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传性误国》 分卷阅读1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 ? 书名: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文案 cp:经典冷峻攻×简单粗暴活血化瘀受 生来八分金贵骨,且看一人之下的天之骄子如何一路破阻消滞,活血化瘀,祸国殃民。 搜索关键字:主角:润之,永琰 ┃ 配角:戏份不多的皇帝,随便的将军,莫名其妙的半仙,正派反派以及炮灰若干 ┃ 其它:丰绅殷德 ================== ☆、恍惚客 第一卷 琥珀琉璃珠 国相堂堂,艳色非常,潜武渊文,当世无双。 乾隆十五年,政通人和,早春二月,风和日丽,宜动土,忌出行。 锡晋斋府邸小花厅内地龙烧得正旺,各色名贵花卉争奇斗艳,疏影掩映之中,二人端坐棋盘左右,一人执白,一人抠脚。 执白男子红缎及地,眉峰挑起,拧眉细思。 再细瞧处更是咋舌,此人修面叶眉,鼻峰挺立而双唇温润,侧脸英气俊美,乃是大清朝口耳相传的相国大学士,名曰:钮祜禄.和珅。 反观棋盘对过这位抠脚大汉纪某人,相比之下相貌上就寒掺些许,纪晓岚一身湛蓝蜀锦料子官家常服,头顶文官帽,脚蹬金缕云纹短靴,四方大脸,宽头阔耳,倒是一副弥勒福相,好在佛靠金装,勉强讨回些场子。 眼下这光景,正是黑蛟断首白龙收官关键时刻,两人一错不错窥着棋盘,纪晓岚屏息凝神,连抠脚的手都紧张收回,放于嘴边私啃。 正当此时,一声哀嚎响彻相府上空———— “老、老、老爷!大事不好——!” 和珅与纪晓岚皆是一顿。 “少爷他,又又又把人给打啦!” 只见一人小厮模样,自正门连滚带爬闯入连廊,还未及进入花厅便摔了个王八翻盖,艰难翻转匍匐于地,‘唉唉’叫唤不住。 和珅气定神闲落下一子,“叫吃!”旋问道,“这回是强抢民女,还是欺行霸市?” “都不是!这回打的可是那刘环之,刘世子!” “哦?”和珅略一挑眉,目光依旧未离棋枰,“刘环之……谁呀?” “就刘罗锅那不成气候的侄儿,刚从关西调回来。”纪晓岚提醒道。 “唔。”和绅颔首,“多大点事儿,明日下了早朝再同圣上讲明也无妨,来,来,接着下。” “本……本来也没什么的,那刘世子在十里集闹市纵马,咱们少爷正买话本儿呢,刘世子那大马蹄子横里就抄过来拉!不过幸好及时勒住。” 和珅浑身一震,小厮继续道:“刘世子蛮横无理,刚下马跟咱少爷争辩几句,谁知道被一块不知道从哪飞出来的石头给打着眼拉!” “你说什么?!” 和珅倏忽弹射而起,一把攥住小厮前襟,直将其提离地尺许高,“可曾伤着了?” 小厮被衣领子勒得‘嗬嗬’叫,苦哈哈踮起脚尖,勉力踩地。 “怎么没伤着…嗬……眼珠子都给打冒了……” “谁问那狗屁刘世子,我且问你,你少爷伤了没有?!” “那不敢那不敢,小的便是拼上性命也不能叫少爷伤着毫毛!” 此小厮平素便好夸大其词,和珅不领其情,冷冷问道,“到底伤了没有?” “少爷就不小心被马蹄铁擦了下手背,立马被方先生拦开了,皮儿都没破,咱们占着理呢……老爷……喘不上气……” "忒也欺人!”和珅撒手甩袖,忿道:“速速备一匹快马,即刻入宫面圣。” “老和啊,这都过午时,午门也关了。”纪晓岚无奈规劝,“明儿个再去也不迟……” “少废话!你他娘没听见我儿子伤着了么?” “老……老爷,三思啊老爷,”小厮双脚落地,勉强吁出一口气,斟酌道,“少爷擦伤实在不碍,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反而不好。” 和绅俊眉一簇,“若是叫刘罗锅儿那老小子抢占先机,我岂不是不占理了?!” 纪晓岚一怔,显然被和珅强大的逻辑拐带不轻。 小厮诺诺称是,旋连滚带爬准备快马去也。 这厢和珅撵走纪晓岚,复叮嘱小厮多多加派人手,一来为少爷助阵,二来热闹凑完了就加紧寻少爷回府,莫再多生事端,一骑绝尘奔午门而去不提。 且说另一边,今日京城脚下十里集可有热闹看。 人群里三圈外三圈围着个卖话本小摊位,摊儿老板早不知道逃哪避难去了,徒留下个空摊子。 摊前站着位小少年,看身量不过十四五岁上下,容貌出落得偏小些,鱼儿眉柳芽儿眼,生得一副喜人面,头顶雪貂毛儿小毡帽,一水儿风毛衮绣白披风,和合二仙盘云扣,更衬眉眼齐整俊俏,纤尘不染。 少年脖颈系一块通透无比的青玉司南佩,活生生自年画儿里走出抱鱼如意童子一般。 若说起这位小少年,恐怕十里集商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一位乃是和珅嫡子,含金汤匙坠地的世子爷,小小年纪还通诗书,颇得圣上赏识,乾隆爷钦赐大名‘丰绅殷德’,又亲提了表字‘润之’,暗示润德载物,丰年之意。 润之出身金贵,却从不骄矜,八面通透人品倶佳,嘴儿甜人又俊,十里集百姓未有不喜爱他的,连卖话本儿的郝叟都愿意将新出拓本为他预留。 小少年从容不迫,地上那一位可就狼狈许多——苏绣料子最粘泥,这几日又赶上时气热,年前的雪化了大半,刘世子捂着眼哀嚎翻腾大半日,一身矜贵料子早瞧不出本色来。 “你!忒个狗杂种!” 刘环之从小跋扈惯了,哪吃过这般苦头,此刻眼前血红一片,辨不清东西南北,半天才被家奴搀扶爬起,情急之下关西话统统飚出口。 “我怼你姥姥个爬!格老子地!吃了熊心豹子胆!睁开狗眼看看清楚老子是谁!不要你的狗命拉!” “莽夫之怒,当以头抢地,可见古人诚不欺我,”润之长身而立,不见丝毫惧色,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且不论阁下是谁,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今日你闹市纵马,本有错在先,乃其一;伤阁下之人显然不在此处,你错按罪责,乃其二——” “少他娘废话!!老子没功夫跟你在这儿其一其二,跟老子讲道理,老子就是道理!” “唔,”润之深以为然,拉长调子嘲道,“虚活十五载,还未曾见过如此狼狈之‘道理’——” 围观轰然一片大笑,‘刘道理’登时肺也气炸,一手捂左眼一手就要去拎小少年衣领,围观众人俱是升斗小民,任谁也不敢靠前,皆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咻咻’一阵破风声,两颗石子连发,准确无误钉入刘环之伸出的手上! 变故突生,刘环之尖嚎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2 一声,登时皮开肉绽。 这二记打得极重极狠,一颗入肉一颗紧随其后,竟分毫不差打在先前石子凹凸之上,直将指头大小石块生生钉进虎口寸许! 刘世子完好的令一只眼勉强翻了个囫囵白眼,剧痛之下,瞳孔涣散,仰面晕厥过去。 周遭百姓中爆发出一阵欢呼,起哄架秧子的有之、丢臭鸡蛋烂番茄的也有之。 家奴七手八脚把刘环之抬起来要溜,一獐头鼠目之辈尚有些不甘心,回头嚷道,“你,你等着!你等我们少爷……” 狠话没撂完,回头再一看其他人抬着刘环之跑得倒快,急忙边撵边喊“诶——!龟孙子!你们别把我丢下喽!” “夹着尾巴快滚罢!哈哈哈——”百姓早看不惯刘环之平日里嚣张跋扈恶霸样子,见他落荒而逃皆拍手叫好,几个爷们儿不嫌事大,两指并在口中“必儿——必儿——”打呼哨,喝倒彩,一时彩声雷动,好不热闹。 一片大快人心欢喝声中,润之不动声色退将出去,如同一尾银白色小鱼儿般穿梭于人群,不多时便消失在街道尽头一间老药铺子门口。 “诶!方先生,咱少爷呢?”小厮光顾浑闹,这会儿方才察觉不见了少爷,连忙回头唤客卿方儒生,二人分头找寻。 且说润之避开小厮一路挤进药铺子,刚才分明看见是位身披黑斗笠的义士出手,于危难之中投石相救,一定就是那话本儿所说的江湖侠客! 小少年心念电转,密密匝匝地盘算起拜师成侠之路,转念一想发现不妥,这位侠客为何眨眼之间便没了踪迹?! ——按理而言,此时残阳如血,时光正好。侠客正应该立于原地等待自己,接着收其为徒,而后发现自己根骨精奇乃天生练武奇才,随便指点几招,通我任督二脉,授我武功秘籍,点我羽化登仙,终成为一代大侠称霸武林么? 这……这缘何不按套路出牌?! 药铺子里雾气蒸腾,气味呛鼻,润之左顾右盼,一圈下来也不见黑衣义士,粉白嫩脸上满是失望。 “嗨!真娘晦气,那小子又来——”抓药郎中啐了一口,抬高音调朝后堂道,“本月都来三回了,真当咱常青堂药铺是什么好施舍的地界儿呢?” “我说你小声点儿,不是给自己惹不自在么。”账房朝郎中挤挤眼,“那位好歹是宫里头来的,素不知来头,万一是个正经主子,你岂非惹祸上身。” “呸!我去他的梭梭子,能什么正经主子,正经主子能出宫来抓药?宫里太医爷爷们神通,要个灵芝肉参血燕鱼翅还不萝卜白菜似的稀松平常?他那病歪歪的娘指不定染了啥疫症,”又压低声怨道,“嗳!说不得是与旁的私通,得了些个说不出口的脏病,谁知道那小子身上带没带着病呢,可别给我招上。” “不是,你可收敛些,我看那人不像是个省油的……” “抓药不给银子,说破大天儿去也没这理,回回拿那些个绣花手绢儿抵,谁稀罕!也就是掌柜的好相与,要搁我——我——” 说话间,后堂门帘子一掀,着一席黑斗篷之人转瞬立于面前,身量颀长挺拔,宽大帽檐一直遮至人中,两瓣唇与锋利的下颚线条皆隐藏进阴影中,晦暗不明。 郎中只觉得一股阴测测凉意自脊背横窜上来,整个人打了个寒颤,紧忙闭了嘴接过药单子抓药。 润之一见,当即心中乍喜,可不就是方才那位大侠么,上前两步便要伸手就去牵那人腕子。 “大侠!” 谁知掌心将要握住那人腕子,黑衣人仿被灼伤了般一把甩开,疾退两步,哐当一声撞在身后柜台上,药架子瓶瓶罐罐叮当乱响,又引得郎中好一番白眼。 “大侠,你别——” 润之也骇了一跳,明白自己唐突,他向来与人自来熟,平素又随意惯了,唯独面对这人却不知为何,口舌像是打了结,心跳变得极厉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友好,别害怕?——此人想必是绝世高手,害怕自己做甚?别介意?——又不是姑娘家,想来也不会介意短暂一瞬肌肤之亲。 少年润之话本看冒了,只当那身量颇高的黑衣人是武功盖世的侠客,自然不肯与凡夫俗子亲近,心底不禁更生出些缥缈崇高的钦佩来。 郎中抓好了药随便滚做一包,扔在柜台上用一柄小铜秤杆推过来,黑衣人把药包攥在手里,又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块手帕。 郎中的脸色明显变得更不好看,鼻腔里发出一声极短促‘嗤——’阴阳怪气嘲讽一句,“可别再拿这金贵玩意儿抵药钱了,咱店面小,不认得高级货色,之前那几块都绞了裹药渣子了。” 黑衣人身形一滞,阴影下薄唇几不可闻抿成一线。 润之瞥过一眼,见那手帕上竟绣着二龙出云纹样,绣活儿精细,绣样传神,并非市井俗物,又见黑衣侠客如此宝贝对待此帕,想来舍不得将它换药,只怕是传家之物。 “别忙,”润之从钱袋里抠出一颗琥珀珠子,递于郎中,“这个给您抵药钱,能么?” 琥珀圆润蒙脂,内里流光溢彩,花釉五色,甚是好看,霎时满室生辉,周遭一应人等纷纷驻足注目。 大清市面上琥珀并不常见,番邦一年到头进贡宫中数量有限,上位者赏人、赐臣,能流至民间更少之又少,即便是落魄跌价至委身当铺,这样大一颗也要卖到四百两不止,别说抵一包药渣滓,就是整个常青堂也抵得。 郎中立时换了副面孔,连川字纹都笑成一朵菊花,连连说道,“能,能,太能了!” 待润之同郎中交涉完毕,黑衣侠客却早不知去向,小少年望着暮色渐渐迫近,吁了口气,只得同一路找寻而来的方儒生打道回府。 常青堂郎中今日得了笔好买卖,捏着琥珀珠子亲了又亲,越瞧越觉得值钱,心里盘算着明日早起,到当铺当个好价钱,再上皇城根底下最繁华街面上赁个好铺子开号单干,他早看不惯常青堂老东家了,心忒软,舍不得提价宰人,月月都入不敷出,还有个甚赚头。 如意算盘打得叮当乱响,想着想着尿意上涌,赶忙提着裤子往后堂跑。刚出大门只觉得眼前骤然白光一凛,还未及反应便胸口乍凉,锋利的箭头穿心而过,铮然将其冠于地面,冲劲之大,直令箭头扎进地皮三寸! 郎中当即一头栽倒,喉中斯斯细鸣,叫也未叫出声,瞳孔扩散,虚蹬了几下腿便断了气息。 西天乌云尽散,显出月色皓皓,清辉遍地。 永琰将巨大帽兜向后扣去,露出略显冷硬苍白却俊逸无双的脸孔,黑暗中那张脸只显出黑白二色,眉峰浓黑如锋利刀刃,墨玉眸子泛着濯濯寒意。 永琰居高临下觑着已开始僵硬的尸体,只觉得小腹绞痛,胃里一阵翻腾恶心,迅速从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3 郎中腰间摸出那枚琥珀珠子,借着月光打量片刻,而后紧紧攥在掌心里。 朝十里集方向极目望去,月色包裹下,紫禁城更加静谧,仿佛黑暗中沉睡着的危险巨兽。 打更人敲了三下梆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永琰眼中隐隐闪过一丝温柔松动,将被那少年抓过的手腕放在鼻尖嗅了嗅,又贴在脸颊小心地蹭一蹭,灼人热度仿佛还留着一线余温,永琰手足无措地想把它保留下来,于是扯下一块衣角将手腕细细包裹。 作者有话要说:  新手开坑,跪求宠爱~ ☆、太傅冢 和珅一路穿午门,畅通无阻入宫门、过二十四桥未央宫,直到乾清宫门外求见。 和珅敢于此时入宫倒也算是心有丘壑,这样的事并非一次两次,宫里头那些个总管太监有哪个不认得和大人,又有谁抬了米缸做胆子,敢不给他行方便。 见皇上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儿,谁知今日却偏遇上个不好对付。 “和大人,真真儿不是当奴才的不给您行方便——” 小太监低眉顺眼,声音又尖又软,说一句话像是吹一段口哨,言辞中却满满透出拒不合作的意思。 “想必大人您也知道,今儿早朝,刘统勋刘将军刚报上来西郊八宝山上怪物下山,伤人害畜的事儿,圣上烦心了整午间,这才歇下,刘嫔娘娘正在里头,软玉温香,圣眷正隆,您这时候儿进去……怕是不大美罢?” 这小太监是内务府新选上来,年纪轻轻就能在乾清宫门前侍奉,多少得益于从刘嫔母家刘墉府里出来的缘故,仗着刘嫔和八阿哥有太后老佛爷撑腰,在宫里这差事当得顺风顺水节节高升,自然目中无人。 圣上薄幸,少与后妃亲近,这会儿刘嫔好不容易侍奉圣驾,就有人前来搅局,谁不知道和珅与刘墉在前朝那是分庭抗礼针尖儿对麦芒,皇帝偏袒和珅,处处压刘墉一头。 小太监万分不痛快,一心计较着赶紧寻个由头把人撵走。 和珅微微一怔,他何尝不知阉人肚子里那些弯弯绕,心下鄙夷,心道这小公公看着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看来是生来命数轻,老天爷摆明让自己超度了他。 可巧刘嫔手底下的宫女慧儿信步而来,端着刚煮好的雨前龙井要往里间儿送,小太监忙不迭接过,也不欲与和珅多做纠缠,讪讪道,“外边儿风大,奴才还有差事要做,便不陪和大人闲话儿了,您请自——妈呦——!” 茶刚烧滚,小宫女脚程快,送过来还余八分烫,整壶一滴没浪费,全泼在小太监裤裆上。 刚挨了一刀的东西尚未痊愈,沸水一烫更针扎似的疼,当即捂住裤裆狼嚎一嗓,斗大汗珠从额角沁出来。 生挨了这一下子也顾不得身份了,龇牙咧嘴就要朝和珅扑去,刚跑出没几步却突然感觉手臂被狠狠钳住,紧接着一股蛮力向后拖拽,整个人便身不由己地飞了出去—— 小太监‘嗵’一声被贯倒在地,一时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难当,眼前数枚彩星闪烁,叫道,“诶呦喂!哪个挨千刀的——啊……皇!皇上!” 一席明黄色分外晃眼,再往旁边看去,是脸色铁青的刘嫔。 清□□□□哈赤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故而后世子孙代代习武不敢废弛。已过而立之年的乾隆皇帝身高八尺六寸,英气非凡,龙袍之上金线绣制龙纹直盘亘至腰际,腰带上系着黑白玉衡,肩背宽阔,健腰颀朗,眼窝深邃剑眉入鬓,眉宇间纹路却极深,使得整张面孔看起来不免徒增距感,端得一副不怒自威的天子之势。 刘嫔入宫侍奉已久,见皇上把和珅护在身后,脸上表情明显已属暴怒前夕,心道这小太监不识抬举,肯定留不得了,先把自己摘出去才是要紧,连忙朝其狠使了个眼色。 “皇上!皇上明鉴!”小太监慌忙爬起来磕响头,三下两下直把前额碰得鲜血淋漓,“和大人他闯到乾清宫门口,不分青红皂白掀了茶壶烫伤奴才,奴才,奴才——” 还没等小太监哆哆嗦嗦‘奴才’完,就听上方传来极低沉却张力十足的天子之音。 “拖下去杖毙。” ——此乃小太监短暂人生中听闻的最后五字。 御林军手提大桶一字排开,四面八方冲了汉白玉石台上的血迹。 一场闹剧终画上血腥句点,自此之后至嘉庆年间,十数年里,无论何时,和大人入乾清宫再无人敢阻拦。 胆敢阻拦并意图中伤和大人的小太监被七八个侍卫拖走后,刘嫔的脸色活像吞了粪般难看。 眼睁睁瞅着皇上扯了和珅袖子往寝宫里走,丝毫没有回头叫上自己的意思,登时觉得头上顶着的旗头千斤重,坠得她硬是一步也挪不动,只得尴尬地朝皇帝背影福了福身,兀自凌乱在寒风中。 乾清宫里地气儿暖和,最是养人。 相传皇太极定都时有位风水先生举家搬迁出关,沿途被清军逮住献给皇太极。 风水先生为了保一家老小性命,扬言要将传家宝物献给清太宗,以稳大清国基,皇太极一看遂大笑不止,原来那传家宝物竟是一枚硕大的蛋,风水先生极言此物不凡,乃是上古神兽后裔,称只要着人将蛋藏于怀中在大清地界上行走,能保百年风调雨顺。 皇太极本也没太当真,权当笑料,没想到委派之人不到一月便回寰,一路奔走入帐,呼号婉转,鞋漏脚破而不自知,言称走到一处时怀中蛋壳倏忽破裂,从中竟展翅翱出一羽赤金鸿鹄! 鸿鹄高飞,百里一徘徊,盘旋在那片土地上空久久不肯离去,百姓见之纷纷跪拜,口口相传□□哈赤第八子皇太极称帝乃天命所归。 自此,五邑归顺,四海称臣。 清太宗以其为吉兆,便在这片土地之上开疆拓土,建造宫殿,为寝宫。 斗转星移,百年过去了,虽说当年传闻多有不实,倒也真如那风水先生所言,大清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和珅尾随皇帝入寝殿之中,方才想起此行来意,还未及开口便被扯过双手去仔细查看。 “可伤着么?”乾隆眉心纹路皱得更深,语气颇有些不善,“方才那狗奴才朝你身上扑之时,为何不躲?” “臣又不是娇弱女子,怎会如此容易受伤。”和珅见他这般却没了脾气,也不行礼了,大喇喇往贵妃椅上一坐,好声安抚。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和大国相声情并茂连比划带描地向皇帝陛下讲述了今日下午在十里集,自己的儿子是如何匡扶正义,以己之身拦下闹市纵马行凶的刘世子的,又是如何不畏强徒,坚决与恶势力作斗争而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 忠心昭昭,天地可表,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为了皇上,为了大清的百年基业! 皇帝陛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4 下感念其卫国为君,强留和珅用了晚膳,直到宫门下钥之前才好生送回府去。 第二日早朝,刘墉刘尚书堂侄刘环之以一串毫无根据的罪名被发配滇藏,和珅之子丰绅殷德平息事态,锄强扶弱有功,特赐太子太傅亲临其府上教导学问。 