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与小娘子》 分卷阅读1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1 ☆、书生意气 春寒料峭的早春,当一抹难得的亮色悄悄冒出枝头,京城里的人家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赏春的活动。 某家茶馆的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位翩翩佳公子,浅蓝色直缀轻薄柔软,挡不住早春的寒意,更衬得这位公子身形清瘦,风姿特秀。 沈路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桌上的信纸没有用镇纸压着,在若有若无的微风吹拂下,眼看着就要飘走了,而我们的沈公子毫无所觉,只是在春日里也习惯性地伤春悲秋着。 信是他家乡好友赵熙辞寄来的,信封上的字迹也是赵熙辞的,但是里面的内容却是他的妹妹赵茜元写的。 赵熙辞是连安人士,听说小时候家里出了变故,父母双亡,亲戚朋友也没剩下几个,只有这位妹妹和他相依为命。而这位妹妹赵大小姐,也是沈路早就认识的人,是位极争强好胜的女子,与她娇小可爱的外貌完全不同,她有颗不甘落后的心。 茜元甚至女扮男装去清源的书院念书,和赵熙辞两人互称兄弟。这也是沈路认识她的原因。沈路和赵熙辞关系很好,这个小秘密他也就知道了。 沈路想着,女子就应当清闲贞静,以弱为美,以夫为纲。大老远去什么书院啊,女子无才便是德,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茜元要是能嫁出去,那简直就是个神话。 其实,早年在清源书院里一同念书时,沈路就摸清了茜元的德行,她跟赵熙辞完全不是一类人,赵熙辞为人温和有礼,沈路怎么也想不明白熙辞兄怎么就把妹妹培养成了这样。 而身为哥哥的赵熙辞仅仅是陪读的样子,他甚至连童生试都没有考,只有茜元一个人奋力埋头备考。沈路常常觉得赵熙辞太顺着茜元了,老是由着她闹,想一出是一出。长兄如父,哪里能这样呢? 茜元是个愤世嫉俗的人,常常把家国天下挂在嘴边,每天抱怨着各种事情,愤慨着各种现象。沈路就不明白了,哪来那么多事情能给她说,生活不就是吃吃喝喝看点书,太阳东升西落星辰变幻云卷云舒,单调乏味无聊极了。 可是总那么不幸,茜元每天挂在嘴边的抱怨却成了她全部的人生。 去年一同进京赶考,两人都年少有成意气风发,连向来漫不经心的沈路也生出一股为生民立命的豪气与担当来。但人生中就是各种阴差阳错,你的成果并不一定配得上你的努力。 沈路殿试二甲第十,入选庶吉士,而赵茜元不过是三甲排名靠后的同进士。一个留京进翰林院,不出意外将来升迁也比较容易,而另一个远在地方为官,虽说大丈夫身处何方都能有所作为,但这与原先的理想还是相距甚远。起.点不同,没有靠山的情况下,多是无功无过的一生,清正廉洁一方高洁,却不能指点江山,只是空余报国之情。 沈路倒不在意,他想着茜元是个女儿身,真当官了那才麻烦呢。虽然他想不明白茜元在贡院考试时是怎么躲过搜身的。 但是那天,茜元指着沈路,用她那纤细的声线骂道:“为官者,为天下百姓,以正立心,当勤政爱民。沈路你不过纨绔子弟,诗酒风流空有文采,何德何能当得起这样的职位。” 沈路双耳涨红,眼角湿润,觉得委屈,又想着你考不好,怨我作甚,咬了咬牙不与一女子计较,甩袖离开。这最后一面,两人不欢而散。 此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现在这封信才摆在沈路面前,满篇深深的悔意,道歉的语句诚恳认真,沈路都想象不出说这话的茜元是什么样子,毕竟她一直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从不服软,被先生训斥时也是,虽为女子,从来不低头。他可以想象茜元不好意思寄信给他,只好拜托赵熙辞帮忙寄的场景。 但其实沈路是明白的,茜元在书院时就没有什么朋友,完全就是靠着赵熙辞护着。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了她这样的脾气,自己在她心里应当还是占有一定分量的。等自己回信的这段时间,她应该很难熬吧。沈路闭上眼睛,初春天气晴好,阳光照在桌子上,暖洋洋的,令人懒懒散散完全不想动。 又是一阵风过,信纸就这么飘离了桌子,沈路完全没有注意到,倒是刚好回来的书童长沨捡了起来。 “公子,这信你看了这么久,我还当你很珍惜呢,怎么这么不小心。”长沨嗔怪道。 沈路睁开眼睛,把信纸收好,接过长沨倒的茶,细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望着淡绿色透明的茶水,轻叹了口气:“长沨呀,你说我该怎么回呢?” “公子想怎么回就怎么回呗。”长沨完全不在意。 家里跟着沈路来京城的,只有书童长沨,两人也是自幼认识相伴多年,那些规矩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沈路家经商多年,还算富有,沈路有个哥哥,大他十岁,前几年在一次商船事故中去世,只留下一个儿子,和夜夜以泪洗面的年轻嫂子。 哥哥为人重情义,交友广泛,深得家人朋友喜欢。而沈路总被父母说为人冷淡,不像是这个家的一员,于是从小到大家人的种种偏爱、比较也在沈路心里留下了阴影,他和家里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平时也就靠着哥哥维系着点感情,哥哥去世后,沈路非常伤心,可这么点伤心也抵不过家人在悲痛之余或有意或无意的埋怨。 大概也算奋发图强,心无旁骛地一路考到了殿试,而殿试过后,沈路就留在京城,并没有回去看看,只是写了信汇报一下,说是宴请颇多忙不开,家里非常高兴,也没有在意这些,在家乡清源摆了酒宴,寄来的信里也是从来见不的殷殷期望。 可是有些感情是再难培养了。 沈路起身,长沨忙问:“公子打算去哪游玩吗?这么好的天气早起,却只是来这里喝茶?” 沈路笑回道:“你倒是贪玩,不过是青山绿水,哪哪不一样?” “哎,我就是想公子出门散散心吧,这么窝在家里,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去。” 沈路不置可否,出了茶馆就带着长沨往城外去,长沨高兴之余也疑惑:“公子不叫辆马车,就这么走着去?” 沈路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过头望着远处山林,春风拂面,带着凉意:“苏子有云,‘竹杖芒鞋轻胜马’,你还不找根竹棍来?” 长沨噗呲一笑:“公子好情趣。” 京城郊外踏青的人多,可是北方的风景到底没有江南水乡精致婉约。沈路拿起折扇挡了挡阳光,眯起眼望着泛白的天空,细语道:“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长沨听见了这低喃,诧异道:“公子是想回去的吗?我竟不知。” 沈路摇头笑道:“只是感叹。” 说后悔也是有的,官场黑暗,想要明哲保身其实也不易,每天活得小心翼翼,还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2 不如回家继承家业,虽然商人地位不高,但也不缺钱财,日日过得悠闲散漫倒很符合沈路的期望。或者就像茜元所言,自己真不适合待在京城,并不是一个能够为民请命的好官,或者一个有从政心机的政客,窝在小镇里喝茶享乐才是沈路一贯的风格。 然而后悔无益,翰林院官职虽清闲,但少不了明争暗斗,党派拉拢。茜元简直一语成谶。 三年后,在诏狱里倍受折磨奄奄一息的沈路,想的都是:“茜元是对的。” 茜元说沈路空有才情,担不起为官的责任。但其实不如说——沈路是书生。 《神童诗》里说:“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只是,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到入朝为官,也就几场考试的间隔。当年殿试前,在京师,士子们哪一个不是书生意气、指点江山?可一旦步入官场,又有哪一个学不会谨言慎行、官官相护? 对于沈路来说,一方面,圣人之言、诗词歌赋,他信手拈来,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为官者司其职,不媚权重、不附势盛,行事当光明磊落……这些都没什么,但问题在于,官场腐败、形势复杂,可他深受千年圣贤书影响,独独做不到逢迎拍马、巧言令色。 而远在连安的茜元在殿试过后并没有去赴任。她才不想去什么偏远的山区当个知县,她挥挥手就给了同进士“赵茜元”一个病逝的结果。身为神明的她只是想试试科举考试,试试这项几乎令某些人耗上一生的考试。 茜元是神明,她的哥哥赵熙辞也是。而这些却是沈路不知道的。 茜元是香源河的河神,而赵熙辞是正元山的山神。 香源河在苏州府境内,源起正元山,自西向东流,经过连安、清源等县。正所谓万物皆有灵,神明的数量其实非常多,那些稍微有些年头的物事可能都有了生命,这在当时可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这年,清源的沈家摆了酒宴,可沈路没有回来。茜元很担心,她非常后悔当时那样对沈路说话,简直任性到了极致。等了这么久,都没有回信,想必沈路是不会原谅自己了。赵熙辞安慰她回信要好几个月呢,可茜元还是终日愁容满面,赵熙辞也才发现原来茜元还是挺在意沈路的,虽然他们俩只要在一起就会吵个没完没了。 茜元就这样一直等啊等,等了一年又一年,到了第三年开春,没有等到回信,却收到了沈路已经在狱中死去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赵茜( xī)元,男主沈路。 连安、清源都是虚拟的地名,大致在江南地区。 文章分三卷,第一卷明末清初,第二卷民国,第三卷现代。 感谢大家支持,欢迎入坑(*∩_∩*)。 ☆、遇见风神 收到消息的那天夜里,茜元哭了好久,赵熙辞虽然也难过,却不断安慰着妹妹。茜元一直觉得沈路是至死都不原谅自己的。而他如果愿意,只要一封信,无论什么事,自己和赵熙辞都能够救他。 茜元才发现,在这么多年里,她只有沈路一个朋友。 清源的沈家甚至找不到儿子的尸首,他们只能为沈路建一个庙。 庙建成的那天,茜元也去了,她站在远处看着半山腰那小小一座庙,泣不成声,她大概一生都难以原谅自己。 但她也因为这事稍微安分了一点,此后两百年,她都待在山上,和赵熙辞一起看花开花落,连改朝换代了都不知道。 又是一个春天,连日细雨绵绵,南方丛山都掩盖在朦胧的雨雾中。某天下午,茜元和赵熙辞坐在门前檐廊上喝茶下棋,雨水从屋檐上滴落,潮湿氤氲。 “这雨什么时候停呀?”茜元惆怅地问。 赵熙辞执白棋,幽幽然道:“雨季过去就停。” 茜元被他逗笑了,眼角那一丝忧虑也不见了。 再后来的夏天,天气炎热,午时更是酷暑难耐,哪怕在山中也是暑气逼人。 茜元中午喜欢躺在阴凉的檐廊上午睡,可惜总会被赵熙辞弄醒。大概是睡得太久,醒来后有点头痛,茜元生气地不说话。赵熙辞倒是不在意,只是笑着把茶递给她,放下点心盘子,问她要不要吃一块。 秋天的时候,金黄色的落叶铺了满地,踩上去轻而脆。天空万里无云,连空气都带上了点凉意。到了傍晚,晚霞染红了西面的天空,山林间鸟啼声由远及近,音调婉转。 茜元站在家门口的石阶上,裹着外袍,看长长的台阶下面,赵熙辞提着一壶酒,小心翼翼地踩着大树在地面上突起的根须。绕过树时,赵熙辞抬头,看见上面望着自己的茜元,笑着挥了挥手。 到了冬天,整个宅子都泛着冷意,这大概就是房子太大的缺陷吧。赵熙辞是山神,一到春冬两季就很忙,年底时各地山神在京城聚会,总结一年的事宜,这次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赵熙辞不愿离开家去外面住,所以大老远的每天都得早早地出门。 而茜元闲来无聊,总喜欢早起在静谧的长廊上晃荡,常常撞见赵熙辞刚要出门的牛车。赵熙辞用折扇撩起帘子,似笑非笑地轻叹道:“妹妹你……为什么总能这么早起来?” 日子如行云流水般过去,仿佛一帧帧翻动的画面,细数着平凡琐碎却难以忘怀的记忆。 有一天,茜元难得下山去小镇里玩,令她惊异的是,人们都留起了辫子,把前半部分的头发剃掉了。“这是什么风尚啊?”她不解道。 在街上逛了会儿,看到曾经来过的胭脂铺,于是兴冲冲进去转了转,可等她站在店铺柜台前,看着旁边的人放了几个铜板在桌上时,探头一看,这才发现,别说嘉靖通宝不能用了,连大明宝钞都不行了。 这时间,在神明那里不过弹指一瞬,而人世间已是沧海桑田。 茜元很难过,回去问问哥哥,赵熙辞答道:“现在是乾隆年间,国号是清。人间由满族统治,旧时称为女真族。” “咦?”赵熙辞这轻描淡写的话令茜元不解,“这是……改朝换代了?” 赵熙辞微微点头。 茜元抓狂地在屋里转着,又回头问道:“你们前阵子聚会就是讨论这件事吗?” “是啊。” “讨论出什么结果了吗?” 赵熙辞摇头:“人类的事,我们也没必要管。” 哥哥从来都是这样,遇事波澜不惊,不愧为一山之主。而茜元就不行,她为这世间巨大的变化感到惊异。这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千百年来坐拥天下的人却换了一拨又一拨。 茜元郁闷之余便坐着名为“辞”的马车去了了清源。 不同于哥哥的牛车——那是真的有头神牛拉着,茜元的马车其实没有马,只有一个车厢,车厢上大书一个草书“辞”字,算是马车的名字了。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3 马车的车轮不转,只是个装饰,但里面铺了厚厚的毯子,坐上去很舒服,速度也很可观。 清源还是和几百年前一个样儿,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茜元去了沈路的庙,却惊讶地看见庙门上泛着的白光。 他要成神了?茜元又惊又喜。 沈路是当时清源难得的进士,在附近也是赫赫有名,所以往后考科举的士子都会前来祭拜,一是纪念先人,二也是求得自己能够金榜题名。这庙香火鼎盛,加上时间积累,风水又好,这样看来,沈路确实是有可能成为神明的。 茜元忽然就觉得很感慨,这样一直等下去,有一天还是能见面的吧。多么幸运啊,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 于是茜元来到殿上,很有诚意地拜了拜。 当晚茜元惊回去和赵熙辞说了这事,赵熙辞也很高兴,但他说:“这还要好久。” “好久是多久?” “上百年,甚至上千年。” 茜元觉得这时间也太久了,久到她简直想要拔苗助长。 于是时光流逝,又是一个春天。 今年参加科举的士子们聚集在庙门口,人数众多。他们或坐或立,有的衣着富贵,有的布衣风尘;有的文质彬彬,有的豪气万丈,都在畅谈着理想,担忧着国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丈夫当乘风破浪,为国为民。但一旁的茜元只觉得他们年少轻狂,此时的胸襟胆魄不知在未来步入官场后会变成个什么样。 茜元穿着书生的浅蓝色长衫,抱着一壶酒悠然自得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边喝边看风景,并没有加入士子们激烈的讨论。 沈路的庙前方是山崖,坐在门口可以看见连绵起伏的正元山。江南山清水秀,树木郁郁葱葱,又正值春季,繁花似锦而开,眼前的美景真是年年岁岁看不尽。另一边,士子们却因为今年朝廷在南方修河道的问题争执了起来,吵吵嚷嚷,实在有愧于春日美景。 茜元觉得这里过于喧嚣,于是她起身,想要回去,可刚走没两步,就被拦下了。拦她的是位年轻的书生,见茜元停下,那人折扇一收:“这位兄台,失礼了。”他拱手道,“你从刚才开始就独自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现在又不等我们讨论完毕就想要离开,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争论不值一提?” 茜元想着:“难道不参与也是种罪过吗?”但她没有反驳,毕竟家国天下,读书人应以天下为己任,事事关心。 于是茜元回礼答道:“并非如此,兄台莫怪。小弟我偶感风寒,此刻头昏脑涨,实难有心恭听诸位的高论,请见谅。” “唉,你这人怎么这样……”一旁一位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已经沉不住气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毕竟,茜元话里话外的嘲讽也实在是明显。 “你是哪里人?今年也要去京城参加会试?” 茜元笑着摇头:“不,我只是路过。” 说着就要绕过他们离开,可惜那人不依不饶:“兄台既然来了书神庙,那定然也是胸有抱负,心怀天下之人,何不与我们一同探讨朝廷修河道的问题?” 听到“书神庙”这三个字时,茜元抬头望了眼上方的匾额,那匾额以馆阁体书写,端正平和,十分符合科举考试的要求。 茜元顿时觉得有点讽刺。 沈路满腹诗书,算得上富有学识,为人虽然有点迂腐,但也算得上善良、心中有正气。这样的人却冤死在了官场上。而今,过去不过两百年,却有多少后辈学子为了自己的功名前来向他祈福。这样的祈福,真的有用吗? “孔子有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诸位看看四书也便罢了,何苦忧心其他?” “你这话就不对了。”那人反驳了茜元的话,又转向其他人道:“学而优则仕。在座将来都是要步入仕途的,本就是同乡,若又是同年,一同在朝为官也是缘分。可我们十年寒窗苦读,多是纸上谈兵、坐而论道,现在想要分析实事并没有什么错。” “实事?何谓实事?你我在此驻足便是实事,你捐了香火钱也是实事,何必探讨修河道?”茜元把袖子一甩,“此处距扬州不过二百里,扬州十日距今也不过百年,各位效忠清廷,心里就没有一点疙瘩吗?” 此话一出,周围皆是死一般的寂静。现在还有人胆敢公然诽谤朝廷,有此大逆不道的反清言论,真是不想活了。可又因为茜元说得如此直接,竟没有一人敢接话。 茜元于是扬起头就走,步态轻盈,神色自若。 下了山,山下就是香源河,河水清澈,映照着两旁的山川,山青水秀景色宜人,真真是“山光浮水至,春/色犯寒来。” 茜元上了一条船,给了船夫几枚铜板。这时有个身着浅色直缀的男子在岸上对茜元行礼,长揖问道:“兄台可否搭小弟一趟?” 茜元瞄了眼他修剪整齐的胡子,想着这人睁眼说瞎话呢,但还是点了头,那人于是上船道谢。茜元坐到船尾,心中惆怅,但那人却又过来搭话:“在下刚刚在书神庙前听了兄台与几位士子的交谈,大感佩服。” 茜元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可这人明明是满脸戏谑,哪有一点佩服的样子,茜元于是气恼地过转头,不再搭理他。 那人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折扇一开,边摇边说:“我原本还当是哪位才子这么有胆识,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现在看来,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 茜元刚想起身回敬几句,无奈起的有点急,小小的船身晃了晃,茜元踉跄了几步,眼看就要翻下船掉到水里了,那人连忙上前扶住茜元,关切问道:“没事吧?” 茜元甩开他的手,双手叉腰,刚要开口,却听见那人噗呲一笑,摇头道:“哎呀,我说得不对,你掉到水里能有什么事呢?” “……”茜元再仔细打量了面前这人几眼,拱手问道:“敢问兄台何处高就?” “在下……”那人刚开口就打住了,看着茜元笑眯眯道:“在下是风神,和你们不同,没有固定的地方。” “原来是风神啊,”茜元酸酸道,“刚才小女子多有失礼,望风神大人莫怪。” 这世上神明虽多,但所谓“神”只是一个统称,神与神之间差别还是很大的。比如茜元和赵熙辞就是山水孕育而生,有具体名号,历经长久时间。但即便如此,在法力上也比不上风神。因为风、火、水、土等神明是自万物伊始就存在的。 除了这两种,还有靠着人类信仰而生的神明,比如丰收之神、财神等。此外,物品如果保存几百上千年,也会有自己的意识……此中种种细节还有待细究。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神明间没有什么等级意识,除了茜元和赵熙辞这种山水之神比较亲密外,其他都是交往淡如浮云,老死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4 不相往来的。 ☆、书神庙 “在下姓程,名江,字亦远,敢问河神大人尊姓大名?” “我叫赵茜元,无字。” 程江于是笑了:“可是未到及笄之年?” 茜元无奈摇头:“你我本不是人类,为何偏重这些?”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能否问一句,刚刚在庙前,又为何说起反清的言论?”程江收起扇子,神色稍敛,“改朝换代,一朝接一朝,一姓连一姓,历史周而复始。坐江山的人姓什么,是否是汉人,又有什么区别?何必拘泥于这种忠君爱国思想?” 茜元望望他,忽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会这么想……你也是有官职在身吧?” 程江于是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手中的折扇一挥,气势十足地开口道:“看到本官还不跪下!” 茜元翻了个白眼,背着手转过身,煞有介事地说:“我有功名在身,见官可不拜。” “哦?”程江语调上扬,戏谑问道:“是哪朝的功名?” 茜元仔细回想,说道:“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 “……” 听及此,程江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来到茜元身旁。 江南风景美如画,水光山色皆秀丽,站在行船上望去,天边的云朵轻而薄,映在水面上如丝帛锦锻般柔美纤细。 “你认识沈路沈钦泽?”程江问。 “是啊,”茜元疑惑地侧头看着他:“你也是为他而来?” 程江叹气:“我是他同僚,他当时在诏狱……只要再撑一段时间就好了。” “发生了什么?” 程江看上去非常无奈,他说:“当时严党当道……”他再次叹气,几不可闻地喃喃道:“让钦泽上疏,可真正出事后,为他说话的又有谁呢……仅赵孟静一人。” “你也没有?” 程江摇头。 茜元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没有问程江身为神明,既不会有性命之忧,却为何不救。因为茜元清楚,很多事情,当真正身处其中时,是很难放开的,没有太深的交情是不会为此一搏的。 “你倒是喜欢待在官场上啊。”茜元笑道。 程江说:“官场多有意思,每天勾心斗角地打发打发时间也好。我又不像你们,没有什么作为神明的事务在身,自然整天闲来无事。” 程江打开扇子,扇坠轻摇,他问:“你既中了进士,后来任什么官?” “派了个小地方的知县,我没去赴任。” 程江笑了起来:“怎么,嫌官小?” “那倒不是,是嫌没考好。”茜元一想起自己那名次就来气。 “哎哎,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啊。” 茜元撇撇嘴,刚想说什么,程江却忽然合上扇子,兴致勃勃地问:“你要不要来我们杭州玩玩?杭州的糕点可好吃了,你们这儿的绿豆糕一碰就碎,杭州的可是整块的,有的还加了红豆。还有西湖醋鱼,这是名菜,你一定听过。对了,你爱喝茶吗?过不久就是清明了,清明节前采摘的茶叶芽嫩味美,用这制成的明前龙井可是茶中上品。” “亦远兄对美食可真有研究。”可见其人绝非两袖清风。 但茜元想想自己倒真是偏居一隅多年了,也是时候出去转转,开开眼界了。于是她答应了程江,说过上几日就去会去杭州找他。 临出门,自然要好生准备一番,茜元磨蹭来磨蹭去,一晃几个星期过去了,她还没有一点即将出发的迹象,连百里外的知府大人都写信来催了。 茜元当惯了神明,每天悠闲度日,何曾被催得这么紧过,她于是只好匆匆收拾了行李,坐上马车,给赵熙辞留了一封信,就驾车离开了。 “辞”腾空而起,穿过云雾,往山下去。 盘腿坐在车厢前的横木上,透过面前的栏杆,可以看见四周景色迅速往身后退去。马车下面就是幽幽山谷,原始森林树木林立,藤蔓盘根错节,“辞”这一头扎下去,沿途碰到了不少枝叶,弄的耳边尽是簌簌的声响,而那枝叶上沾着灰尘,此时都纷纷扬起,在细碎的阳光下看去,竟像是冬日细雪,纷繁而凌乱。 茜元只好让马车往上面飞,又一头钻出了密林,眼前顿时就开阔了许多,蓝天白云广袤无垠,世间万物尽收眼底。 连安离清源很近,这么一闹腾差不多就到了清源境内。马车在空中晃了晃便稳住了,茜元站起一看,那不远处半山腰上立着的,不就是沈路的山神庙吗?于是她想着,既然正好路过,干脆进去道个别再走吧。 此时参加会试的士子们大约也离乡到了京城,山神庙顿时冷清了不少,茜元在门口停下,熟门熟路地进到大殿里,顺手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拂去台子上的灰尘。 做完这些事之后,茜元看到台子上供着的水果还蛮新鲜的,想着放坏了可不好,于是她左挑右选,最后拿起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就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苹果挺甜,汁水丰富,茜元于是欣赏地低头望了手中的苹果一眼。也就是此时,她忽然觉得这殿中有人在看着自己。茜元警惕地抬头,可这殿那么小,放眼望去,哪有什么人。她转了一圈,目光放在了台子上供着的书神像上。 书神像自然是书生模样,还是明朝时的打扮,着圆领襕衫,头戴软巾,一脸气定神闲。但问题是,茜元觉得自己走到哪里,神像的目光就转到哪里,于是形成了一神一神像默默对视的画面。 茜元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手上的苹果也顾不上吃了,就在茜元纠结万分时,神像发话了,那神像问道:“你要出远门?” 茜元被这突然的问句吓到,忙在脑海里搜寻沈路当年的声音,无奈记不清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钦泽吗?” 神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 这反复的等待,歉疚与悲伤,到最后却只是抬头间平常的问候。 “你要去哪?”沈路再次问道。 “杭州。”茜元愉快地想到,再过不久,沈路就能脱离神像下来了。 沈路回答得很慢,仿佛每一次开口都异常耗费神力,但茜元难得有耐心,只是默默等着。 沈路问:“你官至哪里?” “我报了病逝,没有赴任。”茜元有点惊讶,但现在想来,和沈路一起进京赶考竟是那么久远前的事情了。 “你后来可有再考?” “也没有。” 大殿里陷入诡异的寂静,过了会儿,沈路开口:“话说你竟然换回了女装,我都没见过呢,刚刚还想着是不是你。” 茜元笑了起来,行了一个女子的常礼。 沈路的声音带着颇为怀念的味道,他说:“真是好久前的事了啊,现在过去多久了?” “很久,两百多年了吧,明朝已经灭亡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5 了……北边的女真族入关,攻占了京师,改国号为清。” “……”沈路沉默了很久,才惊叹:“天啊。” 就在茜元想着如果他能哭那一定哭了的时候,沈路冒出了一句:“让我死……” “……”茜元吓了一跳,然后想到反正他也死不了,才松了一口气,劝到:“你好不容易才成神,何必呢?” 她把手上已经变黄的苹果扔掉,在沈路开口前继续道:“现在是乾隆年间,百姓安乐,国泰民安的,没有人想挑起战事。” “怎么可能,自古异族统治,汉人必定饱受奴役。”沈路又问:“没有人想光复我大明吗?” “有是有,江阴‘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可惜……” 沈路于是叹气:“你们是神啊,这不应该很容易吗?” “你要这么说的话,其实神明不喜欢插手这些事。”茜元边想着那天程江说的话,边劝道:“我们看过太多的改朝换代了,基本没什么区别的,都是一家之天下。纠结这些没什么意思的,往后你就知道了。” 茜元恍惚觉得这世间的事循环往复,而有什么是能够永恒存在的呢?当年杨公杨继盛上疏弹劾严嵩,满朝文武皆肃然,真是应了他遗书所言:“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后来北方鞑靼入关,明朝灭亡,官员们有投诚清朝的,有誓死抵抗的。历史一波接一波,以身殉道的那些永远停留在那一刻的碑文下,日后却还是有许多不平之事。时代等待着一个又一个有风骨之人去表明他们的志向。所以何必呢? 见沈路沉默,茜元继续道:“清军入关后,男子剃发易服。所以呢,这要女扮男装就不容易了……对了,你见过吗?就是前面剃掉,后面编成辫子。” 听声音沈路貌似有点惊讶,他说:“没见过啊,怎么这么奇怪。我今天才可以看清东西,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了。” 茜元望望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空气里也弥漫起薄薄的水汽的味道,眼看着就要下雨了,她于是和沈路道别:“我去杭州玩几个月,回来时你大概就能从神像上下来了,到时再见啦。” 沈路说:“业精于勤,荒于嬉。从前你读书废寝忘食,对于游山玩水向来没有兴趣,现在怎么如此荒废学业?是因为那次殿试吗?” 茜元摇头:“自从你走后,我就不再专研这些了。” “这么说来,是我不好。”沈路又叹气:“学海无涯,不可荒废啊。” 茜元有点诧异:“你之前不是还不赞成我念书吗?老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 沈路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班姬续史,谢庭咏雪,皆传为美谈。'才情'二字并非男子专有,更何况诗书不负人,我收回那句话。” 茜元笑道:“你也有承认错误的一天啊。” “确实是我不对。” “……” 茜元于是笑了笑,行了个礼告别。沈路却又问道:“你一个人去?多不安全啊,赵熙辞呢?” “他忙着呢,现在大概在京城。”茜元回答道。 “那你就这么一个人去?” “有风神带我啊,他是杭州知府……”说到这,茜元想起嘉靖年间程江可不是这个官职,他说自己是沈路的同僚,想必当时是个京官了,可能用的还不是这个名字,但她还是问道:“你认识吗?他叫程江。” 沈路想啊想,却是记不起来了,但他还是自顾自唠叨着:“这怎么能行?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你……还未出阁,怎能独自与一男子相约?” “……”茜元无语答道:“你忘啦?我不是人类啊,别拿这些要求我。何况你也是神明了,还纠结这些人类的三纲五常做什么” 沈路还想说什么,茜元忙在他开口前告别离开了。 ☆、杭州程府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杭州的春季,天气晴好,游人如织。傍晚时分,夕阳映照雷峰塔,满壁金色,似佛光普照。 入夜,西湖上,画舫中,烛光点点,笑声盈盈。只听见那一头乐师拨琴弹奏,琴声悠扬,如梦似幻,一旁的歌女唱起曲儿,音调柔润,满是江南人的依偎软绵。 知府大人轻摇折扇,神态怡然,偶尔兴起,也跟着哼唱两声。游船上美酒佳肴,佳人相伴,满目浮华,光筹交错,不可不谓是天上人间。 “当年许仙与白娘子断桥相会,春日里细雨缠绵,可真是才子佳人两相配,可谁知其后种种因果呢,最后竟落得个可悲可叹的下场。” “没想到亦远兄如此多愁善感。”茜元哈哈一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茜元好酒量,程某佩服。”程江举举手中的杯子,只细抿一口,便轻轻放下,脸上的笑容依旧浅淡。 此时,几百公里外的连安,深夜里满目漆黑,山林间哪有一丁点烛光,晚归的山神从牛车上跳下,摸着黑推开木门,找到妹妹留下的纸条,一挥手,房里的蜡烛都燃了起来,一时间满室亮堂。赵熙辞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拿起毛笔简单写下“务必早归”的回复就躺下睡觉了,第二天又早早地搭牛车离开了。 山神最近很忙。古语有言: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分刚过,神明们就忙着安排一年的事宜了。山神们喜欢聚会,各式聚会被套上了不一样的名义,但事实上,所有工作会议已经众望所归地全部变成了应酬。 赵熙辞辗转于各式宴请,正好茜元也不在,连安一山一水都没有人守护。但这也没什么,或者说,这种情况是很经常的。山水有灵,孕育生灵,并赋予他们神力,却并不给予束缚。 连安是个小地方,多原始山林,市镇里人也少,几乎彼此都相识,营生多以务农为主,几百年下来安宁平和。而杭州就不一样了,那些条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路上四处可见贩夫走卒,店铺里商品玲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茜元就住在府衙的内院里,对外说是程江的远房亲戚,但其实下人们对于茜元的这个身份颇有怀疑。程江有家室,一妻二妾,平日里一直相处融洽,也不见争风吃醋,但是此番不知哪来的野丫头,值得程江这么费心照顾,每天陪着游山玩水。虽说这也没什么,但在其他人眼里,向来严谨有度的知府大人为了一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姑娘,把公务都堆到一旁了,而且毫不避讳,这哪里像是接待远房亲戚的样子。程江的夫人曾派人打探茜元的身份,无奈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茜元也知道这些,但完全不在意。在杭州这两个月她玩得都忘记时间了。她日日随着知府大人四处游玩,那些个有名的塔、桥,寺都转了一遍。期间她收到赵熙辞的来信,提醒她务必在梅雨季节到来前回连安,可惜茜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6 元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放到一边去了,完全没放在心上。 她不解自己先前几百年是怎么过来的,人间这么好玩,市井小巷热闹繁华,那些个斗鸡走狗、看戏唱曲、茶馆听书、棋牌赌博更是有趣极了,而她之前却一年到头窝在山上,难得一次下来也是去书院念书,真是白费了几百年好光阴。 西湖边上的酒楼,要个安静点的包间,那些个名菜都点上一遍,什么西湖醋鱼、龙井虾仁、东坡肉、莼菜汤。茜元享尽口福,只觉得有人间美食在便好,管他什么清官贪官、昏官庸官、民生大事、江山社稷。 有一此,两人一起去看戏,很晚才回来,程江把茜元送回房中就离开了,茜元洗漱过后坐到床上,打开早上收到的赵熙辞信,才看了个开头,就听见敲门声,她也未在意,说道:“请进。” 抬眼时却发现这可真是个大阵仗,程江的大太太、二姨太、三姨太,以及各自的丫鬟都在,茜元头痛地想着大概是来找自己的麻烦的。她笑盈盈起身,把信压到枕头下,一一行礼,亲自沏了茶。 几位夫人坐着,茜元和丫鬟们站着,除了大太太笑着,其他两位都板着脸。 “妹妹请坐。”大太太靖婉招呼茜元在自己身旁坐下。 “赵姑娘,”大太太开口道:“你来了也有两个月了,又是老爷的亲戚,按理我们该多照顾着些,可惜我这身子一直不太好,两位妹妹又胆小怕生,因此都两个月了,咱们却一直没能好好坐下聊聊,想来也真是惭愧,是我待客不周。” 靖婉这话一出,茜元感到一阵内疚,自己是客人,又刚好住在内院,却压根没有想到主动去拜访程江的几位夫人。于是她站起行了个礼,道歉道:“原应是我前去问候……” 靖婉打断了茜元的话,说道:“这倒无妨,只是妹妹该知道,老爷是知府,平时事情多,你来之前他从不置公务于不顾。你可知道,此刻你在房里休息,老爷却是在书房里处理堆积的事务,明儿一早又要带你出去。” 茜元虽带着歉意听着,心里却不以为然,她想着你家老爷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哪有你说的这么温良恭俭让。 大太太声音温柔,语气一点不带嗔怪,二姨太却是不满地哼了声:“也不知老爷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亲戚,女孩子家这么不懂规矩,听说你是父母双亡,老爷才把你接来,谁知……”二姨太还未说完,就被靖婉喝止了。 大太太对茜元说道:“妹妹勿见怪。”她轻轻拍了拍茜元的手背,“只是我们从未见老爷这么用心过。” 靖婉话里有话,茜元想及她的意思,一时惊讶不知如何接口。于是大太太继续道:“你家里的事我们也听说了,既然是亲戚,自该帮衬着些,老爷又对你有意,我看你不如就……” “不不不,太太误会了。”茜元忙解释:“程老爷待我如父兄般,绝不是那个意思。而我也只是来杭州玩玩,不久就要回去了。” 靖婉松了口气,笑容依旧温婉:“那是我误会了。” 几位夫人离开,茜元不满地坐下,她觉得这误会可一点也不好玩,她重新拿出赵熙辞的信,信里的内容依旧是催她回去,想想确实待得够久了,茜元于是决定回去。 第二天一早,她给程江留了信就独自离开了。 此时已是五月中旬,茜元没有直接乘自己的马车“辞”走,而是搭了辆马车沿官路从杭州回连安。为什么没有乘那辆马车“辞”呢,因为杭州开始下雨了,而“辞”的车篷不防雨,不排水,雨天没法用。 这雨连着下了好几天,路上泥泞,沿途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几次车夫都不愿再载,茜元给他加了好几次价钱,车夫才同意带她到最近的小镇“亭城”上。江南五月梅子成熟,值此进入黄梅时节,高温加上连绵不断的雨,使得一路上人心浮躁,等到了亭城,车夫的要价已经到了五两银子。 “你这是敲诈!”茜元气急。 车夫也很不耐烦:“要坐坐,不坐我也乐得歇息。” “我没那么多钱!” 车夫眼睛转了转,指指前方的一个小棚子:“那里有赌坊,你可以去试试运气。” “这要是赔光了怎么办?” “反正你现在也没钱坐车,赔了也是没钱坐车,不一样嘛。”车夫把斗笠往脸上一盖,躺下睡去了。茜元急的团团转,最后还是揣着钱进了赌坊。 …… 自然是输得分文不剩。 茜元呆站在门口,看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远山如黛,雾气迷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在发呆时,忽然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踏水而来,在自己前方堪堪停住,茜元抬头,看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翻身下马。 程江手持马鞭,全身湿透,眼角眉梢都带着水滴,他喘着气,问道:“你为何不说一声就离开?是因为靖婉她们吗?” 茜元没有回答,程江抬眼看了看茜元身后赌坊挂着的大大的“赌”字,欲言又止。 茜元问:“能借我点钱吗?” 程江愣了下,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没钱回去了。”茜元指了指那辆马车,车夫还在睡觉。 程江想了想,不确定地又看了看赌坊,问道:“你会还吗?” “不会。”茜元倒是回答得直接。 程江于是笑了笑,问道:“你要多少?” “五两银子。” 程江给了茜元二十两。 “你一个人来?快回去吧,天快暗了。”茜元催促道。 程江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茜元等着他开口,但最后他只是点点头,说道:“路上小心,下次再见。”便上马离开了。 茜元想想也不早了,干脆在此留宿一晚,明天一早再走。可她一个单身女子,独自上路已是忐忑不安,留宿旅店那更是不用休息了。身后赌坊的灯光是彻夜通明,各种叫喊声不绝于耳,反而更有安全感一些,茜元站在门口犹豫着。这里离连安还很远,车夫一定还会再抬价,而二十两银子可以供一户农家一年过活了,无论是拿去赌博还是交了路费都不怎么划算。 她想起程江刚刚样子,实在有点奇怪,他那么淡定无所谓的一个人,自己也是神明,又只是过去玩玩,他为何要独自冒雨追过来呢?是因为靖婉吗?想来不是。程府的氛围不错,程江却没有孩子,而且如果没有记错,自己在程府的两个月,程江没有去任何一位夫人那里留宿过。程江是个游手好闲只顾玩乐的人,三位夫人却说他勤于政事,这只能说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了。并且明明应该不满自己这个外人,靖婉却希望她能嫁到程府,之前三位夫人一起来,现在想想应该不是来质问自己的,而是邀请。 这多么奇怪啊,茜元不明白。她虽是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7 神明,在世间也很长时间了,却很少触及人间的事情,多是待在山上与世隔绝着。 她掏出程江给自己的那袋银子,打开却发现里面有叠信,她还未拿起,就听见一个声音怒吼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茜元抬头,看见赵熙辞合着伞站在台阶下,一身白衣已然是湿透,他一脸怒容,茜元以为他在生气自己去赌坊,忙说:“我没有。” 但赵熙辞完全没有管她说什么,他把手中的伞抛开,伞在空中卷了卷,变成了牛车,赵熙辞开口:“香源河河水上涨,半个连安都被淹了,我给你写了多少信?!你为什么不回来?!” ☆、河神祭 “怎么会……”茜元震惊道。 赵熙辞二话不说拉着茜元上牛车,一路上都板着脸沉默无言。 茜元打开程江给自己的装银子的袋子,里面有一小叠信,大概十几封,全是哥哥写的。 茜元气愤地捏紧了手中的信纸。 “他没把信给我。”茜元解释道。 “他?” “风神。” 赵熙辞没有什么反应:“这不是理由。不管他怎样,你是河神,每年雨季和汛期应该是知道的。” 赵熙辞把茜元带回连安就去了京城。 “你的问题,自己解决。”他这么说道。 茜元在牛车上往下望去,连安满目疮痍,生灵之涂炭令人心惊。 站在半山腰上,雨还在下,河水湍急,茜元看到不远处的红纸伞,在一片烟雨朦胧中分外显眼。 这是祭河神吗?她想着,观望着。 “河神大人行行好呐……”为首巫婆样子的老妇念叨着,她的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有戴着斗笠的,也有撑伞的,队伍行进很慢,每走几步就要敲一下锣。队伍中有个年轻的女孩子,头上盖着红盖头,与出嫁的新娘不同,这红盖头在脖子处被系紧了,倒像是一个套在头上的红袋子。 女孩走路摇摇晃晃,两位妇人搀扶着她,后面有人抬着一个木桶,木桶是新制的,还未钉上盖子。再往后是举旗的人,以及乐队,等到了河边,一下一下的锣声停止了,意味着河神已被叫醒,接着取而代之的是整个乐队的演奏,乐声很是欢快喜庆。 “又是娶妻。”茜元不满道,“我哪次说过我需要了?” 队伍在河边上停下,老妇开始念着什么咒语,往河里撒些五谷杂粮,茜元百无聊赖地听着,几乎昏昏欲睡。过了很久,大概正午时分,人群忽然开始躁动,只见那个女孩身旁的妇人想要把她塞到桶里,女孩死命挣扎着,但大概是被下了药,她的挣扎很无力,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但这也惊吓到了妇人,她们大概原以为女孩已经神智不清了吧,没想到还会反抗。所以虽然没有什么威胁,她们也很紧张,几个人联手把女孩放进了木桶,桶不大,塞进女孩倒是刚好,然后后头的男人就上前,拿着锤子,把木桶钉死了。 老妇念完最后一句,一挥手中的小旗子,几个人于是合力把木桶推入了河中。香源河水流湍急,木桶在水中沉浮了几下,就立刻往下游漂去,岸上的人们纷纷跪下。 茜元听到他们念道:“陈家女给河神大人做妻,求河神大人开开恩……” 祭拜河神,自古有之,给河神娶妻也是一种方式,各地用来装新娘的器具不同,有的是木桶,有的是竹排,还有的是纸床,无一例外会很快沉没。茜元看着木桶往下游漂去,中途撞到了河里的大石块,但木桶很坚固,没有散架,它一直漂,直到了一个小瀑布那里,掉落下去,再没有看见。 所谓陈家女,大概是哪里的孤儿,被姓陈的人家收养,才会这么叫。那女孩看着还小,不过十二三岁,她蜷缩在窄小的木桶里,四肢无法伸展。在河里,桶身摇晃,她大概晕头转向,可无论怎么敲打也无法损坏这个木桶,那密闭的空间就是她最后的归宿了。她是怎么死的呢?窒息?溺死?还是从瀑布上掉下摔死的?茜元不知道。 她淡漠地看着着一切,这种事情千百年来总会上演,茜元没有能力帮助那些被扔到河里的人。她是河神,但也与一个普通女孩无异。她没法说自己不需要什么妻子。为什么不需要呢?首先她是女的,其次,说来感伤,自古以来,投入河中的女孩也有很多了。 她记得很早之前,当她还是个黄毛丫头时,第一次碰上这事,她跑了好远好远,追上了那个木桶,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接近自己身高的木桶抱了上来,找来石块捣鼓了好久,把木桶凿开后,却看见一个喝饱了水,肚子涨得老大,已经死去了的姑娘。 还有一次,她大声抗议这种仪式,被当时的知县抓去,狠狠骂了一顿,附带赏赐了她几个耳光:“这是为百姓着想,无论是否有用,都值得一试。”这是知县说的话。毕竟谁也不知世间是否有神明,如果有的话,又是个什么样。茜元不喜欢,但不保有些神明就吃这一套呢,谁也说不准。想来只能怪连安运气不好,香源河神是女的,而且年龄小,法力不足。 自那以后,这些事茜元就不再管了,人间有人间的规则,很多思想自古长存,不是她一人之力可以扭转的。 茜元往下游走去,走了会儿雨又开始下,她没有带伞,只得站在一棵大树下避雨,她拧了拧湿淋淋的衣服,懊恼地想着这种情况应该去找雨神才对吧,关自己什么事。 她把手放到河水里,搅了搅,站起念道:“香源水灵,四道同光,行方北路,南止连安,车马来袭,郁郁合开,古有盛名,至此方休,山水永存,来世今生,听我号令,永断异念。” 眼看着河水越流越慢,到最后大有倒流的趋势,河面才就此平静下来,水位降得慢,一时看不出差别。茜元松了口气,想着上游那些人大概以为这全是祭典的功劳吧,顿时有点不甘心。 正在神游间,忽然,靠近岸边有一只手伸出了河面,茜元吓了一跳,连退两步,浑身寒毛直竖。 “天啊,这是什么啊?”茜元压压扑通扑通打鼓的心脏,后怕地自语道。 过了会儿,等她定下心神,再探头看去,那分明是一个人,一个浑身滴水的人。这人身上贴着红色的衣服,头发披散,看起来就像个水鬼一样。 这是没死?还是成鬼了?茜元拿不准,但想想自己好歹也是神,没什么可怕的。于是她走过去,拖着懒洋洋的语调俯下身问道:“你还好吧。” 茜元这种悠闲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状态很快被打破了。那个女孩看到有人来,死命抓住茜元的脚踝,几乎要把她一起拖入水中。茜元一下子被她拉倒了,忙扒拉着树根往上爬。 女孩上来后还惊魂未定,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低低地叫喊着:“他们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8 要淹死我!要淹死我啊!”她抓着茜元的衣袖,面色惨白,两眼凹陷,才刚说完,她就转头趴在草地上开始呕水。 茜元拍着她的后背,想着你运气真好,这是几百年来第一个没有死的河神妻呢。 女孩一缓过来就开始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变成了不断抽噎,但就是如此她也没停下说话:“我是个孤儿,陈家收养了我五年,他们对我很好,但是一碰上这种事,我就知道会是我,谁让我是外人呢?可我不想死啊……” “那你去哪呢?清源?” 女孩摇头:“清源县被淹得更严重,山都塌下来了。” “什么?山怎么会塌呢?” 女孩咳个不停:“会啊,都不是以前的样子了,我们这还有功夫搞这些祭典,那个该死的知县还好好活着。”她恶狠狠地说,接着又一脸惆怅,“清源可惨了,你知道吗,河道监管已经被处死了,连着清源的知县。” “……”茜元有种不好的预感。 记得年初时在书神庙前,士子们在讨论朝廷修河道的问题,她并未在意。是了,这可真是天灾人祸,无论是自己还是河道监管都做得不怎么样。但茜元多少还是有点不以为然。因为神明虽拥有人类所不具备的种种法力,却对人类没有责任。毕竟,神明没有律法约束,谁也没说过是由神明来管辖人类。 “我得去趟清源。”茜元说道。 “你怎么去啊?都没有路了。” “这没什么。”茜元回头,“你呢?你去哪?” “不知道,往北边走吧,这里是不能待了。” 两人告别,茜元给了女孩五两银子,女孩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茜元往山里走去,因为连日阴雨,山体滑坡泥石流严重,茜元开始明白女孩说的“山都塌了”是什么意思。可等她站在山顶往山下的清源望去时,才发现,情况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茜元抖出那辆名为“辞”的马车,也不顾下个不停的雨,爬上马车绕山一圈,都没有找到沈路那标志性的山神庙。 最后,她站在被水浸透的马车里,停在一个小山坡前,心里凉成一片。 “沈路……”茜元喃喃着,瞪大了眼睛。 在她面前,书神像倒在地上只露出帽子的一角,其余部分则被埋在泥里。而整个庙已经被冲毁了,只留下断壁残垣,以及一地零落的碎瓦。 ☆、挖神像 茜元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她伸出颤抖的双手,轻轻碰了下那帽子:“沈路?” 空寂的山林间没有一点回应。 茜元在那一瞬间感到难以形容的无力感,她挣扎着爬起来,拿起一旁的树枝,她想把神像挖出来,但树枝只能在泥里戳出一个个洞,茜元快要急坏了。事倍功半地忙了会儿,她扔掉了树枝,直接用手去挖,她拨开上层柔软的泥,下面的是已经凝固了的覆盖在神像表面的土壤。 茜元一直忙到太阳下山,才挖出了一点神像,而且那神像已经明显破损了。在雨终于停下,夜色上涌,浓浓的云层散开来,朦胧间可见月明之时,她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已经是很对不起了,原以为要背负终身的歉疚感,在知道他醒来时烟消云散,可现在倒好,过往种种一并压在了心上。茜元觉得喘不上气来,这种难言的痛苦在她不谙世事的一生中第一次让她明白了世界的恶意。 她哭啊哭,哭累了停下时才发现,这密林中没有其他一丝声响,好像这种难受的感觉只是她一个人的,只有她孤立无援地站在黑暗中。 晚上她回家,给赵熙辞写了信,交代了这边的事情,她觉得哥哥一定会把她大骂一顿,她忐忑不安地等着回信。第二天一早,天放晴时,她拿了根铲子继续去挖神像,她也不知挖出来了要做什么,沈路已经不在了不是吗?但可能终究是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只想亲眼看见心中的希望破碎,等待着满满的歉疚与悔意在接下来的几百年乃至几千年中挥之不去。 在她挥汗如雨地挖着时,路过三位农人,他们正拿着锄头等工具,看起来刚忙完农事。 茜元忙拦下他们:“能帮我把神像挖出来吗?我能付你们钱。” 三位农人上下打量了下茜元,许久没有人接话,直到其中有一人打破沉默,开口问道:“你是沈家的小姐吗?” 茜元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沈家是什么意思,她点头说是。 那人叹了口气:“这水灾过后我们连生计都成问题,也只有沈府有功夫搞这些了。” 茜元担心他们不答应,于是说:“我给你们每人五两银子,怎么样?” 农人面面相觑,最后点头说好。 神像挖出来时已是破损严重,茜元看着那神像,眼泪又涌了上来。 农人见这小姑娘如此伤心,只当她慎终追远呢,摇摇头说道:“村里有人能修复它,要我们帮你问问吗?” “好啊。”茜元忙点头。 神像修好时,那修神像的匠人看着平地上光秃秃立着的一座神像,问道:“这庙都没了,要个神像做什么?” 一旁的农人拿着卷烟悠悠然道:“书神好啊,那些考科举的人可看重这个了。” 匠人感叹道:“每次发个洪水,这些年积攒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干嘛不建个河神庙拜拜呢?” 茜元竖起耳朵听着。 那农人却说:“你不懂,这河神啊,喜怒无常的,拜了也没用。” 他还看看茜元,招呼道:“小姑娘啊,爷爷告诉你,这世上的神啊,有好有坏,要拜就要拜好的神。” 多么浅显易懂的人生哲理啊,茜元涨红了脸,却无言以对。 这天傍晚,茜元跟着农人去了山下的小镇,她逛了逛,切身感受到民生之多艰。她由着工匠和农人把她送到沈府门口,道谢后看着他们告别离开。这是茜元第一次来沈府,她想着这是沈路的家呢,抬头看看那紧闭的大红门,顿时又心生伤感。 这时,茜元收到了哥哥的来信。自然是满篇严厉的责骂。 哥哥写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等到事情发生了之后才去后悔莫及。你对沈路的事很抱歉,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次香源河泛滥,波及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在洪水中死去,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贫困潦倒?” 茜元站在沈家门口,盯着手中的信,泪水溢满眼眶。 “当年我陪你去清源书院,是因为你说想要念书。在书院的时候,有很多次,其他人说你为人寡恩少义,我只当世人关系复杂人心莫测。钦泽对你很好,你想想当年他对你的要求都是有求必应,从不抱怨,也不怕麻烦。可你呢,对他的劝诫、指导从不放在心上,你嫉妒他的学识,看轻他出身商人世家。你身为神明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9 ,待在世间几百年的时光,却连这些偏见都无法克服。你不知道生而为人意味着什么,你没有自己的思想,你读圣贤书只为功名,圣人之言无法对你有实质性的影响。当年别人那样说你时,你我都不曾放在心上,可现在想起,我竟没意识到是我教导无方,疏于管教。今日之事,有我的责任,这点我会反思,而望你自己好自为之。” 茜元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哥哥的一字一句都如利剑穿透她的心,她很伤心,但也很羞愧,她害怕着,害怕哥哥不要她了,这种迷茫无助的感觉弄得她两耳翁翁直响。她呆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不是自己的错觉,耳边确实有扑簌簌的声响。茜元伸手一抓,发现是程江的信。 神明间的信件来往向来是很快的,而且是送到收信人手中的,因此也可以想见梅雨时哥哥有多着急,而程江作为风神有能力把信件拦下,想来法力也是高于茜元和赵熙辞的。 程江在信里向她道歉,他说他只是希望茜元能够多留几天,却没想到连安的事情这么严重。 茜元把信丢到一边去,心里只想把程江暴打一顿。 她精神恍惚地坐上“辞”,“辞”感受到主人的精神状态不佳,也是摇摇晃晃地前行。正元山上的房子里空无一人,赵熙辞在京城,因此茜元并没有回去。在半空中她站起来,放眼望去,马车下面的田野、山林、河流看起来都小小的,整个世界分为蓝色和绿色,一望无际。 多么美啊,她想着,却又哭了起来,一路上又哭又笑的。茜元还是个孩子,一直以来都被哥哥小心呵护着。她不谙世事、不懂人间疾苦,可以说是天真得可怜。而现在哥哥严厉的批评让她不知所措,她有种人类孩童时期害怕被父母抛弃的不安和恐惧。 这时一阵风呼地吹过,弄得原本就摇晃的马车剧烈地一震,茜元没有站稳,她趔趄了下,却被人稳稳地扶住。茜元回头,看见风神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马车上。 程江一脸关切:“你没事吧?” 茜元推开他,擦擦脸上的泪痕。 程江又问:“你这是要去哪?” 茜元摇头。 “发生什么了?” 茜元没有回答。程江往下望去,说道:“我们停下吧,这里快到我的一处别院了,我们下去吃点东西,好吗?。” 茜元摸摸肚子,才发觉自己又累又饿,于是点头说好。 说是别院,其实不大,里面也根本没有人,但是依山傍水,景色极佳。程江搬来一坛酒,从外面叫了几个菜,两人坐在园子里,看日头渐渐西斜,红霞映照了半边天。 几杯酒下肚,茜元就有点醉了,她开始絮絮叨叨地和程江讲起哥哥,讲起沈路,把家底交代得一清二楚,程江安静听着,不时安慰她几句。 “哥哥一直对我很好,太好了……他现在一定觉得不值。”茜元断断续续说着。 “不会的。”程江低垂着眼帘,摇头道。 茜元笑着:“你又怎么知道……”她喝干杯中的酒,把酒杯一放,“他信上这么写了……我给你看。”茜元找了找,却不见了信纸。 “算了,反正我也记得,他这么写……”茜元回想着,“他说,他说是他教导无方……”茜元红了眼眶。 程江只是看着她,他的眼神定格在她身上,目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也喝呀。” 茜元给程江倒酒,程江推辞着:“不不,已经喝了很多了,你也不要喝了,我给你泡茶。” “喝茶多没意思啊。”茜元说着说着又开始哭。但这次她哭得很安静,就那么拿着酒杯,睁大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程江拿出茶杯,抬眼就看到哭得惨兮兮的茜元,顿时很是心疼。 “你哥哥是为你好,他不是不要你了。”程江把茶杯递给茜元,自己却自顾自喝起了酒。 “你不知道,”茜元茫然地望着远方,眼神空洞,“我真觉得自己做错了。” “那就好啊,知道就好。” “可是有什么用呢,已经这样了。” “嗯……用一次错误换连安接下来百年安乐,也不错啊。” 茜元根本没在听程江说什么,她瞪大眼睛,叹息道:“钦泽已经死啦,哥哥说得对,比起不知姓名的连安百姓,我只在乎他。” “原来你在伤心这个啊……”程江倒倒酒杯,已经是一滴不剩了,“他死在明嘉靖年间,不干你的事,要怪也是怪我。” 茜元听着程江的话,思索了会儿,忽地又笑了起来。她的眼里闪着泪,看起来自嘲而感慨,她摇头道:“不,不,这样说来,我在乎的只是我自己。” “我可真是……”她笑着,声音含糊不清,自责而绝望。最后她趴在桌上,把头埋在了臂弯里。 “起来起来,要睡去屋里。”程江推推茜元。 茜元摇头:“不,不,我要回家。” “你这样怎么回去?留下吧,你已经醉了。” “嗯……不行,不行,”茜元摇晃着起身,程江连忙扶住她,茜元摆摆手道:“哥哥不让。” 说着她就挣脱程江,抛出“辞”,然后她迈步时被石凳绊了下,摔在了地上,茜元晕头转向,不解地望着石凳,程江笑着摇头,伸手去扶她,却又被一手挥开。 “我,我可以走。”茜元固执地坚持。 程江于是不顾茜元的反抗,打横抱起她:“就睡这儿了,我替你决定了。” 茜元着急了起来:“不,不,我要回去……你做什么呀?”她瘪瘪嘴,脸皱成了一团,不断捶打着程江。 “听话,乖,别乱动。”程江躲闪着。 ☆、掉下神坛 进到房间里,程江让茜元坐在床沿上,茜元眨眨眼,瞬间安静了下来。程江看她终于不闹了,舒了口气道:“好了好了,那就这样吧。”他捏捏茜元的袖子,又看看她的衣襟,那上面湿成一片,不知洒上的是茶还是酒。 “你这衣服要换吗?”程江问。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很好笑,跟一醉鬼商量什么。于是他没有等茜元回答就伸手去解茜元的衣服。 茜元终于有了点反应,她试图站起来:“我要回去,你……让开。” 程江按着茜元的肩让她坐下,茜元不肯,仍旧想要起来,程江于是稍一用力,茜元就被推倒在了床上。程江一手撑在茜元枕边,一手仍旧去扯茜元的衣服。 “你干什么呀!”茜元有点生气了。 可程江没有回答,之前他一直看着茜元,眼神仿佛凝固了一般,现在他把头埋在茜元颈间,蹭着她细腻光滑的皮肤往下亲吻。 茜元完全挣脱不了,她的脑子已是昏昏沉沉,对发生的一切都反应慢半拍,她只觉得床帐间气氛温热而暧昧,某种危机意识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10 刺激得她想要呕吐。她努力找回四肢的感觉,抓紧了床单,接着她缓缓屈起膝,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程江下身踢去。 程江吃痛地倒在了一旁,茜元爬起来,理了理衣服,推开房门想要出去,程江连忙跟上,他一直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想要强迫你……” 茜元回头,伸出一根指头,恶狠狠道:“不许过来!” 程江也就真没有再上前。 茜元踉踉跄跄地爬上“辞”,马车浮了起来,东摇西晃地飞走了。飞到一半,这些天来好不容易放晴的天又开始下雨,雨水积攒在车顶上,满了就往外溢出,黑夜里一辆湿漉漉冒水的马车在夜空里上下起伏,颠簸得正如茜元的胃一样。没过一会儿,茜元就趴在栏杆上开始吐了,呕吐物夹杂着雨水从天而降,大概落在了某处的树林里。 马车飞了好久,才降落在原来的书神庙前,但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庙了,只有座神像孤独地伫立着。茜元顶着大雨下了马车,她现在一点也不嫌弃这雨了,总希望雨水能够洗净自己。 她在空地上站了很久,久到她有种错觉,觉得就差那么一点了,就差那么一点,自己就会融化在这雨中了,她多么希望果真能如此,自己能够随着这雨逝去,抛开世间种种烦恼,做一滴没有意识也没有记忆的雨滴。 她望着前方修好的神像,神像在黑暗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茜元忽然觉得自己真是非常的可笑。她上前抱住神像,喃喃自语道:“我都做了什么呀……钦泽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说到这里她抑制不住地大哭了起来,好像小孩子犯了错,可从前不断包容她的人却不在了。她哭着,然而怀里的神像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回应。山林间的雨声掩盖住了其他的声响,四周黑暗仿佛没有边际,这些以往完全无法引起茜元注意的事物,此刻不断在她心里强调自己的重要性,茜元有点害怕,她感到只有她怀抱着的才是切实存在着的。 “钦泽,我对不起你。”茜元拍了拍神像,意外地感受到了一丝极为微弱的回应。 “这么说还有希望?”茜元眨眨眼,难得地果断做了决定,“是我欠你的。” 她慢慢把自己体内的神力传到神像上,直到最后她顺着神像滑坐在地上,感到头晕乎乎的,耳边嗡嗡直响。她抬头看了看神像,神像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她摸摸神像的裤脚,说道:“过几天就可以下来了哦,虽然很好奇你长什么样子,毕竟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了……但大概是看不到了……” 茜元扶着神像站起,最后抱了一下,然后她回到“辞上”。“辞”已是快要散架的样子了,但它还是做着最后的努力浮起。当它冲出树林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雨停后天空泛着白,看上去就像是贴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纸,干净透明。 茜元已经没剩下什么神力了,马车堪堪到达正元山前的神坛就翻了个个儿,摔成了四块。这一坠地非但没有让茜元清醒些,反而让她觉得更晕了。醉酒加上神力耗尽,茜元头痛万分,她撑着地爬出马车的残骸,衣服也是破损不堪,满是泥泞,但她看上去非常木然,她一步步走着,靠近神坛的边缘,探头往下望了望,下面有层层云雾缭绕,看不太清楚,但想必再往下就是万丈深渊了。 茜元看到那个高度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还没有想清楚,身子就晃了晃掉下去了。 很小的时候,她问过哥哥,掉下去会怎么样,哥哥说不会有事的,除非你神力不足,但还是会摔得很痛啊,你确定要这样?茜元当时笑嘻嘻地往后躲,说很痛就不要了。但神力不足会怎样呢?她没有问,哥哥也没有说过。 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后悔,在下降的过程中,她就失去了意识。 几天后,沈路一睁眼,就看到赵熙辞坐在他身边,望着前方的山崖。这里视线很开阔,周围已经没有了庙身的遮挡,他抬头望去,天空湛蓝,绿树成荫,已然是一个夏季。 “赵熙辞?” 赵熙辞回过头,声音沙哑:“你醒了?” 沈路才注意到他通红的双眼。 “怎么了?茜元呢?” 赵熙辞低头,咬牙忍住眼泪,过了会才带着刻意压抑的颤音道:“她……应该投胎去了。” “什么?”沈路不理解,“为什么呀?她不是神吗?我还以为可以看到她呢。” “她跳下了神坛,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还是下决心跳的……我也不知道。她的马车坠毁在神坛上,我想……” 沈路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不,应该是我给她写的信让她……唉,我寄出后就后悔了,连夜赶回来了,可只看到……”赵熙辞张张嘴,却说不下去了。 “你写了什么?”沈路问。 赵熙辞摇头不愿再提。 “我记得她来找我,说她要去杭州玩,后来……有一晚她在我面前哭得很伤心,我只能看着,却没法有什么表示,然后,我就感到神力从她身上传来。” “你的庙被冲毁了。”赵熙辞站起来,望了望这一片空地,说道:“香源河泛滥,她大概很自责。” 沈路试着迈步,从神像上下来。好奇特的感觉,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以及那一身青蓝色直?。抬头深吸了口气,山林间青涩干爽的气息充盈鼻间,带着草木独有的清香。 “钦泽,好久不见。”赵熙辞长辑问候道。 “好久不见。”沈路回礼。 雨季过后,空气清新,世间万物仿佛重生一般,一切生机盎然。可空地上的两人,已及一座神像都只是呆呆站着,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生气。 “茜元她……我们还能见到吗?” 赵熙辞点头:“应该可以,她是香源河孕育的生灵,就算神力不足掉下神坛,转世几次也能够恢复神力。” “这要多久呢?” “我也不清楚,大概也要两三百年吧。” “好久啊。” 赵熙辞湿了眼眶,他记得之前茜元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同样也嫌太久。 “你竟和她一样等不及。”赵熙辞轻声道。 沈路表示:“两三百年,这得转世好几次吧,我能认出她吗?” “自然是可以,她作为神明,容貌不会有什么变化,但出生何处,姓什名谁就不知道了。” 沈路沉思了片刻,又乐观地说道:“她恢复神力就会想起所有的事情了,对吧?那无论她在哪,她都会来正元山找你的,不是吗?” 赵熙辞看起来却不怎么确定:“我……那样说她,她也是因我而……怎么还会……” “别乱想,不会这样的。实在不行,算算时间我们去找她也行啊。” 赵熙辞看起来很疲惫,他点点头,望着前方:“我要离开这里,在她恢复之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11 前,我不想回去了。”他握着沈路的手,“算我软弱吧,我受不了了,你愿意留下等她吗?” “可以,熙辞兄放心。”沈路回握住赵熙辞的手。 他答应得太快,以致赵熙辞都愣了愣,半晌才开了口:“那她若回来了,告诉我一声。若没有……” “我会去找她。”沈路说。 “拜托你了。”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是开篇,接下来是第二卷民国。 女主名字不一样,不过超好认。 ☆、玉春楼 正是春寒料峭的早春,一艘由日本横滨驶往上海的轮船在黄浦江靠岸。甲板上站着一位身着浅棕色西装,头戴花呢帽的年轻男子。男子神情疲惫,眼底有一抹明显的青色,帽子下的头发蓬乱,整个人看上去也是精神恍惚。 船已经行驶了三天,这三天里,放眼都是一样的景色,海水一浪接一浪,上下起伏,涌动着某种令人乏味的旋律。 昨晚一行留日回国的学生在一起喝酒,满打满算着明天就要到岸了,有人提议分别时大家喝个痛快。结果倒好,大半夜的船舱里吐成了一片,今早起来,头就开始疼了,胃里也难受得很。但无论如何总归是到了啊。 正在感慨中,有个戴眼镜的男人走了过来,那人掏出怀表一看,说道:“钦泽,你是明天的火车去南京吧?” “是啊。” “那晚上和我回去吧,家父在玉春楼为我准备了接风宴。” “不了,昨晚才刚喝了酒,我现在头还疼呢。” 戴眼镜的男人姓许名之和,他哈哈一笑道:“不会喝酒?这可不行啊。” 想了想,他又说:“我不喜欢席上那些人,虽说也就七八个人,但都是家父在金融界的一些朋友,银行家什么的,应承得累。”说到这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靠过来神神秘秘道,“但这次我父亲请了倌人来陪酒。” “当真?”沈路惊奇道。 “那是自然。” 戴眼镜的男人颇有得色地眨了眨眼,“来不来?” “好啊。” 当晚的玉春楼,声色浮动,令人眼花缭乱。 “你可知这玉春楼本是词牌名么?” “这样说来,老板可是个风雅之人。”沈路敷衍地应着,探头去看局票上写了什么。 许之和的父亲是上海金星银行的行长,他对儿子的这个朋友还是很客气的,沈路过去看,他也就把洋纸往沈路面前挪了挪。那纸的边角上印着漂亮的花纹,纸面上沈路的名字后面,连着“春弄”两个字,想来就是一会要来的倌人的名字了。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玉春楼挂起了红灯笼,进来的倌人穿着色泽艳丽的缎子上衣,浅色的裤子,脖子上系着珍珠项链,手上戴着金手镯,模样看起来很年轻,打扮却相当富态。 春弄坐在沈路旁边,不断地劝着酒,她声音小,听起来温柔婉转,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沈路去拨她手上戴的镯子,她便发出一串带着颤音的笑声,听得人心痒痒的。过了一会儿,有位倌人抱着琵琶开始弹唱,夜里大上海的纸醉金迷就在这曲调里一声声划开了去,变得浓重而沉迷。 沈路正等着春弄唱,他问她:“你一会儿要唱什么呀?” 春弄笑,只说:“你猜?” 空气里酒香裹挟着脂粉腻人的香气往上升腾着,在窗外夜空中散开,飘向江边的渡船,打起一个个波浪。 春弄最后也没有唱。正要轮到她时,有人进来对她耳语了什么,春弄便歉然起身,其他倌人也都站起,行礼离开了。倌人被请上宴席往往只待十来分钟便走,玉春楼是酒楼,离妓.院远,倌人们赶下一场宴席赶得也紧,席上的客人们都有点失望。 “沈先生在东京学的什么呀?”许之和的父亲在倌人们离开后问道。 “文学。” “这也要去日本学?”有人搭腔道,语带惊奇。 “可不是嘛,现在的有钱人,都喜欢送孩子出去拿个外国文凭。”另一人接话。 “之和是商科?” “是呀。”沈路替许之和回答。许之和酒喝得多,一直在一旁傻笑,沈路都不知道他是喝醉了还是还没有,只是下意识地离得远了些。 “咦?你们不是一个学校?”不知是哪位这样问道。 “不是呀。”沈路转头去找问话的人。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晕眩,抬眼看不清在座的几位,只好暗暗计算着自己是不是也有点醉了。 接下来的谈话便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许之和父亲忙着乘此机会和朋友谈生意,沈路于是走到窗前往外张望。 夜风吹得人心神舒畅,屋里酒气熏天,窗外凉风阵阵,比起屋里倒是好闻许多。沈路开了门到阳台上,许之和也探头出来看,他拿着酒杯往下浇,屋檐下盛水的木桶里顿时响起扑通扑通的水声。沈路侧耳听着,却在各种喧嚣声中注意到了远处有规律的喊声。 随着那喊声逐渐接近,屋里的客人们也纷纷探头出来看。玉春楼正位于主干道附近,生意很好,电车就在不远处,面前这宽阔的马路刚刚还人来人往,黄包车和行人彼此穿插着,偶尔还有马车、小轿车经过,但现在人都纷纷散去了,大家躲在角落里议论纷纷。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整齐响亮、掷地有声,伴随着规律的脚步声,像是庞然大物一步步逼近。 “勿忘国耻!抵制日货!爱国抗日!” “勿忘国耻!抵制日货!爱国抗日!” “勿忘国耻!抵制日货!爱国抗日!” 离得近了还能听见中间乐队的鼓声,听不清演奏的是什么曲子,但节奏明了,是首进行曲。屋里原本还坐着的此时都围了过来,隔壁屋还有些倌人,仍旧带着那种铃铛般响而高的音调,依偎在男人身上,眺望游/行的队伍。 远远就能看见头戴平顶帽、身着中山装的男学生,以及穿着倒大袖、宽摆群的女学生。他们举着旗子,口号声在经过这么多个街区后带上了点沙哑,但仍旧嘹亮,有种振奋人心的中国人的淳朴和执着。 “又是游/行啊,这是开年以来第几次了。”身后有人感叹。 “你们在日本也是穿这样的衣服吗?”旁边一位端着酒杯的人问道。 “可以这么穿。”沈路回答。 “看那边!”楼上有人喊了一句,人们于是调转视线。那旁不知从哪里赶来的警察,挥舞着警棍冲了过来,打散了人群,楼下响起一片学生的尖叫声和警察的呵斥声。 见到此情此景有人便劝道:“哎哎,进来吧。” 酒楼的窗子又关上了,看热闹的人们散去,隔壁因为这游/行而推迟离开的倌人们佯装嗔怒,娇滴滴的声音越过墙传了进来。 于是有人说:“你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12 们知道在上海结交一位名妓要花多少么?” 众人好奇,那位商人把手掌一摊,强调似地往前伸了伸,众人了然地点头。沈路不解,又问:“这是一次的价钱?” 这问题只是换来了哄堂大笑,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许之和甚至用力拍着他的肩,亲昵地说:“你是受够了日本女人吧,不用担心,这不回来了吗?”他转头对其他人煞有介事道:“想来还是中国女人好啊,漂亮!” 沈路被他这么一拍,只觉得好不容易缓下去的头痛又涌了上来,连带着胃里不断的翻滚,他连忙推开许之和,趴到窗子上吐了起来。 他呕了两遍,才惨兮兮地回过神来。楼下已经是一片残局了,街上凌乱不堪,倒地呻/吟的学生、拖着人的警察,间或夹杂着女生的哭声、男生的谩骂声,真可谓是满目缭乱。沈路眯眼看着这一切,想起不久前整齐的队伍就这样散了,散得这般狼狈。他拿出手绢擦了擦嘴,却一不小心松了手,手绢打着旋儿往下飘去,沈路无所谓地起身回屋,再没看那掉下去的手绢一眼。 而就在玉春楼的不远处,一位女学生哭得伤心,她不断和警察说这不关她的事,要抓抓别人去,但只换来了警察粗鲁的拉扯和呵骂,以及其他学生鄙夷的眼神。 但其实女学生说得没错。她叫林子伊,是昭文女中的学生,下午放学时她站在街角等车夫来接,却被带进了游/行的人群里,就随着人流这么走啊走,几次她想出来,无奈怎么也没法往相反的方向拐,她就这么走啊走,好不容易队伍散了,她却跑来不及,被警察逮个正着。 林子伊坐在地上不起来,警察发了火,冲她吼道:“要出来闹就别这么胆小!” 那警察抓着林子伊的衣袖,林子伊是蹲着被他拖走的。她害怕极了,好人家的女孩,还未上大学,念的也是女中,从没经历过这些,在这种时候也顾不上矜持,简直称得上泼妇耍赖了,却仍逃不了去一趟警局。 一路上她都在哭,衣服被那警察扯破了一角,长发散开了,眼皮哭得红肿,不可谓不凄凉。但可怕的是,整车被捕学生只有她一个在哭,其他人都很平静,对她也很不耐烦,有个男生甚至语气严厉地对她说:“出来干革命的,要有气节!” 林子伊顾忌着旁人,连哭都只能压抑着,到最后都是抽噎了。铁皮车看不清外面,车子好像开了有一会儿,最后停了下来,警察又是一个个把人拉下来,随便关到了牢里。 一间牢房里关了有四五个人,地上是干草,带着潮湿的触感,几个女生就往地上一坐,闭了眼睛睡觉,想来这是常有的事。可林子伊是踌躇了好久,才勉强理好裙子,小心翼翼地抱膝坐下,似乎这样就能减少接触到地面的面积。 她把头埋在臂弯里,不敢看周围的环境,只听着墙角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是什么生物的。她盼着家里人注意到她没回去,到警局里来领她,但又想到回去了免不了是一顿打,顿时又是心灰意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路学校的原型是东京帝国大学。 “你们在日本也是穿这样的衣服吗?”指的是制服,当时东京帝国大学已经规定了以诘襟作为学校制服(诘襟和中山装有点像),但是只有有钱人家穿得起,其他学生多是着和服,所以沈路会那样回答。 ☆、审问 第二天早上,林子伊是被看守的声音吵醒的,那大嗓门像是要撞破她脑袋似的喊着一个个名字。被喊到名字的人就出去了,不知是被放走了,还是被抓去审问了。林子伊既期待又担心。 等了一会儿,那看守叫了她的名字,林子伊跟着出去了,七拐八拐地到了楼上一间办公室。路上时不时有人经过,那些人穿着制服,面无表情,对她都是熟视无睹。 那间办公室不大,靠窗一张办公桌,桌边一个书柜,柜子旁有脸盆架。那个送林子伊进来的人也没说要干啥,就这么把她晾着,自己合上门出去了。 林子伊忐忑不安地坐着,办公室隔音效果不佳,隔壁女生的尖叫声分外清晰,期间混杂着男人的怒吼,林子伊听着听着心就凉了起来。她捏着衣摆,瞪大眼睛望着前方。最后,隔壁传来搪瓷杯掷向地面的刺耳声响,一切便归于平静。 林子伊只觉着自己的心脏随着隔壁的动静扑通扑通跳动着,胸腔那窄窄的空间仿佛容不下自己那颗上下起伏的心,到最后竟像是要从口中跃出一般刺激着她的喉咙,令她有种干呕的冲动。 门被粗暴地打开了,门板撞在了墙上,门上镶嵌的玻璃晃动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林子伊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她双腿发软,现在仅能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她的面色因为过度紧张而发白,下唇微不可查地颤抖着。她没能在这样的压迫下与进来的人对视,所以她只是保持着头部正常的幅度,眼睛却望着下方。 闯进来的有三个人,一个是军装挺拔的女人,脸上带着某种刻薄的戾气,她手上拿着一根鞭子,看向林子伊的眼神凶狠而恶毒。另两个男人身材高大,他们高昂着头,手持铁棍,各自站在门的两边。 林子伊忐忑不安地等着他们发话,可是好一会儿房间里都寂静无声,这样的安静反而令人发慌。林子伊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她略略抬起眼睛,转过头来,才发现门外还站着一个人,而那人大概才是这些人的上司吧。 那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看起来像是公务员。也不知站了多久,在林子伊看过来时他却忽然笑了,对里面的三个人说:“你们先下去吧。” 林子伊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能看着三个人迅速离开。 那位先生于是绕到桌子后面坐下,看了眼仍旧站着的林子伊,客气道:“请坐。” 林子伊茫茫然坐下,屋里又是寂静一片。 那人在靠椅上坐好,撑着下巴打量着林子伊,直到把她看得后背直发冷,才像是想起正事,咳了两声,说道:“你是叫……”他低头看了下文件,“林子伊?” “是。”林子伊连忙回答。 “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昭文女中。” “怎么会想到去游/行?” 林子伊连忙解释了一通。那人点点头,轻易就放过了她。 “家里经商?” “是。” “什么生意?” “这……不太清楚,大概是……木材生意吧。” 那人递过一张纸:“留下家里地址和电话吧。” 林子伊虽然不情愿,也只能照着写了,那人接过看了看,放到了一边,拿笔在文件上勾了勾说:“可以走了,你家人在门口等你。” 林子伊忙起身道谢,那人却也站了起来,走过来说道:“我带你下去。”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13 一路上无话,林子伊目视前方,不敢随意张望,那人却频频转头看她,林子伊只能装作没有发觉。 楼里人进进出出,在走到一半时,前面的一扇门打开了,林子伊看到一个昨晚跟自己同一牢房的女学生被拖了出来。那女学生留着长辫子,此刻辫子被一个军官抓在手里,当做拖动她的链子一般拉扯着,那场景看起来就像在拖着一只待宰的牲畜。 女学生大叫着,腿不断踢打着,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在她张嘴喊叫的时候,林子伊看见她口中一片血红。 林子伊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紧张、害怕,还有某种不明状况的担忧,她愣愣地看着那学生,几乎移不开目光。 “你同学?”