御、契丹统军使萧高六率五千契丹军一起出战。萧高六的契丹军中也有从保州大战逃回来的,见到“岳”字大旗时心底就怵了,还未战就已认定撒离喝孛堇必败。 出城后,契丹军没战几个回合,就哗啦退潮般地往回跑。没过多久,撒离喝也狼狈地率领一千七八骑败退城内,却将败兵责任全数推在萧高六的契丹军身上,喝骂斥责好一通,众契丹将领敢怒不敢言。 从东城、南城出战的金军也同样败 退而回,契丹军统领都遭到了喝骂责扩大,有的还被责打了军棍,各自怨恨在心。 从北城驰出的那三千骑兵原想偷袭宋军后方,却反而被宋军的游奕军包抄,也是大败而回。 于日金军头日出战,便四城俱败。 次日再出战,又是败退而回。 完颜宗隽这下学了乖,遂听从时立爱的劝说,只守城不出战,等待北京路、上京路的援兵到来,然后内外夹击,必将宋军打得溃败千里。 但完颜宗隽没有等到援军。 三月初七,一直围城不攻的宋军突然发起总攻。 就是这日,增援应州金城的萧特谋葛率军开城投宋。 而此时,完颜宗隽对萧特谋葛的反叛懵然不知,并对耶律余睹委以南城统御的重任。 若他知道金城发生的反叛,一定毫不犹豫地砍了耶律余睹的脑袋。 因为萧特谋葛在前辽时就是耶律余睹的部下。 但他知道的太晚了。 三月初七,燕京路兵马副都统耶律余睹、契丹统军使萧高六等契丹将领反叛,开城降敌。 金国燕京失守。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攻下燕京城了,泪奔 ☆、出师辽东 二月底的时候,卫希颜回了一趟临安。 三月初三,是种瑜和何栖云成亲的日子。 两人大婚后,卫希颜只在临安待了三四天,与名可秀商议后面的战略、应付皇帝、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事,然后便以“权代欢度新婚蜜月的种相公坐镇江北”的借口,乘坐她的官船箭鱼号悄然从钱塘江入海,直上海州。 时令进入二月中,黄河流域和登州以北的海域都已解冻,再过一段浮冰期,海州水师的战舰就可以直接开进辽东湾了。 卫希颜在等待时机,不仅仅是结冰期的过去,也在等待发动进攻的有利时机。而这个时机在北廷攻破燕京之后来临了。 她的官船才刚到海州,后面就接到枢府急递过来的军报,立即召集诸将开会。 北廷攻下燕京的战况 分卷阅读743 分卷阅读743 分卷阅读7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4 无疑令人震惊。 虽然与会将领中的大多数人之前都相信枢帅的判断——北廷军队必能拿下幽州——但谁能想到,竟是这般轻松地拿下了燕京城?! “……可见,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坍塌。”卫希颜慢慢地说道,端坐椅中身姿如松,显出挺拔的军人气质。“虽然令人惊讶,但耶律余睹能放下成见,和耶律大石联手,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辽国是契丹人的辽国,他们的根本利益还是一致的。 “想当年,辽国统治时,漠北草原的阻卜九部屡屡作乱;辽亡后,却给耶律大石借兵借马,积极助他复辽,究其原因,也是利益的分合——阻卜人想要草原,不愿意上纳越来越重的马匹等岁贡,这对以前的辽国来说不可接受,但对现在的耶律大石来说,复国才是首要。因此,在新的利益联结下,昔日的敌人也可成不盟友。——对耶律余睹来说也是如此,与耶律大石的仇怨抵不过复国的利益。” 卫希颜又道:“西夏一直图谋阴山南北几州的河套灌区,那里盛产稻麦,而且水草丰盛,利于放牧,夏人已经垂涎了很多年。再看中原大宋,一直冀图恢复幽云故地——不管朝堂有没有作为,至少想法根植在心底。于是,大家都有共同利益,有共同敌人,遂有北廷、西夏、契丹复辽军、阻卜部四方缔盟,共同灭金。 “而北廷的居中策应,以及在河北战场上显现出来的令人骇然的战斗力,加快了耶律余睹为首的契丹降将的反叛进程。否则,只凭耶律大石那两三万人马在漠北蹦跶,还坚定不了这些契丹人复辽的信心。” 众将听得微微点头。 海州水师都统制李宝目光炯炯,很有些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之态,说道:“北廷已经攻下燕京城,金人距燕京最近的增援是北京大定府(内蒙古宁城)的驻军,从大定府到燕京最便捷的路径是 过长城古北口而入。北廷若在那里放一标人马守住关口,并控住檀州(北京密云),便可稳住燕京,再图蓟、平二州,幽燕之地便可尽下。” “此事只怕不易。”座中一位将领接口道,“镇守燕京的敌酋完颜宗隽已经率残部从居庸关逃出,居庸关外就是西京路奉圣州(河北涿鹿)的地域,若是此酋盘踞关口,等待北京路、上京路的援军抵达,便能东西呼应,威胁燕京。” 说话的这位将领年约三旬,颌下微髯,目光隐利,绯服军袍的右臂上缝着赤底黑字的“国防”军章,表明他是隶属国防军的将领。此人正是国防军第三军第一师的师统制吴璘,吴玠之弟,在一个月前奉枢府军令率部调到海州待命。 他脑中地理清晰,侃侃而言,“燕京与北京相通之道,一为檀州之北的古北口,一为蓟平二州交界的松亭关,一为平州之南的榆关(山海关)——金军从大定入燕,莫过于这三关。北廷军纵然守住古北口,控扼檀州,但金军还有松亭关、榆关可入。北廷军要想迅速拿下蓟、平二州恐非易事——这幽燕之地只怕短时间内还坐不稳。” 李宝摸着下巴嘿嘿一笑,道:“如果让北边这么快就坐稳了,俺们还打什么?就像枢帅说的,那边的水越混,俺们才好摸鱼。” 众将都哈哈笑起来。 笑声渐歇,吴璘继续道:“幽燕之地既是金人南边门户,又是收缴粮秣财赋的重地,必然不甘心失去,当遣重兵夺回;而西京大同也被北廷围困,此地的得失又关乎到西北两线作战金军的后方安危,金人更不容有失,也必派重兵增援。 “然而耶律余睹这些前辽降将的反叛,必会引起金国上下对契丹部属军的猜疑,既不敢轻易调援幽燕,也不敢调援西京,如此一来,增援这两地的主力就必定是上京路女真各部猛安,以及渤海军、奚军、乌古部、敌烈部这些可以信任的部族军。 “这样一来,东京路的兵员虽然没有调动,但金国在上京路的兵力至少会空去一半,到时我军登陆辽东,东京路就无法得到上京路的增援,对我军的行动就减少了阻力。” 众将听得按捺不住,目光都火热起来,他们早就等得屁股都痒了。 李宝挺身而起,击胸请命:“枢帅,请下令罢!” 水师陆战队的部统制杨再兴砰地弹起身,双腿一扣,用比李宝更大的嗓门吼道:“水师陆战队第二师第七部待命,坚决完成任务,请枢帅下令!” 座中诸将都哗啦一声站起来,声音激昂道:“请枢帅下令!” 卫希颜神色冷峻,“攻打辽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打下来要守住更不容易,你们做好流血的准备了吗? 做好战亡的准备了吗?” “诺!”众将齐声铿然,“军人流血是意志,军人战亡是荣耀!” 这是帝国军人手册上的话……卫希颜觉得,这就跟念佛经一样,念多念久了就成了信仰。 在她和名可秀的部署中,东北、辽东之战都要打,不仅仅是不能让北廷威望独大,还有重要的一点是——练兵,所谓百战出雄师,他们将来要想同打败女真铁骑的北廷军队争锋,就不能窝在后方看戏,只有流过血、死过人的军队才是铁血的军队。 “诸军听令:全军进入一级战备,汝等回营检修器械,做好拔营准备,并令各营严守营盘,无令牌者严禁出营,违者斩!” “诺!” *** 三月初八,北廷宋军拿下檀州治城密云,并将大定府的金军援兵阻于古北口外。金军立即派轻骑南下,越松亭关,进平州,入蓟州,和宋军战于范阳一带。 之后,金军以平州治城卢龙为据点,和宋军在蓟、平二州展开拉锯战。 而燕京西北面,完颜宗隽率领燕京残部五六千步骑,据守长城居庸关,一方面威胁燕京,另一方面阻截宋军打通幽燕往西京的通道。 三月十五,金军从上京路调拨的一万五千步骑援抵大同,从大同东北的长城密合口入关,却被北廷后续援军徐徽言部阻截在白登河对岸,双方在河桥上展开了惨烈的夺桥战,最终金军被阻在桥北,而宋军也不敢过桥突进陷入敌阵,两军遂在白登河两岸扎营对峙。 三月十七,南廷出师辽东。 清晨卯正,海上雾气还没散去,一百多艘大小战舰从海州湾军埠驶出,行出两三里后,所有战舰都降下军旗,挂上商船的旗号,排成三列纵队往北航行。 十九日晨,这支“商队”驶入登州(烟台)海域。 这一带是北廷和高丽相邻的最窄海域,最狭处仅宽一百五六十里。 高丽国在登州隔海对望的江华湾驻了一支水师,平日都有巡逻,但高丽几百年来海上无战事,这些水师早就养成了太平兵,所谓巡逻通常只是在沿海二十里内应付差事。 相比起来,北 分卷阅读744 分卷阅读744 分卷阅读7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5 廷的水师要尽职得多,加上枢府早有严令加强海上搜罗警戒,以防南廷水师有异动,因此结冰期一过,登州水师的巡逻船都会在百里海域内巡弋。 而且,就在十天前,枢府又有钧令下来,要求水师加大搜巡范围。尽管登州水师的官兵们都认为南廷疯了才会来攻打登州,但对上面的军令还是严格执行着。 瞭望哨在海平面上的视线远远高于陆地,当这队巡逻船游弋离岸一百里后,桅杆顶端的瞭望哨看见远方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溜黑线。 北廷巡 逻船立刻往那边驶去,瞭望哨渐渐看清楚,那些海船上挂着白面旗,旗上绣着斗大的“宋”字,又挂着“南洋福兴商号”的旗幡,那瞭望兵便狠狠呸了声,“娘的,又是南洋那帮子奸商!”扯着嗓子往下吼,“是福兴商号的船队。” 福兴商号是前几年从南洋华宋州崛起的一个商会,据说背后势力很雄厚,有官有富,总之很快成了华宋州当地最大的海贸商会,不仅做南洋贸易,还做北洋贸易,商船往来辽东很是知名。 往年冰融之后,就有南北两宋廷的商船北上辽东,和金人贸易毛皮、人参、北珠等,起初有不少海盗,包括高师水师伪装的海盗,都瞅着宋人商船打劫,但自从两边的水师都强悍起来后,宋人舶商便多会雇请水师战船护航。那些海盗被打了几次后,之后看见挂着“镖”字旗的护商船就怀疑那是水师战船,不敢轻易上前招惹。 如果遇上北廷水师的巡逻船,从南廷来的商队要按惯例交纳“过路费”,这是双方不禁海贸的一种默许。一般来讲,巡逻船在检视没有禁榷物后,就会放商队通行。 这会北廷正与金国开战,河北河东之地有不少宋人被金人掳去,南洋商船这会北上辽东,十有八九是交易“生口”——福兴商号,就是率先做生口贸易的海商。 一名巡逻兵恨恨骂道:“直娘贼的,又是福兴商号的奸商!” 另外一人骂道:“南人太无耻了,把俺们北人当生口跟金狗买卖!俺们开上去,逮下这些奸商,娘的,一刀一个砍了!” 船上兵丁都哄起来,“对,一刀一个,砍了这帮缺德没屁.眼的!” 骂归骂,但谁都知道,这会不消说不能与南廷水师开战,就算真个想拿这些奸商出气,只凭他们这四五艘巡逻船,也绝不是那几艘挂着“镖”字旗的南廷水师战舰的对手。 但不管如何,他们有权喝令停船,上去搜检“禁榷物”,怎么着也要恶心下这帮混蛋。 然而,前方的商船队伍没有理会巡逻船敲出的锣声,似乎还跑得更快了。 “直娘贼的,还敢跑,追上去!” 巡逻船上的军士都奋力摇橹,却没有和商船队尾拉近距离,那长长一溜的船队竟没有一只落慢的。 船头立着的巡逻都尉心中惊震,难道这支商船其实全是战舰?——这种速度,除了南廷水师的风帆车轮战舰,还有其他可能吗? 他惊出一脑门子汗。但又追了一阵后,这都尉便肯定了心中猜测,立即喝令一艘巡逻船调头回驻地禀报,其他两艘巡逻船继续远远蹑着。 登州水师的统制官接到巡逻船禀报后,顿时大吃一惊,一边下令加强海防,一边传报京东路的莱 、青、滨、沧四州注意警戒,同时飞传信鸽急报京城凤翔。 兵部尚书韩肖胄接到这份紧急军报后,惊震之下不敢怠慢,立即禀入政事堂。 雷雨荼看完后,只笑了笑,低声道:“果然……,”随即抬头,语气淡然说,“卫轲借道而已,通令沿海戒备即可,不必拦截。” 韩肖胄顿时呆滞,“借,借道?” 这位兵部尚书不是蠢人,至少比南廷那位因贪渎罢却的兵部尚书要聪明得多,一听“借道”就恍然明白了,但这个事实太过震惊,他只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道:“丞相是说,南廷水师要从海上攻打辽东?……这,这真是,疯狂,异想天开!” 雷雨荼端起茶盏,看着深褐色的浓汤茶汁,仿佛自语地道:“不异想,怎么知道天不会开?”说着,抬眼又意味深长地一笑,“敢想敢为,方成大事——这是太师之言。” 韩肖胄的面部愈发僵硬了,一时心底复杂难言。 这位兵部尚书出身大宋名门韩家,是累世官宦的望族,他的曾祖父韩琦、祖父韩忠彦都曾是位列宰执的名相,他也渴望如先祖辈那样功成名就,而大乱后的时局给了他奋起的机遇,他心底也勃勃跳动着比曾祖父、祖父更大的野心和锐气,但无论如何,韩肖胄也无法理解这种“敢想敢为”。 他心里叨念了声“疯子”。 转念又想起雷太师和雷丞相父子定下的北伐攻略,又何尝不是疯狂? 尽管按照机密节级,即使身为兵部尚书的韩肖胄也无权限阅知那份战略的全部,但仅仅是兵部节阅的那部分已足够让人震撼,他甚至在心底怀疑——这北伐战略真的只是意在恢复幽云? 他不敢再猜测下去,因为结果太惊人! 而如今,南廷水师大举北上,这让韩肖胄压在心底的那份怀疑又浮了出来。 北雷南卫…… 他默默念叨着都是疯子,心里不禁担忧,大宋是会被带向四夷咸服的强朝盛世,还是被带向大举兵事而颓敝的倾国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河套:内蒙古和宁夏境内贺兰山以东、 狼山和大青山以南黄河流经地区。因为黄河流经此形成一个大弯曲,故名“河套”。 因为农业灌溉发达,又称河套灌区,盛产小麦等粮食作物,而且畜牧业也很发达。 又以乌拉山为界,东为“前套”,西为“后套”。又将黄河以南、长城以北的地区称“前套”,黄河北岸的称“后套”。 2、关于耶律大石:这娃是个牛人。 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八世孙。在辽国灭亡后,创建了西辽王朝。 辽国兵败后,他率部北走可敦城(外蒙古哈达桑),借力草原诸部族(阻卜九部等),期复辽业。1130年,为了避金军进攻,整军假道回鹘西行,破西域诸国联军10万人的阻截,进入乌兹别克斯坦。次年,在乌兹别克斯坦称帝,史称西辽王朝。1134年,遣军7万骑,东行万里攻金,可惜呀,半途因为牛马死亡太死,不得不还师,之后,再没打回来。在中亚一带将诸国打得稀里哗啦,建立了地域庞大的西辽王朝,在中亚(包括新疆)的统治一直持续了90多年,直到蒙古军西征灭亡。 3、阻卜部:是契丹人对蒙古草原各部族的通称,意思是沙漠地区的部族。一般认为,阻卜即“鞑靼”,因为阻卜人讳言鞑靼,故称“阻卜”。有西阻卜、北阻卜、西北阻卜、阻卜别部之分。 分卷阅读745 分卷阅读745 分卷阅读7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6 ☆、闪电突袭 三月二十日,天晴,刮南风。 三十多艘“商船”静悄悄地开进了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海湾。 这里是大唐时代的“都里镇”,大唐的使节就是从这里登陆前往渤海郡,可惜因为海盗掳掠不绝,让这个渔港渐渐萧条下去,直至渺无人烟。 海湾口的东岸有座矮山名黄山,唐玄宗时期渤海国臣属大唐,玄宗派使节鸿胪卿崔忻出使渤海,册封使命完成后,归国时经过这里崔忻命人在黄山之下凿井立碑以纪事,遂人称此山为黄井山,又由“黄井”逐渐读成“黄金”,山便成了“黄金山”。 卫希颜率领几名将领登上黄金山,从山顶俯瞰下去,这个海湾口就像张大的狮子口,而三面被围的海湾就是它的狮腹。 “以后,这里就叫旅顺口。”卫希颜手中的马鞭斜指山下,对李宝等人道,“一取旅途平安、顺风顺水之意,二取守御平顺之意。” 众将都喜笑道:“这名的意头好。” 此地远离本土,遥隔大海,谁不希望旅途平安、顺风顺水? 山下,两千官兵登陆后正在有条不紊地按指令行事,一部分放哨做防御,工兵在测量地形,确定炮台、堡垒的地点和走势,一部分兵员提着斧头等上山伐木,用来搭建码桥,方便舰板运炮……整个气氛紧张却又井然有序。 从山上望下去,新出炉的“旅顺口”南面向海,西北面是连片的低矮山林环绕,东北部是大片滩涂,对从辽东半岛内陆南下的金军形成天然的屏障。 除非攻击来于海面,否则,金军要想攻克建成后工事完备的旅顺口炮堡绝非易事。而且,这里位于辽东岛末端,地形狭窄,难以展开兵力,兵员再多也无济于事,只能用兵家大忌的“添油”战术,打光一拨又添一拨。而守军凭着城墙和火炮,只需少量兵员就可防御。 吴璘击掌道:“果然适于防守。” 相比陆地攻击,更大的威胁反倒是来于海上,隔海相峙的北廷水师的攻袭,所以面向湾口的炮台修筑至关重要。 在卫希颜的辽东战略中,旅顺是辽东半岛的海上防御口,也是攻打辽东的后勤据点,但面向辽东内陆的重要防御线不是旅顺,而是北面的苏州关。 这个苏州不是江南水乡的那个苏州,而是曷苏馆路的苏州,位于辽东半岛南端,治所来苏县,距旅顺口不到二百里,苏州关就在来苏县境内,是一条长达十五里的“土长城”关隘。 这条“长城”修筑在半岛最狭窄的地段,因为东西海湾的相逼,在这里形成一道地峡,最窄处仅十二里,“长城”从东北往西南横亘地峡,隔断了半岛往内陆的交通,只能从关墙下的驿道通行。 唐朝末 年国势衰微,辽太祖趁机将势力扩张到唐朝统治之下的辽东,并匆忙修筑了这条“长城”,既是防止中原势力攻扰,也是想控扼这条海上通道,谋取商路利益。 但耶律阿保机死后,次子耶律德光继位,镇守辽东的前皇太子、东丹王耶侓倍从“长城”的镇东海关口渡海投了南唐,耶律德光大怒下中断驿路,加强关口防守,遂使关隘以南的半岛越来越荒凉,到辽国晚期时,已经没了人烟。 金国灭辽后,沿袭辽制,派兵驻守苏州“长城”关隘。 这条“长城”像居庸关、古北口长城一样,都是沿着山脊修筑,金军共设了三个关口——前关、中关、后关。前关即三山湾海口,关墙临海一侧非常险峻,像海里拔起的一座山,被刀削去了一半,又称劈山墙,易守难攻,因此关口虽然重要,却只驻了一百女真兵。 在前关的山岭之下,就是湾内套湾的三山湾(大连湾),沿着海湾的大片滩涂东去七八里,有个小湾名青泥浦,那里是苏州最大的盐场,因此驻有女真兵一百并汉兵一百,主要防御海盗上岸抢掠。 每当南朝商船北上辽东贸易,除了往半岛中部的复州和北部的穆州外,也有商船开进青泥浦交易海盐,尤其这两年,南洋商船每年都会过来两趟,让驻扎在青泥浦和前关的女真兵都赚得不少,因此当浮冰一过,关营上下就都盼着南洋商船过来贸易。 这日,滩头哨楼上的瞭望哨终于望见一艘大船从外湾开进青泥浦湾,船头桅杆上高飘着的那个“商”字女真哨是认识的,当即喜笑颜开地敲响铁锣——若是海盗掠岸或敌袭,就猛吹牛角。 听见锣声,盐场内的女真谋克(百夫长)哈哈大笑,说:“送财的又来了!”立即传令下去,让盐场汉兵督押着盐工将盐包运往滩头,他带着十几名女真兵兴冲冲往码头走去。 说是码头,其实就是一座简易木桥,长约三四丈,两边桩子上栓着五六条独木舟。驶入海湾的那艘商船长十二三丈,吃水八尺,便停在码头十丈外的海面上,甲板上站着头戴幞帽、身穿锦缎长袍的商会管事,远远朝着码桥上的谋克拱手,用女真话大声道:“孛堇,某等运来粮食、烈酒等物,请派船过来卸货。” 那谋克闻言大喜,现下缺的就是粮食,何况还有好酒,当即命令营寨内一半女真兵和所有汉兵都出来运船搬货。 独木舟来回穿梭,将商船上的粮袋和酒坛卸到码头上。从商船上陆续下来三四十名身穿短褐的船工,帮着扛粮袋。 商会管事带着四五名随从和女真谋克进了盐场营帐,叫随从开了酒,拿了大碗满上,举起道:“敬孛堇,盐场兴隆。”说着咕咚 干了,亮了盏。 那谋克见他这般豪气,哈哈大笑,也拿碗干了,说“好酒”。坐在帐内的七八名女真部属闻到酒香早就难以按捺,迫不及待拿碗饮了。 营帐内喝得热闹,在滩涂上搬酒的女真兵也有按捺不住的,吆喝三五人围坐一堆,开了酒坛子你一口我一口喝将起来。 浓烈的酒味顺着南风吹到哨楼上,两名瞭望兵喉咙咕嘟直吞唾沫,指望有人来替他们。便听得木梯蹬蹬作响,两名短褐打扮的船工上来,一人捧着酒坛,一人拿着碗,拿碗的指了指商船,意思是“船上送的”。那两名瞭望兵大喜,直道南人识趣,转身过来喝酒。 一碗酒才下去,就觉得有些头晕,一人嘟囔着“这酒够呛”,陡觉背心一痛,跟着便见对面的瞭望哨也闷声倒了下去。 两名“船工”拔出军刺,顺手在女真人身上擦干净血,再插回左袖内侧的鞘内,互相嘿嘿一笑,将尸体上身趴在哨楼上,做出瞭望状。然后两人负上女真兵的箭袋,拿起弓坐下只等行动号令。 营帐内已经干了三碗酒的商会管事忽然抚着头,眼蒙蒙地说:“某有些昏头了。”摇摇晃晃站起来,拿着碗往谋克那边走,嘴里嘟嚷:“敬酒,再喝……” 那谋克也觉得脑子昏沉,却兀自 分卷阅读746 分卷阅读746 分卷阅读7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7 嗤笑,“南人就是不行。”话才说完,便觉胸口一痛,他不敢置信地猛然瞪眼,临死的嚎叫却呛在捅破的肺泡里无法吼出。 几乎同时,帐内那七名女真部属也被伪装成随从的陆战兵拔出军刺捅了肺泡,跟着割了头颅。杨再兴嘿嘿一笑,军刺拍打着女真谋克的头,“金蛮子,蒙汗酒别乱喝。”掏出短笛吹响行动号令,带着部属如猎豹般窜了出去。 盐场内外扮成船工扛粮的水师陆战兵立刻扯开麻袋,从麦子里取出弓箭,对着猝不及防的女真兵开弓即射,箭无虚发。那些在滩涂上喝酒的女真兵并没有中蒙汗药,但坐在地上还没来及起身,就被飞来的箭矢射中,反应最快的也才拔出腰刀而已。 那些汉兵和盐工都惊呆了,有的仓惶抱头躲避,汉兵有的拔刀,也有的逃跑……那些拔刀、逃跑的都被射杀了,便听杀人的“海盗”高吼:“蹲下举手,投降不杀!”有些人仍然惊慌地往滩涂外跑,跟着就被哨楼上的弓箭射杀,其他人眼见此状,纷纷蹲下,举起双手。 便听一阵阵的惨嚎怒叫声之后,盐场里外渐渐歇了声,静寂得如同阎罗场,让人惊怖万分。有的人吓得尿了裤子,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直叫着“大王饶命”,敢情还当这些人是海盗。 浑身浴血的陆战兵如杀神般清理战场,所有咽气没咽气的女真兵都被割了头颅,那些倒下的汉 兵和盐工则被补上一刀,确定死去无疑。 半刻钟后,整个盐场都被杨再兴率部掌控,水师陆战兵仅伤亡五人。 发出信号后,十几艘隐蔽在三山湾南部的“商船”开进青泥浦,从最前面的船上下来一队队身穿军袍、打着绿色缠腿的国防军步兵,立即接手了盐场的营防。 杨再兴率领二十名陆战兵换上盐场汉兵的装束,驱使十名汉兵赶着三车粮食、三车“加料酒”,往盐场西北七八里外的前关行去。 从青泥浦到前关的山陵有一条车马可过的官道相通,平时用来运盐,若遇海盗劫掠则方便骑兵驰援。 将近关口时,杨再兴不着痕迹地打量,果然如情报中所说,关门东侧和西侧共连有五座烽火墩台,只要关口有异动,烽火就会燃起。他们必须将烽火台全部拿下,若让金蛮子点燃烽火,闪电奇袭战就会败于此地,但他杨再兴绝不会让这种“失败”发生。 杨再兴心头涌动着建功立业的热血,但晒得棕黑的脸庞上却是无比的冷静,目光谨慎地打量着四周,又压低嗓门警告那些汉兵:“成则立功,告密者死!”那些汉兵见识过他的血煞手段,何况盐场的女真人都死光了,他们这些汉兵必定要被严重责罚,又眼见登陆的宋军威势赫赫,这些汉兵便都生了跟着搏一铺的心思,因此虽然心中惊怕却都点头不迭。 车队渐渐行到关墙下,城墙上的守兵看到牛车上露出的酒坛时,已经迫不及待地嚷起来,跟着便开了城门。 二三十名女真兵嘻嘻哈哈地走出来,带头的是位蒲里洐(谋克副职),见运送的兵丁都是汉儿,心下诧异,便按刀喝问:“阿呼孛堇呢?” 他在阎罗殿里等你喝酒呢!杨再兴心里嘿嘿冷笑,上前抱拳,低头恭谨道:“禀告孛堇,阿呼孛堇喝多了,其他孛堇还在喝酒,让小人先送些好酒过来,还有三车粮食,说是给关口孛堇的薄礼。” 那蒲里洐面皮一松,叫人检查牛车上的货物有无异状,又打量杨再兴面生,便问:“兀那汉儿,以前没见过你?” 杨再兴恭谨回道:“小人得阿呼孛堇赏识,前些时日才提了汉军牌头。” 那蒲里洐听他女真话说得流畅,又见他身材不高却隐隐有着矫健,便哈哈一笑,自以为明白阿呼为何要提拔这汉儿了,心中怀疑尽去,挥手让他赶车进去。 很快,从牛车卸下来的烈酒灌进了嗜酒如命的女真人腹内。这些酒封坛前都洒了曼陀罗粉,即江湖人称的蒙汗药,因为酒是烧刀子勾兑,浓烈呛喉,便将下药后的轻微苦涩味都掩了去,而且这些酒中下的药量都不生,约摸两刻钟后才会昏睡过去。女真人先让汉儿兵验酒,见 无异状便都呼喝着灌起酒来。就连城头轮值的女真兵都在这些“汉儿兵”的殷勤下将端来的一碗酒喝了。 就在一众女真兵都昏昏蒙蒙时,杨再兴率领三名陆战兵分别摸向东西两侧的烽火台,两人一组,用送酒做掩护。这些烽火兵倒是尽忠职守,竟能忍着酒虫子躁动,当值不饮。 杨再兴一边劝酒一边接近,猛地暴起,一腿扫倒那名烽火兵,跟着扑上去咔嚓拧断他的颈子。同组的陆战兵挥出的军刺被另一名烽火兵拔刀挡住,他提膝狠狠撞上那名烽火兵裆下,趁他闷哼弯腰时军刺跟着刺进肺部,连捅几下。 两人端掉这个烽火台,又继续摸前,故伎重施,突袭搏杀,先后端了另外两座烽火台。回转关口,东侧那边的两座烽火台也已被两名陆战兵端掉。 留守在关口的二十几名陆战兵已将城墙上失去大半战斗力的女真兵割了喉,并将抵抗的汉兵搏杀,跟着打开关门,吹响尖锐的短笛。伏在山坡灌丛里的二百名国防军士兵听见笛声,立即起身冲上关口,清理金兵,接收关防。 杨再兴已经率部推着载粮的牛车,沿着“长城”内道往西,突袭五里外的中关。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蒙汗药: 用曼陀罗制成蒙汗药,是何人何时发明,尚不知。但古书中有关此药的记载颇多。医书载:“神仙醉,押不芦,曼陀罗等药食之,令人轻身通神见鬼。”这里的通神见鬼是指产生各种幻觉。 宋代司马光在《涑水记闻》中载:“五溪蛮汉,杜杞诱出之,饮以曼陀罗酒,昏醉,尽杀之。” ☆、城关之战 三月二十一,清晨,微雨。 马蹄踏在杂草丛生的古驿道上,不疾不徐的声音带着一种从容,骑队的身影在守关军士的视线中渐渐清晰起来。 陡然一道高亢利落的吼声:“礼!” 肃立在关门左右的两排甲袍军士猛然擎枪立胸,城头垛口边,如同一排标枪的士兵动作整齐划一地抬臂击胸,发出沉浑而有力的砰然声音。 卫希颜圈起马鞭轻磕眉际回礼,策马进了关口,扬蹄而上,沿着“长城”内道一路往西。城垛上的士兵转身目送,直到骑队最后一骑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行礼的手臂才缓缓放下,心口的激动却如野火蔓烧般无法遏止。 “吾之马蹄所至,即大宋之土。” 卫希颜的坐骑扬蹄飞纵,马蹄铁敲打在城道上,溅起点点泥泞,一路从前关到中关再到后关,伫马立在“长城”最西端的城垛上,俯瞰西海湾的海浪拍打着陡峭的崖壁,激起层层白沫又退散,一浪接一浪,周 分卷阅读747 分卷阅读747 分卷阅读7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8 而复始地不停歇。 杨再兴满身慓悍之气地站在丈外,正向卫希颜禀告夺取苏州关的过程,末了,他语调铿然地道:“枢帅马蹄所至,已是大宋之土。”那充满锐气的眉眼仿佛出鞘的宝刀,正喧嚣地渴望着下一场战斗,“枢帅马鞭指向哪里,第七部的军刺就插向那里!” “不急。”卫希颜曲起的马鞭轻轻磕打着城垛,目光遥遥望向东北。 整个苏州关已经拿下,但她并不急着向北推进。 战争的目的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而不是夺取一城一地,尤其是对付女真这种国家,拥有庞大的疆域却只有几十万的部族人口,消磨他们的壮丁才是最佳战术。 就目前而言,如果急着突进,不但会迅速引来上京的关注,而且打下地盘后需要铺开兵力防守,对于才刚上岛的南廷军队来说并非上策。 “奇兵之后,就要出正兵。正兵之后,又要出奇兵,你们的军刺先备着,有用到它的时候。”卫希颜微微笑着,“至于现在,该是国防军上场的时刻了,你们可不能抢戏。” “哈哈哈……”城墙上的将士都哄笑起来。 巳时,东方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如雷声响,虽然隔了七八里远,关墙上的官兵仍然能够清楚地听出那是大炮的轰鸣。 “炮轰了!炮轰了!”关墙上正在忙碌地浇筑炮台的国防军士兵都往东望去,兴奋地咋呼,直到都尉一声吆喝:“干活,干活!修好炮台,有你们威风的时候!”众军士齐声哄笑,呼喝着干活,以那轰隆隆的炮声为号子,关墙上热火朝天。 *** 苏州关“长城”依山势而建,两边高中间低,金军当然选择地势较低的中关攻打。 从中关的城面上望下去,只见两边的丘陵山坡夹着中间一片不算开阔的平地,宽约五十丈,能容五十骑并骑冲锋。 便听一阵连番的巨大爆炸声响,掀起无数湿泞草泥,飞溅而起的炸弹碎片穿透了所有的阻碍物,包括披甲的骑兵和没有披甲的战马,阵阵惨嚎悲嘶的声音合在硝烟中弥漫开去。 冲锋的三百骑几乎倒下一半,幸存的骑兵赶紧勒马掉头,冲回阵营。 这种炸雷般的轰击将后面的金军都震住了,率军的女真猛安晃了晃被炸得嗡嗡作响的脑袋,瞪着眼不敢置信的模样,“这就是南人的霹雳砲?!”几位谋克、蒲里衍也都骇然瞠目。 这些女真骑兵是曷苏馆部的苏州猛安驻军,打过辽军却没打过宋军,只是隐约听说过南朝的霹雳砲声响如雷,却都不曾目睹,这会只道眼前就是传说中的霹雳砲。 女真猛安缓过神后,跃身上马,拔刀高吼:“大金国连南朝的京城都能攻下,霹雳砲再厉害也阻挡不了女真勇士的冲锋!”说着举刀喝令,“整队,冲锋!——女真无敌,铁骑无敌!” “女真无敌,铁骑无敌!”金军被大炮轰沉的士气又激扬起来,握拳捶打着胸膛嗷嗷吼叫。 号角声吹响,马蹄践踏着雨水泡得泥泞的平地,三百骑女真骑兵再次发起了冲锋。 细密的雨丝落在城关炮营都尉的眉毛上,渐渐凝成水滴滚下,却丝毫没有阻碍如石像般坚硬的眼神。“开炮!”都尉手中的三角旗猛然落下,震吼声音冲出胸膛。 “轰!轰!轰!……” 巨响的炮声仿佛将雨丝都炸裂开去,上百发炮弹再次落在关墙一里外的平地上,泥土雨水齐溅,浓烟中人仰马翻。 连续两次冲锋都被大炮轰退,女真猛安改变战术,命令骑兵和阿里喜步兵都分散开去,从中间的平地到两边的丘陵山坡地带,横出长达一里的战阵,攻打城关。 苏州关的城墙南陡北缓,因为主要防御从南方海路来的敌人,所以南面城墙高于北面城墙,北城墙仅有丈高,骑兵冲锋提缰跃马就能跨过,但两边的山坡地带阻碍马速无法跃关,只能冲到近前,再踏马插箭蹬杆上关。 此时,一里长的城关上,二百名弓箭兵散开上前,手中弓箭缓缓移动着,眯细成线的眼睛捕捉着攻上来的目标,拉弦待射。 虽然卫希颜的主要精力放在热兵器的研制上,但她很清楚至少二十年内热兵器无法完全取代冷兵器,因此南廷军队并未放弃弓箭兵和骑兵这两个兵种,反而改变了作训方式以适应更高的考核标准。 譬如弓箭兵,按照国防军步军的配置要求,每伍必有一名弓箭兵,每都必有三十一名 弓箭兵,即步射四比一的比例,经过五年的打造,不计马军,二十五万步军至少有五万合格的弓箭兵。 这些弓箭兵平日的训练目标是百步“移动靶”,驱赶兔子、野狗乃至捕获的野狼在八九十步外的广阔栅栏内来回奔窜,要求箭矢射中它们背上套着的尺长横靶,箭矢射空或者射中活物的都要惩罚。 最初,这种训练场面十分引人发笑,而且对弓箭兵的射击要求也比百步穿杨更刁钻,引起怨声无数,但这种训练着实有效,持续五年下来,每名合格的弓箭兵都是百步内的神射手,不求箭箭红心,但必须中靶。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军队的战斗力是用银钱堆出来的,南廷军队的训练似乎更加印证了这个道理。以弓箭兵为例,作训方式虽然很有实效,但耗费也高出很多,仅仅是那些移靶活物的花费,每年都是一笔大开销。 所幸南廷拥有富庶的江南和繁荣的海贸这两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即使军费庞大也支撑得起,这却是北廷无法相比的,即使有那银钱也是花费在骑兵、战车、弩机和甲胄上。 所以,单就步射弓箭兵而言,南廷弓箭兵若称第二,当世绝无第一。他们唯一缺乏的,是面对敌骑冲锋的实战。 城关上的二百名弓箭兵有一半是老兵,一半是从未战斗过的新兵,初次面对女真铁骑的冲锋难免紧张恐惧,但有了先前两轮大炮的轰炸声势,让这些弓箭新兵消去了大半临阵的紧张,握弓拉弦的手沉而稳。 平地上的骑兵冲锋已进入百步内。 这段城关上的弓箭兵指挥猛然大吼,“放箭!” “咻!咻!咻!……” 第一排五十名弓箭兵,四十枝箭射了出去。 这些弓箭兵每日训练前都会听到教官的吼训:不要浪费你的箭! 意思是:宁可让敌兵冲近你身前,也要确定必中才放弦。 或许两三息,也或许四五息,接连响起“咻咻”声,另外十枝箭也射了出去。 不论先射的箭还是后射的箭,每枝尾羽箭都命中骑兵的身体或战马的身体,三角形的精钢箭尖不仅能穿透双层铁甲,而且让中箭处流血更快,即使没有命中要害,也会使人或马失去战斗力。 “放箭!” “放箭!” “放箭!” 三段城关上的三名 分卷阅读748 分卷阅读748 分卷阅读7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49 弓箭兵指挥的吼令交错迭起。 二百名弓箭兵的羽箭先先后后射出,统共夺去了二百金军人马的战斗力,或者命中要害死亡,或者流血不止无法战斗——即使骑兵自己没有中箭,但失去战马的骑兵已经不是骑兵。 女真猛安色变,急急喝令吹号撤军。 整个苏州只驻扎了一个猛安,即十谋克三千户,按一谋克出 一百正兵和一百阿里喜计,一个猛安拥有一千名正兵(骑兵)和一千名阿里喜(步兵)。但青泥浦盐场和苏州关的失陷,已经让苏州猛安统共失去了五百步骑,今日出战的九百步骑也已折了近半兵员,再打下去损失不起,只得先行撤退。 但宋军却不打算任由金军安然撤退。 关门轰然打开,三百名全身披甲的宋军骑兵策马冲出,冲压成型的铁盔将整张脸都掩住,只露出了鼻梁,嚯嚯吼着向金骑追杀过去。 一百骑女真骑兵拨马断后,两支骑兵迅速冲近,吼叫着厮杀起来。 女真人的骑术胜过宋军骑兵,但宋骑的兵器更锋利,只有三四十斤重的长柄厚背刀并不算重,但精钢炼打的刀刃往往能够削断女真人的狼牙刺或刀枪杆柄,裂甲破肉更是寻常,这一消一长之下,双方骑兵的战斗力相差无几,人数多者便占了上风。 断后的一百女真铁骑全部战亡,南廷骑兵损伤五十余骑,折损比例二比一,除了以多胜少外,精钢护甲的作用也有一半。 卫希颜伫马高处观战,马鞭扬指笑道:“这场战斗充分证明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叶清鸿斜了斜眉:胜之不武。 卫希颜哈哈仰笑,“你当剑客比武呢?” 她笑罢又道:“两军交战,胜利有多种因素,天时、地利、人和、士兵的战斗能力等等,而士兵的战斗能力因素中,唯兵革之利不需要训练就可得到——拼的是国家的财力和军械技术。” “所以说,”她微微笑道,“这场战斗的胜利,是国力和技术的胜利。”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关于杨再兴:南宋抗金名将。祖籍相州汤阴(今属河南),和岳飞一地儿的,但祖父辈时已南迁至江西吉水,是南方人。 史上,宋高宗绍兴二年(1132),杨再兴才成为岳飞的部将。考虑其籍贯和从军经历,文中置为南廷之将。 ☆、袭扰战术 苏州关战役后,接连晴了几日,城关上的宋军忙着修筑炮台和城墙,务必要赶在金军下次进攻前,完善城防工事。 苏州的猛安孛堇率残部逃回苏州城寨后,就立即派出快马向盖州建安城的曷苏馆路兵马总管府报讯,并请求援兵。 兵马总管府立即派出三千步骑增援苏州,但军队才行出盖州地界,就接到后方传来的军令,先去增援穆州。 穆州是辽东半岛东部的一个大州,在苏州之北,盖州之南,东面全是大海,海岸线绵长还有不少深水湾,譬如州城东南一百五十里外的石人汪,就是一个两边有巨礁的深水阔湾。 南廷的十五艘水师战舰就隐伏在石人汪内,先以两百骑兵登梢船上岸,然后奔袭西北四十里外的会农县。 会农县有汉人、契丹人四百多户,女真人五十户,即一个蒲里衍。五十户女真人都住在一个寨子里,以蒲里衍的名“会罕”为寨名。 因为女真人还保持着原始的农牧渔猎制,所以每户都是大家庭,包括女真主人、本族奴隶、买入或掳掠来的契丹汉人奴隶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包括奴隶都计为该户的口数,一户约有八、九口男——会罕寨共五十户,计四百二十口男,但仅有甲士三十四名。 甲士指拥有战马兵甲的骑兵正军,女真人不交租税,无其它徭役,壮者皆兵,分为常备正兵和在户正兵。 常备正兵即常备军,金朝建国后才成定制,按一个谋克(300户)出一百正兵和一百阿里喜计,即:每户三丁出一丁为正兵,另出一口为副兵阿里喜。无论正兵还是副兵,他们的马匹、兵甲都是自备,平时驻军训练,战时立即出兵。 除了征调军中的常备正兵外,女真人在户的壮丁也是平时为民、战时为兵,但因为马匹兵甲需自备,所以每户能养多少甲士不仅跟壮丁口数相关,还跟财力相关。 会罕寨在穆州女真寨里算是中等,四百二十口男壮,有财力配备为骑兵甲士的只有三十四名,无马无甲的刀枪壮丁五十余人,其余一百男丁只有打猎用的弓箭,箭簇多是兽牙或硬木削尖,铁箭头的极少,至于壮口奴隶则不允许有铁制兵器和弓箭,持棍棒以充武力。 这样的武力对付精甲利器的南廷骑兵显然撑不住。 那三十四名骑兵甲士当先被精钢护甲的六十宋骑围攻射杀,那些没有马匹的女真步壮根本无法抵抗精钢铠甲的骑兵冲锋,很 快死伤殆尽,至于奴隶的战斗力就不用提了,敢于反抗的都被骑兵撞杀或砍杀,大多数奴隶都很听话地蹲下举手投降。 宋军只损失了二十五骑,迅速清点损失,并回收射出去的铁箭和战亡同袍的兵器,同时闯进各户门舍搜粮,全部扔到寨中空地上,和寨里人的兵器弓箭等一起浇油放火,最终烧得只剩下兵器的铁制部分,成了半废品。又将寨中所有牲口,包括牛羊幼马等全杀光,只牵走可以骑乘的战马,驮着二十五具战亡同袍的尸体扬蹄而去,留下一寨子哭泣怒骂的女真老幼、女人和奴隶。 当初,李宝、吴璘曾建言说:“要彻亡金虏,则男女老幼当尽杀之。男壮是兵员,当杀;老人是经验智者,当杀;□是兵源补充,当杀;女人繁衍未来兵源,当杀。” 这两人都曾目睹金军在河北屠杀村乡堡铺后的惨状,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卫希颜没有采纳这个意见,她道:“杀光女真族还有其他外族,屠杀只是下策,强大自己则无惧任何外虏。国家强大需要军队成为钢铁长城,这样的军队,必须拥有不朽的灵魂,但军魂的构建绝对不是残暴。以屠杀而言,虽然能使军队更快达到战争目的,但是,它也给军人的荣誉染上不光彩的血腥。一支荣誉被侵蚀的军队,他们的灵魂也会堕落,即使勇敢强悍,也不能称为军人了。” 对于南廷骑兵来说,他们不是匪徒,能够不杀那些无力反抗的老弱幼小,心理上当然轻松,至于烧光杀光寨里的粮食牲畜后,那些老弱女真人能不能活下去,就不是他们关心的了,毕竟,饿死人的事没有发生在眼前,更何况,那些牲畜尸体也是能裹腹的。 就在宋军骑兵分散搜粮时,一名壮健的女真妇人悄悄摸出寨子,奔到十里外的八石寨借了匹马,打马飞奔穆州城,哭诉说有宋人三四百骑烧杀抢掠,残暴无比。穆州猛 分卷阅读749 分卷阅读749 分卷阅读7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0 安大怒,当即点齐五百骑,驰往会罕寨。 这时宋骑正在攻打八石寨。这寨子建在半山坡上,寨里的人紧闭不出,人人拿着弓箭在土墙头严阵以待。宋骑也不强攻,斜马伫立在女真人弓箭不及的地方,呼喝叫骂不休。当骑兵统制的望远镜看见北方大队金骑扬尘过来,便立即呼哨一声,率军拨马而去。 五百金骑在后面追赶,眼见宋骑慌张弃了旗帜,一路往海边奔窜,率军的谋克下令紧追不舍。 临近海边两里时,那谋克隐约望见海面上出现大船的影子,又见那些宋骑奔到滩涂时,一 边慌张往后望,一边大呼小叫往海边跑去。 那谋克当即下令冲锋,“不要让南狗上船逃了,拿弓射杀他们!”五百金骑纷纷打马疾驰,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宋骑,并摘弓上箭,准备趁宋骑牵马涉水时发箭射杀。 这时,海面上的十五艘水师战舰已经一字横开,用侧舷面对岸上,当金军骑兵驰入望远镜视野一里时,开炮的鼓令擂响了。 “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让金军骑兵都懵了一下,跟着就有人或马被飞溅的弹片射中,摔落跌倒不迭。 金军骑兵正在全速冲锋,就算骑术再精湛,也很难立即勒马或拨马后转,加上突如其来的巨炮轰鸣,让马上的骑士茫然间没有及时反应过来。而就这几个呼吸间,水师战舰上的大炮轮次发射,炮弹没有停歇地落下,当金骑反应过来并拨马后撤时,已经死伤大半人马。更为糟糕的是,这种血肉横飞的视觉冲击瓦解了女真人的士气,纷纷打马直逃。 停在海滩上的宋骑立时策马追杀过去,摘下硬弓,一边追一边搭箭拉弦。 这些宋骑的马术不及女真兵,驰马回身射箭的本事更不及女真兵,但正面冲锋的射箭准头却是平日训练的要课之一,纵然不如步射弓箭兵那样例无虚发,但三箭中一箭的准头却是有的。 其实。无论步射还是骑射,说到底都是熟能生巧,只要有足量并且严格的训练,中原士兵完全能够缩短和游牧士兵在骑射上的差距。 而且,南廷骑兵的硬弓钢簇箭无论射程还是流血杀伤力,都不是女真骑兵的弓箭能比。前面逃跑的金骑只要中箭,如果不立即拔箭止血,过不多久就会失血过多而死,更何况是在急奔之中?即使女真兵马术精湛能够蹬里藏身,但战马却是藏不了的,一旦中箭,就是必死结果。 最终,女真骑兵活着逃回穆州城的不足百骑。 穆州的常备军也只有一千正兵和一千阿里喜,而作为主要战力的骑兵正军经此一战就折损近半。 宋骑经此一役后,越发猖狂地四处攻掠女真寨子,能打的就打,不好打的,就远距离射火箭,一旦望远镜里出现大队金骑,立刻呼哨逃去,无一例外地逃向海边。 金骑已经吃过一次大亏,再不敢追近海边,但还是被炮轰了两次——第一次是距海面二里之地,第二次是距海面三里之地。 这让金军吃不准宋人 的炮到底能射多远,为策安全,一旦宋骑逃入海边五里之地,金军就只得停马,大骂南人无耻无赖。 宋军这种游骑上岸骚扰、船炮海面接应的战术让穆州猛安焦头烂额,却又束手无策,只得向建安城救援。就在这段时期,与穆州西部接壤的复州也遭到宋军同样战术的打击。 建安城的曷苏馆部万户孛堇先后接到这两州的求援,遂各派出两千步骑增援,至于最先求援的苏州,因为处于辽东南端,相比穆复二州的军情居于次要,遂暂不派援,只令苏州猛安征召本地各族兵员,严防宋军往北攻打。 苏州猛安只得暂且搁下夺回苏州关的心思,一边往各寨县发征召令,一边派出探哨查探宋军动静。 然而,这些女真探马却被杨再兴的水师陆战兵一个接一个干掉。在接连三个小队十五骑探马都一去不返后,苏州猛安吃亏长了记性,探马再不敢接近苏州关。 于是,苏州的金宋两军保持了一段互不相扰的平静期。 宋军趁这段平静时日,加紧将苏州关工事完成,站稳了辽东第一步——宋军在穆、复二州的骚扰战达到了目的。 而宋军在苏州关站稳脚跟,就等同于隔断了金军攻打旅顺的通道,这就确保旅顺口军港能够不受打扰地修筑完成,并成为南廷军队在金国作战的稳固后勤。即使后来北廷水师在海上阻截南廷水师,也没能完全切断这条海上运输线。 *** 就在宋骑袭扰穆复二州时,卫希颜接到枢府发来的军报:三月初十,翟部克钝恩。 卫希颜吃了一惊,翟兴攻下了钝恩城? 这份军报是从钝恩发到陆奥,又从陆奥到枢府,再由枢府传到三山湾的战舰,从海路上绕了个大弯,抵达她手中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卫希颜甚至不知道,被迫提前攻打钝恩城的翟兴之部,现下情形如何,钝恩城是否还在他们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钝恩城:吉林省图们市西南。 ☆、曷懒之战 钝恩(吉林图们市)是金国曷懒路的北部最重要的城寨,踞于四水交汇之地,地理位置颇为重要,而它的东北部与胡里改路接壤,因两部多有争端,曷懒部在钝恩城的驻兵仅次于南面的路治城曷懒,要想迅速攻克绝非易事。 按照原计划,翟兴的部队应该是在等待金国抽调胡里改路和曷懒路的兵力之后,再发动奇袭闪电战,拿下钝恩城,那时内河与外海都已冰融,水师战舰便可从入海口溯统门江而上,将陆军兵员、后勤军械等运送过去,水师陆战队即可抽身而退,由陆军接守城防,攻城掠寨,扩大战果。 但计划出现了变故。 翟兴的部队在二月十九登陆后,就向西面急进五十里,进入统门江中游,沿着地势平缓的江岸往北,行出十几里后进入山岭包围的大河谷,大部队推赶炮车从冰面渡河到西岸,进入统门岭。二千人的水师陆战队分成四部,各寻隐蔽地带驻扎营盘,藏身以待时机。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半个多月,却有一支入山冬猎的女真队伍在追赶猎物时闯入了一营的营盘外围,虽然一营陆战队反应迅速将其全歼,但这支冬猎队伍的消失必然会引起钝恩守将的疑惑,兴许一两天内就会派骑兵过来搜寻,到时难保不会发现陆战队的踪迹。如果没有炮车,陆战队可以翻山越岭转移,但带着炮车只能走统门岭山道,很可能被女真人的瞭鹰、猎狗发现踪迹,引起大范围搜索就麻烦了。 幸而陆战队从留下的活口中审出一个重要消息,得知钝恩城的曷懒部女真族与毗邻的窝谋罕城胡里改部女真族之间矛盾尖锐,经常因狩猎、抢土地等发生争端械斗,翟兴与诸将商议后,决定 分卷阅读750 分卷阅读750 分卷阅读7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1 利用两部的矛盾,嫁祸给窝谋罕女真,挑起两城争斗,调虎离山,奇袭拿下钝恩城。 钝恩城的这支冬猎队伍原本是到统门岭捕捉雪狼——女真人信奉萨满教,以猛禽猛兽为勇,并且崇尚白色,如雪狼、白虎、白熊等皆为祥兽,敬献皇帝可得厚赏;这两年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大萨满道“祥兽添瑞”,各部女真争相狩捕图进献之功——孰料祥兽未得,被“窝谋罕女真”打了埋伏,全军覆没,只有一个被俘虏的十夫长侥幸逃出来,逃出前并偷听到“窝谋罕看守兵”窃窃私语,说他们的猛安亲自率队在长白山猎到一头白熊,明后日就会进献上京,云云。 这位十夫长逃回钝恩城后立即上报,钝恩猛安顿时新仇旧恨齐冲上头,次日清晨便带着五百骑兵不张旗帜地出城,奔向窝谋罕城通往上京的路道,意图 打埋伏,杀人抢兽。 这日,扮成汉儿的几十名水师陆战队官兵分成四五批陆续入城。 像钝恩这样的城寨地处金国腹地,不同于边境城池,城防并不严密,白天城门大开,方便百姓出入,傍晚才会闭门——那些扛着柴禾或猎物的“汉儿”缴了入城费后顺利入城,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这不能怪城门兵的松懈,谁能想到远隔千万里的宋军会攻打钝恩城呢?若说要提防的,那也是北面的窝谋罕女真,但两部女真虽然有纷争,却不会让汉儿掺入,更不屑于用汉儿当细作,城门兵对汉民的盘查反而比入城的女真平民还松活一些。 傍晚很快到来。 钝恩城夜里的防守很松懈,一则因为女真人不擅夜攻,从来不打夜仗,除非宋军夜袭——这对钝恩来说太遥远;二是因为部族间虽有纷争,但不能闹大,小规模的打打抢抢尚在容忍度内,一旦攻城就是宣战,面临上京的怒火和讨伐,除非疯了才这么干。 这便宜了潜入城内的水师陆战兵的行动。 城上的巡逻兵被无声无息地干掉,南城门被打开,两千水师陆战兵冲入城内,经过大半夜的厮杀,尽歼城内两千五百名金兵,随后炮车入城,安固城防。 次日傍晚,钝恩猛安带着一无所获的五百甲骑怏怏而回,在城门口突然遭到如雷般的炮击,被打得懵头懵脑的女真人还没反应过来,损失惨重的甲骑就又遭到来自后方的箭雨突袭,跟着是骑兵冲刺…… “卑鄙的窝谋罕部,竟敢私藏宋人火炮,夺我城寨!”钝恩猛安大吼着冲出去,至死都以为这是窝谋罕部的阴谋,尽管城上炮声隆隆,杀伤力超乎想象,却也绝不会想到攻打自已的是宋军——毕竟跨海而来,太匪夷所思了。 事实上,当曷懒城的女真军终于确定钝恩城是被宋军占了时,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卫希颜捏着情报叹了口气,虽然出现变故的具体情形还未尽知,但以翟兴之智和陆战队之锐,加上火炮守城的犀利,在维持城内安定的前提下,应该能够坚守一月。 “但愿翟兴醒目一点,将城里的汉民和契丹平民发动起来,打土豪,分田地,哦不,打女真,分牛羊,大棒加胡萝卜,整出几批守城炮灰,还有后勤民夫……” 不管如何,水师陆战队的死伤只会大不会小,作为奇袭攻坚的尖兵竟然折损在 守城上,想想都让人心疼啊! 卫希颜揉了揉额头,默默叹了口气,心里又忖道:女真悍勇以完颜部为最,其次为胡里改部,其三为婆速部……曷懒部人如其名,战斗力在女真部族中属于掉车尾,其中南曷懒又强于北曷懒,但南曷懒有高丽这个恶邻盯着,不可能抽出太多兵力攻打钝恩,钝恩北面的阿鄢恰10胨?潜?辈欢啵?蛔阄?澹?羰呛?锔穆烦霰?陀行┞榉沉恕Ⅻbr> “事态至此,虽未完全冰融,却也等不得了。” 卫希颜起草军令,令月前已开拔至日本虾夷岛(北海道)的国防军第五军即日起渡海登陆,抛弃辎重,穿山越岭急行军支援钝恩。 “抛弃辎重,轻装上阵,陆军的损失就大了……”幸好,已经逼近四月,至多再过半月,粮草军械等辎重就能船运抵达。 四月初,作为先遣队的五百陆军登陆统门江口,为赶近路翻山越岭急行军,摔死摔伤几十人,途中又有遭遇战折损,最终抵达钝恩的只有四百人。 此时,翟兴的陆战师守城已经整月,两千精锐的水师陆战队官兵只剩下不到七百人,炮弹早就打光,城内兵库的弓箭存货也已用尽,身体心理的疲惫都达到顶点……可以说,援兵来得正是时候,尽管才四百人,但随之而来的士气振奋却是最重要的。 三天后,第二批援兵一千人抵达;又三天后,第三批千人援军抵达。城内士气高涨。 之前,金军已先后调遣四千兵员收复钝恩,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死伤过半,宋军援兵的到来无疑将战况打回了起点,甚至更加恶劣,这让上京震怒的同时也感到了惊惧,不得不减少从胡里改路调往西部战场的兵力,集中南胡里改路和北曷懒路的兵力攻打钝恩,意图拔掉这根楔进后方的钉子。 战况越来越激烈,城内城外的死伤也越发惨烈,但随着时节变暖,浮冰消融,战场形势渐渐倒向宋军,当宋军的战舰溯流而上抵达钝恩东城水门时,城上扑天盖地响起的“大宋万岁”的欢呼声宣告了钝恩城的永久归属。 这一日,是四月二十五。 同日,藏身乙离骨岭的张宪部陆战师一千二百人奇袭南曷懒路的曷懒城(今朝鲜吉州)——曷懒路的路治城——与之配合的水师战舰自海口驶入乙离骨江,溯流而上直抵曷懒城南门外,五千陆军登岸,曷懒城易帜。 四月二十七,卫希颜抵达曷懒城。 她是一路“走”过来的,从辽东海沿着鸭渌江北上,出长白山到钝恩后再南下曷懒,千里风光地理览尽,将地图上的战略又细化了几分。 “东北地广人稀,于我军而言利弊参半,”她对水陆两军将领道,“利处是女真部族人少,兵员不能覆盖全境,故而大城寨不多,我军占据曷懒、钝恩这两个最大的城寨,等同在曷懒路扎下城堡,只要后勤能够保障,则守城无忧。弊处是地广、多山、军情不易通达,运输线漫长且地形复杂,很容易打埋伏,被金军阻截切断,影响后勤。 “所以,东北战场眼下不必急于攻城掠寨,当务之急是肃清城内、安稳内部,同时修筑登陆口军港,清理河道周边,确保运输线通畅,趁着冰融季节囤积军需,以两城为据点,和金军打持久战。”以有利于宋军的守城战渐渐消磨金军的兵员。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主持项目组的关系,影响了文章的更新,很是抱歉。项目是八月初开始,原以为可以保持一周或 分卷阅读751 分卷阅读751 分卷阅读7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2 者一旬的更新,然而事实证明低估了项目遇到的阻力,诘难很多,方案迟迟不能定下,某心理压力颇大,并非抽不出写文的时间,主要心理疲惫,影响了写文的心思和灵感,只得先放一放,一放便这么久了,惭愧。 估摸着项目的进度,原本元月中旬之后再更新,难得这个周末不去考虑工作,上午多年不见的老友相会,心情很是愉悦,晚上便先写了一章:) ☆、高丽出兵 五月,王师攻下钝恩、曷(hé)懒两座金城的捷报在南廷各路报纸醒目刊载,尽管绝大多数士人和百姓都拎不清那曷懒是什么地方,但这丝毫不能影响人们的的兴奋和狂热——向来都是辽、金北虏肆掠宋地,而今王师攻占金土,该轮到宋人扬眉吐气了!临安的士民百姓尤其是学子们,在继辽东捷报后,关注战事谈论战事的热情又一次高涨起来。 相对于民间的欢欣鼓舞,南廷朝堂的反应却非全为赞声,时至今日,仍有反对出兵的异论相搅,诸如“劳师远征,孤战海外,不利攻亦不利守,损兵而无寸益,徒耗国帑,拖累国政”之类的非议从未断绝,门下省谏官们的抨击章奏更是在赵构的御案上积了一摞。 谏议朝政是谏官之职,但下决断的仍然皇帝和两府(政事堂、枢密院),谏章再多也不足以动摇;况且以卫希颜在军事上的威望,也让许多心怀疑虑的朝臣不敢断言“远征必败”,姑且默然以作观望;而同意出兵的政事堂相公们也未必全都看好北伐,别有心思的更是欲待战事之失而借机打压卫希颜。 朝臣们心思各异,赵构的心绪也很复杂,一方面欣喜王师北伐建功,利于朝廷和天子威望提升,可与北廷争锋;另一方面,却又忌惮北伐胜捷必将助益卫希颜之威望,虽说现下就谈胜利还言之过早,但忍不住那隐晦心思:卫轲若战败将如何如何…… 不过赵构的脑子还没有发昏,知道现下谁才是威胁他皇位的最大敌人,不是金国,不是卫轲——而是大江之北的那个同宗之朝。 相反,年轻的北廷皇帝赵谌()对南面登基的康王九叔并无多少恨意,更多是嫉羡之心。 在去岁年中之时,十六岁的赵谌迎来大婚,按祖宗之法大婚即成人,可以亲政了。雷动也确实还政了,上章辞去辅政大臣,仅以太师掌三衙(殿前司、马军司、步军司)禁军。然而三省和枢密院之上有丞相,雷雨荼总揽军政要务,而三衙大权又被雷动掌持,赵谌的亲政仍然同以前一样,只是个空架子。 赵谌不甘又如何,他的细胳膊扭不过雷氏父子的大腿,而性格也继承了父亲赵桓的懦弱,雷动的威势在他心中投下难以磨灭的凛惧,雷雨荼外柔内狠的手段也让他胆栗,这么一比较就忍不住羡慕起康王九叔的“好运”,既有宰执秉政谦恭,又有卫相持军辅佐,君臣相得,比之他的境遇岂不好上百倍? 此刻,赵谌高高坐在垂拱殿的御座上,听着殿下众臣议论南廷北伐 战事,心中不禁涌起复杂心绪。在这位少年皇帝的心底,正被殿下朝臣讥嘲的南廷国师卫轲仍然是那位曾经深得皇父信赖倚重的驸马相公,在他心中有着深刻而清晰的印象,亲切中夹杂着崇敬,尤其与雷氏父子一对比,这种往昔的印象便更加鲜明——尽管彼此已成敌对,但少年的心底仍然固执地守着那些能让他温暖的回忆。 赵谌瞥了眼站在殿首的雷雨荼,已是五月的天气朝臣们都换上了夏衣公服,唯独这位丞相还穿着深紫的夹绵官袍,面庞也依然是苍白不见血色——据说这是陈年旧伤所致。 怎么就没病死呢,赵谌恶意地想。 他拢了拢神,便听殿下的兵部尚书韩肖胄正奏道:“……南军挟战船之利,将士渡海飞至,奇袭攻踞两城,恰如在金虏背上扎刃,令虏酋骇然不敢置信,其谋可谓胆大妄为,由此亦可见南军舰船之利,我朝不可不防。” 户部尚书张慤(qùe)接口,“南廷前几年大力鼓动通商倭国,又互派使臣,应是早有谋划,欲以倭国之岛湾为出兵之桥堡。不过,如今渡海之计虽似成功,但脱不了孤军深入之患,待金虏聚兵反扑,两城便如孤堡,后勤难继,白白折上数千将士。” 韩肖胄赞同道:“南廷陆地不接,大军孤悬海外,纵使陆续投入兵力,但北地冬长,一旦冰封则舰船无用,水路不通,则粮袜军资难以及时运达,且易遭虏骑伏袭,战事胜局实为渺茫。” 所谓“胜局渺茫”的话已是说得比较委婉了——尽管南廷军队的渡海奇袭令人匪夷所思的成功了,但这个时代海洋乃危险不可深入之地,人们普遍对海洋怀有畏惧,而没有陆地相靠的海外战事自然不被人看好,战争和统治都是不智之举,纵然南军曾经兵压三佛齐并辖治华宋之地有了成效,但在北廷朝臣眼中,那是南洋小蕃不堪一击,岂可与女真这等强虏大国相比?事实上,自从南廷出师辽岛,北廷朝野就多有嘲笑南廷为图争功、争面子的愚蠢不智,遑论是比辽东半岛更加遥远的曷懒路? “……南面是为争功而利欲熏目也。” 又有大臣断言,“卫轲自大妄为,不顾利害怂使远征,纵有小捷在前,必致大败在后。” 这似乎是众臣的公论了,时任签书枢密院事的唐重却怀着慎重之心,出列奏道:“南廷卫轲非徒有胆勇而无谋略之辈,既敢挥师远进,必有所恃,不论南廷出兵是争功还是拓疆,我朝都不可小视。 “再者,观南军在辽东岛建关立城,水师配合步军,疲扰金地,已有踞稳之势;而金虏正在幽云与西北之地三面作战,辽岛、曷懒皆为本部族兵,兵力有限,若南军不急躁而进,稳守坚垒,未必不能持久——胜负还得观后续,现下未可断言。” 便有大臣立时疑道:“签枢是否高估卫轲之能?” 唐重道:“兵家之道,宁可重敌,不可轻敌。” 这位枢密大臣是被雷雨荼一力简拔起来的知兵文官,在入枢密之初就对执南廷军事的卫希颜高度关注,分析其性格行事,定之为奇诡之道,往往不到结局难以预断,判其行事便更多几分谨慎,然此际他不欲与朝臣就此多作争辩,跟着又奏议道:“姑且不论南廷出师海外愚蠢与否,但其参战于本朝却是有利,一则可分散金虏兵力;二则南廷兵力投入越多,耗费国帑越大,而占地所得远不如其失,长远观之,是耗其国力而益本朝也。” 众臣一想是这个理,神色都愉悦起来,既然南廷出兵于本朝有利,那就只管拢着袖子看热闹呗。 韩肖胄又道:“南军既占曷懒城,估计高丽王再也不忍袖手,先前‘坐山观虎斗’,这会老虎窜到曷懒甸,还忍坐观乎?!” 众 分卷阅读752 分卷阅读752 分卷阅读7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3 臣都哈哈笑起来,到时三方混战,曷懒甸可有得瞧了。 *** 五月初十,高丽打着助大宋宗主国出兵的旗号,向金国宣战,集结水陆大军,全面进攻婆速、曷懒二路。 宣战檄文是在出兵之后才抵达大宋朝廷,礼部侍郎宋藻抑扬顿挫地宣读着这份很是义正辞严的檄文,名可秀听着就笑了起来,“……誓师征讨虏贼,光复故国旧地?” 宋藻撇嘴嗤声,“王氏窃冒‘高丽’国号,真当自个是‘高句丽’了?恬颜之辈,皮厚如城墙。” 他话中的“高句丽”是起源东北的少数民族,活动在浑江、鸭渌江一带。汉武帝时期,于东北设玄菟、乐浪、临屯、真番四郡,对东北地域实行郡县之治——高句丽的居地即属于玄菟郡。也就是说,至少在汉武帝时期,高句丽已经成为汉代的编户齐民了。汉元帝时期,中央王朝同意高句丽建国为地方政权,赐给高句丽王汉官服饰、衣帽和仪仗,由玄菟郡朝廷管辖。其后中原政权更迭,皇帝替换,但高句丽作为地方诸侯王的地位始终没有变,唯与中央王朝的关系是“叛服无常”。 东晋安帝时期,中原王朝封高句丽王 为使持节都督营州诸军事、征东将军、乐浪公,高句丽遂行“征东”事,统治重心往南拓展,并将王城从国内城(今吉林集安市)迁至乐浪郡的治所平壤城,并向南拓展,威胁岛上(朝鲜半岛)的两个三韩族政权——北部百济、东南新罗。 新罗与百济结盟对抗高句丽,但之后新罗沿东海岸北上的扩张招致百济不安,百济又与高句丽结盟,进攻新罗。新罗处境危急,吁请唐朝出兵。唐朝正对高句丽的反叛不满,于是在新罗配合下,灭百济、高句丽,在其地设安东都护府,管辖大同江以北至辽东地域,而大同江以南则归新罗——包括原百济在内。至此,原三韩部落地域完全统一于新罗。 在高句丽灭亡二百五十后,新罗大将王建举兵篡位,以“高丽”为国号,宋藻斥其冒充高句丽,这是因为在高句丽政权存在时,中原王朝的史书记载中又称其为高丽,作为高句丽的简称,而王建以“高丽”为号显然是打着指鹿为马的主意。 事实上,这完全是两个政权。 而王氏高丽故意对国号的混淆,即充分表露出北进扩张的野心。其立国后,为争夺大同江以北的地域,先后发动北侵战争,将疆域扩张到大同江以北直至清川江流域,又三次入侵曷懒甸,被兴起的完颜部女真联合长白山三十部将之击退;然其野心未死,在辽金战争之际,又打到鸭渌江东岸的保州城,后被金军打回清川江。 而今,金国正被宋、夏、前辽余军结盟进攻,陷入三面战争之中,王氏高丽的北扩野心又熊熊燃烧起来。但之前只是集结兵力备战,打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想等金军大损不得不抽调婆速、曷懒路的兵力后再出兵;孰料,远隔海外的大宋南廷竟然中途插足,以令人瞠目的天外降兵之势攻占钝恩、曷懒二城,后者更是路治之所,由此再往西进,即是四百里丰水之原——曷懒甸,扼住高丽东北门户。 至此,高丽再也忍不住了。 大宋南北两个朝廷对于高丽人的野心都看得清楚明白,对其宣战出兵早就在意料之内,而其檄文中悍然以高句丽后人自居,其冒认祖宗的恬颜无耻,让熟晓历史的大宋士臣都颇为不齿。 而宋藻更是毒舌,说:“王楷索性将都城从开京迁到平壤,岂不更方便指鹿为马耶!” 王楷即现任高丽国主。 名可秀哂笑,“尔辈有胆乎?” 宋藻哈笑了一声,平壤是以前高句丽的王城 ,就坐落在大同江南岸,距离金国婆速路的保州城不过二百里,金骑先锋一日便可纵抵城下,王氏安敢迁京于此,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呐。 礼部侍郎晃了晃檄文,继续宣读下去,读到“挥师二十万”时他啧了声,道:“王楷莫不是将王宫禁军也算进去了?” 这话真够削人的。 在宣战檄文中夸大己方兵力是常有之事,但高丽出兵虽不会有宣称的二十万之多,但整个国家养兵肯定不止二十万,绝不至于王宫禁军都派去“北伐”充数——礼部侍郎的舌头的确够毒。 ……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了1月中旬更的,现奉上一章~~~~~~下章更文时间,呃……在下旬吧。 ☆、烈火烹油 很快,高丽出兵的消息四方皆知。 西夏和耶律大石的契丹阻卜联军能及时得到消息,来自于北廷的友情通报——三方目前仍是攻金盟友。自然没有哪方相信高丽宣称的二十万兵力,不过,即使只有十万兵马,对于眼下的金国而言也是雪上加霜。 当前,从整个战局来看—— 在燕山府路,也即幽州路,金军已失去包括燕京(北京)在内的大部分城池,并受阻于西北的长城居庸关外,而北面退到长城古北口外,唯据守蓟州北的遵化城,以及东部的平、滦二州; 在西京路,也即宋人所称的云中府路,金军已经失去应州、灵州、蔚州、朔州、武州、弘州六地,即西京路的南部和东南部尽被宋军占领,金军占据北部宣化州和东部奉圣州,并继续坚守西京城(山西大同),而宋军采取围城打援的战术,将金军后援不断拖入这个泥潭中,而金军的攻势也渐渐显出乏力; 在阴山之南的丰州(内蒙呼和浩特)一带,完颜宗弼(兀术)的大军与西夏军僵持不下,若论战力金军更胜一筹,但夏军兵力占优,且后继兵员不断,其领军主帅是有西夏第一将之称的夏主之弟——晋王察哥,将略不在宗弼之下,而作战经验尤在宗弼之上,金军即使有铁浮屠,也仍然无法击溃夏军,战事结束遥遥无期; 在阴山之北的大草原上,完颜宗翰(粘罕)的大军与耶律大石的契卜联军转战千里,金军渐占上风,但契卜联军的主力未损,加上双方都是骑兵作战,不能胜便跑,而契卜联军对大漠草原的地形显然更熟悉,金军想歼灭耶律大石的主力绝非易事,战事还得持续下去。 就在这种情势下,大宋南廷和高丽相继出兵辽东、东北,在金国这只大骆驼的屁股上扎了两刀,明眼人都能看出,金国局势危矣。 察哥和耶律大石均闻讯大喜,仰天而笑,“天助我也!”军中士气也重新鼓舞起来,人人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就能最终获胜。 但对金军来说,这是个噩耗,意味着他们不但得不到后方的兵员补充,甚至连军资补给都将受到影响——五线作战,任谁也吃不消啊。 随着“五国攻金”的消息被传播开去,大漠诸部也在暗流涌动。 耶律大石派出特使游说汪古、室韦、乌 分卷阅读753 分卷阅读753 分卷阅读7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4 古、敌烈等大漠强部,鼓动说“五国联盟讨伐金虏,女真必亡,灭金时机已至……”阻卜九部的人也跟着煽动,说再观望下去, 大块的肥肉就要被宋、夏、契丹给吃去了,大漠诸部到时候只能喝点肉汤,云云。 这般几番游说之下,大漠诸部都有些意动,却没有立即允诺出兵,只是私下与耶律大石订立盟约,约定“灭金复辽后,诸部称属但不纳贡”,一旦时机成熟,诸部便出兵攻金,光复辽国。 且不提北部大草原的风云暗动,高丽人在东南边的进军速度很快,设西北面行营和东北面行营两军,各统八万兵力,由陆地、水面分九路发起全面进攻,突袭婆速路、曷懒路的五座边关城堡。 在高丽军的全面突袭下,金军各边城无法互援,且兵力悬殊过大,不到大半月,诸边城都已陷落。 先是清川江北面的定州被高丽军攻破,跟着水陆两军齐进,又攻下鸭渌江海口段的婆速路重镇保州,高丽水师由此直入鸭渌江内河,对鸭渌江南面的安州、古丰、江界三城形成腹背包围并很快攻破,跟着西北面行营军跨入鸭渌江北,威胁开州、桓州。 东北面行营军攻占了曷懒甸东南九城——这九城曾经是高丽人第二次攻打曷懒甸时强行修筑,南北距百里,东西二百里,后被女真人打败,撤出九城,女真人随后进驻置为关堡,但每城兵员都不多,在十倍于己的高丽大军进攻下节节失陷——高丽人随后深入曷懒甸二百里,北距金国惠山城三百里,东距曷懒城二百里。 相较婆速路的战事,曷懒路面临南廷和高丽两面夹攻,形势更为恶劣。 曷懒部女真原本正聚集兵力进攻南廷宋军占领的钝恩、曷懒二城,孰料先是被宋人的火炮打得灰头土脸,跟着是重甲步军正面迎击、骑兵两翼游袭,将女真人打得次次败退,统共死伤七八百人不止;曷懒部女真不敢再强行攻城,便琢磨着用骑兵伏袭宋人的运粮河道,但就在这时被高丽人捅了屁股,号称二十万大军,比宋人还要来势汹汹。 曷懒部撑不住了,赶紧向上京告急求援。 与此同时,婆速路的求援也到了上京。 金帝完颜晟立即召开御前会议,诸勃极烈和大臣们心里都很沉重。 算算日子,从去年十月攻宋起,金军已经连续作战七个多月,并且被敌国攻入了本土,之前除了灭辽战争外,女真人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沉重的战争。 曾经,女真打败了强大的辽国契丹,但辽国那时已是日薄西山,辽军数量虽然庞大,内里却已腐朽不堪,且士气低迷 ,军心不齐,加上天柞帝的瞎指挥,女真可谓节节胜利,坚不可摧。 而今,拥有强大国力、又有强大武力的宋人简直令人畏惧,不仅步军能硬抗骑兵,甚至连铁浮屠都在宋人轻骑兵的正面作战中全军覆没,以血淋淋的胜利将女真勇士的骄傲践踏到脚底,这对女真人作战的信心可谓沉重一击。 除了武力强大起来的宋人外,晋王察哥为帅的夏军和耶律大石为帅的契卜联军,也都是骁能善战之伍,其战斗力绝非昔日天柞帝统领下的几十万辽军可比。 更是让金人牙痛的是仿若天外神兵降临金土的宋室南廷军,盖因卫希颜在金国的“凶名”太甚,可谓是杀威赫赫,提起“卫轲”二字便让人不自禁地想起昔日萧国师灰飞烟灭以及隔空拨弦瞬杀三百金骑的情景,然后想到此人就在金国之内,顿时让人脖子根都忍不住飕飕飕的发凉,简直就是大杀器啊,金帝完颜晟睡觉都不安稳,将寝殿侍卫增加了一倍不止。 现下高丽人又汹汹而至,即使实打实的只有十四五万军队也绝不是纸糊的老虎,但完颜晟有信心,只要调集起一万女真军,就可无惧高丽——问题是,金国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从哪里调出这一万人来? 就在四个月之前,金国已从上京抽调一万五千兵力救援燕京和西京;之后又诏发征兵令,凡女真户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丁皆在征兵范围内,每户抽一丁,凑齐一万甲士充到幽云战场;在最近的一个月前,又刚从胡里改路、婆速路各调两千人马,分别投入阴山南和西京路……还能从哪里调兵? 上京驻有两万女真精锐,但这是戍卫京城的兵力绝不能调;驻扎在临潢府路的东北路招讨司有一万五千兵马,但要防着大漠诸部的异动也不可抽调……难不成,又要征兵?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除了兵员问题外,金国还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大军补给压力。 当初,金军在灭辽和攻宋战争中,都是依靠劫掠来以战养战,不需要顾虑大军的补给;但现在,金军是在本土作战,总不能劫掠自个百姓来以战养战吧?!若真如此,恐怕不等敌国攻入,就已闹得民怨沸腾而灭国了。 完颜晟很头痛,这五处大军的补给要怎么办? 想起攻宋之初,东路金军从宋人河北掠回大量财货,分批押送回金境,后来宋人反攻入边境,这些财货中属于粮食军械的大部分都留在燕京,以作备战,孰料燕京被攻破,那些粮袜就都中 饱宋军之腹了——完颜晟想起就觉得肉痛,完全没想到这原本就是宋人的;至于西路军从宋境掠走的粮袜供自个都嫌勉强,还在伸手向上京要呢,哪还有多余的嚼头供给别人?! 而去年金国刚遭受过一场大雪灾,国内景况糟糕,对草场牲畜粮食的影响遗害至今,如果再次强行征粮,后面带来的恶劣影响只怕也很难收拾。 完颜晟很发愁,众大臣也很发愁。 完颜晟躺在垫着白虎皮的锦炕上,脸色腊黄,在战场上的陈年旧伤拖累了他的健康,加之攻打宋朝以来的种种战事失利,彻底摧垮了这位还不到五十岁的金国皇帝的身体……他沉沉咳了两声,就着内侍的手喝了口蜂蜜水,顺了口气,终于开口做出决断。 “……下诏,再征兵罢,凡十四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男丁,皆入伍;”完颜晟咳了两声,又道,“再诏纳赋令,加税一成,咳,并增力役。” 征兵令针对是女真户,不仅要出男丁入伍,还得自备粮食军器,所以一向不纳税也不服徭役,但全部出丁已是足够沉重的负担;至于加征的粮税和力役则是针对女真之外的部族,主要是汉户和契丹户,不仅要提前交纳多加了一成的粮税,还得出人力运粮、修筑工事,这对契、汉平民而言,也是足够沉重的负担——更何况,之前已经强征了一次。 众勃极烈和大臣们都沉默着,没人出声。 完颜晟看了眼国论勃极烈完颜宗干。 完颜宗干狠了狠脸色,道:“附议。”就这么干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皇帝和国论勃极烈都开了口,其他几位勃极烈也都没 分卷阅读754 分卷阅读754 分卷阅读7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5 有了异议,再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勃极烈会议通过,征兵令和征税役令便是板上钉钉的既定政策,大臣们接下来需要讨论的便是怎么征的细节了。 完颜晟疲惫地闭上了眼。 大臣们才刚散去不久,知枢密院事时令爱又返回御殿,入见面奏。 “……宋人只求燕云,没有亡我之心;夏人求阴山之地,亦无亡我之心;高丽贪婪高句丽故土,垂涎辽阳、婆速、曷懒诸地,其国小力微,无亡我之力;如宋室南廷,兵锋虽锐,战器亦利,然能跨海而治?——无外乎求利尔。是故,有亡我之心者,唯耶律契丹尔!” 金国是灭辽国而代,耶律大石要复辽,必要置金国于死地,不会是抢些地盘、利益就 能满足,那是要打到上京,彻底灭了女真才甘心。 而如西夏、高丽者,是想割几州几城之地,扩大狭小的疆域,至于亡金之心?——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肚子能吞得下一个大国。 在金人心中,只有宋朝才是能和金国相提并论的大国,而宋人对对燕云十六州的执着,拥有汉人血统又熟晓汉史的时立爱是十分清楚的。 宋人所称的燕云十六州,即长城之内的十六州,过了燕云,就是关外,而关内,必须是中原王朝直接辖治,以踞关隘之险拒胡人于长城之外,而丧失了燕云十六州,就意味着中原王朝丢失了防御胡人的天险,通往河北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踞了……宋人如何焉能不执着?! 时立爱道:“当世大国,唯金与宋尔,一旦宋人兵止,则可他路敌人皆无惧尔。”抽调出燕云兵力就能腾出手来收拾困局。 完颜晟听出他话中之意,一双似乎昏浊的眼睛陡然锐光崩现,声音变厉,“时卿之意,是要议和,割燕云与宋人?” 时立爱俯身连连叩首,道:“圣主明鉴,而今我朝五面受敌,兵员粮袜入不敷出,征兵征税又使生民不堪重负,久之必遭内乱,到时内外交患……辽之覆亡便是前鉴。想当年,太祖为了攻辽而联宋,便是让出燕云之地,待国之大定后再图后事。” 意思是,当年太祖皇帝都能屈能伸了,眼下与宋人议和割让燕云,也是权宜之计。 “而今宋室南北分裂,为王朝正统之争将来必有一战,斯时即我朝再图燕云之时。” 说罢,他再度叩首下去,语中微带哽咽,“臣知此议有辱国体,然臣蒙受圣主之恩,遭逢国难之际,唯有冒死进言尔。” 完颜晟深吸口气,又缓缓吐了出去,抬手虚扶了下,道:“时卿乃谋国忠言,忠心肝胆可见,吾不罪之。” 时立爱长揖而拜,“圣主英明!” 完颜晟眯了眯眼,眼前揖拜之人是他素来所重的汉官,原意是为嫡长子宗磐培养足堪大用的辅弼之臣,孰料东路军的覆败使宗磐失去了储位,但完颜晟并未多加苛责作为中军参议官的时立爱,反而委以燕京汉军都统的重任;后燕京兵败,时立爱等败军文武之臣都受到了贬谪,但不久之后,完颜晟又重新起复他为侍中,拜南院知枢密院事,掌汉军事,足见对其倚重——时立爱对金主自是感恩而事忠。 完颜晟对时立爱这般信 重除了看重其才能外,更是为其子宗磐考虑。如今,储君已诏立为完颜亶——太祖皇帝完颜阿骨打已逝的嫡长子宗峻之子,完颜晟的侄孙——皇位又回到太祖系,而宗磐不仅失去了储位,还被责去勃极烈之位,此消彼长之下,以宗干——完颜阿骨打的庶长子——为首的太祖系势力越来越大。皇帝若不为儿子留下些可用的人手,只怕他薨逝之后,宗磐就会被宗干、宗翰两系吞得骨头渣子都不留。 躺在御榻上的完颜晟能够感觉到,自已的生命力正在一天天地消逝……能支撑的时日已经无多了,在合眼之前,总得给大金留下稳定之局,也要为子孙后代考虑。 “时卿拟出章程,明日呈奏。”皇帝道,心里已经下了决断。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某抽空回:) ☆、幽云之治 六月,即便是幽州路的易州也已迎来了盛夏的酷热。 在金军全面败退出河北之地后,负责整个战事指挥的行衙便由北伐大营取代了两河制置司,而北伐大营的行辕就驻在易州(河北易县)城内。 雷动以太师任北伐都督军事,统领北伐大营军事,又将十几万宋军分为东、西二道行营,分别指挥幽州路、云中府路的战事。 原两河制置使宗泽授任西道兵马总管,雷动则亲兼东道兵马总管,不仅是对幽州路的重视,而且也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除了雷动、宗泽之外,任谁做东道兵马总管都不能在威望和军功上能够压下三位副总管——曲端、张所、岳飞,尤其曲端更是心傲眼高之辈,若任命不妥引致将帅不和,则大好局面也将遗患。 现下,幽州路除了东北地域外,其余地方皆已落入宋军掌控。占领区除了幽北偶尔还有小股金骑游袭骚扰之外,大部分地方尤其是幽西、幽南地区都已平静下来,接下来的要务就是安定民心、恢复生产,尤其后者更攸关北伐大军的粮草补给。 宋军从河北攻入幽云之初是采用胡族的以战养战之策,以抢掠作为补给,但当这些地盘成为宋军占领区后,就不能再抢“自己的百姓”了,于是粮草供给就成了迫在眉睫的紧要问题。 所幸,宋军在幽云“抄尽女真户”获得的钱粮尚能补足短期之需,加上从燕京府库缴获的大量粮袜军资,也能抵一月之用;但这场战争不会在短期内结束,而国内河北两路被金军肆虐后,百业凋敝,亟待恢复,朝廷必须拨出钱粮救济灾民,召回逃亡百姓重垦,朝廷需要运用大量的粮食储备,不可能全部支应北伐,因此尽快安定幽云人心、恢复生产就成为当前最紧迫的任务。 北廷幽云宣抚司立即发布《安民令》,除了女真户全部军管外,其余百姓皆安定不受扰,官军维持州县秩序,平定趁乱聚为匪盗者,又召逃亡百姓回乡,官府复其田产,云云。 跟着,宣抚司又颁布《减免杂赋兵役令》,将之前金国加诸在汉户和契丹户身上的沉重赋税、兵役和名目繁多的杂税或减或免……此举得到燕云地区汉契百姓的拥护,对先前宋军入境劫掠的恶感也减了两分。 之后,宣抚司又颁布《释奴令》,将原本隶属于女真户的汉人、契丹奴隶都释为平民,由官府发给土地,并借贷粮种耕牛农具等,头一年不收粮税只还本……这让汉契百姓对北廷又增了两分认同。 在一系列条令之后,北廷以朝廷制书的最高诏令形式颁布了一份制诏——《幽云诸北地汉民回归华夏诏》。 这份诏书影响深远,后世评论说“这是幽云汉人在脱离中 分卷阅读755 分卷阅读755 分卷阅读7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6 原 王朝二百多年后,从心理上再次融入中原的重要转折”。 诏书上道,北地汉人与宋人“同族同血统,共为华夏”,盖因当朝者昏庸,方致同胞沦入番夷,而今中原图强,誓师收回祖宗故土,迎回同宗血脉,“视与宋民同,亲近如子民”。 这和北宋朝廷对幽云汉人的态度截然相反。在北宋上下心中,那些生活在敌境之中、着胡服、用胡礼、习胡俗的汉人,己经是异类,宋人骂之为番人,而朝廷君臣也视之为“番夷”,歧视,不信任,欺压……因此在北宋朝廷收复燕云后,燕云百姓对宋室并无多少归属之心,反而因为赵佶君臣的昏政而怨愤离心。 《华夏诏》毫不隐晦地指责先帝道君皇帝昏聩,历数弊政“失幽云人心者二:一换官,二盐法,尽失士人百姓心……” 其一“换官”,是指宋朝收回幽云后,就将本地各州县的大小汉官调至内地任职,而另行指派宋官治其地,此举即是不信任原辽朝汉官,故朝廷不敢令其继续在原处为官,但换的官职多不如原位,一些不得不赴朝廷换官而致穷困者,甚至弃官越境逃去……幽云士人皆积怨在心。 其二“盐法”,是朝廷的又一昏招,赵佶君臣不顾辽朝统治时幽云盐价比内地低的实际情况,照搬宋廷盐法,将幽云盐价抬高,而在官府滥抬盐价的同时,又有宋商的投机生意扰乱盐市,令幽云汉人不堪其负……譬如当时燕京的盐价是每斤十一二文,比宋朝便宜得多,而宋朝派去的榷盐提举官利令智昏,“不念新附之民,贪功生事,每斤至二百五十文或二百八十文”,盐价升了二十倍不止,莫怪燕京百姓都对宋朝怨愤在心了。 除此二者之外,赵佶君臣在幽云又施行了一系列愚蠢的政策,最终使得幽云汉人离心离德,这不仅仅是因为从皇帝到朝臣都对幽云之地体政不明,也是因为宋人对幽云汉人的长期偏见所致。 《华夏诏》直斥赵佶昏政乱幽云——按避讳惯例朝臣不议先帝之失,雷氏父子却是无此顾忌——令幽云汉人读之听之皆大快人心,对现在的宋廷又增加几分好感。 虽然不知道现在这个宋廷是否真如诏书中所说的,对幽云汉人“以子民待之,视与宋人同”,但朝廷制书用宣诏天下的形式做出了承诺,松动了他们心理上对宋朝的隔阂,至少,令人可期之。 跟着,北廷对幽云各州县官员的任命表明了执行诏书的决心,一是大胆留用幽云汉官中的贤能者,对个别出色的甚至提拔委以重任,而无德无能方去职以宋官代,或是在当地推举贤能任之;二是对有亲人族人任官于金国朝中或地方者,不做连带入罪……这些举措既表现出宋廷对 汉官信任的姿态,同时也意味着朝廷将继续维系幽云上层汉人的利益。 这在当前无疑是十分明智的。 幽云诸州历经辽、金统治已有二百多年,一些上层汉人已经进入了辽金的统治圈子,其家族也已打下基业,兴旺绵延,当然不希望因为宋朝收复幽云的战争破坏他们的根基。北廷要想治稳幽云,就必须维护这些上层汉人——官宦、士人、望族——的利益。 当然,之后北廷也少不了分化、拉拢,打倒一批,扶起一批……诸如此类的手段雷氏父子都是高手。 采用这些举措之后,北廷安定幽云人心的目的便达到了十之七八。 随后,雷动便着手推行“一令一法”,就地措置北伐大军的粮草供应。 “一令”为军屯令。 军屯最初是北廷为了解决裁军安置而设。 建武元年北廷兵改,实行强军汰弱之法,对禁军、厢军各立标准,考核下来统共有二十万军士不合格将被裁汰,这些人大多是世代军户,若归置为民,朝廷必将花费数目庞大的遣散费,安置不当还会引起乱子,而且,若将这些老兵痞归置回各州县为民,恐怕对当地治安也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于是北廷决定将之转为军屯户,相继在西北、河北沿边的地广人稀地带划出军屯铺,朝廷给粮种农具等,收成的五成归边军,五成归军屯户自个。此举既让朝廷节省了每年几十万贯的军费开支,又对裁汰兵员有了妥善安置,也给边军解决了部分粮食,可谓一举数得。 但军屯策令也非尽善尽美,譬如屯田之地就有肥瘦不均的,而且边地也没有那么多的良田分给军屯户,就有分到贫瘠地方的,也有水源不便的……总之,抱怨不满者有之,希望换地者也有之。 对于这种景况,北廷在裁军之时便有成算,那些分到劣田的多是三四十岁的壮年军户,虽然军营操练不合格,但当农夫还是有把子力气,也能经得起再次开荒的折腾——去年十一二月,这些军屯户就先后接到了兵部下发的换屯令。 虽然这些军屯户对于换屯幽云很是惶然,但身上还带着个“军”字,就意味着必须服从军令——不愿意服从也行啊,彻底转军为民,也就不再享有“军屯纳粮外,不再担其余税役”的待遇了,太不合算——接到调屯令的军户们都收拾家当,准备行程,朝廷留下了十分宽裕的时间,足够他们赶着牲畜、拖儿带口地慢慢上路。 当他们到达幽云边境时,路上已去了三四个月,这时北廷已经打到幽云境内。军屯户们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各赴屯区,一路耳闻目睹的官军声威渐渐给了他们一些底气,等到了屯区,手指捻起脚下的泥土,一个 个都欢喜起来。 这些田果然都是良田,虽然未必尽是上等的肥土,但比起以前分的田地已是好太多了。屯户们安顿下来后,便都鼓足劲儿干起来,已经有过四五年屯田的经验,这些军汉们不再是最初做农事时的笨拙,很有些庄稼老把式的架势了。 而且,他们还有“帮手”,每三户都配一户女真役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幽云地区的女真户,被北廷抄户军管后分批送到屯田区,其中包括宋军俘虏的女真兵。 宋朝是个讲究仁义道德的王朝,不仅国内禁止平民为奴,而且也不允许将俘虏变为奴隶——至少明面上不允许,暗地里的私贩行为却很难禁绝——雷动将之斥为读书人的迂腐,但也不愿背个“战俘为奴”的坏名声,于是换了个说法,变俘为役工,必须为朝廷服力役十年,当然,朝廷要给工钱——一文、两文也是钱嘛。 若按雷动的想法,这些觊觎中原的胡族当然是杀了干净,但大规模屠杀女真平民必会招致国内士人的诟病,倒不如换一种方式,将他们禁锢在土地上,慢慢磨去这个渔猎民族的野性,圈养出一批农耕之民,穿宋服,说宋话,今后再一步步迁往内地……几十年上百年之后,这个关外胡族便会彻底融入华夏。 用文明杀人,远比用刀 分卷阅读756 分卷阅读756 分卷阅读7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7 兵杀人更能摧毁一个民族。 雷动深明此理。 军屯在幽云南部很快轰轰烈烈开展起来,但是,紧赶在三四月播栽下去的稻麦,最早也得到七八月才能收割,对大军口粮来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为此北伐大营又实行“盐引换粮”之法,即用低于官榷(què)价格的盐引吸引商人运粮,换取盐引后可以到清州、沧州、滨州等沿海盐场提盐,转卖后赚取差价。 “盐引换粮”之法并非雷动首创,事实上北宋边军就是采用此法解决部分军粮的运输。 这个办法的好处是能替朝廷节省运军粮到边关的成本,同时也避免了官方运粮产生的人为和非人为的损耗。当然,相对应的,商人则会因此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所以“盐引换粮”必须给出足够利益才能吸引商人运粮。 当时商人运粮换取盐引后,兑换的官盐其实并不够补偿他们运送粮秣的费用,但这些官盐只是个幌子,可以用来名正言顺地处置私盐——商人从西夏青白盐池贩回的私盐,比宋朝官盐便宜得多——拥有一斤盐的量,往往能卖出十斤去,其中九斤都是私盐,利润约有三五成,这才是商人“以盐换粮”的获利大头。 但北宋朝廷对奸商私贩青白盐查禁甚严——顾忌党项人获盐利过多而强大国力——使奸商手中的西夏私盐量萎缩,往边军运粮的积 极性自然下挫;而朝廷也不肯降低盐引换粮的比价来提高商人运粮的积极性,是以“以盐换粮”的政令时废时行,并未成为长策。 说到底,还是盐的产量没上去,让朝廷不愿意在“盐引换粮”上让利太多,毕竟,榷盐是除农税外的主要财政来源之一。 宋室南北分立后,北廷失去了淮南、两浙、福建、广南的盐区,而盐利仍然是朝廷看重的主要财政收入之一,因此如何提高现有盐池盐滩的产量,并扩建新盐区成了北廷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 建武二年,雷雨荼擢拔济州通判李迨(dài)为榷盐务提举官,在开拓新盐区的同时,又对盐场制度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一是裁撤不良官吏,减少贪污、盘剥、克扣之风;二是官府提高对盐户额内盐(必须低价卖给官方的盐)和额外盐(额定盐税之外的盐)的收盐价格,并允许盐户留下一成自由贩卖——以前盐户必然将所有盐卖给官府榷卖,而且官府收盐价低至每斤七八文,致使无利可图的盐户“多窜亡,至官府追捕拘系之,乃肯就役”;三是聚集有经验的盐工改良现有制盐法,每有革新均予以重奖…… 这些举措提高了盐工的积极性,也促进了制盐技术的进步,食盐的产量和质量都提上去了,但提高的产量并没有榷出,而是被朝廷囤积起来备战之用。 因故,雷动在幽云才有底气施行让利三四成的“以盐换粮”法。 商人对利益的嗅觉向来比猫嗅咸鱼还灵敏,立时大大小小的商人都向幽云之地奔涌而去……不过两三月,北伐大营就换得了十数万石军粮。 与之相应的,商人们手中持有了巨量盐引,一旦这些全部兑出食盐投入市场,则盐价定然下挫,但商人们多数精明,尤其是持有盐引最多的大商人,眼见行情不妙绝对不会大量出货,而是囤积起来,直到盐价回稳;况且,还有很多商人不是盐商,而是将盐引倒卖投机,所以实际兑换进入市场的食盐远远少于北伐大营发出的盐引量。这就使市场盐价不会下降过大,从而大幅迫降官府正常榷盐的价格,使朝廷蒙受损失。 而“盐引换粮”凑足的十几万石军粮已够宋军用到八月。那时,幽云稻麦第一茬已熟,军屯的收成加上从幽云农户征集的粮食,前线粮袜又可顶三月之用。 这并非高估幽云地区的产粮量。想想辽、金为何一定要夺下幽云十六州?不仅仅因为这里是南进中原的门户,更因为幽云地区是北地重要的粮食产地,辽国每年收的粮赋有四成都是出自幽云,其中幽州路更占三成之多。 “……即使幽云两路因战乱凋敝,短期内难以恢复,但估算七月秋熟时,宣 抚司大抵能征粮四十万石余,预计能供大军用到十一月。” 已经被任命为随军转运使的李迨报完手里的数目,又向雷动禀道:“盐引换粮之策仍在继续,估计到九月中江河冰封之前,还能集结二十万石余,可用至年底至开春。但战事若持续到明春二月之后,还得再做措置,预计需要朝廷再调粮三十万石。不过,开春之后民伕不便征集,最好年前解至边地仓囤,趁七八月漕运通畅,亦可省下些陆运花费。”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本章奏递上,上面的数目和规条都列得清清楚楚,基本只要照章措置就行了。 雷动看后微微颔首,“奉时体划周全,当得起理财能臣之赞。” 李迨拱手谦逊,“尚赖太师良策在前。” 正说着,一名侍卫通报进入都督军事兼宣抚使公厅,“禀太师,燕京急递。”双手呈上一份火漆函件。 雷动拆开看罢浓眉扬了扬,挥手退下侍卫,对李迨道:“张处道(张所)报,金人遣使议和,已入燕京。” 李迨吃惊地仰眉,“或许有诈?”骁勇野蛮的女真会主动求和? 雷动负手傲然而笑,“猎人强大了,再凶猛的野兽也得伏首。” 李迨想了想,微微点头,心道:金人五面受敌,应是顶不住了,或以和谈缓解压力亦非不可能。 雷动道:“金人既然要议和,那就派人去议。”他心里冷冷一笑,又吩咐道,“此事须密,勿漏风声。” “诺。”李迨肃然应声。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有童鞋说到地图的事,挠头,用软件画图对某来说是好艰难的任务啊~~~~~~ ☆、兵站之设 七月,曷懒甸也热起来了,虽然不至于像南方那么酷热难当,但穿着夏布军衫在外面走一阵也会起汗。 一队百人左右的宋军骑兵正沿着乙离骨水河道往下游缓行,额头上勒着的布条已经被发际渗下的汗水沁湿,身姿却挺得端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遭,每人左手都虚放在鞍边的弓袋上,一旦有敌情第一时间就能做出反应。 卫希颜骑马行在队伍中间,身上仍然穿着紫袍官服——就在两个月前,她巡察统门水时与一拨女真探子队撞上,那身紫袍立即引起了女真蒲辇(五十夫长)的注意,嗷嗷吼着“宋人大官!”率领那五十骑忽喇喇杀过来;又有一次,在鸭渌江东段遇上了高丽人的骑兵探子队……结果嘛,都可以想见。再之后出行,她身穿紫袍还是没变——就像是明晃晃的“大官”标记,诱使贪功的家伙撞上来。 当然,她出来巡视的目的不是为了收拾几个杂鱼,那只是 分卷阅读757 分卷阅读757 分卷阅读7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8 送上来的消遣,顺带给身边的卫队捞些斩杀敌虏的功劳。 行到乙离骨水下游弯道时,卫希颜驻马停下,又夹马向河边走了几步,目光时远时近,仿佛在察看地形,又仿佛在沉思。周遭卫队静静散开警戒,没人敢打扰她。两名拿着炭笔的亲卫跟随在她身后,熟练地在夹板纸上描绘出此处地形,以便回去后与水师陆战队前期做的沙盘做对照,进行修正完善。 卫希颜察看了一会,吩咐道:“标记此地。” “诺。”两名亲卫随即便用炭笔在地形图上的相应位置标记一个圈——这种的活儿两人已经做得熟练了,跟着国师一路巡察下来,小半个曷懒路都走遍了,地形图上也有了十几个圈。 这些画圈的地方都临近河道,或踞险地,或扼冲要,有的是河流出入山谷的峡口,有的是两河交汇处,有的是河流的大弯道,有的是河道的狭窄处……辎重船队航行在这些地段容易遭到袭击。 两个时辰后,卫希颜抵达乙离口营。 乙离口营建在乙离骨水的入海口,混凝土修筑的码头和炮堡都已经建好,驻了两个部的兵力,即一千二百五十人,其中战斗兵员一千人。以炮堡的坚固性和仓囤战备计算,即使在五六倍于己的敌军攻打下,也可以抵御半年以上。另外一个炮堡港口——建立在统门水入海口的统门口营也是按此标准修筑,同样驻防两个部。 此时,乙离口营已候着几位奉命而来的水陆两军将领,包括国防军第五军监军张守、第六军监 军张浚、通州水师都统制徐文、南洋水师都统制范汝为等。 营前见礼后,众人进入作战议事厅,左右围绕长四丈、宽三丈的沙盘而立。 卫希颜开口道:“今日召诸位前来,是议设立兵站之事。” 兵站?众人惊讶地互相看了一眼,又都将目光投到沙盘上。 卫希颜站在沙盘东面,手中指挥棒点了点东北面的统门水营,沿着统门水河道向上,至钝恩城,说道:“由统门口营到钝恩城的河道长二百四十三里,河面宽,但河弯比较多……这里,这里,……尤其这两处马蹄铁形的弯道,”她在沙盘上点了两处,“水流缓,回弯处狭窄——如果敌军从上游伐木掷下,就能阻住通道,而从岸上袭之。” 她向左边走了几步。众将的目光随着那根细长的指挥棒移动,从乙离口营沿着乙离骨水河道往上,至曷懒城。 “乙离口营与曷懒城之间的河道长五十二里,与统门水河道相比,这里的河道比较平直,河面也比较宽阔,容易通船。但河道西面是乙离骨岭绵延的丘坡,这里有一处弯道,敌军可占山坡为制高点,滚木而下阻碍船行,再以火油箭袭扰之。” 张守和徐文对望了一眼。 徐文道:“六日前,有高丽五百余骑伪装成金虏骑兵,在此地伏袭辎重队,后被击退……”但这一仗水师官兵打得都不痛快,拿舰炮轰这些分散驰射的骑兵,很有“大炮打蚊子”的感觉,浪费炮弹不说,还打不中敌人,但用弓箭回击也不利。 因为乙离骨水不比大海、大江,只能容十丈以下的小型战舰通行,装上辎重后剩余空间本就不多,无法容纳太多兵员,除去船手和炮手外,能分出去射箭的也就不多了。所以虽然最终击退来敌,但伤敌数量很少,反倒是己方一艘战舰差点被对方的火油箭烧毁。直到钝恩城的第五军骑兵营巡弋而至,方重创敌犯。 若在此处设立兵站……徐文忍不住想,有兵站的骑兵岸上护翼,水师也就不用拿“大炮打蚊子”了——浪费炮弹心痛啊! 张守迟疑了下,道:“乙离骨岭丘脉广袤,贼人潜伏岭中不易发现。我军骑兵营每日巡弋河道周边,也有防范不到之时。” 余者有的点头,有的摇头,却都没有插话。 “所以要设立兵站。”卫希颜道:“若是冰封季节,在冰雪河面上用雪橇车、冰橇车运输更易遭到敌人袭击——从 长远来看,大军也必须考虑冰季补给问题。” 虽然可在夏季时囤满一年用度,但总有意外、紧急的时候;而且冰季时期的军情驿递线也需要有保障;还有朝廷的犒赏、俘虏的解送等等,总不能都等到漫长的冰季过后再运进运出;还有商旅线的开辟也要走这条道…… 总之,必须保障这两条运输线全年通畅。 这就需要设立兵站。 卫希颜的指挥棒指点在那几处“标记画圈”的地方。 “这些地方考虑设立兵堡,屯驻三百到五百不等的骑步卒,护翼辎重运输。每两兵站之间相距约摸三五十里,河运两三时辰、冰运半天内就能走完,就算遇到敌军袭击,兵站之间也能及时支援,保证辎重在日落前抵达下一个兵站。” 这就相当于让辎重队在兵站和兵站之间运输,各家分管一段,而且,每个兵站护翼的行程都只有三四十里,不会让人疲惫,加上都熟悉本段道路,知道哪里凶险、哪里安全,遇到贼人骚扰时更能迅速反应,因地制宜抵御敌袭。 众人默默数了数,一共五个兵站。从乙离口营至曷懒城的河道仅长五十里余,中间只设一个兵站,即六日前辎重船队遇袭的弯道段;统门口营至钝恩城的河道长约二百五十里,设六个兵站,多在弯道处,包括两处“马蹄铁弯”。 张浚算了一下,道:“如此,即要增驻兵员二千四至四千。”若战线再往纵深推进,设立的兵站就要更多,投入的兵员也就要更多了。 “这些兵力的投入势在必行!”卫希颜斩钉截铁地说道。 何况,现在投入曷懒路的兵力不到三万,就算为了设立兵站再投入一万也不算多——在东北这样辽阔的地域上,即使投入十万兵力也是不多的。当然,增兵得一步步来。 至于粮草补给问题,卫希颜不需要焦心。相比雷动的殚精竭虑,她在这方面的压力要小得多,毕竟,南廷占据了中原主要的产粮区。 在北宋时期,南方就已经是全国主要的粮食输送地,每年从东南六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荆湖南路、荆湖北路、淮南路、两浙路——漕运上供到东京的粮食都为六七百万石,即使欠收年,也有五百万石。 宋室南北分立后,因为南方没有遭受到战乱——顶多一些地方遭受逃兵为匪患的祸害——农业生产大多没有受到影响,加上新朝廷减免杂税,兴修水利,奖励 垦荒,又剿灭地方匪盗,维护安定,刺激了生产,次年起东南六路的纳粮量就超过靖康、宣和年间。后面的年头虽然江南西路、两淮路遭遇到旱灾和蝗灾,但因朝廷措置得当,又有官商共济,国库的积粮并没有因为赈灾而耗光,而且一百万石的军备粮更是没有动。 在卫希颜出兵前夕,国 分卷阅读758 分卷阅读758 分卷阅读7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59 库已有积粮八百万石余,加上军备粮一百万石,供十万大军打上一年的仗也尽够了。何况,这还没算今年的粮食收成。 这还只是算的官粮,没算粮商手中的粮,只要朝廷出得起价钱,很快就能凑出百万石。 至于粮草的运输卫希颜也不担心,即使海运比内地运输更有风险,而且花费更在三五倍之上,但朝廷才得了三佛齐凑上的第二期战争赔款五十万黄金,支持后勤运输不成问题,更何况降下运输开支并不是没有办法,端看户部尚书如何动商人的脑筋了。 更何况,还有倭国这个中转站。 海外作战保障后勤最重要,而拥有一个距离战场很近的军资中转站往往能够决定战争的胜负。当然,对于户部来说,战略重要性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能省大量花费:有倭国的不冻港湾——如陆奥湾——作大军的军备囤积地,朝廷就有了充裕的时间来筹措运力,节省花费;而且倭人的民力比大宋的便宜…… 户部参政算计起如何省钱那是锱铢必较,不仅雇用倭国当地的民力,还从倭国大庄园主手中抠了不少粮食出来——虽然价格比大宋高四五成,但算上由此省下的江海运费,朝廷还是赚了许多。 而朝廷为此付出的是提高四五倍价的绸缎、棉布、蔗糖、摆钟、玻璃镜等天朝产物,以及部分铜钱,户部参政偷笑着很满足。交换粮草束的倭国大庄园主们也偷笑着很满足——跟天朝朝廷交易就是合算!换了宋商来做买卖,这些天朝产物的价格至少要高三倍。于是皆大欢喜。 卫希颜只在脑中忖念片刻,便又吩咐张守、张浚二位监军:“乙离骨水兵站隶属第五军,统门水兵站隶属第六军。你们各自拟订设立兵站的章程,合计需要配置的兵员和粮袜军需——兵员由本军出。三日内,拟好条程和单子递叶机宜。” 张守、张浚二位监军瞥了眼冷着脸立在卫希颜身后的叶清鸿,齐声应诺。 “机宜”是叶清鸿在北伐行营的官职,全称是“书写机宜文字”。 机宜文字是宋朝各路帅臣自行辟举的军事幕僚,所辟 举之人或为亲属子弟或为故旧部属,其职务以军事机密事务为主,如书写奏章、入呈边事、参与军事谋划、带军作战等,其中又分“主管机宜文字”和“书写机宜文字”二职。而“书写机宜文字”必须由帅臣子弟担任,因为比起“主管机宜文字”更涉及机密事宜,包括将官、帅臣私奏密事,所以必须委以心腹,令掌管军机利害文字——是帅臣诸幕僚中,唯一可以出入军前军议不需要避嫌的属官,也是唯一不需要官身就可辟举的属官。 叶清鸿是卫希颜的徒弟,足以信任,自是可以出任书写机宜。 但叶清鸿对这个辟置很不满意,因为“书写奏章”成了她的职责,虽说朝廷行文的遣词造句难不倒她,甚至稍加熟悉后就比卫希颜强——毕竟有个号称“百才秀士”的父亲,幼承庭学,有文采底蕴——但这些章奏写多了也烦人,以致听见“叶机宜”就面冷如冰,即使七月天时也让人感觉到有股冷气。 卫希颜微微笑了笑,转眼又回复肃然,问范汝为:“迁至华宋州的女真人可安置妥当?” 她指的是宋军俘获的女真平民——凡是四十五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男女都运送到华宋州安置,签工契为华宋州府服杂役五年,五年后可恢复自由平民身份。 范汝为回道:“政事堂的安置令已下发州府,所有女真俘虏都已和州府签契,按体力分派各项杂役。”说着他掏出华宋州的安置条令递上。 卫希颜快速扫过,又抬头对张守、张浚、范汝为三人道:“剩下的女真男女俘虏发配修筑兵站工事,完工后由南洋水师解送瑞宋州矿场,各签工契十年。与前面的女真老幼一样,期满后可解契约,恢复自由,并允许迁至华宋州与家人团圆。” 这是打一棒子,又要给颗有希望的甜枣,众将心道,但这般安置显然更好管制。 而且既不违背朝廷禁奴的律法,又免费得了一批劳役,华宋、瑞宋二州自然乐意为之——这两州正缺人呢,虽然朝廷用“钱货交易生口”的方式赎回不少被金军俘走的宋人,相继安置在两州落户为民,但人口还是缺,何况州境还在渐渐向外扩张,但内陆百姓除了没有产业的闲汉或想搏一铺的冒险者外,很少有愿意到海外州安家落户的,所以即使是女真人,海外州也愿意接受——这里与金国远隔重洋大海,即使女真蛮虏野性难驯,最终还不由得他们搓圆搓扁?! 张守、张浚两位文臣监军心道:五年、十年之后,这些女真人 也就顺服王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存稿箱君,设在大年三十发文哟~~~~~祝福看文的诸君,春节愉快,合家健康! ☆、民心可得 兵站章程定下来后,很快开始建设。 一队队女真俘虏被看俘队的皮鞭驱赶着,从河滩上掏沙、拣鹅卵石,从战舰上运水泥……干得慢的就会被看俘队凶神恶煞地吼骂“夯羊生的”,惹得俘虏怒目而瞪,看俘队的将鞭子抽得啪啪响,却不敢胡乱抽打下去,只是更加大声地喝骂“皮痒了?干活!别想偷懒!” 这些看俘队的人员都是契丹人,多数是作战中被俘虏的契丹兵。宋军允许他们“将功赎罪”,于是这些契丹俘虏个个翻身成了“牢头”、“牢役”,干起新活很卖力,对灭了大辽又欺压在他们头上的女真人毫不手软,鞭打,脚踹,有多狠来多狠,若不是被宋军制止,恐怕没多久就得死一半。由此,女真人的仇恨被这些“契丹叛贼”拉去了大半,对宋军的仇恨反在其次。 这是卫希颜“以蕃制蕃”的计策,既让两边都有活干不白养俘虏,又能防备女真人和契丹人串连起来作乱,省心又省力。 在建设兵站的期间,宋军也没闲着,骑兵营仍然执行以前的战术,游走于山林、草原,劫掠在外渔猎的女真人;发现小寨子就攻进去,将女真户的人马牛羊粮食全部掳走;若时间紧,就将人和马掳走。而这些掳来的女真人会被运到南洋去做工,再也回不到这片土地。 卫希颜说,这是绝户计,将女真人一户户掳走掳光,纵然“举族皆兵”,也无户可抽丁。 如果说女真人代表了金国的“民”,那宋军可谓民怨沸腾了。但女真户占金国人口不过十之二三,大多数还是汉人和契丹人,宋军不掠汉民和契丹民——通过髠发的发辫很好辨认,即使掳错契丹人也会放归——因此引起的民怨也就在那十之二三中,至少大多数汉民和契丹民虽然心中惶惶,但对宋军的痛恨还不如对女真军的怨恨深——宋人不抢他们只抢女真人,反而引起了女真人对他们的疑忌, 分卷阅读759 分卷阅读759 分卷阅读7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0 甚至还会拿他们泄恨,抢走他们的粮食和牲畜。 曷懒部女真对宋军恨之入骨,但奈何兵力不足,既要防守重要的城寨,又要应对宋军的游掠,真是防不胜防,疲于奔命;相反,宋军掳掠即走,不占城寨,就不需分兵防守,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兵力,即使战斗有折损,也能很快补充上去——不像曷懒部女真,兵源不足。 在发现城寨多并且分散不利于防守后,曷懒部女真便弃下那些不重要的寨子,将寨子里的人口、牲畜和粮食都迁了出去,周边的汉户和契丹户的壮健男丁也被强行征为兵役、力役带走,包括他们家里的牲畜和粮食,余下的女人、老人和孩子,被女真人当成拖累扔给宋军。 当宋军赶到这些寨子时,面对的是一群饥民。 “……先发粮,每户一升。”带队入城的宋军将领额上青筋直跳,心里很无奈,总不能让人饿死了。 “女真人的无耻行径”被将官们报上去,卫希颜却喜而笑道:“人口才是最大的财富啊!虽然前期会耗些钱粮,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手有脚的还会饿死?女真弃了这些人口,等于是给我军送上民心。”下令统一迁到临水临山的平原地带立寨,按既定的井社制章程进行措置。 早在出兵之前,卫希颜就与名可秀深入讨论过如何治理占领区。要稳固统治最重要的就是安定民心,让治下不冻死、不饥死,这就需要恢复生产。但金国东北诸路的特点都是地广人稀,而且战争必然导致劳动力大幅减少。由此名可秀提出模仿周代井田制的共耕形式,集体出工,之后耕种所得五成上交上交制置使司,五成自留摊分。卫希颜琢磨着这与后世国人的生产社制度有些相似,而集体生产社也正适合这种每户都缺乏劳动力的景况。于是,两人便合计出了井社制的纲要,井社下分农耕、渔业、捕猎、畜牧四分社,分别由汉民和契丹民组社,每社出则合工,按工计分,按劳分配等等,交由司农寺完善制定出章程。 具体到当前措置,又涉及方方面面的细节,都有专司其务的文职官吏处置,初期手忙脚乱,好在前面的辽东苏州治地已有经验可借鉴,不至于让人两眼抓瞎,但还是免不了磕磕碰碰,出了很多问题,让制置使司的文职官吏们一个个忙得火烧火燎,没个闲的时候。 随着女真人一寨一寨地撤军迁户,宋军也一寨一寨地接收“包袱人口”,重要的寨子就驻兵安民,不重要的则弃置,将寨子内外的人户迁移到土地肥沃的地方立寨。而制置使司的文官们对井社的措置也渐渐上手,问题一个一个解决,诸般细则逐一规范完善,总算搭出了汉契公社寨的雏形。 女真人迁移的动作仍未停止,并且规模越来越大。宋军派出探营深入,摸清金人迁移的城寨、时间、方向,先后进行了两次突袭;但金军防备做得周全,双方激战下各有数百损伤,而金人迁移的牛羊牲畜死伤尤多,多数是在宋军的火药投弹惊嚇下互相践踏踩死踩伤,还有运粮车也被宋军的火箭、猛火油喷龙烧了三四成——估计曷懒部女真这个冬天不会好过。 时间到了七月底、八月初,曷懒路突然平静下来。 “形势有点奇怪……” 卫希颜坐在制置大使的公厅内,翻阅着大案上的军报汇总,低语了一句。 坐在西侧长几前的叶清鸿闻声抬眸,随即低眉落笔,片刻军令拟定,冷着脸递到卫希颜案前。 这是一份调兵令,从驻倭国虾夷岛的宋军大营调兵曷懒路,接收金军弃置的城寨——这是七月以来的第四份调兵令。 卫希颜眉眼含笑,“机宜辛苦了。” 叶清鸿闻言脸色更冷,果断别过脸去,扫了眼大案上散开的军报,问她:“军情有异?” 卫希颜一边在军令后签名,一边回她:“金人的动向有些奇怪。” “……您是说迁户弃城?” “嗯。”卫希颜盖上北伐制置大使的大印,召进亲卫送出调兵令,这才继续说道,“之前,曷懒部女真只是弃了那些不重要的小寨子;之后,连大城大寨也弃之而去——西面:曷懒城西北的惠山寨,长白山东麓爱也窟河寨;东北面:浑蠢水(珲春江)的留可城,潺蠢水的坞塔城;北面:星显水的阿鄢恰9蓟胝。 她扬了扬眉,“这就等于是金人以长白山和盆搦岭为界,西面退到长白山以西,北面退到长白山以东,东北则退盆搦岭以北——将长白山以东以南的大片土地,即大半个曷懒路都放弃了。” 叶清鸿斜她一记,“这难道不是您说的‘金人收缩防线,以退为进之策’?” 卫希颜笑了声,道:“的确,金人期望我军与高丽在曷懒斗个两败俱伤,再收渔人之利;但战线收缩得太过了,弃地也弃得太利索……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若说这是曷懒部自个的决断,我是不信的。” 她顿了顿,解释道:“金国和大宋的中央集权不同,像曷懒路、婆速路这些以女真部族为名的路就相当于地方诸侯,在驻军和财政上都有很大的自主权,比如每年征收的赋税,大约只贡三分之一给上京,其余三分之二皆归部族自留;若遇灾害年,也由部族自贴,上京是不发钱粮赈济的,顶多皇帝赐些财物表示安慰。现在曷懒部女真撤出了四分之三的城寨和土地,损失可谓巨大,但曷懒部能从上京拿到多少补偿?——不但没有分文,还会遭到上京斥责‘兵败失地’。所以,曷懒部不太可能就这么果决地大片弃地,甚至连‘胸脯子肉’都利索割下来送人。” 她说的“胸脯子肉”,即指爱也窟河、浑蠢水、星显水这些河岸平原的肥腴地带,是曷懒部女真的主要聚居地,自然是最不能割舍的——却也弃了。 叶清鸿便道:“应是上京旨意。” “没错,只有金国皇帝的旨意才能让曷懒部这么做。至少是‘遵从上意’弃地,论过不论罚。”卫希颜说着又拿起最近的一份军报。 七月二十五日,第四军报曷苏馆路军情:金人迁女真户撤出复州,退守盖、穆二州。 至此,曷苏馆路的盖、穆、复、苏四州宋军已占苏、复二州,相当于占据了半个辽东半岛。 卫希颜敲了敲这份军报,说道:“第四军以苏州为后方,与水师战舰配合,对复、穆二州实行游击疲扰战术;而曷苏馆部女真还没有困迫到放弃复州的境地——撤出复州,必然也是上京的旨意。” 叶清鸿略一思忖,“高丽若攻下开州,就能威胁辽阳府。”曷苏馆路的穆州东邻开州,盖州北邻辽阳府,是以金军提前收缩防线,固守复、盖二州,为的是护翼辽阳府。 卫希颜赞同点头,“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话未说完,就被门外侍卫的通传声打断 分卷阅读760 分卷阅读760 分卷阅读7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1 。 她扬声,“进。” 便听靴声利落,国防军第五军都统制吴安国大步走入。这位进士出身的文官将领有着高大健硕的体格,一张面庞沧桑硬朗,不像优雅的士大夫文臣,更似打熬筋骨的武夫宿将,行动间浑然有力,好像每一个动作都带风一般,行礼禀道:“枢帅,探作最新回报——昨日酉时,高丽攻下渌州。” “哦?”卫希颜起身走到公厅中间的巨大沙盘前,目光看向婆速路,“保、桓、渌,江北三城已下……” “江北”是指鸭渌江北,“保、桓、渌”是指鸭渌江北岸的三座重镇,即西为保州(辽宁丹东),中为桓州(辽宁集安),东为渌州(辽宁临江),共同构成防御高丽的一道河防线。五月末,高丽攻下保州,六月中攻下桓州,而今渌州也下,则鸭渌江防线尽破。 吴安国又禀报了详细战情,总起来说,就是高丽六七千人围城,渌州城内的金军没有等到后援,遂死战而破。 高丽拿下渌州后,再往北推进二百里,就逼近金国上京路的南部边界了。 吴安国语气却很轻蔑,“王氏高丽鼠窃之辈尔,岂敢直逼上京?” 眼下金人是兵力不足,方让高丽人觑空推进,若是威胁到上京路,面临的必然是金军精锐的全力反扑。 所以,高丽人的目的应该是……他的目光都看向开州(辽宁凤城)——在保州和辽阳府之间,东南距保州九十里,西北距辽阳府二百里。 卫希颜的目光同样落在开州,将保州、开州、辽阳府三者连成一线,指挥棒轻轻叩了叩,“高丽军队的主力必定是在这一路。” 吴安国点头,转眼神色又是不屑,冷笑,“辽阳府,只怕高丽人吃不下!” 在辽国时期辽阳府就是五京之一的东京,城高厚固,攻城难度绝不下于燕京。他狡黠的一笑,“让高丽人先去吃也好。” 卫希颜也笑,“给王师打前站,这买卖可以做。” 吴安国大笑,又请示了几项军务处置,便行礼告退。 叶清鸿接过先前的话,问她:“另一方面?” 卫希颜沉了沉眼色,说道:“上京下令金军大范围地撤军弃地,一方面是收缩战线,以利防守,同时也是保存实力,以备将来反攻;另一方面,很可能是西北二地或燕云战场的形势出现了大变化……最有可能的是燕云战场。” 她的猜测没有错。就在两日后,枢府军情司传来密报说,金人与北廷议和。 ☆、议和落定 金国与北廷的和谈已经进行了一个半月,双方互遣使臣在燕京秘密接触,彼此都严防消息外泄,将西夏人和耶律大石以及高丽都瞒得滴水不漏,却没有瞒过南廷的秘谍——军情司潜伏在燕京和西京的间作几乎同时从金宋两军诡异的对峙状态中觉察出异常,又有潜伏在上京的间作通过策反的权贵侍奴获利情报,陆陆续续拼出了和谈的详情。 北廷同意停战的议和条款主要有四项: 其一,送归靖康年间掳走的宋廷君臣; 其二,返宋燕云之地; 其三,向宋称臣; 其四,每年给宋朝纳岁币马三十万匹、金二十万两,再加退还燕京租税一百万贯,并按十分利计息,还息一百万贯,合计二百万贯。 这第四项条款是有来历的——北宋朝廷每年要给辽国岁币“绢三十万匹,银二十万两”,后来辽国衰弱,北宋与金国结盟灭金,同意把每年送给辽国的岁币如数转给金国;后来为“买回”燕云十六州北宋又答应把燕京的租税每年一百万贯钱送给金国。 即,北宋朝廷每年要给金国三十万匹绢、二十万两银,另加一百万贯燕京租税钱。 卫希颜拍案而笑,“嚯,好大一个耳光!——敌若辱我,必十倍还之!” 啧,“马”三十万匹呀,比“绢”三十万匹贵出十倍不止,还有二十万“金”,比之二十万“银”翻了十倍,至于一百万贯租税钱的“十分利”,嚯,高高利贷。 卫希颜又啧笑一声,“这一记耳光悬在金人头上已久,终于雷霆万钧地落下来了。” 叶清鸿跟随她日久,听出她话中之意,“……您是说,金人议和是雷动的谋算?” “这个嘛,八.九不离十,”卫希颜吹了口茶沫,笑悠悠的,“以烈火烹油的局势逼得金人不得不求和,再拿出这种条款打人脸……岂不是很有趣么?!——昔日之耻,今日十倍还之。”换了她,也这么干。 所谓的“议和”,对金国来说其实就是求和,太丢脸了,这种羞辱自己的事女真人岂能答应?朝上必然有异议——军情司间作在谍报中道,金臣御前争吵激烈,喧嚣殿外可闻,几至动手。然而,最终议和派的声音压倒了反对派。卫希颜有理由相信,这里面绝对有北廷间谍暗中运作的功劳——买通或者煽动一些金国朝臣推波助澜。 叶清鸿不相信雷动会议和,以她对雷动的了解,向来打人打到死,绝不会给敌人留下喘息之机,除非有更大的图谋。便问:“这个议和别有目的?” “金人议和是不得已而必须为之;而雷动暗里推动议和,这时便高姿态地同意议和,并提出这四项条款,在国内便能获得人望——既及时罢止兵戈,又洗雪大宋前耻,符合京城士林舆论的风向,也符合士大夫们的期望……” 叶清鸿蹙了下眉,眼神有些疑惑,停战议和是北廷士林的期望? 卫希颜耸了下肩,“这就是切身利益的不同,以及着眼点的差异。虽说大宋上下皆恨金虏,但金军入侵中原肆虐,直接受苦的是河北两路的百姓,他们恨不得彻底灭了金国。但朝堂决策的核心在京城。就算河北、燕云打得血流成河,对京城凤翔府的百姓来说,也是很遥远的事;只有因此而上涨的物价以及加征的税收,才会让他们觉得事关己身,因为战争要从他们身上刮钱,所以期望战争越早结束越好。而士大夫们的期望也是如此,收复燕云就是完成了足以告慰祖宗的大功业,迎回被掳的靖康君臣即洗雪前耻,在他们看来,已经取得了战争的最大胜利,应该及时罢止兵戈、休养国力,不应该再耗费钱粮打下去。” 叶清鸿语出如剑,“生死仇敌者,不死不休。” 卫希颜笑了一声,“治国可不像杀人那么简单,只要不计一切杀死对方就算完了,治国者得顾虑国计民生,如果战争导致国家负担过重,大臣们就会反对。纵然雷氏父子能够把持朝政,也必须顾及京城士林的舆论。所以,议和一定要议,必须逼得金人尽快求和——如此既顺应了士林舆论,又拉升了声望值,这样的好事能不做么?” 叶清鸿撇了下唇,心道“虚伪”,再次确定她不喜欢这些。 卫希颜微微 分卷阅读761 分卷阅读761 分卷阅读7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2 一笑,又道:“不过,雷动议和也不单是迎合国内,主要还是因为议和对北廷有利—— “其一,有利于北军在连续作战后恢复元气;其二,有利于燕云之地休养生息,恢复生产,保障大军的粮袜就地供给;其三,北廷提出的四项条款中,‘称臣’和‘纳岁币’金廷恐难接受,但‘送归被掳君臣’和‘退出燕云十六州’应在金廷可承受底限内,如此金军便将撤出燕云其余几州,省了北廷攻打的气力;其四,如果议和谈成,金军虽然仍会在燕云边境驻防兵力,但至少能抽出一半兵员转移其他战场,如此北廷袖手观战,却可同时削弱金军和‘盟友’的兵力,即可得渔人之利。” 诚如卫希颜所言,金廷不接受“称臣”和“纳岁币”的条款,其使臣在上京、燕京两头奔波,与北廷使臣讨价还价,谈了一个半月也未能签下和约。 但在燕云战场上,双方的大规模交战已经停止,只有零星的骑兵遭遇战不时发生,表明双方仍在“战斗中”。至于西京大同府,也仍然被宋军围困,但金军没有再增援解围,宋军便隔几天攻一次城,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双方都没什么损失;西京守军因为城里有粮,心中不慌,也不急着突围,仿佛有默契般地打着这种不伤筋骨的攻守战。 到了九月中,燕京的和谈终于达成了协议,双方各退一步:北廷同意取消“称臣”和“纳岁币”的条款,但金国必须支付战争赔款金一万两、银五万两、钱五十万贯。 此时正值金国钱粮哗哗如流水的时候,虽然议定的战争赔款数目相比北宋朝廷每年给金国的岁币——每年三十万匹绢,二十万两银,一百万贯燕京租税——要少一半多,但对金廷来说无异于割肉,于是和谈时便玩了个心眼,答应签订和约后先赔付银一万两、钱五十万贯,余下的金银则在次年十月再支付——明年的事谁知道呢? 和约就是拿来撕毁的。 *** 燕京合约签订后,余留在燕云五州的金军便开始撤军撤户。 九月十二日,燕山府路的金军携女真户撤出蓟州遵化城、平州、栾州,退到长城关外的北京路(以辽宁宁城县为中心,领辽西地区和吉林北部); 九月十三日,围困西京城的宋军撤开一线,城内一万金军携所有女真户从西门出,会合宣化州的金军和女真户,退到大同府长城以北的地段; 九月十四日,西京路奉圣州、宣化州的金军携女真户撤出,退到长城以北的宣德州。 至此,长城关内的幽云之地尽数回归中原王朝。 金军大规模撤出燕云之地的动作不可能瞒过夏人和契卜联军,而北廷也派出信使向夏主和耶律大石通报了宋金的“燕京和约”,说,之前“三方盟约”约定宋军攻打燕云,而今燕云打下,与金国议和不算违背盟约;信使还奉命友情提醒,金虏或会抽调兵力攻打汝方,切记提防。 提防个屁……这消息将西夏人和契卜联军震了个五雷轰顶,大骂宋人无耻背约,却又站不住理,正如宋廷信使所说,当初三国盟约的确是那样约定的,但谁能料到宋人如此凶猛,竟然逼得金国求和,退出燕云之地呢?! 无论如何暴跳如雷,察哥和耶律大石都很清楚,接下来将面临金军的猛烈反扑。 夏主立即诏令从国内增发两万兵员,使丰州战场的夏军兵力达到六万左右。 耶律大石也在催促阻卜九部增兵,并派出信使频繁游走于汪古、室韦等大漠草原诸部,敦促他们尽快发兵……但最终能拉来多少兵力,耶律大石也无把握。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北廷将耶律余睹等契丹降军两万三千余人“送回”给了耶律大石。但这两万三千余人只能借道宋夏边境,迂回绕到他们正在作战的苏尼特草原一带,估计路上就得花去一个多月——最快也要十月底才能抵达,那时已是雪季了。 尽管草原上的雪季时期打仗更艰难,但想速决取胜那是万难,耶律大石决意必须等到耶律余睹的人马会合——在此之前仍得坚持游袭作战,不能与完颜宗翰(粘罕)硬抗。 而在丰州(内蒙呼和浩特)战场,夏军统帅察哥却一改之前的徐战消耗战略,当两万援军抵达丰州后,即指挥将近六万的大军发动凶猛攻击,意图在进入雪季之前,以大军压城的气势一鼓作气攻破丰州城,逼得金人后撤议和,割让云内、东胜、丰州和宣德四州,使夏国边境扩张到与金国北京路相邻。 这时,丰州金营的统帅完颜宗弼(兀术)也在忧虑雪季的到来,当然,相对于守城一方,雪季更不利于攻城方,但完颜宗弼忧虑的是粮草补给。不利于作战的天气就意味着两军对峙的延长,意味着粮草的消耗,就算再怎么节俭,一万六千军士每日也得消耗四万斤粮,六千匹战马需耗草料二十万束,每月合计下来,需消耗一百四十万斤粮和六百万束草料,这让完颜宗弼无比痛恨是在自己国土上作战。 如果他们不能在十一月之前击溃夏军,就意味着必须渡过一个不能交战的雪季,可能一个月,也可能两个月……时间拖得越久越对他们不利!虽然夏军也同样承受着粮袜补给的压力,但比起金国四面受敌的景况要好得多。 几乎就在西夏援军抵达丰州夏营的同时,完颜宗弼也等来了从燕云抽调出来的一万人马,合计二万六千兵力。和察哥一样,他也采取了正面硬决的战术,意图通过一两场狠仗摧毁夏军士气,使得数万大军崩盘……至不济也要打得夏人怯战不前,停战议和。 ☆、进军盖穆 九月中,当燕京和谈议定时,高丽大军已经进逼东京辽阳府。 其西北面行营合计七万马步军,分东西两路进军。西路军打下开州(辽宁凤城),行军二百里,攻打隶属辽阳府的海城(辽宁鞍山南)——距辽阳城仅六十余里。东路军在打下婆速路的桓州后,留驻两千人马,主力则向东跨过沸流水,行军一百五十里,攻打东西贯穿辽阳城的梁河东岸卫城——梁城(辽宁本溪东),距辽阳城也只有六十余里。如此,高丽西北面行营军便从东面和西南面分别进逼辽阳城,形成两面夹攻之势。 而高丽东北面行营的七万大军同样兵分两路:西路军出渌州,攻下正州(辽宁通化市)后,继续往北攻打照散城,意图占领整个婆速路;东路三万马步军则驻守曷懒甸九城,与占据在大半个曷懒路的南廷宋军对峙于惠山至乙离骨岭一线。 进入十月,天气越来越冷,金国的大小河流都已封冻,很多地方下了雪,山岭上、原野上到处都是雪,而天气还在持续冷下去。高丽人的行军打仗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十月中,方夺下海城和梁城,直逼辽阳城外。 这时,金国已 分卷阅读762 分卷阅读762 分卷阅读7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3 将东京路的大部分兵力调集在辽阳府,集中精锐,以逸待劳,欲将高丽军主力击溃于此地——当初,金廷决意从曷苏馆路的复州撤出兵力,就是要将该路的兵员集中在盖、穆二州,拱卫辽阳府后背,确保与高丽人决战时不被南廷宋军所扰。 十月十三,夺下海城的高丽西路军首先抵达辽阳城西南外二十余里处,正当扎营立寨时,却被蓄势已久的金军突袭而至,重骑突前,轻骑冲锋两翼,正是金人擅长的“拐子马”战术。高丽人虽有防备,却仍被女真骑兵的强大冲锋力杀了个人仰马翻。侧翼的步兵阵营被女真骑兵冲散,而步兵方阵一旦被骑兵冲垮,就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而有人回身逃跑,就会带动大片兵士丧失斗志地转身溃逃,一片接一片,如山倾倒之势,不仅被金骑呼啸收割性命,互相践踏而伤的也不在少数…… 幸而有夺下梁城的高丽东路军从东面杀至,距离西南郊野的战场不过三十来里。金军这才鸣号收兵,撤回辽阳城。 高丽经此首战,损伤不下万人,虽然直接死在战场上的只有四千多人,但在军营粗陋的医疗条件下,受伤就意味着半只脚踏入“阵亡”队列,最终能活下来的至多不过半数。这么算来,高丽人这一战就损失了七八千兵士,可谓“开门红”,不过红的是自己的血。 金军首战得利后,并未接着出城作战。一则高丽人已经提高防备,二则高丽两军会合,兵力更盛,二次突袭就讨不到好了。于是,直到高丽军在辽阳东南外三十里处扎营立寨完毕,双方才进行第二次交锋。 就在东京路的大半兵力都调集在辽阳城与高丽军大战时,辽东半岛南部的宋军也开始了对半岛北部的盖、穆二州的攻势。 卫希颜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攻打盖、穆二州的时机——没有了辽阳府的兵力支援,这两地的金军就等于孤军作战。一旦南军拿下盖、穆二州,就占据了整个曷苏馆路,即整个辽东半岛。之后,无论辽阳之战的时局如何,南廷军都能凭借辽东半岛与其抗衡;更进一步,还可趁火打劫,抄后手,得渔翁之利。 国防军第四军出动五个师,约一万六千人,从苏州出发,攻打穆州;第八军出动全军兵力,共八个师二万五千人,从复州出兵,攻打盖州,即曷苏馆路的路治州,金军主力便驻扎在治所建城。 宋军初时的攻势并不猛烈,前锋以骑兵展开游袭劫掠战,每五百骑兵为一伍,奔袭抢掠女真寨,而步军在后稳步推进,作为骑兵后盾。但除了大的城寨和险要关隘之地驻兵留守外,并非每攻掠一地便分兵留守,减少了兵力的分散。粮草辎重也全部随大军前行,省去了后勤补给的运输,使得后方没有了袭取粮道的危险。当然这大大拖慢了行军速度,但卫希颜并不期望宋军打得太快。 “我军要拿下盖、穆二州,但不能付出太高的代价。首先是气候的不利,这是我军头回在金国严寒的冬季作战,相比已经适应气候的金军,我军更需要时间适应。” 她对叶清鸿解释战术,“再者,金军的主力集中在这两州的治所州城,我军采取游袭徐进战术,金军势必分遣骑兵四处追击,如此有利于分散金军兵力,一点一点吃掉。另外,辽阳之战预计不会在腊月之前结束,甚至可能打到年后……。” 叶清鸿思索着接上她的话,“是以不能太早攻下两州,否则攻打辽阳的高丽人后背有患,无法安心。” 宋军与金军在盖、穆二州打得越久,高丽人就越能安心攻打辽阳。“作为‘友军’,咱们还是要给人家省点心嘛。”卫希颜慢悠悠地笑着。 …… 曷苏馆路的金军现在很恼火,即使是在吐唾成冰的严寒天气下,胸口也仿佛憋着一团火熊熊燃烧着。宋军采取了骑兵袭掠战术,这原本是他们这些塞外民族侵入中原的惯用战术,如今却被宋军照模照样地使出来对付他们,这让金人愤怒又憋气。但明知是计却不得不中计,分遣骑兵追截这些游掠宋军。这让调集兵力驻防在州城、县城的金军不得不分散兵力,否则宋军就如入无人之境,不仅通过劫掠得到补给,而且一步步吃掉他们的地盘。 虽然金军在骑兵上占优势——即使南廷宋军在骑兵训练上是前所未有的严酷,但论骑术和马上弓射终究比不得在马背上长大的女真骑兵——但这个差距是指整体水平,而且是有限的差距。何况,宋军的士气意志并不差,在经历了五年的“责任、国家、荣誉”的教导灌输后,宋军将士即使称不上视死如归,但已具备了临战不怯的勇气;再者,战死能进忠烈祠,有抚恤金,子弟免费入官学,没了后顾无忧,则将士可效死命尔。与这样的宋军较量,金军在骑兵上的优势减到了最小,而雪地对骑兵奔驰也有影响,虽然这种影响是双方的,但对宋军骑兵来说却更有利……两相加减下,双方骑兵的战斗力可谓相差无几。 但宋军骑兵身后还有强大的步兵和炮兵,通常打得赢就打,旗鼓相当就拼,打不赢就跑——将金骑引到炮兵射击范围内,大炮轰鸣,将金军炸得人仰马翻,宋骑再返身杀个回马枪,追杀回逃的金骑。金军吃了几次亏,再次追击劫掠的宋军时就有了顾忌。 宋军不管金军怎么想,依旧执行“能掠则掠,不掠则烧”的战术,使得女真城寨人人自危,个个皆兵。但金廷下达征兵令后,各路女真户除了妇女外,都只余下了十五以下、四十五以上的老幼男丁,根本无法组织起精壮队伍抵抗宋军的袭掠。而金军的救援也显得越来越无力。 持续到十一月中,盖、穆二州的金军不得不做出收缩防线的决定,除了重点守护州城外,其余兵力主要布置在拱卫州城的四方城寨,其他寨子便相当于放弃了,只是将大部分的财货和人员运到防卫区内安置。 除了女真寨户外,金军在迁移前,把周边所有汉契寨户的壮丁也一并征发走了,留下一堆老弱妇孺,还告诉他们“宋人来了要抢你们的粮,杀你们的人,烧你们的房子……”大肆败坏宋军形象。这给宋军进驻时造成了一些麻烦,甚至发生了武力反抗。 虽然对强势进驻的宋军来说这些只是小麻烦,但安定人心是不容忽视的大事。所幸宋军针对占领地的宣传抚尉工作在卫希颜的重视下开展得越来越好,而安定人心、收服人心也是军中各级监军的考绩项,容不得他们轻忽,除了出布告、召集百姓宣读安民告示、组织维持队维护治安等等举措之外,抓起军纪来也更加的心狠手严——杀平民者斩!强.奸者斩!抢掠者斩!虽然刑法很严峻,但毋庸置疑,对占领区的人心稳定产生了良好的效用。 而宋军并没有急于全盘接收这些城寨,而是稳步向前扩进,避 分卷阅读763 分卷阅读763 分卷阅读7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4 免占地不稳而铺陈兵力的风险。这使金军想以劫掠战术反制宋军的打算基本上落了空,虽然给占领区造成了一些扰乱,但损失并不大。 相反,金军对这些寨子的袭掠引起了汉契平民的憎恶,印证了宋军之前宣扬的“金国除女真外无子民”,意思是女真人不当汉人和契丹人为子民,所以可以肆意掠杀。对比宋军之前从不劫掠汉契寨户、进驻后军纪严明的景况,这些汉契平民的反抗心思便少了许多,平日防女真劫掠更甚于防宋人。 在宋军有意的克制下,一直到十二月初,才陆陆续续接收完大部分寨子,并且只在位置重要的寨子留守兵员。主力大军这才开始攻打拱卫盖州城和穆州城的卫城寨。 十二月中,第四军和第七军几乎是同日打到盖州城和穆州城下,在南城三四里外择地扎营。 通常攻城,除非有信心一举攻破,否则都必须在靠近城池的地带择合适的地方立为营盘,一方面能让攻城将士得到充分休息,另一方面给城内守军压力。要做到这两点,扎营的地点最好是在离城三四里处。而对守城方来说,只要有余力,都不会容许敌军在如此近的地方扎营。但宋军能逼到离城三四里扎营,可见是将金军逼得无可奈何了。 就在攻城的前夕,天上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飞扬的雪片弥漫了整个天空,铺天盖地的迷糊了人的视野。这样的天气不适合攻城。大雪连续下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清晨,还不见停的势头。 卫希颜已经到了盖州前沿的军中,登上营内搭建的望楼,眺望一片白茫茫的盖州城。城头上人影幢幢,金兵正忙着扫雪,重新显露出灰褐色的墙垛。而在望远镜看不到的城内民屋房顶上,也有很多人正在清雪,很多屋顶不结实的民房已经被雪压塌。 卫希颜看了一会,将望远镜递给叶清鸿,慢悠悠说了句不着边的话:“临安,大概也下雪了。” 她身后立着第四军的军统制和监军,闻言都有些疑惑,军统制高师旦便接了句,“这时节,应该是下雪了。” 卫希颜道:“若是这般大的雪,民宅大概会压塌不少……有得忙了。” 二人只当她是说“朝廷有得忙了”,不由心生敬意,心道卫帅身在前沿,还心忧后方,真是忧国忧民的忠臣。 只有叶清鸿知道,她这师傅哪里是忧国忧民,八成是触景思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战事视角小休一下,镜头转到临安…… ☆、不期而遇 临安这时,确实正在下雪。 往年每到冬十二月,临安都会降雪,若此月雨雪连绵,则百姓多有不易,朝廷往往要赐下钱钞,以济贫民。今年这场雪从初十四夜里下起,到天明时已如扯絮般铺天盖地,直到十七日才小下来,飘飘洒洒扬着雪粒子。 因这场连绵大雪临安城内受灾的民户不少。大户人家的屋顶挑大梁铺青瓦,不会被雪压塌,但家里没多少钱的平户人家,房顶铺不起瓦只能铺茅草,还来不及清扫积雪便被雪压塌了。受灾轻的,房顶只破个大窟窿,受灾大的,便连不结实的屋梁也一并垮塌,甚至压伤压死了人。 京城武安军的军巡铺忙得脚不沾地,从十五日起便吹响救灾警号,赶往倒塌的房屋救人。这些军巡铺原是为防烟火而设,因临安城内人户繁多,民居屋宇高森,接栋连檐,多有风烛之患,官府遂在每坊巷隔二百步便置一军巡铺,以兵卒三五人为一铺,遇夜巡警街巷烟火。并且又在诸坊界置立防隅官屋,屯驻一队武安军,并建望楼,值卒朝夕轮差守望,如有烟处,敲锣鸣警,以旗指方向为号,夜里则易以灯。而后不久,这些隶属武安军的军巡铺和防隅官屋又因铺隅连通的便利,便也承担了雨雪救灾和部分缉拿盗贼的职任,给临安府分担了不少压力。 然而即使如此,临安府也不得松活。府尹朱跸从十五清晨起便率领户曹和衙役巡视京城,尤其是北城的坊巷,多是平户区,贫困的坊郭户又居多,房屋不结实,若逢雨雪连绵的季节便是临安府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今年的腊月雪降看势头就是个让人无法省心的冬月……这一忙就忙到了十七,这雪还没有停下的势头。 身为临安府尹,朱跸要做的事很多,除了安排夫役清扫街道积雪、保障道路交通之外,会同武安军援救因房屋倒塌而困于内的民户是首要重任,之后便省不了派人登记受灾民户的簿册和受灾景况,安排户曹发放救济钱粮,造粥棚放粥,建临时棚屋区安置灾户,构划受灾民屋重建……这些事仅靠临安府一个衙门显然办不了,须得会同户部、工部、司农寺、武安军等衙署一起措置,其间便少不了协调周转的心力,累人又累心——京府长官这个位置不是这么好坐的。 所幸朱跸“上头有人”——在京朝官眼中,这位临安府尹是丁相公一手拔擢起来的亲信,无论六部还是诸司衙门,都是给几分面子的——协调安置起一应济灾事宜来倒也顺利,没有遇到多少人为阻碍,最烦心的倒是接踵而至的新城迁户事宜。 临安还是杭州的时候,就是东南最富之州,朝廷南渡时城内已有三四十万人口,至北民南迁,又立都于地,才只五年,人口便已增至六十万,使这座原本广阔的南越旧都便显得逼仄起来。如是,便显露出诸多问题,尤为严重的就是防火和交通—— 《西湖时报》曾刊文道:“……今京城人户稠密,屋宇接栋,寸尺不空,一屋着火,则牵连数十屋,危之大矣。而居屋侵道,巷陌壅塞,宵小多匿于其间,行不法事。而居屋侵道,街道狭小,车马不堪于行,来往不利。……如是,烟火、盗贼、交通三不利,京城安宁乎?……” 这篇文章说出了京城士庶的心声。临安府很快呈本政事堂,建议扩建外城,以解决人户繁多带来的问题。这个奏本恰与工部扩建京城的心思合拍,工部参政朱震大力支持,同时提上工部奏本。明显的,临安府和工部事先就已“勾搭”上了。政事堂堂议后,下令扩建北部外城,也只能向北部扩建了——京城西邻西湖,南邻凤凰山,东邻钱塘江,只有北城外接的是平原,可以往外扩建。 不过,往外扩修一道城墙虽非难事,但将坊郭户往新城迁移却非易事,若措置不妥便会生出民怨民愤。政事堂磋商后,决定先迁移出部分不适合安置在内城的衙司,包括—— 礼部下辖的太学、国子监、贡院、蕃学,宗正寺下辖的宗学,太医局下辖的医学,翰林院书艺局和画艺局所置的书学、画学,司天监设立的算学,临安府下辖的府学、小学,兵部辖属的太仆寺,工部辖属的将作监和部分司作,司农寺辖属的京畿常平仓,以及军器监、少府监等。 上述 分卷阅读764 分卷阅读764 分卷阅读7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5 学校和官署迁置外城后,按职能统一规置在文教坊和官署坊。 迁移后,内城腾出不少空间,一部分用来辟宽街道,一部分留作它用。但仅仅迁出一些衙署仍然没有解决京城人户稠密、巷陌壅塞的弊病,只是略缓解了道路交通的阻滞。政事堂便将目光投向了北内城的贫户坊巷——每年冬月都有贫户受大雪塌房之难,重建正好迁置。 政事堂便在入冬前给临安府下了一道堂令,着令将今冬的雪灾户迁到北外城的平户坊巷区安置。但今年的雪降比前几年都要厉害,受灾的民户不下千计,有些甚至是整条巷子的屋子都塌了——多发生在贫困户居住的窄巷。政事堂便又下了道令给临安府——凡是受灾的平户巷内的居民无论塌房与否,都统一迁置北外城。 在政事堂看来,这正是迁移人户的好时机,但具体着落到临安府头上,却不是桩轻松的活儿。那些房屋塌了的居户倒罢了,有官府出钱建新屋,即使不甘心迁到外城也没得选择,又听衙差说外城的新屋都是结实的土墙瓦顶房,那份不甘不愿便化为乌有;但是整个迁移的平户巷内,不乏家里有些资财、本就住着瓦房的人户,自然不乐意迁出内城,难免怨言,或是撒泼,或是赖着不走的……上户催搬的衙差事后也叫苦不迭。 朱跸索性将这些房屋完好的人户搬迁挪到明春以后,反正官府之前在外城平户巷搭建的安居屋不足以安置所有受灾户,还有一半人户住在外城临时搭建的棚屋里,而新的安居屋须得等到明年开春后才能打土坯,到墙体晾干、搭梁铺瓦能住进人至少是三月以后了。 朱跸骑马行在清完积雪的街道上,心里思量着这些事,估算直到明年春夏季,恐怕都松活不了。这日雪已经停了,马蹄声敲打在雪水湿润的青灰色道上,发出“踏滋,踏滋”不疾不缓的声音。朱跸听着这徐徐从容的蹄声,心里因那些事而起的烦躁渐渐地安宁下来。 他身后两骑是临安府户曹参军和学正,还有七八名衙役跑步跟在后面。一路行到北城,出了余杭门就是新建的北外城。一行人径直往文教坊西学区而去,视察府学和小学的景况。未时从小学出来,经过东学区时,远远望见一群绯绿官员从太学道出来。 朱跸认出骑马在前的绯袍官员正是礼部侍郎宋藻,身后跟随着文教司郎中、太学祭酒、国子监祭酒等官员属吏,便夹马迎上去,拱手笑道:“宋侍郎,幸遇,幸遇。” 朱跸两年前考评为上等,去掉了“权知临安府”的“权”字,成为正式的临安府尹,从三品大员,与六部侍郎同一品阶,见面只需拱手行平礼。 宋藻也拱手回礼,“竟与赤府不期而遇,幸甚,幸甚。” 诸人下马,各自见礼,一阵寒暄。 朱跸道:“今日雪方停,宋侍郎便来视察学事,真乃勤力之臣也。” 宋藻摇首笑道:“惭愧,惭愧,不及大尹风雪无阻呀。听说连续这五日雪天,大尹均在外劳碌奔波,巡察灾事,安置灾民,履不沾衙,这勤政爱民之心令人敬服呀。” 朱跸拱手谦逊,“某等臣僚各司其职,各尽其心尔。” 宋藻哈哈笑道:“各尽其心,说得好。——大尹此番是回府衙?” 朱跸道:“天时尚早,再去安居坊看看。” 安居坊即外城已经建好的平户区,已经迁置了四百余户今冬雪灾的平民。 宋藻沉吟了一下,“听说安居坊已经有了义塾?” 义塾即私人设立的私塾学堂,包括蒙学、小学、大学,但名之为“义塾”,便与一般的私塾又有不同——主要收录贫寒子弟,学费低,被士人称为“义教学塾”。 临安城内的私塾很多,几乎每坊有一大塾,每巷便有一小塾,其中有专收录本姓子弟的族学、家学,也有不弟士人收束脩谋生的舍塾,或名宿、大户资建的义塾,其中义塾只占很小一部分,而这很小部分的义塾又有多数都是“名氏义塾”——以名可秀为塾主的义教学塾——在坊间百姓中享有很高声望。 因此宋藻一问“义塾”,周遭官员便都领会了其中之意——是否名氏义塾? 便听朱跸道:“安居坊的义塾建得早,坊屋建成后不久,舍馆便建好了,九月已经收录了学生,等这个年过了,安居坊的民户子弟也能报名入塾了。此外,明春待建的永宁坊、长定坊,也批置了义塾之地。——不过,这三所已置和未置的义塾均非‘名氏义塾’,而是共济会资建的‘共济学堂’。” 众人听了神色各异,国子监祭酒何涣板着脸说:“还是姓‘名’。” 太学祭酒苏駉(jiong)捋须道:“‘名氏义塾’为私,而‘共济学堂’为公。善济者德,共济者仁,商贾都有‘德、仁’之心,广及天下,则大同可现矣。”言下之意对名可秀为会首的共济会襄助学事之举颇为赞赏。 何涣仰天翻眼,“孰不知沽名钓誉尔?” 苏駉呵呵一笑,回驳他,“若人人皆如名氏‘沽名钓誉’,则圣人之学乡鄙可知也!” 何涣哼了一声,“妇人、商贾之流,能办甚么学?莫要教歪了,误人子弟。” 听了这话,众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怪异。文教司郎中张致远捂唇咳了声,状似打圆场道:“私学也有佼佼者,譬如凤凰书院、朱雀书院,其学风学业都有可取处。” 何涣这会也反应过来了,他先前那话是将卫国师和李易安都一并骂了去,就连凤凰书院聘教的一干名士硕儒如尹焞、邵伯温、胡安国、苏澹等都给他骂了。纵然何涣向来有着“言峭板古”的名声,这会儿也觉得尴尬了,咳咳两声道:“如郎中所言,不可一概而论。” 朱跸心中嗤了声,面上却温温笑道:“这私塾执教水准的确参差不齐,难免有那鱼目混珠,只图糊口混食的,乱解经文误人子弟也是有的。——不过,这名氏义塾在临安已置立二十余年,坊间皆有口碑;共济学堂则是两年前才在内城开办,某去听过两堂课,夫子的学识人品都可称道……。若临安私塾皆有此水准,某这提学便当得轻松了。” “提学”即提举学事的简称,临安府的提举学事相当于路级提学司,其他州、府则置为管勾学事——按宋制,一般由州、府长官兼任,以重学事。 何涣听了前面,神色方缓,待听到后头,面孔又板起来,抬了下眉表示怀疑,“听大尹这般赞誉,倒令人起心一观了。”言下之意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朱跸温和一笑,道:“这会安居坊的共济学堂还未休课,何祭酒若有兴致,可随某同往一观。” 太学祭酒苏駉也起了兴致,笑道:“同去可也。” 宋藻颔首道:“善,天下学事,公私并举。某等同去一观,看 分卷阅读765 分卷阅读765 分卷阅读7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6 这共济学堂办得如何。” 一行人便以宋藻和朱跸打头,出了东学道,沿着庆和大道往安居坊而去。 这条庆和大道是纵贯外城南北的一条中轴大道,另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大道为承熙大道,在外城中心处交贯,分出四个区——文教坊占据了整个西南区,而安居坊则属于东南区内的一坊,坊北即是已规置还未建的长定、永宁二坊。 顺着庆和大道一路往北,行了约摸两刻钟,将至安居坊界时,便听前方蹄声踏踏,俄而,迎面一群二三十人的队伍缓驰而来,当先两名紫袍,其后五六名绯绿服色,又有二十余名侍卫护行左右。 宋藻是习武之人,眼利非旁人可比,一眼看清来者面容,便率众人在坊界前下了马,伫马而候。及至近了,一齐揖手躬身,“某等参见相公。” 这两位紫袍官员正是参知政事兼户部尚书叶梦得和参知政事兼工部尚书朱震。 两位参政翻身下马,拱手回礼笑道:“当真是巧啊。” 身后诸人也纷纷下马,各按官阶上前行礼。 除了二位参政外,就属宋藻、朱跸的官阶最高,两人一边拱手回礼,一边心忖: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出行,带着门下省的户科给事中和工科给事中,呵,这不是针尖对上麦芒?! 二人心中了然,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钱”的事。 政事堂将营造安居屋的差事着落在工部头上,工部得要钱,而户部管钱,但无论要钱的还是管钱的,所出的预算、开支超过十万贯的都必须通过给事中审核。依户部管钱的抠劲,预算自然是能少则少,不能少也要抠下些来,就度支司那锱铢必较的势头,磨扯半月一月的才批复预算还算快的。而工部出的预算在送往户部前,先得通过工科给事中审核,然后才送达户部;而户部通过预算了,还得过户科给事中这一关。这般算下来,至少两三月才能拿到钱。 工部参政当然急,明春二月就要开工,户部不拨钱怎么开?而钱拨少了就要烂尾——纵然他不贪,却免不了下面的官吏要过一道油水,这过的油水钱便计在预算里——见今日放晴,索性扯了户部参政和两科给事中一起实地考察,纸上谈钱不如眼目一见。 众人寒暄几句,互问了行程,叶梦得听得宋藻这行人正要去安居坊的共济学堂视学,心思一转,便侧转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朱震说:“这共济会才是财神呐。” 朱震想起巡察长定、永宁二坊的临时棚屋区时,看见七八座共济会的施粥棚子,眼神亮了亮,捋须哈哈一声道:“民间办学堂是好事嘛,咱们都去瞧瞧。” 户科给事中许景衡微微眯了眯眼,道:“善。” 工科给事中贾安宅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其他人自无多话。 众人遂上马,颇有些浩荡之势地往安居坊内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失望了,名可秀这章没出来,嘿嘿~~~~~~~~ 不过,侧面出来也算出来了嘛~ ☆、是真是假 当日下午,国师府侍卫都尉席铮上山禀报说,李邴在朝上请辞枢副之职,皇帝震怒,停了他的职,让他回府反省。 卫希颜只笑笑说:“正好在家歇歇,过个好年。” 席铮将这话传给李邴。 李邴心中落定了。 申末,已经嫁到陈家的女儿李秋云回娘家串门,女婿陈昱季也陪着一起过来了。 李秋云嫁人后常回娘家,执政巷内隔个十天半月的就能看见陈家的马车出入枢副府,已经见惯不怪。即使执政巷里的几位相公都知道李三娘子这个时候回娘家八成是为公公陈克礼探问消息来了,也都不以为意。虽然大臣被责在家反省时不可见其他官员,但自家女儿女婿过门探望,却是说得过去的,就算台谏知道了也无妨。 入了府,李秋云自到内院见母亲和嫂子们,陈昱季则由李秋云的三哥李纪陪着去前院书房。 陈昱季给岳父见了礼。 翁婿寒暄几句,陈昱季关切道:“父亲听说了北面出了大事,又听闻岳父请辞在家,心中牵挂,故遣小婿前来问候。” 李邴捋须微笑,“不妨事。忙了这么些年,正好歇一阵子,督促一下儿孙学业。” 陈昱季恭谨应是。 当晚李秋云留在了娘家,要住一宿才回。陈昱季明日还要上值,在李家吃了一顿饭,便骑马回了陈家。 陈克礼在书房里看书。 这位京畿路武安军都帅听了儿子的回禀,拧眉思忖“歇一阵子”这四个字,片刻之后哈哈笑起来,“果然只是一阵风的事。这时候,亲家翁避避风头也好。” 陈昱季显然没有想通,问道:“岳父难道不同意出兵讨逆?” “讨什么逆?”陈克礼翻了个白眼,“赵宋天下是从哪来的,就是从柴家人手中拿来的。如今柴家后人要拿回基业,那半壁江山是雷动……哦,柴鉊保下来的,幽云、河套也是柴鉊领兵打下来的。说句不好听的,柴家人要复周朝,那也是名正言顺的事。骂人家篡位逆贼岂不是连太祖、太宗都给骂进去了。” 父子俩关起门来说话,没那么多忌讳,陈克礼直接把太祖兄弟“禅让”得位的事给拔拉掉了那层皮,好歹没加上句“天理昭彰,因果循环”。 “瞧着吧,明日的官报上面肯定会指斥雷动假冒柴周后人,绝不会承认他是周世宗的后代子孙。