刘墉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咽了。 刘墉年逾不惑,因着先天不足后背隆起如山丘,得了个刘罗锅名号,一双下耷三角眼目光却极犀利,看人时总喜欢自下而上看去,让人无端端要生一后背白毛儿汗。 这会儿刘墉瞥着和珅那一本正经的脸,早上刚吃的煎饼卷大葱格外烧心起来。 翌日清晨,宋太傅来的时候润之还未起身。 小少年头天夜里看封神演义看迷了,连睡梦中都是些光怪陆离的上古神兽,一会儿是哪吒雷震子带领着天兵天将攻打大商暴纣,一会儿又是伯邑考化身十二只玉兔前来报恩,只见妲己站在鹿台之巅缓缓回过头来——黑色斗篷帽兜几乎遮住整张面孔,唯余莹白削尖的下颌,朱砂薄唇绷出个极美弧度。 竟然……是他! “莫走!” 润之猛地睁开眼,方儒生清秀的眉目揉着日光映入眼帘。 “少爷这是不愿让谁走?” 方儒生是个说书先生,家徒四壁赁不起铺子,二十左右年岁仍孑然一身,从前在勾栏前头支个摊子说书,因为容貌生得颇秀俏,总被那些个恶霸子弟浑做小倌,强按于地,骚扰欺凌。 一次恰被上街买话本儿的润之碰上,解其危难,方儒生跪下来亲吻小少年的绣鞋,流着泪道,愿为少爷死。 “没,没谁!” 润之心慌意乱,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人,想到可能不会再见,心头便像缺了什么似的空落落。 润之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遮住发红的耳朵尖儿。 方儒生眼色极佳,亦不多问,起身去撩遮光帘子,“宋太傅一早便到府上了,现下正在前厅喝茶,和大人让我来伺候少爷起身。” “你是我请回来的客卿,这伺候人的活儿原是不必做的。” 润之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踏上金线靴子,方儒生替他拧好帕子,垂眸回答道“儒生的命是少爷所救,不敢忘了本分。” 洗漱更衣完毕,打点香囊玉佩,发辫绑好垂到腰间,润之移步前厅。 那宋太傅涵养倒好,等了这大半日也不见丝毫恼怒之意,只是一张老脸沟沟壑壑,活像颗晒干大枣,令人看着十分倒胃口。 和珅坐在一旁朝他招手,“囡囡,过来拜见宋太傅。” 粉雕玉琢的少年规矩走来,躬腰作揖道,“学生丰绅殷德,拜见宋太傅。” “唔——”宋太傅缓缓放下茶杯,满意颔首,“礼数周全,是个好苗子。” 纪胖子进门之时正逮着和绅偷听墙根,连忙偷偷潜过去。 “这是作甚?” “嘘!”和珅拿手一指书房里头,声音压得极低,“润之在里间听学问。” “教太子的宋太傅么,我知道,那你是作甚?” “我听听。” “听啥?” 和珅回过头继续把耳朵贴在墙上。 “我听听那宋老头子有没有欺负我儿子。” “……” 有时候纪晓岚真觉得和珅可怜,一辈子就算真心喜欢了那么一个冯霁雯,可惜是个短命的,留下小润之就撒手人寰。 和珅这些年来陆续又娶了两房姨太太,纪晓岚冷眼瞧着,那两个女人不过是相貌上与冯霁雯有几分相似,到底人心隔肚皮,倶不是真心关爱润之。 于是和珅亦不敢假手他人,自己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没人了解他心里有多苦,但可能也是娘当久了,纪晓岚总觉得和珅一遇到润之的事,就有点儿娘。 “诶老和!”纪晓岚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堂上刚才奉茶那小丫头长得真俊。” 和珅正屏气凝神注意屋内动静,并不想搭理,敷衍道,“小蔡?好像是有几分姿色罢。” “小菜?”纪晓岚口水横流。 “嗯,怎么?” “那……那让我端走了罢。” “……” 外头二人蹲墙根儿蹲得正自神清气爽,忽然听里间啪一声骤响,旋即宋太傅通红着一张大枣脸推门而出。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宋太傅像是气得不轻,抚着胸口连叨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缓过来,脸色却还是酱红,更似大枣。 “这……这是如何了?”和珅连忙上前搀扶,宋太傅将手中厚厚一册《中庸》甩于他,横眉立目,“和大人自己看看令郎干的好事罢!” 纪晓岚踱过去一看,乐得直打摆子,好小子,敢情儿是把中庸的书皮子扒下来,套在《封神演义》外边了,难怪宋太傅气疾。 和珅忍不住噗一声笑了,眼见宋太傅面色更黑,大有从大枣转为猪肝的趋势,连忙正色说道,“犬子年幼不懂事,让太傅费心,您看这……” “要让鄙人看也不必教了!”宋太傅愤愤打断和珅的话,“明日就禀明圣上另请高明,换个得力的先生罢!” 说罢一撩衣摆,径自拂袖而去。 “诶,”纪晓岚傻眼,“这……” 和珅摆摆手,浑不在意,“随他去罢,他不愿教我儿还不愿学呢,改日我同圣上说说就是。” 润之磨磨蹭蹭出来,莹白嫩脸上透着星点绯红,双手背于身后面,一看便是挨过戒尺。 “手伸出来!”和珅语气里夹杂着薄怒,纪晓岚装模作样阻拦,“孩子小,不懂事,你别……” 和珅忿道,“你家孩子才不懂事!!!” 纪晓岚“……” 润之把手递来,掌心上两指宽一道红痕,已然红肿凸起。 和绅狭长美眸中怒火突然迸发而出,凉愔愔唤了一声,“老纪啊——” 纪晓岚浑身一个激灵,“作,作甚?” “小蔡可以端走。”牙齿磨的咯吱响,“但要帮我个忙……” 纪晓岚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心惊肉跳。 作者有话要说:  撒娇打滚求收藏~~~~ ☆、倾人国 宋太傅只莅临丞相府一遭,隔日便病危了。 消息不胫而走,传到后宫时刘嫔正陪太后赏花。 今年迎春开得早,一团一簇暖意盈人,太后很喜欢,这两日总把有皇子的嫔妃聚到慈宁宫来闲话。 后宫巴掌大四方天,女人们成日里没甚意味儿,凑到一处就好八卦。这不——刘嫔扶着太后老佛爷在石凳上坐下,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前儿个乾清宫门前之事念了。 “太后给评评理……”刘嫔抽噎两声。 “说到和绅,哀家倒想起一事,”太后说,“听说瑆儿那宋太傅不知怎么的,好好儿的街上走着叫歹人给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5 打了,差点没熬过去,皇帝午间还跟哀家提,说那宋太傅没福气教导太子,哦,还说了等上巳节之后,叫和珅儿子一起跟着上书房听学问。” “你也别觉得委屈——”太后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那和珅家世代席爵,内弟和琳又是镇边将军,祖辈上更有从龙之功,钟鸣鼎食之家,皇上有心抬举他,自然不能一味偏着你。” 刘嫔撇嘴,那日情形她可全看在眼里,皇帝哪有一星半点向着自己之意,明知道那小太监是自己与太后的母家人,还不是说杀就杀了,半分颜面不给。 “皇上何止是要抬举和珅,连他儿子也一并抬举了,这两日臣妾听后宫中姐妹们议论,说皇上属意要把十公主下嫁给那丰绅殷德呢,依臣妾看,皇上整颗心都挂他身上了……” “说话别失了分寸,”太后横瞪了她一眼,极细的眉毛挑出个危险弧度,“圣意也是你这等后宫妇人可随意揣度的,教导好八阿哥为皇帝分忧才是正经。” 刘嫔哑巴吃黄连,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得诺诺答,“臣妾省得。” “皇帝的心在何处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帝是不是愿意分心在你这里。” 太后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护甲,道,“冷宫里头那位如何了?” 刘嫔心头一惊,赶紧低应,“药都是拌在饭食里顿顿送去的,估摸着也就这两日的事儿了。” 后宫近几年不安宁,之前出了婕妤魏佳氏与侍卫私通丑闻,皇帝诛了侍卫九族,却只发落了魏佳氏与她生的小杂种去冷宫,太后念及皇帝顾惜旧情,到底是好说不好听。 “这事你办得不错,来日哀家得了空,劝皇帝抬你个妃位。” 刘嫔笑得比迎春花更灿烂,“全凭姑母做主。” 冷宫里的魏佳氏殁了。 很多人知道她是被陷害,但临发落却没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魏佳氏作婕妤时待人极刻薄,连自己宫里的宫人都没见过她笑几次。乾隆没宠过她,只纳进宫那一夜翻过牌子,后来就有了十五皇子永琰。皇帝不喜欢魏佳氏,连带着她的孩子也不喜欢,永琰在后宫中长到八岁,总共只在除夕夜宴上见过乾隆几次,远远看一眼那个叫父皇的人。后来随着母亲进了冷宫,就再也没见过了。 冷宫里缺衣少食,但确实挺冷的,魏佳氏进了冷宫之后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反正从前皇帝不会来,以后也不会。 她依旧日日打扮,罗子黛用完就用宫女画眉的青黛,青黛用没了就用烧剩下的炭条,后来炭也不给烧了,就抹两撇墙角的灰,她也实在没什么本事,只未出阁时女红还算过得去,左右闲着无事,便绣手绢打发时间。 再后来魏佳氏病了,十六岁的永琰偷那些手绢出宫换药,被她发现过后狠狠赏了两耳光,骂他是家贼、白眼狼。 现在她死了,那张刻薄的,只会吐出谩骂的嘴唇永远闭上了,嘴角居然微微翘着,快乐的死了。 永琰摸摸她的尸身,已然凉透了。 永琰用个破麻袋把她罩上,从冷宫后门拖出去,看守后门的侍卫耷拉着眼睛,嘴里叼着根儿狗尾巴草,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别过头假装没看见。 他顺着山道,一直把她拖到西郊八宝山腰,记得魏佳氏无意中提起这个地方,说站在山顶上能望见故乡。 山太高,他不想费这个力气,葬在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 周遭无甚工具,永琰用石头挖了半晌,觉得不称手,遂改用手刨,埋好之时恍惚见山腰峭壁上攀上来一个人。 ———————————————— 春日静好,碧空无尘,山间凉风习习,甚是惬意。 山路迤逦,润之抹了把汗,将笨重碍事的大披风解了,叠好平放在树底下,想想又找来块石头压上。 宋太傅病了,不能来教导学问,待到和珅去上早朝,润之又撒欢儿了。先叫方儒生陪自己去买话本,后来到桃花斋看花鼓戏之时听人议论西郊八宝山上住着鹿角马脸的神兽,也有人声称那是姜子牙的坐骑,名唤‘四不像’。 小少年一听,竟有这等奇事!当下热血沸腾,想着亲眼看看这上古神兽的模样,于是急急同方儒生打道回府,之后一个人从后门偷偷溜出来,确认没被发现,这才买了匹快马奔西郊而去。 疾行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到西郊,山路上化雪成冰,马蹄打滑实在难行,只得弃马换步。 润之从前跟府里的武师学过几日功夫,和珅怕其吃苦,硬是拦着不让学,导致到如今也就会个三脚猫功夫,跟人比划几下还成,要动真章可要露怯。 这会儿爬了小半日山,只觉得小腿浮肿,使不上力,只剩一腔热血勉力支撑,深一脚浅一脚朝上攀爬。 林间小兽众多,一只花皮松鼠从眼前骤然窜过! 润之:“!!!” 脚下一个没登牢,整个人趔趄着就要往下滑! “啊——!” 心脏剧烈收缩,仓促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润之大叫一声,眼看要滚下山去! 慌乱中猛然察觉背后竟多一方支撑之力,也顾不得再考虑许多,连忙借力向后一靠,用手抠住一块凸出来的石块,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直念阿弥陀佛,一回头便对上一双古井一样的眸子。 这双眼睛清澈如洗,漆黑的瞳仁儿里映着粉妆玉琢的小少年。润之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却实在说不出哪里熟悉。 此刻永琰整个上身紧贴着润之,一只手攀着山壁,另一只手搂住润之腰腹,以防他再掉下去。 情况已属万分危险,令永琰不曾想到的是,怀中少年竟腾出一只手来,蓦然遮住他的眼睛。 永琰:“!” 润之:“真是你,大侠!啊啊啊啊——!抓牢!我们要掉下去了!” 永琰:“……” 等勉强翻过山腰陡峭石壁,在一片平地上落脚,两人倶已出透一身热汗。 早春山风尚有些彻骨,吹在脸上倒也舒服,润之盘腿坐下,问道,“大侠,你为何在此地?” 永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太久不同人讲话,几乎要忘记如何说话。只是眼前少年一脸殷切巴望,眉眼弯弯十分讨巧,他心中恍然生出几分熟悉的不忍。 “你,跟我下山。” 润之摇头,“不下山,我还未见神兽呢。” “快下山!”山里有野兽,等天黑之后更危险。 小少年看着他,似乎受了委屈般紧咬下唇,瞬时给咬得失了血色,两尾鱼儿眉沮丧地下耷,旋即站起身来头也不回朝山上走。 永琰:“?” 永琰把手攥成拳头,指节握得苍白,又无力地展开来,反复几次之后,大步追上去。 ☆、歃血兽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6 永琰腿长步幅大,才追没几步已同润之肩并肩。 润之兀自不理,一人闷头朝前走,永琰更不知道说何应景,只得后错一步默默紧随其后,一时间仅听闻山风从耳边啸过。 说不清为何跟上来,头脑尚来不及思考决策,身体就不受控制做出反应,说是鬼使神差也不为过。 攀过山腰那一段陡壁,上山的路便好走许多。 八宝山高耸入云,之所以叫做八宝山,是因为山中确有八宝,分别为:人参、松茸、松针、猴头菇、紫貂、血燕、鹿茸角、花狸猫。 山上四时景致虽好,但林中大型猛禽居多,平日里就连辈辈相传的猎户倶不敢轻易上山。也难怪乾隆听闻怪物伤人要烦心,实在是不敢贸然派兵绞杀,一来八宝山从祖宗时候就在,怕兵祸搅扰民心不安,二来为个畜生实在没必要劳动兵力。只得叫户部安排下去,山下村庄周围多种上兽夹子,防止野兽伤害人畜,又拨银两安抚,才算是把事态控制下来。 润之和永琰又往上行了一小段路,忽见一摞散乱的树干,断口参差不齐,明显是被蛮力折断。山中林木无人修剪,大多是杂乱无章的,但这些枝干却像是被一路拖拽至此处,细看地面还有剐蹭痕迹。 趁着润之愣神的功夫,永琰靠近去看,这才发现,乱枝交错处居然掩藏着一方洞口!心说忒个狡猾畜生,竟也懂得这般高明的藏身之法,险些被瞒骗过去。 再眺远处,似乎密林掩映中有一方草宅,烟笼雾绕,十分蹊跷。 “这处没甚——”永琰侧身挡住洞口,“随我下山。” “你身后便有个洞口,我们不进去看看么?”润之眨眨眼。 永琰:“!” 原来早就发现了!永琰不禁懊恼,别过脸不看润之促狭神色。 瞧他耳尖泛红的样子十分有趣,润之忍不住想要亲近,走过来拉他手腕,这次永琰只略微僵硬,忍了忍并未挣脱。 润之先前没注意,这会儿凑近了才发现眼前这位冷面少年居然要比自己高出足足半头,腰身肩膀也更厚实些,像是练武出身。 “我表字润之,你唤何名儿?总不能‘大侠’‘大侠’的叫吧?” 润之凑近他,鼻息暖暖荡在永琰下巴上。 永琰出神盯着被握住的手腕,低头兀自沉默不语。 直到润之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耳边才传过来那人冷冽声线。 “永琰,”他说,“我叫永琰。” “哦”润之笑,“永琰。” 润之松开他,“‘永’字辈,是皇家子嗣才用的表字,你是皇子?不过我倒也入过皇宫,却没见你这号皇子,真不是冒认?” “是……” 永琰说, “也不算是。” “唔,”润之看出他眼里的戒备,登时索然无趣,摆摆手道,“你有十六?十七?看你虚长我几岁,唤你声琰哥可也使得?” 永琰低声应了,润之又道,“那我们进山洞罢。” “不行!”永琰脱口道,想一想又压低了声音告诫,“危险。” “若不想进去就在此处等我,或者……趁着天亮你下山去罢,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随你一起。” “那走罢。”润之轻快道。 山洞不足一人高,润之骨架偏小,猫腰尚能通过,对永琰来说便明显吃力些。 艰难挤进洞口,里面情形更为严峻——山洞形似一只放倒瓷瓶,洞口正是瓷瓶瓶口,再往里去,就进入了瓶颈部分,洞体向中间坍塌收缩,只容一人匍匐通过。 阳光几乎照射不进,阴暗潮湿不说,洞顶更布满下垂尖锐的钟乳石,借着仅有一丝光线折射出阴森森冷光。 润之二话不说,将长袍下摆挽了个扣,系在腰间,矮身匍匐,顺着钟乳石之间缝隙爬入,永琰无法,只得效仿他的模样,挽好袍子,委地向里爬。 二人朝前爬行约有十来米,前方光线越来越暗,但视野却突然开阔起来,壁上钟乳石高了些许,似乎已经过洞颈,进入到山洞内部。 洞中弥漫着动物尸体腐烂腥臭味儿,润之难受得直矜鼻子,率先扶着墙壁站立起来,向永琰伸出手。 永琰儿时伤过眼,医治不及时落下病根,一到黑暗中便如同盲目一般。可今日他却清清楚楚看见了眼前人递来的手,掌心处有一块小小圆形伤疤,那白润指掌像是发出一道刺目光芒,倏忽间劈开黑暗,一路照进心里。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握住那只手,借力站起身来。 永琰道,“是你。” 润之并未听清,问道,“什么?” 就在此时,永琰眼前白光一晃,一股热风夹杂着腥臭扑面而来,他猛一闪身扑倒润之,搂着润之向前打了几个滚—— “神兽!唔……” “莫说话!”永琰捂住他的嘴。 润之抬头去看距离两人不足五步远的东西——那怪物活有一头黄牛大小,脑袋极扁,一身银白色皮毛,血红色的眼睛向外突出分外骇人!此时它高高弓着身体呈备战姿势,毛全炸开了,又尖又长獠牙呲在外面,嘴里‘呼哧’‘呼哧’热气散发着阵阵臭味。 润之心里暗暗吃惊——这哪是什么‘四不像’,分明是一只性情残暴的雪沙豹! 雪沙豹多出没于大漠,体型最多也就家犬大小,不料在这山林里缺乏天敌,居然能长到如此硕大! “完了,天不活我——”润之低低呜咽了一声。 “还未可知!”永琰话音未落,雪沙豹一跃而起,咆哮着朝二人飞扑过来,永琰一把推开润之,分别朝两边滚去,雪沙豹扑了个空,恼火地嘶吼一声,继而朝离自己更近些的永琰扑去! 永琰狠一侧身,锋利的爪子堪堪擦着胸口而过,说时迟那时快,永琰以背着地,长腿一推一送,随手摸了块石头,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弹弓来,“润之,什么方向?!” 润之顾不得其他,大喊道,“东南!” 永琰狠劲一拉弹弓,皮筋绷成一线,石块嗖地离弦而去,破风一声,弹无虚发,只听雪沙豹发出惊天动地一阵哀嚎,凸出的眼珠子已然凹陷进去一只,鼻子也塌了小半,正滴滴答答顺着皮毛往下流脓液。 畜生似乎是疼得狠了,有些忌惮永琰,转头又要朝润之扑过去。 “哪里?!” “正北方!” “嘭!” 一声巨响回荡在空荡荡的山洞里,原来是永琰举起一抱粗的大石头横扔过来,活生生将那豹头砸得瘪了一半!雪沙豹和巨石一同落地,激起一片泥水。 还没等润之松一口气,地面突然开始微微震动,心道糟糕!刚才的响动太剧烈,山洞口要塌方了! “快!快出去!”