身边那人低声问道。 林子伊反应过来,连忙摇头。 那人于是虚揽着林子伊的肩,把她带开了。 在经过那一排房间的时候,她听见他用很轻的声音说:“别害怕。” 事后,林子伊再回想时,觉得警方就这样放过自己了,大概是因为她看起来就不像是有胆子的人,这一发现不知是否值得高兴。 到了大厅,远远就看见母亲红肿着眼睛不断抹泪,旁边站着陈妈和家里的一个男佣。 “哎呀,真是谢谢您了,闺女不懂事,瞎掺和这些,给你们添麻烦了。”母亲看着带林子伊出来的人像是个当官的,忙道歉了一通。 而那人只说他和你们林老爷有点交情,叫不必担心,改日登门拜访。母亲很是感激,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带着林子伊上了黄包车后却又开始哭,陈妈解释道:“老爷昨晚大发脾气啊。” 林子伊便把缘由又说了一遍,母亲心软,也觉得委屈,但是陈妈叹气:“怕是老爷不会听的。” 果然,到了家,林子伊去了父亲书房道歉,父亲两眼一瞪,胡子一吹,从墙上取了根鞭子,旁人自是劝不得。林子伊没受那女人的刑,好不容易出了牢房回到家里,却挨了好几下。 最后父亲问道:“那位先生叫什么?” “……不,不知道。” 父亲又是一鞭:“懂不懂礼貌!” 林子伊咬牙忍下,还未等那阵疼痛过去,就听见鞭子在空中呼啸而过的凌冽声响,手臂上立刻火辣辣地印上了又一道红痕。 林子伊脑袋嗡嗡响,父亲的吼声听上去由远及近:“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回到房间时,林子伊拒绝了陈妈替她敷药的建议,自己脱了衣服查看伤势。父亲的鞭打毫无章法,常常是说一句打一下,林子伊手臂上、背上、大腿上都是一道道肿起的红痕。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父亲是否爱她,若是爱,怎么能下得去手?那抽下去的一下下都像是带着恨意的,非常用力,坚定果断,那鞭子从未收住。 刚刚硬生生忍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林子伊拿着手绢擦拭着,哭得无声无息。怎么能不委屈,自己这么守规矩,又大了要面子,却还是一顿打。无论什么事,无论是否是自己的错,只要给父亲添麻烦了,只要父亲不高兴了,她都难逃那鞭子的惩罚。 那天晚上,林子伊收好药膏后,恨恨地想着将来一定要离开这个家。从小到大她已经这么想过很多次了,无奈她没有能力付诸实践。 要是像姐姐那样该多好啊,林子伊想着。 林子伊有个姐姐,叫作林子仟。林子仟比子伊大四岁,现在在北平念大学。 小时候挨打,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姐姐就是不哭,扬着头任父亲打,躲都不躲。母亲看不下去,护着的往往是姐姐。林子伊当时虽然不高兴母亲的偏心,但心里对姐姐也是相当佩服的。 姐姐小时候就对她说:“好好念书,将来考大学离开这里!” “嫁得远远的也可以啊。”年幼的子伊说。 姐姐摇头:“你这样到了夫家也是受欺负的份儿,只有自己独立了、强大了,别人才不会欺负你!” 林子伊看着姐姐眼里亮闪闪的光,只觉着惊奇。当时女大学生还不多,男女同校才实行不久,仍旧备受争议,而姐姐却早已下定了决心。 当时的子仟对子伊多是一种怒其不争的心态,而现在离家几年了,她对自己的妹妹已然是只剩下怜惜了。担心她是不是又挨打了,担心她可不可以自己撑过去,而全然没有一点责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的学校原型是北京大学。 昭文女中是我编的名字,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时间线我没有写明,开头大概是1929年,19271929年北大处于动荡中,虽然写了姐姐在北平参与学生运动,但具体情况可能不太准确,北大是1929年8月复校的。为避免争议整篇文章就不刻意写明时间了,但一些重大事件会提一下的,考据党慎入啊慎入,大家看着玩就行,不用太较真,有兴趣的可以推测下。 ☆、姐姐的相亲 过了一段日子,旧历新年快到了,昭文女中放了假。虽说政府规定了新历的新年,但显然大家还是习惯按旧历的日子来。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置办年货,各地学校也早早放了假。林子伊的母亲身子弱,前年怀的小儿子刚生下没几天就死了,母亲的身子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但好在调养得好,到了今年气色已经是好很多了,甚至比之前看起来还要健康。然而母亲大概是懒了,喜欢终日躺在床上打发日子。 “子仟什么时候回来呀?”有一天母亲这么问道。 “电报上说是明天。” “唉,”母亲叹气道,“子伊你可一定要考上海的大学啊。” 林子伊嗯嗯地应着,心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子仟回来那天,林子伊还在房间里看书,姐姐开了门就扑到她床上:“我的好妹妹,听说你进过监狱了?” “姐姐你就别取笑我了。” “这哪是取笑。”子仟拿过子伊的书,扔到一边,“监狱可是搞政治运动的必经之路啊,妹妹你深得我心。” 林子伊低声说:“这话可别让父亲听见,我那天回来被打得可惨了呢。” 子仟叹气,摸摸子伊的头:“你别怕那个老古董,在北平,参加学生运动可是一大光荣的事呢。” 子伊摇头:“我不感兴趣。” “别啊,”林子仟一心想把妹妹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我给你带了学校的报纸,你可要好好看哦。”说着她别从包里翻出一沓书来。 林子伊不满:“你就给我带了这些啊?” 子仟转转眼珠,笑道:“当然还有你爱吃的冰糖葫芦啦,不过在火车上我受不住诱惑,已经先行享用了哈哈。” 林子伊瘪瘪嘴,转头不搭理她,姐姐大笑着出了门,到母亲房里去了。 新年里,只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14 要父亲不在,一家人自然是和乐融融。母亲尤其想念姐姐,好几次从床榻上爬起,去姐姐房中聊天,而姐姐总是大半夜来子伊房中感叹:“她要我去相亲呢。” “噢,”林子伊挑眉,“相的是哪家公子啊?” “不懂,”子仟懊恼道,“这都什么年代了,现在提倡的可是自由恋爱呀。” “也对,姐姐念的是北大,男女同校,想来是已经有相好的了吧?”林子伊笑得暧昧。 “去你的。”子仟羞红了脸,推了子伊一把。 “不会吧,真有啊?”林子伊一副发现新大陆的表情。 “哎,不提我了,你打算考哪个学校啊,得开始准备了。”子仟把话题往子伊身上引,林子伊一听这个就头疼,她轻声说:“中央大学。可是中大在南京,母亲可能不同意,那天她还和我说要我考上海的学校呢。” “我问你,你是不是想离家远点才不报本地的大学的?” “是啊。” “我也是,”子仟笑了起来,“不过也是向往北京大学才考的。”她想了想道:“可是中央大学重视古文,你不是最头疼古文了吗?入学考试有把握吗?不如来北大吧,北大当年可是白话文运动的中心呢,而且我们也能在一起,有个照应。” “不了,北方的天气我可受不了,还是南方好。” “那也行,我托人找找前几年的题。你可要好好复习啊,万一考不上,母亲大概就会寻思着把你嫁了。” “有你,还轮不上我。” “难说啊难说。” 假期里,父亲也问了子伊选的学校,子伊如实回答了,父亲并未反对,母亲也就没再说什么了。但谁都看得出她很伤心,家里就两个女儿,以后也是要嫁人的,现在出嫁前这几年却一个个都往外跑,不把这个家当回事,她想起夭折的儿子,只叹自己命不好。 几个月的题海战术,买了一堆练习题、参考书,林子伊做题做得昏天黑地。 中央大学入学考试考国文、算学、英文、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生物。而昭文女中是教会学校,有些科目并不教授。林子伊觉得自己真是作死,选了个这么难考的学校,但是已经和父亲说了,再要更改就不容易了,于是她只好和不擅长的古文死磕到底,外加几门先前从未接触过的科目,上了课外辅导班。最后,到了秋季,她战战兢兢去了中大参加入学考试。 入学考试成绩发布那天,家里拜托在南京的友人去看榜。原本林子伊是想在南京待到发榜日,无奈父亲不让。于是这天,父亲、母亲和子伊就在自家客厅坐着等电报。客厅里气氛压抑,父亲淡定地翻着报纸,林子伊和母亲眼神交流着,周围寂静无声。林子伊等得忐忑,就怕考不上又得挨一顿打。 到了正午时分,等在电报局的佣人面带喜色回来报道:“小姐考上了。” 林子伊终于松了口气,母亲高兴了会儿,又哀伤道:“又要走啦。” 父亲也高兴,打算摆宴席请客,还联系了南京的几位友人,好让他们将来帮忙照顾照顾。林子伊打电报给姐姐,姐姐回信祝福,还说不久就要回来了。 等假期子仟回来,家里正好准备宴请朋友,母亲带着两位女儿去裁缝店做衣裳,子仟却乘机溜走,傍晚回来时,已是一头短发。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母亲惊叹。 “好看不?”子仟转了个圈,叉腰道:“现在流行短发呢。” “你……都要嫁人了,还这么打扮……”母亲不知该怎么说。 “谁说我要嫁人啦?子伊,你也去剪一个吧。” 子伊笑着摇头,摸摸自己的辫子,说:“才不要,短发又不好看。” 姐姐于是气鼓鼓地坐下,拿着镜子左瞧右瞧:“我觉得挺好。” 母亲拿出一张照片:“你看,范家的二公子比你大几岁,今年正从英国留学回来,你要不要去见见?”母亲小心问,同时还打量着子仟的新发型,又转头对比了下子伊,顿时对自己这个大女儿的容貌颇没自信。 子仟想了想,竟然点了头:“好啊,白吃他一顿。” “这什么话!”母亲不满,“我是打算请他到家里来。” “啊?”子仟惊讶,子伊在一旁捂嘴偷笑。 这范家二公子范谨言范先生是从英国剑桥留学归来的洋博士,学的是政治,现在在南京政府任职。 到林家这天,他先是带了一束花来,送给了姐姐,又给林爸爸和林妈妈准备了英国带回的礼物。这样的举动让母亲很是高兴,她请范先生在沙发坐下,拉起了家常。 林子伊倒不太高兴,她想着这范二公子难得事先不知道林家还有个妹妹吗?怎么独独忘记了给自己的礼物,而且其他人好像也根本没想到这一点。林子伊这时才觉察出了作为小女儿的不利之处。 姐姐反常的害羞着,话不多,规规矩矩坐在一旁拿眼睛偷瞄范先生。范先生举止大方得体,生得也是一派潇洒风流。林子伊不相信这样的人在国外留学期间会没有沾花惹草,但这大概是自己的小人之心吧,她也不好提。 范先生倒是问候了林子伊,他说:“听闻这次林妹妹考上了中央大学,中大可是好学校,恭喜恭喜。” 那一声“林妹妹”可着实让林子伊愣了下,半晌她才按着林妹妹应有的姿态,礼貌而委婉地回应了。 “中央大学在南京,小女儿可要有劳范先生照看了。”母亲说。 林子伊吓了一跳,想着姐姐那边八字还没一撇呢,母亲怎么就这样把自己托付了。眼前的姐夫候选倒是没在意林妈妈这不合时宜的一句话,有礼地应下了。 父亲和范先生交谈了几句就被商会的人叫走了。所以在座的除了姐姐,都和范先生有过交流了。母亲对林子伊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借口离开了,只剩下姐姐和范先生坐在沙发上。 “这样好吗?”林子伊问母亲。 “就是要这样。”母亲笃定道,又说:“你姐姐平时多活泼,怎么今天这样安静?” “这不就是看上了嘛。”林子伊闲闲地说。 母亲高兴地搓搓手:“那这事可就有戏了。” 晚上林子伊问姐姐:“我以为你在北平有男友了?” “哪有,别乱说。” “……”所以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林子伊想不明白。 那位范二先生于是每天给姐姐写信,附上鲜花一朵,看得子伊好生羡慕。 “哎,你答应了没啊?”子伊问。 子仟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国立中央大学,简称是中大,文中的入学考试科目、院系什么的也是以此为参考。林子伊在校时正好经历的易长风波,但由于写文要求不涉政,所以事件上会有些不准确,大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15 家就当做是南京的一所学校看着就好。 ☆、升学宴 林子伊的升学宴在金桥大酒店举行。那天林子伊穿着浅蓝色丝绸旗袍,外披深蓝条纹开衫,看起来既古典,又洋气。她和父亲母亲站在门口迎接客人,来的客人有父亲生意上的朋友、母亲交际圈里的太太小姐们,以及一些在上海的亲戚。范谨言也来了,还带了一位他在南京政府任职的朋友。 “这位是程江程先生,前不久刚调任到南京政府工作,是我的大学同学。”范谨言介绍道。 父亲客气地问候,而母亲惊讶道:“这不是那天那位先生吗?”说着她行了个礼,“小女有劳您费心了。” 程先生当时说是林老爷的朋友,但林子伊的父亲发觉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先生。然而这一发现只是是加深了他对此人人品的赏识。自古商人对政客总有点巴结的意思,这位当官的先生却在并未结交林府的情况下主动帮了自家小女儿,怎么说也是欠了人家人情的。 “小女不懂事,也没有记住先生的名字,那次多谢程先生照顾,我们一家感激不尽。”父亲说完又对子伊严厉道:“还不快问好!” 林子伊也没想到隔了这么几个月还会再碰上,忙恭恭敬敬地问了好。 范谨言自是和子仟一桌,带着程江也和他们坐到了一块儿。程江问起林子伊的情况,林子伊说自己开学要去南京,念的中央大学外文系。 “我也在南京。”程江笑道。 作为今天的主角,林子伊席间要跟着父亲一桌桌去敬酒。林子伊最头疼这事了,明明都不认识,还要装作热情的样子,听客人们说些场面话,男客都这样,相比之下女客就随和得多,彼此拉拉家常也好回答些。可不知为何,那些一直友好热情的太太小姐们这次对子伊却显得疏远了许多。 “哎呀,这不是林小姐嘛。”看到子伊走过来,一桌的一位阿姨招呼道。 “现在可是大学生了呢,和我们可不一样。”虽是这么说,那位小姐却是拉过子伊,亲密地捏着她的手。 “怎么不一样了,还不是那么回事。”林子伊回答得随意。 可听的人却不随意。那桌的太太小姐们笑了起来,打趣道:“现在男大学生都没几个,你一下就是女大学生了,这要嫁可就不容易了呢。” “是吗?”林子伊故作惊讶。 另一边一位年轻的太太说:“可不,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早就成亲了呢,你母亲怎么也不着急给你定门亲事呢?” “是啊是啊。”同桌的人都应和着。 子伊还来不及回答,就有人接口道:“别说子伊了,她姐姐子仟的终身大事都没个着落呢。” “哎呀,我看这样不行,女孩子家的还是早点找个夫家的好,念了大学也就是把婚事往后推了推罢了,女孩子念太多书没什么好处的。” “可不嘛,年轻的女孩那么多,不乘早嫁了,将来年纪大了,哪还有的给你挑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就当着林子伊的面说着,而林子伊怎么也插不进话。好在没一会儿,她们就发现了和子仟同桌的范谨言和程江。父亲母亲去了别桌敬酒,那一桌就只剩下他们仨了,范谨言和姐姐不知在聊什么,笑得开心,程江也时不时应几声,三个人看起来关系不错。 “子伊啊,”一位阿姨小声招呼道,“那两位先生是什么人呢?” 别桌的几位太太小姐听到这,都像是找到了可以闲聊的最佳话题,都八卦地凑过来听上几句。林子伊被围在中间,一时半会儿摆脱不掉她们,只得勉强敷衍两句。 “是范谨言范先生和程江程先生,他们在南京政府任职。” “哦?那他们和你们什么关系,为什么请他们呢?” “这……程先生是范先生的朋友,范先生是……母亲的朋友的孩子。” “噢噢。”几位太太心照不宣。正好子伊的母亲过来,她们忙围上去,拉着林太太窃窃私语着,林子伊也正好趁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自己那桌,酒店的菜一道道上,林子伊却觉得没胃口。她发现程江一直在看自己,也不怎么掩饰,而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还让她怎么吃饭呢?刚回来入座的母亲也发觉了这一点,但她只是捂嘴偷笑,和子仟彼此交换着意见。 过了好一会儿,林子伊才隔着热气腾腾的汤,勇敢地抬起头瞪回去。程江倒没什么自觉,发现林子伊在看自己,只是回了个微笑,继续低头吃菜。好在被林子伊这么一瞪,程江也就没有再盯着她看了。 子仟偷偷问:“他找你要家里电话了吗?” “没有,”林子伊回答,又想起来,“当时审问的时候让我留过电话和地址的。” “咦?那为什么不联系?” “……”林子伊斜了子仟一眼,“你就这么确定他对我有意思?” “看起来像。”子仟点点头。 “别乱说,你还是和你的范二先生腻歪去吧,可别管我。” 子仟懊恼地推了退子伊,子伊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还不好意思了。” 母亲还没吃上几口,到了等下一道菜的间隙时,又有太太过来把她拉走,想来还是去讨论范二先生了,母亲笑得开心,子仟拦不住,只得看着远处那些太太小姐们聚在一起偷瞄自己,顿时有点不高兴,但因为范先生在场,她也不好表现什么,只是在桌子下掐了掐子伊泄愤。 “哎你干嘛?”子伊忙掐了回去。 她原是和姐姐打闹着,但一抬头却发现程江在看自己,只得别扭地正襟危坐。姐姐发觉了这一点,得寸进尺地挠她痒痒,林子伊把筷子一放,伸手挠了回去,惹得范先生笑个不停。 宴席已经接近尾声,席上的那些男客们都喝了很多酒,有几个已经开始醉了,摇摇晃晃地来到林子伊这一桌,大着嗓门说:“兄弟的闺女就是我闺女,有什么事叔叔我罩着!” “哎,小千金也喝一杯,来!” “喝吧,没事,叔叔不会害你!” 那些男客一个个看起来都很凶的样子,语气又重,林子伊分辨不出他们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喝醉了还是没有,只是顾忌着是父亲的朋友,只好有礼貌地站起一一回应,端着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 父亲母亲不知在哪一桌和朋友叙旧,找不见人影。姐姐有点着急了,站起来道:“子伊还小,不要这样。” 客人倒是很开心:“哪里,她会喝!来,再来一杯!你也来!” “别别,我替她喝。”范先生站起来帮两个姐妹挡酒。 几个客人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发觉这位范先生好酒量,便搭着他的肩称兄道弟把人拉走了。 姐姐气鼓鼓坐下,妹妹很无奈,只得目送范先生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16 离开。两人这时才发现这桌还有个程先生默默坐在一边,但苦于不太熟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气氛有点尴尬。 倒是程江先开了口:“子伊是第一次喝酒?” “嗯,是。”林子伊回答。 程江不知在想什么,在经过刚刚那一幕后现在竟端着酒杯说:“我敬你一杯。” “……” 子伊和他碰了杯,一口喝下。 “我在南京,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程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子伊收下,同时有点奇怪,因为刚刚进来时他已经给父亲一张了,此时为何独独给自己这么一张呢?倒是姐姐在一旁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偷笑,弄得子伊很不好意思。 “什么事都可以,我一定帮你。”程江说得很认真,而子伊却是红了脸默默不语,一时间彼此沉默无言。 程江看到被众人灌酒的范谨言,站起来抱歉说道:“我过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林子伊忙点头,暗暗松了口气, 在程江离开后,姐姐很不正经地拿胳膊肘戳戳子伊:“我看他确实对你有意哦。” 子伊却摇头:“我不这么觉得,”想了想她又说道,“程先生总给我一种奇怪感觉……感觉他好像之前就认识我。” “那你不记得他了?” “不不,我可以确定我之前并没有见过他。” “你就这么确定?说不定在你小时候他抱过你呢?” “不会吧,父亲也不认得啊。” 子仟想不通:“说不定根本不是这样呢。” 她转头看见妹妹还在冥思苦想,不由得想要逗她:“你还真别说,有可能你们前世有缘,上辈子是情人呢哈哈。”说着她便伸出一根指头煞有介事地转着圈,“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啊。” 子伊没说话,只是抬手去掐她,惹得姐姐一阵惊叫。 ☆、国立中央大学 林子伊的小姑叫林雪,8月底才从巴黎乘船回国,因此没能赶来参加林子伊的升学宴。林雪姑姑三十来岁,未婚,大学毕业后在北平《京报》担任编辑,1926年邵飘萍遇害停刊后去了法国巴黎留学,今次回国后在南京《金陵新报》编辑部任事,林子伊开学时是她去火车站接的人。 “没想到你父亲那个老古董能培养出两个女大学生。”一见面,姑姑就挽过林子伊的手臂,凉凉说道。 林雪姑姑和子伊父亲关系并不好。子伊的父亲是家里老大,秉承着上一辈教子严厉的家训,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也是颇为不留情面。林雪姑姑年轻时和一个男生关系良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由于父亲的反对不了了之。应该说那男生在女方家里的反对下也并未坚持,姑姑可以说是错爱了,但她却因此赌气再不嫁人,一年年耽误下来,现在也就成了一位老小姐。 “你说商人哪有像他那样的,商人不都是处世圆滑的吗,整天板着张脸谁要和他做生意呀?”姑姑一如往常地语带埋怨。 “谁知道呢?我看他和他那些生意上的朋友关系倒是很好。” “哪里,你不懂,”姑姑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生意上的朋友哪算得上是朋友。再说,他那些朋友都是些什么货色啊,真是应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古话。” 林子伊其实对父亲并不了解,就是不明白他为何对家人态度那么差,还不及对待外人友好:“可他对那些朋友很好呀。” 而林雪姑姑似乎就等着林子伊这句话,忙趁机给侄女灌输自己的观点:“你看呐,人与人之间有利益关系的自然得处得谨慎点,而对自己有利的自然要巴结好,你父亲就是这样,欺软怕硬的,在家里仗势欺人,摆家长架子,在外面他就什么都不是,只得夹起尾巴做人。” 姑姑这话说得并不好听,林子伊虽然不喜欢父亲,可姑姑这样当面说他,自己听了到底有些尴尬。而林雪姑姑说得正兴起,也没注意林子伊的反应。 “好在你考上大学了,可以离他远些。以后到了社会上,你会发现还有很多他这样的人,姑姑现在给你提个醒儿,日后碰上了,也好警惕些,姑姑这可都是为你好啊。” “嗯,我明白。”林子伊尽量答得乖巧,以掩饰心里的不适。 “话说我租的房子离中央大学还挺近的,”林雪想想有点开心,于是对林子伊说道,“姑姑一个人在南京可寂寞了,你一定要常来玩哦。” “好啊。”林子伊甜甜一笑。 中大的女生宿舍是二人间,林子伊的室友是一位来自苏州的小姐,叫做杨文仪,杨小姐家是书香门第,祖上是前清进士老爷,在京城当官,清亡后一家人迁回老家苏州,在苏州建校办学,在当地有一定名望。 杨文仪在家里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个哥哥,对她都是疼爱有加。杨小姐长得漂亮,不同于林子伊传统温婉美人型的容貌,杨文仪的脸比较长,鼻子很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带有时下流行的西洋脸的特色,看起来开朗外向。 杨小姐带的行礼很多,她先到的宿舍,林子伊一进门就看见堆满房间的箱子。 “你好,我叫杨文仪,来自苏州。”杨小姐很热情,一见面就招呼子伊坐下,递给她家乡苏州的糕点。 “我叫林子伊,来自上海。”林子伊没有带什么特产,手里只有刚下火车时姑姑给她买的春卷。可是春卷是一个,不好分,而且林子伊原本是打算把它当做晚餐的。于是她稍微犹豫了一下,才掏出春卷说:“我只有这个……” 杨小姐笑了,摆摆手道:“不用,你自己吃吧。” 杨文仪带了两个老妈子来,她们正给自家小姐整理房间,杨文仪于是坐在擦好的椅子上喝茶,和林子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过了一会儿,林雪姑姑上楼来,把刚刚在校门口才买的水壶什么的拿了过来。 “这是我姑姑林雪。”林子伊介绍道。 “你好。”林雪和杨文仪握了握手。 “您好。” 姑姑离开时,林子伊送她到校门口,两人下到宿舍楼下时,姑姑抬头望了眼三楼林子伊宿舍的窗子,对子伊说道:“那位杨小姐看起来就是娇生惯养的,从苏州到南京还要带两个老妈子来,这么大了连个桌子都不会擦,你可别什么都帮着她做。” 林子伊听这话吓了一跳,忙说:“不会的。”但其实临行前她也试图要求带佣人来,帮着提行李、收拾宿舍什么的,但是被父亲拒绝了。 父亲说:“你姐姐去北平那么远也没喊苦,你去个南京就要这要那,你当自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啊?” 林子伊只好自己一个人来,她第一次出远门,在火车上可担心了,好在一到站就有姑姑接。 林雪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17 到校门口叫了辆黄包车,临走又塞给子伊一些钱:“你父亲那么抠门,想来没给你多少,这些你收着,念大学要用到钱的地方多着呢。” 林子伊推脱不了,便收下了,姑姑再三叮嘱有空要过去看她,林子伊一一应下。最后两人依依惜别。林子伊看着黄包车渐行渐远,心里忽然开始感到悲伤。所谓家,大概就是一个彼此伤害、矛盾不断的地方,小时候虽然一次次想要离开,但却挣脱不了,而等到真正长大可以独立时,却又开始想念。 林子伊回到宿舍时,杨小姐的那两个老妈子已经不见人影了。屋里杨小姐半躺在床上,她床边坐着一位穿着皮大衣的男子,正和杨小姐有说有笑。 林子伊一进来,那男子就站了起来,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他站得笔直,个子高,身材健壮,看起来像个军官。杨小姐见到子伊进来,也坐起,介绍道:“这是我大哥,是军人,在政府任职。这是林小姐。” “你好。” “你好。” 林子伊原想着那大概是杨小姐的恋人,心中只埋怨杨小姐这样不顾礼节,却没想到会是她哥哥。 杨文仪的哥哥只待了会儿就离开了,杨文仪对林子伊很好奇,一直问东问西:“你家有兄弟姐妹吗?” “有个姐姐,在北平念书。”林子伊回答。 杨文仪又问:“你家在南京有什么亲戚吗?” “刚刚那个姑姑就在南京,她在《金陵新报》任编辑。” “哦,”杨文仪点头,说道:“我大哥是军官,就刚刚那位。我二哥念的气象专业。” 杨文仪说完又看看林子伊,笑道:“我刚刚应该多让你们认识认识的。” 林子伊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有点不好意思,可还没等她开口,杨文仪又连忙说:“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你是否订婚了?” “没有。”林子伊对她话题的跳跃程度有点反应不过来。 而杨文仪却是笑得开心:“我订婚了哦。” “咦?”林子伊一下被勾起兴趣,她凑过去问道:“哪家公子啊?” “上海金星银行行长的公子,许之和。”文仪笑得羞涩,“他今年从日本留学回来,我们上个月刚定的婚。” 林子伊嘴上说着祝福的话语,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地方士绅,书香世家,现在却把女儿嫁给商人,一般来说只能是家族没落,支撑不了庞大的开支,需要商人的援助。而商人有了钱急于提升自己地位,也乐于于他们结亲。林子伊家世代经商,父亲愿意送两个女儿去念书也是有这一方面的原因。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林子伊问道。 “之和是大哥的大学同学,来过家里几次。但是我和他恋爱大哥是不同意的。” “为什么呀?” 杨文仪看着有点忧虑,她说:“哥哥觉得他不太靠谱。” “那你父母同意了?” “是啊,他们同意了。之和对我也挺好的。” “那你喜欢他吗?” 杨文仪红了红脸,忸怩道:“自然是喜欢的……他长得很英俊。” 林子伊笑得暧昧,杨文仪拿着手绢拂过她的脸,鼓着腮帮道:“想什么呢?” “没没。有照片吗,我看看?” 杨文仪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小相递过去。 林子伊左右端详,觉着这位许之和许公子人长得是不错,可是却带着点邪气,一双丹凤眼向上挑起,看着像是打定了注意要勾人魂儿似的,那鼻子上架着的眼镜都挡不住那眼里的光,传统点来说就是长得不正。但她再看看杨文仪,却又觉得两人很是般配。 作者有话要说:  许之和就是第二卷开头和沈路一起乘船回国的那位。 ☆、沈教授 中央大学外文系归文学院管理,一入学就有外语分级考试,林子伊和杨文仪都在最好的那个班,给他们上课的是外语系主任万教授。万教授年纪大,身体不好,才上了不到一个星期的课就病倒请了假。来给他们代课的是位年轻的助教,名叫纪罗洋。 纪助教才刚刚大学毕业,大概是念书早,他年龄不大,甚至比在座很多学生都要小,并且个子也不高,模样还非常清秀。这种种情况就注定了他根本没法服众。 代课第一天,他一进班级就有人疑惑道:“这位同学,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而当他自我介绍完之后,同学们既没有问好,也没有给予他掌声,只是哄堂大笑。纪罗洋助教大概是第一次上台,看起来非常紧张,他声音小,涨红了脸,发言也是磕磕碰碰。林子伊在台下看着他那几乎可以拧出血的脸颊,都替他感到窘迫。 纪罗洋代课有两个星期了,效果可以说是非常不好的。同学们不配合,而他也表达不清,课上根本就没有人在听。有好几次,教室里吵吵嚷嚷,纪罗洋站在台上不知所措,林子伊偶尔抬头,看到他大大的眼睛里甚至泛起了泪水,可是毫无办法。 杨文仪对这门课很不满,她说:“学校怎么派了这么个人来,我们好歹也是最好的班,学校怎么能这样不重视。”她于是集合同学联名给校长写了信。 那封联名信传给林子伊时,林子伊很犹豫,她对杨文仪说:“这样是不是太欺负他了?他的课我们也没有认真听,效果不好也有我们自己的原因。” 杨文仪不这么认为,她说:“万教授上的就很好啊,我们又是优等班,本就应该由最好的老师来教,纪罗洋只是个助教,哪有资格教我们。” 林子伊看大家都签了名,也只能把自己的大名署了上去。 十月的一天,林子伊在宿舍午睡,杨文仪在校女同学会开会还没有回来,而林子伊没有人叫一直睡到天都暗了才自己醒过来。宿舍里很黑,杨文仪可能和女同学会的同学出去聚餐了,还没有回来。 林子伊起床时就觉得头很疼,摸摸额头感觉有点低烧。她喝了口水,看了下时间,食堂已经过了用餐时间,她只好拿上钱,去校外的小饭店找吃的。 初秋的夜晚,风吹过有点凉,林子伊裹紧外衣,看到最近的一家饭店就进去了。她挑了个角落的位置,要了碗粉丝。现在这个时间,店里人不多,同学们多已吃过晚餐了,夜宵也不是在这种饭店里买的,门口就有烧饼卖。所以店里的谈话声此刻便分外清晰。 林子伊本无意去偷听,但无奈离得近,那两人和林子伊就只隔了堵墙,那对话于是不受控制地钻到她脑海里。 “钦泽,这可怎么办啊?”问话的人声音带着哭腔,想来不是哭了就是快要哭了。 沉默了一会儿,一个声音带着点气愤回答道:“真是太过分了,自己不念还怨老师,现在的学生啊,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是我没教好……”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18 “哪里,”那位叫钦泽的一下子打断了那人软弱的自责,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们这都什么态度啊,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 “我本来就只是助教,教书这种事原是轮不到我的,学校就应该另聘一位先生。” “是学校的问题,”沈路肯定道,又说,“但那些学生也应该开除才是。” 林子伊吃了一惊,顿时有点后怕。粉丝端了上来,她全无胃口,吃了两口,想想还是起身,探头往墙后张望。纪罗洋靠墙坐,正背对着她,而他朋友坐对面,正好和林子伊对视。 林子伊看见那位叫钦泽的男子一脸震惊,想必是没料到对话都被人听了去吧,林子伊于是冲他点点头算作问好。纪罗洋也转过身来,看到林子伊时又是红了脸。纪罗洋刚刚是哭过,眼泪还挂在眼角,他有点尴尬,站起来说:“你好。” “老师好。”子伊也出声道。 纪罗洋请子伊坐下。 “老师你看到那封联名信了?”林子伊非常忐忑地问。 “嗯,校长给我看了。” “那……”林子伊睁大眼睛不安地望着他。 “校长说下次由金陵女子大学的吴教授来给你们代课。”想了想纪罗洋又解释道,“之前学校人手不足,所以才会让我来,这次也只能从外校聘请。” 纪罗洋在和林子伊说话时,沈路默默不作声,刚刚还义愤填膺要教训教训那些学生,现在却不知在想什么。纪罗洋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都被沈路忽略了。 林子伊于是问:“这位是?” 纪罗洋介绍:“这是沈路,中文系的教授。这位是……”纪罗洋不知道林子伊的名字,只好拐了个弯说,“外文系的学生。” “老师好。”林子伊问候道。 沈路却是开口:“我……你……”他看起来纠结万分,最后却是认命地叹气道:“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林子伊。” “伊人的伊?” “对。”林子伊回答。 听到这回答,沈路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林子伊羞涩地避开他的目光,转头去看纪罗洋。 而纪罗洋大概是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他对子伊说:“沈先生也是文学院的教授,你听过他的课吗?” “……没有。”林子伊有点不好意思。 “那你可以听听,钦泽讲得很好。” 纪罗洋这么说,沈路却没有应,他还是看着林子伊,林子伊被他看得脸都红了,而纪罗洋看气氛不对,于是虚咳了两下,沈路才反应过来。他低头拿起筷子,停了两秒又放下,抬起眼睛迟疑着问道:“林小姐是哪里人?” “上海。” “家里是做什么的?” “家父经商。” 沈路点点头,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母亲,还有一个姐姐。” “姐姐?”沈路看起来有点诧异,他问,“你姐姐多大,还在念书吗?” “比我大四岁,在北大念书。” “哦。那……你几岁?” 纪罗洋又咳,沈路充耳不闻,林子伊犹豫了下,回答:“十七。” “那你念书还蛮早的。”沈路评价道。 这种盘问式的对话让林子伊很不适,沈路却没有一点自觉,他打量着林子伊,又问起了她的兴趣爱好。 “喜欢看戏吗?” “不喜欢。” “话剧?” “还行。” “第一次来南京?” “是。” “学校还适应吗?” “还行吧。” 这样一问一答,像在审问犯人似的,林子伊坚持了没一会儿就借故起身告辞了。 子伊走后,纪罗洋不高兴地问:“你刚刚在做什么啊?” 沈路又是叹气,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你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香源河河神吗?” 纪罗洋点头,沈路说:“她就是啊。” “你是说……茜元?” “对。” 纪罗洋也是一脸震惊,不敢置信道:“不会吧,这么巧?” “是啊,熙辞当时拜托我,我便留下,可一次没遇见她,没想到……”沈路摇摇头,只觉得恍恍惚惚。 他的眼眶有些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看到茜元时,他好像忽然从一场梦了醒了过来,那些荒唐的纸醉金迷的时光一下子被揭了开来,放在阳光下任人评点。 他觉得自己真奇怪,他于是摇了下头,又笑了起来,像是想把那些莫名感伤的情绪排遣出去。 “这可真是……”纪罗洋的感叹才开了个头,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给熙辞写封信吧,他现在人在美国。”沈路眯了眯眼,显得有些犹豫,“然后还得多注意着点茜元,毕竟现在还不到时间。” “还要多久?” “不到一百年吧,”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算得这样清楚。 “也就是说不是这一世了?” 沈路深吸了口气:“嗯,我没有感受到她身上的神力。” “不到一百年,”纪罗洋喃喃着,“也就是说她还得投胎一次。” “一次或一次以上。” 这话有些无情,纪罗洋看了他一眼:“是没错。” 沈路回想当年的茜元,倒是印象深刻。最后一次见面时,她身着浅色轻薄的长裙,笑意盈盈,而之前她多是把长发梳成髻,头戴四方平定巾,穿着书生式的长衫。 他还记得在京城离别时,她眼含泪水,脸蛋哭得红红的,小小的身子气得发抖。他还记得她的指责,记得这孩子有多么任性,多么不把其他人当回事。现在两百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当年模样,只是语气轻柔了许多,神情也没有当初那么自负,倒是带上了点小心翼翼。 沈路是教师,可他真一时半会没法把林子伊当做学生来看待,他只觉得那是一个小妹妹,而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霸王,在现在这个混乱的时期,竟然也懂得了小心谨慎,这真不知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他叹气,叫了壶酒,和纪罗洋彼此灌着。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一下,沈路字钦泽。 ☆、绿井 林子伊那晚回去吹了点风,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一进屋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晚上杨文仪回来时就看见子伊还在睡,顿时有点不放心,过去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发现果然是生病发烧了。她连忙打了盆凉水,浸湿了毛巾,给林子伊盖在头上。 林子伊这一病就是好几天,期间她躺在床上,难受得连翻身都累,只觉着太阳穴那跳啊跳的,脑袋就像被针扎一样,疼痛感细细密密的。身为室友的杨文仪一下课就给林子伊带馒头回来,还为她倒了杯水放在床前,也不管林子伊喝没喝,一有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19 空就去换,简直像是在照顾一只金鱼。 三天后林子伊就好多了。早上天亮时她睁开眼,看见白色的天际,顿时有种一生都过完了的感觉。这三天里,她做了很多梦,很多年代久远的梦,不过太混乱了也根本记不清。她下床看见提了热水壶回来的杨文仪,忙对她道谢,感谢这些天来的照顾。杨文仪也是大松了口气,说:“你要是再没好,我就得给你请个医生去了。” 在林子伊生病的这些天里,金陵女大的吴教授已经过来代课了,吴教授的课上得确实好,但同学们却没有一点成就感。他们对吴教授很尊重,但也没什么兴趣,反倒是纪罗洋总被人想起。纪罗洋年轻随和,比吴教授友善得多,虽然教书技巧不行,但人还是不错的。所以班上有的同学会去外文系办公室找他聊天,好像过去那些有意的针对都已随着这秋天的到来烟消云散了。 日子又恢复平淡,这些大学生们忽然发现了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排挤纪助教这事多少有点虎头蛇尾的。而吴教授记性不太好,有次分发试卷,全班都有卷子,唯独林子伊没有。林子伊发现后不敢声张,一整节课她都忐忑不安,听得心不在焉的,她想着是不是自己考得很糟糕,所以吴教授把她的卷子单独扣下了。或者她的卷子是被弄丢了,那么这次就没有成绩了,这可怎么办呀?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林子伊站在走廊上等吴教授出来,上前问道:“吴先生,我没有发到卷子,这是为什么呀?” 吴教授也很惊讶,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是没有拿过来:“你有成绩的,还不错,卷子可能是我忘在了宿舍,你同我回去领一下。” 男教工的宿舍楼林子伊是第一次来,吴教授带她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让她在门口等,自己进去找。林子伊百无聊赖地等着,当时正是正午时分,宿舍楼没什么人,林子伊左右等不到吴教授出来,便在长廊上踱起了步子。吴教授隔壁宿舍的门是开着的,林子伊经过时往里张望,发现纪罗洋正坐在床上看书。 她扒着门框,说:“纪先生好。” 纪罗洋原是背靠床头坐着,腿上盖着被子,低头在看书的。听到林子伊的声音他着实吓了一跳,忙把书扔了,躲到被子里嚷嚷:“啊啊你做什么呀?!” “……”林子伊对他的反应感到不解,想着是不是在看什么奇怪的书,于是她问:“你在看什么?” 她边说边拿起那书,那是一本厚厚的英文版《伊利亚特》。 这有什么?林子伊完全不明白纪罗洋在紧张什么。而纪罗洋还是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发出的声音也由于被子的阻隔而显得闷闷的:“我就随便看看啊。” 林子伊感觉纪罗洋好像特别崩溃,而她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也只好离开房间:“那我走啦……” 沈路是书神,纪罗洋是市集之神。市集之神,顾名思义,就是经营各种买卖的神明。但是这种买卖是比较特殊的交换,不是用金钱去换取物品,而是原始的以物易物,所交易的物品也比较奇特。比如沈路就在纪罗洋这里用祈愿术换了漂浮术,可以说是很经济的做法。 纪罗洋虽是市集之神,但他对买卖没有多大兴趣,他喜欢收藏各种奇怪的物品,沈路有很多书画都卖给了他,用去换了一些实用的法力。所以市集之神法力不行,书倒很多;书神没什么书,法力倒不错。 作为一国首都,南京自然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近代中华大地变化之大,让很多原本不问世事的神明好奇地下了山。神明与人类混杂在一块,虽是有所交集,但交集却不深。这大概是由于神明疏离的天性使然吧。比如纪罗洋和沈路,他们虽是朋友,关系很好,经常待在一块儿,但却是一个住宿舍,一个有房子。 这晚的南京夫子庙,秦淮河两岸,夜里华灯初上,丝竹管弦之声自河面上传来,在夜空中缭绕不绝。游船里酒醉灯迷,船头歌女的曲子唱尽了金陵千年兴衰。南京禁娼,却屡禁不绝。悠闲的狎客们仿佛应着名士们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风流气度,醉生梦死在国破家亡之际。 这一天晚上的南京香采阁,红灯笼在幽远的巷子里亮起,石子路上分布着凌乱的脚步声,汽车压过地面引起微微的震颤。沈路和几个人步行至此,有人问道:“这绿井你可带我们见过?” 沈路还未开口,一位诗人便笑道:“美人是用来藏的,怎可轻易见客?” 沈路倒是不在意:“我愿意叫她,她还未必有空出来啊。” 另一位先生吟唱道:“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几个人进了店,往凳子上一坐,便有人上前与沈路低声交谈,末了,沈路抬头说:“那就让绿井为各位弹唱一曲吧。” 那绿井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生得清雅,她脸上化着淡妆,颈间系着天鹅绒丝带,始终是微微低头的样子,行礼过后她坐下,拨琴弹奏道:“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曲调低回婉转,带着一丝哀愁之意,却是恰到好处。众人听得沉醉,绿井的指尖一拨一按,红唇轻启,声音清凌凌的,似从水中划过,那始终纾解不开的眉头令她看起来拒人千里,眉下的眼却是流光依然。弹奏到最后,曲调变得激扬,绿井一字一句如泣如诉,在座无不为之动容。 一曲毕,一位先生站起鼓掌道:“好!好!真可谓是才貌双全,我料定你日后必名震南京城!” 众人附和,一时掌声雷动,绿井却没什么笑意,仍是淡然谢过,躬身行礼,抬眼望了下沈路,便告辞离开。 沈路喝着酒,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什么,有人拍拍他道:“你真是运气啊,能结识这般女子。” 沈路笑,抬抬酒杯,仰头一口喝下。 “你什么时候赎她出来啊?”有人问。 “没钱。”沈路回答得简单。 那人便道:“那我可要先行一步了,你可别怪我。” “请随意。”沈路笑眯眯道。 却又有人调侃那人道:“这绿井可不是一般人物,你喜欢,人家还看不上你呢,也就沈先生能够得她钟情。” 那人恍然大悟,叹息道:“那绿井也怪可怜的,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沈路酒喝得多,此刻已经有了些醉意,他说道:“没有什么能够长久的,不出两天你就会忘了她。” “我没你这样无情。”那人笃定道,“我一定攒钱为她赎身。” 当初为追求绿井,沈路送了她很多东西,名贵的字画、丝绸、瓷器,绿井很多都退回了,就在沈路以为没戏时,绿井却派人寻他去,当面一口答应了。这绿井原是满清八旗后人,年幼时家族便没落了,加上战乱,与家人失散,后被辗转卖到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20 上海,跟着学习琴棋书画,前年刚来的南京。 绿井虽沦落风尘,身上却带着一种孤高的气质,很多人捧她,她却独独喜欢沈路。沈教授第一次来时看着就不像富贵人家之子,绿井却愿意真诚以待。她把自己的身世都告诉了沈路,沈路对她也不错,但却从不谈及自己的情况。绿井私下托人买了沈路出的几本书,想要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时大学的分科没有那么明确,沈路虽人在中文系,研究的却偏向语言学,绿井看不出这些有什么意思,但她都硬着头皮翻了下去。可当她看不懂问沈路时,沈教授却笑着合上她手上的书,说:“这很没意思的,我们不谈这个。” 绿井终是明白沈路并没有那么在意自己,可却不舍得离开,一直都是有求必应。 南京的水很混,各路人士聚集,有达官显贵,有军阀武官,有政界人士,傍上哪一个,下半生都可以不愁吃穿。而教授学者虽然工资高,但终究爱惜虚名,不是她可以托付的人,绿井却是一误再误。她很聪明,身边的人即便有钱也是花得如流水一般,在那种环境下,她却自己偷偷攒了钱,虽然远远不够。 ☆、姑姑家的茶会 到了十一月,几场大雨过后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连带着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秋季清爽干涩的味道。南京这座历经千年岁月的古都,总是在寒冷来临时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大气磅礴之感。 林雪姑姑几次招呼林子伊去她家玩,终于在一场秋雨过后林子伊写信答复了。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周末,林雪姑姑邀请了几位新闻界、学术界的友人在家召开茶话会,让林子伊也过来听听。姑姑在南京租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她请了厨娘和佣人,可以说虽然独身一人但还是惬意得很。 林子伊去得早,帮着姑姑准备茶点。姑姑在《京报》任编辑时她年纪还小,对于当时发生的事并没有什么了解,也就是在这一天,看到来的满屋子的文化界名人雅士,她才惊异于姑姑这些年做的事。 客人们陆续到来,也没有约定具体时间,往往是彼此间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进来一个人。林子伊为他们端茶,于是有人问道:“这便是你上次提起的那位侄女吧?” “是啊,她叫林子伊,在中央大学外文系念书。”姑姑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编辑部的朱先生。” “朱先生好。” “哎你好。”朱先生请林子伊坐下,他翘起二郎腿点起烟斗,晃了晃脚上的漆皮牛津鞋,问道,“大学感觉怎么样啊?” 这是个宽泛的问题,林子伊只好说:“还行。” 朱先生便笑了,他拿下烟斗,说:“你这答得敷衍,还行是怎样啊?” 一旁的另一位穿长衫的先生插话道:“老朱,你别逗她啦,自己问的这什么问题,还要人家好好回答。” “就是就是。”林子伊对面的一位年轻女士随口附和着。 “说起中央大学,你们知道这次教育部下的那个文件吗?”有人问道。 “□□材?” “教育经费保障?” 不知是哪两个人同时开了口,各自关注的点南辕北辙,引得大家笑声一片。 有人叹气:“话说这拖欠的工资什么时候能拿到呢?” 有人笑答:“这你就别想了,有就不错了。” 有人刚到,一听这话,顿时来气:“教育经费?哼,都说现在教师工资高,高是高,也就是个纸面上的数目罢了,能否兑现还是个问题。” “哈哈,顾老先生怎么也在意起这些俗物了。”一位戴金丝边眼镜的先生打趣道。 顾老先生胡子一捋道:“我是不想在意,可家里夫人催着要啊。现在物价上涨,指不定哪天我们就连白米都吃不起了呢。” “顾先生这是有危机意识啊,在座的小辈可得学着点啊。”金丝边眼镜笑得乐呵。 顾先生拐杖一敲:“危机意识是要有的,但可不能都放在白米上了。” 前面那位女士点头称是:“刚刚说□□材,□□材那是要统一思想啊。您说这教育后人用的都是一样的教材了,那不什么内容什么思想都是指定了的吗?” “可不,蔡元培先生在1919年就提出了大学应当独立于官僚体制,自由教学,可照现在的发展趋势来看,可完全背离了当初蔡先生的期望了啊。” “说道统一思想,”朱先生转头对林雪姑姑说,“我几年前去过《京报》的编辑室,那里挂着一幅字——‘铁肩辣手’。” “是,”姑姑点头,“是邵飘萍先生取明代杨继盛诗句‘铁肩担道义,辣手着文章’而成的。” “唉,”有人叹气,“这统一思想的一大方式就是逮捕有识之士,限制他们的言论,在座各位可都危险了啊。” 顾老先生闻言严肃道:“书生自有嶙峋骨,这里可没有政府密探。” 金丝边眼镜接了下一句:“最重交情最厌官。” “谁没个抱怨,”有人笑道,“但差就差在影响力上。这要哪一天真被盯上了,那也是承他们看得起啊。” 众人点头称是,朱先生却转头对林子伊轻声道:“政府已经意识到了学生运动的潜力,中学和大学可是重点打击对象,被捕的学生不在少数。你刚到南京上大学,我可得给你提个醒儿。” 朱先生说得小声,林雪姑姑坐在一旁却听得一清二楚,她笑了笑,提高音量说道:“朱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家子伊看着听话乖巧,实际上可有胆量了,今年年初她可是因为参与游/行进过党国监狱的。” 客厅里立时响起一阵惊叹,众人看向林子伊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佩服和赞赏。林子伊却是被姑姑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自己怎么进的监狱,姑姑应该是知道的,但不知是为了什么,大概是打趣,抑或是为了应景,姑姑这样解释。 就在客厅陷入奇特的静默时,院子里又走进一个人。那人穿着白衬衣和吊带西裤,手上拿着一把长柄雨伞,他弯腰把伞立在门外,跨过门栏进了客厅。他在最靠近门的位置上坐下,与旁边的人礼貌地打了招呼。 林子伊注意到那是前不久与纪罗洋一起吃饭的那人,貌似是位姓沈的先生,沈先生也看到了林子伊,与旁人交谈时目光一直集中在林子伊身上。林子伊却是没有功夫细想这些,她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状况上。 那位朱先生在惊讶了一会儿后,感叹道:“没想到子伊这么积极。” 金丝边眼睛笑道:“朱先生这可是歧视啊。我研究社会学这么些年,倒是发现了女学生在学生运动里发挥的作用可与男学生不相上下呢。且不说那些女校,就是中央大学的女同学会也是很有分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21 量的,会长不来校务会议都没法召开的。” 顾老先生终于找到了一个茬可以提,忙说:“那些校务会议你都没在听的,我可是不只一次看到你在打瞌睡呢,原还想着都这样了你为何非要去,现在看了竟是为了看女同学。” 众人哈哈大笑,那位金丝边眼镜先生也不生气,悠悠然道:“那能有多少女同学?我去校园里随便走上一圈碰到的也比会议室里的多。” 朱先生对两人的斗嘴不感兴趣,他问子伊:“这可是真的?” 子伊摇头,一旁那位年轻小姐却说:“怎么不能是真的了?朱先生你啊,就是太传统。我看你上次还发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什么《女性持家与封建祭拜的关系》,这俩怎么还能扯到一块儿去?” 穿长衫的先生也接话道:“这篇我看过,朱先生你这样写影响可不好啊。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是传统家庭关系对女性的束缚,但你只写明了渊源,解释得倒合理清楚,却没有现实意义啊。你发在报纸上要考虑受众,《金陵新报》又非学术期刊,这样不好不好。” 金丝边眼镜听到这个,忙插话道:“而且封建祭拜是迷信,女性持家是传统,封建迷信和传统文化混在一起可不好。” 众人点头,金丝边眼镜又问林子伊:“你看过朱先生的这篇文章吗?” 林子伊摇头,姑姑笑了起来:“这么不支持我报啊,赶明儿快去定一份。” 金丝边眼镜笑眯眯说:“那文章不看也罢,别受了朱先生影响还不自知。我现在问问你,你觉得封建祭拜对女性有什么影响?” 林子伊想了会儿说:“女性在家庭、社会中的身份地位是在长期的文化影响下形成的,封建社会允许一夫多妻制存在,强调多子多福,这就表明了对女性为家族生育、繁衍后代的要求。而封建迷信是指祭神、算命之类的,女性在其中有一定参与,但要说影响,又不会是对女性地位形成的决定性影响。” 客厅很安静,众人听得仔细,在这一片寂静中朱先生又问:“那你觉得封建迷信对现在的女性地位有什么影响吗?” 子伊边思考边回答:“封建迷信毕竟是不利于科学文化的传播的,可以要求女性进入学校学习先进知识,以摆脱迷信观念的影响。女性知识水平的丰富是有利于地位提升的。” 林雪姑姑撑着腮帮说:“前面问的是封建祭拜,朱先生的文章写的也是封建祭拜,你回答的是封建迷信,不太准确啊。” “那……”林子伊有点动摇:“封建祭拜是迷信的一种,指的是祭拜神明之类的……朱先生为什么这么写呢?” 朱先生笑了,没有回答,等着林子伊继续说下去。 林子伊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没有看过朱先生的这篇文章,不太清楚为什么要具体到祭拜。我想……祭拜是不是在迷信活动中占据了某种特殊的地位?” 见朱先生点头,林子伊便壮着胆子继续道:“那女性在祭拜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大概……”林子伊苦思无果便换了个方向,“中华传统文化包含了很多方面,也有许多不同的派别,主流的比如儒释道。而儒释道既是种学说,也与宗教有所联系。宗教原是源于百姓的苦难生活,后又为统治者所利用以奴役百姓,他们要求百姓安于现状。 “统治者对被统治者,男性对女性,都是一对矛盾体。统治者利用宗教剥削百姓,要百姓顺从,而男性利用传统礼仪文化剥削女性。比如女性应当在家相夫教子,应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或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这两者、两对矛盾体,是有一定相似之处的。而毕竟神明是不存在的,以祭拜为首的迷信活动消除了之后,女性不再受传统迷信束缚,也能够睁眼看世界了。” 沈路原来正吹着手头那杯冒热气的茶,一边喝一边闲闲地听,而当林子伊说到最后时,他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结果他不出所料地被茶水呛到了,咳个不停。 坐在他旁边的先生好心地为他拍背,还转头对林子伊说:“你这观点有点共产主义色彩啊。” 林子伊能在这么多大师面前发言,已是鼓了极大的勇气了,沈路这一笑,她便立时涨红了脸再也说不下去了。沈路笑得不算小声,在座的各位受他影响,脸上都不自觉地挂上了若有若无的笑容。 朱先生玩味地说:“我没有写到这些,不过你的观点很有意思。” 林子伊只觉得自己大概是说了什么非常傻的话,接下来再不发言了,只默默听其他人说,心里难过得要死。 沈路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抬头却看见林子伊低垂着脑袋一副恹恹的样子,众人讨论得热烈她也不再参与了。沈路见到此情此景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真的很过分,竟这样打击一位年少学生的积极性,顿时后悔极了。 ☆、文学院众才子 大家聊得兴起,有几个客人抽起了烟,一时屋里烟雾缭绕。林子伊待了会儿觉得难受,便起身出去,站在院子里看风景。 姑姑家的院子里种了好多植物,西南角有棵木棉,厨房前的水缸里浮着边角发红的莲叶,地上青石板间钻出了杂草,又在这秋季的萧瑟中变黄、枯萎。天空开始有点阴了,几日来好不容易放晴的天就这样又被云层覆盖了。林子伊望着天空出神,屋里的讨论声听起来模模糊糊,就像那一屋子的烟一样,反复缠绕,无法纾解。 沈路看林子伊出去,过了会儿便也站起来出去透透气。他走到林子伊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开口道:“林小姐这是在观天象吗?” 林子伊回过神,微微鞠了个躬:“沈教授好。” 沈路点头:“你好。” 两人间相对无言,静默了会儿,沈路说:“我很抱歉,刚刚……”他才刚开了个头,却又有点笑场,于是他决定不解释了,只对林子伊说:“梁启超有篇文章叫《中国积弱溯源论》,”他没有问她看过与否,而是自己说了下去,“梁启超说,鸦片战争后,百姓仍把中国等同于天下。人们不知‘国家与天下之差别’、‘国家与朝廷之界限’、‘国家与国民之关系’。而朱先生想表达的是‘国’和‘家’的关系问题。‘女性持家’与‘封建祭拜’是在这个基础上讨论的。” 他斟酌着措辞:“虽然你没有看过朱先生的文章,不过你倒是应了前面那位先生的观点——报纸要考虑受众问题。你确实偏得有点远了。而且那样解释‘祭拜’也不太准确。祭拜可以分为祭祖、祭神,作用可以是求福、消灾,但一般而言都是做小家之用。自古传统家族观念根深蒂固,并且以家族伦理约束人民,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自然不会有公共、国家等大的概念。你说要女性进学堂提高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22 知识水平,这我认同。但是,女性被要求驻守家庭,社会地位如何提升?” 沈路说得真诚,林子伊听了也很感慨,她理解了沈路的意思。 刚刚朱先生最后问的是“封建祭拜对现在女性地位的影响”,姑姑也提醒了自己,而自己回答的却还是迷信消除后女性知识的提升,细想之下实在是牵强。并且刚刚那么多人,都没有指出自己的问题,一边打太极一样地说“你的观点很有意思”,一边嘲笑她直接应了那位先生受众问题的观点。自己是学生,所以容易这样去思考,那么其他人呢,比如家庭主妇们看了又会是怎样去想?朱先生的题目、观点真的还蛮有误导性。 而所有人中只有沈路指出了林子伊的问题所在,没有单纯的嘲笑,而是加以细心的解释和引导,这点让林子伊很是感动。 林子伊望着沈路,两颗眼睛水亮水亮的,弄得沈路很不好意思。她说:“我明白了,谢谢你,沈先生。” 沈路红了脸,摸摸鼻子道:“嗯……这个,是我应该做的……” 但其实之前沈路的笑点是在林子伊那句“毕竟神明是不存在的”。而林子伊的发言虽然不那么好,但也还过得去。只是现在沈路这样解释,倒是让林子伊觉得大家都在取笑她,只有沈路在耐心指导。于是沈路便弄巧成拙地使自己的形象在林子伊心里一下子高大了起来。 林雪姑姑见两人没有回来,于是便出来看看,却见到两人站在门口望天,她笑说:“怎么,二位是在替我守门么?” “我觉得快下雨了。”林子伊说。 姑姑看时间也晚了,关切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我给你拿些糕点。” 等姑姑拿了一包点心过来时,沈路说:“那我也先走吧。” 姑姑挽留道:“你又不是小孩子,这么早回去做什么?一会儿有酒会呢。”她又转头对屋里的人喊道,“沈先生要偷溜了,一会儿非把他灌醉不可。” 屋里众人拍手叫好。 沈路忙婉拒道:“我晚上晚自修。” 金丝边眼镜出来道:“骗子!别听他的。” 朱先生看看天色说:“沈先生和子伊同路吧,让他负责把小侄女送回去,便饶了他这顿酒会。” 沈路忙道:“好好,各位继续聊,我送子伊回去。” 叫来了黄包车,林子伊笑道:“先生酒量不佳吗?” “还行吧,不如你好。” “我?你怎么知道?” “呃……猜的。”沈路着实捏了把汗。 “晚上真有晚自修?” 沈路笑眯眯道:“有啊,你来不?” “难道中文系和外文系不同?我们没有。” 到学校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空飘起了小雨。林子伊下了车,沈路把手上的伞给她:“我家还在前面一点,伞给你。” 林子伊说:“不用了,我跑两步就到了。” “会感冒的。” 沈路坚持要林子伊拿伞,林子伊不要,沈路便也下了车:“那我送你到宿舍。” “这……你还要走很远吧?真不用啦,雨又不大。” “没事没事。”沈路带着林子伊往前走,一直把她送到了宿舍楼下。 林子伊回房间后,杨文仪过来揽住她,歪头笑得暧昧:“那是哪家公子啊?我在楼上可都看见啦。” 林子伊推她一把:“别乱说。” 她拿起毛巾倒水擦脸,杨文仪凑过来左瞧瞧右瞧瞧,说道:“你连都红啦,还不从实招来。” 林子伊不信,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了下:“没有啊,哪有。” “共撑一把伞,”杨文仪转了个圈,闭上眼睛,一脸沉醉:“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 林子伊无语道:“你这是思春啊,但这可是秋季,多不应景,主啊,快快把她驱逐出去。” 杨文仪理理裙摆,在林子伊的床沿坐下,一本正经道:“光天化日之下有伤风化,督学啊,快快把她驱逐出去。” 这本是一句打趣的话,没想到到了第二天,这事就传开了。林子伊一到班上,班里的男生就开始起哄: “子伊小妹妹,你昨晚和谁一起回来的啊?” “一起下了车,一起撑了伞,一起去了宿舍?” “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你的父母可知道,那乖巧玲珑的小女儿,已被多情的男子勾去了魂儿?”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 “啊,这秋日萧瑟的景致,已是容不下这闪耀的爱情之光了。” 林子伊被这么一闹,顿时羞愤地涨红了脸,眼里也泛起了泪水。杨文仪忙护着她,对那些男生瞪眼道:“胡说什么?有这样欺负人的吗?” 隔壁班的男生也都围了过来,一起笑闹着。本来学校女生就不多,男生人多势众,敢为林子伊说话的女同学也不多。林子伊咬牙解释:“我去的是姑姑家,因为下了雨他送我回来,也不是晚上,天才刚暗。” “哦~”男生们点头,但并没有因此放弃捉弄林子伊。 “那是哪位男子,可是生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竟让我们众多才子这样失了恋?” “一场雨,造就一段情,上天啊,可曾赐我一场及时的雨?” “雨在下,可我没有伞,亲爱的姑娘啊,你可别为了躲雨而去到了他人的伞下。” 林子伊的泪水涌了出来,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去擦眼泪,杨文仪忙抱着她,转头对男生们吼道:“你们还是男人吗,这样胡闹!” “哎哎,上课了上课了,你们围在这做什么呀?”林子伊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忙抓着杨文仪的衣服把头埋得更低了。 上课铃都响了,沈路看教室里空空如也,只得走到走廊尽头人群聚集处,想把学生们拉回去。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有男生喊道:“哎这不是昨晚那位吗?” “是他吗?” “这不是沈教授嘛?” “原来是沈教授啊。” 沈路一头雾水,听到里面还在闹,他挤过人群,就看到林子伊哭得眼睛通红,他不解地说:“你们干嘛欺负人家女生?” 男生们于是笑: “我们的情郎真贴心。” “是她梨花带雨引就一段风情。” “我要怨你,你怎可使我的小美人这样哭泣。” “啊,是我的错,我的偏爱竟令你这般为难。” 沈路:“……” 林子伊完全不敢看他,杨文仪倒是有些恼了,她对沈路说:“你干站着做什么?有你这样的吗?” “我……”沈路觉得很委屈,他话还未说完,外围就有学生喊:“教导主任来啦!” 学生们一哄而散,沈路看着林子伊,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自己出了门,回隔壁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23 班上课。但这一节课他讲得很不是滋味,学生也听得心不在焉。一下课,他就被中文系主任叫了过去。 主任对他说:“现在提倡自由恋爱,但是你这样……影响不太好……” 沈路忙点头称是。 主任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迂腐了,于是又改口劝慰道:“不过你未婚,她未嫁,把握一下分寸还是可以的。” 沈路:“……” 作者有话要说:  单机好凄凉啊……求收藏求评论(╥﹏╥) ☆、两个告白 林子伊这事一下子传遍了全学院。学校里本来女生就不多,女同学在男生眼里还是稀奇的存在,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一片热议。众人很有打趣林子伊的兴趣,往往林子伊走在路上,那些她完全不认识的男生都会朝她吹口哨,没过几天,她就收到了一堆情书,也不知是真的喜欢她,还是来捉弄她的。 林子伊也从一开始的羞恼到了现在的无动于衷,那些情书她一封没回,也不管人家是否真心,反正文学院那些才子写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文采斐然,辞藻华丽,多是卖弄,少有真情。而其他学院的情书她又不太看得上。 沈路一直对林子伊很自责,他几次找她道歉,林子伊一开始为避舆论不见他,后来觉得没什么必要,也同样是不见。结果有一天,沈路碰见金丝边眼镜先生,那位先生问他:“你订婚了吗?” 沈路真是大惊失色,细问下才后知后觉地了解到子伊的姑姑林雪也听说了这事,她以为他们已经在交往了呢。沈路这下可真是百口莫辩。 他想了很久,终究不愿她受此舆论的烦扰。 于是有一天,沈路去林子伊的宿舍找她。当时杨文仪正好不在,宿舍里只有林子伊一个人,宿管把林子伊叫下楼,林子伊一路上都能看到躲在门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八卦的女同学们。她对沈路这样冒昧前来找她感到很不开心,她觉得有必要和沈路说清楚了。 沈路带林子伊出去,他们在草坪边的长椅上坐下。林子伊感到很无语,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按理谈情说爱这事也没啥好稀奇的,不至于会引起其他人过大的兴趣,只可惜他俩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身份决定了特殊性。 沈路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怎么的,他捏着手指说:“我想我得和你说,我……哎,我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合。”他不敢转头去看林子伊,只是低着头自己说着,“我对你……我对你的爱慕之情……” 林子伊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她打断沈路,说道:“你别说了。” 沈路愣了下:“我是……” “你不用这样。”林子伊委婉道,“不用这样替我的名誉考虑。” 沈路张了张嘴,惊讶道:“我没有……” “你就是啊,”林子伊叹气,“真不用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我都不在意那些传言,你纠结它们做什么?” 沈路坚持:“跟那没有关系。” 林子伊也坚持:“那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乱想,你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沈路于是就这样被拒绝了。他很难说自己对子伊有多少真心,但被拒绝确实令他很意外,他甚至也没有卸下责任的轻松感,只恍惚觉得有些茫然。 倒是因为搞定这件事,林子伊心情很好。她回去的时候,有人问她:“你们吵架了?我看他很沮丧啊……咦?你干嘛这么开心?” 林子伊摆摆手道:“都说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啦。” 过了几天,沈路收到了赵熙辞的来信。赵熙辞很激动,字里行间充斥着感叹号,表达着他的意外和惊喜,信的末尾还要求沈路寄张林子伊的照片给他。沈路非常无语,想着:“要我去要照片,这跟直接求爱有什么差别?”再一转念,他又想到自己还真求了,不过被拒绝了。这事他可不敢往信上写。 到了第二年春天,林子伊寒假回上海,刚好赶上姐姐的婚礼。 姐姐的婚礼在教堂举行,林子伊是伴娘,程江是伴郎。范谨言穿着西式礼服,子仟穿着婚纱,子伊跟在后面,看神父问范谨言:“范谨言,你愿意取林子仟小姐为妻吗?无论安乐、困苦,贫穷或是富足,都愿意爱惜她,保护她,直到生命的尽头吗?” 神父问得很慢,林子伊听着有些不耐烦,好不容易仪式结束,大家一起走出教堂,两位新人先乘车离开,子伊等下一辆车,这时程江过来,问道:“离晚上的酒宴还有一点时间,你待会儿要去哪里?” “我应该回家吧。程先生呢?” “我要去码头接一个友人,”他看了看时间说,“但是有点来不及了。我有个东西忘了带,忘在酒店大堂了,你能帮我去拿一下吗?” “哪个酒店?” “明华大酒店。报我的名字就好。” “好啊,没问题。”林子伊一口答应。 “那我们四点半在罗兰咖啡厅等吧?” “好的。” 等林子伊到了那个酒店,报上程江的名字,拿到的却是一个圆柱形的大纸盒,盒子包装很精致,还系着蝴蝶结。林子伊对程江要接的人感到非常好奇,这东西怎么看也是份礼物,想来程江要见的是情人吧,那为何叫自己去拿呢,一会不知会不会见到那姑娘,要是碰见了那得多尴尬啊。 林子伊抱着纸盒去了咖啡厅,想着要不放下盒子,给咖啡厅的人交代一下,自己先走得了。她推开店门,看见店里没什么人,程江坐在中间的位置冲她招手,她过去,不解道:“只有你一个人?你的友人呢?” “就我一个人,你先坐下听我说。” 林子伊一头雾水地坐下,只觉得程江在和自己讨论一件严肃的事情,但什么事会与自己有关呢?她望望那盒子,想着他不会是打算抢亲吧,因而需要自己的支持,而这盒子里大概是工具,比如火车票、一沓钱、绳子、斧头什么的,所以才不好带到教堂去。她决定一会儿他提议时自己一定要拒绝。 程江要了两杯咖啡,看着林子伊开口道:“我要问你一件事,这事我曾经问过你,但当时表达不当,引起你的误会了,我必须解释清楚。” “你以后会明白,”程江的语气很认真,“我们的生命很漫长,漫长到它没法以个人的成长划分,而只能以历史进程来划定界限。” “我不明白。”从程江一开口,林子伊就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得打断他。 程江摇头:“你仔细听,如果你能记得,日后你便会明白。” 林子伊只得乖乖听下去,程江继续道:“古语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你想想,我们现在回头去看那些历史,是不是有种看尽中华几千年发展的感觉?这一过程与切身经历过其实没有什么不同。而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24 因为个人局限,看书甚至比经历更能感受历史。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时代人,我是说,我和你都一样,都是时代里的人,我们没法超越时代,我们可以看到过去,切身经历过,但仍旧没法预知未来。 “以后你会受自己当下的时代观念影响,而觉得过去很多事情是不对的,过去的很多观念是过时的,你会批判传统,但你要知道,这些都不是你自己的想法,都是他者加诸于你的。而我也一样,过去的很多事我也很后悔。我不求你原谅,包括现在我做的事,你未来都不一定会理解,但我这些话,希望你记得。” 他说到这里,林子伊已经不知道该接什么了。 程江也就笑笑:“按理我不该在这种场合说这些话,这貌似对接下来我做的事还会有负面影响。我大概太谨慎了。” 他自嘲地笑笑,拿过林子伊带来的盒子,拆开丝带,从里面拿出了一束粉色的玫瑰,说道:“子伊,你能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吗?” “……”林子伊实在想不明白前后逻辑,她惊讶地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程江也就等着,完全没有催促。 林子伊原是想说“让我考虑一下”,最后却还是忍不住直接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而且我们才第三次见面。” “子伊,”程江摇头道,“我们认识很久了。” 程江一直很镇定,没有紧张,也没有不安,但没有人能在求爱时做到这样平静。林子伊看着程江的眼睛,像是要从他眼里看出他没有说完的话。他波澜不惊的表情好像只是惯常的掩饰,而林子伊看不出他到底在掩饰些什么。她想起之前沈路的表白,当时沈路很紧张,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虽然林子伊认为沈路不是真心的,但紧张还是会有的啊。 所以她拒绝了:“不,我不同意。”像是要报复程江的有所保留,林子伊只这样简单回答,便起身离开了。 程江看着她走远,直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他仍旧看着那个方向,很久都没有动。 ☆、所谓七大姑 晚上的婚宴,林子伊再碰到程江,觉得非常尴尬,她在心里埋怨他为什么要在刚刚表白呢?但程江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和她打招呼、聊天。弄得林子伊都觉得下午那一出是自己做的白日梦了。 在宴席上林雪姑姑和子伊坐一桌,姑姑忙趁机问子伊:“你是不是和沈教授在交往?” 子伊矢口否认,说:“那是那些男生闹着玩的,根本没有的事,姑姑你怎么也信啊?” 林雪姑姑闻言便放心了。 假期过去后,林子伊回了南京,而子仟姐姐毕业就结婚,婚后就待在南京范家,没有去工作。她已经完全不关心什么学生运动了,倒是因为婚姻幸福,和婆婆也关系良好而乐得别人也生活开心。所以她忙着给林子伊介绍对象,而这对象最好是自己认识的,又人在南京的,比如程江。 这弄得林子伊万分纠结,她忙写信让姐姐别这样,结果姐姐回信说:“不好意思我忘了,林雪姑姑说过你在学校有男朋友的。好像是个什么教授对吧?但林雪姑姑好像不太赞成啊,你最好问问她的意见,毕竟她认识人家比你早,也更知情一些。” 林子伊猜到姑姑会和家里人说这事,但没想到她是反对的,而且说就说了,自己都解释了她竟还忘了澄清,只得再写一封信去解释。 杨文仪和她未婚夫最近浓情蜜意的,常常外出游玩,还拍了很多照片,看得林子伊都心生羡慕了。 杨文仪捧着颗少女心说:“他很懂我,人也很体贴。你看他送我的手链。” 林子伊赞叹了下,杨文仪又说:“他每次都让我先进门,给我倒的茶也都是温度适中的。你知道吗,有人说过,男生给你倒茶,冒热气的是心急,凉的是心不在焉,只有温度适中的才是在乎你的。” 林子伊不知这是哪里来的奇谈怪论,也就只有点头称是。 程江偶尔会来学校找林子伊,林子伊总是让宿管说自己不在,自己往复好几次,最后她直接交代宿管:“只要是他,都说我不在,不用问过我了。” 林子仟和范谨言结婚后就搬到了南京,而程江在全国经济委员会工作,和范谨言是同事。虽然林子伊写了信让姐姐别掺和,但姐姐只觉得这是妹妹在害羞,而且范谨言也说程江人不错,对子伊也有意思,所以夫妻二人便使了劲撮合他们。 周末在范家有家庭聚会,姐姐总是让子伊去,子伊正好一个人在南京寂寞,也喜欢往姐夫家跑。林雪姑姑偶尔也在,拉着林子伊给她灌输新思想。 有一天,林子伊收到姐姐的信,说家里在美心大饭店聚餐,让子伊打扮漂亮点过去。美心大饭店是南京有名的高档饭店,林子伊穿了身浅绿的旗袍,批了张宝蓝色披肩就拎着包过去了。 她去得早,当时天还没暗,包厢里只有姐姐、姐夫和林雪姑姑。林子伊坐下后问:“还有谁呢,怎么还不上菜?” 姐姐笑说:“告诉你了怕你就不来了。” “那是谁?”林子伊有种不好的预感。 姐姐只是捂嘴偷笑,没有回答,倒是林雪姑姑为人直率,开口道:“早晚得见,有什么好瞒的?”她给子伊倒了茶,说:“就是程江啊,你姐夫的同事。” 林子伊脸色白了白,姑姑继续道:“听说你拒绝他了?我就不明白了,程先生人长得不错,家世也好,又在政府部门工作,还对你一见倾心,上哪找这么好的丈夫啊,你竟还不愿意。” “……”林子伊看向姐姐,脸上写着大大的“求救”两个字。 姐姐倒没有姑姑那么严肃,她笑得温柔:“可不是嘛,我就觉得不错啊。”她瞄了眼范谨言,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可别吃醋,我是在为妹妹的终身大事考虑啊。” 范谨言眉毛一垂,做出垂头丧气的样子说:“我知道,夫人。” 林子伊看着他俩甜甜蜜蜜的样子,满心不爽。 姐姐说:“程先生还帮了你呢,那次在监狱,你忘啦?” 说到这个,林子伊忽然想到,姑姑不是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吗,她应该最讨厌政客才是啊,为何会看好程江,还和范谨言一家这么要好,反而并不喜欢沈教授这种文人呢? 林子伊还没想不明白,姑姑就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你和沈教授还在交往吗?我之前让你来参加茶会是希望你能多了解一些先进思想,像你姐姐一样多参加参加活动。结果你不仅没有学到什么,反而和沈教授好上了。沈教授这人我虽然没有多了解,但是也听闻他的众多风流韵事,你们大概不知道,他啊常常出入南京上海的花街呢。” “什么?”姐姐像个花黄大闺女一样立刻羞红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25 了脸,躲在范谨言的怀抱里羞答答埋怨林雪:“姑姑你提这个做什么呀。” 林雪没好气:“还不是为了你妹妹能看清那人吗?” 林子伊也涨红了脸,语带怒气:“我都说了我跟他没什么!” “没什么就好啊,”姑姑不以为然道,“我也是为你好,但我看你根本就听不进去!”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姐夫忙说:“我们先点菜吧,先点菜。” 两人气鼓鼓扭头各自向一边,这时有服务员敲门,领程江进来。 程江一进来就感觉到满屋子的火气,开玩笑道:“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因为我吧,这可真是罪过。” “不是不是,”姐姐友好地请程江坐下,“程先生见笑了,我姑姑正为沈先生的事和子伊吵呢。” 姐姐满心以为既然程江喜欢自己妹妹,那么提提情敌一定可以让他更加主动一点追求,这事说不定就成了呢。 果然程江很在意,问道:“沈先生是?” 林子伊打断他说:“别听他们乱讲!” 她原是觉得大家因为一件根本没有的事而指责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不知道自己的打断在旁人看来只是欲盖弥彰。 程江没有再说话,姐姐看两人间气氛不对,便笑道:“你既说是没有的事,那就不该怕人讲。” 