若不然,这个‘篡位贼臣’的帽子可就不好戴上去了。”雷动是谁的后人都行,就是不能是柴周的后人。 陈昱季想了想道:“既然朝廷不承认雷动的身份,那就还是有‘讨逆’的名头的。打仗不就是要个名头吗,管它是真的假的。”说完也翻了个白眼,他在岳父面前很规矩,在亲爹面前却是露了本相。 “笨!”陈克礼叩了儿子一脑门儿,“重要不在于咱们朝廷承不承认,而是北面认不认。只要北面的军民相信雷动是柴周后人,他就占了名正言顺的理,那些文臣和士人还闹腾什么,顶多有几个搏名的,上上表章,闹闹离职啥的,翻不起浪来。” 陈昱季摸了下脑袋,难以置信的表情,“老爹,这可是改朝换代啊,天大的事,不是说那些文臣最爱讲纲常,最会折腾吗?还都是大宋的臣子呢,就这么捋平了?” 陈克礼嗤了声,“那些文臣个个讲忠君节义,又有几个能死忠君主的?当年也就李若水一个敢在金营大骂金虏,宁死也要维护大宋天子的尊严,其他人屁都不敢放一声!再瞧瞧金人扶立张邦昌为帝, 分卷阅读766 分卷阅读766 分卷阅读7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7 改宋为楚,东京朝堂上的那些文官们还不是转眼就做了‘楚’臣?嘿,还是金国立的儿皇帝呢,又有几个文臣誓死不从、拒不为职的?这些个文臣,也就嘴皮子厉害,话讲得漂亮,一动真格的,骨头就软了。” 陈克礼的话虽然辛辣,却也是事实。正因大宋朝的士大夫有这样的耻辱前科,在宋室南渡后,在朝的士大夫和在野的儒士文人都大力宣讲忠义气节,提倡“武死忠,文死节”,所以到了南宋末年,才有那么多的士大夫文官自杀守节,誓死不降蒙人。其中就有朱熹宣扬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即是针对“知经识理之君子”,要求士大夫和文人宁死不可失了君子之气节,却在明清时代成了专门束缚女子的礼教利器,谬解何其大也! 在南北两廷立朝后,两边的士大夫和文士也都大力提倡文臣守节、武臣守忠,但两边的舆论隐隐有一种引导趋势——尤其报纸出现后这种引导趋势更强了——即国在君上:当君王代表社稷时,忠国即忠君,当君王不能代表社稷时,以忠国为先。这种舆论的产生得力于南北两廷都不遗余力地抨击赵佶的祸国之罪,将赵佶完全打造成赵宋江山残破的罪魁祸首——在卫希颜那个时空中,赵构是将这个罪名安在王安石头上,是王安石变法造成国家虚弱,将皇帝的过错推给臣下背黑锅,以维护赵宋皇帝在臣民中的威严,而程学也正是因为赵构不遗余力地打击王安石的新学而扶持起来。但在这个时空中,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同,新学依然是南北两廷的第一显学,王安石也依然是配享孔庙和神宗庙的大宋贤臣,而赵佶的形象黑得一塌糊涂,没被文臣定个“僖宗”的庙号就已经是看顾皇室颜面了。 当然,陈克礼没有想得这么深,他只是从靖康以来目睹的那些情状,来推测北廷文官和武将的反应,从而预断雷动的“改朝换代”不会遇到太大阻力,更何况,雷动不是张邦昌之流,柴周也不是伪楚。 陈克礼见儿子还是有些懵懂,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脑袋一记,提纲挈领一句,“只要兵权稳固,北面就乱不起来。”复朝只是一面旗帜,拥有实力才是关键。 所以说,太祖定下重文抑武的国策的确英明,只是,防得了内患,防不了异族,如何平衡,却是个高深的问题了。 陈克礼撇去这个高深问题,继续教导儿子,“昔年太祖掌握周朝兵权,大部分武将都拥护太祖,所以顺利地以宋代周。如今,雷动在北廷军中的威望远非天子可及,大部分统将都服膺他,而文臣又有了顺服新主的名义,至于小民百姓,吃饭穿衣生娃最大,只要能让他们安稳过日子,管谁当皇帝呢,宋民、周民都一样。” 陈昱季“哦”一声明白了,“老爹是说,因为北面不会乱,即使我朝出兵讨所谓的逆,也不会占到便宜?” 陈克礼扔了他个“你总算没有笨到家”的眼神,真是的,他调.教个儿子容易吗。哎,养儿不如养女啊。他想起正在广西武安军当差的爱女陈如瑛,那举一反三的聪明劲儿……她的哥哥怎么就没学到一点呢?这小子,也就御卫营当个都虞候的料,陈克礼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 “老爹,你眼睛抽筋啦?”陈昱季嘿嘿笑。 陈克礼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抽你个头!” 陈昱季故意哼哼两声,又凑前去问:“爹,那咱岳父与天子对着干,会不会真个被捋职了?” 陈昱季很是为他的枢副岳父担忧,要是岳父被捋职了,他家媳妇儿肯定心气不顺,她心气一不顺,肯定可劲儿闹腾他,哎……陈昱季的整个人都灰暗起来。 陈克礼的眼角真个抽了下,遏制住想抽这小子一顿的心情,瞪起眉毛哼他,“你当你岳父有你这么傻?——如今,可不是道宗朝的时候,天子可以随意任免两府。就算知制诰起诏,政事堂会同意?门下省会通过?——如今的丁相公不是蔡京,谯都给也不是王黼。”他们可不会由着天子任性。 “政事堂的相公们可不傻。罢掉了你岳父,谁来主持枢府?正副两位枢密都不在,出兵之策谁决?”虽然江北还有种瑜这位枢副和吴玠、韩世忠两位签枢,但领兵者不预枢务,领枢务者不领兵,大将的枢密职只是荣衔,不能主持枢府军务。 “即使政事堂有扩权之心,但涉及出兵北廷这样的军国大事,丁相公是明智的,绝不愿意外行充内行,万一决策有误,他这宰相就坐不稳了。那几位参政也是各有心思,怕担干系。为万全计,当然是枢使回朝为妥。国师返朝,你还担心你岳父?” 陈昱季一听高兴了,“这么说,卫国师的丁忧丁不成了!”那他就不用担心卫国师不在朝的这三年,天子有可能对岳父动手——虽然他动武的时候多过动脑子,但有亲爹时不时敲打提点,对于枢府和天子之间微妙的关系也是明亮在心的。 这下好了,媳妇儿不会跟他闹腾了。 陈昱季整个人又亮堂起来。 “瞧你那点出息!”陈克礼抬起一脚踹他腿上,“滚,别碍老子的眼。” “得令。”陈昱季笑嘻嘻给老爹行了个礼,乐滋滋回去了。 陈克礼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又想了一会,自个嘿嘿地笑了起来:等着吧,有好戏瞧了。 *** 次日清晨,新出的《皇宋官报》的头版头条,就是对雷动篡位的谴责,词锋严厉,极尽笔伐之能。 果如陈克礼所料般,朝廷不会承认雷动的周世宗后裔身份,谴责雷动“贼子怀逆臣之心,构造族谱,虚名冒替”,誓要坐实雷动的“篡朝逆臣”之名,同时毁坏雷动的名声,斥其:“以一己之私,冒认祖宗,鼠窃之辈,恬居大宝?” 从昨日崇政殿朝会起,北廷皇帝退位禅让周王雷动、雷动实为周世宗后裔的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了。今日官报上的谴责檄文明确证实了北廷赵宋天子退位的消息,京城的议论轰然炸了开来,一时间,什么卫名结侣、国师丁忧、丧礼之争……统统都被这个爆炸新闻给压下去了。 但南廷官报上的谴责只能糊弄不明真相的市井百姓,以及低级官吏和少部分士子,但大多数中高级官员,眼光敏锐的士人,以及有消息门路的学子都对朝廷谴责的“虚名冒替”之说半信半疑,尤其是那些有路子得到北廷初一日官报的人士,对比报上给出的详细谱据,再回头一看《皇宋官报》上只有空话谴责却无真凭实据的反驳,那可信度就要打折扣了。当然 分卷阅读767 分卷阅读767 分卷阅读7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8 ,朝廷仓促间应对也是可以理解的,真相如何,还得拭目以待。 武者们的反应多半是不信。 如果说雷动不是宗师,武者们多半会怀疑他冒认祖宗。开国皇帝没一个君子,各种手段不要太齐全,冒认祖宗算什么?李唐皇帝扯了老子为祖宗,赵宋皇帝自诩赵公明后代,后晋皇帝石敬瑭还认了个契丹爹哩,所以说,雷动认个周世宗为先祖什么的,实在不算什么。 但是,雷动是宗师! ——宗师会认别人为祖宗,开玩笑吧? 十个武者中有九个不信。 武者们的道理很简单,只有不自信的人,才会扯个光鲜的祖宗来粉饰自己;而怯懦之辈,登不了宗师之堂。 当然,士大夫和文人们不会理解武者对“宗师”这个境界的崇敬,不至于深信雷动的身世就是真的,也不会完全相信是假的。就算接触到全面情报的政事堂相公们,也不敢确切地说一句:是真,是假。 昔年周恭帝柴宗训逊位时还不到八岁,被封为郑王,朝廷将他和符太后,及世宗柴荣的宗族都迁到了房州(湖北房县)。柴宗训二十一岁逝世,由其长子柴永崎承袭郑国公爵位,并由嫡出子孙世袭。到太宗朝时仍有皇城司的察子在房州监视郑国公及柴荣宗族,直到真宗朝才撤。但房州的柴氏宗族每年都要向朝廷上报谱牒,朝廷对房州柴氏宗族还是比较清楚的,即使东京的谱牒恐怕已因战乱毁去多半,但房州州衙还是有陈籍备案的,而且,到柴氏一查宗谱便知。 但雷动不是出身于房州柴氏宗族。 初一日的北廷官报上公告道,天子禅位太师周王雷动,宗姓柴,名鉊,为周世宗第七子、蕲王柴熙诲六世孙。 蕲王柴熙诲名宗炯,熙诲为字,陈桥兵变时才四岁,被后周的荣禄大夫、开国上将军卢琰收养为第三子,改姓为卢,名璇。宋太祖建隆三年,卢琰携蕲王出京,隐居浙江灵山县。待其成人后又将女儿卢锦许配于他。卢璇曾经在仁宗朝出仕,并授封武烈侯,但没过几年就致仕隐居灵山。卢璇有八子,子孙又多有繁衍,后嗣十分繁茂,因改姓为卢,而武烈侯爵位也非世袭,故包括他的嫡子在内的后代都不用向朝廷上报谱牒。 从北廷官报公告的雷动宗谱来看,雷动的父亲卢安是卢璇的嫡长子卢可的嫡出孙辈,雷动的生母雷氏月池出身于豫章雷氏,是洪州(江西南昌,汉时为豫章郡)有名的望族。不过,雷月池所在的雷氏分支,早就分离出了豫章雷氏,迁到洪州东面的龙虎山自立分支,称龙虎雷氏。 卢安年轻时一心求道,在龙虎山正一教求道时巧遇雷月池一家。后来雷家嫁女到卢家。成亲两年后,卢安父亲病逝,次年,母亲又逝,三年孝期满后,卢安想继续以俗家弟子修道,遂携家人迁移到岳家所在的龙虎山雷家村落户。 卢安一家迁出后,就不为灵山卢氏宗族所知了,至于雷动是否为卢安与龙虎雷氏月池之子,就需要到灵山县和龙虎山雷家村查探方知了。 但是,政事堂的诸位相公们对查探的结果并不看好。 雷动既然敢摆出这个宗谱,必定早有周密安排,就算是假的,也能做成真的。 只怕最终查出的结果并不是他们想要的。 *** 这日的午前,临安城内的雪已经停了,城外的五云山上还飘着小雪。 墓园在半山腰以上,种着四时的花树,此时梅花开得正好。卫希颜和名可秀坐在梅树一侧的木亭里,用清晨才接的的雪水烹水点茶。茶汤刚点盏,就见花漆夫踏着青石铺就的墓园小径走过来。 “哟喂,外面都闹翻天了,你们两个倒有闲情。”花漆夫坐在空出的一只石墩上,手里拿着的两份报纸搁在青布围铺着的石桌上:一份是初一日的北廷官报,一份是今日的南廷官报。 名可秀笑悠悠答他的话:“舅舅放心,翻不了天。”手中合上正在看的一本札子,随手搁在身侧的松木书几上,又从左侧的茶柜里取出一只黑色的建州茶盏,搁到花漆夫面前。 卫希颜执起茶匙,往盏内放入茶粉,左手提起炉上的汤瓶,向茶盏内注入煮沸的雪水,右手执茶筅点沸。顷刻,茶成。抬首微笑道:“请舅舅品鉴,看我的点茶技艺有无长进。” 花漆夫觉得卫希颜的动作真是行云流水,十分优美,真心赞道:“动作很流畅,点茶的水纹也挺好,茶汤也挺白的,不错,不错。”说着起盏喝了一口,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甘香味醇,回味悠长。” 卫希颜眼睛眨了一下,前面三句夸得倒实在,后面一句嘛……,想来今日点茶的味道不会比昨日的突飞猛进。 名可秀看了她一眼,扑哧一笑,“舅舅品茶的功夫,跟你点茶的功夫差不多。” 花漆夫咳了一声。他喜欢喝酒,不喜欢喝茶。 卫希颜眨了下眼,夸自己,“还是有长进的。” 名可秀笑得嫣然,“那就,再接再厉?” 还要练啊?卫希颜抬眼望天。 花漆夫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三人用完一盏茶,花漆夫用手敲了敲桌上的报纸,两只眼睛发亮,嘿嘿问道:“这个,雷动真是周世宗的后代?” 不是花漆夫信不过雷动这位宗师,实在是名花流与惊雷堂争斗二十多年,雷动有多么不择手段,花漆夫再清楚不过,那是由兄弟的血和亲人的命刻下的深刻印记,谁能确定雷动就不会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到连祖宗都冒认呢? 但是,尽管花漆夫对雷动的憎恨并没有因为东海之战而湮灭,却也不得不承认,雷动虽然够狠够绝情,只要能够摧毁对手不忌讳任何手段,但是雷动自有他的骄傲,很难想象这种人做出认别人为祖宗的事! 花漆夫不确定了。 但是他相信,名可秀一定能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是真,还是假呢? ☆、剖白身世 名可秀笑吟吟的,“舅舅不是派人去灵山县和龙虎山查探了么?” “咳,舅舅这不是担心,雷动奸狡如狐,不会留下破绽让人抓住把柄嘛。”花漆夫咳笑一声道,身为名花流的副宗主,日常宗务都是由他在主事,这点子小事当然不用来请示名可秀,但他也知道,即使他这位外甥女守在墓园不出,名花流上下,包括京城朝堂的动静都 分卷阅读768 分卷阅读768 分卷阅读7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69 瞒不过她。 “这话说来就长了。”名可秀偏偏吊他的胃口。 花漆夫捻须眯眼,“不着急,舅舅有时间。” 名可秀莞尔,对卫希颜道:“希颜,你来说吧。” “好。”卫希颜想了想,道,“从雷家说起吧。豫章雷氏从东晋至本朝,传世已有八百年,家族诸代皆修释道儒三学,但子弟多授学家乡而不出仕,所以在本郡声望很隆但不闻达于朝。最显名者唯刘宋时的雷次宗,曾被召入京中授学,及雷次宗后,其子任过豫章郡丞,之后,雷氏不复有人出仕。” 花漆夫点了点头,这样的家族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家族,出仕固然能够闻达,但也能为家族招祸,能传世三百年以上的世家,都不是在朝中做大官的,而传世五百年以上的,家族中肯定没有人做过宰相。就像武林世家,越是传世久而不颓败的,越不显名于江湖,而且从不介入江湖纷争,所谓盛极则衰,平淡虽然显得平庸,却能长久。 卫希颜道:“这样的家族总是有几个不甘于平稳的,雷氏也有这样的子弟,或许被打压下去,却终有峻拔而起的。在本朝太宗年代,雷氏出了个雷纪成。年幼的时候被族中善于易相的堂祖批命为‘凶煞’,遂被送到龙虎山上清宫修道。这位雷氏前辈在天师道中不修符箓,于武道却极有天分,又耐得了寂寞,二十年勤修内丹术,二十五岁成为天师道第一内丹高手。当然,天师道是符箓道派,不以内丹功为长,雷纪成的功夫也算不了一流高手。但难得的是,他在后十年又自创出一门功法,命之为烈阳功。因功法遇到瓶颈,他决定还俗归家,准备求娶本门一位张姓师兄的堂妹。” 名花流执掌南方武林宗派牛耳,花漆夫对道教宗派自然也是熟悉的,其分外丹、内丹、符箓三派,其中内丹派内家高手最多,与武林宗派打交道也最多,其他两派也有修内丹的功法,但不为主流,又无名师,故有成者很少,雷纪成能在主修符箓的天师道修内丹有成并自创功法,可以说是天资纵横了。 卫希颜道:“那位张氏女的家族是乐安张氏,也不是寻常人家,族长的父亲乃扶摇子陈抟的亲传弟子,曾在华山云台观跟随陈抟老祖修习内丹术二十年,据说被传《正雷经》功法。这本功法正是雷纪成求娶张氏女的原因。” 她叙说间,名可秀已起身往汤瓶里加了雪水,上炉煮沸,往茶盏入茶粉,水沸后提瓶点茶,姿势优雅,观之赏心悦目。 卫希颜一边看着她的动作,一边道:“豫章雷氏是传承八百年的书香世家,娶妇重淑德,并不愿意娶武家之女,雷纪成的求亲之请遭到了雷父的严厉拒绝。”虽然武学世家不同于武林宗派,不会介入江湖武林纷争,但在豫章雷氏这种最重传承的书香世家心里,习武者好勇斗狠,最能给家族招祸,宁可娶商户之女,也不愿与传武家族结为两姓之好。 花漆夫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心有戚戚焉地哼了声。 卫希颜了然地一笑。 她听可秀说过,已经故去的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的结亲经历了极大的坎坷。可秀的曾外祖父姓吕名大琛,出身蓝田吕氏,是关中有名的书香官宦之家,而曾外祖母花瑾出身京兆府(长安)的武学世家。这两人原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但人生际遇奇妙,吕大琛在京兆府求学时与花瑾在元月灯会上因解答易谜而结识,自此有了缘分。大宋京兆府因为早年道宗、易学宗师陈抟隐居华山云台观授徒,求道、习武风气和易学风气都很浓厚,花瑾的先祖辈中就有受业于云台观学武学易的,而花瑾承继了先祖辈传下来的易学,对其他经学也颇有涉猎,与吕大琛由学问相知,进而互相生情。但花瑾的出身却不为蓝田吕氏接受,虽然两人最终得成鸳侣,吕大琛也被迫离开蓝田。在长子出生后,对妻子道:“既出蓝田,愧为吕氏子孙。”遂子女均不从吕姓。虽说吕大琛被迫离开吕氏家族,背后还有复杂原因,与花瑾之事只是一个引线,但在花家后人心中,始终是介怀的。 花漆夫由己家事推别家人,已经能料到雷纪成若执意求娶张氏女,必是被逐出豫章雷氏。 卫希颜却不急着说下去,拿起茶盏品了一口,不由笑了笑,侧眸道:“这才是舅舅说的甘香味醇,回味悠长。”她只得了形似,神似之路还远呐。 花漆夫拿起茶盏咕咚喝尽,还是没品出有啥不同,心里嘀咕:跟希颜点的那盏差不多嘛。 名可秀失笑,道:“舅舅回去可别给舅母说,在这里饮了建州白茶。”——舅母定要说:牛嚼牡丹,糟践啊。 花漆夫老脸一红,咳咳掩饰道:“希颜,继续说。” 卫希颜一笑,接着往下说:“雷纪成为了求得《正雷经》,不惜与家族闹翻,最终出了宗族,娶了张氏女。那位张氏族祖看重雷纪成的武学天赋,要他承诺若习得正雷经,自创心法大成,须在张氏家族择一后辈传授,雷纪成答应了。十年后,他结合正雷经和烈阳功创出正阳心经,传给张氏族长的一位嫡孙后,就携家人迁移龙虎山,自立宗族,称龙虎雷氏。经过四代子孙繁衍,到了他的曾孙子那一辈,其中一人得一女,即雷月池——雷动的母亲。” 花漆夫听到这一拍大腿,“这么说,是真的了!” 一时间,他说不出心里的感受,有些释然,又有些失望:释然的是雷动终究是雷动,失望的是雷动身份若真,他的复国就会少了很多阻碍。 “咦……?”他忽然拍腿道,“那龙虎雷氏也是传武之家了。卢璇开创的卢氏这一支是书香世家,如何同意娶入武家之女?” 卫希颜笑道:“因为卢家根本不知道雷氏是传武之家。舅舅也知道,一些武学之家是隐于世的,并不显于人前,雷家便是如此。在外人看来,雷家村的村长是村里最富的大户,拥有田地几百顷,雇有无数佃客,家中还有考入县学的子弟,是正经的耕读之家,在县城里还开着绸缎铺、茶叶铺,都是赚钱的买卖,平时又多做善事,在龙虎县名声极好——卢氏派人查探到这样的背景,当然是满意的。” 武学世家也分几种,一种是显于世的,如西北与河朔的武学世家,处于抵抗外族的边州边路,武风浓厚,民风彪悍,家族子弟中多出将校,与当地经略使和边将都有来往,世家之间也多有联系,想低调也低调不了;第二种是以开馆授徒为业,如乐安张氏这种,就是开武馆收门徒为业的,当然只有家族嫡系子弟才能 分卷阅读769 分卷阅读769 分卷阅读7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0 修习正雷经;还有一种就是如龙虎雷氏这般隐于世的,多靠田地和商铺营生来维持家族。 在西北之地,京兆花氏就是关中显名的武学世家,种世衡(种师道的祖父)早年监京兆府渭桥仓时,就多次往花氏拜望,因为种世衡的伯父、大儒种放曾经师学陈抟,与花氏先辈有同门之谊,及至种家将名震西北,花氏也多有子弟辅佐其帐下。但是,花氏与闻名关北的另一武学世家姚家不同,花氏不出将,只出中低级的校官,若立大功勋便分给同僚,不求升职,故在军中人缘极好,也不会因为任将指挥失事而获罪朝廷。所以姚氏因为姚家将曾在西北显盛无比,但最终因姚家将的衰落而致门庭衰落,不像花氏迄今仍然屹立关中。不过,京兆花氏与迁往江南的花氏已经没有关系了,两家已经在花惜若这一辈决裂,除了吕花氏的伯叔子弟追随花惜若南迁外,还有京兆花氏的一部分立意闯荡江湖、成就一番事业的热血子弟相随,一起建立了富阳花氏,而今已名扬南北天下,远胜京兆花氏。 花漆夫扯回飘远的思绪,嘿嘿一笑道:“卢安离开灵山迁移龙虎,难道是雷家的事败露了?”他可不信北廷官报上说的诚心求道,迁移龙虎云云。 卫希颜笑说:“那倒不是,灵山在浙西,距离江西龙虎遥远,卢家不可能查到雷氏的真实情况,只要雷月池不露底。卢安被逼得出走,是缘于家产之争。按照本朝家产继承之法,无论嫡庶,家产均分。卢安有兄弟六人,四嫡三庶,掌家的是嫡长兄,卢安是庶出,与嫡兄关系不甚好。总之,因为争家产,生出无数龌龊。卢安此人,向喜黄老之学,不好争斗,对这种事颇为厌烦,在妻子劝说下,便起了迁离之意。卢家的几个兄弟当然是乐意的,只要不争家产,管你迁到哪,离得越远越好。当然,卢安不是如雷纪成那般被逐出家族,所以宗谱上是不消名的,卢安之下还登有他已经出生的长子,按辈份取名长和。这位卢长和就是雷雨荼的生父。” 花漆夫哦了一声,“这么说,雷雨荼其实是雷动的亲侄子。” “不错。不过卢长和病逝得早,雷雨荼应该是从小就跟着雷动学武,后来就被雷动收养了。雷动的父亲卢安也不长寿,在雷动五岁时就过世了,约摸是道家金丹吃多了。在卢安逝后,雷动一家搬入外祖家中。雷动的武学天分显现出来,很得外祖父,即雷氏族长的喜爱,便与女儿雷月池商量,将卢长宁……”卫希颜笑了一下,“就是雷动,过继给雷家,说会将雷家嫡系修习的正阳心经传给他。” 花漆夫大笑起来,拍腿,“卢长宁?哈哈,这名好。”估摸着雷动也不愿回忆此名,复了柴姓后便改名为鉊,反正皇帝改名多得很,方便避讳嘛。 卫希颜继续道:“雷月池有三子,卢长宁为次子,想着过继一个也无妨,便同意了。那位雷家族长也是有趣的,给卢长宁改名为动,约摸是让他别学父亲卢安,宁而不动,寿不远矣。”生命之要,在于动静结合。 花漆夫点头,握拳击掌,“这就说得通了。雷动的身世向来隐秘,当年皇城司的察子没查出来,我们也没查出家世,但他的一身武功不可能是白来的,传闻说他师学崆峒,因为他的惊雷拳法中有神拳门奔雷拳法的意……” 花漆夫说的“崆峒”是指崆峒道派,远在甘肃平凉,因黄帝问道广成子于山中,是道教的盛地,唐朝时崆峒山道教最为兴盛,宫观门派林立,最有名的当为立教问道宫的崆峒,其下有八门,神拳门便为其中一门。但宋初,因掌派飞绥子立下“问道不问世”的派规,派中习武弟子向不在江湖走动,故未被列入武林的大派系中,但其实力却不为大门大派等小觑。所以,无论朝廷还是后来的名花流,都无法用强硬手段向崆峒派查实。 名可秀接口道:“雷动的确是在崆峒派求过武艺,并曾与神拳门掌门有过切磋,应该有半师之谊。”而崆峒派对于雷动是否为崆峒门下弟子,既不承认,也不做否认,随人们怎么想,故始终无法查清雷动的根底。 而今雷动身世显明,让人恍然大悟他的惊雷拳是在正阳心经的基础上创立,而正阳心经又是基于陈抟传下的正雷经心法而创,至于后来的绝情斩和绝情心法,就完全是他的自创了。所以武学大家立于高山之仞,不会是平地而起,都是建立在前人的基石上。包括名重生的流水心法,也是脱胎于九江名氏祖传的碧波掌。但普通高手和绝顶高手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是学而精之,而后者是学而创之。 便听名可秀说完那句话,花漆夫突然“啊呀”一声,拍了下腿,目光来回瞅着她二人,一脸的狐疑,“我说,雷动的身世你俩怎晓得这般清楚?”就跟话本似的,来龙去脉、细节俱全呀。 卫希颜看了一眼名可秀,见她微微颔首,便悠悠笑起来,道:“这些大部分是雷动亲口所说,小部分是千机阁的人去豫章、乐安、龙虎查证而得,再加上我们的一些推测,大概就补全了。” 花漆夫目瞪口呆,“雷动亲口说的?啥时候?”问题的重点是:雷动为何要亲口道破他家世?——名花流当年可是查了好久都没查出来啊! 名可秀回他道:“就在东海之战前,我替父亲给雷动递约战书,希颜陪同我前往,当时有过长谈。”于那时,预立了东海之战的赌约,奠定了今日的时局。 花漆夫抓了抓脑袋,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他猛然拍头,直目瞪道:“若你们早知雷动是柴周后人,岂不是一早知道他会复国?”之所以有今日的局面,难道是在秀秀的筹谋之中?花漆夫失声惊呼后,吓了自己一跳,赶紧往四周张望。 名可秀一笑,“舅舅放心,墓园内外有铁卫守护。”不会由他人潜近。 花漆夫呼了口气,他一时紧张忘记了。转眼又瞪着两人,“还不老实交待。” “舅舅是想知道,我们为何不阻止?”名可秀微微笑着。 这正是花漆夫想不通的地方,赵谌的皇位会被雷动夺去,他一早就有料想,像雷动这种深负野心的枭雄,岂是甘居人下的?但若让雷动做了皇帝,岂不是让北廷越来越强?如此,统一北方岂不就更难了?既然可秀早就知道雷动是柴周后人,怎会任由他复国呢?怎么着也该大动文章,让雷动没有成大事前就搅合掉吧?至不济,也要让雷动的身世从真变假,让他变成人人指斥的逆子贼臣,岂不方便讨伐? 花漆夫觉得看不明白了。 他当 分卷阅读770 分卷阅读770 分卷阅读7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1 然不是可惜赵宋的皇位。像花漆夫这类武林帮派中人,不会像文人那样讲“忠君”,所谓侠之大者,保国安民,谁做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外御强虏,内定百姓。所以,他担心的是,雷动顺利复周会对名可秀的平天下之局有影响。 但花漆夫知道,以名可秀的智慧不会看不到这一点,而她所作的任何决策,都必定有深远用意在内——这是多年追随其下,让他这个舅舅深深为之服膺的。 花漆夫向上翻起眼皮,叉腰做出山大王样,“小的们,还不速速交待。” “是,大王。”名可秀清声笑起来,笑声悦耳,直入梅林。 作者有话要说:真相揭晓。顺便提一下花惜若和名重生的家世(名氏只有一句话哟,以后再提)~ ☆、受禅登基 当南廷为北廷的巨变而纷纷扰扰时,北廷的受禅事宜却在有条不紊地筹备着。初一日天子宣禅位诏后,紫宸殿朝散。巳时,天子遣大臣持节奉皇帝玺绂赴周王府与周王。当日太常寺卜地于南郊,修筑受禅台。初二日,天子去尊号逊位于别宫。礼部、太常寺、司天监卜吉,确定受禅吉日。 初四日,北廷官报公告皇帝受禅大典于十二月初十日举行。 到初五日,除了偏远的县境外,北廷诸州府及诸地驻军内都已张贴了宣告天子禅位的诏书,在迅快的口口相传中,大多数军民百姓都知道了天子禅位之事。 多数平头百姓在惊愕后都相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份惊愕还多数来自于周王雷动的真实身份。“原来是世宗后裔啊!”人们大多发出这样的感叹,有种原来如此、合该如此的恍然大悟感:难怪周王能挽江山于危颓之中,原来是天命要回归柴周啊! 河北两路和山东路的百姓多数受过金军侵掠之苦,田地被践踏,房屋被焚毁,财货被抢去,亲人被掳走,对造成这一切痛苦的金军恨得咬牙切齿,对不战而逃的禁军悲愤无奈,对不能保民的朝廷心怀失望,加之建武立朝后雷氏父子不遗余力地策动朝野舆论批判赵佶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使赵宋皇室的威德在这些百姓心中降到最低点。与之相反的是,这些战后幸存的百姓对雷动的感激很深,因为是雷动拢朝整军逐走了金虏,让他们能重建家园,过上安定的日子,而且彻底亡了金国,为他们的亲人复了仇——这都是周王的功德。如今周王“国命有归”要替代赵官家当皇帝,两河和山东的战后百姓都不会反对,甚至是庆幸的,有这样的英武之君,他们一定不会再遭受到过去的苦难。 而西北的百姓虽然没有遭受金军侵掠,但长年与西夏对峙,不罢兵戈,西北的百姓承受了很重的赋税和夫役,至雷动率军破兴灵,收复河套,将党项人赶到了贺兰山以北,西北百姓们再也不受党项人的威胁,沉重的赋税和夫役也减下来了,他们对带来这一切的首功之臣——周王雷动的感激和崇敬不下于两河、山东百姓。而年轻的赵宋天子在西北百姓心中是被周王和雷丞相辅佐的幼帝,他们敬畏赵谌是因为他的天子血统,而不是他的才德功绩。如今国命有归柴周,而周王是世宗后裔,同样是天子血统。两相比较,西北百姓更倾向谁,就不用说了。 在军中,雷动的威望更甚于民间。 军中是最讲实力的地方,不认门第血统,只有真正的武力和战功才能让将士们心服口服,雷动就是以实力收服军心,更重要的是,他给军队带来了辉煌的胜利,给将校士兵带来了辉煌的军功和丰厚的利益。而雷动由臣下成为君主,军中武将就不必担忧如果雷动过世大宋是否又会回复重文抑武的祖宗之法,这些有利于军队的变革将成为新王朝的祖宗之法继承下去,他们的利益,以及子辈的利益都能很好的持续下去。意识到这一点的军中武将都兴奋起来了,如曲端、刘锜、徐徽言这些镇守一方或领一军的大将,都按捺不住激动。军中从上层将官到中级武官,到底层士兵,都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就热切地期盼起周王的即位了。 当然军中也有一些武将因天子禅位而心情复杂,比如宗泽,比如张所,比如岳飞。宗泽和张所都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北廷建朝后因统兵转为武将,比起纯粹的武将,受君君臣臣的纲常影响更深一些。岳飞与赵谌没有多少接触,他能以不到三十的年纪就成为出镇河北重镇的大将,是因为雷动的知人善任、大胆提拔,而天子没有表现出让人敬服的才能来,但这不影响岳飞对天子的忠诚,因为天子代表了国家社稷。如今大宋天子禅位,王朝即将更替,虽然令人感到唏嘘怅然,但岳飞认为周王比赵官家更有帝王之德才:帝德者,以天下社稷为任;帝才者,治理天下之能——若天子禅位对社稷百姓有利,岳飞并无太大异议。但是,他更希望能够维持原来的官家垂拱、周王摄政的朝局,如今却是要担忧朝政会不会因此动荡,更担忧南北兴起全面大战,百姓又会陷于兵祸。岳飞觉得肩上担子很沉,在何灌随雷动回京“述职”后,他被授任为河南道行营兵马都总管,统领黄河以南诸路兵马,二十万军队掌在他的手中,雷动对他的这种信任让他感到沉甸甸的,而这种信任,不能辜负。 相比军中旗帜鲜明的拥护,士大夫们的心情比较复杂,一方面他们受着多年教育的君臣纲常的影响;另一方面,他们也担心新的周朝会改变“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宋朝国策。但是,除了一些致仕在家的老臣痛哭流涕、个别官员有激愤之词外,整个文官群体都还算平静。当然,重要的是雷动继位有大义的名分,让文官们有了接受的理由。 士林清议也因为雷动的柴周后裔身份而没有出现激烈的谴责舆论,当然也有儒生和学子的骂声,但是没有汇成洪流。在执领天下学论的国子监和太学中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异动,除了几名博士痛哭泣泪,就只有十几名学子醉酒斥骂的事件了,不过喝醉酒的人都是胡言乱语,学监很明智的不做深究,以酗酒记过了事。 而最能形成舆论的利器——报纸,并没有在北廷普及。因为北廷不允许民间办报,虽然引起民间士人和商贾的不满之声,均被雷雨荼压了下去。而雷雨荼却掌控了官报,利用官报制造并引导他想要的舆论。虽然被卫希颜嗤为“钳制言论”,但的确使北廷朝野的声音永远比南廷齐,更不会出现民间报纸舆论冲击官方舆论、甚至影响朝堂决策的情况。 因是,自赵谌下禅位诏书后,北廷朝野都处于官报的舆论之下,宣扬周王的功绩,宣扬“天命有归,紫宸 分卷阅读771 分卷阅读771 分卷阅读7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2 复位”,为周朝代宋铺垫造势,将那些反对的杂音都湮没在官报的声音下。 而南廷这边是舆论如潮,官报和大多数民报都在一致同声地谴责雷动篡位,质疑他的世宗后裔身份,但是对于接触不到南廷报纸的北廷军民来说,完全是隔山叫骂,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数有门路得到南廷报纸的人,即使对雷动心怀不满的,除了迎合着私下里骂几句,却也没胆子公然宣扬,而那些利益立场不同的,更不会去迎合南廷舆论。虽然赵构下令兵部和枢府下属的间作在北廷散播舆论,可惜成效不大,反而使兵部职方司暴露了两名间作。 北廷的局势让赵构很愤怒,雷动这种逆子贼臣竟然没有千夫所指,万夫声讨?大宋的忠臣呢?那些士大夫的君君臣臣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真个如建朝之初报上所斥论的,“自崇观以来,朝廷不复敦尚名节,故士大夫鲜廉寡耻,不知忠节之义!” 而今北廷只出了一个何栗、一个綦崇礼,若有朝一日他被逼位,可有一二人秉守君臣之义?赵构只觉阵阵发寒,顿然下了决心:绝不能让卫希颜还朝! ——讨逆虽然重要,却远不如他的皇位重要。 赵构立即召来丁起,责斥政事堂:拖着大臣丁忧不决,有损人臣孝义。 此时,赵构已顾不得其他,宁可承认卫、名婚姻,破坏丧制之礼,也要准了卫希颜丁忧三年的奏章。 皇帝的决心很快传达到五云山墓园。 卫希颜笑了起来。 名可秀笑着道:“赵官家为了你,可是牺牲很大呀。” “咳,这话有歧义,”卫希颜立即纠正,“是为了他的皇位。”她唇角一哂,坐在皇位上的,总是将那把御椅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以为人人都想坐那把椅子。 名可秀看了看北面,“时间不多了。这事吊得太久,也该解决了。”转身提笔在一方小笺上写了一行字,墨干后折成方胜,递给传话的铁亥,“交给丁起。” 铁亥不明白宗主那句“时间不多了”是指什么,但他不需要明白,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他应声接过方胜,行礼离去。 就在铁亥回复丁起的次日,即初七日下午,朝廷派去调查雷动身世的人员回来了一路,是距离京城最近的浙江灵山那一路。调查人员带回了灵山卢氏的宗谱,并将卢氏族长和嫡系几位重要的家族成员也带回了京城。无论是宗谱上的记载,还是卢氏人员的战兢回复,都不是好消息,证实了武烈侯卢璇,即前周朝蕲王柴熙诲的五世孙中的确有卢安此人,其妻为龙虎雷氏之女雷月池,两人生有长子卢长和。 尽管查证出来的事实只能表明卢安是周世宗后裔,并不能证明雷动就是卢安之子,但是赵构君臣已经对后面的调查结果不抱太大的期望了。 转眼又两日过去,政事堂还在争吵,吵丁忧与否,朝会上也在争吵,吵出兵与否……却没个结果。赵构的耐性已磨得越来越薄,脾气也越来越难以控制,动辄在宫中发怒,内侍宫女都战战兢兢的,包括内侍总管康履在内,不敢出半点岔子,唯恐如六天前那名侍茶宫女般,因为搁茶盏起了点声音而被拖出去杖毙。其实赵构不至于那么暴虐,也是那名宫女倒霉,正好遇上知制诰起草的罢李邴枢副之职的旨文被“原本缴还”——知制诰和中书舍人拟诏后,政事堂不画署,实际就是驳回——撞在了赵构的火头上,枉送了性命。为此事谏议大夫上谏章严辞谏诤皇帝,要天子修身养性,做宽和仁德之君,勿作桀纣之为,气得赵构倒仰。 初九晚上赵构一宿没安寝,凌晨卯初就醒了,嘴边竟起了个燎泡,喉咙里仿佛呛着火,喝了蜂蜜水润喉,召来御医看了,开了清火药方。赵构的脸色阴沉得如宫外未明的天色,寝宫内服侍的内侍和宫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到了辰时,天色放亮,赵构在御书房内心神不定地阅奏札,喝了一盏清凉汤、一盏宁神汤心中仍然觉得烦躁。不一会,康履回来禀告,宰执们都上值了。赵构哼了一声,他不安宁大臣们也休想得安宁。 初十是官员的休沐日,政事堂的议事堂内宰执们却都齐全了,除了朱敦儒仍在海州。天子昨日放话,“要事不决,尚有闲暇?”意思是丁忧之事不决,就别想休息了。于是,宰执们只得在假日全部上值。 堂议开始,胡安国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坚决,“朝廷只可默认,不可承认,一认就有‘故例可循’了!” 这个道理宰执们都懂,在卫名婚姻上朝廷可以装糊涂,不明白同意,也不明白反对,但不能明文承认。而执掌刑狱司法的刑部参政和大理寺参政最是清楚,朝廷的律令条例不可能涵盖每件案子,官员们断案往往要依“故例”。朝廷若批复准了卫希颜的丁忧,就等于明文承认了她和名可秀的婚姻,这就成了“故例”。 但范宗尹虽然知晓其中利害,却和胡安国打起对台来。事有轻重缓急,当前紧要是解决卫希颜的兵权问题,不要出现第二个雷动,至于“故例”这种漏洞,以后再设法弥补。他就不信了,还有其他女子敢违背人伦,无视礼法。但胡安国就如顽石般说不通,范宗尹气得跳起来,拍着桌子和胡安国吵。上茶的傔人缩着脖子回了茶水房,唉,相公们的脾气见长。 赵鼎撇开丁忧和其他几位参政说丧制,哪里不合理,哪里应该改……有的参政同意,有的参政不赞同,说着说着也争了起来。这情形便如同前两日般,分成了两团吵。丁起揉了揉眉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回头看了眼对面的摆钟。 巳时了。 这个时辰,北廷南郊的受禅台上,受禅大典已经开始。 前日夜里凤翔府的雪已经停了,昨日天气还阴着,今日却是个晴天,云层中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红日。 的确是个吉日。 吕颐浩心情复杂地宣读完禅国诏,便听庄严的礼乐奏响。柴鉊换上了十二章纹样的帝王冕服,头戴十二旒通天冠,足登赤舄,腰间多了一柄佩剑,帝王气势巍巍浩浩,又仿佛天地间最刚毅的山峰,就连天上的红日都慑于其威势,光芒被压了下去。 受禅台下的文武百官不由跪拜下去,鸿胪寺卿当即反应过来高声唱赞,群臣随着唱赞声行三跪九叩大礼。雷雨荼抬首间望向受禅台上卓然而立的父亲,但见他雄伟的身姿被红日镀上一层光芒,旒珠下的面庞也仿佛映着一层金光,却依然如石像般,冷漠,恒定,不可摧毁。雷 分卷阅读772 分卷阅读772 分卷阅读7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3 雨荼的眼眶忽然湿润起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悲伤,深深叩首下去。 众臣叩拜后起身,鸿胪寺官员宣读群臣上的新皇即位贺表,祥和的礼乐声中,吕颐浩宣读新皇即位的第一道诏旨,定国号大周,改建武十年为昭和元年,大赦天下。 群臣齐呼“万岁!” 礼毕,御驾回行,升朝大庆殿。中书舍人宣读新皇第二道诏书,封赵谌为宋王。殿下群臣的眼色都深沉起来,以前朝国号封逊位帝王,新帝这是何意,难道真是强大到无所畏惧,所以也无所避忌? 接着,中书舍人宣读第三道诏书。这道诏书是追谥柴氏先辈为帝,这是开国皇帝的通例,一般是向前追谥四代,从高祖那一辈起,但柴鉊只追谥了两位先辈,一位是六世祖柴熙诲,一位是父亲柴安,而高祖、曾祖、祖父均不追谥。 众臣心道:看来新帝并无大封柴氏宗族之意。 又有大臣想道:新帝这一支的柴氏宗族都在南廷灵山县,新帝不谥前三代,莫非也是考虑到这三代的后人子孙都在南廷之故? 接下来是第四道诏书,册立皇长子柴雨荼为太子,赐名赟(yun),以丞相职领枢密院和三省。 众臣先是惊讶新帝这么快立太子,跟着又舒了口气,早立太子也好,利于人心安定。雷雨荼掌朝政十年,威信甚重,如今立为太子百官都无异议。而且,新帝将军政大权都赋予太子,足见信重不改,的确视侄子如亲子,这也让众臣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新帝以后有了自己的血脉会起嗣位之争。 接下来宣读第五道诏书,封赏百官,殿上众臣都有进职、进阶、进爵,百官大喜,朝贺声声,一派喜乐融融的气象。遗留在一些大臣心中的怅然情绪也在迭起的朝贺声中渐渐淡去,随着时日流去,这些情绪终将完全消逝,不留下一点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卫名与雷动的“小秘密”以后再分解,嚯嚯~~~ ☆、尘埃落定 “啪!” 御书房内又摔了只茶盏。 书房内的内侍都噤若寒蝉,侍茶宫女又小心翼翼地换了盏新茶,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御案上摊着快马传回来的北廷官报,昨日下午增发的改号版,报头正式更名为《大周官报》,据说是新帝柴鉊御笔亲题。 赵构看到报头就气得摔了茶盏。 最新出刊的《大周官报》上登载了新皇的受禅大典,群臣上的贺表,大赦天下的诏书,册封宋王的诏书…… 赵构看到“封宋国王”一行字时又摔了刚换上的茶盏。 宋国王! 赵构气得咬牙切齿,这是侮辱他这个大宋天子吗? ——周天子之下的宋国王! 不得不说,赵构想多了,柴鉊封赵谌为宋王固然有深意,却不是赵构想的这样。只不过,当赵构日后明白柴鉊的真意时,对柴鉊的恨意却越发深切了。 在北廷这边,因为新帝登基,文官武将均有晋升封赏,朝中、军中、地方都是一片欢声,贺表雪片般飞往京中。当然也并非全然和谐,就在受禅日的当天,太傅何栗、侍御史綦崇礼缺位不朝,誓言不事新君;当日,地方上也有两名州官归印而去。不过,这几桩连小浪花都算不上,顶多在新朝官员心中泛起一点涟漪,便很快消散开去。 但新皇即即位后的第三日,又有四名大臣上表致仕,包括新授任的参知政事吕颐浩、张悫二人,以及司农寺少卿李若虚、兵部侍郎马扩二人。 吕颐浩是前尚书右丞,相当于辅相,张悫是户部尚书,这两位和兵部侍郎马扩都是柴氏父子之前提拔重用的人,李若虚职位稍次,但他有一个被树为忠节之表的兄长李若水——因捍卫宋天子尊严被金军斫肉而死。这四位在朝中的影响不同于何栗、綦崇礼二人,何栗的太傅官位虽崇却不掌实权,而綦崇礼只是一名侍御史,不是御史中丞,也不是御史之副,品阶不高,而这四人既有份量,又受雷动恩遇,上表致仕之举颇让朝臣们震动。 虽说吕颐浩和张悫都已年过六旬,确实年纪大了,但选在这个时候上表难免不让人多想。而李若虚和马扩都还不到致仕年纪,身体也健朗,显然是不愿意在新朝为官。不过这四位参加了受禅大典和朝贺,并没有反对新朝,算是给了新帝颜面。柴鉊挽留不得后,均封以爵位、晋升寄禄阶,赐以金帛,致仕待遇十分优厚,这让观望的群臣又安心了,新帝对求去的旧臣尚能恩遇,何况在朝之臣? 十二月十五,南廷遣礼部侍郎陈与义为使臣,携国书出使北廷,谴责周王雷动枉顾人臣之义,逼迫君主退位,又责斥雷动以柴氏后人恬居,欺瞒天下,谋朝窃位……归总一句:大宋不承认逆臣篡位之朝。陈与义辞锋如刀,新周朝的礼部侍郎也是口舌利害的,双方在朝殿上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吵得一个精彩。 柴鉊大笑一声,打断朝殿上的交锋,目光睥睨,帝皇气势磅礴而出,对陈与义道:“尔辈御座官家,唯血统尔,无甚可提,朕何需无能之辈承认!看在汝朝国师面上,朕不与之计较。”他浓黑如刀的眉毛一扬,仿佛有刀气席卷而出,声音沉雄威势,“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诛首一人,亦易如反掌。”说着赭黄袍袖下的手掌一抬,陈与义手中的国书便凌空飞去,方近御案,便“嚓”一声四分五裂。 众臣大是痛快。 陈与义心中凛然,面上显出怒气,这是在威慑,表示诛杀他们大宋皇帝,易如反掌? 赵构得知后,差点没吐出一口血,“雷动逆贼,竟敢轻朕如斯!”气得怒火攻心,但雷动那番话,终究入了心,一方面对卫希颜嫉恨更深,另一方面又唯恐雷动真个来取他项上脑袋,夜里寝宫均要有七八个侍卫高手守卫才敢合眼,这是后话不说。 就在陈与义出使北廷后不久,南廷派去江西洪州和龙虎山查探的人马先后赶回来了,但带回来的调查结果正如赵构君臣之前所预料般,不是好消息。龙虎县的调查结果显示:卢安长子长和,生子永裕;次子长宁,三子长青。而雷家村的人证实:卢长宁被雷氏收养,易姓名为雷动。雷家村的人还说,卢家的人和雷氏一部分亲族在十年前都迁到城里去了,田地屋业都转给了留在雷家村的族人。 雷家村这些族人,都是雷氏的旁枝。而迁走的,是收养雷动的嫡系一脉。不用说,必是被雷动的人接到北 分卷阅读773 分卷阅读773 分卷阅读7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4 面去了。 赵构发怒,“人都跑光了,地方官是干什么的,眼睛都瞎了,耳朵都聋了?”一股燥戾之气冲他脑门,狠狠地道,“龙虎县令,洪州守臣……一应相关官员都要查办!这些个昏蠹之辈,留着做什么,全部流放到黔州所去!” 丁起等宰执大臣心道,一般地方官只管按田亩收农税,按丁口收免役钱,只要税、钱不差,哪管治下少了几十口人。何况,十年前正值朝廷南渡,各地官府人心不安,雷家村上报几十户分家迁出,这样的事虽然不多见,但此时县里必定没心情深究,睁下眼也就放过去了。真要追究责任,县令州官固然有疏职之过,却还不至于罪大到要流放黔州所。 但皇帝正在气头上,众臣都明智不语。事后追查,那位龙虎县令已在五年前致仕,且一年前病逝,那位知洪州的守令也在四五年前因查出贪污罢职,家产回补贪污款项充了大半,过得窘迫名声也毁,不需得再降罪已足够凄惨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查证雷动身世的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无论赵构不甘心也好,憋气也好。 世上事就是如此,真相与否,只在于人们信不信,信则真,不信则假。北廷臣民选择了信任新君,不管是因为真的信任,还是利益立场使然,都非南廷抨击能够动摇。即使拿出雷动作假的证据,也会被北廷指斥为捏造、颠倒是非,更何况,南廷还查不出任何作假的证据。 赵构心中更加戒惧,雷动占有名义即位,又有兵权和朝权在握,皇帝位子坐得比他还稳,他更应忧惧的不是北面,毕竟那半壁江山以前名为大宋却不是他的,南面才是他的天下,而要坐稳他的天下,就必须扫除最大的威胁。 在赵构心中,这个最大的威胁是谁,不言而喻。 如果说以前赵构对卫希颜的戒惧是忧惧她的兵权压制皇权,但还不至于担心她会篡位;而今有了雷动篡朝在前,赵构身为皇帝的疑心病空前膨胀起来,对卫希颜的猜忌怀疑已经到了惶然不安的程度,如今再加上名花流的势力,更让他忌惮十分,唯恐某一天早晨醒来,就面临着逼宫的境地。 御卫军都指挥使张宗颜被赵构召见了好几次,询问皇宫防卫事宜,命令张宗颜增加守卫兵力。京卫军都指挥使姚仲友也数次被召到宫中,询问京营训练和京城防卫事宜,赵构还择了一个晴日,御驾赴京营视兵,并从内库中拿出御酒钱帛赐赏,笼络军心。 皇帝这些动作被姚仲友和张宗颜密报到千机阁,又报到五云山,名可秀不由笑了起来,对卫希颜道:“赵官家可是被你吓得惶惶不安了。” 卫希颜翻了下眼皮,“自己吓自己,死了也活该。”雷动这家伙还加了一把火,存心给她拉仇恨值。 名可秀悠然而笑,“应该不出两三日,你的丁忧奏请就要批下来了。”赵构怎么着也不会放过这三年的机会。 果然,两人说这番话的第三日,朝廷批复了卫希颜丁忧的奏章。 奏章上批复:居岳父丧,按礼不需丁忧,然允人臣尽孝义,自请守制可。 这批复的意思是,按照丧制女婿不需要为岳父丁忧,但女婿自请尽孝道,朝廷也会允准。一方面,朝廷承认了卫名婚姻,但另一方面,也维护了“内外之制”,视卫希颜为名重生的女婿而非子媳。 当时因政事堂争吵始终未能通过,最后只能强行议决,丁起当先签押,接着是赵鼎,胡安国坚决不画署,轮到叶梦得时他已经权衡清楚:范宗尹必是要画署的,而有宰相并两位参政画署即可通过,其余参政同意与否都不影响结果,如此他又何必如得罪卫、名二人?章谊和谢如意没有画署,但他俩不是反对,而是弃权。不过,对结局已经没有影响了。 而丁忧事件的落幕对丧礼之争来说并不是结局,当柴周代宋的事件平息后,当初由卫希颜和苏澹挑起的丧礼之争又在报上论战起来,最终在建炎十一年的夏季,朝廷议立《丧服法》,在原制上做了几项改变,其中:对母亲的服制改为不管父在、父不在,一律改为斩衰三年,与父丧完全一致;已嫁之女为父母的服制由齐衰不杖期一年改为斩衰三年,与子和未嫁女一致。北周二年时,因人口繁衍之需朝廷鼓励女子再嫁,将丧服中的“妻为夫斩衰三年”改为妻为夫齐衰杖期一年,与夫为妻的丧服一致。之后不久南廷受北周影响,或者说刺激,也将这一条改变。从明面上看只是丧服制度的一些改变,但内里却涉及了“父系母系有别”“男女有别”“女子三从”这些宗法制度,虽然还不至于动摇男尊女卑的思想体系,但已经撬开了一道门缝,随着新时代的发展、思想的变化,这道门缝必将越来越大,直至某一天大门轰然打开……这是后话。 卫希颜的丁忧奏章批复让很多朝官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一起悬着也很让人难受啊,而各种议论也颇多,有赞丁相公果决的,也有说政事堂“审时度势”——这是带有讽刺的意味了,意思是迎合皇帝心意,又不得罪卫希颜,也有赞扬始终胡安国的,说他能“固持礼道,诚为君子”。 “胡安国这是做态吧?”卫希颜猜疑道,以胡安国对她的忌惮而言,应该巴不得她丁忧三年,反对得这么激烈,不是做秀,难道还真是固守他的礼道? 名可秀分析胡安国的心理,“胡安国看得清楚,皇帝下了决心,而政事堂中有丁起、赵鼎、范宗尹一相二参,足以定乾坤,他同意或者反对,都不会改变结果,既然如此,倒不如反对到底,坚持他的道德礼法,不仅能落个好名声,而且在程学一派中的威信也更上一层。反之,若是大局不定,估计胡安国就要在维护礼法和政治利益的抉择中矛盾了。” 卫希颜啧了一声,“只不知,赵官家能不能理解他的苦衷。”皇帝的心意已经那么明白了,胡安国还坚持唱对台戏,没准儿会生嫌隙哦。 以赵构越来越大的脾气、越来越小的心眼观之,十有八.九会生芥蒂。 不过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卫希颜很有闲情地喝着茶,日复一日过着祭墓、练茶、读书,时而下棋的日子。 这日她下棋落败,被名可秀罚以赋诗,憋闷半天写出来一首,名可秀观之大乐,说品其诗如花舅舅品茶——百味不通。卫希颜无语,那你还品?名可秀就笑,说,看你憋诗的样子很乐。卫希颜更加无语,为了防止日后输棋都要写诗的苦难日子再现,她便道,以写随笔代替写诗,每输一局就写 分卷阅读774 分卷阅读774 分卷阅读7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5 一篇随笔文章。 名可秀很是惊噫,写随笔、杂记是文人的喜好,她素来知道卫希颜是个不爱动笔的。 “入乡随俗嘛。”卫希颜笑道,只要不随俗作诗作词就好。 她见名可秀挑眉不信,便又笑着道:“看你每日读书,批复政事商务,还要写文章,书论著,我就觉得汗颜啊,也要动动笔才好。”她寻思着将她记得的一些自然知识和科普知识用随笔的形式写出来,这些内容不成系统,很多是零碎的,有些她也没办法推理论证,更没那个能力写出专著,用随笔写出来比较合适。 随笔就是笔记,这个时代的文人都有创作笔记的爱好,他们喜欢将身边的人和事,以及听说的传闻逸事,见识的风俗民情、天文地理等,加以记录,最后编纂成册,其内容广泛驳杂,有的写历史琐闻,有的记人物言谈,有的录趣闻轶事,有的写草木虫鱼,有的记载朝章典制、政闻事件,更多的笔记形式是各项的集合,称为杂记。卫希颜在名可秀的书房里,读过不少的杂记,长了不少见闻。 她喜欢读的《世说新语》就是记载魏晋人物的笔记,很多名人逸事都是从《世说新语》而来;还有南北朝颜之推的《颜氏家训》,唐代刘肃的《大唐新语》、段成式的《酉阳杂俎》,五代孙光宪的《北梦琐言》,都是有名的笔记;宋太宗时代编纂的《太平广记》是汇编五百卷的杂记大书,沈括的《梦溪笔谈》则是百科类全书,还有杨亿的《谈苑》、欧阳修的《归田录》、司马光的《涑水记闻》、王辟之的《渑水燕谈录》、王谠的《唐语林》、张耒的《明道杂志》都是当时人们喜欢阅读和谈论的笔记。因为笔记雅俗共存,能长见识,又增加谈资,士人们都热衷阅读和评论笔记,尤其名人的笔记传播起来很快。卫希颜便想着若将那些还记得的自然和科普知识用笔记的方式传播,必会有助于理学派的“格物致知”的传扬。 虽然她对于学派之事并不热衷,而且做学问也不是她的擅长,但她见名可秀为天下为世道殚思极虑,她感佩之余又心疼,便觉得自己应该再多做一些事。 名可秀看了卫希颜一眼,素指拨弄着白瓷罐里的黑白子,神色沉吟着,这些年她专注于经学论著和报刊文章,倒是忽略了笔记这一块。她抬眸看了会爱人,轻轻笑起来,“希颜如此上进,为妻岂能扫兴,如此便改成每日手谈一局如何。” 卫希颜顿时苦了脸。 名可秀咯咯笑起来,伸手轻戳她脸,“好吧,看在你文思需要渐进的份上,三日一局。” “七日吧。”卫希颜凑过去讨价还价,趁妻子不注意将棋几上的那方诗笺扫进衣袖里,准备一会儿毁尸灭迹,绝不能让第二人看见,若是被师师知道了,肯定笑她一整年。 名可秀暗笑,故作不见道:“五日。”见她还想商量,便轻轻推了推她压着棋几的身子,“别压了你的诗笺。” 卫希颜嘴角一僵,立时应道:“那就五日。我去更衣。”话未落音人一晃不见了。 名可秀笑得前仰后合。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更衣:即如厕。 小剧场: 名可秀:希颜,你的那首诗呢? 卫希颜:啊,好忙……我去写随笔。(瞬移,闪人) 名可秀(偷笑),真是防治某人恐文躲懒症的好招数啊。 ☆、墓园年节 临近年节,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二十四日祭过灶神,二十五日祭过食神后,士庶人家都忙着安排家中过年的事宜。京中的宗亲勋贵和官宦人家需要筹备的事情更多,大年三十的祭祀,除夕家里的年夜饭,初一的大朝拜,送递各家的拜年飞帖,初二、初三走亲戚的年礼,初四、初五家宴的布置,初六至元宵节的春宴筹备,从宴请的日子到请客的名单,从酒席的碗盏到喝茶的器皿,样样都要符合客人的身份,并要考虑客人的喜恶。总之,事情非常的多,不仅后院的女人们忙,前院的当家官人也要为请客的名单、客人的席次而筹思——每年的春宴都是京中官宦勋第加深感情,修补裂痕,重建人际关系的好时机,要请哪些人、不请哪些人,都要反复思量,而席次安排更是疏忽不得,若弄错了等级那是极端得罪人的,赔罪送大礼也未必能弥补得回来。 官员们都打迭起精神筹备年事,谁都无心在这大过年的时节动起兵戈,朝中议出兵议讨逆的劲头就弱了下来。 事实上在大多数朝臣看来,北面的改朝换代对于天下局势并无大的改变,不过是由大宋的南北分裂变成了赵宋和柴周两个王朝的对立,其实质还是中原两个政权的南北对峙,而统一中原显然是短时期内不可能实现的,所谓的出兵讨逆不可能打垮北廷,不过是显露宋室君臣维护赵宋江山的态度,做不得真。 有明见的大臣们都看得清楚,北廷新王朝的朝局稳定,京中和地方的官员都没有大变动,军队士气不但未降,反而因封赏大有上升,或许正摩拳擦掌地期待宋廷发兵,好在新朝立下军功加官进爵——此时开战宋廷并无打胜仗的把握。 更重要的是,朝廷正与变了国号的北廷使团继续在海州会谈“东海之约”的划地细节。而今北廷军民还没有撤出河南十九州,如果南廷于此时发兵掀开战局,北廷极有可能趁机撕毁协定,南廷除了大骂北廷不守信义外,如之奈何?只能出兵硬讨了,而要拿回协定中的河南十九州,需得损失多少兵将钱粮?而且还不能保证南军能顺利地攻城掠地,前面那十几场“礼战”已经让南廷见证了北军的综合实力,绝不下于南军。 两府的宰执大臣们不是傻子,相反老于政道,朝廷在舆论上可以气势汹汹地谴责雷动篡位,朝堂上也可以迎合皇帝的雷霆震怒,喧议说要出兵,但真正要签署出兵的诏书没有宰执会落笔。李邴因抗言皇帝而被停职反省,成了政事堂不能决断出兵的理由:瞧,朝上意见不统一啊——因为宰执大臣意见不一而使决策不能下,这在大宋朝堂是多么正常的事。 军中也不想打仗,卫希颜不在朝,总让人感觉缺了主心骨。如果是打南洋的蛮夷土邦,有范汝为、李宝两位海军都统制在,任选一位统兵都能保证打胜仗;但若对战北廷,以谁为帅?——国防军至少要出动二十万人马,就算明面上为江北行营兵马都总管的种瑜也只能指挥得动长驻江北的三个军,而打过灭金 分卷阅读775 分卷阅读775 分卷阅读7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6 之战的吴安国、高师旦这些将领的功勋不在种瑜之下,就算种瑜顶着枢密副使的职衔也不能让他们完全服膺。而帅不能齐将,就有隐患。 除了有“战疯子”之称的吴安国叫嚣着打过黄河外,纵然吴玠、韩世忠、蒋宣这些江北大将更渴望军功,但在回应皇帝诏问出兵的奏章中也秉持了谨慎的态度,吴玠奏道“计北贼可伐,需以诸军服膺者为率,总制诸路兵马……”这个“诸军服膺者”指的是谁不言自明,赵构看到这就摔了折子。 当时,赵构正在火头上。 而今,他的心思已转变。 论帝王之才,赵构算不得天资出众,在赵佶诸皇子中也不是特别聪慧的,只因口蜜会奉承人,表现得恭谦孝顺,外貌风度能入眼,书画上也拿得出手,才得了赵佶几分喜爱,论才智却只及中人,远不及赵佶喜爱的郓王赵楷聪颖。但帝座能磨砺人,赵构做了十年皇帝不至于成为庸才,冷静下来就能洞察大局:是兴兵讨逆重要,还是河南十九州重要?这是个并不复杂的选择,即使他执意要出兵征维护宋天子尊严,政事堂宰执们也不会由得他任性。况且,赵构只是被愤怒、惊惧和惶恐的情绪一时蒙蔽头脑,一旦冷静下来,帝王的理智回归,就能审时度势,判明何为重要。 征外必先安内! 赵构心里想道。 他和朝中大臣都被卫希颜糊弄了——“攘外为先”,所以才使得她坐大。 赵构心里愤怒着,浑然忘却了登位之初是如何的惶恐雷动会打过江南,掀了他还未坐热的御椅子,又是如何的为卫希颜的入朝欣喜若狂……而今,却是恨不得杀之欲快了。 当然,赵构还不至于想杀了卫希颜——也无那能力诛杀一位大宗师,他只是想拿回兵权,消除卫希颜篡朝的威胁。 而今一想,雷动篡朝并非全然坏事,至少他是大宋唯一的正朔了,中原不再有两个宋天子,日后出兵北伐、统一中原就师出有名了;更重要的是,雷动篡朝后至少几年内不会兴兵于外,而是着力于内政,如此他就有了收复兵权、整顿朝纲的时间。 这个时候卫希颜丁忧三年,正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 宫中在忙着年节,赵构却没有感染到过年的气氛,他白日思索夜晚辗转,殚精竭虑地筹思着如何一步步地动作。 虽然卫希颜已经丁忧去职了——这个职是指实职,卫希颜的爵勋之位、荣衔、寄禄官阶都还保留着,去掉的是枢密使、武安军都指挥使、武学祭酒这些实职——但她在枢府和军中的势力庞大,等闲动她不得。即使她现在去职,三年后起复,肯定是回任枢使之职,没有人能顶替。赵构想任命一位新的枢密使很难成功,政事堂不会同意,即使政事堂通过了,这个枢密使也会被把持枢府的卫氏派系架空,甚至坐不了多久就被设陷子赶下台。 枢密使的目标太大,赵构心里忖着任命一位新的枢密副使,或者是签书枢密院事,能在这三年内牵制李邴,减少他恢复“三衙统兵”的阻力就是大用。 其次是武安军都指挥使。 再次是武学祭酒。 赵构在白色的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官职和人名,皱眉思索一阵,又划去一个人名,新添一个。 可用的人还是太少啊。 赵构盯着寝宫内题满京朝和地方官员的素绢屏风,目光从那些名字上一个个地滑过,时而摇头。 能够引为信重的官员太少,要么是官职太卑,即使有忠君之心也无大用;要么是资序不足,很难超擢提拔上来;而资序足的声望又不够,很可能会被卫系提的人选压下去;少有几个资序声望都够的,赵构又拿不准这几人是否就是忠君敢于任事的。 服侍皇帝穿衣的宫女发现官家又清减了,皇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所幸冬日着衣重,罩上外面的内裘锦氅后就显不出来了,几名宫女不敢流露出丝毫异色,只每日里默默为天子着衣。 后宫气氛无形的凝重,即使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彰显出过年的喜庆,但仿佛有一重阴霾压在人的心头,让妃嫔和内侍宫女们都欢喜不起来。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 清晨,皇帝御驾出宫,偕宗室子弟祭祀太庙,各士庶人家也在家中祭祀祖宗。 辰时,名清方和希汶携着一双儿女上了五云山墓园。巳时,在家中祭祀完叶氏祖宗的叶向天、名浅裳夫妇也携子上了五云山,拜祭(岳)父母。 墓园里的气氛轻松而不凝重,名浅裳和名清方如道家常般,对着父母的墓碑说着家里的事,商会的事,说着孩子的顽皮和长进,说最近读了什么书,就仿佛名重生和花惜若正微笑地坐在他们面前,听着他们絮叨一样。 墓园里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人的身上,洒落在白色的墓碑上,泛着浅浅的光晕。 这个年三十的天儿,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祭拜后,一家人在梅亭里说话。 梅林里时不时传出孩子的嬉笑声。 林内五个年龄不一的孩子正在玩耍,其中两个是名清方、云希汶的一对儿女,长子名令泽五岁,次女名令琰两岁,另外三个是叶向天和名浅裳的儿女,长子叶霁已经年满十三,次子叶霑七岁,幼女叶霙才两岁。四个不大的小孩儿在梅林里嬉闹着,最年长的叶霁稳重地立在一旁看顾,脚边放着装有热水釜和茶杯的提篮。 几个小孩儿摇了一会梅花,互相追跑了一阵,便没劲了。名令泽说去看姑耶(卫希颜)养的虫鸟,叶霑马上赞成,两个男孩儿便腾腾跑在前面。名令琰人小腿短,追着两个哥哥没追上,扑通一声跌了个坐墩,她瘪了瘪嘴,正在考虑要不要哭的时候,比她小三个月的叶霙吭哧吭哧追上来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似乎在好奇琰姊姊为什么要坐在地上。名令琰很淡定地捉住脚边正在晒太阳的一只黑乎乎的毛虫,举到叶霙面前,“送你。”叶霙小眉头皱着,很是纠结的模样,然后“哇”的一声哭了。 刚从亭子里装水回来的叶霁看见这一幕,头都大了,立即抢步上去将名令琰手中的毛虫拿下扔地上,又检查她的手有没有被蜇伤,见没事才松了口气,给两个小孩儿倒水。 叶霙端着杯子,白嫩干净的小手指着地上那只正一耸一耸往前爬的毛虫,瞅着名令琰,“脏。”表情又嫌弃又委屈。 名令琰瞅着她一身雪白的小袄小裤 分卷阅读776 分卷阅读776 分卷阅读7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7 ,干净得比雪还干净,嘴角撇了撇,蹲下.身子将茶杯里的水浇到那只毛虫身上,仰起脸看叶霙,“干净了。” 叶霁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赶紧制止名令琰要捉回那只毛虫的打算,暗里抹了把冷汗,带着两个妹妹往梅林东面养虫鸟的竹林里去。 亭子里的大人远远看见这一幕,都有些哭笑不得。 卫希颜哈哈大笑,转头对希汶道:“令琰这孩子像谁啊,我看跟你和清方都不像啊。”这才两岁就会装样了,胆子大不说还有腹黑的潜质,难道是隔代遗传,像她的外祖母?——卫希颜曾听唐十七说过很多她们母亲唐碧颜的往事,包括幼时的事迹,让她深深觉得:御姐是从小养成的。 亭子里的几人都笑起来。 名清方抚额,“我两岁的时候可没她精怪。”说着古怪地看了一眼妹妹。 名可秀的表情很无辜。 名浅裳忽地咯咯笑了起来,“清方九岁的时候在后山溪里练剑,结果用树叶遮着身子回来……” 名清方撑着眉头无语,话说那年他练完剑后脱了衣服洗澡,结果洗完后发现衣服不见了,还以为不慎落到溪里被水冲走了,几天后被母亲点醒,才知道是妹妹动的手脚,肇因就是他在妹妹面前炫耀,说自己天赋如何如何厉害,练气如何如何大成,十丈内的飞花落叶都不瞒过他耳目,笑话妹妹四岁了还感知不到气,结果就遭到妹妹“回报”了,训出一只狗叼走了他的衣服,还用被欺骗的眼神看着他,“哥哥,你不是说十丈内的飞花落叶都不瞒过你的耳目么?”将小小少年噎了个半死,他是察觉到了动静,但哪会将一只狗放心上啊。 卫希颜和希汶都哈哈笑了起来。 名可秀很淡定地喝茶。 名清方咳了一声,道:“俗话说外甥肖舅,这侄女很可能肖姑。” “哈哈哈!”亭子里大笑,名浅裳和希汶都笑得倾了腰。 笑过后,卫希颜又说起叶霙,对名浅裳道:“姊姊以后别总给思思穿白衣裳了,别又养出一个小小向天。”不怕毛虫却嫌弃它脏。啧,两家的小女孩儿都有性格啊。 众人又哈哈笑起来,名浅裳促狭地看了丈夫一眼,却见那冰雪般的脸上竟闪过一分窘色,忍不住大乐。 亭内笑语融融。 名浅裳看了眼父母墓碑的方向,回首说道:“我和清方都儿女齐全了,爹娘泉下有知,见我们一家大小和乐融融,大可安心了。”她笑吟吟地看着名可秀和卫希颜,“你们俩什么时候要一个?”她说的是过继。 名可秀笑了笑,她不急。 卫希颜眨了下眼,“养小孩儿太费神了……” 叶向天心有戚戚焉地点头,他爹娘就生养了他一个,他也觉得养一个就够了,三个真的好费神。 好静的雪山剑客表示当三个孩子的爹真的压力好大。 名浅裳瞪了卫希颜一眼,跟着又回首瞪了一眼点头的丈夫。 卫希颜咳咳一声笑,赶紧给妻姊顺毛道:“至少要过了孝期再考虑。”这几年内,她和可秀恐怕都没有太多时间去教养小孩儿。至于过了孝期之后,那再说吧。她是真心觉得小孩子麻烦——当然,如果像她前世的妹妹希文那么安静懂事,养一个也无妨。 她说话间目光打量容颜依然美丽不见岁月痕迹的妻姊和妹妹,笑着调谑说:“岁月长着呢,你们慢慢生,我们不着急。” 亭子里两个男人嘴角扯了下,很有无语的感觉。 名浅裳白了她一眼,当她们长生不老么,还慢慢生,这究竟谁跟谁急啊! 希汶噗哧一笑,也含笑嗔了姊姊一眼。 说笑叙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总堂膳事房派人送来了订好的素席,摆在梅亭里。几个小孩儿都被叫回来,给(外)祖父(外)祖母墓前叩头拜年,回亭子净手后,一起用年中饭。 因为在孝中,席上不设酒荤,一桌兄妹连襟妯娌以茶代酒行诗词雅令。卫希颜哀叹着灌了半肚子茶水,席到一半,便引诱吃饱了的名令琰去看冬蜇的蜾蠃(guo luo)窝,领着四个兴起的小孩儿外加一个对蜾蠃不感兴趣却崇拜她的叶霁溜走了,留下后面一亭笑声。 这两家子人便在墓园里居庐住了下来。 因为是第一年的孝期,年节里不走亲戚,不赴宴,也不在家中设宴招待客人,可以守完整个年节再回去。 墓园里木屋都是齐全的,两家人上山又都各带了质朴素色的寝具。昔年名重生时常住在墓园里陪伴妻子,名浅裳三姊弟在游历江湖前也有一半时间是随父亲住在这里,园中一应物事虽然朴素但很齐全,连铺设下水道的浴房都建了四间。父亲在天目山闭关时也定期有仆妇过来打扫各间屋子,一直保持得很干净。昔年花惜若教儿女们读《仪礼》时,曾嫌弃地说,若是他们三个三月不沐地为她守孝,她一定会从墓里跳出来,将他们全丢河里洗个干净。名浅裳轻轻笑起来,住在熟悉的木屋里,想起那些温馨的往事,她的眼睛微微湿润。 “娘,娘……”叶霙才沐浴过的小身子散发着清香,奶声奶气的声音说话还不太顺畅,“守,孝,是,什么?……”大哥说守孝丧要听话,不能跟着两个哥哥乱跑,小孩儿不明白了,为嘛她要守孝不能乱跑,拉着娘亲求解释。 名浅裳温柔笑起来,抚着女儿的头发,“居丧就是长辈逝去,爱发乎心中,敬存乎心中……” 母亲常说,爱发乎于心中,哀而不伤,痛而不毁,能承父母之志的承父母之志,不能承父母之志的也要活得至情至性,不让先人担忧,才是尽了人子孝道。 “……思思,你大哥说得不对,明天阿娘教育他。”可怜的叶霁,照顾身娇腿短易跌倒的妹妹真是不容易啊。 “明天让你二哥哥给外祖母读诗,你外祖母最喜欢李太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乱跑肇事的叶霑也被一碗水端平的亲娘给罚了。 至于另一个乱跑的小顽皮,让清方头痛好了,听说令泽好武不好文,或许可以建议跟希汶学琴,没准下山前能给祖父祖母弹一小曲了。 名浅裳嘴角弯了起来。 从初一起,几个小孩儿的日子都苦难了,几个大人却看得极是欢乐。 墓园里时不时响起孩童清脆的读诗读词声,还有曲调不全的琴声。 初 分卷阅读777 分卷阅读777 分卷阅读7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8 二的时候,三叔婶带着子女来拜祭,正好遇上了前来祭墓的花舅舅一家,两家人坐到亭子里说话,直到午后才离去。 初三到初五,唐十七携燕青师师一家、苏澹一家、谢有摧携谢杞希嬛夫妇,先后上山拜祭。初六,名花流诸堂主至行祭礼。 初七的时候,在天目山闭关两年的三叔名重落终于出关,至宗师之境只差临门一脚,在兄嫂墓前大哭大笑,拉着卫希颜在墓前切磋。一番好斗,让几个孩子看得目瞪口呆,叶霁、名令泽的眼睛都灼灼发光。 初八这日,何栖云来了。种瑜因时局之故一直守御江北大营,连过年都没能回京,只能由妻子代祭师父和师母。 卫希颜陪她在竹林里说话,见她淡静的眸中隐有忧愁,知她是在担心父亲何栗,便道:“应你之事,我未忘。” 当年卫希颜应种瑜之托赴金营救出何栖云,为了让固执的何栖云同意随她去南廷,曾经承诺会让他们父女相见,后来她与名可秀筹划此事时,雷动却横插了一脚,将何栗升为太傅兼崇政殿侍讲,为天子讲学授业,以何栗的为人品性,必然不愿离开北廷,渡人之事不得不暂时搁浅——而今卫希颜道,她没有忘记这个承诺。 何栖云抬眸看她,“希颜……” 卫希颜微微一笑,伸手为她拂去被寒风吹落到肩上的一片竹叶,“你放心。”她只说了这一句,没有多做解释,明澈的目光、清柔的声音却能让人信任。 我一直信你。 何栖云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居然写了这么多,所以说温馨章节最费笔墨了~~~~~~~~ 小剧场: 名令琰(淡定地递毛虫):送你。——吓哭你!哭了就不会注意她跌倒的糗事了。 叶霙(很纠结)心想:阿娘说别人送礼物要感谢,但是琰姊姊送的礼物真的好脏,她真心不想要啊?不接呢还是不接呢?——果断决定,哭吧,哭了就不能逼她接受礼物了。 ——目的都达到,效果好诡异。 ☆、职官之争 正月十二时,名清方先下了山,他需在十五日赶到广州,十六日主持东南海商盟的开年大会,商讨一年的商事方略,还能久待。 按礼来讲名清方身为孝子应在墓前守孝,但现世守制并不全遵古礼,多有变通之处,孝子未必都要求守庐墓,唯宗子因承宗嗣之故为必须,而名氏宗子为名可秀——虽然名重生立女儿为宗子令士人瞠目,但名氏及名花流上下均服膺,外人也无从置喙——名清方既不为宗子,不守庐便不为人非议,但他不在家中居丧而在外赴商事,难免要被一些有闲的士人儒生谤上几句,只名家人不会在意就是了。 正月十五在墓园中吃了元宵,希汶带着一双子女由随从护卫着下山。 由于名清方的大部分精力已经移向海商盟,有时还要亲自出海视察新发现的大陆洲的开发,对于枫叶酒庄及旗下酒业便很难再多顾及,遂交由希汶和唐十七管理,她和孩子也不能长久守在墓园里。当然,丧礼因“男女有别”,对媳妇和未嫁女都没有倚庐守墓的要求,唯在家中居孝——守庐墓前是儿子的资格,至于女婿就更无守墓的要求了。因凤凰书院十六开学,叶霁要准备上学了,叶向天夫妇也在这日和希汶一起下山,车马辘辘而去。 孩子们一去墓园又安静了。 名可秀重新拾起苏澹的《易学解义》草稿进行校读,卫希颜也静下心来列纲目准备她的随笔。 十五元宵之后年节就全部结束了,宋廷的官员们享受到年节从初八延长到初十五的好处,可以走远一些的亲戚好友,而年节的加长也让官员们的官袍腰带都放宽了一两寸,见面时彼此拱手笑谑“恭喜,恭喜,见福了啊”。唯独天子赵构却在这个年节瘦了几斤,盖因思虑过重、寝食不安之故,信重的御医几次诊脉后,敬请天子少思静养,于赵构而言却是难以“少”也难以“静”。 十六这日一开朝,赵构便在崇政殿召宰执议事,提出枢府不可无人主事。 丁起奏道:“李邴省思逾月,可回府主事。” “启禀陛下,”范宗尹出班高声道,“枢密院为朝廷机要之地,兵政边事,所系尤重,枢使卫轲已丁忧去职,即使李邴回府主事,亦是独员领之,于国体诚未为安,臣以为宜再除授一人。” 赵构当即点头,“范卿所言甚是。”目光转向众臣,“诸卿可有合适者举荐?” 范宗尹立即应道:“臣举荐二人。” 他举荐者一为兵部侍郎卢法原,二为刑部侍郎向子韶。 胡安国持笏举荐荆湖北路转运使朱震。 朱震此前因工部案去职参知政事,是为部属连累,个人品行并无指摘之处,胡安国此番举荐他入西府,便是要拉回这位程学门人的干将。 叶梦得目光泛冷,当即举荐太仆寺卿胡世将。 太仆寺掌管车恪马政,建炎以来隶属兵部,但归尚书直管,不在兵部侍郎之下,而且胡世将曾经历任地方州县路职和京朝部寺官职,在任职资序上已经达到了除授执政的条件,和上述三位大可争一争——至少不能让朱震上位。 赵鼎思忖了一会,举荐卫尉寺卿陈规。 卫尉寺掌管仪卫兵械、甲胄之政令,建炎朝立精简部寺,不设该寺,将其职能归入兵部。建炎七年卫希颜灭金归国后,便着手将军中执法系统从枢房刑房剥离出来独立,遂提议重设卫尉寺,但其职能已与原职能无干,而是主管军法和思想宣教,军中各级监军都属卫尉寺管辖,使军中统兵官和监军分属两个系统,更利于互相监督。赵构和政事堂都看到了卫尉寺的重大意义,均想往里面插人,但最终没争得过大胜归来、挟功无可赏的卫希颜,寺内重要官职均被卫系人员占据,卫尉卿即由卫希颜信重的枢府兵房知事陈规除任。 因此赵构一听赵鼎举荐的是陈规,面色立时沉了下来,明显的不悦。 自从卫名结侣事件后,皇帝就越来越明显地表露出他的喜恶——对宰执们来说,这是喜也是忧,喜的是可以轻易察知天子喜怒,忧的是这是否表明天子已不能克制自己?——若是后者可不是好事。 赵鼎没有在意皇帝的晦色,他在意的是朝政和军队的稳定,如今可是出不得乱子的,现行的政策和变革不能被打乱,尤其是 分卷阅读778 分卷阅读778 分卷阅读7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79 在兵政上——虽然从文臣角度来讲,他也认为枢府集调兵权和统兵权于一体的兵制,以武篡权的祸患确实很大,但因为卫希颜是枢密使这个祸患又恰恰是最小的,只要她在枢府一日,就没有任何一位大将敢有异心。但是,也没有其他人可以顶替卫希颜的位置,统率枢府,并压制所有的统兵将领,即使要完善兵制,赵鼎认为也必须是在卫希颜的统摄下进行:以天子的能力,还不足以统率兵事,任意插手枢府改动兵政,只会引起乱子。为今之计,只有让卫系的人员进入枢执,保持稳定为要。而一直协助卫希颜制定兵策、主持兵改的陈规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章谊和谢如意手持笏板垂目未动,他们就算举荐也未必能争得过上述几位,还是保持沉默为佳。 一次朝议当然决不出人选。 散朝后众臣出殿,沿着左阁门廊出去,丁起边走边和赵鼎说话:“如今河南之地未落定,两府宜静不宜。”意思是不要插人搅风搅水,以免为北周所趁,表达他反对的态度。 他说话的声音后面几位参政都听见了,各有心思不提。 下午消息传到五云山,卫希颜在纸上书下这几人的姓名,看了会笑了起来,“赵构还真是等不及了。” 名可秀道:“三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怪不得人家心急。”她目光掠过纸上的五位提名人选,了然一笑道,“都是文资。看来,政事堂对西府用武臣还是有忌讳啊。” “祖宗之法嘛。”卫希颜笑了句,文臣们重文抑武的观念难以尽改。 北宋初期,战马倥偬,枢密院班子“文武通除”,到了太宗末年,进士出身的石熙载任枢密使,于是用文资充枢密使自此始。尔后,遂成制度,枢密院使副的班子全部由文臣组成。偶尔以武臣为之,也数异典,会招致朝中文臣的种种猜疑和攻击。即使枢密院其他高层官员,也由“旧皆武臣”逐渐改为“文武互用”,如以前的枢密院都承旨,为枢密院属官之首,宋初专用武臣,神宗熙宁起文武互用。就连卫希颜本人,也是靖康元年被赵桓赐进士出身,从和安大夫(从六品)的医官伎术资转文资,至建炎朝以太中大夫(从四品)的文资本官(寄禄官)除枢密使。 对于文资与武资任职枢密院,卫希颜并无歧视的倾向,但无论文武,都必得有与职位相匹配的才能方可得用,故在她掌枢府的这十年,是文武并用,唯能是举。但朝中文臣对枢密使长贰还是有着不用武臣的执念,而且谏议院早几年就在弹议几位统兵大将不宜为枢密,虽是虚职,亦应废止,至年前又上了好几道弹本。 卫希颜对此倒是不在意,当初授种瑜、吴玠、韩世忠、蒋宣四人为枢副、签枢之职,本是建朝之初激励大将之用,如今已不需这种激励,可以如同吴安国、高师旦、刘汲这几位指挥灭金之战而建功的大将一样授予节度使,论实质利益还在枢职之上——节度使的职俸是诸职官中最高的,比宰相之职还高。想来吴玠几人也乐意去掉枢职转授节度,省得老被文臣盯着。至于种瑜,只要她在枢府,身为名重生徒弟的种瑜就不可能进枢府掌权,这是“同府回避”之制,挂个枢副的职衔于他实无用处。当然更重要的是,如今与北周对峙,任何一位大将都不宜卸兵入府。 卫希颜提笔将“卢法原”和“向子韶”圈起来,沉眸道:“范宗尹举荐的这两人,应是赵构的意思了。” “卢法原知兵事,又表现得恭顺,赵构用他也是意料之中。至于向子韶,虽然兵事之能未曾显现,但在治理州政和路司上都表现出卓干之才,在刑部任事也甚果决,”名可秀说到这笑了笑,“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他是后族。赵构在宗室中挑不出资序才能皆俱的人选来,便只能在后族中挑了。” 向子韶是神宗向皇后的族人,虽然不是嫡枝,也在后族之内。 卫希颜笑起来,“向子韶若任西府,向子諲(yin)便得请辞台职了。” 按制,同族亲人不得分任两府宰执和台谏长官,向子諲是向氏嫡系,与向子韶是未出五服的族兄弟,向子韶若任枢臣,向子諲就必得辞去御史中丞的台官了。 名可秀便笑道:“向子諲与李纲交好,间接就是与你交好。赵构之前不知他与李纲交好,知道后怕是早有芥蒂了。”正好一举两得,用向子韶逼走向子諲。 “想法是美好的。”卫希颜提笔将两人的名字划掉。要任枢臣岂是那么容易的?现在可不是以前,只要有资序就能特旨除授,不管懂不懂兵事——按新的任官制度,是要考较兵略的,就算卢法原、向子韶知兵又如何,她不相信这两人比得过久执枢府战略兵策的陈规,更不用提朱震了,若考经学他肯定第一,至于兵略恐怕还不如有个枢副曾祖父的胡世将——这位被提出来完全是跟朱震打对台啊。 卫希颜又将陈规的名字圈了起来。 陈规的确是她属意的枢臣人选,当初卫尉寺卿并非没有其他人可任,但她提拔用了陈规,就是在为他擢升枢臣积攒资序,但如今年资尚浅,声望不够,过早提到枢臣任上,恐怕顶不住皇帝和政事堂的压力,只会折了此人。 她复将陈规的名字划去。 沉吟了一会,她提笔写下一人。 举纸给名可秀看。 名可秀笑着点了点头,“这个人选不错。不过,晚些时日提出来为好。”先让政事堂争一争,争得僵持了再提出来。 没两日,西府将再进枢臣的消息传了出来,朝官们私下里议论得很是起劲。 “肯定不是枢使。” “谁敢坐那位置啊,不怕被抬起来摔了?” “李枢副已撤了省思,回府任事了,听说正与兵房出考案。” “不知谁会考中?” “考中了也未必能上,还要看资历呢。” 又过了四五日,崇政殿议事时,赵构又提武安军都指挥使的人选,让两府和兵部举荐。 两府正为此头痛时,没过几日,赵构又提出武学祭酒也该任人了。 朝廷目前有两所武学,一所在潭州(长沙),全称为帝国国防军军官学校,是武举进士和国防军现役武官进修的学校,培养具备文武知识的陆军和海军武官;另一所武学在桂州(桂林),名为帝国武安军军官学校,建炎七年才设立,是武举进士和武安军现役武官的进修学校。 卫希颜一直兼任着 分卷阅读779 分卷阅读779 分卷阅读7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0 国防军武学的祭酒,这些学子出来后就都等同于是卫氏门生,这让赵构始终忌讳,没有歇下想插手国防军武学的心思,只是因卫希颜的阻挠一直未能占据要职。 建炎五年时,国防军武学司业(副校长)的张浚升迁调任国防军第六军任监军,赵构便想安置正在提点刑狱任上的赵令峸太祖系宗室之后,曾在黄州任上剿匪有成,赵构以宗室罕有知兵事者为稀,资序未满就拔擢到路司为替。但卫希颜举荐了时任长江水师江陵府统制的刘子羽,而其资历非赵宗峸能比,又经兵事和治校之法考较,亦是刘子羽胜出,赵构只得作罢。 其后,武安军武学建成,赵构拟任御卫军内城司都虞候王燮(xiè)为祭酒。但武安军上下反应激烈,上了很多言札给主管武学的枢密院和负责授官的吏部、政事堂,奏请卫希颜兼任祭酒,说“不能厚此薄彼”,身为武安军的最高长官,要为武安军的后备人才培养尽心尽力。因顾及军中反应,赵构虽然不甘却只得签署了卫希颜的祭酒任令,而王燮只能退而为司业。但治校纲要、教案科目、教材编选、教官选任等重大事务,都是卫希颜制定或派人把持,王燮能施展的手脚很小。 如今,卫希颜去职,王燮首先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可以大展拳脚了,给皇帝上了《论武学治要札》,阐述他的治校思想。其实也没有脱离卫希颜制定的宗旨和体系纲目——那是建立在武安军的立军方向上,并且证明行之有效的,王燮不能去打破,他也没有更合适的体系去替代,卫希颜提出的那些让人耳目一新的架设,他也不敢贸然去变动或取消,否则必然招致学子和博士、学监的反对而在武学中孤立,王燮只能在一些细节和表面上做功夫,上呈皇帝的奏札是幕僚的文笔,看起来很有料,实际上没改变什么,但糊弄不明实情的赵构已经够了。即使赵构明白几分,但他要的并不是武学的大改样——卫希颜的军事素养他还是信任的——而是要王燮在武学建立起自己的班底,逐渐削弱卫希颜的影响力。而让武学不再姓“卫”,是赵构首先要做的。 赵构除了提拟王燮为武安军武学祭酒外,又拟将国防军武学司业刘子羽提拔为武学祭酒,空出来的两个司业之职拟用太祖宗室之后——赵子涤和赵令峸除任。 “赵构学聪明了嘛……”卫希颜一边看李邴和陈克礼共同拟的祭酒司业人选,一边对名可秀笑道,“半月内接连抛出枢密大臣、武安军都帅、武学祭酒三个职位,让政事堂决议,逼得政事堂速战速决啊。”如果政事堂吵来吵去,连一个职位的人选都没能议定下来,就要让人怀疑政事堂现任宰执们的能力了。 名可秀道:“依政事堂的习惯,定会先易后难。”武学的职位会是最先定下来,总要先给皇帝一个交待,至于后面的职位人选再慢慢议。 卫希颜将赵令峸的名字圈起来,在后面画了个“可”。 赵构既将刘子羽提拔起来,又任用赵令峸为副,显然是和卫希颜做一个交易。 卫希颜对赵令峸的印象不错,当年考较他与刘子羽时曾有过面试,赵令峸给她的印象是谦逊而不张扬,宽怀而不量小,虽败在刘子羽之下,却无怨愤之色,论起武学治学之策也甚有条理见识,再参看他在任上的治绩,的确是宗室中的人才,可以一用。“有刘子羽在正位上把方向,即使用人失误,也能纠正回来。若真得用,日后也可大用。”卫希颜并不忌惮他是宗室之后。 宗室之后又如何?太祖这一系与赵构的关系不知远到哪里去了,出了五服都不止,在民间就是远亲了;何况她又没打算篡了赵家江山,与赵令峸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至于另一位宗室赵子涤,也是从御卫军出来的统制官——赵构任用了不少宗室子弟到御卫军中,这些宗室都是太祖一系或太宗一系血亲较远的,道宗朝时 ,因宗室子弟遍布都下 ,京城难以全部容纳 ,于是在崇宁元年将宗室疏属集中迁往西京洛阳与南京应天府(河南商丘)等地 ,并置西外宗正司和南外宗正司,管辖两地宗亲。这些宗室因为被迁出东京,反而幸免于难,未遭掳去金国之祸,如今住在临安的一部分宗室即由洛阳迁至,年青子弟颇多,也有一些人才——但论才能不及赵令峸,当然最主要的是,王燮若为武安军武学祭酒,卫希颜断然不会将司业再给赵构,必然是要安置能够牵制王燮的“自己人”。 她在李邴和陈克礼拟出的名单上点点划划,要能压得过赵子涤的职位,还有“宗室”这一个加成,倒是有一人合适的,但这一人卫希颜却有些舍不得动。 名可秀见她犹豫来犹豫去,便笑着提醒她,“何必从武安军中拔?让姚仲友从京卫军中找个合适的,只要才能略强于赵子涤,想必赵官家不会反对。” 卫希颜“呀”的一声,拍额笑了起来,“不错,京卫军可是皇帝陛下直属,当然比武安军出来的人香。” 若是枢府极力反对,皇帝提出的赵子涤上不了位,但枢府提出的武安军人选也不能得到赵构的同意,如此相持之下,政事堂适时提出京卫军人选,双方便会后退一步达到妥协——而从明面上看来,还是皇帝占便宜了,妙就妙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事还没完哩~~~~ ☆、山陵之崩 没两日正月就过去了,因为是开年的第一个月,自三省枢密院以降各官署都很忙碌,要议今年的计划,要接去年未完成的公事,要检讨得失察遗补漏等,原本年节结束后就只余了半个月,先是开年的部署会就开了几天,然后各司其职,时间就忽忽过去。而作为文武政事中枢的政事堂和枢密院当然更没得轻闲,宰执们都很忙,要忙着审议各部署的一年计划纲要,也要紧着关注正在进行中的经界法和青苗法,这两项法令关系到国家农耕之本,仍然是今年诸项事务的重头,还有年前未决的户部铜钱分级铸造法案、盐茶榷卖变革法案、刑部减轻私盐罪的律令等,都排在案头要议决。宰执们实在不能搁下其他公务只为议几项职事官的任命——尽管皇帝催逼得紧,也是到元月底也才确定了两所武学的祭酒和司业任命。 正如卫希颜和名可秀所预料的,国防军武学祭酒由刘子羽升迁,空出来的司业由赵令峸除任;武安军武学祭酒由司业王燮升迁,空出来的司业职任命最初争执不下,在御卫军统制赵子涤和武安军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解潜之间存在争议,最终陷入了僵局,京卫军都帅姚仲友向丁起举荐了京 分卷阅读780 分卷阅读780 分卷阅读7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1 卫军五军中的左军监军赵祥,枢府和皇帝都觉得这是折衷之策,均勉强同意,遂得除任。 武学的长贰官一定,两府再议武安军都指挥使的任命。 卫希颜兼任武安军都帅时,并未设副都指挥使,设在南城的武安军都衙是由判官厅公事(简称判官)主事,其下还有司录参军、户曹参军、法曹参军、教阅参军、仓曹参军等职事,分掌兵籍升迁、财政、军法、武备训练、武库军械等,即使卫希颜不在京中,也能正常运转,遇有重大公务不能决者,按卫希颜的规定,呈枢副和京畿路都帅共决——前几年卫希颜不在京中,武安军的重大事务都是由都衙判官进呈李邴和陈克礼共决,陈克礼算是代行了部分都帅的职权,如今卫希颜丁忧,枢府首先考虑的当然是陈克礼接任。 但赵构却是不愿意的,陈克礼自靖康年间任东京城壁守御统制时就隶属卫希颜统率,绝对是卫希颜的“嫡系”,他若为都帅,与卫希颜执掌武安军有何两样? 但是,在赵构这一系的统兵大将中,唯有京帅姚仲友和御帅张宗颜能压过陈克礼一头,但这二人动一人,又有谁能继任京帅或御帅呢? 京卫军的兵是姚仲友一手带出来的,虽然不像国防军那样经历战事,但姚仲友练兵有法,以兵马功夫和大校武定升降,将士作训都不敢懈怠,很有一股子慓悍之气。从每三年一次的四军——御卫军、国防军、京卫军、武安军——马球联赛就能看得出来,直个把球场当战场,而每次联赛的冠军之战都是在国防军和京卫军之间争夺,虽然京卫军败的时候多,却能看出其悍气。除了姚仲友外,赵构想不出有谁能压得住京营——前、后、左、右四军中的任一统制提拔到都帅位置都无法让其他三人心服,即使是兼任前军统制的副都指挥使田晟也不能让军中完全服膺,尤其是姚仲友亲任统制的中军。而赵构一手安插提拔起来的高世则、李升,现下也才是后军监军和左军副统制,威望和武功都不足以服众。此时若姚仲友调任,京卫军中便会各立山头,很可能不为赵构掌控,这不是他乐意看见的局面。 姚仲友不能调! 御卫军帅张宗颜也不能动。 这些年赵构往御卫军中安置了不少宗室,这些宗室子弟初进多是低级武官,但有皇帝的提拔,升迁很快,不少人已经是统领、副统领级的中级武官,这让御卫军中真正有能力的将士很不满,已隐隐形成了庶将系和宗室系的对立,只是有张宗颜在上面镇着,矛盾争斗都还在暗底下,没有往明面扩大。若是张宗颜调离,没有镇着庶将系,只怕御卫军中的派系争斗立刻会扩大——赵构能够允许底下有争斗,但绝不允许这些争斗厉害到分裂皇城禁军的地步。 除了这些顾虑外,赵构更要顾虑到姚仲友和张宗颜的想法。毕竟,御卫军和京卫军都是拱卫天子之师,在地位和待遇上均高出武安军一筹,若迁姚仲友或张宗颜为武安军帅,明面上是平调,实际上算是一种降迁了,很可能令姚、张生出龃龉,如此便是因小失大了。 赵构再次觉得可用的人太少,国防军中可调任的将领倒是有好几个,但他敢用吗?几番筹思来筹思去,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又在年节期间召了一些亲近的臣下入宫说话,终于想出一个折衷的法子:升陈克礼为武安军都帅,同时调迁京卫军副都指挥使田晟为武安军副都指挥使,当然田晟“降迁”还要加以抚慰,可以升一级武阶。如此武安军长贰官出自不同的军系,便埋下了不和,而田晟出自京卫系,也能让赵构放心一些。而且,田晟一调,其京卫副帅的位置必要从下面几位统制中提一人上来,而统制之位又要有人递升,这样层层递升下来,就能让高世则或李升再往上动一动。 事情也确实如赵构设想般进行,因为陈克礼得以升任武安军都帅,枢府在田晟调迁武安军副帅一事上也就退了一步。跟着,又下几项任命:淮北东路武安军都帅赵立迁任京畿路武安军都帅,京城武安军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解潜升任京畿路武安军副帅,赵立、解潜空出的位置又各有下面的人员迁调;京卫军左军统制吴进升任京卫军副帅。田晟空出来的前军统制由副统制递升,而后军副统制李升进为前军副统制——这是相当不容易的,因为后军在五军中属于后勤军,与作为主力军的前军的地位高下不同,一般前军副统制若缺,是从左、右军的副统制调迁,李升如果不是有赵构的倾斜,不可能进为前军副统制。 这一番调迁,赵构的目的算是基本达到了。 但他没高兴两天,出使北周归来的陈与义禀报之事便让他气怒愤恨之极。 柴鉊说,大周承诺厚待宋王及宗族,但也遵从宋王意愿,若宋王愿归宋廷,大周将礼送宋王及宗亲后族出境归南。 崇政殿上的大臣们都面面相觑,周帝这一手玩得相当高明啊。 将前朝旧帝送出周朝,就等于从根子上掐断了国内某些人的复辟之念,兵不血刃地解决了隐患,还能让世人称颂周帝的宽仁大度。而且,旧帝被送入南廷,是给赵天子心口上插刀呀——天子无子,比起宫中正在教养的两位过继来的皇子,这位“宋王”才是最正统的继承人呀。 朝臣们恍然悟了,周帝为何会封逊位宋帝为“宋王”,原来后手在这里——明显是给宋廷添堵啊,就算不能立即挑起嗣位之争,也在君臣心里埋了根钉子,没准什么时候就窜出来,扎得人血淋淋的。 这宋王,接还是不接? 大臣都清楚,不管御座上的天子愿不愿意,也不管他们作何想法,北周既然开口,这宋王是必定要接回来的,就算是烫手山芋也要拢在怀里,否则必被天下舆论指斥说“不仁不义”,如今北周都愿意放人了,朝廷却拒不迎接,这是要闹哪样啊,孝慈仁义都吃到狗肚子去了吗? 三年前赵桓被卫希颜从金国迎回时,让赵构哑巴吃黄莲了一回,暗恨卫希颜多事,却不得不作出欣然涕泪之态,被朝野大赞天子孝悌仁义,内心却是有苦说不出。 如今这种境况又要重现吗? 赵构直恨不得生啖了雷动。 赵谌比起赵桓,威胁可要大得多了! 他没有北掳的污名,还是他血统最亲的侄子,而且正当成年。 ——这是送给他一位太子吗? 赵构气极之下不怒反笑,陡觉喉头一阵腥甜,当即起身而去,康履尖声宣布“散朝——”赵构行到后殿便从 分卷阅读781 分卷阅读781 分卷阅读7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2 袖中掏出手巾掩了下嘴,狠狠将染血的巾子揉成一团,在康履跟上来时便塞了过去,目光冷森盯着他,“小心处置了,不许声张!”康履不敢细看,只感觉手中软巾濡滑,心中骇然一震,低声应喏。 回福宁宫不久,范宗尹觐见。 入见行礼后,他向皇帝隐晦道,为今之计,唯有宋王不愿归。 意思是,只有宋王吓得自己不愿意归南,才能解开这个困境。 何以让宋王吓得不敢归南?这话范宗尹却是不能明说的。 “卿之言,容朕思量。” 范宗尹退去后,赵构沉思良久,召来暗底勾当皇城司的冯益,命他派得力的人去北面,收买赵谌身边的人,散布南归可能性命不保的谣言,无论装疾也好,要求出京安置也好,总之要让赵谌使尽手段推脱归南之行。 但赵构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已经有人持着宁王赵桓的手书,往北面而去了。 *** 五云山上,卫希颜一扔棋子,“我输了。” 名可秀轻笑道:“还可以再下几子。” 卫希颜笑着摇头,“多下这三五步又有何用,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她抬头看向北面天际,“差不多就这三五天了。” *** 二月十一,凤翔京城下起了大雨。 雨势非常大,扑天盖地的,顷刻之间街道上就积了半尺高的水,两边的排水渠都来不及排走。街上的人们掩头急跑着,没跑几步身上就淋了个透。街边的小贩们急手急脚收着摊子,有人嚷嚷着,“龙王莫是倒了春寒吧,瞧这喷嚏打的!”便听天上轰隆一道雷声滚过,跟着一声接一声,说话的小贩赶紧双手合什,“龙神在上,小的可没咒你。” 大雨哗哗地越下越大,雨幕里已经看不清人,只见一道道的模糊身影都往家里急赶着。 突然间,街道上涌出一队队的军士,冒着雨一边跑动一边大声喝令: “全城戒严!” “士民各回各家,不得出行!” 很快,这些京营禁军就戒严了京城各城门,一队队荷枪佩刀的禁军兵卒占据了各个要道口,通往皇宫的道路上更是有重重禁军把守着。 路上疾行的人们都紧张起来:出了什么事? 一个时辰后,宫中传出讣闻,全城告哀: “山陵崩——”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皇帝薨逝称为山陵崩。 ———— 雷动同学死前还要坑人一把~~ 7天假期说起来长,转眼就没了,万分怅然中(咬手绢依依不舍)~~~ ☆、风雨欲来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宣告了一个新生命的到世。 等仆妇丫鬟服侍娘子清理完污血并给产妇换衣后,稳婆抱着初生的婴儿,走到床前俯身给男女主人看,一脸喜气地道:“小郎君可真精神,瞧,这哭的嗓门多响亮啊!”唐青衣匆匆瞥了一眼他儿子,心思便又回到妻子身上,手里端着一碗固肾止血汤,递到雷枫嘴边,“枫儿,先喝汤。” 雷枫的脸色很红润,一点都不像寻常女子生产后的苍白虚弱模样,前两次她生完孩子都是中气十足,这一回同样如此,坐在床.上很有力气地瞪着唐青衣,“我不喝药!”她又没大出血,喝什么止血汤!扭头去看襁褓里的婴儿,皱着眉毛,“又是男孩?” 稳婆喜气的笑容有些稳不住,又绽起笑道:“恭喜女君,是位漂亮的小郎君。” 雷枫看了眼襁褓里的婴儿,刚生出的小孩儿一脸子皱皮,哪里漂亮了? 她垮了脸,一扭头瞪着唐青衣,“都怪你!我说生女儿,你又生个儿子出来!” 稳婆嘴角抽了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地屈膝向男女主人行了个礼,便抱着孩子往西次间的婴儿屋走去。 稳婆姓杨,婆家姓孙,他们孙家是成都府有名的杏林世家,男子世代从医,长媳世代接生,她的婆婆是成都府最有名的稳婆,官宦豪门人家生孩子都要提前约她婆婆接生,雷娘子的前两胎就都是婆婆接生的,因为年纪大了便渐渐交业给长媳,接生一上胎时杨稳婆就是给婆婆打下手,接生前听婆婆说唐掌门娘子头回生产时就希望是个女儿,她还觉得稀奇,这世间谁家娘子不希望生个儿子讨夫君欢心啊,偏雷娘子不一样!更稀奇的是雷掌门,就跟婆婆说的,完全不顾忌讳,从头到尾待在产屋里陪着妻子生孩子,那紧张的样子倒似他在生孩子,事后还要被刚生产完不满意的女主人抱怨他“不会生”…… 杨稳婆跨进西次间前还能听见身后低声低气的声音——那位看人一眼就让人打哆嗦的唐掌门正在哄着妻子,“是,是,都怪我,下回咱们一定生女儿!” 杨稳婆嘴角又抖了下,抱着孩子的手还是稳稳的,跨入西次间才松了口气——这样子的唐掌门更让人哆嗦。 产屋里的雷枫眼睛瞪得更圆了,嗓门更响亮地吼他,“上回你也是这么说!” 唐青衣小心赔不是又端着汤碗哄她,“喝嘛,就一口,不苦的。” “我不喝!”雷枫嫌弃地扭头,心口却蓦然一阵悸痛,“啊”一声捂着胸。 唐青衣大惊失色,慌了神般放下碗给她拍背又摸脉,“枫儿,哪里不舒服?……”没听说产后心口痛啊,这是什么症状?便要叫外屋一直候着的两名大夫进来。 雷枫却咦了一声,放下手道:“不疼了。真奇怪,刚刚抽了下……”她说着手又按上心口,觉得里面虚荡荡的,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好难过,青衣……”她皱眉抬头看着唐青衣,眼睛里空空的,不知觉掉下泪来,却不知道为什么掉泪。 唐青衣赶紧抱住她,“不难过,不难过……”急着将大夫叫进来。 两名大夫轮番诊过后,都说女君脉搏有力,气血不亏,心脉也很正常,估计是产后精神有些波动——只差没直说又生了个儿子不满意,里面中气十足的吼声他们想不听见也难啊——大夫说喝一剂宁神静心汤,去去燥气,就无大碍了。 两名大夫对视一眼,心里都憋着笑出了房门。 雷枫揉了揉心口,嘴里咕咙着,“真奇怪啊……难道是饿了……”所以空荡荡的难受?她恍然大悟地一拍锦被,这些个庸医,说她有燥气,他们全家都有燥气!“唐青衣,快拿吃的来,我要饿死了!” “好,好,厨房里已经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唐青衣一面应着,一面叫人传膳,看见雷枫又扬起明朗的笑容,他心里却有 分卷阅读782 分卷阅读782 分卷阅读7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3 些隐约的不安。 当天下午,便有飞鸽从北面过来。 唐青衣看过鸽讯,冷漠的脸色沉寒如冰,良久,命令道:“此事要先瞒着女君。”那人恭声应诺。 唐青衣又叫来主院大管事,“……以后的报纸都要收好,所有人管好自己的嘴!” “是,家主。”大管事面色凝重地去做安排。 唐青衣立在院子里,秀丽的眉毛紧紧蹙着,心中叹了口气:至少,要瞒过这一月才好。 *** 鼓交三更,赵构被内侍小心地从寝中叫起,皇城司的急报递入。 赵构穿了内裘赭袍起身到暖阁,看完急报后,他难以置信地坐了一会,突然仰首狂笑起来,手掌拍着御案,“好,好!哈哈哈,雷动这逆贼,死得好!哈哈,死得好!……”他笑了好一阵,只觉浑身内外都舒畅无比,第一个念头就是将寝殿内值夜的大内侍卫撤下,第二个念头就是发兵讨北。 ——雷动登基才两月就崩,不管是何原因都属“暴卒”,周朝国内必然不稳,此时大举兴兵讨逆,或能一举攻伐胜利? 赵构想到这里,脸庞遽然泛起了红光,双目神采灼灼。 他知道,此时李邴和丁起必然都得了枢密院方舆司和兵部职方司的禀报,但两府必定是明日上朝才会禀奏此事。赵构一时兴奋激昂,竟是等不得明日上朝,叫进内侍,传召两府宰执入宫。 他手中握有独立于两府和台谏之外的情报势力,两府宰执都是知道的,但只要皇城司没有明面立衙,宰执们知道也会当不知道——大臣可以反对天子设皇城司监视百官,却不能管天子暗中的势力,那就逾臣下之权了。 但是,赵构在遣出内侍后就后悔了:深夜传召,两府恐怕不会来一个。 果然,小半个时辰后,去传召的内侍们纷纷回来,回禀宰执们的回复,虽然原话有些差异,但意思都差不多,无外是:无危急事,两府深夜入宫,恐让京内臣民不安,不敢奉旨。就连范宗尹也委婉回复,宰执连夜入宫,恐致乱生谣言,明日朝会再议大事也不为迟。 “此等大事确需朝会再议,半夜里也议不出什么。”赵构自知莽撞,说了句下台阶的话,挥退内侍,重新入寝。 但一夜兴奋难抑,直到天将发白时才合了会眼。 昨夜宰执们虽然没有应旨入宫,但七八名内侍急驰出了宫城,终究是惊动了一些人。 谯定在今晨上朝前得到了长随的附耳禀报。 他身边的几位长随都是有身手的,耳目灵敏,皇宫外和执政巷都是常年关注的地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迅速知道。 谯定捻须心里叹了一声,暗道:天子如此失度,还是沉不住大事啊。 他府上昨夜就接到了宰相府的通报,跟随谯定多年的家院老主管不慌不忙地照着谯定立下的“寝后三不报”判定北周天子薨逝非“紧急重要大务”——本朝天子驾崩,太后驾崩,周兵打到长江——果断决定不打扰主人安寝,至次日卯初才禀报。谯定吃惊了一下,便该穿衣穿衣,该洗漱洗漱,打完一套五禽戏,沐浴更衣,用朝食,看《皇宋官报》,直到此时坐入车中上朝,路上尚有一段安静时间,他才细细思量此事。 想来三月前的东海之战,雷动果然是受了重伤的——名重生既殒,雷动岂能安然无事? 只是不知其伤势发作的时日长短,或许几月,或许半载,一年? 但别人不知,身为大宗师的卫希颜应该是看得出来的吧? 至雷动复周,造成宋周对立之局,又有几分是出自她二人的谋算呢? 谯定想起东海之战后名可秀身边的铁卫送来的那份文稿,他微微阖目,捻着胡须思忖起来。 今日是常朝,侍从官以上的官员在垂拱殿朝见,当宰相奏报北周天子薨逝的谍报后,朝上一片惊震之色。待众臣缓过神来后,便有大臣恭贺“逆臣篡位,天意不容”,一些大臣暗中撇嘴,天意这等无迹之事,糊弄谁呢?最大的可能是东海之战雷动被名重生重创,至今日伤势才发作——这就合理了,那样的大战雷动不可能全身而退。 如今看来,名重生这功劳可立得大了,当初追赠太保还惹得朝上纷争,啧,那些反对的人可打脸了——叶梦得瞅了胡安国一眼,心里嘿嘿。 赵鼎跨步而出,高声打破大臣的恭贺,方正的脸上一派肃穆,“陛下,此当为名武义之功!” 咳,赵元镇真是煞风景啊。 不少新学党的大臣都在心里暗笑。 赵构心里暴躁了,朝会的重点不是议论名重生的功劳!他强抑着怒气道:“名重生之功吏部、礼部朝下议。”看在名重生替他除了心腹大患的功劳上,他不介意再追赠个官名,反正都是死后虚名,如今重要的是议出兵! 范宗尹不愧是知晓皇帝心意的,当即跳出来说应该趁这个好时机举兵北伐,驱逐周逆,恢复宋室。 便有大臣跳出来反对。 顿时,朝上又唇枪舌战起来,大臣们意见不一。 有人说:“国丧举兵,没有仁义。” 有人说:“兵事之机,岂能迂腐于此?” 有人说:“师出无名。” 有人说:“出师讨伐篡位逆贼,岂是师出无名?” 有大臣暗翻白眼,人家那是复朝,冠冕堂皇的好吧,要论“篡位”,这官司可有得打了。 朝殿上一帮大臣挽袖挥笏,吵得不可开交。 赵构脑门子突突直跳,霍然起身退朝,康履立即上前宣告两府门下学士院并兵部侍郎留身崇政殿。 于是,常朝散朝,两府宰执、门下都给事中、学士承旨及兵部侍郎崇政殿议事。 丁起不同意出兵,“周帝虽崩,又有新帝,朝廷还是稳当的,未必生乱。”这位宰相并非是小心慎微的性格,该大胆时也极的决断力,但现在的这个机会在丁起看来,还不太稳妥,将战争获胜的希望放在北周还没有发生的内乱上,未免太过一厢情愿。 如果北周不乱,趁人国丧出兵,那就是撕破脸了,有关河南之地的交接会谈可能立即掀桌。 雷动是枭雄中枭雄,雷雨荼也不比他父亲差多少,论心术手段皆非御座上这位能比,雷动既知大逝在即,岂能不提前做全面安置?真要出兵,南廷未必拣得了便宜,还要落个趁人国丧伐兵的坏名声——赵家、柴家本就有那等纠葛,在一些事上更得讲究“礼”。 退一步讲,就是当真内乱,也没必要抢这个机会。陈兵前线,备好兵甲粮草,趁这个时机给北周增加压力,促使河南之地的交接更快落定,才是最务实的策略。 赵构的脸沉了,“丁卿的意思是还要等?” “左仆射之言未必,”范宗尹说道,“周国内乱的可能性极大。雷动篡位才 分卷阅读783 分卷阅读783 分卷阅读7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4 两月,大臣从周多是慑于其淫威,还怀有故朝之心。一旦雷动薨去,其下臣心必然不稳,若有大臣提出复立建武皇帝,朝内朝外必有人响应,军心民心也会生乱——此即为我朝时机。” 顺便还能让赵谌待在北面为复国大计奋斗,省了南下的尴尬局面。 “范卿言之有理!” 赵构当即下旨李邴、卢法原,令枢府方舆司和兵部职方司在北廷的间作行动起来,散播谣言,扰乱人心,联系建武皇帝和复辟大臣,挑动北周内乱。 出兵则依众臣之见,等到周国内乱开始。 *** 山风大起,吹得窗纸簌簌作响。 卫希颜上前关窗,含着雨丝的山风吹扑在她面上,带着春泥的腥气。 “又要下雨了啊。”她合上四扇窗户,吟了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名可秀已经换好了出行的衣服,细白麻布的深衣,木底白面履,与同样服衣的卫希颜一起出了庐屋,已经下起的雨丝在她们身边荡飘开去。 “这雨大不了。”名可秀观望了一下,“山风再大也不过如此。” 卫希颜听出她话中的意思,笑着点头,“不过给雷雨荼添添乱还是可以的。” 名可秀眉间开朗,眸子越发清澈,经过父母墓前时合手一礼,仿佛出门前向父母交待般,道:“阿爹,阿娘,我和希颜这就出发了,去富阳告祭完姨母,今晚就回来。” 两人出了墓园,登上马车,出了五云山,往临安府辖下的富阳县而去。 雷动身死,最欣慰者,当是姨母花明若。 作者有话要说:小枫同学,一如既往地有活力啊~~ ☆、风向所倾 花氏在富阳是大户,落户富阳已有四十五年,子孙繁衍了两代,人丁虽然比不上百年望族,但也很兴旺。当年花惜若将花氏从京兆南迁,最终确定在杭州郡下的富阳落户,说富阳原名“富春”,其“春”字与“花”姓颇为得宜,又说富阳风水也很适合花家,遂落户于此,沿着富春江一带买田建庄立村,成为花氏的祖地。 花氏的祖宅和祭田都在富阳花家村,但族中青壮弟子多半不在祖宅,一部分在名花流,一部分在京城和东南商会,还有部分在富阳城经营花家产业,也有几人中了文举、武举,成了官中人。祖宅这边是花惜若的五伯在主事,老人家喜静,没有住在富阳城里的花家大宅,每日练练拳,读读报纸,喝喝茶,握着两颗玉球在田垅上散一散步,精神十分健旺,这日看见名可秀和卫希颜回了祖宅,十分高兴,笑起来哈哈声的响亮。 名可秀很亲近地称呼他“五伯祖”,而不是叫“外伯祖”——当年名重生从九江名氏分出来时,他的父母已逝,只带着两名弟弟,没有伯叔长辈跟随,所以名可秀三兄妹自然而然地对母亲这边的长辈就很亲近,视为同宗的长辈一般相敬。 五伯祖和伯祖母领着她俩去了花氏的墓园。 墓园临近富春江,是花惜若当年亲自堪舆定下。从祖宅通往墓园修了一条石板路,木底鞋子踩在细雨打湿的麻石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反衬着肃然的气氛,显得更加静穆。 墓园里也有花惜若的墓,她是花氏的族长,即使嫁了人死后也要归入花氏墓地——墓棺里安葬着她和名重生的一半骨灰。在她的墓西,即花明若的墓。墓东是花漆夫和妻子将来安置之地。 仆从在花明若墓前铺开竹席。 名可秀和卫希颜脱履上前,敬香。 “姨母,雷动已死,您在天之灵请安息。” 名可秀持香三拜,上前将香插.入汉白玉石墓碑前的三足香炉内,卫希颜亦然。两人一齐跪拜叩首。 五伯祖和伯祖母身着黑色庄重的深衣,踏歌起舞,唱起古老的安魂歌。 “……去兮,去兮,吾子之魂,安兮息兮……” 这是安魂的丧歌,由长辈为晚辈吟唱,让留于尘世的执念魂灵解脱而去。 卫希颜听名可秀说过,她这位姨母的性子和雷枫一样,乐观明朗,不擅心机,所以雷动当年能欺瞒她十年。但花明若的性子里有着花家人的决绝,当觉察到雷动早已和姊姊对立时,她痛楚之下利刀断情,在雷动和家族之间选择了家族,写下与雷动断绝夫妻关系的义绝书,准备携雷枫归去花家,那一日便被雷动以解毒为由软禁,未几毒发身去,对雷动恨之入骨——雷动杀她尚是其次,让她至为痛恨的是,雷动竟然利用她下毒给自己的姊姊,还害得雷枫从母胎带毒,而这些直到她死前才得知真相,对雷动再无一丝夫妻情意,恨意之深唯雷动身死方能解脱。 名可秀说,“当年姨母中形影之毒后又被雷动下剧毒身亡,雷动说仇家下的是腐骨毒,毒发时由内自外,骨腐肌烂,只得行了火化。母亲在姨母毒发之前离世,当时已对中毒之事有了怀疑。但当年父亲的流水心法还未大成,论实力尚逊雷动半筹。母亲怕乱了父亲的心,不顾一切和雷动拼死一战,便将此事便压在心里,只给父亲和舅舅留下遗言,说希望姊弟三人逝后同葬花家墓地……” 雷动从唐门得来的形影之毒无药可解,最忌伤神多思,故花惜若反在花明若之前毒发。而后不久,花明若逝去,名重生和花漆夫去雷家致奠,按照花惜若生前的嘱托要回了花明若的半副骨灰,安葬在花惜若的墓旁。 再后来,也就是六年前,名重生在天目山养伤痊愈,便带了花漆夫去北廷,向雷动要回了花明若的另一半骨灰,从雷家墓地移出,迁回花家墓地合葬完整。同时带回了二十多年前花明若写下的那份夫妻义绝书,花漆夫当时就哭了。 名可秀叩首抬头,心里默默道:“姨母,我们会带小枫回来拜祭您。” 这么多年过去,也是时候揭开真相了。 不论事实多么让人惨痛,该面对的终究要去面对! 这么多年过去,小枫也应该成长了。 花家人的血液里,没有怯懦逃避! *** 同日的北周早晨,《大周官报》发布讣告,诏告天下臣民致哀服国丧。 官报登载了昭和天子的一份遗诏,释解了北周臣民对于天子暴卒的疑惑。 “……人生得一对手,至幸矣。死于对手之战,非逝于病老,长空当笑。”让人宛然若见皇帝陛下负手长笑的豪迈洒脱,不少军民听到、读到这里都潸然落泪。 “朕之一生,致力华夏,文强武盛,威服四夷,惜大业方成一半,人生至憾,莫过于此。归天之际,告吾臣民,国域初定,天下未平,当节哀顺变,军民齐心,安我黎庶,卫我国疆。于戏,国风浩浩,华夏巍巍,朕之英灵,化为国魂,佑吾大周,文昌武盛,千秋不殆。” 昭和天子在遗诏中立下“ 分卷阅读784 分卷阅读784 分卷阅读7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5 文昌武盛”之愿,等于是立下了大周的国策,让军队和武林都安了心,而他在太子即位的遗诏中又立言“‘与士大夫治天下’不变”,这让文臣也安了心。 太子柴赟的即位可以说十分顺利。 宋王赵谌也很规矩,按朝制致丧哭灵,每日致丧后回到王府便闭门不出,不见任何访客,包括太傅何栗的请见也拒之门外,一副安分不生事的态度。 之前,周帝尚未薨逝,皇城司潜在凤翔府的都察子就接到了冯益指令,便下令潜在宋王府的察子暗中活动,在王府悄悄散播宋王南下将有性命之危的恐怖言论,让赵谌很是不安了几天,但没过几日,就命令王府主管杖毙了几个嚼舌头的寺人宫女,府内各种恐慌议论顿时一清,王府内的察子也吓得暂时不敢动作。 如今,枢府军情司和兵部职方司在北周京城的间作也接到了指令,相继活动起来。但两边活动的重点不同:枢府军情司的重点是在京城坊内散布谣言,譬如辽国要打燕云了,西夏要反攻河套了,宋王要复辟了,军中不服太子要哗变了等等,总之以扰乱民心为要,又要以保护自己为主,不能让雷暗风的人顺藤摸着了瓜,弄得自己暴露,得不偿失;而兵部职方司的间作接到的指令是接近何栗、綦崇礼这些有怀宋之心的大臣,鼓动他们复宋,同时接近并收买宋王身边信任的人,蛊惑赵谌生出复朝之心。 但赵谌的心意似乎很坚定,说无兵无权,复朝渺茫,徒生内乱,让外胡趁隙而入,又说他是赵宋子孙,理当归宋,表达出南归的决心。 兵部侍郎卢法原接到回报后很头痛,他可以想见赵构的愤怒,而职方司潜在凤翔府的间作也必定要承受更沉重的压力。 北周职方司的人不是吃素的,搞不好就露了形迹,折了人手——他们兵部职方司可是花了七八年的功夫,费尽无数心血才在北廷京城安置下情报网,可不希望折戟于此,否则,又要花费好几年的功夫重新布置。 比卢法原更头痛的,是暗中勾当皇城司的冯益。 官家召见了他,责斥皇城司的无功,说:“非常之时,要有决断。” 冯益出了福宁宫,背心一片冷汗直冻进心里,官家这句话,分明是在暗示他解决了宋王。 宋王若死在周国内,与大宋毫无关系,麻烦头痛的是周朝新帝。 宋王一死,官家的隐患就解除了,还能在舆论上对周朝加以谴责,甚至以此引起周朝内乱,一举数得。 但冯益也清楚,一旦他按官家旨意行事,最终必定落不得好。 但不按官家旨意行事,他立即就会没命。 冯益左右为难。 就在卢法原和冯益都头痛的时候,周朝的告哀使到了临安。 宋廷对于是否遣使致奠又发生了争议,派,就等于承认周朝;不派,就等于不承认周朝——海州越来越拖沓的商谈很可能会越发拖沓下去。 散朝后,赵构又先后召入卢法原和冯益,责斥兵部职方司行动拖沓,责斥皇城司蠢蠹无能——暗里催促冯益尽早动手。 冯益夜里辗转反侧,委实难决,次日晨起去御药房勾当公事,明显精神不振。他叫进义子冯清——在御药房当差、暗里也是皇城司亲事官——秘密商议此事。 冯清脸都白了,出门望了眼四周,又插上门回身道:“义父可要三思啊,做了此事,必定是要被——”他在脖子上比了个嚓的姿势:必定是要被官家灭口的。 冯益颓然靠在椅子上,“洒家何尝不知,但不应旨,咱父子俩立时就得交待了。” 冯清脸色白了又白,想起家中藏着的那一千两金票,加上这几年搜刮的,足够他们爷俩隐姓埋名吃喝下半辈子了,心里交战几番,所幸冯益正陷在颓然恐惧中,没有觉察到他的异状。 “义父,为了咱爷俩的性命,如今只有……”他凑上前,附在冯益耳边低语几句。 冯益的眼睛先是瞪大,跟着面泛怒气,旋即又是惶恐,踌躇……终于,他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官家,非是奴婢对您不忠,实在是,蝼蚁也要贪生啊! *** 转眼,北周告哀使在都亭驿已经住了有十来日,枢密使和鸿胪寺的官员每日陪着北周使臣官员胡吹海聊,又安排到京里有名的道观寺庙挨个燃香,道僧颂经,搪塞时日。 而宋廷接到的情报显示,北周根本没有乱起来——京城宣布戒严三月,士民无事不得出门,茶楼酒肆瓦子都关门歇业,就算是散布谣言也无地可散啊。军情司的间作高手在夜里出入,往民户里撒传单,但北周职方司里也是高手辈出,夜里五城禁兵轮值举火把巡夜,职方司高手潜伏在暗巷里,一有动静便冲天而出,缉拿贼犯,军情司的高手不得不谨慎行事。 兵部职方司和皇城司的人手也是劳力无功,宋王府和王妃家族,以及何栗等几位与宋王亲爱的前大臣的宅弟都被北周职方司的人严密监视,即使取得机会煽动了几位大臣,但从十四日起包括宋王妃家族在内的几家都被新帝下旨禁在家里,名曰“防备宋廷刺杀,施加保护”,根本无法出门走动,只能让亲信随从扮装带信溜出去,也多半是被截获,即使历尽辛苦送到宋王手中,也没见掀起什么波浪——宋王的表现太平静,平静得让某些人跳脚干着急。 就在朝中争议渐渐偏向遣使致奠时,辽国的使臣通过高丽商船入宋,对宋廷君臣传达辽主之意,说辽国愿意与宋朝结盟,而且必能说动夏国结盟,三国共攻周朝,事成后,辽国只要收回燕云,夏国只要收回失地,其余皆归宋朝。 赵构顿时心动。 丁起在朝上少见的严词厉色,说华夏之事,不容外族插手,勾结胡族谋取中原,置天下舆论何地?又说燕云、河套本为中原之地,出卖中原之地勾结胡族,与后晋儿皇帝石敬瑭何异?说得赵构脸都青了。 李邴道,中原之地是中原家业,勾结胡族夺取中原,就好比勾结外人谋夺家业,纵是庶夫之家也不耻做出此事,何况泱泱一国?炎黄先祖若知,必骂后辈子孙不肖。 朝会上驳斥激烈,就连很少在朝上表态的谯定也坚决反对此议。 赵构甚至得不到胡安国的支持。 这是靖康国破之后十年舆论风向造成的结果。 《西湖时报》第一主笔陈东曾经评论道,宣和年间联金攻辽纯属昏策,联合一个野蛮不知文明的胡族攻打一个已经近服汉化的胡族,这是自己扼杀“华夏教化”,引入野蛮消灭文明,这是华夏之悲,文明之悲。 报纸上又论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五代十国,说每一次乱世都是文明的低谷,儒道不存,礼仪沦丧,而每一次有胡族掺入的中原乱世是华夏文明之大害。 《国学论刊 分卷阅读785 分卷阅读785 分卷阅读7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6 》专门办了一期“论华夏文明之传承”,邵伯温论道“华夏之文明为大,一姓之江山为小,有文明才有华夏之江山,无文明则华夏不存矣”,胡安国也写道“要继圣人之学,当昌文明,要昌文明,当强国家,要强国家,当树士夫节气,君子怀仁,义而不屈”…… 这许许多多的文章和评论都道出了一个中心:中原王朝何以傲然为“中国”?——因为有源远流长、傲视外夷的文明,所以中原是华夏,外族是蛮夷。 而维护华夏文明,是中原王朝最重要的事——有华夏文明,才有华夏民族;华夏文明灭,则华夏民族灭,更不用谈继往圣之学开万世太平了。 就如卫希颜在靖康之后整饬军队期间多次演讲的,“我们经历了耻辱,但我们的精神永远屹立不倒,不会被任何强大的敌人摧垮,因为我们的身后是华夏!——它,就是我们的民族之魂!” 十年的舆论风向,将原本模糊的价值观清晰地树立了起来,并为越来越多的读书人接受。 即使范宗尹,也不敢为了做天子的“孤臣”,而悍然背离这种价值走向。 因为辽国的横插一脚,朝中风向大倾,政事堂、枢密院、门下省、御史台,都一致赞同遣使哀悼,承认北周,迎回宋王,回归赵宋宗室,至于南北之战要谨慎,绝不能让外族趁虚而入。 “当前,先交接河南十九州为重要。”——宰相的话获得了崇政殿上所有重臣的赞同。 赵构回宫后就吐了一口血。 他神色狰厉地将染血的巾子掷给康履,吩咐拿去处理了,又令道:“传冯益!” 康履应声,未几脚步匆匆回来,禀道:“官家,冯益三天前领牌子出宫,‘干办御药’,如今还没有回宫。” 赵构当然知道冯益“干办御药”是办什么去了,他神色微霁,希望冯益不要让他失望。 ——赵谌,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北朝! 作者有话要说:柴赟:赟字音y春,意为“美好”(多用于人名)。 雷动给雷雨荼赐这么个名,也是取字形之意,寄喻了国策——文武并举。 看见读者君(王不留行)的评论,修改一个bug重更~~抱拳致谢该读者君(情节记忆得比作者君还深啊) ☆、清明纷纷 已是三月,墓园里百花齐放,有牡丹、芍药、木香、棣棠、蔷薇、锦李、月季、杜鹃、宝相、绯桃、香兰、紫笑、映山红等花,种种争艳。花惜若喜欢花团锦簇的模样,说是有生机,于是墓园里除了栽种松柏等长青树外,还种了各季花植,即使腊月也有寒梅怒放,经年都是花香不散,在花氏墓园也是如此,不像墓地,倒似赏景的园子——花惜若说,不要弄得阴阴沉沉的,看了就不爽心。 卫希颜很喜欢花惜若这种心性,虽然她未能有幸见过花惜若,但不妨碍她对她的景仰。就在这春花烂漫中,到了三月初八清明,从卯时起就飘起了毛毛细雨,墓园里的花草含珠带露,花香的空气中透着一股清新,让人十分精神,无论活人还是逝者——如果逝者有灵。 清晨,名清方一家上得山来,与名重落一家会同在墓园里上坟祭祖。 名重生与名重落父母双亲的墓地就在名重生夫妻俩墓地的北面,相隔着一排松柏和一个小花圃。 祭过名父名母和名重生夫妇后,卫希颜、名可秀与名清方一家又一起下山,回凤凰山云家墓园祭奠云家祖宗及父母伯叔——墓里都是空的,只有一排排的白色大理石墓碑静静地矗立在松柏花草之间,安静宁谧。 在云青澜、唐碧颜夫妇的墓碑旁边,是卫希颜的义父卫信南的墓。 卫希颜和名可秀在墓前拜祭。 “阿父,”卫希颜跪在竹席上道,“前日萧先生来信说,《卫氏医验集》第二版已经修订完毕,择日即可付梓发行。您设想的牛痘防治痘疮法经萧先生他们十几年验证,已经成功,此法将正式刊印在《医验集》内。太医院和青谷医学会将联合推行青谷改良的人痘水苗法和牛痘接种法,六月先在江州(江西九江)种痘,然后再推往其他州府……” 卫希颜说的痘疮即天花。 此疫在中原王朝最早发生于东汉光武帝建武年间,汉军南征交趾而带回,当时称为“虏疮”。晋代药学家道家葛洪在《肘后救卒方》中记载永徽四年痘疮流行时,追溯痘疫源头也记为汉光武年间征虏带回,并在书中记载了两种药物治疗方法,但没有预防之法。唐代的儒家医药家孙思邈借鉴治疗狂犬症和疥疮症的“以毒攻毒”之法,取用天花口疮中的脓液敷着在皮肤上预防天花,此为人痘接种法有记载之始,但因成功率低、危险性大不被推行,然江南民间仍有郎中传授人痘法预防痘疮。 至宋朝时,种人痘法在江南民间已有改良,取代了唐朝的痘液法和痘衣法(穿患者衣服染痘),而是将痘疮患者的痘痂取下阴干,研成末,用管吹入接种者鼻内,称为干苗法,真宗朝的宰相王旦之子王素就是用这种方法种痘成功,此子活到了六十七岁。但这种人痘法还是不成熟,种痘后也可能染了死亡,只是小范围的试行,而且争议很大,最终未被官方推广。 但医家中还是有人在孜孜以求地探索更好的人痘接种法。 卫信南的先祖辈就是真宗年间给王旦之子种人痘成功的那位峨嵋山道医的徒弟——后来随道医离开东京,游历到大名府后安居,娶妻生子,世代传医,代代都留有人痘法的医札。至卫信南行医时因得罪了大名府通判被判流刑,在家人打点后判到江宁府青浦县安置,未开医馆前常常行医到乡下,给人也给牲畜看疾。 曾经青浦县邻县的乡里有一户专养猪牛贩卖的村民家里发生牛痘疫,一头母牛的乳.头部位发痘,出现局部溃疡,传染给了牛栏内的其他几头牛,看管牛栏的小儿子也染了牛痘症。这种牛痘病很少发生,治疗此疫的大夫和卫信南常有书信交流医术,就专门谈起此事。没几年,邻县那个村发生了痘疮疫,肇头就是那户养猪牛的人家,因病猪死后掩埋不当而起,最后一家人生了痘疮传染到村中,而这家人中唯一没染上痘疮的是那个曾经得过牛痘症的小儿子,这让随行冶疫的卫信南产生了极大兴趣,他一直在研究人痘法改良,此事让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是否染了牛痘也能预防痘疮呢?与接种人痘孰优孰劣呢? 只是,卫信南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想法进行调查试验,就遇上了唐碧颜的事,辗转流徙到矩州的小山村后再也没有出过村,他的种牛痘设想也就无从验证了。 卫希颜当年在他的医札读到这段记录时十分吃惊,在将卫信南的医札整理后交给萧有涯时,和萧有涯谈及种痘之法,萧有涯也一直在研 分卷阅读786 分卷阅读786 分卷阅读7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7 索更好的人痘法,卫信南的札记相当于又拓了一条路,之后,青谷的痘疫大夫便分成两组,一组继续研究改良人痘法,一组则试验畜痘法,包括牛痘、猪痘、羊痘。 经对十余年的不断试验和改良,青谷人痘组制定了水苗法,比起以前的人痘法更容易出痘,而且痘苗采用连续接种七次后精练出来的“苗性和平”的“熟苗”作疫苗,这种痘疫苗毒性已减,接种后比较安全;即便种痘后还是染疫,病情也比不接种减轻得多,不至于产生危重的病情。 而畜痘组最终试验确定的牛痘法与水苗法相比,种痘成功率略低,但牛痘种痘后的安全性更高,而且种痘后不会传染,但是也有弊端,就是痘种难得——耕牛得牛痘症的很少。青谷牛痘组为了研究此法,专门辟地雇农夫养了一群产奶的母牛,让其得牛痘传染,以便提取痘种。 卫希颜寻思或许可以趁机推广牛乳强身健骨。现在,凤凰书院、朱雀书院的男女学子每天在校的膳食中就有一杯牛乳,虽然也有京中人家跟风,向的乳牛场订牛乳,但还未形成风气。她心想随着枪炮研制,太仆寺的养马可以减少,空出的经费拿来建奶牛场,军中将士的膳食谱上也可以每天加入一杯牛乳了。 她一边思忖着,一边叩首起身。名可秀又对着墓碑合揖行了一礼,说道:“痘法若大行,必活人无数,阿父功德无量。” 卫希颜接口道:“阿父必会说,这是萧先生和青谷大夫们的功劳。”若无萧有涯和青谷那帮大夫,卫信南的人痘改良法不可能完善,他提出的牛痘种痘设想也没可能在十二三年内就实现。 “设想者与躬践者俱为可贵。”名可秀认真地道,“前者是创,后者是行,无创则僵化陈腐,无行则空中架阁,二者缺一不可——小到医道,大到民族、国家、文明,皆是如此。” 师师在她二人身后抚额,仰脸叹,“又来了。”真是何时不闻国事声。她道:“红.袖,你百年后,一定要谥号文正。” 名可秀奇道:“为何?” 师师一本正经道:“范文正先天下之忧而忧,你就是名文正啊!” 唐十七、名清方、希汶、燕青几人都噗哧笑出来。 卫希颜笑道:“师师总算正经了一回。”这谥号才衬得起名可秀一生功绩。 名清方也跟着笑道:“可秀若得此谥,那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名可秀被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无语,片刻摇头失笑,“大哥说后无来者倒未必,江山代有俊杰出,一代更胜前一代,没准后人比我们更强。” “这话也有理。”名清方笑着拍了下名令泽、名令琰兄妹俩的头,“听见姑姑的话没,立志要趁早。” 师师也伸手摸儿子燕纪云的头,“我们家云云也要做俊杰哦。” 三个孩子你望我、我望你,都懵懂不明地应了声。 几位大人都笑起来。 *** 次日,三月初九,虽过了清明正节,仍在清明节期内。下午,苏澹一家与何栖云母子一起上山,给名重生夫妇上坟拜祭。 早晨的时候还飘了阵雨,这时雨早已经停了,阳光透了出来,照得墓园里的含雨带露的百花灿烂生辉。 卫希颜给何栖云看她写完的随笔,顺便让这位前书记官给她润色润色文笔——何栖云曾评她写的奏章札子有一个优点:叙事直白,不生歧义;言外之意,文采乏善可陈。 何栖云一边看,一边改,一边笑,有时是被内容引得发笑,有时则是被卫希颜的“文笔”引得发笑,有时又抬眸用看“朽木”的眼光看她一眼,让卫希颜颇是忧伤。 苏澹在花团簇绕的墓碑前,坐在苫席上给师傅师公读他的《易学解义》手稿,有时停下来,就这一段说时下易学几派的见解,有时被名可秀插.入,说她的见解,有时师兄妹俩争起来,偶尔惊起花丛中的蝴蝶,俄而又翩翩落回花丛中。 若论易学造诣,名可秀不如专心致易道的苏澹,但她的优势是博学,诸子百家、各学派的书通读,甚至连秘书省国译馆和凤凰书院译书楼翻译出来的泰西学者赫拉克利特、德谟克利特、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的译著她都有阅读笔注,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从不同的角度来论苏澹的著解,虽然未必全让苏澹认同,但其中一些见解的确有印证之益。 两人说着说着,便论到道家儒家,老子孔子。 “……老子之道,是自然之道,天道之义;孔子之道,是人世之道,伦理之义。”名可秀下了一个大致的界定,虽然不全面,但概括了道儒的主要区别——道家是求个人的超脱,入自然寻天道,儒家求的是入人世定秩序,两者各有适从,不能全然拿来做对比,对治国者来说可以借鉴,互作补益,一损全损、一褒全褒的做法便不足为取。 苏澹点头,道:“自先秦以降,形而上的学说可分为自然学说和治世学说,此为道家和儒家之别……”他继承的就是自然学说流派,即日月星辰运行、万物枯荣自有它的道理,这个道理不因人而变,因人也是万物之一种,受万物规则的统辖,而不是凌驾于自然之上。 如将儒学推上“独尊”的董仲舒的学说,就不为自然流派所接受—— 董仲舒说“人之德行化天理而义,人之好恶化天之暖清,人之喜怒化天之寒暑……”,自然学派认为这是强将人的性情化为天道之理;至于董仲舒提出的为后世儒家继承的阴阳三纲学说——“天有阴阳二气,而功能各异。……天好生不好杀,好德不好刑,尊阳而卑阴。……君臣、夫子、夫妇之义,皆取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也被自然流派臧否,认为“天有阴阳二气,而功能各异”这是合乎自然道理的,但将阴阳赋予尊卑,再赋予“王道三纲”就是儒家的扯附了,非为自然之理。 因是,像苏澹这种自然流派的学者,敬畏的是天道自然,对皇权和三纲并无敬畏和从服之心,因为皇帝不可能是“天之子”,不过是人间权力的至尊,而王道三纲亦非自然之道,只是儒家的治世学说——合则用,不合则无视之。故称易学家们为儒家学者,并不是准确的说法,只能说易学中的“治世流派”是儒家学者——如二程;当然,更多的易学家是介于自然流派和治世流派之间,二者兼具,如张载、邵雍、邵伯温都是;像苏澹这种纯粹的自然流派处在儒家为统的大环境下,也被世人认为是儒家学者了,即使是陈抟这种摆明了是道士的大易学家,儒者们也要赞他是“精通道儒之学”,非得给他惯上半个儒家名头不可。 两人说着便不知时日,直到苏澹的妻子萧晴带着孩子过来,提醒说“过了申 分卷阅读787 分卷阅读787 分卷阅读7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8 正了”。 名可秀呀了一声,笑着起身,“师兄明日便要启程,早点回去收拾。” 早在寒食清明二节连休前,两府宰执已紧赶着定下了前往北周的致奠使名单,明日就从都亭驿启程,与北周的告哀使同行,苏澹即使团成员之一。 一路送到墓园口,看着何栖云与萧晴上了马车,卫希颜回头对苏澹道:“苏师兄可别乐得忘形,在雷动灵前大笑出来。” “哈!哈!哈!”苏澹当即大笑三声,一挥袖子,“放心,我一定很‘悲、痛’地致奠。”说着踩蹬上了马,向两人扬了扬手,唱着欢乐的调子下山了。 *** 翌日,三月初十,宋廷使团出发。 皇宫御书房内,赵构正在大发脾气,冯益出宫已经六日,迄今不见人影,连他的义子冯清也随后出宫未归,显见是逃逸了。 “这两个阉坚!是谁给他们的狗胆!”赵构面色潮红,怒火上升,大臣们和他玩心思,现在连内侍都敢背叛他了?甩手摔了茶盏,又摔纸镇,砸得水磨方砖砰砰响。 御前禀报的康履噤若寒蝉,觑见那砚台贴着自己耳边飞过,脖子僵硬着不敢躲,背上却吓出了冷汗。 赵构又拿起笔洗摔,许是怒火攻心,陡觉脑中一阵晕眩,向后跌坐在御椅上。 康履惊叫一声“官家”,见赵构闭了眼没反应,立即大呼:“御医!传御医!” 这日还在清明节内,所幸御内医官院的院判王继先正好最后一日当值,很快带着一名提药箱的医生(医徒)匆匆赶至。 王继先诊了脉,又观皇帝面相潮热颧红,应是肝阳上亢下的气急攻心而致昏迷,非不可移动之症,便吩咐内侍抬来肩舆,将皇帝安置到寝殿的御榻上,取出银针给皇帝扎了几个穴位,皇帝就睁眼醒来,康履不由松了口气,抹了把脑门上的汗。 “陛下这是内火上升,肝阳失调……”王继先半坐在御榻前的锦橔上,向赵构恭敬禀道。 这位御医院判是常年给赵构请脉的,很得赵构信任。 赵构微微点头,王继先便下方开药,呈给皇帝过目后,就亲自监督医生煎药皇帝的目光太过冷沉,还是溜一边煎药为好。 赵构闭着眼在榻上忖思,冯益、冯清若是逃了隐匿起来倒还好,就怕将那事泄露,总之,这两人必须死! 他挥退内侍宫女,命康履召来内侍押班、皇城司副主事官陈宥。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关于种痘法: 牛痘是生在牛身上的痘,人痘是长在人身上的。 牛痘种植法,是欧洲发明的,成功率并不高,而且没那么凑巧就有生了痘的牛。 欧洲发现牛痘种植法,已经是在十八世纪。发现了之后,还是大量死人,天花让他们死了几千万。 中国早在唐宋时,就有人痘种痘法,但那时技术不成熟,种了也可能死,只是小规模,而且争议大;到了清朝康熙年间的十七世纪,人痘技术就已逐渐成熟了,然后被康熙推广。之后,天花在中国就基本上没造成什么死亡。 为什么人们还是觉得天花很可怕,那是现代人看多了西方的天花史(仅18世纪就死了1.5亿人能不可怕吗)。 那么为什么说起天花的防御,中国人总是认为牛痘种植法是治疗天花的最好法子? 这个原因在清朝、民国。 因为清朝的腐败无能,中国被列强欺辱,很多文人就讲要学西学,而且渐渐学得将中学给抛弃了。到了民国初年,就有一场声势浩大的禁止中医、宣扬西医的运动。那时候日本已经取消了汉医,只用西医。国人这时什么都讲科学,而中医讲的阴阳五行就被视为糟粕,而且还什么都学日本。于是取缔中医的运动,闹了将近三十多年。 而后,南京政府出台政策,禁止中医办学校,这已经是从政策上扼杀中医——不办学校,没有传人,中医怎么延续?经过老中医漫长的争斗,到了一九三几年的时候,南京政府修改了政策,中医可以办学校,但是只能私人办,国家不给办公立的。——这种惨胜真是让人跺脚啊! 从民国那时候开始,西医就在中国疯长,西医的治疗案例,也在中国受到了吹捧。于是,西医治疗天花的牛痘,被奉为最好治疗方案,那么究竟是不是比改良后的人痘法强呢? 关于这点,医家各有争论,到底哪种好,某西也不知道。 但是,欧洲在牛痘种植法发明之后照样大量死人,而在中国,死于天花的比欧洲要少得多。当然,这可能也与欧洲宗教阻止、牛痘不易得这些原因也有关。 姑且论为两者各有千秋吧。 ——再次为中医史的发展掩目悲叹。 某一直认为,西方的医学只是医学,而中医是医道。 ☆、无子肇始 约摸一刻多钟后,药还没煎好,陈宥便到了。 “官家。”他在御榻前叩首,匍匐着身子只敢微微抬起头。 因冯益此人极其专权,陈宥虽然是皇城司的副主事官,却很少能越过冯益面君禀事,皇帝待他也不如从潜邸出来的冯益那般信任,这会突然被皇帝传召,又察觉到皇帝似乎不悦,心中便有些不安。 赵构挺直身子坐在御榻上,声音冷峻道:“冯益、冯清犯过逃宫,立即令皇城司所有察子,缉拿二贼,死活不论!”他话里透出森森的杀意,从枕边拿起面金牌,递给康履。 陈宥先是一惊,继而大喜。 冯益若死,他就是皇城司的统领,若抓住肯定是“论死不论活”! 他恭声应诺,从康履手中接过皇城司的御令牌子,叩头领命而去。 赵构合眼歇了一会,内侍端上药碗后服了药,便又睡下。午时醒来进了粥,又喝了一碗药,躺在榻上时醒时睡,昏昏沉沉的不知时日。 次日凌晨寅卯之交,他突然醒来,一劲叫冷。宫女加了一床锦被,跟着又加了冬天的厚被子,赵构还是叫冷。 当值的内侍殿长张见道吓得慌神,叫人去通报主管康履,又派内侍去请王院判。 王继先今日不当值,但天子不豫他自然不敢离宫,昨夜就歇在医官院里,得内侍传报后立即带着医生赶到福宁宫。 康履和张见道都侍在寝殿内,御榻前还升了火盆。 王继先眉微沉,上前叩头后给皇帝诊脉,心中又是一沉:昨日尚不确定的症状果然是发作出来了。 他示意康履摒退所有人,躬身低低向皇帝禀报病情。 赵构拥着几床被子,半合着眼,嘴唇哆嗦了几下,不知是冷得哆嗦,还是听完病因心中恼羞成怒气得哆嗦。 良久,他睁了下眼,“按症……开方。”眼有锐色地盯着王继先。 王继先叩头,“臣谨遵陛下之意。”皇帝的病因他怎 分卷阅读788 分卷阅读788 分卷阅读7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89 敢捅出去?——皇帝饶不了他,宰执们也饶不了他! 他躬身退出内殿,抹了把乌幞帽下的汗水,在侧殿里按症状病因开了药方,吩咐医生拣药煎药。 约摸半个时辰,药煎好了。赵构先进了一碗百合莲子粥,服药后便又躺下,问张见道时辰,吩咐康履宣布今日罢朝。 今日是初十一,官员们清明休假已结束,虽然不用升常朝,但侍从官以上要在崇政殿面君。 听闻“天子不豫”,两府宰执都大吃一惊,立即同入大内问安。 众臣才入福宁宫的寝殿,便觉一阵热气扑面而来。但见殿内的窗牖都紧闭着,殿内四周还升了螭虎大炭鼎,正往外蒸腾着热气。空气很窒闷。 康履见宰执们的神态,就忙解释,“官家怕风怕冷,所以烧了炭炉。王院判说,要保持殿内暖和。” 宰执们走近榻前,便见御榻前也摆了四五个炭炉,火光明晃晃的,热浪滚滚,御榻前还围着锦幔,一重一重的,密不透风。 众臣嘴角都抽了一下,走到榻前时背心已热出了一层汗,脑门也冒出汗来,隔着炭炉向御榻拱手长揖行礼,“臣等恭请圣安。”丁起问道:“敢问陛下圣体可安?” “朕……尚好。”赵构在锦幔里哆嗦。 丁起陡然目现厉色,转头瞪视康履和张见道,喝斥,“还不张幔?” 康履和张见道都哆嗦了一下,宰执有权察知天子病情,内宦胆敢阻挠、隐瞒的杖毙都有,二人赶紧上前卷起一重重的锦幔。 众臣抬眼望去,便见皇帝拥着几床锦缎厚被,面色一片青白,活似冬天被冻僵了的模样。 “陛下!?”宰执们都惊骇了。 “无,妨。只,是,冷。”赵构强抑着不打哆嗦失态,说话一字一字的。 众宰执面面相觑,丁起、叶梦得、胡安国、范宗尹相继关问了几句,便行礼退出寝殿,坐到福宁宫的前殿,吩咐康履将御医传来问询。 不一会,王继先满头是汗地从煎药房去到前殿,向两府宰执行礼,垂手恭立。 “陛下病情如何,是何病因?”丁起开口。 王继先脑门上直窜汗,说:“陛下昨日肝阳上亢,急火攻心,臣先开了平肝补肺之方……” 胡安国陡然打断他,“胡说,陛下分明是阳虚畏冷之症,怎会是肝阳上亢?” 其他几位执政都点头,皇帝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阳虚症:脸色苍白,极度怕风怕冷。 大宋的文臣都通晓几分医理,盖因本朝历代皇帝重视医药之学,上行下效,文臣也以通医为时尚,范仲淹曾道“不为名相,则为名医”,欧阳修、王安石、曾公亮、富弼、韩琦等名相名臣都参加过古医书的官修校勘,苏拭、沈括、陈尧叟等都有个人收集的医方著述,苏颂还亲自著有药典专著……殿中这几位宰执虽然谈不上通明医理,但晓得个三四分还是有的。 胡安国因常年用药,久病成医,比起其他同僚又多懂几分,他质疑的喝斥顿时让王继先又冒出汗来,紧着回道:“禀相公,陛下的脉沉弦滑,这是体有热邪的脉象。外在症状看似阳虚,实则是热邪伏体,体内有热毒。” 范宗尹瞪眉不信,“陛下冷成这样,怎会是有热?” 有热,应该是高烧面红,怎会冷得青白哆嗦? 范宗尹瞪王继先的眼神只差没斥出“庸医”二字。 王继先汗水流下眉毛,也不敢擦汗,解释道:“热邪在里,会阻碍气血周转。陛下的热邪集在中焦,就将气血全部逆在中焦,气血无法到达四肢和体表,便会觉得冷。” 众宰执听明白了。 丁起问:“开了何方?” 王继先赶紧从袖中拿出药方呈前去。 内侍接了呈给宰相。 丁起道:“念。” 内侍应诺一声,念了起来。 众宰执听完后神色都有些不定。 “生石膏?”胡安国提起其中一味药,“这可是大凉之物。” 王继先道:“陛下热邪在里,需得用清凉泄热之药,若用温补之药,便如火上浇油了。” 众臣虽然觉得王继先的辨症用药听来有理,但亲眼目睹皇帝那般景况受到的惊震太大,一时不敢断然下决定。 丁起道:“兹事体大,宜会诊而定。” 众执政都点头。 胡安国便提了一人,“医官院的院判已在,应再传太医院提举。” 胡安国这几年的身体一直是太医院的太医在调理,虽然没有根治,但大大减缓,对太医院的医术颇为信任。尽管皇帝因萧有涯与卫希颜交好而对萧有涯门生掌持的太医院有芥蒂,但胡安国认为萧有涯门下无论医德医术都是能够信任的。 范宗尹跟着点了一人,“再传医官院的院丞。” 医官院的院丞是季安,在入官前是杭州本地十分有名的大夫,不是萧有涯的门生。 丁起几人互相看一眼,都同意了。 便令内侍传人。 御内医官院在宫内,太医院却在宫外——丁起吩咐内侍用宫车去接林莒,直入大内,皇帝病情不容耽搁。 宰执们也没在殿里枯坐干候,议起今日要议的一件政事。 王继先在侧殿里候着。 一刻钟后,季安到了,被内侍引入侧殿。 待内侍出去后,王继先沉下脸来,“季院丞,一会可要小心说话。” 王继先并不担心季安与林莒辨症,皇帝的病症和开方他都是有把握的,唯一担心的是这两人从皇帝的病症上看出病因来,尤其季安,同在御内医官院,虽然皇帝医案向来是王继先把持着,但难保季安没有怀疑揣测。 季安拢着官袖坐在椅上,气质淡然安静,就如一副淡淡的水墨画,给人一种尘嚣皆静的感觉,他抬了抬眉,语气也是淡淡的,“季某愚钝,王院判的话,可否说得明白些?” 王继先气得噎住,这话就是不能说得明白,只得搬出皇帝来警告他,“官家可不喜欢多嘴多舌的。” 季安语气仍是淡淡的,“医者看疾,只说疾。王院判有何可担忧的?”说着合上眼不理他了。 王继先气得呲牙。 两刻钟后,提举太医院事林莒到了。 林莒与王继先不对付,彼此见面,都没好脸色。 王继先原是太医院的御医。当初建炎立朝为精简部署,将以前的太医局和翰林医官局合二为一,设太医院,统管医政、医药、医学教育和太医选拔,对内廷、朝臣疾病以及军旅、学校、民间疾疫派遣医官治疗,并掌御医职事,故有时也被称为医官院。后来,赵构对卫希颜生忌,便对林莒也信不过,遂重置翰林医官院,掌御医职事,之后因为“翰林”成为翰林学士院的专属,又改名御内医官院。王继先与林莒不和,医术精湛又会小心侍奉,赵构 分卷阅读789 分卷阅读789 分卷阅读7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0 便看中了他,从太医院提出来当了御内医官院的掌院。而王继先因得了皇帝信重,在林莒面前也就一扫以前的卑下之态,趾高气扬起来。 林莒不待见王继先,便是不喜此人的心性处事,徒有医术而无德行,心内甚鄙之。 两人之间的罅隙且不提,三人进前殿入见宰执后,便往内殿看诊。 寝殿内热如夏目。 赵构躺在锦被里微微哆嗦,对宰执们擅作主张很是不快,但又无从拒绝会诊的提议,何况,冷成这个样子,就算他信任王继先的医术,也需求个稳妥。 林莒先上前诊脉,又察了皇帝面色,便退到一边不语。季安诊完后,也退下。 丁起便问:“陛下症状如何?” 林莒道:“陛下是热邪在里,不能达表,乃至发冷。” 季安点头,“臣辨脉亦是如此。” 这二位说的与王继先一致。 众宰执都缓下面色来。 丁起将王继先开的药方递给二人,问是否需要增减用药。 林莒看完后递给季安,说道:“若治陛下热邪之症,此方是合适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膳食上还得注意,不要再用燥热之物,如海参粥,苁蓉汤,鹿茸汤,巴戟汤这些,都不太适宜。臣与季御医开个食膳方子,配合药用,滋阴培本。” 林莒说完,季安道:“此方去热邪之症合理,同时应辅以滋阴培本。” 在听到海参、苁蓉、鹿茸、巴戟这几味药物时,宰执们已经明白了。 这些都是壮阳之药。 想必天子因无子嗣而焦虑,一直在进补强肾壮精之药,年月累积下来,能不“热邪伏体”吗? 难怪易躁易怒! 病因找到了,宰执们的脸色也难看了。 如此下去,阳亢而劳虚,岂是长久之道? 胡安国想起年前询问皇帝圣体是否安康,王继先的不实之语,心头怒起,狠狠瞪了过去,“此等祸害天子之医,当诛!” 王继先吓得瘫了下去。 丁起喝进两名御内班直,将他带了下去,看押起来,留后再决。又上前禀明赵构,以季安为主,林莒为辅,主治圣疾。 赵构缩在锦被内全身都在发冷,恨不得立时将病治好,顾不得恼恨林莒隐晦指明病因,让二人速去用药。 众臣行礼告退。 胡安国退殿前又恳切进言一句:“陛下当以圣体为重,勿再用虎狼之药。” 赵构心中恼怒之极,难堪之极,但觉胸口一阵烦恶,在众臣退下后,一口血吐在锦被上。 作者有话要说:小赵面子里子都没了,真悲摧~~~~ ☆、尽情之绝 “赵官家这回亏损大了。”卫希颜一边看着消息一边说道,语气很欢乐。 季安的通报很详细,来龙去脉、病起病中病后,说得巨细无遗,比起在福宁殿的应答要详细得多。 季安能以三旬出头的年纪就在杭州医行内声名鹊起离不开名可秀当年的扶植,但他被辟为医官后,名可秀很少让他做什么事,只吩咐有大事通报消息,他一直做得尽心。 名可秀对季安在御内医官院是有些可惜的,如今的御内医官院已经不比从前的翰林医官院——掌医政医令,现在只是职事御医而已,对季安是大材小用了,名可秀原本期望他在医政上有所建树。如今有了这一桩,想必赵构病愈后不会待见他,正好再调回太医院——林莒偏重于医术,医政上的手段还是弱了一些。 名可秀想着季安以后的安排,口中接话道:“皇帝若安心静气地养病,或可半月而愈;若心烦气躁,或得一月才有力气上朝。至于亏损劳虚的本元,就得花费时日慢慢调理了。” 卫希颜直接断定,“依我看,至少得一个月。”赵构能安心静气地养病吗?脚趾头想也不可能——宋廷出使北周的使团,可不仅仅有致奠使,还有迎接宋王归宗的宗正寺官员。 赵官家肯定是焦躁不安怀疑……各种心思壅堵,病好得快才怪了! 卫希颜很没诚意地说:“皇帝陛下,心胸要放宽广呀。” 名可秀“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 凤翔府的暮春比起临安府少了几分暖意,夜里清凉如水。 