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儒商!》 分节阅读1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1 第1章 宋临坐在门口打着哈欠扒拉算盘,外面三伏酷暑天长日毒,连狗都拖着舌头无精打采。 个盹儿冲下去,额头“砰”撞在算盘上,左边脸颊冰凉片,宋临心里痛骂,干脆不起来了。 “宋秀才,斤桂皮。喂!醒醒……”个拖着鼻涕的小破孩子抄起毛笔,拿杆子使劲捅他耳朵。 宋临头没抬脚先踹,“离我远点!小栓子,你赊的那些蜜饯欠了少年了?没现钱我就没桂皮。” “把你势利的!”小栓子拳头砸在他后背上,“我自己动手,”四处翻箱倒柜,嘟嘟囔囔:“你那秤杆呢?” 宋临揉揉后背,转了个脸,接着睡,右边脸颊冰凉片。 小栓子隔着竹筐叫:“秀才,我找不着,你起来瞧瞧,这有斤吗?” “有了有了!”宋临脸不耐烦,“你让我清净会!” “那行!”小栓子顺手揣了两把杏肉干,“我姐杀了鸡,晚上到我家喝鸡汤,桂皮就当你……” “炖只鸡用得了斤桂皮?……呃?”宋临突然抬起头眼前直飘忽,只见小栓子嘴嚼杏干背背竹筐。这筐里装得——那叫个琳琅满目!连桂皮带八角,花椒、陈皮、香叶子……满满当当往外溢。宋临身子栽,蹦起来就追,“小栓子!你住!” 小栓子哈哈大笑,路抛抛洒洒,反正不是自己的,丢了也不心疼,拐了个弯,“兹溜”没影儿了。 把宋临给气得,捡了桂皮捡花椒,拿衣服兜着,“别让我逮到……” “博誉兄?”路旁人急忙拽起宋临。 “什么事?”宋临勃然大怒,眼甩过去,愣,脸上余怒未消,立刻换上恭敬的表情,东西也顾不上了,揖到地,“公聆兄,别来无恙?” 此公聆兄拉着他往回走,“跟市井无赖不必般见识。回去洗脸,有辱斯文。” 不洗脸有辱斯文?宋临抹了把脸,“啊?”手墨汁。 刚想往家跑,个挑萝卜的彪形大汉把扁担横拦住去路,“宋相公,李大娘可找过相公?” 找过了,可我不同意!嘴上却说:“哦?哪个李大娘?小侄身有要事,失陪失陪。”没等大汉醒过神来,赶紧撤。 回到家,打了盆水,找了半块胰子,使劲搓脸,顺道把小栓子骂了个天翻地覆。 “宋秀才?宋秀才?”门外传来唤声,宋临没理他,那声音停了片刻,狐疑地嘀咕:“难道不在家?嗯?这木耳不错……” “当然不错!”宋临黑着脸出来,“五钱银子斤。把你那手挪开,先给钱后交货。” 歪戴帽子的小地痞屁股坐到木耳筐上,“秀才,我娘说东街刘萝卜家的闺女脸上有疤,你千万别让人蒙了。” “行了行了!”宋临挥挥手,“你有远走远,你娘说的那个姑娘去年失踪过七个月,你说她上哪儿溜达去了?” 被人戳破伎俩小地痞点不尴尬,从筐上跳下来,顺了把木耳,“你没事打听那么清楚干吗?洗洗你的脸吧,读书人全拿脸喝墨水?” 宋临冲他背影喊:“这次木耳暂不收钱,下次再敢提亲事,我两罪并罚!” 傍晚,宋秀才锁了门,摇着大蒲扇往小栓子家走,刚推开院门,小栓子正在打井水,看来人,干笑,“宋相公,来啦!” 宋临冷笑,“上门讨债!” 小栓子甩鼻涕,跳起来往家钻,“爹,娘,宋秀才来了。姐,你就别躲了,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他姐忸怩,“礼数不可缺。”溜了宋秀才眼,扭身回里屋。 小栓子阵颤抖,宋秀才直打哆嗦。 宋临跟小栓子他爹——陈老汉对面而坐,小栓子打横,没会儿鸡汤上桌了,宋临看着桂皮、八角、陈皮、花椒、香叶子……股脑儿混在起,眼角直抽搐,心说:这得什么味儿啊! 小栓子扯了个鸡腿递给宋临,“尝尝,我姐的手艺……啧啧……”自己舀了勺汤,喝下去,回味无穷,闭目陶醉了半天,终于幽幽回神,“秀才,不如你娶了我姐……” 没等他说完,宋临大惊失色,差点把鸡骨头捣进喉咙里,赶紧扔了,阵猛咳,直着眼睛瞪他。 陈老汉拍拍他后背,“文定财礼能免则免,又不是大户人家,没那么规矩……” 宋临慌忙起来,“铺子门忘记关了……”没等人搭腔,阵风仓惶而逃。 小栓子追在后面撵,路狂叫:“你跑什么?赶明儿找个媒人来提亲是正经!姐夫……” 宋临拐过街角,眼见追兵没跟上来,靠着墙壁呼哧呼哧喘粗气,使劲抹了把额头,大热天居然哗哗往外淌冷汗,“提亲?你那姐姐大肥猪都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这小身子板还够她两三下划拉的?” 甩门进屋,躺在床上余悸未消,摸摸肚子,瘪着,只好进厨房,拿开水泡了点冷饭,就着咸菜干,哗哗啦啦三两口吃完。 夜色深沉,宋临洗完澡躺在天井里乘凉,蚊子饿了天终于见着粮食了,能闲着?“哥哥兄弟,开饭了。”呼啦声瞅准了直冲过来,宋秀才光着膀子穿了条衬裤,见这架势,啪啪直抽自己,跳起来四处翻找,“扇子呢?大蒲扇呢?”拍脑袋,“扔在小栓子家了。鸡没吃到,还赔了把扇子!我这商人当的,亏不亏啊!” 冲进屋里,抓了本书当扇子,把帐子里的蚊子赶跑,上床睡觉。 “咣咣……”有人砸门,宋临装作没听见。 “博誉兄,博誉兄……”宋临翻了个身,借着月光,瞟了瞟“扇子”的书名,嗯?《论语》?宋临翻了个白眼大打哈欠,抬手扔到床底下。 门外之人疑惑,自言自语:“出门访客了?才初就睡觉?”声音渐远,会儿,消失不见了。 宋临辗转反侧,热得没法睡,全身跟抹了盐的鸭子似的,滋滋往外冒咸水,熬了半夜,终于糊里糊涂睡着了。 第二天,小栓子笑嘻嘻地进门,浑身骨头轻飘飘的喊:“姐夫……” 宋临鸡皮疙瘩掉了地,冷笑,“你这辈子还想找着姐夫?” 小栓子根本不在意,“今早挂猪大肠两对猪腰子没卖完,我给你送来。” 宋临也不客气,“去,洗干净。”小栓子熟门熟路地进天井,宋临掀了下眼皮,不紧不慢地说:“少抹点盐,官盐涨价了。” “那你就买点私盐……” “私盐?你还有那胆子?”宋临嗤笑,“大明律能要了你的狗命!” 话音未落,个苍老的声音喊:“临儿……”宋临猛回头,把白胡子老头吓得晃神。 看清来人,宋临急忙整冠理服,恭恭敬敬见礼,“孙儿叩见叔祖。” “免礼免礼。临儿,今次叔祖来,有要事相商。” 宋临奉茶,垂手立,“叔祖请讲,孙儿洗耳恭听。” “秋闱在即,孙儿功业大事,该早做打算。唉……宋氏宗族历代从商,下九流的行当,光耀门楣就托付孙儿了。” 宋临大骇,“叔祖,您老有所不知,孙儿实难……实难……”心说:就我肚子里这点墨水还有脸参加秋闱?平白无故送上门让人笑话,我吃饱了撑的!嘴上还得想文词儿搪塞,“孙儿家道艰难,路上盘缠筹措不齐。孙儿……孙儿……学识尚浅,恐辜负厚望,还望叔祖明察!” “钱好说。”老头掏出包银子,“三十两,作往返之资。” 宋临心里咯噔了下,三十两啊!够活年半载的了! 但是—— 这钱烫手!宋临瞧都没敢瞧,苦着脸哀求:“叔祖,孙儿父母双亡,如若漂泊异乡……” 老头拍案而起,杯茶水兜头扔过去,也不拽文了,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你还知道你老子娘死了?也不想想他们是怎么死的!当个商贩走街串巷遭人白眼能光宗耀祖?你老子娘要不是去贩货能让山贼打劫曝尸荒野?少废话!赶紧收拾东西,进府赶考!”甩膀子,走了。临出门骂了句:“没出息的王八羔子!” 宋临欲哭无泪,屁股瘫在椅子上,使劲按了按胸口怦怦跳的心脏,盯着地上的蚂蚁唠唠叨叨:“花钱找罪受!丢人丢到南京去了!” 小栓子拎着猪大肠笑呵呵地钻出来,撞撞他,“秀才,去吧去吧,等你回来,我姐就成夫人了!” “白日做梦!”宋临揪着他脖领子推进厨房,“我要喝猪腰子汤!放点盐,把我当咸肉腌起来!” 小栓子“呲啦”从灶台边的本书上撕下几张纸,找打火石点火,嘴里幸灾乐祸地嚷嚷:“去撞撞大运,我盼着你当县太爷呢,到时候我打着你的旗号,为非作歹横行乡里,威风啊,谁叫我是你的小舅子?” “县太爷?”宋临抱着胳膊往门框上靠,“你知道你刚才撕的书是什么吗?” “啊?”小栓子举着书颠来倒去地翻,突然大笑着跑过去,“我认识这个,这念‘树’,瞧瞧这树干树枝子长得,像!真像!” 宋临白了他眼,转身走人,“念‘大’,大小的‘大’,你把书拿反了。” 刚走没两步,门外个斯文的声音问:“博誉兄可在家?” 宋临顿,溜烟往回跑,拖着小栓子的脖子蹲到墙根下,压低声音嘱咐:“出去告诉他我不在,到闽南贩货去了,没个年半载回不来!快去!” 小栓子眨着眼睛问:“听声音像是罗相公,你干吗这么怕他?” “你哪来那么废话?赶紧去!” 第2章 宋临把火烧旺,倒油烧至五成热,葱姜爆锅,色泽金黄,然后倒腰花,刚炒没两下,“咣当”厨房门大开,“博誉……兄?”人大惊失色。 小栓子跟在后面喊:“罗相公,宋秀才贩货去了……呃……秀才,炒腰花呢,呵呵……”步步往外挪,“你不是说要喝猪腰子汤吗?……你忙着……”撒腿赶紧跑。 宋临讪笑,“公聆兄,厨房油烟重,外面谈外面谈。” “君子远庖厨……” 宋临心说:你烦不烦?君子是人当的吗?我不自己烧吃什么?等腰花炒熟急忙盛出来,往桌上放,拉着罗公聆出去,“小弟不登大雅之堂,见笑见笑。” “博誉……” 宋临打断,愁眉苦脸,“又是参加文会?我就比睁眼瞎认几个字,看个小说记个账还行,家里连四书五经都聚不齐,我这秀才怎么考上的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去了徒增笑话,饶了小弟吧。” 唉!插句题外话,他那秀才头衔…… 话说宋大秀才当年考童试,那叫个阴差阳错! 宋临和罗赞(姓罗名赞,字公聆)那是穿开裆裤尿尿玩泥巴的朋友。从小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光着屁股打水仗,什么龌龊事儿没干过? 罗赞祖上当过官,还是个大官,可惜家道中落。 但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也是良田百倾奴仆成群的诗书大户! 罗家请了先生,宋临去附读。 罗赞被他爹天天耳提面授谆谆教导,偶尔恐吓诈骗祖训家法轮番上阵,外加时不时强迫其头悬梁锥刺股,落下了勤勉坚强严肃认真的恶劣品性(至少宋临是这样认为的,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不再称呼对方为“小临、小赞”,改成“博誉兄、公聆兄”了)。 当宋临还在戒尺的啪啪声中痛哭流涕地背《大学》时,罗赞就已经开笔写八股了。当罗赞通过童试,进了县学成了廪生时,宋临还在戒尺的啪啪声中痛哭流涕地背《大学》。 三年之后,宋临考院试。罗赞见他实在无是处,只好自己动手写了七篇万能八股叫他背熟。 所谓“万能八股”,就是四不靠,语句模棱两可,跟哪样都沾点边,跟哪样也都离得远。就这文章其实根本讨不了好,那是西席先生怕东家责骂,写出来糊弄傻学生背熟了应付考试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敷衍了事混过去拉倒。 但是,光会背还不行,您还得会改,考题要是出自《周易》,您总不能把《诗经》抄上去吧。 话说宋大童生,懒得浑身长绿毛,就背了篇,还磕磕绊绊丢三落四的。考试前天晚上,对着油灯算了半夜账,为两筐花生浸了水卖不出去损失五两银子着急上火拍桌子掼板凳,嘴上生了仨大燎泡,第二天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进了考场。 也没看题目,大笔挥,洋洋洒洒,记不住的地方毫不犹豫地胡诌,填满搪塞。他第个交卷。 回家后,该干吗干吗,考试这档子事都没在他心里留下缕青烟。当晚煮饭没引火媒子了,随手抓了本书,“刺啦”撕了半才定睛细瞧,好家伙,孟子烧着了。 花开两朵,各表枝。主考官见其神情倨傲举止洒脱,对科考似乎满不在乎,又似乎认定功名如同探囊取物,心中疑惑:难道此生人中龙凤?取卷细读,刚看个开头,大喜过望,仰天拱手,含泪感叹:“国之栋梁!国之栋梁啊~~”后面就没看了! 得!宋临这运气,该怎么说?这就好比王母娘娘几万年感了回冒,个大喷嚏打下来,鼻子里那点甘霖点没糟践在成千上万的脑袋里瞅准了宋临哗啦啦就砸了下来。考题居然让罗赞蒙得八九不离十,宋临随手抓挑得就是它! 天意啊天意!“顺天者昌!”宋临就是这句至理名言的最佳注释! 宋大童生夜之间以第名的成绩荣升为县学廪生。吃着国家的粮食,开着自己的干货铺,以父母双亡守孝未满为由,天天不去上学。县太爷感其至诚,居然还额外发了补贴。 虽如此,宋临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但凡“雅集”、“文会”,他概不参加,时日久,流言飞语四处蔓延,有人说他目中无人,有人说他出身寒微羞见世面,还有眼光卓绝者语道破暗中玄机——胸无点墨不学无术恐人前出丑! 宋临对后种论断深有同感,挑大拇指,“见解入木三分!”他乐观得很,任由漫天诽谤萦绕周身,他自岿然不动! 几月之后,孝满,秋闱在即,罗赞嘱咐他积极备考。宋临总是点头微笑连声诺诺,此后,见着罗赞他就躲,躲不掉的就鬼扯几句赶紧溜,溜不了的只好继续点头微笑连声诺诺。 比如:今天就这样。 不过,罗赞说:“不是文会。先生年前的同窗好友昨日途径本县。先生恩准你去拜见。” “啊?我就不用去了吧,我这模样……” 罗公聆左右端详他的脸,“墨汁还没洗干净?” 没三五天洗得干净吗?宋临不情不愿地进屋翻出方巾儒服换上,大热天的,居然穿了三层衣服,还没走路,热汗顺着大腿哗哗淌进靴子里。 俩人往个眯缝眼小老头跟前,揖到地,口中山呼:“晚生拜见前辈!” 先生笑着向小老头介绍,“这两位都是学中佼佼者。” “哦?” 这句“哦”明显不信任,宋临心里咯噔了下,心说:我脸上难道写着“滥竽充数”四个字?老家伙眼就看出来了? 老头朝宋临招招手,宋临摸摸脸,看样子真写了字!用眼角余光扫扫罗赞,脚步虚浮地走了过去,垂手立,大气都不敢出。 老头迎着光线把宋临上上下下打量了十几个来回,看得宋临后脖颈子阴森森凉飕飕。 过了半晌,老头唏嘘感叹回,终于说话了,“天庭饱满,印堂发亮,此子非池中之物,必定大富大贵,前途不可现量,不可现量啊~~” “啊?”宋临“啊”了半,赶紧闭嘴,眼睛眨都不眨地瞪老头,您老人家的早饭让眼睛吃了吧,您分得清我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吗?不是池中之物是什么?难道还能飞上枝头当凤凰?鬼扯! 随后,闲话片刻,出了个小试题,俩人沉吟番,大笔挥写了出来,老头详加比对,居然昧着良心说:“俱佳俱佳!宋生尤佳!” 宋临撇嘴,偷偷白了他眼,暗忱:老家伙试出我不是真金,没脸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您就欲盖弥彰吧! 俩人出来,宋临往门口拴马石上坐,罗赞拉他,“有碍观瞻,起来。” 宋临往后倒避开,摸摸额头再摸摸脸颊,问:“我真天庭饱满印堂发亮?” 罗赞仔细端详他,突然笑了起来,“印堂比什么时候都亮!脸上全是墨汁。” 宋临愣,哈哈大笑,清了清喉咙,瘪起嗓子学老头的沙哑腔调:“此子非池中之物,必定大富大贵,前途不可现量,不可现量啊~~”摆出西子捧心的德行,笑嘻嘻地拍罗赞腰侧,“小弟不日即将飞黄腾达,兄长若不嫌弃万望前来相助,小弟定当拾履相迎!” 罗赞煞有介事地拱手作揖,脸严肃,“谢贤弟提携,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宋临仰天大笑,跳起来攀上他肩膀,左右瞟瞟,没人,压低声音说:“你猜那老头是干吗的?”没等罗赞开口,接着下结论:“走江湖看相的游方术士,阿谀奉承骗人钱财!” “不至于吧,夸我俩能骗钱财?” 宋临暗自翻白眼,“能!先生心花怒放,能不给赏钱?” 罗赞不置可否。 宋临目视前方,呵呵乐,“我个下九流的小本买卖人……”罗赞板着脸打断,“晚上到我家吃饭,有鹿肉。” 夕阳西垂,宋临和罗赞对面而坐,鹿肉刚上桌,宋临还没来得及伸筷子,罗赞笑问:“起温习可好?” 宋临“腾”起来,恭恭敬敬作揖,“小弟有打扰,深感不安,就此告辞,留步留步。” “你真不参加秋闱?” “小弟才疏学浅……” “行了!” 宋临吓了跳。 罗赞起来,“我再写几篇文章,明天派人给你送去。” “不必。” 罗赞没理他,叫人捡了几样菜装进食盒,递过去,“读书人气节为重,切忌与贩夫走卒为伍!” 宋临点头,心中却大不以为然:我自己就是贩夫,不跟他们为伍,难道跟你为伍? 回到家,竟然灯火通明,宋临步闯进去,大喊:“小栓子!你出来!谁叫你点蜡烛的?” 小栓子端着饭碗,边往嘴里扒边咕哝:“油灯不亮……”眼见烛光中宋秀才脸色明灭不定,赶紧转话题,“罗相公没为难你吧?” “你怕他?” 废话!小栓子把猪腰子全叉进碗里,“你不怕他?你干吗躲着他?呃……说实话,你烧菜的本事般人还真是比不上!秀才,等你考上举人,我给你当书童吧。” “不当我小舅子了?回家吃去!” “当小舅子也得我姐有本事啊!哎哎!别推我,我自己走。” 宋临咣当锁门,吹熄所有蜡烛,吃完饭洗澡睡觉。 第二天,罗家小厮送来了十几篇文章,宋临往香菇筐里扔,刚打算出门送货,又来了个小厮,“公子,老爷请您去祠堂趟。” “咔嚓”个闷雷直炸下来,宋临全身瘫软,恨不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小心肝激灵灵阵收缩:老家伙,你就不能让我消停会儿? 宋临凄凄楚楚磨三蹭地挨到宋氏祠堂,刚进大门,呼啦排起七八个老头,个个怒目而视,其中叔祖手持家法威风凛凛,宋临双腿阵哆嗦,慌忙跪下来砰砰磕响头。 叔祖高举藤条,大骂:“进府赶考!要敢说个‘不’字,进得来出不去!不打断你的狗腿对不起列祖列宗!” 宋临哭诉:“孙儿心有余力不足……” “少废话!”个胖老头脚踹过去,“七哥,家法伺候!” 叔祖藤条抽在他后背上,疼得宋临眼前黑,赶紧点头如捣蒜,“我去考!我肯定去考!” 老头们笑了,叔祖笑眯眯地拉起他,“好孩子。临儿,喝杯茶压压惊!” 宋临喝了半壶茶这惊都没压下去。叔祖掏出包银子递过去,叫过传信的小厮,“富贵,跟公子上南京赶考,路照管饮食,要是公子出了岔子……小心你的皮!” 富贵点头。 分节阅读1 欲望文 分节阅读2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2 七月下旬,宋临带着富贵,与罗赞搭伴,乘舟逆长江而上,西行前往南京,从此踏上了茫茫未知的科考征战路。 第3章 在江南贡院边上找了家客栈住下,罗赞埋头攻读两耳不闻窗外事。宋临根本就不管不顾,揣着银子甩着膀子满大街逛游。 南京这地方,得分什么人看! 史学家看到了沧桑;文学家看到了瑰丽;军事家看到了易守难攻…… 宋临看到了什么? ——六朝金粉十里秦淮! 啧啧,说白了,这就是个销金撒银的繁华之地,两岸秦楼楚馆鳞次栉比,河中王孙娇娘溢目而出。宋临左顾右盼,艳羡之情俩眼珠子根本装不住,电光火石般往外冒。 富贵瞧,嘿!有门儿!蹿上去怂恿:“公子,光看不解痒,不如……” “不如什么?” 富贵指前方挂大红灯笼的人家,“秦淮名姐儿个个色艺双全……” 没等他说完,宋临斜视,“你小子专门干拉皮条的勾当!”大手挥,“走,开开眼界!” 富贵猛栽,心中嗤笑:我拉皮条?你干吗要当皮条?转念想:好差事啊,嫖妓的油水大了! 俩人四处找姐妹家,此时正值科考,各地秀才如潮水般扎了堆的往这儿涌,处处客满。俩人碰了鼻子灰,面容讪讪地回了客栈。 罗赞掀眼皮,问:“去哪儿了?” “秦淮小吃果然名不虚传。” “是吗?”罗赞翻了页书,“秦淮名妓是声震天下,小吃跟她们比,小巫见大巫!” 宋临下意识地提袖子偷偷闻了闻,好像没脂粉味嘛,他怎么知道的? 罗赞突然笑了起来,拉他,“放点心思在文章上吧。” 第二天天色擦黑,富贵又撺掇着他绕秦淮河转了圈。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终于见着位,宋临仰天张嘴,笑声还没来得及爆发出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个横杠插下来,眼瞅着煮熟的鸭子忽忽悠悠就飞走了,宋临这个气啊,全身热气腾腾,也不知是什么火噌噌噌地往上窜,恨不得跳进河里洗把凉水澡!气急败坏地回去,不情不愿地背了篇文章。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临考前夕,宋临惊愕地发现嫖客夜之间都人间蒸发了,前几天架子端得老高的名姐儿骤然乏人问津,下从云头跌落下来,龟公四处阻截路人满世界兜售。反观宋临,那谱摆得——斜着眼睛爱答不理地挑三拣四,名气不大的不要;徒有虚表的不要;才情不雅的不要……最后拣了秦淮红牌——织情。听听这名字,但凡美人,身未动名先行,香飘四溢销魂蚀骨啊! 宋临往美人跟前坐,盱着眼睛欣赏,啧啧称奇,“秉烛映花容。” 美人娇笑,“落花流水属谁家,为谁泪惹谁怜?” 宋临往前凑了凑,脸迷醉地深嗅美人香,抬起手腕试图轻抚秀发,美人不着痕迹地避开,“公子气宇不凡如何也这般小家子气?今宵不谈风月,只谈花。” 不谈风月我找你干吗?心里虽这么想,嘴上还得答应,要不然让人看不起啊。 得到承诺,织情笑颜如花,心中却大肆鄙夷:妈妈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连布衣打扮的都引进来见我。嘴上赞扬:“公子果然善解人意。” 宋临根本不为所动,你夸吧,你就使劲夸吧,我要是连花都不谈现在就交银子走人,你还不得把我夸到天上去? 宋临兴趣顿失,找了几句赞花诗文附庸风雅了回。织情毫不掩饰地大打哈欠。 宋临拂袖而起,拍桌子,“算账!” 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老鸨白了他眼,“十两银子。” 宋临猛跌,大惊失色,“十……十两?两杯隔了年的大叶片子茶值十两?”织情正眼都没瞧他,扭身进屋。 宋大秀才勃然大怒,脚踹翻椅子,“我上衙门告你们抢单打劫!” 话音未落,呼啦排跳出四条彪形大汉,个个凶神恶煞五大三粗,人手根板凳腿。 人虚晃棍,眼瞅着要打上身,宋临吓得缩脖子,赶紧掏钱,灰溜溜地往回走,夜风吹,胀痛的脑袋终于清醒了,心中愤恨:这辈子再嫖妓我就不姓宋!我是儒商!雍容雅致的儒商!岂能让那等风尘女子辱没我高洁的品质? 往床上躺,越想越气,跳起来点灯,翻出文章,篇篇地背。 隔天,秋闱首场考八股,宋临坐在号房里抓耳挠腮,“熙潜?这是从哪儿抠出来的俩字?凑得到块儿吗?” 翻着眼睛思索背过的文章里有什么靠得上边儿的,琢磨来琢磨去,巡考官都转了三个来回了,宋临脚跺心横,诌吧! 胡天海地大吹特吹,吹完都没好意思检查,誊好,上交。 块大石头落了地。 后两场不考八股,好糊弄!特别是根本没把功名放在心上的好糊弄! 个字——吹! 三场过,宋临立刻要回家,罗赞说:“过几天吧,等放了榜再回不迟。” 宋临毫不犹豫地答应,自己现在捉襟见肘,不搭他的船都离不了南京城! 考试就相当于劫难,过去之后,俩人心情豁然开朗,栖霞山、鸡鸣寺……举凡名胜古迹,履足。 俩人举着鱼竿坐在小溪边上,罗赞啃鸭脖子,宋临嚼回卤干。 罗赞点头,“咸鲜可口,滋味不错!”宋临刚想谦虚“过奖”,顿,赶紧打住,跟着点头,“客栈大厨手艺超群。” 罗赞眼扫过去,“大厨?是宋大厨吧!你倒是会想着吃。我跟你说过少次了,君子……” 你烦不烦?宋临甩鱼竿,截住话头,“晚上吃鱼!” 晚上果然吃鱼,红烧鱼、清蒸鱼、鱼皮鱼丸汤、鱼头煮豆腐…… 满满当当放了桌子,宋临自我陶醉,“吉庆有余、年年有余、鲤鱼跃龙门……哈哈……全鱼宴!” 罗赞面无表情地叉了筷子,咀嚼半天,边舀汤边下结论:“咸了!” “你知足吧,官盐涨价了,有机会你赶紧吃点!” 第二天宋临还想出去逛荡,美其名曰——旧都风采该当顶礼膜拜! 罗赞不同意,“今日放榜。”宋临根本没指望,揣了几吊大钱上大街找吃的。 碗馄饨还没喝完,隔着半条街就听见群人在狂吼乱叫,“公子……”“宋相公……”“宋公子……” 富贵眼尖,蹿上来把逮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公子,中了……中了……” 宋临白了他眼,接着喝,“中了什么?别告诉我中了举人,说这话你信?” “信……信……” “信?谁来信了?” “中了……二十三名!” 咣当! 瓷碗掉到地上,砸得碎末四处横飞,碗热汤淅淅沥沥全浇到了宋临脚背上。过了半晌,宋临“唉哟”声倒在富贵身上,直僵僵地抖着嘴唇问:“我……能中……举人?” 富贵不由分说,背起宋临两蹄翻飞,溜烟儿跑回客栈,馄饨摊老板抄起菜刀撵在后面暴吼:“给钱!你找死!” 宋临浑身虚脱地瘫在椅子里,周围人声鼎沸,他完全充耳不闻,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墙上的捷报,摸着脸唠叨:“熙潜的意思真的是日薄西山?” 日薄西山? 您说有哪个不要命的考官敢出“日薄西山”这样的题目?这不是触大明朝的霉头吗?也就我们的宋大秀才艺高人胆大……哦,不!人家现在荣升为宋大举人了! 列位可能要问:他靠什么中的举? 靠什么?说之前您先稳了! ——墨汁!沾到脸上时半会儿洗不掉的墨汁! 此事迂回曲折,前因后果且听本人慢慢道来: 主考大人对同考大人说:“把苏州宋临的卷子找出来给我。” 同考大人疑惑:宋临难道是他亲戚?要不,是士绅大户?战战兢兢从落榜卷子里捧了出来。 主考大人聚精会神地详加批阅,沟壑纵横的老脸原本喜笑颜开,看着看着笑容没了,半过后,眼角抽搐,读完最后个字,拍桌子大骂:“狗屁不通!” 老头哽,左右瞟瞟,幸亏没人,喝了口水润润唇,自言自语:“老夫看走眼了?”片刻,把茶杯掼,神情坚定,“不可能!”提毛笔写了个“二十三”。 此后,卷子提交各处,众人听说“二十三名”是主考大人亲自审定的,谁敢推翻? 得!位崭新的第二十三名举人就此诞生! 宋大秀才的文章既然得到了主考大人的最高评价——狗屁不通,他怎么还能中得了举? 您定要记住四字真言——阴差阳错! 话说主考大人,四书五经里对《周易》是情有独钟,除非不让他出考题,否者律从《周易》里找,他老人家大半辈子就花在瞧风水看面相上了。 想当年,主考大人年过不惑,膝下无子,耿耿于怀。不久,父亲病故,主考没把父亲葬在祖坟里,四处找风水宝地,您还别说,真让他找着了,坐北朝南群山如展翅大鹏。 葬后年,哎?小妾生了个大胖小子,主考大人这个乐啊,跪在坟前喜极而泣。 儿子长大面带颓败之气,主考大人天天胆战心惊,心说:别再出点岔子,他要是死了我还活个什么劲? 把儿子圈在家里养,自己教他念书。事有凑巧,某年夏天,瓢泼大雨下了好几天,族中家学房子倒塌,压死五六个孩子。主考目瞪口呆,“先见之明!没让他读家学实是祖宗保佑啊!” 嘴上说祖宗保佑,实则对自己看面相的能耐深信不疑,认定自己功力不凡,能预知未来扭转乾坤! 您瞧见没?宋临就是个照妖镜,眼就把老家伙打回了原形,从本质上说他就是个走江湖看相的游方术士! 既然认定宋临“印堂发亮”将来会大展宏图,他能不善加提携? 天意啊天意!“顺天者昌!”宋临果然是这句至理名言的最佳注释! 晚上,宋临痴痴呆呆地坐在餐桌边,伙计忙进忙出,“咣当”,木板掉在地上,掌柜的大骂:“眼睛瞎啦!” 宋临被吓醒了,眼神转过去,瞟瞟木板,嗯?“状元楼?” 掌柜的赔笑,“罗相公中了头名解元……” 没等他说完,宋临“腾”起来,“啊?这事儿……我……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还能知道什么? 旁边个落第秀才不服气,嗤笑,“掌柜的,解元跟状元差着十万八千里,这匾额还得等个十年八年才能挂!” “哦?”宋临笑呵呵地踱过去,抓了把筷子“砰”敲在桌子上,把那人吓了跳,“这位兄台,正所谓‘状元及第’,及了第的就能当状元,这匾额……”指地上裂了条缝的木板,“及第及第,就是要掉到地上。您瞧这地及的,想不当状元老天爷都不答应!” 那人脸憋得通红,张嘴闭嘴,拂袖而起,嘲骂:“小人得志!” 宋临没理他,乐呵呵地回房找罗赞。 第4章 “卡嚓”推开门,罗赞正在写信,宋临笑容满面地行礼,“公聆兄……” “行了行了,我听了天的阿谀奉承。” 宋临攀上他脖子,“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想家了?” 想家?我想干货铺子!小栓子家杀个三四回鸡,我那点调味料就得见底!但,表面上却使劲点了点头,“唉……叔祖年事已高。” “好,过了鹿鸣宴就回去。备考会试。” 宋临唉声叹气地回屋睡觉,短短十几步远的路程,唠唠叨叨念了七八遍:“参加什么鹿鸣宴啊……” 没几天,俩人穿戴新前去赴宴,白胖子巡抚啰哩啰嗦打了半天官腔,人人昏昏欲睡还得装得精神百倍,白胖子大手挥,宣布:“开席!” 宋临眼前亮,跟旁边二十二名和二十四名客气了番,筷子叉起烤兔肉,细细品尝,点头称赞:“鲜香爽滑。” 二十四名愣神,呆呆地看着宋临,突然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你右手边上那道菜是长江白鳝。” “哦?”宋临表面按兵不动,筷子却毫不迟疑地伸了过去,双唇抿合,嗓子眼里咕哝:“你正前方的是太湖紫菱炒阳澄湖大闸蟹。” 二十四名夹进嘴里咀嚼,耸眉毛。举起酒杯跟宋临碰了碰,“今日秋高气爽,如此盛会……”瞟瞟没人主意,侧头耳语:“十七年汾酒。” 宋临吃惊,挑大拇指,“高人!小弟佩服!” 那人腼腆笑,“不才姓徐名津字文良,镇江人士,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姓宋名临字博誉,苏州人士……” 没等他说完,徐津嬉笑,“好地方啊,出丝绸织绣。” “此言差矣!”宋临摇头晃脑副酸儒架势,“我们那儿出太湖三白,那小白虾,壳薄肉嫩……” “哈哈……”徐津突然大笑,眼见同席之人齐刷刷地看着他,赶紧闭嘴,“我们镇江出肴肉和陈醋。” 宋临举杯与他撞撞,“徐兄,小弟敬你杯!”光明正大地凑过去,憋着嗓子问:“南京有什么好吃的?” 徐津舀了勺鸭蹼羹递过去,“宋兄,下酒。”勾着舌头小声嘀咕:“南京人翻着花样把鸭子身上的那点零碎吃了个遍。” 宋临抱拳,“听君席话胜读十年书!” “过奖过奖。切磋二可好?” 宋临正想答应,旁边人听见“切磋”二字突然来了精神,“二位兄台要以文会友?可否容小弟在旁扫地焚香?” 徐津暗自腹诽,真想巴掌抽在他嘴上;宋临心中痛骂,恨不得脚踹在他肚子上。 果不其然--此言出,全桌震动,七嘴八舌地乱开了,“此时桂花飘香,有花无诗,不雅不雅!”“皓月当空,挟姬游秦淮,文坛盛事!”“会试在即,不如互相研习……”话音未落,片轰然赞同声。 宋临徐津面面相觑,个撇嘴角,个翻白眼。 俩人想法惊人地致:雅!真雅!现如今什么文坛盛事都比不上会试! 徐津往他身边靠了靠,“贡院后面有家粥店,田螺蚌肉粥独步南京。” 宋临跟着全桌人鼓掌叫好,托起腮,遮住嘴角说:“我喜欢甜味的粥。通常都是自己做。” “乡试题出《周易》,各位猜测会试要出什么?”打完马虎眼,徐津悄悄地说:“大才啊!你不光会吃还会做?” “吃,人生第大要务!正所谓‘食色性也’,‘民以食为天’!换言之,人,活着就为了个字--吃!” “精准!” 这倒好!斯文谦和的“鹿鸣宴”三个字,活生生被砍成了两截,有人只关注“鹿鸣”;有人只热衷“宴”。关注“鹿鸣”的人,轰轰嚷嚷高谈阔论;热衷“宴”的人少,偷偷摸摸掩人耳目。反正大家各取所需,收获颇丰啊! 几天后,宋临和罗赞乘船回苏州,船刚离开码头,宋临“呀”声惊呼。 罗赞问:“怎么了?” “忘记跟徐津告别了。” “徐津是谁?” “第二十四名举人,镇江人。” “不碍事,进京会试定会遇到他。” 会试?我疯了才跑到京城去找抽!宋临对着浑浊的长江水皱眉,进舱睡觉。 俩人刚进镇口,鞭炮骤响,轰轰烈烈铺天盖地。把宋临吓得哆嗦,点笑容全僵在了脸上,个硕胖的老头跌跌撞撞跑过来,路高呼:“临儿……临儿……” “叔……叔祖?”宋临刚想跪下来磕头,老头把拎起来,二话不说动手就扒衣服,把宋临扒蒙了,“叔祖,这是干什么?” “高香蜡烛扎纸祭品都准备好了,跟我去祭祖……快点快点,把靴子脱了。” 三五个族中人蜂拥而上,穿衣、戴帽、换鞋、系腰带,宋临眨了两下眼,完事了。罗赞乐呵呵地看着他出洋相。 宋临往祖宗牌位前跪,左叔祖,右族长,俩老头老泪纵横,族长反覆不停地念叨:“宋氏宗族世代从商,终于……终于挣出功名来了,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佑宋氏子孙长享荣华富贵……”叔祖哽着嗓子半天冒了句,“苍天啊!” 宋临舟车劳顿疲倦之极,还得跪得笔直,跟着念:“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磕完头,起来,宋临以为逃出生天了,结果叔祖句话又把他打下了十八层地狱,只见叔祖抬腕挥,“开家宴!” 这下可好,宋临向每位长辈敬酒,然后平辈晚辈给他敬酒,直闹腾到三天,繁文缛节终于彻底施行了遍,宋临虚脱了。 糊里糊涂也不知在谁家睡了夜,第二天赶紧往家跑,刚上大街,片恭维祝贺声,宋临脸上挂不住,寒暄几句,拔腿飞奔。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小栓子嚷嚷:“花生涨价了,回家拿钱去!” 人发火,“凭什么涨价?” “凭什么?”小栓子嗤笑,“就凭宋秀才变成宋举人了!怎么着,不服气?不服气上对门买去!” 气得那人甩手走人,宋临赶紧拦住,满脸堆笑地讨好,“没涨价没涨价,您别听他瞎说!”转脸怒瞪小栓子,“会儿找你算账!” 小栓子步步往外挪,“秀才……呃……举人,你回来啦,你忙着……”撒腿赶紧跑。 宋临把铺子关,举着账本样样查点,不点不要紧,点,怒从心头起,咬着牙个字个字往外蹦,“很好!你就等着卖身为奴吧!” 甩门冲出去,直奔小栓子家,进门冷笑,“你姐杀了几回鸡?” 小栓子跳起来往家钻,“姐,姐夫回来了。” 他姐跑出来,溜了眼,含笑又回去。急得小栓子直叫:“你别走啊!你别走啊!” “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宋临把揪住他耳朵,“笋干香菇蕨菜上哪儿去了?你倒是会挑啊,什么贵你偷什么!” “卖了卖了,你轻点,疼啊!” “卖了?钱呢?” “钱……嘛……” 没等小栓子回答,他爹走出来,给宋临行礼,“宋相公何时来提亲?” “提亲?”宋临愣神,干笑,“铺子门忘记关了……”掉头就跑。 小栓子来了精神,追在后面哈哈大笑,“怎么谈提亲你就忘记关门?” 刚到家,小地痞正在屋里守株待兔,从桌上跳下来,“宋相公向可好?” “行了,你娘又走街窜巷见着哪家黄花大闺女了?” 小地痞本正经地点头,“还是相公痛快,明人不说暗话,这回是前街的孙乡绅家,世家旧族,小姐识文断字,等闲人家他们还看不上呢。” “回去告诉你娘,我就是等闲人家,配不上。”把手往他跟前摊,“拿钱来。” “什么钱?” “上次的木耳钱,我说过,再敢提亲事,我两罪并罚!” 小地痞“兹溜”阵烟蹿出去,“我叫我娘再给你找找。”顺手又抓了把木耳。 宋临对着背影愤恨:“识文断字的旧族小姐?比我大六岁的老小姐!” 关起门来,对着空空如也的店铺欲哭无泪,屁股瘫在椅子上,“这趟赶考家底子全赔光了,我靠什么活啊!” 半月之后,富贵走来,“老爷请公子过府叙。” 老家伙,不把我折腾死你不甘心是吧!“知道了。”宋临脸悲壮地赶往叔祖家。 刚进天井,三四个老头齐刷刷地起来给他行礼,宋临赶紧还礼。 叔祖笑眯眯地拉他,“临儿,挑个黄道吉日进京参加春闱。” 宋临激灵灵打冷战,“叔祖,中举就能候官了,进京还是不必……” 没等他说完,叔祖大怒,把抄起鸡毛掸子,“ 分节阅读2 欲望文 分节阅读3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3 你说什么!再说遍!” 宋临吓得“砰”声跪下,“叔祖,您饶了我吧!” 老头痛哭流涕,仰天悲鸣:“列祖列宗啊,这不肖的儿孙留着还有什么用!”下死手要打,族长赶紧拦着,“不能打不能打!现如今他是天子门生了。临儿,起来!” 宋临抹了把冷汗,族长笑着说:“古人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把亲事定下来才是正经。” 几个老头点头称是,宋临干着没资格插嘴。 族长接着说:“前街孙乡绅家道殷实,是个读书人家,小姐知书达理,跟临儿天造地设的对,不如就定他家吧。” 宋临心里咯噔了下:怎么又是她?眼见叔祖要同意,宋临赶紧跪下来,“叔祖,孙儿想了想,还是觉得赶考要紧,没功没业拖累人家,孙儿于心不忍。” “也好也好!”叔祖乐呵呵地拉他,掏出大包银子,“这是六十两,考上了写信回来,考不上也别灰心,哪那么容易?准备准备,三年后再考。” 宋临苦着脸答应,心说:还想考上?做梦吧! 几个老头唠叨了半天,终于把宋临放走了,宋大举人没回家,抬脚直奔罗赞家,五十把满肚子苦水全倒了出来,拖着罗赞的袖子哀叹:“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其实你福星高照,几场考试帆风顺,此行必定金榜题名。” “得了吧,我是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这回可好,到天子眼皮子底下丢人去了!” 罗赞端详他,“说不定……嗯……”微微笑,“不如先把亲事定下来……” 宋临“腾”起来,转身就走,“你怎么也学那帮保媒拉纤的?” 罗赞拉他,“不是别人,是我妹妹,其实你背的文章全是她写的。我们几个在起读书,从小青梅竹马,她的模样品性学识气度难道还辱没你?” “啊?她写的?” 罗赞自顾自地说:“成了亲,你赘进我家,你我二人也好时时研习经文。” “呃……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容小弟回去深思深思。留步留步。” 出来之后,往大街上,秋风吹,颤巍巍打寒战,回头瞅瞅紧闭的大门,“娶你妹妹?她要不是女的都能当状元,我还不得辈子抬不起头来!” 晃,过完年,宋临点着油灯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 找了几件换洗衣服包起来。 掏出桐油纸,在铺子里绕了圈,抠出大包太湖藕粉,宋临呵呵呵地笑,“幸亏藏在抽屉里,要不早没了。”这东西好啊,在苏州都要论“两”卖,到了京城还不得论“钱”卖? 从床底下掏出《论语》,又从柴火堆里扒出《孟子》,数了数,就剩八张纸了,宋临不管不顾,满屋子转悠,嘴里喃喃:“我记着《诗经》没撕光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藕粉满满当当塞了书箱,把书遮在上面。 万事俱备,只欠赶考! 第二天,跟族中人打了声招呼,所有人都诧异之极,没壮行没拜祭,这就走了? 宋临挥挥手,转身上路,用力过猛,书箱甩,哗哗往下掉《论语》,叔祖笑了起来,“是块读书的材料!”高声嘱咐,“临儿,路上保重!”脚踹在富贵屁股上,“还愣着干吗?快跟上!” 叔祖回家查黄历,仰天大笑,“吉日啊……苍天保佑!” 第5章 主仆二人乘船沿大运河北上,路晓行夜宿,不日进了扬州城。 扬州这地方,得分什么人看! 商人看到的是黄金满地;官员看到的是黄金满地;普通百姓看到的……还是黄金满地! 宋临看到了什么? ——跟秦淮河比肩的瘦西湖! 几个月前,宋临花了十两银子连红姐儿的头发都没摸着,这回他打从五亭桥边上穿过去,都没兴趣掀眼皮! 富贵倒是看出了点不样的!他扯宋临的衣袖,“公子,前面有家客栈,天快黑了,不如就住那家吧。” 宋临见店面脏兮兮的,不大乐意,可周围也没其他的,宋临懒得很,“好。” 晚上,宋临睡得正香,“嗷”声怪叫从后院炸过来,活生生把宋临搅醒了,高声喊:“富贵,去看看什么事。” 半天没人回应,宋临疑惑,爬起来点灯照,哪儿还有富贵的影子? 宋临循声找去,不看不要紧,看惊呆了,只见二三十个赌徒把桌子团团围住,吆五喝六吵吵着买大买小。富贵脸红脖子粗,鼓着眼睛念经:“小!小!小……”眼见开出个“大”来,气得拳头砸在桌子上。 宋临心说:好小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个络腮大汉冲富贵暴吼:“你还有钱吗?没钱快滚!” “有!你们等着!” 宋临心里咯噔了下,难道要打我的主意?赶紧飞奔到客房,抓起行李溜烟儿跑到前院躲起来,伸手摸了摸,藕粉没缺,银子少了十几两,宋临痛骂! 等了不到盏茶的工夫,后院大乱,“快滚!”“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了我找谁要店钱?主子跑了拿奴才抵债!”…… 宋临胆颤,躲着没敢动,冒着正月头的低温挨了大半夜,东方终于透出了曙光,“吱呀”客栈大门打开,宋临偷偷摸摸溜出去。往大街上,琢磨:富贵怎么就选中这家店的?端详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旗幌上写了个小小的“宝”字。宋临感慨:“再带着你我迟早被卖了!”头也不回地赶往运河码头。 孤身人上路,宋临的心肝悬到了半天云里,跟谁都不敢废话。 也不知到了哪个码头,船家说:“宋相公,接下来走陆路,小人只能到这儿。” 宋临结了账,甩开两条腿,顺着官道往北走。 天不到,宋临脚底板上磨出了仨大水泡,心里这个悔啊,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早知道就跟罗赞起走了,我犯得着受这份罪吗?全是提亲搅和的!” 又走了两天,宋临苦不堪言。某天,黄昏时分……呃……可能是黄昏时分,这整天都阴阴沉沉的,宋临也分不清现在到底什么时候,他坐在树底下休息。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茫茫无际的田野,漫漫延伸的官道。宋临嘟囔:“别下雨!千万别……”还没说完,个大雨点子砸下来,紧跟着又滴。宋临脑袋阵眩晕,恨不得哭出来,顾不得疲惫,跳起来往前赶。 进了镇子,敲开个大宅门,门房笑问:“进京赶考的?” “是,借贵宝地避避雨。” “进来吧,主人叫我们好好招待举子。你已经是第四拨了。” 宋临谦逊番,跟了进去。主人很热情。 宋临洗完澡吃过饭,跟仆人来到客厅,七八个举子正在高谈阔论,见宋临进来互相见了礼,宋临说:“各位雨夜谈诗,八方偶遇,渊源不浅!” “谈诗?春闱在即,时不我待!” 宋临心说:怎么到哪儿都是考试?顿时意兴阑珊,拿起旁边的糕点塞进嘴里。 刚嚼没两下,主位上起个年轻男子,朗声说:“各位文友,不才是此间子弟,姓梁名磊字壁坚。此夜春雨如丝斑竹声悄,不如小弟吹笛曲以怡众情,可好?” 谁有心思听笛子? 宋临环视周,见没人搭腔,梁磊有点下不来台,于是乐呵呵地抬腕鼓掌,“先生雅兴,我等静候。” 梁磊长舒口气,取过笛子,试了试音。 所有人都等着,没想到突然“吱”声破音从天而降,宋临个没留神糕点全呛进了气管里,卡着喉咙好通干咳,抓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下去,缓了半天,气息不稳。 梁磊讪笑两声,“见笑见笑。”赔完不是继续吹。 这笛声——典型的夜枭怒啼,高声低声,长声短声,续声断声,偶尔吹破了音接不上去,他就换个调子接着来。 举子们这份罪受的,跑不是不跑也不是。只好苦着脸硬着头皮干耗着! 宋临调过脸去,心说:世上还有上赶着丢人现眼的?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终于……终于吹完了,掌声雷动,举子们纷纷找理由四散奔逃,还得装得不紧不慢意犹未尽。 宋临也装,抓起糕点,“绵软清甜,合我脾胃。”刚想撤,梁磊阵颤抖,跑过来激动地攥住宋临的手,“知音!伯牙与子期,知音难求,知音难求啊……”说着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 宋临傻了,笑了两声客气,“不敢当。” “兄台贵姓大名,仙乡何处?” “免贵姓宋,苏州人……” “苏州好啊,昆腔发源地,宋兄稍等,容小弟为宋兄吹奏曲山坡羊。” 宋临赶紧起来,“时日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明晃晃地打了个大哈欠,“兄台也请早早休息。” “也好也好,来日方长,宋兄,明日起启程可好?” 宋临听精神抖擞,客气番,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出了客厅,远远听见梁磊感叹:“人生得知己,足矣!” 宋临稀溜溜倒抽凉气。 第二天,跟着梁家的马车赶往京城。脚受的酷刑终于结束了,宋临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可是—— 耳朵开始受刑了,宋临盯着马屁股恨不得鞭子抽上去眨个眼就能到京城。 万幸啊万幸!三天就进了城,梁家总管问梁磊,“公子是先拜见表公子还是先租房子住下?” “先住下,身风尘,何来颜面见他?” 找了处房子,在跨院里租了三间,主人是对老夫妻,为人和气。 宋临翻出藕粉,桐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没受点损失,宋临心中欢喜。背着书箱出来,梁磊见了奇怪,问:“宋兄,难道去礼部报名注册?”把拉住,左右瞟瞟,压低声音说:“别忙,等见了我表哥再报名不迟。” “我见你表哥不合适吧,”宋临摆摆手,没好意思说去卖藕粉,扯谎:“我去拜见姑妈,把土产送去。”转身出门。 找了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所,宋临铺开桐油纸,甩开嗓子吆喝:“正宗太湖藕粉,苏州特产,细白甜滑,正宗太湖藕粉啊……” 日上中天,男女老少茬又茬,可连个愿意斜眼瞟下的都没有。可怜啊,在苏州都得论“两”卖的正宗太湖藕粉愣是不受人待见。满大街尘土飞扬,原本洁净的藕粉眼瞅着变成了淡灰色,过了顿饭的工夫,再瞧,跟路面个颜色了。 宋临干吼了早晨,嗓子眼往外蹿火苗,蹲下来把桐油纸裹了裹,塞进书箱又背了回去。 进门梁磊就问:“你姑妈身体康健?” 宋临憋了肚子怨气没处撒,“大帮子人没个理我,群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睁眼瞎!” 梁磊听这话,断定:他姑妈是个势利眼!跟在屁股后头安慰:“等考上状元到他家门口使劲显摆显摆,让他们后悔去吧。读书人要有骨气!” “砰”,门关了。梁磊哀叹:“世态炎凉啊,出身卑微就该遭人白眼?可叹!可笑!” 隔天傍晚,梁磊来敲门,“宋兄,同拜见愚表兄可好?” 宋临出来,“不好吧,素昧平生……” “素什么昧平什么生?”梁磊拖着他就走。 宋临被拽得踉踉跄跄,“哎哎!总得带点礼品吧,空着手去让人笑话。” “也对,我差点忘了。” 宋临满屋子转了圈,盯着藕粉喃喃:“反正也卖不掉。”抓了四包拐了出去。 走了里远,宋临目不转睛地望着前面的高门大户,大着舌头问:“这是你表兄府上?” “嗯,二表哥孤身人独居于此,合家在南昌府。”俩人进了脚门。 在茶厅等了近半个时辰,天都黑了,宋临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茶水喝了壶又壶,茅厕上了趟又趟。往椅子上躺,梁磊讪笑,不停地辩解:“快了,就快了。” 宋临白了他眼,心里把那个“二表哥”骂了个皮焦骨黑。 又等了会儿,月照中天,宋临“腾”起来,对旁边的管家说:“改日再来拜访,今日有打扰。”拱了拱手,扯着梁磊出了门。 梁磊步三回头,冲管家媚笑,“明日再来,还望管家通报通报……” 还来?宋临脸黑得像锅底,再来我就不姓宋!他架子大,本公子架子大! 俩人在大街上胡乱对付了碗拉面,回去睡觉,宋临对着帐子顶叨念:“亏大了,正主没见着,藕粉倒赔了四包!” 第二天,宋临要去礼部报名,梁磊不肯去,“你也别去了,等见着我表哥再去不迟。” “不迟?是不迟,反正三年后还有春闱。” 礼部门口大排长龙,宋临见前面人似乎是罗赞,乐呵呵地跑过去,“公聆兄!” “嗯?博誉兄?”罗赞把将他拉到自己前面,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不等我自己先走了?” 宋临长长哀叹,装得悲苦无比,“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行了行了,你躲我又不是回两回了。你住哪儿?” “离户部衙门不远。” “好,注了册我跟你去收拾东西,搬我那里去。” 跟你住?我疯了才自找麻烦! 俩人边聊天边回住处。梁磊从屋里跑出来,“宋兄,我表哥今天……哎?这位是?”梁磊直勾勾地盯着罗赞。 宋临给他俩作了介绍,梁磊把攥住罗赞的手,“罗兄,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 罗赞脸色阴沉,皱着眉头拿眼神问宋临,宋临也是脸莫名其妙。 罗赞赶紧甩开他,拉着宋临进屋,“收拾东西跟我走!”凑过去悄悄耳语:“你怎么认识这种人的?” 宋临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惊叫:“什么!”跳起来把揪住宋临的领子,“宋兄,住得好好的为何要走?” 宋临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使劲扳开他的手,“我……我……”阵干咳。 “我什么?”梁磊厉声质问,“与我起进京同住同行,现在说走就走,过河拆桥!礼法是这样教导世人的?宋兄,你读书年,怎么连最起码的道理都不懂?”转脸对罗赞微微笑,“不如罗兄也搬过来吧,大家斯文脉也好互相切磋切磋。” 罗赞看看宋临又看看梁磊,举步出门,“博誉,过些时日再来找你。” 梁磊还想追,“罗……” 宋临个箭步冲上去,捂着他的嘴拖进屋里,心说:你把他招来干吗?转话题,“你刚才想说什么?你表哥怎么了?” “呃……今天他在家,我找你起……” 话音未落,“我不去!” 第6章 “博誉兄,罗兄住哪儿?” “贡院旁边个小院子,找他来住我坚决不同意!你要是搬去跟他住……” 语惊醒梦中人!梁磊张嘴刚想说话,院里“咔嚓”声巨响,俩人吓得哆嗦,面面相觑。 紧接着,个苍老的声音怒骂:“午饭吃到狗肚子里去啦!” “好了,老王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是,东家。”老王头还是不服不忿,也不知对谁嘟嘟囔囔骂骂咧咧。 俩人对视眼,开门出去,下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箱柜筐篓遍地横陈,小厮脚夫进进出出。 个年轻男子淡淡笑,走上前来抱拳,“家奴手笨摔了箱子,惊扰二位,还望见谅,小弟杨敬研,徽州商人,这厢有礼了。”说完揖到地。 俩人急忙还礼,梁磊自我介绍,“小弟……”“梁”字还在舌头上打转,“咣当”个炸雷突然划破长空直击心脏,活生生把仨人吓得晕头转向,还没回过神来,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漫天红雾蒸腾直上宇宙乾坤四处飘荡。 老王头跳脚大骂:“狗娘养的!” 宋临使劲咽了口唾沫,“杨兄搬家人事杂,梁兄,呃……我看我还是跟你去见你二表哥吧。” 梁磊也正打算撤退,俩人施礼告别,宋临又进屋抓了四包藕粉。 杨敬研道歉,“过后小弟定当设宴赔罪。” 俩人客气番。 走了里地,天渐昏黄,进了脚门,管家笑说:“我家公子正在会客,花厅上备了薄酒小戏,这边请。” 跟着管家绕了两道回廊,远远听见吹奏声,梁磊笑了起来,“《打山门》,这调子我也会吹。” 宋临仰面朝天,恨不得嗤之以鼻。 俩人端坐桌前。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宋临饥肠辘辘,对着虾球干瞪眼。 梁磊手持折扇遥指戏台,笑问:“宋兄,那个和尚像不像罗公子?” 宋临仔细端详,点头,“有点儿。”眼角余光左右瞟瞟,没人注意,凑过去耳语,“今夜月明星稀竹影摇曳,如此良宵,听个和尚咿咿呀呀岂非蹉跎光阴?” “高见!”梁磊吩咐管家:“换戏文!改成……呃……”转脸问宋临,“什么才不辜负良辰美景?” 满桌子菜只能看不能吃,宋临饿火攻心,要来就来个狠的,抬头冲戏台上喊:“《佳期》!” 戏子愣,万福,“公子,妾……学艺不精……” 宋临哈哈笑,“你不会?”转脸对梁磊扯嘴角,“我会!” “哦?”梁磊大笑,“宋兄当真是博学才,还精通吴骚?” 废话!我是苏州人!苏州人骂街从嘴里蹦出来的都是昆腔念白!仰面畅笑,“梁兄,十二红,伯牙与子期今日定要创造佳话!” 梁磊大乐,扔了折扇,三两步跑到戏台边,翻身上去,取过笛子,上嘴就是“十二红”。 宋临起来,清了清嗓子,唱:“……个半推半就,个又惊又唉;个娇羞满面,个春意满怀,好似襄王神女会阳台……” “当”声脆响,宋临哽,梁磊拿笛子敲铜锣,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唱的是旦角,身段身段!还有声音……” “行了,你知足吧,”宋临白了他眼,“我是举子,温文谦和的举子!不是戏子!接着吹你的。” “嗯!”梁磊本正经地点头,“举子偶尔也是要抢戏子饭碗的!” “此言差矣!”宋临扯了扯袖子,使劲甩,可惜,不够长,毫无水袖的飘逸神韵,倒是重重扫上了酒杯,“咣当”,落地粉碎,宋临讪笑,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只好摆出陶醉的神情接着唱:“……花心折柳腰摆,似露滴牡丹开,香恣游蜂来,个斜欹云鬓,也不管堕折宝钗,个掀翻锦被,也不管冻却瘦骸……” 台上戏子台下家奴面面相觑,心说:这俩也是举子? 正唱得起劲,顺风瓢来个慢悠悠的声音:“春宵刻值千金!张生与莺莺放荡,二位正精致着放荡!好雅兴!” 精致着放荡? 俩人大骇,声音戛然而止,个抬头,个扭头,“吧嗒”笛子掉到台上。 位温润的男子施施然走来。 “表……哥,”梁磊揖到地,“别来无恙?” 男子还礼,“累你挂念,这位是……” 梁磊跳下来,“这是我的知音,宋临宋博誉,进京赶考的苏州举子。” 宋临脸通红,真想找个缝钻进去,没敢拿正眼瞧他,匆匆作揖。 男子和煦笑,“在下朱佑杭,前次出门在外,有疏忽怠慢,还望见谅。” 三人寒暄番,入席。 那俩是表兄弟,宋临个外人,还让人逮着肆意妄为,局促之极,好在桌上菜肴丰盛,夹了个虾球放进嘴里。 台上,和尚接茬唱,台下,宋临史无前例地凝神细听。没会儿虾球见底了。瞟了瞟朱佑杭手边的清蒸鳜鱼,没好意思伸筷子。 “……宋兄,你说呢?” 分节阅读3 欲望文 分节阅读4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4 宋临愣神,转过脸来,“啊?什么?” 梁磊哈哈笑,指着他惊讶的表情对朱佑杭说:“我就说他心不在焉吧。”笑嘻嘻靠过去,“我说春闱紧迫,不如邀上罗公子同研论经文时政,于文有益。” 你就不能不拿文会烦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科考事强求不来。” “说得轻松,那可是身家大事!”梁磊转脸对朱佑杭说:“表哥,你会帮我吧?” 身家大事?宋临暗自嘲讽,考不上难道就不活了?调头跟着和尚哼:“……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谋事在人……”朱佑杭对梁磊微笑,“……成事在天。”抬眼见和尚下台了,吩咐管家,“换成《断桥初会》。”问:“你们住哪儿?” “离户部不远。” “出门在外有不便,不如搬过来……” 没等他说完,梁磊急忙回答:“不必费心!” 朱佑杭往圈椅里靠架起二郎腿,跟着许仙念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俩人对视眼,梁磊笑说:“我直在想,科考和终身大事哪个重要。” 朱佑杭蹙眉颔首,“嗯,是得费番思量。” 梁磊苦着脸冥想,宋临赶紧起来,“二位共叙亲情,在下叨扰时,就此告辞。” 朱佑杭不置可否,侧头欣赏许仙白娘子断桥相遇,等到唱词告段落才不紧不慢地问:“宋公子何必急于时?刚才我思虑良久,仍无法断定成家和立业如何取舍,公子认为呢?” 当然是成家!我就没想过要当官!表面却恭恭敬敬地回答:“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 朱佑杭点头,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先生此言甚是。既然谋事在人,何不跟壁坚起住下好好谋划番?” 起住下?宋临手足无措,我今天洋相出得还不够?深深揖,“承蒙朱公子盛情款待,感激不尽,就此告辞,留步留步。” “哎?宋兄?”梁磊急忙拉住,“怎么说走就走?我表兄说谋划番总有点缘头……哎?宋兄……” 戏台上许仙目送白娘子离去,失魂落魄。 朱佑杭也目送宋临离去,却温和地说:“后会有期,恕不远送。” 宋临往大街上,翻着白眼遥望高门大户,巴掌抽在自己大腿上,“我这商人当得……赔了八包藕粉就为了让人耻笑回?亏到姥姥家了!” 