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 作者:唐筱声 乱葬岗 赵苏阳在老城区买了一套二手房。 接手房子的第一天就有人跟他说这房子的是非。 赵苏阳没放心里,这里是郊区,房子老些旧些没什么,况且能在靠近他工作的地方花九万块钱买到这样一栋两室一厅的房子,他倒觉得幸运。 又花了两万块钱从附近找人简单装修了一下,赵苏阳就入住了。 赵苏阳原先没在意,可住进来几天后他就意识到,这房子里除了他还住了别的东西,比如从屋后顺着老旧的下水管道钻进来的老鼠,还有时不时出来冒出来的会飞的蟑螂,长了很多脚的红色蜈蚣以及这样那样的虫子。 等顺着厨房水池下边管道找到那些洞的时候,赵苏阳终于知道,这些虫子都来自后边的屋子。 那屋子在赵苏阳买下这栋房子的时候就有,很破旧,就是白天也黑漆漆的,看不到里边究竟堆放了些什么东西。 枯朽残败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赵苏阳举着手电筒踩着满地的枯草走了进去。 “喵!”伴随着一声凄厉沙哑的猫叫,一只黑猫险险从赵苏阳头顶蹿过,然后钻进土墙底下的洞里,没了影儿。 赵苏阳还记得黑猫那双泛着绿光的黑琉璃一般的眼睛。 扫落漫天密布的蛛网,赵苏阳借着手电筒这才看清里边的东西: 破旧的桌子,缺腿的椅子,少了一个轮子的老旧自行车,发了霉的大木箱子,还有地上散乱着的衣服,红色绿色,还一地的污糟东西 有些年头的东西生潮发了霉,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地上坑坑洼洼地还积着水,水里浮游着各种不知名的小虫子,潮湿而斑驳的墙壁上也爬着蠕动的生物。 赵苏阳从小在农村长大,倒不会怕这些东西,等天气好些的时候就把这里收拾清理了。 屋子是干净了,但还是依旧黑,依旧阴,依旧有股挥之不散的怪异味道。 赵苏阳平日也不进去,于是就落了锁。 家里的虫子少了些,但是这日子却没太平多久。 赵苏阳住的小区原先是一个工厂给职工分配的房子,如今住的全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几乎瞧不见几个年轻人。 赵苏阳从住过来,隔三差五地就听别人说哪里死了人,于是这小区里最热闹的也就属连绵不绝的送葬喇叭声了。 这几天情况更甚,一个礼拜死了四个老人,最近的是跟赵苏阳隔了两栋的葛姓老头。 赵苏阳记得对方昨天才跟自己聊天下的棋,老人最后没尽兴,还约定今天下午再接着杀几盘。 大喇叭吹了三天,第三天晚上在小区的空地上就搭了个台子,小区里不少人都过去看表演去了。赵苏阳没去,就坐电脑前听着那里喧闹的表演,之后就有人对着话筒哭丧,哭完之后又是表演,演完之后再接着哭,如此闹腾了好几个小时,看表演的人才散去。 当天晚上赵苏阳就没睡踏实,第二天一早刚出门,就有人拦住他。 对方是个拄着拐棍的瞎眼乞丐,手里还端着一个破碗。 “印堂发黑,不吉啊。”对方喃喃地抓着赵苏阳不松手。 赵苏阳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硬币放进乞丐的碗里。 老乞丐松了手,掂了掂破碗,嘴里还在对走远了的赵苏阳说,“阴气缠身,魂兮不休……” 晚上赵苏阳下班回来,跟往常一样煮了粥,就着顺路从菜场带回来的酱菜吃了晚饭,洗完澡,洗了衣服,端着盆就把衣服晾在外边。 “刚死人,不能把衣服晾外边。”隔壁的驼背老太这样跟赵苏阳说。 “阿婆,我晚上收。” “不能晾啊。”老太拄着拐杖,缓慢地走着,一步一摇头。 一直到后来,赵苏阳看着自己的身体穿着自己晾在外边的衣服悬挂在后屋门头的时候,他才明白那个瞎眼的老乞丐和驼背老太话里的意思。 不过自始至终他还是没搞清楚自己的魂魄怎么就脱离了身体。 他只知道那天晚上他看电视看到很晚,临睡觉起来拉窗帘的时候,看到葛老头站在后屋,身上还穿着两人那天一起下棋时穿的露膀子汗衫,手里拿着棋盘和一盒棋,隔着窗户冲他招手,“小赵啊,再来一盘儿?” 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就看到他的身体悬在了后屋的门头上,脸上的神色也很平静,一点不像吊死的模样。 对于他的死,周围的人说法很多: 有人说是因为这房子以前就死过一个年轻的男孩,阴气没散,过来锁魂来了。 有人说是这小区死了的那些人,阴魂没处待,全都聚集在这房子的后屋里,他进去之后搅了他们的安宁,所以出来勾了他的魂。 还有人说是因为葛老头死了之后怕寂寞,过来把他招过去陪他下棋去了。 …… 众说纷纭,赵苏阳本人对此却只有一个字:日! ----------------- 再度醒来,赵苏阳已经不确定自己身处何处,周围一片漆黑,不,也算不得全黑,空中还闪着几团隐隐现现的浓绿色火焰,是磷火。 古时候的人称它们为鬼火。 赵苏阳抬起自己的手,借着周围惨淡的月光看了一眼,然后他明白,自己此时这副身子并不是自己原来那个。 也对,他原来的身体应该已经化成一撮骨灰。 借尸还魂,赵苏阳知道,他生在农村,深山古村那些牛鬼蛇神的事儿他没少听周围人说过,但是他没想到这样儿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眼下这副身体看起来不过五六岁,也许更小,赵苏阳不确定。 总之还活着,也算是上天对他的补偿了,毕竟谁被无缘无故勾了魂都会不爽,尤其对赵苏阳这样儿还没活够的人来说,这更是一件人让他骂娘的事。 周围的环境很不好,这是自然,从没哪个乱葬岗的环境能好到哪儿去。 诡异而清冷的月光洒下来,映得四周遍生的杂草以及森森白骨愈发阴森可怖,不远处的枯枝老树上停着几只赤眼黑鸦,叫声像是从阴间传来一般,听着渗人。 赵苏阳从尸堆里爬出来,纵是满腹的日爹骂娘,他也明白,这地儿不能再待下去了,这样阴气污秽的地方多待一刻都是危险,谁知道会不会从哪里窜出来几匹绿眼恶狼或者食尸的红眼野狗,他可没兴趣给它们当夜宵。 漫山遍野疯长的野草还有歪七扭八的枯枝残树在黑夜中如同剪影一般,随着阴风煞煞作响,使得这夜更加幽冷阴晦。 这样的情形并不好判断哪个方向会有村子,不过赵苏阳在草地里找着一些印子,如果他判断的没错,顺着那些杂乱却能寻出个方向来的脚印,也许不到天亮他就能走到某个村子。 然而,赵苏阳的脚还没离地。 “哇……”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 乱坟岗的恐怖寂静瞬间打破了,栖在枯枝上的寒鸦也扑扑拍着翅膀四窜地惊飞了。 纵是赵苏阳胆儿壮,此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觉得脖子后头一阵发凉。 待定了神,赵苏阳拨开野草继续往前走,然那阵哭声未止,反而愈加洪亮,像是要撕裂喉咙一般,赵苏阳走出老远还能听到那孩子的哭声。 不是他冷血,只是他连自己是能否活着走出这片尸地都不清楚,又哪里顾得了别的。 不过,没多久…… 赵苏阳看着手中拎着的小东西,罢了,遇到饿狼恶犬的时候把孩子丢出去,也许还能给自己争取一些逃命时间。 赵苏阳这样想着,随手从脚边的尸体上撕下一块裹尸布给孩子裹了两道,然后用布条在腰间打了个结,把孩子固定在背上。 孩子是赵苏阳从一个举着铁锹的大汉手下捡来的,那汉子本欲用铁锹铡死孩子,却没想一阵风动草响,抬头便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蹲在草窟里,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眼睛忽闪忽闪,大汉只当是野狗,谁知月光幽幽晃过,他才看清,那草里蹲着的哪里是野狗? “鬼啊!” 于是大汉尿了裤子,没了命似的疯叫着跑了,孩子让赵苏阳捡了。 此时天还没亮,天上半颗亮光也瞧不见,只有半丝晕乎乎的月光。 不过既是有乱坟堆子,附近必少不了村子。 果然,走了没多久,赵苏阳就瞧见了不远处藏在黑夜里几点豆大的灯火。 赵苏阳一觉起来,就看到满目的眼睛,大的小的,圆的扁的三角的。 “醒了,醒了,师傅,这小孩儿醒了。”一个瘦精精的男孩在赵苏阳睁眼的那刻兴奋地叫起来。 那边躺椅子上正欲睡上一溜回笼的大汉听得小子这一番叫嚷,顿时怒目圆睁,手里的藤条啪啪几下抽得青石板地面都快裂了,“鬼喊鬼吼什么,不练功了?啊?” 瘦小子脖子一缩,不敢再吱声,同一群小子乖乖跑堂屋里吊腿去了。 赵苏阳被那嗓门一震,哪还来得什么睡意,早醒得清清儿的了。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个黑汉,对方身形魁梧,长得一副熊腰虎背,发怒之时,一双眼睛有铜铃那么大。 赵苏阳原先以为那黑汉是个光头,结果没想却又看到后边一条黑漆漆的辫子,这下赵苏阳有些懵了,他这是穿哪儿来了? 黑汉躺椅子上,一手扇着蒲扇,两眼睛看着地上不知在想什么的脏脸孩子,“乱葬岗来的?” 赵苏阳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就抬头看着黑汉。 黑汉从衣袖里抖出一块布条来,慢悠悠地念着,“苏倾池,庚辰年丁亥月丁丑日辛丑时。” 黑汉转头看了眼赵苏阳,问,“想不想跟我学戏?” 赵苏阳心思一转,已经明白对方念的是自己这副身子的生辰八字,不过庚辰年,大辫子……莫非现在是清朝年间? “问你话呢,哑巴啦?”那头黑汉早已等得不耐,一巴掌把桌上的茶杯拍得跳起来。 赵苏阳收了心思,从地上站起来,声音未脱稚气,“跟你学戏有什么好处?” 黑汉倒是没料到这孩子竟能这样平静,不由动了动粗狂的眉毛,“供你吃住,如何?” “跟我一道的奶娃娃呢?” 黑汉掸掸裤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同我学戏,我自然留他。” 赵苏阳沉默半晌,他从乱葬岗一路摸到这个村子,这村子里就属这家院子最大,眼前这黑汉虽粗狂凶悍,但看对方衣着模样,知道他也有些家底,便点头,“好,我跟你学戏。” “好!”黑汉爽朗地笑起来,走过来大手往赵苏阳肩上一拍,“按了手印,你就是我王富贵的徒弟了。” 黑汉找人拿了一张契约来,“年四岁,情愿投王富贵名下为徒,学习梨园十年为满。言明四方生理,任凭师傅代行,十年之内,所进银钱俱归师傅收用。倘有天灾人祸,车惊马炸,伤死病亡,投河觅井,各由天命。有私自逃学,顽劣不服,打死无论。” 学戏十年,他也不过十四,赵苏阳当下沾了泥印在纸上按下一个半圆纹印。 学戏,自然是每日摸爬滚打,吊嗓子连声儿,一天都不能落下,这样儿的日子说不苦不累是假,但是弓,弩,枪,刀,剑,矛,盾,斧,缏,苏倾池都学了个精,也亏得他这副身子伶俐,少挨了不少打,不然苏倾池早跑了。 每日天蒙蒙亮,黑汉便带着他们去村外的山头芦苇荡一字排开,叉腰练嗓子,留师娘一个带着苏倾池捡来的孩子看门。 唱念做打之中,打只是基础,也就是所谓的底儿,底儿厚实了,黑汉就开始教他们唱做功架。 三年过去,戏班的小子们就面临分行,苏倾池的毯子功和把子功都不错,嗓音音线也可刚可柔,无论唱腔还是念白,师兄弟几个中间都是拔尖儿的,若是让苏倾池自己选,生旦净丑之中,他自是愿意做生。 可黑汉和师娘偏偏挑了他做旦。 黑汉说“眼为情苗,心为欲种”,每日省了苏倾池的腿脚功夫,却逼着他练眼,练身段儿。 滩兰花指、绕腕花儿、练水袖功。 苏倾池最怕的便是这水袖功,光是水袖的基本动作便有甩、掸、拨、勾、挑、抖、打、扬、撑、冲,总共十种,便是每日甩袖也能将活人练死。 苏倾池经如此练了几年,愣生生把一股子阳刚气儿练成了绕指柔。 学戏之余,苏倾池随戏班子一同乘着“卷梢儿”到山塘河面上表演,后来村里人在岸上搭了戏台,“卷梢儿”被废弃,苏倾池就跟着师傅师哥到王家村以及邻村的各个戏台演戏,没出一年就把这王家村摸了个遍。 这地界儿几乎村村有戏台,每逢村里家道殷实的人家有红白喜事、良辰吉日,或是岁时佳节,便会请他们戏班演戏。苏倾池在演戏过程中也得了些好处,虽说他和王富贵定的契约上说演戏所进银钱具归师傅收用,但他们也是有份儿钱的。 苏倾池把每次得到的份儿钱藏在院子后头的他挖的土坑里,然后用砖瓦盖住,这钱虽少,但是十年攒下来那就是份可观的盘缠。 苏倾池原想等学戏满十年,他便走出王家村,到别的地方谋活计,可没想戏才学了七年,黑汉就死了,然后师娘顶起了戏班。 黑汉刚入土,晚上,苏倾池就听到他师娘房里传来怪异的声响,他翻身下床溜出去一瞧,他师娘房里虽漆黑一片,却能隐约瞧见一汉子抓着他师娘两个□伏在他师娘身上踹着粗气摇晃。 浪|荡的婆娘。 苏倾池想,他在这里怕是待不长了。 果然没多久,师娘领了一个男人回来,正是那日苏倾池看到的汉子,那汉子接手了戏班儿。 黑汉虽然凶悍,但是他们若学得好,倒也不会肆意打骂,但这汉子不同。 汉子接手戏班儿才三天,就活生生打死了一个孩子,他们都知道,却没人敢说,只偷偷裹了那孩子挖了个坑埋了,坑上插了块木板子写上个小名儿,谁都不知到这孩子是从哪儿被卖来的,也不知这孩子姓什名谁,班子里头的孩子没几个知道自己的名字,都是黑汉给起的外号。 这班子里头,除了苏倾池,其余师哥没一个没挨过汉子的毒手狠打。 苏倾池虽逃了打,但他可不同于别的无知小儿,从那汉子看他的眼神,他就知道,那汉子怕是动了他的心思了。 师娘不在,那汉子便摸进了苏倾池的屋。 “心肝儿肉,你可想死我了。”汉子扑到苏倾池身上就欲做那苟且之事。 苏倾池摸出枕头底下藏的砖头,把这多年受的苦,挨的打,挨饿受冻的怨气全使在那一砖头上,只一下就把那汉子脑们砸了个洞。 汉子惨叫一声,跌跌撞撞跑了,苏倾池却不敢再待,拢了凌乱的衣衫,一抹脸上汉子留下的唾沫,对着师娘的房间,狠狠呸了一声,“妈了个巴子的。” 这院子苏倾池已经观察了几年,这里每块转头都被他摸过不知多少次,抠出墙上做了标记的砖头,踩着砖头洞,借着树杆,不费多少力,苏倾池就爬出了院子。 扒出攒了七年的银钱,和窝窝头放一起,扎了个包袱,苏倾池趁着夜色,就准备开溜。 “哥。”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 苏倾池往墙头一看,一个小个子的孩子两手攀着墙壁,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他。 “唉,你个麻烦精。”苏倾池一跺脚,“还不过来,怎么跑出来的?” 小孩儿立刻撒丫子跑过来,把两个东西塞到苏倾池手里,“狗洞。” 苏倾池抓着小孩儿的手一看,见那手上指甲里全是泥土,指甲缝里还混着血丝。 “好小子。”苏倾池收了那两个银锭子,拉着小孩儿的手就往村头跑。 夜色中,两个身影穿梭在芦苇中,偷偷解了早就藏在芦苇荡里的一条小船,小个子孩子老实蹲坐在船上,怀里紧紧抱着包袱,个子高些的踩着水把船往河中央推,等船离了岸,立刻跳上去。 一条小舟,在月色和岸边水草的掩映之下,悄悄顺着河流而下。 大京城 胡琴儿一止。 “好——” 不知台下谁先带的头,堂下满场满园的老少爷们儿全都喝起彩来。 甭管楼下的池座雅座,楼上的包厢,全是一片轰彩的掌声。 沏茶小二穿梭在堂间,一张嘴乐得合不拢,这边添茶,那边添瓜子儿、糖豆,忙得十分带劲儿。 今天这春沁园热闹如常,大堂下坐得满满当当,就连沿墙一溜儿高凳也全是人头,挤得瞧不见一丝缝儿。 独眼儿的茶坊头往堂下瞧了一眼,哼着小曲儿忙着拨弄手头的算盘,一抬头,瞧见帘子外进来一人,赶忙收了算盘,拱着手迎上去,“哟,苏老板。” 来人显然刚完戏,身上还着着戏服,头面儿也没卸,脸上还勾着粉彩,外眼角略往上挑,吊梢凤眼,说不出的妩媚多姿,神韵飞扬。 苏倾池吊着眉梢,神色看上去并不多爽快,身后的小厮赶紧上前去搭手解彩绣的帔,生怕晚一步遭骂。 “小宝儿呢?”苏倾池端着青瓷的茶杯,抿了一口。 正问话间,帘子已掀开,外边兴冲冲地跑进来一个少年,“哥,你如今成了角儿啦,外头的人都在叫好儿呢。” 说话之人十四五岁光景,身穿白色缎子长褂,襟口有刺绣,外边罩一件翠色对襟圆领马褂,腰际垂着一块碧色玉石佩饰,加之少年眉目清俊,五官细致如雕琢,活脱脱一个金童模样。 “这么急做什么,喘口气再说话。” 苏倾池这话说完,脸上的妆也卸完,露出一张俊美非凡的脸,柳眉,凤眼,薄唇,尖下巴,简直比那勾了妆的“俊扮”扮相还夺魂摄魄。 苏宝儿咕咚咕咚几口牛饮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一抹嘴,拖了个高凳儿坐下就拉着苏倾池的手,一张嘴动个没停,“哥,你不知道,如今京城大街小巷儿都在说你的名字呢,我瞧着,你要是再唱上两出,一准儿红遍京城。” “焚琴煮鹤,牛嚼牡丹。”苏倾池咬牙切齿,一脸被割了肉似的疼惜样儿。 苏宝儿吐吐舌头,讨好地上前给苏倾池捏胳膊捶肩,“嘿嘿嘿,我的好哥哥,改明儿我也跟你学戏?名师出高徒,到时候我成了京城名角儿,我天天拿碧螺春养着您?” “皮糙肉燥的也想学戏,练字去。”苏倾池拍掉肩膀的猴爪儿。 “哥~”苏宝儿不甘心。 “嗯?”苏倾池音线一压,凤眼一瞪。 “我去练字。”苏宝儿一张嘴噘得可以挂葫芦,临走的时候偷偷冲苏倾池扮了个鬼脸,不巧正被苏倾池瞧见,顿时缩着脖子踮脚跟儿跑了。 苏宝儿下楼,正巧碰见端着个檀木匣子上来的老佘头,苏宝儿盯着那个雕花匣子,“又是送我哥的?” 老佘头笑得一脸褶子,“你可说对了。” “里边儿什么东西?”苏宝儿上去就要夺。 老佘头一把护住匣子,心有余悸,“哦哟哟,小祖宗,道台大人的东西可不能有闪失。” “哼”,苏宝儿把脖子一扭,把碰过匣子的手往裤腿擦擦,“一个个盯着我哥就跟盯块红烧肉似的,一窝子绿眼儿饿狼。” “小祖宗,这话在外边儿可说不得。”老佘头瞅了下四周。 “我练字去。”苏宝儿饶过老佘头下了楼,嘴里嘀咕了一句,“我不说,他们也是狼。” 燃着熏香的暖炉冒出袅袅香云,勾连缠绕,化作丝丝缕缕云烟,雕梁画栋的厢房之内,苏倾池眯着眼倚在软塌之上,手里摩挲着一个翡翠扳指。 那扳指莹润有光,润泽无暇,外壁雕琢着浅浮雕莲花纹,纹饰图案及雕工均极尽精致,精美异常,摸上去更是一股冰清玉莹的凉意,便是不懂翡翠之人也知道这是块珍品。 这扳指看似是个小物件,在大清朝,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佩戴。 苏倾池手里这件材质上称,质地纯粹的翡翠扳指,那更是非皇室贵胄不敢轻易佩戴。 “倒是个好玩意儿。”阴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苏倾池将扳指戴在拇指之上,对着雕栏的窗户,细白的手指在翡翠的映衬之下,肤色近乎透明,让人不禁觉得那寸肌肤比那价值连城的翡翠还来得珍贵。 “哥。”苏宝儿从外边推门进来,带了一股子凉气,惊了室内的烟熏暖香。 苏倾池将扳指收好放回紫檀木的匣子,“丢了魂了?冒冒失失。” 苏宝儿眼儿尖,早瞧见那扳指了,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你也不怕收了他们的东西,哪天就被他们吞得骨头都不剩。” “我既然敢在这京城唱戏,自然晓得这里边儿的规矩。” 苏倾池收了扳指,重新倚回软塌,懒懒地道,“这些个东西,哪是你想收便收,不想收便不收的?你若是把这些个玩意儿退回去,人家倒说你假清高,不知趣儿。” 苏倾池掩唇打了个呵欠,醉蒙蒙地眼神勾过来,“反正这些个劳什子是他们送的,又不是我问他们讨的,他们愿意拿钱买我一个乐意,我哪有不愿的道理,若是想别的……” 苏倾池眼神一冷,嗓音一沉,“哼,猪屎一样的人也敢打我的主意。” 苏宝儿嘴角一抽,“哥,你现在好歹也是个角儿,别成天把猪屎挂在嘴边。” “怎么?屎就不是个好东西了?在我眼里,那些可比这翡翠扳指,玛瑙镯子来得有用,说到这里,我那片小菜园子浇粪了没?” “浇了,你没闻到我身上这股子味儿……”苏宝儿忽然住了口,拔腿就往外跑。 只听得“咻”地一声,一只黑缎的方头鞋飞出来正中门框,“再敢不洗澡就进我屋,我打折你的狗腿。” 苏宝儿长长吐了口气,还好他反应得快。 等他哥房里没了动静儿,苏宝儿才猫着腰挪过去,偷偷把那只鞋捡过来揣进怀里,打着他哥的名头儿,这鞋可得卖几两银子。 太阳落山,天将黑未黑之时,外边尽是一片昏黄朦胧,只隐隐绰绰地听得:“咚!——咚!”“咚!——咚!”“咚!——咚!” 一快一慢,三下更声。 伴着更声,是打更老翁的吆喝,“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整个京城,到了这个时候繁闹已散去一些,日头落山,只街道上残留着余温挨着地上的青石板在低空打着卷儿。 这个时辰最热闹的莫过于正阳门的两个城门洞了。 正阳门俗称前门,又叫前门楼子,京城九门之首,乃明清两朝皇帝祭天、演耕、巡狩必经之门,官员入朝退朝,百姓出入内城,都只能从正门左右的城门洞。 左右门洞向夕即闭,故而,每日临近点灯之时,行人车马竞走飞驰,可谓“未闭前门已早惊,上灯时候乱奔行。此时出入都随便,无复人言倒赶城。” 此时,苏倾池刚沐浴完毕,身上还带着湿暖的潮气。 门上响了两声敲门声,“哥,睡了?” 里边没声响,苏宝儿便知他哥还未睡下,嘿嘿笑两声便推开门钻了进去。 苏倾池一袭过腰的长发,如泼墨一般散落在白色丝绸里衣之上,竟像是一副水墨画迹,还带着江南雨后的湿气。 苏宝儿有些看呆了,还没回神一个湿热的帕子忽然打在他脸上,苏宝儿一接,正是他哥擦身的巾子。 “有事?”苏倾池淡淡斜他一眼,已披了外卦,扣了琵琶锦缎盘扣。 苏宝儿嗅得那巾子上他哥身上的暖香,心里一阵荡漾,赶紧把帕子沾水搓了拧干递给他哥,“哥,班主让我知会你一声儿,明儿个你替姓尤的去庆喜楼唱一出《长生殿》。” “嗯,银钱怎么算?”苏倾池在镂雕着花鸟的圆凳之上,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苏宝儿注意了他哥手上的杯子,他哥是个讲究的人,吃穿用住之上均比这春沁园别的戏子苛求得多,也亏得他是戏班的顶梁柱,不然早被班主拿棍子赶了。 他哥此时喝茶的杯子也是精挑细选的,那杯壁上粉彩松鹿纹极尽精致细腻,连鹿口衔的灵芝也都清晰可见。 苏宝儿收回心思,“银钱当然是咱们拿,到时候秦家打赏的银子,咱分他一些便是。” “唱什么?” “自然是旦,班主知你擅长扮旦角儿。”苏宝儿咧着嘴笑说。 苏倾池嘴角带着一丝不悦往一边撇了撇,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这次你倒是殷情得很。” “嘿嘿,我听别人说那秦家小姐是个美人,我这不也想那什么吗。”苏宝儿挠着头也不知羞。 “得,明儿跟去吧。” “哎。”苏宝儿兴奋地点头。 “还有事?”见苏宝儿还赖在这儿,苏倾池又问。 苏宝儿有些扭捏,又是抓头又是挠脖子,“哥,我今晚跟你睡成不?” 苏倾池这脸刚一冷,苏宝儿马上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急吼吼地说,“哥,前头客栈那哥俩成天地一起睡,我长这么大,你都没同我亲近过。” “怎么着,学会耍赖了?卖豆腐家那小妮子还嘬奶呢,你是不是也要吃?”苏倾池向来讨厌别人沾他,就连这个当初他捡来的孩子也不例外。 苏宝儿却是不放手,委屈地嘀咕,“我还没吃过奶呢。” 一句话让两人失了声,只觉得舌尖涩涩。 当初苏倾池带着苏宝儿离开王家村五湖四海地游荡,吃了多少苦,怕是他们自己也都说不清楚,只觉得一辈子该受的苦在那几年都被他们尝了个尽。 住的是窝棚破庙,吃的是馊菜酸水,炎炎烈日,只能晒着,冰天雪地,只能受着,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哪来的人疼?不往你身上吐口唾沫已算不错。 便是他们当初一口气没挺过来,死在路边,那也只是成了野狗的吃食。 想着,苏宝儿不禁红了眼,脸贴着他哥的背,低声呜咽起来。 眼泪珠子刚成粒,还没滚下来,他人已经被苏倾池推开。 “走开,出息劲儿。”苏倾池崴了他一眼。 苏宝儿伶伶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哥已上了床,拉了薄被背对着他躺下了。 只是那床边却是给他留了些地儿。 苏宝儿抹了眼泪,脱了外卦,便迫不及待地爬上床去,免得晚了一步,他哥就改了主意。 “嘿嘿嘿,哥~”苏宝儿抱着苏倾池的腰,猫崽似的蹭两下。 “啧。”苏倾池厌恶地往里边挪了挪。 “哥~”苏宝儿没因为苏倾池的冷淡而退怯,再度贴上去。 这辈子跟了他哥,他算得了福。 “明儿再敢沾我的床,我折了你的腿。”苏倾池恨恨地说。 “晓得了。” 是夜,苏宝儿悄悄儿地把鼻子贴近他哥的身子,怕是那秦家小姐,也没他哥来得好闻。 《长生殿》 清代朝廷有禁止旗人、八旗官兵进入市井戏馆看戏的禁令,又因“内城逼近宫阙,禁止开设戏园、会馆、妓院”,所以内城并无戏园子供人赏戏,然大清朝几乎没人不爱看戏,于是王公大臣效仿宫廷,贵商富贾效仿豪绅官吏,纷纷在自家府邸建起戏楼。 这秦家老太爷八十大寿,秦老爷子便请人到自家戏楼唱戏祝寿。 据说这秦家和皇家还能扯上些关系,家大业大,在这京城也算得上名门大家。 要说祝寿,本不该唱这《长生殿》,偏秦老太爷就爱听这出,秦老爷子为讨老太爷欢心,特意点了这出戏,还交代说若是演得好了,另外有赏钱。 秦家不愧是京城望族,入园那些个大厅、群房、游廊、山石、凉亭可了不得,飞檐卷梢的楼阁前有大片碧玉湖,碧玉湖上又有水榭凉亭,凉亭下便是蜿蜒雕琢的白玉桥,玉桥之前重重碧柳,远远看去,烟柳浓翠,水天一色。 秦家老太爷爱听戏,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秦老爷又是个出了名儿的孝子,可想而知,秦家这戏楼该有多富丽堂皇。 秦家大戏楼为三卷勾连搭式,飞檐翘角,画栋雕梁,戏楼自东向西分别为前厅、扮戏房以及戏台。戏台坐南朝北,玲珑精致,戏台四周有矮栏围绕,矮栏根根精细雕琢,依稀可见上边雕绘的花鸟虫鱼,戏楼两边有游廊,游廊之外便是疏疏落落的花木山石,楼景掩映,相得益彰。 众人已经将衣箱、靴包箱、切末、把匣子一一放置到扮戏房,苏倾池向来懂得享受,趁着戏还未开场,已经先把秦家园子逛了个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只雪白赤眼的毛兔儿。 苏宝儿乐颠颠地跑过来的时候,正瞧见他哥两根手指捻着个兔儿,肆意把玩,他顿时乐了,上去就要讨来玩,“哥,让我玩玩儿。” 苏倾池似已玩腻了这巴掌大的毛兔儿,随手丢给苏宝儿,“拿去。” 苏宝儿险险接住,捧在怀里又摸又揉,热乎得不得了,“这兔儿哪儿来的?” “捡的。”苏倾池懒悠悠地道,“收好了,别让它跑了,回去扒了毛还能炖碗汤。” 苏宝儿把兔儿一藏,嘴里嘀咕,“这么小,你也舍得。” 说话间,那头秦府已来了家丁,说是准备准备要开戏了,苏倾池便不再耽误,临走时又给苏宝儿提了个醒儿,“看好咯。” 苏宝儿冲他吐舌扮了个鬼脸,捧着兔玩儿去了。 没多刻,戏台那边就敲锣打鼓地唱起大戏来,秦府整个府的人几乎都跑去听戏去了,连粗使下人也见不着几个,苏宝儿坐在假山上,亵玩着手心的兔儿。 偶尔往戏台那边张望一眼,便能看到戏台之下坐得满满当当的宾客以及戏台之上他哥穿着繁杂浓艳的戏袍,头戴玲珑珠翠,扮作杨贵妃,正在翠盘之上作霓裳羽衣舞,身姿曼妙,娇柔妩媚,引得台下叫好声连片,秦老太爷也是眉开眼笑,没几颗牙的嘴就没合拢过。 苏宝儿正瞧得起劲,耳边就传来两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 “小姐,那苏倾池扮相可真好看,我差点就以为是天仙了。”一个着着翠衫的女童携着一个妙龄女子从湖旁柳畔信步走过来。 “苏老板扮相自是不用说,唱得也好。”说话之人声音清甜悦耳。 待看清那说话之人的相貌,苏宝儿只觉心头一动。 那小姐正值二八芳龄,肤色嫩白,秋水眼眸,樱桃小口,一袭粉色银线的丝绸凤尾裙,裙上飘带荡漾,裙幅底下绣着水纹,裙底隐隐可见绣花弓鞋,说不出的娇俏玲珑。 “哎呀。”苏宝儿看呆了,一不留神从假山上栽下来。 “谁在那边?”那嗓音稚嫩的丫鬟护着她家小姐问道。 苏宝儿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从假山后头走出来,身上头上尽是草屑子,模样狼狈。 他见那丫鬟要喊人,赶紧说,“别别别,我不是坏人,就那台上扮杨贵妃的是我哥。” 苏宝儿指着戏台。 那丫鬟上下将苏宝儿打量一番,又转头往戏台那边看了一眼,双手一叉腰,“我看可不像,八成是外边跑进来的小贼。” 这小丫鬟诬陷也就诬陷了,还拿指头戳苏宝儿的肩膀。 苏宝儿后腿一步,反口就说,“你个小丫头牙尖嘴利,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你,你。”那丫鬟气得直跺脚。 “怎样?”苏宝儿正得瑟,冷不防怀里的兔儿蹦了出来。 那丫鬟眼尖,立刻就指着地上的兔儿,“好呀你,小姐,你看,这不是雪儿么,这人果然是个毛贼。” 眼瞅着两人又要争吵起来,秦思敏赶紧上前止住自己的丫鬟,“好了,你们都别吵了。” 两人互相哼了一声,扭头互不理睬,秦思敏掩唇一笑,瞪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一眼,“你呀。” “小姐~”那丫鬟跺脚。 秦思敏弯腰拾起地上的兔儿,抱在怀里轻轻抚着,然后对苏宝儿道,“这兔儿名叫雪儿,家父前些日子从一商贩手中买来送予我作伴,不知……” “我叫苏宝儿,你直接叫我名字就成。”苏宝儿拍着胸脯,心里却是砰砰儿乱跳。 秦思敏垂眸银铃儿一笑,“不知苏小少爷可否……” 苏宝儿弄了个大红脸,这兔子虽说是他哥捡来的,但指不定就是见着好玩顺手牵来的,秦小姐非但没怪他,还和他好言商量,苏宝儿只觉得臊得不行。 “这,这兔儿既是你的,你拿去就好。”苏宝儿扯着衣角咕哝,再不敢看秦小姐。 “如此,谢过苏小公子了,告辞。”秦思敏礼貌谢过,便领着丫鬟沿着石阶小道向另一头走去。 苏宝儿呆呆地望着秦家小姐离去的方向,心儿乱了分寸。 自打那次见了秦家小姐,苏宝儿对她便上了心。 “哥,我要考功名。” 苏倾池正翘腿躺在竹椅之上小憩,听得苏宝儿说的话,他眼睛一斜,“哦?” 苏宝儿收紧裤腰,挺了挺胸板,“我想好了,等我做了官儿,我就去秦家提亲,讨了秦小姐做婆娘。” “然后?”苏倾池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苏宝儿想了下,“嗯,我疼她,让她给我生娃。” 苏倾池把擦手的巾子砸过去,哼了一声,“谁问你这个?我问你考了功名做官之后干什么。” “养你。”苏宝儿接住巾子脱口答道。 苏倾池这才满意地点头,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记得就好。” 次日,苏倾池便托人打听这京城的教书先生,苏老板可说了,年纪太轻儿的不行,七老八十的也不行,空有满腹经纶的不行,为人迂腐古板的也不行,只有才学没有名望的也不行。挑来挑去,硕大的北京城,只有三人符合要求: 袁枚、纪昀以及和珅,乾隆年间三大才子。 这三个大神级的人物,是他这小老百姓能招惹的? 苏倾池可没那个闲情雅致的胆儿。 思前想后,苏倾池决定先凑了银钱再说。 要说苏倾池在这京城落脚时日也不长,一时之间让他拿出银子,真不是件易事。 花了几日,跑了几家当铺,苏倾池都失望而归。 苏宝儿不明白,“哥,你苏老板要当东西,人家还不争着抢着给银子?” 苏倾池横了他一眼,“你晓得个屁,人家给脸儿,才喊我一声苏老板。” 苏倾池将那些个首饰收好,“他们奉承我,是因为我唱戏讨了他们乐儿,他们心里就真把我当回事儿了?” “难道他们不给当?”苏宝儿从凳子上跳起来。 “那倒也罢了。”苏倾池从盒子里拿出一个镯子来,“这镯子怎么说也值十两银子,他们只给三两。” 苏倾池压嗓子一哼,“当我打秋风儿求施舍不成?” 苏宝儿拿了镯子细细摩挲了两下,顿时翻了白眼儿,“哥,这不是你头次唱戏,村里那卖肉的屠夫塞给你的么?” 苏倾池翘着腿坐在圆凳之上,半天抿了口茶,才说,“是又如何?” 苏宝儿把镯子往桌上一丢,“要是我,给你十文已经不错了,人家给你三两那已经是看在你苏老板的面儿上了,开口就要十两,你也真敢。” 苏倾池面色一沉,“哼,我原说二十两,见他们可怜才说十两,还要怎样?” 苏宝儿似乎已能想象那当铺伙计被他哥逼的哭出来的模样,顿时满腔的同情。 “你还不如去抢。” 云来客栈檐上插着一根竹竿儿,扯着一张酒帘子,上边写着“现沽不赊”四个字,风一起,就能瞧见酒帘子后头刻着一个大大的“当”字木底子招牌儿。 当铺正门上悬挂着两块小牌匾,分别写了“押”“質”两个大字,两边的门扇子上边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部分阅读 是镂空水波纹饰,下边雕着岁寒四友的梅兰竹菊。 里边高大的柜台后头站着的伙计正拨着算盘记账。 苏倾池穿了身驼色单缎袍,腰间一条银底金丝的腰带,左右挂了褡裢和彩绣的扇套。 因为天气还带着一股凉意,头上便戴了一顶蓝诸色缎面儿的困秋,帽中央缀着一颗暗蓝色珠子,帽边儿上挖绣了些简单的图纹,整个人显得丰神俊逸,神采飞扬。 掸了掸袍子,苏倾池在门口停了停,便掀帘子走进去。 “苏老板,您这不是为难我们么?” 苏倾池慢悠悠地撇了撇茶杯盖,嗅了嗅那茶的香气,低头抿了口,这才道,“陈掌柜,您可仔细瞧好了,这可是块好玉。” 陈掌柜身材臃肿,此时坐在椅子上,竟似被卡在里边一般,他叹着气,“唉,苏老板,不瞒您说,您开的这价实在是高了,您就是跑遍全京城,也没人给得起这价儿啊。” “这么说,您是不给当了?”苏倾池放下杯子。 陈掌柜立马站起身拱手,皱眉狠狠一叹,“实在是……对不住啊。” “哼!”苏倾池当即一声冷哼,撩袍子便走人。 欺人太甚,苏倾池心里忿忿,出门之时未瞧仔细,刚掀帘子便和门外进来之人撞了个满怀。 苏倾池受了疼,心里更是气愤,恶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掌柜欺人,伙计也这般蛮横,哼!” “大东家。”陈掌柜见来人,抹了把冷汗赶紧上前,心里惴惴。 来人撩着帘子看了眼愤然离去的苏倾池,问陈掌柜,“出了何事?” 陈掌柜将刚才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道来,听完陈掌柜所说,男人摇头道,“这般看来,倒是你的不是了,人家既急着用钱请先生,你又何必计较那些个银两。” “大东家,实在是……”陈掌柜急欲解释。 男人用手势止了陈掌柜后头的话,“此事无需多说,我这便去与他买下那块玉。” 陈掌柜一听,赶紧阻止,“使不得啊。大东家,您有所不知,他那块玉成色虽不错,却有瑕疵,便是十块玉也值不了三十两,大东家……” 陈掌柜话未说完,男人已经出了当铺,待陈掌柜追出去,外边已没了人影儿。 商承德 聚贤茶楼虽算不得京城最好,却也小有名气。 临楼远眺,不远处便是一水湖泊,浅碧鳞鳞,两岸绿槐高柳,漾漾轻舟,雕梁画舫,画船之内,粉黛俏佳人,风流俊才子,只碍着眉目众多,暗中眉目传情,活脱脱一副小儿女情态。 再往东边,繁繁闹市,花谢酒阑,烟雾香气熏熏绕绕,满目繁华似锦。 聚贤茶楼之内,楼上临窗坐了一个月白底袍的男子,长得面如冠玉,削肩瘦腰窄臀,说不出的体态风流,此时他正托着下巴,一双凤目四下乱飘,嘴角勾起的弧度使整个人带了几分妩媚风情,阴柔却不女气,反令人忘俗。 苏倾池此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卖豆腐的肥婆娘举着千层底布鞋揪着她家汉子撒泼猛打,那汉子长得熊腰虎背,一胸的黑毛,却同面老虎一般哀呼求饶,这情景实在令人捧腹。 苏倾池正看得起兴,冷不防瞥见身旁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 商承德在初见苏倾池的那片刻愣神之后已是一片淡然自若,他抱拳微一施礼,“在下商承德,方才与兄台在那德顺当铺见过。” 商承德话还未说完,苏倾池已忆起先前之事,心里还存着不悦,语气淡淡,“原来是你。” “正是。”商承德含笑点头,举止谦逊有礼。 苏倾池本不想搭理,他正吃茶,茶未到嘴边,他的手却是一顿,“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在下商承德。” “商汝山是你何人?”苏倾池又问。 商承德一笑,“正是家父。” 苏倾池漫不经心点了下头,端起茶杯低头呷了口,他面上虽一派清淡,心中却是起了风浪。 别说是苏倾池,就连市井随便一个平头百姓,也是知道京城商家的。 据说这商家原先是靠贩粮发的迹。明初之时,西北边关战乱不断,朝廷出台政策,允许商人从内地购进粮食运往边关供应军队,朝廷返以盐引,凡领到盐引,便可从事食盐贸易,商家自此便做起了食盐生意,一直到清军入关之后,历经两个朝代变更的商家终于成了商贾大家。 商家这一代的家主名叫商汝山,膝下共有三子。 苏倾池眼前这位清俊温雅的男人便是商汝山的长子,商承德。 苏倾池一边喝茶,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对面坐着的男人,那人不过二十二三模样,一身玄青长袍,外头一件金线滚边的对襟马褂,虽说不得让人眼前一亮,却也儒雅倜傥,让人顿生好感。 商承德含笑任由苏倾池的肆意打量,等苏倾池收了视线,他才开口,“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苏倾池抬眼看了商承德一眼,低头呷了口茶,方才报了自己的姓名。 商承德细细将名字咀嚼一番,笑道,“苏兄好名字。” 苏倾池丝毫不掩饰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弄得商承德三分尴尬七分莫名。 “你找我便是说这一句?”苏倾池悠悠喝了茶,放下青花瓷的茶杯。 商承德含蓄一笑,赶紧说明来意,苏倾池不动声色地听着,待听完商承德所言,苏倾池已换了一副笑脸,方才的冷淡生陌已不见一毫。 他拿了茶盘里的杯子为商承德斟了杯茶,口中已由“你”变成了“商兄”。 “若是如此,商兄真该早些说出来。”苏倾池将茶放至商承德面前。 “多谢。”商承德入座,视线在对方手上停了片刻。 若说女子,商承德见得也不少,如今想来,无论是他家中那些文墨丫鬟,还是富家官宦小姐,双手也没有面前这人这般细白如缎。 “商兄。”苏倾池人还未回座,已将一块碧翠的玉佩递至商承德跟前。 商承德收了心思,也未在意他这一路寻来,还没喝上半口水,放下茶杯便接过那玉佩接。 细细一摩挲,商承德心下已明白陈掌柜之前对他所说的那番话的意思。 那玉玉质成色均尚可,虽说不得上称,却也比一般的玉石来得碧透,然细看之下会发现,那玉玉壁之上的雕琢力度不够,精细不足,实难称得无暇美玉。 然而商承德却道,“苏兄此玉确实是块好玉,不知苏兄想当个什么价?” “三十两。”苏倾池伸出三根细白纤指。 商承德温婉一笑,从随身的钱袋里拿出两锭银子,“这样,此玉我喜欢得紧,如果苏兄愿意,我出四十两,苏兄将此玉卖与我,如何?” 苏倾池细眉一弯,嘴边噙着一抹笑意,端的艳若桃李,顾盼生辉之间隐约可见流光闪动,一时之间媚意横生,便是商承德这样彬彬之君子,心下也不由一荡。 “此玉乃我苏家祖传之物,如若不是为了给舍弟请先生,我是万万舍不得拿去当的。” 苏倾池一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商承德定了定神,又放了一锭上去,“五十两,还请苏兄割爱。” 苏倾池收了银子,口中却说,“若是平日里,送与商兄也不打紧,实在是……” 苏倾池勾着眼一笑,“既如此,这银子我便收下了。” 银子到手,苏倾池又陪着商承德说了些话,待到壶凉茶尽,苏倾池起身,“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就告辞了。” 商承德看了眼窗外,外边果然日已西斜,便道,“也好。” “告辞。”苏倾池言毕撩袍子下了楼。 商承德口中话还未出口,人已经没了身影。 无奈一笑,商承德又在茶楼坐了一会才走,他刚起身,就有茶楼小厮跑过来,“客官,您的茶钱……” 此时苏倾池已回到戏班儿,刚上楼就见茶坊头老佘头蹬蹬蹬跟上楼来。 苏倾池旋身在房门前停住,掸了掸衣袖,“有事?” 老佘头仔细观察了一下苏倾池脸色,见他面色红润,嘴角还带着笑,便知他心情不错,这才故作犹豫地开口,“苏老板,道台大人请您去他府上唱堂会,您看……” 苏倾池笑意冻结在唇边,“不是都说了近日身子不适了么?” “这个……”老佘头摸了把汗,两手抄在袖子里,弓着背,独眼儿咕噜噜地转,“苏老板,要我说,您这样三番五次地推搪还不如去给道台大人唱上一出,您要再推脱,班主也不好向道台大人交代啊。” 见苏倾池脸色冰寒,老佘头立马又说,“道台大人已经命人给您送了顶水晶头面儿,哎哟,我瞧着那头面儿可好看体面得紧,那上头的珍珠,一个个手指头那么大。” 老佘头掐着手指头,说得口水四溅,那热乎劲儿活似得了大元宝。 “哎呦,那可当真好看。”苏倾池忽然眉开眼笑。 老佘头腆着脸,赶紧接着说,“可不是,戴着就跟天仙似的。” 苏倾池忽而一声冷哼,“好看你戴去啊。” 说罢,砰地一声摔了门。 老佘头撞了一鼻子的灰,“这,这。” 隔了半天才拍了一下大腿,狠狠叹了口气走了。 “反了他。”一个身穿着白色大褂,把黑辫子盘在头顶上的男人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老佘头惴惴,“刘爷,您看这事儿……” “哼,还能怎么办,就是捆也得给我把人捆去,道台大人也是我们开罪得起的?” 刘庆德想想,气不过,端起桌上的大碗茶咕隆咕隆两口喝干,把茶碗往桌上一顿,“刚有些名头,这尾巴就翘上天了,我拿银子当佛爷似的把他供着,他反倒不把我这个班主放眼里了。” “刘爷,您消消气儿。”老佘头给刘庆德倒了碗茶,叹了口气,“这说起来,也怪不得苏老板,那吴道台的名声也确实不太好听,家里三妻四妾塞得满满不说,这外头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也到处沾惹着,前些日子把那相姑馆的小相公险些弄死在床榻之上,这也,也太没个人伦了。” 刘庆德此时也消了一半儿的气,端着茶碗,“即是这样,我们又能怎样,吃梨园这口饭,还想端着清高?给谁看呐?” 老佘头此时也不再说话,只皱着眉在一旁站着。 隔了许久,刘庆德开口,“子芩呢?” “哦,尤老板上钱大人府上了,已经有些天了……” 刘庆德脸色好看些,“嗯,还是子芩董事,也不枉我的栽培。” 刘庆德慢吞吞从躺椅上站起来,“哎呀,这外头来的人,再有本事,总不如自家的让人省心。” 老佘头知道这话是说楼上那位。 “哥,你给我找着先生了没?”苏宝儿一边剥着橘子,把橘瓣儿递给他哥。 苏倾池眯着眼一口一个,慢悠悠地吃着,“急什么?” “我听说已经有人上秦家提亲了,我不是怕么。”苏宝儿说着,一瓣儿塞进自己嘴里。 苏倾池一个眼神扫过去,苏宝儿立刻抿着嘴,偷偷动着嗓子地把橘子咽下去,结果堵在喉咙里半上不下,憋得脸都红了。 “再敢偷吃,敲了你门牙。”苏倾池压着嗓音说。 苏宝儿捶着胸脯,使了半天的劲儿才让那橘瓣儿顺着嗓子下去,噎死他了,他噘着嘴,“我就尝一个,怪甜的。” “哼,不甜,人家敢往宫里送?”苏倾池翻了苏宝儿一眼。 苏宝儿一听,两只眼珠子立刻睁得圆滚滚,煞是可爱,“真的呀,这橘子皇上也吃?那这可比王母娘娘那蟠桃儿还精贵,哥,你再给我个尝尝?” “滚边儿去。”苏倾池一柄湘妃扇把苏宝儿的手打开。 “哥,我知道你好,你赏我一个?”苏宝儿撒娇一般耍赖。 苏倾池瞧着他这出息劲儿就来气,“你真该跑皇帝腿根子底下闻闻,那屁都是香的。” 哥俩闹腾了一会儿,苏宝儿就乖乖地低头剥起橘子来了,低眉顺眼的模样,活像小媳妇儿,只待他哥不留神,他就赶紧舔手指头尝味儿。 这才安静了没多会,外边就吵嚷起来了。 唱堂会 一顶平顶,皂幔,青纱帏幕的四人大轿在春沁园楼前停顿稳当,轿夫掀开帏幕,一个身着月白绸袍,杏花银线滚边的马褂的年轻男子,那男子不过二十一二模样,瘦腰窄臀,白净俊美,一双桃花眼四处流盼,竟是三分妩媚七分水性。 轿子刚落稳,已有人一溜烟钻进春沁园后厢房通报去了,一口茶的功夫还没到,披着黑色短褂的刘福贵刘班头已经张开双臂走了出来。 “干爹。”那男子语气阴柔粘腻。 “哎呀。”刘班头摇着头,一脸的欣慰和喜悦,两手拍拍男子的肩头,“盼了多少天了,总算……哈哈,回来就好,赶紧进屋歇息歇息。” 男子顺从地点头,扭着腰肢正欲走,忽而转身,挥了下手里的巾子,“你们回去吧,替我向钱大人道声谢。” 刘庆德哦哟一声,赶紧对那四个轿夫拱了拱手,“原来几位是钱大人府上的,劳烦劳烦,我这小小心意,各位拿去吃酒。” 刘庆德给轿夫塞了些银钱。 几人进了院子,早有人赶不及地上了茶端了糕点出来。 刘庆德拉着男子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下,上下把男子打量了几遍,似是在看自己远游归来的亲儿,一股热乎劲自是不用细说,“子芩啊,这几日辛苦了,既已回来,便多歇几日,养养身子。” “干爹,我晓得的,多谢干爹还惦记着子芩。”男子嘴角勾着笑,用丝绸巾子点点嘴角,举手投足难掩娇柔妩媚。 这春沁园如今能在北京城,在云云戏园子站稳脚跟,不过是靠了戏班里两大台柱。 苏倾池是其一,而另一个,便是这尤子芩。 在院子里坐定,尤子芩喝了茶正吃着点心。 略略一扫,尤子芩的眼睛就往楼上飘,待瞧见那门楣雕着翠竹的房门紧闭,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把面前的精致糕点推开,“不吃了不吃了。” “子芩这是……”刘福贵不明所以。 “干爹说盼我回来,可看看这院子里的人,怕是有人巴着我不回来。” 尤子芩忽而用巾子沾了沾眼角,“你们都当我这些日子过得舒坦,又怎知我在钱大人府里受了多少委屈,我这日夜提心吊胆,生怕惹了钱大人不悦,让春沁园受了牵连,我费了百般心思终于讨了钱大人欢心,让他应允为咱们春沁园重修一座戏园子,我在外头费了多少心,如今回来竟遭了别人如此冷落,干爹……” 刘庆德听得钱大人要为他们修戏园子,眼睛一亮,又见自己亲手调|教的徒弟如今哭得梨花带雨,心里对苏倾池更是不满,拉着尤子芩好言安慰了好一通。 “干爹这样帮他说好话,莫不是我离开这几日,这园子里已经轮不到我说话了?那我,那我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说罢尤子芩挣开刘福贵,扭身跺脚就要走,“罢了罢了,这春沁园容不下我,我尤子芩便没了去处不成。” 院子里众人一时之间慌乱一团,哄劝的,扯袖子的,指桑骂槐的,看好戏的,闹成一锅粥。 苏倾池原本正眯着眼睛小憩,真正要入梦,冷不防被楼下这阵吵嚷声搅了睡意,面色已不善。 苏宝儿开门出去瞅了一眼,回来冲着外边翻了一眼,“姓尤的回来了,在下边撒泼呢。” 苏倾池眯了眼睛,嘴角一丝冷笑,拢了衣卦起身。 尤子芩在楼下正叫骂得厉害,冷不防一泼水从天而降,生生浇了满院的聒噪吵嚷。 那泼水不偏不倚,正浇在尤子芩身上。 好端端一朵娇花,成了落汤的毛鸡。 尤子芩攥着拳头抹了把脸,险些没咬碎一口银牙,“苏、倾、池。” 他一字一顿,似是要把那名字咬碎吞进肚子。 众人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愣了,待回神抬头,便见二楼雕花红木栏柱上斜斜地倚了一个人。 绛色湖绸的褂子散披在肩头,里边一身白缎长袍,一头乌黑的头发肆意散在微敞胸怀的胸颈之上,黑白分明,恰似雪中泼墨,说不出的风流别样。 “我说今儿眼皮怎么一直跳呢。”苏倾池嘴边一丝笑意,“原来啊,早晨出门踩了狗屎。” 苏倾池抬脚看了看自己的宝蓝绣线的千层底缎鞋,“这不刚洗了脚,浑身清爽。” 他眸光一转,流到楼下尤子芩身上,忽而惊慌起来,“哎呀呀,这可怎么了得,我原是想泼了洗脚水去晦气,哪里想到尤老板竟在楼下。” 说完又疑惑地看了看天上,自言自语,“我原想这日头还高,怎么……” 他忽而掩唇一笑,笑得日月无光,“大白天的,就撞了鬼了?” 众人一愣,待回过神来,有些已经止不住喷笑出来。 这满大京城,敢这样明目张胆说尤老板是鬼的,除了苏倾池,怕再找不出第二个。 尤子芩何曾受过如此羞辱,早已气得面色铁青,指着苏倾池的手指颤得不成样子,“苏倾池,你给我等着。” “好说。”苏倾池掸掸身上的灰,心情愉悦。 “曹大人托人快马送来的蜜橘太甜了,我现在嘴里还发腻呢。” 话音刚落,那红漆的房门已经合上,楼下的人似是还能听到从门缝里传来的江南小调儿。 这样的事,春沁园的人早已习惯。 只是平日里尤老板撒野耍泼,苏老板只端着茶杯逗雀子哼曲儿,不予理睬。 今日想来,定是尤老板吵闹扰了苏老板午觉,苏老板才这般教训他。 待闹剧收场,人也便散了。 只留尤子芩一人立在院子中间,咬着牙,“苏、倾、池。” 傍晚,天地间只剩清淡的一片橘色,干净清透,一尘不染。 “哥,你这样不怕得罪了班主?”苏宝儿拧了巾子,递给他哥。 苏倾池接过,擦了脸面,颈子,又背着苏宝儿脱了外卦,细细擦了身,淡淡地开口,“你当我不这样做便能在这里长久待下去?” 苏倾池的身子细长修匀,肌肤白皙,如抹了白釉的瓷器,又如温润晶莹的羊脂白玉,细腻得找不出一丝瑕痕。 苏宝儿忽而面上一热,赶紧转开视线,“那,那以后……” 苏倾池却是没听出来苏宝儿语气里的异样,只穿了衣服,扣上绣花盘扣,“这戏自然不能唱一辈子,在这里也终要受人管束,不如自己开戏楼子来得舒坦。” 苏宝儿眼前一亮,“哥,你是说……” 苏倾池眼神斜过来,“我说什么?我说你要有出息,我哪用得着抛头露面看人脸色混饭吃。” 苏宝儿嘟着嘴不讲话。 苏倾池拿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脑门,“我指望你养我,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说罢,人已翻身上了床,背对苏宝儿摆摆手,“出去把水倒了。” 苏宝儿吐吐舌头,端着面盆出了屋子,掩了房门。 春沁园前厅是戏台看戏的大堂,戏台四周围着一圈矮栏,台角有四根镂着牡丹的台柱,油漆彩绘,支撑着顶盖。 戏台三面是双层看楼,楼下大堂是观众席,大堂中间空出一条过道,两边对称摆放着雕花的方桌,方桌正面并排放着两把漆木椅子,两侧则摆着两张方凳。桌椅都是八字排开,方便赏析。 戏台之后便是扮戏房。扮戏房又与左右耳房相连,再往后便是苏倾池他们住的上下两层厢房。 苏倾池与尤子芩是戏班的台柱,一西一东占了两间最好的厢房。 苏宝儿端着面盆下楼倒水,走至东边楼梯口的时候,正想对着那门口吐口水,便听得里边一阵分不清是痛苦还是舒坦的声响,那声响中还伴随着木床吱呀吱呀的摇晃。 苏宝儿伸手就着盆里的水沾了点,往那纸糊的窗户上一戳,顿时房内的景象全透过那小小的圆孔呈现出来。 一时之间,苏宝儿脸上红得似能滴血,而后狠狠地对着门口吐了一大口唾沫,“臭相公。” 没出半个月,道台又派人来请苏倾池上他府上。 刘福贵因此又来找苏倾池,“倾池,道台大人已经够给脸了,几次三番派人过来请,你收拾收拾赶紧去,轿子都准备好了。” 苏倾池撇着茶杯盖子,吹了两口气,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班主,您这是逼我?” 刘福贵一虎脸,“我还不能逼你了?今天我话就放这儿了,你是不去也……” “我说不去了么?”苏倾池已穿了绸面滚金边的外褂,“别忘了回来给我加银子。” 这回,刘福贵倒愣了。 苏倾池坐在轿子里,摇着红缨折扇,意态悠闲。 苏宝儿东扭西扭,这边摸摸,那边碰碰,挨了苏倾池一记扇子,他才老实些。 苏宝儿安静了一会儿,便探头往外张望,瞅见一个男孩就摇手叫起来,“墩子,墩子,我在这儿呢。” 那叫墩子的男孩长得胖乎乎,身上穿着粗布的麻布衣褂,他瞧见苏宝儿,立刻喊起来,“小宝儿,你这是去哪儿呢?” 苏宝儿回喊,“道台大人让我哥去唱堂会呢。” 那胖男孩又问,“道台大人?哪个道台大人?” 苏宝儿扯着嗓子,“鲁道台。” “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哥说唱完就回来。” 那头又跑出一个小子来,“小宝儿,我听说那道台昨个把怜袖堂的小相公弄得只剩半条命啊。” 那小子个子看着小,嗓门却大得狠。 这一嚷,满街的人都往这边看,只是刚才喊那一嗓子的小子已没了人影儿。 轿子一路上颠颠晃晃,小宝儿就趴轿子上跟时不时冒出来的孩子说他们要到道台大人府上唱戏。 估计不出一炷香,这京城就没人不知道这事儿了。 “哥,怎么样?”小宝儿哑着嗓子问。 “不错,继续。”苏倾池摇着扇子,“跟肉铺人说,申时我们过来买肉,还有卖鱼的,卖……” “嘿嘿,我知道了。”苏宝儿于是又掀着帘子喊起来。 于是,这热热闹闹一路,就差没敲锣打鼓了。 道台府 说是道台大人请去府上唱堂会,实际并非到上。 清代,道台乃京职外官,官位正四品,这次是受朝廷召见才入京面圣,而此时轿子面前的府宅乃鲁道台在京城的老宅。 轿子缓缓落下,与青砖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轿夫跨过轿前横杠撩开帘子。 苏倾池拢了折扇下轿。 入眼先是一扇五人宽的垂花门,门楣之上饰有卡子花,门前檐柱只短短一节,悬挂在门檐下两侧,下垂的柱头雕成花瓣状。朱漆大门中央是左右对称两个镂空兽面铜质门钹,兽形口衔大环,四周有一圈红门金钉,说是金钉,实际不过是木钉,上面用油漆金粉装饰。 轿夫进去禀报,一个总管模样的男人探头出来瞧了一眼,立刻让人开了门,将苏倾池请进去。 这是一座五进院落,正房重檐歇山顶,正脊中央有宝顶,垂脊脊端有左右相称琉璃狻猊吻,屋檐下檐端飞翘之处分装饰有套兽。 苏倾池不做声响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苏宝儿拉着他的衣袖,两只眼珠子睁得圆滚滚,生怕错过一处景致一般,一眨不眨。 原先在院外并不能瞧出院内的景象,苏倾池原以为不过是普通府宅,进来才知,里边别有洞天。 楼阁亭台、叠山假石、花木池塘、轩院曲廊,无不雕琢精致,装饰奢靡。 台阶踏跺处有垂带栏杆,亭台楼榭有“美人靠”,十八回廊有花式栏杆,一处处雕花棂格,镌刻云纹、龟背锦纹。 身旁花纹透雕此起彼伏,脚下海墁、冰裂、暗八仙铺地连绵不绝。 若说是皇宅深院,怕也不过如此罢。 “苏老板,您坐会喝口茶,我这就去禀报大人。” 管家拱手笑着说完,便有丫鬟端了茗茶糕点来。 管家前脚刚走,苏宝儿后脚就猴急地抓了一个糕点往嘴里塞。 一路轿子颠簸,他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苏倾池眼睛一瞪,一扇柄已经打在苏宝儿手上,苏宝儿手面顿时红了一片,那酥儿印也滚到外边去了。 苏宝儿噘着嘴正想说什么,就见一只尖嘴黑皮的狗把那糕点叼了。 “冒冒失失,成什么样子?”苏倾池话虽对苏宝儿说,眼睛却瞥着那狗,见那狗吞了糕点无事,这才坐回太师椅,端了茶杯,轻轻撇着杯盖。 苏宝儿吐吐舌头,老实坐回椅子,晃着两条腿左看看,右瞧瞧,摸摸这儿,碰碰那儿。 “哈哈哈,苏老板,请到您还真不容易啊。”话音刚落,一只青缎皂靴已踏了进来。 苏倾池眼角微抬,便见一身形臃肿,面色青白,步态虚浮的中年男人。 苏倾池放下茶杯,起身笑道,“鲁大人。” 一旁的苏宝儿也从椅子上跳下来,学着他哥的模样喊了声。 鲁庸自打进来那一刻,眼睛便如胶一般紧粘着苏倾池,暗道,世上竟有如此绝色。 待回过神,鲁庸哈哈哈大笑,两手托起苏倾池,“苏老板快起快起,哈哈哈……” 两手却暗中在苏倾池手上摸了一把。 “哥,这老头摸你。”苏宝儿忽而大叫,一把把鲁庸推开。 “瞎说什么,鲁大人德高望重,岂是那般色|欲熏心,没有人伦之人,再这样瞎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苏宝儿眼睛立刻红了一圈,捂着嘴不讲话。 鲁庸面色红一阵白一阵,咳嗽一声,摆摆手,“罢,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哈哈。” 苏倾池瞪了苏宝儿一眼,对鲁庸笑道,“让鲁大人见笑了。” 鲁庸摆手,面上虽不计较,心里却一阵不快。 一旁的苏宝儿趁人不注意,偷偷对苏倾池吐了下舌头。 “不知鲁大人想听什么戏?倾池……”苏倾池将视线从苏宝儿身上移回来,转了话锋。 鲁庸伸手止了苏倾池的话,“苏老板身子不适,在这里陪本官说说话便可。” 苏倾池哪里不知道鲁庸心里的鬼心思,只是面上含笑,在鲁庸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 苏倾池端了茶杯,手指摩挲了一下杯壁,抬眼看了鲁庸一眼,笑得媚意横生,“鲁大人这里,每一件可都不是俗物。” 鲁庸看得心里直痒,听得苏倾池这么一提醒,他立刻起身道,“前些日子有人送本官一样好物,让苏老板瞧瞧,管家。” “是。”管家退下,出来时,手上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 鲁庸接过,瞧了苏倾池一眼,笑着将匣子缓缓打开,递至苏倾池面前,“苏老板。” 苏倾池放了茶杯,瞥了那匣子一眼,只见那黄|色绸缎之上,放着一枚羊脂白玉,色泽柔润,只一眼,便知是件珍宝。 苏倾池点头,“是件好物。” 面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惊喜,坐下撇着杯盖,却不再看一眼。 “这……”鲁庸正想说什么,冷不防瞧见苏倾池腰间挂着的玉佩,那成色质地远不是他这块能攀比的。 鲁庸暗自思忖一番,对管家使了个眼神,管家点点头,退入幕后,再出来,手上已是一个镂空金缕匣子。 鲁庸满脸堆笑地将匣子打开,“苏老板,这件如何?” 苏倾池脸上露了笑,伸手将那玛瑙镯子拿起对着光线细瞅,竟舍不得放手。 鲁庸摸着浑圆的肚子,笑得满脸油光,“这可是先皇御赐之物,如何?” 苏倾池眼角生笑,“宝物自然是宝物,却比不得银子来得实在。” 苏倾池眼波一转,笑道,“鲁大人莫怪,倾池本就是俗人,自然比不得鲁大人这般雅量有致。” 说罢竟将那玛瑙桌子放回了金匣子。 鲁庸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挥手让管家退下。 “古有幽王千金博取美人一笑,鲁某愿效之。”鲁庸一击掌,管家已捧了一块红绸巾出来。 苏倾池心里暗自冷笑,怪不得名庸,果然庸才。 不爱江山爱美人,嫣然一笑亡西周。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这般昏庸无道之举,竟也愿效之。 揭开红绸,里边赫然一叠银票,粗看之下,竟有千两。 “大人……”管家似是有话要说。 鲁庸抬手制止,“下去。” “是。”管家退下。 苏倾池嘴角勾起一抹笑,“鲁大人,这是何意?” 鲁庸凑近苏倾池,俯首低语,“苏老板若愿意……这些连同那镯子,便都是苏老板的。” 说话之时,竟趁机在苏倾池腰上摸了一把。 苏倾池不着痕迹避开那猪手,笑道,“无功不受禄,这叫倾池如何消受得起。” “莫不是苏老板嫌这些太少?” “哪里的话,鲁大人的心意,倾池心领了,只是这些银钱,倾池不敢收,也收不得。” 苏倾池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不瞒大人,倾池初到京城之时便得罪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张若溎张大人,鲁大人在京外为官,大概不晓得这位张大人,此人先后任兵部员外郎、兵部郎中、掌京畿道监察御史、刑部、工部右侍郎,如今又是左都御史,官位从一品,深得圣上宠信。” 见鲁庸听得微微变色,苏倾池继续说,“如今满大京城都知道我苏倾池被道台大人您请来唱堂会,想必那张大人也有所耳闻,张大人为官虽清正不阿,为人却古板,朝中几位大臣都因捧戏子,遭了他弹劾,我若真依了大人,反污了大人清白。” 鲁庸果然不说话,皱着眉坐回椅子,苏倾池又道,“鲁大人在京城停留数日之久,怕是已晓得外边关于大人的流言,倾池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道台大人几次相邀,实非倾池不愿,实在不想在大人即将离京之时将大人推知浪尖刀口之上,若是倾池今日当真留宿大人府中,岂不将那流言坐实?” 鲁庸抬头瞧向苏倾池,苏倾池嘴边含笑,带了三分媚态七分慵懒,见他面如冠玉,顾盼生姿,如斯倾城绝色,鲁庸便是花丛游历数十年,此时也只觉燥热难忍,心痒难当。 “本官府内之事,你不说,我不说,并不会有人知晓,本官只要苏老板点头。”鲁庸不顾家丁丫鬟管家在场,一把抓住苏倾池的手,将人搂进怀中。 苏倾池听着耳边粗沉如牛的气息,一皱眉,面上却是诚恳感动之态。 他两手抵在鲁庸胸前,“大人,你当真想好了?愿效仿那明末屠隆、本朝郑燮,为倾池罢去官职,日后与倾池两相厮守?若是如此,倾池便当那娈童,遭人唾骂又如何?” 鲁庸猛然停了动作,两手在苏倾池腰间留恋地摩挲,“这……” “大人不愿?”苏倾池抓着鲁庸的衣袖,满目怆然。 鲁庸看着怀中苏倾池此般模样,只恨不得将人抱入内室床榻之上一番仔细占有,只是…… “本官……”鲁庸搂住苏倾池,正要好言安抚,未想却被怀中之人狠狠推开。 “哼,早知大人这般冷情,倾池又何苦……哼,只当倾池瞎了眼,看错了人。” 鲁庸只贪恋苏倾池美貌,想骗了他一度春宵,哪里想到苏倾池竟会有如此要求。 一时,鲁庸只觉头疼难忍,偏又对苏倾池放手不甘,险些就答应于他。 好在一旁管家多次暗中提醒,他这才未被色|欲迷了心窍。 鲁庸让人将银票连同先前的羊脂白玉一道用绸缎包好,亲自放进苏倾池手里,他摩挲着苏倾池的手,“不是本官不愿,实在是……” 苏倾池却不收,只甩了手冷哼,“鲁大人不必如此,倾池一介伶人担当不起。我苏倾池怎么说在这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时凭白受过这般糟践。小宝儿,咱们走,省得在这让人笑话咱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白白让人笑破肚皮!” 说罢狠狠瞪了鲁庸一眼,甩袖走人。 鲁庸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门外有家丁急急跑过来对管家耳语几句,管家面色微变,转头对鲁庸低声说了几句。 鲁庸眉头立刻紧皱,赶紧让人将那叠银票一同让人交与苏倾池,“赶紧去,就说本官一点心意,苏老板务必收下,今日之事全当没发生过。” 家丁匆匆下去,院内只剩鲁庸和管家。 “大人,门外那些人分明是受了苏倾池教唆,大人就这般放过他?” “还能如何,这些人若真闹起来,皇帝眼皮子底下,你当我们能讨得了好处?”鲁庸不甘地叹气,“罢,这人没碰着,倒惹了一身马蚤。” 苏倾池谢了几位汉子,随同苏宝儿入了轿。 “银子呢?”苏倾池意态慵懒地摇着扇子,嘴角微微上扬。 苏宝儿抖着那叠银票,“在呢,一张不少。” 苏倾池幽幽叹了口气,“可惜啊,那玛瑙镯子,我倒喜欢得紧。” 苏宝儿收了银票和玉佩,想到他哥之前所说之事,不由问道,“哎,哥,你说那屠隆、郑燮,都是谁啊?” 苏倾池方才费了气力,便将扇子交与苏宝儿,自己靠在锦垫之上闭目养神。 “那屠隆乃明末才子,为人风流,男女不忌,后因与戏子乱来,被罢了官。” 他掩唇轻轻打了个呵欠,一向冷傲的面上带了一丝暖意,想来是得了这一千两,心情不错。 “郑燮是扬州八怪之一,诗书画无不称绝,一手丹青更是绝妙,他生性风流,六十一岁辞去官职,整日与娈童相乐,虽粗茶淡饭却怡然自得。” 苏宝儿点点头,如今官吏文人富商捧戏子养娈童之风大盛,这些事他没少听过。 苏倾池单手掀了帘子,便瞧见不远处的单拱石桥,以及桥上那雕刻兽纹的石柱。 桥下不远处,便是一座两层的楼馆,一块牌匾悬挂其上:春沁园。 轿子摇摇晃晃,在楼前停稳,两人这才下了轿子。 日头落山,外边已隐约可以听得几声由远及近的更声。 洗了热水澡,苏倾池终于觉得浑身透爽,擦了水,穿了衣裳,外边已有人敲门。 “苏老板,刘爷说,三日之后商家老爷做寿,让您准备准备。”老佘头隔着门房说道。 苏倾池低头扣着盘扣,瞅了眼门外,不禁心地道,“商家?哪个商家?” 老佘头笑道,“这京城还有哪个商家能请得起您呐,自然是城东头的商家。” 苏倾池手上动作缓了下来,似是在想着什么。 “跟班主说一声,晓得了。” 京城商家 这日,天气甚好,一片清透明净,只有几缕薄云,一枕清风,干净得近乎透明。 马车车轮行在石板道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声音也是纯净得没有一丝杂音,听在耳边,实在舒服惬意得很。 这一趟上商家唱堂会,春沁园前前后后雇了三辆马车,最前头的马车坐着苏倾池与苏宝儿,中间那辆坐着其他随同一道唱配戏的伶人,最后一辆摆了衣、盔、杂、把四大箱行头。 苏倾池成了角儿之后便有了属于自己的私房行头,向来不与他人混用。 苏倾池半眯着眼,身体微微摇晃,似是正在小憩养神。 苏宝儿趴在车窗之上,东张西望。 清朝,戏园子一般都集中在城南头。 正阳门与永定门之间便有一座天桥,这天桥东边乃天坛,西边乃先农坛,明清两朝皇帝每年到天坛祭祀,便都经过这天桥,而这桥附近便云集了不少商贩,形成一片小闹市,民间艺人杂耍百戏也都云集于此。 而那京城富贾,商家,却是在城东头。 从城南到城东,其中必经过一条花街柳巷。 老北京城的胡同可谓如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3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3部分阅读 星似辰,历史上最有名的大概就属“八大胡同”了。 八大胡同,又称“八大埠”,实乃一条风月街,为娼寮丛处,红楼碧户,舞扇歌衫,明妓暗娼如云,是富绅豪吏、王孙子弟的销金窟。 马车经过之处,无不是烟熏粉缭,耳边招唤声一片。 街旁檐下窗前,绿肥红瘦,莺莺燕燕成群,或挥摇香帕,或搔首弄姿,一口一声“爷”,“哥儿”。 驾马车的车夫险些被那些个红酥手拽了下去,车夫是个老实人,哪里理会这些个妓子,只恨不得拿鞭子驱赶。 苏宝儿趴在车窗上,他从未来过这风月街,苏倾池向来不许他靠近这等地方,因此苏宝儿看得兴致甚浓,冷不防一只酥软滑腻的手伸过来,“哟,这小哥儿长得可真俊。” 顿时引得一阵娇笑连天。 苏宝儿羞得一脸臊,缩回头,“吓死我了,我还当会被捏下一块肉。” 苏倾池却是不理,只眯着眼。 “哥,这些个女人真风马蚤,大庭广众地就跟男人拉扯,成什么样子。” 苏宝儿跟着苏倾池多年,没少见过这些男欢女爱之事,便是不知个具体,大概也是晓得的,但他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哪里亲近过女人,此时只觉一张嫩脸熟透,忙举着袖子猛擦。 “卖笑之人,不笑难道还哭不成。”苏倾池语气淡淡。 苏宝儿擦得一边脸颊险些破皮,瞅了眼窗外娇声调笑的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妓|女摸了去,脸上的羞已转成了愤,“哼,我瞧她们高兴得很。” “如今狎娼昵妓的不少,亵玩伶人的却更多,若是哪日我失了清白,凿破天真,你当我的下场会如何?”苏倾池的话语中不含丝毫怒气,苏宝儿却忽而噤口不语。 “她们卖笑,我卖唱,能有多大区别?”苏倾池嘴角一勾,睁开眼睛看着苏宝儿。 苏宝儿不语,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许久才道,“哥,以后我养着你。” 苏倾池横了他一眼,“好好记着才好。” 苏宝儿抬头瞧了他哥一眼,见他脸上还是往日那般神色,这才抱着他哥的胳膊讨好地笑起来。 “走开,要吃奶怎么着,贴这么近做什么。”苏倾池向来讨厌与人亲近。 “哥~”苏宝儿小猫似的缠着苏倾池只管蹭。 苏倾池见苏宝儿无赖,便也不再理睬,继续闭目养神。 虽然他说的那些话多半是为了勾动苏宝儿心里的软处,好让他时刻记得日后养着自己,不过苏倾池也知道,如果哪天他真如自己所说那般,他的下场绝不比那些妓子相公好。 清代禁娼不禁戏,这便使得男风盛极一时,官商甲胄、王公子弟,狎昵的男色多半为戏子,王公贵族、风流名士,无不以“狎优伶”为荣,甚至连那平头百姓,也都趋之若鹜。 于是这京中优伶为了迎合世人喜好,白日唱戏,夜间便与老斗(嫖|客)享那后|庭之滛。 如此风气,实在令人不齿。 马车缓缓行过胭脂香粉街市,少了那粉脂的马蚤扰,周遭空气也变得清新无比。 苏宝儿拉了苏倾池的衣袖道,“哥,我听说那商家做寿,江南邱家也来祝寿,好大的派头。” 苏宝儿口中的邱家在江南一带有名的富贾豪商,与朝廷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管人家做什么。”苏倾池瞥了他一眼。 “我好奇么,听说那商家的三位公子,个个相貌不凡,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呢,真想瞧瞧。” “我还不够你瞧?”苏倾池斜他一眼,撩了窗帘,往外头瞅了一眼,“到了。” 苏宝儿吐吐舌头,听说到了,便嚷着要看,“我看看,我看看。” 苏宝儿伸出头去,果然瞧见不远处门口立着两座石狮子的豪门大宅,门上挂着一块黑底匾额,上边洋洋洒洒两个金漆大字:商府。 朱门金钉、雄武石狮,府外已是不一般气派。 进了大门,苏宝儿只觉眼睛一晃,险些就以为是进了皇家林苑,顿时倒吸了一口气,“娘呀。” 卷棚式元宝脊,用屋顶山花透空之处用砖和琉璃封闭起来,山花之上饰以砖雕,显得繁琐大气。 数块陶器拼合而成的吻,神兽造型生动,栩栩如生,实在令人惊叹。 穿过层层花墙、亭阁,里边的景象更是令人咋舌。 大理石影壁、天然石如意踏跺台阶、桥栏之处刻狮柱础的明柱,大面积雕花棂格的花式栏杆,这般丹楹刻桷之景,别说是苏宝儿,就连苏倾池也不惊感叹。 怕是那《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也比不得这般精巧华丽罢。 商家自有戏楼,仆人带领苏倾池等人饶过九曲十八廊,穿过层层楼亭,去了戏楼后的厢房歇息。 戏楼坐东朝西,单檐卷棚顶,檐脊轻巧飞翘,屋脊、栏杆之处都饰有精致的雕花、无处不细致,无处不含雅意。台前有走廊,画廊之后有碧池,池上是飞檐翘角的水榭亭台。台后有扮戏房、花厅。 戏台台角有四根明柱,台沿围了一圈低矮栅栏,顶棚有藻井,藻井各层之间有斗拱,雕刻精美。 此时苏倾池便坐在这流碧亭石凳之上,摇扇品茗,神态悠闲,倒似极了这片绝妙景致的主人。 苏宝儿坐在一边,两只眼珠一刻不歇,端着手里的粉彩描金福寿纹碗,细细摩挲,竟舍不得放手,“哥,光这一只碗,也足够我们一年吃喝了。” 苏倾池意态清闲地撇着杯盖,吹了吹热茶,低头抿了一口,然后享受地眯起眼睛。 丫鬟上了糕点,又退下,不刻便有管家前来招呼,“苏老板,怠慢了,实在是今日宾客太多,老爷一时忙不过来。” “无妨。”苏倾池摆了手,“几时开戏?” “老爷说,酉时准时开戏。”管家说话不快不慢,却不显一丝轻怠。 苏倾池点点头,待管家走后,他没坐片刻,也就去了扮戏房。 上妆一向由苏宝儿负责,此时他一手指轻轻挑着苏倾池的下巴,凝神细细替苏倾池勾眉上彩。 扮戏的头饰自然繁杂,苏倾池的私人行头中不乏富贾豪绅奉承讨好的玩意儿,光是点翠头面就数十件、凤挑、压鬓、边凤、鬓簪更是无数,只是苏倾池向来不喜在头上带那许多沉杂什物,随身只带了简单饰件,什物匣子虽小,却样样精致连城。 轻薄的粉彩慢慢遮盖住苏倾池原先的容貌,渐渐显出另一番别样的媚态风味来。 吊梢凤眼、单薄嘴唇、轮廓清秀,便是脸上一片清淡之色,也丝毫掩不住这如画容貌。 纯稚如苏宝儿,也忍不住一阵口干舌燥。 最后一笔,眉间一点朱砂。 这一笔,竟生生将不食人间烟火的画中娇勾入凡间。 苏宝儿连同扮戏房其余几人不自觉地吸了一口凉气,这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许多人一掷千金只为博此人一笑。 “没出息。”苏倾池眼睛一横。 苏宝儿更觉得头晕目眩,恍恍惚惚大半天,醒过神,早已没了他哥的身影,帘子外头早已曲笛、三弦、琵琶不绝于耳,丝丝入弦,声声凄婉。 “春光满眼万花妍,三春景致何曾见。玉燕双双绕翠轩,蝶儿飞舞乐绵绵,乐绵绵,万花争吐艳。绿柳娇嫩,倚池畔随风曳展,心忧岁月变迁,一朝美艳化烟,叹春光易逝愁深牵。看牡丹亭畔有花阡,且待我荡上东墙,唤取春回转。” “□撩人心欲醉,牡丹亭畔抱花眠。”这一声,声若游丝,委婉细腻,听者只觉酥麻荡漾。 苏宝儿偷偷掀开帘子一角,只瞧见一个身段柔媚、眉眼含情的女娇娘在牡丹花下袅袅舞动,流丽悠渺,水袖一出,旖旎香情滚滚而来。 莫说是苏宝儿,就连与苏倾池配戏的那小生亦神乎飘飘,目光凝滞。 亭台之上,凉风习习,水面清澈见底。 一群金鱼正围着一座亭子,戏水争食,亭台之上,一坐一立,一蓝一灰,两名男子。 “大少爷,老爷让您过去听戏呢。”灰褂的年轻仆人,央着蓝袍儒雅男子。 那男子用手中折扇瞧了一下他的脑门,“陆青,我瞧是你心里痒了,想去听戏吧。” “嘿嘿。”叫陆青的仆人不好意思挠挠头,“我听人说,这次是请了春沁园的苏倾池苏老板,据说那苏老板扮相俊美,嗓音婉转柔媚,我这不也想去瞧瞧这位京城有名的马蚤旦么?” 那男子摇摇扇子,往湖里投了些鱼食,“你知我不喜听戏,你要去,自己去就是了。” 陆青眼巴巴地瞅着那远处的戏台,又看看男子,最后狠心一叹气,“少爷不去,陆青也不去了。” 那男子一笑,笑容一瞬便逝,他转过身,“你方才说那伶人叫什么?” “苏倾池苏老板啊,人家可是京城的名角儿,也就少爷您不知道了。”陆青口气带着一丝责怨。 男子把那名字默念一遍,忽而一收扇子,脸上露出笑容,“走,看看去。” “哎,少爷。”陆青还没反应过来,男子已走远了。 陆青抓抓头,没想通怎么回事,只晓得能听戏了,赶紧快步跟上去,“大少爷。” 暗情生 古时候,五十做寿称暖寿或半百添寿。 商老爷如今已是五十,这第一次大寿自然是办得热闹非凡。 商家后辈也已设了寿堂,摆上寿烛,正放正厅之内,已悬了南极仙翁之像,两旁配有写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寿联,堂下两排大座椅,铺红色椅披、椅垫。 木案供上福、禄、寿三星像,四周成列亲朋好友馈赠的寿幛、寿联。寿堂前条案上摆了蜡扦和香炉,蜡扦上插着儿臂粗的红色寿烛,寿烛之上有烫金“寿”字,香案之上摆满了寿桃、寿糕。 拜寿仪式结束之后,丫鬓小厮将四方宾客引入雅座,敬上茶水点心,主宾笑谈片刻,上戏,入宴。 东角宴桌之上,宾客已喝得尽兴,商承德也无需招呼,便举杯自己浅酌。 一旁的陆青正捂着嘴偷笑,说是偷笑,却偏偏如此名目大胆。 商承德放下福寿纹酒杯,回头,“笑什么?” 陆青咳嗽一声,严肃了脸色,道,“我瞧着少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噗……” 说罢又是一阵闷笑。 商承德瞪了他一眼,视线移回戏台之上,却是黏住一般,再也收不回来。 那台上之人一身桃红裙装,头上累金凤冠、七宝玲珑簪。 凄凄婉婉的唱腔,声声入耳入心。 绝美的脸颊之上,一双美目顾盼生姿,竟是说不出的妩媚,道不出的动人。 商承德不知不觉嘴边溢出了一丝笑容,忽而开口问,“你说,他还认得我么?” 陆青听戏正入迷,一时没反应过来,“少爷刚才说什么?” 商承德拿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听你的戏吧。” 此时注意台上之人的并非只有商承德。 陌久起身给他家少爷倒了杯热茶,“二少爷,喝茶。” “嗯。”商承恩点头,接过茶杯低头抿了一口放下,视线停在戏台之上,“那唱旦的叫什么?” 陌久瞥了一眼戏台,“他可是咱京城的名角儿,春沁园的苏老板,名字好像叫苏倾池,啧啧,二少爷,您平日不听戏,难怪您不知道他,这个苏倾池如今名头大着呢,京里多少大官都争着捧他。” 陌久唏嘘,“二少爷,您没瞧见他那副狐媚子脸么,他这模样,怕是早被人……” 陌久左右瞧瞧,俯下身贴着商承恩的耳朵,压低声音,“怕是三少爷也是他的房中客。” 说罢,冲不远处的花厅努努嘴,“您瞧那边。” 商承恩看了陌久一眼,转头瞥了眼花厅,继而摇摇头,“看来这阵子我太纵容你了。” 陌久赶紧噤声,老实地站到一边。 商承恩看一眼陌久,掸掸袍子,“走吧,这戏咿咿呀呀实在没什么好听。” 陌久哎了一声,随即跟上,临走时还不忘瞥一眼那边花厅。 卷檐花厅之下娇笑一片,一男一女如交颈鸳鸯般,缠在一起调笑。 女子身段妖娆,如花姿色,一张芙蓉面,两道柳叶眉,柔顺地攀在男人肩头,也不知男人在耳边说了什么,引得女子笑声不断,举着粉拳捶打男人的肩。 “啐,贫嘴。”女子虽这般说,却对男子的轻薄腔调极为喜爱。 女子转头挑挑眉,对身边丫鬟道,“还不给三少爷添茶,一个个木若呆鹅。” 原来这丰神俊美之男子竟是商家三少爷,商承俊,而这娇媚女子,乃商承俊新纳的小妾。 如此说来,倒怪不得这般如胶似蜜地恩爱了。 不过商承俊的注意力却不在怀里的女子身上,他两眼危险地眯在一起,直直盯着的却是台上的苏倾池。商承俊的手不老实地伸进女子下边小衣,一阵胡为,惹得女子娇喘连连,欲拒还迎,“嗯……承俊,我,我受不住。” 男子弄了一会,抽出手指,将指上液体往女子胸上擦了,眼中满满的欲|火,语气却冷冷,“既受不住,那就回房。” 那小妾却不知自己是哪里惹了他,只绞着巾子,“承俊,你若是想,那回房,我什么都依你。” 女子说到这里,面上已是羞若桃花。 商承俊抬眼一个冷厉的眼神,让女子顿时白了脸。 丫鬟将小妾送回房,商承俊端起石桌上的酒水抿了口,一双细长的眼眸仍紧紧勾着戏台,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白茗,那台上的小戏子……” 叫白茗的年轻小厮心里惴惴,抓着衣角道,“他是春沁园的苏老板。” “苏老板?哪个苏老板,这等绝色,我怎不知?”商承俊将视线移到白茗身上,轻轻抬起手在白茗青涩的身躯上游动,“乖,跟少爷我说说,哪个苏老板?” 白茗颤着身子,“我,我听人说,他叫,叫苏倾池,来京城才,才一年。” 好不容易说完完整一句话,白茗的两条腿已经颤的不成样子,一张脸更是煞白,显然是怕极了身上揉捏的手。 “啧啧,这些天没碰你,想我了?”商承俊这般说着,已一把揽住白茗的腰肢,将人拉进怀里。 白茗忽而推开他,猛地跪倒在地,就着地上就拼命磕头,“少爷,您就饶了白茗吧,我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求求您了。” 话未说完,地上已是一片腥红,连着那张清秀的脸也布满血迹。 商承俊败了兴,抬脚将人踹出老远,“滚。” 白茗爬起来又磕了几个头,“谢谢少爷,谢谢少爷。”连血也顾不得擦,慌乱跑了。 “呵,苏倾池,名字也这般销魂……” 苏倾池揉了揉额角,催促道,“快些。” “马上就好。”苏宝儿慌着手脚将苏倾池头上的头面卸下来,又拿着巾子替他擦脸。 苏宝儿最晓得他哥的性子,每次唱完戏,他哥总得有阵子不爽快。 非等把他脸上的粉彩弄干净了,他哥的面色才会好些。 换回自己的衣裳,苏倾池便迫不及待地要回春沁园洗通热水澡,他是丝毫受不得身上这股子胭脂味儿。 打发了小厮收拾行头,留下苏宝儿在商府等着收赏钱,苏倾池先行离开了。 苏倾池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挥散着身上的粉味,两道细长眉毛微微拧着,心情显然并不好。 这一走快,冷不防在曲廊转角处就撞着一个人,苏倾池想都没想,直接先给对方一脚,“作死么,走路就不用长眼珠子了?” 商承德只觉眼前一晃,一道白影忽然间向他撞来,还未待他反应过来,脚上便已挨了一记狠踩。 商承德向来对下人和善,却不知这府内竟有这般牙尖嘴利之人,抬头一看,先是一愣,再是一喜。 “苏兄。” 苏倾池原本已不耐,听得对方这样叫他,便转身看了对方一眼。 这一眼却让商承德如芒在背,顿时不敢有别的动作,只静静任他打量。 “你是……” “在下商承德。”商承德报出姓名,“苏兄不记得了么?两个月前,聚贤茶楼。” 苏倾池心思一转,脸上已带了笑容,“原来是商大少爷。” 商承德笑道,“那日一别,未想过今日竟能再见,实在是……” “商大少爷,日后若有空,不妨来春沁园小坐,到时候苏某一定亲自招待,只是现下苏某还有些急事,就此告辞。” 不等商承德回答,苏倾池竟已转身走远,只留一条纤细身影,一抹淡雅馨香。 “苏……”商承德立在原地,只觉得脚尖一阵酥麻地疼。 苏宝儿领着赏银回到春沁园,特地洗了一身的污秽,这才清清爽爽地摸进他哥的房间。 “哥,你猜商家给了多少赏钱?”苏宝儿蹲在躺椅旁边,抖了抖钱袋子。 苏倾池耳根微动,“五十两?” “哥,你真神了,这都听得出来?”苏宝儿把钱袋子放到一边,自己在圆墩上坐下,啧啧道,“商家果然是商家,一出手打赏就五十两。” 苏倾池随手打了个呵欠,看样子似是有些乏了,“嗯,钱留下,人出去。” 苏宝儿撇撇嘴,“知道啦。” 临出房门,苏宝儿回头又说了一句,“哎,哥,那商家公子向我问起你,说……” 后边却没半点动静,只有轻缓舒匀的呼吸声。 苏宝儿这才晓得,他哥已睡下了,于是轻脚出了门。 京城四月尽是佛事,初八乃释迦摩尼圣诞,这浴佛节向来热闹非凡。 京城各大寺院及城中好佛者一早就在街市舍豆结缘,施茶水盐豆,舍豆者每拈一豆,宣佛号一声,受豆者每吃一豆也念佛一声,此谓之结善缘。 悯忠寺这日定聚满旗人妇女,施斋饭、听讲经,更有群往香山碧云寺附近秋坡之地者,游逐赶秋坡,以结善缘。又有放生大会,众人开笼放飞鸟雀、买来龟鱼螺蚌,口诵往生咒放入水中,以此积善德,实在热闹得很。 碧霞元君庙这日香火最盛,传说中这碧霞元君,乃道教中女神之一,俗称泰山娘娘,原名玉叶,是西牛国孙宁府奉符县善士石守道之女,聪颖有慧根,曾参拜西王母,年十四入天空山(泰山)黄花洞修炼,三年修成泰山女神碧霞元君。 其中最盛者当属妙峰山金顶娘娘庙。 妙峰山全名“莲花金顶妙峰山”,位于北京城西北麓,乃宗教圣地。 金顶娘娘庙独立众山之巅,孤峰矗立,盘旋而上,城中百姓争先恐后上庙朝拜,拜佛祈福,捐献香钱,各路朝顶进香者一日竟达数十万。 苏倾池闲来无事,便也来凑个热闹,哪想这里竟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偏又苏宝儿拖着他急吼吼地往山上跑,挤得苏倾池一身汗。 苏倾池走的双腿酥麻,早早丢开苏宝儿,自己雇了一顶爬山虎儿小轿,在附近晃悠一圈。 这娘娘庙附近百姓,俱在院内搭窝棚,供香客落脚歇息。 苏倾池找到一处僻静的民居,打了水洗脸,随后入了屋内,脱下沾了汗的衣褂,就着面盆里的热水,简单擦了身。 如今还未入夏,这凉棚又在竹林之中,小窗之外,凉风习习,实在令人沉迷。 这地界偏僻,附近并无甚香客,四周只有一片脆嫩竹林,苏倾池贪凉,索性敞了小窗,自己披散着衣裳,靠在竹塌之上小憩。 眯了一会儿小觉,做了一个短梦,苏倾池便觉身上凉意太甚,便翻身欲拢衣裳。 这一睁眼,却猛儿发现,小窗之外站了一人。 小室旖旎 不怪苏倾池觉得身上凉意重,外边原已飘起了蒙蒙细雨。 雨丝细腻,轻轻浅浅,不细看,并不能察觉,只是那窗外翠竹绿意更甚,片片竹叶根根竹枝,已蒙了一层轻薄的白雾,细细密密覆在表面。 连同窗外那人,身上衣物的颜色也愈加浓艳,显然已淋了湿。 “商大少爷不进来么?” 苏倾池早已拢了衣衫起身,煮了水,竹棚之内水雾袅袅,如丝如缕。 纵是商承德掩饰得迅速,他脸上的那一瞬尴尬无措也未能逃过苏倾池的眼睛。 苏倾池开了门,将门外淋了雨,浑身狼狈的男人让进来。 自商承德进了门,苏倾池便不再理睬于他,自顾自坐在竹制的矮凳上,用蒲扇扇着煮水的小青炉。 商承德衣衫虽未湿透,外边的衣褂摸在手里却也泛着湿气。 一阵凉意袭来,商承德只觉鼻尖一痒,打了个喷嚏。 苏倾池起身拿着蒲扇走过来。 “你替我看水。”说罢将蒲扇往商承德手里一塞。 商承德一愣,“好。” 未有丝毫推脱犹豫,当真坐到了炉边。 苏倾池靠坐在躺椅之上,悠哉地看着青炉之前笨拙地扇蒲扇的男子,看着看着却出了神。 “把衣裳脱了。” “啊?”待商承德反应过来,便笑道,“不用了,这炉子边挺暖和的,怕是一会儿就干了。” “我说,脱了。”声音依旧清冷,又似是染了层怒气。 商承德不再说话,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身后之人不悦,只当对方关心自己,嘴边含了笑,便将外衫脱下,挂在炉边的架子上。 屋内自此便无人说话,只有青炉烧火发出的扑哧扑哧的轻微声响。 这般倒也安静,惬意。 商承德身上此时只一套白色绸缎亵衣,似是避嫌,似是尴尬,只留给苏倾池一道背影。 绸缎贴身,男人背部的轮廓顿时显露无遗。 商承德低头扇着蒲扇,话语有些犹豫,“苏兄……不记得在下了么?” “……如何能不记得。” 商承德只觉背后这抹声音飘渺,竟不像是对他所说。 但这房内哪有第三人,商承德嘴角笑意更深,正欲说话,只觉身后有人靠近,未等他回身,背后一暖,一只手已抚上他的背,随后有人抱住他的腰。 动作轻柔,似是带着深沉的眷恋。 “苏兄?” “别说话。”对方抱得更紧。 商承德只觉得对方的心跳一阵阵传过来,一声一声敲打在他的心脏之上。 两人皆没有声音,只有这一室的水雾,朦胧的暧昧。 “衣服已经干了,换上吧。” 不知过了多久,苏倾池松了手,语气冷淡疏远,仿佛方才两人之间的亲昵从未存在过一般。 背后的温度骤离,商承德打了个寒颤,这个时候的他似乎还未找回自己的语言,只轻轻啊了一声,拿了一旁的外套穿上。 那衣服果然已经干了,不光干了,还带着浓浓的暖意。 茶壶里的水早已扑出来,将青炉的火灭了。 穿好了衣衫回头,只见小窗边那男人正倚着窗发呆。 一双凤眸掩了往日斜飞的秋水,轻薄的嘴唇也安静地抿着,不带一丝弧度,如此这般无情,却也美得动人心魄。 “苏兄,天色已晚,我们是否要回去了?” 细长的眼眸缓缓斜过来,语气淡淡,“你还没走?” 商承德不好说自己见他出神,一直不忍打搅,这才在一旁站着等了许久。 苏倾池起身看了眼窗外,“天色确实晚了,商少爷既未走,不如一起下山。” 茶叶还摆在炉边小碗之内,茶水也已烧开,只是伊人已去,只留一丝暖香。 石阶小道窄小弯曲,这条小道偏僻无人,不免有些青苔,又因才落的雨,因而愈加湿滑难走。 苏倾池于前,商承德在后,一路之上没有半点话语。 一直走到山脚下,商承德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这一路走得当真辛苦。 “商公子怕是没走过这般冗长的山路吧。”苏倾池摇着扇子浅笑。 商承德苦笑,他这一路,一颗心全悬在苏倾池脚下。 若只他一人走,又何来这般辛苦? 到了春沁园,苏倾池说了两句寒暄话,便告辞上楼。 商承德在身后叫住他,“苏兄之前说若是商某到春沁园小坐,苏兄便亲自招待,这话可作数?” 苏倾池未料他此时会这般说,点头道,“自然作数。” 商承德一笑,“商某记下了,告辞。” 苏倾池瞧着那背影,直至对方的身影被人群埋没。 一声轻叹,几不可闻。 苏宝儿早已回到春沁园,苏倾池刚进屋,苏宝儿就冲过来撒泼,“哥,你丢下我就不管了,你就不怕我被歹人拐了去?” 苏倾池扫了他一眼,“你被拐了?” 苏宝儿皱起鼻子,一屁股坐上墩子,“我刚瞧见你同商少爷一道回来,你们在娘娘庙遇到的?” “嗯。”苏倾池淡淡点了一下头,低头喝茶。 “嘿嘿,你就不奇怪今天会遇上他?”苏宝儿挑着细眉毛,把头凑到苏倾池跟前。 苏倾池抬起眼皮。 苏宝儿被看得不自在,“哥,你别这样看我,怪渗人的。” 他跳下圆墩,绕道苏倾池身后,给苏倾池揉肩。 “上次从商府唱堂会回来我就想同你说的,可惜你睡着了,后来我也忘了这事。那商少爷问起你,说与你一见如故,有心结交却叹没机会对你开口。” 苏宝儿俯低身子,趴在他哥肩头,“我可是知道这商家大少爷的,府里的下人没一个不说大少爷好,我瞧着他也不是坏人,兴许他真想与你交朋友,就随口说四月初八要同你去娘娘庙上香,没想到他真去了,嘿嘿,那么大一座山,他怎么找着你的?” 想起先前商承德那满身湿漉、一脚泥巴碎草叶的狼狈模样,苏倾池不语。 打发了苏宝儿出去,苏倾池让人端了一桶热水进屋。 水气氤氲,恰阑窗之外透进的一丝光线,两两细细缠绵。 苏倾池仰着脖子,靠在木桶边沿,细长白皙的脖颈与平坦的胸膛形成一道优美的曲线,纤细的手指撩了热水,沿着脖子往胸膛淋下,随着他的动作,只有一阵令人遐想的水声。 苏倾池闭上双眼,恍恍惚惚之间,只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说,“苏阳,我喜欢你。” 可是那人是谁,他已经不大记得了,他只知道那人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就被裹着白布抬走了,那白布刚裹上,就被染成了红色。 人被砍成了两截,据说是因为情人被侮辱,这才跑去找人拼命。 没想到这一去,就送了命。 “笨蛋……” 死了又如何,我如今已记不起你的模样,你可值得? 苏倾池靠在木桶上,喉结微动,漂亮的眼角处微微泛着一点光。 “唉哟,我的大少爷,您可回来了,大夫人到处找您呢。”商承德刚回至家中,就见自己的长随陆青急匆匆地跑过来。 “娘找我?有什么事?”商承德一边问着,进屋换了一套衣裳。 原先还急得乱转的陆青忽而嘿嘿一笑,摇头晃脑,“自然是好事。” “好事?”商承德一笑,扣上纽扣。 “大少爷,您赶紧去大夫人那儿一趟,不就晓得什么好事儿了么。” 陆青显然知道一些事情。 “行,我去看看。”商承德正要出门,忽而又转回头,“对了,承俊呢,我还有些事问他。” “三少爷八成在邱府。” “邱府?哪个邱府?” 陆青把他推出去,“哎呀,您还是先去大夫人那儿吧,去了,您就什么都知道了。” 商承德一身蓝底的袍褂,金线镶滚,衬得整个人愈加清俊儒雅。 穿过花廊,老远便瞧见商夫人由丫鬟陪着,正在湖上亭子里吃茶,商承德一笑,走上前去。 “娘,陆青说您找我?” 商夫人放下茶杯,拉了儿子的手,笑道,“来,快坐下。” 如今商老爷已有五十,这商夫人此时不必说也有四十小几,然商夫人此时漆黑油亮的头发挽了个如意髻,这般面似桃花,肤若凝脂,再衬上一袭翠色绸缎凤尾裙,如此风韵,哪里有半点徐娘老态,怕是身旁那正值豆蔻的丫鬟也比不得。 商夫人摸了摸儿子的脸颊,感慨道,“昨天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如今已长这么大了。” 商承德为商夫人倒了一杯茶,“娘,喝茶。” 商夫人面上含笑,直看着自己的儿子,“承德,想必你也听说了,你邱世伯从江南搬回京城老宅了,你与仲文、玲儿自小便在一块儿,如今多年未见,怕是已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模样了吧。” 像是想起孩提时代的趣事,商承德笑道,“可不是,仲文跟三弟一般大小,现在便是站在我面前,孩儿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不过玲儿倒是好辨认,她小时眉心便有一粒朱砂,都说是美人痣,单是凭这粒朱砂,孩儿也是认得的。” 商夫人笑意更深,“承德还记得那玲儿?” “这是自然,孩儿少时不懂事,听得别人说娶媳妇儿,还嚷着要娶玲儿为妻,呵呵,此时想来,当真胡闹。”商承德摇头笑道。 商夫人见儿子自己提起,心里更是欢喜,忙道,“玲儿如今碧玉年华,长得婷婷玉立,又懂事又孝顺,我和你爹实在喜爱,昨日你爹去你邱世伯府上拜访,两人正巧说了你和玲儿的事,你爹便托我过来探探你的意思,若是……” “娘。”商承德握住商夫人的手,“孩儿如今才二十二,您不觉得现在提这些还为时过早么。” 商夫人嗔怪道,“哪里还早,承俊比你小三岁,如今已有三房妾侍,承恩无心女色,你爹还不是给他塞了一房小妾,只有你,仗着你爹宠你,便没了样子,说出去岂不被人笑话。” “娘。”商承德无奈苦笑,“若说这男女之事,孩儿也并非不懂,只是如今孩儿才同爹学习生意,商行的事情也才上手,此时实在分不出心思来考虑成家之事,还请娘替儿子向爹缓一缓。” “愈发不成样子了。”商夫人握住儿子的手,“此事暂且不逼你,玲儿也才来京城,想必对着京城还不甚熟悉,你无事便陪她游玩一番,先与她处上一处,如何?” “娘。”商承德正要说话,被商夫人一瞪,只得苦笑,“罢,罢,依了娘便是。” “这就对了。”商夫人笑得开怀。 又与商夫人坐了会儿,商承德将商夫人送回屋,自己便也回了房。 “少爷,看来不久,咱们商府就又有喜事了。”陆青给商承德倒了一杯茶。 商承德瞪他一眼,陆青闭了嘴,小心地问,“怎么,少爷不喜欢那邱小姐?” “此事先不提,陆青,三少爷回来,你让他过来一趟,我有事找他。” “是。”陆青放下茶壶,转身出了门。 商承德独自坐在圆墩上,手里举着茶杯,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的花纹,这模样竟是发了呆。 神游之间,他恍惚觉得背后有人轻轻抱住了他。 回身,房里却只有他一人。 这才想起白天他与某人在竹林小屋发生的那段浅短朦胧的亲昵。 侧头轻嗅,身上似乎还残留了一缕不属于他的暖香。 长这么大,除了父母血亲,商承德第一次与人这般亲近,此时想起,心里不由一动。 脑子里忽然浮现苏倾池转醒之时的情形,衣衫凌乱,露出香肩一片,一双凤眼带着一丝迷茫,缓缓睁开,思及那一瞬之旖旎风情,商承德心头一紧,素来一池清波,此时涟漪层层。 “莫非……魔障了?”商承德低语。 却是不知唇边,何时已含了笑。 金丝扇 江南称五月为毒月,京城称恶五月,百事多禁忌,内城外诚各户人家贴硃符、五毒符咒于门头避崇恶,又以雄黄酒涂小儿面额口鼻驱邪避患。 初五一早,苏宝儿就忙活着在门头插菖蒲艾草。 苏倾池此时还在床铺之上,似醒非醒,缱绻之间睡意正浓,着实被这一阵叭嗒叭嗒闹得头疼。 房门被推开,灌进一股晨间凉风,“哥,哥,粽子,好多粽子。” 苏宝儿卷着裤脚,脖子上挂了几圈用草绳系在一起的粽子,层层叠叠,形状各异,手上还拎着好几串,活似满载而归的渔夫,十分壮观。 只见床帏一荡,苏宝儿鼻尖一疼,一只千层底的黑缎鞋掉至脚下。 苏宝儿含了一嘴沙子,拖着粽子串,缩头跑出门外。 隔着门,苏宝儿又喊了一句,“商少爷在楼下等……” 话未说完,菱花门扇之上已挨了另一只鞋。 摸摸鼻子,苏宝儿吐出一口气,若不是他躲得及时,自己这小鼻子怕是保不住了。 商承德近来与苏倾池走得极近,每日去商行路经春沁园,他便进来小坐,一直等到苏倾池起身下楼,两人一道喝一杯碗盖碗茶,寒暄片语,便告辞离去。 这般交情,倒也奇怪。 苏倾池昨日连唱三场堂会,累极,故而今早起得极晚,商承德倒也不放心上,依旧一杯清茶,喝得自在。 春沁园众人如今已习惯每日一早有人一杯小茶坐于偏厅等人,背地里流言碎语早已纷飞一片。 不知商承德若是晓得,在春沁园众人眼中他已成了苏倾池的相好,他该是个怎样的表情。 隔壁楼梯传来一阵轻乏细碎的脚步声。 商承德只道是苏倾池,赶紧起身,见了来人,面上笑意不着痕迹褪去三分,举止却依旧谦逊和善,“尤老板。” “哟,商少爷还在等呐,倾池也真是,竟如此怠慢。”尤子芩一双桃花眼,眼波四飞。 尤子芩在商承德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风情万种地翘起二郎腿,手里巾子作小扇轻挥。 “商少爷坐呀。” 商承德不甚自在地坐下,眼睛瞥了眼外边的楼梯。 尤子芩瞧得他这般小动作,笑道,“商少爷这般痴情,倾池真是好命,子芩可嫉妒得紧。” 商承德面色微变,“尤老板此话何意?在下与苏兄素来清白,何来这痴情一说?” 尤子芩用巾子掩着嘴调笑道,“瞧把商少爷急的,子芩不过说笑,商少爷这般严肃作甚。” 商承德这才敛了严肃神色,道,“并非商某严肃,只是这话岂能玩笑。” “好了好了,是子芩的错还不成么,子芩以茶代酒,略表歉意。” 说着,竟端了商承德跟前的茶杯,一双眼睛暗含秋波,直盯着商承德,缓缓仰头喝下。 商承德足愣了半晌。 饮罢,丢了茶杯,尤子芩蛇一般软腰缠上来,“商少爷,嗯?” 竟抓着商承德的手向他衣衫之内摸去。 尤子芩一声媚意四起的呻吟还没酝酿成,已有人开了口。 “看来我来的真不是时候。”苏倾池靠在门框之上,似笑非笑。 商承德如遭雷劈,一把将尤子芩推出去。 尤子芩唉哟一声,屁股着地,摔得没了形象,顿时羞愤难当。 苏倾池清闲地打了个呵欠,却不理他,“难怪今早乌鸦乱噪,原来一只蛤蟆摔了大马趴。” 抑不住一声低笑,瞬间挑起一抹清淡如莲之风情。 尤子芩爬起来,扭腰把兰花指指向苏倾池,捏着嗓子道,“装什么清高,背地里还不是养汉子,能比我清貴到哪儿去?” “啧。”苏倾池摇头,“尤老板这模样当真风马蚤入骨,怪不得钱大人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尤子芩还未得意,脸上已被苏倾池摸去一把,立刻警惕道,“你做什么?” “尤老板皮肤如此细腻光滑,想来滋润得紧。” 尤子芩屁股一扭,款款坐回椅子,撇着嘴角,“那还用说。” “也难怪了,尤老板两腿之间跑驴车,日也操劳,夜也操劳,这等雨露,哪是我们承得来的?昨天还在钱大人那儿一夜劳累,这一夜未合眼,回来竟又…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4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4部分阅读 …” 苏倾池却是不说下去,只含笑瞥了一眼商承德,笑道,“尤老板天赋异禀,实在让人佩服。” “你……”这一番明羞暗辱让尤子芩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又做biao子,又立牌坊,我看你能得意到哪天,哼。” 推开商承德,尤子芩扭腰愤愤而去。 苏倾池淡淡扫了一旁呆愣的商承德一眼,脸上已没了笑意,“那日商少爷说倾池令你一见忘俗,愿作君子之交,今日一见,又当如何?” 商承德露出一口白牙,“听说什刹海荷花已经长出了势头,若是……若是倾池下个月有空,不妨与我一道携殇赏荷,到时候美景香茗,岂不快意?” 苏倾池抬头看向商承德,商承德憨态一笑,“倾池不说便是应了,我这就回去先准备着,告辞。” 未走出两步又折回来,“对了,险些忘了。” 商承德握了苏倾池的手,在他手心放了一个东西,“这段时日商行人手紧缺,怕是抽不出空过来,倾池不必等我,若得空,我,我过来找你便是。” 话刚说完,人已走了,只是走至门口身形一晃,怕是走急了被门槛绊了一下。 苏倾池低头,一枚石青色绳线编成的络子细细包裹着的鸭蛋,络子上边编了一道平安结,下边垂着一缕细碎流苏,模样倒是喜人,只是这做工实在谈不上一点细致。 苏倾池又看了眼那个包着鸭蛋的络子,收了,便转身上了楼。 走了两步,苏倾池忽而停下来,将那鸭蛋又摸出来。 莫非……这络子是他自己打的? 想起方才那一声“倾池”,苏倾池不语,垂眼上了楼。 那日之后,商承德果然没再来春沁园,苏倾池也落得清闲。 这些日子尤子芩风头正盛,唱一出满座一出,受捧的势头一度盖过苏倾池。 老百姓听戏有自己的一套喜好,唱腔重活泼轻快、节奏强烈,情节上重嬉戏情趣,对艺人的技艺更是要求苛刻,一词一腔一调都容不得一丝马虎,伶人唱得好,他们喝彩相报,哪里出了一点错,立刻高声叫骂。 真正的名角儿,无论何时,毋须开口,只要往台上一站,立刻满座欢呼喝彩。 京城,要想知道名伶声誉高低,只要看看这“迎廉好”,便可知晓个七八。 夏至刚过,天气缱绻间带了一丝燥热。 在尤子芩名声大噪之时,苏倾池带了柄折扇,正悠哉地寻找僻静的宅院。 春沁园的厢房虽好,每日清晨却不免嘈杂,吊嗓练声儿,耍枪弄棍,戏班几十口人全聚在一个院子里,苏倾池光是每日起来站在楼上往下看到攒动的黑脑袋,便没来由一阵不痛快。 如今,尤子芩气焰嚣张,每日叽叽喳喳鸦雀一般,晚上房里又滛|言浪|语地不安宁。 他倒也无所谓,只是苏宝儿免不得会受些影响。 如今苏倾池倒是不缺银钱,花了几百两买下一栋雅致安静的宅院。 这宅院一面垂花门,三面一间正房两间厢房,房屋檐柱精美漂亮,饰以镂空雕花,有些地方还有彩画装饰,苏倾池越看越满意。 中间院子也算宽敞,四个角落分别载了桂树,一旁还有一口浅井,方便汲水。 正房屋顶只在屋脊两端雕刻花草盘子和翘鼻作为装饰,简洁朴素,却也大气。东西两间厢房较正房小些,却也没有丝毫简陋之处,看着普通,雕琢倒也精细。 苏倾池将这宅子里里外外看了几遍,觉得花了那些银子也值了,便落了锁,回了春沁园。 这栋宅子,别说春沁园的班头,就连苏宝儿也不晓得。 苏倾池从来不让苏宝儿沾银子,因而他到底有多少体己钱,苏宝儿怕是没一点数。 回屋已是一身薄汗,苏倾池洗了澡,便躺在春沁园院子里新搭的凉棚里小憩。 凉棚之内,栽了一盆石榴和夹竹桃,如今石榴花已开遍,火红一片,那夹竹桃也枝叶缠绕,吐艳争芳,两两开得正旺。 榴竹之间摆了一座瓷鱼缸,几条金鱼扭身摆尾正在抢食,弄得一阵清泠水声,听着倒也悦耳。 躺在院中,隐约能听得外边有人吆喝着卖甜瓜。 苏倾池有些嘴馋,便喊苏宝儿,让他去买些旱金坠儿来。 这旱金坠儿连同那些个青皮脆、羊角蜜、哈密酥、老头儿乐,皆是街市上吆喝贩卖的甜瓜名目,如今刚入夏,这些甜瓜竟早早地就入市了。 苏倾池喊了两声,也不听苏宝儿应声,正琢磨间,就见老佘头从外头跑回来,一手撩着袍子,模样甚是狼狈。 “苏老板,您快去瞧瞧,小宝儿和人打起来了,这,这可急死我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拉不住。” 老佘头打了一辈子光棍儿,无子无女,素来把小宝儿当亲孙子疼,平日里有什么零嘴吃食,也都背着别人偷偷塞给小宝儿,连同苏倾池打骂小宝儿,他做什么也都会跑过来护一把。 苏倾池倒不知道苏宝儿会同人打架,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巾帽胡同,苏老板您赶紧的,别让小宝儿给人打着了。”老佘头急得一张老脸皱成一团,直往外冒汗。 苏倾池眉毛一皱,撩了袍子起身。 苏倾池赶到巾帽胡同的时候,苏宝儿正坐在一家人家门口石墩上倒鞋子里的沙子,一头头发乱蓬蓬的,又是灰又是草,衣服也破了个口子。 “哎哟,你个小崽子,还敢……”苏宝儿举着鞋子正要打,抬头瞧见来人,一下子就成了没胆的耗子,缩着脖子喊了声哥。 苏倾池又给了他脑门一巴掌,“回去。” 苏倾池一路上也不问怎么回事,苏宝儿也不吱声。 “哥,我想吃打小尖儿。”苏宝儿指着一个货挑。 苏倾池从腰里摸出些碎钱,苏宝儿接了钱,跑到货挑上挑着。 苏倾池站在路边等苏宝儿,冷不防被一把金丝扇柄挑了一下下巴,苏倾池抬头,正瞧见一顶锦轿从身边缓缓而过,轿帘掀起,一个俊美的男子正拿着扇子对他挑眉,嘴角勾着一抹弧度,轻纵而放浪。 苏宝儿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把手里才买的栗子糕和艾窝窝砸到轿子上。 只可惜轿子已经走远了。 “看什么呢?”呢轿之内,一个相貌清俊的男子看向身旁的锦衣男子。 “没什么。”锦衣男子手指摩挲着扇柄。 一双风流眼细长深邃,嘴角浅含一丝笑意,神色潇洒不羁。 这般风流相貌,堪堪让人移不开视线。 清俊男子看得痴迷,神色微露扭捏,“承俊,我们许多年没见,这些年,你可想过我?” 商承俊伸手缓缓搂过男子,肆意抚摸着对方的肩头,左手扇柄轻佻地挑起对方的下巴,“仲文,若是我说想,你该如何?” 说话间,扇柄已沿着对方的脖子滑入衣襟之中,正肆意摩挲对方裸|露的肌肤。 邱仲文原只是试探,哪想对方竟如此大胆,心下又喜又臊。 