今夜十五,天空一轮圆月,月光溶溶,映出池边梨花如雪。 雷枫抱膝坐在莲池上的木廊里,脚上没有穿鞋,只着了白麻袜。 “……小时候,我总不喜欢穿鞋,阿娘就在所有的屋子里都铺了木板,花园里修了木亭,池子里搭了木廊……我一个夏天都赤着脚,在池上跑来跑去,玩水,划船,摘荷花,采菱角……只要我喜欢去的地方,阿娘都会让人搭木廊,下雨天也能脱了鞋乱跑。阿娘从来不拘着我。” “她总说,喜欢就去啊。小孩儿,就是要跑来跑去的,像天空的小鸟、水中的鱼儿一样,自由快活才好。”雷枫仰起头,眼中有泪光点点,映着天上的月,晶莹如珠子般,仿佛随时要滚落下来。 “阿娘说,她小时候也是这般快活,看见好玩的,听说好玩的,都要去看一看,玩一玩,然后画下来,送给她的姊姊。阿娘说,她有个很聪明很聪明的姊姊,每天都要看很多很多的书。阿娘说,最讨厌舅舅了,老是抢她的画,还抢她的姊姊。不过,她闯祸后,他很有义气地给她背了黑锅,她就决定原谅他了。大不了,以后给姊姊送画,也写上‘最爱姊姊的弟弟送’。……” 雷枫含着眼泪轻轻笑了起来,“阿娘说,姨母和舅舅家住得太远太远,远得坐了车、还要坐船,说等我的身子好了,就带我去江南,去见姨母和舅舅家的姊姊哥哥们。阿娘说,姨母家有一个很温柔的大姊姊,有一个骄傲得像孔雀的大哥哥,有一个聪明得像姨母的小姊姊。阿娘说,舅舅家的哥哥最好顽,偷了舅舅的酒喝,醉得差点将屋子烧了……阿娘说,我一定会喜欢他们。那时我就想啊,姨母到底什么样呢?舅舅到底什么样呢?那几个哥哥姊姊又什么样呢?……真想早点见她们啊!真想早点好起来啊!……” “可是,阿娘去了。”雷枫的眼泪滚了出来。 泪水如珠滚落,大颗大颗地跌落。 唐青衣用力拥住她。 “我伤心得昏了过去,醒来后,已经在去青谷的马车上。震叔说,我伤心过度,又伤了神,引发体内的毒,必须找萧神医医治。后来,萧伯伯治好了我的毒,我回来问爹爹,姨母来了吗?舅舅来了吗?表哥、表姊姊们来了吗?爹爹说,姨母家和舅舅家也被仇家暗害了,没剩下一个人……我伤心了好久。心想,世上只有我和爹爹了。” 她的眼泪涌流如泉,“却原来,爹爹都是骗人的。” 她的阿 分卷阅读790 分卷阅读790 分卷阅读7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1 娘不是被晋云连环十七坞下毒害死,她的姨母和舅舅家也没有被晋云连环十七坞杀死! “青衣,我是不是很傻!” 她放声大哭起来,尽情地大哭,尽情地流泪。 唐青衣却暗底松了一口气,自从雷枫昨日看了雷雨荼递交的雷动遗信后,她就一直安静地不正常,如今极痛之下大哭出来,情绪总算是得到渲泄了。 纵然这般想着,唐青衣仍觉心中揪痛,仿佛看见当年那个被师父和父亲欺骗、背叛的自己,不由双臂紧紧拥着她,一遍遍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我在你身边,一直在,永远在。永远都不会骗你……”想起隐瞒雷枫一个月的事,心中又揪了下,“以后再也不瞒你了,再也不……” 雷枫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说话,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直到嗓子都哭哑了,两只眼睛也红肿得生痛。她觉得心里很空,就像张开了一个虚空的洞,一旦安静下来就会被吞噬进去。 她不停地说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排斥那种无边的虚空。 她说:“我真后悔啊,小时候太记着玩,总没耐心听阿娘说话……”不然,也不至于连姨母是谁、舅舅是谁都不知道,被父亲立的墓碑上的姓名给骗过。 她不知道她的“阿浅姊姊”就是那位有名的雪山神剑的妻子名浅裳;她不知道她的“阿方哥哥”就是她曾经大为不耻的——“迷恋楼妓而被父亲打断腿逐出家门”的名清方;她不知道她的“阿秀姊姊”就是她仰慕喜欢的名花流少主、红.袖公子名可秀;她不知道舅舅家的“阿越哥哥”就是她曾经笑称“花蝴蝶”的花间剑客花越之……她有,太多太多的不知道! 雷枫已经哭不出来了,她的眼睛干涩得刺痛。 她轻轻推开唐青衣,站了起来,穿着白麻袜的脚踩着木廊,“青衣,不要阻我。”她说。 张开手臂,跃进了池里。 莲池“咚”的一声,溅起好大一团水花。 冰凉的池水很快淹没了她。 唐青衣握着拳,一脸担心、紧张又无奈地看着没有人影的池面,嘴唇抿得几乎成了一条直线,对雷动的怨怼到了极点! 许久,“哗啦”一声,雷枫从水中窜出来,一身是水地立在木廊上。她猛然一拳击下,小小的拳头击在木板上,剧响一声断裂。唐青衣踩着浮木立在池上,看着她一拳一拳地将雷动给她修的这个莲池打得一片狼籍,漂亮的水榭和池上飞廊化成了一块块的碎木。 雷枫踩着水上了岸。 岸边的梨树花如雪。 她一拳一拳地击下去。 梨树一棵一棵地倒地。 满树的梨花震颤而落,如同下了一场凄清的花雪,将她包围在其中。 唐青衣的心口狠狠地痛了起来。 却静静地,无声地,跟随在她的身后。 …… *** “主上。”朱砂足下无声地进入睿思殿。 一身白麻深衣的大周新帝正在批奏札,头也不抬地问:“何事?” 朱砂迟疑了一下,道:“公主将鸣枫院砸了。” 鸣枫院是昭和帝生前修的一座庭院,依山而立,衬着满山红枫,十分秀丽。他曾跟随主上去过一次,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木廊,几乎从主屋到园子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通达。 柴赟的朱笔停住了,他抬起头,眼里有淡淡的哀色,“她喜欢,就砸吧。——吩咐车辂院,派车马接公主一家到霜林院安歇。” 霜林院,是雷霜在京中的一座别院。 她再怎么愤怒痛楚,也不会砸了雷霜的院子。 朱砂应声去安排。 柴赟唇边逸出无声的叹息。 *** 雷枫折腾了一宿,终于疲累倒地。 唐青衣在她倒下的刹那,稳稳地接住她。 她醒来时,已经是次日的晚霞满天。 她立在霜林院的剑林里,这是雷霜以前练剑的地方,竖立了一根又一根的石柱,仿佛石林一般。每根石柱上都有驳杂的剑痕,有些只剩了半截残柱。 她立在最高的那根石柱上,看着天边的晚霞,看了很久很久,说:“你知道凤鸣岐山吗?” 唐青衣说:“知道。” “凤鸣岐山”是关于武王伐纣的故事,因周文王的德政,凤凰感受到西岐的德行之风,不远万里飞到附近的山上栖息,从此那山便叫凤凰山,西岐也叫岐山,成了周室肇基之地。 而岐山,即凤翔府辖下。 雷动定京凤翔府,绝非一时偶然。 十年前,就有复周的打算吗? 或者说,从更早的时候开始。 唐青衣想到的这些,自然是雷枫心里想到的。 “我恨王朝霸业!”她说。 唐青衣说:“嗯。” “我不做公主!”她说。 唐青衣道:“好。” “我为爹爹服孝三年。”她说。 唐青衣道:“好。” 三年后,她不再姓雷! “家主,女君,”唐青衣的近随唐历在剑林外扬声禀道,“宋廷使臣、翰林国学院学士苏云卿前来拜访。” 雷枫霍然回头。 苏澹,苏云卿! ——姨母的弟子! *** 暮春很快过去,对赵构来说,却每日都是煎熬。他在寝殿里躺了半个月,寒冷才去,不用再升炭炉。 但季安说热邪才去大半,还要调理十五日才能出殿理事。 宰执们也恳切要求皇帝安心养疾——经由通进司、进奏院呈禀皇帝御前的奏札都按封题移交政事堂和枢密院处置,不让皇帝劳心。 这让赵构气得又吐了一口血。 但宰执们每日都要入福宁殿请安,御榻前禀报朝政大事,赵构不能说他们欺瞒圣听。 只不过,禀报的大事都是顺利进展的,至于那些烦心事,就暂时不要烦扰陛下了。 就连范宗尹被召问起时,都支支吾吾,怕有些事把皇帝气个好歹了,这罪他可担不起啊。 皇城司成了赵构唯一的耳目。 三月二十七,陈宥禀报说,前往北周的使团已经启程回宋,宋王携王妃家族及金国幸存归回的宗室随使团归宋,同行的还有不愿事周的宋臣及家人等。 赵构心里暗恨。 但经冯益背叛逃宫一事后,他对皇城司就不再全然信任,暗杀赵谌之事自然也不敢轻托出去——事机泄露,后果严重。 赵构对冯益更恨得切齿。 而皇城司迟迟未能搜出冯益二人,这让赵构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严重,夜里常因噩梦惊醒——季安只能再辅入安神的药剂。 而直到宋王赵谌一行抵达临安京城,赵构的身子也未能痊愈到可以亲临宫宴——只在御榻前接见了他这位侄子——便由韦太后代表皇帝,在文德殿 分卷阅读791 分卷阅读791 分卷阅读7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2 设宫宴,宗亲勋贵百官庆贺宋王归朝。 卫希颜委托李邴,在宴上转达了她的问候。 赵谌站起身,神容恳切道:“想起当年最后一日见到国师,是在宫中辞行,前往黄河赴战,英风颜容,犹在心中。惜憾国师持服中,不能往见。”说着,眼中似中泪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坐在他上首的宁王赵桓也落下泪来。 从金国回来的宗亲想起昔日富贵生活,也不由落下泪来。 殿上一时戚戚。 知大宗正事赶紧起身敬酒圆场,跟着又上了歌舞,气氛重又欢跃起来。 但私底下,宗亲大臣们都记住了宴上这一节,很多人暗里忖度着宁王、宋王父子与卫国师之间是否还存着“君臣故旧”。 一些人已经转起了小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咳,某又勤奋了一下~ ☆、枢密之任 卫希颜虽然丁忧不在朝,但任何人都不敢忽视这位看似去职、实则仍然牢牢影响着枢密院、陆海军队和地方军队的国师太师。若论两朝恩遇之重,靖康帝对卫希颜的恩遇犹胜当今天子。 宣和年间卫希颜是以医擢于御内,与朝官是两个阶层,而赵桓为帝后便赐其进士出身,从医职官进入文官资,不久即超擢入省为辅相,全然不顾朝中大臣的反对,其际遇之高、升擢之快可谓前所未有,至卫希颜“殉国”,赵桓对其追遇之隆更胜所有文武之臣,不仅定谥文臣第一列次的以“文”字起头的谥号,谥“文刚”,并追赠三公最高之太师,追封秦国公,若非宰执御史谏官激烈反对就要追封秦王了,赵桓却又因愧疚追加了四个节度使,集文武殊遇于一身。而在建炎朝,虽有国师枢密使之擢,但那已经是在卫希颜灭杀萧翊之后,建立在其超卓声望之上,比起靖康朝的际遇,其份量就有些差别了。 虽然宁王北狩归来不太可能复位,但这份“香火情”却是可以承给宋王的,加之天子无嗣,若论血统,宋王可是比宫中那两位小皇子有资格多了。 何况,这不是还没立太子么? 一切皆有可能。 大殿上觥筹交错,人心浮动,宰执们的心思却很定,当今天子才三十出头,至少还能在位十年二十年,那时小皇子也长大了,贤愚自能分晓,而宋王的心性也能看得清楚,何必现在就妄动心思? 可惜,躺在福宁殿寝榻上的赵构没有读心术,帝王的疑心病加上病中的疑神疑鬼让他领会不了宰执们的心思,在宴散后康履回禀宴上之事后,猜忌和恐惧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的判断,身上的冷意仿佛瞬间让他回到了最寒冷的那一刻。 朕不能再病下去! 赵构攥着锦被冷笑一声。这般病下去没准就会传出“天子病重”的风言风语,那时再来个有异心的,只怕不病重也得成为病重了。 他一夜难安,次日早晨便召进季安,声音严峻不容质疑,“四月初五,朕要临朝!” 季安拱袖揖礼,一副踌躇为难之态,“陛下热邪未尽,宜忌怒忌思,内元精虚,宜静养调本,若下猛药,反损了根本,于圣体寿祚无益。” 皇帝面色腊黄,腿脚虚软,就像病入沉疴,这是热邪方去需要调元固本,但皇帝急着升朝,就要多用温补之药,让皇帝恢复气力精神,但这等于是给才刚退去的热邪又燃了一把火,事后又得大用清凉之药,这般来回冰火煎熬身体,后期调补起来可就更难了。 季安细细将这番道理说给了皇帝听。 但赵构的主意已定,他只得按皇帝的意思调整方子开药。 过了两日就是四月初五。 这日是垂拱殿的常朝,在宰执及诸大臣的惊讶中,赵构临朝升殿,步伐有力,声音宏亮,面色透着红,看起来是圣体大安了。 散朝后,宰执们立即传季安询问天子病情。季安如实禀报。宰执们面面相觑,虽然知道皇帝此举于圣体无益,但若进谏阻止只怕会被皇帝疑心为居心叵测。也罢,如今正值敏感时期,皇帝想折腾就折腾吧,反正折腾的是他自个,不是朝政。范宗尹倒是真个关心皇帝身体,但这番景况下,多说反而会遭皇帝疑忌,便也闷声不吭,做那闭嘴葫芦了。 当日下午,赵构又召见赵谌,抚慰勉励了一番。 次日,朝廷下制旨,改封宋国王赵谌为齐国王,宁国王赵桓为燕国王。 齐、燕都是大国,从封王等次上来讲是上升了。而且国号不封王,柴鉊可以封赵谌为宋王,赵构却必须改过来。但封为齐王,难免让人想到“修身齐家治国”之“齐家”,这是警喻吗?而燕王的封号同样让人意会,燕国之地曾为金国之域,封曾经北狩的靖康皇帝为燕国王,这是雪耻呢还是让人记耻呢? 颁下制旨的次日,赵构又在宫中设家宴,宴请新封的燕王、齐王及金国归来的近亲宗室。席上皇帝谈笑风生,频频举酒,显得十分健旺,又让两个小皇子给叔祖伯叔们敬酒,又表赞两位皇子学习勤奋,对师傅恭敬有礼,兄弟之间谦和友悌,各赏了宣笔端砚,又殷殷教诲习诗书、修德性,显出对皇子教育严谨又相处甚亲。 宴散后,赵桓对濮王赵仲理道:“宗亲禁绝朝事,这是祖制。某等当守本分。皇叔祖方归,多多将养着罢,少思、少动为安。” 赵仲理沉着脸没有说话,自此却再也不提太子之事。 便如燕王说的,那不是宗亲该想的事。别到最后,将自己折进去了。他们这些人,能挣扎着从金国活回来已是不易,守着本分才能安享荣华。 但是,大宗正司的位置却是可以争一争的。 濮王赵仲理是皇帝最近亲的长辈,被称为皇叔祖。他是濮王赵允让的孙子。赵允让是英宗皇帝的生身之父,仁宗皇帝无子,就过继了英宗,之后的天子皆是英宗血脉。这一任的嗣濮国王赵仲理也就成了皇帝近亲中辈分最高的长辈。按宗制,应由宗亲中德望高的长辈掌大宗正寺,但目前知大宗正事的赵士梓却是五服之外的宗室——是宗室疏属,这就无怪南归的赵仲理等宗室近亲心中不服了。 但赵仲理也知道,他们这些近亲宗室才从北周归来,要图大宗正司的位置也要等在临安立足稳了再说——现在,皇帝待他们也就面子上的情份。 因为燕王、齐王、濮王的安分,其他北归的近亲宗室也都安静了。 赵构听了皇城司的禀报,心里松了口气。 转眼就到了五月端午,京中及各地都有龙舟赛事。 京城的龙舟赛事尤为热闹,在钱塘江上举行,参赛夺标的有御卫军、京卫军、武安军这京城三军的龙舟队,有一向是夺冠热门的名花流为首的武林龙舟团,也有新锐之秀凤凰书院的龙舟队,还有宗亲勋贵的龙舟社,临安商盟的行会龙舟团, 分卷阅读792 分卷阅读792 分卷阅读7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3 共济会的慈善龙舟团,《西湖时报》社的报业龙舟团,蹴鞠社和马球社的龙舟团……都是实力雄厚的龙舟队,另外还有一些商会单独组队的龙舟,不求夺标,只望在热闹的赛事中露一露头角,博得些眼球,就起到宣传商会的作用了。 今年皇帝破天荒说要驾临龙舟赛事,这让组织赛事的临安府忙了个四脚朝天。年前才上任的临安府尹郑彀显现出了干练才能,忙中不乱,一应事务安置得井井有条。赛事那天,京城百姓的热情空前高涨,山呼“万岁”的声音将钱塘江都能震起浪来。赵构神采灼灼,十分满意。他御驾亲临龙舟赛,既体现了天子亲民,又向臣民们展现了圣体康泰,让那些鬼蜮心思都消融于无形。 季安对皇帝出行的决意并不赞同,端午之前就几次三番劝阻,让赵构颇为不悦。至端午出行回宫后,赵构亢进的精神立即降下来,一身虚软,又进参汤之药。季安再次劝言皇帝静养,勿做劳累之事。赵构只作不闻——静养,这时局能容朕静下来? 此后季安又多次有劝言。赵构对他原就有些芥蒂,劝阻的话听得多了,越发不喜。便提了医官院另一名越籍御医裴长澄为院丞,之后问疾开方也多倚重裴长澄、陈续两位御医,渐渐将季安排挤开去。至五月江州种痘已开始,季安六月时便向皇帝提出请调太医院,参与种痘之务,赵构挽留一二后便允了,迁季安为太医院丞,管勾疫疾局,这些都是后话。 自五月端午之后,赵构觉得由赵谌归宋引起的暗流已经平息下去,便重提枢密人选之议。 两府又争吵了半月。 至五月二十五,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郑彀除宝文阁学士,授签书枢密院事。 这个结果让京朝官们都吃了一惊。 但仔细一想,似乎又不那么令人意外。 从资历上来讲,郑彀是进士出身,在道宗朝历任州县官员,路提刑司,御史台监察御史,后因弹劾梁师成出知润州(江苏镇江),建炎二年复监察御史,次年升殿中侍御史,因病重休职大半年,病愈后恢复原职,未几升侍御史知杂事(御史中丞之副),建炎五年以待制出知颖昌府,建炎八年升直学士,仍知颖昌府,年前以宝文阁学士升判临安府——拜入枢府的资历已经够了。 从与军中朝中的关系来讲,郑彀曾和种瑜一政一军共事五年,被种瑜赞为“习晓军事”,在文官中算是知兵一员,与江北大营的关系不错;而且,郑彀曾在杨时门下求学,任御史时虽然忌与朝官来往,但据说与胡安国、谯定的关系都不错。 而之前举荐的几位人选,无论是皇帝属意的向子韶、卢法原,还是其他几位参政举荐的朱震、胡世将、陈规,都遭到了两府不同执政的激烈反对。最后学士院承旨翟汝文向皇帝提了郑彀,赵构觉得程学门人可以考虑,两府权衡后也觉得是折衷之选。于是政事堂枢密院署画呈报御前,皇帝在御内东门小殿召学士知制诰拟旨,宣麻拜相。 郑彀遂以判临安府半年多时间,便拜相入西府,成为又一员军枢执政大臣,让京朝官们瞠目的同时,又纷纷猜测:接下来谁任临安府? 作为京城所在之地的地方官,临安府尹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其重要性自不待言。 从职权上看,京畿一路的政务、刑名、转运,临安府尹都有管辖权,至少有参议之权,而地方上有转运司、提刑司、常平司、帅司武安军四大监司分管路中权柄,但京畿一路,只有一个临安府,即使有武安军分掌地方军治,临安府尹的权力也比其他诸路司要大。虽然京畿路只辖一个临安府,但路级行政的地位却是最高的。 而且,重要的是,临安府尹可以随时面君奏事,与宰执一样有“留身独对”(朝后请准独留,密奏天子)资格,面君次数仅次于宰执,跟御史中丞和天子私人的谘政学士(指建炎改制前的翰林学士)差不多。 这是能沟通内外的首府亲民官。 正因京城府尹的重要性,开封府尹的职品位在尚书下、侍郎上,本朝开国初,多由亲王兼任,太宗、真宗即位前都曾任过开封府尹,而自真宗之后,除了储君兼任外,再没有哪个臣子能拿到开封府尹这个官职,只能担任低一级的“知开封府”,甚至是低两级的“权知开封府”——临安府因是“行在”,资深者可任临安府尹,但职品降与侍郎同级,然而重要性并不降低半分。 所以,郑彀的宣麻制旨一下,究竟谁来接任临安府,就成了朝堂上很重要的议题。 *** 五云山上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 卫希颜一边看铁卫呈上来的禀条,一边做分析,说是“抛砖引玉”,名可秀好笑不已。 “赵鼎举荐刘一止……”卫希颜念着第一个人名。 刘一止现任荆湖南路转运使兼知潭州(长沙)。 “说起来刘一止在荆湖任上也有些年头了——不过,那边的经界法正推到紧要处,这时候恐怕不能动吧?” 她说着目光往左看去,念道:“叶梦得举荐江南西路转运使李弥逊。” 她咦了一声,“叶梦得和李弥逊有关系?” “都是苏州吴县人。”名可秀答她。 卫希颜哦了一声了然,同乡、同窗、同门(同一老师或学派)、同年(同年中进士)是官场上的四大关系网,尤以前三者为最,往往在官场中同声气、互为支援。 她又往下看,“胡安国举荐吏科给事中廖刚。”她听名可秀提过这人,与杨时为同南剑州人,程学门人。她当即摇头否定,“之前已经有了一个郑彀,其他执政可不会眼见又一个程门子弟上去吧?” “范宗尹举荐向子韶。嚯,这应该是赵官家的意思。”临安府尹掌京城动静,赵构焉能不动心?能容忍朱跸坐镇临安府十年想必已是赵构的极限了,当然,与赵构之前没有合心意的人选、或者合心意的人选尚不够资历也有关系,倒不如让朱跸占着临安府的位置——坐得越久,就越招人眼忌,倒时轻轻一推就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即使朱跸的背后是宰相也无法阻挠。所以去年朱跸因她与名可秀婚契备案一事而去职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不过,应该也合了范宗尹的心思。有个太得力的刑部侍郎,刑部尚书的压力山大呀。范尚书的心胸大概只比鸡胸大那么一点点。”若非向子韶是赵构看中要培养的人,范宗尹早给他穿小鞋了。 名可秀失笑之余不失公允道:“范宗尹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只是容人之量的确不大。 卫希颜心道:若不是他能力不错,你还能容他在政事堂里蹦哒?当然了,赵构也需要在政事堂有一个亲信,不是范宗尹,也会有下一个,倒不如搁个“熟人”,至少熟悉秉性。 分卷阅读793 分卷阅读793 分卷阅读7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4 她继续往下念,“章谊举荐……咦?”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宣麻:宋朝依唐朝制,任命宰执都由翰林学士知制诰以白麻纸书写皇帝诏令,在朝廷宣布,称宣麻,是拜相的代称。 2、亲民官:宋朝州府县行政长官称为亲民官,这时没有父母官的说法——应该是明清时才有这种称呼。 某西个人认为“亲民官”的称呼更妥当。大抵地方官中,“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很少,让百姓将自己当成父母孝敬的地方官倒是很多——这种“父母官”还是不要为好,别侮.辱了“父母”二字。 3、府尹:尹的字义是治理的意思。 京城府尹相当于北京市.委.书记兼北京.市长。开封府尹的官职后来不给臣子了,比如包拯是以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而不是任开封府尹。 按宋制,任京城长官的,必须是待制以上充。 待制是阁学职的官名。诸阁,包括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显谟阁、徽猷阁……显文阁等,从高到低皆置学士、直学士、待制、直阁职名——凡带学士、直学士、待制职名者,为“侍从官”;自直龙图阁至直显文阁、直秘阁,称为贴职。 “侍从官”不是本官名(寄禄官,比如公务员的行政某某级),也不是职事官(省长、市长之类),而是一种资格职,约摸相当于国务.委员。拥有每日朝会面君的资格,这是很厉害的,相当于每天参加国务会议,所以宋代的官员很重视“阁学职”,拜相必须先成为侍从官。 当然了,更重要的朝政不是所有的侍从官都能参议的,只能由宰执和皇帝朝议,这就是政治.局.常.委会议。有时这个会议也会因为议事需要,皇帝指定一些官员参与,比如御史中丞、都给事中、学士承旨——这几位相当于政治.局委员——那就是政治.局会议。有时这个指定对象还会扩大,比如侍郎、寺监长官,那就是政治.局扩大会议,哈哈~ 4、政事堂:相当于中.央.政治.局兼国务.院。 5、枢密院:相当于中.央.军.委兼国防.部。 枢密院的长官,包括枢密使、枢密副使、签书枢密院事(资历浅者任)。 这三位都是属于宰执中的“执”,枢密使也是执政,不是宰相(卫希颜的枢密使地位要高一些,是“宰”,军事宰相)。这三位是军.委.常.委。 所以,政事堂宰执们的堂议相当于政治.局.常.委会议;枢密院长官的府议相当于军.委.常.委会议;如果枢府长官参加政事堂堂议(称为“二府聚议”),那就是政治.局.常.委+军.委.常.委会议了。 这么比喻,大家应该有直观印象了吧?(笑) ———抹汗,下面打点的约摸都是和谐词(所以被锁了) ☆、广南旧事 章谊举荐的是广南西路经略副使郭孝友。 经略使是宋朝设置于边境的军政长官,最初只在西北设置,仁宗朝时广西侬智高叛乱平定后,诏令广西安抚使带经略使,遂成定制。建炎朝兵改后,朝廷以武安军帅司取代了诸路安抚司的地方兵事职能,唯广南西路因毗邻交趾和大理保留了经略使这一职官,拥有节制地方驻军的兵事之权和治理民政之权,也拥有对漕司财赋、宪司刑名的参议之权,相当于一路的行政军事长官,职权很重,正副使的除职都必得经由政事堂和枢密院共拟通过。 是以,时任广西经略副使的郭孝友对卫希颜来说绝不陌生。 早在靖康初年,卫希颜在东京时就听说过郭孝友此人。当时蔡京、童贯倒台,赵桓欲提拔、起复那些因得罪蔡京和童贯而被贬黜的官员,卫希颜看过这份名单,其中就有言事得罪蔡京被贬为瑞金县丞的前国子司业郭孝友。 卫希颜知道靖康之变,对于东京城是否守得住她当时并无把握,便想着身在南方的官员没必要再召到东京来趟这浑水,多这几个文臣对抵御金军也起不了用处,倒不如留给以后的南渡朝廷,便建议赵桓提拔这些官员整饬南方官场,而且朝廷抵御金军也需要南方的粮秣、财赋支持。赵桓认为很有道理,便留下了部分官员提拔在地方任用。当时郭孝友任的县丞掌文书及仓狱,赵桓便拔擢他为瑞金县所隶的江南西路的提点刑狱司判官。 到建炎朝立,卫希颜入朝执掌枢密,却早已忘了郭孝友这个人物。 郭孝友再次进入她眼中是在建炎三年中。 在建炎二年时江南西路和两淮路相继发生旱灾,继而徽州暴发出赈灾贪墨案,吏部会同御史台、刑部在三路清查官员廉政,郭孝友在江西路这个十官八贪的污泥浊水中清濯而出——上任期间微服清查了整个江西路的州县,手中一本廉能录上记载了八十一位州军县守令的治绩声誉,给吏部清查江西官场提供了有力的材料,被李纲赞为“清严干判”,在罢免并问罪贪腐不法的江西提刑司正副使后,便举荐郭孝友擢任提刑使,朝廷允准了。 就在建炎三年正月到四年十二月那场肃贪清治的廉政风暴中,江西和两淮的监司、州县官员纷纷落马,但也涌现了一批突出人物被朝廷表彰拔擢。卫希颜这才想起了其中有几位正是她当年指名南任的——其中就有郭孝友。 而在建炎四年这一年,首任广西经略使傅墨卿在任上病逝,临行前上表朝廷,推举辛炳接任。 辛炳是与傅墨卿一同除授上任的经略司副使。 当初在任命广西新的路司长官时,两府就充分考虑了广西的特殊情况,必须派驻有胆有为、能廉洁任事,又有刚柔处事手段的文武官员担当。当时主要是名可秀的意见,起用了提举宫观赋闲的前礼部尚书傅墨卿为广西经略使,以侍御史知杂事辛炳为经略副使,以两浙路提刑判官刘彦适为广西提刑使;同年十二月,又以户部郎官吕本中权发遣广东广西两路转运使,加上兵改时卫希颜任命的武安军广西都帅王胜,广西一路的军事、民政、刑名、财赋四大路司长官就全都齐换了。 其中:经略使傅墨卿持礼怀柔,经略副使辛炳刚正能决,提刑使刘彦适为人公正,武安军帅使王胜勇毅有谋,转运使吕本中擅于接受事物又擅长文教——这五人任事恰是“刚柔共济、文武并行、德教推进”,而这十二字正是名可秀与卫希颜定下的经略广南之策。 大宋的广西路远远大过卫希颜记忆中的广西省,还包括贵州、海南,以及湖南南部的三州。可想而知,这一路的少数民族会有多少,仅卫希颜记得的就有四族:广西壮族,贵州苗族,海南黎族,湖南苗瑶二族,至于没有记忆的少数民族就不知道有多少了。宋朝按照地域种群划分,将广西一路的诸蛮夷分别称为西南夷、桂南溪峒、桂北猺峒、海南黎峒,前后共设置了八十五个羁縻州、八十 分卷阅读794 分卷阅读794 分卷阅读7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5 个羁縻县,是宋朝地域最大的一路,也是羁縻州县最多、民族问题最复杂的一路。 按照羁縻程度的不同,又将广西各羁縻州县分为四类:第一是最轻微的羁縻,朝廷既不驻军也不管民政,仅仅名义上属于大宋;第二是稍强一点的羁縻,朝廷象征性在羁縻地区某个地点建堡设寨,派驻少量协调官员,以及跟随这些官员的少量护军;较强的羁縻是在羁縻州县各个主要关卡进行驻军,在必要时还可以征调当地部族土兵征战,但是朝廷既不具体管理也不收税;第四是最强的羁縻,朝廷不仅驻军,而且派驻文官进行直接管理并收赋税,但是这种羁縻在宋朝属于极少数——这样强势的羁縻只能追溯到盛唐时代,即使遥远的安西都护府辖下的西域军镇都是要收税的。但在宋朝广西,最多的是羁縻是第一类。 卫希颜以阿宝身份生活的汉人小山村就是隶属羁縻第一类的矩州(贵州省)——北宋曾设置夔州黔南所,后又独设黔南路,之后又归入广西路,流放刑犯的“黔南所”之称却一直存在。州内汉人只占少数,除了朝廷建的矩州城省内民和黔南所军管驻地的军民外,其他地域居住的汉民与夷民一样属于不上户、不纳税的非编户齐民。这里的百姓无论夷汉都十分彪悍,夷人无论男女均背刀带弩,汉人男子都背弓佩箭带猎叉,还时不时出现有带刀或带剑的江湖客,夷人之间、夷汉之间,说不拢就会大打出手。卫希颜当年在出矩州的路上就遇到了四起械斗,两起夷人内讧,一起夷汉厮斗,一起江湖客寻仇,无论是参加械斗的还是路人,被打死了都算你倒霉。而接壤大理的边境更加混乱,往往还有大理国的白蛮(白族)、摆夷(傣族)等部族牵扯在内。 但矩州西南夷的情况还算是好的了,相比之下,广西与交趾接壤的桂南羁縻州县更为复杂。矩州西南夷虽然内斗,但有五姓蕃部统合,内讧也有个限度。而桂南溪峒有七八十峒,每峒都互不统属,溪峒与溪峒之间为了争地争资源内斗频繁,又有溪峒与省民的矛盾,溪峒与交趾的矛盾,有时前两种矛盾还有交趾人在后面挑事,纠葛甚深。 在广西最南的是海岛,宋人俗称为海南,又称琼岛,岛上的夷人最初都居于山岭,他们称山岭为“黎”,遂被朝廷称为黎人。宋朝在海南上设置了三个行政州一个军事州:北为琼州,置琼管安抚司统管整个海南,西为儋州——后来儋州降为昌化军,南为崖州——后来降为朱崖军,东为军事州——万安军。到北宋后期,就已经变为一个行政州三个军事州了。而岛上的黎峒主要聚居在一州三军“包围”中的岛屿中部,依傍黎母山,朝廷称之为黎峒羁縻地,但并未正式设置羁縻州或羁縻县。这些黎峒有一部分已经归属州县,朝廷称为熟黎,那些居住山岭没有徵赋徭役的就称为生黎。而在省外之地共有生黎四十余峒,侵境劫掠省民的事件虽然不像桂南溪峒那么恶劣,但也未尝绝止。不过与桂南、桂北相比,海南还算是安定的。 而桂北是猺峒聚居地,从地理上看与荆湖南部溪峒所居地相连,两地山岭间有多条道路可通,所以每有荆湖南路南部的溪峒聚反时,往往勾连窜动广西桂北猺峒——也是很不安分的一群。 综观广西一路,地域广、部族多,又是临交趾、大理的边地,可谓矛盾复杂,隐患重重,加之广西又是宋朝最偏远的治地,许多地方守令从未一至亲民,反而大行征敛、鱼肉百姓之事,往往埋下更深的积怨,引发更大的矛盾,朝廷却因远僻和交通不便而不得闻,更不提惩治了。而且,广西的地方官在处置峒人侵掠的手段也多简单,要么出兵镇压,要么调动另一峒的部族兵征讨,要么给钱粮招抚,但无论哪种手段,都未触及矛盾的根源,只是平息一时。而且省地发生侵掠时,官府的兵马往往到得不及时,被侵掠的省民白白死伤,积怨丛生,而主事的官员又多贪佞,无论用哪种手段平服峒部都要在省民身上刮油。据说,那些从广西离任或迁任的地方官,往往都行箧丰盛,多有上十万缗者,僻地为官竟能为富至此,可见广西贪弊之甚。而广西治地的宋民对官府的不满、不信任也越来越深。 如此种种都与卫希颜想要一个安定的广西——经略交趾、大理的战略很不符合。 于是在建炎二年末,当广西桂、邕、钦、廉数州的兵改完成之后,她便奏准朝廷,升广西路治地桂州为桂林府(广西桂林),仍将经略司置于此地。但桂州离接壤交趾的边境太远,以前旦有边事经略安抚司往往反应不及。卫希颜便将广西武安军帅司置于邕州——与交趾相邻,而且距离矩州西南夷和大理国也比桂林府要近得多。至建炎三年,兵改推进到海南驻军,朝廷将昌化、朱崖、万安三军的驻军整编为武安军,归属琼州武安军帅司统辖。同时,朝廷又将三军州复置为行政州,重设儋州、崖州,新设万安州,均以文官为守臣,又以琼州守臣带布政使,统管四州民政、财赋,归属广西经略司,作为安定广西的一环。 朝廷既定经略广西之策,就必得整饬广西官场,枢密院和政事堂聚议后定下“不贪不暴、不衅不忍、清明公正”十二字,即是对广西为政为军的要求,并基于此而任命广西路司官员。 如今首要的军政长官——经略使傅墨卿因病逝去,由副使辛炳升任几无争议,两府聚议后允准傅墨卿之奏,经略副使之缺则由广西提刑使刘彦适升任,又议提刑使之缺,最终在四位人选中定下被御史台、吏部考绩评为“清严廉明”的江西提刑使郭孝友迁任。 建炎五年三月,郭孝友到任广西后,便轻车简从巡视各州县,包括僻远之地。时任广西路监察御史的刘大中在给御史台的呈报中写道:“闾阎疾苦,家至而户到。州县官吏或闻而接,已单车微服入其治矣。”之前,刘彦适为任提刑时,着重于揪贪敛、查暴虐用事的官员;郭孝友上任后则是体察细访,将那些不用心任事或疲软弱病不胜职的州守县令,尽数呈报经略司并上章朝廷劾罢之。 广西官场经过前后几年的整饬,呈现出一片精干吏治的景象,虽然任守令者并非人人干才,但却无有再敢胡混日子熬资历者,没有取得经略司和提刑司的中上考绩,这里的官员休想得到升迁,也别想调任离开这苦地方——除非辞官,或罢职。 而在建炎七年中,任经略使三年的辛炳因操劳疾重,上表请辞经略使职位,并荐副使刘彦适升任。朝廷允奏,以刘彦适升经略使,郭孝友升经略副使。郭孝友入经略司后,仍然持续他的轻车简从,巡视州县之行,包括矩州西南夷地和琼岛偏县都有他的车马所至,一路体察民情吏治,惩治不法和渎事者,在 分卷阅读795 分卷阅读795 分卷阅读7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6 广西官民之中都极具声望。 而在郭孝友上任经略副使不久后,建炎七年十月,卫希颜灭金归国,并于建炎八年三月启动她早就筹谋于心的“广西战略”,其中一大计划就是在广西修路。 但这个计划遭到了郭孝友的抵制。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现在的广西、广东、江西、湖南、湖北这些省名,其名便是始自宋朝的广南西路、广南东路、江南西路、荆湖南路、荆湖北路的简称。还有河北东西路、福建路。陕西的名称也是已经有了的。浙江省大概是得名于两浙路和钱塘江。甘肃省应该是得名于甘州(甘肃张掖市)和肃州(甘肃酒泉)。 2、桂林:秦始皇统一岭南后,“置桂林、南海、象郡岁”,这是“桂林”名称的最早起源,但郡治不在今天的桂林市。三国时期吴国置始安郡始安县(郡县治所在今之桂林),隋唐时置岭南桂州总管府,北宋时为桂州,历史上南宋将之升为静江府。 ☆、南疆经略 广西的交通在建炎朝诸路中是最差的。 整个广西路,只有三条对外交通的主道:其一是北路,从桂林的桂水(漓江)北上入湖南湘水,再北上可达长江,而至东京,溯长江往西而行,可至西川,顺长江东流而下,可达杭州——北宋时广西与东京朝廷来往就是走此道,水陆兼有;其二是东路,从桂林出发,经湖南至江西,再至杭州——朝廷南渡后,成为广西与临安朝廷来往的主道;其三是南路,从桂水南下至梧州,再顺西江至广州,是一条全程水道,与广东来往相对便利。 从对内交通来看,广西各州县也有道路相连接,但因广西人口较少,土地开拓较小,有很多地方都是原始地貌,山林茂密,沟壑纵横,瘴气缭绕,还有一些地方是曲径羊肠,单人驿马通行都要放缓速度,更别说大部队行军了。 当然,即使这样差的道路真正行军起来也是可以克服的,当初打金国时那么艰难的山地雪路都能推拉着炮车通过,还要躲避金军的海东青侦察和金人的巡逻骑兵队,如今换成是在自家地盘上行军,还能难得过那时? 但是,路还是要修的:夫战之庙算,就是要尽量减少自己的不利,增加自己的有利。 而且,也不仅仅是为了行军打仗、运输军械粮袜的便利,更是为了广西路的开发——一个地方要富,没有便利的交通是不可能的。 就以广西目前对外交通的三条水陆主道来讲,并不都是方便快捷的。其中北路水道迂回、行船时间长、速度慢,以前商人从桂林出发到成都需要半年时间,后来因为南廷造船业的发达,新型快船能使航程时间缩减到三个多月,但是快船造价高,而且车轮浆船还要使用更多的人工,并非所有的江河船商都有财力置得起,而广西的船商实力更要降一降。再说东路的陆道,比水道近捷,但一些地方路况差,多有山路崎岖,包括经由湖南和江西的部分官道在内,车马行进艰难,驿卒尚能快去,商货队伍就要折腾了。相对而言,也就桂林到广州的南路水道比较便捷,但是也有险难的水段。而且,广西这么大的路,不能只靠广东。就算是与广东物贸便利,也只限南桂水流域的桂东三州,远远带动不了整个广西。 而在卫希颜的战略构想中,建炎朝的版图还会再往南、往西扩展,如果通往广西的道路都不便利,那么以后通往更南、更西的地域又怎么方便去统治?到时很可能就像北宋朝廷对广西的统治一样,鞭长莫及,连一个小小的侬智高叛乱都能搅得大宋朝手忙脚乱。 但广西对外交通的官道不需要卫希颜多作考虑,因为工部已经在整治——从建炎六年工部先后完成对两浙路和江南东路的官道整治后,又开始了对江南西路的整治,七年初又开始了对荆湖南路的官道整治,现今仍在持续中。 故而,卫希颜的修路提案针对的是广西内部的交通。 在她的提案中,是整治三条已有的官道:一条是从邕州城至矩州特磨道(云南广南县)的买马道;二是从邕州城至太平寨、永平寨的官道;三是从钦州湾至邕州城的官道。 第一条道是朝廷与大理往来的官道,第二条道是从邕州通往交趾的官道,第三条道的北段——从钦州城到邕州城的官道——是以前就有的,而南段则是建炎六年修建的,当时在钦州湾建了钦州港,驻入一个小分舰队,便有广西的商人出海贸易,又有南洋商人经由钦州港进入钦州贸易,于是钦州守臣便请准经略司修筑了从钦州港到钦州城的官道。 卫希颜的这个修路案一提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三条官道的整治是针对大理和交趾。 朝堂上的宰执们能看出来,广西的郭孝友没和卫希颜打过交道,却也看出了她的企图。 ——打了南洋,灭了金国,这是是要兵指交趾和大理了吗? 毋庸置疑,郭孝友是一个真正为国为民的好官,但他与大宋许多士大夫一样,不喜欢妄启边衅,更不赞成攻打他国。当然攻打金国是雪仇、迎回皇帝,那不一样。但像宋军在南洋攻打三佛齐和天竺的蕃邦国,郭孝友就不等同,认为那不是正义的战争。 而从卫希颜主导的灭金战争中,郭孝友能够揣摩出她的几分行事风格,若真是攻打交趾或大理,只怕是要打到灭国才会罢兵! 郭孝友很担心,在卫希颜的这种铁血政策下,会将大宋带入到另一个泥潭,一个军事扩张的泥潭,而这是郭孝友不愿意看到的。 但他只是一个边地经略使,无法影响朝廷的决策。 何况卫希颜提出修路的理由光明正大——方便平定广西内部峒乱。 靖康以前,广西驻军的确有平乱不及时、令人诟病的前科,而道路不好也的确是驻军未能及时赶至的原因之一。 当然,心思明白的人都知道卫希颜的真正目的为何,却是无法扯明来说的,扯明了那就是你说的,一个诬蔑枢密宰臣的罪名能掼得你头晕脑大! 最终这个提案在卫希颜的强势下,在丁起、李纲、叶梦得的支持下,获得了通过,当时的门下都给事中朱敦儒也被卫希颜说服,于是诏行,令工部、广西经略司执行。 郭孝友接到诏令时已是木已成舟,他不能明着抗令,却有法子暗里抵制,广西山高水远的,修路快一点还是慢一点京里又如何知道?于是,进度非常缓慢。加上工部参政朱震原就反对卫希颜的提案,便借口正紧着湖南路和江西路的官道修整,广西的进度要放到后面。于是,朝廷下达的广西修路诏令就等于是空有诏而不得行了。 卫希颜却也不紧着催促,似乎并不着急,这让那些有揣测的朝臣禁不住怀疑自己的判断: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广西的内 分卷阅读796 分卷阅读796 分卷阅读7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7 部安定,不是为了出兵交趾或大理? 事实上,卫希颜的确不急。按照她和雷动在金国松蓬山的约定,北廷攻伐西夏的战争就要开始了,之后南北两廷的约战,再之后是名重生与雷动的决战。在这两人决战结果没有落定前,南征战争绝对不可能发动,甚或名重生若有个万一,南征时间还得推后。 现今,她所预估的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对交趾的战争计划至少得往后推三年。而这三年,便是重提广西修路的时候——确切地说,已经不足三年,必须要抓紧了。 如此,郭孝友就得动一动了。 章谊提举郭孝友为临安府可说正合了她心意,郭孝友不能贬,那就升。调走他,换一个合适的经略副使上去。没了郭孝友的坚决抵制,刘彦适就算不支持,至少不会反对。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至于章谊为什么推举郭孝友——难道两人有奸.情?咳,是有私交? 卫希颜问了出来,当然是问后一句。 “应该不是为了私谊,”名可秀沉吟着说道,“大概是为了工部的政绩考虑。” 卫希颜咦了一声,“湖南、江西的路政,京城的安居坊,这些都是已进行了一半的大工程,难道完成了不是政绩?章谊明年就该满六十了吧,还有心思折腾新的大工程?难道是在筹划留任?那也该选湖北……哦,朱震在那边,湖北就算了;那还有淮南东、西两路呢,任选一路也比广西这重山密林的地儿好捣腾吧?” 名可秀笑了一声,“就不许人家老当益壮,专拣硬骨头啃?” 卫希颜仰眉,“他若年轻二十岁,我信。” 名可秀道:“工部最重要的职责就是修桥铺路,章谊要想做出更大的政绩,就必须脱离前人的树荫,种自己的树。淮东、淮西的路况虽然比广西好得多,但要整治完成,非得五六年功夫不可——这还是只限州与州、州与大县之间的官道。就像你说的,章谊明年就满六十了,哪还有五六年给他?而在一年内淮东或淮西新开的路政都出不了多少成绩,后面盯着他参政位置的人却有好几位,谯定、曾开、向子諲、卢法原这几人,都是强劲的竞争对手。 “章谊若不在执政位上,只要有才干,身体又允许,多半都能留任,像朱震、翟汝文、许景衡这些,都是过了六十还在任的。但章谊在执政位上,没有很大的功绩或重要的缘故,很难留任,政事堂其他几位执政恐怕都在筹划着人选了,包括皇帝在内。如今想来,章谊大约是将宝押在了广西……” 名可秀说着又一笑,“章谊对你倒是信心十足,不但信你丁忧后必会复职,还信你复职后必会发兵广西——只要工部将你以前提的那三条官道整治好了,将来南征战事胜利,他章谊就是功臣之一。只修这三条道,怎么看也比整治整个淮东或淮西的官道要简单啊。” 卫希颜恍然,“原来打的是这主意……咦,不对呀,广西出兵最快也是两三年后的事,到明年这个时候他就该离任了,再有功也是他致仕后的事——”还是没法留任呀! 名可秀却只笑不答了,让她自个去想。 *** 阳光斜入,照得公厅敞亮。 章谊正埋头批一份公札,左手边已经整齐摞了两叠已经批完的公札。 他正在看的这一份是提举江西路政的工部道路司郎中洪兴祖的呈报,说的是当前江西路政的进度——章谊命令一月一报。 他看完后提笔在札后的留白处批道:“阅。甚慰。”想了想,又落了几句勉励的话。 洪兴祖是程颢弟子游酢的学生,朱震一力提拔上来的,很有能力,章谊照样重用他,并不因为他是前任信重的人就忌讳或疏远,这让章谊在工部新旧官员中都赢得了尊敬——做下属的谁不愿意有一位宽厚的长者为上司呢? 但章谊宽厚却不枉纵,约束下属的能力比朱震强,该拿的让你拿,不该拿的拿了就严办,绝不轻纵,这让下属既敬他,又畏他。但工部的效率却提高了不少。 章谊扫了眼左手边已经批完的札子,里面十停有九停都是与前任有关的。朱震虽然落职,但他在任期间工部的确干出了很多成绩,就路政而言,两浙路的官道、江东路的官道,都是在他的任内完成了干道的整治,包括郡与县、县与县之间的官道,或拓宽,或加固,或平整,或凿山,或将危险路段改道等等,让车马通行、物货运输更快捷和安全;而后,整治江西、湖南两路的官道虽然只开了个头,却仍然要计入他的功劳。 还有京城的安居坊计划,正在变革中的驿政,都是朱震留下的,包括还在修的江西的官道、湖南的官道,虽然办好了就是章谊的政绩,但是,他并不满足于总是“吃前人剩下的饭”,他想要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政绩。即使在他的任内没有完成,后来者也是要“吃前人剩下的饭”,完成了仍要算他的功劳,朝廷会追加致仕的官职待遇;就算那时他已经逝去了,也会有追封追赠,而这些都会遗泽他的子孙。 章谊选中的新政绩就在广南西路。 为什么要选广南西路?淮东、淮西都是不错的选择,就算是两浙路,虽然整治后州县诸城之间的交通已经便利,但县乡之间的道路还有大有可为的。 然而章谊的年龄不饶人,按照建炎朝“六十可致仕”的新规定,他明年九月就该离任。虽然“可致仕”不等于“必致仕”,有条件的仍然可以留任,但章谊自家人知自家事,年节时在家中犯了心獗,林太医就告诫他,安神静思、好好将养,还有七八年寿数。但坐了这个执政位子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何能好好将养?他也不甘心就此退下来养病。他的儿子虽多,却无特别成器的,他若去了,长房便只能守成,让他如何能够放心?他苦思数日,终于下了决心,恳请林莒给他开了聚元会精的方子,让他在这两年内精力健旺,却是预支生命,两年后就是他的大限。 章谊必须在这两年内安排好后事。 他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汤,起身踱到公厅外的小园子里,休息了一会。连着批完了几十份公札,他的面貌仍然神采奕奕,丝毫不像已染沉疴的人。 一刻钟后,他回到公厅,见今日事已处置得七七八八,便从屉斗中取出一份还未写完的奏本,提笔接着写下去。 “……观朝廷诸路之中,唯广西财政不能自给。从前朝起,即由荆湖南路、广南东路支给。盖因境内田少赋少,其财赋不足以自养。又地僻,道险路艰,商旅难往,其地不得货殖之利。……广西之穷,根在于民,次在于路。……民定,道通,则境自兴矣。 “臣观户部每岁粮赋,两浙第一,江东次之,江西为三,这三路誉为鱼米之乡,诚然也 分卷阅读797 分卷阅读797 分卷阅读7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8 。然江南土地终有尽时,除围湖造田、拦河造地、沿海滩涂,再无拓田之余地,而向水要地又易致水旱灾害……,随江南人口繁衍,终至人多地少,而国家粮赋不可尽仰之。诸路中广西地博人少,当如荆湖南路,迁居移民,引进农技,扶持稼穑,大兴农桑棉业,以造江南第二、三也。而迁居移民,不可不兴道。此为平定南疆长久之策也。” 章谊搁下笔,又从头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将奏章合上,又放回屉斗中。 如今,就是等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都是交待广西的背景和经略。如果不清楚广西路复杂的民族情况、地理民情等,并交待对广西的治理策略,以后谈到平定南疆就会很突兀。 ☆、丁巳协定 卫希颜并不清楚章谊的身体状况。林莒虽然和她有交情,但萧有涯门下的弟子都是纯粹的医家,病者的病情如非病者允许,绝不会泄露出去。当然,这并不影响卫希颜揣测到章谊的目的是为了致仕后考虑。 官员以什么样的身份致仕,这其中的差别是很大的。比如,提高本官可以享受更高的退休俸禄,提高贴学职亦然,而且本官和贴学职的品秩高低关系到子孙荫职能荫几个,而且对身后名、家族声望也有影响……总之,各种好处,此不赘言。 过了四五天,临安府尹的任命就下来了。 广西经略副使郭孝友以天章阁直学士判临安府,着即上任。 与此同时,还有几道任免除旨一并下来—— 刑部侍郎向子韶出任广西经略副使; 工部侍郎曾开除刑部侍郎; 户科给事中许景除工部侍郎; 太府寺卿富直柔除户科给事中; 江南西路转运使李弥逊除太府寺卿。 这局面看起来皆大欢喜。 向子韶是皇帝属意的人,竞争枢密失败,赵构索性将他放到广西,那边虽然艰苦,但干好了容易出成绩,若遇峒乱或边事还能积累平边之功,为将来进西府攒资历。 曾开是大理寺参政谢如意推荐的,从工部往刑部,虽然职品同是侍郎,但工部往刑部算是升了。而曾开是程学的门人,胡安国也满意了。 许景是赵鼎推荐任工部侍郎。这是位通晓户政钱粮、言货殖利民的能才,章谊很欢迎他到工部。更重要的是,许景已经六十五岁,也需要一场大功绩来奠定他的致仕,两人将会在广西之事上达成共识,合作愉快。 叶梦得对富直柔和李弥逊的任命也很满意。太府寺如今不隶户部,重新独立为寺,但与他有同乡之谊的李弥逊入掌太府寺,会少很多罅隙;而原太府寺卿富直柔掌户科给事中,对他来说也是好处大过坏处,至少有商榷的共同语言。 唯一不高兴的可能就是范宗尹了,才刚搬走了向子韶这块大石头,却还没来及得高兴,就迎来了曾开这尊更大的佛。 范宗尹在公厅里摔茶盏,对某位参知政事恨得咬牙切齿。 谢如意在公厅里眯眼笑得得意,想侵大理寺的权?哼,先应付曾天游吧! 刑部侍郎向子韶的动作很快,在枢府的催促下,十天内就与新任刑部侍郎曾开交接完刑部公事,六月中离京赴任。 其他几位除任新职的文官也各做交接,先后上任,待得新任临安府尹郭孝友从广南西路离任上京,已经是八月初了,临安桂子飘香。 五云山的墓园里也是桂香馥郁,丹桂花色橙红,银桂花朵白洁,苏桂淡黄清雅,金桂累累金黄……有名贵的品种,也有普通的桂花,尽被名重生从各地收集来种在墓园里。其中几棵桂树下还埋了桂花酒。 中秋这晚,名可秀从一棵金桂树下挖出十年前她和卫希颜酿制埋下的桂花酒,月下倾杯祭奠父母,还告诉卫希颜一个秘密,“其实阿娘喜欢甜食。”卫希颜想起名可秀当初加入酒罐中足有半碗的蔗炼冰糖,嘴角就抽了一下,心想:早就猜到了。 没过几日,这罐启封后又埋下去的十年桂花陈酿就被花越之顺走了,这货只要是好酒,甜酒照样喝得起劲。 花越之是刚从凤翔府回来,中秋时他被花家人委派去给小堂妹送团圆饼——这是富阳花氏的习俗,每年中秋都要由族中的族老们做团圆饼,送给花家子孙,寓意团圆,虽然雷枫还未正式拜入花家祠堂,但已被花家人视为富阳花氏的子孙。 花越之是在八月十四到凤翔府岐山县。雷动的梓宫已于八月十一下葬岐山昭武陵,雷枫也从京城移到皇陵山庄守孝。 花越之只在皇陵山庄待了一日,过了十五便下了岐山,他可不愿待在雷动的皇陵里——虽然他琢磨昭武陵里十有八.九是雷动的空棺。 “你猜的没错。”卫希颜肯定了他的揣测。雷动死时,必是如名重生般化为飞灰,至于骨灰真正埋在哪里,恐怕只有雷雨荼才知道。 “盗墓贼有多疯狂,知道吧?”卫希颜想起秦瑟琳那个披着考古学家的皮专干盗墓的家伙,心里就寒了一下,那女人打量棺木里尸体的眼神比看她钟爱的情人们还要热烈,那才是真爱吧。 “估计雷动的墓里什么金银宝器都没有,大概有一堆机关、毒药、陷阱什么的,等数百年上千年后,终于有幸运的盗墓贼发现了这座皇陵的入口,历尽千辛万苦掘了盗洞进去,结果一定大大的惊喜!” 花越之看着卫希颜的笑容抖了抖,心道“好瘆人”。 “知道这是什么?”卫希颜神奇般地拿出一片骨殖。 花越之嘴角抽了下,“肩胛……骨?”这是从哪个棺木里掘出来的?死人骨头拿在手上作玩么! 卫希颜一副“你什么眼神”的鄙视表情,“这是牛胛骨。越之小弟,让你看的是上面的文字,不是骨头。” 花越之:“……” 他想起来了,姑母的书房里是收藏着好些带符号文字的骨头,据说是盗墓贼从商朝还是周朝的墓里挖出的古董,刻的是易辞还是卦辞什么的,反正他看不懂,若是二弟花庭之在这还能说出个丁卯来,不过这小子做官去了,真是无趣之极。 名可秀已经咯咯笑了起来,“好了,希颜,别逗他了。” 花越之摸了下唇上的潇洒胡须,果断抱起酒坛溜人,出了墓园恍然省起不对,旋过身跳脚大吼:“卫希颜,我是你表兄!表兄!”才不是什么“越之小弟”。 名 分卷阅读798 分卷阅读798 分卷阅读7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799 可秀的清悦笑声传了出去,她这位大表兄真够后知后觉的。 卫希颜将刻了甲骨文的商朝牛胛骨看了会随手放在桌上,其实她也看不懂。这是上午的时候,李清照这位金石大家上山拜访名可秀,归还四年前借去研究的三百多片甲骨,又说起翰林学士院研究甲骨文的进展,“可惜所有的甲骨集起来还是太少。之前给《山海经》甲骨文本译经也是对照春秋铭文本查佚补漏,以后研究进展了必然要修订……”卫希颜在旁边听着顺手摸了块甲骨出来。此时,若被李清照看见她这般随意拿放,定是一副痛心的眼神谴责她。 名可秀见她微微出神,便倾过身来问:“在想什么?” 卫希颜抬眸看她,“我在想,河南的地盘什么时候谈下来。拖得已经太久了。” “如今雷动已经入陵,雷雨荼定下九月初一行登基大典,大典后,周朝的国书就该过来了。”名可秀仰目看着秋阳,一线光芒在她眸中闪耀,“国书签署,河南就该落定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九月,北周君臣在南郊祭天,新帝行祀天继位大礼,宣诏定年号光昭,次年改元。 这一年还是昭和,昭和二年。 建炎十一年,即昭和二年九月十五,北周国书抵达临安。 周帝在国书中诏道:周宋同为炎黄之裔,华夏之邦,中国之朝,当约为兄弟,互不侵犯,若有华夏外敌共御之。 周帝在国书中的抬头为“华洲华夏中国世界大周皇帝谨致书于同世界同族裔兄弟大宋皇帝阙下”,这个抬头称谓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一是确定周宋中原王朝所处的陆地大洲为“华洲”,寓意为华盛之洲,华夏祖地——这是采用了南廷世界舆图中的标称;二是确定周宋两个中原王朝同为华夏族和华夏文明的承继者;三是确定周宋两个中原王朝同为九洲四海世界之中国;四是确定两国为平等的兄弟关系。 北周使臣宣读完国书后,垂拱殿上一时寂静。 当日,使臣在都亭驿安置,由枢密院和鸿胪寺的官员接洽招待。 赵构宣下使臣后,垂拱殿上嗡声四起。 赵构耳朵里也在嗡嗡作响,近来他老觉得耳朵里有嘈杂声,在内宫时老是觉得身边有人说话,游目扫去时,内侍宫女们却都一个个垂手垂眼肃立,哪有人说话?——御内医官院的新院判诊断说,皇帝陛下操劳过度、入睡不足,引起耳鸣,要多多注意休息。根源是肾虚,御医院判心里默默道。 赵构的底子本就被折腾得虚了,正是要慢慢调培的时候,但他心中的躁郁和压力越来越大,必要想法舒解,而皇帝舒解压力的方式往往是后宫,于是病好后不久就频频召幸后宫,几乎隔两夜就有耕伐。御医只得开补肾的药方和食膳方子,委婉劝谏皇帝节欲——如今皇帝的御体就如上了年纪的梧桐,内里是空心的,经不起这般折腾。但御医心里的真实话赵构是听不见的,一两句委婉的劝谏又哪能入得了他的耳呢? 赵构微微晃了下头,严肃的目光盯着丹墀下,出声打断朝殿上的窃议,“众卿有何意见?” 众臣心道,其他暂且不提,“互不侵犯”这条糊弄谁呢,黄口小儿才信。从古至今,南北王朝可有共存永久的?迟早要有一个被灭国。 丁起出列奏道:“互不侵犯当加一句,十年内互不侵犯。” 朝臣嗡然。 隔日,又经过崇政殿朝议后,丁起的奏言被采纳,召中书舍人起草国书。 十一月十五日,两朝共同加盖国玺的国书出台,约为华夏兄弟之国,十年内互不侵犯,共御华夏外敌。 因为这年是丁巳年,两国签署的这份国书又被史书称为《丁巳协定》。 “昭和,昭和……”名可秀笑了起来,“果然是‘和’呀。”雷动定年号是大有深意的。 和者,相安也。 又曰:和者同也。 同华夏,共炎黄。 这是两个王朝能“和”的根本。 就在《丁巳协定》签订后的两个多月后,即建炎十二年(光昭元年)二月初五,两国谈判使团终于在海州签约,历时长达一年两个月的河南十九州谈判终于尘埃落定,两国签订《华夏南北帝国海州协定》,又称《戊午协定》。 之后,从当年二月到十二月,北周官员和军队陆续从河南十九州撤出,有官员和将士的家族在十九州的,也要随同北迁。北周朝廷鼓励他们在燕山路、云中路、河套路安家定居,并出了许多优惠政策。 这次迁居历时十个月,主要是迁居的家族要处置手中的田产、商铺、作坊和屋宅。 南宋朝廷由户部和司农寺出面,用合理的价格买下了这些田产,将交由宋廷接手后的州府县官员进行发卖处置,主要倾向无地和少地的农户,以贷款或抵押的方式购买。朝廷出面购买这些田地是为了防止大户之家购置,使富者越发有田,而贫者仍然无田。 至于商铺、作坊和屋宅的售卖,朝廷则不干涉,由卖家和买家自行洽谈出售。大宋有不少商会都聚到十九州,因为迁居北周的多是官宦之家,而官宦之家多是有田有铺有作坊的大户,或者手里拿着大商行、大商号或坊作的股份子,以前是想买人家也不卖的,如今真是天赐良机,还能趁机压下价——对方要急着出手,当然不能漫天索价。 经过这场大迁移,十九州许多有名的商家和作坊背后都换了主人,其中得利最大的是东南和西川的商会,临安商盟就是头份子的得利者。当海州协定还没签订前,就早早派出了商事代表前往河南的几个繁盛大州驻下,与相关主家进行接洽,当海州协定签订后,所有商会闻风而动都涌往河南时,临安商盟的商事团代表们已经签下了厚厚一摞的意向书。当然其他有消息门路的大商会也跑得很快,但是,谁都没有临安商盟的行动来得快。 河南本地的一些商家也有眼光明睿,趁时而起的,借着这次转让购置大潮,一些大商户更上一层楼,成为当地行首或行老,一些中等商户也一跃成为大商家。总之,整个河南商业都经历了一次大洗牌。而在这次洗牌中脱颖而出的,往往是那些思维敏锐、积极进取的商家,这就推动了河南商事的发展,甚至在不久后,其商贸繁荣就超过了淮西和两湖。 作者有话要说:《丁巳协定》为什么能够很快签订,那是因为南北两军之前已经打了一场“礼 分卷阅读799 分卷阅读799 分卷阅读8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0 ”战,双方都打得痛,谁也奈何不了谁,短时间内不和平共处,还能怎样? ☆、埋线千里 “郑州是河南,开封府是河南,滑州是河南,开德府是河南,北京大名府是河南,恩州是河南……” 一名青簪绾髻的绯袍文官半趴在长桌的地图上,一手拿着放大镜在图上移动,一手拿着没醮墨的毛笔尖在地图上圈划,十分有兴头。 “幸好大河东流、北流已经塞了,主流是从泥沽寨入海,不是以前的滨州、无棣,不然,这些州、这些州……都得归河北了。” 李易兴致勃勃地划着大名府、天德府、恩州、德州、东光、沧州这些原属于河北东路的地盘——曾经它们因在黄河之北而归属河北路,但因黄河改道后的东流、北流相继堵塞,主流才成了现在这一条,由沧州往北,在当时与辽国交界的幽州边地泥沽寨(天津)入海。 年前才上任的华宋县丞熊克钦佩道:“太守知识果然渊博。”又请教道,“未知何谓大河之东流、北流?”熊克是建炎八年的制科进士,长于经济,但对河道知识了解得很少。 李易收起放大镜,给众人解释起来。 被他召来公厅宣谕的华宋州县诸官员们情绪都很高昂,听得认真,就连以博闻强记闻名州中的录事参军王纲中也自忖在地理杂学类上远不及李易知晓得多,翻出随记本一边听,一边做着记录。 这日是建炎十二年的三月初一,周宋两国签订的《海州协定》颁告已经抵达大宋南洋的华宋州,李易正召集州县的官员们传达朝廷告令。 讲完黄河改道史后,众官兴奋议起《海州协定》,通判叶颙说,朝廷即将收回这么多州县,定要选调大批官员充任地方。 座中一些官员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尤其是有两位任期将满三年的,很可能会得到合乎心意的调任啊。虽说华宋州富庶,在这当官不用贪也丰裕,而瘴疠也只是初来时听着吓人,其实并不可怕,至于气候多数江南官员都能忍受,但是,这里毕竟是遥居海外,远离中央,要想在仕途上有奋进,还是得调回内陆任官才有前途。 像华宋前两任州县官员,任期满的都调回去了,建炎四年首任的那一批——知州陈康伯、通判朱倬、曹官朱松、洪兴祖、袁陵等,都在内陆历任州府监司了,际遇最好的是司户参军洪兴祖,三年任满后就被直接调到了工部办差,建炎七年初就升了道路司郎官,哎,抵不住人家有参政做靠山啊。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他们这位李太守是个奇葩,从司法参军升录事参军,升通判,再升知州,稳稳地坐在华宋七年没挪窝,在州守任上也干了两年了,不知这次朝廷会不会调走他? 不出众官所料,四月中,朝廷的调令下来了。 州守李易被擢迁为新定河南东路的提点刑狱使,另外任期将满三年的华宋县令和兴化县令也得到了迁调,都是去新定山东路的沿海州做通判,众官艳羡之余,纷纷道贺。 随同调令前来的还有接任官员,虽然河南路、山东路的迁移还没有完成,但新旧官员要做交接,加上路程遥远,还要给离任华宋的三位官员回家探亲的时间,所以接任的官员是随同诏令而至。 新任州守花庭之是建炎二年制科进士,建炎四年又考进士科及第,调任前在秀州任通判,年年考绩优等,任期满升上州的州守是妥妥的,竟来了华宋这海外州难免让人惊讶。 之后打听出的这位新任太守的背景更是令人惊愕。 那是在三日后的文会上,一众文官谈诗词说经史论易经,新太守博学多才,无论诗词经史易,均随手拈来,举重若轻,令人叹服,李易便趁机问起花庭之师从哪位大儒。 花庭之留着三绺须,看起来风采文雅,谦谦回道:“某自幼师从富春先生学易,师从名武义公学经史,可惜天资浅陋,远不及师兄师妹多矣。” 众官惊愕肃然。 自从易学大儒、国学院翰林学士苏澹自承师从富春先生花惜若后,富春先生的名头就连海外州都知晓了;而名武义公就是东海之战身故的宗师名重生,谥号“武义”,世人敬称名武义公——花庭之既是这两位的弟子,又姓花,十成十是出身富阳花氏啊。 果然探问下得知,这位新任太守竟是名花流宗主、前东南海商盟之首名可秀的亲表兄,也即卫国师的妻表兄,这个关系可了不得!——有这样的关系怎么还来到华宋州为官? “华宋乃南洋之门户,大海之明珠。”花庭之文雅一笑,“既坐门户,又揽明珠,如此宝地为官,岂非庭之幸焉?” 众官这话爱听,呵呵笑起来后,又都若有所思,目前在丁忧中的卫国师可不同于其他丁忧的大臣,那是绝对的不在职而有实权,花庭之有这样的背景都会到华宋州来,可见在朝廷中枢——至少枢密院的考量中华宋是有份量的,或许,并不差于内陆某些州?再回头想想,从华宋州调任回去的官员,混日子的就不提了,但在这边任上干出实绩的,新职事官的差遣任命都没有差的。种种思忖让座中官员心头都活跃起来,这任期剩下的两年怎么都不能虚渡啊,必得干出点名堂来! 在洗尘宴、接风宴、文会宴、邀游宴这些宴会结束后,从二十一日起,李易开始和花庭之交接州政,介绍官员属吏职事,又设宴会见州中诸商会会首或主事者。这般大小事交接了半个来月,李易开始领着花庭之骑象巡视华宋州县各地,最后往北坐战船过华宋北海峡(柔佛海峡)抵达对面的马来半岛,半岛的最南端就是朝廷在建炎八年建制的兴化县,属华宋州。 兴化县隔着马六甲海峡——建炎六年由满剌加海峡改名——与三佛齐相望,华宋州在马六甲海峡修建了马六甲港,与控着海峡咽喉口的华宋港一起加强对马六甲海峡、乃至印度洋的掌控。 兴化县的地域很大,有原来的华宋州,即现在的州治所华宋县两个那么大,而且有广袤的淡水河流域,这就能保障华宋县这个孤岛的饮水供应。就卫希颜记忆所知,新加坡虽然从马来西亚独立出来,但境内淡水资源不多,始终受制于马来西亚,要靠柔佛州供应——现在,已经是属于华宋州的兴化县了。 但这还不够,在卫希颜的规划中,要再往马来半岛北扩张,直到囊括进吉隆坡,占据三分之一的马来半岛为止。 李易对于枢府的北进半岛策略一直响 分卷阅读800 分卷阅读800 分卷阅读8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1 应积极,在他的州守任内更是将兴化县辖地往北拓了一百里。两人巡视的地方已经临近北面边界了,他稳稳地骑在象背上——现在他已经很习惯骑乘大象了,手里的软鞭指着北面广袤的地域,眼睛里跳动着光芒,“仲茂可要再往北去?” 北面密林内就是土人部落的地盘,三百人的护卫军象骑队伍过去,这动静必定会惊起土人不安。 李易与花庭之相处已有一月,称呼也从称呼官名到称呼表字,关系拉近不少,说话便不像最初那般迂回,他这话问得单刀直入,带有锐气。 花庭之哈哈一笑,爽利道:“顺之兄以后再来华宋,小弟必引你北面一游。”意思是,那时北面已在华宋境内了。 李易仰头大笑,扬鞭一甩发出啪一声,喝道:“好!” 他就知道,卫国师有野心,让花庭之过来不是吃闲饭的。 这个女子,比朝堂上所有的男人都有扩张的野心! 但这种野心他喜欢。 在他看来,以前的大宋太弱,号为中国,却被契丹、党项、女真所欺,何以称为中国?他们华夏的文明是他们大宋士大夫骄傲的根骨,所以能鄙夷地说那些是不服王化的蛮夷,但是文明没有强大的武力作后盾,蛮夷就用铁蹄能践踏你的文明。 李易喜欢卫希颜对华宋文武官员讲的那句话:“用大宋的刀枪劈开荆棘,用华夏的文明照亮世界。” 他们为之骄傲的文明足以让这个世界更加光明。 这个世界,还有太多的野蛮和黑暗。 李易看着前方墨绿浓郁显得阴深的丛林,那里面有野蛮的土人,他们不识字,他们不知礼,他们不懂何为道德廉耻,只有残忍的生存本能。那里,是没有文明的野蛮世界。而他们的责任,就是将文明的火烛照耀过去。 “大宋万岁!文明万岁!”他举起鞭子豪迈地哈哈一笑,胸膛里依然跳动着年轻时那颗热血澎湃的心。 他喜欢华宋州,这里充满着激情。 想起回到内陆后又要和那些老文牍们打交道,他的目光就黯淡下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这里带着炎热的空气。 离任回国前,他和花庭之有一次长谈,论起《丁巳协定》后南北形势。 花庭之道:“中国应当有相当长一段安稳时间,即使有不安稳,也是中国之外。” 他话里说的“中国”,显然是指南北两个帝国。 “中国之外不安稳”,可能是北周之外,也可能是南宋之外,更可能,两国之外都不安稳。 李易想起协定中那句“共御华夏外敌”,真是含义深刻啊。 他眼中闪过异采,道:“从南北礼战到东海决战,忽有柴周复朝,至今日之局,此中草蛇灰线,有马迹蛛丝,隐於不言啊。” 花庭之哈哈一笑,未答。 李易却已得到了答案。 想当初南北约定“礼战”时,南洋官兵中颇有议论,说卫国师仁慈,干嘛要与北军讲什么礼,架起大炮轰了就是……话里话外都透着十足信心,仿佛北军就是纸糊的。结果几场大战下来,人人瞠目,北军竟是如此难打的?!便有很多官兵庆幸约定礼战了,还好,还好,不然要死多少同袍啊。州里的官员文吏也在唏嘘,说得亏了约战,不然得毁多少城池田园,肯定满目疮痍啊。 李易当时就在想,这礼战里面有文章啊。 小到一支军队、大到一个国家,强大起来最怕的就是自我膨胀、不能清醒认识自己。万幸的是,南北两个朝廷都有理智。或者,确切地说,掌握南北兵权的两位军事大臣很清醒。于是,有了这么一场只可能在春秋之前发生的“礼战”来让南北君主和臣民们清醒,让双方都自信十足的军队清醒。于是,才有了《丁巳协定》的签订。 若没有之前那场礼战,让南北都意识到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后面的协定不会容易签订下来,即使签订了,也没多少诚意。 李易心道,这般涉及两国的长远铺设,困难重重自不待言,即使他由草蛇灰线察知其迹,揣摩出真相仍然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他心底对卫希颜更加佩服。 李易赞同南北分立。他见过渔船回港,有经验的老渔夫说,装鱼的舱里要放一条专门吃鱼的鱼,那种鱼会追着舱里的其他鱼不断逃,这样回到渔港活着的鱼就会很多,而活鱼比死鱼卖出的价钱高。李易心想,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治鱼的道理也蕴含着治国之理。一个国家要有虎视眈眈的敌人在侧,才不会耽于安逸而怠惰。就如宋辽澶渊之盟后,大宋不趁着这段时期训练军事,提高武备,反而安逸怠惰了,靖康之祸肇始于此。 更重要的是,北周与大宋的分立不同于以前的辽、金威胁,那是异族,若不彻底解除北患华夏就有危亡之殆,但周与宋同根同种,无论谁强盛,都是华夏。李易在海外这么些年,看到那些富有的大食商人们趋之若鹜地到大宋来贸易,说起大宋就一脸欣羡向往之色,但李易知道,这些海外蕃商欣羡向往的是华夏,是中国,并不在乎统治她的王朝是姓唐、姓宋,还是姓周,或别的什么姓。 李易的心随着鼓荡的海风跳动着,他站在甲板上望着广阔无垠的海洋,眼中泛出耀亮的神采。 “天下之大,九洲四海。” 他哈哈笑了起来,对扶着他的儿子李瀚说了一句:“我们去广西怎么样?”海风呼呼中,李瀚没有听清楚父亲的话,茫然啊了一声。李易又哈哈大笑起来。 抵达临安时天气已经很热,但这种炎热对李易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京城里改变的一切于他而言都很新奇,坐在驿船、驿车上的时候,都是精神十足地游目四顾。 他回京后首先到吏部报到,接受新职官诰,然后递奏折入通进司,等候皇帝召见。但他在吏部并未官诰,而是提出希望改任广南西路的官职,任边州守臣最好,说习惯了边疆事务。吏部官员一脸愕然,说这事要往上呈报,让他回去等消息。 在等消息期间,尚书省和枢密院的官员都见了他,枢密院是副枢李邴和签枢郑彀一起接见。因为卫希颜重视海外的影响,枢府上下对海外归来的官员态度都不错,尤其沿海制置司、军情司的官员更是热情接待。枢府还专门安排了一堂课,请李易在议事厅给枢府各房讲解华宋州的人物地理风情等。如此种种让李易心中颇为感 分卷阅读801 分卷阅读801 分卷阅读8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2 慨,一国枢密府能如此重视边地官员,国家何虑边患?他在面见两位枢密禀事时又提出希望改任广西之事,李邴、郑彀惊讶之余都笑起来。李邴说别人都削尖了脑袋往富州跑,你李顺之倒好,偏往那瘴疠远地去。虽然没有正面答复李易,但李易寻思这事应该成了。枢府虽然不能插手文官任命之事,但在边地文官的任命上,却是有话事权的。 在等候皇帝召见的期间,枢密院沿海司的官员先领着他去了太医院。从边地州归来的官员都要去太医院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这是卫希颜建议而立的,是给边地州官员的一项福利。 多少年后,李易回想起来也深深感念卫希颜建议制定的这项福利。 在太医院的诊脉,发现了他身体的一个隐疾,诊脉的太医拿不准,又请出太医院令林莒亲自诊脉,诊断结果令李易色变。好在发现得早,若是再拖上个一年,等病症显现出来,就只能缓解而难以根治了。李易后怕不已,他可不想壮志未酬。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命运河流的改变,这位“扬州三魁”之一将在四年后因疾逝去。 而被命运河流改变的何止李易一人,一些生命得到延续,一些生命提前中止,还有一些生命可能根本不会出现。命运的河流改向已经影响了大多数人的生命轨迹。 就如原该在建炎二年大声疾呼“渡河”而痛逝的老将宗泽,今年二月才以七十九岁高龄致仕,封唐国公,加两镇节度使,再也不留下有未渡黄河驱逐金虏的遗恨。 又如原该在建炎七年逝去的易学大家邵伯温,如今已是八十二岁的高寿,还在教书育人、著书立说。 又如原该长寿八十的大宋赵官家,却没能在命运的河流中延续他的“皇天龙运”,在三十三岁这年英年薨逝。 这一年,是建炎十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历史上赵构在位35年,1162年禅位给宋孝宗,做太上皇还活了26年,是个长寿皇帝,活了81岁。 重更说明——改bug:将华宋县丞章驰改为熊克,删除有关章驰的内容(章谊还没有致仕),最后面增加宗泽的内容。 ☆、天子驾崩 赵构是在《海州协定》签订后明显感到精力不济。 在《海州协定》签订之前的建炎十一年十月,那时《丁巳协定》还没有签订,两国使臣正在东京开封府细议条款的文字表述,此时郑彀上任枢密院已有四个多月,赵构便令他拟呈兵制变革的方案,重建三衙旧制,将统兵权从枢府剥离。郑彀为难地禀道,枢府内势力盘根错节,他尚未立足稳当,此时提出变革方案只怕会群攻而起,之后再想提案就越发困难了。 赵构只能在烦躁不安中等待,每隔五六日就要召见郑彀催问一次进度。但直到十一月中《丁巳协定》签订后,十二月初,郑彀终于提呈了一份《论陆海军建衙》的兵事札子,建议设立陆军都指挥司和海军都指挥司,分别统陆军和海军,隶属枢密院;但是,陆海军都衙同时向枢密长官和皇帝负责,若对枢密院未经皇帝诏准、行使应急调兵权有疑义的,拥有向皇帝禀准后再执行的权力,若有疑义仍然听命调兵,都指挥使要撤职严办。 按照建炎朝立下的兵制,枢密院的应急调兵权是指枢密院可以临时调动三万人以下的兵马,事后再禀奏皇帝,这是建炎初兵改时卫希颜为了应对边境紧急军事而定下。至于超出三万人以上的兵马调动,则必须二府聚议后由皇帝签署调兵诏令才能行事。 赵构当初认为自己掌控了御卫军和京卫军,枢密院能自主调动的三万兵马不足为虑,但在见识到卫希颜的统兵能力后,别说三万,就是三千人在她手中,都能让赵构寝食难安。郑彀提的变革方案让赵构很不满意,如今有几个陆海军将领不是被卫希颜慑服的,卫希颜若说调兵,有几个敢有疑义不遵从的?不过是在奉命调兵时禀奏他这个天子罢了,真有事情发生,兵马都已经调动了禀奏也是马后炮!——这项规定对其他人掌枢密院还有些用,但拿来限制卫希颜,纯属空文。 郑彀为难地说,如果不让枢府有一定的应急调兵权,恐怕很难应对突发的边事。又说,边将们大多桀骜,互相不服,有的还有矛盾,只有来自上方的调兵命令才会听令行动。并举例说,以前大宋西北、河北边事起时,初时形势尚不严峻,但往往一城危急,其他城却只顾自保而不驰救,使得贼虏破了一城又一城,终至形势危殆——这就是边将各自为政的恶果。如果取消枢密院的紧急调兵之权,本朝旦有边事,等朝堂议兵下来,形势已经转为严峻了。 赵构冷笑,“朝廷设制置司、经略司是做什么的,不就是统兵调将的吗?” 郑彀道:“海外东北三路的制置司也没有哪一司统兵超过五万的,广西一路的经略司现统兵一万二千。臣可说,若每司统五万驻兵,不需枢密院紧急调兵。”纵观大宋前数朝,西北就没有哪个经略司统兵有五万的——这是指常驻兵员,战起受命临时统领诸路大军是例外,当然皇帝派遣的内宦监军还少不了。 赵构被噎住了,要让在外的边臣一人就统五万常驻兵马,他更加不放心——唐末的藩镇之乱就是前车之鉴。 “那就三千。”他负气道。 郑彀面有难色地退去。 回枢府给李邴说了,李邴一合茶盖子,“三千,塞牙缝么?” 郑彀端着茶盏半天没饮,“……三万肯定是不行的。”现在不是南北分立之初,已经签订了《丁巳协定》,皇帝绝不会允许枢府能擅自调动过万的兵员。 李邴哼声,“那也得半个军。”一个军的满编是二万五千人,半个军就是四个陆军师。 过了两日,郑彀入见皇帝禀道:“陛下,枢密议事商讨,一个师不能应急,至少得四个师。” 赵构脸色变了,四个陆军师的战斗兵员是一万二千五百人,加上非战斗兵员,足有二万了。他冷着脸,“五千。” 郑彀过了两日又来禀报,说枢密院坚持三个师。赵构脸黑了,“六千!” 郑彀出了御书房,就听见后面镇纸落地的声音。 皇帝陛下,要节怒啊。 郑彀望了望隆冬阴沉的天空,拢了拢紫袍大氅,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出了内宫。 分卷阅读802 分卷阅读802 分卷阅读8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3 没过几日就是年节,赵构再急也不能催逼着枢密院不过年。正月十五后上朝,皇帝又瘦了几斤,皇袍穿在身上都有些飘逸。 年节后,赵构又催问此事。郑彀回禀说枢密院坚持两个师。两个师的战斗兵员是六千一百二十五人,加上非战斗兵员就有七八千。赵构咬死了六千人马的准数,坚决不加一兵一卒,也绝不让枢密院钻文字的空子。 这么僵扯着就到了二月初五,两国签订《海州协定》。枢密院见拖的日子差不多了,才姗姗同意应急调兵权定在六千。 赵构松了一口气,加上《海州协定》签订,朝野尽是一片颂声,又有后宫美人的柔媚奉承,他得意之下不免放纵,连续三晚都与宠妃恩爱,却在第四天早起时觉得头晕乏力,以为是前几晚上纵欲过度,便心里告诫了一番,也未诏御医来看诊,省得啰嗦烦人。 卫希颜在五云山上和名可秀过得悠然自得,郑彀报上来的消息她二人早已收到。对她来说,六千跟三万没多大差别。她坚持枢府的应急调兵权,不是为了紧急调兵支援边事,而是用来主动进袭之用。建炎三年奇袭柴历亭(新加坡)她就是启用的应急调兵权,否则,禀报朝堂出兵光是议该不该攻打柴历亭就得耗上一个月,兵贵神速,她没功夫打嘴皮子仗。如此,用于奇袭三千人就顶用了,当然,有六千更好。只要战事挑起来,后面就是朝廷正式出兵了。 赵构自从那几日放纵之后,便觉精力如江河日下,头晕、耳鸣、乏力的症状也越来越严重。御医院判裴长澄看诊后,心中明白,皇帝这是不听医家言,根子原就损了,还在房事上不知节制,又长期情致郁结,心怒气躁,这御体哪能不垮下去?治这种病就没快速见好的方子,只能节欲静心养性,慢慢调理。但御医委婉说出来的道理赵构听不进去,只觉得御内医官院养的都是一群庸医,大怒下将裴长澄的院判捋了,提了陈续为院判,又令陈宥着皇城司察子去四方查访民间知名大夫;旋即又降下手诏,令地方官推举当地名医入宫,说是给皇太后治疾。 赵构在折腾御医的同时,也没忘了催逼枢密院建立陆海军都衙。 两军衙门建起来容易,但任命谁来做这两个都指挥使,却是煞费人脑筋。 二府聚议争论了大半个月,主要是争吵陆军都指挥使,海军倒没什么好吵的,最终在四月中定下来:种瑜任陆军都指挥使,高师旦为副;海军都指挥使当然是范汝为,李宝为副。同时将现存长江水师改编为北洋海军,待北周迁出山东路后,北洋海军将开进驻守山东海域及辽东半岛海域,原长江水师都统制钟相任命为北洋海军都统制。 赵构一看这几项任命,又憋气了,都是卫氏铁党啊! 其他人没理由发作,论资历、论功勋,这些任命都是没话说的,赵构便扯着种瑜说事,说要避嫌。 李邴在崇政殿上理直气壮,说朝廷向来没有规定,要求老师的学生与老师的女婿避嫌,又不是任御史中丞,种瑜与卫希颜的关系不在避嫌范围内。 殿上丁起等宰执心道,就算退一步讲,要避嫌,卫希颜丁忧不在职,避哪门子嫌啊?皇帝这忌惮之心也太昭然若揭了。 赵构气怒地宣布退朝,之后又遣内侍宣郑彀入见。郑彀在御书房奏道,没有正当理由,将种瑜斥于陆军都指挥使之外,长驻江北的吴玠、韩世忠、蒋宣等国防军大将都不会心服;若是因此让军中大将生出罅隙,就等于自断臂膀,日后如何与北周争锋? 赵构阴着脸退了郑彀,次日又接连召见胡安国、范宗尹,以及学士院翟汝文、席益等谘问,这几位都奏说不可让军中生隙。胡安国更是直言道:“陛下是要削枢密之权,而非寒大将之心。即使要避忌种瑜,也要有声望与之相堪者替任。陛下何必心急?待任满三年,加一镇节度使,便可调迁,改任他人。” 赵构泄气道:“接任的还不是卫轲的人?” 胡安国对此也无办法,军中但凡有声望的大将都是卫希颜的旧属或是她简拔上来的,如吴玠、蒋宣、高师旦这些都是她东京的旧属,吴安国、刘汲、张浚、张守、商庆之、翟兴、张宪、吴璘这些一军大将和监军都是她慧眼识英选拔上来的,唯一不算是卫希颜提拔的可能只有韩世忠——在真定时就是兵马总管,但韩世忠的继室梁红玉是卫希颜的第二任枢密掌书记,在卫希颜丁忧时辞官,韩家与国师府的关系也非一般。 胡安国忖度下只能提出长远之策,“陛下留心合用的中阶武臣,徐徐简拔吧,总会有得用之人。” 赵构只得妥协。 事后却越想越呕,只觉这番辛苦是白费力气,陆海军虽然成立了都衙,但还是挂在枢府名下,而掌衙的都是卫希颜的人,根本未动及卫希颜的筋骨。难道这就是他想要恢复的“枢府掌令,三衙统兵”的祖宗旧制?只怕祖宗都要跳出来敲打他! 赵构气得胸闷,在签署种瑜等人的任命后,狠狠摔了朱笔,只觉眼前一黑,半天没坐起来。康履又急急呼呼地叫来御医。陈续带着医徒气喘吁吁,只觉自己这个御医院判就像是坐在火烧的椅子上,没准哪一天就把自己给烧焦了。 赵构这一气便躺了三日。 十几日后才能勉强上朝,这时已经是五月中了。今年的夏季特别热,殿里早早供了冰。赵构坐在凉爽的御书房内仍然觉得五心烦热,对郑彀在枢密院的任事并不满意,将他召来,斥责了一番。郑彀神色恭敬地听着,心里不痛不痒。赵构便又说了几个人,令他将这几人安置进枢府,逐渐取代各房知事,至不济也要任到从事(副知事)位置上。 “陛下,枢府用人自有章程,此非易事,臣当尽力而为。”郑彀一脸难色地退下,回到签枢公厅就冷笑一声。 李邴踱着方步过来,问道:“怎么,陛下又有御示?”郑彀提笔铺纸,将那几人的姓名写下,递给李邴,说了皇帝的意思。李邴脸色也不好看了,枢府现任各房的知事、从事都是花大力气培养起来的,论忠诚、能力、才学都可信,岂是随意能让人替的?他将名单搁回案上,问:“彦颖待如何?” 郑彀捋了捋须,“按章程走,考上则取,考不上的,才识能力不足,取不中也有道理。”这是枢府进人的惯例,不管你多大的官,以前是做什么的,要想进枢府任职,先过相对应的考关。若皇帝推荐的人有能耐考进来,那就慢慢磋磨。“这事不着急,各房都有手 分卷阅读803 分卷阅读803 分卷阅读8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4 头的事,哪有空闲,先慢慢出考题。” 总之,掌握一个要诀,“拖”! 李邴拱了拱手,“彦颖,辛苦了。” 郑彀也拱手,道:“同辛苦。”两人对视一眼,呵呵笑起来。 李邴想起当初看到席铮带来的“彀可共事”的字条,心中着实唬了一跳,他没想到受胡安国器重的程学门人、前临安府尹竟是卫国师的人,这让他不由揣测卫希颜在朝中还埋了哪些人?但无论如何,只要她行事于国家强盛有利,他就会一条路跟随到底。 枢府在半个多月后终于出了考题,从考试到阅卷取人就用了五六日,直到六月中,郑彀才给赵构禀了结果,五人中有四人没及格,只取中一人。 赵构恼怒,取来考题看,却并不是多偏的题,但策论题居多,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考官的主观评断。但考官判得都有道理,即使有失偏颇,然则此非国家抡才大典的科举考试,只是枢府内部用人考案,如果皇帝连这种判卷都要干涉,遇上强势的枢密长官定要谏诤皇帝“事涉过细”,而东府宰执也要怀疑皇帝下一步是不是要侵涉三省具体细务了。 赵构郁怒在心,又积结在心底。 而此月,北周凤翔京正在进行武举贡试,皇帝柴赟亲临校场观武贡绝伦科的擂台试,并亲自点评举子的武技。这是自卫希颜在南廷亲试武举点评并引得北廷武人南下后,北廷便开武举以应对,雷氏父子也交替亲临武贡校场点评前十名的擂台较技。而这一次是柴赟登基后的首次御临,与他以前的身份点评意义大不一样,让武举们更加兴奋狂热。 就在这次圣驾御临中,北周武者们激动地发现,他们的皇帝陛下,已经晋阶为宗师了!校场上的武举和官兵们都狂热地呼喊起来:“万岁!皇帝陛下万岁!宗师陛下万岁!大周万岁!万岁!”消息传开,整个北周的武者都狂热了。军队的将士们也狂热了。大周朝的军民因高宗昭武皇帝的薨逝而留下的阴霾,都在这时一扫而空。大周晴空朗朗,他们的国势也如晴空,万里无云,广袤无边。 情报传到五云山,卫希颜扬了一下眉毛,并不吃惊。雷雨荼有这个机缘,心境到了,后面也就水到渠成了。 “论武道天赋,雷雨荼比我强。”名可秀公平赞道。 “论经史文事,他不及你远矣。”卫希颜也公平论道。 名可秀在治经上面花的精力太多了些。论治国、治武、治经、治商,这四者能精其一就是人杰,如名可秀与雷雨荼,都是四中占三的杰中之魁首人物。更何况,在这二人所谓不专长的领域,也并非是不精,而是未能做到顶尖。如名可秀,论武,仍然是一流高手;如雷雨荼,论经史文的造诣也绝非庸流,据说以前廷辩时引经据典连何栗、吕颐浩这些名儒都占不了上风。 “雷雨荼宗师之境,止步于此。”卫希颜慢慢说道。武道天赋再强又如何,除非他能放弃皇位天下,心无杂念地去追寻武道极境,但这可能吗?“在武道上,他终究比不上清鸿。”叶清鸿除了天分悟性外,最难得的就是纯粹。 卫希颜想起这会不知在哪个地方静修的徒弟,微微笑了起来,对名可秀道:“赵官家这回又要睡不着觉了。” 赵构被这个消息惊震了半天,继而气得倒仰,只觉天子自尊受辱。柴赟若还是雷雨荼倒罢了,如今同为皇帝,他这个皇帝就比一个宗师皇帝矮了一头——其实这是他自己钻牛角尖。不过,也不是没有区别,至少武者对大周皇帝会是真心尊敬。对军队也会有影响,军中总是崇拜强者,以实力说话。对文官们影响比较小。当然,有个宗师皇帝自然是更好。 赵构从这一日起,便疑神疑鬼,总觉得朝臣无意中的一眼,都是在暗里嘲笑他。这让他已经江河日下的身体越发颓败下去,大臣举荐上来的几位民间大夫都觉得棘手,皇帝这病首要是精元损耗,若长期调理也能将养得起来,但关键是心病难医啊。只是这话如何敢跟皇帝和宰执们明说,难道要说皇帝忧惧在心,积郁成病,如今已经沉疴难返?这话说出来不仅会惹怒皇帝,更像是为治病无能找的借口,只怕还会降下更大的罪责,新进的御医们索性自陈医术不够高明,请宰执们再请贤能。 “都是一群庸医!”赵构躺在御榻上怒吼。 范宗尹便进言说请萧有涯入宫,胡安国也赞同。太医院令林莒闻讯怒了,上奏章呈到政事堂说,他的老师萧有涯已经虚年八十,从十年前起就不亲自诊病了,平日只是教导一下学生,专心写医书;庐山到临安距离遥远,只怕老师过来就病倒了,请政事堂另请高明。他又私下到宰相府拜见丁起,直言说皇帝的病就是精元损耗加长期忧惧郁结,若皇帝不能宽解心病,再高明的用药也治不了本。请萧有涯的提议最终还是被否决了。 这时已经到了九月,赵构在御医们的用药调养下,总算能够上朝视事。而其他几位召进的民间知名大夫也正在前往临安的路上紧赶着。 赵构觉事事不顺,夜里梦见在东京太庙叩拜祖先,醒来后便觉得这是祖宗召示。此前一个月北周已经迁出东京开封府。赵构受赵佶的影响,也崇信气运说,认为临安因为是“临时安跸”,所以他的帝王气运受阻,必须回到东京才能旺盛他的天子气运。于是,次日上朝,便提起都城迁回东京之事。 朝臣喧然反对。 众臣都道,东京距离北周太近,只隔着一条黄河,不宜为都云云,竟没一人赞同的。就连胡安国、范宗尹都觉得皇帝是病得久了,犯糊涂了。 赵构下朝后砸了药汤碗,也知道返都东京不现实,但心里那口气难以下去。 过了几日,赵构又说迁京江宁府。便有大臣说,江宁府旧名建康,是东晋至陈的五朝旧都,但这五朝的气运都不强,皇宋定都此地,实为不妥。很多大臣都觉得有道理。 赵构再次气恼,说东京既然已经不复为都,“临安”也不是“临时安跸”之意了,令议定京名。 众臣松了口气,心道:这个可以有。 也的确应该改名,不再是临安了。 于是朝议京府之名,恢复原名“杭州”不妥,因为京城必升格为府,没有“杭州府”这种称法——州和府混在一起了。有大臣奏议说杭州古时是叫“禹杭”,因大禹乘舟至此,杭者舟也,由此可定名“禹杭府”。有大臣说可定“长杭府”,取长行不缀之意。也有大 分卷阅读804 分卷阅读804 分卷阅读8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5 臣说叫“大定府”,大治永定。还有大臣说叫“绍兴府”,取“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之意——卫希颜听说此名后顿时有空间错乱的感觉,杭州和绍兴,她以后不会混淆吧?名可秀说“绍兴”意义虽不错,但字太绵软;卫希颜立即点头赞成,心说可不是么,很有一股绍兴花雕老酒的绵软味道啊。 京名还没定下来,赵构又提出要巡幸东京。群臣都劝阻,说等十二月河南大定后,明年再巡幸也不迟。但没几日,赵构又说要御驾巩县,拜祭祖陵。朝臣们脑门都冒筋,以同样的理由反对,心里都在咆哮,陛下您这身体就别再折腾了,等病好了再说。 赵构却在这上面犯了执拗,一定要去拜祭祖陵。他心里固执地认为自己的病不见好,不是治的原因,而是气运受遏,必须拜祭祖陵,在祖宗气运之地皇运加身,自会百邪不侵。 但宰执们已从御医那里得到确切的诊断,皇帝的病最忌劳累,这个时节万万不能经受路途劳顿。没有任何一位执政敢赞成皇帝出行,万一在路途上出事,这个责任谁担待得起? 皇帝的执拗让他与两府的宰执们彻底对抗起来,并开始罢朝显示他的决心。 但宰执们的意见同样坚决,三省、枢密院依旧照常运转,少了皇帝政事照样办。玺宝大印掌在门下省符宝司,即使皇帝没有御笔批可、亲盖皇帝印章,但有两府宰执的签押,门下省书读后照样盖大印,即使四名符宝郎中有两名中官在禁中掌印,也无法抵抗住宰执的压力——都知道皇帝病重不能理事。 这种局面让赵构的心情愈发恶劣,气得吐血后病势便沉重起来,这回是真的视不了朝了。 知道内情的朝官们都认为皇帝病情加重都是自个折腾的,这种身体御驾去巩陵分明就是任性嘛,换了谁任宰执都不可能同意。如今皇帝病重得下不了榻,朝官们都忧心忡忡,宫里的两位皇子可还没成年呐。 皇帝病重的消息瞒不了人,之前让地方进大夫就足够让人猜疑了。京里的官员们已经私下议起立太子了。两府宰执也在聚议,如果皇帝真的有个万一,也要及早做准备为好。 赵构听到皇城司探来的消息,又气又怒下呕出口血,“朕还没死呢!” 这一气一口血之后,赵构病势缠绵起来难以下榻了。 建炎十三年的年节,在天子不豫的压抑中过得沉郁,就连十二月底北周完全迁出河南十九州的消息也没让朝堂上高兴起来。 十二月一过,赵构的精神就愈见差了。“……还有两个月,两个月……”他低低念叨着,声音里透出无限悲凉。 康履忍不住抹了把泪,他知道官家在念叨什么。 离卫国师丁忧释服只有两个月了。 过了二月,卫国师一定会起复。 官家就算御体安康,也无法阻止,何况是眼下这种景况呢? 随着时日一天天过去,赵构的情绪越来越暴躁,虽然他已经虚弱得无力表现他的“暴”,只能表现打翻药碗的“躁”,但成为压倒赵构这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陈宥在二月初六禀报的一件事。 陈宥说,皇城司搜出冯益冯清藏身的下落了,但在抓人的夜里,被几个黑衣人劫走了。 “小人办事不力,罪该万死!”陈宥连连叩着头。 赵构猛然直起身子瞪着双眼,手指因为怒极而哆嗦指着陈宥,“你!……” 赵构无法想象,如果冯益落到宰执们的手中,他派遣皇城司暗杀赵谌的事泄露出去,他在宰执们面前如何自处!更甚者,若是落到名可秀、卫希颜手中…… 该死!该死!! “你该死!!”赵构陡然大吼一声,身子直挺挺倒下去。 康履、张见道闻声而进,但见官家躺在御榻上一动不动,陈宥在地上不住叩头泣泪,“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康履叫了声“官家”没响应,哆嗦着上前,见皇帝圆睁着眼,吓得跪倒在御榻前,见官家还是没反应,大着胆子哆嗦手指探到官家鼻底,顿时骇得魂飞魄散,尖声哭道:“官家,驾崩了!” 陈宥骇然抬头,魂灵惊散的同时只闪过一个念头:我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送上一大章,赵官家折寿了这么多年,谢幕表演还是要有的。 话说,杭州取个什么名好呢?如果大家没意见,就叫“大定府”了,要不直接叫大都,宋大都——元大都直接给蝴蝶没了。 ☆、枢密还朝 才刚过了未正,两府宰执都在公厅视事,接到内侍促报,大吃一惊,急急出了东西二府,十位宰执在路上会合,面色都是沉重。 自年前皇帝缠绵病榻以来,他们已经做了不测准备,但谁都没料到皇帝竟这么突然崩逝了,太突然了!原以为皇帝还能拖个半载一年的,那时储君也已确立了,但现在,皇帝突然去了! 而储君还未立! 到了福宁宫,确定皇帝大行,众宰执面向御榻叩头行礼,“臣等恭送陛下大行。”起身时众臣脸上都带凄然之色。范宗尹红了眼圈,瞪着康履和张见道逼问道:“上午参见陛下尚安好,怎的突然大行?” “官家,官家……”康履掩面大嚎。张见道在宰执们锐利的目光下打了个噤,不敢跟着嚎过去,哆嗦着将入殿时的情景讲了。 “带陈宥!”丁起斩钉截铁。 众宰执到外殿坐下。不一会,大内班直拖着陈宥过来了。这位勾当皇城司的中官已经吓软了,丁起一逼问,便将当时禀报皇帝之事供了出来,又紧着大哭,“官家,官家,都是冯益那贼子气得官家……” 众宰执心生疑虑,那冯益、冯清做了何等背君之事,竟让皇帝如此生怒?又逼问陈宥,但陈宥只知遵照圣意办差,并不知内中缘故。便闻宰相声音严厉冷峻,“尔不知情由,便是尔之罪!”陈宥吓得脸都白了,他可不敢担起气死天子的罪责,赶紧招道:“康履是官家近侍,向不离左右,或许知晓更多。” 于是提来康履讯问。 康履哆嗦着回说不知内情,但心中发虚,神色便有不安。 但讯问他的是当一国之政的宰执们,人人都练出一双锐目,康履丝毫的面色变化都瞒不过去。而直面九位宰执威严如山的压力,康履感觉比面对皇帝更沉重,不过片刻功夫就汗湿重衫。便听宰相丁起冷声说 分卷阅读805 分卷阅读805 分卷阅读8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6 “近侍失责,入陵侍君”,脑袋顿时嗡的一声,他可不想陪葬啊,呜呜,再不敢有隐瞒,将皇帝密令冯益刺杀前宋王,冯益惊惧下携义子逃宫的事都说了出来。 两府十位宰执的脸都黑了。 丁起当即吩咐班直统领将陈宥、康履收押,严加看管。又将张宗颜叫来,命令御卫军皇宫戒严,继令陈克礼、姚仲友两位京帅安排武安军、京卫军在京城内外戒严,一切安置妥当,才将皇帝驾崩的丧讯告之天下。 酉时,丧诏发往各路。 东西二府的宰执仍在政事堂聚议皇帝大丧之事。 御史中丞向子諲黑着脸坐在议事厅内,向两府宰执禀报冯益冯清之事。这两人被京城武安军押到长杭府衙,说被人用麻绳绑着扔在了武安军都衙前——这种事以前常有,那些高来高去的大盗或是暗底里作奸犯科的,常有临安城的侠客义士将之逮了扔到武安军衙门或临安府衙门前处置,武安军和临安府都见怪不怪了——陈都指挥使审出是宫里的人,武安军不便讯问内宦,交给京府尹处置。结果郭孝友讯问出这两名内宦与皇帝的密探皇城司有关,脸色顿时不好了,事涉皇城司长杭府也不好处置,便令人提到御史台——御史台职掌内外官员查纠,包括内廷中官在内。孰料冯益要求单独面见御史中丞,供出了皇帝命令他暗杀前宋王赵谌那档子事。向子諲脸色黑的都快比锅底了。真是什么事啊!私心觉得皇帝大概是没脸见大臣了……议事厅的宰执们也这么想,皇帝是羞惭急怒以至促薨。 但这事不能宣诸人口。 丁起咳了一声,道:“如今天子大行,储君未立,中外不安,重要是稳定人心,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众执政和御史中丞都齐齐点头,这种不光彩的事,最好是随着天子驾崩一起埋到土里去。丁起瞥了眼向子諲,向子諲微微颔首,起身行礼告退——冯益冯清是留不得了。 众宰执接着又议了往北周、辽国遣告哀使,河南、山东、广西、海外东北边地的军队警戒关防等,至于天子祭礼、百官服仪等自有大薨之礼的章程,照着办就是,最棘手的还是储君未立,中外人心浮动。 李邴一脸肃然,语气断然,“立储之事,事关国本,某与郑签枢不敢擅断,当在卫枢相复职后二府聚议。”他强调了“枢相”二字,卫希颜是军国之宰,立储的大事不可能绕过她去。 郑彀跟着附和,“枢相二月十一释服,今日二十一,朝堂半月后再议立储也是不迟的。” 叶梦得等参政恍然想起卫希颜丁忧释服的日子就在下月。因着天子突然大行,又出了冯益这档事,众人的心里都绷得紧紧着,一时竟没人想起。 赵鼎展眉点头,“当如两位枢执之言,立储为国之大事,应俟卫国师复职再议。”又环顾众参政道,“卫国师复职,军中就大定矣。” 叶梦得、朱敦儒、曾开、谢如意几位参政的脸色都松缓不来。的确,只要有卫希颜在朝镇着军心,就算一年半载定不下储君,也不会出乱子——当然,朝廷不至于一年半载都定不下储君。 丁起当即道:“明日便让学士承旨拟起复诏。” 众执政都无异议。胡安国、范宗尹垂下眼皮,心里都暗叹一声,皇帝一去,之前的种种打算都是白费力气了。范宗尹心中尤为沉重,他这个“孤臣”随着皇帝一去,可就真正的孤了! *** “建炎天子发驾了!” 随着下达丧诏的驿卒一路路急驰高呼,天子薨逝的消息很快举国皆闻,地方各路官员和驻军都感到十分震惊,皇帝这可是英年早逝了。 不过,说起来,大宋皇帝很有几个英年早逝的:英宗皇帝的寿祚是三十六,神宗皇帝三十八,哲宗皇帝三十四。再回想,道宗皇帝也是寿年四十四就昏榻难醒,据说当年在杭州别宫时康王就日夜守榻不离,登基后也时常在道宗寝宫内的小榻值夜,莫非是从那时起损了身子? 已经赴任河南、山东并在去年上任前被皇帝召见的那些地方官员,包括在广西邕州守臣任上的李易,回想当初被皇帝召见时,听皇帝的声气似乎就有些中气不足,还有大胆偷觑过皇帝御颜的,回想起来皇帝的脸色似乎也是苍白模样——如今想来,应该从那时起就圣躬违和了。 地方官员和驻军将领们唏嘘一会也就过去了,此时他们关心的是储君未立——两位皇子,会立谁?或者,立齐王? 京城和地方都在密切关注朝堂的动静。 京城各家报社的新闻探子们都使出百般本事打探内部消息,有专事打探三省消息的省探,有专门打探枢密院消息的枢探,有打探大内消息的内探,还有蹲守在长杭府衙外的衙探,等等。这阵子京城戒严,从朝天门通往皇宫的各关口都有御卫军和武安军把守,严禁不相干的人接近宫城,这给新闻探子们打听消息带来了极大困难,但零散的消息还是能够探得到。只是这是消息真假难知,却是不敢上报的,只在朝外私下流传。 按大宋故例,皇帝薨逝,储君未立,或储君年幼,可由太后垂帘听政,但两府宰执们谁都没提,而三省六部的朝臣们仿佛也都忘了这回事般,没人提垂帘之事。 朝外对此也有私议,前仁宗朝曹太后、哲宗朝高太后都曾因天子年幼垂帘听政,掌政期间都反对新政,仁宗朝的庆历新政失败、神宗朝的元丰新政最后尽皆被废,与两位太后不支持变法大有关系,而建炎朝新政力度更大,两府很可能不愿意再出现一个垂帘太后阻挠新政——不论韦太后有没有曹、高二太后那样的魄力。 韦太后每日在宫中哀恸持丧,也不敢生出这份心思。她从金国历尽艰辛回来,只想安安生生过完下半辈子,未料当皇帝的儿子竟然英年薨逝,哀痛之余,只盼朝廷早日定下储君——两个皇子无论谁当皇帝,她这个太皇太后都当得稳稳的,后半生安享荣华。她可不会没那般眼色跟宰执们别苗头,就算官家在世,都要在宰执底下憋气呢,她一个孤寡妇人,当了听政太后又如何,难道还能压过宰执们?还不如安分过日子。 宰执们忽略了太后垂帘之事,每日准时率领百官到福宁宫正殿拜祭皇帝梓宫嚎哭致哀,然后回公厅处理政事,处置地方呈上来的吊丧表,处置通奏司和进奏院上来的奏札、奏状,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除了满宫城的缟素和白幡外,与皇帝大行前没有什么两样。 分卷阅读806 分卷阅读806 分卷阅读8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7 谏议院和御史台这段时间也都安静,没有谏章,没有弹劾,也没人上章奏议垂帘的事——士大夫们对于后宫干政总是有一种天然的敏感防范,能不出现那是最好。当然,出现这种状况与建炎朝宰执多有很大关系,两府共十位宰执,这种庞大阵容让任何一位宰执都无惧台谏弹劾说“不垂帘,是相执擅权有叵测之心”。谏议院和御史台也认为有十位宰执共同处事,有学士院谘议,有门下省审覆,有御史台、谏议院监察,不需要一位太后听政。 于是,朝中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静,而地方上也在观望中保持了微妙的平静。 人们都在等待什么。 二月初六,蹲守在国师府巷子的新闻探子曝出消息:卫国师起复的诏书下来了! 这个消息瞬间膨胀爆炸开去。 京城仿佛一下活跃起来,军中和京朝官员都在算着日子。 五日的功夫转眼而过。 丧制的斩衰丧期为三年,但实际持服是二十七个月,至二月十一,卫希颜守制满,丁忧释服。 次日,官复枢密使上任。 清晨,当那骑白衣素服出现在皇宫丽正门外的广场时,两边候满官员的侍班阁子陡然鸦雀无声,仿佛同时有所感觉般人人转身抬头望去,当与那道昆山冰雪般的眼神相触,每人都忍不住低眉,抬袖,合手,揖礼。 卫国师,回来了。 *** 这日,枢府上下一片欢腾。当然了,只能是心中欢腾。 因为皇帝大丧,枢密院大小官员们一脸沉痛,但三省官员们总觉得枢府的官员腰板都挺得直了些,那眼中的光采不要太刺人啊。 当天,卫希颜复职的告令下发各地陆海军和武安军,军中上下一片欢腾,当然了,也只能是暗地欢腾。军中官兵们都一身缟素,哭丧着脸,但有几个是真的哀痛呢?建炎皇帝离他们太遥远,遥远到只是一个帝位的象征,建炎皇帝崩逝了,还会有新的皇帝,远不及战场上同袍的牺牲来得让人悲痛。 吴安国是真正悲痛的,皇帝驾崩得太不是时候了,卫国师这一复职枢密使,肯定是要对外用兵的,他吴安国生生闲了两年多,眼看着有仗打了,又被天子大丧给搅和了。吴安国沉郁着一张脸,活似兵部欠了他几十万钱粮没给。 卫希颜的心情也颇有些沉郁,赵构去得突然着实出人意料,还以为能拖个一年半载,至少拖到她出兵以后,也不至于现在要为国丧所阻。 她一脸冷峻地坐在政事堂的议事厅里,浑身的寒气向人宣告了她的心情有多么的不豫,倒挺符合国丧期间沉郁哀痛的样子。 这是卫希颜复职后的第五日,两府正式聚议储君人选。 “拟票吧。”丁起道。 这是两府议事的惯例,遇有选人大事,为防人口嘈杂,都先将各自中意人选书于纸上,同时亮在议事长桌上,然后归拢讨论,不提人选的可以白纸不书,称为提白。譬如宰相丁起和枢相卫希颜,就经常提白,观众执政的提议后再作论断——这是宰者协调职能的特权;又如,谢如意也是经常提白的,但他跟丁、卫二宰不同,身为断案判刑的大理寺卿参政,他必须保持执法者的中立,不能参预太多的官员举荐;而刑部的职能是纠查大理寺断刑,作为刑部参政的范宗尹就没有这种避忌。 这种“拟票制”是名可秀根据商盟决事的经验提出,好处是提高决事效率,如果拟票出现多数同票,那就直接能决出人选,少了争吵,当然也允许少数者申辩,若能说得其他人改弦易张,少数变成多数那也是可以的;第二个好处是能防止行首行老投机或因私隙找岔子——看别人提议何人,就提对应或对立的人选。 正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小处的道理放大也是治国之道,治商与治政的道理有些是相通的。就如宰执们也有私心,也有投机的行为,而拟票制就决定了大多数执政不能投机,譬如政事堂议人,参政不能看人下碟,等着别人提了人选再相机提人。当然也有先提白而后在反对中提出新人选的,但这种事不能做得太多,会影响自己在执政中的名声,而且若惹了众怒,被宰相斥为“投机”,下次议人事“禁议”,那就折了面子又损了权利了。 而国家立储更是人事之首重,更得防止投机行为,所以丁起一提“拟票”,在座诸人均无异议。 而宰执们显然都早有谋断,一阵提笔落纸的簌簌声后,众人皆已书下。 十一张纸均落了墨——立储之议,即使宰相也是不能提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杭州的京名,选择墨青竹读者君的提议,定为“长杭府”,某主要是考虑到以后一写到大定府什么的,括号里都要备注个杭州,好麻烦的说。长杭府里面有个杭字,大家一看就能想起是杭州,方便阅读记忆嘛~~~~~~ 话说,每次写到吴安国这个人,某就会想起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里面的石光荣——为了战争而活的军人。不过,吴安国的文化比石光荣高多了,是正经考中进士的文官出身(当然统兵后已经转为武资了),或许文人一旦好武起来,比武人更狂热?吴安国是一个,李易也是一个。 写完这章后,决定出去晒太阳了,祝大家周末愉快:) ☆、立储之议 十一张白宣上总起来落了两人的名。 丁起、赵鼎、叶梦得、谢如意、李邴、郑彀的纸上是同一人:皇长子。 胡安国、朱敦儒、范宗尹、曾开的纸上写的是同一人:齐王。 如今皇宫里有两位大行皇帝过继的养子,皇长子原名赵伯琮,赐名赵瑗,现年十三岁;皇次子原名赵伯玖,赐名赵璩,现年十岁。 丁起六人立赵瑗的原因是在两名皇子中择年长者。 胡安国四人提的齐王正是前宋王赵谌,立他的原因是血统最近,而且已经成年可以亲政。 众人的目光一溜而过,最终落在卫希颜书写的那张纸上,眼神古怪。 卫希颜的纸上写了五个字:立太祖之后。 丁起代其他人说出疑问:“卫国师这是何意?”两位皇子都是太祖之后,立哪一位?——再者,卫希颜不会打这样的哑谜,“立太祖之后”此句必是另有深意。 卫希颜身形坐得笔直,目光扫视众人,“诸公可记得,当初大行皇帝确定过继皇子时,选择太祖后裔之因? 分卷阅读807 分卷阅读807 分卷阅读8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8 ” 座中除了郑彀、曾开是后入二府外,其他人均亲历此事,自然记得——当初议立过继皇子时朝中争议不决,后来皇帝在朝上说夜里被太祖托梦,称:“汝祖自摄谋,据我位久,至于天下寥落,是当还我位。”是故在太祖七世孙中择了两位年幼者过继。 胡安国当即驳道:“昔日议立皇子时,大行皇帝心有忌讳,故有立太祖之后其说。如今忌讳不存,自是当立血统最近且年长者为储,克承大统,亲政以安中外。” 胡安国说的“大行皇帝忌讳”,座中诸人除曾、郑二位之外都心中了然,当时皇帝忌讳已经南归的前靖康帝、宁王赵桓,故以“归位太祖之后”为由过继皇子,以此断绝宁王复位及宁王子孙继位的可能。 但如今赵构驾崩,这种隐晦于心的帝王忌讳自然没了,朝臣们自不必顾忌于此,而当以对国家有利为重——论血统、年龄及处政经历,赵谌都比赵瑗要合适得多。胡安国、朱敦儒、曾开都是基于这种考虑议立齐王。而范宗尹则是出于他的“孤臣”之路考虑,必须选立成年能亲政的继位者,就算赵谌即位后仍然感念他们父子与卫希颜的旧谊,但在帝权面前一切情谊都是浮云,皇帝总是需要完全忠诚于他的臣子,而这就是范宗尹的机会。 因此卫希颜的话立即引起了这四位的激烈反对。 卫希颜身形如松地坐在长桌边,容色冷峻如故,丝毫不为四位执政的反驳而动,一缕指风弹中桌上的叫人铜铃,“当”一声响。议事厅的檀木门打开,一名傔人疾步轻声进来。卫希颜吩咐他:“传枢密掌书记进来。” “喏。”那傔人应声退出。不一会,重新复职的枢密掌书记梁红玉风姿潇洒而入,双手捧着一个黄檀木的长条匣子,按卫希颜的示意呈到丁起桌前,向宰执们躬了一礼,便转身退出。 议事厅的檀木门重又合上。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这匣子,包括李邴、郑彀在内也暗暗纳罕。 “这是……?”丁起看向坐在长桌对面的卫希颜。 “里面是太宗皇帝的遗诏。” 卫希颜淡淡一句,惊震座中一片。 范宗尹首先质疑,“某等从未听闻太宗皇帝有其他遗诏。”唯有诏太子真宗继位的遗诏——卫希颜说的显然不是这个。 卫希颜声音清凉如雪,“这份遗诏起于太祖和太宗的协定,太宗题诏于御容画像上——历任皇帝只在大行前交待储君,臣下自然未有听闻。” 范宗尹跟着反诘,“若如你所言,遗诏为何在你手中?” 卫希颜目光扫过座中诸人,“此遗诏一式二份,皇宫秘藏一份,天涯阁一份。若协定时日到,而太宗之后匿诏不遵,天涯阁将按首代紫衣侯与太祖、太宗皇帝的约定,公示遗诏。” 众宰执惊愕之后又神色凝重,这其中应是涉及到太宗皇帝继位之秘,而今卫希颜揭开的一角便直指当年秘事,就连范宗尹都明智地闭口不再多言,是真是假看了“遗诏”再说。 丁起小心启开长匣,拿出一份黄绸系带的卷轴,他起身解带,展开卷轴—— 众人都站起身来。 卷轴是一幅身着白袍坐在御座上的帝王画像,左上侧题写着“建隆十七年,赵炅即位御容”。 建隆十七年是太祖最后一年,赵炅即太宗赵光义,即位后改名赵炅。 而在画像的右侧,是笔迹不同的醒目一行大字:“九代后,还位于太祖后嗣。” 字下有签押“皇帝赵炅诏”,并盖有皇帝御印和国玺。 李邴上前从丁起手中接过卷轴,退后几步立于身前,让宰执们都能上前看得清楚。 丁起等人一一上前细观,都退后落座默然。 “诸君可辨得太宗御笔?”丁起问诸公道。 丁起自然相信卫希颜拿出的是真迹,名可秀若想推两位皇子上位,不会采用做假诏这种拙劣的手法,但其他执政不知内情,鉴定遗诏真伪才是合理的做法。 在座诸公以前都没有进过收藏太宗御书的龙图阁,尽皆摇头。只有丁起、胡安国曾被赵构召进建炎朝复建的龙图阁里,有幸欣赏过太宗御书的一些书画,但都是匆匆览过,远远达不到熟悉的程度,若是赵构的御书,他们自然能轻松辨认出来。 叶梦得提议道:“可从龙图阁取出一件太宗御书之作,择朝中擅鉴书画者,前来对比作鉴即知分晓。” 众人都觉得此法可行。况且,一百六十多年前书画的纸墨与新近书画的绝不一样,只要鉴定了纸墨,这遗诏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胡安国便写了提取御书的手令,丁起签押,交给尚书省礼房郎中去门下省符宝司盖印,然后去龙图阁提取太宗书法轴。 建炎朝复建的龙图阁比不得以前的龙图阁,那时东京未遭兵乱,皇宫馆阁里收藏的典籍奏册图书都很齐全,其中龙图阁藏太宗御书五千余卷、轴,又设六阁为经、史、子、集、天文、图画,收藏达三万多卷,可惜里面的珍藏尽数被金军掳去,虽然卫希颜破上京后搜回了大半,但还有少半被北廷军队带走了,那些不被金人感兴趣而遗留在东京皇宫的典籍资料也在北周撤出东京前尽数搬到凤翔府去了,估计日后要回来必定又要花一番代价——周帝岂会平白送还? 令人去提取太宗书法轴的当儿,丁起又令尚书省书吏去翰林国学院,传书画院翰林学士米有仁、书画待诏马兴祖到尚书省鉴定书画。 米友仁是书画大家米芾之子,长于书画擅鉴定,马兴祖是道宗朝的画院待诏,鉴别功力尤在其书画之上。这二位以前都甚得赵佶欣赏,每获名迹卷轴,多令二人辨验。张邦昌主政时,两人都逃到了南面,及后建炎朝书画院建立,又复诏入院。令这二人来鉴别太宗遗诏书画,其他执政均无异议。 十一张落字的拟票已经由宰执们亲自浸在水盆中濡去,辨不出任何字迹来。 傔人们上了茶,卫希颜便问曾开广西的修路进度。广西修路最初是她的提案,她问起并不算越权。 曾开回复道:“章参政任上时,从钦州湾至邕州城,从邕州城至太平寨、永平寨的官道都扩建完成;从邕州城至矩州特磨道的路整饬了一半。广西路政所正月后呈报,预计今年四月底可完工。”说完他又补充,“章参政任上时,广西的道路整饬是先紧着这三条;工部计划特磨 分卷阅读808 分卷阅读808 分卷阅读8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09 道完工后,接着就是整饬桂林府连通其他州的官道。在广西修路,较他路尤艰,尤其是凿山、建桥多,户部给广西路政的预算可是局促得很啊。”曾开愁着眉望着户部参政叹气。 叶梦得气得胡子抖了下,好你个曾天游,见机哭穷啊。当下眉毛一耷,也唉声叹气,开始叨念国库有哪些哪些大项的开支,几乎每位参政职辖的部寺监都被点名了。众参政早被念叨得习惯了,喝茶的喝茶,想事的想事,全作没听见般。 李邴、郑彀看得暗暗好笑,心忖幸好枢府有海外瑞宋州这个金银矿冶州,除了上交朝廷的份子外,其余自留,不然额外贴补的那些军费若加到每年提交的军费预算里,户部参政定是要脑门冒烟,早冲着他们喷火了。 曾开清咳一声,打断了叶梦得的念叨,他可不是向叶梦得叫穷,跟这个抠相公要钱,伤神又伤心,他的目的是卫希颜,端着茶盏呵呵笑说:“章参政为钦、邕、矩三道早日规整好,可是呕心沥血呀,整个广西路的预算都被挪了大半,紧着招募五万人工,赶着要在今年二月前后修好,唯恐误了军国大事。唉,某前几日去章府看章大学士,都没几分精神了,”曾开睁着眼说瞎话,章谊这个时候精神还好着呢,只是人越发显瘦,“人瘦得只见骨头了……想来是任上操心太过啊。”他说着神色唏嘘不已,摇头长叹了两声,仿佛茶也喝不下去般,将茶盏搁在桌上,抬起一边袖子抹了抹眼睛。 其他参政嘴角都抽了,你当这是瓦子呢,演得真得劲!——曾开虽然进政事堂才四个月,但在工部、刑部侍郎任上已先后让数位参政都见识到了他唱念作打的功夫,你要十成十信他,那你就等着被坑吧。 众参政心道:这是坑上枢府了? 卫希颜眼眉抬了抬,说:“章大学士执政时兢兢业业,克尽职守,令人钦佩。他日广西焕然一新,必有章大学士呕心沥血的功劳在内。”章谊在广西之事上出力一把,她也不吝于投桃报李,当下将章谊赞了一番,又道,“工部为广西三道着实费心了,会后曾参政可将广西预算及花费帐册递到枢府,与郑签枢合计一下,若确因三道整饬而使广西路政经费有窘促,可向郑签枢打个借条,他日有能力了再归还。” 曾开眼睛一亮,笑得胡须都翘起来了,拱手连声道多谢。至于借出来何时还,那不是要等“有能力”的时候?——工部大工程每时都要钱啊,哪里有能力还。 议事厅内熟知卫希颜不会白给人占好处的几位参政心里都想道:枢府的钱哪是好算计的,大行皇帝算计来算计去,也没占到瑞宋州额外一碇黄金,曾天游你就先乐呵着吧…… 胡安国觉得会后有必要提醒曾开,别狮子大开口,借了大笔债把自己填进去了。 又过了一刻钟,傔人报书画待诏马兴祖到了,已带到尚书省小厅候着,又报翰林学士米友仁正在北外城的国子书画学院授课,已派马车去接了,预计半个时辰后才能到。 宰执们自然不能枯坐浪费时间,丁起便起了个头,议起二府需要聚议的另一桩事。 这事还没议完,傔人回报翰林学士米友仁到了。 议事便中途停下,传见两位书画鉴定大家。 作者有话要说:宋朝的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显谟阁、徽猷阁、敷文阁都是历代皇帝修建的馆阁,如龙图阁真宗四年建的,阁主是太宗,专门用来收藏太宗皇帝的御书,以及他珍藏的书画,经史子集,还有当朝的名臣画像等,相当于一个小型图书馆。天章阁是收藏真宗的御书及收藏。敷文阁则是赵构建给赵佶的。 以这些阁命名的学士、直学士、待制,并不是这些阁的具体管理者,而是一种资格官职。 ☆、帝者重德 政事堂内一片寂静无声。 经米友仁、马兴祖共同鉴定,这幅御容画像是太祖、太宗二朝的书画待诏周文矩真迹,而且根据绢色材质、墨色的燥润肥瘦、朱砂印泥的细节等信息,鉴定出画上所有题跋的用墨和用章至少都是出自一百二三十年前,绝无可能是百年内的新迹。又根据龙图阁取来的那幅太宗皇帝的御书,与御像画上题诏的那行字比照鉴定,按书法的结构、用笔、精神和照应等,鉴定出两幅字应是出自同一人。 作完这番鉴定,两人额头上都已沁出汗迹。要说鉴定百年前的书画并不算难事,毕竟年代不算久远,而且是在大宋年代内,绢画材质和用墨等两人都娴熟在心,但鉴定的内容实在令人惊心,十位宰执的炯炯目光更是给人压力重重。 “辛苦二位了。”丁起语气温和地道,“米学士、马待诏这几日就留在尚书省鉴定书画吧。” 米友仁和马兴祖心里同时打了个寒噤,垂眼拱手应诺,走出议事厅时两人背上的内衫都早已被冷汗浸湿,互相对望一眼,均知储君一日未议定,他俩就出不了尚书省。便也定下心来,在两名省内御卫班直的带领下,去了尚书省值房的便阁子,暂且安置不提。 这厢议事厅内,气氛肃重。 胡安国和范宗尹的面色很沉,他二人所虑不是一回事,但都对眼前之局不满意。朱敦儒想得开,既然太宗有遗诏,那自然要遵从,立皇长子也可以。曾开心忖皇长子虽不及齐王年长,但四五年后也能亲政了。 范宗尹却还有些不甘心地问:“燕王可知此诏?” 卫希颜斜了他一眼,“燕王的皇位是道宗内禅,太上皇还没大行,之后匆匆南奔——你认为燕王能有机会得知?” 至于驾崩的建炎天子赵构是否知道此诏,就不需多问了,必是不知的,否则也不会用太祖托梦这种方式来确立皇子——应是当初道君太上皇去得突然,故未来得及告知建炎天子。 丁起目光扫视两侧诸公,沉稳的声音下定论道:“既有太宗遗诏,臣等自当遵从。立皇长子为储,诸公可有异议?” 赵鼎、叶梦得、谢如意、李邴、郑彀这些提写皇长子的当然都点头,朱敦儒和曾开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唯胡安国、范宗尹沉着脸,但事已至此,绝无可能违诏不遵,而在两个皇子中立储,自然是立年长者,均暗叹着点头同意。 孰料,卫希颜却开口道:“两个皇子立何者为储,年龄不当为重。” 众宰执都惊愕地望过去,这是要立皇次子? 范宗尹心中冷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立年幼者好掌控么! 分卷阅读809 分卷阅读809 分卷阅读8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0 “帝者,当重人品!”卫希颜目光如雪,声音铿锵有力,“为帝者,若无天赋,可以勤为补;若无学问,可以学习;若无能力,可以锻炼。唯人之品性既定,便难更改。” 这是要在皇长子的品性上做文章? 胡安国皱了下眉毛。 范宗尹心道,卫希颜若敢论皇长子品性,必要驳得她哑口无言——从资善堂老师禀报的情况看,皇长子谦虚沉稳,相比起来,皇次子显得虚浮。 座中其他几位执政也存在同样疑虑,他们选立皇长子虽是从年龄为主考虑,但两位皇子在学堂的表现也是依据之一:论品性,皇长子当在皇次子之上。 便听卫希颜说道:“当年哲宗崩逝无子,向太后与宰执议立新君,在哲宗诸弟中择之。向太后倾向端王(赵佶),宰相章子厚(章惇)言‘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然二府其他执政均附和向太后,遂决策立端王。” 这段史事在座宰执均是知晓。 卫希颜唇角哂道:“如今看来,章子厚为政虽厉,在相君上却极有识人之明——道宗为帝好奢玩乐,重用能任其奢侈享乐之宰臣,无体恤民生的仁善之心,无体顾社稷的宏阔之心,为帝唯有六字可评:败家、祸国、殃民。” 众宰执嘴角都抽搐了,虽然道宗在建炎朝臣心中已确定了祸国昏君之名,但为人臣者还是顾忌人君之尊的,至少明面上没有像卫希颜评得这么犀利的——《西湖时报》的主笔陈东是一个例外,但这位素来是胆大包天的,当年在东京就敢纠合太学生上书请诛蔡京、王黼等,是个敢抛头颅弘士毅的,有何不敢写、不敢说的?而且他是不入仕的士子,言论比官员相对自由,但如此评论无忌也是惹得赵构发怒的,若非有人明里暗里护着,早就被安个“谤议朝廷”的罪名下狱判流刑了。 胡安国咳了一声,严肃着面孔道:“为人臣者,评君当有分寸。”提醒卫希颜不要批得太刻薄了,为臣者心里有杆秤衡量就行了。 卫希颜眼眉一挑,“国家宰执,不同一般大臣,不仅要有为政天下之能力,还要有敢于直言帝王无德的弘毅之气。真正的尊君,是要匡扶社稷,匡扶帝德,不是为了体顾君王的颜面——国家的面子里子都被糟践光了,为帝者还有面子?只尊君王颜面,而枉顾国家颜面,可为宰执乎?” 叶梦得见胡安国被噎得板着脸不语的样子,心头大乐。 他们与卫希颜同殿为臣的时日久了,都明白一件事情:不可与其争论先帝之得失。卫希颜评论向来犀利直白,完全无惧大臣说“藐视君上”的攻击,她一句“武道,强者为尊;王道,德者为尊”就能噎得人半死。而且又拿宰相赵普敢于直言太祖说“陛下何以能负周世宗?”、枢密使富弼用笏板指着英宗责斥他不孝何以能居帝位等前朝宰执的言行来说事,说哲宗之后的宰执们越来越不见风骨了——当时噎得范宗尹很没面。跟她论下去,任她将大宋历朝天子的失德事一桩桩摆出来,只能让御座上的赵构没脸面,与她驳论的大臣更没脸。其根本在于,卫希颜完全无惧当朝天子的不悦或暗中恼怒,而其他大臣却少有这种“坦然无惧”,辩驳下去最后为难的是谁?以致后来,但凡有论事涉及天子德行的,无论参政还是其他大臣都很明智地不与其辩驳。 胡安国微吸口气,压下胸口的憋闷。罢了,犯不着为了一个无德之君与她辩驳个高下,且听她后论再说。 便听卫希颜道:“道宗为帝的品性就是前车之鉴,必须彻底地披露,才能让继位子孙引以为戒,并不得翻案!——皇帝最喜欢干什么事?皇帝最喜欢找替罪羊,将自己的罪过栽在臣子身上。譬如建炎初,就有文臣投大行皇帝之好,为道宗饰过,将靖康之祸的罪责尽数推到蔡京、王黼、童贯这些当政宰执身上,又有文臣将黑锅扣到王荆公的熙宁变法上……” 她说的是建炎元年的事,程学大儒、龙图阁直学士杨时在福建上疏说:“蔡京用事二十余年,蠹国害民,几危宗社,人所切齿,而论其罪者,莫知所本也,盖京以继述神宗为名,实挟王安石以图身利,故推尊王安石,加以王爵,配享孔子庙庭,今日之祸,实安石有以启之。”于是朝野程学士人、士大夫纷纷应和,由声讨蔡京而上溯至批评王安石,请朝廷“罢王安石配享孔子庙庭”。 当时正值朝廷南渡之初,图存救国成了最紧要的时政。既要图存救国,就要检讨造成靖康之祸的原因,确定由谁来承担造成国破家亡的责任,在此基础上收拾人心,巩固新一朝的统治。才刚登基的赵构当然想开脱父兄的责任,便想利用杨时、胡安国、朱震等士大夫掀起的言论,把“国事失图”的罪责由蔡京上溯至王安石及其新法。 名可秀一针见血点明赵构用意:把新党蔡京祸国与王安石变法联系起来,不仅太上皇赵佶一人,就是哲宗、神宗及向皇后也都脱去了“国事失图”的干系;而由误国的权奸之臣承担国耻责任,保持帝、后的圣明形象,既可表明“人思宋德,天眷赵宋”,又可引导天下人如何思考“国事失图”之因。 “这个肇端绝不能启!”名可秀当时对丁起、赵鼎、宋藻几人断然道,若任其下去,新学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大宋儒学必为程学所主。 于是,朝中的“名党”偕手众多的新学官员,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反击,将程学的言论压了下去,而在有了《西湖时报》后,更是利用报纸的舆论喉舌,将赵佶的“靖康祸首”之名钉得死死的,同时对王安石的变法进行客观评论,指出熙宁变法有过急过躁、用人不当、一些法令不合实际等过失,但变法的确让各路税赋增加了,国库充盈了,并举出实际数字作对比,只可惜充盈起来的国库收入没有被朝廷用来整饬武备,提高军事,反而被蔡京伪冒新党变法、实则迎合道宗之好,提出丰享豫大、及时享乐,大修宫殿,搜罗天下宝物奇石等,将熙宁变法以来累积起来的财富尽数挥霍败尽,又定下“联金攻辽”之昏策,以致靖康国祸云云。由于对王安石变法的评价公允,没有一概褒,也没有一概贬,而是客观地摆事实说道理,有理有据有数字,赢得了朝野绝大多数士大夫和士人的赞同,程学掀起的声浪随即淹没下去,赵构想为父兄洗脱罪名的意图也落了空。 卫希颜提起这段旧事,胡安国、曾开的脸色都有些不好了;另一位程学门人、坐在卫希颜右下首的郑彀端起茶盏神色自若地喝茶,那场时论他是坚定的倒昏君 分卷阅读810 分卷阅读810 分卷阅读8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1 派。 卫希颜提起这段无意打程学参政的脸,她批的是皇帝,接着道:“在位皇帝总是想宣扬帝座上的历代先帝都是圣明之君,有过的都是大臣,这种推诿卸责之风不可长。帝者,要有敢于自省的品德,要有承担错误的勇气,一个连错误都不能坦然面对的君者,如何为帝?这是怯懦者!吾华夏泱泱之国,岂可让怯懦者为君?” 她说到这里停下,侧首对一边作会议记录的都堂书令史道:“某方才说的一字不落记下,以后给继位之君做教案。” 都堂书令史赶紧起身应诺,落座后暗暗抹了把冷汗,心想两年半没见,卫国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啊。 便听卫希颜继续道:“上古,唯有德者方能为帝,其品行为天下之表率。如今,为帝者虽不能与上古之帝相比,但至少应有三种帝德:其一,有体恤国家民生的仁爱之德。” 众宰执都默默点头,这个必须有。 “其二,有正视自身的自省之德。” 众宰执心道,这个比较难,能做到自省其身的官员都很少,更别说皇帝了。 “其三,有宽宏的气量之德。” 众宰执暗暗点头,这个应该有。还有执政心里想着,气量不大,就如大行皇帝,呕不死臣下,就呕死自己了。 卫希颜顿了一顿,顾目众人,“如今,为国立君之责在于座中,人君之选必得谨慎,方不负国家社稷天下万民。”她郑重颜色道,“两位皇子品性如何,应当细作考察再定,切不可操之过急,再立下一位无德之君——诸君以为如何?” 宰执们听到“再立下一位无德之君”时脸都黑了,均不由想起赵构令皇城司暗杀赵谌的事,至于道宗的德行就更不必提了,他们可不想几十年后也被后任的宰执们批为“有眼无珠”——当年立赵佶的曾布、蔡卞、许将三位执政,已经成了这个词的代指了。 胡安国和曾开互望一眼,心里都摸不清卫希颜的真正目的,说她想立皇次子,看这样子又不像,难道真如她所说是起心立君要立德?范宗尹心里撇嘴,他才不信卫希颜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笃定她为了立皇次子找借口,只不知后面又要施什么手段,他得打起精神盯着。 不论宰执们作何想,卫希颜这种提议都是合情合理的,两位皇子的品性他们的确了解不够,只是听资善堂老师们的评论,而皇子在学堂上表现出的品性只是一面,还需从生活起居、日常爱好、对人处事等方面做考察方能全面。 但做到这些就需要时日。 胡安国道:“卫国师的察德之议可行,但需时日限定,国家不可长日无君。” 赵鼎、叶梦得、曾开、朱敦儒、范宗尹、谢如意六位参政都微微点头。 卫希颜沉缓道:“五个月如何?五个月没有皇帝坐在朝殿上,朝政不至于大乱吧?” 众执政心想,大行皇帝从年前九月中任性不理朝政,到后来病倒不能理朝政,至今“无帝”处政已有五个月,朝中地方政务均井然有序,再来五月应也无妨。 唯有范宗尹担心长达五月有利于卫希颜暗中准备手段,便出声反对,“五个月太长,恐中外有疑,最迟应在国丧百日后定下。” 卫希颜没有看范宗尹,目光直视长桌对面的丁起,“太宗遗诏当宣示天下,以释中外之疑。另外,考察皇子之事亦可告之门下、谏议院、御史台、学士院,以释朝臣之疑。” 丁起扫视长桌两侧,语气断然道:“太宗之诏不可匿,立君当立德光明正大,自当宣谕中外以知,以安人心。” 这就是否决了范宗尹的“五个月太长,恐中外有疑”。 范宗尹气得心火直窜,但见座中诸执政没有支持他的,一人势单力薄,只得闭口不言。 于是决议定下,余下的便是讨论考察两位皇子的人员和施行细则了。 …… 事实上,对卫希颜来说,两位皇子品性如何,根本不需要五个月考察。有关这两个皇子入宫以来的生活都有人做详细禀报,累了几个档案袋存在枫阁的档案柜里。 但是,这份档案是不能给其他执政看的,总要在明面上做个样子。而且,拖上几个月再立君,也能给官员和士民们一个粗略感觉:没有皇帝,似乎对天下治平也没什么影响。 当然,名可秀并没有想到“君主立宪”——卫希颜也未提过这四字。 名可秀常说开启民智,所以她不遗余力地推动朝廷颁布广兴教育的策令,推动共济会和商会办学,扩大受教育的人群。名可秀说皇帝希望天下愚民多,因为愚民好统治;但是一个国家要强大,只靠少数人掌握知识是不够的;华夏文明要长久,也不能依靠少数人掌握知识。当中下层识字明理的人越来越多,也就逼迫着上层必须更强才能统御。这就如同她统御名花流和商盟,如果下面的人都是草包,就算她再强,名花流和商盟也不会成为最强。而下面的人强了,很多事不必她去费心,可以去思考更深更远的发展,同时也必须采用新的统御方式,这就促使她也变得更强。名可秀说,一个真正的至强者,统御的部属一定是强者,所以一个真正至强的国家,也必定要统御强大的黎民,才有国家长盛的基石。 卫希颜认为名可秀说的这种“民智”才是民主政体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管你什么立宪都是沙滩上建城堡,几阵狂风就能吹垮。 卫希颜知道,名可秀想要巩固的是“中书起诏——尚书决策——门下审议——台谏监察”这一体制。而这一体制要想稳固,就必须能与皇帝的威严和权力分庭抗礼。而这种分庭抗礼不仅仅体现在相权的扩大、台谏的独立上,更重要的是必须在大宋的士大夫心中树立起一种信念,如同“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的大宋祖制一样,成为士大夫共同捍卫的铁律,如此,这个体制才能巩固下来。 而这个信念事实上已经萌芽了。在经过三省改制,相权扩大,二府宰执与皇帝的斗争中,“中书起诏——尚书决策——门下审议——台谏监察”已经很好地得到了执行,尝到了权利甜头的宰执们,绝不愿意把手中的权利放出去。当这个利益越来越深化时,根子就会扎得越来越深,直至长成参天大树,即便皇权也无法动摇,因为必将面临着整个利益集团的反扑。卫希颜认为,名可秀一直在做的,就是在政体上打造一个能与皇权相抗的利益集团。 分卷阅读811 分卷阅读811 分卷阅读8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2 名可秀说,从权力来讲,君臣本来就是对立的:君权大,臣权就小;反之,臣权大,君权就小。为什么皇帝忌讳臣子结党?因为联结起来的势力太大,威胁君权。而臣子若将权力扩大寄托在皇帝身上,那必定是虚浮的,因为皇帝的宠信不会永远不变,尤其对于想干出实政的臣子来说,屈迎媚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卫希颜深以为然。就拿二府的宰执们来讲,即使是一心想做皇帝孤臣的范宗尹,对皇帝的迎合也做不到蔡京那种程度——这位年轻的刑部参政除了对权力的欲.望外,也有干出伟业、青史留名的期望;又比如胡安国,虽然强调君臣纲常,但也认为皇帝独权于朝纲不利,在扩大相权上他也是默然认同的,当然若相权扩张太过,胡安国也会断然反对,就如他猜忌卫希颜一般,会想方设法削弱其相权。 但无论范宗尹、胡安国如何猜忌卫希颜,他们都如同其他执政一样,拥护“中书起诏——尚书决策——门下审议——台谏监察”这个制度,并且认为不能打破,因为皇帝很可能有“任性”“犯昏”的时候,但只要这个制度能维持,就能保证朝局稳定或既得利益不变。 卫希颜心想,建炎朝的宰执们,已经有了利益集团的雏形。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这章要停几天——父亲手术,某西需回成都,已经请假十天,中间能否更文,目前不知。 ☆、再立社旨 二月十八,三省、枢密院共同奉旨宣诏令,即太宗皇帝遗诏,这在朝野引起很大震动。 让人们惊震的是,太宗皇帝竟然留下了还位太祖之后的遗诏,而惊愕也就仅此而已,并不会因此造成人心浮动。因为皇宫中的的两位皇子本来就是太祖之后,如今不过是更加正名了而已。 但这个遗诏对于太宗系的宗室们打击很大,赵构薨逝后,便寄了很大希望于齐王赵谌,而今遗诏一出,齐王便彻底断了继位可能,他们这些宗室近亲转眼就会成为五代以外的宗室疏属!这打击太大了,从赵构薨逝后就焦虑不安的宗室近亲们一下病倒了好几个,包括一心想夺回知大宗正事的濮王赵仲理。赵仲理病得很重,赵桓、赵谌父子去探望他,他直个流泪不说话,眼下说什么都没用了!赵桓只得安慰他:“皇叔祖安心养病,莫要想太多。”又说,“做个闲王未尝不好。” 回到燕王府,赵桓问长子:“可有失望?” 赵谌垂眼,良久抬头道:“坐了那个位置又如何,宰执势已大。”与其在上面如九皇叔一般操心多虑,乃至英年早逝,还不如安心当个闲王,富贵长寿一生——赵谌再不想回到那种担惊受怕、夜不安枕的日子。 赵桓舒了口气,“有这个遗诏也好,至少那些大臣不会再来找你了。”抬手拍拍儿子的肩膀,“能平安活着就好。”他能从金国活着回来已觉庆幸万分,再也不奢求别的,又安慰长子,“无论谁坐那个位置,咱父子一生太平必能保证。”这是卫希颜给他的承诺。 赵谌望着父亲已经白了的头发,心中一阵酸楚,不由哽咽道:“父亲放心,孩儿定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他的长子和长女已经在去年四月、六月先后出世,以后他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与英年早逝又无后的皇帝九叔一比,他的人生要圆满得多。 人在失意后总要找个人比较。赵谌在赵构薨逝后不是没有想法,如今期望落空,肯定是有失落的,但与赵构一比,他觉得心态安稳了。 回到齐王府,他抱着王妃说:“咱们好好过日子。”齐王妃回抱他,语声哽咽,“好!”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到皇宫去了。 在太宗系的宗亲们因为彻底绝了希望而变得寂静时,内宫却因为“立君立德”的传言变得人心浮动起来。两个皇子虽然还未成年,但养在宫中的孩子都早熟,各有心思计较,思忖着如何应对。两位身边服侍的宫人都鼓足了劲,一厢使尽手段去前廷打探消息,一厢窜掇主子给对方下套子使绊子,以搏得更大机会。皇长子的养母张婉仪也跃跃起来,叫进赵瑗,耳提面命良久。相比起来,倒是皇次子的养母吴婉仪最沉得住气,还是如常般对待赵璩,很有些宠辱不惊的沉稳气度——名可秀闻报后笑说“可惜了”,微忖片刻,却又道:“如此也好。” 不提宫中的沸沸扬扬,对两位皇子在考察在明里暗里地进行着。而在利益驱动的人心浮动下,往往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两府的宰执们对两位皇子都没有明显的倾向,胡安国、曾开、范宗尹、朱敦儒略略倾向皇长子,但这种倾向还不足以让他们插手内宫的明争暗斗,因为他们也担心自己的判断失误选错人,倒不如袖手旁观。这其中,私心最重的是范宗尹,却也秉持观望态度,省得太早投注投错了人,至少要在有些端倪之后,他才会出手,提点可能上位的那位皇子,以给未来的帝君提前种下好感。 *** 二月二十四,在太宗遗诏宣诏后第七日,名可秀在枫阁召开了持服守制后首次阁臣会议。 二十四位身着素服便装的阁臣坐在振道阁的长桌两侧。 他们中有掌朝的宰执——尚书左仆射丁起、吏部参政赵鼎、签书枢密院事郑彀;有寺监的长贰官——军器监沈元、司农寺卿陈旉、少府监陆宸;有部寺监的干臣——户部金部司郎中王良存、兵部武选司郎中谢有摧、刑部比部司郎中方显朴、工部船舶司郎中高宣、礼部文教司员外郎陈子卿;又有司法干臣——监察侍御史周秘,大理寺推官黄纵;又有知名的学者官员——翰林国学院学士苏澹,太学祭酒苏駉,判尚书省印书局兼《皇宋官报》主编撰金安节。 除了京朝官外,还有因参加会议而秘密回京的地方官员:两浙路转运使宋藻,江南东路转运使兼知江宁府杨邦义,以及润州、扬州、湖州、秀州、广州、泉州六州的通判。 这些人很多都是头一回在枫阁见面,或者是头一回得知对方也是枫阁之人,有相熟的面孔,也有不相熟的面孔,彼此见面都很惊讶。相熟的互相作揖,不相熟的互通姓名。 众人在为有这么多的同道惊愕之时,心底也油然泛起一股自豪的情绪。 聚在这阁子里的都是大宋的精英,不论品阶高中低,都把踞着重要职位,而他们因为同样的信念聚集在这里,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奋志不息。毫无疑问,这个阁子里汇聚着朝廷头等势力,一个强大的、足以与皇权分庭抗礼的势力! 当阁 分卷阅读812 分卷阅读812 分卷阅读8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3 门打开,名可秀和卫希颜一前一后进来时,正在寒暄的阁臣们同时静语,起身拱手揖礼,神色肃穆,心里都有些激动。 他们都知道,今日一定有大事,否则名主不会这么兴师动众地将他们召集在一起。 名可秀和卫希颜在会议长桌的一北一南相对落座。 众人随后落座。 名可秀穿了一袭白色的深衣,眼睛湛然有神,环视长桌左右两侧各十二位阁臣,缓声道:“身居要职的差不多都来齐了,还有一些位居远地,或身居军职者,不便赴京,阁议后将有专人传达纪要。各位职下都有一些属员,回去后当传达此次阁议旨要,但对今日赴会者身份须严守秘密,不得向外泄露。” “诺。”众人齐声应道。 名可秀清音徐缓,却不失力度,“今年,是振道社立社的第三十个年头。三十年前,先父先母痛心于时局腐朽,上有荒唐昏君,下有祸国权奸佞幸,朝廷处事外懦内严,让多少有志之士徒有热血而志不能伸,遂立振道堂,先后聚各方同人,以保国安民为志,结盟立誓,振道奋起。” 众人不由抬头望向名可秀身后横梁上高悬的黑字匾额,目光流露出怀念神色。他们这些人各有各的出身背景,也各有各的辛酸或落魄遭遇或颓唐,却都因缘聚会,汇集在名重生、花惜若夫妇建立的“振道社”下,便是为了心中的志向和不甘而重新奋起。于是,有的应科举,有的入太学,有的做流官,有的做幕职,有的开书院教学堂,有的著书立说,等等。直至建炎朝立,他们又响应名可秀之召,未入官的都通过各种路子入官入朝,时至今日,又重新回到“弘道致公”这块匾额下,想起旧时遭遇,想起当年誓约,心中都不由唏嘘潮起。 “十四年前,在兵凶国难之际,振道社的‘保国安民’社旨有了一个明确变化,准确地说,是更加具体,即那七句二十一字:‘逐昏君,去奸佞,清贪腐,振武事,御外辱,强国家,安黎庶’——经吾辈同人十三年奋志青云,发扬蹈厉,如今可以说,这一目标已实现九成。” 众人都扬起欣慰的笑意。 那七句二十一字是名可秀当初总结提出来的,振道社上下都很信服。 比起创社的名重生、花惜若夫妇,名可秀处事更奋进,而论智慧、能力、坚毅性格,以及行事手段,均让老辈子们逐渐服膺。更重要的是,她比她那对卓绝的父母更多了一份时运——这很重要,须知多少英才大略者却是折戟于时运不济。这种时运的认定,是起于名可秀在幽州被雷氏父子设陷伏击却大难不死后,振道社很多人开始相信这位将承继振道社的女少主是有上天眷顾的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他们需要一种时运的信心来振奋自己。而这种关于时运的信任为名可秀在靖康年间整合振道社,将它形成更为严密的团社打下了基础。 振道社里的多数成员都是读书人出身,还有进士、官员,不可能像名花流帮众一样号令,名可秀最终能在社里形成令行禁止、上下齐一的局面,除了她自身才智能力的因素外,靖康年的危亡时局,以及她的时运,都为她加了分。最终使她成为一面屹立的大纛,将所有掌控和牵涉到的势力都聚拢在她的旗下。而名可秀在这个时候将振道社的社旨细化为七句二十一字,便将“保国安民”这个相对空泛的大志落到了实处,等于明确了众人奋斗的方向,遂在提出之后,便为众人接受,成为建炎朝枫阁阁属们的奋进目标。 如今,他们可以自豪地说:“振道有功!” “但是,”名可秀声音一顿,变得清峭,“大道千里,吾辈不过才积跬步,昔日成绩虽可欣慰傲然,却不可自满,止步。振道之途,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众人面色又都肃然起来,他们知道,名可秀下面的话,就是今日聚议的主题了。 “今日之会,聚议二事。” 名可秀点明话题,道:“其一,再议振道社的社旨。”她没有给大家多想的时间,接着道,“吾以为,当再加三句九字——”她的声音抑扬顿挫,“立宪章、昌文明、永华夏。” 众人细细咀嚼着这九个字。 在座的都是有学之士,即使出身名花流的谢有摧,论学问博识也比卫希颜强得多,对“宪章”二字的出处自然都是清楚的:《后汉书》说袁绍“触情放慝,不顾宪章”,《颜氏家训》曰“朝廷宪章,军旅誓誥,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施用多途”,《贞观政要》论赦令曰“智者不肯为恶,愚人好犯宪章”,均指典章制度;又引申延意为法度,兼有至高效法之意,如《礼记·中庸》曰“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可见,“宪章”是有至高规则之意,不是哪一朝哪一代遵守的典章制度,而是不管王朝变更,都必须遵守的法则,可谓之为“世道之则”。 众人都不由呼吸一窒,紧跟着心脏急促跳动起来。 儒家言“大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若能立下宪章历朝历代都遵循的宪章,那可是堪比圣人立德的荣耀,比起建立一朝的功绩、著书立说都要光芒得多啊! 众人更加全神贯注地听下去。 “何谓昌文明,永华夏?” 作者有话要说:赶着在11.30出发前写完了此章,这是存稿箱君发文~~~ ☆、抑制皇权 名可秀环视座中,目光清湛明亮,“文明者,文教礼乐治民,道德伦理秩序,它是华夷之分,故华夏为华夏,吾辈炎黄傲然诸夷之根本!” 她声音朗朗响于阁内,“纵观有家姓王朝起,夏历四百七十一年,商历五百五十五年,西、东二周统历七百九十八年,至秦又统天下十五年,西、东两汉共历四百零九年,曹魏结束三国纷争,统历四十五年,西、东二晋统共只历一百五十五年,隋大统三十七年,唐历二百九十年——这些都是统一中原的王朝,然最长之二周,其东周五百二十年均为春秋战国之割据乱世,自商后未有大治王朝历五百年者,更遑论千年、万年!” 阁中众人均微微点头。事实上无论皇帝还是臣子,心里都清楚,没有王朝是“万岁”的,不过是句吉祥话而已。 “但王朝更迭不断,华夏却仍为华夏,无论哪朝江山,国仍是中国,华夏仍为华夏,盖因文明如大江大河,或许有支流干涸,而主流不绝,终复滔滔。” 无论夏商周,还 分卷阅读813 分卷阅读813 分卷阅读8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4 是秦汉魏,晋隋唐,乃至如今的南宋、北周,都是华夏王朝,这一点不变,盖因文明一脉相传。 名可秀声音一肃,“但是,华夏文明也曾经经历了几乎灭绝的危险。” 那是五胡乱华时期,胡人在北方大肆屠杀汉人,十室只余一二。而晋室南渡后顾不上河南以北,唯冉闵率汉人奋起,为乞活而战,颁布杀胡令,歼灭三十多万羯族、匈奴胡兵,最终将氐、羌、匈奴、鲜卑数百万胡人逐出中土——各自返还陇西、河套一副草原的原居地,甚至迁回万里之外的西域,在返迁路上各胡族互相进攻掠杀,抢夺粮食,甚至人肉相食,成功回去者十人中仅二三——冉闵以他的乞活军和冉魏王朝遏止了胡族在中原北方的繁衍,并拖住了诸胡南下的步伐,否则南渡未稳的东晋王朝很可能已经灭亡在诸胡的铁蹄之下,而汉族和华夏也很可能不复存在。 因冉闵的功绩,在建炎、建武初年,南北宋廷先后为冉闵上“大帝”庙号,敬谥“高武”——纵观历代王朝,被后世王朝尊奉为“高武大帝”者,唯冉闵一人也,纵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亦不得之。 “吾辈可以庆幸五胡乱华时期有一位高武大帝奋起,故炎黄、华夏得以存续。然,诸胡外患可灭绝乎?吾等是否可断言,五六百年后不会再有‘五胡乱华’,辽、金之侵,危我华夏?” 卫希颜心道,不用五六百年,就她所知的历史,一百年多后蒙古人不就入主了中原吗?按秦瑟琳的说法,虽然元朝最终被明朝灭亡,但华夏文明已经消失扭曲了不少,包括儒学的精髓和宋儒的创新精神;之后再历一次满人入主中原,华夏文明再经历一次消失扭曲,民族中的士性变成了麻木乃至奴性,华夏文明的创新精神变成固步自封,于是,一个曾经无比骄傲自豪的民族变得鄙薄自己、崇拜起曾经称为“蕃”“夷”的外洋了——历史真是令人可叹。 “吾辈引以为傲的华夏中国,何以几次危亡于胡族之下?” 名可秀道:“史家论五胡乱华之因,多言魏武、晋武二帝时期内迁胡族为罹难之因。此为只观其表,而未剖其里。国家致祸,如人之患疾,外因为端,内因为本。西晋倾于胡族其内因有三——罢州郡武备致地方无兵为一,分封八王允封国有兵为二,君臣尚清谈而不务庶政为三;大宋罹难靖康之祸其内因也有三——兵事废弛为其一,内政昏乱为其二,联辽攻金为其三。但综论两朝胡祸肇生之内因,归根于君不明、臣不贤。昔三皇五帝时,治域不过几百里,民不过万,政简事易;商汤、周文武时,民口不过十万、百万;而今之天下,幅员万里,黎庶以千万计,岂可以几人裁决天下?——国家就坏在君主j□j和二三大臣秉政上。” 众人听到她说“国家就坏在君主独.裁”时,没有面露异色的。 在座这些人,都是有弘道之志的士大夫精英,对于皇帝的看法,当然不会如普通百姓一般,提起天子、官家,就发自内心的肃然敬畏。 他们清楚,皇帝不是“天命择定”,只是因为王朝血统而居于至尊之位的人而已。但凡是人,就分贤愚,皇帝亦然。 而且,皇帝的见识往往不如大臣。做官的,天南地北都能去,但皇帝不可能。大宋的皇帝除非封禅、亲征,否则京城南郊的圜丘祭坛,就是皇帝能离开京城的最远距离。而封禅、亲征的可能性为零。即使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但皇帝能去的不过京城这片地,而且绝大多数时日只能蜷居深宫之中。从没有登临过巍巍高山,从没有眼见过稻黄桑绿,更不可能看得到天下黎民的生活,目睹苍生的艰辛。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掌控了整个国家的前途,掌握了几千万人的命运。 所以,历朝贤明之君很少,昏庸之君多。