第二天中午,宋临正要出去卖藕粉,刚到门口,梁磊回来了,“宋兄,我表哥说……” 现如今宋临听到“表哥”俩字心里直犯怵,赶紧打断敷衍两句拐了出去。 宋临满大街兜了圈,用他年从商的独到眼光挑了个茶楼,这地方好啊,出来进去的客人不是骑高头大马就是坐软呢小轿,宋临往门口,“就这儿了。”跟个算命的挤在条板凳上,铺开桐油纸,见人就叫卖。 皇天不负有心人,傍晚时分终于卖出去包,价格比在苏州高出两倍有余,宋临心花怒放,“物以稀为贵,等考完试,回家贩船运来卖。” 晚上回去,刚到门口,主人家拦住去路,“宋公子,梁公子等了半天不见公子回来,叫小人跟你说声,他暂且搬出去。” 搬去他表哥家了!宋临断定。“知道了,谢老人家。” 走进跨院,当头遇见杨敬研,此徽商恭敬行礼,“宋公子,昨日惊扰大驾,今日略备薄酒以谢罪,还望赏脸。” 宋临正饿着,听这话,正中下怀,客气番,欣然前往。 俩人喝着小酒,宋临问:“杨兄是做什么生意的?” “盐商……” 话音未落,宋临大惊失色,“腾”起来,退开几步,深深揖,“杨兄在上,请受小弟拜。” 杨敬研被他吓了跳,赶紧起来还礼,“宋公子何故如此?”伸手相搀,“你个功名在身的举子怎么给我行礼?” 宋临抓着他的手阵激动,“杨兄有所不知,小弟子承父业贩些干货卖给左右四邻。做个像兄台这样的大商人是小弟生的梦想!” 杨敬研突然笑了起来,“宋公子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本末倒置?哪有人弃宦从商的?不瞒公子,在下是治学不成才不得已操持祖宗行当的。” 宋临直勾勾地看着他,“杨兄,盐务买卖不是轻而易举的吧?” “是啊,要在户部备案注册……” “皇商?”宋临目瞪口呆,“噌”起来,“咣当”,椅子重重砸在脚背上,过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唉哟”痛呼,抖着嘴唇喃喃:“皇商……皇商……”把攥住杨敬研的手,“杨兄,怎么才能当皇商?” “宋公子,你个举子……” 宋临哀叹,“仕途艰险,岂是小弟能承受得起的?何不早留退路?” “此话有理。”杨敬研拉他坐下,“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从商也样,想在户部挂名,朝中定要有人帮衬,否则势比登天。再者,个人力量微薄,如若宗族共同参与,财大气粗人员众,才好轻便行事。” 宋临点头如捣蒜,“听君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弟茅塞顿开,谢杨兄指点迷津。” 而后,俩人畅谈从商心得,越来越投缘,当真是相见恨晚啊,立时引为知己。 半夜,宋临心潮澎湃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点灯,摆开笔墨纸砚,呆呆出了会儿神,提笔写:宗族参与! 点头——宋氏族世代从商! 又写:财大气粗! 点头——族中资产过万的人家不下十户! 再写:人员众! 点头——宋氏子孙成年者最少两百人。 最后写:朝中有人! 这是重中之重!宋临够着脖子凝视窗外的明月,突然跪下来砰砰磕响头,嘴里念念叨叨:“苍天保佑……苍天保佑……保佑……保佑……罗赞金榜题名!大恩大德宋临没齿难忘!” 第7章 第二天,宋临又背上书箱去了茶楼门口,跟算命的挤块儿,先给了他包。 算命的高兴,仔细端详宋临的脸,“相公肯定属马,万事马到成功。” 宋临笑嘻嘻抱拳,“好眼力!可惜啊,真对不住您,我的属相个头比马小了点,是只鸡,还是早上打鸣的鸡,忙忙碌碌辈子讨不了好……”眼见算命的脸色尴尬,宋临伸手勾住他肩膀,挤眉弄眼地安慰:“您没错,错全是我父母的,谁叫他们……” “不瞒相公,”算命的脸上挂不住,自己打哈哈:“小老儿就为了讨口饭吃。” “明白明白,不为糊口谁上这儿来丢人现眼?” “不过……”老头眯着眼睛仔细审视宋临的脸,“相公面相清伟,非下等凡品,生贵人相助,天庭饱满,印堂发亮……” 话音未落,宋临仰天大笑,摸摸自己的脸,“又沾上墨汁了?”摊开手掌伸过去,“您还是帮我看看手相吧。我这印堂,发亮好几回了。” 老头捋了捋山羊胡子,嘻嘻笑,瞬间又正颜厉色,变脸之快匪夷所思,看得宋临直想乐。老头本正经地问:“相公想问功名?” “姻缘!谁问功名?肯定没边儿的事问了也是白问!” “这个姻缘嘛……”算命的扯着嘴角“嘘”声“啊”声,脸色明阵灭阵。 你就装吧!宋临根本没当回事,乐呵呵地等着。 “你的姻缘自己做不了主……” 废话句!宋临点头,“我倒是想做主,可惜大明律不答应。” 老头根本不尴尬,反而咯咯直乐,偏头又看了阵,“你这姻缘线若断若续,实难揣测,还是算算功名吧。” “姻缘线若断若续?”宋临自己横过来竖过去看了又看,“您这话什么意思?难道……” “小哥别放在心上,大丈夫何患……” 宋临突然抓住老头的袖子,眼冒精光,把老头唬得愣神,宋临激动地问:“难道我娶了房又房,续了断,断了续?妻妾成群通房外室大堆?”立刻精神百倍,把手伸到老头眼皮子底下,“小妾外室我自己看着办,您就帮我算算原配妻室到底是何方神圣!” 算命的脸皮直抖,巴掌拍过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白日做梦!” 宋临呵呵讪笑,“连梦都不让做人还活不活了?我是个小本买卖人……哎?您在听我说话吗?” 老头“腾”起来,毕恭毕敬地笑问:“相公可要算命?小人卦象很准,不准不收钱!您要问功名、姻缘还是家财?” 宋临先摆出笑容然后扭头,“正宗太湖藕粉,您要买……啊?朱公子?”看见他立刻想起了《佳期》,宋临局促地垂手立。 朱佑杭笑说:“相请不如偶遇,宋公子也来饮茶?” 算命的接口,“他在这儿卖……” 朱佑杭闪目在老头脸上溜了圈,老头笑容顿失,心说:我说错什么了? 朱佑杭对宋临微微笑,“宋公子刚才在算卦?求什么?” “求姻……”老头又想接口,朱佑杭“啪”声展开折扇,老头眼前晃,忘了要说什么。 “求功名?人之常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卦象如何?” 宋临扯唇,“我其实就是来卖……” “吧嗒”声脆响,朱佑杭的折扇掉到了地上,宋临看着他慢悠悠地捡起来,朱佑杭环视周围,“此处喧嚷繁华,舒散筋骨倒是上佳选地,公子可想过有些事情不宜显露于人前?与我起饮茶可好?” “公子厚意在下心领,”扯扯自己的短衣襟,“徒增笑话。” 算命的在旁边目瞪口呆,嘀咕:“个卖藕粉的……” “管家!” 朱佑杭对着算命的喊“管家”,老头哽,朱佑杭笑了笑,“谢先生费心,”从管家手里取了银子递过去,“请笑纳。” 老头使劲搓了搓手,看看宋临又看看朱佑杭,深吸两口气,没抵受住诱惑,还是拿了。 朱佑杭笑了起来,又问老头:“宋公子的功名卦如何?”特地把“功名”二字说得格外清晰。 “他没问功……” 朱佑杭“啪”又把折扇合上,老头从头到尾句完整话没说过,嗓子眼发干,口气上不来。 宋临看着难受,代他胡扯:“上卦,金榜题名,飞黄腾达。” 朱佑杭深深揖,“天意不可违。” 宋临晕头转向,心说:我说这话你也信?你长眼睛了吗?没看见旁边放着半箱藕粉?跟送给你的模样! 朱佑杭拉宋临往茶楼走,眼见要进门,宋临赶紧拱手,“朱公子,小弟家门忘记关了,见谅见谅。” 朱佑杭但笑不语,半晌,慢慢开口:“公子慢走。” 宋临目送其上了楼才回算命摊。 老头偷偷瞟了瞟,压低声音问:“刚才那人是谁?”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叫朱佑杭。” “哦?姓朱的?” 宋临呆,猛抬头,“您的意思……” 老头翻着白眼想了半天,“这名字好啊,算起来还是当今皇上的爷爷辈……” “什么!”宋临手抖,藕粉撒了半包,慌忙扭头看看茶楼。 朱佑杭正端坐窗前,不知说了什么,伙计眉开眼笑。 宋临直愣愣地转回来,“他是王爷?” 算命的狠狠咬了咬银子,硌得牙生疼,嘴角却咧到了后脑勺,“十足纹银,够我活半年了。哈哈……”揣起来,“大明朝的王爷都有封地,没皇上的召见谁敢私自进京?何况今年又是大考,京城乱着呢。再说,天下姓朱的了,我隔壁二毛子还叫朱佑柄呢,也比皇上高两辈,可惜,人家就是个卖寿衣冥币的。” 朱跟朱可不样,这头猪肯定大有来头!我在他家胡作非为他能饶了我?宋临脸色潮红,把藕粉裹了裹,背起书箱溜烟跑了。的f0e52b27a7a5d6a1a87373dffa53dbe5 在小胡同里九拐十八弯,差点迷路,回去之后敲开杨敬研的门,“杨兄,可否请兄台帮点忙?” “但说无妨。” 宋临把藕粉推过去,“杨兄能否代卖?明日会试第场。” “好说。我正好贩了些丝绸脂粉在京城发售,代售藕粉只是举手之劳。” 宋临喝了口茶,“杨兄贵人事忙,要是不方便……” “宋公子有所不知,进京只为领盐务差事,来得不是时候,今年大考,估计要等到殿试过后户部衙门才能腾出空来,这些天也是闲着无事。” 宋临左右瞟瞟,见门栓插得严实,压低声音凑过去说:“杨兄,不是小弟诽谤朝廷,也不是对你们皇商不敬,可这官盐价格涨得也太没边了,半年跳了倍上去,这不是逼着老百姓偷偷摸摸买私盐吗?” “那你就买私盐啊!” “啊?”宋临傻乎乎地看着他,“私盐?大明律……” 杨敬研抬手打断,“到官盐铺子里去买私盐,大明律肯定拿你没办法。” “这话……”宋临头皮发麻,“……我不明白。” “但凡户部挂名的盐商都卖两种盐,同样放在官盐铺子里,产地样、货品样,价格却低了半有余。知道为什么吗?” “正要请教。” “其实那也不能算是私盐,只不过盐税不通过盐道衙门,商人直接上交户部,中间少了层层的盘剥,价格当然偏低。这样百姓没损失,商人没损失,朝廷也没损失,受损失的只是各地官员。” “好办法啊!谁想出来的?” “户部尚书大人。” 宋临挑大拇指,“国之栋梁!” 杨敬研笑了笑,“宋兄何不在京城置办点货物,返乡时带回江南?” 当真是醍醐灌顶!宋临眼前亮,起来,“谢杨兄!” 隔天,二月初九,会试首场,经过番严密的盘查,宋临脸深沉地进了考场。 手握毛笔沾饱浓墨,久久凝视考题,宋大举人念念有词:“还剩二十六两银子,贩点什么回老家?嗯?非勿弗?这是哪个二百五出的题目?” 就这仨否定词,宋大举人颠来倒去看了二三十遍,“砰”头撞在桌子上,干脆趴着不起来了。 巡检官斜着眼睛死死盯着他,暗自鄙薄:想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弊?你还嫩点儿! 半晌,此考生终于动了下小手指,巡检官冷笑:要耍小聪明了! 果然-- 此人左顾右盼,认定偷看无门之后,脸悲切地托腮挠头,而后抬眼瞅瞅号房顶棚,低头看看青砖缝隙,蘸饱了墨汁又捋掉,捋完再蘸。 巡检官直迷惑:此生……此生行为怪异,煞费思量……煞费思量啊!莫非不鸣则已鸣惊人? 时过片刻,巡检官陡然发现此生仰天挥拳,正襟危坐,提起毛笔悬腕挥毫,“唰唰唰”眨眼,完成了! 巡检官使劲掐自己大腿,嘟囔:“在这儿考试的能是庸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考完天快黑了,宋临出了号房,凉风吹,神清气爽,伸个懒腰,“哈哈,就剩两场了!” “哎?兄台可是苏州宋博誉?”背后传来询问,宋临转身,还没稳脚跟,个白色身影狂扫而来,路哈哈大笑,“宋兄,日不见,想煞小弟!” 宋临定睛细瞧,跟着大笑,“徐兄!” 徐津句废话没有,直奔主题,“宋兄,天色将晚……” 宋临搭茬:“非也!天色已晚!” 徐津郑重其事地点头,“腹内空虚……” 宋临郑重,“非也!饥肠辘辘!” 徐津脸色痴迷,“前次路过家酒楼,窗明几净,饭香扑鼻……” 宋临痴迷,“错过美食甚于唐突佳人,罪孽!十足罪孽!” 徐津挑大拇指,“今日不醉不归!” 俩人豪气干云,往四方桌前坐,伙计正想兜售菜肴,徐津大手挥,“别给本公子来这套,先上八碟凉菜,四荤四素,荤要山河海天,素要红黄白青,十年陈酿,要是过得去再叫其它的,你先下去吧。” 伙计被他唬得愣愣的,大着舌头缓了半晌才说:“公子,小店没见识过。” 徐津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冲宋临摇头叹息。 宋临心说:你那点心思全放在吃上了吧!见伙计急得汗都出来了,不忍心,解围说:“你别听他的,拣你们拿手的上四荤四素。” 伙计松了口气,眼见徐津要说话,拔腿赶紧跑。 等菜上了桌,俩人客气番,宋临筷子叉起油焖虾,眯着眼睛审视,哀婉皱眉,“死虾。” 徐津端起醋碟子闻了闻,大拍桌子,伙计心惊肉跳,慌忙跑过来,徐津说:“换镇江香醋!” 伙计咽了口唾沫,“这就是镇江香醋……”说得毫无底气! 徐津鄙夷,“这是哪个野坟框子里酿出来的?我告诉你,本公子于美食道极其精通!” 看出来了!伙计大气都不敢出。 宋临撑着桌子起来,端起炒藕片凑到伙计眼前,“这盘子之前盛什么的?” “藕,直盛藕!” “胡扯!”宋临竖眉毛,“盛鱼的,鲢鱼,还是没放胡椒粉的鲢鱼!” 伙计惊恐万分!食客瞠目结舌! 徐津拉着宋临出门,毫不避讳地大骂:“徒有虚表!” 俩人逛了半条街,唏嘘感叹不已,尔后往路边小摊前坐,跟群脚夫壮汉挤在齐膝的小桌旁,人碗手擀面。 第8章 吃完,抹嘴,宋临赞叹:“劲道!山西的面。” “就是牛肉少了点。”徐津转头环视周,食客散尽,凑到宋临跟前,神秘兮兮地说:“前几天跟同乡去了户姐妹家,真是国色天香……啧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小弟同前往……” 没等他说完,宋临“砰”把碗搁,“我不去!” 面摊老板吓了跳。 徐津干笑着赔礼道歉,放下几个大钱,拖着宋临拐出巷子,“宋兄何故如此?” 宋临嗤笑,“那地方,势利眼!没钱别进去!” “哈哈……看来宋兄是个外行。”徐津攀上他肩膀,“正所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要想如鱼得水嘛……”故意卖关子,宋临斜着眼睛朝前走,徐津笑嘻嘻地赶上去,接着说:“时新衣裳穿,斯文派头摆,不管有钱没钱先装得腰缠万贯,进门就挑三拣四,即使满眼西施貂蝉也要爱答不理,如此来,谁敢小瞧兄台?” 宋临眼前亮,“欢场之中还有这些学问?” “学问大了!”徐津挤眉弄眼地窃笑,“佳人在旁,红烛摇曳,你我知己对饮,岂非人间大乐事?” 宋临细想时,脸心驰神往,“近日太忙,等春闱过后,定要醉卧美人膝!” 徐津仰天,陶醉吟哦:“月夜启醉眼,凉镜映红颜。” “小家子气!”宋临嗤笑,甩衣袖,扭身做出迷离的表情,唱:“……花惹蜂蝶绕,采花香,洒甘酿,娇笑连连动锦帐……” 徐津呆,鼓掌夸奖:“好曲!”朗声续唱:“……惊喘声声撼雕床……” 宋临抹额,做出拭汗动作,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旁边匆匆跑过两个妇人,神色慌张,怒骂:“淫棍!” 俩人哽,对视大笑,故意尾随紧追,吓得妇人提裙狂奔。 徐津往墙上靠,笑呵呵地喘粗气,“宋兄,前面就是小弟住处,秉烛夜谈可好?” “天色不早了,改日定要拜访。” “也好。” 俩人互通地址,宋临路散漫着回了住处。 刚进门,主人说:“公子,晚饭时梁公子和位罗相公等了半个时辰,刚走不久。” “啊?”宋临暗想:他俩怎么起来了?便问:“ 分节阅读4 欲望文 分节阅读5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5 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罗相公神色不太好……” 话音未落,宋临大骇失神,全身像筛糠似的颤抖,个踉跄摇摇欲坠。 主人惊慌,急忙扶住,“公子怎么了?” 宋临无意识地摇头,缓了好会儿,摆摆手,瘫软无力地回了卧房。 往床上躺,翻来覆去睡不着,瞪着帐子顶发呆:“难道罗赞考砸了?要当皇商得靠我自己?”宋临翻了个身,嘲骂:“做梦!”又翻个身,突然直挺挺弹起来,“我怎么把他忘了?徐津……呃……”“砰”又倒回去,“他门心思就知道吃,我是二十三,他才二十四。” 子夜过后,辗转反侧,不得已下定了决心--求人不如求己! 第二天,宋临翻书箱,就两本书,昨晚刚确立的宏伟志向瞬间荡然无存。揣上钱,出门上书店,不停地打气:“临时抱佛脚,或许佛祖可怜小生……”没说完脸通红。 花了两银子,买了二十几本书,此后,宋大举人陡然孜孜不倦起来,当真是通宵达旦足不出户啊!日三餐还得主人催促监督,否则铁定忘得干干净净。 时隔两天,二月十二号,春闱第二场,宋临双眼猩红脸色蜡黄,打着哈欠拖着脚步走进考场。捧起试卷,看看题目,晕头转向,“砰”头撞在桌子上。 巡检官缓缓跺过,会心笑,心说:等不了久他就会抬起头,眨眼功夫就能蹴而就。胸中有沟壑,下笔如有神! 果然不出所料,此萎靡不振的考生猛然挺直腰杆,把几张试卷字排开,提笔落下,洋洋洒洒。 黄昏时分,宋临出了号房,冷风吹,通体冰凉,耷拉着脑袋哀叹:“只剩场了。” 回去之后,强打精神开始了新轮的废寝忘食。 忘我到什么程度? 晚上,洗完脸倒水,泼了杨敬研身。意外晦气从天而降,把杨敬研唬蒙了,使劲拨开粘在鼻子上的湿头发,“宋……” 宋临听这字,接:“‘送’者,从走从关,古意即为‘走’……” “……兄……” 宋临又听到个字,又接:“‘胸’者……” 杨敬研把揪住他,“宋兄!” 宋临生气,狠狠甩脸色,“你拖着我干什么?嗯?杨兄……你怎么湿成这样?” 杨敬研好笑又好气,“真是心只读圣贤书。宋兄如此勤勉,必定高中。” 我都没指望,你哪来那么大信心?嘴上却笑说:“承你吉言。” 宋临这辈子,头回这么认真努力,深蕴“十年寒窗苦”的精神内涵,真要给他十年,这股对科考的空前热情能始终如的话,靠真才实学混个举人进士还有点指望。 可惜时间太短,仅仅过了两天,二月十五号,又考了。 春闱第三场,经史时务策各五道。 宋临垮着脸,无精打采地斜靠着号房墙壁,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浪费了近个时辰,无从下笔。 巡检官指宋临,问监察员:“见过那样的考生吗?” 监察员摇头,“估计是捐来的功名,到近身肉搏就露怯了。” 巡检官莫测高深地笑了笑,“你等着瞧,不出半个时辰他铁定完成。” 监察员坚决不信。 可惜,谁叫监察员品阶太低?正所谓“官大品压死人”,品阶高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理! 不出半个时辰,宋临掰完了,往板凳上躺,冒着二月份的寒气,蜷缩成团,睡着了。 晚上回去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收拾东西,把房租跟主人家结算清楚。 敲杨敬研的门,拱手作揖,“杨兄,小弟就此辞行?” 杨敬研惊讶,“不等放榜?” “放不放都样。” “怎么会样?”杨敬研皱眉,“再说藕粉还没卖出去,何不再等等?不为放榜也为藕粉啊。” 宋临想想有道理。 昏天昏地休息了三四天,开始考虑:带点什么货物回家呢? 揣上所有家当上大街搜寻。 逛到茶楼门口,居然没看到算命的老头,宋临问旁边卖风筝的,小贩答:“发了笔横财,离京去外地了。” “真是靠谁指望不上谁!我这会儿倒真想找他算算功名……呃!”无意间看见朱公子从楼里出来,宋临陡然止步,调头躲到风筝后面,透过缝隙悄悄窥伺。 清风徐徐嫩枝染绿,朱公子斜倚轿壁欣赏川流不息的人群。 宋临轻轻抬脚,挪了步,朱公子转过脸来,凝视对面店铺的雕花木门。宋临赶紧把腿放下。 正当此时,个不懂事的半大孩子拖着他爹来买风筝,闹着叫:“我要那个蝴蝶。” 蝴蝶去,宋临顿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慌忙挪了两步。 朱公子执折扇轻敲手心,失笑,对小厮说:“我要那个老鹰。” 宋临眼前恍惚,挡箭老鹰没了,抬眼笑,只得硬着头皮施礼,“朱公子……出来匆忙……” “家门又忘记关了?”朱佑杭走过去。 宋临脸上挂不住,讪笑,“在下不久即回苏州,此地别实难相见,没带表礼……” “公子不等放榜吗?”朱佑杭拉着他的手出了风筝摊,“公子可曾想过,在事情成定局前绝不该妄自菲薄。” “成事在天……” “此话不假,”朱佑杭看着他的眼睛微笑,“不过……谋事却在人。” 宋临还没回过味儿来,朱佑杭又说:“此地离寒舍不远,不如……” 宋临赶紧打断,深深揖,“天色将晚,打扰公子心有不安。告辞告辞。” 朱佑杭不置可否,始终不紧不慢地拿扇子敲手心,宋临心里像擂鼓样怦怦跳,心说:这头猪可能是王爷,得罪不起高攀不上,这可如何是好? 时过片刻,宋临额头上明显渗出了薄汗,还不敢伸手擦。 朱佑杭叹气,轻轻地说:“此时正值早春,东风舒缓草长莺飞,放风筝的好时节,我刚刚买了个老鹰,公子可有兴致同玩赏?” 没兴致!刚想开口回绝,琢磨,不妥,还是婉转点比较好,“没几天就放榜了,等正事了结游春才有诗意。” 宋临肚子里打着小算盘,要是没考上,马上就回家,要是考上了……呃……怎么可能! 所以,这口头承诺等于空口说白话。 但是-- 朱佑杭却极其认同地点了点头。吩咐小厮把宋临送回了住处。 几天之后,宋临正在吃早饭,远远听见锣鼓响。 有人考中了!宋临断定。咬了口馒头,还没咽下去,主人路跌跌撞撞跑进来,扒着门框惊叫:“公子!中了……中了……” “嗯。知道了。”把鸡蛋塞进嘴里。 门外个粗犷的声音问:“苏州宋老爷可住此处?贵府老爷高中二百六十三名……” 宋临猛抬头,半个鸡蛋从嘴里掉下来,另半个挂在牙齿边上摇摇欲坠,傻愣愣动了下眼珠,含着鸡蛋模糊不清地问:“谁是……苏……州宋老爷?” 主人个箭步冲上来,使劲摇他,“公子,您高中了……哎?哎?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再瞧新鲜出炉的第二百六十三名宋大贡士,口鸡蛋稀溜溜呛进气管里,抱着老头阵猛咳,舌头拖得老长脸憋得通红,手脚冰凉,额头却大汗淋漓。 主人看这架势,笑了。 此后,宋临直浑浑噩噩,眼珠子半天都不转下,但凡迎宾、道乏、宴请、打赏、送客……这些琐碎事宜皆由主人手包办。 折腾到后半夜,终于清净了。窗外夜色深沉,宋临对灯孤坐,寒气侵体,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宋临缓缓抬起右手,犹豫半晌,巴掌抽在大腿上。眼神顿时片清朗,傻乎乎地笑,“这是哪路神仙瞎了眼了?” 第二天,还没起床,敲门声骤响,主人大声说:“宋老爷,外面来了许贵客,老爷……” 宋临赶紧起来,走到前面,在回廊上看了看,没个认识的,问:“他们是谁?” 主人瞪眼,“老爷糊涂了?自己的亲戚都不认识?” 宋临撇嘴,转身往回走,“我就是个乡野小民,望老爹代为接待。” 悄悄从后门溜出去,匆匆查看榜文。 榜前没几个人,也难怪,该知道的昨天都知道了。宋临直接寻找第二百六十三名,果然是宋临宋博誉。 错眼,“嗯?哈哈……好你个徐津,二百六十四名,又比我低名。” 榜文后半截没罗赞,宋临从后往前个个地找,名次越靠前越是心里没底,突然,罗赞的名字出现了,宋临拳头捶在榜文上,“能被你害死!考第三名干吗神色不好?早知这样我至于活受罪吗?呃……梁磊呢?” 又细细搜寻了遍,确实没梁磊,宋临长长惋惜:“成事果然在天。” 第9章 从此后,宋临过上了早出晚归的痛苦生涯,全是那帮趋炎附势之徒害的。 三月初某天,吃过晚饭,宋临跑到徐津住处,眼见人山人海,转身朝罗赞住处走,到了半路,顿,心想还是拉倒吧,第三名能比第二百六十四名清闲? 往回走了没两步,身后人高喊:“宋兄,宋兄!” 宋临扭头,笑了起来,“梁兄,日不见。” 梁磊从轿子上下来,深深揖,“恭贺兄台会试得中,小弟这厢有礼了。” 宋临连忙还礼。 梁磊落寞笑,宋临正搜肠刮肚想文词儿准备安慰他,抬眼又见其换上了嬉笑表情,宋临直迷糊。 梁磊拉着他的胳膊,边走边说:“唉……心果然不能二用,春闱前光顾着罗……呃……啰里啰嗦的杂事了,忘了报名,要不然我能落第?” 宋临嘴上恭维:“当然当然,先生大才,三年后必定高中会元。”心里却大不以为然:你就不能落第?就凭你吹笛子的那副猥琐模样,肚子里的墨水就不了! “我那儿简直没法住,天天吵得头痛欲裂,”梁磊拖着宋临拐进个小巷子,“我要搬去表哥家暂住几天。” “啊?你不是直住在你表哥家吗?” “谁说的?呃……”梁磊陡然住嘴,仰天打了个哈哈,试图混过去。 宋临根本没给他机会,直接挑明了问:“你住在罗赞那儿?” 梁磊头摇了半,宋临转身就走,梁磊急忙拉住,“是的是的,宋兄别走啊,小弟正想跟兄台打听点事情。” “事先申明,要是罗赞的事我概不知!” “那……那就没事了。” 宋临乐呵呵地攀上他肩膀,压低了声音戏虐:“兄弟,在打罗赞的主意吧。” 梁磊大惊失色,慌张地看着他,宋临巴掌拍在他头上,“别装了,本朝男风盛行又不是天两天,”幸灾乐祸地凑到他耳朵边上笑说,“你小子最好警醒点儿,那家伙阴着呢,打小我就怕他。” “啊?此……此话当真?” “你爱信不信,”宋临把将他推出老远,“说句实话,依我看,你悬!” 梁磊使劲摸了把脸,头脑里剧烈交战。 宋临不管三七二十拽着他出了巷子,抬眼,啊?朱公子府上?宋临不动声色地转身走人。 梁磊个箭步冲上去拦住去路,“兄弟,你要帮我啊!” 宋临叠连声地答应:“好说好说……哎?你让开!” 梁磊死死抓住他胳膊,连拉带扯进了朱佑杭家,“坐下来细谈。” “我还有事,冒昧上门,于礼不合……哎?梁兄?” “别叫梁兄了,你我是兄弟……呃,表哥,这是才回来还是正要出门?”扯宋临,“这是苏州宋博誉,上次来过。” 宋临尴尬之极,只好施礼,“公子要事缠身,不便打搅,就此告辞。” 朱佑杭把刚穿上身的斗篷脱下来递给小厮,笑着说:“宋公子说哪里话?贵客登门,荣幸之至。”请他俩进了茶厅。 朱佑杭对管家微微笑,管家会意。 三人分宾主落座,朱佑杭施礼恭贺:“得知公子高中,可喜可贺,相请不如偶遇,粗茶淡饭,聊表寸心。” 宋临急忙起来,“公子厚意感激不尽,怎奈刚用过晚餐。” “真扫兴!”梁磊端起茶杯口饮尽,“正想着跟你把酒言欢。” “不如改成明天吧,”朱佑杭拉他坐下,顺便扫了管家眼,接着说:“公子可曾记得,大事已了,辜负大好春光岂非罪过?” 宋临叹气,“殿试在即……” 朱佑杭往圈椅里靠,手指不紧不慢地敲打膝盖,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弟此次上京,光宗耀祖……”声音渐低,终于还是没说下去。 梁磊“砰”声把茶杯搁在桌上,“最难的会试都过了,殿试又不会落榜,有什么可担心的?” 宋临狠狠斜了他眼,恨不得脚踹死他。 旁边朱佑杭慢悠悠地说:“宋公子志向远大,令人敬佩,如此精益求精,状元之名定然手到擒来。” 状元?宋临满面通红,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管家低眉顺眼地请示:“公子,晚饭准备好了,摆在哪儿?” “端上来吧。” 管家没动地方,说:“刚刚家下人孝敬了只虾子,有两尺长,恐是个灵物,不敢随意处置。” “虽然稀罕,但不是灵物,只是海里的虾子,”朱佑杭转过脸来,“明日可愿同赏?” 梁磊哈哈大笑,“两尺长的虾子还没见识过,明日定要叨扰。宋兄,意下如何?” 宋临瞪着衣服下摆天人交战,须臾,缓缓抬头,抱拳,“恭敬不如从命。” 梁磊举杯敬茶,“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三人听着小戏,擎着酒杯,尽兴畅谈。 宋临最可怜,来之前吃过晚饭了,现如今对着珍馐佳肴毫无胃口。 这几天罗赞忙得没工夫理梁磊,他口闷气郁结心中,终于逮着了机会,狠狠灌了几杯,酩酊大醉。 朱佑杭叫人把梁磊扶进客房,举杯敬宋临,“公子明日要备考殿试是吗?” 宋临点头。 朱佑杭幽幽叹气,“圣人说过言而有信,不知公子认为此言是否可信?” 宋临心说:不就是那天我看见你没主动问安嘛,你至于这样赶尽杀绝?大不了给你当天小厮。起来,“公子相邀定当从命。”故意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告辞。” 朱佑杭派人送宋临回去。 第二天,丽日清风雀鸟欢鸣。俩人乘车远游荒郊,眼前没路了,宋临跳下来,但见黄花连天接日碧草浸染澄溪,朗声大笑。 朱佑杭也下了车,环视周,点头称赞:“信步离尘嚣,置身青山外,心自清朗眼自明。” 宋临捡起石头扔向池塘,连串起六七个水漂,“苏州的清明时节通常都是阴雨绵绵的,”又捡起块石头,“苏州人过清明……啊!”石头扔过了头,砸进池塘对面的草丛里,只见群野鸡“呼啦”直蹿上天,慌叫着四散奔逃,所有人都吓了大跳。 飞光了,宋临哈哈大笑,指旁边的野葱,“把那个捣碎,加上姜汁蒜泥,把野鸡里外抹匀,腌渍半个时辰,然后抹层胡椒粉,”笑眯眯地转脸,“野鸡的腥味……”突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是朱佑杭不是徐津,赶紧住嘴,朝马车走去,取出风筝,问:“放老鹰的吗?这金鱼很有趣。” 朱佑杭不置可否,捡起石头打水漂,可惜水平太有限,“扑通”声掉进水里,水花四溅。 宋临撇嘴,你蠢得跟猪似的! “这个……”朱佑杭掂量着石头,“……要怎么扔?” 放放你的风筝吧!宋临装出为难的表情,“这个……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朱佑杭莞尔,抬手抛了石头,望着天边问:“你精通厨艺?” 宋临讪笑,“略知二。” “何必自谦?”朱佑杭接过老鹰风筝,“我倒是很想尝尝你的手艺。” “啊?”宋临傻眼了,这家伙怎么不跟罗赞个德行?仰天打了个哈哈,扯起金鱼逆风放行。 朱佑杭靠着车辕,抚弄老鹰,见宋临往草丛跑,朗声说:“惊蛰过了,当心虫蛇。” 宋临没理他,脚踩倒大片野草,还没稳,眼前突然晃,“嘎”声惨叫狠狠冲进脑门,宋临心惊肉跳,定睛细瞧,只野鸡扑扇着翅膀,飞出三四丈远。 哗啦啦—— 金鱼翩然飘落;野鸡颓然摔倒。 几个小厮蜂拥而上。 宋临傻愣愣地看着朱佑杭,朱佑杭失笑,“天意,连野鸡都认为我该尝尝你的手艺。” 宋临转过脸去,大翻白眼。 朱佑杭拉着宋临坐在水边沙地上,“博誉……” 宋临吓了跳,好端端的怎么喊起“博誉”来了? “博誉……” 宋临赶紧起来,“春寒料峭,小生体不能受,不如回去吧。” 朱佑杭眼神在他脸上溜了圈,往地上躺,闭起眼睛,“圣人说过言而有信,不知此言是否可信?” 宋临哽,“砰”坐下。 朱佑杭睁开眼,轻轻地笑说:“回去吧。” 宋临惊讶,心想:你有准主意吗? 俩人坐上车,不久进了城。 宋临找理由想回去,朱佑杭说:“公子可记得我还没来得及放风筝?不如换个方式,你觉得我请你吃虾子,你请我吃野鸡怎么样?” “我还不饿……” “可我饿了。” 宋临长叹,“好吧。事先声明,我只会家常菜,有可能不合你们北方人的口味。” “没关系,我是南昌人。” 宋临进厨房,见到个大胖子厨师,揖到地,“请赐教。” 胖子问:“新来的?” 宋临笑嘻嘻地点头。 胖子拍拍他的脑袋,“今天有贵客,精神着点儿。” “哦?什么贵客?” “谁知道啊,上头交代了,这位贵客爱吃虾。” 宋临扯嘴。把野鸡扔,脸讨好地问:“上头派了任务,这东西怎么烧?” “红烧还是炖汤?要不炒鸡丝?” “啊?还有这么讲究?要不然各来份?”左右瞟瞟,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听说是公子爷亲自抓来的,我怕做不好糟蹋了东西。” 胖子呆,“放着吧,我来。” 得!宋大贡士往井边上坐,拿着野葱慢条斯理地搓洗,洗完见厨师还没把野鸡放进锅里,宋临当机立断,抓起洗干净的野葱又扔进木盆,再洗遍。 朱佑杭在墙角,笑盈盈地说:“过来喝杯茶吧。” 宋临大骇,猛抬头,跳起来冲进厨房。 半个时辰之后,野鸡和虾子上桌了,朱佑杭吃了块野鸡肉,品味良久,微笑,“你个书香子弟,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厨艺?” “书香?”宋临夹起虾肉,放进嘴里,“我家世代从商,我以贩卖干货为生。”凝视虾肉,“海虾没河虾肉嫩。” “哦?如此说来,”朱佑杭沉思片刻,“……公子精通账目核算?” 宋临哈哈笑,点头,“最初学写字就是为了算账。没想到居然能考上贡士。” “此言差矣。”朱佑杭夹起春笋放进宋临碗里,“考上贡士就等于考上了进士,公子可曾想过当状元?” “状元?”宋临脸戏虐地大笑,“我就盼着挂个榜尾,不惹人注目最好。” 朱佑杭正想说话,梁磊拍着额头走了进来,抱怨:“酒真不是好东西,头痛欲裂。” 宋临趁机告辞,梁磊没拦住。 分节阅读5 欲望文 分节阅读6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6 路上,宋临义愤填膺地想:表兄弟俩个德行!不就在你家唱了回戏吗,真把我当戏子看了? 三月十五号,殿试开场。 三百名贡士鱼贯进入皇宫,按名次齐刷刷地跪在太和殿前的空地上。 宋临低着头,瞥见旁边人双腿巨颤。宋临暗骂:没出息。往右朝徐津龇牙,徐津咧嘴。 个官员讲了半天废话,终于宣布——开始考试。 宋临趁谢恩之际偷偷扫了眼上位,当中穿龙袍的是个十岁的孩子,面色苍白大打哈欠。歪靠在宝椅上无精打采。 酒色之徒!宋临断定。 第10章 殿试只考道时务策,宋临手起笔落,盏茶工夫--糊完了。 用眼角余光左右扫扫,徐津正聚精会神,宋临大呼无趣。上面坐着皇上,四周兵卒整齐划,场中巡检官来回走动,宋临愣是没敢动,锁眉凝目,似乎正在沉思冥想。 这简直比服刑还难熬,也不知过了久,声铜锣响,总算是刑满释放了。 徐津往左侧头,宋临往右侧头,俩人四目相对,展颜笑。 出宫门,徐津“噌”勾住他脖子,哈哈大笑,“宋兄,日头偏西……” 宋临接:“饥肠辘辘……” 徐津续:“离家时……” 宋临点头,“找苏州馆子……” 徐津拖着他走,“错!找镇江馆子!” 刚想反驳,旁边个声音喊:“博誉!”宋临止步,毕恭毕敬作揖,“罗兄。” 罗赞走上前来施礼,问:“兄台贵姓?” 宋临给他俩做了介绍,罗赞失笑,“久仰大名,原来公子就是博誉的知己。” 徐津彬彬有礼地谦虚:“不敢当不敢当。” 宋临看着他直犯糊涂,你小子也有正经的时候? 罗赞发话,“不早了,不如起吃饭吧。” 俩人点头称是,路上争论不休,就差面红耳赤大打出手。 宋临甩脸,“谁都别争,由罗兄决定!” 徐津巴掌把他推出老远,“胡说八道,他是苏州人!” 罗赞好笑又好气,最后,仨人坐进了扬州馆子。 小伙计正在报菜名,宋临斜视窗外,爱答不理,徐津把茶杯盖合上又打开,打开再合上,脸不耐烦,当伙计说到葱烧海参时,徐津“咣当”把茶杯扔了,“葱烧海参是扬州菜?你们这是什么店?挂羊头卖狗肉!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本公子今天要砸招牌!” 罗赞急忙拦住,“徐兄,将就担待些可好?” 徐津欠身微笑,心中抱怨:将就?我这辈子再跟你起吃饭就不姓徐!只知果腹不知欣赏的俗物! 而后,菜上桌了,罗赞举着筷子目瞪口呆,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徐津挑开狮子头,凑到宋临面前,问:“几成肥膘?” “超过三成了。”宋临闻了闻,“没加鸡蛋,用面粉搅匀的。” 伙计倒抽凉气,遇到行家了? “何止啊,”徐津将狮子头扔到桌上,“你瞧这个,说是清蒸鲈鱼,胡扯,不用尝我都知道这是吊过高汤的鲈鱼!”转脸对伙计说:“本公子不吃这个,去把高汤端来。” 伙计为难,“小人……小人……” “行了行了,你也别挑剔了,凑合着吃点吧。”宋临左手托腮,右手叉起韭菜炒田螺放进徐津碗里,“尝尝这个。” 徐津撇着嘴角瞟了下,把碗推,“肯定是同时下锅炒的,田螺颜色都没变,我敢保证韭菜太咸田螺太淡!” 宋临挑大拇指,“慧眼!” 伙计冷汗直淌,悄无声息地往外挪。 罗赞笑着摇头,“二位,月上东山了。” 徐津唉声叹气,筷子戳进鸡嘴里,抠出鸡舌头,其它全扔了。 宋临拿汤泡了半碗饭,哗啦啦三两口吃完。 罗赞去结账,徐津拳头打在宋临肩膀上,“下次有他在别找我!” “你以为我愿意?”宋临脚踹过去。 “俗不可耐!”宋临悄悄给他使眼色,徐津不动声色地往下接:“耐……奈何酒入愁肠……乡思难解……” 宋临打马虎眼,“阔别日……唉……”罗赞正好走到桌边,宋临起来客气,“罗兄请客,过意不去……” 罗赞打断,“走吧。” 出了门,徐津连声道谢,先离开了。 罗赞拉住宋临,“博誉,早就想问你了,你怎么认识梁磊的?” “啊?怎么了?” “没怎么,”罗赞遥望皇宫高高的围墙,微微笑,“我的忍耐快到极限了,如果你跟他只是泛泛之交,我就没必要客气了。” 宋临听大乐,忙不迭地点头,“我跟他点都不熟,除了知道他叫梁磊,其他概不清楚。” 罗赞拉宋临上了马车,“以后离他远点,此人心术不正。” 他只对你心术不正,对我那是正得不能再正了!宋临郑重其事地点头。 “博誉,搬来跟我起住吧,也好有个照应。” 宋临长长叹气,“不瞒你说,我上京的时候带了箱子藕粉,没卖出去,我对门住着个徽商,请他代卖,现在要是搬走岂不成了过河拆桥的小人?何况还没过桥呢。” “你倒是赶考行商两不误!” 宋临笑嘻嘻地摊手,“我正打算贩点货物回家卖,能不能借用你的马车?” “不能!”罗赞瞪他,“以后别跟人提起你考试期间贩卖货物的事,官员从商大小也是个不敬的罪名,影响你的前途。” 宋临敷衍,语气却极其真诚,“谨记在心!” 当晚,刚走进院子,宋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人头攒动,呼喝震天,满院子填山塞海全是兽皮。杨敬研躺在回廊藤椅上,吹着小风喝着小茶,旁边着俩丫头,个捧脸盆个递手巾。 宋临贴着围墙绕到他跟前,问:“这是干什么?” 杨敬研起来施礼,“兽皮运到南方价钱能涨五成……” “真的?”宋临眼前亮,“进价是少?” 杨敬研笑说:“宋兄有所不知,兽皮不能概而论,最便宜的是羊皮,五两张,要是虎皮、貂皮,价格不菲。” 宋临囊中羞涩,讪笑着回了自己屋。 时隔天,殿试放榜,三百名贡士又齐刷刷地跪在太和殿前。 皇上有气无力地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然后,个尖锐的声音开始宣读榜文。 宋临瞥见旁边的家伙又开始打哆嗦,心中鄙夷,朝右看,嗯?你小子怎么也滴冷汗? “……探花,苏州罗赞罗公聆。” 此言出,宋临身形巨颤,差点头栽倒,恨不得仰天大笑,哈哈……我的皇商志向啊~~ “……三十九名,镇江徐津徐文良。” 旁边徐津磕头谢恩。 宋临双手阵剧烈地哆嗦,嘴角咧到了后脑勺,双保险啊~~ 四周鸦雀无声,只有那太监在不紧不慢地宣读各人的命运。 不知等了久,太监掩上诏书,抬头面相众人,“……三百名,苏州宋临宋博誉。” 宋临山呼万岁。 前三甲当场授了官职,罗赞成了翰林院编修。 出了宫门,宋临面无表情地走到僻静街尾,脚踹在树干上,“你这头猪!果然是你捣的鬼!” 转念想,又喜从中来,总算是朝中有人了,下步就是赶快回家,整顿人马准备当皇商! 心情顿时开朗,往回走,还没到门口,远远传来乱哄哄的恭贺礼赞声,宋临缩脖子掉头就走。 天黑透了才回去,桌上放着大堆贺礼,宋临吊着眉梢走了过去。 刚躺下来,“咣咣”有人砸门,宋临惊弓之鸟般弹起来,问:“谁?” “老爷,”主人赔笑,“梁公子派人来请老爷。” 宋临打开门,个小厮满脸堆笑地跪在地上,“我家公子请公子过府小酌。” 宋临和蔼地扶他起来,满腔歉意地推辞,“好意心领了,连日劳累,身上不大爽利。请转告梁公子,过几日定当赔罪。” 把小厮打发之后,宋临“砰”声甩上门,“梁公子?”嗤笑,“你这头猪!我是商人,不是戏子!” 从第二天开始,宋临日未出即起床,月上中天才匆匆回来,跟游魂似的在京城逛荡。 直到某天主人家打着哈欠苦熬了半夜等他回来,揖到地,“今天礼部来了几位传信的老爷,说是明日考试。” “谢老爹。”接过帖子。 第二天,宋临进了考场,蜷缩着往凳子上躺,睡了半个时辰,全身像被拧过似的疼,伸了个懒腰,坐直趴在桌上,瞧瞧日头,还没升上中天,嘟囔:“熬到什么时候算个头啊!” 正午时分,散场了,宋临笑眯眯地把试卷交到考官手上。考官大讶,“你……是不是忘记写名字了?” 宋临悲苦地点头,“唉……我忘记我姓什么了。” 考官脸狐疑地走了,频频回头。 出了考场,宋临往太阳底下,朝天拱手作揖,“我就不信交白卷也能做官!” “交白卷?”徐津惊呼,拳头捣在他腰上,“你疯啦?” “呃……”宋临打马虎眼,“我饿了。” 徐津白了他眼,“你就知道吃!” “你拉倒吧,罗赞不是此道中人……” “别跟我提他!走,我请你吃镇江馆子。” “胡扯!我要吃……” 徐津不由分说把他扯进小巷子,“谁也别争,吃四川菜,辣不死你!” 俩人豪气冲天,大手招,“什么辣上什么!” 宋临倨傲,徐津睥睨。俩江南书生边龇牙咧嘴边猛抽凉气,茶水灌了壶又壶,吃完,嘴抹,异口同声:“过瘾!” 几天后大早,宋临酣梦正香,突然,惊魂爆竹从天而降,宋临吓出身冷汗,骨碌爬起来,顾不上穿鞋,路慌叫着跑出去,“怎么了怎么了?” 大门开,院里人山人海,为首的大胡子笑着走上前来,“恭贺宋老爷庶吉士高中,皇恩浩荡,授予户部主事。” 宋临“砰”头撞在门框上,仰天栽倒,大胡子大惊失色,急忙扶住他。 宋临傻愣愣地看着他,“我姓宋?” 满院子各色人等面面相觑,突然笑了起来。 整天,宋临浑浑噩噩地坐在回廊下,目不转睛地瞪着不知名的小黄花,眼珠半天不动下。 杨敬研皱着眉头从他面前走了三四个来回,宋临愣是视而不见。 杨敬研拖了把椅子往他跟前坐,“宋兄!” 宋临猛抬头,用力过度,差点撞到杨敬研的下巴,“杨……兄?” 杨敬研被他吓跳,“喜事怎么愁眉苦脸的?” “皇商的梦完了,”宋临全身脱力瘫倒不起,“说不定还得把自己赔进去。” 杨敬研失笑,“此言差矣,宋兄不久即到户部上任,要在户部挂名岂不手到擒来?” 宋临陡然掀起眼皮,把攥住他的手,“当真?” “宋兄可知朝中大权落在何处?” “容我想想?”宋临冥思,“当然是品大员。” “非也!”杨敬研缓缓摇头,“品大员贵则贵矣,全是虚衔。大明王爷众,清福有余实权全无。万岁爷再英明毕竟年幼,十天半个月不早朝也是情有可原的。真正掌权的是六部。虽然各部上书只是二品,但却管辖着整个大明朝!兄台可知六部之首是哪个?” “不会……是户部吧?” 杨敬研点头,“语中的!” 宋临眉头越皱越深,“六部般大,为什么户部能凌驾其上?” “这年头干什么不要钱?吏部最不敢得罪户部,各地官员的账目都要汇总到户部,出了纰漏,牵扯,吏部大员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正所谓‘官官……’”杨敬研陡然住嘴,哈哈笑两声混过去。 宋临脸真诚地微笑,“然后呢?” “工部靠户部拨银子,兵部靠户部拨军饷,礼部最没权,应费用全都仰人鼻息。” 宋临大开眼界,“刑部……刑部用不着靠户部了吧……” “不全然,天下数十万的罪犯靠谁养着?”杨敬研拍他肩膀,“五部尚且如此,其它各级官员又将如何?宋兄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即使退万步,真想当皇商也容易,三年任满,关系打通,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听这话,宋临“腾”起来,深深揖,“谢杨兄指点迷津!” 第11章 第二天,宋临去吏部领了印信、文书和官服,上户部报到,隶属于云南清吏司。 黄昏时分回到住处,罗赞家的小厮正等着,说:“我家公子写了家信,打发小的问问公子有什么要带的。” 宋临匆匆回房,写了封短信递过去,嘱咐:“此事要紧,切记切记!” 几天后,宋临换上官服,抬头挺胸双手背,踱着小方步在屋里绕了圈。 心里那个美! 宋大人正式荣升为朝廷六品命官,而且是京官,还是个户部的京官,甭管往谁跟前戳,那就得活生生高出大截。 但凡在京里做官的都知道,胸脯拔得最挺的,嘴角撇得最开的,眼睛斜得最歪的,无例外肯定是户部的官儿。 但是-- 宋大人第天走马上任,没人接风没人恭贺,闷气倒是满满当当塞了肚子。 大早起来就开始下小雨,宋大人没小厮二没银子,只好穿着簇新的官服举着油纸伞漫步在春天的绵绵细雨中。 似乎挺诗意的,可惜,到衙门看,好家伙,连靴子带裤脚外加长袍片泥泞,脏得惨不忍睹,正好被左侍郎大人看见,老头急眼,骂:“你的官容何在?只此回,再有下次罚俸个月!” 宋大人缩脖子,匆匆去拜见顶头上司--云南清吏司郎中大人,这八字眉的胖子都没拿正眼瞧他,问:“你是谁保荐到户部的?” 宋大人摇头,八字眉从鼻腔深处哼了声,毫不客气地让宋临跪了盏茶的工夫,愣是装得意外之极,“你怎么还跪着?” 把宋临给气得,恨不得冲上去踹他两脚。 而后,宋大人开始核对账目,跟个年轻官员同屋,宋临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再瞧对面那位江秋江大人,眯着眼睛极其仔细地端详只茶杯,这要是只金杯银杯玉杯玛瑙杯还情有可原,可惜,就是只瓷杯,口沿上还裂了条大缝,江秋居然珍而重之地用锦缎擦拭它,宋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中午吃完饭,雨停了,云层却越压越低,江秋把屋里所有的蜡烛全搜罗了来,点上,继续摩挲那破杯子。 宋大人说:“江大人,您都看了早晨了,是不是想喝茶?要不我帮您沏吧。” 江秋掀眼皮扫了他眼,愣是没搭腔,宋大人讨了个大没趣。 炷香过去,宋临兴冲冲地跑到上司的书房,没会儿又气急败坏地回来,“咚”声把账本掼在桌上,蜡烛倒了七八支,江秋生气,立刻板下脸,“你干什么?” 宋大人端起茶杯口气灌下去,“我查出广安县亏空了三千两银子,他不但不追究反而把我骂了顿,你说这叫什么事?” 江秋这脸上似乎除了凝重就没其它表情了,慢条斯理地说:“报到户部的全是糊涂账,既然是糊涂账那就得糊涂着查。你要是想升迁,那就当个精明的糊涂官,你要不想升迁,那就当个聪明的糊涂官。亏空要是没超过万两,糊里糊涂放过去就行了。” 宋大人扯着嘴角瞪着眼睛,傻乎乎地干着,等到回过神来,陡然发现这么长时间居然没喘气。 宋大人彻底失去了查账的兴致,抓起算盘狠狠扔出去,江秋兴致颇高,只见此人翻开账本最后页,把收入支出的数字照搬不动地填到白纸上,出去交给上司,片刻,回来了,接着审视他那杯子。 宋临诧异之极,凑过去,盯着看了好会儿,问:“这是个宝贝?” 话音未落,江秋突然精神百倍,把将宋临摁在椅子上,勾着他脖子说:“兄台真是慧眼,这是宋朝龙泉窑瓷器,瞧这胎色,细腻柔滑触手生温,红釉最是难烧,此杯釉色纯正,稀世珍品不可得啊!” “啊?这得少钱啊?” “俗!”江秋微不可见地动了下眉梢,“金银有价,珍玩无价!” “就是说……古董的价格随便自己定?”宋临呆了片刻,立即决定--就当个卖古董的皇商! 当天下午,宋大人跟江大人明明初次相见,居然跟熟识年的老朋友似的畅谈古董,持续了好几个时辰,从瓷器到字画,从青铜到玉器,从刺绣到家具,举凡能收藏的,江秋涉猎,此中学问就没他不知道的,等闲找不着机会卖弄,终于逮着位他能轻易放过? 宋临这个大外行听得晕头转向云里雾里。 等到散衙时分,个跑腿的走来,鼻孔朝天地问宋临:“郎中大人叫大人赶快把核算结果送过去。” 宋临光顾着古董了,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赶紧翻账本最后页,居然……居然没有总计,宋临这个气啊,把记账的祖宗八代全从坟堆里挖出来骂了遍。 骂完还得算,花了半个时辰终于算完了,跑去上司书房,吃了个闭门羹,宋临脚踹在门板上,“你都走了还叫我算个什么劲儿?” 撑起雨伞回家,刚到门口,几个斜挎大刀的人从内院出来,宋临没留神跟领头的撞了个满怀,那人把将他推出老远,“砰”撞在柱子上,眼前金星直冒,缓了半晌,定睛细瞧,小心肝立刻悬到了嗓子眼,眼瞅着他们走远了才大着舌头嘟囔:“锦……衣卫啊……” 出了衙门,宋临往雨幕里,回想上任第天的种种经历,嗤笑,“官场,这就是官场!” 刚拐过街角,辆马车正等着,朱佑杭挑开竹帘,“博誉,雨下大了,我送你回去。” 宋临愣,行礼,“住处离此不远,公子厚意心领了。” 朱佑杭微微笑,顾左右而言他,“污损官服有碍官容,按大明律,轻则罚俸重则杖责,”执折扇指他的袍子,“公子正在损伤大明朝的颜面。” 宋临拿伞遮住脸,狠狠翻了个白眼,然后,噌噌噌爬上马车,往朱佑杭身边坐,右腿紧紧贴着他的左腿,混着泥点水珠的官袍跟朱佑杭的衣服纠结处,立刻脏了。 宋临抹了把脸,双手使劲甩,雨水四处飞溅,朱佑杭沾了脸身,再看宋大人,面色沉静,表现得神游天外。 朱佑杭好笑,把手巾递给他,翻出披风,也递给他,宋临来者不拒。 马声嘶鸣,车轮缓缓启动,宋临欣赏窗外的万千雨丝,漫不经心地说:“能在这里遇到公子真的很巧。” 朱佑杭点头,“人生何处不相逢。” 宋临死死揪紧衣角,你就编吧!打定主意不开口。 朱佑杭轻轻拭去他耳垂上的雨点,缓缓启口:“博誉……” 宋临仰头打了个大哈欠,避开他的手,眼皮耷拉。 朱佑杭往靠垫上歪,噙着笑容眯着眼睛凝视其煽动的睫毛。 车外夜幕低垂细雨轻敲石路,车内绵软的呼吸无声流转。 渐渐地,宋临脸通红,朱佑杭笑了起来,“博誉,到了……” “哦?”宋临忙不迭地起来,“砰”,脑壳重重撞上了车顶,疼得直抽凉气。 掀起竹帘……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右脚跨了出去…… “客从门前过视若无睹似乎于礼不合吧。” 撑起雨伞…… “明天还想穿着脏衣服去衙门?” 分节阅读6 欲望文 分节阅读7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7 置身雨中…… “或许我有办法洗干净熨平整,总不能第个月就被罚俸吧。” 宋临斜视路面,迟疑了好会儿,“先生大驾光临,荣幸之至!” 朱佑杭明朗笑,走出马车,跟宋临同在伞底下,“起吃晚饭吧。” 宋临猛跌,直愣愣地看着他。 朱佑杭反客为主,拉着他进了门,主人家赶过来,刚想说:以为老爷不回来了,没留饭。看见旁边还着个雍容温润的年轻公子,愣。 宋临率先往桌边坐,笑嘻嘻地说:“您老别忙了,随便吃点就行了。” 果然很随便,萝卜干加冷馒头。 宋临大乐,偷偷扫视朱佑杭,没会儿,失望地发现--朱佑杭居然津津有味。宋临狠狠咬了口萝卜干,冲老头喊:“老爹,赶明儿腌萝卜定要放茴香。” 吃完饭,宋临把碗推,使劲想文词儿打发朱佑杭,正毫无头绪,只见朱佑杭起来,向老头施礼,笑说:“谢老丈接待。”老头受宠若惊,慌忙还礼。朱佑杭转脸笑问宋临,“公子打算何时接待在下?” 宋临口闷气瘪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你这头猪,你倒是会先下手为强啊! 万般无奈,只好领着朱佑杭进了自己屋,端茶倒水忙活了阵,朱佑杭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下,“这里很清净,你个人住?” 宋临没搭话,他正忙着关窗户,出门时忘记了,桌上的油灯里汪了满满碗水。 “靠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照顾难免有不周到之处……” 没等他说完,宋临立刻转身,“天色不早了。” “嗯。”朱佑杭似笑非笑地点头,“脱衣服吧。” 宋临身子猛然栽,惹得朱佑杭展颜大笑,“脱官服吧。” 宋临片刻都没耽误,三两下把衣服扒下来,裹了裹递过去,郑重行礼,“谢公子。” 朱佑杭拿着衣服完全没有要出门的迹象。 宋临头皮直发麻,个劲地告诫自己:这家伙连科考都能掌控,得罪不起……不能打他……千万不能打他! “博誉,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宋临微不可闻地哼了声,“我想问的你不想答。” “不会,我保证,我定然知无不言。” “真的?”这句话问得懒洋洋的,可有可无地说:“我记得我好像在考庶吉士时交的是白卷。” “哦?”朱公子惊讶之情流于颜表,“难道……那就是‘无字天书’?” 宋临大怒,“砰”拳砸在桌上,“姓朱的!” 再见那个“姓朱的”,笑盈盈地走出屋子,带上门,“跟冷漠疏离彬彬有礼比起来,我希望你生气。” 宋临冲出去,朝他背影喊:“不管你是谁,我告诉你,我不是戏子!” 朱佑杭顿,缓缓转身,“我不明白,这跟戏子有什么关系?” “我在你家串过戏,确实行为不检,但我不是戏子,别以为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朱佑杭深深看他眼,踱着脚步渐行渐远,“如果你是戏子绝对不会进户部衙门,你会待在别的地方。” “什么意思?” 朱佑杭穿过院门,消失在雨夜里。 宋临穿着衬衣衬裤,遍又遍地敲打火石,试图点着掺了水的油灯,也不知过了久,手臂酸麻,宋临痛骂,甩手扔了出去,“你这头猪!” 第12章 油灯始终没点亮,宋临坐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静听窗外疏雨滴春夜。 远远传来打的声音,宋临幽幽回神,往床上躺,“既然话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我光脚的不怕他穿鞋的!” 第二天,朱府小厮来送官服,宋临指着处脱落的线头吹毛求疵,“这是什么?你正处心积虑地陷本老爷于不忠,大明朝的颜面何存?你的居心何在?” 个大帽子扣下来,小厮吓得面无人色,双腿打颤,“砰”跪下来磕响头,万般委屈,“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宋临穿上衣服,脸悲天悯人地往外走,“你可愿将功折罪?” 小厮赶紧点头如捣蒜。 “你老实说,朱佑杭是不是王爷?” “不是……” 此话出,宋临拍掌大笑,掏出俩大钱塞到他手上,“请你喝茶。” 小厮看看俩铜板再看看宋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人真是六品的官儿?出手也太……太阔绰了吧! 宋临乐呵呵地自言自语:“朱,也要分三六九等,你就跟卖寿衣冥币的二毛子个样!” “啊?卖寿衣冥币?”小厮挠头,“可是,我们家老爷是王爷啊……” “咚”,宋临脚踢在门槛上,疼得龇牙咧嘴,冲过来把揪住他领口,“他是小王爷?” 小厮使劲舔了舔嘴唇,牙齿直打架,“不……是,将来袭爵……的是我们家大……大公子。” “噢!”宋大人恍然大悟,这会儿才想起梁磊喊朱佑杭二表哥。抬腿拐进胡同,“原来是个仗势欺人的小衙内。” 刚进衙门,劈头看见队锦衣卫目空切地走来,宋临赶紧退至旁,恭恭敬敬垂手立,等他们进了内院才离开。 与江秋见了礼,宋临把门关,勾着他脖子拖到墙角,江秋被唬得紧张莫名,“何事这么神秘?” 宋临悄悄地耳语:“户部怎么会有锦衣卫的?那可是帮杀人……”慌忙住嘴。 听这话,江秋狠狠白了他眼,“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起来开门,“后院是尚书大人的书房,天天都有刑部的锦衣卫来……” “啊?”宋临头皮发麻,“尚书大人被监禁了?” 江秋跌足,猛甩头,脸鄙夷,“户部尚书兼任刑部左侍郎,此事天下尽人皆知,你是从哪个深山老林里爬出来的?” 宋临点不尴尬,笑嘻嘻地自嘲:“初来乍到,无知小民没见过世面,担待担待。” 江秋没理他,掏出个磕了边儿的木匣子凝目欣赏。 “这又是哪个朝代的?”宋临问。 又逮着了机会,江秋把将他拽到身边,“本朝洪武年间的花梨木锦盒,镶的是蓝田羊脂玉,包的是十足赤金,存世者舍此再无。” “啊?这得少钱啊?” “俗!金银有价……” 没等他说完,宋临抢着问:“俸禄能买得起?” 江秋“腾”起来,死死瞪他,“砰”又坐下,端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下去,“我去交账。”匆匆跑了出去。 宋临翻开账本,拨弄着算盘发呆,时过片刻,笑着自言自语:“受贿来的赃物,看来是个不想升迁的聪明糊涂官。” 这早晨,宋临喝着茶翘着腿,实在无聊,把屋子逛了十七八个来回,江秋出去之后就没回来,想说话都找不着人。从旮旯里翻出本古董鉴赏书,估计是江秋的,宋临仔仔细细读了遍,知半解心神激荡。 将书合,回味半晌,冒出了句--“宋朝古籍居然论页卖!” 午饭时分,吃出根头发,宋临顿时胃口全失,点头哈腰跟左右官员客气番,“慢吃慢吃,失陪失陪。” 刚走进院子,远远看见两个官员从八抬大轿上下来,瞧服色是二品的大员,宋临赶紧往墙角别,正当这时,个当差的老头匆匆走过,宋临把拉住他,轻轻“嘘”了声,压低声音说:“别出去,有大官。” 老头神色凛,伸出半个脑袋,刹那又缩回来,憋着嗓子说:“个是我们尚书大人,另个官儿大。” 哦?天下尽人皆知的尚书大人?宋临偷偷探出只眼睛,四周扫视圈,顿时大感失望,别说人,连轿子都没了。 俩人长出口气,拐出墙角,老头行礼,笑说:“谢大人。” 宋临还礼,“不瞒先生,在下是新上任的,人生地不熟,烦请先生指点二,”察觉周遭无人,凑过去悄悄地问:“衙门里官威森严的是哪几位?在下心中有数也好早做准备。” 老头笑眯眯地施礼,然后扭头就走,不咸不淡地说:“您要是问谁和蔼可亲,小老儿倒是能举出很来。” 宋临对准大腿狠狠抽了巴掌,“官场!宋临,你小子定要记住这是官场。” 刚抬腿,还没落下,后院突然惊爆铜锣响,宋临吓得脚踩空差点栽倒,急忙扶住墙壁。 