姑姑也道:“我看你就是余情未了。” 子伊气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针对他,还迁怒到我身上,我都说了没有还这样纠缠!” 姑姑冷哼一声,不搭理子伊,反倒转头对程江说:“程先生,你给评评理,我们这样关心她,她却不当一回事,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程江带着私心,只柔声问:“那是什么事呢?” 见两位姐妹和林雪都沉默,身为好朋友的范谨言便开了口:“亦远啊,我们听说子伊和他们学校的一位先生在交往,子伊不承认,而林雪觉得那位先生作风不太好。” 程江一时误解了范谨言的解释,只是笑道:“林大编辑是知识分子,平日里可注重什么作风啦,精神啦,思想啦,看人角度倒是新鲜,只怕我们这些俗人并不在乎呢。” 子伊听见这话,差点直接说:“你上次那些角度才叫新鲜呢。” 好在她正在生气,不肯轻易开口。 范谨言摇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是听闻那位先生常出入风月场所。” 程江没什么反应,只说:“那可不太好。” 他看林子伊没说话,便又问道:“能否告诉我是哪位先生?” 子仟姐姐插话道:“他们学院的教授,好像叫沈路。” 程江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可是沈钦泽先生?” “是。”林雪姑姑回答,又好奇道,“你认识?” 程江看着子伊,眼神深沉。 姑姑看到程江的反应,觉得有戏,忙说:“我们都不支持的。他身为教师,本应以身立教,现在竟闹出这等有伤风化的事,可见人品很有问题。” “现在哪个文人不是如此?”程江忽然开口替沈路说了一句。 在座全都反应不及,林雪姑姑愣了好一会儿,才故作轻松道:“那些人不配称为‘文人’,文人自有文人风骨,才不是那等沽名钓誉之辈。沈路不过是学历好,写了几本书,就这样把自己当回事。” 林子伊叛逆心大起,只要是姑姑的观点都想反对,此刻她忍不住说:“你刚刚还讲自己不了解他,什么都是听说听说,现在怎么就这样批判人家?” “这还用我解释吗?你啊,还没出社会,什么都不懂,社会上这样的人多了去了。那些个教授啊,总想自己成为什么精神导师,却根本管不住自己,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呵呵。” “我看你连一死的勇气都没有!”林子伊面红耳赤地吼了回去。 姑姑气得只能指着林子伊,声音都发着抖:“你,你……”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程江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林子伊,问得直接:“所以,你喜欢他?” 林子伊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一时红了脸,没有说话。 姑姑忙趁机说:“反正我是不同意!” 于是这次聚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程江让林子伊坐自己的车回去,在车上林子伊还是一脸怒容,程江便笑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啊?将来你不是怪他们扰了你的好姻缘,就是庆幸他们帮你看清了一个人,决定权怎么说还是在你手上。” 林子伊闻言叹气:“我和沈先生真没什么,我气的是他们这样插手我的生活。什么都是为我好,他们从没问过我是否需要。” “感情的事当然是你自己做主,他们怎样也没法替你去喜欢一个人。既然你说和沈先生没什么,那就不要在意了,左右不会影响。” 林子伊无奈:“你倒看得开。” 程江笑:“这缘分可真是件奇特的事,你说它来时气势汹汹的,让你觉得不按着它发展下去可真是浪费,但谁知道到底是孽缘还是良缘呢?” 林子伊也觉得好玩,自己本对沈路没什么感觉,但现在被他们这么一搅和,倒是渐渐有了好感。 ☆、沈路的情书 沈大教授近日闲着无聊,常常在窗前摊开一张纸胡乱写着,纪罗洋偶尔来看他,往那纸上一瞧,原来是在画画。 可画的都是同一个人,有笑容灿烂的,有神色忧愁的,有书生长衫,有旗袍洋装。沈路第一次发现,只要在意一个人,她什么样的神态穿着都可以想象出来,见过的或没见过的,都可以。 最后,沈路在众多的画中挑了最满意的一张,打算送给林子伊,却又开始紧张了起来,仿佛手中那画是要上交的作业,他反复估计着会收到的成绩,患得患失。 纪罗洋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劝道:“你啊,就应该赶快把这些给她送去,好让她快快拒绝了你,你也不用这样胡思乱想。” “你怎么能这样?”沈路不满。 纪罗洋又说:“不用挑了,你就给画编上号,我看看你送到哪一幅时她会接受你。又或者她一直不接受,剩下的那些也好让我拿去卖了换钱。” 学校就那些人,沈路常常会碰见子伊,子伊跟个没事人似的向他问好,可他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了。他对自己的情绪很是懊恼,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很多个晚上,他翻来覆去试图理出一条线索来,终究还是毫无收获。 直到纪罗洋总结道:“你喜欢她,这很正常。你难道之前都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沈路恍然大悟。他去找了许之和,许之和是林子伊室友的未婚夫,让他帮忙说说话应该不错。 沈路原是不大喜欢这种行为的,说起来矛盾,一方面他游玩花丛中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26 ,以追求名妓为乐,另一方面他却觉得所谓真爱,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他不屑使用各种技巧、手段,他觉得那玷污了纯粹的感情,一点不真诚。好像只要得到了,目的就达成了,欺骗、花言巧语都无所谓,沈路不喜欢这样。然而对于林子伊,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阴暗着一颗心,拿出尘封箱底的那些所谓浮云,只为了她能够接受自己的感情。 许之和当然一口答应。热恋中的人,总有种希望全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意向。沈路觉得惊奇,许公子这着实打实的花花公子怎么也变得这样钟情了。他不知道的是,许之和也在惊奇着同样的事。 于是许大公子约了未婚妻出去,把这事一说,杨文仪却明显犹疑着,她说:“这沈教授我怎么看也觉得他人品不怎样啊。” “啊?为什么?”许之和吓了一跳,以为她知道沈路与妓院倌人绿井的事,还当心自己那点风流事会被捅出来呢。 但杨文仪说的是:“上次那些男生当着大家的面取笑子伊,子伊哭得那么伤心,他却什么忙也没帮上。” “这……我相信他是有心的,只是效果不佳。” “那就说明他没能力啦。” “这……我觉得这是说明了他不是花言巧语之人。” “那倒也是。” 许之和松了口气,信誓旦旦道:“我朋友,人品我有数,你相信我就好。” 杨文仪虽是答应了,却觉得这事责任重大,大有室友的下半生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因而不敢随意撮合,只是在心里默默估计着子伊有没有可能有那么一点欣赏沈教授。 她问林子伊:“你觉得沈先生这人怎么样?” “还行啦。”子伊答得敷衍。 “还行是怎样啊?” 林子伊忽然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于是笑道:“真有趣,人们总喜欢问什么什么怎么样,却常常连个标准或限定范围都没给,你说这是为什么啊?是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吗,所以才想着要问别人?还是他们过于贪婪,喜欢得到全面的评价?但这样往往适得其反,弄得别人摸不着头脑,你说是不是啊?” 杨文仪:“……” “所以我觉得啊,在问别人什么东西怎么样时,最好先给个自己的看法,这样别人也好有个参照,你说对吧?” 杨文仪:“……” “我们刚刚在说沈先生,既然你想知道,那就先给个自己的评价吧。” 这一话题又被抛给了杨文仪,杨文仪欲哭无泪,说:“不行,我一说你就有个先入为主的概念了,你会顺着我的观点说下去,而不想得罪人。” 林子伊:“……” 于是这话题怎么也进行不下去。 这一年年中,学校有个晚会,林子伊和杨文仪上台合演了昆曲《游园惊梦》中的一个小片段,林子伊演杜丽娘,杨文仪演柳梦梅。 沈路在台下听着台上唱:“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旁边满是喝彩声,他却连鼓掌都忘了。 林子伊下来后去后台卸妆,后台很简陋,她也不想多待,但杨文仪看着比她还匆忙,林子伊没一会儿就知道原因了。在林子伊卸完妆时,杨文仪已经连衣服都换好了,林子伊还未问她要去做什么,她的未婚夫许之和就推门进来,直接把杨文仪抱起转了一个圈,杨文仪惊叫一声,捶打着许之和,弄得后台一片笑声。 “什么时候喝喜酒啊,可别忘了请我们。”有人打趣道,杨文仪羞红了脸,忙偷偷溜了出去。 林子伊在结束后独自回宿舍,那时屋外已经开始下起雨来了。看完晚会的人很多没带伞,一个个在雨中跑着,横冲直撞的。林子伊在屋檐下站了会儿,决定也跑回去,但当她好不容易到了宿舍楼下,还真是犹豫了下到底是否应该进去。 她看见沈路站在树林前的台阶上,他没有撑伞,也没有贸然靠近女生宿舍,他就那样站着,一身长衫已是湿得滴水了。 林子伊站在几步开外陪着他淋雨,在心里想着是不是绕路比较好。 沈路注意到林子伊,他缓步走过来,掏出怀里小心保护着的盒子,这期间他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说:“我以为你唱完就会回来,所以一直在这里等,没想到下了雨,希望东西没淋湿吧。” 林子伊看他有点发抖,只当是冷的。要知道虽然现在是夏天,但这么淋雨也是容易感冒的。她顿时有点不忍心:“进去坐坐吧,我给你拿把伞。”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 “你等下我给你拿伞。” “真不用了……”沈路还没说完林子伊就跑掉了,他不敢走,只得在雨中等着。 林子伊上楼,放下沈路的盒子,又好奇那是什么,于是先拆开看了,盒子里是一幅画和一封信。林子伊刚打开那画,门就开了,杨文仪捏着湿淋淋的头发进来,说:“楼下那是沈先生吗?在雨中站着,看起来怪可怜的。” 子伊于是忙拿了把伞下去。等她回来时就看见杨文仪在看那幅画,她也走过去看,杨文仪举着画纸道:“沈先生画得真好。” 那是一幅素描画像,画的自然是林子伊。林子伊说不上他画得好还是不好,但也确实像。她拆开那信,杨文仪凑过来,笑得暧昧:“也给我看看呗。” 于是两人一起看那信,信里字写得相当漂亮,内容倒是挺短。 “子伊:我不知该如何对你,我想我是太在乎你了。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我都希望自己能够隐去一切形体,就此消散在空气中,缠绕于你周身,在你无法感知的地方触碰你。可每每又担心不能给你留下足够分量的印象。世上有那么多人,每天来往于此岸彼岸,你大概会忘记我,你的目光不会在我身上停留,你面对我时心中只有困惑和不解。而如果我大着胆子接近你,你也许会厌烦,会警惕,会一不小心搓破我原本就濒临破碎的心。所以,你若看见一个半透明的,忽闪着的,却无法消失的影像,那便是我了。” 落款是沈路。 林子伊看完,迟疑着问道:“你觉得写得怎样?” “这……”说实话沈路的信有点出乎杨文仪的意料,杨文仪只好说:“感觉有点诡异啊。”她摇摇头,觉得沈路真是不可理喻。 ☆、沈路的第二封情书 杨文仪终是履行了她对许之和的承诺,她放下信,问道:“子伊啊,抛开这情书不谈,你觉得沈先生可以吗?” 林子伊这次没有再装傻,她说:“我其实觉得他不错的,但是……”她想起姑姑的那些话,说道,“我听人说他有很多情人。” “不会吧?”杨文仪吃惊,觉得这事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27 不靠谱,忙写信问了许之和。 许之和自然是替沈路说话的,当然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那些事,他回信说:“我认识沈路很多年了,在日本时他就一心念书,想着报效祖国,他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不知道你是哪里听到的传言,但这绝对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恶意抹黑。沈路的人品我们有目共睹,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杨文仪看过信后就放心了许多,想着自己的未婚夫怎能不信呢,所以她回信道歉,并且再三保证一定帮沈路。于是林子伊就很奇怪地发觉杨文仪最近老是在她耳边念叨沈路有多好多好,劝她接受他。 “你是怎么了,态度转变这么大?”林子伊不解。 杨文仪笑得心虚,只说:“我就觉得他不错,你这么晾着他,他多可怜啊。” 林子伊觉得这没什么,给她写情书的人很多,她没回复的也多了去了,要是每个人都伤心,那她可经不起这份埋怨。 夏天学校召开运动会,杨文仪参加得积极,林子伊的体育成绩不好,便一个项目都没有,只坐在看台上看着。那天太阳很大,晒得人萎靡不振,那些场上的运动员却一个个留着汗,跃跃欲试,仿佛要与这日头一争高下。林子伊在烈日下坚持到一半时就受不了了,偷偷起身想要趁人不注意溜走,却在运动场的大门口被人拦下了。 拦她的是一个高大的男生,林子伊并不认识。这男生穿着黑色t恤和运动短裤,汗流满面的,他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像是刚刚参加完赛事的运动员。男生的身后站着五六个人,那些人笑得暧昧,离着有几步距离,看起来像他的朋友。那男生就在朋友们的一片鼓励声中递给林子伊一封信。 信封很整洁,印着一枝水彩画的青色枝条,看起来很漂亮。林子伊下意识接过,男生身后的人开始起哄,推着他往前,那男生很不好意思,直转头叫他们别闹。大概是动静有点大,路过的人纷纷聚过来围观,他们叫着好,要林子伊快快答应,别负了那男生一片热忱。 林子伊本就是偷溜,现在又闹得人尽皆知的,再看男生这架势,简直有强迫林子伊接受的意味。林子伊顿时不高兴了,她沉着张脸把那信封原封不动地递了回去。那男生很无措,拿着信封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林子伊看也没看他一眼,挤过人群就走了。 好不容易出了门,林子伊拐到小卖部买了瓶水,再去洗手池洗脸。水凉凉地冲在手上,消解了恼人的热度,带走夏季黏腻的暑热。林子伊捧了把水拍脸,水滴顺着下巴流下去,她擦擦弄湿的鬓角,转过身,却惊讶地看见站在台阶下的沈路。 沈路看起来一脸哀怨,他说:“你原来这么喜欢伤人的心,我就知道是这样。那么多人,小心地向你告白,放低了身段,只拿一颗真心去央求你,你却一点不在乎,只把人弄得心碎。” “……”林子伊没有搭理他,只绕过他离开。 沈路却转身看着林子伊的背影,在她身后继续道:“我求你别这样。” 林子伊终于忍不住回头:“我怎样关你什么事?” “……不是,”沈路看她不高兴,便跟上去好声好气道,“你好歹回我信啊。” 林子伊不理,沈路只好叹气。 结果第二天早晨,林子伊开信箱,就收到了沈路的第二封情书。 “子伊:正是深夜,临睡前时我去关窗,看见今晚的一轮月亮,又大又圆,带着暖黄的光。你是否也注意到了今天是个满月? “我想也许是不同的时刻,你也会抬起头,感叹着又是一个十五,然后你会关上窗,拉上窗帘,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而我把我的思念寄托在了月光中,每一次我的仰望都是对你深深的爱,我的爱洒在你的窗前,铺在你每天踩过的路上。请你不要把我拒绝在屋外,求你打开你的窗,打开你的门,你会看见我卑微的身影,每时每刻徘徊在你跟前,只求你让我解脱。 “我本不愿令你为难,也不想自己这般苦苦哀求,可毕竟我难以忍受这求而不得的痛苦。你大概没有体会过。我的一呼一吸都带上了你的色彩,只要你的一个眼神,我就可以从山崖上跳下。但即便这样了,我却还是担惊受怕,小心着你的一举一动,斟酌着你的一字一句。我的心好像从未放松过,有根绳子绑着它,而线的那头在你手上。 “我请求你就算不答应也至少允许我向你倾诉。我简直无法想象当初能够与你淡然相处的自己,我也根本记不起来,记不起自己究竟是怎样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过往那些你不在的日子,我又是怎么过的。我想我已经无法离开你了。请你原谅我。” 林子伊看这信,不知该如何是好。沈路写得真切,表达得直接,一点不委婉,亏他还是中文系的老师,似乎完全不懂古人所谓含蓄为何物。 杨文仪见她在看信,很八卦地凑过来,林子伊却不肯把信交出。杨文仪惊讶:“怎么,你还不好意思了?是谁的信啊,弄得我们的林大姑娘这样羞答答的?” 林子伊护着那信,却抗不过杨文仪的挠痒痒攻势,杨文仪终是拿到了信,还声情并茂地念了出来,末了,她在林子伊身旁躺下,举高那信道:“真不害臊。” 然后她又撑着头看林子伊:“不过,要是我就答应了呢。” 林子伊只推她,嗔怪道:“写成这样让人怎么回啊?” 杨文仪笑,说:“就回‘念你情深意切,本姑娘就从了你’。” 林子伊拿起枕头打她,两人在床上笑闹着。 但可惜,还没等林子伊给沈路回信,就发生了一件令人难过的事。 假期开始的前几天,一位著名的军政要员之子学成归国,在中央大学举行演讲,外文系被要求全员参加,林子伊虽不情愿,却也只能听从安排,令她佩服的是,杨文仪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想来是躲开去了。 演讲在大礼堂举行,去的人很多,林子伊在台下看着那位西装革履,油光满面的青年人大谈和平运动,心里只数着离他被轰下去还剩几分钟。没想到他竟然在台下一片嘘声中撑了十来分钟,接着有学生跳上台想把他揪下来,然后是越来越多的学生。现场一片混乱,林子伊挤在人流中往外走,听到身边的人在喊:“去校长室!” 同学们闻言纷纷响应,礼堂浆糊般人挤人的状况一下子破解了,同学们瞄准了目标直往门外跑,台上那位归国青年一下子受了冷遇,他颓然扶住讲台,领带歪到了一边,本还想着要据理力争的她一下子失去了听众。 林子伊被人流拥着往外,好不容易出了礼堂大门,还未整理好被挤皱的衣服,就被人用力拉到了一边。她正想开口骂人,就听着一个焦急的声音在纷纷攘攘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28 中吼着问她:“杨文仪呢?” 林子伊抬头,看见许之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愣愣回答:“不知道啊。”她正想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许之和却没有再解释,转身离开上了车。 林子伊担心杨文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忙赶往宿舍。她原本并不指望杨文仪会在宿舍的,但是出乎意料,她一推开门就看见了坐在床上哭泣的杨文仪。 杨文仪是个要强的人,林子伊从未见她掉过泪,所以这次见她这样,只觉得应该很严重,便小心地坐到她身边,轻声问:“发生什么了?” 杨文仪一把抱住林子伊,在她怀里哭出了声,林子伊拍着她的背,就听见她抽噎着说:“哥哥说得对,他不是什么好人!” “谁?许之和吗?” 杨文仪恶狠狠道:“就是他!我哥哥拍到了他去妓院的照片,大白天他搂着个□□出来的!” 林子伊被这消息惊到了,对她说:“我刚刚在礼堂门口碰到他了,他问你在哪。” “别告诉他!”杨文仪坐直身体,擦干眼泪:“我要取消这该死的婚约,哥哥也是支持我的!” “那你家里?” “哼,我不管,他们要不同意我就上吊!” “这……”林子伊忙劝,“为他不值得。” “是不值得,”杨文仪改口道,“我去内地!去参军!” 这几年的战乱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可以说为很多离家出走的孩子指明了方向。 林子伊叹气:“你想开点啊,总比结婚后才发觉的好,你这情况还算不错的了。” “也是,”杨文仪昂着头道,“他不配我杨文仪!” “那是。”子伊赞赏地看着她。杨文仪的脸上还挂着泪水,神情却无比坚定,刚刚的脆弱已经消失不见了。 杨文仪想起来,转头对林子伊说:“既然许之和是这样的人,那么沈路你可别信,想来也是一样。” 林子伊却潜意识觉得沈路和许之和不一样。 ☆、离家出走 接下来的假期,林子伊回了上海。姐姐出嫁了,家里很无趣,林子伊每天都待在房间里,吃饭的时候才下来,跟家里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说来奇怪,林子伊进了大学后,从日夜思念家乡渐渐转变到了无所谓,而这次回家,她几乎想不起从前是如何在家打发日子的。大概那时年幼,缠姐姐缠得也紧,母亲虽偏爱姐姐,但姐姐却特别喜欢林子伊,所以子伊并没有察觉出生活中那些微小的不平,只觉得和姐姐同甘共苦,很有共同语言。 等到姐姐出嫁后,家里便只剩下子伊一人,她和父亲关系不好,和母亲也没什么话说,陈妈倒是一直很照顾她,但是子伊的态度却有点微妙了。小时候陈妈的那种照顾大概是在母亲给了姐姐什么特别的东西后,陈妈也偷偷给子伊带,或者姐姐也会分给子伊,当时收到东西时那种高兴的感觉、对陈妈和姐姐的感激,以及一点小小的秘密感,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完全体会不到了。 真的没话说,在家里都觉得有点尴尬,仿佛这不是自己家,吃穿住行还得看人脸色。林子伊整天关在房里看书,偶尔和当年女中的同学出去玩,但因为夏天热,出门也没什么兴致,那些聚会林子伊只去了几次就推脱有事不参加了。 如此过了几星期,有一天晚上,她下楼到餐厅,父亲母亲都在餐桌旁坐着,桌上却没有自己的碗筷。林子伊问站在一旁的陈妈:“怎么没有装我的饭?” 陈妈沉默不语,只用眼睛瞟了林老爷一眼,林子伊立时明白,转身就走。父亲啪的一声把筷子重重摔在桌子上:“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每天窝在房间里都在做什么?只等着吃饭才下来,你当家里是酒店啊?!” 林子伊回头,毫不示弱地顶回去:“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闲啊?就知道找茬!” 话音未落,父亲一扬手,手上的碗便直直朝林子伊砸过来。林子伊闪避不及,额头被碗的边缘掠过,立刻火辣辣地疼起来。那碗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发出刺耳的声响。陈妈被老爷的举动吓了一跳,忙要上前查看林子伊的伤势,父亲却吼道:“不许捡!” 陈妈犹豫了下,只好在原地站好。 林子伊注意到父亲误解了陈妈的意图,心中直冷笑,想着一个下人都比你关心我。她大步朝门外走去,再没有回头。 夏季的上海很热,夜晚也像个蒸笼似的,空气中满是挥散不开的沉闷气息。林子伊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怒火平息后她开始后悔之前的冲动。死要面子的她肯定不会主动回家,那么现在要去哪呢? 家里餐厅还是维持着原状,碗还在地上,陈妈还是站着,母亲仍旧坐在位置上。父亲不许她们离开:“都给我原地呆着!”他担心她们会在离开他的视线后就去找林子伊。 林子伊在家周围绕着圈子,等了好久都没有碰见出来找她的人,顿时很是泄气,她于是往相反的方向走。一路上醉酒的人摇摇晃晃经过,她开始害怕,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仿佛只要迈动步子就能一点点摆脱身后的世界。 一直走到繁华的地段,眼前霓虹灯闪烁,大上海的灯红酒绿直叫人沉迷,它像个黑色的漩涡一样,用那夜夜笙歌掩盖了时代的即将破灭。 林子伊正想松口气,肩上便被人拍了两下,她回头,看到两个醉醺醺的人凑到她跟前问:“你要去哪啊?这么晚了,跟哥哥回去吧。” 林子伊忙摆手,那两个人却不顾她的反抗,一人一边,架着她往一旁的小巷拖,林子伊向周围的人求救。那些路过的行人见到此情此景都是忙着避开的,哪有人上前? 那两个人酒气熏天的,一呼一吸喷洒在林子伊的脸上,带着呕吐物那种令人作呕的酸臭味。他们笑得猥琐,边说边直往林子伊身上蹭:“小妹妹你别怕啊,哥哥们不是坏人。” 林子伊那点拳打脚踢在他们眼里有如儿戏一般,他们笑着:“哎哟,没想到还是只小野猫。” 大概是被林子伊的不配合弄得烦了,其中一个人直接把林子伊扛到了肩上,拍拍她道:“别着急,一会儿有你闹的。” 林子伊不断踢打着,却起不到丝毫作用。她心里很慌,以前听过的那些传言,曾经不在意,现在却一股脑儿地涌进了脑海。如果,如果真的变成那样,林子伊想,反正活着也什么意思了不是吗? 而这样的念头一出来,就好像所有挣扎与坚持都已经没有希望了,林子伊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散了开来,像团黑色的棉絮一般又轻又闷,好像随时都会飘去,灰飞烟灭一般。这一刻,死亡在她看来是件很容易的事。 不过上天多少是眷顾她的。就在这关键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29 的时候,那漆黑的巷子里竟然照出了一点光芒,像神迹一般,突兀而耀眼。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近,有辆车从巷子里开了出来。 两个男人人走路摇摇晃晃的,挡住了车子的去路,弄得那司机不断地按喇叭。 林子伊看到那光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光明代表着希望。她一边挣扎一边求救,在她短短的一生中,从未这样尽力过,她仿佛要用剩下的所有生命去争取这一次机会:“救命啊!救救我!” 巷子窄,那轿车于是停住了,从车上下来两个人,往这边跑来:“放开她!你们做什么呢?!” 那两个醉汉不爽道:“不干你们的事。” 他还没说完,就被揍了一拳,倒在地上找不着东西。扛着林子伊的那人见到情况不对,立刻扔下她跑掉了。 林子伊扶着墙站稳,还未来得及平复一下心情,抬头便看到沈路一脸焦急。沈路问她:“你没事吧?” 林子伊刚刚萌发的生的希望又暗了下去,她此刻只想一头撞死。 沈路似乎想碰她,但又不敢,只得保持着一定距离打量着林子伊,确定她没事后,沈路刚想开口安慰两句,林子伊却捂着脸哭了起来。 许之和又揍了那人好几拳,呸了一口道:“真是什么人都有!”然后他走过来,看到哭得梨花带雨的林子伊,一时有点尴尬,只得劝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送你回家。” 上了车,沈路和林子伊坐在后排,许之和在前座坐下,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许之和开口:“你家……在哪呢?” 林子伊只是摇头。 沈路又迟疑着问道:“你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 林子伊拿手绢擦鼻涕,抽噎着说:“和家里吵架,跑出来的。” 沈路:“……” “这多危险啊,我们送你回去。”许之和说。 林子伊本不愿多说,但听了这话,只得一脸央求地看着他,摇头道:“我会被我爸打死的。” “不至于吧……我们不提这个就是了。” 林子伊没有再说话,沈路看见她额头上的伤,问道:“车里有医药箱吗?” “有。”司机回答,打开车门去后备箱找。 林子伊伸手摸摸额头,才发现那里已经肿起来了,她为了改变许之和的决定,便解释说:“这就是我父亲砸的。” 许之和倒吸一口气,难以置信道:“不会吧?” 作为独子从小被宠到大的他自然不能理解,而沈路的目光沉了沉,却还是说:“我们送你回家。” 林子伊只能报了家里地址。 到家时,许之和和沈路同她一起下来,林子伊站在门口按门铃,三个人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开。林子伊低下头,脸涨得通红。许之和等得着急,自己伸手再按了一遍,然而还是没人开。 林子伊摇头:“他们不会让我进去的。” “岂有此理!”许之和很愤怒,他捶了两下门,门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路抬头,看到房子里灯火通明,却门窗紧闭,他问:“你们为什么吵架?” 林子伊觉得那理由说出来都丢人,只诺诺道:“我父亲嫌我每天都呆在房里,只有吃饭时才下来。” 沈路苦笑,许之和闻言更是光火:“就这样?你父亲还讲不讲理了?!” 林子伊没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三个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只得上车离开。 许之和一直很生气,他骂道:“世间竟有这样的父亲,自己女儿的死活都不管!要不是碰到我们,你……” 沈路制止他:“之和,别说了。” 许之和一肚子话只好咽下,过了一会儿,他说:“沈路和纪罗洋最近来上海,借住在我家,你也去我家吧,和我们一起回去。” 林子伊没有其他去处,只好跟着去,心里只觉得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只得寄人篱下,求人收留。她还拒绝过沈路,许之和也没和杨文仪在一起了,自己这算什么啊,他们没有一点义务这样照顾自己。林子伊心里虽然感激,但更多的是羞愧。 ☆、难眠之夜 许之和家是一栋很大的三层洋房,车子先是开过一片小树林,经过一块大草坪,最后停在门前的楼梯那。楼梯直通二楼的阳台,林子伊看见纪罗洋站在阳台上冲他们招手。看到林子伊,纪罗洋很惊讶,他看看沈路,沈路却是面无表情,他便没有多问。 在书房里,四个人在沙发上坐下,有女仆端来茶点。女仆走后,房间里寂静无声,纪罗洋看三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忍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是怎么了?一回来就这样?” 沈路看着他,却不知该怎样回答。纪罗洋有点急了,他说:“好好,你们都不理我,我就活该被你们瞒着。” 看他生气,林子伊想解释,沈路却在她之前开口道:“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子伊,然后……她家……” 纪罗洋睁大眼睛等着沈路继续,沈路却是说不下去了,纪罗洋于是叹气。 林子伊看气氛沉重,便自己说道:“我跟家里吵了架跑出来,没有地方去,许之和收留了我。” “哦。”纪罗洋终于满意了,又埋怨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一个个都这么严肃。” 许之和转转茶杯,终是沉不住气,把茶杯一放,叫来一个下人吩咐道:“去林家门口守着,什么时候开门,什么时候回来报告。” 纪罗洋目瞪口呆:“怎么?是把你赶出来了?你做了什么事?” 林子伊看着纪罗洋,扁扁嘴,纪罗洋忙住口。 许之和站起来在房间里踱着步,沈路看他在眼前晃得难受,便对林子伊说:“你先去睡吧。” 林子伊点头,一位女仆过来领她上楼去房间。 林子伊一走,许之和便停下步子,咬牙切齿道:“明天我非得去看看那林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纪罗洋问:“什么人物?” 许之和没有回答,只愤愤然道:“你说,有这样对自己孩子的吗?” 沈路说:“你太天真。” “怎么?”纪罗洋一副要问到底的模样,两人于是把前因后果告知他。 许之和原以为沈路淡漠,纪罗洋总是个有人情味的,一定会和他一样义愤填膺,谁料纪罗洋听完后直接伸了个懒腰道:“原来如此。”甚至还拍拍沈路说:“心疼了吧?” 沈路扯出一个比哭还无奈的笑容。 许之和又气愤又不解:“你们怎么都这样?我就不明白了,虎毒还不食子呢……” 纪罗洋拿起一块桂花糕塞到嘴里,含糊不清道:“也没吃了她啊。” 许之和气结。 纪罗洋原是想着上楼睡觉的,却看到许之和懊恼的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30 神色,一时来了兴趣,拉着他坐下,决定好好教育教育这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他说:“你知道孔融有句话叫‘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夏奚为?譬如物寄缻中,出则离矣’吗?” “什么意思?”许之和问。 纪罗洋翻了个白眼继续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古时饥荒,把自己亲生孩子吃掉的都有,更不用提丢弃的、溺死的、卖掉的。说来讽刺,传宗接代的思想不知挽救了多少婴孩。不过女孩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好心的父母还留下当做佣人使唤,其他的就什么都有了。你说父母对子女有义务吧,那是几千年来的道德渲染的结果,要是没有人类社会,是个什么样就不知道了。” “不要这样假设啊。”沈路说。 纪罗洋无视了他,对许之和说:“你是家里独子,受重视是自然的;家境好,生活无忧;学历高、有钱,受人尊重,可你当其他人都是你这样的?还是你有意忽视了你圈子之外的人?” 纪罗洋这话说得尖刻,许之和有点惭愧,却仍旧问:“可是林子伊家境还不错,她们家为什么是这样?” “父母的性格问题吧。”纪罗洋猜道。 此时墙上挂着的时钟指向晚上11点,大家看看那钟,一时又陷入沉默。见许之和拿起纸笔,纪罗洋问:“你写什么?” 许之和回答:“告诉她父母她女儿在我这。我不等了,要去睡觉了。”他派人把信送往林家,自己上楼去了。 书房于是剩下两个人,纪罗洋对沈路说:“今晚明明是个表达温柔的好时机,可我看你怎么那么呆啊?” 沈路张张嘴,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他上楼,林子伊的房间关了灯,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回房,拿出信纸给赵熙辞写信: “熙辞,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好像自从遇见了子伊,你我之间的通信都频繁了起来。战乱期间,书信往来不易,并且我看用不着十年,国内还会有大的战事发生。 “上次你回信要我对你妹妹好点,但不要太干预她的生活,你说茜元日后会记起现在这些事,说不定会觉得什么都不记得的自己很傻,而我们在她身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要我多顾虑她日后的感受。我原来觉得你说得对,毕竟我们要面对的是恢复神力及记忆的茜元,而不是她经历过的某一世中的她。 “但我今天不这么想了。 “她这次以外的人生过得怎样,我们是无能为力的,但是碰见了,就得多帮着些,至于干预的程度,我可能没法控制。我上次和你说茜元是上海某一商人的小女儿,家境不错,你当时很欣慰,说中国有太多苦难的同胞,说还好茜元没像他们一样。 “但每一个人的生活轨迹都不同,他们过得好与不好是没法简单这样衡量的。我写到这,你应该能猜到茜元的生活并不那么幸福了吧?而这种不幸我想只是她所有转世投胎所经历的那些中的一小部分。 “还记得茜元当年是多么任性的一个孩子,我对她可头疼了。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既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在乎别人的不幸。她过得没心没肺的,自私又无情。还记得我第一次意识到她是神明时有多么震惊和绝望,我当时想着要是神都是这样,天下生民还有什么指望。 “但你知道我遇见的林子伊是什么样的吗?她挺温婉的,算得上是传统意义上的闺秀。我一开始还以为她终于懂事了,可后来我才发现,她那文静的性格并不是诗书礼义、琴棋书画日益陶冶出来的,而是被打骂压迫一点点收敛起来的。 “你不知道,我常常从她的神情里看出某种可以称之为小心谨慎的态度,她好像一直都没有安全感。她很独立,但是这种独立是她害怕被抛弃而强迫自己树起的屏障。这样的茜元你能想象吗? “都说环境影响一个人的性格,还真是这样。子伊的父亲很严厉,而且是种不必要的严厉,我都不知道他是想把女儿培养成什么样子而这样做,不过大概他根本就没有仔细想过吧,只是一味在家树立自己的威严。 “世上有太多不合格的父母了。所谓合格,不止是要提供儿女吃穿住宿,更何况很多人的家里根本就是吃不饱穿不暖的。 “在国难当头之际我讲这个是不是太过小家子气了?只是实在有感而发啊。我和你说,今晚我同一个朋友出去,回来的路上碰到子伊被两个醉汉纠缠,要不是我们恰好经过,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子伊是和家里吵架跑出来,原因是她父亲嫌她一直待在房间,她顶了一句,被他父亲拿碗砸到额头。我们送她回去,她家里却不给开门,我们于是带她回来,派了人去她家门口守着。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她家还没开门。你说她父母怎么能放心一个女孩子半夜独自一人在外? “我是太生气了,我不知该怎样表达我的愤怒。你看过这信大概又会开始自责,你自责自己当时给茜元的那封信说的话重,你自责自己害她必须经历这些轮回,但我觉得这都不是你的错,真要归咎的话,这整个时代都有错。 “如果人人都能吃好穿好,不再忍饥受冻,人人都能受到好的教育,国家能有好的制度,不再有战争、动/乱,这些不幸大概能缓解,但能否彻底解决我是不知道的。或许世间本就不存在什么平静美满,一切花好月圆都是人们的想象。 “你在美国,甲午海战后你也劝我过去,说接下来几十年不会平静,我也想过离开,当时觉得还没到时间,遇见茜元又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结果竟这么刚好碰到了,我想我不会走了。我们身为神明,自然可以避免这些混乱的事,其他生灵却无能为力,我们没有义务,它们却对我们抱有希望,不是吗? “祝愿你一切安好。” 而此时的林府,林子伊的父亲、母亲已经睡下了,林母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看身边的人没有动静,只当他睡着了,便悄悄起身,还未下床,就听到父亲低沉的声音:“不许开门!” “……”母亲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开门?我是要去厕所。” 父亲冷哼了一声,翻身继续睡。母亲见父亲不再阻止,便披上衣服开了房间门出去。走至拐角,就看见陈妈站在那里等着,手中拿着一封信。 陈妈:“这是给您和老爷的。” “什么人送来的?”母亲边问边拆开信。 陈妈道:“我一开门就有人过来给我这信,说小姐在他们少爷家。” “少爷?什么少爷?” 母亲匆匆浏览了一遍,信很短,落款是许之和,信的大意是他在路上遇见林子伊,所以邀请她去他家,还说中央大学的几个老师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31 、同学都在他家聚会,让林母林父放心,说明天一早就送子伊回来。 “许之和?”母亲喃喃着,“是金星银行行长的公子?” “是。”陈妈回答。 母亲笑了,收起信,却又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可以笑的事,忙收敛了笑容,问:“我怎么从未听子伊说起她认识这位许先生?许先生是她同学吗?” “这我就不知了。”陈妈摇头。 ☆、林家 第二天,四个人一起去了林家,母亲热情地请他们坐下,还对林子伊使了个意味不明的眼色,神情间的高兴使人怀疑昨晚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 “林先生呢?”许之和问道。 “啊,他去商会了。”母亲笑得开心,喜滋滋问道,“你就是昨晚收留我们家子伊的许先生吧,真是多谢了。” “……”许之和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半晌才捡回了礼貌,勉强答道,“不会不会。” 母亲又问:“这两位是?” 林子伊一一介绍:“这位是沈路沈先生,是我们学院的教授。这位是纪罗洋纪先生,是我们学院的助教。” “你们好。”母亲客气地问好,却额外多打量了沈路几眼。 倒茶的间隙,母亲拉过子伊,悄声问道:“那沈先生就是上次林雪姑姑说的那个吧?你们还在交往?” 林子伊忙否认,母亲说:“我就觉得吧,那许先生不错啊,怎么样,有戏吗?” 林子伊无奈道:“那是我室友的未婚夫。” “已经订婚啦?”母亲很是失望。 为了不多事,林子伊没提他们的婚约已经取消的事。她想起昨晚许之和碰见自己还是有点尴尬的,一时心里觉得很抱歉。 谈话间母亲一下子就把三位客人的情况套了一遍,对许之和恭维道:“许先生一表人才,子伊的室友真的很有福分啊。” 这话一出,林子伊立马低头,不敢去看许之和,只觉得自己真是蠢,竟掉进自己刚挖的坑里了。三位客人也都是脸色各异,母亲发觉到这点异常,但还没来的及问,门口就传来脚步声,林子伊的父亲回来了。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西装,步履坚定,脸色有点发灰,表情可以形容为严酷,一双眼睛只是看过来就让人觉得他在审视自己,是那种一望而知的苛刻挑剔的人。 他在沙发前停下脚步,紧抿着唇,并不打算先开口,只等着别人来问候。几个人都站了起来,母亲一一介绍了遍。父亲伸出手与三人握过,看也没看林子伊一眼,转头吩咐陈妈道:“为客人准备午餐了吗?” 陈妈说已经在做了,他就对众人点点头,自己上了楼。 等他离开,纪罗洋在林子伊耳边轻声道:“你父亲真可怕。” 餐桌上很安静,大家都不说话,只吃着饭,气氛压抑。等到父亲吃完,放下筷子,母亲便松了一口气,陈妈上前收拾碗筷,几个人也没有再吃下去。 到了沙发上坐好,父亲才开始正式与三人交流,他先是对许之和表达了感激之情:“小女有劳许先生照顾,说来惭愧,家丑本不应外扬,让几位先生见笑了。” 许之和表示没关系,又委婉地劝道:“让一个女子深夜待在外面怕是不安全吧?” 父亲只是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过了会儿,他转头问沈路:“沈先生是教子伊哪门功课?” “我是中文系的老师,子伊是外语系,所以没有教到她。”沈路回答。 父亲又问:“那么纪先生呢?” 纪罗洋说:“我只教过他们几周的外国文学。” 父亲点点头。 母亲见父亲一直没问到重点,便多嘴道:“沈先生就是上次林雪提到的那位。” 父亲那细长的眼睛稍微瞪大了些,转头打量着沈路。 沈路不解地望着子伊的母亲,母亲解释道:“林雪是子伊的姑姑,听说你和子伊是在她的茶话会上认识的。” 这话起不了什么解释作用,沈路虽不明白,但也还是点了点头。 倒是父亲说:“小女不懂礼数,真是麻烦先生了。” “……”沈路一头雾水地客套道,“哪里哪里。” 林子伊已是满脸黑线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啊姐姐啊就是不相信自己的话,反而对林雪姑姑谈及的那些八卦那么信任呢? “沈先生是留过洋的,想来对世界格局比我们这些人了解得多,对于近年的东亚局势,沈先生有什么见解吗?”父亲问道。 男人间的聊天多少是围绕政治展开的,林子伊听着无趣,倒是惊异于父亲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两人貌似聊得很开,父亲翘着二郎腿频频点头,有几次竟还拍手应和,林子伊从没见父亲这样,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母亲和许之和聊了起来,林子伊和纪罗洋被晾在了一边。纪罗洋打趣道:“感觉你父亲很看好沈路啊,你俩有望在一起了。” “……”林子伊不满,说,“我又没同意。” “哎,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喜欢沈路呢?” “我没说不喜欢他啊。” “那就是喜欢啦。” “还行吧。” “那不就可以了,”纪罗洋不明白,问,“难道你是想要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那种爱情?这样的话,沈路倒不是那种人。” “不喜欢。”林子伊摇头。 “那你还犹豫什么?”纪罗洋拍拍林子伊,推销道,“沈路这种好男人不多啦。” “……”林子伊发现纪罗洋真是一个很合格的朋友。 “我问你,”林子伊压低声音,一脸严肃道,“你要如实回答。” “好啊。”纪罗洋一口答应,“想知道什么问吧。” “听说沈路常去妓院?” 纪罗洋的脸上准确无误地表现出惊讶的神情,继而他状似娇羞道:“哎呀你怎么……怎么能……” 林子伊厚着脸皮打算听下去,纪罗洋半天都扭扭捏捏着:“你一女子,怎么能提……这,这太不好了。” “……”林子伊于是什么都没问出,反而被他闹了个大红脸。 晚上回去,纪罗洋就拿这事向沈路邀功:“你看,多亏了我啊,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我。” 沈路却很沉默,许之和见状对沈路说:“你若是真心喜欢林子伊,就不要让她发觉这事,不仅不能让她发觉,日后也再不要去香采阁了。” 沈路点头,也说自己很后悔。 许之和说:“你之前又不知道自己会爱上她。嗯,或者说,爱她到这种程度。” 纪罗洋却煞风景地装傻问道:“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啊,爱人之间不应该相互坦诚吗?我看她对这事很在意啊。” 许之和白了纪罗洋一眼: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32 “那你当时怎么不对子伊如实相告呢?” “我那不是怕他们的事吹了嘛。” “那为什么告诉她就会吹了呢?” “因为……”纪罗洋挠挠头,半天憋出来一句,“因为你和杨文仪就是这么吹了的。” 他立刻受到了许之和的暴力攻击,只得抱着脑袋四处乱窜。 沈路看他们闹,觉得好玩,嘴角刚牵起一丝微笑,却又立刻消失无踪,他低下头,眼神迷离,心里渐渐有点发慌。 是啊,爱人间就应该坦诚,这样才有信任,可是如果告诉了林子伊,林子伊也许会伤心,也许不会原谅他,但也可能没有什么反应,因为那不干她的事。想到这,沈路忽然开始希望林子伊会伤心了。最好她会伤心,会质问他,最好她爱他,才会感到痛苦。 在许之和他们离开后,刚刚还热闹的客厅一下子冷寂了下来,林子伊对三个人很是不舍,因为她知道客人走后,父亲马上就会换上一副表情的。果然,父亲板着张脸,说:“坐下。” 林子伊于是乖乖在沙发上坐下。 父亲也坐下,说道:“听林雪说你和沈先生在交往?” “没有,她就喜欢捕风捉影。” 父亲严厉道:“不许这样说长辈!” “她就是啊。”林子伊想,要是父亲知道林雪姑姑在背后是怎么说他的,不知是否还会是这个反应。 父亲拖长声音叹气,刻意表达出他的失望之情:“我看你就是这样了,不会再变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都听不进去,以后出去跟人打交道,别人还以为家里没教好呢,这样没家教!” 林子伊于是闭上嘴,父亲摇头道:“我老了,说不动你了,也不想管了。那位沈先生人不错,我喜欢。你是高攀人家了。” 林子伊听了生气:“怎么就高攀了!” 父亲冷笑一声:“我看你还是抓紧机会吧,错过了不知道谁还肯要你。” 林子伊气得说不出话来,父亲又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快十八了吧?现在找不到,老了就更没人要了。那些十六七岁的姑娘一抓一大把,才不缺你这么个人。” 林子伊被气哭了,她站起来转身跑上了楼,扑在被子上使劲捶着床。多年后她回想起,当时真的差一点就要因为强烈的叛逆心而决定嫁谁也不要嫁给沈路了。 ☆、规划 秋日的南京城,落叶纷飞,木棉树飘下的白色棉絮在地上凌乱地铺撒着,偶尔风过,那一小团便在青石板地面上翻滚着,跳跃着,沾染了灰尘,渐行渐远。 程江给林子伊写信约她出来,林子伊要么推说有事,要么没有回复,直到有一天,林子伊下午下课,出了教学楼,就看见程江站在院子前的大树下冲她招手。 “怎么,不过是见一面,又不会吃了你。”程江笑。 林子伊只得低垂着眼睛,说:“哪有?” 程江约她去不远的茶馆喝茶,两人挑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叫了一壶茶。 约喝茶是一件很微妙的事。如果是饭局,那么可以埋头吃,如果是看戏,那么可以专注看,而喝茶,就是给了两人一个交谈的契机罢了。 程江语出惊人:“其实,我想过拜托范谨言去你家找你父母说。” 林子伊吃惊地抬头看他。 “但之前你明显不同意,”程江捏着茶盏,转了一圈,又放回桌上,“你可是有喜欢的人?” 见林子伊没有回答,程江说:“我之前问过你是否喜欢沈钦泽,你没有否认。” 林子伊张张嘴,却发现现在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都只是顺着他的意思走。她看着程江,完全无法从他的眼中看出他的意图。 “碰到你之前,我原本是想出国的,但是因为你,我一直犹豫。你现在若不答应,我就离开。” 林子伊有点惊讶,但是程江的语气里没有一点逼迫的意味,他只说着,看起来好像很消沉:“我没有什么非要留下来的必要,而且现在国内很混乱,我觉得没意思。真的,我很累了。你若愿意,我带你去波士顿,我陪着你。” 林子伊隐约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是哪里有问题。程江像是在尽某种义务一般,可是他对她能有什么义务呢? “所以,我们再见不到了?” 程江点头。 林子伊不爱他,但也不讨厌他。只是细想来,她好像对很多人都是这种感觉。林子伊原本是可以直接拒绝的,就像上次那样。但因为程江说他要走了,林子伊潜意识觉得这事该好好考虑。所以她说:“我想想,明天给你回复好吗?” 程江点头,又道:“不用这么麻烦,我等你到明天下午。我定了四点的船票,你若不来码头,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这时,茶馆里面包厢的门开了,走出来一群人。林子伊认出是自己学院的老师,站起来一个个打招呼。然后她看见沈路一脸惊讶地走过来。 其他老师都是挥挥手说:“你好啊。”就过去了,沈路却在他们桌前停下,上下扫了眼程江一眼,问:“这位是?” 林子伊介绍:“这位是程江,我姐夫的朋友。这是沈路,我们学院的教授。” 程江和沈路握了握手,然后对林子伊说:“我先走了。” 沈路却忽然说:“程先生不送子伊回去吗?” 程江看沈路,见他明明是对自己说,眼睛却一直盯着子伊,便笑说:“好啊,我们一起送她回去。” 林子伊一路上都莫名其妙的,这两人间所有的对话她都插不进去,好像他们眼里只有彼此,而直接无视了跟在一旁的自己。 沈路问:“程先生在哪里高就啊?” “全国经济委员会。” “哦。”沈路意味不明地应了声。 “程先生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d大。” “哦?留过洋啊。学的是政治?” “对。” “那你和我们可没有共同语言,”沈路打趣道,“文人不搞这一套。” 程江只笑。 沈路又说:“我一直觉得有相同的兴趣和志向是相处间很重要的一件事,对吧子伊?” “啊?”林子伊根本没在听,忽然间被点名,只能“嗯嗯”地敷衍过去。 沈路倒是很得意,说:“自古书生和政客格格不入,咱们今天能聚到一起,还聊得这么投缘,也是难得。” 林子伊都不知道沈路所谓“投缘”是哪里的事,根本就只有沈路一个人说得起劲吧。 程江这时转头去看沈路,失笑道:“是啊,我正义之师必将战胜无耻之徒。几千年道德文章,说下来不过是应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这话嘲讽,可程江的眼神却非常无奈。 到了校门口,看林子伊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33 进去,沈路道:“程先生可愿意同我坐下一叙?” “好啊。”程江对一旁的长椅比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坐下,沈路问:“程先生和子伊是怎么认识的?” 程江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先不提这个好么?”他望着前方的树林,悠悠然道, “你是书神吧?” 沈路震惊地转头看他,程江笑道:“我是风神。” 沈路调动神力,确定了程江是神明,顿时有点汗颜:“我竟没发现。” 程江笑:“沈先生沉浸在温柔乡里,其他也顾不上了吧?” 沈路想起之前的针锋相对,一时红了脸。 程江说:“你大概不记得了,但是我们曾经同朝为官。” 沈路摇头:“那是嘉靖年间的事了吧?年代久远,我还真记不得。” “诏狱消磨人的意志,你记不得也正常。” 沈路想到茜元,问:“你是不是也认识茜元?” “是,”程江回答得谨慎,“茜元和我提过你。” “那……你也是知道她跳下神坛的事了?” “嗯,”程江试探道,“可是,是为了什么?” “不太清楚。” 程江望着远方,眉头微锁,很久都没有再开口。沈路没有觉察到他的情绪,思考了会儿后,问:“你是不是也喜欢茜元?” 程江回过神,转头看到沈路略略低着头,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又能感觉到他的紧张,程江于是说:“看得出你很喜欢她。” “那你呢?” “我……”程江说,“我跟她表白被拒绝了。” “我也是。” 程江觉得两人一起谈这个还真是件奇特的事,然后他就看见沈路有点激动地站起来,看着前方道:“我要去找她,我要告诉她这些事。” “什么事?”程江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路握拳道:“告诉她她是河神,告诉她我们之前就认识。” 程江忙站起,惊愕阻止道:“你疯啦!” “这对她不公平,也对我们不公平,她不应该这样被蒙在鼓里。” 程江张口结舌,半晌才说:“她会把你当成疯子的。” 沈路却坚持:“也许吧,但我不可能一直瞒着她。” 程江颓然坐下,闭闭眼道:“你说得对,如果你们结婚了,你仍未向她解释,那么将来她恢复神力,可能不会原谅你当时的欺瞒。”他叹了口气,“我也真是傻。” 程江又说:“但我劝你不要这么做。说来这也是个悖论。你要是在结婚前跟她说这些话,她大概会觉得你不正常而拒绝你;而你若在婚后说,那就和不说没什么两样了,反正对她也是欺骗。” 沈路想也真是,顿时有点垂头丧气。他回去把这事对纪罗洋一说,纪罗洋也是大惊失色,连连劝他不要冲动。 “现在提倡科学,你这鬼神之说不但没法让人相信,还会让她看轻你的。” “真的?” “还是你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虽然现在她可能觉得你神经不正常,但等她恢复神力后,说不定会因为你的坦白而接受你呢。”纪罗洋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的观点很对啊,于是他点头道,“这倒是个好方法。反正你保证得了这一世,也保证不了往后几世她会在你身边。” 纪罗洋拍拍沈路道:“这世的她去世后,接下去的转世你还会遇见的概率就很小了。她会嫁给其他人,和其他人有孩子,有她自己的家庭,而你丝毫无法干涉。” 纪罗洋原意是劝住沈路,不让他告诉林子伊实情,沈路也确实在细思后觉得贸然前去解释不妥,但纪罗洋的这一番话也让沈路打起了另一个主意。 沈路说:“你说的对,我不能这样只顾眼前,我应该往远了想。” 纪罗洋赞赏地点头,然后他就看见沈路眯着眼睛,歪头道:“我应该让她签个契约,神明间的婚姻契约是永久生效的,无论她转世与否。” 纪罗洋目瞪口呆,他结巴着问:“你,你的意思是,你要在没有告诉林子伊她神明身份的情况下,让她签契约?” “对啊,你刚也说了告诉她不好。” “你要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永远和你在一起?”纪罗洋瞪大眼睛,提高了音量。 沈路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纪罗洋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交友不慎,他抱头蹲下,抓狂道:“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么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事终于提上日程了=_= 正义之师那个在这里是指甲午海战主战派的言论。 ☆、求婚 林子伊之前参加了一个读书会,会里多是文学院的同学,以及一些其他院系的文艺青年。读书会的活动很单调,无非是一起交流读书心得,开开诗朗诵会,偶尔和话剧社一起排个话剧,其他的就没有了。 杨文仪可看不上这些酸溜溜的文人做派,她总是往法学院跑,那里有很多辩论会,她喜欢去听,并且也劝林子伊同她一块儿去。林子伊去过几次,只觉得那些辩论总是开着开着就变成了吵架,小小的会场里乱哄哄的,同学们一个个都很激动,有几次差点打起来,林子伊可一点也不喜欢。 后来就变成了林子伊去读书会,杨文仪去辩论会,反正两个教室也在同一栋大楼里,完全顺路。 那天过后的第二天正好是读书会召开的时候,林子伊去到教室,一位学长站在教室中央朗读拜伦的诗歌,林子伊正听得昏昏欲睡,就有女同学进来叫她出去。林子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跟着她出了教室,那位女同学才道:“杨文仪的未婚夫和她哥哥打起来了,杨文仪叫你过去!” “啊?” 那女生解释:“许之和来找杨文仪,刚好被她大哥撞见,他大哥可生气啦。” 林子伊惊呆了,那女生拉着她就跑,到了楼下,就看见围着的人群在议论纷纷,杨文仪的大哥吼了一嗓子:“有什么好看的!” 真不愧是军人,那威严那魄力,围观的人群见他一脸怒容,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只得悻悻然离开。 林子伊胆子小,被他这么一吓,顿时不太想靠近。不过杨文仪远远就看见她了,林子伊只得硬着头皮过去。许之和和大哥的脸色都很不好,许之和脸上有明显的清淤,嘴角也带着血痕,可见大哥下手不轻。 杨文仪对许之和说:“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都说不要来找我了。” “文仪……”许之和刚想开口,杨文仪的大哥就一大步上前,许之和忙往后躲,但大哥只是去捡地上掉的袖口。看见许之和这么弱的样子,大哥很是轻蔑地白了他一眼。 “大哥你先回去吧。”杨文仪说。 他大哥瞪着许之和,没有动,一副非常防备的样子。杨文仪于是说:“我没事啦,我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34 就和他谈谈,子伊也在。” 他大哥回头看林子伊,林子伊忙摆出一副相当无辜的表情。他大哥顿时很怀疑杨文仪的决定,但在杨文仪的再三要求下他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三个人于是在校门口的小饭店坐下,许之和低头认错,并且表示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杨文仪却觉得没必要提这个了。 她说:“你怎样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只希望你不要来找我了,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许之和央求:“是我对不起你,你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杨文仪摇头,看起来很坚决。 林子伊跟个灯泡似的坐在一旁,觉得很尴尬。她一直没说话,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到杨文仪说:“和我结婚的人得是一个对我绝对忠诚的人,我的婚姻不想有什么污点,我还不至于非得将就。” 许之和低下头没有说话,杨文仪转头问林子伊:“你觉得我说得对吧?” 林子伊点头。 杨文仪于是一脸向往地说:“我们都是彼此的唯一,我和他是要一起牵手走过剩下的人生的,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能够一起面对困难,这才是我希望的。而我已经不信任你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看不出最初的怨恨了,她对许之和说:“我之前恨你,现在不会了。其实这事也不能说都是你的错。你看,我们原本就是相亲认识的,你愿意去,应该也是因为家里要求,你我对彼此的期望是不同的。” 杨文仪说到这份上,许之和知道自己没希望了,他于是说了实话:“你说得对,我很惭愧。本来家里是希望我快点结婚,而我是依照家里的要求和你订婚的。我……从没有经历过这样严肃的感情,所以……”他叹气道,“但我真的喜欢上你了,我现在才知道。” 杨文仪耸耸肩,对林子伊说:“我终于知道让人伤心是一件多有快感的事了。” 林子伊一脸黑线,杨文仪又问:“所以那个沈路呢,你回复他了吗?” “……”林子伊不知道当着许之和的面要怎么说。 许之和也惊讶地抬起头,意识到杨文仪话里的意思,他有点着急:“我的错是我的错,你……牵扯钦泽做什么?” 杨文仪对他笑:“你忘啦?你之前用你的人格担保沈先生的人品。现在看来一点不可信。” 许之和忙看向林子伊,林子伊很是尴尬:“我还没回信。” “三个多月了,你没回?”杨文仪道,“那就不用回了。” 杨文仪于是很愉快地送走了许之和,接着她看看时间,对林子伊说:“现在已经一点了,你要去码头吗?” “我不知道……”林子伊纠结道,“我都没和家里说这事,这要是跟他走了,那不就成私奔了吗?”林子伊不明白程江怎么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竟只给她不到一天时间,就要她同意,并和家人分离。 杨文仪倒是无所谓:“我看挺好,你们在国外结婚后寄张照片回来就可以。你父亲肯定气得要死,你也一雪前耻了。” “……”林子伊摇头,“他为什么这样呢?” “说不定就是看你太纠结,才这样呢。”杨文仪拉林子伊起来,说道,“走,我送你去码头。” “可我还没想好呢。” “那先回去收拾行李吧。” 林子伊却连收拾也不愿意,她觉得要先决定再动手,先动手了那就太干扰决定的正确性了。 结果就变成了杨文仪在收拾,林子伊在一旁看着。杨文仪拿起箱子往里一件件塞东西,每塞一件,林子伊就觉得留下的越来越少,最后竟生出一种哀愁之情来。 杨文仪提着行李下楼,林子伊默默跟着,听她在前头说:“别担心,我们先坐车,在码头前停下,你想好了再进去。” 林子伊心烦意乱间也不知该怎么办,站在宿舍楼下,只觉得脑子变成了一锅粥,她纠结着,最后竟问:“要不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她也不知为何,好像时间一紧张起来,周围所有事物都在催着她同意。 杨文仪点头,两人去办公室借电话打,正是周末,按理办公室应该没有人,她们原是打算问看门人要钥匙的,结果看门的不在,纪罗洋倒是在。纪罗洋作为助教,很积极地帮各大教授、副教授处理文件,他看见林子伊进来时,只觉得一阵抱歉,他问:“有什么事吗?” 林子伊说:“我们来借下电话。” 纪罗洋带她去电话那,看见杨文仪提着行李箱,不解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杨文仪说:“码头。” “咦?”纪罗洋惊讶,“要出远门?跟学校请过假了吗?” 林子伊又犹豫,对杨文仪说:“这事好不靠谱啊,我就要扔下学业、家庭,一个人跟他去波士顿?” 杨文仪点头:“可不是嘛。” “哎哎,等等,跟谁啊?”纪罗洋吓了一大跳。 “你不认识。”杨文仪只说。 “不行不行,”纪罗洋已经默认林子伊是沈路的了,忙阻止道,“你想清楚了?这事你和沈路说过吗?” 杨文仪翻翻白眼道:“为什么要他同意?” 纪罗洋见抗议无果,便一把抢过电话,打给沈路。 在接通前那漫长的时间里,纪罗洋还不断回头对林子伊说:“你不能这样啊,真的不可以这样啊。” “怎么就不可以了?”杨文仪和他较上了劲,“子伊又不是你家的,你管得着吗?” 电话接通了,纪罗洋对沈路说了这边的情况,然后把话筒递给林子伊。 电话那头沈路非常着急,他说:“你好好想想啊,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要和谁走啊?” 林子伊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瞎折腾。不过她不说,沈路也猜道:“程江吗?他不行,真的,不要相信他,我求你了。” “我……” 沈路说:“我马上过去,你等我。” 林子伊叹气,放下电话,对杨文仪说:“我不去啦,这太奇怪了。” 杨文仪也叹气,一下子没了兴致:“那我把行李放回去,我先走了,晚上再和你商量。” 林子伊也不想见到沈路,对纪罗洋说:“好啦,我不去就是了,你跟他说一声,我先走了。” 纪罗洋锲而不舍地跟在二人身后,直到看见她们确实进了宿舍,才放心地守在门口等沈路过来。 杨文仪兴致勃勃地对林子伊说:“既然你要考虑沈路,那么我们就应该好好调查调查他的情况。我托我大哥打听一下。” 林子伊问杨文仪:“你最近很有兴致啊,是因为和许之和分手后生活太无趣了吗?” “你这么说来好像是,”杨文仪顺着头发,笑眯眯道,“我都不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这么积极,像之前那样沉浸二人世界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35 ,以为爱情就是生命的全部,这种看法真的太肤浅了,真的白费这大好时光了。” 她站起来,在房间中走着,发表演讲一般慷慨激扬道:“人的一生就应该献给无尽的事业。” 沈路在楼下急得团团转,而楼上二人毫无所觉,直到到了晚餐时间,杨文仪下楼打饭,碰见站在树林边上低着头的沈路,他静静站着,一动不动,像和身后的树林融为了一体,深刻地静默着。 杨文仪走过去打趣道:“沈先生在这里做什么?” 沈路抬起头,原先明亮的眼眸在看见只有杨文仪一人时,瞬间黯淡了些,他闷闷答道:“等子伊。” “可她又不下来。”杨文仪觉得好笑,“要不是我路过,谁知道你站在这儿呢?” “那,”沈路语带小心地问,“你能帮我叫下她吗?” 杨文仪拿这样的沈路毫无办法,只得转身上楼,把林子伊叫了下来。 林子伊本来不想下来的,但杨文仪说:“沈先生是老师啊,我这么没规矩的都对他敬三分,你是乖乖女,怎么如今这般轻慢?” 林子伊便下了楼,站在沈路面前,问好道:“沈先生好。” 两人忽然都有点不好意思,沈路开口,像是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现在五点了,所以你不去了?” 林子伊点头,沈路看看她,又低头吞吞吐吐道:“我想,我想拜托之和的父亲帮我去你家提亲。” 沈路抬眼看她,脸涨得通红,问:“你同意吗?” 林子伊呆了呆,低声道:“我……” 沈路等她回答,提着一颗心,这心还砰砰直跳。而林子伊在说了那一个字后就盯着他看,直把他看得低了头,手也不自觉地捏着衣摆,那红脸像个快要冒气的锅一样,烫得彼此间的温度都升高了些,才忽然开口说:“可以啊。” 她没说同意不同意,只说可以。沈路忙抬头,看见林子伊也红了脸。见他看她,林子伊羞怯得忙转过身想要离开,沈路急忙跟上去:“你答应了?你答应了。” 林子伊侧头看他,看见沈路笑了起来,非常孩子气的笑容,笑得很开心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民国中学就可以定亲结婚啦。 然后呢,程江并不是要林子伊跟他私奔。因为程江是神明,所以会这么思考这么做。他在跟林子伊说的时候就只是征求她个人的意见,完全没有去考虑她这一世的家庭问题。 ☆、试探 另一边的上海林家,那次由于林子伊父亲的欣赏,林子伊的母亲打电话给林雪询问情况,没想到林雪还是坚持不赞成:“哎呀,我之前不都和你们说了吗?怎么还会这样?大哥竟会有赏识的人,啧啧。这样吧,我调查一下具体情况,我朋友里逛窑子的也有,我回头让他们帮忙打探打探。” “那真是太感谢了。”母亲道谢,挂了电话。 林雪姑姑在报社工作,消息还是很灵通的,过了一阵子她就探听出了有个叫绿井的倌人与沈路关系密切。 有一天,林子伊收到了姑姑的来信,姑姑在信里把这事对她说了,并且附上绿井的地址。姑姑和林子伊因为上次的事闹得不欢而散,已经是少有来往,在信里姑姑口气也不太好,她显然记恨前面的事,写道:“我就告诉你一声,你自己看着办,其他我也不掺和,省得白白受气。” 林子伊拿着那信,只觉得心里一沉,很久都没有缓过来。杨文仪很生气,她一定要拉着林子伊去找沈路问个清楚,林子伊却一点勇气也没有。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只把这传言当作个笑话看待,现在却害怕去面对。 “那好,不找他,”杨文仪苦劝无果,只说,“我们找这个叫绿井的问问看。” “找她,一个……”林子伊脸色微赧,有点说不出口。 “哎,我们把她约出来不就好了。” “可她会出来吗?听说很难见的。” “额……”杨文仪扶额道,“我是说写张局票让她来。” “这……” “别担心,我让我大哥帮帮忙,”杨文仪眨着眼道,“我私心也想见见这倌人到底是个什么样。” 林子伊觉得这可真是大胆的计划,而令她意外的是,杨文仪那个凶巴巴的大哥竟然对妹妹言听计从,答应了这个荒唐的提议。 那天晚上,在南京的一家高档和风饭店,杨大哥定了一个包间。 林子伊和杨文仪早早就到了,她们坐在榻榻米上,忐忑不安地等着,期间杨文仪问她大哥:“你是不是很有经验啊?” 她大哥严肃道:“别胡说。” 等到门外传来“打扰了”的声音时,大家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拉门被缓缓拉开,进来一位身着浅紫色缎子上衣和同色裤子的年轻女孩。女孩身材娇小,声音也纤细,当她看见屋里有两个女学生时,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她并未多问,就低垂着眉眼跪坐到了杨大哥身旁。 林子伊和杨文仪也很惊讶,她们没想到这绿井年龄竟是这般小,而且完全看不出是个倌人,要说她与一般女孩的差异,就是了身上首饰多了些,贵重了些罢了。 杨文仪对大哥使了个眼色,大哥心领神会,他接过绿井递过来的酒,让她看看对面的两位女生。 要是直接问绿井沈路的事,她很有可能不会说,毕竟若真有这事,那也是客人的隐私,她不能泄露,所以杨大哥这样介绍:“这是b大校报的两位记者,她们想要采访一下你,你可愿意?” 绿井忽然就笑了,她说:“公子是第一次吗?我出局可不是为了这个,不如您下次来香采阁过夜,我好细细道来。” 杨大哥立马红了脸,甩开她的手,呵斥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出来当什么娼妓,你父母白生了你!” “……” 林子伊闻言呆了呆,想到,果然杨家书香门第,这礼仪规矩哪里轻易能忘记。这不,才刚开始杨大哥就受不了了。 那绿井只笑,转手去倒酒,声音轻快:“哪里的话,客人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您不答应,那倒真是白生了我。” 杨大哥想不到她会这样回应,一时气极,推开绿井握着的酒杯,说:“不思悔改,竟这般不要脸!” 酒水本就满,这一晃,一下子洒了绿井满衣襟,绿井低头去看,掏出手绢擦拭着,一时无言。 见气氛不佳,杨文仪忙开口:“大哥你是不知人间疾苦,若不是迫于生计,谁愿意出来做这个?” 绿井听了这话,便转头看杨文仪,笑眼迷人:“这位姐姐是个识大体的。” 杨文仪却是被这赞扬噎到了,忙咳了两声,自己低头倒酒掩饰尴尬。绿井便过来,替二位小姐夹菜,还问:“小姐们在b大念的可是中文系?” 林子伊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36 没想到她还知道中文系,便说:“是啊。” 杨文仪却和她同时开口:“外文系。”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计较这个错误。 那绿井低下眼睛,夹了一筷子凉菜,另一只手在下面护着,递到林子伊嘴边,林子伊拿了筷子想接,绿井却笑着避开,只把筷子伸到林子伊跟前。林子伊没想到她会拿侍奉男人那一套来对自己,一时也红了脸,张开嘴,便只感到筷子尖一点,口中凉凉的,忙含了下去。绿井又倒了酒奉上,林子伊也接下喝了。 杨大哥看那倌人不理自己,反倒和两个妹妹玩得开心,觉得很是气闷。他重重放下酒杯,陶瓷杯子在木制桌面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可是两个妹妹和绿井都没注意到他,只顾着自己聊。 杨文仪问:“你们那可允许女客去?” 绿井垂下眼睛,显得很羞涩,她说:“姐姐若愿意去,自然可以,化装成男子便可。” “果然女子还是不行啊。”林子伊道。 绿井点点头,笑道:“可真从来没听说过女人去呢,女人去找牛郎不就好了?” 杨大哥听到她们的对话,又惊又气,他站起来,呵道:“你好好的带坏我妹妹做什么?!” 绿井瞥他一眼,施施然起身,行了个礼:“天地良心,公子对我有意见啊,这局我不陪了。” 杨大哥没想到这倌人还可以这样,加之杨文仪拿眼睛瞪着他,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便只得作罢,坐下闷头喝酒。 绿井于是笑:“有个哥哥真好。” 这时,楼下传来嘈杂声,杨大哥拉开拉门,想看看是什么事,却听见楼下喊:“突击检查了!” 接着有女人笑骂:“检查我们饭店做什么?要检查去夫子庙啊。” 国民政府已经颁布了禁娼的政策,然而屡禁不止,妓院、□□也成了警察敲诈的对象,加之各种舞厅、饭店等可能有私娼出现的地方。 这天晚上,杨文仪和林子伊回去,各自躺在宿舍床上感慨万千。杨文仪望着天花板叹气:“到底什么都没问出来。” “是啊,这可怎么办呢?” “其实吧,”杨文仪转身面朝林子伊,说道,“你姑姑既然都查出来了,那便是八九不离十了,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真的愿意这样接受沈路?” 林子伊还未回答,杨文仪又说:“我觉得你并不爱他啊,要不就会像我那样反应激烈了。” 林子伊迟疑着点头,杨文仪叹气:“你现在不在意,婚后你若计较起,那便不好说了啊。” 林子伊于是低头沉思,过了许久,她决定道:“那我问问沈路。” “你之前不是不愿意吗?” “我不知道,”林子伊摇摇头,“我怕他承认,又怕他不承认。” 杨文仪盯着林子伊看,觉得心里有点悲伤,她想着子伊这明明是爱上了,自己却不明白,还当可以不在意,到头来总会受伤。但她和沈路才刚开始,杨文仪不愿打击她,因而也就安慰道:“你若愿意,就听我一句。文人狎妓自古有之,那些个教授、诗人,哪个不多情,哪个不风流?他这么做,大概性情使然,不见得不爱你。” 杨文仪虽是这么说,心里却一点不看好。 林子伊也不知该怎么把这问题自然地问出,她想了很多场景,都觉得过于郑重了,可杨文仪也给不出好办法,于是她就只好一天天拖下去,应付着沈路,心里迷茫得很。 她在意,又不想让沈路觉得自己在意。爱得深的那个总是吃亏不是吗?她可不想那么傻,那样把自己的脆弱完全交出,去恳求别人的真心相待,看起来既虚幻,又掉价。她也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真起来了,明明当初设想的是接受别人的爱,但把自己的心小心保护起,不付出就不会受伤害。现在看来,真是一个自私又天真的想法。 ☆、香采阁 还是那天晚上,绿井结束杨大哥这局后,在西洋大饭店还有一个宴请。她来到楼下时,守在门口的警察贼眉鼠眼地凑上前,伸出一只手道:“绿井姑娘怎么又来出条子了?这可不合规定啊。” 绿井忙眨眼,声调软嚅:“您不是不知道,我们过得苦啊,哪有闲钱给你?” 警察撑着墙:“姑娘别这么说,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说着拍拍腰间的枪,“那就麻烦跟我去趟警局啦。” 绿井叹气,拿出一枚银元放在他手心。警察翻手,连着绿井的手一并抓住,顺带摸了摸。 绿井笑着抽出手,手绢在警察面前挥过,带起一阵腻人的脂粉味:“真讨厌。” 她转身上了轿子,轿帘一落,小小的空间里黑漆漆一片。绿井也没有心情去看这一路上经过的灯红酒绿,她甚至连闭上眼睛都觉得累,于是她就那么睁着无神的大眼睛,发了一路的呆。 轿子在西洋大饭店前停下,跟局的人带她上楼来到一个包厢。包厢里坐着十来个人,请的倌人却只有她一个,绿井笑着,心里却暗暗发慌。 接下来就是不断被劝酒,绿井也不知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每次她都是爽快地倒满,喝得毫无形象,反正拒绝不了。一杯又一杯,客人起哄,她也劝他们喝,他们把这当作一件乐事,毫不推拒。 没一会儿就有人喝醉了,过来揽着绿井灌酒,他手臂一勾,掐着绿井的脖子,拿起一整瓶的白兰地,往绿井嘴里倒。这酒自然喝不下去,反而淋了绿井一身。于是有人调笑:“你衣服都湿了,着凉了可不好,脱下来吧。” 绿井推开他,脑子却一阵阵地疼,眼前景物也是一个劲儿地晃动不止。绿井踉跄了两步,有人扶她,她连连摇手说:“不碍事,不碍事。” 客人大多是些军政官僚、商人、富豪,不是有钱,就是有权,她惹不起。 一般来说,一旦有人开了脱衣服这个口,接下去所有人都会这样要求了。为首那位抱起绿井,让她坐在他腿上,手在绿井身上胡乱摸着。绿井抱歉地坚决起身,跑到一旁扶着墙吐了。 深夜时分回到香采阁,绿井已是两腿发软,头昏脑涨了。 有人在楼梯上站着,插着腰酸溜溜道:“我听说啊,这酒喝多了不好,伤身。” 另一人捂住口鼻,一脸厌恶:“什么味儿啊,真臭。” 她们说话声不小,绿井却没有力气跟她们争吵,只拐弯去厨房找吃的。 平日里这个时间厨房还会剩下很多馒头,虽然发硬,但到底能填饱肚子,但绿井翻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她撩起帘子出来,迎面碰上另一位倌人,那倌人穿着粉色丝绸睡衣,烫过的头发卷得很好看,见绿井空手出来,她问:“怎么,连馒头都没有吗?” “没有啊。” 那卷发便笑:“哎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37 呀,真不巧,我不知你这么晚没吃,刚刚有乞丐来,我都施舍了去。” 这妓院几出的院子,倌人们在内院,乞丐怎么可能进来。绿井知道她撒谎,没有再理会,只转身上楼,妈妈正好路过,听到了这一句,招呼绿井去她房间。 妈妈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她的房间很大,一进去是沙发,墙上还挂了山水画,屏风后面才是床。妈妈让绿井坐下,吩咐人再去煮。 “我知道饭局上是吃不到什么的,那些丫头不懂事,你别计较。” 绿井点头,佯装气鼓鼓道:“平时馒头都不吃,偏偏我出去就都吃了去。” 饭菜端了上来,很是丰盛,有鸡蛋炒木耳,有红烧肉,有莲子百合汤,绿井吃着,边和妈妈闲聊着,好不容易吃完,把钱给了妈妈,才回了自己屋。 出了妈妈房门,绿井脸上便一丝笑意也不见了。干着一行的,卖的就是笑,连个表情都由不得自己。妈妈惹不得,随便怎样就是一顿打,她可不自讨苦吃。 绿井出一次局大概二银元,万一碰上警察敲诈,那一半的钱就没了。她自己的衣服、胭脂水粉都是从自己的钱里扣,加上妈妈要拿去七成,往往剩不了多少,还会欠下妈妈的钱。那些金银首饰虽然是客人送的,但都不是她的,她要用,那算借妈妈的,借了是要还的。 绿井换下衣服,衣服沾了酒,得洗,她拿着盆想把衣服放楼下水池边,等早上丫头们洗。大晚上的,水池旁没有人,也没亮灯,她就着楼上房间的亮光把衣服堆好。那些亮灯的房间是有客人的,时不时传出各种笑声,听得人只觉得非常空虚。 绿井把脸盆装满水,想开门进去时,却发现门不知被谁锁了。她怕打着门,没有人应,她叫了几声,不仅门没开,楼上反而传来客人的骂声。 一扇窗户打开了,一位衣衫不整的倌人冲楼下喊:“谁啊,大晚上的烦不烦!” 绿井忙喊:“仙桃姐,开门呐!” 仙桃并未看清楼下的人,窗外只是一片漆黑,她原就是象征性地喊一声,见客人满意,便又啪的一声关了窗,那窗子后立刻传来她娇媚的笑声。 绿井没辙,也不敢再随便喊,她把脸盆往地上一放,去敲隔壁堂倌的门。堂倌睡眼惺忪地找钥匙为她开门。门一打开,绿井就看见躲在楼梯口偷笑的几个倌人,一时又气又恨,她一用力,脸盆里的水淅淅沥沥泼了那些人一身。 