除了道德不修外,很大原因就是当皇帝的见识不足,故易为奸臣所欺瞒,做不了明君。 而将国家治政寄望于皇帝的英明,就如撞大运般不可靠。运气不好,搁上个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或见事不明的皇帝,那就有乱政之患。对此,大宋的士大夫们认识尤为深刻。 无论是为了治国平天下之志,还是为了维护士大夫的权利,他们会竭力向皇帝灌输“人主不可废天下之公议”、“人主不可以自用”、“崇儒纳谏,人主之大利”等意识,归总起来就是一句话:皇帝必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可独.裁和妄自尊大。如,宰相赵普对太祖言:“刑赏,天下之刑赏,非陛下之刑赏。”直接告诉皇帝不得以皇权乱法。又如,仁宗曾以手诏裁决近臣之罪,而不交付大理寺审判,谏官王贽直言指责:“一切出于圣断,有伤政体!”再如,枢密使富弼批评神宗:“内外事多陛下亲批,虽事事皆是,亦非为君之道。况事有不中,咎将谁执?……此致乱之道,何太平之敢望!”明白指出,即使皇帝陛下英明,每一件事都处理得当,也是不对的,况且并不能事事正确,必将遗祸致乱。又如,赵佶诏令不经中书,便有御史上书责言:“事不出中书,是谓乱政!”…… 大宋的士大夫敢以言论行动抑制皇权,与大宋两条祖制——“与士大夫治天下”、“不杀士大夫及言事者”密切相关,在空前提高文官的地位和权力,并保障生命安全的同时,让大宋的士大夫们自觉肩负着与皇权治天下的责任。这个“治天下”的具体表现,不是士大夫官员承担着朝廷中央各部衙和地方路州县的职权,而是朝廷政令的制定不能由皇帝一人独断,即:“凡废置予夺,人君一切以宰执熟议其可否,而后见之施行。如有未当,给事中、舍人可以封驳,台、谏可以论奏。是以天下为天下,不以一己为天下,虽万世不可易也。” 所以,名可秀批评君主独.裁是国家祸乱之源,座中没有认为她说得不对的——抑制皇权是真正为“士”者的共识。 “但是,何以抑制皇帝的权力?”名可秀接着问道。 “与君权相对者,为臣权。然而扩大臣权以制君权,也可能为祸江山——东晋之后宋齐梁陈四朝更迭,朱温篡唐之后梁唐晋汉周五代更替,无不是臣权为大,以致篡朝改姓迭起,华夏战乱不休,民生凋敝,更使胡族坐大为患。” 众人不由心忖,他们现在走的路就是扩大臣权以制君权。甚至可以说,以他们掌控的军政权力,加上名可秀掌握的江湖武林势力和商盟财富,想要颠覆赵宋江山并不是很难的事——而这,恰印证了臣权过大为祸之论。 座中一些干 分卷阅读814 分卷阅读814 分卷阅读8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5 臣,如丁起、宋藻、谢有摧、沈元、陆宸等人,都曾动过江山易姓的念头,但他们的委婉进言都被名可秀明确表态,她不会做皇帝,否则就是亲自践踏了“以天下为公”的弘道信仰。 座中其他成员不知这个情由,闻听她这番话都震了一下,有人失望,却也有半数人暗中松了口气——虽然名可秀比赵氏皇室任何人都更有德行和能力成为英明的帝王,但谋朝篡位终究是“篡”,不合他们遵守的道德理念,若非万不得已,他们并不愿意跨越这个道德藩篱。 名可秀说出这段话,便等于否决了“篡位改姓”的可能,让所有因期待而浮动或因疑虑而起伏的心思都定了下来。卫希颜能敏锐地感觉到,阁内的气场更凝聚了。 “若撇开臣权不论,制约君权可有其他之道?”名可秀接下来又问。 她跟着自答说:“苏文定公(苏辙)言,治世有三权,曰天、曰君、曰史官。圣人以此三权者,制天下之是非。但天之权有所不及也,故人君用其赏罚之权,助天为治。然人君赏罚者,又岂能尽天下之是非?犹惧其不能明,暴见于万世之下。故又有史官之权,与天、君之权均。此即以天命和史官之权制约君权。 “一论天命。吕申公(吕公著)为相时,上书真宗道:‘天虽高远,日监在下,人君动息,天必应之。若修己以德,待人以诚,谦逊静懿,慈孝忠厚,则天必降福,享国永年,灾害不生,祸乱不作;若慢神虐民,不畏天命,则或迟或速,殃咎必至。’士大夫常道‘天于人君有告诫之道焉,示之以像’,谓之日月星辰、风雨雷电之异像,皆为上天对皇帝不端之行的警示,便是借助天命压皇权。神宗时,旧党以天灾攻击新党变法,王荆公言‘灾异皆天数,非关人事得失所致者’,退居洛阳的富郑公(富弼)立即上书千言,以天命论驳斥王荆公之言。然则富郑公真信天命焉?非也!其叹言:‘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为者!’——盖因宣扬天命论,让皇帝畏天,才能制约君权。 “二论史官之权。人君一言一动,史官必书,若身有失德,载之史册,将为万代讥笑,此为人君之惧。哲宗时,征收五谷力胜税钱,致商贾不行,农商皆敝,苏文忠公(苏轼)上书谏言:‘百世之下,书之青史,曰收五谷力胜税钱,自皇宋某年始也。’哲宗遂罢此税。 “但是,天命终究飘渺,难于取信人君,而敢于直书的史官亦为少数,纵可胁迫皇帝从谏、弃恶、扬善一时,也无法使其奉为圭臬而时刻自律。若遇私心之臣秉政,媚上迎合便成主流,少数清流的谏言焉能制约人君?——寄望天命和史官之权,等于寄望人君自律,不足以为依赖!” 名可秀道:“若天命、史官不足为恃,本朝还有体制可言。祖宗之法,立下朝省集议和封驳之制,即为文臣抑制人君乱政之用。但政体可立,也可架空。盖因臣权依附君权。人臣为保权位,选择阿附君主,则政出中书、给舍封驳、台谏弹奏的政体便会形同虚设,概以人君旨意而奉行。” 名可秀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赵鼎便拱手插言道:“士大夫当正心、诚意、修身,以天下为己任,去私欲而为政,则无可惧者,惟道理而行。” 名可秀扬了下眉,没有说话。 卫希颜接过赵鼎的话道:“儒家讲道德修养,盖因人有私心,所以道德要‘修’,不是天然就有。那些入仕的读书人,固然有为了治平天下而当官的,但更多的,是为了求权求钱、求美色。若不然,真宗何以亲赋劝学诗曰‘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来勉励读书人勤学应科举,而不是以‘书中自有圣贤道,书中自有治平言’为诗下诏?可见,真正弘道的君子是少数。若无制度、律法约束,有多少官员能做到清正廉洁?遑论不惧忤逆皇帝,不虑贬谪去位的有多少?” 她见赵鼎轩眉嚅唇的似要争论,摆手道:“空谈道德是没用的。如蔡京、王黼、童贯、杨戬、梁师成、高俅、白时中、李邦彦之流就是例证。这些人,就是典型的墙头草,顺着皇帝的风向倒。蔡京为什么能混成新党?因为道宗崇尚熙宁变法!如果道宗反对变法,蔡京马上标榜自己是旧党。这类文官,就是士大夫中的投机者,只要有上位的机会,节操可以无下限,媚主迎合算得了什么。跟这些人讲正心、诚意、修身?还不如对牛弹琴,至少喷个响鼻儿!” 宋藻、陈旉、谢有摧、沈元、陆宸、方显朴等人心里吭哧闷笑,与这位国师论儒家君子道德,太不明智了。 赵鼎虽然敢言,却不是一根筋的犟驴子,当即明智地闭口不争,静等名可秀说下去。 ☆、政党之说 “若天命、史官亦不能完全有效抑制皇权,尚有根本之法,即从人君做起。” 名可秀接着说下去道:“从太子幼年起,即教育何为帝王之学,以道德性命之学为本,授以仁心、爱民、节制,养成垂拱而治的无为之君——少令,少燕乐,从谏如流,迁过从善,恭俭寡欲。” 赵鼎及座中的士大夫官员们都赞同点头,天子的教育当然是非常重要的。凡是有学问的士大夫无不期望自己的思想能影响帝王,尤以大宋的士大夫为甚——以做皇帝的经筵官,或进资善堂给储君讲学为进身之途。王安石、司马光、程颢这些经学宗师都是给皇帝、太子讲过经学的,而关学的开创人张载平生憾事之一,就是未能有机会入朝做经筵官,向皇帝宣讲他的学问理念。如胡安国、朱震、范冲、邵伯温、尹焞、苏澹、许景衡这些在朝或在野的学问大家,都先后给赵构讲过经学。不过,对于已经成年的皇帝也只能讲些道理,要想彻底影响其性格处事那就不容易了——人君还是得从小教育起。胡安国和朱震都有这种深深的感慨。 赵鼎向来是敢说话的,当即接着名可秀的话直言不讳道:“以后的储君教育,当以仁宗皇帝为范。” 他这话一说,长桌两侧的的绝大多数人都点头赞同。 仁宗朝的大臣对仁宗皇帝的评价很高,观仁宗的谥号便可知。对大行皇帝上谥号是大臣的权力,即位的新君不能干涉,而“仁”是儒家对帝王的最高理想,以“仁”为谥号当然是儒臣对皇帝的最高表赞。在仁宗之前,没有一个帝王能被臣下以“仁”为谥号。大臣论仁宗道:“恭俭爱民,宽厚仁恕,四十二年始终若一。传曰‘为人君,止于仁’,帝诚无愧焉。” 仁宗之后的多数士大夫和史官也 分卷阅读815 分卷阅读815 分卷阅读8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6 对仁宗朝评价很高,认为仁宗亲政的庆历至嘉祐之治号为太平,为大宋最盛之时,远过汉代文景之治、唐代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称其为“仁宗盛治”;又评赞仁宗朝“宰执台谏侍从之臣,皆所谓君子人也”,如李迪、王曾、杜衍、范仲淹、富弼、韩琦、刘沆、曾公亮、庞籍、唐介、包拯、文彦博、欧阳修、司马光这些,都是仁宗有名的贤相或台谏直臣。故而,之后的士大夫们都说,仁宗朝是君子涌现最多的时候,而自古唯有圣贤之君在位,才有君子之臣倍出。 建炎朝的士大夫们,也多数对仁宗的评价很高。若论功绩,仁宗绝非雄主——遏西夏李元昊叛乱侵宋之兵者,为韩琦、范仲淹之功;致“庆历新政”者,亦韩、范与富弼三人之力。然论仁宗的帝德——待臣下仁慈宽恕,寡欲不好色乐,节制自律,恭俭爱民,四十二年始终如一,诚为皇帝中的道德典范。 而仁宗能成为帝德之范,即是士大夫教育培养出的典型。他六岁受教于资善堂,九岁立为皇太子,十三岁即位,但即位后十一年都是章献太后主政,他的主要任务还是读书受教育,到二十四岁亲政时,“恭俭仁恕,出于天性”,正是从小受儒臣教育之功。亲政后仍然开经筵,恭听儒臣讲学不缀,是听儒家讲学最勤、受儒学教育最多的一位,故能成就他的仁德。 但名可秀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 她道:“仁宗能做到恭俭仁恕,寡欲节制,与章献太后秉政十一年不无关系。”章献太后即真宗皇后刘娥,仁宗并不是她的亲子,因在太后垂帘期间,仁宗很是战战兢兢,唯恐被这位堪比吕后、武后的铁腕太后给废了,养成文弱又自律的性子就不奇怪了。 众人想了想,都觉得有理。 名可秀又道:“观仁宗处政,宽仁有余,却少明断,无定志。计三十年间,两府大臣换了四十余人,都是屡进屡退。有人攻击其一辄易之,若是互相攻击便两罢之。无论人才之黜陟,还是国政之兴革,均辄兴辄止,不能始终。此即仁宗兢兢于太后之下,养成的心性怯退,无果毅之故。若论处政之毅,不如神宗多矣。” 卫希颜点头,心道王安石若是仁宗时的宰相,新法哪能持续十几年,怕也如范仲淹主持的庆历新政一般短命。 便听名可秀说道:“观仁宗一朝,对外无重大战争,对内亦无重大革新。唯一的庆历新政,仅历一年四个月后便宣告中止,盖因反对势力庞大,难以推动,但仁宗性格懦弱也是主因之一。 “庆历新政时,范文正公、富郑公提出革新十策,以澄清吏治、富国强兵、厉行法治为三大要,而其失败主要在于澄清吏治得罪了太多官员。这一点直接影响了后来的熙宁变法,使王荆公为首的新党绕过了最难的吏治澄清而行新法,但吏治不清,何以变革?执法者便是一群贪官奸吏,使变革成了害民,新法最终还是失败在吏治上。 “论神宗变法意志之坚,比仁宗强出何止几倍,然在太后和旧党势力的反对下,仍不敢坚持到底。由此可见,将国事系于人君的意志,无论是仁宗这样的仁厚之君,还是神宗这样的勇毅之君,都是不可靠的;至于道宗这等无德好欲的人君,就更不提了。” 她说的这话等于否定了帝王“自身”,无论仁德、勇毅,都不足以成为新政坚如磐石的靠山,使利于国家社稷的革新政令持续下去。 “而建炎新政为何取得成功?”名可秀提高声音道,“因为时和势。时者,时局;势者,势力。因为吾辈处在一个危亡的时局,必须锐意进取,不能固守不变。故一切不合时宜的都可打破,只要于挽救危亡有利。这就是‘时’。而新政得以成功,还在于有‘势’力保推行。其推行关键之一,在于澄清了吏治。同样是清除贪腐官吏,严明考核,触及的利益者庞大,但吾辈成功了,依靠的可是皇帝的支持?——恰恰相反,”她语声铮然道,“皇帝是在两府和台谏的坚定下而放弃动摇。可以说,没有两府和台谏的强势,没有报纸民意的声势,建炎新政绝无可能成功!” 她抬起手,屈指叩桌,一一吐出四个词,“礼制、报纸、法律、教育!——抑制皇权,这四者缺一不可。” 众人都流露出沉思的表情。 “何谓礼制?”名可秀诠释道,“一为仁政,爱民;二为君礼臣忠,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这句君礼臣忠是孔子的话,意思是:君主应按礼来使用臣子,臣子应拿忠来侍奉君主。孔子认为这个“忠”,是以“勿欺”“犯颜直谏”为事君原则的忠,不是愚忠,盲忠,更不是谄上的媚忠,助纣为虐的恶忠。而大宋儒臣们理解更进一步,认为“臣事君以忠”,必得是忠于职守,忠于事功,忠于仁治。 名可秀说的“忠”,又进了一步。 早在振道社成立之初,名重生就对“忠君”做了精辟的论断,说:“忠者,中心为忠,尽己之谓忠。”意思是,真正的忠,不是忠于哪一人,而是忠于自己内心的道,尽己而为。这得到了振道社同仁的认可。“唯道理为大”,是大宋士大夫的普遍理念,故在真正的儒士心中,忠于道在忠于君之上。 “礼制之三,为祖宗定下的国体和执政之体制。”名可秀继续道,“其一,与士大夫共冶天下之国体;其二,宰执主政、门下审覆、台谏监察之政体。——君使臣以礼,亦当遵循此二礼。” 在座都是有政治智慧的,听到这里心眼都明亮了。这等于是给限制皇权套上了“礼制”的大道理,君主就该无为,这是祖宗体制,人君若践踏这个体制,人臣就有正大的理由“不忠”,当然不是造反,废君却是可能的。相信任何一个皇帝在有“废君”之权的威胁下,都不敢任意妄为,掠夺宰执权柄。而只要两府相权屹立,皇权就一定会被限制。 “但礼制同样可以被推翻,故不能单恃之,须得有朝外的民意监督。此为第二则,报纸。”名可秀诠释道,“报纸是清议,也是民意。若天下舆论盛行,无论人君,还是人臣,都得忌惮,不敢妄为。这对君、臣,都是制约。故民意自古为朝廷戒惧。报纸便起了上古华表之用,是民意的申张,绝不可废,也不可使之掌于一势力下,必得百花齐放,方不可被人君或人臣操控。” 所以南宋是百家报社争鸣,而北周仍然是官报独一家。座中的一些“名党”成员以前未尝没有生出“独一家”好的念头,掌控舆论方便呀,但此刻听名可秀这番详 分卷阅读816 分卷阅读816 分卷阅读8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7 解,方知其谋事远大,非为一家权力之便而用,而是为制约君权、臣权之用,一时心中都不由生出敬意。 便听名可秀继续道:“第三,法律。礼制与法律,代表的是对治世有益的习俗、经验与圣贤的主张,这些都应当为君、臣所尊重。礼制是儒家的主张,法律是法家的主张。但儒学向来不是固步自封的学问,汉代的独尊儒术,事实上儒法并用,以儒为内,以法为用。限制皇权亦是如此,要以礼制为内,以法律为用。如果能让国家形成一种习惯,无论皇帝或宰相,都应当尊重且必须尊重礼制和法律,受其约束,并尊重民意,那么礼制、法律就成宪章,虽万世不可易。即使有变动,也是适合时宜而变动枝节,然其根旨精髓不易。” “第四,教育。”名可秀道,“帝王之学应学什么?除了学习仁善、爱民之外,还应学习尊重礼制,尊重法律,尊重民意。如果帝王能做到这四要,则无君主之祸矣。不惟教育人君要如此,教育天下臣民亦得有这四教,仁爱为本,尊重礼制,尊重法律,尊重民意。若士大夫能做到这四要,则无权臣之祸矣。” 名可秀这已经不是在单讲抑制皇权了,同时也是在讲抑制臣权。君王专.制固然危害甚大,但权相独.裁也很可能变成下一个专.制君主。而且,一个每隔五六十年、甚至二三十年就改换一次朝代的国家,又何谈治太平,昌文明?所以,君臣必须各守权力本分,才有可能实现“昌文明,永华夏”的大道之志。 她的声音变得格外庄肃,“天之道在于平衡,国之道亦如此。无论君权或臣权,都须制衡,才是道理。” “但是,”她道,“要使礼制和法律成为宪章,必得有强大的臣权才能保障。而臣权又不能集中于某人或某几人之手,这就需要将权力分下去,权力不集中就失去了祸乱的能力。但这个分权又须得分而不散,散了就无以凝聚制衡君权。” “如何让权力分而不散?”她顾目众人,目光炯然吐出一词,“政党!” 众人心中一震。 “何谓政党?”名可秀道,“此从‘朋党’一称而来。在欧阳文忠公(欧阳修)之前,儒家多论君子无朋党,小人才结党。‘党’为贬义。然此为谬解,欧阳文忠公的《朋党论》,可谓论断精辟,为朋党正了名。正如欧阳文忠公所说,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需要辨识他们是君子结党还是小人结党。 “《论语》首章即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个朋即是志同道合者。孔子行道于天下,便是聚志同道合者为群,为追求礼制秩序这一共同大业,结群共同行动,此即君子朋党之始。故如欧阳文忠公所言,‘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君子之朋党者,‘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 “本朝士夫多结社,或讲学聚徒,这也是志同道合而结为朋党。如吾等之振道社,最初便是一群志同道合者结社而成的朋党。但是,这样的朋党还不能称之为政党。” “什么是政党?”名可秀再一次发问道。 “它必须是以执政为目标,有明确的治国纲领,有明确的施政政策,有完备的行动章程,有严密的人事,有严明的纪律奖惩,有严格的进出规则,有一群固定的志同道合的成员为核心,有长远的大道为共同追求之目标——这样的朋党,才能称之为政党!” 众人不由为之扬眉耸然。 这是名可秀第一次明确提出,他们是朋党,而且更进一步,是要结成以执政为目标的朋党。 政党,这个词让众人都有些荡漾了。 “吾等不是‘名党’,现在、未来,也永远不是任何一姓之党。”名可秀斩钉截铁道,“吾等之名,即政党!” 相比座中诸人还在心情荡漾,并且没有意识到“政党”这个称呼的出现将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时,卫希颜的心中已经笑了起来,心道:终于是走到成立政党这一步了啊。 卫希颜并不清楚历史上的政党产生和资本主义经济有着必然关联,她不清楚当然也不关心资本主义萌芽如何界定,在她看来,名可秀走到成立政党这一步,并不突然。大宋的士大夫政治,建炎朝商业的空前繁荣,沿海城市及内陆大城市工场经济的萌生,或许都是走到这一步的基石。当然,更重要的是,已经深具朋党之实的名党成员有名可秀这样一位兼掌政商权力并深具学问的领袖,在已经掌控大半朝政的情况下,她明确提出“政党”化,是完全合乎情理的,若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水到渠成。 卫希颜记得,秦瑟琳提过,英国君主立宪制的法律基石是《大宪章》,这个大宪章签署的时间就是在南宋朝中期,约摸是十三世纪初(1215年)。若从世界角度讲,君主立宪的思潮其实距离他们并不遥远。更何况,《大宪章》中贯穿的限制君主权力的思想,大宋的士大夫们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在身体力行了。 当然,留给大宋的时间也不多了,或许只有一百年。 这一百年,将是翻天覆地的一百年!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传》曰:“为人君,止于仁”——意思是君主要以仁为底线。这句是曾子《大学》中的话,但《大学》当时还没有独立出来成为四书,是《礼记》中的一篇,而《礼记》是后儒对《礼》做的传解,所以又简称《传》。 话说,宋仁宗就是传说中狸猫换太子中的那位主角皇帝,当然狸猫换太子不是史实。 咳,原来专.制也是和谐词,再改。 ☆、天下为公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名可秀坚定的声音传达出她的意志,“吾等之政党,以华夏文明之传继,以国家富强太平,以黎庶安居乐业,为奋身之任,故吾之党立名曰——大公党!” 大公党,大公……众人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党名,一遍遍在心里辗转着,渐渐心头如有火灸般滚烫起来,大公,天下为公! 赵鼎身板一挺,吟诵的声音抑扬顿挫,“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 分卷阅读817 分卷阅读817 分卷阅读8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8 大同。’” 他声音一顿,提高吟道:“‘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大人世及以为礼,……以贤勇智,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执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赵鼎吟诵的是《礼记·礼运篇》,记述了孔于参加鲁国的腊祭后,在宗庙门外的楼台上感慨长叹,对弟子说,在大道实行的时代,天下为天下人所共有,选举有德行的人和有才能的人来治理天下,老吾老,幼吾幼,没有劫夺、偷盗、杀人越货的坏事,门户不关,这就是大同世界。 这个“天下为公的大同”是孔子心中最理想的世界,也是儒家的最高理想。 孔子从不认为君主世袭和家天下是最合理的天下。但他又清楚知道,这种大道已经消逝了,天下成了一家一姓的财产,诸侯天子们的权力变成了世袭,并成为名正言顺的礼制,而且制定礼仪作为纲纪,用来确定君臣、父子、兄弟、夫妻的关系,让人才为自己的野心建功立业,由是阴谋诡计兴起,战争产生。 孔子想治平天下,维护秩序,就必须在家天下的体制内妥协,让儒家的治世思想符合现实。他对弟子说,上古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实能达到的治平世界只是“天下为家”的小康世界,如夏禹、商汤、周文、周武、周成王、周公这六位治世的时代,就是孔子心中的“小康”,即达到治道上的天下为公。 因此,孔子以恢复三代(夏、商、周)那种小康家天下的礼制为儒家的现实理想,并由此建立了符合家天下统治的儒家伦理纲常,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努力推行家天下的治平秩序。 但是,“天下为公的大同”仍然是孔子的最高理想。 在孔子之后,先秦时代的儒家们也始终以“大同”为最高向往,但在现实中则以治道上的“公”为学说。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就是对诸侯宣讲民心为重的王道之治,然而其内涵思想却是“天下为公”。 但是,“天下为公”的大道毕竟太渺茫了,后世的儒家只能向往,而在现实中,却必须以维护家天下的统治来实现儒家治平天下的理想。 至秦统一天下,以法家为统,至西汉又以黄老为统,儒学并未成为帝王之学。汉儒董仲舒为确立儒学的统治地位,迎合君主的需要,提出“天之道贵阳贱阴”,并将此“天道”赋予“君臣、父子、夫妻”之关系,如“君为阳面,臣为阴面”,故“君为臣纲”,将君臣关系固为天道。 这事实上背离了孔子的君臣纲纪。孔子提出“君君臣臣”,是有原则的,即“君使臣有礼,臣事君以忠”。而董仲舒的“君为臣纲”其实是来自于法家韩非子的“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天下治;三者逆,天下乱”的学说。先秦法家与先秦儒家最显著的区别之一,就是以君为本,强调臣下对君主的绝对遵从,这与先秦儒家的理念是相悖的。 董仲舒的学说事实上是背弃了孔子的“大同”理想,而将孔子退而求其次的“小康”作为天道不可易。 卫希颜听名可秀提过,名重生年轻时在九江曾听周敦颐讲学,与周敦颐论董仲舒的三纲,名重生将之称为儒学的进一步世俗化,迎合了家天下君主的统治需要,遂使儒学成为“独尊”,谓董仲舒之功不可废,然后世儒家不当以董之论为旨,实际是遵法家之君主极尊,而背弃孔孟先儒之髓,必致天下裁于一人之害,周敦颐悦而曰“然也!” 唐代的儒家们因循章句,对汉儒之学并无多少质驳,但宋代的儒家不同,更追求经义的内涵,所以对汉儒的学说并不是全然接受,而是以己义去理解,称为“六经在我,我注六经”。如周敦颐,认为“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即阴阳是没有贵贱的,这就从根本上否定了董仲舒的“天之道贵阳贱阴”以及由之衍推的“君阳臣阴,君为臣纲”。如王安石,不信天命论,自然不会认同董仲舒的君为臣纲是天道。而周敦颐的弟子程颢、程颐,却在董仲舒的君臣之纲上进一步诠释三纲五常是天理,因为二程认为,唯有将三纲天理化,让人臣不敢篡位,子不敢逆父,妻不敢背夫,才有利于维护天下太平和睦的秩序,实现儒家的治世理想。苏澹就曾经著文批判程学是忘了儒家先圣的最高理想。 当然程学在大宋儒家中还不是主流思想,至建炎朝仍是以王安石的新学为主流,新崛起的理学也有了越来越多的拥随者。而且,因为大宋持续了一百六十余年的“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影响,多数士大夫都是遵奉孔子的“君使臣有礼,臣事君以忠”和孟子的“君臣有义”,将之奉为君臣之道。二程学说始终没有成为主流,与朝中多数士大夫对其君臣天理说的不以为然不无关系。便如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旧党文彦博、富弼、司马光,都是反对二程这一学说的,认为必有害于“共治天下”。名可秀对此曾感叹说,二程先生虽在学术上有大智慧,但比起文、富、司马三公,却在政道上少了大智慧。 大宋士大夫们认为,“与士大夫治天下”,即天下非为天子一人之私。当然,这与孔子说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最高理想不同,这是指治理天下的“公”。但也有少数激进的士大夫认为,“君与士大夫共天下”,这个“共”,就是指“共有”,天下应是人君与士大夫共有,人君为首,而士大夫为从。振道社中的成员,可以说大多数都是士大夫中的激进者,纵然初入社时不是激进者,但在长期耳濡目染影响下,也成了“共天下”的拥论者。 而名可秀在立党之会上,明确地提出“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并将党名立为“大公党”,就是重举孔子的“大同”理想。 她在众人思潮涌动中接着立论,“吾党之立,当以圣人之‘大同’为最高抱负,此谓之至高纲领;而在家天下之当下,又须立可实现的纲领为百年内奋身之纲,谓之最低纲领,即君与士共天下,以人君为领,士为治,限君权,扩士权,尊礼制、法治与民意。——是否妥当,请诸君议之。” 她的话一停,长桌两侧的人都交头议论起来。 卫希颜暗中佩服名可秀,将孔子的理想世界 分卷阅读818 分卷阅读818 分卷阅读8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19 和现实世界化为最高、最低纲领,这与中.共的奋斗纲领分为最高纲领和最低纲领有异曲同工之妙。中.共的最高纲领当然是实现*,这个始终不变,但最低纲领则根据现实阶段而变,最初是反帝、反封建,实现新民主主义,之后变成实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然后奔小康——当然不是孔子那个“小康”。如果直接将实现“大同”立为大公党的奋斗纲领,就会因为遥不可及而变得虚无飘渺,而为成员怀疑,失去前进的信念。如果只以限制君主权力的“共治共有”为奋斗纲领,那么从士权到民权就无法申张,废除君主世袭、选贤与能的“天下为公”之政就实现不了,最终还是在“家天下”的圈子里打转。 至于党内的成员们信不信“大同”能实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是,目标总得往高里确立。就如道家以长生为目标,佛家以修来世为目标,都是遥不可及的。然而正因为有这样至美好的大目标,真正的信徒才那么虔诚。 阁内成员经过一阵讨论后,这个至高纲领和最低纲领被一致通过。 在议定纲领后,又议党内结构。名可秀道:“建政党当如建屋舍,须得有高低结构,梁柱楔门扇各居其位,各承其力,才能搭建得严密坚固。政党之内,一利职责分明,有序不乱;二利奖惩有凭;三利上下激励;四利职责监督,杜绝任事不为,或专权之行。” 众人议论后认可。 于是诸成员聚议,初步定下党内结构:以党首为总领,其下设副党首一人,执事四人,司计掌财务,司察掌党内纪律及监督,司闻掌情报,司宣掌宣传,掌书记负责文函上传下达及党务联络,司靖掌内外安全等。 对于各任职者的人选,包括党首在内,名可秀道:“当选贤与能。”重点在一个“选”字,即定党内公选制。 卫希颜便提了两个建议,一是可成立国家党议会,主要任务就是通过党首、副党首和四名执事的提名公选,还要通过国家党议会的议员名单,以及修改政党纲领和组织规则;二是在国家党议会下设常议会,由党首、副党首、执事组成,通过党首提名的司库、司察、司宣、掌书等任职人员,并讨论处置日常重大事务。 党首也要公选? 丁起等人面面相觑,这还用选吗! 名可秀容色肃然,“吾之后又如何?选贤与能,党首亦然,子孙贤者方可上,焉可成家天下之帝王世及?” 众人耸然,其后均肃然。 卫希颜的提议遂通过。 名可秀道:“常议会为日常治事,即理事,可称‘理事会’,以与‘国家党议会’区别。”众人道可,于是定名。 又定国家党议会五年召开一次,通过党首、副党首、执事、议员的提名,即党首、副党首、执事、议员五年选一次。当然,这个时候是没有人提任职年限的,“选贤与能”的涵义即以贤能为任,而不论年龄和任职时间。 卫希颜心道,每一个大时代都有一个领袖人物,终其一生,他(她)的权威无人代替;而这个时代,就是名可秀的时代。 但是,提出公选无疑是很有意义的,这才能保证在她们这一代之后,大公党仍然能保持它的优秀。更重要的是,通过党内的公选行动来渗透民主概念,再由大公党内的民主推及到天下民治之民主,这是一步步的行动。一种新思想,必定要先得到“自己人”的认可,才能再谈推而广之。 这次阁议持续了两个时辰,被记为大公党第一次国家党议会,确立了至高纲领和最低纲领,确立了大公党的宗旨,确立了党内结构,并以记名投票方式选举了党首、副党首、执事和党议员名单。 因为还有一些主要成员因各种原因未能到会,最终计票将在这些人投票递回后再确定。但以目前结果来看,名可秀任党首毫无争议,丁起、赵鼎二人当选执事也可确定,另外两名执事则有可能在宋藻、谢有摧、郑彀、陈旉四人中产生,党议会的名单也大体出来了,或有个别人最终有变动。 而副党首为空缺。 因为卫希颜拒绝对她的提名,理由是名可秀当选党首已是确然,她身为党首的配偶便不能提名副党首,以免党内权力集于一家。名可秀只笑不语。丁起、赵鼎、宋藻暗翻白眼,心道:分明是想躲闲。这三人与卫希颜共事久,知道这位国师枢密使不耐琐务,在枢府任事都是抓大放小。丁起便说:“卫国师不任党贰,某等孰人贤能威望可逾之而任?”意思是,没有人敢认为自己的能力和功绩可越过卫希颜而任副党首。 卫希颜却坚持道:“先例不可启。” 这个理由很正大。 众人一时相顾无语。 丁起、赵鼎、宋藻都觉得牙痛,卫希颜若不任副党首,肯定更不愿意做执事,难道只做党议员?——那谁又敢做执事? 作者有话要说:大公党,某真心觉得这个名不错~~~~~ ☆、奠基之年 最后还是名可秀解决了这个难题,在理事会中设“资政理事”一职。 “资政”原意是帮助治理国政,朝廷设有资政殿大学士一职,专授罢职的宰辅,无吏守、无职掌,仅备皇帝谘问国事。用于理事之衔,也是取用顾问之义。资政理事作为党内常议会——理事会的成员,与执事拥有同等的议事、决事权,但不得担任党内任何职务,即不具有领导权。 这个职务并不仅仅是为了卫希颜而设立,在座的诸人都已经想到了,这个职名对于安置个别德高望重或功勋卓著但却不便于在党内任实职的成员而言是极为合适的。 接着是选司察。 司察是理事会下的职务,按理应在理事会成立后由理事会选出。但司察一职有特殊性,职司党内纪律和监督,是党内司法者,故决议由国家党议会公选,以保持司察的独立性。 至于理事会之下的掌书记、司计、司闻、司宣、司靖等职位人选,则在理事会成立后,由党首提名、理事会选举确定,不需经由国家党议会公选。 在这次会议结束后,至四月底,因各种原因缺席第一次国家党议会的大公党重要成员的选票陆续到齐。 至此,第一次国家党议会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结束了。 所有参与投票的振道社成员都是“名党”的骨干,毫无异议地都当选为国家党议会的议员;“名党”的骨干中,还有非振道社的成员,如莫秋情、孟曙等人,由名可秀推荐,也成为大公党的创始 分卷阅读819 分卷阅读819 分卷阅读8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0 党员之一,并被选为党议员。党首是名可秀,卫希颜为资政理事,丁起、赵鼎、宋藻、郑彀四人为执事,他们六人共同组成党内常议会,即理事会,处置党内常务。 五月初六,名可秀召开大公党第一次理事会,选举并任命理事会下诸职务。 至此,史上第一个政党才算真正建立起来了。 大公党的成立对于“名党”的影响是深刻的—— 最大的影响来自于权力的分配方式。以前的“名党”,权力集中于名可秀一人,名可秀是的“君”,他们是“臣”,名可秀是主,他们是从——他们的权力来自于名可秀的给予,权力的分配是上对下。成立政党后,权力则于集中于名可秀一人分散到理事会和理事会下诸职,而最高的决策权是在党议会。虽然因为名可秀无与伦比的威望,她的意志仍然是大公党的意志,但是,权力的分配方式已经发生变化,不再是上对下,而是平行的——大公党党员拥有的“议”和“决”的权力,来自于党章的规定,而不是名可秀的给予。 “……这个重要的变化用一句话概论,即党内人人平等之思想。党章之下,同党者同志,同志者同行,区别只在于职位的高低,权力的多少,而不是主与从。这是一种权力地位上的平等。初始,这种平等思想只是一种不明确的意识,但当它从萌芽到渐渐明确,并最终成为党员成员的信仰时,便随着党员的政治活动而影响到整个国家权力阶层,这就必然而然地推动士大夫阶层的权力思想嬗变,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到“与士大夫共有天下”……。这种思想嬗变是对国家权力的‘共有’要求,它从权力形式上要求改变权力来自君主赐予的这种‘不平等’,于是,国家立宪产生了。” ——摘自《论大公党对华夏政治体制的影响》,著者文天祥(大公党第十二任司宣,帝国内阁文化及教育大臣),华夏纪年3998年、宋历340年7月出版。 这一年,是建炎十三年。 大公党的成立对于此时的大宋帝国而言是默默无闻的,尽管它在后世被史书称为“国家立宪的奠基”,但是,这一年对于大宋臣民来说,唯一不寻常的是皇帝的驾崩和新君的继立。 这一年九月十七,在经过两府全方面的考察后,皇长子赵瑗被立为储君。 按储君易名之制,由皇太后代大行皇帝赐名为昚(射n)。 九月十八,新帝登基。 次年,改元大宪。 《诗》曰“天之方难,无然宪宪”,宪为喜乐之意;谥法曰“宪”为“圣善周达、创制垂法、表正万邦、仪范永昭”——新的年号表征了这些美好的意义。 但在大公党内部,这个年号还有着更深刻的意义。 在后世的史书中,赵昚被称为“元宪皇帝”,相比雄心勃勃的“中兴皇帝”赵构,赵昚留名于青史的却恰恰是他的“无为”。而在历史功绩上,这位“无为”的元宪皇帝,也比称为中兴之主的高宗皇帝有着更高的地位,最重要的功绩即在于“宪”。 大宪年号持续了六十二年,这六十二年,史称“大宪盛治”。 那是一个真正的盛世。 那不仅仅是一个帝国的盛世,更是一个文明的盛世。 而大宪盛世的意义,远远不止如此。 或许可以用大宪五十年,在帝国第一届国家议会上,首任议长名可秀的致词以概言—— “这是一个新的世界,吾等开创了历史!” 第六卷国疆完。 *** 第七卷盛世 第一章南域华章(一) 大宪二年,才刚进入六月,大宋京城已暑热如火。 六月初二,一份来自广西经略司的急报,让这暑热如火的天,仿佛泼了油般,“腾”的一下窜烧起来。 就在五月十七,广西路的邕州(广西南宁)与交趾毗邻的永平寨博易场,也就是大宋与交趾边境的互市榷场,被一股交趾军偷袭,死伤大宋商民数十人,掳去财货无数。这一事件是自侬智高叛乱平息后,广西承平百余来的首次边乱,震惊无数军民。 邕州守臣李易上报广西经略司,请求出兵,严惩交趾,以平边患,以安民心。广西经略司接报后立即派遣桂州武安军增兵邕州,加强边防;同时急报朝廷,附李易奏折,请求朝廷出兵讨伐交趾。 朝堂接报后震动。消息传出,朝野议论沸然。 交趾在秦、汉、东吴、曹魏、晋朝、刘宋、南齐、南梁、隋、唐时代曾为华夏统治属地,唐末交趾李朝脱离华夏王朝独立,宋初又接受宋太祖册封的“交趾郡王”,与宋朝算是半藩属的关系,但实际上是不朝贡的独立王国。大宋对屡屡挑动蛮峒祸乱广西的交趾向有用兵之心,而交趾也向来觊觎广西的地盘和资源,两国在宋神宗时期终于爆发战争,但双方均未得利,之后交趾不敢再挑战事,而宋朝也因辽国和西夏之患不便南面用兵,遂百余年无战事。而今邕州又起边衅,对于军事强盛不同于往昔的大宋帝国而言,是绝不能容忍的挑衅。 六月初三,崇政殿朝议交趾事件。 年方十五的大宋皇帝赵昚表情肃然、实际懵懂地听着下面大臣们的争论。他心里谨记着前礼部参政、现任太傅兼学士院承旨胡安国的嘱咐“少动口,多动耳”,拱袖端然不发一辞。 虽然年少的皇帝对殿上大臣们的争论多半没有听懂,但从一些关键语中也弄明白了不同大臣的立场:以卫国师为首的枢密院赞同出兵;以太傅胡安国为首的学士院认为应以调解为上、不可轻启战事;以丁相公为首的政事堂则认为应先礼后兵,视交趾的态度再定出兵与否。赵昚无法判断谁对谁错,而朝议也并不需要他这个皇帝来做判断。 根据以前的经验,年少的皇帝知道:最终的决策必出自于二府,端看哪方的相公占上风罢了。 此次朝议最终是政事堂的相公们暂时占了上风,决议:先派使臣谴责交趾,要求交趾交出偷袭永平寨的所有官兵,交趾国主向伤亡的大宋商民道歉,并十倍赔偿损失,保证今后永不侵犯;若交趾拒绝上述条款,则遣王师讨伐。 次日,枢密院和鸿胪寺的使臣出使交趾。 六月二十日,交趾国派出使臣,押送偷袭永平寨的四十七名谅州巴外城驻兵交赴邕州宋军,并言道,这些驻守巴外城的交趾兵是受了宋朝禄州蛮峒的蛊惑,里应外合袭扰了永平寨博易场,言下之意是罪魁祸首不在交趾,而是不服王化的禄州蛮峒。 禄州是邕州的羁縻州,永平寨即在禄州境内,与交趾谅州辖地仅一涧之隔。整个邕州地域辽阔,不止禄州一个羁縻州,其地南接交趾,西接大理,共设有四十七个羁縻州,其中与交趾、大理接壤之地均为 分卷阅读820 分卷阅读820 分卷阅读8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1 羁縻州,交趾边兵多与邕州羁縻州溪峒勾连为匪,打劫商旅——交趾使臣的上述说辞不算错。但是,说交趾兵是受了蛮峒蛊惑却是卸责之词,确切地说,是双方勾结,狼狈为奸。 而此次袭掠博易场事件,邕州调查的证据显示罪责在交趾,是谅山府驻兵胁迫禄州溪峒为内应,其主谋即谅州兵马总管——而交趾交送邕州的贼兵首领却只是驻守谅州辖下巴外城的兵马指挥使。 交趾使臣否认谅州兵马总管黎青参与此事。 然而,宋方并非空口白牙地指控——被交赴宋方的交趾巴外城驻军指挥使供认,他是受黎青指令行事,并有谅州兵马总管亲书的手令。 人证物证俱全,交趾使臣难以抵赖,却不甘愿、也不敢就此将黎青交予宋方处置。除了顾及交趾颜面外,还因黎青此人在交趾国颇有些背景——是当朝黎太后所属的黎氏家族的子弟,虽然只是旁支,地位不重要,但黎青的同胞妹妹却是当朝辅政大臣杜英武的宠妾,因了裙带关系才得了毗邻富庶宋朝的谅州兵马长官的差使。 交趾使臣不敢擅断,只好飞报升龙府,请朝廷决断。 此时交趾李朝的国主是位小皇帝,即位三年,年仅六岁,由黎太后垂帘听政,但实权掌握在辅政大臣、平章军国重事(宰相)杜英武手中。杜英武性格强硬,不甘心受宋朝逼迫交出边州帅臣抵罪,若真如此,他在朝中的威望也会受到反对派辅臣的攻讦而被削弱,于是力言抗宋。最终交趾朝廷遣出兵部侍郎为首的使臣团出使邕州,指责宋方收买人证诬陷黎青,目的是谋取谅山府。 宋方当然不肯承认,使臣斥责交趾颠倒黑白,推卸罪责。 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口头官司打得热闹。 而宋使已经将情况奏报到朝廷,两府决议出兵。 为打交趾一个出其不备,宋使接到朝廷秘令继续与交趾使臣在邕州打口水官司,迷惑对方;而驻守江北的国防军第七军、第九军则分别接到了枢密院秘密下达的出兵诏令——授任第七军都统制吴安国、第九军都统制吴玠为安南经略招讨司行营马步军副总管,各率两个师南下广西。 吴安国和吴玠二人早就等着这一天——就在建炎十三年冬,新帝登基之后的两个月里,他们先后接到了调令,分别从第五军、第二军调任第七军、第九军,赴京接受任命时,卫希颜在枢密院接见二人,要求他们发扬以往的带兵成绩,训练出敢打能拼的精兵来,“要训练出全天候作战的精兵师,能在炎热潮湿的气候和严寒气候的条件下,打丛林战的精兵师!”——以吴安国和吴玠二人对卫希颜的了解和时势分析,这绝对是要在南方打仗的前奏哇! 如今出兵诏令终于下达到了,单从“安南”“经略”“招讨”三词看,吴安国和吴玠便知道,对交趾的战争目的,绝不是讨伐其罪,而是灭国吞并——交趾曾是大唐的安南都护府,都护兼经略招讨使就是其最高军政长官,如今朝廷设安南经略招讨司,其意必是要恢复大唐的安南之治,彻底占领交趾,而不是打到交趾献上降表就了事。 关于博易场袭掠事件的真相,是交趾人胁迫溪峒里应外合做的,还是大宋暗地里鼓动——在二吴看来,很像枢密院军情司的手笔——实情他们并不关心,重要的是战争,还有什么能比打一场灭国战争更能让他们这些将帅兴奋呢?让其他大将们羡慕嫉妒恨去吧!且不提吴国的嚣声狂笑,就算以吴玠的一贯稳重,也在接到诏令后,情不自禁地握拳砸掌,激动不已。 这是天大的军功啊! 当然,这样大的军功不可能由一个军独占,否则其他派系的将领不平,必起波澜。所以,朝廷同时任命了吴安国和吴玠为分路主帅——这两位,分别代表了国防军的两大派系。 同时,又以广西经略使刘彦适、副经略使向子韶为副招讨使,统领协调广西溪峒兵力,并负责占领地的民政;又任命邕州守臣李易为随军转运使,统管招讨司的粮袜调集、运输、分派等;又以广西路武安军都指挥使王胜为安南行营防务总管,协助占领地的守备,并负责治安防务——让国防军精兵师负责治安不利于精兵之用,而且论治安未必有武安军好用。 安南经略招讨使兼马步军都总管一职由卫希颜亲任——统辖指挥国防军两大派系的大将,尤其大将中还有以桀骜闻名的吴安国,加上武安军系的将领,和广西经略司的文臣,除了卫希颜总领外,朝中不作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第七卷第一章的内容原本应该放在下章,但因为更新字数不得少于此前放的资料章的字数,只好将第七卷的内容挪用上来了。 同时,为拖延更新这么久向大家致歉。除了工作烦扰的原因外,更主要是在写第七卷时,发生了思路的紊乱。为了确定后面的盛世卷如何着笔,某西只好在写了一半的时候停下来。这一停,便停了这么久。除了上述原因外,也有懈怠的因素在内,所以,还是得时时鞭策自己呀。 ☆、南域之章(一) 卫希颜对交趾用兵的战略很明确,精兵,速胜。 国防军的师级编制最高是五千人,指战斗兵员,,攻打交趾的第七军、第九军的两个精兵师都是按最高编制配备人员,四个精兵师就是二万人——以打灭国战争而论,这兵的确是够“精”了。 尽管政事堂的相公们如今很信任大宋军队的战力,但只用二万兵马打交趾也太悬乎了。 “兵力是否太少了些,”几位参政相公都有些疑虑。 “兵贵精,不贵多。”卫希颜在两府军议上道,“交趾远在南方,粮秣转运不易,是故官兵不可多。南越之地多瘴疠,大军征伐最危险的就是疾疫,人马聚集的越多,疾疫就越容易发生。而战事拖得越长,也越有疾疫之险,故用兵不可久,当以速胜为决胜之要。” 卫希颜说的瘴疠疾疫就是恶性疟疾,大多是由蚊子群飞造成的,无数带有恶性疟疾病菌的蚊子聚集在森林中一起飞行,远远看去就像一团黑沉沉的“瘴气”飘过来,所经之地人畜被蚊子叮咬,就会感染恶性疟疾,大军一旦传染,流行开去就是几千几万的不断病死,不用开仗就必须退了。 而且,人马一多,调集起来的难度就越大,在丛林中前进后退都是麻烦。 “人马一多,粮秣运输的难度也会越大。”卫希颜道,“这与打金国不同。女真部落以掠夺为习,女真立国不久,这种部落习气还未完全脱离,战胜者掠夺战败者的粮食财物和人口是他们认为的道理,所以,在金国实行以战养战、就地取粮也在他们的‘道理’之内,不会 分卷阅读821 分卷阅读821 分卷阅读8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2 对治理其地生出太大的麻烦。而交趾向以小中华自居,明面上讲‘礼’,官兵若行以战养战之术,必损大宋名声,对日后统治不利。” 政事堂相公们都大点其头,作为深受儒家文化教养的士大夫,对以战养战这种战争手段还是比较抗拒的,能不用是最好。 “交趾的使臣在邕州表现得很强势,咬准我朝诬陷,完全不让步,连赔偿都不做个样子,似乎完全不在乎我朝发兵讨伐——这种态度很诡异。一个论地域尚不及我朝广西路的所谓‘大越国’,凭什么有这样的底气?”卫希颜眯了下眼,“交趾的目的,恐怕是希望我朝高估他们的实力,最好是派出个二三十万大军——这几十万大军入了丛林,无论军队调集、粮秣运输还是疾疫盛行,都足以让大军陷在泥沼里拖垮。一旦几十万大军不得不撤回,朝廷便再无讨伐之心。所以,交趾不怕我朝派的兵马多,反忧其少——如果只是三五万兵,我朝肯定用得起,也耗得起;就算战败撤退,损失不大,也大可卷土重来。” 相公们闻言暗生凛然,越往深想越觉得卫希颜的这种推测合理——交趾是在虚张声势! “交趾的常规兵员为五万,所谓的精锐天子军不过十分之一。若计战后举国动员的临时征兵,以其国中十五到六十龄的男丁计,应可征集起三十多万兵员。”卫希颜说道。 一个国家有多少常备军不是看兵源有多少,而是取决于这个国家养兵的财力。以交趾国的粮食产量,能养五万常备兵已经顶天了——军情司对交趾国的情报收集详细严谨,有关兵力统计的数据是颇为准确的。尽管交趾国行的是全民皆兵之制,但临时征集拼凑起来的军队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再悍也是土兵,战斗力逊于交趾的正规军,更何况与大宋的精兵师相较? “即使三十万只不过是数据,论士兵素质、军队训练、武器装备,国防军都远胜交趾军——以强战弱,何以量论?” 她又道:“交趾所恃者,不过地利、疾疫。只要我军以精兵速胜拿下谅山,则交趾都城以北再无屏障,大军数日可抵其国都之下。只要都城一破,则传檄可定国内诸州。” 卫希颜的战略并不是攻打交趾全境,而是以闪电战,分两路直线突进升龙府,只要都城一破,交趾国主投降,其他城池便可不战而降。 “当然,讨伐檄文中可以号称二十万,让交趾人惊喜一下。” 两府相公们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七月二十一日,第七军、第九军的一千先锋军先后抵达桂州,稍作整顿,便向邕州开拔。 二十六日,邕州驿馆的交趾使臣团被邕州武安军扣押看守,封锁对外消息。 二十七日,抵达邕州的两支先锋军进入禄州永平寨和下石西州的安平寨。这两州都是邕州的边境羁縻州,广西经略司在重要的边境羁縻州设置军寨防御交趾,同时也是威慑溪峒的军事据点,如永平寨和安平寨。邕州武安军已经先行控制了这两寨附近的溪峒,进行军事封锁,以防消息走漏。 二十七日凌晨,先锋军分别从永平寨、安平寨出发,进入交趾国境,越过山地,分别突袭谅州东部的巴外城和东北部的同登城。陆军特战队潜入城中打开城门,宋军冲入城内,以步枪、手榴弹迅速歼灭顽抗敌军,很快占领了这两座边境重镇。 宋军得手这么顺利,除了陆军特种作战队的身手高超和使用热兵器之利外,还在于巴外、同登二城的守军没有防备。 说起来,交趾朝廷已经在准备着对宋战争,驻守边境的交趾守军也接到了升龙府朝廷加强防务的军令,但是交趾人绝对没有想到宋军会这么快打过来——与宋朝相邻的谅山地带一年有三分之一都是雨季,每年的五月至十月都是炎热、潮湿又多雨的时节,最易发生疾疫,按宋人对瘴疫的畏惧,最快也应过了九月才发动攻势啊!而宋军突如其来的进攻将交趾边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直到两城陷落后,宋朝的宣战檄文才传到了升龙府。 交趾朝堂一片震动。 大臣们反应过来都气得开骂了,宋朝不是最讲礼义吗,怎么不宣战就开打了,太无耻了!太不讲礼了! 显然,这些自称“大越”的交趾臣子们还在用以前的印象看待宋朝。 但是,宋朝已经不是以前的宋朝。如果还用以前的眼光看待宋朝,还用以前的经验应对宋军,这些越国臣子们必定要栽进坑里爬不起来。 越国大臣们浑然不知他们掌握的宋朝情报已经过时,还在继续犯着错误,没有反思情报的漏洞进行补救,而是只盯着被宋军攻占的巴外、同登二城。 这两城对越国北境的防务十分重要,宋军打下了这两城,就可直接威胁谅州城,而谅州城是升龙府北面最重要的军事关隘,其重要性相当于北宋的河间府,要保国都,就必得保谅州不失——而保谅州不失,就得夺回巴外、同登。 此时,宋军先锋军正在加紧修筑两城城防工事,以应对交趾反攻。 八月初四、初五日,交趾调遣的两路前锋军各五千人马攻打二城。 宋军大炮轰鸣,打得交趾军惊恐而退,人员没有伤亡多少,但交趾士兵对宋军会放雷的武器生出了极大的恐惧,吓得几日不敢出战。之后便下了雨,放晴后交趾军才又壮起胆子攻城,被宋军大炮和步枪打退。 其后半月,交趾军发起十数次进攻,都被宋军的枪炮打退,前后死伤了数千人。交趾调来的攻城兵力已陆续增到一万人,但宋军的一千守城军却如铁铸般推不倒,反而打得交趾兵员不断折损。 八月二十,宋军后续二千兵员抵达两城。攻城的交趾军被打得溃退几十里,分别撤到扣马城和谅州城,一时不敢出动。 八月底九月初,第七军、第九军的主力开进巴外城、同登城,在城外建造营房军寨。 根据越北的气候,宋军将驻营待到十月,过了雨季之后才发起南下攻势。 这期间宋军也没闲着,后方的粮草辎重和大批量的药材一拨拨地解运过来,营房周围每日都喷洒杀虫剂,各处营房都有专人熬煮药汁,预防疾疫。太医院对南方瘴疫一直在研究防治之法,这些年来颇有成效,不仅制出了杀虫剂减少蚊虫滋生,还制出了避蚊油膏,涂抹军服遮不到的j□j皮肤,预防疾疫也有汤药,得了疾疫也有对症之药,将疾疫的危险降到最小, 分卷阅读822 分卷阅读822 分卷阅读8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3 减少了士兵的恐惧心。瘴疾不再是宋军面临的不可克服的问题。 在驻营休整期间,邕州左江道和右江道的各羁縻州溪峒兵员也相继抵达巴外和同登城,准备配合官军攻打交趾。 卫希颜对交趾的战略是“精兵,速胜”,这个“精兵”指的是官军选精锐——但是仅靠二万国防军不可能占领整个交趾,必须有辅助兵力,这个辅助兵力就是邕州溪峒。 按既定战略,国防军攻占交趾前锋要地后,后面的攻势就是官军与溪峒共同进军。 出兵的溪峒要自备粮草,兵器则由朝廷提供——国防军淘汰下来的冷兵器在装备了武安军之后还有很多剩余,正好拿来作人情。当然不是白给溪峒,要拿钱买,钱不够的打欠条,计利息。想赖帐?——见识了官军的枪炮威力后,有心思的啥心思都没了。 朝廷又允诺将占领地的部分土地作为攻打交趾的军功,奖赏给出兵的溪峒,军功越大,获得的地盘越大。 峒首们都激动了。官军的兵器比他们自个的要好得多,是他们向往已久的装备,以前出钱买官军还不给卖,如今既能到手官军兵器,又能获得新地盘,这种好事不应下祖宗都会气得从土里跳出来。 邕州各溪峒积极性高涨,大峒小峒都争着报名,唯恐报名晚了——朝廷征召的官人说了,“兵器有限,出兵名额有限”。若因为报名晚了没赶上,必定要后悔得吐血哇! 急吼吼报名的溪峒自觉得了天大好处,而朝廷此举当然也是大有利益:其一,朝廷得到了得到了适应交趾气候的大量兵员,而且讨伐大军以数量少却精锐的国防军为刀刃,以数量多、战力差许多的溪峒军为刀身,则不仅保证讨伐军有足够的兵力,而且还能省下不少钱饷;其二,朝廷以土地诱使溪峒开疆,峒部得到交趾大片土地后必然要向新地盘迁移,如此广西最不平的邕州峒患就消弭了大半。 到九月中旬,左右江溪峒的兵员陆续汇集到巴外、同登二城。 在两城城外,各峒部先后搭起了一座座设置了拒马的营盘,都是按照官军给出的图纸搭建,看起来十分规整。在搭建好营盘后的等待时间里,峒军按照国防军教官的要求进行军事训练。短时间内当然收不到多少效果,但比起原先一盘散沙,至少队列有了样子,教官们严格的要求和严厉的惩罚让峒军凛然生惧,没有人敢说不——官军操练的榜样就摆在那里,那种赫赫军威让人望之生畏,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 但之后,峒军们发现,他们的这种“知道”还不是真正的知道。 目睹了国防军的作战,他们才真正知道,何为“大宋帝国的军人!” *** 九月二十七,卫希颜率行营僚属抵达邕州。 消息传到前线,军中一片欢腾,将士们都对攻下交趾充满了信心。 左右江溪峒也对这位传说中的国师枢密使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十月初一、初三日,卫希颜率骑视军巴外城、同登城。 在视察官军营地后,左右江溪峒等来了这位国师枢密使的视军。 让人一眼震慑的是她的气势,绝伦的容貌反而不被人注意了,确切地说,是无人敢去直视。事实上,军中见过卫希颜的人很多,但事后没有人能够描摹出她的五官,只因宗师的实力和气势足以影响感官,一见之下,夺人心志,反而使人记不住她的容貌了。 事后溪峒的人也记不起这位国师枢密使的容貌,但是,卫希颜说的一句话他们记住了。 卫希颜说:“以前,溪峒深受交趾欺压;今后大宋峒民不受任何外族欺压——任何欺压大宋子民的外族,必将为大宋军队讨伐!” 峒军沉默。 峒首当先呼喝:“大宋万岁,万岁,万岁!” 峒军反应过来也跟着呼喝起来。 不论这呼声中有几分真心诚意,也不论有没有人相信卫希颜这个承诺,但是,这句话已经记入了峒人的心中,只待时间的检验。 *** 十月下旬,进军令下达前夕,卫希颜再次视军,作誓师动员。 左右江各部峒军在各自营盘里站军姿,等待卫国师视军,便听得官军营盘中传出阵阵齐吼声: “为国家而战!” “为荣誉而战!” “为责任而战!” “勇往直前,前进,前进,前进!” “大宋万岁,万岁!华夏万岁,万岁!” 三十五部溪峒都被这排山倒海的气势感染了,只觉胸膛里的热血涌动,情不自禁跟着吼了起来:“勇往直前,前进,前进,前进!”“大宋万岁,万岁!华夏万岁,万岁!”即使他们心中对“大宋,华夏”并没有多少归属感,即使他们并没有深刻理解官军吼的“国家,荣誉,责任”到底是什么,但是这六个字已经不知不觉间记入了他们心中,或许在某一天,他们中的某些人也会将之奉为信仰坚定不移。 便又听得官军营地内,卫国师清晰的声音传入每人耳中:“除夕之日,与诸君痛饮升龙府!” 顷刻,官军爆发出吼声:“除夕之日,与国师痛饮升龙府!” 这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直听得三十五峒人人心旌摇荡,那种摧山破城的气势,让人不由得跟着信心满怀,仿佛攻破交趾国都,只不过是挥手之间的事。 好一个气势如虹! 好一个必胜信念! 此时此刻,受此种气氛感染,没有人怀疑两个月攻下交趾都城不能实现,包括三十五溪峒在内,都不由得跟着官军呼喝起来: “除夕之日,与国师痛饮升龙府!” “除夕之日,痛饮升龙府!” 作者有话要说:接着上一章的内容。 ☆、南域之章(二) “十月二十六日,讨伐大军誓师南下,卫帅先后至同登、巴外,与众军约,除夕之日,与诸君同饮升龙府。” 狼毫在澄泥砚里蘸了蘸墨,继续书写下去, “讨伐大军分东西两路南下。东路帅吴玠,率国防第九军第一、第二精兵师,计八千七百余兵员,自巴外城南下,一千攻打扣马城,主力则攻谅州城。” 狼毫写到这里顿了顿,另起一行书写作为笔注,“扣马城位于谅州城东北,距谅州城十 分卷阅读823 分卷阅读823 分卷阅读8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4 五里,与西北的巴外城同为谅山北脉的关隘,分东西拱卫谅州。”攻打谅州城必须拔掉东南侧翼的扣马城,以保国防军攻打谅州城的后路安全。 此前,在宋军驻营巴外城和同登城的九、十月间,谅州的交趾军曾经发动了两次进攻,但被宋军的枪炮打怕了,只龟缩防守不敢再度进攻。 写完备注,狼毫又提了一行,书写进军纪要: “西路帅吴安国,率国防第七军第一、第二精兵师,约九千八百兵员,自同登城南下,从西北面攻打谅州城。” “东路以刘彦适(广西经略使、安南行营招讨副使)统辖十六溪峒,计四万峒军,攻打谅州以东羁縻部族及县乡。西路以向子韶(广西路经略副使、安南行营副招讨使)统辖十九溪峒,计五万峒军,攻打谅州以西羁縻部族及县乡。” 交趾与宋朝一样,在边境有羁縻族——以往交趾军侵犯广西时,这些交趾羁縻族也是帮凶,没少欺压邕州的溪峒,峒人对包括交趾羁縻族在内的交趾人早就积恨在心,一旦报复起来格外狠厉;而且打下的地盘,抢到的财货人口都是自己的,各溪峒都是刀枪霍霍,十分积极。 伏首疾书的人对卫希颜的溪峒策略十分佩服,在后面笔注道: “大宋与交趾的国界,绵延达千里,山峦起伏,道径多以百千计。然帝国官军进伐,能选的道路仅二三条而已,自巴外城、同登城入谅州之官道即是必经的大路。故交趾防备我官军进攻,只须防备此二三主道即可;但邕州峒部不同……,故攻打交趾,当以溪峒为辅。” 邕州接邻交趾的边境地区北面为右江道溪峒,南面为左江道溪峒,这些溪峒最熟悉交趾边境地理,又习惯了山居,再崎岖的小道也能健步如飞,可以选择的行军道路就比官军多得多,交趾人防不胜防。而且,左右江溪峒为了尽可能多的掠夺到交趾国的人口财货,打交趾不会集中在几条主干线上——随着大军的向南推移,这些峒部必定逐步分散开去,在进军路上,形成一个宽阔的攻击面,扫荡交趾国的县乡村庄。一旦千里国境线上处处烽烟,交趾便得四处围堵,而峒部凭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游掠战术,交趾军哪边都别想堵住,只能不断征发军队。如此,峒部就替国防军牵制了交趾的兵力。而随着交趾后方的军队陆续征发出去,消耗的是交趾国的兵员,相应的征调到升龙府的兵员就减少了。 陈如瑛写完这段笔注,又回到行军进程上: “十月二十七日,国防军四师合围,破谅州城。十一月初一日,自谅州仍分两路南下。” 谅州南距交趾都城升龙府(今越南河内)不到三百里,与升龙府以延绵百里的谅山山脉为隔。在谅山以北,是层峦起伏、丛林密布的越北山地;在谅山以南,则是北部平原。因此,谅山是升龙府的屏障门户。国防军拿下谅山最重的军镇谅州,往南就是一马平川,直取升龙府。 “十一月十五日,西路国防第七军破原州城。” “十一月十七日,东路国防第九军破北江州城。” 溪峒三十五部军则在国防军后路,分开攻掠州城之下的县乡村,所经之地,几乎鸡犬不留。刘彦适和向子韶这两位招讨副使名义上统辖峒军,但实际上只是协调峒军与官军的行军配合,其他则完全不管,对其大肆劫掠的行为只当不知。 在宋神宗熙宁四年,交趾曾率十五万大军入侵邕、钦、廉三州,肆行烧杀掳掠之事,邕州五万八千百姓被赶入邕江淹死,三州军民共被屠杀十万,被掳人口八万——如此血债,焉得不偿?卫希颜在攻打谅州前对安南行营文武官员道:“朝廷可宽仁,民间私怨却不可禁绝。”意即峒军报复是民间复仇行为,官军不管。 遂安南行营只约束国防军、武安军的军纪,对溪峒却是暗地放纵。 随着国防军的进攻,从交趾边境往内七八十里,尽被三十五峒扫荡一空。一群群溪洞蛮人如蝗虫一般将他们经过的地方清洗得一干二净,只要是能拿走的都全部搬走,搬不走的就一把火烧掉。交趾人建造的竹木房屋只余下大火烧过后的灰烬,成千上万交趾人成了溪峒的奴隶。 交趾国不得不派出大批军队北上,一方面抵御宋朝官军的州城的进攻,一方面四处堵击溪峒军的劫掠渗透。交趾从八月起就在大量征军,临时征集起了二十多万军队,这样大的征军量,已经是倾举国之力,对其国力的消耗是致命的。 从八月到十一月中旬,交趾国已经陆续向北面派出了十五万军队。 但是,在正面战场上,交趾军完全挡不住大宋官军的攻势。 宋军的新式武器给交趾军造成了大量的伤亡,他们的城墙无法承住宋军火炮的轰击,他们的刀枪弓箭也无法抵抗宋军的枪弹,以前是战争利器的战象也在大炮轰鸣下惊得四窜,反倒成了践踏自己人的凶器,就算往前冲,战象的皮粗肉厚也同样在宋军枪弹面前被穿透而入。 在侧面战场上,交趾军也是焦头烂额,陷入疲劳的奔波中,收效却微。 三十五峒蛮部采用的是趁虚而入、敌来则退的战术,绝不与交趾军的主力硬拼。一旦交趾大军出现,就立刻撒丫子回撤。交趾军最初还紧追不舍,想全部歼灭劫掠的峒部,谁知追着追着就落入了宋军埋伏的陷阱中,被早已守候在那的国防军某部套了口袋,死伤惨重。如是几番后,交趾军便有了阴影,对撤退的峒部再不敢紧咬不放,而是追一阵就了事。这对三十五峒部的威慑当然不大,峒部的气焰便越来越嚣张。而在深入交趾境内后,有几个峒部被交趾军狠狠地打了埋伏,吃了不小的亏,但多数峒部的扫荡都是成功的。这使溪峒进军的士气一直都高涨不落。 卫希颜以溪峒为辅的战略,就不是让峒军与交趾主力正面厮杀——如果真要他们正面作战,肯定不会允许溪峒如一盘散沙出击,必得整合起来作战。如今让溪峒各自独立为战,那就是以国防军为作战的主力,而一众峒部,则是劫掠地方。 看起来溪峒占了大便宜,但世上没有白得的便宜。这样一来,交趾人仇恨的主要对象不会是正面战场作战的大宋官军,而是烧杀抢掠的左右江溪峒。峒部得了打下来的交趾土地,但之后统治起来麻烦就大了——深怀仇恨的交趾人能顺服地当奴隶吗?肯定不会!最后,不是交趾人起兵反抗灭了峒部,就是峒部镇压将交趾人杀光。而峒部要统治这些地方,就得经 分卷阅读824 分卷阅读824 分卷阅读8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5 过与这些交趾“奴隶”的厮杀,狠斗下来,很难有哪个峒部坐大。这实际上是毁掉了今后几十年内,任何溪峒想借着交趾这块土地兴起的可能。而交趾的反抗力量也会在与峒部的斗争中消磨殆尽。 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正因背后有这样深刻的利益在,政事堂才同意了卫希颜的策议,将打下来的交趾土地分给这些溪峒蛮人。毕竟以后要拿回来容易得很,而且有了蛮部的“大棒”在前,朝廷的礼义教化就是“甜枣”,华夏文明的植入也会减小难度。 对于被利用的左右江溪峒,卫希颜虽然没有宋人常有的“蛮夷”偏见,但是利用起来也是毫不心软的。这时候的少数民族,很多都桀骜不驯,尤以荆湖峒和广西峒为最,一旦壮大就有作乱的野心,后世的少数民族优待政策用到这些峒部身上就是喂白眼狼——卫希颜认为,必须先打服了再顺毛,谈待遇。再者,这些溪峒如何行事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安南行营并没有教唆他们劫掠。若是行事有节制,或有远见的溪峒,就不会在交趾做得太过分——日后能兴起的,必是这类溪峒,肯定不会多。而这样的溪峒,才值得给予国民族优待。 这些目的大多被隐藏在暗底下,不为人所知。陈如瑛在任职安南行营机宜文字的那些日子里——尽管她当时只是桂州武安军的一名统制,却是以卫希颜学生的身份,被点名授任此职——比起行营的其他官员,她对卫希颜的想法了解得更深入,当然也有卫希颜有心教导的原因。 而对溪峒的利用和目的显然是不能见诸笔端的,至少不能出现在她正在书写的、将作为同窗兼友人撰写帝国.军事史的参考纪要中。 “不是所有真相都能见诸于历史。”陈如瑛想起她另外一位同窗——现任大理寺评事谢敏娴的话,不由自嘲地想:“谢敏之当真是学律法的,理智得发指,偏偏说的话该死的有道理。” 她腹诽了同窗一句,抬眼参考案头的私人札记,又照着节录下去: “十一月二十五日,西路国防第七军破定州城。” “十一月二十七日,东路国防第九军破化州城。” 交趾军面对国防军的进攻比起宣和靖康年间面对金军侵略的河北禁军还不如。陈如瑛记得卫希颜曾轻蔑评道:“除了神宗时打过侵宋之战外,其后六七十年无战事,朝廷不修军事,军中上层只知欺压下层,贪污克扣军饷,下层兵士只图混日子——这样的军队,还有什么战斗力!” 而如今的大宋国防军,却是综合实力比女真铁骑更强大的军队,也无怪乎交趾军望风披靡,闻风而遁了。 “十二月十六日,福安城交趾军弃城逃,第七军进占福安州。” “十二月十七日,北宁城交趾军弃城逃,第九军进占北宁州。” 大宋军队势如破竹,一路直下,都没遇到像样的抵抗。 “十二月二十日,第七军抵富良江(红河)。二十一日,第九军抵达。两军会师于富良江北岸。” 富良江是交趾第一大江,从大理国流入交趾,经升龙府,往东流入南海。升龙府的城池就建在富良江以南。跨过富良江,即兵临交趾都城之下。 此时,交趾只能从富良江以南征军,而指望江北的援军可能性太小——所有县乡都被邕州三十五峒扫荡,没被国防军攻占的那些州城、要寨失去了周围乡户的支撑,任何一座城寨都不可能征起兵来,而稀薄的守军无法给南下的国防军造成威胁,还要唯恐被溪峒蛮军联合攻打,一句话:只能自保。 交趾京城内一片人心惶惶。 只有一条并不算十分宽阔的富良江,而且是在十二月的枯水时节,如何挡得住从北面涌来的宋军? 交趾水师几十艘战船在江面上来回巡弋,却给不了城内军民一分信心。 从北面逃过来的交趾溃军和百姓都往富良江涌来,交趾战船只来得及将最后逃过来的逃军和权势户接到南岸,那些无权无势又无买路钱的百姓只能被留在江北绝望地哭嚎。已经没力气逃的人索性停着不动做了宋军的俘虏——比起烧杀抢掠的溪峒蛮军,纪律严明、不杀平民的大宋官军给交趾百姓的印象要好得多,做官军的俘虏总比蛮军掳去强。 交趾朝廷已经征集了升龙府以南能够征集的兵员勤王京城,只留了二三万军队防御南部与占城国、西部与南掌国(老挝)交界的边境,此时京城的兵力满打满算只有七八万。 交趾一国的总人口,除去羁縻部族外,约在一百三十万左右,富良江以北的全部人口不超过五十万,则南面诸州的人口在八十万左右,这是男女总数。枢密院军情司根据谍作得到的交趾户部丁册复本进行过统计,交趾上税总户数约十五万——只有适龄男丁才上税,以一户三男丁来算,总丁口在四十五万上下,再计入不上册的隐户,大约还能增加七八万男丁。以全国不到六十万的丁口,富良江南面占了三十七八万,其中可征集为军的最多只占一半。之前陆续派到江北增援的兵员有十五万人,逃回来的有三成,加上京城的三万正规军,不超过八万。 富良江北岸的大宋官军不到二万。 但就是这一万五六千人,在城内的交趾人眼中却比二十万大军还可怖! 而且,后面还有七八万溪峒蛮军,虽然打仗的本事远不及宋人官军,但与交趾军打起来也能马马虎虎打个平手——七八万蛮军一起攻城不能当作不存在! 但交趾人不知道,宋人官军根本就没打算使用峒部攻城。这些峒部的任务是渡江后扫掠富良江南面诸州县。 交趾人只见国防军在江北扎营,并没有伐木作船,强渡富良江。 数日后,城内的交趾人明白了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里有很多信息哟~~ ☆、南域之章(三) 狼毫在纸上簌簌落笔。 “十二月十七日,南洋海军广西湾分舰队从廉州海港出发,经广西湾,今北部湾,入交趾,于富良江入海口败交趾海门水师,攻克海门镇,并沿富良江西进升龙府。” 南海夏秋季节多飓风,往往至十月方止。但到了十一、二月,北风起后,便无飓风之患,商船都可以越南海,只因十一、二月临近年关,大宋海商一般都会过了年后再出发,所以去占城、真腊(柬埔寨)的商船,往往是年后的正月才出发。不过,海军攻 分卷阅读825 分卷阅读825 分卷阅读8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6 打交趾就不会这个顾忌了。 但在十二月的枯水季节深入富良江,海军必须出动吃水浅的轻型战舰,才不会有搁浅的危险。这并不是问题,南洋海军的舰船配置中有属于轻量型的丁级以下战舰。而打小小的交趾水师,出动配备二十四门火炮的戊级战舰已经够用了。 随同舰队前行的,有国防军第九军的两个步兵营。这是十分必要的——如果交趾军伐下巨木堵塞河道,就需要陆军步兵去清道。培养一名海军的难度远高于训练一名陆军步枪兵,卫希颜希望海军尽量减少非战斗性减员,譬如深入内陆江河作战就要求陆军护航。当然在海军舰炮和枪兵的掩护下,负责清理河道的步兵营损亡很小。这与交趾兵的弓射准头不高也有关系,比起女真人实在差得太远,而且也没有女真人那种拼死作战的勇悍。这一路西进,交趾军在陆岸的阻击都远称不上强悍,没有给舰队造成多大的麻烦。 与交趾阻截的水师有三次交锋。 “十二月十七日、二十日、二十三日,海军舰队先后三次败交趾水师。” “二十五日,舰队进抵升龙府以北江面。与交趾水师交战富良江,交趾战舰七艘被击沉,其余皆降。下午未时,国防军、诸峒部渡江。申时,国防军兵临城下。……” 交趾朝廷已经乱了,有的说投降,有的说誓死抵抗,在朝殿上吵得要打架。由于杜英武强势主战,主战派暂时占了上风。但杜英武慷慨说出“可战死不可降”,并不是对大越国或六岁的君主有多么忠诚——权利才是他最高的忠诚。而是他清楚,黎太后和反对派的大臣为了活命,一定会将战争的罪责全数栽到他头上,而大宋朝廷也必定会给这场战争找个“罪人”——他这个大越第一权臣就是最好的选择。与其投降后还是死,倒不如硬抗到底,若胜了是万幸,若战败而死也有个忠烈名声。 国防军休整一夜后,次日开始攻城。 “二十六日,两军围城。第七军攻北城,第九军攻东城。……” 国防军只是炮轰,开花弹越过城墙落在城头上,爆炸的冲击波和弹片造成了上百人的伤亡,更要命的是,让守军的恐惧深入内心。亲任守城总指挥的杜英武见守城军士气大跌,便令最精锐的天子军出城与宋军战,想改变被动的防守局面。 但宋军的枪炮并不是天子军的刀箭可以匹敌的,出去五千人,回来的不到一半,士气更是一落千丈,军中充满了悲观绝望的情绪。 朝堂上主降派的声音一下大了起来。多数大臣都贪生怕死,舍不得荣华富贵,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杜英武派系内的大臣也不是人人都有誓死决心,他们背后有着各自的家族,而家族的存续比起国家的存亡似乎还更占分量一些。 是战是降?很多人面临着心底的拷问,有人动摇了,也有人坚定不移。 朝中暗潮汹涌,谈话、算计、阴谋……都在暗底下进行着。 城内坊市和街巷一片萧瑟清冷,仿佛没有活人般的死寂。 围城的国防军因为人少,没有围南城和西城,但从城中偷偷溜走的军民官吏却为数甚少——七八万蛮军驻营在这两城的野外,在交趾人眼中,这些蛮军都是穷凶极恶的土匪,出去了被蛮军捉住,下场会比破城更惨。 国防军在夜里也会突然炮轰,让城内的军民都恐惧得无法安睡。在二十七日夜里炮轰停止后,被黎太后召到宫廷的杜英武再也没有走出王宫。 “二十七日,辅政相臣杜英武以逼宫谋逆罪,被王太后杀于宫廷。” 这位首辅大臣想以忠烈留名,却死于谋逆之罪,真是无比讽刺。 杜英武没有想到,他向来没放在眼中的柔弱太后竟然窜同辅政太尉给了他一刀。没有死于轰轰烈烈的守城之战,却背着逼宫罪名死去,杜英武死都不瞑目。但死人管不着身后事,杜英武一死,主战派立时垮了。 “二十八日,交趾国主率群臣出城降。” “大军进城。” “三十日除夕,诸军庆功,痛饮升龙府。” 陈如瑛写下这一段文字,搁笔长长吁了口气。 距离“痛饮升龙府”已经过去了十年,但那日的场景却还清晰如昨日。 那些喧嚣狂欢之声仿佛还响在她的耳边,那些激扬激荡的情绪仿佛还在心中汩汩流动。她不记得自己当时喝了多少杯酒,只知道自己跟随在卫帅身后,跟随她走完一个营又一个营……国防军被她喝倒了,武安军被她喝倒了,三十五峒部被她喝倒了,行营的官员都倒了……。除了当值的官兵外,唯有那一人挺拔,如同军中的旗帜,屹立不倒。那日陈如瑛最后的记忆,是卫希颜带着笑意的眼睛。 她拿起案上的茶盏灌了一大口,咂了下嘴,“没劲!” 真想念那种如火的岁月啊!就像烈酒般,窜烧起来才痛快! 陈如瑛摇了摇头,又坐下继续写完后面的事。 除夕之后,即大宪十三年。 “正月初一,三十五峒南下,受降接收州治外诸县乡。” 卫希颜说,谁先抢到算谁的。三十五峒疯了般往南赶,揣着交趾国主的投降诏书抄件,往南面各州除州治外的县乡受降。大峒赶向大的县,兵员折损较大的峒部和小峒赶向中小的县。至于交趾人是否甘心向这些峒部蛮军投降,就看峒部的本事了。 至于各州的州治地,则由国防军和武安军受降、接管城防。 “正月初四,第七军第一师往富良江北面,受降北面未占州城;第七军第二师、第九军第一师南下诸州城受降。第九军第二师留守升龙府。” “正月初五,交趾国主、王太后及部分宗室子弟,由海军舰队经海路解赴京城长杭。” 交趾国主的“交趾郡王”肯定是捋了,最多封一个伯爵,再与宗室子弟一起放到京城的中央民族官学接受教育,若干年后,就统统被洗脑了。如同那些在官学已读了好多年的南洋蕃国王子般,对大宋文明充满了景仰,对大宋的繁华充满了迷恋,对京城的雅致生活充满了不舍…… 这些当然不是陈如瑛要关心的事,作为行营最高长官的书记官,她关心的是行营在交趾的政令。 正月初五,安南行营下诏告:奉华夏大宋帝国朝廷诏令,交趾之地设置为大宋安南路,升龙府更名交州,为安南路治。 正月 分卷阅读826 分卷阅读826 分卷阅读8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7 初七,卫希颜下令:毁宫城,拆王宫。 数千名交趾战俘在武安军驱使下,亲手拆掉了他们的王宫。 近万交趾军民官吏被驱使着在宫城外观看,亲眼看着王宫的城墙、宫殿,被楔钉,拉垮——心中最后一点寄托随着王宫的垮塌而垮掉了。 此时,交趾人真正意识到: 他们的升龙府没有了! 他们的大越国没有了! 自此之后,只有大宋的安南路,只有大宋的交州城! 这个认知,让他们感受到了绝望。 无数交趾人泪流满面。 现场的国防军和武安军目睹此景,都被震动了。 宋军们经历了一次不用言语、却比言语更鲜明的思想教育。 ——只有国家强大,才不会落入惨境!只有军队强大,才能保卫国家强大! “军强则国强,国强则无辱!” “至二月初,各州城均降,武安军接管城防,国防军回师交州。” 卫希颜命令从海路新至交州的第九军第三、第四、第五师接手安南路的驻军防务,打交趾的四个精兵师则乘坐兵战舰回国。 三月中,诸峒部对南面各县乡的“接管”陆续完成,其中经历的血腥不必多提,暂时是平伏了。 三月底,卫希颜召三十五峒的峒首至交州城,按功论赏,正式分封土地。 此举对被史书称为“安南分土之治”,对朝廷最终实现安南路的完全统治有着极大作用。 打交趾前,卫希颜曾问刘彦适等文官僚属:“诸位可想过,打下交趾后,如何保证它的长治久安,不会成为大宋的又一个边患?” 招讨副使刘彦适在卫希颜之下官职最高,沉思后回道:“交趾地处海外,远离朝廷,即使朝廷设路、分置州县,并以田地为优惠,只怕也吸引不了多少汉人来此安家落户。要想汉人繁衍起来,至少得有三五十年。” 交趾境内也有汉人,多数是被交趾人掳掠过来的,其中一些靠着自己的努力脱离了奴隶身份,在交趾境内娶妻生子。若将汉人自由民和汉人奴隶加起来,其人数也占不到交趾越族人口的十分之一——繁衍壮大不是短时间能成的。 另一位招讨副使向子韶道:“人口的确是个问题。但交趾要长治久安,朝廷必须要设路州县直接管治,交还给交趾宗室不可行,保不齐养虎为患,又出一位闹独立的交趾郡王!” 刘彦适便道:“可以将交趾分割成几部,分封给交趾的大族,和非宗室的官员,让他们之间争夺厮杀,就无力起兵反朝廷了。” 随军转运使李易皱眉,显然不赞同这个意见,说道:“交趾立国已有百多年,这些越族人早就不当自己是中原子民,民心已疏离中国,不论怎么分割国土,最终必会有一个大势力进行统一,又会成患。既然如此,还不如分割给参战的三十五溪峒。朝廷只管治理十几个州治,其余县乡村社土地均分给峒部,按土地多少向朝廷纳税。由峒部和交趾人去杀个两败俱伤,之后朝廷再接手,难度则小得多。” 李易的意见甚合卫希颜的想法。 她微微点头,见刘彦适和向子韶还些没想通,便说道:“征服一个文明国家,比起征服一个野蛮部族,要困难得多。对于华夏中国而言,野蛮部族带来的威胁,最多只是骚乱,为癣疾之患——恰如广西诸峒。但一个野蛮部族有了文法,就能成为一个新兴的国家,可以不断吸收周围的部族和人口,扩张自己的势力,对于中国的威胁,往往要大上几十倍。交趾越族不是野蛮部族,它有成型的文法,是一个有文明的国家,即使一时打散了,也有文明的凝聚力。” 卫希颜说的文法就是成文的制度、规则,包括官制、法律等。一旦拥有了文法,就代表从落后的部族变成建有体制的国家,从野蛮走向了文明——如契丹建立辽国,党项建立夏国。而征服一个文明国家,远比占领这个国家难。譬如交趾这样偏离华夏本源、已经形成自己特色的文明,就不是武力能够达征服的。相比起来,立国不久的女真人就比交趾容易征服,因为还未完全脱离强者为尊的部落法则,只要大宋武力够强,让他们顺服比用软刀子磨文明要快得多。 大宋要想彻底征服交趾国的文明,重新树立华夏文明,至少要有三五十年才有小成。而在这段时间里,朝廷还不能选错官员,不能出现政令上的错误。这样持续两代人之后,差不多才能看到成效。 但这样做太麻烦了,很可能做到半途就因一个不谨慎而前功尽弃,或者要花大力气去纠偏,还要再来几个三五十年。 卫希颜认为这种方式太不能掌控,有更简单、更直接的办法:其一,摧毁交趾越族的人口基数;其二,摧毁交趾人的精神信仰。 前者,要靠峒部。无论交趾人在峒部掳掠中反抗被杀,还是在成为奴隶后反抗被杀,都是对交趾人口的摧毁。 对交趾汉人,安南行营将给予保护——峒部必须将俘虏的交趾汉人上交行营,若有损亡将减少分割的土地。打下交趾之后,所有的交趾汉人都是大宋的自由民,将分配得到州治下最肥沃的土地,并交纳较低的税赋。汉人有了良好的生存环境,其繁衍自然会十倍于以前。 而峒部将承担较高的税赋,势必要无限制压榨成为奴隶的交趾越族,越族生活境况的恶劣将造成人口繁衍的低下。 此长彼消下,交趾汉人与交趾越族的人口数量差距将会越来越小。 而要摧毁交趾文明,就要摧毁他们的信仰。 ☆、文明之治(一) 文明与信仰有相当深刻的关系。 一个民族的文明包含多种因素,比如文字、制度、礼仪、诗歌、音乐、绘画、舞蹈等是文明的外在因素,或者说是文明的载体,信仰则是一种认同感和归属感——与文明的强大成正式。 要摧毁一个文明,必须同时摧毁她的外在和内在,并在这个过程中,用新的文明渗透、取代。 卫希颜庆幸的是,作为民族文明最重要的载体——文字,交趾人还没有创立出来,13世纪,越南人才发明了本民族文字的喃字,,至今使用的仍然是汉字,只是口头交流语言是越族人的语言,被称为越语。这就省去了推广汉字的过程,只需要在安南路推行官话取代越语的地位,就能很快在语言文字方面实 分卷阅读827 分卷阅读827 分卷阅读8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8 现大宋化。 除开文字之外的礼仪、制度、文化等,有很多都还带着华夏文明的影子,在安南路的文治要做的,就是强化华夏文明,渗透、融合带交趾特色的文明,对于完全背离华夏文明精神内涵的,一律摧毁。 在渗透、融合、摧毁交趾文明的过程中,必然影响越人对自己文明的信仰。卫希颜要做的,就是加速这个进程。 摧毁王宫,是卫希颜的第一步。 一个国家的王宫,是王权的象征。卫希颜记得秦瑟琳说过,建筑是凝固的历史。能象征交趾王权的建筑,卫希颜当然不能让它存在。如果这座王宫在建筑艺术上有独特之处,或许卫希颜还会有些犹豫,但它们明显是遗自华夏风格的宫殿群,比起华夏本土的皇宫,无论艺术还是建筑技术都不在一个层面,而整个都城的建筑,也都是唐宋风格的翻版,全部拆了卫希颜也不会觉得可惜。 而拆毁都城,就是卫希颜的第二步。 当然,在拆毁都城之前,要先建起新州城。 新州城位于都城东面二十里以外,在六万交趾战俘的辛苦劳作下,仅用一年时间建成。当然,这也与采用了大宋的建筑器械、新的建筑技术和新型建筑材料有关。新城完全按照工部的城市规划进行建造,包括:砖木与水泥结合的房屋建造,水泥沙石搅拌凝筑的城市道路,便利的排水渠及下水道,美观环保的道路绿化带,交通便捷的公共马车站,等等。其中最令人注目的是居住坊的建造,规划整齐的红砖歇山顶房屋十分醒目,既有给普通人住的安居屋,又有深宅大院的富户豪宅,当然,房价不一样。 所有搬迁去新城的居民官府会给一定的交钞补贴,但只限于住宅房产,并且分汉户、越户,区别对待:汉户根据住房的坊区和面积大小进行补贴,一般都高于购买时的原价;对越户的住房则不管坊区、面积大小,均按统一价进行补贴,越是富户损失越大,补贴的钱还不够修一个花园的费用。 越族富户们都很不满,越是房产多的家族损失越大,不仅仅是住宅屋的损失,更大的损失来自于都城内的经营产业,酒楼、茶肆、商铺、织造工坊等等,全部都得废了,却得不到一文钱的补偿,而要在新城内重建这些产业,还得花钱向官府买地皮。如此巨大的损失,哪个家族不心疼? 于是有憋不住气的家族挺身反抗了,自恃背后有越族旧官宦势力的支持,认为安南经略司会让步,不求与汉户同等待遇,至少能多争取些补偿。 但安南经略司一如卫希颜所在时的安南行营一样,手段强硬,果断以“反抗官府执法罪”,出动武安军合族大抓捕,除了十三岁以下的男丁和妇人外,其余男丁全部抓捕入狱,判三年役刑。这个刑期不算长,但“役刑”意味着他们不会是在大牢里蹲三年,而是要在矿冶场里服苦役三年,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男人们最后能不能活着出来还真不好期待。 随后,大牢里的男人们便醒悟了,他们奚家是被推出来当了试探经略司的棋子,后悔莫及的奚家男人们对背后撺掇的越族势力充满了愤恨。安南经略司适时给出了“仁政”,允许非主谋的从犯可以交钱保释。而在交完高额的保释金后,奚氏也倾家荡产了。 目睹奚氏的惨状,再也没有哪个家族敢吭声了——尽管暗地里都恨得咬牙。 但是,正如安南经略司副使李易的警告:“没有家族是不可代替的。”——越族人也不是一块铁板,想要踏着豪门家族往上爬的大有人在,以前受豪门压迫的平民,只要有机会谁不想翻身做人上人?安南经略司要扶植平民出身的新家族并不是难事。 而且,这些家族脖子上还系着绳索:在安南行营颁布的战争犯名单中,“谋逆”而死的杜英武是甲级一号战争犯,交趾越王因年幼未亲政列入甲级战犯最末,其他交趾官员则按在职官阶高低列入甲级至丁级战犯,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员每人都背着“战争犯”的罪名,虽然交纳了令人肉痛的“战犯保释金”后可以不入狱服刑,但有一年到三年的“保释观察期”——若在观察期内安分守法,观察期满便释其罪名;若在观察期内有反官府的言行,那就不是“保释观察”了。 越族最有势力的家族们都不敢吭声了,那些中等势力的家族当然也不敢要求“同汉户待遇了”,而且有损失更惨重的大家族在前,中等人家也觉得平衡了,至于小门小户的越族人,居屋本就不大,住的也是平民坊,甚至贫民坊棚户屋的也不在少数,如今官府给的补贴虽然不多,但仔细一算并不吃亏,而新城的安居屋比起以前住的实在是好太多了。 尽管这些安居屋普通越户多数买不起,但是可以向城内的几家大钱庄申请住房贷款,先付首期,再按月分期支付本金和利息。这在大宋已经不是新事物,继青苗贷为人熟悉后,朝廷又颁布了《民营钱庄住房贷款条例》和《个人住房贷款条例》,随着城区安居屋的兴建,城内坊郭户们也逐渐接受了这个新事物。当然,这是在商业繁荣的大城,中小城市则还没涉及。毕竟除了人们的观念外,这个新兴的行业也还很稚嫩。而交州城的居民们已经没有接受新事物的观望期,在举城搬迁的压力下,不管接受还是不接受,要想不流落城外成为“乡村户”,就必须要在新城居住入户。如果确实困窘到连首期都支付不起的,也可以申请租住平民坊的安居屋,按月向交州官府辖下的楼店务支付租金。 而汉户们除了在住房搬迁上享有优待补贴外,还享有购买新城住房的低息贷款,搬迁前拥有商业房产的也有补偿,官府不给予现钱补贴,但是划出一块地皮作为补偿——可在上面自建商铺,也可将地皮卖出去得利。 这些优待政策让越人们嫉妒得眼都红了。 于是便有许多越人拼命往上“寻根”,找出祖上是否有“宋民”血统,以期修改户册成为可享受优待的“汉户”。 交趾人在独立为国的百多年间,明里暗里从广西掳去了不少宋人女子,总计不下十万,其中有汉族女子,也有峒族女子,她们被交趾贵族占有,成为侍床的女奴,交趾都城内的大贵族家族,可以说每一家都有这些女奴孕育的子孙后代。安南行营发布法令,公告凡是被掳的大宋子民,无论男女,其三代以内的子孙,在新造户册中都入“汉族”,登记户册后便与原家族脱离,成为独立的汉族宋户,即汉户。 这些新晋“汉户”在搬迁新城的优待政策出 分卷阅读828 分卷阅读828 分卷阅读8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29 来后,顿时成了越民最嫉妒的对象。 那些三代以外的宋民子孙心里都活跃起来了,因为安南经略司出了新的策令,允许他们这些人申请为“汉户”,更改登记户册后,就可以补发住房补贴的差额,并享受其他待遇。布告的当天,州衙户曹司公厅就挤满了前来申报的“宋民”后裔。在登记十多天后,有胆子大的越族有,根本就不是“宋民”后裔的,揣着伪造的证据,心里打鼓地来申报,结果却通过了。因为户曹司的审查并不严格。越民中不乏聪明人,尤其商人,精明的颇多,趋利性也强。当假的也通过的消息暗中传开后,动这种心思的越人就悄然增多起来。 安南经略司不在乎越人造假,发布这道策令其实就是在引诱越人造假。这是在短期内增加“汉户”、分化越人的有效措施,至于真正的血统,又不是继承皇位,何必较真?——诸夷皆可入夏嘛。 这些更改民族的越人当然不会真心认同汉族,但安南经略司认为这不是问题。从他们登记为“汉族”的那一日起,就等于放弃了越族,而户籍更改发布出去后,这些“越汉人”就会成为所有越族人憎恨的背叛者,以后也只能顶着汉族的名头混下去。而随着朝廷统治在安南的深入,作为华夏文明主体的汉民族的强盛将根植入他们心中,即使他们这一代还保留着对越族的感情,但到了下一代、下下一代,就会以汉人自居了。一个民族的归属感来自于对民族的自豪感和骄傲——在这个时代,有哪个民族能比华夏汉族更有民族自豪感呢?这是一个自诩“中国”的民族,即使是在中原王朝武力弱的时候,面对武力强大的胡族,他们也仍然打心底认为对方是“蛮夷”,这种骄傲根植在骨子里,来源于强大的文明。安南路的大宋官员们同样有这样的骄傲,他们相信,这些越人最终会在大宋的文治下,成为真正归心的汉人。 当然,那些自负为越国贵族的大家族,做不出这种背弃祖宗的事,财产上的那些损失虽然庞大,但还不到毁灭家族的程度,与当初选择弃国投降不同——不投降就得死,而家族存续比国家的存亡重要。当初,他们越人的国家不也是从无到有吗!只要族群在,就有希望,但背弃了祖宗,就没有了越族。 安南经略司也没有灭绝越族的想法,而是要分化、削弱她,然后教化,最终化夷为夏——成为真正归属大宋的一员,至于哪个族并不重要。 新城搬迁完成后,空荡荡的交趾都城就被宋军夷为了平地。 ——代表交趾国家存在的都城从此化为乌有。 安南经略司计划在遗址上面修建一个商品批发集市,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仓储集市,从安南路北部、西部运出的木材和特产将运到这个集市进行批发和仓储,再由海路运到大宋其他路进行交易。等若干年后,这里就会是闻名安南的批发仓储集市了,不会因为以前是越都而存于人们心中。 *** 时光荏苒,安南路已经过去了十年。陈如瑛从一个州的武安军统制,一步步升到了安南路的武安军都指挥使。这十年的岁月,见证了一位女军人的成长,也见证了安南路的“成长”。 陈如瑛心里泛起感慨,回首望向身后的书架,目光停留在一个靠墙的大樟木箱上。那里面存放着一箱的报纸,从最初的《安南周报》到后面的《安南日报》,没有一期缺过。这些报纸从各种方面描绘展现了安南路的成长,合起来,也是一部“安南史”了。 其中,文化教育的成果是最为显著的。 就在去年进行的大宋诸路识字率普查中,安南路的识字率名列前五,仅在京府、两浙路、福建路、广东路之下。 当然,这与安南路人口基数少也有关系,毕竟只计入安南经略司直接辖治的州治区人口,溪峒自治区的人口暂不计入其中——即使如此,这个成果也是相当惊人了。 陈如瑛认为,这是安南路十年治政都主要倾向教育的必然结果。 而开初的很多政策,都是强制推行,不允许百姓反对。 在安南路成立后的六个月内,安南经略司在筹建中,由安南行营进行军管,很多策令都是在武力威慑下强制推行,教育策令就是其中的典型。 以前越国的所有官学都被安南行营征用,成为“大宋安南路×州官学”,以前的学官和夫子全部解职,学校停学。 新的学官和夫子全部由大宋进士担任——朝廷不缺进士。从建炎朝复科举起,每年科举名额都不少于四百,但空缺的官职总有被进士填满的时候,何况朝廷消减合并了不少官职,即使后来又恢复或开设新衙署,等候选官的进士也是越来越多了,包括进士科和制科的进士。那些没有得到选官的进士都进入太学或国子监的教谕科,学习如何做夫子,学成后会下放到各州的县学任教,或者派到海外华宋州、瑞宋州任教——作为去海外的补偿,朝廷会发放一笔颇为优厚的海外补贴,而且干满三年后可以申请回调。 朝廷以此措施吸引了不少进士前往海外任教,而今在安南路也采用了这个措施——头批就有四十多名进士申请派遣。 作者有话要说:文治才是王道啊~ 华夏文明的主体是儒家文明,而儒家文明的主体是王道。 ☆、文明之治(二) 曾经的交趾国,中央设有国子监,地方六十四州除了羁縻州外,其他五十九州都设州学,州下有县学,但多数规模极小。如今成了大宋的安南路,中央官学自是被废除,校舍成了交州州学的一部——设大学斋;原升龙府的府学也成为交州州学的一部——设小学斋和蒙学斋;升龙府辖下的五个县学,以及五十九州的州学、州治县的县学均成为安南路拥有的官学。 统算下来,包括交州官学在内,安南路共拥有六十所州学和六十五所县学,计一百二十五所官学,按地域归入东、南、西、北、中五大片区——每个片区圈定一所州学,作为大宋安南路首批复校的官学。 第一批入安南的大宋进士有二十余人成为学官,分入到这五所官学中掌学政或教学,分配前先在交州州学接受短期培训,熟悉安南行营编定的《安南路教育大纲》,并培训当地民情、风俗等,考核合格者由安南路提举学事司颁发教谕上职证,然后才分遣到五所官学中任职。 这些大宋教谕们首先教学的对象不是官学中的学子,而是所属片区内各州学和县学的原越族 分卷阅读829 分卷阅读829 分卷阅读8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0 夫子——他们之前被解职在家,之后被统一召集到该片区的重点州学,接受卫希颜说的“蒙学教习入职教育”。 “教育”的内容是大宋普及的幼学发蒙三课本,学塾统称“三百千”的,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千字文》是由一千字组成的蒙学韵文,由南朝梁武帝时期的员外散骑侍郎周兴嗣从王羲之书法中选取一千字,编纂成文,文中一千字均不重复,四字一句,句句押韵,前后贯通,而且文笔优美,辞藻华丽,为其他蒙书所不能比,从南梁起就一直成为幼蒙课本。《百家姓》是宋初在吴越流行的蒙学册子,四言押韵,却不需要理解文理,而且有利于宗亲血缘的归属感,于是渐渐成为国中蒙学普及课本之二。但是,“千百”二蒙书也有缺点,前者因文采斐然,即使六岁孩童理解起来也很困难,来自于六岁以下的孩童发蒙;而《百家姓》因为不具文理,虽然押韵上下文却不贯通,不好记诵,而且姓氏作为常用字的很少。因此,建炎朝编写了《三字经》,三字一句押韵,琅琅上口,容易记诵,而且很多句子文理浅显,容易孩童理解,其中包含的儒家义理、道德教育非“千百”能及。这些年在朝廷大力推行下,《三字经》已经取代《千字文》和《百家姓》,成为国中蒙学第一课本,包括官学、书院、家馆、塾师设馆、乡村学塾在内,可谓无人不读、无人不晓《三字经》。 继《三字经》推广后,时任礼部侍郎的宋藻又推动礼部对《千字文》和《百家姓》进行编修。其中,新《千字文》以宋韵为准,将一些“不合时宜”的文句进行修改—— 比如,有关女子的文句,将“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的前半句改为“女慕淑贤”,“淑”为“善良,美好”,“贤”为“德行,才能”,亦有“良,美善”之意;又有“上和下睦,夫唱妇随”,下半句改为“夫唱妇偕”,“偕”为“共同”,与“妇随”的“跟随,顺从”是有差异的。又如,《千字文》中宣扬官员富贵的文句:“府罗将相,路侠槐卿。……高冠陪辇,驱毂振缨。世禄侈富,车驾肥轻”等均作删改,代之以宣扬官员廉洁、奉公守法的文句。又如,“妾御绩纺,侍巾帷房。纨扇圆絜,银烛炜煌。……蓝笋象床。弦歌酒宴,接杯举觞”等描述妾婢服侍、华屋美居、享乐富奢的文句尽皆删改,代之以描述华夏山川的壮阔、美丽等等。 儒生们对于删掉原文中描述富贵、华奢、享乐的文句,提倡廉洁、奉公、节俭,大多是赞同的;对于“女慕淑贤”和“夫唱妇偕”的文字之改,反对之声并不是那么多。虽然大宋的风气不及盛唐那般开放,但还是相对宽容的,对女子贞洁不像明清那么看重。否则被金人掳去j□j的韦贤妃早就羞愤自尽,或者“被殉节”了,哪还能安稳回朝做太后?而“女慕淑贤”、“夫唱妇偕”与大宋士大夫们普遍认同的“女德”也并不相悖,一个家族的主母最重要的是贤德,既能安定后院,又能辅助丈夫繁盛家族,而不是一味的顺从丈夫,尤其当丈夫不具备才德时,更需要有“贤内助”教夫教子,才是家族之幸。 相较于《千字文》修改之多,《百家姓》的编修比较简单,仅仅是在“赵钱孙李”的首句之前增加了两句——“伏羲女娲,神农轩辕”。这是上古四氏,华夏族的四大始祖,伏羲氏和女娲氏都是燧人氏的分支,这两个氏族的男女首领联姻,始创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立家姓宗族之始;神农氏是指炎帝的氏族,轩辕氏则是黄帝的氏族。因炎黄二族分支、演化出来的姓氏即先秦百家姓氏。故,“伏羲女娲,神农轩辕”乃华夏姓氏的起源,放入《百家姓》之首有溯祖之意义。但列入女娲引起了很大争议,虽然《史记》将其列入上古三皇,乃华夏祖先之一,但儒生们很难接受将女子的氏列入百姓之首,在报纸上吵得天翻地覆,赞同的少,反对的多。 儒生们为什么反对这么大呢? 因为姓氏代表了父系宗族。 最初,即三代(夏商周)以前,姓氏不是统称,而是分而为二,男子称氏,妊人(女子)称姓。姓代表的是血统,统其祖考之所出。氏是姓的分支,别其子孙之所分(与代表氏族称号的氏不同),比如《百家姓》中的“齐”姓就是从“姜”姓分支出来的氏。而《百家姓》中超过九成的姓都是先秦时代的“氏”,并且多数是从“姜、姬、姞、姚、姒、妫、嬴、妘”这上古八姓中分支演化而来。 “姓表征了起源于母系血统,氏则从父系而名。”名可秀这句话点破了儒生们反对女娲列入祖姓的根源,因为女娲氏是母系姓氏,这与宗族姓氏传承于父系是完全相悖的,当然不能接受。 因为反对之声过大,这使《百家姓》的编修还未付梓就已闹得沸沸扬扬。无论结局如何,对始作俑者的名可秀而言,目的已达成了一半,至少播下了一枚种子。 由于有《百家姓》在前面吸引火力,加之《千字文》的修订争议不大,很快通过,颁印天下,原《千字文》被诏止禁学,各私学和书肆中的旧《千字文》均被回收。一部旧本可换两部新本,书商和私塾都没意见,学童可用旧书换新书也无损失,新版《千字文》很快得到普及,民间旧本渐渐只能在收藏家的书阁中见到了。 至于《百家姓》的编修则因儒生意见太大,争吵了大半年仍未获得政事堂通过,如今安南路官学用的,仍然是原版《百家姓》。 卫希颜为何要重新起用越族夫子?盖因安南路多达一百多所官学,要想在短期内全部配上大宋教谕不现实,而官学不可因缺夫子停学太久,此种景况下,起用越族夫子就很必要了。 当然,要择而用之,对大宋怀有仇恨之心的不能用,没有德行的不能用,学识不行的也不能用——考核的内容即大宋的“三百千”。 用这些越族夫子接受“三百千”的教育后再来教学“三百千”,难度不高,毕竟只是蒙学课本,而且教学本都有详细注释,偏难字都有同音字标声韵,只要照本宣科,就不会出现误读误解的情况;想故意歪解也不容易,若被随时巡查的督学发现,不仅前途没了还要入罪,敢拿身家冒险的是少数。 卫希颜以“三百千”为始并非一时主意,早在打下华宋州后名可秀就定下了《以夷入夏教化方略》,经过华宋、瑞宋二州的施行、修改,已经比较成熟了,如今在安南路使用当然是驾轻就熟。 而推行“三百千”的意义不仅仅是推广 分卷阅读830 分卷阅读830 分卷阅读8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1 汉字语言,更重要的是,以文字教化渗透文明和价值观。 如《三字经》中蕴含了儒家的仁、义、信、勇、智、礼和孝悌,又宣扬了从上古到唐宋,华夏万年的悠久历史,而悠久的历史就意味着文明底蕴的深厚,对文明底蕴浅的民族必然产生拉引力。 又如《千字文》中也同样蕴含了儒家伦理道德的教育,以及华夏山川的壮丽描述,随着学子的念诵,天长日久下去,便能起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并让学子对华夏壮丽山河产生向往,无形中增强向心力。 《百家姓》没有文理,但它汇聚的不是一般的汉字,而是作姓氏用的汉字,这就不同了。以家族为中心、视血缘区别亲疏,正是儒家文明的核心思想之一,教之以《百家姓》,就是树立儒家的这种价值观。而且,交趾源于华夏,越族人的姓氏也是从炎黄二氏族的姓氏分支演化而来,如交趾四个王朝的皇族姓氏“吴、丁、黎、李”,就是华夏百家姓之一。解析《百家姓》中每个姓的历史,就是让人们明了姓氏的起源,“不要忘了自己的祖宗”,增强交趾人回归华夏的认同感。 按照安南路的教化纲略,所有官学,不论州学、县学,蒙学、小学还是大学,开学就要读“三百千”,做到人人会读,个个能背。至于家馆和塾师设馆,在州县官学开学之后,所有私塾的塾师,都必须到当地的县学或州学免费学习“三百千”,考试合格后,授予蒙学塾师印历,才有坐馆教授蒙学的资格,否则就是“无证教学”,按大宋朝廷尚在试行的《教谕资格律》定罪。 “新地有新地的好处,少了很多拘束,”卫希颜对陈如瑛道,“譬如试行之法,在这里就可试行之法就可大行其道了。还有未行之法,也可作为试点,便宜而行。”她清凉的笑意里透着几分狡黠。这种“便宜行事”,曾经任过华宋州长官的李易,无疑是体会最深刻的,而这位已被卫希颜内定为安南经略司副经略使兼提举学事的安南高官,在以后的履政中也是最能把握“便宜行事”之精髓的一位——陈如瑛认为,安南教化取得如此成就,李顺之当居首功。 事实上,除了学政外,安南路还采用了其他手段加强文明的渗透。 比如,在新建的交州城内,四面的内城墙上都刻着《三字经》的全文,分别用小篆、隶、行、楷四种书体,均由大宋名家书写,工匠镌刻而成。吸引了无数小民百姓跑到城墙下看稀奇。若看到其中有认得的字就很得意了,如果能连着念出一两句来就更有面子了,那些大字不识的就颇感没面,觉着无论如何也要识得两句才好。相比普通百姓,更被吸引的是那些爱好书法的文人,成日价流连于城墙之下,架着书板临摹,往往痴迷忘返,成为交州城内的一大风景。甚至有文人雇身手灵活的“高手”,夜里爬上城墙拓印书体,被巡城的官兵抓住也屡禁不止,成了交州城民一大笑谈。之后,交州文林中又刮起了一股学小篆的热潮,起因于安南经略司在西城篆墙下举办的一场书法交流会,那些自诩知识渊博的越族文士,看着满墙的篆字都傻眼了,尽管小篆不是交趾国的官方文体,但自诩源出“中华”的贵族文人们着实丢了把面子。 又比如,安南经略司在交州官衙外面的广场上,官府布告栏对面,建了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墙,雕刻的是一棵高达三丈的巨树,刻名为“华夏姓氏源流树”。 这棵大树的根部刻着“伏羲女娲—风姓”,代表华夏之祖。这体现了安南路的“便宜行事”,尽管《百家姓》因“女娲”之争编修版没能得到通过,但“姓氏树”即使被朝廷知道,经略司也能用话圆过去。当然,主持其事的李易也因此被安南官员认定为铁板钉钉的卫党。不过,如今的朝局,成为“卫党”是令人艳羡之事,没见先帝都被斗倒了么?卫党可是势大啊,不知有多少人暗里羡慕嫉妒李易的好运,卫国师不是那么容易攀附的。 但说大树之上是一条大枝桠,代表“炎帝—姜姓”,枝桠上有树叶,有分枝。每一片树叶都代表姜姓的一个分支姓氏或演化姓氏,每一个小枝条则代表大分支中演化出的小分支。“炎帝—姜姓”之上是大树主干,代表“黄帝—姬姓”,伸出十二枝桠,分别为黄帝之子的赐姓。十二枝桠又分出众多的小枝条,代表分支姓氏。如夏、商、周的祖先都是黄帝的后裔,其中周承姬姓,周武王封十五弟姬公高于毕地,便以“毕”为氏;毕公高之孙在毕国亡后受封于魏地,后代便以“魏”为氏;魏氏子孙中又有受封于令狐的,便又分出“令狐”氏。四百多个姓氏便是这般一支分一支地演化而来,由“姓氏树”表现就很简单明了,只要粗识与自己姓氏相关的几个姓氏,就能找到姓氏的源头。即使不识字的,能不好奇吗?能不关心吗?若被人问起来支吾不出那太没脸了,肯定要去“寻根”。石墙下就有值守的衙吏,很热情地回答询问。不仅仅是在交州城,在安南路辖治的其他州城和县城的衙门前,也都以砖墙涂白垩,漆绘“姓氏树”,虽然不比交州城的理石树高端大气,但效果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年底是折磨别人又被别人折磨的痛并快乐着…… ☆、文明之治(三) 安南路拥有一百多个州县,但除了交州是全境统治外,另外五十八个州属于大宋朝廷直接辖治的区域都只有州治所在的一县之地,所需的官吏自是大幅减少,但再小的衙门也需人手,虽然配置州县的品级官员不多,但没品级的胥吏却不算少。有品级的官员自然是大宋朝廷选官派遣,而大量的胥吏就不可能是朝廷派遣了,还是得用当地人。 这些胥吏同样要学“三百千”。 按照安南路的规定,担任公职的最低要求是会说大宋官话,以及会写自己的姓氏和简单的字词,比如“华夏、中国、宋、安南”这几个字词是必须会认会写的——如驿站的驿卒、衙门的捕吏。教说官话的课本就是“三百千”,当“三百千”能跟着背熟了,官话自然说得圆转了。而高一级的胥吏,比如衙门的书吏、税吏等,就不仅要说官话,还要会识字,会默写“三百千”。 而且,所有的胥吏都要集中起来,由州县的主官讲授大宋国史馆编撰的《华夏史》,学完了或抽问考查或书面考核,合格的才能继续留在位置上,否则解职归家。 这些胥吏属于官吏阶层中的底层人物,家中多半要靠这份公职糊口,为保住饭碗,便必须接受教化。但接受教化,不等于归心。甚至有可能因自身利益,或背后有人教唆, 分卷阅读831 分卷阅读831 分卷阅读8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2 暗地里使绊子。 一般说来,地方上的政务,都是由这些胥吏把持,他们父子相传,形成了世代胥吏户,十分熟悉当地的人情世故和欺上瞒下的窍门,让上面的主官畏惧处理政事,他们有的是手段。当然大多数的越族上官自恃清贵身份不屑于亲自处理政务,在职任上主要是游山玩水,宴饮歌舞,奢侈享乐,拿着下属的供奉,政务只管签押。胥吏们就靠着贿赂上官和把持政务的手段,或隐匿户册,或擅自加税,或收附加杂钱,压榨百姓取利……种种手段,不一而足。现在换了朝廷,换了严厉勤政讲仁以爱民的主官,以前那些勾当眼见得收敛,损失过往利益,让胥吏们如何甘心?这些猾吏口中喊着“大宋万岁”,心里却在想着怎么施展手段,架空上官,或拉上官下水。 这些越国胥吏的手段,宋朝的胥吏也是惯会玩的,而且手段更精到。新生的大宋朝廷已经在十年的吏治整饬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如何应对猾吏更是有一部厚厚的实务政典。每任进士在选官赴任州县前都要学习这些实务,包括州县的田册户册、税簿账目怎么看,钱谷怎么计算,仓禀实务,捕盗实务,奸吏惯用的欺上瞒下的手法等等,不要求选官们精通,但务求每项都有了解,不至被治下之吏欺瞒、架空。 派到安南路的州县官员们也当然接受过这样的实务学习,人人携着《州县实务政典》上任,到安南路之后,又在安南行营接受短期学习,对上任之地的人情、风俗、历史有了解后才上任,对付治下那些积年的胥吏虽不说手到擒来,至少也让他们心生凛惧,谨慎行事。从中挑出几个吸食百姓髓肉太狠的胥吏,公开审讯论罪,既得了底层百姓的民心,又杀鸡给猴看,慑服其他胥吏收敛手脚,老老实实做事。而且循着那几个论罪胥吏作恶的线头,扯出当地的一大望族,审其罪,判其刑,罚其家财补偿苦主——这些被迫出面的苦主有底层的小民小户,也有中户人家,还有上户、望族。 这是遵循卫希颜的“安南州县治略”,对越族上层要打击、分化,对中层和底层要拉拢归心,一旦中下层平服了,则安南可定。 毕竟上层阶级的影响虽大,但人数却少。 越国贵族是这个国家的上层,他们占据了社会最多的财富和资源,因为曾经拥有的权势和地位,不会像中下层那般容易收心。这些贵族的权势随着国家陷落而跌落,但在民间的势力仍然很大,甚至地方上一个望族的影响超过了当地官府的威望。卫希颜要打击的就是这些望族——贵族中的大贵族。 越国的国情与大宋不太一样,大宋的上层阶级是士大夫,天下读书人不论贫富都是“士”,是第一阶层,读书人一旦为官就是“士大夫”;而越国独立为国后仅仅经历了吴、丁、黎、李四朝,每个朝代都历时不长,还没形成“士”的阶层,而是由贵族阶级把持朝堂和地方政要。即使仿效宋朝开科取士,也是从贵族阶层中选拔,平民能读得起书的很少,能通过科举入仕的就更少了。奴隶更不必说,连读书识字都是要入罪的。这就使文化被贵族阶级所垄断。而且,贵族们占了越国七成以上的土地,田赋流失严重,兼并矛盾隐患深重。无论从哪方面看,卫希颜都必须对贵族动刀。 当然不是挥刀杀光,而是打击、分化。 越国贵族阶级也是分层次的,有大贵族、中等贵族,也有小贵族、落魄贵族。 卫希颜要打击的,是大贵族。 一个大贵族就是一个望族。一个望族的家底很少有干净的,如资本家的原始积累,少不了踩着他人的尸骨和血泪,要想从中挖出些陈年积怨不是难事。虽说证据可能早已湮灭,但人证却是可以找的,即使找不到也能人为制造。毕竟望族的仇家不少,而在贵族群体中,也有很多想踩着望族上位的,只是有机会。 陈如瑛记得很清楚,她的老师在以行营总管代管安南的那半年中,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削刺儿头”,将暗地里作死的大贵族刺儿头收拾了,再扶植一批中小贵族上位,和大贵族分庭抗礼,前越国的贵族势力就这么分化了。 随着七八家望族“刺儿头”的倒台,大贵族势力的削弱,最重要的一项策令——全面释奴令终于颁发了。这是在最初的《释放汉奴令》之后,针对所有的奴隶,颁发的释放令。自此,在安南路直辖的州县,蓄养奴隶被彻底废除。而溪峒羁縻州可选择是否执行。只有一两个富有远见的溪峒主遵循了官府的策令,释放奴隶为自由农户或签订契约的雇工,而绝大多数的溪峒都舍不得释放这些不需要工钱的“人力牲口”——这种愚蠢短见和贪婪会在日后给他们带来苦果。 “人可以被统御,但不可以被奴役。没有人应该生来被奴役。”卫希颜没有宣扬人权、自由、平等的想法,但基本的生存权利要有。在交趾,蓄养奴隶是合法的,奴隶的一切包括生命都归贵族所有,贵族们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这与秉承人文精神的儒家思想却是对立的,所以随着儒家文治在宋朝达到鼎盛,蓄奴便自然被废除,以律法禁止。而卫希颜对交趾开战的其中一大理由便是废奴。儒家追求礼仪教化,天下大同,儒生们也将之奉为大道来行,这就使卫希颜力促发动的这场战争在国内舆论中完全占据了正义的高点,不仅仅是惩戒边夷,收复中国旧土,更是推广教化,弘扬大道。 而废奴对越国贵族们来说触及了他们的根本利益,肯定会掀起反抗巨浪。是以卫希颜一开始只是释放了占奴隶人数少的汉奴,然后以推行文教为前锋,在此过程中利用各种手段剔除了那些最有可能反抗废奴的影响力大的贵族。当分化、削弱贵族势力,又扶植掌控了一批贵族后,才在安南全面推行废奴。这一来,反抗阻力就小得多。即使暗中使绊子、阳奉阴违的不少,但敢于明面反抗的却没了,废奴便成大势无法阻挡。 当“废奴”这个硬骨头啃下后,安南路的文治推进也就没有太大阻力了。即使偶尔有看不清形势的跳出来,或是被人当棋子的推出来蹦跶,但都很快被经略司的各种手段平定。卫希颜将安南路的文治教化比喻为“历史前进的车轮,敢于阻挡的就要做好被碾压的准备”,她希望接替行营治理安南路的经略司文官们,都要有一手文教、一手刀枪的理念,“大道不是平坦的,那些挡路石,要么向前碾碎,要么坚决搬掉,没有绕路的可能。”经略司的文官们未必都认同她的铁血理论,但设计阴谋达到目的,文官们有的是手段。而在推广儒 分卷阅读832 分卷阅读832 分卷阅读8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3 学上,他们有着比卫希颜更坚定的信念。 交趾国中是有儒学的,在隶属东汉和唐朝的时期,儒学传播最盛。而在五代交趾独立为国后,前后历吴、丁、黎三朝,均是戎马倥偬,国祚短暂,王族和贵族为了巩固统治,便推行崇佛抑儒的政策,又因重军功而重武轻文,儒学便受到抑制。直接到李朝立朝五六十年后,国家渐渐安定,需要儒家的“大一统”思想和治国安邦之策,于是在崇尚佛教的同时,开始重视儒学,大修文庙,尊孔子,并开科取士,同时考释、道、儒三家的经书,使儒学的地位得到提高。大宋攻破交趾时,李朝已推广儒学六十多年,国中贵族多半都是学过儒经的。 这对安南路推广儒学来说有利有弊,其利在于有基础,推广更容易;其弊则在于归心更难。凡是地域狭小的国家,民族特性多半都深藏着自卑,而因为自卑,所以敏感,表现于外的就是极度的自尊,自负,甚至到自大。譬如高丽,深受华夏文明影响,用的是汉字,学的是儒家,医学、官制等等都是由中国传入,明面上对中国称臣,骨子里却不以臣居,自认为将儒家文化学精了,将华夏文明高丽化了,就是“正统”了,心里未尝不以“中国”自居。交趾也是如此。宋时的交趾国在卫希颜记忆中只是越南的一半,却在向南、向西征伐扩张时,以“中国”自居了——所以外邦要向交趾称臣。大宋的宰执们对南北这两个弹丸之国的自大很是不屑,鸿胪寺负责高丽事务的官员们认为应该狠狠打高丽人的脸,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正统”,安南路的官员们则喜欢用卫希颜说的“碾压”二字,用文明碾压他们,让学过几部儒学经书、以广修文庙为荣的前越国贵族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儒学,什么是真正的崇儒。 随着安南路的官学教育推进,前越国的贵族们,也不得不低下他们自认为高贵的头颅,重新接受大宋的儒学教育。尤其是他们推崇的所谓大儒在交州官学的讲经堂辩论上羞惭而退后,就再不敢有人说“精通儒学”了。各个贵族不得不将子弟送往官学接受儒学教育,因为不入学则无仕途,如果家族三代无人出仕,纵有家财百万贯,也是徒有富而无贵了。 除了官学大兴儒学外,所有家馆、私塾都被要求讲授大宋的官本儒经,至于前越国的儒经刻本则被废止讲习。 与此同时,历史教育也在官学、私学中推行。 新的历史课本是国史馆于建炎年间编撰的《华夏史》,安南路使用的是最新的第四版,其中就有交趾的篇章,从最古早的炎帝神农氏后裔鸿庞氏为王,到秦统六国为华夏王朝属地,历两汉、东吴、隋、唐,皆为归属,直至五代时期的南汉王朝,交趾兵变脱离中国,方有“大瞿越国”——从历史归源,交趾属于华夏。所以,越人不是亡国,而是回归。 以史为教,可增强对华夏的归属感,大宋宰执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读史不仅是鉴为政得失,还可教化归心为用。 安南的官学教育在一开始就打破了对平民的藩篱,上官学不再是贵族子弟的权利,招收平民的名额大幅提高,与贵族子弟的名额同等。学杂费则大幅降低,而贵族学子的花费则体现在更好的食宿条件上。同时提供勤工俭学及助学贷款,扶助家境贫困的学子。 因安南路头三年赋税朝廷不取,经略司有足够的钱财花费在教育上。三年之后,安南路的情况已有了良好的势头,大片的荒野重新变成有产出的耕地。广西、广东沿海的诸多疍民,在当地官府和安南经略司的引导下,迁到了安南路沿海的地带,拥有安南官府给予的荒地,并贷给农具、耕牛和种子,开始了陆上的耕作生活。安南的溪峒羁縻州也驱赶着交趾奴隶,开垦、种植。由于官府大力推广新式农具,并推广中原的耕作法,粮食产出比越国时要高出好几倍。除了粮食外,还种植甘蔗、棉花,收获后进入炼糖、酿酒和棉纺作坊,分销安南本地和南掌、占婆、真腊等国,商贸已呈现繁荣景象。这些都为安南路带来越来越高的农赋和商税收入,足以支撑安南路在文教上的持续投入,并且有能力在官学中实施朝廷在诸路选择性推行的《大宋国民义务教育律》。 按照《义务教育律》的规定,帝国内所有国民,不分民族,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和义务;诸户年满五周岁的男童必须送入蒙学,家中只有女童没有男童的,必须至少送一位女童入蒙学,接受三年蒙学教育,学杂费皆免。又规定,有条件的州县可以在三年蒙学义务教育之上,再增加八岁至十二岁的四年小学义务教育。 以安南路的财力,完全有能力推行蒙学到小学的义务教育,包括溪峒的子弟。但溪峒的奴隶却是享受不到的,当然这不是官府的规定。作为溪峒的附属财产,奴隶们可以信佛教或道教,但不允许读书识字。 朝廷在普查诸路的识字率时,安南路的溪峒羁縻州是不计入人口基数的,而在州县官学上学的溪峒子弟却计入识字人口中,便等于分母减小,而分子增大,计算出来的识字率自然就比较高了。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安南路的文教普及。 而在陈如瑛因公职调离安南路的第十个年头,也即大宪二十年,溪峒的奴隶矛盾终于尖锐爆发,从一个溪峒的奴隶暴.动迅速蔓延到所有羁縻州动乱,除了有远见、提早释奴的那两个溪峒外,所有溪峒都在短短一月陷入了内乱中,上万峒人被杀死,甚至死了几个溪峒主,奴隶们也死伤数万。 安南经略司以不干涉羁縻州自治为由,驻地的国防军和武安军只是聚结警戒,而没有出兵,只派出人员到溪峒,建议双方首领坐下来协商解决。但杀红了眼的峒人不肯甘休,而越族奴隶们没得到自由也不肯罢手,官府则持着不好插手的态度,于是动乱持续。打打杀杀了一年,一些羁縻州的j□j被镇压下去了,但溪峒也元气大伤;也有几个羁縻州被奴隶占据,溪峒主率领部属逃了出来,请求经略司出兵平叛。 早有准备的安南经略司趁此出兵,全面收回羁縻州,废除自治,推行释奴令,给予奴隶土地,得到了奴隶们的拥护。虽然溪峒不甘心,但在元气大伤下,已经无力反抗经略司,只能妥协。各峒的峒首们都被封了一个司马的官衔,原是唐朝时一州刺史的佐官,实际无职掌,如今被朝廷拿来授予峒首,其实就是一个拿俸禄的闲职,给予仅次于一州长官的高级别,但不管事——识趣的就干拿着俸禄享福吧。 朝廷在安南布谋二十年,终于收回所有羁縻州 分卷阅读833 分卷阅读833 分卷阅读8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4 ,实现了整个路境的直接辖治,文教律治必将随之推行整个安南,实现完全的文治。 这是安南的兴盛。 对于欣欣向荣的大宋帝国而言,安南只是盛世的一景。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韩国人的诸般申遗行为,譬如中医改成韩医,泡菜成了韩国泡菜,端午节成韩国的了,易经八卦也成韩国的了……咳,人将汉城、汉江的名改了咱理解,这些硬贴标签的行为,只能说“拿来主义”奉行得扯掉面皮了,直接将自己定义为祖宗了,强大的逻辑,佩服佩服。 ☆、滇池樱花 大宪十三年春。 三月的滇池,百千万树樱花盛放,灿若云霞。 陈如瑛在这个樱花盛放的时节里抵达昆明府。 三个月前,她接到枢密院下达的军职调令——从安南路武安军都指挥使调任帝国国防军第十军第五师统制官。 论职官品级,武安军一路都帅和国防军一军统制平级,陈如瑛调任一个师的统制官算是降职了。 但是,武安军是地方治安军,与国防军相比就如以前的厢军与禁军之比,从武安军调往国防军那就是属于“上调”了。就算是从一路都帅调任到国防军任一个部统制,相信很多武安军都指挥使都是愿意的——陈如瑛的调任颇让安南武安军的同僚们艳羡。 不过,陈如瑛的实力摆在那,境内匪患均被她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剿个干净,几次部族袭掠州县之乱也被她铁血平定,事后索取赔偿的数目让那几个部族几乎吐血,恨不得自砍手脚从未作乱过……其彪悍事迹名震安南,部属们送她诨号“安南铜柱”,羁縻州峒首们将她列为最不想见的官员之二——名列头号的是安南经略使李易,背地人称“鬼见愁”。这一文一武两人绝对是安南溪峒最不想得罪的人物。如今陈如瑛被调走,估计溪峒暗里都要额手称庆了。 陈如瑛用了三个月时间与继任者交接公务,然后收拾行装,带着夫郎和一双儿女启程北上赴任。 国防军第十军第五师的驻地在横断山脉,山北为吐蕃,东南方向去四百里,就是前大理国的王城羊苴咩城——现在的大理州。 交州与大理州有红河相连,坐船可溯水直上。官船行至哀牢山下的河道码头时,陈如瑛带着两名亲随下了船,骑马往昆明府方向而去。 陈如瑛的目的地是滇池。 滇池位于昆明府西南的滇池县,湖光山色壮丽,有“五百里滇池”之称——在大宋发行的《自然》杂志中有文章证实。滇池周围有大小山峰数十座,天光云影,山树相映,每年春二三月的时候,满山樱树次第开花,千顷碧波外绯红一片,如云似霞,绮丽迷人,吸引无数游人熙攘而至,其盛况不逊于倭国的赏樱节。 大宪四年春,卫希颜登临滇池,盛赞滇池樱花,并提议成立樱花节。云南经略司于年底下文,确立每年的三月春为赏樱会,定其中一日为樱花节,公私放假,具体节期由当年花时确定。今年的樱花节定在三月十九。陈如瑛到达到滇池山下时已经是节后第三天,游人仍然很多,但比起前两天的熙熙攘攘,已经少了许多,让上山之路通畅了不少。 一路上不时遇见三五成群的各色游人,见他们一行三人,均作武者打扮,当先者分明是一男装女子,丝织朱绳绾髻,身穿圆领窄袖长袍,腰束革带,悬一口长剑,气度不凡,都凝目一阵,却无诧异之色。 南诏大理国习武成风,即使文生也佩剑,女子也少有怯弱之态的,且风气开放,女子出行很常见,女性武者为行动利索着男装的很多,但面貌仍作女子,敷粉描眉涂口脂等,自然一看便知。陈如瑛没有描眉涂丹的习惯,脸上也只搽了一层润肤膏,因交州炎热日晒长,肤色偏黑,而且常年习武又带兵,气势凌厉不似一般女子,但她身材高挑、腿长腰细,女性弧线分明,也不会让人错认,倒是平生一股女子英气的魅力,让注目她的男女多半移不开眼神。 陈如瑛受人注目惯了,容色自若,脚下不停,心里有些激动,连带沿途的绮丽花景都无心多看了。 她已经有将近十年未见老师了。 自从大宪三年七月卫希颜离开安南后,陈如瑛就再也未见过她——大宪七年她升任安南路武安军都指挥使赴京述职时,卫希颜却不巧去了南洋金洲巡视海军,她只见到了师娘名可秀。 一别十年,回首再看当年,陈如瑛颇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十年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对大宋帝国而言,却有着太多的变化了。便是眼下的滇地,已是不再是大理国,而是大宋治下的云南路。 陈如瑛再次真切感受到卫希颜所说的:“这是一个新生的帝国。” 新生,就意味着蓬勃,意味着生机无限。如这滇池之春,花开锦绣,绚然盛景。 滇池西南的白鱼口湖畔,樱花比山腰开得更艳,重瓣,深红,如火烧的云霞。 岸林里,花树深处,掩映着一座八角飞檐亭,匾书“赤霞”。 此处风景甚好,却无游客流连——凡是接近这片樱林的游人都被国公府的侍卫拦阻,另往他处。 之后便传出段国公在赤霞亭内与高僧、高道论法的消息。 这消息颇有几分真实性,此时赤霞亭内的确有一僧、一道。 僧人年逾五旬,身穿黄色僧衣,眼神深邃,手腕的佛珠上刻着佛教六字真言,乃是大乘佛教密宗高僧明照上师——昆明府大慈寺住持。 坐在明照上师对面的道人容貎清癯,也是五十多岁,玄冠道服,手持拂尘,面如寒月皎皎明明,有仙风道骨之姿,正是道教天师道、苍山玉局观的住持——清虚真人。 理国公坐在南面,头戴幞帽,身穿文衫,四十五六的年纪,容貌俊雅,身上有股天然檀香的味,乃是长年侍佛浸染,腰间悬着长剑,气质温润如玉,言笑间却有着道家的洒脱,又流露出世家的清贵。 这位理国公是大理国王段正严的次子段正兴,又名段易长——大宪四年时,大理国废国号归为大宋安南路,国主段正严即退位为僧,由其子段正兴受大宋朝廷册封为理国公、云南节度使。 大理段氏向来奉行三教阐发的国策,子弟皆通释道儒三家经义,段正兴便是段氏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向与儒家名士、高僧、高道交往密切,会聚论法是常有的事。 但今 分卷阅读834 分卷阅读834 分卷阅读8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5 日他却不是这场聚会的主人。 “主人”是北面尊位的女子,观貎似二十四五,深衣如雪,朱带束腰,白色的发带垂落肩头,浑身都透露出飘逸出尘之气。眼神淡漠疏离,容貌极美,如昆山玉雪,却因高邈让人不敢直视。 这女子正是从京城至云南巡军的大宋国师、枢密使——卫希颜。 卫希颜与这亭中三人都不是第一次相见。 段正兴自不必说,以前曾多次出使大宋,单是大庆殿上就有照面,那时使用的段易长之名——“段正兴”之名是按段氏习俗取名,不合汉人避父讳的规矩。而除了公开场合的照面外,还有私下的会见与联系,否则理国公就不是这一位了。 与明照法师、清虚真人则是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会见是在大宪四年春——大宋军队进驻大理,云南经略司设立。 不过,那次是单独会见这一僧、一道。 距今已过去了九年时光。 卫希颜的容颜未有丝毫变化,仍如二十四五。 见面之时,清虚真人便稽首赞道:“无量天尊,道宗道法精深,风采依旧。” 明照上师口颂一句六字真言,合什行礼赞曰:“国师如昆山之雪,芳华恒久。” 卫希颜立掌回礼,容色澹澹,“身在红尘,皮囊犹不可弃。” 一僧一道都笑起来。 段正兴也笑起来,心里却在想:这二位对枢相的称呼有意思。 清虚真人称其为“道宗”。 卫希颜是道教武宗公认的宗师,清虚属于道教法宗,但同属道门,尊称卫希颜一声“道宗”也不算错。 清虚这是在拉拢感情,希望她倾向“自家人”。 明照上师称她“国师”。 佛教中的法宗高僧曾有几位被封为国师的,领天下佛门,大理国史上就有一位。 卫希颜当然不是佛门宗师,她的“国师”是爵位。 而明照这般称呼是在隐晦表达:身为大宋国师,要一碗水端平。 不过一个称呼,一道一僧却已交手一招。 此也不出奇,佛、道二教本就为传法、信徒而争,明里暗里的争斗都不少。 卫希颜只当不知两人话里机锋,寒暄后便说起云南的花会,段正兴笑着接话,亭内气氛便轻松起来。 此前大理国也有三月三的花朝节,举国士民都在这日踏青出游、赏花游玩,而且因气候合宜,百花簇艳为他地不及。王城和善阐府(昆明)也有花会,十分热闹。 成立云南路后,经略司按照卫希颜的提议,着力打造昆明花会、滇池樱花节。从元宵灯会后到三月,都是昆明的花会期,既有各色花展,又有斗花大会。滇池樱花节除了赏樱外,还有诗词文会,寺观法会。通过在诸路大报做宣传,已经扬名大宋国中。每年二三月都有不少外地游客到昆明赏花,甚至有远从山东、福建路过来的。自安南归宋后,走海路经交州再沿红河而上就可到云南,比起走陆路要舒坦得多。只要不赶时间,老幼、女眷也能经受这种千里奔波的游玩,官富子弟中就有不少是陪父母或携妻眷出游的。事实上,随着报纸和期刊杂志对各地名胜风景的报导,“旅游”已经成了国中有闲有钱阶层口中的热门词。 节庆旅游也由之兴起。 而盛大的节庆旅游必然拉动消费,如交通物流,餐饮消费,购物消费,说唱杂耍等等——便是卫希颜说的:“节日既是文化,又是商机,还是城市名刺。做好了,一举三得。” 段正兴看了几年,深以为然。 以前大理也有花会,但没有做成这样的盛况,真是空有宝山却不懂挖掘啊! 卫希颜曾说自己“不擅经济”,段正兴初时还信几分,现在却是半分也不信了,直当她是谦虚。 卫希颜还真不是谦虚,她知道的都是前世的经验——已经烂大街的概念放到大宋朝,就的确是崭新的“创见”了。当然也分适合与不适合。卫希颜只管提议,至于是否合宜,有没有可行性,具体怎么做,就不是她管了,自有官员去考虑,有商会去谋划,精明又有眼光的商人哪个时代都不缺,任中一个都比卫希颜亲自操刀强得多。昆明花会和滇池樱花节的成功主要是昆明府官、士、商和寺观的通力合作而成就。 而卫希颜提出打造滇池樱花节,除了“一举三得”的好处外,其实还暗怀针对性——倭国樱花节。 当年她在灭金战争后回到京城,与名可秀细说起出使倭国的所见所闻,此前虽有信件往来,却总不及亲口言说来得仔细,其中便说起倭国权贵间流行的赏樱会:从天皇到公卿到武家,每年都有赏樱宴,不会赏樱的就称不上贵族,歌咏樱花之诗比比皆是。还吟了几首在倭国很出名的咏樱和歌。 名可秀年轻时曾去过大理国游历,观过滇池樱花的绚烂景色,笑着说道:“赏樱之美在于生死之间。花开七日,满开只一日,花开时绚丽灿烂,花谢时纷落壮美。因花时短,花开更显灿烂,而花落则增凄美——不乏有人就喜欢这种美。” 她秀眉扬了扬,“草木可喻性。如果一国权贵都喜欢某种花,必然带着象征意义。”就如儒生喜欢梅菊兰竹,因可比喻君子的品质。 “盛唐时以牡丹为最美,为何?因为花中富贵的牡丹最能象征大唐气象。至我朝文人更喜梅、菊、兰,因国初起就崇文抑武,儒家士大夫地位最高,崇尚君子,以清雅为美。而今喜欢牡丹的也越来越多了,洛阳的牡丹花会比以前更盛。这就是国家文治武功都走向强盛的气象所带来的变化。” 她笑了笑,“从倭人咏樱的和歌中,可见其欣赏的是从生命到死亡那短暂灿烂之美。正因短暂,更显得生时灿烂。倭国地狭,资源匮乏,国之气度不可能大气,欣赏不了富贵雍容的牡丹,也只能爱生命短暂的樱花了。 “既以荣耀的生为美,亦以凄烈的死为美。正是:生之荣重于泰山,而死轻于鸿毛,故可为了生时的荣耀轻易舍生。就像你说的倭国武士决斗失败便切腹自杀。可见不以死亡为惧,或许是另一种圆满,故舍生易,忍辱偷生难。” 卫希颜长叹一声,“每次听你剖析人性,我就觉得背脊发寒呀。”太精辟了! 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卫希颜自忖这方面不及。 分卷阅读835 分卷阅读835 分卷阅读8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6 名可秀悠悠一笑,沉吟后道:“生命不易,由来贵重。轻己生命者,岂能重他人生命?——若倭国武士道如你所说之道,此道不可取。” 卫希颜点头,她说:“我犯了个错误,与武士道根本对立的,是儒家。” 孔子说,仁。 孟子说,仁者,爱人。 故儒家重视生命,强调以和为贵,不宜妄兴刀兵。 而武士道崇尚刚猛,崇尚强者,尊奉的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法则。 儒家认为君子怀德,以德服人。 而武士道信奉武力为尊,以力服人。 孟子说舍生取义,武士道也崇尚舍生取义,但武士道的“义”不同于孟子的“义”。 秦将白起坑杀三十万赵国降卒,为了秦王,为了秦国的长远利益屠杀敌人——但白起遭到了秦国国内的强烈抨击,后世儒生写史也均将白起评为暴将,斥他不仁。 这就是儒家的“义”——正义,仁。 在卫希颜那个时空,日军在南京屠杀三十万中国平民,日本国内却不以为罪,因为日军是为了日本国的利益屠杀敌人——这符合武士道的“义”,为主君,为国家尽忠。 儒家讲人性,讲“善”与“恶”的对立:要克制恶,弘扬善。 武士道讲强者,没有“善”与“恶”的对立,而是“强”与“弱”的斗争:强者生,弱者死,天经地义。 如果没有道德准则的约束,武士道就是培养一群崇尚武力的暴.动分子。 卫希颜揉着自己的指节,“我之前想用佛教引导倭人的武士道——这是个错误:禅刀引导不了武士道。禅学只能教会他们苦修以忍,穷尽精力,刻苦获得力量,却教不了他们容忍别人,平和处世。相比佛家,儒家才是更合适的。” 名可秀点头赞同,“孔曰取仁,孟曰取义。儒家之德,方为根本。如我华夏武道,强过倭国不知凡几,却提倡的是‘行侠仗义’的‘侠士道’,而非‘武士道’。因何有此差异?——皆因儒家为华夏文明之主流,是国家秩序之本,当然也成为武者尊奉之理。” 武者当为侠,所以对武者敬称侠士,侠士之上为大侠。故有白道为正、黑道为邪之分。固然白道不一定都是行侠仗义,而黑道也不尽是作奸犯科,但有白道、黑道之分,就表明武林中以正邪善恶为分,而不是唯强者论。再高的高手,你滥杀无辜,那就是魔头,人人得而诛之。 卫希颜既已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便要重新布置。 虽然晚了点,但还不算太迟。 就算迟了,那又如何? 便如名可秀笑着对她说的:“倭瓜若长歪了由得它长去,大宋强大才是根本。” 卫希颜也笑起来,“或者,做块磨刀石也不错。”用来砥砺大宋军队。 卫希颜想通了就决定不在倭国花费太多精神,不过是个资源匮乏的小岛国而已。她有那功夫,还不如去想怎么图谋吐蕃西藏——雷毒花可不会放着吐蕃不管,没准已经在下套子了。不过,能随手就坑人的事卫希颜还是不介意做一做的,于是在樱花节上膈应了倭国一把——云南樱花节名扬世界后,人们提起樱花是会想到两个樱花之地吧! 卫希颜笑起来。 不过,这绝对不算是抢了日本人的樱花。 她前世有一项任务,目标对象到了奈良,正值赏樱盛节,为了做掩护,她在经过的书摊上买了本《樱大鉴》应景——摊主极力推荐,说是最具权威的樱花专著。在等待目标出现期间她翻完了大半本书,书中说日本樱花起源,最早是从中国喜马拉雅山脉传过去,传到日本后,精心培育,不断增加品种,最后形成了丰富的日本樱花家族。而喜马拉雅山脉的樱花肯定不只传到了日本,作为近邻,古滇国应是最早移植的地域之一。滇樱花也很有名,只是被冠绝天下的日本樱花给盖过去了,甚至很多中国人以为樱花是从日本传到中国的。 在云南官府将滇池樱花节名气的打开后,吸引了《自然》杂志的采风者,赴滇池实地考查后,追索古籍记载,又赴倭国奈良比较两地樱花,撰写了一篇文章——《樱花之乡——滇樱?倭樱?》。文章说,倭樱和滇樱属同一种类,均出自吐蕃大雪山地域,而滇地邻近大雪山,滇樱古早于倭樱。又提出一种猜想说,倭国樱花的祖本也有可能是由僧人从滇地带去的,并由此猜想,倭人的祖先或许有一支是古老滇国的洱海人,与滇地白族人同一祖先。当然,撰者也强调说这只是猜想,尚需实证以考。 卫希颜看完此文忍不住笑,这些地理科毕业的学生真是有探索精神——让格物学院主办《自然》果然是极合适的。 之后她与名可秀商议,再办一份《探索》杂志,与《自然》杂志社一样,招聘专职和兼职的采风者。大宋的武者越来越多,除了已有的行当外,也适合组队去做跋山涉水的探险活动,既多了一种赚钱的门路,又为血气旺盛的习武者开辟了一个新的挥洒热血的天地——减少社会治安的不稳定因素。而且,也会推动自然科普向前发展。以后时机成熟了,还可发起海外华夏文明踪迹的地理探索,允许海外国家的人参与,顺便就可扩大华夏文明的辐射。可谓一举数得。 其实卫希颜还想办一份《国家地理》——以前她可是这个杂志的忠实读者,每期必买。但她提出来后就被名可秀笑着否决了,因为不合时宜。地理在所有国家眼中都是与军事关联的机密,不可宣诸于外。大宋以前也是如此,只因卫希颜大力推动地理普及才有今日国中解禁地理的局面,但涉及军镇和关隘的地图、文章都是不允许出现在民间的。若发行海外,只这个杂志的名称就会让其他国家生出戒心。 名可秀很赞同卫希颜办《探索》杂志的想法,“但‘探索’这个名称也容易引起猜想怀疑的哦……”卫希颜不由望天翻了个白眼,忌讳太多真麻烦。她还想着以后组建探索者公会呢,这怎么搞? 便听名可秀接着说:“不过,怀疑便怀疑吧,有注目才有影响。” 卫希颜无语:说话不要大喘气啊。 “先写个章程出来吧。”名可秀笑盈盈地看着爱人。 卫希颜抚额,她这是给自己找活啊。绞尽脑汁写了个办刊的章程,给名可秀看过后,便撒手给格物学院——已经办过《自然》有经验了。这些年理学在读书人中越来 分卷阅读836 分卷阅读836 分卷阅读8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7 越有名气,与《自然》的发行也是大有关系的。身为理学派的中坚人物之一,凤凰书院格物学院的掌院拿到卫希颜撒手不管的章程后,一时愁一时笑的:愁的是又要忙活了,经费、人手、场地都是令人头痛的事;喜的是有了《自然》再有《探索》,格物致知如插双翼啊。 在卫希颜往云南前,《探索》也还没有启刊。她给了章程便不再管后面的筹办,成立探索者公会那还是比较远的事,不用现在考虑。此次她到云南,当然不是为了滇池的樱花节,巡视边地驻军也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是会见亭中这一僧一道。 ☆、信仰之谋(一) 陈如瑛到得滇池时,赤霞亭内的会谈已经到了尾声。 卫希颜在亭中见了她。 陈如瑛单膝叩地,合手揖拜下去,“学生拜见老师!”声音里流露出几分欢喜激动。 卫希颜清淡疏离的眸光略微柔和,“起来吧。”让她起身后目光微一打量,见她长身玉立,英姿秀拔,眉间一派凌然气象,心中很是满意,唇角勾起一分笑意,“不错。”便向座中三人介绍,“某之学生陈如瑛,表字英华,才从安南路武安军都指挥使任上卸职,继任善巨郡国防军驻军统制官——今后与法师、真人多有交道之处。”跟着又为陈如瑛介绍这三位,“这是昆明府大慈寺住持明照上师,苍山玉局观住持清虚真人,理国公段节度。” 陈如瑛合手一拱,向明照上师、清虚真人行了个平礼,右手握拳抬臂至胸口,向段正严行了个军礼。 三人均起身含笑回礼。 一僧一道在稽首行礼时均暗中打量这位新上任的善巨郡兵马统制官,心中各有忖度。 善巨郡是云南路与吐蕃边境二府一郡中的那一郡,与吐蕃的边境线最长,是云南路北部最重要的军镇,大宋朝廷在此郡驻扎了一个国防整编师,五千马步军,指挥官即善巨郡兵马统制。如今大慈寺的僧侣和玉局观的道士已经开始在吐蕃传教,虽然明面上与朝廷无涉,但暗地里少不得与边境军镇有交道,边境军镇的兵马统制官得不得力,关系到大宋僧道在蕃地传教的人身安全,尤其善巨郡的兵马统制更为重要。 明照、清虚二人暗底松了口气,这位陈统制英姿秀拔,气度凌然,虽然还未正式交道,但显见绝非俗辈,何况,有着卫国师学生这个背景已经让人放心了。 陈如瑛也在忖量,老师让她见这亭中三人,应该是与她的新职有关,姑且不论这两位高僧高道,这位理国公段节度恐怕也不仅仅只是有个爵位和节度使虚衔的荣养人物,不知暗地里的身份是什么。 见礼之后,段正严便送明照、清虚二人离去。 陈如瑛随在卫希颜身后,行至樱林,便有七八名青衣便服的国师府侍卫悄无声息从林中涌现出来,护随在二人身后,往北面林外的滇池行去。 须臾出林,早有侍卫泊画舫候于僻静岸边。 众人踏板登舫,荡舟于滇池之上。 师生二人坐在敞轩舫中,一边赏景,一边叙谈。 卫希颜给了陈如瑛一本册子,上面是军情司收集汇总的吐蕃“国情”,包括吐蕃王朝建立的历史,王朝崩溃后诸部割据的形势,各部势力地盘,首领,兵力,人口,地理状况等等,十分详细,陈如瑛目测比得上一部《步军操典》的厚度了。 她按卫希颜的吩咐,先看“宗教篇”。 “宗教”是卫希颜的提法,当前只在两府三省内部使用,而“宗教信仰”也成为两府需要关注的一个事项。 陈如瑛手指翻动,快速而又认真地阅读,间中听卫希颜解说。 吐蕃很早就有本地宗教,称为“本教”。松赞干布统一吐蕃后,佛教从大唐传入。随着吐蕃国势鼎盛,佛教在吐蕃也日渐兴旺,信众越来越多。佛本相争激烈。本教在吐蕃时日已久,其势力盘根错节,佛教虽然兴旺却是新兴,难有本教的人脉与势力,但原始的本教在教义与宗教仪轨等方面明显抵不过教义缜密完备的佛教。佛本双方,各有优劣,谁都不甘心坐以待毙。而在宗教信仰斗争的背后,还隐藏着政治上的斗争——崇信本教的权贵属于传统豪族,而崇信佛教的权贵则是新兴的豪族,双方以宗教为器,争夺权利。 在吐蕃国势鼎盛时期,信仰佛教的新兴豪族占据了上风,佛教被尊为吐蕃国教,本教建在各地的庙宇被拆除,大量信徒被杀害,许多传统贵族不得不改姓佛教,本教衰落到谷底。然而本教毕竟在吐蕃已经存在了上千年,其势力根深蒂固,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消除,他们换了一个方式静伏下来等待反击的时机。在朗达玛为吐蕃王后,他们等来了这个时机。对佛教忌惮的朗达玛下令禁止佛教,杀害僧人首领,强迫僧人还俗,关闭佛寺,毁坏佛像佛经,这场“灭佛”使佛教跌落下去。 而朗达玛“灭佛”的根由不是为了本教,“兴本”只是浮于表面的原因,其根源是佛教势力已经威胁到了王室的统治——佛寺多使免税土地多,王室赋税的流失益发严重;僧人参政,形成了佛教僧侣贵族集团,与王权的矛盾日益尖锐,激化了王室势力与地方贵族势力的斗争。 朗达玛的灭佛造成了吐蕃王朝的崩溃,愤怒的僧侣刺杀射死了这位国王,权贵们分别拥立两位王子继位,吐蕃王朝由此陷入内乱、混战中,进入诸部割据时代。迄今为止,仍未统一,由三大王系和其他小势力割据——这对大宋谋划吐蕃当然是有利的。 吐蕃佛教在“灭佛”后又经历内战的混乱,一直衰落了百年,在宋朝仁宗时期才又再次兴起。 陈如瑛翻阅到这一段历史时,卫希颜提醒她注意一点,“吐蕃佛教再兴,一大变化是从权贵走向民间。这个变化很重要。在王朝时代,吐蕃佛教只是在王室和贵族中传教,佛教是贵族的信仰,与本教的宗教信仰斗争是在贵族之间,实际上掺合了权利之争。如今吐蕃佛教再兴,从政权跌落,信众面向平民和奴隶,不再限于贵族。这对我朝传教有利,蕃民阶层已有了信佛的基础,不至于白手起家。更重要的是,以前吐蕃是政教合一,而今佛教再兴还未能参与政权,这种政教分离的状况,对我朝传教亦是有利。”没有政治权利牵涉其中,当然减少了传教的阻力。 陈如瑛面上沉凝,心中震动:果然,老师会见明照上师和清虚真人是在谋划吐蕃。 但她心里有着疑问:为何要用传教这种迂 分卷阅读837 分卷阅读837 分卷阅读8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8 回、漫长的方式呢?少说得要三十年才能见效,这还是不计入吐蕃佛教阻挠的情况下。 便问卫希颜:“老师何以传教谋吐蕃?”以大宋的兵精将猛和枪炮之利,打下吐蕃不是不可能,即使比打交趾困难,但举十万兵员也必能踏平吐蕃——以大宋如今之财力,这是承担得起的。 卫希颜抿了口苍山的春茶,任新茶的茶香在舌尖蔓延,慢悠悠地道:“传教,是治谋,非伐谋,谋的是打下吐蕃之后的长稳之治。” 陈如瑛但听“打下吐蕃”便来了劲,身为军中将领,没有几个是不喜欢打仗的。打仗,才有军功;打仗,才有武将的价值。纵然她身为女子,也有着不输男性将领的凌云之志。 卫希颜见她闻战而锃亮的眼神,微微挑眉笑了。 她这个学生,从来就不是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她是一只鹰,一只为捕猎而搏击的鹰! 卫希颜眸底掠过一丝悦色,放下茶盏,唇边笑意已敛,平缓的语调透着两分严肃,说道:“英华,吐蕃不同于交趾、大理。交趾虽然气候炎热,但与福建、两广也差不了多少,而且其地狭小,只相当于广西路的四分之一,容易统治。大理国的地域比交趾大得多,相当于两个广西路,山多林多,部族多,情况比交趾复杂。但是,大理崇信佛教,举国信佛,民风虽然尚武,但少有谋逆作乱。而白族段氏在国中深得人心,又有三十七部支持,故而乌族(彝族)高氏虽然一度谋位为王,却在两朝后不得不还位于段氏,只敢以宰相理国,不敢踞位。我朝取下大理,只要压下权臣高氏一派,厚待段氏,白族就不会生异心,三十七部也会平伏。更重要的是,大理深受中原文化影响,儒家对大理影响更甚于交趾。在大理国内,儒家的教条与佛教的教义几乎融而为一,儒生无不崇奉佛法,佛家的师僧也都诵读儒书,谓之‘释儒’或‘儒释’。有这样的基础,朝廷在大理的文治比安南还要顺利。” 这个时代的大理国地域比卫希颜记忆中的要大得多,包括云南省、贵州省西部、四川省西南部、缅甸北部地区及老挝与越南的少数地区,几乎相当于云南省面积的三倍。卫希颜虽然没有具体的数据,但测距舆图,也能得出大致的比对。 而吐蕃的疆域比起卫希颜那个时空的西藏也要广阔得多,包括不丹、锡金、尼泊尔西北部、克什米尔地区、印度和巴基斯坦的一部分都属于吐蕃。 她继续说道:“吐蕃的地域比大理还要辽阔,而且地处高原、雪山,地理、气候都很恶劣,交趾、大理与之比起来,就是宜居之地了。即使大宋出兵拿下吐蕃,迁居汉民也很难,不比安南。而且,严酷的高原环境造就了吐蕃人强悍的身体和骁勇善战的性格,很难驯化,朝廷要维持在吐蕃的统治,就必得驻扎更多的兵员——长久下去,对国家财政就是个负担。而蕃地之民的文明教化也远不及交趾和大理两国,朝廷要想在吐蕃推行儒家礼治,将会比安南和云南两路难得多。相较而言,宗教比起儒家道德更容易推行。” 她教导陈如瑛,“宗教对于维护朝廷统治大有可利用之处。宗教教化人心向善,利于和谐。佛教宣扬忍耐今生之苦,修行来世,道教宣扬无欲节制,这都有利于统治。 “比起儒家信仰需要通读经书理解圣人之意,宗教的门槛要低得多,只要敬畏鬼神,就有信仰。尤其在文明教化低的吐蕃,有文化的是贵族,平民和奴隶不知何为仁义道德,要让他们信儒家,远不如信鬼神来得容易。” “英华,精神信仰的力量很重要。”卫希颜并不希望她的学生只通军事,思维广阔才有利于成长。 她清悠的声音说道:“我华夏中国自秦朝大一统后历次分裂,却总是能走向统一,为何?因为儒家‘大一统’思想的存在。儒家不是宗教,但掌握笔杆子的读书人尊崇它,而它的思想有利于国家统治,于是君王以儒家治天下,使儒家思想成为国家的规则,上自君臣、下至国民,都必须遵守,久而久之,便成为这个国家的精神信仰,譬如仁、孝、礼、和为贵、谦让、诚信、宽恕,换句话讲,就是国民道德。不论王朝如何更替,但道德根植在骨子里,不会随着王朝消亡。这就是精神信仰的力量。 “宗教信仰,也是精神信仰的一种,对于没有文化的百姓来讲,往往比儒家道德这种思想信仰来得更虔诚。 “吐蕃没有产生儒、道、墨、法这些思想文明,也没有受到这些思想的影响,无论本教还是佛教,它们的鬼神信仰都没有受到冲击,从权贵到平民、奴隶,都相信鬼神的存在。对宗教的信仰,比起大宋臣民,总体上要虔诚得多。” 在大宋,最信鬼神存在的是底层百姓,至于读书人和士大夫阶层,则是“敬鬼神而远之”、“子不语,怪力乱神”——不否定鬼神,但也不迷信。所以士大夫会参佛、参道,但多数是用来修心、修身,真正信佛信神仙的还是少数,事到临头了求神拜佛也是心存侥幸,虔诚是谈不上的。 