润之叫了一声,爬起来掉头往进来时的方向跑,地面的震动幅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7 度越来越大,前方洞顶已经有细碎的石渣掉落下来。 他跑了几步,才猛然察觉并没有人跟上来。 润之回过头,见那人果然还杵在原地,急得差点咬了舌头,“快走啊!洞口要塌了!” 永琰死死按住小腹,挨过刀缴一样的一阵疼痛,才茫然地朝润之的方向看去,攥着弹弓的指节泛白,“你快走吧,我出不去。” 不是不出去,是出不去了? “你瞎说什么!什么出不去!” “我……我看不见。” 润之这才想起来,刚才他一直是靠自己指挥,原来,他在黑暗中看不见!一股难言酸楚狠狠抓住润之心脏,他向洞口方向望了一眼,随即坚定地转身往回跑去—— “轰——!” 洞口塌陷,只一瞬间,山洞颈处窄小出口便被石块堵死了。 永琰在黑暗里扶着墙坐下,把两只手拢在一起凑到嘴边,哈了一口热气。 润之“你冷吗?” 永琰“!!!” “你没出去!” “那是~”润之盘腿而坐,用自己的手把他的手包裹住,拉到面前来哈着气,“琰哥救我性命,我怎能弃你偷生,再说也是我非要进来,以怨报德非君子所为。” “君子所为?” 永琰冷漠的表情里显出一丝困惑,他活了快十七年,周遭之人无时无刻不向他强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之理,让他满以为这便是安身立命全部理论,却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行为叫做‘君子所为’。 “不懂吧~”润之笑,“君子就是正义之士,君子所为就是仗义作为,琰哥那日在十里集救我于危难,便是君子所为,而我帮你付药钱,也是君子所为,这就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 永琰“……” 其实想告诉他,十里集那日,不过因为刘环之从前横行跋扈才出手教训,并非有意搭救,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诶?!手怎么流血了!” 润之小心翼翼将他的掌心翻转过来,那处伤口是在山腰挖坑之时被碎石划伤,方才缠斗时虚扯一下,这会儿又开始渗血。 “小伤。” “怎么是小伤!”患处皮肉红肿,显是要发炎的,润之仔细查看了一番,嘴里不住咕嘟“都成这样儿了……” 黑暗里永琰看不见润之的神情,只能感受到被他握着的地方传来绵绵不绝的热力,暖和得像是依靠着整个春天。 就这般死了也不错,他想。 “那边有处水流,我带你过去洗一洗伤口。”润之说。 “好。”永琰随他走过去,突然问,“水流?” “嗯,水流。” “你说水是流动的?” “是啊,水是……”润之被这么一提醒也反应过来了,“水会流动……是活水!这里一定还有别处出口,我们沿水流方向走,定能出去!琰哥儿,我们不用死了!我就说么,那雪沙豹个头那么大,如何可能是从这么小个洞口钻进来,果然狡兔三……” “嘘,”永琰微微皱眉,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听觉却格外灵敏,这里除了自己与润之以外,竟还有一道呼吸声! 经过方才险象环生,润之早对永琰深信不疑,赶紧闭上嘴屏住呼吸。 “嗷呜~~~” “?” “?” 这厢二人疑惑不已,又一声奶声奶气的“嗷呜~~~”从石头缝里传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撒娇打滚求收藏~求评论~求勾搭~ ☆、后福至 润之起身要去看,永琰拦住他,寻声走去,于石头缝儿中摸索片刻,不多时便以食中二指从中拎出一只通体雪白、巴掌大的小家伙来。 永琰用手指头戳了戳它的小脑袋,峻容道,“这是雪沙豹幼崽,趁没长大,摔死罢。” “啊?”润之将其捧至鼻尖儿前,盯着它不住打量,小家伙连眼都还未睁开,似乎感觉到掌心温暖,又皋皋叫唤了两声努力拿脑袋杵着他指头。 “还这般小,小猫崽儿似的……” “雪沙豹本性凶残,留着必定是祸害。” “感觉它不会伤人……” “妇人之仁,”永琰眸色一暗,“你杀了它娘,你当它长大以后会放过你么?” “是你杀的。” “……” “诶好了好了,摔死就摔死吧。”润之把它揣进怀里安置好,又抽出腰带包几块石头扎成一个团儿,狠狠朝地上摔了一下,听完响声之后才道,“摔完了,满意了吧——” “嗷呜~~嗷嗷嗷呜~~~” “……” “……” “呵呵,你手上伤口要赶紧清洗下,不然发炎便不好处理了。” 永琰撑不住弯了弯嘴角,任由他拉着自己在水流旁边坐下,冰凉的清水冲洗过掌心——居然带来撕裂般疼痛! “琰哥,你忍一忍,马上就好了。”润之感觉到永琰突然的僵硬,以为是水太冷刺激着伤口了,赶忙清洗好,撕下一条袖子来包扎好。 永琰任由他动作,伸出另一只手放进水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掬起一捧来一尝,咸的! 山中泉水,竟是咸的! “诶这水喝不得……” 永琰抓住润之的手,喝道,“我们快走!” 二人沿水流方向摸索前行一炷□□夫,前方猛然泄出一丝光亮来。 润之兴奋异常,拉着永琰发足狂奔。又跑了足有一炷香,光亮渐渐扩大变成了光圈,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八宝山山体竟是中空,山中居然有一片广阔平坦的谷地,左右绵延数里,四周被山壁包围,古树参天,鸟鸣处处,极目望去远处有一方不见边际的湖泊,山洞里的水流便是在此处交汇。 奇的是湖边浅滩上像是铺着什么东西,在午后阳光照射下泛着粼粼光芒。 润之目瞪口呆,“这是,这是……” “盐滩。” 永琰面不改色,嘴角略微抿起一丝笑意。 居然是一片盐湖! 盐乃国纲,大清朝一分盐引一分黄金的道理润之晓得,这么一大片盐湖若是换做银子怕也能堆满这片湖泊。 小少年在心里飞快计算,这么多银子要是都买了话本儿,那是——封神榜西厢记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聊斋□□噗不要□□…… “润之。”永琰叫了他一声。 “怎么?” “那畜生尿了……” “啊!”润之低头看去,胸前的衣襟果然湿了一片。 把那犯上作乱的小东西揪出来才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眼了,蓝幽幽的一双小眼睛滴溜看着自己,半晌“咪”的一声吮住了他伸过指尖儿。 “早先听方先生说,将破壳的鸟儿,第一眼见谁,便认定谁是爹娘,若所见是块石头布匹,也一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8 辈子立在其旁,生死不弃,叫做雏鸟情节……它,它该不会把我当作娘罢?!”润之有些无措地看向永琰,居然发现他在笑,这个人连笑起来也是冷冷清清,却无端地让润之觉得心尖儿疼。 润之将小雪沙豹置于草地上,随手折了几根细竹条,仔细编成一只油光水滑的草蝈蝈递给永琰。 “我也不会别的,就这小玩意儿还勉强拿得出手。”不过想来,这人贵为皇子,此种玩物该是要多少有多少吧。 永琰将草蝈蝈放在手心里端详片刻,翠绿精巧,散着草香味儿,竟能够以假乱真,揣在怀里怕压坏了,思来想去又捏出来,把琥珀珠子穿在下头当坠子,好好收进袖兜里。 两人小坐了片刻,随即到盐湖后坡寻了快半个时辰,才在太阳落山时分找到一条下山路。 原来八宝山中的巨大中空三面环山,唯独朝向城外官道的一面被密林阻隔,极为隐蔽,故而这片蕴藏着骇人宝藏的聚宝盆多年来从未有人踏足,倒是歪打正着被润之和永琰发现了。 等下了山,又走了数里才在官道上碰上一铺卖阳春面小摊子,二人倶是饥肠辘辘,点了六个茶叶蛋,两碗阳春面,风卷残云般吃了。 老板娘收罢碗筷,往篓子里一贯,粗声粗气道,“十二文!” 润之面露难色,财物皆在披风内兜中,披风…… 永琰将琥珀珠子连着草蝈蝈往桌上一放,老板娘立时眉开眼笑,抬手要收。 永琰又将东西揣回,拉起润之,飞也似的逃了。 老板娘:“……” 润之:“……” 老板娘:“有,有人吃霸王餐啊啊啊!!!” 城门关闭时分才回到城中,润之把永琰送到皇城根儿底下。 炊烟渐起,万家灯火,暖黄色光晕将永琰面部线条衬托得柔和,街上无人,润之依旧攥着永琰手腕,而他任他一路携着,气氛显的有些微妙。 “嗷呜~~咪咪咪~~” “那个,”润之把嗷嗷待哺的小东西掏出来,“它好像是饿了。” “……” “那我……那我回去?” “嗯。” 润之恋恋不舍朝前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背后那人唤了一声,“润之。” “啊?”润之赶紧退回去,“你说,琰哥儿。” 永琰抬手把小少年头发里杂着的一片枯叶摘下来,摊手给他看,“有一根草。” 润之端详他英气俊朗的面孔,像是有些失望,旋即却笑笑,眉眼如两弯月牙般皎洁明媚,道,“手上的伤口要勤换药。” “嗯。” “那,我走了?”润之道,“我真走拉……” “少爷——”远处乍然传来方儒生的声音。 润之回身朝他招手,喊道,“方先生!” “少爷到何处去了,和大人急坏了。”方儒生走到近处,不紧不慢道,“回家吧。” “方先生,我来给你引荐——咦?琰哥呢?”小少年四下找寻,却怎也不见那修长清俊的身影。 “少爷在找谁?” “方才站在我旁边的人呢?” “儒生刚自远处便只见少爷一人。” 润之吃惊道,“怎会呢,方才明明还在这儿,怎的连个招呼都不打便走了……” 方儒生不甚在意地笑笑,只当他又撒癔症,又观他身上衣衫单薄,便将外袍除下,想为他披上。 手指触碰到润之前一刹那,他猛然感受到一道极冷冽的寒光从背后刺射而来,凉意噼噼啪啪炸到天灵盖,毛骨悚然。 同一时刻,锡晋斋已然乱成一锅沸粥—— “寻着没有!!” “回老爷,还没有——”小厮撸了一把脸,上气不接下气,“十里集郝叟老头儿说见咱少爷打马出城了,好像是……好像是……” “是如何?!你快些说来!”和珅急得红了眼。 小厮不敢隐瞒,“像是奔着西郊去的……” “西郊!” 西郊八宝山!和珅脑袋里轰的一声,身形摇晃几乎站不住。 纪晓岚连忙扶住他,“老和啊,你先别着急,那八宝山有千仞高,且爬不上呢,孩子说不定就是到山脚下看看,逛着好景儿贪看住了,等逛够了自己就回来了。” “放屁!那小崽子几斤几两我比谁都清楚,他要是想逛景儿便不会偷着跑了,赶情儿跟你不连血不连筋,你倒不上心!” “诶老和,你要是这么说可就不仗义了啊,”纪晓岚苦着张大脸盘子,“润之丢了我不着急么?我比你还急呢我跟你说,但总得有人劝着你不是,你那烈火性子谁忍得了,不还得是我老纪担待着,不然你以为你那好看脑袋还能安稳住在脖子上呐……” “少絮叨没有用的!”和珅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不耐烦道,“我自己找去。” “别别别,这黑灯瞎火的,别孩子没找着,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跟皇上交代。”纪晓岚一把抱住他的腰,两腿儿朝前登,身子往下一沉,顺势来了个千斤坠,和珅一口老血都要让这胖子勒喷出来,强忍着杀之而后快的欲望,眼前却是一亮。 “对,皇上,我现在就进宫,求皇上派兵围了八宝山!” “诶呦我的祖宗喂!这二半夜的可别去打扰皇上繁衍后嗣,不然太后娘娘非得跟你拼了老命不可啊……” “你再放屁你信不信我把你猪脑袋打成狗脑袋!”和珅一拳招呼在纪晓岚的肥肉上,跟打进棉花里没两样儿,气得直嘬牙花子。 “你撒开我!纪晓岚我叫你撒开我你听不见是不是……” “——老爷!回来了!回来了!”小厮嚎了一嗓子,“少爷回来了!” 润之一进门就见和珅与纪晓岚在地上扭做一团,纪胖子肚子上白花花的肉都被拧紫了,“哎呦哎呦”不住叫唤。看见了他,抢着嚷嚷道,“好侄儿,你再不回来就可就再也看不见你纪叔叔了,你爹急的都要上房了~” 和珅红着眼圈,别过头不去看润之,声音里头夹杂着些哽咽,“囡囡啊,你,你伤着了没有?” “没有。”衣服虽然划破了些,但确实是没有受伤的。 “那,你先歇一会儿,爹先打死这个死胖子。” 润之早看惯了自家爹爹与碎嘴子纪晓岚打闹,习以为常地坐在一旁喝了口茶,接过方儒生递来的热毛巾擦脸,不禁又想起那个人来:他回宫里了吧?也会想起自己么?这样……就算生死之交了吧? “诶!轻点儿打,老和!”纪晓岚一个白眼儿要翻死过去——在他的世界观里,作为一个严厉的父亲,看见儿子平安归来不是应该先激动一会儿,然后开始暴怒、继而请个家法之类的严厉教育一番么,为什么到头来被教育的永远是好心好意的自己呢?真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自己在晚辈面前留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9 …… 于是接下来的对话是这样的—— “爹,这只小豹子我能养么?” “嗯,养在后院吧,挺好看的。” 纪胖子急忙阻拦“不行啊老和!这可是雪沙豹!养不得养不得!” “我儿子喜欢!” “养养养……啊!老和你轻点拧我肉!疼疼疼!” “爹,我从八宝山上挖了两棵猴头菇给你吃。” “老纪你看我儿子多孝顺~”和珅一挑眉,“啧啧啧,你儿子没亲手给你挖过猴头菇吧?你真可怜。” 纪晓岚咽了一口口水,“额……老和……那不是猴头菇,那是狗尿苔,有毒的……” “我儿子说是猴头菇就是猴头菇!”纪晓岚狠狠挨了一肘子。 润之看了看手里拿着的狗尿苔,“哦,那我扔了——” “别扔别扔,你纪叔叔最喜欢吃狗尿苔了,是吧老纪?” 纪晓岚,“……是。” 作者有话要说:  顶着锅盖来求收藏求评论~~给可怜的作者一点动力嘛~~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看我,再看我,收藏我吧~ ☆、刺骨痛 三月三,上巳节。 每年这天,百姓们除了要踏青、逛庙会、赛龙舟之外,还要将莽菜花铺在炕头上,以求驱赶蚂蟥鼠蚁等害虫。 今年上巳节,润之未同往年一般逛庙会。 自那日从八宝山回来后,小少年连话本儿也少看了,倒是开始正正经经跟府里武师学起功夫,他本身底子不差,悟性好,天分高,没几日便能通贯自如。 和珅虽也心疼他吃苦,但实在怕再遇见险状,自己若有一日护不得他,他更要受欺负,便也不再阻拦。 可这么个喜庆日子对后宫中的女人来说可就不大轻松。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宫里每隔三年一选秀,今年恰逢第三年。 乾隆罢朝之后直接赶到慈宁宫,皇后与一众妃子齐刷刷端坐在太后榻下,见皇上来了连忙跪拜行礼,一个一个如临大敌。 乾隆薄幸,连着两个三年都没大选,对后宫里的列位妃子从来也是淡淡的,从未有专宠某一个的时候。 母家是权臣的,就抬的位分高些,多给点儿珠宝珍玩,无依无靠的,就翻一回牌子,看她自己的造化。太后老佛爷对这个儿子也是无法,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好在乾隆有子嗣,不然她都要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好男风了。 说到底,自己那先皇后侄女也是个没福气的,好不容易把她扶上后位,结果没留下个皇子就殡天了。只得从母家再送进来个小的,一切从头开始,结果刘嫔更是不争气,混了十几年了也还在嫔位上迟迟不动。 如今她老了,想插手朝政上的事也愈发有心无力,只能趁着还算康健,加紧教导刘嫔的儿子永璇,争取在有生之年把他扶上太子之位。 太后坐着受了乾隆一礼,“哀家正跟嫔妃们商议今年功臣之家秀女大选的事儿呢,后宫也许久不添新人了,皇帝怎么打算的呢?” 乾隆道,“如今伊犁那边正闹暴乱,这次暴民数量是往年的数倍不止,儿子烦心不已,今年不选也罢了。” 太后道,“正是这时候更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伺候着。” 乾隆扫了一眼座下面色粉白儿的女人们,脸上的妆粉有城墙厚,一个个不知在心里酝酿着什么害人的毒计,更觉得头痛,“边境动乱,朝中不安,国库空虚,儿子无心选秀。” “皇帝醉心政事,总对着朝堂上那些面孔未免刻板些。”太后逐渐把话头儿引过来,“不说别的,就是宫里这些也久没好好晋一晋位分了……” “皇额娘既知道朕醉心朝政,就该明白朕对后宫里的人事相关应接不暇,还需要母后为儿子多费心了。” 乾隆说的不愠不火,太后脸色却是一变,心知碰了软钉子,后宫的腌臜事儿她经手的多了,本以为皇帝不提就是不知道的,原来是一直作壁上观给她这个嫡母留着面子呢,连忙放缓语气道,“不选便不选罢,你总是有主意的。” “皇额娘担待便是,”乾隆冷道,“还有一件事也请母后多筹谋——和珅的儿子丰绅殷德品性极佳,过了今年也十六了,朕有意把十公主固伦指给他……” 刘嫔和宜妃手里的茶杯同时当啷一声歪在桌上,慌忙福身请罪,乾隆没搭理她们,继续道,“朕意已决,皇额娘着礼部安排下去吧。” 太后瞥了宜妃一眼,“固伦如今刚满十四,其实也可再在宜妃身边留两年的。” “急倒也不急,先安排着总是没错的。”乾隆一笑,“这是大事,丝毫马虎不得,皇额娘多费心,朕前朝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就不陪皇额娘闲话了,儿子告退。” 还没等个个儿心怀鬼胎的嫔妃们再跪拜恭送,乾隆自拂袖而去摆驾乾清宫不提。 且说众嫔妃散去,唯独刘嫔留在太后宫中,刚一关起门来就被一通数落。 “怎的就这么沉不住气,那宜妃聘女儿失态情有可原,你跟着激动个什么劲儿!”太后受了皇帝一遭冷气,这会儿正愁没处泻火。 刘嫔委屈的要撞墙,眼泪吧嗒吧嗒落,“姑母知道的,十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这要是下嫁给和珅家,那以后朝堂不就成了他和珅的天下了?父亲本来就处处受他掣肘,这下更要抬不起头来了,到时候……到时候和珅若拥护太子,驸马归为太子党一派,我璇儿岂不是一点儿翻身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越哭越大声,脸上脂粉都冲成一道一道残败红痕,显出苍白底子来。 太后被刘嫔嚎的心焦,她何尝不想帮衬自己母家,皇帝不肯选秀充实后宫,动不动就抬出江山社稷国计民生,结果倒是处处为个外臣考虑周全,连最喜爱的公主也能下嫁。 但如今木已成舟,天意要转圜,非一力可抗,皇帝既不会收回成命,她何不做了这个顺水人情,一来叫皇帝找不出错处,二来来日若丰绅殷德成了驸马,再下力气去拉拢过来也是一样。这般想着,心里才算安稳些,再看哭得一抽一抽的刘嫔也不觉得那么厌恶了,好声道,“好好儿的一张脸哭得像什么样子,到哀家寝殿里洗洗,璇儿是你的指望,更是我刘家的指望,哀家不会让人堵了他的路,你尽可以放心。” 刘嫔停止抽泣,“姑母可当真?” “傻孩子,哀家何时骗过你?”皇太后冷笑,“有闲工夫在这儿哭,还不如去瞧瞧冷宫里那对儿母子死透了没。” “死透了,死透了,老的那个尸体都找不见啦,估计早让野耗子啃没了。” “小的呢?” “小的还没。”刘嫔道,“估计是从前跟着神机营段老学那几年武,身体扎实些,不过想来也快了吧。” “既快了,就着人去送他一程吧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0 ,手脚麻利些,别留后患。”太后抽出香帕,在人中上按了一按,“宫里的恶心事儿够多了,这几日哀家总是睡不踏实,叫太和殿日夜诵经驱驱晦气吧。” 