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分卷阅读1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1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1 《私奔》作者:雀斑狂奔 文案: 深夜,王府小姐和落跑女侠决定私奔 序 月色朦胧,凉风习习,杏衣的香味在蔺京的夜空中四溢。她跳上院墙,正要走,一个女声从未注意到的角落传来:“劳驾,可否帮我摘枝杏衣?” 她蓦地止住,回头望去,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坐在廊下的阴影里。见她看来,她笑着重复一句:“原来是位姑娘。不知可否替我摘枝杏衣?” 千言万语哽满喉咙,她要落下泪来。“不。”她说。 正文 01 万山雪说:“多谢。冒昧问一句,姑娘可是遇到了仇家?” 许蘋生站在院墙上,咬着嘴沉默。 万山雪捏着那枝杏衣,眼睛转了转,笑道:“我腿脚不便,要是没有姑娘相助,只怕不知要白白地望着花看多久。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寒舍虽小,倒也有几间空房,若是姑娘不嫌弃,可在我院中暂避一段时日,待到风平浪静了再走不迟。姑娘意下如何呢?” 许蘋生低头细细打量她,方才发现她坐在轮椅上。月色如水,女孩子的笑脸上流着光。许蘋生一皱眉,正要说什么,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官兵们举着火把在街上呼唤奔走。她当机立断跃下墙,在杏衣树上微微一蹬借力,三两下便攀在屋檐下的阴影里。 不多久,一个婢女慌慌张张跑来:“小姐!小姐!有伙官兵找来,说是要缉拿什么窃贼,非要进来搜查呢!我都说了这可是王府的别院,他们……欸!他们偏说有人见那贼子逃入了小姐院里,是非进不可了!” 万山雪喝道:“我怎不见有什么贼子?你快快找些人拦住他们,别让他们闯进来,这半夜三更的,要是由着这伙兵匪,本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婢女应了一声回头就要跑,一个官兵已闯了进来,抱拳行礼道:“小姐息怒,方才有人亲眼见到那贼子潜入小姐院中,恐对小姐不利,在下奉旨办事,万望小姐成全!” 万山雪冷笑:“我就坐在这里,亲眼所见还比不得外人了?也罢,左右我不过是个王府庶女,名节自不比姐姐们来得珍贵,房中也自然可来去自如了。只望各位兵爷手下留情,勿要不慎毁我清誉。” “这……”那官兵迟疑。 万山雪强硬道:“请!” 两人对峙片刻,官兵左右看了同行的人几眼,行礼谢罪,退下了。 婢女凄切四望,抹着眼睛说:“我苦命的小姐,连这种兵油子都……唉,我推您回房歇息吧。” 万山雪道:“你先退下吧,我过会儿自会回房。” 婢女恳求地望着她,见她不为所动,叹了口气退下,将院门紧紧地关上了。 门合上的响声恰好掩盖了许蘋生落地的声音。 万山雪偏头看去,一双眼狡黠地笑着,嘴里却叹道:“只怕我跟姑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不知姑娘是偷了什么,惹出这样大的动静?” 许蘋生的手下意识地往腰上摸去,半路硬生生改了方向,握拳轻轻锤了锤后背:“我并非窃贼,只是借路贵府而已。” 万山雪笑道:“原来如此。想来姑娘花容月貌,必不是那等偷鸡摸狗之人。——姑娘腰上别的是什么?是剑吗?倒是别致。瞧着还跟我爹新收的那柄霜寒剑挺像的。” 许蘋生一怔,脱口问:“你怎么知……” “我知道什么?”万山雪眼睛一转,“莫非小姐腰上别的正是那柄霜寒剑?” 许蘋生自知失言,眉头一皱,问:“为何要如此?” “姑娘勿怪。”万山雪连忙正色,“我在这别院里闷得慌,只是想留个人说说话。” 许蘋生皱眉思索,正欲说什么,却被打断。 “我爹是个剑痴,手下刚呈上来的宝贝丢了,蔺京城里怕是要好一段时候不得安宁了。姑娘此刻出去,容我说句不好听的,怕是插翅难逃。”万山雪转了转手里的花枝,“我这里虽小,倒确实是个避风头的好……” “你有何事相求?” 万山雪愣了愣,手里的花落到了膝盖上,她抬眼看许蘋生,逆着月光却什么都看不清,眼前只是一个黑色剪影。她咬咬嘴唇,垂下头,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花瓣。 “……是。”她轻轻说,“等风头过了,我想请姑娘带我走,随便去哪里。” 深夜,许蘋生屈着一条腿倚在廊下的房梁上,怀里抱着剑闭目养神。习武之人耳力好,屋内辗转反侧的声响、刻意压低的自言自语,懊恼的捶床声都十分清晰。她默默听了好一会儿,房内才传来颤巍巍的一句:“姑娘……?” 窗户被打开了,万山雪探出身来,左右找了一会儿,小声又问:“姑娘?你还在吗?姑娘——?……算了,肯定是悄悄走了。” 许蘋生俯视着她在月光下垂头丧气的脸,将剑伸下去敲了敲窗子。“看上面,”她说,“我没走。” “你没走呀?”万山雪仰起脸,眼睛一亮,“你……你真的要帮我?说定了,不后悔吗?” 许蘋生收回剑:“真的。”又看到她眼巴巴地望着上面,头发被夜风吹拂着,看上去很冷,忍不住添了句:“冷,关窗吧。” 万山雪说:“不冷不冷。——你冷吗?你在房梁上睡舒服吗?我给你拿床被子,你进来和我一起睡吧。” 许蘋生说:“习惯了,没关系的。” “哦,好。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万山雪。” “许蘋生。” “你们会武功的都睡房梁吗?” “睡床。” “哦,那……那你们轻功很厉害咯?水上漂?踏雪无痕?” “我师父可以。” “你呢?” “还行。” “你们练功很辛苦吧,是不是练不好就不给吃饭?冬天了还要光身子在雪地里练?” “哪里听的?”许蘋生没忍住笑了,“不这样。” 万山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话本里看的。” 夜风刮过杏衣树,只有刷拉刷拉的叶子响声。 万山雪沉默了一会,垂下眼睛看窗棂。许蘋生看着她的脸,上面浮动着月光下雕花檐角的阴影,只听她突然说:“我是要逃婚。” “我娘是普通人家的女孩,生我之后没几年就走了。”她说,“王妃不喜欢我,我身体又不好,她就打发我到别院住。本来还可以,挺清静的,不用见我姐姐。反正我也没什么朋友,就自己看看书。这几天,我听说她想给我找门亲事,那个人……那个人是个傻子。” “我不想。”她眼睛红了,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受够了,这破地方一点都不好。书里写外面很好,塞北江南,雪山湖泊,比这里大多了,我要去看看。我从来没出过蔺京。你带着我吧,离这里远一点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2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2 ,然后把我放下,哪里都行。这样好吗?” 许蘋生看着她眼角一滴将落未落的眼泪,说:“好。” 万山雪伸手,状似无意地揩揩眼睛,在风里抱住自己的胳膊,突然笑了:“才刚认识呢,我就全说了。还请姑娘不要嫌弃我唐突。我只是,嗯……梦想成真了。” “我从小就想着,要是有一天,有个会武功的人能带我逃走就好了。”她说。 许蘋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风里,万山雪额边的碎发摇摇晃晃,拂动在盛满月光的脸颊旁,像玉海里起伏的波纹。“我会带你走的。”许蘋生说,“不要担心,去睡吧。” 万山雪抿嘴笑了笑,回过身,窗户吱呀一声关上了。月光静静照进来,窗户上落满了杏衣的花影,许蘋生注视着那些颤抖的影子,重新闭上眼睛。 端王的霜寒剑失窃,在蔺京城中闹出了好一番动静。城门严进严出,大帮官兵们在城里四处巡逻,一见到可疑之人便一拥而上,先捆起来关进大牢里再说。不出几日,牢里挤满了人,新来的没地方站,狱卒又一个个吓唬几句全给放了。如此几回合,百姓们怨声载道,都不愿出来触霉头,原来热闹的街道此时只有零星几个人。 而这段时间里,罪魁祸首许蘋生,却一直安安稳稳地在王府别院的房梁上窝着,像只养在梁上的鸟。 万山雪白天在廊下晒太阳读书喝药,时不时悄悄抬眼看一看她还在不在;晚上睡觉睡到一半,又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地推开窗来再次确认;她省下自己的饭和许蘋生分着吃,结果两人都吃不饱,她就在前头带路,两个人夜里鬼鬼祟祟地去厨房偷东西吃——她只是体弱不能多走,干脆以轮椅代步,腿脚却是没有问题的;有几次侍女就站在那根房梁下,稍稍一抬头就能看到上面的人,而万山雪瞄了许蘋生一眼,只是面不改色地说:“别站在那儿挡光,我看书呢。” 许蘋生坐在侍女上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她。 蔺京城里的紧张气氛持续了一个月,端王终于接受了宝贝一去不复返的事实,撤下了官兵,街道上又热闹起来。那天是个好天气,万山雪边晒太阳边听侍女絮絮叨叨的汇报,待侍女走后,她看着不远处的院墙,轻轻说:“要走了。” “嗯。”许蘋生拔剑出鞘,仔细端详着剑锋。 “不用剑!”万山雪一抬头看见她拿着剑,连忙道,“我有办法,不用杀人的。” 半月后,蔺京城下了初雪。 天还未亮,侍女边打哈欠边裹紧身上的棉袄,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等煎药。火炉里的火小了些,她抖了抖,搓着手把壶里的药倒出来,端着碗向万山雪的院子走去。 “小姐,吃药了。”远远地,她看见万山雪背对着她坐在杏衣树下,连忙放下药走过去,“诶呀小姐!菩萨保佑,玉帝保佑,可别吹风又病倒了。要是下次王爷来又见着您病殃殃的样子可怎么办啊!肯定是有哪个嘴碎的说了什么,您放宽心,来年初雪,王爷去平湖赏雪一定带上您,这回呀肯定是忘了……小姐?小姐?” 只见万山雪从轮椅上站起来,平地里像是起了一阵风,她沿着风一步步登上树枝,然后突然不见了。 侍女瞠目结舌地看着。 许蘋生穿着万山雪的衣服,攀在院墙的砖瓦下,面无表情地背着词:“我为天界瑶光仙子,奉玉帝旨意下凡挑选仙童仙女。贵府四小姐根骨绝佳,我欲将她带回天界修炼,届时待她成仙,仙气绵泽,可护佑近身之人子孙后代福禄深厚。凡人,你带上全府上下,即刻向西出城,昼夜不停,十个时辰后见到第一棵冬日常青之树,便再向南行三千里,寻到村镇后住下,为你家小姐供奉一座长生碑,此生不再回来。” 她说完便使轻功往东城门奔去,一路在屋脊上跳跳落落。远处一点天光初露,在逐渐泛白的天空下,她是忽上忽下的轻巧燕影。城门偏僻处,万山雪提着一盏红纸灯笼等待。