只听人直着嗓子大叫:“集合,到前厅集合,集合……” 大群人慌慌张张从屋里跑出来,宋临心惊:出什么大事了?天天都得这么战战兢兢过日子?赶紧混进人堆里跟着跑。 三四十个人黑压压地挤在屋子里,个嗓门洪亮的老头指地上堆积如山的账本,说:“从现在开始放下手头差事,全力以赴查账本,谁要能查出星半点的纰漏,赏银千两!” 千两?宋临大惊,偷偷瞟了瞟周围,宋临加吃惊,居然个个面无表情,简直麻木得无以复加。 宋临和江秋人捧了叠账本回书房。 江秋把账本往地上扔,接着抚弄那无价的破盒子。 宋临噼里啪啦算了好几页,皱着眉头问:“江大人,上头这么心急火燎,您再敷衍了事不太好吧。” 江秋终于从古代艺术结晶的圣洁世界里翩然回神了,无动于衷地说:“我劝你跟我学学,别瞎忙活了,这种账向来是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连文钱都不带偏离的。” “哦?听大人的口气,这已经不是第次了?” “年以前,征战西北……”江秋仰天打了个哈哈,改口:“……也是堆账本,刑部没能耐,拿来祸害我们,整整查了半个月,结果呢,出账入账严丝合缝。”找了块锦缎,小心翼翼地把盒子包起来,“全是高手做出来的,能查得出来才有鬼!” “年以前?”宋临想了又想,眼前高光闪,瞪着江秋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急忙掩饰失态,端茶杯往砚台里添了点水,心说:年以前不就是圣上刚登基的时候吗?眼见水漫了出来,顿住,问:“后来呢?” “后来没辙了,找不着证据,所有人都以为要不了了之了,真是没想到,文斗永远比不上武斗,也不知刑部哪个不要命的跟锦衣卫借了三千人,深半夜闯进人家府里,跟从战场上下来的精兵强将大打仗,居然让他们赢了,抄出几千万两私扣的军饷和大批精锐兵器,立了大功。从那以后,锦衣卫就和刑部成家了。” 宋临目瞪口呆,“深入……虎穴,胆……胆识过人啊……” “匹夫之勇!群大老粗,毫无读书人的斯文气质!”江秋撇嘴,脸瞧不起,“做人做官该以我们尚书大人为榜样,那种海纳百川的雍容气度,凡事平和中庸的典雅风范……”满眼心驰神往。 宋临差点笑出来,心说:你说的那种人就是和稀泥的两不靠吧。 个继续算账,个继续研究古董,过了盏茶的工夫,几个办差的人走来,下达通知:“尚书大人指示,查出纰漏者赏银五千两。” 俩人张口结舌面面相觑,也不知过了久,江秋“哗啦”取过算盘,断定:“犯事儿的最起码也是个二品官儿!” 再瞧对面的宋临宋大人,神情恍惚眼神涣散,五千两啊~五千两啊~眼前“唰”飞过群喜鹊,“哗”飘落阵阵鲜花,随后,散财童子驾着马车缓缓驶来,路抛抛撒撒全是白花花的银子!五千两得买少宋代珍本啊~ 二话不说埋头苦干。 个时辰之后,宋临突然抬起头来,朝天膜拜,无声地感谢上苍。 智者千虑必有失!高手怎么着?做出来的账还不照样有窟窿! 窟窿就是钱!沉甸甸的五千两啊! 意外之财该谁发? 财神爷也在思考! 他老人家洗完头坐在风口里吹干头发,思考得太专注了,阵小风吹来,其中根连根拔起离群而去,忽忽悠悠下落凡尘,宋临中午吃饭,筷子就把它叉进了嘴里。 这就是上天的选择! 宋临不动声色地举着账本去了上司书房,对八字眉说:“大人,这个月的支出比收入了十二贯,请大人明察。” “哦?”八字眉激动得手直抖,拿算盘噼里啪啦算了阵,拍他肩膀,“栋梁之才!” 宋临谦虚笑,退回去之后,托着腮喝着茶,静静地等。 没会儿,个跑腿的走来,宋临心中大乐:终于来了! 跑腿的笑着说:“宋大人,尚书大人有请。” 宋临缓缓起来,深深揖,“烦劳头前带路。” 绕过回廊,进入内院,眼前立刻就是另番情景,两边三步岗五步哨,齐刷刷的全是锦衣卫,宋临赶紧低下头,猫着腰放轻脚步。 跑腿的敲了敲门,毕恭毕敬地禀报:“大人,宋大人到了。” 屋里不疾不徐地“嗯”了声。 “吱呀”,门打开,宋临走了进去,“卡嚓”,又关了。 宋临往地上跪,“云南清吏司主事宋临参见尚书大人。” 个满含笑意的声音说:“起来吧,坐下说话。” “砰”,宋临头栽倒在地。 第13章 朱佑杭把他扶到矮榻上,宋临痴痴呆呆浑浑噩噩,小心肝跳拍漏拍,断断续续眼瞅着就要接不上了。 朱佑杭搂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低低地笑,“博誉……” 博誉毫无反应,既然如此,朱公子完全有理由认为他是默许了。 双唇吻上脸颊,匆匆啄,瞧瞧他的脸色,宋大人还在魂飞天外。朱公子微微笑,滑过眼睑,顺着鼻梁覆上嘴唇,吮吸时,启开齿关深入腹地…… 不知缠绵了久,宋临的小指头终于动了下,又动了下,眼神顿时清明,立刻认清了眼前的窘迫境地。勃然大怒,举拳狠命砸向朱佑杭后背,刚碰到衣服,突然顿住,拼了命地往下压火,不停地警告自己:不能打!千万不能打!门外的全是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 双手紧紧掐住自己大腿,脸憋得酱紫,翻着眼睛斜视屋顶,任由他为所欲为。 “醒了?”朱佑杭笑问。 “醒了!”宋临怒答。 朱佑杭轻轻颔首,“我找到了个让你清醒的好办法……” 宋临怒抬脚就踹,活生生僵在半空中,蹦起来往外跑,朱佑杭眼前晃,急忙伸手去拉,“博誉……”没拉住,倒是把帽子扯了下来。 宋临“砰”把大门打开,门外众人听到声响齐刷刷转过头来,宋大人哽,“砰”,又关上,捏着拳叉着腿直挺挺立,全身火焰熊熊飙升,脸戒备地监视着朱佑杭。 朱佑杭将官帽扔到榻上,踱到圈椅边坐下,提笔继续未完成的工作,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 无名火“腾”窜上了脑门,宋临这个气啊,咣咣拿后脑勺砸门。 朱佑杭倚着桌案兴趣盎然地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脸,慢悠悠地说:“我跟你说过,跟冷漠疏离彬彬有礼比起来,我乐意看见你生气。” “我也跟你说过,我不是戏子!”宋临脚将旁边的椅子踢翻,“再说遍,我不是戏子!” 朱佑杭上下打量他,点头赞同,“你是朝廷命官,户部主事,公子身上正穿着六品的官服。” “朝廷命官?”宋临大声嗤笑,“我是商人!” “言外之意……”朱佑杭轻敲桌面,过了许久才说,“……公子只是介意我把你当戏子看,而并不介意……”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的性别!” 宋临眼前黑,仰天摔倒,被气糊涂了。 朱佑杭摇着头走过去,搂着腰抱起来,“好了,平心静气地谈谈……” 宋临拚命挣扎,步跳到门边,狠狠拉开,瞧瞧两排锦衣卫,管不了了,右脚刚跨出去,身后个轻飘飘的声音喊:“王统领。”为首的大胡子转身行礼,宋临见他那五大三粗的钟馗模样,扭头瞪朱佑杭,朱佑杭指指椅子,“坐下。”宋临敢怒不敢言,不情不愿地坐下。 朱佑杭关上门,坐在他旁边,“好,先来解决简单的。博誉,账本上的漏洞是你查出来的吗?” 宋临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除了你的顶头上司还有谁知道?”朱佑杭握住他的手,“好好想想,你的同屋知道吗?” 宋临见他脸色凝重,愣,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很……严重?” “不,现在不严重了。”朱佑杭展颜笑,开门唤来个跑腿的,“请左侍郎大人给云南清吏司张郎中发赏银。” 话音未落,宋临脚跺在地砖上,“你这头……”总算还有点理智,赶紧把抵唇之言吞进肚子里,眼巴巴地看着跑腿的消失了才回过神来。头低,死死盯着自己青筋暴露的指关节。 “生气了?” 宋临还沉浸在五千两里,五千两啊~~煮熟的鸭子霎间说没就没了,这叫正常人情何以堪? “官场步步艰险,明哲保身是根本,公子可曾想过……”执起他的手贴到唇边,“锋芒毕露遭人妒,表现政绩不能操之过急,要从长计议。” 宋临心里大肆嘲笑:这跟五千两银子有什么关系? “博誉……”朱佑杭靠过去,轻轻拂起他散乱的头发,“今日所查之账事关重大,那人在朝中结党营私布局年,党羽盘根错节难以根除。如果剿灭任务失败了,被他们得知是你查出的漏洞,后果将会如何?” 宋临激灵灵猛打冷战,惊恐万分地问:“当……当真?” 朱佑杭微笑,拍拍他的脸,“出去吧,别太认真。” 宋临正巴不得赶快离开,走到门口,又退回来,“容易的解决了,什么是难的?” “难的时之间无法解决,先放着吧。”朱佑杭坐回桌案后面,“博誉,今晚跟我起吃饭吧,河虾……” “属下告退!”宋临匆匆行了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佑杭失笑,“要把我当洪水猛兽了。” 宋临气呼呼地趴在桌上,大骂:“雍容典雅!你都雅到家了!趁人之危!栽赃陷害!” “你在骂谁?”江秋从外面进来,扛了摞账本,“尚书大人找你说什么了?” 宋临扯谎:“没说什么,接见新上任的官员。” 江秋也没在意,凑过去耳语:“刚才上司张大人拿到五千两银子了……” “哦?”宋临使出吃奶的劲往下压火,展颜笑,“可喜可贺,张大人真乃栋梁之才。”嘴上这么说,心脏可在滴血啊,今天亏大了,五千两银子没了,还赔了……“呸!”宋临狠狠啐了口。 “至于吗?”江秋四处翻蜡烛,“你那叫嫉妒,钱财这东西,人各有命……嗯?蜡烛都上哪儿去了?” “昨天被你点光了。”白了他眼,“找蜡烛干什么?” “上头指示了,不查完了不散衙……” 没等他说完,宋临怒火中烧,“唰啦”把算盘抓过来,“查!现在就查!查不出纰漏誓不罢休!”手往江秋面前摊,“还有古董书吗?借两本消消闲。” 江秋惊讶,“你……” 宋临打断,“钱财这东西人各有命!” 江秋甩出五六本书,“分不清轻重缓急的蠢蛋。” 直等到交过二,宋临饿得前胸贴后背,哗哗往下灌凉茶,“水饱”根本就不抵事,上趟茅房肚子又空了。 终于……终于…… 左侍郎大人终于上车回家了,宋临江秋对视眼,齐刷刷起来往外跑,还没出书房门,斜侧穿来个当差的拦住去路,行完礼,笑说:“江大人,您慢走。” 这话明明是对江秋说的,但是--宋临却感到后脊梁凉飕飕阴森森,眼瞅着额头上渗出汗珠来了。 江秋没理他,迳直出衙。 分节阅读7 欲望文 分节阅读8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8 当差的恭恭敬敬鞠躬回话,“尚书大人请大人同回府。” 宋临脸受宠若惊地表情,谦虚道:“大人厚意实不敢当,万望兄台回禀惶恐之心。” 当差的朝前走了步,“宋大人,来之前尚书大人跟小的说按大明律,官容不整者轻则罚俸重则杖责,说这话时大人手里正拿着顶官帽。” 宋临抬腿就走,没几步,陡然停下来,咬着牙齿捏拳头,深吸好几口气,转身揖,“大人抬爱,感激不尽,有劳兄台带路。” 又进了内院,锦衣卫全撤走了,台阶前放着乘大轿,朱佑杭坐在轿中招手,宋临施礼,摆出诚挚的表情说了两句感谢的话,然后往朱佑杭身边坐,等轿帘放下,“唰”,宋大人脸上的笑容没了,往靠垫上歪,打着哈欠闭着眼,脑袋耷拉,疲惫得似乎这辈子就没睡过觉。 朱佑杭也不拆穿他,递过帽子,宋临根本看不见,朱佑杭莞尔,只好亲自动手,还没戴安稳,宋临突然跳起来掀开帘子,冲轿夫喊:“停轿!” 没人理他。 宋临抬脚就想往下跳,朱佑杭拦腰抱住,侧身把他压在坐垫上,宋临脸憋得通红,手脚并用使劲挣扎。 朱佑杭俯身吻上嘴唇,宋临大怒,也顾不上品阶高低了,拳头捣在他后背上。朱佑杭疼痛难当,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和煦笑,“博誉……” “起来!”宋临冷笑。 朱佑杭低下头,若即若离地摩挲着他的鼻梁,“夜色浓重,那两位老人肯定没留饭,你很喜欢吃冷馒头吗?” “你起来!” 朱佑杭缓缓亲吻眼睑,“你喜欢吃虾,喜欢吃鱼,喜欢偏甜的菜,爱拿汤泡饭,芹菜爱吃叶子,鸡蛋爱吃蒸的……”微微笑,“还要我说吗?喜欢蓝色的衣服……” 宋临目瞪口呆,傻了半晌才找着舌头,“你……你先起来,我喘不过气来。” 朱佑杭坐直身体,宋临立刻离他远远的。 朱佑杭好笑又好气,“博誉……其实……”至于“其实”什么,朱尚书大人直抚弄着腰间的玉玦,好像就没打算说。 宋临等得不耐烦,面无表情地问:“其实什么?” “其实……”轿子顿了下,朱佑杭挑帘说:“直接抬进抱厦。”转脸对宋临笑,“其实,你并不惧怕我这个人,你只是惧怕我的身份。” 宋临“咣”往旁边靠,眼睛闭得死紧,内心大肆嘲笑,恨不得把最真实的想法照他的脸狠狠甩过去--胡扯! 菜肴丰盛,宋临埋头苦吃。 “博誉……” 话音未落,门外闯进人,“表……咳咳……哥,您这儿……咳咳……有治嗓子……咳咳……的药吗?” 宋临大乐,起来揖到地,“梁兄,日不见近来可好?” “好……咳咳……” “怎么了?”朱佑杭皱眉问,“受风寒了?” “唉……说来话长……咳咳……”梁磊坐下来,端起宋临的酒杯饮而尽,“昨天我在……咳咳……吹笛子……咳咳,正到兴浓……咳咳……处,耳边突然……咳咳……声爆炸……” “爆炸?”宋临嚼着蘑菇跟朱佑杭面面相觑。 “声头的爆竹……咳咳……口气……咳咳……呛到……嗓子里……咳到现在。” “声头的爆竹是断魂炮,白事才这么放!”宋临笑嘻嘻地拍拍他肩膀,凑过去脸戏虐,“罗赞干的吧,我早跟你说过,那小子阴着呢。”起来向朱佑杭拱手作揖,“承蒙大人款待,告辞。” 梁磊把拉住,“哎……宋兄……”宋临走出了抱厦。 梁磊眨了两下眼,问:“怎么……咳咳……我来……咳咳……他就走?” “不是你来他就走,而是你来了他就有借口走了。”朱佑杭起来,“你啊……该谋定而后行。” 宋临拐过回廊,远远听见梁磊边咳得撕心裂肺边说:“过几天……咳咳……庙会,我还……咳咳……想找他……咳咳……去逛逛。” 第14章 宋临回到住处,夜已深沉,主人家坐在门槛上打盹,猛然听见门响,老头先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递给他张拜帖,“老爷,今日有位老爷等候时。” 宋临还礼答谢。 打着哈欠回了卧房,把拜帖往桌上扔,坐在黑暗里发呆。也不知过了久,宋大人突然巴掌拍在床板上,“辞官回老家!” 说干就干,点灯、铺纸、研磨、蘸笔气呵成,等到万事俱备,宋大人托着腮又开始发呆了。 “吧嗒”,大滴浓墨滴到白纸上,立刻氲开,宋临幽幽回神,撑着脑袋苦恼:“辞呈该怎么写?” “吧嗒”,又滴了滴,宋临抓起头发重重扫鼻子,翻着眼珠瞪房顶,“写好了交给谁?啊……啊咻!”抬手,连毛笔带头发起扔了,往床上躺,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边伸懒腰边倨傲斜视身上滚了夜的官服,“本公子不伺候了!” 进了衙门,劈头问江秋--“辞呈该交给谁?” 江秋掀了下眼皮,冷冷甩了句--“没空搭理你!”接着算账。 宋临再接再厉,“户部哪位大人管皇商注册?” 这下江秋连眼皮都懒得掀,“不知道。”“啪啦啪啦”算盘拨弄得震天响。 “怎么可能?那么肥的……” “肥?呀……拨错了!”气得江秋大拍算盘,狠狠挖了宋临眼,“我告诉你,户部最肥的是核对账目的官员,例如……”指宋临,再指自己,“……你和我!” 宋临惊讶,刚想开口,江秋打断,“别跟我说话,除非你现在给我五千两银子!” 费了半天劲,什么都没问出来,宋临向左瞧瞧账本,向右瞅瞅算盘,屁股坐下来,拿起中间的古董书,百无聊赖地翻了遍,“没劲!真没劲!” 傍晚散衙,左侍郎老头上了车了,宋临四处侦查了番,见后衙又走出几个当差的。宋临暗呼: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急忙跑到车轮子边上,恭恭敬敬揖到地,故意低低地说:“大人请慢走。” 这声音低的--左侍郎肯定听不见,别说他个耳聋眼花的糟老头,就是旁边赶车的年轻小伙子,要想听见还缺样东西--顺风耳! 宋临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回廊尽头,果然,那几个当差的脸举棋不定地干着。 宋临暗自嘲笑,又往前靠了靠,装出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听会点下头,而后,深深揖。 正当此时,车子启动,宋临猫着腰紧随而去。 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回廊,宋临嘴角弯了起来,那几个人跟也不是退也不是,争论不休裹足不前。 错眼,出了衙了,宋临急忙躲进家布匹行里,把老板吓了跳,宋临往椅子上坐,架起二郎腿,飞扬跋扈地恐吓:“尔欺行霸市该当何罪?” 老板“砰”头跪倒在地,抖着嘴唇还没开口,宋临慢吞吞地说:“尔面相还算老实,起来,先把门关上。” 老板如蒙大赦,“噌”起来关门,宋临往后靠,长长舒了口气,笑眯眯地说:“你怎么欺行霸市的?快快从实招来。” 老板腿软,跪下咣咣磕响头,“老爷啊……” “啊”后面的话宋临概听不见,他忙着呢,转着脑袋找了条大点的门缝,不动声色地把椅子搬过去,眯着眼睛贴上去,街上情景立时尽收眼底。 只见两队衙役匆匆跑过,没会儿又跑回来。 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目中无人地横冲而去,过路众人纷纷避让,敢怒不敢言。 “快了,就快了。”宋临嘟囔。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乘大轿缓步移来,窗帘高高挂起,朱佑杭执折扇的手伸出窗外,有下没下地敲打窗棂。 终于……终于拐过街角消失不见了。 宋临极其温婉地扶起老板,“本老爷听明白了,你是被冤枉的,起来吧。”老头起来,宋临左右查视圈,神秘地凑过去耳语,“好好想想得罪什么人了,要不怎么会有人往死里整治你?” 老板惊恐万分,眼睛瞪得像铜铃。 宋临摆出“好自为之”的表情,拍拍他肩膀,走了。留下血液惊涛骇浪般四处乱窜的可怜老头绞尽脑汁搜罗仇家。 宋大人踱着小方步,摇头晃脑哼着江南小调,凝神眺望大轿消失的天际,扯唇笑,然后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兜了个大圈子回到住处,中途在个小饭馆里胡乱填了点晚饭。 进门时已然月上中天,主人家熬得双眼猩红,“老爷,昨天的那位老爷又来了。”边行礼边递过张拜帖。 宋临接了过去,看了眼,上书几个大字--李××拜上。宋临皱眉,暗自疑惑:拜帖至于送两次吗? 回到卧房,拿起上次的拜帖,刚翻开,哗哗往下掉东西,宋临捡起来看,大惊失色,“四……四千两银票?”双手跟抽了筋似的直抖,几张纸全掉到了地上,宋临蹲下来,颤巍巍地掀开拜帖,眼前晃,片金光灿灿,宋临“啊”大声惊叫,“金叶……金叶子!”屁股坐倒在地,时之间神情涣散手足无措。 宋大人有生之年还没见过金子,今天总算开了眼界了。 但是-- 宋大人跟做贼似的,跳起来悄悄关上门,插上门栓,左右端详,还是觉得不保险,又拖了把椅子抵上。折回来吹熄油灯,摸索着捡起银票、拜帖和金叶子,匆匆塞到枕头底下。 这晚上,宋临受的这份罪啊,翻来覆去睡不着,枕头硌得脑壳钻心抠肺地疼! 夜未眠,鸡还在睡,宋大人却起来了,从枕头底下掏出罪魁祸首,把银票金叶子原封不动地夹进拜帖。天大亮时,笑着对主人说:“劳烦老人家退还此人,在下不认识他。” 老头疑疑惑惑地接了下来。 心病去顿时轻松,宋临打着哈欠去衙门,半道上买了俩包子,边吃边嘀咕:“查账的果然是肥缺,我才上任几天啊,这帮送礼的就找上门来了,真是神通广大!” 此后半个月,隔三差五就有行贿的,宋临不胜其烦,偶尔回去早了,跟送礼的碰个正着,只好硬着头皮打着官腔跟他们天南海北地胡搅蛮缠,缠到最后不是自己神志不清就是他们被轰跑了,总而言之--概不收! 饶是如此,仍连绵不绝,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从此以后,宋临四天就起床,睡眠严重不足,进了衙门先补觉。傍晚,宋大人朝被蛇咬,生怕被朱佑杭逮到,散了衙他第个冲出去,然后满大街晃悠,随便找点吃的果腹了事。 几天下来,宋大人这新上任的户部六品主事,财没发成反而变得面黄肌瘦。 某天,宋临拐过假山,当头看见朱佑杭从正厅出来,宋临扭头直奔茅房。朱佑杭哭笑不得,长长叹气,提高声音说:“从今日起去刑部公干,备轿。” 宋临大乐,躲在墙角偷偷窥探,视线正巧跟朱佑杭撞在起。 朱佑杭招手,宋临只好出去,走到跟前时,周围空空荡荡,宋临顿时绷直神经,离着七八尺表面恭敬实则周身戒备地垂首立。 朱佑杭朝前走了步,宋临立刻退步。 “这些天,你没吃饭没睡觉吗?”朱佑杭只得在原地。 “谢尚书大人挂念。” “傍晚率先退衙是为了什么?” “家中……” “好了,”朱佑杭打断,“不用挖空心思编理由了,”向前走了两步,宋临大骇,抬腿刚想跑,朱佑杭把抱住,宋临大叫:“你放手!” “我会放手的,但,不是现在!”朱佑杭抱着他进了正厅,放到椅子上,转身去关门,宋临弹起来逃到屏风后面。 朱佑杭也不追,就近坐下,不紧不慢地说:“你现在的模样何止是苍白憔悴?告诉我,怎么回事?” 宋临正四处找退路,没理他。 “就为了躲我?” 朱佑杭的话宋临根本没听清,他往后门挪了几步,“嗯”了两声。 “不想回答没关系,我不打算强迫你,”朱佑杭起来,“我劝你别打开后门……” 话音未落,宋临“哗啦”打开门,“砰”又关上,面无表情地转出屏风。 “舍得出来了?”朱佑杭微微笑,“不想见我,想不想见我的饭菜?” 宋临瞪着桌脚天人交战,咬牙,“不想!” “这些天我会直待在刑部,”朱佑杭打开门,“你不必躲着我了。”渐行渐远。 宋临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头阵没来由地惆怅,没过会儿,宋临肘子撞在屏风上,“神经!那叫以退为进!宋临,你小子别让他糊弄了!” 十几天之后,宋临刚进衙门,个跑腿的正在等着,急忙上前说:“张大人请大人去正厅。” 上司召见,宋临心里忐忑不安,进了正厅,居然看见了近二十个人,个个神情凝重,宋临往江秋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问:“怎么回事?” 江秋低头侧身,贴着他耳朵说:“我也刚到。” 正在这时,人喊道:“尚书大人到。” 所有人立刻肃穆屏息。 朱佑杭在主位上坐下,“承蒙各位……”眼看到宋临,朱佑杭顿,慢慢端起茶杯,拿杯盖不紧不慢地掠茶叶,吹皱茶水,又放下。 底下大气都不敢出。 朱佑杭侧转身子,轻轻地问左侍郎大人,“户部最近有新上任的官员?” “好像……没有吧……”老头快七十岁了,早就老糊涂了。 八字眉急忙出列,“回禀大人,有位新人……” “哦?”朱佑杭兴趣浓烈,“哪位大人是新人?” 八字眉拖着宋临的胳膊拽出来,“这位是云南清吏司主事宋临。” “胡闹!”朱佑杭脸显愠色,“新进部员能有何作为?担当大任岂非视朝廷为儿戏?张大人,这位宋……宋……”侧头问左侍郎,“宋什么?” “宋临。” “对,张大人,这位宋临如若出错,责任是否由大人承担?” 八字眉吓得面如死灰,“砰”头跪倒,“求大人恕卑职疏忽之罪……” “起来吧,下不为例!” 八字眉急忙答应不迭。 宋临被赶了出来。可他点都不生气,反而笑容满面,往书房坐,学朱佑杭的样子端茶杯、掠茶叶、吹茶水,可就是不喝。 过了没会儿,个当差的走来,笑说:“宋大人……”递过个信封。 宋临接过去,问都没问,直接拆开,上书四个大字--勿闻勿问。 第15章 宋临捧着古董书看了天,似懂非懂知半解,薄薄三四十张纸被折了大半,全是模棱两可打算问江秋的,可惜江秋始终没回来。 傍晚,宋临出门回家,路上嘀嘀咕咕:“玉,蓝田的;瓷器,汝窑的;家具,黄花梨的……哎?您……您先请!”急忙退到旁低头立。 短短片刻工夫,宋临等得额头上唰唰往下淌冷汗。 可是-- 对面那双鞋……它就是不挪窝! 鞋主人--锦衣卫王统领双手抱着钢刀靠在大树上,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懒洋洋地问:“宋大人?” 宋临心里咯噔了下:这家伙冲我来的?不敢怠慢,慌忙回答:“正是卑职,听候大人差遣。” “听说大人双目如炬,能明察秋毫洞悉账目错漏。” 听说?你听谁说的?宋临眼珠转,立刻把八字眉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却谦虚地笑说:“大人过誉,卑职恪尽本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若说双目如炬实不敢当。” “哦?”王统领“呼啦”抽出钢刀仔细端详,宋临吓得脸色煞白,双腿软差点跪倒。这钟馗打了个大哈欠含糊不清地接着说:“莫非左侍郎大人信口开河?” 左侍郎?老家伙!你神智还清楚吗?拖我下水你有什么好处?急忙辩解:“左侍郎大人精明干练,岂能信口开河?他老人家年高德劭……” “年高德劭?”王统领嗓子眼儿哽,钢刀“欻”从宋临鼻子尖上扫过去,失手,“咣当”,砸到地砖上,“我眼里只有个左侍郎大人,刑部的!” 宋临只觉着眼前寒光闪,阴森森透过皮肤直插心脏,双腿软身子栽,眼瞅着就要摔倒。王统领急忙伸手去拉,“你怎么了?” 再瞧宋大人,面如死灰嘴唇绛紫,拖着舌头半天缩不回去。小心肝啊……左晃右荡,跟风筝似的飘飘忽忽找不着方向。 王统领巴掌拍在他脸上,宋临激灵,眼神终于对上焦距了,“我……还活着?” “当然活着!”王统领打着哈欠捡起刀,“你要是死了左侍郎大人找谁去调查物价?” “调查物价?” “明天早晨在家等着,”大胡子钟馗摸着脖子出衙门,“左侍郎大人会跟你说清楚。” 宋临靠着大树干咽唾沫,朝后院斜了眼,“你这头猪!”哭丧着脸徘徊了小半个时辰,抽大腿,苍凉悲壮地走了。 第二天,宋临没吃早饭坐在门口等着,没会儿,辆素色马车停了下来,朱佑杭挑帘笑说:“久等了,上来吧。” 宋临拱手行礼,上了马车。 “可曾吃过早饭?松仁鹅油卷……” “那个稀粥看着不错。” 朱佑杭把瓷碗递过去,“博誉……” “大人,有佐粥的小菜吗?”宋临端着碗圈圈地转,“不如就拿昨天查的账佐粥吧。” “哦?昨天查账了?你听谁说的?还是……”朱佑杭似笑非笑地拿起鹅油卷放进嘴里,“……你问谁了?” 你就打马虎眼吧!宋临掏出信封扔到桌上,“既然勿闻勿问,又叫我调查物价干什么?” “今天庙会,我想去逛逛,”朱佑杭就着宋临的手喝了口粥,“孤身前往毫无意趣,若非公事你会陪我吗?” 你倒是诚实!宋临“砰”头撞在桌子上,半天爬不起来,门心思就想把整碗粥泼到他脸上。 朱佑杭贴上他后背,时断时续地轻触耳垂,“中午请你吃素斋……”见宋临无动于衷,悄悄环上腰身,“……晚上……嗯……想吃苏州菜吗?厨房准备好材料了,自己做可好?” “君子远庖厨!”宋临骤然挺身坐直,“我是读书人!不是厨子!”低头见他正搂着自己的腰,大怒,把推开,“不是戏子!”死死瞪他,“我不是戏子!” 朱佑杭侧头微笑,轻轻晃动腰间的玉玦,“我不会让戏子进厨房,也不会让厨子上戏台。戏子妖冶靡弱,厨子壮硕虬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将此二者混为谈,还要硬拉到自己身上。” “我硬拉到自己身上?”宋临脸黑了气短了,碗粥哗哗啦啦全浇到毛毯上了。 路上,朱佑杭欣赏窗外春光,宋临心里憋着气,挑帘子,“小哥,你走错路了吧。”伸手夺过鞭子。 那“小哥”吓了跳,苦着脸哀求朱佑杭,朱佑杭装作没看见。 宋临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吃痛,疯了似的到处瞎跑,车子左摇右晃上颠下簸。 “砰”,车里声巨响,宋临愣。紧跟着瓷器碎裂声、失声痛呼声、桌子碰撞声时响起此起彼伏,宋临惊诧。而后呼吸沉重断断续续连绵不止,宋临仰天鼓掌哈哈大笑,拍“小哥”的肩膀,“你赶车的技术登峰造极!百年难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小哥”委屈,朝车里诉苦:“公子爷,小的……” “你做得很好,”朱佑杭打断,“管家,赏他。”挑帘子出来,见宋临正高擎鞭子作势要抽,急忙抓住他的手,“沿途风光旖旎,岂能辜负美景?”不由分说,拽着他下车。 宋临乐呵呵地赖着不肯走,“大人此言差矣,我个戏子加厨子,唱个 分节阅读8 欲望文 分节阅读9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9 曲炒个菜还行,这青山绿水……” 朱佑杭抬起眼睑,揽住腰身,宋临大骇,“你疯啦?”慌忙跳下去。 “气平了?”朱佑杭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淤青,“决眦必报,读书人的刚直气质,值得赞赏。” 宋临脸色凝重,“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转目怒瞪管家,“快快扶住你家公子,带跌打酒了吗?”管家使劲舔嘴唇,宋临大拍车辕,“糊涂!还不赶快打道回府,等着酿成大祸吗?” 管家瞧瞧宋临,再瞧瞧朱佑杭,权衡时,还是觉着自己公子爷可能会帮着自己,刚哈下腰,还没来得及说话,朱佑杭跳下车,慢悠悠地说:“你们回去取药酒。” 管家猛哽,不可思议地与“小哥”对视惊骇。 宋临打道回府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但此人片刻都没耽误,抢步上前扶住朱佑杭,“公子爷,您慢走,再出点岔子小的可担待不起。” 朱佑杭也不客气,身子歪,虚软无力,全靠着宋临支撑了。 群山苍翠,小道迂回,轻摇缓步逶迤而行。 宋临折了几朵小红花凑到朱佑杭鼻端,说:“这花很香吧?” “嗯。” “暮春景致惹人遐想,南昌府此时也美得令人流连忘返吧?” “嗯。” “昨天查账了吧?” 朱佑杭接过花,凝赏片刻,抬手洒进波光潋滟的池塘中,“载浮载沉,随风而漂,这般……” 没等他说完宋临突然撤身,朱佑杭身形不稳,急忙扶住树干,见其大步流星往前走,莞尔,“你就这么好奇?” 宋临没理他。 “好,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可我……”朱佑杭弯腰摘了朵小花,片片地撕花瓣,宋临等得心窝子都快长毛了。 终于撕完了,笑说:“过来,扶着我。” 宋临明晃晃地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扶着他,“您老慢走。能说了吧?” “可我想吃苏州菜了,怎么办?” 宋临咬牙,“我做!能说了吧?” “此事说来话长……”朱佑杭握住他的手环上自己的腰,贴上耳垂,缓缓呼气,沙哑着呢喃:“……不知从何说起,容我想想……” 这想长时间啊,重重叠叠的连绵庙宇已然触眼可见,呼喝声贩卖声熙熙攘攘轰轰烈烈,可是,朱佑杭还在蹙眉锁额,副甚为苦恼的模样。 宋临嗤笑,“长话短说!” “好。”朱佑杭偷偷啄了下鬓角,“你热衷古董是吗?吃完晚饭跟我秉烛欣赏前朝遗物,我们有夜的……” “我不想听了!”宋临大怒,甩手跳上大路,往人堆里扎去。 “古董有什么可怕的?”朱佑杭展颜大笑,追随而去。 “你根本就不想说!你的条件我无论答不答应,你都赢定了!” “博誉,”朱佑杭拉住他的手,宋临使劲抽手,朱佑杭牢牢握紧,“官场险恶,你定要记住四字真言……” “什么?” “明哲保身。”拉着他走进人群,“你还没吃饭,想吃什么?” 宋临皱眉细细品味“明哲保身”四字,抬眼看见众粗鲁汉子正围坐在小摊边大碗喝汤大块吃肉,宋临瞧瞧自己--棉布儒服素面鞋子;又用眼角余光扫了扫朱佑杭--锦缎长袍玉石腰带。 宋临大乐,“那个没吃过,去尝尝。” 宋临屁股坐下来,怎么看怎么像喜鹊掉进了鸡窝里。 朱佑杭毫不犹豫地跟着坐下,老板老板娘外加所有食客齐刷刷地盯着他,这就不是喜鹊可以比拟了,怎么看怎么像仙鹤掉进了鸡窝里。有他撑着,宋临完全被人忽略不计。 宋临条腿踩着板凳大拍桌子,“给小爷来碗羊杂汤,放孜然粉。”指朱佑杭,“给我们公子爷来碗羊腿肉,去皮去筋,要入口即化咸淡适口,别让我见着调料,上桌前放片煮熟的胡萝卜吸膻味。做得好公子爷打赏,做得不好……嘿嘿……砸你们招牌!” 朱佑杭把折扇展开又合上,如此反反覆覆始终不置词。 老板缩脖子,朝老板娘使眼色,老板娘直乍舌。周围食客跟吞了苍蝇似的。 没会儿,羊杂汤上桌了,宋临早饿了,连吃带喝,三两口见了底。 但是,朱佑杭的等了半个时辰才上桌。 他还没动手,宋临却把筷子伸了进去,翻翻捡捡,搅得泡沫朝天,嘿!居然让他找出缕葱丝,宋临心中高乐,但是--面目狰狞地端起瓷碗兜头扔过去,“我们公子爷千金之躯,岂能被宵小糟蹋!”转脸哀伤地对朱佑杭说:“公子爷,让您受委屈了,小的万死难辞其咎!” 朱佑杭好气又好笑。 刚想起来,老板娘不乐意了,大勺抡拦住去路,“这位公子,我们是小本买卖,没伺候好您是我们理亏,不过……这位小哥……”指宋临,“羊杂汤十二文。”说完手伸。 宋临全身上下摸了个遍,“砰”往板凳上坐,朝朱佑杭靠了靠,“今天是公干,没公费银子吗?” “有。”朱佑杭托着额头把玩折扇,“在管家身上,你叫他回去拿跌打酒了。” 宋临差点血溅当场。 老板看宋临神色颓败,嘿!有门儿,抄起菜刀蹦过来,“给钱就走,没钱把腿留下,做碗人腿肉给你吃,我请客,保证没葱丝!” 朱佑杭执折扇指宋临,对老板说:“把我这小厮留下作抵押,我回去取钱可好?” 宋临跌足,恶狠狠瞪过去。 老板上下打量宋临,大手挥,呼喝:“去,到半山腰挑两桶山泉水。” 宋临怒从心头起,好你这头猪!把拽住朱佑杭的袖子,“老板,您真没眼色,就我这样的您也不怕我半路跑了,您瞧瞧他……”全身上下比划,“他这身上少说也值个万儿八千两,您这不是守着宝山故意哭穷吗?” 老板和老板娘对视眼,大惑不解:这俩人真是主仆?有这样当小厮的吗? 第16章 那帮食客原本见他们飞扬跋扈,以为大有来头,唬得个个噤若寒蝉,现如今见他们根本拿不出钱来,起敲桌子掼板凳嗷嗷起哄:“吃霸王餐啊……还有没有王法?”“送官送官!”“公了不如私了,切根手指头也就抵得过去了,做人嘛,别那么霸道。”…… 宋临撇嘴,心说:从南到北地痞无赖如出辙,本公子从小就是在街面上混大的,读书前走千家闯万户哪样没干过?就这点小招数还想蒙得了我?你们也就濛濛那头猪! 果然-- 朱佑杭起来,把折扇递过去,“各位息怒,用这个做抵押可使得?” 没等老板发话,旁边个歪戴帽子的小矮子大拍桌子,“这个值十二文?你别欺负我们不识字!” “这是昌化满堂红鸡血石,”朱佑杭托起雀蛋大小的扇坠,面容温和唇瓣含笑,眼角余光却瞟着宋临。老板面皮直抖,刚想伸手接,宋临突然跳起来把抢过去,往朱佑杭手里塞,瞪眼,“糊涂!出去就拿不回来了!”转脸对老板冷笑,“您精明,您果然精明,空手套白狼的勾当干得真是地道!” “我暂且保管,难道还私吞……” “拉倒吧!”没等他说完,宋临摇三晃地走过去,“您别来这套,这种事兄弟我也干过,银子来了,你早跑没影儿了。” 老板恼羞成怒,举刀要劈,宋临不退反进,算是杠上了,指脖子,“往这儿砍!” 朱佑杭微微笑,拉住宋临,悄悄地说:“何苦自贬身价跟他们般见识?”解下腰间玉玦往桌上扔,“老板,就用这个抵债吧。”然后,侧头对宋临耳语:“唐朝遗物西域贡品。” 老板立刻眉开眼笑,“还是公子爷识大体……”手指头刚碰上挂玉的绳子,“唰”,再瞧,无影无踪。 朱佑杭心满意足地看着宋临双唇震颤恶狠狠地瞪自己。 到嘴的鸭子“呼啦”声说飞就飞了,老板老板娘蹦三尺高,个抡大勺个抡菜刀气势汹汹直奔宋临而来,“给钱给钱!” “要钱没有……” 旁边个看热闹的笑呵呵地起哄:“……要命条!” 宋临挑大拇指,“江湖上倒是有这么说!”转脸不紧不慢地冲老板喊:“你有本事就要了我这条命,然后为十二文就等着秋后问斩吧!” 俩人陡然止步,惊骇对视。 歪戴帽子的小矮子瞧这架势,眼瞅着场干戈即将平息,立刻惟恐天下不乱地扒着老板的脖子咬耳朵,“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要打就打主人,撵狗根本不管用。”说完赶紧撤,溜烟跑钻进了人堆里。 俩人听有理。不由分说直挺挺拳朝朱佑杭打去,宋临大骇,慌忙侧身去挡。 “啊……”失声闷哼。 宋临眼闭--完了! 朱佑杭捂着鼻子抱着宋临,“博誉……博誉……” 宋临眼角直抽搐,抄起筷笼子兜头扔过去。老板险险躲过,惊魂未定,举板凳砸宋临,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了。 “卡嚓!” “啊!” 朱佑杭忒没眼色,节骨眼上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弯下腰阵猛咳,这板凳不偏不倚正砸他后背上。这下可好,彻底瘫在宋临身上了。 宋临吓得魂飞天外,抱着朱佑杭坐倒在地,惹得周围哄堂大笑。 老板阴笑着慢吞吞走过来,曲腿蹲下,极其和蔼地问:“小哥,这十二文怎么算?” 朱佑杭挑着眉梢把扇子抛过去,身子软,“博誉,这是什么?” 宋临眼珠子终于动了下,傻愣愣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突然大叫:“血!你哪儿流血了?” 朱佑杭还没来得及说话,辆马车戛然而止,赶马人挥着鞭子大骂:“好狗不挡道,还不快滚!” 宋临狼狈不堪敢怒不敢言,扭头见周围全是嘻嘻哈哈瞧热闹的,估计没人愿意主持公道,只得拖着朱佑杭挪到路边。 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连蹦带跳跑过来,下死劲啐了口,“京城恶少放狗咬人反咬了自己。” 宋临气得鼻息煽动眼眶红肿,背起朱佑杭往树林走去,远远听见片轰然叫好声。 朱佑杭半天没动静,宋临心慌意乱,逗着他说话,“喂,你怎么样了?” “吧嗒”滴血滴在宋临脖子上。 宋临心惊肉跳,急忙把他放下来,背靠松树坐好,闪目看去,好家伙,脸色苍白鼻血长流,宋临赶紧托着他下巴迫使其抬起头,提袖子仔细擦了擦,还是血流不止,宋临急得满头大汗,使劲摇他,“你醒醒,你快醒醒……”紧紧捏住他鼻子。 也不知过了久,久得宋临恨不得大哭场,朱佑杭幽幽转醒,“博誉,我呼吸不畅。” 宋临顿时松懈下来,长出口气,立刻,恶声恶气地说:“拿嘴呼吸!” 朱佑杭头歪,眼睑耷拉,身子栽,眼瞅着要倒地,宋临把抱住。 “又……又淌了,博誉。”朱佑杭从袖子里掏出块手绢,“我自己捂着,我……全身没力气……”话都说不下去了,靠着宋临虚弱绵软,挣了两下,越贴越紧。 宋临千年难见的良心打着滚冒着泡噌噌噌地往上翻腾,抱着他后背边揉边骂:“你说你连点武功都不会还当什么刑部左侍郎?” 朱佑杭瘪嘴,“我从小读书,十七岁中榜眼,然后当了快十年的官儿,哪来闲暇练武?再说又用不着我去抓贼……” “不会武功你就不会躲着点?”嘴上愤恨,手上却温柔得很,“哎?这……这手绢……是湘绣?” 朱佑杭模糊不清地“嗯”了声。 宋临“腾”把他推开,“你就不能不糟践东西?”“刺啦”从袖子上撕下块,“拿这个擦!你倒是快擦啊,又淌了。” 朱佑杭根本不接,反而眼闭头仰直挺挺往后倒。宋临大惊,探身抱住。 “博誉,后背疼。” “活该!”轻轻揉了揉,顿,改成摸了摸,“可能破皮了。唉……心疼死我了……” 朱佑杭受宠若惊,“博誉……” “……好好的湘绣沾了血,肯定洗不干净……” 话音未落,朱佑杭头瘫倒在他肩膀上,捏着鼻子哭笑不得,“跟手绢相比你是不是该心疼那把扇子?” 宋临嗓子眼紧。 “扇坠是鸡血石,扇面是宋朝赵孟俯的《风竹图》……” “砰”,这回换宋临头栽倒,下巴重重磕在朱佑杭肩膀上。 脸颊若即若离地碰触他的耳廓,含着耳垂咕哝:“跟扇子相比你是不是该心疼我?” “心疼你?”宋临大声嗤笑,“我还没找你算账,要不是你我能上这儿来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的是我吧,再说,要不是因为你我能挨打?”朱佑杭毫不客气地把鼻血擦在他袍子上,“从昨天王统领找你开始就生气了吧,现在别人帮你报了仇,是不是该原谅我了?” 宋临没理他。 “博誉,我早就说过,你并不惧怕我这个人,你只是惧怕我的身份。” 宋临突然激灵灵猛打冷战:完了,气头上把他的身份忘了。深吸几口气,恭敬地问:“大人,好点了吗?” 朱佑杭闭着眼睛长长叹息,幽幽启口,“跟疏离冷漠彬彬有礼比起来,我乐意看见你生气。” 宋临斜视天空翻了个大白眼。 随后,俩人相拥休憩,找些无关紧要的话有搭没搭地谈,先拿苏州的风土人情当开场白,九拐十八弯,聊到宋氏门的家族成员,话锋转,扯起宋临的个人喜好以及过往经历,再绕,连未来打算都告诉他了。 半个时辰后,当朱佑杭说“不太疼了,也不流了”并起来时,宋临惊觉自己连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跟他扯了遍,而他的情况依旧云深不知处。宋临跟在后头慢吞吞地走,狠狠掐自己手背,嘟囔:“宋临,你小子定要记清楚这头猪是刑部左侍郎,诱供诱成习惯了!” “博誉,日近正午,我请你吃素斋。” “还吃?没钱!” “这个应该值二三十两吧……”朱佑杭掂量着腰间那块“唐朝遗物西域贡品”。 二三十两?宋临咽了口唾沫,“应该……值吧……”正主儿都不心疼我干着什么急? 俩人拾级而上,暮春时节微醺的空气中酝酿着残花的惆怅与新果的欢欣。重重庙宇铺陈山间,袅袅檀烟萦绕尘上。 杳杳传来木鱼声,山门在望。 “博誉兄?”个迟疑的声音。 宋临抬头,“哈哈……徐兄……哈哈,日不见想煞小弟!”匆匆揖到地。 徐津顾不上行礼,撇开两个小厮绕着他转了好几圈,“怎么满身是血?” “唉,说来话长,”宋临拖着他上山,“走,请你吃素斋。” “得了得了,我刚从庙里出来。”徐津反而拽着宋临下山,“白菜梆子搅和豆腐渣子,剁吧剁吧掺了点萝卜缨子。这东西在我老家拿来喂猪,他们倒好,拿来喂我……哎?这位是……” “我的同僚,”宋临怕他刨根问底,急忙往饮食上拉,“你这些天找着美味佳肴了吗?” 徐津根本不为所动,跟朱佑杭见了礼,“在下徐津徐文良,镇江人士,博誉的知己。” 宋临见朱佑杭要自报家门,故意呛着声音说:“知己?充其量就是酒肉朋友!” 徐津郑重点头,“何为‘知己’?非得琴棋书画?大俗即大雅,酒中神肉中仙,世间能有几人?”嘴角噙笑,转话题,“听说博誉兄选上了官,不知在哪个衙门高就?” 宋临不答反问:“徐兄在何处高就?” “中进士终身不得官的了。呃……博誉兄,你正在顾左右而言他。” 宋临见躲不过去,只得回答:“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 “啊?六品?”徐津张口结舌,瞪着眼睛又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候补的两榜进士授七品官职,兄台为何直接……” 宋临愣,甩头狠狠挖了朱佑杭眼。 可惜啊,这眼什么都没“挖”着,尚书大人正侧身斜靠在汉白玉栏杆上,摘了片树叶,仔细端凝纵横交错的脉络。 宋临转过头仰天打哈哈,试图混过去。 徐津勾着他脖子沿阶而下,压低声音说:“没什么不能启口的,朝廷就这样,不是用银子开路就是靠关系提拔。” 宋临装出副悲天悯人的神情长长叹气,“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徐津左右扫了扫,见朱佑杭远远缀在后面,凑到宋临耳朵边上悄悄地说:“日前,我见着位绝色佳人,当真是世所罕见……我约好了,排在本月底,你我知己赏名花品名酒,岂不快哉!博誉兄可否赏光?” 宋临毫不犹豫地抓起他的手,使劲击掌,“言为定!” “哈哈……痛快!走,我请你吃羊腿肉!” 宋临猛跌,差点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第17章 “别跟我提羊腿肉!”宋临肩膀撞过去,“没瞧见我满身是血?” “哦?”徐津兴趣盎然,“难道他们还叫你去杀羊?” 宋临从鼻腔深处哼了声,伸胳膊跟他勾肩搭背,先冷笑了两声,然后大肆演绎黑心商贩如何伙同大胆刁民在众目睽睽之下欺压朝廷二……呃……六品命官! “反了他们了!”徐津义愤填膺,立刻又换成垂涎三尺,“不过……那羊腿肉做得……啧啧……” “你就知道吃!……哎?徐兄,那是罗赞吧?” 徐津哽住,闪目观瞧,只见罗赞领着三四个跟班路散漫走来,有撑伞的、提食盒的、端板凳的,还有个满脸堆笑地帮他摇扇弹尘。 罗赞穿棉袍,那人穿云锦;罗赞戴缨帽,那人戴雕冠;罗赞挂玛瑙,那人挂翡翠…… 眼瞅着要逛过来了,徐津急忙搂住宋临个箭步冲到墙角,压低声音耳语:“早不来迟不来,我正打算吃饭他就来了。你要叙旧别拉上我!” 宋临顿时哈哈大笑,拖着他胳膊拐出去,高叫:“梁磊,公聆兄。” 徐津下死手狠掐他脖子,却笑得满面灿烂,“罗兄,别来无恙?”勾起嘴角凑到宋临耳边威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另俩人陡然止步。 徐津惊奇地发现那位比主人还豪华的小厮脸狂喜地跑过来,“表哥,宋兄,哈哈……日不见。”把抱住宋临,立时瘪嘴哭诉:“他叫人把我关进井里……” 宋临大骇,“井里?”退开步仔细打量,“你还活着?” 梁磊又冲上来抱住,刚想说话,罗赞笑眯眯地轻唤:“博誉,近日可好?”梁磊哽,缩手缩脚退到边。 宋临不敢怠慢,正衣行礼,心说:这家伙变本加厉了,梁磊这呆头鹅早晚有天不明不白地阵亡。 罗赞与徐津互相施完礼,拉住宋临,“苏州来信了,正想找你,”扭头四处张望,“到茶亭说话。” 徐津紧赶几步当头拦住,“二位慢叙,就此别过,改日设宴款待,还请罗兄博誉兄赏脸。” 宋临毫不避讳地畅笑,做口型:赶快溜吧。罗赞笑说:“先生厚意定然前往。” 朱佑杭斜靠在松树上,远远看着徐津讪然而去。嘴角弯了起来。 垂目召唤梁磊,“过来。” “你怎么沦落到任人呼喝了?”朱佑杭平和地目送罗赞与宋临进亭落座举杯品茶,找了块石头坐下,捡起叶片沿脉络寸寸地撕。 梁磊屁股席地瘫倒,没说话先长长哀叹,脸泫然欲涕的表情,“前几天,井里镇着樱桃,他在筐里,叫人吊进井里边看书边吃。我好奇,问怎么回事,他说这是博誉想出来的好办法,井中凉爽樱桃清甜,目朗心静。我也想试试,结果等我进去之后,他说双足浸水舒爽,叫人把绳子往下放了尺,然后拿大石板把井盖住,我就这样在井里冻 分节阅读9 欲望文 分节阅读10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10 了半夜。” 朱佑杭靠着树干抚着额头失笑,“壁坚,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表哥……”欲言又止。 “壁坚,”朱佑杭微笑,“你可曾想过,兵法上有招,面对顽固无法举击破的强敌,最好的方法……”含笑凝视罗赞帮宋临斟茶递果。 梁磊把揪住朱佑杭的袖子,“是什么?二表哥。” 茶亭中,俩人相视大笑,宋临勾住罗赞脖子,笑得前仰后合。 朱佑杭嘴角上扬,手指不紧不慢地敲打玉玦,拍拍满身松针,起来朝茶亭走去。 梁磊急忙亦步亦趋,“表哥,先把那招兵法说了啊。” 朱佑杭驻足,转身下山,慢吞吞地说:“最好的办法是暂且顺应他的心意,做到无欲无争,让他失去戒心,旦时机成熟……”垂首微微笑,“壁坚,这叫矮身示弱蓄意麻痹。” 梁磊舔着嘴唇眨着眼睛,“表哥……” 朱佑杭遥望茶亭,轻抚鼻端,“他跟你的知己宋临似乎情深意长……” 梁磊猛甩头,恍惚失神。 朱佑杭转腕将叶片抛下山涧,笑看其随风飞舞的飘逸身姿,慢条斯理地说:“不去品尝素斋吗?听说风味独特。我在山下桥头……” 梁磊头钻进茶亭里。 朱佑杭倚在桥栏上欣赏水底欢游的小鱼。没会儿,宋临满脸喜色地走过来,问:“在看什么?” “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宋临抬腿过桥,“没空跟你抬杠……”身形顿,阴着脸退回来,“我为什么是六品?” “你是皇上亲简的命官,皇上知人善用,你进户部能大展长才。” 宋临点头,“万岁爷果然英明神武,连小可擅长算账也瞒不过煌煌法眼。” 朱佑杭也点头,“如若你擅长诱导,皇上必定会亲简你进刑部,各尽其才……” 没等他说完,宋临扭头就走。 朱佑杭哈哈笑,紧随其后,“生气了?” 宋临拐上小路,穿林过水,扬长而去。 “不想知道梁磊为什么这么奉承罗赞吗?” 宋临立刻顿足,朱佑杭笑了起来。 路上,二人并肩缓行,伴随和风微香,朱佑杭把梁磊的不幸遭遇巨细靡遗轻描淡写地讲述了遍。 宋临心慌意乱,扯着袖子下定决心——千万不能得罪他! 半道上遇见取药回来的管家,俩人上了车,朱佑杭问:“你饿吗?” “不饿!” “我说过中午请你吃素斋,不如回家叫厨子做吧。” 宋临调过头去,对着窗外嘲笑,语气却极其真诚,“次打扰于心不忍。”中午吃了你的,晚上我就得做给你吃!我傻了才去当厨子! 朱佑杭并不强求,“博誉……” 宋临打断,指窗外,“大人,天色阴沉,是不是要下雨了?”突然表现得惊慌失措,“我窗户忘记关了!”挑帘子朝“小哥”大叫:“快点快点,处心积虑让大人淋雨?” 管家和“小哥”委屈至极。 宋临回了家,往床上躺,瞪着帐顶悄无声息地笑,“万事俱备,只欠注册!哈哈……” 跳起来找杨敬研,敲了半天门,杳无回音,旁边个老仆探身说:“宋老爷,我家公子访友去了,可否让老奴代为转告?” 宋临失望之情难以言表,拱手道谢,去前院找吃的。 几天之后,四月底,入暮时分,宋临终于碰到了杨敬研,问:“杨兄,皇商注册该找哪位大人?” 杨敬研吃惊,“宋兄在户部任职为何问在下?” 宋临心说:我个官员,能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去问其他官员?这不是上赶着找诟病吗? 杨敬研刚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主人家领着个小厮走来,小厮跪下说:“宋老爷,我家公子请老爷赴宴?” “哦?”宋临大乐,“徐公子?” 小厮笑说:“我家公子昨日选了官,宴请宾客,今日单请老爷。” 宋临把将他拉起来,“头前带路。”边往外走边问:“徐公子何处高就?” 小厮挠头,“回老爷,呃……小的……也闹不清楚。” 宋临眼角余光左右扫扫,凑过去悄悄地问:“徐公子在何处摆宴?” 小厮眼前亮,“老爷到了就知道了。” 宋临使劲摸了把脸,差点仰天长笑。 夜幕降临,苍穹墨黑。 案前位妩媚女子抱琴弹唱,宋临和徐津对面而坐,人手俩美女,当真是左拥右抱啊~~ 宋临朝徐津耸眉毛,“这就是那位绝色佳人?” 徐津窃笑,“小弟眼光卓绝……”左手边的美人夹了筷子菜,徐津张嘴吃了,啧啧出声。 宋临竖大拇指…… 佳人轻启檀口,幽幽而唱:“故人西辞黄鹤楼……” 俩风流公子齐刷刷地转头看她,而后,面面相觑。 “烟花三月下扬州……” “换曲子!”宋临抓调羹敲桌子,刚想说:换成《佳期》。却听旁边徐津叫:“上这儿难道就为了听这个?”徐津挥开旁边伸来的筷子,“换《断魂》!” 宋临猛栽,差点咬掉舌头,好家伙,我也就寻思寻思《佳期》,他倒好,直接听《断魂》!也不怕把魂听断了! 佳人婷婷立,嫣然笑,深深福,扭头就走。 宋临看徐津相识惊诧,然后看看门外,异口同声:“卖艺不卖身?” 旁边个卖身不卖艺的忒没眼色,举杯凑到徐津唇边,徐津正在哀悼五十两银子打了水漂,掌推过去,“这是哪个野坟框子里酿出来的酒?本公子酒中谪仙,岂能丢人现眼?” “你就知道吃喝嫖赌!”宋临白了他眼,起来掏银子,开门找龟公,“去买坛好酒。” “对,好酒,十八年的女儿红,告诉老板,差个月本公子都能尝出来……” “别理他,随便买。”刚想进门,侧头,吃惊,“杨兄?杨兄为何也在此?” 杨敬研意外之极,“宋兄?”急忙屏退左右人等,凑过来耳语:“宋兄,官员宿娼是重罪啊!” “啊?”宋临张口结舌。 “博誉,门外是谁?起请进来吧。” 宋临急忙把杨敬研拉进屋,赶紧关门,压低声音说:“徐兄,官……员不……得宿娼……” 徐津根本不在意,“买坛好酒才是正经。” 宋临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也是官员!” “这位兄台是不是官员?” 杨敬研拱手,“在下杨敬研,徽州商人。” 徐津行礼自介,脚踢在宋临腿上,“我还没报到,此地只有兄台是官员!”说完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杨敬研盯着徐津目不转睛,徐津“吧唧”口亲在美人脸上,惹得人家咯咯娇笑,杨敬研唇角抖。 宋临破罐子破摔,把搂住俩美人,招呼杨敬研,“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今天是我请客吧……” “哦?徐兄因何请客?”宋临乐呵呵地等着。 “本人选上官……”断然住嘴。 “哦?徐兄在何处高就?”宋临朝杨敬研眨眼。 “京官!七品京官!我都不知道怎么被选上的,没用钱铺路,也没托关系走后门。”凑过去笑眯眯地问:“想知道我当什么官儿吗?” 第18章 “如此说来……岂不是贵人相助?”宋临端起酒壶给他斟了满满杯辛辣的劣酒,“难道是户部?” 徐津脸嫌弃地把酒喂进姐儿嘴里,呛得她挖心抠肺剧烈干咳。徐津赶忙轻抚后背帮其顺气,感叹:“唉!造化弄人啊……若是户部能与兄台朝夕相处,岂非人间乐事?” 杨敬研拉起姐儿,笑说:“出去吧,咳嗽伤肺,”掏出些银子递过去,“枇杷膏生津润肺。”姐儿千恩万谢地逃离宴席。 徐津眼瞅着二十两银子跌跌撞撞跑没影儿了,火“腾”就蹿了上来,伸出手还没碰到衣角,宋临捏着他下巴硬生生扭过来,“行了,别卖关子了,到底在哪儿?” 徐津眼角余光溜了杨敬研眼,往椅子上靠,拍着额头痛不欲生,“唉……我庶吉士考试居然名列第二,我昨天才知道……” “莫非……” “对!翰林院编修!”徐津端起酒壶仰头饮而尽,“小可不才从今以后就要去享清福了!” 杨敬研皱眉,“徐兄,中进士入翰林,这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荣耀之事,兄台何故如此烦恼?” 宋临也跟着纳闷,“天下文士齐集翰林院,徐兄此去于谈笑之间增长学问,此等美事常人难以企及……” 徐津头瘫在姐儿的胸前,半天爬不起来,贴着人家酥胸嘟嘟囔囔:“美人儿美人儿……”美人儿笑得花枝乱颤。 宋临白了他眼,暗忱:扶不起的阿斗!夹起鸡骨头慢慢地嚼,硌得牙生疼。杨敬研悄悄伸脚,重重跺,三寸金莲陡然陷落…… “啊~~” “砰~~”“啊!” 另俩人吓得额头青筋暴跳,傻愣愣地闪目观瞧。 顿时-- 个哈哈大笑,个冷汗淋淋。 只见徐津屁股撅得老高,脸贴在地上,五官扭曲头发散乱,美人儿脸色煞白六神无主地在旁边。 宋临夹了筷子韭菜递过去,笑嘻嘻地说:“文良兄,雨夜剪春韭,良宵赏金莲,原来这典故是参照兄台才造出来,兄台大才啊!来,尝口。” 徐津为之气结,差点吐血身亡。 杨敬研懊恼不已,急忙扶起他,神色凛冽地训斥姐儿:“妈妈就是这样教导你的?无法才艺,最起码也要识得眉高眼低!” 姐儿有苦说不出,扭着手绢哀求:“先生……先生……” “还不快滚!” 姐儿气恼攻心,抽抽搭搭跑远了。 徐津急忙伸手去够,杨敬研紧紧握住,“徐兄,身体可有不适?”扶徐津坐下,冲门外喊:“去请大夫。” 徐津直勾勾地瞧着眼泪横飞掩面奔跑的美人儿,鼻子酸喉咙甜,头仰眼闭,直僵僵摔倒,正跌进杨敬研怀里。 宋临斜眼瞟了瞟,转手把那典故中的春韭塞进了自己嘴里,双手搂紧俩活色生香的美人儿乐呵呵地看着。 正当此时,龟公回来了,恭恭敬敬把酒坛放下,笑着说了两句客气话,倒退着出去,非常识相地把门带上。 宋临斟满三只酒杯,招呼:“今夜不醉不归!” 徐津突然睁眼,抢过酒坛“咕嘟咕嘟”往下灌,喝完擦嘴,“五年零四个月的高粱酒,还是用井水酿的。”拎坛子朝门口砸去,“换好酒,十八年女儿红,要不然本公子把你们这儿夷为平地!” 龟公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跑进来,好话说了箩筐,脚底抹油跑得无影无踪。 徐津跟倒水似的往肚子里倒酒,顺手摸了把宋临怀里小美人的玉手。 宋临巴掌拍过去,“你这是把酒言欢还是借酒浇愁呢?有你这样四处讨便宜的吗?” 徐津大骂小气鬼。 杨敬研嘴角挂着抹淡笑,把杯斟满,徐津来者不拒,进嘴就下了肚。刚喝完,酒杯又满了。 宋临当作没看见,凑过去拿下巴蹭姐儿的鼻子,时之间,娇笑连连欲拒还迎。 徐津刚想伸手抢人,龟公又回来了。 徐津命令:“打开!” 闻了闻,眼前亮,“好酒啊!二十年的女儿红,埋藏日久未曾开封,真没想到市面上还有这样的酒!去,兑上新酒,本公子饶你命。” 宋临拦住,“兑什么新酒啊……”用调羹舀了勺喝下去,直着眼睛回味半晌,朝徐津竖大拇指,“甘醇!” “不勾兑能醉死人!土包子!”徐津撇着嘴角蔑视。 宋临根本不管,三人对饮,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半个时辰之后,徐津眼神涣散,摇摇晃晃起来,僵着舌头笑说:“买……好酒……再……再来……坛……”话音未落,“砰”软绵绵趴倒,搅得杯盘狼藉汁水四溢。 宋临傻笑着摇摇他,“下酒……菜……要用筷……子夹,兄台……有辱……辱斯文!” 杨敬研绕过去,拉住宋临,“宋兄,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我没……醉,他醉了,我不……回去。” “好,我先送徐兄回去,再来接兄台。” 