刘嫔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笑道,“都听姑母的。” 天色昏暗下来,冷宫里灯油早已用尽,这两日连送饭的嬷嬷也不来了,永琰摸索着到院子井里舀了一瓢水,刚喝下去就觉得胃里一阵痉挛,又不受控制的全部吐出来。 肚腹内时不时传来阵阵钻心疼痛,间隔越来越近,几乎要连成一片。他按着小腹坐在井边,周身一片冰凉,恍恍惚惚想起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少年,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时候,明媚的、温暖如春的触感。 几乎快失去意识的时候,悉悉簇簇的响动传入耳中,突然耳畔“簌簌”一阵破风声。 永琰下意识侧身闪过,碗口粗的木棍险险擦过后脑,紧接着“呼呼”又是两棍轮来,永琰疾退三步躲避开。 眼睛看不清,只能单凭耳力,来取他性命的大约有三个人或者更多,好在听脚步声不像练家子,倒像是年岁偏大的太监。 只一分神功夫,一闷棍子结结实实打在肩膀上! 永琰闷哼了一声被贯倒在地,想翻身往起爬却又被那些人用大麻袋罩住了打,不论头脸前后乱打一通,结实的红木棍棍着肉,棍子抡圆了呼呼生风。 他用胳膊护着头部腹部,血沿着嘴角滑落,疼痛钻心,分不清是腹内自发的疼还是骨头被敲断的痛。 混乱之间袖兜里的草蝈蝈被甩出来,琥珀珠子发出淡淡蓝光,照亮了一小片地方,永琰当下也顾不得疼,伸直手要去抓,没想到手还未伸过去,那小小的草蝈蝈就被一个肮脏的鞋底狠狠踩扁! 永琰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血红。 “啊——” 撕心裂肺一声怒吼惊得施暴的三个太监皆是一愣,就在愣神的刹那之间,永琰一个挺身拔地,如同鹞鹰翻云而起,双手较力,刺啦一声生生撕了麻袋,劈手夺过一根木棍,轻叱一声横着推出去—— 三个太监都没想到一个濒死之人居然有如此大的力气,来不及抵挡便被蛮力推倒在地,年岁小些的不耐狠狠一摔,屁股疼痛无比,“哎呦哎呦”直叫唤,下一秒只觉得颈子一紧,就听咔嚓一声,皮肉爆裂鲜血四溅,竟被活活拧断了脖子! 其他两个太监登时吓尿了裤子,哆哆嗦嗦站不起来。只见月光下浑身浴血的少年犹如野兽,脸色像鬼一样惨白,唇上染着鲜血,双目冷冽闪着凶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诡异声响,一双手还死死掐在已经气绝的太监脖子上,手指头直插进肉里。 “鬼!鬼!有鬼啊……”另一个太监边叫边爬,还没喊完,永琰飞身扑去,如法炮制,生生把他的头扭了两圈,登时皮开肉绽,只剩下一根大筋堪堪连着脖颈和脑袋,血如井喷。 剩下的那个老太监目睹了全程后,双腿一登两眼一翻,口吐胆汁,竟是被活活吓破了胆,两腿痉挛几下,便死了。 永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三具尸体拖入井中,手里牢牢握着被踩扁了的草蝈蝈,周身剧痛袭来,终于脱力歪倒在井边。 他的手微微抬起,在空中虚虚抓握,仿佛透过墨一般的夜色,穿过深深宫墙,穿过十里集良莠打烊的街巷,温柔地伸向极遥远的地方,沉浸着银河的瞳仁不甘心地闪了两次,终于逐渐暗淡。 遥远处传来钟鸣三声,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青,一轮红日缓缓东升,天下大白—— 第一卷 琥珀琉璃珠 【终】 作者有话要说:  网络卡的厉害~大哭~撒娇打滚求收藏求评论啊~ ☆、妄相顾(上) 上巳节过后,翌日清晨,天光还未大亮。 方儒生伺候润之起身,今日正是御赐上书房与皇子同师之日。 “你陪我同去么?” “皇宫重地,岂是儒生这等升斗小民可踏足。”方儒生为他绑好辫稍的丝绦,转身又去拿香笼上烘着的外袍,“少爷这次随和大人一同入宫,到宣武门外分头,和大人朝北过二十四桥到宣室殿上早朝,少爷朝东,到时候自然有教引宫人领着上书房……” “你为何这般清楚?” 方儒生眉心微动,随即低声应到,“从前说书时看折子里写的。” 润之怕戳到他痛脚,连忙道,“诶呀,我去上书房这一整日,后院那只小豹子可要挨饿拉!” “不能。”方儒生哭笑不得,“饿着谁都不敢饿了它,一日少不得一斤羊奶二两肉糜,若是被谁搅扰了安睡,吼个天崩地裂都是寻常。” 那小豹子三餐无忧,最是逍遥快活,喝的羊奶是最新鲜,吃的里脊要最精细,和珅还特地命人在后院单辟出一块地来铺上厚实软草垫、放生幼鸡雏鸭给它撒野取乐,过得简直是兽中贵族一般的奢靡生活,就差当祖宗供起来了。 这不——才过几日功夫就能跑了,现在有缸粗没缸高除了屁股全是腰,壮的活像头小牛犊儿。 两人又闲话几句便出了内堂,润之与和珅一起用过早膳,门口小厮来报,马车已套好了。 方儒生心细,怕润之起早犯困还特地在车内备了大迎枕,官道不颠簸,倒可以睡一会儿。 润之道,“爹今日不骑马么?” 和珅摸摸他的头,“难得和你一起坐一回马车,今日不骑了。” 其实和珅今日不骑马是有缘由,他想跟润之聊聊—— “囡囡啊……” “爹。” 润之靠着大迎枕有些昏昏欲睡,闻言抬头去看和珅,这一看让和珅把后面一句话直接咽了,支支吾吾道,“儿啊……你最近有没有……额,身上发热、难受之类的?” 和珅表达得隐晦,有些话实在是父亲问不出口。 这些事儿本该是由母亲启蒙开导,可冯霁雯是在润之四岁那年死的,润之又是他唯一的儿子,孩子的生理健康问题就顺理成章地落到自己头上。 京城世家子弟到了这个年岁,谁房里还没几个通房丫头,就拿自己来说,十五岁那一年也算是情场老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的逍遥人,——可偏偏自己的儿子却开蒙晚,迟迟未见对谁有动情迹象,真要急煞和珅。 “没有啊,”润之盯着父亲姹紫嫣红的面色,不明所以,“我又没生病,何来的发热难受?” “呃——”和珅干笑了几声,讪讪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爹今天很奇怪,润之得出结论后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继续会周公去也。 午门外,武官下马,文官下轿。 润之哈欠连天随和珅往里走,此时官道上已经汇集了不少官员,大家自发分成两列,文一列,武一列,同僚们互相拱拱手,鲜少有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1 人吱声。 一派压抑沉闷的气氛中,纪晓岚无疑是最不同凡响的一声噪音—— “老和~~~” 嗵——!嗵——!嗵——! 纪晓岚抱着肚子从后面撵上来,润之只觉得地面颤了三颤,好在汉白玉的台阶够结实,不然这皇宫早晚叫他给踩的地陷。 “怎么着,”纪晓岚挤挤眼,“带儿子来上朝来啦,这么着急培养接班人呐?” “少放屁!”和珅怼了他一肘子,“我带润之来上书房,一会儿到宣武门外就分开走。” “嘿嘿,小润之真给你爹长脸,不像纪叔叔家那些个不争气的小子,成日就知道遛鸟儿……诶哟!老和你又打我作甚?” “少当着我儿子面儿说荤话!” “我哪说荤话啦——”纪晓岚一脸肥肉都委屈得挤在一起,更看不出眼睛,“明明是你心荤,还怨我说荤话……” “你又讨打是不是!” “不敢不敢!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月落乌啼霜满天,夫妻双双把家还~~~~~你猜刘墉今儿早上吃的是不是煎饼卷大葱?” “吃的甚与你何干?” “嗳……”纪晓岚包子脸一拧,“赶情儿你老不站他边上,你是不知道——”压低声道,“刘墉嘴里那一股子大葱味儿啊,可把我老纪熏惨了~” “熏死活该。” “诶,忒不讲情面,你说这些年,是谁为你出谋划策?是谁忍你驴脾气?又是谁挺你到底没二话?” “是你是你还是你行了罢,府里今早儿刚启封的女儿红,下了朝走着?” “不干,除非东厢房敬茶的湘儿……” “湘儿不成,那丫头品性好,我要留着给囡囡做通房丫头。” “诶呀~小润之还小么,要什么通房丫头,就湘儿,说好了啊。” “谁跟你说好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 “呵呵呵,疼疼疼——!” 本来冗长乏味的一段路在自家爹爹与纪叔叔的插科打诨中显得轻快不少,很快便到宣武门外。 “囡囡啊。”和珅为他紧了紧衣领,“一会儿跟着教引宫人去上书房,等午时爹爹派马车到午门外接你。” 润之道,“知道了爹。” 和珅又说,“那课要是实在听不懂也别硬听,找个由头儿溜出来逛逛,莫把自己累着了啊。” 润之“……” 事实证明和珅说的是对的,皇宫里的学堂还真不是一般人能上得。 老先生年过花甲,一股子迂腐气息扑面而来,摇头晃脑絮叨治国之法,一卷《资治通鉴》念得如同醋缸里泡着陈年老太太裹脚布,又酸又臭又长。 那老先生拉着一张猪肝色大驴脸,声音呕哑嘲哳极为难听,炮筒一般的鼻梁子上还架着一副西洋玩意儿,将他的眯缝眼放大些许,露出浑浊的眼白,这么一对比,润之越发怀念那位打过自己戒尺的宋太傅了。 再看小皇子们一个一个腰板挺直,眼睛瞪得由如铜铃,样子极为专注,却有几个皇子已经微微打起小鼾来了。 润之凑近一看,原来他们的眼睛紧紧闭着,左右眼皮上竟各画着栩栩如生的一只眼珠子! 乍一看还真是极难分辨,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润之钦佩地点点头,在心里默默竖大拇指——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上书房距离军机处极近,平日里皇子们听罢学问,偶尔会顺路去军机处的校场演练骑射功夫。润之只在上书房坐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浑身僵硬如坐针毡,而那些皇子们依旧不动如山,心里不禁觉得天潢贵胄子孙也不过如此,倒不如乡野村夫活的潇洒自在。 突然想到永琰也是皇子,可这半日都没在上书房里看见他的影子,难不成是逃课去军机处了?心下疑惑,便想着偷溜出去寻他,一想到或许能见到他,润之的心突突快跳了两下,一缕莫名的情愫传遍四肢百骸,通体舒畅却浑身发热,莫不是真生病了吧? 趁着老先生不注意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润之长出一口浊气,越想越觉得做皇帝的儿子惨,自己不过早起了一日就难受得要命了,那些皇子们日日早起晨昏定省文韬武略样样不敢放松,岂不是要短命折寿。不过又转念一想,若每日都能见永琰一面,就算要自己短命三五年也是值得的—— 呸呸呸!想什么呢!哪有自己诅咒自己的。 润之赶紧揉揉发红的面颊,沿着甬道继续往前走。 皇宫实在太大,过罢藏书百万四方书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二十四桥,又路过不出皇城而知天下事钦天监,然后……润之光荣地迷路了。 甬巷越往里走人烟越稀少,最后连两边默不作声低头前行的太监都看不见了,再前方一面墙挡住了去路,墙上镶嵌着块极破落的门板。 宫里的建筑无论宿主何人,总要在门楼上高悬殿牌彰示身份,而这间破败的宫室连殿牌也没有,皇宫中竟还有如此败絮之地。 润之突然觉得心里涌起一股十分不祥的预感,那种感觉像是一只黑暗中伸出的干枯大手猛然握住心脏,拉扯着拖向漆黑深不见底的深渊里,让他快要不能呼吸。 他伸出手,推开那扇门,门轴发出骇人的吱嘎声—— 作者有话要说:  撒娇打滚求关注~看我一眼嘛~就一眼~说不定喜欢呢~是不~ ☆、妄相顾(下) 永琰做了一个梦,梦中漆黑一片,他漂浮在半空中,冷眼看着自己的前十七年,磕绊前行,兜兜转转,如同观赏一场走马灯。 渐渐的,周身笼罩进黑暗之中,脚下只剩虚无。 肢体的触觉、双耳的听觉、鼻腔的嗅觉,各个器官的功能混杂在一起,像溺水一样难受,时空交换、错乱,年少时神机营四方天,火铳爆发灼热光芒,鲜血咸腥殷红,最后定格在十里集街巷,一袭白衣眉目如画少年身上。 少年朝他伸出手,犹如雷声轰然,携裹一道刺目闪电,乍然间劈开眼前的黑暗,奔雷与烈火交织,仿佛远古巨兽惊醒天地,吼声震天,倏忽归于静谧。 少年轻轻唤了一声,“琰哥——” 永琰…… 永琰,醒来! ———————————————— 润之推开门的一刹那,只看见那人倒在血泊里,面色如纸,生死不明。 叫了他两声,没反应。 等艰难挪步过去,确认那人还有微弱呼吸,他才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 这个人忽然闯进他生命里,忽然救了他性命,忽然令他本来平平的人生有了一线波澜,现在又忽然奄奄一息地倒在他面前,一切都瞬息万变得令润之猝不及防。 开始尚且不觉,一旦陷入变数,便又被动到满盘皆输。 润之想打他一拳,殴他熊脸。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2 想想又舍不得,只得施力将人半抱着,直接带走。 才不出几日功夫,那人居然瘦得如此厉害,后背上突出的肩胛骨硌得润之生疼,他不敢耽误一时半刻,只怕稍一耽搁,连那点微弱的呼吸也再没有了。 永琰身量高,骨架大,虽然劲瘦却实在不算轻,润之抱他走几步便觉得难以支持,只得换成以肩膀扛着,正调整姿势的空当,肩上昏迷多时的人却突然醒过来了。 “放我下来。”永琰艰难地说。 “不放。” 润之只觉得一股火在心里燃着,熬得心生疼生疼,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千回百转就只憋出一句,“你先别死。” “琰哥不死。”永琰吁出口气,反手伸过来摸他的脸,“你哭了?” “没哭,你太重了,累的我出汗。” “琰哥以后吃少一点。” 润之怔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方才那句‘太重了’。心底某处骤然收缩,几乎脱口而出。 “不许!你以后、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得给我好好的,不许生病,不许少吃饭,不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死,统统不许!听见了没有?” 那人不置可否,将另一只手张开,语气里满是歉意,“坏了。” 润之瞟一眼,是只被踩扁的草蝈蝈,“坏就坏了,你若喜欢,我再给你编更好,每天都编一个……你不会是为了这玩意儿跟人打架的吧?” “不算是。”永琰垂眸,莞尔道,“倒是它救了我性命。” 润之听罢不说话,抬脚就要跨出院子。 “从后门走。”那人又说。 连拖带抱把人带到后门,看门的侍卫翘着二郎腿坐在石狮子爪子上,嘴里叼着根草杆,吊儿郎当,瞥了他们一眼没吱声。 那侍卫生了张丧面,一对儿招风耳格外显眼,抖腿时耳廓跟着一颤一颤,显是耳根子柔软。 润之先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守门人。”侍卫答。 润之大怒,“里面人都这样了,你不知道找个大夫来看看么?!” “我?”侍卫指着自己鼻子,“我不负责干这个。” “那你负责干什么!” “守门呗。” 润之见他这般,也不想跟他耗时间,四下扫过一眼,正看见门口推泔水的板儿车,润之把两只空泔水桶搬下来,将车推到永琰身边,回头冲侍卫喊道,“过来搭把手!” 这次那侍卫倒是痛快,‘噗’一声吐了嘴里的草根儿,跳下来帮忙把永琰抬到车上。 润之道,“你可知道是什么人打的他么?” 侍卫撇撇嘴,“刘嫔的人呗。” 润之使力抬起车把子,“怎么出去?” “我?”侍卫又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老子姓刘。” “姓刘又怎么了!”润之气得想踹他一脚,“姓刘就不能给人指路么?!” “不是,”侍卫吊儿郎当道,“老子是刘嫔的人。” “刘嫔的人怎么了!刘嫔的人就不能给人指……你!” 还没等润之反应过来,永琰蓦然撑起身子,一只手横挡在润之面前,冲侍卫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哇,”侍卫眨眨眼,“刘嫔的人就不能有好人拉?” “好人兄,那你给指条出宫路呗。” “他知道,”侍卫瞅了一眼永琰,“叫他给你指。” 润之又低头去看,却发现永琰脸色比刚才还苍白几分,心知不可再耽搁,赶紧推车朝外走,“好人兄,那咱们就此别过。” “山水有相逢,以后说不得还有机会再见哩~”侍卫歪着嘴角笑,眼中掠过一线狡诈的神色,扬声冲渐行渐远的两人喝道,“老子叫刘必显,可不是劳什子好人兄……” 秦淮河畔,河水如同笼罩上一层朦胧轻纱,春雨如丝,于天地之间织就一张细腻大网,春雷骤响,水汽将多日以来的闷热一扫而空。 润之推着永琰从冷宫后门破败林道出了宫,途中截住正要往午门去的自家马车,手忙脚乱将永琰扶进车里内。 方儒生正在车里好生坐着,乍一看钻进个血葫芦似的人还以为遭了劫持,刚要声张,又见润之也跟着上了车,方才略微放松些,忙问道,“少爷……这是要如何?这是何人?” 润之没工夫招呼他,只冲车夫道,“快回府!你派人赶快到医馆去请郝大夫,再派人快马加鞭往宫里去,若父亲下了朝,让他快些回来,就说我病了。” “是。”马夫应到,驾着马车掉了个头,一鞭子狠狠抽向马屁股,骏马长嘶一声,扬尘而去。 马车在道上疾行,方儒生打量着永琰的脸,竟然觉得说不出的熟悉,低声问润之,“这位公子是?” 本紧闭着的双眸倏忽睁开,直直望向方儒生,永琰答道,“魏琰。” 永琰脸色纸一样白,眼睛深邃如一泓静潭,目光却比鹰隼还犀利,仿佛只消一眼便能将人魂魄看穿般,方儒生被他盯得心里阵阵发虚,脊骨乍寒,后背顿时起了一层白毛汗。 “公子……姓魏?” “姓魏如何?” “不……不如何。” 方儒生不自在地把脸转向一旁,润之虽不知永琰不愿以实名相告的原因,但也不便戳破,便冲方儒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多问。 和珅脚程倒快,润之马车前脚刚回府,和珅后脚便到,还顺便拐带太医院院筑一名,名唤章弥字子丘。 “章太医也来了?!” “回少爷,来了,都走到连廊了。” 小厮纳闷儿,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自家少爷哪里病了,这不好好的么,还有劲儿抱着一个呢。 “这可不成,这可不成——” 润之心下不安,永琰是从宫里逃出来,若是被认出来可如何是好,急得团团转,看了看已然昏迷过去的怀中人,狠狠一咬牙,道,“来福,你现在叫人把……这位公子抬到我房里去,再叫个人到南门堵郝大夫,堵着了从南门接进来直接送到我房里给人看病,然后你,对,就你,赶快,去前堂拖住我爹和章太医!” 被点到的小厮苦哈哈道,“小的,小的怎么拖住老爷呀……” “想怎么拖就怎么拖,出了事我担着,记得,不许多嘴。” 润之把人交给过来接应的小厮,转身大踏步走到院子里,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来,兜头泼下—— 等和珅在前堂跟个小厮纠缠完鸡毛蒜皮的小事,润之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原本红润的脸蛋儿被冷水一激显出些许苍白,乍一看还真像是病了。 