商承俊一看对方生涩反应,便知对方从未经历过这等情爱之事。 若说对方相貌,商承俊是万般瞧不上的,只是他已许久没有碰雏儿,此时面对邱仲文的羞赧无措,不免生出些兴趣来。 “你待如何?嗯?”商承俊已挑开对方衣襟,轻咬对方喉结。 邱仲文初尝情|爱,哪里是商承俊的对手,三两下挑弄,便已软得不成样子,此时只能攀着对方肩头,任由对方在他身上肆意胡为,口中断续念着对方的名字。 商承俊未料邱仲文这般世家公子,在情|欲催弄之下竟也如此放浪,一时性味大起,下手毫不留情,一时之间,惊喘不断。 繁繁闹市,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绿呢小轿之内,流苏荡漾,□无边。 同塌而眠 天气热了,身子也变得慵懒起来。 苏倾池的厢房不甚透风,开了窗又嫌外边嘈杂,于是昨晚便闷了一夜。 一大早苏倾池便受不了,披了衣褂跑到院中的凉棚内补了一会儿觉。 转醒之时,耳边尽是一阵沉闷的棒槌声,一下一下,很规律。 苏倾池微微睁开眼,苏宝儿背对着他正蹲在井边,一旁的小碗之内盛着一些茶麸捣烂水浸出来的液汁,井沿上横摆着一根儿臂粗的棒槌,正在搓洗衣裳。 听到身后动响,苏宝儿转头,抹了一脸的清汗,“哥,吵着你了?” “早醒了。”苏倾池从腰间摸出一些碎银,“几天没剃头了?弄得跟粗汉一般,成什么样子,回来带些鬼腿(炸油条),打些豆浆酸梅汁回来,你若是还馋些别的就买些。” “哎。”苏宝儿麻利地在裤腿上擦擦手,接了钱。 跑上楼拿了两个大花碗,又蹬蹬蹬下来,钻出院子,没了人影儿。 院子外边的胡同里,此时早已人声鼎沸,磨剪子的、剃头的、收乱发的、修脚的、收破烂的,胡同尾算命、拈灵签的,也都摆上了摊子,胡同口还有身穿土黄|色僧袍挨家化缘的和尚,实在热闹。 苏宝儿在剃头挑子那儿剃了头,掸了身上的碎发,便跑到挑担提篮的小贩挑上买吃食。 “当心了您呐。” 苏宝儿腋下夹着鬼腿和打小尖儿,两手端着两大碗豆浆和酸梅汁,一点一点走得仔细。 正走到拐角,冷不防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苏宝儿咧嘴一笑,正欲上前打招呼,待瞧见那人身边还有一人,便止了脚步,转身进了春沁园。 苏倾池已梳洗完毕,一根漆黑如墨的长辫子随意垂在身后,辫尾裹了根银色缎子,扎得一丝不苟。 苏宝儿擦脸洗了手坐上桌,随手拿了一根鬼腿就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苏倾池盛了一小碗豆浆放到他跟前,“仔细噎着。” 苏宝儿胡乱点头,端起豆浆仰头咕隆咕隆几口喝了个干净,末了他舔了舔嘴角。 “哥,你猜我在下边瞧见谁了?” 苏倾池拈了一片水切糕,细嚼慢咽,闻言只轻轻抬了一下眼皮,“你在这京城能认识几人?也就那些个痞小子。” 苏宝儿摆手,“不是,我瞧见商大少爷了。” 苏倾池端起豆浆喝了一口,“他每日去商行都走这条街,你见着他有何奇怪?” “他身边还跟个小姐。”苏宝儿见他哥依旧没什么反应,便凑近又说,“两人有说有笑,怕是关系不一般。” 苏倾池擦了手,掸了掸袍子起身,“你有这闲工夫管人家的事,不如把箱子里衣服洗了。” 苏宝儿噘着嘴不讲话,过了会儿嘀咕道,“商少爷明明约了你今日赏荷,如今却同别家小姐四处游玩,我看他八成是把这事给忘了。” “你怎知他约了我赏荷?”苏倾池换了件轻薄的外卦。 “那日我就在隔壁,还瞧见他拉你的手了。”苏宝儿说得愤愤。 苏倾池懒得和他辩说,只道,“别人随口一句话,你就放心上?” “那不是他和你……” “行了,他不来便不来,我还等他不成?把碗筷收拾了,我出去一会儿。” “哥,你去哪儿?几时回来?” 苏宝儿追出去,趴在栏杆上左瞧右瞧。 只是苏倾池早已下了楼,哪里还找得着半点人影儿。 正房朝南,东西两间厢房,配有两间耳房,左厨右厕,四面房屋相对独立,彼此之间有游廊相连,庭院深邃,建筑紧凑,东南角的一扇垂花大门,此时只听门上铜锁轻响,倾尔便有人推门而入。 西南角一处花砖围了一块小地,模样看似一片小花圃。 苏倾池左手拿了一株茉莉,右手一柄小铁铲,挖了一个坑,仔细埋好花茎,压好土,不出半个时辰,院子四角便已种了茉莉、建兰、夜来香、晚香玉。 清风几许,满院芳香四溢。 环顾四周,又在院内空地用竹竿搭了一排纵横交错的架子。 日后种些葡萄,便可在此摇扇乘凉。 须臾,在东南角院门之处的空地辟出一块小菜园子,四周架了藤萝架,菜园之内随意种了些应时应景的果蔬,略略施肥,一切便收拾妥当。 只待过些日子添置些椅凳几案,便可入住。 打了井水将手上脸上的残泥洗去,苏倾池便将院门落锁。 苏倾池这一番忙碌,外边天色已晚,街上凉凉地吹这几卷风,带了些凉意。 白日还燥热难耐,这时却一阵阵凉风,实在怪异。抬头一看天,果然,天上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滚圆的雨珠子摇摇欲坠,若是坠下来,免不得一场倾盆大雨。 外边晾晒的衣物怕是要遭殃。 苏倾池还未来得及想,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一阵疾风卷着沙土紧紧而来,顷刻之间,倾盆大雨便哗啦啦瀑布倾泻之势直泻而下。 这般来势汹汹,直让行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看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苏倾池索性不再躲避,撑开折扇顶在头顶便闯入滂沱雨幕。 霎时,一阵急雨狂砸,好一阵透心凉。 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紧,直打得苏倾池睁不开眼,只能凭着感觉胡乱奔走。 亏得那宅院离春沁园并不多远,苏倾池踩着过脚的雨水,跑了一炷香,终于到了春沁园。 门口站着一人,手里拿着一柄油伞,正踱来踱去。 苏倾池看不清那人是谁,也顾不得。 此时只觉得身子热一阵凉一阵,怕是受了寒。 一柄油伞忽而替他挡去了雨水,身上也被人裹了件袍子。 苏倾池未来得急反应,对方已拿袖子替他揩脸,动作轻柔小心,待看清来人,苏倾池不禁一愣。 商承德皱眉,“这么大的雨竟也不晓得躲,淋出病来可怎生是好,赶紧上楼暖暖。” 语气竟是三分责怪,七分担忧。 什么还都未来得及问,对方两条手臂一揽,半扶半抱,竟将他弄上了楼。 屋内小宝儿已生了炉子,炉子上一壶水已沸腾,满室的水气氤氲。 “哥,你可回来了,怎么淋成这样。” 小宝儿丢了蒲扇,也顾不得擦手,赶紧用湿布裹了壶柄,倒了一杯热茶吹了几下送到苏倾池手上。 “赶紧喝口热茶,这雨下得忒邪门了,仔细受凉。” 苏倾池接过茶,吹着喝了几口,身子这才暖些,手脚也没那么僵了。 接过苏宝儿递来的巾子,苏倾池擦了身上的水,“让人抬一桶热水进来。” 伸手便脱了湿漉漉的外褂丢在一边,湿滑的丝绸亵衣紧紧贴着腰身,露出一副瘦腰窄臀。 这般风流体态,堪堪逼得商承德别过眼去。 “我出去等着。”不等苏倾池回答,人已匆匆跨出门外。 苏倾池身形一顿,方才竟忘了屋内还有别人。 外头的雨一阵急过一阵,竟没有停歇的意思。 小窗之外,雨水朦胧了一切,被疾风吹得东摇西摆的老槐树和胡同的白墙绿瓦融成一片,墙头探出的几株花枝也渲染一般,只留几点晕染的红。 泡了热水,驱了寒气,小宝儿已煮了姜汤,端了两碗过来。 鼻尖微痒,苏倾池生生打了两个喷嚏,索性赖在床头,只着一件纯白亵衣,随手扯了锦被盖上。 喝了姜汤,身上起了暖意,苏倾池这才问道,“他还在外头?” 苏宝儿瞅瞅窗外,“在呢,你今天才走,他就过来了,一直坐下边等了大半天。” 放了碗,苏宝儿又说,“这雨刚下的时候,他就问我你去了哪里,可带了伞,我哪里知道你去了哪儿,他在下边急得直转,后来拿了伞出去找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衣服都湿了,哥,我怎么觉着……” “觉着什么?”苏倾池崴了他一眼,“还不让人进来。” “哦”苏宝儿噘嘴。 房内本就静,经窗外这一番哗啦啦的雨声一盖,更是静得没有一丝音儿。 “商少爷等了我一天?”苏倾池开口打破静寂。 商承德一笑,“倾池莫不是忘了与我的约定?” 苏倾池哑口,商承德替他掖了掖被角,神色柔和,“也怪我今日来得晚了,若不是如此,你也不至淋这一场雨。” 商承德这一番话竟将一切都揽了去,倒将苏倾池的失约之责撇得干净。 苏倾池此时难免有些过意不去,他看了眼对方身上的湿衣,“你也淋了雨,不若脱下身上的衣物,我让小宝儿给你找一套干净衣裳换上。” 商承德面上一喜,“不用了,本就没淋多少雨,这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 苏倾池语气淡淡,“商少爷既是嫌弃,苏某不提便是了。” 商承德一愣,“这……” 虽相处时日不长,他对苏倾池的性子也知晓一二。 一笑便道,“那便劳烦了。” 商承德换了衣裳,绿府绸缎袍子,外头套了一件银底考绸马褂,脚下一双宝蓝缎面方头鞋。 这一副行头,倒愈发显得丰神俊朗。 苏宝儿拿了两人的湿衣服下楼烘烤,房内便只剩下商承德与苏倾池两人。 外边的雨已停了,此时隐约听得几声铜锣,一慢一快,连续三下。 “竟打起了落更,这般阴沉天色看不出来,原来已戌时了。”苏倾池看着窗外,转头对商承德道,“怕是再不回去,这路就不好走了。” 商承德犹豫片刻,却道,“再过会儿。” 他这般说,苏倾池倒不好说什么了,只看了他一眼,“城门怕是已经关了。” 商承德一窒,他何曾不知道城门已关,这城门向夕即闭,早在苏倾池回来之时已经关上了,如今看来,怕只能投宿客栈了。 外边残月如勾,又被阴云隐去一些边角,如今只剩细细一道。 房内光线昏暗,苏倾池披衣下床,取了火镰火石,轻一击打,又以火绒引燃,点了蜡烛。 铜质的烛台造型纤巧,烛台之上镂空雕刻着一圈卷曲花纹。 苏倾池将烛台拿到靠近床头的几案之上,背对着商承德道,“今晚,便住下吧。” 商承德一愣,待反应过来,下意识便看了眼苏倾池的床榻。 苏倾池的床并不多大。 一张月洞式门罩架子床,床架前方留出一扇圆形的月洞门,四周皆以雕花装饰,床铺顶架和床板边缘皆有通透矮栏。月白床帐,银丝锦被,床幔垂泻,流苏荡漾,整洁干净,便是苏倾池方才在上面躺过,此时也不见一丝凌乱。 想到与苏倾池同塌而眠,商承德莫名而来的口干舌燥,“这……” 苏倾池却是不知他心里所想。 恰此时苏宝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哥,洗脸。” 苏倾池收了火镰火石,转身对他道,“如今城门已关,这种天怕是客栈也不好找,商少爷今晚便在这里留宿一夜,你待会睡我房里。” 苏宝儿素来想与他哥亲近,此时听说可以睡他哥房里,自然欣喜。 商承德这才明白苏倾池的意思是让他睡苏宝儿房里。 说不清道不明,一丝失落涌上心头。 青梅几颗 后边几天,又淅淅沥沥下了几天雨,却没了那日的张狂,显得柔情似水。 第五日清晨终于云消雨霁,满目晴好。 天色一片透蓝,干净得瞧不见一丝杂色,便是那云层也薄如烟雾,丝丝缕缕,缱缱绻绻。 白墙青瓦的胡同曲折深邃,经一夜雨水洗刷的青石板铺地随处可见浅浅的小水滩。 雨后这般骄阳似水,竟掩了往日的燥热。 云淡风清,这等惬意如秋的天气在炎炎夏日实在难得。 雕梁厢房之内敞着小窗,窗外凉风习习,这般光景若不和衣小憩一番,实在对不住这般惬意,若是往日,苏倾池定要倚在竹榻上赖上一赖,但是今日,他却起得极早。 用青盐漱了口,简单梳洗一番,苏倾池已卷起袖子开始忙碌。 苏宝儿打着呵欠进来的时候,苏倾池正坐在圆墩之上,面前的雕花圆台上摆着一个酱色坛子。 “哥,你怎么……”话未说完,又一个呵欠,“起这么早啊。” 苏倾池没理睬他,正拿着一根细长竹签在坛子里忙活。 “咦?什么东西,这么香。”苏宝儿揉了眼睛,鼻子一动。 苏倾池一笑,挑了个什么圆圆的东西出来,两根手指拈着塞进苏宝儿口中,“尝尝如何。” 入口一阵清香,甘甜中透着酸,爽脆可口得很。 苏宝儿一下子来了精神,“好吃,哥,你刚才给我吃的什么?真甜。” 苏倾池显然是极满意的,挑了竹签儿,又拈了一颗给他。 苏宝儿接过,这才看清,原来竟是一颗腌制的青梅。 那青梅已去了核,薄薄的一层浅青果皮,似乎可以清晰地看到果皮下的淡黄|色的果肉,这青梅经过腌制,本就光泽的果皮此时愈发显得清透,远远看去,竟如同翠绿的琉璃珠子一般,模样异常喜人。 这腌青梅的滋味,苏宝儿方才尝过,味甘、肉脆、汁酸,实在馋人。 苏宝儿还要,苏倾池却是不给了,“再过两天,现在还不到时候。” 说着,又将坛子封好,放到了床头的阴凉处。 苏宝儿觉得遗憾,用舌头将嘴里的残留的滋味又细细吮了一遍,砸吧了两下嘴。 “哥,你什么时候弄的,我怎么不晓得?” 那青梅虽可口,但因为腌的时日不够,苏倾池方才尝了几颗就觉得嗓子微微发涩,倒了杯凉茶润了润嗓子,他道,“小满之前取的梅子,腌了也有些时日了。” 苏宝儿看到那边还有一个坛子,便问,“哥,那坛里边是什么?” “醉杨梅,如今封存了大概有两月时间,既有酒,滋味自然是愈久愈好,待到冬日,喝上一杯两杯驱驱寒气,暖暖身子最好不过了。” 苏宝儿听得有滋有味,心痒难当。 苏倾池眼角斜过来,“那梅烧酒闻着香,酒味却浓烈异常,怕是一口,你就得栽倒在地。” 苏宝儿噘着嘴,心有不甘,嘴里嘀咕了两句就不再说了。 “你过来有事?”苏倾池这一说,苏宝儿倒想起自己来的原因了,“险些忘了,哥,商少爷那身衣服早干了,是不是得给他送去?” “送去做什么,日后他过来,你给他便是。” “不是,哥,今天你不是要到范大人府上唱堂会么,我想反正顺路。” 苏倾池点点头,“也好,那就带上。” 沉思片刻,苏倾池又道,“你去给我找个小匣子,最好能放得下一个碟子。” “哥,你要那个做什么用?” 苏倾池瞥了他一眼,“你管这些做什么?替我找来就是。” 苏宝儿所说的范大人,乃时任户部左侍郎的范时纪大人,其祖父是清朝初年的名臣范文程。 范文程是北宋名相范仲淹的第十七世孙,他一生经历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康熙四个朝代,为官40余年,官至大学士、议政大臣、少保兼太子太保、太傅兼太子太师,乃清朝蓍名开国元勋。 这位范大人年事已高,并不喜喧闹,故而此次堂会并未耽误多长时间,早早便散了。 马车一路颠荡,苏宝儿早待得不耐,找了空溜下去四处逛荡去了。 苏倾池早些时候便打发了随行的伶人和小厮回去,自己独自一人去了商府。 这商府苏倾池先前来过,路自然也是认得的,走了约莫一炷香,便瞧见了那朱漆的门以及门前两座石狮。 兽面门钹威严有势。 苏倾池抬起拉手轻扣了两下,片刻便有人开了门,正是商府的管家。 管家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倾池,立刻认出他来,随即脸上堆笑,“原来是苏老板,您有事?” 苏倾池将手中商承德的衣物交给管家,“这是你们大少爷落在春沁园的,劳烦管家替在下……” 话未说完,管家手上的衣物已被人接了过去。 “我大哥的衣服,怎么在你那儿?” 苏倾池觉得这声音陌生得紧,不由得转身。 来人是个年经俊美的男子,一袭月白底实地纱褂,外套一件金线滚边的银白锦绸马褂。 一双细长凤眸含笑,俊挺鼻梁,轻薄嘴唇,好一个风流倜傥的俊公子。 若是旁人,怕早在此人“深情”的目光中软了身躯,失了神魂。 可惜,苏倾池一见他,眉头便不着痕迹地皱了一皱。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日隔着轿子,以一柄金丝扇柄轻薄于他的锦衣男子。 “苏某还有些事,就此告辞。”苏倾池转身便走人。 “哎~”商承俊双臂一张,挡在苏倾池跟前。 苏倾池走的快,险些撞进他怀里,一时气愤难当,语气不免冷淡,“不知三少爷还有何事?” 商家三少爷的风流“美名”早已传遍京城,眼前这人既称商承德为大哥,不是商家三少爷是谁? 商承俊手中洒金檀香山唰地展开,镂空边骨轻摇,顿时满鼻的异香。 苏倾池撇开头,方才只闻了两下,便觉身子发虚,气息紊乱,再待下去怕是不妙,他瞪了商承俊一眼,未曾想到这人竟如此荒|滛大胆。 商承俊嘴角笑意更甚,忽而伸手揽住苏倾池的腰,捏了一把,“苏老板这般面色绯红,怕不是热着了吧?不若到府内歇息片刻,苏老板这样矜贵之人,商某定当仔细伺候。” “不劳三少爷大驾。” 苏倾池避开对方不规矩的手,冷了脸色,“告辞。” 商承俊岂容美色从口边溜过,当即张开手臂挡着苏倾池的去路,“哎~别急着走啊。” “三少爷还是让开为好。” “我若不让呢?” “那休怪苏某无礼。” “我倒想看看苏老板怎么个无礼法?”说话间竟不断用檀香扇轻薄苏倾池。您下载的文件由27 t xt c o(爱去)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两人这般,在外人看来倒似当众打情骂俏。 “三弟。” 两人未觉,身旁竟出现一人一马,男子一身酱色宁绸袍子,石青马褂,脚下一双鹿皮快靴,生得相貌堂堂,英俊非凡,身边一匹高大的骏马,浑身漆黑,只额间四蹄露白,竟是一匹汗血宝马。 “二哥。”商承俊收了折扇。 来人正是商家二少爷,商承恩。 苏倾池只觉对方眼眸斜过来,冷漠中透着疏离。 “青天白日,这般拉扯成何体统。” 商承俊一笑,低头道,“二哥教训的是。” 商承俊表现得倒恭敬,只是那脸上的戏谑未改,一双细眸仍含笑,蛇信一般缠在苏倾池身上。 苏倾池却早已听出来了,商承恩方才那句话是对他所说。 一时,初见之好感立刻灰飞烟灭,不留丝毫。 商承恩将马交给一边的陌久,转头对商承俊道,“长着般大了,该收收性子,成日花眠柳宿,仔细弄一身花柳病。” 商承恩说此话之时,淡淡扫了一眼苏倾池,话语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是。”商承俊点头应着,眼神更加肆无忌惮地瞟向苏倾池。 苏倾池只觉身处冰窖,一声冷笑,“商府这般门风家教,苏某算是领教了,告辞。” 说罢,一抱拳,大步离去开。 商承俊心有不甘,却碍着商承恩在场,不便表现过火,只能随着商承恩进了府。 商承恩进屋换衣裳,商承俊便也回了自己的屋,才坐下,小厮白茗便上前,小心翼翼道,“少爷,邱少爷来了,正在花厅等您呢。” 商承俊不耐地摆摆手,“就说我不在。” 白茗正要退下,商承俊叫住他,指了指桌上的衣服,“见到大哥,把这衣服给他。” “是。”白茗捧着衣服,退下了。 商承俊独自坐在桌前,细长双眸微迷,显然是在回味方才门口之事。 商承德回至府中,得知苏倾池才走不久,赶紧又折了回去,果然追不多远,便瞧见苏倾池的身影。 先前因为商承俊的轻薄,苏倾池心里正一肚子火,一路上吹了些冷风,身上的燥热这才散了干净,正吐出口气,便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倾池。” 这声音一听便知是商承德。 苏倾池一哼,满腔怒火终于有了发泄之地,狠狠甩开商承德的手,“你来做什么?” 商承德一愣,笑道,“倾池这是怎么了?” 苏倾池却是不理睬他,只快步走远。 商承德自然不会因为苏倾池的冷漠便丢下他一人离开,于是追上去,与苏倾池并肩而行。 苏倾池见商承德又追上来,哼了一声,并不予理睬。 商承德仔细观察了一下苏倾池的脸色,心里正寻思着怎样讨他开心,便瞥见苏倾池手中的小木匣子,一笑便道,“倾池这匣子当真精致。” 哪知苏倾池忽而停了脚步。 商承德瞧了眼他的面色,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只见对方忽而把匣子往地上一砸。 “这些个东西日后便是喂狗,也再不会自讨其辱地拿去给姓商的人,商少爷,我劝你也别离我太近,免得也染了一身的花柳。” 苏倾池这些话语气说得极重,商承德瞬间白了脸,随即知道苏倾池是在商府受了委屈。 他看了眼地上的匣子,那匣子确实精致,只是此时已裂成几块,匣子里的藻花纹的小碟子也碎得不成模样,连同那几颗清脆的梅子也都散落在地上,沾了一层细土。 商承德走过去,默默捡起那几粒梅子,起身,面上一片温浅笑意,“倾池,这些是给我的?” “谁说给你的,你算什么?” 苏倾池说话历来不留情面,说话之时更是狠狠崴了他一眼。 商承德不再说话,脸上也瞧不出个表情,苏倾池只当他恼了,便甩袖欲离去。 哪知商承德竟到路边卖豆腐的老妪讨了碗水,将手中青梅洗净,拈起一颗塞进嘴里,竟细细咀嚼品味起来,“味道倒是不错,自己腌的么?” 苏倾池回头便见商承德脸上一片笑意,哪里有一丝一毫的恼怒。 “你……” 苏倾池两步上前,正要将那些梅子打掉。 商承德转身护住梅子,“哎哎哎,这些既是给我的,便是我的了,你若是敢抢,我同你拼命。” 一时,苏倾池脸上神色别扭得怪异。 商承德走过来轻撞了他一下,举止无赖,“你要笑便笑,这样憋出病来可怎生了得?” 苏倾池只瞪了他一眼,转身丢下他离去了。 商承德在后边看得清楚,苏倾池那肩膀分明抖动个不停。 看来已无事,商承德这才一笑。 仔细收了梅子,匆匆追上去。 什刹海 天气渐热,鸣蝉聒噪不休。 窗外胡同口原先垂得碧绿的柳条,如今也被晒得蔫蔫, 苏倾池本就不是耐热之人,每年夏日对他而言最难熬不过,偏又那尤子芩三天两头夹枪带炮地挑衅,实在令他心烦。 今天的春沁园格外热火,不为别的,只因东西厢两位台柱一大早便在院子里扭打成一团。 苏倾池素来不喜与人计较,实在是那尤子芩撒泼过火,触了他的逆鳞,不然他就是吃饱了撑的,也不会与他一般计较。 昨晚苏倾池应约去内城官家唱堂会,那位大人素来清正廉明,苏倾池自然不担心生出别的事端,只是那大人的亲侄儿瞧苏倾池把眼睛都瞧直了,堂会散了之后,竟对苏倾池纠缠不清。 这一闹,苏倾池回来得自然晚了许多,心里也愈加不痛快。 谁知那大人的侄儿半夜竟然翻墙头摸进苏倾池的房间,扑到床上就心肝肉地乱喊,非要苏倾池跟他好,苏倾池对这样的事情早已习惯,照例撩了白瓷枕头把人打昏剥光丢出春沁园门外。 麻烦是解决了,可这这一夜的觉也全搅了。 尤子芩这个只长p眼不长心眼的,第二天一早翘着尾巴,借着昨晚的事就过来一番冷嘲热讽。 苏倾池岂是那般好相与之人,踢开门,揪着尤子芩的辫子,愣是把人从楼上一直拖到楼下院子里。 打完消了气,这才理了理衣裳,优雅地撩了袍子,回屋继续小睡。 那尤子芩挂一身碎布条,一脸碎发,哭得寻死觅活。 “哥,你也真敢。”苏宝儿方才在楼上瞧得心惊胆战,拧了毛巾放在苏倾池额上,替他消暑。 苏倾池意态慵懒,半眯着眼睛,衣襟胡乱敞着。 闻言,瞪了苏宝儿一眼,“但凡你有一点用,也用不着我动手。” 苏宝儿嘟着嘴,“那不是我手没你快么。” 苏倾池扯了扯领子,“扇快点,这鬼天气,到底要热到什么时候。” 苏宝儿使劲摇着扇子,又问,“哥,我瞧刘班主脸都气青了,现在那姓尤的还在他屋里哭天喊地呢,你说……” “我说什么,虽说我们迟早要离开这园子,但现在……” 苏倾池哼了一声,“怕是我要走,那刘福贵都不放人。” “为什么?他今天可气得不轻,你打姓尤的的时候,他在一旁看着,手里的柺棍直抖,我真怕他一拐棍扪过来。”苏宝儿心有余悸。 苏倾池斜了他一眼,“他要真想这园子散了,直管动手。” 苏宝儿想想,忽而一笑,“哥,你真厉害。” 苏倾池一哼,“我要是手软,咱俩别说现在,几年前就成路边枯骨了。” 这句话勾起了苏宝儿心里的酸涩,只咬着嘴不讲话。 苏倾池看他那模样,也没再往下说了,觉得身上舒服些,便拢了衣衫起身。 苏宝儿放了扇子,帮他哥扣扣子,忽而咦了一声,“哥,你这里什么东西,红红的。” 苏倾池摸了摸脖子,没在意,“蚊子咬的吧,啧,这鬼天。” 没多刻,苏倾池就被刘福贵喊过去狠训了一通,那声音吼得整个园子的人都能听到。 苏宝儿趴在外边的窗户上,直揉耳朵,他就不晓得他哥怎么就受得了这震破天的嗓门,偏就刘班主把嗓子都喊哑了,他哥还是端着一杯茶,翘腿喝得悠哉。 尤子芩如今破了些相,下午自然不能上台,刘福贵怒气未消,有心冷落苏倾池几日,便让另一个新入班子的年轻伶人替尤子芩,没想那伶人刚上台便被观众给哄下了场。 刘福贵因一时气堵,险些砸了招牌,只能硬着头皮让苏倾池出去压压场。 一出《金雀记》,苏倾池一改往日娇媚惑人装扮,唱起了小官生。 斜飞入鬓的眉,顾盼生姿的眼,愣是把那潘岳演的风流倜傥,俊美非凡,一出场便博得满堂喝彩。 锣鼓叮当几下轻敲,飘袖、抛袖之间,水袖尖儿飞扬起来,动作清晰有序,柔顺却不张扬,唱词、念白,字字咬金断玉,举手投足,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流来滑去的眼波,俊美的扮相、字正腔圆的唱腔,早让观众如痴如醉,失了神魄而不自知。 这一出反响极好,等苏倾池下了台,台下连片的叫好声依旧未散,那轰鸣的掌声,险些将春沁园的飞檐翘顶掀翻了去。 一身的袍子彩裤穿在身上,实在闷得难受,戏一唱完,苏倾池便迫不及待地换回了自己的衣褂。 这方苏倾池刚换完衣服,那头苏宝儿便跑过来说商少爷已经等在下边了,苏倾池一寻思,这才想起前两天与商承德的约定。 滚滚车轮轧过青石板,一辆马车稳稳驶在细碎青碧的夹柳道上。 外头一轮红日烈焰腾腾,晒得地面焦热滚烫,远处一片碧澄澄的湖畔,清透如镜,亮晶晶的刺得人眼睛疼,耳边鸣蝉乱噪,又焦又燥,听得人心里发紧。 马车之内,香雾缭绕,塌下玉壶之内的冰块,散着丝丝凉意,染得人的衣衫都带着一股凉凉的快意,苏倾池半眯着眼睛,身子随着马车轻微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5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5部分阅读 摇晃,看样子,竟是惬意得要睡过去了。 对面的商承德嘴角含笑,轻手替苏倾池理了腰间玉石之下的散乱的流苏。 一旁的苏宝儿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 马车行了小半日,已到了什刹海。 入眼一片碧波荡漾,环回宛栏,水榭花亭,沿岸一排碧翠青柳,垂柳毵毵如丝。近堤芦苇荡漾,一派清韵,不远处嫩绿点点映红,圆荷凝露,扑鼻芬香。 云淡风清之时,萍柳绕堤之处,帘栊翘亭之下,八角石台,满座七人。 苏倾池视线轻扫了一圈,避开商承俊露|骨的目光,略过商承恩清冷的眸子,在面前一男一女身上逗留片刻,又转回商承德身上,“这两位怕是邱少爷和邱小姐吧。” 两人相识已有数月,再唤商承德为商少爷,便显得矫情了。 商承德一笑,“呵呵,看来无需我介绍了。” 那头邱仲文将苏倾池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忘俗,呵呵,难怪商大哥成日将你挂在嘴边。” 说罢偷眼看了看商承俊,见对方视线粘在苏倾池身上,脸上的笑意便淡去了。 苏倾池眼眸轻斜,将一切纳入眼底。 商承德脸上微微有些泛红,笑道,“我已让人备了酒菜,难得倾池今晚无事,今日定要玩个尽兴。” “这是自然,我今日可是沾了大哥的光,才有机会同苏老板同桌共饮,若不尽兴,岂不得抱憾终生?”商承俊摇着扇子,一双细眸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道弧度。 苏倾池却如未闻,淡淡地抿了一口茶。 商承俊嘴角笑意更甚,视线已滑到苏倾池微微滚动了一下的喉结之上。 片刻,店伙计已将满桌的菜肴上齐。 十六碟。八热炒,荷叶粉蒸肉、大炒京片、椒盐虾、脍鲟鱼、琵琶煨石耳、平菇炒三丝、干煸四季豆、金银蒜蒸丝瓜;四冷盘,麻辣耳丝、咸水鸡、金钩黄瓜片、清凉梨丝;一汤,香菇炖鸡仔;另有三碟调羹酱,几壶陈年佳酿和果酒,很是丰盛。 这亭子本就在绿槐荫下,临湖凉风徐徐,又一桌秀色、佳肴、美酒,实在令人眼馋。 “来,倾池,尝尝这个,看看合不合口。”商承德撩了袖子,替苏倾池夹了一道菜。 苏倾池接过,细细咀嚼,随后点头道,“不错。” 商承德心情愉悦,又替他夹了些放碗里,却不知在座的众人已将视线集中在他和苏倾池两人身上。 商承俊一笑,也夹了些菜放到苏倾池碗里,“这道可是我特意吩咐人做的,苏老板也该尝尝才是。” 苏倾池心中恼怒商承俊在桌下对他的马蚤扰,面上却淡然一片,只暗中狠狠踩了回去。 商承俊依旧眼眸含笑,倒是一旁的商承恩眉毛一皱,把视线转过来。 苏倾池神色清淡,把碗里商承俊夹给他的虾剔到一旁的碟子里,“二少爷有何事?” 商承恩扫了他一眼,冷漠中带着一丝不悦,“没有。” 商承德夹了些菜给商承恩,“二弟今日怎么了,一直没开过口,莫不是这些菜不合二弟的口味?” 商承恩清冷的声音响起,“大哥多虑了,只是看到一个煞风景的人,扰了些兴致罢了。” “哦?呵呵,来,尝尝这道。”商承德不疑有他。 苏倾池忽而笑道,“你只知对方扰了你的兴,又怎知你没扰了对方的兴?” 商承恩依旧一张冷脸,似乎根本不屑与他口舌争辩。 苏倾池细长的凤眸斜过去,嘴角含笑,“承德,二少爷这般不说不笑,莫不是面瘫?” “倾池莫见怪,二弟自小便不喜言笑。” “在下这脸这嘴自然比不得那些巧言卖笑之人。”商承恩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承恩。”商承德出言训斥。 苏倾池面色微冷,随即冷笑,“二少爷最好还是别再动这里的一碟一菜,这些可都是卖笑之人碰过的,若是不小心沾染了些什么,苏某的罪过可就大了。” 只见商承恩眉毛微蹙,最后只压低声音警告道,“松手!” 苏倾池面色愉悦,挑了挑眉毛,以同样低的声音回道,“不松,你又奈我何?”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谬赞。” 两人一通暗潮汹涌。 饭后,几人四散游玩。 “对了,倾池,我给你介绍的那位先生如何?” 苏倾池折了一根柳条,拿在手里把玩,“你推荐的,自然差不了。” “不过……”苏倾池停顿一会儿,“我想给他再找个武学师傅。” “你想让他学武?”商承德一笑。 “我倒不指望他成为什么武林高手,强身健体罢了,日后若有什么事,好歹不会叫人欺负了去。”苏倾池想到昨夜被人偷袭之事,神色微微有些恍惚。 “若是如此,倾池不必四处寻找,我这里倒有个现成的人选。” “哦?是谁?”苏倾池回过神来。 商承德往不远处的亭子里一指,“人就在那儿。” 苏倾池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此时那亭子之中只剩一人,正细细擦拭着一把宝剑,神色清冷严肃,没有一丝言笑,仿佛全部的注意力全聚集在手中的剑上。 苏倾池撇撇嘴,随手把手里编的柳圈儿塞给商承德,“此事日后再说吧。” 夜游湖 日头落山,什刹海却愈加繁华喧闹。 金代的什刹海称白莲潭,元代又名海子、水潭。 清代,以德胜桥和银淀桥为界,西水面称积水潭,因其北岸有净业寺,故而又叫净业湖,中间一段水面,因北岸有什刹海庙,便有这什刹海之称,银淀桥以东的水面有一片莲花,故称莲花泡子。 什刹海素来是百姓消暑纳凉的最佳场所,中间有一长堤,沿堤植柳,一入夏,便绿柳成荫。 长堤之上,遍地茶肆,内设百戏供人娱乐,两岸依水搭棚,凉棚之内供应凉鲜小吃,老百姓纳凉之际,可以边饮边吃,还有曲艺杂耍,雅俗共赏,很是悦目。 苏倾池等人游玩得累了,便进了堤边的清茶馆,点了两壶清茶坐饮。 几人分坐两桌,邱家兄妹同商承俊一桌,正临窗。 经过半日相处,苏倾池对邱家兄妹倒也有些好感,尤其那邱家小姐邱玲儿。 邱仲文相貌并不出众,只因五官清秀,便也算得清俊,苏倾池与他并没说上几句话,不过却极感激他,若不是有他,那商承俊怕也不会如此老实。 虽为兄妹,这邱玲儿却是一副美人胚子,正值二八妙龄,柳叶眉,弯月目,说话之时巧笑喜人,安静之时嘴角含笑微抿,举手投足,不见一丝娇作,让人颇生好感。 众人坐了没多久,苏宝儿便同邱玲儿下楼看杂戏去了。 茶馆之下,早已喧闹非凡,此起彼伏的叫好声,阵阵如雷,苏倾池也忍不住往窗外瞧了一眼,楼下戏车、叠罗汉、七盘舞、拶筑球、花鼓槌,百戏杂陈,锣鼓喧天,实在热闹。 “喜欢?”一旁忽而有人出声。 苏倾池注意力正在楼下,闻言弯了嘴角,“挺热闹。” 说完,苏倾池便敛了笑,转过头,此时他身旁站着的并不是商承德。 商承俊手执折扇,倚在窗边,意态清闲,一双细眸笑意深邃,已不知看了他多久。苏倾池瞥了眼这间雅间,雅间之内只剩他与商承恩、商承俊三人,其余几人已不知去向。 “不用看了,我大哥出去了,其他几人,喏。”商承俊下巴往楼下一挑。 苏倾池往窗外扫了一眼,邱家兄妹和苏宝儿正混在人群里,看杂耍看得起兴,收回视线,苏倾池抬头便见商承俊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脖子。 忍下心头厌恶,苏倾池道,“三少爷有事?” 商承俊展了扇子,笑道,“无事便不能站在这儿了?” 苏倾池不作理睬,商承俊勾着嘴角,忽而抬了扇柄往苏倾池下巴上一挑,“啧啧,苏老板这名字起得可不好,该叫倾城才对。” 苏倾池缓缓拨开下巴上的扇子,语气淡淡,“还请三少爷自重。” “哦?”商承俊一笑,信手用扇柄从苏倾池脖子间滑向衣领之内,“苏老板此话何意?” 苏倾池撇开头,“看在你大哥的面上,我才再三忍让,若是三少爷再不收敛,休怪苏某翻脸。” “啧啧,苏老板这性子……”商承俊在苏倾池耳边吹了一口气,“当真勾人,就是不知在床上……” 苏倾池忽觉手腕一疼,商承俊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气极大,商承俊嘴角一勾,正俯身要说什么,那头楼梯上已传来脚步声。 手腕一松,商承俊已摇着扇子退开一步。 “倾池,承恩承俊,你们真该到下边瞧一瞧,今日下边聚集了不少杂技艺人,一直排到银淀桥那头,实在热闹得很,呵呵。”商承德端起凉茶喝了两口,又道,“花船已经停在岸边了,我们赶紧下去吧,今晚可得好好游一趟湖,不然可就算白来了。” “还是大哥想的周到。”商承俊摇着扇子,若无其事地笑道。 商承德一笑,“我方才已同仲文他们说了,他们已先行上了船,就等我们了,船上已备好了酒菜,还特地挑了两只烧鸭子(烤鸭),炭火现烤的,去晚了可就没了。” 商承德偷偷冲苏倾池眨了一下眼睛。 苏倾池明白,商承德凡事都顾他,就是明白,这心里的滋味才说不清,道不明。 一句“去晚了可就没了”生生将苏倾池嗓子里那句拒绝的话抵了回去。 夜凉如水,隔岸却是灯火通明。 几人在船廊之上,围坐着吃了些酒菜,又将两只烧鸭子解决了个干净。 那鸭子酥香可口,肥而不腻,很是馋人,苏宝儿先前四处游逛,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正馋得紧,吃了自己那份,从商承德那儿偷了一只鸭腿,小无赖一般,几口啃了个干净,惹得邱家兄妹笑得直不起腰来,商承德亦是一脸的纵容无奈。 这一通玩闹,苏倾池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因为玩了大半日,几人都有些乏了,邱玲儿同小宝儿便回了舱内各自的厢房,邱仲文拉了商承俊也进了房,商承恩更是早早便歇息了。 苏倾池撇开众人,独自靠着栏杆坐下,看着隔岸迷离的夜景。 “怎么?累了?” 苏倾池转头一看,商承德已在他身旁坐下。 他摇摇头,“来京城这么久,从没看过这般好看的夜景。” 商承德望着被两岸灯火染得亮晶晶的水面,不自觉地将视线转回苏倾池身上。 此时的苏倾池极为安静,侧脸的线条柔美精致,浅浅的眸子似乎含了一双秋水,薄薄的嘴唇带着一丝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弧度,笑得极轻极浅,似乎风一吹便会飘散。 清浅的月色,朦胧而迷离,商承德只觉心绪飘忽不定,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喝了酒的缘故。 “怎么了?” 许久不见身旁动静,苏倾池缓缓转过头,一双凤眸染了笑意。 “啊?”商承德忽而无措起来,像是犯了错被逮了个正着的孩子,赶紧把视线瞥到一旁湖面,“没,没什么。” 两片脸颊染了可疑的绯红。 苏倾池俯身凑到商承德胸前嗅了一下,笑道,“我闻到味儿了,藏了什么?” 商承德心生愧色,暗自自责了一番。 将怀中的东西拿了出来,商承德笑容含蓄,道,“我见你方才没吃多少东西,便给你留了些。” 苏倾池打开纸包,顿时香气四溢,里边整齐地叠着几块焦嫩的烧鸭子,还热着,外酥里嫩香气诱人,令人食指大动。 苏倾池先前确实没吃多少东西,一来没甚胃口,二来心情不佳,于是吃的便也少了。 此时被这烧鸭子香气一勾,苏倾池只觉得肚子空空,于是便也不同商承德客气,当下两指拈了一块烧鸭子吃进嘴里。 商承德的视线堪堪避开苏倾池轻微滚动的喉结,面上颜色却愈加红艳。 “酥而不腻,怕是抹了蜂蜜烤制的吧。”苏倾池只觉唇齿留香,吃得餍足异常。 “嗯,还加了十八味秘制酱料,快马从城东老店运过来的。”商承德见苏倾池吃得这般满足,心里也是一片欢喜。 不知不觉便伸手替苏倾池揩了嘴角沾的芝麻,“这般大的人了,吃起东西来却像个孩子。” 这话刚说完,两人具是一顿。 指尖的皮肤皓若凝脂,沁如冰玉,近在咫尺的眸子,斜飞秋水。 轻薄的眼皮微垂,临去那秋波一转,百媚生花,堪堪夺去世间一切男子的心魄。 一阵热流激瞬间透五脏六腑,商承德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只剩那一双水眸,两片薄唇。 “倾池……” 一声炽热低唤,商承德凑上前去。 “大哥,这么晚了还没睡?”冰冷的声音,恰似一泼冰水从天而降。 商承德触电一般退开老远,面燥耳赤,一直从耳根红到脖子,“啊?啊,承恩啊,咳,这夜也凉了,倾池,你也早些歇息,我先进去了。” 跌跌撞撞进了船舱,又跑出来,将手里的纸包塞进苏倾池手中。 “二少爷站了这许久,腿脚怕是酸了吧。”苏倾池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一直在?”商承恩眯了眼睛。 “你若是收了满身的戾气,我也不至于察觉。”苏倾池起身,“这凉风皓月,景色甚好,二少爷既有兴赏月,苏某便不打搅了。” 苏倾池刚要走,手腕便被人攥住,力气大得顿时让他脸上失了色。 商承恩冷漠的眼神缓缓转过来,对方挑了挑英挺的眉毛,“离我大哥远点。” “二少爷这般纠缠苏某,莫不是也对苏某起了心思?”苏倾池嘴角一勾,神色挑衅。 商承恩眉头微皱,苏倾池便是一声闷哼,随即咬牙道,“怎么,白天被我掐了,夜里便加倍讨回来?呵,不愧出身商贾之家,苏某佩服。” 商承恩一声冷哼,嘴角带着一丝冷酷弧度,“话我已经说了,我劝你好自为之。” 说罢松手转身离去。 临进船舱,他忽而又停下脚步,“你身上的痕迹最好不是我大哥留下的,还有,你也休想将别的野男人干的腌臜事推到我大哥头上,否则……你!” 苏倾池嘴角含笑,拍拍双手,拢了拢衣衫,“我怎样?” 商承恩面色铁青,低头看了眼方才砸在自己后脑的那只黑缎布鞋,一张脸气得抽搐,“市井刁民。” “抬举了。”苏倾池笑得媚意横生。 “哼!”商承恩愤愤甩袖离去。 船头空荡荡,苏倾池脸上的笑意褪得一丝不剩。 夜色冰凉,冷风吹在身上,竟已有了刺骨的感觉,苏倾池赤着一只脚,立在船头,看着两岸喧闹繁杂的夜市,从华灯初上、灯火通明一直看到月淡星疏、灯残人倦,竟立了大半宿。 等终于觉得身子发冷了,这才抱着手臂进了船舱。 次日,五更之时,天还未开光,苏倾池便领着睡眼惺忪的苏宝儿跟着头一批出城的人出了城门。 商承德昨夜未睡好,醒得却极早,梳洗之后便去敲苏倾池的门,只是敲了半天没人应,推开一看,里边早已经空了。 将邱家兄妹送回邱府,商承德便匆匆赶往春沁园,谁知春沁园的人说苏倾池一早就离开春沁园了,商承德只当苏倾池出门了,于是隔了一天又去。 “商少爷,您别找了,苏老板昨儿个已经走了。” “走了?他去哪儿?” “商少爷,您大概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是苏老板如今已经不在春沁园唱了,他去哪儿了他也没说,房里的东西也都搬空了。”老佘头一张脸皱成一团,满脸的痛心惋惜。 “哎呦喂,您说这好好的,昨儿个刘爷差点没给他跪下来,他就是不在这儿唱了,您说这,唉……也怪刘爷和尤老板平日里欺负狠了,前儿个上午苏老板同尤老板打成那样儿……” 老佘头还在絮絮叨叨。 商承德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脑子一阵嗡嗡作响。 花景昭 骑秋一场雨,遍地出黄金。 立秋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天气终于不再燥热难耐,虽依旧能听闻一阵阵蝉鸣,却没盛夏那般嘶哑凄厉,之后又断续落了几场雨,这天气便愈发凉快惬意起来。 一夏无病三分虚。 这个时节的人极易倦怠,困乏。 四合小院之内,搭了一个翠竹凉棚,棚下竹塌之上,正散衣倚着一个男子,斜飞入鬓的细眉,水墨般的风流眸子,皓齿红唇,长得倒是俊美非凡,只是脸上却是一派无情无欲。 男子两步远处,凉棚之外,跪着一个锦衣的少年,两手规规矩矩地摆在大腿之上。 许久不见男人动作,少年不禁抬了头,委委屈屈地喊了声,“哥~” “滚出去。”语调平淡,没有起伏。 少年急了,跪着上前几步,两手抓住男子的衣袖,“哥,我下次一定好好学,再也不偷懒了。” 男子面无表情地抽了衣袖,翻身竟不再理睬于他。 苏宝儿两片眼角立刻就染了红。 自那日游湖之后,苏倾池便再不许苏宝儿同卢先生学习,另给他找了个书院,安排他每日去书院同别的孩子一道学习八股文,那书院乃官立书院,苏倾池奔走了大半月,又给书院的山长塞了大把的银子,这才让苏宝儿入了书院,两个月未到,苏宝儿便被退了学,这让他如何不气。 苏宝儿知道他哥辛苦,他自然也想学好,每日的功课,他也都尽力去完成,只差没头悬梁锥刺骨了,可也不知哪里没开窍,无论他怎样拼命,依旧学不出个样子来。 那些个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他都懂,句读、识字他也学的不错,《左传》、《汉书》、《史记》他更是倒背如流,可偏偏每次作出的八股都入不了先生的眼,先生每拿戒尺打他一次,他就糊涂一点,这般每日受罚下来,他连破题如何作竟也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苏宝儿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低着头小声抽泣起来。 苏倾池恨铁不成钢,倏地坐起身,喝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起来,别在这儿碍眼。” 苏宝儿不敢作声,抹了眼泪珠子,爬起来乖乖立在一边。 苏倾池见他两个膝盖跪得红肿,心里愈发火大,“什么狗屁先生,收了银子竟这般糊弄了事,哼,我那些个银子便当买了粪填他的脑子。” 苏宝儿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抹鼻子抽噎,模样瞧着可怜。 “还不去做饭。”苏倾池气不过,踹了他一脚,“白长了一颗脑子。” 商府这日热闹非凡,商老爷添了金孙,自然要大张旗鼓地庆贺一番。 多子多福素来是颠扑不破的习俗观念,商老爷膝下有三个儿子,也算得香火旺盛,只可惜,这三个儿子,两个无心女色,只有一个小儿子风流,却偏偏撂着家里三房美妾不碰,成日在外头花眠柳宿,乃至到了今日,商老爷才抱上孙子。 孩子出生第三天,按着惯例要洗三儿。 商承德与商承恩在门外,就听房内收洗姥姥道,“枣儿栗子,连生贵子;枝元桂元,连中三元。” 没多久又口中不停,“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子倒比一辈子高;洗洗蛋,做知县;洗洗沟,做知州;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免丢丑……” 商承德听得有趣,“这收洗姥姥好一张巧嘴。” 见商承恩拧眉不语,商承德了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承恩,大哥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如今弟妹给你添了个儿子,你纵是以前对她无甚感情,今后也该对她好些。” 商承恩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面色并没见好多少,许久才扯了一下嘴角,“我知道。” 商承恩并非不喜女色,只是他自小便喜好习武,踢打捧拿刺击、刀枪剑棍样样精通,如此一来更是一门心思扑在武学之上,前些年甚至离家四处闯荡,天南海北拜师学艺。 一年之前,商老爷看不下去了,自作主张地给这个儿子塞了一房小妾。 谁知时隔两个月,那小妾还是一副女儿身,商老爷一气之下,便让人在儿子饭菜中动了些手脚。 如此,商承恩才与那小妾有了一夜露水之欢。 事后,商承恩没有怪罪商老爷,却也没再碰那小妾一根头发,甚至在府中碰到,也只作未见。 那小妾却没有半句怨言,大概也晓得身份悬殊,在商府一向低眉顺眼,从不挑惹事端,每日除去给商夫人商老爷请安,便是在屋里刺绣女红,从不轻易迈出房门。 两人这一般,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商承恩没想到,只那一次,这小妾便有了身孕。 商府这次把京城有名的戏班全请来了,连唱三天,当天晚上便有春沁园的喜连班。 商承德一颗心忽上忽下,噗嗵噗嗵闹得他不安宁。 一双眼睛就盯着台上的人,可戏都唱完了,依旧没见着熟悉的身影。 没来由的一阵失落让商承德心里堵得厉害,一阵一阵地发紧,扰得他难受,仿佛那最后一点盼头也被人夺了去。 一旁的商夫人见儿子脸色不好,担心道,“承德,是不是累了?” 商承德摇摇头,扯出一个笑容,“娘,孩儿没事。” “还说没事,最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商夫人转身对儿子身旁的人道,“陆青,陪少爷回屋歇息,顺便请个大夫过来瞧瞧,这些日子,怕是累着了。” “娘。”被商夫人一瞪,商承德只能点头,“那孩儿先回房了。” 远处的戏台依旧锣鼓锵锵,偶尔一阵叫好声。 “大少爷,您坐会儿,我去请大夫。”陆青转身正要走,被商承德制止。 “不必了。” “大少爷,您最近是怎么了,心事重重的,难得商府有喜事,也不见你笑一下。” 陆青起了炉子,炭火将清水煮沸,又在茶碗中加入少许茶叶,待清水煮沸三遍,浇入茶碗,加盖焖至茶色泛青,这才将煎好的茶水倒入杯中。 商承德神色恹恹,“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唉,我说不出来。” 陆青将热茶递给他,眼珠子一转,笑道,“大少爷不知道,我可知道。” “你知道什么?” 陆青摸了摸下巴,“少爷这模样,怕是……犯了相思。” “胡说八道。” “难道不是?陆青书虽读的少,却也晓得一句词。” 商承德抬头瞥了他一眼。 陆青摇头晃脑,“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哎哟!” 挨了一记敲打,陆青揉着脑门,“本来就是嘛,别人不知道,我成日跟着少爷还能不知道?要我说,那苏老板长得也确实可人意儿,别说是少爷,就是我,晚上做梦也常……” “也常什么?” 见商承德面色忽然严肃起来,陆青缩缩脖子不再说话。 平日里,商承德这时候总要往春沁园走一遭,不为别的,只是这两个月来已成了习惯,今日府中设宴,没能去春沁园,令他觉得焦躁难安,于是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陆青被绕的眼花,央求道,“少爷,您再转下去,我可就晕了。” 商承德却是不理他,陆青苦着脸站着,忽而灵机一动,“哎,对了少爷,我听说城外北城百顺胡同那儿明日新开一家戏园子,那戏园子老板据说可是个美男子,咱要不也去瞧瞧?” 商承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要去便自己去。” 陆青顿时哭丧了脸,“我的少爷,再这样下去,您没什么,我非先疯了不可。” 韩家谭一带便是那八大胡同的风月街,与韩家谭隔了几条街的百顺胡同如今新开张一家戏园子,名为“西祠楼”。 这西祠楼原是一家清茶馆,半个多月前转手给了别人,经过一番装修整改修葺,如今已俨然成了一座戏楼。歇山卷棚顶,轻巧飞檐,蓝色琉璃瓦,啐金剪边儿,整座建筑无处不画栋,无处不雕梁,便是屋脊、栏杆处都有极为精细的雕花卷纹。 戏园临街一间宽敞门面,进去之后有一前院,内设小摊几处,再往里便是戏厅。戏厅一楼分池座和廊座,池座平地,廊座地面稍高,倒八字整齐摆放数十套长条桌凳,除此之外,沿墙设有一排高凳,俗称“靠大墙”。二楼为包厢雅座儿,桌椅均为实木雕花,喝茶的杯子,盛点心的碟子,也都是成套的。 锣鼓铮铮,劈哩啪啦一阵鞭炮乱响,这西祠楼正式开张了。 原先是茶馆儿的时候,这里冷情得不见几个人影儿,如今开了戏园子,前来捧场的人却挤满了整座大堂。池座、廊座、包厢,就连一楼那排靠大墙,如今也挤得满满当当,从上望去,黑压压一片。 铜锣铛地一声响儿,方才还喧声鼎沸的戏厅忽而鸦雀无声。 只见那绣有“出将”字样的五彩门帘掀起一道缝儿,随后锵锵锵锵,踩着锣鼓碎步出来一位身披大红锦缎开氅之女子,柔荑纤手,扶柳细腰,水袖一抛,眼波才动被人猜。 谁道不是女娇娥? 台下足足静了半盏茶,随即轰鸣掌声,轰堂喝彩,生生掩盖了锣管弦音。 连天叫好声一波盛似一波,这等热闹喧天,简直空前绝后。 戏罢,红氅女子入了帘子,随即一只手便伸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啧啧,苏老板这般倾姿绝色,实在让人欲罢不能。” 苏倾池懒得理他,拍开男子的手,“花老板,下一场可轮到您了。” “啧,还真冷淡。”男子倒是不急,靠在墙头看着正在卸妆的苏倾池,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苏老板,在下这般精神抖擞,怎上的了场?” 苏倾池眼角斜过去,掸掸袍子,起身缓缓上前,“花老板想怎样?” 男子俊挺的眉毛微微一挑,俯身在苏倾池耳垂上一咬,“不若倾池这张小嘴替为夫……” 随即一声闷哼。 苏倾池笑道,“替你如何?” 男子一脸惋惜无奈,“唉,倾池,你若是当真下了狠手,以后可得守寡了。” 苏倾池手上一紧,“花老板这孽根趁早断了的好,不如苏某现在就替花老板解决它,以绝后患。” “哎哎哎,我求饶我求饶。”男子两手举起,作投向状。 苏倾池这才松了手,那男子瞅准机会,忽而凑前,偷得一个香吻,随后风一般溜得没了影儿。 帘子外头铿锵再起,掌声轰鸣。 这人竟当真顶着个…… 也亏得那戏袍子宽大。 苏倾池一脸无奈,又有谁能相信,这没节|操之人竟是名动京城的小生花景昭。 雨中凝眸 一小碟酱瓜,一碟豆豉,一碗白粥,一根鬼腿(炸油条),三人围坐在院中央凉棚之下吃早点。 这些酱瓜豆豉,都是自家腌晒的,晾干之后拌上茴香、紫苏等调料小炒,味道清脆,开胃爽口,配上一碗白粥,在这季节吃着倒也爽快。 苏宝儿咯曾咯曾嚼着酱瓜,低头喝了口白粥,两只眼睛在他哥和他对面的男人身上来回地转,最后停在他对面那个男人的脸上。 “怎么?小宝儿别是迷上我了吧。”花景昭放了筷子,唰地一声展开扇子,动作潇洒。 苏宝儿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我是瞧你脸上的鞋印子,你昨晚又翻进我哥屋里了?” 苏倾池面上一派无情无欲。 花景昭讪笑一下,摇着扇子,“最近采花贼张狂,我这不是怕你哥遭了贼手么?” 苏宝儿撇撇嘴,低头喝粥。 花景昭收了扇子,摸了苏倾池的手,“倾池,你放心,师哥一定护你周全。” 苏宝儿一口粥险些喷出来,咳嗽两声,拍着胸脯,“花大哥,你啥时候成我哥的师哥了?” “哎~”花景昭一皱眉,“小宝儿怎么这样说,我当初也在王家村学戏,只不过在你们去的时候我转去了别的班子,这样说来,我可不就是你哥的师哥,倾池,你说是也不是?” 见花景昭这样恬不知耻地摸苏倾池的手,苏宝儿只能翻白眼。 苏倾池抽了手掸掸袍子,起身,“我去西祠楼瞧瞧。” 花景昭跟条软蛇一样缠上来,搂着苏倾池的腰,尖细的下巴抵在他肩上,“我同你一道去。” 西祠楼自开张那日就场场满座,先不说别的,单是每天冲着苏倾池和花景昭来的人,就能把这西祠楼塞得满满当当。 苏倾池既是这西祠楼的房东又是铺东,另外还是专属西祠楼的小戏班儿的班主,身份不可谓不重要。 西祠楼的戏班儿除了名下的粹锦班,其余的班子并不固定,平日里只作为各家戏班儿唱戏的场所,每日只要在西祠楼门前挂一张牌子,注明今日请了哪家的班子,唱哪几出云云,剩下的事儿便是坐着等数银子。 这西祠楼只算个消遣的场所,里边楼上楼下,池座雅座儿,各个地眼儿都配了几个跑堂的,每日提着茶壶四处添茶添点心,西祠楼场面虽算不得最大,但是这里茶水点心的名堂可不少。 茶水从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大碗茶到千金难买的精贵名茶,只要你叫得出名儿,它就有。 点心的名目更是遍及天南地北,有京城的特色糕点,也有江南特色的汤水小吃,便是冲着这点心,每天也能吸引不少顾客。 两人到西祠楼里溜了一圈儿,出来的时候已经近午时了。 花景昭方才与人搭戏唱了一出,出来的时候口干舌燥,便拖着苏倾池进了路边的摊子,点了两碗桂圆汤。 路边的摊子自然比不得西祠楼,木条桌长条凳,一不留神就能蹭一袖子油腻。 这里做的桂圆汤作料虽然粗糙,不过却也有股独特的味道,比那些大酒楼里的可有滋味多了,苏倾池平日里无事,便在这胡同里四处闲逛,早把这百顺胡同里的特色小吃给吃了个遍。 花景昭素来闲不住,才吃了两口,便不老实,“哎,倾池,左右无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苏倾池头也不抬,“你能有什么好地方。” 花景昭往四周瞧了瞧,凑到苏倾池耳边说,“销魂儿的地方,去不?” 花景昭指的消魂地儿,不是别的,而是那韩家谭一带的相公堂子。 那相公堂子之内,多半是清俊之伶人。 清朝禁娼不禁戏,导致贵族子弟、风流名士纷纷痴迷于扮相俊美的伶人,甚至有人因亵玩伶人过度,致使精尽血出,脱|阳而死,当时人们对于伶人之痴狂可见一斑。 许多戏班为了应和世人喜好,择选学戏幼童之时,常挑选那些相貌清秀者,令其每日晨间以肉汤洗面,入夜以秘制药膏敷体,三四月之后,那些幼童肌肤白皙,眉目清透,婉若女子。 那些个相公堂子,门外挂着小木牌,书以某某堂,门内悬挂灯笼,其内的相公年龄大致在十三至二十之间,均通过上述法子培养。 清朝最出名的伶人与相公有三,分别是乾隆时期的李桂官和方俊官,以及道光时的陈长春,这三人共有一个称谓——状元夫人,这皆是因为与他们相好的老斗(嫖|客)考中状元,其中方俊官的相好庄本淳病逝后,方俊官为他守孝一年,极尽妻妾之道。 这等与伶人的断袖之交,狎弄亵玩有之,真情实意有之,实在不好辨其是非好坏。 苏倾池懒得同他说,扭头看向外头嬉戏耍闹的总角小儿。 那三小儿一个扎着朝天冲,一个辫着狗拉车,另一个剃了个鬼见愁,模样憨厚喜人。 花景昭摇着扇子,笑得偷了腥一般,伸手在桌下摸上苏倾池的大腿,“倾池这般,莫不是吃醋了?” “你要是嫌活长了,尽管把手再往里边伸。”苏倾池淡淡地道。 花景昭满脸遗憾地把手收回来,“唉,倾池啊,早晚有一天我会被你逼的爆阳而死,嗷嗷嗷,我求饶,娘子莫怪,娘子莫怪。” 花景昭皱巴着一张脸,说是疼,还不如说是作怪。 嘿嘿一笑,抬头却见苏倾池望着外头,花景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倾池在看什么?” 门外三个小儿两个站在一边,一个坐在地上,面前还站着一个锦衣的男子,看样子是嬉闹之间撞上路人了。 花景昭瞧着那男子,那人模样长得倒是端正清俊,一派儒雅之气。 “少爷,您这衣裳……”一旁的小厮道。 男子低头看了眼袍子上的糖渍,面上含笑,俯身扶了地上的孩童,“没事,起来吧。” 替小儿掸了身上的灰尘,瞧那孩子一脸要哭的模样,男子捡起地上沾了一层灰的糖葫芦,笑道,“可惜了这糖葫芦,陆青,你去买几串来。” 陆青无奈,应了声哎,跑到一边买了几串糖葫芦来分给三个小孩。 “下次玩闹可得当心了。”男人伸手摸摸那孩子的脑袋,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 陆青在一旁塌着肩膀,“我的少爷诶,您这样怎么去见邓老板?” 男子扫他一眼,“不过一套衣裳,你也能计较成这般。” “好好好,我不说。”陆青耸着肩膀,“除了苏老板,谁能说动您呀。” “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陆青耷拉着脑袋,跟上前去。 花景昭摇着扇子,戏谑地瞧着苏倾池。 “看什么?”苏倾池瞥他一眼。 “啧啧啧,倾池啊……” “倾什么池,还不付账。”苏倾池丢下一句,撩起袍子走人。 “哎,得,谁让我就您苏老板一钱袋子呢。”花景昭摇着头,付了钱,钻出铺子。 两人回了宅院,苏宝儿已经烧好了水。 院子一角用木板搭了一个露天的浴室棚子,三面一人高的木板,一面带门,底下铺着石板铺地,浴室里边放了一只半人高的大木桶,外边放着一个大水缸。 这浴室素来为苏倾池专用,平日里苏宝儿只站在浴室旁,舀水缸里的水洗澡。 便是花景昭住进来,也只能站在外头冲澡。 花景昭如何住进苏倾池的宅院,这要说来,还有一段故事。 苏倾池当日与春沁园解了契约,带着苏宝儿住进了北城早些时候置好的宅子,住进来的第二日便大刀阔斧地办了两件事,一件便是找关系让苏宝儿进了官办书院,另一件便是寻了块好地界,盘下一间临街的铺面开办一家戏楼。 这戏楼子是开起来了,但只靠一个人,总撑不得门面,于是每日苏宝儿去书院之后,苏倾池便四处走动,留意京城里有名气的角儿,盘算着挖别的班子的墙角,也正是这个时候,花景昭找上了苏倾池。 这花景昭在北京城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小角儿,早在苏倾池在京城落脚之前,这人就已经是京城红得发紫的名小生了,这样的人,便是苏倾池,也没敢轻易考虑过。 若是换做别人,兴许不敢要花景昭这尊大佛,可苏倾池是谁?这兔子都撞到树桩上来了,哪有不捡的道理,当下就立了契约。 按着花景昭的话来说,苏倾池就是个苍蝇腿上也能刮二两肉的主儿,不过当初确实不怪苏倾池吝啬,实在是置办完一切之后,苏倾池身边银钱所剩无几。 但花景昭却没要苏倾池一文钱,他的要求很简单,给他一个接近京城人人追捧的名旦苏老板的机会,并且供他吃住,这就足够了。 当初花景昭说这番话之时,摇着金丝扇,恰如临风玉树,是何等的潇洒风流。 苏倾池勾了下唇角,“成交。” 苏倾池每日与苏宝儿清粥小菜,便是有一两样荤菜,也绝对是花景昭掏腰包。 花景昭使银子使得义无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6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6部分阅读 顾,苏倾池便吃得心安理得,苏宝儿跟着他哥自然讨了不少便宜,三人这般相处,其乐也融融。 此时,花景昭裸着身子,只腰间裹了一块巾子,手里举着瓢,舀水冲澡。 苏倾池在浴室之内,两人隔着一块木板。 苏宝儿趴在一旁的凳子上习字,就瞧着花景昭一刻不停地摸索着木板上的缝隙,一个澡尽绕着他哥的浴室棚子转,实在无耻得令人费解。 “小心我哥打你。”苏宝儿用口型说。 花景昭摇摇手指,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不会,你哥舍不得。” 正说着,一块湿热的巾子就从天而降,啪地甩在他脸上。 随后浴室的门开了,苏倾池换了衣裳出来,白皙的肌肤清透如脂,身上温柔的湿气夹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暗香,阵阵袭来,实在诱人得紧。 花景昭的□立刻顶起一块,无声地叫嚣。 “下流。”苏宝儿嘀咕,脸上红了一片。 早些时候,天色就有些阴沉,此时更是阴得厉害,看样子怕是要下雨。 果然,不出多久,一道惊雷炸过,冷风紧凑地一卷,便扑扑扑下了雨,雨势不小。 苏宝儿趴在窗上,看着屋檐上倾泻下来的雨水,“哎,白天还好好的。”忽而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糟啦。” 赶紧冒着雨跑到院子另一头的架子上把酱坛子捧下来。 这雨下得又急又紧,纵是苏宝儿动作快,那一坛子的酱菜也都遭了殃,苏宝儿哀声叹气,可惜了这坛子好菜,不知道他哥知道之后,会不会臭骂他一顿。 想着,苏宝儿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拿了东西把坛子里的水给撇赶紧,不晓得天晴再多晒几次,这坛子菜还能不能吃。 正忙活着,就听院外有人敲门,咚咚咚,铁环扣着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若不是苏宝儿的房间离院门近,那声音早被淹没在这瓢泼大雨之中了。 苏宝儿寻思着是避雨的人,一时没找着蓑衣,便顶了个木盆,踩着满园的雨水,啪嗒啪嗒跑去开门。 “谁呀。” “不好意思,这雨下得太急,实在找不着地方躲雨,小哥儿能不能行个方便,我同少爷……” “小宝儿?!” “商……商少爷?” 头顶的木盆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响。 “怎么回事?” 正房的雕花房门打开,一个身着白色亵衣,肩头披了一件外褂的男子走了出来。 身后穿着同样丝绸亵衣的英俊男子单手环着他的腰。 一夜难眠 正厅之内,镂空透雕的香几之上燃着香炉,香炉之上彩绘着含苞吞吐的牡丹,枝叶缠绕扭曲。熏香袅袅,门外渗进一缕凉风,香气立刻如祥云一般缠绵缭绕于雅室之内。 说是雅室并不为过,苏倾池素来讲究,这正厅之内的每一物件都由他亲自挑选,无一不精巧雅致。 厅堂与内室之间以彩绘绣雕的花罩相隔,这花罩虽只起了门框的作用,却也耐人赏看。 内室与正厅的布置有所不同,没有那许多繁琐的物件,只在屋子中央摆了一张圆桌,四周围着四张圆杌子,一边摆放着一架花屏,里边是一张软塌。墙边挂着褐色竹制书架,小巧精致,还有镂空小门,书架旁边是一个几案,摆着一个白底粉彩的花瓶。另一边的墙壁之上则悬挂着一把胡琴。 窗外的雨噼噼啪啪击打着院中的石板地面,窗内却安静的很。 苏倾池、花景昭和商承德,三人坐在圆杌上,陆青和小宝儿坐在另一边的小凳上,两人围着一座小青炉,一边烤火一边烧水。 三人没一个开口的,苏倾池看着墙壁之上的胡琴,商承德望着苏倾池,花景昭托着下巴,嘴边带着别有意味的笑容。 三个月未见,商承德并未从苏倾池身上瞧出什么变化来,这样的情况,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商承德心里惴惴,几次张口,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 花景昭似乎没了耐心,打了个呵欠,歪头枕在苏倾池肩头,一手环住苏倾池,隔着衣服抚弄苏倾池胸前突起,举止孟浪肆意,没有丝毫顾忌可言。 商承德瞬间白了脸,他猛地从杌子上站起来。 下一刻,啪地一声,花景昭脸上多了五个红指印,苏倾池拢了散乱的衣衫,“小宝儿,今晚他的饭倒出去喂狗。” “哎。”苏宝儿应道,对这类事早见怪不怪。 一旁的商承德和陆青看得一愣一愣,早忘了动作。 花景昭揉揉着脸颊,“倾池,我发觉你的手劲越来越大了,瞧瞧我这脸,明儿个可怎么唱戏?” “拿碧玉膏擦擦,明儿就消肿。” “嘿嘿,这点伤不打紧,你给我揉揉就成。”花景昭嬉皮笑脸。 苏倾池扫了眼花景昭那张脸,确实红得厉害,心下不禁有些动容,他伸手摸了摸花景昭肿起来的脸颊,皱眉道,“你若老实,我又怎会这样打你。” 花景昭抓着苏倾池的手,狠狠亲了两口,满目深情,“倾池……” “不过……”下一瞬,苏倾池细长的眼眸已眯了起来,“你若是敢偷懒不唱戏,仔细你的皮。” 花景昭耷拉着脑袋,扶额叹息,“唉,家有悍妻,家有悍妻啊。” 打发走了花景昭,陆青和苏宝儿早也识趣地收拾下去了,如此,房内只有苏倾池和商承德两人。 “他……”商承德开口。 苏倾池倒了两杯茶,知道商承德指的是花景昭,便道,“别管他,他这人就是这样,铜铸的脸,铁打的皮。” 不知为何,听苏倾池这般讲,商承德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先不说方才两人不掩亲昵的举止,便是现在这番话,商承德也能听出苏倾池与那男子之间的亲密关系,商承德只觉得心里莫名地被掏了个洞。 “你……为何躲着我?” 苏倾池一扯嘴角,“我没有躲你。” “那你为何这么久都没有联系我,若不是今日……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商承德忽而激动起来。 苏倾池一眼扫过来,“你这是怪我?” “……”商承德看向一边,“我不是这个意思,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承德……”苏倾池细长白皙的手覆上商承德的。 商承德一愣,只觉面上微热。 苏倾池淡淡一声叹息,已将头抵在商承德肩上,“我说没有躲你便是没有,你信也罢不信……” “我信。” 清淡的暖香萦绕鼻尖,商承德只觉心头微微荡漾,这连月来的阴郁这一刻消散殆尽,只剩满腔的温热,商承德忍不住抬起手。 “倾~池~”花景昭如鬼魅一般出现,大大脑袋出现在窗口,吓了商承德一跳。 两人之间涌动的暧昧一瞬间被灌进的冷风吹得无影无踪,苏倾池狠狠一眼瞪过去,“嘴里生蛆了吗,不叫不痛快是不是?” 花景昭一脸委屈,只差没捏着小手绢摇啊摇,“倾池,你怎的这般凶?” 商承德虽然对花景昭无甚好感,此时一门心思拴在苏倾池身上,衣衫的遮蔽之下,商承德轻轻握住了苏倾池的手。苏倾池一个眼神浅浅瞥过来,又不着痕迹地收回去,却没有拒绝的意思,商承德心下一阵欢喜,不由得将手握得更紧。 花景昭既是戏子,眼神自然了得,苏倾池与商承德之间浮动的那点异样气息,他又如何瞧不出来? 花景昭翘了翘嘴角,意味不明。 似无心似有意,商承德当晚在苏倾池那儿住下了。 苏倾池的四合小院儿,除去喂鸡养鸭的棚子和左右厨厕,只剩一间正房两间厢房,正房不用说,自是苏倾池的,剩下两间厢房,苏宝儿同花景昭一人一间。 晚上,陆青同苏宝儿一间屋,商承德虽想与苏倾池独处,却奈何苏倾池不开口,他也只有与花景昭一屋。 这一晚并没多少消停,商承德原先因着白日花景昭与苏倾池之间的亲昵便对他分外留意,入夜之后,花景昭借着上茅房,一去便没有再回来,商承德心里不安宁,披衣起身。 苏倾池房里的灯还亮着,待商承德上前欲敲门,那灯忽而灭了,黑漆漆的屋内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嬉笑。 商承德在房门前踱来踱去,焦躁难安,哪还有一点睡意。 房内,花景昭躺在地铺上,“哎,看样子,他打算在外边守一夜?” 苏倾池背对着他,不作声,看样子似乎是睡下了。 花景昭一笑,起身又摸上床,在苏倾池身边躺下,单手在苏倾池的肩膀和胳膊上来回摩挲,“倾池,要不咱做点什么?比如……” 花景昭将胯|下硬物往苏倾池身后顶了顶,笑容更甚,“嗯?” 啪—— 一鞋底子飞抽过来。 花景昭只觉得门面一疼,两条湿漉漉的东西飞喷出来,花景昭鼻尖一酸,眼泪珠子哗哗哗地下来了,痛得他捂着鼻子蹲地上起不来,一时细碎痛吟无数。 门外商承德脸上的血色早抽了个干净,愣愣地站在房门前,定住一般。 他虽未经男女之事,也从未沾过男色,但有些事情不代表他不懂,正是因为懂,此时他才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就在商承德胡思乱想之际,“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清淡的月色之下,苏倾池面色如常,身上的衣衫也没有丝毫紊乱,“进来,帮我把他丢出去。” 雕花月洞大床,银白丝绸帐幔。 商承德望着头顶的床幔,只觉口干舌燥,转头望了眼身旁的男子,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苏倾池背对着他,留给他一道清瘦纤细的背影,绸缎亵衣之下,匀细的身体线条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宽肩瘦腰,以及被褥底下的窄臀。 心猿意马之间,商承德忍不住伸出手,几次伸缩犹豫,最终都在触及那片轻薄的亵衣之时止住。 商承德素来不知何为情|欲念头,便是十四岁那时的遗|精,也来得没有一丝杂念,但这一夜,只因鼻尖因绕的异香,他的身体便星火燎原一般,生出一股难以启齿的欲念来,忽然而至,逼得他手足无措,偏又压抑不得法,磨得他彻夜难眠,一直到熬到近拂晓,这才昏沉而睡。 次日,商承德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大概是昨晚未睡好,商承德只觉得脑子突突地疼,扶着额头方坐起身,便听门外有人敲门。 “少爷,起身了没?”是陆青的声音。 商承德应了声,陆青便推门进来,手上端着面盆,盆沿上搭着一块巾子,洗漱完毕,商承德便问,“外头什么声音,府上请了戏班子?” “少爷,您睡糊涂了?咱这可是在苏老板家,外头是苏老板和花老板在搭戏呢。”陆青端了水出去。 商承德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所在的房间并不是自己那间。 雨下了大半夜,如今早停了,院子地面上还能瞧见几块湿印子、几个水洼。 苏倾池身着五彩戏袍,头戴凤冠翎羽,穿蟒扎靠,一身动作矫柔不失阳刚,口含翎羽,几番旋身下来,就见头上两根野鸡翎如线飞舞,愣是让商承德看花了眼,一颗心端着,生怕他一不小心失了平衡摔着自己。 一旁的花景昭亦是一身的行头,与苏倾池两人一来一往地过招,两人一个俊生,一个俏旦,一个擎令旗,一个耍花枪,跌打飞扑之间搭配得天衣无缝,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来。 练完功,两人面色皆有些红润,花景昭递了巾子给苏倾池,苏倾池接下,擦了脸和脖子,又将巾子丢回去,花景昭在巾子上嗅了两下,就着巾子擦了自己的脸。 苏倾池斜他一眼,“我看你是嫌那两狗鼻子碍事儿。” 花景昭咧着嘴笑,冲苏倾池扬了扬下巴,苏倾池转过头,这才看到立在房门口的商承德。 “起身了?” 商承德的视线依旧停在花景昭手上的巾子上,闻言点头嗯了一声。 “若不急着走,便留下一同吃个早饭。” 商承德这才一笑,“好。” 几人就着现炒的酱瓜吃了粥,饭后,商承德在院子门口拉住苏倾池,“倾池,我得空便过来看你。” “嗯。”苏倾池点头,面上的笑容虽清淡,却瞧不出情绪。 商承德心里急躁,几次张口,只碍于陆青在旁边,不能说些别的。 “总之,你等我便是,我一定过来。” 苏倾池笑道,“好。” “大少爷,咱们日后随时可以过来,何必……”弄得生离死别一般。 陆青被商承德一瞪,吞下后半句话。 “少爷,您都见着苏老板了,怎么还这般愁眉苦脸?”路上的时候,陆青忍不住问。 “唉……”商承德叹了口气,“我在想,倾池到底是怎么想的,昨天,我是否太唐突了?可是,他也没有拒绝,按理说……可是今早,他又那般冷淡对我,我这心里……唉,说不清楚。” “什么昨晚今早的,我都被您绕糊涂了。”陆青说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睁大了眼睛,“少少少,少爷,您说昨晚……他没拒绝,莫非你们已经……” “已经什么?” 待商承德反应过来,立刻给了陆青一个爆栗,“你胡想什么,我岂是那般色徒?” “不是就不是呗,您脸红什么?”陆青揉着脑袋小声嘀咕。 思及昨夜纠缠于他的那阵旖旎心思,商承德只觉面上发燥,然这阵燥意没多久便退去了,不为别的,只因他想到了与苏倾池住在同一屋檐下的花景昭。 “唉……”商承德又叹一气。 “少爷,您还是别忙着叹气,那花老板对苏老板的心思可明摆着呢,要我说,您要真对苏老板有心,可别让他近水楼台,先把苏老板得了去。” “我何曾不知。” 陆青忽而嘿嘿一笑,“少爷,您总算承认您对苏老板……嗯?” 商承德一窘,“我……” “好啦好啦,陆青多嘴。不过少爷,您真想好了?” “什么意思?” “您别忘了,您和邱小姐……”陆青不再说下去,他相信他家少爷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商承德不再说话,隔了许久,“这事……我明白。” 回至府中,商承德想起钱柜的账目要同商承俊核对一下,便绕路去了商承俊的屋子。 正欲敲门,忽而听见房内动静,一声一声压抑的低呼,似愉悦似痛楚,又有粗重的肉体撞击声,夹杂着粗俗滛|秽的床第爱语,商承德原以为是三弟同自己的小妾闺房逗趣,可细细一听,里边的声音分明是两个男子。 商承德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商三少 房内,商承俊掐着男人的膝盖弯发泄过后,便丢开男人,自己擦了身披衣下了床。 床上此时大字型躺着光|裸男人,头发凌乱,一身的白色□,显得既滛|靡又狼狈,满是殷红痕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显然还没从方才剧烈的情|事中缓过劲来。 商承俊倒了一杯凉茶,仰头喝下,心情看起来并没有房|事之后的爽快。 邱仲文撑着坐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体内湿漉的东西立刻流了出来,污了腿间,让他脸燥。 邱仲文披着亵衣,斜依在床头,白皙的胸膛和大腿在轻薄的亵衣之下若隐若现,他扯了扯从肩头滑下的亵衣,“承俊,难得你从江南回来,不如晚上我做东,叫上几个人,咱们在聚仙楼给你洗尘?” “不用了,晚上我还有事。”商承俊放下杯子,语气淡淡,听不出个喜怒。 邱仲文嘴边的笑意敛去一分,“哼,说是有事,怕是又要去那春沁园吧。” 商承俊斜披着衣褂,一脚翘在旁边的圆墩上,姿态放浪,闻言,嘴角一扯,笑容邪魅,“怎么,你这算是吃味?” 邱仲文皱着眉头,随手套上衣服,一边穿一边道,“我这算吃哪门子的味,不过是劝你当心些,哪些个粉头戏子,有几个是干净的?一个个浪|荡|货。” 这一番话邱仲文说得咬牙切齿。 在商承俊随同车队去江南之前,邱仲文便撞见过商承俊与春沁园里的小戏子好事儿,当时因为这事,他同商承俊闹过,大约是真把商承俊惹怒了,自那以后,商承俊便对他没了一丝热情,一直到他随着商队去了江南,竟也未对他说一声。 邱仲文积怨成怒,暗中找了人去春沁园将那小戏子收拾了一番。 这事商承俊一回来便听说了,自然也晓得是谁做的手脚。邱仲文原先心里忐忑,生怕商承俊因为那小戏子迁怒于他,不想商承俊竟没有丝毫问罪的意思,邱仲文这才安了心。 商承俊虽风流成性,但在他心中,自己的地位怕是没人能及。 如此一想,邱仲文便也学乖了,平日里商承俊拈花惹草,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看不过去了,对着商承俊撒些火,让商承俊温言哄两句,便也不闹了,只等商承俊把人玩腻了,他再暗中收拾。 商承俊上下扫了一眼面前衣衫凌乱、浑身暧昧痕迹的男人,嘴角讽刺地扯了个弧度。 “瞧你这般,还有力气?”商承俊笑得不怀好意。 邱仲文面上一红,随即瞪了他一眼,“昨夜没被你折腾死,我只说过来看看你,如今竟一夜未归,现在再不回去,我爹怕是要疑心了。” 商承俊拍拍他的臀部,“嗯,去吧,过两天我就去找你。” 邱仲文穿好了衣裳,依旧有些不舍,坐在商承俊腿上,两人亲热了会儿,这才出了房。 邱仲文才走,商承俊脸上的表情便冷了下来。 原先对邱仲文出手,不过一时脑热,他本就对邱仲文无甚兴趣,只是那邱仲文脸虽长得普通,身体却销魂得紧,再加上他对自己又向来百依百顺,他便和他胡闹至今。 如今邱仲文身子早已被他尝尽,便是他人脱光了站在自己面前,他对他也提不起一丝的兴致,他这般与邱仲文耗着,不过是碍着商邱两家的关系。 商承俊撩了自己的衣衫,随手丢在一边,找了一套干净地换上。 锦衣缎袍,银线勾花,金丝滚边,好一个风度翩翩的风流俊少,商承俊刷地展开檀香扇,心情颇佳地出了门。 去了江南一个多月,胭脂红粉里绕了一圈,温柔乡中走了一遭,口味也变得愈发刁钻。 逛了几个堂子,找了几个戏院头牌儿,愣是没寻到一个能吊起他胃口的,如此一来,他不由得想到了一个人,光是那么一想,这浑身的热血就激荡起来,只觉某个部位胀得发疼。 商承俊嘴角一勾,“我倒险些忘了。” 收了扇子,大步向某个方向走去。 春沁园自少了苏倾池,便再没热闹过。 苏倾池走后,春沁园一下子使了一根顶梁柱,园子里上上下下就没消停过。 尤子芩先前被苏倾池抓伤了脸,破了些相,娇滴滴地养了大半月的伤,等伤好了,再上台,才发觉如今这春沁园早比不得从前,戏台下零零散散拢共只坐了一半的人,这里头大半还都是尤子芩相好的几个达官富商替他撑的场子。 苏倾池原先的房给了班子里另一个戏子,那戏子是新来的,戏唱得虽不如苏倾池,却因为长了一副狐媚子脸,先前在名流官绅之中也正得宠,后来有一次商家三少过来听戏,两人一个台上一个台下,对上了眼儿,这戏子便也无心唱戏了,成日与商三少厮混。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 也不只是得罪了谁,一夜之间,那小戏子就被人打折了胳膊,挑了手筋。 春沁园从来不留无用之人,如今那小戏子早已不知去向,大约被卖进堂子,被人糟践死了。 尤子芩正在台上唱戏,一身花旦装扮,使得整个人愈发娇媚起来,唱戏之余还不忘同台下几人交流眼色,那几人不用说,自是与他交好的老斗。 尤子芩正收回眼神,待瞥见雅座儿另一边的男人,立刻笑得眉眼生花。 戏一完,尤子芩进了后台卸妆,那里果然已经等了一个男人。 一根手指挑起下巴,商承俊上下打量了尤子芩一番,“啧啧,两月未见,尤老板越发勾人了。” 尤子芩嗔怪地打了男人的手,“哼,没良心。” 商承俊一笑,丢扇子,在尤子芩惊呼中,一把把尤子芩抱起放到自己腿上,“怎么,子芩这是问罪来了?” 尤子芩风情万种地扭了一下,“我哪儿敢呐,不过三少今儿来可要扑空了,怜君早不在这园子了。” 商承俊伸手在男人臀部上狠捏了一把,“谁说我是来找他的?” “哎哟~”尤子芩捏着巾子轻捶了他一下,“您想弄死我呀。” “我要弄死你可不是这个弄法。”商承俊把手指往里一顶,“这儿想我了没?” 尤子芩攥紧了商承俊的衣服,咬着嘴唇,面上一副受不住的表情,虽然这般,却丝毫没有推拒的意思,反而将身子贴上去,伏在商承俊肩头低喘,“三少当真来找子芩的?” “这是自然。”商承俊嘴边含笑。 尤子芩笑得媚态横生,伏起身,对商承俊道,“你随我来。” 春沁园楼上西面厢房之内,一片滛|言浪语。 情|事之后,尤子芩支起身取了衣裳给商承俊披上,顺势趴在商承俊肩头,“今晚留在这儿,嗯?” 商承俊笑笑,“尤老板这是舍不得我呢,还是舍不得我的小兄弟?” “去你的。”尤子芩推了他一下,嘴上不说,心里却爱极了商承俊这不正经的口吻。 商承俊坐在床边,扣着衣衫的纽扣,“你们园子,似乎大不如前了。” 尤子芩伸手替商承俊系了腰带,闻言哼了一声,“还不是那个小贱|人。” “哦?是谁惹了我们子芩不痛快,我找人收拾他去。” 尤子芩一扭腰,坐回床上,“还不是苏倾池那个贱|人,你瞧瞧我这脸,现在看不出来,先前不知道被他抓了多少口子,可没疼死我,我要不是因为脸上这伤,咱园子能这般冷情么。” 商承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个死没良心的,还笑。”尤子芩又一扭,别过身。 商承俊穿戴整齐,“尤老板竟被小野猫挠花了脸?只可惜,当初我没瞧见这场面,怕是热闹得紧吧,哈哈哈……” 尤子芩气得直揪被褥。 商承俊笑道,“他既这般凶悍,你怎能容他在此?” “我几时容他了,要不是他跑得快,现在还不知哭得是谁。”尤子芩说得愤愤。 “他走了?”商承俊停下手中动作。 “可不是,都走了两个多月了,哼,这个小贱|人尾巴夹得倒是快,八成是怕我报复。” 商承俊却没理他,“他去了哪儿,你可知道?” “听说开了个戏园子,叫什么西祠楼,谁知道。”尤子芩忽而住了口,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商承俊,嘴角带笑,“三少今儿个怕不是来找子芩的吧。” 商承俊在床边坐下,挑着眉毛,“我来寻谁,最终还不是进了你的屋,上了你的床?” 尤子芩哼了一声,“我劝你还是少招惹他为好。” “哦?”商承俊揽了人在怀,伸手在被褥底下胡来。 尤子芩被挑拨得面颊燥热,双腿并不得张不得,只颤着腰喘息,“在你之前不知有多少人过来寻他,那金银珠宝成箱地抬进他屋,他还不是照样把人连箱子都赶了出来……” 尤子芩说不下去了,只攥着商承俊的衣裳扭动求饶。 商承俊却不管他,只管自己手头快活,闻言,眼中一亮,“这么说……他还未破身?” 莫名而来的兴奋让商承俊手下动作愈发放肆,尤子芩紧紧夹着腿间的手,早就被折磨得神魂迷乱,此时仰着脖子,随着啊一声尖叫,最终瘫软在商承俊怀里。 商承俊丢下尤子芩,擦了手,拿了扇子风火一般,离开了春沁园。 “怎么了?”后台之内,花景昭靠在墙头,悠闲地看着两步之隔的人。 苏倾池擦了脸上的脂粉,卸了头面,“没什么,看到个一辈子都不想看到的人罢了。” “哦?我倒想看看谁有这等本事。”花景昭嘴角一扬,端了个杯子,悠哉喝了一口茶。 苏倾池扫他一眼,“不用找了,你也算一个。” 花景昭故作委屈,“倾池,你这话可就伤人心了,想我花景昭几时对人这般上心过,到头来你竟……” 花景昭话还未说完,帘子便被人掀开了,帘外进来一个俊美男子。 眼睛一扫,花景昭心下了然,拍了拍衣裳,起身道,“看样子这位公子是来寻苏老板的,那花某就不在这儿打搅了。” 说罢竟撩袍子走人,苏倾池瞪了他一眼,花景昭对他挤了挤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商承俊展开扇子,嘴角带着邪魅的笑容,“苏老板,好久不见。” 苏倾池懒得理他,径自卸妆,从头到尾就没看过商承俊一眼,商承俊一笑,倒也没在意,意态清闲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双眼眸在苏倾池身上细细打量。 商承俊依旧记得初见苏倾池时的场景,那时的苏倾池立在繁杂街道之上,一身白袍与周围场景格格不入,如同一副妙笔丹青的美人图摆在一堆用笔拙劣的烂画之中。一双丹凤眼斜飞秋水,浅薄的嘴唇微微抿着,瞧不出一丝情绪,清远的眼神透着一派无情无欲,却又美得那样夺人心魄。 鼻尖一抹暗香萦绕,商承俊闭目细闻,只觉那阵幽香清远神秘,像是深谷中一株幽兰,这般稀世珍宝,竟从无人染指问津,商承俊这一想,心里愈发燥热难耐。 明明天性凉薄,却偏偏生得这般可人意儿,叫他如何不心痒? “苏老板。”在苏倾池卸完妆,起身要走之时,商承俊一把抓住他的手。 商承俊手上的热度让苏倾池难以忍受,忍下心头的厌恶,他皱眉道,“三少爷何事?” 商承俊嘴角含笑,“可惜了这般倾姿绝色,苏老板怕是还未尝过世间欢爱滋味吧,每日这慢慢长夜,苏老板就不觉得寂寞难耐么?” 苏倾池一声冷笑,“呵,三少爷出来,就不怕路边野狗惦记着?” 商承俊弯了眼角,低头近距离嗅着苏倾池身上的味道,“苏老板此话怎讲?” 苏倾池一笑,“三少爷两腿间的孽根也不怕哪天被狗叼了去。” “这不是给苏老板留着么。” 说罢,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把苏倾池推到一旁的墙上,欺身便压上去,“宝贝儿,你可想死我了。” 商承俊单腿挤进苏倾池两腿之间,膝盖暧昧地在苏倾池腿间按压。 苏倾池细长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一道精光闪过。 青山依旧 “叮” 一声轻微的闷响,金属穿透木头。 两人一转头,一根尾端插着鸡毛的箭直直地穿透实木柱子,箭杆带着方才凛冽的气势,微微颤动。 一滴血沿着挺翘的鼻梁滑下,在鼻尖凝成一粒血珠子。 雪白的肌肤,艳红的血珠,实在动人。 “哎呀,偏了。”一旁有人不合时宜地开口,语气懊恼,嘴角却含着笑。 商承俊伸手抹了鼻尖的血,一个眼角斜过去,“这不是宝珍班的花老板么?” “非也,非也。”花景昭一副浪荡子弟模样,走过来一把揽住苏倾池,不忘噘嘴在苏倾池脸上啾一口,“花某早就是苏老板的人了,倾池,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苏倾池垂下眼眸,浅浅一个弧度横斜过去,显然已经懒得理睬他了。 商承俊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忽道,“原来如此。” 退后一步展开扇子,形态潇洒,挑眉道,“方才是商某失态了,花老板可别见怪。” “好说好说,倾池本就是招狼的体质,也怪不得三少爷,哈哈哈。” 商承俊似笑非笑,瞥了眼苏倾池,笑道,“那么在下先告辞了。” “不送不送,好走,哈哈。” 商承俊复又看了眼苏倾池,嘴角的弧度不明意味,撩袍子掀起帘子出了后台。 “唉,可惜了,一段时日未练箭,靶心都拿不准了。”花景昭敲着脑门懊悔,“怎么就射着那么一点呢?明明那么大一颗脑袋……” 苏倾池瞥了眼帘外,又将视线收回来,“你那箭上的鸡毛哪儿来的?” 花景昭立刻哈哈哈干笑着跳到三尺之外。 苏倾池眯了下眼睛,“再敢拔一根,我揭了你的皮。” 花景昭又跳回来,揽着苏倾池的肩膀,“哎呀,好啦好啦,你还当真一毛不拔不成,回头我再给那鸡插上去就不就得了。” 日落西山,外头的景色也变得醉蒙蒙的,萧瑟地晕染着细窄冗长的胡同。 虽已入秋,庭院一角的藤萝依旧繁茂旺盛,千百条褐色枝蔓争相攀缠,硕大的花穗瀑布般垂泄于竹架之上,色彩艳丽,灿若云霞。 四合小院儿之内,几人围坐在一起,一人一碗鸡汤,喝得正香。 “我先前还奇怪,怎么一回来,咱家养的那只毛鸡成了秃鸡。”苏宝儿翻了花景昭一眼,“我看你是早惦记着人家的肉了吧。” 花景昭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鸡爪,低头用筷子搅了搅碗里头的鸡头和鸡屁股,抬头眼巴巴地瞅着苏倾池和苏宝儿碗里的鸡肉,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我可不就是惦记着它的肉。” 苏倾池举着一只鸡腿,吃得慢条斯理,苏宝儿则直接端着碗跑到一边蹲着吃了。 花景昭险些咬断一根筷子。 这个时节的菊花极盛。 菊花又名九花,在京城每至重阳,文人马蚤客便共邀食蟹赏菊,寻常百姓人家吃不起螃蟹,便提壶去城外真觉寺登高野炊,吃重阳糕,饮菊花酒,这般倒也应景。 菊花名目繁多,桃花扇、玉楼春晓、杨妃醉舞、秋水芙蓉、西施晓妆,光是这般雅致的名字便已醉人,也有那些名字虽俗气,却不乏形象者,如金边大红、粉牡丹、墨虎须之类。 与汉人习俗不同,这种时候的八旗男儿多半在围场巡狩,立帐饮酒,生切兽肉拌酱而食,当然,这来自关外习俗。 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 苏倾池素来喜爱菊花,原本打算趁着重阳去陶然亭,学那些文人墨客附庸风雅一番,无奈花景昭和苏宝儿这一大一小吵着嚷着要去山上野炊,苏倾池被他们磨得没了法子,便也只好点头,随他们去了。 红顶飞檐的木亭,几人围坐在石桌之上,花景昭早些时候就备好了上等的陈年花雕。 几人来的时候租了马车,故而此次登山远足带了不少东西,说是不少东西,苏倾池真怀疑这一大一小把家都搬空了。 天气虽然凉爽,却因为在山顶,故而凉风中夹杂着些寒意,也亏得花景昭想的周到,临行前,特意携了个小铜炉过来。 石桌之上,摆了四五道精致菜肴,一碟重阳糕,一碟蟹黄酥,中间一个扁圆的铜炉正燃着小火,炉上铜盘之内加了三成水,水中放着一个素白瓷的酒壶,小火微醺,一时之间,酒香四溢。 苏倾池掩袖打了个呵欠,眼看四周还未亮透,实在不晓得这花景昭发什么疯,天还没亮就把他拖到这山上来。 冷风吹来,炉火忽闪了几下,簇簇地燃着,苏倾池实在有些困,抱着手臂搓了几下。 花景昭从一旁的竹编箱子里取出一件斗篷给他披上。 那斗篷,皮毛衬里,绸缎面子,披上倒也暖和。 苏倾池转头看花景昭,见对方神色柔和,目光似水,直觉自己眼花了。 靠着花景昭小憩了那么一会儿,睁眼,已经是破晓时分,石台上,铜盘之内的水已沸腾,正扑扑扑地冒着泡子,然而这亭子之内只剩他一人。 苏倾池起身,肩上的斗篷滑落至地上,他才忆起方才是花景昭给他披上的,拾起斗篷放于竹箱之上,苏倾池站在亭子里四处寻找,依旧没见着一个人影。 正疑惑间,远处传来两个人的嬉笑声,苏倾池转身往那边一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向这边走来,手上还提着两个圆筒一般的纸灯笼,亮光微弱,泛着黄莹莹的光,在这朦胧青山之色中,却也醒目异常。 两人身上还沾着露水,心情却极好。 “哥,你醒啦。”苏宝儿进了亭子,放下灯笼便跑过来抱着他的腰,小猫一样蹭了两下。 大约是刚睡醒的缘故,苏倾池竟没有如往日般踹开他,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两人。 惺忪的醉眼带着一丝媚意横生的水漾朦胧,褪去了往日谨慎的提防,精明的算计,只剩一副柔体媚骨,一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脸颊,尖细的下巴,细腻如画的五官,尤其那一张天生让男人有轻薄欲望的薄唇,只是这般抿着,也能勾尽人的心魄。 “怎么?在等我?”花景昭捏着那纤细的下巴,凑上去。 两根纤白如葱段的手指忽而挡在他唇间。 “你们搞什么鬼?” 花景昭遗憾地退开身子,明明长得这般招人疼,怎么就这么不知趣儿呢。 唉…… “哥,我们本来想叫醒你的,可是你睡得太沉了。”苏宝儿用下巴指了指四周,“你早些醒就好了,你看,这些灯笼都不怎么亮了,亏得花大哥费了那么多心思。” 苏倾池顺着苏宝儿的视线,往周围一扫,瞬间屏了呼吸。 方才他竟然没注意到,这亭子四角的柱子上挂满了五色的灯笼,轻透的薄纸透出里边短小的蜡烛,五光十色,不细看,还当是彩色的琉璃珠子。 “喜欢么?”花景昭附耳轻问。 苏倾池嘴角溢出一抹笑意,“不错。” 不过一句真心的赞赏,让身旁两个人愣了半晌。 “怎么了?”苏倾池转头。 花景昭嘴边笑意渐浓,伸手摸着苏倾池的嘴角,“第一次见你笑得这么美,我都看呆了。” “真好看。”苏宝儿也呆呆地说。 烫好的陈年花雕,酒香馥郁,酒味甘醇,比起那竹叶青和烧刀子这类的烈酒,可以算是酒性温和了。 花景昭给苏倾池斟了一杯,又给苏宝儿倒了浅浅一小碟,说什么是男子汉的都得喝酒,今日要不醉不归,弄得苏宝儿也热血豪情起来,学着花景昭,倒了满满一杯,看模样竟是要牛饮。 苏倾池还未来得及阻止,满满一杯酒已经入了苏宝儿的肚,不知是辣是烫,直吐着舌头,一张脸皱巴得不成模样。 “活该。”苏倾池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复又斜了眼花景昭。 花景昭喝了些酒,面色有些红润,此时正托着下巴,歪头瞅着苏倾池,带着些许的醉迷。 “倾池,我这袖怕是断定了。” 花景昭拇指上厚实的老茧摩擦着苏倾池手背上细腻的肌肤,有些玩味,有些沉醉。 苏倾池抽回手,拢了袖子,轻薄的眼皮微微垂了一下,复又斜挑起来,“断与不断,怕也只有那相公堂子里的小相公知道。” 花景昭平日里并没有少去那些个相公堂子,早是那条风月街的熟客了,不过近日却只进那君子堂。 这事苏倾池晓得,他听花景昭说过,说是看上君子堂里边一个小相公,见不着总想着,丢也丢不下,怕是上了心了。 苏倾池没当一回事儿,只随口丢下一句,仔细染了不干净的病来,花景昭也只是摇着扇子笑。 不过自那之后,花景昭隔三差五便去会那叫可卿的小相公。 即便如此,却从未在堂子里留宿过。 花景昭并没有讲话,趴在台子上,似是真醉了一般,半眯着眼睛看苏倾池。 苏倾池素来被他看惯了,此时却觉得这眼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7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7部分阅读 神灼人得紧,正要寻话题,就听花景昭开口了。 “倾池,你可知今日我为什么趁着天没亮就拉了你出来?” 这个问题,便是他不说,苏倾池也是要问的,此时只瞪了他一眼。 花景昭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单手托着下巴,笑道,“我若是不早一步,就被姓商的抢了先。” 花景昭口中姓商的不用说,自然是商承德。 苏倾池无奈扫了他一眼,嘴角微撇,“你与他计较什么?” “是啊,我与他计较什么,反正你都是我的人了,哈哈哈……”花景昭又不正经起来。 “疯子。”苏倾池淡淡地低骂一句。 苏宝儿早靠着柱子歪倒在一边了,如今只剩两人四目相对,不由得生起些异样的气氛来,苏倾池便起身借口在山上四处走走,这回花景昭却没有跟过来,苏倾池倒得了些自在。 远处青山飘渺如画,重叠的山峦堆积,浅青叠着墨蓝,像是泼墨在宣纸之上层层渲染而开一般,迎面微风吹来,带着空辽旷远的气息,轻轻浅浅地勾起了苏倾池的遐思。 十多年前,却又是两百多年之后,这样的事,怕是没人能解释的通。 历史烟云变幻,时代更迭,人的一辈子,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最后留下的,或者是别人脑海中残存的一丝记忆,或者是旁人生命中一个匆忙过客留下的片段身影,除此之外还剩什么? 也许前世在他脑海中留下的始终只有一句话。 曾经有人跟他说,“苏阳,我喜欢你。”这也许算是那人对他说过最肉麻的一句话。 却也是最后一句话。 他依稀记得两人同居过的小屋,简陋不堪,下雨的时候需要在地上床上摆满脸盆,没有脸盆就摆水桶,甚至漏得厉害的时候,连吃饭的碗都能用上。 他记得,女房东很凶,总穿着大花的睡裙,露出肩膀上两根内衣带,脚上趿拉着拖鞋,脚趾甲涂着斑斑驳驳的大红指甲油,一张脸扑满白粉,话说不到两句就扯着嗓门咋呼,非扰得所有人都睡不着觉,她才爽快。 她晾晒在外边的内衣丢了,就会说是他们偷的,还说他们是变态,在外头打工多少年没碰女人,所以变态了,偷了她的内衣回去穿。 这些他们都没有计较,毕竟在那一片,她收的房租是最便宜的,虽然房子也是最简陋的。 那时候他最开心的事,大约就是领了工钱,交了房租,然后用剩下的钱,两人一起去外边小吃铺点一盘花生,一小盘猪头肉,一瓶啤酒,然后好好地吃一顿,之后在小吃铺旁边的影吧租两张盗版光碟,晚上挤在一起看上一晚。 那人对他说过,“以后赚了钱,咱么天天这么吃,非把这小店吃穷咯。” 然后他就跟着笑,很用力地点头。 “从没见你笑得这样开心,想到什么了?” 旁边忽而有人握住他的手。 苏倾池身形一顿。眼前还是一片茫茫青山,哪里还有别的。 敛下眼眸,拢里眼睛里的一切情绪,他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刚才分明是想到前些天吃的那只肥鸡了。”花景昭在他鼻尖一点,随后大大咧咧地揽住他的肩膀,“没事儿,四条腿的人不好找,两只脚的鸡可遍地都是,师哥明儿就买上个十七八个来,红烧现烤炖汤,随你喜欢。” “你馋了才是真。”苏倾池斜他一眼。 “哈哈哈。”花景昭摇着扇子,“走,带上小宝儿,咱们去醉香楼吃烤鸡去。” 走出老远,苏倾池忍不住又缓缓转回了头。 身后,方才站过的地方,依旧连绵青山,空旷寂远。 受伤~ 回去的路上,花景昭当真带他们去了醉香楼,如此再出来,已是下午了。 马车颠簸,缓慢地驶进了胡同,远远地就瞧见院墙门外蹲坐着一个蓝袍子的男子,苏宝儿探出头对他招手,“商大哥。” 苏倾池闻言往帘外一瞥,待瞧见对方此时的模样,身形微顿。 这呆子某非在他门口等了一上午? 商承德确实在苏倾池家门口蹲了大半天,天刚亮他就来了,只可惜,等他到这里的时候,院子的门已经落了锁。 苏倾池下了马车,走到商承德跟前,什么话都没说,只示意苏宝儿开锁。 苏宝儿利落地开了锁,推开垂花门。 “几时来的?” “……才来没多久,刚坐下你就回来了。” 苏倾池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下他的手,冰冰凉。 眉毛细微地皱了下,低骂,“呆子。” 商承德面露喜色,正要握紧苏倾池的手,对方却抽了回去。 商承德未介意,笑着跟进院子。 这院子的每一块青石砖,竹架上藤萝的每一根枝蔓,他都熟悉无比。庭院中间,丹桂正旺,翠绿的叶片下,藏着细小的花瓣,团团相簇,点点红如朱砂,风一吹,阵阵馨香,清淡飘渺。 “一进这院子,就扑鼻儿香,改日我也在我屋前栽一棵。”商承德一边跟着苏倾池进了屋,一边道。 屋子里自有另一股清雅的幽香,味道比院子里的桂香淡上许多,却别有一番旖旎。 两人坐定,因为先前出门,此时屋内并没有现成的热水,苏倾池生了炉子,煮了一小壶水。他与商承德早已熟识,相处之间自然没有那许多规矩,便是此时商承德在他门前等了他大半日,等得身子僵冷,他没有一杯热茶招待,也没有丝毫愧疚神色。 自然,商承德知晓他的性子,也从未与他计较过这些琐事。 一句话还未说上,便见苏宝儿进来了,手中还拿着几串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灯笼,模样看着喜人,商承德忍不住道,“哪里来的灯笼?” 苏倾池张了口,话还没说,苏宝儿便抢道,“花大哥做的。” 然后狡黠地对苏倾池眨了一下眼睛,“为了讨我哥欢心。” 商承德的面色明显地变了变。 “多嘴。”苏倾池瞪了苏宝儿一眼,言语中却未见丝毫怒气,“他人呢?” 苏宝儿耸耸肩,“他说吃饱喝足,得逍遥逍遥。” 商承德一愣,转头看了眼苏倾池,见对方脸上没有丝毫恼怒,神色依旧清淡如初。 “他回来让他把那边的屋顶修修。”苏倾池翻了外边一眼,“练戏还能把屋顶练出个窟窿来。” “哎。”苏宝儿应声下去了。 恰巧此时茶壶里的水开了,苏倾池提了茶壶,给商承德倒了杯水。 商承德低着头,眉毛纠结在一起,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以致苏倾池都将茶推到他跟前,他也没反应过来。 “想什么?”苏倾池轻声询问。 “啊?”商承德猛地抬起头,察觉自己方才走神,神色有些尴尬,“咳,没什么。” 两人聊了没多久,商承德望了眼外边的天色。 他本想约苏倾池去陶然亭,一边小酌,一边畅谈,这个时候便是约了苏倾池出去,怕也不能玩得尽兴。 心里虽然遗憾,却也无奈,只好转开话题,“对了,你怕还不知道吧,我前些日子添了小侄子,前天刚满月,呵呵,长得肉墩墩的,我爹我娘喜欢得不得了。” 提到自己的小侄子,商承德面上露出喜悦神色,他喝了口茶,“哪日带来,让你也瞧瞧。” 苏倾池随意点了下头,没说他最讨厌的便是小孩。 就拿当初苏宝儿来说,他除了把他从尸堆里捡来,从未对他亲近过。 当初黑汉宝贝苏宝儿,戏班里的孩子们也成日围着他转,有喊他小疙瘩的,有喊他小肉肉的,一直到最后,喊他小宝儿的反而居多,于是黑汉就给他起名叫王宝儿。 许是小孩天生便有灵性,苏宝儿只会在地上乱爬的时候就喜欢往他身边靠,被他踢开一次又一次,还义无反顾地爬过去,抱着他的腿,睡得口水直流。 后来能记事了,更是撒着脚丫,鼻涕虫一样粘着他,尽管每次去寻他总会被学戏的别的孩子欺负得满脸污糟,他也挥着肥嘟嘟的小拳头打回去,然后突破层层障碍,跑去抱他的大腿,然后躲在他身后对那些坏孩子说,“你们来啊,我哥打你。” 明明被欺负得惨兮兮,气焰还那样嚣张。 那方商承德还意犹未尽,“前些天还请高僧做了场法事,我爹祈了块长命锁,如今正戴在钧儿脖子上,哦,我爹起的名,叫霆钧,我娘说钧儿跟承恩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呵呵。” 才月把大的奶娃,能瞧出鼻子眼就怪了。 苏倾池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语气淡淡,“羡慕?” 商承德笑着,却没有否认。 “既羡慕,早些成亲,明年这个时候你也能有儿子。” 苏倾池说这话之时浅浅地斜过眼角,瞥了眼商承德。 商承德先是一顿,随即脸上的笑意敛了个干净,低下头摩挲着手里的杯子。 “怕是……没有那一天了。” 苏倾池眼神微微闪了一瞬,他低头抿了口茶,“为何?”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苏倾池抬起头来。 商承德嘴角带着一丝别有意味的笑容,“为何,你当真不知?” 院子里很干净,只有不久前才飘落下来的叶子,在天边成片橘色夕阳映照下,显得清爽敞阔。 花景昭回来得比往日晚上一些,且身上换了一套衣裳,一进院子,并没有瞧见人,怕是已经在屋里吃饭了吧。 原先几人一日三餐都是在院中搭起的凉棚里吃,前些日子天气透着凉爽,在凉棚里倒也能凑合,如今凉意渐浓,却是有些受不住,于是拆了凉棚,三餐改在屋里解决。 苏宝儿正出来添饭,瞧见蹑手蹑脚正要进屋的花景昭,立刻大嗓门炸开了,“花大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我当你不回来了,都没给你留饭,不过好在今天煮得多,还你够吃。” 花景昭咳嗽一声,对他摆摆手打哈哈,“吃酒吃多了,今天就不吃饭了。” 继而伸了个懒腰,也不知怎的,动作有些别扭,“我进屋先睡了,别喊我了啊。” “哎,我哥让你把屋顶修……”苏宝儿话还未说完,已经不见了人。 “回来了?” “嗯。”苏宝儿把手里的饭递给苏倾池,“说是酒吃多了,不吃饭了。” 苏倾池未语,夹了一根炒得油嫩的青菜进碗里。 苏宝儿入座,又道,“我瞧着他有些奇怪。” “怕是伤着腰了。”苏倾池语气淡淡,也瞧不出个什么情绪来。 苏宝儿挠头,明显不太明白。 苏倾池瞧他一眼,“日后你成了男人,就会懂了。” “我本来就是男人。”苏宝儿嘀咕。 “是个屁,成日就晓得混在野小子堆里胡闹,姑娘的手都没碰过。”苏倾池翻他一眼。 苏宝儿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哥,你不是说给我寻个武学先生么。” 苏倾池嘴角一撇,“要能寻得到,还用你说?” 一旁的商承德一笑,“倾池,我上次同你说的事……” “不许。”苏倾池斩钉截铁,语气咄咄,“哼,他瞧我都那副活死人模样,恨不得一刀把我劈成两截,小宝儿若跟了他,没几日怕是就把小命丢了,我就这一个弟弟,若是被他整出个三长两短来,我……说什么我也不同意。” 苏宝儿几时听他哥说过这般露|骨的话,一时眼睛都热了。 商承德却不知苏倾池与他二弟之间的芥蒂如此之大,见苏倾池不肯,他便也不再提了。 饭后,商承德帮着苏宝儿收拾碗筷,苏倾池盛了碗饭夹了些菜给花景昭送去。 推开门,把碗往桌上一推,“爱吃不吃……你背上这伤哪来得?” 花景昭掩饰不及,反而牵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你,嘶,你怎么……来了。” 苏倾池皱了眉头,语气却是冰冷不近人情,“逛堂子能逛成这般,你们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些?” 话刚说完,苏倾池瞪了他一眼便出去了,花景昭只当他生气了,想追上去讨好,却无奈又扯了伤口,疼得他只有倒抽凉气的份。 