几个倌人哭的哭,冲上来揪绿井头发的也有,绿井任她们摆弄,只骂道:“当真是下贱,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你我再怎么好能到哪里去,倒是下场都是一个样儿!” 自然没人听懂她的意思。那些倌人嫉妒她是红姑娘,出局住局多得她们眼红,哪里想得到其他。妈妈也高兴她们吵,这要不吵,她还害怕妓/女们联合起来对付她呢。 见绿井不反抗,妈妈也怕打坏了人不划算,忙叫人拉开,当着绿井的面教训那几个小姑娘,既让绿井看到她的偏心,又给绿井招恨。 好不容易回了房,绿井倒在床上,没躺一会儿,胃里一阵翻滚。她拉开抽屉找药,却怎么也找不到。房间所有抽屉柜子都没有锁,摆放的也与之前有细微的不同,绿井知道妈妈翻过,这是经常的事,妈妈就怕她私藏了什么东西,但那药不知为何也不见了,大概是被其他倌人拿了去。 绿井只好捂着肚子继续在床上躺下,离天亮只剩几个小时了,早上还得早早起来化妆梳头,等着她的又是一堆局。 她们这种人,身份卑贱,地位低下,可陪的却是社会中的上等人,接触的也是一个时代的纸醉金迷。所以她们中有的人活得眼高手低,既愤愤不平着自己的境遇,又沉浸于虚幻的华美迷梦中。可绿井从不这样,同样的事物她却看得悲观。她陪的那些,有高官有政客,是他们定下的制度,将自己拖入这一绝望的境地。一个社会的高层是这样的,她们这些生活在底层、只能被动接受这一切的人,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她在半梦半醒间想起小时候的事,想起刚被卖到香采阁时的事。她家贫困,父母去世后,哥哥娶了嫂子,嫂子视她为眼中钉,趁哥哥出门在外就把她卖去了妓院。她原想着哥哥回来后一定会救她出去的,她抱着希望等了好几个月,才终于明白哥哥不会来了。 且不说哥哥没钱赎她出去,就说自家妹妹是妓院出来的这事,也够他受人白眼了,再说,就是回去了,妹妹已不是女儿身,不会有人要的,卖了就卖了,家里也多些个钱。 这简单的道理,绿井却只念着他是她哥哥,几个月都没想明白。 她聪明,但常常感情用事。沈路这事也是,她出名后身价提高了不少,对沈路她却一点没加价,不够的都是她自己出钱垫的,沈路不知道。其他人都笑她傻,那些个倌人虽大字不识一个,却也念得出“负心多是读书人”这样的话来。 何况现在沈路人都不来了,绿井更是备受嘲笑。倌人的房间没有秘密,她藏藏掖掖的那些书,也都曾被人翻出,大加调侃。 “念书?念书有什么用,念书那个沈教授就能因此高看你一眼?” “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是个妓/女,还当自己有多厉害。” “有本事让人家给你赎身啊,没本事在这瞎显摆什么。” 她为这事和其他女孩大打出手过,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原因,都使得她在香采阁的人缘每况愈下。每每这种时候,妈妈都会温柔地安慰她,绿井表面上感激涕零,私下只恨得要死。 这年绿井十五岁,和外面的女校学生一个年龄。女学生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绿井却觉得自己已经过完了一生。 不,还没过完,远没过完。这痛苦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提亲 寒假回家时,林子伊心情不错,她在离开南京前曾去范家看望姐姐,姐姐已经怀孕了,房里摆满了婴儿用品,各种进口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好玩极了。也正是因为姐姐怀了孕,上海家里一片喜气洋洋,这使得林子伊的日子好过了些。 家里的关注点完全在姐姐身上,也就没什么人来找林子伊的麻烦了。小时候她害怕被忽视,受不得别人的一点偏爱,现在她巴不得不要有人盯着自己,无论别人是好心还是恶意。 大年初一,姐姐回了家,一家人其乐融融,范谨言很顾着姐姐,而林子伊总喜欢摸姐姐肚子,姐妹俩的谈话他又插不进,只得过一会儿就说:“子仟回房休息吧”“子伊不要玩姐姐啦”,或是“子伊快去睡觉吧”,极煞风景。总得来说,这次假期比起上一次好很多了。 年初二,母亲带着姐姐姐夫去庙里烧香,父亲去朋友聚会,家里一下子冷清了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38 许多。林子伊前几天熬夜,今天难得休息,睡到中午时,陈妈敲门,林子伊吓了一跳,以为父亲回来了,忙从床上爬起来,结果陈妈说是有她电话,一位姓沈的先生找她。 林子伊接起电话,沈路问她:“你在家吗?” “在啊。”子伊无语地想到这不是废话吗? “你下午有空吗?” “有啊。” “那,你出来一下,我们见一面吧?” “好啊,在哪?” “洋升百货旁的予卷书屋吧。” “……有这地方?” “……”沈路踌躇了下,说,“要不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能找到。” “那,下午五点?” “好。” 林子伊挂了电话,蹦蹦跳跳地下楼吃饭,而陈妈在楼下看着她那样跳着走路,感到惊讶极了。上次小姐这样跑跳是几岁来着? 当黄包车把林子伊拉到书店时,才四点多一些。洋升百货里人挤人,门口摆着的那些价格高昂的物品,平时不见得有人去碰,现在涨了价却还是销售一空。林子伊不懂这些,只觉得那边挤,倒是书店冷清,看起来更为舒适一些。 书店里只有一个中学生模样的人在看书,林子伊走进去,拿起一本杂志随便翻看着。这本杂志的妇女板块正好在聊婚姻问题。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可怜的,有爱情的婚姻是可悲的。” “婚姻只对男人有利,于女人而言只是徒增痛苦。” “婚姻是经济的,通过一次婚姻,男人可以收获一个孩子,一个妻子,一个女仆,一个厨娘。” “婚姻是场骗局,婚前他百般讨好,婚后他翻脸不认人。婚姻是个泥潭,婚前她冷漠高傲,婚后她无法自拔。” 林子伊翻了翻,发现基本没有什么好话。至于吗?她想,姐姐和范谨言就很幸福啊。写这些的人一定和姑姑一样,是个怨气冲天的老姑娘。 林子伊虽然这么想,但还是看了下去,这个版块的最后有一篇“给要结婚的你的一些建议”。那建议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姑娘,当你在看这些文字的时候,心里一定是有喜欢的人了,或者你即将面对婚姻,却没有那么坚定,那么我的建议请你一定好好考虑。 林子伊才刚刚看完这些字,还未来得及细细想想,身后就传来轻咳声,她吓了一跳,连忙合上书。胆战心惊地转过身,就看见沈路站在她身后,笑容明朗,他问:“你等很久了?” “也……没有。”林子伊见沈路打开怀表,现在不过是四点半,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这约会吧,来得迟不好,显得不重视,但来得太早也不好,显得过于在意。 林子伊觉得有点尴尬,沈路倒是看起来很开心。不过,更让林子伊窘迫的是,许之和也晃晃悠悠地进了店,冲她高兴地挥挥手。 这难道不是约会吗?我理解错了?林子伊此刻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 三个人在书店的长条椅上并排坐下,林子伊坐中间,沈路和许之和各坐一边。林子伊觉得这位置很奇怪啊,可惜两个男人毫无所觉。许之和掏出手表,和沈路对了下时间,说:“五点啦,我父亲应该到了。” “到哪里?”林子伊问。 “你家啊。”许之和笑嘻嘻地说。 沈路闭上眼,敲敲胸口道:“我好紧张。” “别担心别担心,我父亲说完就过来找我们。”许之和探头,隔着林子伊安慰着沈路。 “什么呀?”林子伊再次问道。 沈路睁眼看她,眼里满是忐忑和不安,他只说:“你会知道的。” 林子伊一头雾水,而许之和背靠着墙,望望天花板,埋怨沈路道:“被你弄的我都开始紧张了。” 林子伊觉得自己才是最紧张的一个,她站起来:“你不说我就回去啦。” 沈路忙阻止:“你现在回去会有点尴尬啊。” “什么?”林子伊低头看他,“回自己家尴尬什么?” 沈路迟疑了一下,对许之和说:“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和你父亲一起去。” “这不是大问题,”许之和看了林子伊一眼,示意沈路让她坐下,说,“你和子伊一起回去那才叫麻烦呢。” “哦哦,也对。”沈路反应过来。 林子伊瘪瘪嘴:“你俩聊吧,反正没我什么事。” 沈路忙讨好地凑上前去:“子伊……我怕说了你生气。” “我已经生气了。” 许之和拍拍大腿道:“你俩别腻歪了,我来说,”他拱拱手,“林同学,家父去你家帮沈先生提亲去了。” “……”林子伊一脸震惊,她想着连一次约会都没有就提亲了? 沈路眨着眼睛,耳朵尖红红的,他拉着子伊的袖子让她坐下,一本正经道:“虽然现在提倡自由恋爱,但某些形式还是免不了的……你看,要是你父母不同意,那我俩就没办法啦,要是你父母同意了,那恋爱的过程就可以免去了。” “……”林子伊有种被骗了的感觉,她不知道沈路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这话听起来满满的教科书意味,说的语气却不那么严肃。这不合时宜的幽默让林子伊想起了刚刚杂志上的话,顿时又委屈又心慌。 她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许之和不解,在后面叫她,沈路也忙站起来,林子伊却是越走越快。她不得不快些,好让眼泪在离开他们视线之前不要落下。 三两步离开书店,林子伊小跑着经过洋升百货,拐了个弯后她终于忍不住,抱膝在小巷子里蹲下,额头抵着膝盖哭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巷子里又来了一个人,林子伊没有抬头,那人在她身旁徘徊了一会儿,终于轻轻推她,问道:“怎么了?” 林子伊不想回答,沈路没辙,开始没头没脑地道歉:“对不起,你别哭了好吗?” “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子伊……” 林子伊听着他放轻了调子,用一种非常温柔的语气不断地道歉,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哄襁褓里的婴儿一样,又软又绵,一遍又一遍。 终于,林子伊止住了哭,却不好意思抬起头,只模模糊糊地说:“你是为了结婚而结婚。” 沈路半晌没有说话,最后他开口时虽然还是很温柔,但由于先前的犹豫,已经没有什么可信度了,他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爱你,才会想要娶你呀。” 林子伊摇头:“你真的好奇怪。” 她站起来,沈路想伸手拉她,林子伊却往后退,眼神警惕,带着满满的不信任:“我一直被你带着走,自己却没发觉。虽然也无所谓啦,不过你得告诉我原因。” 沈路的关注点一下子偏了,他问:“为什么无所谓?”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39 林子伊觉得很受伤,沈路一点没否认她的说法。他是目的性很强,他是一直牵着她往前走,这一切他都没有否认。 沈路也觉得受伤,子伊说她无所谓,和他结婚与否都无所谓吗?这怎么能无所谓? “子伊,”沈路望着她,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不愿意?” 林子伊没有回答。 沈路又问:“你不愿意,又为何要答应?” 沈路说完就自己抓住了重点。他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啊,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 林子伊觉得不是这样,但沈路自己说了下去:“你果然生性凉薄啊,你没有任何喜欢的人吗?” 林子伊被沈路这过于消极的情绪气到了,她抬起头说:“你干嘛一味指责我?明明是你莫名其妙。我喜欢你,而你喜欢和我结婚。” “哦,是这样。”沈路呆呆地反应过来,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相反,他很开心,他笑弯了眼道:“我也喜欢你啊。哎,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快回去吧,之和的父亲就要过来啦。” “不不,”林子伊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要问,虽然现在也于事无补了,但她还是问道,“你和香采阁的绿井是……” 沈路闻言真的是大惊失色,不过我们知道,关键时刻人的潜力往往是无限的,更何况沈路是神。我们的书神大人就那么苍白着脸,语气轻快:“没有的事,别信那些,我保证……不,我发誓,我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订婚 大年初二,林子伊的父亲结束和朋友的聚会回到家,就碰到了许之和的父亲。许之和的父亲是金星银行的行长,这次亲自为儿子的朋友说媒,加上林父原本就对沈先生印象不错,所以当即就答应了。 而林子伊恍恍惚惚回到家时,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母亲他们还没回来。父亲见到林子伊,指指对面的凳子,让林子伊坐下。 “你知道金星银行的许先生吗?”父亲说,“他今天来帮沈钦泽先生提亲,我答应了。” 父亲就那么告知林子伊一声,又重新抖开报纸来看,没有多解释一句。 林子伊呆立在原地,好半天没动,但一会儿之后她开始觉得有点庆幸。至少沈路她认识,至少沈路已经和她说了。在自家父亲不靠谱的情况下,外人能做到这样真的不错了。林子伊想,至少沈路比父亲好,他会对自己好的,不是吗? 所以她沉默了会儿就上楼了。 晚饭时她下来去餐厅,餐桌上母亲和姐姐聊得开心,她们不断讨论着今天遇上的事,姐姐还很开心地要给林子伊看她新买的一对手镯,范谨言则在一边微笑听着。而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忽然放下筷子,开口说了句:“对了,今天子伊的婚事我定了,彩礼我也收了。” “……” 一家人震惊了有三秒,姐姐和母亲面面相觑,而林子伊只是红了红脸。 最后是母亲先问:“女婿……是谁?” “沈路沈钦泽先生。” “啊,”姐姐恍然大悟,“是他啊,我知道。” 母亲在桌下拍拍姐姐的手臂,悄声问道:“是你姑上次说的那位?” “是啊。” “那他不是……”母亲冲姐姐使眼色,姐姐表示明白,但她看了眼父亲,又扬了扬眉毛,表示父亲答应的事我们也改不了。 母亲于是叹气。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去管林子伊的反应,林子伊倒是松了口气,继续吃饭。 等回了房,母亲和姐姐都挤过来,惊讶又好奇地问东问西。 母亲说:“你是知道沈先生狎妓的吧?” “我问了,他说没有。” “哎,”母亲失望地摇头,“这哪能信呢,没人会承认的。” 姐姐说:“你喜欢就好。”又问,“你们是不是在一起很久了,怎么要提亲也不和我们说一下?” “没有啊,他也没和我说。”林子伊气馁道。 “什么?这都不和你商量?”姐姐眨着眼睛道,“这可不行,他又是你老师,以后你在家会没地位的。” 母亲插嘴道:“亲家母亲家公呢,怎么都没见过?” “这我也不清楚。”林子伊确实从未听沈路讲过他家里的事。 “这可得好好打听打听。”母亲搓着手,对这种事情很有兴趣。 沈路那晚对着信纸,不知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赵熙辞。纪罗洋不断打击他:“我要是子伊她哥,非掐死你不可。” 沈路捂住耳朵:“你别烦我!” 纪罗洋捧着茶杯,在他身边晃荡来晃荡去:“不过呀,我如果是你,就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说。”他喝了口茶,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观点,“嗯,不行,这样只会死得更惨。” 沈路不理他,自己动笔开始写,信的大意是,他对子伊一往情深,两人两情相悦,现在已经订婚了。 而纪罗洋作为资深神明,对赵哥哥会有的想法果然很有预见感。 远在美国的赵熙辞收到这信,不可思议地来回看了两遍,确定自己没看花眼后,他气得把眼镜连同信纸一起扔到了地上,心里只觉得沈路不安好心,就这样把自己妹妹骗走啦。赵哥哥这想法一旦有了,那就轻易改变不了了,他那一个小小的念头开始生根发芽,渐渐自己编织出了整个事情的框架。 “这绝对是沈路的问题,茜元什么时候喜欢过他了,会愿意跟他结婚?”赵熙辞咬牙切齿道。 他立刻定了船票回国,然而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怎么的,赵哥哥非常不安,在船上那些天他夜夜失眠,觉得如果神明会折寿的话,那自己还真剩下不了几年了……啊,对了,在那之前要见到妹妹。 另一边,春天无声无息地来了。这学期开学,林子伊报了一门名为“社会调查研究与方法”的课,上这课的徐老师是社会学系的副教授,她把全班分了组,把各个院系的同学拆散重组,并把位置固定了下来。林子伊的同桌是一位哲学系的男生,名叫继寻。 有一天上课,徐老师介绍实验法,要求小组讨论具体的实验设计,美名其曰要同学们了解体会实验的思想。 正是春天,万物复苏,人类却陷入了春困之中。那节课林子伊本就昏昏欲睡,又正好到了课堂讨论时间,可以不用集中注意力听讲,林子伊于是不作一点思想斗争地趴下补觉。那十分钟里,身边的人讨论得热烈,谈话声偶尔钻到她脑子里,只转变成嗡嗡嗡的噪音,挥之不去。 时间结束,老师要每个小组派一个代表起来总结小组讨论的内容。林子伊的同桌继寻伸手推了推她,林子伊迷迷糊糊地睁眼,就见到继寻递给她一张纸,一脸着急地说:“到你啦,念这个就好。” 林子伊吓了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40 一跳,以为老师点了自己的名,忙站起来,老师很高兴:“嗯,这位同学很主动。” 林子伊转头看继寻,继寻和整个小组剩下的人都低头捂着肚子在笑。林子伊没辙,又因为完全不知道老师的题目、要求,只得按着同桌纸上写的念。 那纸上的内容是这样的:“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准备一只印着莲花的瓷碗,在碗里倒满凉白开,双手捧着碗,一路走直线来到屋外,在碰见第一只猫的时候,用力把水泼到猫的身上,然后把碗杂碎。如果猫跟了过来,那就没事了,如果猫没跟来,那就要小心了,会有厄运上身的。” “……”林子伊在念的时候就觉得很诡异,一度念不下去,她只等着老师开口打断她,把她批评上一顿。无奈虽然教室里的窃窃私语不算小声,老师却听得认真。 这到底是个什么问题啊?班里有些女同学被林子伊的回答吓到了,趴桌子上不敢抬头,而林子伊则越念越没底气。 终于念完了,林子伊坐下,听到老师评价道:“这可真不科学,你这是封建残余啊。” 同桌已经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指着林子伊道:“残余啊,残余。” 老师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你们组都是。” 全班哄堂大笑。 下课后林子伊和沈路一起去食堂,沈路听了她的叙述,也笑。他说:“你们组也真是的,什么例子不能举,非要冒着把女同学吓哭的风险讲这个。” “这个有根据吗?”林子伊问。 “要有实践精神啊,你完全可以试试嘛。” 林子伊白了沈路一眼:“多不吉利啊,才不要。” “哈哈,你真有趣,竟然怕这个。” “……” 插科打诨的间隙,林子伊想起母亲的问题,于是问道:“怎么都没听你讲起你的父母,我要去拜访他们一下吗?” 沈路早有准备:“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写了信给父亲,过几星期他就会过来……还有我表哥。” 至于沈路的父亲是哪里来的,这就要问纪罗洋了。此次担任父亲角色的是水神大人。水神是纪罗洋几十年前的老师,算是满清遗老了,不过作为神明,水神的模样绝对不老,但他喜欢留胡子,感觉上就成熟多了,再稍加打扮就完全可以担当这个角色了。这位水神父亲的说辞是,他长期在太平洋某座小岛上进行鱼类研究,远离世人。 而所谓表哥就是赵熙辞了,对于这样的安排,赵哥哥很不满,他觉得被沈路这么一弄,自己和茜元的关系就疏远了一个层级,真是令人沮丧。 而林子伊的母亲觉得这情况不错,沈路家世是挺好的,在国内的亲戚却不多,这万一将来有矛盾,林子伊娘家力量还是比较强大的,折腾得过沈路。 林子伊对母亲的深谋远虑感到相当无语,母亲却不以为然道:“这夫妻间哪能没有矛盾,到时你就知道了,我这可是为你好。” 杨文仪却觉得奇怪:“既然家人都在美国,沈先生为什么要留在国内呢?而且他留学去的是日本,为什么不去美国呢,还能跟亲戚团聚一下?” “这我哪知道。”林子伊细思之下觉得问题还真多。 “一般来说,我们结识一个人,是同他个人的交往,而要再深入一步,就会涉及他整个的成长背景。这背景包括他的家庭,他的学校,他的家乡。虽然现在是战乱年代,但一个人的来历还是能说清的。可我总感觉,沈先生一直是单独的一个人,就一个人,来去无牵挂的那种。” 林子伊吃惊地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沈路还好吧,问题是纪罗洋,对他,我一点都不清楚。” 林子伊没有提到程江,但在心里他和沈路、纪罗洋完全是一类人。林子伊原先说不清自己奇怪的点在哪,但杨文仪这么一分析,她就清楚多了。 之前程江让她同他一起离开,她就有这种感觉了。那不是自私,用排外来形容也不太准确,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遗世而独立。但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  羽化而登仙~ 杨文仪在某种程度上真相了…… ☆、见面 沈路对于上次和程江讨论的话题有了一个很好的发现。一天,他拉着纪罗洋絮絮叨叨着:“你之前说,婚前我若告诉子伊真相,她会把我当成疯子的,而婚后说,那和没说没什么两样,是吧?” 纪罗洋点头,想着这疯子又要做什么了。 沈路很激动地晃晃他道:“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 “我可以在订婚和结婚之间告诉她啊,这样她既不好反悔,日后也会理解我的。” 纪罗洋微微一笑:你可以试试,我不反对。” “你不反对那干嘛笑成这样?” “我连笑都不行啦?”纪罗洋叉着手道,“你的事我不管啦。身为神明,这么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做什么啊?白白辜负大好时光。” 沈路于是得出结论——这想法太过大胆了。他只好把这念头暂且放到一边。 过了几天,赵熙辞和水神要过来了,沈路很忐忑,赵熙辞没有给他回信,只拍了份电报说了回来的日期,沈路不清楚他到底怎么想,因而十分不安。 他下了课站在女生宿舍门口等林子伊,想告知子伊赵熙辞回来的时间,好到时一起去接他。 这个年代的大学校园可谓是生机勃勃,中午饭的时候,经常有学生站在餐桌上、空地上、花坛上发表演说,表达对时政的看法,围观的人群也积极回应。有时演说会变成辩论,两方的人各持己见,吵得不可开交。 这天,林子伊下课晚,出了门就看见花坛那围了一圈人,花坛两边的石凳上各站了两个人,正为一个什么问题在争论。她远远看见其中一个男生正是她之前选修的调查研究那门课的同桌。 她同桌继寻和对面的人争执不下,继寻说:“我们都是时代人,生于一个时代,死于一个时代,你说没有永恒的精神可以追求,所以除了活下去其他什么都没有必要,那么我只能称呼你为——时代的未亡人。” 对面的人豪迈地把手一挥,像是要把继寻的言论挥开,他说:“生而为人,要追求高于生命的东西,这样才能不被日常琐事所束缚,你站的位置太低了,眼界太窄!” 台下有人发出嘘声:“呵呵,没想到我们之间还有个'和平主义者'、'保存实力派'。” “是法学院的学生吧,干嘛来文学院同我们争论?” 不过台下的声音小,林子伊站得近听得清楚,台上两人却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你不能这么说!”继寻很激动,“我们都被时代笼罩着,媒体越发达,我们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41 就越被被匿名化。战争已经把我们都出卖了!而你关注的太抽象,你把我们同真相、现存的事物割裂开来了!” 这时,人群中有人义愤填膺道:“你还同他说什么!那种人不要理!” 林子伊还未听清发生了什么,就见围观的人群一拥而上,把对面那个男生拉了下来,接下去就是不断的拳打脚踢。而继寻大概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站在石凳上垂手看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子伊见势头不对,只想快些离开,但这时继寻转身从石凳上跳下,站稳抬头看到了她,两人都有些尴尬。情况已经从单纯的发表政治观点变成了人身攻击,而且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 继寻见林子伊一直看着他,只得上前试图劝架。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其他老师同学的关注,没一会儿就有领导过来把两边的人拉开,并分别进行训话。当天下午,哲学系和政治学系的同学都被留下,就今天的事情接受校领导的批评。 不过这与林子伊没有什么关系,林子伊在继寻忙着劝架时就趁乱离开了,她一进女生宿舍的院子,就看见沈路提着包在门口等她。 “嗨。”沈路冲她挥挥手。 “你怎么在这等?” “我不知道你什么课在哪里上啊,”沈路理所当然道,“下次给我份你的课表吧。” “……可以,”林子伊说,又眨着眼道,“也给我份你的。” 沈路笑着点点头:“下午我表哥就到了,你一会儿没课吧,我们一起去码头接他。” “那你父亲呢,没有一起来?” “他没有,表哥先到。” “哦,那我怎么称呼他呢?” “就叫哥哥吧。”沈路在说这话时转身示意林子伊跟他走。 两人在门口吃了碗面,就拦了辆黄包车去码头。 很奇怪,原本气氛其实还行,但一上了车,沈路就紧抿着唇,侧头看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目光却始终没有焦距。子伊觉得他看起来比自己还紧张。一路上沈路都沉默着,快到码头时又看着表说不急不急,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就拉着子伊下了车。 “为什么呀?”大热天的,子伊站在路边擦着汗,不高兴地问。 沈路也没解释,他牵着林子伊的手,这举动其实挺大胆的,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身边人来人往。但他就那么站着,抬头望着夹在两边楼房间狭长的天空。林子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己自始至终都不曾了解过他。虽然他牵着她的手,但那是那么的自然,自然到陌生,自然得好像那些礼仪风化一直都缠绕周身,无形间把两人间的距离拉得老长,长得任何一位顽固的老者都不会有异议。 沈路只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不知从哪一个时刻起,一切事情的发展都失去了控制,完全停不下来。但到底是为了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真的有好好想过吗,他其实不知道。 沈路转头去看林子伊,林子伊正气恼地瞪着他。子伊的眼睛清澈明亮,两人离得近,沈路看见她的眸子里印着自己犹豫茫然的脸,看起来非常不可靠。沈路忽然一下就笑了。他想,子伊眼里的自己这般软弱无能,她竟也愿意嫁。 “你和我说说你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一会儿要怎么问候呀?”子伊抓紧时间打听,决意要给沈路的家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沈路却不知该怎么说,只道:“他一定喜欢你,你别担心。” 到了码头,林子伊站在岸上,轮船靠岸,阶梯放了下来,有提着行李箱下来的乘客,更多的是来接的人。林子伊并不认识赵熙辞,她不断问沈路:“是这个吗?那那个呢?” 沈路只是摇头。后来林子伊也不问了,两人并肩站着,沈路仍旧牵着她的手,握得很紧,仿佛怕她被这拥挤的人群挤散。林子伊望着甲板上下来的人,毫无章法地猜测着。但赵熙辞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看着她,看她四处张望,看她侧头同沈路说话,看她和沈路握着的手,看她几百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容颜。 当他走下台阶时,沈路就注意到了他,而林子伊的目光还在甲板上。沈路直视着赵熙辞,看他一步步走近,然后忽然拉拉林子伊,开口道:“这位是我表哥,赵熙辞。” “啊,”子伊忙把目光投向来人,还未打量清楚就急着行礼,说道,“表哥好。” 沈路听着这称呼,当下心里就咯噔一下,但赵熙辞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他只带着极淡的微笑,说:“你好,林小姐。” 林子伊此时抬头看着赵熙辞,赵熙辞也回望着她。林子伊只觉得这人的眼神很深,像一湖深不见底的水,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一样。她微妙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脸上挂着笑,说着些事先准备好的客套话。 赵熙辞话不多,抑或是三个人彼此顾忌着,话题无法展开。不过就算是这样,赵哥哥还是表现出了对弟妹的适度关心。他问了比如“你和沈路是怎样认识的啊”,这种恋人都愿意谈及的话题。 只不过,对于这个问题,林子伊是这么回答的:“我姑姑家的茶会上认识的。” 沈路张张嘴,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赵熙辞倒是撇了他一眼,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现在这情况和沈路设想的很不一样。比如他曾认为赵哥哥会冲上来把自己打一顿,或者抱着子伊痛哭流涕。但赵熙辞太过冷静了,冷静得有点可怕。沈路试图回想几百年前书院里的赵哥哥,想起的却都是茜元,赵熙辞在他脑海里只是茜元背后的哥哥。 沈路原本是想带赵熙辞回他家住,放一下行李,如果有机会三个人还可以谈一谈,但赵熙辞却说:“我有朋友在美心大饭店,我住那里。” “那去美心饭店。”沈路对车夫说。 “不不,先送子伊回学校吧,一会你和我去见下……你叔父。” “哈?”沈路不解。 赵熙辞只是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 子伊于是在校门口被放下了,下车时,赵熙辞让沈路别动,他起身扶子伊下去,沈路看着赵熙辞送子伊进了校门,仍旧一头雾水。 ☆、承诺 第二天,在美心大饭店的咖啡厅里,赵熙辞和沈路在预定的位置坐下。 美心大饭店的桌子间有屏风隔断,还有些盆栽摆放遮挡着,各桌间距离远,设计非常私人化。桌布上有花瓣刺绣,在边角有镂空的花边,桌上摆着一瓶酒,一旁放着三个高脚杯。沈路在赵熙辞对面坐下,撩开覆盖在落地玻璃窗上的竹帘往外望了望。已经下午五点了,太阳仍旧耀眼。 赵熙辞示意服务生开酒,给自己和沈路到上,他举了举酒杯:“钦泽,真是很久不见了啊。” 沈路端起杯子,和他碰了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42 碰道:“是啊是啊。” 赵熙辞轻抿了一口,笑眼弯弯:“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见面的。” 沈路点头,却没有赵熙辞的悠闲,他已经是第二次看表了,边看边一脸担忧道:“子伊怎么还没来。” 赵熙辞亲自为他满上,想了想,不急不忙地说:“唔,她不会那么早到的,我和她说的时间是7点。” 沈路手里还握着怀表,他抬头惊讶地望着赵熙辞,停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想到赵哥哥是要单独和他谈谈,忙正襟危坐道:“我……我是真心……” 他还未说完,赵熙辞便笑着阻止了他:“你先别急着表态,听我说。” 沈路睁大眼睛,忐忑地听着。 于是赵熙辞悠悠然道:“你若想和她结婚,你有两种选择。一个是你现在做的,但记得你永远不能告诉她真相。” 沈路问为什么。赵熙辞看着他,眼神的焦点却仿佛透过沈路看向某个遥远的点,他用一种淡然的语调说道:“几年、十几年或几十年后子伊会死去,那时你也许会伤心。你还小,无论作为人还是作为神,你都经历得太少。” 他端起酒杯晃了晃,又放下,望着杯子里起伏的波纹,语气间带上了点惘然的味道:“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坚持结婚,但你要知道,你们的婚姻会和大部分人一样,有幸福也有争吵。所不同的是,作为神,你有太多的退路。一旦有不满意的地方,你有很多可以离开的方式。只是,我希望你不要那样做,无论如何不要扔下子伊一人,世间这一切她是摆脱不开的。” 赵哥哥看起来有点消沉,沈路忙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想和她签婚姻契约。” 赵熙辞抬眼看他,并没有因为沈路的话显示出一丝一毫的高兴,相反,他的音调更冷了些,他说:“那就是你的第二个选择了。我同样不明白你为何要在现在做这样的决定。不过,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是……哦,当然,也不一样,子伊到底是神。” 他若有所思地转转酒杯,说:“那你真的得考虑清楚了,毕竟契约无法变更。” 沈路点头,赵熙辞提起一点精神,继续道:“我希望你选择这样不是为了给子伊、我或者你自己一个承诺,这没有什么好承诺的。如果真心相爱,要那契约何用?其实我一直觉得,契约只是一种束缚,是胆小者给自己的一个压力,当你害怕或者后悔时,契约会告诉你底线是什么。” 沈路急着解释,他说:“我只是想茜元能一直和我在一起。” “哦,”对着美妙的情.事,赵熙辞只是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感叹了下,他问:“那你知道她愿意吗?” 沈路:“子伊答应了。” 赵熙辞摇头道:“子伊和茜元不一样。”他说,“你上次给我的信,我没有回复,那我现在告诉你我的看法吧。” 赵熙辞说到这就停下了,沈路看他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但赵熙辞的语气并没有多大起伏,他只是眯了眯眼,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道:“我恨她的父亲。虽然我自己也没有做好,但我怎样都不至于让子伊做出这样的决定。” 赵熙辞看着沈路,说:“有一点我想你自己也清楚。那就是,子伊并没有那么爱你。” 沈路闻言只是低下了目光,没有否认。 赵熙辞说:“子伊至今为止的人生太缺爱了,而你给了她温暖,所以她轻易答应了。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你对她好,这我不知道。但我想对她而言,她拒绝的那些和她接受的其实在她心里没有太大的差别,拒绝与接受只是一念之间。” 见沈路沉默,赵熙辞叹气道:“你别怪我说得太过,你真的一定要想清楚啊。如果你们真的签了契约,那你就必须告诉她真相,不论你用什么办法。如果她还是答应了……”赵熙辞看着沈路,语气软了很多,“那作为哥哥,我有一个请求。我希望你不要让将来的茜元后悔。” 沈路忙说:“不会的。” 赵熙辞却仍旧目光哀伤:“我尊重她的选择,无论她是子伊还是茜元。但我心里其实是很怀疑的。” 沈路无奈道:“你到底不看好我。” 赵熙辞想了想道:“钦泽,我和你说实话吧,我很欣赏你,但如果你是茜元的丈夫的话,我只能说我期待你作为神能够更加成熟。人和神毕竟是不一样的,无论是思考方式还是行为方式都存在着极大的不同。而你已经深陷人间了,我这样说你明白吗?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是你若要签契约,你得明白,你俩至少要有一个能够抽离出这一切,要不怎么能长久下去,契约是永远的啊。” 他看着沈路,认真道:“子伊是没办法了,但你不一样,可你没有做好。比如,你有没有想过,这一世之后,茜元要怎么办?你们签了契约,她就无法再嫁。我认同你的看法,接下去的几十年中华大地都不会平静。也许嫁人与否在未来对一个女子不会有过大的影响,但你到底剥夺了她的一项权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未来某一世的她可能很向往婚姻家庭,但你的不在场使得她至死都是一个人。” 沈路觉得这真是想想都令人伤心。大概所谓爱情都是自私的吧,沈路等不了那么久,他也无法忍受子伊会和其他人在一起,于是他只说:“我会去找她。” 赵熙辞摇头:“这很难。你也知道,将来可能战乱不断。而且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会有孩子吗?有孩子的话孩子怎么办?神和人养育的生命在孩童时期是和人类没有丝毫区别的,他也会生病,也许还会夭折。这些你想过吗?” 沈路原本并未想到这些,赵熙辞一提示,他才发现个中细节异常复杂,他想了想说:“我们可以不要孩子。” 赵熙辞闻言只摇头:“那你问过子伊的意见吗?万一子伊想要呢?或者你想过你们没有孩子这件事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吗?她会承受怎样的压力?” 赵熙辞有点失望,他叹气道:“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太天真了。可你们已经订婚了。这些事情你一开始瞒着我是担心我责怪你吗?我也很抱歉,当时扔下她一个人跑掉了,而你留下了,你也许只是顺带帮我等她,也许你当时就喜欢她,而我没有发觉。” 沈路:“不,我想我当时没有那种感觉……或许有,但我当时留下并不是因为爱她。” 赵熙辞怀疑道:“你这么说是想让我好受点吗?” 沈路摇头:“我是认真的,我喜欢子伊,非常喜欢。” 听他这样讲,赵熙辞看了他许久,最后却是淡淡道:“那我建议你选择第一种。” 沈路咬牙,可惜没忍住,泪水溢满眼眶,他低头,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赵熙辞见状便叹气:“算了,我不干涉,你问子伊就好。”他虽是这样说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43 ,心里想的却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说完就起身离开了。赵熙辞一走,沈路就没什么顾忌了,他茫然地抬头,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咖啡厅里点上了蜡烛,原意大概是为了营造浪漫氛围吧,但此刻在沈路看来只是显得凄凉。蜡烛的黄光只能照到餐桌大小的范围,桌子外就是一片暗沉。物体的阴影随着烛光的摇曳忽大忽小,像个怪物一样跳动着舞蹈着,毫无规律。 林子伊到时就看见沈路盯着桌子发呆,一脸茫然,她左看看右看看不见赵熙辞,于是上前问道:“表哥呢?” 沈路愣愣地抬头看她,子伊不解地回望过去,沈路眼里泛着淡淡的水光,子伊惊讶地凑近,试图看清,沈路站起来,一把抱住她。 子伊那一直无所谓的心忽然就软了,她的语调轻得不能再轻,她问:“你怎么了?” 沈路没有回答,只抱着她,把头埋在子伊颈间。子伊感觉到自己脖子那里有点湿,诧异而不确定:“你哭了?” 沈路开口:“我们一直在一起好吗?” “……” 子伊一时答不上来,沈路稍微松手,低头看她。 他的眼角还沾着泪水,眼眶红红的,不知为何情绪有点激动。子伊不知道赵熙辞对沈路说了什么会让他这么崩溃。她有点心疼,便说好的。沈路闻言没有多开心,只是一遍遍跟她确认:“和我一起,不要分开。” “好的。” ☆、继寻 又是一节社会调查研究课,上课的那位姓徐的女教师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她扎着利落的马尾,也不穿旗袍,衬衫袖子撸到了胳膊肘处,她走上讲台,把课本一扔,兴冲冲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她满脸兴奋地说,“上次我们提的社会调查院里通过了!” 班里有些人拍手叫好,敲着桌子热烈讨论着,更多的人却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徐老师一拍脑袋:“哎呀,高兴得我都忘了。这是选修课,在座很多不是社会学系的。” “老师你就说说吧,什么调查啊?”有同学问道。 徐老师于是把那社会调查跟同学们说了一下。 原来徐老师之前提议做一个乡村教育运动的实地调查,地点在南京城郊外。南京的大学做社会调查一般是去郊外乡村,一来比较近,二来相对城里的调查又更为有趣。只是没想到这次学院挺支持的,几场会开下来后,决定走出南京,去省里稍远一点的地方,经费也拨了不少。 社会学系的学生自然高兴,班上其它院系的也跃跃欲试,尤其哲学系这种没什么社会实践机会的。 林子伊的同桌举手:“老师,你还缺人吗?苦力也行,我也想去。” 老师爽快地说:“我去和院里商量商量。这次本是打算带大家熟悉一下什么是社会调查,所以原先的地点才会定在郊区,比较近,又方便。只是没想到学院挺重视的,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做,如果是比较严肃的调查,那可能还是要一些合格的调查人员。如果不那么严肃,那我很高兴有其他院系的同学加入。” 继寻有点沮丧,闷闷不乐地叹着气。这时后面的男生拍拍他:“你是继寻?” “是啊。”同桌不解。 那男生说:“你还想跟着去?社会学系和政治学系都是法学院的,你还嫌不够招人恨啊。” “这……”继寻貌似想不明白个中关系。 林子伊生理期不舒服,趴在桌上听他们讲话,继寻见她没睡着,便问道:“你怎么老这么没精神啊?” 林子伊瞥他一眼,继寻又问:“社会调查你想去吗?” “不想。” 继寻叹气,也趴下,两人面对面,林子伊觉得这样有点尴尬,于是闭了眼睛把脸埋在臂弯里。继寻见她不理自己,便伸手拉拉子伊的袖子,说:“下午在院里礼堂有个讲座,讲欧洲启蒙运动和文艺复兴的,我听了第一期,感觉不错,这次你去吗?” 这次?林子伊闻言忽然有点心慌,她看看继寻,有点不确定他的意思。但她还没开口,后桌那男生就捅捅继寻道:“人家不舒服,你没看出来?” 继寻惊讶:“你生病了?” 林子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继寻于是自己嘀咕道:“果然女同学身子弱。”下完结论,他看向子伊的眼神便满含着对异性的好奇与同情。 “……” 后桌男生叹气:“我真是听不下去了。继寻同学,你要约也去个好点的地方,赏赏花爬爬山也就罢了,礼堂是个什么情况?” 继寻眨眨眼,反应过来,问子伊:“你喜欢爬山?” 林子伊:“……” 后桌男生再次叹气:“人家订婚了呀。” 继寻惊讶:“你怎么知道?” “是院里的老师呀,为什么不知道?” “那你是什么专业的?”继寻问。 后桌回答:“中文系啊。你是哲学系,她是外文系,她未婚夫是中文系的沈钦泽先生。” 继寻闻言点点头,看起来有些伤感。 班里还在讨论那社会调查,隔壁组有问去哪里的,老师说地点还没确定,不过不出意料是去清源了。林子伊觉得清源这地名有点耳熟,但她并不清楚具体位置。还没等她想清楚清源在哪,继寻忽然开口说:“我后天生日,你送我份礼物吧。” 林子伊有点惊讶,后桌的男生直接就笑开了,继寻却还是很认真,他看着她,问:“可以吗?我还从来没有收到过礼物,家里生辰都是吃一碗长寿面,来了南京才知道可以吃蛋糕,还有礼物可以收。果然是大城市啊,就是不一样。” “你这是典型乡绅生活,家里院子出院子进的,家族化的观念向来不够重视个人。”后桌男生一点不惊讶。 倒是林子伊觉得不可思议:“你没有收到过礼物?”子伊觉得这简直太让人伤心了,她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心里十分惆怅。 继寻只是点点头。 林子伊于是答应了:“好呀,我给你准备一份。” 后桌男生对这发展感到十分惊异,下了课他撞了撞继寻,坏笑道:“没想到你还蛮有一套的嘛。” 继寻歪歪头,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林子伊甚至在日记里记下了这事,她写道:“继寻说他从没收到过礼物,我听了觉得很伤心。” 另一边,赵熙辞联合了一票神明开了场讨论会。讨论的主题是是否要废除某些已经过时的法则,比如婚姻终身制。 夏季阳光明媚,美心饭店的某个套房里坐着满满的神,不时还有神敲门进来,有不少神直接就坐在了地上,进出还要跨过人为障碍,几乎无处落脚,十分之麻烦。 “赵熙辞,你就不能订个大点的屋子吗?”郭督学一开门,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44 看到地上那些抬头看他的神明,深感会场秩序混乱。 赵哥哥翻翻白眼:“郭督学,你有权,完全可以给我们开个大会议室的。” “不行不行,”郭督学摇手,颇有官员的气场,“不能这么张扬,会被查的。” “我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啊。”赵熙辞捏捏眉心,“从没见过有哪次会议来的这么多。” 有些神已经喝起来了,豪迈地挥手:“混乱时期难得一见嘛,能来都来了,你要再晚几年,指不定十分之一的到会率都没有。” “话说这是要讨论婚姻终身制?”另一位神明不以为然道,“我以为这条已经是形同虚设了,怎么,现在还有神要结婚吗?” “有啊。”纪罗洋听见这问话,忙把手上的甜瓜塞进嘴里,用力拍了拍沈路,大声道,“新郎是这位。” 沈路原本只想当个透明人,可惜被纪罗洋一搅和,只得起立拱拱手道,“各位多多包涵,要禁也等我结婚了再禁。” “哈哈哈,”客厅里一片笑声,“沈先生这是一往情深啊,赵先生你就别阻拦啦。” “那不行,”赵哥哥点起了烟,淡淡然道,“你们不好好讨论我就带茜元一起参加。” 沈路灰头土脸坐下。在他看来无比重要的事,于其他神明而言只是一件无聊中打发时间的趣事。 于是有神明提议道:“要不就让茜元一起来吧,往后她要是知道这事,在座各位可都逃不掉哦。” 客厅又是一片笑声,一位神明赞同道:“赵茜元啊,啧啧,我可惹不起,沈先生你真的要这样做?日后被她知道,你大概会死得很惨的。” 沈路咳了咳,还未回答,已经有人笑了起来:“不愧是左大人的弟子,连生米煮成熟饭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吗?” 这你一言我一语,半天都进不了正题,赵熙辞虽然是发起人,却一点也不着急,倒是沈路,已经被一句句调侃得面红耳赤了。而纪罗洋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不是顾着吃,就是一起落井下石,沈路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冷暖自知。 那天是第一次会议,完全没有一点进展。晚上回去时,纪罗洋喝得醉醺醺的,搭着沈路的肩一直笑一直笑,沈路却低着头,非常沉默。在饭店门口,他回头望了赵熙辞一眼,赵熙辞站在台阶上,拢着手,只冲他点点头,目光淡漠。 夜里的巷子里,只有两个细长的身影,一个走得稳稳当当,一个东摇西晃。沈路甚至没有去扶纪罗洋,而纪罗洋清清嗓子用一种怪异的调子吟起了诗:“‘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你别唱了。”沈路闷闷地说。 被生生打断,纪罗洋却只是笑。 ☆、长寿面 第三天下午下课,林子伊等在教学楼下面,她提着手袋,心里很忐忑。她只想把礼物给继寻,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是她不知道继寻的课表,今天一天课间完全没碰上,她只好在人来人往的时候站在教学楼门口的树下。 树下都是等人的,林子伊只盼着不要碰见什么认识的人。但这怎么可能呢? “等谁呢?沈先生?”不少人经过时问起,但也仅仅是礼貌的问候。 她只用保持一个高深的微笑,对方就会按自己的既定想法去理解了。 子伊等了好一会儿,在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才看见继寻低头捧着一本书,以很慢很慢的速度踱出来。有台阶的时候,继寻就把书举起,目光仍然停留在书上,只是用余光去看台阶,到是一个很省事的做法。 敢情这家伙完全忘了礼物这回事啊。林子伊看着他,心里觉得很有趣。刚好继寻抬头,两人的目光相接。林子伊对他笑了下。继寻立马把书合上:“嗨。” “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林子伊上前,把袋子给他,“生日快乐。” “啊你记得啊。”继寻很开心,从袋子里拿出盒子,拨了拨盒子上系着的丝带,想要打开,又抬眼犹豫问道,“我能现在打开吗?” “当然。” 继寻一下笑了,又低头去解丝带。 林子伊看着他,她一直觉得继寻很小孩子气,但这到底是哪里体现出来的她没有去细想,而现在她发现,这大概是因为继寻的眼睛吧。笑的时候会弯起来,高兴的时候亮闪闪的,低眼时睫毛长长地覆盖着,这是多么典型的一双眼睛啊。曾经她觉得书里描写眼睛,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子,她觉得多矫情。可现在不就是吗,有一双那样真实的眼睛就在眼前。 这时继寻忽然抬头,对她笑了笑,林子伊猝不及防,撞进那清水般纯净的眼中,她也说不清那是惊吓还是什么,反正她下意识低了头,避开他的视线,心里砰砰直跳。 “哎,”继寻并没有察觉林子伊的心思,只是见她没有看自己,便拉了拉子伊的袖子,“这是蒲公英标本?” “是啊。” “好漂亮。”继寻握着玻璃球,举高,对着天空看了看。 林子伊忍不住偷偷看他。继寻正眯着一只眼,转着那个球,光线透过透明的玻璃球映在他的脸上,或明或暗。林子伊一时看得愣神,却只见那柔和的光线忽地一闪消失了,顿时心里空落落的,也说不清那是不是惆怅。 接着耳边就传来继寻愉快的声音:“谢谢你的礼物,我请你吃饭吧。” “好,好啊。”林子伊有些慌乱地应了。 一路上继寻都很唠叨,林子伊听着心情却很好。他说:“我们家那里生日要吃长寿面。” “我们也是啊。” “是吗,我还以为城里都只吃蛋糕呢。” “蛋糕是饭后吃的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走到了校门口,继寻要了两碗面:“林小姐请。” 餐馆里照例没什么人。很少有同学会放着食堂不吃而出去聚餐,并且就算有人要聚餐,那也是在路边棚子里,去餐馆的少之又少。 “你们那面条里放些什么?”继寻问。 “鸡蛋花、肉片、青菜吧,你们呢?” “葱花。” “哈?只有葱花吗?” “是啊,但是味道很好哦。”继寻笑眯眯地分了一双筷子给林子伊。 在面条氤氲的水汽中,林子伊看他低下头,把那一团面拌开,挑起一撮,另一只手则捏着勺子,勺子靠着碗沿,堪堪碰到汤面。他还像很多孩子那样,用一根筷子把鸡蛋捅穿,举着咬。林子伊觉得很神奇,这鸡蛋居然不会掉下来。 “长寿面和一般的面条有什么区别?”远处有窃窃私语声。 “不懂啊,没什么区别吧?” 林子伊听了这话,知道这是在讨论自己和继寻,一时红了脸。这几年来,随着北大男女同校开了先例,全国各地的大学里男生和女生有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45 了正常的交流,但这样独自同桌而食还是很容易让人误会。 那边有三个人,对话还在继续,林子伊听到他们说:“不过百年以前,女子十五岁便出阁了。十七八岁还未嫁的,家里人就该急坏了。现在到是好,自由恋爱,媒婆都该吃不上饭啦。” 那人笑呵呵说完,同桌另一位一脸落腮胡的男子悠然道:“这么说来我儿子也是新时代的一员呢。” “还好意思说,”另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哈哈一笑道,“自由恋爱是好,但你可知西方还有离婚一说?1922年的时候,张幼仪那事可是轰动全国了呢。没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时也是想离就离呢。” “哪有那么容易?”大胡子不以为然。 “对你儿子是容易的,相当之容易啊。”西装先生冲大胡子眨眨眼,意味深长道。 大胡子很得意:“所以我儿子是个好人,苍天可鉴啊,那纸契约就是证明,终身哦终身,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所以各位可要多多支持啊。” 那桌的人笑得很开心,继寻毫无察觉,林子伊到是把头埋得很低,只想快快吃完。 “哎,纪罗洋,你怎么都不说话啊?”大胡子问。大胡子的声音很大,林子伊听到这称呼,心里慌慌想着不是吧,这么巧? “你怎么啦?”继寻问。 林子伊下意识抬头,她敷衍地应了声,就看见远处纪罗洋叹了口气,摇着头对大胡子说:“你的角色代入感倒是强。但我们好歹认真点吧,到底是人家的终身大事呢,并且法则的制定或修改是件严肃的事,一但定下,就很难改变了。” “我们不过说说嘛,你之前不也拿这事取笑他吗?怎么?被埋怨了?” 纪罗洋叹气,他看了林子伊一眼,在林子伊反应过来前便起身走了过来。 “你们……”纪罗洋站在两人的桌边不确定地问。 “纪先生好。”继寻开口,对纪罗洋暧昧的眼神没有一点察觉。 “老师好。”林子伊问候道,并且绝望地看到那桌的两个人也走了过来。 “这是?”大胡子问,“你学生?” “对。”纪罗洋冲他们挥手,“你们先走吧。” “咦?咱不先拉好票吗?”大胡子问。 “拉票?你不就按你儿子的意思来嘛。”西装先生拍拍他道,又转头对继寻道,“不打扰你关爱学生了,我们先走啦。” 两人走后,纪罗洋拉了把凳子,在桌旁坐下,看看继寻,又看看林子伊,问道:“你们这是?” “?”继寻不解,见林子伊没有回答的欲望,便自己说:“吃面啊。” “你们两……”纪罗洋看林子伊,一副你来回答的样子,林子伊只好简单答道:“他生日,请吃面。” “哦……”纪罗洋拖长调子点点头。 本来气氛有点尴尬,没想到继寻忽然想起一件事,兴冲冲问纪罗洋:“纪先生是研究中国哲学的吗?” “是啊。”纪罗洋有点诧异。 林子伊更意外:“不是外语吗?”她记得纪罗洋给他们带过外语课。 “我之前在xx学报上看到过你的文章。研究中国哲学的人不多,有些学者认为中国没有哲学,胡适先生也是按着西方哲学史的研究方式来编写中国哲学,您却提出中国哲学不能沿用这个框架。” 纪罗洋显然没有想到继寻会谈起这个,也来了兴致。两人聊得畅快,林子伊在一旁听着,觉得这事情的发展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出了餐馆,继寻对子伊说:“今天谢谢你陪我,我很抱歉硬要你来。” 林子伊愣愣地看他挥手告别。 继寻走远后,纪罗洋和林子伊一起回去,他对子伊说:“继寻人不错啊,你喜欢我支持你。” 林子伊:“……” 白费继寻一番话,纪罗洋还是误会了。 见子伊没什么反应,纪罗洋笑道:“真喜欢他现在还有机会。真的,沈路这事你得考虑清楚,到时不好反悔的。” 林子伊忙央求道:“纪大先生,我只是和他吃个饭,你别和沈路说好吗?” “这不是问题吧,”纪罗洋认真道,“问题是你是怎么想的。说真的,你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你不喜欢他我可不信。而且你对沈路……”他犹豫了下,没有从这个方面继续,转而问道,“你为什么不和沈路分手?” 林子伊目瞪口呆。 “你怕他?” 见林子伊说不上来,他又问:“或者你怕你家里人反对?” 纪罗洋也不要求林子伊接话了,他自己说了下去:“你们只是订婚,如果现在不合适还是有机会挽回的。何况你这样对沈路也不公平。往后几十年,你的迁就只会让你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维系婚姻的是爱情,不是来自亲戚的压力,甚至也不是你们的孩子,维系婚姻的到头来只会是爱情。” 听了纪罗洋的话,林子伊心里非常害怕,但她没能仔细去想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此时此刻她只想撇清自己,纪罗洋的一番话她并没有听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中国哲学那一段现在看来很废话,但在当时确实是那样。 ☆、哲学系同学会 晚上回去林子伊就哭了,她坐在床上拿手帕擦着眼泪。杨文仪问她:“你怎么了?” 林子伊抽噎着解释:“我和继寻出去吃饭,被纪罗洋看见了,这可怎么办啊。” “不就吃个饭嘛。”杨文仪弯腰看她红通通的眼睛,十分不解。 “我怕他和沈路说。” “说什么?你和男同学单独吃饭?” “纪罗洋误会了呀,他还问我为什么不和沈路分手。” “不是吧……”杨文仪不相信,“有这么严重吗?他是认真的?” “是啊,我该怎么办?”林子伊曲膝,把脸埋在臂弯里,音调含糊。 杨文仪想说纪助教不至于这样吧,又想说子伊果然很爱沈先生啊。 那天晚上,林子伊心里很慌,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的却完全不是她对杨文仪说的那些。她只是在快到二十岁的某一天,忽然发现自己不敢踏出生活的既定秩序一步。哪怕接下来的是几十年的时间,她还是宁愿按着原先的步伐,在仍旧年轻的时候就决定自己一生的路。 纪罗洋短短一段话,将她心里深刻隐藏的情绪一点点挖出。并且让她害怕的是,很有可能就算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不敢轻易去尝试。 她爱沈路吗?她不清楚。她愿意和他过一生吗?她不清楚。可怕的是,林子伊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有条件去考虑的。在那个年代,订婚后被抛弃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下场她不是不知道。在这件事上,她没有杨文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46 仪的勇气,也不会有支持她的家人。 她想要一个完整的人生,不受束缚的人生,但她只能通过沈路去摆脱父母。她和中华大地上千千万万女性一样,把结婚嫁人当作完整人生的一环,而所有偏离这个目标的,哪怕是殊途同归,都让他们害怕去面对。 纪罗洋晚上回去也想了很久,他在子伊和沈路间摇摆不定。于情他该帮沈路,于理他该为子伊着想。他觉得如果只是结婚,那他没有插手的道理,只要子伊愿意,何况他很清楚订婚后毁约对女子意味着什么。然而涉及到契约,还是在瞒着茜元的情况下,他觉得这对子伊不公平,日后两人要是因此闹翻,沈路是后悔也来不及的。 第二天,院里开教学大会,沈路坐在后排低头看书。一般来讲,会议里坐后排的都是不求上进之辈,沈先生自然也是如此。他才不关心政治、职称、考绩,而如果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那大概是名吧,文人没有不爱名的。 中途会议休息,老师们有出门透气的,也有拿起烟斗吞云吐雾的,整个会议室里乌烟瘴气,沈路还是在看书,典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气质。纪罗洋过来,敲了敲他的书道:“出来吧,我们谈谈。” 沈路不解,倒也合上书跟了出去。这是一个阴天,乌云层层叠叠,走廊上光线不佳。两人站在窗边,看乌云的间隙里泛起的白光,那是一种突兀而又单纯的白,在一片灰蒙蒙中显得格格不入。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严肃?”沈路笑问。 纪罗洋不是谈这种事的料子,他想了很久也找不到一个委婉的方式,只好直接道:“婚姻终身制那事我不支持。” 沈路沉默了会儿,问道:“为什么?” 纪罗洋有点着急:“你也知道这等于是在骗她。” “嗯,”沈路点头,很是平静,“但她同意了。” “你开什么玩笑!”纪罗洋捶了下窗台,“你就是这么问的?” 沈路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他用漫不经心的态度去刺激纪罗洋,他说:“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激动?” “我……”纪罗洋一时语塞,懊恼地摇摇头。 沈路慢悠悠道:“你可以投反对票啊,何必事先和我说。” 纪罗洋有点绝望,他可以猜到大部分神明的态度,虽然说他们基本只是在看戏,但不管他们到底怎么想的,成人之美都是神明们乐意的事,何况“和为贵”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守旧是神明的本性,追求新事物只是新鲜感使然。 沈路细致地捕捉到了纪罗洋微妙态度背后可能经历的事,他问:“你为什么忽然不支持了?子伊和你说什么了?” “不是子伊……”纪罗洋也意识到了自己这种做法只会引起沈路的猜测,可惜为时已晚。 沈路继续道:“你不说我就自己去问她。”他甚至笑了下,看得纪罗洋毛骨悚然。 沉闷已久的雨终于落了下来,雨滴只一会儿就变得斗大,地上一下子全湿了。有人探头出来喊了一声会议继续,走廊上的人陆续回屋了。纪罗洋转身走了几步,沈路却没有跟上。到了门口,纪罗洋回头,看见沈路背对着窗,手上还拿着书,低头看不清表情。 “你不进来吗?”纪罗洋问。 沈路略微抬起眼睛,带着极淡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令纪罗洋意外的是,我们的沈大教授就这样逃掉了会议,整个下午不见人影。众人对毫无内容却强制要求参加的各式会议本就心怀不满,然而会议出席情况常常是和各种现实利益相挂钩,所以老师们的抗议基本只在心里或嘴上,像沈路这样直接的少之又少,在场同僚们对他是又不满又佩服。 纪罗洋很担心,会议结束后,他找了很多地方,宿舍、食堂、教学楼,都找不到沈路的身影。最后,入夜时分,纪罗洋终于在图书馆的一角遇见了沈路。 “你怎么在这里?”纪罗洋很惊讶,“你逃了会议只是来这里?” “会议室烟味太大。”沈路头也没抬,仍旧盯着书。 “我以为……” “以为什么?”沈路抬眼,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 纪罗洋于是明白了,沈路这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 他叹了口气,说:“你们还是好好谈谈吧。” “真奇怪,”沈路撑着下巴,看着纪罗洋,“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要我怎么说?” 纪罗洋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深刻觉得自己玩不过沈路,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问道:“今晚学院礼堂哲学系同学会推选会长,你去看吗?” 要在以往,沈路一定奇怪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此刻他想了想便答应了。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纪罗洋都对自己的这次邀请相当之后悔,但当时他只是有点忐忑。 推选会长是件大事,不仅哲学系的同学参加了,其他院系也有很多同学来观看,而像学生自治会、女同学会等全校性的组织成员更是必须到场。 林子伊只是陪杨文仪去,不过因为是自己院里的活动,她也蛮好奇,隔壁寝室很多都是结伴一起来的,因而会场虽然小,但人塞得满满当当的,里三层外三层。 一开始现场情况还不错,不少候选人用幽默的语言带起了气氛,之后不知从哪位候选人开始,演讲不可避免地涉及了政治,有人提到去年数理系同学因为组织学生.运动在中央大学宿舍被捕,后被当局枪杀,一时群情激愤。 推选已经到了辩论环节,台上放着两张皮沙发,但候选人没有坐着的,他们站在台上对台下宣扬着自己的主张。 纪罗洋和沈路去得迟,只远远站在后排。辩论环节是两两进行的,这时台上的一对已经分出胜负了,一位同学走下了台,剩下的那一位是胜出的,但这时台下传来反对的声音。 台下有人说:“同学会是为了学生的权益而去与学校、政府对话的组织,是有志青年的联合。” 听到这声音,纪罗洋踮起脚尖,他个子不高,只能刚好看到台前的继寻。继寻也是候选人,但他在前一场就输了,这时也仅仅是正面提了一下自己的意见,但台上的人明显不同意继寻的话。 那人站到舞台边缘,拿着话筒蹲下:“继寻同学有不同意见?那请你上来和我辩论。” 观众们开始窃窃私语,继寻也不想上去,只说自己已经输了,不上去了。那人却不依不饶:“要发表意见就应当大方点说,在下面嘀咕算什么?国家花重金培养我们,是要我们好好学习的,天天运动来运动去,浪费时间金钱不说,陷系里同学于危险之中,这不是同学会应有的做法。” 继寻那并不是嘀咕,台上的人明显是挑衅,继寻不爱搭理,可站在他旁边的杨文仪显然看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47 不惯。杨文仪上前,直接伸手从那人手中拿过话筒,转身面朝观众,说道:“这是我们自己的组织,不是学校的附庸,更不是政府的传声机。” 台上的人一下子生气了,他站起来,冷冷道:“继寻你什么意思,还要女同学替你说话吗?” 这话已经是人身攻击了,杨文仪更是不满:“怎么?女同学怎么了?这位候选人看不起女同学吗?” “那倒没有。”那人看也不看杨文仪一眼,侧身走了两步道,“人人生而平等,这我是认可的。” 杨文仪冷笑一声:“平等和尊重不是上天赋予的权利,而是需要不断争取才能获得的。” 台下有人拍手叫好,那人却傲慢地坐在皮沙发上:“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继寻你在干什么……” 继寻受不了他明显的针对,他不顾杨文仪的劝阻,走上台站在桌子后面,对着话筒道:“学校应当保障学生的权利不受侵犯。可学生一旦出了问题呢,校方只会急着撇清自己的关系,开除的开除,退学的退学,好像这样就能无损于学校的'名誉'。学校要对学生负责,学校本就是教育的基地,教育学生本就是学校的责任。若学生都是完人,那还要学校做什么?所以我们成立学生会,我们自己的利益我们自己争取。” 继寻说到这里,台下已是一片掌声,有人对那位获胜的候选人喊道:“我们要的是独立,不是资金支持!一个不独立的组织要如何贯彻它的信念主张?!” 主持人见事态不好,忙说:“可以了,就到这里吧,请接下来的两位候选人上台辩论。” 作者有话要说:  数理系同学指黄祥宾。“国家花重金…”那话是中央大学某院长的话,被王崇典反驳了。黄祥宾、王崇典都是中央大学支部书记,都被当局杀害了。 ☆、深谋远虑 会场外面雨还在下,这个小插曲并不影响推选的继续,或者说在竞选中这种插曲是非常常见的。但是继寻一下来就不见了人影。 子伊问杨文仪:“他去哪了?” “他和曾励一起出去了,大概还在继续刚刚的辩论吧。”曾励就是前一场获胜的人。已经过去的话题杨文仪没什么兴趣,她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这一场,辩论依旧激烈。 林子伊有点不放心,她穿过人群到了会场外面,远远看见在转角处那两人还在吵。林子伊没有上前的意思,她只是看着,可惜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看情况两人吵得还蛮厉害,林子伊正想着要不要回去,一晃神就看见曾励伸手推了继寻一把,继寻扶着墙没有后退,然后曾励忽然就上前抬拳朝着继寻的肚子挥了下去。 林子伊吓了一跳,她刚想过去,就被人拉住胳膊制止了,她侧过头,看着沈路经过她快步上前喝到:“你们做什么呢!” 曾励充耳不闻,不管不顾又挥了几拳,继寻吃痛地弯下腰,林子伊都快急哭了——继寻为什么不还手呢? 见沈路拉开两人,纪罗洋站在林子伊身后凉凉问道:“很心疼吗?” 林子伊抬眼看他,纪罗洋没想到子伊眼里真的泛着泪光,连忙闭上嘴。 “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你们两跟我去教务处。”沈路严厉道。 两人都默默不语,而林子伊着急道:“教务处?先去医务室吧。” 纪罗洋眨眼:“打架是什么处分?” 林子伊瞪了他一眼,看向沈路时却带着央求。 沈路只好点头:“下不为例。” 纪罗洋上前扶着继寻,继寻却推开他道:“我没事。”他看了林子伊一眼,转头问沈路,“沈先生怎么也来参加?” 沈路笑了下:“你就这么不支持老师插手同学会啊?我也就只是听听。” 沈路避得巧妙,林子伊却很不自在,她带着探寻望向纪罗洋,纪罗洋却装得若无其事。 而被晾在一边的曾励不屑地轻笑出声:“小女儿姿态!国破家亡之际哪来那么多闲情逸致谈情说爱?” 曾励这话是对继寻说的,继寻置若罔闻,林子伊却一下子涨红了脸,纪罗洋甚至还很多余地拦着曾励,防止他再次上前。不过曾励既然对这种事不感兴趣,那也自然不知道林子伊和沈路订婚了,他只是敏锐地感觉到了继寻和子伊之间不同寻常的状态,然后不放弃一切机会地打击继寻。 林子伊不明白继寻为什么还是这么淡定,面对曾励的嘲笑,继寻只是冲他翻了个白眼:“是又怎么样?君子坦荡荡。” 曾励正打算反击,沈路便打断他,严肃道:“不要置气,不要无中生有,同学间要友爱相处。你们都还在学校里,还没有踏进社会,能有什么利益冲突,需要这样抓住对方的一切弱点针锋相对?”沈路这话又大又空,林子伊觉得他自己也不一定信,继寻听了却沉默了。 这天已经很晚了,送了几位同学回去,沈路和纪罗洋一起往回走。两人本都没什么话说,到了教师宿舍楼下,纪罗洋向沈路道别,沈路却忽然开口问:“你指的是继寻?” 纪罗洋此刻也有点后悔,他斟酌了下,只道:“你也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沈路反问。 纪罗洋可不想被他再带进去,便默不作声,沈路半天等不到答案,只得自己说:“子伊喜欢他?” 纪罗洋那点侥幸心理一下子荡然无存,不过他本就不抱什么希望,现在也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说继寻喜欢子伊呢。” 沈路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你都让我来了,还指望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你怎么想的?” 沈路抬头望望天空,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他也不知在看什么,过了一会儿,纪罗洋听见他说:“爱情本就是虚幻的东西,在漫长的时间里要求一个人不去喜欢其他人本就是奢望。但婚姻不一样,婚姻是束缚双方的形式,这是我的底线。” 纪罗洋一开始不太确定沈路的意思,他问:“你的意思是,子伊可以喜欢其他人,但只能和你结婚?也对,你们真签了契约,那也就是如此。她的转世里可能倾心于其他人,但却始终无法成婚。”说到这里,纪罗洋只定定看着他,总结道,“你好残忍。” 沈路忽然就笑了,没再说什么。 过了几天,仍旧是在美心大饭店,神明们召开了第二次关于婚姻问题的大会。 “要不我们先表决吧,”郭督学建议道,“然后两方再辩论?” “什么鬼建议啊,”有人笑道,“你平时就是这样开会的?” “哪里哪里,”郭督学摇头,“只是我看好像除了赵先生就没有人支持了啊。反正最后也是投票表决,我们已经讨论过一次了,现在完全可以先表决看看。” “那好吧。”赵哥哥也不知是为了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48 什么就同意了。沈路不明白,他以为赵熙辞是想通过会议废除这规定,现在看来倒像是单纯为了讨论而讨论。 “同意废除的举手。”郭督学连不记名都没有考虑,直接就这样问。 现场只有两个人举了手,赵熙辞和纪罗洋。 看到纪罗洋举手,大家都很意外,有人调侃道:“纪先生这是和沈先生闹矛盾了?” “没有没有,”纪罗洋回答,“单纯反对而已。” “咦?”神明们八卦的心又被勾了起来。大家议论了起来。 有人道:“沈先生怎么连身边的人也搞不定啊?这可不行。沈先生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到时签了契约你后院起火我们可就帮不上忙了。” “是啊,”另一位神明接口,“茜元可不是好惹的,我们避之唯恐不及呢,你确定要一直和她绑在一块儿?” 郭督学也摇头叹气:“我就一直不明白,有什么必要签这个,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非得拿契约来束缚,多不自在,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这时水神哈哈一笑:“儿子呀,还是为父了解你。”水神不顾沈路满脸黑线,站起来说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正是因为追求不到,所以才拿契约出来的。” “什么?”神明们大惊失色。 有人反应过来:“挂不得熙辞反对呢。” 听了水神这石破天惊的一语,原本吵吵嚷嚷的场面一下子平息下来,开始有人觉得沈路不厚道了:“沈先生深谋远虑啊。” “我们来这里本是为考虑法则适应性的,最好还是撇开个体问题吧。”终于有神站在客观的立场上了。 大家纷纷点头:“不提沈路这事,赵熙辞你说说看吧,你为什么反对婚姻终身制呢?” 赵哥哥掐灭烟头,说道:“人界还有离婚一说呢,我们就非得把两人永久绑在一块儿吗?再说了,现在也许情深意切,往后若是有了矛盾,还不让分开,我们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他环顾全场道,“在座都没有签过这契约,想来也是基于这个考量吧?” 众人点头,又问纪罗洋:“你呢?” “我?”纪罗洋抓抓脑袋,一副没考虑清楚的样子,“你们要撇开沈路来谈啊?可我只是觉得茜元可能不会愿意,所以才反对。” “哦?”大家看着纪罗洋,意味深长道,“有内情?” 见纪罗洋不肯细说,好不容易客观的立场又立刻被人们抛弃了,众神明转而问水神:“怎么回事?” “这……”水神显然不想说不利于自己“儿子”的话,只道,“我哪清楚。” “那我们再投一次票吧。”郭督学适时打断。 这次赞成的有将近四分之一了。郭督学宣布中场休息。 沈路显然没有想到会这样,他沉着脸默默不语。 纪罗洋过去安慰道:“ 你应该高兴一点啊,你可是推动了法则的变革呢。” 水神也过来,拍拍沈路道:“儿子别泄气,大不了你多举办几次婚礼啦,到时还来找我哦。” “老师,”纪罗洋对着自己的老师无奈叹道,“前提是他得在接下来的转世里找到茜元啊,这可不容易。” 众神对沈路投以同情的目光。不出意外,这次沈路的支持率会上升。赵熙辞看着这情况,鄙视地想说神明就没几个立场坚定的。 纪罗洋说了半天,沈路却完全不搭理他,纪罗洋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路真生气了。 “你别不理我啊,”纪罗洋委屈道,“我可是为了你们好。你这样日后茜元知道了你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啊。” “你不懂,”水神显然没有察觉纪罗洋崩溃的内心,“要是没有承担后果的勇气,怎么能娶赵茜元呢?” 纪罗洋很着急,他无视掉了自己的老师,只对沈路道:“你就不能跟茜元有一个正常的交流吗?让她追求她所爱的不行吗?你就不能等等吗?” “她所爱的?”水神不合时宜地恍然大悟了,“你是说那天那个?天啊,你不早说,你早说我就不投反对票了。” “……”沈路开口,语气冰凉冰凉,“那天哪个?” “……”纪罗洋被沈路的样子吓到了,噤声不语。 看到沈路一副想要杀人的表情,水神很是识时务地抛下自己的学生悄悄离开了。 “继寻?” 纪罗洋没有回答,沈路也没再问。 但是过了会儿纪罗洋觉得不能让沈路就这样误会了,所以他又补充道:“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只是一起吃个饭。” ☆、苦难与繁华 中场休息结束后,会场又陷入新一轮的讨论,一位神明说道:“刚刚我考虑了下,觉得我们这样瞒着茜元替她决定不太好吧。她也是当事人,有权参与。” “你是说要茜元来?”某神不解,问道,“这样好么?而且就算她来了,她不知道自己是神,这要怎么参与呢?” “要不,干脆告诉她吧?或者给她个前提假设,假设她是神,然后让她来选?” “可是,”另一位神不同意,“沈先生在,子伊不会说不利于他两关系的话。” “那沈先生回避一下?”有人提议。 “具体要怎么做?” 大家议论了起来,一直沉默的赵熙辞在这时开了口:“我看可行。我们可以发给她一份问卷让她填,一份关于婚姻问题的调查问卷。” “哎这主意不错。”众人纷纷来了兴致,设计起了调查问卷。 沈路对于其中一些选项相当不满,抱怨道:“我和她之间的关系还得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 “对哦”,郭督学忽然想到,“这好像不太好吧,问卷本就不能泄露个人隐私,我们这样调查资子伊,子伊一定不愿意。” “可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有人反驳,“这样总比完全不过问她的意见好吧?” 有人另有思量:“可是,万一问卷的结果表明她对沈先生没有什么感情,那怎么办?这不破坏他两关系吗?而且他们今次的婚姻应当是确定下来了的——他们不是订婚了嘛,沈先生往后要是因此记恨子伊,那子伊的婚后生活岂不很惨。” “嗯嗯。”众神明点着头,对蒙在鼓里的林子伊报以深切的同情。 “要不……”纪罗洋开口道,“调查结果我们看着就行,就别告诉钦泽了。调查结果只当作我们投票的一个参考怎么样?” “你们什么都知道,看好戏呢是吧?”沈路不满。 “干嘛这么没信心?”纪罗洋反问。 “干脆各退一步吧。如果最后投票的结果是保留婚姻终身制,那我们就不告诉钦泽子伊的选项。如果是废除,我们就把问卷给他看。”郭督学建议。 “挺好的。”水神说,“然后儿子你再考虑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49 考虑看这婚还要不要结。” 众人都看向沈路,沈路沉思良久,最后点了头:“好吧,我同意。” 赵熙辞看现场神明们个个都乐呵呵的,心里不禁觉得可笑。沈路年纪小可能不知道,但以赵熙辞多年经验,他怎么可能没有发觉这些神明在想些什么。纪罗洋也是过于单纯了,纪小神觉得“和为贵”在神明这里是体现在一团和气上,但他偏偏没有想到,对象只有沈路一个,谁会那么在意? 第一次投票时,郭督学提议赞成废除的举手,却没有过问那些没有举手的神,假如当时督学先生要的是不赞成的举手,想必也是没有几票的。没有串好词,谁会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后休息时间过去,赞成废除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这也不是没有道理。 赵熙辞虽然鄙视他们的做法,但心里对废除婚姻终身制也是很有底的。只是赵哥哥还有点惋惜,他想说怪不得当年沈路会冤死在狱中呢,这样没有政治头脑,光凭一腔热血能成什么事? 这次会议结束后,沈路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纪罗洋有时来找他,他也不搭理。有一天,院里一位秦老教授生病请假,拜托沈路帮他带一门叫做“文化哲学”的选修课。选修课认真听讲的人不是很多,沈路也上得漫不经心,他对文化哲学没有什么研究,代课也就泛泛而谈。 他说:“文化不同与文明,文明的历程是残酷而血腥的,带着深刻的偏见,而文化是每个民族自身发展的产物,无所谓优劣。” 只是,沈路没有想到这还会有人提问,他才刚讲到这,就听见台下有同学问道:“现在提倡的学习西方,是不是就是西方文明对中华文明的一种侵略?” “这……也不能这么说吧,文明优胜劣汰……” 沈路看到继寻站起来,鞠躬问道:“那文化呢?” “文化在文明的打压下必然也会有所继承和发展。” “继承和发展些什么?” “取长补短……继承优秀的部分,淘汰落后的部分。” “老师,你刚刚还说文化无所谓优劣。” 沈路崩溃地看着继寻,心里想着他这是找茬吗? 继寻旁边中文系的同学忙拉着继寻坐下,小声道:“你下课再问吧。” “可是……”继寻不想就此放弃。 那同学又小声道:“下节课问秦教授吧。” 这是对沈路自尊深深的羞辱,沈路下了课后回教员休息室,心灰意冷地趴在桌子上,直到下节课上课铃响了也不愿起来。 下午沈路独自一人去玄武湖散心。