和珅连忙迎上来,焦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早上不还好好的么?” “没什么,”润之假装吸吸鼻子,“皇宫地形复杂,我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3 尿遁的功夫不小心,失足落水了。” 和珅点点头,一把扯过章子丘,“劳烦章太医为犬子诊治。” 章子丘捋了一把胡子,和气谦道,“能为小公子诊治是老朽之福气,老朽在宫中谋事多年,定然……” 和珅一把推得章子丘一个踉跄,“别说没用的,先给看看。” 章大人:“……”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章子丘捋胡子的速度明显加快,五缕长髯已被薅掉好几根,脸上表现出十分困惑的神情。 和珅见状面上大急,“是否犬子情况不好?” 章子丘从医四十余年,有没有病他一眼便知,这和大人家的小少爷脉象四平八稳,毫无淤塞凝滞迹象,显是在装病,可是和大人平日在朝堂上不乏分金断石之手段,今日如何连小子装病这般粗陋骗术都分辨不出?难道另有隐情?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有病还是没病,只得沉吟道,“这个……这个不大好说……” 和珅挑眉,“怎的不好说了?难道除了略感风寒还有别的症状不成?” 章子丘连忙借坡下驴,“对,对,就是‘略感风寒’,老朽是老糊涂了,让和大人见笑,这就回太医院开几剂强身健体治愈风寒的草药,午后着人送到和大人府上来。” “有劳。” “不敢不敢。”章子丘揩了一把汗,转身随小厮离开。 待人走了,和珅才回头去瞧正盯着脚尖儿的小少年,正是男孩向男人过度的年岁,他的润之好像突然间长大了不少,肩膀虽还未拉开,身量却比从前高些,眉眼也似长开了,显得整张脸更俊朗。 “大冬天浇冷水舒坦么?”和珅说,“说说罢,什么事瞒着爹呢?” 润之猛地抬起头,“您如何知晓?” “知子莫若父么,”和珅一脸高深莫测,“你衣服虽换过了,但鞋子还是早晨临出门穿的那双,鞋子没湿,可见并非失足落水,头发却有些潮意,又足见是刚沾水不久,该是情急之下自己泼了一瓢吧——服不?” 润之瞠目结舌,赞道,“服了。” “到底啥事?” “爹先随我来罢。” 润之将和珅拉至自己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屋子里弥漫着金疮药刺鼻的味道,郝大夫在外间儿交代方儒生抓药,见和珅随着润之进来连忙跪下行礼。 郝大夫是十里集常青堂的掌柜,医术好心肠软,经常施舍买不起药的乞丐。从前常青堂也算是盛极一时的大药铺,后来自从一个郎中莫名其妙惨死在院中,便门可罗雀了。 “他怎么样了?”润之透过屏风往里看。 永琰半裸着躺在榻上,露出少年劲瘦却结实的胸膛,腹部上浅浅勾勒出六块腹肌纹理,胸前、肋下和小腿上倶缠纱布,眉心紧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身上的伤还不打紧,没伤着筋骨,不过是些皮肉伤,这位少侠底子好,估摸着没几日就能好利索了,只是……” 郝大夫的面色凝重起来,润之的心也跟着揪起老高,问,“只是什么?” “只是这位少侠像是曾长期服食过毒物,此毒性子温吞却极伤肠胃,拖了如此之久才治疗,恐怕……恐怕不是易事。” “中毒?!”润之惊诧,永琰跟自己在一起时一直如常,怎会中毒,连忙追问,“要解此毒,您可有把握?” 郝大夫摇摇头,“把握么,只有三分。” “三分不成,”润之目光灼灼,“一分闪失也不能有。” 作者有话要说:  求勾搭求评论~ 大哭,为什么审很久很久啊,明明没有任何敏感词啊……委屈 ☆、尾狐火 润之心急如焚,和珅不由起了几分好奇。 从前润之也没少往府里捡人,被逼良为娼的少女捡、被恶霸欺凌的方儒生捡、无家可归的小豹子也捡,却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紧张,莫不是真捡了个媳妇儿回来了?和珅心里犯嘀咕,便无心再听润之与郝大夫交谈,转过屏风去进了里间—— “来罢,让公爹看看未来儿媳妇的庐山真哇啊啊啊!!!” 看清床上人那一刹那,和珅内心全线崩溃,儿媳妇的事情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说好在刚才没让章太医进来,这小子……这小子长得跟乾隆年少时候也太像了些吧。 宫里这岁数的皇子早该上朝堂听政,可榻上这位和珅还真就没见过,想来想去也就是冷宫里魏佳氏生的那一位了,乾隆想必从没正眼瞧过自己这个儿子,不然哪怕只观其外貌,想也不会听信谗言,怀疑其乃魏佳氏与侍卫私通而生。 不过再怎么说,这人不论在宫中还是在王府,倶算是个烫手山芋,若是宫里人存了心思要他性命,自然不肯就此罢手。 这当口上谁沾上他或许就要惹祸上身,却不明不白就被自己这傻儿子捡回来了,还宝贝似的非要救活,和珅大为头痛。 不过这时候显然有人比他更头痛——郝大夫抗不住润之软磨硬泡,使出浑身解数毕生所学不说,连常青堂镇店之宝千年人参都贡献出来。 先熬了参汤吊命,又以银针给人在眉心手腕放了半晌毒血,可算是把永琰体内毒性暂时压制下来,提笔在拟好的方子上添了红景天、何首乌、龙眼肉等几味补血药材,才擦擦手长吁一口气。 “老夫能做的,暂就只这么些,剩下便要看这位少侠的造化了。”擦罢手道,“此毒毒性虽不算霸道,奈何盘亘体内年月已久,夜里要再发热就把老参熬的汤再灌上一碗,烈酒搓身,先把命保下来其他一切好说。若是明日能醒过来,便算熬过最凶险的时期,日后还需好生调理。” “多谢老先生。”润之躬身作了一揖。 “使不得使不得,”郝大夫连连摆手,“少爷可折煞老夫了。” 和珅道,“今日之事,还请先生对外守口如瓶。” “老夫晓得,便是来日有人相问也必不敢多言。” 润之:“叫账房多包些银子,请方先生把郝老先生好生送出去吧。” 郝大夫跟着方儒生退出屋子,和珅试探着问润之,“你可知道这人什么身份?” “大约是不得宠的皇子——”润之也纳闷,皇子不是该锦衣玉食地养着么,怎么会住在那样破败的房子里,还被人暗害至此,继续道,“只知道表字是永琰,父亲知道他是谁?” 永琰?那就是了,和珅把儿子拉到外间,低声道,“等伤养好了就让他快些返回宫里去吧,这人的事儿你还是别插手的好。” “为何?” “此人身份牵涉甚广,有些事情实在危险且不堪入耳,你还小,爹不想你介入其……” “父亲为何要这样说。”润之极陌生地看向和珅,峻容道,“父亲从小教育我要做坦荡之人、行大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4 义之事,此人屡次救儿子于危难,甚至连性命也可不顾,如今他在困顿之中性命攸关,父亲现对我说不要介入他的事,这便是您教给儿子的坦荡和大义么?诶……诶诶诶!爹,您、您别哭啊……” 和珅一颗玻璃心哐当一声落地,碎了。 润之自小听话乖顺,孰料也会有出言反驳这一日,还是为了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便宜皇子。和珅泪奔,果然儿子大了,一门心思向着外人,要跟自己离心了,生分了,不能抱抱了,也不能骑大马了,呜呜呜—— 不禁心寒道,“你想如何就如何,为父不管便是!” 润之不过气头上话赶话,一根筋通到脚后跟,待反应过来方才话说得有些过头,和珅已然挥泪夺门而出。 润之叹气,和珅这人哪点都好,就有点小孩子脾气,都三十奔四的人了,一生气就爱打纪晓岚……润之朝他背影伸了伸手,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挽留的话来,只得转回里间去照顾病号。 床榻上的人因为放血缘故,皮肤白得几乎能看见下面的青色血线,额头上浮起薄薄一层虚汗,连鼻尖儿都坠着汗珠,润之心疼地抚平他紧皱着的眉头。那人在昏迷中轻声叨咕着什么,润之凑近去听——永琰只不停重复着三个字。 “不要踩……” 心像是忽然浸泡进温热的水里,熨帖里带着微微痛痒,这人怎么能如此让人心疼,皇帝一定猪油蒙心、浆糊灌脑了才会不疼爱他,任由别人欺负他。 这般赤城之人,以后便由自己来护着罢,润之在心中暗暗盟誓。 那时候润之尚不知晓来日之事,十五岁的宠臣之子丰绅殷德与十七岁的冷宫皇子永琰,从相遇开始便是一场冒险。 那无疑是润之与永琰最坦荡的年华,相仿的年岁里拥有一样的洒脱飞扬与了无牵挂,没有诸多荣耀家教加压在肩头,便误以为留给彼此的时日长久。 可那一年,他的心里满满当当塞着心疼和爱恋,而对任何人的忠告视若罔闻。少年心性纯净诚挚,只想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哪怕他别无所求,也送给他,捧给他,硬塞给他。 窗外春雨初歇,乌云尽散,一轮皎月透过窗花照进房中,屋檐上的六角风铃叮当做响。 润之于榻边和衣而眠,这一夜他睡得极不踏实,每半个时辰就要起身摸摸永琰额头身上,前半夜都还好好的,不想到了四更时分突然发起高热来。 润之飞快爬起来掌灯,到外间唤方儒生把参汤热上,又搓烈酒替他擦前胸后背。 参汤热好送上来,永琰却紧紧攥着拳头,浑身痉挛,死死咬着牙关怎么也不肯张嘴,参汤喂不进去,身上的温度越发高,瞳孔竟微微涣散。 “少爷,不若儒生去唤老爷来,给人先趁热将衣服穿上,再观后效。” 润之心中焦急万分,却不知如何是好,思虑半晌,心中方有主意。 “方先生,你先出去睡吧。” “魏公子情况像是不太好,”方儒生看了看永琰,“若是一会儿咽气了,少爷一人怕是难以应付,不如……” “不会!”润之猛地站起来,眩晕地晃了晃,勉力道,“我应付得来,你去罢。” 方儒生见他坚持如此,便也不再相劝,又瞟了一眼榻上烧得两颊绯红气息微弱之人,转身出去。 方儒生走后,润之坐在床边盯着永琰看,那人已是在生死关头浅浅走了一遭,若是今夜熬不过去,便是命数了。 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人生病的样子,确切的说,他从未见过任何人生病却能如此俊朗,润之指腹游走在永琰眉宇之间,沿着岩石般转折的鼻梁缓缓向下,最终落在那转折嘴唇上,来回轻轻摩擦一下便红润起来…… 润之心头倏忽一热,说了要护着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怀里呢。扶着永琰的肩膀把人揽起来,让他倚靠着自己胸膛,端起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参汤来,自己先灌了一口含着,顿了片刻后,一闭眼便把自己微微颤抖的嘴唇贴了上去—— 这样冷硬的一个人,却出乎预料有一双适合亲吻的唇,让润之想起小时候娘亲做的牛乳酥酪,泛着淡淡奶香味,入口即化。 他小心地、笨拙地用舌头撬开永琰唇齿,那人像是感知到什么一般,竟微微放松牙关任他将参汤一点点渡过去。 一回生,二回熟,一碗参汤皆这般喂进去。 喂罢参汤,复再度烈酒搓遍前胸后背,手心脚心,颇折腾一番,永琰气息平顺些许,润之将其平放于榻上,伸手探探他的额头,居然发现热度尽数退去了,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不是永琰退烧了,而是自己变热了! 润之脸色爆红,止不住朝床上瞥,纱布堪堪遮住胸腹,勾勒出优美流畅的线条,灯光下劲瘦腰线犹如丝绸缚住的利器一般,坚韧却蕴满力量,犹如蛰伏的豹,矜持的鹤,散发着柔润而危险的光芒,方才被自己吻过的嘴唇略微红肿,还有些可疑的水渍在上面。 润之心里知道这样不好,却还是忍不住继续看,丝质亵裤堪堪覆盖住那话,越看越觉得口干舌燥,浑身血液像是在体内呼啸着奔腾起来,宛如瀑布坠落飞溅,失去控制地咆哮打旋,最后直直冲向隐秘的某处汇聚—— 又热,又难受……他突然想到当日父亲在马车里提的,自己……自己一定是病了,还病得不轻! 小少年及时收回目光夺门而出,径直奔向院子里,又一瓢冷水兜头而下…… 这一觉睡了足足三日,永琰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疏松,伴随了多日的腹痛竟一丝也找不见。两只手被塞得满满当当,抬手一看——左右各一只油绿油绿的草蝈蝈。 他把草蝈蝈好好儿揣进袖兜里,面上隐隐现出些连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温柔的笑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隐秘的肉丝会不会被河蟹,特别感谢声色如彼亲亲的地雷~~鞠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看一眼嘛,万一喜欢呢,是不~~ ☆、不相宜 次日上朝,和珅纪晓岚各顶着一对儿黑眼圈:和大人是一宿没睡熬的,纪晓岚是被一宿没睡之人殴的。 乾隆见他身形有些打晃,吩咐陈尽忠赐坐。朝堂上没有大臣与皇帝一同落座的先例,但又有谁人不知皇上待和大人格外不同些,早已见怪不怪。 陈尽忠吭哧吭哧端了个红木软椅给和珅,待回到金銮殿皇上身边时连一脑门子汗都来不及揩掉,旋高唱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刘墉持节出列,“臣有本奏。” 乾隆道,“准奏。” “今晨伊犁将军汪广琦发书函回京,称边境起义暴民已尽数被镇压,总计四万三千七百人,斩杀以屠岸英、苏鎚为首的头领十二人,拒不服从者三百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5 余人。剩余以尹壮图为首等人押解回京,入大理寺听候发落,不日将抵达京畿。” 乾隆点点头,“汪将军此次镇压暴民劳苦功高,待班师回朝,朕重重有赏。” “圣上英明。”刘墉道。 “还有一件喜事要说与众爱卿听。”乾隆把头转向和珅方向,和大人正心不在焉地抠椅子上的一块兽皮,猛然看见皇上正盯着自己看,还以为退朝了,例行公事跪下高呼,“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顿时身后响起一片抽冷气的声音,同僚们心中高呼不妙,恨不能冲上去把乾隆耳朵捂上,政敌们心里大喝过瘾,一个一个抱着膀子冷眼看好戏。 还不待金殿一众人反应过来,和珅兀自站起,飘飘忽忽往外走,路过脸色铁青的纪晓岚时还习惯性地赏其一杵——纪晓岚老脸泛青,几乎幻化为纪晓青。 “咳……”乾隆目送和珅出了金殿,干咳一声,又把头转向目瞪口呆的刘罗锅,“刘爱卿刚才所奏何事,朕没听清,烦请刘爱卿再奏一遍与朕听。” 刘墉整个人都不好了,颤颤巍巍抬手指向外面,“皇……皇上,右相他……” 乾隆目光一凛,刀锋一般扫视大殿一周,“方才有人出去了么?!” 群臣眼观鼻鼻观心,极其统一地摇头,“没有!” “嗯……”乾隆微微颔首,“右相日日操劳,为朕分忧,劳心劳神,今日称病未上朝,有劳纪爱卿今日下了朝替朕送些补品到丞相府去罢。” 纪晓岚道,“臣领旨。” 刘墉心中大为激愤,皇帝如此宠信佞臣,奸佞误国,国之将亡矣,大清将亡矣!于是他别过头狠狠咬了咬牙,把刚才启奏过一遍的暴民押解回京重新启奏了一遍。 皇帝听完点点头“汪将军此次镇压暴民劳苦功高,等他班师回朝,朕重重有赏。” 刘墉“……” “……皇上英明。” 刘墉一个白眼差点翻死过去,只能陪着乾隆继续演下去。 乾隆:“对了,朕还有一桩喜事要说与众爱卿听听——”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群臣一大早听了一遍车轱辘话早已饥肠辘辘,这会儿听到了重点,勉强打起精神支棱起耳朵。 “右相和珅的公子丰绅殷德如今也十五了,那孩子俊俏讨喜,颇有乃父之风,朕十分喜爱,有心留他为皇室效力,决议将十公主固伦和孝下嫁于他。” 此言一出,大殿上又是一片哗然,刘墉第一个失态,扑通一声跪下道,“兹事体大,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左相一派‘扑通’‘扑通’跪下好几个,连连附议。 乾隆冷冷瞧着黑压压跪了一片的人,“这是朕的家务事,众位爱卿也要掺和么?” “十公主年幼,”刘墉后背更佝偻了几分,“皇上刚刚立储,国本未稳,如今便谈下嫁之事,是否会让天下人笑话皇室子嗣凋零,又是否会让百姓以为皇上想以一位公主拉拢权臣……” “放肆!” 不过只是寻常嫁公主而已,不知怎么就牵扯上皇嗣凋零和拉拢权臣了,乾隆怒不可遏。 “朕的决定何时轮到旁人来评头论足!” “臣不敢。”刘墉嘴上说不敢,面上却十足十淡定自若,“老臣忠心天地可表,皆是为了大清社稷着想,皇上若怀疑臣心怀不轨,臣今日便是血溅盘龙柱也不足惜!” 说罢便把官帽一摘,脖子一梗,转头便要往大殿上的盘龙柱撞去,左相一派连忙阻挡,朝堂上登时乱成一锅粥。 刘墉动不动就来这一出,近些年来他撞柱子简直比皇太后戕害嫔妃还勤快,两句话说不来就要血溅盘龙柱,乾隆简直被他逼得快吐血,真恨不得叫他那些个幕僚谁也别拦着,就让他一头撞死了清净,可偏偏他还是自己母家舅舅,太后老佛爷的亲哥哥,怎么也动他不得。 乾隆看着这一出闹剧,用手指松松眉心,心里暗暗庆幸和珅先走了,不然平白看了这么一遭也不够闹心的。半晌才开口道,“行了!为这么点儿事也至于。” 刘墉听他有松动迹象,这才脸红脖子粗地挣开阻拦之人,梗着脖子跪下来看乾隆有何话讲。 “舅舅考虑的有理,公主确实年幼,此时出嫁难免思念母亲,冲撞了婆家也是不好。”乾隆避重就轻,继续道,“既然年幼,那不妨再留两年,待到碧玉之年再嫁,如今便先着礼部拟旨,把亲事定下来罢。” 皇帝连舅舅二字都抬出来了,刘墉自然要卖他这个面子,只能闭口不言,吃了一肚子哑巴亏,盘算着等太后归宁再从长计议。 乾隆见众臣没有异议,便道,“闹也闹够了,退朝罢。” 陈尽忠半瞌着眼,“退朝——” 纪晓岚下了朝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奔相府来了,和珅整个人还是老神在在,一副遁出三世外不在五行中的模样。听纪晓岚添油加醋地把刘墉吃瘪的全过程絮叨了一遍,也没见他有什么表示。纪胖子好奇,和珅平日里听说刘墉放屁闪着腰都得幸灾乐祸半天,今儿这是怎么了?凑近一看——嘿!赶情儿坐着就睡着了。 纪晓岚撇撇嘴,顺走了他府里一个浇花儿丫头。 比起前朝的混乱局面,后宫里也不轻松,太后老佛爷面色阴得能滴出铁水来,冷眼望着座下战战兢兢跪着的人。 “你说他叫人救走了?”刘嫔心急如焚地问道,“可曾看清是什么人了么?” “回娘娘话,”跪着的人头压得极低,唯唯诺诺道,“天太黑,未能看清,只知道是个少年,隐约看到相貌很端正。” “那有没有什么特征?” “这……这……若是能再看见,奴才一定能认得出。” “说的废话!”刘嫔气急了,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花盆底儿一脚踹在那人身上,觉得不解气又狠狠补了几脚,“要你有何用!不如拖出去喂狗!” “娘娘饶命,奴才看冷宫里那人被打得脱了人形,估计就算是得高人相救,后半辈子也都是个半残之人了,碍不得事。” 刘嫔不听他这些个强辩之词,边踹边叫,“残废了又如何,不也还没死么!不是死人就有机会东山再起,不是死人本宫如何能放心!” “行了。”太后听得心烦,抬手制止道,“如今木已成舟,你就是打死他也于事无补。” 