而藏传佛教为什么能统治全藏?因为全藏上下都虔诚信仰,所以佛教能够统一全藏,政教合一,达到从精神上和政权上的双统治。而元、明、清能够统治西藏,也是承认藏传佛教的政治地位,通过册封藏地的法王、活佛,达到稳定长治的目的。但弊端也是很明显的,使中央王朝对藏地的统治始终只是疆域上的统治,而行政权仍在法王、活佛为首的藏教中,直到解放后才完结。达.赖为什么要闹藏.独,因为中央政府不容许藏教染指政治。 “宗教对稳定统治有利。”卫希颜目光悠悠,“但是,宗教亦是一面双刃剑——力量过强,就会成为野心家染指政权的武器。吐蕃的佛教与政权有过太深的涉入,为了再造辉煌,断不了入政的念头——此等佛教,绝非大宋需要的佛教。” 陈如瑛有些明白了。 “所谓水土相异,而物不同。宗教亦如此。”卫希颜道,“佛教从天竺传向四方,传到中国,受道家、儒家影响,形成吸收儒道思想的汉传佛教,与天竺佛教已大有不同。” 佛教从传入中国之后,就从来没有能够走入政治领域。中原统治者们很好地打压了佛教,将这头挟着野心而来的猛狮变成了温顺的绵羊。几百年下来,源自天竺政教合一的佛教在中国早已没有了政教合一的宗义。或者说,是洗去了野心和浮华,成为维护王朝统治、以保人世稳定的存在。 这样的宗教,才是大 分卷阅读838 分卷阅读838 分卷阅读8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39 宋需要的。 陈如瑛继续翻阅,观军情司情报,吐蕃佛教再兴后目前已形成三个教派。第一个教派是源于“灭佛”之前的佛教传承,名为宁玛派。第二个教派名噶当派,创于仁宗时期。第三个教派名萨迦派,创于英宗时期。 在卫希颜的那个时空,藏传佛教有四大教派:势力最大的是“黄教”格鲁派,其次是“白教”噶举派,其三是“红教”宁玛派,其四是“花教”萨迦派。 卫希颜曾经接受过国安一项委托任务,与藏.独喇嘛有关——国安不方便出面。因任务之需,她对藏传佛教了解不少。比如从僧帽和僧服可以分不同教派的僧侣。西藏僧侣都是穿红色的僧服,但噶举派的红色僧裙中加有白色条纹,又称“白教”。宁玛派的僧帽是红色的莲花帽,这一派是“红教”。格鲁派的僧帽黄色的鸡冠帽,这就是“黄教”——达.赖、班.禅的教派。从军情司的情报来看,黄教还没有在吐蕃出现,白教也未出现。倒是多了个噶当派——卫希颜猜测,也许是白教或黄教的前身? 当然,是或不是并不重要。 历史上,吐蕃佛教再兴后,花教萨迦派最终统一了全藏,实行政教合一,从元朝到明朝统治全藏二百六十多年。其后,被白教噶举派取代地位。而活佛转世的制度,就是白教最早创立。到清朝时期,黄教取代了白教地位,统治全藏直至解放后——达.赖和班.禅就是属于黄教的两大活佛系统。 藏教的历史卫希颜只是有些了解,并不是太清楚,而让她关注的要点是:吐蕃还没有出现活佛! 这说明,转世灵童、活佛什么的,吐蕃佛教还没有创立。 这绝对是好事。 藏教能统治西藏几百年,最关键的就是活佛制度。“佛”只应该存在于信徒的信仰中,世间不能有活的佛。活的佛就是人间的神,得到信众狂热的信仰,凌驾一切。这对国家统治当然不利。藏.独能闹得起劲,跟“活佛”大有关系——达.赖如果没有“活佛”这个身份,单凭他黄教首领的身份,能煽动得了那么多信徒? 卫希颜的做法就是在“活佛”没有产生前,让它永远没有萌芽的机会。 扶植汉传佛教进入吐蕃是最好的手段,所谓“以佛制佛”,让吐蕃佛教没有成长壮大的机会。而这一步,要走得越早越好。 当然,在蕃地传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必会受到吐蕃佛教的排斥、打击、阻挠。 按兵法,欲战之前,先得摸清敌人的兵力,逮住主力才算赢。 在吐蕃目前的佛教三派中,哪个教派会成为汉传佛教的主要阻力呢? 按军情司的情报,吐蕃的“前佛教”——“灭佛”前的佛教,宁玛派,在经历了“灭佛”的浩劫后,逃出的僧人多散居山中传法,迄今未在吐蕃各地建起较大的寺庙,主要传教区域是在吐蕃北部和东部。新兴的两个教派中,噶当派起源于吐蕃西部,目前的传教范围还没有能够进入吐蕃南部;南部则是另一个新兴教派萨迦的传教区域,教主已传两代,都是吐蕃最古老的贵族之一、昆氏家族的子弟,为父子相传,看来宗教首领很有家族世袭的可能。 军情司分析后认为,萨迦派应该是汉传佛教的主要敌人。 因为萨迦派兴起和传教的南部地域即是前吐蕃王朝的政治经济中心地域——以王城逻些(拉萨)为中心的地域,这里是吐蕃最富庶、人口最多的地域。而昆氏家族在占据吐蕃南部的割据王朝中拥有不小的势力。大宋要统治吐蕃,南部当然是重中之重,汉地传教也必须涉足这个区域。 陈如瑛很快翻阅完,抬眸看向老师。 茶香袅袅中,映得卫希颜的眉目越发清润。 陈如瑛觉得这个时候的老师,少了些疏离之色,让人觉得可以亲近。她端谨的神态有些放松,也敢凝眸直视老师,“老师为何让道教也去蕃地呢?”比起佛教在吐蕃有信仰基础,道教对于吐蕃完全是新事物,传教肯定会比佛教艰难得多。如果是要利用宗教控制蕃民,有汉地佛教就可以了吗?还能将朝廷暗中资助的经费集中于佛教,也能节省朝廷的财力——资助一家当然比资助两家的花费少。 卫希颜笑了笑,眼中的神色莫测,“英华,宗教是面双刃剑,我们在使用它的时候也要防止割伤手。单一的宗教信仰,太危险了。”岂能让佛教在吐蕃一家坐大?后世藏.独闹得起劲,就是跟藏传佛教是藏地单一的信仰有关。如果蕃民信佛又信道,或者一部分信佛,一部分信道,即使汉地佛教在吐蕃传教生出了野心,也成不了大患。 世界历史上,为什么印度佛教、吐蕃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都有政教合一的历史,而中国却没有?——因为中国有儒家,有道教。 “严格地说,我们这个民族其实没有宗教信仰。”卫希颜语出惊人,她想起与名可秀曾经讨论的“汉人无神论”,唇边浮起一抹笑意,“汉人信道也信佛,多种信仰的实质,就是没有信仰——唯一的、虔诚信仰。人们拜如来、观音、地藏菩萨,也拜玉皇大帝、三清道祖、灶神、财神,与其说信佛、信道,倒不如说,哪个寺庙或道观的香火兴盛就信谁。其实,香火决定了佛祖和三清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卫希颜悠悠调笑一句。 陈如瑛哈笑出声。老师这个言论,真是闻所未闻,但细想起来,还真是这个道理。 ☆、信仰之谋(二) “老师让佛道二家同时入蕃传教,是要分化蕃民的宗教信仰,弱化单一宗教的信仰力。” 陈如瑛想明白了,不由佩服卫希颜的创见和长远谋划,衷心赞道:“老师之策高妙!” 这种下一步棋已构划好整局棋的能力,是她现在还远不及的。 卫希颜淡然一笑,眸子温润,“这可不是我一人的谋划。” 陈如瑛嘻笑一声,表示明白。 最高明的执棋者是她那位师娘呀。 “不过,老师,道教进入吐蕃真的能打开局面?”陈如瑛对此有些疑虑,毕竟道教不像佛教在吐蕃已有数百年传道的历史,大宋佛教此去是分食,道教却属于开创局面了,其难度自是不同。 卫希颜却道:“道教在吐蕃,并非全无基础——道佛二教在大宋同样昌盛,以大宋作为中国的影响,宗教必然对周边邻国产生渗透、影响。” 作为中国的本土宗教,道教在中国远 分卷阅读839 分卷阅读839 分卷阅读8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0 比佛教的历史悠久,经过汉魏两晋的发展,在唐朝时达到兴盛,至大宋则是鼎盛,尤其赵佶当政期间,为求长生之道,崇道抑佛,天下宫观众多,出家道士百万,更兼高道辈出。虽然在传道的广泛上不及佛教,对周边邻国的影响也不如佛教深,但是道教对周边诸国的渗透,还是有的。 “且不提大理国受道教影响最深,以儒、释、道三教并行。你在安南多年,当知道交趾国中也道观、道士,前越朝建有道士制度和祭祀制度,国中信道者颇多。在高丽,王室以儒家治国,崇佛的同时也崇道,修建有大型的王室宫观——福源宫、太清观、八圣堂,供奉道教神仙,举行讲经会,高丽王率百官在福源宫中举行禳灾的斋醮仪式。高丽有名的八关会,是祭祀盛会,除了佛教祭祀活动,也有道教祭天灵、五岳的活动。在倭国,也有道教的影响,比如修验道宗派的修行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就是源自于道教经书《抱朴子》,‘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卫希颜随口举出道教对邻国影响的例证,这些都是军情司按她的要求整理编录的《国外宗教目》里面的内容,末了她道:“只要存在神仙崇拜、山岳信仰、星象、占卜术、谶纬预言术的地方,就有道教传道的土壤。” 陈如瑛听得眼眉扬动。 卫希颜说道:“吐蕃本土的本教,就是巫术教派,崇拜天地日月、雷电冰雹、山石草兽等自然之物,信仰神灵和鬼魂——这与中原道教源出一类,都是源于远古的巫术。不过,真正的巫术*并没有传承下来,只余有少许的枝叶也经历了时间长河的流失,但对神鬼、自然的崇拜却都完整地传承了下来。” 道教作为中国土生土长的传统宗教,与其他地方固有的传统的宗教信仰有着同根同源、互通互含的内容,这是道教在吐蕃传教的可利用之处。不止吐蕃,在其他国家传教,道教这种同源优势也是可以利用的。 “不过,道教要想长远,只靠巫术、道法是不成的。恰如修真,不可能流于大众。” 而不流于大众之道,不可能得到广泛流传,时日长久就会衰落下去,或隐退不闻于世间。 “就拿符箓术来讲,当前天师道、茅山派、灵宝派、神霄派,的确有高道传承,能小范围祈雨,能安宅,能消灾……但这种术法传承,有几人能真正掌握呢?会的少,不会的多,到传承沦落,就成为多数道士骗人钱财的把戏了,道教的名声也弄臭了。”在卫希颜那个时空就是如此,真正传承术法的道门已经消失,或者不为人知。 名可秀的师兄苏澹在枫阁论佛道时曾说:“佛教重经,道教重术。” 身为大宋有名的易学大家,苏澹对道、佛二家也深有研究——事实上,大宋的儒学大家都是精通释道儒三家经义的学者。他说这话有深意,佛教重经,只要念经就能传承,故而信众多、传承广;道教重术,如符箓、咒语、占卜术、风水术等,但术难传承,长久下去将面临衰落的危机。 卫希颜佩服苏澹的前瞻性眼光。道教走“术”道,在世间定然比不过佛教的传经之道。 从汉魏以来,道教的主流教派就是术法派,但术法具有“精英传承”的特性,这决定了“重术”的道教不可能广泛传承,后世没有成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也是必然。 当前大宋的道教仍然以术法派为主,其中又以符箓派为首,如茅山宗、天师道、灵宝派。其次是炼养派,又称内丹派,以炼气修行为主,包括炼气修真和炼气修武:其中修真派都隐于深山大泽不出世,行走世间进行红尘历练的弟子也不会现于人前,如卫希颜这样的是特例;而广为人知的炼养派就是道教中的武宗,以炼气习武入道,如崆峒派、青城派。除此外,还有经义派,如上清派,经及多数皇家宫观,太乙宫、万寿宫、洞霄宫等,都是以打坐念经为修行之道。 在卫希颜看来,术法和修真属于道教的“精英传承”,不是普通人可以修行的,只有炼养派的习武之道和养生之法可以普及,但这不是宗教信仰,道教作为宗教要想长远昌盛下去,必得分清内外层次,确切地说,是要分离“道”和“教”,内门传道,外门传教,而外门才是作为宗教存在。 “玉局观是天师道,符箓派……”陈如瑛已经看完卫希颜给的第二份资料,有关大慈寺和玉局观,她忖眉,抬眸,“依老师之言,道教进入吐蕃传教有同源优势,但以术为道的符箓派传教的长远前景不会看好?” 卫希颜的声音清冷而淡漠,“有没有前景,就要看玉局观的做法了。” 她顿了顿,道:“符箓、占卜、风水术,这些道术是很好的敲门砖,只要灵验,就会很快积累起信众,比起讲经传道快得多——这是打开局面的优势。但是要想广泛、长远地传教下去,就要学习佛教的做法。佛教在世俗布道,传经讲故事,以佛经故事教喻世人,告诉信众只要诵经念佛偈,就能产生愿力,消灾解难。如果不灵,那是你不虔诚,或者孽报太多,更需要勤念佛经,勤上香,多做布施,消孽障,积累福报。这种念经而施的传道方法,道教要学。” 道教不利于传教的地方,就在于信徒修行不是像僧人那般念经,而是修习道术或炼内丹,这让信众们怎么学呢? “玉局观要在吐蕃广泛传道,就必须‘道’‘教’分离,区分内门和外门——内门修行,外门传道。这才是道教长远的方向。”卫希颜说道。 陈如瑛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老师是要变革道教?” “变革嘛,道录院已经在做了。”卫希颜一向习惯行事之前,谋划在先,既然决定在吐蕃传教,各项准备事宜自然是要做在前头,推动道教的变革就是其中之重。 道录院隶属鸿胪寺,管理道教事务,职司道职迁补、制定斋醮科仪、规定名山洞府活动、选拔道士管勾宫观、管理道冠帐籍等。与其他参与道教事务管理的尚书省祠部司,鸿胪寺寺务司及下属课利司、京城宫观提举司,太常寺神祠道释案不同,道录院的官员一般由道士出任,是道士进行自身管理的中央衙署。 大宪元年,卫希颜以“道宗”身份,推动道教管理改革,在鸿胪寺设立释道事务司,将各部司道、佛二教的职属归统到释道事务司辖下,其中道录院仍然作为道士自身管理衙署,职能增加统为三大体系:一是道士制度、斋醮科仪、传教制度,促进道教活动规范化;二是天下宫观和 分卷阅读840 分卷阅读840 分卷阅读8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1 道院的教务指导,严肃戒律,纯正道风;三是道经体系,包括道教典籍的整理、外语译著、编印、发行等。 卫希颜只是略略提了一下道录院职能的变革,重点还是在“道、教分离”上。 “所谓道、教分离,即指修行之道和传教分离。道教的‘道’是长生之道,修行的目的是为了肉.体成仙。这与佛教的‘道’不同,佛教修的是涅槃,求的是脱离轮回之苦,进入西方极乐世界,而道教修的是今世。但是,人间政权能允许‘活神仙’的存在?这是超越政权的力量,必会为朝廷忌惮。道教迄今未受朝廷压制,盖因为师位高权重之故。”卫希颜淡漠的语调道。道教在她那个时空最终衰落下去,与明、清时代统治者对道教的遏制也很有关系。说白了,佛教宣扬修来世、忍耐今生之苦更有利于皇权统治,而道教宣扬的“肉身成圣”则为皇权忌惮。 “道教的‘道’当然不能弃,但作为宗教传扬下去,就要将道旨适当修改,作为传教的教义,不是肉身成圣,而是修福德,死后进入阴间,过六桥,入五道轮回,在世修道,积有大功德者过金桥,入神道,升入仙庭,求得长生。” 道教是五道轮回体系,分神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将世界分为天地人三界,佛教的六道轮回在天道和人间道之间多了一个修罗道。但其义都是宣扬行善者成神,作恶者下地狱,劝人弃恶从善,这对国家统治当然有利。宗教要发扬光大,迎合统治是必须的。道教有五道体系,有天地人三界的理论体系和众多神话故事的支撑,融合进佛教的“因果、轮回”,完全可以从道教的“道”中分离出适合在世间传道的“教义”。 “为何要道、教分离?不仅仅是符合统治需要。从其内涵来讲,道教包含了道和教。如修真之道、符箓之道,习武之道,这些都是修行之法,不应作为宗教存在。”卫希颜语气有些庄重,“确切地说,这是人类强大自身的道路。”进化之道。 在卫希颜的那个时空,科技发达了,但人类自身的力量却是退化了。再强大的科技始终是外在,人类终究要强大人体的力量,才能应对工业污染时代糟糕的水质、糟糕的空气,越来越复杂的疾病侵袭,越来越频繁的自然灾害,以及未来的星际时代——尽管遥远,但人类必将走向外太空。 真道和武道传承在后世的衰落卫希颜觉得很可惜,而在这个时代,真道虽然隐于世间,传承却在,而武道更是昌盛。无论是为了“道”的传承不落,还是为了道教作为宗教的长远发展,“道、教分离”都势在必行。 卫希颜说道:“道、教分离,具体来讲,即在道门中分出内门和外门——内门传道,外门传教。内门只收天赋好、有悟性的真传弟子,传以真道、符箓等修行之法,弟子专务修行,行走人间也是为修行,不要轻易沾染世俗;外门是为数众多的普通弟子,传以经义和斋蘸科仪,持道观香火,行世间传经布道。有悟性者也可擢入内门,传以真、术修行之道。如此,内外既分,主修行的修行,主传道的传道,修行和宗教分开,道门的道和教才能一齐长远昌盛。” “作为外门传教的道观,应该建于城镇之内,作为平日讲经布道之所,定期召集信徒,进行经会交流。” 在这方面,基督教做得最好。其次,是伊斯兰教。 她对陈如瑛举例道:“泰西有信耶稣为上帝的宗教名基督教,教堂都建在城内,交通方便,信教的教众会拉亲戚、朋友去听教堂听经班喝下午茶,在神圣的殿堂内听唱经,在茶会宽松的氛围内交流教义,长期处于那种氛围,不信教也信教了。 “而佛教和道教都是出世的宗教,僧道要远离尘世修行,才能不染红尘世俗,所以寺庙和道观在城内的少,在山林的多,信众要参拜还得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更别提参加讲经的法会和道场,只有城内和近郊的寺观才方便,如何方便布道呢?即使举办法会、道场,聚集的百姓也太多,且场散则人散,经讲没有交流如何深入人心?” 卫希颜认为,基督教成为世界最大的宗教不是偶然,这种拉人入教的方式就值得学习。 “作为宗教信仰的存在,就不要谈出世。传教就是入世,入教不是渡人出家,而是教化人心,在世修行,行德积善,达到佛、道二教普度众生的目的。”道教的道义原本是修行自度,但作为宗教信仰要广传世间,必得度人而普度,才得赢得信众。 “道曰:度人者自度。外门弟子传经布道,度化世人,此即外门弟子修行的方式,以度人成就功德,肉身消亡入神道。这与内门弟子修肉身成圣,是走不同的道,但同样是求长生。此谓,道不同,而殊途同归。”卫希颜淡漠的唇边带着浅浅笑意。 陈如瑛听明白了,即使道、教分离,也要给传教的外门一个光辉远大的“长生仙途”,否则,外门传教的信仰和信众的信仰都会减弱。至于传经度世人能不能积累功德,积累大功德后能不能入神道,这就跟修真道和武道一样,即使踏上了修行路,但最终能成就大宗师破碎虚空的又能有几人?——也许几百年、一千年才出一个。就如眼前的老师,也始终差了那么一步啊!而这一步,就是天堑!但对大道坚者,即使大道缥缈,也一路向前,百折无悔。 这就是对道的执念,或者说,对道的信仰。 无论是道还是宗教,人的执念就是信仰。 大宋强国强军,华夏永为中国,这是陈如瑛的道。“道可以作为信仰,但不可以作为宗教存在。”她喃喃说出一句。 “不错。”卫希颜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信仰之谋(三) 卫希颜话中还有未尽之意。 道教变革当然不是一句“道、教分离”那么简单。 就拿道教的神仙体系来讲,就是有缺陷的。 与佛教相比,佛教的佛祖、菩萨、罗汉三大体系阶层分明,体系相对完整,而且逻辑严密,少有漏洞。而道教的神仙体系最大的问题是逻辑不严密,甚至有些是自相矛盾的。 在枫阁论佛道时,苏澹对道教的神仙体系给了一个很不客气的评价:凌乱。时任司农寺卿的陈旉以俗家修道士的身份也表示认同。已经接任胡安国礼部参政之位的谯定正在接触枫阁,也受邀参与此会,倒是给了一个相对公允的评价:“凌乱,非道教一教之过。” 一是民间的神 分卷阅读841 分卷阅读841 分卷阅读8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2 话传说对道教的神仙体系造成了冲击。道教的神仙源自于本土的神话故事,经道教发展完善而成谱系,但与民间神话传说并不完全一致,有些还是矛盾的。比如,民间传说都认为王母和玉帝是夫妻,但是在道教神仙谱系中,王母是与东王公并列的五方帝之下的高位女仙,和玉帝并无夫妻关系。又比如,民间普遍认为老子是道教的教主,而玉帝是最高的神仙,实际上道教的最高神是三清,其中老子仅是三清之一的道德天尊在人间的化身,而玉帝的神位在三清之下。 如果追究道教自身的原因,那就是在构成神仙谱系的过程中,没有广泛布道形成有力的宣传,让信众清晰了解神仙的阶位层次。而各地都有各地不同的神话传说,流传的话本小说也是建立在这些神话传说之上,经过人为加工,又对传说产生引导和误导。久而久之,一些影响广泛的传说便成了民间主流的认知了。 其二,是因为历朝皇帝为了统治的需要,会人为抬高一些神仙,或者臆造一些神仙。比如唐朝李家皇帝,为了自抬身价就大力捧高老子李耳,尊老子为道教教主,大有独尊之势。而大宋赵家皇帝则杜撰出一个赵氏始祖赵玄朗,加封“天尊大帝”;又尊老子为“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尊老子为道教教主——但是太上老君在民间天庭神话传说中是玉帝的下属,这能不让人混乱么?宋道宗(徽宗)则给玉皇大帝上尊号,封庄子、列子为神,其他诸神,也并有封号,总之没有道教最高神元始天尊啥事。 按卫希颜直白的话讲:“皇帝为了自己的需要,不但要把他们的代言人推上神位,而且还推倒了以前的神仙体系,围绕他们的代言人重新起建立一套神仙体系……于是,道教悲剧了。” 参与议教的人都笑起来。名可秀悠笑着说了一句:“所以,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呀。” 佛教是“外来的和尚”,无论是本土的民间神话传说,还是皇帝的加封、臆造,都与佛教没关系,因为人家的神仙不是中国的。 道教的神仙谱系是经过长期以来道门各派的争斗、协商,在南北朝初步形成谱系,而至唐朝时才确立了道教“三清”为最高神——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但因唐宋皇帝扰乱神仙体系,加上神话传说的差异,使民间只知太上老君,而不知太清道德天尊,但知玉皇大帝是最高神仙,而不知玉帝之上还有“三清”。 苏澹说:“道教没有唯一神。” 这个唯一神是指唯一的主神。 在卫希颜看来,没有唯一主神,正是道教作为宗教与世界三大宗教的最大不同,或者说,最大不足。道教最高神有三位,以元始天尊为首位。而世界三大教都只有唯一主神,佛祖、上帝、真主,他们在各自的宗教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唯一地位,能够积聚起信徒虔诚的信仰和狂热的崇拜——但元始天尊不能。 作为宗教,对主神的信仰是最至关重要的。 卫希颜以前看过《封神演义》和《西游记》,应该是明代的小说,她没有认真读过,是希汶随手给的放松书籍,她记得书里构造的道教神仙是分两大体系:一是上古洪荒时代的大能,如三清道祖、女娲娘娘;其二是三界神仙体系,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上老君、阎罗王、土地、判官等。后者在民间是广为人知的神仙体系,但是前者,很少有人清楚道教的主神是“三清”,更不知道“元始天尊”之名了。 与佛祖、上帝相比,三清真是混得太差了。 《封神演义》构造的洪荒神仙体系很多取材于民间的神话传说,但许多上古大能,如盘古、女娲、共工、祝融、后弈等,并没有进入道教的神仙谱系,或者是他们的分.身拥有神位仙位,而真身却没有列入道教神仙中。这使道教神仙谱系与民间神仙传说产生了割裂,混淆了民间百姓对道教神仙的认知。 而信众来源于民间,百姓对神的认知是宗教传播信仰的基础,主神的信仰又首当其冲。 道教的主神有三个:三清。 当是时,谯定却说:“道教的最高神只有一个,‘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谯定吟了《道德经》中开篇的三句,便只捋须但笑不语了。 “无”,是天地浑沌未开之际的状况;而“有”,则是宇宙万物产生之本原的命名。因此,要从“无”中去观察领悟“道”的奥妙,从“有”中去观察体会“道”的端倪。“无”与“有”二者,源同而名异,俱为玄妙、深远。不是一般的玄妙、深奥,而是玄妙又玄妙、深远又深远,是宇宙天地万物之奥妙的总门。从“有名”的奥妙到达无形的奥妙,“道”是洞悉一切奥妙变化的门径。 故而,道教求的最高神灵其实是“道”。 名可秀目光悠悠地接了一句:“佛教的最高神,为佛。” 是佛,不是佛祖。 谯定捋须而笑,其他诸人也都各自意会一笑。 这两位说的是同一个道理。 老子静中体悟到的道教最高神灵是“道”,释迦牟尼体悟的“佛”,耶稣体悟的“上帝”,穆罕默德体悟的“真主”。三大宗教的主神,其实都是传道人。——这是卫希颜的意会。 她便也目光悠悠地接了一句,“道教既在世间传教,必得有一个传道人。” ——是一个,不是三个。 这个传道人,就是主神。 在历代道教的教义中,都称老子,也称太上老君,是道教的教主,这也是民间的普遍认识。一般来说,一个宗教的教主,就是这个宗教的主神。而老子的《道德经》,是道教的至高道典。——老子或太上老君是道教的主神比起尊三清同为主神,无论是教义上,还是民间认知,以及唯一主神的信仰上,都比尊三清为主神更合适。 再者,比起在民间广为宣传三清来改变人们固有的认知,在道教内部改变主神相对容易:修改神仙谱系,修改涉及主神名号的道经,重塑道观的主神像,重印主神画——虽然工程也不小,但改变内部总比去改变天下轻松。 道录院衔领天下道门变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修改完善道教的神仙谱系。 “道”被放在了最高神位。 因为在道教经典与道教教义中,公认“道”是道教的最高信仰。《道德经》是道教的基本 分卷阅读842 分卷阅读842 分卷阅读8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3 经典,‘道’是道教的基本信仰。天地是道产生的、主宰的,人和万物也是‘道’产生的、主宰的——宇宙之中的‘道’才是最高的主宰。 若道教无“道”,民间传教活动将会沦为有术而无道,信神不信道。道教若无道,则会成为占卜之教或鬼神之教。 但是,“道”具有神性,却是无人格的神性,看不见,摸不着,不易被普通民众和一般道士作为主神而信奉。故而,“道”还要化为有人格的神灵——太上老君,成为道众信仰的主神;“道”在人间传道,则化为有肉身的人——老子,立《道德经》,传道法。 从隋唐起,道教历来就有“老子一气化三清”之说。老子是太上老君在人间的化身,如果太上老君的神位在三清之下,与“一气化三清”说就是自相矛盾。道教神仙中最不能自圆其说的,就在主神这里。如今,道教变革终于将主神位圆满了。 在太上老君之下,是三清。 三清之下,是玉皇大帝。居住天庭,主宰宇宙,总管三界、四生(胎生、卵生、湿生、化生)、五道的一切阴阳祸福。是太上老君和三清赋予神权的总管理者。 玉皇大帝之下是四御,协助玉帝管理天上天下。 在变革前的神仙谱系中,玉皇大帝为四御为首,另“三御”是紫微北极、勾陈、后土(女)三大帝。 变革之后,四御是紫微北极、南极长生、勾陈、后土四大帝。 道教是求长生之道,将南极长生大帝的神位提上来就很有必要。 “四御”之下是“五帝”。 道教神位和朝廷祭祀的五帝历来是:东方青帝伏羲,南方赤帝炎帝,北方黑帝颛顼,西方白帝少昊,中央黄帝。 卫希颜提出女娲,既然神话中有“女娲造人、补天”这样大的功绩,为何没有列入五帝之中?且不提伏羲、炎黄二帝,难道还比不上颛顼、少昊的功绩? 卫希颜铁了心要将女娲扶上位。 这跟“后土”女大帝不同。 后土是虚构的神仙,而女娲代表了上古母系氏族时代的首领。 随着大宋学者们对甲骨文和《山海经》的研究深入,卫希颜相信,上古时期的“母系氏族时代”必将被学者们挖掘出来。但是,这个新学说的出台必将遭到无数的怀疑和打击,最终能否成长还是两说。而宗教和神话的传播比起学说的传播要来得快,也有更多方便的渠道,道场说经、书肆话本、勾栏瓦子的话戏、酒肆茶楼的说书,还可以在民间评选神仙十大美男美女榜、十大神仙武力值榜等等,可做的花样多了。而这些方式都可绕过官方,在民间进行传播影响。 这是名可秀和卫希颜的构划。 但从一开始,卫希颜的提议就在道教遇到了阻力,在道录院、道门内争议都很大。 卫希颜一力坚持。 她的身边也积聚了不少的道门。“国师道宗”这面大旗还是很好用的,宫观道观处在世俗中,除了不为红尘所动的外,要想昌盛,少不得要有来自上位者的支持,卫希颜就是道教最好的选择。这些各宫观道院都开始发表言论支持卫希颜,与教派发展前途相比,给出一个神位有多难呢?又不是三清、玉皇、四御。 最终,道录院内多数压倒少数,女娲踢掉颛顼,登上北方黑帝神位。没有替换白帝少昊,是因道家五行中,水代表黑色,而水为太阴之极,尊女娲为黑帝还可扯上阴阳理论。 不过,让朝廷祭祀大典的五帝换上女娲就不容易了。 这牵扯到儒家。 儒家不像道门,不太执着于神仙是男是女——道教本就遗留着上古阴性崇拜的影响。道教的神仙谱系中高位神仙多为男性,也是因为世俗是男权统治,迎合而形成的。之前道门中有反对之声,很大原因就是担心儒生反对。如果不是有卫希颜这面大旗顶风,道录院也很难统一声音。 在道教内部替换还好说,上升到国家祭祀,就不是道教一家的事了。有儒家的反对,女娲这位道教“黑帝”要进入到朝廷的五帝四郊祀中,可以谓之四字:道阻且长。 但朝廷祭祀也不是铁板一块。儒家祭祀尊奉的《周礼》并未明确“祀五帝”是哪五帝,只有帝号,无人物。在儒家所著的典籍,如《礼记》《史记》,又有治世的“三皇五帝”,而治世五帝与祭祀上的五帝是大有差异的,比如伏羲是治世三皇之一,在治世五帝之上,却是“祀五帝”中的青帝伏羲。儒家尊奉的圣皇圣帝与祀帝的差异,就是可以拿来做文章的地方。 按卫希颜的战术,是要先利用宗教和话本小说在民间传播普及新的神仙谱系,然后“农村包围城市”,影响朝廷祀典,将女娲推上国家祭祀的神坛。 这些都不需要与陈如瑛细细言说。 明面上看,只是道门神仙谱系的变革,而暗底里,却存在着与儒家的斗争,与男权的斗争。 卫希颜只提了提道门的养生术,“道教养生,融合医道而成,经千年积累,已成体系。于信众而言,比起长生的虚无,看得见的长寿更实在。这也可成为道教传教的一大工具。” 谁不想活得健康长久呢?越是有钱有权的越怕死,道教养生术会让它得到贵族的支持,减少在国外传教的阻力。 游方道士多半都识得些药草,通晓些医理,有几手治病的活儿,通过治病传道很容易得到病人和家属的感激,由此对道门产生敬仰,进而成为道教信徒就不远了。 卫希颜记得西方传教士就是用金鸡纳霜打入到康熙朝。道教也可利用“道医”的优势,以药、医为传教之用。这在宗教排外严重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国家,医家身份也是个很好的掩饰。 不过,在吐蕃传教,道医的作用恐怕要小得多。藏医也很有名呐,好像藏僧中就有很多是藏医。而且藏药种类繁多,很多都不同于中土,道士们要想在吐蕃行医传教,恐怕有得搓磨了,至少就地取材就是一大难题。 然而,无论如何,比起在西方国度传教的难度要小得多了。卫希颜心道,至少不用担心成为“异端”,被宗教裁判所架到火刑架上去。 ☆、大藏归治 “按老师的谋划,除了云南,西川也有传教吧?——是成都玉局观、大慈寺?” 陈如瑛看完大慈寺和玉局观的资料后问道。 资料上道 分卷阅读843 分卷阅读843 分卷阅读8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4 ,南诏国曾经发动过对川西的战争,抢掠了大量的佛道典籍和僧道,在南诏建起了同名的寺庙和道观。大理国的大慈寺和玉局观,就是源自成都的大慈寺、玉局观。 卫希颜用茶盖子拨了拨茶盏里的毛尖茶叶,道:“川西与吐蕃东部大片接壤,当然是从那边传教更便利。玉局观属于天师道,天师道在西川道教诸教派中最为显盛,所以要选它。内丹道派暂不和考虑,没道理将武道传去吐蕃——让蕃人更悍?就算要在世界范围内显扬武道,也是很久之后的事。” 或许在探索者公会创建后,随着探索者们走出国门探索冒险,武道才会在世界范围内流传开去,但那时,对中国已构不成威胁。 “成都那边的佛门除了大慈寺,还有昭觉寺。吐蕃那边的佛教是密宗为主,显宗还未显。密宗大慈寺过去传教,阻力会小一些。但密宗在中原佛教已经不是主流,西川以禅宗为盛。朝廷暗推传教,总不好厚密薄禅。且看它们两家入蕃后的表现吧。”再决定重点扶持哪家。 陈如瑛听后想了想,眉间浮现出一抹迟疑,问道:“成都那边出去传教,会不会惊动北面?” 大宋的北面是周朝,如今西川仍是宋、周共治。 “惊动是必然的。”卫希颜哂道,“以北周职方司的嗅觉灵敏,西川局在暗地里联络成都佛道二门,哪有不嗅过去的。”一旦情报递到凤翔府,以北周帝座上那位的心智,很可能推敲出端倪来。 自从雷雨荼即帝位并晋入宗师,这只帝狐狸的心智就愈发可怕了。大宋在与周朝日渐广阔的官方合作中很少能占到便宜,多半平分秋色,有几次还吃了亏。连名可秀都发出感慨道:“柴光昭的段数越来越高明了!” 光昭是周朝的年号,光昭帝柴赟也的确当得起这个年号。 不过,对手越强越有挑战性。与弱者的争斗只会让自己止步不前,甚至退化。强者渴望与强者相斗,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国家也是如此,只有强敌在侧才能奋进不缀。 名可秀对吐蕃的谋划并不避忌北周插一足。她在党内议吐蕃的会上道:“有北周在,大宋不可能完全占据吐蕃。谋取吐蕃,大宋与周是同盟——北吐蕃归周,南吐蕃归宋,到时相争的只是边界线往哪边移得更多。……论传教,两边的佛教都属汉传佛教,传道如薪火相传,多多益善嘛。” “汉传佛教不涉政,南北教派即使相争也是佛门内部的事。无妨。”卫希颜对陈如瑛这般道,打消了她的疑虑。 又道:“有关吐蕃的情报,以后你直接和云南局接洽。” 卫希颜说的是枢密院军情司在云南的分部,“云南局司闻都曹,你先前已经见过。” 陈如瑛顿然一怔,“理国公,段节度?!” 虽然早就想到这位理国公必然另有身份,但竟然是军情司云南局的负责人,这实在令人吃惊、难以置信。 陈如瑛顿时想到,当年朝廷拿下大理时,并没有动多少刀兵,只是利用送佛钟到善阐府(昆明)时,隐于送钟的佛门信众里的大宋高手突然暴起拿下了前来迎接佛钟的权相高氏,之后隐于信众中的大宋军士迅速控制了局面,拿下善阐府,然后大宋军队就雄纠纠、气昂昂地开进了善阐府,之后兵不血刃地占领了整个大理国,因为大理国主很干脆地宣诏退位,归顺大宋——如今想来,必是与段正兴这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大理王子有关。 陈如瑛脸上惊愕是如此明显,引得卫希颜愉悦一笑,便多说了几句: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段氏在大理徒有虚位,从高氏踞国又还位后,就一直是‘段氏有国无权,高氏有权无国’。段正严算是大理国主中有能耐的了,即位后自然动过国、权合二为一的心思,不过明争暗斗都处于高氏下风。高氏又分出两派,分别支持段正严的长子和三子继承王位。段正兴是老二,最为段正严看重,但被高氏打压得紧。段正严国主做得憋屈,段正兴也憋屈。这就是策动的思想基础。 “军情司和段正兴的接触在高宗朝就开始了。大宋国力日益强盛,军事日益强大,段正兴在大宋待得越久,就看得越清楚——大宋非大理可敌。若有变,如何延续他们段氏家族的富贵?——和平归顺是一个选择。反正段氏在大理只有个国主的虚名,弃王位不会太难舍。” 这其中,当然也有卫希颜的因素。 当年东海南北宗师决战,万人目睹卫希颜出剑,那种震撼犹如山崩海裂。传闻中的宗师第一高手与现场目睹这位宗师出剑,那种震撼是不一样的!而大理段氏,既是王室,又是武道世家,震撼和影响又更为深刻。 军情司正是在东海之战后,明确向段正兴抛出了“接引枝”。 而段正兴最终同意加入军情司,除了上述因素外,还因为卫希颜给出了“保全段氏”的承诺。宗师的承诺就是种下了因果,轻易不会毁诺,段正兴放下了心。 而段正兴的父亲,大理国主段正严,这么多年与高氏相斗,两个儿子的内讧,加上滇东三十七部不时兵变,攻打高氏的善阐府,以及这几年的天灾频繁,都让这位大理国主感到心累,甚至心力交瘁,隐隐生出了如先辈般避位为僧的念头。——卫希颜适时给出的承诺可以说让段正严放下了最后的顾虑,如愿以偿,如释重负。 顺着大理的话题,卫希颜说道:“云南少数民族和部族众多。白、乌这两族是云南最大的民族。光是白族大姓,就有滇东三十七部。 “在滇南、滇西、滇北,还分布着白衣(傣族)、顺族(傈僳族)、磨些族(纳西族)、和族(哈尼族)、裸形族(景颇族)等十几个民族,大小部族无数。汉人在云南并不占多数。你统兵的善巨郡,地处滇西北,以磨些族最多,事实上属于半羁縻州。之所以延续‘郡’名,而不立州,原因即在此。要想达到完全统治,还有得时间磨。——毕竟大理是和平归顺,不好妄动刀兵。不像交趾,可以利用峒乱,因势而成。”卫希颜言下颇有些遗憾。 陈如瑛眼角隐隐抽动:老师您这是唯恐天下不乱么。 卫希颜打住话头,“具体的你和段正兴了解。熟悉了云南情况你再走,上任不着急。” “是。”陈如瑛应道。 “第十军共七个师,除了第一师,只有你的第五师是满编师——五千战斗兵员。其他五个师可是眼红得很呐。”满编 分卷阅读844 分卷阅读844 分卷阅读8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5 师是精锐师才有的待遇。 卫希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陈如瑛立时感到了压力,本来就如青樟的背脊挺得更直,语气断然有力,“定不负老师期望!” 卫希颜悠悠一笑,道:“有两千兵员都是才招不久的新丁,有来自善巨郡部族的,也有其他郡、府的部族。除了白、乌二族受汉化影响较深外,其他民族通晓汉话的都比较少。你过去后,除了强军打造精兵师之外,文化教育也得抓。军中的政治、思想、文化教育,除了加强新兵对大宋、对军队的归属感,军人荣誉感、责任感之外,也是影响他们所在部族的一个渠道——不可忽视。” “是!”陈如瑛在安南路统带武安军多年,对于如何融入地方、影响地方已经很有经验了。与驻扎在边境的国防军相比,负责地方治安的武安军与当地百姓交流更多,对百姓的影响自然更大。 说起来,陈如瑛被任命为第十军新增的精锐师统制官却没有引起太多的非议,除了在她资历上显示出的卓越能力和治军成绩外,她对地方的民族治理也是一大加成。第五师士兵的民族成分和部族情况太复杂了,而他们背后还牵扯着各自的部族,一个处理不慎就是民族纠纷呐。 卫希颜一直在军中强调“各族士兵平等”,对处置不当引起民族或部族矛盾的将领,那板子绝对是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没有轻饶的,这让很多将领都不愿意去带少数民族士兵多的部队。于是“便宜”了陈如瑛。 “平等带兵,一视同仁,不搞歧视,才能做好军中团结,提高战斗力——这些都在带兵准则中写着,不用多说。你在安南统带武安军多年,做得很好,响鼓嘛不用重捶。”卫希颜笑着赞了自己的学生一句。 陈如瑛脸红了一下,尽管以她微黑的肤色根本看不出来,却逃不过卫希颜的眼神。 “都是老师的教导。”陈如瑛在老师揶揄的目光下略微有些忸怩——这位性情坚硬的女将军难得出现的小儿女态也唯有在父亲和师长面前才偶有一现。 卫希颜哈哈一笑。 陈如瑛端茶,垂眸。 卫希颜也不再调笑她,吩咐室内侍茶的齐向雪,取出一份火漆密封的文件袋,递给陈如瑛,道:“这是军中诸将领的资料,你下去后细看。其中师监军高进,和你是陆军军官学校的同期校友,也是同年的谋略科武举。你们有同年和同学的情谊,相处起来应该更融洽。” “是。”陈如瑛心知这是卫希颜的照顾,心里暗暗感激。 卫希颜对此不再多说,话题转到军事上,道:“到善巨后,首要还是加强军事训练。善巨那边毗邻吐蕃,海拔与吐蕃差不多,可能吐蕃西部的纳里高原会更高。士兵只要适应了云南西北部的高原,就能适应吐蕃高原。” 她说的是高原反应。在陆军军官学校的军事地理教材中,就有这方面的内容。当然没有经过大宋学界的论证,但校内有疑义的通通被卫希颜丢去高原感受——实践出真知嘛。卫希颜的这些话在武将中很有共鸣,感同身受哇!那些空有一肚子兵法理论的文官,嘁,派上战场有几个真会打仗的? “但是,吐蕃的地理比云南复杂,气候恶劣,高原、雪山、峡谷,雨雪。作战复杂,难度很大。要训练士兵在这些地形和气候状况下的作战能力。给你两年时间,带出一支精锐师——行不行?”她目光顿然犀利,气质如锋锐的刀。 陈如瑛霍然起身,抬臂行军礼,声音坚定利落,没有半分犹疑: “遵令!” …… 大宪十五年季春,宋周两国宣檄,合十万大军,共伐吐蕃。 历史真实记载了这场战争: “羲历公元六三七二四年、宋历大宪十五年,三月初十日,宋周成都会盟,共商讨伐吐蕃。” “四月初一,宋周同发讨伐檄文,宣布吐蕃废奴。同日,帝国国防军第十军二万五千兵马从云南进军,分七路攻打南吐蕃、西吐蕃;西川共治路三万兵马从川西进军,分三路攻打东吐蕃;周帝国五万兵马从秦凤路进军,分四路攻打北吐蕃。” “四月中,第五师越过横断山,攻占吐蕃东南的雅隆。吐蕃末世赞普、朗达玛之后裔雅隆觉阿王系降。” “五月初,第二师、第七师进抵、攻占逻些,朗达玛后裔逻些王系降。第二师北上纳仓,攻占达木,安多,与周军遇安多怒江,分踞河西、东。” “五月,第五师沿藏布江(雅鲁藏布江)西进,攻占藏布江下游南岸最富庶的匹播城(山南琼结县),匹播割据领主降。第五师兵锋继进,南岸之约如、陇如、雅叶诸大小领主投书降。” “六月,第六师进抵攻占纳里高原亚泽城(今尼泊尔西),朗达玛后裔亚泽王系降。” “七月上,第四师进抵攻占纳里高原布让城(西藏普兰),朗达玛后裔纳里王系古格王朝降。” “七月中,第一师进抵攻占纳里高原麻域地区(今克什米尔印度控制区),朗达玛后裔纳里王系麻域王朝降。” “八月,第三师进抵吐蕃最西北之纳里高原象雄地区(今克什米尔巴基斯坦控制区),朗达玛后裔纳里王系象雄王朝降。” “……” “至十月,除部分割据势力未清,吐蕃大部统一。” “十一月二十七,宋周怒江安多会盟,划定南北边界:从西至东,以麻域日托唐古拉山安多怒江迦玛丹萨(西藏昌都)哲雪(四川甘孜)毛尔盖(四川阿坝)为界——以南属宋,以北属周。” “帝国于界南之地设昆藏路,其西至葱岭(帕米尔高原)、昆仑山。又历三年,清尽残余割据势力和逃溃部,完成昆藏路全境的统一。” 上述是宋周南北会议协议启用伏羲历为新纪年后,大宋枢密院武经阁军史馆于羲历公元63744年、大宪35年重新编修的《大宋帝国.军事战争编年史》中 的记载。 在陆军军官学院的军事教材中,关于吐蕃战争的教案还有一篇不曾出版的 ,记录着卫希颜对吐蕃战争的评述: “在高原雪山这种不利于战争的环境下,吐蕃战争取得了完满胜利:这是战术的胜利,是士兵英勇无畏的胜利,是国家财力的胜利,更是军事科技的胜利——它再次印证了先进 分卷阅读845 分卷阅读845 分卷阅读8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6 的热兵器,对冷兵器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军事科技是格物科学与军工应用技术的结合。它是大宋军事领先、并持续领先的最重要基础。它是军队战斗力除了‘人’的因素外,最重要的因素,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超越‘人’的因素——吐蕃战争就是例证。 “军事科技的发展,必将带来新的战争方式。国与国之间的军力比拼,将日益减少兵员数量上的比拼,而武器的先进性将占越来越大的比重。我军必须尽快熟悉、适应这种变化,指挥官们、参谋官们,必须积极思考、创造出适应热兵器战争的战术、战斗方式。 “胜利,属于先行者!” 可以说,吐蕃战争是对枪炮作为战争利器的更有力表现,对宋、周的影响都是深远的。从两国官方来看,最重要的一个变化就体现对军器研制和革新的军费投入大幅增加上。当然除了军事外,还有其他方面的重要影响,不可一言概之。 如果说宋周两国在吐蕃的军事战争是势如破竹,那么两国佛道二教在吐蕃的传教“战争”就称得上磕磕绊绊了。 在攻打吐蕃之前的几年,两国宗教已经进入吐蕃传教,大宋这边进入更早——陈如瑛入云南就任时,大慈寺和玉局观就已经进蕃五六年了,至开战时,在吐蕃传教已近十年。但是,影响并不大。 两教的高僧、高道通过辩经会、斗法会打出了名气,但是对传教的助力却不大。 一是吐蕃佛教、本教利用在本地的影响,大肆宣传、诬蔑中土的佛道二教是伪教、邪教,影响在吐蕃贵族和平民中的形象,这就使去中土佛道寺观上香、听佛法道法的人很少。二是吐蕃地广人稀,道路险阻,交通不便,要依靠在寺观中开经会、道场来传道,也很难聚集起百姓——吐蕃的信徒很虔诚,即使山高水险也会跋涉而至,但前提是他们先成为你这个教的信徒。 这就使中土佛道二教的僧道们必须走出去传教。 但吐蕃除了道路难行外,气候也不好,不仅昼夜温差大,而且不同地方的气候差异也大,这边旱季,干燥如沙漠,那边雨季,暴雨、冰雹、雷暴,甚至有些地方“十里不同天”。外出传教不仅要与人为的阻挠做斗争,还要与自然环境做斗争,比起中原传道,要花更多的时间。 而且,还有语言不通的困难。尽管僧道们入蕃前已经接受过吐蕃语的学习,但要说得流利,熟悉吐蕃当地的俗语,还要用蕃语将传经故事讲得引人入胜,那就不是学会语言,而是要学精了。 一些僧道死在了传道的路上,一些僧道在困难面前吓得退缩了。大浪淘沙,道心、佛心坚定的弟子显现了出来。又有更多的弟子又被本土寺观送入了吐蕃。吐蕃,成为了这些佛道弟子的苦修地、“试金石”。 由于传教的种种困难因素,两教的实际发展是在吐蕃战争结束以后——大宋设立昆藏路,大周设立唐藏路。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昆藏路”是卫希颜的提议命名,解说时道,吐蕃的“蕃”有汉民族对异族的歧视之意,不利于统治后的民族团结,故改称“吐蕃族”为“藏族”,其地则是藏地,藏地西境有昆仑山,在中国神话传说中是西王母的圣地,故以昆藏为名。周帝看了大宋官报登的路名后沉吟一笑,便也提笔命名“唐藏路”,沿用了“藏”,“唐”则名出于藏北境内的唐古拉山。 因为有了宋周昆藏、唐藏路官府的支持,藏地宗教对中土宗教的阻挠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行动上也收敛了许多。中士二教的法会、道场聚集起的百姓渐渐增多。其中一大群体就是被宋周朝廷废奴后释放出的奴隶,因对中土官府心怀感恩,对中土来的宗教便也生出了亲近之心。这使中土佛道二教在藏地的信徒日益增长,虽然称不上发展迅速,但是在步步前进。 之后三十年间,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经历了十几次辩经会,各有胜负。而到后来,汉传佛教渐渐占了上风。吸收、融合了道儒思想的汉传佛教在经义上比起还在发展期的藏传佛教理论上更完善,当汉佛高僧们吃透了藏传佛教的经义后,犀利的反击就开始了。 大宪四十七年的佛教辩经,对入藏传教的汉传佛教而言,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辩经会。辩经胜利的大宋大慈寺和昭觉寺,取得了入住逻些大昭寺的资格。 大昭寺是松赞干布统一吐蕃后修建,与布达拉宫同为全藏佛教的圣地。在藏传佛教再兴后,大昭寺重新被逻些王朝开启,宁玛派、萨迦派、噶当派先后派驻僧侣入寺。而今汉传佛教得以入驻寺中,意味着汉传佛教得到了藏传佛教的认可,成为全藏佛教的一分子,并有资格入驻全藏佛教圣地的大昭寺。 当然,这不是藏传僧侣们心甘情愿的认可,但约战既输,便不得食言,佛门弟子不可打诳语。 而入住大昭寺,只是汉传佛教在藏地站稳了脚跟,论传教范围和影响范围都还只限在藏布江中游的逻些、山南一带,以及临近云南、西川一带地区,传教地域不到昆藏路的四分之一,而广阔的纳里高原还没有建立起一座汉传佛教的寺庙。 路漫漫其修远兮! 与汉传佛教相比,道教的传道阻力要小很多。主要是来自本地宗教的阻挠力度要比佛教小。因道教主要的对手是藏地本教,比本教势大的藏传佛教则被汉传佛教拉走了“仇恨值”。 本教在大宋昆藏路的势力主要是在北部安多和藏地东南。 昆藏路的逻些府、山南州是以前吐蕃王朝的政治和宗教中心,吐蕃“灭本”时这里的本教势力基本上被清除殆尽,大量本教僧徒被逼迁到偏僻之地。朗达玛“灭佛”后,吐蕃佛教衰落,但因割据内战及其他因素,本教虽然重回逻些和山南地区,发展却不快,只有五个本教世系家族及其建立的十几座寺院,远不及重兴而起的吐蕃佛教的势力。在纳里高原的本教势力,也在吐蕃佛教再次兴起后,渐渐被佛教挤压,寺院所剩无几。 因此,道教在逻些、山南、纳里高原的传道比起汉传佛教要顺利一些。而在北部、东部一带,本教的势力相对较大,道教传道的阻力主要是在这里。 因为初始发展的不同,这也使中土的佛道二教在昆藏路的寺观分布呈现很明显的差异态势:佛寺多的地方,道观少;道观多的地方,佛寺少。这也算是互相补益了吧。 而汉传佛教从逻些传到整个昆藏路,成为昆藏所有佛教的领袖,是 分卷阅读846 分卷阅读846 分卷阅读8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7 在大宋立宪很久以后的事了。 名可秀和卫希颜都没有看到这一日。 在后来的昆藏行省举行归宋一百周年庆时,道教的至高神节日——二月十五降圣节,纪念太上老君在人间的传道人老子的诞辰节日,民间俗称道祖节——已经与佛诞节一样,成为全藏深入人心的公休节日。 此时,道教和佛教已经西行进入地中海传教,那里是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统治的领域。 其后四十年间,地中海先后爆发了第七、八、九次十字军东征——由法国、英格兰等基督天主教国家挑起的对伊斯兰教国家的“圣战”。因华夏宋周两大帝国在地中海暗中布局插手,和地中海佛、道二教势力在暗中搅和,以及被大周帝国赶出甘凉而西进的党项西夏王朝和势力西迁的女真金国的插足,使这场“圣战”变得错综复杂,延续的时间更长久。虽然,历史上东征失败的十字军最后仍然以失败告终,但因暗中势力的“援助”,十字军的实力增强了,而第八次和第九次东征也因疾疫及时控制而没有撤军——三次东征都与伊斯兰教国家打得势均力敌,最后才因为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兵,但胜利的伊斯兰教国家也同样损失惨重。而暗中掺和的宋周两大帝国和西夏、西金两国都各得其利。 地中海道佛二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得到了真正的发展时机。 当年吐蕃战争结束后,卫希颜曾在逻些府接见道佛二教的住持,说:“终有一日,降圣节和佛诞日将成为世界性的节日。” 这一句被写进两教的西行手册中,无数次激励西行的僧道不畏艰险,不怕死亡,为了传道信仰前仆后继,一代一代地奋斗。 三百年后,这句话成了真实的预言。 ☆、物竞天择 大宪十五年。 随着吐蕃战争捷报频传,京城内的瓦子勾栏、茶楼酒楼里的说唱铁骑儿也赶着热起来。 说唱元明时叫评话,后世叫说书,必须诗词说论兼具,有说有唱,绘声绘色,故称说唱。说唱有四家:小说、说铁骑儿、说经、讲史。以小说、讲史最盛。小说有灵怪、烟粉(言情)、传奇、神仙、公案等。讲史是讲前代的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但也不是讲真正的历史,多是民间的野史,如《全相三国志平话》《贞观史话》《五代史平话》等。每到佛道节日前夕,说经(佛经道经)的故事就多了。说铁骑儿是讲本朝战争之事,随着大宋帝国对外战争的拓展,也大兴起来。 因为说唱越来越兴盛,京中很多有名的大酒楼,如清风楼、丰乐楼、大和楼等,都将主楼底层一层整饬出来,专门伺候客人吃酒喝茶听说唱,台上有时也演歌舞曲乐,除了江南盛行的采莲舞、采桑子、花舞等软舞外,盛唐时期的健舞,如剑器舞、刀舞,西域胡旋舞、胡腾舞等也重新焕发活力,渐渐流行起来。 不过,酒楼茶楼的大厅终归是人多嘈杂了些。而瓦舍勾栏之地,文人士大夫们多半不屑去,认为那是士庶放荡不羁之所、子弟流连破坏之地。由是,帝国新兴的戏剧院便迎合了这些上流人士的需求,以宏阔的建筑、高雅的格调、独立的包厢、严密的保卫、先进的扩音技术、高雅的曲目、一流的表演,赢得了上流阶层的赞扬,成为文人士大夫们出入的高雅场所,也成为不方便时时出入瓦舍勾栏的官富娘子们提供了一个更好的欣赏曲剧说唱的地方。不到十年,京城长杭府就先后兴建起了七八座剧院,而京城之外的其他大城市,如江宁府、苏州、广州、泉州、成都等,都建起了规模不一的剧院,往北更影响到了大周……时下南北京城剧院一大热门剧目就是南北曲戏说唱打擂台,端的是一个精彩,竞演交流中也刺激了南北曲艺的发展,能让剧迷们张口就道得出名的南北大剧社就有十来个。 在大宋京城长杭府,首屈一指的戏剧院是北城的杭京戏剧院,建于大宪元年,据说背景惊人,单看剧院名称贯以“杭京”就知——没有背景不会批。据说那名匾是卫国师题写,自然让人揣测剧院主是否与国师枢密使有关系。总之,名气大,背景硬,没有敢惹,当然安保措施也很严密。这使出入剧院的观众——尤其贵家娘子们很放心,不用担心出行安全,或有鲁莽男子闯入引起流言蜚语。 不同于瓦市一天都有场子——阔市里卖艺的,游棚勾栏里说唱杂戏的,从上午巳时起就热闹;戏剧院一般是午后开场,白日剧场多为说唱、合生(相声),晚间剧场则是戏剧和大型歌舞,如王师破金乐、霓裳羽衣曲等,也有热门的长篇说唱,比如大宪五年出话本后就一直流行不衰的《封神演义》《洪荒大神传》《狄公案》《隋唐演义》等长篇小说。不过,自今年四月吐蕃战争捷报传回后,最热门的说唱就换成吐蕃战事了。 攻蕃军队中有随军记者——大宪元年记者行会成立后,采撰正式改名记者——其中就有人写铁骑儿话本的,寄回国内有名的书会或剧社,又是一笔收入。在建炎以前,写话本的多是不得志的文人,组成书会,以写小说、野史谋生,地位颇为低下。后来,随着报纸和报事人兴起,报上连载小说热门起来,而后随着永嘉杂剧、弋阳腔、宫调大曲戏剧开始兴起,使写小说、戏剧的文人渐渐多起来,其中就有一些知名的报事人——编辑、记者匿名写话本子,还有一些有文学水平的女才子也加入进来,对她们来说写话本既是一种消遣兴趣,也是一种抒志方式,至少文才有个施展的地方——毕竟,能被家庭允许进入仕途的女官实在是凤毛麟角! 而民间小说的兴盛也让一些士大夫起了防备之心,据说有人感慨,“最畏小说人,盖小说者能以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捏合。”影响民间的史事人物的看法。 按卫希颜的说法,就是影响人的“三观”。 小民百姓没多少文化,不晓得什么大道理,而流行民间的小说和戏词比起儒家经书更通俗直白,寓喻义于故事中,潜移默化影响着百姓们的认知,譬如对前代历史人物的印象看法,多半就是从小说野史来——正史除了学者士子官员外,又有几个看过呢? 后来礼部文教司在出版局下面的稽核案增设了话本的审查,对民间流行的小说和戏剧话本进行稽查审核,如果内容有悖于仁义礼智信的条款规则,则要取缔话本的发行,并禁止说唱或上戏。说起来时下流行的四大话本——《封神演义》《洪荒大神传》《狄公案》《隋唐演义》都曾出过“*门”事件。 分卷阅读847 分卷阅读847 分卷阅读8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8 ——前二者是因为有女娲为皇的内容,后二者则是对女皇武则天多有褒扬,话本流行后便引起了很多儒生的不满和抨击,联名上书出版局要求查禁。当时前后两任礼部参政恰是谯定、宋藻,对女娲和武则天不存在偏见,而且知道话本的撰写者与名可秀、卫希颜有关联,于是便借用理学对儒学的释义,引经据典驳回了儒生的上书,将事态平了下去。尽管有儒生还愤愤不平,但也只能平日里说说嘴泄愤。而闹出这场官司的话本在民间却是更火了。 而从今年五月起,民间说唱最火的就是王师大战吐蕃了,什么演义公案等都得靠后站一站,等这波热潮过了再说。 但是,就在坊间津津乐道王师大捷时,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事实上,在吐蕃战争发动之前,朝堂上就有异议。工部参政胡寅、吏部侍郎朱松、刑部侍郎张九成、学士院承旨曾几等人,都反对出兵吐蕃。又有门下谏院的弹劾最激烈,左谏议大夫周葵在奏折中直斥卫希颜“穷兵黩武,必陷国家于汉武之祸……”两府决议以讨伐吐蕃奴隶制为师出之名,胡寅讥道“既出兵,何患无辞!”讥讽朝廷是在为出兵找借口。 至战争深入,朝野非议之声一直未绝。 之前历次战争,也被翻了出来,除了灭金战争外,大宋在南洋、在交趾、在大理的战事都被扯出来,批评两府为一国之利而起兵戈,不合仁义之道,抨击卫希颜“好大喜功,妄起征伐”,就连从麻逸国买下瑞宋岛也被批评了,说是“以贱买土,行骗而得”,杨泰水师和平收服琉求(台湾),也被批为“恃强凌弱,武力服人”,云云。 虽然这些非战之论还不能动摇朝廷的决策,但在士林形成了不好的影响。 十月的时候,吐蕃战争胜利,曾经没有被大唐征服的吐蕃如今成了大宋帝国的领土,让帝国无数军民都感到骄傲自豪;但是,批评、非议之声也不小。 尽管官报和多数报纸都对吐蕃战争歌功颂德,但在其他学派创办的报纸上,批评之声别开生面,比如程学创办的《经义报》上就有讽刺尖锐的文章——“吐蕃之后,枢密兵锋何指?”矛头直指卫希颜。 这些报纸的影响虽然不及《皇宋官报》和《西湖时报》《湖湘时报》《广南时事》《金陵日报》这些报纸影响大,但也有各自的读者群和影响面。随着一传十、十传百,非战的议论渐渐让国子监、太学和书院的许多学子们产生了迷惘:大宋到底该不该发动对外战争? 而在主战派和反战派官员之间,还有一批立场中立的官员在观望着,以一种审慎的态度对待帝国的战争。 各派系的官员和儒家士林都在关注卫希颜将做出什么反应。 十二月初一,大庆殿大朝会。 在百官朝拜之后,按例是官员奏事或皇帝面询个别官员。 站在武官之首的卫希颜当先出列,神色清冷,拱手对皇帝道:“禀陛下,枢密院执国家兵事,近闻朝野有非战之声,为免异论搅朝,臣请在陛前阐发国家征战之义——请陛下允准。” 赵昚目光一亮。 这几个月来,那些非战言论也很让皇帝困扰。从卫国师说的国家利益来讲,对外战争扩大疆土是对国家有利的;但从圣人仁义来讲,发动战争又是不仁的——两者该如何抉择呢?赵昚成为储君后的老师就是太傅胡安国,还有翰林国学士邵伯温、苏澹,以及另外两位阁学士,而对他影响最大的还是胡安国,毕竟朝夕相处,一直被教以正己、修圣人之德,仁以天下,尽管胡安国已在七年前离世,但他的思想却一直影响着年轻的皇帝。然而,这些思想无法解读帝国的战争,这让皇帝产生了迷惘。 他压下迫切的心绪,端然稳重道:“准。” 朝殿上一下肃然起来,升朝官们都支长了耳朵,胡寅等人则在暗中揣测着卫希颜会怎么说,脑子里过滤着经义,随时准备反驳。 卫希颜拱手向皇帝一礼,微微侧身而立,一袭紫袍大袖的官服穿在她身上,有一种旁人无法及的峻拔气势,又带着从容自若的气度,道:“要说征战,五经之中,以《春秋》所言为多。” 工部参政胡寅立即接下话头,道:“《春秋》明上下之序,分华夷之别,其要义为尊王攘夷,故有征战之言,然仍以礼为重。” 吏部侍郎朱松接道:“夷狄未侵中国,则无‘攘夷’之起。《春秋》言征战,非任意兴兵讨伐。” 比如南洋那几国,可有入侵中国的?又如吐蕃,骚扰宋朝边境的青唐部已经在神宗朝被官军归入河湟,此后未有东侵之事,中国何以发动战争“攘夷”?——北周还能说吐蕃与甘肃西夏小王朝勾结图谋河湟,但大宋可有“攘夷”之由? 卫希颜道:“何为夷?夷狄者,禽兽也!——儒家多为此论。不过论事当有实证,本于道理。请问诸位,何以说夷狄是禽兽?可有依据和道理?” 胡寅答道:“有礼者为人,无礼者禽兽。” 朱松道:“《晏子春秋》曰,‘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 刑部侍郎张九成道:“‘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 这是《礼记》上的话。聚,共也,麀(yōu)指母鹿,意思是禽兽不知父子夫妇之伦,故有父子共妻之事,指为两代的*行为。 一些朝官忍不住眉抽了一下,心道:在卫国师面前引用这句不好吧。 不过,在朝上似乎很少有人当这位国师枢密是女人。 因为太强了。 一个女人太强大,往往会让男人忽略了她的性别。 张九成没有这么多想法,他是张口而出。学士院承旨曾几暗道不妙,如果夷狄都禽兽了,朝廷岂不是征战有名,还议什么“非战”——可别落入了卫希颜的陷阱,这位在言辩上是惯会挖坑的。当即出列,补充道:“夷狄有子蒸其母、兄亡收嫂之俗,便是无礼如禽兽了!” 天下蛮夷千万,不是每家蛮夷都“无礼如禽兽”。 胡寅反应过来,立即接道:“若顾伦常,若知君父,则有基本之礼。当然,与我中国受圣人教化之礼远不可及。”但是,至少已经脱离了“禽兽”而为人了,便不可任意征伐。 左谏议大夫周葵出列,持笏嗔眉道:“朝廷若为利益故,任意兴兵征伐,则我中国与夷狄入侵何异?” 分卷阅读848 分卷阅读848 分卷阅读8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49 卫希颜神色依然自若,微微点头道:“诚如诸位所言,天下蛮夷千万,不是每部都无礼如禽兽。然则,如果华夷不能以禽兽分,以何论华夷之辨?”淡淡的声音凉凉道,“以是否*分?” 噗! 一些朝官忍不住抬袖闷笑。 胡寅面色不改道:“此仅其一。我中国遵循圣人礼治,以仁治天下,奉道德为统,非夷狄可比。” 卫希颜道:“这确是华夷之分,但无标准,无量化。辽国可以自称中国,交趾可以自谓中国——有没有一杆尺子,来量一量夷狄的礼有多高,中国的礼有多高,中国的礼高出夷狄多少?” 朝官们怔了,这怎么去量?举儒经?举礼典?说辽国、高丽没有完全汉化? 便听卫希颜道:“说到底,华夷之辨,不过是中国的说法。辽、金、夏信的是谁拳头大,谁就是中国。一旦大宋势弱,高丽、交趾之流,也能蹦跶出来自谓中国了。” “自然孕生万物,草木不知何为礼,动物不知何为礼,人类处于野蛮未开化时也不知何为礼——礼是圣人智慧创造出的规则。”卫希颜道,“但在圣人之前,万物就存在,有他们共同遵循的规则。这个规则,就是‘道’。一切众生,无论人类、动物还是草木,都必须遵循的同一个道。” 赵昚和朝臣都竖起了耳朵。 胡寅、朱松、张九成等反战官员顿时警惕起来。 卫希颜出身道门,常说自己不通儒学经术,但她与儒官的言辩却极其犀利,深谙兵法之要,擅于扬长避短,避实击虚,又行兵家诡道,时不时设个语言陷阱,让你跳进去犹不自知,还惯用“道”砸人——胡寅等人一听她言“道”字,浑身都警觉了。 不过,他们自负儒家重礼不重战,这回不会让卫希颜诡辩过去。 “可是生老病死?”礼部参政陈子卿问道。 卫希颜道:“生死之道,乃天地大道,众生皆无可避,但非是华夷之辨的关节。”她的意思意明确,这个众生共同遵循的道就是区分华夷的道。 胡寅、朱松、张九成、曾几等人狐疑地互相看了一眼,脸色都凝重起来了,这话听起来狂妄,竟是要定义华夷之辨了,但是他们与卫希颜同朝为臣十几年,深知她一向言不出则已,一出必求中的,没有把握,不会将话说满。 “那是何道?”陈子卿继续做着问话的角色。 卫希颜目光掠视众臣一圈,沉缓肃重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大殿一下寂然。 君臣都在细细咀嚼着这八个字。 文字似浅近,意思也不难理解,可却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沉重的感觉。 也或许是,卫希颜肃然的表情、凝重的语调让他们有这种感觉。 殿内沉寂。众臣都在认真思考,也有人在思索寻找其中错处。 “天择——何为天?”胡寅遽然质问,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如果卫希颜的这个“天”站不住脚,这八个字就不攻自破。 卫希颜当然没有指望这八个字一出,君臣咸皆拜服,怀疑、挑刺是必然的。她道:“天择之天,自然也。” “何为竞?”胡寅又质问。 “竞,竞争。严酷地讲,竞,挣命也!——为生存而竞,为更好的生存而竞。” 一些朝臣心中恍然,挣扎性命,适者生存,难怪会感觉沉重。 胡寅一时失语,没想到卫希颜会有这个回答。 “自然,只有这么一个自然。”卫希颜沉缓的语调道,“亿万生物竞生存,若不能适应环境,那就只有淘汰,死亡。” “自然界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无处不在。农夫的田里,不除去杂草,就会夺去稻麦生存的养分。森林的树,只有扎根深的,长得高的,才能争得更多的水分和阳光,长成百年大树,而争不过的,就只能成为大树下低矮的灌丛,或依附大树而生的树藤,更多的,是枯萎死去。狮群的王者,永远是最强健的那一只,一旦老去,就会被它变得强健的子女夺去王位驱逐出领地,死在寻找新领地的路上。被狼群追逐的鹿,只有跑得快的才能活下去,跑不快的就只能狼口的肉。” “芸芸众生,无论人、动物,还是植物,无不在挣命。” 卫希颜道:“而今天下,有多少蛮部在为生存而挣扎?有多少夷狄之国能像中国,讲慈幼、养老、振穷、恤贫、宽疾、广兴教育?” 大宋有慈幼局,收养孤弃婴、流浪儿;有福田院,收养鳏寡孤独的老人;有居养院,收养残疾人和生活无着落的难民饥民贫困者;有安济坊,收治无钱治病者;有官学私学共济学堂,有义务教育法,广兴教育,不分贫富。 这些,当今世界的还有哪个国家做得到?——除了同为华夏的大周。 赵昚面色端然,心潮却已起伏,故谓华夏,故谓圣治!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此自然之道,飞禽走兽虫豸无不遵从。而夷狄之所以类禽兽,就是他们遵行的是自然之道。父子聚麀只是其中之一,因为视女人为繁衍族群的资源,父死子继,是理所应当的事。但这违背了人道伦理。而夷狄不讲人之道——”卫希颜扫视众臣,道,“此乃华夷之分。” “我华夏中国,行的是圣人之道。虽然也要遵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但是,这个竞,是有道德的竞,是有人性的竞。故以人之道凌驾于自然之道。”卫希颜没有说大宋也存在弱肉强食——在民间不胜枚举,豪强世家兼并土地,不是弱肉强食是什么?即使朝廷整治,也有很多顾不到的地方。但她此刻主要目的是谈圣人之道。“圣人之道,仁以爱人,幼及幼,老及老,贫有食,居有屋——此非士大夫之责?”她的诘问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矛头。 中的! 陈子卿等主战朝臣暗喝一声彩。 儒家以“仁”为核心,而“仁”的最高理想就是——让四夷同沐德化,接受儒家的思想,治平天下。 这不是士大夫的责任吗?! 而夷狄之无礼,即不行人之道,类如禽兽,难道不该讨伐吗?! 卫希颜突然抛出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论让反战派朝臣一时怔住了,思维乱了一下,而卫希颜丝毫不给他们组织言语的机会,后面的诘问随 分卷阅读849 分卷阅读849 分卷阅读8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0 即而至。 “士大夫之责,是让天下万民皆沐德化,饥有食,冻有衣,居有屋,老有养……而最基本的,就是要给万民做‘人’的权利,不是可以随意打杀役使的牲畜!——那些在夷狄之国被践踏生命的奴隶,可有为‘人’的权利?——他们每天都在挣命。诸位夫子门生,可曾听见他们无望时的呐喊?” 大宋已经废奴,尽管私底下还有人蓄奴,但是,无论是从律法还是道德上,都不允许奴隶的存在——役人性命,不仁也。 中的! 主战派朝臣又是一声暗中喝彩。 夷狄无礼,役人如牲畜,难道不该讨伐之?! “子曰,有教无类。天下民众,不分贵贱贫富,皆有平等教育之权利,皆有懂得礼仪之权利,此乃孔子毕生追求目标之一。然,在夷狄之国,受教育只是贵族的权利,平民没钱也没权利识字读书,奴隶识字读书甚至是要被杀头。正所谓,不知文则不知礼,不知礼则不明道德。——让天下万民知礼仪,明道德,难道这不是士大夫的责任?” 这时,胡寅已经反应过来,道:“夷狄无礼,当以礼教之。夷狄无德,当以德化之。” 张九成跟着强调,“让四方同沐德化,当以礼‘教’之。《春秋》虽涉征战,但夫子更重礼法。而今中国强大,更当以礼法化夷狄。以德服人,非为武力压人,此为夫子之义。经年累月,潜移默化,便能教化向礼。” “孔子重礼不重战?”卫希颜再次语出惊人,“非也!此为谬解。”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子蒸其母:匈奴风俗,儿子在父亲死后,可以娶后母为妻。 ☆、适者生存 孔子重战? 殿内寂了一寂。 君臣都怀疑耳朵出了错。 无数质疑的目光看向大殿前方那袭绛紫服色。 张九成便要出口驳斥,却被曾几一道眼神止住:且听她如何说。 “诸位同僚通达儒经,论经义精深非某及也。”卫希颜出口就自贬一句。 这句话听过来也很正常,她出身道门,道家未经都精通儒家,正如儒家不一定精通道家——当然,绝大多数宋儒都是通读老庄二经的。 一些朝官听了卫希颜这句话后眼神就变得有些古怪:这话听着耳熟啊。 便听卫希颜清越的声音道:“某研习兵法,倒是有些心得。学兵法,最紧要的是理论联系实际。既不能脱离当时兵家所处的天下大局、国家情势、战争环境,也不能脱离学兵法者所处的天下时局、国家背景、战争环境。只见经是经,理论脱离实际,是打不好仗的。不是兵家的书写得不好,而是学者没有领会兵家著书的真义。——学习儒家经义,想来也是如此。” 以今儒释儒,本就是历代儒家的做法,宋儒亦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出现这么多学派。 但也不能就此认同卫希颜了,谁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设陷阱呢?胡寅便道:“夫子之学博大精深,后儒多有谬解,故习夫子之学,须追本溯源,方能得夫子真义,更不可妄以时势,谬解夫子,篡改其学。” “然也,正是要追本溯源。”卫希颜点头道。 “孔子生于春秋乱世,周王室倾颓,诸侯并起,争战频繁。孔子出生的诸侯国是鲁国。鲁国弱小,只有尊崇周室,才能平安,因此孔子不喜战争,多说礼,要‘尊王’。而自周室东迁后,诸侯之民困于残暴刑杀历二百余年,故孔子多说仁,多说礼仪,多说去杀,不用刑罚战争。无论周王室还是鲁国,都没法用武力使天下诸侯臣服,故而,孔子多言说教,少言征战。 “但是,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其思也全乎,如易之阴阳,不可只重一面。孔子也知道,仁单靠说教是没用的,于是又写威,又写讨,又写攘,只是着墨不多。盖因孔子所在鲁国势弱之故,而其学说也未为诸侯强国接纳。若孔子有管仲之遇,相齐桓公,或春秋已仁战统矣。学儒若只知经义,而不明圣人立儒之思想,难道就是读懂孔子的真义了?” “谬论!这是谬解夫子!”张九成斥道。 卫希颜一哂,道:“儒家治学,是要齐家、治国、平天下。家怎么齐?只靠仁,靠说教行不行?要不要立家法?要不要有惩罚?国怎么治?只靠文治行不行?要不要武治?天下怎么平?只靠说教行不行?” 她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适,适应也。生存环境不会一成不变,天下也不会一成不变。唯有适应者,才能生存,为人,则为人上之人,为国,则强于诸国。春秋鲁国弱小,故孔子多说礼。如今,大宋强盛,国家太平,非为春秋之鲁国,有实力在天下推行仁治。儒家何以讲中庸?因执两端皆非道,只讲仁不讲战,就是执了左端,只讲战不讲仁,就是执了右端,皆非孔子立儒之真义。” 孔子不迂腐,当真靠讲礼法道德,就能讲出一个天下大同?只因鲁国弱小,天下战乱,故孔子对兵家反感,重礼而少谈兵道。 卫希颜道:“《论语》云,孔子批评管仲,‘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因为管仲有僭越为臣之礼的行为,故孔子批评他不知礼。 “但,孔子又赞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今受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孔子说,管仲辅助齐桓公做诸侯霸主,尊王攘夷,一匡天下,百姓至今受惠。要是没有管仲,我们都会披散头发,左开衣襟,成为野蛮人了。 “孔子又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管仲辅佐齐桓公富国强兵,诸侯会盟,不战而成霸主,这是仁! 而事实上,齐国在九合诸侯前,是经历了许多次战争,才能会盟不战而成霸主。孔子说的“不以兵车”,其实暗含了征战在内:先有战,才有“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 “孔子批评管仲不知礼,但是,从仁出发,又高度赞扬管仲。可见,孔子的‘复礼’,其根本,是为恢复天下秩序——通过理顺天下秩序,使万民受益,这才是‘天下之仁’。故仁在礼之上,礼要服从于仁。显然,孔子是以政治事功作为评价政治家的根本准则,因为春秋为乱世,通过政治家的纵横捭阖,能使百姓生活在一种稳定的治世秩序内,这就是仁。” 卫希颜道: 分卷阅读850 分卷阅读850 分卷阅读8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1 “由此可见,孔子是以仁为本,仁为内圣;如义,如礼,如义战,都是外王。” 内圣外王最早是庄子评儒家,后为儒家继承。意谓内有圣人之德,外施王者之政。其中,内圣是体,外王是用。 “兵家,以戈止戈,就是从儒家的平天下、内圣外王中的‘外王’延展而出。然兵家片面强调兵戈,不以仁为体,以义、礼为节,故失了中之道。” 孔子言“春秋无义战”,批评的是不义之战,而不是一杆子打翻战争。否则,何以有周武伐商纣? 卫希颜先说明,孔子不是不言战,而是因周王室和鲁国弱小,故多用礼、用说教推行仁。然后又以孔子论管仲来阐明孔子并不反对王霸之道,只要对天下之仁有利,而战争也是外王之道,只要以仁为本,以义为节,就符合儒家的中之道了。 其实卫希颜也是在偷换概念,孔子主张义战并不等于重战,还是以礼为重。不过卫希颜的主要目的是说“义战”,将其归为外王之道。 主战派的朝臣们都捋须微笑。 中立派的朝臣心忖:卫国师就算不是精通儒学,也是下力研习过的,或者是背后有人指点? 毕竟,这位的身后有位真正的儒家——尽管儒林中有很多人对一个女子有如此高的儒学水平持怀疑和贬斥态度,但在名可秀为主传注的《论语集注》正式成为官学教本和科考标准后,便无人可以再置疑她在儒学上的地位。 胡寅等人自然也想到卫希颜的论辩必有名可秀的指点,尽管他们可以举出很多经义和例证来反驳夫子是重礼不重战,但是,“义战”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孔子在任鲁国司寇时,鲁国三位大夫僭越为臣之礼,孔子主张兴兵讨伐,即使陷鲁国于内战,也不惜以战维护礼。他们毫不怀疑卫希颜会拿此说事——既然夷狄无礼如禽兽,兴兵讨伐就是维护礼。胡寅等人思考着不能让卫希颜牵着话头走,必须掌握论辩的主动权。 但卫希颜为这场论辩可以说比他们准备得更充分。早在建炎年间出兵柴历亭时,她就知道,对外扩张之路必会遭到儒家的反对和攻击,她必须找到理论支持。但是,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论是说不通的,这是弱肉强食之道,不合儒家的人道思想。但名可秀对儒家仁义礼和中庸的诠释让她豁然开朗——原来儒学是这样的。趁对手还在思索,她已接着说下去。 “对蛮夷,为何要言战?因为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何也?盖因威者,决其生死,不得不惧,不得不从。这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众生各自挣命,弱肉强食——强制弱,弱从强。恰如狼群,最强最凶狠的那只狼为狼王,狼王之下,其余弱者无不听命。 “中国怀柔以远的德治,则会被认为是软弱可欺。因为在自然之中,只有弱者,才会期待与其他种群和平共处。譬如麋鹿会希望与虎豹和平共处,但虎豹绝不会视麋鹿为可以对话的强者——它们只是食物而已。而蛮夷心如禽兽,则视中国亦如禽兽。面对弱者,他们唯一会做的,就是欺上门来,打杀抢占,而且不会有半点愧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弱者就应该被强者吃。 “如大宋,以前送辽、夏、金岁币,想用钱买和平,但买来和平了吗?实际是饲虎之肉,盼它吃饱了就不吃人——丛林虎狼之心,绝不会因为饲肉而消,只会因为你软弱而更加凶狠。即使有一时的和平,那也是将大宋当成备用粮,饿了就来咬一口,打饥荒了就来抢一番。除非这只虎自己虚弱了,比如辽国因上层奢侈腐化而弱,于是被丛林女真狼扑倒啃食,跟着扑向了更肥的大宋羊。不管他们是将大宋当成打饥荒时的备用粮,还是想彻底将大宋变成他们的领地,都证明了他们丛林虎狼的本性——不可能与非同一种群的中国和平共处。这就是蛮夷的法则。” 卫希颜的譬喻生动,赵昚听得入神,身子不由微微前倾。虽然这譬喻让人听得为汴宋朝廷汗颜,但露骨地道明了以前大宋与辽金夏的关系,让人深刻明白其中的道理。赵昚却觉得,他更喜欢听到这样露骨的譬喻批评,而不是空谈仁礼说不到点子上。 便听卫希颜道:“蛮夷只讲自然之道,不讲人之道。占据更多的财富,掠夺更多的资源,这是自然之道下的本能。只有占据更多,才能生存;只有占据更多,才能生存得更好。蛮夷多半地处苦寒或不宜农耕之地,境况恶劣,一旦发生天灾,就要面临生存之危机。而中国地处中原,利于农耕,物产丰富,成为蛮夷争抢的挣命之地。此乃中国与蛮夷不可调和之矛盾。一旦中国势弱,必成蛮夷口中食。强如大唐,以武力震慑四夷咸服,然一旦国弱,则四夷虎狼之性复起。只有彻底的征服,将夷地归入中国,实行中央统治而非羁縻,兴办教育,导以礼义,渐变其俗,化夷为夏,则百年后,夷地与中国无异。” 简单地讲,卫希颜就是主张实现边疆与内地的一体化,而不是如汉唐般在边疆设立都护府,以羁縻的方式管理,即因俗而治——结果如何呢,汉朝之后西域可曾安定了,唐朝之后北疆、西疆可曾安定了? 后世中国正是因为边疆与内地一体化推行得太晚了,自治的结果就是边疆不稳定的因素始终存在,民国时期不仅蒙古被分裂,险些连西藏也没保住。卫希颜接了西藏喇嘛的任务后,就觉得“民族自治”是面双刃剑,虽然初期有利于化政为简,迅速稳定统治,但从长期来看,并不利于边疆民族对内地产生向心力和归属感,边疆与内地,人为地划了一条鸿沟。 当然,对眼前的大宋帝国来说,唐朝安西、安北、安东、安南都护府的失败就是最现成的例子。 卫希颜道:“不言战,以礼仪说教蛮夷?那是空话。辽国汉化够多了吧?西夏汉化够多了吧?——说汉话,用汉字,学儒学,用中国礼乐制度,任用汉官……结果如何呢,可曾成了大宋的睦邻友邦?” 她冷然道:“蛮夷学汉制,是为了变强,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其虎狼本性没变。辽国,西夏,金国,交趾,吐蕃,大理,高丽,乃至倭国在内,都是遵循‘物竞天择’的丛林虎狼。当他们弱小时,会表现出对强者的恭顺服从。一旦强大了,就反口撕咬你,并认为理所当然。不要奢望这些奉行丛林法则的虎狼会被德治礼教感化得失去了动物本性——如果它们表现出是睦邻是友邦,那一定是比中国弱。” 武官们听得眼神大亮:没错,就是这 分卷阅读851 分卷阅读851 分卷阅读8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2 个理儿! 讲儒讲教化有屁的用?大理学儒够深了吧,但国势一度强盛时,还不是想着侵占广西边境?高丽以儒治国了吧,为争地盘还不是多次入侵辽国曷懒甸?若非与大宋在陆上不接壤,铁定与西夏一样,成为大宋边境之患了。 对待这些虎狼之心的夷狄之国,就得一个字:打! 虎狼要关到了笼子里,才能谈教化。 不征服其地而怀柔说教,等于对牛弹琴,有用么? “为什么夷狄学儒,却不类儒?因没有仁之心。”卫希颜道,“披着儒家的皮,内里却还是奉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一旦境况恶劣,必将更疯狂地遵循丛林法则,向外掠夺侵吞。” 蒙古大军南下攻宋的直接原因就是人口繁衍,而草原气候变得干燥,没有足够多的丰美水草供养所有部落。 吐蕃的生存境况更恶劣,如果不是大唐强盛,吐蕃会和大唐和平共处?在唐朝衰落时,吐蕃大军就攻进了长安,若非吐蕃内乱撤军,险些灭了大唐。如果吐蕃还是一个统一王朝,大宋川西之地肯定不会平安。 “一切礼仪教化,在面临生存威胁的蛮夷面前,还不如一个烧饼。”卫希颜以此结论道。 兵部参政向子韶点头赞同,“枢密言之有理,夷狄服威不服德。”这一位曾经当过广西路的经略副使、经略使,打过交趾,驻过安南,比起从未驻过边地的文官,他对有更深切的体会,因此颇为认同卫希颜说的“打了巴掌再给枣,占了之后再教化”的说法。 反战派的朝官暗哼了一声,自从兵部参政程瑀致仕而由向子韶上任后,兵部就成了与枢密院一个鼻孔出气了。 左谏议大夫周葵质问道:“以枢密之论,朝廷征战夷狄,是为解救夷狄之奴、教化夷狄知礼之大义,同时为朝廷消弭边患,姑且依此论,然天下夷狄不下百千,征战何时可休?孔子讲仁以爱人,其意非为墨家兼爱,本国之民尚未治好,何来管夷狄之民?如今国内尚有饥困之民无数,国家财力不务于内,反务于外,还能觍称施政爱民?”连皇帝宰相一并骂了。 孔子说,仁,爱人也。 这个仁爱是有亲疏差别的,亲亲再“泛爱众”,即先爱亲人,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是墨家不分等级亲疏的爱所有人。国家对待自己的百姓如同别国的百姓一样,那是不仁;没有使自己的百姓“仓癝足,知礼节”,就去“泛爱众”,那也是不仁。 周葵这话的意思是,就算大宋对吐蕃等夷狄之国的征战是义战,对本国百姓来说,那也是不仁。 中的。 反战派朝官纷纷点头,这话击中了核心啊。 什么物竞天择,华夷之辨,攻伐夷狄施以教化,全是卫轲为攻打他国找借口。 被周葵连带骂了的两位宰相,尚书左仆射——首相宋藻,尚书右仆射——次相陈康伯,仍然拢袖而立端然不语,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做泥塑木胎。 赵昚也神色不变,虽然被周葵连带着骂了,在他心中并未当回事——不被谏官骂的大宋皇帝还是大宋皇帝吗? 何况,他觉得周葵说的也很有道理,如今大宋虽然比以前更富庶强盛,但是还是有很多州县的百姓缺衣少食,生计艰难,每年看到地方报灾的奏折时,他心情都十分沉重。 胡太傅和其他经讲课的老师们都教育他要学仁宗皇帝,做一个爱民的好天子,赵昚也时时以仁宗皇帝对臣下对子民的宽仁要求自己。但是,怎样才算真正的仁呢? 大宋对外的征战的确给国家带来了更多的土地和资源,大宋的仁治宽政也让原夷狄之地的百姓过上了比原来好的日子;但是,国内穷困之地的百姓仍然穷困,豪强兼并土地也仍然在发生……这些都是因为他的不仁吗? 赵昚不由看向卫希颜,心里期待着这位主张对外战争又有新颖之论的枢密使能带来更好的解答。 卫希颜抬了下眼,似乎未为周葵的厉声质问所动,平缓稳重的语调道:“国家养兵,必须征战。养兵不用,官兵久不历战,则缺少实战经验,久之必成弱军。若北周征战越来越强,几十年后,大宋如何应对他们的强军?” 这是个很实际的问题。 和北周再无战争?——殿上君臣谁敢这么说? 周葵嗤声道:“强军难道只有征战一途?当年官军讨伐金国,军中南方将士也未曾有一战,靠的是训练刻苦,军纪严明,奖惩分明,军器犀利,将士英勇无畏,遂得克金之胜。而今,难道还倒退了,必得要以战养兵?” ☆、内圣外王 以前大宋军队靠练兵打败了女真铁骑,现在就不能了?必得要以战养兵? 周葵不是在质疑卫希颜的能力。相反,那些反战的朝臣中,除了个别人是不愤她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还凌驾于他们头上之外,大多数朝臣正是因为她在军事上的能力而引起忌惮——这不涉及利益私怨,而是出自文官对掌军权臣的一种天然警惕心,还有是在思想上的分歧,卫希颜的一些行事在他们看来是有悖圣人之道的。周葵的这个质问是在设陷阱,如果卫希颜说不是,就是自己封了“以战养兵”的理由,如果卫希颜说是——那是不可能的,卫希颜不可能否定自己的军事能力。 反战派朝臣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呀。 小小的陷阱,等着卫希颜跳下去。 卫希颜却道: “女真铁骑虽然强悍,但蛮夷就是蛮夷,拼的是勇武之力,讲阵法兵略是比不上中国的。女真将领中擅用兵法的很少,奇兵诡谋也很少,都是正面野战为胜。以前大宋败得一塌糊涂是因为禁军怯战,还未打心理上就已输了。国防军虽然没经过正式大战,但训练远比禁军刻苦,最主要的是,不畏敌,不惧战,有洗雪国耻的复仇心和报效国家的荣誉感,强盛的士气,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加上比金军先进的武器,打败女真不是登天之难。——但是,国防军最强的对手,从来不是女真铁骑! “无论是将领的谋略指挥,还是士兵的忠诚责任感,大周军队不会逊色于我军。我军唯一占优势的,是枪炮更先进。但是,大周的军工研发不可小视,如今他们是落后于我们十年后呢?几十年后呢?这种差距会越来越小。战争,最重要的,还是人的因素。士兵没了打仗的血性,再强的武器拿在手里也是烧火棍。” 分卷阅读852 分卷阅读852 分卷阅读8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3 周葵皱眉,“周军有这么强?过于危言耸听了吧!” 枢密副使张元幹接口道:“当年南北战争时,我军与周军就是势均力敌,而我军已经占了武器的优势,若非东海宗师之战,河南十九州不可能这么拿下来。” 签枢院事张浚跟着道:“南北战争我军与周军打下去,必是两败俱伤之局。” 这两位当时分别是国防第一军和第六军的都监军,对那场带着军事竞赛性质的对抗战争至今记忆深刻。 张元幹顿了一下,道:“按枢密院分析,吐蕃平伏后,北周没了侧面之患,应该会在明年内发起对西夏小王朝的战争,将其彻底驱逐出河西走廊。”西夏的半壁势力是在贺兰山以西、玉门关以东的地盘,包括河西走廊和大片荒漠,如果失去了河西走廊这条东西两千里的绿洲草原,那就完全打残了。 兵部侍郎吕祉接口道:“北周如果没了甘凉道的隐患,又拿回了与西域及泰西诸国通商贸易的“丝绸之路”,我朝通过海洋贸易钳制北周的商贸必然会削弱。北周商贸将有更迅速的发展,国库财富增加,必会加大军工投入,军事实力的提升加快,这是可以想见的。” 吕祉曾经任过枢密院兵房知事,负责军事战略规划,习惯站在军事政治经济互相关联的大局观上看待问题,而这正是朝堂上许多文官所缺乏的。 这番大局观一砸,周葵的脑子就蒙了一下。 一直没发言的右谏议大夫刘岑这时开口了,慢言细语地,内容却犀利,“国之大事,在戎与祀,兵凶战危,不可不慎。” “国虽大,好战必亡。”张九成高声接口,“汉武穷兵黩武三十余年,天下户口减半,民生疲弊,海内虚耗,黎庶愁苦不堪,民间几易子相食。若非顾托得人,国已亡矣。然汉室衰微,伏祸即由此起。” 他声色转厉,“朝廷南渡,如今亦近三十年,而外战不缀——枢密可是要步汉武后尘?” 这话有些诛心了。 将卫希颜等同于汉武帝,不论张九成是否有心,这话却是陷人不义。 卫希颜一笑,让人陡生寒凉,“枢密治军,宰相治政,各司其职,互相制衡,两府之上还有天子。某权力可比汉武差远了,当不得比。为臣者论政,就事论事,人身攻击可不是君子。” 张九成只是一时语快,并无此心,他也痛快,当即拱手道歉:“某失言了。”说着长揖一礼。 赵昚暗暗点头。 宋藻叹惋:张子韶磊落君子也,可惜学术不同,政见不同。 张九成目光炯炯地盯着卫希颜。 卫希颜斜眉睇视,“汉武之前,以和亲匈奴为策,天子屈辱,尊严践地,要献出自己的姊妹和女儿奉给禽兽——岂可曰无战?文官儒臣平日里轻鄙女人,道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就是相夫教子,临到国家危机了,却要靠女人来救国,可不可笑?可不可耻?不仅如此,这些文官儒臣还想靠持续和亲政策来求得苟安,不耻于献出自己的姊妹女儿,却耻于言战!可不可笑?可不可耻?——这些就是口口声声说治国安邦的男人?比宫里的寺人还不如,寺人只是下面没了,他们是尊严没了,脊梁骨趴了,人活如狗,曰苟活。” 殿上都一滞。 所有文官儒臣都中箭了。 武官们使劲憋着笑,心里头如同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般透着爽,心道骂得好,这帮子文官就是欠骂! 宋藻噗一笑,在皇帝和文官们都古怪的眼神中,这位一直装泥塑木胎的首相严肃正经说了两字:“可耻。” ——可笑,可耻。 殿上鸦雀无声。 君臣都木着脸,不知以何表情。 这时就连反战派文官都无比庆幸,卫希颜又接着说下去了: “王昭君出塞和亲匈奴单于,单于死后,又要被逼嫁给他继位的儿子。大汉天子不敢应下王昭君的求救,反劝她顺从父子聚麀这等禽兽之事。无礼至此,无尊严至此,岂可曰不战?堂堂中国,若只知折腰忍辱,却无刚烈之志,即使苟存,何敢号称中国?” 她的言语有力,“史家论汉武穷兵黩武,然其错不在于用兵匈奴,而是在于未在富国基础上用兵,以致国家财力耗竭,人口大减,伏下衰落祸患。汉武用兵是用过了,但要看到,国家义之所在,趋也!千里驱逐匈奴,河北河东自此消了胡患,百姓生活得到保障,民心得到安定——这难道不是仁?汉武威然曰: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一句话,是华夏民族坚贞不屈的思想灵魂,是中国一次次从异族欺凌中站起来的不屈筋骨。我们华夏主民因何称之汉人,不称周人秦人唐人?汉字何以称汉字,不称夏字周字?盖因大汉帝国用铁和血维护了华夏中国的尊严,盖因所有大汉子民可以在异族面前挺直脊梁骄傲宣称:某是汉人!” 卫希颜声音铿锵而落。 “论文治,论富庶,论人口,汴宋一朝比汉朝强出何止几倍?然,靖康以前,宋人提起辽国,君臣无不悚然,可有哪个大宋天子敢断然喝出:犯我强宋者,虽远必诛?可有哪个大宋文臣有底气喝出:犯我强宋者,虽远必诛?” 她锋锐目光扫过,群臣只觉面上如刀刮过。 卫希颜面对赵昚,拱手道:“陛下,国家丢脸,首先丢的是天子的脸;国家没有尊严,首先是天子没有尊严。朝臣还能大义凛然地说,这是要止兵爱民。他们不要脸皮,照样能做大臣享富贵。但是,如果国家没了尊严只有屈辱,臣民只是为了生存而麻木地活着,这与牲畜何异?”正如半殖民时代的中国,华人与狗等同。 皇帝肃然点头。君辱臣犹可活,这个道理赵昚早已明白。 反战派朝臣暗道卫希颜狡猾,这论题明显被她带歪了。 胡寅心忖不能被其牵着走,从民生出发反驳道:“若民不能享盛世之福,反因盛世而苦,如此盛世与民何干?” 他话里的意思是,如果百姓不能享受到国家强大带来的好处,反而因为扩张疆土的战争而受苦,这样的强大于百姓有什么用呢? 卫希颜道:“儒家讲内圣外王,内圣,仁为本,外王,礼仪法度军事。汉朝外王政策是好的,但忽视了内圣。民生苦,战争只是外因,内因才是源头。天子仁以爱民,是治下所有的百姓,而不只是权贵阶层。但汉武朝廷无视权贵苛刻剥削 分卷阅读853 分卷阅读853 分卷阅读8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4 百姓,过于偏袒权贵利益而忽略平民利益,这就失了中道。内政失中,百姓遂苦。汉亡于黄巾,而非亡于外战,此即不修内圣,失了中道之故。” 名可秀给卫希颜诠释的儒学很简单:真相就是一个内圣。 只要内圣做好,辅以适度的外王,岂惧王朝更替? “战争与民生并非对立,端看战争的耗费是否有度。我朝虽多有征战,但远称不上穷兵黩武。从开战三佛齐以来,历次外战,可有耗费国力过度的?即使消耗庞大,但战后所得也能够弥补,甚而还超出战争之耗。这些户部都有计算和估测。” 卫希颜说着,看了一眼户部参政。 朱倬上前向皇帝一拱手,说道:“卫枢密所言无错。朝廷历次征战,其所获均溢于支出。”他说着举了例证,“如昆明府东川郡,大理国出铜均来于此,经矿冶署预测,年开采量将超过江南西路铜坑一年之和。此外,滇西、滇南,已有三处金矿,四处银矿,还有未发现,需待探矿局进一步探测。” 又说吐蕃:“吐蕃战争目前尚是支大于入,但是吐蕃仅林木资源就超过安南路,还有矿藏,据矿冶署的分析,有铜矿的可能性极大……” 南洋就不用提了,瑞宋州至今仍是大宋最大的金矿出产地,南金洲的金矿开采也形势喜人,华宋州的商税超过广州和泉州之和,采用大宋耕作技术和先进农具的琉州(琉求)的水稻产量迅速提升,这使隔海相邻、田少地少的福建路直接受益。 正因为战争带来的巨大利益,历任户部参政,叶梦得、谯定、向子諲、富直柔、朱倬,都是卫希颜对外征战的支持者。 ☆、战争价值 户部参政的声音严肃刻板,就像户部账籍上的白纸黑字,不带什么人情味,只是客观地表达事实。 廷辩论到这里,已无再辩下去的必要。 这并不意味着反战派朝臣就此认输了,只是卫希颜抛出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并不是卫希颜一口咬定了蛮夷是禽兽,是儒家很早就这么说的,物竞天择论则是以实证论证了儒家说的“无礼如禽兽”。 一旦战争的大义之名确定,后面就只能论战争的度。 而衡量战争有度还是无度,谁还能比户部给出的数据更权威呢? 辩战至此,再辩下去亦是无益。至少,不要指望这次驳倒卫希颜。 随着退朝声起,百官依品级鱼贯出殿。 出了大庆殿的閣门,胡寅、朱松二人在前,曾几和张九成落后一步,四人同行。 一阵寒风扑面,胡寅紧了紧大氅的领子,忽然开口,“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们怎么看?” 朱松拢着袖子,胡须在风里微拂,他声音很慢地道:“有理,有据。” 胡寅没再说话,后面两人也没开口,只慢慢向前走着,在寒风里思索。 物竞天择,和儒家的仁对立。可是放眼天下,不仅仅是蛮夷,就是在大宋,也随处可找到例证,人与禽兽之道是并存于世。拿来作为华夷之辨的证据尚是其次,更要紧的是,这是一个通行世间的法则——优胜劣汰,弱肉强食。 “吾辈为官,何尝不是在‘竞’。儒学道统亦然。”曾几背着手叹息道。 前有王学未倾,后有理学劲起,程学前景堪忧啊。 …… 退朝后,已是午膳时辰。赵昚留卫希颜勤政殿用膳。午膳只有四素二荤,相比高宗皇帝赵构嗜好美食佳肴,赵昚在饮食上颇为简单,很有仁宗皇帝的风范。 君臣简单用了一膳,便在梅园里行走。 “国师在朝会上提出的那八字,似还有未尽之意?”因不在朝殿上,赵昚便称卫希颜“国师”。 卫希颜在朝会下对皇帝说话更直白,“国与国的利益,从根本来讲,是对立的,说到底,就是物竞天择。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弱者就只有被吞食的份。 “国家要强大,就必须不断向前,一旦止步,就会被稍弱的国家追上,成为被逐食者。如大宋与大周,同为华夏族国家,有共同的种群文化,在世界各族国家中,我们两国有共同的大利益,故而对外是同盟,但对内仍是‘弱肉强食’的竞逐者。周弱,便会被宋吞食;宋弱,便会被大周吞食。有一个强敌在侧,政治、军事、经济、科技……各方面不仅不能止步,还要更好更快地发展,才能保证大宋是逐食者而不是被食者。” 她顿了一顿,道:“陛下可知,如今大宋最大的危机是什么?” 赵昚一怔,想了想,道:“可是北周的军力?”他看了枢密院对周军攻打吐蕃的军力和武器分析,其军器发展着实令人吃惊,虽然与大宋第三代枪炮相比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和南北战争时相比,其进步已是骇然了。 卫希颜却道:“只要朝廷在军器政策上不犯错误,保持对军工的投入,重视、奖励军器研究人员,军器优势还是能够保持的。最大的危机不是来自军事方面,却必须用征战来解决,或者说,扩张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赵昚不由慎重了,止步道:“请国师言明。” 卫希颜立在梅树下,道:“朝廷自南渡后,就施行仁政,轻徭减赋,农户负担减轻,各地又兴修灌溉水利,耕作技术和水车、农具等都有了革新,稻麦产量提高,农家有了更多余粮养活人口,疾疫署种痘的推进和《种痘指南》的发行又减少了幼儿的夭折,这些都使大宋的人口增长率每年都在提高。 “但人口多,有好处,也有坏处。土地是有限的,人口越来越多,土地怎么分?垦荒的地总有一天会垦完,砍林为田、围湖圩田也不是长久之策,一旦过度就会破坏自然环境,洪水、泥水流随之发生,人类就是自己给自己造天灾。” 宣和年间的人口统计是一亿,这还没算入天下的隐户,其中南方人口就占了总数的七成。靖康之难时又有北方逃难人口涌入,而且淮河以南没有发生战争使人口减少。这使大宪十年户部的人口普查统计达到一个惊人的数字——八千二百万! 这个数字把政事堂的两位宰相吓了一跳,因人口增长带来的喜悦很快变为了忧虑。 ——人口的增长远远高于土地的增长,如果说现在很有很大的垦荒空间,那么十年后,二十年、三十年后呢?总会有土地不够用的时候……没地的 分卷阅读854 分卷阅读854 分卷阅读8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5 农民会怎么办?造反,暴.动,推翻朝廷。唐朝的灭亡就是例证。虽然唐朝的人口还没有达到土地承受的上限,但土地兼并太严重。而大宋也存在土地兼并,即使朝廷明令禁止却无法禁绝,最重要的是人口增长抑制不了。 卫希颜发动对吐蕃的战争能得到两位宰相的坚决支持,人口压力是很重要的原因。 “人类最可怕的,就是如同蝗虫一样的繁殖能力。然后像蝗虫一样,啃食所经过的一切地方。”卫希颜曾笑着这么对名可秀说。 在卫希颜那个时空中,计划生育是中国的基本国策,但这个时代不可能,多子多福、繁衍宗族是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卫希颜如果提出这个国策肯定被人成当疯子——领先时代一步是哲人,领先十步就是疯子。 解决人口压力,目前最好的办法只能是扩张疆土。 而比起“为扩张而战”,显然“讨伐无礼如禽兽的蛮夷”这个理由要大义凛然得多。 但对皇帝是不需要隐晦的——政治本就是对己国的仁,对他国的不仁。 “大宋必须需要更多的土地,才能养活更多的人口。”她对皇帝道,“长江以南,除两广外,均是土狭人稠之地,两浙、江东、江西、福建、成都府路都属人口大路,已形成人满之患。正是因为土地有限,农户养不起太多人,以前普遍盛行杀婴。” 在江东路,“男多则杀其男,女多则杀其女”,江西路“生子不能赡,即委弃不顾”。湖北岳州、鄂州等地,每户习惯上只养育两男一女,此外所生者一律弃溺。福建路最为地狭人稠,溺婴之风最盛,尤其建宁府、南剑州、汀州等地,通常只要一个独生子。建炎二年,《福州乞置官庄赡养生子之家札子》中就有道:“纵生十子,一子之外,余尽杀之。” 赵昚只是听着就觉得沉重,要亲手杀其子,这是得为生计迫到何等地步! 卫希颜道:“儒家讲仁爱,是先爱其亲,再爱他人。先爱自己的国民,再爱他国的国民。要为自己的国民提供更多的生存土地,就要挤占他国国民的生存土地。这就是物竞天择。 “但是,物竞天择也要讲人道。不能因为有了义的理由,就可以肆行无忌。比如大宋讨伐蛮夷,军队就有三条规则:禁止没有任何目的的杀戮,禁止伤害没有抵抗的人,禁止杀俘。这是军队的人性,也是国家的人性。失去了这个规则,再正义的战争也是类如禽兽。” 赵昚深以为然地点头,“滥杀,不仁也。” “对征服土地的统治,也必须讲人道。我们要倾覆的,是原来的统治者,不是普通的民众。既占其地,其民则为中国之民。同样要施仁政,以对待中国之民的心去对待他们。只顾迁置汉民,而不顾当地百姓死活,只会让我们成为禽兽。” “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战争也一样,于大宋是正义战争,于别国则是侵略战争。陛下要做天下之君,就要用历史观看待战争。”卫希颜教育皇帝道,“从是否促进历史发展、促进文明发展的角度来看待战争,就是战争的历史观。简单来讲,一种是促进历史进步,一种是造成历史退步。” 这个观点赵昚从来没听说过,不由问道:“何谓历史进步,退步?” “游牧民族国家征服农耕民族国家,就是历史的退步;反之,则是进步。” 卫希颜举例道:“比如说,如果金国出兵侵占了大宋,就是造成历史倒退的战争。其一,金国是奴隶制,其二,从礼仪制度、学术思想、科技文明来讲,大宋都远比金国先进——落后侵占先进就是退步。 “反之,大宋征服吐蕃是历史的进步。我们摧毁了吐蕃的农奴制,给吐蕃带去了先进的知识,先进的技术,先进的农耕,先进的采掘技术,让矿石得到更合理的利用,减少了资源浪费,保护了自然环境……” 卫希颜说到这里举了东川郡的例子。 东川郡是大理国最大的铜矿产地,据说从南诏立国之前就有开采了,以砍伐山林烧制木炭炼铜,如此持续下去,就算东川森林茂密,也禁不起这样砍伐。“陛下可以想象,如果林木都砍光了是什么光景。就好比人体的肌肉血管失去了皮肤的保护,全部裸.露在风吹雨打日晒下。” 赵昚听得心中悚然,不由想象一片大地都光秃秃的样子。 他想起工部都水监与北周都水监合作治理黄河,研究防治水患的办法,后来出了一份报告奏述水灾成因,上面说由于河道沿途林木砍伐过度,岸上泥土没有树木扎根固土,一下雨泥土就会流失到河里,被水带往下游,久而久之,下面的河道沉积越来越多,水位增高,一到春季融冰或夏汛季节,河水就会泛滥出河岸成灾。 赵昚是个聪明的皇帝,他立即想到山上的树木如果砍伐过度,一旦暴雨就很容易冲垮山土,形成国师说的“泥石流”,这就是人类自己给自己造了天灾。赵昚心有所悟道:“故《中庸》曰,执其两端,用其中於民;和者,天下之达道。”伐木于民有益,但无节制,就失了中,天地不和,灾患即生。 “陛下颖悟。”卫希颜赞了他一句。 皇帝心里高兴,嘴角不由翘了一下。 卫希颜眼中微带笑意,对他道:“以战争论,能促进文明进步,就顺合了历史的大义。”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陛下是要做驱车者,还是挡车者?”她含笑问皇帝。 赵昚想了想抬眉,眼神明亮如星,“历史如洪流,当驱浪而进。” 卫希颜仰笑一声,“善也。” 又对皇帝道:“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施仁则百姓归心,施暴则百姓离心。战争的大义不仅在于推进历史,还在于以仁替暴。蛮夷之地的统治者在国内奉行弱肉强食的法则,为政不仁,视百姓为虫豸,我们的战争推翻了暴.政者,让奴隶得到了生存的权利,让农户不再因为沉重的苛捐杂税卖儿鬻女,让百姓不再因为严峻的刑杀妻离子散,这就是‘胜残去杀’。我们那里的农夫带去了新的作物,土豆,玉米,使他们在荒年也不会饿死,我们带去了更好的稻麦种子,教会他们更加先进的农作技术,让他们能用劳作获得更多的粮食,更好地养活家人,这就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们在那里兴办教育,让更多的平民能够识字读书,明道德,晓廉耻,知礼仪,让他们摆脱愚昧走向文明,这就 分卷阅读855 分卷阅读855 分卷阅读8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6 是德治教化。孔子仁圣大义,慨在其中矣。” 《论语》道:“何谓仁,夫子曰,爱人。何谓爱人?子贡曰,如有博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夫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者!” 孔子说,什么叫仁,去爱别人。子贡问,如果能帮助所有人过上好日子,能不能说它是仁?孔子答道,岂止是仁,那是圣了,就是尧舜也没有做到。 …… 卫希颜离去后,赵昚仍然立在梅树下,他脑子回荡着卫希颜最后那句话:“陛下欲做尧舜乎?” 一阵冬风,将几朵梅瓣拂落衣襟,沁着悠悠的香。 赵昚伸手接了一瓣梅香,微微笑了起来。 ☆、时论取向 大庆殿的朝会很难守秘。 参加大庆殿朝会的朝官有多少?——京中凡是五品以上的文武臣都是升朝官! 前枢密副使种瑜曾跟卫希颜玩笑说,一炮轰进大度殿,中高级文武官一网打尽——当然这是私下说笑。 总之,说明了大朝会官员之多。在大庆殿上发生的任何事,只要想知道,就没有不能知道的。 这日散朝后,还没到晚上,全京城的士子都知道了大庆殿辩战的内容。次日,梅园谈话的一部分内容也从宫中流传了出去——当然,有皇帝的授意。 在官学私学都临近冬假考试前,学子们在忙于温书备考的同时,也忍不住聚在一起讨论卫希颜提出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还有那令人耳目一新的战争历史观和普仁及圣论,紧张的备考似乎也压抑不了学子们激昂热烈的讨论。 “世间众生,物竞相逐,何处不可见也?就如朝廷科考,十几万士子竞逐,最终上榜者不过三四百,千人中唯三四人中也,优则仕,劣则汰。日常如龙舟赛,蹴鞠联赛,马球赛,哪个不是竞?唯竞者方得上游。” “就是。放眼天下,国家军备亦是竞,军不强者,则国弱,国弱者,则如麋鹿被逐也。” “蛮夷心如虎狼,不可以德礼说教化之,只有枪炮,才能让蛮夷畏服。故内怀仁德之心,外施王道之力,富国安民,戈伐不义,普世济人,推仁及礼,诚乎大道哉!” “正是。蛮夷为禽兽,故奉物竞之道而不知人之道。人之性,为道德也,此人与禽兽之异也。物竞天择,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明明德,止于至善,否则,与蛮夷、与禽兽何异?” “只要中体仁心,兵戈亦是王道。那些蛮夷只知刀耕火种,白白糟践了土地,连带一家也吃不饱,如今引入了大宋的耕作,再差的地也能种出粮食来,更别说像琉州、安南那样的好地了。” “哎,刀耕火种也怪不得,听说琉求岛不产铁,农具少有铁器,用木橛石铲子能种出多少地来?亏得那里地沃,用木锸子插地三寸就能播种。要是像福建那样的山地,不知饿死多少。” “就算地沃,这般耕作,出粮也是不多。琉求在归大宋前,稻米只供夷王家族用。遇有灾荒年景,一些部族为了抢粮相互攻伐,斗战杀人,境况委实凄惨。” “就说广西,在朝廷南渡之前,一年能有多少出产?每岁都是吃湖南、江西的粮。峒民空占大量土地,却不善耕作。之后朝廷大力引入种植,推广农具,如今每年粮食都有上百万石。” “只看如今大宋与汴宋时期,两广粮食出产差距多大,就知道过去有多浪费土地了。” “仓廪实才能推礼义,看看两广教育,以前一科出得了几个进士?现在呢,今年春闱,两广上榜的进士有二十四个!” “所以说,改土归流是最好的办法,这才能真正的化夷为夏,推仁及礼。” …… 热烈的讨论同样发生在国子监学习吏目会计目等诸般实务的进士学斋中。 这些今春中榜的新科进士与学子们相比已经没了学业的压力,因为年假将至举办的临别学会就十分热闹,聚集了许多进士。这些进士多是二三十岁的年纪,正是年华正茂、渴望建功立业的时候,卫希颜在殿上宣讲的华夷之辩,与皇帝谈论的战争历史观和普仁观立刻在他们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大道行于天下不再是空口说白话,而是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方向,更广阔的画卷就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这一届的进士中很有几位出色人物,明经科的状元张栻就是其中之一。他说话不多,多数时候是在认真听着同年们讨论,但偶尔插上一句便能引起更深入的讨论。 这位年轻的状元今年才二十二岁,官宦子弟出身,父亲正是现任枢密签枢张浚。张家既是书香传家,也是军中新贵。枢密院在大宪五年实行了全转武阶的改革,自枢密使而下所有官职全部转为武阶,以确保帝国的最高军事机构由专业的军人组成,而枢府官员晋职也不得走文官体系,最高职位就是枢密使,不能入政事堂为相,若入兵部则转文阶,以保障武官不干政。而那些从文阶转入武阶的枢府官员都是有学问的儒臣,如张元幹、张浚等,他们与纯粹的武将不同,在文官中也有广泛的交流圈子,可以说文武两边都吃得开——张栻作为这种官宦家庭的子弟,对文武两边朝事的了解都比一般的进士要多得多。 他曾听父亲说过人口论,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他也认同卫希颜提出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万物法则,在他们身边随时随地都可见到例证。竞就是争,是逐,最残酷的就是生存之争!如果不能提供足够的土地耕耘,死的就会是大宋子民,或是在襁褓里就溺死,或是在成年后遇上灾荒饿死、病死。 但是,这个法则是危险的,就如人的*,普遍存在,而*不加以节制,就会形成灾难。尽管大宋从四方蛮夷手中夺取土地,符合儒家仁的道理,必先“老吾老”,“幼吾幼”,才能“及人之老”,“及人之幼”。然而这种对外扩张适用的却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法则。 所以,张栻更加重视卫希颜提出的华夷之辨,正因为华夏将人道立于物竞之上,方能以道德统御物欲。 现如今卫希颜在学子和进士中有许多支持者。他们都是年轻人,满怀抱负,见证着国家从南渡后的半壁江山走向强盛,见证着大宋一次又一次的军事胜利,他们也都渴望着有建立功业的际遇,张栻能感受到同辈们心中拔起的好战之心。大宋的年轻人都有热血,只是以前国家武力衰 分卷阅读856 分卷阅读856 分卷阅读8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7 微,迫得人不敢言战,久而久之便成了畏战、怯战。 如今国家军力强盛,一次又一次的战争胜利让大宋人的信心空前膨胀,尤其激发了年轻学子和年轻进士的好战之心。 而卫希颜的华夷之辩、战争历史观和普仁及圣观,给了朝廷一个名正言顺地开疆拓土的道德基础。 华夏不是蛮夷,不能说抢就去抢。 中国征伐四方必须名正言顺,或吊民伐罪,或征讨不臣,总之,要有一个大义的名分。 卫希颜给出的名分,就是再大义不过。 无论吊民伐罪,还是征讨不臣,国内都会有反对的声音,因为讨伐的理由是脸面上的,劳损的却是百姓,消耗的是国库,与百姓无关,朝臣们想要反对,都可以拿民生来做理由。 而卫希颜的战争理论,却不仅仅是从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着手——中国与蛮夷是生存之争,没有妥协的余地,而且从内圣外王着手——战争与民生并不矛盾,反之战争还能促进民生,户部给出的财务数据让人无可争议。 而更令人无可争议的,则是皇帝和政事堂宰相都明白的道理,人口增长迫使大宋开疆拓土成为必须,因为这是事关大宋未来亿万百姓生存的决策。 张栻将问题看得透彻。因为看得透彻,他心中产生了担忧。 随着与他同辈的这些进士,以及更年轻的进士进入官场,并步步登上朝廷重要职位,他们满怀抱负的雄心会不会将大宋拖入到开疆拓土的洪流中?对外战争还能不能把握一个度?内圣的仁德还能不能统御战争? 人的野心*无止境,一旦挣脱道德的统御,人将类如禽兽。 国家亦是如此。 年轻的明经科状元触发了超越他年龄的深沉忧虑,而这种前瞻性的思考,奠定了这位未来大儒的人生道路。 也是在这一月,另一位未来将名著大宋的大儒,此时还只是云南一县令的朱熹,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八个字后面写下了自己的批注:物竞,性也;性,欲也;人欲,与恶、私、利划一,去人欲方可复天理,此内圣也。 “国家不可因战争之欲推动。”朱熹发出深深的感叹。 *** 宋廷大庆殿的论战之辩也传到了北周。 朝野反应不一。 有赞同的,有反驳的。 于周帝柴赟而言,卫希颜提出的那八字将华夏与蛮夷之间的战争说得再透彻不过。 国与国之间,就是弱肉强食,没什么仁慈可讲。 仁慈,是只有在国家强大到可以俯视世界的时候,才能制定的规则。 次年七月,周夏战争爆发。 大周宣檄讨伐西夏,称其“蛮獠附中国而怀不臣之心,窃居中国之地为伪主”,发兵五万,分西、北两路攻打退至贺兰山北面的西夏王朝。 七月下,周军攻克凉州(甘肃武威)。 八月中,周军攻克北漠黑水镇燕军司。 八月下,周军攻克西夏新王都宣化府,恢复其名为甘州(甘肃张掖)。 九月、十月,周军相继攻克肃州(酒泉)、瓜州、沙州(敦煌),西夏三万余部护夏主奔出玉门关,逃往西域之地。 至此,大周恢复大唐时代的陇右道,在东西四千里、南北四百里的河西走廊上设立甘凉路,迁河东、河北、无地的租佃客户三万六千余户到河西走廊开发农业,种植稻麦土豆诸类粮食,广辟棉田种植棉花,依靠祁连山雪水自流灌溉,又兴修农田灌溉渠系,并限制过度放牧保持水草。逾十年,甘凉路产粮百万石,棉布销往西域和北漠的辽国阻卜、汪古等部,河西走廊又重新焕发了绿洲农耕的生机。 “同样的河西走廊,在大唐时代,是粮食盛产之地,在党项人手中,则因重放牧、轻农耕而凋弊,如今在我朝,又成产粮之路。此即华夷之分——文明与落后决定了土地的不同命运。” 起居郎忠实地记录了大周皇帝的这段话。 作者有话要说:张栻、朱熹出来了,后面再出两位……各领风骚的未来大儒们将相继出台了~~ ☆、稷下盛会(一) 大宪十六年九月初十,卯正天色已白,太阳还隐在云层未出——据天文监气象台昨日预报,今天是个晴朗的天气。 这一天是寻常的一天,但又有些不寻常。 今天是旬休,与重阳节连着放假的日子,但从卯时起,凤凰书院内各院系的宿舍楼下就有穿着学礼服的学子往外走去。 这些学子显然不是去晨练,也不是去树林草地或课室早读,单看他们穿着上衣下裳的礼服就知——这是祭祀圣贤日或重大典礼日才穿着的庄重学礼服。 他们疾步而行,都往东校门走去。 在经史系楼下,一位也穿着学礼服、年约十七八岁的学子正疾步向前,看似瘦削的身材却十分矫健,一手抓着身边比他矮的另一学子胳膊,毫不费力拖着他往前,一边疾走一边催促,“快点,再晚就赶不上这趟车了。” “伯恭学兄,慢点,慢点……”被学长拖着的陆九渊嘴里呼呼冒白气。 “子静你的身体太差了,难怪体修课不及格。”吕祖谦一边疾走一边教训学弟,“以后少静思,多跑步,做学问也要有好体魄才行。” “静思,才能,悟心……”陆九渊一边喘气一边辩驳。 吕祖谦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陆九渊心里也在哀叹。 他是今年才从江西抚州下面的县学考到凤凰书院——书院面向全国各州县学校招生,每年三月开考,六月开学。目前有资格在全国各州县官学招考的,除了太学、国子监、律学、医学等中央官学外,私学唯凤凰书院一家。因凤凰书院的科考率并不低,而且学风活跃、名师众多,在全国都有名,许多在州县官学就读的学子——尤其是那些不重仕途的学子都愿意报考凤凰书院,陆九渊就是其中一个。他在十五岁考入县学前,都是就读于青田村陆家自己开的塾馆,但陆氏家塾如同大多数塾馆一样没有设立专门的体修课,而县学的体修课要求也不严格,陆九渊平时又好静不喜动,于是在进入重视“强体魄,锻心志”的凤凰书院后就显得“柔弱”了,尤其是和身边这位跑个千八百米下来都不喘气的吕学长相比。 陆九渊心里哀 分卷阅读857 分卷阅读857 分卷阅读8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8 叹一声,却还是认命地呼呼喘气疾走。 他这时也顾不得君子仪表了,去晚了赶不上卯正的校车,就只有等下一班了——到稷下学宫便要坐后面的听经台了。 便听身后足音响,一名身穿礼服的学子疾步而去,超过他们走到了前面。陆九渊眼睛都瞪圆了,这下子决心以后要好好练跑步了,至少不能在关键时刻被人超越吧。 好在两人赶上了卯正发的校车,四轮单辔的长厢马车,每车可坐六人,上满就走。 他们去的稷下学宫位于凤凰山脉的东南山麓,距离凤凰书院只有四五里的路程。凤凰书院学子早上晨练的时候,就有沿着这条林荫茂盛又幽静的“院稷路”跑步到稷下又跑回的。今天也有学子起得早的,卯初就散步般往稷下学宫去了。若非担心陆九渊这只“弱鸡”走到稷下学宫会出一身汗湿了礼服,吕祖谦也想走路过去,比憋在马车里好。 道路两边林荫飞过,校车很快抵达稷下学宫。 学宫很宏大,分主殿和东西次殿群,成品字形立在广场上。今日稷下讲经的地方就在宏大的主殿。 学子们依序下马车,只见广场上主殿的东西南三面都已列起了队列,全是穿着上衣下裳礼服的学子——玄衣白裳礼服是凤凰书院的,玄衣赤裳是国子监的,玄衣黄裳是太学的,玄衣浅绛裳是长杭府学的,还有栖霞书院,青林书院,龙井书院,共济学堂……京中知名的学校全在这里了。 稷下学宫是庄肃的学术殿堂,不允许没有礼仪的行为,今日有资格进入殿堂听讲经的学子都是列队分批有秩序进入。此时广场上已经列了七八十名学子,但每个学校的队列都安静无声,没人交头接耳。 吕祖谦等人下车后就排队,整齐向前,加入到玄衣白裳礼服的队列中,目光向前,稳立如松。 东面广场又有马车进入,吕祖谦顺着目光望去,便见有杏衣白裳礼服的学子下车。“是朱雀书院的。”他心道。 朱雀书院的人不多,两车统共不到十人,毕竟经学优秀的女学子还是比较少的。 很快,主殿堂东西四扇边门再次打开。在几位导引者检核入场柬后,朱雀书院的学子当先从东北中门进入,接着是国子监、太学和其他学校的学子。 后面还有马车陆续驶入广场大门,不同服色的学子下车列队,等待下批进入。按稷下盛会的规定,从卯正到辰初是京中学子入殿的时间,从辰初到辰正则是京外各学校师生代表入殿的时间,而从辰正到巳时,则是北周各知名学校的师生代表入殿时间,至讲经开堂前的最后两刻,则是稷下先生和有邀请函的两国知名学者入殿。 在稷下学宫正式建成之前,有“稷下学宫”名誉之称的是凤凰书院的明道堂,吸引各方学者们在此进行学术演讲和经辩,后来由于参与的学者越来越多,听众也越来越多,明道堂容纳不下,于是凤凰书院便发起倡议,与太学、国子监及岳麓书院、睢阳书院、白鹿洞书院、石鼓书院等南方十三家知名书院共同出资在凤凰山东南麓修建了一座恢宏的学宫,以春秋时代诸子百家争鸣的学术殿堂“稷下学宫”为名,广招天下贤良博学之士到稷下学宫传道授业、讲学论辩、著书立说。现如今大宋京都稷下学宫不仅仅是本国的最高学术殿堂,而且也成了宋周两国南北各家学说争鸣的殿堂,在学界具有崇高的地位。 陆九渊心口怦怦直跳,这是他头回进入这座最高学术殿堂,心中激动实在难以描述,一方面他为自己经学优异有资格甄选入内而骄傲,一方面他为这座殿堂的宏伟而震撼。 整座殿堂足能容纳一千二百余人,最中央的圆形讲经台直径有十丈,由汉白玉砌成的一丈五高台,名曰“天地台”,意为:乾坤浩大,天道为宏,地厚为德,厚德载物,讲道立德——这正是学宫讲学的宗旨。台上正北设一席,是主讲者的席位,其下环设十数席,是稷下先生或辩经者的席位。 东南西北四面环绕着讲经台的,是一座座横长的矩形听经台,均为高一尺的水磨青石台面,共有六十台,按天干地支起名。各台之间由走道隔开。每座听经台上都设有条案和座椅,可坐二十一人,其中一人是领台者,负责维持纪律,组织讨论。每张条案上都备有裁好的纸条和削好的炭笔,方便听经者递纸条提问。当然听经者都带了札记本做记录,这个不由学宫准备。 陆九渊等人进入时,六十个听经台已经坐满了三十多个,统共有五百多人,但整个殿堂内仍然很安静,有的学生在闭目静思,有的在静静翻阅经书,没有人高声说话,只有一些相邻座位的学子在低声细语,交换彼此知道的消息。 陆九渊和吕祖谦坐在南面的丁酉台,便听右边邻座的两名同学在低语: “听说北周学团来了一百五十人,比上届多了三分之一。” “这不奇怪,南北稷下会三年一届,过了今年就要等下一个三年,这样的盛会当然是参加的人越多越好了,只不过他们北周不是咱大宋,虽然讲经学者不计入人数,但听经名额就有限了。咱们书院也才得了五十人的名额。” “五十人已经够多了!太学也才四十人哩。像京城青林书院,就只有七人。如岳麓书院、睢阳书院这些开山悠久的百年书院,也才拿到二三十人。就因咱们书院是学宫创建的首发者,才有这么多名额。” 陆九渊听得暗中咋舌,心忖大宋有多少知名的学校?除去京城不论,其他诸路,每路至少有一所代表的学校,这么平均下来,分到每所学校的名额就真的很少了。 由此一端也可见凤凰书院的地位,在大宋学校中的确是首屈一指——以学术水平论,就是官学的最高学府太学也要逊色三分。至于国子监就不必提了,向来被书院学子视为官宦子弟的恩荫之所,有志学业的官宦子弟都不愿进入,如吕祖谦,就是可以入国子监而不入的。凤凰书院中像吕祖谦这样的中高级官员的子弟有很多,两府宰执中有适龄子弟的几乎一半都在凤凰书院,另一半在太学,只有不太成材的才以恩荫入国子监读书。不过这些年国子监经过前后三任祭酒的有力治理,也出了不少进士科和制科的进士,但论学术水平,与凤凰书院和太学还是有差距的。 坐了不到一会,京城之外其他学校的学子陆续列队进来,各按台号入座。至辰正时分,北周学校的师生便到会入场了,统一坐在南面靠前的听经台上,让坐在比 分卷阅读858 分卷阅读858 分卷阅读8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59 较后面的大宋学子都有些羡慕,不过一想到来者是客,那两分羡慕也就烟消云散了。 巳初时分,钲声鸣响,满殿肃静。 便见身穿赤衣赤裳系黄缘大带的大宋学者们鱼贯进入殿堂,分别落座于东西南三面距中央讲经台最近的甲子、乙丑、丙寅……乙亥十二个听经台上。 陆九渊到京才三个月,除了认得书院的夫子外,其余学者一概不识。 吕祖谦因为经学优异,三年前就参加过稷下南北学会,那时和他交谊甚笃的学长张栻还未毕业,经他介绍认识了不少儒者官员,后来父亲吕大器从广州任上迁调吏部司封司郎中,他随父亲出席了几次官员文会,又认识了很多人,这会就有不少熟面孔出现。他微微偏头,低声给学弟介绍: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吏部参政苏相公——苏山长的长子。” 苏山长即凤凰书院现任山长苏澹,前任山长尹焞已于大宪三年离世。 陆九渊当然听说过这位吏部参政是苏山长的得意之子,便听吕学长又以兴奋的声音低道:“知道苏相公的授业老师是谁么?” 陆九渊微微摇头,心忖以苏相公的年纪,求学的时候凤凰书院还没建呢,其授学老师必然不是书院的夫子。 “是名山长啊!”吕祖谦低低慨叹的声音里夹杂着羡慕。 陆九渊眨了下眼,然后瞪大,“……枫山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稷下学宫,又称稷下之学,是中国战国时期齐国的官办高等学府,始建于齐桓公。 稷下位于齐国国都临淄(今山东省淄博市)稷门附近。齐宣王之时,在稷下扩置学宫,招致天下名士:儒家、道家、法家、名家、兵家、农家、阴阳家等百家之学,会集于此,自由讲学、著书论辩。 讲学名师—— 阴阳家学派 邹衍:战国末期齐国人,阴阳家学派创始者与代表人物。主要学说是“五德终始说”和“大九州说”,人称邹子。 驺奭:战国齐国学者,采用邹衍学说入自己之文,人称雕龙奭。著《驺奭》12篇。 偏向道家学派 尹文:齐国稷下名家学者,著有尹文子。 田骈:又称陈骈,战国齐国人,早年学黄老之术。有辩才,尤好争论,人称“天口骈”。 慎到:赵国人。战国时道家、法家思想家。 环渊:楚国人,战国时道家学者。环渊学黄老道德之术,因阐发说明叙述黄老道德学说的旨意。 宋钘:游学于齐国稷下学宫的学者。《庄子·天下》将宋钘和尹文归类为一派。 接子:战国齐国稷下学宫学者,曹姓,接氏。受到齐宣王的赏识,在稷下学宫与邹衍、驺奭、田骈齐名。著《接子》二篇。 游说家 淳于髡,战国时期齐国人,齐国大臣,外交官。善于辩论,经常代表齐国出使各国。 鲁仲连:战国时代齐国人,为游说名士。由于他的游说技巧卓越,有著名的“义不帝秦”辩论,成为现代“和事佬”的代名词。 儒家 荀子:曾三次担任稷下学宫的祭酒。战国末期赵国猗氏(今山西安泽)人,名况,时人尊而号为卿,称荀卿。著名思想家,教育家,儒家代表人物之一,提倡性恶论,常被与孟子“性善论”比较。 据说孟子也在稷下讲过学,不过史学界对此看法不一。 ☆、稷下盛会(二) 就在建炎十一年,东海宗师之战的次年,时任凤凰书院的山长尹焞公开了书院的另一位创立人。 书院师生们在惊愕之后又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书院创立之初,尹焞题写《书院志》碑文时就称书院创立人有三位,而在卫希颜和他的名字之间,空下一行隐而不题,成了师生们私下称的“凤凰书院头号神秘事件”,而今真相揭晓,让人意料之外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当初名可秀的大儒名声还未显现,而朝廷方处于南渡立朝的第三年,百事待兴,身为大宋武林之首的名花流宗主,与国师枢密使一起创办书院,显然会引起各方揣测和怀疑,自是要秘而不宣省却麻烦。而在卫、名两人于东海以天道为誓公开结缡后,共同创办书院之事就不算得什么了。 因着名可秀的创立者身份,成为书院的荣誉山长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最初学子们对这位名山长的尊敬多是源自于共济会的履仁践善、济民无数,以及开办共济学堂教育天下贫寒学子,比起对卫希颜一手将武力孱弱的宋室打造成开疆拓土的军事强国的崇敬还是差了几分。 但学子们的态度随着枫山居士的身份被《国学论刊》公之于众而发生了转变。士林和儒林都哗然一片,但凤凰书院的学子们却都欣喜不已——超过一半的学子读过枫山居士发表在《国学论刊》上的所有学术文章,超过大半的学子都是枫山先生主撰的《论语集注》的拥戴者。 有这位一位山长,与有荣焉啊! 学子们强烈要求名山长授课。 于是,大宪二年,名可秀在书院开讲《论语集注》。起初是在经史系讲,其他系的学子不干了,于是移到明道堂讲,听讲的人还是太多,明道堂的庑廊外都站满了人,京中栖霞书院、青林书院、龙井书院等也都率学子前来听讲,于是移到书院的大礼堂,每月开讲一堂,头两年只讲《论语集注》,后来加入新著的《大学正义》,仍是听者众多,廊外履满。陆九渊进入书院的头一个月,就恰好赶上每月十五的枫山讲席。而陆九渊下决心报考凤凰书院,其一是因“教以学问,不教以仕途”的学风,其二则是名师众多,而著述《论语集注》成为天下学校教本的枫山先生显然是名师中的名师。 陆九渊所在的陆氏家族是一个传承二百多年的书香世家,陆氏家学一个特点就是不空谈经义,而是务践履,家族子弟都要分任家事,凡田畴、租税、出纳、庖爨、宾客之事,各有主者。陆九渊今年十七岁,在十五岁考入县学之前都是在陆氏塾馆读书,十三岁就开始被分配主一家事。在陆氏家学中有一句话,“本诸心而见之躬行之实者!”所以陆九渊最敬佩名可秀的就是其创立共济会和共济学堂践履躬行,将圣人仁义落到实处,真正做到了济世之立德,相比起来,著书立言倒是其次了。 分卷阅读859 分卷阅读859 分卷阅读8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0 因此,陆九渊对于“名山长弟子”的苏行冲也如吕祖谦般产生了羡慕。 ——现如今谁不想拜在枫山先生门下求学呢? 便听吕学长又低声介绍道:“走在苏相公后面的,是礼部参政陈清湖先生讳子卿。陈公后面是太府寺卿王石屏先生讳纲中,其后是大理寺卿冯千岩先生讳时行。后面是刑部侍郎张正斋先生讳九成。” 按职品,刑部侍郎在太府、大理二寺卿之上——大理寺卿参知政事谢如意致仕后,六部一寺的“寺卿参政”就为司农寺卿至今——此时刑部侍郎张九成却走在两位寺卿之后,而认出他们的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这就是稷下的风格:只论学术,不论官阶、职权、资历、年龄、国别。而自名可秀以儒学大家入稷下后,稷下风格又加了一条:不论性别。 “……吕夫子之后是次相陈南山先生讳康伯,陈公之后是首相宋执斋先生讳藻。”吕祖谦低声道。 陆九渊点了点头,吕夫子即吕坚中,是经史系教《孟子》的夫子,也是吕学长的叔祖父。据同窗介绍,这位夫子师从尹山长二十年,诚意治学无仕途之心。陆九渊上过他的课,对这位夫子的学问和人品都很敬重。 行在吕夫子后面的两位宰相陆九渊绝不陌生,他在家塾和县学时读官报就经常看见这两位宰相的大名出现。 出席稷下会的学者很多都有朝廷官员的身份,这不奇怪,能考中科举入仕的文官都是熟读儒经的学问渊博者,具有学术和政治的双重身份,只不过学问高的不一定做官高,治学和治政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像在任的这两位宰相——首相宋藻和次相陈康伯的经学成就就不算很显著,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治政上的卓越,但在以学术为首的稷下学会上,他们的位置就得靠后了,这也彰显了稷下学会只论学术的纯粹。卫希颜对此很感叹,即使是在后世宣称民主的时代,也很难出现国家总统或国家主席、国家总理坐在学者后面的场景,但在以道德论人、以儒学治世的大宋,对学者的尊重却是空前的,远非后世可及;当然大宋学者的道德和治学的诚笃、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也远非后世可及。 陆九渊认出学者团中有十几位都是他上过课或碰过面的经史、数学系夫子,但还有三十多位他不认识的,如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工械、生物这些学科的夫子,都是他还没接触的——一边听吕学长介绍,一边心里感叹“咱们书院果然名师辈出啊!” 在大宋学者们落座听经台后,是北周学者团入场,他们都穿着黄衣黄裳系朱缘大带的礼服,就座于北周学校师生代表团前面的四个听经台。这些北周学者也有一半都是官员,像礼部尚书或礼部侍郎通常就在其中。在稷下学会这段时间,宋周两国朝廷都会给予参加学会的官员有薪公假,以此作为对学术交流的支持和鼓励。 北周学者团入席之后,便是身穿苍青色上衣下裳、系纁玄大带的稷下学者们入场。 能成为稷下学者的,都是各学系的卓越人才,有着学界公认的成就。 如三年前离世的稷下学者蔡发,以《地理发微》、《河洛发微》二书闻名南北学界,至凤凰书院执教七年后又写成《天文星象总论》一书,集前代学者们观察天文星象之大成,以一千个日时观察天象和地动的大量详实证据,精确阐明了地球、月球、围绕太阳运转的规律,打破了自古以来“天动地静”、“天圆地方”的学说,在宋周学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卫希颜很钦佩这位学者的功绩,他的发现与现代科学的认识完全一致,而且在时间上比发表“日心说”的哥白尼早了好几百年——估计等哥白尼出世的时候,日心说已经从大宋席卷欧洲了。 后来,宋周道佛二教在泰西传教,就利用了蔡发这个经过实证的学说,攻击基督教的“地心说”错误,以此动摇基督教的神权,而且得到了泰西一些君主的暗中支持——英、法、德的国王们也不愿意神权老是凌驾王权之上。当然这是后话不提。 又如稷下学者叶桯,在蔡发著作《天文星象总论》之前,这位从凤凰书院地理系毕业的学子带着三百多名随从,驾着新式海船开始了他的航海“量圆”之行,历经七年艰辛环绕地球一周回国,回京后即闭门著书,根据航海日志著述《地球说论证》——继蔡发的《天文星象总论》一书之后又在宋周学界掀起巨大.波澜。而蔡发与叶桯的这两本著作,使得凤凰书院《天文初步》中有关日心说的猜想和《地理初步》中有关地“球”说的猜想得到了无可辩驳的事实论证,自此,这两部小学课本成为南北学界公认的天文地理启蒙教科书。 次年,叶桯又根据沿途登岸的详细考察写成《山海经·海经考证》一书,为《山海经》甲骨文版的研究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资料,两相对照促进了宋周考古学者对甲骨文的研究。 因这两项,在稷下学者蔡发的推荐下,经稷下联席会审议通过,叶桯成为了稷下学宫最年轻的稷下学者:授予“地理学稷下学者”时,年方三十五岁。 又如前司农寺卿陈旉,历三十年实践著成《农书》三卷,成为南方农业耕作的实用宝典,为大宋推进两广、海外州,以及安南、云南的农业耕作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陈旉因之被稷下学宫誉为“农学贤者”,可谓当之无愧。在《农书》第二卷成书后被授予“农学稷下学者”。 又如李清照,潜心研究甲骨文十年,于大宪十年著成《甲骨考古图》,被稷下学宫誉为“甲骨考第一人”,当年授予“考古学稷下学者”。 又如叶桯的四妹叶杼,从师易学象数大家邵伯温,在数学上成就斐然,成为继叶桯之后第二位不满四十岁的“稷下学者”。 建炎十一年她才二十二岁时就在邵伯温的提携下主持凤凰书院小学《算术》七卷课本的重新编写,又于二十八岁时主持编写大学《代数》五卷课本——这十二卷教材在后来成为大宋礼部颁定的小学官方教本。 大宪五年她在仁宗朝算学大家贾宪所著的《黄帝九章算经细草》基础上,改进了贾宪的增乘开方术,创建大衍求一术,即一元高次方程的数值解的通用算法;大宪七年又著《详解九章算法》一百二十题。 但叶杼在数学上最大的成就不是在算法创造上的成就,而是她在几何学上的成就——这是卫希颜的看法。 当年叶杼十五岁时在花朝 分卷阅读860 分卷阅读860 分卷阅读8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1 节初见卫希颜,就在卫希颜的提问下道出了中西算学的区别——中国算学重算法创造以作应用,故名“算术”,而泰西算学(指古希腊几何学)重推理证明,故曰“演绎证明”。那时叶杼就已敏锐地认识到,泰西几何学家注重推理,用演绎的方式证明定理,更多的依靠逻辑思维,故能产生欧氏《几何原本》这样的具有教育里程碑意义的重要著作。中国历代算学家们也研究几何图形,但目的是为了实用。而叶杼认为“唯用是尚,则难见精深,所及不远”——如果没有逻辑推理,那么对图形的认识将难以深入,这方面中国算学不及泰西算学。 但叶杼发现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曾经出现过具有相当深度的推理论证思想,如赵爽的勾股定理证明,刘徽的长方锥体体积证明,祖冲之父子的球体积公式推导等,均不逊色泰西几何。但令人遗憾的是,这种论证方向随着南北朝的结束戛然而止,唐宋时期的算学仍然注重于算法创造——当然这并不是不好,算法创造有很重要的意义,想象一下,如果数学应用上都要先有推理证明然后才可引用,那么许多实际问题就解决不了,而数学猜想也将很难存在,这对于一个创造性的学科来说是很可怕的。 “几何之重要,非为日常之应用,乃以几何图形为载,培植推理、论证。”叶杼说的就是逻辑思维。 她的观点不仅得到了老师邵伯温的支持,也得到了家公沈元和丈夫沈方渐的支持。沈元便以军器制造的机械学举例,说数学在诸学中是最严谨最严格的,它能让人脑像机器一样精密,若无数学推理,则无机械、物理等学科的发展。 来自老师、丈夫和家翁的支持使叶杼在数学的领域走得更远。 她不仅继承发扬了中国算学在算法创造上的成果,创立一元多次方程式的大衍求一术,二元多次方程式的天元术——引进相当于未知数概念的天元,使无规律可循而需要高度技巧的依题立意方程难题得以轻松解决,在算法创造上取得了瞩目的成绩,而且在几何推理上跨进一大步:将几何问题产生的方程,以公式的形式表现,推导出几何定理。 这意味着她将算法创造和几何推理证明这两种数学范畴结合了起来。例如她创立的天元术,就是使几何代数化。 在数学发展史上,用代数方法研究几何问题,或用几何方法研究代数问题,就是解析几何,也称坐标几何——叶杼已经触到了解析几何这门数学新学科的门槛。在卫希颜那个时空,直到十七世纪中期,笛卡尔发表《方法论》后,才有了解析几何的概念。叶杼已经走在了前面。 因为她在算学上的卓越成就,大宪十四年,稷下学宫联席会授予她为“数学稷下学者”,时年三十八岁,成为稷下学宫第二位最年轻的稷下学者。“数学”这门学科也因叶杼的提议正式取代了“算学”之名。 …… 每一位进入稷下学宫的稷下学者都有着令人瞩目的成就,但是他们必须是没有出任朝廷公职的学者,否则,即使成就再大,也不能进入学宫成为稷下学者。 这个公职是指在朝廷任职官的官员。 比如胡安国,虽然是二程洛学的领军人物,但因他是太傅、帝师而不被授予经学稷下学者,像陈旉被授稷下学者时已经从司农卿任上致仕了。 太学、国子监的学官则不在这个规定内,如前后三任太学祭酒、国子监祭酒都是稷下学者。 翰林学士、翰林国学士这类学职也不在其内,如苏澹、邵伯温、李清照、蔡发等都是拿朝廷津贴的翰林学士或翰林国学士。 国史馆的国史编修也不在其内,如故世的国史编修范冲就是首位史学稷下学者。 稷下学宫这个规定保证了稷下学者在学术上的纯粹性,尽量隔离政治倾向对学术的影响。 这些稷下学者被人们尊称为“稷下先生”。 此时,听经台上的学者和学子们都肃然站了起来,表示对这些杰出学者的尊敬。 稷下学者们走到最前面的听经台入座。 稍顷,三声鼓响。 听经台上所有人,均肃然起身而立,目光看向北面。 殿堂北面连接后殿的殿门已经打开,白色的地毡一直铺到了讲经台的汉白玉台阶上。 四十名经学稷下学者身穿苍青色的上衣下裳,腰系纁玄大带,白色罗袜套着白绢的圆口软底鞋,踏着地毡依序走向殿堂中间阔大的圆形讲经台。 走在最前的是第二任稷下学宫祭酒——已致仕的前任首相、涪陵先生谯定;第二位是凤凰书院山长、静渊先生苏澹;第三位是共济学堂总山长、枫山先生名可秀;第四位是岳麓书院山长胡宏,已故太傅胡安国的次子;第五位是已致仕的前任工部参政、现任白鹿洞书院山长郑刚中;第六位是凤凰书院经史系夫子、延平先生李侗;第七位是太学祭酒、休宁先生金安节;第八位是国子监祭酒、籍溪先生胡宪;第九位是北周太学祭酒、昭德先生晁公武;第十位是已致仕的前任吏部侍郎、现任睢阳书院山长王大宝…… 在登上讲经台的四十名稷下经学先生中,名可秀是唯一的女性,走在一群老者中间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容颜仍如三十许,光润鲜妍,苍青色的宽袖大带礼服穿在她身上,显得雍容又飘逸。不同于其他稷下先生或儒雅、或温润或端肃的气质,名可秀的气质是一种明亮璀璨的光华,美如玉,凛如剑,泱泱如大河,沉缓大气如延绵的山脉,千百人中让人一眼就望见她,无人能有她独具的气势。 很多学子是头回参加稷下学会,头回见到名可秀,他们也和陆九渊般一样没有见过卫希颜,那一瞬间都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国师枢密是何等风采,才能配得上名枫山这样的绝世风华。 四十位稷下先生鱼贯登上讲台,双掌叠合,掌背向外,抬臂与胸齐,双手拇指挑起向天,自胸口向前平推而出,向台下行了一个士者的古礼。 台下众人面色端然,同样以士的古礼回礼。 礼毕,四十位稷下先生按席位顺序呈半圆形落座,空出北面的主讲席位。台下学者随后落座,接着是学子落座。一切都显得庄穆、有礼、有序。 鼓响三声,学会正式开始。 学宫祭酒谯定从南面正中席位起身,走向北面的主席位,跽坐于案后,致开场词。 分卷阅读861 分卷阅读861 分卷阅读8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2 稷下学会是从大宪三年开始举办,初时每年一届,聚集大宋国内各地学者讲经论辩、研讨学术,后来北周官学私学联合发函给学宫,希望定期举办南北学说学术的交流会,于是从大宪七年起,学宫每三年举办一次宋周南北论学会。这个论学不单指儒家经学,还包括夏易、商易、周易三代易学,以及从易学中衍生出去的天文地理学,以及史学、考古学、格物科学等各方面学术交流——当然论学的主体还是儒学,比如今年这一届的大会主题就是经学论学。 想在大会上发表学说的学者必须提前将纲要和概要发给稷下学者联席会审核,只有获得三分之一稷下学者通过的,才能列入大会主题,上台讲学。 可想而知,在这样一个南北精英学者齐聚一堂的盛会上,发表的学说无论是赞多还是驳多,都将迅速传遍华夏南北。对学者们来说,还有什么比传播学说更有吸引力呢?故每届稷下南北论学会在举办前都会收到雪片般的讲学申请,但最终通过审核上台论讲的,不到十分之一。 因大会时间只有七日,每日只安排一个主题。遇到争辩激烈的,可能一天都辩不完。 大宪七年首届南北论学会上,北周学者辩疑名可秀的《论语集注》,讲经台连续论辩了三日,南北学者和学子们都听得如痴如醉,酣畅淋漓,但列在最后两天的讲学者可就着急了,最后学宫不得不将晚上利用起来才解决了。之后,凡是有可能辩议激烈的主题,学宫在安排日程时都明智地将其排到最后,省得占了别人的讲席时间。 而在大会七日之后,还有为期一月的专场学术研讨会。 没有被选入大会主讲但很有意义的学术课题,将按学术范围分到东西次殿的小会场,进行专场研讨会,只有专业的学者们参加,如史学、天文、地理、数学、考古、物理、化学等学科的学术交流。 谯定声音醇和中气十足,虽已过了百二十岁的高寿,但依然面色红润,精神铄铄,让人感觉即使没有扩音装置也能声贯全场。 在简短的开场词后,谯定宣布此届学会的讲学主题和时间安排。 台下的学子、学者们纷纷拿笔记录。 东西两厢边席上的南北记者们也都个个笔走如龙蛇,双眼如火折子般“唰”亮起来。 听听这主题,听听这安排,这届学会铁定“激情四射”啊! 瞬间,记者们脑子里已冒出了若干激情四射的标题。 明日报纸铁定大卖! 作者有话要说:某觉得,这一章写数学时最有激情。哎,多么的遗憾哪,中国古代数学曾经是数学三大核心领域之一——代数学范畴的王冠,算法创造是多么的璀璨,可惜……………………………………(无数个省略号方能表达某的心情) 数学三大核心领域指:代数学范畴,几何学范畴,分析学范畴(微积分、函数论) 再感叹一句:宋代当真是学者辈出的时代。 ☆、稷下盛会(三) 这届南北论学会的大会主题只有三个。 ——七天论学时间只讲三个主题!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三个主题必定会引起滔滔争论,每个主题只安排一天的辩议时间不够用! 嗷嗷!记者们兴奋了。 台下的学子们也兴奋了。 台下的学者们相对矜持,但眼睛内也有光芒在烁烁发亮。 每一届稷下论学会都是思想的碰撞。 每一次激烈的碰撞,都有思想的火花在迸发。 碰撞得越激烈,火花就越璀璨。 ——圣人之学,不辩不明! “谨宣告,论讲始焉。” 谯定秉承他一贯主持学会的风格,说话简洁利落,毫无赘言: “今日论学:止戈为武,王道非霸。主讲:稷下学者,岳麓书院山长胡五峰先生宏,字仁仲,华夏宋国。” 谯定向台上的胡宏一颔首,“请。” 胡宏从跽坐席上直身而起,走向主讲席位。 两人互行一礼,谯定回到南席坐下。 胡宏叠手向台下众人一礼,落座漆案后开讲。 胡宏主论的是王霸之争。 王道和霸道是儒家辩议不衰的话题。春秋战国至秦汉,儒家与法家、兵家、阴阳家、纵横家、黄老派都有过激烈争论,儒家内部也有不同论说。其后历代都有儒家学者争论这个话题,但没有争出所有人都接受的定论。 如今,胡宏将它提到稷下学会,很多人立即想到这是在联系时事。 宋周两国的军事表现越来越强势了啊。 除了一些专务学问的学者学子外,参加稷下学会的大部分人都有时事敏感性——儒家本来就是入世治世之学,不可能两耳不闻窗外事。 学者们不一定都愿意进入仕途,但是,每位学者都希望用自己的学说影响政治,成为治国的理论或施政的思想——稷下儒家论学多半不会脱离时事空谈道德。 