没片刻,门又被推开了,苏倾池面色不善地提着药箱进来,二话不说直接扒了花景昭遮遮掩掩挂在肩上的衣裳。 “哎哎哎,宝贝儿,嘶,轻点儿。” 花景昭这个时候还不忘讨些嘴上便宜。 苏倾池斜睇了他一眼,方才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清这伤势如何,只能瞧见一道血楞子,此时没了衣裳的遮掩,再细看,不禁吸了一口气。 那道血楞子足有手指粗细,有些地方深得见骨,皮连着肉直往外翻。 纵使苏倾池,脸上平素的镇定也险些维持不住。 “我去找大夫。”苏倾池起身,却被花景昭一把拉住。 “别,指不定日后闹出些什么是非,你给我上些药,几天就好了。”花景昭疼得脸色煞白,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你可别藏着好药舍不得给我用。” 苏倾池真想拿花鞭抽他一顿,见花景昭无论如何不肯请大夫,苏倾池只要依了他,自己进屋寻了些以前唱戏,那些达官贵人遣人送来的珍材良药。 戏子这一行,平日里跌打损伤都是常事,故而苏倾池平素也看些医书,虽然只是草草略过几眼,此时倒也真派上了些用场。 花景昭从左肩至右边腰侧裹了厚厚的纱布,腰间也缠了几圈。 两人折腾了许久,才终于止住了血。 苏倾池换了沾血的床单,“你到底惹了什么人?” 花景昭半|裸着身子趴在床上,脸色虽苍白,却比方才好了许多,“商家那臭崽子,也只会背后耍招,要不是我跑得快,今儿估计就回不来了,唉,竟然被条小毒蛇咬了口,太跌我的身份了。” 苏倾池惊得说不出话来,心里一时激起了涟漪。 拢了重重心思,苏倾池丢下一句“你好些休息”,便关门出去了。 这晚苏倾池望着床幔,久久不能入眠。 身旁有人开口,“瞧你心事重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倾池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若是这人不姓商,他兴许就对他说了,可惜…… 苏倾池叹了口气,“睡吧。” 身后安静了一会儿,在苏倾池以为商承德已经睡着了,对方又说,“是不是……因为花景昭?” “他……受了些伤。” 说完,苏倾池有些后悔。 只是当时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说了出来,也许,他只是不想商承德误会些什么。 商承德面上终于露出些笑容,伸手覆上苏倾池的,“不要太担心,若是要寻大夫,我倒认识一个,医术了得,明日我便带他过来。” 明明是一个爹,为什么性子脾性就如此不同? “倾池。”见苏倾池没有说话,商承德握紧了对方的手,“记得白天的时候我同你说过什么么?” 苏倾池转头看他,商承德低头在苏倾池纤白的手指上浅浅吻了一下,“我是认真的。” 苏倾池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微微有些恍惚,“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商承德嘴角含着一丝微笑,“像谁?” 苏倾池却是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抚上商承德的脸,从眉毛到眼睛,从鼻子到嘴巴,纤细的手指在对方五官细细游走,“……想把一辈子交给他的人。” 商承德身体一僵。 苏倾池淡淡一笑,“他已经死了。” “倾池……”商承德许久才说出这两个字。 心里堵得难受,商承德闭了闭眼,他有许多话要对苏倾池说,最终却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这辈子,我来护你。 商承恩 一阵凛冽的冷风灌进四合院落,冷飕飕的,透着些刺骨的味道。 先前下过一场雷阵雨,急促细密,阵阵紧俏而过,兼之冷风一吹,空气中更是透着一股寒意。 冬天怕是不远了。 花景昭前些天练把戏,一支花枪愣生生把屋顶戳了个窟窿,苏倾池才说让他上去修补,他就挂彩而归,如今下雨,也只能暂且用木盆接着。 这屋顶漏的真不是地方,下雨的头一天,花景昭床上就遭了殃。 苏倾池如今照料他这个病患已是忙不过来,苏宝儿便自告奋勇地架了梯子爬到屋顶上换瓦,原先倒也能耐,只不过在下梯子的时候一脚踩空,这便摔了下来,整个人倒挂在木梯上,折了骨头。 这可忙坏了苏倾池,东西厢房来回跑,也没了去西祠楼的空,成日忙得连对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患者翻白眼的气力都没了。 因为下雨,花景昭的伤口有些化脓。 苏倾池便按方子抓了些黄芪、当归、炮附子,白芷等捣碎,以酒拌匀烘干,又用上火煎猪脂直至沸腾,之后加入先前搅拌均匀的药材,待白芷泛黄,滤渣熬成膏药。 这般每日挤去伤口的脓,以药膏细心涂抹于患处,不出几日,伤口便生了新肌。 原本已经两人的伤势都恢复的不错,无奈两人自作一番小聪明,弄巧成拙,如今一个个又倒在床上起不了身,弄得房里药味愈发浓烈。 “一个个就见不得人安生,非得捣腾出些事儿来,你们才安心。” 苏倾池用手指抹了药膏仔细往花景昭背上涂的同时,斜了一眼身旁吊着腿的苏宝儿,苏宝儿喏喏不敢吱声。 “我八成踩了乱坟堆子的坟窝,才招来你们这两只孤魂野鬼。” “就是厉鬼寻仇,也没见你们俩这样儿的。”苏倾池把手头的药碗一搁,转头又翻了苏宝儿一眼,“还不过来。” 苏宝儿翘着脚一蹦一蹦地跳过来,苏倾池寒着一张脸,动作虽算不得轻柔,却也没叫苏宝儿疼着。 “天天帮你们熬药煎药,你们还不消停,非要买外头乱七八糟的膏药来,现在弄得一个烂了狗背,一个肿了猪腿,这下你们高兴了,嘴都笑裂了?”苏倾池一个瞪眼,把两人的魂都吓飞了。 花景昭和苏宝儿相视一眼,继续缩回脖子,各自装孙子。 苏宝儿老实坐在花景昭床榻之上,任由他哥给他拆了纱布,把用地黄汁加醋,搭配各种药材调制的活血消肿的药膏涂在他的腿上。 触及肌肤一阵清凉,不晓得是来自药膏中添加的薄荷还是来自他哥冰润沁凉的手指。 敷完药,苏倾池又将这两个催命鬼骂了一通,这才拿了药蛊出去。 商承德这些日子也没少往这里跑,即便有事哪天不能亲自来,也会托人给他们捎带些珍贵药材,从未有丝毫吝啬。有时得空,就卷了袖子,替苏倾池忙前忙后捣磨煎熬,动作笨拙得带了些孩子气。偶尔被苏倾池玩笑般奚落两句,他便一边笑得儒雅,一边红了耳根,每次这般,苏倾池便连最后一丝脾气也化了个干净。 “哥,茯苓和柏子仁……”苏宝儿拄着柺棍,翘着腿一蹬一蹬进来,瞬时,呆愣在厨房门口,“啊,啊,我啥都没瞧见,我,我,我梦游呢。” 苏倾池迅速从商承德怀中退开,淡淡扫了苏宝儿一眼,“那些药材在我床头柜子里。” 苏倾池语气不见一丝异样,仿佛方才一切只是苏宝儿眼花。 “哎,哎。”苏宝儿一瘸一拐,逃得极快。 待人走后,苏倾池拿起蒲扇,悠悠扇着炉子,细细煎药。 药罐之内尽是些养气提神的清爽药材,这般小火微醺,顿时满屋草药芳香,只是闻着便觉香气入肺,沁人心脾,让人浑身透着舒爽。 商承德心不在焉地捣着手头的药,眼睛却拴在苏倾池身上,若是方才不被人打断…… 这般一想,商承德便有些心猿意马。 此时,苏倾池细长眸子清浅地斜过去,恰与商承德的视线相触。 一双秋水飞斜,勾魂而不自知。 商承德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只觉浑身一个激灵,再回神,对方已经将眼神收了回去。 “药……怕是要扑出来了。” 一阵清润温浅嗓音,缓慢而清晰。 商承德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抓着苏倾池的手不放,再转头看一眼青炉,炉上的药果然噗噗地往外扑着药沫子。 面上一阵发烫,咳嗽两声,松了手,转身埋头舂捣草药。 余光之下,苏倾池用抹布轻轻裹了药罐壶柄,将煎好的药汁倒入红釉白底的小碗中,一举一止皆透仙逸,袅娜轻薄的烟气丝丝荡漾,隔着几缕轻烟,竟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苏倾池似乎对他说了句什么,商承德匆匆收了视线,胡乱点头应着,再将视线转过去,厨房里就只剩他一人了。 跟往日一样,商承德中午去了茶庄,下午回来便带些酒楼的招牌菜,同苏倾池他们一道吃晚饭,然后便入城回商府,依旧是掐着时间进城门。 如今商府那阵喜气还未过去,才忙完了小少爷的满月,此时已经开始筹备百日酒的事儿了。 方才在四合小院儿的旖旎心思一直持续到商承德进了商府,便是见了下人丫鬟,原先三分笑此时也成了六分。 穿过假山小径,商承德经过听雨亭,便听有人叫他,转身,却是二弟商承恩。 “大哥刚回来?”商承恩的声音素来冷清。 “嗯,是啊,你从那个方向来,莫非刚从爹屋里出来?” 两人各自放缓了脚步,并肩而行。 商承恩点了下头,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他不说,商承德也晓得,怕是又因为柳茹香的事。 柳茹香是商老爷给商承恩指的妾侍,入商府已有一年了,据说原先只是江南一个唱小调的女子,因为长得颇有姿色,便被路霸垂涎,险些当街受辱,后来是商老爷出手救了她。 柳茹香深居简出,府里下人除了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并没有几个见过她,商承德见过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不过确实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子。 如今给商府添了小少爷,也未见她如何露面,除却每日给商老爷商夫人请安,便是躲在绣房里足不出户。 许是盼了多年,终于抱上孙子,商老爷对这个孙子疼爱异常,成日抱在怀里不离手,柳茹香也很少能见到儿子,便是如此,也未有丝豪抱怨。 商承德有时也觉得自己的二弟太冷情了些,便是不喜欢,也该看在对方给自己生了个儿子的份上,待她好些。 不过这终究是小两口的事,他作为兄长也不好管太多。 “成日早出晚归,别太累着。”商承恩忽而这样说。 商承德低头浅浅一笑,脸颊微红,没说自己这般只是为了在某人那儿多待片刻。 商承恩将视线从身旁男人粉若桃花的脸颊上移开,他平素话语就不多,此时也没有说别的话。 “哎,对了,怎不见承俊?我已有些日子没有瞧见他了,又出府了?” “大哥又不是不知道他,府里哪能拴住他。” 两人在一旁临水亭廊坐下,商承德端起一旁小碟子,往亭下撒了些鱼食,池边的金鱼顿时扭身摆尾而至,嬉闹争抢,激起一阵清越水声。 商承德转头,见二弟正看着他,便笑道,“怎么了?” 商承恩的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到肩头,“这里沾了片花瓣。” 说罢伸手缓缓过去拈了,因为常年持剑习武,商承恩的手指有一层厚厚的茧。 有些粗糙的指尖堪堪擦过商承德的嘴角。 商承德一愣,随即笑道,“怕是在方才在园子里沾的。” 商承恩一笑,扫了指尖丹砂般细小的花瓣,状似无意道,“府里几时种了丹桂?我倒不晓得。” 商承德微微有些发窘。 好在商承恩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问下去。 两人在商承德的屋前分别,商承德进屋沐浴换了衣裳,又将各个商行的账目以及钱庄分行近几个月的盈利核算一下,看时间差不多了,估摸着三弟此时该回来了,便拿着这些账本去找他。 隔着亭子,老远他便瞧见刚从外边回来一身银白袍子的商承俊,正要叫住他,又看到他身旁有人,他便顿了顿。 那两人手牵着手,举止不掩亲昵。 忆起那日隔着窗子听到的动静,商承德生出些担忧来,他这三弟素来风流,有了三房如夫人,还不能定下心,成日在外边花天酒地,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如今竟将那些人带回府中,这般胡闹怎么了得? 恰好有丫鬟从那边过来,商承德便问,“三少爷身边那人是谁?” 丫鬟低头道,“大少爷,是邱少爷。” 原来是邱仲文。 商承德轻吐了一口气,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三弟和仲文自小便形影不离,分开数年再聚在一块儿,走得近些也无可厚非。 又抬头,瞧两人已经分开。 兴许真是自己多虑了,商承德未作多想,转身又回了自己屋。 已近暮秋,冬茶即将上市,商家茶庄此时又忙碌起来。 商老爷早些时候已经将商家名下的大多数布行钱柜茶庄交给长子打点,所以相对商承恩和商承俊而言,商承德无疑是最忙的。 花景昭的伤势已无大碍,从苏倾池身上讨了些便宜,偷了个香,便满面春风地去了西祠楼。 苏宝儿年纪轻,骨头长得快,在家里待了半月,早就憋不住了,趁着苏倾池不注意,也早早儿地溜出去跟一帮野小子们混闹去了,如今院子里只剩苏倾池一人。 天早些时候就凉了,苏倾池便把箱子里压底的冬季衣裳全拿了出来,在院子里支了竹竿,晾了满满一个院子,乍看,粉黛青翠,金缕银线,倒也算景致别样。 苏倾池拿着竹编的小被拍,细细拍打晾晒的衣物,纤细的身影穿梭在竹架之间,却是美景一副。 忙碌了许久,终于能歇一口气。 苏倾池收了小被拍,倒了茶热茶,坐到一旁铺着棉垫的竹椅上休息。 才坐下,门外便传来几声扣门声。 放下手中青花瓷茶杯,心下寻思着花景昭去了西祠楼,没这么早回来,苏宝儿撒了缰,天不黑透,也定然不会回来,这般一想,苏倾池嘴角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大概知道来人是谁了。 纤手抽开门闩,厚实的垂花门打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怎么是你?”苏倾池面上笑意退得干干净净,瞬间染上一股疏远气息。 “你当是谁?”清冷依旧的声音,“我大哥?” 两人一个门外,一个院内,一个冰冷如霜,一个冷艳清绝,四目相对,寸步不让。 商承恩上前一步,苏倾池身形一移,轻轻巧巧挡住去路。 “让开。” “兽类与犬,不得入内。” “你是逼我动手?”商承恩一双眼眸敛了光泽。 苏倾池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下巴微微抬起一个弧度,咫尺的暧昧距离,让两人的清浅鼻息瞬间纠缠在一起,纤长的睫毛轻轻扇了一下,细长凤眸笑意渐浓。 “二少这样与苏某肌肤相近,却是为哪般?” 抹口脂 苏倾池眼角微眯,下巴已经被人捏住。 商承恩的嘴角微微一勾,带着残酷的弧度,冷傲得不近人情。 “你几次三番引诱我大哥,为的是什么?” 苏倾池浅浅斜过眼眸瞥着他,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畏惧,有的只是轻蔑和嘲讽,比商承恩眼中的更甚。 商承恩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嘴角的弧度却是愈发明显,“我哥能给你的,我这个商家二少也同样能给你。” 冰冷的视线连同冷酷的尾音一同消失在苏倾池唇上。 形状姣好的双唇遭受从未有过的粗暴侵犯,没有一丝情感和温度,只是僵硬地吻咬,强势的气息逼的苏倾池透不过气来。 唇与舌的激烈交织,征服与被征服之间的角逐,竟是一股腥风血雨。 良久,商承恩松了手,嘴角笑容更甚,呸一声,吐掉带血丝的清痰,他用拇指揩去嘴角的血渍,“呵,还不够是吗?果然难伺候。” 商承恩的手还未抬起来。 “啪————” 一阵清脆果断的声响让一切都寂静下来。 “你给我滚出这个院子。” 苏倾池染血的嘴角没有一丝弧度,青葱般细白的手指指着院门。 秋日过得极快,中秋过了,重阳过了,京城孩子们顶顶喜欢的“兔儿爷”玩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街头胡同尾吆喝叫卖的冰糖葫芦;宣武门外,菜市口一片临街写着“秋色可观”,供京里纨绔子弟斗蛐蛐儿的小楼也多半关门了,家家户户已经在准备九九消寒图了。 “冰糖……葫芦儿,新蘸得的!” 这种叫卖,在戏院子门口,庙会上,酒楼客栈,都能听到。 关于糖葫芦的叫法,天津叫“塘墩儿”,上海那边叫“糖山楂”,听来听去,还属北京儿的好听,不光这叫法,就连味道,也数老北京的最地道。 红果儿的、海棠的、榅桲的、山药的,名目实在多,难怪孩子们宁可舍了金豆儿也嚷着要吃。 此时的什刹海、护城河也都结了冰。 京城不比别的地儿,这说入冬便入冬了,丝毫没给人适应的时间,似乎那一股寒风一吹,京城内外已经白压压一片了。 西祠楼自有花景昭和钱掌柜的打点,倒不叫苏倾池如何费心。 苏宝儿两个多月前便住进了商家,苏倾池放了话,除却逢年过节不得回来,半年之内若没学到一些真材实料,以后再不用回来了,便是回来,他也要拿擀面杖折了他两条腿。 原先热闹的四合小院儿,如今只剩苏倾池一个,每日清晨起床用了早饭,便披了貂裘斗篷出门,或是茶馆酒肆,或是庙会戏馆,点两杯清茶,几碟点心,听听京里的热门事儿,譬如哪位大人金屋藏娇被正室逮着了,闹了个昏天黑地,又譬如皇上最近新册封了哪个妃子,上至皇室贵胄,下至街头花子,都能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说得起兴,苏倾池也听得有味。 若是哪天懒得跑了,便裹着厚实的绒毯斜靠在软塌上,一两口花茶,三四本古籍,就着茶香信手翻阅,如此便足以打发一整天。这般便是哪日贪睡,赖在床头睡得昏天黑地也无人马蚤扰,饿了便去门外叫些御寒的热汤小吃,或者自己生了炉子,鲜浓滚汤,涮些肉片蔬菜,再取出自酿的梅烧酒,消馋又驱寒,这般惬意哪里去寻? 苏倾池早些时候带着苏宝儿四处闯荡,生活艰苦自是不用说,因此早早地便落下些病根。 原先按着医书泡的龟蛇药酒如今已用得差不多了,若是往日,随便招一下手,苏宝儿便替他跑腿去把那些药材买了,便是苏宝儿不在,亦有花景昭,此时望一眼空落落的院子,一个两个都被他赶走了,如今也只能靠自己了。 院门方打开,一股凛冽的冷风夹着冰霜子就灌进来,饶是苏倾池一身兽皮裹得严实,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拢紧斗篷,苏倾池转身正要锁门,便听到身后积雪的吱呀声。 有人在后头。 “谁?”苏倾池猛地转身,语气凌厉。 “倾池……”来人一身的积雪,眉毛上也沾着冰霜,唇色泛着乌青。 苏倾池心头一软。 小白泥花盆炉子在架子上燃得旺盛,时而有几声短促的噗呲声,火红的炭火将房间照得暖融融。 苏倾池倒了杯热茶递给对面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男人,“喝吧,暖暖身子。” 商承德伸过手,手指触及苏倾池,便一把抓住不放。 苏倾池任他抓着,“喝了茶,就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商承德摇头,“倾池……” 苏倾池打断他,“今日咱们索性把话都挑明了。” 他挣开商承德的手,款款在太师椅上坐下,端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语气淡淡,“当初和你走得近,不过是因为你是商家的长子,而商家富可敌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有你们商家做靠山,是一件多风光的事,你怕没法体会。” 见商承德不语,苏倾池轻哼一声,“同样是人,凭什么你们生来就能衣食无忧,而我们就得一口一口跟着别人身后讨吃食?呵,戏子怎么了,戏子就得给你们肆意玩弄?台上不够,还得在床上伺候着?” 苏倾池站起身,对着商承德冷笑,“你别以为你在我眼中和别人就有什么不同,不,你是不同,因为你是京城第一富商的儿子,把你玩弄于鼓掌之间岂不比别人……” 唇上什么东西轻轻擦过,带着丝绸般的细腻,有淡淡的雅香,不细闻,并不能察觉出来。 商承德一根手指细细在苏倾池唇上描摹,并不见丝毫怒气,甚至唇边还带着笑,“寻常铺子卖的口脂不干净,我这个可是用西域进贡的香料调制的,煎熬之后冷凝,用上乘青油细裹,比起铺子里那些可好上不止一点。” 望着苏倾池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模样,商承德扑哧一笑,在他嘴角轻捏了一下,“方才说那许多话,也不觉得口干?” 苏倾池撇开头不说话。 商承德一笑,放下手中扁圆描着青玉凤鸟纹的胭脂盒,两手捧着苏倾池的脸颊,让他面对自己,“你这张小嘴啊,可没少骗过我,当初我那五十两就这样被你骗了去,我若是这样就信了你的话,岂不又得吃亏?” 苏倾池知道他说的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事,顿时翻了他一眼,“当初是我逼你掏银子的不成?如今要我还出来,已是没有了。” 一扭身,竟是一副无赖模样。 商承德几时见过苏倾池这般,只觉心头荡漾,忍不住将他搂进怀里。 他这般动作已是大胆。 算来,他与苏倾池相识已有半年,关系一直不浅不淡,商承德虽希望两人关系能更深一步,却从来不敢轻易有什么举动,一来怕轻薄了苏倾池,二来怕自持不住,做出些伤了苏倾池的事。 而苏倾池又是清冷性子,似乎从来不懂得何为亲昵,浑身上下一派纯透的处子气息。 他越是这般,商承德越是疼惜他,如此,更不敢轻举妄动。 商承德的肩膀宽阔,厚实,此时拥着苏倾池,倒更显怀中之人纤弱的风流体态来。 “倾池,如今我可是两面不是人,二弟平日虽不苟言笑,但自小与我亲近,长这么大,我从未同他说过一句重话,那次为了你我还打了他,弄得现在和他见了面也都不说话,这般倒也罢了,兄弟之间把话说开,哪来的隔夜仇,倒是你,也真狠得下心,让我在你门口站了两个月。” 商承德说话素来温婉,苏倾池与他相交这半年,也从未见他生过气,更别说那日出手打了商承恩,苏倾池如何没有感觉,只是当时话已经撂下了,这院门日后再不许姓商的踏进半步,难道还让他亲自去给他开门不成? “可不是么,我就是妖人,专门破坏人家兄弟和睦。”苏倾池翻眼。 商承德苦笑,“你呀。” “还不松开,你要抱到几时?” 商承德却恍若未闻,只管紧紧箍着怀里纤细的腰肢,“今儿的雪真大。” “商承德!” “胡同口的雪已经快到膝盖了。” “……” “路上听人说,晚上会更大。” “……你究竟想说什么?” 商承德露出一口白牙,“所以,今晚我留下来。” 次日的雪果然极大,放眼望去,京城内外一片银装素裹,白得有些刺眼。 刚从四合小院出来,踩着门头落下的积雪,商承德拢了拢身上的袍子,低头正要走,身后传来苏倾池的声音,他回头,苏倾池身上只穿着一件亵衣,连件斗篷都没有披,就出来了。 院子中央的雪,有些化了水,冰冷寒彻,苏倾池连袜子都没有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8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8部分阅读 穿,只光脚穿着鞋。 “倾池?你怎么出来,天啊,冻着。” 商承德赶紧跑过去,解了自己的斗篷把苏倾池裹进来,又是呵热气,又是搓胳膊。 “路上把这个带着。” 苏倾池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商承德只觉怀里一暖,低头一看,竟是一个暖手炉,心头顿时一股暖流。 “还不走,当门神呢?” 苏倾池斜了他一眼,果断地关了院门。 商承德一愣,随即对着木门笑开了。 暖手炉还带着两人床榻上淡雅的暖香,低头轻嗅,满满的都是那人身上的味道。 想起昨夜两人同塌而眠的场面,商承德有些脸热,收了暖手炉,商承德望了眼漫天铺地的银白,低头含笑迈开步子。 此时还算早,商承德回至商府,一群下人正举着大扫把扫着院子里的积雪。 商府的院子景致奇巧,怪山瘦石,翠亭碧水,如今白墙琉璃瓦之间,全覆上一层银装,湖面上也漂浮着片片雪岛,檐廊之间的花牙子雀替前边也都垂下千条万缕的冰柱,金银剔透。 饶过八角观雪亭,商承德心思一动,绕路去了商承恩的院子。 老远就听到两个人的声音。 “上身挺直,含胸拔背,啧,站稳了!” “我身上这么多,多碗,你还踢我,你你你踢我,这碗里的水不,不撒了才怪。” “马步扎稳了。” “你,你,你分明就想冻,冻死我,哼。” “双腿岔开,不要抖。” “你来蹲,蹲一个时辰看,看看,你现在有,有啥花样尽管使,使出来,等以后,我学出来了,看我不,不打得你屁滚尿,尿流,让,让你欺负我哥。” “废话这么多,看来还可以扎一个时辰。” “你,你不是人。” “两个时辰。” “你……” “嗯?” “……” 苏宝儿单衣在院子中间扎着马步,头顶,两肩,两条手臂,两个大腿上全端放着一碗水,有些水已经在碗沿结了冰棍,有些在苏宝儿的衣衫上结了冰块,苏宝儿嘴唇有些发白,瞪着商承恩的眼睛却极有气势,两个腮帮鼓得跟蛤蟆似的,看样子,先前两个月的扎的底子不是没有效果。 商承恩亦是一身轻装,绕着苏宝儿,用挑剔得近乎苛刻的目光审查他的姿势,稍有不对,立刻用脚踢上去,丝毫不留情面。 又挨了一脚之后,苏宝儿已有些扎不稳,嘴上却硬得很,“姓商的,你给我等着。” “这些话,出师了再说不迟。”商承恩依旧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脸。 苏宝儿简直要吐血,咬牙切齿,“我哥说了个方,方子,天南星、草乌头,白僵蚕,白芨,打成细末,加生鳝血,每天敷两次,包治,治面瘫。” “四个时辰。” “……” 冬至之日 麒麟不动炉上烟,孔雀徐开扇影还。 玉几由来天北极,朱衣只在殿中间。 盛世冬至宫廷朝参庆贺典礼隆重奢靡,金镀九尺的麒麟香炉,数百个孔雀扇分排左右,群臣行朝贺礼,朝廷命宰执祀圆丘。 都道冬至大如年,宫廷内外,朝中上下这般热闹,已是不多见。 礼不下庶人。寻常百姓的庆贺自比不得宫廷的排场,却也有自己的过法儿。 北方,就如京城,冬至须吃饺子,南方则吃馄饨。 关于吃饺子,倒有一说法,据说当年名医张仲景在冬至这日用驱寒的药材连同羊肉一起和陷包成的饺子救了许多人性命,这便成了习俗流传下来,又有一种说法是饺子形如耳朵,冬至吃饺子,冻不掉耳朵。 冬至亦须祭祖、履长、隆师。 祭祖又叫享先,自是以美食供奉祖先。 所谓履长,指给长辈舅姑献履袜,迎福践长,是为长辈添寿之意。 古人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又有曰“天地君亲师”,既有祭天、贺君、享先、履长,自然少不得隆师。 京城一二等富贵之地的商府,如今也张灯结彩,渲染了热闹气氛。 苏宝儿虽不乐意,却也遵着习俗给商承恩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唤他一声师傅。 除却商承恩的一房妾侍,商承俊的三位小妾,以及府中其他女眷下人,商老爷商夫人连同商家三子以及苏宝儿都围坐在一桌之上。 苏宝儿进府已有些时日,因着大儿子的看重以及他与二儿子名义上的师徒关系,商老爷早不将他当外人看,商夫人对他亦是喜爱异常,故而今日便也留了他一同吃饭,苏宝儿碍着平日商老爷商夫人对他的照顾,盛情难却,只盼着这饭早些散了,他好出城看看他哥。 多月未见苏倾池,苏宝儿早已想得鼻尖儿发酸,眼角泛红,心里巴巴地盼着奔回去见他哥一面,便是听他几声呵斥训骂也知足了。 中途有下人将小少爷抱了来,商老爷和商夫人的注意力全转到了襁褓中百日大的婴孩儿身上,吃饭的场面也着实热闹了起来。 苏宝儿素来喜欢小孩儿,不由多瞧了几眼,见他粉雕玉琢,活脱脱一个白软肉包模样,更是喜爱,于是原先那满腹的抑郁便散去些,一顿饭吃得倒也和睦。 饭后,商老爷抱着孙子径自逗弄去了,其余人也没了那许多规矩,早早散了,各自逍遥去了。 邱家少爷和小姐前来拜访,商承俊一脚刚踏出门,那边刚拜见过商夫人的邱仲文便追过去扯着他的胳膊将人拖去了一边,“才几日未见,你怎的瘦了这许多?我爹前日从塞外弄了些好物,正巧给你瞧瞧。” 邱仲文这般说着,眼睛却四处乱瞟,瞧见周围已无旁人,便搂着商承俊的脖子一阵狂热啃咬,拽着商承俊的衣领,将人扯进了屋。 邱玲儿本就生得讨喜,粉颊黛眉,如今又是一身桃红,宽大的衣袖彩线滚边,衣襟盘扣处处透着精巧,浅色绸缎褂子之下一袭桃色凤尾裙摇曳,这般更是衬得娇俏动人, 商夫人早将邱玲儿看做自己儿媳,瞧着便觉喜欢,拉了手说了些体己话,随后便招手让大儿子陪同邱玲儿去散心。 商承德心中焦急,借口商铺存货出了问题,也不等商夫人回答,便匆匆与苏宝儿溜出了门,商夫人一阵气苦,“这孩子。” 邱玲儿并不在意,反倒替商承德说了几句好话。 商夫人心中更觉她乖巧懂事,便拉了她进屋,说贴心话去了。 如今酒肆店铺罢市,垂帘饮博,整个北京城的老百姓,提筐携盒,奔走相贺,已全然做节情形。 这年的雪极大,便是穿了千层底新絮的厚实棉鞋,也挡不住那层层沁透的寒气,商承德跟苏宝儿低头拢着衣袖,迎风踩雪,好在头上一件大红绸缎面的兽皮风帽,实棉芯子,细密兽毛护耳,大幅帽群披及肩背,这般却也驱挡了不少寒气。 白墙黑瓦的胡同,在莹白的积雪映照下,熠熠生辉,巷口胡同尾如今并不能见到平日热闹的地摊货挑,连往日风雨无阻的算命瞎子也收了摊,嗅着年节味道,回家做节去了。 胡同尾一处僻静的四合院儿,院门轻掩,显然院主人并未出门。 商承德在院门处站定,握着两手呵气搓了搓,跺了几下脚抖掉身上的落雪,随后推门而入,“倾池……” 院子中央,藤萝掩映处,立着一个白衣男子,手持翠竹扫帚,正轻缓地扫着地面积雪,细碎竹枝与青石板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翠竹沾着点点白雪,青石板映着貂裘白袍,恍若谪仙。 那人闻声缓缓转身,嘴边噙着一抹笑意,声音清润入耳,“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小巧的花盆暖炉在架子上噼啪作响,火红的炭火映得在座几人面颊绯红。 如果不算上突然出现的商承恩的话,这里其实没什么外人,几人盘腿围坐在矮桌前,矮桌四沿有暖被,矮桌是特别找能工巧匠打制的,桌中央有圆洞,恰巧可以放下一个暖炉,桌底暖气积聚,桌上架着铜盘,铜盘正中摆着一个纤细的白瓷壶,袅袅溢着酒香,淡雅醇香。 苏倾池畏寒,但凡有条件允许,他便不会亏待自己,于是这也让在座的其余三位讨了便宜。 小室之内,并没有一丝寒气,精巧熏炉香雾丝丝缕缕,在房内肆意缱绻缠绕,满室暖香缭绕,醉人得紧。 商承恩之前虽只来过这里一次,甚至只在院门口站了半炷香,对这股暗香却也再熟悉不过,每日他哥从外边回府,衣衫之上总带着几缕这种不同于脂粉味的清雅香气。 屋子里没人说话,各自端着面前的茶杯,低头嘬饮。 商承德咳嗽一声,他也未想到半路上会遇到商承恩,更让他惊讶的是,他竟主动要求同他们一道。 也罢,先前兄弟俩闹得不愉快,他既知错,这次全当带他来给苏倾池赔罪,于是这才有了现在四人同桌的情形。 “倾池,嗯,上次……”商承德在脑子里思考,如何将话说得委婉些。 “上次是我鲁莽了。”商承恩倒主动开了口。 苏倾池神色不动,恍若未闻,依旧一手端着茶杯,细细吹饮。 商承德知道苏倾池的脾气,便握住他的手,“倾池,承恩既已认错,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 苏倾池垂着眼眸斜了他一眼,商承德心里一荡,握紧了他的手又道,“不管怎样,上次错全在承恩身上,今日不用你说,我也要同你一起灌他个烂醉。” “我哪儿敢记商家二少的仇啊。”苏倾池抽了手,语气酸酸。 商承德瞧着苏倾池轻撇的薄唇,便忍不住伸手在他嘴角轻捏了一把,“你呀。” 苏宝儿看得险些掉了下巴。 商承恩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一蹙,不过很快便淹没在他那张冷脸之下,瞧不出个表情。 苏倾池瞥了他一眼,心底冷哼。那日发生的事,他并没有同商承德说实话,商承德至今以为那日两人发生了误会,商承恩一时恼怒,动手伤了他,却不知当时他嘴角挂着血丝是因为商承恩强吻他之时,他咬破了对方的舌头。 若是让商承德知道他二弟做出的事来,怕不只是那一拳的问题。 苏倾池从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如今即便看在商承德的面上没有与商承恩计较那许多,但这不代表他不记仇,若是真如此,他也不会松口让苏宝儿同商承恩习武。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两人视线相触,各自移开,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浪潮汹涌。 三人早些时候已经吃了饭,如今并不多饿,然苏倾池布了菜,倒了酒之后,三人还是配合地陪他用了些。没有玉盘珍馐,都是些寻常菜色,现摘现炒,放眼望去,除了一盘咸肉,便是青菜豆腐,还有一盘腌制的辣白菜,其余的便是七八碟蘸酱。 商承恩显然看不惯这些菜食,皱眉望了苏倾池一眼。 没片刻,桌中央的小花炉便被撤下去,换了烧得噼啪作响的大铜炉,烧得火燎燎的,架上一个平底铁锅,锅底浓汤滚烫沸腾,红火的辣椒、脆嫩的姜片、翠白的葱段伴着热汤翻滚,锅底还有炖得骨肉酥软的猪骨,热乎乎的肉香扑面而至,便是早已吃得肚儿滚圆的苏宝儿,此时也禁不住口水直流。 “猴急什么,把那几盆肉片生菜拿来。”苏倾池伸手打掉苏宝儿的猴爪儿。 苏宝儿拖着口水,一溜烟跑了出去,再进屋就打了个寒颤,跺着脚,急吼吼地甩了鞋,穿着袜子钻进桌肚里取暖,“娘啊,外边就更冰窖似的,才出去那一会儿功夫,我的耳朵就要冻掉了。” 苏倾池伸手将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放进涮锅,轻薄透明的肉片进去撩了一圈,上来已是沾着红油的诱人模样,苏倾池早些时候便饿了,自然不管别人,自己先吃了再说。 苏宝儿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和商承德对视一眼,火急火燎地撩了筷子就加入争斗,一时,浓香四溢,可劲儿地往鼻子里钻,没命地勾着肚里的馋虫。 商承恩看了眼跟苏宝儿争抢肉片的笑得欢快的商承德,嘴角勾了一下,扫了眼苏倾池,唇边难得的弧度又抿了下来。 苏倾池对他挑了一下眉,正待此时,商承德给他夹了一块肉片,沾了酱递到他嘴边。 苏倾池一笑,就着他的筷子张口吃下。 明明天生薄幸的嘴唇,此时却如此诱人,商承德不禁看得痴迷。 商承恩的眉头难以自制地拧了一下,换来苏倾池一道穿透人心的凌厉视线。 原来如此。 一顿饭,除却商承恩,其余三人皆吃得舒心,苏宝儿一边吹着嘴巴喊辣,又一边拼命往嘴里塞滚肉片,吃得满嘴辣油,大声呼爽,许是高兴,商承德便也不再拘泥礼仪形象,吃得豪迈。 饭后,苏宝儿便嚎叫着肚子疼,看样子是吃撑着了,被苏倾池赶出去消食去了。 房里只剩三人,商承德起先还能在两人之间牵话搭桥,后来就有些坐不住,前些天商行杂七杂八的琐事一堆,他没能抽出空来和苏倾池亲近,今日难得有一个闲天,原想能和苏倾池好好亲昵一番,没想却冒出个商承恩,偏又这个二弟不是个会瞧眼色的,此时却难了他了。 “咳,那个,承恩,你下午还有事吧?”话已至此,想来他该明白了。 未想商承恩却道,“我下午并无要事。” “对了,你不是说订了一副马鞍,今日该去取了吧。” “无妨,明日再去也不迟。” 商承德从来没觉得这个二弟如此难缠过,想了想又要说话,商承恩却转过眼来,“我怎么觉得大哥是想赶我走?” “岂会,呵呵。”商承德暗中苦笑,暗中紧握住苏倾池的手,摩挲。 苏倾池瞧了两人一眼,起身掸了掸衣袍,“我看你们谈得甚欢,便不在这儿打搅了,今日起得早了,身子有些乏,失陪。” “倾池……”商承德在心底叫苦,他与商承恩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来的话要说。 见苏倾池当真掀帘子出了门,商承德便也顾不得什么,起身便要追出去。 “大哥,你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商承德本想说有话日后再说不迟,回头见商承恩神色严肃,又瞧了眼轻微荡漾的珠帘,最终坐了下来,“你说罢。” 食色 好不容易摆脱了邱仲文的纠缠,虽闹得不欢而散,却得了个清闲。 一袭狐白裘袍,衬得商承俊俊逸非凡,一双尝尽天下美男滋味的薄唇此时微微扬着一个弧度。 早些时候不得空,却听得春袖堂来了位绝色公子,只弹琴弄曲儿,一直未破身,原先只卖艺,如今却放了话,冬至这日如寻得有缘人,千金便可与他一夜贪欢。 开口便要千金,怕不是寻常货色,清高也好,冷艳也罢,只要身子伺候得他舒坦,千金又算得了什么?想那京城名旦苏老板,千金只可博他一笑。 比起那等不食人间烟火,看的得碰不得之人,这春袖堂新来的相公怕更能让自己爽快。 商承俊唇边笑容愈发邪魅,抖了抖袍子,大步向那春袖堂走去。 纸扇轻摇,香几小熏炉,摇曳翠珠帘,轻吟小调入耳,实在荡人心魄。 商承俊半眯着眼眸,隔着珠帘打量面前的男子,对方面掩轻纱,并不能瞧见长相,然,但凭借轻纱之下尖细的下巴,面纱之上细长的眼眸,此人姿色可见一斑。 商承俊早已坐得不耐,挥退了一旁的小僮,笑道,“青瑶公子如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隐约可知对方唇角微翘,却不见回答。 商承俊眉稍微挑,只听得珠帘脆响,对方已拨开珠帘现了身。 瘦腰窄臀,柔荑纤手,拂面异香,光是这般,便叫商承俊身下一紧,手臂穿过对方纤腰,轻轻一带,对方纤柔暖驱已入怀。 商承俊嘴角一扬,调笑道,“美人可不轻呐。” 双手已不规矩地伸入对方衣袍之内摩挲,片刻已滑至对方腿间,动作愈发下流,待触得几点粘腻,商承俊形容放肆,轻笑道,“看来青瑶已恭候多时了。” 纤细柔手缓缓抬起,“青瑶已恭候三月之久,三少爷让青瑶好等,你说是不是啊,小毒蛇?” 轻纱落地。 商承俊唇边笑容寸寸僵硬。 商承德从屋里走出来,外边漫天鹅毛,下得极大,院子里才被那人扫净,如今又是一片素装密裹。 转头,那人正在不远处的檐廊下,修身玉立,神色清绝,望见他,对他遥遥一笑。 那样单薄的身子,如何消受得起这寒冬冰雪,商承德只觉得心里一疼。 正欲解了衣裳,踏雪过去给那人披上,院门这时候忽而打开,顿时寒风满院,半空轻雪被吹得乱舞飞扬,一个紫色裘袍的男子进来,吱呀关了院门,动作行云流水,瞧见檐廊下立着的苏倾池,脸上就笑开了,三步并作两步,张开双臂飞扑过去,“倾池大美人。” 满身寒气,激得苏倾池一个寒颤,不由瞪了他一眼。 花景昭搂得美人在怀,笑得日月无光,抱着苏倾池摇摇晃晃,对着苏倾池皱了下鼻子,“几天没见,你可想死我了,来,为夫香一个。”说罢对着苏倾池的嘴就要亲上去。 香是没偷着,倒挨了一巴掌,花景昭非但没气,反倒哈哈大笑起来,“好些日子没被你打了,心肝儿都想得疼了。” 苏倾池二话没说,一脚踹过去。花景昭夸张地飞出去,跌坐到雪地里,龇牙咧嘴哀嚎一通之后,忽而一脸严肃,“命根子插地里拔不出来了。” 苏倾池噗嗤一声。花景昭见人已经笑了,便不再装了,咕噜从雪地里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雪,“你若再不笑,我可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给你摘了来。” “少贫。” “嘿嘿,哎,有口热的没,这手脚都快洞冻成冰棍儿了。” “骨头倒剩几根。” “成,倾池给什么便吃什么。”花景昭正说着,回头瞧见了商承德。 “商大少爷也在呢,哟,还有二少爷,真是稀客,今儿是怎么了,这么热闹,瞧着,我倒回来晚了。”花景昭一笑,对两人抱了抱拳,“花某一天没吃,肚子饿得紧,这去找些吃的,二位自便。” “当着你的面他便与人打情骂俏,这就是大哥所说的两情相悦?” “二弟若无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说罢淡淡扫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竟是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 商承恩眉头微皱,“大哥。” 商承德未做理睬,踩雪走到苏倾池身边,解了斗篷给他披上,“天冷,仔细冻着。” 苏倾池一笑,任由商承德攥着他的手轻揉取暖,“是有些凉,夜里怕是得多生些炉子。” “无妨,还有我呢。” “你的温度还能隔着被子传过来不成?” “谁说隔着被子,两床被子岂不比一床暖和。”商承德低语,握着苏倾池的手,低头亲了一口。 苏倾池但笑未语,转头看那边檐廊,早已人去廊空。 入夜,院子里传来些动响,似乎有人开了院门。 商承德欲披衣起身,苏倾池拉住了他,“别去了,怕是有人想夜晚出去做贼。” 商承德知晓他说的是花景昭,便道,“这么晚还出去?外头雪下得可不小。” “谁知道这些天他出去做什么,估计惦记着外头的人,前些天就听戏园掌柜说他老往堂子里跑,大约是真对那小相公上心了,不过也好,省得他四处风流,糟蹋了身子。” 商承德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一笑,“如此,便好。” “如此什么便好?”苏倾池挑眉看向他。 商承德心里一动,握住他的手,“如此,便没人同我争你。” 同处一个被窝,身体难免触碰,若是夏日也便罢了,苏倾池怕热倒也不会如此挨近他,只是如今,咫尺美色,肌肤亲近,呼吸之间全是对方身上的暖香,这般叫他如何宁神。 “倾池……”炽热的气息喷在苏倾池耳后。 “嗯?”令人瞎想的促音。 “我觉着有些热。”他这般说,身体却愈发贴近苏倾池,大着胆子将苏倾池紧抱在怀。 苏倾池轻轻动了动,却没有挣脱。 “别动,再动,我可就忍不住了。” 商承德身上滚烫的温度灼得苏倾池耳根发红,同是男人,他如何不懂商承德的痛苦,只是弄得这般情境,真不知是喜是忧。 暖香柔体,触手之间却不是丝绸亵衣,而是亵衣底下丝丝沁凉,寸寸柔滑。 商承德着了迷一般,平素的冷静所剩无几,如今但凭一丝理智强撑,明知自己会深陷其中,却抵不住怀中纤体的诱惑,希望多触碰一寸。 苏倾池面色红润,七分羞三分怒,商承德只管自己摸得痛快,却不知那几下险些把他也撩得生了火。 这漫漫长夜,如何熬过? 一时恼怒,给了身后那不知分寸之人一肘子。 商承德一声轻哼,手脚虽老实了些,气息却愈发炽热粗沉,喷在颈后,让苏倾池心如滚汤。 商承德如今血气方刚,又初尝情|欲滋味,兴奋中难免透着无措,原本早可抱了他发泄,却念着不愿轻薄他,一直苦苦压抑。 苏倾池毕竟不是铁石心肠。 商承德只觉五脏六腑尽燃,烧得他找不着出路,忽而一阵甘甜清泉入口,顿时激得他脑子一片空白。 苏倾池细长美眸近在咫尺,似是恼怒地皱了一下,纤长睫毛轻颤着拂面而过,对方一个翻身,只留给他一段雪白颈项。 商承德愣神许久,这才呆呆地摸了一下湿润的嘴唇,有些疼。 “倾池……”商承德猛地握住苏倾池的肩膀,将人翻过来,二话不说,直接压身而下。 “唔……”最初的惊喘化为细碎低吟,口舌交缠,温柔却又轰轰烈烈。 商承德在这方面从未有过经验,此时也只循着本能,吮吸口中的芳唇,撩拨对方灵动的小舌,侵犯占有之间,竟是无尽曼妙滋味,愈吻愈饥渴,愈吻愈难耐,只恨不得就此化为一体,永世纠缠。 近乎窒息间,唇间连起一道银丝,轻啄几下,顿时又是一阵天雷地火,致死方休。 耳畔轻吟此起彼伏,怀中柔躯纤体扭动诱人,这般马蚤动□,怕是圣人也无法消受,教他一个肉|体凡胎如何抗拒得了。 食色,性也。 只是一个吻,却吻得衣衫凌乱,床榻一片狼藉。 商承德一身丝绸亵衣,后背前襟皆被攥得不成模样,此时他却顾不得这些,只一个劲地回味着方才的吻。两人方才情|动未觉,此时却觉得尴尬异常,背对背佯自镇定地睡下,只是经历方才那一阵旖旎□,如何睡得着。 这一夜,怕是注定难熬。 商承俊次日是叫人抬了回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却没人知道。 依着商府下人猜测,多半纵|欲过度,伤了腰,不过这些也只能私底下议论两句,哪里敢对外处说。 商承俊的三房小妾哭哭啼啼地过来看他,被人赶了出去,没多久邱仲文前来看他,也被挡在了门外,邱仲文追问情况,对方只说,“大夫交代,三少爷需要静养,谁都不见。” 邱仲文又是担心又是气恼,在门外来回踱了几圈,终于没能见着商承俊的面,这才甩袖走了。 商府一处偏僻角落,站着两个人。 “你们少爷昨日去了何处?” 一个小厮瞧左右无人,贴着邱仲文耳朵低语几句。 邱仲文眉头一皱,“春袖堂?那那人最后去了何处,你可看见?” 小厮又附耳说了几句,邱仲文喃喃,“百顺胡同……我晓得了,你下去吧,日后机灵点。” 说罢塞了一块碎银给那小厮。 下扬州 “所谓经商之术,讲求独辟蹊径、择地治生,此所谓‘不惟任时,且惟择地’,故而外出经商者多选择那些交通孔道、南北货运频繁往来之地,因其本身地势之利,至可事半功倍。”商承德仔细讲解,苏倾池听得仔细,不做声地给他倒了杯茶水。 商承德一笑,呷了口茶继续,“亦有‘人弃我取,人取我亏’之理,实贱而买,虽贵已贱,时贵而买,虽贱已贵,故而,经商须善识低昂,掐时取予。” “这般,若是把握不利,亏了呢?” “这便是下一条道理,无敢居贵,薄利多销。”商承德顿了顿,似是刻意留给苏倾池思索的时间,继而又道,“世间万物皆是一个道理,月盈则亏,物极必反,生意上也是这般,‘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贪买三元,廉买五元,意思是说贪厚利只能得三成利润,薄利而多销,则可五成。生意场上变故多端,便是一时把握不当,也自有营销之法,不叫自己亏了去。” 苏倾池抿了口茶,笑道,“怎想起说这些经商之术与我听?” 商承德一笑,知道以苏倾池的性子,他若不说,他亦不会追问,于是不再卖关子,“我这月要出趟远门,一来探探行情,二来……全当透透气,散散心,解闷罢了。” 说罢看了苏倾池一眼,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何处?” “扬州。” 车轮滚滚,一行商队缓慢行驶在官道之上,车轮碾压积雪,发出吱呀声响,冷风卷来,扬起片片白霜。 马车之内只听得外头车夫甩马鞭的声音,旁的声音倒无多少。 也是了,此时还未破晓,月淡云稀,便是掀了帘子往外头看,也只有一片雾蒙蒙的黑,徒灌进一股冷风罢了。 此去并无时间限制,无需贪快,马车走的缓,车子也不至于颠簸,苏倾池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出远门了,此时还不大适应,端坐着竟是要睡去了。 “是我欠考虑了,不若你躺在褥子上睡一觉。” “无妨,只是车厢摇晃,略起了些乏意,靠会儿便好。” 商承德心中略有些遗憾,本以为对方会靠在他肩头或枕在他腿上,想想,这种事也不是那人能做得来的,于是只能搁心底叹气。 苏倾池斜靠着,轻撩起一片帘子,瞧见外边依旧一片乌黑,寥星孤月下的京城隐约能听得几声空远的更声,咚,咚,几声余音萦绕胡同尾巷,偶尔伴着几声犬吠,在严冬之日倒让人觉着一丝暖意。 此去扬州,若是赶得巧,兴许还能遇见故友。 苏宝儿既住在商家,自然晓得他哥同商承德一道随商队去了扬州,有商承德在,他自是不用担心他哥的安全,如今他的心思却牵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商家上下没人知道这三少爷到底得了什么病,除却第一日请了个大夫进去,没一盏茶功夫就被撵了出来,再无别的大夫能靠近房门半寸。 商老爷商夫人询问病情,大夫吱唔半日,也只说身子虚寒,血气亏损,要慎养。 商家上下人心惶惶,再不敢靠近西厢别院一步,生怕染了什么病来。 大夫虽将三少的病轻描淡写,这不代表就能打消下人们的疑虑,指不定这大夫也是受了商家收买,做些表面文章安抚人心的,怕就怕三少是在外头沾了风流病,已经治不得了。 现今商承俊屋里只有一人伺候,那便是商承俊的贴身小厮白茗。 邱仲文每日定要来探望商承俊几次,每次都被白茗小心挡在门外。 邱仲文心中来气,他与商承俊的关系,旁人不知,这白茗成日跟在商承俊身侧,自是最是清楚不过,如今倒敢在他面前作势,他邱仲文岂是那般好惹之人,自是要叫这白茗吃些苦头的。 可怜白茗素来软弱怕事,便是府里一般的下人他也不敢招惹,更别说这邱少爷了。 邱仲文虽凶悍,屋里那位主子却更加冷情。 如此,每日只得受邱仲文谩骂,挨他掐捏,疼极也只能受着。 “白茗,白茗,这儿呢。”苏宝儿躲在假山后头缩着脑袋招手。 白茗手里端着盆,小心地四处张望,待瞧见山石后头的小宝儿,他抿着的嘴小小一翘,瞧着左右无人,这才挪过去,“小宝儿,你怎的又跑出来了,仔细被二少爷逮着罚了去。” 苏宝儿挠头嘿嘿一笑,呵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来,“这是先前我哥调的,他向来舍得,别看才这一小盒,可用了不少好药材。” 苏宝儿将药膏塞给白茗,“你每天用热水洗洗,随后抹上,等手指发热了,再用布条裹上,连用几天,包你再不生冻疮,好用着呢,你瞧你这手,白白细细的,多好看,偏偏红肿成这样,我瞧着都心疼。” 白茗心里感动,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这般待他,想着,鼻子不由发了酸,“给了我你怎么办,我年年生,虽痒些却也不疼,不碍事的,你自己留着吧。” “你要不要,不要我以后再不同你说话了。”说罢苏宝儿扭头边走。 “哎。”白茗心里焦急,“你怎的说不到两句话就翻脸。” 苏宝儿回头,瞧着白茗红了眼睛,顿时心疼,赶紧有跑回去,“哎呀,我就说说,喏,给你,我皮糙肉厚的,冻也冻不着我,不信你摸摸,我浑身都热着呢,真的。” 苏宝儿两手握住白茗的手,顿时打了个寒颤,“我的娘诶,你的手怎么跟冰块似的。” 白茗脸上一红,赶紧抽了手,“我回屋多穿一件便是了,你赶紧走吧,别叫人瞧见了。” “哎,这药膏给你,可别给人知道了,我哥是个小气人,他要是知道我偷了他的药膏,非打死我不可。” 苏宝儿瞧瞧四周,压低声音,“我回了啊,面瘫快回来了。” 白茗扑哧一笑,对他点点头,见人走远了,这才将小盒收入怀中,贴着自己的小夹袄。 苏宝儿回来便见商承恩冷着脸坐在院子里等他,吐吐舌头,老实地过去认罚。 在雪地里扎了两个时辰的马步,商承恩便让他耍一套昨儿个教的拳法,苏宝儿迈开步子,摆好架势,虎虎生风地耍了一遍,倒还真有模有样。 收了功正欲抹一把汗,商承恩却没让他休息,反撩了袍角系在腰间,语气淡淡,“与我切磋一下。” 娘诶,苏宝儿险些一头栽倒,看样子今儿他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苏宝儿在心中嘀咕一番,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苏宝儿虽跟着商承恩学了几月之久,但他那点皮毛功夫哪能和商承恩比,商承恩生得骨格魁梧,臂力强壮,他这小胳膊小腿儿如何能扛得住的? 如今只能拼了气力一试,好歹不能叫人看扁了。 然,几十个回合下来,苏宝儿不晓得挨了多少拳,又被踢飞几次,只觉得自己就跟个沙包似的,在那人掌心腿脚间跌来撞去,被人耍如婴孩。 苏宝儿气急,瞬间迫近对方,大吼一声,“瞧我二龙戏珠。”两指快速出击。 商承恩一愣,下意识抬起左臂抵挡,不料苏宝儿一个跃身,飞踢右腿,单腿横踢裆部,“赖猴踢桃儿!” 饶是商承恩反应敏捷,察觉对方意图之后,迅速侧身避让,也不由被那腿扫了一下袍子。 苏宝儿本只是存着侥幸一博,压根没想能碰到商承恩一片衣角,见此情形,不由一呆,随后又跳又叫地欢呼,哈哈哈笑得放肆。 商承恩冷了脸,“是谁教的你这等恶毒招式?” 苏宝儿方才那招不过是虚招,并未真要插对方双目,只是诱敌之法。再者,裆部本就男人脉门,他既技不如人,自然只有攻其之弱。然而这等刺眼踢裆的招式在商承恩眼中却是下九流的恶招。 “这哪里恶毒了?我哥说这叫正当防卫。”苏宝儿兀自得瑟。 “想来也只有你哥那种心机深沉之人才能想出这等毒招。”商承恩冷哼。 苏宝儿也哼了一声,插着腰,“随你说去,我哥那叫玲珑心肝,凭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原以为又得挨罚,没想到商承恩扫了他一眼,却是解了袍角,不做纠缠。 “拳法包含手法和腿法,手法上有冲、格、拍、推、架、扣、劈、砍、挑等十六种,腿法上有踢、弹、扫、摆等八种,除此亦包含颈、肩、臂、腕、腿部各种拿法,以及一些零散摔打技法。” 知道商承恩是在教授更加深入的拳法要领,苏宝儿收了方才的不羁,端正身姿,凝神细听。 “我这有一套拳谱,你仔细记下。”商承恩瞥了苏宝儿一眼,见他目光炯炯,皱眉竖耳,这才满意地收了视线。 “武侯小憩双练拳,先走后拆是真传;跨虎接打鹏展翅,韦陀献杵抱胸前……飞天卧佛落尘埃,风卷霹雳上九天;英雄打虎收招式,走罢单圈再拆拳。” 商承恩一边讲解,一边亲身示范,苏宝儿听得仔细,一招一式识习。 这般屏息凝神,竟不敢有丝毫走神。 这方师徒二人教习武艺,气氛难得的融洽。 却不知西厢院之内,此时竟是满室撕心裂肺的哭叫求饶。 中邪 商府占地极广,其内有中、东、西三处院落,环形相抱,府邸之后乃是商府的后花园。 院内衔山环水,怪石林立,游廊千转,处处显山,处处露水。碧的藤蔓、琉璃瓦,红色寒梅、雕花门廊,还有飞天桥楼,跨岸白玉桥,这般竟似容了一江山的景致。 苏宝儿习完武已是满头大汗,这样严寒天气竟不觉得冷,反而浑身燥热。 虽如此,却不敢多耽搁,当即回屋洗了个热水澡。 换了干净衣裳出来,便瞧见丫鬟锦儿,这锦儿是伙房丫头,有一双巧手,做的点心精致可口,苏宝儿本就是个馋嘴,知道锦儿会做点心,就成日锦儿姐姐叫得不嫌臊。 “今日怎结束得这么早,我起先还以为又得在门口等了呢。” 锦儿比苏宝儿大两岁,如今正是二八年华,她本就生得水灵,平素又巧笑迎人,这府里不知道多少小厮争着对她好。 苏宝儿左右瞧瞧,贴着锦儿的耳朵道,“面瘫儿随老爷去鹤仙楼吃酒去了。” 锦儿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用指头戳了他一下,“仔细被别人听了去,回头搁二少爷跟前告你一状,看二少爷不揭了你的皮” 苏宝儿却不怕,低头拿了篮子里的点心,咧嘴笑道,“明儿个出府,你可有些什么想要的没?” 锦儿单指点着下巴思索,“听说城南头开了家胭脂铺子。” 苏宝儿哈哈大笑,回头对锦儿皱了皱鼻子,“你们女儿家就喜欢这些个。” 这府里规矩多,锦儿也不好多待,又与苏宝儿逗笑几句,便提着篮子回了。 锦儿送来的点心没有吃完,苏宝儿特意留了几块,用手绢包好,揣在怀里,准备给白茗送去。 白茗在府里并没什么亲近的人,听府里下人说,白茗原先是质贝勒府上的人,商老爷曾带着商承俊去他府上赴宴,商承俊赞了白茗几句,质贝勒便将白茗赏了他。 白茗这便成了商承俊的贴身小厮。 商府不是寻常人家,府里下人如云,人多了自然喜欢嚼舌根子,苏宝儿平日与他们走的近,也听到过不少闲言碎语,或说白茗孤僻清高,难以相与,或说白茗狐精转世,媚上取宠,各种各样的闲话都有,苏宝儿先前和白茗并不熟悉,故而听着也不做评论,他们如何说与他无干。 然西厢院虽大,毕竟大不过天,苏宝儿每日习完武自是要四处溜达溜达,这样便时常能见到低头在游廊小径之间穿梭做事的白茗,一来二去便熟了。 几月处下来,苏宝儿才发现,白茗并不如他人所说那般不堪,相反,这个比他大三岁却远比他想象中纤弱的少年很好相与,你待他好一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9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9部分阅读 ,他便能把心掏出来给你,让人怜惜得紧。 苏宝儿两手插在袖子里,缩着脑袋在商承俊屋子四周转悠。 奇了,若是平日,白茗该在商承俊屋里伺候,便是不在商承俊屋里,也该在一旁的耳房熬着汤药。 拢着衣领守了一会儿,依旧不见人影,苏宝儿便跺了跺冻得发僵的脚,揉搓了几下脸,自言自语,“别是回自己屋了吧。” 白茗既是商承俊的贴身小厮,自然不用同别的粗使下人挤一间屋子。他在西厢院一角有自己的房间,虽偏僻了些,却也安静,不受扰。 苏宝儿并非第一次来白茗的屋子,以前得了空,他便偷偷过来找白茗玩儿。 前段日子还能听见白茗屋里的蛐蛐叫,现在却听不大到了。那蛐蛐儿是他捉来送给白茗的,青金头的,首大项肥,胫长背阔,绝对是个上等货,装在竹篾编织的小笼里,他还特地逮了商承俊小妾的爱猫,拔了三根胡须做了个蛐蛐探子,手背被那猫抓了三条血棱子,也算费了不少心思。 原先不舍得,不过给了白茗的时候,白茗对他笑得那个甜,让他美滋滋了大半月,这多少也值了。 “白茗?”纵是知道这附近不会有旁人,苏宝儿还是压低了声音,生怕惊了屋里人似的。 屋里并没有人应,屋子的门也紧闭着,苏宝儿又唤了几声,依旧没有动静,垂头丧气正欲转身,屋里传来一声细细的呻吟,细得如猫须一般,细细辨别,竟是满满的痛楚。 苏宝儿一愣,也顾不得别的,撞了门进去,“白茗。” 顿时,屋内扑面而来浓郁的血腥让苏宝儿吓了一跳,再看去,墙角的木板床上趴着一人,发丝被汗打湿,凌乱地贴在脸上,那模样竟似没了气息一般。 苏宝儿两步跨到床前,掀了被子,顿时猛吸了一口凉气。 西祠楼楼上里间厢房之内,如今满屋血气。 素来没个正经的花景昭如今也是拧着眉头,坐在椅子上不做声。 苏宝儿端着一颗心,坐在椅子上发呆,许是方才背着人冒雪一路狂奔,耗尽力气,此时一张脸白如鬼魅,不见一点血丝。 花景昭倒了一杯茶放到他跟前,苏宝儿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端起来也顾不得烫口,咕隆咕隆喝了个尽,一杯热茶下肚,虚冷的身子打了个寒颤。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屏风后头有了动响,大夫提着药箱从里头走出来。 “大夫,怎么样了,啊?白茗,白茗……”苏宝儿舌头已经打了结,说不出完整话来。 花景昭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对大夫说,“咱们出去说。” “造孽哟。” 大夫丢下这一把苍老的声音,摇着头出去了,只留下苏宝儿一颗心沉沉地压着。 “除了……”花景昭看了一眼苏宝儿,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斟酌了一下语句,接着说道,“除了身上的伤,还伤了舌根,日后怕是不能开口说话了。” “怎么会呢?”苏宝儿吞了口口水,努力吞咽着花景昭的话,复而跌坐在椅子上,“怎么会。” “自己咬的吧。”花景昭叹了口气,端了茶杯,“他是商府的人?” “商承俊的小厮。”苏宝儿呆愣地回答。 花景昭喝茶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苏宝儿,“你说……商承俊?” “呵。”花景昭不明意味地勾了嘴角,端起茶,一口饮尽。 “滚!”商承俊扫落了一桌的茶壶杯碟,“一群没用的东西,白茗呢?那小贱|人呢?反了,哼,一个个都反了!” 满地的碎茶杯也没人敢收拾,几个奴仆丫鬟一个个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商承俊一身亵衣,赤足站在碎瓷渣中间,气极了反笑出来,地上跪着的丫鬟,胆小的早哭得不成模样。 “你。”商承俊挑了挑一个小丫鬟的下巴,温柔道,“少爷把你收了房,可好?” 那小丫鬟顿时花容失色,不要命地摇头,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商承俊敛了笑,甩手一巴掌把那小丫头打得栽倒在地,“滚,都给我滚出去!” 房里顿时空了,没人哭了,也没人颤抖了,只剩商承俊一人对着空落落的屋子冷笑,“花景昭,咱们走着瞧。” 当晚,商家三少爷犯了病,疯魔一般,赤着脚到处乱跑,只一个劲的疯笑。 商老爷和商夫人请了京城最有名望的大夫来,诊断数次,依旧找不出个病因,最后亦真亦假地丢下一句,怕是撞了邪,魔障了。 接下去几日,商府请高僧做场了法事,没有一丝效果不说,反弄的整个商府上下一片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苏宝儿夹在人群中,无心说了句,“听闻药王庙住了个赖和尚,降妖驱魔倒有些本事。” “此话当真?”商老爷为此烦忧得几夜未睡好觉,顿时来了精神。 苏宝儿摇摇头,“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真。” 商老爷叹了口气,“你且说说你听说的事。” 苏宝儿低头略想了想,“菜市口附近有个张姓汉子,做了几年刽子手,每日定要到娘娘庙上香,希望能早日抱上儿子。果然,两个月他媳妇儿给他生了个儿子,然而那汉子还没高兴几日就发觉不对劲了。” 见众人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自己身上,苏宝儿接着道,“你们猜怎么着,那孩子生下来竟不哭不笑,每至夜深人静便哭闹不止,哭声邪气,竟不似寻常婴孩。周围人都说是孤魂野鬼锁身,弄的张氏夫妇整日提心吊胆,四处求医问药,这白白舍了钱财不说,那孩子依旧每夜哭叫不休。后来实在没了法子,夫妻两人才抱了孩子去药王庙,本没存什么希望,没想送了那孩子去,那赖和尚一身破袈裟,挥着念珠一边跳一边念念有词,取了小刀在孩子肩上刻了个字,用刀尖上的血写了灵符,烧尽成灰,入茶,喂了小孩喝下,经这一番折腾,没出三日,那孩子竟好了。” 众人方才听得入神,后又细细一想,不由信了分。 那菜市口本就是处决犯人的刑场,这么些年来,那里斩了多少人的头颅,大概数都数不清,若说没有几个蒙冤受屈的人,怕是没人肯信,而那张姓汉子又是刽子手,这些个冤魂孤鬼的不找他找谁? “我只是胡乱说说,兴许只是巧合,我就没见过那什么张姓的汉子,大约只是讹传吧。”苏宝儿挠挠头,“我看,还是重金悬赏寻求四海名医是真,那些个妖魔鬼怪,玄乎其玄的东西,哪能信得?” 商老爷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叹息一般道,“我何尝没让人张贴告示,若是有用,也不会拖至现在,唉……巧合也罢,讹传也罢,试一试也无妨。管家。” “在,老爷。” “立刻差人去药王庙将人请来,不得有丝毫怠慢。” “是。”管家应下,转身吩咐了下人去请赖和尚。 不管怎么样,总是有了一线希望,府内众人同时松了口气。 没多久,下人回来禀报,说那赖和尚脾气古怪得很,非要老爷亲自将人送去药王庙,他方肯一试,不然就是玉帝下界亲自说情,也休叫他动一根指头。 事已至此,商老爷只得令人绑了疯魔的儿子,亲自将人送去。 轿子行远了,苏宝儿攀在墙角,嘿嘿一笑。 话说,那方苏倾池一行已到了扬州。 画堂春 一众人车马劳顿,风尘仆仆。 福悦客栈掌柜的老远便瞧见前头来了一个车队,行至客栈之前速度便缓了,随后分及两路,车队继续向前,车队中段的马车在客栈钱停了下来。 锦帘掀起,先走出一位锦衣袍子的男子,生得相貌堂堂,举止投足儒雅端庄,他并不急着走,而是单手撩着帘子,另一只手伸向马车之内,下一刻,一只白皙的手已搭在那男子手上。 啧啧,好一对恩爱小夫妻,男的自是不用说,这般相貌气质,也算得风流倜傥,那车内的女子虽还未见着面,却也知定是个容貌美艳的女子,那柔荑纤手,纤纤细腕,也是寻常女子羡慕得来的? 掌柜如是想,却未料车内走出的竟同样是位男子。 掌柜看得有些痴。 那男子五官细腻精致,一双半抿轻薄唇,两道斜飞入鬓眉,顾盼生姿间早夺了世间不知多少儿郎的心魂,掌柜心中感慨,好一副风流相貌。 扬州人杰地灵,什么样的俊男子,俏女儿他没见过,偏就今日第一次瞧见这等绝色人物,倒叫他要怀疑,世间莫不是真有这画中仙? 收了百般心思,掌柜赶紧打发伙计上前招呼,瞧这两人衣着打扮,非富即贵,这扬州本就是个王公子弟聚集游乐的地方,若是怠慢了,他可开罪不起。 “三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呐?小的一瞧就晓得几位是京城来的,啧啧,不是我说,小的这双眼厉害着呢,几位怕是第一次来咱扬州城吧,我可把话搁这儿了,来了扬州城,吃的喝的玩得乐的,包您过的比神仙还快活。” 瞧这小二也是个能说的,苏倾池和商承德相视一笑,商承德道,“看来我们是来对了。” 店伙计把胸脯拍的砰砰响,“那是自然,几位初来乍到,对咱这扬州城怕是不熟,小的八辈儿全在这扬州城,只要您开口,其余全包在小的身上,包叫您满意得合不拢嘴。” 苏倾池也觉得这店小二有趣,便笑道,“那倒要劳烦小二哥了。” 那店伙计原先说得口沫横飞,此时倒成了结巴,一张脸熟了又透了,两只眼睛都直了。 掌柜的在柜台后头咳嗽一声,暗骂,这没出息的。 小二回神,嘿嘿嘿挠头傻笑,“公子好相貌,好相貌,哈哈哈……” 被店伙计这憨样儿一逗,连日来的颠簸劳累也一消而散,几人随店小二上了楼。 这扬州城本就风物繁华,人文荟萃,人杰地灵,经历几代兴衰,如今已成了一二等风流之地。 名胜古迹遍地,文人马蚤客云集,又有曲水香茗,江南小调儿,如画的江南,如水的扬州,莫不怪历朝历代才子文人总要泼墨挥洒一段风流豪情,似乎不在这灵地留下一两句绝词艳曲儿,他们就辱了他们的风流名声。 洗了满身风尘,两人换了装束,同样一身清素的云锦缎袍,两人这般走在一起,顿时引了半条街行人的目光,商承德头一次被这般注视,倒有些不适应,反观苏倾池,一脸清浅神色,似乎并未察觉旁人的目光,又似乎天地之间只有这一条古巷,世间风华云影皆只在这人流盼的眼眸之间。 心中旖旎顿起,商承德忍不住握住那人手指,因为在众人眼目之下,无法自在亲昵,能这般与对方然指尖轻触,便已知足。 苏倾池转头瞧了他一眼,浅浅笑了一下,几不可觉,却叫商承德满心的欢喜。 原先一番车马颠簸,两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劳累,此番出来,时间充裕,既是有心在这水乡游历一番,也不急于一时,于是两人沿着古巷肆意闲逛一番,又在酒楼点了些特色酒菜,用了晚饭便回了。 扬州乃交通孔道,又是五方交汇、八面来风之地,乞讨的花子,骗钱的术士,卖艺的艺人,化缘的僧侣,忙碌的脚夫,撒金的狎客,年轻的侠士,寻滋的无赖、浓妆的媒婆,调笑的妓子,这般百态众生倒比京城还要热闹。 沿街往来商旅络绎不绝,耳边叫卖吆喝不断,有箍桶打锡的,有卖雀儿绣花的,有卖古董字画的,亦有当街摆着一顶大铁锅,举着铁锹翻炒桂花栗子的,浓浓的香气引了不少食客。 这情景倒似融了天下所有的热闹行当。 商承德见苏倾池在一个货摊前停下,便笑问,“可是有什么想买的,我买了送你。” 苏倾池摇摇头,径自拾了一条素雅无甚装饰的练子。 那小贩见两人衣着不凡,便挑了一条最好的练子,举在手里,特意露出练子下边垂着的玉佩来,“不是我说,您手上那条不如这条好,您若是诚心想要,我给二位便宜点,如何?” 小贩原想着对方要是要,他就把价抬高些,没想到对方只要那条值不了几文钱的练子,且不用他说价,那人已经放了几文钱在货摊上。 两人走走停停,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半黑了,陆青见人回来了,便吩咐了伙计把饭菜送进屋里。 车队早些时候已经被安排在别处,一来人多口杂,扰人清净,二来那些人不是商府的也是商家名下各个分行里带出来的,商承德倒不好和苏倾池过于亲近,这才另行安排了人去别处侯着。 如今这福悦客栈只多留了一个陆青随身伺候,外头人再细心周到,到底不如熟知自己起居习惯的人伺候得舒坦,况且这陆青也不是外人,商承德在他面前自不用遮掩什么。 三人分作两间上房,苏倾池住天字号甲间,商承德主仆二人住天字号乙间。 夜凉如水,客栈上下如今已经静了。 都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这般看来,却也不假。 如今虽不是烟花三月,没有那姹紫嫣红,也没有烟雨朦胧,然覆盖了轻薄积雪的月色却愈加清韵袭人,天际蒙了一层薄纱,只有一轮弯钩般的清月明晃晃地悬着,竟是三分柔情,七分似水。 “穿这么少,不冷么?”商承德轻披了一件暖袍在苏倾池身上,两臂就势将人搂在怀中。 苏倾池侧头一笑,“你怎的出来了,我当你已经睡下了。” 商承德低头轻嗅了一下,枕在苏倾池肩头蹭了两下,竟有些撒娇的意味,“睡不着。” 苏倾池失笑,往身后宽阔的胸怀里靠了靠,“承德?” “嗯。” “晚上有人来找你,自称是程府的下人,说是只要我同你说程府你就晓得了。” 商承德叹了口气,“本想明日带你去瘦西湖游湖,谁知他们动作这么快,我才到,他们就得了消息了。” 苏倾池了然,“我若猜的没错,找你的是江南织锦的程砚秋吧。” “嗯,商家名下的绸缎庄有六成货物来自扬州,而这其中五成都是由江南程家提供的,商城两家素来有生意往来,交情也算不错,但前些日子两家之间的贸易出了些问题,瞧程家的意思,大约是想终止契约,程家素来讲信义,这件事估计另有蹊跷。” “既如此,还是早些弄清缘由的好。” “那你一人在此,岂不无趣?不若你同我一道。” “我与程砚秋素来无甚交情,去了反而唐突,况且我明日也正好要出一趟门。” “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要去哪儿?” 苏倾池笑道,“三年前我在这里住过两年,对扬州怕比你还熟些。” “我怎没听你说过?” “本就没什么好说的,若不是这里有故人,我也就不来这一趟了。” “故人?” 商承德还欲追问,苏倾池却不肯再说,只打发他睡觉,“明日既要去程府,还是早些歇息。” 次日,陆青伺候商承德洗漱,给他重新结了辫子。 商承德觉得那辫尾的练子眼熟得紧,就问,“你从哪儿买的?” “少爷糊涂了?这不是您自个儿买的么?昨儿你和苏老板回来,他便将这个交给我了,说是您落在他那儿了,让我交给您来着。”陆青结好发辫,又道,“我原先还想少爷您怎么挑了这么普通的练子,后来瞧了这玉,才晓得自己不识货。” 商承德先是欢喜,复而疑惑,低头一瞧,那练子底下果然坠了一块羊脂白玉。 忍不住拿在手里细抚,入手沁凉却不冰手,细腻如脂,雕琢工刻栩栩如生,指尖触碰,发觉玉石背后有字,翻过细看,只见上面一行精细小字: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词句取自纳兰性德的《画堂春》,二十六个字,字字哀感顽艳,却又情真意切,直叫商承德心中一阵塞堵。 商承德顾不得陆青还在为他梳理发辫,忽地站起身,跑出门外。 却瞧见隔壁厢房房门紧闭。 陆青追出来,有些无奈地耸肩,“少爷,苏老板早就出门了。” 商承德握着那玉,心中滋味百千。 丑奴 京城内。 “花大哥,你说商老爷会信么?” “如今信不信可由不得他。”花景昭对这镜子擦了满脸的油彩,“也亏得商承恩不在,不然定瞒不过他。” 苏宝儿点头表示赞同。 花景昭又道,“不过你小子手脚也算伶俐,怎么将药混进去的?” 苏宝儿咧嘴一笑,“我平日就喜欢往厨房跑,昨日特地空了肚子去,他们只道我是去讨点心吃的,哪里会疑心我,况且那做点心的丫头又素来与我亲近,自然不会提防于我,我做个手脚有何难?” “嗯,你既利用了人家,定要护她周全。” “这是自然,我只将药抹在最上边的糕点上,商承俊即使要吃,也先吃那块,况且他发病之时,乱了神志,府里上下都慌了手脚,我乘乱溜进去将那点心换了,这样即便有人怀疑点心,也查不出来什么。” 花景昭撇了撇杯盖,呷了一口茶,抬头笑道,“果然是倾池调|教出来的人。” “嘿嘿。” “对了,人醒了没?” “屋里还没动静。”苏宝儿往圆凳上一坐,“不过花大哥,你真要带他去五行山三个月?” “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当初教那赖和尚这般说不过是糊弄众人耳目。” “那你打算留这姓商的在身边?这京城可就这么大的地方,你也不怕被商府的人瞧见?” “我既然敢将这条小毒蛇留在身边,自然有法子治他。” 花景昭放了杯子,眼角一挑,“我若是将他变成另外一个人,比如说一个又丑又哑,手脚又残废的人,你说谁还能相信他就是京城商家那个风流三少?” 苏宝儿吞了吞口水,伸出一个大拇指,“花大哥,你真绝了。” 花景昭一笑,“好说。可惜了,本想把这招用在你哥身上,好拐了他云游四海,日日与他巫山,啧啧,人生不如意十之啊,没拐着你哥,倒教他给别人拐了去,可悲,可叹。” “……我哥要是知道,会让你不能人道的。” 没几日,京城花老板身边多了一个小厮,年纪倒不算多大,相貌却入不得人眼,听说是个哑子,走路还不大灵便。 众人实在摸不透这花老板的心思,偏偏这花老板对这小厮还疼爱得紧,无论去哪儿都带上他,让西祠楼一干小戏子搅碎了汗巾。 “那人真是好命,生得这般也有人日夜疼宠。” “哼,我就瞧不出来他有哪点配得上咱们花老板,要我说,也只有咱苏老板那样神仙般的人物才能配上花老板。” “就是,这人真不要脸,身上一股子马蚤味儿,定是狐精变的,咱们花老板怕是着了他的道儿了。” “嘘,咱们可小声点儿,他脾气坏着呢,今儿个上午竟举了花盆砸下来,险些砸着花老板。” “真不知好歹。” “听见没?说你不知好歹呢。”花景昭说着,俯身一挺。 “!”身下那人一张丑陋面孔,双手被人反抓在腰后,这般趴跪在床榻间,形态屈辱。 身体疼痛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满室剧烈的喘息,最终只死死闭上眼睛,身体随之摆动。 花景昭俯下|身,一边动作一边低声在那人耳尖说道,“小脑瓜子又在想什么?嗯?莫不是又是什么歹毒的法子要治我于死地?” 忽而有一笑,“我倒忘了,你不能说话。” 说罢两指在那人颈后一点,那人立马破口大喊,“花景昭,你不得好……唔!” “就知道你老实不了。”花景昭语含笑意,与身下之猛烈攻势完全不相匹。 见身下之人浑身颤抖,花景昭俯身安抚,舌尖沿着对方脊椎向上,滑至那人汗湿的肩头,瞧见那人肩膀上刻着的鲜红的“花”字,嘴角一勾,低头在他肩上轻咬一口,舌尖咸涩,“莫怕,你既是我的人,我定不会亏待了你,若是你心里还揣着那些个恶毒心思……” 至此却是不说,只单手扣着那人的窄腰,剩下的话语全化作身下进犯。 “!”商承俊白着嘴唇,身体瞬间僵硬,五官扭曲。 拼命地摇头,身上那人却视若无睹。 一场欢|爱过后,满塌狼藉,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血腥之气。 花景昭披了衣袍在身,没有理会无力瘫软在床榻上的人,那人身下腥红点点,在纯白的床榻上,像是片片梅花,红艳欲滴,叫人怜惜。 而那人,依旧顶着一张丑陋面皮,紧闭着双眼,两手攥着身下被单,指甲隔着被单嵌进手掌。 门被人拉开,瞬间一股冷风灌进,床上之人打了个寒颤,拳头攥得更紧。 “打些热水进来。”花景昭这般说。 外头有人应了,半盏茶时间便提了一桶热水。 花景昭没有遮挡对方往房里窥探的视线,只说道,“晚饭直接送进房里。” 那人应下,放下水桶退下去了。 拧了帕子,擦了那人面上湿润,“我竟不知,你也是会哭的。” 床上那人不动,花景昭又搓了帕子,拉开那人双腿,细细擦拭。 商承俊身体一颤,花景昭按住他,“不清理干净,吃苦的可是你。” 清理之后,换下床单,花景昭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开了盖子,小指在里边一点,擦去对方唇上的血迹,然后轻轻抹在那人嘴唇上,口气如同训儿,“日后再出现上午那样的事,定严惩不贷。” 商承俊攥紧了床单。 花景昭一笑,又取了一个小瓶子,在指间倒了些软膏,手指探向那人腿间,对着伤处仔细抹擦,那人身形僵硬着,方才抹了口脂的唇,如今又被咬出了血痕,若不是身上无力,定要翻身同他拼命。 “这样紧致,我这物件又比常人来得雄壮,日后欢|爱可怎是好?”花景昭瞧着床上之人,状似无意道。 果然,那人浑身都绷紧了。 花景昭嘴角一挑,还想说什么,外头就有人唤他,说是里间后厢房那孩子醒了。 叠翠楼 苏宝儿偷得半日闲,刚到西祠楼就得了消息说白茗醒了,连日来的抑郁一消而散,赶紧就蹬蹬蹬跑上楼瞧人去了。 房间里花景昭已经坐在床边,正喂白茗喝药,一时满屋的药草香气,泛着丝丝苦涩。 见他来了,花景昭便招手让他过去。 苏宝儿急急两步奔过去,白茗瞧见他来了,原本以为药汁腥苦皱起的秀眉微微松开了,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倒叫苏宝儿心头一阵堵塞。 苏宝儿在床边坐下,眼中喜忧参半,他拉住白茗的手,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一般,“白茗,你觉得好点没,身上还疼不疼,想不想吃蜜饯?” 白茗张了张嘴,纤长的睫毛扇了两下,继而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苏宝儿这才猛然想起白茗伤了舌头,今后怕是再不能开口了,心里一难受,不由得握紧了白茗的手。 府里下人都说白茗是商承俊的娈童,苏宝儿不信,白茗这样干净纯洁的人,怎么会是娈童? 心里各种滋味纷杂。 楼下传来几个小戏子的嬉闹耍笑声,花景昭搁下药碗。 “这些个新进班的孩子不懂规矩,我去瞧瞧。”花景昭出了房门,把房间让给了两个半大小子。 白茗经过这几日的调养,虽不能下床走动,气色好了些。 原先他的身子就单薄,经这么一折腾,身上仅有二两肉也熬成一两,一张巴掌大的脸只剩一个尖细的下巴,叫人怜惜。 苏宝儿从怀里摸出一串糖葫芦,递到白茗嘴边,“路上买的,想着你若是醒了,定想吃。” 白茗弯了眼角,就着苏宝儿的手,凑过去轻轻舔了一下。 “甜不甜?” 白茗点点头,含蓄地笑了一下,眉眼弯弯,好看得紧,苏宝儿脸上微微一热,不太好意思地挠挠脖子,“你要喜欢,我每天都给你带。” 白茗嘴角小小地弯了一个弧度,点了一下头。 外边又下起了雪,飘飘扬扬,没多刻,对面卷檐屋顶上青绿色的瓦片就覆上了一层轻薄的白色。 凉凉的风吹进来,夹杂着一股寒意,有雪的味道。 白茗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苏宝儿给他掖好被角,“我去关窗。” 白茗拉住他,摇了摇头。 雪下得不大,恰如因风而起的柳絮,在半空轻扬地打着旋儿。知道白茗素来喜欢雪,苏宝儿便没有关上窗子,跑下楼取了个红泥小炉子过来,生了碳,顺便煮了些茶,让茶香驱散屋里浓郁的药草味。 轻摇小扇,待炉子生起来了,苏宝儿便坐回床边,将怀里藏着的暖手炉塞进白茗被子里,“你暖着,别冻着了。” 被褥里顿时暖融融,苏宝儿把手抽出来,搓了两下手,嘿嘿一笑,“暖吧?” 白茗眉眼弯弯地看着苏宝儿,握着他的手放进自己的被子里,苏宝儿明白白茗这是让他取暖,顿时笑咧了一张嘴,毫不客气地把两只手全塞进去。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白茗伤了舌头,如今开不了口,只管点头,轻笑,苏宝儿这些日子在商府憋狠了,手舞足蹈地说了许多府里街头的趣事儿,逗得白茗笑个没停。 看了看外头,天色已不早了,苏宝儿却赖着不肯走。 白茗推了推他,苏宝儿又磨蹭了一会儿,这才不大情愿地走了,临走时说得空就来看他。 晚饭是一个小僮送进屋里来的,白茗舌头未好,只能吃些清淡的粥菜。 小僮年纪不大,显然是个爱说话的孩子,进来端着碗一勺一勺喂着白茗吃了粥,便缠着他说了些话。 白茗这才晓得自己如今在西祠楼。 西祠楼,白茗是听说过的,据说这西祠楼的老板原先是春沁园的台柱,离开春沁园之后便开了这西祠楼,那苏老板平日并不过来,这西祠楼上下全由花老板打点。 商老爷做寿的时候,苏倾池去商府唱堂会,白茗那时见过他一面,只记得是个长相俊美,形容清淡的男子,再无别的印象。 原先白茗就听苏宝儿说他哥如何如何,竟不知他口中的哥哥便是京城名角儿苏老板。 “你见着了吧,花老板身边的小厮?”小僮给白茗喂了一口白粥,“性子又烈又野,脾气坏得不得了,咱们楼里上下没人敢惹,前儿个柳官儿,,就是咱翡翠班的小戏子,他喜欢咱们花老板,这事儿谁都晓得,偏花老板立了规矩,不碰班子里的人,他心里便怨上了花老板身边的小厮,那小厮不晓得叫陈俊还是程俊,反正柳官儿就和他对上了,前儿个当着陈俊的面骂了句狐狸精,你猜怎么着?” 白茗才醒没多久,并不晓得那什么小厮,听小僮说得起劲,他便也没打搅。 小僮瞧瞧左右,压低声音说,“那陈俊立马就赏了柳官儿一个大嘴巴子,啧啧,如今柳官儿还在屋里躺着呢,脸肿得不成模样,花老板去看了他,哄了半天呢。” 白茗心里有些怕,想着日后遇到这陈俊,定要饶着走。 小僮又在房里同他说了些话,让他好生养着,要什么只管叫他,便收拾了碗筷走了。 连着几日的汤药,白茗身子已好了许多,苏宝儿隔三差五便过来瞧他,给他带些汤汁的小吃食,又经常买些小玩意儿送他,白茗心里欢喜,想着,若是能一直如此该多好,但他终究得回商府,这般一想,白茗眉间便多了几分忧郁。 苏宝儿自是瞧出来了,便去同花景昭讲,问他能不能想法子将白茗弄出商府。花景昭倒是没说话,从柜子里的匣子中取了份东西给他,苏宝儿一瞧,竟是白茗的卖身契。 “虽说白茗原先是质贝勒府上的人,商府不能将白茗转手与人,但若质贝勒亲自出面,这事就容易得多。” “那白茗在商府伤成这样,商老爷如何跟质贝勒交代?” “你当这些日子大夫开的那些好药哪里来的,商府自然隐瞒了白茗受伤的消息,只跟质贝勒说白茗随商承恩出门了,过些日子就将人与卖身契送去。那质贝勒与你哥,与我都有些交情,我同他讨一个下人,这点面子他不会不给。” 白茗得知此事时,愣了半晌,将那卖身契看了一遍又一遍,随后便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苏宝儿手足无措,只拼命拿袖子给他擦眼泪,“哎哎哎,你别哭啊,哭得我心都乱了。” 白茗抽抽噎噎,终于止了眼泪,看着苏宝儿慌乱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苏宝儿被他这一哭一笑弄得愣愣,见他笑了,也跟着笑起来。 心里多年的郁结终于结了,白茗的身子好得更快了,没出几日便能下床走动了。 白茗虽不是好动之人,但这般在床上躺了大半月,多少也有些憋得慌,等大夫点头说无碍了,他便迫不及待地披了衣裳出了房间。 外头依旧冰天雪地,一阵风夹杂着雪花吹过来,让白茗打了个寒颤,心情却愈加好了。 这半个多月的疗养,非但没有让白茗消瘦半分,反倒让整个人气色更加红润,他这般皓齿朱唇,站在垂冰的花廊下,越发显得清丽可人了。 一双眼眸痴痴地望着走廊转角口,多少小心思清清楚楚地写在眸中。 听见楼梯口有些动响,白茗难掩心中欢喜,迫不及待地奔过去,然而上来的人并不是苏宝儿,却是一个长相丑陋的男子。 白茗的身子僵在原地。 那人冰冷的目光何其熟悉,像是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正眯着眼睛靠近。 凭着记忆,寻到了这条巷子,巷子枕河而眠,旁边便是一条河。 这里水道纵横,三步两桥,位置偏僻,却也别有一番水巷滋味,同巷口的老翁问了路,终于找到了三年前的这栋宅子。 然而苏倾池有些失望,这宅子已经落了锁,而且从锁上的斑斑锈迹来看,这宅子早就空了。 “这位大嫂,请问这宅子里的人去了何处?” “也亏得你问我,若是问旁人,怕还不知到这事儿,这宅子里的人前些年就应征入伍,听说是编入绿营兵了,去年倒是回来过一次,不过如今四川那边正在打仗,他来得也匆忙,单人匹马,瞧模样像是回来找人的,大约是没寻到人,隔天便又回去了。” 终究是来晚了。 别过那妇人,苏倾池在宅子门前又站了一会儿。 罢了,日后若是还能再见着,再交还与他。 这般想着,苏倾池便携了一分失落而归,本想这日头已落山,商承德该回来了,哪知客栈里依旧没个人影儿,倒是店伙计上来给他带了句话儿,说是叠翠楼有人传话来说有位姓商的公子在等他,说着店伙计取了一块玉石交给他。 那玉石正是商承德平日随身佩戴之物。 “叠翠楼?” 苏倾池略一思索,并不记得这什么叠翠楼。 莫怪苏倾池没有印象,这叠翠楼并不是什么茶馆酒肆,却是这扬州城数一数二的青楼妓馆。 缘,执念 “扬州,胜地也。每至城向西,娼楼之上常有纱灯无数,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 又有诗云: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 或曰: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沉醉在这温柔乡,钟情于青楼有了,肆意放纵,享尽尘世之娱,男女之欢。 可见这扬州城之酒色风流,并非妄言。这扬州城自古便是个声色酒香之地,渡钞关过去半里,有百来条小巷,巷口狭窄深邃,却是明|妓暗|娼云集。 往来之中,青楼林立,粉黛无数,越往里去,胭脂香粉味道越浓。 苏倾池于脂粉香气云袖中走过,不由低头凝思,商承德并不是那等风流之人,也非好色浪徒,如今却约了他青楼相见,苏倾池虽疑惑,却也未作耽搁,径自向那叠翠楼走去。 叠翠楼小厮引了苏倾池去楼上雅间儿,远远地便听到最里间的轻吟小调,又有吴侬软语调笑,倒是热闹。小厮在门上轻敲两下,随即推开门,将苏倾池让进去。 酒气脂粉扑面而至,险些叫苏倾池退开一步,房间之内一位修身少年以丝绢蒙眼,正同几位衣着轻薄的女子嬉闹,房间中央的雕花圆台,酒菜杂陈,桌上两个男子,一个歪歪倒倒地趴在台子上,看样子是醉得厉害,另一个倒是正襟端坐,除却面颊绯红,并无半分凌乱之态,模样瞧着甚是清醒。 苏倾池扫了一圈,那少年摘下丝绢,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庞,苏倾池认出他是程砚秋的胞弟程砚卿,此时那少年早瘫在脂粉堆里,正嬉笑着与她们抢酒吃。 见苏倾池来了,那端坐之人冲他一笑,“你来了?” 随后挥手让几个陪酒的女子退下,又招来小厮将程氏兄弟安顿了,那程砚卿孩子心性,胡闹撒泼一番,倒也叫人哄下去了。 等人散尽了,这屋里只剩苏倾池和商承德两人,苏倾池暗叹一声,正待说什么,下一刻,商承德却靠了过来,附耳低语道,“我醉得厉害,你且让我靠一会。” 商承德酒量素来不错,从不轻易醉酒,如今竟露出这般醉态。 人已醉了,况且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苏倾池半撑半扶,将商承德扶下了楼,又招了顶轿子。 轿子缓缓摇晃,商承德靠着苏倾池,温热的鼻息拂在苏倾池颈侧,带着浅浅的酒气。 商承德神色虽无异,面上却渐渐泛了红晕,大约是酒劲上来了,语速缓慢停顿,“你若是……不来,我今天怕是得待那儿了,我知你不喜脂粉味,如今却沾得这一身,你……” 他难受地皱了下眉,接着道,“你定要生气。” 苏倾池顺了顺他的背,却是没说话。 商承德眼神已难掩迷离,只抓着苏倾池的手一番地胡言乱语,苏倾池挑出几句来听,倒也明白了事情的缘由经过,见商承德精神恹恹,便扶了他枕在自己身上,由他抱着自己的手睡下。 苏倾池原先在扬州落脚之时,倒也听闻过程家兄弟俩的事,程家长子程砚秋在诗书画之上颇有造诣,因看不惯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阴谋算计,每日只管关在房内舞文弄墨,独占一方逍遥自在,为此,程老爷颇为头疼。 程家二子程砚卿生得灵秀异常,性子讨喜,原先最得程老爷疼爱,程家上下视为珍宝,然在程砚卿十二岁那年,忽而传出程家二子得了失心疯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但程老爷却不再亲近这个儿子。 又有传言说程砚卿身上流的不是程老爷的血,种种流言,不辨真伪。 吩咐陆青提一壶水来,苏倾池将商承德扶入房中。 人已睡了,手上却攥着他的衣裳,苏倾池几番哄说,那人倒耍了无赖,一把抱住他的腰,两人就势倒在了床榻之上。 陆青进来一愣,放下水壶便要替二人关门。 “你出去做什么,还不快扶了你家少爷起来。”苏倾池又急又气。 “啊?”陆青一时呆愣,瞧见苏倾池责怪的眼神,立马上前,同苏倾池一道将商承德扶起来。 两人几番折腾,终于让床上那醉汉安睡了。 至此,外头早入夜了,苏倾池觉得身上粘腻,便欲回房洗个澡歇息。 “苏老板,我替你打些热水来。” “也好。” 满室水气缭绕,如烟似雾,苏倾池仰靠在木桶中,泡了一会澡。 外头如今冰天雪地,屋内却无一丝凉意,苏倾池畏寒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0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0部分阅读 ,商承德早些时候便在他屋里支了两个暖炉,每日炉火旺盛,不叫他感到一点凉意,如今又满室热气,倒让苏倾池有些燥热。 匆匆洗了身,取了干净亵衣穿上,这时听得外头有人拍门。 苏倾池只当是陆青,便披了外衣去开门,谁想,门一开,一个人就压了下来。 定了心神,苏倾池瞧见来人,不由道,“你怎么醒了?先进来吧。” 商承德压在苏倾池身上,胡乱地唤着他的名字,这模样哪里是清醒了,根本就是还在醉梦中。 原想喊了陆青来伺候,又想想,如今这个时辰陆青怕是早睡了,也是了,若是陆青还醒着,如何放着他家少爷一个人跑来他门前胡闹。 醉酒后的商承德与婴孩无异,虽老实,却也无赖。 “倾池……倾池……” 苏倾池无奈,扯了被子将人盖好,“睡吧,你如今可折腾够了?” 商承德还喃喃地唤着,循着暖香,将头枕在苏倾池大腿上,许是舒服了,鼻子还不时地蹭两下,弄得苏倾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任他抱着,在床头坐了一夜。 夜色沉静,月色如水般倾泻而来。 苏倾池靠坐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商承德的头发,低头看一眼枕在自己腿上睡得安详的男人,苏倾池嘴边溢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苏宝儿原先问过他,为何独独待商承德不同。 他当时没有回答,不是他不清楚,只是他说了,旁人也无法明白。 苏倾池不否认,当初他确实存了一分引惑商承德的念头,不为别的,只为让自己在那人眼中多停留片刻。 苏倾池从不信缘,然而当他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商承德,他便不由地怀疑,他算不算是上天对他的一种补偿,抑或是上天给他的一次赎罪机会。 补偿什么,又赎的什么罪,从来没人知道,便是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是他相信,自己这一缕魂魄能来到这里,定是冥冥中有人在牵引,是他么? 苏倾池低头抚着咫尺的英俊脸庞,或者是他? 又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不同时空中的同一个人? 乱了,乱了。 也许吧,他只求今生在这乱世之中寻的一份属于自己的东西。 只因一份执念,便是舍了一切,也莫叫他后悔。 皇商范家 次日一早,门外便传来一阵杂乱地拍门生,陆青在外头焦急地喊,“苏老板,我家少爷不见了!” 商承德眉头微皱,动了动身子,这才觉察出不对来,一夜好眠,此时额头虽突突地疼,神志却清醒了,睁开眼一瞧,天,自己竟枕着苏倾池睡了一夜。 苏倾池昨晚靠着床头坐了一夜,一直到破晓十分才浅眯了一会儿,虽只一会儿,却睡得极香,正待深沉入梦,却被强行拉回现实,一时只觉得眉心坠疼,揉了揉眉间,恍惚睁开眼,正对上商承德的视线。 他露出笑来,“醒了?” 商承德未答,坐起身扯了被子将人裹住,房内的暖炉早灭了,苏倾池上身一片冰凉,商承德的面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苏倾池觉得好笑,自己没气,他倒先气起来了。 陆青还在外头拍门,那响动听着直恨不得破门而入,苏倾池推推商承德,“既醒了,回屋吧,再不出声儿,陆青得把我这门拍通了。” 商承德抱了他一会儿,“下次我若再喝醉,你只管把我丢出门外,可别再这样糟蹋了自己的身子。” 苏倾池笑道,“我也得丢得动才行。” 身子受不住铺天盖地而来的乏意,苏倾池掩嘴打了个呵欠,商承德瞧在眼里,愧疚自责自是不用说,也顾不得披衣服,扶了苏倾池躺下,给他掖好被角,“你且睡着,天塌下来也不用管,只管养足精神。” 苏倾池本想打趣他几句,无奈实在乏极,便昏昏沉沉睡下去了,迷糊间也只听得悉悉索索地穿衣声,继而是轻微的开门声,以及压低声音的训斥,然后所有一切外界的声音全在陆青委屈的呼痛声中消失了,朦胧了,只留一片混沌的虚境,辨不清天上人间。 苏倾池安睡后,商承德早将扬州城商家各大分行跑了个遍,苏倾池醒来之时,他刚从商家的票号回来,在苏倾池房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听得里边有悉嗦的声响,便一直站在门外侯着。 室内暖洋洋的,两个红泥小暖炉正旺旺地烧着火,一旁几案上的香炉袅袅飘着安神的草药熏香,这不用说,自是商承德吩咐的,寻常客栈哪能伺候得如此周到。 这一暖一香,倒叫苏倾池醒了也懒得起身,便倚在床上躺了会,恍恍惚惚一个短梦过去,再起身,门外的身影还在,原先他以为是陆青,现在再细辨,那背影不是商承德是谁。 门刚开了个缝,商承德便转过身,“你醒了?” 苏倾池微微一笑,“是我贪睡了。” 此时外头正下着雪,许是适应了京城的冰天雪地,反倒不觉得有多冷,陆青早端了脸盆青盐过来伺候苏倾池洗漱,苏倾池打趣道,“你一个人倒伺候两头,正该让你家少爷给你涨银钱。” 这本只是随口说的玩笑话,商承德倒真应了,陆青心里暗喜,偷偷冲苏倾池吐了吐舌头。 苏倾池原以为就他没吃午饭,哪想商承德和陆青也没吃上饭,倒弄得苏倾池有些赧然。 吩咐店伙计将饭菜送进房间,本就没有外人,商承德也不是那等计较之人,苏倾池便让陆青一道留下来吃,陆青摇头,笑说,“我可没那个胆儿。” 知道这话是在揶揄商承德,苏倾池但笑不语,商承德佯怒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几样清淡小炒,没有山珍海味,自然也没了那份油腻,只是寻常菜色,吃着倒也爽口。 “我昨晚醉得厉害吧。” 苏倾池一笑,“不曾撒酒疯罢了。” 商承德面上一红,夹了些菜送到苏倾池碗中,“你怎不问我昨日发生了何事?” “我亲眼见着了,何须问?” 苏倾池这一说倒叫商承德把摸不定,他只记得昨天被程家兄弟灌了酒,后边的事并不记得多少,事后还是从陆青口中得知是苏倾池将他带了回来,中途究竟发生过什么,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 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商承德强作镇定,“你……瞧见什么了?” 苏倾池见他这模样,忍不住逗弄一番,故而淡淡道,“你做的事,自己竟不知晓?” 本想商承德会手足无措,未想他却低头不语,两道剑眉深锁。 苏倾池不忍再逗弄他,正想开口,却听商承德道,“我若真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现在将我千刀万剐了,我也绝不说一个字。” 忙碌了几日,两人终于偷得浮生半日闲,将扬州之景好好游历了一番。 从风流之瘦西湖到玲珑观音山,从潇洒二十四桥到遗韵大明寺。说道大明寺,此时该称“法净寺”,乃扬州八大名刹之一,隋朝时名曰西寺,后来几经变乱,更名大明寺,清康熙年间,因忌讳“大明”二字,便改名栖灵寺,乾隆巡幸扬州之时,御笔亲书“法净寺”,于是才有了如今这名。 后听了几次具有扬州特色的评词《隋唐》,又听了扬州著名传统曲牌《梅花三弄》,随后尝了当地风味小吃,买了些文人字画,如此这般下来,有如太虚仙境走了一遭,如此真不枉来这俗世一趟。 从大明寺回来,路上遇到了程家兄弟,不过对方并没有瞧见他们。 那程砚卿手里执着一串糖葫芦,巴掌大的小脸从白狐裘的斗篷里露出来,笑得眉眼弯弯,模样讨喜得很,程砚秋单手搂着他的腰,正替他细细擦去嘴角的糖渍,面上说不出的似水柔情。 “那程家兄弟感情倒是好。”苏倾池在亭子坐下。 商承德一笑,“这是自然,若是心中只有彼此一人,又怎会不想尽法子待他好?” 商承德说此话只是含笑看了苏倾池一眼。 苏倾池不由抬眼看向他。 先前苏倾池与程家兄弟也见过面,几人一同在酒楼吃过酒,苏倾池对着兄弟俩颇有好感,程砚秋为人亲和,待人真挚,与他相处只半日,便已彼此熟识,那程砚卿虽有十七,却一副孩子心性,喜欢耍闹,每次惹了事便往他哥怀里躲,虽调皮了些,却总让人怜爱不够。 后来他们又互相邀约游湖赏玩,每次程砚秋身边总跟着程砚卿,几次相处,苏倾池便也看出来那程砚卿智力不如寻常人,只道程砚秋疼爱弟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今再看那两兄弟,顿时了悟。 “还记得前些日子我说的事么?” 苏倾池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程商两家丝绸贸易之事,商承德这般转换话题,怕有深意,苏倾池不由得瞧了眼正依偎在程砚秋怀里撒泼胡闹的少年,心中已猜出三分缘由。 商承德知他所想,不由一笑,“这事确实与程砚卿有关,不过却不全是因为他。” 苏倾池抬起头,没有出口打搅,商承德瞧他神色认真,忍不住握了他的手,“想来你也听说了一些程家的传闻,程砚卿确实不是程家血脉。” 商承德顿了顿,“那程夫人在嫁入程家之前便与府里的下人两情相悦,程砚卿便是她嫁入程家之后同那男人所生,程老爷原先对程夫人与府里下人的事有所耳闻,若不是稳婆证明程夫人嫁进程府之时是清白之身,得失心疯的恐怕不止程砚卿了。” 话至此,苏倾池已明白七八分,高墙深宅,素来人情浅薄,心下免不了生出些同情来。 “程砚卿得了失心疯之后,便被程老爷软禁在程府之内,久而久之府里下人便不将这个小少爷放在眼里,程砚卿模样长得清秀,于是便有人动了歪念,若不是被程砚秋撞见,他怕是……那天在叠翠楼……” 商承德说到叠翠楼,心有余悸,抬头瞧了眼苏倾池,见他神色清淡如常,便收了心思继续说下去。 “程砚秋同我说的便是这些事,想来任何人瞧见自己倾心爱慕之人遭人轻薄都会丧失理智。” “那那人……” “死了。”商承德叹了口气,“那人并非程府下人,只不过是个纨绔子弟,随父亲去程府谈生意,那浪|荡子早些时候就垂涎程砚卿少年美色,那日根本就是冲着程砚卿去的。” “程砚秋素来只会吟诗作曲,根本就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使了劲一推,那人为防,一头栽倒,地上有下人失手打碎的花瓶,没有清理,那浪|荡子就那样后脑着地……” 苏倾池一直未语,此时只轻叹一声,“这事怕不得善终。” 想了想又道,“莫不是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商承德眉头微锁,点了点头,“那风流子弟与京城范家倒有些亲戚关系。” “皇商范家?”苏倾池眉心一跳。 “正是。” 不消商承德多说,苏倾池也知道这范家的背景。 清朝入关之时,战事频繁,局势动荡,康雍两代多次用兵西北,征讨平叛,康熙三十五年,御驾亲征噶尔丹,兵分数路向叛区进军,由于官吏,导致粮饷亏空,东、西、北三路大军粮饷稽迟,以致兵丁困馁,于是朝廷责成范氏承担采买运粮的任务,范氏不负圣望,组织运输队,采买军粮,供应军需,为出征胜利立下汗马功劳。 而这八大皇商之首的范家,正是商家的宿敌对头。 回京 这些日子,两人没再门,待商承德将所有事务交代好,两人在扬州城已待了大半月。 这日没再下雪,连绵雪日难得有一日放晴,街头巷尾的积雪开始融化,于是空气也愈发冷冽起来,再过不多久就该到春节了。 程砚秋倒是到客栈拜访了他们,也无寒暄,只聊聊数语便告辞了,却留下了一张字据和程砚卿。 只数日未见,程砚秋整个人已憔悴得不成模样,临离去之时捧着程砚卿的脸,足吻了一炷香,那程砚卿倒也难得的安静,他纵然痴傻,却也能察觉出他哥的异常,果然一吻过后,程砚秋抬袖子狠擦了一把脸,决然离去。 程砚卿站在门口望着那背影已是痴了。 程砚秋既杀了人,自然逃不了一场人命官司,可怜程老爷四处脱关系送钱财,又将原本对商家的丝绸供给全部转让给范家,只为保他儿子一条命,却不知他那儿子却主动担起了罪责,又将签字按了手印的字据交给了商承德,一纸将程家旗下的绸缎庄染坊划到了商承德名下,只为在他被流放三千里之后,替他照顾程砚卿,莫要让他受一丝委屈。 可怜一片痴心。 自那之后苏倾池再没见到程砚秋,也不知他是如何拖着受了一百杖责的身子只身踏上流放刑途。 程砚卿依旧每日撒泼耍闹,瞧不出一丝烦恼,每日只需带他出去玩,给他买些零嘴小玩意儿,他便不吵不闹,乖巧听话,只是每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抱着膝盖坐在床头,低头在被褥上一笔一划反反复复地写着什么,也只有苏倾池知道,他写的不是别的,只“程砚秋”三个字罢了。 外边月色皎洁,如银似水。 “为何每晚都在这里站着?” 苏倾池将视线从房内的痴儿身上移开,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出来透口气。” 商承德看了眼房内,心中不免伤怀。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马车轧雪,吱呀作响。 苏倾池望着帘外景象,兀自出神,身旁的程砚卿一身锦衣,身上披着苏倾池的白狐裘袍子,衬得粉雕玉琢,此时正靠在苏倾池怀里睡得香甜。 车厢摇晃,程砚卿手里攥着的栗子糕滚落到车厢内,咕噜噜一声,倒让苏倾池回了神,缓缓转头,正对上商承德的视线,“怎么了,这样看我?” 商承德握了他的手,“你若是有什么事,莫要憋在心里。” 苏倾池微微一愣,随后示意陆青将程砚卿安置睡下,“能有什么事,乏了罢了。” 商承德在苏倾池身边坐下,“你若累了,靠着我睡一会儿,我们还有三日才到京城。” 苏倾池点点头,视线却又转向了窗外,商承德拿了斗篷给他披上,“外头风凉。” “承德。”苏倾池没有转过头,痴痴地望着窗外,声音飘渺,“若你是程砚秋,你会丢下……” 许久,商承德放开苏倾池,拇指轻轻揩去他嘴角的津液,“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事。” 苏倾池有些没回过神,商承德无奈一笑,伸手搂了苏倾池入怀,脸颊贴着苏倾池的额头,“倾池,我若是程砚秋,定带你远走高飞,流放也罢充军也罢,绝不留你一人。” 苏倾池怔怔,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舌尖涩涩难咽,不由得望向蜷缩在软塌上睡相甜美的程砚卿,缓缓枕在商承德肩头,许久一笑,轻轻道,“不要忘了才好。” 商承德搂紧他,心中苦涩。 若是发生了同样的事,我也定会舍了一切护你周全。 若真到了那时候,你莫要怪我。 京城,西祠楼之内。 苏宝儿才习完武,跑到西祠楼已是满头大汗,他正怀揣着两根糖葫芦兴冲冲地往楼上跑,却在瞧见楼梯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停了脚步。 