刘嫔六神无主,“这可怎么办,那人叫外人给救走了,万一是个有来头的,来日拿住把柄,再回过头来对付我们可怎么办?” 太后瞪了她一眼,骂道,“说你蠢你还真争气!” “你若是他,好不容易逃出宫了,还能回来么?再说了,他说到底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娃娃,能成什么气候?又不知道是谁要杀他,拿住甚把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6 柄!估计到现在还以为他那短命的娘是横死呢!” 刘嫔听罢略略安心,连声附和,“对,对,是这么个理儿,姑母思虑周详,臣妾自愧不如。” “嗯——”太后心中也安定了不少,转头对伏在地上的刘必显道,“如今冷宫里没有需要你盯着的人了,哀家瞧你还算机灵,便去殿前当个三等侍卫,听候差遣吧。” 刘必显把头埋得更低,诺诺应道,“是。” 时光飞逝,如此过了一个月,永琰的伤养的七七八八,毒性尽数退去,皮外伤结的痂也快落尽了。润之每日与他同食同寝,怕他没意思,又把厨房后院的小雪沙豹接过来养在自己院落里。 说来也奇怪,那小家伙从小养在府里,除了没见过后厅女眷以外,对谁都摇头晃脑亲昵的很,唯独看见永琰却突然转了性子,身上的毛尽数呲起来,口中发出警告似的“呜呜”声。 “猢!”永琰手掌张开,在空中虚做了个捏死的动作。 润之第一次看见一人一豹对峙的场面可吓掉了魂,赶紧冲过去挡在他面前,永琰倒不甚在意,只道,“或许它知道是我杀了它娘吧。” “不会,”润之把炸了毛的小东西抱到大腿上,扒开它的嘴,“或许是最近正在换牙的缘故,小崽子总不喜欢亲近人。” 说是不亲近人,小家伙在润之腿上却说不出的驯服乖顺,大猫一样整个蜷缩起来,费力地张着嘴任由润之戳自己腮帮子。 “喏,就是这颗牙,”润之用手指头伸进去微微碰了碰,有些活动,笑着说,“其他的都掉了,被它自己偷着埋起来,管家一通好找才挖出来。一共三十五颗,有三颗被虫蛀了,就差这一颗要掉不掉的,可把它急坏喽~”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软软的像是在哄个小孩子,那小豹子更加依恋地用脑袋蹭他的手,用粗糙的舌头舔他的脸,就差喵喵叫两声了。 润之按住它的头,“儿子,不许胡闹。” “你叫它儿子?”永琰问。 “嗯……”润之挠挠它下巴,“我随便叫的,你若觉得不好,就改。” “很好。” 永琰站得远,却又忍不住因为那人的笑脸而荡漾起笑意来,他隐隐感觉到自润之将自己救回的那个晚上以后,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变得有些微妙,可到底哪里不同,他又实在分辨不清。 把儿子放下站起身来,小家伙马上凑上来继续蹭润之的腿,润之拍拍它脑袋,笑道,“好了别闹了,跟方先生去吃肉吧,听说小厨房今天做了烤鹌鹑呢。” “唔!” 烤鹌鹑!小雪沙豹蓝盈盈的眼珠子乍然一亮,摇头晃脑地找方儒生去了。 “一听吃的就撒欢儿,坏东西!”润之走过去握住永琰的手,“这些日子在家憋坏了,汝传他们也不来找我玩,我们也走吧。” “嗯。”永琰应了一声。 “你都不问问去哪儿么?” “?” 为什么要问,永琰不明所以。 润之见他愣愣的模样,心中更喜欢的不得了,目光在那人脸上逡巡了一番,最后落在紧抿着的嘴唇上。思及那触感,猛然拨动记忆深处某一根弦,他脸上乍然一红,猛地松开了永琰的手。 永琰只觉得手背一空,方才被握着的地方还残留着温热,一会儿也会被风吹走。 他把手缩进袖子里,眼色黯淡了下去。 “走,走吧。”润之转身朝前走去。 两人换好衣服出门,十里集今日却十分冷清,连卖话本的郝叟都没出摊子。 润之带着永琰先到常青堂找郝大夫把了脉,随后到聚鲜楼吃了招牌菜,又到桃花斋打雅间儿听了一出花鼓戏,怪就怪在今日处处人都少,本来要唱的《大闹天宫》都临时换成《从军行》了,润之心里纳闷儿,便招了个跑堂的来问。 “您还不知道呐,”跑堂儿眼瞪得溜圆,“县衙今儿个打官司呢,人都看热闹去拉。” “打官司?”润之疑惑。 “是了,打官司。咱这京城重地、天子脚下,算起来也得有个三年五载的没出什么大案子了,这不——连个偷牛的芝麻小案也要开堂审理。” 润之听罢笑道,“合着你还盼着出个大案子呢?” “可不敢可不敢,公子别拿小的取笑了。”跑堂赔笑,“世道太平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福气,谁能盼着出乱子呢。” 润之从钱袋里抠出块银子打赏他,跑堂千恩万谢地接下退了。 “天色还早,咱们也去凑个热闹,看看这偷牛的官司如何?” 永琰不动声色把自己的手挪到润之手边,待他握住,才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亲:金鳞,声色如彼的地,雷~~~爱你们 另外~这篇文加番外一共25万字,其中会有部分和谐内容,发之前会提醒大家,可以到作者微博@左达承鸣里看哈~~~最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看一眼嘛~说不定喜欢呢~是不~ ☆、巧断案 京城里的衙门除了隶属大理寺的京兆尹府,负责处理大案要案以外,也就靠近西郊有那么个小县衙,负责断一断街坊邻里鸡毛蒜皮的小摩擦。 如今太平盛世,县太爷和衙役们吃皇粮养肚皮,成日里没意思的紧,实在太闲时就连东头儿王二麻子偷了李三小家一把芝麻也要细细审来。现下忽然出了偷牛大案,可不得格外重视么。 县衙虽小倒也好找,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人的地方一定错不了,润之拉着永琰一气儿挤到最前面,点着脚尖朝里看。 里头案子正审得如火如荼——冬瓜脑袋牛泡眼的县太爷抱着肚子坐在上头,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审视堂下跪着的两个农户打扮的汉子。 原被告二人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言语,一旁正立着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已经悠闲地屙了两堆粪在地上,整个县衙臭气熏天。衙役们也不威武了,皆手掩口鼻自发的让开那滩粪去。 “哪个是原告,哪个是被告?”润之问。 一旁嗑瓜子的大娘努努嘴儿,“头上扎着块布巾的宋栓是原告,瘦的跟猴精似的刘四儿是被告,宋栓敲的鸣冤鼓,状告刘四儿偷了自家耕地的老黄牛,刘四儿不认。” “哦,”润之点头,“这案子谁能赢?” “八成儿是刘四儿,”大娘‘呸’地吐出瓜子皮,“这一片儿谁不知道刘四儿从前在刘墉刘大人府里干过长工,连姓都随了人家刘府,小人得志的劲儿诶,那就甭提了。” 又是刘府,润之心头一动,似乎近来很多事都能跟刘府的人扯上关系。他侧头去看永琰,那双沉稳的深眸也正望向自己,温和而专注,让人十分安心。偷偷用手去捏他的掌心,那人不躲不闪任由他揉捏,只是有一丝红晕悄悄爬上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7 耳尖儿。 两人正互望着,只听台上一声惊堂木震惊四座,“刘四儿,你可承认偷了宋栓家的牛?” “回青天大老爷,”刘四儿不慌不忙,“小人冤枉。” 县太爷道,“有何冤屈?” “这牛本就是小人的——” “你放、放、放屁!”宋栓大喝一声,“你们家根、根本就没、没、没、没种地,哪、哪来的牛!” 围观百姓轰然大笑。 原来这宋栓是个结巴,这下更有理说不清了,润之摇摇头,事不关己的继续捏永琰手心。 “肃静!”县太爷又敲了一声惊堂木,指了指刘四儿,“你说牛是你的,有何证据证明?” “这老黄牛是自牛犊儿起就养在小人家的牛棚里,吃的是最好的草料,喝的是小人扁担挑回的山泉,小人与它相依为命,待它如亲兄弟一般,如何舍得让它耕地干活儿呢。它今晨刚生了一胎牛犊儿,现在还在小人棚里呢。”刘四儿满目赤诚,继续道,“那牛先天不足,右耳朵上有个缺口,大人尽可以验证。” “大、大、大人,那牛耳朵上的豁口,是去、去年小人翻地的时候,铁犁割的,刘四儿是在撒、撒、撒谎!” “我是否撒谎,青天大老爷自有论断。”刘四儿反唇相讥,“倒是你个死磕巴,竟敢冤枉我偷盗,可是抬了米缸做胆子啦?” 宋栓憋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我、我、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先不说我偷没偷你的牛,据我所知,你老母死得早,家里就剩个瞎了眼的干巴爹,一年四季断不得草药,哪还有钱养牛?再说了,刚生的小牛犊儿都在我家牛棚里,你还敢说牛是你的?”刘四儿奸诈地一挤眼,冲县太爷磕头道,“青天大老爷明鉴,这贼人分明是见财起意,看小人家的牛养的好,便起了歹心,自己偷盗不成就诬赖小人!青天大老爷要为小人做主,治他个诬赖良民的罪责!” 好个颠倒是非曲直的功夫,润之瘪嘴,抬头在永琰耳边低声道,“牛耳朵上的伤不是先天的,刘四儿在撒谎,宋栓要被冤死了。” “嗯。”永琰偏了偏头,润之的唇瓣擦着那人的脸庞而过,细腻的触感自唇处传来,他连忙退开去。 那宋栓似是气急了,大吼道,“我日你姥姥!”双臂环抱便要冲上去掐死刘四儿,刘四儿一脸惊恐,叠声呼救,“大人救命!这歹人恼羞成怒了!” 好一会才被衙役拉扯开,两人皆滚了一身牛屎,县太爷连瞧这两个人一眼都不愿意了,捂着鼻子去瞧站在一旁的师爷——那师爷五短身材,脸平如饼,鼻尖上密密麻麻的鸟屎斑,却也是个没主意的,这会儿看罢这么一出儿也没心思再审了,反正案情也了解得差不多,左不过是争一头畜生。这两个人穷的连讼师都请不起,自然不像是能翻案的,就示意县太爷早早结案算了。 县太爷心里也没谱,畜生又不会说话,总不能叫它自己指认哪个是主人吧?正要扔红头签判牛归刘四儿的当口上,守门的衙役忽然疾步进来递了一张纸条—— “何人传信?” “回禀老爷,县衙外头来了个小童,还牵了一头牛犊儿,说是柳先生的徒弟。” 县太爷面露喜色,忙不迭展开纸条,只见纸上书遒劲有力八个大字:畜亦存情,伤子激母。 “来人呐——”县太爷把红头签放回签筒里,“快把柳先生的高徒请上来。” 润之问道,“柳先生是何人?” “柳先生你都不知道——”一旁立即有人搭茬道,“那可是住在八宝山上的高人,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活神仙,人称柳凤雏。他可帮着咱县老爷破过不少案子了,传言柳先生其人,身高八尺,形貌昳丽,是个宛若谪仙下凡似的俊人儿——” “你见过他?” “没有,”那人诚实地摇摇头,“我也是听人传的,人家是神仙,哪能随便给人见呢。” “……” 不多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童牵着小牛犊走上堂来,也不下跪,施施然朝堂上鞠了个躬,县太爷笑意盈盈,“柳先生高徒不必拘礼,下头脏,到堂上来坐着。” 小童毫不推辞,松开牵牛绳,灵巧地越过满地牛粪,蹦到县衙的桌子旁边。县太爷亲自把他抱起来放在桌上,小童贴着耳朵说了几句,县太爷头如捣蒜,一挥袖子,指着堂下宋栓道,“你,去打那头小牛几下。” “好、好嘞。”宋栓起身大步跨到小牛面前,抡起大巴掌‘啪啪’打了牛屁股两下,小牛刚能站立没多久,被打得差点栽倒。 一直安静的老黄牛突然朝天“哞哞”哀嚎了两声,眼里蓄满泪水,却望着宋栓的巴掌迟迟不敢上前。 “行了。”县太爷又指了指刘四儿,“你去打。” “这——这不用了吧,这牛不是都要判给我了么?” 县太爷不耐烦,“少废话!叫你打就赶快打!” 刘四儿挪过去,看看老黄牛,又看看小牛犊儿,“咕咚”咽了一口吐沫,颤颤巍巍扬起胳膊来——还没等巴掌落到小牛犊身上,老黄牛猛地发起狂来!“哞——”一声挣断了脖子上的绳子,横冲过来把刘四儿顶倒在地! 刘四儿还没叫唤出声来,老黄牛扬蹄又是一脚,嘎嘣一声活活踏折了刘四儿两根肋骨。 “救……命!”刘四儿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捂着肋条连滚带爬往旁边逃去,边逃边喊,“牛是自个儿跑到我家被我扣下的!我是猪油蒙了心了!我不对!我认罪!这畜生发疯了,青天大老爷快救救我啊……” 随着闹剧落幕,真相终于大白了。 原来今晨宋栓家唯一一头老黄牛生产,腹痛疯跑进刘四儿家的草棚子里,产下一头小牛犊儿,刘四儿见此情状,不由起了歹心。 县太爷把老黄牛和小牛犊归还给宋栓,另判刘四儿赔给宋栓银钱三贯并为宋栓爹请大夫治病,还没待判完,刘四儿便疼昏过去了。恶有恶报,大快人心,百姓们皆鼓掌叫好,高呼青天大老爷明镜高悬造福乡里。 相比起出跟着了一口恶气的老百姓,润之更好奇方才前来送信的小童。那个连县太爷都青眼有加的柳凤雏柳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等看热闹的人群散去,润之拉着永琰偷偷跟上小童。 “?”永琰任他拉着往前走,有些不解。 “我们跟着他,”润之小声道,“去瞧瞧这位活神仙。” “你想见他?” 润之回过头,“你不想见见传说中的神仙么,据说长得很俊呢。” “你想见,就见罢。” 永琰没来由的有些来气,自己也说不清这股气从何而来,总之听他说柳凤雏长得好看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像是竖着根棍子一样别扭。 润之笑着来攥他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8 的腕子,永琰微微一僵闪躲开了。 那一刹那——懊恼的,惭愧的,无数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愣在原地,下意识动作会出卖一个人最真实想法。 润之心底一片冰凉:原来……原来还是会下意识的排斥,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吧。 若是永琰知道那一夜自己亲过他了,知道自己对他抱着不该有的想法,那个人毫无波澜的眼中会划过怎样厌恶、嫌弃的神情,他不敢去想。 永琰敏锐地捕捉到润之眼中闪过的一丝黯淡,兀自皱了皱眉头,把手腕递到小少年的面前。 润之不肯抓,也忘了要追那小童了,只觉得胸中憋闷,有些话今天若不说出来就一定会要了自己的命,他一把将永琰推到墙角,声音里带着些颤抖和哽咽,“琰哥,我、我……” 永琰震惊,这是怎么,忙用手探他的额头,问,“哪里难受?” “这里,”润之抓起他的手按到心口上,“这里难受,难受得要透不过气来了。” “怎么回事?”难道是有旧疾,永琰懊恼不已,都怪自己太大意,怎么从前没发现呢,弯腰将人打横抱起来,“我带你去医馆。” 从这个角度恰能看见永琰下颚好看的弧度与紧紧抿着的嘴唇,润之只觉得脑袋里有一团浆糊,搅得神志发蒙,那一夜柔润的触感再度袭上心头。心脏跳的像是要爆出胸膛了一般,嗡嗡的耳鸣夹杂着山呼海啸声……等润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已经稳稳印上了永琰的嘴唇—— 扑通,扑通,扑通…… 润之第一反应是:唇上好软,我亲到他了! 第二反应是:双脚还悬空,他没有扔下我…… 得出暂时安全的结论,润之微微睁开眼睛,却发现那人双眼紧闭,颧骨坨一团绯红,浓密羽睫剧烈抖动,抱着自己的手有些打颤。 百炼钢成绕指柔,硬汉柔情实在犯规,简直就是将‘任君采撷’四个字端端正正写在脸上。润之喜欢的紧,搂紧他的脖子,舌尖继续入侵—— 忙活了半晌,润之分外泄气地道,“张嘴……” 永琰轻启唇齿任由少年柔软的舌头欺进去,他从没经历过这般,潜意识里隐约觉得这是极亲密的事情。 按理来说男人与男人不该如此,但如若对方是润之的话,似乎并不觉得排斥——不仅是不排斥,甚至心底里有个地方荡漾起从未有过的甘甜滋味儿,让人闻之欲醉。 舌尖扫过敏感的上颚,追逐着他不停退却的舌,纠缠包裹,极近缠绵缱绻。那人颤抖得更厉害了些,好几次手臂抖得几乎抱不住。怕摔了怀里的人,只能更紧密地拥抱。 两个少年就这样躲在无人的墙角,认真地、满心甜蜜地交换了人生中第一个完整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闻之欲醉的第一个完整的亲吻,感谢大家支持,爱你们爱你们爱你们!!! ☆、两顾庐(上) 待两人温存完,那小童早已不见踪影。 润之有些后悔自己冲动误事,偷偷瞥了一眼身旁依旧淡然的某人——那人颊上还未完全消退的红晕,与岩石般转折硬挺的抿紧的嘴唇却顿时让他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 这人似乎身怀一种神勇之力,好像只要他在身边,心中每一处角落都会被填塞得拥挤,万事万物便皆无关紧要,润之牵起他的手,十指交握,永琰盯着交缠在一起的手一呆,面上便又开始发热。 “回去罢。” “?”永琰疑惑,“不去找柳凤雏?” “你不喜欢,便不去了,”润之笑,心说他哪里有你重要。 “去罢,”永琰尴尬地偏过头,“我也想见见他。” “?”刚才不还不情愿板着脸么,这会儿怎么主动要去了,“可是我们把人跟丢了,这下想见也见不成了……” “琰哥知道柳凤雏的住处。” “啊?” “跟我走。” 上次上八宝山的时候,永琰隐约发现山顶密林深处有一处草宅,不过当时既事不关己,又怕润之心生好奇再置身险境,故而将此事抛诸脑后,如今再度提起,自然不该隐瞒了。 润之不疑有他,只要永琰说的话他便都是信的。 八宝山上过一次,这回算是轻车熟路。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润之看见自己上次压在树底下的外袍,已经几乎与泥土混成一色。回想起来已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时移世易,那时自己与永琰尚不相熟,浩浩天地,萍萍一水,两人便于这方寸之间举目遇见,仿佛宿命注定般相逢。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永琰看了他一眼,道,“埋我额娘。” “啊……”润之张大嘴,“那个……你不要难过……” “不难过,”他茫然地摇摇头,“琰哥的额娘,待人并不亲厚。” 润之不知道‘娘待人亲不亲厚’与‘儿子是否思念母亲’的关系有多大,只是一味想要安慰他,“我娘也没了,我知道那种感觉。” “你娘?” “是啊——”润之仰头望天空中的飞鸟,“她过世的时候我才四岁呢,只记得她是个很好性子的人,长得不算好看,唯独一双眼睛很美,并非女子阴柔之美,而是那种男子英气俊美,让人感到很坚定,也很安稳。父亲后来娶进府里的两个姨娘,据说都是眼睛长得有些像我娘。”顿了一顿又看向永琰,拿手比划着挡上他的下半边脸,只剩下一双眼睛,“嘿,还真别说——你的眼睛长得也有点儿像我娘。” 永琰只当他走累了,拿自己打趣,便配合着松了嘴角道,“快上山,别等天黑。” 他一本正经起来的样子格外严肃,润之看在眼里只觉得十分霸气,颇有气势,趁其不备凑过去在他唇边偷了个香,永琰一愣,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快步朝前走去。 两人牵在一处的手,一直未曾分开。 