她整个人都笼在厚厚的大氅里,一张俏脸素白若纸,只有灯笼的光为她镀上一层暖意。 在万山雪被灯火映亮的眼睛里,许蘋生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她心中微微一动。 “好了吗?”万山雪小跑着迎上来问,嘴里漫出白色雾气,“他们会听你的话的,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对吗?” “他们会的。”许蘋生说。 万山雪呼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一跑,我爹到时候发现了肯定要找他们问罪。让他们走得远远的,过自己的日子去吧!我也要过自己的日子了。” 她们路过城门抱着手臂睡觉的守卫,一直向外走去。天又开始落雪,风也大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在雪路上艰难地走着。万山雪紧了紧大氅,提着灯笼扭头回望在风雪中变得模糊的蔺京城。她咳嗽了几声,又转回头,在令人睁不开眼的冷风中笑起来。笑着笑着,她突然止住步子,合上嘴,看着许蘋生的背影茫然地问:“我离开蔺京了吗?” 许蘋生转身看她,说:“离开了。” “我也不是端王府的四小姐了。” “不是了,你自由了。” “我要去新的地方,我要见很多人。我会有朋友——你是我的朋友了,对吗?” “是的,我是你的朋友。” 一滴泪落在灯笼上,留下一点深红的湿痕。 “我、我……谢谢你。”万山雪垂着脸,用袖口拼命擦自己的眼泪,“我只是太高兴了。走吧,天要亮了,雪也大了,我们要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走吧,走吧。” 许蘋生没有动,看着她问:“你累了吗?” “我不累。”万山雪擦干净了脸,又笑起来,“我们走吧。” 许蘋生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和她并肩向前走。风雪里,一盏红灯笼影影绰绰,逐渐远去。 02 许蘋生从梦里醒来,冷汗淋漓。 旅店窗外,一轮红日悄无声息地升上飞檐,像是支在尖角上的旧绣球,橙红暗淡,落落寡欢地倚在天上。她缓缓坐起,没有惊动到一旁的万山雪,伸手从床边拿到剑攥在手中,闭眼深呼吸。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放了剑,起身穿衣。藏青色的衣服一层层落到身上,她取下嘴里咬着的一根青玉簪,仔细地插在发中。 天还很早,她拿着剑走出房间。关门时吱呀一声,万山雪皱了皱眉,翻身面向里。 旅店外,冬日早晨的街道是灰白色的。她拿着剑静静走着,一如她在靖瞿山上无数个去练剑的、灰白色的清晨。 听师兄曹回说,他捡到她是在立春那天,在山下的小溪边。她似乎才生下来不久,皱巴巴的一张丑脸,正闭着眼睡觉,名字和生辰塞在襁褓里。曹回那时候十五岁,战战兢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3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3 兢地把她从山下抱回门派里,从此靖瞿门多了一个小师妹。她在山上待了十七年,每一天都和今天一样,在灰白的清晨抱着剑,跟师兄们一起去校场。一开始她抱着比自己还长的木剑,睡眼朦胧,趿拉着脚跟在曹回后面。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她越长越高,木剑也换成了真剑。她很早就会醒来,一个人走去校场,不会困。 许蘋生路过街角,一个小贩在街边整理桌椅,不小心碰到了她拿着的剑。 曹回的剑。 曹回的……遗物。 许蘋生想到了她的噩梦。 在梦里,她重新回到了七岁的时候。堂上坐着没怎么见过面的师父,堂下跪着曹回,四周是窃窃私语的人们。师兄们有的眉头紧皱,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面无表情,她站在人群里,突然哭起来,一把扯下头上的青玉簪说:“曹师兄不是故意偷懒的,是我叫他下山去买这个的!是我叫的,罚我好了,罚我好了!” 她身后的弟子急切地将她掰过身,用嘴型说:不要闹! 师父高高地坐在上头,像一个影子,看不清楚。从小到大,他总是那么一个遥远的影子。他说:“轮到你守祠堂,你却私自下山。祠堂走水,你脱不了干系。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的,轮到守祠堂从来就没有上过心,斗蛐蛐的,吃零嘴的,看话本的,我都知道。只要你们不离开,总是不会出大错的,所以我也从来没有罚过你们。可你,曹回,你不该下山!火是怎么烧的,我还不清楚,但你擅离职守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今天我罚曹回,不仅仅是罚他,还要给你们所有人长个教训!” “曹回,”他耷着眼皮,面无表情地看跪着的人,“领二十鞭,收拾东西走吧,你被逐出门派了。” 梦里她挣脱出来,一直向前跑,跑到了师父身边,跪在他面前哭着哀求。她说一切都是她的错,前不久的一天,师兄们去山下采办,带着她去玩。那是夏天,街上的姑娘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头上别着簪子,腰间坠着香囊,她穿着灰扑扑的校服走在中间,是彩色河流中最不起眼的一颗沙子。昨天,曹回守祠堂这天,是她的生辰。曹回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就说她想要根簪子。门派里管得很严,每日睡前都要点人,除了……除了轮到守祠堂的人。 可那是梦,现实是她哭得直打嗝,根本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曹回被押走了。 她再也没见过曹回。一两年后,弟子间有传言,说曹回死了。说是回家不久后才发现身有怪疾,唯有靖瞿派的内功心法才能救命,可他挨了二十鞭,已经练不成了。 十七岁生辰那天,她从靖瞿山上偷偷逃下来,四处打听后终于找到了曹回家,见到了他的灵牌。曹回的怪疾是真的,遍访名医无用,他最后和小厮去了西南的云州找一个巫医。很久之后,小厮传来信,只说是曹回死了。那小厮最终也没回来,曹回的墓在哪儿,连曹家人都不知道。 她收拾东西又要去云州,路上经过蔺京,听说端王收了一把霜寒剑,再细听描述正是曹回的剑,于是就偷过来,打算顺道还给曹回。她这一路都莽莽撞撞,随心所欲,从没有过规划,只是跟着曹回的脚步,指望能找到他的墓罢了。可找曹回的墓又有什么用呢?也许没什么用,只是该去磕个头。一切都是她的错,噩梦已经萦绕了她十年之久。 太阳升得很高了,冰冰凉凉,毫无生气,像被随手丢在天上的红剪纸。一只鸟划过天空,留下一横黑影,那影子又扑簌簌地落灰,全掉在了许蘋生眼睛里。 万山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旁边是空的,她可以从这头裹着被子一直翻到那头。她滚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看屋顶,最后一咕噜爬起来披着毯子跑到桌旁,拿了自己的包裹抱在胸前,坐在凳子上,撑着下巴看房门。不知过了多久,门打开了,许蘋生拿着热气腾腾的饼站在外面,有点惊讶地看她。 “怎么了?”许蘋生连忙走进来关门。 “那个……许姑娘,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万山雪抿抿嘴唇,毯子下的两只脚紧紧绞在一起。她深吸了一口气,刚抬眼向上看,一接触到许蘋生专注的视线就忍不住别开眼睛。窗外的太阳很好,她偏头看窗户,两条腿轻轻打着晃。 “姑娘能把我带出来,我已经很感激了。这样说虽然不太好,但是……我、我不知道到哪里去。”她低了头,轻声说,伸手解开包裹,“我这里有点首饰,当了能换不少钱,就想……嗯,姑娘要到哪里去?方便的话捎上我吧,就当路上多个伴。” 万山雪边说眼睛边跟着许蘋生转,见许蘋生没说话,只是放了饼往床那里走,眉毛瞬间耷拉下去,也不看她了,垂眼看自己膝盖上躺着的簪子手镯。这时一只拿了棉袄的手突然伸过来,万山雪抬头看去,许蘋生站在她面前,说:“先穿上吧。——我要去云州。” 万山雪接过棉袄穿上:“云州?坐马车得走两个多月呢。” “嗯,挺远的。”许蘋生又把饼递给她,“你要是不怕远就跟着我吧,没关系。” 万山雪双手攥着油纸,看着她笑了。许蘋生别开眼,拿过自己的饼也吃起来。两人吃完早饭收拾好行李就下了楼,租了马车,又去镇上的当铺当了万山雪的首饰,揣着银子小心翼翼地上路。 向云州的路很长,随行的车夫跑了几天就请了辞,她们只好去最近的小镇又租了辆,第二个车夫带着她们走了一段,又告辞了。临近春节,没有车夫肯出来做生意,她们心如刀绞地买了一辆吱呀吱呀响的驴车和一头老驴,继续在长路上走着。 除夕夜那天,遥远征程已经完成了一半。路旁,被栓在树上的老驴跺着蹄子,嘴里哼哧着冒热气。许蘋生蹙着眉头很严肃地生火,万山雪看她半天生不起来,又跑去林子里捡了些小树枝来,但可能是下过雨受了潮,火星才冒出一点就灭了。万山雪盯着那点消失的亮光,闭上眼表情痛苦地思索了一会,从背囊里拿了一本书出来,撕碎了扔在柴里。 火点着了。 两人烤着火,珍惜地掰了几小块干粮吃,躺在树下看星空,都饿得睡不着觉。夜晚的林子里很安静,只能听见老驴的跺脚声和她们的肚子响声。 万山雪听着听着,突然笑了:“去年除夕夜,厨子做了他的家乡菜,好像叫驴肉火烧。我不常吃肉,那次更是头一回吃到驴肉。真好吃啊,我一次吃了两个,把侍女们都吓坏了。唉,我以后顿顿都要吃肉,不喝药。” 许蘋生说:“越说越饿,快睡。” 天气冷,两人紧挨着睡觉。万山雪闭着眼睛,过一会忍不住侧身向着许蘋生,轻声问:“许蘋生,你睡了吗?” 许蘋生说:“没有。” “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4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4 我饿得睡不着。” “睡着了就不饿了。” “难道你不饿吗?” “饿。” “再吃点干粮吧,我们明天少吃点。” “明天也会饿。” 万山雪向那头老驴看去:“那不一定,我们还有好多肉呢。” 许蘋生噌的一下坐起来,蹙眉认真说:“不行!还要靠它去云州的。不能吃它!” “我逗你的,你真信呀!”万山雪笑,冷风吹过,她忍不住又往许蘋生那儿挤了挤。 “要是现在是春天就好了,”她伸出手,像是要戳一戳卡在两根树枝间的月亮,“我们可以去摘果子吃,还有野菜,还可以捉鱼。你会射箭吗?我们可以打猎,打兔子、鹿、山鸡之类的。