叫住一个端着盆匆匆而过的小厮,“哎,怎么回事儿啊?” “出人命了呗,后厢房那孩子才能下床走动就被人踹跌下了楼,您没瞧见,呕了满地的血,院子里的人都忙坏了,哎呦,您赶紧让让,我得去换热水呢。” 苏宝儿愣愣地没了动作。 “谁这么狠的心,对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一脚踹在心窝上,他这不是存心要他的命么,唉,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得看他的造化了。” 看着大夫背着药箱出来,苏宝儿半天才踏进房间。 花景昭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你过来。” 苏宝儿红着眼圈,揉了把眼睛,走过去,咬牙道,“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花景昭没说话,搁下药碗,“你在这儿守着他,陪他说说话,别让他……睡过去了。” 苏宝儿知道那个睡过去是什么意思,他怔了怔,“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站了会儿,花景昭拉开门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记得我说过的话吧,嗯?”花景昭冷笑一声,揪住对方的头发,身下猛地挺|进。 伴随着如同裂帛的声音,身下一片湿漉血腥。 商承俊张着口,五官扭曲,浑身痉|挛一般抽搐不已,疼痛得近乎昏死过去,花景昭从没这样对过他,纵是他犯了错,他对他多少也存了一丝温柔,可是如今…… 商承俊咬着下唇,吞下满口腥甜,只觉身子被寸寸撕裂,他拼命摇着头,不惜对花景昭露出乞求神色,只求他不要这般待他。 “呵,你想辩解什么?”花景昭两指替他解了|岤道。 商承俊攥着花景昭的衣襟,摇头,“疼……好疼……” 没了往日嚣张的气焰,没有了恶毒的眼神,褪去一切,如今只剩卑微的乞求。 花景昭冷冷一哼,“现在知道疼了?你纵别人把春沁园那小戏子挑了手筋,你怎不知他会疼?你把白茗从楼上踹下去,怎不知他会疼?” 说罢轻柔退出去,复又狠狠一挺。 “啊——————!” 晚饭之时,苏宝儿让人将饭菜端出去,说是不想吃。 花景昭换了身衣裳走进来,接过小厮手上的饭菜,“你若不养足精神,白茗醒来,谁来照顾他?” 苏宝儿低头不语,许久,默默端起饭碗,“我吃。” “这就对了。”花景昭撩袍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忘了告诉你了,你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明日就该到京城了。” 苏宝儿抬起头,眼睛又红了,“嗯。” 花景昭宠溺地一笑,摸摸他的脑袋,“知道你想你哥,我又何曾不想,这里的事先别同他说,别叫他伤神了。” “你觉得能瞒得住我哥?” “也是,你哥那玲珑心肝,什么能瞒得了他。”花景昭喝了口水,“这两天你且住在这里,我差人去商府说一声,顺便去四合院瞧瞧,把屋子收拾了,省得你哥回来揭我的皮。” 长途奔波的马车在四合院门前停下,风一吹,扬起蒙蒙细雪,白色雾霭一般。 苏倾池从马车上下来,一阵冷风紧紧吹过,让他不由得拢了拢袍子,“这京里果然比旁处冷。” “可不是,夜里该多生几个炉子了。” 苏倾池微微一笑,回头对商承德道,“你且回吧,商老爷和商夫人该等急了。” 商承德握了握苏倾池的手,让陆青把马车上的几床新褥子拿出来,“这里不比扬州城,你晚上多盖一些,我已同家里说了,砚卿暂且住我那儿,我定不会亏待了他,得了空我便带他过来看你,也免得他同我闹,呵呵。” “我晓得,你回吧。” 商承德进了马车,车轮滚滚,向城内驶去。 苏倾池转身进了院子,院子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残雪。 次日一早,花景昭便同苏宝儿一道来接了他去酒楼吃饭,说是替他接风洗尘,一个月未见,苏宝儿已长高不少,身子也结实了,倒是花景昭,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没个正经。 “哥,如今咱楼里多了不少小戏子,班子也大了,在京城都有了名气了。” “也有些日子没去楼里看看了。” 苏宝儿看了眼花景昭,花景昭道,“有件事我同你说一声。” “哦?”苏倾池呷了口茶,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 花景昭笑笑,“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买了个小厮。” 苏倾池细长的眼眸斜过去,“我倒是听说花老板最近宠上了一个丑奴,那丑奴神通广大,把西祠楼闹得鸡犬不宁不说,还险些闹出人命。” 花景昭用扇骨敲了敲掌心,摇头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也罢,你迟早也得知道,我还是早日招供,省得吃皮肉之苦。” 苏宝儿低头喝着茶,听花景昭将事情来龙去脉同他哥道了个干净明白。 苏倾池抿着茶,不动声色,待花景昭说完,他才开口,“花老板真是好本事,我倒小瞧了。” “过奖。”花景昭扇柄一收,拧眉叹息道,“只可惜了白茗那孩子,如今只靠汤药吊着小命。” 苏宝儿也不再说话,低着头,满目怆然。 “我那原先有两支千年人参,先前炖鸡汤切了支炖进去,味道与萝卜无异,如今还剩一支,你们拿去给那孩子熬药,也省得凭白糟蹋了。” 苏宝儿猛地抬头,连点头,“哎。” 有了苏倾池那只千年野山参,白茗的身子总算有了些起色,虽依旧没醒,但总算没有性命之忧了。 苏倾池去西祠楼的时候并没有瞧见商承俊,不过关于他的传闻倒是听到了不少。 “几天都没看见那丑子了,你们说他哪儿去了?” “什么哪儿去了,还不在他自个儿屋里。” “咦?怎么说?” “被花老板教训得狠了,连床都下不了,昨儿个我去给他送饭,他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吓了我一跳,模样本来就丑了,还弄成那模样。” “该,就没见过这么恶毒的人,那个叫白茗的孩子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没醒呢,天见可怜的。” “哎,你们发现没,花老板已经几天没进他屋了,八成是不要他了,我就说了,咱花老板这样神仙似的人物,怎么能看上他,纵他有那狐媚功夫,也嚣张不了几天。” “可不是,我还听说……” 苏倾池正欲转身,楼里的茶坊头过来了,“苏老板。” “何事?” 茶坊头附耳低语几句,又指了指楼上,苏倾池瞧了眼那房间,淡淡道,“替他寻个大夫。”—— 柳下惠 商承德回至家中,商府自是一番庆贺,又听得了程家几处绸缎庄,商老爷更是欢喜,先前因为幼子的事积压的抑郁如今也散了些。 商老爷心情好,便在府里设了酒席,让人给邱府送了帖子,说是两家好好聚聚。 巳时刚过,未到午时,邱丞渊带了一双儿女便到了。 商邱两家几代交情,只是没那份客套,商老爷早招呼着邱老爷在正厅喝茶谈笑去了,商夫人给商承德使了个眼色,又含笑瞧了眼邱玲儿,“你且陪玲儿说说话,莫怠慢了。” 商承德如何不知商夫人心中所想,只是他对邱玲儿素来没有男女之情,此时也只当她是亲妹,“娘,孩儿知道了。” 方下过雪,此时空气一片清透,花园之内匀红点翠,几支梅花盈盈绽开,煞是喜人。 商承德与邱玲儿在六角方亭中坐下,下人奉茶上来,随后退下。 “玲儿每日在府中都做些什么?” 邱玲儿歪头细想,巧笑道,“不过弹琴刺绣,原先倒可以与紫蔫在院子里扑蝶,如今天冷了,也没得蝶儿可扑,平日便与丫鬟们踢毽子,偶尔也胡闹一把,同房内丫头投壶逗叶子,输赢多少不作数,图个趣儿罢了。” 商承德笑道,“我竟不知你们女儿家也有这许多乐子。” “你可别同我爹说,否则我免不得挨他一顿罚。”邱玲儿巧然一笑,“前些天有人送了一只鹦哥儿,绀趾丹嘴,绿衣翠袊,聪明灵巧得紧,如今已经学了大半的百花诗了。” 邱玲儿咯咯咯笑起来,声音悦耳动听,满心的欢喜溢于言表。邱玲儿如今正值二八,虽说素来温婉,却难免少了些女儿水漾的灵动,如今却见她这般洒脱活泼,不用想也知,定是心里装了女儿心思。 商承德心下了然,不由笑道,“我来猜猜,那鹦哥儿到底是哪位世家公子送的。” 邱玲儿顿时脸颊飞红,难得露出一丝小女儿的扭捏之态来,一双素手绞着巾帕,粉唇轻咬,许久才转过身子背向他,“商大哥莫要取笑,哪来的世家公子。” 商承德见她羞得厉害,便也不再逗弄于她,心下却欢喜异常,他与邱玲儿自小相识,虽说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却素来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妹,从来不吝疼爱。 如今她这情窦初开的模样,分明就是有了心上人,先不说对方是谁,这于他于玲儿都是一件好事。 大约是被商承德瞧出了心里埋藏的小心思,邱玲儿也舍了那份拘束,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在外人看来,恰似郎有情妹有意,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邱玲儿心思剔透,自然清楚商承德心有所属,也知道她商大哥心中装的是谁,女儿家素来细腻敏感,早些时候同商承德去什刹海游湖,从商承德看那苏倾池的眼神,她就晓得了,若非这样,她今日也不会对他透露出自己的心思来。 这婚姻大事虽说是一辈子的事,她们女儿家却做不得主,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不是她芳心暗许他人,若不是商大哥心里也有了人,想来她便是嫁入商府,商承德也会一辈子待她好。 眼前这个温雅的男人,明明生于富贵家,却没沾得半点纨绔子弟的污浊之气,别人年少风流,三妻四妾地往房里收人,他却只为寻的一个他/她,一直孑然至今,这样痴情的男儿,世间能有几人?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想起他当日说这句话时眼中的深情,纵使她,也不由心动。 “对了,前儿个秦伯伯带思敏来府上的时候,我听思敏说起你,商大哥认识她?” “秦家小姐?”商承德拧眉想了会儿,摇头,“并不熟识。” 邱玲儿道,“这就怪了,我以为你们早相识了。” 商承德一笑,“许是她认错人了,这京城姓商的可不止我,别是承恩吧。” 邱玲儿低笑,“或许真是商二哥,哎,说道商二哥,我好像许久没见到他人了。” 商承德敛了些笑容,叹了口气,“别说是你,我自回来,也没见着他的面,罢了,不提他了,我从扬州带了些几匹上等云锦绸缎,本想给你送去,却又不晓得你们女儿家喜欢什么样的花色,待会儿我让陆青将那几匹缎子拿来与你瞧瞧。” 邱玲儿谢过,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邱玲儿瞧见他哥从西厢院出来,便别了商承德,去寻她哥了。 这府里既没有那人,邱仲文何来心思久留,见妹妹过来,只强颜与她说了些话,便借口身体不适,让邱玲儿替他向商老爷和商夫人告罪,他先行回去了。 邱玲儿知道他哥近日心情不好,便未多说什么,只让他注意身子,回头让府里人炖些莲子汤,养养神。 邱仲文苦笑着点头,留下只字片语,便神色凄然地离开了。 没几日,商承德将手头的繁琐事务交代好,便偷空去了四合院寻苏倾池,几日未见,他已牵挂异常,这些日子,他睁眼闭眼,心心念念全是那人,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让他心如火焚,只恨不得长了翅膀立刻飞到那人身边。 苏倾池此时正在白茗的屋子里,白茗如今醒了,却没有丝毫喜乐神色,除了会眨眼会张口,与婴孩无异。花景昭平日里得上下打点西祠楼,琐事缠身,并不能抽出多少空闲时间照料白茗,苏宝儿是个粗野小子,也做不得这细腻事。 左右闲暇,苏倾池便在西祠楼小住时日,差使楼里的下人磨药熬汤,换着法子给白茗养身子。 那些个蛇床子、地黄汁、松脂、炮附子、虎胫骨、白僵蚕、猬皮、连翘、牛膝,各种药材,弄得下人们都头晕目眩,偏偏苏倾池每日多少钱多少剂安排得寸点不乱。 原先还有人咂舌,“苏老板该不会是什么药都胡乱用上,死马当活马医吧?” 立刻有人站出来,“尽胡说,苏老板的能耐大着呢。” 也许只有苏倾池自己清楚,他是真的拿白茗试药,大夫都没了法子,他能怎样,总不能把大夫那句准备后事的话跟苏宝儿说了吧,那苏宝儿还不得哭死过去。 如今这样,还不如各种偏方儿都试上一试,结果如何,只能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大约是白茗真的命不该绝,在药桶里泡了半月,终于睁了眼。 苏倾池正喂着药,那头小厮就在门外说商大少爷来了,苏倾池还未点头,那人已经站在了门口。许是被这满室浓重的药味熏着了,商承德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神色露了慌。 苏倾池将药碗交给身旁负责熬药的小厮,起身笑道,“我若是有事,还能这般站在你面前?” 商承德暗中松了口气,随即上前,正要拉苏倾池的手,却见房里还有旁人,便只得作罢。 正转头,便瞧见了一旁木桶里的人,商承德一怔,“白……茗?” 知道他满腹惊疑,苏倾池便道,“我们出去说。” 将白茗之事略略道出,商承德已是哀叹连连,“我素来知道我那三弟风流,却不知……爹也当真糊涂。” 说罢一声苦笑,“这事也怪我疏于管教。” “这事你也无须自责,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将他的伤养好再说。”苏倾池沏了杯茶递给他,“我这里还缺几样草药……” “这事自不用说,你若缺什么,尽管开了单子,我立马差人回去取,别说是名贵珍药,就是龙须凤胆,我也定给你寻来,纵是倾尽财银也要治好他,终究是……”商承德仰天一闭眼,“我们商家亏欠他。” 苏倾池伸手握住他,紧了紧,“好。” 商承德转过头,长长吐了一口气,“倾池,谢谢你。” 苏倾池一笑,“谢我做什么?” 商承德握着苏倾池的手,没有说话,只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他。 纵使苏倾池不说,他又如何看不出来,眉眼间的倦意,身子的清瘦单薄?本就是个喜清闲的人,若不是为自己,他如何会这般衣不解带地照料一个外人。 搂了人进怀,商承德只觉心里五味杂陈,这个人,明明能言善辩,色灿莲花,却独独在感情上口拙得令人生气,唉,这样的他实在令人又爱又恨。 苏倾池挣开他的怀抱,“好了,别叫外人瞧见了。” “他们要瞧便叫他们瞧好了。” “瞧什么?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苏倾池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且在这坐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身上一股子药味,熏死人了。” 商承德一把拉住他,“别换了,沐浴之后便睡会儿吧,我今日来只是看看你,没别的事,不用撑着身子陪我,我记得你房里有几本古籍,早些时候就想借来一阅了,你且去睡,我不打搅你便是了。” 苏倾池莞尔,点了点头,“我房里有书桌,若是嫌暗,就点上书灯。” “好。” 苏倾池开了门,见对方没有跟上,不由转回头,“怎么了?” 商承德忽而一笑,“我现在进了你的房,你如何沐浴,又如何确定我定能做那柳下惠?” 他这一番话语含戏谑,苏倾池起先一愣,随即转回头去,低低嗯了一声便出了门。 商承德分明瞧见他轻薄的耳尖泛了红 欲·念 近日商承德忙于商行事务,少有闲暇,却不忘每日从京里酒楼带些招牌热炒,还有整只烧鸭子给苏倾池打牙祭。 那些几盘热炒看似寻常,却不知工序道道讲究,便是随意一样调味的酱料,那也是百年老店祖传秘方调配的,如此几日这般讲究吃食,苏倾池总算脱了那身瘦骨。 虽清瘦依旧,却不叫人担心被风刮了去。 商承德这般说的时候,苏倾池只摇着头苦笑。 后几日,商承德不得空,却依旧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过来看他,这一日终是被耽搁了,自己不能亲自来,只托人带了一件上等的狐裘袍子给他,又传了几句诸如夜里寒气重,仔细身子之类的话,这些话便是叫旁人传的听了也窝心,更何况是商承德。 晚上刚用完晚饭,苏倾池去看了白茗,在床边坐了会儿,便差人打了桶热水提进自己房间,回屋擦洗之后,左右无事,便早早睡下了,临近入夜十分,觉得口渴,便起身倒了杯茶水,正欲上床,却瞧见窗外一个人影。 苏倾池心里一动,披衣去开了门,外头正搓手取暖的男子不是商承德是谁? 苏倾池又惊又气,“你怎的这么晚了还在门外站着,我若不是口渴起身,你难道要站上一夜?” 商承德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拢了拢袍子,“虽然托了人来传话,又担心对方笨口拙舌,话没传到倒惹了你不悦,索性自己跑一趟。” “这一趟跑得可值?”苏倾池崴他一眼,让了门,“快进来罢。” 满室的香暖温气让商承德打了个寒噤,他在门外站了大半时辰,见屋里没甚动响,料定苏倾池已经睡下了,无奈他早错过了入城时间,原想在客栈住一晚,后来又觉得他这烟急火燎地赶过来不过为见他一眼,若是投了客栈,次日一早便要去同天津盐业总商见面,这一面怕怎的都见不着了,心里觉得放不下,便做了在这里守一夜的准备。 苏倾池见他衣衫湿了大半,多半来之时落的满身雪,他又没留神,雪化了渗进衣裳,又冰又透骨,恰逢今夜风疾雪大,没个火炉暖矜,哪是寻常人能熬得过的。 苏倾池替他宽了衣,商承德玩笑说,“你我这般似不似夫妻?” “上去罢。”苏倾池无奈,又和衣挑了挑暖炉内的火,转身又取了一床矜被在床铺上铺好。 商承德知晓他这是生气了,便不再造次,他与苏倾池早些时候便亲昵过,只是这些时日两人都忙,苏倾池又住在西祠楼,平日虽能一起喝个茶说说话什么的,碍着左右那些人,却无丝毫亲热机会。 如今见角灯暖火映在那人身上,明明生得一骨风流,偏又一副清淡性子,如何让人不疼惜。 “倾池,今日……我留下可好?” “这时辰,你还能去哪儿?”苏倾池竟未听出里边的深意。 “我是说……” 苏倾池抬头看他,见他面颊红润,神色急切,不由一窒,视线不太自然地转到一边,“明日怕要早起,你且睡着。” “倾池。”商承德一把抓住他的细腕。 苏倾池未语,两人便这样拉扯着,掌心腕间火热一片。 许久,苏倾池才抽了手腕,“我去吃杯茶。” 苏倾池这一肖茶吃了一炷香时间,室内静谧无声,过了多久,商承德已不不晓得了,天近破晓时分,身边终于有了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下意识手臂环过对方的腰,一个巧劲,对方沁凉的身子已纳入自己的怀下。 苏倾池显然未料到对方还没睡,一时满目讶然。 商承德苦苦一笑,“你若真不愿,我也定不会迫你,何必这样躲我。” 苏倾池将视线移开,低低道,“我几时躲你了。” “真未躲?” 苏倾池撇撇嘴,翻身推了推他,“睡吧,都什么时辰了。” 商承德却未动,反覆上苏倾池抵在自己胸前的手,握住放至唇间细吻,温热的唇舌将那冰凉的玉指寸寸融化,“倾池,我既喜欢你,自然想同你肌肤亲近,你不愿,我只会等着你,断然不会做出那等禽兽之事来,我只想让你清楚,面对心爱之人,没有哪个男子能清心寡欲,我自见你第一眼便有心亲近你,时日久了,对你便有了难以启齿的念想,不过平日掩饰得好,未教你瞧出来罢了。” 苏倾池垂眼听着,微微一动便察觉出抵在腹间的硬物,同是男子,他又如何不知那是什么,此时只觉面红耳热。 商承德自然瞧出他神色的异常,苦笑道,“如今,你还能视我如初否?兴许我真同那些纨绔浪子一样,挥金撒银只为了同你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1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1部分阅读 一夜风流。” 苏倾池沉默半晌,“你若真同他们一样,我这双眼睛也算白生在这身上了。” 商承德莞尔,低头看着身下那人的水墨般的眉眼,“有你这话便够了。” 正要起身,苏倾池反拉住了他,商承德又惊又喜,苏倾池被他的眼神灼得窘窒,只转过头道,“这天冲冷水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商承德还未来得急开口,一只沁凉如玉的手已沿着他的小腹往下,握住了他炽热的根源。 再看那人,依旧如斯眉眼,虽面颊微红,神色却清淡如旧,不由得想让他露出同自己一般沉迷的神色来,商承德俯身对着那檀口吻了上去。 入口沁香湿腻,不同于怀中身体的冰沁之感,唇内异常的湿热柔滑。两人亲吻的次数屈指可数,这般情境下,却是从未有过,此时只觉神形具陷,难以自拔。 一边低低唤着苏倾池的名字,一边极力捕获对方躲藏的唇舌,追逐嬉闹之间,不乏闺房情趣,明明只是极纯极怜惜的亲吻,此时却因两人的姿势变得暧昧异常,肢体纠缠间,竟多了分情|色的味道。 浅浅的低吟,沉沉的鼻息,相互交织缠绕,化作一缕缕缠绵之旖旎。 待商承德一身闷哼,泄了苏倾池一手白浊之后,两人早已气息紊乱,衣衫不整。 只因明日两人皆须早起,纵有万般情念未了,如今也只能匆匆作罢,再不敢胡作丝毫,生怕引了情,勾了欲,这一夜便不得消停。 楚官儿 次日起身,苏倾池起身取了衣服替商承德换上,因昨夜之事,两人神色皆携了半分羞赧,苏倾池便寻了个话题,“这些日子都忙什么?” 商承德接过苏倾池递给他的腰带,“不过生意上的应酬。” 苏倾池看他一眼,低头替他系上佩饰,“我听陆青说,有个叫蒋威的人,自称吏部左侍郎袁大人的外戚,这几日常去寻你麻烦。” 商承德一笑,随即道,“也无甚事,不过同我斗闲气罢了。” 苏倾池见他这样说,便也没说话。 他对这生意场上的事本就不知多少,却也知道这么一句话,“中原康百万,江南沈万三,山东袁紫兰。”这话里的三位都曾是富甲一方的人物,如今吏部左侍郎袁守侗便是袁紫兰的孙子。 只要别沾上什么是非就好。 袁家确有一外戚姓蒋,不过这蒋威与袁家关系深浅,却无从得知。 苏倾池对这名叫蒋威之人无甚印象,却不知那人百般去寻商承德麻烦,正是因为他的缘故。 原来那蒋威早些时候便痴迷苏倾池,无奈挥金如土费尽心思去博他欢心,苏倾池未给他一个正眼不说,一句半句的亲热话都不曾对他说过,若说苏倾池当真孤清冷傲便也罢了,偏叫他撞见苏倾池同商承德耳鬓亲昵模样,这叫他如何咽下心头那口气。 不过那蒋威终究不将商承德如何,毕竟商家的势力摆在眼前,平日里不过寻滋扰事一番,解解心头恨罢了。 商承德未敢久留,趁着天色未亮,便从西祠楼后门出去了。 这楼里人多口杂,随便一个风吹草动便能传得路人皆知,苏倾池平日不与他显露亲昵,便也是这个原因。 商承德忙完票号的事,回至府中,听下人说邱玲儿同秦家小姐来了,正在偏厅同商夫人说话,让他换了衣服便过去。 商承德点头,正转身欲回屋,亭子那头便走来一个人,那人走得极慢,眉间微蹙,似是在想心事。 商承德刚抬步,那人却叫住了他,“大哥。” 商承恩快步走上来,抬手欲拉他,半空又放下了,拧眉道,“你……当真不愿见我?” “我还有事。”商承德语气淡淡,不愿同他多说,该说的上次早已说透,再纠缠无益。 “只为一个戏子,你就当真不顾兄弟之情?”商承恩言语中透出一丝忿然。 商承德背过身,只叹息道,“我知你素来憎恶戏子,认为他们只会……” 商承德停顿一下,“只会以后|庭供人滛乐,我只想说,你该多了解一下倾池,但凡你能舍下世俗眼光一刻,你也不会这样想他。” 言罢,商承德不再久留,转身向东厢院走去。 “大哥!”商承恩拉住他,看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大哥可曾想过,你是商家嫡长子,日后终究要成亲为商家留下子嗣,你如今这般千方百计护着他,难道只是为了让他有朝一日看着你与别的女子长相厮守?若是他无情,伤的只是你一个,若是他有情,伤的便是一双,到那时你待如何?” 商承恩苦笑,“若他是个女子,我又何必这般阻扰。” 商承德原先只气他刁难苏倾池,如今听他这样说,只觉心中百味杂陈,良久道,“你如今说这话,已是迟了,该陷的早陷了,如今再教我同他分开,除非我死了他亡了,终究得有一方化作尘土尽了,方能断了这世间情缘。” 商承恩看着商承德远去的背影,默默不语。 世间这样痴人,究竟幸也,不幸也? 因为方才与商承恩那番话,让商承德难以释怀,故而换了衣服进了偏厅之时,并未留意里边多了个外人。 “承德,这是你秦伯伯的女儿,思敏,你们原先见过,可记得了?” 商承德顺着商夫人的视线看去,瞧见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粉黛朱红,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迅速垂下眼眸,神色难掩拘谨,低声道了句商大哥。 商承德对她并无印象,只笑着应下,又同她们说了些话。 送了邱玲儿同秦思敏入了轿,商承德只觉体虚乏力,一摸额头,有些烫,这才忆起邱玲儿临别前说他面色不好,让他多注意些,现在想来是昨夜受了凉,染了风寒。 花景昭才从外头回来,便瞧见一身雪白狐裘的苏倾池正在指点几个小戏子吊嗓子,咿咿呀呀,在热气熏蒸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脆。 院子中央的大锅里正在炖肉,满园的香气,勾得几个小戏子险些没了练戏的心思。 花景昭走过去,扇柄一挑甩着水袖小旦儿的下巴,“想扮好这旦角儿,首先眼神得媚,不知道怎样媚不要紧,多跟你们苏老板学学,就晓得怎样媚得人心痒,怎样媚得人骨酥,哈哈哈……” 有几个小戏子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苏倾池眼神一扫,他们立即噤声。 鞭子啪地一扫,花景昭也老实了,磨磨蹭蹭挪过来,伸胳膊往苏倾池腰上一揽,又冲一旁盯着他们的小戏子们挤了挤眼,故作严肃道,“你们且仔细练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明白了?” 几个小戏子嘻嘻哈哈道,“明白了。” 苏倾池拉开花景昭在他腰间不老实的手,“我说他们功夫不见长,敢情全是你娇惯出来的。” 花景昭被拉开,随即又狗皮膏药一样粘上去,两手环着苏倾池的腰,下巴搁在苏倾池肩上,“谁说功力不见长,你且问问戏厅里那些听戏的,哪个不说咱班子唱得好。” 苏倾池接过小厮递来的毛巾擦了把手,“我听人说你把君子堂的小相公赎了?” 花景昭啧啧摇头,“还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竟不知你真对他上了心,有了他,今后你那些风流毛病可都改了罢。”这话苏倾池说得真心。 花景昭无意地在苏倾池腰腹间摩挲,继而伸进他的衣衫内,“你若依了我,我什么都改。” 这花景昭素来胡闹惯了,故而,苏倾池此时也不多恼,只觉得眉心突突地疼,“那小相公你打算如何?” 花景昭揽了苏倾池在怀,“今日累着他了,如今正在四合院小睡,晚上我再去看他。” “先是一个白茗,如今又来一个可卿,下一个又会是谁?” 花景昭在他耳尖吹了口气,换来一个白眼,不由笑道,“对了,说起来,那可卿同你倒有些渊源。” 苏倾池转头看他,“这话倒奇了,我几时见过他我怎不知。” 花景昭摇头,拉了苏倾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扶手上,两手搭在苏倾池肩头,“他原也是春沁园的,不过遭了小人毒手,如今成了废人罢。” “他原先就叫可卿?” “自然不是,原先叫楚官儿,年纪不大,如今才十四,说不得他还得唤你一声师哥。” 两人姿势亲昵,又都有一副风流样貌吗,周围的小戏子早看痴了。 苏倾池细细品嚼了一下楚官儿的名字,忽而忆起一些什么来,“原来是他。” 在春沁园之时,苏倾池并无甚交好之人,他原本就不是刘庆德班子里的人,与班里的伶人谈不上热络,素日见面不过点个头,况且园子里像尤子芩那般粉头人物不在少数,说好听点,春沁园是戏班子,说难听点,不过挂羊头卖头肉,白日唱戏,晚上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如此一来,苏倾池更是不愿与他们沾上一点半点,平日连个话都没有。 虽是这般,他倒也记得一个叫楚官儿的,不为别的,只因他初进春沁园之时,便听得有人说他同园子里一个小戏子长得极像,苏倾池记得当时他瞧过那小戏子一眼,听旁人说那人名叫楚官儿。 后来他唱出来了,成了角儿,风头正盛,自然不是那楚官儿比得的,况且他性子清冷,园子里那些伶人都有几分畏他,便也不敢有人在他跟前说楚官儿的事了。 戏园子里头戏子众多,他与他们素来不合,又怎会留意到一个不起眼的小伶人。 现在听花景昭这样一说,不由得转头瞧向花景昭。 花景昭含笑望着他,两人不过咫尺距离,鼻息交织,顿时凭白多了分暧昧气息。 苏倾池神色淡淡,转回头,“花景昭。” “怎么了?”花景昭替他拢了衣袍。 “收了那份心罢。” 花景昭笑道,“倾池倒说说,我收了哪份心?” 苏倾池抖了都袍子起身,“我怎晓得,你若有这等闲暇十分耍嘴皮子,还不如多唱两出戏,给我这楼多进些银钱是真。” 花景昭爽朗一笑,起身揽了苏倾池的腰,“也罢,我这须眉浊物哪来的心,果真银子是真,又果真倾池这样活色生香的美人是真,要那心做什么,看不得,摸不得,还偷香不得。” 说罢俯身欲偷亲,被苏倾池拧得扯嗓子哀嚎。 花景昭素来缠苏倾池缠惯了,平日里挨个拧受个掐,或者把苏倾池气急了挨他一个不重的嘴巴子,早就是家常便饭了,所以此时,在楼里众小戏子抽凉气之时,花景昭依旧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 苏倾池并非不清楚花景昭的心思,只是他要的,他给不了。 苏倾池抬头浅叹了一口气,正瞧见楼上一间厢房外站着的一个人,静静地盯着他,不动声响。 想来方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瞧了个真切,听了个真切。 方才倒忘了问花景昭,这里还有一个,又该如何? 正低头凝神,却不知楼上那人已拢了袍子,拖着残病的身子,一瘸一拐地进了房。 虚惊一场 “今儿个怎么得了空,不用练武?”苏倾池端着红釉茶杯,轻轻撇着杯盖,抿了一口。 苏宝儿在一旁端着药蛊子嗑药,“谁知道商承恩最近在忙什么,丢给我两本书让我自己学着,每日只抽空检查一番,别的时间便见不着个人。” 苏倾池搁下茶杯,抚着手里的暖手炉子,意态慵懒,“商府近日可有什么事没有?” “也没别的事儿,不过秦家小姐同邱小姐倒是来得愈发频繁,大约是因为商大哥受了风寒。” “受了风寒?”苏倾池睁开眼,细长眸子瞥过来,“几时的事?” “前儿个,我当你晓得呢,请了几个大夫了,都说没甚要紧,偏躺在床上起不来,我今儿还去瞧过他,面色是不大好,如今商老爷也不许他出房间,说是让他安心养病。”苏宝儿歪着头,动作停顿了一下,“这样看来,商承恩倒可能是随商老爷处理生意上的事了,原先这些事都是商大哥担着,现今他病了,这些生意上的事自然要落到商承恩头上。” “究竟是不是风寒,如何起不了身?” “是风寒,大夫都说了,我瞧商大哥这两日除了嗜睡起虚汗,也没别的,身子是虚乏了些,但好歹热度退了下去,不出两日怕就好了。” 纵是苏宝儿这样说,苏倾池依旧放不下心,不禁微拧了眉。 之后两日苏宝儿没了影儿,苏倾池在房内坐立不定,在白茗房里坐了会儿,再出来便撞见花景昭。 花景昭方从四合院回来,原先不过是去看看柳官儿,偏巧柳官儿送他出来之时被疾走的马车撞了下,跌破了胳膊,他去替他寻了大夫,上了药包扎完,又安抚了他一会儿,这才离开。回来路上寻思着苏倾池素来喜欢四锦楼的浓汤,便又绕道去了四锦楼,特意煲了一份热汤带回来,这才耽搁到现在。 见苏倾池微微拧起的眉,花景昭走上前去,“怎么心事重重?” 苏倾池摇了摇头,“去看了柳官儿?” 花景昭掸了掸肩头的落雪,搓了搓手取暖,“是啊,他手脚不大灵便,如今院子里又只他一人,纵是他乖巧懂事,却也无法叫人放心,我琢磨着派个小厮去四合院,也好替我们看着院子。” 苏倾池点点头,“你拿注意吧。” “不若让白茗也住过去,那里安静,适合养伤,过去之后还有柳官儿作伴,况且……” 花景昭往角落里的房间看了一眼,“白茗在这里便养好了伤,也难保以后不会出什么事。” “也好。”苏倾池转回视线,“若是要派小厮,就派小川去吧,那孩子老实机警,做事仔细,手脚也干净。” “嗯。”花景昭低头把玩着苏倾池辫尾的练子。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苏倾池道,“你打算如何处置商承俊,前些日子……陈叔说他烧得厉害,请的大夫也被他赶了出来,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烧糊涂了,身后……都化了脓。” 见花景昭不语,苏倾池皱了眉,“你行事素来有分寸,那次怎的那样莽撞。” 花景昭一扯嘴角,“是我失了分寸。” 苏倾池也知他当初是气急了,如今人既无事,便也不去计较那么多,只叹道,“事已至此,你作何打算,总不能这样关他一辈子,他终究是商家的三少爷,若真有个闪失,这事怕不得善果。” 花景昭叹了口气,“原先不过是为了教训他,竟不知生出这许多事端来,当初既是我将他带出商府,日后也定由我将他送回去,便是真出了什么差池,责任我一人独担,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你和这楼里的众人受了牵连。” 苏倾池冷哼一声,“你若是怕我和这楼受牵连,不若早早地和我撇清干系。” 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话惹了苏倾池不悦,花景昭忍不住揽了他,笑道,“罢,我不说便是。” 苏倾池沉默了许久,最后望着廊外覆盖了皑皑白雪的桂树发了呆。 花景昭不欲打搅他,便静静站在他旁边,不做声地看着他的侧脸。 苏倾池生得俊美,唇红齿白,清俊风流,然京城亦不乏美如宋玉、貌若潘安之人,若真要比较,苏倾池未必就能称得上京城最俊美的男子,花景昭愿是京城名小生,痴迷他的王孙贵公子,风流俊子弟自是不在少数,比苏倾池年轻貌美的男子,他不是没浅尝过。 最初他接近苏倾池,不过也是怀着同那些风流浪子一样的心思,想要一睹京城马蚤旦苏倾池风采,若有幸得他一夜承欢,与他交颈缠绵,那自是最好不过。然而他又如何料到,“万般花丛过,片叶不沾身”之如他,竟也有苦尝了情|爱滋味的一天,果然,他终究不能达到风流的最高境界么? 罢了罢了,风流又如何,究竟躲不过红尘情劫一场。 “倾池。” 苏倾池神色微微恍惚,转过头来,“什么?” 他想问,若是我先商承德和你相遇,如今能守在你身边的是否就会是我?然而花景昭终究只是一笑,“没什么,忽而觉得你的红唇映着雪,分外诱人罢了。” 果然得了那人一记白眼。 也罢,能这样看着他,他该知足,这世间情|爱,能有几份恰如人意? 只要能守得他一生,以何等身份,又有何重要。 隔日,苏倾池雇了马车,差人将白茗送至四合院,花景昭和小厮小川一同随马车过去。 待安顿好一切,花景昭赶回了西祠楼。 苏倾池正在翻阅医书,花景昭走过去坐下,“我回来的路上正巧遇到邱家小姐,她身边除了邱仲文,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作陪。” 苏倾池终于抬起头来,花景昭喝了两口茶,笑道,“你猜是谁?” “不是承德就对了。” “哦?你怎知不是他?” 苏倾池收了手头的医书,“他前些日子受了寒,一直在府中养病,若是病愈,纵是不亲自来,也会差人同我说一声。” 花景昭耸耸肩,“也罢,总是骗不过你,那人确实不是商承德,不过却也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 见花景昭神色并不像平日玩笑嬉闹模样,苏倾池不由道,“别是什么皇亲国戚吧。” 花景昭一笑,摇摇头,“不,我瞧着倒像是范家子孙。” “范家?” 两人正说着,那方便有人疯跑进来,进来便扑通跪在了苏倾池面前,“苏老板,您快去瞧瞧我们家少爷吧。” 待看清来人,苏倾池吃了一惊,“陆青?” 陆青身上早被泥雪污了,弄得好不狼狈,他却顾不得这些,只管抹着眼睛嚎哭,嗓子都哑了。 苏倾池猛地心里一提,“你们家少爷怎么了?” 陆青抽噎道,“大夫原先之说受了寒,服几剂药就能好了,大少爷原先也退了烧,不知怎的,后半夜忽然又高烧不止,我见他亵衣已被虚汗打湿,便解了他的衣衫要替他擦身,哪想,哪想……” 陆青哽咽得说不下去,哭得愈发凄惨。 苏倾池心急如火燎,见陆青这副模样,料定商承德多半出事了,如今只得努力定下神,“先不急,你且慢慢说来。” 陆青抹了眼泪,“少爷身上出了许多暗红的疹子,我赶紧去寻大夫,大夫一看,脸都吓白了,说是,说是天花,如今府里上下都乱成一锅粥了,但凡知道消息的下人都被关进柴房了,我,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苏倾池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闭了闭眼睛,沉默了良久,“你可有法子,让我混进府里?” 花景昭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倾池,我知道你心急,但是这事我们得从长计议。” 苏倾池挣开他的手,“你什么都不用说,陆青,你可有法子?” 陆青抹着眼泪点头,如今他只觉得天都塌了,除了苏倾池,他想不到还能找谁。 “倾池!”花景昭迅速将门关上,挡住他的去路,“你就听我一句,此事我们先等等,等弄清楚到底是不是大夫说的那样,你再去不迟,若真的是,我同你一道去。” 苏倾池摇摇头,“景昭,我现在很冷静。” “好,我只要你给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你去哪儿我都不拦你。” 苏倾池抬头看他,许久才怔怔地点头,“好,半个时辰。” 花景昭立即找了把锁,“倾池,你且等着,半个时辰之后我回来再给你开锁。” 然而没等花景昭下楼,便有人喊苏老板跳楼了。 商府如今死寂一片,商老爷在房内来回踱步,商夫人坐在床边,哭湿了几条帕子。府里下人各个噤若寒蝉,每个人都拿帕子捂着口鼻,便是有人咳嗽一声,都能把他们吓个半死。 商承德所住的东厢院已经被严密隔离,硕大的东厢院如今只有两个得过天花的下人和三个老大夫昼夜服侍,满室的药味熏得人几欲窒息。 商承德躺在床上,只觉得五脏六腑火烧火燎,铺天盖地的只有自己粗沉的呼吸,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声响,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启,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倾池……” 商承德只觉自己如坠梦境,分不清虚实,恍惚见听得熟悉的声音,却辨不出来人面目。额间细汗成珠,滑过脸颊,被人轻轻擦去。隐隐暖香浮动,商承德听见自己的呼吸渐渐平稳了。 神志恍惚,像是睡了千年之久,又似是在浮沉之间度了数万年,再睁眼,周围是数十双通红的眼睛。 商夫人见儿子醒了,连日来未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商老爷拍拍她的肩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终究虚惊一场,府里经历数日苍白的死寂,如今又是欢天喜地,府里上下全去拜了痘疹娘娘,又请了戏班连唱三天大戏,以示喜庆。 商承德竟不知他昏睡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府里又如何这般热闹喧天,在房内修养两日,终于能下床走动。陆青在一旁伺候,又是哭又是笑,把商承德逗乐了,敲了他一下。 陆青揉着眼睛,“大少爷,我从没这样高兴过,你能好,我就是立马死了都高兴。” “说什么呢。”商承德哭笑不得。 “呸,呸,您瞧我这张臭嘴。”陆青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你啊。”商承德笑道,继而又问,“哎,对了,今儿初几了?” 陆青一抹眼泪珠子,“回大少爷,十五了。” 商承德一愣,没想到他竟睡了那么久,再过不过日就该到春节了。 “快,你快些去西祠楼,同倾池说……罢了,我自己去吧,这么些日子没去,倾池怕早急坏了,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 “少爷。”陆青一把拉住他,吱唔道,“您还是别去了。” 商承德见陆青神色怪异,不由疑心,“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又思及商老爷商夫人待他的态度以及近日府中异样的气氛,不禁更觉蹊跷,“我昏睡之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临近春节,商府上下忙碌异常,早几日已经开始洒扫门闾,筹备年货了,鸡鸭鱼肉、南北炒货、糖饵果品,样样不少。京城内外早就欢腾一片,满京城随处可见金漆红纸的对联,身穿铠甲、头戴红缨盔的武门神,以及各色花鸟年画,好一派繁华绮丽之景。 西祠楼东厢房之内,一片安静祥和。 “外头很热闹。”花景昭递了一勺药汤送到苏倾池嘴边,“待会我陪你下去走走?” 苏倾池推开药碗,摇了摇头,“每年还不都这个样儿,也没什么好瞧的。” 花景昭搁下药碗,笑道,“也罢,我看你也乏了,先睡会儿吧。” 苏倾池点了点头,他确实乏了。 花景昭替他掖好被角,端了药碗出去,顺便带上了门,“他已经睡下了,你明日再来罢。” “等一会儿也无妨。”商承德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景昭,谁在外边?” “哪有谁,只我一个,我吩咐下去晚饭送你房里,你只管安心睡着。” “别送了,没什么胃口。” 两人隔着门说了两句,里边便没了声响,花景昭估摸着苏倾池已经睡着了,便端着药碗下去了,径自留了商承德在门外守着。 然而花景昭却不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脚房门便开了。 苏倾池一身亵衣,松松地披了一件狐裘袍子出现在商承德面前,“来了也不晓得进来么?” 商承德坐在床边,低头看着靠坐在床头的苏倾池,早些时候急急赶来,明明有满心满腹的话要同苏倾池说,此时却没了言语。两人安静了许久,终是苏倾池无奈一笑,“什么好东西,还不拿出来。” 商承德愣愣,许久才回过神来,从衣襟内摸出一个纸包来,苏倾池未同他客气,伸手接了过去,拆开来一看,随即弯了眉眼,“好香的栗子。” “来的时候正巧瞧见小贩在炒,想你素来爱吃糖炒栗子,便买了一包。”一番话,商承德说得语无伦次,面色隐隐透着红。 “疼么?” “什么?” 待反应过来,苏倾池的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衣襟,轻解了他的衣袍,细抚着他的胸腹,语气无奈,“这里,都烫红了。” 商承德面色发红,忙拢了衣衫,“我本就皮糙肉燥……” 商承德没有继续说下去,在苏倾池安静的视线下,他执起苏倾池的手,放至唇间浅浅一啄,温热的鼻息咋苏倾池的指间游动,“倾池,我想你,真的,我以为我又要等上一夜。” “……又说疯话。”苏倾池嘴角微微地扬了个弧度,“你来便是同我说这些?难道就不想……” 苏倾池秋水般的视线停在商承德微干的唇上,轻而薄的朱唇一勾。 霎那间,商承德只觉一阵轻柔拂过,甚至没有来得及细品,一缕清香便从他唇间滑过,轻盈而湿漉,没有深入,一触即过。 醒神,苏倾池已经撇开了视线,半分尴尬半分窘然。 商承德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来:活色生香。 流言 “年关近了,府里上下定是忙作一团,人既然已经看到了,你还是早些……” 商承德捧着他的脸颊,早将灼热的烙印吻下,唇舌辗转纠缠,五内郁结之缠绵不尽之意,尽化作一室旖旎之景。 情|欲正燃之时,忽听得一声压抑痛吟,商承德方急急作罢。 苏倾池方将舌尖退出商承德口内,舌上还染着商承德的滋味。两人就着此时湿腻的欲念,复又小心缠绵一番,再退出两人已是衣不蔽|体,气息浑乱。 “方才……可是压着你了?” 苏倾池低低一笑,声音慵懒性|感,“我的骨头竟是面捏的不成?” 商承德不信,要仔细察看,正低头,却瞧见苏倾池衣衫微敞,轻薄莹透的肌肤竟像是与细滑的绸缎亵衣融为一体,一时心猿意马,再回神,自己已经触得那寸寸细腻,丝丝柔滑在指间晕开。 指尖细细描摹,忽而碰触到异物,引得身下那人微微一颤。 商承德猛然醒神,苏倾池正半羞半恼地瞪着他,而他的手此时竟已伸进了苏倾池的衣襟之内,在其胸前占尽了便宜,一时只觉脑间轰然,面色滚烫。 情形正尴尬之际,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来问苏倾池晚上可想吃些什么。 两人回神,两人这一番胡闹,竟未察觉天色已这般晚了,一时只得慌忙收了方才的意乱情迷。 “清粥便可,再来一碟汇川记的酱笋丝,一碟怡瑄楼的烩鳝丝。” “记下了。” 苏倾池打发了小厮,回头见自己和商承德衣衫皆乱,不由面热,赶紧替他拢了衣衫,“时日不早了,早些回去罢。” 商承德掖好被角,笑道,“我忽而也想尝尝那两碟小菜。” 苏倾池知他心思,便道,“也罢,只要别误了关城门的时辰才好。” 商承德果然留下陪苏倾池吃了晚饭,因怕误了进城时间,晚饭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花景昭竟也没来扰闹,大约是料定了商承德会留下。 晚饭刚用到一半,外头便说商府差人让商大少爷回去,商承德抬头一看,竟不是陆青,再看一眼苏倾池,也正看着他,“是晚了,你回去吧。” 商承德放下筷子,面上早敛了一切情绪,他在苏倾池手上握了一下,“我明日再来看你。” 苏倾池点头,没有说话。 两人都知道,日后再见面已是困难。 陆青早些时候已将那几日发生之事告诉商承德,包括苏倾池如何混入商府,又如何说服三位老大夫让他一试,随后又如何衣不解带在药草中间研磨炖煮,每日伺候他泡药澡,最后如何累昏过去,被人抬出商府。 府里下人之间早就流言蜚语一片,只是商老爷声色未动,不知是个什么想法。 商承德回至府中,下人便来传话,说晚饭已经备好,老爷和夫人、二少爷,正在等着。 商承德点头,挥退了下人,径自向饭厅走去。 虽早料到有这一天,却不晓得来得这样快。 除夕 农历正月初一,正是新年,又叫三元日,岁之元、时之元、月之元。 年节活动自腊月一直持续到元宵,京城内外各大寺院作七宝五味粥,为之腊八粥,送与门徒香客。腊月二十三四祭灶送灶王爷,待除夕再请回来,大年三十贴门神,挂春联,张年画,贴福字,热热闹闹,夹杂着噼噼啪啪的爆竹,击浪轰雷,把过年气氛推向了高|潮。 初一子时初交,便要开门迎神,挑灯引路,焚香叩拜,又在门庭之前燃放爆竹,谓之开门爆仗,以避邪祟,爆竹燃后,漫天漫地红纸片,谓满地红,象征喜庆吉祥。 这日新衣新帽,进椒柏酒,焚金银纸锞,祀神祭祖,拜贺长辈。家中拜贺完毕,还须走亲访友,出门拜年,幼者给长者拜年,长者须给压岁钱。 这样热热闹闹的年节气氛中,迎来了乾隆三十八年。 这年的除夕的年夜饭,苏倾池是同花景昭、苏宝儿以及白茗、柳官儿一同在四合院吃的,五人一起包的素馅饺子,裹了金银小锞、糖蜜、长生果,众人吃得甚欢。 这是苏倾池在京城正经过的第一个年节,自然筹备得热闹,花景昭虽在京城待了不少年,却难得过得今日这般热闹喜庆,况且有苏倾池在身边作陪,于是不由多喝了几口酒。这几人原没有任何血缘,如今却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各种情愫杂陈,这顿年饭吃得愈发有了别样的意义。 八宝如意盒之内,陈了瓜子蜜饯、糖果小枣,百事大吉盒之内盛了荔枝桂圆、花生栗子、柿饼核桃等,本是招待前来拜年的亲友,却被苏宝儿偷了不少,分给白茗和柳官儿。如今这三个半大小子已经熟识了,关系亲昵之极,白茗和柳官儿原先言语少,如今被苏宝儿一带,倒也活泼了些。 苏倾池嫌这三个在一起闹的慌,便给了他们三每人一串儿银钱,让他们买响炮花炮,由他们自己寻乐子去,自己留下来收拾碗筷,花景昭则在一旁帮忙。 “你怎的不出去,你不是极爱热闹的么。”苏倾池收了碗筷放进锅里,锅里有先前热的水,如今正好拿来洗碗筷,这是素来是苏宝儿或者花景昭做的,如今苏倾池做起来却丝毫不见慌乱之态。 “我来罢。”花景昭卷了衣袖,拿过水瓜络。 苏倾池便绕道灶前,引了余火,另烧了些水备用。 花景昭看着火光映照下的苏倾池,神色清淡,一身浅色素雅的袍子,衬得整个人俊雅非凡。 苏倾池抬起头瞧见花景昭正看着他,便道,“怎么了?” 花景昭低头沾着草木灰擦洗碗筷,嘴边含笑,却不回答,苏倾池看他一眼,低头继续烧火。 “他今日会来么?”花景昭状似无意地问。 苏倾池神色微动,看着灶内噼啪作响的柴火,“兴许不会过来。” “他有半月没来了吧。” 两人之间没有言语,安静了片刻,苏倾池道,“你那日说见到邱玲儿同范家子弟一道,可看清对方是谁?” “瞧模样,像是范李。” “范家同商家素来不合,邱玲儿不会不晓得,你可瞧清楚了?” “自然不会错,你我原先一同去范家唱堂会,范家家主范清济身边坐着的年轻人便是他。” 苏倾池不语,乾隆十三年,范家家业传至范毓(香宾)之子范清注手上,乾隆二十七年,范清注死后,其弟范清洪接手范家家业,然两年之后,朝廷便责成范毓(香宾)之侄范清济担任范家掌门人,而花景昭所说的范李便是范范家这代家主范清济之子。 见苏倾池陷入沉思,花景昭未打搅他,半晌方听苏倾池道,“我原听承德说邱玲儿已有心上人,莫不是……” “你管那些做什么,你果然闲不得,一闲下来了便爱胡思乱想,我买了不少花炮,如今正放在耳房,左右今晚要守岁,不若生个暖炉,我们围炉而坐,看小宝儿他们放花炮,岂不热闹?” “你们高兴便好。” 花景昭见苏倾池轻柔着双腿,便知道他是犯了旧疾,“前些日子我问大夫讨了个方子,照着方子泡了些药酒,正搁在我房里,我去给你取来,你好歹喝些,不然晚上又得疼了。” “无妨,烤一会儿火便也好了。” 花景昭擦了手,走过去在苏倾池身边蹲下,抬起苏倾池一条腿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揉捏,“这般大了,总不晓得照顾自己,明知道腿有旧疾,那日竟不管不顾地从楼上跳下去,也亏得陈叔那日在楼下堆了一堆干草,不然你当害了谁?我倒无妨,你能赖我一辈子最好,只可惜了这两条腿了。” 苏倾池原觉得两人这样姿势太过暧昧,但小腿经花景昭这么一揉捏,倒真舒服了许多,便没有抽回来,他与花景昭相处的时日也不算短,花景昭平日虽油嘴滑舌没个正经,却不教人讨厌。 “你将商承俊一个人留在西祠楼了?”苏倾池这般说,伸手将花景昭肩上沾的干草拈了。 “原也想这般,不过终究大过年的,便将他带过来了。” 苏倾池一顿,“他在这里?” 花景昭一笑,“蒙了他双眼,在城中又多饶了几圈,他并不清楚这是何处,先前你在房里装干果红枣,故而没瞧见他,他如今正在我房里,我让小川给他送了些饭菜。” “他如今倒是老实了不少。” 花景昭笑了笑,并没说话,苏倾池看了他一眼,“但愿别生出什么事端来。” 花景昭抬头,“这话怎讲?” “我觉着他瞧你的眼神……”苏倾池想了想,“兴许是我看错了。” 花景昭无奈地摇头笑,“倾池,我该说你什么好,商承俊是什么样儿的人,你比我清楚,我如今这样点了他的|岤,易了他的容,弄得他这般人不人鬼不鬼,他不将我千刀万剐便是好的了,如何会……呵呵,难道只因为我是第一个要了他身子的男人?” 花景昭讲得太过直白,倒弄得苏倾池面上一热,不由瞪他一眼,“你留心些就是了。” 花景昭被苏倾池那一眼弄得心猿意马,又见他面上红晕浅飞,脐下三寸之处便微微一紧,偏苏倾池不是个知情|欲之人,此时依旧专心挑着柴火。 听得咕嘟咕嘟热水沸腾的声音,苏倾池往锅上瞧了一眼,道,“水开了,你且松手……你。” 花景昭非但未松手,反凑了唇过去,在他小腿之上膜拜般落下一个亲吻。 碍着姿势,苏倾池耐他不得,只得皱眉叹息,“花景昭,你这风流毛病几时才能改掉?” 花景昭一反往日嬉皮笑脸,轻抚着苏倾池的小腿,抬头看向对方,“倾池,商承德……可碰过你?” 苏倾池不掩恼怒,放下火钳,抽了自己的腿起身,“你今日酒吃多了,还是回屋睡……唔,花景昭,你疯了……住手……” 锅里的水噗噗地沸腾着,满室的水气氤氲,花景昭压着苏倾池,两人在干草堆上胡乱翻滚。 强迫着身下人饮下自己津液,又饥渴般吮吸对方口中香津,花景昭纵容自己无尽地索取,许久他抬起头,气喘吁吁地看着手背捂着嘴,胸膛剧烈起伏的苏倾池。 苏倾池平稳了呼吸,转过头看向一方,闭了片刻眼睛,叹了口气道,“景昭……” 花景昭一根手指放在他唇间,笑道,“不过是个玩笑,你也当真?” 旋即爬起身,伸手将苏倾池拉了起来,掸去满身的草屑,揽了苏倾池,笑说,“我本就是风流之人,在你身边苦忍了这么久,若还没尝得你的滋味,岂不得抱憾终身,方才当真是个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2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2部分阅读 玩笑,你若介怀,我在这里给你赔……” 苏倾池捧住他的脸,贴身吻了上去,浅浅的触碰,没有任何色|情意味,清淡无比。 苏倾池双眼半眯,小小地探出舌尖,意料之中,舌头被对方迅速纠缠住,辗转吮吸舔舐,相互回应,唇齿缠绵,鼻尖下巴暧昧地轻触,舌尖追逐嬉戏,寻着对方滋味,轻挑浅啄。一吻过后,两人的气息不见丝毫紊乱,但是方才那个吻却是极深的,无声无息地深入,又不动声色地浅出,一切竟发生得那样自然,毫无做作,也没有半分虚假,一切皆由情所生。 只是那个情与爱无关。 “日后……再别开这样的玩笑罢。” 那晚,几人彻夜守岁,又在院子里燃放烟花爆竹,苏宝儿胆子大,点了炮竹就往空中丢,爆竹噼啪作响,红纸片漫天飞舞,煞是好看,白茗同柳官儿站在花廊下,捂着耳朵,又怕又喜,一个个笑逐颜开。 苏倾池盖着厚实的绒毛毯子,坐在门前廊下的软塌上,花景昭坐在他对面,正给他泡脚。 细观两人神态,并无一丝尴尬拘谨,仿佛先前在厨房之事不过是一场短梦。 “这药酒里泡了乌梢蛇和虎骨,酒是上乘的高粱酒,外加了数十种草药,都是千金难买的上好药材,你喝着感觉如何,可比寻常药酒好些?” 苏倾池低头抿了口,入口微辣,却让人觉得胃里生了团小火苗,暖暖地温着身子,苏倾池点点头,“是好些,只是有些辣。” 花景昭笑道,“这药酒虽好,后劲却大,你可仔细喝,别撒酒疯就是了。” 苏倾池一笑,“我几时撒过酒疯?” 两人这般说笑,听得外头爆竹阵阵,喧声鼎沸,不由得望向院外,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子夜。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这夜一过,又是新的一年。 遣相思 初二祭财神,初五诸多禁忌,初六解禁。 初八诸星下届,燃灯为祭,弘仁寺喇嘛跳布扎打鬼,手执菜帮,演唸经文,作驱魔斩鬼舞蹈,迎祥除祟。苏倾池耐不住苏宝儿死缠烂打,以及白茗同柳官儿欲语还休模样,只得领了他们去看打鬼,这般热热闹闹,已将年节过了大半。 十三至十七,京城彩灯最是热闹。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京城宵禁,即夜禁,夜间禁严,只在灯节解禁,十五谓之正灯,又称上元节、元宵节。 这元宵节,张灯,观灯则是最重要的活动,皇城内外,寺庙观院、酒楼民居,各式沙娟灯名角灯光彩夺目,将整座京城照得璨如白昼。 太平时节花灯盛,更有鱼龙百戏随。 这日街市之上百戏杂陈,随处可见南十番,跑马竹,灯月满城,花鼓震天。 乾隆年间元宵佳节花灯最盛之处莫过于正阳门、西河沿、大栅栏,这几处花盛月浓之妙地,绿肥红瘦,珠玉绫罗,往日深闺娇藏之粉黛佳人,这日也无须顾忌深闺礼仪,名正言顺结伴外出夜游观灯。佳人芸芸之处,自然少不得风流才子,于是这一处处郎才女貌,风景自然独好。 苏倾池虽不喜闹,这日却也被花景昭同苏宝儿这一大一小拖了出去。 苏宝儿不知何时惹了白茗不悦,如今白茗同柳官儿走的极近,似已将苏宝儿忘了。苏宝儿抓耳挠腮急得热锅上的蚂蚁,偏又不知自己究竟何处惹了白茗。 苏倾池如何瞧不出这其中奥妙,只是两人情愫如今正朦胧,若是由外人点破,反倒不好,只待时机到了,自然瓜熟落地。 “你且放宽心,他日后自然会懂。”苏倾池开口宽慰。 白茗面上微红,他自以为平日掩饰得极好,却不想苏倾池早就看了个清透,如今听他这般讲,只觉心里又酸又暖。 那方花景昭已买了一盏花灯给了柳官儿,柳官儿年纪又轻,生得又美,楚腰纤臂,削肩窄臀,此时手提花灯,愈发窈窕动人。 柳官儿走过来将花灯递与白茗,白茗接过花灯,牵过柳官儿的手便去别处看花灯去了,苏宝儿提着才买来却未来得及送出去的花灯,茫然若失。 这头才怅然了一会儿,那头便遇见了锦儿,苏宝儿面上一喜,便将花灯送给了锦儿。与锦儿一道出来的几个丫鬟纷纷调笑,羞得锦儿面色绯红,拿手指点了苏宝儿脑门一下,苏宝儿心下欢喜,满口好姐姐,好妹妹。 花景昭陪苏倾池坐在石桥旁的花亭子里,瞧见这景象,不由笑道,“我竟没瞧出小宝儿也是个多情的种子。” “别成了贾宝玉才好。”苏倾池叹道。 花景昭知道苏倾池说的乃《石头记》,只笑笑作罢。 两人坐了没多久,苏宝儿便满载而归,又是香袋,又是扇坠子,摊了一桌子,苏宝儿兴致勃勃地在里边挑挑拣拣,“哥,花大哥,你们帮我挑挑,白茗喜欢哪样儿?我挑了送他去。” 花景昭看了苏倾池一眼,低声笑了起来,“白茗又不是女儿家,他要你这些东西作甚?” 苏宝儿不以为然,“我给他的,他一定会喜欢,原先的时候,我不过随手拔了根草编了个蚂蚱给他,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那你将这些全送了他,让他自己去挑,岂不更好?” 苏宝儿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哥,你们在这儿先等着,我去去就来。” 苏宝儿收了一桌子的玩意儿,捧手里捧不下,便用袍子兜着,一溜烟儿跑了,苏宝儿走后,苏倾池无奈道,“你这是从中作梗?” 花景昭笑得无害,“有么?” 苏倾池喝了口茶,“若让白茗瞧见这些个女儿家的东西,他不恼了便是好的。” 苏宝儿回来,一脸不快,狠狠往石阶上一坐,“我就不明白了,他恼什么,不要便罢了,用得着当着我的面丢河里么?” 花景昭唰地展了扇子,只管挡着脸闷笑。 苏倾池神色淡淡,瞥了花景昭一眼,对苏宝儿道,“他既不领情,你又何必费心思去讨他的好。” “我……”苏宝儿语塞,愤愤地扭头,“我只当他是好兄弟,事事便想着他,他倒好,身边有了个柳官儿,就把我丢了个干净,如今想想,当真可恶。” 花景昭收了扇子,“我只问你,那日你说了什么惹他生气?我素不知白茗是这般小性子的人。” 苏宝儿一哼,“我不过问他可有喜欢的姑娘,他说没有,我便说了句他不识女儿的妙处,又说他若不懂如何讨女孩子关心,只管问我,他便扭头走了。” 想来不解气,苏宝儿起身倒了一大杯茶,咕隆咕隆饮了个干净,把茶杯一搁,“我一片好心全当作驴肝肺了” “……哎呦,哥,你打我做什么。”苏宝儿揉着挨了一扇骨敲打的脑门。 苏倾池轻哼,“既如此,你别再理他就是,任他日后娶妻生子,也与你无关。” 苏宝儿不语,低着头揉着脑门。 三人坐了会儿,见白茗同柳官儿还未回来,便起身,便赏灯便寻他们。 恰巧路边有几人行色匆匆,说是前头正阳门有美人,苏宝儿一听便来了兴致,忙上前问是哪家小姐,一听是秦家小姐,苏宝儿眼中一亮,回头对苏倾池和花景昭说了声去去就来,便又没了影儿。 “不若,我们也去瞧瞧?”花景昭道。 苏倾池并无兴趣,却不想扫了花景昭兴致,本想说自己随处走走便好。不想,前头过来两人,看样子刚从正阳门过来,两人话中的意思竟是秦家小姐身边的俊公子是商家大少爷。 苏倾池一口话被堵在喉咙里,进不得出不得。 自那日在西祠楼分别,两人竟是再未见过一面,苏倾池心里如何惦念,花景昭自是清楚不过,摇扇一笑,已将他拉了去。 两人行至一条巷口,花景昭忽而停了脚步,苏倾池转头,“怎么了?” 花景昭弯腰揉着肚子,“大约吃坏了,我去行个方便,你先行一步,在前头等我就是了。” 苏倾池正疑惑,花景昭已经捂着肚子跑远了。 苏倾池摇摇头,“真不知搞什么鬼。” 正举步要走,忽而听得耳边有响动,还未转头,黑暗的巷子里伸出一只手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拽进了巷子,随即人影闪过,苏倾池已被死死压在了墙上,“唔……” 苏倾池双唇瞬间被掳获,待对方湿热的唇舌抵开他的牙关,苏倾池已拔了腰间银钎。 正待狠刺,对方忽而低低地唤了一句,“倾池……” 苏倾池一怔,银钎落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无尽的相思,在这一刻融化在交织的唇舌之间,痴狂,迷乱,极力索取着对方唇腔口舌间熟悉得已经浸入骨髓的味道,鼻尖低沉的喘息,齿间细碎的呻吟,热切而狂乱的回应。 无尽的激|情在这一刻喷发。 “倾池……倾池……”狂热的鼻息灼烧着苏倾池颈间白皙的肌肤。 喉结滚动,咽下久违的情|欲,苏倾池仰起头,双手环过商承德后背,清透光洁的指甲微微嵌入对方挺括的脊背,绵长轻颤的呻吟自唇间溢出。 凌乱的衣衫之下,是两人紧贴的肌肤,细密的汗水顿时染了一层滛|靡。 舌尖摸索,自颈间滑向耳垂,细细舔舐,引得怀中之人轻颤。 手指轻挑衣带,粗糙温热的掌心轻抚对方纤细的腰肢。 津液,汗水;颤栗,低吟。 舔去鼻尖晶莹汗珠,所有情|欲终化作缠绵一吻。 情潮过后,两人理了衣衫,商承德搂着苏倾池在怀,汗湿的额头轻触。 “只恨不得此时此刻便要了你。” 苏倾池低低地笑,引来商承德在他唇间狠狠一咬。 许是用情太深,许是相思太浓,两人终究将所有话语皆化作唇舌缠绵。 来不及诉说衷肠,外头已有零碎脚步,苏倾池替他理了衣袍,“怕是来寻你的吧。” 商承德没作声,他爹已经知道他与苏倾池之事,自然不许他们见面,这次出来,陪同邱玲儿和秦思敏一起赏花灯是假,不过是存着一丝希望,兴许能见到苏倾池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瞧上一眼,他也知足。 “无论听到外边什么传言,你只要信我。”商承德紧紧地抱住苏倾池,像是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等我,倾池,我只要你等我。” 千言万语来不及说,外头的脚步更近,商承德狠狠在苏倾池唇上印了一个吻。 苏倾池站在巷子里,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漫天烟火之中,璀璨的烟花映得那人眼角晶莹。 月疏人喧,何处遣相思? 出了巷子,花景昭正靠在巷口的墙上,见他出来,不由展开扇子一笑,“如何,可解得相思?” 两人一路上没再说话,待回到桥边花亭之时,却见苏宝儿已先他们到了,瞧模样心情很不好,也不知谁惹了他。 此时夜已经浓了,看着竟是要下雨了,几人出门也未带蓑衣,故而未敢多待。 恰好那头白茗同柳官儿手牵着手已经回来了,花景昭便提议回四合院。 苏宝儿一个人落在后头,看着柳官儿同白茗形色亲昵,衣袖之下十指交握,心里不是滋味。 几人回到四合院,立即发觉不对劲,原本紧闭的院门,此时却大开。 花景昭率先进去,只见小厮小川横躺在花景昭房间门槛上,头上还扑扑地冒着血。 三个孩子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苏倾池同花景昭相视一眼,心中早已了然。 商承俊跑了。 虎|岤龙潭 虽春分已过,四合院花纜|乳|芟碌木聿莼ㄑ雷尤柑嫔匣垢沧徘城车谋∷t; 双交四椀菱花隔山门的隔心嵌了浅碧的纱,防寒护暖。 房内的香炉依旧冉冉熏着香,香气飘飘渺渺,形态肆意,圆台上几杯香茗袅袅冒着热气,却无人说话。早些时候已寻了大夫替小川察看了伤势,又敷药包扎了伤口,如今人已经清醒,正躺在床上。 “我原是如往常一样给他送饭,也未察觉他有何异常。”小川靠在床头,额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依旧死死沁着血。 “他吃完,我便端了碗筷出去,正要落锁,他却伏地呕吐起来,我做的饭菜向来干净,断然不会是饭菜的问题,又想他这几日面色本就不好,指不定就是受了风寒,于是赶紧上前察看。” 大约是伤口疼了,小川眉头皱了皱,“哪想他竟是假装,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后脑一阵钝痛,便什么都不晓得了。” 见小川难掩自责,苏倾池微叹一声,“你好好休养。” 便同花景昭出去了。 “是我疏忽了。”花景昭眉头微蹙。 “你也无须自责,暂且静观其变罢。”苏倾池这样说,却无法挥散心头萦绕的不安。 邱仲文派出去的人总算回来了,听了下人带回来的消息,邱仲文火速赶往商府。 商老爷春风满面,正坐在大堂喝茶,还未听下人通报,便有人闯了进来。 “仲文啊,何事这样慌张?” 邱仲文顾不得礼仪,“商伯父。” 商老爷抬起手止了他,“有事慢慢说,别急,你先坐。” 邱仲文哪里顾得了坐,急急道,“商伯父,您且听我说,先前我一直觉得承俊之事事有蹊跷,于是私下派人去了五行山,刘旺人已回来,承俊根本就不在五行山,商伯父,我们……竟被贼人骗了。” 邱仲文说至动情处,又想到商承俊如今生死未卜,不由红了眼睛。 商汝山撸了把胡子,笑道,“你且看那边坐着的是谁。” 邱仲文先前来得匆忙,竟未察觉堂内还有别人,顺着商老爷手指的方向,往堂下一瞧,立即呆在了原地。 堂下太师椅上端坐着正低头品茗的男子,不是商承俊又是谁? 厢房之内,春|情无限。 邱仲文紧攀着商承俊的肩头,支离破碎的声音一遍遍唤着商承俊的名字,痛苦而压抑。 汗水在猛烈纠缠的肢体间流淌,许久未沾情|欲的身体如今承受这般汹涌的侵犯,邱仲文痛得冷汗盈盈,只道商承俊许久未沾他,思他入骨,便咬牙配合着。 结实的实木雕花床,此时也经不住这样猛烈的冲撞,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邱仲文觉得身下裂痛,终是忍不住了,颤着手臂环住商承俊的肩头,哀声道,“承俊,承俊,你且……轻点儿,我疼得受不了……呜……” 商承俊恍若未闻,只管自己发泄了事。 情|事过后,床榻已是一片血污,邱仲文趴在床榻上,近乎昏死,只撑着一口气。 商承俊打发了新来伺候的小厮端了热水过来,那小厮倒也机伶识趣儿,商承俊说什么便是什么,旁的一概未见未闻。 邱仲文缓过气来,身下已经清爽干净了,商承俊正坐在床头,他只当是商承俊亲手替他清理,身体虽痛,心下却欢喜异常。 身子痛极,邱仲文只得伏在榻上,伸手握住商承俊的,“承俊,这些日子你究竟去了何处?” 商承俊嘴边挂了一丝冷酷的笑容,“哼,你竟问我去了何处。” 邱仲文不知哪里惹了他,纵身后坠痛,也只能强撑着爬起来,“怎么了?” 商承俊面上厌恶一闪而逝,换了副表情,握着邱仲文的手,“无事,我不该将火撒在你身上,这仇我自是要寻那人报的。” 邱仲文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自是不肯罢休,“莫不是有人有心害你?那,那你这些时日可吃了苦头?” 这话说得难掩焦急,商承俊面色稍缓,“只是些皮肉之苦,未来得及伤及性命。” 商承俊虽说得轻描淡写,以邱仲文对他的深情,又如何会不在意,果然邱仲文追问对方是谁,商承俊眼角微眯,透出一丝狠毒的光芒,口中吐出一个名字来。 “商府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花景昭意态清闲地倒了一杯热茶坐饮,“平静之极。” 苏倾池顿了顿,看了花景昭一眼,低头呷了口茶水,复道,“怕不会如此简单吧。” 花景昭一笑,低头晃了晃杯中香茗,“味道清儿甘,汤色碧而润,茶叶辉白起霜,恰似美人柳叶弯眉,想来这是芜绿眉茶吧。” “你倒有心思谈茶。”苏倾池吹了吹杯中萦绕的热气,瞥了眼花景昭。 “商汝山已差人携了厚礼重谢赖和尚,可见商承俊并非傻子,他不会将我与他之间的事抖出来。” 苏倾池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花景昭知他心里所想,便道,“此时别太担心,他是聪明人,断不会因一时冲动寻仇报复,便是要伺机报复,时机未成熟之前,他也只能乖乖潜伏。” 花景昭停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有趣之事,嘴边露出一丝笑意,“倾池可见过一种蛇,通体碧若翡翠,身形细窄,在水中游动之时,姿态曼妙,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真真能勾了人的魂魄,只可惜那对尖细的牙齿实在不讨人喜欢,当真是致命的诱惑。” 见苏倾池正看着他,花景昭笑道,“你且放心罢,时机未到,他只会隐身潜伏,我们且趁这段时日逍遥自在,岂不好?” 话说后几日果然平静得不见一丝波纹,总是湖水深处翻滚着异动,此时也未及水面。 什刹海表面的冰渐渐有了融化的趋势,天气虽还时不时地骤冷,午时却有了一丝暖意。四合小院之中,雪已融尽,露出青色的石板铺地,墙角花景昭年前栽下的几株红梅,点点红晕,艳若胭脂,煞是喜人。 苏宝儿折了一枝梅花拿在手里,一双掐金蓝绸缎鞋在白茗门前几番徘徊。 嵌了青纱的花窗之内,笑声不断,正是白茗同柳官儿窝在暖塌上嬉笑闹骂,苏宝儿隔着窗户咳嗽了几声,里边两人浑然未觉,依旧嬉笑连连。 苏宝儿按奈不住了,终于推开门一脚踏进去,正待出气说两句,却只有呆站的份。 因厢房有限,白茗与柳官儿同居一室,一塌而眠,平日亲昵些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今日…… 柳官儿趴跪在白茗身上,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散乱的袍子,袍子底下两条纤细修长的腿肆意裸|露,微微动作,里边春光乍泄,竟是未着寸缕。 亵狎亲昵的两人,似是没有察觉房门呆愣的苏宝儿。 柳官儿年纪轻,因与苏倾池有几分神似,无端得了几分可人怜,如今乖巧地趴在白茗身上,细小的舌尖轻舔着白茗的颊腮,咯咯咯低笑着在白茗下巴上轻咬了一口。 白茗虽不能言语,眼神之中的温柔宠溺确却丝毫掩盖不住,双手与袍内环着柳官儿的腰肢,由他任性嬉闹,只在他调皮之时,责怪地点点他的鼻尖,亲近之态不用言说。 “你们,你们平日也这般狎昵不成?”苏宝儿胸膛急剧起伏,直恨不得扑上去同这两人拼命。 白茗身形一顿,随即扯了衣袍将柳官儿仔细裹住塞入衾被之中,全然不顾自己裸|露在外的白皙胸膛。 苏宝儿咬着牙,怒目直视白茗,白茗亦淡淡地望着他。 “随你们胡闹,我日后再不管你了就是了。”苏宝儿狠狠将手中红梅往地上一掼,摔门跑了。 柳官儿从衾被之内探出脑袋,低低地垂着头趴在白茗腿上,轻吐了句,“他终究不懂你。” 白茗单手轻抚着他的脊背,闻言呆了呆,嘴边一丝笑容,似苦似涩。 苏宝儿自那日终究没再踏进白茗房间一步,便是四合院,他也不常来了。 苏倾池看得明白,只由他们自己去解这懵懂之情结。 苏宝儿前日来,便无端对花景昭生了气,弄得花景昭哭笑不得,只道,“柳官儿虽是我赎出来的,我却允了他自由,他与白茗亲近,这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 苏宝儿被这一番话一堵,更是憋了满肚子火,只碍着他哥在,不好发作,于是就这般憋着,憋到后来,索性再不来四合院了。 “这小子,真真是颗多情种子。” 苏倾池无奈,“别说现在是榆木脑袋,便是开了窍,我们将白茗托与他,也是糟蹋了。” “呵呵,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圣人也难解这情之一字,又何况我们这等凡夫俗子,你且看着,日后小宝儿定有作为。” “我倒没指望他能有什么出息。”苏倾池懒懒道,眼角一瞥,瞧见花景昭手里的帖子,便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商府下帖订了一班儿戏,指名你我同台共演。”花景昭托腮对苏倾池一笑。 “龙潭虎|岤,你可随我闯?” 香魂 商府家大业大,家里的婆子丫鬟小厮自是不用说,戏楼四周飞翘的亭阁,连绵的花廊,红袖绿裙,珠翠玉簪簇拥着商家家主。 商汝山同商夫人位于最中央的敞亭,两边各立着几个形容俊俏的丫鬟和年轻小厮。左边亭子坐着商承恩以及一个年轻人,右边亭子有着一双风流眸子,斜勾着眼角的俊美男子不用说,自是商承俊。花廊连接之另一处,坐着邱家兄妹,以及几个随侍的丫鬟小厮。 台上正锣鼓咚锵,飞扑滚打得热闹。 苏倾池在扮戏房细细往脸上擦着脂粉,花景昭油彩只抹了一半,坐在妆台上,弯着腰,正替苏倾池描眉,形态清闲。 “要我说,这描了,反倒糟蹋了你的眉毛,不若不描的好。” 周围几个正扮装的伶人皆是从西祠楼挑了带出来的,这几个伶俐的小戏子只捂着嘴偷笑,描眉画唇之余,看向花景昭和苏倾池的目光皆透着无尽的暧昧。 “你们说,花老板和苏老板在一块儿,谁上谁下?”一个小戏子正翘着小指头在脸上抹粉。 他旁边正在穿袍系带的小武净往那头瞧了眼,“那还用说,自是花老板。” 小正旦笑道,“我倒觉得是苏老板。” “哦?怎么说?”另一个叫蕊官儿的小戏子凑过来。 小正旦故作神秘地一笑,“你们想啊,花老板每天得在台上耍刀弄枪,可是极累的?晚上再干这体力活,第二天不得软了腰?”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全笑作一团,有拿指头戳他眉心的,亦有捧腹说他说得好的,这一番胡闹,众人看向花景昭和苏倾池的视线愈发暧昧起来。 花景昭听了只勾着嘴角一笑,伏在苏倾池肩头,“原来这体力活我竟做不得。” 苏倾池将他手中的描眉笔夺下来,自己对着镜子描摹起来,语气淡淡,“戏快开场了。” 花景昭撩了帘子往外头瞧了一眼,转头笑道,“今儿人倒是多。” 苏倾池已脱了外袍,换了浅粉流苏花摆的戏袍,一尺掐花腰带细细束着纤腰,愈发衬了那风流体态,花景昭一笑,转了视线,取了架子上自己的黄|色绸袍,一番准备,外头的锣鼓已经敲起来了。 “他们竟也敢来。”邱仲文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 邱玲儿听戏正入迷,闻言不由转头,“哥,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听戏吧。”邱仲文挑了一碟拨了壳的热栗子,递给一旁的小厮,吩咐,“端去给承俊,让他少饮些酒。” 小厮端了浅底粉釉的碟子下去了,邱玲儿视线从那头商承俊的花厅转回来,看向他哥,张了张口,又将口中话语咽了下去。 低头吃了口茶,邱玲儿道,“哥,商大哥怎的未出来听戏?” “大约还在房里核对各项收支账目吧,近日也不知怎么了,成日将自己关在屋里,听说一日三餐都是送进房里的,别说是我们,就连这府里的下人也很难见到他一面。” 邱玲儿眼中略略闪过一丝遗憾,她自然晓得商承德与苏倾池这两人见面之不易,不由低声道,“难得苏老板到府上来了。” 复又往戏台上瞧了一眼,不由叹道,“苏老板生得这样俊美,若我是个男子,怕也……” 邱仲文把茶碗一放,“哼,不过是个男biao子。” 邱玲儿面色微变,心中恼怒,不由得皱了秀眉,“哥,你何时学的这市井粗俗话?” 自知失态,邱仲文连忙笑道,“是我胡言。” “苏老板同旁的戏子不一样,你日后莫要这样说他。” 邱仲文只管摇着扇子,并没有说话,视线遥遥地飘向另一座花厅。 陌蕊是商老爷买来放在商承俊房里伺候的小厮,不过中上之姿,却因为人机伶谄媚,颇得商承俊喜欢,此人原先在朝廷一位大员的府中做小厮,那大员又是个酒色之徒,极好男色,他在那府中待了两年,床上伺候人的功夫着实了得,在房里没伺候两天就攀上了商承俊的床。 没出些日子,这陌蕊便难免恃宠而骄,然而,他在其他下人面前虽吆五喝四,在商承俊面前确是极乖的,故而,纵是商承俊知道他在府里媚上欺下的那点小把戏,也只作未见。 陌蕊拈起一颗热栗子,送到商承俊嘴边,“这是邱少爷差人送来的,热着呢,仔细烫了嘴。” 指尖被滚热的舌尖占了便宜,陌蕊烫了般缩回手,嗔怪道,“让人瞧见了才好。” “这有什么可怕的,我同自己屋里头的人逗趣,与旁人何干?” 陌蕊一双媚人的眼眸斜过去,“爷是不怕,可小的就不同了,就这样,都有人眼红呢,巴不得把握生吞活剥了。” 陌蕊这番话意有所指,商承俊怎会听不出来。 “你怕他做什么,不过一只公老虎,床下一副正人君子、世家公子模样,到了床上能浪翻天,他隔三差五来商府,除了让我睡他,可还做过别的?” 商承俊懒懒道,“呵,你说他同堂子里的相公何异?那些人不过假清高,掏了银子还得请个三四次,方能尝到滋味,他呢?不用掏银子不说,自己倒巴巴地贴过来,岂不可笑?” 陌蕊提他倒了杯茶水,“爷既这样说,那还留他作甚,不过早早地丢开。” 商承俊视线依旧紧盯着台上之人,闻言道,“这事儿自用不得我们急,过些日子,他爹到秦府替他提了亲,他成了秦家的女婿,有的我们逍遥日子,不过如今用得到他,多留他些时日罢了。” “爷有何事,小的不能办,还得托他?” 商承俊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你也只会些小聪明,论狠毒,你可不及他一分。” 说罢,一双细长眼眸缓缓移到戏台之上,面上似笑非笑。 东厢院如今安静之际,正中央厢房之内,只有清脆的波算盘的声响。 陆青站在一旁研墨,时不时地往窗外瞧瞧,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对面坐着的男子声色不动,自若得令人咬牙。 “老动来动去做什么,若不愿在这里伺候,早些出去便是。”商承德头也不抬,径自拨着算盘,不时地举笔做着记录。 “少爷,外头的戏快完了,您再不去瞧一眼,苏老板怕是要走了。”陆青急得跺脚。 商承德继续翻着手头厚厚的账本,细细校对,对陆青的话恍若未闻。 陆青急了,走过来一把夺了他手中的毛笔,“我的少爷,算我求您了,再这样没日没夜地翻这些账本,您不疯了,我也得先疯了,我知道您心里头苦,如今苏老板来府里头了,您好歹出去看他一眼,成么?” “你若嫌在这里闷,没人拦着你,何必给我添乱。”商承俊另取了一支毛笔沾磨,低头照着老旧的账本誊写。 书案上,堆着几碟厚厚的账本,有些已经生了霉,有些落了蛛网。 商承德将没个账本都仔细誊写一遍,便誊便计算,每一笔款子,每一项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连同商府每日的用银也都算得明明白白,稍有对不上帐的,便找来各个商行的管事和府里的管家以及各房的账房先生,连同陈年的旧账,一一核对,竟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岔子,每每弄的那些人叫苦不堪。 每日那些账房先生来回跑动,也累的苦不堪言,偏商承德不知累,成日埋在这成堆的账本中,不分日夜,累极了便也一杯浓茶熬着,实在熬不住,才和衣伏案眯个囫囵觉,一个月下来,整个人已瘦的如一袍清风,一缕风便能吹到。 商老爷劝了几次,商夫人哭了几次,他依旧只当未闻,软言安抚,将人送回房之后,又关了房门,衣不解带地昼夜忙碌。 陆青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疼,跪在地上劝说了大半日,最后又将苏倾池搬了出来,说他若是累坏了身子,让苏老板怎么办。商承德安静了半日,这才让人送饭菜进来。 之后每日,不用人劝说,便也自己按时用饭,商夫人打发丫鬟送来的补汤,只要没妨碍着他的正事,他也一律收下,草草喝几口,便又拾起了账本。 陆青何尝不知两人目前的状况,商老爷原先对此也未说什么,只是有一句,“他若是愿意,日后在府里给他个院子,玲儿知书达理,不是那等小性之人,你同她成了亲为商家留了香火,日后便是每日在他屋里夜宿,也都随你。” 商承德却苦笑,“爹,你这样既辱了倾池,也辱了孩儿对他的一片心。” 商老爷从来不知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这般倔强,在大厅之内踱了几步又许了苏倾池一些好处,诸如日后吃穿用度皆不亏待他之类,商承德依旧直直地跪在大堂中央,任商夫人如何好言相劝,依旧不起身,最后逼得商老爷发了火,闹到最后险些动了家法。 商老爷为此气得卧床不起,商承德自那之后忽而想通了一般,跪在商老爷榻前,说日后再不见他,只求商老爷原谅他先前一时糊涂。 儿子既已知错,商老爷自然高兴,没几日病便好全了,这才请了戏班子进府唱戏,恰三子商承俊说想听京城名小生花景昭的戏,商老爷想也未想,便允了,让人送了帖子去西祠楼,点了苏倾池和花景昭的名儿。 一来仔细瞧瞧这苏倾池究竟什么模样,二来也为试探一下长子。 戏班子进府了,商承德派人说事务繁忙,不得空,推了。 商老爷这才信了大儿子是真心悔改。他这儿子自小便懂事,凡事从未叫他们操心一分。 不过十四岁那年,与他关系极好的远亲表妹素婉嫁给一位王孙子弟为妻,谁知,那男子生性风流,娶了素婉之后,又三房四房地往屋里收人,可怜素婉是个柔弱女子,哪里斗得过那些妾室。 她平素不会说话,不得公婆喜欢,受了欺负也不敢对丈夫哭诉,只怕惹了他的厌。得了空不敢回娘家,只得带了一身的伤跑到商府,小住两日再回去。她与商承德原先就是一同长大的,商承德怜她性子柔怯,素来护着她,纵是如此,素婉也从未将她在夫家受的苦告诉他。 直到后来,她许久不来商府,他们这才知道,那一抹香魂早散了。 素婉曾给商承德留了一封书信,只寥寥数字,只说来生再不作女儿。 信尾留了一行小字,告诫商承德,情之一字,最是世间自私之物,他日后若得了心中之人,便要一生守他,一世护他,莫叫他步了她的后尘。 两人终是没有见着面,戏散了之后,小厮领了商府的赏银,一行人便收拾了切末行当,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回了西祠楼。 马车之内,花景昭将赏银的绸缎带子系上,丢在一边,方才商府的小厮送来赏银之时,并没有直接交到苏倾池手上,说是交给他也一样,花景昭一笑便道,“替我谢过你们三爷。” 苏倾池则是望着帘外,微微有些出神。 “这个给你。” 苏倾池回头,花景昭手里正拿着一只红釉金边的茶碗,“我方才见你一直看着这茶碗,就知道你喜欢,可惜那只茶碗叫人收下去了,我便另藏了一只来,虽不是你先前用过的,却是一个模样,如何,可喜欢?” 苏倾池推开,“你自己留着吧。” 花景昭一笑,将茶碗放到一边,“今日得的赏钱倒是不少,咱们晚上出去吃如何?方才我托人给小宝儿带了话,今晚你我、小宝儿、白茗、柳官儿,咱们去百善楼吃上一顿好的,点几样招牌菜,好歹他们也都大了,咱们也上几瓶酒,今日来个不醉不归,如何?” “明儿得去张大人府上唱堂会,你能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还信不过我的酒量?呵呵,我没对你说,我已经让人去百善楼定了包厢,你平日喜欢吃的那些小炒热菜,百善楼没有的,我也让人去别的酒楼订下了,到时只需差人过去取来就是了。” 花景昭举着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肩膀,“今儿在台上翻得那几下,弄的我肩膀都酸了,若不好好犒劳一下,我是怎么也不依的。” 苏倾池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将视线移到一旁的钱袋子上,“那里头除了银钱,可还有些别的?” 花景昭用扇柄勾了钱袋上的束绳,“可要亲自看看?” “罢了,若是真有什么,也早让你藏了。”苏倾池转头瞧他一眼,“只是,凡事莫要瞒我。” “这是自然。” 失去 酒菜过后,三个半大孩子都已醉了,白茗还好些,他不善饮酒,起先被呛了几口,随后便不敢多喝,只小口抿了几口,如今一双白皙面颊也染了桃色,眼神微醉。 苏宝儿醉得最厉害,白茗原来还劝着些,被苏宝儿一把推开,便赌气随他去了。 柳官儿年纪最小,酒量却是三个之中最好的,由着苏宝儿一杯接一杯地给他倒酒,两人到后来竟像是杠上了,喝到后来还是苏宝儿先倒下,柳官儿只得了个面色绯红,看样子倒还能再喝。 花景昭竟也不知羞地上场,搂了柳官儿就灌了好几杯,直把人灌得软到在他怀里,然后得逞一样把人往肩头一扛,大步下了楼。 大约是寻厢房去了。 苏倾池也吃了些酒,神志依旧清醒,只托着腮,任由那些人去闹罢了。 苏倾池正想着让店伙计把苏宝儿和白茗扶到楼下等候的马车上,不想,花景昭又上来了。 几人皆未回四合院,花景昭订了厢房,苏宝儿同白茗一间,他和柳官儿一间,苏倾池一人一间。 苏倾池自然清楚花景昭这样安排的用意,苏宝儿同白茗本就有一段朦胧少年情纠缠着,若是让苏宝儿同柳官儿一道,苏宝儿次日醒来还指不定闹翻了天。柳官儿原先在君子堂的时候,花景昭便是他的常客,如今同塌而眠,也无可厚非。 苏倾池原想独自回四合院,又怕这几人半夜清醒了惹出乱子来,便只得留下。 这日的夜是极凉的。 这客栈的房间原先不知住过多少人,可能是满腹经纶风流绝代的才子,也可能是脑满肥肠浑身铜臭的野汉,纵是被这许多人躺过,便莫叫苏倾池能睡得舒坦。 恰隔壁房间传来隐隐的呜咽,声音低细如猫,微微扰了他的神,索性披衣而起。 门外月色皎洁剔透,纤细如勾,轻巧地悬在夜际天角,清风几许,夜色几分,这情这景,着实醉人。 隔壁房门轻轻开了,花景昭披了外袍轻脚走出来,瞧见苏倾池,微微吃了一惊,继而拢了衣衫,笑着向他走来,“还没睡?” 苏倾池往屋里浅浅一瞥,“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花景昭了然,一笑,“累极了,刚睡下,猫崽似的蜷成一团,好不容易才哄了他松手。” 两人安静了片刻,花景昭将身上的衣衫披在苏倾池肩上,“夜这样凉,怎么就只穿得这么些,也不怕冻着。” “哪儿那么精贵。”苏倾池将那袍子撩下放到花景昭手上,“站得久了,不乏也乏了,这就进屋了,你也早些睡,别忘了明日还要上张大人府上。” 苏倾池正转身要进屋,花景昭拉住他,苏倾池轻轻脱开他的手,并无责怪,“睡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3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3部分阅读 吧。” 花景昭将衣服披在身上,笑道,“是该睡了,再不睡,天都得亮了。” 两人各自回了房,苏倾池才睡下不多久,隔壁又传来阵阵无知觉的呜咽,有些不情愿,有些难以自持,最后陷于迷乱。 苏宝儿同白茗的厢房离他们有些远,如今两人是各自安睡了还是如何,无从得知,苏倾池也没那个精力去为他们的事操心烦神。 次日一早,苏倾池因昨日睡得晚了,睡得又浅,一直到凌晨才真正睡下,早上便起的晚了些。 不过待他梳洗完,苏宝儿同白茗依旧未起身,花景昭同柳官儿正在楼下吃茶,柳官儿昨夜大约也未曾睡好,无力地歪在花景昭怀里,花景昭将茶递到他嘴边,他才懒懒地抿上一口,继而又闭上眼睛往花景昭怀里钻,似是想寻个舒服的姿势好睡个回笼觉。 苏倾池下了楼,同他们坐着喝茶,等了足有半个时辰,苏宝儿才同白茗一前一后下来。 苏宝儿神色不太自然,便是坐下了,也不大说话,倒是白茗与往日无异,只是精神不大好,大约是昨日酒吃多了。 店伙计上了几笼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又端了几碗鲜豆汁,以及几样简单的汤汁小吃。 一顿饭吃得极安静,苏宝儿随便吃了几口,连豆汁都未喝一口,便擦擦嘴说饱了,上楼去收拾东西,楼梯刚走至一半,忽听柳官儿说了句话,又生生顿住脚步,在楼梯中央站了一会儿,抬着步子沉沉地上去了。 “白茗说他已经寻到京城的姑姑姑父了,明日便同他们回江宁。” 花景昭倒没说什么,这事他早知道了。 苏倾池道,“已经决定了?” 白茗点了点头,并无半点迟疑。 “也罢,回头替你把盘缠准备好,路上吃的穿的用的都带足了,别委屈了自己。” 白茗点头,愈发红了眼圈,忙低下头去。 苏倾池看了他一眼,“他是个榆木脑袋,你日后若是遇到了好人,便好好过日子罢,有些人你等他一辈子,他也未必懂,只有让他彻底失去一次,他才能醒悟。” 苏倾池这番话说得挤慢,恍惚而缥缈,说完他自己已是失了神,目光不知投向了遥远的何处。 白茗这次没有点头,只有两串泪珠从脸上滑下来。 翌日,天有些阴沉,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众人也没有说许多话,直把沉甸甸的包袱交到白茗手上,送了他上了他姑夫驾的驴车,然后同他挥手道了别,苏倾池只说了句路上保重,花景昭只同他挥了挥手,柳官儿拉着他的手,扑在他怀里抱了许久,这才挥手同他告别,几人中,惟有苏宝儿一句话没有,等驴车渐渐消失在胡同尾,白茗的身影再也瞧不真切了,他才愣愣地盯着那条白茗离开的道儿。 道上积雪化了,露出青灰的石板,还有几个浅水滩,方才驴车碾压过留下的碎波纹,渐渐也消失了,沉静了,似乎那几道微不足道的涟漪从未出现过一样,一切在此刻归于平静。 众人站了会儿,都进了院子,只有苏宝儿依旧立在院门口,望着那个方向。 他记得昨日,他还抱着他,亲了他的嘴,说日后待他好,疼他,不叫他受一丝委屈。他记得,白茗哭了,望着他睫毛湿湿的模样,他失了理智。 白茗没有拒绝他,便是疼极,也只是咬着唇忍着。 他心疼,便低头亲了他几下,说,“莫怕,你们女儿家本就该被人疼,我定不会伤你。” 他觉察出白茗在那一瞬僵硬的身体,只是当时他早已糊涂了,扶着他的腰,缓缓送入。 白茗自始至终没有吭过一声。 是了,他早已哑了。 这夜苏宝儿一夜未眠,靠在白茗曾睡过的床上,呆坐了一夜。 谁来告诉他,他昨夜究竟将白茗当作了谁? 苏宝儿想了一夜,终是没有想明白,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他的大半魂魄已从那个洞飞出去了,飞到哪儿了,又是去追的谁,他不知道。 一夜一夜,他还未想明白,第二日便有人同他开了玩笑: 白茗乘坐的那辆驴车,行至郊外泥地,雨路打滑,连车带人一齐翻下了山。 定亲 如今外头的雪已化尽,风虽冷却不冽。 西祠楼后院二楼的雕花厢房之内,安静如初,依旧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银白袍褂,一个翠青长袍。 小炉上正噗噗地煎着茶,是上好的铁观音,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两人身上先前外出沾的寒气已经散了些,如今身子已经回暖了,花景昭细长的手指玩味地摩挲着青花瓷茶碗的杯壁,一进门就开始说京城内最近的小道八卦。 苏倾池也不作答,只低头凝神品茶,细细挑了几件听了便了。 “邱丞渊想与秦家联姻?” “嗯,听说邱丞渊下月带儿子就去秦家提亲。”花景昭提壶倒了一杯茶,低头嗅了一下,清闲地晃了晃,嘴角勾了个弧度,“这邱丞渊想得倒好,膝下一双儿女皆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苏倾池没有接他的话,只淡淡道,“邱仲文竟没一句说辞?” “有又如何,他能反了他老子不成?”花景昭放了茶杯,“不过邱家这些日子倒不安宁,先不说邱仲文对秦思敏无意,为邱秦两家的亲事成日去给他老子添堵,且说那素来知书达礼的邱家小姐邱玲儿,前些日子被人撞见她同别的男子私下幽会,事情传到了邱丞渊耳朵里,邱丞渊一气之下险些没动家法。” 苏倾池没说话,花景昭瞧了他一眼,斟酌了一下道,“大约怕夜长梦多,邱丞渊今日已去了商府……” 花景昭不必多说,苏倾池已明了他话里的意思,邱丞渊这一去,不为别的,只怕是想将婚期早日定下来。 果然不出几日,京城内外,商邱两家的亲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 西祠楼上下却没半点风声,纵是有不懂事的小戏子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被旁人一瞪,又往楼上一指,便也立马会意,再不提此事。 苏倾池依旧每日调|教楼里的戏子,楼里最近又新进了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模样嗓子都拔尖儿,苏倾池颇为满意,便从那几个孩子中挑了三个,亲自教他们唱戏,剩下的全交给花景昭了。 于是原先就热闹的西祠楼,如今更是咿咿呀呀不绝于耳,每日一早,院子里便站了齐刷刷一排孩子,吊腿儿的吊腿儿,练嗓的连嗓,耍水袖的耍水袖,又有一些已经学出来的孩子,互相拿着花枪对戏。 院外热气腾腾,包子馒头的香气吹进来,整个院子都雾蒙蒙的,把一个个孩子馋得直流口水。 时辰一到,苏倾池发了话,这些小戏子便撒丫子涌进内堂,将两个木桌子围得水泄不通,撅着屁股抢桌子中央的木篮子里的白面馍儿,茶坊头陈叔在两个桌子中间忙活,提着桶举着水瓢儿,给每个孩子晚里盛滚热的浓豆浆。 一群孩子早练戏练得前胸贴后背了,一个个饿鬼似的抢食。 苏倾池从来没有在饭食上亏待他们,每天三顿,虽说不得多好,总能管饱,偶尔心情好了,还会从附近酒楼里点些热菜热汤回来,给这群小子打牙祭。 倒不是苏倾池多慷慨,其实要真说起来,这楼里就属苏倾池最吝啬,他做这些,不过是嫌看着一群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小子碍眼,故而时常给他们沾些荤油。 苏宝儿自那日疯跑出去,满身泥泞满手污血地回来之后,再没在西祠楼或者四合院出现过,他不来,苏倾池便也当没他这个人。 明知道他这样为的是什么,苏倾池也未对他说过一句宽慰的话。 如今四合院已经空了,柳官儿被花景昭送到一位友人那里,托他暂且照料一段时日,又托人在京城内的僻静之地置了一处屋舍,并在屋舍前边盘下一家铺子,待一切准备妥当,便将柳官儿送过去,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请好了,柳官儿过去只需替他看着铺子、记记账便好。 苏倾池偶尔嫌吵,便回四合院睡觉,花景昭每日陪着他,两人竟是形影不离。 商邱两家终于挑定了黄道吉日,两家本就是几代交好,早在数十年前两家就有意联姻,行了通草贴、合婚(合八字)、过年庚贴之后,商家已将八盒和十盒,装了庚贴、珠翠首饰、牛羊绸缎送至邱家,这亲便算定了,再容不得反悔。 商家将日期写于龙凤贴,随贴送去了红枣、花生、桂圆、栗子等喜果,又装了十几大箱的猪羊腿、山药等物,扒抬送入了邱家,邱家也回了礼盒。 这番喜气忙碌,两家的亲已是定下了,一切只待三个月后商家大少爷去邱府迎亲。 两家亲事外头早传遍了,每一个不说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双,苏倾池正在楼上的清茶馆吃茶,听的这些话语,也无甚反应。 冷不防,手中的茶被花景昭轻轻接了去,苏倾池抬眼,“你做什么?” “这茶就这么好?”花景昭瞥了眼一旁两个见底的茶壶,笑,又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瞧见里边漂浮的几片碎茶叶,不由道,“茶叶渣的滋味如何?” 苏倾池微微一窘,只一瞬便恢复了往日清冷神色,撇开头看向窗外。 花景昭耸了耸肩,一口将杯中茶水连同那几片碎茶叶一齐饮下,随后咂咂嘴,“苦,涩。” 苏倾池瞥了他一眼,正待说什么,花景昭忽而用眼神示意他往楼下看,苏倾池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只见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匆匆走过,碍着几层轻纱,并不能看清对方的面容,不过这个身形苏倾池却是有些印象,尤其那人身上的紫衣和晼间一串细小的银铃,略略一想,苏倾池忆起那女子正是邱玲儿的贴身丫鬟紫嫣。 “看她这急匆匆的模样,我猜是去替她家小姐送信。” “你是说范李?” 花景昭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折扇,“看来邱玲儿是动了真心,呵呵。” 苏倾池微蹙眉毛,低头思忖着什么,花景昭放下扇子,“这范李虽有些风流名声,未必就不会真心待她,只不过……” 花景昭停顿了一下,“我本想撇开此事不说,不过邱家与范家这段时日过往甚密,我想这未必就是邱丞渊的意思,八成是邱仲文瞒着他老子,暗中同范家来往,若是他为的是他妹妹同范李的事,便也罢了,若是别的。” 花景昭拧眉思索一番,“此事容我再观察几日,目前实在摸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两人坐了会儿,便在桌上放了几枚银钱,一齐出了清茶馆。 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依旧是京城两大家的亲事。 花景昭摇着扇子,拉着苏倾池在一个货摊前站了一会儿,随后花景昭将一个面人递到他手中,苏倾池微微一愣,回了神,接过面人在手中把玩。 花景昭知他正在出神,便也没打搅他,两人走了一会儿,前方已隐隐能瞧见西祠楼了,花景昭才道,“我竟不知你这样信他。” “什么?”苏倾池回头,眼神带了一点还未醒神的迷茫。 花景昭无奈一笑,“我问你今晚想吃些什么。” “哦,一壶碧螺春吧。” 花景昭身形一顿,忽觉好笑,这人分明就还没回过神来。不过随后他只能叹气,这人看着对什么都不上心,最是清心寡欲之人,旁人又如何知道,这人那颗玲珑心肝早有一半被情占了,否则,如何有那夜小巷之内与另一男子的缠绵热情? 清冷如他,依旧逃不过一个情字。 夜深露重之时,花景昭忽闻门外有人敲门,不禁疑惑,这半夜三更还有谁来敲门,披衣起身,点了灯,过去开门,见到来人不免微惊。 苏倾池只着一身丝绸亵衣,额上细汗密布,面色难掩苍白,花景昭伸手将他拉进来,触手间,一片湿漉,竟是密密的虚汗。 “出什么事了?”花景昭赶紧扯了被子给他披上,又找了一套干净亵衣给他。 “我背过身,你且换上,别冻着了。” 苏倾池没有拒绝,大约也察觉了浑身的凉气,打了个寒噤,便接下了。 花景昭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便觉气息难稳,不由苦笑一声,略略偏头,便瞧见灯光映照之下,那人投在墙壁花窗之上的身影,瘦腰窄臀,身形修匀,却是说不出的风流。 微微有冷风袭入,烛光摆动,连带着那人的身形也随之晃动,花景昭心思一乱,便心猿意马起来,只攥了拳头,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这才收了躁动不定的心神。 那方苏倾池已经换了衣衫,“可以了。” 花景昭回头,面上已如常,瞧不出一丝方才的荒|滛心思。 “睡不着?”花景昭见苏倾池面色依旧苍白,便提了壶欲倒一杯热茶给他暖身子,茶倒入杯中,才想起,茶水早凉了。 苏倾池摇摇头,接过凉茶,“凉茶正好,不用下楼寻热水了。” 花景昭担心他喝多,便将茶壶往旁边放下,自己在苏倾池身边坐下,也不急着问苏倾池这么晚了找他何事,只静静地坐着看他。 一口凉茶入肚,苏倾池微微打了个寒颤,随即拢了被子,见花景昭正看着他,不由道,“扰了你清梦吧。” 花景昭笑道,“我正睡不着,本想对月饮酒,只叹没有佳人作伴这才作罢,你来了倒正好。” 说罢取了一壶酒来,又拿了两只碧透的酒杯,给自己和苏倾池分别倒了一杯。澄清透彻的酒水在碧色的翡翠酒杯中泛着浅浅的光泽,还有淡淡的酒香,不浓,却诱人得紧。 “你倒藏了好酒。” “呵呵,这不是拿出来了么,杏酒花酿,味醇而甘,酒劲不大,却醉人。” 两人共饮了几杯,竟没人提及苏倾池这么晚扣花景昭房门的原因。 两人促膝饮酒,没有多少言语,似乎苏倾池这大半夜过来,只是为了同他饮上几杯佳酿。 夜色更浓了,烛台之中的蜡烛已快燃尽。 花景昭素不畏寒,不似苏倾池那般暮秋就开始生炉子,房内的炉子一直燃到初春,花景昭只在隆冬最寒的那几日生一个炉子,过了那几日便早早地撤了,如今房内清冷一片,便是花景昭受得住,苏倾池也是受不住的。 于是两人索性上了床。 苏倾池靠在床头,脸颊因为方才饮酒的缘故,微微染了红晕,“我先前做了个梦。” 他微微一笑,歪头靠在花景昭肩头,没有一丝防备,也许并不是靠,只是实在无力,便倚着床头滑到了他的肩头,“梦里,承德成了亲,还差人送了大红的喜帖给我,整个商府热闹得不得了,大红灯笼挂得满北京城都是,商府里边又是鞭炮又是锣鼓,可是商府的大门外却冷清得很,满城的人都没了,全进商府喝喜酒去了,只有我一个。” 苏倾池咽了口口水,眼神微微有些涣散,“我一个站在门外,承德让我等他,我就站那里等,等了三天三夜,那门终于开了,他一身红色的新郎官袍子出来了,好看的紧,他向我伸手,我握住他的,他拉了我进去,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他没有意义地笑了一下,“然后我看到门里站了个女人,怀里还抱了个孩子,承德满脸喜色,拉着我的手说倾池,你看,这是我儿子。然后他把那孩子抱到我怀里,让我看看他的儿子,看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好听,我愣愣地接过,然后那孩子忽然张开眼睛,我被吓了一跳,手一松,那孩子忽然就摔到地上,成了一滩血,承德和那女人掐着我的脖子让我偿命……偿命……” 花景昭转头看一眼他,苏倾池靠在他肩头,已经睡着了,眼角淌了一滴清夜。 唇边一丝苦笑,花景昭替他掖了被角,“若不是醉了,这些话你是不是要烂在肚子里?” 那人靠在他怀里,已是睡熟了,哪里能回答他的话? 花景昭伸手在那人轻薄的嘴唇上细细摩挲,都道薄唇之人天性凉薄,若是真如此,便好了。 俯身低头,四唇险些相触,却又顿了。 “罢了,睡吧。” 情之一字 邱家父子闹了个不愉快,邱仲文在房里憋了几日闲气,邱玲儿来找他说了一会子话,见他心情不好,便也没久留,坐了一会儿便领着丫鬟紫嫣出去了。 左右没个解气的法子,邱仲文索性出了邱府,身边只跟了一个贴身小厮小师。 “少爷,咱们这是去哪儿?” “随便走走。”邱仲文先前已被他爹败了好心情,如今哪里还有兴致找乐子,正叹气,忽而想起一事来,“这几日承俊都同谁在一起?” 小师瞄了眼邱仲文的脸色,神色犹豫犯难。 邱仲文见他这模样,不由冷哼,“定是又同哪个班子的小戏子、那个相公堂子的小相公厮混,又或者是勾上了别的什么人,哼,他若是赌钱吃酒也罢了,尽干这些个……” 一顶绿尼的轿子从身边缓缓行过,邱仲文顿住脚步。 