南京炎热的夏季里,一到午后天便开始阴沉了起来,短短的一场雨过后,天又开始放晴,阳光灿烂,空气里少了些许暑意。 沈路走上明长城,石板的间隙里还有雨水未干涸,青苔铺在石砖上,踩上去又滑又软。透过城墙可以看到下方的玄武湖,水光潋滟,与百年前并无二致,只是岸边的人和事已经换了一波又一波了。 有什么是值得坚持的呢?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一个人而停下,再大的冤屈,丰功与伟绩,都终将逝去,没有什么能够永久留下。那些汲汲营营,那些牵肠挂肚,那些怀才不遇,一切的一切,在时间面前都是那么渺小与卑微,人这一存在物终究无法跳出寻找生存意义的轮回。 而神明也是可悲的,他们在漫长的生命里被世间万物抛弃,止步于俗世,既没有信仰,也看不到未来,他们是历史的见证者,却无力改变现状。 沈路一步步走着,想起明朝南京作为陪都时所发生的一切。当时自己是那样热情,为了公理道德,为了天下苍生,满怀壮志,儒家千百年来治国平天下的理念深刻印在他的心头。 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天生就带着对世界的责任感,那是种渐渐被看轻的,被西方个人价值所掩盖的,在当今社会看来匪夷所思的文化氛围。在文字和知识仍旧珍贵的年代,他们这些有条件的文人士大夫,自觉担负起前瞻与怀旧的责任,背负着旧时代真诚的往事,去适应未来庸众廉价的评论。 就沈路个人而言,哪怕遭受不公,哪怕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文人的风骨也时刻支撑着他,让他不至屈服。当时的他可以为了信念为了理想付出一切,而现在,看尽世间数百年苦难与繁华,他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一切都不值得。 城墙上游玩的人不少,多是高官政客,世家公子与小姐,沈路不愿靠近,只离得远远的。可惜南京城里认识他的人也不少。 “哎呀,这不是沈教授嘛?”一位秃了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叫住了他。 “薛先生?”沈路认得这是内政部的官员。 薛先生并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其他几位沈路并不认识的男子,以及沈路认识的,香采阁的绿井、仙桃和花林。 几位女子向沈路行了礼,沈路不知道她们是否知道自己陪的人是谁,总之,花林和仙桃用一种非常挑逗的语气同自己说话,沈路觉得那几位官员大概不会高兴。但其实他们打过招呼后就没怎么搭理这边,自顾自和仙桃聊着天,绿井和花林被冷落在一边。 花林问:“沈先生怎么不来香采阁了?”她笑嘻嘻推了绿井一把,“我们的绿井姑娘可想您想得紧呢。” 花林只是开个玩笑,绿井却不怎么笑得出来。 沈路也很尴尬,他说:“我已经订婚了。” 花林并未细想便上前拉着沈路的衣服,往绿井这里拖,娇滴滴道:“那也可以来啊,别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我们可要怨你的。” 绿井倒是开口恭喜了他,礼貌而疏远。 沈路闷闷地点头。 那边薛先生听见这边的话,过来拍拍沈路,乐呵呵道:“沈先生这是和哪家女子定的婚?还没结呢就被管得这么严啊,那婚后可如何是好?”他点点花林道,“你们可得把沈先生拉紧些,小心他这一走,你们就再也看不到啦。” 花林噗呲一笑:“薛先生你可是交待错人了,沈先生一直是要绿井的。” “哦?”薛先生一开始有点诧异,后来恍然大悟,“原来沈先生喜欢这样的,怪不得娶的妻子也是个厉害的。绿井是个好姑娘啊,可惜我们吃不消。” 他回头招呼其他人过来,对沈路讲道:“绿井姑娘是真红,点她的人太多了,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排上。可你看现在,他们都冷落她啦,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也不管沈路想不想听,眨眼道:“刚刚仙桃问起,要是仗打到南京该怎么办,我们都说不会的,这是一国首都呢。可你知道绿井怎么说吗?” 薛先生看了眼绿井,绿井已经从刚刚面对沈路时相对无言的状态转换到了面对薛先生时的羞涩暧昧。她手绢一扬道:“讨厌,净知道欺负我一弱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50 女子,我被你们冷落了半天,可是伤透了心,可怜花林多无辜,也被我拖下水。” 薛先生笑道:“我们几个对她们说,打过来了我们就带她们跑,去内地,一定不会丢下她们的。结果啊,你知道吗?绿井就在一边说,”薛先生鼓起脸,学着绿井的样子,看起来滑稽极了,他沉着脸,装出冷淡高傲的样子,说,“\'打进来?怕什么,玄武湖不就在这里嘛。\'” 一位与薛先生同行的人笑道:“绿井姑娘想做柳如是,我们可不要当钱谦益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沈路看向绿井,绿井也笑:“什么钱什么?我可不懂,你们别取笑我。” 绿井始终没有看沈路,只和那些官员笑闹着,沈路觉得心里不舒服,也不想多停留,只说友人在前头等他,便告别离开了。 走的时候他又回头看绿井,他记得那天晚上,在丝绸锦缎覆盖着的床上,他对绿井讲起柳如是,还对她说,定不辜负。 作者有话要说:  绿井那句话,灵感来自林徽因的“门口就是扬子江”。 近来看到对于她诸多不公的评价,心里很是愤怒。 ☆、问卷调查 过了几天,林子伊在参加完读书会去食堂的路上,遇见了发放问卷的同学。大概有三个人吧,其中一位女生看见林子伊过来,便上前小心翼翼问道:“同学你好,能帮忙填个问卷吗?大概会占用你五分钟时间。” 林子伊赶着去吃饭,便谢绝了。 然而等她吃完饭出来,那几个人还在那里。此时正是正午时分,烈日炎炎,男同学的衬衫都湿透了,女同学的长发一缕缕贴着面颊,一脸哀怨。他们没有到树荫下乘凉,而是站在路中央一位位问。林子伊经过时,那位女生又过来问:“有时间填份问卷吗?” “好吧。”这次林子伊接过了问卷。 问卷是关于大学生婚姻爱情观的,一共有22道题。 林子伊看着纸上的问题,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她抬眼看看面前的女生,那女生忙说:“问卷是保密的,请根据自己的真实情况填写。” 林子伊匆匆填了,又急忙忙离开了。等她一走,那女生身边立刻围过来十几个人,他们凑上前看了看林子伊的答案。 “可以了吗?我们一共发了几份?” 女同学回答:“17份。”她问,“我们需不需要让继寻同学也填一份?” 大家都点了头:“好啊。” 又有人建议道:“我看着这问卷蛮好玩的,干脆我们再多发几份吧。” 于是神明们顺带统计了下当前大学生群体对婚姻爱情的态度。 对于那份问卷,林子伊的选择是: 1.您的性别(女) 2.您有正在交往的恋人吗?(有) 3.您与您恋人的关系是?(已订婚,未结婚) 4.除了现在的恋人,您还有其他喜欢的异性吗?(有) 5.您对这位喜欢的异性是什么样的感觉?(单纯有好感,只对他/她有好感) 6.您愿意与这位异性深入交往吗?(愿意,可以试试) 7.如果重新给您一次机会,您会选择您的恋人还是这位异性?(不确定) 8.您喜欢那位异性哪些方面?多选并排序。(教养、三观、学识、长相) 9.您为何没能与那位异性走到一起?(我已经订婚/结婚了) 10.您觉得上一题的问题您能否克服?(我不愿尝试) 11.您喜欢您恋人的哪些方面?多选并排序。(学识、长相、教养、地位、身材) 12.您觉得您与恋人间存在什么样的问题?多选。(了解不够深入) 13.您觉得这些问题你们可否克服?(也许可以) 14.您爱您的恋人吗?(爱) 15.您觉得您的恋人爱你吗?(挺喜欢) 16.您愿意与您的恋人度过多少年?(直至生命尽头) 17.您觉得您的恋人愿意与你度过多少年?(直至生命尽头) 18.婚姻终身制与离婚自由,您更认可哪一个?(无所谓) 19.您选择婚姻终身制的原因?未选则不填。 20.您选择离婚自由的原因?未选则不填。 21.您觉得未来会影响您与配偶之间关系的是什么问题?多选。(经济问题、健康问题、感情问题、教育子女问题、赡养父母问题、三观问题) 最后,神明们一共发出65份问卷,回收有效问卷65份,他们统计出最终数据后,又单就林子伊这一份研究了很久。 问卷的结果有几个好玩的点,比如,大部分人认为恋人喜欢自己胜过自己喜欢他/她。 而对于林子伊的调查结论是: 1.林子伊有其他喜欢的人。(众神觉得暂定就是继寻吧) 2.林子伊愿意深入了解他,但不愿离开沈路和他在一起。 3.沈路相较继寻没有什么绝对优势,相对而言较为突出的是学识和地位。(对此,纪罗洋指出,长相的排序明明很重要;水神则认为地位和身材算是他儿子的绝对优势;郭督学认为沈路完胜,因为林子伊给他的选项比较多;赵哥哥则表明,三观问题是决定性问题) 4.林子伊在看待沈路对自己的感情问题时表现得不太自信。(众神纷纷表示她实在是太多虑了) 5.最为重要的婚姻终身制问题,因为子伊选了“无所谓”这个选项而难以有所发现,19和20题在此失效。 6.林子伊对她的婚后生活问题比较忧虑,因为她选了“没有问题”外的所有选项。 至于继寻,他很友好,连最后的文本题也写了,但由于他在第2题就选了“没有恋人”,所以根据问卷的逻辑顺序,他直接跳到了18题。18题他选了婚姻终身制,理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文本题他写的是单纯的对问卷的建议,说可以在最开始设置例如年龄、学历等问题,并且婚姻爱情包含的面比较广,问卷上体现不出。 继寻这本就是顺带调查,按理来说,他的结果对会议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惜造化弄人。神明们一开始就对于继寻非常感兴趣。这位子伊所喜欢的,令沈路万分紧张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大概由于继寻是人类,神明们有恃无恐,接过继寻的问卷后,他们匆匆扫了下,发现调查效果不佳,忙拉住他:“同学你等等。” 继寻停下,看不知何时聚集过来的一群人围着他的问卷看得仔细,一时有点诧异。 一位女生问:“你为什么选了婚姻终身制?” 另一位神明觉得这问题没有必要,便替继寻回答了:“他不是选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嘛。” 见继寻一头雾水,另一位年纪稍大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51 的男子给了一个合理解释:“同学,我们还想做个访谈,你可同意?大概10分钟就好。” 继寻不太情愿,但想着做事要有始有终,便还是答应了。访谈是一群人问一个人吗?继寻不知道,只觉得现场情况很是诡异。 于是神明们簇拥着继寻在树荫下坐好,那女生迫不及待问:“什么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是你们给的选项。”继寻有点无语。 然后就见一位男子对其他人抱怨道:“我就说了嘛,选项含义太模糊。” 众人无视掉他,对继寻道:“那万一你妻子重病去世了,你也不续弦?” 继寻看着面前一双双渴求的眼睛,觉得这调查的阵势有点令人心惊。 他说:“应该不会。” “为什么呀?”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继寻觉得这些人好奇怪。 “哎,不是不是,”一位神明提高音量道,“你觉得你这样的想法是出于保守思维,因循守旧,还是感情洁癖,还是真的无所谓,有其他事业要追求??” 大家听了这问题,纷纷点头,一双双眼睛盯紧了继寻,生怕漏掉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可惜神明们玩心太重,继寻刚要说话,一位神明制止了他,当着继寻的面对其他人说:“我赌两块大洋他是因循守旧。” “你傻呀,”另一人说,“哪有人会承认自己思想落后的。我觉得是感情洁癖。” 众人眼巴巴看着他,继寻沉默半晌,最后说道:“这要看你们怎么理解婚姻了。婚姻只是人生的一部分,甚至也不是必需的部分。我们若是琴瑟合谐,婚姻便是存在的,若是貌合神离,那婚姻就已经不存在了。”他站起来道,“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呀,为什么呀,你生气了吗?”众神听得认真,此刻觉得有点伤心。 “这不明显的嘛。”一位神明望着继寻离开的背影惆怅道。 于是神明们觉得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一个弱小人类很是不道德。毕竟人类这种幼小的生灵不仅在生命上是易逝的,在心灵上也是脆弱的。 一位男生忧伤叹息道:“怎么办,我觉得自己好对不起他,我好想给赵熙辞投赞成票。” “……”有这种想法的人大概不在少数。 “我觉得他说的在理,”一位神明沉思道,“所以钦泽这事本不是事。” “阳明公后继有人啊。” 神明们经过深思熟虑给出了选择——废除婚姻契约终身制。 他们不至于分不清孰是孰非。子伊和沈路已经订婚了,继寻对他们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而所谓终身制的婚姻,在时代面前已是尘封于古宅箱底的陈旧尸骸了。神明们本就随性而自由,先前讨论这个问题时虽然只是当作一个玩笑看待,但真正到了决定的时候,还是纷纷认真了起来,他们自己都不赞同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去迁就。 之后的事就可以载入神明的史册了——继寻这位“幼小”的人类推动了婚姻制度的改革。 但这事的后果之严重,使得不少神明在大会结果一出来后就纷纷动用各种交通工具急忙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文里的问卷是针对子伊一个人的,所以问卷问题很微妙,调查主题也是似是而非。 ☆、心诚意至 结果出来了以后,纪罗洋去找了沈路很多次,沈路都没有见他,有时在学校偶遇,沈路也跟没看到一样,神情恍惚地过去了。学校老师有时八卦,也都说这两人冷战呢。 之前在等其他神明出结果时,沈路有好几次试图请子伊吃饭,林子伊都推脱了,而现在,沈路反而没有再去找子伊。 杨文仪觉得奇怪:“沈先生这是怎么了,以前一天都能遇见个两三回,现在怎么感觉许久未见了?” 林子伊心下虽不安,但也不愿表现出来,只说:“大概忙吧。” 杨文仪倒是不信:“你两吵架啦?” “没有没有。”林子伊忙否认。 后来有一天,纪罗洋去沈路办公室找他,办公室人来人往,沈路也不好赶他走,纪罗洋在他桌前坐下,说道:“我要走了。” 沈路几天来的冷淡一下破了功,他惊讶问道:“走?去哪?” “长沙一所大学聘我去当副教授。” “哦,”沈路愣愣的,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说,“那好啊,比在这里好。” 两人间沉默良久,纪罗洋开口:“你们的婚礼我就不参加了,内地到这里来往不便。” “……” 沈路半天没接话,纪罗洋有点心慌:“你不会要抛弃她吧?” 沈路看他,摇头说:“怎么会。” 两人有意识地避而不谈,但最终还是绕到了那次会议上。 “你又不是没开过会,”纪罗洋语气焦急,“这很正常的,对于神明来说,没到最后时刻,谁都不愿意表明自己的真实想法。”自己和赵熙辞算是比较厚道的了。 “我知道。”沈路开口,声音疲惫。 “我把她的问卷给你,你自己看吧。”纪罗洋拿出问卷,按照当初约定的那样交给了沈路。 末了他又不放心地补充道:“其实跟问卷也没什么关系。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他们只是怕万一签了契约,到时茜元怪罪。” 沈路点点头,接了问卷,也没有看,只匆忙塞到包里。 “那我走啦。”纪罗洋说。 沈路点头,看着他起身离开。等到两人下次见面,已是数年以后了。 又过了几日,院里请了某位知名教授来开讲座,要求文学院全体同学都要参加。林子伊和杨文仪是掐着点去的,刚好沈路也姗姗来迟,三个人碰到了一块儿。 好久不见,林子伊觉得有点难为情。杨文仪倒没什么感觉,大方问好道:“沈先生好。 沈路:“你好。” 林子伊也说:“老师好。” 沈路:“……” 这就有点尴尬了。 好在礼堂门口有老师探头喊了一句:“迟了的快点!” 杨文仪忙拉着子伊跑进去。 礼堂里座无虚席,两人只好在门旁的墙边站着,虽然没有位置,但好在离得近。 讲座的内容是西方文化和中国文化的对比,讲话的教授留过洋,时不时说几句英语,讲些洋笑话,惹得全场反响热烈。 他说:“西方文明是蔚蓝色的海洋文明,中国文明是黄色的黄土文明。” 又因为是在文学院开的讲座,这位教授又提到了中国哲学:“所谓中国哲学,不过是古代劳动人民朴素直观的感受,不过是感性,连知性都算不上,整天神神叨叨,玄乎其玄的,什么阴阳五行,什么太极八卦,有什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52 么用吗?没有。中国哲学要发展,就要考虑有效性问题。” 林子伊看见了继寻,他倒是积极,也不知来得多早,竟然占到了前排的座位,但可惜,有这么好的位置,他却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林子伊看着继寻出神,杨文仪却在这时忽然捅了捅她,林子伊不解地转头望向杨文仪,就见到沈路走过来,低声对自己说:“出来一下,好吗?” 林子伊忐忑不安地跟着他出去,沈路看看怀表道:“刚好是吃饭的时间,我带你去我家旁边的一家饭馆吧。” 这次林子伊答应了,答应的时候她心里掠过了一个句子——进则不逊远则怨。想到这个,她连忙把自己对自己消极的评价压了下去,只盼沈路不要对她不满。 在饭馆里,两人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看窗下来往的行人,子伊没什么胃口,只要了茶泡饭,沈路要了壶酸梅汤,两人漫无边际地聊着,也就是最近学校的事,以及假期的打算,后来却不知怎地渐渐没了话说,餐桌上陷入沉默。 许久,沈路开口:“你不后悔吧?” 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林子伊不解道:“后悔什么?” “和我订婚。” “……”林子伊听过便沉默了。她在思考,然而这本不是一个思考的好时机,她没法在短时间内思考成熟,而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两人间沉默的时间太久了,回答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她不敢看沈路,沈路也低垂着眼睛,他在等她回答的时候,那一直砰砰跳动的心脏便在某个时刻忽地沉寂了下去,他感到心脏那里一下子空了,而身体却无法适应这忽然消失的重量,变得惆怅而空虚。 长久的沉默仿佛汪洋大海,生生横亘在两人中间,空气中上升的湿度使人渐渐感到窒息,一分一秒是那样难熬,可打破这无尽循环的勇气却始终无法汇聚起。 泪水从眼眶中溢出,顺着脸颊滑落。林子伊低着头小心掩饰着,她不断安慰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但这些天被冷落的心慌,加上沈路今天的问话,压得她无法喘息。沈路看她哭,心里一时很混乱。她为什么哭呢?委屈?后悔? “对不起……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沈路在说着足以刺穿他心脏的话。 “对不起。”林子伊也道歉,可惜这种时刻的道歉带着某种拒绝的意味。 沈路很挣扎,他下意识忽视了子伊话里的含义,想也不愿去想。 他可以站起来离开,用淡漠去报复子伊的歉意,也可以苦苦哀求,试图打动子伊的心。但他偏偏没有这样做,他脆弱地逃避了,假装不懂林子伊话里的意思。而他真的没有这样做,也因为他不忍心离开。 他递给她手绢,叹气道:“我不该逼你……感情的事本就说不清。” 林子伊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她也就利用沈路的心软,硬是回避了问题。可是这明显存在于他两人之间的矛盾真的能因为他们的忽略而消失不见吗?林子伊不知道。 后来两人出了餐馆,沈路送子伊回学校,在快到校门口时,林子伊向沈路告别:“我走啦。” 沈路却没有回答,子伊回头看他,沈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两人默默站了会儿,直到沈路靠近。 他的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搭着她的肩,他低头看她,她却不懂他眼里的含义。她感到他柔软的唇覆盖上来,带着潮湿的气息,辗转着轻咬着。很奇怪,可能之前林子伊不懂,但此刻,她从他的吻中感受到了那种非常克制的心碎。 他吻得很温柔,带着小心的试探,而林子伊几乎没有回应。然后很突然的,沈路像是受不了这一直以来的压抑,他忽然按着林子伊的肩往后,林子伊后背撞到了墙,她下意识抓住了沈路的衣服,眼神害怕而无措。 但沈路只是把头埋在林子伊的肩上,好一会儿没有动。林子伊想起上次他抱她,有点不安地拍拍沈路:“你哭了吗?” 沈路没有回答。 她回抱住他,闭上眼睛。 后来她听沈路问她: “你和我在一起时经常哭,是不是我让你很有压力?” “你能不能不要后悔?我会对你很好的。” “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啊,你答应了的。” 讲到这里沈路几乎是口不择言了,他的呼吸急促而凌乱,胸口一下下起伏着。林子伊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像是一个快要被风吹走的布娃娃,破碎而脆弱。 在家里,林子伊一直是被忽略的角色,到了大学,她用自小习惯的自私与冷漠去应付很多人和事,但现在她发现,有那么一个人,是真的在意她。他做了所有他能做的,理智的与不理智的,去希望她的真心相待。在面对她有意无意的冷淡和背叛时,他明明有很多种报复的办法,却也还是舍不得,连板起脸都舍不得。 你看,我们因为害怕伤害而给自己裹上了一层层盔甲,却也是这样一点点碎掉的。 林子伊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软了下去,仿佛有一片潮汐覆盖上来,一瞬间温柔得一塌糊涂。她想到,她要对他好,很好很好。 ☆、婚礼 这年暑假,林子伊和沈路在南京举行了婚礼。当时林子伊还没有毕业,不过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婚后才念大学的女生也是有的。并且这是1931年,日后沈路会庆幸自己的决定。 结婚的服装照例是由男方筹办的,沈路没有经验,其他神明可是乐于帮忙。他们给子伊准备了两套衣服,婚礼和回门各一套,还有干果酥饼、古董玉如意等婚前过礼需要的物品。 准备被子时,负责的神明问沈路:“给你缝点枣、花生、桂圆、栗子进去,怎么样?” “为什么要这样?” “早生贵子啊。” “……哦,那好吧。” 对于婚礼,沈路和子伊都不愿意办得太大,所以当时请的人不多,几位学校老师,林子伊在南京和上海的同学,以及沈路那些莫名其妙冒出来撑场面的神明亲戚。 女傧相是杨文仪,男傧相是赵熙辞。沈路邀请了许之和,在这之前林子伊问过杨文仪的意见,谁料杨文仪根本没意见,她说:“分都分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而许之和觉得杨文仪都来了,自己不来那岂不是很没面子,于是也答应了。 证婚人是郭督学,主婚人是水神,新房在沈路家。沈路家是一栋两层的小洋楼,说是楼,但并不大,一楼只有客厅厨房和储物间,二楼也就客厅和一个房间,有院子和阳台。 晚上婚礼结束后,本还有行家礼一事,但送走了女方家里人,沈路房子里剩下的差不多都是神明了,这种众神见证的婚礼可是百年难遇,乱世里难得相聚,又是喜事,神明们兴致勃勃地给沈路灌酒,场面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53 一片混乱。 林子伊送走娘家人后,就在屋里凳子上坐着等沈路。茜元在,没有神明敢闹洞房,倒是赵熙辞敲门进来,给子伊带了糕点和干果。 “赵哥哥好。”子伊问候。 赵熙辞听着这称呼,觉得很有趣,他喝了酒,此时已经有了点醉意。他在子伊面前坐下,也不说话,就带着笑盯着子伊看,就在子伊觉得有点尴尬想移开视线时,他开口道:“你呀,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哦,将来别怪哥哥,当然,也别怪钦泽。” “怎么会。”林子伊笑,给他倒了酒。 赵熙辞说:“钦泽人不错,我以前就很欣赏他,当然,这个不错是指一般意义上的。人无完人,我们也不可能替你决定。不过说来有趣,我当年和你说钦泽好,你还不屑,现在……”赵哥哥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也意识到自己有多无聊,便生生打住了。 他咳了两声,斟酌着词句:“一般来说,这个时候,作为兄长的应该给你一点的意见、忠告什么的……那什么,以后你们要是有什么矛盾了,哪里不合了,你记得跟我说哦,我帮你教训他,哈哈哈。” “……” 赵哥哥这明显是喝醉了,一讲就笑,一笑就停不下来。 门又开了,有几个神明扒着门框探头进来看,笑嘻嘻道: “恭喜啊恭喜。” “要幸福哦,沈先生这么爱你,我们可都是见证了呢。” 等到赵熙辞把众人劝离时,已是半夜了。林子伊在二楼窗前,从窗帘的缝隙里往外张望,她看见那一群人东摇西晃地出了门,乘车的乘车,走路的走路,笑声久久不散。 沈路喝了很多酒,进了房间就坐在床上,笑眯眯对林子伊说:“古人说人生有四大乐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怎么觉得,所有这些都与你有关。” 这是情话吗?林子伊笑。然后她就看见沈路很不正经地靠近,悄声道:“告诉你个秘密,你一定不记得。那天下着大雨,你抱着我说你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我回答你了,我说,‘这神像就是按我的模样修的呀,这样你都认不出?’”沈路笑着,像是想起什么趣事,“哎,子伊啊,下次可别再忘记了哦。” 林子伊也笑,她不懂沈路在想什么,但他的那种快乐是确实可以感受到的。 可是沈路笑着笑着就开始哭,他抓着子伊的衣服,把头埋下去,哭得稀里哗啦,林子伊很无措,她抱着他,不断安慰着:“你为什么哭呀?好吧,你喝醉了……别哭了好吗?算了,你怎样都好……没事了哦,没事了……” 沈路也没抬头,就着林子伊的衣服擦擦鼻涕道:“我经常在想,我们能在一起多久?一想到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我所有的努力都会变得毫无意义,你说我怎么能不难过?” “我不会离开你呀,为什么你认为我会离开?” “你不懂,”沈路又笑,“你知道吗?人的一生很短暂,说好的一生一世,除去遇见前的时间,以及会发生的意外,在一起的日子是很短的。” 林子伊不太明白:“你真悲观。我之前想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教书,我也工作,我给你做饭,给你缝衣服,用一盏灯,你备课,我就坐在一旁,到时可别嫌我烦。” 沈路安静听着,这时摇头道:“可别,我可舍不得。我做饭。而且不至于只有一盏灯的。” 林子伊笑:“我妈之前还说我嫁给你会吃苦的。” “这话应该我来说才是啊。”沈路无奈。 他问:“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林子伊不好意思道:“等你的时候偷偷吃了点。” 沈路给她倒了酒:“喝一杯。” 林子伊喝下,沈路问:“你告诉我,你怎么就答应了,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呢。” “这你问过我很多遍了。”林子伊叹气,“我第一次收到你的信,你说你是半透明的影子,你说你的心濒临破碎,第二次你说你的爱铺在我踩过的地上。我很好奇,你的预设从来都是我不爱你,这又是为何呢?” 沈路还是笑,林子伊觉得大概是因为喝了酒吧,今晚他显得非常的呆。而我们的沈大教授傻乎乎地说:“因为你从来没有给过我好的评价啊,你说我空有文采,还说我迂腐,这些我可都记着呢。” 林子伊可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晚沈路说了很多话,可惜林子伊大多把那些话当作他喝醉后的胡言乱语了。 那天的最后,沈路郑重道:“好了,我们该干正事了。” “什么?” “……你说呢?” 沈路本来觉得没什么问题,但现在一想,这姑娘该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想起她不靠谱的母亲及姑姑,沈路忽然觉得很有可能。 所以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如果不想要孩子,我们可以不做。” 林子伊红了脸,她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这多不好意思啊,沈路怎么能把这个问题抛给她呢? 沈路又开始笑,他笑嘻嘻说:“哎你知道吗,我不大想要一个人类的孩子,养不大的。不过这看你啦,你要喜欢,我会对他很好的。” “……”这家伙又开始说胡话了,林子伊无语地看着他的笑脸,半天,说道:“你喝醉了,我们还是睡吧。” 沈路明显理解错了,他愉快地嗯嗯了两下,伸手开始解林子伊的衣服,林子伊倒也没有纠正他的错误。 那晚,南京城依旧是灯红酒绿,中华大地上少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淹没在过往与将来众多历史大事件中。但沈路记得很清楚,那天他真的觉得这样很好,他发现生命是这样真实,他也真的开始期待起天荒与地老。 过去很多年以后,1931年那一整年的事情都可以用一天、一件事来概括。虽然在此前,长江中下游水灾,中央大学教师工资拖欠等问题也引起了人们强烈的关注,但最重要的还是那一年的9月18日。那一天日军进攻东北军北大营,张学良奉行不抵抗政策,撤到锦州,此后数月,所有的事情都围绕着那一天转。 南京的大学、中学纷纷组织了反日游.行,学生罢课,上街要求政府出兵抵抗。然而,从9月一直到12月,学生们苦等数月,政府仍旧没有出兵的意图,报纸刊文诋毁学生运动,政府派“职业学生”监视在校大学生。12月17日南京珍珠桥事件后,南京学生对政府的失望已经上升到了极致。 1932年1月28日,日军攻打上海,一时人心惶惶。林子伊的姐姐在去年九月分娩,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命名为宝玲、宝珑,之后她带着林母一直待在南京,林父去了北平做生意,一家人都没有受到战事波及。 而这接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54 连几个月的时间里,中央大学的学生多次向南京政府、外交部、行政院请愿而未果。2月初,十几位中大学生赴上海前线支援十九路军。此后,由于签订《淞沪停战协定》,局势暂且稳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那时避孕措施好像不咋的…… 因为签了停战协定,中央大学去的那些学生最后也没有上战场。 ☆、乡村教育实地调查 婚后林子伊就搬出宿舍住到沈路家了。早上的时候两人一起出门,一个讲课,一个听课,放学一起回去。那段时间很美好,一天天窗明几净,一天天云淡风轻。 两人世界,沈路不愿有人打扰,家里向来不请佣人,吃饭在食堂,周末他也真的不让子伊进厨房,什么都是自己做。 子伊有次笑他:“都说君子远庖厨,你倒好,整个厨房都是你的了。” 沈路淡定道:“食不厌精,你的手艺我可以猜到。” 子伊扁扁嘴,沈路便笑:“你连水都烧不开。” 在沈路面前,林子伊常常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学识就不提了,连日常生活她都不大应付得来。 有一次,林子伊给沈路打毛衣,沈路在一旁看着,感叹:“这可真复杂。” 子伊于是得意道:“是吧,可不容易了。” 之后她打瞌睡,毛衣掉了线,得拆开重新做。 沈路觉得有点危险:“你还是别打了,那尖头看着怪吓人的。” “……” 还有一次,沈路在改卷子,林子伊凑过去看,说:“我帮你改吧。 沈路摇头:“都是主观题,你不好改。” 林子伊叹气,躺在床上自怨自艾道:“我怎么觉得跟我在一起你没有一点好处。” “想什么呢?”沈路笑,侧头看她。 院里去年定下的社会调查,因为暑假的水灾一度推迟,而开学后各种罢课、运动也使得调查难以展开。 到了第二年终于恢复平静后,也接近期末了,原本选定前往的学生因为多是高年级的,现在也要毕业了,学校只好重新征集志愿。 继寻很高兴,兴冲冲报了名,子伊仍旧没有兴趣,杨文仪倒是不断怂恿她去:“去吧,多有意思,机会难得啊。” 这机会确实难得,当年国内的社会学虽然研究环境艰苦,但发展的却很快,大家抱着极大的热情,学校也很支持,而到了50年代以后,社会学这个专业就几乎没有了。 林子伊虽然对家里诸多抱怨,但也是自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她可受不了跋山涉水去做研究,太阳那么大,天气那么热,乡下蚊虫多,洗漱都不方便,万一生个病,几里内可能都没有医生。所以她拒绝了杨文仪的邀请。 过了一天,林子伊在图书馆看书,沈路在她对面坐下,他也没和她打招呼,只是坐下看自己的书,所以林子伊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直到中途抬头,才看见沈路。感觉到林子伊的目光,沈路也抬起头,目光相接时两人都笑了。 “你看见社会调查的告示了吗?” “看见了。” “跟我一起去吧。” “你也要去?”林子伊惊讶。 “是啊,”沈路合上书,“清源是我老家,我想回去看看。” 林子伊有点犹豫,她不想去,但又不想沈路觉得自己吃不了一点苦,想及这一点,她便点头答应了。 太阳落了山,桌上的台灯亮了起来,灯光幽幽,沈路于是问:“走吧,回家吧,想吃点什么?” “豆腐汤。”林子伊回答。 “花蛤豆腐汤?鱼头豆腐汤?菠菜豆腐汤?” 林子伊笑了起来:“菠菜吧。” 到了假期,参与调查的人也定了下来,一共分两队,林子伊在一队,带队的是社会学系的金老师,成员有选修课那位徐老师、地理系任老师,沈路、杨文仪等9个人。继寻在二队,二队共有10人。清源地方不小,两个队伍去的是不同的学校,因而到了连安便分开了,各自挑最近的路去几所学校。 调查团先是乘火车到苏州,再乘客车到连安,最后到清源的那一段路结合了马车、船、人力三轮车和轿子。 杨文仪有点后悔:“这一路都不停,下了火车上汽车,下了汽车上马车,还让不让人活啊。” 正是夏季,太阳毒辣辣的,杨文仪还有心抱怨,林子伊则靠在她身上连话也不愿意说。 沈路很是心疼,又是扇风又是帮着遮阳。对于这种过于显眼的关心,林子伊略感尴尬,推脱几次无果后也就不再坚持。 倒是杨文仪乐得加深一下两人的感情,她调侃道:“当初我劝了子伊好久她都不来,结果倒好,沈先生你一句话她就同意了,我现在可嫉妒了。” 沈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当下也是愣愣的,但没一会儿就红了脸。 金先生抬抬眼镜笑道:“那时在林雪家,我就觉得你俩有戏,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哈哈。” 到了渡口,在等船的间隙里,沈路问子伊:“你知道这河叫什么吗?” 子伊下了马车已是双腿发软,现在只摇头,没有什么兴致,倒是一旁的任老师说:“这是香源河,源头在正元山。喏,就是那座,很高吧。” 沈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群山环绕中有一座山峰高而陡,远远的看不大真切。 “那里有座山神庙。”任老师说,“我早年实地考察时去过,庙里只有三个和尚,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沈路很是感慨:“我也很多年没有回来了,那书神像大概也没了吧?” “书生?”任老师听错了,但他说,“我之前在山神庙里看见的神像就是一位书生,我当时还奇怪呢,山神怎么长这样。” “……”沈路想到一种可能,一时很想去看看,但那山距离远,本不在考察范围内,想来不会经过,思及此他顿时有点泄气。 师生们分三批坐上船,杨文仪、沈路和林子伊一船。那渡船有点简陋,加上正是夏季,水流较为湍急,船身摇摇晃晃,偶尔行得急了些,学生们也是惊叫一片。 林子伊则直接趴在船沿干呕了起来。她之前没吃什么东西,此时胃里空空如也,虽是晕船,但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杨文仪拍着她的背,沈路想的却是——堂堂河神竟然晕船,因而一时有点哭笑不得。可惜杨文仪想不到沈路这一点,她看向林子伊的眼神都暧昧了起来,船上陷入诡异的沉默。 最后,杨文仪委婉道:“子伊先前也没吃什么,近来是不是没有胃口?” 沈路迟疑着点头。 “那……会不会?” 沈路和杨文仪对视良久,直到林子伊羞愤道:“才没有。” “……”杨文仪更加觉得是这样。 沈路倒是想了很多。他一直很小心,但如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55 果真的有孩子,那孩子也是人类,寿命不会长,将来茜元也是见不到的。不过想这么些做什么,普通人不也是这样过的吗?沈路笑了笑,便把这个担忧抛到了脑后。 下了船便到了清源镇上,此时已是下午,镇上有所女子职校,名为“清源女子传习所”。学校开设家事、裁缝、手工科,共有学生45名,教师10人。家政科学习科目有打扫、烹饪、育儿等,裁缝科教授裁衣法,手工科教授编物、刺绣、织丝、西式花边等,此外还设有算数等简单基础科目。 校长接待了中央大学的师生,并为他们安排了食宿。传习所是初级中学水平,招生的年龄在1535岁,没有严格的学制,往往是女子实习的场所,修习一年即可毕业。 当天由于天色已晚,且路途辛苦,一行人进了宿舍便纷纷倒头睡下,没有什么活动。 第二天他们是被铃声吵醒的。林子伊迷迷糊糊起床,往窗外一看,操场上有几位女同学在踢球,她们并未着运动装,踢球也毫无章法,林子伊看着,杨文仪出门端了早点过来。 “先吃饭吧,我昨晚都不知什么时候睡下的,竟然忘了晚餐。”杨文仪饿着肚子,还没说完便舀起一勺粥喝下。 林子伊离开窗边坐回床上。杨文仪也给她带了粥和馒头,粥是红豆薏米粥,味道不错。粥里有个鸡蛋,林子伊一开始没什么感觉,吃了两口才发现杨文仪那碗里没有,便问:“你的鸡蛋呢?” “我没有啊。”杨文仪回答。 见林子伊不解,她笑嘻嘻道:“鸡蛋只有一个,你不是……那啥吗,所以给你吃啦。” 林子伊惊讶:“我真没怀啦。” “不是吧,别不好意思。”杨文仪喝着粥,倒也不在意。 “来之前我月事刚结束。” “啊?”杨文仪算是信了,“那沈先生?” “沈先生怎么了?” “你可别让他白高兴一场啊哈哈。”杨文仪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林子伊无语道:“还不是你瞎猜。”刚说完她又不确定地补充道,“而且沈路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杨文仪回忆了下当时沈路的表情,可惜记不太清,便只说对林子伊说:“你别乱想。” ☆、绣花课 第二天中大的学生去教室听课,林子伊和杨文仪去的是刺绣课。女同学们都很热心,纷纷围过来指导,两人都不会,一时手忙脚乱,紧张之余也扎到了手。 “哎没事没事,刚学都这样。”年纪大一些的同学安慰道。 年纪小的则不解问道:“城里不教这些吗?” “不教。”林子伊有点汗颜。 女同学们便说:“试试吧。听说你先生也来,那我们教你绣鸳鸯。” 林子伊看杨文仪捂嘴偷笑。杨文仪绣的是最简单的花,而因为子伊结婚了,那些同学都认为鸳鸯比较好,并对林子伊竟然没有绣过枕头之类的赠予沈先生而感到惊讶。 “我结婚时绣了两个枕套,满满的花枝,我男人还舍不得用呢。”一位同学自豪道。 林子伊觉得这实在是太难了,她十分怀疑自己能否绣完,而同学也是真的热心,午休时间都在教室指导她绣花。林子伊欲哭无泪地想到,这明明是监督吧? 金老师路过看了会儿,感叹道:“今早校长还对我说将来要办高级学科,延长学制,加授英语、日语等科目,这样一来,职校学校的学生竞争力就大了。子伊啊,你看你连刺绣都不会,将来人家学会英语后,可比你多一技之长呢。” 一旁的徐老师不大认同:“术业有专攻,大学不同于职校之处就在于学术的高深,一般性的知识自然不需要有多深的研究,但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我们国家缺的是人才。人才的关键不在于知识的,而在于研究能力的。将来知识普及后,人才依旧会领先于社会,而不是仅仅做知识的储存器。” 林子伊一边满头大汗地绣着,一边心虚地听两位教授讨论人才问题。并且,她很不情愿地承认,无论是知识还是研究能力,自己好像都不具备。 杨文仪吃过午饭,打算给林子伊带她的那一份,沈路也在食堂,没看见自己太太,他便问:“子伊呢?” 杨文仪笑:“她啊,打算给你个惊喜,你可不要太期待。”杨文仪心情好,她可不管子伊有没有这个意思,绣不绣得出来,只管胡说一通。 但听了她这话,沈路的眼睛亮了亮,嘴角也牵起了淡淡的笑意。 那边教室里,林子伊受不了大家一直盯着她,便试图转移一下同学们的注意力,于是她问道:“你们结婚了的不少,过来念书,那家里家务怎么办?” “还是我做啊。”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同学说,“我家就在镇上,早上起来准备好早餐午餐,晚上一放学就回去做晚饭,洗碗洗衣服啥的。” “她没有娃还好,”另一位同学接话道,“我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婆婆家里带着。我老公出去厂里做事,说缺一个出纳,让我学学也过去,教这个的只有镇上这学校,所以虽然远,我也来了。出纳工资不错啊,我想去,可是嫂嫂看不惯我,说我不好好在家带儿子,过来住校,还让婆婆费心。” 子伊问:“那你婆婆可愿意带?” 那同学得意道:“我的是儿子,嫂嫂的是女儿,婆婆都不帮她带,只宝贝自己孙子,也难怪嫂嫂一肚子怨气。” “哈哈,是你肚子争气啊。”同学们都笑。 “你呢?你都结婚了,还出来搞研究,婆婆没意见?”有同学问子伊。 “我没有婆婆。”子伊回答。 同学都有点羡慕,有人说:“还是大城市的人好,结婚了可以请老妈子,咱们出去了也就是给人家当老妈子的。” 说到这,教室里气氛开始有点沉闷了:“咱这开的家政课,本来我们也都会,做家里的事也不用特意出来学。来这念书就是为了给人家家里做的。” “可是这样有钱挣啊,家里的没有报酬的。”林子伊说。 “那也是。”有同学叹气,“这年头挣钱不易啊,女人家的也要出来工作了。这要是在从前,让家里女人出来做事,那家里男人是要被说闲话的。” 同学们纷纷点头,林子伊惊讶道:“可是你们学这些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吗?而且工作了就有钱了,有钱了就不用靠丈夫养了,在家里地位也会高一些吧?所以还是工作好吧?” “怎么可能。”有同学说,“婆婆说我本应该在家里带孩子,现在这些事她做了,我工作也得补贴家里的,那钱是要交的。” “是啊,要不是家里穷,谁要出来学这些。” “可不就是嘛,老公没本事,还得我们挣钱养家。” 林子伊着急道:“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56 挣了钱要给婆婆?这不是你自己的吗?你可以自己支配啊。” 子伊本是觉得女生要是能经济独立,或者有一定的经济地位,那便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了,哪想到她这话一说出口,同学们便怪笑道:“原来你存着私房钱呢,你先生可知道?” “……” 有同学直接就说:“你们不缺这点钱,你是大小姐,不工作也行,你们工作大概就是为了你说的地位呀,或者上次有位先生说的价值什么的。我们可不一样,我们工作就是为了生存,没得挑的。” 为了价值?林子伊想想觉得这样真好。她在杂志上看到过介绍马克思学说的文章,她记得那文章上有这样的句子:“到了共产主义高级阶段,劳动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想到这,林子伊有点理解为什么这学说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了,也有点明白为什么在政府强力打压下,□□还是不断壮大了。 此外,还有一位年纪小些的同学弱弱插话道:“我还没成亲,家里有两个姐姐,所以不会给我多少嫁妆,我得自己攒。家里让我工作挣钱就是攒嫁妆的。” “你还好。”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同学说,“我有一个弟弟,我挣的钱是要给他娶媳妇用的。” 那同学对林子伊说:“我都二十多了,还嫁不出去,就因为家里一个弟弟,整天伸手要钱。我爸妈给我付了学费,就这学费他们还老大不乐意呢,是我姑姑劝他们交的,说学出来了挣的多,他们才勉强同意的。” 林子伊看她长得不错,应该蛮受欢迎才是,但现实往往很残酷。没有嫁妆长得好看的,一般人家不大敢要,倒是很多有钱人会娶去做姨太太。 其他女生愤慨地对那女生道:“都跟你说了,好好学,将来去城里工作,别再回去了。” 林子伊看着她们一个个很有志气的模样,心里却想到之前在图书馆看到的有关南京娼.妓的调查。香采阁是正规一等妓.馆,而很多暗.娼就是工厂里的女工在做。你想你幸苦工作一星期,甚至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如人家一晚上的,心里如何平衡,何况论样貌你也并不输人家。 在南京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有太多的诱惑。漂亮的衣服、香水、饰品、高级的场所、道貌岸然的家伙,所有这些,对一个小地方来的姑娘有太大的吸引力,有时加上一两句假意奉承、虚以委蛇的承诺,姑娘们许身许心的就都有了。 相貌、出身这种个人无法改变的东西很容易在人生低谷时形成为一种巨大的压力,让人不断质疑现实。谁不想含着金汤匙出生,谁不想天生丽质,可哪有这么容易。 林子伊想起绿井,她对她印象不错。子伊喜欢漂亮的事物,而绿井生得水灵灵的,很符合子伊的审美。而且绿井人也有趣,当时她喂子伊吃饭,可让子伊好一会儿脸红心跳的。绿井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子伊低头看看自己绣得乱七八糟的鸳鸯,心里很是泄气。你说这倌人除了她是倌人外,哪点不比自己差?但这大概是个悖论了,因为绿井要是不进香采阁,她就没有条件学这些。所以说,这世道多不公平啊。 晚上她和杨文仪讨论了这个问题,杨文仪觉得林子伊太不自信了:“这哪能假设啊。而且你要假设的话,那还有很多种因素作用其中呢,哪里就一定会是你说的那样?” 林子伊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拿出纸笔写报告。 写完报告已是深夜了,杨文仪看过感叹道:“没想到你只是坐在教室绣花也能顺带访谈出这么多内容。” 徐老师敲门进来借水壶,看见子伊已经写好报告,顿时很兴奋:“这么积极。” 她马上拿了报告看,对子伊问出的内容很是赞赏:“子伊啊,怪不得沈先生喜欢你。我就说嘛,你这么优秀怎么会是花瓶。” 林子伊满脸黑线,好不容易才忍住想问是谁这么说的冲动。 徐老师一走,杨文仪就笑得在床上打滚了:“花瓶……哈哈哈……” “笑什么?这样说我很过分呀。”林子伊心塞道。 杨文仪好不容易止住笑:“我倒想被这么说上一次呢。” 见林子伊闷闷不乐,她便安慰道:“你和沈先生嘛,难免有闲话,喜欢沈先生的人也不少啊。你长得漂亮,人家自然就拿这个说你了。” 末了,杨文仪又补充道:“这也没什么嘛,长相、性格都是构成你的要素嘛,你可别想着拆开来看,缺了任何一点都不是你。” 林子伊点点头,算是认可。 ☆、沧海桑田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女校的老师带着一行人去了前头桑田看。夏季正午阳光毒辣,几位女同学都顶着草帽,站在田垄旁看老师们交谈,一点兴致也没有。 一位女校的学生便说:“要不我们先回去吧,食堂有绿豆汤,可以先喝喝去暑。下午再去听课吧,桑田没什么好看的。” 众人虽是点了头,但老师们在也不好擅自离开。杨文仪问:“这田是学校的,但是谁来种呀?” “我们呀。”女同学回答。 杨文仪点点头,没有再问。 前头老师们谈到了学校桑田自给自足的问题,徐老师拿着草帽扇风,说:“种桑树,结桑叶,养桑蚕,织蚕丝,学生从第一步学起,精细化制作,这是非常耗费人力的。而西方工厂作业,机器加上分工,每一步都准确把握,能够把成本降下来,价格也就有优势。学校这样做虽好,让学生有个直观认识,但真正到了社会上,进了工厂,恐怕没有什么用处。” 金老师还是带着笑:“这是按着传统农业社会的方式来教授的,不大适用于现在。但是啊,徐老师你说什么直观认识啊,一听就是课本里得出的结论。”他抬抬金丝边眼镜道,“这里的学生大多是附近村子里的,谁对种植没有个直观认识啊。” 徐老师惭愧道:“也是,我这是说顺口了,凑观点罢了。”她又转而问沈路,“沈先生呢,你有什么看法?” 沈路走神不知到哪里去了,这时听到问自己,便不假思索道:“古来用'沧海桑田'比喻世事变迁。麻姑三见东海变桑田,百年来人界变化之大,不可谓不可叹,这期约若为长久,可得尾生抱柱而死多次了。” “……”金老师老师满心都是“你是来干什么”的感慨。 徐老师则无语想到,为什么你一中文系的也要跟来。 任老师却是笑眯眯道:“这是种自然现象。地壳上升,海水较浅的地方就会露出,成为陆地。江河泛滥改道,原先河道的位置里土壤也是相对肥沃的,适合于耕种。至于死而复生,你还是从话本小说里找去吧,这生可以死、死可以生,到底还是人们的无聊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57 臆想罢了。” 同学们好不容易熬到回去,这大中午的,灌下凉凉的绿豆汤,便一个个躺床上闷头午睡去了。中大和传习所的几位老师则意犹未尽地聚在办公室讨论职校的教育问题。 林子伊躺下半天睡不着,她前面两天都睡得早,现在一点不困。在床上闭着眼睛神游一个小时后,她决定还是起来吧,看看书到处转转也比干躺着好。她听见耳边蝉鸣缭绕,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暑天的阳光和田野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她却完全动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睁开眼睛了没。屋子里棉麻的窗帘挡不住灿烂的晴天,满室朦胧的光,那光一丝丝波动这,在门口的地方打着旋儿,印出一个孩子瘦小的轮廓。 林子伊本来没在意,意识也不甚清醒,此时猛然发觉那淡淡的光竟呈现出人形来,一时受到了惊吓,她挣扎着要起身,可却完全动弹不得,想睁眼,眼皮却不受自己控制。她只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砰砰地跳着,脑子一片混乱。 最后,她也不知那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场景,当她满头大汗地坐起时,屋子还是很先前一样,哪有什么小孩。 林子伊爬起来,从水缸里舀了水洗脸,杨文仪还在睡觉,阳光仍旧耀眼,但已近西斜了。 她打开门出去,看见徐老师站在走廊上拿着草帽散风,一脸哀怨。见到林子伊,徐老师的眼睛忽然就亮了,她招呼林子伊过去,眨眨眼道:“学校旁边有一个宗祠,你想去看看吗?” “宗祠?” “是呀,是沈氏家族合建的大宗祠,沈路不是清源人嘛,说不定就是他们家的。” “啊?可他没跟我说起过宗祠啊。” 徐老师笑得神秘:“也不一定是他家的,或者因为是合建的嘛,他不重视也正常。但我想去看看,你陪陪我如何?” 林子伊自然没有拒绝,虽然她觉得徐老师想去宗祠很奇怪。 “咱们能进去吗,我记得有的宗祠是不让妇女儿童进去的,而且应该有人在管理吧?” “就在外面看看吧,这宗祠挺有名的呢。”徐老师不容分说地挽过林子伊,替她扇了扇。 “好吧……” 说是在旁边,两人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才看见。彼时太阳已经快要落下了。 “怎么这么远啊,我们没带手电筒,这晚上看不清路可怎么办?”林子伊有点害怕。 徐老师也无奈,说:“现在回去天也暗了,干脆过去看看吧,要是有手电筒还可以借一下。” 这沈家宗祠离传习所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沿途都是土路、稻田,荒无人烟。路不好走,林子伊一路走得磕磕碰碰,徐老师一直扶着她。 徐老师说:“之前《金陵新报》的朱先生写了篇关于封建祭拜与女性持家的文章,引起轰动,后来我也联合了几位老师同学做封建祭拜的调查,但今年不太平,不好出远门,啥也没做成,本都要放弃了,但这次恰巧听人说起,就想来看看。” “您这完全是一时兴起啊。”林子伊感慨,“都没打听好。” “哈哈,”徐老师笑,“我这还是听传习所的校长说的,当时我就问了有没人要同我一块儿去,他们都嫌累不去。这不,我们明天就要走了,我可不想留下这个遗憾,而且这是在镇上,其实还算方便的啦。” “……”镇上是没错,但学校位置本来就有点边缘,到了宗祠那里基本也就出镇了。 宗祠在远离镇子的山脚下,远离稻田的一个小山坡上,沿着小道的尽头,可以看见挂着“沈氏宗祠”的牌匾,红门漆瓦凋零,石阶上长着杂草,空地前头有片小树林,远远的可以看见门口亮着盏煤油灯,有个老伯躺在竹子做的躺椅上拿团扇扇风,一旁还有个年轻人坐在凳子上同他交谈。 林子伊一进林子就认出那是沈路,有点惊讶,她问徐老师:“您不是说没有老师要来吗?” 徐老师抓抓头发道:“你先生可真不厚道啊,一定是嫌我累赘不带我来。” 林子伊她们踩着枯叶,声音不小,那边两人也望了过来,林子伊挥了挥手。 沈路站起来,惊讶道:“这里这么偏僻,你们这样过来多危险。” 徐老师难得心虚:“我没想到这么远嘛……哎哎你瞪我干嘛,我只是刚好遇见子伊,才不是威胁你。” 沈路:“……”我又没这个意思。 那位看管宗祠的老爷爷指指林子伊,笑呵呵问:“这位小姑娘是你太太?” 沈路点头,林子伊不明所以。 “进去磕个头吧。”老爷爷站起来。 沈路:“……”让他给也许是他后辈的先人们磕头? 但没一会儿他就意识到这个还不是大问题。进了门是一个院子,院子后面是凉亭。 徐老师感叹:“可真大。” 凉亭后的门再进去就是寝堂了,林子伊和徐老师不知哪来的兴致,那么多排位一个个看,老爷爷还热情介绍沈家祖先。 “这位是祖上唯一考上科举的。”老爷爷示意左侧神龛语带自豪。 沈路:“……”难道他之后还是没人考上吗? 好在那两人已经看了不少,现在没什么兴趣了,子伊小声问徐老师:“这能看出什么呀,封建祭拜还是以文献资料研究为主吧?” 沈路转头看那个牌位,那是自己的,写着他的功名。他又顺带看了眼旁边的,不过这次他仔细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旁边是他的哥哥。 “我竟然有个哥哥啊。”沈路有点感慨,他那世只活了二十来岁,这个时间相比他近两百年的年龄来说真是不值一提,年代久远,很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 “沈家多是出门在外做生意,这宗祠也就我在打理。”老爷爷说,“不知你父亲叫什么名字?我可以翻翻家谱给你找找。” “啊,不麻烦了。”沈路摇头,“我们得早点回去了。” 老爷爷点头:“都走啦,好几年都不回来了,这世道,也不知下次大家聚在一起会是多久以后。” 沈路忽然想看看那家谱,说不定他能找出面前这位老爷爷是自己哪位亲戚的传人,但他也就想想,没有一点付诸行动的欲.望。 那老爷爷又道:“这沈家也没什么好说的,比较出名的就是之前那位翰林老爷了,族里还给他修了庙,是冤死的啊。” “那庙呢?” “有一年发洪水,被冲毁了。” “那庙里的神像呢?” “不懂啊,应该不在了吧。”老人叹了口气,“可怜啊,两个儿子都没了。好在有个孙子,这才传了下来。” 沈路觉得有自己很多想问的,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问起。现在距当时已经过去近四百年了,什么样的伤痛也随着当事人的陆续辞世而消失殆尽了,现在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58 说什么也无所谓了。 ☆、噩梦 沈路带了手电筒,三个人沿原路返回。进了宿舍就看见杨文仪扑过来:“你们去哪了?也不带我!” “你当时还在睡觉……” 林子伊话还没说完,杨文仪便不容分说地拉着她进门,把门关上后,她心有余悸道:“我差点起不来,你知道我梦见什么了吗?” “你也做噩梦?”林子伊惊讶地瞪大眼睛。 杨文仪点头:“我梦到一个小女孩,梳着两个辫子,对我说,她喝了很多水,现在很饱。” “……”林子伊等了半天不见下文,便开口问道,“然后呢?” “没了呀,就这样。” “这有什么好可怕的。” 杨文仪抱着林子伊蹭了蹭,语气委屈:“我就是感觉很奇怪。你怎么也不安慰安慰我。” “我中午也做噩梦了,”林子伊说,“不过我只看到了一个小孩的轮廓,而且我动不了。” “梦魇吗,动弹不得?” “是啊,这地方可真怪异。” “好在明天就走啦。” 两个女生互相安慰着,不过这本就是巧合之事,在崇尚科学理性的时代,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怎么可以屈服于封建迷信思想呢? 因为很累,晚上林子伊躺下就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阻止呢?” 那声音很温柔很稚嫩,甜甜的,像是一个小女孩。林子伊一开始还不明白,想问她指的是什么。但她刚要说话,却猛然发现眼前一片漆黑,自己还在床上。 林子伊感觉背上满身冷汗,她在心里很快地重复着一句话:“不是吧?不是吧!” 那时只有短短几秒,林子伊一颗心悬着,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子,然后她听见那声音在离她极近的地方叹了口气。 林子伊尖叫了声,立刻把被子盖过了头顶。那声叹气若有若无,像一缕青烟一般直钻进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林子伊裹在被子里发着抖,整个屋子仿佛因为她的尖叫更加安静了。这种安静难以形容,蝉鸣、风声,什么都没有了,这个夏夜空无而寂静。 她不知道对床的杨文仪怎么样了,但是好一会儿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时间一秒一秒走过,就在她绝望得快要哭的时候,有人敲了门。 林子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掀开被子看看,也许起来去开门会是正确的决定,毕竟门离得很近,说不定门外是其他同学。但万一不是呢?林子伊无意识地睁大眼睛,心里想着杨文仪为什么还没醒呢? 敲门声停下后,林子伊着实松口气,但她还未来得及调稳呼吸,就听见门把转动的声响。 不是吧,林子伊记得她们锁了门的。所以当门被打开时,林子伊已经受不了了,她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好像这样就能够避免被注意到。 门口有盏灯,灯光照了进来,微弱地在地面上投出淡淡的光线。接着是煤油灯更亮一些的光,照了满室。 这种光令人安心了些,林子伊把被子拉下一些,露出一双眼睛。她看见沈路站在门口,把灯放在门边的桌上,他先是扫了眼屋子,然后才把目光放在林子伊身上。 这样的反应有点奇怪,但林子伊没有细想。沈路就像救星般出现了,林子伊一下子忘记了门是怎么被打开的这事。 沈路在她床沿坐下,柔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林子伊委屈地点点头,一把抱住沈路埋头哭了起来。 沈路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害怕,愣了下,揉揉她的头发道:“没事了啊,我在这呢,别怕。” 之后他拿着毛巾沾了水递给林子伊,问:“你梦到什么了?” “一个小女孩。”林子伊接过,说,“不是梦,我清醒着呢,她就在我耳边说话。” 沈路低头沉思:“小女孩……长什么样子?” “我不敢睁眼。”林子伊弱弱道,“中午杨文仪也梦到了。那个小女孩,她真的在这里。” 沈路摇头:“你别多想。” 林子伊看向杨文仪,杨文仪睡得死沉死沉的,这边这么大动静她还是没有醒。 “你怎么过来了?”林子伊问。 “我打水路过。”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嗯,和任老师聊得晚。” 林子伊看着沈路,眨眨眼睛央求道:“你别走好吗?” 沈路终于发现一个子伊需要他的地方了,有点哭笑不得,他朝杨文仪那看了一眼,说:“你室友在呢。” 林子伊不明白沈路怎么能就这样扔下自己,咬牙说了句“好吧”,转头就扑在枕头上又哭了起来。 沈路:“……” 杨文仪这才醒过来,揉着眼睛坐起身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子伊忙抱着被子过去:“我跟你睡。” 杨文仪不解:“很挤啊……沈先生怎么也在。” 沈路看着林子伊过去,顺手把枕头也给她:“我帮你们带上门,晚安。” 林子伊:“……” 沈路走后,杨文仪看她又哭,一头雾水道:“怎么了,大半夜的。” “我也梦到那个小女孩啦,吓死我了。”林子伊可怜兮兮地在杨文仪身边躺下。 “啊,真的?我这次倒没做梦。” 林子伊心有余悸道:“那小女孩就在我耳边说话,可吓人了。” “说了啥?” “说我怎么不阻止。” “阻止什么?” “不知道呀,后来沈路就进来了。” 杨文仪奇怪道:“咱们睡前不是锁了门吗,他怎么进来的?” “是呀,所以门开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 “……”杨文仪抓着林子伊的手,两人对视半天,杨文仪严肃道,“门是开的,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有人进来过?” “天啊。”林子伊把头缩进被子,“那小女孩是真的进来了,是人是鬼啊。” “你还指望是人啊。”杨文仪无语,隔着被子摸了摸林子伊。 “那怎么办,怎么办啊。”林子伊抱着被子呜咽道。 “现在几点啊?”杨文仪看了眼时间,“撑到早上就好了,明天我们就走了。” 林子伊点点头,坐了起来,她想起傍晚时去的宗祠,那一排排的牌位,摇曳的烛光,阴影覆盖的树林,现在想来真是有点吓人。说不定乡下真的有鬼神呢,毕竟远离现代文明。但她没一会儿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多荒谬啊,十几年书都白读啦,真是疑心生暗鬼。 屋子里煤油灯光线昏暗,印出杨文仪八卦的脸:“我们夜聊好了,好久没住一起了,我可想你了,刚刚你跟沈先生怎么了?” 一说到这个林子伊就来气,自己那样求他,他竟然不理。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59 “我害怕呀,想他陪我,他不要。啊啊这是为什么呀。” 林子伊靠着杨文仪的肩,听见杨文仪感叹:“你们才新婚多久啊,就进入倦怠期了?” “不懂,我没什么感觉。” “你一直都没什么感觉好吧,”杨文仪无奈道,“我是说他。” “呜呜呜他不爱我了。”林子伊以手拭泪。 “……”杨文仪忽然发现林子伊和当年处于热恋中的自己有点像,难道当时自己也是这样傻吗? 杨文仪又说:“你看现在你们之间的主动权完全在沈路手上,你很被动,这样可不行啊,你要主动一点。” 而林子伊主动的方式就是第二天早上看见沈路时全当他是透明的。 可惜她的无视持续不了多久。 早上一行人接着赶路,坐人力车往南乡去,中午休息时,沈路伤心地问她:“你怎么不理我,你生气了吗?” 林子伊没有回答,埋头吃馒头,沈路就坐一旁看着她吃。之后众人集合继续赶路。人力车很慢,一车三个人,车夫拉得也很吃力,到了上坡时大家就下来走。 当时已经日近西斜,林子伊终于没忍住,走到沈路身边问:“你中午没吃饭,现在不饿吗?” 沈路笑了笑:“太太生气了,我怎么敢吃。” 林子伊:“……” “不生气了?” “……”林子伊气鼓鼓地撇过头。 沈路停下,拱手长揖道:“昨夜难敌困意,擅自离去,求太太原谅。今后定任劳任怨,不辞辛苦,甘效犬马之劳。” 金老师在远处捅捅任老师:“你还单身吧,学着点啊。” ☆、好生之德 傍晚一群人聚在一起吃干粮,金老师觉得大饼难以下咽:“面粉算是贵的了,校长对我们可真是优待,但为什么厨师这样吝啬盐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任老师说,“只有单纯吃一样东西,不添加其他,才能获得这东西真正的味道。当年洋人来,就是光吃米饭,不吃菜的。” 徐老师本打算将大饼掰成三分,分批次慢慢解决,此时听了这话便放弃了,张嘴咬了一口,说道:“瞎扯什么,难不成三明治和汉堡里只有面包?” 林子伊也吃不下,她只啃了一点就收了起来。杨文仪打趣道:“你不吃是因为没胃口还是因为不好吃?” 林子伊推开她的脑袋:“你吃呀,可别光说我。” 那边任老师吃完大饼,看看刚好悬在山头的太阳,打了个哈欠道:“你们聊,我先眯一会儿,走了叫我。” “哎,这就走不动啦?”徐老师很有女性优越感地说,“我都不觉得累。” 金老师哈哈一笑:“还不是因为沈先生,沈先生昨儿个半夜过去问他香源河的事,可把他给烦的啊。” “香源河咋啦?”徐老师问。 任老师睁眼插了句话:“昨晚沈先生问我,这香源河近几年是不是改过道,我说是啊,传习所前面那片桑田就是。”说完他就把眼睛一闭,头一埋,再不搭理众人了。 徐老师转头对沈路啧啧道:“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还问过你意见呢,可你却感慨成语去了。” 沈路默默咬了口大饼。 “你可别说,我们还真知道点什么,”金老师神秘地凑过来,“我们昨天问了传习所的几位老师,你们知道那桑田里埋了什么吗?” 沈路咳了两声:“这儿有女同学呢。” 徐老师闻言只是翻了个白眼:“又来,你这到底是照顾女同学呢,还是对女同学有偏见呢?” 杨文仪好奇:“埋了什么呀,老师您说说吧,别吊我们胃口啦。” “怪吓人的,你真要听?” 杨文仪眼睛闪亮闪亮:“我就说嘛,一定有什么,这地方怪得很哪。” 林子伊虽然有点怕,但也非常好奇,便跟着杨文仪挪过去听。 金老师压低声音,幽幽地说:“去年不是发洪水嘛,等洪水退了以后,人们在前头田埂那发现了一个木桶,那木桶封得可牢了。有人觉得里面是大户人家保存的财宝,古时人们家里埋的金啊银啊的不都是放箱子里的嘛。” “可这是个桶啊。”林子伊不解。 “桶和箱子在保存物品上能有什么区别?总不能因为是桶就只能放腌白菜吧。”杨文仪乐道。 徐老师等不及:“然后呢?桶里有啥?” 金老师的眼镜反射着光,一片白茫茫,他抬抬眼镜继续道:“那桶不重,有的人觉得不会是财物。但桶的做工和封的技术又特别好。你们想啊,能在大洪水里不被撞碎,可见质量啊。” 几个人已经是把头凑在一起认真听了,面对求知若渴的学生们,沈路适时打断金老师的解说:“天快暗了,我们还是赶路吧。” “不差这一下,”徐老师不耐烦地挥手想要赶跑沈路,又看了眼呼噜震天响的任老师,“让任先生再睡一会儿吧。” 沈路无奈,他听见金老师低沉的声音:“人们怕桶一打开大家争抢,于是把那桶抬到学校里,让学校的人来看着。几个农民先把钉子起开,然后用斧子劈开封着的铁块,本以为还得折腾一番,没想到那铁条一开,桶一下就碎成几瓣了。” 大家屏住呼吸听着,在任老师的呼噜声中,金老师叹了口气:“那里头啊,有湿漉漉的衣服,看样子是红色的,新娘穿着的那种,撩开衣服,下面就是森森白骨,还有一些没有腐化的粘连在骨头上的肉。” “……” 任老师的呼噜声忽然停了下来,换成了磨牙声。被他这么一打断,众人才回过神来,大家彼此瞧瞧,都是人脸色不一,男生还好,几位女同学的脸都是煞白煞白的。 半晌,林子伊开口问:“为什么要淹死她,还是个新娘?” “大概是冥婚?陪葬?”徐老师猜测。 金老师摇摇头:“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很早以前,一发洪水,村民都会拿未出阁的女孩当祭品,祭奠河神。” 杨文仪气愤地拍了下大腿:“愚昧时代的牺牲品。” “怪不得。”林子伊喃喃道,“会是小女孩。” “你们有梦到吗?”杨文仪问其他人。 同学们都是摇头,徐老师也摇头。 杨文仪叹气:“多可怕,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没转世投胎,这得是多大的怨气啊。” 徐老师噗呲笑了:“说你这话不也就算是认同了封建迷信、鬼神之说了吗?” 杨文仪摇头叹息:“我不知道。” 太阳落了山,黑暗从四下里冒了出来,周围草叶窸窸窣窣的声响听得人心里慎得慌。 “走吧,再晚就赶不到了。”沈路站起来说道。 一行人纷纷起身收拾东西,任老师被叫醒后伸了个大懒腰:“一觉醒来顿觉神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60 清气爽啊。”学生们心有余悸,自然没有人搭理他。 大家沿着小道绕山而行,那山路的尽头有个石碑,石碑过去后就是南乡了。 沈路走到林子伊身边,问她:“有没被吓到?” 林子伊摇头,很是惆怅:“这死法太让人难受了。” 她望着远处山野,天边拉起的夜幕层层叠叠笼罩着大地,千百年来一如既往,让人难以释怀。 “在木桶里被淹死,那么小的空间,得有多绝望。”林子伊想起那个场景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窒息。 沈路点点头:“一般来说,会先给那些新娘下迷药的。所以她们如果能醒来,会发现自己在桶里,而桶在水上漂着。” 林子伊抿紧了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除了木桶,还有竹排,简单扎起的那种,没有桨。洪水刚过,水流湍急,竹排行到河中央,不是沉了,就是散了。”沈路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泥土地坑坑洼洼,遍地石子,很不好走。 林子伊转头看他,见沈路一边小心脚下,一边抬着手,并没有碰她,只是做出扶的动作,虚虚拦着。感觉到子伊的目光,沈路抬起头,茫然问道:“怎么了?” 林子伊摇摇头,说:“我在书上看到,还有用纸做的船,放上贡品,这样好沉一些。” 沈路望望前方的石碑,叹气道:“虽说有的新娘是没人要的孩子,但也有的是家族里挑出的,做父母的还是很心痛的。” “我觉得这种事很多啊,古时饥荒,食人的都有,也是自己的孩子。”林子伊感慨着,“总会有一天,被世道逼得,再也见怪不怪了。” 徐老师正好从后面赶上来,听到两人间的对话,点头认同道:“人性一旦假设下去,就没了底线。古往今来,什么人性泯灭的事没发生过,置身于那种环境,根本没有选择。” 沈路不赞同,他否定了徐老师的看法,却没有解释,徐老师放慢脚步等了半天,却只见他望天长叹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徐老师鄙视地扔下一句“文人脾性”便匆匆越过他俩往前头去了。 林子伊忽然想起昨晚沈路离开得匆忙,竟是为了去打听这事,一时觉得好笑。这读书人的好奇心,加上一点专研精神,就可以废寝忘食了,丢下妻子又算什么。 经过石碑,转个弯,眼前就是一条坡道。先前被山林重叠所遮挡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赶在天彻底暗下来前,众人站在山坡上,南乡尽收眼底。村里主路的两旁有些零散的房屋,坡道下面是大片大片连绵的田野。天空中云层压得低,整个南乡就像是众山环绕下的蒸笼一样,又闷又热。 一行人走下坡道,拐了个弯,眼前是一大片稻田,田的中央有条小道,小道过后是一个小山坡,山坡上立着他“南乡中学”的牌子。经过牌子再往前走上一段路,可以看见毛笔字书写的匾额挂在一间小房子上头,那是传达室,传达室后面就是操场和教学楼了,看起来又破又旧。操场就是一小片空地,上面长着零散的杂草,而一旁作为教学楼的砖瓦房子上还覆盖着稻草。 ☆、南乡中学 众人到达南乡中学时已经是晚上了,暗沉的天边微微泛着白,雷声轰隆隆自远而来,听起来沉闷压抑。 中学门口的传达室那里点了一盏蜡烛,一个大爷迎接了他们:“没想到几位是现在来的,下午学生们都在教室里等着,现在都回家去啦,只有几位临乡的住校生还在。校长住在后院,夫人准备了吃的,几位都先过去吧,行李先放下吧。” 中央大学的老师们跟着大爷过去,学生们只留下搬行李整理房间。这宴席是必不可少的,就算四位老师此刻只想躺下睡觉,应酬还是不可推脱,倒是学生们因为免去了应酬而松了一大口气。 校长家住学校后面,是一个小庭院,院子前有溪流经过,大爷介绍道:“这溪水流到前头的湖里,那湖可漂亮了,各位有空可以去看看,划划船什么的。” 任老师在一片黑暗中感慨:“这里可真是依山傍水,想城里哪有这样的地方,我倒愿意来乡下隐居,诗酒田园好风光啊。” 徐老师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块过溪,听了这话只轻笑了声:“这么暗你也看得见?” “这你就不懂了吧,所谓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心中有美景,所见皆美景。”金老师煞有介事道。 另一边林子伊他们提着行李去了为他们准备的房间。 准备的房间有两个,一个是教学楼旁的平房,一个是教学楼的教室。因为离平房近,学生们带着行李先去了那里。平房是一排三间的土屋,墙是土制的,屋顶是瓦片,三间屋子有两间堆满了座椅,一间靠边上的整理出来给考察团。 乡下条件苦,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但进了房间还是不免感慨。地上没有铺砖,只是泥土地,大概是年代久远,地被踩得相当紧实,但还是凹凸不平。房间是大通铺,在靠墙的一边铺了厚厚一层稻草,稻草上有几片木板压着,权当作床板了。 “学校住校的学生不多,也没有多余的宿舍,这还是前几天校长吩咐打扫出来的,以前是堆课桌椅的。”那位负责接待的老师简单介绍完便又带着大家去看另一间屋子。 另一间屋子在教室楼一楼的尽头。这间屋子的摆设和那间差不多,只是地上没有铺稻草,而是用长条椅架着床板。 “这不稳吧?”林子伊有点怀疑,上前摇了摇床板,令人意外的是那床板还挺坚固。 看出了林子伊的担心,那位教师说:“这下面的椅子是教室搬来的,放了很多张,只要不坐在边缘,床板是不会翘起的。” 大家把行李放下,安顿好后又去领了晚餐。晚餐是咸菜和馒头,是老乡家里做了带到学校的,学校没有食堂。 五位同学顺道去看了看留宿的学生,那些学生的宿舍在走廊的另一头。当大家看到那些学生的床下面不仅没有稻草也没有椅子的时候,不知道是感到庆幸呢还是感到悲哀。 “真是受不了,”回了房间杨文仪便小声抱怨,“这怎么能住人嘛。” 另一位女同学也说:“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整我们呢,没想到条件真是这样。” 杨文仪点头:“之前在传习所还怨声载道的,现在这情况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林子伊听着雷声,忐忑问道:“感觉要下雨了,这屋子不会漏水吧?” 大家闻言纷纷叹气道:“有可能啊。” 两位男同学去了平房那里,三位女同学就住校舍的房间。她们坐在床上,把蜡烛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徐老师怎么还不回来?” “酒席都会很久的,要不我们先睡吧?” “还很早啊。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61 ” 此时也就夜里七八点,但在乡下,除了睡觉还真不知道能做什么,加上赶了一天路,大家筋疲力尽,便都躺下了,有一言没一言地聊着天,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林子伊是被雷声吵醒的,她睁眼时蜡烛快要燃尽了,她望了望床上,徐老师还是没有回来。外头已经下起了雨,听着淅淅沥沥的,感觉下了有一会儿了。 林子伊下了床,拿起蜡烛开门出去。门口水流了一地,渗在泥地里,又湿又黏。她关好门,来到走廊上,男生那边灯还亮着,林子伊本想过去看看,却见那边有人出来,拿着桶和脸盆。 “嗨,”一个男生冲林子伊挥挥手,问道,“你们那漏水吗?” “没有,你们漏了?” “是啊,稻草都湿了。” 林子伊下了走廊过去,就看见窗户那雨水直往里流,门边还有水渗进去,地上的泥土已经变成了深色。 “这还能睡吗?” “可以啊,好在有稻草,离地面有一段距离。”男生回答。 林子伊十分怀疑。 这时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响起,大家探头一看,三位男老师一个个脚步凌乱,徐老师见到林子伊,直接就把沈路推了过来,自己则扶着剩下两位进门。 沈路也不知喝醉了没,他按着太阳穴皱着眉头语调含糊道:“你怎么还没睡?” “我都睡醒了。” 沈路闭着眼睛费力地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乐呵呵道:“前面那座山上有山神庙哦,去不去?” 他睁眼的时候摇晃了下,林子伊好不容易撑住他,低头就看见地上一条正在蠕动的蚯蚓,长而光滑,刚好经过她脚边,跳了一下,钻进了床板下的稻草里。 林子伊感到一阵恶心,嘴唇一下子就白了,她没能扶好沈路,沈先生踉跄了两步自己撑住了一旁的桌子。几位男生正手忙脚乱地架着十分不配合的金老师、任老师去椅子上坐,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况。 林子伊紧紧盯着那稻草,半天没反应过来,沈路很伤心地把下巴靠在她肩上,弱弱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推开我……” 林子伊忙接住他要倒下来的身子,嘴唇发抖地对他说:“蚯蚓啊,蚯蚓,在床下面。” 沈路听见这话,只笑嘻嘻道:“雨天嘛,正常。” 林子伊可不想靠近那床,她问:“你没醉吧?那你先睡,我回去了。” 沈路不同意,拉着她道:“蚯蚓是小事,但就那窗口漏水的情况来看,这床板离湿也不远了。” 林子伊:“……”这家伙是醉了还是没醉? 徐老师招呼林子伊回去:“走吧,别管他们啦。” 林子伊忙应了声,转身要走时沈路却又抱住她,语气连带着表情都十分之委屈:“你要扔下我吗?” “谁叫你喝那么多。”林子伊没好气道。 那边任老师已经嚷嚷上了:“校长不厚道啊,刚让我们参观了他的豪宅,转头就让我们住这破……” 他没能说下去,旁边一位男生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徐老师倒是哈哈一笑:“你之前还说要来乡下隐居,现在怎么退缩了?” 金老师在打了个大喷嚏后,摇摇晃晃站起来,对林子伊说:“你家先生离不了你,你还是把他带走吧。” 任老师被这边转移了注意力,附和道:“对,真碍眼,快带走。” 沈路只是笑,傻乐了半天后,他指指床对众人说道:“被子也湿了。” 任老师火大:“屋漏偏逢连夜雨,连个安身处都没有。” 徐老师倒是说:“一起去那边吧,那边是教室,空间大。” 几个人吵吵嚷嚷去了女生的屋子,徐老师把学生叫起来,大家挪挪位置,挤下倒是没什么问题。 “想我当年去西北做调研,也是住的大通铺,”徐老师说,“连床板都没有,只有稻草。这还是好的,有几次连个屋檐都找不到,直接睡路边。” 其他人可没有她回忆往昔的闲情逸致,杨文仪捏捏鼻子抱怨道:“喝什么酒啊,弄得一屋子酒气。” 女生们拉了被子继续睡,任老师也一躺下就打起了呼噜,沈路睡子伊旁边,而林子伊一晚上想着这床下会不会有蚯蚓,心惊胆战之余也睡得十分不安稳。 几个小时之后,沈路摇了摇她,问道:“你做噩梦了吗?” “没有啊。”林子伊不满睡眠被打搅,随口一答便闭上眼睛继续睡。 “哎,先别睡啊。”沈路又摇她。 “别闹,我很困。”林子伊眼睛也不睁,没一会儿就又坠入意识的边缘了。 ☆、山神庙 这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子伊觉得离自己回答沈路不过一会儿,但实际上她是又睡了一觉的。总之,当她睁开眼时,沈路并不在。天还没有亮,雨倒是停了,屋子里其他人都没有醒,鼾声此起彼伏。 林子伊坐了起来。沈路不在她有点担心,刚刚为什么不听他把话说完呢,林子伊心里有点后悔。 她下床往外走,开了门发现天边已经有点泛白了,门口地上湿淋淋一大片,要出去就得趟着水。林子伊真不懂,既然是泥地,怎么水就渗不下去呢。她犹豫再三,还是挽起了裤脚,反正一会儿总得经过。 她往走廊的另一边走,在走廊尽头碰见了之前传达室的大爷,大爷说:“起这么早啊,学生都没到呢。” 林子伊于是问:“您看见跟我们一起来的沈先生了吗?” “沈先生?”大爷摇头,“没有人出来啊,我一直在这里。” 林子伊想想他也不会乱跑,倒也不在意。