我们要有些盐,最好还能有蜂蜜,然后架起柴生火,把肉上涂满了蜂蜜,再把肉放在火上烤……” “可以打猎捉鱼,但不要吃果子和野菜。”许蘋生说,“会中毒的。” 万山雪撇撇嘴:“不会的!我都认识的,不会吃到有毒的。” “你怎么知道?”许蘋生按下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冷不冷。” “因为我爱看书啊,”万山雪紧紧抓住许蘋生的手,故意冰她,“那些植物图鉴之类的我最爱看了。我能认出来的,你别不信。云州暖和,我们接着走下去肯定能见到野菜,到时候我一个个指给你看。” “嗯。到时候指给我看。”许蘋生困了,眼睛一眨一眨的。火焰劈啪作响,月光下,万山雪看着她的睫毛一上一下,最后闭上了。 可能是除夕夜吹风受了凉,万山雪第二天就开始发蔫,不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只是没精打采地窝在车上,木愣愣的,看着老驴走路时一摇一晃的尾巴发呆。许蘋生在前头赶驴,半天没见她说话,回过身一探额头才发现她发烧了。她们正走在偏僻的地方,四周只有稀疏的山林,离最近的城镇还有两天的路,许蘋生看着半死不活的万山雪,急得嘴上长了个燎泡。 “你别睡!”她挥着鞭子,恨不能把驴赶成汗血宝马,“快到了,很快就到了。你带药了吗?” 万山雪被震得犯恶心,捂着嘴说:“你慢点,慢点,我都要吐了!” 许蘋生急道:“要快点去镇上找大夫,你忍忍吧。” “来不及的。……诶,诶你等等,你等等,”万山雪抓着许蘋生的袖子,凑到车沿看,“你看到了吗?那里是不是长了丛草?” “好像有。” 万山雪又仔细看了看,高兴地摇摇她的袖子:“别赶了,帮我把那丛草拔了。运气真好,我在书上看到过,治发热的九胥根!真的!别赶了,我都快被震死了。” 许蘋生将信将疑地拔了草放在锅里煮,自己先喝了一碗,过了小半个时辰没感觉哪里不舒服,这才给万山雪盛了一碗。万山雪喝了药,晚上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了,在驴车上重新叽叽喳喳起来。 “我就说吧,我都认得的。”万山雪纸上谈兵成功,仰着脸,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以后得信我。” “好好,信你。”许蘋生在前面赶车,稍微偏过脸对着她,“那你也帮我看看该用什么药吧。嘴疼。” 万山雪靠过去,一把捧住她的脸往自己眼前凑,仔细观察她嘴角那个小燎泡。“我赶车呢!”许蘋生想把脸往后收,又被万山雪捧住了:“别动!没事啦,路上又没人,让我看看。” 荒郊野岭,路上倒确实是一个人都没有。老驴自顾自慢吞吞地走着,许蘋生紧紧捏着绳看万山雪凑近的脸,然后又马上移开眼睛,望着那些稀稀拉拉的树和杂草。万山雪看了会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又坐回去,说:“我忘了。” 许蘋生转回脸:“哦。” 万山雪抱着手臂坐着,过了一会儿,突然又凑过去看她:“好啊!你果然在偷偷笑我!” “我没有。”许蘋生抿着嘴。 “你笑了!好笑吗?看书多的人就是容易忘记,因为书看太多了!” “我看书少,我不懂。” 万山雪盯着许蘋生的脸笑了:“真的,你要信我。” 她的头发在风里浮动,轻轻抚着许蘋生握绳的手。许蘋生也笑了,说:“坐回去。不是怕震吗?” 风餐露宿了两个多月,云州城终于到了。 今天估计是什么节日,城里早早就挂满了灯笼。正是傍晚,深蓝的天空尽头万丈飞霞,红光落在将暗未暗的街道上,将云州城映成黑红一片。许蘋生赶着驴车,听见有路人讨论灯会上的施粥铺,当即载着饥肠辘辘的万山雪向那里奔去。两人喝了一肚子粥,心满意足地坐在街角看灯笼。 方才她们在粥铺前排队时打听了那个巫医,才知道那巫医并不在云州城中,而是常年住在城外的一片密林里。这人脾气古怪,只有每月初九才会派仆人进城,挑挑拣拣地领求医人中的一些进去,过了七八天再把活蹦乱跳的人送出来。旁人问起那巫医,出来的人七嘴八舌,却全说不到一块去。有人说是个老巫婆,有人说是三岁小孩,也有人说是三四十岁的妇人,除了是个女的,几乎再没共同点。有好事者偷偷进林子里找过,转了两三天却无功而返。林子里的巫医像是个幻想,但每月准时出现的仆人们却是真实的。 离初九还有两天,两人商量着要卖了驴车和老驴,在云州内的旅店等待。黑夜渐渐来临,被点亮的灯笼仿佛一条长龙,盘卧在千家万户的屋檐下、来去欢呼的人群里。许蘋生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看着万家灯火,舒展地倚靠在墙上。 云州城内民族混居,汉人倒是少数,此时街上全是打扮奇异的人,还有不少万山雪只在书里见过的把戏。她专注地看着不远处一个吹乐器的人,一动不动,连老驴啃了她的裙子都没发现,许蘋生见她这样,起身说:“去看看。”万山雪于是高兴地牵着她上去。 吹奏的人见她们来看吹得更起劲,一曲毕,才朝她们示意地上装着铜钱的罐子。两人身无分文,穷得也没什么骨气,当即脚下抹油跑了。万山雪拉着许蘋生的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梭,时不时回头看后面。她的头发飞舞起来,一部分遮住了脸,只留下两只顾盼的眼睛,里头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倒影。许蘋生在夜色中跟着她,害怕她被绊倒,只好一叠声说:“小心,小心!” 万山雪跑了一会儿就没有力气了,俯下`身扶着膝盖喘气。许蘋生扶住她,说:“跑什么,病才好。” “我好累,”万山雪勉强抬头,看着她笑,“走不动了。” “活该。”许蘋生走到她前面蹲下来,“上来吧,我背你。” 万山雪扑到她背上,两人逆着热闹的人流往回找驴车,身旁经过许多面带笑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5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5 容的人。万山雪环着许蘋生的肩膀,时不时伸手遥指那些新奇的小吃、好看的灯笼和杂耍。许蘋生跟着她的手指看去,故意煞风景地说“全买不起”。她们走着走着,天上突然放起了烟火,五光十色、璀璨夺目,仿佛夜空里绽放的巨大花朵。人们纷纷停步,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捂着耳朵仰头看,小孩子们兴奋地尖声喊叫。天底下所有的光芒和快乐,全在此时此地了。万山雪刚刚捂住自己的耳朵,想到了什么,马上放下手帮许蘋生捂上了。 “不用,你捂自己的。”许蘋生说。 万山雪垂下头凑到她旁边:“你——说——什——么——?太吵啦!我听不见!” “我说——!你自己捂好!” “等下再说!听不见!”万山雪抬回头望着烟火,在许蘋生背上扭来扭去,“真漂亮,比蔺京的漂亮一百倍!你看你看,你快看那个金色的,会变色诶!在右边,诶呀你太慢了,已经没了。……快快快看前面,那个红色的也好看!看到了吗?好看吧!我最喜欢这个红色的!” “别动,小心摔下去。”许蘋生手忙脚乱地稳住万山雪,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红色的流光从天边划过,带着人们的惊叹和期待目光,轻巧地落到一弯弦月、万里星河之下。 两天后的初九,巫医的仆人们准时出现了。 她们全都带着青铜色的面具,披散长发,穿着长及小腿的修身白袍,握着一盏未点燃的油灯赤脚从林子深处走来,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树叶缝隙后,仆人们的白色身影细碎得像一千片鸽子羽毛。说来奇怪,即使是二月份的冬日,这片树林也始终保持着郁郁葱葱的样子。 万山雪和许蘋生等在十几个或坐或躺、痛苦呻吟的人中,看着仆人们排成一队一个个走过。当油灯突然冒出荧黄色火光时,一个白衣人就会将那盏灯递给所经过的人。这些人有的是奄奄一息的病患,有的又是看上去健康的陪同人。等到她们路过两人,还未等许蘋生说出来意,一盏油灯亮了,仆人将灯递给万山雪,又对她们微微一颔首,转过身示意她们跟上来。 万山雪忐忑地接过灯,扭头看许蘋生。两人对视一眼,许蘋生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牵着她跟在白衣人身后,向密林深处走去。 云州位于西南,冬天虽然并不太冷,但林子里却未免过于温暖了,像在夏天,越往里走越闷热。没有人说话,入耳的只有虫鸣鸟叫和草叶被踩时发出的声响。许蘋生走得满头是汗,万山雪也湿淋淋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两人边脱衣服边跟在仆人身后,只觉得这林子实在大到没有尽头。不知走了多远,天都隐隐黑了,泥土中突然出现了一条路,狭长、古旧,缝隙里生着苔藓,仿佛一条沉睡的墨绿长蛇探入前方。白衣人们轻飘飘地踏上路,变作了蛇鳞上星星点点的白斑。 万山雪握着那盏灯,朝前望去。 长路尽头,数不清的竹楼矗立在浓绿阴影中,越往深处越高大,最里面的那一座像是入云的峭壁,看不到顶。成千上万发出黄绿色光芒的球状银风铃挂在檐下,高高低低,明明灭灭,远远看去如同巨兽浑身的眼睛。她们行走在这片辉煌壮观的楼群下,是头发丝上悬而欲坠的一滴水珠。 路有了数个岔口,来人们被分别引向不同的竹楼。一个白衣人将两人带去沐浴。万山雪先结束,穿着送来的白袍在门外等许蘋生。许蘋生听见她的脚步声,便道:“我好了,你进来吧。” 万山雪推开门,外头的浓浓绿影顷刻间淌了满屋,空气里似乎都长满了苔藓。光下,只见一个挺拔秀美的背影,是许蘋生背对她站着,正伸手用玉簪挽头发,白袍下露出的两截手臂也被染成了微绿色。万山雪看着她半湿的长发,脸一红,又站回了门外。 “怎么了?”许蘋生拿着剑出来。 “没什么,”万山雪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转眼看外面的树,脸还红着,“等下你拿着灯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许蘋生点点头,接过那盏灯,独自向竹楼群深处走去。在她身后,万山雪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淹没在庞大的黑暗里。 一阵风吹来,油灯灭了。 许蘋生踏入了最高大的那座竹楼。 里面宽广空旷,像被掏空了的山。屋顶是如此的遥远,她仰着头,只能见到一片愈来愈狭窄的黑色。空中拉满了五颜六色的轻纱,白色小鸟在其中飞来飞去,将那些纱翻成起伏的彩色浪潮。越往下,光就越亮,在房间的正中央,一个老妇人抚摸着停在肩上的小鸟,矮桌上一朵白色花朵光华流转,照亮了整座楼。 “不是你。”她看了一眼许蘋生,有气无力地说,“让拿到灯的人进来。” “大人,拿到灯的的确不是我。”