宋临呵呵傻笑着往后瘫倒,双手狂乱挥舞,把拽住桌布,“哗啦”阵巨响,杨敬研吓了跳,只见连碗碟带徐津起被他扯倒在地。 杨敬研架起徐津出门,任由宋临跟俩美人儿滚在残羹剩菜里,满身油污淋漓惨不忍睹。 夜渐深沉,声已寂寥,万物笼罩在轻柔的虫蚁窸窣中。 宋临甜甜梦。 小指动了下,脚趾也跟着动了下,鼻尖松,眉毛皱。 眼睛突然睁开,僵了半晌,断定:在床上! 提鼻子闻了闻,呛人的酒味,外加……怡人的熏香。 宋临大乐,“腾”坐起来,阵头晕目眩,“咣当”又倒下去,正压在温香软玉上,美人儿“啊”声惨叫,宋临被她吓得哆嗦。 还没回过神来,姐儿猛然脚把他踹下去,捧着枕头双眼垂泪,“我的鸳鸯,我的鸳鸯啊……” 宋临摔得龇牙咧嘴,低头看,差点口吐白沫,居然……居然还穿着昨晚那套污秽不堪的长袍。 “换句话说,我除了喝酒什么都没干!亏!亏得血本无归!”拍拍屁股爬起来,扭头出门。 刚走到巷口,斜侧人双臂伸拦住去路,笑着说:“宋大人,小的给大人请安了。”说完跪倒磕头。 宋临愣,抚着胀痛欲裂的脑袋仔细打量了好几个来回,依稀记得似乎是户部衙门里个跑腿的,问:“什么事?” “没什么事,郎中张大人立等大人,有要事相商。” 宋临大骇,仅存的点理智急速运转:逮人逮到这里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官员宿娼是重罪啊! 心里翻江倒海,脸色却按兵不动,“待老爷回去换了官服再去……” 那跑腿的完全不通情,“拖得越久,恐事情有变。宋大人,趁没恶化,还是赶快去吧。” 宋临激灵灵猛打寒战,身子抖,完了!彻底完了!把柄大了,那头猪还有不善加利用的理? 宋临失魂落魄地跟着走,脸没洗,头没梳,身穿便服,还是斑斑驳驳皱皱巴巴的便服,就这样进了户部衙门。 往八字眉跟前,那胖子头都没抬,朝左指,“那是大理年的账目,共九十六本,限你十天之内核对完整。” 宋临头发根根倒竖,身子抖得像筛糠,“大……人……” 八字眉微微笑,“嫌少?”朝右指,“那是整个滇南年的账目,先生大才,不如……” 宋临急忙跪下来砰砰磕响头,“大人差遣定然不辱使命!” 找了俩衙役挑起账本去了书房,宋临往桌上趴,扯着头发后悔不迭,恨不得抓起茶杯砸自己脑袋。 边研墨边欲哭无泪,四处张望番,连江秋的鬼影子都没瞧见。 “噼里啪啦”拨了半天算盘,本还没算完,门外走来个当差的,恭敬行礼,“宋大人,今日四月二十六,从五月初到初五端午佳节,共聚天伦,张大人希望大人能在四天内算完,”不等宋临开口,扭头冲外面喊:“进来吧。” 人走了进来,宋临不看则已,看,眼前突然漆黑,“咚”头撞到算盘上,挣了两下,彻底爬不起来了。 来人跟没看见样,放下俩大筐,拍拍双手转身走人。 再见这俩筐里,白花花码得整整齐齐的全是--蜡烛! 从此以后,宋大人骤然高尚起来,当真是废寝忘食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包拯、章宜外加诸葛亮这些历史名臣谁能比得上宋大人为国操劳的至高情怀? 人家宋大人裹着身破损不堪的脏衣服,吃住在衙门里,白天那张长桌子是书案,晚上,还……是书案!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了,才能摇身变,成为卧床。 宋临熬得双眼猩红面颊深陷,小风吹忽忽悠悠就能飞上天。 人家宋大人为国事销得人憔悴却毫无怨言,态度之好史无前例! 但是-- 半夜,当万籁俱寂之时,户部衙门里布警森严,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某间书房却灯火通明,某个孤寂的身影正在伏案奋笔疾书。交过子夜,此身影总是突然跳起来把满桌零碎往地上推,蹦上去,和衣躺倒,睡着前嘟嘟囔囔地怒骂:“你这头猪!本公子跟你势不两立!” 三天过去了,宋临感觉身上正飘散着股浓烈的酒糟味儿,不出汗还好,只要有点水渍这酒糟味儿似乎就舍不得离体而去了。 二天,宋临打着哈欠撑着眼皮拨算盘,上夜的老头进来行礼,“宋大人,今天又不退衙?” 宋临终于逮着个愿意跟自己说话的,把拖住,“老丈……” 老头左右巡视番,压低声音凑过去,“宋大人,您得罪哪路神仙了?” 我得罪猪了!“正是毫无头绪才心生疑虑,在下初涉官场,不明其中奥妙。” “大人查的是年的帐?” 宋临点头。 “入库的账目只有三位太尊才有资格重翻,右侍郎大人出差在外半年未回,左侍郎大人年高不问世事,难道……难道是尚书大人?” 宋临心里嗤笑,面上却装得诚惶诚恐,脸不可思议。 老头突然笑了起来,“不可能!尚书大人雍容大度,从不拘泥小节,心慈面善,若非大奸大恶,能网开面他绝不赶尽杀绝。尚书大人的风骨朝野共知。” 宋临恨不得翻白眼给他看,讥讽的笑声刚从喉咙里发出半,远远飘来句话--“尚书大人到。”另半卡在嗓子眼儿里,哽得痛苦不堪。 老头拱手行礼,“宋大人,求求情定会没事的。” 宋临作揖道谢。 老头走,宋临急忙抓起七八根蜡烛,点上,账本翻开摊得满桌子到处都是,袖子掳起领口扒开,右手握笔左手拨算盘,忙得热火朝天。 大门开处,朱佑杭长身而立,温润笑,“博誉……” 第19章 宋临起来,整冠理服,垂首行礼,“下官参见尚书大人。” 朱佑杭反身关门,踱到江秋椅子边坐下,端起宋临的杯子有口没口地喝茶。宋临大气都不敢出,保持著作揖的动作干耗了半柱香的工夫。 “啪”,朱佑杭从袖子里甩出个折子。 宋临陡然觉得脑袋阵阵地抽痛,手心滋滋往外冒冷汗,“大人……” “宋大人!”朱佑杭打断。 宋大人?宋临心里咯噔了下,生平头回特别渴望那头猪能低沉温婉地喊自己“博誉”。 朱佑杭面色沉郁,“宋大人,你的官箴何在?” 话音未落,宋临“砰”声跪倒咣咣磕响头,“大人,下官深感罪孽深重,万望大人网开面,下官定然戴罪立功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 “哦?知道错了?”朱佑杭慢悠悠地翻开折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按大明律,这是重罪!”抬手把折子扔到他面前。 宋临眼前黑,心中懊悔难以言表,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哆哆嗦嗦捧起折子,“大……人,要判少年?……嗯?”宋临骤然看清折子上的罪名,突然起来,阴沉着脸说:“受贿?大人,这是污蔑!” 朱佑杭皱眉凝视空涸的茶杯,递过去,“给我斟茶。” 斟茶?宋临正在气头上,被他横空冒出来的句话搅得晕头转向,愣了好 分节阅读10 欲望文 分节阅读11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11 会儿才回过味来,心里痛骂,行动上还得照做。斟完茶缩手缩脚退至旁。 朱佑杭不慌不忙地转着茶杯,语气却非常强硬,“谁污蔑你了?看清楚,上面盖着知府印章,人家是五品,比你品阶高。况且,你收受他治下知县的贿赂证据确凿,还想抵赖?” 宋临气得嘴角直抽搐,吊着眉梢斜视朱佑杭,三缄其口默不作声。 “怎么不说话?” “我怕说了大人以为下官在抵赖。” 朱佑杭侧头微笑,烛光中宋临脸色明灭不定。“过来。” 宋临撇嘴,非常干脆地走过去。 朱佑杭抚弄他沾满墨汁的双手,指节消瘦关节突出,轻轻叹息,“真没受贿?” “没有!大人,我敢指天发誓!” “嗯。我信任你。”宋临刚松了口气,却听朱佑杭说:“真糊涂,我要是你就会利用职权,你难道还打算做个名垂青史受万人景仰的大清官?” 啊?这是在唆使我做贪官呢?宋临抻着眼睛蒙登转向找不着北。 朱佑杭话锋转,“空穴来风未必无声,财物定然经过你的手了,拒绝得不干不脆,态度暧昧不明,口气混沌不清,才会造成今天恶人先告状,后果该由你力承担!” 宋临双腿软差点跪下,突然想起上任伊始有个姓李的送银票和金叶子,就那回财物是过了手的,其它几次全都推挡得极其明确。 朱佑杭缓缓抚摸他蜡黄的脸颊,不忍神情愈加浓厚,温和地说:“博誉,你要记好,行贿是因为有求于你,定然是账目亏空,你没必要得罪他也没理由非帮他不可。既然如此,拖延是最好的战术,先查完帐但并不上报,此段期间,他必定惴惴不安,待他再次行贿时酌情处理。” 宋临使劲咽唾沫,瞪着他像第天认识样。 朱佑杭起来,抱住他清瘦的身体,托着他的后脑勺靠在自己肩膀上,长长叹气,“如若亏空不足五千两,那就帮其度过难关,于他有恩于己有益;如果超过了,那就毫不留情地举报,并厉色斥责其意图玷污朝廷命官的清誉!”亲吻眼睑,幽幽长叹,“博誉,你定要记住‘明哲保身’四个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标明自己是清官会遭人记恨。做官不能大贪不能不贪,关键在于把握尺度。” “我不想当官!”宋临闷在他衣服里嘟囔:“我从来就没想当官!我是商人!” “好。三年任满,你就去做古董商。”沿着鼻梁找到嘴唇,缓缓吮吻深深探入。 烛光摇曳中,宋临闭上了眼睛。 远远传来打声,静夜之中格外清亮。俩人相拥喘息,朱佑杭有下没下地轻吻睫毛,宋临面色沉静昏昏欲睡。 突然,宋临骤然睁眼,把将朱佑杭推开,朱佑杭个踉跄重重撞在桌沿上,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点婉和氛围消失得无影无踪。朱佑杭无奈苦笑。 宋临抓起折子,嘀咕:“这东西是祸害,毁尸灭迹才是正经。”凑近蜡烛,“哧”,着了。 眼瞅着化成了灰烬,宋临笑了起来。 朱佑杭直笑眯眯地看着,等宋临如卸重负地长出口气时,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家还有份请柬,跟这折子起呈上来的,我认为那可能是证据,要不要也烧了?” 故意的!这是要挟!宋临恶狠狠瞪过去。 朱佑杭根本不当回事,开门往外走,伸出手,“过来。” 宋临立刻赔笑,“大人,夜深人静,不便打扰,况且……”指着满桌的账本,“公事未完,寝食难安啊!” 朱佑杭点头,“公子为国事操劳高风亮节日月可鉴,户部衙门从洪武年间建立至今毫无建树,还请公子提携。”说完深深揖。 这话说得宋临牙齿直发酸。 “不过,”朱佑杭上下打量他,“公子为何如此衣衫不整疲于奔命?莫非其中还有隐情?” 哪壶不开提哪壶!宋临讪笑,吹熄所有蜡烛跟了过去。 还没上车,宋临先跟“小哥”打招呼,“有劳小哥深夜护送在下回寒舍。”拱手作揖。 把“小哥”折煞得急忙跪下磕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家公子爷,“寒舍?不是回府?” 朱佑杭不置可否,率先上车,宋临跟了上去。“小哥”昏头昏脑左右为难。 马蹄“嘀哒”,车轮“吱呀”。 宋临面朝窗外,没会儿,不可思议地转头问朱佑杭:“深半夜街上怎么这么兵?” 朱佑杭模糊不清地“嗯”了声,挑帘对“小哥”说:“点上‘尚书’家灯,回府!”宋临大惊,刚想开口,朱佑杭笑说:“公子希望被盘查?” 不时,进了家门,宋临先去洗了澡,神清气爽,穿着簇新的锦袍走进小厅,朱佑杭正坐在餐桌前等着,眯着眼睛欣赏,“很合身。” 宋临饥饿难当,坐下吃了半碗饭才问:“这衣服是你的?” “你的。”朱佑杭给他斟满酒,“逛庙会那天致使你的衣服破损不堪,赔偿是理所应当的。” 这叫赔偿?这叫赔本!想拿财物打动本公子?做梦吧!宋临举起杯子,刚倒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入喉,脸色突然大变,口酒哗哗啦啦全呛进了气管里,弯腰耸肩,抱着脖子阵剧烈地干咳,惊恐地望着朱佑杭。 朱尚书满脸愁容地拍拍他的后背,叠连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20年的女儿红?” 朱尚书笑了起来,“公子果然精通饮食。”拍额头,似乎恍然大悟,“该勾兑新酒,否则宿醉难耐。”招手唤人,宋临急忙攥住他的手,“大人……” “嗯?” “此事……此事……” “何事?” “20年的女儿红……” “不用担心,树根下埋了十几坛。” 宋临“腾”起来,心中大怒,你装什么糊涂!拿受贿打了半天马虎眼,让我沾沾自喜以为逃过劫,合着那天点破事你从头看到尾,到现在才来真格的! 朱尚书拉他,“这酒不合口味?我以为整个江南的人都喜欢。管家,到地窖里取井水酿的五年零四个月的高粱酒。” 宋临屁股瘫倒,心脏怦怦怦没完没了地跳,完了,连高粱酒都知道。 没会儿,酒来了,宋临连瞟眼的勇气都欠奉,扒了口饭塞进嘴里。朱尚书笑着给他斟酒,宋临端起饭碗,仰头全倒进了肚子里,起来,“谢大人款待。” “吃饱了?” 宋临郑重行礼。 “好,”朱佑杭起身,“三已过,跟我睡觉去吧。” 宋临大骇,直标标僵立,额头上的冷汗顺着眼角往下淌。 朱佑杭背靠大树,笑盈盈地注视着他,就是不说话。 宋临等得头重脚轻,感觉好像过了三年五载,朱佑杭终于说话了,“在你把心给我之前,身体暂且寄存在你那里。” 宋临猛跌,“什么意思?” “你说呢?” 宋临扭头就走。 朱佑杭根本不追,不紧不慢地说:“不想烧请柬了?” 宋临顿足,面无表情地冲回来。 朱佑杭拉着他的手进屋子。 宋临扫视周,墙上挂着《秋晨烟雨图》,旁边副黄庭坚的对联:雨滴疏桐解落三秋叶霜染枫林能开二月花。满堂楠木家具,长案上端放只宋哥窑冰裂纹笔海,各色毛笔插得如树林般,文房四宝应俱全。屋子当中是鼎本朝宣德年间的铜炉,袅袅檀香缥缈萦绕。架上珍玩无数书本陈积。靠墙摆放张镂雕木床,素色帐幔,上绣老翁垂钓,旁边两行草书--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我疯了才睡这儿!宋临调头出门,正好跟朱佑杭撞个满怀,“怎么了?” “先生卧房岂能受我等乡野小民玷污?” 朱佑杭愣,笑说:“这不是我的卧房,你不是正钻研古董吗?” 古董是这样钻研的?翻个身撞到床板,脑袋破了床板塌了,是你赔我的脑袋还是我赔你的床?“您随便找个地方让我窝夜就行了。”咬着舌头嘟囔:“最好是打地铺。” 这话不大不小正被朱佑杭听见,“你没必要这么紧张,走吧。” 随后,找了间屋子,宋临躺在床上,打着哈欠翻来覆去,可就是睡不着,清醒的意识不断地重复:在你把心给我之前,身体暂且寄存在你那里。 终于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了,脑中突然灵光闪,宋临“腾”坐起来,愣了半晌,喃喃自语:“明明心知肚明,惩罚过后却只字不提,似乎毫不知情,用受贿混淆视听,双重恩惠。”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脚趾发呆,屋内静谧,偶尔灯芯爆裂,宋临幽幽回神,脸色铁青,愤恨:“你以为本公子会感激得涕泪横流?美不死你!” 第20章 忐忑夜。 晨光熹微中,宋临爬起来,被丫环引进小厅。 宋临遍寻周,诧异,问管家:“尚书大人呢?” 管家不敢怠慢,“公子天未亮就去衙门了。” 宋临心中大乐,却轻蹙眉头长长惋惜:“能者总是劳,能在大人麾下效劳真是三生有幸啊!”随后,毫无愧色地坐下来,慢条斯理地享用早餐。 管家急忙低头,生怕让他看见自己哭笑不得的表情。 饭后直接去了衙门,抬眼,居然看见江秋那骨瘦如柴的身体横陈桌上,正枕着账本打瞌睡。 宋临悄悄靠过去,刚移了下算盘,“噼啪”响了两声,江秋“唰”声直挺挺就坐了起来,哭丧着脸哀嚎:“算账算账算账……” 宋临吓了跳,使劲摇他,“江大人,醒醒,醒醒……你怎么瘦成这样?” 江秋恍惚了半天,焦距总算是对上了,“砰”,他又躺回去,有气无力地说:“我个户部主事,天天跑刑部,你说这叫什么事?” 宋临突然想起了“勿闻勿问”,撇嘴,张口就问:“去查账了?查谁?” 江秋睫毛煽动,半梦半醒间含糊不清地说:“爱谁谁!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声音渐低,不会儿,被鼾声代替。 宋临使劲推他,居然……居然毫无反应。手肘不小心扫到算盘,“哗啦”声脆响,江秋像惊弓之鸟般蹦起来,瞪着眼睛慌叫:“查账查账查账……” 宋临重重咽了口唾沫,“没事了没事了,睡吧。” 吃完午饭,宋临回书房,江秋醒了,正在翻箱倒柜收拾东西。 宋临拴门,勾着他脖子压低声音说:“把刑部的事情跟我说说。” 江秋起来转着眼珠子瞟了瞟,见毫无异常,蹲下来贴到他耳朵上悄声说:“惊动天下兵马大元帅了,比我们尚书大人官儿还大,穿着文官服饰鬼鬼祟祟天天出没在刑部衙门里。” “啊?”宋临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莫名紧张又异常兴奋,“要逮谁?” “官儿肯定小不了!”江秋朝窗外望了望,“连治黄总督都是贪墨案的成员之。” “贪墨?谁……谁这么大胆子?” 江秋摇头,“反正不是我!” 宋临巴掌拍过去,“废话!” 江秋斜视,“有事没事别乱跑。”起来继续收拾东西,“明天开始放假,在家老实待着吧!” “我能有什么危险?我不查账二不抓人。”宋临翘起二郎腿,翻着眼睛想:那头猪肯定知道得清二楚。撇嘴:他能告诉我?鬼信! 傍晚退衙,宋临破天荒头回主动上朱佑杭家,门房忙不迭地请他进去,管家跟在后头直擦冷汗,心里个劲地打鼓:没见过比这小祖宗难伺候的,连公子爷都敢打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 “大人呢?”宋临边行礼边问。 “还没回来。宋公子,要不小的给您准备小戏酒菜慢慢等?” “不必劳烦。”宋临拱手告辞。 管家苦口婆心再挽留,可惜,连正经主子都留不住的人,他还想留住?做梦吧! 宋临回到家已然伸手不见五指,点灯时,眼前金光晃,宋临纳闷,举着油灯四处寻找。金光又晃,宋临闪目观瞧,顿时大惊失色,“金叶……”叫了半慌忙住嘴,个箭步冲到床脚边,捡起来赶紧塞到枕头底下。 坐在椅子上傻愣愣地发呆:这是漏网之鱼!这是罪证!难怪有人告我受贿。 第二天五月初端午前夕,天色迷蒙,宋临早早起床,直奔朱佑杭家,竟然……竟然夜未归。 宋临绕着抱厦转了圈,问管家:“大人早晨吃什么?” “小的不知。” “胡闹!”宋临大拍桌子,“你居心何在?大人千金之躯岂能与衙役差徒同桌进食?还不快快准备食盒,本公子亲自押送!” 管家非常想说:公子爷明确吩咐不准去打扰他。但是,看看宋临的脸色,老头缩脖子,硬生生吞了回去,指挥人手装饭菜。 宋临拎着食盒直奔刑部。 话说刑部这地方,真可谓铜墙铁壁针插不进水泼不透啊。那句名言--“三步岗五步哨”简直就是对人家的侮辱!人家分明是“步三岗步五哨”! 宋临上下打量自己的小身子板,大腿都没人家胳膊粗,徘徊了半个时辰,愣是没敢靠近。 不时,霞光四射,宋临坐下,老实不客气,打开食盒直接动手抓了个小饺子塞进嘴里。 “嘎吱……”刑部中门阵轻响,宋临愣,抬头看去。 “嘎吱……”大门洞开,乘大轿缓缓步出,宋临跳起来当头拦住,轿夫怒骂,群锦衣卫“刺啦”抽出钢刀,宋临吓得连连倒退,哑着嗓子叫:“大人!尚书大人!” 毫无反应。 眼瞅着刀要驾到脖子上了,宋临头发根根倒竖,不管不顾惊慌大喊:“朱佑杭!” 立刻-- 轿帘掀开,朱佑杭探出身来,“博誉?”意外之极。 “博誉,过来。” 宋临拱着手路给那帮扛大刀的阎王们行礼,“吱溜”钻进轿子,摸着凉飕飕的脖子长长出了口气。 朱佑杭拦腰抱住,贴着他的耳垂哑哑低笑。 宋临掀窗帘瞟了瞟,“这是去哪儿?” 朱佑杭悄悄搂紧,鼻尖轻轻刮着脸颊。 宋临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朱佑杭只好退而求其次,埋进他脖子里,“我现在哪儿都不想去。”手掌沿腰侧缓缓上移,深入腋下,有下没下地挠着,“博誉……今天过节……” “嗯,我给你送饭菜。”把食盒递过去,“顺便送你件小礼物。”掏出金叶子也递了过去。 朱佑杭神色沉醉,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把盒子打开。” 宋临照做。 “我饿了,我喜欢吃小饺子。” 宋临又照做。 朱佑杭嘴唇贴着他的嘴唇漫不经心地嚼,宋临大翻白眼,捏着金叶子悄悄地往他袖子里塞,朱佑杭抬手顺了顺他的鬓角,“我想吃你做的。” 宋临眼睁睁地看着金叶子翩然落地,气得直接把油手印到他官服上,使劲蹭了蹭,咬着牙没话找话--“你忙了天夜?” 朱佑杭温和笑,“我只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话锋转,“我想吃湖州粽子,起包好不好?” “等我学会了再说!”宋临偷偷摸摸伸脚够了够金叶子,贴着轿底寸寸地往角落里塞。 “那好,我先送你回家,跟厨子学会了再教我。”朱佑杭抬起宋临的双腿架在自己腿上,胸膛紧贴,绵绵亲吻额头。 “唰啦”金叶子被带了出来,立刻皱皱巴巴纠结处。 宋临这个气啊,恨不得招铁头功撞得他满地找牙。 “博誉,府里新聘了班小戏,昆腔婉转声音清亮,厨子也换了,先帝时期的御厨,个苏州人……” “哦?”宋临顿时精神抖擞。 朱公子微笑,“这些天你去指导指导他可好?” 我指导御厨?宋临直抽凉气。 正当此时,轿夫轻轻禀告:“大人,到了。” “嗯。”朱佑杭匆匆吮吻嘴唇,片刻分开,偏头凝视轿底,疑惑,“金叶子从何处而来?” 宋临头歪,往靠垫上瘫,闭着眼睛都懒得搭理他。 朱佑杭捡起来扔到桌上,笑说:“动机不纯,但表现我很喜欢,博誉,你今天很乖。” 宋临骤然起来跨出轿子,嗤笑,轻轻嘟囔:“乖?你就巴不得我天天这么乖!什么样的动机才叫单纯?” 没想到后面瓢来句--“专程给我送食盒才叫动机单纯。” 宋临直翻白眼,头钻出人堆,刚走没几步,活生生被俩小厮架住。 朱佑杭对管家微微笑,管家颔首行礼。 轿子抬起,转弯离去。 朱佑杭前脚刚走,宋临后脚就发威了,声冷笑,“本老爷乃朝廷六品命官,尔等家奴胆敢挟持大明官员,该当何罪?” 所有人都愣,管家赔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宋临抢先开口:“你打算为他们出头?如此说来,你就是罪魁祸首,依照大明律,罪加等!刑部左侍郎府上就调教出你们这些知法犯法的恶徒?” 管家头都大了,心里个劲地埋怨朱佑杭,没事干吗招惹这种棘手货色?只好叫他们放开,宋临微笑,深深揖,“有打扰,恕罪则个。” 众人面面相觑。 路晃悠着回了小院儿,穿过回廊,门外阵脚步声,宋临回头,看清来人,哈哈大笑,“徐兄……” 徐津个箭步冲上来,作揖拜倒,“博誉,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哦?”宋临乐呵呵地问:“此话怎讲?” 徐津拖着宋临坐在门槛上,脑袋耷拉,哽着嗓子哭诉:“我进了翰林院……” “嗯。”宋临点头,“清闲衙门。” 徐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跟罗赞个屋……” “啊?”宋临幸灾乐祸地仰天大笑,“恭喜徐兄!” “天要亡我!”徐津举目悲鸣,转脸对着宋临愤恨:“老天爷肯定瞎了眼了!你没法想象我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罗赞简直俗不可耐!除了公事还是公事,分毫都斤斤计较,做事板眼从不额外通融,这些还能容忍。你不知道……”突然巴掌狠狠抽在宋临肩膀上,疼得宋临猛抽凉气,“看清楚,我不是罗赞!” 徐津急忙赔不是,落寞长叹,“唉……他比我早进翰林院,算是前辈,中午菜色就由他决定,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他居然……居然拿菠菜配着豆腐吃!”抓起宋临的袖子擦脸颊,“博誉,我痛不欲生!” 宋临赶紧抽出衣服,眼见崭新的锦袍上折出道深深的痕迹,气不打处来,嘟囔:“活该!” 徐津还在沉痛哀悼:“只有聊起你才能算相谈甚欢……” “我?” “唉……”徐津自说自话,“我要外调,你有没有门路?” 门路?宋临立刻想到了朱佑杭,眼前亮,问:“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谁保荐你做官的?” “知道就好了,再去求求他,说不定能混个知县当当。” “我也没门路。今天就为了诉苦才来的?如果这样,待小弟准备薄酒小菜……” 没等他说完,徐津起来,“杨敬研请我来的,说有关外的葡萄酒,色泽殷红,用冰镇着,穿山越岭运过来,就剩下那几瓶了。” 第21章 宋临低下头,对着掌心纹路微笑。 “徐兄。”回廊尽头,杨敬研悄然立,展颜行礼。 徐津对着宋临耸眉毛,“佳酿同饮可好?” 我去算怎么回事儿?宋临谦和有礼地推辞。目送徐津进了南院屋子,宋临调头出胡同,跟游魂似的满京城逛荡。 直至天色擦黑,宋大人吃得红光满面地回来了,抬眼看见徐津的小厮干在杨敬研屋外,宋临乐呵呵地拱手,“忙着呢?小哥, 分节阅读11 欲望文 分节阅读12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12 您接着忙!”回屋睡觉。 第二天,日上三竿,宋临拖着鞋子出来,见徐津的小厮正蹲在门槛上打盹。 宋临大乐,脚踹在门板上,宫商角征羽换着调子阴阳怪气地喊:“徐兄……徐公子……徐相公……文良兄……徐翰林……” 半晌没人回应,宋临哈哈大笑,巴掌拍过去,“关外葡萄酒世间罕见啊……舍得身布,敢把美酒喝下肚……” “吱呀……” 宋临愣。 房门拉开条缝,伸出个脑袋,此脑袋打着哈欠笑嘻嘻地问安:“宋兄夜康乐?” 宋临像被狗咬了样,“徐……徐兄?” 徐津抓了抓披散的头发,拿头绳胡乱裹了裹,突然拉开门,“砰”,门板重重砸在墙上,声音之大,惊天动地。徐津似乎还嫌不过瘾,“咚”脚踹上去,哗哗往下撒墙灰,房间深处传来沉闷的痛呼。 徐津极其优雅地弹了弹肩头的微尘,温文笑,“博誉兄,脏腑空乏,何以果腹?” 宋临傻了吧唧地瞪眼,跟陀螺似的绕着他转了好几圈,不可思议地问:“你……四肢健全毫无损失?” 徐津眯着眼睛朝屋里斜了下,笑得灿烂无比,“本公子貌似潘安才比子健,招蜂惹蝶从孩童时代从未断过,本公子向来是于万花丛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般,至今无例外。本公子身份卓绝,岂能狂妄自夸?读圣贤书者该当谦虚律己,小小功勋无需炫耀!” 你还不炫耀呢?宋临往后退了步,差点滚下台阶,急忙稳身形,“兄台没喝醉?” “醉?”徐津仰天大笑,拖着宋临穿堂过廊向前院走,“枉费宋兄是江南人,去江南打听打听,谁不知道镇江徐氏酒庄?遍地开花布及大江两岸!本公子降生之日第口喝的不是奶,”微笑,“是酒!至今尚未学会醉!”摇头晃脑脸惋惜,“遗憾之至!遗憾之至啊!” 你就吹牛吧!宋临调过头去,朝天嗤笑,语调却极其真诚,“前几天,在姐妹家,你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吗?” “不会醉还不会装醉?被我喝趴下的人还少了?简直成千上万不计其数!醉态也就那样,无非是胡话连天、昏昏欲睡、拳打脚踢外加上吐下泻。”徐津拿筷子拨了拨房东老头端出来的馒头咸菜,不由分说卡着宋临的脖子出胡同,接着说:“敢对本公子心存邪念就得付出代价!” 合着你是舒坦了,把我扔在妓家不闻不问,还让人逮个正着没日没夜做牛做马好几天!宋临撇着嘴角踉踉跄跄跟着跑,“杨兄……没什么大碍吧?” “本公子只管冲锋陷阵,烦不了收拾善后!嗯?这粽子不错。” 宋临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嘲骂:“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 徐津买了俩粽子,边剥粽叶边冷哼:“行了行了,大家丘之貉,你就是个幸灾乐祸的无耻之徒!”把另个粽子递过去,“难怪你我二人能成为知己,‘酒肉朋友’四字果然无法囊括其中微妙的关系。” 宋临口咬掉半个粽子,无尽嘲讽源源不断从眼角吱吱往外溢。 随后,整整天,俩引为平生知己的江南贵公子秉承“幽兰藏深谷”的美食原则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哪儿偏僻往哪儿钻,从早吃到晚就没消停过,黄昏时分,已然脑满肠肥嘴角流油。 往墙上靠,缓了半天,京城把他俩喂饱了,结果,徐津冒了句--“我想吃霉干菜烧肉。” 宋临抬腿就走。 “宋兄,”徐津伸胳膊勾住,腆着脸笑说:“宋兄不是厨艺高手吗?劳烦兄台明天亲自掌勺……” 话音未落,宋临扯唇,“我不是厨子!” “厨子做的本公子根本看不上!” 晚上,徐津不肯回家,软磨硬泡要跟宋临挤张床。 宋临笑眯眯地说:“我无所谓,只要你不怕后患无穷就行。” 徐津愣,“什么意思?” 宋临已经走进杨敬研的屋子了,问:“你不来?” “我去了是雪上加霜,本公子心胸慈悲,岂能做那……” 实在听不下去了,宋临头钻了进去。 屋中光线昏暗,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中药味,隐隐约约能看见床上有个蜷缩的身影。 宋临迟疑良久轻轻地问:“杨兄?” 床上毫无动静,宋临正想靠前,人抓住他的胳膊,只听小厮说:“宋老爷,我家公子刚睡着,蒙悬心,感激不尽。” 宋临心中长叹: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退了出来。 夜相安无事,徐津对不受自己“潘安容貌”迷惑的人毫无惩罚的兴趣。 第二天大早起来,俩人正边嫌弃边往嘴里塞馒头,门外走来个老头,揖到地,笑说:“大人,我家公子叫小的送来了粽子。” 宋临还礼,“谢管家,代在下向朱公子道谢。” 管家偶尔见他正经回,简直是受宠若惊。抬眼看见旁边还坐着位衣饰华美的年轻男子,表人才不似凡品,急忙行礼,“老奴见过公子,不敢动问公子高姓大名。” 徐津笑着拱手,“免贵姓徐,镇江徐津徐文良。” “啊?”管家突然抬头,脖子“咯哒”声脆响,陡然意识到自己冲撞了氏族公子,急忙低头行礼,“久仰大名,老奴三生有幸。” 徐津的官职是朱佑杭派发的!宋临断定! 管家指挥人手抬了几盒粽子进来,“请笑纳。”接着又问:“二位公子正晨起用早餐?”徐津刚想点头,宋临眼疾手快把抓住他头发,硬生生扯住,疼得徐津惊慌大叫。宋临笑说:“没有的事儿,胡同口碰上的,徐公子事务繁忙,即刻就要出城办事。” 管家揖让,“有打搅,老奴告辞。” 老头走远了,宋临长出口气,恶狠狠瞪徐津,“怎么死都不知道!” 徐津莫名其妙。 饭后,俩人分工合作,徐津采购,宋临掌勺,忙活了几个时辰,俩人端坐桌前,杯酒下肚,口菜进嘴,徐津表情落寞地感叹:“每逢佳节倍思亲……” 宋临跟着长叹,忍不住想起了叔祖和干货铺,甚至还想起了小栓子以及他的姐姐。 这种失落都没持续半盏茶的工夫,徐家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报告徐津,“公子,衙门紧急召集。” “啊?”俩人面面相觑。 徐津疑惑:佳节期间能有什么急事?宋临蔑视:你这头猪! 徐津匆匆离去。 散漫着过了几日,五月初四,罗家小厮抬着粽子赶过来。 宋临问:“你家公子最近可好?” “公子直在衙门公干。” “哦?”宋临纳闷:难道真发生大事了? 小厮左右瞟瞟,见没外人,凑过去悄悄地说:“我们公子无奈之极,跟个好吃鬼同坐屋,此鬼天天不务正业,公事拖拖拉拉,吃饭就抱怨饮食太差餐具太粗,公子烦不胜烦。” 哦?宋临恨不得仰天大笑,就是没好意思,憋得面容扭曲,说了两句客气话,打发了完事。 端午佳节,粽香浓郁惹人垂涎。 临近黄昏,宋临逛了整条古董街,正在翻阅宋朝珍本,门外突然传来阵人马嘶乱,宋临刚转头,眼前人影晃,还没回过神来,身体腾空而起,被人扛扛架架出门而去。宋临大惊,手忙脚乱,把揪住人头发怒道:“本老爷是户部主事,尔等在天子脚下当街绑架朝廷官员,目中还有王法吗?” 此人冷哼:“抓的就是户部主事!阁下可是宋临?” 宋临心里咯噔了下,难道受贿案宿娼案并东窗事发了? 宋临被推推搡搡扔进马车里,没捆没绑,摔得浑身酸软,小心肝悬到了嗓子眼,心里胡思乱想分不清什么滋味。 马匹嘶鸣,绝尘而去。 估摸着飞奔了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宋临被拉了出来,眼前屋舍雅静烛光点点,宋临时之间蒙登转向无法适应。 “博誉。” 宋临听这声音,勃然大怒,猛甩头,面无表情地行礼,“下官参见尚书大人!” 朱佑杭垂目微笑,走过来抱住他,“我准备了……” 宋临断然推开,转着眼珠瞟瞟左右,周围那帮人根本就无动于衷,就像没看见样。 “把我抓来干什么?”宋临咬着牙问。 朱佑杭不顾反抗,紧紧抱住,重重吻在嘴唇上,宋临脸涨得通红,拚命挣扎,脚跺在他脚背上,喘着粗气大骂:“你发什么神经!” “我只是想见见你,”朱佑杭皱眉审视鞋子上的脚印,“小厅里准备了酒菜和戏班,进去吧,梁磊也在。”拉他进来,转身出门。 宋临愣,问:“你去哪儿?” 朱佑杭侧头但笑不语。 梁磊诧异,“表哥,你不跟我们共度佳节?” 朱佑杭步出中庭。 宋临喉咙发紧,逐个查看那些标杆笔直的随行人员,“砰”声坐下,冷笑,“共度佳节?你二表哥要去人家府上抓那些共度佳节的人!” “啊?抓人?”梁磊的舌头立刻大了。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二表哥骁勇善战,这种勾当干了又不是回两回了。”宋临端起酒杯饮而尽,“如果不出所料,想当年你二表哥连征西大将军府里都敢杀个七进七出!” 梁磊使劲咽了口唾沫,“表哥,你还练过武功?” “练过!怎么可能没练过!你二表哥练了二十年的百足大蜈蚣!”宋临挑出鸭头扣脑子,搅了半天粉碎片纷纷掉落,气得干脆扔了。 “不会武功你跑去干吗?”梁磊起身想去拉,宋临把逮住,“放心好了,你二表哥死不了。没瞧见人家穿着月白色绸衫吗?这装束毫无疑问定然是运筹帷幄的大将之才,他就是跟去起哄,捧个人场凑个热闹。” 梁磊生气,狠狠掐在他大腿上,“博誉兄,在此紧要关头,你怎么总说风凉话?”转脸恳求朱佑杭,“表哥,你还是留下来跟我们起过节吧。” 宋临翘起二郎腿白了他眼,“你以为这里安全?”端起酒壶“咕嘟咕嘟”往下灌,嘴抹,“要是剿灭任务胜利了,我们在哪儿都会安然无恙,如若失败了,”冷笑,“你猜什么地方最危险?”没等搭腔,自己下定论:“这里!旦反扑,尚书府首当其冲。你二表哥根本没按好心!” 朱佑杭深深看他眼,微微笑,“这里不是尚书府。”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黛墨的黑夜里。 第22章 夜已阑珊,初夏的和风中飘散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宋临托着腮拨弄饭粒,戏台上拭泪慢唱:“……天人永隔奈何天,人鬼疏途薄命人……” 宋临哽,端起酒壶“咕咚咕咚”口气全灌了下去,呛得猛咳阵,把酒壶往桌上掼,叫:“锦衣卫!上二十年的女儿红!” 梁磊赶紧拦着,“别!别!王统领,您别听他胡说!”肘子撞在宋临身上,“胡乱指使人,你不想活了?” 宋临抓起筷子,左手敲盘右手敲碗,“叮叮当当”煞是好听。 台上花旦颓然拜倒,哭得日月黯淡天地无光,呜咽着悲吟:“……孤苦人孤苦命,夫君撒手人寰心肠硬,妾身誓死追随还前因……” 宋临嘴角噙笑环视左右,无例外全都无动于衷。宋临低头冷笑,花旦还在唱:“……君去也,留此残身有何用……” 宋临慢慢抬手,轻轻鼓掌,高声喝彩:“唱得好!寻死觅活的曲段极其适合端午节!锦衣卫!赏!” 梁磊吓出身冷汗,桌底下悄悄脚踢过去,“找死!” 宋临根本不理他,侧头瞪视王统领,见其毫无动窝儿的意思,宋临抄起鸡腿往台上扔去,此鸡腿跟长了眼睛似的,不偏不倚正砸在铜锣上,“咣当”声巨响,连锦衣卫带男扮女装的戏子起吓得面如死灰。 宋临慢吞吞起来,笑得极其和蔼可亲,“不唱了?声腔幽怨绵长,语调温润婉约,在此有情人阴间终成眷属的紧要关头半途而废岂非等同于失节改嫁?” 戏子委屈,瞧瞧斯文和善的宋临,再瞧瞧整齐划的锦衣卫,游移半晌,凉飕飕阴森森,都不是善碴儿。 宋临笑盈盈地接着敲杯盘,王统领打了个大哈欠,抱着钢刀往柱子上靠,没会儿鼾声如雷。 小戏子只好眼巴巴地哀求梁磊,梁磊也凄苦无比,权衡时,下定决心,扯着宋临的袖子,“博誉……” “梁兄,吃虾。”宋临笑着打断,“在苏州,端午节是要吃红色菜肴的。” 梁磊句话憋回心里,只好言不发;戏子口闷气呛进喉咙,跪在台上左右为难。 夜深人静,寒意侵体,烛泪缀缀连连牵牵绊绊淋湿了自己的身体,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梁磊熬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锦衣卫送他回了房。 宋临捡起虾子慢慢地剥壳,放进醋碟里,观赏雪白的虾仁被墨黑的醋汁淹没。 冷风刮过,宋临情不自禁地打寒战,碗里孤零零地躺着最后只虾子,宋临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如此反反覆覆不知持续了长时间。 远远的,似乎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宋临猛抬头。 静静细听,若有若无,宋临又拿起虾子,笑着嘟囔:“连着壳吃不知什么滋味?” 王统领依然斜靠着柱子打盹,但是-- 眼睛大睁精光四溢,悄无声息抽出钢刀。 “砰!”门板陡然震动,宋临“腾”起来。 大门开处,秩序井然的玄衣战将分列两旁,中间乘敞轿,朱佑杭正躺在上面,周身浴血通红片,触目惊心! “博誉……” 博誉眼前黑,天旋地转,双腿瘫软,急忙扶住桌子,抖着嘴唇发不出声音。 “博誉……天快亮了……”朱佑杭捂着嘴闷咳,身形震颤,摇摇欲坠,“……佳节已过,明日要到衙门公干了,去睡吧。” 宋临脸色煞白,定了定神,跳起来扒开人群三两步冲到轿前,把揪住他胸前衣襟,“你不是去凑人数的吗?你个百无用的书生逞什么英雄!” 朱佑杭不怒反而笑了起来。 宋临拉了把椅子坐下,面目狰狞,嗤笑,“那么练家子用得着你去冲锋陷阵?你姓朱当真成猪脑子了?” “博誉,偶尔关心我下非得用这么粗鲁的……”朱佑杭拉住宋临的手,宋临狠狠甩开,“我粗鲁惯了!别拿你那血腥的手碰……呃……”眼见朱佑杭肩膀重重撞在敞轿上,宋临急忙伸手去够,朱佑杭顺势抱住,贴着锁骨呢喃:“博誉,我真的很乐意看见你生气。” 宋临抬手掐住他的后背,很想使劲扭下,考虑片刻,又改成往外推,朱佑杭紧紧圈住,“博誉,我刚从战场上逃出生天,你是不是该心疼……” 没等他说完,宋临打断,“心疼?我心疼你这件衣服!你淌你的血,干吗要把衣服染红?” “唉……”朱佑杭长叹,见他嘴上倔强表情却忧心忡忡,思虑须臾,说:“衣服上不是我的血,他们的血硬要往我身上溅,躲闪不及……” “你说这话谁信?”宋临气恼之极,下狠心掐下去,朱佑杭疼得倒抽凉气,宋临喉咙发苦,又轻轻揉了揉,悄声问:“你哪儿受伤了?让大夫瞧了吗?” “博誉,我没受伤,只是很困倦,我想睡觉……” “你就打肿脸充胖子吧!”宋临冷笑着起来,打着哈欠踏上回廊,“尚书大人,下官先行告退。” “博誉,我很高兴回来能看见你直等着。”宋临先愣,瞬时加快脚步,连奔带跑,消失不见了。 朱佑杭温暖地笑了起来。 宋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瞪着围屏发呆,突然巴掌抽在自己脸上,“泥足深陷!自作孽不可活!那头猪的死活关我什么事?” 嘴上这么说,但是-- 半个时辰后,天淡云轻,太阳像垂暮老人般缓慢升上半空。宋临起床,绕着株开败的荼蘼花转了两圈,时没忍住,问侍卫:“你们左侍郎大人身体可好?” 侍卫施礼,“大人回来换了件衣服就走了。” 宋临勃然大怒,“你就逞能吧,大明朝是你们家的?最好死在外面辈子别让我看见!” 憋着气往桌边坐,支使王统领,“本公子要吃苋菜、油焖虾,再来壶雄黄酒!” 王统领打了个哈欠,头歪,接着睡。 宋临没吃饭,穿着沾染了殷红鲜血的便服就去了衙门,大街上精兵强将穿行不止,宋临都懒得拿正眼瞧他们。 进了书房,宋临对着账本发牢骚:“千篇律的任务,除了查账还是查账!等哪天我非要查出大亏空,凌迟几个以儆效尤!这年头杀鸡给猴看根本没用,要来就来狠的,本公子要杀猴给鸡看!” 江秋掀眼皮,语气平淡地点头,“嗯,有道理!你想杀哪只猴?” “你们尚书大人!”没过脑子顺嘴就溜了出来,说完后悔之极。 “合着不是你的尚书大人?”江秋大乐,跑过去屁股坐在桌子上,双脚前后直晃荡,“你还有这本事?跟我说说,他怎么惹着我们六品的主事宋大人了?简直就是以下犯上罪加等嘛!他不想活了?” 宋临起来,“我去茅房。”讪笑着往外跑。江秋把揪住,“你这叫畏罪潜逃!‘找尚书大人的晦气’,你真好意思说得出口!” “你就这么爱戴他?那头……”本来还想说:那头猪道德沦丧行为卑劣。话到嘴边硬生生顿住,这地方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地盘,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晦气吗? “爱戴?那是想当初!”江秋索性往下躺,“我现在改成崇拜他了!前些天在刑部,大人审案,嫌犯拒不认罪,大人说:‘本官亲自调查过,碗羊杂汤只值十二文,如此推断,只羊能值八百两银子?’”江秋目现憧憬,“个二品大员为审案居然亲自调查物价,试问有少人能做到?” 宋临这个气啊,口气上不来,差点血溅当场。头钻出去,“嗖”跑进了茅房。 对着木板墙狠狠踹了两脚,面无表情地出来,直奔后院。 原本警备森严的院落,今天竟然空空如也,宋临跟没脑袋的苍蝇似的四处流窜。 傍晚散衙,宋临边往朱佑杭府上走边嘟囔:“他家对面卖的的梨脆甜质细,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等到了门口,宋临完全无视对面整条街的官员府邸,对着门房行礼,“听说梁磊梁公子前些天直暂居府上,在下特来拜访,万望通报?” 门房莫名其妙,磕完头毕恭毕敬起来,连连揖让,“宋老爷请进,折煞小人。” 宋临心说:你那来那么废话! 门房见宋临阴沉着脸,偷偷擦了把冷汗,“宋老爷,您请进,我们公子爷……” 宋临立刻竖直耳朵,却听门房接着说:“……吩咐过不得怠慢过往客人。” 宋临像吞了鸡蛋似的,差点气绝身亡,恨不得脚踹过去,扯着嘴角讽刺:“你们公子爷想得真是周到!”扭头出去,门房大惊,跟在后面紧追不舍,路呼喊:“宋老爷……宋老爷……” 宋临充耳不闻,拐进胡同,绕了圈,靠在墙上举头望天,也不知过了久,宋临脚跺心横,毅然决然带着脸悲壮的表情折回去,直截了当地对门房说:“下官特来拜访尚书大人。” 门房正巴不得,急忙找小轿扶宋临上去,“虽然公子爷不在家,不过……” 此言刚出,宋临巴掌抽在大腿上,大骂自己:“宋临,你就是傻小子愣头青!”掀帘子狂奔而去。 回到家,太阳高挂西空,热力四射光芒万丈,我们的宋大人倒头就睡,没会儿,着了。 第23章 此后几天,宋临进了衙门第件事就是偷偷摸摸上后院窥察,每每失望,宋大人嘴上冷笑连连,眉头却越皱越紧。随后装得若无其事揪住江秋个劲地 分节阅读12 欲望文 分节阅读13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13 询问如何鉴别古董,江秋乐得玩忽职守肆意卖弄。 跟熬油似的憋了好几天,宋大人放假了。 天上飘着小雨,宋大人啃着包子逛了两条街,打从刑部门口过了三四个来回,依旧戒备森严密不透风,长枪短刀全副武装。 第二十回路过时,大胡子军官悄声对周围的士卒下命令:“此人形迹可疑,恐心怀不轨,他再来,众等蜂拥而上,务必举擒获。”士卒齐声领命。 宋大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螳螂要捕的那只蝉,包子吃完了,宋大人对着湿透的裤脚唉声叹气,嘟嘟囔囔反复念叨:“不干不脆,苦了自己。” 甩手直奔刑部大门。 士兵们集体惊愕,拿眼神互相询问:这年头还有胆敢直闯刑部的缺心眼儿? 隔着十七八丈远,群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如潮水般横冲而来,宋临吓得声惨叫:“老天爷啊~~”抱头鼠窜。 可怜啊,文弱书生跑得过那帮豺狼?宋临脚下绊,直挺挺向前栽倒,也不知哪个黑心烂肺的,不但不救反而使劲踹了脚,厉声惨叫划破雨幕,惹来万千看客驻足围观。 宋大人还想有个好?四肢大张的青蛙眼瞅着就要趴倒在地任人践踏了。 在此紧要关头,哎?老天爷开眼,居然还有个把心怀怜悯的,千钧发之际,伸手揪住宋临的衣领,硬生生扯住。倒是用不着混在烂泥里滚成泥狗子了,但是,宋临这份罪受的——衣服勒得脖子差点断掉,宋大人呛得脸通红,抱着喉咙想咳咳不出来。 正弯腰耸肩痛苦难当之时,瞥见人手持长绳作势要捆,宋大人慌忙大喊:“小的……户……部主事,特来拜见……尚书大人!” 军官冷笑:“狡辩!小小主事何来资格面见尚书……” 没等他说完,旁边个小喽喽猛然惊,不动声色靠过去,贴着耳朵说:“大人,此人来头可能不小,前次跟朱大人同乘轿。” 军官连皱纹都没动下,接着说:“不过,面见左侍郎大人嘛……还是有资格的。” 宋临鼻子差点被气歪,心说:你明明知道我嘴里的“尚书大人”和你嘴里的“左侍郎大人”是同个人!刚起来,那大喘气的军官又半死不活地说:“你们户部休息,我们刑部嘛……”领着英明神武的众喽喽往回走,“……也休息。” 宋大人口气呛进肺管里,捏着拳头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他们进了衙门才收回眼神,扒开贴在脸颊上的湿发,面无表情地回家,换了身衣服,气势汹汹地出门。 端午节的怨气、几天来的闷气加上刚才受的冤枉气股脑儿全算到朱佑杭的头上去了。宋大人路骂骂咧咧:“你这头猪!你这头猪!……” 进了大门禀明来意,门房立刻乱开了,瞬时兵分两路,报信的撒脚如飞,迎接的尽心尽意。 山羊胡中年人哆哆嗦嗦点头哈腰地把宋大人引进“古董屋”。 屋中龙涎萦绕,阶前凤尾森森,细雨斜织涟漪圈圈。 朱佑杭濒窗肃立,蘸饱浓墨,落笔勾描。宋临这么个大活人,如同缕青烟,飘进来,消散在袅袅薄雾中,不见踪迹难辨形骸,简而言之——完全视而不见! 宋临也跟睁眼瞎似的从朱佑杭身边踱过去,凝目细品唐朝团花莲口耸肩瓶,眼角余光扫了扫朱佑杭——正在涮笔。宋临走了两步,拖了把椅子,刚坐下,突然像被扎了似的跳起来,轻手轻脚挪回原地,缓缓摩挲椅背,嘟囔:“楠木广作家具,把我拧干了都赔不起。”又瞟了瞟朱佑杭——正在落款盖章。 百无聊赖,对着“独钓寒江雪”的帐幔干瞪眼。 帘外疏雨滴落唰唰作响,屋内静谧无声呼吸轻柔,不知过了久,宋临故意绕了圈,脚步之沉重前所未有。 朱佑杭捧起宣纸,打开房门走上回廊,宋临急忙顿足,“喂!” 朱佑杭笑了。 “刑部的土匪飞扬跋扈……” “公子此来只为兴师问罪?”朱佑杭举目欣赏绵绵雨丝澄澈阴郁的苍穹,“公子又擅闯刑部了?为什么?”朱佑杭往门框上靠,微微笑,“……试图劫狱?” 我劫你的大头鬼!宋临“砰”屁股坐在那“楠木广作家具”上,刚想开口,朱佑杭却笑着说:“按大明律,擅闯刑部者以叛国论。公子如若再视王法如儿戏……”踱回桌边,放下宣纸,“……刑部大牢空得很,我可以额外徇私给你开间‘天字’房。” 宋临惊愕之极,张着嘴瞪着眼,糊里糊涂光知道唠叨:“我……我……” 朱佑杭捧起他的脸,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既欣喜又心疼,轻轻揉了揉他的太阳穴,压着后脑勺紧紧抱在胸前,“博誉,我没受伤……” 宋临把推开,“你没受伤干吗不早……呃……”突然想起他端午节当晚就说了。 “你担心了?”朱佑杭似笑非笑地问:“听说你来找过我……” “谁会找你?”宋临瞅空意欲向外冲。 朱佑杭拦腰抱住,摁在椅子上,接着原话往下说:“……过门不入,定然是门房招待不周,你说我该不该把他们打顿然后撵出去?” 宋临吓了跳,“你这叫不问青红皂白凭空猜测,冤狱错案……”断然住嘴。 “这么说还是来了?”朱佑杭摩挲他清瘦修长的手指,心中悸动无法抑制,吻了吻头发,顺着鬓角贴到耳垂旁边,“你在担心我,博誉,你在茶饭不思日夜悬心,你想见我可不知到哪里去找,你在骂我不自量力逞英雄,你闯刑部只是想确定我平安无事。博誉……” “你……真没受伤?” 朱佑杭眼睛眯成条缝,嘴角高高弯起,“没受伤!”吻着唇瓣呢喃:“我可以把衣服脱了让你检查……” 话音未落,宋临恼羞成怒,拳头揍在他后背上,跳起来夺门而出,“说得真好听!我担心你?我想找你?”嗤笑:“是你故意让我担心!是你故意躲着不见我!”靠着柱子冷声呵斥:“耍着我玩很有趣!” 朱佑杭笑眯眯地点头,“博誉,可你确实在担心我,你没想过为什么吗?” 眼见宋临气得身子栽歪,朱佑杭不但不安慰反而继续下死手,“博誉,我早就说过,相对于性别,你加介意我是否把你当戏子看待。”走过去,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对着耳朵吹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三生石上,我刻了你的名字,你说我怎么看待你?” 宋临掉头就跑,好像有洪水猛兽在后面追赶似的。 “我允许你暂时逃避。”朱佑杭脉脉含笑,目送其横冲直撞,“但你得明白,我不会逃避!顺便说句,以后想见我就到家里来,不准去刑部。” 宋临加紧脚步,眨眼消失了。 朱佑杭提起笔,在自己名字之右题写——宋临宋博誉。 再来说说惊吓过度的宋大人—— 此人心烦意乱面色潮红,在雨幕里没头没脑东倒西歪,钻进家茶馆,坐在桌前听伙计跟唱大戏似的报茶名,宋临摆手,“苏州碧螺春。” 碧绿的茶叶在温水中上下舞动。宋临端起来口饮尽,耷拉着脑袋有下没下地嚼茶叶,冲伙计喊:“来壶!” 伙计朝掌柜的吐舌头,“牛嚼牡丹的俗物蠢货。” 茶刚上桌就进了肚,直到腹部胀痛难当宋临才撑着额头起来,“算账。” 小伙计满脸堆笑,“不用算,共二十二两六钱。” 宋临大惊失色面如死灰,破口大骂:“讹诈打劫!你们这是黑店!本公子要告你们!” 小伙计年纪虽不大,却是个阅人无数的老江湖,指了指七个空茶壶,光笑不说话。 宋临失魂落魄,全身摸索,个大子儿都没有,急得满头大汗。 “您这玉石腰带不错。” 语惊醒梦中人,宋临低头看看腰带,这会儿才想起身上穿的是朱佑杭送的衣服。抬头看看伙计,天人交战,咬牙,抠下块玉石递过去,“不用找了。” 在台阶前,瞧瞧哗啦啦的大雨点子,反正已经湿透了,宋临不管不顾,冲进雨里拖着脚步满京城闲逛。 直等到伸手不见五指,宋大人回家了。 往门槛上,屋里“呼啦”起大排,宋临吓了跳,定睛细瞧,没个认识的,宋临拱了拱手,含糊其辞问了两声好,刚想撤,人紧赶几步拦住去路,“宋大人,在下云南大理治下的小小县令,鄙姓孙,可否借步说话?” 哦?宋临挑起边眉毛,笑得明朗无比,“孙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扯着姓孙的进了自己屋,“大人的账本归属小可?” “宋大人快人快语,下官佩服!”深深揖,“万望大人网开面帮忙则个。” “好说好说。”宋临脸上笑眯眯的,心里却大肆嘲弄朱佑杭:是你教我做贪官的,本公子谨遵教诲没齿难忘。等我贪完了,瞧你抓不抓我,不抓,是你失职,抓了,等着跟我在刑部大牢里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吧! 俩人相谈甚欢,不说即明点就透。 宋大人承诺遮盖掩饰帮其蒙混过关。 孙大人从袖子里掏出个用纸包着的小乐俑,毕恭毕敬双手奉上,“小小玩物,不成敬意,望大人笑纳。” 宋大人客气番,“恭敬不如从命。” 受了贿了。 等孙大人走,宋临剥开纸张细细查看,不看不要紧,只扫了眼,宋临稀溜溜倒抽凉气,大着舌头半天冒了句:“唐……三彩?”赶紧又拿纸包上,不经意瞥见这纸上的字,诧异之至,居然……居然是千两的银票。 宋临使劲咽了口唾沫,目瞪口呆,巴掌打在自己脸上,“我受贿了?” 唉……真不想说—— 此次受贿完全违背了朱佑杭的“贪官理论”——不能大贪,不能不贪,要以“明哲保身”为前提视情况适度合宜地贪,要先查账本然后再贪,要让行贿者心怀感激地贪。 反观宋大人,贪得太大了,没查账先贪了,行贿者是何想法无所知。 因此,几乎可以断定,宋大人的此次受贿犯了贪官原则的大忌! 心慌意乱之下果然容易做出过激行为。 教训!教训! 第24章 宋大人忐忑了夜,半梦半醒之间,脑中灵光闪,干脆不做二不休,财神爷都亲自送钱上门了,往外推岂不是驳他老人家的面子?再说,作为个饱读诗书的儒商,跟钱过不去不但背离天性,而且违逆孟亚圣“利以诚而正”的谆谆教诲,连孟二圣人的话都不听简直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引经据典找到至理名言之后,宋大人断然认定--贪污受贿,只要做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完全等同于行商做买卖,手交钱手交货,何乐而不为? 翻了个身,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第二天,宋大人特地把小乐偶揣进靴筒去了衙门,竖着耳朵等江秋。 江秋刚探出半个脑袋,宋临个箭步窜过去,左手拖人右手关门,气呵成迅雷不及掩耳。江秋本来还在打哈欠,被他吓,彻底懵了。 俩人缩在大书柜后面,宋临掏出小乐偶,还没递过去,江秋眼睛陡然锃亮,“唐三彩?”把抢过去,颠三倒四看了盏茶的功夫,掀眼皮直勾勾盯着宋临,直截了当地问:“外官孝敬的?” 宋大人讪笑。 江秋起来,翻了堆蜡烛点上,“去,把门打开!” 宋临吓了跳,“不好吧,怎么说也是见不得光……” “胡扯!”江秋竖眉毛,“户部官员贪污受贿天经地义!全天下尽人皆知!别学得小家子气,叫人看不起!” 宋临大开眼界,喉咙里咕咙了两声,半信半疑地开门,“江大人,这东西值少钱?” 江秋这辈子最烦这个--“俗不可耐!孔老夫子说:‘珍玩无价!’” 胡说八道!孔老夫子跟你似的成天想着玩物丧志?宋临扯着嘴角倒了两杯水,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唐三彩也要分三六九等,这玩意儿色泽灰暗,残缺不全。仔细看,手里的乐器居然是锣,俗!她怎么就不弄架古琴弹弹?” 江秋都懒得拿正眼瞧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弹琴的乐偶了,这种大俗乐器的反而不可得。知道什么叫奇货可居吗?知道什么叫物以稀为贵吗?孤陋寡闻!再说,这是御用之物,凡品岂能相提并论?” 听这番论调,宋临当场决定--低于三千两坚决不卖! 这整天,宋临哪来的心思查账?此人提着毛笔,绞尽脑汁为小乐偶制定了整套物尽其用的绵延生利的详尽的买卖纲目,具体步骤归结如下: 、变卖乐偶,得利以四千两为佳(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瞧见没?宋大人就是典型代表。) 二、请杨敬研代为购置兽皮,借罗赞的船只运往江南。 三、随船附带藕粉返京发售。叮嘱叔祖即刻上京注册,暂时先挂他老人家的名字,三年之后嘛…… 如此循环反复,皇商之梦不远矣! 宋大人顿时阴霾散尽喜笑颜开。 夕阳西垂,散衙时分,宋临为掩人耳目,跟在大队人马屁股后头退了出去。 拐过墙角,宋临加快脚步直奔古董铺! 进门把乐偶拍在桌上,老板见是个六品官员,立刻诚惶诚恐,拱手作揖,“大人差遣,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临行礼,“好说好说,老板,瞧瞧这件宝贝,”捧起乐偶,啧啧出声,“你给估个价。” 老板哆哆嗦嗦凑到跟前,对着昏黄的光线下死眼盯了半盏茶的工夫,偷眼瞧瞧宋临,心潮澎湃嘴唇发颤,暗想:这东西等闲人家消受得起?这差毛子小小六品,能是正途得来的?别是私扣的贡品吧? 老板微微笑,“小的眼拙,实难辨认,此物是大人家传的?” 宋临恬不知耻地点头,拐弯抹角开价钱:“本公子近日手头拮据,正为筹措银两心神俱伤,若不为此怎肯辜负列祖列宗的嘱托?唉……正缺四千银子,老板能否……” “四千?”老板惊呼。 宋临心说:要还价了,低于三千两,本公子立马走人。 真是没想到-- “成交!”老板急忙直着嗓子冲里屋喊:“孩儿他娘,快取四千两的银票!” 宋临目瞪口呆,傻了吧唧像木头桩子样干着,等四张银票字排开摊在眼前时,宋大人在天地间忽忽悠悠飘飞不定的小魂小魄终于还窍了,伸手狠狠掐在大腿上,疼得龇牙咧嘴,阴沉着脸摞了摞四张纸,脚步虚浮出门远去。 直到走出二里地,宋大人越想越窝火,时没忍住,扭头直奔徐津住处,二话不说,直接开门见山:“徐兄,我请你吃山珍海味,什么贵点什么!” 听有吃的,徐津比谁都来精神,“本公子知道哪儿有贵的!”连官服都没换,拖着宋临上大街。 宋临朝天大翻白眼,踉踉跄跄跟在后面哎哎直叫:“人员不齐,还缺几个,你别急啊。” 生拉活拽拐进罗赞家,徐津立刻阴云密布,靠着墙角冷笑连连。 罗赞也是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换官服就被宋临逮了出来。 