到了早上,学生们都离开家到学校来,他们对乡里的人很熟悉,冷不丁看见不认识的人,一个个都聚一块儿窃窃私语,林子伊站在走廊上,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后来被看得有点尴尬了,只得转身回房间。 大家都起来了,杨文仪就着酸菜低头吃稀饭,问道:“沈先生呢,怎么没看见他?” “不懂,我醒来他就不在了。” “哦。” 早上学生们一来教室就开始打扫,教室积水严重,好在现在天已经晴了,中大的师生也帮着整理,等弄好这些后,他们听了这所中学上的课。 第一节是国文,教师是一位满头白发行动颤巍巍的老人,听说是前清秀才,村里唯一一位识字的长辈。在那个年代,能中秀才的都不容易,尤其这样贫苦乡下出来的。林子伊听着觉得讲得不错,她作为学生,下意识跟着老师的节奏走,而中大几位教授却是皱起了眉头。 下课后,徐老师说:“讲得好,但学生没有在听啊。” “是啊,课堂效果很糟。”任老师也这么认为。 秀才爷爷大概习惯了这种情况,完全就是自顾自讲,底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62 下学生怎样他也不管。 杨文仪问同学们感觉怎么样,同学摇头道:“听不懂,太难了。” “你们想考大学吗?”金老师问。 同学们羞涩道:“怎么可能考上。” 第二节是算法,这节课跟上一节完全就是两个极端。教的老师是师范毕业的,很年轻,是外村聘来的,教学很仔细,对学生都是一个个指导过去,但是上课的内容却非常之简单。 下课后这位老师过来和教授们交流,徐老师问:“你这教的差不多是小学水平。” 算法老师很无奈:“是的,这些学生不懂,得先教了才行。” “生源怎么样?” “是村里的孩子,有一些是临乡的。因为是自己的学校,升学没有那么难,小学念完的,甚至没有念的,也可以进。” “那有继续升学的吗?” “没有。”那老师叹气,“升学要学费,村里人付不起,而且学生考的分数也不够,师范分不低,政法更别提,大学就基本没指望了。” 众人沉默,那老师却又乐观道:“不过总比之前好。现在孩子们都识字了,基本的算数也会。” 林子伊想起前面那位国文老师,一时有点惆怅。 “南乡算不错的了,自己办了学校,请了老师,其他地方可没这条件,你们看隔壁村也有来的。方圆几十里内可只有这一所中学啊。” 金老师点点头,算作认可,之后他们又听了其他的课,到了中午吃饭时,还是不见沈路。 “他去哪了呀?”林子伊抱怨了句。 徐老师惊讶地看她:“他昨晚说要去山神庙。怎么,没和你说吗?” “……”林子伊无语凝噎,“我以为他喝醉了乱讲的。” “可真不靠谱。”徐老师笑道,“昨天在校长家,校长说这附近有山神庙,他就说想去看看。但金老师说咱们时间排得紧,没空过去。沈先生就说他自己去。” 杨文仪刚好路过,插话道:“好强的意愿。” 徐老师又继续:“因为今天听课,后面两天开会讨论,所以我们建议他第一天去。但昨天很累啊,还喝了酒,我们以为他会打消这个念头呢。” “他怎么不带我去?”林子伊越想越伤心。 “你走得动啊?”徐老师毫不客气。可过了一会儿,她又奇怪道:“你既然不清楚,为什么现在才问?” 山神庙在半山腰上,沈路沿着小道爬啊爬,终于在正午时分到了那庙前。庙门虚掩着,沈路敲了门也没有回应,他便自己进去了。 院子里杂草丛生,角落里青苔遍地,整个屋子潮湿而阴暗,神像前的功德箱里什么也没有。至于那神像,沈路看了眼后很是无语,这明明是他的书神像,不过修了不少次,和最初的模样已经相差甚远了。 他心里有点高兴,虽然现在他已经不靠这神像维持神力了,但到底是为自己修的,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沈路找出扫把和畚斗,拿了快抹布一点点清理。他坚持要来,因为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很多年内他都不会经过这里,并且就算以后他回来看,山神庙大概也有其他主人了。 正殿后头是僧人住的屋子,但都结满了蜘蛛网,地上是厚厚的尘埃,沈路逛了圈,懒得再打扫了,他回到神像前,最后看了眼,便关门下山离开了。 可是当他下到最后的时候,在那条小径上,他又站住了。这里是清源,只要翻过一座山,就可以去茜元家,那里不知是个什么样。赵熙辞这次回国根本没有想要回去看看,但是沈路有点想去。最后一次在连安还是乾隆年间,现在过去将近两百年了,清源从一个独立的县变成了连安下属的小镇,这地域划分的变动使得他说不清当年的具体位置,而茜元山上那房子也不知还在不在。 回中学是要往东边走的,沈路站在山脚下犹豫着。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山神庙离学校尚且远,往返要一天,再去茜元家那还得再走一天,金老师他们想必是不同意的。 他试着往西走了一段路,沿途看着远处的山连绵起伏。茜元家在山顶,走到了要爬上去也不容易。他正盘算着路程,就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喊他。沈路回头,看见子伊小小的身子一路跑过来,她离得远,沈路一时也没看清,他往回走,这才看见子伊喘着气,停在半路上又着急又生气地问他:“你这是去哪?” 沈路有点惊讶,这里离学校还挺远的,他问:“你一个人过来的?” 子伊没有回答,只问他:“你为什么要往那里走?” 徐老师说沈路要去山神庙,但这明明是离开村庄的路。 “我……我想到前头看看。”沈路发现自己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子伊于是站在原地看他,两人之间隔着不近的距离,沉默半晌,沈路走过去说:“回去吧。” 林子伊转过身,心里有点难受,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觉得沈路好像随时都会离开。 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沈路好半天才发现有点不对,他试探着问了两句,子伊有问必答,但情绪一直不高的样子。 昨天下过雨,现在天气又热了起来,傍晚时分整个地上就像蒸笼一样,几位老师在后院帮着往地上洒水降温。 杨文仪对林子伊说:“这边是砖地,现在洒好水,太阳落山后地上就会凉下来,然后咱们铺上草席,可以躺下来看星星。” 林子伊笑,说:“真有意境。” 杨文仪端了稀饭过来,坐在台阶上看满地水迹,问道:“你又怎么啦?” “看得出来?”林子伊捂着脸懊恼道。 “很明显啊。”杨文仪偷偷瞄了眼远处的沈路,感慨道,“这人啊,恋爱了就容易患得患失,结婚了以后呢,反倒不在意了,可我怎么觉得你是反着来的呢?” 林子伊终于收起那违心的笑容,垂头丧气道:“我也不清楚,就是觉得他……”林子伊想到这里觉得很不好意思,一时说不下去,干脆敷衍道,“我也不懂。” 杨文仪却是看出来了:“你很没安全感啊。但我也理解啦,沈先生看着就,就好像……”她绞尽脑汁想了个比喻,“好像可以随时跳上一辆车,再也不回来。” 林子伊抱膝坐着,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忽然就觉得很委屈。沈路对她很好,但这种不安全感她挥之不去,她不想显得无理取闹,也就尽量不表现出来。但她大概不清楚,刻意掩藏情绪只会让人摸不着头脑,从而显得更加无理取闹。 林子伊喃喃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但就觉得总会有那么一天。” 杨文仪看着她,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天暗了下来,地上也干了,大家铺上草席,金老师拿来一个西瓜,就要规规矩矩地切开,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63 还是直接砸开吃而和徐老师起了争执。任老师则讲起他大学时去一个岛上考察的经历,那故事惊心动魄,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到了动人处还有人拍手叫好,任老师俨然成了说书人。 林子伊却是坐在一边默默吃西瓜。西瓜很甜,汁水丰富,她拿盆接着,防止滴到草席上。她张嘴咬了一口,凉凉的果肉在口中化开,手上也都是清凉的汁液,味道好闻,触感清新,可她忽然就感到鼻子发酸,一时有点控制不住,忙站起来去丢瓜皮,顺带洗了把脸。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我有没有表达出来子伊的感觉…… ☆、家访 第三天一行人去了村里“家访”,村子里的人大多不富裕,房子是连在一起的,常常是很多户人家合住在一块儿。 祠堂是建筑的中心,佛龛前头有露天的院子,院子往四下里延伸,一个方向是两三户人家。这些人家在走廊上搭起灶台,灶台后堆着柴火,一旁还有餐桌,走廊上有两三扇门,门后只有一间屋子,住一户人家。 所以师生们去的地点很集中,只要往走廊上一站,就能访问到好几家人。村民们对调查不感兴趣,但又听说是南京来的,有点好奇。中大的师生们多是着衬衫长裤,女生穿旗袍丝袜,打扮得规矩,但也算时髦。皮鞋、手表、眼镜这些东西,城里算不上什么,在乡下就变成值得炫耀之物了。 “你们年纪轻轻就是大学教授?”有村民好奇,“能挣几个钱?” “这……不多不多。”任老师说。 他本是谦虚,说完却听见其他村民点头道:“就是了,教书能有啥子钱,还不如做生意。” 另外有村民惊奇:“这些女孩子也是大学生?啧啧。结婚了没?” “她结了。”杨文仪忙把林子伊推出来作为一个人们眼中正常的典范。 却没想到那村民扫了眼林子伊,又问:“有娃没?多大了?” 林子伊乖乖回答:“没有。” “难怪,结婚了还念书,怎么会有娃。” “……”我住家里的好吧,林子伊不高兴。 访谈总是这样,半天进不了正题,徐老师和金老师有经验,不像其他人那样着急,有条不紊地慢慢来。其他师生却是没了兴致,坐在一旁默默听着。这大概就是非专业人士的缺陷吧,把握不清进度,也就容易没耐心。 林子伊最近情绪不佳,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杨文仪听着漫无边际的访谈也觉得很窝火,任老师则是汗流浃背地不断擦着汗,其他人也都是不在状态。 金老师问:“你们为什么送孩子去学校呢?” “去让先生教识字呗,咱们大人不识字算不上什么,娃们可不行,现在去店里的都要识字的。” 另一个村民补充道:“还有算数啊,打算盘也要会,算账用的,这些我们不会,娃学了就会。” “那可有想过再升学?”这是第二个问题。 “不了,再往上教不起学费了。”有村民回答。 也有说:“得娶媳妇成家了,还念什么书。” 金老师觉得这访谈环境不太好,屋子里没有单独的空间,问一个人往往会围过来一大群。他记完便把本子给了徐老师,自己站起来往四处望了望。 徐老师见一旁站着一个小姑娘,便问:“你家闺女?” “是了。”那村民回答,“闺女许给临乡王家了,今天回来探亲的。” “结婚了呀。”杨文仪惊讶,那女孩看着不过十三四岁。 “娃都有啦。”那村民说。 大家扫了眼女孩的肚子,女孩羞怯地躲到她父亲身后。 他父亲拉她出来,说:“怕什么,这些是大学里教书的,不用怕。” 徐老师问那女孩:“你几岁?” “十四。”女孩当着众人的面,脸红得要滴血,低着头声若蚊呐,对着师生们仅仅是问一句答一句,像是在受审问一般。 “你丈夫呢?” “在家里。” “丈夫是做什么的?” “镇上药铺的伙计。” 徐老师拿笔刷刷记着,这时他父亲和其他村民被金老师叫去前头继续聊,这边其他师生见状也往前走,林子伊倒是留下继续听。 访谈时有其他人在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真实性也会变得不太高。这边桌子旁人一少,女孩看起来便放松多了。 “你念过书吗?”徐老师问。 “念过几年小学。” “字认得吗?” “认得一点。” “会算数吗?” “会一点。” 徐老师看她没有敞开回答的倾向,又见她无意识摸着肚子,便问:“孩子几个月了?” “三个月。” “想要男孩女孩?” “男孩。” 徐老师停了笔,问:“为什么?” “丈夫喜欢男孩。”小姑娘笑了笑。 “为什么他喜欢男孩?” “男孩能养家。” 徐老师点头,子伊不适时地插了句:“女孩为什么不能养家?” “女孩要嫁人的。”小姑娘理所当然道。 “女孩学了本事也可以挣钱养家啊。”林子伊说。 不过她的话太具有导向性,徐老师闻言掐了她一下,附带瞪了她一眼。 那女孩却是摇头:“女孩子学了本事,也还是要嫁人的。你们是城里人,家里供得起,我们可不行。哥哥要念书的,学费要教,我的嫁妆也是一大笔钱。而且我也有挣钱啊,我缝衣服的,还揽了串珠子的活,挣了不少呢,我不用念书也可以挣钱的。” “那你哥哥呢?”徐老师问。 “哥哥不喜欢读书,说要出去打工,父亲说念完这一年就好,好歹中学也要毕业。” “你哥哥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你父亲还要他念到毕业?” “不毕业那前头学费不就白交了?”女孩觉得这些人问的问题好费解。 徐老师点点头,一字一句记了下来,林子伊在一旁看她写字。徐老师事前列的问题不多,现在也大多问到了,但她还是把对话全都记下了,有关无关、在场人员、人员的去离,加上人物的语气表情都记了。 对面的女孩问林子伊:“你也嫁人了?嫁的不错吧?” “额,还行。”林子伊不知该怎么回答。 徐老师看了她俩一眼,顺带把这话也记了下来。 女孩又问:“你丈夫做什么的?” “教书的。” “哎?”女孩有点惊讶,“他供你读书的?” “不不,我爸妈供我读的。” “这么好……”女孩叹气。 徐老师见状问了句:“你想念书吗?” 女孩摇头:“我都嫁人了还念什么?而且这边没有女校,女校只有镇上有。” 徐老师合上本子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64 ,随口问:“如果你没嫁人,你想念书吗?” 女孩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女校只有有钱人才上得起,而且去了女校也是为了找个好老公,我都嫁人了,不念不念。” 徐老师点头。 那边其他老师同学也开始了访谈,这边却差不多结束了,徐老师收了东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访谈内容一项项编码。 因为是周末,到了下午就没课了,大家跟着几个中学生去他们家吃饭,林子伊和杨文仪去刚刚那位女孩家里。女孩家里有她父亲和母亲,母亲此时刚从田里回来,父亲和小姑娘把饭都弄好了。 “这些有下午的份。”父亲解释道,“中午热,我们回来,下午带了饭过去,可以干得晚一点。” 林子伊看那位母亲进房间换了衣服,又出来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大刺刺翘着脚扇风。 那母亲问她家小姑娘:“有没有好好招待学校里的姐姐?” 小姑娘点头:“姐姐们早上问我问题呢,搞调查。”她看看徐老师不在,好奇道,“那位女先生呢?” “她整理笔记去了,中午不来了。”林子伊说。 “读书也苦啊,”母亲感叹,对两人说,“我就不行,看那鬼画符头就晕。儿子聪明,认得几个字,现在却不要念书了,哎。” “您想供他继续念?”杨文仪问。 “我想啊,读书怎么着也好啊,老头子不同意。”母亲拍了下父亲,说道,“儿子喜欢村上一姑娘,要定亲了,这定了亲还没收入养不起家的,人家闺女家才不要。”她叹了口气,“所以儿子说要打工去。” 那父亲哎哎了半天,好容易等母亲说完,便插话道:“咱儿子识字是识字,考得可不咋的,在人家大学生面前说,丢不丢人啊。” 父亲对杨文仪说:“儿子现在班上倒数,想来升学也是无望的,既然他要成亲,就让他打工去。” 杨文仪点头认可。 中午吃的地瓜配咸菜,这组合林子伊吃不大惯,回头问了其他人,才发现大家中午吃的基本是这两样。 下午回去,几位老师忙着整理记录,学生们闲着没事去了前头那片湖玩。这湖在村子边缘,湖旁有小树林,树林背后是大片的田地。有人在湖边洗地瓜,拿竹筐装着,直接放水里洗,很是省事。 那人看学生来,笑呵呵道:“你们都调查完了?” “没呢,老师们弄,嫌我们碍事,给赶了出来。”一个男生回答。 “哪里,别灰心,大学生有出息的。”大概误解了男生的幽默,那人认真安慰道。 男同学有点不好意思,那人洗完地瓜抱着框子起身,说:“这湖深,别靠太近。” 谢过村民,同学们找了个阴凉处坐下,太阳火辣辣的,照得人昏昏欲睡。大家聊着天,说起这几日的经历,都是侃侃而谈。林子伊不懂他们为什么那么兴奋,她只觉得困,大热天的,暑气闷在头顶,弄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她在一旁打着挺儿,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夜谈 夏夜里蝉鸣一波接一波,还有青蛙在草丛里鼓着腮帮子,苍蝇和蚊子也是嗡嗡响个不停。村子里习惯给地上泼水降温,床板也是每天都要擦。一到傍晚,忙完了农活的人们都会开始做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家务事。 学生们在院子里乘凉,男同学逗小孩玩,女同学围在一起闲聊,几位老师则忙着整理一天的成果。林子伊有些心不在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少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她百无聊赖地拿团扇扇着风,那风有时凉,有时热,而等到她发觉自己喘不上气时,竟还有些发愣。 她费劲地深呼吸,可每每要吸满时,那口气总会顶着些什么,怎么也上不去。她冲杨文仪笑了笑,轻轻开口:“我去接点水。” 她绕过院墙,站在院子外面,那里杂草丛生,几乎无处落脚。她靠着围墙,弯下腰想要把呼吸找回来。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没有那么严重,但总若有若无地令人难受。 她从水壶里倒了水,再抬头时便看见前方有人跑过来,看身影还蛮熟悉,接着她便听见院子里男生的欢呼。 原来是二队几位师生。他们已经完成了调查任务,顺带过来和这边汇合,好到时一起回去。大家都很兴奋,有人叫着:“实在热死人了,有没茶水呀?” 徐老师招呼他们进来坐着,又拿了茶碗出来。久别重逢总是件高兴的事,那草席堪堪铺好,大家都坐了下来,林子伊为大家倒了水。大概因为事情突然,她一时没顾上思考其他,呼吸也顺畅了不少。 继寻笑眯眯站到她跟前,他握着拳头晃了晃,说:“给你个东西。” 林子伊困惑地望着他,倒是乖乖摊开了手掌。那是一只草绳编的蟋蟀。 有老师笑着调侃道:“他啥忙都没帮上,倒是学会了这个。”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继寻兴冲冲拉着子伊坐下,他本要说什么,又忽然望了望四周,看起来有点不解。好半天,他开口道:“沈先生呢?” 子伊脱口而出:“什么?” 坐在这边的几个人脸上都有种迷茫的神色,大家面面相觑。继寻被他们弄得诧异极了,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他冲子伊挑了挑眉毛,子伊却是蹙眉沉思。 徐老师也跟着望了望,终于想到少了一个人,她直接翻了个白眼:“每次都这样。” 大家一时都把目光投到了子伊这边,子伊咬着下唇摇了头。 杨文仪疑惑道:“好像一整天都没有看见他……”她没有说下去,她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给出的形容,可是,不至于吧? 子伊本就难过,大家这么望着她,她只能把头压得更低了。继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抓了抓头发,只当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 那天傍晚,在草席上乘凉的时候,子伊一直很沉默,继寻有心要逗她,他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糗事,他年少时在家里贪玩爬树,却把母亲好生保护的名贵海棠生生折断了几枝。 继寻说:“那感觉可糟糕了,得在大堂跪一天呢,人来人往的,哎,太丢脸了。” 子伊应付着:“不是吧……” 继寻自己却是笑了:“这种事吧,一旦碰上,我会低沉好几天,连房门都不想出去,就怕遇见人。” 子伊终于觉得有趣了,她调侃道:“我看你一直很开心的样子,还想着你小时候得过得得有多好。” 继寻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他说:“没心没肺那是一种才能,我可没有。哎,很多时候重要的不会是自己的意向,我们完全就是被强迫着做很多事。”说到最后,他又莫名有些感伤。 子伊问:“那有什么办法吗?” 继寻无奈道:“要是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65 有,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说这些了。” “也是。” 两人忽然陷入了沉默,周围是其他人闲聊的声音,还有夏夜里的虫鸣,萦绕不绝。 好半天,继寻迟疑着开了口:“你想不想,单纯为自己去做一件事?” 子伊转头看他,夜色里彼此看不大清,她只能感觉到他望着她,他的体温偏高了,莫名让人觉得紧张。 子伊忽然就移开了视线,她低头望着草席,声音很轻:“你指的什么?” 继寻还是盯着她看:“难道你有很多想做而没有做的事吗?” 子伊点头:“自然是啊。” 继寻和她想的不一样,他说:“我们常常觉得人生漫长,但那只是因为我们在思考这个问题时完全是身处其间的,人总是很难置身其外来评价事情。但如果放长远来看,可能不过几十年,我们就不在世上了,到时你还会在意这些吗?” 子伊并没有被他绕进去,她只叹了口气,说道:“还是会的。” 她谈起一直压在心里的一种想法:“我之前做过一个梦,梦里我遇上什么事,要被执行死刑,我当时央求他们让我回一趟家。但你知道我回去是做什么吗?” 她的语气忽然有些绝望,好像自己怎么也摆脱不掉这恼人的世道,她说:“我千辛万苦回了家,为的就是把那两本日记烧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那些真实的想法被小心掩藏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逃避,而她记录那些根本没有人看的心理,又是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继寻抿了抿唇,心里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凉感。他忽然开口道:“所有一切终将成为历史,有些遗憾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归于平淡。” 他转头看她,轻叹了口气:“可麻烦的就是,我们不到最后,是不会知道自己究竟能否接受的。” 子伊的睫毛颤了颤,当继寻这么说时,她心里的不甘几乎是呼之欲出。他为什么每次都能让自己这样慌乱。 她站了起来,继寻仰头望着她,子伊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溢满了眼眶,但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泪水转了转,又平息了下去,她说:“我很羡慕你。” 继寻愣了愣,他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子伊会这样说。 月色迷蒙,照在院子里并不清晰,那漫天的繁星影影绰绰,夜幕拉起,把整个山谷笼在了里面。 继寻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明明只是一次社会调查,明明大家都还在一起,他为什么要去想这些。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不应该把这种过分感性的情绪表露出来。 但子伊很清楚他在说什么,她也许不想承认,但她知道彼此的感受是相似的。只是继寻很坦诚,而自己做不到。 她真的做不到,从小时候开始,她的性格就不是自己能够把握的了。她不喜欢怯弱而妥协的自己,但她不觉得自己能不顾一切去追求什么,她总压抑着不安分的心,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她总以为自己没有选择。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抛下这些,从家庭、学业,到可能的人生。但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想要完成的心愿,她只是想离开自己的生活,离开属于林子伊的一切,重新开始。 ☆、毕业 所有人都没当一回事,甚至第二天早上起来后,也没有人想起昨天沈路到底去了哪。可他错误估计了这一做法给子伊留下的影响。子伊到底是神明,就算她现在不记得,那些法力在她身上总是作用得不彻底。 她经常感觉沈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甚至他们俩的谈话也很难有什么深入,除非他愿意进行学术讨论,但这又是她不擅长的。林子伊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他为什么要娶自己呢? 社会调查结束后,大学的第四年,林雪姑姑给子伊安排了一份工作,在《金陵新报》里担任编辑助手。这份工作本是很难得,但麻烦的是没几个月,子伊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对于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她没有多大好感,只觉得来得真不是时候。 当然,这么想的不止是她,林雪姑姑也很不满,她费心思拉关系,才让子伊有机会进来实习,现在这样她怎么和上司交代。她这种责备总不经意地表现出来,弄的子伊更是心烦意乱。 在当时,女人怀孕了还待在单位工作的可不多,这样抛头露面可不大好。子伊不想放弃这份工作,可惜她也没能撑多久。 秋冬季节,南方阴冷而潮湿,子伊身子弱,在换季的时候染上了风寒,后来又流产了,她只好请假在家里休息。沈路不让她碰一点家务事,但这种过分的关心只让她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那天外面下着大雨,云层压得低,天边泛着白光,那种浅浅的光亮在一片阴沉中显得有些怪异。林子伊开着灯看书,可是心烦意乱,时不时有闷雷声传来,气温差不多是在短短几个小时里降了下来。她一通翻箱倒柜,倒是把厚棉被和御寒的衣物整理清楚了。 下午时分,还不到五点,屋外已暗得如夜晚一般,雨点打在玻璃窗上,气势吓人,风呼呼地吹着,把那窗框抖得阵阵响。 林子伊有点饿,但厨房里没有什么吃的,或者说连菜都没有。她来回踱着步,时间过得很慢,她一直等到六点,沈路也没有回来。 她有些害怕,这种感觉很久之前也有过。小时候总被打骂,她时常觉得父母会抛弃自己,甚至她总会去揣度他们言语间的含义。让自己去乡下奶奶家住,是不是不要自己了?说她考试没考好,是不是更喜欢姐姐?这种不安全感一直延续到现在。 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担心沈路,当初母亲说他亲戚不在国内是件好事,可子伊不觉得。她想说,要是有一天他走了,那她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她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信心,沈路虽然很照顾她,但总让她看不透。他从来没有跟她抱怨过什么,他也从来不要求她什么。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渐渐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地方。她越来越在意他,但她生怕自己被看轻了去,因而不敢把这种在意表露出来。 这天,可能因为生病,可能因为刚流产情绪不稳定,也可能是因为天气,或者工作的问题,当沈路迟了半个小时才到家时,林子伊积攒了许久的不满终于爆发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紧紧捏着毯子,冲刚进门的沈路喊道:“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要饿死了!” 沈路忙道了歉:“金老师没带伞,送他回了趟宿舍,耽误了些。” 他又举举手上的袋子,问道:“我买了鱼,你想喝鱼汤吗?或者清蒸、红烧也行。” 他一点也不生气,语气温软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66 而耐心。子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闷闷地坐下。沈路把伞和包放好,摸了摸她的额头,这才进了厨房。他身上的衣服几乎是湿透了,指尖也是冰凉冰凉。 子伊忽然就埋头在毯子里哭了起来。她花了好长时间做的猜测和心理准备,瞬间就坍塌了。她站到他身后,小声道了歉,可沈路一点也不在意,他只说:“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他好像对她没有一点要求,他什么都可以由着她来,但是他到底想要什么,林子伊一点也不知道。 甚至她怀孕他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开心的意思,倒是流产时有些着急。之前她问过他孩子要起什么名,他思考了大概半个小时,就给出了答案:“家铭。” 杨文仪老笑话她没事找事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可林子伊知道她只是在安慰自己,当时在南乡中学,她们两个的感觉是一致的。 接下去的日子平淡得几乎令人忘怀,很快就到了毕业典礼那天。 那天是个雨天,林子伊领完照片,出了图书馆,在门口的时候,遇见了继寻。 继寻抱着伞靠在墙上,看屋檐外大雨磅礴,来往行人行色匆匆。 子伊好奇问道:“你怎么不走呢?” 继寻笑:“雨太大,等它小些。” “那要是它不小呢?” 继寻脸上的笑意忽然深了些,他站直了身子,说道:“我在等你。” 毕业典礼结束后,就是各奔东西了。杨文仪考了研究生,要去北平。子伊问继寻什么安排,继寻说:“我得回老家,我们家办了一所小学,原来的校长病逝了,家里要我回去顶这个位置。” “其实我本来不想去的,”继寻看起来有些忧伤,他说,“好不容易出来了,还要回去。家里规矩多,每天还要早起晨诵,可烦了。但是他们给我来信,说教育能救国,说要开民智,强国力,少年强则国强,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本来继寻真的是一脸沮丧在说这些话,但说着说着他那点颓然之气便消失殆尽了:“梁启超1900年写的文章,现在过去三十多年了,中国却还是这样,任人欺凌。 “梁公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可是呢,在我老家,识字的人仍旧不多,那小学我也进去看过,家里为乡里义务办学,想念书的我们不收一分钱,可没有人来啊。 他叹气道:“最后是我几位叔伯一家家去劝的,还到邻乡、镇上宣传了好久,才收了六十来个人,说是小学,十几岁的学生也很多。” 继寻给了林子伊家里地址,附带他的照片,他也要了林子伊的地址和照片,说是要再联系。两人就此别过。 送照片和要照片意味着什么,林子伊不知道继寻清不清楚,她也没有解释。她把他的照片夹在日记本里,而把学院的合照摆在了桌子上。 相逢不晚,为何匆匆?只是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会是两人最后一面。 ☆、水月镜花 这一年,子伊的父亲做生意失败破了产,母亲一时抬不起头来,她去子仟家做客,总说着说着就摸眼泪,林雪姑姑一开始还有意打击他们家,后来也是默默无言。 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上海的房产已经抵押了,他打算回老家。母亲只叹息道:“还好你们两个都成亲了。” 范谨言有钱,子仟给了母亲一笔不小的盘缠,林雪姑姑也帮忙买了船票,料理了林母在南京的一系列费用,倒是林子伊什么表示也没有。 母亲没说什么,林雪姑姑却在事后提醒她:“你刚工作,没有多少工资,但你可以向沈先生要点啊。你一点钱不出,你母亲心里不好受。再说了,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你姐姐不就开了口嘛,谨言多大方。” 林子伊不知道沈路的工资是怎样的,但要钱真心是件难受的事。子仟那边是大家在谈话时范谨言也在一旁,他很自然地说要帮忙。但子伊只能自己解释。 沈路倒也没说什么,只问子伊要多少。子伊报了个数,他便答应了。但他一点意见也没有,子伊心里还是担心的。 她问:“我们负担得起吗?” “可以,”沈路吻了吻她的额头,“别在意。” 等到母亲和父亲都回了老家,工作也稳定下来后,生活渐渐变得平淡了起来。子伊收到了杨文仪和继寻的信,看起来大家都过得不错。 有天晚上,沈路坐在书桌前看书,林子伊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他也没在意,直到子伊站在他身旁,略有些懊恼地问道:“你不想要孩子吗?” 沈路下意识往她腹部瞄了一眼,半晌,他有些尴尬地开口:“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而且……你的身体真的受得了吗?” 大概是上次流产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但医生并没有说她不适合生育呀。 主动提这个已经很令人难堪了,沈路又拒绝,林子伊红了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以前不知道自己会这样想有个孩子,她本能地觉得如果有孩子,她和沈路之间的联系会更强一些,她也不至于这样患得患失。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心烦意乱地想着事,沈路很晚才进屋,他以为她睡着了,便小心翼翼关好门。他在她身旁躺下,过了一会儿,子伊忽然开口:“你睡着了吗?” 沈路有些意外,但也回答说:“没有。”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子伊往他这边靠了点,她的手先是搭在他肚子上,略犹豫了下,这才往下伸进了他裤子里。 沈路的呼吸一滞,他按住她的手,尽量稳住声音,他说:“我明天还有课。” 一开始,林子伊还试图理性分析这件事,她顺着他的思路劝道:“你每天都有课,总不能……” 但没一会儿,她就意识到,沈路那只是借口。 林子伊难以说清自己是个什么感受,她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是错误的,而那些她觉得不对的地方,才是真相所在。她乖乖把手收了回来,心里却有种很沉很闷的感觉,好像心口处有一团雾气,潮湿而悲凉。 沈路大概真的很累,他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林子伊于是坐了起来,她悄悄下了床,来到客厅里。她的心里很乱,她试图缓和一下情绪,但她根本找不到方法。 她呆呆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黑压压的树梢,怎么也缓不过来。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却并没有聚集在什么物体上。她茫然极了,直到鼻腔里充满了水汽,她只能张开嘴来呼吸时,她才发觉自己在哭。 她来到书房,只开了窗前那一小盏台灯。她想给杨文仪写信。自从工作后,好像再没有什么朋友能够让她倾诉。她也并不指望有什么人能帮自己,但有人能一起说说话,到底还是令人欣慰的。 可当她摊开信纸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67 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告诉她什么呢?她发现自己没法找到一件具体的事情去写,她只能很抽象地表达自己对婚姻的不满,而这种解释只会显得很无力。 她盯着空白的信纸盯了很久,夜晚是那么漫长,她忽然有点心安,因为她知道还要很久太阳才会升起,她有足够多的时间在上班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她想了很多,从小时候的家庭环境、自己的性格,到大学生活,还有沈路的求婚。她渐渐觉得,是不是她自己要求的太多了。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子伊换了一张信纸,她从沈路的备忘录里找到纪罗洋的地址,给他寄去了一封信,信大意是:你能不能告诉我,钦泽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她早早梳好头换好衣服,沾了点胭脂擦了擦嘴唇,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人脸色苍白,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得几乎算得上是沉默了。她一时有点迷惘,难道自己之前一直是这副模样吗? 她的眼底有些微暗沉的痕迹,那是整个晚上熬夜外加哭泣的成果。她感到眼眶有点热,干涩而疼痛。 沈路问她:“你怎么了?” 林子伊回答:“感冒了。” 她的声音含糊带着鼻音,感觉上倒真像是如此。沈路叹了口气,他揉了揉她的脸蛋,但在他开口之前,子伊忽然说:“我今天去看医生,可我觉得不会有问题的。” 沈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也点了头。 她愿意做妥协,她尽量克制住内心的不安。后来的时间确实难熬,她忽然不敢再对他提任何要求了,虽然他只拒绝过她一次。但那种伤害大概无法弥补了。子伊毕竟是女孩子。 她一直在等纪罗洋的回信,她后来想说,自己当时是不是应该多写一点,好让纪大先生觉得这确实是件严重的事,而非小姑娘的胡思乱想。 母亲倒是给她和子仟拍了电报,让两人回娘家看看。政府规定过新历新年,但民间还是习惯过旧历。旧历新年学校、政府部门等都不放假,子伊和子仟便自己定了船票回老家。 一直到她乘船出发的那天,她都没有收到纪罗洋的回信。 ☆、离别 纪大先生是多虑了,他作为神明,本能地想偏了。他觉得这事若真要解释,那前因后果加起来得写上好几页。 子伊离开那天,沈路送她到码头,和甜甜蜜蜜的子仟范谨言相比,他们过于沉默了。 子伊心事重重,她受不了待在家里了,她总小心揣摩沈路的心思,但沈路好像丝毫也不在意。子伊想要离开了,她觉得回娘家静一静也好。 但不知为何,她有种预感,如果她就这么走了,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会随着分离而渐渐淡去,相反,只会越来越严重。他也许会发觉,没有自己在身边,他会过得更好呢。 但这也许是好事。子伊想说,如果自己习惯了一个人,感情上的负担倒是会少一些。她如果能不再依赖其他人,不再在乎其他人的感受,那大概会过得很潇洒吧。 在上船前,她于是忽然对沈路坦白了自己的感受。 “我觉得,我可能得和你说清楚,”她迟疑着开了口。 她说:“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和我结婚,我觉得你很勉强。但这不应该啊,并没有什么事或什么人强迫你一定要娶我。” 她发觉这话并没有那么难说出口,她很平静,冷静得几乎有些淡漠了。 沈路却是吓了一跳,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问:“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我没有勉强啊。” 子伊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忧伤:“但我是这么觉得的。你别急着否认,你可能自己也不清楚。” 她握着他的手,看着阳光下湛蓝的海面,语气波澜不惊:“你喜欢我,但我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你对我很好,但你并不了解我。我们结婚后,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但你一直那么温和有礼,你什么也没有说,所以我没有发现,直到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哪里不对劲。而我已经没法挽回了。” 这种坦白很不合时宜,沈路几乎觉得她是在要求离婚了,他呆滞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直到广播响起,沈路才回过神来。 “子伊,”他皱了皱眉头,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他否认了,他说:“不是这样的,我对你没有意见,我很喜欢你。” 可他越说越后怕,最后他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他轻叹了句:“天哪,子伊,我们一定得谈谈。” 他一直都把她当做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而多少有那么些不当回事。可现在,这个小姑娘在认真和他说分别的事。 子伊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她没有多难受,甚至现在,她也不会再掩藏自己的感受了,她说:“那我很高兴。我原先可能没有那么在乎你,但和你结婚后,我越来越喜欢你,我可以说我很爱你。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再见面,到时你还会和我说爱我吗?” 沈路被她一席话弄得心慌意乱,他的眼眶忽然红了起来,他只呆呆望着她,轻轻摇了头:“你别这样好吗?我们一直在一起,以后也不会分开。” 子伊忽然就笑了,脸上久违地有了笑容,她说:“那么,再见了。” 有那么一会儿,沈路站在原地,心里冰凉冰凉。他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广播拉起,围栏落下,到最后,客轮渐渐驶离了港口。 那天晚上,当巨大的撞击弄醒了还在沉睡的人们,海水一点点漫进客舱时,整个场面一片混乱。船体倾斜严重,下沉的速度过快了,大家只能尽量抓住身边的物品稳住身体。 一片黑暗中,子仟问子伊:“会不会很痛苦?” 子伊说:“大概会。” 她还形容了下:“先是屏住呼吸,到实在受不了只能张嘴时,涌进来的全是海水,再也没有空气了。” 子仟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说:“我想过自己会如何死去,但无论如何也不想这么痛苦啊。” 子伊含泪摇了摇头,她紧张之余也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比如她没来得及烧掉的日记,当时就应该带到船上,至于她都记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能希望里面不要有令沈路伤心的内容。 说到沈路,她现在很想他。奇怪的是,她原先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依赖他。她和他的家庭,她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也不清楚。只能说,他们从未有意要伤害彼此。 她想起家里窗前的小台灯,沈路总坐在那里读读写写,她站在楼下就能看见那暖黄色的光,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很多个夜晚,她会坐在一旁,看书或是打毛衣。他一直温柔耐心,也许他原本的节奏就是这样,只是自己对他的感情渐渐到了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68 无法平衡的地步。 四周温度很低,姐妹俩冷得直打颤,子仟说:“咱们走了,爸妈怎么办?他们还等着咱们回去过年呢。” “哎,别说了,”子伊叹气。 过了会儿,子仟又开了口:“我可怜的宝玲宝珑……谨言大概会续弦,希望后妈能对她们好些。” 子伊不愿意再去想这些事了。死亡本来就够可怕了,为什么还要让她们慢慢等着那个时刻的来临,她从没想过她会有这么长的时间去回想那些事情,然后觉得万分后悔。 子仟问她:“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挨打时,妈妈总是护着我,而你却在一旁哭?” 子伊眨了眨眼睛,泪水一点点掉了下来,她只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子仟说:“我当时很开心,觉得自己是被喜欢的那一个。可长大之后,才知道自己有多傻。子伊,对不起。” “哎,这有什么关系,”子伊知道,只要忍到那一刻,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总能熬过去的。 子仟又说:“沈先生那么爱你,我很羡慕。” 子伊竟是哑口无言。 她感到自己一直在压抑着的某种恐惧又重新涌了上来,那种强烈的悲哀感几乎要令她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地狱。她这一生费劲挣扎,她极力想要摆脱这样软弱无力的角色,而这一刻真的要到来了,可她没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只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被爱的,她的离开会伤害到那些仍旧记挂着她的人。 子伊小时候念的是教会女校,所以这一刻,她唯一来得及祈祷的话便是:“上帝啊,请保佑沈路一生无忧。” ☆、尾声 后来的事很难讲清楚,对沈路来说,子伊是他以这一身份生活下去的唯一牵挂。子伊死后,他什么事也没做,学校没去,信件不回,甚至子伊父母那边他也没有一点联系的欲望。 他简单拿了点东西,打算去湖南找纪罗洋,在这之前,他先去上海转火车。许之和倒是很热心,沈路并没有联系他,他却派人接他去家里,那一路的风景,和当年他们带子伊回去时的一模一样。 上海滩闪烁的霓虹灯映在车窗上,影影绰绰。他记起那天晚上,子伊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静得多,她甚至不愿意回家。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他记得那种愤怒的感觉,他给赵熙辞写了信,说会对子伊好。 但她终究还是离开了。 许之和一心要劝慰自己的朋友,他说:“逝者已逝,你不能总沉浸在悲痛中,生活还在继续。天下何处无芳草啊,弱水还有三千呢。” 沈路难得觉得好笑,他想说这家伙要是好好念书,就不会拿这种话来劝人了。 告别了许之和,他坐在火车上时,忽然想到,很多人彼此已见过最后一面,只是当时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那边纪罗洋几乎是泣不成声,他本不知道这噩耗,还为子伊的信纠结万分。沈路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缓了半天没缓过来,沈路相比之下反而冷静了些。 之后纪罗洋把子伊那封信给了他。熟悉的字迹,还有边角上浸湿的泪痕,沈路知道自己是无法走出来了。 子伊问纪罗洋,沈路为什么要娶自己呢?他又不爱她。她说她不相信了,她说她真的很伤心。她说无论什么理由,都请告诉她,她能接受。 沈路这种低落的情绪持续了很久,他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直到纪罗洋学校的校长费劲千辛万苦把参加学生.运动而被当局抓进监狱的学生们保了出来。 沈路在名单里看到继寻,他于是说服纪罗洋去和校长提这个要求,多保一个人。 而当继寻见到沈路时,他脸上的惊讶好半天也褪不下去,最后,他呆呆问了句:“老师,您难道是组织派来救我的?” 沈路看着他,沉默了会儿,只问:“你难道不觉得对于组织来说,他们担心的不是你的生命安危,而仅仅是你会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继寻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下去,沈路于是煞有介事地总结道:“你不适合做这样的工作。” 沈路说这话并没有考虑太多,他只是觉得继寻太天真,政治这事不是他能够应付得来的。到头来傻傻被一些深具感染性的语言煽动,付出的代价却远远超出预期,实在不值。 继寻却是摇摇头:“沈先生说的是。但我并没有把这当做职业。也就无所谓付出与收获。” 沈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心里其实有点羡慕。很少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倾尽全力,所有一切他都觉得无趣,他难以相信有什么东西能够给予人这样大的力量,能够支撑起一生的生命轨迹。 他明白子伊为什么喜欢继寻,这样单纯而有目标的人的确很难让人忽视。可继寻原本可以有更为出色的人生。无论家境、品格与性情、学识与能力,继寻都算人才。他可以有安定的生活,美满的家庭,可以同时具备才华与赞许。可这样完美的条件他却用来做一件难以说是否会有回报的事。或者说这样的事业,就算有回报,他有生之年很有可能也是看不见的。 沈路有点惋惜,更多的却是佩服。 他像是看到几百年前的自己,幼稚而过于理想化。曾经他看不起这种冒着傻气的热情,而现在他觉得这才是真正值得赞扬的。没有人能轻视一个为梦想付出一切的人。 继寻后来去了北平,继续他哲学研究的专业兴趣。而随着战事吃紧,很多大学都迁往了内地,沈路也和纪罗洋一起去了重庆。 他和继寻一直保持着信件联系,但他一直没有告诉他子伊的事,继寻大概出于避嫌也从来不主动提。直到有一封信,沈路对他说了子伊的情况,但没有收到回信。自此以后,两人断了联系。在那个信息并不通畅的年代,很难说这种失联意味着什么。 那次,在去往重庆的火车上,沈路看着窗外稻田,水稻一片片金灿灿的,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摆着,像海一般微波荡漾,悠闲而随和。简直难以想象这里曾经遭遇的战祸,简直难以想象战争将会给这片土地带来什么。毕竟这一切看起来这样安谧。 远处山林绵延起伏,层层叠叠碧绿青葱,天空澄澈蔚蓝,秋季阳光正好。这里千百年来一直如此,承载着人们的期望,一年年丰收与团聚,仿佛接下去也当如此。 看着这样的风景,沈路想起继寻,忽然就明白了。自己那些顾虑和那些不甘,在这世间万物面前竟是那般渺小。 直到很久以后,有人仍旧会疑惑,在那样一个连生计都成问题的时代,为什么会有人有这样的理想。在那个一切都刚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自己认同的道路能否走通的时候,就有那么些人义无反顾地上前了。 那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69 样的事业不同于现在,那是件没有荣誉,也看不见利益的事,完全出于一腔热血。现在的生活多好,有吃有穿,物质文明就这样到来,无情嘲笑着过往纯粹的理想。 在重庆的时候,防空警报也常响,掉落下来的炮弹令人心惊。有那么一天,在某间摇摇欲坠的教室里,沈路问底下的学生:“你们知道文化和文明有什么区别吗?” 同学们都抬头看他,等着他说下去,沈路却忽然停下了,他略低着头,看着窗外阳光透过树梢,在教室地面上印下的斑驳树影。 他忽然笑了下,说道:“真是怀念啊,上次我讲这些时,还是在南京,那时有位同学站起来反驳了我的观点。” 老师们的各种八卦学生们还是知道的,一听是在南京时,便有人笑问:“先生的太太是您的学生?” “啊,对,”沈路没想到有人会问起这个,便又叹气道,“是啊,当时她还在世,我们才刚刚订婚。” 也是很久以后,南苑保卫战的事才为人们所知悉,继寻的信也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沈路有些后悔,他不知道继寻收到信时会是个什么心情,但他本不该提子伊。 【二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_╰)╭ 当时跳着写第三卷去了,这种悲伤往事真是下不去手。 ☆、期末考试 六月的时候,大学期末考试在即,文科课堂上埋头背重点的比比皆是,没有几个人在听课。讲台上坐着的老教授声音低沉,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窗外一片绿意。六月的天气炎热,蝉鸣声声,教室里风扇咯吱咯吱地转着,老教授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句什么。 老一辈的人,用不惯多媒体,向来是板书、高音量地讲,今天教授鼻音很重,声音很轻,他感冒了,同学们不坐在前排的根本听不到他在讲什么。 一边拿着讲义在看的陆小美却忽然抬头看向周教授,眼神困惑。如果她没有听错,刚刚教授说的是,“文.革时校长的妻子吊死在这栋楼的门口。” 陆小美打了个寒战,不过这与考试没有什么关系,她翻过这页,开始背下一段。 下了课,同学们熙熙攘攘往外走,不出意外地和往常一样在一楼大厅堵成了一堆。 “哎,你们知道这里吊死过人吗?”等得无聊,陆小美于是望着房梁寻找着话题。 她身边的女同学噗呲一下笑了:“我还听说我们学校原来是片坟地呢。” “貌似大学都有这个传说。”另一位女生插嘴道。 而她们身后的男生却摇了摇头,说:“这是真的,可不是传说。学校占地面积大,而坟场地价比较低。” 大家嘻嘻哈哈地笑着,暑天的炎热使人们既兴奋又疲惫,没过一会儿就都没人说话了。人们互相推挤着,汗味混杂着木地板陈旧的气息,在空气中蒸腾着挥发着,一出了大门口,就都烟消云散了。 陆小美从人群中解脱出来,就像冲破了渔网的鱼,她只顾着往外走,再不肯回头望一眼。 但有一个声音在她后方幽幽地说着话。在这混乱的局面里,那声音平稳低沉,不慌不忙,像是娓娓道来一般,这样对她说道:“你没见过,所以不知道,自缢死掉的人,眼睛会掉出来,舌头会吐出很长很长。这是很折磨人的方法。” 陆小美那跑偏了的心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她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腿在不知道哪一个瞬间忽然软了下去,不受控制地停住了。她转头,看见周允良教授微微偏头对她笑了笑,但他并没有看她,只是径直走了过去。 “小美,”女同学们在一旁冲她挥手,“再见。” 陆小美忙回过神,扬起笑脸道:“拜拜。” 同学去食堂或回宿舍,而陆小美是出校门回家。 陆小美是本地人,南京城风光秀丽,经济发展迅速,近些年房价一个劲儿往上涨。陆小美的妈妈几年前就在某校附近投资了一套房,陆小美高考后就派上用场了。 陆小美是走读生,某校在大学城,属于郊区,离她们家远,所以陆小美大一开学就搬进去一个人住了,周末回家,偶尔妈妈也会来看看她,可以说生活很惬意。 不过这惬意的生活在期末考最后一科结束时彻底崩溃了。翻开卷子那一瞬间,陆小美就傻了眼。按理说文科卷子不至于都不会,瞎编凑字数得个同情分是不成问题的,但这门课是周教授上的,他改卷的严厉全校有名。 陆小美急得额上冒汗,虽然瞎掰了一些写了上去,但回答的那几行和题目完全不是一个风格。陆小美甚至觉得自己的答案简直玷污了这严谨细致的考题。 交了卷她就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忙跑到卫生间吐了。然而这还没完,吐过后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陆小美曾经得过急性胃炎,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于是她在卫生间简单洗漱一番,就匆匆往校医院去了。 校医院在学校的另一个尽头,陆小美在路上还吐了一次,她觉得难受又难堪,头一下一下的疼,应和着心脏跳动的频率。 “人呀,果然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陆小美在头疼之余分神总结了下。处在病痛折磨中,这个结论来得简单极了。 医生赶在下班前为她开了点滴。等到陆小美在输液椅上坐好,护士把针头扎进去,调好流速调节器,陆小美一转头,才发现天已经暗了下来。 她掏出手机查刚刚的考题,无奈网上根本没有类似的题,她只好借着校网上知网找有关论文看,又顺带翻了翻周教授的资料。 已经上了他一学期的课,但周教授年纪大,平时上课也没什么奇葩的地方,所以同学们对这位老师并不大关心。周教授已经六十多岁了,是退休后学校反聘的教师。他的父亲也是大学教师,早年在本校任教,是中文系教授。 那些□□十岁的教授,很多经历都不平凡,看他们的简介就像在看小说一样,精彩动人,跌岩起伏。陆小美看得入迷,直到有人轻推自己。 她茫然地抬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脸上带着慌张的神色,他着急地说:“姐姐,你流血了。” “啊?”陆小美低头,看见血液倒流回输液管里,红通通一大截,触目惊心,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小男孩身后的一个学姐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说:“小朋友,你帮她叫下护士呗。” 小男孩于是跑出去叫来了护士,那护士拿起陆小美的手,语气粗暴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调了?” “没有啊。”陆小美愣愣地答。 护士调好流速调节器就离开了,陆小美看着恢复正常的输液管,感到有点伤心。这种感觉就像是身体里的某一部分被拿出来,晾了一会儿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70 ,然后又放了回去。不过此刻不管是什么心情,根本原因都是在那张卷子上。 小男孩在陆小美隔壁坐下,陆小美问他:“你也输液?” 小男孩摇头:“我只是路过。” “你来看病?你怎么了?” 小男孩思考了一会儿,很是认真地说:“我看心理医生。” 陆小美仔细盯着他瞧,想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心理问题,于是她好奇问道:“为什么看心理医生?” 小男孩坐在输液椅上,穿着皮鞋的脚尖刚好够到地上,一晃一晃的,他对陆小美笑笑。然后转头直视着前方,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说:“我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陆小美惊异地望着他,小男孩忽然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哈哈,吓到了吧。” 陆小美松了一口气,正要埋怨这孩子乱吓唬人,那小男孩却起身凑到她面前,陆小美正觉得他的呼吸又暖又痒,想要躲开些,就听见他压低了声音:“比如你,就和其他人不一样。” 在陆小美目瞪口呆的时候,他忽然咧嘴一笑,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什么呀。”陆小美不高兴,只想着这熊孩子确实应该看看心理医生去了。 周允良教授改卷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没过几天陆小美就在学校的个人系统里查到了自己的分数。周教授很给面子的没有直接打60分,而是给了62。这60分刚好的成绩嘛,大家都明白那是老师放水让你过的,而62就不一样了。 不过,老妈可不管这些,她一看到6开头的成绩,就大发雷霆:“怎么会有刚及格的?!你上课都在做什么?早说了不要一个人住,是不是每天玩手机到半夜了?” 陆小美弱弱地不敢接话,只等着老妈这火赶紧消消。没想到非常不巧的,她的手机正好在这时响了起来,仿佛是对老妈的回应,及时而迫切。陆小美吓了一跳,觉得这真不是个好兆头,她可不敢现在去接,倒是老妈很爽快地一拍桌子道:“干嘛不接?说不定是你老师打电话来骂你呢。” 怎么可能呢?陆小美腹诽,摁下了接听键。 “小美吗?放假了,我们明天出去玩吧。” “这……” 老妈在一旁听到了手机里的声音,气呼呼道:“不许去,给我好好在家反思反思!” 陆小美只好不情愿地回绝了朋友的邀请。 等她挂了电话,路过的老爸闲闲地说:“有什么用,反正放假了,在家也是玩,出去也是玩。” 陆小美忙感激地点头。 老妈才不管那些,把手机扔给陆小美:“给外婆打个电话,说你明天回去。” “啊,才不要,外婆家连空调都不开!”在那种偏僻的小镇呆两个月?这还算假期吗,这就是种折磨。 “那是老人家省电,谁像你那么浪费。”老妈冷哼一声,又说,“我和你老爸要上班,可没功夫看着你。我看你考这么差就是因为一个人住没人管!” 陆小美握着手机和老妈大眼瞪小眼,而那边外婆一接电话,她就立刻转变为乖乖女的形象,甜甜地说:“外婆好。” ☆、连安 第二天是周一,老爸老妈上班,陆小美只好自己去汽车站买票坐大巴回去。 外婆家在一个叫连安的小镇,离省城有两个小时的车程。陆小美最多也就一年回去一次,待不了几天就嚷着要回城里,总借口说待在镇上能干什么,每天打游戏看电视,还不如回省城,还能看看书。当然这冠冕堂皇的话根本没人相信。 连安原先很小,但近年来把附近的小山坡推平,建了不少房子。商店街、公园、游乐场也照着大城市的样子跟着建了起来。但模仿得不像样,整个小镇看上去就像个缺乏艺术感的丑八怪。连安有很多名副其实的土豪,封建却多金,资本主义的调子模仿不来,干脆延续先前土里土气的阔气,弄得整个小镇都是这个氛围。 大巴里都是些回家的人,带着小孩,说着连安当地的方言,非常的吵。小孩的哭闹声,妈妈的呵斥声,还有些阿姨在大声地说着八卦,加上空调不制冷,车里气味难闻,闷热难当,陆小美忍了两个多小时,才在傍晚时分头昏脑胀地下了车。 外公来汽车站接陆小美,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她的手,陆小美有点不好意思。一路上外公问东问西,老人家很啰嗦,往往一个问题问上好几遍,陆小美耐心不足,好不容易到了家,直奔表妹的房间,放下包,站到空调前吹着。 “唠叨了一路?表妹戏谑地问。 陆小美拿手当扇子,虚弱地点头。 表妹在玩电脑,把桌上一个玻璃果盘往陆小美那推了推:“哈密瓜,要不要吃?” 陆小美过去叉起一块放进嘴里,看表妹在玩英雄联盟,就无趣地坐到一边。表妹问:“晚上我去咖啡馆打工,你要不要过来?” “好啊。”陆小美转了转眼珠子,愉快地答应了。 表妹叫叶蓝心,还在读初中,成绩不怎么样,不过好在小镇里的人不大在乎这些,虽然亲戚们常跟表妹念叨着要向表姐学习,不过也就是客套话罢了,人家都不怎么当回事。等毕业了在楼下开家店,不也一样挣钱吗,比起那些纯搞学问的,说不定更有钱呢。 在省城,人们注重小资情调,不仅要富,还要有品味,但连安就不一样了,到底是个让陆小美又放松又轻视的地方。不过这个小镇安逸得有些过分了,待久了陆小美就常常升腾出一种想法,觉得就在这里过完一生也不错。远处就是山林,近处有江河流过,物价低,有大房子住,没有什么需要端着的品味、仪态,一切自然而随性,好得很。 咖啡馆在步行街上,晚上人很多,陆小美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角落坐下,就开始用手机看小说了。表妹站在收银机后面忙活着,给陆小美端了杯蜂蜜柚子茶后就没有再过来了。 店里的客人大都是熟客,三三两两聚着,点几杯饮料,磕着瓜子大声嚷嚷着。陆小美觉得虽然如此,但心静自然专注啦,自己可以一晚上不受打扰地看完整本小说。就是光线暗了些,吵了些,但这也是连安特色了,可以把那些都市精致的生活方式转化成打牌喝酒吵架聊天,而这种场景无时不刻不在小镇上演。 陆小美这样想,可偏偏有个人坐了过来,身上不带酒气,言行却像是醉了一般。 “你是老板?”他问。 “不是。”陆小美诧异地回答。 “哦,我认识老板。”他夸张地摇头晃脑着。 “……” “那你是老板娘吗?” “不是。” “哦,我很少看到你。” “……” “可那不对。”那人忽然非常悲伤地说,“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71 不应该是这样。” 在暗淡灯光的映衬下,他的眼睛有点湿润,而陆小美以面对骗子时应有的警惕无视了他。 “你在说什么呀?”陆小美不满,她在心里惊叹着为什么这人喝醉了酒,却能够做到咬字清晰。 “可你答应过我。” “答应什么?”陆小美一头雾水,“我们第一次见啊。” 那人笑着摇头,又指指她的杯子问道:“你喝的什么?” “蜂蜜柚子茶。” 陆小美看那人起身去了柜台,以为他是要和自己点一样的,结果他拿回了一杯金桔柠檬。 陆小美无语了下,自顾自地玩着手机,那人于是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不知过了多久,表妹过来,给陆小美端来一盘薯条,极力推荐道:“吃吃看,我做的。” 陆小美问她:“这人怎么回事。” “他喝醉了。”表妹觉得好笑, “他给我20元,说不要找了。” “结果呢?” “结果那饮料要25元,我怎么也跟他说不清。”表妹哈哈一笑,“他还说他很困,让我明天再跟他说话。” “什么意思?” “不知道呀,跟醉鬼说不清。” “那那五块怎么办?” “他要一杯热可可,我说20元买不了,不过可以买金桔柠檬。”表妹冲陆小美眨了眨眼。 “你欺负人家神志不清。”陆小美伸出一个指头戳她。 表妹忙躲开,笑嘻嘻说:“大热天的谁要喝热饮啊。” 表妹又回到收银台站着,陆小美继续看小说,后来那人手机响了,他接了,嗯嗯了两声就摇摇晃晃地起来,陆小美目送他离开,那人在门口骑上一辆摩托车飞驰而去,摩托车声音很大,划过了整条街,陆小美于是胆战心惊地想着:“这是酒驾啊!” 回去时已经是凌晨了,这晚陆小美睡得很沉,被外婆叫醒时挂钟刚好敲了十二下。 “以后别跟她去了,太晚了,不如跟我在家吹空调看电视呢。”餐桌上外婆对陆小美说。 “咖啡馆也有空调。”表妹反驳。 陆小美却说:“我不去了,我还想早点睡呢。” 表妹瘪瘪嘴,威胁道:“我一回来就吵醒你。” 于是陆小美过了几天空调炸鸡可乐电视的美好生活,晚上表妹回来时陆小美睡得跟猪一样,哪里吵得醒。 后来咖啡馆有人辞职不干了,表妹接了下午的班,一天也就中午能看到个人影,陆小美有天听她说:“我总担心你走了,回来看你还睡着就放心了。” “不会不跟你说声就走的。”陆小美保证。 可不论表妹怎么软磨硬泡,陆小美也不和她去咖啡馆了,到底还是家里舒服,陆小美觉得自己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宅着罢了,还没有妈妈在一旁唠叨,简直不能更惬意了。 ☆、迎神曲 有一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陆小美就被楼下经过的乐队吵醒了。夏天天亮得早,现在大概才5点多,陆小美闭着眼睛摸到床头柜上装着耳塞的盒子,拿出耳塞塞好,蒙头继续睡。 可那乐声不急不慢地怎么也不离开,像是停在了楼下一样,陆小美听得越来越清醒,那乐声听起来像是《铁道游击队之歌》,可却偏偏靠不到陆小美印象中的调子上。 陆小美气恼地起床,把窗帘挑开一条缝往外看,楼下的乐队正原地演奏中,不知何时才能离开,睡意全无的陆小美于是洗漱完毕,下楼来到厨房。 外婆正在做早餐,看到陆小美时惊讶地问:“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被乐队吵醒的。” 外婆笑了:“不久以后就是正元山神祭了,可得闹腾好几天。” “正元山神祭?怎么会碰到?以往不都得等我回南京后才开始?” “按农历算,今年比较迟。”外婆把煎蛋盛到盘子里,忽然呀了一声:“忘了让你外公买袋米回来了,算了算了,中午吃面条好了。” “我下去买吧。”陆小美自告奋勇。 “哎呀太重了,你提不动的,也不急着要,明天再买吧。” “没关系,超市就在前面吧,我下去买。”陆小美说着就转身回房去拿钱包。 外婆在陆小美身后喊道:“出门左转就有一家超市,不要跑远了。” 陆小美匆匆应了声就开门出去了。 “有卖米吗?”陆小美扫了眼小小的店铺,没有看到米。 便利店的店员忙起身说:“有的,在里面,我去给你拿,要哪种?” “大概……煮干饭的那种。”陆小美想着应该区别不大,就随口说了。 “好叻,你先等等。”店员进到昏暗的店铺深处,看不见人影。 陆小美等了会,就又被那乐声吸引去了注意,此时乐队开始前进了,鼓声渐渐远离。只要绕过这栋楼就可以看见了呢,陆小美想着,往外走了几步,就看见作古装打扮的乐队,以及一些跟着的没拿乐器的便装人士。 陆小美想靠近一点看,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步伐直直指向乐队,就那么走了进去,不带一丝犹疑。那行进的队伍也没有在意多加入的人,继续不急不慢地走着,演奏着那不知名的长长的曲子。 陆小美惊得额上冒汗,无奈双腿完全不听使唤,一步一步自发地往前走,虽然惊吓之余感到腿软,但根本停不下来。她僵硬地转头望向旁边的人,想开口问问,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 陆小美旁边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大爷,他注意到陆小美的目光,于是转头冲她安慰性地笑笑,但也没说什么。 陆小美干着急着,可又无可奈何,并且她发现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默默地跟着队伍往前走,不过人家毫不惊慌,一副镇定自若甚至悠闲张望的模样。 最后,陆小美终于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那曲子结束之后,队伍就停下了,进入到原地演奏的阶段,这时旁边的大爷开口了:“你是陆小美吧?你小时候经常跟着你外婆到我们店里打麻将呢,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呢。”竟然碰到认识自己的人,陆小美诧异了下,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可以说话了?” “是啊,停了就可以说了,刚刚你一来我就认出你了呢。” 这是叙旧的时候吗?陆小美忙问出自己的疑问:“我不想跟着乐队走啊,怎么没法离开?” “进来了就暂时出不去了,不过也没什么,跟着到了城南正元山神庙那就可以走了。” “可我现在就想走啊,为什么迈不开腿呢?” “哎呀,急着走做什么,我们这是受到正元山神的召唤,是好事,懂了吧?” “这……没道理啊,怎么就出不了队伍呢?”陆小美的世界观受到了颠覆。 陆小美知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72 道连安一直延续着某些奇怪的祭典,不止是祭典,连安人的思想观念都非常的传统封建,她早习惯了这些,从小就只把它们当成迷信对待,却完全没想到祭典是会有实际影响的。 一曲结束,随着队伍前方指挥杖立起,队伍开始迈步向前,另一首曲子开始演奏。如此循环往复走走停停,等到了城南小山坡上的正元山神庙时,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事了。队伍一解散,陆小美就急着要回去,老大爷拉住她:“好不容易来一次,不拜拜再走?” 陆小美想也是,这么邪门的事,还是小心点好。 跟着人群爬上台阶,庙门口是个平地广场,停着不少车,看来是用做停车场的,但是还在施工,路上有不少沙石,看起来脏脏的。 只是,陆小美印象中的正元山神庙不是这样的,记忆中是沿着窄窄的台阶上来,走上一段路,然后在密林深处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挂着灯笼的庙门,古老破旧,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焚香的气味。 “竟然扩建了。”陆小美感叹。 “可不是嘛,这几年来拜拜的人多了,所以修了车道,院子里也翻新了一遍。”老大爷带着自豪地说,“多大气。” 进了几道门,洗手拿了香,按着顺序拜了遍,绕过正中的一个大香炉,陆小美抬头望见一尊并不怎么高大的神像,看样子应该就是山神像了。 陆小美不解地看着面前那书生模样的山神,问道:“有这样的山神吗?不应该是大着肚子笑呵呵的吗?” “你说的是弥勒佛吧,”大爷叹道,“连这都分不清。” 拜完一遍,好不容易出了庙门,陆小美还心有余悸,她回头望望门口那巨大招摇的牌匾,心想这叫个什么事啊,真真是见了鬼了。 出来才注意到门口贴着一大面的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为修庙捐款的人的名字,陆小美想说这字写得真好,老大爷却又叫住她,在那成百个名字中找到陆小美父亲的名字,说:“看看,你爸也捐了呢。” 陆小美过去一看,捐了3000,但是…… “他们把我爸的名字写错了,是这个音,但不是这个字啊。” “啊,这没什么,知道是谁就行了,谁管字怎么写呢。” 陆小美和老大爷乘三轮车回去,到了楼下拿了那袋米上楼,把早上奇怪的事和外婆一通抱怨,外婆却也说跟上乐队是好事。 “要进去还得靠缘分呢,”外婆回答,还不回头忘瞪了下玩手机的表妹一眼,“像你表妹,就从没碰上。” 表妹无视掉外婆的念叨,嘲笑道:“莫名其妙被拉进去走那么远,还是好事?” “唉,那是《迎神曲》啊。”外婆叹息。 “今天这么一出,我算是信了。”陆小美擦着汗,喃喃道。 ☆、步行街 “正元山神。”沈路默默念着。抬头仰望石碑上那历经岁月洗礼而流传下来的字句。身旁施工的工人路过,踩在碎石凌乱的路面上,讨论着县里下了指示要重新翻修这个庙。 他回头,看见一地黄土沙粒,覆盖在青石板路面上,山下上来的主路两旁挖了一个个土坑,不知要做什么。门口那棵有百年历史的参天大树因为挡道被砍掉了,铺了一层水泥上去。 “原来就挺好的啊,这么破费做什么。”他喃喃着。 有个扛着铁锹的工人回头对他笑笑:“你们连安人有钱,什么都要翻修一下。”听闻这话,其他几个工人都大笑起来。 沈路也笑了笑,低头踢开一块小石子,转身下了山。 ※ 下午表妹打来电话,让陆小美给她送晚餐过去,陆小美不满:“你叫外卖呗。” “我没钱。”表妹可怜兮兮地说。 外公在一旁问道怎么了,陆小美就和他说了,结果外公接过电话,对着表妹就是一通骂:“你中午走之前怎么不记得带,这么远的路让你表姐送?自己骑车回来拿!” 表妹于是和外公吵了起来,陆小美忙拿过电话:“我给你送。”她对表妹说,末了好生安慰外公:“表妹工作累,怎么让她自己回来拿呢,我给她送,啊,没事,反正我也闲着。” 陆小美知道表妹不是存心麻烦自己,她只是想有个人陪,所以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可外公外婆对自己简直就是溺爱,从小就偏心她,到底是长孙,而且常年见不到面,一回来就宠得很。“学习好”、“乖乖女”这些帽子从来只扣在自己头上,表妹又因为她爸妈以及其他种种问题不受疼爱,而这种环境下表妹没和陆小美吵起来也实在是奇迹。 陆小美很喜欢表妹,表妹脾气臭,对她却很好,不那么聪明,成绩不好,却也没什么心计,与表妹一对比,陆小美只觉得自己复杂成了一锅罗宋汤。 傍晚天气还是很热,夕阳把西面的天染得通红,看上去像幅浓墨重彩的油画,不过陆小美可没什么心情欣赏这些。她站在没有红绿灯的斑马线前,犹豫了会儿,还是提着颗心见缝插针地过去了。 还没踏上人行道,就有一辆黑车停下,“美女,我送你一程呗。”司机嚷嚷着。 送我一程?天啊,我可没有多余的命给你。陆小美忙摇头跑开了。 提着饭盒走将近一公里的路,陆小美感到生无可恋。家里唯一的自行车表妹骑去咖啡馆了,家里唯一的电动车舅妈开走了,不敢随便坐车的陆小美只好一路走过去。 从城北到城南要经过香源桥,桥上通车,两边是人行道,还有各色摊点摆着,来往的人很多。香源河源起正元山,一路往下穿过小镇连安,再向东汇入洛阳江。 傍晚站在香源桥上可以看到落日沉入河面的好景色。香源桥是连安的一大标志性建筑,全长也就一百多米,却挂满了霓虹灯,远远就能望见,河上微风吹拂,是个夜晚乘凉的好地方。 陆小美走了好久好久才到了步行街上的那家咖啡馆,晚上客人多,表妹正忙着收钱,看见陆小美进来,她让另一个人顶班,自己找了张空桌,接过饭盒,笑眯眯道:“先不回去了吧,等我一起走?” “好啊,你载我,这么远的路我才不想走回去呢。” 表妹吃完后就又去招呼客人了,陆小美无聊地到步行街上逛,逛了一会儿忽然想吃炸鸡,她记得以前常和表妹一起去一家有名的炸鸡店吃,好像就在步行街外面,但是步行街很大,又有很多小巷子四通八达,于是人生地不熟的陆小美成功地迷路了。 小巷子里的路灯间距很远,勉强看得清路,只见路边一辆车也没有停,地板非常干净,房子也不是小镇中心地段常见的高楼,而是两层的小楼房,夹在高楼大厦之间,那么的不起眼。 街边有很多关着的店铺,美甲、饰品店、奶茶铺……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73 看上去明明很新,不知为何却都没开。比起外面热闹的场面,这里简直就是沉睡中的商业街。陆小美不记得自己拐了几个弯才到的这,但看这情况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她往前方的路灯走去,走近了却诧异地发现灯下站着一个小男孩。孩子很小,看着也就四五岁,却长得一脸正气,看上去是个当兵的好苗子。小男孩以不符合他年龄的严肃板着一张脸,他脸色很白,穿着短裤外加长袖连帽外套,这样的搭配在炎热夏季里看起来颇为诡异。 陆小美迟疑着走近他,闻到他身上爽身粉的味道,顿时感到安心了些,她用面对小孩时才有的那种幼稚的调子说:“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呀?” 小男孩对她怒目相向,喝到:“什么人!胆敢擅闯此地!” 陆小美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想着这小孩真谨慎。此地?什么地?连地名都没说出来。 她伸手,想摸摸小朋友的头,可她没能碰到,因为小男孩开始抱着脑袋尖叫。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大概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陆小美没辙地躲开了。 “我可没欺负你啊。” 而随着尖叫开始,啪的一声,昏黄的路灯灭了,沿途店铺亮起了灯,光线透过玻璃橱窗照射到路面上,顿时整条街灯光璀璨。 这诡异的场景看得陆小美头皮发麻,小朋友还在尖叫,肺活量好到逆天。陆小美后退两步,想离开这里,转身却撞进了一个怀抱,她吓得一蹦三尺远:“你你你……是人是鬼?” 那人愣了愣,继而笑了起来,牙齿白而晃眼:“你猜呢?” 身后小朋友的尖叫停下了,陆小美回头望去,小男孩还是板着脸,一脸严肃,好像先前的噪音不是他制造的一样,叫了这么久却一点不带喘。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 陆小美没有回答,名字可不能乱说,尤其在面对如此灵异的事件的时候。可那人却很有礼貌地自报家门:“我叫沈路。” “那他呢?”陆小美指指小男孩。 沈路一时没有回答出来,陆小美怀疑地望着他,沈路笑道:“请你喝杯茶?”他指指一旁的茶馆。 茶馆有两层楼,都是整面的落地玻璃窗,从外面可以看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不只是这家茶馆,目之所及的所有店铺里都没有人,这真的太奇怪了,整条街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陆小美忙摇头:“我迷路了。” “啊,”那人像是才意识到,“那我带你出去。” 陆小美默默跟着他,不知绕过了几个弯,才从步行街不起眼的一角出来。 “那么,再见了,”沈路站在原地,身后的巷子漆黑幽远,他冲她摆了摆手,笑眼迷蒙。 可当他这么说时,陆小美的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有些什么难以言喻的悲伤漫溢了出来,却又遥远得有些模糊。 ☆、旧书店 那街很长很长,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路灯的光暗淡朦胧,店面都没开,黑漆漆一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印着陆小美的身影,她迈步经过一个又一个店铺。突然,孩子的尖叫声响起,打破了这漫无止境的夜晚。 陆小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心脏怦怦直跳,旁边的表妹迷迷糊糊地说:“快接电话啊,吵死了。” 陆小美接起电话,妈妈不满地问:“还在睡觉?这都几点了!快起来帮外公外婆做家务,辅导辅导表妹学习,别一天到晚的玩,也多干干正事。书有带回去吗?多看看书去。” 陆小美嗯嗯啊啊地应着,好不容易挂掉电话,倒头继续睡。倒是表妹被弄醒后没了睡意,摇摇陆小美:“起来吧,还睡啊?” 陆小美怨念地望着她:“哦,对了,老妈让我监督你写作业,反正你也起来了,走,我教教你去。” “啊,不。”表妹蒙上被子在床上打滚。 这个季节里有一件正事,就是正元山祭。随着祭典越来越近,外婆也开始准备一系列的祭祀用品。陆小美看不懂,也不好插手。 “正元山祭是祭拜山神的?”她问。 “是啊。”外婆回答。 “这个山神是做什么的?” “就是山神啊,保佑我们的。” “那其他的神也有祭典吗?” “有啊,有很多啊,只是你没碰到罢了,你小时候还跟我参加过香源河神祭呢。” “香源河?” “是啊。” “我咋不记得了。” “你当时那么小,当然不记得了。”外婆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拍拍胸口说:“当时人多,你乱跑,差点就丢了呢,是一个哥哥把你送回来的。” “哦。”陆小美应了声,“我记得回家的路。” 外婆斜了她一眼:“你那么小,哪里会记得,都丢了还乐呵呵的,到时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呢。” “不至于吧。” 这天下午,表妹好不容易调到了休,她拉着陆小美去逛街。 “这里,是以前的仙桥门洞,现在改成批发市场了。这里呢就是龙宫以前放画展的地方,现在建了电影院。”表妹一路介绍着。 正是周五,虽然下午天气热,路上闲逛的人却仍旧很多。陆小美买了两杯奶茶,和表妹一人一杯边喝边逛。她总算意识到逛街是有多累了,以前不觉得,可现在穿着高跟鞋顶着大太阳汗流浃背,简直是种折磨。 表妹进一家服装店试衣服,陆小美得以停下来歇会儿。隔壁是家旧书店,可惜,就算设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生意也不好。旧书一撂撂地堆着,数量庞大,看上去也不怎么打理,上面盖着厚厚的一尘灰。 店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立式风扇对着店主吹,店主坐在收银台后面,正在边抽烟边看一本书。他看上去憔悴极了,就像是很长时间见不到光一样,面色苍白,有着很重的黑眼圈,一头短发自然卷,大概根本不梳,蓬蓬的跟鸟巢一样乱。他翻动着纸页,看书速度很快,还夹着烟不时咳上几声。 陆小美低头看着书背上的书名,在一打书中看到了某本书。她有点兴趣,但由于书夹在中间,要拿出来的话,就得先抬起上面十几二十本的书,陆小美望望上面的灰尘,以及排得满满当当根本无处着手的位置,顿时一点也不想看了。 直起身时却发现对面的店主正以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望着她。大概是难得看到一个顾客吧,陆小美想着,冲他点点头,然后就在书堆中小心地往外挪,默默离开了这家奇怪的店。 表妹换好衣服站在试衣镜前,问陆小美:“怎么样?” “挺好的。” “你每件都说挺好的。”表妹不满道。 “因为你漂亮啊,怎么穿都好。”陆小美是真这么觉得,表妹比她还高,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74 身材好,长相也标致,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表妹嘟嘟嘴,最后还是没有买。 晚上回去,陆小美累得趴在床上动也不想动,表妹打开电视,拿出冰箱里的可乐,放在床头柜上。 陆小美听见电视里播报当地的新闻,说明天下午两点半到六点,因为要修电路,整个城南停电。 表妹高兴极了:“这么说明天下午不用上班了呢。” 真是件愉快的事情,表妹乐得轻松,和陆小美一起在空调房里吃着冰西瓜看电影,到了五点多时却又得出发去上班。表妹一走,外公外婆也要开始每天傍晚的既定行程——散步了。 “你也出去走走吧,年轻人就要多运动,别每天窝在家里。”外婆絮絮叨叨的,陆小美想想也行,刚好冰箱里没可乐了,一会上楼时还可以买几罐。 香源河自西向东流,带来正元山上清澈透明的水流,真正是至深至浅的清河。日暮时分,有人在水上划船,岸边水浅的地方可以看见□□的石块。 香源河两岸是公园,外公外婆就这样沿着河水向西走,一直走到另一座丰塔桥那里,再折返回来。远远地可以看见小山坡上耸立的丰塔,已经丰塔前面的丰塔桥。可陆小美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外婆于是让她在原地等他们回来。 陆小美泄气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河面,河水倒映着晚霞,看上去红红的一片,波光粼粼。她听见散步过去手挽手的情侣说,正元山祭那天,会有烟花,夏季的烟火和春节的不同,更加有气氛。 哦,是吗?陆小美开始隐隐期待起祭典来。 就在陆小美边玩手机边等外公外婆时,班群里发了个通知,说开学要交读书笔记。 陆小美完全忘记了这事,顿时大感头痛,她可一本像样的书都没带啊。虽说通知写着什么书都可以,但总不能拿表妹收藏的武侠小说来写吧? 陆小美想起那家旧书店,想着干脆过去找找好了,于是和回来的外婆一说,就自己往城南去了。 到了城南才发现,说好六点就恢复供电的,可现在都六点十五了,街边店铺还是没有开灯,不过夏天天暗得晚,暂时影响不大。 陆小美找到昨天那家旧书店,还好它没关,店里漆黑一片,看上去很深的样子,那位店主在书桌上点了三根蜡烛,还在孜孜不倦地看书。但整家店也就只有他桌上那点光源,他好像一点也不想招揽生意,只顾着自己看。 “你好。”陆小美开口。 店主像是吓了一跳,手上的烟掉到了桌子上,但他又立刻拿了起来,深吸上一口,慢慢吐出,一本正经地问道:“怎么了?” 看这光景,陆小美也不想太麻烦,就直接问了书名:“有《xxx》吗?” “咦?很少有人要这本啊。”他低声说了句,从桌子后站起来,不满地咕哝着,“就不能要本常见的书吗?” “……” 店主拿起一盏蜡烛走进书架深处,过了会儿,陆小美发现那微弱的烛光飘到了半空中,她仔细一看,原来店主不知何时搬来了一个梯子,正爬到上面给她拿书。然后就听见店主一阵猛咳,大概是被扑簌簌落下的灰尘呛到了吧,那烛光飘摇的,陆小美真担心他掉下来,或者一松手点着了下面的书堆。 好在最终这些都没发生,店主虚弱地递过了书,抱怨了句:“真是卖一本书折一次寿。” 这奇怪的店主胸前还别着名牌呢,陆小美一看,原来他叫纪罗洋。 陆小美一接过书,灯就亮了起来,店主更不开心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找到了书才来。” “你再这样,就一本都卖不出去啦。”有个声音响起。 陆小美回头,沈路正抱着一个大纸箱过来,看见陆小美他笑着打招呼道:“是你啊。” 他这自来熟的语气弄得陆小美有些困惑,她点了点头,说:“我叫陆小美。” 沈路诧异地挑眉:“不担心我是骗子了?” 这种担忧被人说出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陆小美于是咕哝了句:“才没有。” 纪罗洋收了钱,他捏着那纸币默默笑了笑,抬头说:“你本来就是骗子,终于有人看出来了。” “唉,别这样,她会当真的,”沈路莫名认真。 一旁的陆小美无语凝噎。 纪罗洋在打开抽屉的时候便又恢复了消沉的模样,他说:“你那根本就不显灵的庙,却收了那么多钱,我这什么都有的书店却快要破产了。” 沈路毫无安抚意味地笑了起来:“也不是我愿意的啊,而且你破产完全不关我的事嘛。” 纪罗洋哼了声就不再搭理他,自己拆箱子去了,沈路转而陆小美:“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陆小美保持着警惕心。 沈路笑着摇头。 ☆、兼职 这天晚上,陆小美在家里搜和读书笔记相关的论文,正看得头晕脑胀之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探头一看,是表妹发来的信息。 “你一定要过来接我!” 只有这么一句话。陆小美不得不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再三追问表妹也不肯说,只让她一个人来。 去了咖啡馆,发现表妹的妈妈也在,就是陆小美的舅妈。咖啡馆已经打烊了,店里桌椅都收了起来,一个客人也没有,灯只亮了一盏,表妹和舅妈坐在那灯下的藤椅上,陆小美过去,发现表妹正趴在桌子上哭。 舅妈劝说无果,就和陆小美抱怨了起来:“哭哭哭,就知道哭,还好意思麻烦你表姐大半夜的过来,真没出息,都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陆小美不知出什么事了,刚想问,舅妈就气鼓鼓地拍桌子起身,离开咖啡馆自己坐上摩托车走了。 陆小美于是和表妹两个人被扔在了深夜的咖啡馆。 “发生什么事了?”陆小美问。 见妈妈一走,表妹就不趴桌上了,抽抽噎噎地她说了事情的经过。 和很多还在上学的人一样,表妹没有什么零花钱,春节亲戚们给的红包都要上交,偶尔想买点什么都得事无巨细地和家长交待清楚。 这次暑假,舅妈问她要不要去朋友开的咖啡馆打工,表妹很高兴地答应了,想着终于可以有自己的收入了,可谁知道,咖啡馆打工挣来的钱老板给了她妈妈,而她妈妈就这么收走了。 表妹和她要,妈妈说:“你要钱做什么,去网吧?买化妆品?年纪小小的不懂读书,整天想七想八!” 表妹觉得非常委屈,一个月辛苦劳动最后什么都没得到。陆小美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表妹家并不富裕,舅舅舅妈都在外地打工,挣的还没花的快。上次表妹想学美术,上了几次课,却因为交不起2000元的学费而退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75 掉了。 陆小美理解舅妈的难处,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导表妹,于是问:“你挣钱了想做什么?” 表妹摇头:“就是想要零花钱。” “要不你换个打工的地方,老板和你妈妈不认识的?” 表妹不再说话,拿着纸巾擦眼泪擤鼻涕,过了会儿,她拉陆小美坐下,眼泪汪汪地开口道:“我跟你说实话,你别和我妈说啊。” 陆小美不明所以地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表妹很漂亮,按理说应当是很受欢迎的,在班级也应该是处在最受欢迎的那个圈子里的。可是,表妹却被排挤了。因为她家没钱,而她家穷体现在表妹完全没有零花钱这一点上。小城的高中没有校服,大家家里的经济状况从穿着打扮、吃穿用度上得以一览无余。 “所以我想要零花钱,也许情况会好点。”表妹说。 陆小美摇头:“这没法从根本上解决。” 但她虽然这么说,却也无可奈何。 连安是个土豪荟萃的地方,真正意义上的又土又豪,人们毫不掩饰自己的见利忘义欺软怕硬趋利避害。做生意讲究的从来不是课本上的诚信经营,而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投机取巧。 并且,在连安,成功从来不体现在学业上。 逃学做生意富甲一方的人有之,卖假药开黑心诊所腰缠万贯的人有之,十几岁就退学嫁人当富婆的有之。这种思想代代相传,就是现在,学校里也是攀比严重,小圈子林立,校园暴力事件大家是见怪不怪了,无论是冷暴力还是直接动手。 “被排挤是种什么感觉?你在学校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真的是细化到了一分一秒的程度。”表妹对陆小美说。 陆小美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或者自己能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表妹有自己的零花钱是没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的,她家的经济状况就足够同学们嘲笑排挤的了,而陆小美也担心表妹对钱过于看重,会陷入循环往复的境地。可是,以她对表妹爸妈的了解,这也确实如表妹所说,是讲了没用,只会被臭骂一顿的状况。 表妹又哭了起来:“你真的不要说啊,我妈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那你还要在咖啡馆打工吗?” “不要了,都没钱。” “那不就是了,反正你也不在这打工了,换家店你妈又不知道。” “可是,会有要我的吗?”表妹抬头,鼻子都哭红了,“现在暑期工可难找了,我们店每天都有人过来问。” “试试呗,没有就算了。” 于是第二天陆小美就陪着表妹进各种店里问有没要人的,全部都被拒绝了。两个人连着几天出去问,后来有一家汉堡店说会打电话叫去面试。 面试那天是周六,表妹忐忑地排着队,一起面试的有六七个人,而他们只要一个。在等的期间陆小美无聊地出去转转,街上人来人往,暑假的时候年轻人都在外闲晃,步行街上每家店生意都很好,除了那家旧书店。 隔着马路,陆小美看见纪罗洋抱着扫把站在门口冲她招了招手。 “怎么了?”陆小美以为他要自己帮什么忙。 而纪罗洋说:“没什么,就是看你一个人在那。” “我陪表妹来面试,她想找个兼职。”陆小美回头看了看,那边表妹已经出来了,见自家姐姐在马路这头,便趁着没有车直接穿过马路跑了过来。 陆小美看得心惊,还没来得及说她两句,一旁的纪罗洋却是问道:“你面试过了吗?” “没有。”表妹看上去沮丧极了,“没有人要我,我看还是算了吧。” “哦,”纪罗洋不知在盘算什么,他微微眯了眯眼,问道,“他们给多少钱?” “一个小时8元。” “那我给你6元每小时,早上十点到下午六点,这样的话一天是48元,凑个整数好了,一天50元怎么样?” “好低啊,”陆小美说。 表妹却非常惊喜地点了头:“好啊好啊。” 陆小美后来想说,其实只要有钱挣,表妹应该都会答应。 “那明天来上班,穿得好看点。”他拿出合同递给表妹。 陆小美却还是想问个清楚:“你这店都没什么人来,无论是卖书还是买书,你一个人就足够了,还雇店员做什么?” 纪罗洋眨了眨眼:“她很漂亮,当个花瓶也不错,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沈路家 这天回去,表妹非常高兴,她翻着柜子找明天上班穿的衣服。而陆小美已经在电脑前坐了好久了。 她在写论文之余,也分心想了想表妹的情况。 很多人会说,管其他人怎么看,自己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就行。可是陆小美不这么认为。 我们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讨好别人身上。独来独往埋头学习,也许成绩会提高,会有一个那些热衷排挤他人的人所可望而不可及的未来。 可怎么说呢,影响一个人一生的性情品格,却在消极应对里变得不那么美好。 青春期是那么重要的塑造人格的时期,几乎决定了将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开朗的或是阴郁的,乐观的或是悲观的。她将带着这一段经历去走剩下的路,会受当时的心态影响面对未来的事。这是相当重要的,不能仅仅因为学业成绩而刻意忽视。 何况,表妹的成绩也实在糟糕,她的分数只够上如今这所学校。而她自己都不喜欢念书,陆小美怎么着急也没用。 第二天,她陪着表妹去书店,纪大老板正坐在桌前边啃面包边看书,头也没抬地把一副写了表妹名字的名牌推了过来,上面的毛笔小楷非常好看。 沈路也在,他问表妹:“你叫什么名字?” “叶蓝心。” “蕙质兰心的兰心?挺好的。” 陆小美看着沈路,一时觉得这对话也很耳熟。而表妹说不是,还顺带吐槽了下:“蕙质兰心很土耶。” 沈路:“……” 纪罗洋打断了这毫无内涵的对话,他问他:“你要去丰塔桥那边?” 沈路点头。 “那帮我把书搬过来。” “才不要,”沈路断然拒绝,“你都没卖出几本,还一直进货,店里都要堆不下了。” “没事没事,”纪罗洋并不在意,“你不来的话……那叶蓝心,蓝心,就你,帮我把书带回来。” 表妹茫然地抬头。 “你不是要她看店吗?”沈路皱眉,“而且那么一大箱,她怎么搬得动。” 纪罗洋却只是挑了挑眉,笑得云山雾绕。沈路只好应下:“那好吧。” 接着他便转头对陆小美说:“你和我一起去。” 陆小美诧异地望了望他。 “我过来的时候香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76 源桥正在修路,无法通行,你要回去得往丰塔桥那走,要绕很远,”沈路解释得认真,“我搬了书再送你回去。” 连安正在建设中,修路封路是常事,陆小美扁扁嘴,也只好道了谢。 上午气温很高,坐在车里感觉都要融化了。沈路的车子空调不怎么凉,只是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热的样子,陆小美都快要汗流浃背了,他还淡定地握着方向盘,额上一滴汗水都没有。 车子开上丰塔桥,两边是高高的杂草,陆小美抬头望了眼桥边立着的破旧的塔,想着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一边呢。 沈路却问:“怎么,感觉很熟悉?” “没有,我是第一次来。” 沈路于是笑笑,没再说什么。 可能是天气的原因,这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烈日炎炎,并不平坦的路面上布满了黄色的尘土,汽车经过大片的农田,小镇的高楼在视野里越来越小,渐渐地看不清了。 陆小美从未来过离城区这么远的地方,她有点不安,但她硬是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车里很安静,一般这种情况为了避免尴尬司机都会开广播或是放音乐,但沈路并没有这样做,他浑然不觉,只是专心开车。 远处的山仿佛愈来愈近了,就在陆小美觉得快要开到山里时,沈路拐了个弯,停在了路边。 这是个渺无人烟、一片寂寥的地方,周围都是树,密林就在身后,没有车子经过,放眼只有河川在静谧地流淌。陆小美下了车,眼前是座有着古朴大门的旧式宅邸,从围起的墙可以看出里面有很大的院落。 沈路在开那种旧式的大铜锁,陆小美站在一旁,门推开时发出厚重低沉的声响,沈路让她先进去,自己转身关门。 院子很大,铺着石子,有很多杂草从缝隙间生长出来,长得挺高,却没有人去清理。 沈路带着陆小美上了回廊,拐过几个弯来到里头。最先入眼的是一个露天的小庭院,里面放了许多盆栽。之后跨过几道门,走到木制的檐廊上,视野豁然开朗,回廊之下是一片铺着草坪的小山坡,在这一头就可以看见对面的屋子。 “这么大,”陆小美在心里感慨了下。 绕过檐廊,进到一个看起来像是客厅的房间里。沈路拉开木板做的拉门,外面又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阳光明媚,绿意盎然,可以看见几步远的陡坡脚下有一个铺满鹅软石的小池子。 沈路请陆小美在沙发上坐下,为她烧水倒了茶。 “你一个人住这?”陆小美问。 “对呀。。” 陆小美睁大眼睛:“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太恐怖了吧。” 沈路看起来想笑,他说:“没什么好怕的。” “那纪罗洋呢?” “他觉得这里不方便,他住在城区。” 沈路倒茶,又抬眼看了下陆小美,说道,“你去过的。” “哦那里啊,”陆小美感到有点不自在,她掩饰性地低头喝了口茶,这才说,“那里好奇怪,一个人都没有。” “嗯……”沈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想了半天也只是说,“那边整条街都是我们的。” 可惜陆小美完全理解错了,她闻言便感叹道:“土豪啊。” 沈路本想说些什么,但纪罗洋在这时给他打了电话。 “我们得回去了。”沈路说。 陆小美点了头,她看着沈路起身把拉门关上,屋里又陷入了黑暗。他带她去了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不大,只有窗前有一张矮桌,而一旁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柜根本不够用,地板上还堆了成堆叠起的书。 沈路在角落里找到一个贴了便签的箱子,抱了起来。 ☆、正元山神祭 很快,正元山祭就要到了。 山神祭的前一天晚上,陆小美去书店接表妹下班,两人想乘着傍晚气温下降顺路去逛逛,纪罗洋听到她们的对话,抬头说:“我也去好了,反正也没客人来。” 于是三人去了步行街上一家餐厅吃晚餐。陆小美点了意粉,表妹要了烩饭,纪罗洋则一个人吃一份披萨。他吃得很慢,而且他点的是榴莲味的披萨,陆小美和表妹完全不想碰,他只好自己默默消灭掉。 隔壁桌的人在讨论明天的祭典,陆小美发现,在现在这个社会,无论是什么样子的节日,都可以当作情人节来过。 “我们明天早上去你家接你,我们可以在正元山上玩一天,晚上去香源河划船,怎么样?”隔壁桌的高中生情侣在讨论着。 纪罗洋叹了口气。 陆小美见状便幸灾乐祸地问:“怎么啦,披萨不好吃,要不打包?” 纪罗洋摇头,继续切下一块用叉子放到嘴里,嚼了两下说:“很好吃啊,你不试试?” “那你叹什么气?” “你不知道啊,以往的祭典都是很严肃的,哪有现在这样,简直被当成了玩乐的好时机,成何体统。” 这话怎么好像也在哪里听过,陆小美瞪大眼睛:“你和我外婆大概是一辈的。” 纪罗洋只翻了个白眼。 “不挺好的嘛。”表妹说:“反正也是娱乐大众。” 纪罗洋:“……” 陆小美无聊地计算着他那份披萨还要多久才能吃完,然后她便注意到玻璃门被推开,店员迎了上去:“两位里面请。” 那是一对情侣,女生看着很眼熟,陆小美盯着她瞧了会儿,直到那人感觉到视线望了过来,陆小美才移开了目光。 等纪罗洋吃完,三人收拾东西起身,那位女生却离开位置走了过来,她看起来非常热情,抓住陆小美的手腕,笑容满面道:“陆小美?刚刚我就觉得眼熟,现在才想起来,我是夏然啊,我们以前是邻居啊。” “啊,”陆小美恍然大悟,又觉得很高兴,“好久不见啦,我都记不清你长什么样了。” 夏然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给她,并表示过几天一起出来玩。 陆小美走出餐厅时还觉得很神奇,絮絮叨叨地和表妹说着:“夏然是我小时候的邻居,那时我们关系可好了,每天都一起玩,后来大概小学二年级时我搬去南京了,就再没听到她的消息。” “啊,我知道她。”表妹点头,“去年我去她家玩过。” “咦,你们认识啊?” “不不,她去年考上大学,请了很多人吃饭,我和妈妈也去了。” “这样啊。” 小城的人觉得考上大学就是件光荣的事,稍微好一点的街道上就会挂横幅,酒店门口也会有宣传,热热闹闹的。 纪罗洋吃过晚餐就回店里了,他百无聊赖地打开灯,却诧异地发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沈路。 “吓我一跳,”纪罗洋后退一步,“干嘛不开灯?” 沈路回头:“小美不在?” “已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77 经走啦,我和她们一起吃了晚饭,我以为你不来了。” 沈路点头,拿起车钥匙:“你还要看店?我们回去吧。” “也好。” 车子驶过繁华的市区,到了丰塔桥,放眼望去,小城的的灯光都聚集在河的那一边,形成黑暗中小小的一片,而桥的这边却连路灯也间隔很远。 “你不打算和她说清楚?”纪罗洋问。 沈路过了会儿才开口,语气无奈至极:“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而且,”他极轻地叹了口气,“你确定这是一个好办法?” ※ 正元山祭的一大早,天都没亮,陆小美还在睡梦中就听见外婆打开房门下楼的声音。她拿过手机瞄了一眼,才四点多,一旁的表妹正呼呼大睡着,毫无所觉。正好陆小美也想去卫生间,她爬起来下楼,经过厨房时看见外婆正在煮一锅绿豆。 “这是什么呀?” “给山神的供品,要包成团子的。” 陆小美看外婆在用棒子擀面皮,擀成薄薄的圆形的皮,再把绿豆泥包进去,最后撒上花生碎,压上漂亮的花纹,放进蒸笼里,祭典用的糕点就做好了。 “原来是这个呀。” 陆小美想舀一勺绿豆尝尝,被外婆拍掉了咸猪爪:“等拜过了再吃。” 蒸了好几笼,陆小美垂涎欲滴地在一旁看着,弄的外婆很有危机感:“不能偷吃哦,要留给神仙的。” 陆小美一边嗯嗯地应着,一边不以为然地想:“不就是放神像前拜上一会儿嘛。” 等到了中午,表妹也起了床,外婆拎着篮子出门了,还在篮子上盖了块红布。 “你要一起去吗?”外婆问陆小美。 “好啊。”想着马上就能吃到团子了,陆小美很干脆地跟了上去。 外婆叫了辆三轮车。三轮车还是车夫骑着的那种,慢腾腾的,但是很有旧时的味道,车上一共只有三个座位,一个在车夫身后,还有两个是并排的铺着竹席的位置。三轮车车顶上是帆布,没有车门,也没有护栏。 依旧是之前的正元山神庙,门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大概是都挤着这个点来,停车场停得满满的,已经没有位置了,各种摩托车、自行车、三轮车则插空停着。 陆小美和外婆在广场外围下车。炎热的天气里还要在人群里挤着,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事,陆小美有点后悔出来了,她想说,反正等外婆回去就可以吃到了,又何苦赶这么一点时间? 祭拜的过程很复杂,不仅是摆供品,外婆还得去找庙里的住持领什么东西,于是就让陆小美帮忙把供品摆上去。 陆小美看其他人都把篮子放在那个书生神像前,于是也把自己的放了上去。但是那些人放完就走了,陆小美不知道自己要站这儿等多久,外婆也没说清,于是她在等待之余便抬起头打量着神像。 陆小美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神像很奇怪,一般的山神不都是长胡子的老者吗?而眼前这个,感觉上就没什么资历的样子,但也可能是翻修时换过了,为了迎合现代的审美什么的。但这样可以吗?陆小美对自己的猜测感到怀疑。 等了很久也不见外婆来,而那些篮子也没有人取走,陆小美无聊地在殿里转着。她看见石台子上放有香和打火机,她便从里面取出三根,点上火,跪在神像前的垫子上,拜了三下。 管它有没有用呢,反正拜了也不吃亏。陆小美是这么想的。 她起身,又望了神像一会儿,然后目光就渐渐下移到自己的那个篮子上。 拜过了,就可以吃了,对吧?外婆是这么说的。 陆小美伸手拿了一个,浅绿色的团子捏起来软软的,青翠欲滴,大夏天的看着很有食欲。她张了张嘴,可又忽然觉得,放冰箱里冰一下说不定味道会更好,她略略想了下,便又放了回去。 可也就是这时,她莫名感觉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沈路倚在门口看着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陆小美忽然回头,他也有点意外,他下意识说道:“你吃吧,没有关系的。” “……” 陆小美一脸怀疑。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么说不妥,沈路摸摸鼻子,微妙地转移了话题:“你来祭拜?” 陆小美点头:“你也是?” 沈路略显犹豫,他停了停,回答道:“对。” 他又问她:“晚上这里还有活动,你来不?”。 “不了,大晚上出门多不方便啊。”陆小美宁愿洗完澡之后在空调房里看电影呢,那才舒服。 这天是周五,工作日,一大早的在这里碰见沈路她着实有些奇怪,她于是问:“你不上班吗?” 沈路笑了笑:“正在上班啊。” 他的指尖转了转,画了个圆。陆小美以为他会说自己是寺庙里的人,结果他说:“我是民宗局的,今天是祭典,所以过来看看。” 见陆小美眼神多有不屑,他又笑了起来:“确实很闲。” 这时陆续有人进来收篮子,陆小美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合十拜了拜,这才把篮子拿走。 “再见啦。”她对沈路说。 沈路点了点头。 ☆、正元山神祭 傍晚时分,纪罗洋坐在门廊上,一手拿着大蒲扇,一手翻着放在面前凳子上的书,沈路坐在一边抱着计算器算书店的进账。 “这根本不用计算器。”沈路摁了两下就把计算器一扔,躺倒在地上,“你总共只卖出了三本书。” 纪罗洋嗯嗯地应着,完全没有听进去。 “你真的快破产了,我们还是把书店关了吧,收入都不够租金的。” 纪罗洋这次连回应都没有。 沈路叹气。 他没有再理会纪罗洋,拿起车钥匙,但是纪罗洋拦住了他:“我和你一起去吧,难得是你的祭典。” “可是她说她不来。” 纪罗洋摇头叹息:“你就不能狠心一点?别什么事都顺着她。” 另一边呢,陆小美并不是不想出门,她只是不想去正元山神庙,所以答得敷衍。那庙那么远,所谓活动大概也是无聊的祭祀,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不去。 所以晚上的时候,她和表妹去了香源桥公园吃烧烤。 香源桥公园就在香源河沿岸,外公外婆每天晚上就在这里散步。晚上的时候,岸边摆了各种小摊,吃的、玩的,非常热闹,又正值祭典,晚上八点时还有烟花可看。河面上停了许多船,供大家划船游玩,是那种脚踏船,票也不贵,一个人十元。 陆小美和表妹逛累了,干脆买了票坐在船上,她们把船划到河中心,远离岸边的灯光。晚上的河水看上去就是漆黑一片,偶尔反射着些许不知从何方而来的光线。 “这里感觉像是另一个世界,”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78 表妹说:“你看那边人那么多,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船头挂了一盏昏暗的灯,河面上还有其他亮着灯的船,但都隔得有点远。 陆小美觉得有点渴,她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这河水水位是不是下降了很多?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 表妹指给她看:“香源桥下有水位线,你看最上面那条和现在的水面差多少?还有岸边□□的那些黑色的大石块,以前可是看不到的。” 陆小美点点头,想着连安还挺缺水的嘛。正想着,就听见一声闷雷般的声音响起。她抬起头一看,一朵烟花在夏夜深蓝的天空中绽开,色彩斑斓,流光溢彩。还没等她看清,又是一朵嘭的一声出现在了一旁,而最开始的那个则伴随着远处人们的欢呼声渐渐淡去,那些光点下坠着消失在了半空中。 就在她看得入迷时,表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服,声音带着点怯意:“桥上站着的是什么?” 陆小美疑惑地转头看去,她们现在离桥越来越近了,桥上的灯光也越来越清晰,陆小美看见桥的两头各站了一个人,他们穿着古时候的人才会穿的长衫,头戴四方平定巾,手上提着纸糊的灯笼,隔着两三百米的桥远远对望着。 “这可真奇怪。”陆小美说,“这是什么传统?” 如果只是这样那倒还好,问题在于他两手中的灯笼。香源桥晚上灯光璀璨,亮得在丰塔桥那边都能看见,因而那俩灯笼按理来说是不会有什么用处的,可奇怪就奇怪在,两人周围比起其他地方貌似都暗了那么点,刚刚好够灯笼发挥作用。整个画面说不出的诡异,可来往的人都毫无察觉。 陆小美和表妹上了北岸,她们在离桥头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张望了下,最后决定还是过去看看。 那俩穿着长衫的人就那么静静站着,一动不动,板着张脸,表妹都不敢多看,拉着陆小美就往前走。 “唉,你等等,他们的灯笼是连在一起的。”陆小美看见了那横跨整座桥的隐隐约约的一条线,忙叫住表妹。 可也就是一转头的功夫,表妹抓着她衣服的手就松开了。陆小美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四下寻找,也不见表妹的身影。 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陆小美不解,刚刚在下面看,完全不是这样的,人虽然多,但也不至于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陆小美着急的很,又被人流推挤着往前,根本没有空隙掏出手机给表妹打个电话,陆小美费力地挤到边上的栏杆那靠着,还没等她松口气,边上一个人用力一挤,陆小美一个趔趄,撞在了栏杆上。 她气愤地瞪着那人,那人毫无所觉,没两下就不见了人影。陆小美摸着被撞疼的地方,站直了身子。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自己在混乱中一不注意就碰到了那条线,这个念头掠过时她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停止了动作,她一抬头,发现熙攘的人群你推我挡,却怎么也碰不到那条线,总是堪堪差个一两厘米,就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一样,简直像是重合的两个空间。 而那两个站在桥头的人,完全不受人群影响,此刻都抬头瞪着陆小美,眼神直勾勾的,令人慎得慌。 陆小美忙避开他们的视线,专心掏手机。她被人群挤来挤去,一时灰心丧气,觉得自己会不会永远走不出这座桥了。 周围一直很吵,而现在这噪声简直被放大了两倍,前面有人在大声嚷嚷什么,没等陆小美听清,桥下就传来东西落水的声音,紧接着现场开始一片混乱,人们的推搡简直上升了一个层级,陆小美听见前面的人喊道:“有人落水啦!” 陆小美刚好在栏杆那儿,她忙探头望去,只看见水面上一个不断扑腾的身影,没两下就沉了下去,留下一圈圈涟漪。 事故现场的疏散工作进行得很缓慢,警车停在下面的岸边,桥上还有很多人不想离开,趴在栏杆上忙着看热闹。 这时陆小美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是表妹。 “你在哪里?”表妹问。 “我还在桥上。” “我也在桥上。” 陆小美讲着电话,却忽然发现那两个提灯笼的人不见了。 等陆小美找到表妹,两人一起往家走时,表妹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她说:“我看见掉下去的那个人了,我当时就在她旁边。” 陆小美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问道:“是谁?” “夏然。” ☆、重复 陆小美觉得非常不安,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将睡未睡之际,她的脑海里就浮现出夏然从桥上坠落的那一幕。她心下一惊,睁开眼睛,眼前还是表妹房间的天花板。她松了口气,继续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夜晚的香源河,脚踏船停在河面上,远处灯火飘摇,整个连安镇都被笼罩在黑色的夜幕之下。 香源河公园的摊贩非常多,站在其中,周围烧烤的烟雾、汽水的味道、远处传来的笑声,混杂着的种种层层叠叠,氤氲叆叇。 午时的绿豆团子,咬下一口,软而极具弹性,甜丝丝的,清凉可口。外婆问要吃什么午饭,陆小美说稀饭就好,天气太热了。 早晨在正元山神庙,身后站着的沈路问她晚上是否要参加祭典。 三轮车慢腾腾的,艰难地爬着坡,一晃一晃的,阳光透过上头的篷子,斑驳地洒在座位上。 清晨外婆早早就开了门,下楼去厨房…… 陆小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侧耳仔细一听,外婆的房门缓缓打开,然后又关上,外婆那拖鞋的声音啪嗒啪嗒一下一下地过来,又拐了个弯,下了楼。 陆小美按了按怦怦直跳的心,轻轻爬了起来,看了眼还睡得迷糊的表妹,胡乱扎了个马尾,洗漱过后就去了厨房。 她靠在门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外婆在煮绿豆。 “你怎么今天起这么早,”外婆拿着勺子,笑意盈盈地问。 陆小美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重了,她问道:“这是什么?” “给正元山神的供品,要包成团子的。” “昨天不是做过了吗?” “咦,怎么会?今天是正元山神祭的日子啊,团子今天才能做,一会儿还要去正元山神庙呢。” 陆小美茫然望着那一锅绿豆,不知该说些什么。 外婆问:“你要一起去吗?” “哦,”陆小美略微蹙了眉,“好啊。” 陆小美回了房间,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还是昨天的日期。怎么会呢?她着急地回想着昨天有没留下点什么痕迹,试图证明今天已经过过了。 她昨天穿的衣服在晚上洗过澡后就扔到了洗衣机,此刻却干干净净地叠好放在床尾柜上。翻翻手机,昨天和表妹一起照的照片也不见了。 蓝心揉揉眼睛,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79 困惑地问:“你在找什么?” 陆小美忙扑过去,趴在床沿扒拉着被子:“我们昨天做了什么?” “昨天?昨天……我们和纪罗洋一起去吃西餐啦,他还点了榴莲披萨。”表妹想起这事就觉得好笑。 “那是前天啊,”陆小美一脸崩溃,“我们昨天去香源河划船啦。” 表妹一脸同情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没事吧?只是昨天,你就记不清了。” “我们去吃了烧烤,你忘啦?还划了船。在桥上时……在桥上……” 陆小美一下子想到了夏然,她坐在地上,捏着手机,望着夏然留给自己的那个手机号,纠结着要不要发个短信过去。如果夏然还活着,那今天就是真的重复了。可她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去证实夏然是否还活着。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呀?她关掉了短信的界面,又打开了拨号键盘。 这时外婆敲了门:“准备好了吗,团子已经熟了,我们去正元山神庙吧。” 陆小美精神恍惚地坐上了三轮车,车子摇摇晃晃地往南边开,爬坡还是那样累。山神庙前的广场上停满了车,陆小美和外婆在广场外围就付钱下车了。 “我先去找住持,你把篮子放到台上。” 陆小美提起篮子,往正殿走。神像前的台子上摆满了供品,她这次没有什么兴趣,放下篮子就离开了正殿。 她站在大门口用手扇着风,额上的汗不断地冒了出来。她身旁是表彰捐款的大红榜,最上面的有捐款几万十几万的,最下面的也有一两千。现在的庙和最开始的山神庙根本就是两回事了。 曾经山中小道蜿蜒曲折,现在柏油公路铺到大门口;曾经密林中小红门前挂着灯笼,现在大招牌附带捐款排行榜。 如果不是祭典,陆小美一点儿也不想来,她喜欢的还是小时候那个小小的,却有一弯池塘的山神庙。 她觉得心情很怪异,夏然溺水的事情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如果说今天和昨天最大的不同,那应该就是夏然还活着。 现在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完全可以阻止这一悲剧。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两人之间变得生疏了许多,感情也不如从前那么浓厚,但怎么说也是自己曾经的伙伴啊,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啊。陆小美就算再怎么冷淡也无法忽视这一点。 等到了家,打开门,陆小美就下定了决心。她跑到房间里,挽起正坐在地上看电视的表妹的手臂,在表妹的抗议声中鼓起勇气,拨了夏然的电话。她想象不出电话那头会是个什么样子。而当电话被接起时,陆小美已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提得老高。 对面夏然的声音听着蛮高兴:“小美吗?” 陆小美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等她开口时,声音仍不免有些颤抖:“夏然,你……在哪里?” “我在餐厅吃饭啊。” “你晚上去哪?” “这个还没决定,你要过来一起玩吗?” “你和你男朋友在一起?” “是啊,但是他晚上要上班,所以不能陪我。我本来是想去婶婶家,你要来和我玩的话,我就不去啦。” 夏然家在城北,她的婶婶家在城南,想要过去必然要经过香源桥,想来当时夏然是想去婶婶家,结果被挤下了桥。 “好啊,我和你去,带上我表妹,”陆小美边说边思考着一个能够完美避开那个时间点的安排,她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好啊,”夏然马上同意了,“最近那个什么出了第二部,我正想找个人陪我看呢。” “那好,我们晚上六点半在城北中心广场的石像前集中吧。” “嗯嗯,好的。” 陆小美于是带上表妹去了中心广场,电影放了什么她完全没注意,等看完电影,她低头一看时间——晚上九点整。烟火表演已经结束了。 陆小美坐上的士,拿起手机浏览了遍今天连安的新闻,又登录了连安的bbs,完全不见有人溺水的消息。晚上睡前不放心,她还给夏然发了晚安,夏然也很快回复她了。 夜色安宁,表妹从浴室出来后,时间已经过了12点,陆小美早已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擦干头发,顺手把陆小美放在床上的衣服叠好放到柜子上,调高了空调,在她旁边躺下。 ☆、夜晚 当大清早陆小美起来坐在床上,低头瞪着手机屏幕,看到显示的那一个时间时,她简直想从楼上跳下去。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惹恼了哪位神明,哪位能大发慈悲告诉我? 她翻遍手机记录,找不到昨天打给夏然的电话和发出的短信。 正元山神祭,这真是个不详的日子。 陆小美顶着一张臭脸下了楼,看见新蒸出笼的团子,拿起一个就想往嘴里送,外婆连忙拦下:“这是供品,要给神仙的,等拜过了再吃。” 陆小美于是放了回去,看着那篮绿油油的团子,心里恨得牙痒痒。想着这真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啊,白白便宜了这些团子。 “你要一起去吗?”外婆问。 陆小美摇头。 她于是把自己关在房间一整天,消极应对着。 晚上她想着干脆睁眼到天亮,就不信在自己眼皮底下还会有人捣鬼。她从23:30就盯着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个小时钟慢慢走着,等着等着,她忽然想到夏然,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可是话筒里传来的是忙音。 陆小美一下子慌了,她愣愣地看着手机,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一种奇特的负疚感喷涌而出,她看着秒针一往无前地走着,忽然就开始祈祷明天不要到来。 最后那一分钟简直漫长得难以忍受,而当时间从23:59跳到00:00时,陆小美忙看日期——还是昨天! 陆小美几乎是松了一口气,她扔掉手机,仰面倒在床上。她望着天花板想到——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早晨陆小美早早起床,下了楼,外婆正在往篮子上铺那块红布,看到陆小美,她问:“你要一起去吗?” 陆小美点点头。 三轮车夫还是前几次那位,陆小美简直想跟他打个招呼了。车子照旧在广场外围停下,外婆把篮子给陆小美:“我先去找住持,你把篮子放到台上。” 陆小美来到正殿,把篮子插空放了上去,她抬头看着那尊神像,心里想说如果是有什么神灵在捣鬼,那会挑这么个时间的,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她几乎想要开口问一问了。她左看看没人,右望望也没人,刚张了张嘴,又为保险起见回头看了看。 她先前实在太专注了,以致连沈路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都没有察觉,所以当她转身时,着实被默默站着不出声的沈大先生吓了一跳。 “你也来祭拜?”沈路问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80 。 陆小美瞪着他,下意识反问:“你也是?” “是啊。” “纪罗洋呢?” “他看店。” 陆小美没有再问下去,她知道这对话已经进行过一遍了。 沈路见她不知在想什么,便又问道:“晚上这里有活动,你来不?” 陆小美望着沈路,那漆黑的眸子像是一潭湖水,深不见底。她只望了一眼,莫名就有些茫然,她好像一直看到了里面,却只望见一片空无,孤单而寂寞。 陆小美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回过神,她忽然觉得自己犯了个很大的错,但具体是什么却想不起来。 沈路还在等她的答复,他非常有耐心,一点不着急,丝毫不觉得两人间长久的沉默会显得尴尬,他只是在等她,一如往常。 这才陆小美点了点头,样子显得很谨慎。沈路于是笑了:“那我晚上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过来。” “你会来吧?”沈路不确定地问。 “当然啊。” 陆小美回家后,问表妹道:“你想和夏然一起去看电影吗?” “你要和她去?” “不,我要去山神庙,你和她去。” 表妹断然拒绝:“不要,我和她又不熟。” 陆小美无奈,可是自己必须要尝试其他的方法走出这一天,不能每次都耗在看电影这条线上。 祭典的晚上,重头戏是烟花大会,而不在山神庙这边,所以庙门口的整个广场上人烟稀少。陆小美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站在盘山公路边上,俯瞰整个小镇,小镇看着就那么小小的一块,被周围的大山包围着,像襁褓中沉睡的婴孩。漆黑夜色中,灯光密集的是中心城区,边上还有零零星星的几点,灯火阑珊。 陆小美转过身,往前方挂着灯笼的山神庙走去,门口的大红门前站着一个人,他手持折扇,侧头望着西面。那边是重重山峦,在夜晚只显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像是炊烟一般朦胧而不真切。 “晚上好。”陆小美上前打招呼。 沈路转过头,他把目光放到她身上,笑容淡然:“晚上好。” “你等了很久吗?” 陆小美问。 不知为何,这一场景让她心生凉意。大概自古以来,远山和古道,都摆脱不掉那种凄凉等待的虚无感。 可沈路摇头,他折扇一指:“你看那边,他们已经开始了。” 陆小美回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西面的山林中,冒出一点点缓慢移动的光点。那光点虽然小,但在这黑色的山林间却显眼极了。 沈路带着她往里走,偏门那里出去就是山路,有一群人站在院子里,都穿着棉麻的长衫,每个人手中都提着纸糊的灯笼,灯笼间还有绳子连着,就像陆小美那天在桥上看到的那样。 队伍最前面的人已经上山好远了,院子里剩下人却还有很多。队伍很长,绕山一圈圈往上爬,在山下只看得到灯火飘摇。 沈路带陆小美穿过偏门,从山路那里的一条小道往外走,来到后面一个宽敞的庭院里。 院子的地上铺着红色的地砖,偶尔有杂草从缝隙间生长出来。院子里放了石桌和石凳,有不少人在这里下棋打牌。 沈路找了角落里的一张空桌,示意陆小美坐下,自己则去一旁提了水壶。那桌子上放着茶具,还有一些糕点和蜜饯。 “我们就在这里看吧,这边视野不错。”沈路说。 陆小美点头,然后就看见沈路笑看着自己,他说:“今天是山神祭呢,你知道这祭典是做什么的吗?” “祈求山神保佑?” 虽然陆小美的回答是沿着一个很正常的思路进行的,但沈路却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在听到陆小美的回答后,沈路想了想,干脆自己说了下去:“古时的连安和清源是两个镇,这个你知道吧?” “有听说过。”陆小美接过他递过来的茶。 沈路见她喝了下去,便继续道:“明朝时,清源书院一位书生考中了进士的,他留京进翰林院,但没过多久就在朝堂斗争中被人陷害死去了。清源的家人得知消息后,为他建了座庙。” 陆小美听到这里,问道:“正元山神庙?” 沈路摇头:“不是。” 他喝了口茶,幽幽然道:“山神一直在,从天地伊始时他就存在,历经千百年,汇聚万物灵气,还有其他的,比如河川,也是这样。” 陆小美睁大眼睛:“泛灵论?” 沈路:“……” 西面的山上,最远的灯笼也差不多快要到半山腰了,那边只是正元山的一个较为低矮的峰,远处还有连绵不断的无数山岭。 沈路忽然继续道:“书生那座庙,后来在山洪中被冲毁了,一直没有再建。” “好可怜,”陆小美叹息。 “后来,过了很久,当人们挖出书生像时,还以为那是从前的山神像。此后,山神庙重建时,他们就把书生像当做山神像摆了上去,以后几次翻修也没有纠正这个错误。” “那山神到底是做什么的?” “山神就是山神啊。” ☆、第五次 那天晚上难得的平静,陆小美没有管其他,只是安安静静和沈路聊着天。耳边是老式录音机转着磁带的沙沙声音,悠远的女声唱着:“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偶尔两人都未开口,陆小美便不自觉地侧耳去听曲子,沈路转着茶盏,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又移了开去。怎么也不会尴尬,好像这种相对而坐的状态已经有过很多次了。 后来沈路送她回去,陆小美以为他会约个下次见面的时间,可是并没有,他甚至连她的电话都没有问,倒是陆小美耐不住性子主动加了他的联系方式。而与宁静夜色相对的,是陆小美并不平静的梦境。 她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她在车上。 车门一打开,外面混乱的嘈杂声一下子把她包裹进去,弄得得她一阵耳鸣。 陆小美关上车门,只觉得后脑勺隐隐作痛,太阳穴那像是被针扎一样,疼痛感又细又密。她按按太阳穴,摇了摇头,转身迈开步子,但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她就一个趔趄,一种强烈的晕眩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陆小美连忙扶住一旁的车子,稳了稳才向人行道走去。但她才刚刚踏上人行道,喉咙便非常难受,正想着是不是晕车了,她就控制不住地干呕了两下,她扶着树站了一会儿,见再没有什么别的不适了,也就不再管这些,急急往前赶路。 香源河公园依旧热闹,但陆小美已然是没了闲逛的心情,她避开人流沿着河岸低头往前走,一旁一米远外就是香源河,在夜色中河水看上去深不见底,但她知道这河其实很浅。 一直走到接近香源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81 桥的地方,此时烟花已经停了,陆小美无意间抬起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冷汗直冒。原本应该拥挤的香源桥上竟是空无一人,那种灯笼倒是挂了一排上去。 一股渗人的凉意蔓延了她全身,陆小美后知后觉地转过身,原本热闹拥挤的香源河公园此刻寂静无声,人都不知去哪了,只有一地的摆摊、还冒着热气的关东煮、吃了一半的炒面,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刚刚还在的人们就那么消失了。 陆小美僵直地站着,死死盯着眼前的事物,像是要找出木头人游戏中还在动的那个人,然而她面色惨白,手脚发凉,她就这么站着,直到有什么扑通落水的声音响起,陆小美被吓了一跳,她猛地转身,看到漆黑的河面上几块破碎的木片漂浮着,她看着那木片,勉强用已是高度紧张的脑子思考那里之前有木块吗? 就在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远处的木片上时,忽地脚踝上一紧,有一双湿淋淋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陆小美尖叫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拖入了水中。 “救救我……救救我……”那个把她拖下去的人用一种阴森可怖的声音断断续续叫着。 陆小美不会游泳,她呛了几口水,咳了起来,可每咳一次都要被灌进一大口水。她剧烈地挣扎起来,她记得河很浅,但此时却怎么也够不到底。 时间变得很慢,短短几秒像是过了好几分钟。她使劲拨着水,耳朵里又闷又紧,世界既嘈杂又安静。那个拉她下水的人已经不见了,黑暗中陆小美却觉得有无数的人在四周漂浮着观望着,都是年轻的女孩,穿着漂亮的红色衣服,她们并没有露出嘲讽的或是阴险的表情,只是看着,非常安静的样子,但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陆小美好不容易把头伸出了水面,她才刚喊了“救”就又沉了下去。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她只能感受着自己一点点沉下去,沉入漆黑的河底。 可是恍惚间她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这种无助绝望的感受好像自己曾经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漫上了她的心头,她觉得自己已经不会思考了,心里只剩下空荡荡的无法排遣的凄凉之感。 就在她彻底放弃的时候,有人拖着她露出了水面,陆小美在呼吸到空气的那一瞬间只感到自己撞进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接着她就晕了过去。 好像过了很久,陆小美吐出几口水后感觉呼吸道火辣辣的,她迷迷糊糊听到周围有很多人的议论声,还有不止一个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叫她。 是在叫她,她能确定。但很奇怪,那些人叫出口的名字却令她感到陌生,那是她的名字吗? 陆小美很想睁开眼,可身体好像不受脑子控制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他们叫了她好久,好久。陆小美的意识沉沉浮浮,偶尔昏过去,偶尔能够突破白茫茫的意识边缘,便听到有人还在唤着她,顿时感到一阵安心。 这个梦境太过真实,以致她醒来时,脑子还是一片迷茫。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表妹进来拿了衣服,问她:“怎么睡这么沉?” 陆小美恍恍惚惚觉得奇怪,她看了眼手机,当发现今天还是正元山神祭时,内心忽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她等着外婆把祭拜后的团子带回来,拿了杯冰牛奶配着吃。电视上播放的是看过的节目,各种社交平台上也是发布过的信息,陆小美烦躁地在屋里转着,终于还是在傍晚时分出了门。 天气还是那么好,她借了表妹的自行车,一路骑车到了正元山脚下,她把车放到一旁锁好,便沿着车道往山上走。 正是傍晚,一天的热量积聚到顶点,又渐渐消散,脚下的地面烫得很,风吹过却是带着丝丝凉意,天边是红色的晚霞,路旁是青绿的野草,景色绚烂美好。陆小美站在半山腰上往下望去,小小的连安被绵延的群山包裹着,安静地坐落在天地之间。 这真是一个安逸的小镇,进去了就不想再出来呢。陆小美想着,如果有一天她跳出了这个循环,反而会觉得害怕吧。害怕开学,害怕考试,害怕毕业,害怕工作,害怕婚姻,害怕生孩子,害怕接下来模式化却充满意外的几十年。 连安虽然没有大城市繁华,没有高级的商场,街道也不怎么干净,一切规则秩序在这里都带有水分,可却令陆小美恋恋不舍。 这个时间正元山神庙没有什么人,早上热闹的祭拜散去了,广场上空荡荡的,只有几辆车停着。陆小美走进庙里,檀香的气味扑鼻而来,令人心神舒畅。 她给沈路打了电话,边听着边绕过正殿,来到昨天的后院里。沈路一直没有接,陆小美握着手机仍旧耐心地等着铃声响完,却在拐过一个弯时看见沈路正拿着扫把,站在廊柱旁低头望着手机。 她看着他,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顿时觉得万分尴尬。正想着要不要当做自己没来过,沈路却恰好抬起了头,两人目光相对,一时无言。陆小美于是笑了笑,走了过去。 她问:“干嘛不接我电话?” ☆、告白 “你什么时候……”沈路一脸茫然,他蹙眉问道,“有我电话?” 陆小美愣了一愣,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借口,她觉得自己可以说是问纪罗洋要的。但她正要开口,又隐隐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 是呀,她为什么会有沈路的号码呢?之前她给夏然发的短信、打的电话都没法保存下来,为什么唯独沈路的可以呢? 迷茫之下她也没有回答,只是呆呆望着他,一副期待对方能够给出答案的模样。 沈路见她答不上来,心下也觉得奇怪,但他没有过多纠缠这个问题,只是默默把她的号码存了起来。 陆小美于是松了一口气,转而调侃道:“你们还负责打扫?” “我们?”沈路抬起眼睛,一脸诧异。 “你们单位……” 陆小美眨了眨眼,立刻意识到不妥。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想找个洞钻进去。沈路会怎么想?她到处打听他的消息? 她干笑了下,故作轻松道:“这么惊讶干嘛,纪罗洋告诉我的。” “纪罗洋?”沈路的眉毛拧了起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陆小美觉得自己的笑容快要撑不住了,她的脸红了起来,视线徘徊在面前的石砖地上。 “对不起,”受不了的她直接道了歉。 有麻雀从屋檐上飞过,吱呀呀的声音更衬得陆小美内心忐忑不安。她直觉沈路有些防备。误会就算了,但作为女孩子,对方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什么也不做,多少令她有些受打击。 这种沉默怎么说也是难熬的,陆小美干脆伸出手:“我帮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82 你。” “不……”沈路回过神来,抱了抱怀里的竹竿,低头继续打扫。 陆小美有些尴尬,她站在原地看着,但没一会儿她就笑了起来,她想起这没完没了的循环,心里浮起了一种无所谓的玩乐心态。她眨了眨眼睛,笑问道:“你不邀请我过来参加晚上的活动?” 沈路手里的动作停了停,他诧异地抬起头,眼前的陆小美笑容灿烂。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只闷闷地问:“有游灯,绕着山的那种,我们可以坐在这里看。你要来吗?” 陆小美看着他,沈路脸上是种并不算冷漠的淡然,看起来勉强而迟疑。陆小美忽然意识到自己搞错了一件事。因为循环的缘故,先前每次见面,沈路都会问她要不要来,这其实只是不断重复的问候,但她潜意识里却把这当做一种迫切的邀请。 意识到自己的轻率,她试探着开口:“游灯每年都有……” 沈路等着她说下去。 陆小美叹气:“那算了。” 沈路默默点头。 陆小美捏着手机转了转,那是一种茫然的不甘心,她上前一步,鼓起勇气问:“别在这里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沈路看起来非常意外,他愣了一愣,反问道:“我们?” “……” 陆小美红了脸,一时有些迟疑。她不知道要不要连表妹和纪罗洋一起邀请,她在心里想着,如果三秒过后他还不答应,那她就补上这么一句话。 她等了不止三秒。她看着对方略带沉思的模样,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在她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主动邀请过异性,那种慌乱在她心里膨胀开来,几乎要承受不住。 她开了口,声音微弱纤细,还有些磕巴:“只是电影。” 说到最后,她觉得自己非常的悲愤,她干脆说得更直接了:“我请你。” 沈路意识到自己的犹豫给人造成的尴尬,他并非有意要这样,他直觉自己过分慎重了。现代社会把人的交往变成一种必要且随心的事情,他本不需要过多考虑。 他略微笑了笑,平静得没有一点期待:“你还在念书,我请你就好。” 陆小美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的笑容几乎收不住,她抿了下唇,想要克制一下,但很快,那种喜悦就蒸腾开来,她转过身,冲他挥了挥手,声音轻柔愉快:“晚上我来找你。” 沈路大概还生活在上个世纪,他一点也不懂现代科技的方便之处。陆小美直接在手机上定了票,兴冲冲叫了三轮车过去。 表妹很不满,问她为什么丢下她一个人,陆小美倒也不隐瞒,只说自己是去约会。 “和谁呀?”表妹问。 “沈先生。”陆小美回答。 蓝心的眼神一下子奇怪起来:“我之前还听姑姑说要给你相亲,现在大概是不用了?” 陆小美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但她还是承认道:“是我约的他,他好像挺勉强的。” “那你还这么开心。”蓝心抽了抽嘴角。 陆小美又一下子笑了开来:“确实开心。” 表妹不是一个藏不住事的人,她直接和纪罗洋说了这事,而纪罗洋很惊讶。他问过沈路晚上的安排,沈路说是要去看游灯,一点没提电影的事。感情约会还要瞒着他,纪罗洋非常不满。 小城八卦少,又刚好是庆典这种热闹的时候,蓝心偷偷去了趟书店,向纪罗洋说了自己的大计:“咱们跟踪他们看看。” 纪罗洋想了想,竟然答应了,两人买了最后一排的座位,早早等在那里。 直到电影开场,他们也没有见到沈路或者是陆小美的身影。纪罗洋问蓝心:“你是不是搞错了?” 蓝心奇怪道:“不至于呀,我看得清清楚楚,电影、场次、影厅都对的上呀。你看,他们俩的座位还是空着的呢。” 散场后已经很晚了,夜里十点的连安,道路上霓虹灯闪烁,繁华与清冷只有一线之隔,往往前头还是人山人海,拐个弯的巷子里却是空无人烟。 陆小美胆子小,要在以往她根本不敢往小巷里凑。可是现在她也顾不上这些了。在一条狭窄得只容一个人通过的小道上,她靠着灰白肮脏的墙壁,身旁是无人清理的垃圾。 墙并不高,红砖裸.露,月光清晰明澈。她仰头呆呆看着,眼眶里盛着泪水,视线模糊之际,她眨了下眼,鼻腔里满是充盈着的黏腻液体。 最后,终于受不了的她抱着膝盖蹲了下去。 明天不会是新的一天,一切可以重来,可她还是无法接受,被拒绝的恐慌涨满了她的心房,她第一次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迷茫、沉重,忧伤而无所适从。 尤其她还不甘心。 天哪,她都做了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 在沈路那么平静淡然地拒绝她后,她还试图去抱他。抱了就算了,这种肢体接触完全可以说是无意的,主要问题在于她真的强吻了他。她悲愤地踮起脚尖,按着他的胸口把嘴唇凑了上去。 沈路显然没有想到,他推开她时可以说是慌乱的,惊讶而难以置信。 可他过分绅士了,在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过后,他还问她要不要送她回去。陆小美气愤地要求他离开,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祭典的夜晚,看着盛开在天空中的焰火,陆小美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任性且毫无廉耻。 ☆、逃离 之后几次循环,陆小美哪儿也没去,只在家自暴自弃着,可惜这种日子她也没能坚持几天。外婆煮的是同样的菜,周围的人和她说的是同样的话,陆小美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被这么反复折磨几次,她就受不了了,她的脾气变得很糟,憔悴而暴躁。 蓝心觉得奇怪,昨天还乐呵呵的表姐,怎么一夜之间就像个怨妇了,陆小美也由此第一次听到了几天中不一样的对话。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脸色看起来不大对呀。” 表妹凑近了,仔细瞧了瞧,总结道:“一定是奶茶喝得太多。和你说了,我在咖啡馆打工时做过奶茶、柠檬茶这些,那个成本呀,都不知道有没有几块钱。” 陆小美愣住了,循环不是一成不变的重复,她的心境和周围的事物互相映衬,彼此都在不断挣扎着,试图挣脱最开始的那个牢笼。 她忽然不安了起来,有些变化是她自己造成的,很难说这种改变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尤其是一些过于突兀的举动所留下的后果,很有可能和她想的并不一样。 她去了山神庙,广场上仍旧人来人往,外婆去找住持,陆小美在正殿前的院子里徘徊着,怎么也没有勇气进去。 她站在大太阳底下,仰头望着屋顶的砖瓦,心里想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83 起一个在瓦片上煎鸡蛋的笑话。 估摸着这个时候沈路也该出现了,她的心跳变得很快。沈路会走到正殿门外,站在门口和她说那些团子可以吃,还会问起她晚上的安排。她的心里既期待又忐忑,她往外走了两步,靠在了回廊的柱子下。 不远处有一群中年妇女,她们谈起去医院排号的事,为自己付出的早起的代价而感到自豪,并为能够霸占一台自助机器而感到庆幸。她们说这种努力会有福报的,专家号能卖出多少钱,她们在挣钱的同时也帮助了需要帮助的人,现在她们就是来还愿的云云。 那些人中有几位陆小美认得。她们的儿子办着厂子开着豪车,闲在家里的婆娘不是赌博就是迷信,偏偏人家还很有钱,各处都说得上话。 拒绝庸俗是需要一定资本的,在连安这个小城,七大姑八大姨、各种地方小领导、有钱的有权的,人无法通过外在礼仪来评判一个人的社会价值,年轻人所不屑的那些,往往也是自身无能为力之处。 她默然看着,那些人去拿香,恰好正门处进了几位领导模样的人,应该就是县里民宗局的,膀大腰圆,偏偏还低调地穿着上个世纪款式的西装。沈路跟在后面,迈过门槛时不小心弄倒了一旁的扫帚。 他拿起了那根竹竿,放到了畚斗上。领导啧啧了两声,抱怨说:“这些东西怎么放在这里呀?这可是大堂,像什么话。” 沈路于是有些犹豫,他也没找庙里的办事人员,自己拿了扫把去找储物间。有人和那领导打趣:“杂乱无章也是一种美呀,尤其在这种地方,超越世俗纷争的美嘛。” 大家都笑了起来。陆小美隔着老远看着,沈路熟门熟路地拐了弯,直接把扫帚靠在了隔壁园子的门边。 那几位大妈大概以为他的庙里的人,上来问起香怎么卖。 沈路回答:“不要钱的,正门外面可以领。” 他还领了她们一段路,在正殿旁停了下来。接下去他应该会过去看看,然后碰见正在犹豫要不要吃团子的陆小美。 可是很奇怪,本不应出错的情况,却偏离了原先的轨迹。沈路只看了正殿一眼,就转身离开了,那边领导们还在谈话,他站到了一旁,安静听着。 陆小美一时只感到手脚冰凉,她觉得有很多双眼睛望向自己。也不说命运什么了,人就好像笼子里的蟋蟀,那种对既定进程的无力感令她心凉。她之前到底在开心什么?可以不用面对未知? 回廊的角落里有供奉的小神龛,陆小美把手里的篮子放了上去,离开了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外面的院子是泥土地,林间小道通往山上,远处有栏杆围着,站在边缘可以看见小小的城镇,像玩具棋盘一样,一点也不真实。 她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如果自己就这样跳下去,那么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她的生命会永远结束在这一天。而表妹大概会感到困惑,表姐为什么一夜间变得这样憔悴,就这么离开了,一切毫无预兆。 她难得产生了逃离的想法,她要离开这里,连安就是个牢笼。 没有想太多,也没有再犹豫,她往山下走,拦了的士去汽车站,她什么行李也没带,手机付费很方便,她坐上了开往省城的车子。给外婆发了条短信解释说自己碰见同学,一起出去玩了。 她还有半天多一点的时间,足够她回到省城的家里,看一眼期末的卷子,听听老妈的唠叨,像无数个正常的日子一样。 陆小美买的是最近一班的客车,这车子走的国道,又慢又乱,中途拉了不少客,开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出连安。 午后时分,车厢里闷热难当,车窗上的帘子不知为何总是那么少,窗帘被前排扯了去,陆小美没有带伞,被晒得头晕脑胀。最后,在离收费站不远的地方,这车终于坏了,一车的人站在路边吵吵嚷嚷地抱怨,途经的三轮车、摩托车变得很抢手,不一会儿路边就没剩几个人了。 陆小美等得不耐烦,那一波疯抢过后,路过的交通工具少了很多,大概到了中午,师傅们都不愿出门了。 这条路很宽,两旁是山林,地上尘土飞扬,偶尔经过的私家车也说不载客,附近又没有公交,陆小美终于有些害怕了。她望着对面连绵起伏的山,那山被挖了一个大坑,黄石裸.露,下面是废弃的工地,停着几辆破破烂烂的拖拉机。 铃声响了起来,陆小美拿起手机一看,“沈路”两个字令她有些心惊,她感到心跳快得控制不住,双手有些抖,脑子里晕乎乎的。 她接了起来,对面的声音温和镇定,他问她:“去哪里了?你外婆在找你。” 陆小美开口,莫名有些磕绊:“你有我电话?” “你外婆给我的,”他解释得淡然,又问,“你去哪里了?她很担心。” “我给她发过短信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陆小美心情忐忑不安之际,沈路有些无奈地说:“你外婆不识字呀。” 站在大马路旁,周围空无一人,那种慌乱胜过了面子上的担忧,陆小美压抑着难堪问道:“你能来接我吗?或者找个其他什么人来,我在出城的路上,离收费站不远。” “你……”沈路的声音带着种惊讶,“你要离开?” “是这么打算的,”陆小美有些紧张,“可是车子坏了。” 那边马上应下了:“我去接你,你稍等一会儿。” 从市中心到收费站,大概要一个小时,陆小美坐在树下,被午间的闷热弄得昏昏沉沉。 沈路给她带了水,车子里开着冷气,她几乎要热泪盈眶了。沈路有些好笑,他说:“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外婆这样担心?说走就走?你外婆可是吓坏了。” 陆小美有点尴尬,沈路不记得之前的事,但她是印象深刻,如果可以,她一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了。不过放在现在,难得的轻松氛围令她很想问个清楚。 她于是开口,像个多管闲事的中年妇女一样打着某种算盘:“你有女朋友吗?怎么不结婚呀?家里不催?” 沈路看起来有点想笑,他的嘴角轻微扬起,回答道:“我们科长也经常问这些。” 陆小美不放弃:“我都被逼着相亲了,你应该也是吧。” “相亲?”沈路诧异地瞄了她一眼,“你还在念书呀。” “连安这风气你又不是不懂。” 沈路于是笑了,他说:“当然有,又是领导介绍的,根本推不掉。” “没有碰到你喜欢的?” 沈路歪了下头:“重点不是我喜不喜欢,人家又看不上我。” “咦,为什么?”陆小美盯着他看。 沈路有些不好意思:“县城公务员的工资就那样……而且我也不算有趣。” 陆小美一直不明白他为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84 什么要拒绝自己,按理来说,女生表白成功的机会是很大的,哪怕对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也是愿意的。可那晚他拒绝得那样果断,不是不合适,也没说考虑一下,坚决得令人诧异,陆小美觉得这打击实在太大,根本难以承受。 她有些失落,现在这种和谐的氛围令她很是留恋,她不想破坏,但也确实不甘心。 她于是问:“你就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按理来说,以沈路的视角来看,他和陆小美并不怎么熟,他都不知道这对话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可某个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熟悉的,很自然就能进入到熟稔的状态下。 “我结过婚的。”他忽然开口,语气有些沉闷。 陆小美吓了一跳,她转头看他,不解道:“离婚了?你看着很年轻呀。” 沈路带着笑意,他摇了下头:“不是这样的。” 这个信息量实在大,陆小美一时半会没有回过神来,但她觉得自己有些理解了。这种情况在婚姻市场上算得上是短板,他的态度会那样谨慎,倒也算正常。大概在他看来,她根本不会接受他的背景,他也就拒绝得理所当然了。 车厢里变得很安静,陆小美对自己不合时宜的问话没有一点自觉,她对此没有什么责任感,反正一切都在重复着。 天忽然变得阴沉了起来,灰蒙蒙的云雾笼罩着前方的道路,陆小美有些奇怪地开口:“要下雨了?” 这话一出,连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正元山神祭这一天完全是晴天,没道理下雨的。 恐慌几乎是一瞬间就压了下来。她注意到这条道路,清冷得怪异。刚刚来时那般拥挤,此时却像被隔绝的世界,寂静中带着种凄凉。 “沈路?”她有些害怕,指望着这里的另外一个人能说点什么。 沈路握着方向盘,他直直望着前方,开口问道:“这些话我们是不是讲过了?” 陆小美的心跳一下子就乱了,她轻轻吸了口气:“你别吓我呀。” 她看着他,沈路的目光很是温柔,可他的语气确实带着股寒意:“别担心,不是下雨,只是要到晚上了。” “晚上?”陆小美拔高了音调,又忽地降了下来,她柔柔的调子里夹杂着某种哭腔,“不是才中午吗?” “是么?”沈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你看看手表。” 下午七点,夜幕降临的时分。 “怎么回事嘛。”陆小美咕哝着,对这莫名其妙的状况感到不安。 出乎她的意料,沈路回答了,他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种笑意:“你不是喜欢这样嘛。” “什么?”陆小美害怕极了,她手脚冰凉,无法理解这突然的情况。 “可这一点也不好玩,”沈路看起来有点忧伤,他的语气非常失落,“你在试探我什么?” 陆小美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一头雾水,非常有诚意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路冷冷笑了下:“这样呀。” 陆小美急了,那种不确定感弥漫在心头,她哆嗦着拿起手机,想给表妹打个电话,可根本没有信号。沈路很冷静,几乎有些冷漠了,陆小美低头擦眼泪,他也没理会,他一心一意开着车,却根本不是回去的路。 ☆、挣脱 “你带我去哪里?”陆小美问。 “神坛。”沈路回答。 “那是什么?” 车厢里一片静默,陆小美开始不安,云层压得低,手表上的秒针飞快地转着,时间以一种不被察觉的方式流逝着。这种超越常理的情况弄得她有些崩溃,她开始道歉:“对不起,可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路没法确定她的话有多少真实的成分,他沉默了会儿,有些心不在焉地安抚道:“你不用害怕,你应该清楚是怎么回事的。” “你是说循环吗?”陆小美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沈路应了声,又问:“有多久了?” 陆小美压根没记住,她只是非常诧异:“这是我的原因?” 沈路叹了口气,他把车停在路边,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我们回不去的。” 照这速度下去,等他们到了市中心,那也已经是第二天了。这种缺席难保会带来什么后果,或者这根本就逃脱不了了。沈路问她:“你想得起来要怎么做吗?” “什么怎么做?”夜幕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拉起,国道两旁是高大的树林,路灯的间隔很远,整条道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们就像身处原始山林一样,方圆几里内杳无人烟。 “我不知道呀。”陆小美都快哭了,大概空调的温度太低了,她觉得冷,那种凉意似有若无。 沈路点了头,坚决而淡漠:“那我带你去。” 他又发动了车子,车速很快,隔着玻璃,外面的风声听起来不真切极了,陆小美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慢一点好吗?你是怎么了?我们去哪里?” 沈路的声音平和淡然:“不要想太多,闭上眼睛就好,很快的。” 陆小美试图冷静下来,她收起那些不必要的思绪,问道:“去神坛做什么?” 沈路闭口不答,真要说出来,陆小美大概会想要掐死他,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解释。可是,当身边的小姑娘低头开始抹眼泪时,他又不忍心了,他断断续续开了口,那种轻柔的语调却令陆小美毛骨悚然。 “神坛在山路的尽头,一会儿你别紧张,闭上眼睛就好,我会开快点的。” “开快点做什么?” 沈路没有再回答了,陆小美的心跳快得停不下来,她的呼吸乱了起来,她试图冷静一下,她不断吸着气,而这种脆弱的不安令沈路非常后悔。他一开始就不该解释的,几十年过去了,他还是抛不开这些不必要的犹豫和怜惜。 车子拐上了泥土地,道路变得颠簸起来,前方的路黑洞洞的,空无一人的荒凉感弥漫在四周。 “我不要去那里。”陆小美拒绝道,“我想回家。” 她的声音很轻,也并不指望沈路会答应,她一个劲儿地摇头,浑身都打着颤。她看着车子拐过弯,放慢了速度一点点往山上挪,心里只觉得沈路想要杀了她。 很快,他们到了差不多山顶的位置,那里有一片空地,随着奇怪的建筑映入眼帘的,是东方出现的鱼肚白,被山遮掩着,只有一小片痕迹,不大清晰。 陆小美正思考着现在是哪一天,却惊恐地发现沈路一点降速的意思都没有,她去拉他,磕磕绊绊开口:“快停下来呀,前面没有路了!” 陆小美抬头看他,眼里满是哀求。她攥着他衣服的指节发白,双唇轻轻地颤抖着,好一会儿却说不出话来。 沈路额上冒着汗,他的目光紧紧盯住前方的神坛,一脚油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85 门下去,车子在陆小美的惊叫声中飞出了悬崖,下坠的失重感一下子漫了上来,安全带扯着人的身体,混乱中陆小美感到沈路握住了她的手,而她几乎是本能地回握过去。 之后她并未感受到什么痛苦,她觉得自己在摔到地上前一定是先晕过去了。 都说人在接近死亡时,生前的种种会走马灯般在脑中上映一遍,果真是如此,陆小美看见了几百年前连安的山清水秀,见到了仍旧年少的沈路和哥哥,以及过往十来次的转世投胎。 因为是太久的事情了,印象都不怎么深,她像个旁观者一般在迷雾中总结着:“啊,这位夭折了好可怜,这位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好羡慕,这位死的略惨啊……”到最后她都不知自己还有些什么感情能够分给这些经历了。 那真的是自己吗?她不禁自问道。 ◇ 眼前是明晃晃的白色天际,陆小美今生头一遭彻夜未归,外婆大概急坏了,表妹给她打了不下十个电话,短信更是轰炸一般。 “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报警了。” 陆小美看了下时间,觉得头大极了,她给表妹打电话,不过是清晨六点,本应睡懒觉的蓝心却一下子接了起来:“你去哪里了?外婆说沈先生去接你了,怎么一整个晚上没回来?!” “嗯……”陆小美看了眼一旁晕过去的沈路,开口道:“车子出了点问题……” “天哪,你们没事吧?”蓝心的声音尖利急促。 “没事了,我马上就回去。” 陆小美问起外婆,表妹直叹气:“我和她说你和沈先生去参加同学聚会了,会玩得很晚,我说你有给我打电话,让她别担心。哎,表姐啊,我都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我担心了一个晚上,你说你们要是真出事,我这么瞒着不是耽误事嘛。” 