很多人想到,胡宏重提王霸之道是在针对当前宋周两国积极的对外扩张,或者说,这是反战派与主战派的斗争从朝堂延伸到朝堂外。 记者们的目光在胡宏和名可秀二人之间转来转去。 谁不知道朝中反战派的为首人物就是工部参政胡寅呢?而五峰先生胡宏正是胡参政的次弟。又有谁不知道枫山先生名可秀与国师枢密的伉俪关系呢? 听说胡参政从四月起身子就不大好,如今没有出现在学会上看来病情不乐观——稷下学会肯定是邀请了他的。卫国师没到场很正常,她是道家不是儒家——有很多人觉得她应该是兵家,道家有这么积极扩张的么?咳。 记者们的目光都火辣起来了。 今日绝对是场龙虎斗!哦不,凤凰斗!凤为雄,凰为雌。 记者们荡漾了,眼神传达出行内人都懂的咆哮: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胡宏的声音醇厚中正,一如他的为人和治学: “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偏无党,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 他开篇就引用了《尚书·洪范》里的话。 尚书说,君王有了偏、陂、好、恶,就会产生私心,而有了偏、党、反、侧,就会在行为处事上表 分卷阅读862 分卷阅读862 分卷阅读8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3 现出自私之心;只有消除了偏、党、反、侧,广远、平易、正直的王道才能够建立起来。 “周,王道也。” 西周就是这样。 “司马太史公论春秋,曰……”胡宏引用司马迁《史记》中的评论,说:春秋周天子势微,再不能号令天下,那些强有力的诸侯,实行实力政治,强者统治弱者,攻伐别的国家再也不用得到周天子的同意,但仍然要假借周天子的名义,让自己成为盟主,各诸侯恣意妄为,淫移不轨。“斯矣,三代王道不复,霸由春秋始。”意思说,从春秋起,中国从王道政治进入到霸道政治。 “春秋诸侯,齐、晋、秦、楚,初始为中小封国尔,然相继雄起成为霸主,周初分封大国均屈服于其威势,而无敬畏周王之心。遂,夫子笔删《春秋》,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 胡宏说,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孔子高举起王道大旗,编撰《春秋》,倡行王道。 “何谓王道?” 胡宏扬声道:“孟子曰:养生丧死而无憾,王道之始也。” 安邦保民,使民安居乐业,是王道之始。 “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弟之义。” 以学校教育百姓,使之懂得孝顺父母、友爱兄弟,这是最基本的王道。 “孟子曰: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孟子说,王道就是以道德为基础的仁政。提倡王道政治,不在于实力的强弱,而在于以德行仁,商汤、周文王开始时都是弱小之国,但推行仁政,结果都战胜了敌人。这说明以德服人,小国可以征服大国,弱国可以战胜强国。 那什么是霸道呢? 胡宏论:“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 霸道就是强权,凭借武力假行仁义征服别人。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瞻也。” 霸道以武力压服别人,不能使人心悦诚服,前景不会远久。 胡宏论道:“春秋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诸侯之罪人也。” 春秋五霸挟天子以令诸侯,各诸侯甚至大夫纷纷效尤,以武力相争斗,对天下安定造成极大破坏,百姓流离失所,此为罪人。 他论道:“故,孟子曰:春秋无义战。”争霸、扩张的战争都不是正义之战。 又论:“荀子曰: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荀子认为王道与霸道,两者都是可以强国的。“然曰:粹而王,驳而霸。”但荀子还是说,王道胜于霸道。 荀子曾说过,孔门弟子都羞称“五霸”,因为五霸单纯诉诸于武力,但战争胜负最重要的是在于政治的好坏,在于人心的向背,不只是实力的竞赛,实力是可以转化的,正义的战争得到了百姓的拥护,即使力量暂时弱小,也会转弱为强。 “故,以德兼人者王,以力兼人者弱。” 以战争兼并别国的土地终究不会长久。 胡宏接着论道:“自孟、荀论义利王霸,汉唐诸儒未能深明其说。本朝伊洛诸公,辨析天理人欲,而王霸义利之说大明。” 为什么说洛学将王霸之道辨明了呢? 胡宏论:“明道先生云:得天理之正,极人伦之至者,尧舜之道也;用其私心,依仁义之偏者,霸者之事也。”程颢说,尧舜之道即王道,在于上得天理,下及人伦。 “明道、伊川二先生云:三代以道治天下,两汉以下,皆把持天下者也。”二程说:三代是王道流行的时代,而汉唐以私欲假仁义行事,是霸道把持的时代。 “三代”是指夏、商、周,儒家推崇“三代”是推崇夏商周三代帝王的道德人品和治国态度——当然不包括夏桀、商纠、周幽王和个别昏庸君王——尤其推崇夏禹、商汤、周文王三位,尊为“三王”,认为他们是后世帝王的楷模,言必称三代、三王。 胡宏认为,“三代之治,顺理者也。” 三代之所以为王道时代,是因为三代圣王顺承天理,循理而行,体现了天理之正。 学者们听到这里眉毛都扬了一下,胡宏这句一下将二程论王道的学说拔高了,将王道建立在天理上。 “古之圣人,至诚心以顺天理,而天下自服,王者之道也。后之君子,能行其道,则不必有其位,而固已有其德矣。故用之则为王者之佐,伊尹、太公是也;不用则为王者之学,孔孟是也。” 这就是在批评以卫希颜为首的主张对外扩张的大臣,不是“王者之佐”。 记者们只觉得手心发烫。 不知是运笔过度还是心里发烫,或许二者都有。 胡宏论道:“秦以法行暴.政,汉祖唐宗假仁义济私,均行霸道。” 这是在指责卫希颜的普仁及圣论其实就是兼并别国土地,假仁义之名而济一国之私欲。 胡宏道:“中国非蛮夷,蛮夷非中国。中国之王道,及中国之民。” 蛮夷的国家如何野蛮那是他们的内政,中国的王道仁政,应该着眼于中国的百姓,而不是放眼他国。 这是在指责卫希颜打着解救奴隶、推翻暴.政的幌子,其实是干涉别国内政的霸道强权。 记者们心道:高明啊,一个字都没提卫国师,却句句紧扣,不言明而一切尽在语中焉。 胡宏道:“止戈为武,古人造字,斯有大意焉。中国有戈,当止戈。无戈,当戈止。” 止戈者为武,如果中国内有战祸,应当用武力去制止平息;如果没有战祸,就应当偃武,即戈止。若发起对外战争征服他国,那就不是“止戈”为“武”的真义了。 胡宏结语道:“武,王道也。戈,霸道也。” 止戈为武,武的真义是止,此为王道。有戈而无止,是强权军事,此为霸道。 胡宏抬手一礼。 全场静默三息。 掌声骤起,热烈。 人人心中均赞:精短,犀利。 能用精炼的语言表达出完整的内涵和犀利的论点,这必须得有深厚的学问底蕴和阅事的敏锐才能厚积薄发。胡宏无疑是个中翘楚。 “铿!” 谯定敲了一 分卷阅读863 分卷阅读863 分卷阅读8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4 下面前漆案上的小钟,表示主讲发言已结束,开始辩议。 记者们目光一亮,每届论学会最精彩的就是辩难了。 讲经台上的稷下先生们对主讲的论点必定有的持赞同,有的反对,辩难时往往形成两派,群体舌战,一人话落,就有人立时反驳,妙语连珠,精彩绝伦,听者只觉耳朵不够用。若是学问不深的,很可能反应不过来那些典故掌故什么的,要理解辩议的精义就难了。但有资格参与学会的,包括殿内的记者们在内,都是甄选出来的精英,至少知识面的广博是不用担心的。 稷下学者、国史馆编修朱跸当先发难: “夏不行霸道,何以家天下?成汤,夏诸侯也,十一征而为强国,伐夏立商;姬西伯,商诸侯也,代商立周。商汤、周武王天下,非假以力乎?王道为霸道之体,霸道为王道之用,二者非对立也。” 成汤以武力陆续灭掉邻近的葛、韦﹑顾﹑昆吾等诸侯、部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成为当时的诸侯强国,而后伐夏立商。姬周在立朝前也是商朝的属国。他们难道不是用武力推翻夏、商的吗?难道这是以仁德服人的王道而不是霸道? 儒家中并非所有学者都推崇三代,朱跸就是其中突出的一位。他在河南路转运使任上因年满离任后,就因史学功底深厚,被召入国史馆主持修撰欧阳修、范镇等人合撰的《新唐书》——定名《唐史》,完成第一卷即被稷下学宫聘为“稷下学者”。在他史笔下评论帝王的一大特色就是王霸并行。在他看来,不存在没有霸道的王道,即使夏禹、商汤、周文王这“三王”也是有行霸道的。而霸道必须去成就王道,没有王道的霸道也不会久远。 他话音一落,延平先生李侗当即反驳: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桀纣残暴,商汤、周文吊民伐罪,此为义战。保民而王,非为私也。夫仁义,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汉唐,假之也。岂有类焉?” 论王道仁义,尧舜是天性,从心所欲自然而然;汤武是修养,身体力行反身而诚;春秋五霸及汉唐诸帝是假借仁义之名作幌子。一个是自身的修养,一个是假仁假义,怎能相同呢? 睢阳书院山长王大宝立即驳道: “汉高、唐宗禁暴戢乱,爱民利物,察其真心,均发于仁政,岂是假仁义之名而济私?” 他话音方落,国子祭酒胡宪便犀利反驳: “汉高祖见始皇出巡,感慨云‘大丈夫当如是’,其推翻暴秦,非为天下公心,而是成个人功业之私。唐太宗诛李建成得天下,亦为私欲使然。若以其立国家、开盛世,便谓其得天理之正,正是以成败论是非,而不羞其诡心不出于正也。” 白鹿洞书院山长郑刚中辩驳道: “霸道固本之于王也。汉唐之君,以其立国长治,而百姓赖以生息,国家富强,则王道行之矣。故王霸可以杂用,而天理人欲亦可以并行矣。” 北周稷下学者、恒山书院山长王去非驳斥郑刚中道: “国家富强乃行王道之必然,然则富强未必皆因行王道而得,霸道亦可得之。但不以王道,而以富强论之,则是以成败论英雄,失了仁义之准则。若人人以成败论,则功利之心大焉,道德何复存?” 这位来自北周的稷下学者也是反对扩张战争的。 他认为国家富强是行王道的必然结果,但霸道也能让国家一时富强,如果以国家富强这个结果来作为帝王的评断,那就是以成败论英雄,这是趋于功利的评判,而非以仁义道德为标准。如果天下人人都以成败论,那就会陷于功利,为了成功而人人不择手段了,遂道德沦丧。 大宋太学祭酒金安节驳王去非道: “先生以为三代以前都无功利私欲,都无要富贵的人?有人心便有许多不净洁,革道止于革面,亦有不尽概圣人之心者。自三代圣人始,固已不讳其为家天下矣。” 从夏商周三代开始就已不否定人欲的正当性,而三王正是以霸道的手段行王道的。 金安节并不是要否定三代,而是说明人欲、霸道存在的正当性。 白鹿洞书院山长郑刚中顺着金安节的话道:“不可尽以成败论英雄,但也不可不看成败。宋襄公假仁失众,便是此证。 ” 宋襄公与楚成王战于泓水之上。楚人正渡河,宋军统将说,敌众我寡,趁楚军正渡河时出击。宋襄公说这不是君子的做法,不听。楚人渡河毕,尚未列队,宋将又说,可出击。宋襄公说,君子不攻不成列之军。待楚军列队完毕,宋襄公这才发令进攻。结果宋军大败。 郑刚中举这个典故,即是说讲仁义不能迂腐,以德服人也要分时宜。如果霸道可以让国家、百姓得利,行霸道也是合宜的。 北周稷下学者、太学祭酒晁公武反驳他道: “宋楚之战非义战,争利之战也,无谓仁。夫王道,仁眇天下,义眇天下,威眇天下。夫霸道,存亡继绝,卫弱禁暴,而无兼并之心。” 王道是使天下之人亲近尊贵我,使敌人畏惧我,达到不战而臣服天下。行霸道是让国家富强,同邻国修睦和平,以友相待,不是去兼并别人。 这一位在北周也是反战派。 邙山书院山长富直柔绕过战争不谈,说道:“若夫本仁祖义,任贤使能,赏善罚恶,禁暴诛乱,则王霸二道,如德泽有深浅耳,非若白黑之相反也。” 如果王霸均本于仁义,都能任贤使能、赏善罚恶,禁暴诛乱,那么二者的不同仅在于对仁义践行的程度上的深浅差异,而不是白与黑的对立。 富直柔从户部侍郎职任上致仕后,便回祖籍洛阳的邙山书院执教,他认同以义取利,义利是可以统一的,王霸也是可以统一的,并不一定是对立。 但他的辩议立即遭到了胡宏的反驳,说道: “王霸之别,在心不在迹。太宗诛建成,比于周公诛杀管蔡,只消以公私断之。周公是以周家天下为心,太宗则是假公义以济私欲也。” 唐太宗杀李建成是为自己做皇帝,这是私欲。周公出兵剿灭管叔、蔡叔等前商公侯之乱,是为周家天下,出于公心。虽然两者都成就了国家功业,但周公是以德为出发,是王道,而唐太宗是以私为出发,是霸道。故而王霸是德与私的对立,而非是仁义的深浅程度不同。 主 分卷阅读864 分卷阅读864 分卷阅读8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5 殿堂的后殿东暖阁内,赵昚穿着一身圆领朱袍的便服,坐在北面的锦袝椅上,殿堂内的声音通过传音管能清晰地传入这间特殊的阁子中,他听到胡宏的辩驳时眼眸一深,心中不由忖道:若以胡宏论,太祖皇帝当如何? 他抬了下眉,目光扫向对面,便见卫希颜唇边似有一抹哂笑。 他目光微动,便出声问道:“王霸之别,在心不在迹。国师怎么看?” 卫希颜隔门听着主殿内激烈的唇枪舌剑,忖度着名可秀应该不会这么早参入到辩议中,便有了闲暇的心思回应皇帝,但她不答反问:“心为仁德,迹为功业——陛下怎么看周光武?” 周光武就是柴鉊——雷动驾崩后大臣上谥号光武皇帝,庙号世祖,即周世祖光武帝。 赵昚闻言怔了一下。 ☆、稷下盛会(四) “陛下可以想好了再回复我。” 卫希颜端起茶盏,一副“我不急”的表情。 皇帝的表情有些无语:明明是朕提问。 赵昚的道德修养还是不错的,只在心里郁闷了一下,便沉心思考起来,同时分心二用,听着殿内的辩议。 台上抢辩语连如珠,没个停顿的时候。学者们的风度仪态都不错,不像大臣廷辩时挽袖子指笏板的吵架样态,但锋锐犀利尤胜朝堂——毕竟不像大臣在朝殿上还有一些忌讳,学会论辩管你是官家还是宰相。 卫希颜在暖阁里听得很欢乐。 哦,赵太祖那句经典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被胡宏批了,斥之为霸道——“天下岂是一国之天下?此为兼并之借口。”赵佶被批了,“内不修王道仁政,外动兵戈霸道”,这就是招致国家倾覆的典型。王纲中辩驳说“道宗以武力收复夏地本无错,错的是没有实力而行霸道”——咳,这话更寒碜人。 赵昚表情有些无奈,真心觉得做官家不容易。 哦,连禹都遭批了——“教子无方,启家天下,私之大矣!” 赵昚觉得要成就“有德之君”真是一条漫长的路。 争论起来时间过得特别快。 便听殿角陡然响起三声鼓——宣告上午论学时间到。 已经午时二刻了啊。 谯定眼明手快,“当”一声敲了黑漆条案上的小钟,止住下一位学者即将脱口的抢辩,起身干脆利落宣布:退场,午膳,休息。 学子们发出“哎”一声叹。 这才觉得饥肠辘辘。 午膳休息时间不长,只有半个时辰。 听经的学子和学者分成两路,分别至学宫为学会搭建的膳庐用食。午膳很简单。无论是宰相级的学者,还是一般的学子,都是一碗肉丝青菜的汤面,不够的再加两个肉馅炊饼。讲经台上的稷下学者们吃的也是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有些学者要求素面不加荤。暖阁里的皇帝陛下和国师阁下也是同样的午膳。不过国师阁下说她辟谷了,很好心地关切皇帝,“陛下不用担心不够,这里还有一份。”皇帝陛下:“……” 午正二刻,鼓响三声,论辩会下午场开始。 谯定提槌刚敲上钟,太学博士廖迟的声音便锵锵有力响起来: “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居安而思危,防危而杜渐。国家太平,盛世在即,更当修身持正道。政者,正也。正者,仁民也。何以仁民哉?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斯尧之王道也。” 尧是怎么行王道的呢?首先“亲九族”,就是亲善自己的宗族,这是“亲亲”;进而“平章百姓”,治理好国家各族百姓;再进而“协和万邦”,使天下各国和谐相处,这就达到“仁民”了。 一句“协和万邦”表达了廖迟反对扩张战争的鲜明态度。 廖迟的父亲是已经过世的御史台侍御史廖刚,廖迟与其父一样崖岸高峻,不苟言笑,面容愈发严峻道:“夫子之王道,仁也,亲亲而泛爱众。”外邦之民也是民,以兵戈征伐不是仁道。 但是,他也不是完全反对霸道,“王道,正道也。王道是经,霸道是权。要守经而不囿于经,是为通权达变。故,权变机诈之术,也在王道之中,然非为王道之根本。王道中之霸道,当围三缺一,与人余地,方得善远。力行霸权者,未可见有善终也。” 廖迟认为,在“道”的层次上,王道是经,但有经也有权,故霸道要杂用。从“术”的层次上,王道是留人余地,霸道则是赶尽杀绝。而不给别人留余地,就是不给自己留余地,故而横行霸道者没有好下场——行霸权的国家亦是如此。 赵昚心里微微点头,觉得廖迟说得很中肯,没有偏帮哪一方。 卫希颜被廖迟批为“行霸权者”,却无不愉之色。这个时代是讲政治道德,讲政治家的道德修养,若是鄙薄地将之批为“迂腐”,那恰是在现代物欲社会中被利益主义、利己主义浸染了的自以为是者——自以为站在历史的高点,却不知心已污浊,被*统驭的心,一切出发点都带着利益的驱动,高明在哪里? “王道者,尽精微而致广大。” 石鼓书院山长吕广问声音宏大,附议廖迟之论,并阐述自己的观点道:“致广大,修己安人,内圣外王也。然则,何以尽精微致广大?” “其一哉,内其国而外诸夏。”*同风,九州共贯,齐其政,不变其俗。 “次二哉,内诸夏而外夷狄。”德洽四海,协和万邦,天朝藩贡,宾服远夷。 “其三哉,天下远近大小若一,夷狄进至于爵。”天下太平,进之大同,民胞物与,天人合一。 “如上三全,则尽精微、致广大,知行合一,王道千载不殆也。” 胡宏、李侗、胡宪、王去非等人都点头。 永嘉书院山长许世原辩驳道:“《春秋》治升平,有*四,其一即奖诸夏能持霸权以制夷狄。霸道固然不及王道,但绝非为王道对立。霸道亦为道,非与苛政、暴.政相提并论。” 太学祭酒金安节接过他的话道:“何曰礼法?一则依礼制法,二则礼中有法。法中,又有刑法。王道可离礼法焉?”儒家认为礼为仁道,法为霸道,金安节这话即指王道中本就有霸道。“扶善惩恶是义刑,吊民伐罪是义战。兵戈固然不能妄兴,然推仁 分卷阅读865 分卷阅读865 分卷阅读8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6 于万邦,戈止亦不可取。若外邦禽兽当道,暴.政为行,中国偃戈与禽兽谈仁,何如与虎豹相谋?” 谯定的学生、峨眉书院山长张行成道:“政有王道、霸道、苛政、暴.政之别。王道圣贤在位,以德为首,谓之君子之国。霸道豪杰为尊,以力假仁,谓之枭霸之邦。苛政小人逞志,利益至上,谓之物利之邦。暴.政盗贼当道,杀戮罪恶,谓之禽兽之邦。——如枭霸、物利二邦者,可以仁义教化之,唯禽兽之邦者,必以武讨之。如夏桀、商纣、秦亥、隋广,暴君当以戈止也。” 这两位都是肯定宋周两国兴兵讨伐实行暴.政的蛮夷之邦的举措。在他们看来,像吐蕃这种割据分裂如春秋时代的乱世,大宋兴兵统一,也就是孔子赞管仲所说的“如其仁”了。 不同的是:金安节认为这是王道之下的霸道,而张行成认为这是制止暴.政的王道。 胡宏立即辩驳道: “道者,古今共由之理。尧所以修此道而成尧之德,舜所以修此而成舜之德,自天地以先,羲黄以降,都是这一个道理,亘古今未尝有异。三代之所以为王道流行之时,乃因三代帝王心术最正,最能以道心治天下。古人论王、伯,以为王者兼有天下,伯者能率诸侯。此以位论,固是如此。然使其正天下,正诸侯,皆出於至公,而无一毫之私心,则虽在下位,何害其为王道。” 胡宏以诸侯作比,肯定起兵推翻暴.政是为王道,但必须是“出於至公,无一毫私心”,否则就是假仁而行霸道。他和其兄胡寅都不认为卫希颜是这样的“无一毫私心”者,所挑起的战争均是为利益而动——除了灭金战争不算,这是报国仇、雪国耻,《春秋》亦有法。 国子祭酒胡宪支持堂兄胡宏的论点,说道:“人主之心术,乃纲纪之所系。人主心术正,则天下万事无不正。然而纲纪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纲纪有所系而立。反之,假仁义以济私欲,即是霸道。” 胡宪强调帝王的道德,帝王心术正,则朝廷纲纪可立。帝王心术不正,即使坐在皇位上,就算颁布了仁政的策令也是出于维护其皇位的私心,而其本心不是出于仁爱百姓,故施政虽然利民,但行的仍是以私为心的霸道,而非以仁为心的王道。 胡宏、胡宪都是在强调帝王的“心”,也即施政的出发点,是真的出于对百姓的慈悯心,还是出于维护统治的目的?包括对外兴兵,是真的出于对外邦受苦百姓的慈悲怜悯,还是为了国家的土地扩张和更多的资源占有?如果是后者就很可怕,那会导致整个国家向着利益扩张的霸权道路行去,而朝廷政治道德的沦丧必会导致民众向利益看齐的道德沦丧——所谓上行下效也。 “善。”名可秀忽然开口道。 她的声音清越,如三月飞溅落石的寒泉,仅一字却格外的醒耳。 胡宪没想到名可秀会赞同他,惊愕下不由侧头望去。 胡宏、李侗、王去非、晃公武、吕广问等责斥对外战争的南北学者也都讶然望去。 台上霎然间静了一下。 暖阁内,赵昚瞥见卫希颜微微一笑,恰如天光云影入寒潭,漾开一池清冷。 便听名可秀清越如寒泉击石的声音道:“故言,为帝者不容易。” 这一句立时让赵昚凝神了。 “言帝者,必言帝王心术。心者为仁,术者为权谋。只有心没有术,则不可为明君,一则无辨人之明,则奸佞得志,二则无辩事之明,则朝令夕改,仁政不得延续。只有术没有心,则不可为仁君,无道德自律,则成昏君、暴君。要想成为仁德又贤明的帝王,心、术必得兼具,王霸必得杂用,二者不可或缺。” 名可秀道:“仁宗皇帝,有心而乏术,是以无用人之明,致伐夏之败,是以政令不得继,庆历新政失败。道宗皇帝,有术而无心,可力掌朝纲,却为私欲而用,于百姓无慈悯之心,故起宋江、方腊之乱。” 名可秀既肯定了胡宏、胡宪等人所论的王道“唯以心”论,也肯定了朱跸、金安节等人主张的王霸杂用,很是不偏不倚的态度。 吕祖谦低赞一声:“名山长果然公正啊。”并不因为卫国师是其爱侣就偏帮于她。 这时台上的稷下先生们都在无声中达成了一个诡异的默契,没有人在名可秀语气微顿的时候去抢辩——无论赞同还是反驳。这与卫希颜很有关系,毕竟学者们主要挞伐的就是她,反对和支持的学者都想听一听名可秀怎么辩议。 “《易经》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为之器。’” 名可秀首先以诸学之首的《易》为引,说道:“道,道义情理也。器,名物制度也。朝廷体制、刑法律令、治安捕役、国防军事、用之于物的科学与技,均为‘形而下者’之器。” 她论道:“治国治天下,无外分此二种。以器为治,则是政法之制。以道为治,则是道德为治。” 卫希颜心里比较,西方和现代中国的政治都偏于“器”──政法强制,其一“宽松式”的,就是民主法制,其二“紧张式”的,就是集权统治。而儒家为治时的中国则重于“道”──道德自觉,主要是倡导道德社会,帝王官僚百姓都要正心修身,形成道德自治,对无道德和破坏道德的以政刑为治。 简单地讲,儒家中国的政治是“道”或内在道德力;现代世界的各国政治(无论西方,还是中国)几乎全然为“器的政治”,唯重视权力、制度、组织、管理等外在的强制力,而非人们内在的良知。 名可秀道:“以道为治者,成就道义天下。以器为治者,成就利益天下。” 卫希颜认为这就是儒家为什么重视义利之辨。 儒家治国强调道义取向,而西方及现代是利益取向。后者会因为利益的无穷冲突而不可解决,于是便有现代流行的那句:“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孔子则说,“放于利而行,多怨。”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关系了,又如何能和谐呢? 卫希颜就是在那个利己主义社会里打滚摸爬出来的,与名可秀、师师、希汶、何栖云、名清方、种瑜、苏澹这些身边亲近的人相比,卫希颜有着更多的自私性,除了有限的这些亲人朋友外,她对其他人没有太多爱心,更不要如胡寅、胡宏这些儒家士大夫、学者们仁及天下的胸怀。她打对外战争,就是 分卷阅读866 分卷阅读866 分卷阅读8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7 为了利益,如果不是有名可秀以道为首,估计殖民主义她都弄出来了。 但是,走后世西方扩张的路对大宋中国就真的好吗?除了打造一个如美国那位的霸权主义大国,又有什么意义呢? 卫希颜觉得她应该摒弃来自后世的那些利益主义的观念想法,好好做一个学生——儒家的政治文明或许比起后世的政治更加高明,名可秀就是她最好的老师,也可以说,是卫希颜这匹物欲野马的辔头。 ☆、稷下盛会(五) “治国,当以道为首。” “道有二,仁与不仁而已。”名可秀阐论道,“孟子云: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若不外覆,必自颓也。” 她引用孟子的话说,只有心怀仁道的人才应该处在治国治政的高位。不仁的人处在高位,这会使他把追利从恶之欲传播给众人。于是,在上的不依照义理度量事物,在下的不用法度约束自己,国家不讲道义,官员不讲求诚信,君子冒犯理义,小人触犯刑律,这样的国家还能存在的,只是侥幸罢了,若不被外邦倾覆,就必定自我倾颓。 名可秀道:“故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 天下有道时,道德低的受道德高的役使,才智少的受才智多的役使;天下无道时,力量小的受力量大的役使,势力弱的受势力强的役使。这两种情况,都符合天理。 后一种,便正是卫希颜所提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物欲社会的天理。所以,现代社会一切向钱看,钱多就是力量,有钱人就有势力,有道德而无钱的遭人耻笑,见义勇为、不为利益的被人嗤为傻冒……这种事情卫希颜真是见的太多了。 名可秀论道:“必以形而上之道,统刑而下之器,才可以仁道之天理,降物欲之天理。” 故而,治理国家必须是以道义为首,来行使权力、制度、法律等,这样才能建成以道德良知为自律的社会,而不是成为以权钱物欲为衡量准则的社会。 所以,以“形而下为器”的西方及现代政治其实就是一种“生物本能”的政治。衡量其政治成功与否在于物质利益的占有,表现为对世界市场和资源的占有。而其政治形式又有两种:其一,如美国这种向外拓展又内里宽松的则成为民主政治;其二,如一战后的德国这种向外受挫而国内资源紧张的则会成为专/制政治。 无论民主还是专/制,讲的都是“国与国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与森林里的动物一样,为了食物和资源自相残杀,最后把地球玩坏了大家就一起玩玩——除非走向太空,占据新的资源星球。 名可秀道:“王道,徳礼也。霸道,政刑也。以徳礼为道,则民有耻且格,道德自觉。以政刑为道,则万民惧罚而慎行,无廉耻自格。” 卫希颜心说,后世傍大款、小三盛行,不就是因为笑贫不笑娼?没有这方面的道德廉耻心,法律也约束不了。现代中国的经济文明远远高于古代,法律也远远比古代完备,但现代社会的犯罪率却远远高于古代。比起法律这种外在的强制力,道德自觉的力量要比法律强得多——当然道德养成也艰难得多。 一个社会的风气很重要。 而儒家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建立道德社会。 名可秀道:“管子曰:‘以国为天下,天下不可为也。当以天下为天下,如地如天,何私何亲?’正如《尚书》曰:协和万邦。” 按照治理国家的要求去治理天下,天下不可能治好。必须按照治天下的要求治理天下,就像天地对待万物,没有什么偏私偏爱。这就是《尚书》所说的,协和万邦。 这是不主张兵伐?! 胡宏等反战派学者的脸色变得和缓了。 赵昚目光有些古怪地瞥了卫希颜一眼,陛下那眼色就似在说“你后院起火了”。 卫希颜的表情仍是天光云影的柔和,眸光温润,唇边漾着微微笑意。 皇帝陛下撇过眼去:情啊爱的真可怕。 陛下私心觉得可以对皇后更好一点:伴侣,一生之伴。齐家之后,才能治国,才能平天下。 卫希颜此时想起名可秀曾经说的:天下观与国族观。 儒家是天下观,这源自于《易》的思想。 《易》是天、地、人之道,讲“共生长存”——“天人合一、依正不二、三才互动”,非以人为中心。故《易》有曰:“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柔丽乎中正,故亨。” 所以,儒家讲“协和万邦”,讲天人和谐。 故而儒家治世强国,讲的是内部发展而不是侵略扩张,讲的是自我稳定而不是将危机转嫁到外国。 所以,历代中原王朝即使是在最强盛的时代也没有侵略扩张,除非是抵御外族的侵扰,如汉之匈奴,唐之突厥。而唯一的例外,正是来自于“生物本能”文明的蒙古族入主中原后才出现。 与天下观对立的,就是国族观:以一国、一个民族为中心。 西方及现代的政治文明就是国族观,虽然也讲“世界主义”和“普世价值”,但都是推行国家利益。不是儒家所追求的仁德光耀四方,天下万物和谐共存。 名可秀在大量阅读了秘书省国译馆与凤凰书院译书楼翻译出来的来自于大食智慧宫的哲学和历史著作后,就评论古希腊和罗马帝国的政治是“国族观”。 她对卫希颜道:文明与地域很有关系。 ——泰西之地国邦多,而地狭、资源少,国强必是求诸于外而非求诸于己,“物竞天择”的自然掠夺性必然造成国族观。 故,一方面中国要讲修睦邻邦,协和天下;但另一方面,也必须强大,才不会为国族观的文明侵蚀。 她在讲经台上宣讲道:“王道于邦,讲信修睦,和平共处。然人性有私欲,道德有高低。吾中国之民,久沐圣贤德化,以道为治,仁礼为宪,故人心向善,讲信修睦。外邦之国,无我儒家之光辉洒照,文明深陷生物相竞之天理。其性,欲,恶也。唯以一国、一族之利,而不忌天人之和道。” 名可秀的声音断然铿 分卷阅读867 分卷阅读867 分卷阅读8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8 锵,“人之恶尚存,则霸道不可弃。平天下之‘平’,有静亦有动。静者,仁礼渗透;动者,戈以止暴,平衡利益。” 兵戈是用来止暴,而非用来争利。止暴之后,就是平利,要将所得的利益在该邦之民和中国之间进行平衡。 名可秀为什么反对卫希颜提出的殖民经济?因为“人心不患寡而患不均。小到一家,中到一国,大到天下,均是此理”。 殖民经济就是掠夺,以他国之资源蓄本国之富。 在卫希颜那个时空,有所谓的“甘蔗之国”、“棉花之国”、“橡胶之国”,这不是什么美称,而是殖民经济留下的毒瘤,让这些国家被迫形成了单一的经济体系——这对国家发展经济的危害是不言而喻的。一个国家如果贫富分化,那肯定是不稳定的根源。放大到世界也一样,国与国之间贫富分化,世界不可能和谐稳定。单从自然环境讲,那些贫穷的国家因为追求经济发展造成的环境恶化难道不会影响其他洲和其他国家?只靠一个或几个超级大国能把地球治理好?填了你整个国家也治不好,何况还没那么高风亮节。所以,殖民经济的最后,是苦果大家一起吞。 一个平天下的“平”字,道尽了深奥的道理。 平,不是平均,是平衡。 卫希颜深受教益。 这个万物和谐的思想应该是人类所能想象的最高文明。而人权,民主,也仅仅是以人类为中心。在人类克了自然后,就被自然反克了。 所以,儒家致“天下太平”的平,是有着平衡之意。只有平衡了,才能稳定。 名可秀道:“儒家仁道,固非天下之共道。致天下太平之德,固非天下之共德。九洲四海,邦国无数。以道为治者,唯吾华夏。王道之仁治,必使中国盛世。然而,承平日久,民不知兵,也必使中国国民之性不堪于外患。外邦以‘形而下之器’为治,虽道德不修,物力军力却可大增。中国若不兼修‘形而下之器’,徒以道德,何以挡刀枪?可与侵略之国谈仁义?可以钱帛买和平?——靖康之耻,前车之鉴!” 朱跸、金安节、王纲中、郑刚中等人听到这里,都微微点头。 “周之弱,方有春秋,王道不存。晋之弱,方有五胡乱华,仁道不存。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华夏君子之国也,当奋而不缀,形而上强德,形而下利器,唯自强不息,方可王道如光,永远辉映,照耀万邦。” 台下陡然响起热烈掌声。 学子们激动得脸色潮红,眼睛放亮如有光芒。 “讲得太好了!” “天行健,道强不息。” “形而上下,不可或弃。” “铿!”谯定抬手敲了下铜钟。 殿内立时安静下来。 谯定向名可秀微一颔首,示意其继续。 台上一些学者们在心里默默记录着要点,准备在名可秀阐论之后再发起辩驳。 名可秀的声音清润自信,说道:“吾儒家治世之文明,为世间至道。道之高也,泽被四方。道之终及,天下太平。吾中国者,文明中央之国,必负文明之责任。儒家文明精英者,必负道德之义务,格物,致知,正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名可秀给儒家道德文明赋予了世界性的责任,平天下,不是一句空言教化的口号,而是要去践履躬行。 “孟子曰:‘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乾水溢,则变置社稷。’若夫中国如中央,外邦如诸侯,中国固不可恃威强凌诸邦,横行霸道,然则以道平天下,此为儒家践履躬行之务也。” 孟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诸侯危害了国家,那就改立诸侯。如果这个国家还是干旱水涝(指人治不修破坏天地人造成灾难不止),那就改立国家。 在儒家诸子中,孟子说话是最彻底的——如果国家领导人于国家不利,那就请领导人走路;如果这个国家不利于民众的利益,干脆连国家都改变好了。 名可秀引用孟子的话,表达出儒家必须承担起治平天下的责任:中国既然是政治文明经济的中央之国,当今文明的高点,就必须承担中央之国的责任和义务,有害于天下的事情,就要去制止,有害于天下的国家,就要去推翻或改立——不一定是归入中国之土,但必须是摒弃禽兽之治的、以仁德治民的新国家或新政权。 名可秀道:“王道之国,必有民迁。中国仁治盛国,必有外邦之民迁入。则人口增多,土地、粮食增耗。然则中国可不受民哉?不可也。拒民于外,非仁也。而以人口增多致内民困乏,可为仁哉?亦为不仁也。何解?必利形而下之器——耕作之技、农具、水利、物贸,等等。” 她举出数据道:“以历代国史记载,对比稻谷亩产可知,如今大宋江南每亩均出稻谷四至六石,比之唐代稻谷亩产,增长百分之十四五,比之汉代亩产,增长百分之五十六。若以人口比,大唐最盛时人口八千余万,与大宋现今人口相当,而疆域广过大宋。若中国不强‘形而下之器’,何以养活越来越多的人口?不能养民温饱,又何以谈王道、仁政?” 名可秀和儒家习惯经辩的学者们有一个很大不同,就是喜欢用数据说话,这跟她曾经做了多年的商盟盟首有关,商业就必须讲数据。而时政也是如此,有时空口悬谈经义,不如几个数据说明问题。 名可秀跟着说道:“多子,无以教,未必多福。多子,无以养,未必多福。”这句话有些颠覆“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但在此时此刻却启人深思。 卫希颜笑着跟了一句:“越生越穷,越穷越生。” 皇帝陛下:“……” 名可秀道:“天下万物之仁,岂在多焉?”目光变得深邃,“平天下,平之意,实含天道至理。” 平,天地万物平衡也。 一个物种繁衍过多,就会失去平衡。 “所以,一妻多妾有害于仁呀。”卫希颜又跟了句。 生那么多孩子,养不活怎么办? “陛下是仁君,要以身作则呀。” 皇帝陛下:“……” 名可秀的话已经偏离了王霸之争的辩议,但仔细一想,却又含在王霸之中。 人口增多怎么办?——用王道感化大家少吃一点么?形而下为器,在很多儒 分卷阅读868 分卷阅读868 分卷阅读8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69 家学者眼中,“器”非王道,奇技淫巧尔。 当然随着格物学科的影响增大,现如今很多儒家学者已经在转变观念。 便如名可秀说的:形而上强德,形而下利器。君子形而上下,自强不息。 坐在台下的格物学科的学子们已经眉飞色舞起来。 ——只读经,能当饭吃么,嘿嘿嘿! ——没有‘形而下’,‘形而上’能推及天下么,嘿嘿嘿! 便听名可秀道:“君子,人性善。政出于心,心出于仁。天下性至善,则政隐治臻,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名可秀铿锵结语,“王霸之道,唯以心主。政不出于心,当伐。义不凌于利,当伐。道不凌于霸,当伐。择道而固执,君子之责也。固仁之本,敬也。道之天下,尚也。” 不符合道德的,不符合仁义的,就要站出来挞伐,这是君子应尽的责任。 君子以仁心为本,批判挞伐政治和政治人物,这是必须要尊敬的。 在以道为治的天下,这应该是学者的风尚、士大夫的崇尚。 台上的稷下学者们都微微点头,无论他们是否赞同名可秀的观点,但她的这种学者品格却是让他们赞许的。 胡宏心中缓缓吁了口气:名枫山,道之持正,可谓君子。 掌声再次热烈响起。 赵昚心中噫叹一声,只觉受益非浅。 如何评价周光武帝柴鉊,他觉得已经找到了方向。 赵昚心中再次遗憾名可秀没有成为他的经筵讲经学士——学士院的激烈反对,有多少是出于她是女性的原因呢?皇帝陛下深深觉得,学士院在对待学问的态度上应该学习稷下学宫的纯粹。 ☆、稷下盛会(六) 就在稷下学宫论学的头一天,无数双眼睛关注着这座宏伟的殿堂。南北两国的读书人加起来有近百万众,但能参加这场盛会的不过万分之一,更多的人只能等着报纸的报道——也亏得有报纸的存在,才能让天南海北的读书人目光聚到同一场盛会。 已经致仕的兵部参政朱敦儒居洛阳老家里,这位稷下学者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上一届还去杭京参加了学会,今年却是被儿孙们硬劝住了,生怕他老人家在路上有个好歹。朱敦儒只能戴着金属腿老花镜看报纸过瘾,一边看一边感叹,“胡文定(胡安国谥号)后继有人呀。”“名枫山后生可畏呀。”…… 杭京城外的一座田庄里,已经八十岁的前司农寺卿陈旉躺在院里的椅榻上,听孙女陈文慧读报纸,听完微微点头,“形而上下,强德利器,中慧说得好。不可缺一呀。……大公党,天下为公,道心不能丢。卫国师还是急功近利了些。有中慧在,甚好。” 他呼吸着从田野方向吹来的带着几分泥腥味的空气,又闭上眼叹息,真想再有十年啊,“……亩产六石还是太少了。” 在稷下学会结束的半月,这位一生都致力于农学和躬耕实践的学者带着遗憾辞世,临终前对名可秀笑说:“中慧,你要活久点。至少,亩产十石了再下来告诉我们。”名可秀忍着悲痛笑说:“好。”其后,名可秀从自己的商会股利中拿出资金成立了“陈旉农学金”,资助有志于农耕技术和农学研究的读书人,并奖励他们的成果,后来农学成果奖从陈旉农学会脱离出来,立为稷下诸格物奖项中的“稷下农学奖”。这是后话不提。 因为父亲病重而辞任的朱熹正在徽州婺源的老家为父亲、前吏部侍郎朱松读《稷下学报》,读完安慰父亲道:“观稷下学会之论,大宋应该不会走扩张霸道之路。吾辈士人,当以道为责,择善而固执,不因路艰而移志,不因物欲而迷心。父亲不必担忧。”朱松艰难地说话道:“心不可易……有心,方不为术所役。学问要做好。人不可浮躁。国亦不可……浮躁。汝辈,五峰,籍溪……看着……”朱熹含泪,“是,孩儿会转告五峰、籍溪先生,清涤士心,一生不缀。”“好。”十月,朱松逝去。 稷下学宫的王霸之辩在大会的第二天继续。 不过,今日的论学主要是听经台上的学子和学者们提问。 每个听经台旁边都有从京城各大学校筛选出来的志愿者担任会场服务的引者,将提问的纸条递到主持学会的谯定案上,由谯定宣读问题,再由纸条上指定的稷下学者回答。 这种方式有助于台下的听众更加深刻地理解论题,而听经者的提问也让台上的学者们对论题思考得更全面。 谯定将提问控制在上午场结束,下午场开始学会的第二大论题。 登上主讲席位的学者穿着庄重的玄衣玄裳,不是稷下学者。 谯定已经介绍了他的身份:西川路*司冯时行。 西川路是宋周共治路,因为共治,思想比较活跃,这二十年来出现了不少有名气的学者,冯时行就是其中一位。他是谯定的学生,精研易学,妙的是他将易学应用到了刑事断案中,当年在淮北、河南提点刑狱职任上时被誉为“没有冯提刑破不了的案子”。三年前他调任西川路提点刑狱,至今年初,西川*司李光因年事已高卸任终身制的*司官,推荐德才兼备的冯时行接任此职。 冯时行上台论讲的主题就跟一桩案子有关。 此案是去年十月发生在绵州的一桩“杀夫案”。 案情是这样的: 绵州某村的一个老光棍刘大,从邻村聘了一个十四岁的媳妇,在喝醉酒圆房的晚上被小媳妇用菜刀砍了五六刀。县衙很快抓到了逃跑的小媳妇齐氏阿湖。这小娘子的父亲死得早,母亲又刚死不久,叔叔嫌她是累赘,就用四担粮食的聘礼卖给了刘大。刘大比她大三十多岁,阿湖不愿意,但反抗没用,就来了个月黑刺夫。 阿湖力气不大,心里又慌,刘大虽然中了五六刀,却都是皮肉伤。按说这种伤情,判罪不会太大。但是,根据《宋刑统》,阿湖弑夫,属于十大不赦之恶罪,按律应判死刑。 于是县尉想也没有想,就定成了死罪。 不过大宋刑法秉承“慎刑”原则,对死刑制度规定得严密复杂,地方官府是不能擅自执行死刑的,县衙判定罪犯死刑后,必须将卷宗递至州一级复核,州级再送达路级司法主管衙门(提点刑狱司),最后送到中央——先由刑部、大理寺审核,大理寺过了之后,移呈御史台监法院,监法院审核完毕报 分卷阅读869 分卷阅读869 分卷阅读8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0 送帝国最高权力机构——政事堂。由政事堂两位宰相加上超过半数的参政在审批表上落笔签押后,死刑才算正式定了。 因此判决的卷宗呈到了绵州知州方季淮的公案上。 方季淮的父亲是前任刑部参政方显朴,受家传熏陶,对法律条文当然十分熟悉。 方季淮一看,马上断定阿湖的婚姻不合法:其一,母丧未满,在母丧期间,不得进行婚嫁;其二,按大宋《婚姻法》规定的最低婚龄,阿湖未满十五岁。而阿湖的叔叔将她嫁到刘家,这桩婚约不仅无效,还违法。所以,阿湖不能算是刘大媳妇,对刘大来说是一个普通人,不存在杀夫大罪。 于是,方季淮以“杀人未遂罪”判刑,免死罪,刑三年。 卷宗上报西川路提点刑狱司,却在提刑司引起了极大争议。 提刑司的两位主官——长官是北周官员,副长官是南宋官员,两人对判决产生了分歧:前者维持县衙的初审判决,后者维持州衙的复审判决。 最终,长官一派占了上风,同意初审的死刑判决。当然,提刑司也考虑到阿湖与刘大郎订立的婚姻关系不合法,但是提刑司却将板子打到了阿湖的头上,判其罪名为“违律为婚,谋杀亲夫”,也就是说违律不违律,那是阿湖和她叔叔的事,而刘大郎出了聘礼签了契约买了老婆,那他身为大男人的合法的夫权就必须受到保护。 因为西川路是共治,这死刑的卷宗审核就要同时呈交宋周两个朝廷。 但是,经过两国中央朝廷最终审核出来的判决出现了大分歧: ——北周批准了提刑司的终审判决,南宋却维持了绵州的复审判决。 一个是死刑,一个是徒刑三年。 遵照哪个执行? 西川提刑司犯了难。 于是阿湖继续关在县衙牢里,两国大理寺开始了纠扯。 至今,仍未有结果。 这桩官司经过报纸的报道,成为今年上半年宋周两国的热闻。南北朝野都议论纷纷,观点看法争论不一。冯时行才开了个头,台上台下就都知道是那一桩案子了。 当然,冯时行不是来学会上断案子的,稷下学会也没有资格判案,而是从这桩官司引出了一个令学界深思的问题: 国家以礼法治国,但当二者相悖时:礼为大,还是法为大? 同意死刑一方的,是维护“夫为天”的礼; 同意徒刑的是一方,是维护婚姻关系不成立的律法。 冯时行身为*司,更偏向于维护律法。 他的观点才一阐述完毕,立即引起了稷下学者们的抢辩。 一方是维“礼”派,一方是维“法”派,吵得整个殿堂都充满了火药味。 学子们瞪圆了眼睛,一忽儿觉得这个有理,一忽儿又觉得那个也有理,脑袋成了浆糊,但听着这些不同的辩论观点的确大长知识,让人直呼精彩。 记者们听得更加过瘾,吵得越厉害,就越有新闻可挖呀。 辰光转眼到了酉初,鼓响三声,终场到。 学子们离场时都一脸的意犹未尽。 第三日上午,巳初开场,继续昨日未尽的辩论。 这个案子南北刑法界已经吵了半年,南北学界也已论了半年,如今一下子集中在学会场上爆发出来,简直能从言语中听出金戈铮鸣,仿佛看到讲经台上刀光剑舞、杀气腾腾。 上午一个半时辰,几乎没让人察觉,就溜过去了。 午膳之后短暂休息,下午场开始。 一些有心人注意到,从昨日下午场到今日上午场,名枫山没有开口说一句,只是认真听着每一位学者的发言,偶尔提笔记录几下。下午场,名可秀仍然没有发言。 次日报纸持续大卖。 因稷下论学对绵州弑夫案的辩论,这桩官司又在南北两国热议起来,人们一边看着报纸,一边谈论。除了“礼”和“法”两种不同观点外,很多人还指出为什么会发生齐氏阿湖这样的“弑夫案”?阿湖的叔叔才是罪魁祸首!还有刘大郎,明知阿湖母丧未过,这是知法犯法,怎么能算无辜受害? 冯时行在学会上道,齐氏阿湖这个案子在神宗朝有过类似一桩,刑宗上名“登州阿云弑夫案”。 当时王安石和司马光对这个案子有不同的看法。最后,神宗支持了王安石的意见,亲自下诏书赦免了阿云的死罪,改为三年徒刑。不久,阿云遇上了天下大赦,恢复了自由身,之后嫁人生子。但是,十七年后,哲宗继位,司马光得势,他上台后旧事重提,以谋杀亲夫的罪名将阿云逮捕,斩示众。 北周稷下学者晁公武道,王安石的判决是以皇帝敕书为准,认为既然皇帝有敕书说,伤了人的罪犯只要自首,就可以减刑——阿云符合。王安石一派认为尊敕书为大,皇权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权力,皇帝可以对任何一项法令做出制定与废除,并对法律有最终解释权。而司马光一派认为,法律是国家至高无上的权力,即使皇帝想改变法律,也要和士大夫朝议,不能乾纲独断,任意更改破坏法律的严肃性。这就是当时围绕登州阿云案的“律敕之争”。 晁公武认同司马光一派的看法,认为:皇权虽然尊贵,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是治天下,非是帝王一家之法,皇帝的敕令必须经过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的共同签押认可,才能作为法律的解释和补充。 朱跸就说:若按照法律至高的原则,阿湖案就不该判杀夫罪。 李侗反驳说:虽然法律上不成婚姻,但齐氏阿湖在犯案时不清楚这一点,也就是说,她知道自己是以“妻子”的身份“弑夫”,完全违悖“礼”,判杀夫罪是没错的。 北周稷下学者、前刑部侍郎卫仲英也道:要从犯案的出发点来判罪。就比如故意伤害罪和杀人未遂罪,同样是造成身体的伤害,但因出发点不同,故判罪有轻重。阿湖案的出发点就是十恶不赦之弑夫罪。 大宋稷下学者廖迟也道:这个案子从出发点看,就是谋杀亲夫,这种和杀父弑君一样的忤逆大罪,绝不可姑息。 苏澹道:且不提阿湖案的罪名,追根溯源,齐氏阿湖为什么会犯罪?首先是地方官府的责任,齐湖的叔叔为什么明知居母丧还敢嫁其女,这是道德教化不到位。其二,齐湖不清楚自己居母丧而 分卷阅读870 分卷阅读870 分卷阅读8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1 且未满婚龄有权不嫁,这是地方官府的责任,让百姓不知礼不知法。其三,一个村子能有多大?齐湖被嫁的事齐家村会不知道?这些年朝廷督促村乡设立申明亭,让有德望的宿老解决乡里民事纠纷,监督乡里德化风气——齐湖如果不愿意嫁,为什么没有求助申明亭?说到底,这还是地方官府的责任。 苏澹一向温雅,很少这般声音严厉,他的指责让台上台下都深思了。 殿堂内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表达出学子们心中的支持。 谯定敲了下铜钟,安静殿堂后,他论道:阿湖案只是个案,但朝廷若不从此案得出教训,地方官府若不引起重视,则神宗朝有阿云案,本朝有阿湖案,焉知其后不会再有阿霞、阿水案? 学子们又响起掌声。 由小见大,促进国家治世的完善,这是稷下学会成立的意义之一。 但是,争论的焦点还是在阿湖的罪名上,在礼和法孰为高的争论上。 今日的午膳是白米饭配一荤菜,再加一小碗匏瓜汤(葫芦),谯定在饭前净手时打趣名可秀,“今日这道匏瓜汤是给枫山做的吧?”十几位分坐食案前的稷下学者们一愣,都哈哈大笑起来,这分明是打趣名可秀在学会上一言不发,做闷嘴匏瓜呀。 名可秀微微一笑,“某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大家一听,兴趣来了。 但食不言,正式用膳时都是静穆的。待得午膳结束,学者们出膳堂阁子散步片刻,即各回歇憩阁子斜卧小榻眯眼一刻钟,自然不便再相交谈了。 下午一开场,中午与名可秀同一膳阁子的学者们都不说话了,盯着名可秀等她发言。其他学者们争吵了一阵,恍惚觉得没有上午吵得激烈。李侗抬眼就注意到对席的朱跸,上午跟他吵得乌眼鸡似的,怎么下午安静了? 北周稷下学者谢伋是台上北周学者中最关注名可秀的一人,他在致仕前任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侍郎,是周帝柴赟的心腹之臣,知道名可秀对南宋朝政的幕后影响力。尤其这些年名氏学说在南宋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已经影响到了大周的儒林和朝政施政思想。谢伋以其从政和为学的双重敏感性,判断出名可秀对大周的威胁很大。他觉得现在是个机会,可以借由阿湖案这个棘手的案件,逼出名可秀的态度——无论她是重礼还是重法,都将给她惹来大片反对者。 经过昨日的王霸之辩,首次参加稷下论学会的谢伋直面感受到名可秀的威胁,这种威胁不是来自于权力或地位,而是一种学术政治的影响力。 华夏是以儒学治天下,无论周、宋,都是儒学为统,学术与政治密不可分。谁在学术上占据了“道统”,就意味着在施政思想上成为正统、主流。 谢伋认为必须打击名可秀的影响力,不能让她的学说成为大宋儒学的“道统”。 趁着李侗抢辩话落的一瞬间,他高声开口了。 ☆、稷下盛会(七) “枫山先生的学问品格令人景仰,不知就阿湖案礼法之争怎么看?” 谢伋的一句高声问话,让台上台下都静了下来。 卫希颜在暖阁内眯了下眼,“这厮不怀好意。” 皇帝也沉下了眉。 在讲经台上,各家学者论辩自由,岂有出言询问某个学者看法的?——这是表示这位学者的观点高明于其他人吗? 这是拉仇恨值呀!——皇帝用了一个卫希颜在廷辩上调侃大臣的词,觉得很贴切。 台上稷下学者中有不少是从过政的,心思敏锐的也有,一转念就想到了谢伋的目的——朱跸、金安节、王纲中、郑刚中、富直柔、王大宝几位都向谢伋飞了个眼刀子,暗道:居心恶也。 胡宏、吕广问、胡宪这几位学者都皱了下眉毛,对谢伋的做法心有微辞。 台下如宋藻、苏行冲这些官员学者的脸色也黑了。苏行冲默默地将谢伋拉入了黑名单,加入到需要关注和防备的人员中——学者们也不是一团清水,总有一些怀有别样目的人,这是无法避免的,既然敞开门,好的坏的就都会进来。但正如老师说的,封闭无以进步,对外交流利大于弊。 这时台下已热烈起来。 大多数学子和学者都没有意识到谢伋这句话隐藏的不对,或者说,大家根本没往“不怀好意”那方面想,毕竟论学会上思想还是比较纯学术的,就算有人觉得谢伋这做法不太合适,但多半也会往争夺儒学“道统”这方面想,毕竟名可秀在学术上的成就和愈渐重要的地位并不是每个人都乐所闻见——大多数人对于名可秀对此案的观点,他们还是很好奇的,也颇有些期待的意思。 名可秀向谢伋颔首示礼道:“承四六先生之赞。” 谢伋不仅儒学精醇,四六骈文也做得极好,有被称为王安石之后第一人,便有好友赠他“四六”之号,于是学者尊称他为四六先生。 “可秀倾听两日,诸位先生均有精妙之言,令人沈吟深思。对于此案,可秀也理出了一些想法,承四六先生之问,且做金玉之后添砖,请诸位先生和诸学君指教。” 谯定哈哈打趣道:“你先添砖,咱们再来加瓦,这个台子就砌得高了。” 大家都笑起来。 因谢伋的突发提问而闹得台上有些紧绷的氛围就在笑声中消散了。 笑声止后,名可秀开始道:“在齐氏阿湖案之前,某想先论一论神宗朝的登州阿云案。” 这两个案子基本是相通的,阿湖案几乎就是阿云案的翻版。不同的是,神宗朝时没有制定最低婚龄的律条,但因为有居母丧这一大礼规在,阿云案有没有婚龄这条就是次要了。总之,两个案子是可以放到一起说的。而阿云案最终也是出现了两个不同的结果——先是刑三年,十七年后再判,斩首。 殿堂内完全安静,只有名可秀一人的声音: “阿云案乍一看,是敕律之争——但果真如此吗?” 名可秀一开始就提了个问题,引起大家思考。 “某与苏公等几位先生一起传注《论语集注》时,首要必须遵循一个原则:夫子的微言大义都有特定的语境,如果脱离这个语境去理解《论语中》夫子只言片句的真意,必定会出现谬解,或者是理解不完全。” 她随之进入主题道:“登州阿云案原本只是一桩小案子,最终却闹到朝 分卷阅读871 分卷阅读871 分卷阅读8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2 堂宰相三公两府之争,新党旧党吵成一团,表面上看,朝堂上争的,只是王荆公派与司马温公派为遵敕还是遵律,但是联系当时的时政背景,此案之争事实上是牵涉进了两党的变法之争。” 这个立论!……记者们的笔陡然顿了一下,目光都点亮了。 名可秀道:“荆公派主张变法,有神宗皇帝的支持。温公派反对变法,是以‘祖宗之法不可变’为据。是皇帝大,还是祖宗之法大?荆公派为变法故,当然主张当今皇帝的敕令为大,而温公派则以‘法不可改’——进一步就是制度不能改,以此限制荆公派即将推行的改革。阿云案就出现在这个时候。” 在这么一个因为变法而党争的背景下,王安石和司马光在阿云案上针锋相对的态度就很容易理解了。 “这就是真相啊。”卫希颜轻嗤一声,她还以为司马光这些人很有法律精神呢,原来并非如此,不过是借助维护法律的至高地位来反对王安石变法罢了。 学子们静了一下,跟着流露出类似于“哦”的表情。 化学科的学子眼神刷然亮了:这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呀,果然真理用到哪里都是真理! 有些纯粹做学问的学者也流露出恍然的表情。 一些记者心中喟叹:这就是高屋建瓴啊,站的高度不同,触及问题的本质自然就深得多了。 那么,只有名可秀看到这一点吗?当然不是,很多精于政治的都能看明白,只不过对于阿云案来说,维“礼”和维“法”才是这个案子最重要的争议,至于后面牵扯的新旧党争则是不重要的因素。 当然,名可秀不是这样的看法。 她继续论道:“正因牵扯进了新旧两党的变法之争,无论荆公派还是温公派,在对待阿云案的论罪判决上,都并非出于不偏不倚,而是维护各自一方的利益。那么,变法派是维护谁的利益?反对变法派又是维护谁的利益?” 一些学者皱起了眉,认为名可秀已经论偏了主题——新旧两党之争的利益派系,这与阿云案,或者说如今的阿湖案有关吗? 但是也没有学者去打断她的话,出于谨慎,还是要再听一听的。而且,他们也要想知道,名可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是想论出什么来。 便听名可秀道:“新党变法,是因神宗时期国家财政已经窘困,希望变法以富国、强兵。且不论新法因为施行不当或脱离实际对底层百姓造成的损害,单从新法的条款内容来看,是要抑制和削减官户和上等户的利益,譬如清丈田亩,按田定税——对此损害最大的就是兼并土地多的官户和地方豪户。同时新法又适当减轻了一些底层百姓的负担,而这个减轻的负担平摊在了中上等户身上。故,旧党反对变法,因为变法‘掠民之财以富国’,损害了‘民’的利益。” 名可秀顿了一顿,问:“这个旧党维护的‘民’的利益,究竟是谁的利益呢?” “熙宁四年,神宗询问三朝元老、枢密使文潞公(文彦博)变法之事。文潞公反对变法,道:‘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神宗曰:‘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文潞公答曰:‘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名可秀引述了大宋国史馆修撰的《神宗实录》里面的这段对话记录。 文彦博说祖宗的法律制度,不用更改,否则会失掉人心。这个“人”并非是指普通百姓,而是士大夫阶层。神宗说,变法改革对士大夫确实有利益损失,不过对老百姓来说回报很多的。文彦博说,皇帝是靠士大夫统治天下,不是靠老百姓统治天下。 卫希颜忽然一笑,她想起了与名可秀的一段论话。 赵昚侧眉看她,以目光询问。 卫希颜便用白话,语气揶揄地给皇帝诠释这段实录:“文彦博回答说,皇帝陛下你要是拿官僚地主阶层的利益来取悦普通老百姓吗?陛下你别天真了。执行政策的权力掌握在士大夫手里,他们会愿意执行损害自己利益的政策吗?陛下你这是要撬统治者上层的墙砖吗?哦,他们还掌握了笔杆子,分分钟把你写成昏君。神宗的神谥号怎么得来的?——大臣表示说,皇帝陛下,你变法是犯神经哟。” 赵昚嘴角都抽了。 暖阁里服侍的两名内侍低垂着头,使劲憋着笑,他们均想起官家在御书房说过的打趣话:国师阁下还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吗? 赵昚脸色凝重起来。 皇帝是与士大夫治天下,那千万庶民又如何?难道仁政只是为士而施吗?若只为士,必然损及庶民的利益;但为庶民利益故,占据国家上层的士大夫阶层又会不稳。应该怎样平衡呢? 赵昚用到了一个“平”字。 自从听了名可秀的王霸二道后,赵昚就喜欢用“平”这个字。 他微微倾侧了一下耳朵,仿佛这样就能听得更清晰些。事实上,在四周都铺设了传音管的暖阁内,不需要这么做。而皇帝并没有意识到他对名可秀观点的倚重,或者说,年轻的皇帝陛下还没有意识到名可秀的观点对他已经有很大的影响。 台上台下的学者们脸色也凝肃了。 名可秀指出的,是一个士与庶的利益对立。 这是关乎到两个阶层。 名可秀发出三问:“《尚书》曰:‘民惟邦本,本固君宁。’——何为民?孔子曰:仁民。——何为民?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何为民?” 她道:“君之下,有二民:一曰士,一曰庶。士者,文明智慧精英也,无士不足以为国。庶者,水也。无水,士无以活。” 名可秀这里的“士”,是指士大夫和有品级的官员这个阶层,没有包括城市和乡村的上等户庶民——简单地讲,就是商富和地主。在这个时代,商富和地主只能算有钱人,不能算入精英阶层。 名可秀道:“若将天下的利益喻为一张饼,这张饼就是分为两大块:一块是士大夫与权贵,一块是普通百姓。士大夫与权贵占了大头,若还要占下去,挤压普通百姓的生存利益,国家就会不稳。若是做适当的忍让,普通百姓就会感到满足。 “但是,士大夫与权贵能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因为他们有能力,有知识,有眼光智慧,还有勇气等诸因素,是天下人的精英。虽然,这整个阶层中也有不少滥竽充数的无能 分卷阅读872 分卷阅读872 分卷阅读8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3 力者,也有不少败类和小人,但总体而论,是天下的精英。他们掌握着天下最多的知识,掌握了天下最多的权力,占据了天下最多的财富,天下可以说是大部分是他们的天下。皇帝也必须依靠这个精英阶层来治理国家。 “是以,普通百姓也不能过份地,或者强行地要求精英阶层做出更多的退让。” 殿内的人都微微点头。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精英阶层。 名可秀又说道:“这块大饼只分两块,没计入皇帝。因为皇帝是执天下,左右平衡,不计入利益。如果皇帝也参与到分饼中,那就不是执天下,而是执皇家。” 学者们纷纷点头,这个观点他们是认可的。 赵昚流露出深思的表情。如今,两府的政务皇帝已经很少直接插手,但是御史台、廉政台、监法院这三个监督百官行政、廉洁和执法公正的衙署却是由皇帝亲掌,两府不得涉入,这就是帝王“执天下”监督以“平衡”吗? “儒家主张宽刑。”名可秀这才说到有关论刑的主题,“《礼记》云:刑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侧。因为大夫是国家或君主以贤德为标准选出来治理天下人的,故而不会有对大夫的刑法;但是,若大夫犯了法,则此人已不配为‘大夫’,故要去其资格,即刑人不在君侧,再论以刑法。这句话被有些士大夫和权贵理解为‘豁免刑法的特权’,故违法乱纪,贪赃枉法,还要求国家对其施以仁,宽刑以待——这是谬解!靖康之前,朝廷对贪官是只解其官职,除了士大夫的资格,而后不再论以刑法,故吏治越来越*,几乎无官不贪。而这种不合宜的‘宽刑’——对士大夫过度的宽刑,就是对普通百姓的苛政,进一步严重的,就是暴.政。” “汉儒主张宽刑是对士大夫,这绝非孔孟儒学的本义。”名可秀道,“孔子曰仁,难道是只仁及士大夫?孟子讽‘窃国者侯,窃钩者诛’,难道是主张严刑于庶民?令人欣慰的是,我朝重视仁治为前朝历代不及,儒家宽刑思想也渐渐越过汉儒,回归先秦儒家之本义,由士及之庶民。” 正因为大宋人文气息越来越浓厚,这才造成一些士大夫宽刑思想的产生,而这种宽刑并非是汉朝那种宽刑,仅仅只针对士大夫与权贵这个精英阶层,而是对所有百姓都宽刑。 但是,仍然有很多士大夫强烈维护原来的秩序。阿云案和阿湖案都算是勉强的蓄意杀夫案,之所以一定要处死阿云和阿湖,乃是维护三纲之制。那怕是勉强地触犯了这种三纲,也让一些士大夫隐隐感到最终会破坏这种精英治理天下的秩序,以及精英的地位。 这才是阿云案或阿湖案产生严重争执的深层次原因。 而名可秀认为,普通百姓必须拥有更多的作为人的权利,否则,精英阶层和庶民阶层的鸿沟越来越大,同样造成高低两极的分化,国家不可能“和”,不和则不稳,不稳则乱,乱则覆。 “国家不仅是士大夫的国,也是所有百姓的国。荀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故唐太宗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要小看了普通百姓,他们如果被压迫到没有活路,就会把整艘船都倾翻。曾经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大秦朝,毁于陈胜、吴广之手,汉高祖立基前也只是乡中的氓民,倾覆汉、唐的张角、黄巢,他们同样出身不高贵。” 名可秀道:“正好先前所譬喻的,国家的利益就是一张饼,精英占了大部分,适度地分一些给普通百姓,这没有错。当然,不能强行分配,否则天下必然骚乱。” 名可秀曾对卫希颜论过王莽,说他:“死读儒经,以为尖顶宝塔可以倒砌。” 王莽的新政想推行周朝的井田制,将天下田改名王田,以王田制为名恢复井田制,想以此来抑制越来越严重的土地兼并。但是,这种做法严重损害了大地主豪强,也就是士大夫官僚阶层的利益。而王莽的新政又没有切实的措施,地主豪强多余的土地大多没有交出来,这使朝廷没有足够的土地分给应该受田的无地和少地农民,使他们对新政失去了信心。那些侥幸分到土地的,也是最糟糕的田地,对王莽新政也不满。于是,天下大乱,王莽这位皇帝没当多久就被砍了脑袋。 王莽认为自己更有能力做皇帝,也更有义务拯救天下苍生,但他的新政失败了。史家也因他篡权,将他以前的一切仁德行为都斥为虚伪。所以名可秀论王莽说:这是个书呆子,读死书,妄图去推翻天下统治的阶层,让宝塔倒置,怎么可能成功呢?孔子说复周礼,那是针对春秋的情况,西汉末年那种情形,还能回到井田制吗?扯淡!——后面两字是卫希颜加的。 无论是谁,想以过分激烈的、强制的手段去大幅削减精英阶层的利益,只会让天下动乱,最终普通百姓也得不到好处。即使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统治国家的是谁呢?——新的精英阶层! ☆、稷下盛会(八) 卫希颜很认同名可秀的看法,就算是社会主义,那也是精英政治,难道是多数人统治少数人么?哦,人民当家作主?——人人有票选举权就算当家作主么? 卫希颜认为,不可能出现人人当家作主,不管你是什么社会。人人都作主,就意味人人都作不了主,国家怎么管理?社会怎么进步?真当物质丰富得大家混吃等死就行了? 名可秀道,政治家应该理想远大,但执政必须切合实际。有为国为民的仁心,有施政的能力,有变革时弊的魄力,但是不着眼于实际的执政者,对于国家的危害很可能比没有仁心但识实务的执政者危害更大。 “故儒家提倡仁治,德化。”名可秀继续发言。 “儒家之仁德,是泽及天下之仁德,而天下,非为一家之天下,亦非士大夫之天下。天下如塔,普通百姓是塔基,其上是士,士之上是大夫卿,大夫卿之上是天子。塔基是天下的根,塔基倒了,天下不复存在。百年大树为何能长得高大,因为它的根向地下扎得深,它知道不忘本,才能汲取到成长的水分和养料。” 名可秀声音微微提高,“今天的士,可是百年前的士?可是千年前的士?大多数人,在很多年前,祖先都是民,黎庶之民。但一朝成了士,他们就忘了自己曾经是黎庶。范文正公(范仲淹)、王荆公、司马温公三位都是君子大儒,他们当政都讲仁。但三者之仁,各有不同。 “范文正公出身寒微,少时读书,一 分卷阅读873 分卷阅读873 分卷阅读8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4 碗夜粥凝固后要分成四块,隔日早晚各吃两块,正因清贫的成长环境,体恤庶民苦,范公执政方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仁民胸怀——这个仁民可是只对士?” 在卫希颜的记忆中,范仲淹是以政治家和文学家闻名,但在大宋时代,他更为人敬仰的是在儒学上的地位,可以说是宋儒开宗第一人,在大宋儒家心中,其地位还在周敦颐、张载、邵雍、王安石、司马光、二程这些创立学派的儒宗之上。 所以,名可秀以范仲淹为例,是很有代表性的。 “范文正公节俭仁爱之德,天下皆知。儿孙衣着朴素,家无锦罗帷幔,高官之厚禄,尽数资助需要帮助之人,无论是士,还是庶。其言教儿女曰:‘吾常忧恨者,汝辈不知节俭,贪享富贵。’” 名可秀道:“因己身不慕富贵,不贪享受,故能利分天下,益及黎庶。” 范仲淹作为士大夫精英阶层中精英,但自己不贪图富贵享受,不兼并田产,不需要商利,所以执政时能将利益倾斜分给普通的百姓。 “范文正公之后,君子廉俭以养德者,首推司马温公。”名可秀道。 司马光的节俭也是天下有名的。他家的宅子位于陋巷,仅能遮风避雨,编著《资治通鉴》时,夏天酷暑难当,便在房子下面挖了一个地下室,十分寒碜,被人讥为“穴处者”。居家生活,食不常有肉,衣不有纯帛,多穿麻葛粗布。居官的俸禄和皇帝给的赏赐,一半作了衙门的办公开支,一半接济亲友,自家只留温饱之用。他一生不纳妾、不蓄妓,只有妻子张氏一人。张氏没有生育,这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是件大事儿,张夫人急得要死,偷偷给他纳了妾,他送走了;岳家又将一位美貌丫环送他,他也送走了。于是他收养族人之子司马康为养子,以绝张氏给他纳妾生子的念头。后来,张氏去世,司马光因家无余财,只好把洛阳仅有的几亩薄田卖掉,才让妻子入土为安。 可以说,司马光的确是位道德君子。 人活着图利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但像司马光这样的人,“惟俭以养德”,物欲享受于他们来说是败君子之德,哪有利益私心呢? 所以,名可秀在道德上高度评赞司马光。她说道:“范文正公之仁,在于体恤天下黎庶,故利分百姓,宽刑恕及庶民。王荆公之仁,在于国家富强,不受外侮,故为国富之故,可抑制削减精英阶层之利。司马温公之仁,在于天下安定,故倡国家俭用为德,维护稳定为上。” 名可秀曾对卫希颜道,司马光反对变法与文彦博反对变法是有差异的。 文彦博家用之奢,可说大宋有名,文家在河南就是最大的兼并豪户,他维护精英阶层的就是维护自己的利益。司马光不图私利,但他认为精英阶层是国家的中坚,如果这个阶层不稳,大宋就不得太平。他认为王安石的改革太急功近利,必然会导致精英阶层的激烈反抗,造成大宋内部不稳,则外强必凌之。所以他强调精英阶层的利益不要过于触动,而是倡导精英阶层都节俭为用,不要图利,希望国家也节俭为用,不要图利,对百姓轻徭薄赋,减轻普通百姓的负担,于是天下就稳定了。司马光认为,天下稳定,就是对普通百姓最大的仁——乱世人命贱如狗。 所以,司马光在十七年后追索阿湖案,将之斩示众,不是报复王安石,而是向哲宗表态维护法律的坚决——“祖宗之法不可变”,以此打消哲宗想恢复王安石新法的意图。 再说王安石,那也是相当节俭的人。史载他身为宰相后饮食也相当差,有次请个姓萧的亲戚到他家吃饭,结果只有两张饼,一盘小碎肉,一锅菜汤,让人吃了一小块饼就吃不下,王安石觉得浪费,就把亲戚吃剩下的饼拿过来一点也不嫌弃地吃光了。卫希颜看到这里就笑,说王安石请客,估计没人愿意去了。名可秀笑说比司马光好,王安石请客好歹拿出两张饼,司马光请客估计就是一杯清水,约摸茶叶也是没有的。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卫希颜觉得头大,如范、王、司马三位,为政的出发点都是不错的——都是出于仁心。 故名可秀道,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都是以天下为公的真儒,他们的“仁”都没有错,都是尊奉“形而上为道”。 “然,有仁心者,以仁治天下者,未必能将天下治好。”名可秀道,“何以言哉?一曰不守中,一曰不执平。天下如塔,各层皆有利益,若执仁不守中,仁德过于偏向哪一层,都必宝塔倾斜。执平者,为平衡,公平。然公平非为均也……” 公平是利益平均吗?当然不是。 就好比一个普通的农夫和培育出杂交水稻的袁隆平,他们的贡献能一样吗?如果只给予同等的待遇,对“袁隆平”这些精英公平吗?——卫希颜认为,精英要对社会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同样的,也要享受更多的利益和资源,这才是公平。如果同样都只得一块肉馍,我干嘛去做精英啊。 “国之终及,在乎公平。”名可秀道。 国家的存在,就是为了公平。而保证公平,就要有秩序,要有分配利益的规则;否则,天下可以不要上位者,没有皇帝,没有大臣,没有精英,全都是一样的百姓——除非是大同。 卫希颜私心认为,就算是真有大同,也是有精英和非精英两个阶层的,不可能都一样了。人的智慧能一样吗?人的贤愚能一样吗?有这些差别就存在精英和平庸的区分。 名可秀论道:“儒家治世之终及,是大同。然在大同之前,是不同。故,施仁者,须‘不同’,又不可‘过’。” 所以,为仁政者,必须承认“不同”,施政也要因之“不同”——利益要倾斜。 但是,这个“不同”不能太过于“不同”——利益过于倾斜,就又失去公平之意了。 名可秀低沉的声音吟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这是《诗经》中有名的民谣,说的是贵族对庶民百姓的压榨。 她又吟道:“赤日炎炎似火烧,禾田垅亩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这是道宗赵佶为政时期的民谣。 殿内气氛变得沉重。 名可秀声音清越,响于殿内众人耳边。 “儒家讲君子不言利,但整个君子阶 分卷阅读874 分卷阅读874 分卷阅读8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5 层能不言利?精英阶层没有占据更大的饼?没有剥削庶民更多的利益?儒家学说讲人性,孟子说性善,荀子说性恶。若为善,何以有利益之私?若为恶,何以有仁德礼义?恰如天地有黑白,人性亦如此,没有纯善纯恶。是故,人性中有善亦有恶。因为有善,我们能仁德;因为有恶,我们有私欲。因为私欲的存在,故圣人曰,仁爱要有亲疏层次,先爱其亲,再泛爱众,再及天下。精英阶层对自己的阶层施以‘仁’,这是仁爱的层次,没有错。但在利益已足温饱,更甚有衣裘广宅华车美妾之奢逸,精英阶层让出些利益给庶民有多难?仁爱及庶民有多难?宽刑及庶民又有多难?” 一连三个“有多难”问及人心。 学子们激烈鼓掌。 待掌声渐止,她又问:“国家何以有礼法?” “为了人性。”她道。 “无论礼还是法,都是为了‘仁’。”她最终结语。 对阿湖案怎么判,要看国家的仁到了什么地步。 卫希颜目光中流露出赞叹。 她没有想到,妻子会这么辩议。 但无疑是聪明的! 直接绕过了维“礼”还是维“法”的争论,将高度上升到儒家的核心:仁。 国家的“仁”是到了什么程度呢? 是还在亲亲——仁爱自己的亲人? 还是到了亲群——仁及自己的利益群体? 还是到了泛民——仁及其他利益群体,下及庶民? 还是到了泛众——仁及其他国家的民众? 台上的稷下学者们都静默了。 台下有官员身份的学者们也沉默了。 很多人都在沉眉思考。 片刻,台下响起掌声,继而热烈,经久不停——学子们是激动的,他们还没有为一家之主,还没有为政之派,还没有牵扯进太多的利益,他们有更多的热血,有更多的仁善之心和让国家更好的抱负,他们希望仁德能够普惠天下。 谢伋闭了下眼,心中叹了口气,给名可秀设的这个陷阱等于白设了。从治国来讲,谢伋对名可秀的观点是持赞成态度的——他在大周政事堂为宰相时就提出了“民生”二字,民不生,则国无生。但是,从两个国家的利益对立来讲,他心底是沉重的——道统威胁啊。 赵昚扬了下眉,道:“仁心所向。” 仁,人心向也。掌声的热烈表达了人心所向。 对于“平”,皇帝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平,平衡,公平也。 卫希颜说道:“要施仁,最好的办法是将饼做大,同样是三七分或四六分,精英阶层有了更大的饼,普通百姓也有了更大的饼。” 赵昚想了想,拊掌,“不错。故要利器。饼大,则两利也……还可三利。” 形而下为器,要利器,国家的经济、科技强了,士民两阶层都能得到更大的利。 又如蛮夷之民,原苛政下只得一分两分利,大宋推翻苛政暴.政者,施仁政和农商之利后,可使其民得三分四分或五分利,同时大宋的饼也做大了,此谓之三利也。 皇帝目光曜曜,只觉对内对外的施政方向更加清明了。 卫希颜对皇帝的发散思维表示很满意,又说道:“为官者脱离民众,对民众疾苦不闻不问,贪污*,吃喝玩乐者有之;搞关系,找门子,升官发财者有之;违法违纪,公款赌博,大肆敛财者有之;不惜出卖国家利益,授受贿赂者有之;贪图享乐,生活糜烂者有之……让庶民百姓深恶痛绝,国家的前途,也就完了。” 皇帝深思道:“故,当宽刑于民,而严正法纪于上。” 就如阿湖这案子,皇帝真心觉得不应判死罪——那刘大郎只是轻伤,却要判齐湖死罪,这公平吗? 皇帝也不认为不判死罪就是违了“夫为上”的礼,动摇了“夫”的地位——为夫若仁,为妻怎会不仁?为夫若不仁,为妻为何还要仁?就如君臣之纲,君若对臣不仁,臣为何对君要忠?当然这个臣得是良臣,若是蔡京那样的奸臣贪臣,皇帝是杀之为快的。所以赵昚能容忍谏臣用笏板指着他骂,能容忍卫希颜对他的调侃——因为他们是良臣。 皇帝觉得,恰恰是士大夫阶层的触刑为犯,为官贪腐,害仁为最大。故吏治*,他是最为忧恨的——他觉得这才是危害皇权和士大夫统治庶民的毒瘤。 一个小娘子的死活,能危害到大宋吗? 皇帝心里嗤之。 名可秀今日以刑论仁,皇帝觉得这是她对前日论讲王道的进一步阐述。 皇帝深心赞叹,看了卫希颜一眼,笑道:“国师家有贤妻呀。” 赵昚真心觉得卫希颜这个没“道德”的,有个持道为正的妻子,是天下之福。 卫希颜认真道:“陛下难道不觉得我也是贤妻?” 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国师阁下,你被皇帝陛下鄙视了哟~~~~~~~~ ☆、稷下盛会(九) 名枫山言辞如刀啊。 柴赟看完《大周官报》,摇了下头,微微笑了起来,传内侍召来大理寺卿。 “齐氏阿湖案,及早了结吧。”没有争辩的余地了。 大理寺卿瞥见御案上的报纸,嘴里微微发苦:这案子再争下去,就成了他们大周不及大宋仁了。 “臣遵旨。”他拱手应道,“明日寺议后,卷宗提政事堂审覆。”大理寺卿心事沉沉地走出皇宫,抬头看了会京城辽阔高远的天空,忽然觉得这案子这般结了也好,至少回家不用再遭夫人白眼了——大理寺卿自我调节的心态还是不错的。 这日,南北的报纸都卖得更多。 与王霸之辩相比,普通的坊间百姓更关心阿湖案。王霸之道他们不懂,但阿湖案他们都能说上几嘴啊。坊间百姓大多对阿湖抱有同情,觉得这小娘子丧父丧母又被叔叔卖,真是太可怜了。他们不懂礼呀法呀的大道理,只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心,觉得不该判死罪。 当然,名可秀说的那些讲仁的大道理他们不懂,但听人解释“宽刑及庶”的意思后,就觉得这位枫山先生是个大好人。随着此案件“刑三年”落定,共济会的名声在民间更响,尤其在西川的名声极好。也有更多的有钱商家、土地大户加入 分卷阅读875 分卷阅读875 分卷阅读8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6 到共济会中,愿意做一些他们力所能及的慈善事情。一句“有多难?”成了人们带有讽喻意义的口头禅,专门用来讥讽那些为官贪利,或为富不仁的地主豪户。“不忘本”也成了人们的一句口头禅,用来驳骂那些父母土里刨食供养出来的读书子一旦高中进士就以父母的寒微为耻——甚至干起压榨百姓的事儿。 外间的纷纭反应且不提,稷下论学到了第五日。 开始论讲本届学会的第三大主题,也是最后一个主题。 自从报纸预告后,南北两国的士大夫和学者学子们都在关注着这一日。 今日论讲的主题是:《中庸》。 论讲者:名可秀。 《中庸》是《礼记》中的篇目,不是孔子所著,而是孔子之孙子思所著,秦汉学者将它整理出来。因为不是单独成书,以前一直没有得到儒家重视,直到唐宋之际,才渐渐认识到它的价值。二程就很推崇《中庸》,并为其作解义,是大宋儒者公认的《中庸》注义。 大宋儒者为什么开始看重《中庸》?因为《中庸》之中,包含着儒家修行的方法论。 所谓的中庸之道,其主旨在于介绍儒家修身养性的方法——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也介绍儒家做人的规范——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交和智、仁、勇等。 《中庸》所追求的修养的最高境界是至诚至德。 先秦的圣人之语都是微言精义,以很精简的话蕴含了很玄奥的道理,往往让后人难以精确把握其真意。尤其是讲儒家世界观、思想观、善恶观、方法论的《中庸》、《大学》,更是玄之又玄。所以,读书人必须要读传注释义才能理解。但是,后儒的传注释义也未必完全正确,再加上传承中一些人为的断章取义——如果说宋儒还算是继承了孔孟之儒的真义并有发扬,但到了明清时代尤其是清代,儒学就真的是被阉割了,而后再经过近现代时期的动乱和“批孔批孟”运动,造成现代人对儒学认知的大谬也就不奇怪了。 像卫希颜原来所理解的“中庸之道”就是“明哲保身”——这就是大谬。事实上,现代人对“明哲保身”这个成语的理解都是错误的。 所以,中庸之道并不是“中立、平庸”。 名可秀曾道,读书人没有读《论语》《大学》之前,不要读《中庸》。就是因为中庸之道不容易真正理解,很容易让人走入“沉默保身”的“不作为”,认为“识时务”就是“俊杰”了。 是以,名可秀在注解《论语》《大学》之后,就集中精力注解《中庸》。因为将重心偏移到学问和大公党的党务上,她在十几年前就卸下了名花流宗主和长杭商盟盟首之位,仅保留着共济会会首和共济学堂总山长的位置,诸如江湖武林的事务和商业上的事务她已很少插手。“人的精力有限,即使天才人物,也不要想面面俱到。”她以身作则,教育子侄专精或选好主攻方向。正因有了大量时间和精力用于学问,她在学问上的研修也才越发精进,一步步造就了她在儒学上的地位。 在此届稷下论学之前,名可秀注解的《中庸正义》已经完成,而她选择在稷下学会上论讲后再发行——一旦论讲成功,名氏《中庸正义》发行后就能很快取代程氏《中庸解》,不需要再经过驳杂的学界辩议。还有什么比稷下学会的经讲辩议更权威呢? 二程注解《中庸》,开篇即道:“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之定理。” 名可秀首先不认同的就是开篇注解“中、庸”这一句。 她与苏澹、谯定论辩时说道:何谓“不偏之谓中”?这不合思辩论!——按数学的说法,就是不合“逻辑”,按泰西著作的译解词,就是不合“哲学”。 要照哲学,天下没有一个“中”,“中”是假定的。 所以,什么叫做“不偏之谓中”?你说这两边是偏的,我这里的是中;你定了这个中,对这两边讲,中已经变成偏了。所以二程解的“不偏之谓中”,文辞上很对,逻辑上就有问题。 卫希颜听得晕里晕乎,但她听出了一点:妻子对学问的研修,已经从形而上学的玄乎,到了逻辑上的思辨。她隐约觉得,或许这就是东方哲学和西方哲学的不同。西方哲学更讲究逻辑上的严密,而东方哲学则是玄乎的“形而上学”,就跟悟道一样,要用心去悟,你要想用逻辑的道理去论证东方哲学,那就等着傻眼吧。而且论证出来的,不是真正的道。故曰“大道不可言”。卫希颜能体悟道心,对这一点是深有体会的。 但是,对天下众多的普通读书人来说,他们没有这样的“道心”去悟真正的道理,所以必须要将“形而上”的“微言大义”用比较思辨的道理阐发出来——这就是大儒们存在的最大意义和价值。 为什么要说必须“思辨”地阐发道理呢?这是当然的,你阐发的道理不够严密,逻辑上有漏洞,谁会认为这是圣人的道理呢?——只会认为你阐发的是错误的。 二程对“中”和“庸”的解义名可秀认为就是不具有思辨性。 再说“庸”。“庸”按古字义,是“用”的意思。程氏说“不易之谓庸”——“易”者变动,不能变动叫做“庸”,即不易者为用。 名可秀说,天下有不变动的事物吗?按照孔子传注的《易经》的道理,“易”为天下万物之大道,没有一个是不变的事物。怎么有个不易呢? 应该说“万变之谓庸”,才能用啊!不变怎么用呢? 她在学会上打比方道,就像人洗脸,一万年都不洗,不“用”脸了,那就可以不变。如果要说“中庸”,就是要“用”脸——若是“不易为用”,那就是今天洗了脸,明天再不要洗,从此都不要洗,大家愿意吗? “哈哈哈……” 学子们都忍不住乐了,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皇帝也笑了,他挺佩服名可秀把圣人大道以日用来譬喻,偏偏听起来还很有道理。 二程说,“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名可秀认为,这两句诠释是对的。 二程对《中庸》的释义,名可秀认为大部分是好的,但是在“世界观”上出了岔子——儒家称之为“宇宙观”。 这一点很致命! 名可秀认为,有什么样的世界观,就有什么样的方法论 分卷阅读876 分卷阅读876 分卷阅读8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7 。世界观如果错了,就会造成思想禁锢,而禁锢的思想用于治世,就会使治世出现偏颇,甚至方向都错误。 比如,董仲舒在学问发展上的世界观错了,所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独尊”的结果就必然造成儒学的自大,自大带来的就会是固步自封,最终造成的就是思想禁锢。 比如二程的学说,在世界观上认为,太极是宇宙的根本和本体,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从太极中来的。——名可秀认为,这个作为“宇宙观”是可以的,但作为“世界观”就有很大问题了。当然,儒家是将“宇宙观”和“世界观”视为一体的——名可秀认为,这本身就是错误的。 按卫希颜的通俗解释,这就好比用*社会的世界观去指导封建主义社会的世界观……咳,太过高大上,其结果就只能是空想主义。 二程以太极确立了“高大上”的世界观,那么如何认知这个世界观、也就是太极呢?——这就是方法论了。二程就说,太极只是一个“理”字,当你一旦通理,就明白了太极,自然尽知天下万物万事,可修身,可齐家,可治国,可平天下! 那么这个“理”又是什么呢?二程说,“理”不能言之,需要你自己去思考,去想…… 那么,如何去思考呢? 二程这回说得明白了,须得“格物穷理”! 先说“格物致知”,这是儒家“大学”之道的基石。 在先秦时代,“格物致知”这个词,并不是特别深奥的话,故用不着做什么解释。但是从汉代以来,由于先秦很多典籍遗失,可以说出现了文化断层,儒家对它的解释就出现了很大的问题,由此导出的方法论,可谓千差万别。 以二程论,他们将“格”解释为推究、穷尽的意思。 所以,二程洛学的方法论,就是穷理。 那么如何穷理?二程说了,就是多读书讨论、应事接物。当然最根本的还是读书。读什么书?儒家经典。因为宋代儒家推崇孔孟,认为孔孟是掌握道的人,或者说孔孟就是道,所以宋儒追求的就是“孔孟之道”——当然这是大多数儒家,并不是所有学者都这么认为,比如陈抟、苏澹这种传承自然易道的,就只将孔孟当成掌握了一部分大道的圣人,譬如老子、庄子,墨子等,他们认为也都掌握了一部分大道,总之一句话:“孔孟不是唯一,易之道才是天地大道。” 因此,二程认为的格物穷理,就是去多读圣贤之书,体悟孔孟的圣贤之道。 如果仅仅是修身齐家,那倒无妨。因为圣人是万世师表,照着学肯定是没错的。但是儒家是入世的,是要治国平天下的,是要解决人世间产生的种种实际问题的,比如国家的财力枯竭,比如治理黄河,比如如何去应对外敌…… 这就出事儿了。 像卫希颜这种不做学问的都知道,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在现实中寻找解决的办法。而且很多新问题都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而出现的。那么解决的办法也一样,必须要不断创新才行。比如在春秋时代,还是井田制的小国寡民,生产关系与后世完全不同,当时孔孟等先秦圣贤对某些具体问题的看法,不说现代,就是放在宋朝来看,有很多都已经过时了。 便如名可秀批评王莽说的,西汉的情况已经不是西周时代了,还要拿西周的井田制来用,怎么行得通呢? 名可秀认为,二程洛学的谬误之处就在这里——不在现实中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是在圣贤的书籍里找注解、找答案,然后照搬。 这怎么行得通呢? 而二程的世界观,来自于周敦颐,而周敦颐的理论根基《太极图》,源自于陈抟的《无极图》——从这里确立了天人感应、格物致知、存天理、灭人欲等程学主张的源头。 然而“太极”玄之又玄,不是普通人能够认知的。否则,修“太极”大道的人那么多,但真正破碎虚空的有几个?世间的人们甚至认为破碎虚空是虚妄。正因为“太极”大道是“神”道,你悟透了,那就脱离“人”的桎梏了。就比如讲,人们如果真的理解了“太极”大道,对自己身体的认识还会这么肤浅吗?——人就是“太极”“阴阳”的产物呀。 所以,二程将“理”着落在“太极”这个“高大上”的世界观上,研究来研究去,都究不出这个“理”之所在。最后,只能借用了佛家的修行方法。因此,二程的洛学其实杂糅了佛、道二教的实用主义。 这就糟糕了。 名可秀曾对卫希颜道,作为宗教,可以在修身养性上应用,养善修德是很好的,但不可用来治国。因为治国的思想必须是积极的,开放的,而作为宗教的佛道二教的思想中必须带有出世或离世的消极主义,以及“本教之外非教”的封闭主义。二程的洛学沾染上这两种,最终会变成一种禁锢之学。学到最后,儒生们就只追求从读书中悟道理,从儒经中去“格”出治国的道理——这怎么可能呢? 稻谷是从儒经中“格”出来的吗? 农具、水车是从儒经中“格”出来的吗? 儒经会告诉你怎么修建水利沟渠吗? 儒经会告诉你怎么造枪造炮吗? 为什么名可秀更加推崇王安石的新学?——当然新学也有很多不足之处,但它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它讲经世致用。而经世致用,就意味着要着眼于当下,切合实际。 政治家治国,必须着眼于实际。百姓日用,也必须着眼于实际。都不能“不易者为用”。不随着时代变化,那就只有被时代大浪淘汰,成为“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名可秀说,二程为什么反对王安石变法?因为错解了《中庸》,“不易者为庸”。这就错到根子上了。比二苏都不如了,苏轼、苏辙反对变法是因为“激进害民”,而不是“祖宗之法不可变”。从这方面讲,蜀学其实也是经世致用。如谯定的谯氏蜀学,就是其中的典型。所以,虽然谯定曾经就易学求教于贬官到蜀地的程颐,但二人从易经中“格”出的“宇宙观”——准确地说是世界观,却是不同的。 因此,名可秀曾对苏澹、谯定等大儒们切磋时论道,后世儒家们最重要的事情,是要从孔子的儒学中,体悟真正的“世界观”,然后在正确的世界观上,建立正确的方法论。只有世界观对了,方法论才会对。就算出现错误,也好比是往正确方向走的道路 分卷阅读877 分卷阅读877 分卷阅读8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8 选择不同,是选的直路还是弯路?但无论哪种,大方向是不会错的。 名可秀在稷下论讲时,正式将“世界观”从儒家说的“宇宙观”中分离出来。这是一个“道”的高远的不同。对于修身养性来说,心有多远,宇宙就可以无穷大,所以可以用、也应该用“宇宙观”。但用于治国平天下,更需要确立的是:着眼于“现实”的“世界观”。 所以,格物致知,不是读儒家经籍空想。 只读儒家经籍观想,也无法让国家强大,无法让百姓日用富足。 世间能以观想悟道的圣人,只有那么一两个,不是人人都能做圣人。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以为中庸是难得糊涂。明白了中庸,才知道要做到中庸可真难。后世能做到中庸的估计只有一个周。 ☆、稷下论学(十) 二程的洛学想将人人都养成圣人,从道德教化来讲,这个目标定得没错。 但是,没有考虑到人性。 名可秀认为,必须将人性与天性分开,人性是人性,天性是天性。 《中庸》的第一句话就讲:“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人性的来源,自然的禀赋,这个就是“性”。 这个“性”就是天性。 人的天性是纯净的,就如一张白纸,可以说是至真,因为没有虚假;可以说是至善,因为没有邪恶;可以说是至美,因为没有不美。 所以,孔子认为,人的天性是干净的。 名可秀认同孔子的看法。 那么人性呢? 孔子之后的儒家在“人性”上分为两派,一派是孟子派,认为:人性本来是至善的,不坏的;坏是后天搞坏的。另一派则是荀子派,认为人性是恶的。 二程是性善派,从性善派的这个思想来看《中庸》:“天命之谓性”,这个性是本来干净的、纯洁的、善良的、无私的,总而言之,至真、至善、至美。这种解释不算错,但是,错在将这个“天性”等同于“人性”。 于是,孟子等儒家讲天人合一,其中之一就是将天性和人性等同,认为:人性后来出现恶,就是脱离了天性,所以要修道德,就是要回归天性,故谓“天人合一”。 在这一点上,名可秀可以说与孟子性善派的儒家——包括二程在内——就有了分歧。 她论讲时道:人的天性是干净的,因为干净,所以婴儿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可以是纯真的善良,也可以是纯真的残忍。就如天道,视万物都如刍狗:可以说它是至仁——对万物一视同仁;也可以说它是至不仁——视人如刍狗。 所以,人的自然禀性如天道,故曰“天性”。 但是,人之所以成为人,必要具有人性。 而人性,天然的带了自私的一面。因为是人性,对草木动物就不可能如人一样。比如为了保护树木的生命,而不允许穷苦百姓伐木为薪,这可以叫作有天性,但是不讲人性了。 儒家如果不承认人性的私,硬要将人性还原成天性,那么天性之下,万物皆同,人类你不能去杀猛兽啊,那与天性相悖啊,恐怕人类没法生存了。人人都飞升成为天道吗?或者大家都成为割肉饲鹰的佛祖? 学子们都笑起来。 “让人们都回到这样的天性,可能吗?”名可秀问。 学子们纷纷摇头。 况且,天性也不是那么好的——名可秀举例道:婴儿饿了张嘴就要吃,它不会克制,也不会体恤母亲有没有奶,因为这是出自身体本能的自然禀性,这是天性。只有后天教以人性,“它”才会成为“他”,知道什么是体恤,什么是孝道,也才成为了人。 因此,如果在人性和天性上立论不正确,将人性等同于天性,也就是说世界观已经错了,后面阐发出的方法论也只会把人引向谬路——一条不可能达到终点的谬途。 那么,什么是“率性之谓道”呢? 名可秀继续往下讲。 “率”读“索”音,古字义是“直”。“率性”就是直道而行,不歪曲。直,也是直心。什么是直心?就是没有加坏的观念污染的,是纯洁的、天然的,这个就是道。依从人性中的至善之心而行,这就是道。 《三字经》中首句讲:“人之初,性本善。”这个性是指人性,不是指天性。 我们讲性无善恶论,是指天性。天性是自然禀性,干净的。可以说天性是至善的,因为没有恶;也可以说天性是无善的,因为没有善的概念。 但是身为人,人性之初是至善的。因为这是人类最初的美好,也是人性能够构建的基石。所以,人之初,必须善——这是人性的要求。 故,《中庸》说“率性之谓道”,意思就是:不加上后天的心思,不加上后天的染污,直道而行,这就合于道了。也就是合于人性之初的至善了。 但是,人往往不可能做到。 人生下来,有后天家庭的教育影响,有亲戚朋友的影响,有身边环境的不良影响,有社会风气的影响,等等,心思龌龊了、脏了,或者歪了。这就必须把它纠正过来,故要修行——修正自己的行为,把它改过来,所以《中庸》说“修道之谓教”。 这个“教”是教育的教。“教”者,古字义是效法的“效”。“效”也是“学”的意思,学习的学,跟着来学,谓之教化。所以修道就是教育的目的。之所以人同一切众生、一切禽兽、一切生物不同,就是因为人有思想、有教育、有文化,可以把坏的一面修正、改过来。 这就是《中庸》开篇三句话的大义。 知道了天性之后,我们知道什么是人性。知道了人性之后,我们知道了什么是道——以人为中心、人道为中心。知道了什么是道后,我们知道了怎么去修道——如何去明道而起行的道,就是“修道之谓教”。 名可秀可以说将“天性”和“人性”阐述得很明白了。世界观也就很清晰了。大家修道德,不是要回归到婴儿般干净的“天性”状态——这样的状态是视万物同仁的圣者才能做到,普通人要修的是人道,就是要洗涤后天沾染上的人性中的污秽,尽量回归到人性之初的本善。 简单的一句话讲,就是:少些私欲恶念,多些与人为善。 这对普通人来 分卷阅读878 分卷阅读878 分卷阅读8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79 说,都是可以做到的。不是要你做圣人,但是要做一个善人。 这有多难呢? 与父母善,然后与兄弟姊妹善,然后与亲戚善,与朋友善,与他人善,与国善。如果人人都可以做到“为善”,那么道德社会就可以建成了。 所以,名可秀不讲“至善无私”,她讲的是“去恶念,与人为善”。能做到前者的是圣人,是德行高洁的贤者,是真正不慕私利的高尚君子——一个国家不能缺少这样的道德模范。但是,不可能人人做到。而“去恶念,与人为善”,就是普通人也是可以通过修养道德做到的——并不是要你无私。 要求人们没有一点私心是不可能的,因为不符合人性——人性之初是至善,但不是无私无欲,就比如婴儿饿了要吃,这就是私,是欲,人性之初就带着。最重要的是,人性是人的性,不是草木动物的性,“人性”这两个字本身就带了“私”。 但是,要求人们做到“不以己私害他人之私”,却是可以确立的道德目标。就好比人会保命,但大多数普通人不会为了自己保命而去害他人的命——除非对方危及到自己的生命。这就要求人们能够克制私欲的泛滥,故称之修身养性。 名可秀用《中庸》的开篇三句话,确立了儒家修道的世界观。 这个世界观非常重要: 因为承认了人性的私,有私就必然有恶。有恶,就必然要有止恶的手段。这种手段,不可能是仅仅是仁。于是,国家的王道和霸道就同时产生了。治国平天下,要用王道,也要用霸道,这就顺理成章了。治国既要“形而上为道”修人心道德,也要“形而下为器”修器利国用,富足百姓生活——因为人有享受的私欲——也就顺理成章了。 你不能要求人回到小国寡民的状态,因为这不合人性。你也不能要求人人都过着穿麻布喝稀粥的俭朴生活啊,因为这不合人性。名可秀道,“俭以养德”,是以俭来养德,俭是修养道德的一种途径,但不能将“俭”作为人们生活的目的——这就违背人性了。司马光的错误就在于此——要求精英阶层和平民阶层都要节俭,以俭用来减少利益的冲突,以俭用来减少国家对财富的需求,这怎么可能呢? 名可秀确立的这个世界观,就包括了进取的意义。因为人性有私,有*,为了满足*,就必须进步——国家必须越来越富强,百姓必须越来越富足。固步自封怎么能够呢?思想封闭怎么能够呢?必须更高、更强,所以“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满殿响起热烈的掌声。 学子们手掌都拍痛了,却觉得还无法抒发心中的激动。 他们以前觉得疑惑的道理,觉得矛盾的道理,觉得无法判断正确取舍的道理,在名可秀解读的《中庸》面前,在名可秀确立的世界观面前,都有了清晰的答案。 许多学子都激动地笑起来。 原来这就是人性! 原来这就是“率性而行”,谓之“道”! 名可秀给他们确立了一句话:有私心不可耻,因为这是人性;但不能克制私心而害他人,这就可耻了,因为失去了“人之初”,失去了人性中最重要的——至善。 所以,不是“存天理,去人欲”,而是“存人性,克私欲”。 谯定一连敲了两次铜钟,才将殿内热烈的掌声平息下来。 名可秀接着讲下去。 确立了世界观,接下来就是方法论了。 那么,如何做到中庸呢?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上面那一章: 1、关于洗脸: 二程说不易是庸,也就是说不变是用。 名可秀按照这个逻辑,就打比方说:如果人们不用脸,那一万年不洗都没问题。如果人们要用脸呢?那是不是今天洗了,明天就不要洗了,以后都不要洗了?——因为不变为用嘛。 2、关于程朱和名可秀的世界观 在世界观上,程朱理学认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从太极中来的。那么如何认知这个太极呢?——‘太极只是一个理字’,当你一旦通理,便明白了太极,自然尽知天下万物万事。 那么这个‘理’到底是什么东西呢?程朱说,直接告诉你印象不深,用处不大。需要你自己去思考,自己去想…… 那如何去认识这个理?——程朱说,要‘格物穷理’。 那么如何穷理?——程朱说,多读儒家经典。 咳,后面大家应该都明白了,名可秀批的就是二程没有“实践论”。 名可秀的主张简单地讲,就是:在认识和实践活动中,运用理性思维,从现象中升华出理论,以实践检验理论。——也就是说:抽象思维是必须的,但是理性思维也必须有。 二程或者说大部分儒学家都很重视抽象思维(哲学嘛,必须抽象的),而忽视理性思维——但是科学技术没有理性思维是木有办法的! 二程以太极这么个玄妙的东西给人们立下世界观,格来格去格不明白呀,于是思想玄乎了,穷钻经书了。所以卫希颜打比方说这个世界观太过高端大气上档次了,不适合封建社会的人们(社会主义也是不适合的,笑),必须是观想派高人呀(笑),普通读书人用不了这么上档次的~~ 所以名可秀要将宇宙观和世界观分开。中国古代思想家们那抽象思维的高大上的确是让人叹为观止。宇宙观用于哲学思想那是必须的,但是对治国的思想来讲,就太高端大气了(太高端的结果就会成为空想主义),所以必须要降一降,现实一点,这就是世界观了,再加上人生观,价值观,就是大家常说的“三观”了。——名氏儒学要做的,简单讲,就是树立华夏南北读书人乃至天下人的三观。 为什么说程朱这种学说会发展到禁锢人的思想呢? 因为属于读书观想派,观想去悟道学,于是国家出现问题了,大家不去从实际中想办法,去从经书里研究——因为程子朱子说了,经书中有万事万物的道理嘛。但是这高端的道理大家理解不了呀,于是后来发展到八股文,规定一个条条股股,好了,大家照着这样格经书吧。 程朱说“不易为庸”,说不变是道理,这就是很大的问题了。——二程说的不变,是指最大的原则、道理不变,但读书人一代代传下去不会理解呀,很容易就理解成固 分卷阅读879 分卷阅读879 分卷阅读8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0 守成规了,于是思想不能进步,科技不能发展。(名可秀是理解程学这个‘不易’的精神的,但是,儒学是要用来治国的,治国思想最忌讳的就是玄奥,一旦学问出现断层了怎么办?所以,你这个世界观要指导人们生活的,不能太玄呀,老程) 其三,儒学是分派别的,尤其宋代儒学,是儒学最兴盛时期,派系最多,而二程以及后面的朱熹立下的程朱理学派,是宋儒派系中最排外的一个,也就是“除我之外非儒”,其他的都不是儒学。这种思想加上佛道二教的一些思想融入了他们的儒学中,就将儒学整成程朱儒教了——宗教能允许你信别教吗?所以邵雍在世时就曾调侃二程,说:给别人留些余地。就是指二程兄弟在治学上的“唯我”。 ☆、稷下盛会(十一) 《中庸》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名可秀道:“达成中庸之道,这是提纲挈领的三句话。” 它关系到如何修心养性,如何齐家、治国、平天下。 名可秀先讲第一句:“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我们的心里,有喜怒哀乐这四种情绪。没有人骂你,所以不怒;没有好事,所以不喜;没有伤心事,所以不悲哀,没有开怀事,所以不乐。心里一点都没有喜怒哀乐,或者喜怒哀乐没有发动的时候,这种境界叫做“中”,即道的中性,不动。 圣人讲的修心养性,不是讲把喜怒哀乐都修没了。没有喜怒哀乐的,那就不是人了。 但是,喜怒哀乐要适当,“发而皆中节”,恰到好处,就叫做“和”了。 此即《中庸》:“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中节”的这个“中”不念“钟”音,而是念“重”音——中节,就是射靶一样射中了,砍竹子正好砍到竹节了。 名可秀举了个例子: 比如某人父亲过世,你说“哀不发”,把哭泣都压下去,这还有情感吗?如果真的连情感都没有了,那就没人性了,这不叫“中庸”,叫“昏庸”;但是,因为悲痛过度,把自己也病死了,弄得母失子、妻失夫、儿女失父,这就过分了,等于射靶把箭射穿出去了,失了分寸,不是“中庸”。 名可秀讲的这个“中节”很重要。 因为她接下来就用“中节”阐发“三纲”的道理。 三纲是董仲舒说的,首先是“父为子纲”。 名可秀讲,父亲教子要做严父,但严酷过度就失了父亲之情,这个“纲”就失了分寸了。儿子要孝顺父亲,但一味顺从就过了,看见父亲不忠于君主国家,要不要谏言制止?看见父亲贪污,要不要谏言制止? 《中庸》讲:“亲亲之杀。” “杀”是切到这里为止。 这是讲亲亲要有分寸,过分了不行。过分了就是完全自私了,你不能爱他人、爱天下了。对于父母的孝顺,也要有一个范围,过分了,也错了。这就是中庸之道的“亲亲之杀”,讲的就是一个分寸、界线,过了就失道了。 名可秀接着举例,以《宋刑统》中的“亲亲相容隐”——简称“亲亲相隐”或“亲亲容隐”——来举例。 这个律条最初是源自于《论语·子路》中的言论: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叶公对孔子说:我们村有个叫直躬的,别人家的羊跑到他们家了,被直躬的父亲私吞了,直躬就举告了。孔子说:父子相亲乃天理人情,隐下其过不宣扬才不伤父子之情,明辨是非的意思就在其中了。 名可秀曾经在《论语集注》中对孔子这段话有过详细的论注,她说:“攘羊”的意思是对误入自家羊圈或羊群里的羊不驱逐、不声张,顺便占为己有,而非盗窃或抢夺。从法律上来讲,没有犯盗窃罪或强占罪,只是道德上的过失。所以孔子主张儿子隐瞒父亲的这种过失,劝谏父亲归还羊,或自己把该羊放出或送还,或私下里用其他方式补偿失主的损失,既全了父子之间的亲情,同时也弥补了父亲的过失。如果首先就向外人或失主告发、宣扬父亲私吞人家的羊,孔子说这就过分了,不为“直”——“直”在这里不是“正直”,而是“明辨是与非”的意思。 名可秀当然不是空口白牙的这样解释,这是有论证的。 她首先论“隐”,引用《论语·季氏》之语:“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其中“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就是知情但不说叫“隐”。孔子的定义很清楚,“隐”是不说,不显现,不张扬,怎么成了窝藏包庇呢?“为隐”也不是“把隐”“将隐”——“为隐”这里面没有主动做什么的意思,而是“保持沉默”。 她又引用《左传》的记载:法官叔鱼受贿入狱,其兄叔向认为叔鱼“贪以败官”,其罪当杀。孔子评价叔向说:“叔向,古之遗直也。治国制刑,不隐于亲。” 孔子说:叔鱼作为法官贪污受贿,影响司法公正,是明确的司法*;叔向作为公职人员,对其弟叔鱼的*行为并不“互隐”,而是据实数罪并依法论罪,这是“治国制刑,不隐于亲”。 名可秀论注道,在《左传》里孔子对叔向“不隐于亲”赞为义直,《论语》里孔子对攘羊事“父为子隐、子为父隐”赞为有直,由此可见,孔子认为要据父子案件之轻重和正义酌情处理,或告或隐,当区分处理,把握分寸,以求中道。 名可秀又用《礼记·檀弓》中对“齐家”与“治国”中的“隐”、“犯”的规定:“事亲有隐而无犯。事君有犯而无隐。事师无犯无隐。” 什么是“事亲有隐而无犯?” 名可秀解释道:“几谏谓之隐,直谏谓之犯。”几谏就是委婉规劝的意思,所以“隐”亦有微谏之义。 名可秀的这句解释还结合了《论语·里仁》之语:“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这是说,父母有过错,做子女的要和颜悦色地规劝,如父母不从,仍严肃、恭敬、婉转地再劝。“不违”,是不违背社会的规范,即坚持原则,对父母也不能迁就,但又不违子女对父母之礼,故不能太强硬,避免反目成仇 分卷阅读880 分卷阅读880 分卷阅读8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1 。等到父母心情好时,再委婉劝谏。假如父母还不接受,做子女的虽心中忧愁,但没有怨恨。 所以,名可秀一直强调读《论语》这种微言大义的圣贤典籍一定要联系上下文,割裂来理解肯定是出错的。 她又引用《礼记·内则》对此的诠释:“父母有过,下气怡色,柔声以谏。谏若不入,起敬起孝,说(悦)则复谏;不说(悦),与其得罪于乡党州闾,宁孰谏。” 意思是说:反复微谏无效,最后不得已时,也可对父母犯颜直谏。 可见,孔子的“子为父隐”,并不否认儿子有持义劝谏父亲过错的义务,“持义谏亲”才是孔子这句话背后的应有之义。 故,“亲亲容隐”是有界线的,有分寸的,不是任何情况下都要讲“亲亲容隐”。 这个界线,她引用《礼记》中的表达:“门内之治恩掩义,门外之治义断恩”。 “恩掩义”表示以“恩”为主导原则,但并不完全排斥“义”的原则,“义断恩”则表示以“义”为原则而摒弃“恩”的原则。 那什么是“门内”,什么是“门外”呢? 她引用郑玄注解的《礼记》中语道:“事亲以恩为制,事君以义为制,事师以恩义之间为制。” 这就是说,在政治公共领域与事务中,以“义”为原则,在家庭私人领域与事务中,注重亲恩的护持。 简单地讲,如果你的父亲是平头老百姓,强占了别人的钱,你私下里偿还就是了,不要举告损了你们父子间的亲情,法律也允许你有“亲属作证豁免权”;但是,如果你的父亲是官员,你自己也是廉政官员,你的父亲贪污了,那你就必须如同叔向处置他的弟弟叔鱼一样,这个时候不讲“亲亲相隐”,你必须举证你父亲的罪,不能拥有“亲属作证豁免权”。 这就是中庸精神,它维护人情伦理的“礼”,但不能过,要有分寸;同样,它维护人间的“法”,但也不能过,过了就违背了仁义。 名可秀又论,儒家的“孝”,事实上包含了不能陷亲人于不仁不义的内涵。 《论语·为政》道:“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问孝,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名可秀在《论语集注》对这段话论注: 无违,不违背什么呢?不违背礼,不是不违背父母的一切意愿。《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语:“古人凡背礼者谓之违”。故,爱父母,孝顺父母,不是一切都听从父母,不是满足父母的所有要求,而是在听从父母的话、满足父母的意愿时,以社会公认的尺度、法则、规矩、规范来办事。如果父母让子女做非法的、不合理的事,子女做了反而是不孝,即陷父母于不仁不义。父母活着的时候,做子女的在礼的规范下,尽心竭力地服侍他们;父母死了,做子女的在礼的规范下,来安葬、祭祀他们。这是“孝”的本意。 她也引用了这段论注来总结孔子的“亲亲容隐”,按卫希颜的理解,有三点:其一,“亲亲容隐”之“隐”是隐默之义,是知而不言的不作为性,而非窝藏、包庇之义;其二,“亲亲容隐”有界限,即只限于家庭成员的所作所为没有逾越社会公认的规范、原则;其三,“亲亲容隐”是不对外人或官府宣扬或告发其亲的过失,但“隐”亦要求家庭成员之间以公义来相互教育、帮助、规劝、批评。 名可秀的论注,就将孔子的“父子为隐”阐发得令人清楚而不感到困惑了。虽然儒学界争论得很厉害,认为父子人伦是大礼,任何情况下都应该“隐”,但名可秀的论注得到了皇帝和多数士大夫的赞同。这就好比“忠孝不能两全”怎么办?都尽孝吗?那国家怎么办?也有很多儒家学者认为名可秀论注得有道理,因为《集注》里引用的论证之语不是名可秀主观臆造的,都是可以找到圣贤之语的出处的,更何况,孔子以《易经》为诸经之首,肯定不会片面强调哪一方面,走极端。 现在,名可秀在稷下讲《中庸》,论起“父为子纲”时,以“亲亲容隐”为例,阐论道如果父亲不仁不义,则不能为子之纲,因为这样的纲会败坏社会的风气,危害天下大矣。不能以小家害大家。这是治世、平天下的道理。你自己在家里修心可以讲人情,但你出来当官,就不能只讲自家的人情。只讲自家的人情,你不要当官。为官,是公职,公职就意味着担负了公义的责任。 再观《论语集注》释父子为隐时,其中就有对官员亲隐的论注:“官,古字之义,以冖覆众,治众之意也。故官者,为公职。公职者,民供也。比之庶民有权有利,故须承负比庶民更高的责任和公义,此亦为‘公平’之义也。” 不想尽公义?行啊,摘去你的官帽子。不当官,没有享受到权和权带来的利益,那就不要求你承担维护世间秩序的责任了。你父亲杀了人,你可以不作证,法律容许你“不言”,但是你阻碍办案,销毁证据,那就不行了,这就触犯了法律,不是“容隐”的范围。 据说当年已致仕的大理寺参政谢如意看到《论语集注》的这一段时,失态下跳了起来,背着手转了好几圈,然后给名可秀写了一封长信,就礼与法探讨观点。《宋刑统》中有关“亲亲容隐”律条的增加条款就是在这位刑律界宿老的大力推动下完成。 名可秀这回在稷下讲中庸,将父子的纲常讲得更进一步,无论你何种情理,“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持私过分而无“中节”,则小家和、天下不和,然则天下的秩序破坏了,小家又能和吗? 她又讲君臣之道,“君为臣纲”。君要有君的仁德,才能成为臣忠诚的纲。如夏桀、商纣,失了君之仁德,屡谏而无改止,则臣以之为纲,就失了天下的大仁。所以,君要有君的分寸,臣要有臣的分寸,“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君臣相和,天下就太平了。 又论夫妻之道,“夫为妻纲”。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讲亲亲容隐比较多。 貌似以前有同学专门评论这个,嗯,算是在这里做个回应吧。 当前法律界对这个问题争论得也蛮厉害的。 某西的看法,基本就在文中了。 现实中来讲,大家都不愿意举报自己犯了法的亲人,这是人之常情。(如果一个亲人伤害自己另一个亲人 分卷阅读881 分卷阅读881 分卷阅读8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2 ,是否举报这又另论。)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是,因为“亲亲相隐”而伤害到其他人,甚至为了包庇亲人而陷害其他无辜的人,这就不能用人之常情去理解了。 现在很多贪官将子女送到国外,贪的钱也是为了子女读书——子女要为父亲隐瞒贪污之罪,这也是人之常情,但作为公义来讲,大家都是不认同的。不过,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轮到自己身上了,估计也够痛苦。咳,根源来讲,还是别贪。人处身不正,到时家人痛苦,也只能说是自找的。 ☆、稷下盛会(十二) “夫为妻纲”这句话是谁说的呢?——董仲舒。 董仲舒说天道“重阳不重阴”、贵阳贱阴,由此得出他的阴阳学说,有道:“天下之尊卑,随阳而序位。人类社会之君臣尊卑、男女贵贱等亦皆统于阴阳。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诸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妇为阴。” 于是,董仲舒得出“君、父、夫为尊;臣、子、妻为卑”,提出了三纲。 苏澹曾经在《国学论刊》上发表过一篇文章,标题很直白:《驳董仲舒的阴阳五行学说》。 董仲舒是西汉的大儒宗,在儒经上的造诣十分深厚,但他的阴阳五行学说是来自于邹衍等先秦阴阳学派,还受到了汉代黄老思想的影响,对易学的研究算不上大家。他的阴阳五行学说历代都遭到一些易学大家,尤其是自然派易学家的批评,但因董氏在“儒学独尊”上的卓越地位,再加上“贵阳贱阴”已经成了统治思想,这些持异议的易学家们只能私下批驳几句,但掀不起潮流——也没有哪个易学家有这个能力与天下的主流思想对抗。 但是,在这么一个时代——大宋与大周南北对峙的这个时代,实在是与以前任何一个时代都不同,国家空前的强大,社会空前的安定,商贸空前的繁荣,文化科技空前的发展,思想空前的活跃,而学术思想的自由比之春秋时代的百家争鸣也不遑多让,各种学派、各种学术——只要你不是歪门邪道,都允许你有发表的机会,报纸和各种学刊的出现,给了它们发表的舞台,稷下学宫的创建,又使学术思想的舞台变得空前广阔。 苏澹就是在这样的时代氛围下,在这样的学术氛围背景下,开始了对董仲舒阴阳五行学说的批判。 作为自然派的易学大宗,苏澹对于董仲舒这种“不学无术”的阴阳五行论很是翻白眼,在文章中毫不客气地批驳他是“牵强附会阴阳五行,不懂易道,不通太极”——说出了很多自然派易学家的心声,尤其是道教的许多高道,立即对苏大学士表态支持:老早想批这董老头了,害得咱们教真传弟子修道说阴阳五行要平衡费了多少口舌! 苏澹在文章中说,学《易》的都知道,阴阳是从太极中化出来的。之所以人是万物之灵,因为人体直接体现了阴阳五行。就阴阳来讲,每个人的体内都有阴阳二气,有的人阳盛,有的人阴盛,通常表现为男子阳气为多,女子阴气为多。若一个人体内只有单阴或单阳,那肯定不是活人了。医家都知道,有阳亢和阴虚这两种病,就是阴阳不调引起的,阴阳不调到极致,那就等死吧。 所以,董氏你怎么讲天道“重阳不重阴”呢?天道向来是公平的,怎么会贵阳而贱阴呢?况且,在易卦中,阴阳是转化的,阳极生阴,阴极生阳,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按你阳贵阴贱的说法,那就是贵可转化为贱,贱可转化为贵,然后分到男女上,男可为女,女可为男?——女人都笑了,男人脸黑了;再分到君臣上,那就是说君可转化为臣,臣可转化为君?啧,原来谋逆罪的根源在这里呀!——皇帝陛下的脸黑了。 苏澹在文中将董仲舒的阴阳论驳了个彻底。 也将阴阳论衍生出的乾坤论——“男为乾,女为坤”驳了个彻底。 苏澹说,现在已经论证了嘛,“地”是个球,只是茫茫宇宙中的一颗星球而已,若讲“天”是宇宙,宇宙当然比地球大,从“天大地小”这个方面来讲“天尊地卑”,那还说得过去。 但是,如果是从道德思想上来论天与地,那就不能讲“天尊地卑”了:天是天道,规则万物,地是厚以载德,在道德上谁比谁高贵呢? 所以说,谁要讲“男为乾,女为坤”,谁就是不讲道德。 苏澹说,如果天地是以大小论尊卑,讲男女尊卑那也是以男人比女人大而论?——身材高点,体型壮点?哟,这也是有可能的,自然环境下的物竞天择嘛……苏澹由此扯到远古时代,说那时生存环境恶劣,人们要跟野兽斗,体高身壮、力量强的男人可能比女人的贡献大,于是获得的权利更多,久而久之,就形成“男主外,女主内”了,就形成“男为尊”了。后来人们的生存环境转好了,处于统治地位的精英阶层主要是靠才智而不是靠力量求生存了,但是男精英们为了维护“男尊”的地位,就扯了许多大道理——比如“男为乾,女为坤”之类的,强调男人为尊的地位。苏澹说这个男尊时代应该是从周代就有了,从《诗经》的一些诗歌就看得出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为啥不是“美玉君子,淑女好逑”呢?因为“男为尊”,所以“男逑女”呀……很多人看到这里哈哈大笑。 苏澹说,咱们做学问要求真、求实呀,要像《中庸》说的“率性之谓道”,要本着至善的心直道而行,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被后天那些乱七八糟、不讲实际的学说理论给蒙蔽了,以为这就是真理了,更不能不敬天地——圣人都不敢说自己是天,一群远古玩猎叉的男人就敢说自己是天了?哦不对,咱们这些玩猎叉的祖宗没敢说自己是“天”,这“天”的大帽子是后人给戴上的,哎,真是无知者无畏呀!祖宗们估计在地下冒汗……不知道董老先生有没有在下面被老祖宗按着打屁.股……看众哈哈大笑,茶楼酒馆里听报的人也哈哈大笑。 苏澹这篇文章是学术文章,但他用辞用字都很平实不生僻,引论虽然雄辩,行文却妙趣横生,茶楼酒楼的报博士再用直白的话一说,就算是普通的茶客酒客也听得懂,觉得苏大学士说道理当真有趣,哈哈大笑中就把文章记下了,回去后再与妻小说笑。儒生们看这篇文章时多半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了,心忖着董先生泉下有灵定会气得活过来。 上一届稷下学会就有专门一场是论辩苏澹的这篇文章,吵得比这一届的王霸之争和阿湖案还要热闹。因为阴阳 分卷阅读882 分卷阅读882 分卷阅读8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3 学说属于易论,卫希颜也作为道易代表之一也参加了,她说她是阴阳二气平衡,算男还是算女?殿堂里笑翻了天,支持董仲舒阴阳论的学者都被这句话噎得不知怎么作答,估计很想骂她一句“妖孽”,道教的易学家们揪着胡子齐刷刷看她——卫希颜肯定那眼神是羡慕嫉妒恨!阴阳平衡啊,多少内丹派的高道修道一辈子都达不到这个境界! 这场论辩会最终没得出个胜负。毕竟董仲舒的阴阳学说已经影响很多代了,有些根深蒂固,短时期内想彻底掀翻它还是很难的。但是,已经在人们心里打下了烙印。 此后,若有人讲“男为阳,女为阴”,很可能会被旁边的人笑。若有大臣给皇帝讲“君为阳,臣为阴”,皇帝可能要黑脸了:难道你想阴阳转化?当然,也没有人敢讲“男为乾,女为地”了,女人们都说“不敢为地”,男人们敢说自己是天么?——苏澹在文中有道,皇帝是天子哩,你是天,是天子的爹? 当时,南北两位皇帝陛下看到这里时,都觉得胃痛了,苏云卿太可恶了,但是,再可恶也不能宰了他呀,两位都算贤明的皇帝陛下只能内伤了。然后禁不住想,以后读书人凡是读到“男为乾”“夫为天”之类语句时,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联想……柴赟和赵昚的脸色都黑了,第一桩事就是检查宫中有什么殿阁叫“乾”啊“坤”的,赶紧的立刻撤匾、改名,第二桩就是下了份手诏,规定以后的奏折中禁以乾、坤、天、地作类人代指!至于书籍……咳,这范围太广了,只能让印书局加入审查条项,以后新书或翻刻的书中再有这样的类指,都必须删,或改。 柴赟这个大周皇帝比赵昚的威权重,手诏下到三省,中书门下议过后也就签署过了。大宋谏议院却是闹腾了一阵,陛下您这是要整“文字狱”吗?——天知道这三个字谏议大夫是怎么想出来的!真是人才呀。皇帝陛下脸都绿了,他就是禁几个字而已,还不是不准用,只是不准特定的代指而已,怎么就成了“文字狱”呢?皇帝陛下表示很内伤。好在有人出来支持皇帝,政事堂觉得这不是大事,咳,看过苏澹那篇文章后,不管是赞的还是批的,都觉得在写颂奏类表章时有些阴影了,就算皇帝不下这样的手诏,这些大臣都觉得自己写奏折时也会注意点——禁不住人联想啊,万一以后有人拿着这奏章抠字眼攻击自己呢?这可真是说不准的事,还是小心点为妙。于是,在政事堂相公们微妙不可言的这种心理态度支持下,赵昚的手诏被政事堂和门下签署,成为正式的诏令颁行了。 两边的诏令很快都传开了。 自然,丈夫们以后不敢乱说“夫为天”了,咳咳,对皇帝大不敬。虽然这几年天文观测得到大发展,有知识的读书人对于“天子”之说都不那么信了,但心里信不信是一回事,摆到明面上,天子还是天子,除了皇帝已经逝去的爹外,男人们谁敢称自己是“天”呢! 于是,只好讲“夫为妻纲”了——男人们抹泪,还好这个可以说;还可以说“夫妇有别”——这个是孟子的话,可以有;还可以说“从父,从夫,从子”的“三从”——这个是《仪礼》的话,也还可以讲。 现在名可秀要讲“夫为妻纲”了,台下便有学者忍不住嘴角抽了下,仿佛头顶有只乌鸦正呱呱飞过——是不是以后也不能讲这句了? 名可秀首先讲《中庸》,《中庸》里有道:“天下之达道五。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 夫妇之道就在这五达道之中,可见其重要。 《中庸》又说:“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 一切的大道理,要从夫妇之间开始。如果连夫妻关系都处理不好,不能维持一个和睦稳定的家庭,经常“后院起火”,还谈什么修心养性,讲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呢! 名可秀这时没有按照《中庸》的文句顺序来讲。虽然《中庸》全篇只有不到四千字,但句句都是精义,要想一一阐述下来,别说只有三天时间,就算三十天也未必能讲得完。于是,她按照“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的提纲契领,按《中庸》论修心、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四大方面来进行综述。 讲完天性和人性,她事实上已讲了“修心”之道,至于具体如何修心,《大学》、《中庸》中讲诚心、正意很清楚,她不准备花时间在这上面。于是,接着论齐家。讲“父为子纲”其实就是齐家中的一伦。而夫妇之道,是齐家中最重要的。因为,夫妇,是组成家庭的基础。 那么夫妇之道是怎样的呢? 名可秀讲,孔子的儒学无论是修心,还是处家,还是为政,都是希望达到《中庸》的“致中和”境界,要做到“致中和”,就要“发而皆中节”,才能“谓之和”——夫妇之道也是如此。 那么怎样做到“发而皆中节”呢? 所以,孟子讲“夫妇有别”。“别”是什么呢?别是区分。区分什么呢?责任不相同。 古代的家庭是几代同居,在父亲没死之前,兄弟是不分家的,是一个家——大家里面有小家。 名可秀首先讲大家庭。 一个大家庭就好比一个缩小的国家,父亲是王,母亲是后,下面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是臣。君臣均要各居其位,各尽其职,各守各的本分,行事各有各的分寸,这个小国家才能和谐。否则,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丈夫不像丈夫,妻子不像妻子,这个家就失了纲了,乱了。 在大家里面有小家。男女结婚成为夫妇,就是组成了一个小家庭。在这个小家庭中,也是各有各的责任。男子要对家庭的经济承担责任。故而,男子主要打理外面的事务,赚钱养家。妻子则要相夫教子,一是帮助丈夫,二是担负起一个很重要的责任,即教养下一代。 《三字经》有道:“子不教,亲之过。”这个“亲”是指父母双亲。父亲经常在外,要承担养家的责任,在家中的时间不如妻子长,儿女多是随母亲长大。所以,母亲教养下一代的责任更大。为什么官宦之家娶媳妇都要重才德呢?因为媳妇以后要有能力扶助她的丈夫,要有德行和才学教养儿女。为什么说“慈母多败儿”呢?因为母亲不懂“中庸”啊——台下的人都笑了起来——不懂中庸就失了分寸,慈爱过度,那就败了子弟了,从这个方面也说明了母亲对儿女教育的重要性。 所以《论语》里讲“贤贤易色”啊,娶 分卷阅读883 分卷阅读883 分卷阅读8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4 妻要娶贤德,不要重貎。当然品貎皆全是最好了,但是没那么好的事呀,品貎皆全就落你家——台下又笑起来——先贤讲,那就要择德而弃貎。现在很多人是反之而行啊,然后家不和了,就抱怨妻子无德,当初是谁选的呢?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啊——台下又笑——所以丈夫先无德了,不能抱怨妻子无德,这无德之人配无德之人,也算是“天作之合”嘛——台下大笑——但是儿子为什么重貎轻德呢,那是父母教育不好啊,父母为什么教育不好呢,那可能要归到上一代了。所以讲,一个母亲的品德不好,很可能会坏了后面的子子孙孙。所以家中有女儿的要注意了,别忽视了教育,读书才能明理呀,儿子教养不好那是害自家,女儿教养不好那就是害别人了——以后有仇的,可以把最无德的女儿嫁过去,最具杀伤力的报复啊。 台下哄然大笑,然后是热烈掌声。 台上一些学者忍俊不禁,一些学者板着个脸——有这样讲学的吗! 学子们却很喜欢这样的讲学,从掌声就可以听得出来。 名可秀抬手向前一按,台下掌声立即平息。卫希颜在暖阁内“看见”这一幕,无声笑起来:妻子的掌控力很不错啊。 这种不是来自于上下地位的间接掌控力,或者说是影响力,更能表明名可秀的个人魅力——大公党上下都愿意追随她,就是来自于这种智慧品格魄力能力综合而成的独特魅力。这种魅力,在后世叫做领袖魅力,或者叫领袖气质。无论身处何地,面对何种人群,拥有这种魅力的人,都是人群中的耀眼星辰,会很快成为人们的焦点,成为人们愿意拥随的对象。 名可秀就是这样的人。 卫希颜无论在那个时空的现代,还是今世,也都是这样的人——只是领袖的领域不同。 名可秀阅人无数,在千人万人中喜欢上卫希颜,那不是偶然的,是一种同样气质的吸引。按道理来讲,两个同样具有领袖气质的人组成家庭,这个夫妇相处之道更要讲究了,也是要“发乎中节”了,双方都得有分寸,哪一方过于强势了,就伤感情了,就算感情深厚不在意,日积月累下来也会让人心累。 所以名可秀讲夫妇之道,那是很有实践心得的,不是只根据儒家经籍中的理论。其中父母的相处之道对她影响也很大——这对强强联合的夫妇,平日的相处就很合中庸之道。名重生和花惜若都是一族之长,都负有对本家族的责任,在名花流的权利分配上,在合作商会的权利分配上,怎样做才能既不伤夫妻和气,又有利于各自家族呢?这就要讲中庸和分寸了。像名重生和花惜若这样的夫妻,不像普通的家庭,女儿嫁了就可以只为夫家考虑——但花惜若不是嫁,她与名重生是真正的“联姻”,一方不是娶,一方不是嫁,就是结为婚姻,夫妇的地位、权利和责任都是平等的,就是这样才复杂。但这对夫妇的相处却堪称夫妇之道的典范,当然,这源于他们有深厚的感情,但是,只有爱是远远不够的——“生活会磨折爱,只有中庸的人,才懂得怎么护持。”花惜若这么教育儿女。 名可秀讲夫妇之道,就要讲到“夫妇有别”,要承认有别,才能各司其职,才能各有分寸。 名可秀道,孟子为什么要讲“夫妇有别”呢? 因为在乡村来讲,种田主要靠体力,男子更有力气,所以承担了更多的家庭经济责任;妻子比起丈夫,体力虽弱,手指却更灵巧,也比丈夫坐得住,所以要做织布的活儿,夫妇各司其职。在城里来讲,男子通常比女子受的教育多,更有学识能力,可以为官,可以经商,所以能承担起养家小的责任;妻子则操持家务,教育儿女,让丈夫有更多的心力花在养家上,这也是各司其职。 从阴阳气质上来讲,阳主动、主进、主刚、主生发;阴主静、主退、主柔、主收敛。所以,阳刚阴顺,得阳气重的男或女,性子一般比较刚强;而得阴气重的男或女,性子一般比较柔顺。所以,一个家庭中如果是阳刚和阴柔组合,那么阳刚主进主生发,更适合负责外事,而阴柔主静和收敛,更适合处理内务,这就是“有别”。 当然,一个家庭中也有可能是“强强”组合,双方的性格都比较强,智慧、才能、魄力等都差不多,没有阳刚和阴柔的“有别”了,那怎么相处呢?也要讲中庸,就像某和某家希颜——台下一愣,接着大笑,鼓掌!嗯,这两位的确都够强的,天下再没有一对“夫妇”,能有这两位一般的强了。 名可秀又讲道,当然在一般家庭中,普遍来讲,丈夫比较阳刚,妻子比较阴柔,故讲夫唱妇随,夫为主,妻为从。 但是,这是指对家庭事务的决策权力上,不是指上下的地位。 作者有话要说:夫妻问题估计是世界上最不好理清的问题的了。和谐相处的夫妻不多,双方都要做到有分寸是很难的。 夫为妻纲,如果撇掉了地位上的不平等,就家庭事务的负责方向而言,其实是有道理的。因为多数女子并没有男子那样有主进、主发的强势,在家庭决策上的确是男子比较合适。 现在女人常常讲男女平等,其实最关键的还是女人有没有强者意识。 比如来讲吧,男人通常认为自己要成为别人的依靠,而女人想的是依靠别人,就算口里不讲,觉得要独立啊,要自强啊,但是在心底深处,还是脆弱的,当在孤单或遇到困难的时候,是希望有个依靠的。——这就是男女的不同。 为什么讲女强人比较苦?某的看法有些不同。女强人的奋斗过程会比男人更辛苦,这是事实。但是女强人会觉得苦,有很大层面上是没有成为心理上的强者。真正的强者,是恣意的,旁人的议论那就是浮云——因为从社会来讲,还是受男尊女卑思想影响很大的,如果女强人在乎这些议论,那只能说是外在的强人,是用金钱和事业的成功包裹起来的强人,在心理上,还不是强者。 某的朋友里就有这样的女强人,所以某私下笑她们是“假强人”,如果不够强,那就不要撑着强的面子,好好的找个爱你们的男人去依靠吧,因为你们骨子里是希望有个依靠的——尽管你们的钱比偶多,做事业的魄力比偶强,但在这方面,咳……后面没讲出来,因为某被揍了(55~这年头不能讲真话~)。 ☆、稷下盛会(十三) 名可秀道,从三纲来讲,父子之纲和君臣之纲都有上下地位的不同。但是,即使是君臣之 分卷阅读884 分卷阅读884 分卷阅读8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5 纲,也要如孟子所说的“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为君和为臣都要讲分寸——君使臣过了,就会刚愎自用,听不进忠言;臣事君过了,就会谄媚奉上,不能谏君行止,择道而固执。父与子的纲也是如此,有慈和孝的分寸。 而君臣、父子即使有上下的关系,也不是单向的权威,孟子讲:君臣有义,君仁臣忠;父子有亲,父慈子孝。 夫妇也是如此:夫妇有义,夫义妻听。这是《礼记》的话,夫妇之间是双向的,丈夫有义,妻子听从。 而夫妻之纲与父子、君臣之纲又有不同,因为夫和妇是处在同一辈份的,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而是在家庭中承担的责任不同,即“夫妇有别”。 通常,丈夫属于阳刚,主进、主生发,故承担了家主的责任。但是,丈夫处于家主的决策位置,对妻子要讲情、讲敬、讲义,不能像君对臣,或父对子那样,以上对下的态度,这就是把自己的位置往上移了,把自己当成“君”或“父”,这就过了,在夫妻的关系上首先失了分寸。 须知,父子之纲是讲慈孝,君臣之纲是讲忠义,夫妻之纲是讲情义——丈夫将自己的位置摆得高高在上,又怎么谈夫妻之情呢,相处又怎么能“和”呢?更糟糕的是,这还会影响到儿子。因为你对妻子的轻贱,会让儿子也轻贱母亲。“孝”是对双亲的,人伦中最重要的“孝”道之一,首先就被父亲破坏了而不自知。 台下的气氛凝肃起来。 名可秀道,《易》告诉我们,事物之间是相互有影响的,子女对母亲的孝心受到影响,难道不会影响到对父亲的孝吗?有些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平时意识不到,但在遭遇到事情的时候,这种潜意识很可能就冒出来了,成为不孝的肇端。 名可秀道,诸位想一想,那些夫妇相敬的家庭,是不是比较和谐,出现不孝的子女很少? 再想一想,若听说哪家子女不孝,去察一察他们的父母,他们夫妇的相处之道,是不是丈夫比较高高在上,而母亲的地位很低? 如果父亲经常在母亲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的样子,耳濡目染之下,儿子可能会养成傲慢,女儿可能养成怯懦——这也是夫妇相处对子女产生的影响。 这个时代的家庭不像卫希颜想象中的明清时代那样,外院和内院的分得很清楚,通常大宋家庭内的兄弟姊妹在十五岁之前都是经常碰面的,因为庶子庶女都是记在嫡母名下,妾是不能养子女的,所以早上向嫡母请安和同屋朝食都会碰面。一般讲规矩的家庭,一个月中父亲至少要有一半时间歇在妻子房里,而不能在妾房里,所以儿女们早上请安和朝食时看到父亲和嫡母在一起比较多,他们之间如何相处,对儿女影响是很大的。 台上台下的很多人都不由回想自己的父母平时是如何相处的,有的流露出庆幸的表情,有的则眼中有沉晦之色。学者们也在反思平日与妻子的相处,当然也有一些人不以为然。 名可秀又道,从阴阳来讲,阳极过刚,必折;阴极过柔,无骨。 作丈夫的,如果在家主位置上表现得过刚,处处以自己为主,听不进妻子的意见,或者不屑于听妻子的意见,久之就会使夫妻之间疏远,妻子也不会再提出她的意见,作丈夫的就成了“独夫”了。 作妻子的,若一味柔顺服从,对丈夫不好的作为不制止,夫妇之间也会可能越走越远,甚至因为丈夫的行为不当,而给自己或家中招来祸事。 有句话叫“妻贤夫祸少”,这是很有道理的。譬如官员家庭,妻子贤德,不贪钱,不占小便宜,那些不法之徒就无法走“后宅”的路子,官员也不会被廉政台请去喝茶了。 殿内响起笑声。 “廉政台请去喝茶”,这是对涉嫌贪污受贿的官员被廉政官员拘捕调查的委婉说法。因为廉政台通常会上杯清茶给涉嫌的官员,要求他们“清楚交待,坦白从宽”。后来请去廉政台喝茶就成了一种代称,百姓们拍手叫好,官员们闻之悚然。 有很多为官清白的官员就是因为妻儿不肖被连累得丢了官帽子,一生清白还染上了污点,后悔不迭。这就是因为没有“齐家”而陷身的例子。 名可秀道,夫妇之间是要互相帮助的,包括品德上,妻不贤,夫就要教,不是无视。无视就是直接不射箭了,那还怎么有希望“中靶”呢?也不是对妻子一通喝骂。喝骂也成,但要“发而中节”呀,没有砍到竹节上,那就白骂了,下次照犯不误;或者手段更隐蔽些,让作丈夫的察觉不出来。 或许有人要讲了,妻不贤,那休妻啊。 这可不是简单的事,休妻也要讲“七出”啊: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离亲,窃盗。不犯“七出”不能休妻。 那就和离吧。 但和离后,你能确定续娶的妻子就比以前的贤了?如果你的品德才望不够好,好人家为什么要把贤德的女儿嫁给你当继妻啊? 名可秀不用讲大家都知道原因,因为继妻的地位是比原配低的,祭祀的时候牌位也是摆在原配后面的。一般来讲,有出身的嫡女都不会当人继妻——除非是再嫁的。 名可秀又讲,何况,休妻就是与妻家彻底决裂了,对夫家名声也不好——俗话讲,一个巴掌拍不响,谁知道是不是你夫家的问题呢,再者若有儿女,还有儿女的遗患。 所以夫妇相处要讲“中庸”,因为中庸讲“修道之谓教”,不贤那就要教而改之。你能有耐心教孩子,教下属,怎么就没耐心教妻子呢?那可是与你相伴一生的人。愚不可教的毕竟是少数。 名可秀又讲,“妻贤夫祸少”还有另一种含义,是指妻子能够阻止丈夫的不当行为,避免为家中招祸。如果妻子只讲柔顺、听从丈夫,这个时候就不是“发而中节”了,发而过柔啊,顺从过分了,失了“中”。如果丈夫刚愎自用,不听劝阻,那就“纲”得过分了,失了“中”。发而不中节,久之必出问题,轻则夫妻失和,小家不宁,重则造成大家庭不安,更严重的,招来外面祸端。 反过来讲呢,“夫贤妻祸少”,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们都不是圣人,不是先贤那样的大智者,怎么能事事都正确呢?做君主的要讲“兼听则明”,做家主的同样如此啊。一个小家中,还有什么比夫妇更亲近的吗?最能看清你缺失的,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因为 分卷阅读885 分卷阅读885 分卷阅读8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6 朝夕相处啊,一月能隐藏,那一年能隐藏吗?十年能隐藏吗?夫妇是要共同进步,祸福与共的,相处不和,怎么进步呢?遇到困难事,又怎么同舟共济呢? 丈夫们大多希望妻子柔顺。但是,阴极过柔,易弱。如果家中遭了变难,妻子如何丈与夫共度困难呢?甚而更糟糕的是,丈夫撒手先去了,儿女尚幼,妻子过于柔弱,如何撑得起这个家?——改嫁?那也可以。但娘家出身若不好,只怕改嫁也找不到好夫家。有貎?以色侍人岂得长久?再者,若夫家兄弟不善,或夫家的家境穷困,遗下的儿女又怎么办? 所以,夫妇首先是做人。做“人”来讲,就是一撇一捺,一阴一阳,阴阳中而合之,站立起来,才能成为人。这就意味着做人要中庸啊,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刚强者要有阴柔,阴柔者要有刚强,过度了,那就折了,或者弯了,或者断了。 夫妇就是二人,如果将一个小家比喻成一个“人”,这个人要站立起来,那就得左右腿平衡啊,不然这个家就斜了,是跛的,这怎么前进呢?走不快啊,有个拖后腿的。或者走着走着,就塌了。这日子过不好了,因为失了中和嘛。 故曰,夫妇之道如中庸,要各有各的分寸,阳刚和阴柔都不能过,过了,刚柔不能相济,这夫妇俩就不是“好合”了。 《中庸》讲:“妻子好合,如鼓瑟琴。” 妻子好合,就是夫妇之间。琴瑟合鸣,就是合奏,讲的是夫妇相处如合音的旋律,如同琴跟瑟的合奏,还要有锣鼓相合,合音要和谐。丈夫这具琴的音调过高了,那不行;妻子这架瑟的音调过低了,那也不行,合奏不好那如鼓什么?——要么是独奏,夫妇等于是一个人过的日子,这不叫“好合”,这叫单飞——众人哄笑——要么就是如鼓铁片,夫妇争着比高音,吵得不得了。——众人大笑。 讲到这里,想起军中有句话,叫“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为什么呢?因为猪队友专坑自己人。战场上最怕这种猪队友,要么扯后腿,要么动摇军心士气。放在家庭生活中也一样,夫妇那就是一生的队友,休戚与共,如果不小心结了个“猪队友”,那可糟了,没法甩脱呀。 众人哄笑。 为什么朝廷越来越重视兴办女学?因为男女,夫妇呀——治国先从齐家起,为了大宋千万家庭中少出现一些无才无德的愚妇,害夫害子。 听说,现在有人在宣扬“女子无才就是德”,这种人应该拉出来批斗,所有丈夫的公敌——这是要你们未来的妻子成为“猪队友”啊!——有学子拍掌大笑——或者你们希望以后自己的儿子娶个“猪队友”?——大笑,哄然答:不想! 卫希颜也笑了,乜了一眼皇帝,那眼神分明是“陛下可别养出一个猪公主”。 皇帝眼角抽了下,瞪了这位国师一眼,“嘉国是国师的学生,你这位山长太不关心了吧?” 皇帝的长女嘉国公主,年初满三岁,刚刚进入朱雀书院的蒙学读书。 卫希颜的脸皮厚,子弹都打不穿,神色一点不动地赞扬,“陛下真是天下好父亲的榜样。” 皇帝陛下扭过头去:不跟没脸皮的说话。 便听殿堂内名可秀清越的声音道:什么是夫为妻纲呢?就是各司其职,互相敬重。夫为一家之主。家主,要能正身成为标柱。家主,要明事讲道理。家主,对妻要以诚相待,尊重、关怀、鼓励。家主,治家需要包容体谅,要以和为贵。一家之主做到了这些,才是齐家的根本。在家庭中,夫妻能同甘共苦,能同修同福,这个家才能和谐兴旺。此谓夫为妻纲。 台下学子咋舌起来,这个“夫纲”可真不好当啊。 名可秀讲道,处在何等位置,就要负起何等责任。父何以为子纲呢?父亲要承担起子的成长和品德教育,是儿子效仿的方向。君何以为臣纲呢?君要立仁立德。纲不是这么好当的。 古义说,‘纲’是提网的总绳,‘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纲’是负总领之责。若空有其位而担不起责任,一提这纲绳就断了,于是网散了、乱了,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所以,“夫为妻纲”这个“纲”,是责任,是担当。家主不是一个空名头,要让一家人吃饱穿暖,不挨饿受冻,这是一个家主的基本责任;同时,还要在品德上成为一家人效仿的榜样。 可能有人讲,那我们还要修心养性,读书,做文章啊,都花在经济上了怎么成?如果是官员,有薪俸养家,但想过上丰裕的日子,又不能靠贪污受贿的,中阶以下官员估计只靠薪俸是成的——现在的官宦家庭是怎么做的呢?多数靠妻子来打理田产铺业。这要取决于妻子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如果没有,那丈夫就要辛苦点了,培养个能干的忠仆来打理。估计很多丈夫不乐意,还是妻子更值得信任吧。 一些学者暗自点头:那是当然的,再忠的仆也不如有个贤惠能干的妻子呀。 那些出身于经济比较宽裕的大家庭的学者,当然不愁吃穿,大家庭每月公中都有分配用度,从银钱到薪炭、衣料等等,但要日子得过宽裕,只靠公中还是不行的,还是要经营田庄铺业,这些多半都是靠妻子打理。学者们忙着做学问,是不屑于打理这些银钱俗务的;身为官员的则要忙公务,还有同僚交际,没精力打理这些;至于本身就有经济事务的学者,比如开书局、办报纸的学者,家有田产商铺也是要交给妻子打理的,不然占去太多精力,怎么做学问呢?