梁磊忒没眼色,亦步亦趋跟着,罗赞冲他展颜笑,梁磊点儿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激灵灵猛打哆嗦。不过,此人皮糙肉厚,饶是如此严厉的警告,此人还是不远不近地缀了来。 四人往大街上,前三后,齐刷刷排官员(虽然品级小了点儿)外加个豪华跟班,怎么看怎么突兀,过往人群莫名诧异纷纷绕行。 徐津率领众人溜达了两条街,坐进家广州馆子,进门就喊:“先上两斤烧刀子润润唇。” 伙计惊得大汗淋漓,宋临巴掌把徐津推出老远,对伙计赔笑:“你别听他的,他是个荒郊野外的土包子,长这么大就没沾过滴酒。” 这谎扯得,也不怕天打雷劈!徐津明晃晃白了他眼。 宋临坐下,罗赞坐在他左垂首,徐津片刻都没迟疑,绕了半张桌子,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宋临的右垂首。 梁磊正好逮着个空档,急忙往罗赞旁边歪。罗赞又展颜微笑,梁磊立刻缩手缩脚起来,跑去跟徐津挤条板凳了。 宋临用眼角余光看着,表面装得不动声色,但是--阵旋风般的闷笑横扫整个胸腹,久久回荡连绵不绝啊~~ 伙计刚想报菜名,徐津抬手打断,掉过脸来问宋临:“博誉,你带够银两了吗?” 没等宋临开口,罗赞笑说:“克勤克俭,君子美德,斯文偶聚,尽兴为佳,徐兄为何提起钱财这等大伤风雅之物?” 徐津私底下狠狠踹了宋临脚,脸上却笑着点头,“罗兄教训极是!小弟谨记在心!” 罗赞也跟着客气,“不敢当不敢当。” 梁磊骨碌着大眼睛,左瞧瞧右看看,只觉着暗潮汹涌了,至于这潮从哪头涌起的,他完全理不出头绪。 宋大人正经八百地瞧热闹,但是--打定主意绝不凑热闹,招手唤伙计来点菜,伙计慌忙伺候着:“小店今早到了只大龙虾……” “海虾肉老!”宋临抢先打断。 “对!先上清蒸石斑,告诉大厨,要用蒜沫爆锅,别图省事改成葱段,胆敢敷衍了事,本公子饶不了你!”徐津说完勾着梁磊的脖子,悄悄耳语,梁磊惊慌万分,直挺挺跳起来,“不行!” 罗赞嘴角噙笑,溜了徐津眼,顺便扫了梁磊下,不巧,跟梁磊视线撞个正着,梁磊急忙垂下眼睑,情不自禁打寒战。 罗赞喉咙深处“哼”了声,弓膝盖重重撞击宋临的大腿。 那边厢,徐津悄悄做口型骂梁磊:窝囊废!然后脚跺在宋临脚背上,宋临疼得直咧嘴,还不敢叫出声。 宋临心说:我好不容易请回客,这是招谁惹谁了?受的这是哪门子的夹板气? 本朝两大美食家齐齐到场,小伙计还能有英雄用武之地?不费吹灰之力,广东名菜纷纷云集,满满当当摆了桌子。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软拳棉脚大战三百回合,当真是酣畅淋漓啊。 宋临两边讨好,可又两边都不讨好。 梁磊边讨好,可又讨不了好。 宋临当场下定了决心--以后坚决不跟他俩起吃饭! 夜色笼罩,周围声渐轻悄,宋临起来结账,伙计说:“三百零五两七钱,七钱就算了。” 罗赞皱眉,“这么?” “此言差矣!”徐津抬杠,“飞禽走兽,山珍海味,粤菜之贵世所共知。钱财乃身外之物,博誉片至诚之情岂能用区区银两来衡量?公聆兄莫不是想把博誉归入酒囊饭袋之流?” 罗赞微笑,“徐兄有所不知……” 宋临没给他机会,急匆匆打断,掏钱打发了伙计,“二位不必为在下悬心,近日,小弟偶得款项……” 罗赞徐津齐刷刷抬头,个怒视,个赞许。“博誉……”俩人异口同声,愣,对视眼,个低头,个拖着梁磊打哈哈。 宋临对罗赞拱手,“罗兄,可否借用你的马车和船只?” “用来干吗?”罗赞起来朝门口走,“事先声明,如果是做生意,我坚决不借!” “我借!”徐津起来,也朝门口走,“博誉,我连脚夫挑汉小厮仆从起借给你!顺便问句,本钱够吗?不够的话,我帮你垫上!我要是不够,”把将梁磊拽过来,“这儿还有个大财主!” 梁磊瞧瞧罗赞阴沉的脸色,舔嘴唇,愣是没敢说话。 宋临深深揖,“谢各位。” 四人鱼贯出门,冷风吹,瞬时分道扬镳。 夜露浓重,宋临回了家,见杨敬研屋里还亮着灯,宋临跑去敲门。 杨敬研正在算账,看来人,笑说:“宋兄,正想找你。”递过银子,“藕粉卖完了,比在苏州高出十几倍的利钱,共三十三两四钱,外加十四个铜板,这是账目。” “不用查不用查, 分节阅读13 欲望文 分节阅读14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14 我还信不过杨兄吗?”反手拴门,掏银票,压低声音说:“能否请杨兄帮点小忙?” “但说无妨。” “这里有四千五百两银子,全部购置兽皮运往江南……” 杨敬研突然起来,抓起银票就往宋临衣领里塞,“宋兄,时任官员做大宗买卖是革职查办的重罪!宋兄难道不知道?” “啊?”宋临傻眼了。 第25章 宋临从杨敬研屋里出来,绕着松树徘徊不定,对月长叹,步履蹒跚地回屋睡觉。 第二天大早进衙门就翻出那倒霉孙大人的账本,聚精会神查了好几个时辰,连口水都没喝,江秋疑神疑鬼地确认了无数遍--“你昨晚当真没被鬼上身?” 宋临算完最后页,“砰”把毛笔掼在桌上,条案震颤墨汁横飞,甩得江秋脸身,江秋刚想发火,宋临捧着账本阵风刮了出去。 脚不沾尘进了后院,竟然吃了个闭门羹,宋临全身虚脱,靠着墙壁喘息:“危急时刻,谁都指望不上!” 日头还没偏西,宋大人昂首挺胸光明正大地溜了出来,路奔腾往朱佑杭府上赶,“他要是问我为什么来,我就说:‘我想你了’。” 这句“我想你了”宋大人下了大的决心啊,生怕自己说不出口,反反覆覆叨念了不下千遍,等到了地方,那头猪没公干没会客也没画画,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 宋临往床头,瞧着朱佑杭温和的睡容心中狂喜,那句让人酸掉大牙的肉麻话总算是没机会说出口了。 等了半个时辰,朱佑杭醒了,宋临刚拱手,还没来得及作揖,朱佑杭笑问:“今天怎么来了?” 宋临双腿阵颤抖,立刻把原来的理由想起来了。 朱佑杭似乎能未卜先知,“想我了?” 宋临大骇,僵着脸颊干笑。 “想我了就直说。”朱佑杭莞尔,拉起他的手进茶厅,边走边吩咐管家,“天近黄昏,准备晚饭。” 宋临从衣襟里掏出银票递过去,“见面礼。” “哦?”朱佑杭的眼神在银票上溜了圈,又绕到宋临脸上。 你倒是接啊!宋大人心中呐喊。 “少两?” “四千六百九十五两。” “有零有整,我以为你是来向我行贿的,似乎不太像。”朱佑杭松开他的手,在圈椅中坐下,“公子……嗯……这是今晚在我家吃饭的饭钱?” 你能不能别叫我“公子”?“呃……就当饭钱吧。” “好。”朱佑杭朗声吩咐门外小厮,“宋大人要吃四千六百九十五两银子的伙食,告诉厨房,用玉石爆锅,红烧玛瑙,放珍珠调味,宋大人是苏州人,爱吃甜食,那就搁些翡翠,西域回回上贡的钻石滋味甘醇,给宋大人端来当零食。” 宋临就觉着小心肝“噌”、“噌”、“噌”往上飞窜,冷汗“唰”、“唰”、“唰”往下疯淌,双手死死揪住官袍又放开,留下两个湿湿的巴掌印。 “宋大人,”朱佑杭笑得和蔼可亲,“请坐。” 你就不能不叫我“宋大人”?宋临把椅子拖过来,想了想,“我……我还是着吧。” “嗯……我想起来了,”朱佑杭表现得恍然大悟,“后院有把东晋玄铁兽柄剑,寒气逼人削铁如泥,可能值个三五十两,要不然拿来给大人当黄瓜吃?” 宋临实在扛不住了,“砰”头跪倒,趴在地上咣咣磕响头,“下官知错了,尚书大人……” “不!是左侍郎大人!” 完了!宋临眼前黑,彻底瘫倒不起。 “说!”朱佑杭执折扇托起他下巴,“哪来这么钱?是不是受了贿又后悔了?” 宋临哭丧着脸,不敢隐瞒,五十全说了。 朱佑杭皱眉,有下没下地敲折扇,沙漏簌簌堆积,问:“你先受贿后查账?”宋临点头,接着问:“他亏空了少?” 宋临赶紧从袖子里拽出账本和记录单,双手捧着呈上去。 记录单上赫然写着--九万七千四百六十六两三钱。 “此人真乃国之栋梁!”朱佑杭把纸张往桌上扔,“宋大人……” 你能不能别叫我“宋大人”!!! 朱佑杭摸摸他的头顶,眼睛弯成了条缝,“……你被古董商骗了,如果不出所料,那只小乐偶最起码价值八千两,亏空数额的成归账目监察官,这是规矩惯例。” 宋临脑袋“嗡”了声,“怎……么办?能不能……能不能还给他?” “不知道,也许能吧,要不你试试?”朱佑杭端起茶杯,抿了口,递给小厮,“凉了,换新茶,给宋大人的茶里掺点安神静心的中药。” 宋临还沉浸在受贿里,根本没听见,扯着朱佑杭衣服下摆,“尚书大人……” “是左侍郎大人。”朱佑杭笑着轻轻摇头。 宋临使劲咽了口唾沫,副泫然欲涕的表情,“大人,那厮并非单独来找小人的,还带了好几个,就算把钱还给他,把柄还是落下了。” “哦?宋大人居然还知道让人抓住把柄了?请问,”朱佑杭靠着圈椅闭目养神,“宋大人打算如何处置那笔赃款?” 宋临抖着嘴唇,哆哆嗦嗦,张口,牙齿先咬着了舌头。 “不说没关系。”朱佑杭作势要起身。 “我说!”宋临急忙跪直身体,“我原本打算购置兽皮运往江南,听说利息极其丰厚。” “嗯。”朱佑杭点头称赞,“宋大人眼光卓绝,不可得之人才!为刑部官员寻求办差机会不惜以身涉险,此等忧国忧民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刑部大牢空得很,我早就承诺过,我可以额外徇私给你开间‘天字房’。” “大人!”宋临眼眶红肿,眼瞅着泪水就要下来了。 朱佑杭叹气,“兽皮买了吗?” 宋临嗓子眼干涩,无意识地摇头。 “那就买吧……” “啊?” “不过,要隐秘行事!这些钱退回去也于事无补,不如让它实现你的皇商梦想。” “大人……” “起来吧。”双手伸到他腋下抱起来,长长叹息,“你什么时候才能动机单纯地来找我?天色不早了,饿吗?” “嗯。”宋临点头。 “今晚住在这里。” 宋临吓了大跳,“不便打扰……” “哦?公子觉得事情解决了?”朱佑杭笑眯眯地指着账本,“亏空了近十万两的账本公子认为户部会让它入库封存?” 唉!不喊“宋大人”又改成“公子”了。 “这种账目是铁证,公子明日是上交还是扣留?”朱佑杭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个县令赔了个小乐偶就把棘手难题抛给了公子,旦事情败露,承担亏空后果的该是谁?” 就算我要负责跟住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宋临光敢想,没敢说。 正当此时,管家来报:“公子爷,饭菜准备好了,要摆上来吗?” “嗯。”朱佑杭颔首,“布置客房,熨烫衣服,宋公子今晚要住在这里。” 管家领命退下。宋临耷拉着脑袋没反驳。 不会儿,饭菜齐备,俩人对面而坐,朱佑杭把霉干菜烧肉端到他面前,“你们苏州的特色。” 宋临叉起肉块塞进嘴里,跟木偶似的嚼了两下,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 朱佑杭微不可闻地叹息,“好了,不必担心,事情没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宋临三两口扒完了,朱佑杭看着好笑,慢条斯理地吃了颗蚕豆,宋临干坐着,愣是没敢催。 小半个时辰后,朱佑杭漱了口,洗了手,用凉毛巾擦了脸,然后起身拉宋临的手,“拿着账本。” 宋临跟算盘珠子似的,拨下动下,揣着账本边走边问:“去哪儿?” “书房。” “去干什么?” 俩人进了书房,朱佑杭指着砚台,“帮我磨墨。”自己在书柜里找了本空账册,“刺啦”把封面撕了,拿起薄如蝉翼的小片刀,极其精细地割开装册线。 宋临边磨墨,边疑惑不解地问:“这是干什么?” “做假帐!” “啊?”宋临目瞪口呆。心说:人不可貌相,这头猪还有这能耐? 朱佑杭提笔蘸墨,看宋临在发呆,笑了起来,“你准备让我个人孤军奋战?” “我……我没做过假账。”宋临讪笑,趴到书桌上,凑过去问:“你精通?” “精通?这是堕落!”朱佑杭逮住嘴唇啄了下,宋临脸通红,立刻退回去,朱佑杭眨着眼睛笑说,“我在户部跟假账打交道,到了刑部还是跟它们打交道,无非就是谎报物价,增加支出项目,只要入账出账严丝合缝就毫无繁难之处。整修衙门,换轿马,驿迎来送往……哪项不能光明正大地花银子?这九万两很容易就能消融进去。” 宋临死死捏紧拳头,暗忱:这就是官场!这家伙在官场混迹了十年,快成精了!不对不对!已经成精了! “我枉废圣人教诲,违背道德良知,年研读圣贤书却在煞费苦心为公子做此不法勾当瞒上欺下,公子不该有所奖励?” “奖励什么?”宋临不动声色地往门口挪了挪。 朱佑杭见其试图逃跑,只得妥协,“天气炎热,帮我打扇。” 宋临顿时松了口气,乐呵呵地展开折扇轻轻地摇,问:“要不要喝茶,我帮你泡。” “好。” 宋临放下扇子跑去沏茶,递给他,不接,就着手喝了口,半天冒了句,“烫了。” 宋临毫不客气地白了他眼,可惜啊,人家没看见,嘟囔:“爱喝不喝。” 朱佑杭笑着侧过头来,“你今天真乖,让我想起了红袖添香,”指香炉,“要不你也去添点儿?” 宋临大怒,竖着眉毛翻出里衣袖子伸过去,“这是白袖,我添香是给死人上贡,你要乐意我立刻脱了官袍就去!” “刚夸你就故态重萌了。”朱佑杭悬腕疾书,“别跟我打岔,字写错了。” 宋临这个气啊,到底谁跟谁说话?到底谁跟谁说话? 月夜纯静,虫蚁窸窣,烛光摇曳。朦胧的窗纸上印着两个修长的身影,个端坐桌前,个轻摇折扇,着的常常俯身,坐着的时时顿首。 光华流转,悄无声息。 着的情不自禁地说:“你……好像很温柔。” 坐着的失笑,“你才发现?我直很温柔。” 着的举折扇狠狠敲了下,坐着的很“温柔”地勾住他的脖子。 晨光熹微中,朱佑杭划断旧账本的装线,取下封面,蒙在新账本外面,穿上棉线,对宋临微微笑。“捏造完了?” 朱佑杭把旧账放到蜡烛上引燃,“嗯。我夜没睡,这场睡眠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第26章 “要不然……”宋临捧起账本故意卖关子,翻了两页啧啧称奇,“鱼目混珠,滥竽充数,扔进账本堆里谁能发现得了?”挑大拇指讽刺,“你的祖先朱熹大圣人在天之灵定然大感欣慰,他老人家在岳麓书院的精神纲领‘实事求是’被你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的这番言论本身就是在鱼目混珠。”朱佑杭动手脱掉外衣,“别顾左右而言他,把前面的‘要不然’说完。” “可以!要不然……”宋临挤眉弄眼,“……我陪你睡?” “哦?”朱佑杭挑眉毛。 “瞧瞧,瞧瞧你的狼子野心,心意就等这句话吧!”宋临吹熄所有蜡烛,“白日做梦!该去衙门了,你今天去哪个衙门?” “哪个衙门都不去。” “又要在家睡大觉?这日子过得……唉……”长长叹息,摆出痛心疾首的德行大发感慨:“平头百姓整日盼望青天大老爷能横空出世,可事实呢?每每心灰意冷无比惆怅!大明朝高俸广厦供养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小官亏空公款行贿逃避,大官敷衍塞责灯红酒绿醉生梦死。长此以往,社稷何安?家国何固?天下百姓何以生存于天地之间?” 朱佑杭笑眯眯地听完了,“骂得好!大明朝到底供养了些什么货色?”眼神溜了他圈,拉起宋临的官袍凑到他眼皮子底下,“小官贪污受贿宿妓行商,大官编造账目姑息养奸。长此以往,江山危矣,朝廷危矣,人心背离亘古基业危矣!”揽着他的腰靠在自己身上,“你说,如何才能整顿吏治?” 疮疤硬生生被揭开,宋临生气,闷在他衣服里咬牙切齿。 “我有个好主意,”朱佑杭拍拍他的后背,“万事总得从简入繁,大官先把违法乱纪的小官就地正法了怎么样?来,把藏进袖子里的账本交出来。” 宋临讪笑,抬起头,“大人,私以为……” “如你所见,我根本不是什么清如水明如镜的廉吏。”朱佑杭笑着打断,“我向来奉行做官既要同流合污又要为国效力,不做至高无上的正人君子,也不做遭人唾弃的卑鄙小人。”掏出手绢擦拭宋临鼻尖的薄汗。 宋临目瞪口呆,“这……就是江秋嘴里的雍容大度平和中庸?果然中庸!” 把手绢塞进他衣襟里,微微笑,“所以,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 宋临挣扎着起来,面无表情地说:“所以,你这样的人最好别得罪!” “很受教。”朱佑杭脱掉中衣,“陪我睡觉是补偿睡眠的,现在天色将明,暂且记下。不过,博誉,我违背良知帮你捏造账目,难道没有报酬吗?” 宋临急忙打马虎眼,“所谓‘大恩不言谢’……” “这是小恩小惠。” “关于‘施恩不图报’的君子风范……呃!” 朱佑杭失笑,摊手,“很显然,我不是君子。” 宋临拐过桌脚,笑嘻嘻地往外跑,“要不然我请你吃饭吧。” 朱佑杭伸手扯着衣领拽回来,“好!打算请我吃什么?” “燕翅鲍肚,飞禽走兽,奇花异草,八角桂皮,油盐酱醋……” “嗯。好主意!”搂腰抱在自己腿上,宋临死死掐他手指头,朱佑杭皱眉,却没有放开,“找人奏乐,你再唱段《佳期》可好?堕落得志趣高雅。” 堕落还能高雅?宋临脚踢在他小腿上,趁其躲避之时,跳起来匆匆逃跑,嘻嘻哈哈地扭头笑说:“不如我带你去喝花酒吧,彻底堕落,用不着高雅!” “好!真正活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是陕西巷的赵虞,才轻天下为人爽利,琵琶绝技独步京城。” 宋临哈哈大笑,“尚书大人,哦,不对,是刑部的左侍郎大人,您对秦楼楚馆花街柳巷很是熟悉嘛,没少光顾吧。据小人所知,官员宿娼那可是重罪啊,对您来说是不是还要加上条知法犯法?不过,男人嘛,馋个嘴偷个腥实属正常,小人明白,明~~白!” 朱佑杭笑意盈盈,慢慢踱出书房,趁其不备把卡住脖子拎进卧室,宋临大骇,扒着门框拼命推他,大着舌头辩解:“您是去查案的,您高洁,残花败柳怎能入得您的法眼?您出淤泥而不染,您风雅,您皇皇如灼日之光皎皎如明月之辉,您……啊!”连搂带抱,“砰”声扔到床上,朱佑杭脱掉衬衣只着内衫,笑眯眯地说:“天下乐籍人家没人比我了如指掌,每户都布有眼线……” “啊?”宋临眼睛直了,“就……为了逮我?” 朱佑杭点头,“以前是为了治理风化督其纳税监察官员,不过,以后嘛,应公子之请求,专门逮你!” 宋临把抄起床头的玉石山子,高举过顶,冷目瞪视。 朱佑杭抚着脖子脱下衬裤,就剩短衣襟小打扮了,宋临魂飞魄散,“腾”从床上跳下来,眼瞅着朱佑杭优哉游哉地晃过去,躺下,支使自己,“把衣柜里的官服拿来。” 宋临愣,好会儿才回过神来,拉开衣柜,见有三套不样的,问:“哪套?” 朱佑杭面容沉静神情迷离,哑着嗓子说:“中间的,我要上朝……”声音渐渐消失,似乎要睡着。 宋临嗤之以鼻,对自己懊丧不已,心说:这家伙要上朝,哪来时间跟我瞎胡闹?自己吓自己,能被莫须有的事情吓死! 把玉石山子扔了,捧着衣服坐到床边,推推他,“起来。” “我不想动……”头歪从矮枕上滑下来,“……你帮我穿。” 宋临端详他疲惫的脸色,想想,始终是为了自己,哀叹声,轻手轻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穿衣服套裤子,等忙好了,汗流浃背,拍拍他胸口,“喂!不早了,快起来吧,难道叫万岁爷等你?” 朱佑杭眯着眼睛唇角上扬,勾住宋临挺身压倒在床,贴着脸颊哈哈大笑。 宋临惊骇失神,直到嘴唇温润绵软才如梦方醒,宋大人勃然大怒,悄悄探进他衣服里,下死劲掐住不放,朱佑杭疼痛难当扯出他的双手。 宋临见机不可失,口吮上他脖子,牙关紧缩,朱佑杭急忙起身,拿镜子照了照,只见颔下两排深深的牙齿印加大块殷红斑迹,尚书大人莞尔失笑。 宋临也笑,和蔼可亲地问:“要不要我帮您把领子往上拉拉?这样出去,你那些同僚岂不笑话你沉迷温柔乡玩物丧志不思进取?” “你用词不当!我很想徜徉温柔乡,可惜温柔乡不让我沉迷,我很想玩物丧志,可惜必须得积极进取。”自己把帽子戴上,“你也起来吧,用完早饭我先送你去衙门。” 让人看见我从你的轿子上下来还不得疑神疑鬼?我还活不活了?“你家厨子做的早饭不合我胃口,我喜欢衙门旁边薄皮大馅儿的包子。” 朱佑杭不置词,自己挂上腰饰,“早饭可以不吃,晚饭不准逃避,我要吃你做的!” “行!作为商人,诚信是最起码的!”宋临始终盯着他脖子上的印记,闷笑:太好了!怎么拉领子都不可能遮得住!宋大人乐呵呵地出了门。 朱佑杭插上帽饰,拿起折扇,高声嘱咐:“晚上早点回来,别在外面逗留。” 宋临渐行渐远,模糊不清地“嗯”了声。 朱佑杭坐在桌前吃早饭,管家小厮仆妇丫鬟齐刷刷地盯着他,所有人的想法不可思议地致:这是我们那四平八稳的公子爷? 朱佑杭当真这样出去了?没遮没拦没挡没盖? 列位看官,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话说这天,朱大尚书所过之境,真可谓风起云涌平地起波澜,人人惊诧个个恍惚,某官迟疑半晌,询问:“户部尚书兼刑部左侍郎大人?” 朱佑杭点头微笑。 顿时,侯朝屋里哄堂大笑,取乐之声扶摇直上: “朱大人什么时候成亲的?太不够意思了吧,不摆酒不请客试图蒙混过关?本官憋了这些年不就等着闹洞房嘛!” 人笑骂:“没成亲就不能养几个小妾?朱大人青年才俊眼高于顶,”凑过去耳语,“如夫人艳冠群芳吧!” “如夫人敢咬自己的夫君?”某品大员翘着二郎腿问:“被哪个狐媚子小妖精勾去魂魄了?” 根本没给朱佑杭辩白的机会,出差归来的户部右侍郎大人本正经地说:“我们朱大人向来洁身自好,人家能者劳,牙齿拐个弯,自己瞅准了脖子直奔着就去了,还用得着惊动小妖精?” 兵马大元帅勾住尚书大人肩膀,意欲解围:“我府上有药,专治蚊虫叮咬……” 朱佑杭根本不领情,摸着脖子打断,“这么深的牙印能被误解成蚊虫叮咬?他要是蚊虫早被我凌迟处死了,能费这么大周章?” 众人挑拇指,“直言不讳光明磊落,真英雄!” 随后,上完早朝,众闲杂人等喧哗起哄,撺掇着朱佑杭演绎“欲淫不遂被咬记”,刚出太和殿,远远听见内监总管喘着粗气喊:“朱大人……朱大人……”众人纷纷告辞。 朱佑杭行礼,花白头发的老太监满头大汗地把个盒子塞到他手上,悄声说:“万岁爷在朝堂上看见大人今天……呃……与以往不同,龙颜大悦,这药 分节阅读14 欲望文 分节阅读15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15 赏赐大人的,对野性难驯的刚烈之人极其奏效。” 朱佑杭行礼谢恩,太监笑问:“大人终于遇到不迂腐不沉闷不油滑不拘小节的人了?” 朱佑杭点头微笑。 太监感慨:“真不容易啊!” “确实不容易,不容易的还在后面,旷日持久屡攻难下。” “不会的不会的。”老头也不知怎么就那么乐观,“连盘根错节的工部尚书和埕王叛匪大人都能举击破,区区个人还不手到擒来?” “叛匪是证据确凿杀无赦,这两者能相提并论?” 老头尴尬笑,行礼退下。 朱佑杭掂量掂量手里的盒子,错眼,扔进了金水河里。 第27章 天色迷蒙,宋大人慢悠悠地逛马路,短短里路,愣是花了大半个时辰。 衙门左边那“薄皮大馅儿”的包子他连眼角都没斜下,直接拐进右边的煎饼摊,叫了两个煎饼,坐在凳子上发呆,啃完付钱时,发现衣服里有块湘绣手绢,宋大人笑了,毫不客气地擦了擦油嘴,嘀咕:“今天要早点去给他做晚饭。” 中午,骄阳似火,宋大人交完账本光明正大地溜出来,装得似乎是外出公干。 回家换好便服,直奔朱佑杭府上,管家意外之极,暗想:公子爷不是吩咐这小祖宗要来做晚饭吗?这会儿做出来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算是哪顿? 宋临拱手笑着明知故问:“大人可在家?” 管家急忙还礼,“尚未回来。” 宋临哀婉叹息,“为国操劳殚精竭虑,难怪形骸枯瘦面如槁灰……” 管家吓了跳,眼神直飘忽,心说:面如槁灰?我们公子爷是病入膏肓了还是黄土埋到脖子了? 宋临接着问:“……大人爱吃什么?” “清淡的。” “噢!”宋临恍然大悟,笑着行礼,“劳烦老人家头前带路。” 还没进厨房,已然听见鼾声如雷此起彼伏,厨子杂役横七竖八躺了地歇晌午。 管家暗呼:作孽啊!活生生把他们叫醒。个个睡眼惺忪狼狈不堪。 管家吩咐:“公子爷的晚饭……” 硕胖的厨子眼看见宋临,悄悄走过去没好气地说:“你小子怎么神出鬼没的?上回那只野鸡居然整只上桌,你小子也不看看时节,清明期间只有祭祖的贡品才那么放,活人吃了是要触霉头的,有你这么瞎胡闹的吗?” 宋临揖拜,“小的是乡野小民,没见过大阵仗,还请您教导。” “别捣乱就行。过来,打下手。” 宋临乐呵呵地跟在他屁股后头。 管家不乐意,刚想上前阻止,可转念想:还是拉倒吧,打下手好歹他还做了,这要是跑了,他没事,我上哪儿诉苦去? 不时,宋临端着托盘进饭厅,管家只瞧了眼,心惊肉跳,绿着眼睛慌问:“这是什么?” “四菜汤。本朝洪武爷告诫众人,官员相酬则四菜汤。”拱手微笑,“鄙人不才大小也是个芝麻绿豆官,先皇遗命怎能不依?” “可是这个……”管家指着最大的碗,清汤之上飘着片白萝卜片红萝卜,“这个……” “此菜学名‘鸳鸯戏水’。” “哈……”老头笑了半,赶紧住嘴,面容极度扭曲,“敢问宋大人,这碟把红醋围了圈的草虾学名叫什么?” “围而攻之!” 老头慎,左右瞟瞟丫鬟仆妇,个个面不色,老头心说:我也装傻吧。 宋临勾住老头的脖子,神秘兮兮地传小道消息,“知道这是什么吗?”指红通通的苋菜,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揭老底,“这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管家猛抬头,训练有素的丫鬟仆妇齐刷刷地盯着他。 宋临兀自岿然不动,正经八百地胡说八道:“此菜入口,好比茹毛饮血,最是补血益气,大人极其需要,没瞧见他骨瘦如柴面黄肌瘦?再说……” 管家脑袋“咔嚓”了下,心脏“咯噔”了下,没让他说完,急忙打断,“大人说得极是,平时怠慢了公子爷,老奴罪该万死。” “哦?另两道菜还想听吗?” 管家揖到地,“老奴消受不起。” 宋临微笑,抱拳,转身出门。 管家大惊,“大人,您走了老奴怎么向公子爷交代……哎?”宋临已经出门了。 宋临回到住处,上杨敬研屋里,又把银票掏出来,“杨兄……” 杨敬研哗啦起来,“宋兄,断然使不得,官员从商得不偿失。” “没事的没事的,户部尚书大人已经同意了。” 杨敬研正颜厉色,“宋兄饱读诗书岂能做违法乱纪之事,尚书大人同意,大明律可不同意!” “唉……”宋临似乎悲痛无比,“我原本打算请客共庆开张大吉,徐公子盼望已久,如此来岂不令他失望之极?唉……” “呃……不过话又说回来,朋友之间连仗义疏财都理所应当,何况区区小忙?既然尚书大人都鼎力支持,小可当然马首是瞻。” 宋临深深揖,“谢杨兄,粗茶淡饭,请杨兄略赏薄面。” “恭敬不如从命。” 宋临心中闷笑,回屋打盹,两天夜没睡早困得哈欠连天了。 不知过了久,宋临悠悠转醒,窗外夕阳西垂余炙未消,宋大人心满意足,翻了个身,眼神错,“……啊?” “醒了?” 宋临骨碌爬起来,讪笑,“您怎么来了?” “来问问黄瓜配辣酱、豆腐底下垫沙盐有什么文雅的菜名。” 宋临套上长衫,攀上他肩膀笑说:“青龙戏红珠、白虎落沙滩。清热解毒名目消火,食疗佳品,夏季必备。” 朱佑杭支着下巴微笑,点头赞扬:“好名字!对仗工整、平仄和韵,唐诗风骨宋词气度,公子神采世所罕见。” 宋临往桌上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就这么小家子气?连玩笑都开不起,带着罪证打上门来就为了兴师问罪?” “你才小家子气。”朱佑杭伸手顺顺他的头发,抽下发带重新绑好,“连跟我共进晚餐都不敢,敷衍了事落荒而逃,我当真是洪水猛兽?” “您真会说笑。”上下打量他,“有这么斯文典雅的洪水猛兽吗?”宋临拿筷子挑豆腐蘸沙盐,进嘴就下肚,咸得直龇牙,昧着良心自我夸赞:“咸鲜适口,滋味不错。” 朱佑杭端起碟子塞到他面前,“全是你的。顺便问句,斯文雅致的是谁?”握住他的手抚弄脖子上的牙印,“我形骸枯瘦面如槁灰能雅致得起来?”把炒苋菜移过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嗯!果然名副其实!缺了它我定然血亏而亡,”悄悄舔舐他的太阳穴,轻轻地说:“有时候我在想,可能你比我需要补血。” 宋临大骇,步跳出三丈远,靠着床柱浑身戒备。 朱佑杭抬起眼睑,匆匆扫视而过,举筷子夹起“尸横遍野”入口,咀嚼时,锁眉品尝,半晌才说:“没放盐。”又夹了筷子,伸到“沙滩”上蘸盐,立刻通红片,朱佑杭失笑,“博誉,现在这菜叫什么?是不是该改成‘白虎翻红浪’?” “翻红浪?”宋临嗓子眼发干,心中嘲讽:翻你这头猪!你那点龌龊心思顺着嘴全淌出来了。 “过来。” 宋临拖了把椅子,“砰”声坐下,横眉毛竖眼睛怒目而视。 朱佑杭笑容可掬,“你害怕什么?” 宋临往床柱上靠,闭口不提。 “今天的晚饭我非常满意,你不必如此紧张。”朱佑杭慢条斯理地找出勺子,舀起“鸳鸯戏水”,“汤色不错。” 宋临喉咙深处“嗤”了声。 “你没失信,晚饭做了,来得也很早,虽然我认为早得有些过了头。”夹起“白鸳鸯”慢慢咀嚼,指着红萝卜说:“这只鸳鸯留给你。” 宋临大翻白眼。 “你说要陪我睡觉,也不会失信吧,嗯?博誉……” 宋临突然跳起来,“大人,天色已晚……” “那就睡这里吧。” “小庙容不下大佛……” 朱佑杭起来,踱过去,脸惋惜,“请神容易送神难啊,唉……博誉,怎么办?” 宋临鼻子差点被气歪,脸立刻拉了下来,嘴上却拼命找借口,“床这么小……” “没关系。”朱佑杭又踱回去,斜靠在门框上,“挤在起情趣无限,我不介意你睡在我身上,如果……你让我睡在你身上……” 宋临跌足,怒极反笑,头趴倒在床上,“我没吃饭!我饿了!我没睡醒!我身体虚弱!我心不甘情不愿!我满肚子恼火!我头昏眼花!我贫血!我……” “你出尔反尔食言自肥!”朱佑杭瘪嘴,“你在怕什么?” “废话!”宋临“腾”弹起来,“你要是让我睡在你身上,我就什么都不怕……呃!”猛然想起这头猪好像说过愿意当褥子。 朱佑杭从袖子里掏出只盒子,“咚”声扔到床上,“知道这是什么吗?” 宋临傻乎乎地盯了两眼,“黄杨木阳雕盒子,也就是本朝的东西,值不了少钱。” “盒子确实不值钱,你打开来看看。” “哦?”宋临打开,愣,“唰”抬头,恶狠狠瞪过去,“你什么意思?拿只空盒子来糊弄我!” 朱佑杭慢悠悠地走过来,搂着他肩膀靠在自己胸前,“今天我惹来了别人的大肆嘲笑,你说功劳是谁的?”握着他的手抚摸颔下伤痕,“几乎所以人都知道我找到了个棘手的意中人,万岁爷送了我盒药粉,我却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河里……” “现在怎么放在这里?”宋临嗤笑,“后悔了吧!” 咬上耳朵,哑哑低笑,“我要是后悔会只剩下盒子?” 宋临模糊不清地“嗯”了声。 “博誉,你觉得我会强迫你吗?”顺着脸颊吻上唇角,“我把它捞上来只是想告诉你……” 宋临突然把将他推开,朱佑杭没留神重重撞在床板上,疼得紧皱眉头,挺身想拉没拉着。 宋临三两步跑出门外,先哈哈大笑,而后斜着眼睛睨过去,“你不强迫我!你怎么会强迫我?你不强迫你诱导!你完全没必要捞盒子,现在干吗把它放在这儿?”冷笑,“你希望让我想:这人好啊!连万岁爷的赏赐都扔了,全都是为了我!”扭头往外走,“可着心叫我深受感动投怀送抱是吧,美不死你!” 朱佑杭失笑,自言自语:“他怎么就不能笨点儿?弄巧成拙了。”朗声对外面说:“你还欠我顿饭。” 宋临懒得理他。 第28章 宋临马不停蹄直奔徐津住处,脸悲苦地兜圈子,“徐兄,小弟流离失所漂泊街头,徐兄如若见死不救,小弟定然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啊!” 徐津摇三晃地走来勾住他肩膀,先掬把同情泪,而后清了清嗓子跩昆腔:“天之涯,海之角,君之魂,妾之魄,飘飘荡荡缠缠绵绵生生世世永相诺……”这“诺”字如同水袖般在风中打转,九拐十八弯拖到半天云里,咿咿呀呀声腔渐止,乐呵呵地问:“你死我跟着,有什么能效劳的?” 既然都到了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份上了,宋临也就用不着跟他客气了,“今天晚上我要住在你这里。” “哦?”徐津往圈椅里靠,翘起二郎腿,不怀好意地问:“房子塌了?没钱交房租了?还是……”掸掸锦袍上的浮灰,双眼弯弯地继续:“……受贿劣迹东窗事发,兄台意欲畏罪潜逃,顺便拉小弟当垫背的?” “你太瘦,把你垫在下面我嫌硌得慌。”宋临见桌上放着绿豆糕,正饿得头昏眼花,抓了块塞进嘴里,“你听过句至理名言吗?” “哪句?”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徐津哈哈大笑,促狭地问:“你无家可归就因为得罪小人了?” “也不算,此人比君子卑鄙,比小人谦和;认为官员要秉承‘为国尽忠’的原则适度合宜地贪污受贿;年宦海沉浮,以至于诱拐成性,似乎温柔开明与人为善,实则居心叵测劣迹斑斑,闯关夜袭草菅人命无所不用其极,致使京城端午血腥冲天,居然还能做到瞒天过海,知情者微乎其微。” 话音刚落,徐津哗啦起来,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宋临被打量得浑身发毛。徐津脚跺,笑眯眯地问:“得罪的是兵马大元帅还是刑部左侍郎?” “哎?”宋大人“唰”挺直后背,绿豆糕挂在大门牙上摇摇欲坠,“你……怎么知道?” 徐津根本不搭茬,自顾自地摇头晃脑,“不是兵马大元帅!此人行伍出身直来直往,勇猛有余柔韧不足。”挂在宋临肩膀上挤眉弄眼,脸猥琐,“是刑部左侍郎吧。” “你就幸灾乐祸吧!”宋临挑起他衣领,抬手把绿豆糕塞了进去。 徐津急忙宽衣解带使劲往下抖,横眉愤恨:“你小子别太过分!被我戳到疼处了吧,不就是让人家看上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宋临惊骇,身子陡然歪,直挺挺从椅子上掉下来,呛着嗓子怒吼:“你胡扯什么!” “行了行了!上回庙会你旁边的就是他吧。”徐津满脸不耐烦,跟跳大神似的忙活了半天,终于抠出了绿豆糕,捏着宋临的下巴就揣了进去,撇着嘴角嗤笑,“别唧唧歪歪副没见过世面的庸俗小民模样!叫人瞧不起!你个大户人家读书的公子哥难道连这点气度都没有?” 宋临转身出门,“没工夫搭理你!” 徐津根本就不追,悠哉游哉地说:“逃!有本事你就逃!人家有权有势,也不想想你逃得了吗?”宋临僵。 “过来。听听本公子的经验之谈!” “你说,我听得见!” “但凡这种事情,首先得泰然处之,然后,视情况加以区分。” “哦?” 徐津故意卖关子,“过来,给本公子沏茶。” 宋临掉头就走,徐津笑嘻嘻蹿过去,把逮住拽进屋,腆着脸说:“好不容易找着机会,你就让我卖弄卖弄呗。” 宋临断喝:“说!” “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个男的嘛……” “废话!要是女的我能这么苦?” “这种事只分两种情况,瞧着顺眼的,瞧着不顺眼的。”徐津朝门外吩咐:“上晚餐!” 宋临急不可耐地,“分清之后呢?” “好办!”俩人坐到桌前,宋临标杆笔直,徐津玩世不恭,接着说:“不顺眼的要跟你亲热,那就往死里折腾他,让他这辈子看见男的就哆嗦;顺眼的嘛,那就手下留点情,往疼里折腾他,让他这辈子不敢招惹你。” 宋临眼前亮,“你的意思是说……不能让他占我便宜?” “精准!”徐津挑大拇指,“他是男的,你难道不是?他能占的便宜,你难道不能占?再说……呃……”徐津突然哽,皱着眉头凑过去,“宋兄,那人是户部尚,人家……” 宋临正在神游天外,表情之迷离史无前例,眼前月季、牡丹、芍药……各种鲜花漫天飞舞,小心肝跟着颤颤激动不已。 徐津使劲摇他,瓢冷水兜头浇下来,“醒醒吧,别白日做梦了。就你这副德行还想斗得过他?” “谁说的?”宋大人见大虾上了桌,夹起来慢慢咀嚼,“房门关,就剩下我跟他,我是书生,他也是,这种时候,权势、家财、学识、身份、地位……全都派不上用场。鹿死谁手,谁能打包票?尚书大人又能怎么样?这种亏吃了也是闷亏!” “有气魄!”徐津白了他眼,招呼:“吃饭吃饭!”过了没会儿,徐津悠悠长叹:“说实话,那人瞧着挺顺眼的,你跟他辈子定然畅快淋漓。” 宋临筷子敲过去。 徐津急忙讨好,“知道最舒心惬意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 “我不想听!” “可我偏要说!”徐津扭着他耳朵,“当个吃软饭的!不事生产!用度奢靡!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宋临抬脚就踹,惹得徐津哈哈大笑。 晚上,俩人挤在张床上,没会儿,徐津气息匀和,睡着了。 宋临翻来覆去,把床晃得“嘎吱嘎吱”响。 远远街巷中传来犬吠声,宋临心中震颤,暗想:鹿死谁手确实难以预料,我要是着了道怎么办? 毫不犹豫把徐津推醒。 徐津老大不乐意,“什么事?明天说!” “他要是把我收拾了怎么办?疼不疼?” “疼!不疼才有鬼!” “啊?”宋临使劲咽了口唾沫。 徐津愣,猛然跳起来压在他身上,哈哈大笑,“宋兄,要不然你就从了我吧,本公子阅人无数技艺高超,时至今日难逢敌手,简直羽化登仙超凡脱俗啊!” 宋临勃然大怒,眼珠转,嘿嘿冷笑,“行啊!只要你不怕后患无穷在下舍命陪君子。你也知道看上我的是刑部左侍郎,你说外面有没有他的耳目眼线?说不定明天……” 没等他说完,徐津蹦三尺高,拖着鞋子噔噔噔跑出去,恭恭敬敬抱拳作揖,故意高声打哈哈:“宋兄安歇,小弟有打扰,万望见谅。”溜烟儿拐进隔壁。 宋临畅快嘲笑。 第二天,俩人起吃早饭,宋临跟徐津借船,徐津欣然同意,说:“我没马车,怎么运到运河码头?” “呃……我去问问罗赞。” “不用麻烦了,会儿我去衙门帮你问声。” “哦?”宋临眨眼睛,“你不烦他了?” 徐津从喉咙深处“哼”了声,再不说话。 “哈哈……”宋临抓起徐津的手击掌,“事情结束之后请你吃饭,本公子亲自下厨。” 果然投其所好,徐津精神抖擞,“我准备好酒!” 此后半月左右,切停当,几百张各色兽皮铺天盖地堆得满院子到处都是,杨敬研指挥人手归类码好,搬进隔壁空屋子。 宋临靠在躺椅里,小风吹着,小茶喝着,翘着腿托着腮,乐呵呵地光看不动手,偶尔上嘴唇碰下嘴唇——“小心轻放,谨防潮湿!” 杨敬研施礼,“宋兄……” 宋临了然笑,拱手打断,“后日设宴,望杨兄略赏薄面。” 杨敬研客气番。 第二天,宋临神清气爽,算完账,绕过两道回廊,坐在紫藤架下。 院子里锦衣卫分列两旁,宋临耷拉着眼睑,对着遍地铺陈的紫色残花失神发呆。 不知过了久,嗯?皂靴?宋大人慌忙起来。 只见王统领捂着嘴打了个大哈欠,懒洋洋地问:“宋大人窥伺后衙意欲何为?” 宋临赶紧赔笑,“不敢不敢。如果尚书大人得空……” “宋大人果然在监视朝廷二品大员!”宋临吓得面色酱紫。王统领又个大哈欠,“左侍郎大人要亲自提审,还不束手就擒?” 拖拖拽拽把宋临扔进了屋里。 朱佑杭连眼皮都没掀下,凝神注视案上文书。 宋临扒着门框笑着问安:“尚书大人!” 朱佑杭换了份文书,题字印章。 宋临朝天翻白眼,再接再厉,“尚书大人!下官有要事相商。” 朱佑杭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宋临恨不得转身走人。 终于…… 宋临心窝子快长毛的时候,朱佑杭终于说话了——“又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了?如若动机不纯,概不予受理。” “没事没事。我请你吃饭。” 朱佑杭抬起头,微笑,“过来,把门关上。” 宋临赶紧往外缩,讪笑,“不用了不用了,后头中午在我家,下官告退。” “请客没有缘由吗?”后 分节阅读15 欲望文 分节阅读16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16 头飘来句,宋临陡然驻足,朱佑杭侧头笑问:“良心不安试图弥补上次的过失,还是……开张大吉请客祝贺?” 宋临个箭步冲进屋里,“砰”,把门关上,“大人……” “官员从商是重罪,不希望我旧事重提的话……”朱佑杭停笔撑着下颚,“刚才叫你关门不同意,嗯……我很通情达理的,这样吧,把门插牢,过来。” 宋临大翻白眼,关了门磨三蹭地靠过去。 朱佑杭拉着他的手,仰头说:“今天我很高兴,动机终于单纯回了。今晚跟我回家好不好?不用忙着做饭,吃什么不重要。” 宋临靠过去,贴上他的脸颊,匆匆扫而过,朱佑杭愣。 宋临哈哈大笑,朝他做了个鬼脸,抬腿刚想跑,朱佑杭侧身拦腰抱住,“博誉……” 宋临手忙脚乱,大叫:“放手!放手!” 朱佑杭咬上他后颈,留下片殷红印记,“礼尚往来,我还你个牙印,还欠你个吻,你希望我吻哪儿?” “你放手!大热天,我穿着三层衣服,你不淌汗我淌汗!” 朱佑杭端起茶杯贴上他的嘴唇,宋临毫不客气,仰头喝干,“这是什么?真凉快。” “冰镇酸梅汤。”解开他的官袍腰带,双手潜进去,吮着颚骨呢喃:“我有所别业,你去过的,地处深山,很凉快,今晚起去纳凉可好?” “好……”宋临脚跺在他小腿上,扯着腰带跳到对面,隔着条案冷森森僵立,“……才怪!” 朱佑杭眨眼,“我就这么不被信赖?” 宋临随意裹了裹腰带,打开门,出去前狠狠瞪了他眼。 进了书房,端茶杯,瞅了两眼,嘟囔:“烫死了!高官是人,芝麻官是虫!” 话音未落,走进三个跑腿的,打千:“二位大人,天气炎热,尚书大人心中不忍,命小的送来冰镇酸梅汤。” 宋临愣,江秋喜。 三人放下瓷壶,走出去,隔壁传来——“二位大人,天气炎热,尚书大人……” 宋临松了口气,心说:还好还好,我没成众矢之的。 江秋脸陶醉地感叹:“尚书大人……尚书大人体恤下情心怀怜悯,皇家御用之物居然倾囊相授,有此上司,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啊~~” 宋临颓然趴倒,口气上不来,差点吐血身亡! 第29章 江秋喝乾酸梅湯,嘖嘖出聲,對著空杯唏噓感歎不已。 宋臨撇嘴,對著窗台上兩隻打架的麻雀嗤笑。 日頭偏西,壺酸梅湯呼呼啦啦全灌進了江秋肚子裡,宋大人滴沒喝。 人家忙著呢,根本顧不上—— 整整下午,身子不動安如山,但是,心裡卻跟翻江倒海似的,個勁地琢磨:今天要不要跟他回去? 跟? 不跟? 唉……難啊!抉擇之前不可避免地要進行番天人交戰,過程之痛苦結局之詭異,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這就好比大金與南宋隔江對抗,征戰年勝負難分,方手持刀槍劍戟,方備齊斧鉞鉤叉,在震天的吶喊聲中,奔騰上陣激烈廝殺,雙方大戰三百回合,陳屍遍地血光沖天,可惜勢均力敵,鎩羽而歸變得騎虎難下。只好臥薪嘗膽修生養息以待日後奮起。如此反反覆覆,元氣大傷卻始終無法撼動對方堅固的根基。 宋大人現在就面臨著如此艱難的困境,「心」是大金,「肝」是南宋,搖旗吶喊血戰沙場。 「心」說:「跟著去吧。」「肝」說:「去了說不定就得把自己賠進去。」 「心」把心橫,「肝」把肝豎。 「心」說:「現在他還沒有思想準備,能打個措手不及,偷襲乃兵家慣技。」 「肝」嘲諷,「兵家慣技是『將計就計』,那頭豬難道不懂這道理?說不定正等著盼著你自個兒送上門去呢。」 「心」顫抖,「要不然來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表面順應,關鍵時刻先下手為強!」 「肝」蔑視,「你不如直接動用『美人計』,哭得梨花帶雨,抖得弱柳拂風,只要你不怕丟人裝得出來,說不定人家時憐憫施捨你個全屍。」 …… 小「心」小「肝」場唇槍舌戰,各大兵法輪番上陣,眼瞅著小「心」節節敗退潰不成軍。宋大人的「嘴」不幹了,嘟嘟囔囔直接偏袒「心」,說:「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我就不信他個紈褲子弟,整天吃得腦滿腸肥,旦近身肉搏他能鬥得過我?」 完全不顧內心深處個虛弱的反駁聲音——那頭豬好歹也是刑部左侍郎,半夜闖府的勾當幹了不是回兩回了,真這麼好對付? 宋大人當場下定了決心——擇日不如撞日,萬千紛擾,今晚見分曉! 宋臨豁然開朗,不再左右彷徨,端起瓷壺,搖了半天,嗯?居然連滴都沒剩,宋臨頂著滿腦袋大汗笑嘻嘻地問江秋:「好喝嗎?」 「嗯。」江秋咂咂嘴似乎回味無窮,「尚書大人大事睿智精明,小事心細如髮,真乃我等修身之楷模,如何不叫人感佩折服心存敬仰啊!」 宋臨臉嚴肅地點頭稱是,順著他的話頭讚賞:「與小處見真情!尚書大人心繫部屬日月可鑒,真乃君子也!」 江秋直點頭,宋臨牙根直髮酸。 夕日欲頹,鴉雀盤旋。 江秋退衙了。宋臨搬了把椅子坐在牆根下,透過窗戶往外查看。 不會兒,乘大轎緩緩從後衙移出來,宋臨立刻跟了上去。 出了衙門,宋大人不遠不近地綴著。轎子快,他也快,轎子慢,他也慢,轎子陡然停止,他也跟著停止。 朱佑杭從窗口探出身來,微微笑,還沒等宋臨反應過來,人家又退了回去,執折扇的手伸出窗外,有下沒下地敲打窗欞。 宋臨鄙夷,「故作鎮定!你根本沒把握掌控我!……嗯?」眼見轎子拐了個彎,進了條小巷子,宋臨納悶,「難道……他不回家?」 宋臨緊趕幾步,別到牆角,思慮片刻,暗想:肯定下了轎了,正等著抓我的現行! 悄悄伸了個頭,宋臨大笑。 果然! 朱佑杭正坐在轎轅上,展開折扇慢條斯理地扇風。 宋臨乾脆屁股坐在人家門檻上,心說:就這麼乾耗著,看誰耗得過誰!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朱佑杭的舉動。 良久,朱佑杭依舊氣定神閒,招手叫來個小廝,低聲不知說了句什麼,小廝撒腳如飛,眨眼,沒影兒了。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朱佑杭登上轎子,又把折扇伸出窗外,輕輕晃動扇墜,與木欄相觸,叮叮作響,清脆悅耳。 宋臨起來,亦步亦趨地跟著。 沒會兒,進了小門,轎子消失,門卻洞開。 宋臨失笑,跟了進去,剛穩腳跟,「咣當」,門關了,「卡嚓」,鎖了。 朱佑杭似笑非笑地倚柱立。 宋臨也扯出抹淡淡的笑容,問:「這是哪兒?」 「我家後門。」 「哦!~」宋臨把這個字拖出二里地去,表現得瞭然於胸,「大門口耳目繁雜,行事有不便。敢問大人,您要掩飾什麼?」 「我光明磊落,有什麼不能對人言的?倒是公子……」眾僕從遠遠走來,搬椅子的、捧茶盞的、端臉盆的……應有盡有。朱佑杭坐下,接著說:「……穿著身官服,縮手縮腳尾隨在下進府,路過之人會怎麼想?」喝了口茶,微笑,「定然會想:不是作奸犯科有求於人,就是行賄巴結意欲趨炎附勢。你說哪樣不會給你的名譽官箴潑上污水?」 宋臨氣得鼻子眼兒裡噴白煙,心說:你光明磊落?你那光明全被磊起來落上灰了!臉上卻笑容滿面,拱手行禮,「謝大人為下官著想,感激不盡。」 「嗯。過來。」宋臨剛抬腳,朱佑杭往椅子裡靠,接著道:「順便說句,我宦海沉浮十年,早就明白了個道理——『口說無憑』,所以,早在十年前我就不接受口頭道謝了,公子打算拿什麼謝我?」 宋臨心中痛罵,但卻容顏和煦地踱過去,「我說要請大人吃飯,您要是嫌後天太遲,要不我現在就去做?」 話音未落,假山之後傳來片歡笑聲,宋臨愣神,閃目觀瞧,嗯?天上神仙? 宋臨吧嗒吧嗒直眨眼,傻愣愣地看著朱佑杭。 朱佑杭撐著圈椅托著腮,眉目含情(眼瞼半垂迷離至極,宋臨怎麼瞧怎麼覺得曖昧混沌)。 六七個精緻漂亮的男子魚貫而出,或斯文,或妖嬈,或矜持,或闊朗…… 宋臨懵登轉向,扭頭逐審視,脖子「嘎嘣」聲脆響。 「給公子請安!」神仙們參差不齊地行禮,直身子,笑嘻嘻地圍到朱佑杭身邊,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宋臨眼角陣狂烈地抽搐,不動聲色地坐在旁邊,撞撞他,問:「你夫人?」 「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拜了天地寫了婚書的才是夫人。」朱佑杭抓住宋臨的手,緊緊握牢。 「哦!明白!如夫人!」 「如夫人是要得到夫人首肯才能娶的,否則停妻另娶於禮不合於法不容。」 宋臨冷笑,「那就是小妾通房外室姨娘!」腳踹在矮桌上,正好撞在妖嬈神仙的膝蓋上,噔噔噔跌出好幾步,立不穩,仰面摔倒。 宋臨使勁抽出手,跑過去扶起來,「怎麼樣?摔疼了嗎?我不是故意的,見諒見諒。」 小神仙氣不打處來,狠狠挖了他眼,壓低聲音嘲諷,「你是新來的?爭風吃醋根本不管用,你要不信就等著吃不了兜著走吧!」 宋臨幫他揉揉膝蓋,面容溫和,嘴上卻悄悄地厲聲訓斥:「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朝廷命官!」 「命官?」聲嘲笑,「那個穿綠袍的原本也是個七品命官,公子爺難道對他另眼相看了?」 「啊?」宋臨傻了,這群人裡還有當官的? 正在神遊天外,朱佑杭喚:「博譽,我餓了……」 宋臨猛甩頭,扯著嘴角咬牙切齒,「等著!我馬上去做!」抬腿就走,不進廚房,直奔後門而去。 鎖門的小廝瞅著宋大人紅眉毛綠眼睛,縮脖子,渴求地望著朱佑杭。 朱佑杭端起茶杯餵進斯文神仙的嘴裡。 宋臨把揪住小廝的衣襟,「開門!」 小廝慌了神,朝朱佑杭哀求:「公子爺……」 朱佑杭笑著接過梔子花,湊進鼻端,「很香,採些,掛在帳子上。」 宋臨腳踹在小廝肚子上,小廝跌跌撞撞橫飛出去,「砰」聲掉在地上,五官扭曲唉聲歎氣:我這是招誰惹誰了?他們鬥氣幹嗎拿我撒火? 宋臨拿鑰匙打開門,「噌」衝出去。 沒過片刻,「噌」又衝回來,嘴角噙笑,臉色煞白,低沉地呼喚:「尚書大人……」 「嗯?」朱佑杭抬起頭。 「尚書大人……」 「嗯?」朱佑杭微笑。 「尚書大人……」抄起花盆直挺挺砸過去,怒吼:「本公子不伺候了!」火氣路飆升,「咣當」踢碎門板,渾身竄著火苗,氣急敗壞地狂奔而去。 「攔住他!」小廝僕從蜂擁而上,宋臨抬腳就踹掄拳就打,眾人等東倒西歪紛紛潰散。 朱佑杭急忙起來,緊趕幾步,「博譽……」宋臨充耳不聞,拐過牆角。 朱佑杭追上前去,已然無影無蹤。 朱佑杭皺眉,佇立須臾,自言自語:「他在氣頭上,他會做傻事……他會做傻事!」把扯掉官帽,解開腰帶,吩咐小廝:「把官服取來,備車去刑部。」 宋臨跑出去二里地,在陰溝旁邊,拳捶在大樹上,「說得好聽!說得真好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坑誰呢?」抬腿直奔陝西巷,「有你沒我!本公子跟你勢不兩立!」 找到趙虞家,進門就跟老鴇說:「把你們家趙小姐叫出來陪大爺。」 老鴇傻了,她自認三教九流閱人無數,當官的也不少,可是,直接穿著官服來嫖娼的有生之年還真是頭回見著,老鴇不敢怠慢,滿臉賠笑,「這位官爺,不瞞您說……」 「少廢話!」宋臨急眼,「快把她叫出來,我是刑部的官兒!」 老鴇慌了,連忙請他進裡屋。 宋臨往趙虞跟前坐,朱大尚書口中的「京城絕艷」果然名不虛傳,此美人兒只看了宋臨眼,笑著問:「你這樣子是吵架賭氣跑出來的吧?」 宋臨把摟上她的腰,朝門外喊:「上酒!二十年女兒紅!市面上買不到就去刑部左侍郎府上拿!」 喊完哽,仰面朝房頂上喊:「本公子行不名坐不改姓,蘇州宋臨宋博譽,朝廷六品命官,現在正打算嫖妓宿娼,按大明律,這是停職的重罪,趕緊去報告!本老爺穿著官袍恭候大駕!」說完口親在趙虞臉上。 趙虞笑了。 第30章 时过片刻,龟公送来烈酒,宋临端起酒壶“咕咚咕咚”倒进肚子,赵虞托着腮有搭没搭地问:“大人,跟夫人斗气了?” “夫人?”宋临把空壶掼,喊:“上好酒!这酒太差!”然后冷笑着对美人儿说:“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拜了天地写了婚书的才是夫人!我算哪根葱?” 赵虞亲自取过烈酒,满满斟了杯,笑问:“在衙门受上司的气了?” 宋临饮而尽,“咔嚓”把酒杯砸在地上,“上司?哪敢啊!我的上司英明神武温和通透,受万民敬仰,我爱戴还来不及,哪来闲工夫生气?” 在上司那里受气了!赵虞断定。 宋大人缓缓起来,勾着脖子拉赵虞,把酒杯贴上去,“来,不醉不归。” 这位赵小姐极其爽利,抬头饮尽,扬杯底,“大人,我们姐妹行里的规矩,我喝杯您可要喝两杯哦。” “两杯?小家子气!我喝壶!”宋临抄起酒壶哗啦啦就灌了下去。壶扔,抱着赵虞颓然栽倒。赵虞惊叫:“大人,您醉了。” 宋大人面色潮红汗流浃背,闭着眼睛浑身僵硬。 “大人,吃点下酒菜吧,喝得太急很容易……” 没等她说完,宋临“砰”倒地不起,挣了几下,呼哧呼哧喘粗气,缓了好会儿,摇摇晃晃起来,双腿软,“咚”瘫倒在椅子上,卷着舌头傻乎乎地说:“下酒菜?呵呵……我喜欢吃虾,喜欢吃鱼,喜欢偏甜的菜,我喜欢拿汤泡饭,芹菜爱吃叶子,鸡蛋爱吃蒸的……” 宋大人还在念念叨叨,龟公缩手缩脚走进来,扫了他眼,放下酒壶,悄悄给赵虞使眼色,赵虞愣,龟公背过脸去做口型:这是瘟神,赶快把他藏起来! 赵小姐嫣然笑,挽起宋临的胳膊,“大人,后院垂丝海棠宛若晴夕垂云,月夜赏花岂不雅哉?” 宋临眼神涣散,“好。”边答应边滑倒,赵虞赶紧扶住,笑说:“大人,天色不早了,我看还是快快安歇吧。”顺便瞅了龟公眼,龟公会意,抢步上前把扛起宋临。 正当此时,街上轰然大乱,紧跟着“咔嚓”声巨响,老鸨惨叫。 龟公眼前黑,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地唠叨:“完了完了……” 赵虞诧异之极,皱眉问:“官府又巡检了?” 龟公无精打采地点头,放下宋临哭丧,“刚才巷子口聚了群公差,正挨家挨户逐个搜查。” 赵虞毫不犹豫地伸巴掌打在宋临手背上,呛着声音说:“大人,你最好快点跑,说不定还能保住乌纱帽,如若不然前程可就丢了,还得连累我们!” 宋临听得直点头,态度之良好前所未见。 但是—— 只见宋大人头歪,身子颤,“砰”趴倒在桌上,痛苦呻吟,没会儿,竟然闷在桌布里呵呵傻笑。 危急时刻,管不了身份地位等级差别了,赵虞龟公人架起只胳膊,还没离开那张椅子,“咔嚓”,房门大开,差役官兵字排开。 俩人身形僵。 人走了进来,神志清醒的娼门中人互相对视,酒迷心窍的朝廷命官浑浑噩噩懵懵懂懂。 龟公面无人色匍匐在地,全身像筛糠样瑟瑟发抖。 此人走进屋内,四壁打量番,折扇轻敲掌心,点头赞许:“销魂蚀骨,动人心魄,果然声名远播香飘四溢,无愧于京城艳姬的称号。” 赵虞急忙屈身跪倒,“贱妾赵虞给大人请安。” “嗯。”朱佑杭持折扇抬起她的下巴,指宋临,极其疑惑:“此人似乎是个官员。” 赵虞惊骇,“大人……” “赵小姐阅历丰富,怎会犯下如此末流的错误?”朱佑杭坐到宋临对面,“赵小姐莫非不知道乐籍人家不得勾留时任官员?” 赵虞慌忙辩解:“大人,”扯宋临的袖子,“这位大人说自己是刑部的老爷,妾等以为是来检查的。” “哦?”朱佑杭笑了,“所以……”拾起筷子慢条斯理地拨弄豆粒。 赵虞等得心慌意乱,心脏剧烈跳动,暗想:他知道我在强词夺理? 直到宋临颤抖着手指,抓起酒壶,妄图送到嘴边,却不承想洒了自己身时,朱佑杭才悠悠回神,叹气,凝视宋临笨拙地往嘴里倒酒,对赵虞说:“你们就是这样应付检查的?用美酒麻痹,用美色引诱?赵小姐,这是贿赂!处心积虑消磨大明官员的精髓,你们居心还在?” 赵虞花容失色,“大人,请听妾身……” 朱佑杭骤然展开折扇,微笑,“别急。”侧头问王统领,“勾留官员色诱贿赂,两罪并罚该判少年监禁?” “大人,”王统领行礼,“最少七年。”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朱佑杭转过脸来,长长惋惜,“赵小姐,在下无能为力。不过,念你们是初犯,从轻发落,就监禁三年吧。王统领,把这他们全部带走,暂押刑部大牢,日后发落。” 赵虞盯着地面的缝隙发呆,直到公差架起她的胳膊才猛然回神,怒极反笑,拼命甩开差役,说:“大人,”指着宋临,“这位官爷穿着官服嫖妓宿娼罪名大,妾等区区小事跟他比小巫见大巫,您睁眼闭眼就能过去,谁也不会吹毛求疵地深究。您为什么放着重罪不办却来整治妾等芝麻绿豆的小错?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朱佑杭认真地听完了,垂下眼睑,说:“赵小姐似乎不领情,此番言论正在转移目标试图开脱罪责!好。刚才本官进门时没看到廊上挂旗晃,难道你们意欲隐瞒乐籍面目?还是说你们本身就是暗娼?”转过头去,问王统领:“暗娼该如何惩处?” 没等王统领回话,赵虞跪上前去,磕了四个响头,“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您在庇护他!妾等明白,妾是他宿娼的证人,此事如若传扬出去,对他的名誉和官声都是重大打击。妾身敢指天发誓绝不传扬,如违誓言天道轮回永世为娼!” “嗯。我相信你。”朱佑杭起来,“不过,小姐不说或许有人会说,小姐岂非代人受过?永世为娼就是永世不得翻身,本官不能如此罔顾生灵,小姐还是进大牢暂住三年吧。” 赵虞盯着朱佑杭叹息,被拉起来往外走,悠悠自语,“比起相信妾身,您相信刑部大牢的保密能力。” 朱佑杭笑了,吩咐王统领,“奇女子。好好安顿她,别让她受委屈,三年后给她脱掉乐籍。” 王统领带领众兵押解赵氏门六口人匆匆离去。 朱佑杭踱到宋临身边,刮了刮他的鼻子,“你啊……该说你什么好?” 宋临醉得晕头晕脑,使劲晃了晃脑袋,瞅着朱佑杭咧嘴笑,伸出手颤巍巍地抱住他后背,模糊不清地说:“呵呵……你这头猪……” 朱佑杭愣,失笑,“你对我的爱称真是……真是……” “我要喝……酒……呵呵……”突然转脸,阵天旋地转,定了定神高声冲门外喊:“二十年的女儿红……唔!” 