见那轿子早已消失在石桥另一头,小师伸手在邱仲文面前挥了挥,“少……爷?” 邱仲文转过身,嘴边一丝邪异的弧度,手中的折扇咔地一声,生生折成两截。 小师只觉脚底一阵凉气蹿过,让他打了个寒噤。 “方才看什么?” 苏倾池摇了摇头,撩了帘子让轿夫在四合院门口停下。 落了轿,两人进了四合院。 如今天气回暖,隔着轻薄的纸窗,随处可闻嗡嗡之声,似鸽铃,似弓弦,正是小孩子聚在一起抽陀螺、抖空钟(空竹)。 苏倾池停住脚步,听了片刻,微微有些出神。 “前头胡同口就有卖这些小玩意儿的,不如,一同去瞧瞧?” 苏倾池摇了摇头,“这些东西,也只有小宝儿喜玩,刚在京城落脚之时,唱戏得了赏银,那次是在程大人府上唱的,到程府领了赏银回来的路上,他便在卖空钟的货摊前走不动路了。” 说到这儿忽而又住了口。 “那你可给他买了?” 苏倾池摇了摇头,走进院子,“让他在春沁园做了几天杂役,给了他几文工钱。” “呵呵,难怪总听他抱怨他哥是个小气人。” “他那是皮痒了。” 花景昭摇摇扇子,但笑不语。 院子四角处,在花洞子里熏出来的唐花已开了,芍药蔷薇开得正旺,绿窗边一盆红梅花艳若丹砂,衬景得很。 满院的和暖春|光,满院的花气袭人,让人忍不住驻足流连一番。 “明日花朝,天坛、永定门那几处牡丹花争奇斗艳,热闹得紧,左右明日无事,我们便也去瞧瞧,如何?” “你知我不喜热闹,你自己去就是了,这几日总觉得乏,我明日睡上一日,也好养足精神。” “愈睡愈乏,不若同我一道出去走走,全做散心解闷,若是真累了,我们早些回来,左右不会碍了你歇息。” 苏倾池想想便也应了,他这几日总心神不宁,夜里睡不安生,时常睡到一半便惊醒过来,一摸额头,掌心便是一片湿漉,心神恍惚了几日,精神也恹恹地提不起来,出去透口气也好。 次日,天气大好,云淡风清,也不觉多冷。 两人没有去永定门,只因那里早已挤满了前去赏牡丹的城中百姓,苏倾池不喜喧闹,两人商议,便绕道去了城南的陶然亭。 要说这陶然亭的名字,还得说道康熙年间工部郎中江藻,此人先前也并无甚名声,只因他在京华西南监工烧窑之时,于慈悲庵中建了几间房舍,本只作吃茶乘凉只用,起名陶然,于是他便因这陶然亭而沾了个好名。 陶然亭坐西朝东,只因此时并非景色最怡之时,故而少不了一份冷清,若是秋日,凉风习习,芦花摇曳,定是一番怡情妙景。 陶然亭北面便是南十洼子,那处聚了一潭水,名叫野凫潭,这个时节,恰能瞧见一群枭水野鸭。 潭北有龙泉寺,寺东有龙树寺,又叫龙树院,因其内有一株龙爪槐。 这里景色凄清,平日来的也多是些喜爱清静或者野趣之人。 苏倾池同花景昭将慈悲庵连同龙泉寺一道游历了一番,在碎草石阶中漫步徜徉,这般走下来,心情确实好了许多。 两人方在亭中坐定,便瞧见远处来了两个人。 苏倾池只道那两人同他们一样,到此地消闲解闷,便也未作留意。 只低头抿了口茶,那两人已走近,苏倾池这才听得一阵微微沙哑的嗓音,“哥,花大哥。” 抬头,苏倾池眼中惊讶一闪而过,“你怎么来了?” “这些日子忙着习武,不得空,今日正巧得了闲,便出来走走。”苏宝儿的声音有些粗涩,大约是到了变声期。 苏倾池瞧了花景昭一眼,对方只是摇着扇子笑。 又细细打量了一下苏宝儿,见他眉心虽难掩前些日子残留的伤痛,精神却是好多了,个子长了些,身形也宽了,苏倾池便收了视线,指了一旁的石凳道,“坐吧。” 花景昭收了扇子,起身,“我竟不知在此能遇到二少爷,真是可巧。” 商承恩点点头,径自在苏倾池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我不知今日花老板和苏老板也在。” 言下之意,若知道他们也在,他绝不会来此地。 苏倾池垂着眼睛抿了口茶,又搁下茶杯,“这几日楼里可有哪里需要用银子?” 花景昭替他添了些热茶,“并无,怎么了,我昨日才同账房先生核对了账本,并无出入,便是楼里每一项开支收入都如你交代的那般详细备案,可是有什么纰漏?” 苏倾池摇了摇头,“只是我这两日需提些银钱,量不在少数,好歹同你知会一声,若是真有哪里需要用银钱的地方,若是库房不够,我房里梨花木的柜子里有些古玩首饰,你先拿去当了应急。” “我当是什么要事,便是楼里有耗银的地方,也还有我,哪里需要当你的东西,你只管放心就是了。”花景昭说罢,眼神一转,“你莫不是要出门?” “是要出趟门,就在这两日。” 花景昭点点头,也未多问,便道,“晓得了,那这两日我便住在楼里,你回来记得差人跟我说一声。” 苏倾池点了点头。 “,对了,若有什么需要,直接找莫掌柜,他哪里大约有你要的东西。” 苏倾池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也好。” 此时苏宝儿忽而捂胸咳嗽起来,声音沉闷,并不似受了风寒。 苏倾池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听商承恩道,“心浮气躁,又贪急贪快,险些走火入魔,如今已无大碍。” 苏宝儿好容易止了咳,偷眼瞧了瞧苏倾池的神色,小心地递过手去,“哥。” 苏倾池瞪他一眼,没说责备的话。 也许真是太久没有放心思在苏宝儿身上了,不知不觉,苏宝儿的手已经比他的还大些,再不是能赖在他怀里撒娇邀宠的年龄了。 苏倾池叹了口气,“手这么凉,也不晓得多穿两件。” 只一句话,险些叫苏宝儿红了眼睛,嗓子一阵发堵,偏说不出一个字来,擦了擦酸涩的眼睛,重重地点头。 亭子里安静了许久,苏倾池依着柱子坐着,苏宝儿枕在他腿上,正酣睡,苏倾池在他胳膊上一下一下轻缓地拍着,望着远处正出神。 花景昭嘴边含着笑,将视线从他们兄弟俩身上移回来,“小宝儿在商府想必得了二少爷不少照顾,花某在此先谢过了。” “没什么。”商承恩淡淡一句。 花景昭不介意地一笑,“二少爷喜得贵子,花某一直未来得急说一声恭喜,实在遗憾。” 商承恩面上并无半分喜色,只随意点了一下头,然后起身告辞,“今日许他一日假,明日午时务必让他回商府,商某还有事,告辞。” 待商承恩走远,花景昭无奈一笑,“这个商家二少果然是个冰山,今儿我算领教了,呵呵,当真寒气逼人。” 苏宝儿醒来之时,天际已近暮色,三人未作久留,便回了四合院。 这夜夜色骤凉,原先的炉子已撤,房内顿时清冷了许多,苏宝儿躺在地铺上,望着房顶怔怔地发呆,苏倾池半夜口渴起身,瞧见他还睁着眼睛,便道,“这么晚还不睡?” “哥,商大哥要是真成了亲,你会怎样?” 苏倾池提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并没说话。 苏宝儿蜷缩在一团,低低地呜咽起来,“哥,我真的好想白茗。” “若只是想他,不若不想,早些睡。” 苏宝儿再没声响,只有压抑地抽泣,兄弟俩一个床上,一个床下,均是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苏倾池便收拾了两件衣服,乘着马车出发了。 无情 商府西厢院厢房之内,床帏垂地。 几阵急促摆动伴着一两声惊喘,弄得床幔摇曳不止。 待一切归于平静,床幔之内安静了片刻,便有一条纤细的腿伸出来,没有丝毫遮拦,随后是一袭凌乱的袍子。 “爷快些起身罢。”纤细的身影只随意披了一件轻薄的袍子,袍内未着寸缕。 一阵慵懒的声音从床幔之内传出来,带着笑意,“我若不起,你待如何?” 陌蕊一扭身,“爷不起身,小的又能如何。” “哟,生气了?” 陌蕊伸手撩开自己半敞的袍子,眼角一挑,媚意浅生,扬起下巴,“爷多赏小的些雨露,小的便不生气。” “你个yd的小贱|货。” 床幔之内,顿时又是一阵嬉笑喘息,最后皆化为一阵急促的呻吟,伴随着带着哭腔的求饶。 邱仲文一早便进了商府,方走至商承俊门前,正待敲门,便听到里边隐隐地有两人说话。 “爷,邱少爷若来,瞧见了可怎是好?” “你怕他作甚?他是公老虎?” “这可是爷说的,小的可什么都没说。”陌蕊低笑,“不过邱少爷对爷可真没话说,有什么好东西都先送过来给爷,唉……若是有人能这样待小的,小的今生也就无求了。” “怎么,我待你不好?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哎哟,爷,您可都有邱少爷了,小的平日里能得些疼爱,便知足了,哪儿敢奢求别的?” “他?”传来一声叹息。 “爷可是有什么不如意?” “他若有苏倾池的容貌身子,我便是为他散了府内的姬妾,散尽商府金银,我也绝无二话。” “爷说的可是京城唱戏的名角儿苏老板?” “你也听过?” “这是自然,那苏老板长得真是天上有地上无,小的长这么大就没瞧见过比他还俊的人,那模样,那身段,那嗓子,当真勾人的紧,小的原先儿的主子就为他神魂颠倒,可苏老板正眼也没瞧过他,您猜怎么着,就为这个,他日不食夜不寐,最后直接病死了,可惜了府里上下十几个美妾宠娈。” “那妖精最是清高不过,寻常人哪儿入得了他的眼?” “倒也是,哎,爷可尝过他的身子?滋味如何?” “呵呵,那滋味,只一次便能叫人一辈子忘却不得,我只恨当日没同他死在床上。” “爷既这么喜欢他,如何不带回府中?”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苏倾池竟是个痴情之人,他那日同我一夜风流,不过是醉酒错将我当成我大哥,若不如此,他怎容我碰他半分?” “传言原来是真的,那……” “呵,想得到他,这有何难,如今我大哥已要成亲,依苏倾池的性子,断不会再同他来往,到那时,哼,我就不信他还能逃出我的掌心。” “哎哟,爷,这事儿可得仔细些,若是被邱少爷知道了……” “哼,我便是八抬大轿亲自把人接进府中,他又能如何,倾池素来心高气傲,他若真同我好,我便是想容仲文,也未必做得了主,到时,也只有好言劝他成全了。” “可是苏老板原先那样对您。” “他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心甘,只恨相见太晚,不然我早与他……” 门外有人咳嗽,商承俊同陌蕊互相递了个眼色,陌蕊起身拾了衣裳伺候商承俊穿上。 “爷,您今儿穿这件宝蓝的褂子还是那件月白的?” “你挑着吧。” “那小的替爷拿月白滚银边儿的那件来,爷还是适合穿白色的袍子。” 两人这话分明就是掩饰之词,门外的邱仲文松开攥紧的双手,见手中的折扇扇柄上已沾了点点血迹,便顺手丢在了一旁,闭眼半盏茶功夫,再睁开已是一片欣喜之色。 “承俊,可起身了?”邱仲文推门而入。 商承俊面上含笑,对陌蕊使了个眼色,陌蕊知趣地退下了。 商承俊见人已退下,便走至邱仲文面前,张开手臂,“仲文几时来的?” 邱仲文一笑,抬手替他扣了盘扣,又将腰间挂饰一一系上,“一来商府便到你房里来了。” “嗯。”商承俊眼中有意闪过一丝异样。 邱仲文只作未见,替他拍了拍肩上的褶皱,“这几日不得空,故而没来,承俊可想我了?” 商承俊在床边坐下,伸手揽了邱仲文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这话怎么说的?自然想。” “有多想?”邱仲文把玩着他的辫子。 商承俊嘴角一丝坏笑,在他臀上狠捏了一把,“恨不得将你生吞了。” “你这是哄我呢,还是肺腑之言?” 商承俊将手探入他腿间揉搓,“我几时骗过你?” 邱仲文并未同往日那般软到在他怀中,只是仔细地看着他,留意着商承俊面上每一丝变化,“那你可敢赌咒发誓,说今生今世只待我邱仲文一人好?” “怎么这般较真起来,可是我哪里惹了你,又或是府上人嘴碎说了什么?” “我只问你敢是不敢?” “呵呵,仲文今儿是怎么了?可是我这几日未近你的身,你这儿想我了?” 邱仲文一把抽开他的手,拢了衣衫站到一旁看着他,“商承俊,我掏心掏肺地待你,如今只要你一句话,你还推三扯四,你究竟要骗我到几时?” 陌蕊端了洗脸水过来,在门外听得屋内动静不小,原先只道是两人在做那事,便转身要走,脚步刚抬起来,却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好不热闹。 “还不进来。”商承俊在里边喊。 “哎,哎。”陌蕊赶紧推门进去。 房里一地的碎瓷渣,竟没个落脚地儿,邱仲文还在发疯地摔掼,商承俊拦他不住,正抱着他的腰软言哄说。 邱仲文原先发泄得差不多了,见陌蕊进来,忽而又撒泼起来,一把揪住陌蕊,左右开弓几个大嘴巴子,“你个小贱人,平日里好事不做,尽挑唆你们爷在外头拈花惹草,我非撕烂你的嘴。” 陌蕊哪里有还手的机会,早被打懵了,脸上嘴上早是血污一片,待他回过神,跪着趴着去扯商承俊的衣摆,“爷,救我……呜呜……” “还敢求饶,叫你不死,还不死。”邱仲文俨然疯魔了,扯着陌蕊的辫子,把人顺着地上的碎瓷片拖到一边,揪着他的头发就往桌腿上撞。 这陌蕊长得讨喜,可惜一张脸早被邱仲文一阵撕抓,早弄得面目全非,如今便是连开口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神已经涣散,看样子快不行了。 先不说这小厮平日得商承俊宠爱,便是看着邱仲文这般无法无天,商承俊也是一阵恼火,大吼了一声,一巴掌便把邱仲文扇跌坐在地上。 “你闹够了没有?” 门外原先有闻声赶来的小厮,听得这些动静早跑得没了影儿,这些府里下人素来知道三少爷面硬心冷,他们能有几条小命经得起丢? 邱仲文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浑然不觉手掌早被地上的瓷片刺破,淌了一地的血,只愣愣地抬头,然后缓缓抬手捂着脸,“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你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跟泼妇有何两样?” 邱仲文怔怔地看着地面,脸上早湿了一片,模样甚是可怜。 商承俊原先只想用先前同陌蕊的那些话激他,哪里想到邱仲文会闹这一出?商邱两家婚亲在即,若是事情闹大了,再不好收场。 收了一番心思,商承俊在邱仲文面前蹲下,将他搂在怀里,“仲文,你我自小一道长大,我的心思你如何不知?先不说别的,就你我这近20年的情谊,谁能比得了?” 邱仲文没有说话,只脱了力一般任他抱着,眼中尽是无尽的痛。 商承俊捧着他的脸,舌头探进他的嘴里,与他纠缠了一会,然后替他拨开面上散乱的碎发,“我疼你、惜你,你竟不给我一个解释机会,打死一个下人事小,不过赔个十二两银子,若是此事传到我爹耳朵里……” 商承俊叹了口气,“你就真想让我顺了我爹的意,娶一个世家小姐回来,让她替我生儿育女?” 邱仲文两只手缓缓攀上商承俊的肩头,双眼空洞地淌着眼泪,“承俊,我是真的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累了,暂且睡上一觉,别的事不要多想。” 邱仲文点点头,闭上眼睛,许是真的累了。 商承俊见他已睡,便起身走到陌蕊身边,伸手在他鼻尖一试,人已经没了气息,随口啧了一声,不知是惋惜还是别的。唤了下人进来将人抬出去,又给了那几人些银子,交代道,“陌蕊素来气性小,同我房里的人争风吃醋,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他外头有个哥哥嫂子,你把这二十两银子交给他们,若是出了一点岔子……” 那几人连连点头,领了银子将人用一张被单裹了带出去。 又有几个伶俐的丫鬟进来将房里收拾了。 一炷香时间,房里已经瞧不出先前的凌乱,屋内淡淡的血腥也早散了。 香案花几、熏炉暖香,还有床上静卧之人。 邱仲文看着自己已被包扎上了药的手掌,嘴边一丝苦笑,若他不是邱家少爷,今日是否也会同那小厮一样,被他一张床单,二十两银子打发了? 都道商家三少风流,却不知。 最是世间无情人。 倾池 此时正乍暖还寒之时,虽不比寒冬腊月,却也透着一丝凉意。 花景昭戴了一顶海獭皮的小帽,色黑质细,红纱绸的里子,边缘用石青片金织而成,这海獭皮价格昂贵,平头百姓自然戴不起,只以黄鼠狼皮染黑代之。 银白衫袍之外罩了一件金线滚边的紫貂皮对襟外卦,领袖、襟口、边幅之处皆有紫貂毛为饰,又在腰间系了一根湖绿束带,掐花描绣,十分讲究。 要说到这马褂,清初流行天青,乾隆年间兴玫瑰紫,到了嘉庆之后则尚混金浅灰了。 苏倾池如今不在,花景昭便也少了许多乐子,平日里除却指点楼里的小戏子唱戏,偶尔去几位达官富商府上唱两出堂会,便喜在这清茶馆点一壶好茶,吃茶消闲。 说是好茶,自然比不得苏倾池屋里的,苏倾池最是讲究之人,平日口渴了也得上等香茶侯着,若是稍稍耽搁了,面色定要难看好一会子。 楼里的小厮纵是机伶,也伺候不好,于是这泡茶点茶煎茶素来都由花景昭亲力亲为。 只呷了一口茶,便想到那人平日里挑剔的模样,不由便笑了出来。 说苏倾池凡事讲求精细,也不皆然,楼里的人时常也能瞧见他披衣趿鞋,抑或光着脚在门前逗雀子。要说他最会使性子才是真,自己喜欢了便怎么都好,不乐意了,任你说破大天来,他也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实在让人爱恨难消。 “邱仲文近日都跟哪些人往来?” 正喝茶,忽而听得那边楼梯传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4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4部分阅读 来一声熟悉的嗓音,伴着一阵脚步声,似是真往这边来。 花景昭转头,瞧见楼梯上上来两个人,一个锦衣绣袍,银色滚边马褂的年轻男子,身旁跟了个面目清秀的小厮,两人正低头说话,似乎并未留意这边。 “也没旁人,不过就那几个与他交好的公子,,对了,还有一个姓蒋的公子。” “嗯。”商承俊点点头,往雅间儿走,抬头无意一瞥,身形猛然一顿。 “爷?” 小厮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去,只见窗边坐了个风流清俊的男子,对方正含笑望着这边。 商承俊暗自咬了咬牙,阴沉着脸,“走。” “三少,别来无恙?” 商承俊狠瞪了那处一眼,甩袖同小厮进了包厢雅间儿。 花景昭端着茶,嘴唇轻触杯沿,轻笑。 这似怨还哀…… 却是为哪般? “我大哥二哥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大少爷每日关在房内,不许外人打搅,听陆青说是在核算府里府外各项银钱进出,我瞧着也是,就前儿个,咱府里头的帐房先生被打发出府了。” “?” “这陈三贵原是老爷一位老友介绍来的,哪个富人家没个穷亲戚,这陈三贵也不知是沾了哪门子的亲,老爷见他长得老实,便让他做了帐房先生,这人平日也没别的毛病,就是好赌些,这次大约是在外头欠了债,被逼急了,便在账上做了手脚,咱府里头的账目,素来是一年一查,如今才年头,到年尾,那许多进进出出的帐,一时也查不出什么来,偏大少爷忽然翻帐,这才露了馅。” 商承俊点点头,“大哥素来稳重,府里上下少不了叫他操心。” “二少爷这些日子进出府频繁,瞧样子是在准备什么,大约近期又要出远门罢。” “嗯。”商承俊心不在焉。 小厮见他有些走神,便也不多说,恰店小二将茶水端来,他便接过替商承俊倒了一杯茶。 “爷,喝茶。” 商承俊接过茶杯低头抿了口,觉得滋味独特,不由低头看了眼。 牙白色粉釉白瓷茶碗,衬得里边茶汤艳若胭脂,这颜色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正是恰到好处的娇柔之色,茶香清淡,滋味浓醇,不觉又呷了一口,“这茶倒是与往日不同。” 店小二立刻笑道,“这茶叫祁红,可不是小店里的茶,小的也是第一次见。” “?”商承俊却觉得味道熟悉得紧。 店小二指了指雅间儿外头,“是前头花老板让小的送来的,说这茶最得爷喜欢。” 商承俊手上微顿,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扭曲。 “爷?” 将茶碗往桌上一放,商承俊冷哼,“拿去倒了。” 小厮和店小二互相看了一眼,皆觉得莫名。 这小厮素来知道这主子难伺候,便愈发小心。 商承俊坐在圆桌前,手指敲击着桌面,神色阴晴不定,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五颜六色,活似开了染坊。 小厮候了半日,不见他吩咐,便也暗自松了口气,偷眼瞧了商承俊一眼,便疑惑起来: 爷莫不是动了春心?如何时而含羞带涩,时而咬牙切齿? “做什么?”商承俊猛地抬头,依旧那副冷情冷性。 小厮连忙摇头,方才定是他多想了,这位三少素来面硬心冷,几时见过他对谁另眼相看过? 商承俊哼了一声,抖了袍子起身,“走。” “哎。”小厮立马跟上。 两人走出雅间儿,商承俊脚步顿了顿,小厮便抬头暗暗瞧他一眼,见他目光浅浅飘向窗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似是惋惜,却又化作一缕缠绵悱恻的恨意,实在让人琢磨不定。 小厮往窗边瞧了瞧,并无一人,细细一想,不对,方才那里确实坐了个人。 主仆两人出了清茶馆,因为商承俊未交代要去哪儿,小厮便跟在他身后。 走了约莫一炷香,小厮发觉不对了,这里他们方才走过,再看一眼他家少爷,正抱着手臂凝神沉思,眉头紧紧地蹙着,心事重重,于是便将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商承俊走着,忽而身形一顿,脚步停得突然,他身后的小厮险些就撞了上去。 商承俊面上滚热,继而又黑成一团,两手生生将手中檀香折扇弄折了一根扇骨。 不为别的,只因他方才竟想到了花景昭与他在床上抵死缠绵之态,一时羞愤欲狂,恨不得此时便将那人千刀万剐了。 一切只怪那杯祁红。 当日商承俊以丑奴身份被困西祠楼,花景昭曾以唇舌喂他饮了一口红茶,只是那时花景昭在茶里下了药,只与他唇齿纠缠,他便欲|火焚身。 那夜,花景昭吃多了酒,身上酒气浓烈。他被大字绑在床上,受了花景昭一夜侵犯,那茶滋味香气与方才清茶馆那碗一模一样,如何让他不心乱。 花景昭那物本就雄壮,平日里进入一半已是极难,只因那入了药的茶水催|情,他竟未觉丝毫疼痛,只觉灭顶快感汹涌而至,最后竟逼得他挣断了脚踝的布条,主动缠上了花景昭的腰肢,与他撕咬冲撞,竟是一夜疯狂。 只是,那人口中喊了一夜的名字却是 ——倾池。 花刺青 “苏老板,苏老板?”车夫掀了帘子轻喊。 苏倾池一路颠簸,只在入京之时稍稍打了个盹儿,此时听得人唤他,皱了皱眉,微微睁开眼,“已经到了?” “是。”车夫替他将厚实的红绸呢子车帘卷起来,“苏老板,小心槛儿。” 苏倾池点头,撩袍子下了马车。 “你直接去西祠楼,同花老板知会一声。” “是。” 车夫应下,正要挥马鞭,那头苏倾池瞧见四合院儿门口藏了一片衣角,瞧那料子,并不是花景昭同苏宝儿素日喜欢的,料想,怕是别的什么人。 “慢。”苏倾池开口,“我屋里还有两件袍子,你替我带给花老板。” 说罢将院门钥匙交予车夫阿贵。 “哎。” 阿贵是个老实人,长得虽不是人高马大,体形却是彪壮异常,一脸的络腮胡子,两颗铜铃大的眼珠子,不怒而威,乍看还当是山里的土匪,街市的土霸。 这要说个模样,少不得要说那随唐朝和尚西行取经,挑担的大胡子和尚。 阿贵拿着钥匙去开门,忽见院门前鬼鬼祟祟躲了个男人,大喝一声,“何人?” 那男人原先以为是苏倾池,正待戏弄,被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喝,又见对方生得这般雄壮,顿时唬了一跳,连忙摆手,“好,好汉别误会,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又见一旁修身玉立,身着玄狐锦袍的苏倾池,不由吞了口口水,两颗眼珠子死鱼一般定住了。 阿贵瞧他这副神色,再回头瞧瞧自家主子,哪里不知他心中龌龊心思,当下往他身上啐了一大口唾沫,“好个不要脸的泼皮户。” 说罢卷起袖子,露出两条粗壮且毛发浓密的胳膊。 那男子一瞧这架势,哪里还敢久留,慌手慌脚地就跑,好不狼狈,就这样还不忘回头瞧苏倾池。 阿贵往地上啐了一口,“别叫爷爷再瞧见你。” 花景昭方城东茶馆回来,因这日是太上玄元皇帝诞辰,太清观及各道院讲演道德宝章,他便去凑个热闹听了会子,待回至楼中,便听小厮说苏老板回来了,于是又赶忙向四合院赶去。 方至四合院,便瞧见院门口站了个人,罗刹门神一般,生得威武魁壮异常,不是阿贵是谁。 “你在这里作甚。” “花老板。”阿贵声音粗狂,透着一股子豪迈。 他正待说什么,院门开了,苏倾池出来瞧见两人,对花景昭道,“进来吧。” 又对一旁的雄武门神道,“好了,花老板竟然来了,你也可以放心回去了,这些碎银你且留着,路上打些肉回去,别叫你婆娘等急了,挨了打。” 阿贵推脱一番,挠头便收下了,一张黑脸微微泛着红,“哎。” 待花景昭问起,苏倾池只略略讲了方才之事,花景昭摇扇笑道,“果然,我不在一刻,便有人盯上了,这沿途路上怕是要抢你做压寨夫人的不少罢。” 苏倾池瞪他一眼,也懒得与他多说,自觉身子乏了,便依着软塌躺下小睡。 这一觉睡得极是安稳,中间做了个短梦,醒来天色已暮。 花景昭正卷着衣袖坐在房门口择菜,一双手冻得通红,听见身后有了动响,便回头,瞧见苏倾池已醒,便笑道,“醒了?” 苏倾池揉了揉肩膀,“一夜马车颠簸得厉害,骨头险些颠散了。” “阿贵是个粗汉子,哪里会想到这些。”花景昭将双手往袍子上擦了擦水,大约是觉着两手冰凉,便举着手用胳膊肘替苏倾池按揉肩膀,“我瞧你精神依旧不大好,我从宝福楼叫几样清淡小炒,多少吃些,然后回房睡一觉,如何?” 苏倾池掩唇打了个呵欠,懒懒地向后靠去。 花景昭上前些,让他靠着,见苏倾池困乏地半眯了眼睛,肘下动作愈发轻柔,“他可好些?” “捡了条小命已是上天垂怜,虽醒了,却已不认得我,这两日与他处着,他才同我熟些。” “那他如今……” “我托莫掌柜将他送到柳官儿那儿,柳官儿素知他习性,照料起来也方便些。” 花景昭点点头,将枕头拿来,“你且躺会子,我去点些菜,你趁热吃上两口。” 食盒里放了几盘素食小炒,还有一小碟切下的烧鸭子肉片,肉片切得小而薄,每一片烤肉上均连着一层酥香脆嫩的皮,皮上沾着些酥香的芝麻粒,又有一层透薄的蜜汁细裹,入口极香。 苏倾池虽是困倦,瞧着花景昭这样用心仔细,便也吃了些。 饭后,苏倾池简单洗漱一番,便进屋睡下了。 花景昭替他放了帐帘子,又点了些安神的熏香,轻掩房门退了出去。 苏宝儿得知苏倾池回来,便同商承恩告了假,匆匆赶往四合小院,刚出城门撞上一个男人,苏宝儿未留意,草草道了声抱歉,便急急穿进人群。 却不知那中年男人立在原地看了他许久,继而问身旁随行的老奴,“那是谁家的孩子?” 老奴摇头,“老爷,老奴不知,不过瞧他那身衣着,怕是哪家的少爷。” 那中年男子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似是想到什么事来,眉头紧蹙,“走罢,随我去邱府将那孽子领回来,丢人现眼。” “是。”老奴弓腰点头。 中年男子先行,身旁随行之人也一一跟上,惟那老奴顿了顿,拢着袖子,转身往人群之中瞧了一眼,眼中神色复杂。 书案上一张青藤的熟宣平铺,上压一块白玉虎纹镇纸,小巧纤细,极是喜人,这镇纸是苏倾池平日最喜之物。 花景昭正凝神描摹,笔尖均匀墨汁在宣纸上流线化开。 “哥,哥?”苏宝儿推门而入,带了一股冷风进来,满室的墨香顿时四溢。 “轻点儿声,倾池才歇下,你将他吵醒,岂不是讨骂?”花景昭手中正执了一杆棕竹紫豪,惋惜地摇头。 原是一滴墨滴在了宣纸上。 这墨并不是俗物,乃取松香一斤,珍珠三两,玉屑、龙脑各一两,和以三钱生漆二钱熟漆,取清液搅匀,又以樟脑、藤黄、犀角、巴豆,另配以麝香,用料如此精良,莫怪花景昭心下惋惜。 不过花景昭却不是心疼这墨,而是心疼笔下这副画。 察觉自己冒失,苏宝儿吐了吐舌头,掩了门,轻脚走过去,“花大哥在画什么?” 低头一看,竟是一副卧美人图,画卷上,一袭玄狐长袍的美男,侧卧香榻,水墨般的细眉斜飞入鬓,轻润薄唇微微抿着,衾被下风流体态可见一二,端的是俗世谪仙,绝色袭人。 “好啊,看我不告诉我哥。” “嘘。”花景昭示意他轻声。 苏宝儿隔着珠帘往内室瞧了眼,轻纱帐幔之内,他哥面色清润,睡得正香。 “花大哥,你可对我哥说了那事?” 花景昭手中紫豪未顿,正在方才那滴墨上勾画,将那一滴墨勾成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色泽肥腻,含苞欲放。 画中美人之颜非但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而因锁骨间多出一朵恰如刺青的牡丹,愈发显得媚态万千,夺人魂魄。一时,画中之人竟似活了一般,生生让花景昭别不开眼。 待回神,花景昭笑道,“此事不急。” 苏倾池不在的这几日,京城里确实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邱家小姐邱玲儿同范家少爷范李私奔,被邱家派出去的家丁在城外捉住,险些闹出人命;其二,商家三少商承俊同邱仲文的关系被邱夫人撞破,邱老爷大发雷霆,将二人逐出邱府。 这两件事如今闹得满城风雨,都说商邱两家几代情谊如今葬送了个干净,只是其中究竟如何,旁人并不得知。 伤情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戏子,双手巧挽兰花,袖花轻灵抖动,小碎步颠来,形态娇憨可爱,〖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嗓音纤细稚嫩,两指拈着巧态作揖,〖小姐~〗 〖晓来望断梅关,窗妆残。〗苏倾池一袭浅粉戏袍,拈花兰指。 小戏子上前,〖小姐~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阑。〗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苏倾池将水袖一抛。 小戏子粉玉纤指在眉间一划,眼珠滚动,玲珑可爱,〖啊,小姐,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春香。〗 〖小姐~〗 〖可吩咐花郎,扫除花镜么?〗吊梢媚眼,眼波流动,兰指轻指。 〖已吩咐过了~〗 〖取镜台过来。〗粉颊含羞。 〖晓得了~〗 花景昭方从外头回来,老远听得院内戏腔浓韵,进来一看,苏倾池正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戏子入戏,一个瘦腰窄臀,体态风流入骨,一个娇小玲珑,模样娇俏喜人,一时来了兴致,便斜倚门栏,含笑观之。 苏倾池手执桃花香扇,一指拈其一角,轻巧抖动,复又几步轻盈,香扇轻翻。 此地动作极为繁复,抖袖、步调、身段、唱腔最是花哨,每个姿态眼神均非一朝一夕便能练成。 小戏子眼睛跟着他师傅转,不敢有丝毫马虎。 这小戏子原是西祠楼班子里头最模样嗓子出挑儿的,苏倾池见他是个唱戏的料儿,便挑了他出来,除却在楼里教授,闲暇时间还亲自指点,今日便是领了他来四合院,手把手教习。 戏罢,苏倾池将扇子交给小戏子,“你将那拢扇动作做与我瞧瞧。” 小戏子接过香扇,仔细回忆了方才苏倾池的动作神态,依样画葫芦地做了一遍,姿态眼神虽没有苏倾池那般老练,却也有了几分模样,只是他人小,两指拈扇之时难免有些笨拙。 苏倾池走到他身后,细细缕着那小戏子的手指,像缕绣线一般,“这手指得练出那股子纤盈轻巧来,切忌僵硬做作。” “还有这腰,虽说要有弱柳扶风之态,却没有叫你这般乱扭。”苏倾池两手扶着那小戏子的腰肢,“这里需柔若无骨,却不知真的无骨,你上了戏台也这般惺惺作态,便是唱得再好也成不了角儿,人家是来听戏,不是来看人在台上娇作扭捏,这点记仔细了。” 小戏子有些委屈地点头,转头撇嘴瞧向花景昭,花景昭作势打苏倾池屁股,小戏子被逗乐了,转头,苏倾池已瞪了他一眼,便不敢再造次,低头乖乖受教。 “现在看着我,将先前那个眼神再做一遍。” 小戏子依言飘飞过来一个媚眼,换来苏倾池紧蹙的秀眉,“再做一遍。” 那小戏子惴惴地又做了几遍,苏倾池的面色却一次比一次难看,弄到后来这小戏子险些要哭了,可怜兮兮地望着花景昭,花景昭只看着苏倾池,勾着嘴角笑。 “仔细瞧好了。” 知道苏倾池这是亲自示范,小戏子赶紧收了委屈,凝神观摩,不敢有丝毫马虎。 苏倾池斜飞过来一个眼神,含羞带涩,似怯还喜,一眼,将满腔缠绵悱恻的似水柔情演绎得凄婉哀绝,让人不禁怦然心动,心底欲|念如藤蔓般疯长,缠了五脏六腑。 “好了,现在再来一遍。”苏倾池收了眼神,已然恢复了严师姿态。 那小戏子却目光呆滞,丢了魂一般,面色酡红,气息紊乱。 苏倾池气不打一处来,丢了一句“粪土不可涂墙,日后不必再来我这儿了”便甩袖进了屋。 窗外庭院里,传来稚嫩的嗓音,一遍遍练着方才的戏。 苏倾池坐在圆杌上,手里端着青瓷的茶碗,单手撇着杯盖,摇头轻吹了几下,方低头抿了一口。 花景昭隔着水色窗纱瞥了眼外头练戏的小戏子,含笑摇头。 苏倾池已换了方才的戏袍,着了一件水绿的袍子,外头罩了件雪青的短褂,紧身小袖,袖口有浅色绣纹,颜色极为素雅,腰间系了香袋、扇套、衔环玉佩,衫袍底下隐隐露出月白绸缎的长裤,底下一双黛螺色方头缎鞋,并无多余刺绣装饰,简洁清素。 衣领间,玄狐毛皮细细裹着雪白的脖颈,衬得那人玉雕雪作般冰清玉洁。 “可消了气了?”花景昭笑问。 苏倾池抬眼瞥他一眼,未说话,瞧模样气已消得差不多了,只一缕余怨未散。 花景昭摇头轻笑,“你啊,幸而日后不当爹。” 苏倾池斜了他一眼,“都是平日让你惯的。” 花景昭笑容更甚,却不语。 苏倾池见他神色这般,心思一动便晓得他在想什么,便道,“我说那些孩子。” “我几时说你不是说那些孩子了?” 苏倾池素来习惯了花景昭贫嘴滑舌,此时也不作理睬。 花景昭喝了些茶,细细打量着对面的人,转头瞥见窗台上一枝昨日随手折下的红梅,嘴角一勾。 〖啊,姐姐~小生那一处不寻到,你却在这里咿~〗说罢作抖水袖状,绕着苏倾池绕走了几步,竟是作了戏。 苏倾池轻抬眼皮,嘴边染了笑,低头喝茶。 花景昭戏步走来,缓缓拾起苏倾池的衣袖,〖恰好在花园内,折得垂柳半枝。〗 将红梅举至苏倾池跟前,〖姐姐~,你既淹通诗书,何不作诗一首,以赏此柳枝乎?〗 苏倾池依旧不语,花景昭又一句念白,〖姐姐~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 “哥,花……”苏宝儿方推门进来,瞧见花景昭俯身弓腰,手执一枝红梅,不由扑哧一声。 苏倾池也终忍不住笑了出来,见苏宝儿来了,便笑道,“赶紧过来,替我踹这泼皮浪子两脚。” 苏宝儿哈哈大笑,看出他哥心情不错。 坐下,端了杯茶还未喝上口,苏宝儿往外头一指,“那小戏子叫什么名儿?” “怎么了?”花景昭抬眼瞧他。 “长得挺好看的,他怎么一直在那儿练戏?我方才同他搭话,他也不理我。” 花景昭忍笑道,“这可得问你哥了。” 苏倾池斜他一眼,转头瞧见苏宝儿视线依旧停在外头的蕊官儿身上,便道,“你今日来做什么?” 苏宝儿闻声收回视线,喝下手中的茶,“也没什么,今日商府忙做一团,商承恩没时间顾我,便放了我一日假,锦儿小玉也都没有闲暇,所以想想便回来了。” 一碗茶咕咚咕咚喝完,苏宝儿抹了把嘴,“我本想去瞧瞧商大哥的。” 苏宝儿抬眼瞧了眼他哥,见他哥面上并无异色,便道,“可陆青说商大哥去邱府了,那邱家小姐先前同范家少爷私奔,两人被捉回来,便一直被关在柴房,听说饭也不让吃,水也不让喝。” 苏宝儿叹了口气,“邱小姐倒也痴情,说什么也不低头,只求邱老爷和邱夫人成全他们。范少爷却退缩了,听说范老爷亲自带人上了邱府,大约也是怕了,便一口咬定是邱玲儿引诱他在先,他是一时鬼迷心窍才答应与她私奔。几句话把责任全推到了邱小姐身上,邱老爷又恨又气,当场给了邱小姐一个耳光,自那以后邱小姐便卧床不起。” 苏倾池同花景昭只听着,并不言语,苏倾池低头看着手中澄碧的茶水,神色清淡,瞧不出一丝异样来。 “我瞧着,这商府和邱府的亲是结不成了,两家已经将财礼如数退还了。” 苏宝儿把玩着手中茶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秦家老爷昨日去了商府,我瞧着商老爷是笑着将秦老爷送走的,你说,这秦家不会是看着商邱两家的亲结不成,便趁机……” “好了,眼瞧着已经到了吃饭时间,我去叫几样菜来,倾池可想吃些酒?宝福楼店老板前些日子可是跟我说他那儿藏了几坛陈年佳酿,我去讨些来,如何?” 苏宝儿自知方才失言,便老实地闭了口,只道,“我也去帮忙。” 不多刻,饭菜已备,蕊官儿也得了苏倾池允许,留下来一同用饭。 本就是花酿,并不醉人,于是在座的四人皆吃了些,苏倾池吃得缓,一坛酒见底了,依旧面不改色。倒是苏宝儿,一顿酒吃得急,几海杯下肚,面色已酡红一片。 “你叫蕊官儿?今年多大了?”苏宝儿吃了两杯酒,就拉着蕊官儿问东问西。 那蕊官儿头一次与他师傅同一桌吃饭,难免拘谨,见苏宝儿问他,他先是瞧瞧师傅的脸色,师傅没发话,他便不开口。 苏宝儿问了几次都没得到回答,便觉无趣,悻悻地低头吃自己的菜。 蕊官儿年纪小,模样生得好,五官精细耐看,皮肤又白,大约是方才练戏练久了,吃酒的时候端着酒杯的手还翘着小兰花指,瞧着喜人得紧。 见苏宝儿不理他了,蕊官儿又觉失落,便瞧瞧同他说了句话。 苏宝儿见他并不真的讨厌自己,方才郁闷便一扫而空,转而拉住蕊官儿的手,给他夹了许多菜。 蕊官儿先前并没有瞧清苏宝儿的面容,此时再瞧,见对方生得眉清目秀,又这般待他,便红了脸,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苏宝儿偏要逗他。 “啪”苏倾池将筷子一放。 苏宝儿转头,正对上他哥冷冷的视线,不由一愣,立刻松了蕊官儿的手,低头不敢再有动作。 “尝尝这个,来。”花景昭夹了一些鳝丝到苏倾池碗里,瞧了苏宝儿一眼。 “你日后莫要再进我的门。” “哥?” “也莫要再喊我哥,我担当不起。”说罢撩了袍子起身进了内室。 花景昭叹了口气,责备地瞧了苏宝儿一眼,转身亦跟进了屋。 苏宝儿呆呆地坐着,不知哪里得罪了他哥。 那头苏倾池已经掀帘子出来了,往地上丢了个包袱,装的竟全是他的东西,苏倾池啪地往桌上放了几张银票,略数竟有千两,“带着你的东西还有这些银子,逛堂子也好,喝花酒也罢,皆与我苏倾池无干,还有这孩子,他若愿意跟你,我也绝不留他,景昭,将他的卖身契找出来,然后将这两人送出去。” 苏宝儿早呆了,那蕊官儿也早吓得跪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 “倾池,何必弄成这样。”花景昭轻扯苏倾池的衣袖。 苏倾池冷笑,“我这些年究竟养出来个什么东西?若早知他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当日将他捡来之时,我便将他掐死。” “哥……” “白茗摔下山崖之时,手里还紧紧攥着他送的草蚱蜢,可是他呢,你瞧他这模样,呵。”苏倾池说着竟淌了眼泪,仰头吸了口气转过身,“景昭,我不想再见到他。” “倾池……”花景昭从没见过苏倾池这般。 “让他走!”苏倾池大吼。 花景昭拾了包袱,拿了银票,“小宝儿,你先回去吧。” 苏宝儿没有知觉地出了四合院,愣愣地回头,那小院的门已经关了。 情债 天渐渐黄昏,又因下了雨,一时又沉又黑。 院外噼噼啪啪雨打青石,竟衬得一院的宁静,几道雷声之后,雨越发紧了,院门两旁的藤萝架也染得亮晶晶,小窗敞着,窗台上那盆水仙摇摇曳曳。 花景昭着了青缎灰鼠袍子,撑着黄绸油伞,正将院内的盆栽一一移到花廊之内。 “这些娇贵的东西,你还管它们做什么。” 花景昭抬头,苏倾池正站在阑窗之内,看着他手中的花盆。 花景昭一笑,“正是因为娇贵,才要仔细照料,原先花了那么多心思,一场雨便毁了弃了,岂不可惜?纵是花草无情,那养花之人难道也无情?终究免不了伤怀罢。” “不过几盆花,也值得你说这些个?” “养花之人怜花,既知道这样,我又如何忍心弃下这几盆花,教他怜惜?他嫌花草无情,亦要怜之,他那样冰清玉洁的多情人,教我如何不怜?” 苏倾池没有言语,立在窗口,任由衣阙随风翻飞,雪面玉肌,削肩瘦骨,单薄的身子立在那里,让人不禁觉着,再一阵风,他整个人便会化成一股青烟,随风而势。 不知几时,手中的黄油伞已经坠地,花盆也在脚边碎开。 大步上去,双臂紧紧拥住那人的躯体,只恨不得不能将他融进自己的血肉。 “疼……” 花景昭却拥得更紧。 苏倾池静静地任他抱着,嘴边绽开一抹笑,很浅,“白天吓着你了?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大约……大约是见着他那样,想到自己了罢。” 花景昭自后搂着他的身躯,掐金的红绫斗篷将两人裹在一起,怀中那人纤细的身躯紧靠着他,似累了似乏了,嘴边却扬着笑,口中念念不绝。 “景昭,你说人有前世么?呵,我竟还记得自己的前世,不,说前世也不恰当,我只能说我两世为人,肉|体不同,里边装的却是同一缕魂魄。” 花景昭没有开口,若是旁人听了,定以为他在说疯话,可是花景昭明白,此时的苏倾池最是清醒不过了。 “暂且就说上辈子吧,只是我那上辈子却在本朝之后二百多年,呵呵,你当我是疯言疯语罢,别说是你,便是我自己,也无法相信。” 苏倾池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仰头靠在花景昭肩头,闭上眼睛缓缓道,“上辈子,有个男人掏心掏肺地待我,我只当理所当然,后来我喜欢上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孩儿,我自以为很爱她,为了她我不惜牺牲一切,包括我和男人的感情,包括我自己。” “知道么,我为了给她买一条裙子,对一个男人张开了腿,呵,她却穿了那裙子爬了别人的床。她说她是一时鬼迷心窍,我无法原谅她,便打了她。然后她找人围堵我,我回去的时候,身后已经流脓了,险些丢了性命。男人在床前守了我三天三夜,等我醒了,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苏阳,我喜欢你。然后他走了,第二天有人在巷子里找到他,他的肢体零散地装在一个袋子里,血肉模糊。” “我为了一个女人害了他,然后才发现,他对我有多重要。”苏倾池嘴角勾动,“有些情注定无法偿还,我那时就想,若有来生,我定将一世的情全偿给他。”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是永远。”苏倾池苦笑,“偏偏有人不明白,凭着性子将人弄得遍体鳞伤,寒心而去,再追悔又有何用?这情债终究是欠下了。” 轻轻的一个叹息,苏倾池痴痴地望着远方的天际。 大栅栏这个地方,又叫廊坊四条,整条街雕红刻翠,锦窗绣户,纱笼角灯,繁闹非常。 街道两排酒楼林立,茶肆云集。 要说这茶馆,素来是个饱览芸生的地方,上至王亲贵戚,下至粗野脚夫,五花八门的闲客齐聚于此,无分贵贱。 这茶馆上下共三层,雕梁画栋,油漆彩绘,十分精美。 一碗茶,一张口,两只耳。 一切不过图个茶余饭后的乐子,高谈阔论也好,谈古说今也罢,江湖轶事,宫廷秘闻,或唏嘘不已,或长吁短叹,说不尽的家长里短,道不尽的人生百态,图的便是一个可聊。 每日到了这个时辰,雅间儿里说唱评弹,大堂内说长道短,论是非,评真伪,茶馆门外还设了个小赌场,三五一群,七八一簇,斗雀儿、赌天九、博彩,实在热闹。 “我听说商家同秦家定了亲,那动作可真叫快。”您下载的文件由27 t xt c o(爱去)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哟,那邱家这回面子丢大了。” “嘿,敢情您还不知道呢,邱家也有人上门提亲了,日子都定下了,比商秦两家还早呢,就下个月。” “别是范家吧。” “哪儿呀,是城西沈家。” “哎哟。” “我听说这沈家二少爷跟商家大少爷关系匪浅,不过这姓沈的也忒不厚道了,就算商家这门亲没成,他也不该插一脚不是?” 众人议论纷纷。 茶馆二楼的雅间之内,一扇花雕屏风将外头嘈杂隔开,雅室之内,莺啼雀鸣,叽叽喳喳,别有一番情趣。绛色镂雕花鸟的圆台上,放了一壶热茶,茶香悠然。 雅间儿之内,只坐了两位年轻的男子,两人面前各放了一碗茶,其中一位端着茶,浅抿了一口,道,“墨君,这次多亏了你。” 另一名年轻的男子逗着鸟雀儿,闻言笑道,“我该谢你成全才是。” 男子将雀笼提至窗前,又逗弄了一番,道,“大哥有所不知,自半年前在大哥府上见了她一面,小弟便对她念念不忘,只是听闻邱伯父将她许配给了大哥,小弟便压下了这个心思,只是心里依旧放她不下,索性离了京,去江南游历一番,如今回来却听闻她与范李私奔之事,我只道大哥辜负了她,却没想,这其中竟有这许多缘由。” 商承德低头皱着眉,眉眼间难掩憔悴。 “大哥,我回京之时听闻了许多事,你与西祠楼的苏老板……可是真的?” 商承德未答,只将手中茶水作酒仰头喝了。 沈墨君见他那样,分明已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不由暗自叹息。 “三哥现下如何了?” 商承德深吐一口气,拧了拧眉心,“爹关他三个月禁闭,让他面壁思过,爹与邱伯父为此也闹了不快,我前几日去看玲儿,竟也被挡在了门外,想来邱伯父还在气头上。” “三哥也当真糊涂,竟闹出这等事。” “二娘去得早,我跟着爹学习生意,承恩云游四海,竟都忽略了对他的管教,如今性子已养成,再让他改掉,谈何容易,只盼经过这次教训,他能收敛一二。”商承德想起一事,又道,“仲文如何了?” “伤势不轻,请了大夫日夜照料,这几日有了起色,再过几日便能下床走动了。” “嗯,此事还得劳烦墨君上心。” “哪里的话,有什么需要,大哥只管吩咐就是。”沈墨君喝了口茶,“对了,大哥认识的人中可有一位蒋姓的公子?” 商承德仔细思索一番,“有倒是有,不过那人并不在京,怎么了。” “这几日总有一位姓蒋的公子来找邱少爷,我便随口问问。” “大约是他的好友罢。” “呵呵,看来是我多虑了。” 染恙在身 隔着水绿的窗纱,隐约能听到楼下唱大鼓书,伴随着咚咚的清脆鼓声,还有锵锵的夹板声响,单弦曲子牌,腔简词俚,唱一段儿敲一段子鼓,正在讲鲁智深拳打镇关西,脍炙人口,博得叫好一片。 小室内,青泥小炉正烹着茶,水初滚,冒着蟹眼的小气泡,等气泡再大些许,花景昭便提了水壶冲泡茶叶,这煮茶之水亦有学问,茶汤宜嫩不宜老,汤嫩则味甘,汤老则苦。 这茶叶原已用温水过了一遍,去渣存香,如今只须沸水冲泡,便已满室沁人香气。 只是仔细辨别,这阵阵芳郁之中竟有一丝草药香气,虽不浓烈,却也可辨出一二来。 果然,那帘子后头传来两声轻微的咳嗽。 花景昭放下海棠红汉方茶壶,走过去撩了帘子,将苏绣的屏风收了,“今儿身子可好些了?不若换个大夫瞧瞧?” 床上之人面色微微透着红,喉间滚动了两下,摇头,“哪有什么要紧。” 花景昭抬手在他额间试了试温度,又在自己额间试了下,“还有些热。” “不碍事,前几日累了些,这一病,我倒能在屋里赖几日了。”苏倾池轻咳了两声,道,“楼里这几日你多照看些,楼上包厢里空出一块地眼儿,你挑两个伶俐些的过去,别又像前边那两个笨手笨脚,惹了贝勒爷不悦,挨了打不说,还险些牵连了咱们戏楼。” “我记下了。”花景昭低头笑。 “院子里那几个小食摊儿是时候交占地费了,你盯着茶坊头,让他仔细收了,别又弄出几笔糊涂账来,若是这银子对不上账,直管算他头上。” 花景昭只是点头,面上笑意更深。 “一楼左廊和池座儿那几块……”苏倾池正要一一细说,不由又停了,转头,“你笑什么?” 花景昭摇头,握着他的手放进被褥,笑道,“你还知道累,这些事哪里用得着你操心,你啊,只管放宽心,好好养病。” 花景昭替他掖好被角,“好了,现在你只需想,今儿想吃些什么,我好下去准备着。” 苏倾池被他一通插话搅了思路,索性也不去管那些劳神的事儿了。 苏倾池咳嗽两声,喉结滚动了一下,摇头,“实在没什么胃口。” “这样,厨房还有中午炖的鸡汤,就着鲜汤下一碗面条,你多少吃些,若是真不想吃,喝些热汤也好。” 苏倾池忽而笑了起来,“京城名小生几时转行做了厨子?” “看在小生为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份儿上,苏老板赏脸多吃两口?” “还真贫上了。” 苏倾池笑着还想说些什么,不想引发了一阵急促的咳嗽,花景昭端茶拍背,折腾了一会子,才歇下来。 这个时节,春寒料峭,正容易染病。 苏倾池原先没怎么病过,这一病却是来势汹汹,原先起了些热,大夫开了两剂药吃了倒也好些了,这几日却不知怎的,又烧起来,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几日,如今竟是连床都下不了了。 花景昭依旧每日在床榻前照料,嘘寒问暖,因为担心再出什么岔子,索性便在苏倾池房内打了地铺,日夜守着,即便这样,苏倾池的病依旧没什么起色。 花景昭端着白瓷碎花的小碗,右手汤匙轻轻搅着碗里的糯米汤圆,吹了吹热气道,“质贝勒昨儿个还问起你,说若还不见好,他便让张御医过来替你诊诊。” 苏倾池摇头,“亏得他还惦记着,你替我回了他,就说我已经好些了,多谢他惦记。” 花景昭点点头,举手将汤匙吹了吹举到苏倾池嘴边,“芝麻陷儿的。” 苏倾池张口含下,糯而不腻,香甜鲜滑,不由笑了一下,只因身子弱,那笑也显得虚弱了几分,“怎的想起煮汤圆了?” 花景昭见他精神较昨儿个好些,心里也是欢喜,“我倒是想煮,可惜功夫不到位,白白糟蹋了,这汤圆是胡同里那个陈小二挑担卖的,不过你这碗是现包现煮的,知道是苏老板要吃,特地包足了陷儿。” 苏倾池不禁笑道,“这陈小二倒也有趣。” 难得有胃口,苏倾池便又吃了几个,忽而想起一事来,不由笑了出来,“说到这汤圆,我倒想起一首儿歌来。” “?哪首?”花景昭低头吹了吹碗中热气,笑道。 苏倾池歪头想了想,“卖汤圆,卖汤圆,小二哥的汤圆是圆又圆……” 之后一段是轻哼,声音清润,悦耳动听得紧。 花景昭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5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5部分阅读 苏倾池面上带笑的模样,不由也跟着笑了。 苏倾池哼了一会子便停了,面上红晕愈浓,微微带了些赧然,低头笑道,“已经有许多年没唱了,调子都有些忘了。” 花景昭见他这模样,不由愣了愣神。 两人又待了会,苏倾池便觉乏了,连着咳了一阵子,便又昏沉睡下了。 花景昭替他掖好了被子,这才端着碗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方从厨房出来,便瞧见苏宝儿站在苏倾池房门前,神色凄然。 见花景昭向他这边走来,苏宝儿立刻举袖子胡乱擦了脸,虽这般,依旧能瞧得出他眼角通红,显然是哭过了。 “下次别再翻墙了,若是摔着了,只会让你哥病更重。” 苏宝儿点点头,眼睛更红了,声音也带了浓重的鼻音,“花大哥,我哥一定是被我气病了的。” 花景昭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去那边说,你哥才歇下,别扰了他。” 苏宝儿抹了把眼,低头跟着花景昭去了一边。 青碧的莹透的茶水从茶壶流入杯中,伴着晕晕的热气,发出一阵轻灵水声。 苏宝儿望着茶碗,出了神,“花大哥,你说我哥是不是真不要我了?” “他说的气话你也信?”花景昭将茶递给他。 苏宝儿愣愣地接过,低头喝了一口,木讷地开口,“我哥最喜欢的碧螺春,我以前还说以后出息了,天天拿碧螺春养着他。” 花景昭见他这一副呆相,实在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苏宝儿喝着茶,忽然就哭起来,呜呜咽咽,好不可怜,花景昭拍着他的肩膀,“好好的,哭什么?” “我哥不是我哥。”他沙哑着嗓子。 花景昭好笑,“说什么呢?” 苏宝儿呜呜地埋头哭,“我是他捡来的,他那天都说了,呜呜……我原来以为他跟我不亲近只是性子使然,现在我才知道,我根本就是他捡来的,他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大约是勾起了伤心事,苏宝儿哭的愈发可怜。 “怎么,他不是你亲哥,你日后就不认他了?” “怎么会,呜呜……”苏宝儿抬起头,青涩的脸颊上沾着眼泪,“我只是,我只是想到自己在这世上竟没有个亲人,就,就……” 花景昭看他,摇头,眼前这哭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适眼睛的人,分明还只是个孩子。 “你只当你没有亲人,孤苦伶仃,可想到过你哥?”花景昭皱了皱眉头,“莫要说倾池生气了,就是我听到你这混账话,也只想把你撵出去。” 苏宝儿兀自擦着眼泪,显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惹了花景昭不悦。 花景昭见他这样子,不由叹息,“你哥带着你五湖四海地闯荡,一点点将你拉扯大,可有哪里亏了你,苦了你?现在只因为自己竟是捡来的,在这世上无亲无故便哭成这样,你就没想过他若听到你这番话,会伤心成什么模样?” 花景昭攥紧了拳头,想到那人如今还在病榻上起不了床,不由得心如刀绞,“你受了欺辱尚可以跑到他怀里哭一顿,他被人欺负了该去找谁?你只道他冷情冷性,可曾想过,若是他当真没有感情,当日就不会为了让你有口饭吃,投了梨园这条道儿。” 苏宝儿早忘了哭,花景昭说的这些,他从来就没想过。 “你以为当戏子有什么好处?是,你跟着你哥如今是吃喝不愁,告诉你,这都是你哥血泪换来的。”花景昭砰地站起来,指着窗外,“你自己去外头看看,这京城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哥?你哥如果不拼命地在台上用嗓子唱出点名堂来,早被他们生剐了。” 花景昭忽而冷笑一声,“他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学那些滛徒浪子吃喝嫖赌的?你一时高兴了,对这个留点情,对那个施点意,你哥就合该纵着你?就拿蕊官儿来说,你那日当着你哥那样戏弄他,可曾想过,或许你哥当初也这样被人……他那样一个清高的人,教他如何不恨?” 苏宝儿低低地埋着头,“我从来……没想过。” 花景昭深吸了一口气,“不要再让你哥为你操心了,他那颗心早千疮百孔,经不起折腾,你道他这病是从哪儿来的,油尽……总有灯枯的时候,莫让他再伤神了。” 苏宝儿沿着胡同一路走着,脑子里一直回想着方才花景昭同他说过的那些话。 狠狠地擦了把脸,抬手就抽了自己几耳刮子,直打得口中泛起浓浓的腥甜,依旧不解恨,“叫你良心让狗吃了,当日被捡来你哥就该拿铁锹铡了你,让你个白眼狼赖活了这么多年,合该被人窝心脚踹死。” 打到后来,眼泪混着鼻血弄了一脸,嘴角的伤口又辣又刺,疼得他说不了话。 哭了一阵子,抹了把眼泪,苏宝儿出了胡同,刚到胡同口呢,迎头就装上个人,苏宝儿没防,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 “这位小兄弟,对不住了。” 那人把他搀起来,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抬头一瞧,动作一顿,“是你?” 苏宝儿被那一撞,鼻血又流了出来,糊哩糊糟地弄得衣襟上全是血,闻声往那撞他之人脸上瞧了眼,确定没见过,瞪了那人一眼,擦了把鼻血就走。 “哎,小兄弟。”那人一把拉住他。 苏宝儿恼了,“你这老头想干嘛?光天化日拐卖打劫啊?” 嚷完,苏宝儿上下打量了一遍那人,那人穿着灰府盘锦袍子,黑拷绸马褂,扣子扣得齐齐整整,又觉不像是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不由又抬头看了一眼。 那中年男子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目光深沉,若有所思,“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承诺 花景昭去了西祠楼,四合院如今只剩苏倾池和阿贵。 苏倾池喜静,虽是这般,在屋里头闷了两日便待不住了,披衣起了身。 院子里冰裂纹的青石板铺地干干净净,这两日断续下了几场雨,倒叫天气愈发凉了,阿贵着着粗布衣裳,正将落叶扫成堆,手臂上的袖子掳得老高,到底是粗汉子。 将折屏收了,苏倾池拢了衣衫走出去。 嗓子里一阵阵发痒,总忍不住咳几声,吐息比平日湿热许多,毕竟身上热度未退。大约是几日没有下床走动,只几步,便觉脚下虚浮,眼前景物飘忽不定。 听见身后细微声响,阿贵转过身,瞧见是苏倾池,立马放下手中扫把,粗声粗气地说,“苏老板,花老板交代,您还不能下床。” 苏倾池压抑着闷咳两声,摆摆手,“出来头口气罢了,咳咳。” 阿贵心思倒也细腻,赶紧跑屋里头搬了一张花梨木的杨妃榻,亏得他气力大,竟将上头的褥子枕头一道搬了出来,复又取来一张小巧的圆桌,比香几大不多去,拿了热茶点心摆上,随后又跑厨房生了炉子,煮了热水备着,待一切收拾妥当,也未见他多喘一口气。 苏倾池看着,心下羡慕不已。 苏倾池在屋里躺得倦了,哪里还想再躺下,只披了一件厚实的玄狐皮袍子,在院子里随意走动,阿贵见他无大碍,便转身继续做粗活去。 阿贵这头挑水洒扫庭阶,那头苏倾池弯下|身子洒弄花草。 只稍稍动了动,额上已出了细汗,起身之时便觉头晕目眩,抚胸缓了一阵子,这才站得起来。 察觉身旁有人,不似阿贵,苏倾池只当是花景昭回来了,虚着身子转身笑道,“怎的回来也不出个声……” 喉间一紧,再说不出话来。 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熟悉入骨,轻薄的凉意之下是炽热滚烫的体温。 察觉对方身体抑不住颤抖,苏倾池轻轻探出手,环住对方身体,神色柔和,笑道,“你怎么这会子来了?可没有饭吃。” 商承德紧紧拥着怀中的躯体,颤栗着声音,“倾池……” 苏倾池心下欢喜,想再说些话,开口却是一阵急促的闷咳,抬头对上商承德急切的眼神,只摇了摇头,“不碍事,咳咳……” 身子一轻,商承德已拦腰将他抱起,快步进了内室。 一旁的粗汉张口结舌。 融融的暖室一片静谧,紫铜熏炉飘渺着淡雅得不易察觉的香气,与室内清淡的草药香丝丝缕缕,缱绻缠绵。 苏倾池靠在床头,腰后垫着枕头,身上盖着毛绒的毯子,肩上的玄狐袍子细密地裹着露在毯外的身体,教他受不到一丝寒气。 苏倾池捂着胸将滑至喉间的闷咳咽了回去,目光如痴恰柔,望着床边手执蒲扇替他煎药的男人。 只半个多月未见,商承德竟是瘦了一圈,自己缠绵病榻,故而虚弱些,然那人面上憔悴之色却丝毫不亚于自己。 炉子上的药汁扑扑地冒着小气泡,商承德关了炉底的气口,小火熏煎。 “承德……”苏倾池咳嗽两声,将手递给他。 商承德坐过来握住他的手,垂着头不讲话。 苏倾池一笑,抬手抹掉他脸上的湿漉,“真是,哭什么,莫不是被陆青抢了糖吃?” “胡说,我几时哭了?”商承德想挤出一个笑来,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那这是什么?”苏倾池将食指上沾的眼泪递到他眼前,挑着眉看他,唇边含着笑。 舌尖将莹透的液体舔去,商承德在那人指尖轻吻了一下,面色凄然,“倾池,你可怪过我?” “怪你什么?” 苏倾池手指微动,纤长的睫毛扇了一下,垂下来,挡住那双秋水漾的眸子,原本红润的面颊愈发透着红晕,像是莹白的雪地上染了两点胭脂墨,轻浅地化开,叫人心动。 “我……” “嘘……”细如葱段的纤指堵住他的双唇,苏倾池摇头,“我不想听,你只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些天,你可想我了?” 商承德紧紧握着他的手,“想,我快想疯了,想得我恨不得杀人放火。” 苏倾池噗嗤一声,“杀人放火做什么?” “这样,再没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我想天天看着你,夜夜抱着你,倾池,我真的快疯了。” 炽热的唇舌在唇腔内搅动,寻觅着久违了的激|情,唇舌之间交织着津液和药汁的清香,抵死纠缠,室内浮动着挥之不去的旖旎。 下巴紧贴,舌尖如藤蔓般交织,迷乱地吮吸舔舐。 压抑的呻吟,粗狂的喘息,久久挥散不去。 “咳,咳咳……” 急促的咳嗽让商承德急急退出舌头,舔去苏倾池唇边的银丝,在他唇角轻啄了两口,“是我太急了,忘了你竟病着。” “咳,不碍事,只是方才你探得太……深。” 两人面上皆是一热,苏倾池原就病着,如今面上更是嫣红一片,商承德转开视线,“嗯,是我……疏忽了,下次……一定注意。” 苏倾池轻笑,两人额头亲昵相抵,轻轻啄吻着对方唇瓣,交换着彼此紊乱的气息,享受着方才的余韵。 阿贵方才进去送药,正撞见两人拥吻,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急忙退出房间,顺手替两人关了门。 花景昭回来之时,阿贵正端着药在走廊上傻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也瞧不出个表情。 “怎么在这儿站着?” 花景昭正要推门,阿贵忙喊住他,“花老板!” “嗯?”花景昭回头用眼神询问他,“何事?” 花景昭见这粗汉这般吱唔,又瞧了瞧房门,顿时明白了,点点头只道,“我知道了,你将驴车赶至西祠楼便回去吧,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哎。”阿贵临行前又瞧了眼房门。 转身没走两步,又折回来,“花老板,今日那泼皮又在门外转悠,一见我就躲,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晓得了,你先下去吧。” 商承德出来准备饭菜之时,花景昭已经将一切备下了,三人便在苏倾池房内用了晚饭。 几样清淡小炒,一碗笋片豆腐汤,汤色清淡,丰富的用料全炖进汤底,再淋入少许蛋花,不见一点油星。 苏倾池吃了一碗饭,饭后还喝了小半碗汤,胃口难得这般好,花景昭不说,却也知道是谁的功劳,不由得看了那人一眼。 商承德又替苏倾池盛了些汤,“再喝一些?” 苏倾池看了看他,终究无奈一笑,依着他,又喝了些。 饭后花景昭收了碗筷,商承德要帮忙,花景昭却推了他出去,“你且去厨房看看雪梨炖冰糖可好了,过会子还得劳你喂他吃下,要是我喂,他定要推三阻四,指不定因此惹了他,他还赏我一顿好脸子。” 苏倾池不由得笑了出来,“我几时给你脸子看了,少诬陷。” “这回我可站在花老板这边儿。”商承德也笑道。 “好兄弟,哈哈哈……” 两人不过见苏倾池气色好了些,便合着逗他说笑几句。 饭后,商承德喂苏倾池吃了些雪梨炖冰糖,见苏倾池眉间染了困倦之色,便替他收拾了床榻。 花景昭自然晓得商承德今日留宿,饭后便没再进苏倾池的房。 苏倾池一颗玲珑心思,自是明白不过,趁着商承德去厨房准备热水,苏倾池披衣起身将柜子里的被褥送至花景昭房中,“夜凉,仔细冻着了。” 二人心照不宣。 待苏倾池回至房中,不多久,商承德已将热水端来,商承德背过身,苏倾池亦背对着他,拧帕子擦了身。 两人关系虽亲昵,却依旧未触及那道底线,商承德是因着惜他,不愿轻薄了他,只待日后允了他想要的生活,才同他如夫妻那般缠绵一榻。 苏倾池性子清冷,除非当真走至那一步,他才会纵容了自己的欲念,否则,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夜深露重,清凉的月光透着水色的窗纱,在地上洒了一层银辉。 水兰的丝绸床幔安静地垂泄在月洞罩子床边,地上有两双缎子布鞋,一双靛青,一双水绿。 “你怎不问我几时回去?”商承德枕着右手臂,左手把玩着苏倾池的手指。 “为何要问?”苏倾池唇边浮着淡淡的笑,“我只知道此时此地,我身边躺着的是你。” 商承德叹了口气,将他搂在怀中,“我今生何德何能。” 两人未在多说,只享受着这一刻无人打搅的安详。商承德的嘴唇在苏倾池面上亲吻,从额间至鼻尖,最后消失在缠绵的双唇中。 若是平日,苏倾池定舍不得睡下,只是他还未病愈,一阵阵虚乏逼得他睡了过去。 苏倾池身上还残留着余热,夜里发了一阵虚汗,沾湿了衣衫,商承德不敢惊动他,只用被子和身体裹着他,直到对方紧皱的眉毛渐渐松开。 夜里苏倾池咳了几阵子,有时候为了咽下咳嗽,直忍得身体痉|挛,商承德心疼不已,替他抚了一夜的背。 看着苏倾池面上痛苦的神色,商承德一次次揪着心。 “倾池,再给我一个月。”亲吻着苏倾池汗湿的鼻尖,商承德承诺般说着,“只要一个月。” 后半夜,苏倾池睡得安稳了些,只偶尔几声短促的咳嗽。 次日一早,榻边已经空了,只有一缕余温,还带着熟悉的气息。 胎记 小巷是用紫石、青石和灰石铺的地,因年深日久,地面磨得十分光洁,剩下便是赤脚在巷子里跑闹,亦不觉咯脚,反倒觉得一股子沁凉从脚底心升起,让人通体舒畅。 虽开了春,巷子里吹拂的风还夹杂着一股凉意,来来往往的百姓身上还穿着厚实的衣裳,巷口卖狗皮膏药的癞秃子也还高戴毡帽,反穿着白羊皮马褂。 小巷子内的民居客栈多是硬山顶、清水脊、如意门,门楣装饰门簪,墙体之间雕着水磨砖墙花纹,门前还有抱鼓石。 酒店酒旗翻飘,楼上楼下人来客往不断,店小二沏茶倒水忙得没个歇脚的时候。 苏宝儿端茶碗低头喝了一口,暗中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男人刚毅的眉毛微微蹙起,高挺的鼻梁下,一双嘴唇微抿,瞧不出一丝弧度,这是男人惯有的表情,大约也是唯一的表情。 苏宝儿瞧了会儿,就见那双嘴唇动了动,“看够了?” 苏宝儿撇撇嘴,又埋头进茶碗,“你抿嘴的时候跟我哥挺像的。” 男人的眉毛蹙得更深了些,视线冷冷地从苏宝儿面上移开,竟没半点感情。 苏宝儿早已熟知他的性子,也不在乎,歪头托腮手指沾了方才店小二斟茶时滴在台子上的几滴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竟是前些日子男人让他掌握的七经八络走向图。 “你似乎很不喜欢我哥。”苏宝儿抬眼,“总有原因吧?” “结账。” 店小二手上担着毛巾,手中提着茶壶,闻声忙跑过来。 苏宝儿暗嗤一声,翻眼瞪了商承恩一眼,不大情愿地随他出了酒楼。 两人并没有直接回商府,瞧情形,商承恩并没有这么早回去的打算,苏宝儿也懒得问,就跟着他在街市上东瞧瞧西看看地瞎晃悠。 “哎,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商承恩随便嗯了一声,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 要不是早知打不过他,苏宝儿早跳起来跟他拼命了,轻哼了一声,扁嘴道,“你这人怎么老这样?搞得谁都欠你几万两银子似的,拉着一张脸吓唬谁?” 商承恩一身银白袍子,玄青马褂,虽无别的装饰,却因他身形魁壮匀健,不免多了几分英气勃勃,苏宝儿歪头打量着他,心下啧啧不已。 “你是不是因为秦家小姐来府上才出来的?怎么,你怕她不成?” 商承恩皱眉扫了他一眼,苏宝儿不自知,又道,“秦家小姐长得温婉动人,我原先还说日后娶她做媳妇儿呢,可惜……” “可惜什么?”商承恩难得接了话。 苏宝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黯然,“可惜她竟要嫁与商大哥为妻,罢了,我虽爱慕她,却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况且,我这心里……” 苏宝儿咬了咬唇,终究没说出来。 商承恩瞧他一眼,淡淡道,“你竟是个多情人。” 苏宝儿低着头没说话,许久才长吐了一口气,“那你呢,可喜欢过谁?” 商承恩神色微动,随即所有的神色皆掩盖在一片孤绝清冷之中。 见他不说话,苏宝儿无奈耸耸肩,忽而想起一事来,“对了,昨儿个你同一人在屋里头说话,说了一个多时辰,是谁?” “四川漕运总督手下副将。” “四川那头不是在征战么?” 商承恩点头,“嗯。” 苏宝儿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撇撇嘴,听过也就算了。 两人晚饭亦是在酒楼里随意点了几样小菜,一壶清酒解决了,正吃着,苏宝儿忽而往楼下一指,“那不是秦家小姐的轿子么?” 楼下一辆红呢小娇,流苏轻摇,正是秦思敏上午乘坐入商府的轿子。 “走了。”商承恩淡淡丢下一句,起身便下楼。 “喂,菜才上呢。”苏宝儿忙往嘴里塞了几口菜,包着嘴追下楼去。 路上苏宝儿就在猜想一些事情,譬如商承恩其实是爱慕秦思敏的,见不得她同他大哥在他面前亲昵,于是每每秦思敏来商府,他便避开。 商承德与商承恩同住东厢院,虽说有一座花园两座凉亭相隔,却也算得抬头不见低头见,苏宝儿每日打完一套拳便会穿过花园跑到商承德那儿同陆青说话。 商承德这些时日闭门不出,只在秦家小姐来府中游玩之时,商夫人进他屋里游说半日,他踏出房门。 秦家小姐是个喜静之人,每次来商府,也都是同商承德在小花园中小坐,一壶清茶,两碟精巧点心,只字片语小谈半日。 苏宝儿耍拳练剑之时只要一转头便能瞧见亭子里的两人,一个清俊儒雅,一个娇婉玲珑,实在是玉人一对,璧人一双。只是两人之间的相处不免无聊,商承德素来只是端着茶,除却偶尔应几句,便是望着湖面出神,秦思敏低眉顺眼,亦是不大说话,甚至不敢抬头瞧商承德一眼,商承德替她斟茶,她便羞得满面绯红。 莫说底下的丫鬟小厮,便是苏宝儿瞧着也干着急。 每每此时,商承恩总站在他身后纜|乳|芟拢奚碛窳3簿驳乜醋磐ぶ兄恕?br /gt; 苏倾池的病有了些起色,身子虽虚弱,但勉强下得了床了,偶尔精神好些,也会同花景昭在附近的街市上走走,或坐在街边小吃铺子,点两碗豆腐花儿,两碟栗子糕,瞧路旁小儿踢石球,小丫头玩赤包儿,或者瞧人遛鸟斗雀儿。 梧桐鸟、交嘴雀,还有老西儿、燕巧儿,一个个圆头小喙,探头探脑,叽叽喳喳,好不欢快。 他们竟不知这条胡同里有这许多雀子。 “小宝儿同我说,前两日有人问他姓甚名谁,家里又有何人。” 苏倾池正看着外头嬉笑玩闹的小儿,面上带着笑,闻言转过头,呷了口茶,“?” 花景昭往他面前的碟子上夹了一块糯米团,“小宝儿右臂靠肩膀处可有一块胎记?” “你怎知道?” “若是我知道倒也不足为奇。”花景昭摇着扇子,将身体前倾,“只是当初那人这样问小宝儿……他是如何得知?” 苏倾池手上动作顿了顿,复又吹了吹茶中热气,垂下的眼帘挡住了眸中流动的神色,“对方是谁?” “范家家主,范清济。” 兄弟之间 这日,京城内外热闹纷繁,不为别的,只因沈家今日娶亲。 前一日晚,两三更之时,邱府已差了两人,一人手执红喜字纱灯,怀抱陶娃娃,一人手提红布木箱,箱内装着新娘子的一套衣物,衣上放了一面照面镜,于沈家门口连放三炮,得了“踩花堂”钱。邱家三十二抬妆奁陆续抬入沈府,箱笼器具、桌椅被褥,描金箱、茶椅、春凳、梳妆台、铜面盆,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嫁妆之内塞着红枣花生。 沈家请的娶亲太太连同男傧八人一早便将投门贴送至邱家。 沈默君身着长袍马褂,头戴礼帽,披红插花,春光满面。浩浩汤汤的迎亲队伍整整占了一条街,吹鼓手抬着八面喜鼓,吹吹打打在前开道,伞座筛镜高举在后,其后便是新郎坐的绿帏轿,以及随行人员乘坐的马车以及迎娶新娘的红缎绣花八抬大轿。 这一路吹打弹奏,喧喧腾腾好不热闹。 较沈邱两家,商府这日不免显得冷清些,商老爷同商夫人坐于堂屋主座之上,挥退了一干下人,商承德等人分别在左右两侧入了座,气氛难得的严肃。 商汝山端着茶杯,眉头深锁,视线在三位儿子身上扫了一遍,最终停在商承恩身上,“承恩。” “爹。”商承恩依旧是那副冷面模样。 “听你娘说你要应征入伍,参加绿营军?”商汝山声音低沉。 此言一出,商承德同商承俊皆是一愣,商承俊端着茶杯转头看向他,商承德只是微微皱了眉。 商承恩视线从商承德身上浅浅移开,看向主座上的商汝山,声音浑厚,“是的,爹。” 商夫人攥着帕子,“承恩,这行军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 “娘,孩儿已经考虑清楚了,刘伯父已经替孩儿做了安排,日子也已经定下,下个月便出发。”商承恩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丝起伏。 “二哥,我从未听你说过此事,莫非你是临时起意要去参军?”商承俊开口。 “早几年便有这个打算。” 商老爷沉默半晌,沉声开口道,“此事我同你刘伯父商量之后再议。” “爹,孩儿去意已决。”商承恩刚毅俊挺的眉毛蹙了蹙,言语之中尽是坚定不容动摇。 大堂之内顿时陷入沉寂,商汝山阴沉着一张脸不讲话。 “四川那边战火未熄,还是听爹的,容后再议。”一旁从未开口的商承德道。 商夫人眼角微红,“承恩,你大哥都这样说了,你就听你爹一次,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伤着一分,你叫我和你爹……” 商夫人已是说不下去,举着手绢揩了揩眼角,“承德,他自小便听你的话,你劝着他些。” 商承德半晌凝着眉道,“……是。” 园林之内,高阁长廊、奇花异草,重山叠水,奇山瘦石,四周一线西提杨柳,颇有一番妙曼景致。院内平地开凿了一道渠池,于瘦石之中,碧池之上造了一座赏景的亭子。 小厮上了茶,丫鬟端来两碟景致点心,便下去了。 商承德低头饮了口热茶,白瓷茶碗之内,茶叶翠碧,轻披白毫,茶汤汤色碧透,香气入肺,乃上等的洞庭碧螺春。 商承德此时着了一件鸭卵青的袍子,外罩一件藏色马褂,勾着浅细的水纹,腰间系着湖色的束带,下垂两块玉饰,简洁大气,又温婉素雅。 人如其衣,商承恩默不作声地将视线停留在那两块玉佩之上。 一青一白,碧玉乃市井之中随处可见的玉质,玉身之上还有浅浅的细纹,而那羊脂白玉却是上等玉石,是个千金难求的好物件。 商承恩并不晓得,这两块玉皆来自同一人。 商承德放下茶杯,目光移向不远处碧池上的一对鸳鸯,语气淡淡,“均儿的寄名符可准备好了?” “大概……好了。”想起前些日商夫人抱来强塞他怀里,在他身上留了一滩童子尿的婴孩,商承恩皱了皱眉。 “终究是你的骨肉,莫要生分了。” “……嗯。”商承恩眉间依旧拧着,没有松半分。 两人沉默半晌,小厮已上来添了两次茶,商承德终是开了口,“为何要去参军?” “如今金川战乱未定,趁着年轻力壮,上战杀敌,全做了却自己夙愿,也不枉自己这一身武艺。” “你可想过爹娘,妻儿?” “难道如今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八旗子弟,绿营兵将就无爹娘妻儿?”商承恩看向远处,声音沉厚,“我自小便对功名无兴趣,便是有心随爹学习生意,亦知自己没那个天分,既如此,不若投身沙场,若有幸马革裹尸还……也算替咱们商家光耀门楣。” 商承德看着他,许久转过眼,“若当真如此,我也不阻拦你,只是这其中……莫要有我的原因便好。” 商承恩嘴边滑过一丝苦涩,“大哥莫不是还记着那日之事?” 商承德捏紧了茶杯,仰头喝下一口,“时日不早了,我先………” “大哥。”商承恩起身,手在半空中顿了下来,“若是我说,那日其实我清醒着,你当如何?” 商承德身形一顿,眉头深深地锁着,“你醉没醉没人比我更清楚。” 商承恩苦笑,“也罢,大哥就当我醉了。” 商承德甩袖欲走,身后商承恩一句话却让他顿了脚步。 “大哥,你当真以为半年前我去苏倾池那院子,他嘴角的伤,是我打的?”商承恩嘴角一勾,俊逸英挺的眉毛挑了一下,“他难道没同你说,我险些强迫了他,他嘴上的伤其实是我……” “啪!” 商承德眯着眼睛,袖子拳头紧攥,“你去征战之事,我会同爹说。” 商承恩只觉嘴里涩涩地泛着腥甜,望着那道决然离去的身影,喉中阵阵发紧,平素紧抿的双唇此时扬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飞檐翘角的琉璃瓦小亭之内,落日的余晖洒下,男人刚毅的身形染了一分寞落,二分凄然。 握了握腰间的佩剑,男人大步踏出亭子。 苏宝儿 苏宝儿怀揣着商承恩收拾出来给他的武功秘笈,刀剑、拳法、气功、点|岤,林林总总竟有数十本,商承恩早些时候已将心诀教与他,如今又将这些书籍送给了他,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日后怕是再不能教他什么了。 苏宝儿心中难免遗憾,收拾了心情,便去同商老爷商夫人道了别。苏宝儿这几个月在商府受了不少照顾,他自己也清楚,先不说别的,但说商承恩能教他功夫,这不必说,自是商承德私下委托的商承恩。 再过一个月,商承恩便要去四川,那里如今硝烟四起,朝廷正在征讨大小金川,这场仗自乾隆十二年,莎罗奔发兵攻略革布什咱及明正两土司,四川巡抚纪山派副将率绿营兵和土兵镇压起,这场仗便断断续续一直打到今日,也不知何时是个头,这样劳兵伤财的拉锯仗大约不会这么快结束。 商承恩这次去,前途未卜。 苏宝儿深知此事,心中不免多了分惆怅,再抬头,他已走至商府门口了,思及他未同商承德道别,便又折了回去。 方绕过假山,便听得不远处有隐约的争吵声,脚步一顿,便转去了那个方向,欲一探究竟。 “你闹够了没有,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商承俊,你究竟有没有心,我这样掏心掏肺待你,你如今只一句与我毫无干系便把我打发了?你当我邱仲文是什么人?” “仲文,何必呢,当初不过你情我愿,如今情分尽了,你我好聚好散,日后还是好兄弟,这样不好么?”商承俊嘴角挂了一丝笑,“如今说什么让我同你离开京城,这话说出来你不觉得好笑么?你若是回去同邱伯父低头认个错,你照样还是邱家众人追捧的少爷,何必撕破脸,闹到如今这步田地?” “商承俊,我只问你一句,你爱过我没有,哪怕只有一点?” “没有。”商承俊说得云淡风轻。 “没有,呵呵呵……”邱仲文望天苦笑,“没有……” 随后屋内传来邱仲文癫狂的笑声,口中一直重复着没有两个字。苏宝儿正想走近细听,那屋的门就砰地打开了,邱仲文走了出来,身形摇晃,像是失了魂一般,面上两行清泪,形容狼狈不堪,口中依旧喃喃地重复着那两个字,最后竟捂胸吐出一口血来。 商承俊站在门口,一身银白的衫袍衬得他俊逸非凡,举手投足自成一股风流,“来人,将邱少爷送回邱府。” “滚开,我自己会走。”邱仲文转身对着商承俊冷笑,“你别后悔。” 商承俊嘴角微勾,“不送。” 同商承德道了别,苏宝儿回了西祠楼,花景昭并不在,想来是在四合院陪着他哥。思前想后,苏宝儿便提了包袱出了西祠楼。 “如今节令变了,也该添置些新衣了,前头绸缎庄近日新近了一批上好的缎子,我让掌柜替我留了几匹芙蓉妆和水绸,咱去瞧瞧?” “我衣裳已经够多了,哪用得着再做,咳咳……” “这两日气色倒是好些了,怎的还这般咳,我再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 花景昭抽了门闩,拉开院门,正瞧见门外头站着的人,不由一愣,“小宝儿?” 小宝儿抱紧了包袱,避开苏倾池的视线,低低地喊了一声,“哥。” 酒旗翻飘,楼上楼下坐满了客人,楼上雅间儿,窗外传来一阵阵胡同里挑担叫卖的吆喝声,有叫磨剪子磨刀的,有叫剃头的,有叫修脚的,还有吆喝着变戏法儿的。 苏宝儿埋头在一个大碗里猛吃,吃得满嘴饭粒,鼻尖还沾着菜叶子,花景昭好笑地摇着扇子,苏倾池别过头看着窗外,自顾自地喝茶。 “慢点儿吃。”花景昭瞧他快吃噎着了,不由出声提醒,瞧见身旁长凳上的蓝布包袱,便道,“你这是……” 苏宝儿猛拍胸脯,好不容易将满嘴的饭菜咽了下去,口齿不清道,“商承恩下个月参军入伍,说是要参加绿营兵,这一去不说也得三年五载。” 苏宝儿端起茶碗仰头牛饮了,又抬手臂擦擦嘴,“所以我就回来了。” “参军入伍?”花景昭有些莫名,“这商承恩是演的哪一出?” 苏宝儿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饭后,几人下了楼,一路上,苏倾池未同苏宝儿说一句话,苏宝儿紧跟在他后头,大气亦不敢喘一声,花景昭摇着扇子,对这兄弟俩无可奈何。 进了四合院儿,苏倾池径自回了自己的屋,苏宝儿抱着包袱,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只能木头似的站在门槛边上,花景昭无奈,只得伸手把他拉进去。 “你呀,跟了你哥那么久,竟然连他的性子都摸不透,他若是当真对你不管不顾,现在早把你关在门外了。”花景昭拿扇骨敲了他一下。 苏宝儿愣愣地啊了一声,待反应过来,赶紧哎了声,一溜烟钻进自己屋里。 这日之后,院子里砍柴挑水,洒扫庭院,洗衣做饭皆落在苏宝儿身上,如今苏宝儿可不同往日,同商承恩习武几个月,让他变了个人,身形骨架皆比原来宽了些,大了些,若是只看背影,多半会当他是个成年男子。 苏宝儿食量大,每日每顿总吃两大碗饭,就这,平日里肚子还总咕噜噜地叫,也亏得苏倾池病着,没力气同他计较,若是往日,定要将他撵出房间,骂他一声吃货。 这几日花景昭得了空,左右闲来无事,便同苏宝儿在院子里比划起来,两人一来一往切磋着竟似上了瘾,每日饭后,便卷了袖子在院子里拳脚比试。 每每此时,苏倾池总盖着一条厚毯,坐在藤竹的摇椅上看着他们,苏宝儿年轻朝气,花景昭英气勃勃,看着看着,便起了乏,沉沉睡去,每到此时,苏倾池总睡得极沉。 见摇椅上的人没了动静,苏宝儿和花景昭便停了手,花景昭照例俯身要将苏倾池抱起送进房,免得在外头受了凉,苏宝儿却拦住他,“我来。” 花景昭一笑,让了身。 看着苏宝儿俯身将熟睡的苏倾池抱起,送入房中,花景昭不免宽慰一笑,待苏宝儿出来,他拍着他的肩膀道,“如今倒真成大人了?” 苏宝儿难为情地挠挠头,想起什么来,面上的笑容敛去些,“我哥这一病,身子竟轻成这样,我都没怎么使力气就将他抱了起来。” “总会好的,如今你我要做的,便是让他安心养病,再别操劳一分。” “嗯。”苏宝儿望着屋内酣睡的人,点头。 然而,没几日便有人找上了门,那日偏巧花景昭不在,苏宝儿出门替苏倾池抓药了,院子里只剩苏倾池一人。 来人穿着一身灰府绸的袍褂,一双微眯的眼睛上下将苏倾池打量了一遍,“可是西祠楼的苏老板?” 抉择 花景昭自宝福楼带了些小炒和一壶花酿,饭菜盛在梨花木的饭盒之内,皆是宝福楼的招牌菜色,还有两样来自仙鹤楼,苏倾池这几日胃口不甚好,花景昭只能每日留心,见他那样菜多吃了两口,次日便还点那样菜,那些苏倾池只略碰了碰的菜色便撤了下去,换上新的菜色来,如此这般,也只为让苏倾池多吃上两口。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此话说得果然不错。 苏倾池的身子虽说不得有多好,因着平日调养的好,倒也未见如何生病,只不过前些日子受了凉,便一直低烧不断,大夫请了三四个,药也吃了不少,偏不见好,这一日一日在病榻上消磨,竟让苏倾池整个人瘦了一圈,往日合身的衣袍如今穿在身上也显得空荡荡,好似一阵风便能将人卷走,莫不叫人心疼。 昨夜苏倾池又发了一身虚汗,湿了衣衫,他是个极讲究的人,被褥上沾了汗,便睡不安稳。如此,每日一早,苏倾池起身之后,苏宝儿同花景昭便替他换下汗湿的床单被褥,铺上一套干净的,再将换下的洗晒干净留作备用。 四合院的远门吱呀一声开了,花景昭老远瞧见一个灰府袍子的男子自院内走出,因着距离远,未瞧清对方面容,那人临走之前站在院门处对里边说了两句什么,便拱手告辞了。 苏倾池望着那人身影,眉头紧了又松。 拢了拢袍子,轻咳两声,正待关门,便见花景昭提着饭盒和一壶小酒自胡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6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6部分阅读 同口快步走来。 “回来了?”苏倾池面色微微泛着一丝苍白,声音亦透着难以察觉的虚弱。 他自是要强不过的人,如今因为生病落得这般弱不禁风,心中自然抑郁难堪,只是平日里不愿叫周围人牵挂忧心,便一直撑着,今日大约终于撑不住了,便难得露出一些弱态来。 花景昭同他进了屋,屋内前几日一直煎熬草药汤,后来药味浓郁,不免熏人,便将煎药的炉子提到隔壁的耳房,切药捣药,煎煮炖熬,也都在耳房进行,便是如此,这间屋子里依旧有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草药味道,大约那些药味已经留下了,屋里的梨花木春凳、红木圆台,紫檀木的衣柜也都沾了药香。 将热菜一一摆到桌上,两人方坐下,苏宝儿已从外头回来了,左手提着两包药,右手还举着一串糖葫芦。 入了座,苏宝儿便同往日一样,与两人说起外头发生的事儿,譬如东头王婆子家抱了孙子,西头李三儿家媳妇儿又跑回娘家了,还有卖豆腐的黄小丫被人摸了脸,她爹举着铁锹追了那人二里远,说下次逮着他非给他套上嚼子,让他当驴替他家磨黄豆。 花景昭动手往苏倾池碗里夹菜,“还是没胃口?” 苏倾池摇了摇头,“今儿精神倒是好些了,这病也该好了,再这般下去,非成病秧子不可。” 苏宝儿举筷子夹了一块鱼香茄子放进苏倾池碗里,“哥,你该多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养病,你瞧我,现在多壮。” 苏倾池瞪了他一眼,“给人夹菜也不先把自己的筷子弄干净。” 苏宝儿低头瞧瞧自己筷子上沾的菜叶子,低头红了红脸,把筷子上的菜叶子拈了,“哥,你嫌我脏不成?” 苏倾池语气淡然,“你几时怕人嫌弃过?行为举止没有一点教养,同粗汉有何两样。” 苏宝儿面颊愈发红了,咕哝了两句,也不辩驳,大约也知道他哥说的是实话。 “男儿自有鸿鹄大志,何须拘泥这些小节,你且随他去罢。”花景昭难得替苏宝儿说了一句话,意料之中地挨了苏倾池一道白眼,于是老实低头吃饭,含笑对苏宝儿挤了挤眼。 苏宝儿一笑,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就是,哥,我可是要考武状元的。” 苏倾池手中动作顿了一下,苏宝儿未察觉,花景昭却瞧了个清楚。 确实,自隋唐以来,便有规定,倡优之家以及放良人不得应举,清朝更是有规定,倡、优、皂、隶不得与试,大约是怕“杂流”玷污科举的清名。 苏倾池原已做了打算,朝中有一位大臣,膝下正无子,他托了质贝勒说合,那人考虑再三,已同意收苏宝儿为养子,三年之后,再让苏宝儿参加武举应试,只是如今对方的妾室已替他生下一子,这事便再不好提。 苏倾池暗中皱了皱眉,沉默许久方道,“若是你家里头的人找来,你可愿同他们回去?” 苏宝儿起先没听明白,待反应过来,愣愣地不知如何作答。 苏倾池神色清淡,不见丝毫异常,言语之间尽是云淡风轻,“今日有人上门,说你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子,有意让你认祖归宗。” “这,这不可能,我分明生在王家村,那里同京城相隔千里……” 苏倾池从怀中摸出一块碎玉来,“这是当日师娘交给我的,说是你身上的。” 那玉苏宝儿晓得,他自小便见过,原先问苏倾池那玉哪儿来的,苏倾池一直未同他讲,离开王家村之后,他再没见过那玉,他只当那碎玉被苏倾池丢了,哪里想,苏倾池竟一直留至今日。 今日范清济来找他之时,手里也拿着一块碎玉,同这玉正能拼成一块,两玉相合,正面雕着“清”,背面刻着“济”,这般铮铮铁证,谁能辩驳? 世上男子,哪个没有几件风流韵事,当日年少轻狂的范家少爷范清济途经一个小山村,山野中邂逅一位美貌女子,两人一见钟情,范清济便替那女子安置了一处屋舍,日日与她在那里私会,几夜露水之后,珠胎暗结。只是后来范清济走得匆忙,什么都未来得及说,只将随身携带的玉石击碎,留下一块给那女子,说日后定给她一个名分。 几年之后范清济差人去那小山村寻她,才知她已嫁为人妇,并诞下一子,那胎儿臂间有一块胎记,遇水变红。范清济掐算时日,心下明白那婴孩多半是自己的骨肉,便南下亲自去寻,哪想,那女子已经香消玉损,连同那婴孩也不知所踪,悔恨痛心之余,也只有四处寻找那孩子下落。 苏倾池回想当日捡到苏宝儿的情形,暗自叹息,那举锹欲铡死婴孩儿的汉子,怕正是苏宝儿名义上的爹吧。 一个女子,未婚先孕,在那样封建的小山村之内,如何还有活路?便是年轻貌美,屈身嫁给一个山野莽夫,当那莽夫得知她腹中胎儿不是自己的种,他如何能咽的下着口恶气,将婴儿丢到乱葬岗,一铁锹铡死,也是理所当然。 思及此,苏倾池心中滋味杂陈。 “范清济寻了你十几年,你如今同他走,他定不会叫你受了委屈,有了范家做靠山,你再争气些,假以时日,区区武状元,又有何难?” “哥,你已经……应了他?”苏宝儿痴痴地望着苏倾池。 苏倾池避开他的视线,“我只说同你商量,三日之后给他答复。” 苏宝儿攥紧筷子,低头没有说话,饭桌上一时安静下来,苏倾池沉默半晌,放下筷子进了屋,屋里阵阵止不住地闷咳,叫外边两人心中不是滋味。 “花大哥,我只有我哥这一个亲人,纵是随着他考不了武举,日后陪他把这戏楼子开下去,或是开个铺子做生意,一辈子没出息,我也不会丢下他。”苏宝儿看着满桌的菜色,怔怔地发呆。 花景昭只他心里难受,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若真这样想,你哥也不会迫你,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这心里总是替你着想的。他虽日日责怪你没有出息,不争气,但几时真的将你丢在门外不管不顾过?他这刀子嘴豆腐心,旁人不知,你也不知?” “我知道,我就是怕他不要我了,他若当真不要我了,我便在正阳门前一头碰死。” 花景昭敲了他一下,“方要说你懂事,现在又说起浑话来了,你若真碰死了,倒叫谁高兴了,叫谁伤心了?亏得这话你是同我说,若是叫倾池听见,定要窝心脚把你踹出去。” “我说的是心里话。”苏宝儿眼角微微泛着红,“你们只道我是浑性子,没心没肺,但我终究是长了颗心的,以前纵是糊涂些,如今经历了些事情,也总是会明白过来,别的不说,便说白茗,我原先并不懂他对我的那份心,如今他没了,我这心便丢了一半,我拢共就一颗心,一半牵在我哥身上,一半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被他占了,他这一去,我便再没了喜欢人的心思。” 苏宝儿把眼角滚出来炽热的泪珠子擦掉,“我的命是我哥给的,我却又欠了白茗,他们两任何一个出事,都会要我半条命,如今白茗走了,我这颗心便挂在了我哥身上,他若说一句不认我不要我的话,我只有一头碰死,投胎成了乌龟老鳖,日后给我哥驮墓碑。” 花景昭见他这痴呆样,说不出半句话来,临末只拿扇骨往他脑门上狠狠一瞧,“莫不怪你哥说你呆。” 三日之后,范清济果然来了,苏倾池站在檐廊之下,隔着窗户静静地瞧着那对父子。许久,范清济从屋内走出来,临走看了苏倾池一眼,对他说了句,“叨扰了。”便大步离去。 那一眼,意味深长。 一醉十年 虽说乾隆四十八年,范氏因“亏折日深,以至上年误运误课,拖欠官项累累”,“亏损至一百五六十万两之多”等罪名,被朝廷查封家产,范氏在内务府、户部等衙门的官职被革除,范清济等人亦成为阶下之囚,但如今范家的家底还在,苏宝儿入了范家,只需稍加努力,便可平步青云,哪里用得着在市井的泥潭中挣扎。 但也算苏宝儿有些良心,他终究是弃了那深宅大院,选了胡同里这间四合小院。 白墙灰瓦青石小道,如今开了春,墙边探出的柳条冒了嫩芽,小巷之内依旧如往日那般热闹纷杂,四合院之内,一片祥和,苏宝儿同花景昭学了几个戏招,花枪在手中翻飞,竟耍得有模有样。 “花大哥,干脆我同你学戏,时不时还能过上两招。” “你呀,且收了这份心。”苏倾池在不远处的躺椅上飞抛过来一句。 苏宝儿吐吐舌头,越发将花枪耍得顺溜。 院子外头隐约能听到唱大鼓书和耍把戏的声音,苏宝儿听着有些心痒,便丢了花枪跑出去看猴戏去了,花景昭无奈地摇头,长再大,终究还是一副小孩心性。 将花枪水旗等砌末收进把匣子,“今儿外头来了一批唱花鼓戏的,可想去瞧上一瞧?” 苏倾池端着热茶抿了一口,摇摇头,“不了,昨儿的孤本传记还未看完,身子也乏,不想动。” 花景昭笑了一笑,“这几日瞧你精神好些,昨日还听你唱了一小段调子,唱腔流畅,细腻委婉,调子倒是动听得紧,不像昆曲,亦不是秦腔,倒有点河南梆子戏的腔调。” 苏倾池放下茶碗,唇边含笑,“可是那曲‘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正是这曲。”花景昭一敲扇骨。苏倾池但笑不语,他不过偶尔来了兴致,随口唱了一段儿,这段豫剧本就是他前世极喜爱的,只是昨日忽而忆起,便拿来练嗓儿。 花景昭知道苏倾池这两日心情不错,这大约同苏宝儿脱不了干系,纵是面上不在意苏宝儿去留,心中终究是放不下罢,再抬头瞧一眼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俊美男子,不免想到方才苏倾池唱的那一句“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爷,参茶。”陆青将一杯热茶端到商承德面前。 商承德正低头拨着算盘,眉间紧紧地拧出一道皱褶,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动作。陆青又将参茶往他跟前推了推,眼见着都碰到算盘了,商承德终于抬头瞧了他一眼。陆青咳嗽一声,“凉了可不好。” 商承德端起来喝上一口,将茶碗递给他,“拿下去吧。” “爷,这可是二爷吩咐的,说您这几日气色不好,劳累过度,不能再由着您糟践身子,交代我一定要看您喝完,否则……”陆青在商承德的视线下渐渐住了口。 商承德哼了一声,“究竟他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 陆青小声嘀咕,“二爷还不是替您着想。 商承德冷着脸不讲话,陆青知道他这样子已是动怒了,便不再开口,等了半日,见商承德终究没有动参茶的意思,只得悻悻地将只抿了一口的参茶撤下去。 门口,商承恩正静静地立在花廊下,见陆青手上黑檀木的茶盘里,红釉白瓷的茶碗内,参茶几乎未动,不由拧了拧眉,“依旧未喝么?” 陆青不知商承恩还在门外,闻声不免吓了一跳,“二爷。” 商承恩示意他不要出声,陆青望了眼屋内正埋头在账目堆里的商承德,轻轻点了点头,“只喝了一口,便没再碰了。” “你可同他说这茶是我……”商承恩眼神动了动,没说下去。 “说了,我没说的时候爷倒是喝了一口,说了之后,他再不喝,面色也不甚好,大约是恼我了。”陆青并没有察觉到商承恩听了他的话之后,眉头拧得更深。 “他终究还在意那事。”商承恩低语。“二爷?”“我拿还有半只野参,你拿来交予厨房,每日煮了参茶送到大哥房里,只说是夫人吩咐的便是。”商承恩交代。 “那参是千年野参吧,爷若不喝,岂不糟蹋了。” “你只管吩咐下去就是。” “是。” 陆青下去之后,商承恩在窗口又看了一会屋里的人,这才缓缓离开。 四角飞翘的亭子之中,商承恩静静地坐着,面前石桌上放了一壶酒,自斟自饮。四周尽是碧色的湖水、随风拂动的嫩柳。 一身月白的纱褂,外头一件掐牙的青白马褂,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微拧,双唇紧抿,线条刚毅的侧脸一派无情无欲,他本就生得体格健硕,此时更显英俊冷傲。一口凉酒入喉,商承恩握着酒杯望着手中折扇微微出神。 这柄乌木折扇本不是什么精贵物件,他平素对这些玩意儿没兴趣,唯独这柄折扇,他留了十几年,雕漆洒金的镂空扇骨如今已磨了些金漆,露出里边褐色的乌木,扇面上并无多少装饰,不过一副墨梅,水墨的梅枝,嫣红的梅瓣,瞧着倒是喜人,只是细看之下便能发现此画用笔触墨均不乏稚嫩。 也是了,这本就是那人七岁之时信手画的,那时他握笔尚不易,能画成这般,已是费了不少功夫。那人原本珍惜得紧,只因他一句喜欢,便送了他。却不知他日后再送的玩意儿物件,纵是千金难得,也不如这柄折扇来的珍贵。 想起那日他在亭中醉酒,那人见了,便将他扶进屋内。 那人这一个多月尽埋身在货单账目之中,沾了一身的书卷墨香,微微侧头便能嗅得清晰,故意将全身的力气压在那人肩头,瞧见那人额间沁出的细汗,心中竟起了一丝满足。 他有多少年未同自己这般亲近了?一时只觉得腹中生起一股熟悉而陌生的火焰,手臂不禁使了力气将那人揽紧。 他记得那人无奈地开口,“怎醉成这样,陌久竟也不管你?” 双唇张合,竟叫他莫名的口干舌燥,一时脑热,就势将那人压至床头吻下,虽是男子,嘴唇却出乎意料的柔软,那人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随后便猛地推开他,甩袖愤然离去。 自己醉了么?若是真醉了才好。 不,也许自己早已醉了,醉得深沉,一醉便是十几年,只是自己一直不知罢了。 可笑不自知。 商承恩举杯仰头又饮下一口冷酒,喉间滚动,咽下的却是苦涩滋味,渗入五脏六腑。 陆青去商承恩屋里同陌久取了人参交给厨房,将商承恩的吩咐传下去,便回了商承德那里。大约是真的累了,商承德正揉着眉心,眉眼之间疲倦之色再也掩不住,细看之下,发间尽夹杂了几根银丝。 陆青莫名的心中一堵。 商承德听见声响,低沉沙哑的嗓音道,“那事可准备好了?” 陆青咽下心中难咽滋味,“已经差不多了。” 商承德眉间的皱褶这才松开些,“嗯,真到了那时,莫要忘了我的交代。” 陆青只觉鼻尖酸涩,声音不觉有些哽咽,“爷……” “好了,你出去罢,晚饭我就不出去吃了,你差人将饭送进房里。” “……是。” 手刃 邱仲文原本有一房妾室,只因原先他一颗心放在商承俊身上,对这小妾从未正眼瞧过,除却每月同她行一次房,旁时并不踏入她房门半步。 然那日自商府回来,在邱府门前跪了三日,邱老爷终于点头让他进府之后,他竟似变了一个人,每夜在那妾室房中留宿,几日下来,竟似处出了感情。 邱家人丁单薄,邱丞渊膝下只有邱仲文一子,便是再恨铁不成钢,也无法狠下心将他逐出邱府,如今见儿子幡然醒悟,心中自是欣慰。 没出几日,便从夫人口中得知儿媳腹中有了动静。 原来服侍那小妾的丫鬟替小妾收洗月事带之时,那小妾摇头说这月还未来月事,等了几日,依旧没有动静,丫鬟便将此事告诉了邱夫人,邱夫人忙请了大夫过来诊断,大夫摸胡子一笑,果然是喜脉。 邱府上下如今一派喜气,邱仲文从外头赶回来,得知自己不久便要当爹了,先是一愣,然后便是大喜,当着府中下人丫鬟的面便将那小妾抱起,羞得那小妾面若桃花。 邱仲文望着怀中含羞带怯的娇美女子,不免思及商承俊的冷漠无情,心中又酸又涩,又悔又恨。 挥退了丫鬟,邱仲文手里端着果粥,正一口一口地喂着床上的娇妾,神色柔和,“棠儿,这几日腰酸可缓些?” “好些了。”小妾面色绯红。 邱仲文见她这般面含□,伸手将她软玉细白的手纳入掌中,“前几日自书上看来一则趣事,说与你听听?” “嗯。”女子低头露出一片嫩白细腻的颈子。 “一秀才新娶,夜分就寝,问于新妇曰:‘吾欲,不知娘子尊意允否?’新人曰:‘官人从心所欲。’士曰:‘既蒙俯允,请娘子展股开肱,学生无礼又无礼矣。’” 邱仲文放下手中粥碗,起身拱手道,“吾欲,不知棠儿尊意允否?” 那小妾早已满面羞红,纵是如此,依旧咬唇点了点头。 放下床帏,半晌被底红浪掀飞。 这小妾体形虽娇小,体态却是丰满,如今邱仲文陷入一片温香软体之中,望着身下女子随之晃动的圆润,只觉欲|火蒸腾,闺房之内,一时娇喘连连,最后竟染了一丝哭腔,继而有男子温言细哄,绵绵情话,片刻又是一阵翻腾。 房|事之后,邱仲文安顿了已累极睡下的小妾,着衣起身,开窗散去屋内旖旎气息。 门外已有人久候。 游廊拐角的角亭之内,邱仲文端着热茶慢饮,面上不复方才房内的柔情蜜意,却是一片冷淡,“东西可到手了?” 对面的男子眼角还有一片淤青,咧嘴笑道,“到了到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物来,递与邱仲文,邱仲文瞧了一眼那物,淡淡地点头,示意一旁的小厮收下。 那男子倾身上前,扯动了眼角的伤,不由咧嘴片刻,“为了拿到这东西,我可费了些力气,你瞧我这一脸的伤,身上还有,我险些没死在那莽汉手下,嘶,不过……有了这东西,你当真能让我得到那美人儿?” “这是自然,我几时骗过你?”邱仲文瞧也未瞧那人一眼,低头饮了口茶。 “这就好,这就好,哈哈……”男子仰天大笑,拍了拍邱仲文的肩膀,“邱兄果然够义气,放心,事成之后,在下定当重谢。” “这倒不必。” “听邱兄这口气,莫非同他结过怨?” “岂会,他那样一个美人,莫说是你,便是我也难不心痒,只是如今棠儿有了身孕,我已允了她再不在外胡来,蒋兄只管抱得美人归,若是哪日我去蒋兄府上,蒋兄将他送我一夜,教我尝尝滋味便可,这要求,不算过分罢?” “这……”男子有些犹豫。 “蒋兄莫非不舍?我听说那人至今仍是清白之身,未教人沾染半点,若不是早些时候应了蒋兄,我定将他收进府内自己享用。”邱仲文淡淡地将眼神从男子身上移开。 男子闻言心中一动,忙问,“他当真未破身?” “我以向上人头担保。” “若真如此,我现下便可立下字据,事成之后将他让与邱兄一夜。” 说罢便挥手让人拿来笔墨纸砚,毛笔一挥而就,写下一张字据,签字按了手印。 邱仲文这才笑说,“字据倒不必,我自然信得过蒋兄。” 那男子竟是不依,邱仲文便只得按下手印,待墨迹干透,这才叠好收入怀中。这一番下来,天已有些暗了,邱仲文放下茶碗,“时候不早了,棠儿大约也已起身,她身子弱,如今又怀有身孕,免不了叫我挂心,我去瞧瞧他,蒋兄自便。” “哈哈哈……先给邱兄道喜了。” “同喜。” 男子朗声笑罢,拱手道,“既如此,在下便不多打搅,告辞。” “不送。” 男子大摇大摆走后,邱仲文起身离开了角亭,身旁的小厮望了眼那男子得意的背影,转头道,“爷,您当真留着这字据,若是……” “无妨,日后自有用处。” “那接下来……” “不急,这戏得慢慢来方能体会其中妙处。” 小厮转了转眼珠子,了然笑道,“小的知道了。” 邱仲文嘴角微勾,“走,瞧瞧棠儿可醒了。” 日子过去半月,商秦两家婚亲在即,商府和秦府并无太大动静,却早已将婚礼筹备妥当。 为了让苏宝儿获得参加武举的资格,苏倾池这几日拖着病驱四处奔波,花了千两银子,又寻了几位当朝权势,因为有质郡王等几位贝勒从中帮忙,这事终是批下来了,只是其间需打点的地方甚多,说白了就是得砸银子,为了不出意外,不免得等上几年,苏宝儿才十五,几年也是等的得的。 这事方妥,苏宝儿便做起了准备,若想参加武举考试,先得经童试获得武生资格,方能参加乡试、会试,乃至殿试,因着武举考试分内外场,外场靠骑射、步射、技勇之类武场考试,这些对苏宝儿并不是什么难事,他随商承恩习武大半年,早已熟谙骑射要领,只是内场考试对他有些难度,《孙子》、《黄石公三略》、《司马法》等武经,因时日有限,商承恩还未教他。 这日,苏宝儿入内城去商府同商承恩借那些武经,顺便趁着他还未离京,同他讨教一些策论的技巧。 苏宝儿走后,四合院内只有花景昭和苏倾池两人,苏倾池将紫檀木柜子里的那些古玩字画全拾掇出来,挑了几样,准备拿去当铺典当了,换了现银好四处打点京内京外的官员。 无官不贪,便是在清朝,想办成事,少了银子也是不行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理儿,到哪儿都错不了。 苏倾池取出一卷画卷来,小心摊开,“这是王维的《辋川图》,自安史之乱后,他的真迹已不可睹,质郡王酷爱字画,这幅图你替我送到他府上,他这几日也费了不少心,你只同他说我是粗人,不懂字画,这画放我这里也是糟蹋了。” 花景昭笑,“这我晓得。” 两人正说话间,外头有人敲门,花景昭同苏倾池相视一眼,便去开了门。门外之人瞧模样是哪家酒楼的店伙计,张口便问哪位是花老板,有位商公子让他带个话儿。 花景昭不着痕迹用身体挡住苏倾池视线,见苏倾池用眼神询问,便道,“找我吃酒的。” 苏倾池一笑,点了点头。 一身白府绸的夹袍,领口微敞,露出里边湖绿的衫子,一条玄色腰带恰系在匀健的瘦腰上。