这个时代,有地位可不是讲有钱,学者是讲学问水平,官员是讲做官的声望。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学者家庭经济状况都好,还有很多学者过着领“文俸”的日子,比如书院的夫子,报社的主编等。但无论何种经济状况的家庭,除非妻子太过柔弱,或者只知享福没有操持家务之能,或者性情寡薄不招丈夫喜欢的……这些之外,大多数学者的家庭中,妻子都是起着比较重要的作用是,那些有能力置田产和铺子的学者家庭中,有一半都是妻子打理,对丈夫的帮助当然不小,至少丈夫不用把太多精力花在家用上。 在这些由妻子打理经济的学者家庭中,妻子都是比较有说话权的,至少在经济事务上,丈夫比较听从妻子的意见——刚愎自用或瞎指挥的还是比较少的,当然多数学者是不屑谈经济,反正妻子处理就好,如果妻子还有学问,那就更能获得这些学者丈夫或官员丈夫的尊重了。 分卷阅读886 分卷阅读886 分卷阅读8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7 也有不和谐的学者家庭。比如家里经济不好的,丈夫一心扑在学问上,却无视妻子的付出,还认为妻子是钻在钱眼里的“俗物”,妻子就有怨气了。像那些居官清廉、家庭出身又不富裕的官员家庭就有这样的,丈夫觉得妻子老讲钱是小人贪利,妻子觉得丈夫不管家里,夫妇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在商人家庭中,则重利比较多,妻子若有经济头脑,对丈夫帮助大的,就得丈夫看重,否则那也只是摆设。 名可秀针对的不是商人家庭。这个社会是以士大夫和文人为主导,商人并不属于精英阶层。精英阶层怎么做,会成为社会的主流,成为包括商人在内的下层的效仿。 她讲道,人的道德有高下,人的才能有强弱,男女之间也是如此。或者讲,夫妇各有所长。有的长于经学,有的长于书画,有的长于经济,有的长于人际……各有禀赋才能。一个家要有“纲”,要有承担家主责任的人。有些做学问的丈夫不通经济,或者不屑讲经济,是妻子在支撑家用,担负起丈夫应该承担的家庭经济责任,双方在家庭的责任承负上发生了变化,相处就更要讲“中节”了。责任和权利是对等的,你不能让妻子为家庭付出了很多,却不给她应有的权利,或者认为她的付出是应该的,那就失中,过分了——丈夫空担着家主的责任却在躺着享受妻子的辛劳,那是什么?米仓里的老鼠,养肥它不说,还咬你。 名可秀讲,人的能力和精力是有限的,丈夫如果担不起家主责任,或是没有这个能力,或者精力放在学问上,那就把权利往妻子那边移一些,这就是“发而中节”了——让有能力的人去射箭啊。或者双方共同承担家主的责任,有商有量,这也是“发而中节”。 《中庸》道:“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一个人要修道至让家庭能够和乐。如果家庭都不能和乐,无法去团体。如果能够去团体了,然后再谈国家。 名可秀道,这就是《中庸》的方法论:处在合适的位置上,并随角色的不同调整位置,从修心做起,从子女之道做起,从夫妇之道做起,再讲朋友,再讲团体,再讲治学为世的立德立言,或为官治国的立德立功。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走得匆忙,差点忘了发文:) ☆、稷下论学(十四) 名可秀讲完夫妇之道后,就将“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一句阐发得相当清楚了。 她接着讲下一句,《中庸》道:“中(zhòng)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中庸》的“中”,是读四声。孔子是鲁国人,子思当然也是鲁国人,鲁国人常讲“中不中?中!”意思就是合不合适?对不对?中不中用?鲁国人对某一件事,某一个物事,认为是对了,便说是“中”(zhòng)。 所以,《中庸》的“中”,不是二程讲的“不偏为之中”,这样的理解太片面。 准确、简单地概括,“中、庸”就是合适、中用,也即:有分寸,中用。 天下事如果都做到了有分寸、中用,那天下就达到和谐了——人的私欲没有泛滥,因为有分寸;违法犯罪的人少了,因为行事有分寸;国家之间也没有战争了,因为国内没有苛政,国家之间的利益争端也有了分寸;人类对自然的破坏也有度了,因为伐木、拓荒、圩田、开矿等都有分寸。 故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中”,是根本的道体。 得了“中”之后,还要“庸”,即“用”。不用,何必修“中”这个大本呢? 那么,怎么用呢? 也是“发而皆中节”。 名可秀道,我们说修心养性,那是不是不能发怒啊?——遇到坏人做恶事能不怒吗?遇到官员贪污能不怒吗?遇到国家被侵略能不怒吗?这种怒,要多怒几下,天底下就少了许多坏事。所以,修心不是讲不怒,而是要“用”,恰到时候的怒。随时随地、不讲对错地对人发怒,那就不对了。 所以,“中庸”的“用”,是要用得恰到时候。 再讲“喜怒哀乐”,这是人的情绪。修道讲定心,定心是讲守静。但守静不是不动心,不动情。人是有情的,只要“发乎情,止乎于礼义”,“知止而后有定”,便能做到“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了。懂医道的都知道,喜则伤心而气散,怒则伤肝而气上,思则伤脾而气郁,忧则伤肺而气结,恐则伤肾而气下,这就是情绪发得过度了。偶尔过度一下也无妨,但经常如此,那就伤身了,久之必病,甚至损寿。 台下就有官员学者想起前任刑部参政范宗尹,才及四十岁就因病而逝,私下有传他是气怒郁积过度而死。这传闻应该没错。但是想一想与卫希颜做对的那些朝中大臣,朱震、胡安国等都是年过花甲寿终正寝,偏偏这位范参政气量狭小,这不,气怒郁积,伤身了吧,没命了吧。这就是修心养性不到家呀,中庸学得不好——几位大宋高官心里感叹。 名可秀道,“中庸”的“用”,是要用得适度,也即是讲要有分寸。 做到了“中”和“用”,就实现了《中庸》所说的:“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所以,“中、庸”,就是“中”与“用”,也就是“中”与“和”。 这两者要合起来,不能分开,达到了“致中和”的境界,就“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了。 如果人人都达到了大本的“中”与达道的“和”相平衡,那么儒家说的最高理想,大同社会就实现了。在这个理想社会中,天地间万事万物,包括人类的各种族、国家、阶层、家庭和个人,都可以各安其位,共生,共存,共发展,共进化。 “进化”这个词最先是被儒家用于人类的衍化,说天下之众始于图腾,继以宗法,而成于国家,故称之为进化之阶级,也就是人类从族群到国家的发展层次。不是后世生物进化的意思。名可秀在这里讲到“共进化”当然也不是生物进化的意思,而是指万物的组织形态向更高一级发展。比如国家政体的进化,在名可秀脑中就已经有了还不算完全和完善的构思。像现在大宋和大周,就是在走一条不太相同的路——究竟谁是正确的呢?柴鉊、柴赟父子和名重生、名可秀父女在用他们的实践求证着,或者说,雷动与名重生的相斗,并没有随着他们的身逝而消失,而是由他们的子女在继续进行。从这个意义上讲,名雷的胜负结果,还在 分卷阅读887 分卷阅读887 分卷阅读8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8 遥远的将来。 孔子在《论语》中,把“中、庸”看成是至高无上的道德标准,也是他解决一切问题的最高智慧。 而“致中和”,就是“中、庸”的最高境界。 “中、庸”达到了“致中和”,就能成圣人了。 但是,名可秀讲“中、庸”,是要给天下读书人、乃至普通人讲出一个能够达到的道德境界,不是建一座空中楼阁。太高太远了,只能想象,做不到,那就是虚幻的。名可秀要建的,是大家都能上去的。 当然,上去的层次是有高低的。比较高的层次,如范仲淹、胡瑗、石介、孙复、司马光、周敦颐、张载这样的,那就是道德典范了,只有少数人才能达到。下一层次的,如王安石、邵雍、程颢、程颐,也是值得人们学习的诚意正心和心怀大仁的君子。这样的君子又要多一些,如杨时、尹焞、胡安国、邵伯温、谯定等人都是。在讲经台上的稷下学者们,虽然学术上有分歧,但在道德修养上,都是值得读书人学习的——“稷下学者”资格,首先是评德,再评学问,即使学者们在某些道德上有瑕疵,但总体上论,还是堪为人师表的,夫子们也不是完人呐。 这样从下到上建起层次,都有作代表的道德标范人物,这样大家修心养性的道德目标就有了,也不觉得崇高遥远不可及了。 名可秀很形象地将“中、庸”这条修心养性的道德之路比喻成登山的石级:从山脚到山巅,有九十九级。 山巅是大德之人和圣人才能登顶处。贤人可到达山巅之下八十级处。君子可到达六十级以上。一般人也可修道至山腰,登临四五十级处,从这里观山下也是好风景。 名可秀讲,登不上山顶不可耻!——不是人人都能做圣人。 可耻的是那些一步不动、甘心躺在山脚下的人!——以利己为荣,以不讲道德为荣。 更可耻的是那些自己在山脚下,却嘲笑轻装上山的人!——嘲笑克制私欲的人是傻子。 尤其可耻的是,自己躺在山脚、还要把别人拉在山脚的人!——用利欲诱使别人一起堕落。 殿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在名可秀的论述下,圣人至高无上的中庸道德不再是那么遥远的事,每个人都能做到“中节”而“用”,然后持续不懈地修心养性,“往山上攀登”,就能成为更高的有德者。 鼓声敲响,第六日的上午场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全场起立,恭送台上的稷下学者们先行离场。 午膳和短暂的休息后,下午场开始了。 因为明日就是论辩时间,名可秀没有时间多讲中庸的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便以五句为总纲,综论中庸精神。 一篇《中庸》三千五百多字,名可秀要用一个总纲、十几个字来简化中庸,让人们一读中庸,就先想到这十几个字,然后就有了纲绳了,思路清晰了,理解了这十几个字,就把握到了中庸的精髓了,而不会从根本思想上对中庸产生谬解。至于文中每个文句的理解,那就要细读《中庸正义》了。即使个别文句理解错了,或者理解不到深义,也不要紧,有这个总纲在,就等于世界观正确了,方法论也对了,那么道路的方向就不会错,至于在路上摔倒、跌跤,磕得头破血流什么的,那就是某些文句没有理解透彻,摔一摔就好了,磕痛了就知道“改而止”了。 名可秀将这五句总纲作为中庸精神,其中包涵了修心养性、齐家、治世、平天下的道理,也包含儒家治学、为学的思想观,是总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她讲的第一句是:率(suǒ)性谓道。 这中《中庸》开篇的第二句话“率性之谓道”,名可秀已经讲得很清楚,这就是承认人性的至善和人性中天然具有的私。一方面要以修至善为目标,克制私欲,减少恶,与人为善;另一方面也要承认人性中有私和*,这些私和*只要不泛滥,就并不是恶的。因为有*,所以人类要进步,社会要进步,国家要发展,等等。 这个就是名可秀为中庸立下的世界观。她之前已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专门阐发这个世界观,在论总纲就不再详论。 接着说第二句:中(zhòng)节致和。 “中节”已经讲过,“中”和“庸”都要“发而皆中节”,就是要做到有分寸,中用。 《中庸》里讲怎么用“中、庸”治国呢,说:“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舜拿着“过”和“不及”的两个极端,仔细审度,选择那适合中庸的道理,给百姓做榜样,这就是他为人处世和治国的高明。 所以二程讲“中是不偏”,也即不偏不倚,表示既不“过”,也不是“不及”,用这个意思在这里表述是可以的。但是,不偏不倚容易让人误解为走中端,或者让人误解为平均,这就谬误了。 我们讲治国有阶层,精英阶层掌握了知识和权力,承担着智慧的传承和文化进化的责任,所以要占据多一些的利益,庶民则占据少一些的利益,这就是“执中”,利益要平衡,而不是从利益中间各一切,大家均分。均分,就是使贡献大的和贡献小的得到一样的利益,这样执了平均这个极端了,不是用中。 所以,“中、庸”在治国的方法上也是讲分寸。 精英阶层占的利益要多一些,但是不能过分,过分了,庶民阶层没活路了,国家也要乱。 治平天下同样如此。 大宋可以帮助外邦推翻苛政,同时得到合适的利益——这是应当的,大宋出力要得到补偿,白出力这对国内百姓就不公平了,因为耗费了国内的资源。如果长期做这种帮助外邦的无偿好事,就是削弱自己的国力,对自己有国家和国民不仁。但是,我们取的这个利益不能过分,过分了,正义的战争就变成了不正义,利益拿取过分也会造成外邦的人心不稳和经济薄弱,埋下贫富分化的隐患。这就不达到“致中和”了,不是我们平天下的目的。 名可秀道,这个天下太大,九洲四海呀,大宋不可能以一国之力达到“致中和”。我们要保持华夏强大的实力和“中国”的地位,同时也要促进这个世界的共同发展,一国秀、两国秀,只是一木秀、双木秀,达不到万木秀,以及“万物育焉”的境界。 天下,是目前我们能看到的世界。而我们的眼界,目前只能看到我们这个世界, 分卷阅读888 分卷阅读888 分卷阅读8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89 但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有没有其他世界呢?我们不知道。或者天空之上有神的世界,或许我们的地球之外,还有神的其他子民?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一方面信神,一方面又不信神,因为我们无法确定,我们远古的远古,是不是有一个比现在还要辉煌的文明,我们无法确定,我们远古的远古的祖宗,是长眠于地化为了枯骨粉灰,还是处在这个世界之上的另外的世界……我们不知道! 这个答案可能需要我们无数代人去探索,去寻找! 无论答案是实还是虚妄,我们只有自身强大了,“致中和”做到了,我们的世界才会空前强大,不惧一切未知的天外事物——不管它是否真正的存在。 人们一切的畏惧,多半都来源于无知。我们要消除畏惧,就必须打破无知。要打破无知,只有智慧和文明。 只有智慧才能让我们强大,只有文明才能让我们腾飞。或许哪一天,我们会像苍鹰一样,天空也是我们的领地;或许某一天,我们能像鲲鹏一样,扶摇九万里,直上九重天…… 这不是空想。很多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只能想象人们能够在江河上行走,但如今,我们早已做到。 圣人的伟大,在于他们的心无穷远,在于他们的眼界无限广阔,他们看见的不是一家一国,不是一个族群,是一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之外的世界。 为什么要致中和?为什么要共发展?不仅仅是为了仁,因为圣人们早已看到,这个世界太大,有太多的事不是一家一国,一个族群可以做到。人类的智慧必须集中起来,因为天空的领域太广阔! 殿堂里面安静无声,似乎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这一刻,只有名可秀的声音响在殿堂里,那悠远广袤的声音将所有人都带入了一个恢宏的世界——心有多远,世界就有多大。 ☆、稷下盛会(十五) 名可秀说,我们华夏文明,是这个世界的精英文明。 王霸之辩时她已讲过“儒家治世之文明,为世间至道。……吾中国者,文明中央之国,必负文明之责任。儒家文明精英者,必负道德之义务,……治国,平天下”,给儒家道德文明赋予了平天下的世界性责任。 而宋周两国作为这个精英文明的继承者和传承者,必须以天下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以及两国的关系。 皇帝听到这里,不由得侧耳。 两国的学者和学子们也都全神贯注,听名可秀怎么解读两国的关系。 名可秀道,从中庸的精神来讲,宋周两国首先要致中和。 “致中和”,这是讲要和平共处吗?——两国的官员学者表情不一。 名可秀道,宋周两国同属华夏文明正统,两国的君臣百姓都是伏羲女娲的后裔,炎黄蚩尤三帝子孙,这就相当于一个大家庭里的嫡亲两兄弟,谁是嫡长,谁就当家主。 这里面就有竞争了,包含各方面的竞争,君臣的贤明,军事的力量,思想的发展,文化的发展,格物学科和技术的发展,农耕商贸,国家财政,等等,哪国发展得好,发展得更高,更强,哪国就会成为长兄,在两国的交流合作竞争中,掌握更多的话语权,得到更多的利益分配。 这种竞争,谓之“良”。它会使宋周两国都保持着进取心,不敢固步自封,不敢怠惰,不敢不修德,不敢不修器,我们的后世子孙也不敢躺在老祖宗的基业上享福,因为谁停步不前了,就有可能被对方超越,距离拉得越来越远,当双方实力差距过大,甚至国内还出现了昏君佞臣败坏朝政,这个国家就很有可能被“兄弟”吞并。 如果宋周哪一国出现这种惨况,从华夏文明传承来讲,还不算糟糕——比起被胡族灭国好:不要以为中国强大,永远凌驾于外族——西周没有犬戎入侵,就没有周室衰微和春秋乱世的礼崩乐坏,东晋没有五胡乱华,就没有南北乱世,距离我们最近的就是靖康之耻,不从中吸取教训,焉知几百年后不会重蹈覆辙? 我们儒家讲“天下观”,首先就要打破一国观。 当然,不是不讲国家了,忠诚于国家那是必须要讲的。民与国就好比子与亲,父母双亲养育了我们,给我们遮风挡雨,给我们衣食饱暖,给我们太平日子,赋予我们尊严和荣耀,做子女的就必须尽之以孝,尽之以忠,违背了,那就是不忠不孝,叛国者当为人人唾弃! 我们讲打破一国观,是指天下之达道,“和”。对宋周来讲,又有着文明传承、共存共荣的深刻意义。这就好比兄弟俩将家业做大了,整个华夏就更强大了。 现今南北两分中原,中国为二,但是从整体论,华夏中国比以前更强。 这就是讲竞争的“良”。 但是竞争也有“逐、亡”的一面,这是竞争残酷的一面。它可能最终会导致:宋并了周,或周并了宋。 不管哪种结果,还是华夏的国家,还是华夏的文明。 当然,作为两国的臣民百姓来讲,都不希望自己的国家成为被吞并的一方。那么就奋起!努力向前,奋斗不止!天行健,国民当自强不息;天行健,国家当自强不息! 台下静默一阵。 片刻,宋周两国的学者和学子抬手,鼓掌。 数息后,名可秀抬手向前,按下掌声。 她道,我们儒家讲的是平天下,不是打天下。“中、庸”讲的天下大本达道,是“致中和”,不是“致消亡”,不是要消灭哪个国家。这个天下有太多的国家,无论大宋还是大周,能消灭完所有的国家,能占领完这个世界吗? 再者,宋、周若执意要对方“致消亡”,其结果必是两败俱伤,得利的是谁?——另外的文明,另外的族群。我们还要不要讲平天下,“致中和”了?还要不要有远大的抱负?眼珠子都只放在一个洲的一角上? 无论是从文明还是从国家利益来讲,宋周两国首先要致中和。 我们南北两国的关系,既是利益的竞争,实力的竞争,也是共生、共存、共发展、共进化,在竞争中合作,在合作中竞争。在这个过程中,共同将华夏文明弘扬到整个世界,共同将华夏的思想弘大到整个世界。 名可秀的意思很明确,宋周就是竞争合作的关系。 谁强大了,谁就是老大。谁落后了,或者出现君主不仁、臣下不贤、国内苛政 分卷阅读889 分卷阅读889 分卷阅读8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0 动乱之类的,那对不起,另外一个“兄弟”会毫不客气地吞了你,还要理直气壮地数落你“堕落老祖宗的家业”。如果两兄弟都争气,谁也不服谁,那就成了并驾而驱,眼光一齐放世界——祖宗这一亩三分地,争来争去没意思,当然主要是争不下来,不如眼光放到世界“平天下”,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咳,虽然这兄弟有可能悄悄往你胁下插刀子,对外还是拳头一致的。 这是从华夏文明的高层面来讲,两国要追求致中和的共存共发展。 从两国自身的利益来讲,也要讲致中和。 为什么呢? 因为必须有竞争! 《中庸》说:“国有道,不变塞焉。” 这是讲国家有道,社会安定,人们就好不变。怎么叫“不变塞”呢?在安定的社会,安定久了,人们会变得安逸,享受,失去进取心。 故,孟子讲,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一个国家没有别的刺激了,人的享福惰性来了,这是很可怕的事。国有道而不塞,这就要求国家居安乐而思忧患。但这是很难做到的,一个人很难做到,一个国家也很难做到。 所以,人要树立一个超越的目标,或者一个竞争对手,才不会、也不敢怠惰。国家也是如此,必须有一个强劲的对手,随时虎视着你,你不前进,就有可能被对方吃了。国家的君主和大臣还敢怠惰吗?还敢不前进吗?还敢不有为吗? 名可秀在东海之战后,写了一篇《论华夏文明之传承》,让铁卫送给谯定——谯定最终靠近枫阁并在其后加入大公党,其根源就在于他与名可秀在治世思想上是“大道同”,故要与子同行,“与之相谋”。 对于名可秀这个南北规划卫希颜也是很赞同的。她的想法很直接,就像后世的联合国,美国的军事经济再强大,再怎么超级大国,也只能占一票,在安理会他也没法一票当两票用,要发挥影响力还得说动德英法。如果华夏南北两国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世界有了类似联合国的这种组织,宋周肯定是各占一票——还是常任理事国的那种。就算举拳头算票数那也是两只哟。两个华夏强国联合起来的话语权会有多大?肯定不是一个“中国”可比。 对于华夏的未来,雷动、雷雨荼父子与名重生、名可秀父女取得了大概一致的见解,这才有了东海之战的赌约。雷动在赌注上做出了一些让步,否则不会将河南十九州都划进去。之后雷动复国,名可秀和卫希颜按照约定,促成南面大宋的袖手旁观。 南北对峙,这是威胁也是前进的动力。 “我们不能保证我们的后代都贤明,但是在外力的威胁下,会促使我们的后代选择精英来治国。”卫希颜在暖阁内淡淡一句,让皇帝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赵昚觉得,这句话里的意味很深。 名可秀开始讲中庸精神总纲的第三句:宽而辨。 在《论语》《中庸》《尚书》这些经籍中都有讲“宽”,讲为人处事的品格。宽,是宽厚、宽容、宽弘的意思。 名可秀用在这里,是取了宽容、包纳之意。 宽者要有度量,能容人,善于兼容并蓄,博采众长,而不是排斥异己——不仅是修心养性、处事齐家,治政也是如此,学术上也是如此。 《中庸》道“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在天地的境界,万物都可共生,“而不相害”,各有各的范围。不同的道,也可以并行。这是一种广阔的胸襟。 名可秀讲,中庸是一种包容的精神,它的胸怀广阔而包容。 名可秀举例道,我们汉人常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没错——不是同一个文明出来的,其心当然不同;有的异族还可能觊觎我们的富庶,对我中国虎视眈眈,这肯定是异心,而且是很不良的异心。但是,中国没有因为这个“其心必异”,就将异族都消灭了啊。除非是打上门来抢掠杀的,或者是有仇的,必须用战争解决的。 在国内来讲,我们华夏族不仅仅是汉族,还有其他族,他们同样是华夏族。各族共生共存共发展,都是大宋或大周的国民,国家对他们同样负有庇护的责任。这就是“宽”,包容各族才能“致中和”,如果在国内都不能致中和,又怎么讲天下的致中和呢? 所以,宽以包容,这是中庸的道德境界。 而且,不仅仅是道德境界,也是治理国家、治理天下必须的。 为什么呢? 我们儒学讲格物致知,简单地讲,是要格出道理。比如我们对着竹子格,格出竹子的品格,柔而坚韧,所以做人要有这样的品格,过刚就折了,但是柔而不倒,心中坚韧啊,还要有原则,这都是格竹子格出来的——台下笑声——所以首先格竹子的这个人了不起啊,他没有格出吃笋,格出的是做人——台下大笑,拍掌。 但是,我们儒学对着竹子格,能格出纸来么?不能呀,这个圣人都没做到。所以夫子只能刻竹简,要知道我们书写用纸,肯定感叹说“格物致便利乎!” 台下哈哈笑起来,格物科的学子们手掌拍得极响。 再讲数学。“算”是孔子定的六艺之一,但不属于儒学。射也是六艺,没人说射箭是儒学吧?——台下笑起来——但军队要学射箭,枪炮没出来的时候,骑兵弓射就是最厉害的。这不是儒学吧?但我们治国要不要?现在不说弓箭了,我们说枪炮。造枪炮肯定要讲数学的。具体道理我不讲,其实是因为我也不太懂——台下大笑,鼓掌——但有一点是懂的,肯定要牵扯到数、算公式,没有数学的基础,枪炮造不出来。 讲台下的稷下学者席位里,叶杼微微笑起来,眼神明亮璀璨。 再讲物理。我们现在都知道了“地”是一个球。既然是球,那站在“下面”的人怎么不掉不去呢?物理告诉我们,这是因为地心有引力,叫重力,所以人是脚踏实地行走在地上,不会飘到空中。这个学问不是儒学。阴阳学以前格天地是讲“天圆地方”,这是讲日月天体都是在周而复始、永无休止地运动,好似一个闭合的圆周无始无终,而大地却静悄悄地在那里承载着我们,这里面有深刻的思想道理——从这个方面讲,“天圆地方”是对的;但从认识世界的形状来讲,现在已经证明“天圆地方”是错的。天是不是圆的我们不知道,宇宙太大了,现在我们还格不出来——台下笑——但地 分卷阅读890 分卷阅读890 分卷阅读8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1 是圆的,还是个圆球,不是平面的圆。阴阳学和儒学都没格出这个来。——台下大笑,鼓掌。 所以,有利于我们认识宇宙认识世界的学问有很多,不一定都是儒学。 我们儒学要想更好地认识这个世界,更好地用这些认识来拓宽我们的眼界,并用之于为人处事,用之于治国平天下,就必须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所以中庸精神用在治学上,是要“宽”。 “宽”什么呢?不仅仅是“宽”格物类的学科,还要“宽”思想类的学科,比如道家、法家、兵家、墨家等等,诸子百家的学问。 比如我们儒家批评墨家的“兼爱”,因为不讲亲亲,把不相干的人与父母等同的爱,这怎么能行呢?但是兼爱也有道理呀,比如我们大宋的共济会,大周的兼善会,就是讲兼爱,这里不能讲亲亲,会里的财物你不能拿去济家人啊,这要要根据紧急困难的程度,来进行周济,不能讲亲疏关系。所以人们才颂扬共济会和兼善会无私,一讲亲亲,那就有私了。 所以,我们儒家不能以一家的学问治天下,要讲个包容,要讲个主辅。比如我们用刑法,就是借鉴了法家的一些有益的思想;比如国家用兵,那是讲兵家的谋略;比如农耕种植,那要用到农学;比如医家治病,要用到阴阳五行学,等等。我们儒学不能、也无法包揽一切。 所以要容纳其他的思想,一起用于百姓日用,治理国家和天下,这就是中庸的“道并行”。 用在儒学自身的发展上,也要讲“宽”。 大海纳进江河的同时,自己也壮大了。儒学要进步,就要容纳吸收其他的学问。比如关学张横渠先生(张载)“为天地立命”那四句,其他儒学派认为很有道理,于是吸纳进自己的学派中,这没有什么损害啊,反而让自己学派的理论更加完善了。 比如老子的《道德经》,里面讲“上善若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治大国若烹小鲜”等等,我们儒家同样认为有道理,并拿来用之于治国,或者是诠释我们儒家的一些经义,这不仅仅是“道并行”,而且是吸纳利用了。 故曰,“宽”与“唯我”相斥。 我们做人不能唯我,要讲谦逊,要讲容人,做学问也是如此,治学思想也是如此。正因为我们有宽的精神,才有稷下学宫,才有稷下论学,才有如今我等同处一殿,共论学问、辩真理。只要是对的道理,不管它是哪个人提出的,不管他是哪个学派的,不管他是大宋还是大周的,我们都接纳。因为学海无涯,学问无界。 掌声哗然。 名可秀抬手压下掌声,又讲,比如泰西的学术,如今很多书籍已用中文翻译刻版,我们可以多看一看,多学一学,其中有利于格物学的,我们要吸纳;有利于儒学的,我们也要吸纳。不能因为他们是“外夷”的学问就轻贱了,这就不符合圣人讲的宽谦为人的品格和治学的品格了。我们的文明虽然是领先的文明,但是,其他文明也必然有她的璀璨和精华。 比如,我们现在广泛使用的1至9的数字,就是来自于大食文明(是印度文明,阿拉伯人传播)。又比如,泰西的一位贤者叫亚里士多德,他与孔子同一时代,提出了“德就是中庸”的学说,尽管他只是讲德,远不如我们儒家中庸大道的内涵,但是也有借鉴意义,同时也表明了华夏之外也有大智慧的贤者,他们的一些思想和道理也值得我们借鉴。 大宋朝廷的鸿胪寺现在称外邦多称外国,不再称外夷,多称民族,不再称番、夷,这是一种胸襟,一种大国为政的宽谦胸襟,既是一种美德,也使大宋的目光不要高高向上,下巴抬高了就发现不了别人的美,看不到别国的精粹。 名可秀讲中庸精神的“宽”,就是要给儒学确立一条海纳百川的路,不是封闭的,而是兼容并蓄的开放思想。 这也是她和谯定等人努力要打破的、自董仲舒独尊儒术后对儒学形成的“唯我”思想。 当年王安石和司马光新旧两党的党争,实际上还和儒家学术道统之争紧密关联,新旧两党“党同伐异”的做法,实际上就是儒学独尊带来的对治学思想的不利影响——失去了儒家的“谦”和“宽”,变得霸道和排他。如果不纠正任其发展下去,就会使儒学成为封闭的学术,这与先秦的儒家思想是相悖的,而封闭的思想在治国上也无法实现“致中和”,更不用谈平天下了。 春秋时期孔子的箭术高明,而且带着剑周游列国,他的弟子中也不乏剑术高明的;再看看靖康之前,大宋有几个儒生会射箭?又有哪个儒生是随身佩剑的?反而歧视武将,轻贱武者……汉代以来的儒家比起先秦的儒家,无论胸襟还是治学思想都变得狭隘了。 所以,名可秀要讲“宽”。 宽就是包容,宽就是“道并行”,宽就是博采众长。 但是,宽不是无边无际的,包容不是什么都吸收,好的坏的都用。 所以,要宽而辨。 ☆、稷下盛会(十六) “辨”是什么呢? “辨”是明辨是与非,属于歪门邪道的,就要坚决摒弃。 “辨”是分辨,要分辨合不合适、中不中用——合适的、中用的才吸收,不合适的、不中用的,即使有道理,我们儒学也不能吸收或采纳。 比如“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个自然存在的法则,儒家可以包容,但不能吸收进儒家的学说中。为什么呢?因为它与儒家“仁”这个核心是相悖的。所以,儒家承认“物竞”法则的存在,承认它是一种道,但是此非儒道,必须用“仁”道来统驭它,用“中、庸”的方法来使用它,使它成为良性的竞争,而不是恶性地破坏人性,更不能成为以强凌弱的借口,不能成为战争的驱动。 从这个方面来讲,名可秀绝不赞同因为人口压力发动战争。对交趾、对大理、对吐蕃的战争都不是因为人口。大宋一些路和一些州府确实人口稠密,人多地狭,但是广西还是地广人稀的,何况海外还有一个广阔的金洲,新发现的阳洲,那里有广袤的无主之地。 更重要的是,儒家在治国上强调内在能力,也就是强调自我解决问题,而不是发现危机转嫁到外邦,这不符合儒家“中和”的思想。 名可秀认为,如果因为人口压力,就发起占领外邦土 分卷阅读891 分卷阅读891 分卷阅读8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2 地的战争,这的确是一个“捷径”。但是,这个捷径走多了,将会造成执政者贪图外在快便,一旦国家出现困难,就寻求向外发展,以外力驱动,最终只是转移或掩盖了内部的问题,而实际上没有解决。 这就好比武家只练外功,因为显效快啊,练内功就算练十几年也未必有成效。但是外功再厉害,就算练得体如金刚,没有内力,那也不是高手,还是外强中干。 名可秀认为,这种执政思想的危害很大,不仅会破坏儒家治世的“仁”道,而且国家解决内部问题的能力也会越来越差。比如讲农学,因为国家向外扩张解决了土地紧张的问题,治政重心还会放在提高稻谷的亩产量上吗?至少不会那么紧迫的重视。而没有这种紧迫的重视,农学、农具和耕作技术的发展就会慢下来,长久来讲,外部带来的利益远远及不上内部的损失来得大。 所以名可秀强调内治,也就是内在的张力。国家的王道之心不能破坏,国家的内治能力也必须迎面一个个困难,才能磨砺出朝廷执政团体的坚韧和智慧。 但是,对于皇帝和政事堂来讲,必须要有人口压力这方面的认识,提前敲一敲警醒钟是有必要的。当然发动战争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卫希颜在朝下对皇帝讲的人口原因,普仁及圣却是真的,这是名可秀“致中和”的儒家思想。 那么卫希颜为什么要在廷辩上讲“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法则呢?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仅可以让大宋的儒家君臣们深刻认识外族觊觎入侵中国的根源,清楚这些“蛮夷”的本质,让君臣产生持续前进的外在压力,同时也让“物竞”这个法则有个极好登台机会亮相。 名可秀认为,既然是自然万物的法则,儒家就必须清醒认识它,并且正视它,然后才能驾驭它。 正所谓,道理不辩不明。通过从朝堂非战之争延伸到朝外稷下学会的王霸论辩,这种思想碰撞,就使得真理如掩在泥沙下的真金般被洗去了砂砾,露出了纯粹的本色,使人心智清明的同时也铭记深刻。 对卫希颜来讲,朝内朝外对她的弹劾非议并不损她什么。她的兵家名声早就传扬在外,兵家嘛,不好战怎么行,军中怎么保持旺盛的血气?所以卫希颜对于表现出好战、扩张是很乐意的。军人不是执政者,只是执行者,表现得再好战,只要执政的政事堂保持着“中庸”就行了。卫希颜对名可秀这环环紧扣的谋划也很佩服,包括稷下论学的王霸之辩都是被她谋算在内的——最终的收效非常好。在王霸之辩后再论中庸之道,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吗?卫希颜唯有两个字评论:中的。 名可秀此时讲“辨”,着重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道来举例,就是讲儒学对包容的学术要有分辨地吸收,不符合儒家精神的“道”就不可吸纳为儒家思想。 学子们还在深思。 这回学者们率先鼓起掌来。 这样的宽而辨,他们认同! 名可秀讲中庸精神的第四句是:因时制宜。 《中庸》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 这是讲生在如今的时代,却要拼命想走回古代的道路,这就是“反古之道”。违背了潮流前进的道理,硬要逆流而行,怎么行呢?小则灾及其身,放大,就是灾及其国了。 《中庸》又道:“人道敏政,地道敏树。” 这是讲国家为政的好坏,人们会像对天气一样的敏感。而土质好不好,看看种下的树就知道了,如果树长得不好,就说明这个土质不好,或者不适合这棵树,要么肥土,要么移树。 这就是讲因时制宜、因地制宜的道理。 《左传》里说郑国子产的治政:孔子赞其曰,宽猛相济,善哉。 这就是讲,如果国家施政太宽和,因为宽,百姓就会渐渐怠慢起来,于是朝廷就要以严厉的措施去纠正。但是,如果严厉的治政让百姓普遍受到了伤害,那就要施政放宽。 这就是讲国家的为政要根据不同的情况,做出不同的变化调整。 论语里讲“权”,孔子道“可与立,未可与权”,这是说可以共道的人,未必能够通达权变——“权”即变的意思。 但名可秀没有用“权”,而是用了“因时制宜”,表示不仅要变,还必须是合适的、中用的变。 自靖康以后,南北两个朝廷都实施了变革。为什么呢?因为靖康之祸暴.露出了大宋的弊政,这些弊政才是致使国家差点灭亡的根源,女真入侵只是外因。所以必须要变,不变就不能强军,不变就不能强政,不变就不能使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祖宗的法度,适合时宜的,我们继续要用,不适合时宜的,就要变。 比如西周的井田制,在当时,是很合适的,但现在要回到井田制,让全国土地皆王田,那肯定要乱了,这就是不合时宜。 再讲封建制,西周分封诸侯是适合当时的措施,但现在不合时宜了。不,也不能说完全不合时宜,如今我们南北两国就相当于是诸侯,只不过诸侯之上的共主不是哪一个“王”,是华夏文明——这也是一种变,是“以人王为共主”的进化阶级。这就是进,与时俱进,这也是因时制宜的内涵。 所以,没有万古不变之法,只有最中心的“道”是不变的,只有“中、庸”这个道德的标准和方法是不变的。因是,我们要与时俱进地变,但不能乱变,也不能什么都变。用什么来衡量呢?就要用“中、庸”来衡量,看是不是符合“中、庸”的道理,是不是因时而制宜了,不是,那就错了。 全场沉思后,掌声。 名可秀讲中庸精神的第五句,讲了三个字:简、温、直。 《中庸》说:“君子之道,简而文,温而理。” “简而文”是讲君子质简却有文采,文采引申为内涵,即外在简单却有无比内涵。 名可秀取了个“简”字。 简,简练。职能不要重叠,官员不要臃肿,重叠臃肿害政。行政要简,不要冗长拖沓,冗长拖沓妨民。政令不要繁琐,繁琐扰民。税赋不要重、复,重、复伤民。 在靖康之前,大宋一个突出的弊端就是“冗员”,衙署臃肿,职能重置,庞大的文官集团和吏员冗余,不仅拖累财政,而且人浮于事,行政效率十分低下。一个国家承平日久,就 分卷阅读892 分卷阅读892 分卷阅读8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3 很容易出现这样的弊端。 所以名可秀强调一个“简”字。 “简”就是要简员,简政,简办事流程。 而政令繁琐,一是指不要朝令夕改,二是指对同一件事,不要今天一个令,明天又补充一项条款,后来又来一个附加……同样会让百姓繁琐,让底层的执行者和普通百姓们弄不明白朝廷的真正意思是什么,或者都要观望,等等看后面还有没有什么“补充”,又怎么谈执行呢? “简”税赋是讲税不能过重,也不能重复或叠加。靖康之前叠加的杂税就很多,看似十五税一的农税很低,实际上变着方儿附加了不少杂税在上面,底层百姓的负担就重了。 所以,这第五句第一个字,看似简,实则是简而文,有着无比内涵。 名可秀讲第二个字:温。 什么是温呢? 在君子之道中,“温”是温柔,温和,也是讲处事要温和,不要粗暴,过于激烈。 名可秀取了“温”字,用在为政上,是指施政要温和,不要使用太过激烈的手段,不要过猛。比如王安石变法为什么失败,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太过激进了,不仅引起了被损害利益阶层的强烈反扑,也将中立派官员推向了对立。 当然,变法也不是不能猛,但要结合当时的背景,能不能猛?猛不猛得起来?猛之后的后果承不承受得住?这就是要讲“因时”了,“因时”用猛能“制宜”,那就要用猛。比如南北分立后,南北两朝在军队改革上都用了“猛”,但这是因为有靖康之祸在前,朝野上下支持军队变革,因为不变就要死,这就是“因时”。 但在国家承平时代,为政多数还是要用“温”,无论革弊还是新法,都不要想一步登天,一口吃个胖子是不成的,多半是在食管塞死你,所以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改革也要一步一步地来。 比如讲礼部改婚律,执行时就要“温”,不能一步到位,要求全国所有的州县都执行十八为婚,那就有很多贫困家庭承受不了,没钱将女儿养到十八才嫁呀,这就不是良法了,害民了。 又如大宋实施义务教育法,这也是良政,但在执行时也要讲“温”,分阶段、分地方地推行,不然很多州县的财政负担不起,就要想着法子把银钱分摊下去上,强制大户或上户捐钱,造成民怨,没准还成了地方官纳钱的一种手段,于是良政成了弊政。 作者有话要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某一直认为应该两面看待,一方面,在生活中和工作中都存在着这种竞争,应该是鞭策自己适应社会;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将它作为社会普遍的法则,那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就是普遍认同弱肉强食了,对于人性社会来讲很糟糕。 ☆、稷下盛会(十七) 名可秀讲第三个字:直。 中庸讲温,但要“温而理”,不能因为温和而失了原则,这就叫温得过度,失了分寸,不直了。 所以名可秀在温之后,又用直。 孔子说“直”,有几个意思:正直,公平,直率。 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治国为政,都要用到“直”。 直与温是相对的。 比如朝廷清贪,就不能温。南北两朝当初在澄清吏治时,都采用了雷霆风暴的手段,揪出一个贪官,绝不姑息。现在的政治清明,可以说是建立在当初的雷霆风暴之后,荡去了污浊,再辅之严密的监察制度,和严厉的、不宽容的惩治手段。 名可秀讲,对贪官,那就不能讲温,要持以公义的直道,以法律为直绳,不枉不曲。 名可秀在这里讲直,就是对温的补充。 正如宽要有辨,温也要有直。 《中庸》说:“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什么是明哲保身呢?名可秀讲,明哲保身不是叫你怯懦躲避。明,是明心见性,心中有道;哲,是高明的智慧处世。当处于乱世,“明哲保身”不是怕——是不愿意轻易牺牲,所以“其默足以容”,退而隐世,担负起文化的传承责任。 但是,很多人误解了这句话,没将“既明且哲”放在前面,只看见了“保身”。于是,当国家危难之时,因为怯懦不敢站出来,苟全己身,还美其名曰“明哲保身”。 靖康之变,多少士大夫做了金人的俘虏?保全己身、不轻易而死这是对的,死要有价值。但当君王遭敌酋之辱,此即国家受辱,华夏受辱,然唯有李若水挺身而出,舍生取义。何以不“保身”哉?因为已经触及君臣之义,触及了士大夫应守的“道”,故勇而直,舍生以全道。此谓之,死有重于泰山也。 故靖康以后,我们讲士大夫的气节,就是批判这种当勇时怯,当义时退,不能直道而行。《中庸》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默”是因为有“容”,对世间会有贡献,此谓之“保身”重于直勇而死——那些“明哲保身”的士大夫们又有几个是这一种呢? 故名可秀要讲直。 孔子道:“见义不为,无勇也。”此时直即是勇,而“义”即中道。中庸是讲中道而行,所以中庸者是见义勇为,不是“保身”不作为。 名可秀道,既明且哲,是要自己明心见性,处处有道。所以孔子说“国有道,危言危行;国无道,危行(行为要端正)言逊(言语要逊,含默)”——不论哪一种,都是为了道。所以为道,是既明且哲而保身。这才是中庸的中道而行。 名可秀又讲,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故以直报怨。 什么是以直报怨呢?直者直道也,公平无私。这是讲你我有私怨,但我以公平之直道报之,不因为有怨而加重报复你,也不因为德行而宽厚待你,这就是直。 名可秀讲,君子之德,要宽要直,对于恶人恶事,那就不能讲宽厚,要讲直。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对于中国无义的外邦,那就不能因为仁心而讲宽厚,要讲直,公平对待。 名可秀道,我们讲直,是要秉道而直,外温而内直。 《诗经》曰:“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如金如锡”是意志坚定,这是内直。“如圭如璧”是德行高贵,这亦是内直。 我们讲君子如玉,既是讲君子品德如玉高贵,也是讲君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此谓 分卷阅读893 分卷阅读893 分卷阅读8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4 之,直道而勇也。 我们讲君子如竹,因为翠竹外柔内韧,风吹可弯但不可折,所以君子坚守仁心、正道和原则,要如翠竹般坚贞有节,不惧生死,不为利诱,不合俗流,此谓君子外温而内直也。 我们讲君子如松柏,是因为松柏身处大寒霜雪这样的“艰难之世”,也劲立挺拔,枝叶青茂,此谓君子道心坚定,守直不变也。正如孔子周游列国困于危境时所说的:“故内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 这就是君子的直道。 这就是中庸的直道。 既要讲分寸,既要讲适用,既要讲包容,既要讲温和,也要讲直,公直,义直,勇直,守节持正,直道而行也! 卫希颜深心赞叹,为妻子鼓掌。 殿内已经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 五句十八个字,这就是中庸的纲。 率性谓道,中节致和,宽而辨,因时制宜,简温直。 好一个中庸! 许多人内心赞叹。 当名可秀讲完结束,合手致礼时,便有学子禁不住站起来鼓掌,跟着有无数学子站起来,最后台下所有的学子和学者都站了起来,鼓掌不止。 这样的中庸,无论是修心养性,还是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是合用的,若用鲁国话讲一句,那就是“太中用了!” 这样的中庸,无论对大宋还是大周,都是极具指导意义的。 它的思想如同金子一般闪光,不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褪色,宽而辨、因时制宜的思想,让它永远都是时代的潮流……有的记者脑中已经窜出了报道的文句。 次日,报纸大卖。 转眼间,还泛着墨香味的报纸就被一抢而光,报童们觉得这几日卖报真是爽快,恨不得那“急下学会”不要急,开个十几天才好! 一篇篇言辞溢美的报道在报纸上发表出来。 “这是怎样的中庸!这不仅仅是子思的中庸!……” “经过名枫山诠释的中庸,在子思的《中庸》上更进一步……” “这才是孔子的中庸!……” “名枫山诠释出了中庸的真正内涵!……” “仁为核心,中庸为大本,致中和为天下达道,这才是先圣的儒学……” 因为还没有进行经辩,这一天出来的报道全都是溢美之语,没有批驳之论。 但,稷下学会主场的最后一天,名可秀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一天是经辩! 不认同她中庸见解的稷下学者们已经准备了两天,有的学者札记本上写满了要驳斥的论点和论据,就等着第七日的经辩开场。 谯定案上的铜钟才一敲响,就如炮官挥下了三角旗,学者们顿时开炮了——当然是一个接一个地来,不是齐放。 这可真是舌辩群雄啊! 卫希颜在暖阁里听得头大,那论言的典故她还没想清楚,这一条已经过了。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她感叹了句。索性不去听那些学者的驳论,只听妻子的声音——不疾不徐,嗯,这说明从容,自信。 卫希颜翘了下唇,她对名可秀很有信心,用一句《中庸》的话讲,那就是“发而皆中节”,不发则已,一发必中。 皇帝听得入胜,时而袖中握拳,时而舒缓眼色,时而暗中点头……比起卫希颜这个半吊子,皇帝是真听懂了,听到解答他心中疑惑处时,禁不住中指叩膝,只觉心中豁然抒阔,大有三伏天喝进冰镇梅子汤的酣畅感,只差没有叫出一个“好”字! 卫希颜慢悠悠喝着茶,这会只有她有这个闲情逸致了。皇帝早就没端茶了,他担心一个激动将茶水溢出来,那就失态了。 皇帝在前几届稷下学会上早已见识名可秀的辩才,如今却还是要忍不住要击节,心道:当年诸葛武侯舌辩江东群儒,就是这等风采吧! …… “嗵!嗵!嗵!” 沉厚的三声鼓响。 鼓响三通,学子们不由同时发出一声噫叹,这就结束了?直到谯定起身走到主讲台后,宣告稷下七日主场论学结束,向学者们宣布后面一月分会场专场论题时,学子们犹带着遗憾的表情,于是凤凰书院和朱雀书院的学子们猛然接到了来自四周的“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一瞬间,两个书院的男女学子们同时生出了——“啊啊,名山长是我们的山长”这种庆幸加得意又荡漾的心情。 谯定宣布完分场专题后,就宣告学会结束,请学子们先行退场,还要留一点时间给学者们交流,尤其是北周的官员学者们,大抵七日主场听完,多数官员就得启程回国了。 “结束了啊。”讲经台下陆九渊喃喃一句,吕祖谦回复他一个“唉”的眼神。 旁边的同学也都是一脸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名山长真强!”有学子激动扼腕,战无不胜啊! 诸学校的学子们有秩序地退场,当走出殿门后才彼此低声激动地讨论。 凤凰书院的学子最后退场,作为占据听讲名额最多的学校,这点容让的风度还是要有的。 吕祖谦等人出来时,便见广场上穿各种学服的许多学子一群一群聚在一起,或是讨论交流,或是趁这个机会互相认识,竟似没有多少人离去。 乍一出殿,冷风吹入,同学们缩了下脖子,长杭九月的天已经冷了。好在秋季学服比较厚,里面又穿着夹棉的衣裤。众人缩了一下又都挺直了腰背,君子如松呀,要迎风抗霜雪。 陆九渊惦念着札记上记的内容,恨不得马上回宿舍,细细研读一番,却被吕祖谦给扯住了,“别急,一会再走。” “啊?”陆九渊疑惑地看向学兄。 吕祖谦嘿嘿一笑,“你看广场上还有这么多人,你当他们都伫在这里做什么?” “不是交流么?嗯,还有,互相认识?”他们前几日放场后已经结识了不少人,今天还要去?陆九渊不太擅于交际,心里有些勉强。 他私心觉得现在最紧要的是回去静想消化,回思理解,而不是讨论交流,毕竟在台下听得忘神,经辩的话语不是句句都记下来了,若不及时回思可能就忘记了。 吕祖谦嘿嘿一笑 分卷阅读894 分卷阅读894 分卷阅读8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5 ,“交流、认识是有的,不过,还有一个重要的缘故。”他一看学弟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别急。回去后咱们都是要互相补札记的,一个人哪记得完。你要是急着走错过这会,回头肯定后悔。” 陆九渊:“?” 吕祖谦却不说了,与周遭同学交流起经辩的内容,你一句、我一句,陆九渊听得入神便忘了追问,渐渐也加入交流中。 不知不觉,众学子在广场上站了半个多时辰。 便见北边聚集的学子群似乎有一阵骚动,然后那边的人都止了说话,往北面张望。 吕祖谦几人也停下了讨论,都转身抬头往北面广场望去。 陆九渊心中疑惑,也跟着望去。 便见一道人影从北面而来,远远的,可见大袖飘然,即使看不清脸,也觉得那人风采绝世。 “你不是没见过卫山长么。”吕祖谦低声给他解惑,“每年学会第七日结束,卫山长必是要来接名山长的。——都在这等着目睹她风采呢!” 陆九渊的目光已经移不开了。 人影渐近,看清了那人。 她白衣大袖,腰束朱色丝绦,秋日的风吹得她的大袖摆动,腰间丝绦飞荡在风中,说不出的洒脱,又带着一种无人可比拟的恣意,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萦于怀的清淡漠然,那样的高,那样的远,那样的遥不可及…… 陆九渊突觉心房处被人打了一拳。 那是一种望见却立知不可及的痛苦! 吕祖谦瞥见他表情,了然地暗中摇了下头,第一次见卫山长的人,多半都是这样。哎,想当初他们也是天涯沦落人呀……不过时过境迁,想开了也就没啥了。就像那天上的明月,大家都仰望咏叹吧,但明月就是明月,凡俗人等只能仰望,奢望触得着那就是傻了、犯痴了——不合中庸呀。吕祖谦给自己点了个赞:不错嘛,活学活用。 卫希颜所过之处,学子们纷纷退后行礼,尽管最近的相距也有丈远,却都下意识觉得太近了,那种飘渺高远又令人压迫的感觉让人承不住。 卫希颜神色漠然,目光没有扫向旁边任何一人,也没有向任何一人点头示意,就那么清淡漠然地往南面正门行去,却没有人觉得她轻慢——他们从来没有想象过一个温和有礼的国师阁下,清淡高远那才是正常的。所以人称“昆山之雪”呀,你见过神山上的雪俯身向世人么? 中门打开,稷下学者们依序出来。谯定和苏澹走在最前面,一眼就看见大袖飘然、清淡漠然走来的卫大国师。苏澹哈哈一笑,回头向名可秀眨了下眼,“你们家那位来了。” 名可秀回身向其他稷下先生们抬袖一礼,道:“向晚与易安先生有约,可秀先行一步。” 易安先生李清照于年初就已闭门修书不出,众先生均知她二人与李清照的情谊,回礼道:“贤伉俪先行。” 卫希颜右手抬起,向前伸出。 名可秀微笑着上前。 两手相握,眸子对视。 陆九渊陡然觉得,那种清远的、飘渺的气息仿佛一下消散了,就像雪莲花在冰天雪地里绽放,柔和的,绚丽的…… 直到那一对携手而去,陆九渊仍在那里发呆。 吕祖谦一拍他的肩,“回神了,回神了!”见他不好意思的样子,又促狭一笑,“咱们每年都在等这个时候,还有那些没见过卫国师的学子,嘿!这个样子的卫山长可是难得一见哟!哎哎,莫怪咱们名山长为之钟情呀!不过,咱们名山长也是绝对强的!所以,这就叫绝配。只此一家,再无第二。” 陆九渊慢慢点了下头,“的确……绝配。”少年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稷下南北论学终于写完了~~~ 一直认为思想上的才是最重要的(稷下论学基本上将作者君想表达的思想展现出来了)。 至于军事的强大、外患的解除、政治经济的改革、科技和工业的发展等等,某认为都是次要的,否则即使强大发展下去又如何呢?不过是后世m国的一个翻版而已,除了那个超级大国改姓中外,又有什么区别呢?——人类世界还是这个样子,社会风气还是这个样子,人类与自然的不和谐还是这个样子…… 话说大家有没有发觉水质变得比去年糟糕了?而且虫子多了?(哎,这负心的环境,咳,应该是这负心的人类) ☆、儒宗地位 每一届稷下论学会之后,都会发生一些变化。 这些变化可能是思想上的,也可能是行动上的,可能是看得见的、或感受得到的,也可能是当前不显现的,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默默地发芽,直到破土而出,或茁壮成苗的时候才为人们察觉,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深远的影响。 这一届稷下论学会之后,也发生了如许的变化,有近期、明显的,也有远期的、隐性的。 而在稷下论学七日主场结束后,名可秀传注的《中庸正义》就正式发行了。 这部已经受到南北士人瞩目的经注甫一上市,便成为热卖的书籍。 这部《中庸正义》仍然是由古今书坊发行,如同以往发行的儒家经籍般,同时发行平装本和精装本,而平装本的纸墨虽然质低但不劣,而校勘和版印则同样是“杭刻本”的高质量,却只售价十文,无论是对士人单售还是对书商量售都是一个价——这是古今书坊已经执行二十年的坊规:儒家经籍平装本一卷一律十文。 这个规矩源于名重生“让天下读书人都买得起《论语》”的宏愿,而名可秀将父亲的愿望进一步发扬——“让天下读书人都买得起儒家经籍!” 古今书坊是名可秀承自父亲的产业,至建炎四年时已成为大宋第一书坊,至大宪元年古今书坊的分部已经遍布大宋诸路各州府,甚至偏远的县城都有古今书坊的书铺。可以说,在有古今书坊的地方,即使乡村里的贫寒读书人都能攒出千文钱买齐儒家传注的《诗》《书》《易》《春秋》《论语》《孟子》这六部经籍。古今书坊这种不图利而造福天下读书人的义举赢得了士林的赞誉,而这也是名可秀在士林,尤其贫寒士子中享有盛誉的原因之一。 最初,当古今书坊最先推出“十文《论语》”的时候,曾经有书商从古今书坊大量购进,在自家书肆以高价售出——杭刻本向来以“雕刻精良,校勘严密,书写肥 分卷阅读895 分卷阅读895 分卷阅读8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6 细有致,印刷清晰明朗”闻名天下,即使平装本也是刊印精美,装潢考究,一部《论语》无注解的原经杭刻平装本市售价是一贯,古今书坊却均以十文售出,这其中的利差有百倍之大,无怪乎这些书商动心了。 但是,古今书坊向书商量售“十文《论语》”时,契约中有规定,书商不得超过十倍价售出,那些违约的书商立即被古今书坊发函勒令改正。不过,这些违约牟利的书商在当地也是颇有实力的商富,而且还有官员阶层的人脉,又自负对“十文《论语》”改头换面,即使古今书坊拿着契约查上门也抓不了证据——虽然古今书坊是书坊行业的行首,但有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然而,古今书坊很快让他们知道了:真正的强龙是地头蛇压不住的。 当这些违约书肆背后的书商家族见识到“强龙”的实力时已经后悔莫及了,不仅书肆被书行以违信经营销去行内资格,同时申报官府取缔了其经营书业的凭历,整个家族也因为“贪利弃诚信”被报纸批露后受到人人唾弃,最终不得不变卖城里的产业避居乡下。 及后,当天下书商都知道古今书坊的大东主是名花流的宗主、同时也是临安商盟和东南海商盟的盟首名可秀时,人人心中悚然,都为前面抓了强龙逆鳞的违约书商道声“不开眼”。此后,当古今书坊陆续推出更多的“十文一卷经书”,也没有哪家书商敢打主意了——古今书坊并不是不要他们牟利,但是不能超越约定的限度赚取利润。古今书坊以“十文书”售给书商,就是允许书商赚取合理利润,以借天下书肆书铺之力,让各地的读书人都能买得起儒家经典,毕竟古今书坊再大,也无法以一家之力遍布各地域。 在名可秀的《中庸正义》发行后半年,宋周两国礼部先后发文,颁定《中庸正义》为官学的《中庸》教本,同时诏告天下,增加《中庸》为科考经义目的内容,而《中庸正义》就是科考评卷的标准。 迄今名可秀共著了三部经注,一是《论语集注》,二是《大学正义》,三是《中庸正义》,而这三经注都先后成为了南北两国颁定的经义目科考注本。 而名可秀的第三部经注成为官方颁定的教本,也就相当于确立了她儒宗的地位。 儒宗,就是儒家学者的宗师。 自北宋立国以来,迄今为止,前后涌现出的能被称为“儒学大家”的不下百数十人,但被南北儒者公认为“儒宗”的却不到十位。 何以哉? 因为成为“儒宗”的标准很高。 《左传》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儒家论儒的最高功绩,就是遵循这“三不朽”——其上立德,指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圣德于当代,惠泽被于无穷,如伏羲、神农、周公;其次立功,指拯厄除难,功济于时,如大禹、后稷;再次立言,一曰著书立说,二曰开创学派,如老子、孔子、孟子。 儒家认为,史上能全面做到“三不朽”的,唯孔子一人。当然,“儒宗”是在圣、哲之下,“三不朽”的标准不能与伏羲、大禹、孔子这些先王先圣比较,但至少要在“三不朽”的其中之一有杰出贡献,并且影响深远。 比如现今儒者们公认的北宋以来的几位儒宗中,范仲淹是“立德”和“立言”兼具,王安石、司马光、邵雍、张载、二程都是“立言”,南宋首任宰相丁起是“立功”。 这位已经病逝的南宋宰相是靖康之后首位被承认的“儒宗”,因为其主持、推行的建炎新政挽救了危如累卵的大宋朝,使国家实现了富国强兵,而且为后面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论“事功”的功绩是在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和王安石的熙宁变法之上——后二者虽然提出了良法,但实施失败了,没有建起“功”。 然而,建炎新政的真正设计者是名可秀,而她隐在幕后指挥,这“立功”自然落不到她头上——名可秀对此并不在意。 但是,身在朝廷、为建“事功”奋斗的大公党成员们却很在意。儒家士大夫的最高追求是什么?不是功名富贵,也不是死后追谥为“文正”,而是“死而不朽”!——“三不朽”是最耀眼的青史留名! 丁起树立“三不朽”的“立功”,除了他自身的能力、智慧外,还与名可秀的造就分不开,这对大公党成员们太有鼓舞意义了——谁不想成为治世之名臣,然后更上一层楼,成就“立功”之“不朽”呢? 名可秀以“立功”的荣耀造就追随者的辉煌,这是非常聪明的做法,也能起到很好的激励作用。 对于名可秀自身而言,即使她身处幕后,无法光明正大地成就“立功”,但她的《论语集注》被宋周两国都颁定为官学教本后,就已确立了她大儒的地位,而她创建的共济会规模越来越大,影响也越来越大,真正做到了“博施济众”,而其成法可为后世借鉴,可谓“惠泽被于无穷”,从这个层面来讲,已经达到了儒家践履躬行、德施天下的“立德”标准了。 但是,儒家的“三不朽”的范围是模糊的,标准也是不明确的,更多的取决于儒者们的认可和尊崇,确切地讲,是当世大儒和名儒们的认可,而名可秀身为女子,这就使她在男尊社会里获得“儒宗”这种认同比起其他大儒要艰难得多,换句话讲,就是认可她为儒宗的心理水平线被扯高了。 而名可秀的《中庸正义》成为宋周两国先后颁定的官学《中庸》教本,她在儒学界的声望再次达到了一个高点,稷下学宫祭酒谯定在一次学者集会上公开赞誉她为“南北儒宗”,得到了大部分稷下学者的认同。 这不仅仅是因为《中庸正义》成为名可秀的第三部官学儒经教本,而是因为名可秀对中庸精神的诠释,或者说创新、树立。 如果说名可秀诠释的《论语集注》和《大学正义》还是在纠正前辈大儒的谬解,那么《中庸正义》就是在“仁”的核心上,以“中、庸”为大本,完善地阐发了儒家的中庸精神,确立了更适合治世、平天下的儒家世界观和方法论,这是对孔子“中庸”思想的最圆满的诠释。 为什么这么讲呢? 因为孔子虽然视中庸为至高之德,但在《论语》中明确提及中庸的只有一句话:“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其中庸思想是散落、隐藏在《论语》的章句经义里。子思著《中庸》文章,将孔子的中庸思想阐发了出 分卷阅读896 分卷阅读896 分卷阅读8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7 来,但子思的“中庸”只是儒家思想中的一种,如仁义、礼乐、孝慈、忠恕、圣知(圣智)等,而地位还在仁义、礼、孝慈之后,故一直未为儒家重视,直到北宋才开始注重,二程并做有《中庸解》,但是二程诠释的“中庸”仍然是“独立”的,没有成为儒家的纲绳,而这个“纲”本应与仁这个“核”同等重要——没有“纲”,以“仁”为核心的儒学就是散乱的,没有一条纲线把它们串起来。 而名可秀做了这件事。 她以五句十八字作为中庸精神的纲,以中庸精神作为整个儒学的纲,不仅将儒家思想串连了起来,而且实现了范仲淹提倡却未做到的事——将儒学化繁为简。 “化繁为简”是名可秀做到的第二件事,这件事的意义同样重大。 它使儒学的微言大义变得浅显易懂——这样才能真正普及。 这是名可秀注解《论语》和《大学》就在做的事,而《中庸正义》更进一步,树起了儒学的“纲”,有了这个“纲”就将整个儒学都变得简单起来了,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儒学只有变得浅显易懂,才不会成为“高阁学问”,传到后世子孙就会半知半懂,或懵懵懂懂,至最后不懂就束之高阁了,更糟糕的一种结果是,因为没有真正学明白而谬解或阉割儒学,那就成了误国之学了,害人害世。 所以范仲淹不愧是有极远大目光的儒宗,一早就提出化儒学为简,而他没做到的事,名可秀做到了,单论这个治学的功绩,就已在范仲淹的“立言”之上。 名可秀还做到了第三件事。 是什么呢? 两个字:条理。 这是可以与“化繁为简”相提并论的两个字。 北宋的儒家们,从范仲淹起,至胡瑗等宋初三先生,再至庆历五先生,又至王安石、司马光、苏轼等新旧两党的儒学大家,都各自修注儒学,但他们都并没有将儒学有条理的归类,或分出层次,学儒经的人仍然看不到儒学的整体脉络,研读儒经如同瞎子摸象,没有清晰的整体,又如同大海里的游水,茫茫一片。 自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颢、程颐这五位先生起,开始注重将儒学条理化,目的是为了让儒学易懂,但他们没有成功,比如周敦颐和邵雍这两位易学大宗,都将儒学太极化,以“太极”为儒学的“纲”来解释儒学,首先这个“纲”就抓错了,不仅没将儒家思想串连起来,而且还往更玄妙的方向狂奔而去了,太极本就是极高深的“道”,越解释越玄乎,让人怎么学呢? 名可秀三万字的《中庸正义》做到了这件事,以中庸为纲,将儒学条理化、层次化,其上为宇宙观,其下为世界观,完整而又清晰,而方法论具体,儒家目标分阶段——这样才能普及做到,否则浅显易懂了、知道了却做不到,那就是只有认知而无法践履的学问。 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成就。 儒学修到这一步,名可秀可以说已经超越了孟子之后的历代大儒。即使还有儒者心理接受不了一个女子在儒学上有如此成就,但是不得不承认,名可秀的“立言”已经超越了北宋儒宗范仲淹的“明体达用之学”(认明儒家之经旨而经世济民之学)。 范仲淹的“明体达用之学”一革汉儒以来的章句训诂之学,开启了宋学的重义理、重创新、重学问的经世应用,故被称为开启宋学之儒宗。而名可秀的中庸精神确立的儒家世界观和方法论包含了“明体达用之学”,而在内涵的深度和广度上又远远超越了它——只此一点,就可以确立名可秀儒宗的地位,何况还做到了“纲”、“化繁为简”、“条理”这三件大事呢? 为什么宋周两国的礼部都颁定《中庸正义》为官学教本,并将《中庸》从《礼记》中提出来,单独增加为经义考的科目呢?就是因为看到了这部《中庸正义》的真正价值和对儒学的重要意义。 故,名可秀儒宗的地位确立无疑。 不仅仅是南面大宋的儒宗,也是北面大周的儒宗。 有人质疑吗? 当然有大儒质疑,质疑她诠释的一些经义或创新提出的一些观点。但是,你能建立起一个比她树立的“中庸”更为清晰、更为完善的儒学的“纲”吗?你能比她的“化繁为简”更为简吗?你能比她的“条理”更为条理吗? ——不能! 那就无人质疑,因为无人能够质疑。 所以,与二程的儒宗地位多有北周学者质疑、张载的儒宗地位多有南宋学者质疑不同,名可秀的儒宗地位一旦确立,就无人可以质疑。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稷下论学十七章,就好像那种亢奋的状态一下子枯竭了下去……这思绪也在空中飘荡了好几天,才又落定了~ 这一章是昨晚上写完的,某一般凌晨五点起床,看一遍修文——今天八点钟有个重要聚会,在郊外比较远的农庄,六点钟就得出发,所以来不及修文了。本来昨晚上睡觉时还想到应该增加一段内容,于是,放到后面章节合适的地方吧。 ☆、重定理学(上) 名可秀儒宗地位的确立,影响了很多人、很多事。 首先,对理学的影响很大。 “理学”是卫希颜提名,名可秀定义。最初是因凤凰书院内各学派思想的百家争鸣碰撞而萌生,建炎六年正式创名立为学派,当时名可秀对“理学”的定义是: “理者,究天地万事万物之理。” 又概定理学“三分”:上曰天人之理,即天道;中曰道德性命之理,即人道;下曰格物之理,即物理。 其中,格物之物理,包括算学、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工械,即“形而下者谓之器”,儒家又称为“百工之学”。 大宋很重视“工”,因有辽、夏的边患威胁,但对内又重文抑武,所以比起前朝历代都更依赖于军器的犀利和守城工械的防御力量。但是,“工”毕竟是旁门左道,不比正统儒学,士子入仕还是要读儒经经科考道路的,所以即使有这方面天赋的士子很多也会弃之不学。 最初凤凰书院设格物学科时招生人数很少,就是这个原因。那时建炎新政的工科制举才刚开一年,对士子的影响还不大。直到工科制举陆续考了三届之后,进入格物科的学子才渐渐增加了。 后来,随着理学的名声扩大,包括:格物学科出的成果 分卷阅读897 分卷阅读897 分卷阅读8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8 应用到军事、农事和工事上,受到朝廷不少表彰;理学的学者们在有影响力的论刊和报纸上陆续发表文章宣扬学说,又与其他学派进行辩论,宣扬理学;以格物和自然认识为主的《自然》杂志的读者群越来越大;后来新创的《探索》杂志引起的探索者团队的火热,等等,这使理学名声宣扬的同时影响也日益扩大,吸收了越来越多的学子加入到格物学科。 至大宪十二年时,理学创建已达二十年,从最初幼嫩的花骨朵长成了历经风霜的花树。 但是,与新学、程学、温学这三大学派相比,理学还是弱势学派。 虽然理学的名声已经很广,影响范围也很大,但是真正尊崇理学的儒生却不及新、程、温三学。 一个主要原因,就在格物之理上。大多数儒家不认同理学的格物之理是儒学,对此一直有攻讦,包括书院内的很多儒经夫子都不认同,而外部大环境更是重经义轻物理。另外,《自然》杂志扩大格物学科的影响的同时也给理学带来一个负面影响——使天下读书人产生了一种误解,认为理学就是“格物之理”的学派,而理学的究天人之理和道德性命之理反而被忽视了,或者说被格物之理遮蔽了。 这对理学的发展显然是不利的。 作为理学三位学派领袖之一,名可秀不由反思,对理学的定位是否出现了偏差? 在理学高层的讨论会上,苏澹、蔡发这两位学派领袖认为理学太全了,形而上、中、下三者皆具,这使理学的包容性很强,但是,万有不齐,物理自然不同,如何从物理各异之中求得一个统一的天理?这是理学还没能解决的问题。 苏澹道,天理是一,而物理是多,在现实的存在之中,如何从这物理之多中识得天理之一,如果用格物致知的方法,就事事物物去穷理,以期用力久之,而一旦豁然贯通,“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这显然是主观的唯心论,易陷入自大、狂妄。 蔡发道,从物理中见天理,从主观唯心上来讲是可行的,但是在存在的实践中根本就是无效的,人生有限,如何可穷尽物理,又将不同物理贯通为一?这完全是思想的事情,而不是存在的事情——“格万物而致知天理人性”,只是在思想逻辑上合理,在实践中却无效。 沈元、陈旉、陆宸、周执羔这几位理学执事则从另一个方面讲显现的弊病——因格物致知物理较之格物致知天理、道德性命之理更易出成果,目前在格物学子中已经出现了重物理而轻道德心性的迹象了。 为此,苏澹认为,为了理学的发展,并使学子思想不入歧途,应将“格物之理”剔除于理学之外。沈元、陈旉、陆宸、周执羔等人则反对,认为这会使正在兴起的格物学科遭受很大打击,本来就是“少数人的学科了”,很可能经此重新陷落下去。 两方各执意见,在理学内部引发了争论。 事实上,这个争论不仅仅是涉及“格物之理”在理学的去留,其实质是争论格物致知的内涵意义,以及形而上下的道器、体用之争,这两者都是儒家一直争论的议题。 其中,道器、体用,说的都是一件事。 孔子《易传》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的道是抽象的本质和一般规律,称为道、体;形而下的器是具体事物和现象,称为器、用。 理学内普遍认同,形而上之道寓于形而下之器中,所以道在器中,体在用中。但是,在二者的先后关系以及是否可分离上,学派内产生了分歧。 苏澹、蔡发、金安节、苏行冲、陈子卿等人认为,道是宇宙的本体,道主宰器,形而上在形而下之先,因此:虽然道在器中,体在用中,但二者不相杂,可以分离。 沈元、陈旉、陆宸、周执羔等反对派则认为,“有形,而后有形而上”,形而下之器是形而上之道的基础,因此:道不离器,体不离用,不能分割,唯有主次。 因为学者们的分歧,理学内部分成了三派,其中没有明确表态的一派是中立派。 名可秀属于没有明确表态的中立派,但在两派的争论中,她的思想也经历了一个碰撞、反思和转折。 理学内部的争论持续了三年,直到蔡发去世还没有定论。因为学者们的分歧,已经对理学的发展造成了影响,虽然这个影响还没有显形于外,但内部学者团体已出现了对立的迹象,如果不解决这个争端,很可能会造成理学的分裂。 名可秀这些年一直在著写《中庸正义》,但并不是闭门造车,理学的两个议题之争她一直在关注,随着她中庸思想的深入,也在反复思考她释义的格物致知和理学的道器之争。 与其他学者相比,名可秀有一个长处,就是宏观与系统能够很好结合,也即是说,她的抽象思维和理性思维的结合比任何一位儒家学者都要强。 儒家学者们,包括创始人孔子在内,都是以抽象思维见长,理性思维相对较弱。只有像沈元、陈旉、高宣、陆宸这些长年致力于物理和应用的儒家学者才具有比较强的理性思维,但这类儒家学者比较少,而他们的抽象思维却因理性思维过强往往受到局限,所以在思想上很难有大的建树,譬如张衡、祖冲之、沈括、苏颂都是这种,物理百科成就很厉害,但思想成就则不显。先秦诸子百家的圣哲中,也唯有墨子,这两种思维结合得最好,故能同时创立出墨家的思想体系和名辩物实逻辑体系。 名可秀具有两种思维结合的特性,这决定了她既能理性辩证地分析问题,又能创新思想解决问题。 她经过长期的反思,分析、归纳理学内部的争论观点,就道器之争上,她认为应该以中庸的思想来对待道、物的区别,它们的先后关系不是绝对的,道生万物,是道在物先,但道不是平空就有的,混沌生太极,太极这个道是又因混沌这个物而生,故而,道与物的先后是相对的。 中庸就是一种相对的思想,名可秀认为,治学上要多用相对论,不要用绝对论。所以,不能过于强调道与物的区别,否则将导致一般与个别、本质与现象割裂的倾向,这会使儒学走上形而上、空谈天理而不重实践的道路——这是认同沈元、陈旉等人的“道不离器”论。 但是,她又赞成苏澹和已辞世的蔡发的提议,将“格物之理”从理学中分出去——这就是摒弃了她原来对理 分卷阅读898 分卷阅读898 分卷阅读8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899 学的三个层级定义。 大宪十六年的二月初二,在理学开年第一次理事会议上,名可秀正式提出了她的新学说,阐明了她的意见,这标志着理学内部长达四年的格物致知之争和道器之争终于落定。 名可秀首先提出的,是新的“格物致知”说。 “格物、致知”,这是《大学》提出的。从东汉郑玄作注解起,到宋代诸儒,“格物致知”的意义一直是争论不休的热点议题。名可秀在她所著的《大学正义》中,对格物致知有创新的释义:穷究事物道理,致使知、性通达至极。即:研究事物而获得知识、道理。知识是物理,道理是人性、天道之理。 名可秀的释义与其他儒家的区别在于:不是司马光的“抵御外物诱惑,而后知晓德行至道”和程颢的“穷究事物道理,知性不受外物牵役”,视物理为修德性的物欲而斥于外,也不是程颐的“穷究事物道理,致使自心知通天理”的踏脚石的存在;而是认为物理与天理、人性是并行、同行的存在。 名可秀的这个释义提高了“物理”(自然科学)的地位,是理学成立的基础,但是也存在着问题,即理学内部争论的——怎么从格物理致知天理? 不解决这个问题,就会混淆人心和道心,这也是名可秀的格物致知释义中存在的不足——虽然她的释义没有将二者混同,但也没有明确分开,在这上面是模糊的,所以造成了理学派在实践应用中的分歧。 理学派内部因为格物学科而起的争论卫希颜是知道的,但她并不是理学的成员,虽然是她给理学提了个名,但当时是作为凤凰书院的创始山长给初立的理学派“赠”了个名,她自己是道家的身份,不会参入到儒学派系中——何况,她不通儒学。所以,名可秀对格物致知和理学定义的反思,卫希颜是帮不了妻子的。但她来自后世的经验让她知道,儒学不能阻碍科学技术的发展,否则儒学必被后世所弃。名可秀对于格物科学的重要性自然是深知的,如何让形而下的物理与形而上的道达成和谐,正是她在修正学说时必须要考虑的。 经过四年的思考,名可秀在重新诠释“格物致知”时,借鉴吸纳了蔡发的观点——人心与道心之别上,存在着一个矛盾:人心即求物欲之心,当向对象性的物理世界去求;而道心即求道之心,当向形而上的天道之中去求。 但人无法直接去求取天道,怎么办?——蔡发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名可秀从孟子和庄子的学说中得到启发,认为:天道创造了人,人的生命体现了天道,故可以通过人的生命本质去求天道。这即是孟子说的“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名可秀进一步诠释道,“人心”与“道心”本来是二个不同的求知方向,人心是向形而下的物理中求,而道心则是向由人道反观之中的“自明而诚”,从而上达天道。 她在这里明确地提出,不能将人心和道心混同,到形而下的物理世界中去求道心,这必然会造成人心与道心的斗争,从而要求舍人心而求道心,存天理而灭人欲。——这个新的诠解,就清晰了以前的模糊之处,分开了有可能导致的人心与道心的混同,使得理学在这一点上与程学迥然不同了。 名可秀最初定义“理学”,将格物之理放入其中,就是要重视物理之学,促进形而下的知识体系(科学技术)的发展,但她在“格物致知”的反思中发现:如果将人心与道心混同之后,向物理之中求天道自然不会成功,反而会堵住人心求物理的道路,这同样会阻碍儒家面向物理世界的求知进路,从而排斥对知识体系的追求与思考,于是,物理之学仍然会沦落。 经过名可秀重新释义的“格物致知”说,使理学消除了这个隐患。 但是,将人心、道心明确分开后,又迎来了一个问题:道心、人心为二,如何使人心不迷于物欲呢? 名可秀在写《中庸正义》时,论“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之旨,便以中庸的平衡之道来解决这个问题,她在新“格物致知”说中论道: 人心与道心二者之间存在着自然的平衡,道心知天道自在,自然与天地万物一体,而无争夺占有之心,自然除人欲之不正;人心考察物理只为满足生命所需,使物为我用,而不是“物至而人化物也”。 是故,修心秉持“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之旨,就是要人守正“中道”,上求天道而下得物理,上下一贯,中行为人,才是“惟精惟一”。 这即是孔子《易传》说的:“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天道阴阳为“形而上者谓之道”,地道柔刚为“形而下者谓之器”的“物理”,而人道仁义则是处于道器之“中”的“人道”。 故而人道为“中”,向下为人心,向上为道心;因为处于“中”,故可上下一贯,中行为人,人心与道心取得平衡,即是:达到道心和人心的平衡,也即道心与物欲的平衡了。 名可秀讲,人心不可能“求无欲”,只不过所求之欲有高下之别,有多少之分——有的人求功,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有德者想求利国利民,而人生能至圆满者,无外乎道心与人心所求之欲达到平衡。 故此,不为物欲所惑。 作者有话要说:道心与人心(物欲)达到平衡——觉得对做人、做事、教育孩子都很有帮助。 中庸的思想就是平衡,不要求做到“最”——事业最成功,钱财最多,学习成绩最好,等等,未必就觉得幸福了、圆满了。你钱最多,但你是最幸福的吗?因为追求物欲的成功,而丢失了生命本质的一些东西,于是,道心和人心不平衡了。所以现在很多人有钱了,转而去学佛,求得内心的宁静……我就讲,其实不用学佛,多读几遍《中庸》就对了(笑)。 现在的父母都希望子女学习成绩好,拿到第一那多好。这未必是好。于是高分低能出现了。看看毕业后投身社会后的,最适应竞争的往往不是学习最好的。综合能力平衡发展,比起高分更强。 ☆、重定理学(下) 既然,名可秀重新诠释的格物致知论已经明确了道心和人心可以上下一贯,中行为人,为何还要将“格物之理”分出理学呢? 名可秀在理学会上阐释道,格物之理就是“去认知”,建立起的是知识体系;但是,知识 分卷阅读899 分卷阅读899 分卷阅读9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0 体系不涉及价值观。而儒学的全部在于怎样实现一个和谐天下,它以“仁”为核心,以“中庸”为大本,以“致中和”为达道——格物之理的知识体系就是实现这个的手段。 名可秀讲,格物之理是刀,刀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它只是一个手段,没有道德倾向。故,刀谁都可以用,但持刀者却是不同的,因为有思想,有价值取向。 故而,儒学是思想价值观,而知识是实现思想价值观的手段。 将“格物之理”从理学中分出去,就是不让目的和手段混淆。这也是道心和人心分开的要求。否则,很可能出现“知识至上”,取代“道德至上”,于是知识体系便会成为追求物欲利益的手段,失去道德这个“持刀者”的统御,成为“杀人的刀”了。 名可秀道,为什么最初我们要将“格物之理”放入儒学中呢?因为要富国强兵,就必须强工技;也因为儒家重道德而轻知识,没有本末兼顾。所以,要强调“道器不离”。 如今,格物学科已经走上了发展道路,学科体系也在日趋完善,不需要再纳入到儒学中为它撑架子——事实证明,这不利于思想价值观的发展。 这是其一。 其二,儒家不认同格物之理是儒学,这是大潮头,不能背离。 名可秀道,过去那二十四年,对我们理学是一个教训。现在,是时候将格物之学从理学中分出去,让它成为独立于儒学之外的知识体系,即:自然科学。 但是,这个分离必须解决好道器之争的问题,使格物科的学子们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不会因为剥离出理学而受打击。更重要的是,也必须对道和器、体和用的关系有一个辩证的释义,使理学在分离出自然科学后不会走回重道德轻知识的巢窠中。 名可秀创新提出“体用不二”论,即是解决道器之争的问题。 什么是体? 《中庸》讲“天命之谓性”,这个就是体。天命即宇宙本原,即自然禀赋,人性从哪里来?从天命,是自然禀赋给你的,这就是人性的本体,简称“性体”或“本心”。 所以,本心是自然禀赋给予的,它与宇宙本原这个“体”是同一个“体”。所以,格物致知可以上求天道,因为人是天地创造的,人的性体是天地自然赋予的,与天道是同一个“体”,所以,可以通过致知“道德性命之理”致知“天理”。 而道德性命之理的核心即仁。 名可秀道,孔子的儒学,直指本心之仁,以为万化之原、万有之基,此即仁体。 所以这个体,是本心,也是仁体,是人的生命的本根和宇宙万物之本根。 那什么是用呢?用,是宇宙万物的功用。 为什么说体用不二呢? 因为体是用的本体,不是超越于用之外而独存。而体是用的本体,所以不可离用去觅体。——这就解决了道德和知识的问题,道德主导知识,但不能离开知识去空谈道德。 这就是“体用不二”说。 什么是“不二”?就是体和用是整体内的一和一,不是分开的二。 所以,虽然格物学科从理学中分离出去,不是儒学的一部分,但是,它是儒学格物致知“体”,不可分离的“用”。 理学会议之后,为促成格物学科的平稳独立,名可秀在格物学院给学子们上了一堂公开课,讲“格物致知”,讲“体用不二”。 她讲孔子的《易传》,“天地大德者曰生”,所以,体是生生不息的,是能动的,是创造的。正因为本心仁体是创生的,所以人们能够有积极的人生态度和生命意识,去面对世界,创造世界;同时,又要秉持本心仁体,不被创造出来的物质世界所异化、所遮蔽,以致忘却、沦丧了人之本心。 名可秀的这堂公开课,以两个学说解决了格物学师生们的困惑,厘清了认识,统一了思想,使理学平稳地完成了学派的重新定义。而格物学科分离出去也只是从知识体系上独立了,并没有影响到学子的归属,从思想价值观来讲,他们仍然是理学这个学派的弟子。 理学对学派的重新定义自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其他学派的学者对于理学将“格物之理”分离出去表示了赞赏,道是“重归本道”,颇有理学“改邪归正”的欣慰意思。 与格物学科独立为自然科学相比,儒学界对名可秀重新诠释的“格物致知”和创新提出的“体用不二”说有更大的关注。但是,在这一年的稷下南北论学会召开之前,名可秀并没有公开发表这两个学说。因此,儒学界对此虽有议论,但还没有掀起大的波涛。 稷下南北论学会上,名可秀发表她的中庸思想。这个思想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经历了转折、摒弃和变化的历程。对中庸的思考帮助她完善了“格物致知”的释义,创出了“体用不二”说,反过来,“格物致知”和“体用不二”说也促进了她对中庸的理解和运用,完成了她对儒家这个庞大思想体系的“纲”的构建。 稷下南北论学会之后,名可秀的儒宗地位得到确立,此时,她才在《理学》报上正式发表新“格物致知”论和“体用不二”说。很快就被各大有影响力的学刊、报纸转载,如《稷下学刊》、《国学论刊》、《凤凰经学报》、《西湖时报》、《大宋太学报》、《湖湘学报》、《广府学报》、《成都学报》、《大周太学报》、《凤京学报》、《关中学报》,等等。 南北儒学界齐起震动。 名可秀的“格物致知”说直接批判了程学的“人心与道心之别只在于‘觉于理’还是‘觉于欲’”。 二程认为“只有一个心,知觉从欲上去,便是人心;知觉从义理上去,便是道心。”故要舍人心而求道心,也就是“灭私欲则天理明”,这是程学精神的核心追求。 名可秀在阐论观点时,也辩证地评价了程学的这个格物致知的释义。 从正向来讲,程学的格物致知有利于存善去恶,克制人的私欲泛滥,有利于树立道德和致中和的大道。 从负向来讲,这种致知论消减了人心的物理认知作用,增加了道德认知的任务,故致程学“重心而轻物”,“重德性之知而轻物理之知”,使认知取向转向本心之内,对于物理世界的认知则不足。若将之用于治国,则使国家拥有精神而失体魄之强,必受外力之侵。就如“儒士遇 分卷阅读900 分卷阅读900 分卷阅读9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1 上蛮夫,任你道心强大,一拳可击倒矣!” 名可秀的这个譬喻让人失笑之余,也觉得深有道理——当然,程学不这么认为。 新学是最先跳出来支持的。 在格物致知上,新学与理学并没有太多矛盾。 新学是经世致用的学派,与程学、温学的认知取向本就不同,但他们同样存在着格物理如何致知天理的困惑。名可秀完善的“格物致知”说,则让他们耳目一清,久困于心的矛盾解决了。 因此,新学最先跳出来表态,当然,这与名可秀如今在儒林的地位也大有关系。 二程和司马光对格物致知都有释义,名可秀的释义与之相去远矣,程学和温学自是发文反对。 但是,对于普通学子来说,名可秀的释义却是比程学的释义更清晰明确,也更容易理解;与温学对比,则兼顾了人性之私,而不是完全的“抵御外物”,更能让人接受,即使不是理学派的,也认为这种认知论更有益于学习。 名可秀的儒宗地位,也使她提出的各种学说多了一顶名为“权威”的帽子。对普通的读书人来讲,争论学问那是学者们的事,他们还处在“学习、认知”的层次,谁的学问有权威,他们就信谁的,这使名可秀的“格物致知”说在普通学子中接受面很广。 这对理学的发展,影响无疑很大。 自从学派重新定义后,理学没有了“格物之理”这个“拖后腿”的,就好比轻装上阵,如今又有儒宗的东风,其发展势头正是疾风蓬勃无可挡,欣欣向荣的前景又如“满院东风,海棠铺绣”,学派大盛指日可待。 大宪三十年,理学成为大宋第一学派。 大宪四十年,理学成为大周第一学派。 此起,理学成为华夏南北的儒学主流。 新学、程学、温学、关学、蜀学等诸学派的地位虽有变化,但仍然各有发展,在学派的碰撞中扬弃、完善自己的学说,逐渐转向专长领域,各有鲜明特色,同样是儒学的明珠。 大宪四十八年,礼部作过一个官员学派的统计,发现近二十年来士大夫为官的学派分布颇有领域集中的特点,比如:工部、军器监、司农寺、天文台等部署的官员多是出自理学;谏议官员、监法官员、廉政官员、御史台官员多是出自温学、程学二派;治政能臣、经济能臣多是出自新学、理学、蜀学这三派;政事堂宰执多是出自新学、理学二派;而政事堂首相从苏行冲起,都是擅长中庸之道的理学派出身。 这个数据从某种层面上,反映了大宋儒家诸学派的特色。 “百木秀,方为林。” 这是大宪三十年,理学成为大宋第一学派时,名可秀说的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理学,终于定义完成~~以后就是名氏理学,程朱理学神马的木有了 ☆、伊本游记(一) 这是大宪二十三年的二月,今年的春天来得比较早,二月初京城的春风就有融融的暖意了。 钱塘江从正月初八以后,就又进入了繁忙的季节。随着帝国商贸的繁盛,便带来了航运业的繁盛,作为集天下物阜的京城,又依着钱塘江这等连通江河与海路的水利条件,航运自然是更加繁盛,每年都是过年的那段日子才会清减一些。 京城设在钱塘江的港口共有四个,其中名为永兴的港口是出海港,进出的船队规模最为壮观气派,尤其是远航三个大洋的船舰,至少也得是五千料、可载五六百人的海舶,像“神舟”这种载重达一千一百吨的两万料巨舶已经不算是稀有的罕见货了,而一万料的海舶则是海商船队的主要配置,属于十分常见的了。 是以,在一支庞大船舰组成的南洋海商船队中,一艘只有三千六百料的飞剪式风帆船着实不起眼。它的主桅上同样悬挂着“中国”旗和“宋”字旗,但次桅上多了一面“驿”字旗,标示了它官驿船的身份,但外观太“瘦小”了,夹在高大上的海商船舰中一点都不打眼。 不过,这种飞剪式风帆船向来是以快捷闻名,官驿船承担了传递朝报和公务函件的任务,必是要求速度的,至于载客量则是其次。因为乘客只有官员或有官身的士籍,或有前二者担保的随行者,当然乘坐官驿船不是免费的——只有出公差的官员才能报销——不过船资比起商船要便宜三四成,毕竟官驿船的目的不是赢利。 这一艘官驿船是专门来往于京城和南洋瑞宋、华宋、金华三州的官驿船。船上有因公出行“海内”的官吏,也有三州的官身士籍人员。华宋州的司学参军陆游就在其中,他是三年任期已满,考绩优等迁升回“海内州”任职,需得先回帝京赴吏部报到,拿了新的告身才能上任。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的好友范成大,和陆游是同科进士。 但范成大中了进士后并没有做官,而是领了散官阶,退身经营书肆,做起了儒商——现今是大宋第一书坊、古今书坊南洋总掌事。 范成大除了随从外,担保同行的还有一名外国人和一名宋籍异族人。 那名外国人年约三十七八,头上系着长头巾,身上穿着白色的长袍,一看就是宋人熟悉的大食商人——但这位可不是商人,而是出身于伊斯兰统治下的格拉纳达王国(西班牙)的贵族,是闻名格拉纳达王国并在巴格达扬名的“哈基姆”(穆斯林通才),姓名很长,简称伊本·路西德。 另外那位宋籍异族人是位二十一二的青年,长得很英俊,穿着青色的圆领襕衫,气质温和文雅,看起来就是一位大宋士子。但仔细一看,可以看出他的眉目轮廓较宋人略深,肤色也略深,如果是去过南洋故临国行商或游历的,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天竺人——如今叫印度了。这位青年正是来自于华宋州所辖的、位于印度大陆的竺夏县——这个大宋海外县是注辇国战败后低价卖给大宋的土地,位于印度大陆东南部海岸,方圆约六百里,尚是一片荒芜之地,人烟稀少,只有一个渔村——拉吉夫·卡拉姆就是从这个渔村出来的孩子,后来进入华宋州的共济学堂读书,加入了大宋籍,中国名叫安吉夫,二十岁行冠礼时,老师为他取字明德。 这两位都是头回来帝国京城,尽管已经见识过大宋海外州的繁荣,对这个强大帝国的繁荣已经有了领略,但是从进入杭州湾起,一沿所见的景象就不断刷新他们的见识,令人惊叹。事实上,那些初入钱塘江的藩商们,都会心生 分卷阅读901 分卷阅读901 分卷阅读9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2 骇然,几乎以为全世界的江海船舰都集中在这条江面上了。据说一位精通中国话的三佛齐商人曾做诗道:“百木千木桅,千重万重帆。接连入天际,放眼不到边。”诗的水平嘛就不提了,但意思表达得很直白。 此时,伊本·路西德和安吉夫就见识到了什么叫“接连入天际”。 但见江面上川流不息,风帆连绵,桅樯林立,一眼望去,与天际相连。各种各样的船,大的,小的,风帆的,车轮的,排桨的,摇橹的,平头的,尖头的,梭形的,剪式的……凡是你听说过,这里都能有,你没听说过的,这里也有。范成大说,这些船有来往于内陆江河的,也有来往于海上的,其中走海路的,有来往于山东路、福建路、广东路、广西路、安南路这些帝国沿海路的,也有来往于陆地上没有接壤的东北三路,以及琉州、瑞宋州、华宋州、西华州、金华州、阳华州、阳夏州这些帝国海外州,也有来往于北面大周帝国贸易的,以及远航东洋、南洋、西洋各国的海舶。 进入帝京永兴港后,两人心中更是惊叹震撼。 这座气势宏伟的帝京港比华宋港更大,港口里大小船舶无数,在几十个码头上进出,如同华宋港一样,各有轻便快捷的导流船如箭般穿梭,挥着不同颜色的旗子指挥船舶的进出和泊港——如此多的船,却无拥塞现象,进出秩序很是井然。因为货船多,这里的客货码头是分开的,人货虽多却各行其道,热闹喧嚣却没有码头的杂乱。伊本·路西德即使已经见过华宋港的井然,也仍然为此惊叹,哈里法(阿拉伯帝国的自称)最大的巴格达港口是做不到这样的。 他们的船进入客运码头停靠,但远远地也能望见货运码头那边的“巨、多”——巨宗货物堆积如山。除了货多,港口里面的人也多,马车骡车也多,显见是华宋港的数倍。但是,这么大的港口,这么多的人和车马,却保持着整洁干净,这对已经领略过华宋州干净的伊本·路西德来说,还是不可思议——怎么做到的呢?他发现有专门的清扫人员,但是相对于港口的巨大这些人员并不多,那是怎么应付的呢?此外,这么多的人流车马,却也没有出现壅堵现象,甚至拥挤都没有,始终给人一种有序的感觉,这又是怎么做到的呢?内中管理让人不得不惊叹啊! 范成大回答他的疑惑道:“管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人人都能做到两样:守礼,谦让。不抢,则不壅,不争,则不挤,此自觉也。” “礼、谦、让,”安吉夫领会范成大的意思道,“礼,是制度、规则。谦、让,是道德。所以,人人守礼,遵循道德,不需要管,也能自觉行其道啊。” 伊本·路西德知道,这师生两人又在讲他们的儒学道理了——在这个帝国,儒学就相当于哈里法的《古兰经》,是这个帝国从君主到平民都必须遵循的“圣学”。 伊本·路西德很早就从前往东方贸易的巴格达商人口中听说了这个帝国的繁华,后来见过来巴格达贸易的中国商人,从他们那里得到了被他们奉为“圣典”的儒学经书,开始学习汉文,后来又因为麦地那的老师伊本·苏尔结识了在麦地那传教的中国高僧和高道,他们的人品修养和广博的知识让师生俩赞赏,经过交往,路西德对他们言下的“华夏中国”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在老师的支持下,决定游历。 就他眼前所见,这个帝国确实是富裕的。在港口里面,最多的就是商人,大大小小的商人,从他们身边拥随的仆从多少可以判断出是大商人还是小商人,但就算是只有一位随从的普通商人,他们身上都穿着在哈里法只有贵族才能穿得起的绸缎衣服。还有那些在码头上给人扛货箱的力夫,他们虽然穿的是粗布衣服,面色却很好,没有那种一看就是处在饥饿中的感觉——路西德在麦地那见过贫民区的穷人,在巴格达港口也见过扛箱的下等平民,很多面色不好,瘦而凹陷。这说明,处在这个帝国底层的力夫生活并不困顿,至少吃得饱饭。 那些商人多数都戴着黑色的帽子,叫“幞头”或“东坡帽”——据说是这个帝国最伟大的“诗人”戴过的帽子样式,路西德目前还没有弄清楚词人和诗人的区别,他认为词就是可以用来唱的诗——这些商人也穿着文士一样的长袍,行为举止优雅,如果不是身边跟着的仆随显露他们的身份,或者观察他们的衣摆上没有范所说的文士的“襕”,根本分辨不出他们不是文士——这个帝国的贵族。因为这个帝国的很多商人也是读儒经的,讲究礼仪,路西德在麦地那、华宋州都见过这样的商人,他们的谈吐举止都很有修养——比如他结识的“范”就是典型,很难让人与“贪婪、粗俗”的商人扯在一起。如果仅从谈吐举止的外在来讲,这个帝国的商人已经使人相信,他们来自于一个“文明”的国度。而这种认知,将随着伊本·路西德在这个帝国的游历中,不断加深、固化,并随着他成文出书的《伊本·路西德游记》,影响麦地那,影响麦加,影响巴格达,影响格拉纳达,影响哈里法,影响地中海……。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的路西德,才刚刚开始他在大宋海内的第一站。 路西德看见,在港口里面还有许多佩刀佩剑的武者。他们有的戴“幞头”帽子,有的不戴帽只系发带,或者戴着那种叫“冠”的,有玉有纯银的,也有不戴冠只插着那种叫“簪”的,也是有玉有银,还有木质的,但木簪中也有那种很贵的沉香木,显然这个帝国的武士比哈里法的武士过得好。 他们穿着的衣服也不同于哈里法武士,有的虽然穿长袍服式,但袍子的下摆不过膝,两侧都开叉,有黑色或蓝色的镶边,这种叫缺胯袍;有的上身穿着窄袖大翻领的短衫,衣长只到臀下,下面穿条纹小口裤,这种叫“胡服”。据说这两种服式在这个帝国王朝之前的一个强盛的王朝中非常流行——这个王朝叫“唐”,路西德在巴格达的史类书籍中见过对这个王朝的记载。这些武士大多穿着靴子,有的是锦缎短靴,有的却是将近膝下的长皮靴——叫“马靴”,这种靴子与“胡服”相配,称为“鞠服”或“骑马装”——这个帝国也流行哈里法的马球,文雅的称呼是“击鞠”,据说这种服式和靴子最初就是因为军中击鞠的穿着而得名,后来流行于帝国的贵族和民间。 路西德在这些武士中,还看到了女性武士,她们也分别是穿着这两种服式。尽管路西德在华宋州就已见识过这个帝国的女子可以“抛头露面”,但对这位伊斯兰信徒来说,女性在外面露发 分卷阅读902 分卷阅读902 分卷阅读9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3 露脸的行为仍然让他觉得骇然、不可接受。 让路西德更难以理解的是,这个帝国除了皇帝和政务宰相外,最有地位的是两位女性。 其中一位,据说地位尊贵仅次于皇帝陛下,她的官职是军事宰相,掌握着这个帝国强大的军队。据说,她是帝国第一高手,是所有武士的王——称之为“大宗师”,她拥有排山倒海的力量,从范的口中他得到了非常肯定的答复,但路西德对于这种“神”才具有的力量会出现在人的身上抱持着不信的态度,认为这是“神化”,因为这位卫阁下在军事上的卓越成就而被帝国的人神化了。 另外一位女性,据说是这个帝国地位最崇高的学者,她所著作的儒学经书,是这个帝国指定的官方学校的教材,范说她是一位学派领袖——当路西德认识到儒学在这个帝国的地位后,认为这位女性的地位大概相当于他们圣教的什叶派的教宗;然而随着路西德对这个帝国认知的深入,他又改变了这个看法,认为这位“先生”的地位比逊尼派教宗的地位都要高,因为她不仅仅是自己领导的学派的宗师,还是南北两个华夏帝国所有儒家学派共同认可和尊崇的宗师。 路西德在《游记》中写道:“……这位儒教的教宗在中国广受崇敬,不仅仅因为她的学问高深,能够最真实、最完整地诠释儒教创始人——他们称为‘孔子’,‘圣人’——的言语教义;而且,更因为她的仁慈品德。 “她创建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慈善会,让所有遭受灾难或窘困的人们都能接受到钱财、粮食、药物以及其他救助,不分贵族平民,富人们慷慨地捐出钱财给这个慈善会,并且以加入到这个慈善会为荣。这是以真实可行的行为,推行、实现儒教的博爱教义,不是将仁慈停留在言语上——这位儒教的教宗,是遵守他们的圣人的正道,最成功的。 “她最大的仁慈体现在对教育的推行上。真主告诉我们,只有知识和智慧才能让我们摆脱愚昧。但是,在哈里法,读书还只是贵族才能拥有的权利,因为书籍的昂贵,只有贵族才买得起。然而在中国,书籍的价格比哈里法要便宜得多,但是,即使是这样,还是有很多贫穷的平民买不起书。这位儒教的教宗拥有天才的商业能力,她的手下有许多人才愿意为她所用,建起了这个世界最庞大的书店,很难想象,即使是在中国最遥远的海外州,也有它的门店。 “……所有的儒教经书,每本都以十文中国铜币售出,相当于两个迪拉姆(阿拉伯银币)的价格——而它们的印刷质量令人惊叹,这样的书籍,在哈里法至少要十个第纳尔(阿拉伯金币)才能买到。这个价格显然是没有利润的,而且低于印造它的费用。很难理解这个庞大的书店是如何支撑这种的倒亏的买卖,当然这也不是我要说的重点——重点是这位伊玛目的所为,让这个帝国的平民家庭都能买得起书,从而脱离愚昧。……这是最伟大的仁慈!” 当然,就此时来讲,这位“最伟大的仁慈者”在伊本·路西德心中,还是一位难以理解的“抛头露面”的女性。 而这位女性将是伊本·路西德游历中国最重要的拜访者。 因为,先知穆罕默德说过:“知识虽远在隋尼(指中国),亦当求之。” 所以,按照圣训的求知精神——学者虽为女性,亦当求之。 ☆、伊本游记(二) 因为伊本·路西德的要求,几名随从带着行李出外等候,他们则先参观港区。 陆游去吏部报到的时间离截止尚有三日,不需要急着入京,便陪着范成大三人步行参观。 路西德最感兴趣的是设在港内的“出海学习厅”,一个公共的大课室和若干个考试的小间,是对初次赴海外的人设置的学习、考试之地,当然主要是针对士以外的阶层。 路西德后来在《游记》里写道:“……这个帝国很讲究脸面,认为做出没有道德或失礼的事就是丢脸,所以帝国希望每位国民去到海外都有道德礼仪,不能丢华夏的脸面。但是,不是每位国民都能接受相关的教育。于是,帝国发布了一项法令,规定出海的国民必须能够背诵《三字经》,这是帝国孩童开始识字的第一本书,叫蒙书,就是知识和道德的启蒙之书。 “这本书每句都是三个字,带有韵律的音节。方块字是种复杂的文字,十分难学难写,而《三字经》的句式和韵律音节让它简单易读,不需要认字也能背诵。给我们驾车的车夫,是只会写哈里法数字(阿拉伯数字)的下等平民,但他也能随口背出‘人之初,性本善’这些《三字经》的字句,而且能说出其中大意。这是一本识字书,也是一本道德启蒙书,它的编写者是儒学学者,全书贯穿着儒家的思想。 “帝国制订这项法令的意义应该不仅仅是为了‘不失华夏脸面’,还隐藏着更深刻的用意。这个帝国的学者很喜欢用成语,就是长期相沿习用的固定短语,其中包含着深刻的道理。有一个成语叫‘耳濡目染’,意思是经常听到看到,思想和行为无形之中就会受到影响——那些平民努力背诵《三字经》的过程,就是‘耳濡’,之后这些三字句会应用到他们的生活中,以及他们与人的谈吐中,因为,这是‘有知识’的表现,即使他们身为下等民,也是希望脱离粗俗的。 “另一层更重要的意义:无论有知识的士,还是出海贸易的商人,抑或是出海谋生的平民、出海游历的海客、寻求财富的探险者,他们都自觉不自觉地发挥了传播儒家思想的作用——《三字经》就是起始,随着他们履足海外而自然传扬。这真是一种可怕的传教方式,所有出海的国民,都是儒教的传教士——尽管他们自己并不知道!” 港口里面还设有探索者厅,武者更多,这是探索者行会出钱在港口里面设立的,专供探索者出入和休息,同时便于彼此的消息交流。 路西德在《游记》写道:“探索者行会是这个帝国新兴的行会,最初是因为《探索》杂志而兴起。杂志的创办方是帝国最有权威的民间大学——它的权威甚至超过了帝国官方大学。因为它的两位创建者很有权威:一位是帝国的军事宰相,一位是儒教的教宗。当然,它的权威不仅仅因为它的创建者,更因为它汇集了很多有名望的、知识渊博的学者任教;它的学风和思想也是整个帝国最自由的,往往引领潮流,有很多创新都出现在这个学校,包括创建了帝国的自然科学体系,这在帝国是个了不起的创举——事实上 分卷阅读903 分卷阅读903 分卷阅读9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4 ,我交往的儒教学者中,有很多都轻视自然科学,他们认为那是下者之道,研究儒教经旨才是上道。……对于凤凰大学的创举,不得不说,是既让我们庆幸又遗憾的,庆幸的是自然科学得到了发展,遗憾的是它让这个帝国更加强大。 “我们说探索者行会,就必须提到这个帝国有一个庞大的武士阶层,有许多传世百年的武士家族,以及势力团体。很多武士服务于帝国的军队,他们的地位比起参与武士势力团体更得到尊重。除了从军外,他们也从事保全镖业,这是一种提供人身护卫和货物保护的行业,从业者称为‘保镖’。我在游历中,就雇佣了一位身手高强的保镖作护卫,他能够徒手击倒十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还能踏着墙壁跑行,这真是神奇的能力,他们称之为‘武功’,据说练到高深处,可以百步之外隔空杀人。帝国想了很多办法约束民间的武士,因为他们拥有这种超出常人的力量,如果不加以约束,就会成为破坏法律的暴徒。但是,有很多武士不愿意遵守军队严格的纪律,或者保镖的约束,于是,加入探索者团队成为他们一个很好的选择。 “《探索》是为了探索地理、发现奥秘而创办,但对探索者来说,只有一部分人是追寻地理的爱好者,而更多的,是享受冒险刺激的生活,或者,追寻财富,无论是发现新大陆还是新矿藏,都能让人一夜之间成为富人,幸运的还能得到帝国的爵位。……在我的游历开始时,这还是一个新生的行会。但是,可以想见,它的未来一定会成长为举足轻重的势力,对于这个帝国是好还是坏,我目前无法判断。……” 约摸两个小时后,一行人才出港,坐车进城。 他们坐的是敞篷马车。 这种马车是近年来兴起的“观光车”,因为越来越多的外地人和外国人进京,他们都希望一边坐车一边观赏帝京风情,于是有眼光敏锐的马车行看到了市场,推出了只遮挡腰身以下的四轮敞篷马车,后来有的敞篷马车又装了可收放的帆布车篷,有“之”字形的金属支架,没有遇上下雨或不需要遮阳的时候就折叠放回车后——路西德之前在港口内就注意到了车篷,这会上车前又打量了好几眼,车夫便拉起车篷展示,说这是今年正月才新出的伸缩式车篷,京城之外还没有,言下很是得意。 但车夫这种得意并没有显于外,而是隐在字正腔圆的官话中,隐在恭敬有礼却不卑下的态度中。 这种态度让路西德感到惊讶——在哈里法,平民对贵族是恭敬又畏惧的。 路西德不仅是一位知识渊博的伊斯兰学者,而且是麦地那有名的外科和眼科医生,目光比常人敏锐许多,往往能从细节中发现隐藏的东西——“他们,似乎,并不怕你们?” 这个“你们”,指的是陆游和范成大,因为这两人的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士,而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士——那种让平民畏惧的高贵体面人。 范成大想了想,回答道:“我们中国的士,与你们的贵族是不一样的。对其他三民,士没有权力剥夺他们的生命,只有官府和法律才有这个权力。士也没有权力体罚平民,比如鞭打,罚跪。帝国的法令规定,平民只在公堂上跪官员,其他公众场合,平民对官员和士行屈身礼,但不跪。当然,如果是签了雇工契约的仆人冒犯了主人,主人有权体罚,但打残、打死也是触犯法律的。——这些车夫是身份自由的平民,他们对士恭敬,但不必畏惧。” 路西德犀利道:“法律只是文字。你们的士有权势。” 路西德的祖父和父亲都是科尔瓦多城的*官,作为出身法学世家的贵族学者,他很清楚,公正的法律大不过权势,即使这个帝国士的特权被法律限制或者说削弱了,但平民畏惧的不是法律,而是士的权势——法律是依法论罪,但权势不会跟你论有没有罪,贵族看你不顺眼,你就是有罪。 范成大道:“读儒经、修道德的士,做不出殴打平民的事。即使无德之士,也不敢在街上公然殴打平民,被武安军巡行抓住,即使殴打没有致伤也要送入长杭府罚铜赔偿,罚铜尚是小事,但引来舆论的谴责就是大事了。” 一般来讲,随意打骂庶民的士人,还是少见的,除非是官宦之家的纨绔子弟——但是帝京哪家官宦敢让子弟在外胡来败坏名声?御史的本子会参死他!像话本里写的什么高官衙内纵马闹民踏死人,强抢民女,逼债打人……这是当御史眼瞎了还是耳聋了啊?如果御史畏惧强权不作为,谏官会参死他!——论消息灵通,掌着登闻检院的门下谏议院岂会逊于御史? 除了御史、谏官外,还有尚书省的观风访察使,直接隶属政事堂,这些访察使都是任命的年轻气盛的进士,头角峥嵘着呢,才不管你什么官什么关系,风闻了、查到了,上本参你不含糊! 还有吏部,官员的考绩中,“德”的大项就有“齐家”之条,儿子在外殴打欺凌百姓,那就是“齐家有失”,考课中“德”被记上一笔,这位官员的前途多半无亮了——这就是坑爹,如今士大夫官员们最怕的就有两样:一是娶了个坑夫的猪队友,二是养出个坑爹的熊孩子。 还有民间报纸,没准被哪家记者捉住了大书特书,或者被打的平民将事情捅给报社,报纸的铁笔写死你!——以权势压下去?京城各大报社中,背景硬的不下十来家,你能封杀完?就算你的关系攀上帝国首相,《西湖时报》也敢批了你,程学的《京都日报》和温学的《正义报》更会连首相一起骂!“民声舆论”,在大宪朝比什么都厉害! 因为官员的德行名声,在大宪朝是首重。放在以往的朝廷,只要有皇帝的宠信,比如蔡京这种被百姓切齿痛恨的,依然做他的太师宰相,因为有皇帝的宠信。但在大宪朝不可能,只要你德行有亏,或在民间的名声不好,即使皇帝信任你的能力,或者宰执器重你的能力,最高也只能做到寺、监的第贰长官,不可能成为主官,入堂参知政事那就更不用想了。 有着这些监督,有着这种用官风气,有几个官员敢胡来?至少明面上不敢胡来;对家中子弟的约束当然也紧,至少干坏事别被人逮着。 地方州府的官员是否这么规矩,范成大不敢肯定,但在京城,官员的子弟即使纨绔,那也是纨绔在吃喝玩乐、不求上进上,公然欺负百姓却是不敢的。 这些原因,范成大当然不会仔细说给路西德听,但主要的说明白了。 这也是 分卷阅读904 分卷阅读904 分卷阅读9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5 陆游说的:“清明之世,礼法之治,守法良民何须畏惧官与士?” 安吉夫点头道:“最重要的还是违法必纠,执法必严。报纸的立场独立也必须保证,这样才能确保舆论的公正,和监督的效力。” “不错。”范成大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路西德沉思着没有表态,真相究竟如何,要由事实来证明,他有很多时间来观察这个国家。 一行人上了观光车——“观光”二字的由来也很有意思,据说是一位外地文士坐敞篷车游览帝京后,感慨说“观览国之盛德光辉”,于是因之得名——范成大和路西德同坐了一车,陆游、安吉夫带一名随从各坐了一辆车,其他随从和护卫又坐了三辆车。 这些观光车的车尾都漆着“顺记车行”,显然是一个车行的。 路西德在华宋州已有见识,知道这些马车叫“出租载客车”,属于有实力的车行。车行拥有马车,将车租给车夫使用,车夫按照契约的规定,向车行缴纳使用马车的费用,载客赚得的余利归己,车行以此得利,车夫也得以谋生养家。 这些车夫必须有官府核发的御车证。因为“御”是这个帝国儒学规定的“六艺”之一,要专门学习才能掌握,所以要经考核发证。而且,无论公私马车,都要在车尾挂车牌号——一面烙有文字和大食数字的长方形木牌。 “车牌号”是官府便于管理而设,如果出现驾车违法就能方便地按车牌号缉拿嫌疑驾车人。而且,有这个车牌号本身就是对御者和乘车者的一种约束。就像那些印有家徽的私家车就很少有纵车惊扰之事,因为会坏了本家名声——路西德赞同这个说法,在哈里法,真正的贵族也是珍惜名声的。 他在《游记》中写道:“……最先想出这个办法的人是天才,给城市平民提供了赚钱养家的门路。要知道,学习御车的费用要远远低于购置一辆马车的费用,出租车的出现,让更多的平民不用买车就能从事公共载客行业。比起成为私人雇用的车夫,这种就业面显然更广。儒教认为治理国家要做到‘安居’和‘乐业’,这样就太平了——出租车业就是一个‘乐业’的措施。但是,如何保证出租车夫不被车行剥夺去更多的利润而使生计艰难,这是帝国要立法解决的问题。” ☆、伊本游记(三) 从港口通往帝京的车道宽敞平整,因为水泥混凝土浇筑的马路呈灰白色,民间称为“白马路”。在路西德和安吉夫眼中,这条通往东城门的白马路是他们所见的最宽阔的马路,以他们乘坐的这种四轮马车可以五车并行,而且这只是单向车道的容量——整条马路是以中间的绿树和花圃带隔开了去车道和来车道。 路西德认为这是一种高明的道路管理方式,可以减少马车的壅塞和事故发生,但是,建造这样的道路花费也是可观的——由此点也可证明,这个帝国的确是富裕的,至少中央财政要宽裕到可以洒出余钱用于道路建造这种通常不会引起君主重视的方面。 路西德的这种理解是有些美好的误解了——在大宪朝,工部属下的桥梁道路司比以往任何朝代都受到重视,皇帝和宰执们都有了“道路通,货殖通”的概念,即使其他方面的预算紧一紧,也要先保障道路修建。在路西德以后的地方游历中,他对帝国州县之间的路路通观感会进一步加深,这使他对帝国的地方财政也有了一个超出其实际的高估,总合起来,他对大宋帝国的财政总收入有了一个骇然的估计,在《游记》中写道:“宋帝国的财政收入盖于全世界,其一年的财税收入,或许是哈里法阿拔斯帝国十年的财政总税收,甚或许还有不及。” 即使是这样宽阔的马路上,来往的车马驴驼之多,也不会让人生出路宽稀疏的感觉。当然及不上城里的稠密,否则长杭府又要考虑道路的扩建了。 因为沿途观光,马车行驶得并不快,将去四十分钟后才抵达东城门外。城楼十分高大宏伟,路西德很远就望见了它,范说城墙高度是七丈二尺。路西德在巴格达的公共图书馆中阅读过哈里法旅行者们的游记,其中有写到地中海最宏伟的城市——拜占庭帝国的都城君士坦丁堡的内城墙高度,他在心中换算后得出,眼前这座城的高度比君士坦丁堡还高出大概十五个肘尺。而在城楼上还有更高的方形建筑,范说那是炮楼。 “……大炮是这个帝国赖以强大的、最有威力的武器,据说射程最远的大炮能打中十哈里以外的敌人,这或许有夸大,但哈里法骑兵能不能安然穿过密集的炮射,这真是让人忧虑的设想。……但愿哈里法与宋帝国永远不要有战争!” 东城共有十二个城门,其中三个水门,方便船只直接从河流入城。永兴港离东城最近的城门是最北面的东关门,范成大等人就是从东关门入。 城门很宽阔,以白线分了进道和出道,每边都可容五车并行。城门口两边都立有竖遮阳伞的方形台子,上面分别站着一名身姿笔挺的卫兵,这是城卫兵,属于帝国的武安军。 路西德认为帝国武安军的军装很有特色。 这些卫兵的上身穿着黑色镶红边的军服,领子是直立式的,领扣一直扣到颈部,给人很严肃端正的感觉,衣襟不是斜开也不是圆领,而是对开的,用白银色的金属扣子相系,衣长到大腿中部,腰身系着带孔的四指宽革带,左边革带佩刀;下.身是同色的裤子,裤缝镶红色,脚上穿着黑色的长马靴,衬得人十分精神。 他们头上戴的军帽叫“范阳帽”,米白色的圆坡式帽顶,四周都是圆形的宽檐,帽顶上系着一束红丝绳,叫作缨,帽子的正前方绣着帝国的国徽,上面分别用银色丝线和黄色丝线绣了这个国家最长的江和最大的河的图形,据说华夏民族就是发源于这两条江河;在江河之下还有金色的麦穗,因为帝国是以农业为本,象征着“农”和“粮食”的重要性。 据说因为“范阳帽”有遮阳和御风挡雨的实用,便有探索者将军帽的样式改了改,圆顶改成平顶,红缨当然取消了,帽徽也不能有,改成一种平顶宽檐帽——路西德在帝京港口就看见有探索者戴着这种帽子,不过不多。但在他结束大宋的游历准备前往大周时,这种帽子已经流行起来了,因为是源自武安军的军帽样式,就有聪明的商家在铺卖时取了名叫“武安帽”,有尚武、勇毅的意思,也有平安的寓意,于是很快风行,这家衣帽行的帽子也因此大卖。路西德这位伊斯兰教信徒虽然只戴头巾 分卷阅读905 分卷阅读905 分卷阅读9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6 不戴帽子,但在回巴格达时也忍不住买了几顶不同颜色的作为收藏品。 城门卫兵的右腿边立着一杆枪,这种枪不是铁头枪,而是能射出一种叫子弹的远距离杀伤武器,就像弓箭,但比弓箭的杀伤力更大,然而比弓箭的训练时间却短得多,据说普通的士兵经过三个月的短训就能开枪上战场。路西德认为这是“步枪”比“铁枪”更恐怖的地方,因为它能短时间就训练组成一支不逊于弓箭队伍的远程杀伤军队。 “枪、炮护卫了这个帝国的财富。” 路西德在《游记》中写道:“尽管她的富裕是整个地中海的王国加起来都不及的,但任何敢觊觎她的王国,都会成为枪炮下的血肉。那些曾经觊觎她的邻国,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都已经在这个帝国的枪炮下灭亡了,他们的国土成了帝国的行政治地。” 城卫兵穿着这身笔挺又因黑色而格外庄严的军服,目光向前,持枪直立如柱,显得英姿威武,又让人感觉到坚定不可撼动。 凡是步行出入城门的平民百姓,都不由自主地端然起来,没有人喧闹,也没有人嬉戏。尽管进出的人车马很多,经过城门口时却都安静地通过。这一幕让路西德再次感叹,他在华宋州就已经见识到那里的武安军和国防军的军姿仪容,这位伊斯兰学者不得不承认,即使信仰最虔诚的穆斯林骑兵,在军容上也不如大宋军队。 他在《游记》中写道:“比起武器更强大的,是军人的意志。他们的坚毅来自于严格的训练,来自于严格的纪律。我在这个帝国的游历中,曾经见过在最火热的七月,帝城的卫兵戴着军帽,穿着军服,持枪立在方台上,要站三个时,从头到尾,都如同宫殿外的石柱子一样,直立,不动。 “我曾经有幸见识过帝京武安军的训练,他们每天都必须在校场上如同石柱般站立军姿三个时,你可以累得昏倒下去,但在昏倒之前绝对不可以摇摆或移动,否则将接受严厉的军罚。这种军罚不是体罚,而是强度更大的军事训练,比如像青蛙一样的蹲跳,或扛着圆木在校场上跑多少圈,或者是跨越木板土墙这些障碍物的限时奔跑,此外,还包括打扫营房,洗刷排泄的木桶和便房,清理马棚的马粪,给同营的士兵洗袜子等等。凡是不触犯军法的惩罚,都是采用这种方式。 “这种取消了鞭打、棍打等体罚的军罚方式,据说是变革了军制的那位军事宰相创建,原因是:体罚是对士兵的不尊重,只有尊重士兵,士兵才会以死报效国家。因此,军中长官体罚士兵也是触犯军法的,要受到通报批评,严重的还会降军衔或军职。我认为,这种严格的训练纪律和尊重士兵的军纪,是这个帝国的军人保持着骁勇的原因之一,这是哈里法的军队应该借鉴的。” 写到最后路西德又加了句:“必须说,帝国这种军装很衬军容。比起以前的圆领袍衫式军服,更能衬得士兵如枪挺拔。”所以,身穿长袍的哈里法骑兵在军容上不及宋帝国的军人,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随着马车入了城门,置身车水马龙之间,再次刷新路西德、安吉夫对“繁华”的认知。 街上人流稠密,比帝京港口里面的人更多,坐车、拉车、坐轿、骑马、骑驴、骑骆驼、挑担者、步行者往来不绝,身上穿着各式衣服多姿多彩。街道两边的商店门铺一家连着一家,根本数不清有多少家,挂着各种漆字招牌和各色旗子,经过敞开的铺店可以看到一匹匹的绫罗绸缎,琳琅满目的成衣和帽子,女客们拿在手上正在看的金银珠宝首饰,男客们正在看的白玉绿玉红宝石,还有青色白色红色的瓷器,有锦织的地毯和毡毯,有绢纱的、玉质的和雕花的木屏风,还有各色香料,书画古玩,刀剑弩弓武器等等。城内河道两岸的柳树碧绿枝条垂下,成片望去就像一幅巨长的绿帘子,河道里的船很多,桥上的人流车马也多。近处远处的高楼上,可以看见彩漆的窗子,窗户上挂着绿色的纱帘或垂珠的帘子,帘内人影绰绰,传出拉弦吹奏敲击的乐声和婉转或高亢入云的歌唱声,那是茶楼和酒楼,还有瓦肆的曲戏楼子。 安吉夫脑中油然浮出“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这首描写帝京还是杭州时就已繁华的词句——而今,何止十万人家! “百万人家环魏阙,千古风流聚钱塘。四海奇珍集市易,九洲风物汇京杭。”陆游随口吟出诗句。同车的仆人陈向立即拿出炭笔和便记本,很习惯地记录下来,记完后给自家郎君过目,改正错用的字。陆游以诗多闻名,就是这样来的。 马车行入内城后,又更见繁华。 何谓“目不暇接”,安吉夫有深刻体会了。 路西德的眼睛忠实记录着他的所见,只觉得一双眼睛不够看。 马车沿着御街河东的马路向南行驶。 御街是纵贯京城南北的主道,从皇宫北正门和宁门起,向北经过皇城鼓楼,穿过内城余杭门,直至北外城长泰门止,长达二十里。 御街中间是天子的御道,御道两边挖有河渠,岸上设黑漆木栏为界,木栏之外就是御廊,店铺云集——这里的店铺每平方的租金是同区段店铺最贵的,尤以朝天门至孝仁坊这段为最。 因为从朝天门起,就进入皇城了。 不在宫城里的中央衙署很多都设在皇城里,皇亲国戚和高官显贵的府宅也大多建在这里。除了一掷千金的豪商外,就数这里的“居民”购买力最强。所以,御廊及周边区域的店铺大多是经营金银珍宝这些奢侈货。 陆游和范成大一行在皇城内的都亭驿分开,京外官入京一般都是住这里。 范成大一行则坐着观光车继续在皇城内走马观花。 皇城内有金银钞引交易市,光是富丽堂皇的门楼就让人啧叹。又有珠子市,卖宝石珍珠首饰,每笔买卖,动以百银计。又有专集名家的彩帛铺,铺售的锦绮缣素等匹帛,都是京城内其他店铺没有的。又有专卖名家笔墨的书画铺,最低千银起价。又有最名贵的香料铺,一座雕工精美的香山子卖以三千银。又有专卖上等刀剑的武器铺,一柄唐刀卖出三百金,女子防身的机巧袖弩也以十金起价。又有玉器市,名家雕刻花鸟诗词的白玉屏风卖以千金。还有各色的新奇巧物,单是看着就不忍移眼,拿在手上恐怕就不忍释手了。 安吉夫不由发出一声感叹:“到了帝京,始知囊涩。”想买的商品太多啊! 他们已经下 分卷阅读906 分卷阅读906 分卷阅读9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7 了车。路西德毫无长途坐船的疲劳,兴致勃勃地逛着皇城的商业区。 …… 游览京城一月后,他在记录本上写道:“这是世界上最繁华壮丽的城市。” 但是,当他游历完大周帝国的新帝都之后,就将“壮丽”一词改成了“富丽”——论宏伟壮阔,路西德认为,世界上任何都城都比不上周帝国的长安。 他在正式出书的《伊本·路西德游记》中,对长杭城有这样的描述:“……它的贸易比世界上任何城市都繁荣,商店的数目比世界上任何城市都多,商业和手工业的细分比任何城市都细,有七十二行之称,行下还细分有作,称三百六十作。城里还有各种专卖市场,米市,肉市,水果市,书市,药市,香料市,珠子市,花市,彩帛市,金银市,瓷器市,玉器市,古玩市,马市,鹰市,虫鸟市,鱼市……总共有三十六市之多。最豪阔的市无疑是金银钞引交易市,每日都有折合百万第纳尔的金银在这里买进卖出。…… “这座城里建有世界上最多的货栈——一种寄存货物又可供商人住宿的楼店。……在北内城的水门内,有河水长达数十里,城内的大商人在近岸的水中用石打底柱,其上用砖石建造货栈,四面皆水,可防火,连绵有十数所,每所都建有房屋千余间,小者也有数百间,这里寄存的各国商人的货物达千千万斤之巨,品种达上万之多。…… “各国的商品都集中在这里,有密斯里(北非埃及)的莎草纸彩绘画,有坎塔拉(东非乌干达)的乌木雕,有角米朱蒂尼亚(索马里)的*,有撒拔力(也门索科拉特岛)的阿末香(龙涎香),贝都因的马(阿拉伯马)……。探索者的足迹抵达最遥远的大陆,商人的船到达航海路最远能到达的地方,世界上的物产汇集在这座城市里。即使最遥远地方的商品,在这里都能买到。 “到目前为止,这个帝国能否如其自称般是‘中国’,我还没有得到确切答案,但是,以城市论,毫无疑问,这座城市的繁华和商品的繁盛,当得起世界的‘中心之城’——它仿佛就是整个世界的一座城市!” 作者有话要说:电视里林冲戴的那个就是范阳帽,有点像草帽,竖有顶子,要系红缨的。 祝大家节日愉快:) ☆、世界之局(一) 长杭京城有专门为到大宋经商居住的外国人修建的生活区域,叫蕃坊。广州、泉州、秀州、密州等海贸繁盛的城市也都有设置。但从大宪四年起各地的蕃坊都统一改坊名为“安和坊”,因为很多外国人加入大宋国籍后也仍然住在坊内,再叫蕃坊就不合适了,而且不利于培养对大宋的归属感。 京城的安和坊建在东外城的清泰门内,坊内共有宋籍外裔和外国居民七千多户,有来自于东洋、南洋、西洋的各国商人、旅行者、学者和手工技匠,也有三佛齐、麻逸、注辇、故临、细兰、阇婆(爪哇岛)、占城、真腊、蒲甘(缅甸)、罗斛(泰国南部)等南洋王国送到大宋读书的王子及随臣,也有到大宋学习的日本公卿之子和高丽国贵族、学者,前几年又新增了来自金洲(大洋洲)、阳洲(美洲)的原住民部落的酋长之子及随从人员赴大宋学习文化。 因为伊本·路西德将在杭京至少停留一年,住客栈当然不合适,范成大便安排他住进安和坊的穆斯林区。路西德住进了清真寺教长阿訇的家里,受到了他们一家的热情欢迎。之后,这位教长阿訇为路西德推荐了一位已经在安和坊居住了二十多年的散班阿訇(不任职者)作为他在京城的导游和通译——虽然路西德会说中国话,但很多俗语和风俗还是不了解的,有本地通的穆斯林引导那是最好。 路西德在安和坊居住一段时间后,认为这里就是一个世界化的居民区。它的居民建筑有宋式的,也有哈里法、罗马、威尼斯风格的……东西方的建筑交汇在这里。这里的居民有着不同的肤色,白皮肤的、黄皮肤的、黑皮肤的、棕红皮肤的,头发有黑色、金色、红色、褐色,眼睛有黑瞳、蓝瞳、绿瞳。这里有十几种民族,汇集着各种语言,各种服装,各种习俗。还有各种信仰,有伊斯兰教,有佛教、道教,也有罗马公教(基督天主教)、拜占庭的希腊正教(基督东正教),还有犹太教,印度教,以及一些蛮族人的原始崇拜。 路西德对于宗教并存可以理解,哈里法也是有异教徒的,但是这个帝国的儒教徒竟然也可以信仰其他教,这在他看来就不可思议了——这个疑惑将随着他对儒学的了解深入而渐渐得到解答。 时间过得很快,又是一年春。 路西德在京城已经待了一年。 他的足迹遍及京城每一个区域,即使土生土长的杭京人也未必有他熟悉京城地方。 在这期间,他还拜访了许多大宋学者。有范成大及他的进士朋友写的引见信,不出意外都能顺利拜会到。这些学者中,有精通儒学、数学、天文学等方面的学者,也有太医局的医官和坊间知名医生,还有精通法律的刑部和大理寺的司法官员,以及太府寺修订商法的官员。他还去过京城很多大学听课,凤凰书院是首先去的,帝国法学院和帝国民族学院也是他重点“旁听”的。 路西德每日都在汲取新的知识,增长新的见闻,引发新的思考,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日复一日观察审视帝京和这个帝国的时候,也有人在暗中关注审视着他。当然,路西德更不知道,就在他入京后不久,有关他的出身背景和个人资料就已汇集到了某人的书案上。 *** 三月初七,枢密院,枢相公房。 白檀木的议事桌上放着一只棕色的档案袋,档案袋上的卷宗目录标记着:伊斯兰诸国及诸势力。 卫希颜正翻阅着军情司收到的最新情报,一边听着军情司知事苍秋举的汇报。 议事桌对面的墙上悬挂着世界地图,帷帘已经拉开到两边。 卫希颜放下那几页纸,目光盯着地图上那一片橘色.区域,清如雪的眸底泛着冷色。 橘色底的区域代表穆斯林国家和地区——与卫希颜记忆中的世界地图对照,包括阿拉伯半岛,西亚的叙利亚、伊朗等国,东非的埃及,北非的埃及、利比亚、摩洛哥、突尼斯等国,东非的苏丹、索马里,欧洲的西班牙,中亚的阿塞拜疆等四国,以及阿富汗、印度北部、中国新疆,目前都是被穆斯林控制的地域。 按照军情 分卷阅读907 分卷阅读907 分卷阅读9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8 司档案中的记载,伊斯兰教的起源时间大约是在中国的隋末唐初。 阿拉伯人穆罕默德自称先知,在麦加传播伊斯兰教,在唐太宗时期率领信徒统一阿拉伯半岛的王国和部落,建立起一个统一的阿拉伯穆斯林国家,称为哈里法,意思是哈里发的领地,即历史上的阿拉伯帝国——唐朝以波斯语tay的音译称之为大食国。 在穆罕默德之后,阿拉伯帝国经历了四大哈里发时期和倭马亚王朝、阿拔斯王朝两个王朝——如今即阿拔斯王朝统治巴格达(伊拉克首都)。从四大哈里发起,阿拉伯帝国便以“圣战”为名,不断发动扩张战争,最强盛时成为地跨亚、欧、非三洲的大帝国,使伊斯兰教成为阿拉伯半岛、西亚、北非、西班牙、中亚等地大部分居民共同信仰的宗教。 在唐玄宗时代,阿拉伯帝国向大唐西域扩张,先后两次被唐军击败,唐军西进中亚讨伐阿拉伯,但因西域葛逻禄部的背叛而致怛罗斯大败,阿拉伯帝国控制西域,但兵力也损失惨重,止步于阿尔金山,无力再东进。之后唐朝发生安史之乱,自此中原无力收复。尽管阿拉伯帝国在唐朝末年也发生了分裂,之后又因地方势力强大形成割据,除了阿拉伯半岛以外,其他穆斯林地区的统治者都不再是阿拉伯人,但是在宗教上仍然是统一的穆斯林.世界。 宗教信仰贯穿于一个民族的文化、习俗、观念和日常生活之中,信仰伊斯兰教的这些非阿拉伯民族的王国,他们在意识形态上仍然是统一的,是同一个世界。 卫希颜认为,任由伊斯兰教或耶稣教这种宗教势力蔓延统治全世界绝不是好事——伊斯兰教和耶教有一种非常不好的倾向,他们都倾向于利用宗教控制世界。无论是从卫希颜的观念出发,还是从名可秀的“致中和”的世界战略出发,任何想以神权统治政权或搞政教合一的宗教势力,都必须进行遏制、打击。 枢府军情司承担了这一重要又长远的任务。 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军情司的情报触角已经伸到三大洋的重要国家,可以说,只要有宋商通商贸易的地方,就有军情司的谍报者,其中有大宋的商人、旅行者和探索者,也有收买的当地线人。 军情司对伊教和耶教进行建档立目,对其创教以来的活动进行情报搜集归档,又有精擅道、佛教义的专才研究这两教的“圣典”,又有擅长归纳的司统校尉整合分析,最终出具了长达几十页的分析报告。 名可秀看过报告后,曾对卫希颜道:“一神教的本质决定了它有很强的排他性。这种宗教如果掌握了国家权力,对外往往表现为武力的扩张,强制的信教。——佛教也是一神教,最初传入中国时,也是以阴谋和利益挑动胡族,五胡乱华就有佛教在内搅动的因素,但佛教控制世俗权力的谋划在中国遭到了失败。这就是因为我们中国是儒道文化,儒家崇敬的是祖宗,道教则是多神崇拜,这种文明的影响是深刻入骨的,不可能对某个一神教的唯一神产生疯狂的信仰。” 这种儒道文化也决定了华夏的文明是和平、包容的文明,没有武力扩张性——佛教传入中国后,与儒道文明融合,也具有了这种特性。 所以名可秀和卫希颜才定下了“以教制教”之策,鼓励和扶持佛、道二教向西域和更远的泰西传教,作为遏制伊斯兰教和耶教的措施之一。在这个时期,伊斯兰教还不是完全禁止其他宗教在势力范围的传播,阿拉伯国家也还不是严厉排外的穆斯林国家,即使在伊斯兰教的圣地麦加、麦地那,都没有绝对禁止其他宗教的传教。而这个时期的罗马天主教,也还没有建立残酷迫害异教徒的宗教裁判所,欧洲被教会严酷禁锢思想的中世纪黑暗时代还没有到来——这与卫希颜最初的认为有出入,当然,这是个良好的出入。 “以教制教”之策首先向南洋诸国推行,这里的宗教多半是原始宗教,或是从天竺大陆传过去的佛教和取代天竺佛教的印度教,大宋的佛、道二教在这里的传教相对来讲比较顺利。 为分裂、瓦解伊斯兰教在中洲西部(即西域和中亚)的势力,枢府军情司遵照卫希颜的指令,暗中推动了“西金”的向西扩张。 西金是完颜宗弼率领的女真余部在金山(阿尔泰山)建立,后来北上叶尼塞河(今俄罗斯境内),征服了当地的突厥人和纥里迄斯人。随着骁勇的女真骑兵的四处征战,至大宪四年,西金已经成为东起金山、西至叶尼塞河流域的霸主,但完颜宗弼并不满足,女真统治的这一片地域并不富庶,金山以南才是他的目标。 大宪五年四月,完颜宗弼开始西金史上所称的“第一次西征”。 金山以南就是高昌回鹘。完颜宗弼先派使者送信给回鹘汗毕勒哥,阐明友好并要求借道去大食。毕勒哥拒绝。西金骑兵越过金山,以他们擅长的闪电奔袭方式,迅速攻下北部两城,一路南下逼近高昌(吐鲁番)。毕勒哥畏惧臣服。完颜宗弼封其为高昌王,领高昌和伊州(今新疆哈密),回鹘其他地方被金军接收,直接控制。 大宪六年三月,完颜宗弼开始“第二次西征”。 金军从新设的伊敦路(今乌鲁木齐)西进,与突厥人建立的东喀喇汗王朝发生战争。 东喀喇汗国战败,金军占领伊丽河(今伊犁河)以北地区。 东喀喇汗的汗王伊卜拉欣软弱无能,就在与金军作战期间,国内的葛逻禄部和康里部趁机四处袭击,进行劫掠,伊卜拉欣不能控制住国内的局势,又畏惧于金军铁骑的骁勇,便派使者请求完颜宗弼进入汗都八剌沙衮(今吉尔吉斯坦境内)接管他的国家,让他“摆脱这尘世的烦恼”。完颜宗弼率军进入八剌沙衮,封伊卜拉欣为土库曼王,统喀什噶尔和于阗(今新疆和田),设立为土库曼路,作为西金的羁縻路。 因为八剌沙衮附近是可耕可牧的肥沃地区,完颜宗弼迁都于此,将八剌沙衮改名为盛京。 大宪七年,完颜宗弼开始了西金史上的“第三次西征”。 四月,金军占领西喀喇汗国的四城。同年六月,在忽毡打败可汗马赫穆德亲率的军队,马赫穆德败逃回都城萨末鞬,并向宗主国东塞尔柱帝国求援。帝国苏丹桑贾尔动员伊斯兰诸国参战,集中了呼罗珊、锡斯坦、伽色尼、马赞德兰、古尔等国的穆斯林军队近十万人,开进萨末鞬。 完颜宗弼亲自率军迎战。 三万金军与十万塞尔柱联军在萨 分卷阅读908 分卷阅读908 分卷阅读9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09 末鞬以北的卡特万草原大战,塞尔柱联军惨败。东塞尔柱帝国的势力被迫退出萨末鞬地区,西金占领西喀喇汗国(今哈萨克斯坦)。 大宪九年,完颜宗弼又派大将韩常出兵,攻打东塞尔柱帝国的另一个臣属国——呼似密(今乌兹别克斯坦),在该地烧杀抢掠,逼迫其统治者阿即思称臣,每年进贡三万金第纳尔。 其后,在金国的驱使下,呼似密国不断与东塞尔柱帝国爆发战争,双方的实力都被削弱。 大宪十六年,东塞尔柱帝国的苏丹桑贾尔病重,完颜宗弼趁机联合呼似密出兵,发起西金史上的“第四次西征”。四月,西金联军攻进塞尔柱帝都,东塞尔柱帝国灭亡。 随着这个突厥穆斯林帝国的灭亡,卫希颜在心中将“伊斯兰中亚霸主”划掉——这意味着从阿拉伯帝国东进大唐西域起,统治中亚达三百多年的穆斯林.世界在政权上的瓦解。接下来,就是瓦解其信仰上的穆斯林.世界了。 在金国统治塞尔柱后,这个复兴的女真帝国已经拥有相当广阔的疆域了,东起伊州(今新疆哈密),西至里海,北至叶尼塞河流域,南至昆仑山脉——在这里,分别与大周的唐藏路和大宋的昆藏路接壤。 大宪十六年九月,驻守大宋昆藏路的国防军第十军三百骑兵护送一个商队及佛僧十人越过昆仑山,经由与金国接壤的土库曼路,前往金都盛京。 因为领军的宋军都尉持有卫希颜的亲笔书函,完颜宗弼闻得土库曼王的禀报后,立即派出使者持金牌命令一路放行,将这个“大宋商团”迎入盛京。 卫希颜在信中先是恭贺完颜宗弼成为金国皇帝,继而道,大宋商团欲往贵国行商,希予接洽,又预祝完颜宗弼能够重现大唐丝绸之路的辉煌,后面又道,大宋高僧欲往大食弘扬佛法,希望能从贵国借道,并希望金国皇帝陛下能允其在境内修建佛寺,传播佛法云云。 完颜宗弼看完卫希颜的书函,表情那个叫复杂。 他挥着信对完颜希尹咆哮,“她这是什么?我们是仇人,仇人!灭国之仇,不共戴天!还‘友好通商’?还‘希予接洽’?——朕不宰了他们都是仁慈!还要朕助他们‘华夏大宋帝国’的高僧弘扬佛法?——她当朕是疯了还是傻了?!混蛋!混蛋!!”说着将信狠狠扔在地毯上。 完颜希尹赶紧上前拣起纸质很好、很结实的书信,很珍惜地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遍,表情很是高兴道:“这是卫体真迹!别人写不出来这样的仙风气韵。陛下可得答应我,这封信归我收藏。” 完颜宗弼额头筋跳了一下,很想吼他的宰相,这个不是重点! 完颜希尹突然叹了口气,目光悲伤又无奈,“咱们回不去了,陛下。” 他们永远也回不去大金的祖地了,东征光复只能是想想而已——即使他们能打败辽国,也打不过“坐山观虎斗”、然后“渔翁得利”的大周帝国,恐怕还是帮助周国铺平了他们的北进之路。 完颜宗弼何尝不知道呢?他们在西征屡屡成功、国力和军力都大涨后,却没有兴师东征、光复故土,就是因为有着这样的理智和清醒的认识啊! “……是啊,回不去了。”他表情苦涩。 因为回不去了,宋国不再是占据他们国土的仇敌。 国与国之间,也没有永远的仇敌。 因为回不去了,他们必须在新的土地上扎根,就需要与宋商或周商贸易,单是茶叶一项就是他们大量需要的。 大金的壮大也离不开商贸,“重现丝绸之路的辉煌”是个诱惑也是个威胁——不沟通中西商贸,如何重现?端看夏国,占据河西走廊那么久,把据丝绸之路的主道,却因缺了“宋朝商贸”这一端,这条路就是残的,没能给夏国带去富可盈国的利润——这就是前车之鉴。完颜宗弼不能让大金辛苦打下的这条商路成为一条半死不活的路,就算不与宋国合作,也要考虑与周国合作。 完颜希尹眼也不抬地道:“与宋通商,多多益善。” 这话里的意思是,商贸往来当然是越活跃越好,商团越多,商品货物越多,朝廷抽解才能越多,所以与周、宋两国通商方为上策。 完颜宗弼见他的宰相看着那纸书信一副爱不释手、还忍不住临空描摩字体的样子,就觉得糟心极了。 “陛下要以大局为重呀。”完颜希尹终于抬起头来,脸上流露出类似于“陛下不要因为嫉妒人家娶了你心上人迁怒什么的,做出有损大局的事呀”这种表情。 完颜宗弼额头的青筋又跳了两跳,却拿这位同甘共苦、共同复兴大金的心腹大臣兼好友没奈何,哼声刺他一句,“仆射也要以大局为重。”别因为卫希颜是你钟情的人,就对她的要求不加思虑答应下来。 完颜希尹无语,“……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拿出来说,不怕牙疼。 完颜宗弼斜眼瞪他,“不是你‘旧事重提’的么?” “咳,这个嘛——”完颜希尹聪明地转了话题,“弘扬佛教,似乎可以考虑,至少,那些佛僧们不会想要当官。” 完颜宗弼没有说话。 但两人都知道,相比制定政教法律又控制政权的伊斯兰教,佛教的出世和宣扬忍耐今生之苦、积善行德修来世的教义,更有利于大金对被征服者的统治。事实上,在他们对这些伊斯兰王国的征服过程中,伊斯兰教徒表现出来的那种殉教的狂热已经让他们生出了忌惮之心。完颜宗弼和完颜希尹曾几次讨论,如何以萨满教取代伊斯兰教,但取代的难度相当高,而且所需花费的时间也相当长。 引进中原的佛教,似乎是个可行的办法,至少在遏制伊斯兰教上,佛教与萨满教是一致的——单腿独跳难,那就双腿并行。 “不过,从宋国来的僧人,还是得防着些。”完颜宗弼沉默一会道。 完颜希尹肃声应下,防备和监视都得有,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宋国的细作呢?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耶律大石在中亚建立了西辽帝国,卡特万战役大败塞尔柱联军,从此成为中亚的霸主。女真骑兵论战斗力还强过辽骑,征服中亚应该不成问题。 话说那位让出王位的东喀喇汗也是史实记载的,历史上让他“摆脱这尘世的烦恼”的是耶律大石。 呼似密:就是后来有名的花剌子模,它推翻取代了塞尔柱帝国 分卷阅读909 分卷阅读909 分卷阅读9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0 ,然后继续西进,取代另一个塞尔柱王朝,控制了巴格达的哈里发。 波斯:就是伊朗。 唐军在怛罗斯的战败实在是太可惜了,奇迹般的长途行军,以三万联军对阵阿拉伯帝国十万联军,如果不是唐军主帅高仙芝在西域石国进行大屠杀,葛逻禄部就不会背叛,就不会有怛罗斯的大败,哎,这就是因果呀因果~~~~~: 初期战斗唐军精锐步兵占上风,但是大唐联军的葛逻禄部倒向阿拉伯,葛逻禄部与阿拉伯联军夹击唐军,唐军步兵因此与唐军主力失去联络,阿拉伯联军乘唐军士兵发生暂时混乱的机会,出动重骑兵主力对唐朝步兵猛攻,唐军受到阿拉伯联军与葛逻禄部两面夹击,无力支撑而溃不成军。 但怛罗斯之败并没有给唐朝造成大的影响,如果之后没有发生安史之乱,西域是完全有实力收复回来的。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世界之局(二) 卫希颜收到完颜希尹代金国皇帝的回信笑了起来,这是第一步,以后就是该送儒经过去了。 华夏文化圈嘛,要一国一国地推进。 金国之后,就是西夏了。 卫希颜收到回信的时候,河西走廊刚刚爆发过战争,北周将西夏彻底逐出了贺兰山以西的内蒙地域和甘肃之地。 夏王李仁孝率三万余部逃出玉门关,沿着阿尔金山西进,攻进金国焉耆路的塔里木,抢掠牲畜和财物后,又继续西进土库曼路,可怜的土库曼王再次陷入“尘世的烦恼”,急急发信向盛京求援。 完颜宗弼对夏国被灭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大周帝国就是一头猛虎,她不会容许别的虎在她的山林里,就算这头虎已经无力与她抗衡。他对灭亡金国的元凶——大周有着极高的警惕心,谁知道这个中原帝国是不是将西域也划在她的“山林里”呢?要知道,这里曾是大唐的安西都护府,也是汉朝的西域都护府! 夏国现在的情形就像他们当初逃亡草原,用女真的话讲,就是失去领地的狼群,虽是亡国的残部,但战斗力却不可小觑,甚至会因为绝境求生,爆发出更凶狠的战斗力——负伤突围的猛兽是最可怕的。 所以,派出的兵力不能太少,但也不能太多,尤其金军精锐不能折损在这群逃亡的疯狼上,否则周国就要得利了。不过,这也是一个消弱羁縻路州兵力的机会。 完颜宗弼召枢密院商议后,派遣五千金兵精锐,同时下令征调国内各羁縻州和羁縻路的兵员,总计四万,救援土库曼路,并剿灭夏国残部。 但夏军就像突围的狼群,既凶狠,又聪明,从不与金军精锐正面作战,劫掠后就一阵风地离开,遇金军追得急就弃财物而逃,遇上其他部族军,人少就打,人多就绕,总之将游掠奉行到底,从土库曼路窜进喀喇路,又窜进呼似密路,继续西进,窜进塞尔路——金国占领塞尔柱后在其南部设立的羁縻路。 夏军一路打打窜窜,又回到了他们老祖宗时候的游牧时代。正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艰难的环境可以压垮一个人,也可以成就一个人。逃亡的夏军仿佛是被打磨的刀剑,在历次奔逃和遭遇战中磨得越发锋锐,当他们逃出金军的围追堵截,进入波斯时,三万人马已经剩下了七千来人。但这七千多人却是经历杀伐困苦的最锋利的刀剑,不用出鞘,那外露的煞气和血气就足以震得人胆寒了。夏王李仁孝也如同千锤万击出来的坚韧和刚劲,任什么磨折都击倒不了他了。 夏军进入的是古尔王朝统治的波斯东部。波斯正处于古尔王朝和西塞尔柱帝国统治下,东部是古尔统治,其他大部分地域是西塞尔柱统治。 古尔人在波斯东部布置的兵力并不多,因为王朝的重心是在印度北大陆,在那里正与伽色尼王朝打仗。夏军正好觑了个空子。当古尔人反应过来抽调兵力时,这股“来历不明的抢匪军队”已经摆脱了他们的追杀,越过边境进入了西塞尔柱统治区。 当枢府军情司的联络校尉找上他们时,李仁孝率领他的臣属们已经占据了波斯东南角一个叫亚马苏的地方,地域大小相当于大宋一个下等州,境内有河,顺河南下一百里就是大食海。通过这里建起的简易码头,李仁孝得到了来自大宋的暗中援助,有粮食,有药材,有茶叶,有耕作的铁器,有刀枪弓箭等冷兵器和盔甲,还有一千料至三千料的船只,并有大宋教官训练他们的水师,等等。 