二十年女儿红的主人堵住了他的嘴 分节阅读16 欲望文 分节阅读17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17 ,宋临咿咿呀呀大为不满,嘟嘟囔囔吵闹不休。辗转时,宋临浑身瘫软,喘着粗气昏昏欲睡。 朱佑杭像抱孩子似的抱起他,明知他听不见却还是吮着耳垂责备:“以后做傻事不准拿名誉开玩笑!” 刚到门口,朱佑杭身形顿,又转回来,轻轻放下,摘掉他的官帽,扶着后背解开腰带,脱掉官袍,扯下官靴。宋临喉咙深处咕哝了两声,跟木偶似的任人摆布,不会儿,就剩下衬衣衬裤了。 朱佑杭招手叫来两个差役,“把他抬到门外马车上,送回尚书府。” 俩人领命,抬起来走了没三步,朱佑杭又叫住,掏出手绢,展开盖在宋临脸上,“走吧。” 马车启动,“骨碌骨碌”渐行渐远,朱佑杭笑了起来。 命人拿着宋临的官服,朱大尚书折扇挥,官兵衙役外加锦衣卫纷纷聚拢。 朱尚书声令下,凶神恶煞兵分路横扫整个陕西巷!所过之处鸡飞狗跳寸草不生。踹开大门异口同声地发威——“刑部监查,整顿风化!”鸨母龟公姐妹欢客魂飞魄散抱头鼠窜。 此次围剿行动声势浩大摄人心魄,搅得整条花街人心惶惶坐立难安。朱佑杭歪在马车靠垫上抚弄宋临的官服,偶尔挑帘询问:“现在几天了?” “回大人,快三天了。” “嗯。回衙。” 于是,过境洪水急速撤离,时过片刻,原本热闹喧哗红灯高挂的秦楼楚馆变得冷清寥落寒气森森。 您还别说,嫖妓宿娼的官员还真不止宋临个,这帮刑部的土匪们随便划拉就揪出十个各级官员,风雅的正在吟诗作画,务实的已然吹灯就寝。那些刑部的悍匪们眼皮都没抖下,就地取材拿床单把那些光溜溜的身子裹了裹,找绳子个个串起来,典型的“条绳上的蚂蚱”。人在前面拉着,人在后面押着,浩浩荡荡就回了刑部。 马车缓行,蹄铁轻敲石板路,夜深人静之际,格外清脆悦耳。朱佑杭挑开窗帘听王统领汇报辉煌战绩——“大人,最大的犯官是正四品,此次共查封了九户乐籍人家。” “很好!”凝神片刻,缓缓地笑问:“如赵虞这般声动天下的名姬能轻易得窥容颜吗?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王统领抱拳,“豪商巨贾,风流才子。” “所见略同!嗯……或者……你说,达官贵人朝廷权臣会不会受她青睐?” “当然!”王统领极其严肃,似乎说的是不容辩驳的至理。 “那么……几品官才能算得上是权臣?” “回大人,”王统领郑重行礼,“就小人所知,最起码也得正四品!五品是毛毛虫官,六品是绿豆官,七品是芝麻官。” 朱佑杭放下窗帘,闭目微笑,“见解独到,说出了人间正理。你说……旦宿娼被抓,所宿之娼是不是赵虞有本质区别吗?” “没有!”王统领斩钉截铁。 得!黑锅有人背了! 这事要是被宋大人知道非得血溅当场不可。前天晚上他还言之凿凿地对徐津说:“此人比君子卑鄙,比小人谦和。” 隔了天,这句评语此时听来极度不中肯,简直错得离谱十万八千里! 人家朱大尚书明明比君子谦和,比小人卑鄙!高尚品格,秉阴阳之气幻化而来。 第31章 半梦半醒之间,宋临感觉时而温暖如春,时而清爽宜人,时而燥热难当,然后通体舒泰沉入梦底。 霞光万丈,栀子花的清香萦绕鼻端。 宋临猛然震,悄无声息地眯开条眼缝,素帐之上绣着老翁垂钓图,两行反写的行楷——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透过帐幔还能看见本朝宣德炉和满堂楠木家具。 “嗡”声,宋临魂飞魄散,动不动。 过了好会儿,明显感到身后有道和缓的呼吸声,宋临悄悄朝外挪了挪。 “嗯……”身后发出梦呓,呼吸浊,温热的鼻息拂动了宋临颈后的碎发。 宋临凄苦,蜷身僵持,极力回想昨晚的事。 绞尽了脑汁,只是依稀记得除了跟赵虞喝酒就是自己个人借酒浇愁。然后…… 这头猪来了,把我带到了他府上!(即使毫无印象,宋临还是义无反顾地断定!) 然后呢?……然后呢? 还要问然后?宋临大声嗤笑。 “刺啦”把掀开被子—— 果然—— 光溜溜未着片缕! 宋临“腾”直挺挺坐起来,头颅翻江倒海,“砰”又直挺挺倒了回去。捂着脑袋呻吟。 “嗯……” 真是没想到,身后居然也在呻吟,“博誉,天亮了吗?” 宋临反手把卡住他脖子,“亮了!”继而挺身死死压在朱佑杭身上,横眉竖眼咬牙切齿,“您终于得逞了,恭喜啊尚书大人!” 朱佑杭紧锁眉头痛苦不堪,沙哑的嗓音万分艰难地开口:“博誉……我……禁不起……”声音戛然而止,朱佑杭头歪,面色索然气息缓和,似乎睡着了。 宋临愣:禁不起?禁不起什么? “啪”巴掌抽在他脖子上,朱佑杭身形颤,悠悠转醒,迷惘的眼神游移时,温和笑,“博誉,我想睡觉,有事等……”声音渐低渐消失。 宋临失神,纳闷:他的笑容怎么这么虚幻?偷偷掀开被子,眼扫过去,果然不出所料,躯体坦呈肌理清晰。宋临喉咙深处“哼”了声,陡然扯起被子扔了出去,“乘人之危卑鄙小人,你这头猪!” 朱佑杭眼睑耸动,垂目看看自己,抚着额头叹息:“博誉,不能等到……” “不能!”宋临蹦起来穿过帐幔跳到地上,三两步跨到门边,刚想打开门,身后传来个疲惫不堪的声音:“博誉,矮几上有衣服,你这样出去有碍观瞻。” 宋临拳打在自己大腿上,折回来眨眼功夫套好衣服,见朱佑杭蹙眉锁额表情凝重,极不安稳地睡着了,都来不及盖被子。 宋临冷笑,暗想:我马上就把门打开,让大家好好观瞻观瞻大明朝庄重温润的户部尚书大人伟岸的身躯! 左手抓着门耳,右手已然扯开门闩,身后无声无息,宋临示威似的瞪了他眼,可朱佑杭依旧沉睡,宋临迟疑了,额头顶着门板,总觉得不对劲,具体哪里有悖常理,心中腾挪万丈,时之间却无法理清。 低头凝视身上的蓝色衣衫,扭头看看矮几上另套墨绿色长袍,猛然间发现,印象中朱佑杭总习惯于墨绿色,衣裳如此,折扇如此,连腰间挂的玉都绿得发黑,价值远远比不上蓝田羊脂。 宋临惊觉: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了。而他却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有什么特长有什么愿望。 “唉……”朱佑杭含糊不清地叹息,宋临跟木偶似的痴痴转过身去。床上的朱佑杭脸色困倦神情萧索,唇角纠结,平时的风采荡然无存,连端午节通体浴血都没现在如此触人心弦。 宋临轻手轻脚插上门闩,内心深处个虚弱的声音反复不停地叨念:难道我把他收拾了?…… 闭上眼睛寸寸地感受自己的身体,除了头昏脑胀意欲裂开之外没有异样之处。 我把他收拾了!宋临断定! 宋临以为自己会欢呼雀跃跳三尺高。 可不知为什么,惆怅懊恼却纷至沓来,大有连绵不绝愈演愈烈之势。 宋临慢慢走过去,床单被褥上干涸着斑斑驳驳的乳色痕迹。在床沿坐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不忍之情流于颜表,“是不是……很疼?” 朱佑杭艰难地睁开眼又闭上,“嗯。” “哪里疼?”宋临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抱住后背,吻着嘴角,“我酒后失德,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嗯。”朱佑杭答得心不在焉,只管闭目睡觉。 “你是不是……受伤了?”手指往下移,“严重吗?” “博誉,”朱佑杭压住他的手,“没什么,不用自责。” “这时候还有什么好矜持的?” “矜持?”朱佑杭勉强失笑,“这词用得……真是……” 宋临见他连笑都这么吃力,心里“咯噔”了下,说不出什么滋味,扶他趴好,盖上被子,“还是找个医生看看吧。” “博誉,”朱佑杭半梦半醒间说:“我饿了,我想喝汤,博誉,我想喝汤……” “好。你等下,马上就来。”宋临起来,匆匆出去。 刚拐过墙角,抬头看见管家正领着群丫鬟垂首立。 老头见是宋临从里面出来,惊诧万分,“宋……大人……”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宋大人?” 宋临行礼,“大人还没醒,所有人律不准进去打搅,还望老丈约束家下人等。” 管家赶紧还礼,叠连声地答应。 宋临在众人疑惑万分的目送礼中穿过庭院进了厨房。厨子见他又来了,当头拦住,“又想捣乱?把这儿当成你们家炕头了?” 宋临都懒得理他,直接吩咐:“去,生火烧水,”踢踢杂役,“你,去洗排骨。还有你,泡香菇木耳。”端起油罐闻了闻,“这油不行,去买,告诉老板,要黑菜子油。” 所有人傻了吧唧地互相对视,心说:这是从哪来的二百五? 见没人挪窝,宋临只好自己动手,炒了菜,熬了粥,等把排骨汤炖到火上时,已然忙了半个时辰了。 宋临端着托盘进房间,“汤还要等会儿,先喝粥吧……哎?” 朱佑杭已经穿好了内衫,正靠在床头上翻看折子。 宋临夺过折子扔到踏板上,“哪来的折子?” “刑部送来的,今天又不是假期。” 宋临愣,干笑,“我今天旷职了?不说这个,先吃点东西。” 朱佑杭捧着粥碗,搅拌时,迟疑着问:“博誉,你不生气了?昨天在后院……” “你不提我都忘了,”抢过粥碗,扯唇笑说:“先把这事坦白了再吃。” 朱佑杭失笑,“坦白什么?” “那几个漂亮男子是什么人?” “我要是说全是别人送的贺礼你信吗?” “信!我干吗不信!”宋临口喝干稀粥,“我这么缺心眼儿我能不信?还有吗?都叫出来见见,要是有绝色美女……” “我要美女有什么用?当丫鬟岂不是暴殓天物?” “哎?”宋临诧异,见他伸手去够素菜,立刻把托盘撤走,“你喜欢男的?” 朱佑杭莞尔,“你现在才发现?” 宋临挑起青菜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嚼,直到咽下去,陡然震,眼睛瞪得像铜铃样,慌问:“人人都知道你喜欢男的?要不然怎么不送美女?” “我虽然认为完全没必要把私人嗜好公告天下,但时日久总会有人抓住蛛丝马迹推演出来。既然已不再是秘密,我为何还要刻意隐瞒?再说,我并不认为这是不可告人的。” “是!您光明磊落啊!您连当贪官都能直言不讳说出来,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宋临嘲讽,端起炒苋菜送进嘴里,“那些人都是谁送的?” 朱佑杭拽过枕头塞在腰后,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启口。 宋临瞪眼,“别想糊弄过去,快点交代!” 朱佑杭长叹,“有万岁爷赏赐的‘江南贡品’,有兵马大元帅俘虏的西域回回,有刑部尚书查出来的七品犯官,本来是流放的罪……” “结果就流放到你后院去了!”宋临冷哼,“你就不能婉言谢绝?” “你没发现都比我地位高?再说,里面还有我父母送的……” 话音未落,宋临大骇,口菜汤哗哗啦啦全呛进了肺管里,抬头跟看苍蝇似的看着他,“你……父母也知道?” 朱佑杭伸手轻拍他后背,微笑,“这么吃惊?弱冠之年早已过去,时值二十七岁还不成亲,难道很正常吗?” “他们不苦恼?” “曾经苦恼过。”朱佑杭抱住他靠在自己胸膛上,吮着耳廓低声说:“我十四五岁时兄弟们把自己跟丫鬟的情事讲给我听,而我却提不起兴趣。十六岁那年,陆续有人来提亲,我就慢慢地循序渐进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家人。十七岁时,提亲的蜂拥而至,我知道父母开始恐慌了。于是,我毅然决定北上参加会试,其实我家有三个爵位,我是次子,完全有资格袭爵。” “然后呢?” “然后我就半个月写封信回家,告诉他们,如果找不到情投意和的,我就独自人过辈子,写得声泪俱下凄楚寂寥,用来博取同情。”说完,落寞笑。 宋临没来由地鼻子发酸,吻着他的喉结呢喃:“你其实真的很苦。” 朱大尚书唇角上扬,眼睛眯成了条缝,喉咙里却发出长长叹息,令闻者痛心听者不忍。 宋临问:“其他人是怎么知道的?” “我能不能吃饱了再坦白?” 宋临挺直腰身,把推开他,恶声恶气地说:“少来这套,伸头刀缩头也是刀,快点!” 朱佑杭瘪嘴,“几年前,先帝在位,某日下朝在御书房里,他要给我指婚,我就巨细靡遗地说了,周围还着其他人。” “怪不得,”宋临自言自语,“怪不得知道你那些龌龊事的全是高官。”伸胳膊攀上他肩膀,“喂!你打算怎么处理那帮妖精?” “我哪知道?”朱佑杭见稀粥炒菜全都扫而光,干脆躺下去闭目养神,“送走了得罪人,我这么有见地的贪官能把自己推到万劫不复的边缘?” “少打马虎眼!是你自己舍不得吧,怎么说也是如夫人,你敢说你没动人家根汗毛?鬼信!” “又吃醋了?”朱佑杭眨眼,见宋临举拳欲打,急忙改口,“我血气方刚……” “行了行了,”宋临起来打断,“我不想听!我告诉你,就算得罪人你也要把他们送走!” “哦?”朱佑杭似笑非笑,“请问,我以后要是血气上涌该找……” 宋临顿,脸通红,抄起座椅高擎过顶,“少啰嗦!非得叫我说出口?再废话我让你缺胳膊断腿!” 朱佑杭大笑,“博誉,我饿了,我要喝汤。” “呃……等下。”宋临猛然想起菜全让自己吃了,匆匆跑了出去。 第32章 在厨房里忙活了近半柱香的工夫,宋临端着清粥浓汤进了卧室。 刚掀开帘子,愣,朱佑杭居然穿戴整齐端坐案前,正提笔圈点。 宋临放下托盘白了他眼,“大明朝是你家的?年那点俸禄你犯得着鞠躬尽瘁吗?贪官就要有个贪官的样儿,事情往外挡,钱财往里装。瞧瞧现在,还不如在南昌府当个浮夸子弟等着继承王位呢,你亏不亏啊。”把抽走文书,“行了行了,先吃东西。” “此言差矣,即使不弃爵我也只能袭侯位,当不了王爷。有爵无职,大明尊族的遗憾。”朱佑杭笑眯眯地端起碗,凑近鼻子深嗅,“嗯,真香。” “你倒好,有职无爵,天天忙完刑部忙户部,我算是看出来了,好听点叫能者劳,说白了,你就是劳碌命!”见朱佑杭要开口,宋临瞪眼,“赶紧吃,吃完去睡觉。” 朱佑杭边喝粥边嘟囔:“真把我当猪养了?” 这话不高不低正被宋临听见,舀了勺汤递过去,笑嘻嘻地说:“知道这是什么吗?”强行喂进他嘴里,自己下结论:“排骨汤!用猪肋条熬的。看到没?猪,养肥了是要杀的!” “嗯。深有同感。”朱佑杭笑着听完了,点头,“而且定要刀致命斩草除根。”说完,扔了文书,拿起份。 宋临直犯迷糊,捡起来翻开,只扫了眼,墨字旁边的批语赫然写着:刀致命斩草除根。 宋临大惊,凑到朱佑杭眼皮子底下,“怎么回事?” 朱佑杭端起汤碗,“指导天下屠户如何杀猪。” 宋临大翻白眼,“得了吧。”展开折子仔细阅读,疑惑至极,“埕王党纠结工部大员密谋造反?这……这就是端午节你……” “博誉,”朱佑杭打断,“不是所有事情都应该刨根问底……” “知道了知道了。”宋临脸不耐烦,眼珠转,攀上他肩膀,神秘兮兮地耳语:“治黄总督贪墨公款是不是为了给他们筹措军饷?” 朱佑杭皱眉,眯着眼睛审视宋临的侧脸,看得他头皮发麻,“喂……” 朱佑杭垂目,“谁告诉你的?江秋罗赞还是徐津?” “啊?”宋临干脆跟他挤在张椅子里,“这跟罗赞徐津有什么关系?” “很好!看来是江秋告诉你的!” 宋临“腾”起来,冷哼声,“朱佑杭!你是不是打算滥用职权假公济私了?” “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朱佑杭对着窗外的斑竹感慨,“我直认为,官品与人品不可概而论,必要时背道而驰也在所难免,我虽然官品卑劣,人品还是很高尚的。所以……”朱佑杭微笑,“信任我,就是信任我高尚的人品;不信任我,就是挑战我卑劣的官品。” 宋临差点血溅当场,巴掌拍在桌上,“你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不信任你,你就给江秋小鞋穿!” 朱佑杭笑了,拉着他的手,“过来。”绵绵亲吻嘴唇,哑哑地呢喃:“你要信任我。” 宋临心说:你那“高尚的人品”好像也不怎么值得信任啊!迟疑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朱佑杭弯了眼睛,“博誉……” “嗯?” “我有点累,你能不能喂我?” “能!”宋临狠狠敲了他毛笔,毫不犹豫端起汤碗往他嘴里灌,惹得朱佑杭哈哈大笑,半碗汤哗哗啦啦全浇到文书上了。 宋临大惊失色,急忙扔了瓷碗去抢,拎起来,滴滴答答往下淌油水,宋临手足无措地盯着朱佑杭,“怎么办?这个重要吗?” “不知道,我还没看。” 宋临细细检查,嗯?极度诧异,“罗赞的笔迹?罗赞什么时候调到刑部去了?” “整个翰林院都在帮忙写弹劾奏章。”偏头欣赏字迹,点头赞叹,“洒脱的王字行书,功力精湛。” 后半句话宋临根本没听进去,他正对着屋顶的灯笼发呆呢,不知过了久,喃喃自语:“怪不得我提闯府徐津就能猜出兵马大元帅和左侍郎。”愣愣地转过头,问:“刑部的任务干吗麻烦人家翰林院?” “此次谋反人员众,首脑伏法,但党羽繁复,至今不能根除。刑部和大理寺疲于奔命仍无法面面俱到。” “所以人家清闲就成了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宋临掏出手绢,仔细擦了擦。 “唉……”朱佑杭叹息,“我们非得谈这么煞风景的话吗?不能谈点别的?”捻了捻他的耳垂,“比如,我们俩……” “我们俩有什么好谈的?”宋临脸通红,急忙打断,“汤没了,我去给你盛。”说完就想脚底抹油,朱佑杭根本没给他机会,扯着衣领拽了回来,“你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 “大白天说这个不好吧?”宋临讪笑。 “哦?你的意思是说晚上谈才合适?”朱佑杭似笑非笑地点头,“经你提,我也发现了,这么沁人心脾的话题怎么能在条案边谈?”眨眼睛,“你能找到加瑰丽的所在吗?” 宋临使劲扒开他的手指头,步跳到门边上,死死捏紧拳头,“你脑门子肮脏念头!” 朱佑杭拍拍额头,似乎想把那些肮脏念头拍出来,“博誉,有些事情旦开了头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到无欲无求的境地的。昨天晚上……”取过份文书,表现得心不在焉,“……我们开了头,回不到从前了,况且……我也没打算回去!” 宋临使劲咽了口唾沫,心中大肆嘲讽自己:昨晚我能收拾他,以后也能,干吗怕他?于是笑着说:“只要你不嫌难受,我随时奉陪。” “哦?随时奉陪?好极了!”朱佑杭伸出手,“过来。” 分节阅读17 欲望文 分节阅读18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18 宋临转身就走,回头示威似的撇了下嘴。 “博誉……”朱佑杭长身起立,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拿起竹枝逗弄鹦鹉,那花毛鸟叽叽喳喳叫了两声,扑扑翅膀飞到对面房檐上去了。 宋临傻愣愣地看着他,“你不疼了?” “睡眠不足会头疼,从小的毛病……” 话音未落,宋临巴掌抽在自己大腿上,“我果然缺心眼儿!”跳下回廊,“我是演滑稽戏的木偶,天生就是让人取乐了!”浑身颓败沮丧,像落水狗似的往外冲。 “博誉!”朱佑杭也跳下回廊。 “你赶快过来!”宋临大叫,“取笑完了再耀武扬威番能获得双份乐趣!我就在这里等着!” 朱佑杭叹气,“博誉,我从没想过拿你取乐。今天早晨,我知道你误会了,我承认,我是故意诱导你误会的。” 宋临笑,颓然坐倒脸色灰败,靠着柱子无声地笑。 朱佑杭移了步,宋临身躯即刻瑟缩,朱佑杭立时住不动,慢慢地说:“博誉,你没想过吗?如果不让你误会,今天早晨你会怎么做?”凄然笑,“你会打我顿,然后跑掉,从此对我视若无睹或者继续做傻事,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宋临哽,抬眼茫然地瞪着竹梢。 “其实,这次误会我完全可以辈子不揭穿,但我不想这么做。我等了十年,就在身心疲惫打算自暴自弃的时候,你来了,穿着儒服戴着方巾,唱出来的却是淫词艳曲,我当时就想这人不迂腐不沉闷不拘小节,不正是上天的恩赐吗?既然这样,我怎能任由误会在我们之间蔓延?” 宋临终于转过头来,迷惘的眼神飘忽不定。 “博誉,刚才你说会信任我,请你信任我,我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了解我,直都希望,可你总在逃避,这让我非常沮丧。博誉,在今天之前,你知道我的喜好吗?知道我的经历吗?” 宋临呆了很久,始终不发言,又不知过了长时间,宋临慢慢起来,“叫我怎么信任你?昨天找来那些妖精就是为了让我了解你的喜好?” “昨天的事我后悔极了。”朱佑杭长长叹息,“你每次主动找我都是有求于我,你跟在轿子后面,我以为你运送兽皮缺少人员车辆,在衙门不方便说,打算私下商量,动机从没单纯过,这让我很懊丧。” “所以你就想出那招万全之策来刺激我?” “事情不能总胶着处,你直裹足不前,只好由我来打破僵局。办法很蠢,可我想,也许能起作用。” “确实起作用!看着我生气你很开心?”宋临感觉怒气正在无法遏制地凝结,冷冷地说:“其实,我昨天已经下定了决心,是你对我不信任!” 朱佑杭身形震颤,而后闭目深深哀叹,“老天爷总喜欢开些阴差阳错的玩笑。博誉,昨天的过激行为造成了今天的繁难,你能原谅我吗?” “我不知道。”宋临拐过回廊,“你的人品让人怀疑,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信任你。” 朱佑杭紧赶几步,拦腰抱住,“博誉……博誉……博誉……”越缩越紧。 宋临被勒得喘不过气来,顿时勃然大怒,“放手!朱佑杭,我快断气了!” 朱佑杭愣,哦?发火了?好现象!朱大尚书唇角弯了起来,不但不放手,反而“连根拔起”,大步往卧房走去,房檐上那只没眼色的鹦鹉“噌”飞回来,“扑哧扑哧”扇了宋临脑袋灰,眼睛迷得睁不开。 宋临火气直冲脑门,狠狠肘子撞在朱佑杭胸口上,大骂:“扁毛畜生!什么主人养什么畜生!” 朱佑杭笑盈盈地根本不开口,由着他骂,悄悄吮上脖子,没会儿青紫片。 宋临反手拳揍在他肩膀上,“滚!你这头猪!道德丧尽阴险狡诈!”眼前错,发现挑帘子的竹竿正靠墙放着,宋临不骂了。 步,又步,近了,宋临陡然抄起竹竿,抡圆了对准朱佑杭的大腿就是竿子,朱佑杭立不稳,身子栽,宋临趁势挣脱,劈头盖脸顿暴打,脚跺在他脚背上,头也不回地直奔前厅。 “博誉!”朱佑杭冷汗直淌,缓过来急忙追上去。 宋临高擎竹竿,断喝:“朱佑杭!再敢上前步别怪我不客气!玉皇大帝我都照打不误!” 朱佑杭只好停下脚步,“看在我认罪态度这么良好的份上,能不能不生气了?” 宋临嗤笑,扔了竹竿夺门而出。 朱佑杭目送他渐行渐远,自言自语:“冷静下也好。”掀开衣袖,条拇指粗的红痕隐隐作痛,但朱大尚书却笑容可掬,“听完了解释才爆发,嗯,已经原谅我了。唉……只是这别扭不知闹到哪天算到头。” 第33章 宋临坐在路边乱石上,头枕膝盖,不停地问自己:还能不能信任他? “当然不能!”宋临自言自语,“自从到了京城,我就直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肆意妄为哪次顾及过我的想法?” 转念想:好像也不是吧,要是没有他我可能早就因为那次诬告深陷大牢了,还能像现在这般逍遥自在?他不纠察我宿娼,他教我做贪官,他帮我做假帐,他默许我实现皇商梦想,他重视我的名誉,他送酸梅汤却不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他虽然直在诱导,可从没强迫过我…… “可是……”宋临“可是”了半天,始终不知道“可是”什么。 “他似乎自始自终都在为我着想。”宋临抬起头,无意中瞥见掌心纹路,没入手腕的寿命线,连绵不绝的名利线以及断断续续的姻缘线。宋临呆视片刻,忽然想起曾经算过命,那位算命先生似乎说过:生贵人相助,婚姻不得做主。 宋临盱着掌纹发呆,“难道他就是我生的贵人?我的姻缘会是谁做主?”微不可见地笑了下,过了很久才说:“应该是叔祖,或者是族长,族中长辈有三四十位,谁都能做主。” 嘴上虽如此说,内心却十分断定——他要是不同意,谁都做不了主! “他要是做主,我就会把辈子赔进去。”宋临抚摸姻缘线,犹豫良久,终于笑了,“他也会把辈子赔进去。” 宋临起来,“他骗我,我打他,扯平了。”大步流星往家走。 要回家必定路过户部衙门,宋临驻足暗想:旷职会受什么惩罚?算了,都到门口了还是进去吧,好歹该算是迟到。 刚进书房,江秋从账本堆里抬起疲惫的脸,挑大拇指,“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胆子真不小,居然胆敢蓄意旷职,小可佩服。呃……你怎么穿着便服?好像还是苏绣。” 宋临嘟囔:“又不是我个人旷职?……哎?”陡然看见桌案上累累叠叠铺满了账本,惊异万分,“怎么回事?” “没什么。右侍郎大人出差回来了,拖回四五车账本,半个月内要归帐入库。”江秋笑嘻嘻凑过去,接着说:“别以为我没听见,不是你个人旷职,还有谁?” 宋临故意神秘兮兮地咬耳朵:“尚书大人。” 江秋巴掌将他推出老远,摆摆手,“无聊!尚书大人这些天该去刑部!” 那他还是旷职!宋临乐呵呵地想。问江秋:“二品大员旷职该受什么惩罚?” 江秋白了他眼,趴下来继续查账,“尚书大人为人严谨勤勉,现在肯定在刑部秉公断案呢,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 宋临急忙举账本捂住脸,省得让他看见自己翻白眼。清了清嗓子说:“你根本不分青红皂白!你当真这么崇敬他?” “当然!”江秋来了精神,连研究古董都没这么目光炯炯,绕到宋临身边,勾着他脖子说:“三年以前,朱大人刚接任尚书职,正赶上外省官员联名参劾户部官员,罗列的罪状有上百条,时之间朝野动荡人心惶惶。尚书大人竟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在夕会上嘱咐大家……呃,等下,我想想原话。”过了没会儿,接着说:“他说:此次招人诟病只因行事太清明,他们做贼心虚试图先下手为强。如若此次我们铩羽而归,后续责难就会波未平波又起。所以,从今天起,把几年前的账本起取出来,参劾官员的账要查,他们下属上司的账也要查。自己有错,就是亏空公款;下属有错,就是治下不严;上司有错,就是贿赂长官,数罪并罚,各位请细想,朝廷会如何惩处?” 宋临直咽唾沫,“这……这是反咬口吧?” “别打岔!还没说完呢。”江秋瞪眼,“尚书大人说:各位,至刚易折,至柔无骨,只有刚柔并济才能驰行天下所向披靡。今后,务必边秉公办事边施舍恩惠,得放过时且放过,该严惩时就严惩,恩威并施双管齐下,务必杜绝再出现今天这种局面。” 宋临听得兴趣盎然,“你们真这么做了?” “当然!此后,户部跃然凌驾于其它五部之上,天下官员无不对户部敬畏有加,声望之高史无前例。不过,偶尔还是会有户部官员遭人参劾,但都察院都会把奏折送来让尚书大人先过目,如何处置全凭尚书大人裁决。” “哦!明白!他是不是包庇护短由着你们横行霸道?” “胡扯!”江秋狠狠撞了他肘子,踱回自己座位,“这种情况下遭参劾的官员肯定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尚书大人哪次不是从严处理的?大人早就说过,做人要通透圆润,为官要上下周全。什么叫恩威并施,你弄得清楚吗?学着点吧!” 宋临撇嘴,“你的崇敬极度盲目!” 江秋埋首算账,“过不了久你也会崇敬他的。” 这可难说得很!宋临也提笔算账。 傍晚时分,退衙了,宋临出书房,刚走了没几步,身后声断喝:“住!” 宋临被吓了大跳,急忙转身,见是左侍郎老头,宋临僵。 老头抖着嘴唇怒问:“何处来的大胆毛贼?私入户部衙门意欲何为?来人啊,绑了!” 宋临赶紧跪下磕头,哽着嗓子辩解:“大人,下官是云南清吏司主事宋临……” 左侍郎冷笑,“穿着便服居然胆敢冒充朝廷命官,罪加等!人呢?快快绑了!” 衙役们明明认识宋临,但左侍郎发话了,谁肯为新进官员得罪权贵太尊?抓绳子的、举棒子的,群凶神恶煞蜂拥而上。 宋临大惊失色,“大人,下官真的是……”某土匪个箭步冲上来,扳胳膊就绑,骨头“咔哒”声,疼得宋临猛抽凉气。 正当此时,旁边位挺着将军肚的中年官员对宋临使眼色,宋临愣。只见此人笑着给老头作揖,“大人,为区区小事动气得不偿失,不如由在下处置吧。” 老头养尊处优惯了,吼了两嗓子热汗直淌,深深揖,“有劳右侍郎大人。”老头走了。 右侍郎挥手屏退众衙役,施施然走来,“你叫宋临?” “是。谢大人搭救。” “不必言谢。你的官服呢?” 宋临毫不犹豫地扯谎:“出门匆忙忘记换了。” “哦?”右侍郎笑眯眯地弯下腰,“出哪道门这么匆忙?” 宋临心里“咯噔”了下。 右侍郎抬起他的下巴,“官服放在家了?”宋临刚想点头,这大肚子根本没给他机会,言之凿凿地接着问:“人却是从尚书大人府上出来的吧?” 宋临“啊?”了声,身体立刻僵硬,张口结舌,半天眨了下眼,赶紧讪笑着打马虎眼,“您说笑,下官位卑职轻,怎能得到尚书大人青睐?” “这可难说得很!”右侍郎脸感慨万千,“你身上的锦袍瞧着很是眼熟啊!是不是出自尚书府?”扯起宋临的袖口,“据尚书大人说,这种花纹是根据南昌府的种野花绣的,此花并不名贵,铺天盖地随处可见,不鲜艳不芳香,没人喜欢,可是……”笑眯眯地故意卖关子,“……尚书大人喜欢。” 宋临苦不堪言,抬头看看他那大肚子,低头又看看花纹。 右侍郎绕着宋临转了好几圈,在他身后定,说:“你回去可以仔细辨查辨查,尚书大人领口袖口所有的镶边全是这种花纹。” 宋临头皮直发麻,手心吱吱冒冷汗,揪着袖口,把那些倒霉花纹扯了百八十下。 右侍郎执折扇拨开宋临颈后的碎发,“顺便问句,这个痕迹是不是尚书大人吻的?” 此言出,宋临大骇失神,脖子“咔吧”声脆响,眼前黑,差点摔倒。 右侍郎急忙扶住,“起来吧。” 宋临试了两下,膝盖瘫软,愣是没起来。 右侍郎转身往回廊尽头走去,笑盈盈地说:“前些天,尚书大人颔下印了两排深深的咬痕,嗯,肯定是你咬的。” 宋临本来撑着廊柱了起来,听这话,“砰”又倒了下去。 右侍郎回头瞅瞅他,嘴角翘到了半天云里,“我们曾经怂恿大人演绎‘欲淫不遂被咬记’,可惜中途被打断了,不如这样吧,就由你来演绎‘负隅顽抗咬人记’如何?” 宋临靠着柱子狼狈不堪,都不敢看他,冷汗顺着眼角往下淌,当真是千沟万壑飞流直下啊。 右侍郎戏弄够了,踱着小方步拐过墙角,说:“你不必如此慌张,既然尚书大人不隐瞒他有了意中人,你就不可能成为见不得光的男宠。他难道会亏待你?如果不出所料,他会不遗余力地对你大加维护。你不觉得自己正在他的心尖上吗?” “我在他的……心尖上?” 右侍郎已经消失不见了。 宋临身心疲惫,干脆屁股坐在了地上,心中乱得理不出头绪,开始胡思乱想,从初见朱佑杭直到今天,巨细靡遗回想,自己初涉官场不谙世事,横冲直撞大大小小捅了很娄子,至今安然无恙是谁直在佑护? 宋临直坐到夕阳沉入山谷,天空霞光退尽。 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宋临捂着脸几度哽咽,喃喃自语:“他说他在三生石上刻了我的名字,他说要和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说他等了我十年。我……确实在他的心尖上。” 宋临起来,“我信任他!他意志坚定光明磊落,他睿智通达温柔平和,他温文尔雅不急不躁,他为国置生死于度外……他有高尚的人品!” 宋临坚定地往外走去,“我因为次小小的试探就对他大打出手……将心比心,如果味付出却得不到回报的是我,我会不会心慌意乱?” 直奔朱佑杭府上,“两个人的事,我有什么资格让他个人孤军奋战?” 朱佑杭看着在自己面前的宋临,意外之极,“博誉?” 宋临走上前去抱住他,“对不起。” “什么事对不起?因为打了我?其实你不必自责,我欺骗在先,我是咎由自取。” “不是,不全是。”宋临吻上他的嘴唇。 朱佑杭愣,笑了,闭上了眼睛。 我们祝福尚书大人,终于守得云开见到了月明。 第34章 烛光摇曳中,朱佑杭撑着下颌笑眯眯地凝视宋临的眼睛。 宋临被他看得脸通红,“你就不问我为什么突然跑回来?” “问了你会说吗?不过……”朱佑杭靠过去,搂住他的腰,“……我能猜出来。要是你能亲口说遍的话,我想我会高兴。” “吃饭吃饭,我要吃红烧鱼。”宋临赶忙转话题,抢先跑出去,朱佑杭失笑,“说不说无关紧要,心里认定就行了。博誉,”凑过去耳语,“如果你想听,我是不会害羞的,可以抑扬顿挫地说上整天。” “我不想听!” 朱佑杭故意瘪嘴,“我就知道你会说不想听。” 宋临眼珠转,伸胳膊攀上他的肩膀,乐呵呵地说:“要不然你说点我想听吧。” “哦?” “来,跟我学,博誉……” 朱佑杭跟着学,“博誉……” “以后我全听你的,你指东我不会打西。” 朱佑杭惊奇地看着他,“真的?太好了!”把抱起他转了大圈,“博誉,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如此尊重我!” 宋临愣,猛然回过味儿来,捏着他的脸颊使劲往两边撕,“想得美!我是叫你跟我学!” 朱佑杭故作委屈,“这句也是要学的?你事先为什么不提醒?我认为你是故意含糊其辞,让我白高兴场。说了又不算,这是出尔反尔。错,全是你的!” 宋临简直无语对苍天,“你就装傻吧!放我下来。” “你就装傻吧!放我下来。” 宋临又愣,好笑又好气,干脆自己挣脱怀抱,率先朝前走。 朱佑杭哈哈大笑,“这句不用学了?”握住他的手走进凉亭,“博誉,吃完饭我们庆祝庆祝好不好?” “你先说怎么庆祝?” “是啊,该怎么庆祝呢?”表现得甚为苦恼。 “行了行了!”宋临白了他眼,“别装了。吃饭吃饭。” 没会儿,杯盘铺陈桌前,宋临举着筷子遍寻周,“好像没有红烧鱼嘛。” “那就吃清蒸鱼吧。” “也没清蒸鱼。”又找了遍,“就没鱼!” 朱佑杭微笑,“这错也是你的!你应该事先通知我你要来吃饭,我自认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是!错全是我的!可我今天就是要吃鱼,怎么办?”宋临趴在桌上,摆出誓不罢休的德行。 朱佑杭侧头问小厮,“厨房有鱼吗?” 小厮又不管厨房,他怎么会知道?只得茫然地摇头。 朱佑杭又问:“菜市上有鱼吗?” 小厮吓了跳,心说:菜市只有早晨开市,这会儿都初了,上哪儿找鱼去?急忙躬身行礼,摇了摇头。 朱佑杭皱眉,问:“池塘里有鱼吗?” 小厮偷偷擦了下手心的汗水,“应该……有吧。” “应该?” 小厮不敢怠慢,立刻回答:“有!肯定有!” 朱佑杭微微笑,转过头来,摊手,“博誉,他说池塘里有鱼,很遗憾,可能不是红烧的。” 宋临陡然挺直腰身,筷子叉起酱猪蹄,“我改主意了,我要吃猪心猪肝猪腰子猪大肠猪耳朵猪头肉。” 朱佑杭哈哈大笑,夹起芹菜放进他碗里。 宋临边啃猪蹄边嘀咕:“今天怎么这样大笑大闹的?斯文气质破坏殆尽了。” “那是因为我心情愉快。我还以为你闹别扭要持续半个月呢,没承想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不打算跟我说说今天下午的转变过程吗?” 宋临只管埋头吃饭,间或夹筷子苋菜喂进他嘴里,试图转移话题,“补血的,你正缺这个。” 朱佑杭根本不为所动,莞尔,“我深知自己拥有不可抗拒的巨大影响力,十年来屡试不爽,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我的影响力不止限于官场,连周围人都广受布泽。嗯,你的转变完全得益于我的影响力。” “厚颜无耻!有你这样往脸上贴金的吗?要不是江秋……呃……”惊觉说漏了嘴,赶紧顿住。 可惜——晚了! “哦?江秋?他说什么了?枉议朝廷重臣是革职的罪。”朱佑杭放下筷子倾过身去。 “你这是威胁!”宋临顿,懊恼已极,不小心又上当了,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就不矫情了,五十说了出来。然后问:“他很崇拜你。你真是这么做的?” 朱佑杭可有可无地点头。 “你很会为别人着想嘛。” 朱佑杭往椅背上靠,震笑不止,“那次集体弹劾是冲着我来的,我上任伊始根基不稳,他们要给我来个下马威。我岂能束手就擒?” 宋临惊讶,“保全那些遭参劾的官员只是顺带?” “我说过我的官品很卑劣的。” 宋临挑大拇指,“够自私!” “从现在开始就要变成‘家私’了。” “家私?是钱财吗?” 朱佑杭把碗推,起身,顺便拉起宋临,边走边说:“我的后半辈子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家私’ 分节阅读18 欲望文 分节阅读19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19 原则。” 宋临“吧嗒吧嗒”直眨眼,“你的后半辈子就打算拼命贪污受贿?哎?你拉我去哪儿?我还没吃饱。” “你不是想吃鱼吗?” “我现在想听你的‘家私’歪理。别卖关子,快说!” “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我,听完不准笑。” “我肯定不笑。” “唉……还是不说了,说了你也不会认同。” “少废话!不是你教我当贪官的吗?只要我当着官,肯定跟你起贪。你说吧,我认同。” 朱大尚书调过脸去,对月微笑。等的就是这句“我认同”,终于得逞了。于是说:“为自己着想叫‘自私’,为家庭着想就叫‘家私’。现在我有家庭了,当然要改了。” “啊?这么个家私啊。” 朱佑杭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接着说:“我的家庭注定与众不同,不可能儿女成群,只能是两人相依为命。既然如此,我就是你的家,你也是我的家,我围着你转,你围着我转,互相旋转的结果是什么你知道吗?” 宋临第次听到这种疯言疯语,傻愣愣问:“是什么?” 朱佑杭指对面墙上避邪镇妖的符纸。 宋临愣,“太极图?” 朱佑杭笑眯眯地点头,“我是阳极,你就是阴极;我是阴极,你就是阳极,阴阳调和,家庭才能长治久安。你说如果缺了极,阴阳失调,会有什么后果?” “得了吧!”宋临回味时终于听明白了,“你不就是想把我绑辈子嘛,我既然来了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太好了!博誉,你做阳极还是阴极?” “阳极!当然是阳极!我是男的!” “好。” 宋临以为他会反驳,居然听见“好”字冒了出来,实在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宋临暗忱:肯定有阴谋! 果然—— 朱佑杭不慌不忙取下太极图,凑到他眼前,指着阳极里的黑点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做阴心好了,是你的主心骨,很不幸,你得绕着我转。” 宋临被捉弄得愣愣的,揣摩时终于醒过神来,把扯掉太极图,“又占我便宜!九拐十八弯兜了个大圈子,就想叫我听你的,美不死你!” 朱佑杭展颜大笑,“你说你认同的,现在又反悔了。唉……这年头啊,人品真是不能相信。” 宋临都懒得理他。抬腿往回走,朱佑杭扯着手腕拽过来,“这边。” 宋临赖着不肯走,“我不去!我不听你的!” 朱佑杭干脆拦腰抱住,带进了葫芦门。 眼前豁然开朗,蛙鸣阵阵,异香扑鼻,轮明月高悬夜空,光华流转,如雾气弥漫般朦胧片。 宋临问:“这是哪儿?” “后花园。” “来干吗?” “庆祝我们今天组成了家庭。” “啊?”宋临意外,“在这里庆祝?” 朱佑杭故意双眉纠结,“你打算在哪儿庆祝?说吧,我肯定奉陪。” 宋临干笑,“就这里!就这里!” 朱佑杭但笑不语,解开腰带脱掉长袍,顺手把宋临的衣服也扒了下来,支使他,“把鞋脱了。” “不至于吧!”宋临目瞪口呆,“真在这里?” 朱佑杭脱了鞋子,看他傻愣着,催促,“快点,要我帮忙吗?” 宋临转身就跑,“我没这癖好!” 朱佑杭哈哈大笑,卡着脖子拽回来,“你还说我脑门子肮脏念头,到底谁肮脏?” “那你脱衣服想干吗?” “下水捞鱼,不是你说要吃鱼吗?”匆匆偷了个吻,哑着嗓子诱惑,“顺便洗个鸳鸯浴。” 话音未落,“扑通”“扑通”,朱佑杭拽着宋临跳了下去。宋临毫无准备,声惊叫划破长空,急忙抱住朱佑杭,抱得死死的。 “你不会游泳?”朱佑杭问。 “你居然会游泳?”宋临问。 俩人异口同声。 “我当然会游泳。”宋临答。 “我就不能会游泳?”朱佑杭反问。 俩人又异口同声。 互相对视眼,大笑。 宋临脱下鞋子抛到岸上,个猛子扎下去,没会儿游到了对面,冒出水面,使劲抹了把脸,“这池塘很小嘛,有鱼吗?” “有,我养了几十条。”朱佑杭跃起朝宋临游去。 宋临比鱼还滑,“吱溜”又溜走了。 等朱佑杭钻出水面,宋临早没影儿了,“博誉……博誉……” 博誉“腾”跳出来,兴奋地挥挥手中的俘虏,“我抓到了。呃……”对着月光盱着眼睛凝视了好会儿,“这……这好像是锦鲤吧,能吃吗?” “都是鱼,怎么会不能吃?” “胡说八道!”宋临举起锦鲤直挺挺朝他砸去,“你见过谁吃锦鲤?” 朱佑杭泰然自若根本不尴尬,对月畅笑,“不能吃就游泳吧,要是你觉得洗鸳鸯浴好的话……” 宋临手脚并用往岸上爬,“我没这癖好!” “没有可以培养嘛。”朱佑杭飞快游过去,正赶上宋临右腿没来得及缩回去,朱佑杭抓住脚踝往下扯。 “啊……砰!”宋临轰然落水,声巨响水花四溅,宋临“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水。逮着空档,把抓住朱佑杭的前襟,死拖着往水里摁,惹得朱佑杭哈哈大笑,抱住宋临仰面倒下。 宋临挣扎时,脚踹在他脚背上,跌跌撞撞起来,幸亏池水只是齐胸深,狼狈不堪地往岸边走。 回头狠狠瞪了眼,嗯?人呢? 等了好会儿,始终不见人影,宋临慌了,大叫:“喂!朱佑杭!” 静等片刻,依旧无声无息,宋临惊慌失措,“朱佑杭!”刚想扎下去,旁边“哗啦”声,宋临吓得猛眨眼,闪目观瞧,只见朱佑杭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宋临不由分说拳砸在他胸膛上,“被你吓死了!” 朱佑杭顺势抱住,贴着耳垂轻吐热气,“博誉……” “嗯?” “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去哪儿?” “你喜欢宣德炉吗?” “不喜欢。” “喜欢楠木家具吗?” “不喜欢。” “喜欢哥窑冰裂纹笔海吗?” “不喜欢。” “那你肯定喜欢老翁垂钓图的帐幔。” 宋临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湿透的衣领里,“会不会很疼?” “我会很小心。” “我明天要请客,我说我要亲自下厨的。” “我会很小心。”朱佑杭绵绵亲吻锁骨,“你要信任我。” “嗯。我信任你。” 第35章 朱佑杭握着宋临的手,光着脚丫慢慢走回卧房。 可怜的老翁垂钓图,被宋临湿漉漉的头发猛然甩,老翁下子变成了落汤鸡。 可怜的宣德炉,原本龙涎缭绕屋中朦朦胧胧如仙境般。不承想朱佑杭从帐幔里扔出堆潮湿的里衣,其中件不偏不倚正盖在炉顶上,“兹~~”龙涎灭了。另件刚巧撞到哥窑冰裂纹笔海上,“咣当”落地,“咔嚓”碎了。 宋临愣,“扑哧”笑出声来,朱佑杭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胸腔震颤闷笑不止,“博誉……” 宋临头歪,从枕头上滑下来,笑问:“什么碎了?” 朱佑杭叹息,“我的心。” 宋临贴上他的胸膛,静听不疾不徐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朱佑杭碎碎亲吻眼睑,宋临抬起头送上了自己的嘴唇。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几个月前,俩人初次相会,宋临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大唱《佳期》,朱佑杭惊奇至极,评定——精致着放荡。 兜兜转转时过境迁,如今已然佳期在即,终于精致着放荡了。 如果宋临还有兴致的话,如果宋临还能在百忙之中抽出闲暇的话,或许可以唱——……欢笑连连动锦帐,惊喘声声撼雕床…… 他唱过,只是没在朱佑杭面前唱过,此时唱来么应情应景啊! 如果朱佑杭还能气定神闲的话,如果朱佑杭还能从急速搏动的心跳声中分辨得出宋临的唱腔的话,或许会评定——你的欢笑,我的惊喘,精致! 同样的事情,旦落到自己的头上,就只剩下精致了。 如果,只能是如果。 鸡鸣报晓,窗外龙吟细细凤尾森森。 宋临悠悠转醒,额角热,启眼看去,笑了,转过身接着睡。 朱佑杭靠上他后背,沿着后颈路吻到肩头,双手悄悄抚上腰侧,嘴里像念经似的不停重复:“他还没醒,我做什么他都不知道。他还没醒,我做什么他都不知道……” 宋临骨碌爬到他身上,“我醒了!” 朱佑杭哈哈大笑,而后故作严肃地认真审视他的脸颊,摇头,“难说得很。醒了就该神智清明,我问你……”手指穿过发丝,揉着他的太阳穴,“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他肯定说不记得!朱佑杭断定。 果然—— “不记得!” 朱佑杭哑哑失笑,“那你还记得今天该做什么吗?” 宋临愣,立刻把请客的事想起来了,慌手慌脚连滚带爬从床上翻下来,动作过度,脊椎牵到尾骨,倒抽凉气猛然挺直后背,朱佑杭急忙阻止,揽着腰抱上床,故作凄苦,“唉……这就是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还不如顿饭。” 宋临根本就不理他,够着膀子边套鞋边抱怨:“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朱佑杭笑眯眯地等他把两只鞋子都穿好了才慢悠悠地说:“鞋子上绣的是‘秋山新雨’,空濛吗?” 宋临正忙着呢,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朱佑杭见其试图挣脱怀抱,也不坚持,手松,极其困惑地问:“博誉,鞋子先穿好了,会儿衬裤怎么穿?袜子怎么穿?还是说……”笑眯眯地比划他的身子,“……你打算全身上下就只穿双鞋?” 宋临哽,低头看看自己,拍脑袋,恶狠狠地拽着朱佑杭的胳膊拖下床,“起来!大白天的还赖在床上!” 朱佑杭哈哈大笑,打开衣柜,翻出衣服扔到桌上,宋临随手抓了件套上,等衣结系好之后陡然发现袖子盖过了指尖,只得脱下来,不动神色地捡起另件,偷偷瞟了瞟朱佑杭,没想到那家伙正靠着柜门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宋临脸通红,嘲骂:“光溜溜的也不嫌害臊!” 朱佑杭似乎这会儿才想起自己没穿衣服,瘪嘴,“又不是我个人光溜溜的。再说昨天晚上……”眼见宋临的脸快滴出血来了,朱佑杭安抚笑,戏谑之言立刻顿住,走过去帮他穿衣服,轻轻地揉揉他的后腰,“还疼吗?” 宋临迟疑半晌,摇了摇头。 朱佑杭夸张地大叹口气,对着虚无的空气万分痛惜:“要是直疼下去该有好,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抱着你在床上……” 没等他说完,宋临恼羞成怒举拳就砸,朱佑杭哈哈大笑,贴上脸颊亲了大口。 俩人穿好衣服,梳洗已毕。宋临把朱佑杭拖进了厨房,眼扫过去,空空荡荡,宋临懊恼,“本来想跟你借点菜的,看样子,还得我自己去买。” “博誉,先吃早饭吧,你写个清单,我叫人备齐。” 宋临刚想点头,错眼,看见厨子们盯着朱佑杭惊奇得差点把眼珠子突出来。宋临脚跺,计上心头,“别吃了,走吧,早市快散了。呃……你先派人给徐津罗赞送个信。” “好。” 宋临抓了俩馒头,拖着朱佑杭拐出了后门。 人手馒头,边啃边走,宋临脚下滑,朱佑杭背起他,宋临把馒头撕碎,点点喂进他嘴里,说:“我们先去买点盐。” “厨房里连盐都没有?” “盐跟盐可不样。” “哦?难道有的盐是甜的?” “明知故问!”宋临抱着他脖子,“左拐,出了巷子口把我放下来。” 俩人在家小盐行里,宋临说:“半斤淮盐。” 老板满脸堆笑,光明正大地问:“官盐还是私盐?” “私盐。” 老板左右瞟瞟,见没其他客人,凑过去压低声音问:“是户部的私盐还是普通私盐?” 宋临愣,顿时明了于胸,心中大乐,眼角余光扫了扫旁边的户部尚书大人,可惜,朱大尚书跟没听见似的。宋临心说:你就装吧!转脸问老板:“哪种盐便宜?” “当然是普通私盐。” “那我就买便宜的。” 朱佑杭笑了,踱到椅旁坐下。 老板转身进柜台去称盐。宋临冲朱佑杭直耸眉毛,悄无声息地说:“人家在你眼皮子底下卖私盐,你就不管?” 朱佑杭笑问:“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买私盐,我要不要管?” 宋临撇嘴。 没会儿,老板把盐包递到宋临手上,宋临全身上下摸索阵,转身就走,嘴里嚷嚷:“小杭子,付钱。” 朱佑杭愣,看看宋临的背影,看看盐行老板,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上没折扇,腰上没玉佩,袖里没手绢,怀里没银子,腰带上除却几朵“南昌府野花”之外,也没镶个金缀个银。朱佑杭朝老板微微笑,摊手。 宋临在树荫下笑眯眯地等,没会儿,惊愕地发现朱佑杭居然也笑眯眯的,掂着两锭大银子出来了。 宋临撞撞他,“你怎么出来的?” “你猜。” 宋临嗤笑,“还用得着猜?肯定是利用你的身份讹诈人家了!” “无凭无据谁会相信我是户部尚书?”朱佑杭把银子递过去,问:“还要买什么?” “少打马虎眼!说!你怎么出来的?”宋临拉着他朝卖鸡的小摊走去。 朱佑杭装正直,“我告诉他我是个安分守己的好老百姓,时糊涂买了私盐良心不安,会儿就去衙门自首,大老爷问什么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好像还是讹诈吧?” 朱佑杭微笑,“他是个精明的商人,深谙‘破财免灾’的从商秘诀。” 宋临直截了当地送他个大白眼,冲鸡老板说:“我要那只花母鸡。” 头发秃了半的老板把手伸进鸡笼里翻翻捡捡,搅得鸡毛漫天飞舞,终于逮着了那只健壮的母鸡。 宋临付完钱跟没事人似的向鱼摊走去,嘴里命令:“小杭子,拿着鸡。” 朱佑杭抚着额头莞尔,抓着鸡翅膀拎起来,鸡吃痛,双足踢蹬,抻着脖子仰天大叫。 朱佑杭盯着袖子上的鸡毛苦笑,“博誉,非得叫我拎着它吗?” 宋临肚子里闷笑,肠子都快打结了,暗想:那位公子哥有生之年肯定没干过这个!脸上却板得跟棺材盖似的,故意揉揉腰,说:“我来拎吧,要是我能拎得动的话。” 母鸡可能叫累了,停下来喘口气,朱佑杭凑到面前,只看了眼,估计这鸡怕生,冲朱佑杭的鼻子就是“咕”嗓子,朱佑杭眼神恍惚,急忙伸直胳膊离它远远的,皱眉哀叹:“就不能买只烧熟的?” 宋临调过脸去闷笑,缓了好半晌,用尽全身力气沉下声音说:“鸡血是好东西啊!吃什么补什么。回头你杀鸡的时候,我接血。” “啊?”朱佑杭抬头,“我还会杀鸡?我怎么不知道?你可真看得起我!” 宋临在鱼摊前蹲下,笑问:“老板,鲫鱼少钱斤?” “博誉……” 宋临掐着鱼尾巴提起来,问:“鲢鱼怎么卖的?” “博誉……” 宋临踢了踢鱼篓,嫌弃:“黄鲢太小,老板,五文斤卖给我吧。” 朱佑杭嘴角勾了起来,右手松,母鸡“咕”声欢呼落到地上,抖擞全身羽毛,朱佑杭脚扫在鸡背上,母鸡疼痛难当冲三丈高,撒开两腿奔腾而去。 宋临听到异响扭过头来,正看见朱佑杭脸惋惜地目送母鸡消失在街角,朱佑杭长叹,责备宋临:“博誉,谁叫你说要杀它的?瞧!把人家吓跑了吧。” 宋临这个气啊!猛然蹦起来,阵抽痛,身子栽。朱佑杭紧赶几步扶住他,连搂带抱拉到蔬菜摊前,宋临肘子撞在他胸口,“我要吃猪头肉!你这头猪!” 朱佑杭展颜大笑。 随后,俩人两手拎得满满当当地走回宋临住处。 进了院子,宋临说:“先杀鱼……” 话音未落,朱佑杭指着水井问:“这里面能养鱼吗?” “朱佑杭!”宋临急眼,“你敢把它扔进去我就把你扔进去!”往外推他,“你先回家,中午来吃饭!” 没等他回答宋临拐进了厨房,笑着对主人家说:“老丈,可否借用厨房?” 老头恭敬行礼,“大人请用。” 朱佑杭跟了进去,老头看着他脸上温和的笑容深深揖,“拜见公子。” 朱佑杭还礼。 宋临瞪他,“君子远庖厨,呃,既然来了就帮我剥蒜吧。” 于是,当宋临杀鱼的时候,朱佑杭在聚精会神地剥蒜;当宋临炒木耳鸡蛋的时候,朱佑杭在聚精会神地削姜皮;当宋临烩豆腐圆子的时候,朱佑杭在聚精会神地配酱料…… 临近中午,大功告成,宋临口亲在朱佑杭脸上,悄悄耳语:“你真好。” 朱佑杭抱住他的腰微笑,刚想说话,却听门外个声音唤:“博誉兄可在家?” 第36章 “公聆兄?”宋临急忙跑出去,顺手把厨房门带上,揖到地,“公聆兄,别来无恙?” 罗赞皱眉,“博誉,我跟你说过少次了?君子远庖厨……” “是是是!”宋临拉着他进院子,问:“梁磊呢?” 罗赞微笑,“他很忙。” 话音未落,门外人喊:“宋兄!” 宋临回头,徐津边抱拳边走了进来,刚止步,陡然看见罗赞,徐津脸立刻挂了下来,电光火石般又浮上笑容,深深揖,“罗兄,小弟这厢有礼了。” 罗赞还礼,徐津仰天冷笑。此情此景,宋临大乐,可还得忍着,憋得脸通红。 徐津趁宋临不注意拧着他耳朵拖进了厨房,疼得宋临“啊~”声惨叫。徐津压低声音抱怨:“跟你说过少回了,有我没他!你小子怎么老不长记性?” 宋临冷汗淋淋,“放手放手!得罪你的是他,拿我撒什么气?” 徐津不但不放反而使劲扭了把,“你知道还把我们俩往起凑?姓罗的阴险狡诈,自己写七成参劾折子,让我写三成!”“咣当”顺手把厨房门关上。 宋临脚踢在他腿上,徐津吃痛,宋临急忙后仰,终于救出了耳朵,揉了又揉,白了他眼,嗤笑,“人家那是为你着想,怕你累着,他做大半你做小半,你别不识好人心!” “为我着想?”徐津声音里掺着冰渣,寒森森地说:“真是感天动地啊!我当时还真以为他突发慈悲了,”狠狠啐了口,“事后才知道,好家伙,他写六七品小官的奏折,三四品的高官全扔给了我,人是少了,可个比个有权势,要是参倒了还则罢了,这要是让他们死灰复燃,我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步蹿过去,伸手就掐脸,下死手扭了把,拿他撒气,“你小子成心不让我好好过日子,好不容易吃顿饭,还找来个……呃……啊!”陡然看见朱佑杭正侧身斜靠在桌边,慢条斯理地研磨胡椒粉,对刚才的事情似乎完全没在意。 徐津慌忙松开手,愁眉苦脸地悄悄朝宋临使眼色,宋临疼得龇牙咧嘴,瞥了下,直接落井下石,“罗赞是想成人之美,刑部大员要是看见你不畏艰险冲上前去拔除朝廷的大祸根,还不得大加奖赏?你该感谢罗赞 分节阅读19 欲望文 分节阅读20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20 。” 朱佑杭放下研钵,嘴角弯了下。 徐津心头颤,恨不得冲上去抽宋临两巴掌,就是……没敢,心说:什么叫“刑部大员要是看见”?刑部大员已经看见了! 宋临转身要出门,徐津慌忙抓住他,满脸堆笑,“宋兄……” 宋临打断,“劳烦徐兄帮忙看下灶台,小弟去去就来。” 徐津恶狠狠瞪过去,抓着他胳膊就想掐,还没动手,宋临突然大叫,惊得天地倾覆日月无光,“啊~~疼啊!徐兄饶命啊!” 徐津被他这嗓子吓得魂飞天外,顿时脸色煞白张口结舌。 宋临见机不可失,溜烟儿跑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徐津这个苦啊!他就觉着心脏哗哗往外淌鲜血,把宋临骂了十万八千遍。 “徐公子,在下这厢有礼了。”身后传来个温和的声音。徐津头皮发麻,定了定神,跟木偶似的直僵僵转过来,抖着胳膊揖到地,“翰林院编修徐津徐文良参见尚书大人。” 朱佑杭微微笑,揖让,“徐兄请坐。” 徐津讪笑,急忙说:“不敢不敢。”暗想:你着,却叫我坐下,你什么居心?给我按个大不敬的罪名? “听说……”朱佑杭找来细布,慢慢过滤胡椒粉,等了半盏茶的工夫,徐津愣是没见那“听说”的后半句是什么。 徐津干着干耗着干咽唾沫,不敢插话,心里却把宋临从头到脚每寸皮肤都狠狠抽打了遍。 终于滤完了,朱佑杭抬起头来,“听说公子精通饮食,这胡椒粉总也研不细,能否请公子帮忙?” 徐津二话不说卷袖子上阵。 朱佑杭看着他的手指,点头称赞:“公子指节修长,世所罕见……” 徐津愣。 “……这样的手指用来研磨胡椒粉岂非暴殓天物?” 徐津莫名诧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样的手指适合拧耳朵,拧博誉的耳朵,也适合扯脸颊,扯博誉的脸颊……” 徐津大骇,腿软,“砰”跪倒咣咣磕响头,“大人饶命啊……”声音抖,连求饶都不会了。 朱佑杭弯腰扶起他,淡笑着说:“公子不必紧张。博誉常向我提起公子,对你倍加推崇。在下也跟公子见如故,能否请公子帮点小忙?” 徐津急忙躬身,“不敢当不敢当,大人差遣,小人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用赴汤蹈火,”朱佑杭打开门,“只是希望公子下次邀请博誉勾留花街的时候能把在下也捎上,体会下官员宿娼的美妙情志。” 徐津眼前黑,身子栽,急忙撑住地面,心脏怦怦直跳,眼瞅着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朱佑杭垂目笑,“开玩笑的。公子性情爽利风流潇洒,在下极为欣赏。”话锋转,接着说:“公子很气恼罗公子?” 徐津不敢怠慢,急忙点头,反正他也听见了。 “公子可曾想过官场如战场,即使是同僚也要分三六九等,有些是战友,有些却是敌人。