花景昭理了理袍子,抬手将桌上一个绸缎的布条拿在手中,拇指在上边三个小字中摩挲一番,龙飞凤舞的字体同那人一样气焰嚣张:潘金莲。 这布条还是当日他同苏倾池去商府唱堂会,商府打赏的银袋子里的,那下人将那银袋子交到他手上而非苏倾池手上,他便知道这里头有蹊跷。 这潘金莲出自《水浒传》,乾隆十九年这书便成了,只是时人亦晓得武松手刃潘金莲,斗杀西门庆,醉打蒋门神这些脍炙人口的故事。 那人写这三个字无非只想表达两个字:手刃。 花景昭扬了扬唇角,那条伏在乱草之中的小蛇,等了那么久,终于吐出信子了。 失踪 天乌蒙蒙地沉下来,空气也骤然凉了许多,苏宝儿怀揣着自商承恩那处借来的书籍,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不远处一大片乌黑浓重的黑云已经沉沉地压过来,徒然地让人觉得胸闷。 大约是要下雨了罢,苏宝儿加快了脚步。 原先还有一阵又急又冷的风将万福楼的酒气刮得哗哗直响,如今外头已是沉寂一片,天际亦阴沉得厉害。 花景昭收了扇子上楼,正瞧见二楼窗口手执茶杯慢饮的年轻男子,如有感应一般,他一上楼,那人便转过头来,唇边带着一丝笑意,三分挑衅,两分戏谑,“花老板来的早啊。” “商三少放了话,花某岂敢怠慢?”花景昭回以一笑。商承俊眉梢微挑,低头略作思索,便已了然,随即抬头,扇柄朝对面座位一指,“请。” “客气。”花景昭撩了袍角,施然入座。 外头先是一阵细微得听不出声响的沙沙声,继而雨声变大,噼噼啪啪地下了起来,时而有一股冷风窜过,夹杂着泥土气息,不一刻,雨声便愈发紧凑密集了。 两人静坐了片刻,店伙计已上了茶点。 花景昭执杯呷了一口,对面商承俊挑眉瞧着他,手中端着茶杯,嘴角微扬,“你就不怕我在茶里下毒?” 花景昭缓缓放下青花瓷的茶杯,倾身上前,绕过商承俊的手指,将他的茶接过来饮下,继而懒懒向后靠去,语含戏谑,“三少可会在自己杯中下毒?” 商承俊眼中闪过一丝什么,低头笑了笑,单手托着下巴,含笑望向花景昭。 花景昭嘴角微勾,拢了折扇,手指扇柄轻敲自己的肩膀,目光随意往四周瞥了一圈,语气轻松,“我想想,三少不会在此布了杀手死士之类,来去花某性命吧。” “我像那种人么?”商承俊嘴唇微动。 扇柄往额间一敲,啧了一声,“我倒往了,三少若是真有埋伏,也该在偏僻深窄的巷子里,就像上次,找几个彪形大汉,将我堵在死胡同里,背后砍上一刀。” 商承俊唇边的笑凝了凝,挑了挑眉梢,“花老板竟还记着?” 花景昭身体前倾,眼神望进商承俊的眸子里,声音微透着一丝低哑,“我如何不记得?三少的一切花某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三少于床底间哭叫求饶的模样,花某便是想忘,也忘不了。” 四合院的垂花门半敞着,一阵冷风灌进去,只有树叶擦地而过的细微响动。 苏宝儿从雨幕中钻进院子的时候,身上已淋了不少雨,掸了掸肩头袖子衣裤上的雨水,苏宝儿合上院门,自走廊经过自己的厢房,将书籍整理好摆在床头以备睡前掌灯翻阅,遂脱下湿透的衣衫,连带里头的肚兜皆换了下来,又从箱内翻出一套干净衣裳换上。 一切收拾妥当,苏宝儿探头往正屋瞧了瞧,未见苏倾池的影子,又往对面的厢房望了眼,花景昭亦不在,估摸着两人大约出门了,便也未作多想,径直去了厨房,生火煮饭烧水。 厨房灶上早已冒了一团团热气,揭开锅盖,饭香扑鼻,苏宝儿便撤了柴,以小火熏闷,眼瞧着饭都好了,也未见两人回来,想起他哥今早换下的衣裳还没洗,便去了苏倾池房内。 外室与内室之间隔着一道水色的帘子,苏宝儿掀了帘子放进去,脚下便踩到一只碎茶杯,苏宝儿一顿,弯腰拾起那半只碎茶杯,茶杯边缘一抹暗色的痕迹。 商承俊脸色变了变,手指攥紧了扇柄,继而一哼,“罢了,我今日约你来不是同你说这些,只不过想提醒你一件事。” “?洗耳恭听。”花景昭往后靠在椅背上。 商承俊淡淡扯了嘴角,“想必你也知道,我同邱仲文之间的关系。” 商承俊别有意味地瞧了花景昭一眼,“邱仲文这人手段素来狠毒,凡是我沾过的人,他一定不会放过,前段日子我同他撕破了脸,争吵之间语气不免重了些,说了他不如苏倾池的话,他临走之时说让我不要后悔,我只想提醒花老板一句,你对我做的,我自然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若是有旁人被卷进来,这笔账,花老板可莫要错算在我头上。” 花景昭沉默了片刻,“三少几时这般好心,我竟不知。” 商承俊饮下那杯茶,挑了挑眉,“我只是不愿替人背黑锅罢了。”庭院之内死寂的沉静,阴沉笼罩下的庭院忽而一亮,浓重的黑云中炸开一道惊雷。昏暗的房间顿时雪亮一片,苏宝儿这才看清,那抹痕迹分明是红色的。与此同时,商府之内,一道惊雷噼啪炸开,正在房内收拾账本的商承德眉头瞬间皱了一下,陆青跑过来,“爷?” 商承德摇摇头,看着指尖沁出的血珠子,“扎了一下,不碍事。”虽这般说,商承德的眉心依旧紧紧拧着,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指尖阵阵刺痛,再低头,指尖那血已积成珠子滚下,正滴在腰间的羊脂白玉上,丝丝化开。一颗心像是被人猛地攥紧一般。 陆青亦望着外头,叹了口气,“明晚……秦家就该来人了吧。” 压下那阵心悸,商承德道,“你明日一早便去倾池那边,照我交代地做,莫要出一点岔子。”“是。” 花景昭从万福楼出来之时,天色已经暗了,外头的雨噼噼啪啪,竟没个停歇。花景昭皱了皱眉,往日这个时辰,他们已用了饭,今日在万福楼不觉竟误了时辰,那人该饿了吧。 从楼里赶忙让人炒了热菜,装了饭盒,冒着倾盆大雨急急赶了回去。 苏宝儿正坐在门口发呆,听见动响,也顾不得撑油伞,直接顶着雨穿过庭院就去开门,院外院内的雨一样的大,豆大的雨滴密密地砸下来,叫人睁不开眼。 苏宝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瞧见来人是花景昭,心头略略松了口气,随即又往花景昭身后瞅了瞅,忙道,“我哥呢,他没同你一道么?”花景昭闻声一皱眉,“你哥不在屋里?” 雨声更紧了,哗啦啦,瞬时间淹没了一切声音,这雨没给人丝毫喘息时间,愣是急急地下了一整夜,似是要将这北京城一夜之间全部冲垮一般。 这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商承德一夜未睡,和衣坐在床前望着窗外,黄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假山之上,像是在发泄着什么,几道闪电劈过,顿时将外头照得亮如白昼,瞬间之后一切又沉寂在漆黑的雨夜之中,一切显得那样可怖而阴森。 一阵冷风夹杂着呼啸,紧紧地灌进来,带着冰凉的潮湿气息,袭面而来,商承德不免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一道厚重城门之隔的四合院之内,灯火通明。 苏倾池一夜未归。门板啪啪地拍打着,那声音也是空荡荡的。花景昭自那时奔出去之后, 再没回来,苏宝儿转头望向一旁,走廊下被雨打湿了一半的墙壁之上,蓑衣斗笠孤零零地挂着。 四合院之内只有苏宝儿独自空守,院门大开,一道道惊雷炸开,一束束闪电劈过,苏宝儿都浑然未觉,浑身湿透地站在正屋门前,呆呆地望着被雨幕遮住,被灌进的冰凉夜风刮得吱呀作响的院门。 他哥前两天还在说,这院门朽了,油漆都脱落了,是时候换了。 可如今,门还没换,那说话之人却不知去向。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黄雀在后 邱仲文安抚了小妾睡下,小厮正在门外候着他。 邱仲文出了房门,顺手将房门带上,语气平淡,“东西可放到他身上了?” 那小厮左右瞧瞧,“爷,放到他身上了,我办事爷还不放心么?他屋里的丫鬟香儿跟小的……嘿嘿。” “嗯。”邱仲文点点头,掸了掸袍子,“将那张字据送到百顺胡同。” “爷,这……” “照我的吩咐去做。” “哎。”小厮哈腰点头,随即往后头瞧了眼,凑身对邱仲文道,“爷,姓蒋的在外头候着呢,我告诉他爷还没起身,不然他早闯进来了。” 邱仲文冷哼一声,“让他继续候着。” 蒋威在厅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又是捶拳又是顿足,等了大半日,外头才有人说邱少爷来了,蒋威弹跳起来,大步跨出门槛一把拉住邱仲文,一张脸皱得跟苦瓜一样,“邱兄,这……唉……” 邱仲文笑道,“蒋兄这是怎么了?一刻值千金,蒋兄此时不该拥着美人在怀么?” “嘿哟喂。”蒋威狠狠地一拳捶在茶几上,又悔又恨,“别说了,这原本也好好的,人都到手了,哪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又把人给劫了,嘶,哎哟……” 蒋威疼得龇牙咧嘴,指着自己脑门上的口子,“你瞧瞧,这就让那帮狗娘养的给打的。” 邱仲文慢悠悠喝了口茶,“按理说蒋兄也带了不少人,怎还让人劫了?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蒋威丧气地跌坐在椅子上,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怪我太急色。” 邱仲文轻轻撇着杯盖,不作声。 蒋威把拳头捏得直响,咬牙切齿,狠狠叹了一口气,“我将人掳来之后,本来是该送到邱兄替我安置的宅子里,说来惭愧,我本就对这苏倾池神魂颠倒,见他昏迷躺在我怀里,我如何把持得住,于是把人挥退了,想先同他亲热一番。” 想到那时情形,蒋威一张脸皱成一团,“我这裤腰带还没解开呢,一柄刀突然凉凉地架在了后颈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刀柄往我脑门上一砸,我就没了意识,再醒来,轿子里哪里还有人。” “到口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没恨死我。”蒋威气得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又恨又疼,肠子都悔青了。 邱仲文冷笑,继而换上一副表情,温言道,“蒋兄难道不知道对方是谁?” “要是知道,老子现在就跑去同他拼命了,哪里还在这里。” “那人也真真可恶。” “兄弟我这心里憋屈啊,我想了一年的人啊,呜……” “蒋兄,事到如今,我好歹提醒你一句,苏倾池身边那个花景昭可不是个寻常角色,若是让他知道此事,你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啊?”蒋威顿时有些慌乱,“那,那该如何啊?” “若是他当真寻上你,你只要……” 蒋威又惧又怕,心中是千万个悔恨,哭哭骂骂,狼狈态尽显,闹闹腾腾大半日,邱仲文虚言安慰了一通,好容易才将他打发走。 “呵,他若不急色,我还得费些力气。”邱仲文端着茶杯慢饮,呷了一口后,将茶杯稳稳放在茶几上,“那人如何了?” 小厮腆着笑,“性子倒是强,不过那些人可不会什么怜香惜玉,几辈子没碰过女人的人,还不……嘿嘿,昨儿小的去瞧了眼,啧啧,满屋的血气,小的愣是没敢进,怕是动了刑了。” 想起那时耳边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小厮不禁打了个寒颤。 “便宜他们了,让他们手脚快些,别瞧着是个美人就舍不得丢。” 这雨下了一整夜,天明时分,天依旧阴沉得厉害。 屋子内只有炉火中的木碳噼啪作响的声音,苏宝儿给花景昭倒了一杯热茶,想打破这一室的死寂,却不知自己端着茶杯的手正抖得厉害。 “花大哥,你一夜未合眼了,喝口茶定定神,我哥,我哥兴许只是寻了一户人家躲雨。”苏宝儿讷讷,手脚慌乱起来,“我,我去给他煎药,他回来得喝。” 花景昭双手撑着额头,瞧不出面上的表情,苏宝儿僵着身子转身要去煎药,那头院门忽然传来动静,两人皆是一愣,花景昭猛地站起身。 “我,我哥回来了。”苏宝儿活过来一般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开门。 “哥……” 苏宝儿的笑容僵在嘴边。 对方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从怀里取出一份东西,“有人托我将这东西交给花老板。” “对方是谁?”花景昭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之间。 那人见他面色发白,眼睛布满血丝,不禁怵了一瞬,赶紧道,“我也不知,是个年轻的公子。” 花景昭接过东西,抖开一看,虽有部分字迹被雨水沾湿,但上边的内容依旧清晰可见,将字条攥紧,花景昭一拳砸在门框上,殷红的鲜血缓缓流下,旋即夺门而出。 “花大哥!”苏宝儿追出门外,那人却没了身影。 苏宝儿愣愣地呆立在门口,张了张口,嗫喏了一下,终究没问出那句话来: 我哥出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7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7部分阅读 了,是不是? 商府早张红结彩,大堂之内满满地贴了大红喜字,府内人头攒动,一派喜气洋洋。府里上下忙着搭喜棚、布置喜房,仪仗、响器、新郎新娘以及迎亲太太送亲太太乘坐的红绿轿子都准备妥当了,秦家已派了人浩浩汤汤将三十二抬妆奁送至商府,满满地摆了一院子。 一切只待明日一早新郎发轿迎亲。 院中中央共停了三顶轿子,一顶红轿,两顶绿轿,红色喜轿既是给商府未来主母准备的,自是精致不过。 镏金线条,朱漆涂饰,喜轿四周罩以红色的绫罗轿帏,金线绣着丹凤朝阳、麒麟送子图,四盏红灯笼各踞一角,上边大大的“禧”字分外喜气。轿身两侧辟有吉窗,置大红窗纱,轿杠亦是朱木红漆,镏金杠端。 商承德望着那顶轿子不免出神,若是自那轿子中走出的是那人…… 正想着,便有人匆匆而来,商承德收了心思,见来人是陆青,忙将他拉至一旁,“事情办得如何?你可将我的意思同倾池说明了?” 陆青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嗓子,“少爷,您让我先喘口气,呼……我去了,可是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西祠楼我也去找过了,都说没见着苏老板,连花老板和小宝儿也没瞧见影儿。” 商承德低头蹙眉,“怎么会,不成,陆青,你现在就去四合院门口守着,务必要将我的话带到,时间紧迫,绝不能出一点岔子,去吧。” 望着陆青跑远了的背影,商承德一颗心紧悬着,千万不能出事。 范家。 管家望着刚离去的少年身影,“老爷,您真要替他找人?” “把府里头手头没事的下人都调出来,给我满大京城地找。”范清济撇了撇杯盖,低头吹了吹茶碗里的热气,语气悠闲,“务必要将人找到。” “老爷,小少爷可是因为他才不肯回来,您这样……” 范清济喝了一口茶,将茶碗放下,伸手闲闲地掸了掸衣袖,“我只让你将人找到,可说找到之后将人交出去了?” 管家转了转眼珠子,竖起拇指笑道,“还是老爷高明。” 范清济眯着眼睛,“就是他苏倾池这回没失踪,老夫也会想法子让他永远消失,不过既然有人把刀主动借来了,老夫岂能不用?吩咐下去,一定要将人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老爷,不过这若是让小少爷知道……” “他要老夫替他找人,老夫也派了人出去,耗时耗力替他找了,最后找不到,他总不能怪老夫爽约。”范清济叹了口气,“等他没了依靠,自然要回来。” “老爷说的是。” 往日这酒楼该人来客往,今日却冷清得没有一个客人,只有掌柜的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商承俊走进去,店伙计将毛巾往肩上一担,立马笑脸迎上去,“爷,楼上请。” 上了楼,店伙计将他引至最里间的雅间儿,商承俊进了门,雅间里头已经坐了一个男子。 店伙计关门退了出去,商承俊将扇子一展,“花老板好雅兴。” 待瞧见花景昭衣袍角的几块血渍,商承俊不禁愣了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受伤了?” 花景昭唇角一勾,“三少不担心你合伙人是死是活,反倒关心起花某来,三少这般,莫不是爱上花某了?” 商承俊秀眉蹙起,冷冷撇开视线,“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花景昭从怀中拿出一张字条,抖开,“三少可不要告诉花某,你不认识这人。” 商承俊心中疑惑,拾起字条一看,皱眉,“蒋威?倒是听过。” 待将字条上的内容看完,商承俊的面色难看了一瞬,继而笑道,“花老板将这字据给我看是何意?莫不是怀疑这事与我有干系?” “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花景昭眯起眼。 商承俊面色亦不好看,将字据丢在桌上,“我不懂你说的意思,这字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邱仲文同蒋威之间的勾当,你不去找那两人,倒寻我做什么?哼,若我当真有心对苏倾池下手,昨日何必出言提醒?” “怎么,使计使上瘾了?”花景昭挑了挑眉,“先是调虎离山,再是栽赃嫁祸,现在又来一出贼喊捉贼?” “花景昭!”商承俊拍桌而起,“你少血口喷人。” 花景昭起身,上前一步攥着商承俊的衣领将人抵在墙上,商承俊未料及他出手这般中,顿时痛得皱了眉,旋即怒目而视。 花景昭面颊抽搐,咬牙切齿,“蒋威亲口承认这字据是你伪造出来,同他嫁祸邱仲文,你还有什么好说?” 商承俊有一瞬的惊呆,随即大怒,“他说你便信?” 花景昭冷笑,声音透着阵阵寒意,“你觉得一个将死的人,还会想着替别人开脱,拉你商三少作替死鬼么?” “你放手。” 两人争执之间,一块玉佩从商承俊的腰间掉出来,一声脆响,在地上碎成两瓣。 两人动作一顿,皆将视线移到那碎玉之上,商承俊先是微愣,抬头对上花景昭自瞧见那玉石之后便发红的双眼,立马明白过来。 “哈哈哈……好你个邱仲文。”商承俊仰天一阵狂笑,他原先就觉得事情的发展偏离了他的预想,谁知…… 呵,聪明反被聪明误,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邱仲文,我竟小看你了。 邱府之内。 “少爷,打探消息的人说姓蒋的叫人打了个半死。” “嗯,那商承俊呢?” “香儿说,上午有人约他吃酒,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邱仲文闭目靠在躺椅上,嘴边一丝残酷的笑容,本就不甚出众的脸,此时更显狰狞,“我说过,让他别后悔。” 情为何物 陆青一去大半日,如今竟还没个影儿,也不知那边是个什么情形,正心神俱乱之时,商老爷已经派人过来催促,一旁的迎亲太太也早已迫不及待地等着入轿了。 “再……等等。”宽大袖袍底下的手攥了攥。 那头一阵熙嚷,商承德转头,商老爷同商夫人已经在丫鬟的簇拥下向这边过来了,商承德眉头拧成一团,正心乱间,瞥见府门外头奔过来一个人,心中的石头瞬间落了地。 “少爷……”陆青两滚带爬地跑过来。 商承德忙扶住他,用眼神询问他,事情可办妥了。 陆青紧攥着商承德的衣袖,干嚎了一嗓子,跪在地上,“苏老板已经失踪一天一夜了,花老板带人把整个京城都快搜遍了,可……可……” “怎么会?”商承德身形一晃,险些栽倒。 “少爷。”陆青抹了把脸一把扶住他,他挤了挤眼,眼中豆大的眼泪珠子滚下来,干涩的嗓音呜咽,“周围人都说,说……” “说……什么?” “说是让歹人劫去了,怕是回不来了。” “陆青!大喜的日子,你哭个什么。”商老爷走过来,拐棍在地上一戳,转头见儿子面上神色,不免皱了皱眉,阴着脸问陆青,“你同他说了什么?” 陆青举袖子擦了脸,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没,没说什么。” 商老爷面色难看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 “时辰不早了,起轿吧。”商承德进了轿子,示意仪仗队出发。 轿子抬起那一刻,吹吹打打,迎亲的仪仗队两路排开,竟浩浩荡荡整整占了一整条街。 顶马在前,回避牌、吹鼓手、铡锣、缀灯、旌旗紧随其后,场面之大,声势之浩,锣鼓震天,顿时将府内原本沉静的气息打破。 绿帏轿在前,绣花大红轿在后,队伍缓缓向秦府出发。 商老爷和商夫人看着这一众迎亲队伍,听着耳边宾客的贺喜声,脸上也是喜色一片。 城头的护城河此时却是聚集了不少人,熙熙嚷嚷。 “死了吧?” “啧啧,作孽哟。” “别看了,太惨了。” “呀……爹爹,我怕。” “听说从城那头飘过来的,泡了这么久,早死了。” “李二家的先瞧见的,没把她吓死。” “这世道,唉……” “可怜见的,这年纪轻轻的,造孽。” “……” 陌久跟着商承恩自酒楼出来,瞧了瞧天色,奇道,“怪了,早上还好好的天气,怎么就阴了?二爷,今儿是大少爷大喜的日子,咱是不是早些回去?” 商承恩蹙着眉,仰天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是该回去了,他今日成亲,我还未同他道喜。” 两人方走没多远,天上一道炸雷,轰隆一声,便哗啦啦下了大雨,雨势又大又急,叫人避不开一分,众人四处奔走避雨,叫骂声,惊呼声不断。 商承恩同陌久寻了一处干净地方避雨。 “这鬼天。”陌久举着湿哒哒的袖子擦了把脸。 商承恩亦是一身湿,鞋子袍子全淋了个透,身上的雨水在脚下积成一个小水滩,商承恩望着手中方才避不及淋了些雨的折扇,眼神沉了些。 见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二人便寻了一家茶馆坐下。 “嗨,您说这是个什么天。”店伙计上茶的时候跟他们唠嗑,“亏得商家今儿娶媳妇儿,啧,迎亲队伍现在怕是还在路上吧,那个叫热闹,现在倒好,一场雨还不知给淋成什么样儿了。” 陌久咳嗽两声,偷眼瞧了瞧商承恩的脸色。 大约今儿的客人都跑去看迎亲队伍去了,茶馆里没什么生意,那店伙计没事做,逮着人便开了话匣子,“不是我说,今儿这雨下得真邪乎。” 店伙计神秘兮兮地往周围瞧了瞧,俯身压低声音,“听说了没,护城河死了个人。” 商承恩低头喝着茶,眼神中没什么波动,大约也没在听店伙计嚼舌头。 “知道那人是谁么,说是西祠楼的苏老板。”店伙计惋惜地摇头,“天见可怜的,多俊的一个人呐,也不知惹了谁,愣叫人弄死了。” 陌久早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地转头看向商承恩,商承恩亦是顿了手中的动作。 “听说死前让人那个了过。”店伙计瞅了瞅左右,啧啧摇头,“男人呐,长得太好也叫人惦记。” 出了茶馆,陌久的手有些抖,“爷……” 商承恩拧眉,“去看看。” 雨下的更大了,护城河那头早空荡荡,远远瞧着,只隐约能瞧见一道孤零零的白。 油伞是问店家借的,雨势太大,油伞被打得东倒西歪,一阵风夹着雨急急刮过,险些打翻了伞。 那人身上的衣衫被雨水冲得凌乱不堪,露出衣衫之下满身的凌虐痕迹,雨水无情地打在那人身上,淡红色的血水缓缓流到护城河之内,无声无息。 黑色的发丝,苍白的面颊,乌青的嘴唇,谁能想到如今被遗弃在护城河岸,遭风雨肆虐的冰冷躯体,竟是当初名满京城,惊采绝艳的名旦? “爷……” “……走吧。” 天际更加阴沉,浓重的黑云沉沉压下,惊雷咆哮般地怒吼,狂风四起,护城河岸才发芽的嫩柳无助地摇摆,电闪雷鸣之中,折断的细枝被卷入混沌的河水,再没了踪影。 “大少爷跑了!” 一句话,如惊雷一般,在商府炸开。 “少爷……”陆青望着跪在护城河边的男人,低低地呜咽。 手指在雨水中划过,冰冷,粗糙,雨水夹杂着残留的浅色液体从指间滑过,商承德咬着牙,手指攥成拳,一下一下捶着地面,发出疯乱的咆哮,“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倾池,啊————” “少爷,少爷,呜……”陆青跪着爬过来抱住他的手臂。 “老天!啊——————!”商承德仰天长啸。 “少爷?”陆青察觉不对劲,抬头,商承德身体抽搐了两下,猛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少爷————!” 一个人影从旁边窜过来,踹开陆青,一把揪住商承德的衣领,“是你害了他!!” “不要打了,求你不要打了,少爷!”陆青爬过来。 商承德呕出几口血,仍有花景昭的拳头如雨点凶狠地砸在他身上,口中漫出血来,却带着笑,“是我……害了他,我该……早带他……走,呕!” 花景昭大吼了一声,一拳将商承德打栽倒在地,商承德躺在水滩中,口中的血水被雨水冲刷干净,又不断溢出,眼神空洞得像是没了灵魂。 陆青抱住花景昭的腿,“这不是少爷的错,少爷为了苏老板,已经把都舍了,车子早在城外准备好了,就等今天带着苏老板离开京城,他已经把什么都弃了啊,呜呜……少爷这两个月为了安顿好商府的一切,早日带苏老板走,好几次都吐血了,呜呜……他是真心待苏老板的。” 花景昭看着倾盆而下的大雨,仰头狂笑,“真心……哈哈哈……我又何尝不真心惜他……” 天际黑云滚滚,电闪雷鸣,风雨咆哮,冷风冷雨铺天盖地而来,颠覆了这个无情的尘世,天地间只剩两个男人面对这苍茫的天地长啸。 “少爷————!” 商承德纵身跃下滚滚的河水。 花景昭修身立在护城河河岸,望着茫茫天地,滚滚河流,长笑不已。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倾池,你去哪儿,我都随你。 一眼万年 一场雨让一场喜事险些变成丧事,但商秦两家的亲终是结成了,商家大少爷迎亲途中突发恶疾,由商家二少爷代兄成亲,将新嫂嫂迎进了门,商府上下铺天盖地的红,如今竟这般死寂沉沉。 商承德如今昏迷不醒,房里七八个大夫日以继夜,煎熬不断,商府上下被一片阴沉的愁云笼罩着,哪里有一点喜气。 这样的情况,商承恩不得不延迟几日离京,一面在府内上下安顿,一面又派人出去找寻几日未归的商承俊,内外交困,况商承德高烧不退,大夫手忙脚乱,所有的混乱似乎全集中在这几日,商老爷和商夫人遭此番打击,双双卧病在床,商府内外上下的各项事务,无论巨细,全压在了商承恩的肩上,连着几日下来,他竟没有合过眼,连着身上的衣衫都没时间换。好容易将商府这堆烂摊子收拾了六七分,商承恩换了身衣裳,推门进了商承德的房间。满室的浓郁药味,透着丝丝苦涩。商承恩未想到秦思敏在,不免一愣,随即道了声嫂嫂,秦思敏忙用手绢擦了眼角湿漉,起身盈盈施了礼,勉笑道,“这几日有劳小叔了。”商承恩碍着男女有别,未近身,闻言只淡淡点了头,“大哥可好些?”秦思敏闻言眼泪珠子又滚落下来,她也知这般失了礼数,却偏止不住眼泪,一时梨花带雨,模样可怜。商承恩瞧她这样,只安慰道,“御医都说没大碍,想必几日就能醒了。”秦思敏感激地点点头。两人不再说话,同时看向床上那个没有丝毫清醒迹象的男子,心中俱是一阵酸涩,商承恩没有多待,便出了房间。陌久正站在门外,商承恩随口道,“他……可醒了?”到了一处院落门口,陌久跳下马,牵着缰绳将两匹马牵到里边的马棚里,喂了些干草和水,拍了拍马臀便进了里间的屋子。这处屋舍原是商承恩置来的歇脚别馆,占地面积不大,只有两间厢房,一间马棚,里边除了桌椅床榻,并无旁物,只这几日添置了一些诸如锅灶碗碟之类的用具。陌久这几日吃住皆在这里,同住的还有一位老大夫。“爷,我们几时动身?”陌久替商承恩倒了一碗茶。“再过几日。”“哎。”陌久不再问。商承恩端着茶碗递至嘴边,“里边怎么样了?”陌久脸上的笑敛了下去,沉默半晌,“……大半条命都去了。”商承恩不语,低垂的眼眸中瞧不出神色。陌久道,“少爷,那日我们明明都走了,你怎么又折回去?”商承恩没说话,他那日已经走出几步了,耳边却听到一声微弱的声音。“……救……我。”莫若他不信,便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那样的电闪雷鸣,那样滂沱的大雨,一个已经咽了气的人如何能发出声音来?明明那样弱不可闻,竟顽强地穿透层层雨幕传至他的耳中,叫他驻足。 商承恩曾想,若不是他练过武,听觉敏于常人,也许,那缕清魄便永远消失在那茫茫尘世了。 多年之后,商承恩再想起这一幕,心口便如深扎了一柄尖锐的匕首,疼得他无法呼吸,每每那时,他总要用尽全身力气拥紧怀中的男子,一遍一遍吻着他,才能压抑住心中那抹锥心的痛。 木门吱呀推开,陌久让了身,商承恩走进去。 房内一片安静,淡淡的阳光自木窗洒泄进来,柔和而不刺眼,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草药香,床上的男子安静地闭着双眼,面色柔和,竟似睡着了一般,唇边带着微微的弧度。 商承恩在床前停了脚步,目光静静地看着那人,大约谁也想象不出衾被之下,那人浑身的伤痕。“那日二爷不在,没瞧见我和老大夫掰开他嘴看到的东西,他竟……生生咬下对方一块肉。” 陌久叹了一口气,“我原为他不过同别的戏子一样,趋炎附势,邀宠献媚,现在想想,当时他但凡磕头求个饶,也不至落得这般下场,大夫也说他是个硬性的人,他替他刮去烂肉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他疼得昏死过去,也没出一声。” 半月后,商承德醒了,商府上下顿时忙做一团,商老爷和商夫人忙请了巫师、道公在府里设坛作法,吹牛角,锣鼓而舞,又画了吉兽凶兽零兽贴于屋舍门梁上以驱邪避祟,轰轰烈烈闹了三天。 商承恩去瞧商承德的时候,商承德正靠在床头,秦思敏端着药碗一勺一勺给他喂汤药。 见他进去,商承德挥了挥手,让秦思敏下去,秦思敏收了药碗,将房间让给兄弟俩。 商承恩在床边坐下。 商承德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说话声音透着沙哑,“他……葬在哪儿?” 商承恩眉间微动,并没有说话。 商承德苦苦一笑,连咳了几声,竟将衣襟上染了一片红。 “大哥……”商承恩皱了眉。 “不碍事。”商承德摇摇头,将喉间腥甜咽下,半晌缓了气,道,“是没寻到他么?”商承恩低下头去。商承德笑了笑,冲他无力地摆摆手,“出去罢,让我静一会。”合上房门,商承恩转身,秦思敏正立在一旁。走廊尽头,秦思敏揩了揩眼角,“他没死对不对?”商承恩面上依旧一派冷清。秦思敏低头,“那日叔叔同陌久说的话,我在一旁都听到了。”眼中凝聚的湿润顺着清秀的脸滑下来,“我在嫁过来之前就听说过他们两的事,我知道承德心中只有他,但如今我既已是他的妻,便不得不求叔叔一件事,若那人当真没死,求叔叔莫要让他再出现在承德面前。” 商承恩沉默了半晌,“……嫂子放心。” 商府门前停了一辆马车,陌久同马夫坐在前头,商老爷、商夫人、商承德、秦思敏,连同商府一干下人皆在门口替商承恩送行。 商夫人不舍地握着二子的手,早红了眼圈,“好好的,非要去那么远。” “娘,孩儿会寄书信回来的。”商承恩面上难得地露了点柔和。 商夫人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包袱,塞到儿子怀里,“这些衣物带去,军营里那些破棉絮,铁壳一样,若是冻着……”商夫人哽咽着说不下去,商老爷搂住她,拍了拍商承恩的肩膀,叹气,“多保重吧。”商承恩点点头,目光转向商承德。秦思敏搀扶着商承德,商承德面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只是气色已好上许多,“军队不同家里,少不得吃些苦,我已同刘伯父打了招呼,若有什么需要,你只管同他说,有他照应着总好些。”“大哥,我知道了,你也……多保重。”商承德虚弱一笑,看了眼马车,缓缓道,“马车虽慢,却比骑马来得安全,路上莫贪急。”话未说完,已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商承恩蹙了蹙眉,伸手替他拢了外边的袍子,“大哥,保重。”说完,转身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鞭子,啪地一声,车轮已滚滚地轧过青石板,商夫人攥着手绢低低地呜咽,被商老爷揽进了怀里,商承德拢着衣袍,咳嗽着看着那辆马车愈行愈远。“咳咳……走吧。”商承德拉紧了衣领,缓缓转身。秦思敏扶着他转身,商承德却停了脚步,转头又望向那辆马车,久久移不开视线。“怎么了?”秦思敏抬头看他,却见他脸颊滑下一道晶莹。商承德摇摇头,嘴边一丝孱弱的笑容,“眼睛忽然……酸得厉害。”却不知,他心心念念之人,此时正在那辆马车之上。一帘之隔,错过了,竟是永远。道旁绿柳垂丝,随风缓缓摇荡,马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浓烟碧柳深处,脑海中忽然浮现初见那人的情形。 雕花碧窗,锦绣白袍,那人浅浅回眸。 一眼万年。 军营 三个月后。 营帐驻扎在距成都和卧龙不远几十公里远的山脚下,背山临水,粮草充裕。营盘面积不大,紧簇地聚集了大小几十个营帐,加上总兵、千总、把总以及各大小官管,绿营士兵,共计一千余人。 这里地势平坦,却因两边皆有高山,正处于风口,白日冷风鼓鼓,夜间阴风呼啸。 营帐内较外头而言,暖和一些,却依旧能听得外头阵阵紧促而过的风声,营帐被刮得哗哗直响。营帐的帐门忽而一掀,一道身影迅速蹿进来,带进一阵冷风。 帐内背对着帐门的男子低头正磕捣草药,闻声头也未抬,“轮班守卡的时候偷懒,又在营内混行走动,被管队捉到,这四十加四十,少不了你八十棍杖责。”“嘿嘿。”那人嬉皮一笑,年轻的脸庞透着稚气,“赵大哥你不说,谁能知道,我不过是来讨口水喝,这也不许不成?”男子将捣好的草药用纸包好捆扎,写上草药名称斤两,放于抽斗内,又从药坛内取出一些药材,研磨调配,神情专注。那年轻人绕过来,走至男子身后,望了一会子,抬头看男子,“赵大哥身子可便利些了?”男子长得面白皮净,颦笑间自有一股风情,只是眉角却有一道丑陋的疤痕,自额间至眼角,浅色的一条,交织扭曲,隐约还能瞧出新缝合的痕迹,像一条蜿蜒的蚯蚓,在他额间肆意爬行,这道疤痕偏偏生在这样一张清秀俊逸的面颊上,不免叫人哀叹惋惜。男子一笑,“好多了。”望了望帐外,听得几声痛哭哀嚎,不免问,“今儿又是谁受了罚?”男子声音清朗,虽带了一丝沙哑,听在耳间却不觉难听,反多了一分异样的沉稳磁性,叫人心头舒坦。葛冰嘿地一声跳坐到捣药的木案上,两腿前后摆着,“有人窃马潜逃,叫官管派人追到山那头捉住了,打八十军棍呢。”说罢吐吐舌头,因着他年纪尚轻,此举不免透着灵动秀气,叫男子欣然一笑。葛冰看他捣了一会子药,便觉无聊了,托着腮帮道,“那老太医又差使你?这些人,吃着朝廷俸禄,尽不干实事儿。”又叹了口气,“唉……不过说起来,也不知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前头朝廷派了三路人马,由温将军挂帅,进攻促浸(大金川),两万大军打了几个月也没见进展,如今驻军木果木,也不知道能不能打下来。”男子听着帐外鼓鼓作响的风声,默默不语。多康地区有四大绒,嘉绒乃其一,嘉绒乃藏民族群聚区,明清以来,四川西北部地区先后分设土司,令其各守疆界,互相牵制。嘉绒地区共有十四大土司,促浸(大金川)和赞拉(小金川)只是其二。然因承袭土司、疆域,争夺牲畜、牧点等原因,各土司之间常发生武力争斗。到了乾隆年间,促浸和赞拉势力壮大,经常恃强凌弱,使边境不得安宁。大金川土司莎罗奔被授与安抚司后,意欲谋并小金川,他先以女儿阿扣嫁给小金川土司泽旺为妻,泽旺生性懦弱,为妻阿扣所制,泽旺的弟弟良尔吉与阿扣私通,莎罗奔便勾结良尔吉,袭取小金川,囚禁了泽旺,夺其印信,并将小金川交予良尔吉管理。乾隆十年,川峡总督庆复下令申斥后,莎罗奔才放还泽旺。然莎罗奔野心不死,于乾隆十一年发兵攻打革布什咱土司的正地寨,随后进攻明正土司所管辖的鲁密、章谷等地。川峡总督庆复勘察大小金川地势之后,上奏“以番治番”,利用其他土司的武装力量平定大金川的叛乱,于是乾隆将云贵总督张广泗补授川陕总督职权,统兵进剿。于是,第一次金川战役开始了。战斗的一方为清王朝,另一方为人数仅几万人的小部落,乾隆皇帝认为金川不过弹丸之地,大军压境,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摆平,然而那场战役却是前所未有的惨烈。第一次金川战役历时两年,赔上了云贵总督张广泗,又赔了大学士讷亲,可谓损兵折将。谁知,时隔二十几年,战火又起,这一仗竟是比原先更激烈。乾隆二十五年,大金川土司莎罗奔病故,其侄郎卡继承土司之职,郎卡死后,索诺木便成了这一代大金川土司,而另一方面,小金川土司之职亦由僧格桑接替其父泽旺担任。1771年,即乾隆三十六年,大金川土司索诺木勾结革布什咱人,夜袭革布什咱,并诱杀其土司,与此同时,小金川土司僧格桑亦进攻鄂克什、明正土司。此番,大小金川合力攻占其他土司领地,其性质已不属于土司之间的矛盾了,而是对大清帝国浩浩皇威的藐视,是犯上作乱。乾隆皇帝大怒,下令再征大小金川,于是第二次金川战役便由此展开。三十七年,朝廷调集3万清军,复征调满洲军、绿营军以及当地土兵五千余人,东路由温褔挂帅,自汶川(今汶川南)出发,经卧龙、巴郎山自东面进攻,南路由桂林统领,自打箭炉(今康定)南面合击,兵分两路,合力攻打,后又先后增调一万六千余名士兵,一路攻碉克卡,一路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大小金川地势险峻,四周尖峰峭立,沟谷纵横,水流汹涌,葛尔拉山连绵二十里,高碉寨房林立,地险碉尖,清军自下而上仰攻,困难重重,骤难攻取。战事眼看就要陷入僵局。帐外的风声小了些,方才被杖责的士兵也被拖下去了,葛冰伸头往外头瞧了眼,跟男子打了个招呼,连忙钻了出去,没多久,帐外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声音紧促。有人喊前方来报。营帐之外顿时鸦雀无声,忽然又是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随着营帐的帘子被人掀起,两个绿营士兵架着一个满身污血的人进来,瞧衣着,对方是个八旗骑兵。军中原有两名太医院派遣,随征的医官,只是一位已回京,另一位也被调往其他营地。那骑兵伤势不轻,男子便顾不得别的,赶紧收拾了床榻让伤患躺下。“前方情况如何?可攻下了?”随后进入营帐的千总立马询问。“攻下……美罗关寨了。”那骑兵捂着往外冒血的伤处,“提督大人……”“董大人怎么了?”“提督大人营寨遭……金川兵夜袭,营盘……被端,董大人也不幸……”后头已经不必说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朝廷钦派温褔为定边大将军,阿桂和丰伸额为副将军,温福一路由控喀山进攻卡撒,阿桂一路由纳围、纳札木进攻,二路军队合攻噶尔崖,丰伸额一路则由绰斯甲进攻勒乌围。四川提督董天弼驻军屯守的底木达(今抚边),正是三军总后方。底木达遭袭,董天弼阵亡,瞬时让温褔和阿桂这两路军断了联络,让三军同时失去后方支援,这对这场战役来说,绝对是个变故。 这方千总已带人出了营帐,男子替伤患止了血,那骑兵伤势很重,前胸后背皆被箭器所伤,男子用刀将箭头挖出来,那骑兵已昏迷不醒了,上药包扎之后,男子已满手的鲜血,鼻尖飘荡的腥味让他胃中翻涌,面色发白。 洗了手上的血迹,男子面色才好些,靠在木案上缓了缓,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个人。 那人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营帐外的冷冽气息,显然方从外头策马回来,一身绵甲还未来得及脱下,便道,“前头什么消息?” 男子转过身,将木案上的瓶瓶罐罐收进药箱,“后方遭袭,前功尽弃。”“嗯。”那人淡淡点头,眉间又习惯性地紧蹙起来,“董天弼本占据了一块极好的地段,只可惜还是过于轻敌。”两人之间安静了好一会,男子只当那人走了,转身,那人竟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有事?”那人淡淡移开视线,转身撩了营帐帘子走了。 军营的饭食自然比不得军外,一帮士兵聚在一个营帐里用饭,大约因为都是一些没经过战场的人,并不知未来面对他们的是怎样残酷的情形,此时嚼着青菜豆腐,照样其乐融融。 这营里的士兵基本是土著兵,所谓土著,其意有二,一作本地人解,二作固定不移解。清朝绿营遵循“兵皆土著”制度,原因不过易于管束,倘士兵犯法,其家室便会受到牵连,故而兵丁素来遵守法纪。这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是从他省招募,而这几人如今正坐一桌。葛冰用肩膀碰碰身旁的男子,“赵大哥,你和他认识?”男子转头瞧他,葛冰正抬着下巴拼命指着对面的男人,男子复又低下头,“不认识。”葛冰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端着碗又钻到桌子另一头,伸脚踢踢原本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承恩大哥,你从哪儿征召的?”见男人不理睬他,葛冰撇撇嘴,又坐了回去,嘴里咬着筷子,口齿不清,“赵大哥,这人是不是哑巴?我从没见他说过话。” 男子抬头看了商承恩一眼,淡淡地收回视线,低头缓缓地吃饭。 葛冰伸筷子在菜盆里拨了半天,终于挑着一块肥肉,赶紧就要给男子夹过去,哪想,另一双筷子抢在了他之前。 商承恩神色不动,将一块肉夹到男子碗里,“吃菜。” 男子不作声地把肉夹给了葛冰。 葛冰摸不着头脑,默默低头扒饭。 次日天还没亮,军营的篝火被四面而来的山风吹得呼呼作响,金鼓鸣动,营帐周围旗幡翻动,川北镇标左营的全体绿营兵,除却额外外委,各营字识以及年届五十者,均列队出操训练,呼声震天,颇有气势。直至太阳高照,金鼓再鸣,众人才拖着虚软了的身子回各自营帐。 不日,前方传来急报,温褔所帅清军两万人马被歼五千,木果木大败,主帅温褔中枪坠马而亡。 单枪匹马 这日下雨,雨势不小,于是早上的差操便没有进行,一干士兵乐得清闲,便躲在营帐之内不出去,虽说军中规定禁止赌博械斗,但闲来无事之时,众营兵也不免小赌怡情一把,七八个人团聚在一起,中间放一只碗,只听得骰子当啷响了几圈,便有一阵欢呼或叫骂。 军营之中尽是一些粗人,若不说熊腰虎背,也是人高马大,抑或是长得相貌平平,却有一身使不完的蛮力,苏倾池在其中算是异类。 相貌俊挺,身形纤细,初来之时便成了众人视线追逐的对象,只是他本人并不知晓,行为处事从不显山露水,平素同人讲话也是正正经经,一干原先动了歪脑经的人便只得收了那份滛|念。 众人围聚赌博之时,苏倾池正在擦拭着手中几支虎牙枪,他素来不参与这些所谓的“营中乐事”,闲暇之时便是在营地不远处的山后头射箭。 那山后头本是营中圈画出来,供营兵操练的场地,只是平素无人问津,便如同虚设。 因外头下了雨,苏倾池便也只有弃了射箭的念头,原先因为前方急报,清军陷入重围,朝廷派军支援,原本以为会抽调他们这支部队去前线,众人紧张几日之后,发现没有什么动静,便有安心了。 不过这营里的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总有一日要被送上战场浴血厮杀,如今多活一日便是一日。 葛冰在其中叫嚣得最厉害,大约是又输了银钱,不服气,跳到一个士兵的背上胡闹起来,被一群人笑着掀翻在地,爬起来卷了袖子,把虎帽抓下来往旁边一丢,大叫着,“再来再来!”又扑进去一阵烂赌。 苏倾池擦了一会子枪,便觉膝盖酸痛难忍,这是早就落下的病根,天气一变,便要发作几日,于是拿了一支自己调配的药膏,披了蓑衣出了营帐。 营地外半里地有一处山洞,大约原先山里的猎户住过,里边有干草和一些简易的锅灶之类,另外石壁上一个凹处有一盏破旧烛台,铜钎上插着半只短蜡烛,另有一支火折子。 军营中虽有洗澡的地方,却因人多哄闹,多有不便,苏倾池平日里或在山后的溪边擦拭,或就在这山洞里宽衣净洗,只是每日在山洞待的时间并不长,怕耽搁了时间,被查营帐的人察觉,那时免不得受军法处置。 将衣衫解开,腿间竟是一片骇人的伤疤,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将粘在伤口上的裤子拉下来,顿时挣开一处伤口,连皮带肉,染红了衣衫。这样的事情,男子早已习惯,这次算是好的,没有出脓也没有发炎,只是出了些血。 将羊皮水囊拔了塞子,倒出清水,用干净的巾子沾着将两大腿内侧的伤口清理干净,再用裹了棉签子沾药膏细细抹上,一直到上好药膏,男子的眉间才松开,额间却是细汗一片。 又挖了些药涂在膝盖上,揉搓一直等着它发热,忙活了一阵子,待将一切收拾妥当,苏倾池便靠在石壁上,盖着营里统一配给的黄布兵服,歪头沉沉睡去。连续一个多月的集体操练,让他苦不堪言,每每把伤口挣开,他总咬牙挺过来,待练兵完毕,他从操场回到营帐那段路程,简直如履刀尖。 挂在石壁上的蓑衣一滴一滴往下滴着水,形成一小片水坑,雨滴滴在里边,发出“嘀”的轻响,这个山洞洞口狭小,外头的雨声传到里边,声音早不那么清晰了,朦朦胧胧辨不真切。 虽看不到外头情形,也知道外头的雨势又大了。 一觉惊醒,山洞里光线已经暗了,暗道不好,苏倾池忙扶着石壁站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拿了羊皮水囊,披了蓑衣,忍着腿间苏醒的疼痛,匆匆往军营赶。 雨天道路泥泞湿滑,这一路走的甚是艰难,一阵疾风挂过,头上的斗笠被掀翻,苏倾池也顾不得捡,拢紧蓑衣就往营地赶。 一柄油伞挡住了头顶豆大的雨珠。 “多谢。”抬头瞧见来人,苏倾池便噤了声,低头走进雨幕中,一路钻进自己的营帐。 那人执着伞,看他进了营帐,转头便踏进了总兵的营帐之中。 “承恩,你立马动身,将这封密火速送往中梁子,务必亲自交到阿桂将军手上,情况紧急,不能有丝毫耽搁。”总兵大人从手下接过一张羊皮地图,交给商承恩,“这里是我让人绘制的当地地形图,你拿去看看。” 商承恩上前接过,就势展开,仔细扫了两眼,点头,“属下明白了。” 总兵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路途凶险,务必小心。” 商承恩点点头,将密函放入怀中,转身没有丝毫停滞,翻身跃马,马蹄飞踏,一人一马早已消失在倾泻的雨幕之中。 夜晚,除却轮值在营帐四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8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8部分阅读 周巡逻的营兵,其余兵丁早已在安歇了。 帐外是呼呼的风声,还有几阵有序的脚步声,正是夜巡的士兵,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声响,此时,营帐之内安静之极,除却此起彼伏的鼾声,磨牙声。 都是一帮粗野汉子,营帐之内的气味自然好不到儿去。 苏倾池叹了口气,翻身背对着身旁的男人,那人睡觉素来喜欢张着口,呼吸正喷在苏倾池颈间,口气中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酸腐难忍,叫他腹内翻涌,那人睡觉亦不大规矩,一个翻身,粗腿一压,便将好不容易睡下的苏倾池撞醒,夜夜这般,苏倾池也难得能睡得踏实。 身后一阵悉索响动,苏倾池回头,葛冰冲他嘿嘿一笑,他竟将那汉子推到里边,自己睡了过来。 葛冰抱着被褥子,铺好钻进来,然后咧嘴露出一颗虎牙,“赵大哥,我旁边那人晚上睡觉老爱放屁,我快被熏晕过去了,你闻闻,我身上还有味儿没有?” 苏倾池虽无奈,却也觉得身旁睡着葛冰总比那些莽汉要好的多。 葛冰年纪轻,又喜惹事,举手投足竟带了一丝某人的影子,苏倾池平日待他便不免多了一分亲和和纵容。 葛冰翻了个身,趴在床铺上,这是他习惯的睡姿,他两手撑着腮帮望着苏倾池,“赵大哥,我睡不着,同你说会子话。” 白日在山洞睡了一会子,如今并不多困,苏倾池便笑了笑。 葛冰一双眼睛在暗中一闪一闪,“我听说总兵大人派承恩大哥去大金川了,冒着雨走的,单枪匹马,竟没个掩护,这不是送命么?” 苏倾池虽有些惊讶,却也只是一瞬,只略略点了头。 “我听说前边有一匹人去打探敌情,去了二十个人,最后竟没一个活着回来。”葛冰趴着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承恩大哥会怎么样。” “你担心他?” 葛冰单手撑着腮,毫不否认,“当然,可惜我不是女子,不然我就嫁给他了。” 苏倾池笑笑,不置可否。 “只是他待人太冷淡了,他就从没正眼瞧过我。”葛冰撅了一会嘴,转头,眼眸中亮晶晶的,“哎,赵大哥,你同他都是从京城来的,以前就没见过么?还有,我听说京城很大,皇上就住在里边,你见过皇上没有啊?” “皇上哪是那么容易见的。”苏倾池笑道。 “啊,真可惜。”葛冰说着,打了个呵欠,看样子是困了。 “那紫荆城是个什么样子?大不大?” “很大。” “我听说朝里的大臣都养戏子,是不是?” “……不晓得。” 两人又聊了几句,就听不见动响了,葛冰趴在褥子上,歪头已经睡着了,鼻间发出有细微的呼吸声,听着像襁褓中的婴儿,棉柔、轻缓。 苏倾池望着营帐漆黑的顶,久久没有合眼。 次日一早,天气放晴,因为场地潮湿泥泞不堪,无法操兵,营中的士兵却未能得闲,上头说这几个月要严加训练,不能松懈,随时准备上阵杀敌,不能叫金川土兵再猖獗下去,于是连着几日在各营抽查训练情况。 那几日,苏倾池果然未见到商承恩,只是平日两人见面次数便不多,故而此时也未觉得什么。 照料 “赵大哥,管队下令全体绿营兵绕山跑二十公里,这样会死人的。”葛冰哀嚎,仰身躺在床铺上,“让我死了吧。” 营帐外天还蒙蒙亮,在帐内隐约能听到营帐外鼓鼓的风声以及被吹得大声作响的篝火,自天气放晴那日起,总兵就传令下来,每日绿营兵的操练要加倍,务必在被朝廷调往金川增援八旗兵之前练出绿营兵的士气,决不能辜负朝廷的厚望。 苏倾池穿上黄布虎纹的营服,短衣窄袖,紧身袄裤,镶边背心,胸前背后皆有一补圈,圈内标明某省某队某营某兵,营服样式算不得好看,众人都是一个模样,一般人穿上免不得有些乡土气,但苏倾池穿上却总叫人眼前一亮,不管是将营服衬得挺而有型的体形,还是清俊的外貌。 莫怪有人说模样好,穿什么都好看。 苏倾池已穿戴整齐,在腿上裹上绑腿带,又从架子上取下自己的黑革撒带挂在腰间,撒带之内装有几支箭,闻言,苏倾池一笑,催道,“赶紧起来,外头已经吹号角了。” 葛冰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呵欠连天地半眯着眼睛摸着套上自己的营服。别说葛冰,同一个营里的士兵也都一个个困酣忪眼,这几天的训练强度比往日要大上许多,纵是个个五大三粗的硬汉,也未必吃得消。 葛冰坐在地上绑绑腿带,“赵大哥,你咋就不累呢。” 苏倾池笑笑,他怎会不累,只是进了这军营之后,他便渐渐适应了这样天未亮就起身,每日每夜的操练了,若不是这样,他倒要后悔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了。大约也只有这样,累得让他没有一点心力想别的,他才会觉着自己是活着的吧。 一声轻轻的叹息瞬间消散在营帐外冰冷的空气中,营外陆续聚集了不少士兵,呼啸的风吹散了绿营兵脸上的慵散,一个个在营内抱怨连天,出了营帐便是个个英武的绿营兵,雄赳赳、气昂昂,不见丝毫倦怠。 总兵亦穿戴整齐,站在营盘中央,命人给每个兵丁发了两个沙袋,绑在腿上,待一切准备妥当,一声令下,几十个营有序向营地后头进发。 耳边出了风声,便是自己的喘息和咚咚的心跳,没跑多久,双腿便如灌了铅,沉沉地拖着,葛冰在一旁已经开始扭动着肩膀,浑身不爽快了,苏倾池深吸一口气,吐了出来,“跟上,别落下了。” 葛冰苦着一张脸,“肩膀疼。” 苏倾池也知道,这军营里,随便挑一个兵丁出来,扒开领子,没一个肩膀上不是一片血肉模糊。 “忍着吧,五日之后便能休息了。”冷气灌进肺里,叫人嗓子发干,苏倾池的声音不免带了一丝沙哑。 葛冰也知道,便只能咬着牙,硬挺过去了。 整齐的脚步声,到后来就变得散乱,原本笔直的队伍,渐渐变得松散,体力好的,在前头苦熬,体力差的,在后头硬着头皮强撑,风从前头刮过来,吹在耳边的不是风声,而是阵阵呻吟,许多士兵已经撑不住了,脚步开始凌乱,身体也东摇西摆,有不少士兵头一晕,脚下一滑,就滚到一旁的矮草堆里去了,瘫软着身体,趴在野草堆里,只为得片刻喘息,没一会儿,倒下去的人更多了。 “起来——!”管队拿着旗子一喝,那些人哭丧着脸又爬起来,扶着膝盖重新加入自己的队伍中。 烈日下,汗水没个尽头地直往额上冒,身上湿了一层,干一层,再湿再干,一遍遍在脊背、胸前、腋下,裤腿上留下白色的汗渍。嗓子干裂得快要冒火了,体内的液体全部蒸发了,体力早已透支,五脏六腑全在叫嚣着。 咚——!咚——!咚——! 心跳缓慢而旷远,仿佛随时都会骤停,沉重的喘息也像是从远方传来一样,却是耳朵里除了心跳,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嗓子一阵阵发紧,窒息的感觉沉沉地压迫过来,叫人觉得,呼吸都是在透支生命。 “哥……我不行……了。”葛冰话还没说完,双腿一软,人已经往一旁倒去。 苏倾池伸手一抓,张了张嘴,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嗓子像是被撕裂一样地疼,想咽一口唾沫,却发觉完全不可能,身子一软,险些就陪葛冰一起栽下去了。 两人扶持着,拖着虚软的腿,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沼泽里,艰难地挪动。 耳边终于听到号角的时候,支撑着身体的力量骤失,两人一头栽倒在地。 浑浑噩噩回到营帐的时候,葛冰直接趴地上就睡,营帐里就没人能走到通铺边,地上零零散散地叠的全是人。 苏倾池亦在其中,他仰天躺在地上,看着营帐顶部,还没来得及笑,眼皮已沉沉地垂下了。 他真的一丝力气都没了。 噩梦一般的操练终于挨过了五天,整个军营几乎是在那一天沸腾起来了。 大约也知道士兵都累坏了,总兵大人终于仁慈了一把,这一天放行,允许一部分人出兵营,为军营添补一些物资。 那一部分人,指的是平时差操表现良好的少数士兵,葛冰自然不在其内,他平时惹事生非,挨过几次杖责,因此此次出营并没有他的份。 “赵大哥,好人儿,你就让我出去一次吧,求求你了。”葛冰搓着两手,哀求。 苏倾池但笑不语,转身整理自己的撒带,葛冰绕过来,抱着苏倾池的胳膊摇晃,“赵大哥~好不好~好不好啊~” “赵苏阳。”有人掀帘子喊,正是管队。 “到。” 管队交给苏倾池一张单子,“这些是军营中缺的药品,这营中只有你懂,这事就交给你了。” “明白了。” “对了,方便起见,允许穿自己衣裳,不过归营之后立马换回营服。” “是。” 管队交代完任务,将进出营的令牌交给他,便转身出了营帐。 苏倾池拿着单子,地对葛冰耸肩,“你看,可不是我不让你出去。” “啊~”葛冰仰天哀嚎,捂着脑袋倒在通铺上。 “下次一定让你,如何?”苏倾池看了眼手中的单子,又瞧了眼垂头丧气的葛冰,笑道,“下个月应该还有一次出营机会,大约有三天,可不比一天爽快?” “当真?”葛冰眨着大眼睛,一闪一闪,露出小虎牙。 “自然。”苏倾池想笑。 葛冰想了想,妥协,“好吧,那赵大哥这次出去给我带一串冰糖葫芦回来。” 苏倾池无奈地摇头,笑道,“这时节,哪来的冰糖葫芦?” 葛冰两条秀气的眉毛又皱了起来,“怎么这样啊,我的糖葫芦,我的糖葫芦。” 他在通铺上滚来滚去,竟是耍起无赖来,苏倾池忍俊不禁,叹了口气,“好吧,若是有,我定给你带,若是没有,你也别怨我,如何?” 葛冰噘着嘴,大约还有些不满意,苏倾池又道,“只盼着别被守营的士兵搜出来。” 葛冰一想,“那赵大哥还是别带了,万一被搜出来,可得受罚,一个糖葫芦被罚二十下杖责,太不值了。”虽这般说,他噘着的嘴还是没松,一瞧便知,这心里不爽快。 苏倾池将单子叠好,和令牌放一块,拿出一套衣服,换下身上的营服,将衣带整理好,转身,葛冰正瞪大眼睛瞧他。 “赵大哥……”葛冰上下将苏倾池打量了个遍,末了,吞了口口水。 苏倾池瞅他一眼,不明所以,等了片刻,见他不讲话,便将单子和令牌放进怀中,撩了帐帘走了出去。 水色的袍子,浅青的马褂,衣服自是极普通的,并非上好的料子,然而苏倾池一出营帐,顿时引来一片马蚤动,各个营帐之内皆有人探出脑袋,不停张望,更有莽汉对着苏倾池吞了一大口口水。 苏倾池神色如常,遇见巡职的士兵,亦会对他们点头。 细长的眼眸之间一派清澈,轻薄的嘴唇微微抿着,带了一丝自然的弧度,举手投足间没有丝毫的轻浮姿态。然这样清俊的容貌,风流的体态,大方的举止,却叫人不禁心驰神往。 莽夫野汉混杂的军营,竟有这样一个俊逸的兵丁,莫怪众人要倒吸一口气。 这里山林密布,便是他们的营盘也在山腰上,苏倾池从山间的小石道下山,走了许久也未见人影。这里的村镇并不比别的地方,这里并没有大的集镇,要寻大的集镇,大约得走上大半日。没有马匹,单靠双腿,这一来一回,一天自然是不够的。 这里群山连绵,山坳之间星散密布了几片小镇,这些小镇,大多背山沿河,小镇之内的居民大部分是少数民族,其中亦有几座古城。 走了许久,苏倾池终于寻得一座古老的城镇。 这个城镇位于大巴山脉和剑门山脉的交接地段,靠近嘉陵江水系,进城,一色青瓦平房,纵横交错无数小巷,街巷之内整齐排布着居民古院,长檐遮街,瓦当吊檐。这些木墙青瓦的民居,风格迥异,格调却不是淡雅,叫人留连其中。 因为有任务在身,苏倾池未多做停留,沿街找到一处药铺,按着单子买了药材,便沿路返回。 青石板的铺地之间长着青翠的藓苔,石板光洁映人,沁凉入心,苏倾池后悔出营之时没有带背篓,提着满手的草药包,确实累人,走不多久,额头便沁出了汗,方抬头擦去,前方便传来马蹄声,还未等他反应,那几人已呼啸而过,苏倾池往后头看去,但见中间那人背影,莫名地觉得熟悉。 正想着,那三人中间的一人似乎回头朝他看了一眼,随后又挥了马鞭,行远了。 未作多想,抬头瞧了瞧天色,便出了镇子。 苏倾池这次出营,带回了些小吃食,原本入营被守营的官兵拦住,他心中还有些忐忑,不过转念一想,不过挨几十下板子,便也释然了,哪想那守营的官兵让他抬起胳膊,只随便在他背上腰间腿上拍了几下便放行了,苏倾池回头看那守营的小伙子,那人却憋红了一张脸,转过头去。 葛冰同营帐里几人自然一场欢呼,苏倾池将包着零嘴儿的纸包丢给他们,由他们争抢。 不过一些简单的糕点,便险些引得一营帐的人窝里斗起来,没有恶意的闹腾罢了,军营里实在无聊。最后每人分得一两口云片糕和芝麻酥,这场哄闹便终止了。 等众人抢食完糕点,方想起苏倾池,葛冰挠着脖子过来,“赵大哥,你吃到没?” 苏倾池笑笑,“你们都吃完了,我还吃什么?” 一干粗汉,一个个红了黑脸,大约是觉得这么大的人了,还同小孩子一样,抢糕点,脸上实在过不去,便纷纷拍着胸脯,说日后做牛做马,苏倾池哭笑不得,摆摆手。 次日便又是连续几日的枯燥和要命的训练,大约有了经验,第二次竟没第一次那么难熬,一个个咬牙倒也挺过来了。 半月之后,若不是葛冰大呼小叫说商承恩回来了,苏倾池早忘了还有商承恩这么个人。 苏倾池并不想与他有任何接触,毕竟当初他同商承恩离开京城之时,便已定了约定,不管原先是否相看两生厌,一旦进了军营,便不再有任何瓜葛,他的生死皆由自己负责,绝不牵连他商承恩分毫,两人只当不认识彼此。 然而苏倾池这样想,上天却有意与他作对一般。 商承恩回来之时受了伤,当马匹驮着他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趴在马背上,背上插着三根箭,若不是回到营地,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任务顺利完成”,众人都当他已经死了。 整个军营,只有苏倾池略懂医术,而鉴于商承恩伤势过重,总兵大人思量前后,下令让苏倾池住进商承恩的营帐,贴身照料,直到伤好为止,不得有丝毫闪失,否则军法处置。 当日,苏倾池替商承恩简单止了血后回到营帐拿药材,便发现自己的床铺早被别人占了,而自己的东西包括被褥,竟也被送到商承恩的营帐之中了。 疗伤 金川正式转守为攻。 混战之中,阿桂临危不乱,故得全师而退,虽如此,清军人数伤亡亦近半,于是奏请朝廷又从各省抽调了绿营兵一万二千余名,满洲劲旅一万名。乾隆帝亦派出了京城的健锐营和火器营,可谓下了血本。 朝廷征调绿营军的方式是为抽调,每次不过在各营抽取若干人数,凑成需要的兵数,并非全营征调,苏倾池所在的川北镇标左营共计一千余名绿营兵,朝廷此番增兵大金川,将整个营中抽去了三分之一的兵力,除却守路防汛的汛兵,其余的马兵步兵守兵加起来还不足七百。 营帐外,左营的士兵已整装待发,葛总兵正举着大碗,盛上烈酒,一一为他们践行。 苏倾池在营帐之内,听得外头,众人饮完将陶琬在地上重重砸碎的碎裂声响,干脆,果断,豪爽,亦不乏此经一去不复返的无奈和辛酸。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是一群铁铮铮的硬汉,为疆土抛头颅洒热血的勇士,若有一日,自己也能这般血洒疆场,举刀与敌寇大干一番,将自己一腔热血挥洒在这片土地上,怕也知足了。 苏倾池听着营帐外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心中一番惆怅难自已。 商承恩裸|着上身,盘腿坐在床榻之上,额上细汗密布。 金川番兵所用的弓箭,箭头设计得刁钻,细长尖锐,周围又有无数倒刺,若是这般也罢了,将箭□之后,竟还会有一截留在体内,非得用利刃挖出来,否则便要生浓,稍有耽搁,整个背部便会烂得不留一寸完肤。 原先苏倾池替商承恩止血之时,未料及这三支箭另有玄机,故而此番一耽搁,商承恩的背上便生出三个脓包,这箭上怕是淬了毒。 思及此,苏倾池不免抬头瞪了一眼商承恩。 若是旁人,背上生了这样三个拳头大的脓包,也早知道喊疼了,偏这人半声也不吭,问他,只会顶着一张冷脸说无碍。 苏倾池真想就着手中的刀一刀扎在他肩上,问他疼是不疼。可终究只是一想,看着这人背上的狰狞的伤口,苏倾池轻轻叹了口气,将床铺上的布袋子展开,从中取出一柄细如柳叶的轻薄小刀片,将其淬了药在火上消毒烤过,便单手扶着商承恩的左肩,低声道,“忍着。” 商承恩几不可觉地点了下头,额上的汗水顺着线条刚毅的脸颊一路滑至喉结,又沿着喉结滚下胸膛。 “唔……”商承恩眉毛骤然紧蹙,死死地咬着牙,双拳紧攥。 苏倾池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人的身体在瞬间僵硬如铁石,虽如此,他手下的动作也未有丝毫停顿。 浓汁沿着刀片流出来,刀尖果断刺入肌肤,黑血流出之时,刀尖未顿,触及埋入皮肉中的箭头,苏倾池手上用了力,刀刃又入一分。 商承恩浑身的肌肉绷紧,身上层层汗水泛出,却不听一丝动响。 “放松。”苏倾池淡淡道。 那人方有一丝松懈,苏倾池手下一狠,只见对方身体瞬间一僵,一枚铁质的箭头滚落到地上。 苏倾池神色一片清淡,将手中的小刀片擦净,换了一柄刀,没有丝毫停歇,“还有两枚。” 商承恩铁青的脸,如今已是一片煞白。 待另外两枚箭头取出,苏倾池额间也是细汗密布,他吐出一口气,将东西收拾尽,替商承恩将背后的污血浓汁擦洗干净。 “我自己……来。”商承恩闭眼片刻,神色已恢复大半,虽然面色依旧苍白。 苏倾池没反对,直接将帕子递给他,自己转身收拾药箱,抬头透着营帐的窗子看了眼外头,已是吃饭的时间,正想着,帐帘被人掀起,一个士兵端着饭菜进来了,竟是葛冰。 “几时当起火头军了?”苏倾池神色间露出些疲惫之态。 葛冰咧着嘴笑,“嘿嘿,热菜热饭,赵大哥,承恩大哥,赶紧吃吧。” 苏倾池将手洗净,“不急。” “还没弄完?”葛冰将饭菜碗筷布好。 苏倾池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葛冰不明所以,走过去,苏倾池指着商承恩,对他道,“你替我把他后背那三处伤口残留的毒血吸出来,不然没法上药。” “啊——?”葛冰一张嘴能塞下一个鸡蛋,僵着脖子看了看商承恩,又硬着脖子看看还没碰过的饭菜,今天难得可以蹭一顿红烧肉…… “赵大哥……”葛冰哭丧着脸。 商承恩亦窒了一下,随即摆手道,“不碍……事。” 苏倾池不耐烦地瞪着商承恩,商承恩面无表情地看着葛冰,葛冰眨着眼狂点头看向苏倾池。 三人僵持。 苏倾池眉头越皱越紧,葛冰见势不妙,顺手捞了两块红烧肉叼嘴里,赶紧溜之大吉。 看着苏倾池冷着脸向自己走来,商承恩伸手取了自己的衣服穿上,动作因为伤势原因微微有些迟缓,“不碍事,吃饭。” “发了炎症,受军法的又不是你。”苏倾池走过去将他的衣衫扯下来丢到一边,翻了商承恩一眼,语气冷冷。 “我自会同总……”后头几个字还没出来,商承恩的脊背就穆的僵硬如铁。 苏倾池压着商承恩的肩膀,俯身将唇覆上对方的脊背,细细吮吸着伤口的毒血,一边用唾液替伤口消毒。 商承恩有一瞬的呆滞,脊背自始至终一直僵着,只清晰地觉察到对方两片微凉的唇瓣在自己背上吮吸,伤口处微微刺痛,泛着一丝凉意。 商承恩素来律己,从不眠花宿柳,更别说宿娼狎妓,这一生对于男女欢爱也只停留在与府中自己房中的妾室那一次,便是那一次,也没有多少印象,自小到大,他从未与一个外人这般亲近过,此番只觉心头生起一丝异样感觉,微微缠绕着,叫他纠缠不清。 苏倾池的手亦透着凉意,像一块上好的玉石,沁凉却不冰人。 商承恩皱眉抿着嘴唇,瞧不出面上表情。 苏倾池几次来回,吐出几口血,也没顾嘴角残留的血渍,替商承恩上了药,裹了纱布,便转身掀帐帘出去了。 商承恩着上衣衫,看了眼桌上还未动过的饭菜,那饭菜早已冷了,便让人撤了下去。 帐外听到葛冰大呼小叫,“赵大哥,你去哪儿啊?” 不见回答,帐帘一掀,葛冰已经钻进来了,转头瞧见商承恩穿好了衣裳,不由问,“赵大哥怎么了?我瞧他面色不大好。” 商承恩没有说话,似是想起什么事来,眉间亦是一蹙。 “呕……”苏倾池匆匆跑到营地外的溪水边,胃里翻滚搅动,让他呕吐连连,掊了几捧水漱了口,依旧干呕不断。 溪水清澈见底,此时,正映着苏倾池苍白如纸的脸颊。 反复漱口,反复往脸上泼水,弄得衣襟处湿透一片,他亦未有丝毫察觉。 一切近乎执念。 在席旁草地坐了半日,发了半日呆,这才拍了拍身上草屑,转身回了营帐,而此时,他神色之中已找不出一丝异常来,依旧往日那般平淡清素,柔和中透着一丝疏离的淡漠。 思绪 中饭没吃,晚饭将中午的红烧肉热了又端上来,苏倾池依旧未动一口,低头干吃了几口饭,便放了筷子,收拾衣裳准备洗澡了。 天气渐热,军营之中士兵洗澡不免频繁起来,军营自然不比别处,况且前方还在打仗,士兵的吃穿用度,乃至如厕洗澡皆有条件限制。 若有职位在身倒还好说,每天都有热水伺候,换作寻常兵丁,便只能跟着大部队一起去营地不远处的河里过一遍,人多河窄,经常为了一个洗澡地地儿引得几方人争吵斗殴,弄得河水污浊不堪,苏倾池便一次也没去过,不过等众人洗澡之时,自己拿了换洗的营服,绕路去稍远点儿的水潭。那处水潭虽好,但因地势低,环境偏僻,故而潭水冷冽,苏倾池第一次去洗的时候,正值营中操练完毕,浑身是汗,燥热难耐,便也没多作考虑,宽衣踩着潭中的鹅卵石入了潭,然,当晚他的膝盖骨便锥心地疼,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潭水激的,自那以后便再不敢贸然在潭里洗浴了,只拿巾子沾水在潭边擦洗。如今因为商承恩的原因,苏倾池在营中各方面皆得了便(bian四声)宜,除却饭菜稍好之外,每日洗澡便不用在去山谷的潭子,隔着营帐中的羊皮地型图,便好在木桶里泡上一会儿。 商承恩低头吃饭,耳边尽是几步外地形图后头传来的淅沥水声。那地形图不过一张羊皮,四周用麻绳穿孔绷在木支架上,故而四周孔隙不少,商承恩抬头便能瞧见那人泄在木桶之外一袭乌黑的头发,泼墨一般,还透着水气。 男子皆以辫长为美,苏倾池这一袭长发可拖至脚跟,漆黑油亮,十分好看。一旁的架子上摆着一双白色净袜,净袜旁边放了一个小圆盒的药膏,地上亦有一双布袜,只是袜底血迹斑斑。 商承恩吃得极慢,余光瞥见那人伸出一条手臂,纤长匀称,不显丝毫柔弱,在军营中待了数月,那条手臂上染了一层细薄的蜜色,很浅,在一帮黝黑的汉子中间,依旧是突兀的白。大约是放袜子的木架子放得有些远了,够着袜子和药膏不免有些吃力。 商承恩手中的碗筷犹豫地停了一瞬,再抬头,袜子和药膏已经不见了,便低头继续吃饭。对面苏倾池的碗里还剩了小半碗饭,饭粒白净,没有沾到一点汤汁酱渍,每次送来的饭菜中只要有半点荤腥,他便不会动那菜分毫,而那顿饭,他亦会表现得格外沉默。两人自住在同一营帐之后,营中伙房便将两人的饭菜一道做了,故而每次,两人都是面对而食。用饭过程中只有竹筷碰击陶琬的声音,从没有对话,便是商承恩偶尔开口,对面也只是点个头或者直接默口以对,井水不犯河水之意再明了不过。苏倾池穿戴整齐出来之后,拿了笔墨纸张,撩了帐帘走出去。外头天色已黑,隐约还有些雾,营中火把已经支起来了,火光红亮,被风吹得呼呼作响,营帐两边的营旗呼啦啦地摆着。营帐之内,众人围坐在一团儿,正在讲乱七八糟的事儿,军营里没有女人,这一帮铁汉子自然熬不住,便只能讲讲荤段子过瘾,这些人中有些是老兵了,大部分是新兵,一群人挤在一起,听满脸胡茬的老兵讲他当年的风流事迹,时不时爆出阵阵哄笑。 这些多是些目不识丁的粗汉,讲话自然粗俗不羁,嗓门又大,什么不能说的,该隐晦的,直接一嗓子嚎出来,一些还没经过男女之事的年轻士兵听得面红耳赤,被老兵拍着脊背嘲弄了几番 满营帐尽是“婆娘”“大腿”“奶|子”“□”之类的荤词,又是哪家婆娘熬不住寂寞出去偷汉子之类之类,营帐外头的火光映进来,众士兵脸上皆是满满的饥渴和躁动,有些已经急着解裤腰带。苏倾池早习惯了这些事儿,不禁笑着摇头。葛冰小小年纪,也坐在其中,睁着俩大眼睛,一动不动,竟也入神。“你就跟我那婆子说,老子想她了,等打完仗,老子就给她买朵大红花戴头上,嘿嘿嘿……”汉子挠着头,“对了,我还想跟她生个娃儿,不,生俩,一个小子,一个丫头。还有,咱家那头老母猪,等俺回去杀。” 苏倾池笑着,执着毛笔在纸上照着他说的写下来。武官大多行伍出身,不知文义,又请不起幕客,军营之中便常设有司文书的字识一职,字识并非军中经制人员,却可在额兵名粮内支给薪给,平日里不过替营中将士处理些文移书禀,或替士兵代写家书。军营中本配了一名字识,只因那人自视清高,平日里又一副瞧不起武夫的模样,普通士兵去寻他写封家书,得瞧他脸色不说,私下还得塞他些好处。绿营不必八旗,粮饷高,待遇好,绿营兵饷项素来微薄,马兵每月饷银二两,步兵一两半,守兵更低,每月只一两,当然,这只是明定饷额,扣除朋扣、赔桩、军械费、衣帽费、房费、罚俸饷之类,最后到士兵手中的寥寥无几。原先听得众人抱怨字识狗眼看人,葛冰便嚷出来,说赵大哥识字。故而,得了空,苏倾池便不免要替众人动些笔墨,只是他为人素来低调,便是替人写了,也交代对方莫要声张,毕竟他只是一个普通守兵,若让营中字识知道,总是不好。次日一早,果然起了雾,然天未亮,众人闻号角而起,整装立在各自营前准备操练,将弁领整队入武场,士兵环甲训练,举着藤牌、大刀,闻鼓而进,鸣金而至,气势雄雄。后又由两营兵士做“兵”,一营做“贼”,贴身肉搏,虽喊打喊杀,实际不过虚打假杀,有些直接丢了兵器,扑上去两两在草地搏斗翻滚,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葛冰被一壮汉压在底下,正嗷嗷叫,最后拔了鞋子搂那汉子后脑勺给了一下,跳起来喊一声“老子跟你拼了”,又接着同那汉子拼起命来。苏倾池经这连月来的操练,虽身形依旧如初来那般匀细,身体结实了不少,此时正同一个粗壮的士兵周旋,那汉子臂膀都比苏倾池大腿粗,每次出拳都带了一股子风,虎虎生威,几次交锋,苏倾池终力尽而败。苏倾池衣衫汗湿了大片,贴在身上好不粘腻,大约真的耗尽了力气,此时两手撑着膝盖,弯腰大口喘气,额上的汗沿着鼻梁滑下来,在鼻尖凝成一粒粒汗珠,滴落到地上,虽如此,他却笑得爽朗,伸手在那汉子粗实的胳膊上一拍,说下次定要将这仇讨回来,那汉子也哈哈大笑。商承恩在一旁看着,直到管队举旗喊停,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晚上,两人照例一个吃饭,一个洗澡,中间隔着一块羊皮地图。苏倾池泡在热水之中,低头看了眼胸前臂上的淤青,不免抽了几口气,浑身就跟散了架似的,先去并不觉得,现在经热水一泡,这才觉得浑身都疼,有些地方破了皮,沾了热水,更是剌剌地疼。商承恩在羊皮地图另一边只能听见几声隐隐的低吟。起身穿衣服的时候,苏倾池险些一头栽倒,两条腿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胳膊也是,举起手来,手指尖还在颤抖,看来,今日是真的累坏了。两人的床铺分别在营帐的对角,苏倾池累极了,今日也忘了替商承恩换药,听得营帐外吹了号角,便睡下了。夜半时分,营帐之外的风更大了,整个营帐被刮得哗啦作响,动静不小,然而营帐之内却安静之极。入夜,苏倾池翻身,无意识地发出几声痛吟,过不多久,那气息渐稳,浅浅的,像一缕细软的风。 商承恩望着头顶的帐篷,思绪万千。 他还记得当日府里请戏班子唱堂会,这人一身霞帔在台上唱戏,体态风流,媚色妖娆,那一颦一笑究竟勾动了多少人的心弦?便是女子,怕也比不得他。 陌久说他是春沁园的苏老板,京城有名的马蚤旦,身后有无数人追捧,挥金撒银,只为博他一笑。 丫鬟说那人和他大哥关系暧昧不清。 下人说他三弟是那人的房中客,入幕之宾。 外头传言那人允了珍宝楼花老板一夜风流,花景昭才为他抛了一切。 他一直当他水|性杨花,之所以会名动京城,不过是因为他雌伏那些男人身下,以后|庭之滛取乐他们罢了,这样一个“一条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不知廉耻为何物的男人,让他看一眼都嫌脏。 原先那般厌他,如今却同他住在一个营帐之内,吃同一锅饭菜,甚至喝过同一个水囊里的水。 这人…… 却再叫他厌恶不起来。 银丝 营中近日无事,兼之众士兵抱怨伙食不好,缺油水,上头便下了命令,今日抽一个营的士兵去营地东边的河里摸鱼,今晚全体开荤,此令一出,全体士兵顿时欢呼如雷。营地东边的那条河本是嘉陵江的一条支流,却因淤泥沉积,形成了一个孤立的河滩,河滩两岸岸坡平坦,河滩有没膝的淤泥堆积,整条河河床平缓,水面宽阔,河水微绿且浑浊,除却水中有淡淡的腥味,偶尔还能瞧见跃出水面的鱼。入营几个月,几个月不知肉味,早把一帮汉子馋得口舌发干,见到活鱼,一个个早脱了干净,一个猛子便扎进河里。如今入夏,天气愈发炎热,众人待河里一边摸鱼一边解暑,正是爽快,葛冰也脱了个光|溜溜,在河跟条白泥鳅似的,四处扑腾,大约是他太闹了,吓跑了不少肥鱼,一个汉子一把掐住他的腰,把他整个儿举过头顶,一个使劲,粗沉地嘿了一声,将他丢出了老远。“哇……”只听得噗通一声响,水花四溅,众人哄然大笑。烈日炎炎,四周蝉鸣聒噪,光景十分惬意,宽阔的河滩里边一通混战,搅得河水更加浑浊,只衬得黄浊的河水里白花花一片,好不扎眼。粗犷的大汉,年轻的少年,飞跃的肥鱼,风景独好。河水很深,成年汉子若站在河中央,恰能露出一个脑袋,胆儿大的能水的士兵纷纷跑河中央待着,水性差的则靠着岸边摸鱼,不会枭水的,就如苏倾池,便在河岸上帮着看鱼。装鱼的竹筐如今正插在河岸的淤泥上,一半没在水里,免得那些鱼缺水而死,苏倾池就坐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就着树荫正好乘凉 )河里的众人早忘了捉鱼的任务,一个个游水的游水,混闹的混闹,唱山歌的唱山歌。葛冰露出半个黑脑袋,在河水里四处游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所经之处水纹浅动,没有丝毫声响,后来竟在嘴里含了根芦苇杆,整个人没进水里,只能隐隐瞧见河中央一截芦苇杆牵着两条细细的水纹。苏倾池见他许久不见动静,正担心出事,那头河中央突然冒出个人来,葛冰举着手里的一条大鱼,大喊,“赵大哥,鱼,好大一条鱼。”半游半划靠近河岸,举着那条鱼就往河岸上丢,两手叉腰,甚是得意。果然是条大鱼,苏倾池卷了衣袖裤脚,脱了鞋袜,踩着淤泥走到河滩边将那条鱼拣来装进竹筐里,起身对葛冰挥手,“干的不错,今儿有鱼汤喝了。”众人一听鱼汤,顿时欢呼,士气大振,一个汉子挥着黑毛的粗膀子大喝,“兄弟们,跟老子逮鱼,把鱼当杀我们兄弟的狗贼抓了,炖他|娘的几大锅。”“好————!”众人热血沸腾。苏倾池走到岸边,靠着石头坐下,竟是忘了两脚齐小腿的淤泥,微暖的风带着一点腥味吹过来,叫人浑身舒畅,看着河中央那帮汉子,苏倾池不由得弯了嘴角。“怎么不下去?”身边忽而有人开口。苏倾池转头,面上的笑容敛了两分,将视线重新转到河面上,没有说话。商承恩方从营地后的武场练过骑射回来,马匹如今正系在一旁的树上,发出“咴咴”的声响。大约是练得时间久了,身上有些粘腻,商承恩拉了拉衣领,视线停在河中央。苏倾池靠坐在石头上,俨然已经忘记了身旁的男子,目视前方,嘴边含笑。商承恩低头,正瞧见对方细白的手臂,以及卷到膝盖的裤腿下那双修匀的小腿,小腿上黑白分明,白的是肌肤,黑的是淤泥。天气炎热,这片树荫斑斑驳驳,阴凉并不多少,苏倾池的衣襟微微敞了一分,从商承恩这个角度,恰瞧见里边两道细长的锁骨,浅浅的勾勒的线条,流畅之极。商承恩别过眼去,面上不见丝毫表情。天上正是一轮圆日,鲜红似火,照得河面都起了一层水雾,树底的阴凉下,一个倚树站着,一个靠石坐着,一个英容俊貌,一个白净清俊,虽是一身戎装,却是难得的和谐。瞧见葛冰被几个军汉玩笑地丢来丢去,苏倾池不禁低笑出声。声音清婉,竟是难得的动听,商承恩不由微愣。河岸上纷纷有人丢鱼过来,苏倾池起身,弯腰将裤腿卷的更高些,赤脚踩着泥沙踏入淤泥之中,恰如肌白入墨。“可别把鱼都捉完了。”那人大笑,洗了手将袍角系在腰间,双腿修长匀称,腰身纵是有衣袍裹着,却也纤细不若男子。天色渐晚,霞光满天,天上的蔚蓝也淡却了,被橘色染了半边天,淡妆的蓝,浓抹的橘,清风习习,一众人沿着山路哼着山野调子,抬着竹筐满载而归。回营之后,火头军架起大铁锅,忙得热火朝天,十几条鱼下锅,热汤足料儿,大铁锅下火烧得噼啪直响,锅里浓汤烧的咕嘟嘟,滚滚地冒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9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9部分阅读 着热泡,勾得满营兵将的馋虫马蚤动,一个个没命地使劲嗅。晚上,营帐外生了几个火盆子,众人围坐几团,中间支着铁锅,给人分了一碗鲜鱼汤,总兵又拿出了几坛烈酒,众人满上,胡吃海喝一通,整个军营又唱又笑轰轰烈烈热闹了好一阵子。苏倾池只要了一壶酒,斟了满满一陶琬,举起对周围人道,“来,为了绿营,为了前线浴血杀敌、顶天立地的铁血汉子,是爷们儿的就跟我干了这碗。”“说得好!干!”众人爽快地举碗,仰头灌下。众人气血高涨,过了今夜,日后就是战死沙场,也死而无憾。熊熊的篝火映在苏倾池的脸颊上,衬得他面色红艳,双唇因为饮酒的缘故,变得水漾红润,一双纤长的凤眸此时流光浮动,竟莫名地多了几分魅惑。苏倾池被高涨近乎沸腾的热烈气氛感染,心中热血翻涌,白皙的双颊酡红,他舔了舔双唇,跟着众人又干了几大碗酒,末了哈哈大笑,直呼痛快。酒是陈年的烈酒,苏倾池同众人碰碗豪饮了几碗,还没觉得什么,此时酒劲上涌,便觉燥热难耐,呼吸亦变得粗沉,吐息炽热,身体微歪,靠在身旁的男子身上,眼神微微有些涣散。苏倾池根本不知道身旁的男人是谁,只是觉得脑子晕眩得厉害,虽如此,却依旧满腔热□薄欲出,他从没像今日这样淋漓尽致地痛快过。面对生死未卜的战场,过去的种种纠葛,如今又算得了什么?男儿就该在马蹄炮火中抛头颅、洒热血,这样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之后,再回头忘一眼曾经束缚自己的重重枷锁,不过几根茧丝。什么忘不了,什么舍不掉,等在铁血征场中热血一回,什么都忘得了,什么也都舍得了。苏倾池仰天大笑,靠着身旁男子的肩头,举着身边的酒壶,仰头灌下,辛辣的烈酒填满咽喉,呛得他双眼泛红,砸了酒壶,望着苍墨的天际,笑着闭上眼。商承恩一动未动,手臂上有什么湿热的东西透过绵甲渗入他的皮肤,炽热,滚烫,有一丝涩涩的滋味。苏倾池醉了,靠着他的肩膀歪倒在他怀里,大约真的醉迷糊了,仰头枕在他腿上看着他,竟会对他笑。那双迷人的眼眸中闪动的是什么,狂热,痛苦,迷茫。到底怎样一个笑容,才会凄美到让人心痛。商承恩来不及追问,怀中那人已沉沉睡去,眼角一道银丝,晶莹,清透,在火光中愈发耀眼。粗糙的拇指贴着细腻的肌肤,缓缓将湿润抹去。 行军 方形的矮木几,不大,仅有一臂长宽,桌上摆了一碟大白菜豆腐,一盘油焖茄子,全无荤腥,这样的菜色并非一两天,近日一日两餐,除却早上的窝窝头和稀粥,竟是素菜。这些素味菜颇合苏倾池的口味,每日将自己碗中的饭吃完,还会多添上半碗。饭桌上,两人面对而食,没有只字片语。苏倾池伸手夹一块茄子,要巧不巧,筷子和对面那人的默契地碰在一起,两人皆没有动作,末了,商承恩将筷子移开,苏倾池夹了茄子,将最后一口饭吃完,放下碗筷,起身取了箭囊便出了帐子。营帐外头风声、马蹄声、脚步声井然有秩。咻地一声,伴随着“铮”地声响,一枚枪头箭扎进箭靶,箭杆微颤,有短促细微的嗡响。弓是好弓,桦木黑漆的弓身,韧鹿皮的弦,一旁的树枝上挂着箭囊,红片金里,石青衬缎,银线革边。苏倾池吁出一口气,伸手抹了把额上的汗,走上前去,看了眼那肩头扎进的位置,不免叹气,要说他练剑也有两月之久,百步穿杨不说,总该离靶心近些,可如今竟是毫无进步。憋了口气,又射了几箭,只有一次命中靶心,其余全偏得不像话,大约射中的那一次也只是巧合,苏倾池皱皱眉,偏不信邪,虽然双手酸软无力,依旧举起了那把实沉的弓。“嘿!”箭头破风而出,在空中打了个颤,险险地擦着箭靶而过。苏倾池长长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将箭从地上□,神色之间竟带了几分气恼。“赵大哥……”苏倾池转身,身后向他跑来的正是葛冰,待跑到他跟前,葛冰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伸手把歪到一边的虎帽扶正,鼻尖上的汗在太阳下亮晶晶的,“赵大哥,上头有令,全营向前行进三十公里。”“这么突然?”苏倾池动了下眉毛。“上头讨论临时决定的。”葛冰神袖子擦了把脖子底下的汗,“看样子我们离上战场的日子不远了,赵大哥,赶紧准备准备,总兵说明儿一早就出发。”事情说突然也不突然,金川从三十七年至今,东征西调,动用了近十万大军,花了一年多竟还没将几个小小部落的联盟攻下,这无疑是伸手在清王朝的脸上打了一巴掌,乾隆是无论如何丢不起这个脸面,只有不惜一切代价挥兵铁骑踏平这块弹丸之地。苏倾池回到营帐,恰逢商承恩从营帐之内出来,两人抬头看了一眼,苏倾池便低头进了帐篷。当晚全营天一黑便熄灯就寝了,苏倾池在榻上辗转反侧,大约是惦记着明日一早整装进发的事儿,睡得并不踏实,索性披衣起身下床倒水喝,摸黑找到墙上挂的水囊,取了囊袋扒了塞子,仰头刚喝了一口,冷不防耳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漆黑不见五指的营帐里,身旁神不知鬼不觉站了个人,苏倾池被吓了一跳,冷水进肺,顿时呛得直咳嗽。商承恩大约也没料到自己一出声便把苏倾池呛成这样,一时有些愣神。苏倾池擦了嘴,甩手就唇枪舌炮,“你当这是乱坟堆子吗,大半夜没声没息就钻出来!”商承恩被当头骂了个语塞,半日才道,“……我起来喝水。”苏倾池借着营帐外微弱的火光瞪了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一眼,转过身去。身后久久没有动静,等苏倾池走到床边的时候,那人忽然说了一句,“你以前就挺能说的。”苏倾池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皱了皱眉,翻身睡觉。天还未亮,整个川北镇标左营已经出发了。除却本营的七百余名兵丁,另有两百匹马骡、百余挑夫、百辆民车,粮草辎重、枪箭大炮,浩浩汤汤竟是一个大队伍。营内外委和马兵自有官马可骑乘,步兵守兵每五人配给一辆螺车,车上既装载了行装行李,自然容不得每个人都坐,只能轮流坐上去歇歇脚,其余时间便只能步行跟上大军。 人马众多,行军便不免困难,因为车上还有辎重,挑夫还抬着大炮,沿途又多是陡险山路,更是难行。一众人马行了一整日,人疲马乏,再行不动了,上头才发话,众人在附近的树林子里搭了帐篷,就地野宿,待天亮再继续前进。待一切妥当,已是月明星稀了,众士兵甚至没力气爬进帐篷,直接仰地就睡得横七竖八,林子里哀声遍地,只剩篝火烧得噼噼啪啪。苏倾池也累得够呛,浑身酸痛难忍,双腿早失去知觉了,脚底原先还一阵阵刺痛,现在也感觉不到了,脱了鞋,脚底心和净袜已经粘在一块儿了,起了血泡。讨了些热水,就着泡了脚,这才觉得身子有了些知觉,浅浅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转头正瞧见篝火边坐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挑着火里的木柴,火光熠熠,照在那人脸上,衬得对方侧脸的线条愈发刚毅,对方看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心习惯性地拧着,这大约是他唯一的表情。察觉到另一方向而来的视线,他微微转头,正对上苏倾池的视线。两人对视片刻,各自转回头。苏倾池擦了脚,觉得身上舒服了些,低头看了脱下的净袜,早已被磨破的血泡弄得污糟不堪,实在不能再穿,便从自己的军装里找了双干净的。耳边传来渐近的声响,是靴子踩在草屑树枝上的声音。苏倾池抬头,一个白瓷的药膏盒递到他眼前,那人沉默,没有音调的嗓音响起,“涂上,别耽误明日行军。”说完,将药膏放在草地上,人已经转身走了。次日天未亮,全营再次整队出发,只是这次的山路愈发陡峭,许多地方不得不砍了树木,辟出一条道来,螺车是不能再用了,只能弃了车,一切军装或由雇来的民夫挑着,或由马骡驮着,众步兵守兵只能一路徒步。葛冰走得歪歪倒倒,好几次屁股沾到路边的石头就差点粘上去不起来了,被苏倾池拖着这才又跟上部队。葛冰舔舔干燥的嘴唇,“怎么还不歇歇呀,我两条腿马上就断了。”“才半天就嫌累了?”这样说,苏倾池也长喘了一口气。葛冰哭丧着脸,眼红地盯着前边的马兵,“我什么时候才能当上马兵呀。”“多立两次军功,你也就有马了。”苏倾池望了眼远处的山路,弯弯曲曲,有些地方狭窄难行,也不知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葛冰叹了口气,“我们没马想骑马,人家有马的反而不骑。”苏倾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收了视线,没做声。一路前行,前头勘察路况的士兵骑马回来禀报说,前边有一条大河挡了去路,怕是得渡河过去。总兵皱了下眉毛,想了片刻,下令,全军准备渡河。等翻山见到了那条河,所有人都哀嚎起来。眼前河流宽阔,水势汹涌,两岸又都是悬崖峭壁,根本无路可行,苏倾池看着水性好的士兵进河勘探水势深度,最后那人竟是整个人没进水中,片刻后,那人湿漉漉地上岸,禀报说河底全是堆积的泥沙。总兵看了看,转身对众人道,“自认水性好的,先过去几个,把绳子系到对岸的石头上,其余的人抓着绳子淌过去。”苏倾池抓着绳子,身后跟着葛冰,葛冰个子不高,整个人就靠那根绳子支撑,苏倾池走在前头,还未到河中央的时候,河水已经漫过他的脖子了,葛冰紧紧攥着绳子,声音有些抖,“赵……赵大哥,我两胳膊发软……软。”“马上就到了,屏息……”后头的话没法说了,因为水已经漫过嘴了。苏倾池单手抓着绳子,一手在后头抓着葛冰的裤腰,免得他手一软真被河水冲走。水势又急又涌,苏倾池觉得身体守着一股一股的冲击力,耳朵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沉沉的压力迫得他险些就松了手。正要松一口气,手上忽然一紧,由不得他多想,苏倾池立马扯紧了手中的裤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系在绳子上,水里的压力大,又无法呼吸,苏倾池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在瞬间被抽干,嘴一张,四面八方的水汹涌而来,压迫着他的五脏六腑。“不好,有人被水冲走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河岸上顿时马蚤动起来。商承恩丢了马鞭,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混沌的河里只能看到一片浑浊,以及河岸上投下来的混杂而诡异的光线,商承恩沿着绳子游过去,摸到一个人,解了对方腰带,单手环着对方的腰,把人弄上岸。葛冰喝进了不少水,不过好在没有大碍,呛出几口水之后,人终于清醒过来了。“赵……”葛冰指着水里,话还没说完,就昏过去了。商承恩眼中神色一沉,推开围观的士兵,又一头扎进河里。原本混乱动荡的河水忽而空荡荡了,河中央只有一根绳子孤零零地悬着,淌到河那头的士兵一个个湿漉漉,好不狼狈,粮草也湿透了,马匹受了些惊吓,踏着蹄子喷鼻息。众人视线盯着河中央,然而那里除了滚滚翻动的浑浊河水,再没别了。总兵已经派了几个水性好的下去找寻,都空手而回,总兵转身看了看身后狼狈不堪的众士兵,如今天色已晚,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连野宿的地方都找不到,于是沉声道,“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继续找,其余的人跟我继续往前赶,咱们在前头的山谷集合。”夜幕渐渐降临,天际染了一片深色的暮霭,夜风呼啸而过,在山谷之间咆哮,发出呜呜的声响,这里沟谷纵横,人迹罕至,此时听着这风声不免觉得一阵孤寂的怆然。谷中一处山洞,如今正隐隐地亮着火光 省事 “你做什么!”“别动。”男人抓住他的脚腕,深邃的视线在他身上稍作停留,又随着脑袋埋下去。大腿内侧忽而一阵尖锐的刺痛。“商承恩!唔……”一声闷哼,苏倾池抬腿向对方踹去,“住手!”早料到一般,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攥在手心,火热的唇舌再度覆上他腿间的肌肤。额上细汗密布,眼前阵阵发黑,苏倾池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再对方唇齿间消失殆尽,急剧而低沉的喘息在空旷狭小的山洞中朦胧而暧昧。眼前、耳边的一切忽然间飘渺起来,五脏六腑却似燃了一把火,火燎地烧着,火舌肆意在他体内舔舐,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体内的热度喷薄而出,让他的呼吸变得粗沉炽热,苏倾池咬牙攥紧手中的匕首,“放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商承恩看着他,唇上挂着一丝血迹,声音清朗低沉,“随你。”深吸了一口气。山洞里传来一声“呲——”的声响,伴随着皮肉烤焦的气味。商承恩一声闷哼,英挺的眉毛忽然紧蹙,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来,眼眸之中的神色朦胧不清。低沉的呼吸透着炙热,苏倾池清俊的面颊早被汗水打湿,莹透的汗水包裹着苍白的肌肤,原本红润的双唇如今惨白间透着乌青,衣衫微敞,发丝散乱,这副形容多少显出些狼狈来。“你竟还有力气。”声音瞧不出一丝情绪。不待苏倾池反应,腕间一痛,匕首已经被打掉,撞击到山石,发出清脆的声响。腰间一沉,整个人已被对方掐腰翻了过来,死死压在干草堆上,双手被桎梏在身后,动弹不得。苏倾池近乎疯狂地挣扎,“商承恩,你究竟想做什么!”“刺啦——!”腿间一凉。苏倾池一惊,旋即大吼,“商承恩,你个无耻小人,有种就弄死我,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商承恩面无表情,伸手点了他的哑|岤,“安静会,马上好。”体内一股血气上涌,涌至喉间已化作一口腥甜,苏倾池死死咬住牙齿,闭上眼睛,将头深深埋入草。商承恩见他老实了,这才揭开手下撕碎的布料。渐渐地,腿上锐利的疼痛感觉模糊了,方才的挣扎已让他仅存的那一丝体力透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困倦乏力终于让苏倾池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吐出最后一口毒血,商承恩撕下自己的袍子,替苏倾池包扎了伤口。苏倾池早已昏睡过去,面色苍白中透着难得的平静,石洞中间的火堆不疾不徐地燃烧着,火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商承恩赤着上身,靠着石壁坐着,闭目养神,左肩随意扎了几道,布条已被鲜血染红。晃动的火光映在他身上,刚毅挺拔的线条,强健而不显突兀,将男性特有的体格衬托得完美无比,起伏的线条隐隐勾勒出小腹六块腹肌的形状,随即没入随意系起的裤腰,阳刚的性感。火堆另一侧的男子趴在干草上,身上湿透的衣裳紧紧贴着身躯,侧面的线条虽玲珑有致,却也不乏男性躯体的流畅翘挺。商承恩睁开眼看一眼对面的人,见他面色平稳,复又闭上眼,安神调息。这次河流涨潮完全是个意外,先前商承恩也曾过来勘察过地形,他们共有两条路可选,或越岭翻山,或崎岖狭道,或涉水渡河。走山路务必要经过一道架在悬崖上的铁索桥,只是那铁索桥年久失修,又曾经历过战火硝烟,铁索桥下边激流险峻,一个闪失便是尸骨无存,实在不好冒险。走峡谷山道,狭道崎岖狭窄,仅容一人穿行,营众甚多,又有大量粮草辎重、武器军备,选这条路线,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剩下便只有这条河,这河原先也不深,水流虽急湍,但水深顶多至膝,只是没想,他们行至一半之时,正值河水涨潮,这才狼狈渡河,亏得他们渡河速度快,没有造成什么伤亡损失。只是,苦了水性不好的某人。商承恩想到那时的情形,不禁吐了一口气,当时若不是苏倾池被河里的水草缠住,他或许再找不到这个人了。心中微微一丝惆怅,又有些庆幸。山洞外如今已经日暮,如今河水未退潮,他们也回不去,看样子只有等明日再做打算,况且那人腿上被蛇咬了一口,虽然毒血被半逼半吸排了些,终究不知那蛇的毒性如何。起身走出山洞,看了看外边的天色,这里四面环山,山外笼着一片半昏半沉的暮色,远处的袁鸣狼嚎清晰可闻,亦有些不知名的鸟□错鸣啼。大半日滴水粒米未进,如今已是腹中空空,商承恩原打算去山林中猎些山鸡野兔,又忆起那人不沾荤腥,便想着摘些野果充饥,可回头看看还在沉睡中的人,终究没有迈开步子。深山野外的,便是山洞也不见得安全,况且那人又这般毫无防备。幸而附近有一条用木块搭建的古道,古道瞧模样荒弃已久,两边的木块早已拉朽不堪,恰能用来当柴火烧,不至于冻死在这里。苏倾池醒的时候已是大半夜,山洞里只有他一个人,身旁的柴火晃动着火光燃着,照得整个山洞暖融融,没有一丝寒意。摸着坠痛的额头坐起身,苏倾池昏昏沉沉地靠着石壁,坐了半日,脑子才从混沌中清醒些。闭着的双眼忽而睁开,苏倾池下意识便掀开身上的衣服。衣衫整整齐齐地穿在自己身上,没有半点凌乱,身下裤子被撕破的地方也用布块裹住扎好了,苏倾池忍不住伸手碰触了一下那处。“嘶……”清晰的刺痛感。视线瞥见地上四个尖锐的细齿,一切便毫无疑问了。苏倾池不免赧然。低头一看,自己的匕首已被擦洗干净,正整齐地摆在自己身边,匕首刀刃部分套了一个草编的套子,只露出黑革皮的手柄,那编套子的草正是地上的干草。苏倾池将匕首插|进腰间的囊袋,抬头,商承恩刚从山洞外进来,四目相触,皆是一窒,各自别开视线。两人皆没有提先前的事,只是默契地面对靠着石壁而坐。山洞内一时安静之极,外头的虎啸猿啼依稀可辨,还有潺潺的流水声,亦有风吹进谷中空|岤发出的怪异声响。隔着火堆,那头终于打破沉默,“饿么?”那人从怀中拿出一个果子,顺手丢过来,“洗过了。”苏倾池接住,简单嗯了一声。两人隔着一堆烧得通红的木柴堆,各自无语。“之前……谢了。”苏倾池开口。商承恩微微一愣,大约没想到苏倾池会主动开口一般,闻言只低低嗯了一声,末了说了句,“你先前也替我吸过。”苏倾池面上闪过一丝怪异神色,“我指河里救我的事。”不知为何,语气微恼。“嗯,。”毫无意义的两个音节。又是一阵无语相对,两人却并未觉得丝毫不自在,毕竟在一个营帐里同食共寝了一个多月,日日沉默相对,两人早已习惯了。“觉得还好么?”那人问话的时候也像是在陈述报告一般,语调找不出起伏。苏倾池皱眉,并不想提之前的事。显然,一觉醒来,他早已忘了自己不久前曾拿烧红了的匕首狠狠刺了对方。先前未觉得,商承恩这一问,苏倾池才察觉出异样来,左半边身子根本使不上力,只一阵阵地发麻,眉间不禁又拧了一分,语气淡淡,“没事。”商承恩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随后道,“睡会,明日河水退潮就走。”苏倾池没有看他,只歪头看向洞口。这个山洞不大,只有六七步长宽,故而中间的火堆并不大,周围用石块围成了一个石圈,火堆周围的干草都已清除干净了,山洞一隅还堆着些备用的柴火,都是些腐朽的木块。苏倾池看了对面那人一眼,那人的衣袍下摆沾着些木屑,枯草,只是那人浑然未觉,如今正凝神望着火堆。察觉到苏倾池的视线,商承恩抬起头,两人目光在空中触碰得不着痕迹,苏倾池便转了视线。野果放在一边的干草上,被火光照着,外边像是镀了一层橘色,泛着浅浅的光晕。左半边身子依旧阵阵紧促地麻,苏倾池索性靠在右侧的石壁墙角,动作虽有些笨拙,却不显狼狈。那人的视线似乎就没从自己脸上移开过,苏倾池也不做理睬,闭目靠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又睡了会。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大约是先去昏睡了许久,并不困乏,此时只睡了一炷香的功夫便醒了,睁眼,对面的男人正看着他,神色安静,俊挺的脸颊线条刚毅。“我这张脸就那么好看?”苏倾池半眯着眼睛,语气轻淡。商承恩眼皮动了一下,“我只是在想……”苏倾池挑了挑眉,愿闻其详。商承恩眉毛微微蹙了半分,似乎当真在考虑什么,许久,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在山洞中没有一丝突兀,“如果当时我真对你怎么样,你会……”“我会。”苏倾池打断他,神色中尽是厌恶与不耐,“我会用匕首割断你的喉咙。”商承恩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目光深邃,良久方道,“我没想对你怎么样。”“所以你现在还活着。”苏倾池细长的眼眸清清冷冷地流转到别处。“所以……”商承恩停顿了一下,低眉垂目,像是在斟酌什么,眉间纠结地拧着,大约真的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想法,沉吟了半晌都没说出话来。苏倾池不冷不淡地勾了下嘴角,低头发现腰间盖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眉毛细微地动了一下。对面忽然吐出一口气,带了些懊恼的意味,让苏倾池不明所以。最终那人站起身,跨过火堆,伸手将腰间一柄短剑解下来放到苏倾池跟前的干草上,“自己小心,我去弄些吃的。”苏倾池微微一愣,转头看了眼外头,一片漆黑。那人走后,山洞内只有一片空荡,洞外的冷风灌进来,带着浓夜的寒气,苏倾池把手伸到火堆上烤了烤,肚子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咕噜了一声,拿起地上的野果,用袖子擦了擦,低头咬下一口,不酸不涩,微微泛着浆甜。等了许久,外头已近破晓,朦朦胧胧依稀能瞧见外头的光景,苏倾池支起身子,左半边身体依旧使不上力,只能扶着石壁缓缓挪出去。空旷的寂静,空气中透着冰凉的雾气,山谷中烟雾缭绕,昼夜在这一刻无尽地纠缠,朦胧的光线中交织着暧昧。商承恩回来的时候,远远瞧见一个人站在洞口,那样安静地立着,竟与晨曦融为一体。明明光线那样模糊,他却能清楚地瞧见那人白净的面颊,细长的眼眸以及轻薄的嘴唇,风过衣阙翻飞,那人乌黑细长的发辫上银白的练子在随风飘动,一切竟是那样的宁静安详。商承恩一时有些失神。黎明来得很快,天际渐渐露出鱼肚白,朦胧消散,一切变得清晰可见。两人吃了些野果,草草果腹,商承恩前去打探河流的涨势,回来之后两人便一同出发。山洞内的火堆已经熄灭了,只有隐隐的几点火星和青烟,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轻暖的气息。“!”手臂一软,身子再度往一边倒去。苏倾池还未来得及抓东西稳住,一条强健的手臂已从腰间穿过,将他轻轻松松揽住。腰腹间能清晰地辨出那人粗糙的手指,苏倾池又气又愤,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放手!”那人将他扶稳,收了手。两人又断断续续,走走停停地行了一段路,苏倾池的腿脚不利索,几乎是靠着半边身子拖着另一边,一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商承恩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翻过一座山之后,苏倾池擦了把汗,吐出一口气,“现在走哪条路?”商承恩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图,环视了一下四周,沉吟半晌,“走水路我们兴许可以赶在营兵之前到达,走陆路大约要耽搁几日。”“那就水路。”苏倾池望着眼前连绵的山,道。“嗯,这附近应该有村镇,我去借一条船。”然后商承恩沉默片刻,看着苏倾池。“下山的路很陡。”苏倾池皱眉回视他,“所以?呵,你想说我拖累了你?你大可以先走,没有你我照样能找到营地。”商承恩忽而俯身一臂抱住苏倾池的大腿,一把将苏倾池扛在肩头,“所以这样比较省事。”“商承恩!”苏倾池大惊,咬牙,“你放我下来。”商承恩恍若未闻,大步迈下山。速度果然快了许多,苏倾池羞愤欲死,前世今生,他第一次被人这样扛在肩头。“别乱动,很重。”对方一句话,险些让苏倾池拔刀再扎他一次。沿途的山路很崎岖,那人的路却走得很稳。 目的地 两人寻了船,沿河而下,沿途人烟稀少,鲜能听到什么声响,一路西行,终于在日落前寻到一个村庄,将船靠岸,两人循着河边的小道而上。