从小习惯互相帮助对方隐瞒行程,也不把家长的担忧当回事,现在的表妹却几乎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小大人似的教训起她来了。 “但是好奇怪呀,时间过得好快,我一直没睡,倒也不觉得累。”放下心来的表妹不忘表达自己的疑惑之情。 陆小美道了歉,又好生安抚了对方一通,这才挂了电话,把沈路摇醒:“你坐后面吧,我来开车。” 沈路还没反应过来,他睡眼朦胧地望着她,揉了揉眼,显得有些不情愿。 陆小美抓了下他的头发:“想我死就早点说,不带你这么吓的。” 她心里有点好笑,还萦绕着种无所谓的感觉,那种站在山顶俯身人间的平静令她非常怀念。 “快起来呀,”她摇了摇还在与睡神作斗争的沈路,声音莫名轻快,“我送你回家。” ☆、拒绝 回去的路上,沈路显得很沉默,陆小美心情倒是不错,她也不搭理他,只乐呵呵开着车,时不时问一下要怎么走。 最后,终于受不了的沈路开了口:“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陆小美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很多疑问,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想来也根本不重要,她便只笑着,调侃道:“没有呀,你倒是可以问问我。” 她的态度敷衍打趣,相比之下沈路却是过分慎重了,他的语气沉重感伤,仿佛背负了整个时代的落寞,他说:“我这么想也许不对,你转世的记忆对你来说大概就像看过一场电影一样。可我还是想知道……” “子伊吗?”陆小美也没看他,直接打断了他啰里啰嗦的陈述,自信地总结道,“她很爱你。” 沈路:“……” 他也许不该和茜元谈论这种话题,河神的任性他不是不知道。 陆小美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只自顾自说着:“哎,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干嘛要跟我……哦,跟子伊结婚呀,现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 沈路微微蹙了眉:“结婚能有什么原因。” 陆小美抱着某种心思,暗搓搓问道:“那现在呢?还想跟我一起吗?” 可当她说出这话时,又没来由的有些怯弱,她于是不必要地补充道:“我和子伊很不一样。” 沈路没有再说话,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陆小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轻率,她犹豫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时间不对的?因为我问起你相亲的事?” 沈路摇了头:“你跟我表白,这个冲击有点大,多少还是有点印象,我毕竟也是神。” 陆小美:“……” 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轻松氛围就此消失,她得意的自信在沈路面前也荡然无存了。 之后两人各回各家,陆小美被表妹好一通盘问,表妹根本不相信车子抛锚的说法,她认定了表姐是和沈先生发生了不可描述之事,陆小美都不知道在蓝心这个年龄的孩子眼里,什么叫做不可描述之事。 她在家待了几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去找了沈路。她都不知道他怎么能这么淡定,那些回忆原先模糊不清,可一个个晚上过去,几次转世的不甘一点点涨满了她的心房。尤其子伊,她那么近距离地接触到原先的朋友,拥有了几乎算得上正常的人间生活,可最后还是悲剧。那种遗憾挥之不去。 沈路仍是在那个房间里给她泡了茶:“我和熙辞说了,他最近有事抽不开身,下个月才会回国。” 神明的感情也许淡漠,尤其隔了这么久,时间把一切纠缠不清的情绪都冲淡了,彼此都是冷淡平和。 沈路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院子里阳光透过树梢洒在草地上,金鱼在池子里游动着,一切看起来暖融融的,夏季的景象清晰可见。 屋里空调开得低,陆小美都觉得有点冷了,她自己倒了热茶,捧着茶杯喝了口,并不在意哥哥的冷落:“没关系,大家都忙。” 沈路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我个人的原因,我觉得这样不正常。” 他叹了口气:“我总怀念那个时候,一切变化还没开始的时候。” 陆小美不知道他在指什么,她对沈路的感情很复杂,被拒绝的失落挥之不去,喜爱又伴随着回忆一点点膨胀。可她是茜元,就算知道结果,也不会就此放弃。 可以说,陆小美清楚会失败,她很紧张,几乎是破罐子破摔了。她咬着牙,满脸通红,全身打着颤儿,一只手偷偷握着桌角,像是想找一个支撑点。表白这种事,感觉重复多少次也不会提升成功率。 “我……”她一开口就想给自己找退路,说些例如“我知道你会拒绝”这种听起来很有自知之明的话。可是不行,要是那样,她还不如不说。她安慰自己,沈路至少不会伤害她,他就算是拒绝也会很委婉。 “你为什么回连安?”她问。 “我得等你。” “等我做什么?” “我答应你哥哥的。” “他为什么不自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86 己等?” “他觉得对不起你。” 陆小美有点枉然,这话要是两百年前说,她信。可是现在?她虽清楚哥哥的想法,但也不在意。时间过得太久,人世变化太大,以往不过是改朝换代的事,现在却是整个世界翻了个样。 “你当时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我爱你,也非常想有家庭。”沈路回答得直接。 “现在呢?”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低落。 陆小美开口:“如果我说我现在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呢?” 沈路愣了愣,抬起头看她:“你是指?” 陆小美惆怅着:“我不想和你分开。” 她深吸了口气,尽量克制着声音保持平稳:“想起这些并不好受。这种感觉就像是一觉醒来,所有人都不在了……那天在船上,我很害怕,也很后悔,我想如果还能见到你……” 陆小美说不下去了,她想这简直是种自我折磨。沈路眼睛里也氤氲着水汽,他低垂着眼眸,把手握了又握。 “我很后悔,我不该和你吵。可我当时一直觉得你会离开我,你那么好,而我……我工作做不好,还老乱发脾气。那次下着大雨,你加班很累,我却怪你没有早点回来给我做晚饭。” 一开始沈路很惊讶,他想说如果是子伊和他这么说,他一定会非常激动,可惜没有如果。 好半天,陆小美才叹息似的开口说道:“对不起。” 她本没打算提这些的,她应该是要谈些愉快的往事以勾起他的回忆,然而只开了个头她就收不住了。过往强烈的感情汹涌而出,她几乎想抱着沈路痛哭流涕。但怎么可能呢,他是她曾经的丈夫,可现在也跟她没什么关系了。于是,好好的告白被她弄成了惨兮兮的道歉。 沈路摇头,声音有点沙哑,他说:“这么多年,我很累了,我不想再尝试一段感情了。” “你不喜欢我?” “不是。” “那是为什么?”陆小美站了起来。 沈路移开了目光。 “我不明白。”她捏着拳头,终于体会到了“他曾经很爱我”这件事是有多令人难受了。 她问:“我以前是不是对你不好?” 沈路心不在焉:“你对我好不好你自己记不得?” 路小美有点尴尬,换做是别人,她很可能生气走人,但对沈路她没有一点脾气,她想着要解释一下,语气也不自觉带上了点撒娇的意味:“太久了嘛,而且我的感受和你的感受很可能是有区别的。” 沈路不为所动,他好像一直不在状态,只抬了抬眼皮问道:“你是什么感受?” 感受这事要是差别真的很大那岂不是很没面子。陆小美不说话,沈路也很有耐心,两人僵持着,陆小美不想吵架,她叹了口气,只说:“你对我很好,我……” 回想那些事,她觉得非常的难受,毕竟那是永远过去的时光了。也不知是记忆的美化,还是事实果真如此,陆小美觉得当时的自己很幸福。热烈的大学生活,志同道合的朋友,还很年轻就找到爱情。可真这么去想时,她又认为自己有负时光。 “对不起。”她压抑着情绪低声道。原来被拒绝是这样令人心碎,陆小美只撑了几分钟就受不了了,也不顾面子什么了,她站起来,简短地说:“我明白……我走了。” 见她离开,沈路有点迟疑,好像对象只要是子伊,他所有的打算都可以放弃。长久压抑的感情已近枯竭,心死和苍老不过是转念之间。纪罗洋一定会骂他儿女情长,可这种不愿伤害,对彼此来说,到底也是一种负担。 ☆、谈话 站在外面,陆小美望了望天边的云朵,南方小镇红色的砖墙顶着黑漆漆布满青苔的瓦片,连安景色迷人。她很无意识地眨了眨眼,泪水沾在睫毛上,没一会儿就落了下来,她不敢深呼吸,只轻轻喘了喘,鼻腔里黏腻腻的,喉咙紧得发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这附近又没有人,可她就是这样,连哭都是无声压抑着的。 她很伤心,她想起杨文仪如果还在,大概会安慰她说沈路就是个疯子。她记不清杨文仪有没有这样说过,可能有吧。她们在一个屋里住了那么久,说过的话大概可以写成一本书,漏掉一两句也正常。可她没有这么亲近的朋友了。 有几个同学她喜欢,她也是个主动的人,笑脸相迎,热情而亲切,可不知为何,她的人际关系总是应着那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她不想这样,她希望自己能对别人多些依赖,而不是顾着礼节和技巧去小心维护,可惜她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陆小美想说这大概就是报应吧,她拒绝别人从不留情面,被不喜欢的人告白还会有生理上的厌恶,完全不加掩饰,现在真是罪有应得。可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陆小美回想着,发现并没有一个开端。 她走下台阶,低头擦着眼泪,又开始后悔没有戴眼镜,难道就要这样一路红着眼睛回去吗?陆小美觉得自己有一种破坏一切的倾向,她很想歇斯底里地大喊,砸东西,或者跳到河里冷静一下,但她做不到,她只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无声无息。 她安慰自己这还好,大不了以后不再见面,现在难受,缓缓两天就回去了。她打了车回家,按了半天门铃也没有人开门,这才想起外公外婆他们去参加舅妈娘家的婚礼了,要明天才能回来。陆小美松了口气,默默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后,她看见外婆用电饭煲定时做的骨头汤,便盛了一碗出来喝,之后她就呆呆坐在椅子上,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屋子里渐渐看不清了。 她不再哭了,站起来洗了碗,关灯往二楼走,路过酒柜的时候她停下来看了一眼,酒柜上摆着好几瓶酒,包装精美,但只是个装饰,从来没有人想到要打开来喝。陆小美来了兴致,她开了酒柜的灯,站在楼梯上一瓶瓶拿下来看,最后她找了瓶40度的白兰地,拔开了塞子。 那味道很冲,一闻就知道会很烈,陆小美却拿着瓶子直接往嘴里倒。她只含了一口,艰难地往下咽,那酒顺着食道下去,一下子就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心口那里很是满足。陆小美有点诧异,她低头看了看透明瓶子里色彩明快的液体,想着要是喝得太多会被发现,就把它放了回去。 她继续在酒柜上摸索着,发现了一瓶同一牌子相同度数的酒,只是它的包装更加华丽,蓝色雕花的陶瓷瓶子,放在一个金丝架子上。陆小美想说就是你了,她把那瓶酒拿下来,关了灯,回到沙发上,打开屏幕,找了部恐怖片,就着酒水心惊胆战地看下去。 那恐怖片讲述这样一个故事:一对夫妇带着自己的儿子回到妻子小时候呆的福利院里,福利院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87 已经关了,那里是一座古堡,他们买下了这里。儿子却经常说屋里有一个头上戴着纸袋的男孩,母亲不以为然。一次宴会前,母子二人吵了一架,儿子跑开了,再没有出现。故事很长,陆小美只看到这里就已经吓得不轻。她很好奇接下去的情节,但又不大敢看,就在她提心吊胆暂时把失恋这事忘在脑后时,门铃响了。 陆小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按了暂停键,坐在沙发上侧头听着,她后悔自己刚刚没有开灯,现在她只能瞪着着一片黑暗,心脏砰砰直跳。屋里一片寂静,就在她要以为只是自己的幻听时,门铃又响了起来。陆小美只得摸索着往门口的方向走,路过开关时她顺手按了下去,一时间一室清明。 猫眼那被门外贴的“福”字挡住了,啥也看不清,陆小美便打开里门,透过防盗门上的玻璃,她看见沈路站在外面。其实她看不到脸,只是那身形体态她很熟悉,她知道是他。陆小美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 “你来做什么?”她瞄了他一眼,便低了头。 “你下午是认真的?”沈路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怀疑。 不是吧,自己很没信用吗?陆小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种印象,只得尽量平静地回答:“当然。” 沈路沉默了。陆小美鉴于礼仪需要,便侧过身,说道:“进来吗?” 沈路点了点头,等他站在玄关上,陆小美关好门时,他才有点惊讶地问了句:“你家没人?” 陆小美记得她和他说过自己住在外公外婆家,家里还有表妹和舅妈。 “他们去亲戚家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有接,我就上来了。”沈路解释道。 干嘛这样谨慎,陆小美心灰意冷地想。手机早在进门时就被她扔在了鞋柜上,当时她急于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好让自己从现实生活中暂且抽离出来。现在听沈路这么一说,陆小美便伸手从鞋柜上够手机:“不好意思,我没有看。” 按亮屏幕,果然有两个未接来电。 陆小美请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去厨房烧水泡茶。空调有点冷,冰箱里没有饮料,喝茶是个好选择。但等她从厨房里出来时,就看见沈路拿着那瓶酒看,陆小美一下子有点窘,她可不想他知道自己很伤心,以至借酒浇愁。 她走过去放下茶盘,沈路晃了晃酒瓶问她:“你喝了多少?” “也没多少……” 陆小美话音未落,就见沈路直接拿了一个茶杯放在茶几上,打开酒瓶塞子,对着杯沿往茶杯里倒。瓶口慢悠悠地滴出几滴酒水,沈路再摇了摇,又有几滴出来,然后,就没有了。 沈路瞄了眼放在一旁,显然是才拆开的塑料封口,抬头看着陆小美:“你喝完了一整瓶。” 陆小美有点尴尬,她真没觉得自己喝了多少,而且她也没醉啊。她看着沈路,沈路也回望着她,陆小美的脸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红了,眼睛也开始湿润,她没有说话,掩饰一般地转过头在一旁坐下,按下了电视的播放键。 屏幕里妈妈哭得死去活来,丈夫要离开这里,她却坚持要留下找儿子,气氛恐怖而绝望,陆小美浑身紧绷,也不知是被剧情吓的,还是因为沈路在一旁。只是没过几分钟,沈路就拿过遥控器关了电视。 “你干嘛?” 陆小美不高兴,她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态度这么强硬。 “我们谈谈好吗?” 难道下午没谈够?陆小美气鼓鼓地瞪着他,可惜现实中她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她预感他要说一些让她伤心的话,便提前开了口:“你不愿意就算了,不用解释,我……我知道我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你不要说了。” 没有电视的声音作掩护,氛围多少有点尴尬。 沈路思考了下,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给她:“你有一些东西在我这里。” 陆小美侧头看那个盒子,那是当年她的梳妆盒,但里面放的应该是她一些比较私人的东西,信件日记之类的。 有必要做到这样吗?陆小美咬着牙,先前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泪水又涌了上来,这次她怎么也克制不住,她睁大眼睛,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不顾她意愿地掉了下来,接下来就怎么也止不住。她不断擦着泪水,沈路在旁边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他给她递了纸巾,并且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确实没有考虑清楚。”经历过失败的婚姻,那种伤害无法消弭。 陆小美接过盒子打开来,信件很繁琐,她不想看,日记本翻开来一页,也不知具体是哪一天的,看得一头雾水,她也就放到了一旁。然后是同学录,里面夹着一些东西,她一拿起来就掉了出来,是纸条和照片。 当时不兴送同学小相,照片都是学院统一照的,所以这私人的照片只会是继寻的,陆小美愣了愣,拿起来看了眼,但眼睛里满是泪水,视线朦朦胧胧的,她也没看清,就忙塞了回去。盒子里还有剪报之类的,陆小美没有兴趣看,默默关了盒子。 “我考虑得怎样我自己知道。”陆小美有点生气,一来为自己这窘样都让他看了去,二来为他过于平静的态度。 “是么?”沈路意味不明地应了句,又问:“你为什么哭?” “……”你是来寻我开心的吗?陆小美很想站起来把他赶出去,但她没有那样做,那只会显得自己很无助。 她生硬地说:“你失恋了不哭?” 沈路犹豫了下,他知道她很伤心,但不知为何,他有种加深她痛苦的欲望,这大概是某种施虐倾向吧?他摇摇头打开包,取出一份泛黄的纸递给她。 陆小美接过,沈路问她:“你对这个有印象吗?” 那是一份问卷,陆小美摇了摇头,她做过很多问卷,哪里记得清。 沈路于是说:“你知道神明之间有一个婚姻契约吗?这个契约不可更改,时效是永远。我当时想和你签,但你没有恢复记忆,你哥哥他们不同意,他们做了这份问卷。后来我们也没有签,他们就把你的回答给我了。” 陆小美此时头脑有些混乱,她看着自己的选项,也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沈路继续说:“那段日子很难过,我们在一起不到五年,我却难受了几十年的时间。” 所以他不想再这样了吗?陆小美觉得自己能理解。她点了头。 “如果当时我们签了,那你接下去几世都无法和其他人结婚。” 陆小美迷茫了一会儿,那些记忆太琐碎,而且年代久远,她都记不大清楚,她有点困惑地转头问沈路:“你们觉得不签对我比较好?” 沈路点头。 陆小美却说:“可我后来……”她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像是在博同情,沈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88 路又不见得会回心转意,于是她及时打住,转而问他,“后来你出国了,之后过得好吗?” 沈路忽然笑了下,说:“我也不知道。” 陆小美叹气:“好吧,我明白。” 她也笑了,觉得自己怪傻的,便说:“真没想到还能再见面,当年我们可几乎是天天在吵架,你还满脑子迂腐的理论。” 沈路笑了笑:“你还记得。” 陆小美觉得跟他置气怪没意思的,失恋还是尽早放开的好,于是她故作轻松道:“那就这样吧。不早了,你回去吧。” ☆、信件 那天晚上,沈路走后,陆小美窝在沙发上熬了一整个通宵看完了日记和信件。那种感觉很奇妙,时隔多年,纸上的文字已经没有了熟悉感,她甚至觉得奇怪,这真是我写的吗?而笔下记录的那些事,那些情绪,或快乐或感伤,却只有零星一点她还记得。 陆小美恍惚看见晨光微亮,她吸吸鼻子,去冰箱翻了几块冰块包在毛巾里敷着眼睛,她躺在沙发上,抱着日记本,心里非常复杂。她不明白沈路为什么把这些还给她。好像是该还,但挑这么个时间,总觉得有其他意思。 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她中午起来,看了看手机,上面一点消息都没有。陆小美心情低落地加热了昨晚的排骨汤,洗了澡,赖在沙发上纠结万分,最后还是耐不住性子,下楼打车去了沈路家。 “你在家吗?”手机里,陆小美这么问道。 “在啊。” “哦,那开一下门。” 很不巧,书商正好过来送货,照例沈路先把要的拿了,剩下的再给店里运过去。陆小美想说你们这样下去迟早会破产。小货车停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沈路坐在檐廊上翻着书,书商捧着茶杯举着蒲扇跟在一旁。 “你们真不打算进些热门的书吗?或者教辅?应该比这好卖。” “我们是旧书店。” “没事,旧教辅也有人买,都是按斤称的,我下次送你一些吧。” 沈路抬头,本要回答,却瞥见陆小美站在门口,背着背包往里张望。他于是起身下了台阶,往前迈了两步,陆小美也进来,边走边擦了擦汗,沈路于是指指走廊,说:“去书房等吧。” 书房面对院子,窗帘半拉着,空调开得很足,沈路先前应该是待在这里。只是房间很乱,书都叠了起来堆放在地上,沙发上也是一撂一撂的书,还有衣服、零食包装袋横尸在上面,完全没法坐。一旁的书桌上,宣纸揉成了团,毛笔架被挤得露出了桌沿,药品盒子胡乱倒着,好几本本子都是开着的,互相叠放着,主人忘记把它们合上了。 陆小美有点惊讶,沈路向来注重整洁,怎么会弄成这幅样子。她在屋中央站了会儿,左等右等他也没回来,便把包放在椅子上,自己站在桌前正对着空调吹着。 她没有想乱动沈路的东西,只是偶然看见书桌一角上有一本本子摊开着,里面全是繁体字,纸页泛着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以为会是什么古籍,便小心捏着封皮,想看一眼。不过是一眼,陆小美整个人都呆住了。封皮什么都没有,只是扉页上用正楷写着“致子伊”。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一种不小心碰见恋人给其他人写情书的慌乱感。等她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的手在抖,嘴唇冰凉冰凉的,浑身的血液好像都退去了,身体软得使不上劲,只有眼睛,怎么也没法从本子上移开。她犹豫了下,翻开了其中一页。 这本本子,每一篇都有日期,算是日记吧,也可以说是写给子伊的信。陆小美翻的那一页,看日期已是沉船十年后了。 “那段时间里,我的想象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我常常站在街边看来往的人群,想象他们的生活。个体的生活往往能够反映群体的生存状态,而群体共同的命运,也就是个人的命运。 那个时期的民众,生活之艰辛,我深有体会。都是贫苦的人,说不上有多善良。要知道在生存都成问题时,人的眼光只会是局限于眼前的。街上的乞丐,为了食物能够大打出手,打死人也毫无歉意。而穷人家卖儿卖女,女儿卖去给人家做小老婆的或者丫鬟的算是好的了,卖去妓院的也有。 纪罗洋说总比古时易子而食好,不过我觉得这种现象现在可能还是有的,在我们所接触不到的地方,在现代文明无法企及的地方,人性的恶会以极为平常的形态存在着。 我很害怕,我怕我见到的那些有可能发生在你身上。要知道,在那时,贫困、愚昧才是人们普遍的状态。我常常陷入想象中不可自拔,当然不会是什么好的幻想。这种自我折磨我根本停不下来。后来你哥哥来信,让我去找他,纪罗洋也说要和我一起去,他们很担心我的精神状态。 我真希望你能生活在一个和平富裕的地方,但现在这是不可能了,我只能祈祷战争快点结束,国家快点强大起来,这样就算见不到你,我也能知道你是安全的。我希望时代的悲剧不会在你身上体现,我也不再嫉妒你身边的人,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说起来,在你走后,我见到过继寻,我发现人的心境在不同的环境中真的会有很大的变化。很抱歉我没法一直陪着你,我那时想,如果你接下来能够遇见继寻这样的人就好了。那真的很好,我知道你会被真心对待。 我时常见到高官富豪、小姐太太们,他们打扮入流,出入高档场所,对劳苦大众的命运嗤之以鼻。是啊,在那些华丽的衣饰、香水、轿车、欧式建筑旁,竟然有这样脏兮兮蓬头垢面散发异味的人,竟然有人过着这样俗气没有品味的生活,这简直格格不入,简直辜负了整个城市优雅的格调。所以他们带着不屑的目光经过,肆意嘲笑那些挣扎在贫困线上的人。 后来我去了美国,你哥哥说要抽象地看待人,他说我爱恋的女子不过是一个生物,他说你和广大女性一样,都有眼睛鼻子,说解剖开来看都是一样的。我第一次听他这么说时非常惊讶。后来我想到,他是你哥哥,他所承受的并不比我少。只是他传授的经验没有一点用处,我还是很想你,我没有一时忘记过你。 这感觉可难受了,我恍惚了好几年。有一次我导师,史密斯先生,觉得我这样下去不行,他可不放心把病人交给我,于是他劝我出去散散心,他说带我去游泳,说看看大海也会比较想得开。于是我们实验室几个人一起去了,那里是浅水区,水很清,天气好,阳光灿烂,在水下可以看见上面波光粼粼,水底的石块间还有小生物在。 我就那么沉在水里看着,忽然就想到你在船沉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很害怕,你有没有想到我。窒息的感觉很不好受吧。虽然我知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89 道你总会死去,但我明明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我明明可以对你更好的,我真的很后悔。你说你要和我一直在一起,我算了下,你从遇见我到去世,只有不到五年的时间。这就是一生一世的爱情吗?怎么会短得这样可怕。 我也不记得当时都想了什么,印象里导师和同学惊慌地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把我抬上岸,而我也没什么事。导师很生气,他大声质问我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真是受不了了,我离开美国去了欧洲,换了个专业继续念书。我不断安慰自己我还会见到你的,比起其他妻离子散的人我算是好的了。 可是,就像人总会死,但仍旧有那么多人选择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大抵是因为时间漫长不可忍受吧。而我虽然知道总有那么一天,却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学校有很多小班讨论课,第一次上课时,有一门课的教授以为我还未成年,我和他说我成年了,结婚了,有孩子,妻子孩子去世了。他非常诧异,说你还这么小,怎么就像是过完了一生?我当时不解,难道欧洲人也和国内一样以成家立业为人生目标,这就算过完一生了?后来我明白了,他们是觉得我的状态不对。不过这之后,学校竟然派了位心理医生每周来给我做心理辅导,我真是哭笑不得。 我昨晚又做了那个梦,说来这梦也真是奇怪。还是那片荒地,早几年前我是感觉我在找你。我们一起出来的,然后你就不见了,那荒地前后左右都一个样,漫无边际的,我喊着你的名字,一直往前走,画面很模糊,泛着淡淡的雾气。我走不出来,也找不到你,非常着急。 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做这梦时我就不再找你了,我心里知道你不在了。在那片荒地上,我有时走走,有时就站着,也不知会站多久,我不着急,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怎样也无所谓了。 我有种感觉,一切都与我无关,我的生活我是旁观着的,只有你在的回忆是真实的。” ☆、回省城 陆小美的脑子很混乱。字里行间沈路情真意切,他们曾经很恩爱,她知道。可现在的沈路陌生得可怕,她能感受到他明显的冷淡和犹豫。她看着信,泪水扑簌簌直掉。她记得海水冷得刺骨,她记得意识涣散之际隐约看见家里窗前的灯,她记得那天有多后悔。如果能够重来……但那也不是当初的人和事了。 门被打开,陆小美慌忙放下本子,迅速擦掉眼泪。她不敢回头,只觉得心里沉闷闷的。沈路走了过来,脚步声很轻,却一下下打在她心头,她捏了捏指头,忽然有点害怕。他停在她身后,歪头看了眼书桌。 陆小美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翻你的东西。” “没事,本来就是写给你的。”他的语气很平常。 陆小美有点绝望,好像沈路不是沈路,子伊也不是她,本来的一家人,现在却疏离得不能再疏离。 “坐一下吧。”沈路指指椅子。 像是听着命令,陆小美乖乖坐好。 沈路看着没有什么心情,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好像之前被她打乱的步伐都回归正轨了,一切对他来说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他推开沙发上的东西,撑着脑袋坐下,一手拨弄着胸前的抱枕,这是一个多少带点防御的姿势。他看着陆小美通红的眼睛,一时有点惘然。 陆小美轻声道:“你很爱她。” “她?” “子伊。” 沈路默然,而陆小美忽然抬头对他说:“我也爱你啊。” 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很喜欢你。我知道我们可能不会一直走下去,毕竟往后的日子太久了,谁也说不准。我也明白你当年有多难受,但这是一个正常的过程,年轻的神明有很多都无法从人类的感情中抽离出来,这不见得是坏事。你要是不喜欢我,你可以拒绝。但你不能因为这种不确定性就放弃了啊。” 沈路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他背对着她,陆小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很低落,他说:“是你不确定。” 陆小美着急:“这我怎么能确定?”她知道沈路的意思,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要招惹我的气息。 沈路于是沉默了。 陆小美无奈,她放慢语速,尽量显得郑重:“我答应你,我不会离开你。” 沈路转过身,怀疑地看着她。陆小美在沈路那的信誉大概是负值吧,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沈路慢慢开口说:“在遇见你之前,我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不想再陷入之前那种情绪中。我想其他神明说得对,宁可逢场作戏,也不要一往情深。我是喜欢你,但我对我们俩没有信心。” “是对我没有信心吧?”陆小美叹了口气,承认道,“好吧,你不敢和我在一起,我理解。但你要知道,当年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沉船也只是个意外,害你难过我很抱歉。至于现在,你不同意的话我也没办法,我还是很喜欢你,我给你考虑的时间,不行我们也还是朋友。” 刚说完这话,陆小美就发现自己做不到。沈路背对落地窗站着,双手背在身后,略略低着头,阳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一如当年。她会后悔的,她心里清楚,但有什么办法呢?她最近总是怀念过去,她也预感自己往后再也不敢了。 她笑了笑,觉得自己怪傻的:“还是算了吧,我不逼你了,我的人生也和你无关了,我会结婚生孩子,会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过完一生。连安我只有假期才回来,我们很难再见面。说真的,沈路,神明本来就是自由的,你又何苦给自己这么多束缚呢?” 她想自己这话说得惨兮兮的,满满都是置气的意味,真是丢脸。她拿了包起身离开。很奇怪,她的心沉甸甸的,步伐却轻快了起来。她发现自己不再害怕了,她是茜元啊,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考试、就业、人际、亲情,这些都没什么,曾经她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但现在又是何必。她可以站在正元山巅,俯视人间百态;她可以站在香源河前,看过往行船接连不断。她想起那句诗,“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有那么几秒,沈路处于愣神的状态,他的心理很奇怪,他看她离开,觉得心疼,但又有点无所谓。经历了太多的等待,相逢已经失去了喜悦,只有一种恍若隔世的茫然,甚至他下意识想要维持原有的平静生活。 时间拉得太久,他慢腾腾的性格被放大了无数倍。纪罗洋老问他为什么要回来,起先他说不知道,后来便不再理会。你说要是报效祖国,那也能理解。但回来闲赋在家又有何意义? 回家后,陆小美神经质地开始打扫卫生,她每天都拖地,两层楼那么大面积她一寸一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90 寸清理过来,外婆觉得没必要,陆小美在地上翻滚着,说:“我就是想躺地上。” 外婆哈哈笑着给陆小美的妈妈汇报情况,老妈心里很不平衡:“她在家从来不主动打扫卫生。” 做完家务她饿了,给外公打电话说想吃蛋糕,外公问要哪种,陆小美说都可以。晚上的时候,外公带了两块虎皮蛋糕回来,一块给陆小美,一块给表妹。其实陆小美想要的是上面有水果的奶油蛋糕,但也没办法。 后来她渐渐说服自己这样一个实事:我们很相爱,但还没有办法共同创造生活。她作为神明的生涯比沈路要长得多,她知道沈路在害怕什么,她也有信心有手段可以让他屈服。是的,屈服。 沈路太温柔,也非常容易心软。但她不想那么做,她要一个完整的沈路。她希望他是自由的,她不想逼他,任何多余的事对彼此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又过了几天,陆小美回了省城,表妹很不舍,陆小美说:“你可以来看我啊。” 表妹惆怅道:“我妈不会同意的。”接着她又心心念念着,“你之前说想回来连安工作。” 陆小美纠结了下,对表妹实话实说道:“那是我在省城找不到工作的情况下。” 大家都走出去了,总不能到了她这里反而还退步了吧?人总会顾及外在评价,某某同学出国留学了,某某同学考上了某校的研究生,某某同学开了公司,某某同学进了国企……而她回了小县城? 这种压力很难承受,虽然她并不真的因此妄自菲薄。恰恰相反,她觉得很遗憾,她喜欢连安,如果是和沈路一起,那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她都不会在乎了,她会很珍惜那种悠闲美好的生活。家庭幸福,以及由此带来的自信不是随便什么人一句话可以动摇的。 只是,她所有的设想都是基于沈路会愿意的情况下。如果没有沈路,那她都不知道自己选择一种平淡得毫无起伏的人生是为了什么。同样的景物里,思念的人儿却不在,物是人非,只会是徒增伤感。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断更一般是码小黄文去了…… ☆、新学期 新学期开学,学校里的老油条们没有一点兴致,照例是无趣的课,排得满满当当。课程分为两种,一种是片刻不得走神,笔记不能停,一整堂下来听得晕头转向的;一种是从上课开始就带好充电宝,玩手机玩得不亦乐乎的。周允良教授还教他们,不过是选修课,同样的老师同样的学生,课堂却从第一种变成了第二种,了无生趣。 一个周末,陆小美在自习室自习,当时已是晚上7点了,秋季天暗得快,自习室里一开始只有两三个人,安安静静,气氛和谐。到了7点半,进来几个男男女女,围在一起就开始讨论,他们压低了音量,但在小小的教室里还是被放大了无数倍。陆小美忍住心中的火气,撑了15分钟就受不了了,她默默拿了包,换到了隔壁教室。 快9点时,陆小美打算回家,她收拾好东西,推开门,正好碰上刚刚那一伙人从那间教室出来,有说有笑的,陆小美没有好脸色,冷哼一声转头往相反的方向走。 这时那边有一个男生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回去吧。” 陆小美去洗手间洗了手,抹好护手霜,理了理头发,回到走廊上。那个男生本来靠着墙,见到她就站直了,叫了声:“陆小美。” “嗨。”陆小美挥了挥手。 男生有点诧异,她应该不认识自己才对。陆小美并没有停下脚步,男生只好跟上,说道:“我是天文系的陆新泽。” “你好。”陆小美这才侧头看了看他,光线晦暗不清。 “那个,我们一起上的宗教民俗学。” 这是一门选修课,陆小美一直是低头玩手机的状态,她根本不记得班里其他人。 见陆小美一脸迷茫,男生急着解释:“我们是一个小组的,我上节课没有来。” 陆小美一下子明白了,她笑了笑:“别担心,我都讲完了。” 一个小组五个人,可惜这门课是全校选修,大家彼此不认识,分完组也没有再联系,到了要上台的时间,惯例逃课的不在少数,在场的要想不得0分,就只能一个人做完全组的任务。陆小美当然有怨言,但都结束了,她也没想再追究啥。 男生道歉:“我上节课请假回老家了,我奶奶生病,我忘记presentation的事了。” “哦,没事,那节课我们组只有我一个人去了。”陆小美轻描淡写地提了下那节悲催的选修课。 “你讲的什么?” “万物有灵论与自然崇拜。” 这事到这里就完了,但陆新泽还在说些其他的,比如:“你为什么报这学校?” “高考没考好,你呢?” “离家近。” 陆小美于是问:“你家在哪里?” “连安。” 光线太暗,看不清楚,陆小美心里有种神奇的契合感,直到来到一楼大厅。男生有点紧张,说话絮絮叨叨的,等他回过神,就发现陆小美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陆新泽?” “嗯?” “我们说不定是亲戚呢。” “……” 两人在寒风中依着记忆对了下家谱,并没有发现什么联系。 “可能祖上是吧。”陆小美有点遗憾。 “你连安哪里的?” “城南,你呢?” “我家在市中心那里。” “那也蛮近。” “过年回去找我玩啊。” “好呀。”陆小美满口答应,又意味不明地问了句,“你选修过中哲史吗?” “选过,你也是吗?”他的眼睛亮了亮。 “没有。” 多么愉快的一天。 之后的事情很自然,陆新泽约她吃饭看电影,陆小美有叫必到。感觉真是神奇,虽然是同一个学校,但学校那么大,不同学院之间联系并不多,她又不住校,好像有些人直到毕业也不会见面,又有另一些人,常常出现在视线里。 元旦前一天傍晚,在学校食堂,陆新泽问她:“放假怎么不回家?” “不想回去,”陆小美撇撇嘴,“和家里关系不好。” “看不出来啊。” “怎么看不出来?” “感觉不是这样的。”陆新泽认真道。 陆小美觉得好笑:“你都没见过我爸妈。”她低头喝了口汤,心里有点惆怅。 “因为你看上去一直都是乐呵呵的,一般来讲家庭环境也会是挺好的。” 陆小美张口结舌:“我,乐呵呵的?”她指了指自己。 好像是这样,以前她都傲慢冷淡,现在好像不会了,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你元旦怎么也没回去?”陆小美适时转移话题。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91 陆新泽没有察觉:“只放三天啊,而且马上就是寒假了。” “你喜欢连安?” “是呀,”陆新泽想了想,说,“你看省城很繁华,高楼大厦,商场酒店都很华丽,看着好看,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那些事物面对的并不是我这个消费阶层。在省城压力大不说,还没有连安舒服。” 这话好像在哪听过,陆小美想不起来,但是很认同。她会和朋友去逛商场,买杯奶茶看看电影,那些商店近在眼前,一件一两千的衣服,一杯两三百的酒,不算贵,但也不是她买得起的。 她看他吃盖浇饭,忽然说:“你知道意大利人吃面是同时要用到叉子和勺子的吗?” 陆新泽莫名脸红,他吃饭从来都是一手筷子一手勺子,这个习惯自幼儿园起就一直有了。 “我妈也老说我,但光用筷子拿不起饭啊。”他咬字清晰地解释。 陆小美哈哈笑了。 “你晚上去哪?”陆新泽问。 “没什么事,回家看视频。” 两人分开,走到校门口时,陆小美买了糖葫芦和奶茶,打算回去边看视频边吃,这可真是惬意人生。她拎着大包小包,中途接了老妈一个电话,老妈问她:“明天回家不?” 陆小美思考了下,觉得回去麻烦,虽然都在一个市里。 “有什么好吃的吗?”她问。 “没好吃的你就不回来了?”老妈没好气。 “回去也是换一个地方看电视。” “不许看电视!”老妈不高兴,“整天就知道窝在房间,回来做做家务。” “那我更不要回去了。” “这孩子,”老妈气呼呼道,“你要吃什么?” “黄豆炖猪蹄。”陆小美随口一掰。 “我之前做你都不吃。”老妈语气惊诧。 “你做的毛都没拔干净。” “谁说的,买回来我都再拔一遍的。” “那怎么还有毛。” “你回来拔拔看。” “哎,不说了,我看看吧,说是放三天,一个周末加上一天,其实只多了一天。再说马上就要考试了。” 老妈针锋相对:“那还看视频?考不好等着挨揍吧。绩点上不去,看你怎么找工作。” “……” 挂了电话,陆小美瞄了眼屏幕,上面显示通话时间一分钟。 奶茶和糖葫芦,还要什么呢?陆小美左右看看,进了家面包店,买了甜甜圈和杯装慕斯。傍晚时分,校门口的店铺里人头攒动,陆小美好不容易挤出门,站在广场上发呆,想着是不是再买了明天的饭,这样明天就不用出门了。这时有一个男生拿着问卷过来,毫无眼色地请她帮忙填。 你没看见我没有手了吗?陆小美在心里翻着白眼。她举了举手上的袋子,也不说话,就希望这家伙能恍然大悟继而放过她。可惜,那男生说:“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我问你回答吧?” 这里明明这么多人。陆小美没好气:“不了,你问其他人吧。” “等等,”那男生小步快跑跟上,“我是隔壁学校的,我们要做一个关于婚纱的调查。” “我还没打算结婚呢。” “就不到十个问题。” 不到十个问题你能调查出什么来?而且我又不是受众群体。陆小美虽然不情愿,但也不好再拒绝,便停下脚步,乖乖回答了。 等那人离开,她把两手的袋子换了下,继续往前走,走了没两步,她忽然想说这么冷的天,再买点关东煮吧。于是她回头,却看见陆新泽站在她身后。 “嗨。”陆小美打了个招呼。 陆新泽张了张嘴,犹豫了下。 陆小美刚想问他在这做什么,他就开口道:“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对,我还想买点关东煮。” 陆小美走了两步又停下。她回过头来问他,“你有什么事?” “我在想,明天晚上,你要不要来下学校天文台?” “……”陆小美一脸诚恳地看着他,“明天我要回家。” “哦。”他看起来有点失落。 陆小美翻了翻袋子,递给他一小盒甜甜圈算作安慰。 陆新泽接过盒子,有点诧异,陆小美挥了挥手:“我走啦。” ☆、寿宴 元旦之后便是考试周,考完试就放假了,春节回老家,先是在陆小美爸爸那边过了除夕,之后大年初一回了外婆家。年初三外婆做寿,家里提前三天开始准备,买东西,打电话邀请朋友,联系厨师,准备要用的寿面及祭拜的贡品之类的。 老妈对小美说:“你也可以请一些朋友啊。” “我在连安没有朋友。” “你上次说的陆新泽不是啊。” 老妈不知为何对陆新泽很有兴趣,只是几个电话就打听到了他是某某中学毕业的,那是全省有名的贵族中学,学费高得惊人。而他家是医生世家,家里大伯还是陆小美爷爷的主治医生。 老妈对陆小美上了大学也没交几个朋友一直感到不满。当然了,在老妈眼里,外省的同学都靠不住,算不得朋友。这不,可怜的新泽便被陆小美拿来应付老妈。 “是,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空。”做寿这种事,年年都有,只要还有联系,多远的亲戚也会请,陆新泽很有可能没法过来。 “你不会问问呀。” “好吧。”陆小美应下。 老妈又道:“还有那位沈先生啊,公务员是吗?还有蓝心的老板,那么年轻就自己开店了呢。” 陆小美头皮发麻,辨解道:“外婆做寿关他们什么事?” “哎呀你这孩子,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会不会做人啊。”老妈念叨着。 到了年初三,家里天还没亮就忙活开了,陆小美照例赖床,早上九点多被老妈摇醒:“还睡,小心变成猪,也不来帮帮忙。快起来吃早餐,一会儿客人就要来了。” “我不吃也没事。”陆小美抢过被子蒙住头。 老妈生气:“不吃怎么行?一会儿寿宴虽然菜多,但也吃不到啥,有你饿的。” 她不再管陆小美,径自在房间里翻找起来:“你有看到一块红色的布吗?” “没有没有。”陆小美嫌吵,气鼓鼓地坐起来。 老妈忽然想起什么,边开抽屉边说:“对了,一会儿你们年轻人坐一块儿去,就你、新泽还有沈先生、纪先生。” “……”陆小美当场石化,“你说什么?” “你看你,都不和人家说一声,还好我打听到了人家电话,都是亲戚朋友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连安小得经不起折腾,可沈路和纪罗洋应该没有亲戚,陆小美十分怀疑最后通知他们的会是县里的领导……她觉得自己能被那两人掐死。 老妈关门离开,陆小美坐在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92 床上,呆呆地瞪着面前的白墙,心下慌乱不堪。她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房间。表妹推门进来,望了望她,调笑道:“想什么呢?男朋友要来,不化个妆?” “男朋友?” 表妹表示你还不好意思了:“沈先生呀,你们都彻夜不归了。不过没关系,下次有需要我可以帮你瞒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小美叹气,只摇了摇头,站起来说:“我去帮忙洗菜。” 一进到厨房就忙得停不下来,哪几个客人到了她也不清楚,快到12点了,老妈过来说:“行了行了,去招呼你的朋友吧,快要开始了。” “我不去了,就在这里吧。” “这里没什么要弄的啦,快回位置上吧。” 周围乱哄哄的,人很多,客人们扯着嗓门讲话,点着烟在屋子里吞云吐雾的。陆小美拨开人群找到自己那一桌。一片嘈杂中那里莫名的安静,看起来很和谐。沈路刚好抬头,看见陆小美,还略微笑了笑。陆小美只觉得一股寒意直透到心里。 她脸色苍白地坐下,纪罗洋和表妹聊得正嗨,沈路无聊地盯着她看。 在她不知该说什么时,沈路开口问她:“没看手机?” 陆小美愣了愣,回了老家她就不怎么玩手机了,毕竟有趣的事多得很。 她老实回答:“没有看,手机在房间。你给我打电话了?” 沈路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怎么来了?”陆小美心虚地问。 “不想我来?”沈路挑了挑眉毛。 “没有没有,我以为你没有时间。”她客气得连自己都有点意外。 这时老妈把陆新泽拉过来说:“你们年轻人坐一桌。” 陆新泽很抱歉:“我以为准时到就可以了。” “一看就没有经验。”纪罗洋自来熟地插了句话。 沈路没什么反应,只是伸出一个指头摇了摇:“你还没有介绍呢。” 表妹果断地抬头说道:“表姐的同学。” “你好,我叫纪罗洋。”纪大先生不知为何还和陆新泽握了握手。 陆新泽一脸抱歉地对陆小美说:“你给我发信息的时候,我还以为我来不了呢,因为我一个远房亲戚也做寿,家里打算一起过去,但是我妈说朋友的邀请更重要。” 陆小美笑:“你那么晚才回复,我还在想你是默认来还是默认不来。” 沈路在瞪她,陆小美捏着杯子,克制着自己不要往他那边看。 陆新泽觉得有趣:“话说我刚刚上来时遇见了我小学同学,他就住你家楼下,7楼。” “小学?”纪罗洋插话道,“好久远的关系。” 陆新泽哈哈笑着:“我也没想到,毕业后就没有再见过了,是他认出我的。” “他还让我去他家,说今天是他生日。”陆新泽边想边说,“他妈妈认识我,说她是我爸的病人。” 也不知谁问了句:“医生世家啊,你为什么不学医呢?” “这个,家里那么多医生,我觉得我生病也不用愁了。” 之后放了鞭炮,菜一道道端上来,照例每一桌都有酒、可乐、果汁、烟和糖。 沈路兴冲冲喝了口酒。他一喝就醉,但纪罗洋拦不住,陆小美又不敢拦。 寿宴上有好几个小孩,老爸给他们开了里屋的电视,连了网让他们玩游戏,表妹也过去凑热闹,餐桌上只剩下四个人。 周围吵得彼此说话都得用吼的,香烟混合着神龛前点着的檀香,熏得人头昏脑涨。就在陆小美觉得如坐针毡时,沈路忽然泪眼朦胧地握着陆新泽的手说:“继寻同学,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在联大看见你。” 陆小美呆了呆,新泽不明所以,纪罗洋则满脸黑线毫不留情地捂住沈路的嘴,在喧嚣的人群中冲他喊:“要吐去卫生间吐。” 沈路挣扎,纪罗洋果断拉他起身,往外推了把。沈路听话地离开,陆小美和陆新泽大眼瞪小眼。纪罗洋没好气地压低声音道:“你还在这干嘛?” 陆小美一时半会没回过神,只呆呆问了句:“他喝醉了?” 纪罗洋对她使了半天眼色,她才离开位置。见她也走了,纪罗洋于是拉着陆新泽和小朋友们打网游去了。 二楼卫生间门没有关,陆小美敲了敲门,探头进去看。沈路靠着墙捏着眉心,看起来很难受。 “你还好吧?” “我没想吐。”沈路解释。 陆小美怀疑地看着他,就见沈路走过来,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她正要开口,沈路却忽然倾身,陆小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沈路伸手绕过她,按着门把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我后悔了。”他说。接着他就低头吻了她。 陆小美心里很慌,她推开他,只觉得泪水一点点涌上来,她克制住颤抖的声音,说道:“你刚刚发什么神经。” 沈路不说话,只是吻她,陆小美咬牙忍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溢了出来,沈路替她擦掉,嘴唇顺着泪痕往下印去,陆小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她了解他,她知道会变成这样,但她真不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继寻,沈路喝醉了。 ☆、陆爷爷 寿宴很长,上菜速度又慢,陆小美出了卫生间就碰见了老妈,老妈正端着盘子,也没看清什么,就急忙忙对她说:“你爷爷来了,在一楼餐桌那,快过去打个招呼。” 陆小美过去,沈路自动跟着。 陆爷爷年纪大,脑子不大灵光,脾气又怪,家里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但几乎没多少有实质性内容的交流。本来陆小美只想打个招呼就走,没想到沈路竟然和他聊了起来,还聊得很投缘。 之前,沈路总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场景里都能走神。陆小美觉得他只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然而现在…… 陆爷爷大手一挥:“想当年,主席一号召,咱们全村男子都去啦,那小娃娃和女子啊,一筐筐大饼馒头的送,也不管是不是认识的,我们那个叫自豪啊……几年仗打下来,回来才知道,家里啊,饭都吃不上啦。生产队长对我们家好呀,我有5个孩子,他送了一篮红薯过来,能吃一个月,哈哈,没有一个饿死的。” 沈路点头,颇有同感:“我知道,连安的上林村,那几年饿死了好几户,逃荒不能逃,种的全上交。” 陆爷爷叹气:“集体的东西,没办法,私下买卖是要枪毙的,人命不值钱,比不上粮食。现在好呀,有吃的有喝的,还能看看戏。就二十年前,我们乡下连电视都看不上呢。” 沈路:“一个村总还是有一台的吧,一放全村就都围上去。那时有灯了吧?应该有了。” 陆爷爷:“哪有,电线还得自己牵,二十年前高压线才修的。那时还都用着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93 蜡烛呢。哈哈,我和你说,当年我大儿子,下了学堂就去喂猪,种地,干得一点也不差。天一暗,就着那个蜡烛,看上一会儿书。 “后来他说要考大学,哎,我都不知道考大学还得用什么书。那时工资低啊,我后来去部队开车,一星期就回去一次,给家里人带点肉,我自己呢每天就啃馒头,这样省下来不少钱,就去了趟市里的书店,那时也没什么参考书,我就一科买一本给他。 “第二年,他竟然考上大学了,全村第一个大学生,就小美的爸爸……哎,那时高考恢复也有几年了吧,但连学校校长都不知道全国有什么学校。村支书啊,学校里的老师校长书记啊,讨论了好久,决定去了省里师范。师范不要钱。后来他分配去了一中,嘿嘿。不过一中现在没落了。” 沈路端起酒杯,陆小美忙拿了过来,沈路也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只感慨:“老师好呀。” 陆爷爷继续:“二儿子呢,非要出省念书,我也就让他去了,省城的大学,后来啊,好几年以后呀,我才知道这学校有多好,他也真是敢报。 “三儿子是全村第一个研究生,他英语好,考上了,现在已经是教授了。剩下两个姑娘去了省医学院。” 沈路点头,开始给爷爷倒酒:“都是大学生,不容易啊。我们那呀,你知道m中吧,多好,我好不容易考上的,可惜那年是66还是67年,哎呀记不清了,反正全部不让上了,下乡劳动去了。我是到一个食堂,给人家打扫、做饭。 “后来高考一恢复,m中马上找当年那些学生,从初一到高三全部的学生,能找到的都让来,但也没多少人,加紧上了一个月的课,就一个月,还要考英语,很多同学连字母都不认得,一个月,考上了不少,有些老师也和我们一起考的。” 陆小美听得心惊胆战,在心里感慨着:“天啊,爷爷果然糊涂了,沈路也真敢说,要真是这样,那沈路年龄该比老爸都大,爷爷竟也没注意这些。” 陆爷爷拍手:“厉害啊,不愧是m中。那你现在做什么的?” 沈路歪头想了半天:“好像什么都没做。” 陆爷爷用力拍了拍他:“孩子啊,现在不时兴归隐山林那一套啦,你这样多浪费,要为人民做点事,为社会做贡献,报效祖国啊。” 沈路打着哈哈:“咱国家人多,不缺我一个。” 陆爷爷瞪眼:“说啥呢?别这么消极,这世道,谁说得清嘛。”他嘿嘿一笑道,“你知道吗,我当兵刚回来时,我们家是村里最穷的,当然现在也没多好,人家会做生意嘛。但也算不错了,当时哪想到能住上小洋楼。 “越南那仗啊,我们当时打得离河内不远了。可真也是苦,在那地儿,水土不服,大家得病,撑着。枪炮也落后啊,自己开的枪,还怕它爆炸,打着自己人。现在倒好呀,才几十年啊,变化就这么大,苏联撤走后,我们就没靠其他国家帮忙啦,技术自己搞,也能做到现在这样。你呀,多好,怕什么,总能走下去的。” 老妈路过,见爷爷和沈先生聊得好,惊讶极了,吩咐陆小美把糕点和水果端过去。陆小美一个没注意,沈路就把酒往嘴里灌,等她回来,就听见他们又谈到了物价。 沈路说:“米贵,面也贵,不过也好,再之前有钱还不让买呢,得拿粮票换,好像七几年的时候还是用的粮票,哎记不清了……我在食堂的时候,去晚了的人,那是拿票也换不上的,只能饿着了。” 陆爷爷颇有同感:“当年就怕将来饿,过得非常节省,后来可以拿钱买了,我们家还积攒了三百斤粮票没有用。现在的小孩啊,太浪费了,不好吃的、剩下的也就倒了,啧啧,这些浪费的粮食,放到那个年代,能救多少人啊。”他说着,抹了一把眼泪,“我弟弟啊,也就是你太爷爷……” 陆小美无语凝噎:“什么叫沈路的太爷爷?爷爷你在说什么啊……” 陆爷爷不理陆小美,只对沈路说:“当时真的太穷了啊,我母亲生下弟弟后,没有奶,我拿米汤喂的。会走路以后,营养不良,头大身子小,我每天负责煮饭,偷偷给他从大锅里捞米,其实也就是现在正常的稀饭那样。妈妈回来发现了,把我打了一顿。我捞一碗米,剩下就都是汤了啊。大人要干活,没有吃的怎么行,小孩也只能饿着。太惨了啊。 “后来是邻居家老阿姨给了我几个鸡蛋。鸡蛋啊。家里养鸡,但那蛋是绝对舍不得吃的,那是要卖的,平时也就生病过后家里才会给我留一个。那阿姨啊,我们一家一直感谢她的。大家都吃不饱,几个鸡蛋啊。哎,弟弟生病,医生不懂啊,以为就是普通感冒,结果,哎……我妈也是苦了一辈子,我现在还能吃上好的,她没有啊,真就是苦了一辈子啊。 “还有那老阿姨,她娘家穷,孩子还很多,娘家把她卖给一个老头做小老婆,老头第二年就死了。那还是旧时候。后来批.斗啊,都拉她去。地主家的小老婆嘛。哎,多少奇怪的事,明明都是悲惨的人。” 沈路摇头叹息。 陆爷爷忽然注意到了凑到跟前的陆小美,说:“小美跟你好呀?我看成。她脾气不好,你太温和,可别惯着。” 陆小美大惊失色,继而哑口无言。爷爷是怎么看出来的?她望望沈路,沈路却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毫不在意被发现。 陆爷爷说:“咱小美啊,你得多包涵着。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种个仙人掌也能死,大蒜小葱都分不清。高考也没考好,还哭了三天。那三天啊,每天看到她时都在哭,吃饭哭,看电视哭,睡了也哭,不懂哪来那么多眼泪。连她5岁的小堂弟都打电话来安慰她,听电话也哭,哎。” 陆小美又羞又窘,急急叫他:“爷爷!” 陆爷爷便说:“好好,不说你。”然后转头便对沈路小声总结道,“脾气不好。” 沈路只是笑。 ☆、乘人之危 之后爷爷被家里人叫去午睡,陆小美替他关好门,出来收拾桌子。寿宴过后,新泽去了楼下同学家,还有许多人留下来继续聊天,但沈路和纪罗洋没有其他认识的人,留着也没意思,陆小美便送他俩下楼。 彼此都沉默着,直到沈路打开驾驶室的车门,纪罗洋拦住他,头疼地说:“我都忘了,你喝了酒,不能开车。” “那怎么办?” 纪罗洋摇摇头,望向陆小美:“你有驾照吗?” “有……” 纪罗洋立马星星眼。 “我上去取一下。” 等陆小美离开,纪罗洋回头打量沈路,沈路自觉坐到后排,抱着抱枕闭上眼睛。 “你还好吧?”纪罗洋问。 “好得很。” 明明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94 是肯定意味的表达,还加了强调,可明显不是那个意思,纪罗洋不满,只说道:“你活该。” 沈路不置可否。 看惯了历史,很难说对人生有什么期待,变革说来就来,十几年的时间足够世界翻个样。那些汲汲营营、愤懑和不甘早就不见了,比起金钱、权力、社会地位,安逸平和才是他会去追求的。期待值以外的事情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诱惑力,但陆小美让他心里不平衡了。 过年期间,总是会有鞭炮声势如破竹地炸开,怎么听怎么不合时宜,纪罗洋吓了一跳,转头去看沈路。沈路仍旧是望着某个角落发呆,走神到不知哪里去了,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那些喧嚣、杂乱无章的人世往来,于他而言就像是白纸一张,空洞乏味得没有一点吸引力。 纪罗洋坐前面,陆小美先送他回去,再掉头去沈路家。车子从拥挤繁华的市中心驶离,沿着香源河往上,沿途田地里甘蔗歪歪斜斜地生长着,田边小径上杂草丛生。曾经赖以为生的作物,现在已失去了它对人们而言的经济价值,只是长久以来的耕作习惯不会被轻易放弃,人们任其生长,却不会特意去收割它。 到了目的地,陆小美停下车,问沈路要大门钥匙,沈路却是靠着车窗睡着了。车窗外河水无声无息流淌着,陆小美等了一会儿,没办法,只得下了车,打开后车门坐进去。 沈路的呼吸很平稳,狭小的空间里,陆小美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掏他的口袋。可惜她没有意识到,裤子和大腿之间不过薄薄一层布料。 口袋里有不少东西,陆小美一时分辨不出哪个是钥匙。正着急着,无意间抬起头,却发现沈路已经醒了,正低头看着她。她一下子红了脸,但也还是强忍尴尬摊开手,说:“钥匙。” 沈路把钥匙给她,陆小美打开门,把车开进去,再下车锁好大门。 他站在檐廊上看她忙,也不知是自语还是说给她听:“我应该送你回去的。” “没事,我可以坐公交。再说你喝醉了。” “我没有醉。” 听他辩解,陆小美觉得好笑,喝了酒的沈路总是傻得温柔的,她抬起眼睛,满带笑意。沈路盯着她看,脑子迷迷蒙蒙的。陆小美站在台阶下,两人隔着不近的距离,他看着她,恍惚觉得彼此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他刚要开口,陆小美却站到了他身边,和他一起望着眼前的空地。两人肩并着肩,陆小美开口说:“刚刚我去爷爷房间,他觉得你精神有点问题,我也觉得你情绪不太稳定……你要不要看看心理医生?” 沈路也不生气,只反问道:“情绪不稳定?不是心情不好就是精神有问题。” 陆小美侧头看他:“你心情不好?” 沈路被问得愣了愣,不明白她干嘛这样给自己设套。他踌躇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承认说:“是有点。” “为什么?你在想什么?”陆小美劝道,“和我说说吧。” 她低头望着脚下的石砖,那砖块在岁月的磨砺下变得光滑平整。 沈路不知道该不该讲出来,他抓了抓头发,觉得酒精都堆积在脑子里了,他的逻辑混乱极了。 “我不知道,”他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道,“我觉得自己有点可怕。你说还是想和我在一起,我很高兴。但有时我觉得我恨你,我想让你也体会一下那种生不如死的感受。” 陆小美按了按胸口,咬牙道:“继续。” 沈路点了头:“我尽力维护我们的家庭,我很喜欢你,我一直想着你,我觉得我忍耐了很多事。你后来说我冷淡,但一开始并不是这样,每一次,当我全心全意对你好时,你总能让我感到无力。也许我不该指望付出有什么回报,甚至我也不应该把我对你的爱当做一种付出,但我没有那么无私,亲爱的,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失望。 “我开始害怕,害怕把一颗心交给你,你却不屑一顾。我那些嫉妒和不甘在你看来大概很可笑吧,我也不想那样,我也不想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人。如果我并不在乎你,我就会显得很体贴很善解人意,就像我对随便什么陌生人那样,客气礼貌,而不是毫无理智地纠缠不清。 “你走后我很难过,我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虽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把握,我甚至不知道我在等什么,你还会不会爱我,会不会和我在一起。我没法就这样寄希望于一个空无的未来,我不能把你等同于我接下去几十年人生的意义。” 一口气说完,沈路眨了眨眼,有点迷茫,不敢相信自己真这么说了。他偷偷瞄陆小美,陆小美还是低头看着脚下,没有什么反应。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他道歉,“但我得告诉你实话。我情绪一直不高,很难提起兴致做什么事,我没来由的觉得烦躁,觉得困,只想回家待着。我可能更喜欢那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定时起来,去同样的餐厅,做同样的事,每一天都差不多,我才能有把握。我不会想去旅游,我也很认床,讨厌饭局,不喜欢跑部门盖章办手续……你大概觉得我很没意思吧,没什么追求,没什么奋斗精神,还死气沉沉的。” 陆小美沉默着,四下里一片寂静。她一直觉得沈路对她很包容,但也许正是这种包容,在不断消耗着彼此的感情。结婚前他很热情,而她多少有些无所谓。结婚后他开始害怕,他害怕失去她,所以他对她很好,好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以致她不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而现在看来,隐藏在那种过分小心的维护之下的,是一颗失望而破碎的心。 陆小美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她想通过结婚摆脱她的原生家庭,她在一个暴戾的父亲的打压下长大,她想要一个温柔的丈夫,而沈路非常合适。可这多少有些勉强,她那时并不爱他,她喜欢继寻,订婚后她确实很后悔,沈路不会没有察觉。 人也许做不到一生只爱一个人,但在这段婚姻里,她缺少的是信任和坦诚,这对他的伤害大概无法弥补。 过了很久,陆小美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好渴呀。” 现在也没什么热水,沈路便带她往里走:“我去烧一壶。” 路过厨房,他正要进去,陆小美却牵起他的手,径直拉着他往前。 “哎?” 她不容分说地把沈路推进了他自己的房间,转身关上门,踮起脚尖吻他。她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沈路背抵着门,抱着她,一时反应不及。 “你……”他想问什么,陆小美却不想听,她可能有点乘人之危,毕竟对方喝了酒,意识不算清醒。 她含住他的嘴唇,伸出舌头,舌尖擦着牙齿探入他口中,湿滑黏腻,柔软的唇瓣一开一合,气息拂过他的面颊,彼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95 此间的温度一下子升腾起来。 屋子里拉着窗帘,一片黑暗中,陆小美伸手去解他的皮带,可惜她打不开,只扯着裤子不得要领。在她的手按上去的时候,沈路就清醒了,他稍稍躲开,喘着气低头看她,陆小美却轻声道:“不要想太多。” 她拉着他到床边,膝盖磕着床沿,她跪了一条腿上去,低头继续折腾他的皮带扣。黑暗中沈路制止了她:“你这是做什么?” 陆小美觉得自己受不了了,她拔高了音调,声音含混,带着崩溃的哭腔:“我不管,你不能拒绝我。” 她把他推倒在床上,一手按着他,一手解开自己的毛衣开衫。沈路试图起来,她便整个人压了上去,一副虚张声势的样子。他于是抱住她,摸着她的背安抚着:“我没有不愿意,你别害怕。” 陆小美感到泪水湿润了眼眶,他确实了解她,常常善解人意得令人懊恼。她趴在他身上,把头埋在他胸前,模模糊糊地问道:“你不脱衣服吗?” 沈路轻轻笑了,也不揭穿她,只撑起身子解开了皮带。当他靠过来时,陆小美觉得整个气息都非常熟悉。很奇怪,明明只有三年的婚姻,明明过去了几十年的时光,脑海里的记忆却是那么深刻。 沈路过分温柔了,陆小美很着急,当他低头吻她时,她推开了他的脑袋,只把双腿环着他的腰,隔着布料蹭着。沈路觉得好伤心,陆小美也不理他,她直接脱掉了内裤,握着他的性.器就想塞进去,沈路吓了一跳,说:“这样不行。” 那倒也是,很疼,很涨,还没法进去,虽然身体喧嚣着想要更亲密的接触,但这确实不如体外摩擦来得舒服。沈路脱掉了她的内衣,在照顾到一系列敏感点的同时,他也换了手指尝试。 更加细致,也更能引起她的战栗。陆小美觉得自己被注视着,他观察着她的反应,而她涨红了脸,对那种本能感到不知所措。她的肌肉绷紧了起来,穴口收缩着,高.潮过后便无力地趴在他肩头,也不好意思面对他。 沈路照顾着她的身体状况,本没想要继续,陆小美却不放弃,她一心一意觉得要做到最后才行。 屋外院子里的金鱼在池塘中游动着,鱼尾时不时扫过水面下的花柄,只是细微的颤动,莲叶上的水珠便轻轻滑落,在光滑的叶片上画出一条晶莹的转瞬即逝的水痕。 南方的冬季,睡莲还在绽放,在阳光里显露出淡淡的粉色,纤细而娇嫩,它张开它的花瓣,呈现金黄的花蕊,迎接着冬日温暖的气息。 莲叶下的阴影里,鱼儿们摆动着身子,金色的光芒一闪一闪,在水面波光的映衬下越发耀眼,看得人一时迷醉。那种冬季里独有的清寒与暖香,混杂着绿草阳光的味道,顿时溢了满室。 陆小美一时觉得自己像是在水中沉浮着,那种溺死的恐惧和某种奇特的快感交杂着,如此往复着,一遍又一遍,过去那些难以释怀的往事就在耳边沈路的喘息声中一点点消散。时间慢慢过去,到最后竟像是停止了一般,令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之后陆小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时,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床边的椅子上放着叠好的浴巾,沈路不在。 洗过澡,她吹好头发打开房门,沿着长廊往客厅走。冬日里天暗得早,从中庭抬头望去,上方是极淡的浅蓝。周身的温度降低,凉凉的风顺着屋檐卷进来,院子里弥漫着绿草青涩的芳香,她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路过厨房,她在门口站定,沈路正在做饭,洗菜切菜非常熟练的样子,回头看到陆小美,他便问道:“晚上在这吃吧?” 陆小美点头,沈路于是说:“那去餐厅等下吧,我还没弄好。” 没等她转身离开,沈路却又自觉上前扶着她,还偷偷瞄了她身下一眼。陆小美停下脚步,觉得他小心紧张的样子有点好笑,她开口道:“不用,你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委婉风~ ☆、尾声 春节过后一个星期左右大家就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了,陆小美常去沈路家找他,有时是傍晚,她总能看见他拿着剪子在修剪枝条。 庭院里绿意盎然,这画面看起来很安静。陆小美望着他,他与几十年前印象里的人还是有点差别的,她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去年初见时她喜欢他,因为他处变不惊,那种淡然让他显得很有魅力。可想起一切后,陆小美却又伤感了起来。 以前的他会抱着自己哭,会有各种小心思,可现在这一切都像是隔了层纱,朦胧了起来,也稀释了许多应有的情绪。 沈路还在理着枝条,没有注意到远处望着他的陆小美。这些事情他能弄上一整天,房子大,整理起来相当麻烦,拖地、擦拭物品、打扫庭院、除草、施肥、浇灌……这些琐碎的事多少人会觉得不耐烦,可他就那么不紧不慢,有条不紊,但总让人觉得他只是在打发时间。 这漫长的岁月里所有的东西都沉淀了下来,他什么也不在乎了。所有探知世界的热情,所有情感方面的冲动,都没有了。陆小美觉得他看起来相当寂寞。 她简直看不下去了,这叫黄昏迟暮吧?他还养了碗莲,换水还得一勺一勺舀,陆小美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耐心。 她抬头看了眼橙黄的云霞,开口道:“有点晚了,我要回去了。” 沈路垂眸想了想,走过来道:“你要回去了?” “嗯。”陆小美点了下头便转过身。 沈路忙道:“我送你回去。” 陆小美脑中浮现出他开车送她走,又自己一个人回到这里的画面,觉得这看起来更让人难受。她于是拒绝:“我自己可以回去,不麻烦你了。” 沈路沉默了,陆小美走到门口,拉开厚重的大门,这时他在她身后闷闷问道:“不走可以吗?” 陆小美回过头,看见沈路抱着枝条抬头看她,表情很是落寞,眼里有着淡淡的悲伤。 “额……”陆小美不知如何是好,一般人就算礼节性挽留也不是这样吧,看着真让人心疼。在她犹豫的时候,沈路只是一直看着她,最后陆小美掏出手机:“那我和外婆说晚上在外面吃。” 沈路还是盯着她瞧,半天才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走过来,把门合上,说道,“我想你留下来,可以吗?” “嗯?”陆小美握着手机一脸不解。 “我总觉得你是来看望我,可我们本来就在一起。”沈路认真道。 陆小美有种始乱终弃的罪恶感。她于是摸摸他,安慰道:“不差一天,我明天就要回省城了。” 沈路:“……” “但你可以来看我呀。周末,或者节假日,”她眨了眨眼,“我一个人住。” 沈路:“……”是他想歪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96 了吗?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陆小美又一脸期待地说:“等我毕业了,我也回来,咱们可以在一块。话说我上你们民宗局的网站看过,年度报告竟然光明正大地写着受理申请数量为0,还做了个表格,满满地填着0.” 沈路:“……”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失落,他问:“那你还愿意回来?” “连安多好。”陆小美觉得自己的打算很完美,“你在这里,蓝心和纪罗洋也在。” 沈路若有所思地点了头,他也真请了几天假,在开学第一个周末去了省城找她。 两人忙着收拾房子,这要是在去年,陆小美一定不会相信的,她自觉还算保守,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和男人未婚同居呢。她的屋子乱七八糟的,沈路都不知道在家具那么少的情况下她是怎么做到又空又乱的。 他在原本垃圾桶的位置放了一个鱼缸,鱼缸很大,透明玻璃的,底下还有木头架子,他养了六条金鱼,两棵水草。陆小美没想到养鱼也这么麻烦,每两三天就得换一次水,清洗净水器和底下的沙石。她在最初的好奇过后也就失去了兴趣。而且这个摆放的位置实在和她的习惯相悖。 某次,陆小美拆开饼干包装袋,路过走廊,顺手就把袋子扔进了鱼缸。沈路跟在她后面,也没说什么,默默地趴着缸沿,从水里把袋子捞了起来。陆小美回头时就看见这样一幕,她举着饼干呆了呆,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沈路只怨念地看了她一眼,弄得陆小美心疼极了,而她心疼的结果就是抱着他一通折腾。她和他解释了给纪罗洋的信是怎么一回事,多年前那个晚上,在他拒绝她之后,她一直哭到了天亮。 沈路难以置信,陆小美本意是暗示他房事的频率,沈路却后悔万分地道着歉。 之后她去收拾书,无意识地哼着歌,沈路侧耳听着,是《四季歌》。他记得当年这歌很火,走在大街小巷里都可以听见别墅里唱片机传出的歌声。 很奇怪,当时所有的一切他都印象深刻,子伊的影子刻在那个年代的每一处,直到现在,他在省城,走过那些保存完好的街道时,都会有种恍若如梦的感觉。好像只要一个转身,就可以看见一身旗袍的她站在巷口等他,一如往常。 时间过得很快,沈路要回去的那天早晨,陆小美心情沮丧,她算着两周后是十一,到时还能见面。不知为何,现在电话联系非常方便,但这种想念并没有办法通过通讯手段来满足。 天才刚刚亮,沈路睡得沉,陆小美悄悄爬到他身上。早晨男性荷尔蒙分泌旺盛,非常适合做某种运动。不过呢,当她一坐下去时,沈路就醒了,他眨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她。陆小美也愣住了,她撑起身子往下看,又不确定地伸手摸了摸。 指尖沾着乳白色的液体。她只看了眼,就默默躺到了一边。 沈路:“你……” 陆小美闭上眼睛装睡,沈路把纸巾递过来,又摇摇她道:“你有吃避孕药吗?” 怎么可能。 沈路见她不回答,想着收拾屋子时也没看见,便爬了起来:“我下去买。” 出乎他的意料,陆小美拒绝吃那玩意儿,沈路急了:“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陆小美不理他,沈路知道她对当年流产的事非常伤心,只能温声劝道:“你还是学生,想要孩子我们可以等你毕业。” 两人僵持了半天,最后沈路威胁道:“你如果怀孕了,我们一年不能有性生活。” 陆小美:“……” 这倒是个问题,她稍稍动摇了下,又不满着:“你以为我是什么呀,有问题的是你,你是不是性冷淡?” 沈路:“……” 他按着额头:“我不想和你吵架。” 陆小美叉腰,针锋相对道:“为什么?我又不是吵不过你。” 沈路都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他扶着她的肩,气息不大稳,声音倒是很轻:“亲爱的,这是件严肃的事,咱们不能就这样决定,而且,你至少应该考虑一下我的意愿。” 陆小美抓住了重点:“你不愿意?” 沈路:“……” 他叹了口气:“你要怎么完成学业?你要你父母怎么想?你真的做好当母亲的准备了吗?听话,把药吃了。不过事后药不能保证完全没问题,如果你还是怀孕了,我们结婚,可你不能后悔。” 陆小美:“……” 她道了歉,乖乖吃了药,之后她送他去停车场,回家却是蹲在鱼缸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着自己确实很不靠谱呢,你看,连水草都被鱼吃了。 而沈路在生了一段闷气后,莫名觉得有些开心。可能人总需要借助一些外在表达来确定对方对自己的感情,就像小美希望他能留下,而他希望她能嫁给他,在某种意义上,他们要求的其实是同样的东西。 晚上赵熙辞要求他联系一下茜元,一起通个视频,沈路犹豫着:“我们吵架了。” 赵熙辞惊讶:“又怎么了?” 一旁的纪罗洋兴冲冲解释道:“茜元要给他生孩子,钦泽不愿意。” 沈路拦都拦不住,赵熙辞愤怒道:“你还不愿意了。” 沈路:“……” “你生什么气呀,”他翻了个白眼,“你妹妹还不想见到你呢,谁让你抛弃她呢。” 赵熙辞:“……” 最后视频连上的时候,陆小美大惊小怪着:“哥,你怎么变成一个中年大叔了?你怎么长胖了?你怎么留了个络腮胡呀,太难看了!” 赵熙辞:“……”他到底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见沈路离开电脑前,赵熙辞趁机道:“你这么不懂事,怪不得人家不喜欢你。” 纪罗洋惊呼:“你是她哥哥呀,你怎么能这样?” 他连忙安慰一脸难过的陆小美:“别担心,沈路今天很高兴。” 陆小美闻言只是冷哼一声:“吵架吵赢了,很高兴?” 单纯的纪大先生终于发现小两口的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又过了几天,某个周末的早晨,陆小美给沈路打电话,声音低落,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妈来我这里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眼就看出屋里有男人待过。” 沈路愣了愣,担心道:“你还好吧?” “当然是被臭骂一顿,大吵一架,她还想打我,可惜我躲到房间里了。”陆小美坐在地上,觉得万分委屈,她控诉着,“我是河神呀,我为什么要被她管。” 沈路:“……” 他匆匆忙忙看了下时间:“你妈还在你家?” “对呀,她现在还在骂,我给你听听。”她拿着手机靠到门上。 听筒里混杂一片,沈路说:“我开车过去。” “你要来?”陆小美惊讶,“等你来了她可能就走了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书生与小娘子 作者:金枕棉 分卷阅读97 。” 沈路对这小姑娘的不谙世事感到无奈:“她走了我们也得去找她。” 等他挂了电话,万分不安的陆小美又直接打了越洋长途给哥哥,征求亲属的意见。赵熙辞只能安抚她,并且让她相信沈路。 陆小美自始至终都不敢出门,等沈路来了也只趴在门板上听着。他们不知谈了什么,她只能听到老妈气急败坏的音调。之后有人敲门,她心惊胆战地躲开,沈路劝她出来,只说:“别害怕,我们一起谈谈。” 陆小美把门开了一条缝,见老妈站在一边对她怒目相视,好在是个安全距离,她便挪了出去,在老妈伸出爪子前眼疾手快地躲到了沈路背后:“她打我!” 沈路护着她,温声劝着阿姨。道理老妈是不听的,什么已经成年了,什么有做安全措施,什么情投意合,在她眼里,只要是婚前性行为,都是无法原谅的。 最后,沈路交出了户口本,学位证,连带房产证。 老妈惊讶地看着他一整条街外加一古董宅子的房产,终于调转了心思打算为自己女儿争取点实质性的东西,比如房子。 这个过程顺利到不行,陆小美都觉得羞愧,想着他怎么能这么好骗。 谈妥后,老妈兴冲冲地拉上老爸打算一起请人吃饭,餐桌上一片和谐,最后还是沈路偷偷付了钱。此外,他们还给他倒酒,沈路不好拒绝,他开车来的,这下可别想回去了。陆小美自觉没脸见人,思及自己之前想要怀孕的事,一时觉得她和爸妈可以联手去骗婚了。 她问沈路后悔吗,沈路摸摸她的脸,好笑道:“你呢,你后悔吗?” 陆小美觉得自己这是赚大发了,有啥好后悔的,她乖乖道歉:“早上真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应付的。” 沈路觉得有趣,他把她的大衣帽子往上一拉,又按着脑袋套了下去:“你什么时候长大了?” 陆小美懊恼地拨开帽子,觉得什么旖旎的氛围也能被他破坏掉。 她带他回家,在门口嗫嚅着说:“你的水草被鱼吃了。” 沈路:“……” 连水草都养不活,还想养孩子? ——全文完—— 分卷阅读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