公子交到战友了吗?”朱佑杭顿住,凝视罗赞握住宋临的手嘘寒问暖。 徐津也不傻,偷偷盱了他眼,忱想:先拿嫖妓恐吓我,然后再切入正题,有什么要求我敢不答应吗?宋临说得点没错,这家伙真不是好东西。 朱佑杭注视罗赞的表情,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宋临哈哈大笑。朱佑杭也笑,悠悠回神接着说:“那么公子发现敌人了吗?通常,政敌比起战敌有过之而无不及,战敌是明枪,政敌是暗箭,战敌是正面冲突,政敌是背后阴损,公子作为官员是不是该防患于未然?” 徐津心里“咯噔”了下,真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啊!心想:难怪!罗赞直接把我当政敌了,四处给我下绊子,我还稀里糊涂整天做白日梦呢,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徐津顿生佩服,深深揖,“还请大人指点迷津。” 院子里,罗赞皱着眉头摸了摸宋临脸上的掐痕,表情很是怜惜。朱佑杭垂下眼睑,说:“既然是敌人就该用对付敌人的办法,排兵布阵致敌死命。公子读过‘三十六计’、《孙子兵法》、《孙膑兵法》、《韬略》吗?” 朱佑杭回头,见徐津点头,朱佑杭笑说:“《韬略》上说:‘姑息则养奸,养奸则自害’,公子如若心慈手软……”不说了。 不说没关系,徐津早就听明白了,行礼,“大人指点受益匪浅,下官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不必悬心。公子是博誉的知己,理应如此。”朱佑杭说完走了出去,罗赞见厨房里走出个大家公子,愣,询问宋临,“博誉兄……” 话音未落,朱佑杭笑着喊:“博誉。” 罗赞又愣,太亲密了吧。 宋临转头微笑,给他俩作了介绍,俩人互相行礼。罗赞笑说:“公子就是梁公子的二表哥吧。” 朱佑杭点头。 罗赞明明知道梁磊的二表哥是户部尚书,既然对方没说,他乐得装傻,侧头对宋临说:“人员齐备了吗?是不是该开席了?” 宋临赶紧招呼,把众人领进后院,请出杨敬研,杨敬研看见徐津眼睛陡亮,行完礼立刻抓着他的手直勾勾地看着他。徐津扯唇笑。罗赞惊奇之极。 宋临朝朱佑杭挤眉弄眼,故意高叫着说:“各位等下,我去沏茶。”匆匆跑了出去。杨敬研回过神来,惊觉失态,赶紧松手。 朱佑杭跟出门去,抓住宋临,“博誉!” “怎么了?等我下,马上就来。”见他神情落寞,宋临左右瞟瞟,见没人,凑过去亲亲嘴角,扫而过,“不要担心,我不疼。” 朱佑杭笑了,“博誉,我不在这里吃午饭。” “哎?为什么?” 朱佑杭耳语,“下午我派人来接你,晚上跟我起吃晚饭。” 宋临撇嘴,“你真难伺候!” “我好伺候得很。”朱佑杭紧紧捏了捏的手,进屋跟众人道别去了。 等宋临端着托盘回来朱佑杭已经走了。 于是,四人围坐桌边,徐津叉起筷子韭菜,路抛抛洒洒,越过笋烧肉、清蒸虾、红烧狮子头、咸蛋黄豆腐羹……等到了自己碗里根没剩,全掉进菜里了。徐津愤恨,咒骂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菜都夹不住。” 罗赞眼睛眯了起来,微不可闻地“哼”了声。 宋临赶紧埋头吃饭,心里后悔不迭: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我怎么又把他俩凑到起来了?徐津明知罗赞厌恶韭菜,这不是摆明了整他? 果然,没会儿,所有菜里都落了韭菜,徐津居然挨个搅了搅。 杨敬研不明就里,迟疑着说:“徐兄,筷子拿不稳要不要找把调羹?” 徐津灿烂笑,举杯敬酒,“杨兄,今日不醉不归。” 杨敬研颤,明知不能拼酒,时被笑容诱惑,仰头喝干了。 罗赞悄悄拿起两只酒壶,笑问宋临:“两壶酒是样的?” “好像不样吧。” “哦?”罗赞毫不客气,趁徐津喝酒之际直接两壶并壶。 此后,罗赞口菜没吃,徐津倒是酣畅淋漓。杨敬研不说话则已,只要开口,徐津铁定向他敬酒。 徐津凑进鼻子闻,眉毛耸,悄悄与宋临对视,嘴噙嘲讽,照喝不误。宋临暗挑大拇指。 他是没事,可把杨敬研坑苦了,几杯下肚,立刻东倒西歪,“哗啦”瘫在了椅子里,抱着徐津絮絮叨叨,思念之情表达得浑浑噩噩。 罗赞惊奇至极,“这就醉了?” 徐津呵呵傻笑着颤巍巍起来,立足未稳,“咚”倒了下去,撞翻了好几把椅子,杨敬研被他掀,脑袋猛磕在桌角上,“嘎”,晕过去了。 宋临闷笑,装!你就装吧!伸手想扶,罗赞急忙制止,拖着宋临进了前厅。关上门,问:“博誉,你跟朱佑杭什么关系?” 宋临心头颤,避重就轻,“他是我上司。” “是吗?上司会从厨房里出来?” 宋临讪笑,“你也知道我这人,跟我聊得来的全是些歪瓜裂枣,别看他本正经的,其实跟徐津个德行,门心思就知道吃。” “好吃怎么不留下来?”罗赞还想刨根问底,宋临急忙转话题,“公聆兄,能不能借用你的马车?” 罗赞瞪眼,“不能!你是朝廷命官,当真要做生意?趁早打消念头!” 宋临暗骂:死心眼儿! 第37章 罗赞冥想片刻,作揖,“博誉,先告辞了。”锦袍甩,出门远去。 “哎?”宋临紧赶几步,望着他的背影,摸摸脸,疑惑:怎么这么好说话? 转身回后院,刚到门口陡然看见徐津跟拖死狗似的拖杨敬研。宋临朝门框上靠,没好气地嘲笑,“尽干些丧尽天良的龌龊事儿!” 徐津斜着眼睛耸眉毛,脚踹开房门,把杨敬研扔进去,又探出脑袋,“明天他要是还敢打我的主意我就不姓徐!” 宋临摆摆手,“行不义,你小子就等着遭报应吧!” “就算遭报应也不能栽在姓杨的手上!丢不起那个人!”“咣”门关了。 宋临懒得理他,撑着腰杆扭了两下,朝天打了个大哈欠,累得不行了,回屋睡觉。 再醒来时已然临近黄昏,宋临睡眼惺忪地走出去,懒腰刚伸了半,对面屋子“咔嚓”个响雷直炸过来,宋临吓得猛跌。慌忙跑过去拼命砸门,“徐津!徐津!你出来!你要弄出人命吗?” 过了好半晌,“吱呀”,门掀开条缝,徐津铁青着脸伸出头来,宋临愣,左右端详,“你额头上……的血印是怎么回事?” “没事!”“砰”又关了,隔着门板,徐津恶狠狠的发誓:“敢殴打朝廷命官,我折腾不死你!” 宋临呆,嘴角悄无声息地咧开,仰天想大笑,用力过猛,“吧嗒”声脆响,腰杆牵着屁股疼痛路蔓延。 宋临推了推门,嘟囔:“鹿死谁手还不定呢。”龇着牙拐出大门。 尚书府的马车等了好几个时辰了,宋临坐上车,马车缓缓起步。宋临消停了没半盏茶的工夫,挑帘子问:“小哥,府上有少马车?” “小哥”侧身行礼,“回公子,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七辆。” “哦?”宋临沉吟片刻,慢慢荡出笑容,“就那点儿兽皮,七辆车来回跑两趟就搬空了。” 不会儿进了府,宋临揖到地,朱佑杭笑眯眯地看他行礼,这么客气肯定没好事。 宋临直身子刚想借马车,朱佑杭根本没给他机会,拉着手说:“博誉,过来看看。” “看什么?呃……啊?”宋临眼前晃,骤然张口结舌,绕着圆桌转了好几圈,抬头傻愣愣地问:“从哪儿来的?” “皇上赏赐的。” 宋临伸食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雕花玻璃盏,“这东西中原少见,价值连城啊!” 朱佑杭拎起块破铜,掂了掂,“西汉规矩镜。可惜,残了。” “西汉?”宋临使劲咽了口唾沫,伸手极其仔细地翻了翻,金光灿灿银光闪闪,珠光宝气晃得眼睛直眨巴。凑过去悄悄地问:“皇上干吗下这么大的血本?奖赏你平定叛贼有功?” 朱佑杭捡起块玉璧挂在宋临腰上,眯着眼睛欣赏,“嗯,毫无杂质雕工精美。可惜,只有块,配不成对。”抽下来,扔进满桌子古董堆里,跟釉里红莲口瓶相撞,“叮当”声脆响,瓶子摇摇欲坠,宋临赶紧抱住,心肝怦怦直跳,怒道:“你要是不稀罕,送给我,我帮你卖掉!” “本来就有半是你的。” 宋临愣,“此话怎讲?” 朱佑杭往门口退了两步,笑说:“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的新婚贺礼,恭贺我终于喜结……哈哈……”宋临抄起釉里红就撞了过去,朱佑杭连人带瓶子紧紧抱住,哈哈大笑,“全是你的全是你的!我不跟你争,以后我那些狐朋狗友送的也全是你的!” 宋临口咬在他脖子上,朱佑杭苦着脸放了他。宋临面无表情地攥紧瓶子,咬着牙个字个字往外蹦,“不跟我吃午饭就为了四处宣扬昨晚那点破事儿?” 朱佑杭故意装委屈,“你不能冤枉我,我分明是被叫进宫里的,要不是皇上告知,我都不知道昨晚我们算是结婚了。” “狡辩!”宋临狠狠瞪他,“你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 “你就这么肯定不是你说的?” 宋临跌足,把他给气得,脸色潮红手臂直抖,哆哆嗦嗦差点把釉里红砸了。 朱佑杭勾唇笑,弯下腰对着宋临眨眼睛,“怎么办,我的名誉被你玷污了。” 宋临的脸下子成了猪肝色,朱佑杭拉住他的手,唉声叹气地出门,“这样好了,我们起进宫谢恩,顺便……”瞧瞧宋临的脸色,情不自禁地大笑,“……还我清白,就说是你赖着我不放……” “进宫?”宋临光听见“进宫”俩字了,后半截根本没注意,心脏跳,“吧嗒”釉里红顺着台阶滚了下去,“哗哗啦啦”立刻成了破瓷烂瓦。宋临拼命甩手,没……没甩开,宋临恼羞成怒,“我不去!我坚决不去!” “不去?不好吧,皇上要是问起你,我该怎么回答?” “你就说我腼腆矜持,简直太害羞了!”宋临趁其不备赶紧往回跑,朱佑杭扯着腰带就拽了回来,拦腰抱住,点头称赞:“嗯。果然害羞!不过没关系,我不害羞,你对我名誉的诋毁,我也力承担。”抬眼看看沙漏,已经初了,“只是……这个……御赐的御膳……不吃可惜了……” “啊?御膳?” 朱大尚书笑了。明明进宫已经来不及了,但是—— 尚书大人说:“肯定有红烧鱼,我请求的。” 宋临瞪他,“糊涂!既然是御膳你吃什么红烧鱼?熊掌鱼翅,哪样不比红烧鱼稀奇?你放手!我闷。” 朱佑杭刚放手,宋临“吱溜”钻进屋里,朱佑杭愣,知道上了当,失笑,“不吃熊掌鱼翅了?” 宋临头都没回,“到皇宫里丢人现眼,我不干!” 正当此时,小厮飞奔来报:“公子爷,宫里送御膳来了。” 宋临断然止步。 不会儿,俩人端坐桌前,宋临遍寻周,“哪来的红烧鱼?你尽骗人!” 朱佑杭夹起片油腻腻的叶子,凑过去,“这是什么?” 宋临都懒得掀眼皮,“我哪知道?你自己尝!” 朱佑杭连叶子带筷子起扔了,往圈椅里靠。 宋临刚夹起虾球,滔天腥味扑鼻而来,赶紧扔了。拉起朱佑杭,“我要吃红烧鱼!走,上大街去找!” 俩人漫无目的地沿街闲逛,灯火阑珊,行人稀疏。 美其名曰寻找红烧鱼,实则六个菜肉包子就把他俩打发了。 人拿片西瓜,宋临三两口啃光,擦完手跟朱佑杭勾肩搭背。朱佑杭把西瓜喂进他嘴里,顺手擦了擦他头上的汗,“博誉,前面是朝阳门,我们到城楼上乘凉好不好?” 宋临吓了跳,“军事重地,不好吧。” “我倒是想到长城上乘凉,就是太远。”拉着宋临上了城楼,居然……居然没人拦着。 朱佑杭躺在躺椅里,宋临头回上这种军事重地,绕着城墙转了半个时辰,气喘吁吁地趴在箭垛上说:“大开眼界啊!” 朱佑杭轻轻摇折扇,“过来,头的汗。”宋临走过去跟他挤在起,朱佑杭贴着耳垂说:“博誉,我们随时可以请假……” 宋临拿过扇子使劲地扇,“皇上准许的?” 朱佑杭点头,吻着他昏昏欲睡的眼睑,“我带你去开眼界好不好?到大雁塔上刻经,沿丝绸之路骑骆驼游览戈壁风光,返回衡山采茶,登滕王阁欣赏‘落霞与孤鹜齐飞……’” 宋临原本脸恍惚地迷醉着,听“落霞与孤鹜齐飞”,“噌”蹦起来,冷着脸直指朱佑杭的鼻子,“滕王阁?好你个朱佑杭,如意算盘打得真不错,绕来绕去就想把我拐到南昌府去!” 朱佑杭震笑不止,“你也可以把我拐去苏州泛舟太湖嘛。” “美不死你!”宋临拳砸在箭垛上,身子栽。 朱佑杭起来,“博誉,过来,不觉得那里很危险吗?下面是护城河,水里全是铁网利刺倒钩。” 宋临干脆屁股坐到箭垛上,斜着眼睛俯视黑咕隆咚的河水,“我要下去捞鱼,我要吃红烧鱼,你管得着吗?” 朱佑杭侧头凝视城底,点头赞同,“嗯,就是为了养鱼才挖护城河的。”把将他拉下来,十指交握下城而去,微笑谢绝守城将军护送的好意,背起宋临往回走。 “你不准骗我去见你父母!”宋临觉得自己精疲力竭,耷拉着脑袋委顿不起,“还有,你的那帮同僚我个都不见!” 朱佑杭仰头失笑,心说:不可能!你不见他们,他们绞尽脑汁也要见你。 嘴上可什么都没说。 还没到家宋临就睡着了。朱佑杭帮他洗完澡,搂着睡觉。 第二天大早,俩人神情愉悦地吃早饭,小厮来报:“表公子到。” 朱佑杭句“有请”还没来得及说,只见宋临“噌”起来,“嗖”钻到了屏风后面,朱佑杭好笑又好气,“你连梁磊都怕?” “废话!大早就在你家吃饭他会怎么想?” 梁磊进来,深深揖,“表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朱佑杭意外,“去哪里?”屏风后的宋临也意外。 “回家温课,来年参加会试。” 朱佑杭示意他坐下,皱眉问:“你打算放弃罗赞?” 梁磊嘻嘻笑,凑过去说:“表哥,罗公子为我着想,说我这样没功没业在京城游荡终究不是长久之策,还是早做打算为好。以后与他同朝为官也好为亲近。” 朱佑杭微不可闻地叹息,夹起小菜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 梁磊左右瞟了瞟,见全是心腹,悄悄地说:“昨天,罗公子向我打听您和博誉的事……” 话音未落,宋临稀溜溜倒抽凉气,竖直耳朵贴到屏风上。 “哦?”朱佑杭抬眼,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屏风,笑问:“你怎么回答的?” “实话实说呗。”梁磊笑得脸猥琐。 可惜—— 那表情宋大人看不见,要不然他那悬到嗓子眼儿的小心肝绝对不会放得这么快! 朱佑杭无声地笑了。 梁磊走,宋临转了出来,长出口气。 朱佑杭垂目微笑,“梁磊被罗赞支走了。” “罗赞那块天鹅肉梁磊能吃得着?”宋临口将稀粥喝干。 朱佑杭拿起毛巾细细擦拭他的嘴角,笑说:“现在我才发现,梁磊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唯的使命就是把你送到我身边,任务完成了,他也该回去了。” 宋临懒得理他,抓着糕点拖着朱佑杭出门,“去衙门!你今天去哪个衙门?” “户部。右侍郎要正式见见你。” “砰”,宋临头撞在门框上。 第38章 离户部还有两条街,宋临挑帘子,朱佑杭也不拦着,笑说:“你最好绕到衙门东边,别人才不会怀疑。” 宋临居然当真凝神考虑此项提议的可行性。跳下马车,抬腿钻进东边胡同。 朱佑杭摇头失笑。 隔着四五排摊位,宋临抱着胳膊往墙角靠,盯着衙门口嗤笑。 只见右侍郎大人腆着草包肚笑容可掬地装斯文,歪在太师椅里轻摇折扇,时时端起青花茶盏品口,与旁边个山羊胡大胖子款款交谈。 就这架势往衙门口横,谁不担惊受怕?慌得众官员落轿的落轿下车的下车,打恭作揖诚惶诚恐,进了衙门依然面面相觑疑惑万分。 那大胖子明显沉不住气,频频朝大街上张望,原本还笑容满面,壶茶喝完之后,胖子“腾”了起 分节阅读20 欲望文 分节阅读21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21 来,来回不停地踱步。徘徊了半个时辰,胖子把手指捏得“嘎达嘎达”响,粗着嗓子问右侍郎:“还有谁没到?” 右侍郎不慌不忙地高声回答:“云南清吏司主事宋临。” “好!算他旷职!” 宋临屁股坐在人家门槛上,翘起二郎腿,掂着腰上的玉佩笑眯眯地嘟囔:“玉兄,你说那满身肥膘的绝丽妙人是哪座荒山野地里跑出来的短尾巴熊?”拿玉佩磕了磕砖墙,清脆作响,宋临侧头倾听,然后点头称赞:“嗯!玉兄此言甚是!他充其量就是个狐朋狗友,有事去找那头猪,跟他打交道本公子掉价!” 伸手拦住路过的货郎,花两文钱买了四个桃子,拖着那黑瘦汉子聊天解闷。货郎见此人穿着官服啃桃子模样极其滑稽,长这么大没见过,疑惑不已地问:“当官的?” “唱戏的。” “哦。”货郎恍然大悟,推推他,“让让,我也歇会儿。”拿帽子扇风,问宋临:“小哥,你朗面阔额脸福相,怎么干这万人踩的下贱行当?” 宋临叹气,欲言又止,表现得往事不堪回首。 货郎扫视左右,见周遭无人,凑过去悄问:“你大清早穿着戏服坐在这里……呃……从哪个恩客家里出来的?” 宋临使劲咽了口唾沫,低头看看自己,寻思:我这模样就这么像男倌?但是——宋大人困惑了都没刹那工夫,立刻换上嘻笑表情指户部大门,“从尚书大人家里出来的。” “得了吧!”货郎白了他眼,张嘴打了个大哈欠,“人家看得上你?二品大员什么样的找不着?” “这您就不懂了!”宋临挤眉弄眼,“大鱼大肉吃了也会腻,偶尔清粥小菜嚼巴嚼巴别有番滋味。” 货郎愣,哈哈大笑,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小子真想得开!” “想不开还能怎么样?我无父无母干了这行,瘫子掉进井里早就爬不上来了。” 货郎万分同情,又掏出俩桃子递给他,“你也别难过,都说行行出状元嘛。本朝男风盛行,有点钱的老爷谁不养相公?早前听说有个唇红齿白的16岁小子捣腾了大半年愣是把人家正牌夫人踹成了下堂妇。你也争点气,找着耳根子软的赶紧死扒着别松手,哄着他给你消乐籍,进了门还不由着你折腾?” 宋临桃子啃了半,含着桃核瞪着眼,傻了半晌问:“您这是在给我支招?” 货郎巴掌推在他肩膀上,“别副没出息的熊人样!要不是看你弱不禁风的我都懒得搭理你。找个固定的主儿总比现在边唱戏边陪客强吧!” 宋临极其受教地直点头,“所言甚是!唉,就是‘小相公’这个称呼不太好听。” “那得分你是谁的小相公!”货郎脸恨铁不成钢的起来,“这年头笑贫不笑娼!你要真有本事,赶紧攀上户部尚书大人,除了他夫人谁敢瞧不起你?”货郎拍拍屁股,挑起担子边走边嘟囔:“不开化的榆木疙瘩,真是瞎耽误工夫!” 宋临笑嘻嘻地揖到地,“谢兄台指点迷津。” 伸头瞧瞧衙门口,大胖子和大肚子早没影儿了。宋临直奔而去,嘀咕:“别人都是先娶老婆再招小相公,就你这头猪直接……呸!”硬生生把“招小相公”吞了回去。宋临仔细想想,又笑了起来。 刚进书房还没来得及喝口茶,俩跑腿的赶过来笑着打千:“宋大人,尚书大人有请。” 宋临心里痛骂,面儿上行礼。 江秋端着砚台不可思议之极,见跑腿的远去,憋着嗓子问:“从左侍郎到右侍郎,这会儿又变成尚书大人了,人人都要找你,你干什么大逆不道的勾当了?” “啊?”宋临傻眼了,“我……我到底干什么了?” 心里骂着猪,朝后院跑去,刚到门口,人喊:“宋大人,这边。” 宋临猛甩头,见是王统领,不敢怠慢匆匆跑进了厢房,进门愣,稀稀拉拉坐了五六个高官,没个认识的。宋临掉头就跑,“咣当”,眼睁睁看着房门关上了。 宋临讪笑,转回来磕头,“云南清吏司主事宋临参见各位大人。” “哦?”某品大员不怀好意地踱过来,居高临下地审视他,问:“怎么光见你?朱大人呢?” 我哪知道?我巴不得找那头猪算账!嘴上却说:“要不下官这就去找?” “也好也好!”身后的络腮胡子黑大个掏手绢擦汗,“小两口凑对看着才赏心悦目嘛!” 宋临趴在地上鼻子眼儿里喷火苗,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起来掉头,“下官去找,定然不辱使命!” “哗啦”,所有人突然齐刷刷起来,慌声慌气地喊:“拦住他拦住他!”“王统领,锁门锁门!” 某武将把揪住宋临的脖领子拽回来摁在椅子上,“想搬救兵?他来了也救不了你!” 胡扯!朱佑杭救不了我?鬼信!你们干吗怕我跑了?不就是怕我把朱佑杭搬来吗? 宋临刚想说两句谦虚话,东垂首个白面书生慢条斯理地说:“大元帅,你最好还是放手吧,人家回去枕头风吹,说你抓着他欲行不轨,你就不怕朱大人吃醋给你小鞋穿?” 兵马大元帅乐呵呵地挑大拇指,本正经地帮宋临整好衣冠才放手。 正当此时,门外个满含笑意的声音轻轻地说:“尚书大人,下官朱佑杭,您交代的案件已然真相大白,卷宗在此,请您过目。” 屋里陡静,继而哄堂大笑,白面书生拍拍宋临的脸,笑说:“来救你了。” 大门洞开,朱佑杭进来,深深揖,笑了。指着宋临,故作惊诧,“看服色你似乎是六品官吧,探听朝廷机密该当处斩,在酿成大祸之前还不快走!” 宋临长出口气,对着朱佑杭揖到地,倒退着赶紧逃。 刚出门就听见阵开怀大笑。 朱佑杭笑说:“我最近发现戏弄腼腆的人很有趣,我这么腼腆,你们戏弄他岂不是舍近求远?” 此言出,又惹来连连震笑,众人纷纷消遣朱佑杭,取笑之声冲天直上: “你当然腼腆!你不腼腆谁腼腆?你要不腼腆能打光棍打到现在?”某官儿笑问:“什么时候摆酒闹洞房?我可告诉你,我憋了快十年了!” 没等朱佑杭辩解,某品大员悠悠感叹,声音像是从云层里透出来的——“宋临脸帮夫相,有此佳偶,朱大人不日必定平步青云啊!” 屋里顿时静默,片刻,“轰”,炸了锅了。 门外的宋临口唾沫呛进气管里,憋得那“帮夫相”的脸通红,半天喘不过气来。 门里的朱佑杭唇角上扬,“原来我官至二品全都依赖着他啊,恐怕十年前就开始预支他的福气了。” 兵马大元帅勾住他肩膀,问:“你从哪儿捡漏把这等宝贝捡回来的?听说还会做菜。” “何止啊!”刑部尚书惊爆内幕,“人家行商受贿外加宿妓嫖娼样样精通!” “哦?”帮穷极无聊的大明高官喧哗取乐,“宝贝!果然是宝贝!”“朱大人,你怎么亏待人家了?瞧把人家给逼的,跑到娼家去寻求慰藉了!”…… 朱佑杭朝窗外望去,宋临正落荒而逃。转过头来,笑说:“众位大人,他是奸商,我是贪官,你们说的,他帮我平步青云,作为回报我必定要帮他财源广进,这样才能算得上是官商勾结,”摊出手掌,“帮夫相岂是轻易在世人面前展出的?没有见面礼吗?” 白面书生刚想说话,朱佑杭抬腕笑着打断,“金银概不收,他喜欢古董,就送古董!” 没给他们反驳的机会,朱佑杭走了。 晚上,宋临对着朱佑杭赌气,“我要请假!” 朱佑杭抱着他亲吻鬓角,“对不起,时疏忽。给你半个月假,我给你找块锦衣卫的腰牌。” 宋临睡眼婆娑,含糊不清地问:“要锦衣卫的牌子干什么?” “可以去游长城爬香山,驻军不会阻拦你。……博誉,会儿再睡,你还没洗澡。” “嗯。”宋临头歪,缩进朱佑杭怀里,鼻息匀细,已经睡着了。 朱佑杭莞尔,吻着鼻尖抱进浴室。 第二天,朱佑杭上早朝,宋临回自己家,隔着大半个的院子,股浓烈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宋临皱眉,踌躇了好会儿,敲开杨敬研的房门,小厮悄悄地说:“宋老爷,您劝劝我家公子爷吧。” “哎?怎么回事?” 屋里,杨敬研问:“是宋兄吗?” 宋临心里“咯噔”了下,他怎么虚弱成这样?被徐津收拾了?三两步赶过去,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仔细端详苍白的脸色,问:“杨兄,身体不适?” 杨敬研长长叹气,神情之落寞惹人怜悯,自顾自地说:“宋兄,我明天就回江南,我帮你把兽皮运回去吧。” “啊?”宋临大惊,光听见前半句话,慌忙问:“徐津把你怎么了?” “没怎么!”杨敬研掀被子盖住脸,闷声闷气地说:“我剃头挑子头热。” 宋临使劲拉被子,杨敬研紧攥不放,“宋兄,小弟累了。” 明显是在送客,宋临叹气,走了出去,对着高大的柏树发呆,不知过了久,嗤笑,“徐津,你小子迟早遭报应!” 唉…… 其实,徐津徐公子也很可怜啊! 后背血道纵横交错如同蛛网般,胸前咬痕抓痕吻痕漫山遍野密密麻麻。再看那“貌似潘安”的俊脸,左边排牙齿印,右边五个手指印。 搞得跟残兵败将似的,狼狈不堪地进了衙门,往罗赞对面坐。 罗赞极其称赞地点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徐兄越发的潇洒倜傥了。” 把徐津给气得,背过脸去对天发誓:我死也要死在你这朵牡丹花下!本公子要辣手摧花!姓罗的,你别得意,有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 至于杨敬研—— 宋临回去跟朱佑杭说,尚书大人笑了,说:“他也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唯的使命就是帮你实现皇商梦想。既然任务就在眼前,他当然要去执行。” 第39章 第二天,宋临正式放大假,揣着锦衣卫的腰牌满大街逛荡,还不准尚书府的小厮跟着。 摸进家古董行,掏出个从朱佑杭家拿来的小瓶子往柜台上拍,问老板:“您给过过目,这是什么?” 老板只扫了眼,抬头对宋临龇牙笑,不答反问:“您贵姓?您仙乡何处?听口音是吴地人吧,到京城是行商还是会友?在何处落脚?有保书通行证吗?” 宋临气不打处来,“你管得着吗?……哎?你去哪儿?” 只见这小矬子猫着腰个箭步冲出去,直着嗓子狂吼:“官爷官爷!有人盗取皇家御物啊!” 宋临吓了跳,揪着他的头发拽进来,“你瞎嚷嚷什么?……啊!放手放手!” 老板被卡得喘不过气来,猛然松,疑惑,闪目观瞧,愣,只见这衣饰华美的客人被群巡逻的官兵跟拎小鸡似的提溜起来,此人恼羞成怒,揪着某喽喽的耳朵使劲拧,喽喽“嗷”嗓子怪叫,举枪杆死命捣在宋临的肚子上,宋临惨叫,老板眼前晃,惊呼:“抓住瓶子!快抓住……”“吧嗒”!小矬子颓然摔倒,“完了!唐朝粟特进贡的葡萄酒玻璃瓶,声响,上了西天了!” 宋临听这话,心灰意冷,钱啊!这是钱啊!气急败坏之下,掏出锦衣卫腰牌狠狠往地上掼,“我是锦衣卫!” 官兵愣神,齐刷刷看过去,黄灿灿块牌子,互相观望,再瞧瞧手里的宋小鸡,个个都纳闷:就这书生模样的货色也是锦衣卫? 捡起腰牌,不由分说五花大绑将宋临捆了个结实,拖拖拽拽往刑部送。 宋大人进刑部绕了圈儿,工夫不大,刑部尚书大人--个健硕的中年人亲自送了出来,后头跟着串儿面如土灰的官兵小喽喽。 宋大人面子里子撑足了,他该趾高气扬了吧? 胡扯! 那三角眼刑部尚书往衙门口,周围人群纷纷驻足围观,平头老百姓等闲能见到这样的高官? 三角眼见人围得差不了,和蔼可亲地拍拍宋临的肩膀,笑说:“想见朱大人也用不着找这理由吧?”啧啧称赞:“新婚燕尔,日不见如隔三秋!羡煞我等羡煞我等啊!” 把宋临给气得,恨不得仰面翻倒死了算了! 抖着面皮作了个大揖,嘴里还得客气:“您留步,下官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不过,下回来之前先知会声,我让朱大人等着。你说这次可惜,累你跑了趟还没见着人。唉……” 宋临实在听不下去了,干脆磕了个头转身就跑。 三角眼哈哈大笑,冲背影喊:“宋大人,朱大人可能在都察院、翰林院、九门提督府、太和殿、大理寺监牢……要不你挨个跑趟?总能见着的。” 宋临拐过墙角,拳头砸在砖墙上,怒骂:“挨个跑趟?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抬腿直奔自己家,路上生闷气,“全是你这头猪害的!又不是光荣的事,你吃饱了撑的到处宣扬什么?” 进了胡同,宋临跟主人家打了声招呼,老头问:“老爷是回来帮杨公子搬货物的?” “嗯?”宋临这会儿才想起杨敬研要回江南,急忙进院子,眼看过去,真是乱得--没法说!兽皮、丝绸、胭脂水粉、蜜饯、肉干……铺得到处都是,都没地方下脚。 伙计忙得热火朝天,杨敬研却面无人色,瘫在躺椅里像堆烂泥。 宋临贴着墙根绕过去,还没开口,杨敬研先说:“不必劝我,我个月前就该离京返乡了。” 宋临微微笑。 时至中午,切停当,宋临送杨敬研出城,过崇文门时,士兵要检查,杨敬研吩咐小厮:“准备税银和孝敬银子。” 宋临神秘笑,掏出锦衣卫腰牌伸出窗外,晃了晃。士兵倒抽凉气,高声喊:“放行放行!” 得!宋临连面儿都没露就出了城了,顺带省了大批银子。 宋临把腰牌递给杨敬研,“拿着吧,可能有点用。” 杨敬研推辞再三,驳不过,收下了。 此后-- 杨敬研骤然发现,什么叫“可能有点用”?简直太有用了!有用到无以复加! 杨大商人路过关斩将,所有赋税概不交,四处打秋风,嘴里吃着佳肴手里收着银子。从京城到扬州短短半个月的水路愣是故意慢吞吞走了快三个月。 进了扬州城,账房先生汇报:件东西没卖本钱已经赚回来了。 杨敬研掂着腰牌微笑,“这是最大的本钱!” 有本钱不擅加利用还叫商人吗? 于是-- 杨敬研把宋临的兽皮送到苏州之后,转了个弯直奔老家徽州,招齐杨氏门十个腰缠万贯的大财主,贩来成山成海的茶叶、丝绸、瓷器……特别是盐,海盐、井盐、淮盐、长芦盐、青海盐……但凡市面上有的,他们律大批购进,装船。船头插着旗幡,上书大大的篆体--“徽”,当真是遮天蔽日啊,大运河里满满当当见头不见尾! 如此这般,浩浩荡荡杀进了扬州城。 这商人当得--赚!赚大发了! 话分两头,再来说说宋大人。 宋大人回城,路过尚书府都没拿正眼瞧,门口的小厮个比个纳闷,可就是没人敢上前跟他啰嗦。 傍晚,宋临逛累了回家,进屋愣,翻了个白眼,搬了把椅子,离他远远的坐下来喝茶。 所谓“他”,当然是尚书大人朱佑杭。 朱佑杭兀自岿然不动,歪在床柱上翻书--古董鉴赏书。 也不知僵持了久,宋临肚子饿了,刚起来,朱佑杭也了起来,宋临愣,撒腿就跑,朱佑杭根本不追,合上书笑说:“听说你去刑部找我了?而且还是用犯罪的方式进去的。” 宋临生气,倚着门框直标标立,“全是你害的!现如今我成了过街老鼠了,走到哪都有人嘲笑!” “嘲笑?”朱佑杭极其不认同地摇头,“他们是在羡慕你!如我这般品格高贵的人世间罕见。出身世家,通透儒雅,睿智阔朗,风趣忠诚,位高权重家资巨万……”笑弯了眼睛,“……而且,你次无理取闹,我再违背道德包庇袒护,你说这么温柔的夫君上哪儿去找?他们能不羡慕你吗?” 宋临傻了,张着嘴半天找不着舌头。 朱佑杭握着他的手往外走去,接着说:“我这样的夫君就像天庭的蟠桃样,九千年开花九千年结果,煌煌华夏茫茫神州舍我其谁?既然被你逮住了,你就懂得珍惜,要以我为荣,怎么能说别人在嘲笑你?” 宋临被他这番厚颜无耻的言论绕得三魂飞了六魄,糊里糊涂就被拽上了马车。车轮颠簸,宋临醒了,挣脱怀抱掀帘子喊:“停车!” 小厮唯唯诺诺,但是--宋大人的话直接被当成了耳旁风! 宋临抬腿就想跳,朱佑杭急忙拉住,贴着耳朵呢喃:“不生气了好不好?” 宋临使劲扳他的手指,怒骂:“你这头猪,你四处炫耀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会不会生气?” “我没炫耀。”朱佑杭见其扭动不止,挺身压在靠垫上,“那天皇上宣我进宫,言之凿凿地问我是不是已经成亲了,我能不承认吗?” “嗯?”宋临皱眉,“那么,谁……宣扬的?” “不是你?” 宋临巴掌拍过去,竖眉毛,“少来这套!”跨着脸冥思苦想了好会儿,拍大腿,“右侍郎!你那个大肚子下属!”撞撞他胸膛,“喂!你抽空闷棍冷箭小鞋轮番往他身上招呼,叫他乱嚼舌根子!” 朱佑杭抚着额头失笑。 到了门口,宋临率先下车,抬头,立刻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回走,朱佑杭奇怪,抬眼看看门口停的两乘轿子辆马车,笑了,朗声对宋临说:“等他们走了我派人去接你,在家老实呆着不准乱跑。” 宋临摆摆手。 快二天时,宋临乘车回尚书府。 进了屋子,朱佑杭正在画画,宋临探头看了两眼,只见人穿着官服,左手锅右手铲,宋临眼角直抽搐,明知故问:“这人是谁?” 朱佑杭蘸饱靛青给玉佩着色,侧首笑说:“服色似乎是六品官吧,你猜是谁?” 用不着宋临猜了,朱佑杭直接提笔在落款处题写:宋临宋博誉。 宋临简直无语对苍天,干脆拖了把椅子坐下,抱着胳膊问:“画这个干吗?” “寄回南昌府。”转过头来眨眨眼睛,“博誉,墙上有两副画好的。” 宋临猛然抬眼看去,左侧画着六品官员拿秤杆秤古董,右侧画着张大床,帐幔上绣有老翁垂钓,帐幔下垂密不透风。落款处律题写宋临宋博誉。 您说这画让人如何遐想?特别是第二幅! 宋临觉得自己心窝子像被冰镇着似的,阴寒阴寒的。 朱佑杭刮刮他的鼻子,低低地说:“博誉,我家有个传家宝……” 宋临茫然地抬头看看他。 “这个宝贝不知传了几代了,我都没见过……” 宋临眼珠动都不动。 “现在钥匙在我母亲手里……” 宋临舔了舔嘴唇。 “我母亲喜欢伶俐的人,可我大嫂却老实得有些懦弱……” 宋临掀眼皮直勾勾瞪他。 “你很伶俐,我们回去跟大嫂抢好不好?” 宋临冷笑,“为什么是跟你大嫂抢?” 朱佑杭直身子,“因为这东西不传儿子,只传……啊!(腿上挨了下)……哈哈……博誉。” 博誉跳起来往外冲,“朱佑杭!我告诉你,我不见你们家的人!再说遍,我不见!” “那你就带我去见你的长辈嘛。你家有没有只传媳妇不传儿子的宝贝?我保证帮你抢过来!” 宋临三两步跑出去,远远传 分节阅读21 欲望文 分节阅读22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22 来愤恨的发誓声:“我这辈子坚决不去南昌府!” 朱佑杭目送他远去,举起画像挂到墙上阴干,仔细端详,微笑着喃喃:“叫长辈赶来京城见我们?唉……真是不孝。” 第40章 宋临这几天假放得像做贼似的,去朱佑杭家之前先得侦查番,偷偷摸摸大不成体统。某次,正在吃饭,小厮飞奔来报:“都御史到。”慌得宋临忙不迭地从后门溜了出去,朱佑杭无奈至极。 几天下来,古董见长,俩人相处的机会却落千丈。晚上,不是宋临缩头缩脑地钻回尚书府,就是朱佑杭吩咐车夫小心翼翼地绕进小胡同。 过的这叫什么日子?尚书大人有生之年第次悔不当初。 隔天,朱佑杭公休,大早俩人乘车去郊外,泡在山泉里,宋临时没忍住,“吧唧”口亲在朱佑杭嘴唇上,朱佑杭受宠若惊,笑着耳语:“博誉,这里是郊外,可能会有人来,你什么时候培养出这种嗜好的?” 宋临把手伸进他衣服里。 朱佑杭胸腔震颤,眼睛笑眯眯的,语调却万般委屈:“真要在野地里?博誉,你要破坏我的名誉吗?” 宋临嗤笑,个鲤鱼打挺就想游走,朱佑杭朗声大笑,抓回来紧紧抱住。 唉,俩人原本打算泡泉水消暑降温的,没会儿,得!热了。 朱佑杭背着宋临沿着崎岖小道缓步下山,有搭没搭地找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着。 朱佑杭仰起头来,宋临亲了亲他的嘴角,“放我下来吧,你满头汗珠。” 朱佑杭躺在落叶间,宋临卧在他身上,清风拂体鸟鸣悦耳,鼻息此起彼伏,不久,睡着了。 正午时分,骄阳似火,宋临悠悠转醒,刚睁开眼,恍惚看见朱佑杭迅速闭眼,宋临心中大乐,左手捏鼻子,右手捂嘴,口咬在喉结上。朱佑杭立刻睁眼,抱着宋临翻身爬起来,手松,宋临立足未稳,赶紧放开他。 看着朱佑杭大口大口喘息,宋临哈哈大笑,朱佑杭跟着失笑。 十指交握,绕过樟树林,跳过小水沟,眼前豁然开朗,宋临愣,指着不远处漫无边际的碧绿西瓜田撞撞朱佑杭,“那是西瓜吗?” “好像是吧。” 宋临欢呼雀跃跳三尺高,朱佑杭抱住,“你在打什么主意?” “正经主意!”宋临挣脱,直奔旁边茅草房而去,绕了圈又出来,对朱佑杭哭丧着脸,“没人。” “没人就走吧。” “好。”嘴上答应着,脚却不听使唤,飞快跑进田里,飞快摘了个,飞快逃跑,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 朱佑杭僵在田边。 宋临拖着朱佑杭下山,“快跑!等着让人抓现行?” 朱佑杭这辈子滔天大罪不计其数,行过贿受过贿贪过赃枉过法,结过党营过私抗过旨篡过权,皇上面前谎报过军情,朝堂之上诬告过命官,哪条抖出来不够杀头的?但是,这种小错却从没犯过! 宋临敲开西瓜递过去,朱佑杭不接,没好气地说:“我好像是刑部左侍郎吧……” 宋临白了他眼,打断,“迂腐不化!‘偷’是至高境界!古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呃……我是说……呃……此‘偷’非彼‘偷’。” 朱佑杭愣,就着他的手咬了大口,“偷来的果然格外清甜。特别是妻子偷来的……” 宋临恼羞成怒,托起半个瓜使劲往他嘴里揣,惹得朱佑杭左躲右闪哑哑而笑。 俩人回城。宋临坚决不肯去尚书府,朱佑杭只得跟着他拐进小胡同,坐在树荫下吃那“妻子偷来的西瓜”。 正靠在起享受慵懒的夏日午后,门外传来个清越的声音:“请问老人家,苏州宋临宋老爷在这里住吗?” 宋临哽,坐直身子,对着朱佑杭疑惑,“好像是小栓子。” 门外还在说:“晚辈是从苏州来的……” 果然是小栓子!宋临大笑,高叫:“小栓子,进来!” 门外陡静,小栓子声欢呼,哈哈大笑,“姐夫!姐夫!” 朱佑杭往躺椅里靠,懒洋洋地问:“姐夫?” 宋临讪笑,跳起来往外跑,“小栓子!你瞎叫什么?” 小栓子已经进屋了,跟流星锤似的冲过来,张着双臂路阴阳怪气地喊:“姐~~夫~~” 宋临伸手就拧他的耳朵,疼得小栓子嗷嗷直叫,“放手放手!我就知道你飞上高枝肯定不认账了!”拼命挣扎救出耳朵,龇牙咧嘴地揉,“噌”从裤腰带上抽出把大蒲扇,在宋临面前晃了晃,“不认账你也跑不了!这是定礼!”指着扇把,“瞧!上头还有你的名字!想抵赖?美不死你!”(请复习本文第章) 宋临偷眼瞧瞧朱佑杭,他正往茶杯里续水。 小栓子笑嘻嘻地喊:“姐夫,我好不容易……” 宋临慌忙捂住他的嘴,掐着脖子拖出院门,小栓子不乐意,哽着嗓子说不出话。 俩人蹲在墙根下,宋临拽着小栓子的头发迫使其探出半个脑袋,问:“看到院子里那个人了吗?” 小栓子“吧嗒吧嗒”直眨眼,傻乎乎地点头。 “那人看起来脾气好吗?” 小栓子又伸了个头,见朱佑杭正垂目品茶,嘴角噙笑面色温润,说:“反正比你温和。” “胡扯!”宋临个板栗狠狠敲在他脑袋上,“赶紧出去把扇子给他,磕个头,就说你知道错了。” “为什么?” “你哪来那么废话!赶紧去!” 小栓子撇着嘴刚想开口,却传来朱佑杭极其祥和的声音,“博誉,客人远道而来,不请进来喝杯茶吗?” 小栓子呵呵呵地笑,撞撞他肩膀,“我好歹也是客人,瞧瞧人家,想着请我喝茶,果然比你和蔼可亲。” 宋临简直无语对苍天,拖着他出去,对着耳朵恶声恶气地愤恨:“等着吧,够你喝壶的!” 朱佑杭请他俩坐下,微微笑。 小栓子见其气韵和煦,顿生好感。 朱佑杭捧上果盘,问他的姓名年龄高了几时进京的…… 小栓子边吃着边喝着边回答。 宋临恶狠狠瞪朱佑杭,做口型:你敢对他下黑手! 朱佑杭但笑不语。 趁小栓子把自己卖光之前,宋临赶紧问:“你个人来的?” “求你叔祖带我来的,他原本不乐意,我软磨硬泡了半个月。” 宋临“腾”起来,“他老人家在哪儿?” “在崇文门点货交税银……哎?你拉我去哪儿?” 拖出胡同拐上大街,宋临搂着他叹气,“小栓子,那把蒲扇确实算得上信物,我拿你家的东西也不少……” “哦?哈哈……姐夫!你终于承认是我姐夫啦……” 宋临巴掌抽在他脖子上,竖眉毛,“我告诉你小栓子,刚才那家伙比罗赞还阴损,你最好把扇子给他,要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小栓子嘟嘴,“我才不听你的!想把扇子诓回去?没门儿!” 宋临掐着他脸颊都懒得理他。 俩人到崇文门绕了圈,没见着人,只好折回来。 刚到门口,陡然听见个爽朗的声音哈哈大笑,“好孩子好孩子,来,拿着,没什么见面礼,拿着玩吧。” 另个谦和的声音回答:“不敢当不敢当,晚生谢叔祖恩赐。” 叔祖?宋临大惊,三两步抢进门去,往院里,傻了,只见朱佑杭正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叔祖递去的小锞子,也不知朱佑杭怎么忽悠的,老头显然不明就里,居然掠着胡须对二品大员说:“早日金榜题名鹏程万里。” 没等朱佑杭回答宋临赶紧冲过去。 老头听见声响,转过脸来,哈哈笑,“临儿,过来,让叔祖好好看看。” 宋临跑过去,拉着朱佑杭领子试图把他揪起来,叔祖笑眯眯地板脸,“临儿,真是没规矩,见了长辈也不行礼。” 宋临只好跪下来磕头,“叔祖在上,请受孙儿拜。” 老头仰天哈哈大笑。看膝前跪着的两个人,他老人家也不想着先把朱佑杭扶起来。 朱佑杭端起旁边的茶杯奉上,老头也不想想这茶该不该喝,首先,不是孙子敬的;其次,此人头回见面;再次,此人是跪着敬的;最后,此人是跟孙子跪在起敬的。 老头居然接过去喝了。 宋临拳头砸在他膝盖上,朱佑杭侧头,嘴角挂着抹淡笑,对老头说:“叔祖,我和博誉……” 没让他说完,宋临恐慌,“啊”声大叫,把老头吓了跳,皱眉,“你叫什么?” 宋临赶紧打马虎眼,“没什么没什么!” “越大越没规矩!你们都起来吧。”转脸笑眯眯问朱佑杭,“你和临儿怎么了?” 朱佑杭起来揖到地,“叔祖,我和博誉情同手足,时常秉烛夜谈同榻而眠……” 此言出,宋临的小心肝立刻悬到了嗓子眼儿,大热天,手心居然滴滴答答往下淌冷汗。 朱佑杭接着说:“……此地狭小,不如搬到寒舍,彼此也好有个照顾。” 见叔祖要开口,宋临急忙抢先客气,“不必不必,次打搅兄台于心不忍,怎好再去叨扰?” 老头也跟着说:“先生厚意心领了,不必劳烦。” 宋临拖着朱佑杭往外走,扭头对叔祖说:“叔祖,朱公子贵人事忙,我送送他。” 没等老头搭腔就把朱佑杭赶了出去,斜着眼睛威胁:“过几天找你算账!” 朱佑杭似笑非笑,“博誉,你对我真好,做晚辈的应该去苏州拜见长辈。没想到,你这么心疼我,舍不得我万里迢迢舟车劳顿。”然后故意叹息,“不过,叔祖那么大年纪了,你怎么能劳动他老人家上京来见我?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听这话,宋临差点倒地不起气绝身亡。扭头就走,顿,冷着脸又回来,阴森森地说:“我警告你,不准迫害小栓子!” “我是阴险小人?博誉,你该信任我。我怎么会迫害个小孩子?” 宋临喉咙深处哼了声,转身进门。 管家、小厮、车夫外加辆车,拉拉杂杂十来个人,远远着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朱佑杭静静伫立良久,尔后缓缓漫步在绵长盘绕的小胡同里,听蝉声持鸣,赏月季蓬勃绽放。悠悠长叹,自言自语:“不能迫害,嗯,能算计小孩子吗?能算计老头子吗?” 第41章 自从叔祖和小栓子来了之后,宋临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朱佑杭派人去接从没成功过,理由牵强附会:小栓子烤鸭吃了肚子疼,我得帮他揉揉;叔祖认床,我陪他睡;两船藕粉要搬进来;房子漏雨,我要修修…… 如此这般过了三四天,朱佑杭笑了,凝视凉亭外朦朦胧胧的雨夜对管家说:“这次别鬼鬼祟祟的,大张旗鼓地去,当着叔祖的面通知他事态紧急衙门要通宵办公。” 管家吓了跳,心说:那位小祖宗是好惹的?路上我这把老骨头还不得被他折腾散了? 管家朝前挪了两步,缩手缩脚愁眉苦脸。 朱佑杭端起茶杯微微笑,“他要是发火,你就对他说:‘不想皇商注册了?’” 朱佑杭盏茶都没喝完,宋临来了,进亭就叫嚣:“朱佑杭!……” “啪”叠文书扔到桌上,宋临立刻住嘴,后半句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捡起来扫了眼,哈哈大笑,走过去指着印章问:“都盖上章了?我签个名就算注册了?” 朱佑杭微笑点头,“暂时不能签你的名字。” 宋临偎过去,吻着他的下颚呢喃:“你真好。没有你我肯定不能伸展志向。” 朱佑杭搂住他的腰,微不可闻地叹息,“没有你我就没有家。” 宋临摸摸他落寞的脸颊,轻轻印上嘴唇。 朱佑杭垂下眼睑,唇角渐扬渐高。 俩人起挤在窄小的躺椅里,宋临握着他的头发扫拭他的脸,痒得朱佑杭哑然失笑,“博誉……” “嗯?” 抚上腰侧,“我长时间没见到你了?” 宋临横了他眼,“尽想些下流念头。” “谁说的?”朱佑杭极不认同地摇头,拉着他起身,“来看好东西。” 俩人进了间小屋子,宋临被眼前的景象蒙傻了,僵在门口目瞪口呆。 朱佑杭走过去,拿起小锤轻轻敲击,金属相撞绵绵余音久久回荡。 宋临顿时眼神清明,慌忙关门,几步赶过去,“哪来的编钟?你不想活了?私自铸造编钟是掉脑袋的罪!”拎起挂钩就扔,朱佑杭伸手接住放在地上,眼见他又要扔,急忙阻止,“西汉初年的青铜编钟,在陵寝里躺了千年,脆弱不堪。” 宋临眨巴眨巴眼睛,“不是你造的?” 朱佑杭好笑又好气,把他从编钟架上抱下来,“那边还有排编磬。” 宋临撞撞他,不怀好意地把他打量了三四个来回,“你还会挖坟?真看不出来,人才啊!” 朱佑杭但笑不语,执小锤叩击编磬,如雨落苍石般清脆悦耳,“博誉,你听这是什么乐曲?”双手持锤轻轻敲打。 静听片刻,宋临猛跌,继而哈哈大笑,“‘十二红’!要不要我唱段《佳期》?” “求之不得。” 宋临嘻嘻哈哈张嘴就唱:“……个半推半就,个又惊又爱……” 得!西汉宫廷神圣的祭祀礼器被俩人彻底糟蹋了,简直就是亵渎! 等唱完了,朱佑杭似乎不经意地说:“博誉,忘了告诉你,我父亲说金石乐器普通人家不敢买,叫我叮嘱你件件分开……” 没等他说完,宋临大骇失神,“你父亲?”扯起片伸到朱佑杭眼皮子底下,“送这东西到底什么意思?” 朱佑杭促狭地眨眼睛,“你猜?” “我不要!”宋临想跑,慌不择路脚绊在编钟上,身子栽,朱佑杭赶忙拉住,摇着头戏谑:“礼尚往来嘛,这就相当于你叔祖送我的小锞子。我都收了你为什么不收?再说,只钟上万两,哪有商人想跟钱过不去的?” 宋临斜着眼睛蔑视他,“你们家真是下了血本了!小的受宠若惊!” 朱佑杭居然点头赞同,“博誉,我作为次子向来不受疼爱,从小吃不饱穿不暖,你看看我现在,形骸枯瘦面如槁灰,三十岁还不到就要吃苋菜补血了。以后就靠你从南昌府老家搜刮财产了。”抓起宋临的右手击掌,“精诚合作,所向披靡。” “拉倒吧!”宋临大翻白眼,“你尽打马虎眼!” “收下好不好?尚书府入不敷出,卖了补贴日常开支。” 你没钱?你个管钱的户部大贪官会没钱?宋临都不想理他,“咔嚓”口咬在他鼻梁上,朱佑杭拦腰抱起带进了卧室。 第二天,宋临揣着文书回家让叔祖签完字直奔户部衙门,绕了大圈掩人耳目,悄悄跑到后院,眼看去空空荡荡,宋临暗想:他今天去刑部? 尚书大人在哪儿? 很显然,宋临猜对了,他正跟三角眼的刑部尚书对面而坐,展开份参劾折子仔细阅读。 三角眼笑问:“你打算怎么办?” 朱佑杭把折子往桌上扔,靠在圈椅里敲折扇,似笑非笑地说:“这是在帮我,苍天厚爱终生难报。” “哦?宋临都被参了,你还觉得是好事?小家伙得罪谁了?” 朱佑杭又展开折子眯着眼睛凝神端详,须臾,笑了起来,“是我得罪了人。” 傍晚,宋临拿着文书来找朱佑杭。 朱佑杭说:“放着吧,我明天带去衙门。” 宋临亲了亲他的额头,赶紧往外跑,“你忙你的,我先告辞……” 朱佑杭把抓回来,“博誉,给你看样好东西。” 宋临吓了跳,“南昌府又送什么了?” 朱佑杭把折子展开摊在桌上,笑说:“潇洒飘逸的王字行书,功力精湛。” 宋临探头观瞧,大惊失色,“参我的?”立刻捧起来个字个字细读,不知过了久,眼睛发直呼吸微弱,死死揪着纸张青筋暴露双手发抖,大着舌头难以置信地问:“我受贿行商都被揭穿了?谁要害死我?”像木偶样扭头又辨认了好会儿,身形巨震,“罗赞的笔迹!他……他……” 朱佑杭拉宋临坐下,轻轻按揉他的太阳穴,微微笑,“很吃惊?” 宋临眼睛直愣愣地转到他脸上,“我跟他从小起长大,他为什么……” 朱佑杭在旁边圈椅上坐下,笑眯眯地问:“你不知道为什么?” “我……我……” “我什么?”朱佑杭掏手绢拭去他满头冷汗,笑说:“你直都清楚他的心思,只是在装傻!”取过折子指着说:“看,给你罗列的罪名是受贿和行商,嗯……你应该感到庆幸?” “庆幸?”宋临“噌”起来,“我都快坐牢了还庆幸?” 朱佑杭摊手,“很显然,他还不知道你宿娼,否则处罚还得加重,这岂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宋临鼻子差点被气歪,狠狠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这刑部左侍郎是吃干饭的?最大的罪名是受贿!受贿你懂不懂?”朱佑杭顺势抓住他的手,“好了好了,折子在我手上你就不会有事了。” 宋临长出口气。 “不过……” 这俩字出,宋临的小心肝又悬到了嗓子眼儿。 朱佑杭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宋临眼疾手快,把夺走,“不过什么?你能不能别吓我?” “你不想知道罗赞为什么参你?他的品级没你高,也不是都察院的官员,他这么做冒着很大的风险,旦事情败露,罪名重,以下犯上越权诬陷。” 宋临举目望着房梁冥想良久,叹了口气,皱眉问:“为什么?” “因为他要把你从我身边救出去!” “嗯?” 朱佑杭示意他坐下,宋临头回这么乖。朱佑杭接着说:“他的方法很高明,把折子夹杂在埕王叛匪的参劾奏章里呈到了大理寺,打算在不知不觉中让大理寺处理此事。他没有你犯罪的证据,即使有也不会上交。但朝廷却会把你当叛党从犯处理,如此来按律法你会被革职遣返原籍终生不得进京。” 宋临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喉咙紧,“这样……我就脱离你的魔爪了?” “魔爪?”朱佑杭失笑,端起杯子喂他喝茶,“你正在辜负我的片真心。” 宋临根本没听见,他正忙着呢,喝干茶问:“大理寺的折子怎么到你手上了?” “但凡参劾户部官员的折子都会到我手上……” 话音未落,宋临陡然想起江秋似乎说过。 “……此事罗赞并不知道,否则他不会这么做。”朱佑杭起来,走到窗前条案旁,提起毛笔轻轻蘸墨,缓缓开口:“说实话,我并不欣赏罗赞,迂腐不化缺乏魄力,年来直中意你却迟迟裹足不前,此人安于现状毫无担当。直到突然发现你越离越远或许此生可望不可即才幡然醒悟。而且我敢保证,即使能与你长相厮守他也不敢表现得光明正大。” 宋临茫茫然端起杯子,凑到唇边吸了半天,没喝到滴水,又浑浑噩噩地放下,过了很久才开口:“他……曾经说过要把他妹妹许配给我。” 朱佑杭回过头来,笑了,什么都没说。 宋临问:“怎么办?” “好办。”朱佑杭提笔写字,“我们反咬口好不好?以下犯上越权诬陷能让他……” “朱佑杭你敢!”宋临横着眉毛起来,“他是为了救我!” 朱佑杭严厉地扫了眼,又转过身去。宋临愣,真没见过这样的朱佑杭,心惊不已,杵在那里像木头桩子样。 朱佑杭长长叹气,宋临于心不忍,走过去拉拉他的袖 分节阅读22 欲望文 分节阅读23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23 子。朱佑杭安抚笑,吻上嘴唇辗转时,拍拍脸颊说:“那就让他离京做外官吧。” 宋临低下头,用眼角余光偷偷窥探他的脸色,很温和,于是迟疑着说:“罗赞祖上做过官,他家对他寄以厚望,他也直期盼入翰林做学士。要是做了外官……” 朱佑杭气极反笑,“好吧,就这样不了了之。” 宋临抱住他的腰,闷在衣服里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会儿,骤然抬起头来,眼睛晶亮,“不如来招顺水推舟,把官职罢黜了,我直接注册做皇商……” “胡闹!”没等他说完,朱佑杭断然截住,“免职之后你就成了犯官,名誉扫地招人唾弃,今后如何在世间立足?失去信誉即使当了皇商谁会相信你的品行?罗赞为达目的不惜致使你名誉受损,我坚决不同意!他不在乎,你不在乎,我在乎!” 宋临吓得缩脖子。 朱佑杭叹息,深知话说重了,拉过他亲了亲额头,“好了好了,没事的,我来处理。” 宋临暖暖地笑了。 但是-- 没过几天,宋临突然被大理寺的衙役拿锁子锁了,拖拖拽拽抓进大理寺,宋临大叫:“我是户部主事,你们抓错人了!”衙役冷笑:“抓的就是户部主事宋临!” 宋临眼闭--完了,那头猪也保不住我了。 第42章 宋临坐在杂乱无章的稻草上发呆,周围昏暗燥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霉臭气味。 巴掌大的小牢房极其局促,翻个身不是撞栅栏就是磕砖墙。 宋临蜷着双腿浑身酸痛,刚把右脚伸出去,趾头突然疼,宋临“啊”声惨叫,急忙缩回来,摸了好会儿凑到鼻端,血腥味迎面扑来。 宋临唉声叹气。 正当此时,隔壁牢房“嘿嘿”笑了两声,幸灾乐祸地说:“新来的,让铁钉扎了吧。” 宋临不怒反笑,进来好几个时辰光顾着哀伤了,到这会儿才发现旁边居然还有个带活气的。宋临挪了挪,问:“我是新来的,你难道是常住户?” 那人靠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也是埕王党?兄弟,在哪儿高就?” “哦?这里关的全是埕王党?”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兄弟,你来迟了,早些天这里人满为患,热闹得能把房顶掀翻。这会儿个个都被拉出去……”顿住,又嘿嘿笑了两声。 宋临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下半句,急切地问:“拉出去干吗?” “还能干吗?卡嚓!” “啊?”宋临直打哆嗦,抖着嘴唇问:“我们也快了?” 那人阵嘲笑,“什么叫‘我们’?你是你我是我,我可什么事儿都没犯!” 宋临心说:你拉倒吧!你没犯事儿能被抓进这里? 没消停会儿,那人伸过手来拍拍宋临肩膀,“喂!别半死不活的,你也说说话呀。别担心,头头脑脑都死光了,我们这些虾兵蟹将也就遭点无妄之灾,顶革职,这些年我买房置地奴仆成群,盘算下,只赚不赔。” “唉……”宋临叹气,“你不赔我赔!” “得了吧!提审从大官开始,剩下的全是像我这样的芝麻官,你今天才进来难道还是翻大浪的人?坐过来,找点事情打发打发。” 宋临蹭过去,“做什么?” “你会下棋吗?” “下棋?呃……会。你那边还有棋子?” “用棋子下棋叫什么本事?俗人干的事本老爷丢不起那个人!”那人拍巴掌,“要下就下盲棋!” “盲……棋?” “让你执黑先行,呃……你选象棋还是围棋?” 宋临对着黑暗的屋顶大翻白眼,“象棋!本公子要杀得你片甲不留!” 隔壁哈哈大笑热情高涨。 于是-- 当狱卒来送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如下情景: 宋临说:“马二进三。” “你往哪儿进?别着腿呢。” “你都快死光了拿什么别我马腿?” “小兵!赶紧悔棋!” “啊?小兵还活着?” …… 宋临说:“炮八平三。” 某人怒道:“我都将你军了,你难道打算丢将保卒子?” “你拿什么将军?你都快死光了!” “你才死光了!赶紧悔棋!” “呃……我还剩几颗子?”宋临问。 “四颗。” “那我该走哪颗?” …… 俩狱卒面面相觑,“那个二百五又犯棋瘾了?” 吃饭的时候,狱卒施舍了盏油灯,宋临终于看清隔壁这位仁兄长什么样了,啧啧……须发喷张面黄肌瘦,招风耳的半百小老头。 吃完接着下,宋临把对罗赞的怒气对朱佑杭的怨气全撒到了招风耳身上,可惜,就是赢不了人家。 宋临在黑牢里附庸风雅决战楚河汉界时,外面乱得--像锅粥,他叔祖差点儿吓掉半条命。 领着小栓子从铺子刚回来就得知宋临被抓,老头眼前黑仰面摔倒顿时人事不省。众人慌乱,掐人中掳虎口瓢冷水浇下去,老头终于醒了,眼神涣散嘴唇发紫。 苏州来的伙计摇摇他,“老爷,快找人走后门吧,拖得越久越坏事,进了公门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老头蹦三尺高,腿脚从没这么利索过。立刻就想到了罗赞,孙子好歹也是跟他起光屁股长大的,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拖着小栓子直奔罗赞家。进门差点给罗赞跪下,磕磕绊绊把原委说了。 罗赞皱眉,问:“此事当真?” 叔祖老泪纵横,“罗相公,小老儿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求你救救那不孝子吧,宋氏宗族唯的盼头不能就这样……”哽住。 罗赞急忙搀扶,揖到地,“晚生定然竭尽全力。” 送走老头小孩,罗赞撑着桌子身形巨颤,泪珠源源滚落,喃喃自语:“博誉,对不起……对不起……” 俩人在家等了天,老头瘫在床上失魂落魄,小栓子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院子没头没脑地转。 中午,俩人又来到罗赞家,没见着人,小厮说:“我家公子去衙门公干了。” 俩人往路边蹲,老头抱着小栓子个劲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小栓子摸摸裤腰带上的扇子,哭得眼泪鼻涕纵横交错,“姐夫……姐夫……啊!”小栓子突然跳起来,把老头掀了个大跟头。赶紧扶起来,眼睛晶亮,“怎么把他忘了?朱公子!” 老头“噌”起来,拉着小栓子拐上大街,说:“有道理,朱公子应该是个富家子弟,就算救不出临儿至少也能帮忙周旋周旋。” 路打听到了朱佑杭府上,俩人望着高门大户瞠目结舌,“我家的小兔崽子居然……能高攀上这样的人家?” 向门房禀明来意,门房飞奔而去,没会儿,朱佑杭亲自接了出来,深深揖,“晚生拜见叔祖。” 老头急忙还礼,哆哆嗦嗦把宋临的事说了遍。 话音未落,朱佑杭大惊失色,“博誉被抓走了?哪个衙门抓的?” 老头哽,傻眼了,茫然地望着小栓子,“哪个……衙门?” 朱佑杭急忙吩咐管家取银子,出了门边走边说:“先打听清楚被抓去哪儿了,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假手于人,我们三人分头行事,叔祖您老去刑部,小栓子去府尹衙门,晚辈去大理寺。”把银子分到俩人手上,“宁可花些银子,保博誉平安要紧。” 这才是至情至性的至交好友!老头嗓子哽咽,颤抖着嘴唇说:“朱公子,请受小老儿拜。” 朱佑杭慌忙搀扶,“叔祖您折杀小人!博誉与我生死与共,岂能看他深陷牢狱而无动于衷?” 