这是一座僻静的小村落,村里的房屋多是土石所建,屋顶铺盖着厚厚的茅草,房屋四周围着一圈石块堆积的围墙。这屋子里住了四口人,老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儿媳。屋子不大,土墙木门,有些简陋,屋外头有一个小院子,养了些小鸡小鸭,叽叽嘎嘎十分热闹,屋后头一间土窝棚,一只母猪正吭吭地埋头拱食槽,四周围着几只小猪崽。老夫妇的儿子叫壮三,人如其名,长得人高马大,从外头回来见到家里多了两个生人,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转头进屋找他媳妇儿去了。小两口才成亲不久,很是恩爱,小媳妇儿比壮三小了十岁,瞧模样也挺小,也就十七八的样子,见家里来了生人,给客人倒了两碗水,就躲屋里不出来了,显然怕生。晚饭很简单,稠粥里加了切了块的红薯,一盘咸菜,大约因为来了客人的缘故,老妇人特地拉了媳妇儿进厨房又摊了一锅葱油饼。饭桌上老人家和两人聊了些,老人的儿子也同他们说了几句话,小媳妇儿早早地躲屋里了,直到众人吃完饭她才出来收拾碗筷,脑袋埋得很低,露出一截颈子来,壮三站她跟前冲她傻笑,帮她收拾。饭后,老人拿着烟袋子去隔壁串门子,壮三正拿着木棒搅猪食,一边搅一边冲厨房里正拿着丝瓜瓤刷碗的媳妇儿笑。屋子本来就不大,两间房间一间柴房,老夫妇和儿子儿媳各一间,老人家本来说让儿子儿媳到柴房搭门板睡将就一晚,把屋子让给客人,苏倾池谢绝了老人一番好意。苏倾池刚进柴房,正碰到壮三的媳妇儿,小媳妇儿偷偷拿眼瞅了他一眼,一双秀气的脸颊红了个遍,低头带着乡音嗫喏了一句“屋子给你们收拾好咯”就从他跟前跑了,苏倾池觉得好笑。正打量柴房,身后就传来脚步声,转头,正是壮三,憨厚老实的大块头抱着被褥子,咧嘴朝苏倾池一笑,“俺娘说让你们盖这床,新弹的棉花。”“劳烦了。”苏倾池笑道。壮三挠挠头,“这里灰巴拢耸,就怕你们睡不习惯。”汉子的腔音很重,苏倾池理解得有些慢,大约猜出了他说的是这里灰多,点头笑了笑,“没事,已经很好了,谢谢。”“嘿嘿,那我走咯,你们有事就喊我。”夜色深了,外边安静了许多,偶尔能听到不远处几个聚在一起拉家常的妇女挥手告别,也有板车轱辘碾过的吱呀声,夹杂着几声犬吠。柴房的窗户破损不堪,四周只有几片褪得瞧不出颜色的纱布随风荡着,中间就一根木棍撑着,从小窗口向外望去,入眼一片黑,待适应了屋外的黑,借着从云层探出来的月光,依稀能瞧见几步之外是个猪圈,风一吹,吹来一阵不浓不淡的马蚤味。商承恩进来的时候,带进了些寒气,屋里的烛台上插|着短短一小截蜡烛,蜡烛油积了很多,微弱的烛光颤微微地将柴房染得昏黄。“刚去干什么了?”苏倾池随口问。商承恩动作顿了一下,大约没料到苏倾池会主动同他讲话,“去河边洗了一下。”苏倾池没吱声,伸手将床铺铺好,然后伸手便解了自己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头当枕头,“你睡那头。”“我睡地上就可以。”苏倾池看了他一眼,“随你。”蜡烛油漫过烛芯,烛光晃了一下,安静地熄灭了。床是临时搭建的,只有一块不宽的木板,上边虽然铺了一层褥子,依旧硬得咯人,在军营中睡硬板床睡习惯了,此时倒也不觉得什么。木板只有一臂多宽,一条被子,两个人,如何能不挤。“不是说地上睡么?”“……没褥子。”两人不再说话,小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光晕朦胧,只能隐隐约约瞧见外头景物的轮廓,远处村子里的狗吠此起彼伏,村南村北地呼应着。被褥是新的,但是身下的木板却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商承恩感觉到身旁的人翻了个身,他的视线在黑暗中往身旁偏了一分,待对方没了动静,又收回来。夜明明很静,心却静不下来。一夜里,那人翻了几次声,叹了几次气,掖了几次被子,他都清清楚楚,明明无心关注,却偏偏上了心。左边的肩头隐隐地疼,傍晚在河边清洗了一下,行装不在身边,身上也没有治疗刀伤剑伤的药膏,便只能用布条草草包扎了事,商承恩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天近拂晓,外头光线依旧昏暗朦胧,商承恩坐起身,那人还未醒,依旧睡着,一手枕在头下,一手随意地横在腹前,面色平和沉静,身上的白色衣衫没有一丝凌乱。商承恩知道他是个讲究的人,平日里操练再累再忙,每日他也要换洗里衣和净袜,乌黑的发辫不似营里其他士兵那般干枯散乱,他从来梳得一丝不苟,细细的辫梢绑着一根练子,练子的颜色一向素雅,通常是水色或是茶白。说他讲究,他却能同营里那帮粗莽的兵士一起席地而坐,端起粗陶琬大口喝酒,抑或在教练场同那些莽汉近身搏击,弄得灰头土脸满身草屑,亦能畅怀大笑。商承恩望着那人安静柔和的睡颜,嘴边勾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天亮,两人起身洗漱,同老夫妇和壮三用了饭,随后同他们道谢道别,便上路了。依旧走水路,平静无波的河面上,小舟缓缓前行,带起层层渐远的涟漪,河边的芦苇映在水里,青青翠翠,远处水天一色。苏倾池坐在船尾,商承恩立在船头,摇着橹板。“我们还有几日能到?”苏倾池抱着膝盖,单手伸进水里,河水从细长的指间流过,水纹无声无息地勾了几道涟漪。商承恩停下动作,抬手随意擦了把脸上的汗,回头道,“不出意外,明日就能到了,前头还有一座山,翻过山……怎么了?”苏倾池指着河那边,“你看那边漂着的是不是个人?”商承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前头河岸芦苇荡里果然漂浮着一个什么东西,隐隐看去,确实像一个人,商承恩伸手解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丢给苏倾池,“拿着。”苏倾池接过,就见商承恩一头扎进水里,没片刻,商承恩已游到河岸边。苏倾池赶紧摇着橹板将船靠过去,商承恩已将那人抱到岸上,苏倾池上岸一看,不由惊异,对方竟同他们一样,也是个绿营兵。两人对视一眼,将人弄到了船上。这里四处是山,两人却没像之前那样幸运,这次并没能找到山洞,周围也没有村庄,于是这夜注定要露宿野外。两人坐在篝火前,先前被两人救起的男子躺在一边,已无大碍,两人猜测这人大约是从山上掉下去,只是具体原因却无从得知。苏倾池看着火堆,手里拿着一根树枝,随意地挑着火,“莫不是这附近有促浸土兵埋伏?促浸利用其内的赞拉人勾结赞拉和其余部落,四处犯乱,这里已离两地不远,难保不会遇见土兵。”“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商承恩沉吟片刻,“不过这人身上虽有几处伤,却不像是被刀剑弓弩所伤,倒像是……”“像是什么?”苏倾池抬头看他。商承恩正要开口,一旁就传来一声虚弱的呻吟,然后像是说了一句什么,两人听得不甚清楚,于是凑过去,苏倾池问,“你刚刚说什么?”“……”那人又说了一边,然后歪头不醒人事了。商承恩连忙伸手要探他的气息,苏倾池伸手拦了他,“不用探了,没死。”“他刚才……”“……他说他想吃肉。”商承恩打了一只野鸡,拔毛去了内脏,架火堆上烤了,虽然没有盐巴,气味却很香。方才还不醒人事的某人此时正抱着野鸡胡吃海啃,弄得一手油腻,实在同对方清俊的相貌不符,那人一边撕啃一边口齿不清,“好吃,好吃。”然后伸手扯了一只鸡腿递给两人,“你们也吃啊。”“不用了。”苏倾池不着痕迹避开他油腻腻的手,看了眼商承恩,问道,“你怎么会掉河里?”“啊?”那人模糊地应了一声,埋头在烤鸡的肚子里。苏倾池无奈,觉得还是等这人吃饱喝足的时候再问比较明智,便坐一边不作声,火堆那头的商承恩看了他一眼,扔给他两只野果,“洗过了。”苏倾池点点头,肚子也的确饿了。“呼……好久没吃这么痛快了。”那人吐出一堆鸡骨头,把油腻的手指舔了个干净,转头笑嘻嘻地答谢两人的救命之恩,“在下潘安,多谢两位兄台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的,尽管开口,小弟上刀山下火海,滚钉板淌油锅也在所不辞。”苏倾池被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笑道,“实在不必了。”“那怎么行,怎么说二位也救了小弟的命,我怎么着也该……”他忽然住了口,盯着苏倾池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亲娘诶。”苏倾池用眼神询问他,潘安知道自己失态,立刻端正姿态,念经一样自言自语,“色即是空,色即是空,色即是空……”苏倾池知他说的是什么,面上亦没什么动静,倒是商承恩几不可觉地皱了下眉毛。潘安起身跑到苏倾池跟前蹲着,咧着嘴笑,“嘿嘿,兄弟相貌真好,哎,兄弟叫什么名儿?”言语之间倒没有任何轻薄之意。苏倾池笑笑,“赵苏阳。”这是他在军营中的名字。“哈哈,赵兄弟。”潘安拍着苏倾池的肩膀,转头又问另一位,“大哥,你呢?”商承恩恍若未闻,拨弄着火堆。潘安尴尬地挠了挠头,转头又对苏倾池笑了起来,“赵兄弟哪里人?我扬州的。”“扬州?”苏倾池笑了一下,“我曾经也在那里住过两三年。”“当真?”潘安掩饰不住激动,顿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苏倾池弯了下嘴角,“以前在金雀巷,后来搬去了芍药巷。”潘安一只手还搭在苏倾池肩膀上,两人交谈之余,难掩兴奋便又向他靠了靠,“我住灯笼巷,逢年过节,满街的花灯笼,可好看了,哎,对了,我大哥原先就住芍药巷,指不定你们在巷子里还见过。”苏倾池笑笑,没说话,潘安又道,“对了,我们营地就在前头,从小路走,半天就到了,你们……”他忽而定神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衣着,啪地一拍大腿,“你们两位别也是咱绿营的吧?”苏倾池笑了笑,潘安低头想了想,“我听大哥说这两天川北镇标左营要同我们营会合,赵兄弟可是那个营的?”“这下倒真巧了。”苏倾池看向商承恩一笑。商承恩点了下头,“先歇着,明日一早出发。”潘安向商承恩投去一道视线,暗道,原来不是哑巴啊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0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0部分阅读 。因为没有山洞避风,夜里难免冷涩难熬,三个人围着火堆坐在一起,皆没有什么睡意,便坐在一起聊天解闷,潘安手舞足蹈地讲着天南海北的事,苏倾池听着,偶尔也应上几句,两人说说笑笑,相处得甚是融洽,商承恩在一旁闷着不吱声。第二日一早,三人上了路,潘安带他们走了小道,果然不出半日,远远便看到前方山腰上一处营盘,营地四周插着绿营旗帜。 绣花鞋 苏倾池和商承恩到达目标营地的时候,他们营别的将士也到了,苏倾池正奇怪,从潘安口中才晓得原来是他们营里的人昨日就去接应了,这样行军速度大大提高了不说,也省去许多弯路。同他们川北镇标左营会合的正是松藩镇标维州协右营的兵士,这一营人马原先驻扎在松藩城,此次因大小金川之役,被征调至此,以备调遣。 两营人马会合,纵是比预计早到了一日,众人依旧人疲马乏。两营兵士协作搭建了帐篷,挖了茅沟,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将一切准备妥当。 晚上,外头篝火燃得正旺,两营的士兵混在一起,分作几处,围坐几圈,右营兵将在附近山上打了不少野味,每队士兵中间皆架着一只野畜,在火中烤得滋滋作响,又搬出几坛浊酒,众人畅饮,皆作替众人接风洗尘,营帐之外敞阔的山腰山上,众士兵分食痛饮,好不快意。 “几年不见,已经成了都司了?”葛总兵一手端着粗陶琬,一手拍着身边男子的肩膀,眼中尽是赞许。 那男子笑得谦逊而爽朗,“这得多谢总兵大人的提拔。” “哈哈哈……”总兵大人今日显然高兴,端起陶琬,“来,跟我喝一碗。” “请。”那男子毫不含糊,举起大碗,仰头灌下一大碗酒水,烈酒入肚,面上竟不见丝毫醉意。 那方言谈正欢,苏倾池这边有人忍不住问,“总兵大人旁边那人谁啊?” 一位喝得醉醺醺的士兵往那头瞅了瞅,“嗨,咱们营的郭都司,你们才来,大概还不熟悉,咱都司大人可是个厉害人物,你们不晓得,他原先同我们一样,也是个普通步兵。” “哟,两三年时间就成了都司了,真能耐。”众人咋舌。 “那是当然。”那士兵打了个酒嗝,手指在空中胡乱比划,“咱都司大人打起仗来那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 众人了悟地点头,又问,“瞧模样,他跟总兵大人挺熟?” “以前就在总兵大人手下,要不是总兵大人后来被调走了,他如今就是你们总兵大人的中军了,你们说能不熟么?”那士兵又断起碗喝了一大口。 众人了悟地点头,“难怪了。” 苏倾池对他们说的事并不多注意,那些喧杂的声音从耳边飘过,他只低垂着轻薄的眼皮,低头端起陶碗喝了几口酒,酒水酿得粗糙,汤水浑浊,却是辛辣异常,几口下肚,便觉得腹内灼烧得厉害,倒教他一时适应不过来。刚放下碗吐了口气,便听有人喊他,转头,正是葛冰。 他已听商承恩说了葛冰之事,知道他当日只是灌了几口河水,并无大碍,心里的牵挂便也落下了。 苏倾池正是料定葛冰心中对自己百般有愧,才不愿提及当日之事,只如寻常那般笑道,“怎么跑这儿来了,可是被鲁七他们灌多了酒?” 葛冰蹲在他身边,沉默的摇摇头。 苏倾池将自己碗中分到的那块肉递给他,语含戏谑,“也不知谁平日里老嚷嚷着要吃肉。” 葛冰盯了会儿那块肉,欲言又止地摇摇头,苏倾池知道他这是在别扭,伸手撸了把他的脑袋,“你小子是不愿同赵大哥讲话了?” “没。”葛冰低头噘着嘴,抬头瞧见苏倾池含笑的眼眸,知道他这是在捉弄自己,便拿脑袋在苏倾池肩上拱了两下。 “好了好了。”苏倾池失笑,葛冰也不过才十六七的模样,多少有些孩子气,便将肉推到他跟前,“吃吧。” 葛冰吸吸鼻子,伸手拿过那块||乳|猪后腿,抱在手里啃起来,啃着啃着也就忘了别扭,靠在苏倾池身上啃得一脸油。 “好啊,哪来的毛小子,敢偷我的肉。”潘安不知从哪儿蹿出来,扑上来就要抢葛冰手里头的猪后腿。 葛冰咻地跳起来,抱着猪后腿边跑边叫,“明明是赵大哥的,谁说是你的。” “就是我的,你还我的腿来。”潘安大呼小叫着追上去。 两人瞬时将整个营地闹了个翻天,引得众士兵捧腹哄笑,苏倾池望着这两个人跳上蹿下的身影,亦是哭笑不得。 “潘安。”有人发话。 苏倾池微愣,觉得这个声音莫名地熟悉,循声望去,因着对方背对着他,只能瞧见一个背影,并不能知晓其面目如何,苏倾池瞧那人的装束,知道他正是方才众人谈论的那位都司大人,如此,苏倾池便也未往深处想。 潘安立马蔫了,“大哥。” “还不坐下,成何体统。”男子皱眉。 潘安回头瞪了葛冰一眼,葛冰对他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举着手上的肉,行为十分挑衅,潘安对他龇牙咧嘴,回头瞧见自家大哥正对自己瞪眼,便只得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位子。 众人又喧闹着喝起酒来,苏倾池揉了揉肩膀,浑身已有些乏了,忆起这营地不远处有一条河,便起身回了营帐。 “大,大,大!” “小——!” 有人狠狠地骂了一句,“格老子的,再来!” 营帐之内正躲着几个人聚在一起小赌,见到有人掀了营帐进来,皆是一惊,等定了神,见来人是苏倾池,便各自嘘出一口气来,带头赌博的那个士兵叫伍泗,好赌如命,平日里偷着摸着也要同人赌上一把,每每把自己的薪给输完,便四处借钱,他原先也问苏倾池借过,苏倾池知道这种人借了他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他虽不在乎每月一两的银钱,却不愿与这样的人沾上联系。 苏倾池取了几件换洗衣裳便出了营帐。 正想出营,瞧见守营的那两个士兵并非自己营里的,这才觉得如今有许多不便,想了想,于是只得抱着衣衫又折回去。 身后有马蹄“哒哒哒”的声音,缓慢渐近,有人跃马而下,带起一股风拂过面颊。 “洗过了。”商城恩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个苹果。 苏倾池脚步顿了下,抬头淡淡瞧了商城恩一眼,随意扯了一下嘴角,伸手接过,“偷的?” 他不过随口一问,本没想与他多说话,商城恩却严肃地点了下头。 苏倾池面色有一瞬的怪异,转头望了他一眼,“被人发现了?” “追了半座山。” 瞧着对方严肃的眼神,以及眉间习惯性蹙起的眉峰,苏倾池忽而想笑,他抛了一下手中的苹果,对商城恩扬了扬,“谢了。”转身便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待苏倾池走远,商城恩一直紧攥的拳头才略松开。 虽同维州协右营驻扎在一起,一切营制依旧如常,等众人吃饱之后,编队去营地后的塘里洗澡,苏倾池也携了衣物,同营里众人一道出了营地,河塘离营地不多远,只几步路。 如今入夏,天黑得快,借着光线暗淡,苏倾池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见众人在河塘中央嬉笑打闹,便解了衣衫入水。 塘里的水带着白日残留的余温,并不冷,连日来的疲乏在这里得到了纾解,苏倾池拿着巾子将身上细细擦洗一遍,正洗着,苏倾池忽然停了动作,他隐约觉得水里有人正向自己靠近。 确定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苏倾池皱了眉毛,低喝道,“谁。” 葛冰探出一个脑袋来,苏倾池这才叹了口气。 葛冰嘿嘿笑,整个人从水里头钻出来,“赵大哥,我想吓唬你来着。” 说罢,葛冰的视线便停在苏倾池身上,他素来知道苏倾池面皮白净,却从未同他这样亲昵地亲近过,如今细看,不由呆了一呆,随即面上微红,莫怪原先同其他营帐里的士兵赌博的时候,听周围几个人私下里议论这人,当时他并不知道那些人在谈论什么,只听到那几人围在一起笑得猥琐,如今想来,终于明白了。 葛冰转头又看了眼身边的男子,容貌清俊,削肩瘦腰,肌白如玉,这样一个模样身段皆风流的人物,在这满是粗汉的军营之中,如何能不被人惦记? 苏倾池并不知他所想,转头道,“想什么呢?” “哥,你在营里小心些,有些人……”葛冰欲言又止。 苏倾池一愣,无声地笑了笑,“你可知道这军中,谁最擅长骑射?” 葛冰没有楞过神,“啊?,骑射啊,当然是承恩大哥了。” “除了他便没有别人了么?” 葛冰靠在河塘边的石头上,“有是有,不过肯定没承恩大哥那么厉害。” 苏倾池不置可否,两人正说着,那头忽而一阵马蚤动,葛冰用下巴冲那头指了指,“右营的人来了。” 苏倾池点点头,“咱们回吧。” 正要起身,抬头便见岸上站了一个人,手里正拿着他的衣衫,也不知站了多久,“这衣裳是你的?” 苏倾池顺手拿了一旁换下的衣衫披在身上,伸手扯过对方手中自己的衣裳,“不劳烦。” 天色昏暗,苏倾池也未瞧清对方面容,转身要走,才发现自己的鞋还在对方手中,苏倾池皱了皱眉,心中已是恼怒,正待发作,对方忽而一笑,“好大的一只绣花鞋。” 苏倾池一愣,抬头哑语半日,“郭……甲?” 他忆起当时,他不过十四五的年纪,随着江南的暮云班四处唱春台,班子里有人排挤他,将他唱戏要穿的那双绣花鞋藏了起来,丢给他一双码数大上许多的鞋,正是在那台上,走碎步之时,鞋子从脚上脱落,在长裙底下他将鞋子踢到一边,装作无事,光着脚将戏唱完。 他年纪轻,模样生得好,嗓音又清,戏罢,博了一片叫好声,待众人散去,班子里头的人开始收拾切末,准备回班,他握着手中一只绣花鞋,却如何也寻不到另一只,正忧心,台下忽而有人开口,“好大的一只绣花鞋。” 苏倾池向他望去,对方手里正提着一只半旧的粉底彩凤绣花鞋,面上含笑。 骑马 这日依旧如往日那般操练阵型,自长矛至藤牌,临近晌午方歇,众士兵席地而坐,熙熙攘攘地谈天说地,偶尔冒出几个荤词儿,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苏倾池坐在一处树荫下,看着众人熙闹,也笑了出来,手中虎帽作扇,扇出几许凉风,吹拂在汗湿的面颊和颈项上,顿时散去些许燥热,,清风拂面,煞是惬意。一旁有人走来,递给他一个羊皮水囊,“累了?” 苏倾池含笑接过,也不客气,就着饮了两口,抬袖子擦去嘴角的水渍,缓缓吐出一口热气,笑道,“骨头都散架了。” 对方撩了袍子在他身边坐下,转头专注地端详着身旁男子的面容,复又仰头看着树荫外的广袤蓝天,“在河塘听见你的声音的时候,我中了邪似的站了半天,想着,若那声音真是你的该有多好,想着是你,果然是你,呵呵。” 男人低笑,转头望向苏倾池,“我从没想过你竟也投了绿营。”男人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期许,“是为了……我么?” 苏倾池低头看着手中的水囊,闻言抬手在男人的手臂上捶了一下,一双眸子带笑,“我若说不是,你是不是要差人拖我下去打二十板子?” “未尝不可。”郭甲这般说,嘴角弯了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那我可得躲好了。”说罢苏倾池作势要起身。 郭甲伸手一拉,将对方细腻之中浅浅染了一层风霜的手握在掌心,那人的手纤长细白,骨节分明,指甲透着轻盈的粉色,白净的手背隐隐能瞧见里边的脉络,当初这双手如何纤巧地抛翻水袖,在他心中荡起层层涟漪,教他忘却不能。 郭甲正入神,那人已经将手不着痕迹地抽离,“午炮都过了,都司大人还不饿?” 抬头,见对方白净的面容带着笑,正看着自己,郭甲面上微红,起身掩饰般地掸了掸袍子,“去我营帐里吃?” 他这话刚说完,立马意识到自己太过唐突,周围已有许多士兵将视线停驻在两人身上,苏倾池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哪里敢同总兵大人抢人。”说罢,视线移到一边。 郭甲顺他视线看去,果然有士兵过来传话,说总兵大人找他有事。 挥手让士兵退下,郭甲语气难掩遗憾,“昨日太过仓促,话都还没来得及同你细说,晚上我去寻你。” 话音方落,郭甲便匆匆走了,那模样竟是怕苏倾池推辞,苏倾池无奈一笑,捡起自己的藤牌,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午时用饭,果然有人借机询问苏倾池同郭甲的关系,苏倾池自顾自用着粗糙的饭菜,姿态慵闲,面上带着一贯清淡如莲的笑容,谁上前询问,他便大方地夹一筷子菜到对方碗里,细长的凤眸含笑,不言不语,却看得周围硬汉一个个红了黑黝黝的脸,纷纷噤口埋头扒饭,愣是忘了这码子事儿。 商城恩坐在他对面,一双眼睛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严肃到僵硬,苏倾池抬眼,姣好的秀眉挑了一挑,两人对视半晌,商城恩硬着脖子低下头,一顿饭吃得半声没吭,一直等火头军端着竹筐过来收碗筷的时候,商城恩才不冷不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光中的意味苏倾池还未看懂,那人就走远了,翻飞的软甲袍子带起一股劲风。 苏倾池正要回营帐,葛冰从身后追出来,“赵大哥,这个给你。” 葛冰塞了一个苹果给苏倾池,苏倾池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葛冰知道他心里所想,便嘿嘿道,“可不是我给的,有人把这个放在你的位子上,我想可不就是给你的,所以就给拿来了。” 不用想苏倾池也知道对方是谁,只是他有些莫名。 葛冰平日里虽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眼睛却利得很,他拿胳膊戳了苏倾池一下,笑得暧昧,“赵大哥,怕是有人暗地里拿苹果给你开小灶吧,真能心疼人啊。” “说什么呢。”苏倾池面色淡淡,瞧不出喜怒,轻叹了一口气,“以后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葛冰不是个没眼色的,当即也不再说了,只把话题转开,“赵大哥,你跟郭都司很熟?” 苏倾池扬了扬嘴角,方才的阴郁一扫而空,把手里的苹果递给葛冰,“算故友吧。” “看出来了,今儿操练的时候,他在台上就一直看着你呢。”葛冰张嘴啃了一大口,腮帮顿时鼓得圆圆的,衬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让人不禁联想到两个小爪子抱着坚果啃的松鼠,身后还有一条毛茸茸的蓬松大尾巴悠然地来回晃动。 “你看错了。” 葛冰本想说一准儿没错,咽下苹果瞧了眼苏倾池的眼色,改口道,“嗯,兴许他看我呢。” 苏倾池不由一笑,“他看你做什么?” “我今儿耍长矛的时候,手一滑,一茅把旁边姓潘的那小子裤子戳了个窟窿,屁股后头。” “怪不得你今儿吃饭尽躲着他,怕他寻仇?” “他才不敢呢,军营里私下斗殴可是得受军法处置,他想屁股开花,我就奉陪。” “谁屁股开花?”潘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葛冰被吓得哇一声大叫,旋即被潘安揪着衣领子拖走了,“咱俩的新仇旧账一起算算?昨天哪个小贼溜我帐里在我褥子上画了个大乌龟?嗯?” “哇,赵大哥,救我……”话音消失在一处营帐后头。 苏倾池无奈地摇头,暖风吹动,卷起一缕尘土,苏倾池望了望天色,转身进了自己的营帐。 原本以为郭甲说的晚上来寻他是入夜之后,不想,晚饭之时,郭甲便大步踏进营帐,营帐里顿时一阵安静,他却恍若未见,笑着冲负责分饭的火头军道,“劳烦小兄弟给我来碗饭。” 那火头军年纪不大,楞了楞赶紧就盛了满满一大碗饭,恭恭敬敬地递到郭甲手中。 郭甲端着碗,穿过一众无声的鸦雀,径直走向苏倾池这一桌,苏倾池身旁坐着的士兵立马让了坐,郭甲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众人道,“我就是来看看,你们该吃的吃该喝的喝,都别看着我,再看我也成不了下酒菜,哈哈哈……” 众人见这情形,纷纷大笑起来,营帐中顿时又恢复了原先的喧杂,气氛比起先前竟是愈发高涨。 苏倾池凤眸弯弯,一双眸子含笑,竟是掩不住的别样风流。 郭甲在他身边坐下,也不客气,伸手就夹了几筷子菜,就着饭扒了几口,“饿坏我了。” “谁敢饿着都司大人不成?”语气中的戏谑好不遮掩。 营长中顿时安静了许多,放眼望去,一对对皆是竖起的耳朵,苏倾池收回视线,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郭甲晃了晃筷子,手中动作未停,显然是真饿了,“从总兵大人帐篷里出来,已经过了时辰,我还在想,总兵大人怎么也不留我吃个饭,哈哈……” 有人跟着笑出来,苏倾池摇摇头,这人这些年竟是未变半分。 “这菜不错。”郭甲说着,夹了一筷子菜到苏倾池碗里,语气柔了不止三分,“你多吃点,瘦成这样可怎生是好?” 这句话着实暧昧了些,只是郭甲的声音并不大,仿佛只是说与他一人听的,苏倾池还未开口,对面的男人便投来一束视线,苏倾池迎着他的视线,丝毫没有避让之意,然那道视线实在露|骨了些,苏倾池不免皱了皱眉。 苏倾池不语,郭甲便也弄不明白他的心思,怕自己的示好太过含蓄,引不起对方注意,又怕自己殷勤太过,让对方躲了自己,一时心绪繁乱,便不敢轻易开口。 这一桌几人便低头自顾自用饭,各怀心思。 待用饭将过,郭甲犹豫着开口,“待会……” “晚上一起骑马?”有人横插|进来一句话,没有语调起伏,平平淡淡一句话,声音亦不大,却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叫人如何也忽视不得。 郭甲楞了一楞,终于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男子,英挺俊逸,面若寒霜,一双沉静的明眸此时正望着苏倾池。 苏倾池挑了下眉毛,回视了对方一眼。 商城恩亦挑了挑那两道入鬓的俊挺的剑眉,颇有和他比谁的眉毛更威武的架势,嘴角含笑,“倾池?” 苏倾池身体一顿,旋即眼眸中透出几分戏谑来。 郭甲心下一沉,他知道苏倾池在军中的名字是赵苏阳,故而从未喊过他的真名,此时听人这样喊出来,心中不免浪潮汹涌,不是滋味。 苏倾池在两人的视线中,平静地沉默了半晌,随即抬头,嘴角勾了个弧度,竟凭空生出一股子魅惑风情,“好。” 墨玉 山里的风透着一股子凉,山间残留着一丝白天的燥热,被几缕风一吹,便消散得无影无踪,缱缱绻绻融进远处一片影绰的墨绿黛蓝。 单薄的夕阳浅浅地洒下来,山里湖畔一片橘色的光晕,马蹄踏过湖畔,一粒小石子滚落,无声无息击碎了一片宁静 轻盈朦胧的天际,墨尾轻蹄的棕马 离营地二里地的山谷边,波光粼粼的大湖掠过几道浅浅的涟漪,如今又陷入一片静谧无波,似是怕惊扰了通体墨色的骏马之上面如冠玉的清俊男子,形貌俊美的男子身边一位身形挺拔刚毅的男子并排骑于马上,两人手里各自松松地执着缰绳,气氛难得的融洽。 马行得极慢,马蹄没入浅草,溅起几缕青草的芬芳,惊了蜜蜂,扰了蝶儿 苏倾池嘴角含笑,纤挑的眉毛将细长的丹凤眼衬得愈发夺人心魂,商承恩默不作声地将视线投过去,竟是再挪不开分毫,心神具凝之时,那人忽而转过头,商承恩旋即收了视线,低低地清咳了一声,面上涌了些血气,只是他的面皮并不如那人那般轻薄盈透,不细看便如何也瞧不出异样来。商承恩这方心里乱了一分,那人却毫无知觉,商承恩将视线再移过去,只见对方微俯了身子,正细细地捋着马的鬃毛,黛墨似漆的鬃毛,纤白如缎的手,竟是难得一见的景致。 该是这马的造化了,商承恩忽而这般想。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情形,商承恩忽而忆起两人先前之事来,遥想数月前的京城,一时只觉得恍若隔世,几个月的戎马尘嚣已淹没了京都的喧闹繁华,拨开层层轻尘,在京城之中的一切恰如梦境,教他分辨不清,若不是身边还有这人,他大约要以为自己生来便在这苍茫群山之中,手执刀剑,一袭铠甲醉卧沙场。 当初名动京城的花旦苏老板,富可敌国的巨商商家的二少,如今却阴差阳错编入同一个军营,莫说旁人,便是商承恩自己也要嗤一句“无稽之谈”。 但如今,这人真真切切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这边竟然有荷。”那人喃喃低语。 商承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湖的一角果然有几片零星的荷叶托着几只荷花,只是在这暮色之下,若不细看,并不能瞧真切。只是那几只孤零零的荷花纵是开尽,又如何比得上什刹海连绵数里的别样荷景?思及此,商承恩不免顿了一顿,去年今日,他们不正在画舫之内赏荷?他忆起那夜,夜凉如水,月光洒下,船舫之上镀了一层静谧的银辉,那人一袭轻薄白衣正倚着船栏而坐,神色清淡,眸中一片清透,商承恩回想那时,忽而觉得世间再没人能将那袭白衣穿得比他好看。那年那夜,他大哥眼中流露的似水柔情,那人嘴角微含的浅笑,两人相视,竟再无旁人插足的份,仿佛世间只此一人。也许,那时他们两人当真两情相悦,商承恩这般想,心里莫名一闷。“听说近日要征集两百士兵去革布什赞、丹霸以及后路粮台防守。”苏倾池望着远处天际。商承恩微顿,点了点头,“总兵已让人拟定名单了。”苏倾池低低地嗯了一声,低头扯了下缰绳,马缓缓踏着蹄子往前走,商承恩夹了下马肚,徐徐跟上。两人并排行了一段路,苏倾池忽而道,“你骑射如何?”说罢看了眼对方挂在马鞍上的箭囊。“不错。”商承恩这般说。苏倾池勾了勾嘴角,“怎么个不错法?”“在这军营之中,无人能及。”“呵,好个大言不惭。”商承恩望向他,沉默半晌,“……我教你?”苏倾池被人瞧破心思,面上亦是一片平淡无波,“先从骑马开始。”商承恩倒是一愣,“你不会骑马?”苏倾池撇了下嘴角,丢过去一个“如何”的眼神,商承恩不语,现在想来他当真未见过苏倾池骑马,又将视线投过去,那人先下骑在马背之上,意态清闲,这份恬淡自若实在瞧不出他先前没有碰过马。收了心思,商承恩的神情多了份严肃,“小走之时,上身直立,用脚的前半部踩蹬。”苏倾池依言照做,“这样?”商承恩伸出一掌,托住苏倾池的后腰,“再挺些。)”温热的掌心隔着几层粗布,触及衣衫之内的腰肢,苏倾池微微有些不适,将腰身往前挺了些,商承恩点了点头,伸手轻拍了下马臀,让马缓步小走。如此走了一圈,商承恩缓缓紧随其后,不时指点一二,待苏倾池掌握了些坐骑的技巧,商承恩忽而用鞭子抽了一下苏倾池身下的马匹,马蹄踏动,开始小跑,商承恩在一旁指点,“大腿内侧和小腿膝盖分别用力夹住马肚,上身前倾,注意马奔跑时身体要随之起伏。”身下的马匹并不老实,苏倾池险些掌控不住缰绳,一颗心紧紧地悬着,额上很快冒了汗,苏倾池岂是那种服输的人,当下同马犟上了,拧眉闷声夹紧马肚,攥紧缰绳,马匹渐渐跑快了些,苏倾池的身形开始晃动,一时慌乱,竟找不着平衡。身后商承恩见势,心头一紧,沉声道,“拉紧一边缰绳,不要慌。”马匹颠簸,苏倾池下意识扯紧缰绳,那马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扬蹄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向前狂奔。“抱住马脖子,不要松开。”商承恩一颗心紧紧提了上来,再如何没想到马会突然惊厥。一时情况变得混乱。眼前便是一片密林,若是让马跑进林子,情况无疑凶险难测。五脏六腑险些被颠得移了位,大腿内侧辣辣地疼,原本凉爽的风因为马的疾奔,变得凛冽异常,刮在面上如同刀刃细细划割。苏倾池的气息变得紊乱,心中又急又乱。又一声嘶鸣,马蹄飞扬,苏倾池心里一拎,紧接着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大约会被甩出去,苏倾池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身后忽而一沉,一条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腰肢,将他带入身后的胸膛,手连同掌心攥着的缰绳被一个厚实的掌心裹住。“没事了。”对方温热的气息喷在颈子后头,像是安抚一般重复了几遍。商承恩一面护住苏倾池,一面攥紧缰绳,熟练地控缰,马匹原地奔跑了几圈,速度渐渐缓下来。商承恩低头看他苍白的面色,不由收紧了手臂,“还好么?”苏倾池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缓下来,末了惊魂未定地吐了一口气,强笑道,“好……险。”很快,两人皆意识到这样的姿势便是两个男人也太嫌暧昧,各自不说话。待下了马,商承恩检查了马蹄,原来马蹄铁上铁钉的倒钩嵌进了一块薄薄的石片,在马匹奔走过程中划伤了马腿,难怪会受惊。取出石片,商承恩替马清理了一下伤口,拍了拍马腿,“好了。”苏倾池在一旁看着,面色早已恢复了平静,只是在商承恩回头瞧他的时候,面上闪过一丝窘迫和恼怒,紧抿着嘴不做声。商承恩一愣,他从来不知高傲如那人竟会有这样的表情,不由暗中弯了弯嘴角。终究不甘心,苏倾池又骑了会子马,这次比上次要好上许多,动作也熟练了些,便是遇到些小情况,也不会如先前那般慌乱无措。等下马之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两人便不再耽搁,牵了马回营。连着几日,两人用了晚饭,便出了营帐练习骑射。将过往种种抛开,两人之间的相处竟是前所未有的融洽。这几日郭甲依旧每日同苏倾池以及众兵士一同用饭,平日无事便来苏倾池帐中寻他说话,众人看在眼中,面上虽不说,私下里早已流言蜚语一片。“你们说咱都司是不是瞧上赵苏阳了?”“指不定呢。”“哎哎,昨儿个我守夜,可瞧见两人偷偷摸摸去了营帐后头,好半天才出来。”一句话投入湖面,顿时激起层层涟漪。“你跟过去听了没,他们干了什么没?”“能干什么啊?”“哎呀,那个呗,嗯?哈哈哈……”众人心照不宣地哄笑开来。“不会吧,这赵苏阳平时看着挺正经的啊。”“你知道个啥,面上越正经,背地里越马蚤|浪,你瞧他长那模样,面皮尔比娘们儿还白,腰细屁股翘,是你你心痒不?”“嘿嘿,还真别说。”“哎哎哎,听我说听我说,那天咱不是在武场操练么,我故意从他身边摔了下,他伸手拉了我一把,娘诶,老子头一次那么近看他,就那一眼,老子就觉着这辈子载了,他对我笑了那么一下,老子那玩意儿当时就硬了。”“哈哈哈,你个没臊的。”“这有什么?老子实话实说,要是他真跟我好,老子连老娘都不要了,一准儿把他当菩萨供着。”“当菩萨?你就想着把菩萨拖被窝里干几炮吧?啊?哈哈哈……”“去去去,你们敢说你们没动过他的心思?”“嘘……你那菩萨可过来了,被他听见,还不把你老二咬掉。”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纷纷散开了。苏倾池大汗淋漓地过来了,左手拿着箭囊,右手执这一把大弓,显然刚练箭回来,刚走近营帐,便瞧见方才聚在一起的众人忽然散开了,心中疑惑,转头瞧见一旁的商承恩,便走过去。商承恩的面色不甚好,阴沉沉地,苏倾池看了他一眼,将箭囊和弓箭递给他,“谢了。”商承恩淡淡点了个头,苏倾池取了水囊,拔了塞子,仰头灌了几口水,喉结滚动,汗水混着水从喉上的突起流过,勾出一道诱人的曲线,旋即没入衣领。商承恩莫名地觉得心中一股烦躁。“怎么了?”苏倾池抬袖子擦了擦嘴边的水渍,嘴边带着一贯的浅笑。“……没什么。”商承恩别过头,转身匆匆走了,“晚上后山练马。”“今晚……”商承恩忽而转身,一双眼睛盯着苏倾池。苏倾池一挑眉,“把你的墨玉借我?”瞧见那人白净的面颊上,一双醉人的眼眸含笑,心里的烦躁忽而烟消云散,商承恩点了点头,“嗯。” 在等你 闲了几日,苏倾池和营里的士兵便被拉去充苦力,午饭草草解决,苏倾池便拿了铁锹,同其余几人去了营地后头,将险些浮粪四溢的茅沟填埋,又辟出另一个远离水源的地界,重新挖几个。 这不是个清闲的活计,至少在这样烈日当空,蝉鸣聒噪的时节,简直是受罪。简陋的茅房里还蹲着一位正在办事的兄弟,听见外头嚷着要填坑,慌忙拎着裤子跑出来,裤腰带都没来得及系,模样狼狈,“哎哎,兄弟几个悠着点儿。”众人哈哈大笑,笑罢,纷纷往手掌啐了口唾沫,举起铁锹,开始挖土填坑,这样的差事,早点结束也少遭些罪,众人如是想,苏倾池也不例外。 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如今这情形倒也适用,最初被熏得鼻尖发酸,呛咳不已,现下已能坦然面对了。 头顶的太阳火辣辣,光线十足炫目,苏倾池方埋了一个茅沟,身上的衣衫已经汗津津地贴着脊背了,粘腻不堪。 郭甲刚靠近营地后方,远远便瞧见那人单手执着铁锹,空出另一只手揉着腰肩。 毒辣的日头让营地后头的气味愈发浓烈难闻,郭甲站在远处都不免皱眉,对方那样讲究的人,如何消受得了,这一想,脚步便不由加快了。“倾……苏阳。”郭甲快步走过去,鼻尖萦绕的浓郁气息熏得他额间鼓鼓。苏倾池闻声转过身,瞧见郭甲,面上一笑,抬袖子擦了把汗,面色因为炎热染了两片轻盈的红晕,“你怎么来了,这样污糟的地方仔细沾了一身臭。”“这话该我说才是,给我。”郭甲卷了袖子便要夺苏倾池手中的铁锹,“你去一旁歇歇。”苏倾池伸手阻止了他,“你一个堂堂都司,这里哪是你待的地方,叫人瞧见……”“他们爱瞧便让他们瞧个够。”郭甲笑道。苏倾池自是知晓他脾性的,况且这里人多口杂,再做纠缠总不好,瞧见一旁还有几把铁锹,便道,“若是这样,不若你也凑一分力,让兄弟几个早些交差,如何?”这句如何却是对周围众人所说。“对——!”“就是!”“好——!”众人挥着铁锹,热血高涨,随即哄然大笑。苏倾池也跟着笑了起来,明眸皓齿,白净的面颊红晕未退,这一笑,顿时叫人心头一荡。“你啊。”郭甲在人不注意的地方抬手轻刮了下苏倾池的鼻子,语气透着十足的宠溺。苏倾池一愣,未待他反应过来,郭甲已经拿了铁锹,同一群光膀子的汉子顶着烈日,奋力完差,放眼望去,这情形竟似极了一群庄稼汉,面朝黄土背朝天,挥汗如雨。在骄阳下灼烤了一个时辰,终于交了差,那些军汉,或把辫子盘在头上,或把上衣缠在腰间,或披散着衣衫袒|胸露||乳|,一个个扛着拖着铁锹回了营帐。苏倾池也着实被晒着了,额间颈间全是涔涔细汗,卷了袖子露出纤白的胳膊,一抹,也是湿漉漉一片,天上的日头滚烫,肌肤却沁凉如玉,连着手臂上的汗水都透着一股子凉。回营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中间隔了半臂的距离。郭甲的脸颊被晒得通红,“我身上的汗臭,仔细熏了你。”苏倾池转头一笑,“咱们如今可算臭味相投?”郭甲闻言,扫视一下四周,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士兵果然都皱着鼻子,远远躲开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这样倒也清静了,哈哈……”苏倾池但笑不语,从腰间取了汗巾子擦了把颈子,见郭甲正望着自己,他略思量,觉得郭甲多少帮了自己的忙,便执了未用过的那头递过去,“你也擦一把?”郭甲面上笑意更甚,接过去,拿在手中竟舍不得擦。苏倾池转头看他,无声地询问。“呵呵,我就怕把这巾子弄脏了。”“左右不过一块巾子,有什么稀罕,脏了也便脏了,有甚打紧?”那人已这般说,若是再不擦,便要让那人起疑了,郭甲咧嘴笑了笑,旋即举着巾子小心在脸上沾了几下。苏倾池一笑,没有言语,却不知郭甲趁他转头,举着巾子在鼻尖,闭目细细嗅了几下。巾上有一股幽幽的香气,若不是巾子原本的气味,便只会是那人身上的味道。这头郭甲一片旖旎心思还未收,那头便有人打断了两人的独处,闻声望去,那头冲苏倾池直挥手的正是那个叫葛冰的年轻小兵。苏倾池对郭甲抱歉一笑,道了句“我过去瞧瞧”便丢下他走了。郭甲嗟叹不已,那一句“我同你一起去”含在嘴里,又生生咽了下去,方叹息完,忆起手里那人遗忘在自己这里的巾子,心头的抑郁便一扫而空,不由执了那条墨绿刺绣的汗巾凑至鼻尖,又醉心嗅了一遍,随即收入自己怀中。苏倾池方靠近葛冰,便被他扯着胳膊拉到了一遍,苏倾池还未开口,葛冰已将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衫拿了出来,“已经帮你把换洗衣衫拿出来了,嘿嘿,承……我找了个好地儿,水又清又凉,舒服着呢。 ”苏倾池倒不晓得葛冰有这等细腻心思,此时听闻他找了个这样干净的地儿,心中亦是欢喜,念及身上粘腻湿汗以及沾上的不雅气味,恨不得立马钻入水中,畅快淋漓地洗上一番。随葛冰偷偷出了营地,绕到山后,九曲十八转穿过一片小树林,终于瞧见一片亮光,树林后头果然别有洞天。葛冰挠头,笑得颇为得意,“如何?没叫赵大哥白高兴一场吧?”“好个僻静雅致的地方。”苏倾池望着眼前幽静的山谷,飞悬的瀑布,碧透的清池,由衷赞叹。“那是自然。”承恩大哥好不容易找到的地方,能不好么?葛冰将干净衣衫放在池边的石头上,指了指一旁,“赵大哥,你洗着,我去一旁给你把风,先下营里也没什么事儿,你多泡会儿。”苏倾池点头,见葛冰已去了一旁,在池边立了会儿,便散了发辫,解了衣衫。厚重繁杂的衣衫落地,露出两片圆润的肩膀,继而光滑细腻的脊背,窄细挺翘的腰臀,衣摆之下,一双纤长匀称的,肌白如脂。狭小的清池,半分光影,半分旖旎。葛冰在一旁尽责把风,耳边传来清灵的水声,不由回头望了一眼,待瞧见小潭碧池中央那抹纤盈的背影,以及水下被光影涟漪暧昧缠绕的光景,不由热血喷张,鼻尖一热,旋即仰着头,让鼻尖罪孽的液体倒流。“嗷呜……”有人伸手露他后脑勺打了一巴掌,葛冰愤然转头,跳脚,“臭潘子!”潘安挑挑眉,笑得挑衅,“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干嘛呢?嗯?”葛冰立即警觉,拿两大眼珠子滴溜溜上下将潘安打量了个遍,“你跟踪我?”潘安没否认,耸了耸肩,还没说话,葛冰揪着他的袖子就把他拖走了,潘安仰着身子由他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1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1部分阅读 拖着,笑道,“哎哎哎,光天化日,你就干此等j|滛掳掠之事?”“干你个鬼。”潘安当葛冰要带他去哪儿呢,谁知葛冰随便把他拖到一个第二,上来就给他一双熊猫眼,疼得他半天站不起身。“哼,叫你跟踪我,便宜你了。”葛冰双手叉腰。“你个……你个小兔崽子。”葛冰临走又踹了他一脚,“你个臭狼崽子,还不快滚回去。”“你让我滚我就滚?”潘安眨着一双酸痛得直淌眼水的青紫眼睛,表情故作狰狞。葛冰撇嘴,揉着肚子,“饿了,你给我偷俩肉包。”潘安望望他,起身拍拍衣裳,自以为潇洒地一笑,“怎么样,知道哥的好处了?臭小子,等着。”说罢,摇摇摆摆而去。葛冰冲他的背影拧拧鼻子扮了个鬼脸,扭头一蹦一跳地回了池边继续把守。苏倾池在池子里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他只着了一身纯白里衣,双脚犹自探入池水,身上透出一股刚出浴的湿气。靠在池边的石头上,头发如瀑布一般泻在身后光滑的大石头上,乍看,白璧如玉的石头上泼了墨一般。余阳暖日,清风拂面,待发丝干透,苏倾池随手结了发辫拿练子束好。方才在池中考虑之事,如今已有了结果,旋即穿戴整齐,同葛冰回了营地。没几日,正派去丹霸、革布什赞等地防守粮台的士兵名单下来了,上午全体练兵结束,上面便当众布了名单。操练一完毕,众人前去营帐用饭,营帐内一如往日的热闹,依次排队盛饭。军营中的火头军并非固定,其中每日亦有三人去军中厨房轮值,马守步各一人。“待会我去找你。”对方面无表情地说。苏倾池看了他一眼,接过饭。中午用饭,周围坐的几人出奇地安静,葛冰埋头扒饭,一双眼睛尽看着他,郭甲亦不做声,伸筷子望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苏倾池扯了扯嘴角,被他们弄得没了吃饭的心思,筷子在饭里动了两下,赫然发现饭里多了两只鸟蛋,深深地埋在碗底。莫名地,苏倾池抬头看了眼某人,那位某人面上依旧找不出半丝表情,便是给人盛饭,也是板着一张面孔,活似对方欠了他几万两银子。察觉到自己的视线,那人转过头,目光透过众人直直地看过来。四目相对,仿佛这营中只他两人。苏倾池沉默半晌,伸手将一旁葛冰的饭碗同自己换了,葛冰嘴里包着饭,眨着眼睛摸不着头脑。苏倾池的饭碗里素来干干净净,除了白净的饭粒还是饭粒,从来没有汤汁菜渍,素来喜欢猫拌饭的葛冰一时倒不敢下筷,纠结了半日才埋头扒饭,扒着扒着忽然“咦?”了一声,苏倾池一眼扫过来,他识趣地噤口了。嘿嘿,有好料。葛冰暗自咧嘴。“吃完饭我去你帐里找你。”郭甲这样说。苏倾池默不作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郭甲瞧了瞧他的脸色,没再说别的,一顿饭吃得静无声息。饭后郭甲果然来找苏倾池,营帐里其余几人识相地给两人腾了地儿,苏倾池低头安静地收拾行装,身后郭甲沉默半日,道,“我没想过名单里会有你。”“我也是绿营兵。”苏倾池淡淡一句话,堵住了郭甲随后的话。“你说的对。”郭甲扯了扯嘴角,点头,“总兵先前给我看过拟定的名单,里边并没有你。”苏倾池没说话。郭甲上前一步,伸手想握住他的肩膀,最终停在半空又放了下来,“这事你再考虑考虑,时日还长,以后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我们这个营里的人没有谁能逃得了战场,但是对你来说,现在还为时过早。”“你的意思是我就该躲在你们身后,让你们上阵杀敌,我躲在这里每天练花枪,然后等你们回来?”苏倾池说话很安静,但郭甲知道他生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苏倾池望着他,“这件事我自有分寸。”郭甲叹了口气,“倾池,虽说是守粮台,但是也随时会受到土兵的偷袭,你没上过战场不知道……”“不试一试又如何晓得?”见郭甲又要说什么,苏倾池叹息一声,“郭甲,多说无益,是兄弟今晚同我好好喝几杯,自上次扬州一别,我们有几年没有在一起喝过酒了?今日定要不醉不归。”郭甲看着那双眸子,久久摇了摇头,“……快五年了。”苏倾池一时亦有些恍惚,“一晃已经过去五年了。”“是啊。”郭甲望着帘外,忆起往昔岁月,不由弯了嘴角,“初遇你那会儿,你还是翩翩少年,生得眉清目秀,整个扬州城再寻不到比你还俊的孩子,那时你但凡你唱春台,台下便坐得满满当当,别的伶人紧张露怯,你明明年纪最小,却大大方方往台上一站,像清淡的水墨宣纸之上徒然点了几瓣艳红的梅花,红得耀眼,堪堪夺尽众人目光。”苏倾池淡淡一笑,抬头便见郭甲痴痴地看着他,已许多年了,郭甲对他的心思,他早在扬州两人初遇之时便窥透了,现在若再装作不知,便不免自欺欺人了,然,他自始至终便只当他是挚友,言谈举止之间从来都是留着距离,素来往来亦是秉着君子之交淡如水,从未越过礼数,却不想仍叫他动了情生了念。“倾池……”郭甲握住他的手。苏倾池一笑,反手同他相握,郭甲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听他道,“等打了胜仗,回头代我向嫂夫人问好。”郭甲身形一顿,“我还……没成亲。”苏倾池说不出这是意料之中或是之外,只好玩笑道,“凭大哥的相貌,竟没人上门说媒?莫不是大哥眼光太挑剔?”不待郭甲说辩,苏倾池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笑罢了,大哥也早些回营准备,今晚可要痛饮三杯。”郭甲张了张嘴,只觉得满嘴苦涩,强笑了笑。外头太阳已落至山头,待一切收拾妥当,苏倾池掀帘走出营帐,营帐前一人牵了马,已不知站了多久,麦色的皮肤晒得微微泛红。苏倾池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正绕身要走,那人自身后道,“我在等你。” 保重 夜幕降临,暖风的温度也降了几分,吹拂在脸上倒不叫人觉得冷,从这里能隐隐约约看到营地那方闪耀的篝火,众人欢笑大腕饮酒的爽朗笑声亦清晰可闻 苏倾池手里执着一根草,绕着无心把玩,商承恩牵着马,同他并排行在林间阡陌小道之上,墨玉踏着轻蹄,喷了几口鼻息,低头咀嚼,时而甩着尾巴,驱赶飞来的小虫,一切都安静之极,林间草丛里低小的虫鸣,风吹过来,树枝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不叫人觉得嘈杂,反倒多了分宁静。“我没想过会有你。”商承恩开口。这句话下午才有人同他说过,苏倾池仿佛已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他没有说话,只似有若无地撇了撇嘴。商承恩转头看了他一眼,身旁的男子虽看着眉目柔和,但他知道,这人最是倔强不过,他若是决定了的事,怕是没人能阻止得了。商承恩出乎苏倾池意料地没有说话。苏倾池挑了挑眉毛,“没有什么想说的?”“我该说什么?”“比如我不适合战场那种血腥的地方,合该留在军营里,或做些简单杂务,或偶尔去军医队搭把手,或闲来无事替人写写家书,如此尔尔。”商承恩倒是动了动嘴角,“这样也不错。”苏倾池冷嗤一声,转头看向别处。“不过你若真这样,便也不是苏倾池了。”商承恩紧接着这样说道。苏倾池神色一动,转过头来,他半眯着眼看着身边的男人,轻薄的眼皮微微敛起,勾出一道漂亮的弧度,似乎在掂量商承恩的这句话。然,商承恩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没有半点敷衍之意。苏倾池扬了扬下巴,“?你倒说说什么样的才是苏倾池?”远处残阳斜照,在林间洒下斑驳影绰的树影,很浅,风一吹便散,偶尔有几道细弱的光晕穿透树枝,照在那人脸上,勾勒出对方侧脸刚毅的线条,棱角分明,找不出一丝柔和的地方,便是那两瓣嘴唇,线条也是那般桀骜不驯。苏倾池忽而发现,这个男人身上有股潜藏的野性气息,他不否认,这股气息很吸引人,虽然这样的认识让苏倾池心里不太爽快。商承恩拍了拍马臀,放手让马自己在林子里溜达,然后拧了拧眉,似乎在努力斟酌合适的语句,半日,他道,“说不好。”苏倾池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商承恩缓缓又道,“心胸狭窄,蛮横刁钻,牙尖嘴利。”苏倾池暗自冷笑,却没有反驳,只不阴不阳地丢出一句,“你倒清楚。”商承恩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顿了顿,语气却有了些变化,“明明一副冷硬皮囊,里边却裹着一颗滚热心肝,心肝虽热,却也荏弱,容不得半点触碰,伤着半分,他便要痛上一辈子。”苏倾池的面色阴晴不定,末了苦苦一笑,带着自嘲与不屑,“说完了?”商承恩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望着苏倾池撇过去的脸,安静地沉默了。不知不觉日头已瞧不见了,远处的山脉成了一片凝重的黛色,朦朦胧胧,层层叠叠,只瞧得见几道连绵的线条。天色在渐隐地光线中不留痕迹地暗淡了,燥热的空气被一片清辉取代,月光洒下,枯枝败草之上一片银辉,远处湖泊,安静的涟漪,流动的光影,交织成一片奇异曼妙的画面,只是夜浓露重,月疏星稀,不免多了一分无人驻足的孤寂。两人已记不清从何时开始沉默,又沉默了多久,远处的喧嚣早已听不见,一切只有夜的宁静。 “回去吧,明日得早起出发。”苏倾池说这话的时候听不出情绪,他低着头,商承恩亦瞧不见他的神色。 丢下这句话,苏倾池便没再管商承恩,自己转身离开了,踏着枯枝月光,苏倾池心里莫名地烦躁,找不出原因,只是不愿再待在这里,也许比起这里的幽静凉爽,他此时更愿意独自待在有淡淡霉味、潮湿味以及混杂着别的气味的营帐里,也许那样他的心才能静下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最后一股并不陌生的男性气息自背后瞬间倾入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身体被两条强健有力的臂膀箍住,那人的嗓音低沉,带着男性特有的磁性,伴着炽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垂,“保重!”晚上,苏倾池被众人拉着灌了几碗酒,若不是郭甲替他挡了几大碗,苏倾池怕是明日就起不了身了。脑子昏昏沉沉,腹内又有几团火灼烧着五脏六腑,胃里阵阵抽搐,苏倾池挣脱郭甲的搀扶,跑到一边,呕了半日。郭甲看不过去,拿了水囊给他,苏倾池接过仰头灌了几口水漱了口。“倾池……”“没事,那几口喝猛了。”苏倾池摆摆手,推开郭甲,摇摇晃晃进了营帐,倒在床铺上睡沉了。车轮碾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一颠一颠,苏倾池坐在木板车上,遥遥望着远处那群人影,那片绿色的营帐,渐渐地,人影也瞧不见了,营帐的轮廓也模糊了,苏倾池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此时却莫名多了几分怅然。长长吁出一口气,苏倾池仰头看着苍蓝色的天空。视线却在那一刻被灼了一下。远处的山崖上,一人一马立在风中,依稀能瞧见那人被风吹得凌乱的软甲,刹那间,多出几分沧桑。耳边不自觉地响起昨夜那阵浑厚低沉的嗓音,“保重!”再抬头,那崖上已然空荡荡,空得让人觉得方才那一人一马只是幻觉,风在那一瞬灌进衣袍,吹得衣衫鼓鼓作响,风自山崖那方而来,吹在面上,竟带了一丝熟悉的味道,那味道一消而散,只有那一瞬的停留。苏倾池苦笑,他竟也有被一时的意乱情迷乱了心神的时候。车轮滚滚,一众人马的队伍缓缓融进连绵的群山之中,再瞧不见分毫。此时,那空旷的山崖之巅,才露出方才那一人一马,目光随着车队,竟似亘古的永远。……川渝地区在商周时期曾建过两个国家,其一便是以蜀族为中心的蜀国,位于今川西地区,另一个是以古代巴族为中心的巴国,位于川东地区,故而四川地区古称“巴蜀”,丹霸原先便是秦岭古栈道之一,众人经卧龙,翻过巴郎山,绕过底木达(今抚边),等全军抵达丹霸,已是半个多月之后。大量粮草辎重,日以继夜的赶路,众人抵达丹霸之后,已脱了一层皮,本想着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谁知马上就被编队,扎营盘、制火药、建炮台、挖战壕,每日忙得连上茅房的空都没有,一帮汉子叫苦不迭。草草就着凉水吃了两个馒头,苏倾池解了腰间的巾子擦了把汗,提起铁锹同众人又忙活起来。周围的人骂骂咧咧了几天几夜,大约终于骂累了,终于消停了。这里的兵都是从全国二十三省征调来的,谁也不认识谁,苏倾池也未同那些人打过交道,平日里只有吃饭的空闲能聊上一两句。“兄弟,你哪儿来的?”苏倾池身旁的男人冲他发话。“川北镇。”“我九江镇的。”“我延绥镇。”“老子东蒙威武镇。”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时倒热闹了些。苏倾池笑笑,擦了把滴着汗的下巴,继续踩着铁锹挖战沟,实际上他们在这儿已经挖了几天几夜了,白天的活动都是在四通八达的战壕里进行,战壕有两米多深,平日里根本瞧不见外头的情形,晚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没有通铺,没有被子,随便找个地儿靠着土墙就能睡,实在累极了,根本没有心力去想别的。“哎哎,别干了,傻呀,咱哥几个聊聊。”身旁的男人瞧模样倒也是个爽快人,伸手就把苏倾池手上的铁锹夺过去丢一边了。苏倾池无奈,不过他确实累了,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着酸痛,前天战壕里有一个汉子受不了这种每顿饭两个馒头还尽派这些苦差事,叫了几个同省的士兵聚众闹事,同一个把总起了冲突,场面混乱不堪,苏倾池从来明哲保身,却不想还是被牵扯进去,被人误伤了腰,那人后知后觉,又是赔礼又是道歉,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倾池也只有叹气的份。如今腰侧青紫了一片,大约确实是伤着了,动一分便要疼上三分,这几日愈发严重了些。单手扶着腰,苏倾池靠在土墙上,听着众人讲着五湖四海的方言俚语,或听懂,或不明其意,皆报以一笑。这几人毕竟在同一战壕里处了几日,多少混了个眼熟,大家都是出门在外,少不了互相照应着,于是经过这小半日胡天瞎地一通扯,互相报了姓名和生辰八字,便称兄道弟了。有些脾性极为合得来的,已经拜了把子,苏倾池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成了一些年纪轻的小子的四哥,成了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的四弟,一时唯有苦笑的份。待腰上的疼缓了几分,那头把总已过来巡查,众人纷纷散开,捡起铁锹继续干活。苏倾池正低头挖土,头上忽然投来一片阴影。“你,过来。”那人指着苏倾池。一时,四周安静了,连那些暗中骂骂咧咧的士兵也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往这边看,苏倾池暗中将众人眼睛里的各种神色扫了一遍,心下已了然。老三投来一束担忧的目光,“四儿……”“没事。”苏倾池淡淡道,丢下手中的铁锹。 夜袭 苏倾池跟着男人进了营帐,一路上垂着眼,暗中不动声色地将四周的情况收入眼底。 营帐之内光线比外边暗淡些,墙上挂着黑革弓弩,羊皮水囊,营帐正中央的书案上铺着不规则的羊皮,这些布置并没有什么特别,却让苏倾池觉得呼吸不顺畅,微微有些压抑。 男子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神色未动,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半晌才动了动,却只是将右腿搭上左腿,换了个更加惬意的姿势。 “千总大人有何吩咐。”苏倾池言语恭敬,却隐隐透着疏离。 男人单手托着下巴,一根手指在下巴上随意地划动,闻言只是意味不明地点了下头,却没有多余的动作,视线依旧如蛇一般缠在苏倾池身上,叫苏倾池暗中拧了拧眉。 “千总大人。”苏倾池出言又提醒了一遍,面上一片清冷,瞧不出一丝不耐。 “好吧。”对方终于站起身,迈着缓慢的步子向苏倾池走来,旋即在他跟前停住。 两人距离不过半步之遥,苏倾池不露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眉垂眼,静候吩咐,举止之间找不出分毫不妥,在旁人看来他一举一动皆恭恭敬敬,男人却只是勾了勾嘴角。 “赵苏阳?”男人歪着头,悠闲而缓慢地绕着苏倾池转了一圈,视线仍然黏在苏倾池身上。 “是。”苏倾池声音清朗,毫不含糊。 男人意味深长地了一声,绕到苏倾池身后,目光沿着苏倾池侧体的线条自肩头缓缓下移,停在被粗布军服严实遮掩住的挺翘圆润上,流连两番,笑意更甚,随后收了视线,解了腰间的马鞭拿在手中,意态闲闲地用马鞭一头敲着自己的肩头,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迈着步子转到苏倾池跟前。 “编入绿营前,一直住在京城?” “是。”苏倾池皱了皱眉,有些摸不透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对方似乎很满意他的答案,点了点头,看似无心地说了一句,“我原先也在京城待过半月。” 苏倾池心里莫名一紧。 自离京之后,有意无意苏倾池总在逃避一切有关京城的东西,那里的人、事、物,那里的一切。 苏倾池微微攥了攥拳头,又松开,面上一片水波不兴。 男人并没有在意他的沉默,手里的马鞭从苏倾池肩头滑至前胸。 苏倾池眉毛动了动,“千总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 “京城真是个好地方,富贵风流地……”对方截断了苏倾池的话,嘴角扬了个细小的弧度,“绝色俏佳人。” 苏倾池眸中流光微闪,只是一瞬,却让男人危险地眯了眼睛,嘴边溢开一抹笑,“你可喜欢听戏文?我倒是听说如今京城出了一位魏老板,俊美无双,一出《滚楼》让他红遍京城,京中无人不知魏三,达官显贵更是争相往之。” 对方口中的魏老板指的正是那魏长生,史书中曾有“魏长生甲午岁入都,名动京师,凡王公贵位,以至词垣粉署(即翰林院)无不倾掷缠头数千百,一时不得识交魏三者,无以为人。”的记载,那魏长生在京中受宠程度可见一斑,这样一个惊采绝艳之人,苏倾池如何会不晓得? 只是,这人说这番话究竟何意?心思百转,苏倾池已猜出几分,心下不由一沉,指甲嵌入掌心,紧紧地抿了唇。 那人犹自说着,“人人都道这魏老板举世无双,我却觉得未然,在这魏老板之前有位西祠楼的苏老板,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风雅无双,绝色倾城,凡是见过他一面的,无不神魂颠倒,上天垂帘,竟让我有幸窥得美人真颜,实在幸甚之至。” 苏倾池轻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面上清清冷冷,体内却是暗潮汹涌。 下巴被马鞭一端轻轻挑起,对方嘴角含笑,“若不是名字不同,而那位苏老板据说已经香消玉殒,我险些就以为……” 那人笑着,似乎欣赏够了苏倾池面上的表情,松了手,“呵呵,这里也没什么事,我这个人比较念旧罢了,好了,你下去吧。” 连着几日皆是这样的情况,莫丹在众人挖战壕挖得汗流浃背之时将他叫去帐内,每每留他半日,或同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或让他立在帐中,自己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直勾勾地盯着。营帐之外熙熙嚷嚷,风吹得帐篷哗哗作响,马蹄哒哒,巡逻兵整齐的脚步,远处触犯军规的士兵受杖责的痛号,近处几人从营帐经过,接头交耳嬉笑低谈,一切皆清晰入耳,然,帐内却从来死寂一片。 那半个多月,苏倾池明显觉察到众人投向他的目光中的异常神色,或猥琐或鄙夷,周围原先还称兄道弟的几个人也对他也分别有了不同的态度,有人会在暗中对他发笑,笑容中透着不堪的滛|念,有人经过他时会狠狠呸上一口,同他说话最多的老三如今见了他,目光也躲躲闪闪。 苏倾池一笑,舌尖划过一丝苦涩,本来就是一群无亲无故的人,他还能求什么?期待他们中有一人会站在他这边,拍着他的肩膀说一句“没事”? 不期待是一回事,然而现实如此,依旧让苏倾池多少有些伤怀。 苏倾池望着灰蒙蒙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的天,思绪飘忽,印象中应该有这么一个人,无论别人如何看他,如何议论他,有一个人总会在他身后扶他一把。 呵,苏倾池苦笑,自己何时变得这般矫情了? 天果然阴沉了,沉得迅速,然后轰隆隆一声巨响在天际炸开,旋即冷风暴雨连着肆无忌惮了五日。雨大得叫人睁不开眼,战壕里的众人现在泥潭里,忙着挖渠,忙着排水,忙得狼狈不堪,铺天盖地而来的泥浆把众人的谩骂都淹没了。 骂什么?骂当官的没人性,尽把士兵不当人,吃的是八旗兵的剩下的馊菜酸水,派的尽是最苦最累的活,又骂八旗那帮崽子被养得脑满肥肠,屁用没有,一到打仗只会削尖了脑袋往娘们裤|裆里躲…… “娘的,水又漫过来了。” “叫叫叫,叫什么叫,还不快挖。” “把老子逼急了,一炮把整个营地轰了干净。” …… 一场大雨过后,百废待兴。 部分粮草进了水,于是干饭成了稀粥,铁硬的馒头里经常能吃到沙砾、碎草屑。将众人的怒吼叫骂看在眼里,苏倾池只是捻了草屑,如往常那般就着稀粥吃了个干净,吃饱喝足,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一个月来他已经累得抬一下眼皮都嫌累,哪里还有气力叫嚷。 雨霁之后几日,战壕已挖好了,苏倾池等人上了地面。 营帐很简陋,二十个人挤在一个通铺上,拥挤不堪,但总算有了一片遮风挡雨的地方,当晚,苏倾池拿了一个馒头吃完,便早早回营帐了,外头号角一吹,他倒在床铺上便睡沉了,这一整月,他没有睡过一顿好觉,此时沾了床铺,浓浓的倦意便铺天盖地而来,毫不费力便让他陷入绵长的沉睡。 莫丹依旧每日当着众人的面把苏倾池叫到营帐里去,似乎有意让苏倾池不堪。 苏倾池忽然觉得可笑,此时此刻他宁愿洒血疆场,哪怕尸首被敌人的马蹄践踏也好过同这些人继续这样荒谬的纠缠。 见苏倾池当众漠视自己,对方多了分兴味,随即道,“你这是想违抗军令?” “敢问千总大人,军令何为?”苏倾池冷笑,“千总大人若是下令让我奔赴沙场,我定没有半句怨言。战场岂是儿戏?我既然来投了军,便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消闲逗闷的……你们中间,家里或有白发苍苍老父,或有哭瞎了双眼的老娘,或有望断愁肠的媳妇,或有刚满月无知哭啼的小儿,我不信你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儿戏……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若是你们看到前方那条浮着几千同胞尸体的血河,有几人还能笑出来?也许不久后的蓬蒿乱骨之中,你我依旧是兄弟。” 一袭话毕,周围鸦雀无声。 苏倾池并不知道众人反应如何,他亦无心理会,或许旁人死在战场上,还会有人为他伤心落泪,他死了,却什么也没有,因为他半年前就已经封棺入殓了。 然而,自那之后,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却有了转变,莫丹也没有再来找他,军营中似乎恢复了安宁,然而这阵宁静很快便被阵阵紧促的号角打破。 苏倾池在一片混乱中醒来,睁开眼,营帐外火光大盛,四处都是凌乱的脚步声,光影重重叠叠,杂乱不堪,有人擎着火把高声叫喊,“土兵夜袭!土兵夜袭!!” 营帐之外早已乱作一片,远远望去,营地四周果然火影重重,乱箭在空中肆意穿梭,苏倾池还未回神,听见动响,险险一避,自己方才站过的地方已赫然插着一只羽箭,箭头没入土地寸许。混沌的空气中,苏倾池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跳得有力,体内流窜着一股激潮,在五脏六腑澎湃,他依稀感觉到自己攥紧了手中的弓箭。 “快!进战壕!”苏倾池大喊,踏着满地的箭矢,身影迅速消失在夹杂着漫天横飞的箭矢的黑夜中。 远处一声巨响,脚下站的地面震动了一下,顿时一股热风夹杂着火药味扑面而来,战火硝烟在营地四周的山梁上急速蔓延。 箭流飞矢,短兵相接,炮火交锋,原本静谧的夜一下子被染得猩红,四处是喊杀声,哀嚎声,刀剑激撞,箭弩彭张,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苏倾池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颤抖,一颗心紧紧地悬着,攥着,但是他的神智很清醒,从未有过的清醒,他知道,自己已经将性命放在赌桌上了,输或赢,只在一瞬。 这场战争持续到了黎明,等击退了土兵之后,营地周围已经满目疮痍,地上散乱地倒着几十具尸体,斜插的箭羽,有干涸的血水,也有滚滚的浓烟,空气中火药焦灼的气味久久不散。众人神情麻木地清点着己方的伤亡人数,原先挖的战壕,如今又用挖战壕的人的尸体填埋了。 苏倾池望着那些被沙土掩埋的残肢断臂,忽而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无论生前有多少丰功伟绩,多少爱恨情仇,末了,一抔黄土便掩了个干净。 他该庆幸,他如今还立在黄土之上。 若是哪日,他也能一抔尘土掩风流,那也是他的造化了。 这场夜袭似乎只是拉开了一个序幕,更多的偷袭紧随其后而来,每次都是打了便跑,却每每扰得整个军营不得安宁,像是一场拉锯战。 第一次面对偷袭,众人难免慌乱,但是如果遭遇偷袭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就是想慌也慌不起来了。 那段时间,每个士兵的精力似乎都放在等待偷袭和击退偷袭土兵之上了,周围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得整个军营全营戒备。 这场拉锯战断断续续进行了三个月,等金川土兵偷袭十数次终于败退之后,整个川西地区已经入冬了。 天气说冷便冷,寒风凛冽,在众人脸上手上薄刃一般肆意割着,军营里的篝火被刮得横飞,营帐两旁插得营旗也哗啦啦的响,随时会被刮裂一般。 老三从营帐外头进来,冻得直跺脚,搓着手掌,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有些皴,鼻尖通红,进来先灌了一大口热水,然后爽快地呼出一口气。 “哎,听说没,小金川被攻下了,每个营帐里要抽一半人去打大金川。” 这件事苏倾池也有所耳闻,这里离大金川并不多远,那头方打下小金川,这里便得了消息。 先前朝廷增派京中健锐营和火器营,又从吉林、伊利、黑龙江、索伦等地增调驻防满洲兵九千余名,添调各省绿营兵以及四川屯土兵丁共计七万余人,兵分三路,南路由明亮土司为副将军,富德为参赞大臣,进攻美诺;西路以阿桂为将军、色布腾巴尔珠尔为参赞大臣,进攻鄂克什、底木达、布朗郭宗;北路丰升额为副将,海兰察任参赞大臣,进攻绰斯甲布,其余兵力便分散于各处后路粮台。 三十八年十月底,章嘉活佛言明“早或二十一日,迟或二十七日、二十九日皆为大吉之日,进攻可迅得全省。”于是各路人马一鼓作气,连续攻克了斯达克拉,收复了鄂克什官寨,清军势如破竹,一举荡平了小金川。 拿下小金川之后,阿桂趁着士气高涨,兵分三路,一路作为牵制,其余人马翻过梦笔山,直向整个金川战役的主战场——大金川进军。 苏倾池略略思量一番,心下已有了决定,“名单可定下了?” “上头说了,自愿最好,嗨,他也不想想,这送命的事儿谁能自愿?”老三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苏倾池掀了帘子便要出去,老三一把拉住他,“四儿,你不是想……” “我要是去了,你们被抽到的机会也小些。” 众人听他这一说,纷纷臊红了脸,老三响起刚才自己那几句出息话,也有些尴尬,“四儿,以前是咱们几个瞎了眼,听外人胡诌,误会你了,你那天说的那些话,我们几个都听到了,兄弟几个都是粗人,大字不识几个,理儿还是知道的,哥几个不是怕死的怂蛋,兜里没半个子儿,命倒是有一条。” “三哥说得对。”老五开口,看了看营帐里其余几个兄弟,又看看苏倾池,犹豫道,“四哥,这几个月里,咱生生死死都见识过了,哥几个都是过命的交情,有些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次谁都能去,就你去不了。” 苏倾池有些疑惑,等着老五继续往下说。 老五吞吞吐吐,“千总大人……是咱总兵的小舅子。” “这又如何?”苏倾池拧了眉毛。 “四哥你来没多久,大概不清楚这人,他这个人……”老五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苍白了几分,“太可怕了。” 军营禁忌 山风自四面呼啸地灌进来一个营士兵选了山脚下树林作为临时落脚点连日奔波不说不时还得应付随时随地突袭而来金川土兵翻山越岭大半月众人几乎没合过眼这一歇下来已经听不见一丝声响一个个挨着树睡得东倒西歪只有几堆篝火噼噼啪啪地烧着。 树枝拨了拨柴火火焰更亮了些将手执树枝男子英挺俊逸脸庞映得一丝不苟男人着着厚重铠甲浑身透着一股男性硬朗和沉稳。男人面上没有一丝神情谢飞入鬓剑眉微微拧着视线盯着面前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篝火微微出神。 咔嚓一声踩断树枝发出细微声响让男子耳根动了动。 “不睡?”郭甲对他一扯嘴角在他对面坐下。 商承恩闻声没有点头亦没有开口视线没有离开火堆。 郭甲随手从身边捡了一根枯枝丢进火显然没有计较商承恩沉默。 众人早已酣睡这个季节林子连虫鸣也都听不到一切那样安月光透过光秃秃树枝在一片颓废残枝枯草上洒下斑驳银辉。风很冷夹着利刃嚣张地肆虐割破众人身上硬冷棉甲银针一般穿透肌肤刺入骨缝。 郭甲抬头望了眼对面男人硬朗五官魁梧身形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从没见过谁能将盔甲穿得这样威武气势。 心中有不甘有羡慕却也涌出一丝嫉妒。 视线瞥过那人腰侧石青绿革弓箭囊箭囊之内插|着几只羽箭他望着神情微微恍惚这个弓箭囊他并不陌生他每每去营地后山校场便能瞧见某人修身立于清风之中细白如段纤指一次又一次拉弓那人每次不甘叹息不掩恼怒蹙眉以及气急了紧抿双唇一言不发神情都让他久久失神。 心中有些苦涩郭甲垂下头又拿了一截短枝丢进火。 “他以前……是个什么样子?”商承恩目光在火光中深邃而平。 郭甲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对方口中“他”指是谁心中一股莫名滋味蔓延开来他扯了扯嘴角。 郭甲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竟然会坐在一起如此平地聊某个人事情。 “我第一次见他时候……” 很很凉风过卷起漫天枯叶。 寒月如勾色似墨两个男人一个陈述一个安地听着没有开口这一刻一切尘嚣都被掩盖了沁水色依稀瞧见那人一袭如雪白衣琴弦绕指那人挽袖轻抛水袖在如宣戏台上勾出绝妙一笔丹青。 痴了醉了。 意方乱情已迷…… “……再没有人像他这般叫人心甘情愿为他熬干一世痴情。” 商承恩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却在此时忽而起身大步向一边走去提剑解缰踩蹬上马一干动作雷厉风行丝毫不见踟蹰。 郭甲随即站起身“你不会是……” “我去找他。”无比果断四个字让郭甲顿时楞在原地。 “驾!!” 郭甲猛然回神那一人一马早已消失在无尽色之中马蹄声也被风吹散再听不到半分。 握紧了手中树枝郭甲望着浓重深邃色久久没有动作耳边有火堆燃烧发出轻微炸响除此之外只剩如水宁。 不甘心地吐出一口气唇边扬起一抹微涩弧度也许他知道自己输在什么地方了。 色凝重重重树影之中一抹驾着马身影在色中穿梭。 而那一方苏倾池此时此刻又在做什么?没人知道同营帐其余十几人这晚没一个睡得踏实众人心都有一个念头却没人敢说出来。 这晚查营清点人数时候营帐汉子以及拿着花名册士兵心都清楚营帐少了一个人却没人问起老三张才贵一把拉住查营士兵“你再数数?”那士兵没吱声看了眼张才贵掀了帘帐去下一个营帐了。 “三哥你说四哥会不会和乔小桂一样……”老五刘旺无意识地张嘴一句话说得很费力衬着脸上苍白脸色顿时让营帐死寂一般沉。 “闭嘴!”张才贵一巴掌挥过去打断他话吸了一口气伸手撸了把脸带头把虎帽摘了撒气一样往通铺上一摔大嗓门嚷嚷“三更半了不挺尸一个个都杵干什么?不睡觉啦?啊?” 营帐中顿时悉悉索索了一阵子然后又默契地陷入一片沉。 乔小桂在这个营是个禁忌名字没人愿意提起连那些好事爱嚼是非人一旦被人提及这个名字也都死死地闭上嘴一张脸变得死灰。 前几年军营死过几个人若是别地方死了人或许还能引起一番轰动军营是个什么地方这头人哪个不是把脑袋系在裤腰上在刀尖舔血一根头发丝儿吊着命?别说死一两个人就是整个军营一之间成了栖着寒鸦乱坟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刘旺永远忘不了那两天噩梦先是天近破晓尿急摸下床摸到一手粘腻液体掌灯一看身旁一个汉子被人咬断脖子面目狰狞眼球高高突起还在往外淌血脖子露出皮下白森森颈骨模样可怖失踪一乔小桂一嘴血立在旁边漂亮五官因为嘴边阴寒狞笑变得扭曲。 营帐人被这突如其来一幕吓得喉间发紧像被人死命掐住脖子一样十几个彪形汉子竟没一个能动弹。 乔小桂一双眼睛空洞阴霾阴森笑声透着嗜血愉悦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将那两具尸体拖到营地外荒山野岭然后蹲在地上死尸旁边因为背着光谁都不清楚他在干什么等阴森月光晃过众人一时间如同坠入冰窖通体发寒。 惨淡月光肆意扭曲枯树树上栖息赤眼寒鸦浮动着诡异光影空气中浓郁血腥清晰地咀嚼声响历历在目。 到底怎样才能将一个人逼疯成这样? 没人知道他们只知道千总大人有一天把他叫过去之后那人便一天天沉默、恍惚半经常会莫名其妙突然坐起来像是在听什么一样然后中邪一样神情麻木地起身走出营帐回来时候衣服上沾着枯草屑身上透着寒气。 然后终于有一天他失踪了再回来整个人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浑身透着糜烂陈腐气息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一直到事情惊动了上边上头下令将他暗中活埋军营阴沉压抑气氛依旧持续了一个多月。 那事过去一年之后刘旺依旧每能听到远处密林传出凄厉叫声只有他知道那座密林山洞乔小桂曾撕心裂肺地喊叫过每一声都透着无尽绝望。 刘旺是看着众人一锹土一锹土把那个被挖空了灵魂漂亮少年埋入地下他还记得等坑填满了土之后有人云淡风轻丢出一句“填实了”。 千总正立在一边嘴边噙着一丝笑。 然而这些除了他刘旺并没有人知道。 天明之后天色依旧阴郁得厉害且狂风大作好端端大晴天愣是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2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2部分阅读 透出几分诡异来。 营地东边隐约传来马蹄声众人不禁将视线投过去果然不久一人一马出现在漫天黄沙之中风尘仆仆。 风定那人身影立刻清晰起来满面沧桑却英气勃勃。 一吻 ,有一天他会这样疯狂地见一个人,心底渴望如同藤蔓,无止境地疯长,轻而易举地侵占了他一切,包括他一贯镇定和理智,而他,竟然如此坦然地纵容了这种陌生情愫。 在来丹霸之前,就设两人相见情形,也许那人会上前拍着他肩膀笑着说一声好久不见,抑或对他微笑一下,再不济也会对他淡淡点一下头,他忽然不敢奢求,倘若能在那人细长眸子里看到一丝惊喜,哪怕只是稍纵即逝一瞬,他便再无所求。 然而,等他终于见到那个人了,他双脚却如同灌了铅。 风声飒飒,凄冷空中夹着几片沧桑枯叶,死寂缱绻,树林深处,修身立着一个男子,风,衣阙翻飞。 那人静静地望着远处连绵山脉,几笔淡墨勾勒出山峦,风中玉立俊美男子,精致细腻五官,绝美笑颜,一切美得惊心动魄,让人不禁觉得,下一刻便会羽化飞仙,远远弃这红尘而去。 男人心头骤然一紧,让他无法呼吸,他攥紧了拳头,“倾……池。” 那人徐徐转身,风紧,衣带在空中肆无忌惮地翻飘,视线对上他,然后缓慢地勾了嘴角,一如往日那人展示给他笑容,清淡中带了一丝那人独有风情。 “你来了?”那人说,语气淡得能融进清风,缓缓向他伸出手。 那是怎样一双手? 白腻玉脂,被人瞬间泼上一层浓墨重彩红,鲜艳淋漓,细白指尖光秃秃,血肉模糊。 那人视线有些虚恍,手在空中伸了半日不见人握住,晦暗眼眸淡淡隐一瞬失落,唇间低语,“原来……没有人。” 几不可觉一声叹息,随风而逝。 猛然冲去,握住那人手将他狠狠拉进怀里,用尽一切力量紧紧拥住。 那人微微惊讶,伸手环住他挺阔脊背,手指轻轻攥上他衣服,继而浅浅一声轻笑,“我就知道。” 忽然觉得自己是这样软弱,明明对方躯体此时就在自己怀里,他却控制不住地颤栗,“倾池……倾池……倾池……” 他不住地低唤着那人名,仿佛这样才能将对方火热地烙进心底。 “呵……”那人低笑,缓缓轻抚他脊背,口中低喃,“抱紧我。” “……好,好!” 风卷起漫天狂沙,昏黄无际,尘土肆意军营渐渐浮现一个男子身影,踩着肆意狂舞黄沙,步伐稳健,一切喧嚣却在那人耳边止住,那人温柔视线此时此刻只有怀中抱着男子,他怀中男子,一身染血衣袍,面容俊美无双,枕着男人肩头,唇边勾着浅笑,睡颜柔和而绝美。 众人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两年之后,炮火轰鸣、断剑乱尸横陈战场之上,这两个人依旧保持着这样姿势,一个俊朗一个绝美,直至身影渐渐消失在喧天炮火之中。 望断生死,不负君心不负卿。 众人犹记得,那之后第二天,持续五年之久第二次金川战役大捷。 …… 营帐外头整齐有序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有人掀了帘帐进来,手里端着冒着热气脸盆,热气在冬日里格外浓郁,一张平凡脸水汽后头露出来,“人醒了?” 男人点了下头,平板声音没有起伏,“又睡下了。” 老三把脸盆放下,站了会儿,觉得自己挺多余,便出去了。 营帐外头人见老三帐里出来,立马拥上去,你一言我一语,争着问,“人怎么样了?” 老三被人挤得喘不气了,“醒了。” 一群人回了营帐,聚在一起,老七陈达开口,“三哥,你别说一半留一半呐,四哥到底咋样了?” 众人纷纷点头,催着张才贵往下讲,张才贵粗鲁地抓了把头,“我哪知道。” “你不进去了么?” “进去瞧了眼就知道啊,那你们咋不进去。”说完,张才贵叹了口气,“什么都别问了,人活着就好,以后谁也别提这事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众人噤口,每个人心里都隐约知道些什么,但大家都默契地把这事压心底了。 这几日,后续人马陆陆续续赶到了这里,军营里在山腰下又辟出一块地安营扎寨,营帐外头众士兵伐树锯木,挖沟建营,锯木声,敲打声,吆喝声,热热闹闹,但营帐之内却安静得很,刚在帐子里生了一个火盆子,添了些炭火,转头,就见苏倾池靠坐在床头,正望着他。 “你生火了?”苏倾池问,面色比前两天略透出些红润。 “嗯,可暖和些?”走去,顺手替他掖了两侧被角。 苏倾池点了点头,嘴角含笑,漂亮眸子中却不见神采,往日清淡冷清眸子里,如今只剩一片黯淡。 抬起手,明知那人此时看不见,依旧犹豫了一下,抚上那人脸颊,拇指隔着指腹薄茧摩挲着那人白净脸颊,动作轻柔,生怕伤他半毫。指尖肌肤光滑,透着一丝并不冰手凉意,细腻如脂,沁凉如玉。 那人一笑,弯了眼角,没来由多了一分魅惑风情,他轻轻开口,“你不怕么?” “什么?”望着那人眸子,声音低沉温和。 “我杀了人。”苏倾池说得很平静。 起了山洞里那具横陈尸体,面容模糊,肢体残缺,一双眼睛恐惧地睁着,诡异狰狞。 “匕首一下一下,刺破他胸腔,那种声音很美妙。”苏倾池有些失神地说着,嘴角带着笑,身体却颤栗起来,像是陷入了嗜血兴奋,面容变得诡异。 心头一震,“倾池?” 苏倾池犹自说着,黯淡眼眸中闪烁着异样光彩,“原来……血都是热。” “倾池!醒醒!!”大吼。 苏倾池恍惚回神,皱了皱眉,“你捏疼我了。” 望了苏倾池半日,微微松了手,心中徒然升起一阵恐惧,这种感觉在苏倾池醒来之后就有了,他一直觉得苏倾池表现得太安静,如今来,那如同死寂安静竟是前所有诡异。 “怎么了?”苏倾池望着他。 “没什么。”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然后笑道,“饿了么?” 苏倾池笑了笑,“有点。” “吃些什么?”放软了语气。 “吃?”苏倾池低喃,面上神色变幻不定,面色却越来越苍白。 上前一把将他抱住,硬生生打断他,“不许瞎!听到没?” 苏倾池被吼得有些愣神,任由将他抱紧,听着那人有力心跳,苏倾池面色慢慢沉静下来,伸手回抱住那人,他像是跟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要是疯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 捧起对方近在咫尺俊美脸颊,一遍一遍告诉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那人五官,苦笑了一下,他早该知道,自己初见这人之时就已经将这人放在心里了,不然他不会这样计较他和他大哥之间纠缠,不然他不会那样倾力地教授苏宝儿武艺,不然他不会在那个雨夜看到他横陈在护城河畔被雨水凌虐身体,心里会滑一瞬钝痛。 当初一个怎样惊才绝艳,名冠京城苏倾池,如今却问他,他要是疯了怎么办。 没几天,军营中传言千总大人死了,尸体被发现在军营外不远处密林里头,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伤口,是被人活埋,而那个坑正是当年活埋乔小桂地方,于是有人说乔小桂当年没死,坑里爬出来报复了。 无暇理会那些流言,苏倾池情况时好时坏,让他根本无暇分心。 这日他安顿了苏倾池睡下,刚出营帐,便听见几个人小声议论着什么,他隐约听到山洞,密林等字眼,自苏倾池发生那样事,他对这些词极为敏|感,不由多留意了两分。他自小习武,听觉比起常人自然要敏锐许多,于是毫不费力地就将那三人私语听了个清楚,随即脸色大变。 营地外密林里,三人一路走一路说,步伐越来越缓慢。 一个头上长癞疮男人望了望四周,“要不……咱回吧?” “你不要银子啦?”另一个面目丑陋,身形魁梧汉子道,随后啐了口唾沫,“要不是为了银子,老子会跟他跑这里受苦?” “二哥,你说老大咋死?”一旁小眼睛男人问。 “被人捅死。” “二,二哥,是不是姓苏来,来报仇了?”癞疮疤男人打了个寒颤。 “姓苏?”魁梧男人了,大笑起来,“你说那个长得娘们儿似戏子?啧啧,老子弄死那么多人,就这个最他娘爽。” “嘿嘿嘿。”小眼睛男人舔了舔嘴,笑得猥琐,“可不是?比娘们儿伺候得还舒坦,可惜搞完弄了一身血,真晦气。” “哼,便宜那短命鬼了,银子他领着,人他霸着,活该被人咬掉一块肉。” 〖那日二爷不在,没瞧见我和老大夫掰开他嘴看到东西,他竟……生生咬下对方一块肉。〗 当初陌久所说话依旧在脑海中盘旋。 三人一言一语,肆意笑声将当日那人所受屈辱一一呈现,鲜血淋淋。 胸腔像是被人用钝器猛击了一下,攥紧了拳头,沉静眼眸掀起满目赤红,他没有像今日这样恨! 一阵疾风吹,长剑出鞘,刺耳清吟划破天际。 苏倾池握着弓箭正出神,听见熟悉脚步声,抬头往营帐口方向望去,淡淡露出一抹笑,“回来了?” “嗯。”见他下了床,微微一愣,放下剑便走去,“怎么起来了?” 苏倾池没有回答他,却停了手头动作,“你身上……” 身形一顿,扯了个笑出来,“什么?” “你换了衣裳?” “嗯,刚……洗了澡。”说道,旋即一愣,怔怔地盯着苏倾池眼睛。 苏倾池一笑,“怎么了?” 捧起他脸,炽热视线望进苏倾池漂亮眸子里,语气难掩激动,“你能看见了?” “昨天已经能感觉到光亮了,只是瞧不真切,今儿一觉起来就好多了……”苏倾池被那双火热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撇开目光,却没有放开他,视线他眼睛移到他嘴唇。 苏倾池垂下眼皮,略挣了挣,那人掌心却愈发火热,寸寸灼着他肌肤,生生搅乱了一旺池水。 望着那两瓣形状美好唇,呼吸沉了几分,仿佛被那人轻颤睫毛撩拨了心弦,再没有犹豫,俯身深深含住那双诱人薄唇,凭着男性本能,温柔而深入地掠夺着对方口中香泽。尝这样曼妙滋味,只一沾便食髓知味,当下强健双臂箍住对方细软腰肢,将体内汹涌狂潮化作津液渡入对方口中。 两人相拥,双唇辗转反侧,勾连缠绕之间,竟交织得难分难舍。 一吻之后,两人皆有些面热。 是夜,两人躺在床铺上,皆没有睡意。 这大半月,苏倾池总是清醒一阵,恍惚一阵,为了方便照料,每夜便与他同塌而眠。 久久沉寂后,苏倾池忽而低低地说了句:“谢谢。” “什么?”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并没有听清,转头,那人呼吸均匀,竟然已经睡熟了。 一贯冷峻面容此时浮现一丝笑意。 亲密 天寒料峭,军营虽然扎在三山环绕山梁子上,依旧冷得刺骨,军营后方有一块地专用来制火药,故而风一起,空气中就飘散着一些火药味。 这日整军操练完毕,趁着午歇空儿,众人拢着衣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胡侃,从军营到女人,从女人到军营,话题无非这两个。事实上军营里生活就是这样枯燥而乏味。 军里那帮汉子说话从来口无遮拦,言谈之间尽是些低俗不雅东西,有些着实不堪入耳。苏倾池对众人话题并无兴趣,同他们待在一起从来不轻易开口,每每嘴边含笑,形容安静,让众人误以为他在听他们说话,他这样白净模样坐在一堆黝黑山野汉子中间难免惹眼,那些人见他笑,受了鼓舞一般,谈话愈发肆无忌惮。 苏倾池掸掸衣裳,起身进营帐取了弓箭,众人在后头都停了口,一个个看着他身影消失在军帐丛中。 “他是不是生气了?咋走了?” “我看没,没见他笑呢么。” “都你们一帮没脸没皮,好端端非追着他问尝过女人滋味没,当谁都跟你一样,老黄牛似往女人腿根子里拱?”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跟着瞎起哄,没一会儿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话题绕到别地儿去了。 “二鬼子,听说你们营里跑了仨人?” “什么仨,四个。”叫二鬼子人左右瞧瞧,往人堆里凑了凑,神秘兮兮地说,“说是跑了,其实咱营帐里都知道,估计死哪儿了。” “怎么说?”众人也都屏了气儿。 “那四个,也不知啥时候进咱营,都是生面孔,说是兵数不足,临时招募勇兵,扯他娘蛋。”二鬼子挪了挪屁股,“小赖子说他还瞧见过这几人鬼鬼祟祟进过千总营帐,就死了那个,小赖子那崽子十句话有九句半是邹,也不知道个真假,嗨,反正死几个都碍不着咱哥几个事儿,就说那千总,看人时候那眼珠子就跟鬼似,看谁谁脖子后头发凉,平日里手段又狠,死了咱也清净不是?” “哎,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个事儿来。” “什么事儿,赶紧说说。”众人催促。 “我营里有个人,从京里头来,说瞧着这几个人眼熟。” “哟,别是京里头强盗匪子之类吧。”有人插话。 “不离十,他家住在羊肉胡同那块儿,他老子身子那几天不大爽利,他就琢磨着去万明寺上个香。”那人停了停。 众人竖耳听得入神,见他停下来,就忍不住崔铎着,那人见人都瞧着自己,心里颇为得意,接下去道,“这小子也是个倒霉催,走到一半儿时候尿急,想找个地儿撒泡尿,于是就瞅准了一座破祠堂,二话没说,直接溜进去解了裤腰带就撒了一大泡,抖落干净,还没系裤腰呢,你们猜怎么着?” “那祠堂后头有动静儿,还不小,一瞧是从后头破茅草屋传出来,他也没多想,提着裤子就凑过去瞧了眼,这一瞧,差点儿让他当场尿了裤子。啧,太惨了,我听着都渗得慌。就那里边儿,乱草地上趴着一人,满身血。” “死了没?” “死了倒也算了,怕就怕被人吊着一口气往死里头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能把一大活人给逼疯呢。”那人长长叹了口气,啧啧摇头,“老子就没见过那么狠人。” “这么长布条儿。”男人比划了一下,“绕着那人脖子上,往后勒,一边勒一边拿那玩意儿往人身体里捅,黑进去,红出来。那四个人还叫嚷着不痛快,要换个花样儿玩玩儿,那笑声一阵一阵,一阵一阵……” “那,那人……” “血从嘴里直往外漫,就是没声儿。” “……死了?” 那人没说话,久久才说一句,“我营里那兄弟最后就跟我说了一句话,他后悔当初没拿刀子冲过去给那人一个痛快。” 一阵风吹过,一帮魁梧有力汉子都打了个寒颤,话题到此结束。 营地南边有个武场,不大,占地两亩,四周围着木栅栏,武场四个方向分别插了一杆绿色营旗,外围用作跑马场,里圈竖着几根高木桩,上边扎着草芯靶,草靶靶心上涂着红漆。 咻地一声,利箭划破空寂,直直地射进靶心,发出铮一声闷响。 弓弦嗡嗡振动,苏倾池吐出一口气,将视线从箭靶上收回,放下弓箭,走过去将箭靶上那几支箭拔下来。 武场处在高地之上,正是风口,凛冽风从四周汹涌而来,卷起漫天昏黄,携尘带沙又呼啸而去。苏倾池连射了几十支箭,将撒袋里箭射了个干净,五十步远处箭靶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还有几支扎进草靶周围枯草地上,苏倾池走过去一一拔了。 “练了这么久,不累?” 苏倾池回头,商承恩牵着马向他走过来,也不知来了多久。 苏倾池将箭一支支装回撒袋,回头笑道,“几时来?” “刚来,就瞧你在这里练箭,便过来看看。”商承恩牵马走近,早些时候,他从总兵帐里出来,往人群中瞧了眼,见往日苏倾池坐着歇息地方没有人,便知他定是到武场练箭了,商承恩扯了个笑容,“时间还早,出去走走?” 苏倾池想了想,点头,“也好。” 这个季节,景色并没有三四月开春时候那般宜人,四周山峦光秃秃只剩连绵轮廓,苍茫茫一片黄,像是老银色宣纸上染了几滴茶色墨,片片渲开,深赭石,浅驼色。初冬第一场雪还没落下,不然倒也能为这萧条之景带来几分生机。 两人沿着山路信步,并没有被周围衰败景致所影响。 苏倾池手中无心把玩着一根枯草,眉目之间冷冷清清。 商承恩面上无所动,沉沉地陷入思绪中,一次次攥紧缰绳,又松开,继而又攥紧,心中滋味一层叠着一层,最终停下脚步。 苏倾池走了两步,察觉身旁无人,回头,那人正望着自己。 无尽山脉,旷远清风,那人一双深邃眸子中独独映着自己,苏倾池心中一动,避开视线。 还未转身,那人已经一把抓住他胳膊,微一用力,让他撞进对方怀中。 苏倾池神色微动,还未有动作,那人便料知他接下来动作一般,将他紧紧箍在怀里。 自那日两人亲近之后,再没有任何亲昵举动,仿佛那日一切不过是一时冲动,搅了一湖宁静小石子已经沉入湖底,碧湖之上又恢复了往日平静无波,没有半丝涟漪。 苏倾池不知道商承恩今日是怎么了,在武场时,他便瞧出他有心事,只是他不说,他便也不多问。 茫茫天地之间,似乎仅他们两人。商承恩一直没有开口,苏倾池却明白这人心底埋了许多话。 对方砰砰沉稳规律心跳透过胸腔传至自己体内,强健而有力,像是旷古山脉间勃击虎皮鼓,鼓声低沉,却能振动山脉,“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用尽我余生护你。” 苏倾池没有说话,一双眸子望着远处山,沉静如水,久久嘴角微扬了一下,“果然……是亲兄弟。” 〖倾池。〗 〖什么?〗 〖这一生,我来护你。〗那人音容相貌依稀浮现在脑海中。 苏倾池辽望着远方,嘴角含着一丝笑,“知道么,每年四月小满,我总喜欢腌青梅,挑了核,封在白釉粉彩瓷罐里,年年如此,已经成了习惯。梅子种类很多,可是我从来都是用那个罐子腌青梅,哪怕那些青梅过了时节,滋味变了,我将里边青梅倒掉,却也不会再用那个罐子去腌制别梅子,因为先前腌青梅用了我太多心思,青梅味道已经融进那个罐子了。” “……为什么不尝试别,也许味道更好。” “若我说,将青梅倒掉时候,我已经将罐子打碎了呢?”苏倾池声音有些飘渺,“罐子既然已经有了青梅味道,便再容不得别梅子,要它何用?不若将它同青梅一块埋了,岂不干净?” 商承恩望着那人清澈眼眸,似乎望了千年之久,“……我明白了。” 那日之后,商承恩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苏倾池每日依旧同众人差操,操练完毕独自提着箭囊去营地外武场练箭,等累极了,他靠着老树坐下,然后习惯性地往某个方向看,然而那里空荡荡只有一片风沙,默默收了视线,微微发一会呆,起身拿着弓箭回营帐。 这夜,苏倾池做了个梦,昏暗树林里,光影暗昧,四周一片死寂,只有纵横交错树枝和飒飒作响阴风,他独自站在林子中央,找不到一个人影,他慢慢走着,转头发现密林深处升起一股浓雾,将周围一切都隐去,心里生出一股恐惧,他想跑,双脚却像是钉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诡异雾霭越来越浓,压迫着他五脏六腑。他呼喊,却发觉自己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 耳边有一阵肆意笑声,像是从地狱传出来,阴沉沉,如同蛇信子,穿透他衣衫,肆意舔舐着他身体,尖锐利齿,湿腻粘液。 浓雾之后忽然露出一张丑陋狰狞脸,那人喉间发出粗沉如野兽一般声音,〖还记得我吗?〗 那人僵白如尸脸上露出一抹狞笑,举起一只手来,指着自己肩膀,那肩膀上血淋淋少了一块肉,依稀能瞧见里头森白骨头,以及根根蠕动经脉,血肉翻飞,〖你咬得我好疼啊。〗 那人说着,死尸一样眼睛盯着他,掐着他脖子,在他身上一寸一寸地闻,〖我要一点点撕开你身体……嗬嗬嗬……就跟以前一样。〗 〖不要……〗 山洞里出现另一个人,阴森地笑着,〖乖乖求我?〗 〖……求你。〗 〖不,你还不够听话……别急……咱们有一夜……可以慢慢来。〗 〖不要!!!〗 “不要……不要!”苏倾池猛地惊醒,浑身被冷汗湿了个透,茫然地转头,商承恩正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手,那人伸手将他搂在怀里,温热手掌一遍一遍地轻抚着他背,“倾池,不要怕,我会在这里,不会让任何企图伤害你人靠近,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 “我杀了人了,我杀了他,拿刀拼命地砍,他还在动,他还在看我,我就一直砍一直砍……” “倾池,你做得很好,是他该死。”商承恩搂紧他。 苏倾池忽然躁动起来,推开商承恩就要下床,“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他摸到匕首。 商承恩抱住他,“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来了。” “死……了?”苏倾池茫然地望着他。 “嗯,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有人找他寻仇了。” 他那夜确实潜入千总营帐中,正准备动手,那人忽然自己坐起身,他以为那人识破他了,正要一击毙命,却发现那人根本就没有清醒,眼神空洞无神,如同被人勾了魂,那人一步一步被人牵引一般出了军营,进了茂密小树林。他尾随其后,瞧着那人走至林子中央,那里不知谁挖了一个深坑,那人一路走过去,直直地走进那个土坑,久久不见动静,商承恩屏息前往一瞧,那人躺在坑里,面色平静,上前一探鼻息,那人竟已气绝身亡。上了平地,他确确实实看到林子里有个人影晃过,形如鬼魅。 人也好,鬼祟也罢,商承恩只恨没有亲手了断那人性命。 苏倾池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作,商承恩掰开他手指将匕首夺下丢到一边,一遍一遍亲吻着那人脸颊,感觉到那人眼眶滑下湿润,他尝在舌尖,细微苦涩一直漫进心底。 细腻吻沿着那人额头缓缓滑至鼻尖,轻柔地啄吻,感觉那人颤动手臂环上自己肩膀,商承恩纵使知道对方此时神智并不清楚,也不由地抱紧了那人。 温柔浅啄逐渐湿腻,两人气息变得粗沉,那人喉间滚动,鼻尖溢出细软而绵长颤音,撩拨着他心弦,叫他欲罢不能。 唇间湿热地纠缠,两人就势倒在床榻之上,商承恩辗转吮吸着苏倾池双唇,牵引着对方手抚上自己脊背。 初雪 低头含住那人尖细下巴,他能感觉到那人纤细如柳秀眉微微蹙起,十指随着他唇舌动作缓缓攥紧他背后衣衫。苏倾池手指白皙纤长,并不似女人那般细软如柔荑,而是骨节分明,可以清晰感觉到那寸寸肌肤之下隐藏男性力量。 身下那人眼眸醉态迷离,细长眸子染上几分别样风情,久经蹂|躏双唇红如胭脂,细细喘着。 当商承恩手指触及那人衣带,那人身体在瞬间僵硬,继而开始颤抖,面上血色退了个干净,只剩一片苍白,迷醉眼眸瞬间被恐慌占据,商承恩心里一痛,“倾池……” 苏倾池双唇被无情地咬出丝丝血痕,十指几乎刺破褥子嵌进床板,他闭上眼睛,虽然极力掩饰,声音依旧透出几分颤栗,“没……事。”他手伸向自己腰间,将衣带扯开。 商承恩心如刀割,低头吻住那人唇,低声道,“倾池,不会有事,不要怕,我不会伤你。” 缠吻间,被底,两人衣衫褪尽,商承恩温热掌心轻抚着那人僵冷却完美身躯,一寸一寸细细安抚,低沉温和嗓音在他耳边呢喃低语。 商承恩嗓音沉稳而磁性,低喃般拂在耳边,让人不禁意地留恋。 苏倾池嘴唇微微颤抖,却不是害怕,只是他不知道这样残破自己竟然也可以拥有这种温柔。他不敢奢求还有人将他视如珍宝,因为他不值得,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没有守住那一份干净。 商承恩抱住苏倾池腰时候,那人并没有丝毫反抗,不再恐慌,不再抗拒,商承恩看着那双被眼泪沁湿眼眸,心被人一分分攥紧,沉沉地痛着,他有种感觉,他可以轻易占有这具柔顺身体,但在那之后,那人将一无所有。 