许蘋生谨慎地走向前,“我并非来求医,只是想问问大人可记得五六年前,来了一个叫曹回的人?” 老妇人垂下眼逗弄小鸟:“我知道,我知道……我讨厌死人。” “我讨厌死人,”她重复道,“我喜欢活着的东西。花,鸟,树,还有人,我喜欢活着的。那个叫曹回的人死在了我的林子里,埋在了我的林子里,我恨他。我讨厌死掉的东西。我的林子里所有东西都是活着的……除了他。” 她挥了挥手,小鸟们扑棱着翅膀飞向了高处的彩纱。许蘋生紧紧抓着剑,看着她从桌前站起,颤巍巍地向这里走来。“拿着灯的人呢?”老妇人问,“我喜欢活着的东西。” “大人,请您告诉我曹回埋在了哪里。”许蘋生颈上满是冷汗,忍不住后退。 “他说他从很远的地方来,求我救他。”老妇人喃喃自语,“我缺最后一味药,他的仆人于是就去找,还没找到,这个曹回就死了。仆人带着的魂灯灭了。然后曹回带着的魂灯也灭了。——仆人死在外面,不在我的林子里,太好了。” 她靠近许蘋生:“给我一滴你的血,好孩子。” 许蘋生往后退了几步,盯着她。 “不要害怕,好孩子,不要害怕。”老妇人说,“给我一滴你的血,我就帮你救拿着灯的人。我喜欢活着的东西。” 她哆哆嗦嗦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吊坠,将坠子掰开,举着手臂伸到许蘋生下巴前。 “给我吧,给我吧。那个仆人把血给了我,我就让曹回多活了好一段时候。你们喜欢活着,我也喜欢。所以我帮助你们。可是还少一味药,还少一味药……那个仆人没有找到。给我吧,给我你的血吧,你们活着,我也会活着。你给我,我就告诉你曹回在哪里,他死在我的林子的哪里……” 许蘋生盯着她看了许久,咬破了手指,将血滴在了那个坠子里。一团小小的火焰突然从血中腾起,老妇人脸上露出珍惜又宠爱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6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6 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将坠子合上。她招了招手,一只鸟飞下来叼起坠子,又向外飞去。 “出去吧。记得路,还少一味药,你以后还回来找我的。”她慢悠悠地又坐回去,“会有人领着你去曹回那里。” 许蘋生转过身,门口躬身等着的仆人引她往外走去。光芒像一层层纱幔,迎面往后褪去,而黑暗轻盈,是雾的影子。她回头看了一眼辉煌的竹楼。老妇人正坐在桌前逗鸟,若有所觉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身形与目光消失在逐渐闭合的大门里。 林子里彻底黑了,只有风铃幽幽的黄光,星星点点。她跟着仆人走向了曹回的墓,一个隆起的小土包,没有碑。她在那里默默站了很久,最后跪下来磕了头,将剑插在墓前离开了。 万山雪在外面等她。 “好了吗?”万山雪小跑过来,“你问到了吗?” 许蘋生说:“我已经找到了。就葬在这里。” “那就好。”万山雪摸着颈上的吊坠,“这个,刚刚仆人一定要给我戴上,说是巫医送给我保命的。拿不下来了。这是什么?里面有团火。” 许蘋生伸手试着用力拉了拉,拉不断。她回想老妇人的话,迟疑道:“应该是她的药。她说我师兄戴着这个多活了一段时间。” “这就是巫术吗?”万山雪兴奋地将吊坠凑在眼前,仔细观察那团火,“自己会烧诶!” 许蘋生点点头,没再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万山雪悄悄觑了她一眼,摸着吊坠扭回头。两人跟着仆人离开了这片林子。 03 找到曹回墓之后的日子里,万山雪和许蘋生一直在云州城内游荡,不断寻找着挣钱的机会。万山雪在街边摆了个摊代人写信,而许蘋生则凭借一身好轻功为人跑腿。两人清晨分开,各往一处走,傍晚则拿着一天的收入会合,在夕阳下一齐走回落脚的院子。如此多日过去,她们终于可以不再为生存发愁了,却又陷入了对未来何去何从的茫然无措里。 最后是万山雪打破僵局:“你不想回门派,我也还没想好要去哪里,我们又有了钱……你想到处走走看看吗?游山玩水,哪里都行。” 许蘋生说好。两人于是拼命攒钱,省吃俭用,几个月后,带着一点行李,买了一俩马车,在漫天朝霞中缓缓离开云州,漫无目的地开始旅程。 她们听路人说平邱的枇杷最甜,就往平邱走,紧赶慢赶,终于吃上了刚成熟的枇杷;后来又听说秋天的晴山湖风光无限,便带着满马车的枇杷去晴山,一路上几乎把果子当饭吃,还是烂了一大半;冬天到了,两人窝在温暖的江南小城,煮着热腾腾的茶水,看南方柔柔的雨雪把屋顶抹得发亮;来年初夏,草原上牧草生长,遍地的小黄花,万里长天倒映在蔚蓝的湖泊中。许蘋生牵着一头小马驹,上头载着万山雪,一齐走在广阔的草原上。 像无根的浮萍,也像辗转万里的杨絮,在外好山好水地飘荡了两三年,她们花尽积蓄买了一座小院子,决定在扶仁城安顿下来。 做出这个决定时是在磐州。三月,满城的桃花都开了,红霞纷飞,她们走在赏花的人流中。一片花瓣落到万山雪身前,她蹲下`身捡,站起后突然对许蘋生说:“我很感谢你带我出来。” “嗯。”许蘋生怔了一下。 “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 “……怎么了?” “你都不看话本的吗?”万山雪大笑着扑到她身上,”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啦!反正你也不知道去哪里,那正好,我们就搭伙过日子吧!” 四周是来来往往的人,天气正好,春花烂漫。 许蘋生看着她,笑说:“好啊。” 万山雪挽着她的手臂朝前走,一路叽叽喳喳,在单方面天马行空的讨论中最终敲定了扶仁。她们走了一个月,入城后卖了马车,认真又满怀憧憬地走街串巷选房子。有两个地方都不错,她们边吃饭边讨论,最终选择了更大一点的那座。拿到房契的那天,初夏的阳光从云间落下,清浅而温和,万山雪捧着那张纸傻笑着站在院子里,左看右看,上蹿下跳,时不时招呼许蘋生:“过来过来!你看,我们在这里摆一盆花怎么样?”“这里的窗子不好看,等我们有钱了就拆了换一扇吧。”“还有柴诶!” “你站在院子里干嘛呀?”左等右等都没人凑过来,万山雪扭过头喊。 许蘋生仰着头,在太阳下微微眯眼看院中枝繁叶茂的大树。 “这里,”她说,“可以给你搭个秋千。” 可惜别说秋千,买了房之后的一个月,她们都是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打地铺睡的——实在太穷了。两个人劳劳碌碌,又开始为生计发愁。白天,许蘋生出去跑腿,万山雪则留在家里为人写信,偶尔还教邻居家的小孩识字。黄昏时许蘋生买些菜回来,两人便一起对着灶台发愁,绞尽脑汁想做些好吃的新花样。 有一天许蘋生兴冲冲地跑回来,手里还提着一条草鱼,说是悄悄躲在酒楼的屋檐下偷了回师,今天要吃顿好的。满怀期待的万山雪眼见一个白净体面的姑娘走进厨房,不多时,一个蓬头垢面、身上还飘着火星的人出来,笑得差点跌倒。许蘋生羞恼地去扶她,万山雪笑得直不起腰,缩在她怀里随口吟了一首打油诗:“又添油盐又加柴,烧出一个焦人来。可怜当年花月夜,惊鸿一瞥许蘋生。” 万山雪逗她:“懂吗?” 许蘋生额角跳着,不愿讲话。 “那我就解释给你听吧!”万山雪得寸进尺,“前两句是说你在厨房奔波忙碌,倒油加盐还要烧柴,结果把自己给烧焦了。后面两句是感慨:可惜啊!我当年在花正好月正圆的晚上,见到的明明是美极了的许蘋生,哪里是眼前这个烧糊了的人啊!” 许蘋生说:“闭嘴,今天一起喝西北风吧!” 万山雪笑得连路都走不了,扒着她的衣服耍赖,说自己肚子都笑痛了,要她背着自己回去。许蘋生绷了一会脸,没绷住,笑着背她出门下馆子。 后来两人略有了些余钱,不再像最初那样过得紧巴巴的。万山雪便整日神气地拿着算盘,做着春秋大梦:“再干一个月,算上以前攒的就凑齐了十两,咱们要换套桌子椅子,再买些软垫子,省的硌得慌。” “还要换床褥子,要庆安的棉花,嘉沆的布。” “要请方秀才写新门帘。” “还有……”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许蘋生笑:“依你,都依你。” 春天,许蘋生拿了绳子、木材和一些工具来,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地工作着。万山雪坐在旁边看了半天,恍然大悟:“你在做秋千啊!”说着就把头凑过去。许蘋生推开她的脑袋,举起秋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7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7 千对着太阳端详了一会,提着绳子用轻功噌噌噌地上了树,稳稳地立在树枝上打结。 “系高点!再高点!”万山雪在树下兴奋地喊,“我喜欢高一点的!” “这样够高吗?”许蘋生低头看她,“不够吗?那这样呢?——会不会太高了?” “不会不会,刚好!”万山雪二话不说坐了上去,小腿晃晃荡荡,“快下来帮我推。” 许蘋生轻盈地跳下来,伸手把她推得很高。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万山雪身上落下摇晃的光斑。廊下,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院里晒着的衣服一鼓一鼓的。 不久后的某天,万山雪从秋千上摔了下来。 04 那天天气很好,万山雪在屋子里写完了最后一封信,出来坐在秋千上自己荡了起来。许蘋生不在家,她待会要去临街的张木匠那里拿定做的东西。一想到这个,她在半空中扬起了腿,忍不住笑。就在这时她的手突然发软,没有抓稳绳子,身形一歪,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摔得并不痛,她没有在意,只当是刚刚写信累到了手,就顺势躺在草地上傻笑着看太阳。春天的阳光和煦而绵软,她感到胸中有一大团温暖的东西在膨胀,从笑着的嘴里冒出来,堵也堵不住。躺了一会,她拍拍草屑去往张木匠家,不多时就拿着东西回来了,走进房间仔细看着。 一个苏沉木的胭脂盒,雕着若晓花,底部有她特意嘱咐过的精巧的暗盒。她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放了自己做的胭脂,犹豫了一会,又提笔写了一张小纸条塞到暗盒里,红着脸左看右看,目光要把花纹都磨没了。 “傻瓜,”她托着腮自言自语,“这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吧。” 晚上吃过晚饭后,万山雪把胭脂给了许蘋生。 “送给你。”她把盒子推过去,眼睛看着碗筷,“我用院子里种的容霞花自己做的。” “谢谢。” 