小栓子在旁边急得满头大汗,个劲地催促,“快走吧快走吧,姐夫说不定被打得皮开肉绽了。”背起银子跑远了。 老头冲背影喊:“小栓子,不管在不在府尹衙门,你都要快点回家报信!” 小栓子模糊不清地“哦”了声。 朱佑杭目送俩人渐行渐远,举目遥望晴空,默默叹息。 不时,朱佑杭坐在大理寺卿对面,端着杯子凝视载浮载沉的碧螺春。 大理寺卿笑问:“要不要到牢里探望下小家伙?” 朱佑杭顿,“不了。” “你快点把他弄出去吧,牢饭天就顿你也不怕把他饿出病来。” 朱佑杭苦笑,“他是个美食家,对吃要求颇高。他爱吃红烧鱼。” 大理寺卿愣,继而哈哈大笑,“大荤是断头饭,这事天下尽人皆知,只要你不怕把宋临吓着,我顿顿叫人给他送红烧鱼。” 朱佑杭失笑,转过脸去。 傍晚,朱佑杭赶到小胡同,刚进门就听见小栓子义愤填膺地嚷嚷:“气死人了!那个看门狗鼻孔朝天死活不让我进去,我把银子全塞给他,周围的衙役竟然上来哄抢。” 朱佑杭在门口定,另俩人猛然转过头来,齐刷刷地看着他。朱佑杭叹气,“博誉在大理寺监牢。” 老头顿时魂飞魄散,“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个六品官难道篡位谋反?”(注:只有极其重大的案件才会惊动大理寺。) 朱佑杭上前行礼,“叔祖,虽说晚生是户部尚书……” “啊?”“啊?”老头小孩惊讶地看着他,“砰”小栓子跪下咣咣磕响头。老头腿软,朱佑杭急忙扶住,惊愕至极,“博誉没跟您说?我以为……我以为……” “尚书大人,求大人救救……救救……”老头连连作揖,朱佑杭慌忙还礼,“叔祖,您请宽心,晚生定然竭尽全力,丢官罢职也要保博誉平安无事。” 叔祖激动万分,嗓子哽塞说不出话来。心中哀叹:是啊!大理寺的案件岂是儿戏?二品大员说不定也要搭进去。此人……此人…… 具体“此人”如何,老头感佩之至,却不知怎么表述。 朱佑杭离去前再叮嘱:“叔祖,兹事体大不可对外人提及,有人询问就说博誉外出公干了。” 老头频频点头,现如今对朱佑杭是言听计从。 几天之后,朱家小厮匆匆赶来,刚想跪下磕头,老头把拉住问:“朱大人有什么吩咐?” “宋老爷,快快到大理寺衙门画押交罚银保宋大人出来。马车银子都准备好了,您老快走吧。” 老头进屋拎了大包银子赶忙上车,马车上空空荡荡,疑惑,问:“朱大人呢?” 小厮扭过头来,“我家公子几天没合眼,倒在榻上起不来,大夫正在针灸。”小厮迟疑半晌,接着说:“宋老爷,小的是个奴才,本不该罔议主子,可宋大人确实该管管了,他受贿行商,还嫖妓……” “嫖妓?”老头大怒,拳头砸在靠垫上,“小兔崽子,我打断你的狗腿!” 路颠簸进了大理寺,老头点头哈腰交了银子,个颧骨高耸的瘦竹竿递过份文书,说:“按个手印。”老头刚蘸上红印,瘦竹竿漫不经心地问:“你有功名吗?进学进到哪级?” 老头的冷汗“唰”就淌了下来,“还要有功名?” “当然!”瘦竹竿摆摆手,“去找个有功名的来保他,要不然就关到刑满释放。” 老头简直欲哭无泪,凄凄楚楚出来,望着门口两个大狮子发呆,自言自语:“我认识哪个有功名的?”过了会儿,老头脚跺心横,“就找他!” 马车路过罗赞家胡同口,老头就跟没看见样,直奔尚书府。 朱佑杭从病榻上起来,中读穴上还扎着根银针。老头看着他疲惫的脸色于心不忍,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绵绵不绝久久激荡。暗下决心:抽血拧骨也要报答他! 当朱佑杭走进大牢时,看到的是如下情景: 某招风耳巴掌抽在宋临脑袋上,“得行乐时且行乐,天到晚哭丧着脸就能出去?担心老人也不是这种担心法!早就跟你说过,你犯的那点儿罪最革职,等着宣判就行了,都用不着过堂,那么犯官谁想得起你?” 宋临抱着膝盖默不作声。 “有闷气就要撒,憋在心里迟早出病。过来,杀局。我让你两个?。” 宋临“噌”抬起头,嗤笑,“你就知道下棋!平炮!” “呃……”招风耳听有棋下,立刻眉开眼笑,问:“平哪个炮?” “两个起平!” 朱佑杭笑了,几天来第次笑,慢悠悠地说:“跳马。” “跳哪个马?”招风耳问。 “两个起跳。” 宋临“唰啦”起来,迎着光亮望过去。 第43章 狱卒打开门,宋临跑出去在朱佑杭面前,注视他疲倦憔悴的面容。 “博誉……”朱佑杭把抱住。 “我没事我没事。”宋临轻轻拍拍他后背,“你累了吧,是不是劳心劳力好几天没睡?都是我拖累的。” 朱佑杭闭上眼,心头思绪万千激动不已,原本以为他会拳脚相加,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句“你累了吧”,尚书大人心中的悸动如涟漪般圈圈慢慢酝开。“走吧。”紧紧握住他的手。 “嗯。我知道你定会来救我,我直都信任你。” 朱佑杭调过脸去,垂下眼睑苦涩笑。 叔祖和小栓子正在外面等着,见他出来,跌跌撞撞冲上前去,把抱住恸声大哭,“临儿……临儿……小兔崽子……”巴掌打在他头上,“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担惊受怕!” 小栓子抽抽搭搭,抓着宋临的袖子拼命地摇,“姐夫……姐夫。” 朱佑杭解劝:“先回家吧。” 回到家,朱佑杭告辞,在墙角注视着宋临久久不忍离去。 宋临转过脸来,灿烂笑,无声地说:晚上去找你,我要吃红烧鱼。 尚书大人笑着点头。 “临儿,”叔祖招呼,“过来洗澡。” “哦。”宋临答应着,朝朱佑杭挥挥手。 跨过火盆,用硫黄水洗完澡时,天色已然墨黑片,蚊萦萤绕夜凉如水。 正绞尽脑汁找理由去朱佑杭家,叔祖说:“临儿,此次涉险顺利得脱完全依赖尚书大人。他爽利纯善心怀怜悯,那么尊贵的身份竟然频频向我这个下九流的商贩行礼作揖,这样谦和平易的人世间不可得。本该给他磕几个头,怎奈小老儿痴活了六十年,恐折了他的寿数,我岂不是罪孽深重?临儿,你去给他磕头吧。” 宋临特别想笑,可就是没敢。心说:他纯善?他全身上下最缺的就是纯善。 宋临行礼,唯唯答应。 赶到尚书府时刚刚交过二,朱佑杭正坐在桌前等着,看见他来,笑了。 “你吃了吗?”宋临问。 “在等你。”仔细摩挲他的指关节,“博誉,以后再也不会……” 宋临打断,“以后再也不会鲁莽行事给你添麻烦,你放心吧。”说完立刻换上满不在乎的表情笑嘻嘻地说:“我饿了,吃饭吃饭。” 朱佑杭端起红烧鱼放到他跟前。 宋临心情大好,吃完鱼肉把鱼头硬往朱佑杭嘴里塞,朱佑杭躲闪不及,抹了脸鱼汤,宋临哈哈大笑,然后摆出鄙夷轻蔑的表情指着他鼻子斥责:“你就是只偷腥的猫,瞧瞧这证据,满脸都是!” 朱佑杭擦了下,静等赭褐色的汤汁从指端缓缓滑落,嘴角慢慢弯起,“偷腥的猫?好极了!”勾着他脖子拽过来,卡着下巴迫使其嘴唇贴上自己的脸,尚书大人心情愉悦至极,“要偷起偷,妻不如妾妻不如偷!” 宋临边大笑边扭脖子,死活不肯伸舌头,糊得自己满头满脸。 立刻,俩人都成了大花猫。 既然都是猫,那就起偷腥吧。 第二天吃早饭,宋临左右瞟瞟,见丫鬟仆妇都静默无声垂首立。宋大人心血来潮,右手夹了根小菜,左手悄悄伸进朱佑杭衣服里重重掐了下。 朱佑杭慎,“吧嗒”调羹掉到了桌上,眨着眼睛问:“博誉,意犹未尽?” 宋临脸通红,把小菜全塞进他嘴里,狠狠白了眼,“这叫‘偷袭’你懂不懂?说破就没趣了。” “偷袭?”朱佑杭郑重其事地点头,“博誉,有句话你说得极其精准!‘偷’人生至高境界!不如偷点别的吧。”指着自己的心脏,“要不要偷这个?” “你拉倒吧!你没心,早让我偷来了!”宋临起来,“我吃饱了。” “要走了?唉……果然是‘偷’,我就是‘腥’,你偷完就走……” 宋临窘迫难当,把捂住他的嘴,“胡说八道!昨晚到底谁偷谁了?”慌忙住口。 朱佑杭展颜大笑,拉住手,“过来,让你看样好东西。” “南昌府又送什么了?” 拉进书房,朱佑杭把叠纸扔在桌上。 宋临翻了两页,问:“这是什么?” “判书。” “哦?”宋临捧起来仔细阅读,看到最后目瞪口呆,“停职罚俸个月?不是革职吗?” “听你的口气,难道盼望革职?” 宋临垮着脸哀号:“停职啊~~” 朱佑杭像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头,“凡事要往好处想,这是大理寺批复的,给你理由为所欲为地休假。” “放假就放假吧,还要……还要罚俸啊~~,那是钱啊~~” 朱佑杭愣,没好气地把他摁在椅子上,“这样好了,我给你发年的薪俸,待遇优厚差事轻松。” “哦?还有差事?敢问尚书大人,什么差事?”宋临斜视屋顶等下文。 朱佑杭狡黠地咬耳朵:“不如你每天偷偷摸摸……” 宋临“嗖”起来,“我家门忘记关了,满屋子藕粉让人偷了我肯定欲哭无泪。”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朱佑杭毫无悲伤之情地叹息,对着屋外森森斑竹大发感慨:“唉……也不知谁说偷是人生至高境界的。偷藕粉是偷,偷别的就不是偷了?我把‘情’放在这里,怎么就没人愿意偷?”声音不大不小,正好钻进宋临耳朵里。 宋临扭头警告似的瞪了眼,朱佑杭莞尔失笑。如今尚书大人最大的乐趣就是拿宋临逗乐。 尚书府的小厮把宋临送回家,刚进院子,宋临愣,只见黑压压了两排家丁,齐刷刷满面煞气;中间把太师椅,花白胡子的胖老头盘腿坐在上面,满满当当堆了大团;小栓子傲视群雄,手捧拐杖在台阶儿上比谁都高。 瞧这阵仗,宋临头皮直发麻,早知窝里是这情景还不如老实待在尚书府让朱佑杭压榨呢。 磨磨蹭蹭挨过去,“叔……”声音太清亮,赶紧顿住,装出怯生生的德行,“叔祖,孙儿牢狱之灾刚过,心有余悸身体乏力……” 没等他说完,老头笑容可掬地问:“给尚书大人磕过头谢过恩了?” 宋临不敢怠慢急忙点头。 “好!”嗓音变,高声断喝:“过来!跪下!” 宋临轰然跪倒,砰砰磕响头,“叔祖,我知道错了!下回不敢了。” “老实交代,你到底干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 “受贿行商。” “还有呢?” 宋临想了好会儿,“没了。参劾折子上就写了……” “还想隐瞒?”老头气不打处来,抄起拐棍对准他后背就是棒子,宋临声惨叫,眼前金星乱冒。 老头仰天悲鸣:“皇天后土啊!列祖列宗啊!这才几天没盯着,这不孝子就学会嫖妓撒谎了,留着还有什么用?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拐杖抽在腿上,“你是官儿,读了这么年书,哪个圣人教你做贪官的?做人做官要以朱尚书大人为楷模,以他马首是瞻。” 宋临疼得七荤八素之际陡然听见这句,差点没把鼻 分节阅读23 欲望文 分节阅读24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24 子气歪:以他为楷模?就是他教我做贪官的! 抬起头来刚想辩解,老头脚踹在他肩膀上,“瞧你这五官扭曲的猥琐模样,能有什么大出息?周围那么为官做宰的你怎么就不学着点儿?看看尚书大人,比你大不了几岁,那气度那神采,你这辈子都学不来!” 宋临点头如捣蒜。 老头见他认罪态度还算差强人意,面色也缓和了下来。家丁察言观色了半天,急忙找台阶给老爷子下,七嘴八舌纷纷规劝:“老爷消消气,公子年轻,犯个错罚了也就算了。”“公子大小也是官,您打他,论理是家法无可厚非,论法您可是以下犯上啊。” 老头抖,激灵灵打冷战,装得不慌不忙地说:“扶他上床趴着。”扭头问小栓子,“止疼的药煎好了吗?” “早煎好了,这会儿都凉了。” “热热给他端过去。还有,我柜子里有瓶上好跌打酒,等睡着了给他搽上。”呼呼喘了两口粗气,“把我老人家累得,浑身是汗虎口生疼。” 小栓子闷笑着跑进厨房。 宋临对着枕头龇牙咧嘴,嘟囔:“您舒坦了,我可跟着遭了罪了。” 宋临这天过得极其颓废,饭在床上吃茶在床上喝。其实也没受什么伤,老头眼也花了牙也掉了走两步路腿肚子也转筋了,能厉害到哪里去? 晚上,祖孙俩外加小栓子就着二两小酒吃烤鸭,老头问:“还疼吗?” 宋临昧着良心说瞎话:“疼。” “活该!你得罪谁了,让人往大理寺参你?” “罗赞……”宋临没过脑子顺嘴淌了出来,说完后悔之极,赶紧补救,“我是说……” 没说完,小栓子“噌”蹦起来,怒气冲冲地说:“怪不得他见死不救,原来就是他下的黑手!” 老头对小栓子点头,深有同感。 第二天大早,罗赞到访,叔祖高擎拐杖威风凛凛。 罗赞诧异,“宋老爷,这是为何?” 老头冷笑。 宋临急忙从屋里跑出来,“公聆兄,借步说话。”拖着罗赞就出了胡同。 罗赞惊骇之极,“博……誉,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直拐上大街,宋临才说:“公聆兄,事情过去了……哎?” 罗赞把攥住宋临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急切地问:“你被革职了吗?” “唉……没有。” 罗赞身形巨颤,“不可能!为什么……没有?” 宋临长长叹气,拉他起坐在鞋匠的小板凳上,“公聆兄,其实你做的事我都清楚。想法很巧妙,只是……”停了很长时间,“……只是你不知道,但凡参劾户部官员的折子都会送到朱佑杭手上。否则我现在已经被遣返回苏州了。” “博誉……”罗赞拧眉注视。 “其实……即使折子不到他手上,我也不会出大事,朝廷高官都知道我跟他的关系……” 话音未落,罗赞直挺挺起来,惊诧万分,“他把这种违背天伦的关系昭告天下?” “也不是尽人皆知。”宋临难得忸怩回。 罗赞冥想片刻,冷笑,“他能力如此卓绝为什么还让你深陷大牢?” “哎?”语惊醒梦中人,宋临幡然醒悟,心里痛骂:你这头猪!嘴上却不想让罗赞看笑话,“他心思缜密,定然有他的道理。” 罗赞“哼”了声。 宋临起来,“罗兄,以后要三思而后行。小弟就此告辞。”说完揖。 罗赞望着他的背影,伸出手去。 宋临转过身来,又是深深礼,毅然决然快步离开。 罗赞颓然坐倒失魂落魄。 宋临边走边骂:“你这头猪,我折腾不死你!”刚绕过街角,个惊讶的声音喊道:“兄弟!” 宋临听着耳熟,闪目观瞧,愣,继而哈哈大笑,“你也出来啦。干吗呢?” 招风耳叉着腰震笑不止,“摆棋摊找乐子。”顺手晃了晃旁边的小旗幡。只见上书副胡编乱造的对联:输,纹银二两赢,再来局 宋临巴掌拍在棋桌上,“我跟你下!”漫天阴霾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44章 “不下盲棋了?跳马。”宋临执起棋子,竖大拇指,“你这赔本买卖做得超凡脱俗!” 招风耳嘿嘿笑了两声,“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家就在通州,实在没钱抬腿就到家了。”左右瞟瞟没人注意,凑过去悄声问:“那天来接你的是户部刑部的地头蛇朱佑杭吧。” “哎?”宋临干笑,“你认识?” “拱卒啊,你小子成心赢我银子是吧。”招风耳直接动手帮宋临拱卒子。 宋临嗤笑,“你下还是我下?” “少打岔!”招风耳挂着脸猥亵的笑容问:“你跟那蛇头什么关系?” “蛇头?” “朱佑杭属蛇你不知道?呃……”小老头“啪”声把炮移上去,“又想打岔,你也别藏着掖着了,关系肯定不般,要不然他能抱着你?” “这茶不错……啊!”宋临还想打马虎眼,招风耳棋子敲在他头上,“行了行了吧,不就是当人家的小相公吗?这种事我见得了。” 宋临低头看看自己,哭丧着问:“我就这么像小白脸?” 那人装模作样地托起他小巴,眯着眼睛审查了好会儿,缓缓摇了摇头,“不像,点都不像。小白脸长成你这样早喝西北风去了。” “有见地!所以说朱佑杭是我小相公!” “啪”老头惊得个踉跄把“黑車”送到“红马”嘴边上去了,急忙悔棋,宋临眼疾手快把摁住,“落子成定局!” 招风耳眼睁睁地看着“黑車”战死沙场,仰天悲鸣,转脸神色凛冽,嘲骂:“就你这苍白惨绿的饿死鬼模样还想养人家笑面虎阎罗王?” “人家就喜欢被我压榨你管得着吗?”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老爷我是过来人。飞象!” “哦?”宋临居心叵测地靠过去,“你年轻时候也干过这种龌龊事?” “没见过世面的庸俗小民!”招风耳白了他眼,“干吗还年轻时候?这会儿也没闲着。前年招了个小戏子,刚给他脱了乐籍,好家伙,我家立马成战场了,天天搅得鸡飞狗跳。母老虎拐着弯要把他赶出去,小妖精哭天抹泪死拉活拽要告母老虎……” 宋临顿时精神抖擞,乐呵呵地问:“告她什么?” “妒忌,七出之条头条。吃马!”老头唉声叹气,“今天母老虎回娘家,明天小妖精当和尚,跳河上吊抹脖子喝老鼠药轮番上阵,寻死觅活大不成体统。我这辈子倒了大霉了,你说受的这叫什么气?” “夹板气!”宋临幸灾乐祸地拍拍他肩膀,“原来这才是你不肯回家的根源啊!兄弟同情你!” “瞧你那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你别得意,你迟早让阎王娘踹成牛头马面!” 阎王娘?阎王爷光棍根,除了我这个瞎了眼的,谁乐意跟他过辈子? 招风耳喝了壶茶,润了半天嗓子,颓废沮丧地说:“我算是发现了,争风吃醋就跟下棋样,红黑双方对阵厮杀,狼烟四起呐喊震天。丈夫就是楚河汉界,往中间戳,两不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斗得昏天黑地。这要是稍微偏点,好家伙,那就不是昏天黑地了,”又润了半天唇,悲痛地下结论:“简直就是天崩地裂永世不得翻身啊” 宋临慎,哈哈大笑,偷偷摸摸吃了他的马,问:“要是对付丈夫呢,该当哪颗棋子?”说完愣,眼角直抽搐,恨不得抽自己个大嘴巴。 招风耳不怀好意地挤眉弄眼,“要对付朱佑杭?” 宋临讪笑,“我随便问问,你就当没听见。” 招风耳在牢里关了都快两个月了,遇到这样的趣闻轶事岂能放过?把揪住宋临的袖子卖弄,副高深莫测的名宿大儒模样,“俩人相处那叫个微妙。假如你跟他旗鼓相当,那就当‘車’,直来直往,他要是敢跟你横,稍不如意直接挑了他。要是矮着大截嘛……” 宋临耳朵竖得笔直,生怕漏掉只言片语,面儿上却表现得漫不经心,拿起棋子问:“怎么办?平炮。” “对!”招风耳拍手,“就当‘炮’!曲里拐弯绕着来。中间隔着棋子,若即若离欲擒故纵,进可攻退可守,他要是敢跟你横,心情好就离他远远的晾着,心情不好就鬼鬼祟祟背后阴了他。” 宋临傻了吧唧直咽吐沫,“你……你没少阴你……丈夫吧……” “胡说八道!”招风耳拍案而起,伸手就揪他耳朵,“我这么威武神勇能给人家当小相公?我是官儿,七品都监!” 宋临疼得“哎哎”直叫,“放手放手!我错了,你是人家丈夫!”慌手慌脚救出耳朵,揉了又揉,嘟囔:“说得套套的,谁知道你当没当过……”眼见他绿着脸要掐自己脖子,赶紧住嘴。 “将军!”老头冷笑,“本朝男风盛行,相公行中人才辈出。当相公不可耻,当你这样没出息的相公才可天下之大耻!” 宋临大翻白眼,暗自鄙夷:这家伙肯定当过人家小相公,要不然哪来那么经验之谈? “喂!”招风耳朝他摆摆手,“你输了。” 宋临手摊,“我巴不得自己输,给钱吧,二两银子。” 老头当真掏出二两银子,宋临揣起来刚想起身,却听招风耳说:“再来局?” “凭什么?” “我教你这么对付蛇头的高招,你不打算回报?下盲棋,我让你两个‘車’。” “输了还钱拿吗?” “有!” 宋临二话不说,“平炮!” 于是,这位自认杀遍天下无敌手“棋圣”二百五终于过足干瘾了,把宋临这半吊子杀得节节败退仓惶北顾,老头实在太恨铁不成钢了,间或指导番,有时干脆帮他下,气得宋临哇哇怪叫:“你下还是我下?” 掌灯时分,宋临头昏脑胀眼前“兵马炮車士象”个劲地飘飞,作揖告辞,揣上银两脚步虚浮地往朱佑杭家走去。 “棋圣”直着嗓子叫唤:“兄弟,改天大战三百回合,我让你两車两马。” 宋临懒得理他。 进了门,抱住朱佑杭喃喃自语:“听说你是蛇头。” 朱佑杭没听清楚,笑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暂时当不了‘車’,那就当‘炮’!” 朱佑杭愣,“下象棋?” 宋临没接茬,斜着眼睛问:“我怎么会进大牢的?” “是啊,你怎么会进大牢的?”朱佑杭笑眯眯地皱眉头,“我得好好思索思索。” “行了行了,别装模作样了!是不是想办法让我叔祖认你这个孙媳妇?” “孙媳妇?是孙女……”宋临高擎茶杯作势往下劈,朱佑杭急忙改口,“我认为罗赞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唯的任务就是让你的族人接纳我,他完成得非常出色,该功成身退了。”见宋临的脸绷得像棺材板,微微笑,“唯遗憾就是我那见不得光的小人步数让你察觉了,你打算怎么惩罚我?”说完居然眨了眨眼。 完全衣服气定神闲的德行,宋临恨不得巴掌抽过去,恶声恶气地说:“我要当‘炮’,晾着你!个月假期我要回苏州!”见朱佑杭要开口,宋临“噌”起来,“不准废话!” 朱佑杭慢悠悠地轻敲折扇,过了半晌,“博誉,我说谎了,你其实没有假期,判书上没盖章,保书上我也没按手印,那些是你犯罪的证据,我岂能让它们败坏你的名誉?我只是想让你在家陪我个月,以解相思之苦。至于苏州之行……” 宋临听得牙根直发酸,张嘴差点咬到舌头,盯着他眼睛说:“我不管!我就要去!你好好在家反省!”转身就走,示威似的回过头来,“你有本事就记我旷职,那也能败坏我的名誉,我不在乎,你自己看着办!” 朱佑杭愣,苦笑着摇头:真是活学活用,反将我军。拉住他,“真要走?” 宋临斜视地面。 “把我放在京城这么大个温柔乡里,你放心?” 宋临根本不理他。 “唉……好吧,我去请示你叔祖,要是他老人家……” 宋临吓了跳,“你敢!” 朱佑杭冥思片刻,心说:走了也好,方便行事。于是长长叹,山河失色天地动容,宋临良心陡然不安,暗想: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朱佑杭说:“去就去吧,但愿我不会为伊消得人憔悴。”寂寥笑,“博誉,我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 如果说宋临的良心刚刚抬头的话,这番话说,简直太不安了。刚想说:要不,我留下来? 朱佑杭见他脸色明灭不定,耳语:“不用担心我。我明天帮你装古董,把编钟带到江南去卖。” “嗯。”宋临刚才是在气头上,这会儿其实已经不想走了,“要不,我不走了吧。” “好。今晚住下来。”吻吻他的耳垂,“我受宠若惊。” 我指的不止是今晚啊!宋临没好意思说出口。 没几天,古董装了五六船,大运河里浩浩荡荡旌旗蔽空,宋临坐在船舱里,左手账本右手算盘,噼里啪啦废寝忘食。 沿路卖古董,巴掌大的小盒子能赚上万两,宋临原本惊愕之极,没过两天,居然对伙计说:“就万两,告诉他,万两就够买半个!” 几天下来,宋临把酒祭月,洒半喝半,感慨万千,“还是当商人得心应手啊,我是个儒商。” 尚书大人也在对月感叹,也不见得落寞到哪里去。 他原本打算想点坑蒙拐骗的损招把宋临诓到南昌府拜见父母,既然让宋临逃过劫…… 这劫总得有人补上吧。 于是—— 宋大人前脚刚走,后脚就发生了两件事。 其: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翰林院新进官员——徐津破格晋升,理由极其冠冕堂皇:为国操劳殚精竭虑,功勋卓越出类拔萃,栋梁之才理应器重。 徐大人狠狠掐了自己把,暗忱:我奉承谁了?还是我得罪哪路神仙了? 第二天,徐大人陡然发现,自己手底下总共管着三个人,其中之就是——罗赞。 徐津仰天大笑,“你也有今天?我折腾不死你!”拱手朝天揖拜,“谢尚书大人提拔之恩,下官定然不辱使命!” 得!罗赞开始过水深火热的日子了。 其二: 在叔祖惶恐不安的注视下,小栓子被群悍匪押进了府尹衙门,罪名是: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贿赂官差,致使众人哄抢大失官府体统。 小栓子进牢的时候是夏天,酷热的夏天。 夏天得乘凉吧,得准备扇子吧。 满大街几乎人手把扇子,斯文的执折扇,富贵的拿羽扇,闺阁贵妇摇团扇,平头小民揣蒲扇。 小栓子是平头小民,他该揣蒲扇,嗯,他正好有把,于是,整天揣在裤腰带上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入狱时连扇子起带进去完全在情理之中! 所以说,宋临也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唯的任务就是压制地头蛇保方平安,可惜,身在苏州鞭长莫及啊。 第45章 宋临沿途售卖古董,拖拖拉拉走了半个月才到苏州,刚从船舱出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猛惊,宋临差点踩进水里。 个精明干练的老头飞奔而来,喊声震天:“临儿……临儿……”上来就作揖,把宋临折煞得咣咣磕响头,“伯祖在上,请受……” 族长把将他拎起来,急切地问:“官服呢?穿上祭祖。” 宋临缩脖子,“停职期间,穿官服……” “什么?停职?”老头嗓子怒吼,刹那间,鼓也破了炮也哑了,宋氏门几百口子齐刷刷地盯着宋临。 气得老头大手挥,“都别愣着,把祠堂里的整猪整羊分给各门各户,扎纸高香全收起来,跟吹打鼓乐把帐结清,家宴撤掉。五弟,去请族中长辈,顺便把祠堂刑室收拾干净。” 宋临听“刑室”二字,心肝抖,急忙朝前跪了两步,“伯祖……” “叫族长!”老头急眼,“会儿找你算账!” 宋临往碎砖片上跪,身旁放着钉板,面前“呼啦”排坐着七个老头,个个面沉似水怒目而视。 族长问:“说,怎么会停职的?” “受贿行商。” 某爆脾气鸡毛掸子揍在他身上,“好本事!学会受贿行商了……呃……”转脸不可思议地问其他老头,“行商也是罪?” 众人面面相觑,“行商要算犯罪,咱家几百口子岂不是没个清白的?”“是不是当官的不能行商?” 宋临忙不迭地点头。 某鹰钩鼻气不打处来,拎起宋临,“这倒霉催的官儿不当也罢!” 正中宋临下怀,拱手作揖,“叔祖英明……” “糊涂!”族长声断喝,“好不容易挣出来的功名白白丢掉对得起列祖列宗吗?”指着宋临的鼻子,“你,官定要当,而且要当清官。再让我知道你贪赃枉法,你就跪这个!”说完把钉板踢到他脚边上。 “是是是……”宋临看着锃明瓦亮的针头冷汗直淌,暗忱:其实……当清官可能死得快。 族长领着老头们出去,边走边说:“你面壁思过,想不明白不准出来。” 宋临慌忙哀求:“伯祖,孙儿想明白了。” 鹰钩鼻阵欣喜,摸摸他的头,“想明白就好,天快黑了,先吃饭。”转头向族长无声地求情:饶了他吧,还是个孩子。 族长根本不为所动,“你想明白什么了?” 宋临从袖子里掏出账本,“伯祖,孙儿觉得既然要当商人,干脆就当皇商。七叔祖已经在户部注了册,正等着派发任务。您细想,朝廷拨发大笔银两,给宫里采办点货物,往户部交点税,剩下的全是自己的,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往外推不是傻子吗?” “这事你上次写信来说过了,跟你做贪官是两回事!”族长接过账本,朝外走去,“面壁,不准吃饭。” 宋临试图蒙混过关,居然没蒙过去,对着钉板欲哭无泪。 前胸贴后背饿了晚上,熬到后半夜才躺在供台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族长翻着账本问:“你十几天赚了这么?” 宋临有气无力地行礼。 “哪来这么古董?受贿的赃物?” 宋临没好意思说是新婚贺礼,扯谎:“户部大员叫孙儿代卖的,利钱的成是我的跑腿钱。” 族长半信半疑,踌躇良久,“会儿把苏州城里的旺铺腾出来当古董店。”宋临欢呼雀跃,恨不得口亲在老头脸上。老头瞪眼,下死命令,“你在家老实呆着,不准出去卖东西!” 宋临唉声叹气,可惜,长辈面前敢怒不敢言。 刑满释放,急忙回家,打开门,“哗哗”往下掉灰尘,撒了头脸脖子,眼望过去,宋临浑身瘫软,直着眼睛唠唠叨叨:“完了完了,连桌子椅子都没了。” 进天井绕了圈,除了蜘蛛网蚂蚁窝杂草丛,连根木头屑子都没剩下。 从此之后,宋临陡然变成无家可归的流窜犯,还是个锦衣玉食的流窜犯,东家吃顿,西家睡觉,苏州本地大小官员,今天请客明天送礼,溜须拍马络绎不绝。 宋临光吃不拿,嘴越养越刁。某天,挑开狮子头,指着肉末说:“半年的猪,前腿肉。”与座众人相视惊诧。 没几天,族中长老开会,竟然把宋临叫去了,宋临受宠若惊。 族长抖开信纸,“老七从京城寄来的。”凑到阳光下,眯着眼睛念。 事情太:铺子找到,藕粉销路极畅;小栓子入狱天半,顺利脱险……宋临眼皮狂跳,把朱佑杭骂了个皮焦骨黑。 话锋转,族 分节阅读24 欲望文 分节阅读25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25 长念:“……临儿终身关乎仕途前程,同时牵涉宋氏门荣华富贵,弟为其寻了门好亲,富贵尊族,祖籍南昌府,现迁在京城,知书达理,相貌不凡,性情温润。蒙其不弃,感激不尽……” 还没念完,宋临脸色煞白“腾”起来,天旋地转,摧金山倒玉柱,人事不省。 整整两天,宋临整整昏迷了两天。 第三天下午,宋临坐在院子里揪“婚书”,排头虽然没写“婚书”俩字,但是,俩人的姓名、籍贯、生辰八字、证人姓名……应俱全,最下面行居然还摁着三个红红的手指印。 这不叫婚书叫什么? 宋临揉了揉,刚想扔进井里,旁边个养娘急忙接住,不可思议地问:“公子傻了?门好亲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虽说女方大了几岁,可人家属蛇啊,公子属鸡,小龙小凤,龙凤呈祥,岂不是天造地设的对?再说人家是尊族……”(参考第七章) 没听完,“砰”宋临仰面撞在树干上,昏过去之前十分气恼地想:我属鸡招谁惹谁了?天底下那么属鸡的男人凭什么就我是小凤? 凄凄楚楚过了几天,这个坎还没迈过去,京城又来信了,这回是徐津的,宋临先松了口气,展开观看,短短几个字,直白得要命——身为罗赞的上司,为你报了仇了,罗赞皮开肉绽千疮百孔。 宋临激灵灵猛打冷战,然后脚跺在门槛上,“我要当‘車’,我要直接挑了你这头猪!” 收拾好东西,跟伯祖说要回京。族长同意了,说:“等祭拜过后,践了行再走。” 还没来得及践行,个伙计着急忙慌地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启禀老爷,铺里来了个大贵人,眼看中了编钟,说要拿三幅字画换只,说小的们不识货,叫找个识货的。” 族长头都没抬,“告诉他,只卖不换!” 宋临深深揖,笑着插嘴,“伯祖,要是王羲之的字宋徽宗的画,三幅加起来可比只编钟值钱了。” 老头愣,“你去趟吧。” 进了铺子,很是冷清。古董这种生意,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位华服雕冠的中年人正聚精会神地欣赏玉石山子,旁边垂首着四个小厮两个老仆。 宋临走上前去,揖到地,“晚生拜见先生。” 那人转过身,还礼,“不敢当,公子贵姓?” “免贵姓宋,宋临宋博誉。” 来人微微笑,上下打量片刻,指着编钟问:“劳烦公子跑趟于心不忍,怎奈对此钟爱不释手,公子可愿割爱?” 宋临心说:不卖我放在铺子里干吗?宋临介绍:“不瞒先生,此钟是西汉初年的宫廷祭祀礼器,铭文众,时隔千年不可得,若非有缘人,晚辈实在舍不得出售。”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好意思拿次品跟我换吗? 中年人点头,“公子所言甚是,鄙人用三幅字画来换可好?” 宋临行礼。 此人折扇挥,“呈上来。” 宋临小心翼翼地展开,只扫了眼,大骇失神,恐慌地抬头,脖子“嘎嘣”声脆响。 中年人似笑非笑地坐下,指着旁边的椅子说:“公子请坐。” 宋临双膝软,“砰”跪倒,嘴唇发颤牙齿打架,“噗嗤”,画被手指戳了个洞,飘飘荡荡落到地上。 中年人笑说:“还有两幅,请公子估个价。” 宋临哆哆嗦嗦地喊:“先生……”中年人笑着摇头。 宋临冷汗飞流地喊:“王爷……”中年人又笑着摇头。 宋临张嘴,又闭上,再张开,还是闭上。 中年人执折扇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起来吧。” 宋临双手撑了两下,虚弱无力。 中年人展开卷轴,指着画像上拿着锅铲的六品官说:“你猜他喜欢吃什么?” 宋临的眼睛直愣愣从画像移到他脸上,使劲咽了口唾沫,磕磕绊绊地结巴:“听……说喜欢……吃……吃鱼。” 中年人极其认同地点头,“嗯,红烧鱼。”捡起地上的破纸,眯着眼睛欣赏良久,“论斤论两卖古董,鄙人还是首次听闻,公子见识过吗?” “没……有。” “嗯。公子可以试试。”颔首对老仆笑,“还剩副,展开请公子过目。” 宋临恨不得冲口大叫:能不能别让我看了? 仆人把画凑到他眼皮子底下,中年人往圈椅里靠,慢悠悠地说:“我儿子从小喜欢老翁垂钓图,帐幔上绣着……” 宋临急忙打断,“王爷……” 中年人依然笑着摇头。拍拍他的脸接着说:“我家小杭为人老实,自小痴痴傻傻至今毫无改观,此时孤身人独居京城无依无靠,遭人打压遍体鳞伤。公子,你说这样可怜的孩子,做父亲的能放心吗?” 宋临晕晕乎乎地问:“您说的和晚辈认识的朱佑杭是同个人吗?” 中年人朗声大笑,扶他起来,“对,就是朱佑杭,我家的二愣子朱佑杭蒙公子照顾。公子跟鄙人共进午餐可好?”转头问仆人,“有红烧鱼吗?” 老仆行礼,“回王爷,全鱼宴。” 第46章 俩人进了苏州最大的酒楼,宋临双手不听使唤,王爷看着好笑,为缓和气氛,说了许朱佑杭儿时的趣事。 比如: 小杭五岁前整天拿着剪刀逮着什么剪什么,不说不笑不玩不闹,全家人唉声叹气,喊他“二愣子”。五岁过,哎?这小子不拿剪刀改拿毛笔了,见谁都笑眯眯的,嘴比蜜还甜。把人打出血,自己先哭得惊天动地。 九岁那年,各地王府随先帝进庙礼佛。圈下来,上百个孩子,唯独小杭不见了,真是没想到,这倒霉孩子跟个九十岁的老和尚坐在大雄宝殿门槛上,人手个苹果。小杭说:“不甜!”老和尚说:“将就着吃吧,供佛的,又没要你买。”小杭不乐意,老和尚拿了个桃子递给他,小杭嫌弃,“全是毛。”老和尚说:“没毛的你说不甜,佛都没你难伺候。” 宋临问:“他吃了吗?” “不肯吃,不过没关系,把嘴掰开了直接往里塞。供佛的东西供了他,得道高僧难道随随便便拎个孩子就赏赐东西?” 宋临直想乐,“吃完之后有什么改观?” 王爷敲着折扇深思半晌,皱着眉头说:“好像没什么改观嘛,变成现在这样了。” 宋临心说:怪不得朱佑杭狡诈成精,全是苹果桃子闹的。 眼见宋临神情松弛,王爷微笑,话锋转,“公子祖籍就是苏州?” 宋临恭敬地点头。 “好。”转头对仆人说:“备齐礼品登门拜访……” 话音未落,宋临直挺挺起来,“王爷……” “不愿意?”王爷展开折扇,“过门不入于礼不合……”踌躇半晌,甚是为难地说:“那就退而求其次,公子不必忧虑,这样好了,公子能否随鄙人到南昌小住几日?” 宋临大惊,身子晃了两晃,“咚”坐倒,个劲地腹诽:老家伙,在这儿等着我呢。转念想:这回是逃不过去了,总比让他上我家胡说八道强吧。 万般无奈,宋临脑袋跟断了似的点了下。 王爷把红烧鱼端过去,笑眯眯地招呼:“公子请用。” 顿饭吃得宋临冷汗淋淋,满满当当桌子鱼,宋大人点味儿都没尝出来。终于逃出生天了,宋临赶紧往族长家跑,还没来得及行完礼,哑着嗓子说:“伯祖,孙儿不急,等过了中元节再回京吧。” “胡扯!”老头大拍桌子,“拜祭贡品都准备好了,这么热能放几天?别磨蹭,明天就走!” 宋临屁股瘫倒,盯着地上的蚂蚁嘀咕:“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第二天正午,骄阳似火,有活气的都待在阴凉地,就宋临这傻瓜不顾众人阻拦顶着煌煌烈日登船启航,弄得怨声载道。 俗话说得好——是祸躲不过,刚出镇口就被人逮着了,王爷笑眯眯地请他上大船,宋临瞧瞧那些身披战甲全副武装的士兵,再看看自己的身子板,狠心,跳了上去。 逆长江往西行,晚上进入镇江,停靠在瓜洲渡口。 镇江这地方,得分什么人来! 刘备来了,娶了孙尚香;葛洪来了,发明了火药;白娘子来了,直接洪水漫金山…… 宋临也来了,他来干什么? ——路打听,直奔“徐氏酒庄”! 往路口,宋临瞠目结舌,半条街都是徐家的。 宋临领着王爷进店,伙计笑容满面地招呼:“二位住店还是吃饭?” 宋临睁眼说瞎话:“你家徐公子喝不惯京城的酒,嘱咐在下捎几坛过去。” 伙计愣,“客官稍等。”路飞奔而去。 工夫不大,个山羊胡中年人深深揖,“公子认识少东家?” 宋临还礼,“不才与徐公子同榜进士。” 掌柜的肃然起敬。这下可好,店白住,饭白吃,吃着还拿着,拎着几瓶镇江香醋上路了。 刚出店门,宋临皱着眉头遥望远处来人,觉着面熟,犹豫良久问:“前面可是杨兄?” 那人惊,猛然抬头,“宋兄?”朗声大笑疾步跑过来,“别来无恙?几时到的镇江?” 还没等宋临回答,店里的伙计笑着迎出来,“杨公子今日到得早,雅座还没收好,要不您先在楼下喝杯茶?” 听这话,宋临闷笑不止,往门框上靠,不怀好意地问:“杨兄在镇江做生意?天天来喝酒?” 杨敬研脸通红,“小弟……小弟在扬州从事盐务买卖……” “哦~~”宋临表现得恍然大悟,“扬州镇江就隔着条长江,眨眼就到了。”朝他竖大拇指,刚想说话,王爷从店里施施然出来,宋临赶紧顿住,扶他上马车,转过头来无声地说:大敌当前,先行步。 杨敬研还想问问徐津的近况,眨了两下眼,得,马车已然绝尘而去。 不日进入南昌府,从下船开始,宋临的腿就没消停过,抖得像筛糠。 还没到王府就已经列队欢迎了,鞭炮声惊天动地。 宋临连嘴唇带脚趾全身上下就没哪个地方不哆嗦的。 王爷笑着拿他打趣:“鄙人出外归来,从没受过这样的礼遇,今日做了回上宾都是托了公子的福。” 宋临本想谦虚两句,可惜,光张嘴说不出话。 从进门开始,两旁家丁垂首立,宋临心里有鬼,总觉得都在嘲笑他。 进了正厅,屋里“哗啦”齐刷刷了起来,宋临根本闹不清谁跟谁,干脆“咕咚”声直挺挺跪下去。慌得朱佑杭的弟弟侄儿们跟下饺子似的“咕咚咕咚”跪了地。 王爷笑着摇头,拉他起来,介绍。宋临像木偶样不停地拱手作揖,叫喊什么喊什么。 朱佑杭这帮子亲戚非富即贵,宋临动动嘴皮子喊了十几声“伯父、叔叔、哥哥、兄弟”……见面礼划拉了大堆。 要是有人对宋临说:宋大人,这没本的买卖好啊,只赚不赔。 宋大人铁定照他脸上口啐过去:有本事你来试试?祖宗八代的脸面都丢光了。 晚上开宴,宋临面皮僵硬脸笑容。您要是想叫他别笑了歇会儿,宋大人肯定回答您:我也想啊,你们谁能帮我把面皮扯平了? 迷迷糊糊直折腾到二天,终于结束了。宋临往桌上趴,全身虚脱,连骂猪的力气都欠奉。 人走来轻轻拍拍他肩膀,笑嘻嘻地说:“宋公子,家母有请。” 宋临像惊弓之鸟样跳起来,抻着眼睛打量他,怎么看怎么像朱佑杭。宋临眼前黑,心里哭号:怎么还没完啊?打发拨又来拨,还让不让人活啊? 双腿软,顺着椅子瘫了下去。 瘫了就想躲过去?美得不轻!死了都要把尸首抬过去!王妃盼星星盼月亮眼巴巴地等了好几个月了。 找了乘敞轿,把宋临搬上去,路晃晃悠悠抬进了内室。 屋里熏香浓郁,宋临靠着围屏“呼哧呼哧”喘粗气,茫然的眼神转了圈儿,上坐位中年贵妇,底下红围翠绕,两溜排全是上了年纪的贵妇。软榻右侧架锦屏,屏后影影绰绰人头攒动,估计全是大姑娘小媳妇。 宋临心说:不做二不休,干脆跪下来得了,能搪塞过去最好,搪塞不过去我就装傻。 真是没想到,跪了盏茶的工夫,愣是没人理他。宋临腿也酸了膝盖也疼了肚子里的酒“噌噌噌”眼瞅着往上翻腾了,王妃正眼都没瞧,掠着茶叶漫不经心地问:“你就是宋临?” 宋临叩头,“正是小人。” “把头抬起来。” 宋临抬头,王妃掀眼皮扫了下又转回茶杯上,“长得还过得去,你怎么把小杭勾搭坏的?” 宋临恨不得直接翻白眼给她看,口闷气憋在心里,脸立刻涨得绛紫,急忙低下来。 王妃接着说:“小杭出类拔萃,九岁就被佛祖相中了,赏了苹果和桃子,这辈子定然平步青云大福高寿,你跟着他沾了不少光吧?” 这话说得宋临牙根发酸:您儿子厉害啊!干吗还平步青云?您儿子是孙大圣,在筋斗云上都翻了十万八千里了!您儿子脑门高着呢,寿星老头见了他都得喊“先生在上请受晚生拜”!您儿子九岁就被佛祖相中了,所以他就得跟和尚似的打辈子光棍! 当然,这话只敢腹诽不敢挑明。 王妃摆了摆手,“赐坐。”宋临老实不客气。 王妃叹气,“我家小杭从小腼腆遭人欺负,直至今日,每次回家都要躲在老身怀里痛哭流涕。京城里人际复杂,他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瘦得比小鸡仔还轻……” 宋临个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又来了又来了!夫妻俩个德行!您说这话谁信?您家那腼腆的小鸡仔儿子在京城整个横行霸道的地头蛇! 王妃掏手绢拭了拭眼角,语调转,冷冰冰地说:“宋公子,老身不知道小杭怎么被你骗去的,既然事已至此,老身自认回天乏术,也只好认了……” 话音未落,屏后个娇俏俏的声音不知对谁低呼:“你找死!二哥要是知道,笑眯眯地把你扔进长江,谁敢拦着?” 宋临偷偷抬眼,中年贵妇跟没听见样。 听听!听听!这才是对您儿子最中肯的评价!你们老两口少跟我打马虎眼。 王妃说:“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对不住小杭的闲言碎语传进我耳朵里,老身可不依!” 宋临被气糊涂了,作揖,笑说:“您放心!小人就是个软柿子,由着尚书大人捏圆搓扁。” 王妃深深看他眼,笑了,拉住他的手,拍了拍脸颊,“你这孩子,怪不得小杭夸你。别怕别怕,小杭欺负你就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得!打完棒子又给甜枣。宋临完全无动于衷,脸上装得诚惶诚恐地道谢。 底下众妇人见气氛融洽了,纷纷上前攀谈,拉着宋临七嘴八舌:“精神的孩子。”“来,叫婶婶。”“小杭非常温和,是个顺毛驴子,要跟他来软的。”“四婶,您这话错了,小杭软硬不吃,不过,还是非常讨喜的。”…… 宋临唯唯诺诺,光点头不说话。赚了大笔见面礼,胡搅蛮缠了个时辰,终于突出重围杀开了条血路。 第二天,逃也似的北上回京。 第47章(完) 进京之后,宋临直奔尚书府,小厮很是吃惊,拔腿要去禀报,宋临断喝:“住!”所有人吓了大跳。 满屋子找了圈,朱佑杭正在八角亭里画画,听见异响转过头来,惊讶之极,“博誉?” 宋临个箭步冲上去,不由分说飞起脚,朱佑杭险险闪过,避到桌后,笑问:“见到我父母了?” 宋临斜眼瞪视,呛着声音说:“您英明!您睿智!您比诸葛亮还善于排兵布阵!把我扔进南昌狼窝里,您在家偷着乐!”话锋转,冷冰冰地说:“您惨!您可真惨!您从小孤苦无依!您吃了上顿没下顿!您在京城遭人迫害!”大声嗤笑,“贵府令堂发话了,您是让我勾搭坏的!” 朱佑杭哈哈大笑,撑着桌子震颤不止,过了好会儿才问:“生气了?” 宋临屁股坐下,端起半盏残茶“咕咚咕咚”灌下去。 朱佑杭拿笔杆挠挠他的太阳穴,“其实……” “其实什么?”宋临等了半天,气不打处来,狠狠踢了他脚。 朱佑杭低头看看袍子上的鞋印,无奈笑,“其实,你恼怒不是因为见我父母,而是指责我没陪你起去。不过,博誉……”侧头眨眼睛,“你到苏州怎么不把我带上?新嫁娘回门……” 宋临勃然大怒,举起茶杯就要劈过去,朱佑杭急忙闪身,笑说:“看清楚,宋汝窑青瓷,价值连城,只要你舍得砸我无所谓。” 宋临慎,激灵灵猛打冷战,小心翼翼地翻转杯底,愣,赫然印着“大明宣德年制”的款识,气得兜头扔过去。 声脆响,朱佑杭眯着眼睛欣赏茶杯四分五裂的动人景致,摇头失笑,“砸也砸了,是不是该消气了?” “没砸到你我不甘心!”端起茶壶口气喝干,火浇灭了大半,唉声叹气地发牢骚,“我算是发现了,世上不可能有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人也不可能像孙大圣般横空出世。宋氏门商人本性,趋利避害胆小怕事,所以培养出我这样的纯良小老百姓。再看看你家,窝白眼狼。” “有道理,”朱佑杭笑着搭话,“不过,我出淤泥而不染。” “你拉倒吧!你青出于蓝胜于蓝!”宋临狠狠挖了他眼,“我孤身人深入狼窝还能有好?连头发带骨头赔得血本无归!” 朱佑杭故作惊愕,“赔了?没有见面礼?”紧蹙眉头,似乎正在冥思,“我原本打算派你做开路先锋杀进南昌洗劫家产的,似乎失败了。唉……正所谓‘舍大家,保小家’,如我这般坚定的‘家私’捍卫者……” 宋临举拳就打,“瞎打岔,你就知道拿我寻开心!”朱佑杭把抓住,抱着他哑然而笑,“我还以为我在帮你把‘趋利避害’的商人本性发扬光大呢。” “人心不足蛇吞象!尚书府都富成……”顿,说到“蛇”,宋临突然想起了“小龙小凤”,龇牙笑,慢吞吞地掏出“婚书”,态度极其和蔼,“尚书大人,请问这是什么?” 朱佑杭仔细查看,良久,皱眉说:“好像少个手印。”打开印泥盒,握住他的拇指,宋临大怒,巴掌拍过去,“朱佑杭!” 朱佑杭倒退几步哈哈大笑,“博誉,为签这个我使出了浑身解数。” 宋临冷笑,“你怎么糊弄我叔祖的?” 于是-- 整个午后宋大人都在逼迫朱佑杭招认个月前犯下的滔天罪行。 由于尚书大人从小在儒家文化的熏陶之下长大,形成了自律谦逊的高贵品格,再重申面对过失行为要诚恳,面对丰功伟绩要坦然。如此这般,尚书大人认为拟定“婚书”是他生中最大的成就,所以在叙述时,过程被无限制地减缩,以至于宋临度以为那张“婚书”是叔祖咂着小酒记账时顺便签下的。 虽然尚书大人高尚的品格值得尊敬,不过,在此品格指挥之下说出来的话嘛…… 因此,为客观起见,请听在下慢慢道来: 小栓子有把蒲扇,凭借此扇喊宋临“姐夫”。此事并非空穴来风,只要他做到两件事,宋临就难以翻身。其:在宋临家寻件“定情物”;其二:找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做证人,口咬定两家定过亲。如此来,讹婚就水到渠成了。这种事屡见不鲜,尚书大人能任由隐患侵蚀肌体?所以,小栓子入狱了。 叔祖马不停蹄地赶奔尚书府,哭诉:“求大人救救小栓子吧,陈家几代单传,这根独苗可不能断送在京城啊!” 尚书大人异常焦急,连忙带着老头直达府尹衙门。老头看着这位二品大员频频给五品小官行礼作揖,心中感慨万千。 分节阅读25 欲望文 分节阅读26 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分节阅读26 之后,回了小胡同,尚书大人亲自动手写了份保释状子,措辞满含深情,简直感天动地催人泪下,其实,洋洋洒洒上万言就写了层意思--绝门断户人伦惨剧,求府尹大人网开面。 这状子交上去第二天就把小栓子放出来了。 小栓子在牢里夜没睡,跟个惯偷个纵火犯关在起,被俩人好顿奚落,蹲在墙角数了十几个时辰的羊。 天大亮时,终于熬出头了,小栓子周身上下就剩了个裤衩,其余东西全被狱卒扒光了,连头绳都没放过,狱卒说:“这叫净身出牢。” 小栓子见到阳光,眼泪哗哗往下淌,跪下来给朱佑杭磕头,尚书大人慈爱怜惜地摸摸他的头,“以后不能鲁莽行事了知道吗?” 小栓子对他言听计从。 此后几日,小栓子惊魂未定,尚书大人给他请了位先生,嘱咐:“好好读书,跟你姐夫样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小栓子愣,这会儿才想起蒲扇没了,立刻垂头丧气,嘟囔:“到嘴的姐夫,飞了。” 先生给小栓子起了学名--陈旭陈东升。 某天,夜晚乘凉,陈旭摊著书本问尚书大人,“这个字念什么?” 尚书大人细心指导,深入浅出循序渐进,陈旭顿时触类旁通。陡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从那以后,学他走路的姿势、温润的表情、轻缓的语气……连垂眼的细微动作都效仿。简而言之,尚书大人在小栓子的心中就跟如来佛祖样高不可攀。 陈旭和老头的吃穿用度律由尚书府送来,小栓子把这辈子没吃过没玩的都经历了遍,心里比开了花还亮堂。 某天,小栓子为洒了包藕粉跟伙计争得面红耳赤,朱佑杭从外面进来,低声呵斥:“陈旭!” 小栓子不服不忿,朱佑杭屏退众人,命他跪下,严肃地训责:“你是读书人,要尊重,斯文儒雅的风骨全都表现在纤毫小事上。你这样不顾体统与人争持哪有读书人的大家风范?” 半大的孩子感激不尽,暗想:这才是真正为我好的人。唉……我要是能做他的小舅子就好了。 隔天,小栓子把心中的妄想跟老头说了,老头也是脸心驰神往,“我家怎么就没个知书达理貌美如花的女孩?给他当妾都愿意。” 没女孩没关系,您不是有男孩嘛。 等到尚书大人发现老头小孩天天翘首期盼他到来时,大人笑了。 找了个微风徐徐的午后,朱佑杭悄无声息地叹气,老头问怎么了,尚书大人说:“又有人参劾博誉了。”老头惊慌,绕着院子直转悠,个劲地问:“怎么办?” 朱佑杭闭目长叹,“叔祖,博誉屡遭陷害是因为他没有朝中权贵做屏障,单枪匹马周旋于各党派之间,身家性命实难保全。” 老头又绕了几圈,晕头转向光知道问:“怎么办?” “定要结党,最好的办法是联姻,自古如此。” “谁看得上我们这种从商人家?” 朱佑杭起身往老头面前跪,吓得他手足无措,还没回过神来,尚书大人开始娓娓倾诉对宋临的绵绵爱意,“就让我做博誉的屏障吧,有生之年定然保他平安无事。” 老头惊得舌头拖出三寸长,屁股瘫倒在地。 此后两天,老头不吃不喝不睡,天人交战激烈斗争,想得最就是--临儿可能等不到任满回乡就得死在牢里,命都没了其它概免谈。然后又想:尚书大人出身高贵、气度雍容、言谈风趣……再瞧瞧小兔崽子,哪点配得上他? 两天之后,老头居然对月感叹:“临儿真是不争气,要是个女的不就没这么烦恼了吗?” 于是-- 签了“婚书”了,找来兵马大元帅做证人,老头缩脖子,心说:我幸亏同意了,要不然这酒糟鼻能带着千军万马把苏州老家踏平了。转念又想:有这俩人做保山,小兔崽子还不得飞黄腾达脚踩到皇帝跟前去? 威逼利诱外加真情流露,在宋临毫不知情的景况下,“啪、啪、啪”三个手印,得,辈子就这样葬送了。 宋临听尚书大人用极其言简意赅的言辞坦白之后,举目回味了半天,愣是没理出头绪来,说:“我回去问叔祖。” 朱佑杭拉住,耳语:“明天回去不迟。起做饭好不好?” 宋临阵心乐,“你等下。”匆匆跑出去,托着个纸包回来,“我带了太湖银鱼干,会儿炖鸡蛋。” 黄昏时分,俩人钻进厨房就没出来。 朱佑杭嚼着黄瓜问:“这个黄灿灿的是什么?” “蟹粉。正宗阳澄湖大闸蟹。” 朱佑杭挑进嘴里,品尝半晌,低下头接着洗菜,宋临乐呵呵地撞撞他促狭地问:“好吃吗?” “我不知道,你也尝尝。”凑过去吻上嘴唇。 傍晚,余炙未消,俩人共进晚餐,宋临三两口把银鱼蒸蛋吃光了。尚书大人问:“博誉,你没给我带礼物吗?” “带了,银鱼……呃……” 朱佑杭摊手,“很显然,这礼物我没得到,而且还倒贴了个鸡蛋。” 宋临低头看看自己,好像没什么能当礼物的。 朱佑杭抱住他身子,“我要这个。” 第二天,宋临回家之前先去给徐津送酒。 徐津见到酒哈哈大笑,先喝了半坛才想起要道谢。 宋临白了他眼,“行了行了,说说你怎么残害罗赞的。” 徐津立刻来了精神。 于是-- 整个上午宋临都在听徐津口若悬河地大吹大擂,把自己彰显得如同天降神兵般,而罗赞瞬间成了进退维谷的小虾米。 由于徐公子从小混迹于市井在酒桌上长大,三教九流阅人无数,所以与其说他是读书人不如说他是酒鬼老饕风流浪子。但凡这种货色都是豪爽的性情中人,再重申面对过失行为要偏袒,面对丰功伟绩要大肆宣扬。如此这般,徐公子认为报了罗赞的箭之仇是此生最辉煌的战绩,所以在叙述时,过程被无限制地夸大,以至于宋临度以为罗赞已经含恨九泉了。 因此,为客观起见,请听在下慢慢道来: 徐津荣升为罗赞的顶头上司,第二天就派发了大量抄写任务,这种差役干的活儿却特意叮嘱探花郎认真完成,简直就是对人格的侮辱。但,罗赞忍了。 午后,骄阳炙烤大地,石头都恨不得煎出油来。 徐津找来俩衙役,抬着个大碳炉,旺盛的火苗爆得木炭噼啪作响。 徐津说:“罗大人南方人,生性畏寒,北方干冷的天气让罗大人甚为烦恼。来,给他架上。” 衙役把碳炉往屋里扔,撒腿就跑。罗赞这个罪受的,本来就穿着三层衣服热汗直淌,现在不得了,没过片刻,脸通红手直抖。 罗赞不做二不休,干脆搬了把椅子往炉子边坐。 同僚们诧异已极,纷纷询问:“罗大人得了伤寒?” 罗赞勉强笑答:“没中过暑,想尝尝什么滋味。” 话没说完,罗赞直挺挺倒了下去,众人惊慌,请大夫的、泼冷水的、掐人中的、掳虎口的……只要能想到的全给他用上。 徐津抱着胳膊往墙上靠,慢悠悠地说:“各位大人,小弟不才学过几天医术。” 众人急忙让道。徐津“刺啦”撕开罗赞的衣领,下死手狠掐他脖子,顿时青块紫块,斑斑驳驳煞是精彩。嘿!您还别说,真让他给折腾醒了。徐津皱着眉头软声责备:“罗大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不自爱岂不是大不孝?” 把罗赞气得,“兹”又昏过去了。 经顶头上司徐大人恩准,罗赞提前退衙,喝了解暑药,正躺在床上,小厮突然来报:“公子,衙门派人把文书抬来了,整整四筐,说是急务,六天定要完成。”罗赞气恼攻心,“哇”声把喝下去的药全吐了出来。 第二天傍晚,徐津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晃过来,盯了罗赞半盏茶的工夫,摆出痴迷的表情感叹:“罗兄越发潇洒倜傥了。” 罗赞险些翻白眼。 徐津天天都来消遣他番,如此反反覆覆,小小中暑直不见好。 六天过了,罗赞的任务点没写,翰林院编撰大发雷霆,罗赞立刻被罚了俸。 拖拖拉拉半个月后,终于康复了,罗赞拎着酒瓶来找徐津。 俩人坐在院子里对月交谈,罗赞斟酒敬徐津,哀叹声说:“徐兄,仔细想想,你我二人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只不过兴趣不同,如此无味争斗岂不是伤了江南士子的颜面?” 徐津凝目细想,觉得很是有理,罗赞除了不好饮食为人迂腐倒也没什么大奸大恶之处。 端起酒杯,刚想尽弃前嫌,陡然发现杯中不是种酒,不动声色咽下去,扬杯底,“好酒。”心里断定:五种酒,而且全是烈酒。 徐津起来,“酒不能这么喝,要勾兑。”进屋拎了坛烧刀子,“咕咚咕咚”参了进去。 徐津敬罗赞,罗赞不肯喝,徐津仰天悲鸣:“罗兄不原谅在下,叫我何来颜面存活于天地之间?” 罗赞牙咬脚跺,喝了,喝完就醉,瘫下去之前极其纳闷地想:上次他醉得像烂泥,现在怎么标杆笔直? 罗赞苦恼,徐津苦恼,拿脚踢踢五花大绑的罗赞,自言自语:“怎么惩治他?”眼前高光闪,计上心头,命人拖着罗赞溜跶了半个胡同,罗赞顿时伤痕累累衣衫褴褛。趁着月黑风高,拦腰挂在树枝上。徐津笑眯眯地摇了摇他的脚踝,赞叹:“罗相公在欣赏墨黑夜色?好兴致!” 扭头回家睡觉。 次日天色大明,过往行人惊愕地发现树上吊着个人,此人双手下垂脑袋绵软,吓得飞奔报官。 京城大街上惊现死尸岂是儿戏?队衙役匆匆赶来,七手八脚把罗赞解下来,还是仵作有经验,大喝声:“放下!触体生温,是个活人!” 活人是活人,可就是救不醒。只好找了块木板,把他扔上去,抬进了府尹衙门。 正午时分,终于醒了,脑袋胀痛眼前金星乱冒。府尹大人个签子扔下来,震怒:“杖责四下!” 罗赞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打了四下,乱棍赶出衙门。 往大街上,咬牙切齿。 宋临听徐津用光怪陆离的言辞炫耀了遍之后,巴掌拍过去,“老天不长眼,你怎么还没遭报应?” “遭报应也不能栽在罗赞手上!” 宋临瞟瞟左右,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耳语:“你猜我在你家看见谁了?” “谁?” 宋临哈哈大笑,卖足了关子才半死不活地说:“杨敬研,人家在扬州经商,却天天乘船过江到你家喝酒。” “哦?”徐津皱眉,“扬州不是也有‘徐氏酒庄’?他干吗大费周章?” “是啊,他干吗大费周章?” 徐津撇嘴,“他还敢打我的主意?” 宋临又巴掌拍过去,“别不知好歹,人家是痴情种子。” 徐津嗤笑:“他表错了情,本公子虽然万花丛中过,年龄不拘男女不限,但是,入得本公子法眼的,目前还没出生。” 宋临懒得理他,告辞出门。 走了之后,徐大酒仙有生之年头回规规矩矩正正经经地临窗思索,表情之苦恼日月为之黯淡天地为之动容。 宋临回家,见着叔祖和小栓子,老头讪笑,“这么快就回来了?”慌着嗓子叫:“小栓子,铺子里活还没干完,还不快跟我去?”没等宋临行礼,拖着小栓子落荒而逃。 宋临好笑又好气,冲背影喊:“叔祖,早点回来。” 从此以后,宋临周旋于江南京城之间,经商精力远远高过在衙门办公,尚书大人睁眼闭眼,整个户部除了右侍郎大肚子,人人诧异至极,江秋曾经试图查个水落石出,被宋临番长吁短叹混了过去。 年底,临近春节,衙门里忙得脚不沾尘。某天,宋大人回家(尚书府),对着朱佑杭发牢骚,“我要辞官!八字眉张郎中把我当软柿子捏,半的账目全堆给了我。” 朱佑杭拍拍他的额头,“拿回来我帮你。” 宋临“嗯”了两声,把手伸进他衣服里取暖,“我能早点从商吗?两头奔波,我迟早死在半路上。” 朱佑杭搂他入怀,抖毛毯盖住,“坚持三年好不好?曙光就在眼前,要满怀希望。” “满怀希望?” “嗯。我从十七岁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终生伴侣,屡屡受挫,可我再坚持,终于找到了你。”轻轻吻上眼睑,“因坚信而坚强,因坚强而坚持。” 宋临回味良久,笑了。 月上中天,天地澄澈。尚书大人因坚持而开始坚守自己的家庭,我们祝福他。 分节阅读26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