这些援助当然是有回报的,根据双方签订的协议,李仁孝承诺新建的夏国支持中原佛、道二教在国内的传教,同时以党项文和中文汉语为官方文字和官方语言,以儒学为国学,等等。 这个协议对于李仁孝和其他贵族来讲,并不难以接受。夏国以前就已经在兴儒学、兴佛教,官制也是借鉴宋制,上层的党项贵族大多都是会说汉话的,国中汉化程度与辽国不相上下,比起取代辽国的金国要强得多,接受汉化并没有太多的抵触。更何况以目前的处境,大宋的援助太重要了,即使提出更多难以接受的条件,他们恐怕也得斟酌着答应。所幸大宋没有落井下石,更没有干涉他们国政的打算,这让李仁孝与夏国官员都松了口气,对待大宋的援助更多了几分真诚的感激。 至大宪二十二年,李仁孝建立的夏国在数次打败西塞尔柱的军队后,将势力范围扩张到整个波斯东南部,并控制了大食海通往波斯湾的大食海峡(今霍尔木兹海峡)——李仁孝将之改名为兴夏海峡。 就在夏国立足于波斯发展时,金国也在进一步扩张。 大宪二十年,完颜宗弼发起西金史上的“第五次西征”,征发各族联军共五万人,跨过里海北部的马拉尔河,征服突厥部族波洛伏齐人,继续西进,跨过伏尔加河,征服游牧的保加尔部族,继续西进,开始对罗斯诸公国的征战。 罗斯诸公国原属于基辅罗斯公国(古俄罗斯),曾经是一个统一的王国,但自南宋初年起,随着王国各地大贵族势力的割据,统一的国家政权日趋瓦解,逐渐分裂为十几个独立的地方公国,基辅罗斯大公只是名义上的统治者。这些公国彼此内战,已经打了了二十几年,金军攻入时,还有两个公国正在打仗。 因为内战削弱的罗斯诸公国如何是强盛骁勇的金军敌手?金国联军势如破竹,很快攻陷东部两个公国,攻入了基辅罗斯公国的都城基辅,罗斯季斯拉夫一世投降。随后,其他诸公国均派出使臣投降。 分卷阅读910 分卷阅读910 分卷阅读9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1 卫希颜为俄罗斯默了一把哀,还没发展成地跨欧、亚的大国,就被女真人的铁蹄给踏碎了。 金国的铁骑征服罗斯诸公国后,西部的立陶宛部族和普鲁士部族纷纷慑于金国的军力,派出使者,献上礼物向金国皇帝表示臣服。 金国设置羁縻路,西部疆域扩张到波罗的海,其西南与波兰、匈牙利王国接壤,并抵达黑海——已经地跨亚、欧了。当然,在宋周两国的世界地图上,是地跨中洲和欧洲——欧洲的全称是欧罗巴洲,以希腊神话中主管农事的女神欧罗巴为名,这个命名是尊重了希腊文明,作为这块大陆起源的最古老、最辉煌的文明。 在金国西征扩张之时,耶律大石的辽国也在“扩张”。 不过,这个扩张是内部扩张——辽国对大漠草原诸部的扩张。 大漠草原有大大小小近百个部落,他们臣服辽国,但是因为进贡和纳贡的争端,与上京朝廷的矛盾也不小。尤其是几个强大的部落联盟,如乌古部、敌烈部、阻卜部、室韦部、汪古部这五大封王部,因对耶律大石复辽有功,拥有免贡特权,部落强盛的同时气焰也越来越嚣张,对上京的皇令就不太顺从。耶律大石早就有心收拢诸部,便采用分化、挑拨的策略,不断挑起争端仇恨,或派人暗杀嫁祸,或派人抢掠嫁祸,总之搅得整个大漠草原都在仇杀中。 其实没有上京的挑动,各部族的首领也是把掠夺战争当做扩大财富和权力的主要手段,随着部落的强盛,争斗就会增多,一旦发生流血冲突,部落首领们就利用“血族复仇”的观念,使这种冲突无休止地继续下去。这就使耶律大石的分化、挑拨之计屡屡得逞,即使被设计的部族心存疑虑,但有“复仇”的名分就有发兵的理由,为了掠夺财富明知是计也要为之,于是各部混战不止。在耶律大石薨逝之后,摄政太后萧塔不烟及其子耶律夷列亲政后都继续执行这个政策。 至大宪二十年时,势力最大的阻卜九部已经削落下去,势力第二、第三的乌古部和敌烈部也已衰落,辽国朝廷的势力趁机往北延伸,将大片土地归入朝廷直辖。而在部族混战中,越发壮大或者新兴而起的是从“漠南”扩张到“漠北”的汪古部,兴起于“漠北”的茶扎剌部和梅里急部,以及“漠东”的蒙兀室韦部,这四大部落联盟势力中,又以被封王庭的汪古大王部势力最雄厚,而汪古大王的野心也随着膨胀起来。 大宪二十三年,辽国皇帝耶律夷列薨逝,因太子直鲁古尚年幼,遗诏以妹耶律普速完权理国事,为摄政太后。汪古部认为机会来了,对“孤儿寡母”不需顾忌,于是大举兴兵攻打茶扎剌部。茶扎剌部不敌,向上京求援。 辽廷认为汪古部的势力已经太大,再掠夺扩张下去就成朝廷的大患了,派出使臣调停。但汪古部没将“孤儿寡母”放在心上,一气灭了茶扎剌部。辽廷大怒,以“叛部”罪名发兵讨伐,并征调蒙兀室韦部和梅里急部为先锋。 汪古部竟是超乎寻常的耐战,双方在北部草原从三月打到十月。大宋军情司根据情报分析,揣测北周应该是在暗中输出了兵器给汪古部,当然是冷兵器,但周军淘汰下来的刀枪弓箭盔甲也是相当先进的,恐怕只有辽军精锐的武器可与之相比,但辽军精锐毕竟不占讨伐大军的多数——这就有得打了。 金国这时已经稳定了罗斯统治区的局势,见辽国内战,便插了一脚进来,从金山(阿尔泰山)东部统治区发兵,攻占乌山以西地域(外蒙古乌里雅苏台地区)。 此时汪古部在大辽联军的猛烈攻势下,已经敌不住了,一直往南退,便向大周帝国求援,说愿意归顺大周。 大周立即从大同府出兵一万“调停”,希望三方——辽国、汪古部、金国——坐下来谈一谈,动刀动枪的不好,和平解决争端嘛。 金国占了六百里的土地,认为可以见好就收了。辽军讨伐汪古部已经损失了几万人,如今还要应对金军的入侵,也觉得顾应不及。于是,应大周帝国的调停,都坐到桌边谈一谈了。 经过不断扯皮争吵,至大宪二十四年正月十七,三方终于签订条约,约定:乌山以西归属金国,汪古部归属周国,包括其在阴山南北的汪古大王府辖地,面积约十二万平方公里,辽国则得到汪古部扩张后的“漠北”之地。 这个和谈当然是辽国最吃亏,白白送出去了十六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划分土地的面积单位是依照大宪二十二年、宋周辽金夏及东洋、南洋诸国在大宋东京城召开的世界度量衡会议上制订的《度量衡国际协议》的规定,其中长度的度量衡确立了公里、里、米、分米、厘米、毫米、微米制,面积的度量衡则对应是平方公里、平方里、平方米等。 制订这种国际协议时,就体现出国家实力的重要性了,谁实力强,谁就掌握制订规则的话语权。显然宋周两个华夏帝国联合的实力远非其他国家可比,何况“华制度量衡”也是最细最精确的,超过其他国家各自使用的度量衡,于是会议确定国际度量衡以华制度量衡为标准制定。华制度量衡是在大宪八年的南北会议上确立——宋周两国以前都是采用宋制度量衡,南宋建立的新度量衡也是以旧制为换算,北周采用没有问题,为了两国商贸往来的便利及地理航海造船等各方面技术交流与合作的便利,协商后统一确立了华制度量衡。 此且不多说,但说辽国签订这个协议吃了声,却还是大有收获的——汪古部扩张后占有的“漠北”之地以前名义上属于辽国所有,现在尽数划归为辽国直辖,约摸有十几万平方公里的草原牧场,往北一直到贝加尔湖,辽国算是赚着了。 就在宋、辽、金三国协议签订的次月,即大宪二十四年二月,夏国与西塞尔柱帝国又发生大战,史称“南格罗斯战役”。 三万夏军与七万塞尔柱军队在格罗斯山脉东南部交战,连战七日,最终塞尔柱军队惨败,夏军攻入法尔斯行省的首府设拉子。 军情司收到的最新战报是,夏国已经占领整个法尔斯行省。 苍秋举以指挥棒在世界地图上划出夏国最新的疆域,“……东北自库赫鲁德山脉以南,均入夏国疆土。目前夏国占领的土地,相当于西赛尔柱帝国统治区的十五分之一。” 卫希颜目测了一下夏国的新疆域,按地图标尺计算,大约有十三四万平方公里的范围。 而西塞尔柱帝国的统治区不仅 分卷阅读911 分卷阅读911 分卷阅读9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2 仅是波斯,还有整个伊拉克,巴格达的塞尔柱苏丹控制了巴格达的哈里发——阿拉伯阿拔斯王朝的政教首领,使哈里发成了塞尔柱苏丹的傀儡。 阿拉伯帝国在大唐中期分裂为后倭马亚王朝与阿拔斯王朝后,其中占据大部分国土的阿拔斯王朝强盛一时,但仅仅五十年后阿拔斯王朝在军事上就开始走下坡路,因为军事封土制使地方势力强大起来,东西各地几十位总督、军帅、封建主纷纷自立,相互攻伐征战,并力图染指中央政权。这期间,从东方来的塞尔柱突厥人逐渐取得阿拔斯中央王朝的权势,突厥将领掌握了军权后,剥夺了哈里发的政权,只保留了宗教首领的地位。之后,塞尔柱突厥人统一了诸侯割据的阿拔斯王朝,建立起大塞尔柱帝国,帝国皇帝即称为“苏丹”。 但军事封土制再次显示出对统一政权的侵蚀作用,仅仅五十多年后,大塞尔柱帝国又被那些突厥封疆大吏分裂成十余个封建小邦,自立为苏丹,各称塞尔柱王朝。其中,控制了巴格达哈里发的西塞尔柱王朝占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名义,但大塞尔柱帝国的正统嫡传其实是定都木鹿的东塞尔柱王朝。而这两个最大的塞尔柱帝国都很不幸地被来自东方的军事力量打击,其中一个甚至已经成为历史。 卫希颜对西塞尔柱帝国的前景也不看好。 夏国因何能在波斯立足并不断扩张势力范围?就是因为西塞尔柱帝国有太多的外患和内争——外患是罗马教皇国和欧洲国家,已经先后发起两次十字军东征,还有统治东非埃及等国、自称“正统哈里发”的法蒂亚穆斯林王朝;内争则是名义上奉巴格达的哈里发为宗教首领的其他穆斯林王国的边境冲突,比如叙利亚的赞吉王朝,小亚细亚的塞尔柱罗姆苏丹国(今土耳其),就算是在西塞尔柱帝国内部,还有忠于阿拔斯王朝的阿拉伯贵族势力的暗中反抗,而各地行省都相当于封建小邦,各自为政,中央很难统一调集兵员,其他行省即使出兵也不会尽力而为,这也是法尔斯行省整个陷落的原因之一。 苍秋举判断道:“夏国占据了法尔斯行省,就等于控制了波斯湾东岸,扼住了大食半岛对外的海贸之路,若不出意外,巴格达将与夏国争夺此处海路,爆发海战。” 卫希颜唔了一声,“依军情司的看法,大宋当如何,才既符合国家利益,又不违背道义?” 这就是肯定她的判断了。 苍秋举回答道:“保护商路,是帝国海军的责任。” 她的音质很清,像湖水一样,又带着情报高官的沉淀稳重,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在进入枢相公房前经过了百般思考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转眼假期就没了~~~ 备注: “漠北”“漠南”“漠东”:是专门的地理称呼,并不表示全是大漠,这个时期还是草原居多的。 ☆、世界之局(三) 卫希颜笑了起来。 她在女性部属面前一向温和,眼前这位四十二岁的军情司主官也值得她温和以对——这位来自福建苍家的年轻女子,从二十三岁中武举谋略科,军官学校毕业出来后进入军情司,从潜伏的司闻校尉做起,一步步走上今日的位置,其中付出的努力、代价和所承受的,远远超过同等职位的男性官员。 卫希颜眼眸中表露出一分赞赏之意,说道:“军情司与兵房共同议出方案,明日报给我。” “是。”苍秋举简洁应下。 接下来是第二份情报。 这是昨日收到的情报,夏国那份战报是三天前的,只因卫希颜昨日下午才从姑射岛(今库页岛)东洋海军基地视军回来,故今日一起禀报。 这第二份情报是关于古尔王朝与伽色尼王朝在印度大陆西北部的战况。 这两个王朝都是突厥穆斯林王国。伽色尼王朝与吐蕃相邻,统治波斯东部的呼罗珊行省、阿富汗斯坦(今阿富汗)行省、印度大陆西北部的旁遮普(今巴基斯坦东部和印度西北)和信德行省(今属巴基斯坦)。古尔族是阿富汗斯坦西部的一个大部族,势力强大后自立为国,但仍然臣属于伽色尼王朝。后来,古尔王被伽色尼苏丹杀害,两国遂成仇敌,战争不断。 大宪十五年,古尔军队攻入伽色尼的都城,进而占领整个阿富汗斯坦。 伽色尼苏丹逃至旁遮普行省,在拉合尔建立新都。 古尔王朝在接收了伽色尼王朝所属的波斯呼罗珊行省后,又向东发起战争,继续攻打伽色尼王朝的旁遮普。 旁遮普行省的最北是克什米尔土邦,归属旁遮普总督辖治,与大宋的昆藏路相邻。当初,宋军在攻打吐蕃拉达克王朝时,与克什米尔王邦边境军在这里有冲突,宋军将克什米尔军赶到了喜马拉雅山喀切山口以南。 古尔人打败伽色尼、控制克什米尔王邦后,听说雪山以东遍地马羊,盛产黄金,顿时生了掠夺之心,派兵越过雪山口。结果被哨堡上的宋军排枪打得抱头鼠窜,三百骑兵只逃回了几人。克什米尔王公听说后心中大快,生出报复的快感——占了他一半财富的人都去死去死。古尔人不信邪,又遣出五百骑兵。最终逃回来的只有十几人,说起宋人那种黑洞洞的长杆子武器满脸的畏惧,自此古尔人歇了对雪山东侧的觊觎之心。 古尔人占领了克什米尔后,距离伽色尼的新都拉合尔已经很近了,只有五百多里。 伽色尼苏丹大是惊恐,急忙派使臣携黄金珠宝等礼物向雪山东侧的宋军求援。 伽色尼苏丹会向宋军求援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有近臣在他耳边进言,这个近臣自然是收了人好处的。 伽色尼得到了宋军的武器援助,使臣携带的几大车财宝换得了大宋的强弓、板甲和梢石砲,还有让使臣神色惊嚇的瞬间又目光火热的床子弩。 伽色尼军队靠这批武器在舍赫拉战役中让古尔军队吃了个大亏。 伽色尼苏丹大喜,立即又向昆藏路宋军提出了更大笔购入武器的单子,大宋也因为对苏丹的友谊获得了允许贸易的特权,并获得大宋僧人和道士在境内传教的允许——伽色尼官方不支持,也不禁止。 伽色尼军队依靠大宋的强弓硬弩将古尔军队赶出了克什米尔,虽然还未能收复阿富汗斯坦,但古尔人对都城的威胁已解除,这足以让惊魂方定的伽色尼 分卷阅读912 分卷阅读912 分卷阅读9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3 苏丹坚定地保持与大宋的“友谊”。 古尔人被赶出克什米尔后,通过潜伏在伽色尼的间作获知了伽色尼那些威力惊人的弓弩和他们的弓箭根本无法射穿的全身式铁甲的来历。于是,古尔苏丹也派出使臣携带大量金银宝石香料等财物,从阿富汗斯坦东北部的山谷前往昆藏路,表达了购买大宋武器的愿望。 宋军便将次一等的武器卖给了古尔人。 在接下来的古伽会战中,伽色尼军队虽然在武器上占了一些优势,但军队的训练和勇猛却不及古尔军队,几次战役下来,双方算是持平。但古尔人的战术水平也非伽色尼能及,还在旁遮普西北部作战的时候,古尔人却突然攻打旁遮普中部,占领了俾路支,之后,整个苏莱曼山脉以西都落入古尔人手中。 伽色尼调军木尔坦,双方在苏莱曼交战数次相持不下。古尔军不能再进一步,但伽色尼也没能收复苏莱曼以西。 伽色尼人已经发现古尔人也在用大宋的武器。 但是,使臣带回的宋军将官的答复让伽色尼君臣感到无可奈何——“这是军器贸易,贸易是公平的。当然,如果伽色尼能够付出买断的价格,我军可以不售给古尔人。当然,为了我军与贵国苏丹的友谊,最好的武器是不会售给古尔人的。”言下之意,是你们伽色尼军队太没用。 而宋军开出的“武器限售古尔人”的价格足以让伽色尼苏丹肉痛,又派出能说会道的使臣去昆藏路倾诉友谊,讨价还价,最后双方议定减少一半黄金,伽尼色则允许宋商在境内开采矿山——宋商出技术设备,伽色尼出人力,双方□分成,宋商占六。 卫希颜认为这是一个很厚道的分成,以伽色尼目前采矿的技术,产量低下,矿石提炼的质量也不高,而有了大宋的技术,产量和质量至少可提高一倍,宋方只要六成利润,已是很厚道了,比起她那个时空中英国人对印度殖民的压榨那可真是仁慈了。这是一个双赢的合作,大宋既要赚取利润,伽色尼也能获得高于以前的利润。 当然,卫希颜向伽色尼和古尔出售军器不是为了做“军火商”,尽管这个利润的确丰厚,但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遏制伊斯兰教势力在印度的扩张。 这个时期的“印度”只是一个地理名词,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名称。按军情司收集的情报,印度从孔雀王朝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个王朝统一整个印度半岛,此后印度就进入了一个长期的列国时代。其中贵霜帝国和笈多王朝曾经短暂统一过北印。笈多王朝之后,印北再次分裂成小国,各个印度王公分立,各土邦之间互相争战不休,兴灭不定。 大约从唐高宗时代起,穆斯林开始入侵印度。迄今伊斯兰教在印度西北部传教已有四百年,大多数婆罗门教信徒都成了伊斯兰教徒。按目前印度小国分立的景况,很难抵挡穆斯林王朝的入侵——当前对印北最有威胁的就是古尔王朝,伽色尼王朝统一印北的可能性则相对较小。 要遏制穆斯林向印北扩张,就必须使古尔与伽色尼两虎相争,相持下去,这就必须使两虎实力相当。与古尔王朝的年轻锐气相比,伽色尼王朝就显得暮气了——这就决定了大宋的“扶弱”对象。 但大宋要扶的这只弱虎实在有些不成器,拥有更犀利的武器还被古尔人打得胜多败少。 这不,连木尔坦都丢了。 这是伽色尼王朝第三大城市,仅次于都城拉合尔和塔克西拉城。 苍秋举汇报完这份战报后分析道:“古尔军占领木尔坦,就等于切断了旁遮普行省与信德行省之间的通道,北上可攻拉合尔,南下可攻信德,而两方无法彼此救援。” 所以,伽色尼苏丹才会急急派出使臣前往昆藏路,希望宋军参战,收复木尔坦,伽色尼以一座金矿和一座铜矿相酬。 卫希颜哂然道:“大宋军队不会介入任何国家的战争中。伽色尼指望我军相助,倒不如换个靠谱一点的军帅领军去收复木尔坦。” 苍秋举眸光微闪,“您是说苏温德赫雷?”这是一位印度人将领。 现任苏丹萨劳居与他的父亲塔居乌一样,用人唯亲,只可惜他的那些亲属多半只知享乐,或者脑子装草,或者玩内斗在行,要不就是徒具武勇,擅带兵又懂谋略的将才没有一个。 苏温德赫雷算得上伽色尼军中的名将了,但因为是印度人,不似突厥人和波斯人那般受苏丹信任,当然这与一些人妒贤嫉能在苏丹面前诋毁有关。 苍秋举观卫希颜的神色,就知她是属意这个苏温德赫雷了。有了大宋的“建议”和古尔人进攻的压力,想来这位印度将领要上位了。 接下来是第三份情报。 这份情报来自印度北大陆东部的波罗王朝,大宋以前称之为鹏茄罗国,现在已改了音译名为孟加拉国。 波罗王朝的第一位君主是由渴望结束孟加拉邦的混战局面的佛教僧侣和贵族推举出来的,以孟加拉为中心迅速崛起,曾经是北印最强大的王国,领土远远超出了孟加拉,但从唐末时期衰落,只统治孟加拉和比哈尔两个邦。大宋设置昆藏路以后,便通过与鹏茄罗国接壤的帕罗(今属不丹)与波罗王朝接触。 波罗王朝是印度大陆最后一个信奉佛教的印度王室。印北西部已被伊斯兰教入侵,印南则是信奉印度教,只有印北东部的孟加拉国信奉大乘佛教,历代波罗国王都是虔诚的佛教徒。这是大宋选择扶持孟加拉国的主要原因之一。 卫希颜的印度战略其一是遏制伊斯兰教的入侵,其二是削弱印度教的势力。 印度教即婆罗门教,印度有名的种姓制度就是这个教创立的。婆罗门教壮大后,就将佛教打压得衰落下去,大部分印度王公和贵族都成了婆罗门教的信徒。 卫希颜对婆罗门教没什么好感,一个宗教将阶级的不平等神权化也算是极品了,用到国家政治生活中,就是直接确定“各等级在法律上是不平等的”,“你受压迫,是因为你生来就是应该受压迫的”。卫希颜觉得佛教宣扬的“众生平等”也是一句虚言,但相比婆罗门的教义,她宁愿选择佛教的教义,至少宣扬“平等”。 若按卫希颜的想法,对付伊斯兰和婆罗门这种政教合一的国家,就应该用武力去打碎了再重建;但在大公党内部和政事堂都不会有多少人支持她这种做法,“道义”就是一个框子。 符合道义的做法也不是没 分卷阅读913 分卷阅读913 分卷阅读9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4 有,只是比起武力征服再改造的做法要迂回,也缓慢得多。 比如,可以选择扶持一个或几个政治代理人,通过掌握政权去推行支持的宗教,遏制要打南的宗教。又比如,支持援助底层种姓的反抗运动。再比如,在婆罗门教内部扶持代理人,改革教义,创建新的教派,等等。 这些策略当然都不容易施行,而最难的是能否找到合适的人选进行扶持。 所幸,北面有一个孟加拉国,南面有一个故临国。 在大宋的扶持下,如今孟加拉国已经将西面相邻的两个王邦收服,国内的商业贸易和矿业也渐渐繁荣。故临国在大宋的帮助下,摆脱了注辇国的控制,并趁着注辇国内乱分裂之机,向西北扩张,控制了南毗,往东北控制了被注辇国打败统属的潘地亚,成为南印十几个王国中仅次于注辇的大国。 苍秋举禀报来自军情司孟加拉馆的情报:“……朝圣日,阿里格尔在戛德根里讲经会遇刺,刺杀者是阿萨德婆罗门教徒。阿里格尔右胸中了一刀,已无大碍。” 阿里格尔是印北阿萨德王国的一名婆罗门祭祀,是军情司花费大量时间、人力和精力在婆罗门教中寻找到的“合适人选”——既有革新的倾向,又有学问,虽然魄力和胆色不足,但这一点可以通过军情司的人力补足。这些年,在军情司派遣校尉的帮助下,阿里格尔升为了阿萨德神庙的主祭祀,并拉拢到一批对婆罗门教义有异思异想的婆罗门的支持,成立了婆罗门新教。当然,也惹来了不少反对者。 卫希颜看了苍秋举一眼,“遇刺?”以军情司对阿里格尔的严密保护,能让他遇刺? 婆罗门中虽然也有技击高手,有些修炼了古瑜珈密术的婆罗门堪与大宋的一流高手相比,但这样的人究竟不多,一个阿萨德王国能召来三个这样的高手?卫希颜是不信的。 想来是苦肉计了。 果然,苍秋举道:“苦肉计,可以借题发挥,扩大新教的影响。” 卫希颜唔了一声,道:“效果未必会如意。”印度的种姓制度已经根深蒂固,要想在婆罗门教内部实施教义革新,估计比推行佛教还难。 苍秋举沉稳的声音道:“造成分裂也是起到效果了。” 革新成功当然是最好的,就算不成功,在婆罗门教内部也造成了分化,如果这个分化足够大,军情司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 次日,军情司和兵房共同制订的波斯湾行动方案呈到卫希颜案上。 卫希颜阅过后,修改了两项,提交政事堂。 三日后,朝廷批复“可”。 五月二十七,波斯湾战争爆发。 ☆、世界之局(四) 最初,波斯湾战争是西塞尔柱帝国和夏国的战争。 五月二十七,西塞尔柱帝国出动一千艘战船,攻打夏国的波斯湾海港布什尔。 作为曾经雄霸地中海的大帝国,大塞尔柱称得上传统的海军强国,但是大塞尔柱帝国已经四分五裂了,曾经扬帆地中海的海军被沿岸的穆斯林王国占去,而西塞尔柱帝国并无地中海沿岸的疆域,以前的海军当然是捞不上的,于是在自己的领海内新建了波斯湾海军,并与波斯湾西岸的卡尔马特穆斯林王国有过几次海战,算得上有经验的海军了,但与大帝国时期的海军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无论是战船规模,还是海战能力。 所以,西塞海军出动的这一千艘战船看似多,其实多数是一千料以下的小型战船,可载兵士五六十人,主要战术是包围后打接舷战。 与西塞海军比起来,夏国海军只有四百艘战船,数量上悬殊得紧。但是夏军的战船除了部分是由当地商船改造的战船以及从海盗中缴获的中小型战船外,其余多数是大宋卖给夏国的一千料以上三千料以下的水师战舰,其装备更是冷兵器战舰的顶端。夏军依靠这样的战舰在波斯湾、大食海和西印度洋清剿了不少海盗,还隐下旗号打劫了不少贩运黑奴的大食商船,其丰厚收获是夏国这些年能快速发展的原因之一。 夏国海军中就有不少打劫“解救”出来的黑奴,他们对穆斯林王国充满了仇恨,又因为一无所有,而军功能让他们获得财产,都抱着拼死得富贵的心态,而党项族的水兵为了捍卫生存之地,其搏战之心不会比黑人水兵小,还有一部分水兵是波斯的奴隶,与黑奴一样,为了捍卫自由,可以死战之。 西塞海军的士气也不差,为了驱逐占领国土的异教徒,这些穆斯林信徒有着为圣战赴死的信念。 双方在士气上相差无几,双方的海军兵力也相差无几,西塞军在战船数量上占优,而夏军在战船配置上占优,所以,初期的海战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几场海战下来,胜负五五,各有损折,但都没有伤到主力。 所以,这场战争打了一个月,从波斯湾内打到波斯湾外,打到西印度洋,却没有出现能够“一锤定胜负”的战役。 于是,西塞国便拉盟军入场了。 西塞国的盟军来自于是波斯湾西岸的卡尔马特国。 这两个国家因为陆上领土和海上贸易有过几次摩擦和战争,但毕竟都属于穆斯林,卡尔国政教合一的首领伊玛目也是奉巴格达的哈里发为宗教领袖的,西塞苏丹以哈里发的名义发动驱逐异教徒的海上圣战,卡尔国伊玛目不太好拒绝,更何况,夏国占据波斯湾东岸,也有损卡尔马特国的海上利益。 于是,卡尔马特国响应巴格达的“圣战”号召,出动七百艘战船,加入到波斯湾战争。 夏国一下陷入劣势。 就在这时,夏国也有了“盟军”。 这个盟军却不是来自于大宋,而是夏国的覆国之敌——大周。 大周帝国向塞、卡两国宣战。 参战的理由是:塞马联军打劫路过的商船队伍,造成人员损亡,其中就有大周的商船。 卫希颜听了军情司的汇报后,嘴角直抽。 大周这个宣战理由还真不是找的借口,就有那么一伙海盗扯着西塞和卡尔国的海军旗帜,趁着三国海战的当儿趁火打劫,但他们实在太没有眼力见,趁火打劫的对象恰恰是伪装成商船队伍的大周海军,正想经过战场外围造成个“误伤”什么的,结果就有这么一伙“塞卡海军”撞上门来,真是瞌睡有人送上枕头。 总之,大周将错 分卷阅读914 分卷阅读914 分卷阅读9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5 就错,认定了打劫他们“商船队伍”的就是塞卡两国的正规海军。 还顺手给大宋递了个参战的理由——被袭的商队中也有大宋的商船。 “柴赟这家伙有够无耻的。不过,还算上道。” 卫希颜对北周掺合战事是有预料的——即使柴赟不知道波斯湾是“石油海湾”,但是在西印度洋占领海上据点是符合大周利益的。不过,北周抢在大宋参战之前出兵,这一点却是出乎意料的。 既然计划出现了一点点变故,卫希颜就没有按照原计划立即出兵。这场战争延续的时间越长,于大宋来讲,利益越大。 北周的参战让夏国的劣势一下扭转过来。 夏国君臣的心理当然是复杂的,覆国仇敌一下成了同一战线的盟军,这个转变着实有点大。但国与国之间没有永久的仇恨,现实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夏国面临海战的劣势,即使这个主动掺合进来的“友军”让人不是滋味,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掉转船头报国仇。当然,夏军对大周海军也不可能表现出热情的欢迎姿态。 于是,双方就等于是各自为战了。 或许因为夏周舰队没有协同作战的缘故,也或许因为大周参战的舰船并不多的缘故,总之,夏军的劣势虽然扭转,却也没有出现压倒性的优势局面。 但是,几场海战下来,塞卡联军的舰队和人员折损达到了百分之四十,这让两国海军统帅都慌乱了,而让他们最恐惧的是周军战舰拥有比拜占庭人的“罗马火”更为恐怖的武器。 两国海军统帅的报告呈到了巴格达和胡富夫。 巴格达与胡富夫认为必须联合穆斯林王国的力量,才能驱逐强敌,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于是,西塞尔柱苏丹以巴格达哈里发的名义,号召半岛上的所有穆斯林王国和城邦加入圣战,驱逐东方入侵的异教徒国家,保卫穆斯林的领土。 在“圣战”号召下,大食半岛沿海的阿曼、萨那、吉达、麦地那、麦加几个沿海城邦都派出了舰队参战。塞尔柱联军舰队达到三千四百艘战船,参战兵员达到七万。 大宋参战的时机到了。 此前,大宋分别派遣使臣向巴格达和胡富夫传达了严厉的谴责,要求两国赔偿被袭的“大宋商船”的损失,塞、卡两国当然是否认了海上袭击事件。 而袭击事件的真相显然是不重要的,无论大周还是大宋,需要的只是“师出有名”。 当军情司接到塞尔柱发出圣战号召的情报后,大宋即发檄参战。 就在大宋传檄使臣抵达巴格达的第三日,大海战爆发。 塞尔柱联军舰队分两路。 第一路是西塞尔柱与卡尔马特的海军联合舰队,从波斯湾内攻打夏国的布尔什港。 这一路联合舰队在大流士岛屿西南五十海里的洋面,被夏周两国的海军舰队堵截,爆发海战,史称“大流士海战”。 第二路是波斯湾之外的联合舰队,位于红海东岸的萨那、吉达、麦地那、麦加四国的海军舰队从红海出发,在阿曼国的西拉湾会合阿曼舰队,攻打扼住波斯湾咽喉的兴夏海峡之东的夏国兴夏港。 这一路舰队在马西拉岛东南一百海里的洋面遭遇大宋舰队,爆发“马西拉海战”。 参战的大宋舰队是大宪十五年成立的西洋舰队,舰队驻地位于故临国西海岸的华印港(今印度卡利卡特),属于大宋领土——故临国向北征服南毗国后,就将原属南毗国的科泽科德贸易港城市卖给大宋,作为对大宋友好援助的酬谢,大宋在此设立华印县,辖地一百二十八平方公里,是大宋在印度大陆的第二块领地。 华印港与阿曼国分处大食海的东西,大宋舰队从华印港出发,数日就能抵达阿曼海域。宋军探哨舰在西拉湾东北面的马西拉岛屿一带游弋,这里是红海舰队联军会合阿曼舰队后攻打兴夏海峡的必经之路。七月十八,宋军一艘探哨舰发现了敌情。三个小时后,马西拉海战爆发。 大宋舰队出动了四百艘战舰,穆斯林五国联军舰队的舰船数是一千四百余艘,舰船数量的对比是一比七。但是,依靠冷兵器接舷战的传统海军舰队与拥有坚船利炮的先进舰队在实力上的差距显然不是七比一的舰船数量能够弥补。海战只持续了两个小时,穆斯林五国舰队最终只有七十多艘舰船逃出。 而在大流士海战中,一直藏拙的大周舰队也终于显现出了“先进舰队”的威力,以正面迎战重创塞卡联合舰队,夏国海军舰队侧翼攻击,海战持续四个小时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塞卡联合舰队损失了过半的舰船。 这两场海战彻底击垮了大食半岛的穆斯林联合舰队。 西塞尔柱帝国求和。 八月初十,以西塞尔柱帝国为首的穆斯林七国与夏、周、宋三国在兴夏港和谈。 九月初一,签订十国《兴夏条约》。 作为战败国,七个穆斯林国家除了赔偿夏、宋、周三国的战争款外,并开放各国对应的贸易港口为通商优惠港口,给予夏、周、宋三国穆斯林城邦之间通商和居住权等优惠待遇,即谓最惠国待遇。 除此之外,夏国还得到了西塞尔柱帝国辖下的波斯科吉卢耶行省,接近五千一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大周得到了阿曼国的索科特拉群岛(今属也门);大宋得到了卡尔马特国的苏哈尔行省。 波斯湾战争的最终胜利对于夏国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不仅仅巩固了现有领土,而且进一步扩张,形成了波斯湾东岸的一个狭长地带的国家。 大宋得到的苏哈尔行省,位于兴夏海峡的南部,六千平方公里的土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与夏国的兴夏港,一南一北扼住了波斯湾进出的咽喉通道。 大周得到的索科特拉群岛,总面积三千八百平方公里,位于大食海与亚丁湾的交接处,是印度洋通向红海和东非的海上交通要道,战略位置同样重要——卫希颜为柴赟的眼光点一个赞。 波斯湾战争和《兴夏条约》的签订引发了后续的连锁反应。 首先是阿曼国,不仅赔了款,还割让了一个群岛,对西塞尔柱和卡尔马特国的怨气很大。 然后是萨那、吉达、麦加、麦地那这红海四国,他们没有割让土地,至于优惠港口和最惠国待遇什么的,倒还不算什么,但是平白赔了一笔让人肉痛的战争款,还有海军舰队的损 分卷阅读915 分卷阅读915 分卷阅读9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6 失,以及赎回战俘的费用,这些加起来,国库去了十分之一,对发起圣战的西塞尔柱当然是怨恨不小的——发起圣战没错,打败了就是大错! 卡尔马特国的怨气也是很大的,她的战争损失仅次于西塞尔柱,当即列了个损失单子给巴格达,要求塞尔柱苏丹给予补偿。 红海四国和阿曼也都列了个战争损失单子,递到巴格达。 西塞尔柱苏丹愤怒了。论战争损失塞尔柱是最大的,不仅担负的战争赔款最多,舰船和兵员的折损也最大。战争失败,也因为同盟舰队的无能,现在还向他要补偿?他向谁要补偿去? 裂痕由此扩大,并最终造成了分裂。 同年十月,西塞尔柱因为战败和庞大的战争赔款导致了内乱,忠于哈里发的大食贵族组织军队攻打苏丹皇宫,失败后护着哈里发逃往麦地那。麦地那伊玛目以哈里发的名义号召红海诸国讨伐“逆贼”,麦加、萨那、阿曼和卡尔马特四国相继响应,七万联军攻打巴格达。 叙利亚的赞吉王朝趁火打劫,发兵四万攻打西塞尔柱。 十二月,麦地那五国联军攻入巴格达,俘虏西塞尔柱苏丹。赞吉王朝军占领了巴格达以北地域。巴格达陷落之后,西塞尔柱辖下的波斯九行省宣布独立。 西塞尔柱帝国亡。 从波斯湾战争起始至西塞尔柱帝国灭亡,仅仅半年时间,大食半岛风云变幻,几家得利几家损。就穆斯林.世界来讲,是经历了又一次的内部资源重分配。但是,从总体看,由于夏、周、宋三个东方帝国的得利,穆斯林王国的统治区已经缩水了一部分。而且,这个缩水还没到终止的时候。 “穆斯林.世界既团结,又是一个可能随时引爆的火药桶,”卫希颜在政事堂阐述军事战略时道,“因为宗教分裂不可调和,所以穆斯林.世界不可能和谐共处。……内乱、战争不可避免。” 大宋要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机,进行合适的推动。 世界风云的变幻,也再次给大宋君臣上了一课: 国之倾覆,内乱为根,此为恒理。 作者有话要说:又搞垮一个国家~ 研究中世纪的中东,简直让人头大,比中国的春秋战国和五代十国还乱~~~ ☆、大道言政(一) 大宪二十五年二月,距离西塞尔柱帝国的覆灭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报纸让这个世界的距离拉近,即使是大宋京城的普通百姓,也能通过报纸上的“环球时事版”了解到数万里之遥的一个国家的灭亡,当然这个国家对于大多数宋人而言,不过是一个拗口的陌生的名称。 对于仍在帝京城的伊本·路西德而言,这就是大事了,让他震动得一时不能言语。然而,穆斯林王朝的起落对于伊斯兰信徒们来说已经不是罕见的事了,自从大哈里法帝国分裂后,各个穆斯林王朝便如流星一样,各个灿亮一时,没有恒久的。路西德对于西塞尔柱帝国的覆亡并没有多少感伤的情绪,毕竟他是来自安达卢斯(今属西班牙)的大食贵族,对于控制了巴格达哈里发的突厥人着实没多少好感。 但是,路西德担忧巴格达的友人。 穆斯林王国之间的战争往往与教派斗争相伴随,作为早期伊斯兰教的四大派别,逊尼派、什叶派、哈瓦利吉派、穆尔吉埃派之间的刺杀与武装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其中又以逊尼派与什叶派的斗争最为激烈。路西德明面上是逊尼派信徒,实际上是什叶派,他从巴格达迁到麦地那,就是因逊尼派的排挤之故。麦地那和麦加作为所有伊斯兰教信徒的圣地,汇集了各个教派,更有包容性。但是执掌麦地那政权的是逊尼派,如今又迎回了信仰逊尼派的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而巴格达因为西塞尔柱苏丹奉行教派并存使得什叶派有了发展,如今很可能会面临逊尼派的清洗。路西德唯有寄望同时攻入巴格达的卡尔马特国,这是什叶派掌权的国家,希望能在教派清洗中对什叶派信徒起到庇护作用。 无论路西德如何忧心,但他身处遥远的大宋,对于巴格达的什叶派命运,唯有祈祷真主保佑。 作为穆斯林的一员,路西德对大宋的感觉是复杂的。但是还谈不上仇恨,毕竟他出生在安达卢斯,格拉纳达才是他的国家。而穆斯林联合舰队的战败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宋周这两个东方帝国在军事上的强大,而军事上的强大与技术分不开。路西德在戒备之时,随之增强的,是更坚定的学习心态。 《古兰经》说:“学者的墨水比殉道者的鲜血更为神圣。” 他们穆斯林是最擅长学习的,与希腊人的后裔拜占庭帝国相比,他们更像是希腊文明的继承者——他们用持续一百年的翻译运动保存了希腊文明,并将之发扬光大,而今穆斯林的哲学和科学,已经远比拜占庭和罗马天主教国家的哲学、科学要发达、精深得多。他们在与唐王朝的怛罗斯战役中,从俘虏的唐军工匠那里学会了唐人的造纸术,如今,仅是巴格达就有数百家造纸作坊……路西德相信,穆斯林可以从宋周这两个东方帝国学到更多的知识和技术。 知识用之于人,使人明理。知识用之于国,使之强大。 路西德如同棉絮般吸收着他的所见所闻。 路西德常去的一个地方就是华夏国家图书馆。这是华夏第一个公共图书馆,当初兴建的时候报纸上很是热闹了一番——对所有人开放和借阅的藏书馆对于华夏百姓来说是件很大的新鲜事。 路西德对此颇为得意,穆斯林国家早就有了公共图书馆,像他出生的科尔多瓦城,就建有五座公共图书馆,而巴格达城中有三十多座,其中最大的公共图书馆就是“智慧宫”,虽然已经并入了逊尼派的尼采米亚大学,但是对所有穆斯林学者开放,馆内囊括了教义典籍、哲学、科学、文学、建筑学、贸易常用的簿记会计书等各类图书,藏书有四十万册,而最高时期的藏书是六十万册。据他所知,法蒂玛王朝在开罗的公共图书馆的总藏书量达到了二百万册,的黎波里的公共图书馆总藏书量甚至达到三百万册。 大宋帝京的这座公共图书馆的初期馆藏书籍是八万册,不是藏书量最大的,但对路西德而言已经足够——馆内图书包含了哲学、历史、典章制度、自然科学、法学、文学、艺术、文字语言学、农学、商学、建筑学等各类书籍,通读其中主要书籍,就可以全面了解华夏文明。 分卷阅读916 分卷阅读916 分卷阅读9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7 但是,让路西德遗憾的是,军事、武器和一些技术类图书,比如他很感兴趣的活字印刷术、造船术、航海术等类书籍,都属于朝廷管制类,不在公共图书馆的书目之中。 至于图书馆内的外国译著路西德就没有花精力去阅读了,但是浏览书目后让他心惊:包括“希腊译著”“大食译著”“波斯译著”“埃及译著”“印度译著”……智慧宫翻译的希腊著作中有一百多部都能在这里见到宋译本,还有历代穆斯林学者的知名著作,以及他没有接触过的其他文明的经典。穆斯林曾经用了一百年的时间翻译传承希腊文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和梵语文明,而宋人只用了不到三十年时间就完成了相当于“智慧宫”一半的翻译量,估计再过二十年,就会超过智慧宫的译书量了。 取得这个成就的原因是大宋帝国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给翻译者的报酬是十分丰厚的,吸引了许多穆斯林阿訇和学者加入到其中,路西德在书目的译著者中见到了许多穆斯林名字,还有犹太人的名字,也有以“释”为姓的佛教僧侣,他们是梵语书籍的译著者。 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宋帝国采用了先进的印刷术,使得这些译著能够很快大量成书,而智慧宫的书籍是采用抄写方式——虽然之后时代的穆斯林国家已经学到了唐朝人的雕版印刷术,但过程涂抹猪油却是不可接受的——抄书的时间花费远远多出印刷成书,而成本也高过印刷书,同样一部译著,智慧宫花在上面的财力更多。 但大宋帝国拥有的财富即使是大哈里法帝国时期也未必可及,大量财富投入使得知识的积累和创造都取得了十分快速的发展,路西德近乎是以嫉妒的心情来记录评述这个帝国在重视和鼓励知识与技术相关的政令和举措,而他所知的穆斯林国家的当政者们还都在为权利而争斗,大量的财富是用在奢侈和享乐上,如马蒙这样的穆斯林君主不知何时能再出现一个,带领穆斯林再次创出智慧宫时期那样的黄金时代。 路西德在博览帝京图书馆的藏书之时,也没有停止他的四处拜访活动,并且多次参加了学者集会——宋人称之为“文会”和“结社会友”。他认识了许多人,也与一些人结友,互相探讨学问,两个文明产生碰撞,也互相吸纳有益之学。 太医局的院判就对路西德所说的穆斯林公共医院很感兴趣,询问许多了细节,又就外科手术和眼科手术与路西德有很多交流,而华夏的中医学和草药学也让路西德大感神奇,“……很难想象草根树皮这些东西竟然能够治病。”为此他将大宋的医学圣地青谷列为了游历的必去之地。他与凤凰书院的“数学社”也有交流,他们解决实际应用问题的能力让路西德佩服,尤其是方程式的应用,路西德不得不承认领先穆斯林的数学,而让他惊叹的是,代表了这个帝国数学成就最高的是一位女性数学家,尽管他没有见过这位叶姓学者,但她的方程式著作却已经拜读过,二元高次方程式的应用让路西德大感简便,将此数学著作列为了他必译的书籍之一。他还与大理寺的一位叫洪适的官员在法学上有深入探讨,他们互相批评对方的法律,但是,从对方的法律中,也得到了启发和助益。…… 但是,路西德最期待交流的学者,被帝国学者们尊称为“儒宗”的儒教女教宗,他至今都还没能够得到机会拜访。路西德很早就向凤凰书院投去了拜帖,但是,一直没有得到约见的回复。路西德当然不会对此有什么抱怨,如果一个“教宗”这么容易见到那才令人感到惊讶!何况,他听说,就连皇帝陛下想召见这位儒宗都必须提前传诏相约,以避免打扰她的讲学和著书,而在每年的二月至端午、八月至冬至的经筵期间,皇帝可以经常见到他的经讲老师——这位儒宗已经被皇帝授予了经讲学士的官职。 就在这一年的中秋之后,路西德终于等来了凤凰书院的回复。 这个回复,是一份请柬,名为“中西学者交流会”,交流会的发起者,正是那位教宗名枫山。 中秋过后,长杭帝京就正式入秋了,枫红、桂花是这个时节的两大景色,交流会的地点就设在帝京有名的枫桂园内,位于帝京西南郊外。 这日的天气很晴朗,适合外出聚会——路西德参加过的重要聚会中就没有遇上天气不好的,因为天文台的气象预报很准确,除了天文观测之外,还有易学家的易卦预测,路西德在《游记》中评述为“神奇深奥的东方占卜术”。 路西德乘坐马车到了枫桂园,在这里,他见到了许多熟面孔,当然,还有很多没见过的生面孔。 此次交流会依然采用的是宋人学者聚会惯常的“茶点会”方式,有味道醇香的煎茶,也有为不习惯饮茶的学者准备了牛、羊酪浆和蜂蜜水,而所有点心都是用的植物油,没有穆斯林忌食的猪油,也没有佛教徒忌食的动物油。 路西德认为这种贴心周到的准备体现出的是一种尊重,对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学者在习俗和文化上的尊重,单就此而言,路西德就对那位即将谋面的儒宗产生了好感。 ☆、大道言政(二) “中西学者交流会”的主题是法学,与会的国外学者既有路西德这样的伊斯兰法学者,也有来自拜占庭帝国的古希腊法和罗马法的法学者,以及来自欧洲国家的法学者。 交流会早在三年前就已筹备,以大宋帝国的名义向全世界二十多个国家的政权首脑及全部有建制的大学发出了邀请函。受到邀请的国家和大学或是因为慕名遣出学者,或是被函上说的“世界法学者的盛会”而打动,或是抱着看一看的心态,参加了也没什么危害,或是抱着观察这个东方帝国的目的……总之,收到邀请函的所有国家的政权首脑和大学校长都拍了板,派遣最有水平、最有名望的法学者赴大宋帝国交流——既然是全世界法学者的盛会,那就不能派个学术水平不高的坏了名声。 加上东道主,统共有一百二十六位法学者参与会议。 与会者都提前得到了一份交流会学者名单,分别以汉文、大食文、希腊文、拉丁文、梵文等各国官方文字书写,分发给对应国家的学者。 路西德在名单中看到了许多熟悉或听说过的大学,比如巴格达的尼采米亚大学,摩苏尔的艾玛韦德清真大寺学园,埃及的爱资哈尔清真大寺学园(今爱资哈尔大学的前身)、赫克迈大学,摩洛哥的卡鲁因大学……这些都是伊斯兰大学,其中建校最久的爱资哈尔清真 分卷阅读917 分卷阅读917 分卷阅读9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8 大寺学园已有三百多年;印度那烂陀大学是最古老的,路西德在智慧宫的梵语译著中见过对它的记载,迄今应该已有六百年的历史;拜占庭的帝国法律学院是路西德闻名已久的,它或许代表了法学教育的最高水平;当然路西德最熟悉的还是科尔瓦多大学——这是他的母校。 来自欧洲的只有两所大学,即意大利的博洛尼亚法律学院(今博洛尼亚大学的前身)和法兰克的索邦神学院(今巴黎大学的前身)。这两所学校路西德都是头回听说,应该建校时间不长,名声还不显。但是,相距遥远的大宋帝国却知道并且邀请了他们,这个“耳目”是如此之广,让人啧叹时又心惊。 这些来自大学的法学者们并不占与会学者的多数,因为很多国家都没有专门设立大学,但每个国家都有精研法律的官员和学者,出席会议的很多法学者就有着官员身份,或是教职者身份,如英格兰法学者托马斯·贝克特,就是坎特伯雷大主教,也即是英格兰的教会长,而在他出任大主教之前,是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的*官兼上议院议长。 这时大多数国外学者都到了会场,学者们互相打着招呼,相熟的凑到一堆说话,不相熟的由人带领着互相结识,会场气氛很是热闹,当然也有互相瞪眼睛的,多半是伊斯兰的学者与罗马天主教的学者相见两不欢。 路西德看到那些熟面孔后就激动了,满怀欣喜与科尔瓦多、麦地那、巴格达的学者们打招呼,其中有好几位是他的挚友,若用宋人的话形容他的心情,就是“他乡遇故知!” 与会学者中,也有如路西德这般已经在杭京城住了一段时间的,长者有一年,短的也有三五月——部分是时间比较闲,便提前渡海过来当作是游历,部分是怀着别样目的,过来探查“交流会”的真正目的,他们的君主认为东方这个帝国不可能无端端开什么学术交流会,肯定是有别的图谋,于是阴谋论了。 不论怀着怎样的目的,这时先来的学者都充当了引导者,为新来者介绍这个帝国的情况,当然重点是与法学交流会有关的情况。 这其中,在交流会学者名单上居于大宋交流学者首位的“儒教教宗”当然引起了异国学者最多的关注。 在名单上,名可秀姓名字号之下的简介是“儒宗”,翻译成其他国家的语言,其意为“儒家思想流派和学派首领”,但是信仰宗教的西方学者们很难理解“儒家”和“儒教”的区别,他们认为“儒宗”就是教宗、教皇——在大食语和拉丁语中,分别用教宗和教皇这两个单词,其意大致相同。 这是认识的偏差是源于中西方文化背景和语境的差异,首先,对于“宗教”这个词和这个概念的理解就是有偏差的,中国学者认为宗教专指拜神教,所以道家是一种思想学派,而道教就是一种宗教。但是泰西文化不是以崇拜神灵为宗教的定义,而是把宗教视为“生活中的大事”,是贯穿人生的信仰,因此,泰西学者很自然认为儒家是一种偶像崇拜的信仰。 即使已经在大宋待了两年多的路西德,他对中国文化的了解还远称不上透彻,从一个西方观察者的角度来看,他认为儒学是一种对“仁”和神秘的自然力量——比如“天命”——的信仰,而且有着崇拜祖宗和各种神灵的祭祀仪式。因为路西德对儒家的解释,更让伊斯兰的学者们肯定了“儒教”的这种认定。 作为被认定的儒教教宗,名可秀的入场相当引人瞩目。 这位女教宗着实太过于年轻了,容貌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但事实上,这位女教宗至少有五十岁了——尽管他们不知道她的确切年龄,但根据先来者的介绍,从她的生平履历来看,应该是五十到六十这个年岁。 泰西的学者们不由想起历史上闻名的克丽奥佩特拉七世,这位埃及女法老有着惊人的美貌和魅力,征服了当时最有权势的罗马共和国执政官凯撒和他的军帅马克·安东尼。 但是,这位女教宗显然不是以美貌征服男人,因为她的气势太过强大、太过凛冽,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刺痛眼睛,让人心中直泛寒气,根本无法仔细去端详她的容貌,而她入场带来的威压让整个会场都变得无比沉窒,仿佛重压在心口,学者们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已停止了。 这一位绝对不是克丽奥佩特拉七世可比! 学者们因为这位女教宗的性别而生出的轻视和若干不好的浮想都在这一瞬间被压成渣,从他们冒着寒意的心中冰冻了下去。 宋周两国的学者但见这些泰西学者的脸色,心中一乐,暗道:这个下马威下得好! 名可秀穿着黑色镶红边的暗纹深衣,腰间系着红色织暗纹的锦带,系着一方剔透的羊脂玉佩,头上青丝绾髻,戴一顶式样简单却极精致的玉冠,玉质莹白剔透,隐隐泛着流光,全身衣饰颜色对比鲜明,却又显得庄重,没有张扬的奢华,却是低调的贵重。——有眼力的中方学者都已看出这一身价值千金,是真正的黄金,不是铜钱。 那些泰西学者即使不知道上等蜀锦和双面流云织的价值,对玉器的价值也不是很了解,泰西人更习惯用金银宝石,但是,单单看那衣物的质料,和行走间隐隐流动的织纹,以及那玉质的莹亮无瑕,就已能确定这一身价值不菲。 但她这一身又极简单,没有繁复的花边,也没有让人眼花的刺绣,通身佩饰也只有一方玉佩,却让人感觉到什么是“华贵”。 这种低调的华贵也是与会中方学者们的衣着特色,乍一看,不夺人眼球,仔细一看,那些衣着佩饰个个都是高档货。 中方学者当然不是来斗富的,但是,在这种正式场合穿着一定要体面,这也是对来自国外的学者们的一种尊重。 泰西学者们当然也穿了他们最体面的衣服过来,但这一比,中西方的差异就体现出来了,那些手上戴宝石戒指的泰西学者忍不住暗地里做了同一个动作:将它悄悄捋下来塞进衣袋里。——这一比,倒显得他们像暴发户了。 名可秀与跟随在她身后的学者都在东面的主席座落座。已经先到会场的宋周学者都坐在东面主席座后面的席位上。伊斯兰学者分别坐在南北两个方向,拜占庭和欧洲学者都安排坐在西面席上。 会场对学者的席位安排是按国家来分,很有讲究,比如穆斯林国家的学者与拜占庭和欧洲国家的学者互相分隔开来,即使来自同一国家的学者,内部也要分教派,像拜占庭席 分卷阅读918 分卷阅读918 分卷阅读9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19 位的古希腊法学者就与拜占庭法的学者相隔开来,在他们之间坐着的是古罗马法的学者,而穆斯林国家的逊尼派学者不会与什叶派坐一堆…… 西方学者到会后,只有少部分学者临时要求调动了座位,这就是说,会场对学者座位的安排大部分都符合实际情况,这让西方学者惊讶的同时,又心生凛意,这表明这个东方帝国对他们的了解远远超过他们对这个帝国的了解,而且,他们对与会的东方学者也相当陌生——当然,这些西方学者不知道,宋周两国的学者对他们同样是两眼一抹黑的不清楚,整个会场里,对应邀出席会议的西方学者的背景了解清楚的,只有名可秀和范浚两人。 范浚是交流会主持,他是大理寺卿,会场通译对范浚官职的意译是“大宋帝国最高司法官”,交流会的邀请函是以大宋帝国官方的名义发出,以范浚的职位担任法学会的主持是很恰当的。 “当当”两声钲响宣告中西方法学交流会正式开始,会场安静下来。 大会起始是对参与交流会的各国学者的介绍,由各国学者的助手起草文稿并做简介,时间限定在一分钟内,会场中间竖立着四方都有钟面的檀柱大摆钟。 这个介绍的时间很长,因为会场有四种官方语言,每位学者的介绍都要有三种语言的通译分别翻译,相当于每位学者的介绍是在三分钟内,总共一百二十六位学者,全部介绍完毕用去了八个小时,会议的第一天也就相当于大家照个面,互相认识认识。 松桂园内有住宿的客栈,嫌回城远的学者可以在园内住下,周国的学者们都选择在园内居住的方便,但西方学者们都选择回城,因为可以就近感受这个帝国京都的繁华,还可以逛一逛据说很热闹的夜市。 所以,会议早上的时间定在九时开始,充分照顾了这些观赏夜市或许很晚才睡的国外学者。 会议第二天正式进入议题。 ☆、大道言政(三) 进入法学议题之前,范浚阐明了这次交流会的目的。 这也是与会西方学者关心的。 为什么宋帝国要突然邀集全世界的法学者交流呢? 范浚用了很直白的话来阐述目的,这是为了便于现场的快速翻译。 他说道:“法律对世界上任何国家都是非常重要的。信仰、伦理、制度一起构建了人类社会的秩序,而法律就是维护这个秩序的最重要手段之一。从更深层次讲,法律是一种信仰之下的执着,它的实现寄托于一群有崇高信念和崇高奉献理念的信仰下的人的有效治理,它代表了一种公正无私的信仰。这种信仰,对世界上任何国家、任何民族,都是十分重要的。可以这么说,有成文体系的法律,是文明的标志之一。 “各位学者,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代表了不同的文明,但因为陆地和海洋的阻隔,这些光辉璀璨的文明很难得到互相的交流。我们中国有句话叫‘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大海的广博正是因为它的开放和包容,而封闭的文明便如没有活水进入的河流最终必会走向枯涸。为了世界上这些璀璨文明的互相了解,大宋帝国愿意提供一个平台,一个使各大陆洲国家能够友好、平等交流的平台,不因民族、国别、信仰的不同而产生歧视和障碍。…… “学问没有边际,知识没有国界,它值得我们打破一切去探索。全世界文明的汇萃和交流,也必将促进各个文明的发展。——友好交流,互相促进,共同发展,这正是我们举办世界性学术交流会的宗旨。 “这是第一次中西方法学交流会,它汇集了中洲和西方二洲——阿非利加洲、欧罗巴洲的法学精英,我们将在这里一起探讨古典时期的成文体系法律和近现代法律体系,包括古埃及法、古希腊法、古罗马法、新罗马法、基督教会法、伊斯兰教法和中华法系,通过研究探讨其他体系的法学精华,取长补短,促进本体系法学的发展。这是一次平等的交流,是一次互相促进的交流,希望各国法学者们畅所欲言,取得本次交流会的成功,再次致谢。” 范浚的致辞,给远道而来的泰西学者解了惑。 与会的多数泰西学者沉思片刻后,都微微点了点头,互相交流他们当然是愿意的,以前邻国学者虽然也有交流,但像这种世界规模的,却是头一回,对于真正致力于学问的法学者们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不过,也有部分陷入阴谋论的泰西学者不相信宋帝国这样的“好心”,认为必有其他图谋,不仅没有放下疑惑,反而提高了戒心。当然,这样的小心思对于交流会的进行不会产生什么阻碍。 按照大会的流程,前面几天是各个法系的国家对自己的法系进行综合阐述,然后才是进入互相提问的辩论探讨流程。 首先阐述的法系是古埃及法。 从目前的已知来看,古埃及法是最早的成文法典。 不过,古埃及王朝已经覆灭,先后经历了古罗马人和大食人的统治,如今已经伊斯兰化了,适用的法律也是伊斯兰教法。只有研究法学史的伊斯兰学者才会去研读两千多年前的古埃及法典。但是,作为影响了古希腊法和罗马法的法系,古埃及法是有必要最先提出来阐述的。 负责对古埃及法作阐述的是法蒂玛王朝的学者。 法蒂玛王朝即宋周所称的“绿衣大食”——因为旗帜和服饰尚绿而得名,与阿拔斯王朝的“黑衣大食”区分——是什叶派掌权的穆斯林国家,现今统治埃及、穆库拉(今东非北苏丹)和北非利比亚,是红海西岸和地中海南岸的一个穆斯林大国,政教首领为开罗的哈里发,不承认巴格达的哈里发。 阐论古埃及法的法蒂玛学者穿着“绿衣大食”代表性的绿色长袍,箍绿色缠头巾,面容严肃刻板,以流利的大食语阐述古埃及法的立法思想和主要内容。从阐论中可以看出,这位伊斯兰学者对古埃及法的研究颇为精到,与会的罗马法学者和基督教法学者难免在心里嘀咕:这一位八成有埃及人血统。 这位法蒂玛学者最后总结道,古埃及法对希腊和罗马的法律制度及立法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契约、遗嘱、继承、账目等方面的法律条款都被古希腊法和古罗马法所借鉴。这一点得到了拜占庭法学者和罗马法学者的认同,比如希腊时代雅典城邦共和国的梭伦立法就与埃及的博克贺利斯立法有许多相似的内容。 名可秀 分卷阅读919 分卷阅读919 分卷阅读9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0 这几年在认真研读泰西法律,为此她专门学习了希腊语、拉丁语和大食语,就古埃及法来讲,引起她注意的是婚姻家庭与继承制度的条款。名可秀研究外国法律体系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通过泰西法律维护女性权利的条款,推动大宋相关法律条款的修订补充。 五年前,易安先生李清照从甲骨文的考古和《山海经》原经的研究发现中,提出在父权制之前有着母权制的存在,她在《国学论刊》上发表的这篇文章引起了轩然大.波,批评和质疑之声如潮,尽管有个别考古学者的赞同之声,但都淹没在批评的大潮中,直到前年易安先生逝世才消停了下来。 这种局面名可秀是有预料的,已经延续三千多年的父权制根深蒂固,没那么容易动摇,这必定是一场长期的不见刀光的战争,必得有水磨石功夫,从各方面一步一步渗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其中,从法律着手,就是名可秀“水滴石穿”渗透计划的一方面。 在学习外语、研读泰西法律的过程中,卫希颜成了名可秀最好的“陪读”,不仅仅因为两人是最亲密的伴侣,更因为卫希颜是唯一能够让名可秀完全敞开思想与之讨论、并能得到理解和共鸣的伙伴,这是亲近信任如师兄苏澹也不能相比的,如范浚等职司律法的大公党成员即使在法律上更专业,但有些思想却是没法交流的。 两人研读古埃及法集大成的《博克贺利斯法典》,讨论其中的婚姻家庭与继承制度的条款时,名可秀就评述道:“这些条款保留了不少母权制的残余。” 譬如,《博克贺利斯法典》规定:妇女是“家庭的统治者”,同男子一样在法律上享有完全权利——从古埃及第五王朝起,夫权得到加强和扩张,这一条款被削弱。 又比如,对婚姻和财产的规定:契约是婚姻成立的基本要件,女方是订立婚姻契约的主体之一,按照婚姻契约,妻子保留自己的财产,而丈夫有义务提供妻子的生活所需,为保证妻子的财产得到承认,开具详细的财产清单,并以丈夫的全部财产作为抵押;离婚完全自由,但须通过司法判决宣告离婚,离婚时,妻子通常都会得到一笔高额补偿金;在继承权上,所有婚生子女都保有继承父亲财产的权利,不论男女,不论长幼,一律享有平等的财产继承权。 这显然是比较倾向于女性权益的条款,尤其是在嫁妆财产的保护和离婚财产的规定上,只有“离婚”而无“休妻”之说,也表明夫妻双方在婚姻的法律地位上是平等的。 “离婚的成本如果太高,舍得破财离婚的男人估计就比较少了,家庭离婚率小了,社会也就稳定了,估计这也是古埃及立法的精神之一。”卫希颜笑着对名可秀说道,“不过,的确是保留了许多母权制的残余,与同时期的中国夏商周时代相比,古埃及的女人地位的确更高,所以,埃及王女能够继承法老之位。——可惜,如今被伊斯兰教法给荼毒了。”卫希颜的表情里明显带着嫌弃。 名可秀笑她道:“治国者可不能因为好恶失去公正之心,伊斯兰教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卫希颜哈哈笑起来,“我是枢密使不是宰相,治军不治政,对法律有个人偏好是可以的嘛。只要你公正就好了。”对名可秀的公正客观,卫希颜是相当有信心的,名可秀很有她自己所总结的希腊哲学的“理性化”精神。 希腊哲学的“理性化”也体现在希腊法上,不过,希腊法虽然受到古埃及法的影响,但是并没有继承倾向女性权益的条款,女性的地位和权利反而比古埃及女性低。 大会的第三天即是阐述古希腊法,负责阐述的是拜占庭帝国君士坦丁堡第一法学院的古希腊法学教授麦内勒斯。 “古希腊是一个地理名词,包括希腊半岛、爱琴海诸岛、爱奥尼亚群岛以及小亚细亚的西部沿岸。所以,古希腊法不是一个国家法的概念,而是泛指古代希腊世界所有法律规范的总称,是存在于古希腊各城邦和希腊化时代所有法律的总称。” 麦内勒斯是以拉丁语来作阐述——为了节省会议的翻译时间,大会在昨日经商讨会确定,仅以中文、拉丁语、梵语三种语言作为大会交流语言。这是因为拉丁语在泰西是学者交流的“公共语言”,无论拜占庭法学者还是伊斯兰法学者都精通拉丁语,源于罗马法是拉丁语系。 麦内勒斯阐述道:“古希腊时代,各具主权的城邦国家的政体不一,所使用的法律也不尽相同。其中,最有特点的是斯巴达和雅典:前者以军事化管理而著名;后者以民主制而著名。” 由于古希腊始终没有建立起统一的帝国,所以也一直没有一个统一的法律体系。学者称古希腊法,主要是指斯巴达法和雅典法,尤其以雅典法为重。 麦内勒斯道:“……因为古希腊的文明注重哲学和政治学,这使古希腊法中公法比私法发达。” 公法和私法是罗马法最先进行的定义,公法是指有关宗教祭祀活动和国家机构组织与活动有关的规范;私法则是所有权、债权、婚姻家庭与继承等方面的规范。——大略地讲,公法就是宪法和刑法的集合,而私法是民法大全。 卫希颜在“陪读”了古希腊有名的几个立法后,认为古希腊公法对后世欧洲国家的影响应该很大,比如雅典,通过一系列的立法改革,创立了民主制的国家政体,从《梭伦立法》、《克里斯提尼立法》,到《伯里克利立法》的“雅典宪法”,雅典公法中有关民主政体和民主行政管理的法制可以说相当完备了——这应该是英美国家民主体制的源头,英国最先立宪绝对有雅典公法的影响在内。 通过各个文明的公法体系对国家政体进行思考和研索,这正是名可秀发起中西法学交流会的主要目的之一,确切地说,是她最重要的目的。 她曾对卫希颜阐述积存在心底最深处的思想:“没有一种政体是永恒不变的。华夏从上古的公选禅让制,到夏朝开启的君主世袭制,……君主世袭已经存在了很久,其后,或者走向分权,或者走向集权,总归是这两种方向。……判断什么方向才是正确的,必须以是否有利于‘致中和’的目标作为评判标准。……历史蕴藏着最大的智慧,在中西方的长河里,一定有能给予启发的存在。” 若干年以后,名可秀成为了大宋政体改革后的第一任国家议会议长——卫希颜认为,她的宪政思想的确 分卷阅读920 分卷阅读920 分卷阅读9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1 立就是来自于对古希腊公法的研究,而华夏上古时代氏族社会的民主集中制则是其思想的源头。 作者有话要说:明面是论法,其实是为政,故标题为“大道言政”。 ☆、大道言政(四) 大会阐述古希腊法用去了两天的时间,主要是翻译占时间。就算只是用中文和梵语这两种语言翻译,也相当于一句话要说三遍,这个时期可没有同声翻译。 于是到了第五天,才进入罗马法的阐述。 由拜占庭的学者阐述。 罗马法包括古典法和新法。 古典法是指罗马共和国到罗马帝国时期的法律体系,继承了希腊法的主体原则和主要条款——名可秀将之定名为古罗马法。 新法是指罗马帝国分裂后,由东罗马帝国建立的法律体系——名可秀将之定名为“拜占庭法”。 为什么不称之为“东罗马法”而称为“拜占庭法”呢?这要从罗马帝国的分裂说起。 罗马帝国的皇帝狄奥多西将帝国分给了两位儿子,于是帝国就此分为西罗马帝国和东罗马帝国。最初,东罗马和西罗马同声共气,关系密切。后来,西罗马帝国被日耳曼人灭亡了,末任西罗马皇帝发出退位诏,宣布西罗马帝国不复存在。 而东罗马帝国得以保留,即大宋后来改称的“拜占庭帝国”。 再之后,日耳曼帝国的君主昄依天主教,被罗马教廷加冕为“罗马人的皇帝”,于是日耳曼帝国成了“西罗马帝国”的继承者。 但东罗马帝国坚决不承认罗马教皇加冕的西罗马皇帝,认为那是日耳曼人的皇帝,不是罗马人的皇帝。而罗马教廷对于信仰基督东正教的东罗马帝国也很不爽,同样不承认东罗马帝国是“罗马帝国”,说东罗马帝国是“希腊人的国家”,称呼东罗马皇帝为“希腊人的皇帝”。 罗马教廷这般说法倒不算是诬蔑,乱盖帽子。 因为古罗马帝国是以拉丁语和拉丁文化为基础,而古罗马帝国分裂后,东罗马帝国逐渐发展为以希腊文化、希腊语和东正教为立国基础,不同于以前的罗马帝国,已经希腊化了。 正因为如此,故大宋改称东罗马帝国为拜占庭帝国,其名便来自于其帝都君士坦丁堡的原名是“拜占庭”。 因为罗马帝国分裂后,奴隶制就走向了衰落,法律当在也不适应了,拜占庭帝国的代君主进行了一系列改革,最终在查士丁尼一世时代,汇编完成四部法典,统称《民法大全》,又称《查士丁尼法典》——即拜占庭学者说的罗马新法,名可秀定名为拜占庭法。 古罗马法用了两天阐述完毕,负责拜占庭法的是君士坦丁第三法学院的法学教授加图·赫拉克勒斯,他论道:“与古典法相比,罗马新法更加完备、严密……。不夸张地说,《查士丁尼法典》将民法推向了高峰。” 查士丁尼在为政上有许多非议处,被拜占庭史家批评为“专.制独.裁的开启者”,而他在立法上的成就却受到史家称赞,这也是他被称为“查士丁尼大帝”的主要原因之一。 加图教授用了三天时间,才将拜占庭法阐述完全。 在会议第二阶段的法学讨论中,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的法学教授格雷茨亚诺对罗马法做了一个评论,说:“无论古典法还是新法,都是私法的巨人,公法的矮子。”——这话带着半褒半贬的意思。 名可秀认为这个评论很中肯。 如果说古希腊法的精髓是公法——国家政体和刑法,那么罗马法的精髓就是私法,即民法大全。 纵观华夏法系,自古以来就是“重刑法轻民法”,确切地说没有“民法”的概念——在夏、商、周的文献中,“刑”就是法,战国时“法”才有了法律的含义,但刑、法、律基本上通用的,这表明了中国的法是以“刑”为统,比如大宋的法典就是称为《宋刑统》。 而在这次交流会之后,大宋和大周就相继将“民法”从《宋刑统》、《周刑统》中剥离出来,成为独立的法系,不再从属于刑法。 这是罗马法对华夏法系的重要影响之一。 后世的华夏法学家对此评论道:“……第一届中西方法学交流会的一个重大意义就是促进了华夏法系中民法的独立。这个意义的重大,不仅仅在于促进了民法的迅速发展,最重要的是,民法的独立,等于确立了法律的意义——不仅仅是保护‘国家法益’,而且要保护‘个人法益’。私法的意义就在于保护个人权益不受损害,这是相对于国家权益和公共权益的私人权益,亦即人权。” 说白了,法律就是以暴力手段维护权益,其中,公法着眼于对社会的危害,维护的是国家权益和公共权益。譬如,禁止杀人的规范不是为了保护甲或者乙的生命,而是为了保护一般的生命。私法则是着眼于对个体的损害,保护的是“个人法益”。 卫希颜认为,一个国家的私法越完善,就意味着对人权的保护越完善,而这取决于人权意识,用儒家的话讲,就是民为本。 名可秀在交流会之后,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国学论刊》和《稷下学报》上,在这篇《论儒家之礼法》的文章中,她写道:“……仁,不是来自于上位者的仁慈,它的根基是对生命的尊重。只有对个体生命乃至人的生存以及由其洐生的个人权利的尊重,才是仁的核心本质。……法家之法,只是重视统治秩序的维护,强调的是对国家权利的维护,此为片面的法,故而容易走向暴刑之路,这正是因为没有‘仁’这个核心啊。……是故,民法为仁本之法。” 卫希颜联系她那个时空中欧美的人权意识,认为其源头就是罗马法对欧洲大陆法系的影响,重视私有财产和个人权益不被损害的私法必然催生出的是保护个人权益的人权意识,从最初的财产权延伸到人的尊严和自由意志,等等。 与之相反,东方国家受华夏法系影响的比较大,都是重公法轻私法,所以如韩国、日本这些历史上属于华夏法系的国家,都是国家、集体的利益高于个人利益,为了公共利益可以牺牲个人利益。 举个很现实又普遍的例子,城市道路建设要拆民房,中国的“钉子户”就算再强悍,最终也得向公共利益让步,但是在欧美国家,遇上这种“钉子户”坚决不拆房,往往是公共利益让步——绕道修路。这就是因为东西方法系“重公重私”的不同, 分卷阅读921 分卷阅读921 分卷阅读9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2 而造成的对“法益”倾向的不同。 不过,人权意识固然应该培槙,但发展到“个人权益至上”也不是一件好事。无论过左还是过右,都不符合儒家的中道思想。卫希颜是真心觉得儒家的中庸思想是个好思想。 当然,卫希颜的这些感想都是很零散的,来自于“陪读”中的触发性思绪,读到哪想到哪,而这些想法对名可秀起到了触发作用,她对法学体系的思考当然比卫希颜深刻得多,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关键词,就能打开一扇大门,从这个层面来讲,卫希颜起到了钥匙的作用。名可秀觉得让她“陪读”果然是英明的决定,至于被迫学习的卫希颜就是无可奈何又乐在其中了。 大会进行到第十天时,阐述伊斯兰教法。 负责阐述伊斯兰教法的法学者有三位,分别来自三个哈里发体系的穆斯林王朝,一是“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二是“绿衣大食”法蒂玛王朝,三是“白衣大食”穆瓦希德王朝统治伊比利亚半岛南部(今西班牙南部)和北非的阿尔及利亚与突尼斯。 这三个王朝都认为自己是正统,代表了伊斯兰教,于是大会采用分别阐述的方式解决了争端。当然,三个王朝的法学者对教法的阐述必然各有重点,至于怎么分就是他们的事了,协商过程肯定不美好,但是交流会不会同意三个王朝的学者对教法做重复阐述,还是要讲时间进程的。 名可秀在会后与宋周学者讨论伊斯兰教法的可取之处,大宋召开交流会的目的不是为了批评泰西的法学,而是汲取有益的养料。儒家学者们普遍认为伊斯兰教规定的道德和生活规范有值得借鉴之处。 譬如,《古兰经》讲:“饮酒、赌博,只是一种秽行,故当远离。……”在这里,《古兰经》把饮酒当成不赦之罪,禁酒的理由是为了预防麻醉,预防丧失理智,预防犯罪,预防沉湎酒色,预防道德沦丧,预防危害健康,等等。 类似这样的教法规范还有很多。所以,穆斯林在生活上几乎都是严谨的,很少有恶习。儒家学者们觉得这些生活规范虽然过于刻板,但是对于规范道德和健康养生是有一定意义的。 卫希颜觉得伊斯兰教对性的态度很值得国人借鉴。 在春秋战国以前,那时候的中国人对于性是坦荡而顺乎自然的,男女有情有意便可野合,孔子便是母亲野合而孕。而至儒家成为统治思想后,在性上面就扭扭捏捏了,仿佛一谈性就是与淫有关,所以儒家对于性是“讳谈”。这就与道家不同了,道家提倡以自然的态度对待性,许多道家的代表人物都提倡房事养生,将性视为阴阳调和之术。这就是儒道思想的不同。 卫希颜说儒家在性上面越是遮遮掩掩,越是禁不住人们对性的联想,此为人欲,禁不可绝。 名可秀却说,儒家对性是持中庸的态度,至乎今世儒家对性的讳谈,乃是中道的平衡点偏了之故。 她讲,在儒家形成的初始阶段,包括孔子、孟子在内,都是把性看成是人们的一种正常的生活需要,例如孟子说:“食、色,性也”,《礼记》中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孔子也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都从正面或侧面表明了对性的态度。 与此同时,儒家又强调男女之间的礼,提倡“男女授受不亲”,“发乎情,止乎礼”,对性要以“礼”来控制。 所以,儒家对性的态度是既开放,又控制。在一端是开放,另一端是禁锢,就需要在中间找一个平衡点,这种情况在各个朝代都是相同的,只不过是时代不同,这个平衡点靠哪一端就不尽相同了。 “现在就是太偏于左了。”卫希颜取笑道。偏左就是禁锢。而要打破男女之间的礼教,将性的平衡点往中间扳是必须的。当然,过右了也不好,像西方那样的性泛滥亦非好事。 “至少,要有适当的生理教育。在结婚之前,才看春宫图做性教育什么的,这也太简单了。”卫希颜笑着摇头。 从这方面来讲,伊斯兰教法以顺乎自然的心态对待人欲中的性.欲,的确值得中国人学习。伊斯兰教规完全与教徒的世俗生活溶为一体,不但对夫妻可以行房事的时间,而且对房事应循的卫生习惯,都作了细微的指点,令“教外人”读来,颇有一种家长对子女的慈爱指导的感觉。 比如,伊斯兰教对性生活的卫生、礼仪等都提出了一些具体的要求,比如禁止经期性.交,禁止产期性.交,夫妻之间每次房事之前、之后,都要求各自洗大净,厌恶连续的性.交而不洗大净。 虽然《古兰经》的这些规范是从“洁净”的角度出发,禁止一切不净的秽行,并不是出于对女性的保护,但这些规定的确让已婚女子患疾病感染的机率减小,而大多数妇科病正是来自于丈夫的“不洁”。 卫希颜认为这些都可以用预防疾病的名义,由太医局颁发小册子进行生理卫生知识的教育。而通过这种生理卫生知识的普及,就可以从侧面影响人们对性的态度。 “这个建议不错,太医局的人应该很乐意。”名可秀笑着说道。 太医局早前就颁发过裸.体的男女经络穴位大图,由各书局印制,挂在书肆里出售,遭到了一些士大夫和儒家学者的批评,说是公开售裸图有伤风化,还有谏官和御史的弹劾,让太医局的人很是灰头土脸了一阵,大骂这些家伙是“脑子有色才看到色”,朝殿上和报纸上都很是热闹地吵骂了一阵,所幸有政事堂过半数相公的支持才没有被下令禁图。 经此一事,太医局就与他们骂的“脑子有色”的那些士大夫和学者干上了,不止出人体经络图,还出人体解剖图,不止出书册中的插图,还出大幅的挂轴图,怎么鲜明怎么来……惹得朝中和朝外的非议之声一直不绝,太医局这些年的日子过得真个是鸡飞狗跳的精彩。不过,成就也是斐然的,单是种痘术的成功和伤寒疾病防冶药剂的研制,就减少了一半的新生儿夭折率,加上其他方面的硕果累累,足以让他们顶住一切非议和谩骂。 太医局如今的院令还是青谷出来的,收到卫希颜着人送来的伊斯兰教法节译后,一边看一边笑,“有意思。”老头儿捋起袖子,准备再给那些“脑子有色的家伙”添添堵,这是后话不提。 大会进行到第十二天,讲完了伊斯兰教法,就轮到基督教会法了。 在这个先后顺序上,伊斯兰学者和罗马天主教学者大 分卷阅读922 分卷阅读922 分卷阅读9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3 吵了一架。 作者有话要说:伊斯兰教的很多教规都是出于“干净”的目的,比如禁止吃猪肉,是因为他们认为猪是最脏的家畜;而且禁止吃未经屠宰的动物,因为不能保障它们是干净的。 伊斯兰教反对肛.交,认为不干净,所以反对男同性恋,至于女同性恋,因为女性还不能作为主体出现的《古兰经》中,所以上升不到教义上,但出于对女性的轻视,伊斯兰教也是反对女同的,相对来讲,没有像反对男同那样激烈。 其实从性.交的卫生角度来讲,女与女之间应该是最卫生的(笑)~~~ ☆、中西冲突(一) 穆斯林国家与罗马天主教国家本来就有夙怨,“十字军东征”就主要这两个信仰世界的国家争地盘。因为基督教最初是从大食半岛、叙利亚、埃及这些地方起家的,结果被后来居上的伊斯兰教给赶到欧洲去了,这仇怨可就大了。 所以,两个信仰世界的法学者能够好端端坐到一堆交流学术,本身就是件挺奇葩的事,若不是主办方的强力——眼目所见大宋帝都的繁华由此推及这个帝国的强盛,以及名可秀这位“教宗”入场慑人的气势——让双方心存忌惮,没准早就掐架了,但即使言行上有收敛,终究是看对方不顺眼的,想方儿挑刺就是正常的。 于是,伊斯兰学者就发难了,对基督教会法排在他们之前不满了。 按大会的规定,除了东道主国家的法系是最后阐述外,其他法系都是按成文法产生的先后来安排顺序,而基督教法诞生在伊斯兰教法之前,自然是在前面阐述。但是,伊斯兰学者认为,已经讲过罗马帝国的古典法和“东罗马帝国”的新法,占去了五天时间,没道理后面又是讲基督教法——伊斯兰学者将罗马法的两个法系都归为基督教法系,至于东正教和天主教的分裂他们不管。 伊斯兰学者这一搅合可把罗马天主教国家得罪狠了,当场便捋起袖子吵了起来,若不是双方座位隔远,估计还要冲上去扭打,这些信教的学者疯狂起来也不会顾什么礼节。 拜占庭学者又在其中起哄,看似偏帮同为基督教的欧洲天主教诸国,实则暗中添柴,唯恐火焰不高,两边吵得越厉害他们越乐。 宋周学者看得目瞪口呆。 吵到最后实在不像话了,范浚这才打圆场,建议用抓阄的方式解决争端,端看两边的运气了——天主教和伊斯兰教对这种和稀泥的方式自然是不满意的,但范浚身为大会主持有裁决的权利,加上还有名可秀这尊“教宗”做后盾,这种看似儿戏的方式不得不为双方接受。 而运气之神站在了伊斯兰教那边,欧洲天主教只得自叹倒霉。 这只是大会的一个插曲,但从侧面显露了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之间尖锐的矛盾。 在伊斯兰教法之后,阐述基督教会法的是罗马教廷的枢机主教(即红衣主教)欧内·迪亚里,主要阐述罗马天主教的教会法——存在于拜占庭帝国以西的欧洲国家。 讲到基督会法就要讲到它的起源。基督教兴起于耶路撒冷和迦南之地(今巴勒斯坦、以色列),当时属于古罗马帝国,在经过迫害和复兴的曲折发展道路后,成为罗马帝国最大的教,而在罗马帝国分裂后,基督教也分裂为天主教和东正教。所以,从起源来讲,天主教的教会法与东正教的教会法都是建立在古罗马法的基础上。尽管二者存在着教会法与世俗法的矛盾与冲突,但也存在着互相渗透和影响,互相借鉴进行补充和完善。 在拜占庭帝国,因为教会的最高权利属于帝国皇帝,所以世俗法,即查士丁尼法与教会法基本是统一的,教会法只多了宗教祭祀、仪式、教务等方面的规范,教士犯罪也是由世俗法庭审判,所以世俗法与教会法的冲突不大。但在罗马天主教国家,世俗法与教会法的矛盾与冲突就比较大,又以英格兰为最,国王治法权与教会治权法产生了尖锐矛盾,不过,在多数天主教国家里,还是以教会法为主。 尽管天主教的教会法与世俗法冲突较大,但是教会法对世俗法的借鉴也是比较多的,包括古罗马法和拜占庭法在内。比如,拜占庭法对离婚的严格限制就影响了教会法。这个影响也是相互的,比如因为基督教法的影响,罗马法重修了家庭法,在法律上给予妻子比以前更平等的权利,取消父亲对子女生杀予夺的权力,事实上削弱了罗马法中的“家父权”——从人权来讲,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在阐述基督教会法的第二天,京城发生了一桩民事案子。 这是一桩案子婚姻纠纷案,事主是长杭府辖下的富春县的民户,因为被告吴重九对县衙的判决不服——按照《宋刑统》规定的上告程序,事主不服判决的,可以申请二审,如果二审仍然维持原判决,事主不服可向上一级司法衙门递状子复审,这状子就递到了长杭府。 因长杭府在京师,在司法官员的设置上有些特殊的规定,实际上不同于其他州、府——长杭府除设府尹一人外,还设有判官、推官四人,分日轮流审判案件,并有司录参军一人,专门处理户口婚姻等纠纷。于是这案子就递到了长杭府司录参军朱熹的案头上。 而这段时间,包括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京府在内的司法官员都是作为旁听人员列席会议——如刑部侍郎贾选、大理寺卿范浚、御史台监法院长官朱克己这些人则是作为法学者参与会议。其中,长杭府的府尹、通判以及负责议法断刑的判官、推官、司法参军和司录参军都是按日轮流出现在旁听席上。 因为在大会的第二阶段,将会以各个法系审决的具体案子来进行实例讨论——朱熹接到状纸后,调了富春县一审和二审的案卷,认为这桩案子在婚姻纠纷案里很有普遍性和代表性,便将案情陈述抄写后委托次日列席会议的长杭府判官递给了大会主持人、大理寺卿范浚手中。 范浚征求名可秀的意见后,将这桩案子加入了交流案例中。 因为这种民事案件的审理是当庭取证,开庭时间不需要拖太久,正好可以定在华夏法系阐述完毕后的次日进行——作为大会交流讨论的第一个案例。 范浚的提议获得了各国法学者的赞成,可以现场旁听宋帝国的民事案件审理,这对其他国家的法学者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观察、审视机会。 案件审理的日子定在九月十五。 为了不让学者们的旁听显得突兀 分卷阅读923 分卷阅读923 分卷阅读9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4 ,引起案件事主的猜疑恐惧,长杭府提前发出公告允许百姓旁听。 便有消息灵通的人士打听到“内.幕”,于是,到了案件审理这日,出现在红杈子外的旁听人员只有少部分是身着短衫的市井百姓,而多数都是穿长衫子的士人,有便服的官员,也有着襕衫的儒士和学子,还有一部分戴帷帽的官家女眷。 长杭府的审案地点在京府左司法庭,是专门审理民事案件的法庭——最先是大理寺修建的专门用于公开审案的公堂,庭内设法官席、原告席、被告席的旁听席,并有扩音设置,即使坐在旁听席的最后面也能听得清楚,后来朝廷下令上府、上州都要设立这样的法庭。京府的民事法庭有旁听席位三百八十八座,长杭府将最中间的一百三十座安排给了交流会的学者。 这群明显异于宋人的外国学者引起了左右旁听席的注目,一些儒者和官员则认出了名可秀、贾选、范浚这些重量级人物,交头接耳传递着情报,那些不知晓内情的普通百姓则显得局促不安,不知道怎会有这么多贵人来这桩案子,竟还有外国人?尤其原告和被告的家属,不由得背上冒汗,惶恐不安。 随着一声肃穆的“开庭——”,法庭安静下来。 司录参军朱熹是这桩案子的主审法官。 原告和被告各居其位。 朱熹先简要说明了“适逢中西方法学者交流会在京召开,各国法学者因交流需要,旁听案件,不得干涉案件审理和判决”,便进入审案程序,由原告讼师代表原告陈诉状纸。 案情是这样的—— 吴重五家贫,入城签了南洋雇工契约,去金洲挖矿,妻子病逝的时候,吴重五未归家,留有一女阿吴,年十六,被同村的吴千二以半贯钱为聘资娶为妻。一年后,吴千二以三贯钱将阿吴卖给翁家村翁七七之子翁十三为妻。 半年后,吴重九从南洋回来了,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工友李六——他在金洲挖矿时将女儿许给了李六之子李三九。得知女儿已嫁了两嫁,吴重九很生气,认为没有他的同意婚约无效,便去翁家将阿吴领了回来,由李六带回海盐县与其子李三九成亲。 翁七七不服,告吴重九“夺人媳”。 富春县衙一审二审都判决阿吴与翁十三未和离,应归回翁家。 吴重九和李六不服县衙判决,聘请讼师告到长杭府。 案情并不复杂,在庭审前一日,交流会已经向各国法学者翻译陈述了案情——法庭上是不可能当庭翻译的。当日开庭,朱熹只是听取了原告和被告双方的陈述,并就案情做了详细询问,判决留在第二日。 上午庭审结束,下午法学者们便在枫桂园讨论。 拜占庭的法学教授加图·赫拉克勒斯首先道:“作为婚姻案件的主体,应该是夫妻双方,而此案的原告和被告却是夫妻双方的父亲,显然华夏的婚姻法实行的还是家父权。” “家父权”即“父权”,在古罗马帝国的家庭中,家父是被法律承认的私法上的唯一主体,虽然家子具有自由身份,也是自由人,在未成年之前,他是家父权的附属者,不拥有个人财产和法律诉讼权。 虽然作为自由人的家子们一旦成年,就拥有完全的公法上的能力,也能够担任国家的最高职务,比如执政官、监察官、裁判官等,但是到达适婚期的家子家女们若要缔结合法婚姻,仍需要征得家父的同意。 随着罗马家庭财产的多元性,家父权受到了冲击,最终崩溃。这其中,基督教思想的影响和冲击也是重要的一方面—— 基督教认为,“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而家子、家女和家父同为上帝的选民,不应受到贬低。所以,基督教认为,在罗马家庭中不具有个人财产权的家子家女能够取得财产,因为尊从“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教旨,由此来讲,家子、家女在私法上拥有法律主体的地位是成立的。 “这真是不可思议!在整个诉讼过程中,我们从头到尾没有看到女方当事人出庭!”罗马教徒廷的枢机主教以夸张的语气挥舞着胳膊道,“法官在当事人完全缺席的情况下,对她的婚姻做出了判决——据说宋帝国已经废除了奴隶制,可是在你们的婚姻法律上,还是奴隶制的罗马帝国时代!” 拜占庭帝国和罗马天主教国家的法学者都点头或是哄笑起来。 西方人向来不懂中国人的含蓄,说起批评的话来那是一点都不带拐弯抹角的。 大宋的法学者便解释“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而两姓的家长是父母,所以男女婚约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才是符合礼法的。 加图·赫拉克勒斯援引《查士丁尼法典》的条款反驳:“如果没有当事人的同意,婚姻不能成立”;“任何人不能被强迫缔结婚姻”。 ——在这个案件中,女方阿吴有事实婚姻三次,只有与吴千二的婚姻契约上,有阿吴的手指印,证明婚姻有效,后面两次的婚姻契约中,没有女方的指印或签字,属于无效婚姻,直接讲,是买卖女方的交易,不是婚姻契约。 另一位拜占庭法学教授提西·普罗斯补充道:“如果大宋法庭以‘同姓不婚’判决阿吴与吴千二的婚姻无效,那么阿吴从法律上讲,还是未婚者。” 对于大宋法学者说的“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提西·普罗斯又以《查士丁尼法典》对婚姻的定义反驳:“婚姻或夫妻关系是男女的结合,它包括不能分开的生活的亲密交往”;“婚姻是配偶间的亲密关系和自觉自愿的共同生活关系,即互相的爱慕导致婚姻”。 为此,必须尊重婚姻双方当事人的意志,如此才能使他们共同生活和谐。 所以,《查士丁尼法典》强调婚姻双方当事人的意志对缔结婚姻的重要性,甚至规定:为父者不法地禁止子女的嫁娶,那么,子女有权通过行省执政官强迫为父者同意他们缔结婚姻,并要给予女儿嫁资。 这与儒家的“父父子子”显然是完全背离的,而拜占庭法对婚姻的定义显然也与儒家认为婚姻是繁洐后代、继承宗祧的观念背离。 中西方的观念在这里产生了激烈的碰撞! ☆、中西冲突(二) 交流会成了吵架会,如果不是中间有翻译的断隔,估计这吵架的声浪更高。 吵到后来,已经不是说案情本身了,而是上升到婚姻法律的合理性,立法的目的, 分卷阅读924 分卷阅读924 分卷阅读9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5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5 法律的意义,根源是什么,维护的是什么? 两边的法学家吵了十天,阿吴案也一直没判断,当然不是等法学会吵出个结果,作为判案的法官,朱熹是审慎的。打从这个案子公审起,就不再是一桩普通的案子,宫里、宫外,长杭、长安,有太多的目光关注,这桩案子带给他的,是凶险,也是机遇。他对案件的判决,不仅仅是当前,也必会在以后引起无数次讨论——如果不想成为被推翻的判决,他就必须审慎再审慎。 交流会被宋周学者们关注,偏向学术性的报纸每日都在报道交流会上的阐论和争论。当然对市井百姓们来讲,法律太高深,他们听不懂,也不感兴趣,还不如听一听、说一说新闻版,至少能知道发生了哪些鲜事。直到《西湖时报》这些面向大众的报纸用全版的篇幅报道阿吴案的公审,中西学者的旁听,案件的争吵……,坊间才传闻开来,成为市井的谈资。像阿吴这种乡下女子的婚姻,竟然能引起那些大学问先生们的讨论,对小民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他们也很想知道,这些先生们究竟在吵什么。 吵什么呢? 吵人权和父权,吵家庭婚姻和宗法婚姻,吵婚姻是共同生活还是繁衍后代。 用字摊儿读报小官人解读的市井话讲,就是:“西方外国的先生说,成亲是娃两人的事,要娃同意,爹娘强迫是犯法的”;“爹娘强迫儿子娶不愿意娶的媳妇,或强迫女儿嫁给不同意嫁的人,这个亲事不作数;如果用违法的手段强迫,儿女可以告官”——听报的市民百姓都目瞪口呆,这不是翻天了么,还要不要讲孝道啊?难怪那些大先生们要跟国外的先生吵架,这必须得吵啊。 读书人的反应更大,激怒下骂“这些蛮夷不知父不知母,果然是夷狄之辈!” 交流会的儒者们不能骂人,这不是朝殿上的争吵,可以从论事到论人到论道德,在这里进行人身攻击是拉低自己修养的表现。 学者们从来不惧争吵,不论哪方的学者,他们争吵的既是学问,也是信仰。 对于这种争吵,名可秀是乐于见到的。 与那些因为观念和理论分歧而争吵得面色潮红的两方学者们相比,名可秀便如沉湖般让人看不出波澜,她一直保持倾听的神态,无论争吵得多么激烈,她都是听或记。事实上,自交流会开场以来,名可秀竟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吵了十天,两边都有些疲了,文明背景不同,信仰不同,谁也说服不了谁。 便有泰西学者向名可秀发问了:“尊敬的冕下,不知是否有幸倾听您的见解?” 冕下是对教皇的称呼。 发问的学者是罗马教廷的枢机主教保罗·马格努斯,他是出席交流会的西方学者中身份最高的一位——伊斯兰学者且不提,在这场中西辩论中,他们坚定地反对基督教会法和拜占庭法,当然他们并不是想支持宋周学者,只因伊斯兰教法是更严格的父权制和夫权制,与华夏法有类似之处。 当马格努斯起身向名可秀的方向行礼时,会场就静了下来,通译翻译出他的这句话后,场面更静了。马格努斯的态度很谦恭,当然这是表面,隐藏在其下的是试探,试探这位“教皇”的深浅。 不止基督学者,伊斯兰学者同样想试探这位“教宗”的深浅,与基督学者相比,他们对打败穆斯林联军的宋周两国还隐约有一些敌意。 名可秀没有回避这个试探。 她说道:“人的生命,是天地赋予。” 天地是什么? ——儒家认为是天道。 ——基督教认为是上帝。 ——伊斯兰教认为是真主。 正因为这个“天地”在不同信仰的学者心中被赋予特定的代称,所以名可秀这句话得到了与会所有学者的认同。 这句话,似乎与学者们争吵了十天的阿吴案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这是奠基的一句话。 她说道:“我们华夏有位圣人,他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他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天道之下,万物都如蝼蚁,没有特别的高贵,也没有特别的卑贱。所谓高贵卑贱,是人的定义。用佛教的话讲,是众生平等;用基督教的话讲,人人都是上帝的选民,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不同的信仰,有不同的说法,但其核心都是一致的,那就是人有人格。” 什么是人格呢? 名可秀用了“人格”这个词,这个词让通译为难了,如何翻译呢?人的性格?人的命运?似乎都不贴切,应该不是枫山先生要表达的意思。 名可秀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意思是暂不翻译,两个通译都松了口气。 在座的国外学者一看名可秀的手势也都明白了,必定是出现了让通译很难意译的词,这是很正常的,毕竟各国的文化不同,有时一个简单的词语翻译很可能要联系上下文译出一长串来才可能表达得准确。 名可秀先用中文诠释什么是人格。 人都有命格,这是天生赋予的。什么是命格呢?命运的格局。我们说命由天定,这是说命运格局的范围是天地赋予的,不能改变。就如孔子生在春秋,这是上天注定的,他没办法改变,而处于春秋这个诸侯争霸的时代,就注定了以“仁”为核心的儒家学说不会为诸侯重视,这注定了孔子不受重用的命运,他无法改变。但是,命运的另一半又不是注定的,它的结局来自于人的选择,孔子选择了教育,有教无类,于是他成为万世师表;如果孔子一心一意追求为官治世,那就注定郁郁不得志的一生失败,没有今日的“圣人”了。 名可秀说的这些,不是她自己的无中生有,而是解读《易经》的道理,宋周的学者们都懂。 但是,在座的西方学者不懂《易经》啊,也不知道中国的春秋时代和孔子的命运坎坷,昭着这段话翻译出来他们不会懂,这就是文化的隔阂,比海沟还深。 所以,名可秀亲自翻译,用他们信仰的宗教教义来翻译。 ——用佛教的话讲,你前世的积德决定了你今生的福报大小,而你今生行善积德做出最大的努力则可以在这个范围内取得最大的福报,并为下世积德。用基督教的话讲,你的原罪决定了上帝给你的福和恩典的范围,而你信仰的虔诚和赎罪的努力,决定了在这个范围内你可以得到的最大恩典。 分卷阅读925 分卷阅读925 分卷阅读9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6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6 所以,人的命格既是天地赋予的,同时又取决于人的选择。 其中,天地赋予的命格,注定了——人,生而具有权利。 什么权利呢? 啼哭的权利,说话的权利,行走的权利,思考的权利,喜、怒、哀、乐的权利……,这是天地赋予人的基本权利,不分华夏人、希腊人、犹太人、罗马人、伊斯兰信徒、自主的、为奴的,或男或女。——在基本权利上,是平等的。 名可秀将“人,都有说话的权利”翻译为“人都有表达自己的意愿的权利”,这不是简单的意译,而是一个具有法律内涵的表达——拉丁语通译流露出了佩服的表情,换作他翻译,只会译作“说话”,译不出这样深刻的意义。 包括枢机主教在内的西方学者们都很惊诧,他们没有想到这位东方教皇不仅精通梵语和拉丁语,而且如此真知他们的教义,这是很令人赞佩的学识水平。 在惊诧之时,他们也流露出了赞同的表情,认为这位教皇是理解真知的、可以沟通的,不像和他们争吵的那些东方学者,简直说不到一块去。 当然说不到一块去,因为文化差异太大了啊! 比如基督教认为,在法律面前,家子、家女均是作为个人而存在。因为子女和父亲同为上帝的选民,从这个意义来说,都拥有独立的“法律权”。所以,婚姻中的个体是独立的,必须遵从他本人的自由意志。 但是,华夏的法律是建立在宗法上。 什么是宗法呢?简单地讲,就是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家族制,起源于氏族社会的家长制,即父权,并由此延伸出夫权。 基督教认为只有上帝才有完全的控制权,神权之下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没有父权,没有夫权,婚姻是“两个人在主的面前相守的誓约”,这与华夏的宗法制当然是隔阂极远的,吵架等于鸡同鸭讲呀。 而拜占庭法强调的是“家庭”,不是“家族”。家庭是指夫妻,查士丁尼认为统治秩序的基本元素是家庭,婚姻的目的是为了两个人的共同生活,所以强调对当事人意志的尊重。 显然,在宗法制下,婚姻是为了家族血统的繁衍。在西周的时候,《诗经》中尚有大量的宣扬男女情爱的诗句,而自春秋起,因为诸国战乱,导致人口减少,这时男女结婚不讲“我心悦你”了,生孩子是最重要的,所以儒家对婚姻的解读也越来越远离情爱,完全以“结两姓之好”和承祀继嗣为目的。 看出中西方在文化上的这种巨大差异的当然不仅仅是名可秀,但是,能将这种差异完全的、深刻的解读出来的,唯有名可秀。 这些解读发表在报纸上、杂志上,因为名可秀的身份和影响,广泛地传播,懂得的人很受震动,不懂的人也要去思考,去努力读懂,因为你是读书人呀,是精英阶层呀,怎么能不去读、不去懂当世儒宗写的文章、说的道理呢?就算你有不同的意见,首先你也要读懂文章,弄明白文章中说的是真理还是谬论。 名可秀没有直接攻击婚姻是“承宗祧”的观念,因为宗法制已经传承了三千多年,在国人的心中传宗接代的观念根深蒂固,就算孔子复生,也不敢直接去掀翻这个观念。 所以,名可秀采用了聪明的做法,用天地赋予人的权利来立论。 天地赋予人的权利包括了人自主的权利,所以,命格的一半取决于自己,你选择了什么道路,就有什么样的结局,此谓“天予命理,由己格之”,选择,就是自主的意志。所以,人天生而自由,这是天地赋予的权利。 名可秀翻译“自由”是“自己做主的权利”,这同样是一个具有法律内涵的释义,也是一个符合基督教教义的释义——从这个意义来讲,基督教是反对奴隶制的,但是诞生于奴隶制时代必须迎合世俗。 随着西方学者的回国,“人天生而自由”这句话广为传扬,从贵族到平民到奴隶,后来废奴运动从英格兰掀起,并席卷整个欧洲,奠基的就是这句话。当然,华夏两国在这场运动中起到了幕后的推动者的作用,那些顽固的奴隶制国家由此消亡,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王朝或国家,无论是否归入宋、周版图,中西文化在这些国家融合是同一特色。 名可秀以《易经》为根基,提出天地赋予人基本的权利,赋予人自由的权利,这就是“人权”的立论之基。 《易经》是什么呢?《易经》是孔子对《周易》和“易”的传注。《周易》是周文王对“易”的演绎,故曰“文王演周易”,而不是作周易,因为作是创作——“易”是伏羲氏创立的,不是周文王创立。儒家不管讲五经还是六经,都会将孔子诠解的《易经》摆在最前面,所以《易经》是群经之首。实际上,“易”是群经之始,华夏文化是从这里发源出来的,“易”是总源头,它是诸子百家的开始,所以是群经之始。这比《论语》的地位高,《论语》成文于《周礼》之后,遵循《周礼》制定的伦理,宗法制的成文正是《周礼》——“易”在《周礼》之前。 名可秀说,《易经》才是儒家真正的道。因为它是解读天道,即宇宙规则的宝典。无论仁义礼乐忠孝慈,或者中庸这个大本,都是为了这个道而服务的。国朝的制度、法律,也是如此。一阴一阳谓之道,这是《易经》的道理,阴阳是构成天地的基本元素,不是家族。天地间的阴阳平衡了,才有风调雨顺,人世间的阴阳平衡了,才有国泰民安。 名可秀在提出“人格”之后,进一步提出“法律人格”——为什么要确立女性的“法律人格”?因为这是“女子作为人的权利”,是天地赋予的,这是“易”的道,是宇宙的规则。为什么讲“夫妻和顺”,因为一阴一阳平衡了,家庭才能和谐;家庭和谐了,家族才能和谐;家族和谐了,国家才能和谐。 按照《易经》的道理,阴阳是互动的,阴阳互动而生万物。所以,天地万物是互相影响的。阴阳是气,它是流动的,人世的阴阳不平衡,形成的气场必然影响自然的阴阳,所以在君王贤明、国家太平的时候,也时常有天灾发生,风调雨顺不是每一年都有,为什么呢?因为阴阳决定秩序,失衡了,天地的秩序就乱了。 这是很新鲜的解释,但是,它又的的确确是从孔子传注的《易经》中的道理而来。大宋和大周的学者都被名可秀这种诠释冲击得呆愣住了,呈现出集体瞠目的状态。 这让西方学者都 分卷阅读926 分卷阅读926 分卷阅读9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7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7 好奇得很有抓耳挠腮的焦急感,赶紧翻译呀。 两个通译嘴角都抽搐了,照着翻译你们肯定不懂——还好,不用他们翻译。 名可秀的翻译让他们“惊艳”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不好写,卡文了~~现在终于理顺了。 ☆、中西冲突(三) 名可秀从神话入题。 她用拉丁语和梵语翻译。 所有的文明都是从神话开始,希腊的奥林匹斯诸神,印度的吠陀、婆罗门神、佛陀菩萨,基督文明的上帝、天使,伊斯兰文明的真主,华夏的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天庭、地狱,等等。 我们华夏的哲人,对于神话,是将信将疑的,因为神话没有办法解决对知识的求索,于是产生了哲学。古希腊的哲学也是因此而产生,他们拒绝传统的神话对周遭所见现象的解释,而赞同更理性的解释,依靠推论和观察来阐明他们周围的真实自然界,而且使用合理的论点来告诉人们——这就是哲学。 每个民族都有不同的哲学,古希腊的前苏格拉底时代哲学,希腊罗马时代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哲学,罗马人的法律哲学,犹太民族的犹太哲学,欧洲民族的基督神学,印度的婆罗门哲学、佛教哲学、耆那教哲学,阿拉伯的伊斯兰教哲学,等等。这些哲学是怎么产生的呢?它们的最初源头都是从神话里面提升出来。 华夏诞生了许多哲学流派,主流有十二家,其中儒家是最重要的、最主要的哲学,这些哲学都有一个共同的源头——我们华夏神话中的人类始祖之一伏羲,他从天地万物中体悟到宇宙的规则,在人类还没有创造文字的时代,用六十四个符号画出了宇宙的奥秘,我们称之为“易”。儒家的创始人孔子用文字解读出了伏羲的“易”,我们称之为《易经》,它是华夏所有哲学的经典。因为孔子解读出了伏羲的宇宙人生道理,所以儒家的哲学成为华夏的道德准则。 宗教和哲学都从神话而来,它们的区别是什么呢?拉丁文和梵文没有“宗教”这个词,名可秀以“对神的信仰和神的法律”来构建词汇,这实际上就阐明了宗教和哲学的区别:最根本的就在于信仰的对象——宗教是信仰神明,哲学是信仰智慧。 人类最重要的智慧是什么呢?就是宇宙人生的问题。 所有的神话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解答宇宙人生的问题,哲学也是只有这一个目的,解答宇宙人生的问题,《易经》就是解答宇宙奥秘的宝典。伏羲体悟了宇宙的规则、自然的规律,他希望将自然的规律转移到人世社会,经由宇宙万象来讲出人生的道理。这个人生道理,就是伦理。 拉丁文和梵文都没有“伦理”这个词,名可秀以“人的关系和道德”来构词。她诠释伦理,即人伦道德之理,是人与人相处的各种道德准则。 伦理是由宇宙万象讲出的人生道理,它从自然来,构建了人世社会的秩序。 所以,哲学的信仰——智慧,如果将它具体化,就是伦理。 我们儒家的信仰,就是伦理道德,这是华夏民族的共同信仰,一脉相承的,永不断绝。所以,儒家成为华夏最重要的哲学,成为治国的思想,就是因为这个信仰。儒家的学者也可以信道教,信佛教,他们不是信神明,而是信仰这些宗教中关于人生的智慧和为善的正道。 伊本·路西德听到这里,有种恍然大悟感,他终于弄明白了儒家为什么不排斥其他信仰,因为其他信仰中都有符合伦理的人生道理。 这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还产生在许多西方学者心中,因为名可秀将哲学和宗教进行了明确的定义,她释义出来的区别让西方学者对中西方文明的分歧有了原因性的认识。这个定义对于中西方的学术交流和相互理解显然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然而,它还有一个重要的隐秘作用,目前并没有为西方学者意识到。 这个隐秘的作用是名可秀构划的“致中和世界”的一个部分,而未来的发展也实现了她这一部分的构划,哲学与宗教的区分成为国王们掀起政教分离运动的一面旗帜。 而此时此刻,谁能想到名可秀在翻译她的言语时,已不动声色布下了好大一盘棋呢? 《易经》是华夏的最高哲学,我们认为它是解读宇宙人生的最高智慧,是迄今为止,人类最高的宝典——名可秀在翻译中不吝词汇地高度赞扬《易经》,虽然没有明确地将它凌驾于一切宗教的教典之上,但话里就是这个意思。 西方的宗教学者们都鼓噪起来,来自南洋各国的佛教高僧和贵族学者还都坐得住,因为相比西方的遥远,大宋在南洋国家中的威望很高。 名可秀抬手压下了西方学者的鼓噪,她说:“神明之所以为神明,是因为他们拥有神的力量。哲学认为,神的力量就是自然的规律。我们读懂了《易经》,也能拥有神的力量,比如,预知。天文台告诉我们,十五分钟后,将会下大雨。” 众人扭头望向外面,透过玻璃窗户,可以看见晴空朗朗。 “冕下是在说笑吗?”来自神圣罗马帝国的日耳曼学者忍不住出声讥讽道。 名可秀说的这段话已经被中文通译翻译了出来,于是西方学者发现,这些华夏学者都流露出一种自信的笑容。 这十五分钟当然不是白等,名可秀继续她的翻译。 她说,《易经》告诉我们要自己去了解天理,顺从自然,于是人生就能顺利。我们读懂《易经》,就是把自然的规律转移到人事方面,这就是伦理。所以伦理是从自然来,它构建了人世社会的秩序。 那么自然有秩序,又是谁在管呢? 宗教说是神在管:佛教的佛祖,基督教的上帝,伊斯兰教的真主。如果伏羲当年说是神在管,那我们华夏六千年前就产生宗教了,但是他没有。他说,这是阴阳的互动,是自然的孕育,是由两种不同的力交互作用,自然而然产生万物,并且不断运行,没有什么特殊的主宰。 伏羲的“易”是华夏文明的源头,所以,儒家不讲神创造人,是讲宇宙规则创造人,这个至高的规则孔子用文字解读出来,就是太极。太极是什么呢?太极就是一,是宇宙最终极的源头。太极生两仪,这个两仪就是阴阳,它们就是构成宇宙万物的两个最基本的元素。 阴阳是气,当我们掌握了阴阳的规律,我们就能拥有一些“神” 分卷阅读927 分卷阅读927 分卷阅读9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8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8 的力量。比如,华夏的武道。名可秀伸出手掌,一掌拍在桌面上,茶盏里的茶水便升起一道水柱,仿佛石柱般矗立在空中。 “噢!”西方学者都惊叫起来。 名可秀一抬掌,水柱重又落回茶盏,一滴不溅。 又是一阵“噢!噢!噢”的惊叫。 “这就是掌握了阴阳之气的一部分规则,而拥有的力量。这个力量,叫气场。”名可秀将之翻译为“领域”。“在你的领域内,你就是掌控力量的神。” “马格努斯阁下有金币吗?” 还在惊愣中的枢机主教“噢”了一声,从衣袋里换出一枚金币递给走过来的拉丁语通译,通译恭敬地递到名可秀桌前。 名可秀拈起金币,玩笑道:“是真金的吧?” “噢,当然。” 然后学者们就看见那枚金币在名可秀的手指间捏来捏去,一忽儿金球,一忽儿金条,还弯来弯去——那不是黄金,是泥吧,是吧是吧! 保罗·马格努斯觉得要奔溃了,西方南洋学者们都觉得要奔溃了。 名可秀随意地将金条又捏回金币,有些歉然地道:“上面的头像要重新铸造了。”她从袖袋摸出一枚“大宪金圆”,手指一弹,那枚大宋金币便如有翅膀般,很慢很慢地飞到马格努斯的面前,在他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轻轻落到他面前的桌上。 “这就是气场,从《易经》中解出的规则。” 名可秀话落,外面的天已经骤然阴了,风起枝摇,雨滴落下,顷刻成为大雨。 安置在会场中间的摆钟上面的时间,恰恰过去十五分钟。 一片全然的寂静,只有外面风雨的声音。 “这不是巧合。”名可秀道,“会议还将持续一个月,诸位可以验证大宋易学家们对天气预知的准确性。” 她的翻译到这里才算结束了。 通译只能用“惊艳”来形容。 因为这不是翻译,是创造,名可秀通过她创造的词汇和定义架起了中西文明的桥梁。 坐在桥上的马格努斯主教很有默默奔泪的感觉,华夏的“易”太可怕了,这位冕下如果去了罗马,凭她的“领域”展现的“神迹”,没准儿就被信徒当成上帝的神使,噢,教皇的宝座还能稳当么?枢机主教觉得心中发冷,当下决定,他必须探明这位冕下有没有到罗马逛一逛的想法,哦不,是对教廷有没有的野心。 会场休息了一阵,给予受到摧残,哦不,受到震撼太过的西方学者们回复的时间。 在这段休息的时间里,应宋周学者的要求,刷刷做了笔录的中文通译将名可秀的上述翻译又以中文翻译给宋周两国的学者。 一时间,会场里都是刷刷笔记的声音。每位学者都配备了钢笔,因为它的笔尖坚硬如钢而得名。 大宋少府监的技研院在三年前已经研发出了钢笔,行销海外,已成为新的创收。如果不是钢笔的价格高,估计西方的鹅毛笔已经全部被取代,不过,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随着制笔和墨水技术的研发,价格低廉的钢笔终究会占据市场。在华夏两国毛笔仍然是书写的主流,官员的奏折、官府的文书、科考答卷、学校除开数理化之外的课业都必须是毛笔书写。因为钢笔的方便,未来肯定会使用得越来越广,但书法是六艺之一,这是钢笔不能取代的。 名可秀坐在席位上,意态悠闲地饮着茶,看起来与以前的会议休息期间没什么不一样。 但看在西方学者的眼里,却不一样了,他们眼中多了一种敬畏,或者叫敬惧,其中还夹杂着对她学贯中西方文明的敬佩,有拜占庭的学者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样的词:掌握规则的大哲人,大智慧者。 名可秀在她的翻译中,创造了很多新的名词,其中有magniwisia这个词汇,这是两个拉丁文的结合词——magnificum是壮丽、灿烂、盛大,wisdom是智慧,名可秀用这两个词结合,构词:“华夏”。 名可秀创造的另一个重要的名称词是teria,在这次学术交流会之后,也传到了西方,并在最终取代了sinis,成为西方各国承认的“中国”的名称——不再是因为丝绸而盛名的“丝国”sinis,而是以文明和智慧造就的“中正之国”teria。 这个词汇来自于拉丁文tral,是中央、中心的意思。 要让其他国家承认teria这个国名,肯定不是文明和智慧的原因——这是表层次的。要追究这背后的真正原因,那一定是华夏两国在军事上的强大和经济贸易的掌控力量,使得这些国王们不得不低头。 卫希颜很愉快地想,a这个词只可能作为“瓷器”的意思存在了,当然代表亚洲的aisa也不会出现了,世界地图上是sia,中洲。——造字果然是爽心的事。 当然,卫希颜这种愉悦感注定只有她自己明白了。对华夏两国的君臣百姓来讲,影响今世及后世,乃至影响世界的,是名可秀对“中国”的释义。 她说,“中国”者,不是“中央之国”,那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大王朝感,当然华夏现在有这个实力和影响,但是这种定义,除了自我陶醉一下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说,“中国”,是“中正之国”。 中,中道。 什么是中道?中是中庸大道,致中和之道,中是平衡,宇宙的秩序,自然的秩序,人世的秩序,就是平衡。失衡了,秩序就乱了。敢于为“中国”者,就要有守中平衡的责任,我们维护秩序,也要打破不合时宜的旧秩序,勇于创建新秩序。这才是“中”。 正,正道。 什么是正道?不是邪道,不是恶道,是守正之道,浩然之道,伦理道德之道,人生要正,才能反求诸于天地。因为伦理是从自然来,人世不守伦理,就会反过来影响自然,于是自然失衡了。人世不正,自然又失了秩序,天地的气就乱了,宇宙没了秩序,就是一起毁灭。 正,是大正之道。国家之间,有没有阴谋诡计?有没有霸道手段?那肯定得有。佛家讲菩萨心肠,霹雳手段。大正是守心持正,方向正,目标正,该王道时王道,该霸道时霸道,“致中和”就是衡量守正的标尺。 卫希颜很佩服名可秀,因为名可秀讲的 分卷阅读928 分卷阅读928 分卷阅读9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9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29 这些不是空话,大宋的确是在身体力行执行这个“中正”之道。 ——所以,大宋没有搞殖民地,占领每一块土地都是真正地在考虑共同发展,不是掠夺资源,竭泽而渔。 ——所以,大宋虽然以武力开拓了美洲,却不搞屠杀。大宋占据阳洲的土地,给印第安人带去文明,是重教化而不是搞屠杀。印第安部落的很多人被送去大宋帝京学习,学习华夏的文化,学习华夏的文明,让他们从原始部落进入更高级的文明。如果只是为了占据美洲的土地和资源,没有必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武力征服由来是殖民者最方便的做法。 ——所以,大宋帮助夏国打波斯湾战争、大西洋战争,不是为了占据几块土地,盛产石油的地方不是只有波斯湾,在这个时代,大宋有太多的选择。但要打破伊斯兰教的“唯我为神”,就必须以霸道对霸道,占据之后分化,近距离地教化。贫穷是这些沙漠国家最大的问题,但他们没有儒家这样的文化,不懂得内部发展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而是宣扬“圣战”,搞扩张,以霸道为本,那就必须要打压。说白了,这些沙漠国家就跟草原民族一样,自己解决不了生存问题,就只能向外扩张。但他们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对外扩张也就是掠夺、剥削、压迫,还能指望他们给占领的地方带去发展吗?能指望他们实现“致中和”吗? 名可秀说,周武王讲过一句话:人为万物之灵。就是说,人本来是动物的一种,但是既然身为人,就要有觉悟,要拉开跟动物的距离。因为《易经》告诉我们,人是天地之间唯一能够帮助天地来改造这个世界的唯一动物——这是人类的责任。 周武王说这句话有很重的使命感,因为他知道,他的父亲周文王把《易经》写下来,主要就是为了教化,开启民智。但是,周文王那个时候是被商纣王拘禁了,只能用卜筮的方式写《易经》,不能明明白白地讲,这是解决宇宙人生的问题。当商朝被推翻时,周文王已经过世了,也没有人再有周文王这样的智慧,深刻理解伏羲的“易”。直到孔子出现,给《周易》做传注,才明白地讲出这是宇宙人生的道理。可惜,孔子生不逢时。而后,历代统一王朝的帝王和士大夫们,他们自称中国,却不知道何谓中国,因为他们没有明白:从伏羲到文王到孔子,“三圣人”共同成就的《易经》,这个诸子百家哲学的群经之源,它讲述的真正大道是什么。 名可秀解读出来了,她说,“中国”者,“中正之国”,为“中正之国”者,就担负着这样的使命——行中道,守正道,传教化。 卫希颜顿时觉得,“中国”这个名头,压力山大呀。 士大夫们在吸冷气,这不是大山,是巨山。 皇帝说,是喜玛拉雅山。 名可秀说,所以华夏有两个“中国”,使命共担嘛。以后凡是能担负起这个使命的,都是“中国”,当全世界都是“中正之国”时,“致中和”就实现了,那时,就是走出地球、走向宇宙了。 很远大的构想,很宏伟的目标……名可秀给大家画了一张大饼。 这个大饼真的很大,大得比九洲四海还大,九洲四海好歹还在地球上,这都远目宇宙了。 大周的皇帝柴赟很少见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的,拍着御案大笑,笑完后他说:我们是华夏!华,壮丽,辉煌,灿烂,格局怎么可能小!这个饼画得大,画得好!画世界为饼,画宇宙为饼,这是大英大智之士,我们大周敢称中国,也敢为中国,就是要有“天下为己任”这种气魄,这种胸怀,这种志气。 他说:秦皇汉武算什么,唐宗宋祖算什么,朕将是比他们伟大的皇帝。 他问他的大臣们,要不要超越管仲,要不要超越萧何,房玄龄,姚崇,范仲淹,王安石?——这些都是名相。 皇帝要做高飞的鹰,更重要的是他有这样的能力和魄力,大臣们会说不吗?——不想做名相的不是好大臣。 卫希颜想起一句话,就笑了。她说,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作为在未来拥有破碎虚空能力的大宗师,她说出这句话真不算是虚言或夸张。 这句话,成了名言。一百年后,这句话成为空军和航天科学家的口号。 学子们说:我们的目标必须定得更远大,因为我们有更高的使命。 年轻人有朝气,有热情,有血气,他们不怕担负使命,就怕“不被需要”,或者找不到“被需要”的路,科举这个独木桥的路实在太窄了,通过的是少数。“中正之国”是大道,实现这个大道,有千百条的小道要共进,只做官是不行的,农、工、商,百业都要有,百业都需要人才,有“中正、教化”的理由,任做哪行腰板子都能挺得直,说做商人,那不是贪利,儒商有知识讲道理守诚信,这是提高行业道德水准啊。 学者务实,没有年轻人那么激动,他们说中道、正道、教化,是大善,是良药,但是不能讲空话啊,不能画张空饼就算了,要真正做出来,那才是真的好。 所以,这不是皇帝和宰相的事,不是士大夫的事,不是读书人的事,不是少数的精英阶层的事——是全民的,全国的,当华夏有一半的人都有这样的使命感,或有这样的意识,才能做这张大饼。 这就要广开民智。 名可秀说magniwisia,是华族,智慧之族,我们要对得起这个词儿,华夏不是皇室,不是士大夫,不是儒家,它是整个民族。 全华夏都要有智慧,智慧从哪里来?教育。 教育之前要先有什么?生存的权利。吃不饱、穿不暖,生存的权利都没有,怎么接受教育呢? 有了生存权,还要有什么呢?自由。基本的自由要有,即使是奴仆,也应该有获取知识的自由。 除了自由还要有什么?尊严。没有尊严,站都站不直,怎么守正呢? …… 这是交流会结束后发生的事,眼下宋周学者们还想不到法学交流会引出这样大的局面。 所以说,思维决定格局。 名可秀的思维是《易经》的思维,她读懂了伏羲,读懂了周文王,读懂了孔子——她的思维就是宇宙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几个有趣的翻译: 孔子:fucius——这是“孔夫子”的音译。 儒学:fu 分卷阅读929 分卷阅读929 分卷阅读9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30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30 ism——孔子的学说。 对其他学派就是音译了,比如:道家——taoist;墨家——mohists。 这是拉丁文的翻译,英语是从拉丁字母而来的,上述的翻译是一样的。 ☆、创建秩序 休息十分钟后,交流会继续。 名可秀的问题还没有答完,马格努斯问的是她对阿吴案的看法,之前的回答才算起了个头,还没说到案子上,翻译的时间占了三分之二——怪不得交流会要计划开两个月了。 马格努斯这时已经后悔提问了,试探这位儒宗的深浅已成为可笑的事情了,如果时光可以重来,马格努斯希望,这位儒宗沉默到底。 马格努斯郁闷的脸色取悦了华夏两国学者,不少人心里暗笑,心道想让名枫山“吃鳖”的人,往往是自己吃下去,然后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哈哈…… 枢机主教的确感到胸闷,一部华夏的《易经》,将他们所有主神教的教典都拍了一巴掌,而名可秀展示的“规则力量”,还让他们无从反驳——他们能说从《圣经》中领悟到了“神的力量”么!……枢机主教默默奔泪。 其实马格努斯还有些发蒙,怎么就说到宇宙人生上去了呢? 这是马格努斯不了解名可秀,她在学术辩论上尤为擅长的,就是以小见大,由近说远,从法律权利说到宇宙人生那太正常了。如果是大会主持范浚,他一定会用名可秀定义的释义吐槽马格努斯:哲学和神学的目的不就是讨论宇宙人生么? 所幸马格努斯没有向范浚求解释的想法,否则他会更加胸闷,这位大理寺卿就是卫希颜说的那种“用很正经的脸吐槽你一脸血的家伙!” 马格努斯脑子打着转,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个究竟,最后将这种莫名的感觉归结为“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枢机主教阴谋论了。但这不怪他,主要是随行而来的助理是教廷派出的情报探子,总是念着阴谋阴谋,马格努斯难免受到影响。 不过,说阴谋也不算错,名可秀的确挖了一个好大的坑。如果给这个坑竖个标牌,大概应该是——“论哲学与宗教的区分对政教分离的影响”。 马格努斯的嗅觉不错,但也仅止于此了,看不出名可秀的布局。这位枢机主教的地位虽然高,但在教廷中属于“学园派”,不是长年陷于勾心斗角中的执权派,作为神学院的教授,阴谋什么的实在不是他的擅长。何况,名可秀这个坑挖得太隐蔽。包括马格努斯在内的许多西方学者,对名可秀做出的哲学和宗教的定义区分都抱着“有待争论”的态度,既然不认同这个定义,又怎么会想到它背后隐藏的意义呢? 便听范浚敲响桌上精巧的铜钟,提醒“休息时间结束了”。 “请枫山先生继续。”范浚放下小槌道。 马格努斯很想说:不用继续了。 名可秀没有听见他的内心独白,当然枢机主教的表情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泄露了他的想法,这让他的助理有些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很为主教的心机着急。 名可秀开口道:“回到阿吴案。之前说到人格,这是天地赋予,无论男女。由人格说到法律人格,这是说话的权利,表达自己的意愿的权利。为什么要讲女子的法律人格呢?因为这是天地赋予的权利,不是父亲或丈夫给予的。我们讲宇宙的规则是平衡,平衡产生秩序,人世社会也是如此,权利平衡产生稳定的秩序。什么是权利的平衡呢?自然规则是公平的,以帮助自然改造的责任和贡献大小,赋予对等的权利大小。” 名可秀说一段,通译翻译一段。 “人世社会分配给男性的权利高于女性的权利,这是一种公平的权利分配,是人类社会必经的过程。当人类处在文明初期时代,只有粗陋的生产工具,身体力量占优势的男性必然担负起比女性更大的责任,相应的,男性在权利分配上就应得到更多。——这就是当时的人世社会的平衡秩序。 “但是,《易经》告诉我们,宇宙的一切都是动态的,人世社会的发展亦是如此。以人类的文明历史来讲,很早以前,就从狩猎社会进入到了农耕社会——这是主文明的进程。在农耕文明时代,随着生产工具的发展,人力对于农耕的作用已经逐渐减小。女性与男性因为身体力量而产生的差距在缩小,并且随着技术的发展,这种差距最终会拉平。不要怀疑科技的力量,铁铧、翻车能出现,远洋舰船能出现,谁敢确定未来不会出现只需些许人力就能自动耕作的先进农具呢?……人何以为万物之灵?因为人类会创造!如果人类不会创造,不会进步,就会被自然淘汰。——这就是天地无情的规则。” 名可秀后面的话对华夏学者的触动更大。 对于信仰宗教的学者来说,他们相信,对神的信仰虔诚,神就不会抛弃他们。这就是哲学学者和神学学者的不同。 华夏的学者们完全接受名可秀对于“儒家是哲学”的定义——在《说文》和《尔雅》中,“哲”的字义,即智。哲学,当然就是集智慧的学问,儒家学者怎会不接受呢? 便听名可秀道:“男女在体力差距上的缩小,更明显的体现是在城市里,这里不是农耕社会,在不需要用到体力的行业,男女在智力和能力上并没有差距——如果他们从小接受同样的教育,拥有同等的资源和社会权利,无论做学问、为官,还是经商,女性会不如男性吗?” 这个问题如果是换作其他人问,很多学者或许可能“嗤”一下,但是由名可秀问出,还真不用回答,因为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啊。 女性不如男性吗?——这话说出来,不是“啪啪”打与会男性学者的脸吗! 谁敢说名可秀不如他们?反过来讲,谁敢说他们比名可秀强?想一想就让人一脸血。 于华夏学者们来讲,还有一个卫希颜!——不如他们这些男性吗?学术上是不如,军事上顶尖啊,说一声“不如”全大宋军人都不干。 这一文一武两个巅峰人物都是女性,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女性的智慧和能力并不低于男性。 而男女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差距,便正是名可秀说的,是权利分配的差距造成的。 名可秀道:“当男女因为体力差距造成的贡献差距缩小的时候,从原则上讲,男女承担的责任差距就缩小了,相应的,男女分配的权利差距也应该缩小,这才是人世社会发展后的平衡秩序。但是,人类一方面有着创造的精神,一方面又有着守旧的思想、害怕变化的畏惧,男性在固执着把持着社会权利的分配上也就像一个守旧的家族,因为害怕变化带来权利的变化而拒绝变化,甚而打击、禁锢拥 分卷阅读930 分卷阅读930 分卷阅读9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31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31 有变化思想的人,但这些固执旧秩序不肯变化的家族都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无一例外! “人世社会如果继续保持男性为尊的权力分配,甚至强化这种分配,进一步缩小女性的权利,那就等于是男性单方面地承担社会和自然的责任,这是不符合‘阴阳两个元素组成宇宙’的自然规则的,最终必然会造成人世社会的失衡。” 名可秀的声音温润,不疾不徐,娓娓而叙,就像清泉流过,因为音节的自然流动而让人倾听,每个字仿佛带有法力,让人不知不觉地沉淀吸收,而这是掌握语言的音律规则后产生的魅力——这就是通过语言感染人的气场。 名可秀亲自翻译上面两段话后,又继续道:“从阴阳的交互作用来讲,人世社会的阴阳对自然的影响是一个由弱到强的过程。因为在初期,人类的力量弱小,相应的,人世社会的阴阳对自然的反作用就比较小。随着人类的力量增强,人世的阴阳与自然的阴阳的交互作用必然增强,因此人世社会的阴阳失衡,对自然的影响就会越来越大——人世与自然的气场是流动的,单是人类的繁衍、人口数量的巨增,就会使人世的阴阳气场增大。” 名可秀举例说明道:“我们华夏两国,大宋和大周,这些年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可以说君臣贤明,政通人和,饿死冻死的百姓越来越少,远非道宗朝的治世可比,可为什么还是有天灾呢?——三年一大灾,年年有小灾。”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华夏学者们都在思考。如果说天灾是因为君王无道,但如今的君王可是有道得很啊。 名可秀道:“《易经》说,阴阳的交互作用产生天地万物,包括一切生命和非生命,如风,如雨。男女也是由阴阳二气构成,男子一般阳气多于阴气,体现于外的,就是以阳为主的气场,女子一般阴气多于阳气,体现于外的,就是以阴为主的气场。 “我们说气场相互影响,简单地讲,风是流动的,因为气是流动的。当热气驱走冷气,热气成为主气场时,就是夏季;反之,冬季是因为冷气驱走了热气,使冷气成为主气场。 “因为气是流动的,所以宇宙永远处于变化中,它不断地处在平衡到失衡、失衡到平衡这个动态的变化中。人世是宇宙的一部分,人世的气场与自然的气场当然是互相影响的。” 通译翻译的时间也是学者们消化思考这些话的时间。 名可秀道:“道教正一教的少数高道可以用雷符催动下雨,常人认为是仙家法力,其实不过是符箓的力量促进那一片天空的阴阳气场达到化雨的条件。不过,这些高道也只能掌握极浅的规则,所以,大范围的下雨也做不到,而能够悟到这种规则的也必定是天资奇绝的人物,不可能成为普遍,也不可能成为国家的倚助。 “所以,儒家讲普通人能做的事,不讲求神,讲祭祀,祭祀不是祭天,而是祭出人的诚意。大旱时祈雨,这不是求神,而是诚意动天,这个‘动’,是流动,运动,因为阴阳之气是交互影响而产生变化的,如果老天不下雨,那是诚意促生的阴的气场不够,达不到阴阳化雨的状态,如果让全国的百姓都众志成城地祈雨,你们看老天下不下雨。 “所以,天下不是男性或女性的天下,天地孕育生命之物,分雌雄、男女,阴阳共生,不只是为了繁衍,而是因为阴阳生平衡,有平衡才有秩序,自然的秩序,人世的秩序。” 名可秀翻译后,稍稍停了几分钟,让双目有些呆滞的学者们有个消融冲击的时间。 会场十分安静,无论赞同不赞同的,此时都处于双目放空的状态,因为名可秀说的这些言论实在是太有创见性了,新鲜的让人有些接受不了,抑或者跟不上名可秀的思维,脑子要转一转、想一想,就像碾麦,磨盘要磨一会,才能磨出面来。 停顿了几分钟后,名可秀开始做结语。 “宇宙的规则,自然的规律,是自然存在的,但是,只有当它们为人类解读之后,才会成为人类的“知识”——这就是创知。圣哲之所以成为圣哲,最重要的就是因为他们能够创知。掌握知识的人们,是人世社会的精英,而学者,是精英中的精英。成为精英,就要承担人类创知的使命。 “我将我们这个时代,称为大时代,因为它将会因为我们这一辈学者的创知,开启一个前所未有的智慧大时代,我们要根据宇宙的规则,创立人世的规则,打破旧的、不利于平衡的秩序,创建新的、有利于平衡的秩序。人类的前进,伴随着跌倒和失败,但不敢于前进的人们,永远达不到真理的尽头,而固执守旧的人们或势力,也必将被时代前进的大潮淹没。 “我为身为华夏学者的一员而骄傲,因为我们华夏学者已经促生了智慧大时代的产生,我们华夏的国家和民族,已经站在了时代的潮头,潮头的方向,将会是世界前进的方向! “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只是宇宙规则之下的一小部分,远远不是宇宙规则本身。学者追求真理永无止境,前进的脚步也永不会停止。唯大智慧者,有大天地!唯大天地者,存高远! “人类的发展,没有终极,一切的知识、制度、法律,都是为了人类的前进服务。不符合的,就必须摒弃,或改变,或创立新的规则。——马格努斯阁下,这就是我对您的问题的回答,谢谢大家的倾听。” 名可秀起身,颔首,致意。 两名通译是以澎湃的心情翻译这几段话。 当翻译完最后一句时,华夏学者们双目放空的状况已经首先亮起神采来,不知是谁首先站起来,谁首先鼓掌,响亮激烈的掌声瞬间盖过了屋外的风雨声。 随着站起的,是南洋各国的学者。 西方学者席上,马格努斯首先站起来,向这位华夏儒宗表达敬意,不论名可秀的言论中有多少是他不认同的,但名可秀在学问上站的高度却是马格努斯感到震撼和佩服的。 在这种气氛下,所有的西方学者都站了起来,行礼致意。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为名可秀言语中透出的智慧和一种学者的宽宏、广博的思想而打动、敬服,这是一种思想和人格上的力量,无关乎观点立场。 掌声经久不息。 名可秀并没有正面解答马格努斯提出的阿吴案的问题,但是这种回答,却比解答案件本身意义要高远得多。 事实上,阿吴案如何断案对于学者们来说,已经不是重要的了,重要的,是思想的精髓。 当然,对主审此案的朱熹来说阿吴案还是重要的,而如何判决这个案子,已经不需要赘言了,无论什么样的结果,必定是对此案的主体——阿吴这个“受害者”最有利的方向。 * 分卷阅读931 分卷阅读931 分卷阅读9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32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32 ** 整个中西法学者交流会持续了两个月才结束,对于华夏的学者和非华夏的学者,影响都是极大的,尤其名可秀的几次发言,都震动人的思想,被称为“最有高度的发言”。 学会期间的报导也形成了华夏两国学界和士界对宇宙、对人生、对人世社会的思考,也促进了一些有认知的女性对于自身的思考,而在个别有长远目光的家族中,对女孩儿的教育和定位都悄悄发生一些或大或小的变化。这些变化对于整个国家来说还是微小的,但当一个国家的学者和士大夫阶层都意识到男女平衡的重要性时,重要的变化就产生了。这个变化刚开始还只是确立女性的法律主体地位,在涉及婚姻家庭财产方面的法律提高女性的权利;之后,是其他方面的权利和变化。 ——与提高女性权利的法律和法规相比,最难变化的是人们的思想和观念,包括人们重男轻女的思想,包括女人本身认为自己是弱者、应该依靠男性、应该受男性保护的思想,这种内在的改变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艰难的。男女在法律权利上的平等在三十年后完全实现,但男女在社会分配上真正实现大部分平等是在一百年后。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首先接受“男女平等”思想的是男人,让男人们抛弃“老婆儿女应该由男人养”的思想对大多数男性来说,是一件减轻担负的事;而习惯了当弱者、宁愿被男人养不愿意自己努力的女性在社会上还不少,一直到颁布男女平等法令的三百多年后,才真正完成了女性思想上的转变。——后世一位著名的女性历史学家对此评述道:“以四百年的时间,洗清数千上万年以来对女性塑造的弱者的观念,从时间对比来看,就不算长了。” 比起女性思想的转变,人类社会的变化要快得多。 正如名可秀所讲的,华夏是引领大时代的潮流,世界因为华夏而改变,而华夏的潮流则因为名可秀而创造。 名可秀曾讲,一个智者能够创知,不一定能为当世人接受。 就如孔子,是在他逝去之后才被尊为圣人,而儒学是从汉代起才成为统治思想。 只有当创知者的学识、地位、影响力三者具备时,才可能让他的创知成为人世间的规则。 名可秀就是这样的创知者——因为种种客观和主观的因素,她成就为这样的创知者,这是名可秀的幸运,也是华夏的幸运。 知识没有国界,尤其当知识的背后有强大的文明和实力在推动时,对世界的影响就更加迅速、深刻和深远。 著名的伊斯兰教改革家伊本·路西德和基督教改革家马丁·路德都在个人传记中评价对他们影响最为深刻的人物,并有类似的评价——“名的思想影响了华夏,影响了欧洲,影响了整个世界。” 在名可秀诞辰的三百周年,联合国发表纪念文章,在文中写道: “她的思想……尤其致中和的思想,是属于世界的财富,是所有国家都应该遵守的根本原则。……她的思想,创建了华夏的新秩序,开启了新的时代,引领了世界的变革。…… “在三百年前,世界是华夏的时代。在一百年前,世界是中洲的时代。在今天,世界是世界的时代。在未来,世界将是宇宙的时代。…… “全世界的人们,无论什么国家,无论什么种族,共同发展,共同进步,创建人类社会的平衡,创建人类和自然的平衡,是全世界共同的目标,为此,全人类共同奋斗,为此,向先哲和先行者们致敬!” (正文到此结束,后面的发展以番外篇的方式交待)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就全部结束了,因为最重要的那些思想已经写到了,引领发展的关键东西也写到了,至于政体的变革前文中已有提到,只要思想到位,政体的发展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没有写到的重要内容采用番外的方式交待(某西已经列了个单子),大家也可以提一提,应该有哪些方面的交待,某一个人想,或许有遗漏(笑)。 再次谢谢大家不离不弃的支持!! 将会一边写番外,一边写新文。 另外说个在感想的话:现在实现男女平等了吗?没有。原因很多,某认为最大的问题是在女性自己身上,思想观念是最大的问题—— 举个例子:拿很多女性常说的‘男人要有绅士风度’,男人凭什么要有绅士风度?因为你是女人,是弱者吗?如果是涉及到体力方面的,嗯,男人应该讲绅士风度帮助力气小的女人,如果不是体力方面的,讲这句话,是从思想上认为自己是弱者,应该被男人让。 强者才有资格让弱者,弱者有资格让强者吗? ☆、番外一、三十年 **三十年(一) 她是萧素然,是萧翊的徒弟。 作为金国国师,萧翊收过几个记名徒弟,但唯一的徒弟,继承衣钵的徒弟,只是萧素然。 萧素然的父亲是前辽贵族。 对于取代辽国的金国,萧素然并没有太多感情。当然,对于辽国,她也没有太多感情,毕竟,她出生时辽国已灭。 萧翊说她是天生是适合武道的,因为无情。 萧素然当然不是天生无情,但世事造就了她的无情。 她的母亲死于父亲妻妾之间的争斗,她的父亲死于贵族之间的争斗,她的兄弟姊妹们,死于互相之间的争斗。血缘亲情,还不如一只狗的温情。人世,于她,就是凉薄。 所以,她不恨卫希颜。 师父之死,是武道之战,无关私仇。 金国亡国,又与她何干? 师父当年答应完颜阿骨打,守护金国两任皇帝为止,完颜吴乞买一死,作为金国国师的职责已经尽了,至多再保得小皇帝完颜禀的性命,延续完颜氏的血脉。她以玉玺换得了卫希颜的这个承诺。 萧素然轻松了,尘世最后一道束缚终将解开。 她清丽的眸子凝视着卫希颜,深黑的瞳仁底处有波潮暗涌,然只片刻,眸光便如天湖澄净,再无任何波澜,声音如雪湖清澈冰冷,“三十年后,我会来找你。” “好。”卫希颜微笑。 约下三十年之战,是为师父,是为武道。 萧素然掠出金宫。自此,尘世与她再无瓜葛。自此,海阔天空,任她武道而行。 前十年,她避世隐修。后二十年,她游走尘世间,寻找心境的突破。 三十年如期而至。 她踏入宗师之境。 与卫希颜约战的地点,定在远离海岛和航线的海域。 她坐在小舟上,横枪于膝。 十里外,有楼船落下一舟,箭速而近。 一道青影立于舟头。 青衣道袍、长剑系腰的女子与她有着同样清冷的眸子,淡漠的面庞,清澈冰寒的声音。 “吾,叶清 分卷阅读932 分卷阅读932 分卷阅读9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33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33 鸿。三十年之约,我代家师应战。” 萧素然道:“好。” 见到叶清鸿的那一刹她已知:这是她的对手! 叶清鸿,也是宗师。 如果她胜不了叶清鸿,就不必言战卫希颜。 …… 这一战很少有人知道。 这一战的结果更是无人得知——除了交战的两人。 但两人同时失去了踪影。 孰胜?孰败? 抑或,同亡? **三十年(二) 卫希颜再见到叶清鸿,是在三十年后。 三十年前那一战,叶清鸿与萧素然打成平手,或者说,两败俱伤。 在同隐于海岛养伤期间,两人又交手十余次,各有领悟。 最后一次切磋之后,两人闭关十年,却都再无寸进,卡在晋入大宗师的瓶颈。 萧素然离去,远涉大洲,寻找能让她感悟的契机。 叶清鸿回到大宋。 这一年已是国家立宪的第四个年头。 正是八月十五,月满中天,凤凰山庄的夜宴刚刚结束,儿女和孙子们都回院了。 刚上了竹楼,卫希颜忽然笑道:“清鸿回来了。” 名可秀笑起来,“看来是进境凝滞了。” 卫希颜叹气,“养个徒弟真无情,有需要了才回家找师父。” 名可秀一声笑,“这不是你教出来的么。” “怎么会!”卫希颜立即否认,“我修的是有情道,她走的是无情道,我教之以武,道心是她的。” 叶清鸿如轻羽落于院内,月色下,清冷,淡漠。 “卫师,师母。”她抬眼,目如深雪,清,静。 “哦,回来了呀。”卫希颜一手搭在楼栏上,俯身看她,声音带着笑意,“乖徒儿,想为师了没?” 叶清鸿神色淡静,“没时间想。” 卫希颜做了个“好伤心”的表情,“为师可是想你得紧哟,生怕你被萧素然给干掉了。” 干掉了…… 叶清鸿忍下拔剑的念头,道:“非胜,非负。” “嗯,就是两败俱伤嘛。”卫希颜笑眯眯的,“一起养伤?有没有养出感情?” 叶清鸿手指在剑柄上摩挲了下,考虑弑师的可能性。 她觉得可能性比较小,答道:“没有。” 卫希颜一拍栏杆,带着叹息的表情,“这就是问题呀。武道上讲破而后立,你不破怎么立?不先动情,何以无情?”她很诚恳地建议,“萧素然还是不错的,跟你很像,很适合的练情对象……不妨考虑一下。” 叶清鸿道袍一拂,离去。 名可秀有些好笑地看着卫希颜,“有你这样教徒弟的么?”真是乱来。 卫希颜轻笑道:“就是要乱她的心。” 叶清鸿去了天涯阁。 她见到了爱恨鲜明、洒脱如风的傲忆。 自从白轻衣破碎虚空后,傲忆和傲胜衣都远涉海外,十余年后才回岛,分别带回了一个孩子。两兄妹都很潇洒,只带了孩子回来。又十年,傲忆离岛又回岛,又带一孩子。 叶清鸿到天涯阁时,那三个孩子都已经长大了,先后被赶出去了游历。 傲忆说起孩子的父亲很是洒脱,道:“情如流云,风来云聚,风去云散。” 情动,就在一起,享受那时的美好。情淡,就离去。情起随心,情灭自在。 叶清鸿若有所悟。 她开始考虑卫希颜给的建议。 一个月后,傲忆问她:“想得如何?” 叶清鸿摇头,“无感。” 傲胜衣才从北冰洲回来,曾经与萧素然相遇,交过手,闻言哈哈大笑,说:“萧素然与你太像了!反而难以动心。” 傲忆点头,“有道理。” 因为彼此太像,会成知己,成挚友,成生死相付的伙伴,但未必能动心。 傲忆坏心眼地笑,“要不你和我哥试试,我看你俩性情挺不像的,互补嘛。” 叶清鸿:“……” 傲胜衣眼一翻,“要说性情不似,小忆你和小叶子才是南辕北辙吧,要不你俩试试?” 叶清鸿:“……” 她可不可以拔剑砍了这两人? 与卫师相比,这两个师叔才是更不着调的吧! 叶清鸿果断转身,走人。 傲忆看着那一袭淡漠的青衣背影,和傲胜衣对了一眼,慢悠悠说道:“其实,我觉得,最合适的人是……” “打住!”傲胜衣斜眉睨她,“希颜的徒弟,让她自个管去,咱们别掺合。” 傲忆耸耸肩,她想说是想看希颜的热闹么? 傲胜衣瞪她一眼,真是搭戏不怕台高。 …… 数年后,叶清鸿在天涯阁见到卫希颜,名可秀已逝。 “伤心吗?”她问卫希颜。 “伤心。”卫希颜道。 “伤心,但不痛苦。”卫希颜的目光望着潮起潮落的海水,“因为,这一世的人生已经圆满没有遗憾。我爱的人,实现了她的圆满。生,是始。死,不是生的尽头。这个世界会铭记着她,可秀以她的道,实现了永恒。” “清鸿,无情与有情,并不重要。”卫希颜清缓的声音道,“重要的是,你要明白你的道——你心底想要的是什么。” 叶清鸿沉默: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父亲一生执于“武道”,每战必败,仍执而求之。小的时候,她想要父亲开心,于是拼命习武。父亲怀着一生武道无成的遗憾病逝,她想要完成父亲武道扬名的遗愿,于是与雷动交易,以换取雷动的授艺,代价是从此行走于黑暗。至后,离开惊雷堂,仍然是为了父亲的遗愿,因为她要光明地行走在武道上,杀手是杀人,不是武道。在成为卫希颜的徒弟后,她终于做到了父亲的遗愿。 那么,继续追求武道是为了什么呢? 是因为从小的执念,已经成为了习惯? 还是因为她是卫希颜的徒弟,天涯阁的传人,追求武道是必须? 这些是她想要的吗? 她在武道上一心一意,心志坚定,但究竟是因为自己想要,还是因为父亲、师父? 叶清鸿迷惘了。 她终于知道,为何进境停止不前,因为她的道心不明——她自以为坚定的道心,并不是明白的道心。 “清鸿,你想要长生吗?” 叶清鸿摇头,她不在意生死。 卫希颜笑起来,“那你要想明白,为什么要执着武道。如果不是为了长生,那是为了什么?——这就是你的道心。” 她立在海边的崖石上,雪白的衣袂飘然,仿佛下一刻,就会乘风而去。 叶清鸿心口忽然一痛,好像有莫名的空虚即将袭卷她,“师父……” 这是她第一次叫卫希颜“师父”。 卫希颜回头,目光温和,“我将探索者公会第一长老的位置留给你了。你离任前,选择下 分卷阅读933 分卷阅读933 分卷阅读9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34 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分卷阅读934 一个继任者。探索者队伍会越来越庞大,这个势力必将脱离国家政权,成为独立的存在。——武者和普通人是两个世界,追求自由是武道的意志,只有武者的组织才能约束武者。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在你之后,下任,下下任……或许七八代之后,公会才会发展到这个程度。你们嘛,就是奠定传统,制定规则。” 她看着天空笑起来。 叶清鸿凝望着她,深雪似的眸中仿佛涌起雪浪,“您是要离开了?” 她没有听到卫希颜的回答,只余清风,白云,海浪。 卫希颜已飘然而去。 此世,她再也没见到卫希颜。 清风不再有她,白云不再有她,江海不再有她……叶清鸿知道,她的师父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个世间了! 叶清鸿深切的难过。 她又成了被遗弃的。 这个世上,又只剩下她一人。 在卫希颜离去后的思念和痛苦中,叶清鸿终于看明白自己的心。 她不惧寂寞,但她害怕孤单,害怕天地间只有一只孤鸿。 “……清鸿,我会死在你后面。”她想起那人在花谷中对她的承诺。 卫希颜没有失诺。她只是,没有活在这个世间。 叶清鸿仰望天光云影,清淡的声音道:“在你活着的地方,死在你的前面。” 这就是她想要的。 这一年,叶清鸿破碎虚空。 距离卫希颜破碎虚空,正是三十年。 分卷阅读934 分卷阅读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