万山雪殷切地看许蘋生:“你明天就用吧。” “我……”许蘋生脸有点红,不大好意思的样子,“过几天吧。” “我调了好久,颜色很好看的!你就用嘛,”万山雪紧凑过去,“虽说你是行走江湖的侠女,可也不能一天到晚都打扮得这么灰扑扑的呀。用吧,真的很好看的,你试试。” 许蘋生受不了被她一直看着,打开盖子用手点了点,轻轻在嘴唇上一抹,紧张地说:“好了。” 桌上一灯如豆,万山雪在烛火下看着许蘋生,一阵眩晕。她狠狠眨了眨眼睛又细看,发现许蘋生不小心抹出来一点。“你看你都……”她想伸手抹掉,胳膊却不听使唤,毫无知觉地搭在桌子上。 “怎么了?”许蘋生问。 “你都抹出来了。”万山雪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为她抹掉唇边的胭脂。 许蘋生任由她的手从嘴唇边拂过,眼睛紧盯着桌上的蜡烛,一眨不眨,脸却更红了。 “我今天好累啊,先去睡了,你帮我收拾下碗筷吧!”万山雪站起身出门,匆匆往自己的房间走。许蘋生楞了一下,扭头看她的背影。 第二天,万山雪去城里的医馆看大夫。 满街都是叫卖的小贩,她看着那些丝巾、扇子、热气腾腾的糕点,只觉得什么都好,恨不得全买给许蘋生。可一想到光做胭脂盒就花了不少,她捏了捏荷包,叹着气只买了一篮子花。到了医馆,她抱着花坐在一堆痛苦呻吟的病人中,局促不安地看堂前燕子新筑的巢。 这几天比较忙,许蘋生回来时总是特别累。这种花的香味可以凝神静气,她回去得插几只在许蘋生卧房里,剩下的做成香囊,就用前几天邻居王姐送的布。想到这里,有医女叫她进去,她匆忙放下篮子,跟着走进曲折幽深的长廊里。 花恰好就在鸟窝下,归巢的燕子叽叽喳喳,飞下来叼了一朵又飞回去。在街上玩的小孩稀奇地聚在一起看燕子,或站或蹲,时不时出声去吓鸟。 一只手提起了篮子。 万山雪怔怔地站在医馆外,一动不动。小孩们齐齐把目光从燕子移到她身上,见了她木呆呆的模样,忍不住捂嘴偷笑。她猛然回神,沿着来路慢慢往回走。街上的小贩们还在高声叫卖,杨絮在风里飘扬,行人们捂着口鼻来来往往,春天的扶仁一片生机勃勃。她走了一会,坐在街角看人们的影子发呆。 远方的太阳好像固定在了那里,不一会突然又飞速沉了下去,晚霞急匆匆赶来。万山雪看见一个瘦瘦长长的影子向自己移动,然后是一双脚,她抬头看去,许蘋生气喘吁吁地跑来。 “怎么了?”她听见许蘋生说,“怎么在外面坐着?” “哦,买点东西。”她慢吞吞地站起来,提着篮子和许蘋生一起往回走。夕阳在路的正中央,橙红硕大一个,把她的脸照的红扑扑的。许蘋生看着她,欲言又止。 晚上,万山雪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空空地看了一会,猛地翻身下床,摸黑到厨房把所有碗都刷了,仍觉不够,又到院子里借着月光洗衣服。晾好衣服后,她拿了扫帚和簸箕仔仔细细打扫院里的尘土,累到不行了才停下来。 月亮在天边移动,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她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胸`脯自言自语:“我就说嘛,多有力气啊,想骗钱……” 万山雪打了个哈欠,回房睡觉。院子里静了一小会,许蘋生轻轻打开了房门。她看着院子里晾着的衣服,又望了望万山雪的房间,抿抿嘴,在月下不知想什么。 深春时节,扶仁城没有闲人,万山雪也在廊下边晒太阳边忙碌着。邻居宋家的姑娘要嫁人了,做婚服的绣娘之一染了风寒,剩下的紧赶慢赶,眼看却赶不上成亲的日子,她便帮着做些缝珠子的小活。 距离那次看大夫已经过去了五六日,这些天里,她差不多把家里能干的活全干了。每天一大早,她就去厨房熬粥煮菜,上午刷碗洗衣服,中午小睡一会后开始缝珠子、写信,接着拿扫帚簸箕打扫家里。傍晚,许蘋生拎着菜回来,她们就一起择菜切菜,准备晚饭。 自那天后,她觉得心里像烧着一锅沸腾的水,正咕噜噜地冒着气泡,热气从喉咙口不断涌上来,必须要不停地做事才能让它变凉一点。她试图通过干活利索来证明什么。这几天,她经常能感到身体的某一部位突然失去知觉,变得疼痛难忍,正如大夫的预言,但她只是安慰自己这是太劳累了。 正如此刻,当她颤抖的手捏着针,在一阵疼痛中无法动作时,她也一如既往、一厢情愿地这样想着。 但这次不一样。 在忍耐中一切没有好转,疼痛更加严重,从右手蔓延到半边身体。她松开了手中的针线,全身痉挛,不堪忍受地伏在廊下,看着膝上那一小盘珠子在挣扎中被打翻,弹跳着,四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8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8 散开滚了满地。她紧咬牙缩成一团,木地板刚刚擦洗过,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她汗涔涔地坐起来,发了一会呆,伸手一颗颗慢慢捡拾滚落的珠子。捡完了,她又出门去寻另一个医馆。仍然是热热闹闹的扶仁城,叫卖声、交谈声、笑声,在她身边一路穿过,但都离她很远。一个隐形的罩子阻隔在她与人群之间。 城西的医馆大门紧闭,她敲敲门,下人开了一条缝,不耐烦地告诉她大夫被请去蔺京看诊,如今被山崩耽搁在路上。她又往另一个方向走,越走,她心里的某些东西就流失得越快。在她被迫痛苦地伏在廊下时,她已经察觉到自己在一场战争中失败了。 另一家医馆的大夫为她诊了诊脉,摇摇头,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万山雪看着窗外正好的春光,仓皇告辞。 她浑浑噩噩地走在回家路上,感到一阵烧灼的愤怒从脚心冒起,由下到上,把她一点不留地吞没。她觉得也许冥冥之中就是有什么东西看不得她好,于是嘲弄她、打压她,否则普天下千千万万人,凭什么选她一个?她斗志昂扬,全身的怒气都在寻找一个仇敌来倾泻。但短短一瞬后,她突然泄气了。她发现她的敌人高不可攀,而她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只是她,古往今来所有人都对此无能为力,所有人都必须承受它的倾轧,或早或晚。而她万山雪,只是运气不好要更早一些。 在春光烂漫、杨絮飘扬的大街上,万山雪痛哭出声。 她要死了。 一切都改变了,越来越坏,无法控制。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眼流泪,想着许蘋生,想很多事,那些她想要的、她没做的、她后悔的。白天,在许蘋生离家前她要强作无事,而在之后的时间里,她强迫自己去做家务。她没法集中精神。一切都毫无意义。 有一次她在写信,内容是一个女人想告诉远行的丈夫家里一切安好,孩子会爬了,会指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咿呀学语。写到一半,她猛地撕碎稿纸扔到旁边,手指颤抖着为自己顺气。和煦春日,扶仁城的千家万户如此幸福,只有她一个人饱受煎熬满怀恐惧,必须死去。 她坐在窗边看太阳逐渐西沉,恍惚间觉得它再不会升起。 她开始反复构想自己的死:什么时候、什么天气、在哪里。 发病越来越频繁,有的时候一天会痛好几回。万山雪归还了邻居的衣服针线,不再出门,终日里只是坐在廊下发呆流泪。她回避许蘋生的视线。她什么都不想说,没有力气开口,也没有勇气思考今后。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棵树。 几天后,她在许蘋生面前发病了。 那天晚上许蘋生提早回到家,在厨房里忙碌着,煮不久前万山雪提过想喝的罗杞汤。 白气徐徐上升,她掀开锅盖,用调羹勺了一口尝味道,抿抿嘴,又放了一点盐。外头悄无声息,许蘋生探出头去,看到万山雪坐在廊下发呆。夕阳西沉,余晖将她坐着的身影烫出一层金线。许蘋生望着她,突然想到了四年前的夜晚,那时自己坐在梁上,看着她的头发在月光下浮动。 她的脸庞像玉一样。 许蘋生熄灭灶火,把汤倒出来,端着碗叫她吃饭。她站起来要帮忙端汤。 “烫,”许蘋生说,“你去拿筷子吧。” 万山雪转身去厨房。许蘋生看着她的背影,张开嘴又闭上。 一盏灯被点亮了。 朦胧烛火下,万山雪拿起调羹去勺汤,接着,她的手突然开始发抖,调羹落到碗里,溅起滚烫的汤水。许蘋生连忙握住她的手,边擦边问:“小心点。烫到了吗?” 万山雪没有回答,她的手在许蘋生掌中不住颤抖着。许蘋生抬眼去看她,万山雪也看过来,眼睛里含着泪,然后她身躯一软,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许蘋生来不及接住她。 天已经全黑了,万山雪躺在床上。门外,许蘋生和大夫站着。 “……当年徐大人的外甥一日三朵雪莲,这样吃了五六十日才好,”大夫摸了摸胡子,“这位姑娘以前照料得好,所以没什么大事,如今……唉,还有两三个月,准备一下吧。” 许蘋生说:“大夫,您再看看。” 大夫摆摆手:“老夫也无能为力。” 许蘋生送走大夫,拿着一根竹竿从屋梁上取下一个吊着的小篮子,数了数里面的银钱。十七两。她静默了一会,从头上拔下那根青玉簪,放在手上看了很久,最后把簪子收入袖中。她推门进去,坐到万山雪床边。 “没事的。”她紧握住万山雪的手,“大夫说是累到了,没事的。” 万山雪没有说话。 “休息一下就会好的。明天想吃什么?” 她帮她把脸上的头发拨开,垂下脸,注视着万山雪的眼睛。烛火跳动,她看见自己。 万山雪说:“我要死了。” “不要胡思乱想。” “我没有。我知道我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累吗?先睡吧。” “……你的簪子呢?” “收起来了。” “为什么收起来?你一直戴着的。” “我,嗯,刚刚不小心掉了,就顺手收起来了。” “……你走吧。我想睡了。” 许蘋生没有动,静静地看着她。万山雪移开视线,刚想侧过身去,许蘋生忽然俯身捧住她的脸,大拇指轻轻刮着她的脸颊。“我……”许蘋生张了张口,没有说下去,为她掖了掖被子就离开了。 万山雪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咬咬嘴唇,翻身面向里。 一门之隔,许蘋生披着月光,在廊下坐了一夜。 第二天,许蘋生去了当铺。 掌柜放下手里盘着的核桃,捏着簪子随便看了看,不轻不重地扣在桌上:“品相一般,不是什么好东西。四两。” 许蘋生说:“您再多给点吧,家里人生病,当了去买药。” “四两。你出去打听打听,我这里可是城里最好说话的了,别家不会比这高。” “求求您,再多给点吧。” “别站在正中间!我还要做生意呢。当不当?不当就走。你这根簪子我路边能买十打,真以为是什么宝贝了?” “您……” “让开!”掌柜把簪子往她手里一塞,挥手驱赶,“不当就走,不当就走!” 许蘋生沉默着在店门外站了一会,握着簪子往另一家当铺走去。 “啧,这玩意呢,”掌柜用手指弹着玉簪尾部,“哪弄来的?” “师兄送的。” 