低头吻着那人湿冷双唇,商承恩伸手抚上腿间沉睡着柔软。那人一颤,却没有反抗,只是用双臂抱住他脖子,近乎迎合地回应着他吻。 粗糙掌心下,那人渐渐硬挺。 商承恩停下动作,炽热温柔视线望进苏倾池眼睛,对方湿润眸子深深地望着他,商承恩从没见过这样让人心醉而又心碎眸子,他弯了弯嘴角,俯身在那人眸上轻轻一吻,“倾池,告诉我,你在看谁?” “……你。” “我是谁?” “承……恩。” 商承恩嘴边扬起了笑,“是,我是商承恩……”扶着那人纤细腰肢,身体往下缓缓一沉。 苏倾池身体一僵,并没有撕心裂肺痛楚,而是陷入一阵湿热紧|致,他猛地睁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上那人。 商承恩刚毅眉毛猛然蹙起,发出一声短促低沉闷哼,继而缓缓松了眉毛,笑了一下,浑厚嗓音道,“怎么了?” 苏倾池咬住唇,闭上眼睛,身体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商承恩低低地笑了一声,伸手抹去那人眼角滑下晶莹,满目怜惜,“疼是我,你哭什么?” 苏倾池伸手紧紧抱住对方肌肉僵硬脊背,颤着声音,“你又何必……”他摇着头,“我根本不……” “嘘……”商承恩吻去他咸涩眼泪,“不要说话,倾池,喊我名字。” “承……恩,承恩,承恩……” 铁血硬朗炽热身躯在这一刻与那人融为一体。 外头寒月照射在营地之上,洒下片片银辉,冷峭凄清,而营帐之内却觉察不到丝毫寒意,只有满室压抑喘息和丝丝难耐低吟,营帐内隐约动静一直持续至天近破晓,然后消失在帐内朦胧暧昧光线之中。 被褥之下,两人未着寸缕,身体毫无遮拦地交织在一起。苏倾池身体偏冷,一入冬便透着凉意,而此时,那人沁凉如玉身子满满都是自己身上热度。外头结了霜冻,帐内被底却被两人气息溢满,透着丝丝温热暗香,还有浓郁男性气息,稍稍掀开被子一角,顿时热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想起昨夜无尽缠绵,商承恩身体又热了几分。 带着薄茧拇指细细抚着那人细腻肩头,折腾了一夜,耗尽了那人体力,此时此刻,那人俊美面容清淡如莲,轻薄双唇如新调胭脂,唇角微勾着浅浅弧度,安详而餍足,却叫人无端地怜惜。 外边天色又亮了一分,商承恩低头看了眼臂弯内熟睡美艳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伸手替他掖好被子,起身着装,掀帘出了营帐。 营帐之外,天已大亮,整齐洪亮练兵声喧天动地。 苏倾池蹙了蹙眉毛,睁开双眼,营帐之内只剩他一人,他恍然伸手揉了揉自己额头,却猛然发现被褥之下自己身无寸缕,震惊之下不免一愣,旋即想起昨晚之事,思及那人浑厚低沉嗓音,炽热灼烧着他体温,还有那人与他十指交握温热手掌,苏倾池眼角微热,嘴边溢出一丝笑。 转头,帐中书案之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个陶罐。 〖哪怕那些青梅过了时节,滋味变了,我将里边青梅倒掉,却也不会再用那个罐子去腌制别梅子,因为先前腌青梅用了我太多心思,青梅味道已经融进那个罐子了。〗 〖……为什么不尝试别,也许味道更好。〗 〖若我说,将青梅倒掉时候,我已经将罐子打碎了呢?罐子既然已经有了青梅味道,便再容不得别梅子,要它何用?不若将它同青梅一块埋了,岂不干净?〗 〖……我明白了。〗 手指轻轻划过陶罐外壁,那细滑陶壁之上涂着一层均匀鸦青釉,触手细腻温润,可见烧制陶罐之人所用心思。 指尖触及一处凹凸,指尖细细摩挲,陶壁上分明刻着三个翩若惊鸿字,一笔一划雕琢有力,脑海之中闪过昨夜触碰自己那双厚实手掌之上几块突兀硬痂,心中一动。 “粗手笨脚,竟也学人做这精细活。” 久久沉默之后,唇边淡淡扬起一抹笑。 营帐之外,朦胧天际忽而透出一片隐隐亮光,冷风吹过,天上竟扬扬洒洒飘了一层白。 初冬第一场雪,终于落下了。 坠马 这场雪连下了数日,漫天飞舞雪片片如鹅毛,军营四周白皑皑地积满了成堆雪,于是每日除却差操,众士兵便多了一项任务,拿着铁锹铲雪。然而那雪竟似落不完一般,刚铲干净,回头一望,身后又是千层茫茫白霜,白得耀眼,放眼望去,整个军营银装素裹,只能瞧出几片隐约墨绿,军营之外山脉更是连绵不尽莹白,好一幅壮丽雪景。 帐外雪意正浓,一帘之隔营帐之内苏倾池却是一身轻薄衣,他方沐浴完毕,身上尚沾着几分湿气,一袭曳地乌黑长发还未干透。怕湿了衣裳,于是一套干净衣裳便搁在木架子上,暂时闲置了。也亏得营帐之内生了两个火盆,叫他一身单衣也不觉得多冷。 正对着火细细搓着头发,身后帘子微动,传来几声沉稳脚步声。 “天还冷,仔细冻着。”身后那人将衣衫披在他肩头,暖热掌心自然地握住他肩头。 苏倾池微微侧头:“出征名单可是定下来了?” 商承恩知道他说是此次选派去打金川将士名单,点了点头,“嗯,你我名字皆在上边,不出意外,下个月月底便会整军出发。” 苏倾池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商承恩立在他身后,两人身高相仿,他略低头鼻尖便能触到对方细腻后颈,暖暖湿气中略透着一丝香味,不似胭脂那般浓郁,却是淡淡一抹,凑近了,那抹香便消散了,稍稍将鼻尖移开半分,那阵朦胧幽香又似有若无萦绕鼻尖。 苏倾池正在想心事,还没回过心思,脖子后头便一阵湿热,他动作一顿,那人伸手抱住他腰肢将他拥在怀中,炽热唇在他脖子上一寸寸印着浅浅吻,并不会留下红色暧昧痕迹,却灼热得让人颤栗。 两人虽有过那一夜欢|爱,然相处之间却没有半丝亵腻,彼此亲近却又不亲昵,各守雷池一边,从不轻易跨越。 知道商承恩是情之所至,苏倾池便没有推拒,握住那人环在他腰间手,侧头与那人浅尝辄止地亲吻。 商承恩自制力每每此时便会受到颇大冲击,对方千军万马,强弩石炮,冲车撞木,进攻一波猛似一波,冲毁着他城墙,而他手无寸铁。 营帐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人竟似做贼,各自退开。 果然有人掀帘走进来,冒冒失失,冲破了营帐内暖气,抬头一看,那人竟是葛冰。 苏倾池难掩欣喜,“几时回来?原先我还去前头营帐里找你,他们说你去押粮了,我算了算时日,还道你们如今刚到巴底,怎么如此快就回来了?” 苏倾池原先所在川北镇标左营就在他们军营南边高地上,两营之间不过几步距离,前几日他去寻过郭甲,本想将原先没有还回去东西还给那人,却不知前段时日恰逢前线粮草短缺,郭甲和葛冰等众人都被派去押运粮草辎重,心中正遗憾,没想到这么快葛冰就回来了。 葛冰一双手冻得通红,一张清秀脸庞微微有些发紫,正挤在火盆边搓着手脚烤火,闻言,咧嘴一笑,“我还想着去前线瞧瞧金川土兵长啥样儿呢,还有那些据说炮弹都打不穿碉楼,可惜半路就遇到土兵偷袭,于是一部分人押着粮草继续前进,留下一部分对付突袭土兵。” 葛冰搓搓脸颊,脸上有了些血色,红扑扑,煞为喜人,“那些人着实难缠,打退一波,隔了两日又来一波。天寒地冻,四处都是悬崖峭壁,我们对地况不熟,一时很是被动。他们也不过百来人,却跟钻地鼠一样随时随地偷袭,这一折腾就过了小半个月,等那些人退了,我们也赶不上粮草部队,于是就折了回来……我已经五天五夜没睡了。” 葛冰长长打了几个呵欠,眼睛下果然一片浓重阴影,怕是刚回营还没来得及歇脚就赶了过来。 苏倾池有些不忍,倒了碗热水递给他,“既然回来了,那便好好歇歇。” 葛冰又一个呵欠,揉了揉眼,四处瞅了瞅,视线黏在了苏倾池床榻上,“赵大哥,你床借我睡睡,我床铺被那些人搞乱七八糟,一股子味儿,被子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苏倾池点头,将火盆往床边挪了挪,“嗯,你好好睡着,有什么事我叫你。” “你睡我。” 葛冰一愣,闻言瞧了瞧商承恩又瞧了瞧苏倾池,“哦。” 商承恩一直没出声,他早忘了营帐里还有一个人了,旋即看了眼那张床铺,两条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中间只留了一道缝隙,他不禁想,谁睡有区别么?还不是一张铺子。浓浓困意铺天盖地袭来,容不得他多想,脱了鞋子爬上去扯了被子倒头就睡了个死。 营帐里响起小小鼾声,渐渐均匀平稳,苏倾池轻轻摇了摇头,“果然累坏了。” 商承恩已拿了篦子,替苏倾池细细梳理已经干了头发。 苏倾池微微一愣,正要回头,商承恩却扶了他肩膀让他坐下,声音沉稳中透着严肃,说出来话却是,“第一次替人梳头,手比较笨。” 苏倾池失笑,只得由他去了。 商承恩动作轻柔缓慢,每次只执着那人一缕头发,放于手心细细梳理,指尖青丝缠绵,叫他放不开手。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望着那人清俊脸庞,还有唇边轻扬浅笑,商承恩忽然想,若是当真能梳到那人白发齐眉,那该是怎样一件幸事,也许此生今世便再无他念了。 “我待会儿出去一趟。”苏倾池道,这句话不过脱口而出,说完便沉默了。 从几时起,他去哪儿,做什么,竟然都忘不了同对方言语一声。 “嗯。”商承恩点点头,“我去武场。” “骑马……不碍事么?”苏倾池放低声音。 商承恩动作果然一顿,面容闪过一瞬僵硬,半晌方道,“……练剑。” 苏倾池面上一热,两人不再说话,营帐之内忽而变得沉静,连床铺上葛冰鼾声都静了。 商承恩握着苏倾池肩膀双手微微用力,掌心温度又热了几分,气氛一下子暧昧旖|旎起来。 苏倾池起身拿了虎皮纹营服穿上,笑道,“难得雪停了一日,不知几时又会接着下,昨日营帐后雪已经及膝了,若再这样下下去,估计哪天连营帐都出不了了。”他说着,紧了绑腿带,未待商承恩回答,便拿了虎帽掀帘出了营帐。 营帐外雪果然停了,残风一夜横扫,视线所及之处尽是茫茫一片霜色,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声响,冷风吹来,凛冽刺骨,苏倾池拢紧了衣襟,迎风大步向营地南面走去。 路方行了一半,远远便见一人匆匆从那方赶来,从他身旁经过,脚步也未停下,苏倾池出声叫住他,“郭甲?” 茫茫雪地中,郭甲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3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3部分阅读 一愣,他正要去找苏倾池,没想到在这儿就碰上了。 这里尽是崇山高地,四周景物在厚厚积雪之下已瞧不出原先模样,今日一早虽停了雪,昨夜却是狂风大作,冷风肆意之下,漫天盖地全是白雾,丹霸这个地方本就冷僻干燥,如此经霜雪一打,更是寒天冻地。 两人沿着被积雪掩埋了小道缓步而行,风霜自脚边卷过,扬起一片白霜。 郭甲瞧着那人露在寒风中白净面颊和双手,心中多有几分不忍,正寻思着说些什么,那人却先开了口。 “前年我去扬州找过你。” 郭甲手心一紧。 苏倾池不知他心中所想,低头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来,“当初没有寻到你,如今你我既在一个营中,便还了你。” 郭甲看着那块碧透玉,神色有些愣愣,强自笑道:“不过一块玉佩,竟也……收不得么?” 苏倾池望着远处皑皑雪峰,嘴角含着一贯笑容,“你我相识也有些年头了,那几年你送我小玩意儿,自几文至几百两,我可推辞过?唯独这块玉……” 苏倾池将玉放到郭甲手中,“将来自有能配得上此玉人。” 郭甲望着那人清俊容颜,久久不能说话,末了苦苦一笑,将那块时隔四年依旧回到自己手中玉攥紧。那人几次三番含蓄拒绝他情意,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宁愿装着糊涂,当初他将这块祖传玉佩交给那人,没有给那人回绝机会便逃离般离开了扬州,想着哪一日他身披铠甲风光而归,那人能回头望自己一眼,告诉自己,玉,他收下了。 两人没有言语,等郭甲觉着脖子里透出一丝凉时候,天上竟已飘起了雪。 身旁那人面如冠玉,一双细长柳眉斜飞入鬓,清冷凤眸辽望远处,不知在想什么,唇边染着一丝笑意,那人思绪他永远猜不着,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触及。 身后传来马蹄声,因为地上积雪深厚,那嗒嗒声音便被隐去了七八分。 那个男人下了马,径直向这里走来。 风帘雪幕之下,身旁那人雪面素腰,嘴角微扬,堪堪断却了世间尘色,“你怎么来了?” 周围连绵千里积雪映照下,那男子面容硬朗,身披冷硬软甲,更显体格魁梧强壮。 对方大步踏雪而来,双目炯炯,周身一派赳赳武将气概,方至,臂上一件厚实绿呢长绒斗篷便将苏倾池紧紧地裹住,说话中气十足,嗓音低沉浑厚,“前头军医帐里送来几个伤兵,太医忙不过来,正缺人手。” 苏倾池不疑有他,也未顾得那人替他系斗篷缎带时,近乎占有地将他搂在怀里,两人腰腹紧贴,鼻息交织,姿态亲昵异常。 苏倾池神色渐渐严肃,秀气眉毛紧紧蹙起,“哪里送来伤患?章谷还是巴旺,如今小金川初平定,兵力已陆续集中到大金川周围各大关口要道,周边这些防驻屯兵之处兵力已撤去大半,如何……” “情况紧急,稍后同你细说。”商承恩打断他,如今这人还没反应过来,如此下去不消半盏茶功夫便会识破。 商承恩第一次有些恼这人玲珑心思。 不给这人回神机会,将他拉上了马,两腿猛夹马肚,马蹄飞踏,两人一马消失在崇山雪地之中。 苏倾池心思何等细腻,方才被商承恩周身气势唬了一瞬,如今看着马匹往军营相反地方飞奔,心思一转,便什么都明白了,只是腰上一条健壮手臂近乎霸道地箍着他,叫他如何开口? “可气我了?”那人问,声音依旧听不出个情绪来。 苏倾池原先确实有些恼怒,一路至此,那些恼也消了大半,如今听这人口气中带着不易察觉小心,这气便无论如何生不起来。 见苏倾池不言语,商承恩沉默了片刻,他想问苏倾池先前给了那人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于是一路上,这个问题便在他心口不上不下地噎着,明知苏倾池不会对那个男人动|情,然,这心里依旧咽不下吐不出,堵得不明不白。 苏倾池察觉身后那人握着缰绳手心攥紧了些,心下也料出几分缘由来,顿时就笑了出来。 商承恩心里正煎熬着,瞧见苏倾池肩膀抖动,只当他冷了,便把斗篷裹得更严实些,却不想那人竟是在笑,声音性|感而低沉,叫人心头一痒。 低头对上那人含笑眼眸,那人揶揄道:“你这一路不声不响,莫不是在闷头吃味?” 商承恩心中一紧,继而收紧手臂,声调沉了两分,“很好笑?” 苏倾池止了笑,面色前所未有严肃。 商承恩被唬得面色一沉,只当发生了什么事,然那人却道,“很好笑。” 扑哧一声,又闷声低笑起来,眼泪险些笑出来,对方歪着身子,若不是有他扶着,怕此时已经笑得坠下马了。 粗糙温热掌心之下,那人平坦小腹微微颤动。 商承恩手上一松,苏倾池失去支撑,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两人已双双坠马。 马蹄之下雪坡尙陡,两人自坡上翻滚而下,苏倾池一时又惊又笑,等腰身一沉,喘息着回过神,他和商承恩已滚至坡下。 陡坡之上,皑皑白雪留下一整片凌乱不堪痕迹。 苏倾池呵出一片白茫茫热气,有些惊魂未定,却又觉得刺激异常,抚着胸口,竟是从未笑得这样畅快。 笑意未散,低头,眸子正对上商承恩眼神,专注、深邃。 离别 苏倾池本就生得美,玉面朱唇,两道弯月眉,一双丹凤眼,精致细腻五官平白在一副男人相貌上添了几分魅惑、几分阴柔,然这人精干颀长身形却在那儿,宽肩细腰窄臀,丝毫不叫人觉得女气,精细雕琢五官,雅逸风流体态,这该是怎样一个标致男人。 商承恩宽阔手掌握住那人窄细腰身一紧,身上之人气息立刻沉了一分,漂亮眼眸在他注视之下,缓缓撇开,并非慌乱,却有一分不易察觉赧。 浑身喷薄热血向下腹涌去,呼吸变得粗沉而炽热,胯|下之物硬挺勃发,商承恩眼神愈发深邃灼热,他直直地望进那人眼中,希望得到一丝半分回应,那人并无半点动作。商承恩有些失落,却明显觉察出对方白皙面颊染了几点晕,极浅,极淡,犹如白牡丹花瓣之上轻轻点了一笔嫣红。 一时,商承恩脐下三寸之处血脉贲张,涨疼欲裂。 低声吐出对方名字,商承恩热烈地吻上那双淡薄朱唇,唇舌在那一瞬湿腻交织。 情|欲气息急剧地上涌,然此处冰天雪地,若是当真于此裸裎交|欢,那人淡薄身子该如何消受? “倾池……我带你去个地方。” 跌跌撞撞,两人拥吻着撞进一处山洞。 干草之上,两人衣衫凌乱地敞着,商承恩单腿挤进苏倾池修长双腿间,灭顶欲|念所致,两人缠在一起肢体纠缠,粗糙温热掌心寸寸揉抚着身下男子肌肤,强健胯|部与那人下腹紧贴着摩擦。商承恩低沉地喘息,“倾池,我可以么?”炙热鼻息喷在那人白细颈间。 苏倾池喉间滚动,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刚出一半,尾音因为那人接下去动作变得扭曲,带着浓郁鼻音,压抑之中竟是无法言喻性|感。 手指探入,粗糙指腹引起温热紧致甬道一阵紧缩,惊叹于那处肌肤敏感湿热,商承恩抬头,苏倾池秀气眉毛紧紧拧着,抿着唇,鼻间因为他手上动作,发出几声短促浅哼,尾音粘腻,许是他视线太过灼热,苏倾池撇开脸,一只手臂挡住半边脸,将唇抿得更紧。 低头含住那双红艳唇,湿腻地纠缠。感觉身下那人胸膛起伏更加急促,商承恩抽|出手指,握住对方腿弯,俯身冲入那处温热狭道。 苏倾池猛地扬起脖子,五官近乎痛苦地拧着,指甲瞬间嵌入商承恩宽阔脊背,细长双腿近乎颤抖地绷紧。 商承恩汗湿额头抵在苏倾池细腻肩头,急剧地喘息,身下并没有动作,他只是紧紧地拥着苏倾池紧绷身躯,一只手臂轻缓地抚着对方腰身。 待苏倾池身体不再那样僵硬,商承恩凑过去细细与他交吻,一边不急不燥地挺|动腰肢碾磨缓进。 几分疼痛之中,慢慢生出一股异样感觉,苏倾池在商承恩紧密热吻之中渐渐松了手指,鼻间浅浅地溢出几声低吟,似痛苦,似愉悦。 商承恩耐着性子,耳边听着那人压抑哼吟,下|体愈发胀痛,额上不断地冒出细汗,他沙哑着嗓音,“我……快洗。” “……嗯。”苏倾池声音透着情|欲之中低沉和性感,双手紧紧环住商承恩背。 商承恩吐出一口气,额间汗水沿着鼻梁滑下,缓慢地滴在苏倾池颈子上,他掐紧对方腿弯,缓慢而迫切地加紧速度。 等温柔地进出变成激烈冲撞,苏倾池声音带上了哭腔,每一次难耐地喘息都透着颤栗鼻音,最后在商承恩挥洒汗水抱着他剧烈摇摆时候,支离破碎。 滔天巨浪猛烈撞击,他无力招架,商承恩汗水带着滚烫热度,一次次滴在他身上,灼烧着他皮肤,对方每一次猛烈地进入都把他呼吸撞碎在喉咙里,随即又逼得他满腔炽热断断续续地自鼻腔溢出。 最后一声低吼,一股热流喷薄而出,烫得人颤栗。 激烈情|事之后情韵消散得极慢,整个山洞之中都是慢慢暧昧气息,温热而湿腻。 商承恩躺在干草之上,伸手扯过斗篷将两人裹得更紧,低头怜惜地吻着怀中那人汗湿脸颊,闭上眼睛,脸颊细细地摩挲着对方额头。 气息平缓之后,商承恩始终没感觉到苏倾池动静,不由睁开眼,带着一丝担忧,低沉嗓音问,“怎么了?” 苏倾池面上晕潮未退,神色却不若方才那般迷乱,而是慵懒中透着一股冷清。 这人竟清醒得比自己快,商承恩不得不怀疑自己能力,想着,手臂一紧。 苏倾池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声音清润中透着一丝无法掩饰沙哑,“我只是在想,时辰不早了。” “嗯。”商承恩沉声嗯了一声,粗糙手掌隔着斗篷摩挲着对方玲珑有致腰身。 斗篷之下,两人未着寸缕。 商承恩餍足地半眯着眼,本想与苏倾池再拥着浅眠一会,没想到苏倾池却拿了衣衫准备起身。 “倾池?” “快些起吧,若让人……总不好。”苏倾池说着,已拿了衣裳。 商承恩看着苏倾池光|裸躯体,一时有些发怔,瘦削肩膀,细窄腰肢,挺翘双丘,还有下边修长匀称双腿,商承恩心中一紧,顿时心猿意马,视线紧紧地停在那人白嫩臀部之下,大腿内侧流下白色浓稠液体,这样一副景致让他血脉喷薄。 那人似乎也察觉了异样,身形一顿,神色中滑过几分异色,眉间微微皱了一分,却不是恼怒,动作略显僵硬地穿了衣裳。 “倾池……” “我先回营了。”说罢,苏倾池竟不待他反应便出了山洞,身形迅速没入外边冰天雪地之中。 商承恩急忙穿回衣裳追出去,外头一片银白,哪里还有那人半点身影。 自己经过方才那一阵交缠,手脚尚有些酸麻,更何况那人?望着连绵千里积雪之上那两排略微凌乱脚印,商承恩拧了眉毛。 商承恩赶回营帐时候,营帐里并没有人,床铺上被子也叠好了,想必葛冰早已将起身了,见没人,便叠好被子自行回自己营帐了。 商承恩坐在书案后头,眉头微蹙,等了一会儿便倏地起身,刚掀开帘帐,便对上那人清俊面容,商承恩一愣,旋即攥住那人手腕,掌心手腕透着一丝凉意,商承恩语气染上几分怒气,“怎么凉成这样?” 苏倾池面上带着一贯清淡笑容,低头进了营帐,“我只是出去走走。” 商承恩不说话,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口气缓和下来,语气透着几分担忧,“还……好么?” 苏倾池还未言语,商承恩已经皱了眉毛,“抱歉,我不知道……” 苏倾池面上闪过一分难堪,转过身,“嗯。” 商承恩伸手握住苏倾池手放在掌心,他知道苏倾池并没有生他气,只是他自己却无法释怀,伸手将对方淡薄冰凉身子揽在怀里,“抱歉。” 苏倾池淡淡地笑开,由他抱着。 外头白雪纷飞,已入了隆冬,风雪愈发凛冽了。 后头几日,营地几处营帐被暴雪压塌了,众士兵便去后山伐木建营,又有一个营士兵去林子里狩猎,在寒冬最严酷几日里,军营众人却在一片喧嚣忙碌中度过,白日忙得如火如荼,晚上便聚众围着热汤锅,抱着粗陶碗,就着滚热肉汤啃窝窝头,谈话荤腥不忌,煞是热闹。 苏倾池手提着酒坛跨火堆在商承恩身边坐下,拍开泥封,给商承恩斟了一大碗,“喝口酒,暖暖身子。”苏倾池将酒碗递给商承恩。 商承恩笑了笑,接过酒碗,酒香浓烈,他仰头饮了一口。 “如何?” “好酒。”商承恩笑道。 苏倾池低头为自己斟了一碗,嘴边含着笑意,“这几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商承恩动作微顿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这般掩饰,依旧叫他瞧了出来,他沉吟了片刻,伸手握住苏倾池手。 平日里,两人并不会如何亲昵,尤其众目睽睽之下,便是商城恩动了情,下意识靠近,苏倾池也会不着痕迹地避开,不叫外人瞧出一分端倪。 但是今日苏倾池没有推拒,这几日商承恩时不时地蹙眉慌神他都看在眼中,又如何不知对方满腹心事? 见商承恩沉默,苏倾池没有言语,面上依旧带着浅笑。 商承恩攥了攥他手,声音沉稳,“京城那边来信了。” 苏倾池扯了扯嘴角,视线撇向一边,语气淡然,“是么。” 商承恩瞧着他侧脸,手中微紧,沉默半晌方道,“信上说我爹前几个月出京谈生意,回来途中遇上劫匪,回去后便染病在床,在府中将养了数月,病情不见好转,反而愈发凶险,大夫说……怕是熬不过冬天。” 苏倾池回头,商承恩面上依旧是往日那般古板刚毅,毫无没有半点动容之态,然苏倾池却知道,他心中怕是痛极。 回握住那人手,苏倾池轻吐了一口气,单手又给他斟了碗酒,“几时走?” “……明日。” 苏倾池笑笑,举起手中碗,“这碗酒就当给你践行,路上小心。” 商承恩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接过酒碗仰头喝尽。 这晚,营帐外是呼呼风声,风雪肆意,营帐之内却安静之极,两人背对而眠,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却都各自沉默。 商承恩几次转身,抬手想握住那人肩膀,手离那人不过半分距离,却迟迟不能落下,他们都知道,这一别不知几时才能见面,还有半月,这个军营里半数士兵将踏上前往金川前线行军路上,苏倾池自然在其中。 商承恩沉重地闭上眼睛,他原本该同那人一起驰骋沙场,刀枪火炮之中他们可以共进退。战场无定数,但他们总还在一起,望断生死,身边有那人陪着,这已经够了。 这一夜,两人反复,终究没有一个人开口。 至京 次日一早,连绵峭立山峰之下,军营一片铺天盖地白,冷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飞雪,刹那间,辨不清空中雪是天上落下还是地上卷起,天地只有一色,白压压一片。 清寒,萧瑟。 山深雪重,苏倾池修身玉立于莽莽雪地之上,天寒地冻之处,他面色透着一丝嫣红,纵是一身灰黄营服,依旧遮掩不住那人倾世风采。 他抬手替即将远行男子整理了一下衣裳,嘴边含着一抹笑,“天冷,多带一件衣裳。” “嗯。”商承恩点头,深深地看着他。 苏倾池堪堪转开眼,从他视线中逃开,只是唇边笑意未变,温和而含蓄,商承恩分明从那双眸子中看到千言万语,他也在等待,可那人终究只说了一句,“保重……” 两个字,一声似有若无浅叹,将他心紧紧攥住,让他险些透不过气。 千里送君,终有一别。 商承恩跃身上马,缰绳在天地之间挥出一道银线,马蹄飞踏,雪浪翻腾。 苏倾池痴痴地望着那消失在冰山雪海之处一人一马,久久忘了回神,风抛残雪,仿佛苍茫天地之间,只有那渐行渐远身影。 轻薄嘴唇微微嗫嚅了一下,轻吐出几个含在齿间许久字眼:早去早回。 商承恩牵着马,默默地立在那人身后,眼眶酸涩,若是他不折回来,这人会在这里立多久?他若是此经一去不复返,这人是不是要在这里立上一辈子,痴望一辈子? “你这人当真铁石心肠。”商承恩大步上前将那人紧紧拥住,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要你说一句‘我同你走’就这么难?” 苏倾池身形微顿,待反应过来,却是缓缓勾着嘴角笑了,“怎么又回来了?若是再耽搁,旁人倒以为你在军中养了外室,舍不得走了。” 商承恩将他转过来,捧着对方脸,低头发狠地咬住那张微勾红唇,“好个伶牙俐齿苏倾池。” 苏倾池任他咬着,低低地笑着,握着商承恩肩膀,与他湿热地唇舌交织。 白腻雪,墨色马,天地之间,一双倾姿璧人,这是何等景致。 两人快马加鞭,一路上未敢稍作停留。 四川至京城有三千余里,两人便是日以继夜地赶路,少说也得六日,况且这样严冬寒日,道路愈发难走,不免耽误几日功夫。 快马行了七日,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歇,早已人疲马乏,随身带干粮也见了底,如今想着此处离京还有一天行程,两人稍作商议,便决定歇脚半日。 此处地处河北省石家庄,乃曲沃县观庄里一处名叫西里乡地方。熙熙攘攘街道两边,酒旗翻飞,旗杆之上还有一层薄薄雪,风一吹,雪稀稀疏疏地落下来,此地红楼绿瓦,商贩云集,却是一派安静祥和之景。 两人牵着马,马蹄哒哒,踩在覆着薄雪苍凉石板道上,连日疲劳在此时得到一丝缓和,两人相视,皆从对方面上瞧出一缕疲态,不免各自一笑。 即便是冬日,这集镇之上依旧热闹非凡,抬着小轿扛房,卖艺江湖艺人,穿街走巷吆喝着收乱头发老汉,街两边还有热气腾腾小吃铺子,里边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冬日暖光隔着连接街道两旁店铺虹桥泻下来,透着古香,照在身上,将满身风尘散去些。苏倾池看着路上追逐打闹几个扎着冲天小辫儿小儿以及赶着老骡拉着木板车沿街卖碳小贩,多少被这里热火气氛感染了些,面颊上略染了分桃色,笑道:“一路上也未来得及留意,原来这里竟是这般热闹。” 商承恩望着他面上难掩倦意,心有不忍。 两人此番风尘仆仆,身上衣衫也蒙了一层土色,他伸手将苏倾池肩头落雪和尘土拍去,“前头有一家客栈,天色不早,咱们暂且歇一日,明日再赶路也不迟。” 苏倾池也确实乏了,浑身酸疼难忍,点点头,“也好。” “客官,两位房,热水马上就送来,二位先歇着,有什么事知会一声儿就成。”店伙计搓着手一边热情地招呼着,一边将热茶和点心放在台子上。 “有劳了。” 店伙计走后,商承恩将手中包袱放下,伸手提了茶壶倒了杯热茶递给苏倾池,“喝口暖暖。” 苏倾池接过,低头抿了一口,转头打量了一下房内摆设,虽是上房,却并不见丝毫奢华,一张略施雕琢圆桌,四只圆杌,一方雕着梅兰竹菊折屏之后便只有一张架子床,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些简单装饰,诸如花瓶、山水画卷之类。 苏倾池将视线从那张罩着层层帐幔雕花床上移开,晃了晃手中茶杯,低低吹了一口热气,“你要不要回房歇一会?” 商承恩方喝了一口热茶,面上疲惫尽显,闻言不由看了苏倾池一眼,笑道,“我回哪间房?” 方说着,店伙计已将热水送了来,两人就着热水简单擦了把脸,店伙计将水端出去倒掉,商承恩交代了一句无事勿扰,店伙计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识趣地退下了。 苏倾池已经睡下了,怕是累极了,衣衫也没脱,就那样歪在床头睡了,浓浓倦意让他面色有些苍白,安静中多了几分怜惜。 商承恩将他外头衣衫褪下,坐在床边替他掖好被角,渐渐也觉得乏了,便宽衣在那人身边躺下,单手搭在对方腰上。 苏倾池迷迷糊糊中觉着颈间有沉稳鼻息,有些湿热,动了动身子,却发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对方揽在怀中,困倦铺天盖地袭来,下意识将鼻尖贴上对方脸颊,在熟悉气息中逐渐让睡意占据神智。 外头落了雪,雪停之后又起了风,风定,天色已暮。 厚重帐幔之内,商承恩趁着苏倾池未醒,正寸寸侵占着对方唇舌,苏倾池皱眉,唇齿中漏出几声低喘,极不情愿。 商承恩低笑,拍拍对方脸颊,“倾池,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苏倾池歪靠在床头,浑身透着方睡醒慵懒,“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外头已经打落更了。”商承恩扯了被子将他裹起,一个用力将对方连着被子抱在怀中。 苏倾池一惊,大呼,“你做什么!” 商承恩却笑得欢朗,抱着人大步走向房间中央圆桌,“如何?这下清醒了?” 见苏倾池抿着唇不言语,商承恩笑道:“你要不嫌我重,你抱我?” 苏倾池扑哧一声,沉着嗓音低笑,“放我下来,成什么样子。” 这夜,月色甚好,月白风清,空气中虽透着一丝凉薄之意,却不多凛冽,正适宜于花庭中热一壶小酒,两人对饮。 苏倾池却不知商承恩这样古板之人竟也有这等雅兴,然,正合他意。 无边碧空,凉风皓月,翠竹轩窗之外,探出几只红梅,红艳欲滴,衬着未融白雪,极为喜人。石桌之下燃着红泥火炉,丝丝暖意缭绕脚边,哪里还有寒意可言,石桌之上,正煮着青梅酒,酒香清淡撩人,还未饮,方已醉。 玉盘珍馐,美酒佳酿,不禁让人忆起一年之前挥金如土,极尽奢华风光之时。 虽不留恋,终究有几分感慨。 今时今日,物是人非,怎叫人不伤怀? 商承恩见苏倾池执着酒杯出神,心中料定他触景伤情,执筷替他夹了些菜,“多吃些,这几日跟着我尽吃馒头,苦了你了。” 苏倾池抬眼瞧了他一眼,商承恩笑着噤口,替他斟了一杯酒。 一杯清酒入口,香而不腻,醇而不燥,喝完唇齿留香,苏倾池低头浅嗅,一股清醇香气在鼻尖缭绕。 “这酒如何?” “甚好。”苏倾池笑答。 商承恩点点头,两人言笑晏晏,不知不觉便入夜了。 月夜恬静,两人不忍扰了宁静,便各执小酒一杯,对月小饮。 “与君吟弄风月,端不负平生。” 苏倾池笑道:“武夫几时成了词人?” 商承恩凝神望着他,仿佛天地之间,风递残香之中,只有这个与他对月浅酌之人。 苏倾池被他眼神看得微有些脸热,旋即转开话题,“明日这时,你大约已在商府了吧。” 不过无心一句,两人皆沉默了,半晌,商承恩拧眉道,“我已让人带话给陌久,他已替我们安排了住处,屋舍小些偏僻些,却极为安静,明日我们先去那处。” 他说是我们,而非你,苏倾池不免心头微热,“也好。” 少顷,花露浓重,月色沁凉,等夜色愈发浓些,两人觉着身子有些凉意,便收拾了残局,回了房。 这夜,交颈语,合|欢身。 一来二人皆乏了,二来怕误了时日,略作亲昵便各自睡去。 次日一早,两人用了早点,结了客栈银钱,便上了马,一路急进,未作停歇,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京城。 满目繁华似锦,两人望着眼前熟悉场景,一时皆有些恍惚。 84 诛心 当两人出现在陌久眼前之时,陌久立马就红了眼圈,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去的模样,甚为可怜,商承恩面无表情的俊脸一虎,上前给了他一个毛栗,“才一年时间就把主子忘了个干净?” 那一记不轻,想来商承恩积威甚久,陌久被一敲打,顿时就吓住了,摸不清主子的意思,一时也不敢啃声。倒是一旁的苏倾池一声低笑替他解了围,“罢了罢了,站在门口做什么,陌久,赶紧给你主子倒杯热茶来,在路上他就喊口渴了,可仔细他喷出火来。” 陌久愣了愣,方才还在想自己主子身边这个人眼生得紧,一听声音,顿时一喜,“苏老板。” “还不快去!”商承恩板着脸低喝。 “哎,哎。”陌久又是喜又是怕,慌慌忙忙牵着两人的马在马棚拴好,然后跑进里屋。 “好好的尽吓唬人做什么,你若是我主子,早在你茶碗里下足了巴豆。”说罢苏倾池闷笑着丢开商承恩,自行进了屋。 商承恩动了动嘴,无奈地笑了笑,快步追上去,与那人并肩。 陌久在一旁煮了茶端上来,一边打量着自己主子的脸色,一边端详着苏倾池的面容,正暗自嘀咕怎么才一年未见,那个倾城绝色的苏老板就换了一个人似的,声音倒是好辨,模样就差太多了,他拧着眉左思右想,才猛地一拍额头,原来是易容了。 陌久正傻笑,回头便撞上自家主子冷漠的眼神,不由缩了缩脖子,忙赔笑,“才一年功夫,二爷愈发威猛了。” 苏倾池握着茶杯撇过脸,商承恩分明瞧见他唇边微扬的弧度,于是心情变好了许多,面上神色柔和了些,直把陌久看得一愣一愣,还以为自己马屁拍对了,暗中偷着乐。 “二爷几时回府?老爷夫人大少爷三少爷都还不晓得爷已经到了京城,若是让他们晓得,定要高兴坏了,指不定老爷的病就好了。”陌久开了话匣子一般,说个没完,“前些日子二爷托人传话回来说要回京,老爷的病就有了些起色,已经能喝下药了,说等你回来定要在府里头设宴三天,为爷接风洗尘,哦,对了。” 陌久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咱府里还有一件大喜事儿,大少奶奶给大少爷……” 屋里气氛煞时冷了下来,等陌久察觉的时候,他已经说了不该说的,深知自己捅了篓子,不安地瞧了眼自家主子,又将视线偷偷一向一旁沉静的苏倾池,心中惴惴。 苏倾池低头笑了一下,云淡风轻,“马可喂了?” “还没……”陌久答,立即明白苏倾池这是给他搭台阶,于是感激地瞧了他一眼,沿阶而下,“我这就去喂马。” 陌久走后,屋里只剩两人。相对,竟是一时无言。 苏倾池呷了口茶,“是不是先回府上?既然回来了,莫叫商老爷商夫人等急了。” 商承恩看着他也不言语,似是又回到了原先那个沉默刻板的模样。 苏倾池瞧了瞧外头的天色,笑道,“难得回京,晚上就留在府里陪商老爷和商夫人用饭,我倒有些想吃鹤仙楼的宫门献鱼,据说那厨子是店老板下了重金专门请云南宫门岭请的,手艺定不一般,早有所耳闻说这道菜的菜名乃先帝亲笔御赐,此番正好尝个鲜,你不在倒便宜我了。” 商承恩握住他的手,拇指粗糙的指腹在他手背上细细摩挲,一双刚毅俊挺的眉毛微微蹙着,在眉间形成一道阴影,“嗯。” 苏倾池拍了拍他的手,让陌久备马。 商承恩换了一身衣裳,宝蓝的袍子,玄青的马褂,衣襟处缀着花青的刺绣,一针一线笔走龙蛇,丝毫不显花哨,反而多了几分刚劲的气势。 “我方才瞧你包袱里有封密函。”苏倾池替商承恩理了理衣襟。 商承恩点头,双手扶在苏倾池的腰间,“莫不然你当我们如何能出军营?” 苏倾池心下已了然,他早些时候就疑惑,他同商承恩同时入军,若说起来,商承恩不过是个骑兵,身份并不比旁人高到哪儿去,但一众士兵中唯独他有自己的营帐。 像是料知苏倾池心中所想,商承恩笑道:“当年我入军之时,家父就托人同时任四川总督的刘伯父打过招呼,刘伯父与家父是故交,故而在军中对我也是多番照顾,他原是打算将我留在他身边,这样一来容易立军功,二来他也方便提拔。” “为何不接受?” 商承恩望着他,含笑,“我也不知道,大约把某人独自留在军中,着实放心不下。” 苏倾池挑着眼角,唇角勾着一抹笑。 商承恩忍不住低头吻了他一下,“前几个月刘伯父被革去总督之职,他临走之时曾给我留了封书信,说我若是有不便之处,大可同富勒浑总督说,他会在力所能及之处给我略行些方便。” “我竟不知身边之人有这等能耐。”苏倾池笑言,语含戏谑。 商承恩露齿一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未来得及同你说起,你若是责怪,等哪日闲了,您瞧着责罚小的则个?”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此番两句话说得竟似极了闺房逗趣,纵是苏倾池,面上也不免热了半分。 陌久立在门口,霜打了一般,瞠目结舌。 商承恩牵过马,同苏倾池道了别,跃身上马,马蹄得儿得儿,一人一马没入一片白墙绿瓦之中。 陌久留在院子里替苏倾池收拾了榻子,雕琢精细的小室之内点了熏香,床边火盆子正燃着红碳,原本清冷的房间此时暖香缭绕,帘帐之内,苏倾池正倚在软榻之上小睡。 悄声退出房间之后,陌久心中依旧震惊无比,他原想他家主子定是在外头遇到了心仪的女子,此番回来是要将佳人留在府中当二少奶奶,他还在想,他家二爷倾心之人定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却不想……如今看来,屋里头睡着的这位便是是二爷信中所说,给他寻的另一位主子。 这方陌久正木愣着脑袋消化他家二爷同苏老板之间的关系,那方商承恩策马飞驰,已入了正阳门。 商老爷这厢刚摆手让人把药撤下去,商夫人还在一旁软言劝着,便有下人匆匆来报说二少爷回来了,商老爷一个激动,鞋都顾不得穿,就要下床。 商夫人捏帕子,望着门口已经踏入房门的高大男子,满心欢喜,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哽咽着,直至那人走过来揽住她,低声喊了一声娘。 “承恩呐。”商老爷闭眼,抬起枯瘦了许多的手臂使劲拍了拍二儿子的胳膊,险些老泪纵横。 “爹。”商承恩平素冷面,此时面对双亲这般,不免有些眼热。 商承恩这一归给商府带来了不少生气,商府上下顿时一片喜气洋洋,商老爷一高兴,病也好了三分,如今已能下床走动了,正同二子在书房里下棋,父子两难得处得这般融洽。商夫人正在厨房里同伙房丫头忙活着,要亲自下厨为儿子做一顿饭。 晚饭之时,菜已上齐,却无人动筷,商老爷拉着儿子的手,不过一年时间,他已满面皱纹,一下子老了十岁,“承恩,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商汝山拍拍儿子的手,“你刘伯父被革职之时,我还在担心,你这孩子性子耿直,又不像别人那般能言善辩,被人欺负了也闷不吭声,可怎么是好……” “行了,儿子这一路赶回来,定没吃顿好的。”商夫人说着,眼睛红了些,声音也变了些调子,“才多久,就瘦了这么多,早就说了,军营能是个什么好地方,把我一个好好的儿子弄成这样。” 商老爷搂着商夫人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嫌我啰嗦,轮到你,还不是没完没了。” “我还不是心疼儿子。”商夫人用帕子擦着眼角。 “好好好,儿子回来了,你也就不要我了。” 商夫人扑哧一笑,“你个老不修。” 商承恩心中感触,一股暖暖的热流从心底滑过。 “听说二弟回来了?”几人正说笑,一个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就等你了,承恩回来,也不晓得早些回府,瞧瞧你是怎么做人大哥的。”商夫人嗔怪,面上却是一派慈爱。 商承恩转头,门口正掸着袍子上落的碎雪的儒雅男子,不是他大哥商承德是谁? 一年之隔,那人依旧如初的眉清目朗,身上原先那份温雅未减半分,反平添了几分沉稳和干练,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商家家主的气势。 〖只为一个戏子,你就当真不顾兄弟之情?〗 〖我知你素来憎恶戏子,认为他们只会以后|庭供人滛乐,我只想说,你该多了解一下倾池,但凡你能舍下世俗眼光一刻,你也不会这样想他。〗 〖大哥可曾想过,你是商家嫡长子,日后终究要成亲为商家留下子嗣,你如今这般千方百计护着他,难道只是为了让他有朝一日看着你与别的女子长相厮守?若是他无情,伤的只是你一个,若是他有情,伤的便是一双,到那时你待如何?〗 〖你如今说这话,已是迟了,该陷的早陷了,如今再教我同他分开,除非我死了他亡了,终究得有一方化作尘土尽了,方能断了这世间情缘。〗 当年的一字一句,如今竟如利箭,字字诛心。 85 十年 “苏老板,这是二爷吩咐让人准备的饭菜,二爷说您不沾荤腥,所以全是些清淡菜色,您尝着,若是不合口味我叫人换下去。”陌久将酒菜小炒一一摆好。 “费心了。” “嘿嘿,苏老板,那您先吃着。” 苏倾池点点头,待陌久走后,他望着一桌的菜色,微微摇头,想必那时他说要吃鹤仙楼的宫门献鱼的时候,那人已经识破了他的心思。 饭后,陌久正在屋内收拾碗筷,转头便见苏倾池换了一身衣裳,不由道:“苏老板,您这是要出去?” 苏倾池一笑,“闷的慌,出去走走。”说罢抬步就要走。 陌久擦擦手忙跟上去,“苏老板,那我陪您去。” 苏倾池失笑,“又不是人生地不熟,还怕我走丢了不成,戌时之前我便回来。” “这……”陌久犹豫,转念一想,自家主子临走前并没有交代说让他跟着苏倾池,想来他家主子自有考虑,于是点头,“那我给您留着门,您回来知会一声。” “也好。” 此时寒风料峭,喧闹的街市如今稍嫌冷清,冷风扫过青石板,卷起几片残叶,在半空中打了几个卷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一家豆腐铺子,街上人来人往,却扰不了这里的清闲。 苏倾池着了淡青的袍子,外头罩了件玉色青缎灰鼠褂,除却衣领处露出些许白狐毛,别无装饰,一身清素,虽是一张其貌不扬的面孔,却也显出几份儒雅风度来,一双细长的眸子像是隐了一泓清水,不经意勾起,竟也让人心头一跳。 点了一碗热豆腐,一碟小酱瓜,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视线所及之处,卷翘飞檐、琉璃金边、雕梁画栋,门中一块硕大的雕花匾额,一笔一划游龙走凤,气势非凡地写着三个烫金大字:西祠楼。 “这位小兄弟也想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4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4部分阅读 听戏?”一旁盛着豆腐脑的老妇人问。 苏倾池淡淡收了视线,浅笑不语。 老妇人一边招呼为数不多的客人,一边自言自语,“这戏楼远不如从前了。” 苏倾池神色微恍,“怎么说?” “倒不是说别的,只是这里头原先两位老板都不唱了。”老妇人叹了口气,“我家老头子就是个好听戏的,从前一得了空儿就往这楼里头钻,我老婆子不懂戏,他就跟我说,他这辈子听的最好的一出戏就是这楼子里头两位老板唱的,一个生,一个旦,再没人比得上。” 老妇人说着往屋里头望了眼,苏倾池随她看去,那里正有一个老汉低头磨豆腐。 “如今这楼里虽然场场满座儿,我家老头子却再没去听过,说这辈子怕再听不到好戏了,不如不听。” 戏楼里一出戏正开场,婉转的戏腔隐隐约约传来,夹杂着阵阵叫好声,苏倾池听着,面容之上却瞧不出丝毫神色。 “可怜见的,听人说,苏老板下葬的时候,花老板在坟前唱了三天三夜,把嗓子唱坏了,之后就再没唱过戏。”老妇人哀婉地叹了一声,“说是下葬,其实不过是一副空棺,里头就摆了一套苏老板生前最喜欢的戏袍子,还有一副水晶头面,唉……连个尸首都没找到,作孽。” 后来老妇人又说了什么,苏倾池并不知道,末了,摸出银钱放在台子上,起身走了。 老妇人收拾桌子,却见那碗热豆腐一动未动。 百顺胡同的四合院,依旧如往日的安宁,垂花大门,雕花檐柱,朴素中透出主人的细腻心思。 门前只有一层方落下的雪,薄薄一层,显然刚扫不久,木门微敞,隔着门缝依稀能瞧见里头的景致,四角载桂,庭院中央一口青井,井边一排藤萝架子。 院内隐约透出几阵疾风,伴随着几声低沉的呼喝,那声音时远时近,待声音近了,方瞧出,那声音竟是一个男子在耍拳。 隆冬腊月,那人竟光着膀子,一招一式却是虎虎生威。 那男子体格健壮,手臂和背部的线条只隐隐透出一两分青涩,想来那年轻人练拳已有些时辰了,身上汗漉漉,顷尔,吐息收功。厢房的雕花门微微敞开,一个清秀的少年从屋内露出半边身子,一双灵动的眸子望着庭院中央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耳力甚好,早早将一双视线转过去,继而露齿一笑,面上这才显出几分少年的稚气来,他开口,声音清亮,“过来叫声好哥哥。” “呸,明明比我小。”那少年轻快地跑出来,伸手将一块热帕子丢在他身上,转身就跑,却不想被一条强健的胳膊一把箍住细腰。 原来那年轻人竟也是个少年,只是身形强壮些,让他显得成熟罢了。 “苏宝儿,你,你松手。”那少年红了一张秀气的脸。 苏宝儿哈哈大笑,低头狠狠在少年酡红的面颊上啃了一口,“就不松,你奈我何?” “我告诉花大哥去!” “嘿嘿,你告呀,你告呀。”苏宝儿像是吃定了那纤细少年不会真告他的状一般,愈发胡来,“白茗,叫声好哥哥。” 那少年被苏宝儿在他身上胡来的手弄得面上滚烫,偏又抗拒不得,一时又羞又气,险些哭了出来。 苏宝儿却不罢休,仗着力气大,箍住少年,伸手就要往他衣服里头摸。 “哎哟。”苏宝儿一捂后脑勺。 白茗趁机溜走,躲到白袍子的男人身后,“花大哥,他欺负人。” “你这样闲,想必那几本武经已经抄好了。”月白袍子的男子轻勾着唇角,声音略有些沙哑,却不难听。 “还……没呢。”苏宝儿抓耳挠腮,吱吱唔唔,见男子笑意更甚,忙添了一句,“不过也快了。” 男子似笑非笑,伸手拿出一叠东西来,“这就是你写的策和论?” 苏宝儿心知不妙,低头缩脑不敢作声。 “莫怪当初你哥气得将你撵出去。”花景昭说罢,众人皆沉默了。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将那叠东西丢给苏宝儿,“回去将《武经七书》再看几遍。”言毕,人已经进了屋。 苏宝儿立在原地,低着头。 白茗拾起地上的纸张,一一整理好,然后扯了扯苏宝儿的胳膊,温言细语:“花大哥生气了。” 苏宝儿扯了个笑容,伸手把白茗搂在怀里,“我知道,是我……不够用心。” “晚上我给你煮夜宵。” “嗯。”苏宝儿低头亲了下白茗的脸,“外头冷,咱回屋。” 入夜时分,苏宝儿正伏在案前挑灯夜读,白茗裹着被子趴在一边,呵欠连天,显然是困极了,没多会儿,不用苏宝儿劝,他便已经睡熟了。 苏宝儿望了床上一眼,伸手将烛台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让白茗能睡得安稳些,复又执起武经细读,门外有人敲了两下门,知道是花景昭,苏宝儿忙要起身开门。 门外道:“不用开门了,我就说两句话。” 苏宝儿又坐了回去,“花大哥有什么事就直说,我听着。” “白日是我火气大了。” “没有的事。”苏宝儿道。 “你如今也长大了,有些事不需要我多说,武举的童试没多少日子,你专心备考,也别弄太晚了,早些睡。” 听见外边有动响,苏宝儿忙叫住花景昭,“花大哥,你觉得我哥真走了?” 外头沉默了许久,苏宝儿以为人已经走了,恍恍惚惚地低下头。 门外,花景昭仰头看着漆黑夜空的一轮明月,喉结微微滚动,紧闭的双目滑下两道银丝。 有人默默将斗篷披在他肩头,花景昭动作一顿,继而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倾池。” 那人漂亮的桃花眼静静地望着他,花景昭一分一分松了力道,最后将手从那纤细的腕上移开,冷冷地转开视线,“你出来干什么。” “花景昭,我给你十年,十年之后,忘了他或是杀了我,你只能选其一。”对方语气淡淡,没有声调,却隐约透出几分虚弱,月光之下,他的面容惨淡,带着几分病态。 “放心,我会杀了你。” “杀我?呵,你早动手了不是么?”俊美的男子望着冷清的月,转头看着花景昭,嘲笑般厉声道:“你不是要为苏倾池报仇么?为什么不把那一剑刺得再狠一点?为什么不在我胸口上补上几剑?你不是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么?” 他轻吐一口气,“花景昭,当初我就说过,如果我没死,这辈子也不会放过你。” “商承俊,我真没见过比你更下作的人。”花景昭勾着唇角。 商承俊挑了挑眉毛,俊美的五官显出几分魅惑来,“你记不记得你当日在春袖堂第一次要我的时候说了什么,你说我身上的味道很像一个人,我因为这句话险些将全身的皮擦破,呵,可笑的是,后来你刺我一剑的时候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施舍了我半条命。” 商承俊精致的五官痛苦地扭曲,他笑道:“怎么,我身上的味道就那么让你舍不得?苏倾池的味道就那么让你舍不得?” “你说够了没?”花景昭冷冷道。 商承俊仰天长笑,凄厉的声音带着颤栗,“花景昭,你刺我一剑把我丢在野外之后,是不是没想到我竟然还会撑着一条命活下来,更甚至花了半年时间,把自己泡在药桶里,让自己浑身浸上和苏倾池一摸一样的味道?花景昭,那半年我拖着重伤在鬼门关几度徘徊,那样生不如死的滋味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你知不知道,把我弄成这样,还有什么仇恨抵消不掉?你说我下作,是,我是下作,那半年我在药桶里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为的就是每晚在你身下听你喊别人的名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就是要让你痛苦,苏倾池死了,你如今只能从一个让你恨之入骨的人身上感觉到你深爱的人的存在,很痛苦是不是?生不如死是不是!” “我让你住口!!”花景昭一把掐住商承俊的脖子,一分一分收紧力气。 商承俊面色愈发惨白,他却毫无所觉一般,继续笑着,“花景昭,你能没有我么?你舍得么?” 花景昭掐紧他的脖子猛地堵住他的嘴,疯狂地撕咬。 浓郁的血腥在唇舌间漫开,两人如同咆哮的野兽一般,拼死纠缠。 “你不是喜欢这样么,我给你。”花景昭嘴角噙着残酷的笑。 一路跌撞至厢房,房门被猛烈地撞开,商承俊撞在床铺上,还么来得及呼痛,花景昭已经如猛兽一般袭来,利爪撕碎了衣衫,在他的肌肤上留下道道爪印,像是要将他生生撕裂一般。 凄绝的叫声,狂躁的律|动,抵死的纠缠。 “……倾池。” 商承俊紧紧闭上眼,双手环住在他身上猛烈动作的男人,眼角终于湿润,无声淌下一行清液。 花景昭,十年,我只等你十年。 忘了他,或杀了我。 86 见一面 用完饭,天色未暮,一条小径直通商府内花园,小径两侧假山瘦石,梅枝俏然,点点红梅从雪中探出,红的惊艳。不远处的湖泊如今大半结了薄冰,冰上险险地积了几层雪,衬得湖水愈发澄碧。湖那边是花廊游走的亭台楼阁,琉璃瓦,石雕柱,美人靠。 想来前几日下过一场大雪,如今满庭的石青、朱砂都平添许多白,除却□小道、华庭走廊,其余皆似泼了一层浓厚的霜,整个商府宛若雪砌冰雕。 拨开红梅枝,瞬时抖落一小堆碎雪。 “这次回来,是否多停留几日?”小径之上,积雪尚浅,然走了几步,鞋帮却沾了一层轻薄的雪粒。 许是风有些大,商承恩的声音略显低沉:“军纪严明,岂能儿戏。” 商承德摇头笑笑,“也罢,这几日多陪陪爹娘,自从你入了军,二老没少挂心,前日娘还去庙里替你和爹祈福,保佑你平平安安。” “嗯。”商承恩面上虽无甚表情,语气却是缓了些。 “可去瞧过钧儿了?” 商承恩眉心微拧了拧,没有说话。 “你啊。”商承德早料知如此,此时也不免语含责怪,“既当了爹,多少也该在妻儿身上放些心思……” “大哥。”商承恩打断他,“如今你的心里除了商府和爹娘,是否只有妻儿?” 商承德身形微微顿了顿,许久扯出一个并不明朗的笑容,“我在说你,你倒把问题抛给我了。” 商承恩望着银装素裹的商府内景,眼神深处涌动着什么,“大哥,如今你拥有的这一切,可满意?” 商承德低头,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能有什么不满意,爹娘身体安好,我再有所求,倒显得贪婪了,如今我又有了旺儿,上天对我已不薄,至于今后如何,我已经不在乎了。” “旺儿?” 商承德一笑,“还没见过吧,你的小侄子,取名墨旺,未足月便产下了,身子弱得很,刚生下来的时候,就一点点大,一个巴掌就能托起来。” 说到自己的儿子,商承德面上露出初为人父的喜悦,语气也温和了许多,“这小东西娇气,可没让我和你嫂子少操心,府里的奶母丫头没一个能哄好他,偏偏我一抱他,他就安生了,窝在我怀里,小小的一团,小脸还皱巴巴的。小家伙嗜睡得紧,成日打呵欠,但凡我得了空,他就能在我怀里睡上一整日,再乖巧老实不过。” 商承恩未说一句话,他知道商承德喜欢孩子,当初他们还小的时候,一下学,商承德便带他玩耍,那时候这人的手并不大,手心却极暖,每每被他攥着手就觉得知足,以至稍长些的时候,他的心里眼里便只有这个大哥。 当初心心念念皆是这人,再容不下旁人,而如今…… “大哥。”商承恩望向远处,目光沉稳,“若说我喜欢上一个人,想同那人一生一世,大哥可会反对?” “这是好事,我岂会反对。”商承德笑言,“却不知是哪家小姐?” “不是什么世家小姐。”商承恩语调平和,“他同你我一样,是个男子。” 商承德微愣,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末了才缓缓一笑,“你既能同我说,怕已认定了那人,如此,大哥恭喜你。” 商承恩久久看着他,“大哥不好奇对方是谁?” 商承德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喜笑颜开,“怎会不好奇,这世上能令二弟动心的,定是个精彩之极的人物。” “确实。”商承恩手中折了一支梅,在手中辗转,半晌方道,“明日我在聚仙楼设宴,会带他过来,到时大哥务必赏脸。” 这夜月色尚浓,商承恩踏月而归,推开小院木门便见房内孤灯点点,隔着阑窗,依稀可见一抹身影倚在案前,瞬时,心中便软了。 方合上卷册便听见门外响动,苏倾池只当是陌久,遂披衣过去开了门。 虽已入夜,屋外却被月亮照得亮堂堂,待瞧见门口立着的人,苏倾池微微有些惊讶,旋即浅笑道:“怎回来了?” 商承恩却是不答,拢了他的袍子,同他转身进屋,“这么晚还不睡,莫非是在等我?” 苏倾池笑看了他一眼,“方才看了一卷词,正要睡。”一边过去将灯芯挑了挑,让屋内更亮些。 商承恩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侧面,线条柔和却不失男子的英挺,灯下那样精细的五官,衬着额上那道肉色的疤,叫人无端生出几分怜惜。 苏倾池转头就见商承恩定定地看着自己额上的疤,眸中闪过一丝不堪,堪堪转过身去。 “可惜了。”商承恩开口。 手指微紧了一分,苏倾池撇开视线没有言语。 商承恩自身后环住他,浑厚的嗓音低低地拂过他的耳垂,“若是这疤生在我脸上,让我平白添了多少威武气势?人家见了我定道‘这人生得魁梧强壮,额上又有一道疤,定上阵杀过敌,这才是真英雄,大气概’。” 商承恩低笑,温热的气息滑过苏倾池细腻的颈间,“如今却倒叫你得了便宜。” 苏倾池心中一暖,知道他并并无半分羞辱之意,不由哑然失笑,“你说你生得魁梧强壮,我怎没瞧出来?” 商承恩握着他的手抚上自己强健有力的腰,低语,“我是否魁梧强壮,你当真不知?” 苏倾池被这露|骨的话弄得面上一热,旋即推开他,“不知羞。”说罢闷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雌雄莫辩,清润中透着男性的低沉,听在耳边竟是说不出的撩人,商承恩上前笑问,“笑什么?” 苏倾池好容易收了笑,伸手将书案上的书卷孤本收拾好,掸了掸袍子道:“我笑你在旁人面前一个铁面木脑袋的闷葫芦,如何到我这边就没了正经。” 商承恩不答,只是望着他笑,剑眉朗目,眉端凝着深情,把苏倾池逼得躲开视线。 屋内的暖炉尚燃着,暖香阵阵。 外头夜色已深了,苏倾池收拾了床铺,转身商承恩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知道对方今晚怕是要同他共寝,便没多说,另从柜子里取了床锦被。 雪重夜浓,帐幔之内,二人皆未无心睡眠。 “今日出去了?” “四处走了走,以前未怎么觉着,如今才发觉京城到底是个富贵繁华地,原先沿街卖大碗茶的小贩,如今也同人开了茶馆。当初还四处托人做媒的鞋铺活计,如今成了鞋铺的掌柜,他媳妇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 商承恩安静地听着,苏倾池口中的京城是他所为留意的,如今听他这样娓娓道来,不由觉得自己先去当真错过许多,继而又感慨身旁这人心思之细腻。 “……终究没忍住,去了西祠楼一趟,倒没有进去,只在外头瞧了会子。”苏倾池嘴角含笑,声音温润,“毕竟当初花了心血,那匾还是我亲手挂上的。” “明日我陪你进去瞧瞧?” “商家二少可是京里头顶顶讨厌听戏的,可别把那戏楼子给掀了。”苏倾池揶揄。 商承恩摇头,硬朗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来,“不过是不喜欢咿咿呀呀半日没说明白一句话的调子罢了。” 苏倾池但笑未语,顷刻方问:“你爹身子可爽利些了?” “好些了,白日还拉我同他下了几盘棋,只是……”思及大夫同自己私下说的话,商承恩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沉重,“早年亏虚太多,耗一分少一分,如今不过靠药剂续着。” 苏倾池握了握他的手,商承恩执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啄了啄,“不想问别的?” 苏倾池笑了笑,“钧儿可好?我没记错的话,叫霆均吧,雷霆万钧,是个好名字。” 商承恩倒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心中一时百味杂陈,他抿着唇,蹙眉半日,“倾池,我……” 苏倾池侧头望着他,“膝下有子,这是你上辈子积了德,要惜福,日后上了年纪,身边总还有个人服侍。” “那你呢?你老了该如何?身边可有人服侍?”商承恩语气中透出几分怒气。 苏倾池眼神恍了恍,笑道,“我要活那么久做什么,腿脚不灵便,眼盲耳聋又多病多灾,留着遭人嫌不成,早早投了河,也落个干净。” 一旁商承恩嘴唇抿成一道直线,良久,伸手将被子掀了,下床出了房门。 苏倾池动作一顿,动了动嘴,最终没有将他喊住,一盏茶功夫,商承恩依旧没有回来,苏倾池披衣下了床。 房门吱呀打开,一阵寒风袭来,吹得他浑身瑟瑟,随即,他整个人便怔在门口。 庭院中央的雪地里,方才同他赌气的男子,一身轻薄亵衣,赤足立在雪中,凌烈的寒风夹着刀片肆虐,将他的衣衫吹得肆意翻飞,露出里边肌线刚硬的麦色肌肤。 苏倾池冲过去,将身上衣衫披在那人身上,又气又急,“你疯了!” 商承恩却丝毫不为所动,笔直地立在雪中,竟似要将自己生生冻死。 “商承恩!”苏倾池喊了半日,这人依旧没动半分。 末了,一片清冷的月色中只剩沉默。 “罢了,是我说了那些胡话,你若气了,骂我两句,打我几巴掌都随你,别糟践了自己身子。”眼眶涩涩的疼,苏倾池垂首不再言语。 商承恩被他的声音弄得心里一疼,猛地回身将他抱住,方要说话,这才惊觉对方同自己一样,一身单衣,顿时怒不可遏。 一把将人抱起跑进屋,裹了厚褥子,生了暖炉火盆,忙了一大通,却见那人靠在床头,脸上早湿了一片。 说不出的心疼,道不尽的悔恨,商承恩伸手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只打得自己半边脸颊肿了起来,口中丝丝血腥。 那人却不看他,只是将脸撇过去,闭了眼。 商承恩上了床,伸手将那人一双冰凉的脚放在怀中细细搓着,掌心那一双白皙的脚比女子大些,却不比男子那般粗厚,每根趾头都白净匀称,精致无比。 忍不住握住那双脚,低头在那些趾头上亲亲吻了一下。 感觉那人身子一颤,商承恩抬头,那人果然一双湿润的眼睛正瞪着他,这样湿润的风情叫商承恩心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妙滋味,无比餍足。 “可气饱了?”他笑。 经过方才一好一闹,两人又恢复往日的亲昵,两床被子叠着盖在身上,被底,两人肢体交缠。 苏倾池的双腿是早年落下的老毛病,经方才一折腾,犯了旧疾,自膝盖至小腿肚酸疼入骨,让他难以入眠。商承恩便替他揉搓,两人姿态极为亲昵,先是耳语,复又交颈说了些情话,将二人弄得身热体燥之后,又恐天雷地火,便匆匆作罢。 苏倾池险些要睡去的时候,商承恩又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嗯?”苏倾池动了动身子。 商承恩将被子裹紧,替他调整了一个舒适些的姿势,下巴蹭了下苏倾池的额头,然后低头道:“可想见我大哥一面?” 对方并没有回应,商承恩却知道他没睡着,他放缓声音,亲了亲苏倾池的额头,“抱歉,是我……” 苏倾池这时却开了口,“他过得如何?” 商承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收紧了握着苏倾池肩膀的手。 两人皆沉默了一宿。 直至外头天近破晓,商承恩才听苏倾池低低说了一句,“见一面吧。” 87 浮生半日 这聚仙楼并非京中一二等之地,却是文人雅士最爱小聚之所,一来临湖,于水榭画舫之间吟诗弄曲儿,堪称一桩雅事,二来因着往来闲坐之人皆是些笔墨书香之客,此地环境极为清净雅致,满楼翰墨飘香,这里的一桌一倚、一台一凳,皆染了三分墨韵。 雅间门楣之上浅雕着一个“池”字,笔尖勾划,隽秀不俗,正是“渠泽溪池”四大雅间之一的池字间。雕阑雅室之内,几碟精致糕点,一壶芳醇碧螺春,隔壁隐隐传来江南小调儿,吴侬软语浅吟低唱,清婉入耳。 这个雅间临窗的座位原先是苏倾池最喜欢的,每次从戏台上下来,洗了一身的脂粉味,他便会一个人来这里点一壶清淡的佳酿,独自饮上半日。 时隔一年,再坐在这个位子上,却是物是人非,心情怎一个惘然了得?窗外碧波荡漾,湖面几艘画舫轻摇浅荡,才子佳人于清风碧波之中携了眷侣,一如戏文里写的那般。 众人只瞧见这些堪称绝唱的邂逅,然,世上终成眷属的又能有几人?门当户对否?八字相合否?一干小儿女的心思又有谁理会,不过痴心妄想罢,待父母为你寻了门第高、家世好的相公,一道铜锁锁深院,若夫君怜惜,便是造化,若所嫁非人,一纸休书堪堪断了你的活路,又或寻花问柳闲逛章台,忘情忘义叫你于红幔之内熬煞白头,有谁怜? 他唱了十几年的戏,戏台上那些凤箫声动之事他见了多少?戏袍素身,到头来他依旧是个俗世凡人,逃脱不开爱恨,抛却不了情仇。 不过一年时间,再次坐在这里,却恍如隔世。 身旁有人静立了许久,他却不知,抬头之际,那人依旧一身素袍,谦儒有礼,眉目间却多了几分稳重,对方略一抱拳,温声笑道:“在下商承德。”一如两人初识。 苏倾池凝眸望了许久,待将这人眉目五官皆映进脑海中,方扬了嘴角,“赵苏阳。” 当初擦肩而过,今日偷得浮生半日,抛却过往情仇,欢颜畅谈,人生还有何憾? “心中既然放不下他,为何又娶了妻,生了子?” 商承德摇首微笑,“我与他之间只是我与他的事,与旁人毫无干系,我这一世的情在与他相识的短暂时日中已全部给了他,对旁人,那是再生不出半点情来。然一个女子既成了我的妻,我无法给她半点情|爱已经对她不住,若是再夺了她做母亲的资格……我既无法与她相伴,至少也让她有个依托。” “如今可还念着他?” 他亦摇头,“不,当初投河之时,一颗心早已随他去了,如今这个不过是个泥巴捏造的,哪里还会念他。” “若是他还活着……你当如何?” 虽极力掩饰,眸子依旧能瞧出一分红,他望着窗外,眼中一派沉静,“待父母弃养,旺儿也长大些了,我便去寻他,天涯海角,将我下半辈子偿给他。” “为何这样看我?” 商承德一笑,伸手轻抚了一下对面那人的眼睛,“他也有你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堪堪掩尽世间风流。” 他保持了那样的动作许久,方留恋地收回手,“抱歉。” 对面那人浅浅一笑,显然并未在意。 他又道:“我许久没同人这样说过话了,我想将所有要说的话留在腹中,等哪日寻到他,一边说与他听,一边陪他白首。” 他低笑,面上露出一些红晕,明明已为人父,却还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你哪日若碰见他可别同他说,他定要笑话我。” 两人这般聊着,如同相识已久的好友。 等日暮西山,外头的雪也停了,原先就不大,飘飘洒洒将整个京城覆了一层薄霜之后,无声无息地退出了京都。 苏倾池立在窗前,目送男子离去,银白的雪色,衬得那人身影愈发单薄。 方才听他说了那许多话,尚能云淡风轻,如今却见不得那人离去的背影。当初说要护他一生的男子,背影缓慢地消失在被白雪覆盖的街道之上,三分萧瑟,七分孤寂,寒风吹起,也不晓得拢一下衣衫。 雪竟又无声地落下了,夹杂着无尽的落寞,覆在那人肩头,愈落愈多,那人竟无知无觉,一步一步,一个人远去。 外头的雪愈发厚重了,一层一层,竟似落个没完,整个京城如同埋在雪底一般,沉沉的,尽是苍茫的雪。 酒楼外的雪已齐膝,苏倾池望着茫茫的雪,出了神,商承恩替他披了玄狐皮的斗篷,狐裘绒边的兜帽之中只露出一张清素的脸,五官平平,一双动人的眸子掩在兜帽之下,瞧不真切。大约是雪大了,街上只寥寥几人,也无小轿扛房,颇显冷清。 “冷么?” 苏倾池摇摇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商承恩心中沉沉地压着,攥紧了他的手,“我有样东西给你。” “什么?” 商承恩停下脚步,从腰间的扇袋中取出一柄乌木折扇,“这折扇随我已有十几年,当初任性,问他讨的。”说罢将扇子放到苏倾池手上。 扇上几支墨梅,仿佛尚能嗅得几丝翰墨梅香,苏倾池神情微恍。 商承恩握着他的手攥紧,“留个心念罢。” 半晌,苏倾池又将扇子交还于他,摇了摇头,“放我这里同放你那里何异?方才一桌好菜半口未动,此时倒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商承恩见他面上已恢复往日神采,微微吐出一口气,“回去我让陌久备几样热炒,再烫一壶酒,如何?” “那可得陈年佳酿才行。” “果然嘴叼。” “你这话倒奇了。”苏倾池正待发问,转头便见商承恩嘴角噙笑,忽而忆起一事来。 “怎么了?”商承恩自回京心思便颇为敏感。 苏倾池转身,一双风流眼望着商承恩,嘴角含笑,一时间顾盼生辉,“我记得有人曾说我是市井刁民,可是我记错了?” 商承恩哑然,面不改色道:“我几时说过这样的混账话。” 苏倾池一双凤眸戏谑地盯着他,商承恩咧嘴失笑。 苏倾池却不放过他,面上似笑非笑,“当初有人可说了不少混账话,可要我细细数一番?” 商承恩招架不住,连连告饶。 两人一路说笑,仿佛先前的一切不过一场虚境。 苏倾池望着翻飘而下的雪,心中怅惘几许,疼痛几许,如今只剩一丝叹息。当初无心,却误了许多人,他这一生碌碌无为,却又欠下这许多情债。 罢了,既然终究偿不清,又耿耿于怀,何苦来?不若放开一切,任情丝缱绻。 该了的,终有一日会了得干干净净。 苏宝儿把脑袋从窗外收回来,喃喃,“商承恩竟然回京了。” 商承恩原先教过他功夫,苏宝儿自然记着他,原先商承恩要出京从军,他还有些不舍,如今见他回来,心中不免有些感触,只是商承恩身旁那个男子,他却是从未见过,不过瞧着那人身形却似曾相识,略略收了心思,未作多想,苏宝儿抬头,正瞧见花景昭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不由问:“花大哥,你也瞧见他了?” 花景昭未答,一双眼睛深沉地望着窗外已经远去的两人。 苏宝儿见他出神,便也没打搅他,自己执杯喝了口茶,“这茶太浓,香气又太甚,想必店老板不是会品茶的。” 苏宝儿嘀嘀咕咕说个没完,花景昭却只字未听,心中百般滋味竟说不出缘由,良久,方叹了一口气,苦笑,“罢了,何苦自欺欺人。” 言罢,低头端了茶杯,半日未饮,“再坐会便走罢,白茗该等急了。” 苏宝儿抛了抛手中的纸袋子,“昨日还吵着要去瞧柳官儿,要不是允了今日给他带好吃的,他定要闹一番。” “隔些日子便带他去吧,别叫他闷坏了,他与柳官儿处久了,感情自然深笃。” 苏宝儿扁扁嘴,“如今倒弄不清他是谁的人了。” 花景昭摇首失笑。 那方苏宝儿对他挤挤眼,示意他瞧楼下。花景昭望去,楼下恰有一处卖练子的摊子,一个白袍子的男子立在摊子前良久,视线在那些练子中间挑拣,末了仔细挑了一条出来,打量半日,方同小贩问了价买下。将练子小心放入怀中,那人俊美的面颊上露出一丝喜色,继而又微微拧了眉,无法展颜,如此三番,轻吐出一口气,嗫嚅了一句什么,强作了个笑颜而去。 两人稍作了片刻,便回了四合小院。 这夜,商承俊如往日一般进了花景昭的房间,花景昭依旧对他无甚好脸色,便是两人上了塌,也丝毫无怜惜之情。 商承俊伏在塌间喘息不止,面色酡红异常,吐息也比往日沉重许多,许久,待他额上沁了汗,方低声道:“今日……身子不适,你……轻些个。” 这般虚软的声音让花景昭动作一顿,旋即冷哼一声,丢开他,径自出了房间。 第二日自西祠楼回来,房间内已是空荡荡一片,料想那人已经走了,花景昭心情方好些,进屋刚坐下,便见桌上放了一条绸缎的练子。 绸缎,仇断。 一条练子便想将过往一切了个干净?天下哪来的这等便宜事,花景昭一阵怒气涌来,伸手将那练子丢出房外。 那日之后几天,商承俊竟再未现身。 “那日天还未亮,我出来小解,瞧见他披了衣衫出去了,走路不大稳当,在门口跌了一跤,好久没起来。”白茗吃饭的时候眨着一双大眼睛说。 苏宝儿哧了声,“先前那样嚣张霸道,如今竟落魄成这般?死了也活该,当初要不是他,你怎么会……” 苏宝儿噤口,白茗早忘了前事,如何还记得商承俊,虽不失为一桩好事,苏宝儿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伸手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白茗碗里,“嘴巴张大点吃,这么瘦的一点点,大腿还没我胳膊粗,我要是力气使大些,你还不得折了。” “烂嘴巴。”白茗愤愤。 郎有情弟有意,一双小儿郎打情骂俏,瞧得花景昭暗中摇头,继而想起白茗先前所说之事,面上神色便敛了去。 然几日之后,花景昭方进屋,便见房内窗前立了一个身影,那人转头,面色尚有些苍白,“你是不是当我不会来了?” 花景昭没有看他,径自倒了杯茶饮下。 那人兀自望着窗外喃喃:“你还欠我一个回答,在那之前,我死不了。” 窗外的雪大了,纷纷扬扬,一层又一层,似是要将整个京城掩埋。 花景昭望着那人沉静的侧脸,心弦动了一分,恰是一分,便消散得五音无踪。 京城连下了七八日的雪,漫天漫地的银白,分外妖娆,什刹海、护城河一处早已上了冻。严寒冬歇之际转眼到了岁暮。 商承恩和苏倾池并没有在京中过年节的机会,只在京中匆匆停了三日,军中驻守在丹霸的将士已经出发去了大金川。京中众人忙碌着为岁末年节做准备之时,他们一骑快马,踏雪迎风,已在京城几十里之外了。 88 月下 料峭刺骨的寒风中迎来了乾隆三十九年。 攻打大金川的炮火自这年正月一始便再未停止,众路清军合兵围攻,阿桂首当其冲,领兵一路急进,挺|进索诺木官寨勒乌围,攻占了谷噶了口、攒巴拉克、罗博瓦山等地,正面强攻与侧后包抄巧妙结合,一众劲卒纵马直出,踹入敌阵,一路打开勒乌围的门户,继而,海兰察带兵攻占了登古山。明亮与丰升额各自攻克多处,整整一个月,清兵已深入大金川境内百余里。 二月在炮火轰鸣中急速而来,清朝官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穆谷、抢占碉寨,这一月来得凶险,众官兵一路攻一路守,丝毫不敢停歇,夺占碉寨、木城、炮位,每至一处无不血流成河,尸伏成山。 金川地势险峻、沟谷纵横,山林秘处遍布高碉寨房,那些碉垒既可箭射枪击又可滚木雷石,清军仰攻作战,想要攻克,可谓困难重重,每一座高碉,都需炮火连轰数日,方能攻下,这样疲劳应战,着实耗费兵力。 时至六月,清军驻扎在离喇穆喇穆山不远的山脚下,不日将围攻逊克尔宗。这逊克尔宗乃勒乌围外围屏障,有金川重兵坚守,想要即可攻下,实非易事。 清军驻扎之处,八旗绿营混杂,各占一边营盘,由绿营兵负责开挖战壕,战壕一路自营地顺山势而上,宽3、4米、最深处有2.5米。百米之外还有几条战壕,分别为西北、东南走向,石块砌边。 六月,天气尚称不上炎热,但金川这里的气候着实令人头痛,时而阴雾连绵,时而烈日酷晒,时而倾盆暴雨,让清军叫苦不堪。 前两日下了大雨,挖战壕之事暂缓了一缓,苏倾池等人也得以喘一口气。虽说这里集中的兵力不少,八旗与绿营人数相差甚多,虽不知具体,略略一看,八旗兵力不过占了全军的十之二三。 战壕内的雨水刚刚排尽,地面尚且湿滑泥泞。 “小心!”商承恩险险一把扶住苏倾池的肩膀。 苏倾池稳了身形,旋即吐了口气,“没事,不过滑了一下。” 商承恩见他无事,便收了手,仰头看着头顶辨不出颜色的天空,缓缓叹了口气,“这雨看样子不会下了。”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5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5部分阅读 “这样也好,省得泡在泥潭子里进不得退不得。”苏倾池说着,眉目之间露出一些疲色,这些日子他确实没有睡过一顿安稳觉,四周皆是劲敌,谁能睡得安稳,况且这几日他们绿营兵身上的苦差劳役不轻,前些日子上头令他们筑碉铸炮,对着敌军主碉日夜轰炸,整日炮声喧天,弄得他一根神经紧紧绷着,直到今日依旧松不下来。 “那边干净些,你靠着我歇息一会。”商承恩见他精神不济,拉了他过去坐下。 两人皆是灰头土面,辨不出五官,苏倾池素来是讲究之人,如今弄得这般倒叫商承恩心中不忍。 自从京中回来,两人一路快马驰骋,路上没有片刻耽误,等与大军会合,一口水尚未喝上,便已披甲上阵,随军一路奔波厮杀,伤了数次,皆草草扎了伤口,披衣持刃又陷入疆场。 苏倾池底子不如他,原先练的不过是些戏台上的花马蚤全腿,如今上了战场,能用的不过是多年学戏练就的一股能屈能伸的韧性,因着这个,比起那些魁壮有力的军汉,苏倾池挥舞刀剑颇为灵敏,只是单凭这些花式功夫如何应付强敌,未免吃力,苏倾池能将九尺水袖翻飞自如,却舞不起铜铸铁打的长柄大刀,拉不开数十斤的弓箭。 回想四个月前苏倾池受的那场伤,险些要了两人的命,如今伤口虽已痊愈,伤口上的那道疤依旧触目惊心。 金川地区本就位于凶险神秘的多康地带,碉坚地险,他们所到之处,无不是崇山峻岭、碉卡林立,他们本就不比当地土兵,对这里气候地形皆了若指掌,故而,与金川土兵短兵交接之时难免吃亏。苏倾池一踏入金川土地,便已被这里的水土气候熬脱了一层皮,只是他一路强忍,未叫旁人瞧出一点异样罢了,直至后来当真遇上强敌突击,众人手持大刀,飞身与金川土兵搏杀,他方吃了亏。 商承恩素来在他左右护他周全,那日战场之上依旧如此。他们本是仰面作战,用箭弩火炮攻击碉楼内的金川土兵,等炮火将碉楼轰出几个窟窿之后,将土兵逼下碉楼,他们便上前同他们近身厮杀。 苏倾池原本也未叫他挂心,虽满身满脸的血,却瞧得出来,并不是他自己的,商承恩便也落了些心。战场之上他从来不敢大意,手上一把数十斤重的大刀挥舞,杀敌数人,一颗心分作两处,一处应敌,一处留意那人四周情况。然那些土兵越攻越勇,当商承恩一人一马被七八个人围住之时,他再分|身无暇,等再回首用目光搜寻苏倾池,却见那人靠着一座碉楼,正将刀从一个金川土兵身上抽出来,动作无比吃力,凌乱的发丝湿漉漉地贴着面颊,面色惨白如雪,旋即靠着墙滑缓缓坐到地上,身后碉楼的墙壁被他的背拖出一道红得刺眼的血痕。 便是如今,商承恩也忘不了那日的情形,苏倾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丝的面颊,以及身后那道扎眼的红。 苏倾池因为背后那一刀,养了足足两个月,等他的伤方有起色,商承恩便带他去练刀法,苏倾池也是个硬性的人,一次次下来,背后的伤口挣开无数次,每次干净衣裳去,一身血袍回,商承恩半句话没有,苏倾池竟也不吭一声,于是这个伤便一直拖了四个月方好。 晚上,空气中还有一丝凉意,触在肌肤上并不寒冷,却是极为舒适的。 下午众人已开工挖了几十米长的壕沟,皆是精疲力竭。 营地位于小山丘的背风处,又在另一座山脊的侧面,一旁有深山密林,夜间常有野兽出没,这个季节已有蚊虫鼠蝎,众人在军营四周遍撒草木灰,驱虫避蛇。 这晚营地中央支了锅,就地取材熬了些热汤,说是军营中有人染疾,担心会是疫病,于是这些时日隔些时日便会煮一锅热汤,加了些时症药材,作为临时防治。 天晚了些,军营四处已生起了火把,火光摇曳,一时晦明不定。 商承恩盛了碗热汤,径直走向苏倾池,他方才去盛汤的时候,苏倾池还醒着,回来,那人已经靠在营地的树上睡了。 若非累极,他不会显出这样的疲态来。 商承恩将他唤醒,苏倾池睁开眼瞧见商承恩递到他嘴巴的热汤,接过喝了两口,待热汤将身上的倦乏驱散些,两人就着汤吃了两个冷馒头,便算解决了晚饭。 此处军营不比别处,他们随时要应战,况且军中物资尚不充裕,除却高级将领,其余将士皆是数十人一个帐篷,两人自从京中回来,便再无亲近机会,一来正是战时,要应付随时突袭而来的敌兵,已耗尽他们精力,再无心其他,二来两人一举一动皆处在众人视线之中,便是念极了对方,也只能在无人之处略略亲昵一番,以慰相思。 然如今离交战尚有些时日,两人一歇下来,连月来的苦思便汹涌而至。 商承恩伸手替苏倾池擦去脸上的污渍,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柔,“在想什么?” 苏倾池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着半年多来一路征战,每日都在不停地拼斗砍杀,他竟已有许久没这般静下心来看过月色了,他往后仰了仰,肩膀与商承恩的紧贴在一起,“今晚的月,很圆。” 商承恩硬朗的五官线条柔和了些,低低的笑声极富磁性,“是啊。” 他静静地望着苏倾池的侧脸,经过这半年,这个俊美的男子愈发成熟,身形比刚进军营那会儿硬实了许多,原先的雌雄莫辩,如今更多了几分英气,愈发让人心驰神醉。 两人靠坐在树下,正是阴影处,商承恩望着身旁嘴边含笑的男子,呼吸沉了两分。 侧身握住那人肩膀,俯身印上对方轻薄的双唇。 苏倾池有些惊,旋即张口缓缓同他缠绵,舌尖进退,彼此纠缠,完全不同的两中气息相融的那一瞬,两人皆有些动|情。 长期军营生活,让怀中男子嘴唇微有些干裂,两人相拥,唇舌嬉戏,取悦着对方。 一吻之后,两人的嘴唇皆红润了几分,唇上亮晶晶的,是方才缠绵之时留下的痕迹。 苏倾池低低一笑,抬手,指腹将商承恩唇上湿润擦去,“许久未沾,竟还这般熟练?可是偷偷练过了?” 商承恩笑,伸手将他拉进怀里,声音透着一丝沙哑,“一碰你,便什么都会了。” 苏倾池但笑不语。 周围虫声四起,月下的军营愈发静了几分,夜凉如水,月色沁人,树下两人抵额相依,此生还有何憾。 最是无情 一年之后。 营地烽火连天,浓重的火药气息沉沉地压在军营上空,军医营的伤患已经满了,营帐外临时搭了几块木板,上边躺着残肢断臂的伤兵,四处飘散着血液的腥气,夹杂着无尽的呻吟。 战争已接近尾声,然,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一场无比激烈的战斗。这场仗已经打了快五年,是时候该结束了,以极其惨烈的代价。 又入了冬,营地枯黄的草地上斑驳地覆盖着白雪,寒风料峭,将军营中的各种气味吹淡了些,枯木支起的火盆中,火焰被刮得呼呼作响,烈焰的颜色在肆虐的寒风中无声地淡却许多,透过扭曲的火光,看到的是一片无尽萧条的景象,风中肆意鼓动的灰黄帐篷,裹着红白纱布呻吟的伤患、乏力地甩着尾巴的瘦马,以及军营四周围起来的腐朽的木栅栏。 商承恩踩着雪,步子走得很慢,冷风中,他冷峻的五官显得愈发硬朗,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抿着。 “明日就是最后一场仗了。”身旁的男子这样说,声音是如初的清润,却隐约能听出一丝沙哑。 商承恩点头,望着远处山脉的目光沉了几分,露出几分深邃。是啊,明日就是最后一场仗,而此时此刻,离明天不过短短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正是因为短暂,才弥足珍贵。 “家书可收到了?” 商承恩回头,望着身旁身形修长的男子,对方微微一笑,“凯撤归伍之后,有何打算?无论如何,先回京看看父母妻儿,钧儿都三岁了吧,早会喊爹了。” 商承恩未答,轻轻拉起苏倾池的手,放在掌心,苏倾池的手不再如往日那般细腻如玉,掌心虎口皆因拿刀握弓磨出了片片薄茧,手指关节处亦有不少细微的擦伤,有些留了痂,有些尚裂着口子,商承恩用温热的掌心覆住那双手,浑厚的嗓音比往日愈发低沉些,“倾池。” 苏倾池转头望着他,形容安静,嘴角一如既往地含着一丝笑,俊美的五官难掩沧桑,让人不由怜惜。 商承恩刚毅的面容柔了几分,“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苏倾池启唇低语,眼神微微有些恍惚,他将目光投向辽远的地方,末了,扬了扬嘴角,摇头,“大约,没有吧。” “既没有,我便带你将所有的地方看一遍,一望无际可以尽情策马的大草原,还有四季如春古国风情的大理,这广阔的大好河山,总有你喜欢的地方。”商承恩嘴角噙笑,声音是一贯的低沉而圆浑有力,“可好?” 苏倾池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 两人于残雪孤阳之中并肩缓步,夕阳的余晖撒下,将两人的身影在枯草上拉得很长。 如今商承恩已是参将,苏倾池亦成了他的中军,两人相伴至今,个中情深意笃不肖言说。 脚下的雪薄了些,吱呀的轧雪声并不明显。 “今晚。”苏倾池清俊的面容浮现一抹温和的笑,他没有往下说。 商承恩先是一愣,苏倾池能主动这般说,他自然欢喜异常,只是……他攥了他的手,语气严肃,“不可,明日尚有硬仗要打,若是……万万不可。” “你当真不依?”苏倾池转头,眼眸之内一派清润,唇边一丝笑意,“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也未可知。” “不许胡说!”商承恩呵斥地打断他,心中一沉。 苏倾池面上神色未动,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当真……不要?”语气低婉,竟似一声叹息。 商承恩心中软了、疼了,伸手抚摸着那张俊美的脸颊,将人揽在怀里。 入夜,营帐中众人早已安寝,营帐外尚有些火光,将帐外巡逻的兵丁身影映在营帐之上,来来回回,伴随着整齐的步伐声。 营帐之内早已鼾声一片,间歇有几声低沉的喘息、压抑的呻吟,叫人浮想联翩。 厚重的棉被之下,两具匀健的躯体紧密交叠,商承恩一边轻磨慢碾徐徐渐进,一边用唇舌肆意地侵占着身下之人的双唇,炽热的喘息此起彼伏,两人压抑得极为辛苦。 苏倾池撇开头,咽下一句险些溢出来的呻吟,喘息也透着颤栗,秀气修长的眉毛紧紧拧着,显然忍得极苦,“承恩……快些,啊!” 一声惊喘被商承恩狠狠纳入口中,健壮的双臂紧紧箍住那人的细腰,加紧攻势。 两人身形晃动,喘息之余,四目相对,竟是不忍心闭上。 苏倾池紧紧抿着唇,将一切闷哼压在喉咙里,面上神色痛苦欢愉未知,只在身上之人动作忽而猛烈之时,喉间溢出一声低吟,声音短促低沉,却是极为撩人,却叫人下腹一紧。 商承恩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扣紧他的腰肢,动作愈发猛烈,感觉肩膀被人死死攥紧,他俯身含住对方的喉结,唇舌之下,那人喉结难耐地滚动,鼻尖的喘息染上一分哭腔,极是压抑,几不可辨。 叠加的身体近乎疯狂地摆动,粗沉的喘息和隐忍的呻吟瞬间支离破碎。 知道快了,商承恩急急欲退,苏倾池却夹紧了他的腰肢,情|乱之中尚存一分清醒的眸子望着他,“留在……里边。” 商承恩最后一声低吼,两人交|合之处经过无数次撞击,猛然嵌入一体,一股滚热的热流喷薄而出,力道惊人,两人皆是一阵颤栗,近乎痉|挛。 一场情|事,险些耗尽两人体力。 云收雨散,两人在被底穿了衣服,商承恩捏了被角正欲下床弄些热水替苏倾池清理,却被那人攥住衣角。 “我去去就来。”商承恩温言哄劝。 苏倾池摇头。望着对方眉间难掩倦意以及攥着他衣角的清瘦手臂,商承恩终究没有下床,取了衣衫替他细细清理,两人便依偎着睡下了。直至天晓时分,商承恩将苏倾池的被褥掖仔细,方悄声回了自己的床铺。却不知,他方睡进自己床铺,原本酣睡之人却睁开了眼睛,轻垂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神色。 一夜欢|愉,两人皆太过投入,以至商承恩并未察觉苏倾池的异样。 然,这夜终究如苏倾池所说,是两人最后一次。 …… 炮火轰鸣拉开了金川战役的最后一场激战。 漫山遍野番兵与清军已杀成一片,两军斗得难分难舍,头颅血肉横飞,马蹄践踏之处血流成河。主将纵马直出,挥舞大刀踹入敌阵,破开一条血道,其余部众奋勇跟进,喊杀连天,逢人便砍,见首辄斫,场面极是壮烈。 金川土兵鼓噪而下,气势难挡,个个骁勇彪壮,以一当十,势头不容小觑。 高耸入云的坚碉之内,箭如飞蝗,漫天铺地如疾风袭来,所经之处皆是一片凄厉哀嚎。 “放————!” 数十台将军炮炮火不断,瞬时间天地晦冥,不辨人影,四周火光冲天。 “杀!”众士兵举刀冲入敌阵,乱杀乱砍,杀声震天。 商承恩一骑骠骑,直枪而出,浓眉炬目,一柄大刀,飓风一般杀入敌军,身法矫健,锐气难当。苏倾池策马紧随其后,弯弓搭箭,箭羽厉声而出,三人应声倒地。 战入酣处,四周炮火咆哮如雷,地动山摇,弹片残箭遮天蔽日。 乱战之中,商承恩喘了一口气,转头望向身侧,却见那里原先的身影不知所踪,面上变色,策马方欲冲出,四周又围了无数土兵,瞬时目露凶光,浑身戾气逼得那些土兵退了几步。 大刀横扫之处,血肉翻飞,一身银色铠甲在厮杀中尽是一片猩红,气势煞人,待破开血路,商承恩策马驰出,环顾四周,竟无那人一丝身影,面上血色顿时退了个干净,一面挥刀砍杀,一面大声呼喊苏倾池的名字。 身后猛然一沉,耳边传来那人气息不定,却又含笑的声音,“我的马叫人砍断了腿,你在前头护我。” 商承恩长吐了一口气,心脏经方才那一下,险些跳出胸膛,还未来得及问什么,那人已大叫一声,“小心!”一支箭破空而出,直刺入一个敌人的胸膛。 两人皆松了口气,再不敢轻心,两人一刀一弓,专心应敌。 战火纷飞之下昏天暮地,四处杀声、哀嚎声喧声震天,视线所及之处,无不尸身横陈,一片惨状。 眼见土兵连连败退,商承恩愈战愈勇,喘息之余问身后之人,“还好么?” “……没事。”对方回答有些缓慢,只是如今四处皆是杀声,商承恩并没有察觉。 商承恩不放心,趁着杀敌之时欲转头看一眼苏倾池,苏倾池却道:“别分神。”说罢又是两箭齐射出去。 商承恩见他尚有气力射箭,料他无事,便落了些心,目前战况紧急,确实容不得他有丝毫分心,便收了心思,一边策马闯入敌区,一边挥刀砍杀。 正酣战,耳边忽而凌空一阵风呼啸,身后那人身形一顿,商承恩脸色大变,慌忙回首,却见身后那人满头虚汗,“倾……池?” 苏倾池手中正抓着一只箭,吐出一口气,“竟被人放了冷箭。”说罢将箭飞掷而出,刺杀一人。 商承恩被方才一幕惊出一身的汗,旋即怒不可遏,策马飞奔,破风而出,大吼一声,一刀将那人飞劈下马。 丛莽塞径、苍茫大雪,山风四面呼啸而至,袭面而来的尽是血风腥雨,马蹄之下尸身遍野,满目猩红。 待四周呼声大作之时,商承恩已是一身狼狈,身上大小刀伤无数,一身铠甲已染成红色,闻声辽望四周,举臂欢呼之人皆是己方之人,他方知这持续了数月的一战,今日终于结束,心中大喜不已,忙回首,目光炯炯,难掩激动,“倾池,听见了么,咱们胜了。” 那人微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笑容,“嗯,胜了。” 商承恩跃身下马,将手伸向苏倾池,狼狈却硬朗英挺的面容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倾池。” 那人未动,漂亮的眸子一片清澈,遥遥地望着远处振臂欢呼的将士,嘴边溢出一丝笑容,口中呢喃:“这一日,等了那么久,终于……” “是啊,我们胜……倾……池”商承恩声音中的颤栗连他自己都不知晓。 苏倾池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在他白净的面颊之上,红得刺目,那人却不自知,犹自喃喃,“承恩,如果我去了别的地方,你还能……找到我么?” 细长的凤眸含笑,明明一身血污,却美得翩若仙谪,“如果……我去了别的地方……” 一阵风过,他的身子向后仰去,衣袍翻飞,刹那间恍若飞仙。 “倾池————!”商承恩一把将人抱住。 触手之间一片湿漉,掌心依旧有温热的液体自指缝淌出,一滴滴滴在污淖的雪地中,恰如雪中红梅,片片红艳花瓣,娇艳夺目。 商承恩喉咙一阵发紧,抱着苏倾池的双臂微微收紧,眼眶发热,“倾池,那边还有一队土兵,仗还没有完,咱们接着作战。” 苏倾池面露微笑,“承恩……你怪我么?” “看见了么,碉楼被大炮轰成了一片废墟。” “我欠债太多……”那人口中无声漫出一大口血,“还不清了……” “那些土兵已经被打得四处逃散了。”耳边炮声渐近,商承恩的脚步却未停。 “……该了的,总会了个干净。”那人声音越来越弱。 大炮在身后轰炸开,炮弹从两人身侧险险飞过,夹杂着一阵炽热的风,两人的袍子绝望地翻飞,被疾风刮裂,弹片在商承恩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你说过,有朝一日等我们打了胜仗,你要同我站在战场最高的地方一起看日出。”商承恩收紧手臂,嘴角含笑,“看,我们已经上了最高的地方。” “……了个干净。” 怀中那人嘴角含笑,白净的面容,精致的五官,一如两人初见那般惊艳。 “倾池,你当真是世间……最无情之人。”商承恩仰头望着苍茫不辨阴晴的天际,干裂的嘴角噙着一丝笑,眼角滑下一道浑浊的湿润。 “轰————隆!” …… 乾隆四十一年二月,清军包围刮耳崖,索诺木跪降,前后历时三十年的金川战役自此宣告结束。 天涯咫尺【完结章】 爱过的人我已不再拥有 许多故事有伤心的理由 这一次我的爱情等不到天长地久 …… 最后我的爱情在故事里慢慢陈旧 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最后在别人的故事里我被遗忘…… 铃声一遍一遍,单调地重复,伴随着铃声,是窗外飘飘洒洒而下的落叶,风起,云卷云舒,缱绻的惬意。 睡了千年一般,赵苏阳睁眼,看见的是自己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当初粉刷匠马虎了事,天花板掉了几块石灰粉,露出里边灰色水泥板,灰白斑驳。 伸手按下不停震动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空气有半晌的凝滞。 安静。 赵苏阳揉着额头支起上半身,口中溢出一声呻吟,恍恍惚惚觉得神智并不清醒,转头看了一眼大亮的窗户,看来是昨晚忘了拉窗帘,此时窗外的阳光直直地照进来,让他炫目。 拉开卫生间的门,赵苏阳如往日那般简单洗漱,对面那张镜子中,映出他苍白的脸色,还有下巴上冒出的青涩胡渣。 一时之间,他觉得这张脸不是自己的,恍然笑笑,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旋即,他停住,望着镜子中那个笑容。 他有多久没有笑了? 把冰箱里昨夜的剩饭拿出来,兑水熬了粥,草草解决早饭,赵苏阳换了衣服,匆匆出了门。 这天的公交没有往常那么多人,赵苏阳轻易找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公交车沿着路边行驶,路边的梧桐树树叶偶尔会从窗户飘进来,他拾起叶子,望着叶子上的经络,微风吹进来,乱了他的刘海,车窗上映出一张平凡的脸,发丝拂动的时候,略显出一丝清俊,便是那一丝也是极浅的,只有一瞬,难以捕捉。 放眼望去,两个姑娘在高声说笑,谈论着服装和化妆品,谈话内容不乏打折、牌子之类的词,几个中年妇女聚在一起拉家常,从媳妇儿说到自家不争气的侄子,一对情侣头抵着头小声说笑着什么,女的拿手机戳了一下男的的头,骂他猪头三,其余人皆有事可做。 车厢里依旧嘈杂纷乱,却透着人气。 赵苏阳一个人靠着窗户,望着窗外颠颠簸簸向后跑的景物,精神有些恍惚。 “苏……倾池。”他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继而又说了另一个名字,末了吸了一口气,“真是奇怪的梦……” 公交驾驶员大概是个票友,在一旁引擎盖上放了台老式广播,体型非常笨重,黑色的塑料外壳脱了些漆,按键也少了几个,里边正咿咿呀呀地唱着京剧,像是一出《长生殿》。 赵苏阳从来没有正经听过戏,以前实在睡不着觉的时候会拿一段地方戏当催眠曲,屡试不爽。 但是国粹京剧,他是从没碰过,只在看电视的时候翻过戏曲频道,却也是一带而过,从没往脑子里去,现在竟然能单凭几句模糊不清的念白知道唱的是《长生殿》,他觉得不解,然而又理所当然,毕竟…… 毕竟什么,赵苏阳说不出来。 到第五站的时候,赵苏阳下了车,顺着走了无数遍的道路向他所在的小公司走去,然而等面对他的是一整块拉上的蓝色卷折门的时候,他掏出手机,今天星期六。 赵苏阳觉得自己自昨晚那一觉就缺了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浑浑噩噩,觉得现实很虚幻,梦境反而更真实。 这一晚,赵苏阳躺在床上看电视,一直看到屏幕上全是雪花点,依旧睡不着。 脑子里反反复复晃过一些模糊的片段,太过真实,每一种悸动都能隔着胸腔摸到,他甚至对着镜子照过自己的背,潜意识里觉得背上中过箭,挨过刀,那些伤疤和血淋淋的伤口他能感觉到,却摸不见看不着。 有时候他又会瞧见一个不甚清晰地背影,熟悉到甚至能在自己身上嗅到对方留下的味道。 赵苏阳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天他想了太多梦里的事,以至于脑子还清醒的时候,身体已经抵不住疲劳了,于是半清醒半恍惚的状态中,他靠在床头昏沉睡过去了。 这夜又是一场梦,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每个人的音容笑貌他都记得清楚无比,仿佛那些人同他生活了许多年一般。 依旧是繁华似锦的大京城,有酒楼有客栈,有庙宇有祠堂,穿街走巷挑着挑子,肩上担着粗糙粗布巾子的剃头汉,赶着螺车卖炭,身板儿硬朗的跛脚老汉,挎着竹篮子卖绢花络子的小丫头,揭开笼盖扇热气,敞着嗓门儿吆喝的驴肉包子铺店老板,街旁的茶馆下还坐着几个脚夫、扛房,摇着骰子逗闷子,或有闲散之人于酒楼茶馆茶余饭后,话题自“皇帝六下江南传至民间的风流艳|史”至“京城大家邱府被一纸黄卷抄家,一夜没落,邱家少爷驰马坠地断却一脉香火,祸不单行”。 一路沿着大街向北,街道两边更加热闹,往来也多是些富贵子弟,再往里,道路变得宽敞,青瓦白墙,大半条街竟然都是一座府宅的围墙,墙里边浓柳成荫,鸟雀啼鸣。 两只气势磅礴的石卧狮中央是一座光亮大门,红漆金钉,实在气派,门口站着两个魁梧有力的家丁。 府内一片浓柳垂烟,假山怪石瘦水,亭台水榭楼阁,一看便知是个富贵家。 圆形拱门上红字雕着“雅苑东厢”四个字,探身望去,那方雕阑碧窗之内,一位相貌儒雅的男子正低首拨弄算盘,气定神闲,大约账目略有出入,他的眉心微微蹙起,顷尔,有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渐进,一个纤细的身影扑进男子怀里,脆生生地喊,“爹爹。” “旺儿。”男子面露慈爱,伸手将账本合上,俯身抱起那孩童,笑道,“可是又顽皮了?” 小孩一撅嘴,屁股扭了一下,“才没有,娘亲让旺儿给爹爹送点心。”说着,别在身后的小手伸到前头,露出手上两块云糕,咯咯地笑,金童一般粉雕玉琢,模样颇是喜人。 男子笑着捏了怀中孩子粉嫩的脸颊一下,“旺儿当真懂事了。” 孩童笑得更欢快,连带着脖子上挂的一块玉石都跟着抖动起来,那玉石晶莹剔透,虽是羊脂玉,却莹润有光。 那玉正面雕着“莫失莫忘”四个字。背面却是两句短词: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墨旺,莫忘。 视线逗留一会,便出了府,沿着大街行了小半个时辰,恰进了一条胡同。 一处四合小院儿,远门半敞,里边传出阵阵嬉笑逗闹的声音,倚门望去,院角一颗大树之上,一个朗目星眸的英气男子正翘腿坐着,姿态潇洒,手中举了一只蜜桔,正戏弄着树□形清瘦的年轻人。 “白茗,你上来呀,哈哈……” “你别欺人太甚。”年轻男子秀美一皱,破显出一些稚气,一双灵动的眸子在院内转了转,旋即卷了袖子搬了一架木梯子过来,架着树干,便往上爬。 树上男子似乎早料及他这一招,并不慌乱,却是托腮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对方,自脸颊至腰身,目光甚是肆意。 年轻俊俏的男子面色红了些,随即恶狠狠一眼瞪回去,这一眼倒没什么狠意,却无端叫人心痒,树上男子方有些坐立不住,伸手就要拉他,那俊俏之人却不领情,只当他又是起了什么主意捉弄他,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却不想身形一晃,整个人竟向一边歪去。 树上俊朗男子方大乱,足尖轻点,飞身将人揽入怀中,旋身在一旁空地停稳。怀中的俊俏男子面色微白,尚有些惊魂未定,神色叫人怜惜。 “白茗莫怕,白茗莫怕。”身形高大的男子方生了许多愧疚,揽着人软言安抚,“以后再不逗你了。” “骗人!” 这句话他说了百八十遍,莫说白茗,便是他自己也不信,不过被这般当机立断地拆穿,男子依旧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罢,罢,今日带你去看猴戏,如何?” “当真?你若再骗我,我,我就……” “走罢走罢,小祖宗,去晚了,猴戏可都没了。”男子霸道地将对方手攥在掌心,白茗这才眉开眼笑地随他出了门。 两人的身影消失,方露出树下藤椅上正闭目小憩之人,那人身上盖着薄毯,面容白净,相貌俊美,只是眉间细细蹙着,不时掩袖轻咳两声,未免多了几分病弱姿态,这样昏昏沉沉,好容易得了片刻浅眠,便有人从院外进来,打断了他的短梦。 “回来了?”他的声音略透出一丝倦意。 对方走至他跟前,无甚表情地将他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些,“好些了?” 他点点头,言语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面上染了些不正常的嫣红,虽是这般,却在瞧见对方微皱的眉毛时,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伸出瘦削的手拉住对方,“怎么回来了?不是去楼里了么?” “楼里无事。” 孱弱的男子微微一笑,低语,“景昭,待我好些吧,我没多少日子了。” 这一番话让立着的男子呼吸微滞,旋即拧紧了眉毛,甩开他的手,“我还有事。”竟丢下他,大步向屋里走去。 院中央的男子垂下眼眸,露出苦笑,当初那般气焰嚣张的商三少,竟会落魄到向一个男人摇尾乞怜的地步,世间所谓情|爱便是这样熬煞人心么? 心高气傲如他,如何落得这般田地? 这大约就是世间所说的一报还一报吧,若当真如此,他也没有怨言了。 已经八年了,那人终于对他有了一丝情意,这般他还奢求什么? 十年期限还剩两年,而两年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将归于尘土,早知结局,还有什么心力同那人割心刮肉地斗? 摇尾乞怜也好,自甘下|贱也罢,他这道情劫,终究得耗尽他的心力,只待油尽灯枯时,对方能如念着那人一般念着自己,便是造化了。 身子一轻,却已被人抱起,男子讶然。 “天凉了,还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想给谁看?”对方言语透出恼意,英挺的眉毛紧蹙。 “我死了,你会不会舍不得?哪怕一点点。” 对方没有理他,他兀自喃喃,“我舍不得就那么去了,若我走了,还有谁同你斗气,还有谁能陪你,天凉了,一个人睡终究会冷。” 对方沉默半晌,男子也不求他能回答,便闭了眼睛靠在他肩头。 “……我不会让你死。” 男子垂下的眼皮缓缓抬起,浅浅翘了嘴角。 院外柳棉飞絮,因风而起,轻扬舒卷,帝京满目繁花如锦。这个时节恰是艳阳暖日,柳暗花明时。 …… 梦境流转,自京城繁华地直四川苦寒军营,却独独不见了一人。 赵苏阳眼皮之下几番滑动,呼吸变得急促,然视线搜遍梦境中每一处角落,依旧找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一觉惊醒,额上早已经细汗密布,自此,他一夜未眠,心中空荡荡,若有所失。 赵苏阳靠在床头,身上半搭着被子,他仰头,一道湿汗从额间滑下,一直没入微敞着衣领处精致的锁骨,“我魔障了么?”他喃喃,掀开被子,下床蹒跚进了浴室。 洗了一个热水澡出来,精神稍微好了些,他拉开窗帘,窗外还是一片朦胧的晦暗,天际只有一片极浅的微光,只能瞧出隐约的白。 几乎每日,赵苏阳都是在这样晦明的光线中醒来,然后望着窗外发呆。 日子过去几个月,赵苏阳下班回来,在门缝里看到一张字条,赵苏阳确实打算把这件两居室的房子出租出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对方说留了他的号码,会在这两天联系他。 这一天,赵苏阳刚将洗好的衣服晾起来,转身进了房门,还没走两步,身后便有人敲门。 隔着防盗门上的门纱,他瞧见一个身形高个的男子,因为背光,瞧不清面容,单凭轮廓,对方是个长相不错的男人。 赵苏阳臂上的袖子卷至手肘,露出精瘦白净的手臂,一双手因为在水里泡过,手指略有些红,隔着门纱,赵苏阳声音清淡,透着疏离,“有事?” “赵苏阳?”男子的声音浑厚,具有男性特有的低沉,熟悉得令人心悸。 门开启的那一瞬,像是打开了时空的隧道。 〖承恩,如果我去了别的地方,你还能……找到我么?〗 “天涯海角,我来找你了。” end 版权归作者所有,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5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