掌柜噢了一声,点点头:“难怪咯,毛头小子,没什么钱。——姑娘长得像我老家的侄女。” 许蘋生不明所以:“嗯。” “咱们也算有缘了,这样吧,二两,看在姑娘面善的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9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9 份上。” 掌柜是个干瘦的老头,吸着大烟袋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她。许蘋生道了歉,拿了簪子又往回走,进了原先那家当铺,出来后径直走向医馆。 医馆内有个小药童在磨药,她掏出二十两递过去:“请帮我拿几朵雪莲。”小药童接过钱,怯怯地看了她几眼,转身从抽屉里小心翼翼捧出一朵雪莲,又抬头看她一眼,才从上头拈了几片花瓣下来叠进纸里,推过去。 许蘋生看着纸包。 “请你问问大夫,你们要人试药吗?”她拿起纸包,“我学过武,年轻,身体也好。” “大夫都是自己试的。”药童缩着脖子看她。 “请去问问吧。我想要一整朵,钱不够。” 药童往后堂跑去,中途停下来扭头看她一眼,马上又转身接着跑。不一会,大夫走出来,见到她怔了一下,叹气道:“那位姑娘还好吗?” “出来时还正睡着,我托了邻居上午照看她。”许蘋生跪了下去,“大夫愿意拿我试药吗?我练过武,身体扛得住。” 大夫去扶她,扶不动,又叹气道:“姑娘先起来。”他摸摸小药童的脑袋,让他去把那朵雪莲包好给许蘋生。“雪莲珍贵,老夫只能给这一朵。”他说,“生死有命,姑娘还是……唉。” 许蘋生收下花,磕了三个头后才离开。大夫看着她的背影连连叹息,又薅了一把药童的头,赶他接着去磨药。 漫天都是杨絮。 一阵风吹来,空气中的飞絮霎时上下飘转,迎面向许蘋生扑去。她抱紧了怀里的纸包,低头快步往前走。向前、向右、直走、向左,绕过裁缝铺,在小巷的尽头拐弯,杏花深处就是家。她敲敲门,吱呀一声响,邻居张婶探出头来,见是她赶忙开门。 “谢谢张婶,”许蘋生说,“她……怎么样了?” “醒来过一次,病犯了,疼得不得了,身上都是汗。后来喝了点粥又躺下了,现在正睡着呢。”张婶拿了炉子和砂锅出来,往卧室望了一眼,又回过头看许蘋生煎药,“大夫怎么说?” 许蘋生小心翼翼把花捏出来丢到锅里:“钱不够,大夫送了我一朵。” “你什么打算?” “今天让她喝了药,我再去把房子卖了,拿着钱带她去云州找一个大夫。” “去云州?” “嗯。” “出城的大路有山崩,全塌了!你们要绕着偏路,这可得走四五个月,路还不好。她……且不说她受不受得住了,小许,张婶话说得不好听,可你也听一听。——她等得起吗?” 许蘋生拨弄炉火的手一顿。“那我就把房子卖了,”她捏紧了拳,面色平静,看着砂锅上升起的白烟,“然后接着买雪莲。大夫说徐大人的外甥也得了一样的病,连吃了五六十日的雪莲后好了。这病是可以好的。” 张婶摇摇头:“徐大人家大业大,自然是出得起钱的。可咱们不过是普通百姓,卖了房子,这雪莲买得起一朵两朵,可往后呢?小许,别骂我冷血,听我的劝,看开点,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要是里头躺着的是公主小姐、金枝玉叶的,我绝不拦你。大人们的病是可以好的,我们的病好不了。到时候你什么都没了,怎么办?” 许蘋生很久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盯着药。张婶又劝了几句,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没办法,听见自家有人叫后就告辞了。 院子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砂锅噗嗤噗嗤地响着。许蘋生看着消散的热气,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喃喃自语:“她本来是。” 万山雪在梦中感到自己被扶了起来,后背靠在一个人怀里,有一勺苦苦的汤要往嘴里送。她皱着脸把头别开,不肯去喝,有人就在耳边柔声哄。是个很熟悉的声音,她舒展眉头,把那一勺接着一勺的苦水全咽了,然后头被拍了拍,嘴里又送来一勺蜜水。 是烟火、花草、秋千和太阳的味道。 怎么可能有这种味道? 万山雪醒过来,发现自己正靠在许蘋生怀里。她仰头看许蘋生,说:“你回来了。” “嗯。睡吧。”许蘋生托着她的背,让她慢慢躺回去,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万山雪坐起来,伸手拉住她的袖子,“你的簪子呢?” “收起来了,今天没戴。你先睡吧。” 许蘋生没有回头,摆了摆手想抽回袖子。 万山雪紧盯着她:“你总是戴着那支簪子的。我刚刚在喝药吗?我问过大夫,大夫说只有雪莲才有用。你哪来的钱?你是不是把簪子当了?” “没有,大夫送我的。” “你别骗我。你去把簪子拿来戴上。” 许蘋生没有动,顿了一会才转回身看她:“我当了。” “那是你师兄留给你的簪子,你怎么可以当了?” 万山雪紧握着那片衣角,仰头看着许蘋生。 “钱不够。” “那你就把簪子当了?你是不是还要把房子卖了?” “嗯。” “你说什么?” “我要把房子卖了,拿钱买药。” “你疯了吗!那你怎么办?我死了你怎么办?你再这样下去,到时候你什么都没有了!” “你不会死的,徐大人的外甥就治好了。你不会死的。” “我治不好了!我们买不起药!” “会买得起的。” “你就不能接受现实吗?我要死了,救不了了,可你还要活下去。我不想拖累你。你醒醒吧!” “你不会死的。” “别自欺欺人了,我会死的。三个月后,也可能更早。我会死的,你还要活下去。” 日光透过窗户,在她们之间劈开一道明亮的沟壑,万千浮尘在其中游动。 许蘋生静静看着她,一行眼泪从脸颊上滑落,悄无声息。 “对不起,你别生气了,我都听你的。”她看着万山雪,“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死。” 万山雪松开手,偏过身不去看她,眼睛红了:“我没办法。” “求你了。”许蘋生从背后抱住万山雪,把头靠在她的颈窝上,“没人教过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不会,就按照自己想的做了。你原谅我吧,我都听你的,你别生气。” 万山雪没有回答,许蘋生就把她的头掰过来,又把脸凑上去,额头倚着额头,轻轻说:“你别死好不好?” 万山雪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 “对不起。”她帮她擦掉眼泪,伸手抱住她哽咽道,“我真的没办法。” 窗外,数只飞鸟衔着早春的花一闪而过,日光都被鸟儿带偏了方向。她们像一株共生的植物,融化在一屋暗影里。 05 在最开始,万山雪拒绝相信那件事。 话本里,落魄才子邂逅忧郁小姐,潦倒英雄与失散好友重逢,孤儿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10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10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生母……人总是先不快乐,然后日子一天天地就会好起来,越来越幸福,世间五光十色的好东西会一样样出现,有条不紊。在别院的杏衣树下,她合上书,坚信自己也会这样。某一天,一个武功盖世的大侠会路过她那不高不矮、正适合跳上去的墙,带着她离开蔺京,天南海北,哪里都去看看。她可能会嫁给他,也可能告别他,偌大江湖、芸芸众生,她一个人继续向前。 真的是这样。在那个夜晚,一个侠女跳上了等待已久的院墙。 许蘋生站在墙上,月亮在她身后照耀着,又大又圆,在重重的杏衣深处,她看上去真漂亮。万山雪坐在阴影里望她,仰着头,知道自己将要跟着她走,天南海北,哪里都去看一看。 她们去了遥远的云州,然后是平邱、晴山和其他很多地方。她们有一个小院子,一棵大树,一架秋千,一串风铃,还有许多花草。日子像水般徐徐流淌,一切都越来越好、越来越好、越来越好,跟梦中一模一样。 像梦一样。 可惜后来梦醒了,因为“那件事”。 人先是不快乐,中间会快乐一阵子,然后接着不快乐。她坐在廊下听风铃叮叮当当,这样想。 她不想接受它,她称呼它是“那件事”。它是她必须独自承受的痛苦和恐惧,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当她想到这里的所有在不久后都会离她而去,它又变成了孤独。但在漫长的发呆后,在许蘋生的眼泪里,她发现它不只属于她。死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死是她和许蘋生两个人的事。勇士无所畏惧,可对于普通人来说,生死就是最沉重的负担了,这样重,要每个人都沉甸甸地背负着。 在她死后,许蘋生怎么办? 她承受的,许蘋生也在承受。她可以解脱,许蘋生不可以。她害怕一分,许蘋生就害怕一分,而且在日后会越积越重,像曹师兄留下的那样。许蘋生不勇敢,那就她勇敢。说到底,死也没什么了不起,她逼迫自己想:死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要告诉许蘋生,死是一件多么平常、多么普通的事。 她从床上爬起来,在院子里活动身体、清扫收拾;她让许蘋生陪她去街上四处游荡;她们一起在廊下晒太阳,一只蝴蝶飞过,她假作无意,说:“我想来世变成一只蝴蝶。” 许蘋生眼睛红了,她连忙着急地去逗她。“你这么漂亮,我肯定傻傻地以为你是花,一直绕着你飞,叫你赶也赶不走。”万山雪凑过去抹掉她的眼泪,“咦,这是什么?是花上的露水!” 许蘋生噙着泪笑出来。 那之后,生活仿佛从沼泽地里腾起,照着旧轨迹行走,几乎和原来没有区别,除了许蘋生在家工作、她时不时要突然跌倒以外。她们一起做饭、一起打扫卫生、一起洗衣服,天气好时出去踏青,下雨时窝在家里吃蜜饯看话本。她常常假装不经意地提及自己的死。一开始许蘋生会让她别再说了,但慢慢地,当她在欢笑声间隙里突然说“我不想要棺材”“我要葬在河谷里”时,许蘋生不再打断她,只是突然收了笑容,看着她,很久很久,直到她若无其事地继续下一个话题。 她好像慢慢不怕了,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许许蘋生也这么觉得。 也许她们只是假装这样而已。 在深夜,当她被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唤醒,紧咬牙关,大汗淋漓时;当许蘋生选择相信道听途说来的“换寿”偏方,在破晓时分喝下一杯神符灰烬冲泡的茶时。 当她们走上满是桑葚紫蓝色印子的台阶,到达寺庙,在佛前许下心愿后互相对视第一眼时。 但她的动摇只是一瞬,她相信:死没什么了不起。她希望许蘋生也这样想。 真奇怪,死亡让她们虚弱,又给她们力量。 她不再去计算所剩的日子。话本不尽然都是好结局,故事就应该停在一个恰好的位置,不为人预料到,等那天来临时一切一定都刚刚好。可悄悄变长的白昼、街边叫卖的时令水果、秋千影子方向的改变、一种花的凋谢和另一种花的盛放……时间总是在不断流逝。 转眼间,是邻居宋姑娘成亲的日子了,在初夏的好天气。 鞭炮、绸花、大红灯笼、喧闹锣鼓、花轿、人群、欢笑。 披着红盖头含羞带怯的新娘,骑在马上的神气的新郎。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抬着花轿穿过半个扶仁城。鞭炮碎屑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风一吹,漫天都是红雪。许蘋生和万山雪站在自家门前看热闹,猝不及防落了一身的红纸,头上、肩上、鞋面上,哪里都是。两人闭着眼伸手乱挥一气,等风停了,又互相为对方捡干净。许蘋生比万山雪高一点,微微低头,在她发间轻轻拈那些小红纸片,万山雪则替她清理肩上的。 新娘坐上了花轿,迎亲队伍和人群浩浩荡荡地向远处走去,街上,只有鞭炮屑在地上被风吹得起起落落。许蘋生闻着刨花水的香味,问:“要跟过去看看吗?” 万山雪仰起脸看她:“你背我呗。” 等两人匆匆清理完,花轿早就不知走到哪里去了。许蘋生背着万山雪,顺着那点隐隐约约的喧闹声前进。四周空旷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哒哒、哒哒,规律地响着。万山雪趴在她背上,两手环绕,忽然开口道:“你以后会成亲吗?” “什么?” “我说,”万山雪重复,“你以后会成亲吗?”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许蘋生向右走去。 “问问嘛。” “不会。” “这么肯定?” “嗯。” “你还有好长一辈子呢,说太早啦。” “我不会的。”许蘋生踢开脚下的石子。 “那你一个人老了怎么办?” “看着办。” “喂!太敷衍了吧。”万山雪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你一定要找一个喜欢的人。” 许蘋生没说话。 “你听到了吗?要找一个喜欢的人,随便成不成亲。一个人实在太寂寞了,这是我前十几年总结下来的人生经验,现在就郑重地传给你了!” 锣鼓声越来越清晰,她们拐了个弯,新郎家就到了。花轿正被抬进门里去,轿角的红色流苏颤颤悠悠。有人坐在屋顶上扔喜糖,大家喜气洋洋地一哄而上,有的跳起来扑,有的蹲下来四处捡漏,小孩们像鱼一样滑溜溜的,在大人的腿间窜来窜去。她们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一把糖突然砸在了许蘋生身上。 “……我有。” 许蘋生低声道:“我有喜欢的人。” 万山雪沉默了好一会儿,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松手,跳下来捡起了那些糖,剥开糖纸自己吃了一颗,咂咂嘴,又剥了一颗递到她嘴边。许蘋生就着她的手吃了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11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11 ,看着她转身一个人蹦蹦跳跳地往回走,背影上盛满了细碎光斑,像易碎瓷器上的花纹。 万山雪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来,就转过身,对她张开手臂道:“好累,你快背我。” 许蘋生上前背起她,垂着眼,慢慢向家走。走着走着,许蘋生忽然停下步子,站在巷口通风处轻轻说,“你能尽量多留一会吗?” “好的。”万山雪在她耳边回答。 她重新迈开步子,在吵闹欢笑中慢慢向前,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落下,顺着脸颊流淌。万山雪在她肩上歪着头,轻轻用手擦掉了那滴眼泪。 “爱哭鬼。” 万山雪说。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夏意渐浓,太阳一天比一天毒辣,稍微站一会儿就要被烤熟了。许蘋生拿着盆往地上泼水,把全家和院子都泼湿了才停下。她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提着篮子往外走。 街上没什么人,连鸟都热得窝在树枝上不下来。她在太阳底下步伐匆匆,偶尔停下来擦一擦汗,马上又继续往西面的河谷走。现在正是开若晓花的时节,河岸边大片大片的小白花,远远望去,像是一片落了霜的草地。她跪坐在地上摘花,不一会儿就装了半篮子。 这段时间来,万山雪的身体越来越差,频繁而剧烈的疼痛让她吃不下饭也睡不好,人很快就瘦脱了相。许蘋生看的着急,更加没日没夜地拼命赚钱,却依然负担不了镇痛药的药费。一日,万山雪喝了家里最后一点药,问了日期,便道过几日若晓花就要开了,书上说这花入药也有镇痛之效,而在扶仁,若晓花漫山遍野都是。 许蘋生听了后高兴坏了,每天挎着篮子在河谷边转悠。万山雪笑她像在等猪崽长大,她也只是抿嘴笑笑,第二天一大早接着去等花期。 没出几日,漫山的若晓花都开了,目之所及都是茫茫的雪色。她摘满一大蓝,压实了又盖一层,兴高采烈地回去煎药。万山雪喝了药,气色虽然仍不好,但到底比以往多吃了几口饭。许蘋生一见愈加辣手摧花起来,天天都兴致高昂地去河谷,拦都拦不住。 霜地上渐渐显了一片绿,篮子里实在装不下了,许蘋生站起来拍拍膝盖往回走。 回到家,万山雪却不似往常在床上坐着,正站在廊下仰头看鸟窝,一见她来了,笑道:“你摘花就摘花,怎么搞得全身都是草。你过来,我帮你把背上的草弄掉。” 许蘋生放下篮子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问:“怎么下来了,快躺回去。” “老躺着太难受了!我今天感觉不错,就下来走走。”万山雪摘下草吹掉,把她往屋里推,“你头发都没梳好,后面还留了一缕。就算是侠女也不能不好好梳头吧!进去坐好,我帮你梳。” 许蘋生被她连推带赶地摁在椅子上,刚想说得先去煎药,一扭头看见她边哼着曲边去拿梳子,不知为何就说不出话来了。万山雪站在她身后握着把头发细细梳着,又替她重新盘好发髻,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出门从篮子里拿了朵花,比划着别在她发间。 “送你的胭脂呢?你都不用。” 许蘋生从身上掏出后递过去,万山雪打开盖子点了点,伸手在她脸颊和嘴唇上轻轻涂抹。许蘋生屏住呼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和微合的睫毛,窗外的日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层毛茸茸的轮廓。 万山雪抹好了,捧着许蘋生的脸道:“嗯,好看!以后要天天用!” “累不累?先躺回去吧。”许蘋生站起来,“我去煎药,你先睡一会儿,等下叫你。” 万山雪点头看她往外走,突然又伸手拉住她,垫脚将她发上的若晓花扶正了,这才躺回床上。许蘋生坐到药炉前娴熟地煎药,一缕缕白气消散在空气中,她看着那些烟,心上没来由地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抿抿嘴,扭头望了望屋内,又转回头看炉火,脚一下一下地点着地。没过多久,她突然站起来往屋内走去。万山雪正闭着眼躺在床上,许蘋生看着她,半晌颤抖着伸出手指凑到她鼻下。一点温热的气息扑来,许蘋生捂着嘴,紧紧扶住桌沿。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边深呼吸边顺了顺胸口,接着去煎药。 燥热暑气、空旷街道,太阳光在云层的过滤下变成雪白色,整座扶仁城都晒融在这雪花般的光芒里。麻木而平静的一天,一切和前一天并无不同。许蘋生在浓浓蒸汽中倒出汤药,端着碗推门进去,唤道:“起来喝药吧。” 万山雪仍然躺着,没有动静。 她于是放下碗走过去,伸手轻轻摇了摇万山雪。还是没有动静。万山雪闭着眼,身体在她手下仿佛一叶随着浪潮起伏的小船。许蘋生顿了顿,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没有;又摸她的脉搏,毫无跳动。万山雪死了,悄无声息,没有预告、没有令人潸然泪下的告别,在这平静麻木的一天里,连死亡都如此沉闷而乏味,随便得就像在树下发现一只蟋蟀的尸体。 许蘋生两手裹住她尚有余温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很长久地注视她。万山雪太瘦了,两腮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支棱出来,那双总是倒映着什么的眼睛紧紧闭合,显得一点都不像她。 在某一刹那,许蘋生觉得床上的人不是万山雪,只是一具拙劣的模仿品。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虚幻且无意义。她感到非常疲惫,非常困倦,似乎下一秒就要睡去。外头雪白的阳光移到了门内,她皱皱眼睛,出门拿了绳子和铲子,将万山雪绑到背上,慢慢往河谷走去。 在漫山遍野的若晓花里,她选了一个位置,放下尸体,挥起铲子挖着。挖好了,她又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抱进去,开始一铲一铲地填土。有土落到了万山雪脸上,她猛地停下,看着那张覆盖着泥土的脸,突然丢下铲子后退,捂着喉咙开始不住地呕吐。过了一会儿,她又重新捡起铲子,别过头继续飞快地填土。 有风吹来,万千若晓花翻起白色波浪,她与逐渐成形的小土包是其中突兀的空点。坟已经完成了,按照万山雪的心愿,没有立碑。许蘋生站在前面呆呆地看了一会,转身大步离开,最后在摇曳的花海中跑起来。 她一路穿过寂静的街道,向左、向右、直走、再向左,到达了同样寂静的院子。药炉还没收拾掉,她径直穿过它,往房间走去,倒在床上睡着了。 她睡了两天,起来时药炉还放在那儿。她走出去,看见了仍然晒着的衣服、没洗的碗碟,廊下的地板已经有了薄薄一层尘土。她捋起袖子开始打扫,不感觉饿,也不感觉累,只是很困。打扫完了,她又去收拾万山雪的东西,摞成一堆,在院子里一把火全烧了。 她摸了摸怀里的胭脂盒,看着眼前的火,面无表情。 浑浑噩噩几天过去,万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12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12 山雪的头七到了。她点起许多白蜡烛,摆满了桌子,又从地下一路摆到门边。夜色沉沉,只有这一条明亮的路。她盯着那些蜡烛,忽然说了几天来第一句话。 “如果你回来了,”她说,“就吹灭一只蜡烛。” 夏天的夜晚闷热凝滞,没有风。 06 在万山雪死后,许蘋生时常感到自己被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给笼住了,外界的声音画面透过它,全被滤成了同一种嗡鸣的死寂。她在这个罩子下活着,每一天都比以往更空,她身体里的什么像沙子一样缓缓流逝。有的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大太空旷了,她身在其中无依无靠,像溺死在虚无之河里的小虫。 她总是很困、很疲倦,对待一切都再提不起兴趣。她尝不出味道、听不出声音、感受不了冷暖,甚至回想万山雪的死,也觉得只是缥缈空洞的一场幻觉。 头七后不久,她把院子卖了,买了一匹马,按照万山雪的要求返回师门。途中穿过蔺京,她牵着马在街上走着,听到路边小摊上人们的谈话,说是尹大人家的独子前些年治好了脑袋,一路平步青云,丞相想将女儿嫁给他,他却娶了端王府病逝的四小姐的灵牌。 一人笑骂他木头脑袋,一人却连声叹气,只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唉。许蘋生从他们身边路过,目不斜视,像根本没听到一样。 走了几个月,靖瞿门终于到了。师父罚她跪了三天三夜祠堂,她私逃下山的事就这么了了。新来了不少小孩子,大多都才六七岁,每天叽叽喳喳地聚在校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她疏于练习已经五年,师父就打发她去照顾这些小弟子们,领着他们去校场、去食堂,每日早晚点人,把小孩子那些琐碎的事都交给她办。她被孩子们包围,整日里忙忙碌碌,劳心劳神,在门派上下奔走着,却依然感到自己是棵动不了的、逐渐僵死的树。 日子无波无澜地过着,到了除夕夜,她带着孩子去放鞭炮。远处焰火升空,一声巨响,夜幕上流光溢彩,星子在其中都黯然失色。“下雨了!”身边的小孩摸摸自己的额头,嘟囔着扯住她的袖子,仰头向上,却看见她被烟花映亮的潸潸泪痕。 在那一刻,许蘋生感到一种迟来的、巨大的悲伤。 万山雪死了——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死了,走了,没了,埋在扶仁城开满小花的河谷上。在那之后的每个夜晚,她蜷缩在床上哭,眼泪濡湿鬓发,把她整个人都泡烂了。她一天到晚都在走神,总是想到万山雪,笑着的、皱眉的、撒娇的,眼睛里永远装着自己的影子。在万山雪死后半年多,她终于梦见了她。梦里,万山雪坐在秋千上摆动小腿,背对她,笑着说,许蘋生!过来帮我推秋千。 她走上去,万山雪就消失了,只剩下秋千在原地孤零零地晃着。 许蘋生的话更少了,小孩子们背后都叫她哑巴师姐,她对此毫无反应,只是沉浸在种种如果里。如果她能多赚点钱,如果她能在刚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就及时找大夫,又或者,如果她没有带万山雪走,万山雪仍是端王府的金枝玉叶,未来还会有一个深爱她的丈夫,那么她本可以……千错万错,全部都是许蘋生的错。万山雪本来不会死。 她埋怨自己,痛恨自己,用种种手段惩罚自己。她比任何人都苛待她自身,对待所有可以伤害她的东西都抱有令人咋舌的热情。可是没有用,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万山雪去世一年后,她终于明白了这点,重新消沉下去。 万山雪已经死了。 她只是……她只是没法接受而已。她一辈子都接受不了。死亡不是瞬时的,而是一场漫长的极刑。 那之后的许多年,她都沉溺在令人上瘾的悔恨与遗憾里,挣不开、戒不了、忘不掉。 某个春天,小弟子们想要放风筝,央求她做一个。她从早忙到晚,终于做出了一个又大又漂亮的燕子风筝。拿着它的时候,许蘋生想到自己在扶仁城时曾经试过好多次,但都没有这次做的好看。她把风筝交给孩子,透过窗子看着他们在草地上奔跑。春风吹落许多花瓣,她在花香里泣不成声。她想她以前做不来风筝,如今终于可以做的又结实又好看,万山雪却用不到了。不只是风筝,万山雪曾经想要和她做那么多事,譬如下棋,譬如一起去采果子,譬如在雨天去河谷看看。可是那时的她有这么多理由,成千上万个借口,满心以为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可惜没有。 她很后悔,每当想到这些都会哭。 后来渐渐的她不常哭了,不是因为时间的流逝,时间什么都抹不去。她只是觉得自己已经被抽空了,一具徒有其表的皮囊,眼泪怎么会凭空产生呢?她那年三十岁,记性已经开始变差,于是就经常拿着胭脂盒,在热闹的中秋宴,在校场,在睡前。她害怕自己忘了万山雪。 这些年也有很多师兄问过她,逐渐长大的新弟子也问过她,在她下山的那五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不开心的就说出来,不要总是一个人憋着。很多张诚恳的面孔重重叠叠,她对着它们,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死亡仿佛成为了某种界限,让经受过它的人成为了一个全新的、永不为他人所理解的种族。 许蘋生三十二岁那年,靖瞿门受常成派之邀,决定让新弟子们去做客切磋一番。她骑着马随行,途中路过扶仁周边的小城,正是夏日,满街都是叫卖花环的人。一个女弟子在卖花的摊位上看了半天,她站在一旁等着付钱,只听见女弟子道:“这是何花?” 小贩笑道:“姑娘是外乡人吧?这是若晓花,戴着可以驱蚊虫,煎药服下可以清肺化痰。要是有女子倾慕郎君却又不敢开口,便送若晓花给情郎,若晓若晓,说得就是若知晓我心意嘛!要是那情郎也有意与那女子,便也送若晓花回去。姑娘要买一串送心上人吗?” 许蘋生心中轰然一声。 女弟子红着脸跑开了,只留下她一人站在原地。她咬咬嘴唇,沉默许久后艰涩道:“这花……可镇痛吗?” “这倒没听说过了,”小贩笑说,“兴许夫人是和别的花搞混了?” 许蘋生盯着那些雪白的花环,失魂落魄地随意一点头,后退几步,转身跟上了队伍。四周人来人往,时不时有路人撞到她,她却只是自顾自拖着脚步向前,对别人的道歉毫无反应。 走了一会,脚步突然停下了。她站在人流中掏出胭脂盒,手指颤抖着轻轻抚摸上面的花纹。这时又有一个人撞到了她的肩膀,她手一松,胭脂盒掉到了地上。“咔哒”一声,暗盒弹开来,露出一张旧黄色的小纸片,她蹲下`身去捡,看见上面写了短短几个字。 时隔十年,万山雪素白俏丽的面容浮现在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13 私奔 作者:雀斑狂奔 分卷阅读13 她眼前,说:“惊鸿一瞥许蘋生。” 纸上写着:惊鸿一瞥许平生。 她茫然四顾,肩并肩的夫妻、河岸边的洗衣妇、茶水摊上高声笑骂的男人、满街乱窜的孩子,一只鸟从檐下的巢出发,低低掠过青石地砖,与河流上堵塞的小船擦肩,翅膀掀起的气流一路吹动了无数酒旗,最后昂起头直飞进高远的天空里。熙熙攘攘、繁华人世,这之中她孤身一人。 许蘋生嘴唇颤抖,胸膛上下起伏,在人海中像一根摇晃的水草。前方,领队的师兄回头找她,她仓皇转身,脚步踉跄着与靖瞿门弟子背向而行。师兄在后头大叫她的名字,她全然不理,只是越走越快,跌跌撞撞,一路不停地到达系马的地方,翻身上马,疾驰着向城外奔去。 她要去云州。 几个月后,她风尘仆仆站在当年那片林子前。 伴着银饰碰撞的声响,白衣仆人提着灯翩翩走来。许蘋生走上前去,一盏灯突然燃起了荧黄火焰,她看着它,伸出手,轻轻接过那盏灯。白衣人们没有离开,在她面前站了很久,全都歪着头,面具下的眼睛像是在打量她。看着看着,她们突然一齐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转过身往回走去。 许蘋生提着灯跟在后面,穿过幽深的密林,再一次走进了那座竹楼。 依然是高不可见的屋顶、彩纱与小鸟。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懒洋洋地伏在矮桌上,听见许蘋生的脚步声,这才直起身子看去。她整个人仿佛褪了色,朦朦胧胧,眼珠的颜色很淡,像两抔浅浅的摇晃的水,盛在白而微绿的脸庞上。 “你终于回来找我了。”过分年轻的巫医站起来,拖着长长的纱衣,赤脚走向许蘋生,“不幸的消息,还是没有那味药。——你很想她吗?” 许蘋生跪下去:“请您救她。” “可是她已经死了呀!你变笨了。抬起头看看,”巫医站在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又伸手摸了摸她眼角的细纹,“你还变老了。” 许蘋生仰头看着她,仍只是重复道:“请您救她。” “你怎么知道我能救死人?啊,我知道了,其实你也是猜的,想要来我这里碰碰运气对吧?你猜对了,我可以。”她笑起来,“我喜欢乖乖把血给我的孩子,这样就省了好一堆麻烦事……我讨厌你死掉的师兄,但是没有仆人的血,我没法让他活过来滚出我的林子。你师兄先死了,他的仆人也死在了去找药的半路上,还没来得及把血给我,魂灯——哦,那是我给他们的东西,用来告诉对方这个人是生是死的——魂灯就灭了。” 巫医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脖子,说:“但我有你的血。你真的很想她活过来吗?” 许蘋生说:“是。” 巫医慢条斯理地走回桌前,摊开手,许多小鸟衔着一枚圆盘放到她手中。“那就给你咯,”她举起圆盘看了看,随手丢到了许蘋生跟前,“反正你们活着,我也跟着沾光。猜猜我活了多久了?” 许蘋生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没有回答。 巫医撇撇嘴:“这个时候全都不理我,算了,反正我也记不清。喏,看到指针了吗,想回到多少日前,就拨着指针转几圈,不过只限于两个人互相遇见后,遇见前的日子到不了。你真要拨吗?” “谢谢您。”许蘋生磕了个头,伸出手指。 “诶等等等等,急什么,还没说完呢。一个人只能用一次,想好了昨日的什么因种下了今日之果,找到了源头改了因果,才不会浪费机会。你可想好了?是哪一天的什么因?” 一阵风从敞开的大门外吹入,层层叠叠的彩纱翻动着,白鸟在空中盘旋。许蘋生点点头,垂下眼,缓缓拨动指针。 “那一天,我摘了花递给她。”她说。 —end—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