攀过那一段陡峭的山壁,两人继续朝东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才隐约瞧见密林深处有一处飘着炊烟的小房子,在傍晚袅袅白雾的衬托下犹如仙境一般。 润之拉着永琰往林子里钻,“走,我们过去。” “慢着,”永琰拽住他,“这林子有古怪——” 还没等说完,小少年便一头钻进林子里去了,永琰无奈,只得跟着他从林间小道往里走。 刚进林子有一炷□□夫,润之就觉察出不对劲儿来了:房子还是那房子,但怎么好像越来越小了? “不是房屋变小了——”永琰叹了口气,“是我们离它越来越远了。” “怎么会这样?”润之皱眉。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间宅子周围的林木看似毫无章法,实则皆是按照奇门遁甲中的五行之术排列,只刚才那一段路,我们就已经走过两遍了。”永琰顿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9 了顿继续道,“而且,这里的石头好像会移动,随时根据人的移动轨迹改变阵型,故意将闯入阵内的人引向误区。” 润之猛地收住脚步,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它们是活的!” “石阵本身没有生命,只是被人操控而已。” “那怎么办,总不能被困死在这里吧?”润之急的直跺脚,可是这一跺脚他就发现猫腻了——厚厚的草垫子正常走路不会察觉,若是用力跺时就会自地下传出‘咚咚’的空响声,润之复又蹦了两下,不禁喜上眉梢,叫道,“琰哥,你听,这地底下是空的!” “你站远些。”永琰蹲下身来,攥掌成拳,狠狠击向地面——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地面陷了一个五尺见方的大坑。润之早见识过永琰的身手,并不觉得吃惊,靠前来往坑里头一看,好家伙!这地底下竟然布满了木头做的大齿轮,一个一个交错紧咬正在旋转运作,原来会移动的石阵便是靠这些齿轮来操控的。 “是不是只要把这轮子别住,石阵就不会移动了?”润之颠了块小石头往里一扔,正好卡在齿轮连接的缝隙里,木头轮子正高速运转,被突然一别动弹不得,“咔咔”响了两声便冒烟了。再抬头去看周围的山路,只见所有大石头自发让出一条路来——路的尽头正是那间小草屋子。 “成了!”小少年大喜过望,原地转了一圈后噌地窜到永琰背上,永琰没有防备,差点儿被他扑倒。有些无奈地笑笑,两手托着他的屁股,把背上八爪鱼一样揽着自己的人往上颠了颠,谁知道那人竟一口含住他的耳垂,惊得永琰差点松手,好半天才定住神,侧头把自己的耳垂拯救出来。 却又听那人低声在耳边低声絮语,“琰哥,你是我的福星呢……” 原本是自己要说的话,从对方口中讲出来,居然是如此熨帖柔软,带着新鲜的热乎气儿灌进耳朵里,滑进心脏里,烫得他几乎受不住。 “我重不重?”润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嗯。” “那我以后少吃点?” “不许。” “哈哈~”小少年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颈肩上,叼住一块肉用舌头舔,感受到那人的僵硬和颤抖,又珍而重之地吮吻出一小块红痕来,“给你盖个印,琰哥是我的了~” 那人呆愣了一秒,轻轻点点头,十分小声地说了一声,“好。” 原本不长的一段路两人磨磨蹭蹭走了有一炷香。 等走到近前才发现,那草庐其实并不小,也不简陋,甚至可以算是‘清雅别致’——院儿里引水造池另架石桥,门前一左一右种着两排竹子,中间石头小道上还架着炉子煮茶,香味儿飘了满院子。 唯一煞风景的地方是院角处堆着一摞干枯竹子杆儿,不知是何用意。 不多时一个小童推门从屋里头走出来,润之仔细一打量,正是今日给县太爷递纸条的那位‘柳先生高徒’。 小童毫不吃惊地瞥了一眼站在院子中央的润之和永琰,奶声奶气道,“师父已经恭候二位多时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师父知道我们要过来?”润之问。 小童从干竹子杆儿中抓了一把,随手丢进炉子里,火瞬间旺了许多。 “你们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润之拱拱手,“有劳了。” 小童颠颠儿地跑进屋又颠颠儿地跑出来,“师父说他正在睡午觉,不见客。” “……” 润之简直哭笑不得,跟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又不好讲道理,抬头看看快要落山的日头,“你方才不是还说你师父恭候我们多时了么,这会儿怎么又说不见客呢?” “嗯……”小童抓抓脑袋,“我也不知道,反正师父让我跟你们说他正在睡午觉的,你们走吧。” 看来今日是见不到这位传说中的柳凤雏了,润之叹气,拉着永琰往外走了两步,路过那一堆干竹子的时候随口问,“我看你师父也是爱竹之人,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干竹子杆呢?” “哦,”小童道,“他不是自己喜欢竹子,是看书里面那些文人墨客高雅之士都喜欢在宅子附近种竹子,那个叫什么……” “附庸风雅?” “对,就是附庸风雅,”小童点头,“可是这一片地气背阴,竹子养不活,师父他老人家就每个月从山南挖一批竹子回来栽,死掉的那些就用来烧火了。” 润之听完冷汗簌簌往下淌,心说这位柳先生怎么仿佛跟传闻中说的有些出入,出尔反尔、附庸风雅、还搞诸葛亮三顾茅庐那一套,越想越觉得不靠谱儿,告辞一声,赶紧拉着永琰朝外走。 “那你们明日还来不?”小童在后头追问。 “来。”永琰只来得及回答了一句,便被润之拽走了。 等离开树林后,润之问,“明日还要来?” “嗯,”永琰点点头,怕他不理解又补充道,“我有些事想问他。” “问柳凤雏?” “嗯。” 之后两人又到原来雪沙豹的山洞看看,山洞口已经塌陷,这几日山上的雪融化又流下不少乱石,已然彻底堵死了。 润之敲敲石头,“这洞口通向盐湖那边,堵死了实在可惜了。” “以后从里面打通就行。”永琰道。 “从里面?”润之指指自己,“就咱俩?” “不止你我。” 润之好奇,“那还有谁?” “还有数万兵马。”永琰淡然一笑,“还有军师柳凤雏。” “你!”润之倒吸一口凉气,呆愣半晌,怪不得他想见柳凤雏,怪不得他看见山洞后的空地和盐湖会露出笑容,“你——你想屯兵?还要请柳凤雏做军师?” “嗯。” “屯兵做什么?” “造反。”永琰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  给我一些有爱的评论嘛~~~爱你们~~~鞠躬! ☆、两顾庐(中) “造反!!!”润之大喊一声,惊起林间飞鸟无数,而后赶紧用手捂住嘴,生怕不小心让人听了去。 永琰看他这样子好笑,又怕他憋坏了,“放心,这里没有旁人。” “呼……”小少年长出一口气,“你想要屯兵攻打皇宫?” “是。”永琰找了块石头坐下,又用袖子擦擦旁边,拉着润之坐。 “你要反你父亲?” “他不算是我父亲,我没怎么见过他。”宫里早晚会有人发现他还活着,到时候皇帝不可能允许一个玷污皇家颜面的杂种活在人世,若想活命便只能鱼死网破,他必须要早做准备。 润之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可是……皇宫有那么多御林军,哪能说造反就造反呢?” “皇宫虽固若金汤,但总有疏于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20 防范的时候。” “可是……你哪有兵呢?” 永琰一笑,“那就要看这位柳先生的本事了。” “哇——”润之感叹了一声,“听上去真来劲,就像话本儿里写的。” 永琰苦笑,此事若成,也难免在后世千秋落下弑君杀父的名声;若不成,更是乱臣贼子死不足惜的罪行。他的润之说到底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少年,从出生到如今一直生活在和珅的羽翼庇护之下,从不知人心险恶的道理。不过若非如此,便也不会有这一颗让自己甘愿沉沦的拳拳赤子之心了。 可能是察觉永琰笑得有些沉重,润之靠在他身上问道,“你有没有很想去的地方啊?” 永琰认真思索了一下,“从前没有想过,以后全凭天意,你呢?” “我有,我一直想去洛阳看看。”小少年眉眼弯弯,扳着手指头细数,“吃槐花饼、牡丹花糕、浆面条、胡辣汤、酸牛肉、素肉合……” 他看着润之憧憬的神情,那些阴霾不知不觉一扫而空,笑着搂他肩膀,“你如何知道这么多美食?” “我娘的娘家就是在洛阳,后来跟着外祖逃难到京城来投亲戚的,小时候她也给我做那些好吃的,后来她去世以后,就再也没人能做出一样的味道来了。” “你饿不饿?”永琰问。 润之揉揉肚子,那处应景地叫了两声,“原本是不饿的,就怪你逗我说这么多吃的,这回真饿了……” “那边有条溪。”永琰把他拉起来,“我给你烤鱼吃。” “你会烤鱼?” “嗯。”在冷宫里食物时常供应不上,偶尔就需要自己动手做,永琰其他不敢说,烤鱼倒是十分拿手的。 临近五月末的溪水刚开化不久,依旧冰凉彻骨,永琰让润之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自己则寻了根尖锐的木棍,把裤腿卷起来踏进水里。 山间鸟鸣阵阵,润之倚在石头上看着永琰叉鱼——□□出的小腿是健康的浅麦色,水花溅湿了衣衫,隐约显现出伟岸的背影与一段紧致坚实的腰身,神情专注认真的样子让润之有些心猿意马。 永琰正专心捉鱼,只听身后哗啦啦一阵水声,回头一看不禁气结,“你怎么下来了,这水太凉了,到岸边去等——” 还没说完就被润之从背后紧紧抱住,溪水冰冷,小少年的身上却灼热非常,源源热度从紧贴处传来,永琰说不出话来了。 一只滚烫的手顺着衣襟,慢慢滑进永琰的外衫里,拨开里衣,沿流畅的肌肉线条缓缓向上滑动,仔细摸过每一处伤疤,直到触摸到一处凸起的小东西—— “琰哥……”润之贴在他的耳边叹息一般呼唤他的名字,手指好奇地在那处凸起上继续打转,那小东西居然变得像小石子一样硬。永琰倒吸一口气,终于伸手捉住正在自己胸前作乱的手,正色道,“水里太冷,你快到岸上去。” 刚行完调戏之举的润之小少爷心满意足地放开他的心上人,哗啦哗啦淌着水回到岸边去。永琰长长舒一口气,快速叉了两条肥美的鳜鱼拎上岸,刮鳞、开膛一气呵成。 暮色四合,润之已经吹火折子燃起一堆篝火来了。等那人用长木棍把鱼架好,便坐过去兀自将他的鞋袜脱掉,那双足生得砥若悬踞,像它的主人一样瘦而有力,令润之爱不释手。 永琰后知后觉地看着他把自己的脚抱进怀里,用体温捂着,突然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暖,这是他从来未曾感受过的温度。 火光把身上烘得暖暖的,润之盯着永琰的眉眼看得痴了,只觉得怎么爱也不够,这样想着,身体里那种奇异的燥热再度席卷而来。小少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种热度简直要烧穿心肺破体而出,浑身血液都往难以启齿的地方冲去——他慌张地放开永琰的脚,跌跌撞撞跑到溪边,掬起一捧冷水就泼在脸上。 “!”离了火光,永琰眼睛看不清,跌跌撞撞冲过去一把拽住他,“润之!” “别……”润之恨不得把整个身体浸泡进溪水里,只要一靠近永琰就觉得浑身不对劲,慌忙推开他,“琰哥,我好热。” 很热?难道是发烧了?永琰用手背试探他的额头,好像是有些热度,赶紧背过身去蹲下来,“上来,我带你下山。” “不是那里热。” 永琰转过来困惑地看他。 “这里。”不知何处来的勇气,润之牵着永琰的手放在自己身下灼热处,满眼氤氲着雾气,“这里难受,怎么办?” 永琰这下彻底愣住了——掌心传来烧灼的温度,坚硬得隔着衣裤布料尚能描绘出那处的情状来,如此硬烫,怪不得会这样难受。 “帮帮我,琰哥。” 小少年把头靠在他肩头上,整张脸埋进他的颈窝里,脆弱地、恳求似地一声一声呼唤着他。 永琰僵硬的不得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种事他简直比润之都还不如,润之平日里虽然无甚损友,但一个纪汝传已让他把春宫阳宫接触了个遍。而永琰年幼便随母亲入冷宫,世事险恶人心不古倒是看了一箩筐,可这事儿哪有人教给他。偶尔晨起时自己那里也出现过这种状况,都是到院子那口井边儿上冲个凉水澡压下去,可是如今要让润之也这样做,他又实在是舍不得—— 心里反复思量的功夫,小少年突然按着他的手上下动了一下,然后似乎是舒服又像是难受的喘了口气。 这样么?永琰紧跟着动了动,借着火光努力观察他的表情。 “呼……”润之叹了一声,伸手紧紧拥着永琰,把自己放心地交给他。 永琰于是专注地动作起来,不多时,只觉得润之抱着自己的手突然用力,继而急喘了两声瘫软在他怀里。 “还好么?”他把润之抱到篝火旁边坐下。 “嗯,”小少年有点儿过意不去,“那个,刚才吓着琰哥了么?” “没有。”那人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只眉眼间露出些宠溺神色来,“你不难受就好。” 润之凑过去亲吻他的嘴角,低声道,“多亏琰哥。” 永琰脸上发红,伸手把烤的两面金黄酥脆的鱼取下来,吹一吹,递到润之嘴边,润之心情大好,张口咬住,口齿不清地夸赞了几句。 因为靠着盐湖的关系,八宝山上所有的河流小溪都是咸水湖泊,故而溪里的鱼类肉质鲜美,本身就带着咸鲜滋味儿,烤来吃格外美味。小少年吃得满嘴生香,越看永琰越觉得贤惠讨喜,这么好的一个人,要永远留在身边才好。 等两人吃好了一同下山去,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府,方儒生正在门前点灯笼。 “先生今日怎么亲自点灯呢?”润之牵着永琰走过去问。 “天晚了,怕少爷回来时看不清路。”方儒生垂首道。 “以后还是叫管家点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21 灯吧,灯笼太高,先生若是不慎摔着就不好了。”润之继续问,“我爹回来了么?” “和大人午间传话回来,说今日宿在大理寺了。” 近日为了伊犁边境四万暴民入京的事儿,和珅几乎忙的脚打后脑勺,已好几日不着家。此次暴民数量之巨,大理寺新增四个审理部门,各处人事相关,无不需要左右大学士相互配合,至于能不能真的‘配合’,那就是后话了。 “哦,”润之点点头,“父亲连日劳累,叫人送点他爱吃的凤梨软膏去大理寺吧。” “难为少爷想着,”方儒生笑了笑,“两位姨夫人都送去快一车了。” 润之也跟着笑,“那便罢了,我不去凑这个热闹。” “少爷没吃晚饭呢吧,我叫厨房把饭菜温上?” 润之刚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极冷淡的一声,“他吃过了。” 说罢,永琰拉着润之头也不回地回房,只留方儒生一人尴尬地在原地抽了抽嘴角。 房间里早用暖笼烘着,永琰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润之在净房自行冲洗,进屋见永琰还在床边坐着,神色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 “方先生也是好心,”润之道,“他平日本就谨小慎微,我才爱多跟他说几句话。” “嗯。” “你若不喜欢,我少跟他说话就是了。” “不必。”永琰开始铺床。 润之摇摇头,如同平时一样要到外间榻上去睡。 “去哪?”永琰问。 润之不明所以,“我去睡觉啊。” “外面冷。” 润之眨巴眨巴眼,心说这近一个月来我不都住在外间么,“不冷啊,地龙烧的旺着呢……” “外面黑。”永琰别过脸不看他。 “不黑啊,方先生在外间掌灯呢。”润之一笑,渐渐明白永琰的意思,也不戳破,迫他自己说出口。 永琰狠狠攥着被单,指节咯咯作响泛白,半晌低声道,“一起睡,琰哥冷。” 润之笑着点头,“哦……” “床够大,就在此处睡。”永琰一把将他拉到榻上,用被子把两人细细盖好,闷声道,“睡觉。” 这个人竟连闹别扭之时,也有令他心动的本事,润之在被子里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轻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遁逃 ☆、两顾庐(下) 第二日清晨,两人早早起身用过早膳,收拾妥当便直奔西郊八宝山而去。 上了山却发现,昨日被永琰破坏的地面已然修缮完好,只是石头阵似乎会识人一般,自动让出路来,润之与永琰对视一眼,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草庐前。 那小童正在炉子边上打扇子,听见响动抬头瞧了来人一眼,奶声道,“我师父说他今天也睡午觉,让你们明日再来。” “可是现在是早晨。”润之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敷衍。 “额……”小童深以为然,“可是师父每天都这个时辰睡午觉的。” “睡到何时?” “睡到你们走。”小童警觉言多必失,想找回些世外高人的面子,悠悠道,“睡到该醒之时。” 润之一听,气的直跳脚,“不对!我听见你说睡到我们走了,是不是我们一走他就醒了?分明就是躲着不见我们呢。” “没有,没有,我可没说!” “你说了,我听见了。” 永琰无奈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儿斗嘴,良久才从煮好茶的茶壶里倒出一杯递给润之,“喝口茶润润嗓子。” 润之刚接过来,就听小童大喊一声,“不许喝!那是我师父的茶具!” “你师父的茶具?”把杯子举起来冲着阳光,再怎么看也不过是普通的紫檀么,润之狡黠地眯起眼,“很贵重?” “那当然,师父最宝贝这一套茶具了……” 小童话音未落,只听“当啷”一声,润之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碎成一地瓷渣,“诶呀,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 “你!”小童满脸惶恐,末了惋惜地指着他道,“你完了。” “哦?”润之从茶海里又挑出一个茶杯来,狠狠往地上一贯,冲他挑挑眉,“你奈我何?” “何——人——在——此——撒——野——” 浑厚的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永琰心道不妙,一个侧身挡在润之面前。 “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传音吧。”润之兴奋地拍拍他的肩膀,“这位柳凤雏先生一定是个绝世高手,说不定还能教我们两招呢!” 永琰微微摇摇头,只听声音,屋里这人没有一丝劲力,但为何声音能够传得这么远呢?实在想不明白,还是小心为上。 永琰道,“屋里的前辈,请现真身一见。” 那声音顿了顿,继续道,“我——柳——凤——雏——岂——是——尔——等——凡——人——说——见——就——见——的——” “那何时能见?”润之问。 “该——见——时——自——会——相——见——” “什么时候是该见之时?” “相——见——之——时——便——是——该——见——之——时——” 润之忍无可忍,“你再装神弄鬼的我就把你茶杯全摔碎!” “娘——的!你——敢!” 一阵凉风袭来,永琰下意识护住润之,只觉得脚背突然一痛,方才那个声音在下方响起,“说了让你们明天来,非不听!三顾茅庐懂不懂啊!还把我的石头阵破坏了!还敢摔我最喜欢的茶杯!死面瘫!让你护个小白脸儿!看我不踩死你!哼!踩死你!” “……” “琰哥,他来了么,”润之从永琰身后探出头来,“在哪呢?在哪呢?” “在脚下——” “啊?”润之低头看去——只见一个身高不足三尺看不出年岁的侏儒正咬牙切齿地猛踩永琰脚背,那矮子面部鼓胀且白,一双鱼泡眼格外突出,活像是山海经里画的河童。 细看这人手里还拎着个铁质物,做成一头儿细一头儿粗的喇叭筒形状,四下各扎四个小圆孔,内设隔板,以做回声之用,甚是精妙,原来刚刚浑厚的声音便是通过这东西反复激荡发出来的。 老百姓口中飘逸出尘、玉树临风、活神仙一样的人物原来就是这么个矮子,怪不得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呢,润之“噗”一声笑喷了。 “不许笑!”柳凤雏怒目圆睁,显得眼睛更加突出,浮肿的白脸青筋暴起,仰头望着润之大喊,“死小白脸儿!老子跟你拼了!” 没等柳凤雏碰到润之的衣服角就一把被永琰拎了起来,在空中徒劳地蹬了两下短腿儿,扯嗓子大骂,“你个臭面瘫死木头!把老子放下看我不跟你决一死战!后边儿内个小白脸儿,一看就是让人操□□儿的货!千人骑万人操的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22 小倌儿!” 永琰不在意柳凤雏如何辱骂自己,但一听他对润之出言不逊,立即钩指成爪,呼呼生风,说话间便到面前,眼看就要锁上那人的喉咙。 柳凤雏见势不好,方才的气焰统统消失不见,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赶紧求饶。 “好汉,好汉饶命,我上有已经过世的老母,下有不满十岁的小徒,八宝山上下好几百只野鸡野兔都等着我喂养,一尸无数命啊!求您高抬贵手饶我一命啊,您二位不就是想见我么,我这不是来了么,再不济,茶杯我不用你们赔了还不行么……” 润之好不容易止住笑,叫永琰把他放下,盘问道,“你真的是柳凤雏柳先生?” “如假包换!”矮子一拍胸膛,把自己拍得直咳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柳扁柳凤雏是也!” “你叫柳扁啊——哈哈哈哈~挺适合你的喔。” “你!”柳凤雏气的脸发青,碍着永琰在旁边不敢发作,一甩袖子对呆愣在边上的小童道,“必清,去换一套新的茶具来招待客人。” 待三人心平气和围着石桌坐下时,已经到了日上中天午膳时分,小童又端上几盘鲜笋果子让他们边吃边聊。 “这么说你想私自屯兵——” 听罢二人的叙述,柳凤雏不见丝毫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一般,随即眯起双眼道,“这罪名可不小啊,你们第一次跟我柳某人见面就敢以实相告,不怕我转头就给你们抖搂出去?” 润之抢着道,“先生明知我们的来意,还愿以三顾茅庐来刺探我们的诚意,想必是心中早有计较,愿意祝永琰一臂之力。再者说,先生金玉人品,从递信巧断偷牛一案便可见一斑,我们信得过你。” “嘿!那你还真就没看错人我跟你讲——”柳凤雏就吃这一套,二郎腿一翘,整个人往前凑了凑,正色道,“不瞒你们说,柳某人虽隐居深山,但也冷眼看着天下之事:如今世道看似太平,朝庭中实权却早被左相一派架空,刘墉在前朝左右朝政,太后在后宫压制皇嗣嫔妃,太子病弱,刘氏控权盘根错节,皇帝分毫动摇不得。如此下去待刘嫔之子永璇成人,刘墉与太后必定联手扶其登上太子之位,真到那一天,刘氏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未可知。与其来日眼看着大清江山落入刘姓之手,不如柳某人替天行道,用尽毕生所学扶一位真正愿意为民做主的、爱新觉罗血统的皇子上位。”柳凤雏的神色愈发严肃起来,“只是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路可走,请十五皇子三思而后行。” “我心意已决,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走得。”永琰道。 “你能走,他能么,脸皮儿白的嘞小腰细的嘞,一看就是个被人操屁——呃……我的意思是,细皮嫩肉的一看就吃不得苦。”柳凤雏瘪瘪嘴,还在为方才润之摔了他茶杯的事情记恨。 “能,怎么不能!”润之握住永琰放在桌下逐渐攥紧的手,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只要是永琰要走的路,不管多辛苦、多危险,他都愿意一路相随,这一生,他与他的命运早就拴在一起了。 “诶?柳先生如何知道永琰便是十五皇子?” “那我是谁啊~器宇轩昂、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天下第一聪明人柳凤雏啊~”柳凤雏刚要自夸,又被永琰一个凌厉的眼神打断,赶紧老老实实改口,“呃——其实我的大徒儿早年混迹刘府,如今恰是冷宫的守门之人,时时传信,自然得知。” “哦……”润之瞪大眼睛,猛然想到那个丧气脸招风耳的守门人,那日风大没听清,现在想来他在背后喊的那一声,果然是‘柳必显’而非‘刘必显’,原来他竟是柳凤雏的大徒弟,怪不得柳凤雏能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了。 “还是说屯兵的事儿吧,你有何打算?”柳凤雏问永琰。 “只谋划了大概。” “哦?”他抓过来纸笔,递给永琰,“那我们一同写下来,对照便知此事可行与否。” 两人各自低头写了片刻,摊开一看,两张纸上竟皆是‘暴民’二字。 柳凤雏叹道,“好胆,柳某人果真没有选错人!” “先生可有良方?” “有倒是有,可还需商榷。” “有就有,什么商榷不商榷,”润之百无聊赖地玩永琰手指,撇嘴道,“我看你这柳凤雏就是徒有其名……” “嘿!无知小儿,你懂个甚!”柳凤雏一拍桌子,“那伊犁暴民四万人马若想悄无声息运入八宝山中,是何等不易,你以为是过年放鞭炮,噼噼啪啪就完了?” “既不能悄无声息,那就给他们放一挂鞭呗。”润之玩笑道。 柳凤雏眼中突然闪过光亮,猛一拍大腿,“对!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先生想到什么?” “他说的在理,既然不能让这么多人凭空消失,那我们就制造一场混乱,让他们在这场空前混乱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此便可推说天命所至,天谴收了这些反清的暴民。”柳凤雏越说越兴奋,最后居然跳下来一把抱住润之的大腿,“小伙子,我看你资质不错,你拜我为师吧,我将毕生所学都传给你。” “你会葵花宝典么?”润之问。 “……不,不会。” “九阴真经会么?” “不会。” “九阳神功、六脉神剑、降龙十八掌呢?” “也不会……” “那我为何要拜你为师。” “……” 作者有话要说:  给每一位读者老爷鞠躬! ☆、活神仙 永琰看着他二人斗嘴,一句接一句无止无休的架势,竟在春寒料峭里生出些暖意来,阳光温柔铺洒,润之纤长的羽睫如同振翅之蝶,令那少年变得更加生动活泼。 他便如此注视着他,仿佛再过上十年百年也不会厌倦。 “又扯远了,你到底想不想帮他,就你这样儿的在他身边儿早晚克死他,诶你不会是天煞孤星生来克爹克娘逮谁克谁吧?”柳凤雏一脸不满,“那我可得离你远点儿,我看咱俩就是命里相克,上辈子肯定是冤家来的。” “得得得,是我不好,”润之一听自己耽误了正事,连忙作揖道,“还请柳先生不吝赐教。” 柳凤雏滋溜嘬了一口茶,边抠屁股边慢悠悠道:“根据柳某人放出去的探子来报,前日汪广琦已经押解四万暴民过了居庸关,按脚程算再过十五日必能抵达京畿。” “这汪广琦是什么人?” “我正要说呢,”柳凤雏白了润之一眼,继续道,“汪广琦是汪征汪老将军的次子,早在雍正年间便驻守伊犁,是先帝爷钦点的伊犁将军,为人刚正不屙,深得先帝信任。但坏就坏在他这个人有点儿死心眼儿,不懂得变通,当今圣上不喜欢他这性子,这也就是为何汪广琦年过五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23 十了却依旧戍守于伊犁这等极寒动乱之地的原因。” “噢——”润之点头,“此次押解的官兵有多少人?” 柳凤雏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 永琰摇摇头,“应该不足三百。” “啊?”润之吃惊地望向永琰,后者被他盯的脸上一热,解释道,“我在宫中之时,也曾听路过的太监宫女说起汪广琦其人,都说他治军严明,与将士们同饮同食,武艺高强,素有‘飞将军再世’之称,却因早年言语冲撞当今圣上,致使手下兵将不足千人。” “可就算只有这一千人,他也担得起‘用兵如神’四个字啦。”柳凤雏把话抢过去继续说,“当年匈奴一战,汪广琦以铁家军十六骑奋勇杀敌,冲出敌军三千重围的事迹可是街头巷尾妇孺皆知的。” “而这次押解的暴民人数空前巨大,汪广琦却能将四万人划分为每五百人一队的八十个方队,以区区三百兵将驱驰,每日行军数里而不落下一人,可见其治军铁腕呐。” 润之听得啧啧称奇,越发想见一见这位‘飞将军’风姿,转念一想正事儿还没解决呢,赶紧询问,“汪广琦如此厉害,那我们要如何才能从他眼皮子底下转移这么多人呢?” “山人自有妙计~”柳凤雏狡猾一笑,配合着肿胀的脸颊活像只秃了毛的肥狐狸。 “少卖关子,赶紧说来听听。” “那你拜我为师么。” “不拜!你少痴心妄想!”润之一把捏住他的鼻子,“赶紧说,不然让永琰拆了你的狐狸窝!” 柳凤雏扭着屁股哼哼唧唧地把鼻子拯救出来,那趴趴的鼻尖已经通红了,镶嵌在他脸上更显得更滑稽。迫于一旁永琰的压力又不敢还手,只好认命地吐了口气,心道这小子虽然顽劣,却的确是个聪明伶俐不可多得的好苗子,看我早晚有一日不叫你哭着喊着拜我为师的。 “杜甫的《前出塞》第六首背过没有?” 永琰眯眼,“射人先射马——” “擒贼先擒王!”润之瞪大眼睛,“先生想先从暴民的头领收服?” “孺子可教也~”柳凤雏满意微笑,摇头晃脑道,“暴民之中有个头目,名叫尹壮图,他祖上原是京中勋贵,曾在□□哈赤开朝时立过从龙之功,一时风头无两。到他父亲尹钟那一代遭刘墉陷害,家产尽数抄没,成年男子斩杀,女眷沦落披甲人为奴,年十四以下的皆发配伊犁苦寒之地。” 喝了口茶,继续道,“他那一年刚满八岁,眼见家道中落,身带二十斤重镣北上,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常人所不能隐忍的苦楚,故而为报灭族之仇集结暴民年年攻城,而今十又八年矣。” “这个尹壮图,真是可怜人……”润之有些唏嘘,这人本也该如同自己一般,养在高宅大院里,有锦衣玉食的生活、无忧无虑的童年,被父母疼着宠着望为龙凤,却不想年幼遭到变故,远赴不毛之地,一心报仇却屡不得志,蹉跎了整整十八年。 “世道艰难,谁又不是可怜人呢——”柳凤雏对润之的感慨嗤之以鼻,“若想做大事者,必要摒弃妇人之仁。” “尹壮图其人,本来能做大事也能做坏事,毁却毁在他心存过度仁慈,明明是要行谋反之举,却偏打着‘清君侧’旗号,这次被汪广琦带兵围剿,满可以在掩护之下成功脱身的,还是因为他那所谓正义,非不肯独善其身,才沦为阶下囚押送入京。” “诶,”柳凤雏话头一转,“不过也就因为这样仁义心肠,偏笼络住了那些见识短浅的暴民,让他们以为只要跟着尹壮图,举的就是大仁之旗,行的便是正义之事,有朝一日或许能建功立业的,哼,一群鼠目寸光的二傻子。” “何为‘清君侧’?”润之不解。 永琰拍拍他的手背,“就是清除君王身边佞臣,为其扫清障碍,辅佐明君的意思。” “哦,那当今圣上怎么也不听取一下百姓的呼声呢,毕竟是那么多人,总不好说杀就全都杀了吧?” “一个王朝若想维持稳定,有人流血牺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柳凤雏打着哈欠,“四万人才哪儿到哪儿啊,想当年长平之战,白起坑杀四十万战俘,一举成名被后世称‘杀神’,那才是真造孽。” “更何况天子君临四方,皇帝再贤明也做不到真正耳听八方,乾隆皇帝如今三十又六,据说已经出了头风的症状,真正耳聪目明的年岁还能有几何呢,左不过由着刘墉与左相一派遮掩事实么。随便给暴民按一个犯上作乱的名头便发落了就是了,哪能真的叫暴民上金殿来辩解自己谋反的目的呢。” “我明白了。”润之点头,成王败寇的道理他懂得,那尹壮图大仇未报自然一万个不愿赴死,只要抓住这一点便定能够劝服他归顺永琰。 “先生可有把握一举说服尹壮图?”永琰问。 “这个自然,不过我一个人肯定不成,还需要你们两人的帮助。” “请讲。” “十五日后,暴民抵达城外官道,按理来说是不会停下休息。汪广琦为人最是谨慎小心,他比谁都明白越是靠近安全的地方便越是危险,暴民队伍也最容易在这时候躁动。” 柳凤雏用食指沾了一沾杯里的茶水,在桌上画一个圈,“我要你们做的,就是制造一场暴民与押送官兵之间的冲突,让大军驻扎在此地至少一炷香的功夫,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说服尹壮图,并且传递消息给每一个方队,并且趁混乱把暴民们自林道带领到八宝山中间的巨大空地来——” “诶,你怎么知道八宝山是中空的?” “废话!我在这儿住了快二十年了,连这个都不知道还配自称天下第一聪明人么!”柳凤雏像看个缺心眼儿一样看着润之,抠了抠屁股道,“我不仅知道八宝山中空地能容得下四万大军,还知道那里有一大片盐湖,换成钱财富可敌国;我不仅知道那儿有一大片盐湖,还知道你们把山里唯一一只雪沙豹给宰了,唯一能从山上通往那片空地的洞口也塌了,害的我近几个月都没吃上盐!” “那只神兽——是你养的?” “养个屁!我养那玩意儿作甚啊?能看家护院么?能当女人用么?能给自己养老么?”柳凤雏气的想敲他,“那只雪沙豹本不该生活在中原地区的,可能因为怀了幼崽的缘故,盘亘在此处迟迟不肯离去。我气的是你们把山洞弄塌了,害我吃不上盐,真当老子是神仙啦,不食五谷哇,现在市面上的盐价简直要起飞,我可买不起私盐!” “哦这样啊,”润之恍然大悟,自知理亏地小声嘟囔道,“你可以从官道上那片林子过去么,虽然十分隐蔽,但那边也能走的。” 谁知道柳凤雏更生气了,遂往桌子上一窜,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24 “你难道要叫我下山以真面目示人么!被老百姓知道我长这样子我还活不活啦?我身高八尺形貌昳丽玉树临风的完美人设岂不全碎啦!” “那……那暴民入京那一天你不还是要亲自出马的么?” “那不一样,”柳凤雏蔫了,一脸认真道,“那是为了爱,与正义!” 润之与永琰撑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鞠躬~给各位读者老爷鞠躬啦~ ☆、下堂妻 自那日与柳凤雏商定完具体计划与行动时间之后,润之和永琰在府中安生了几日,继续商讨个中细节问题。永琰原本不欲将润之卷进这件事中,每每提及却都被润之以吻封缄,只说‘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他便无力回应了。 这日和珅忙完了大理寺的差事,好不容易得空休沐一日,刚一回府就被小厮扑住了—— “老爷,大大大事不好啦!”小厮一把鼻涕一把泪,细看脸上还有些抓痕,和珅一愣,连忙问,“怎么回事?府里进强盗了?” “不是强盗,是、是两位姨夫人打起来啦!” 和珅正要往后厅走,一听这话立马止了步——女人争风吃醋的事情他一贯最头疼了,更何况后厅这两位已经撕破脸动起手了。这个时候还是去找纪晓岚下盘棋吧,等事态平息了再回来收拾残局,嗯,就这么定了。 小厮一看自家老爷不仅不欲往里走,反而有要退回去的趋势,心里叫苦不迭,“老爷啊,后头人脑袋都要打出狗脑袋来啦,您这时候可千万得去主持大局啊,不然少爷一个人可撑不住啊!” 和珅心头一紧,“什么?你说囡囡也去了!” “是啊!”小厮再接再厉,“老爷不在府,自然只有少爷能主事,小小姐一看要出事,赶忙儿的从后厅跑过来求少爷出面……” “那还等什么呢!”和珅急的站不住,这两个女人下手没轻重,万一伤了润之可怎么好,大喝一声,“还不赶紧走!” 小厮连声应承,小跑着跟上。 事情还要从今早说起—— 早晨永琰新教了润之一套拳,虎鹤双形,拳形杂糅掌法,不仅防身而且强身,小少年悟性高学的快,不一会儿就练的有模有样。 永琰又随手折根一段柳枝,握在手中颠了颠,示意润之细看。 永琰双臂微开,并八字步,右手倏忽一震,柳枝便如注入戾气一般坚且挺直,柳枝佯做剑使,勾、挑、掠、刺、点,长剑十八式,洋洋洒洒,招招稳而巧,剑气凛然,犹如雪山苍鹰,呼啸着掠过苍茫草原,万里河山。 永琰收式,润之高声喝彩。 永琰,“会了?” 润之:“没看明白。” 永琰:“……” 永琰扶额,“算了,这些想必也用不上,你想学什么?” “爬树?”润之道,“翻墙,翻墙你会吧,轻功!” 永琰无奈道,“你那是书看多了,世上本无甚轻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过熟能生巧,身形练得快于常人罢了。” “哦。” 永琰笑道,“不过,翻墙你琰哥行。” 说罢脚下生风,轻点两步,一脚蹬上墙垣,猛一使力,转瞬间便踏着锡晋斋厢房琉璃瓦,朝下看。 “哇!”润之欢呼雀跃,“教我教我教我教我,琰哥!” “来,手给我,脚踩着那,搭着这。” 润之狗熊般吭哧吭哧爬上墙头,扒着永琰不敢松手,长吐出一口气,“嗳,爬墙真是体力活。” “嗳,体力活。”永琰学着他的口气叹气道。 “行了,会爬墙了。”润之道,“下去吧,一会把我爹引过来了。” “嗯,”永琰两指夹着他后心,将他拎下来,道,“要勤加练习,这个有用。” 永琰师父十分欣慰,可欣慰着欣慰着就不对劲儿了——润之本来放在他腰上的手正在不停上下摸索,不多时又探进衣服里面来。 “不要闹。”永琰抓住他的手,想摆出一副严肃的师长模样来,对着润之却无论如何板不起脸,只得无可奈何。 小少年不依,抱着他呵痒痒,两人你追我赶闹了一阵,忽然听门外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方儒生自前门进入,垂首道,“少爷,后厅小小姐说有急事要……”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身鹅黄缎子端得人面桃花好颜色,眉眼之间隐隐有几分像润之,只是形色慌乱,大眼睛里还噙着泪,一看见润之便哽咽道,“哥哥,求哥哥救救我娘亲!” 润之一时手足无措,这位同父异母的小妹妹表字素池,自小养在后厅深闺,一年到头也跟他打不上几次照面。润之只知道她娘是后嫁进府里的,素来性子和软不善言辩,母女俩总是被大姨娘寻由头儿欺负。不知大姨娘今儿又起了什么幺蛾子,竟然把她们母女二人逼迫至此。 “这是怎么了?”润之给她倒了杯茶,带她到院子里的石凳旁边,“坐下慢慢说。” “不坐了,哥哥,”小姑娘簌簌掉泪,梨花带雨好不让人疼惜,“今日天不亮大姨娘就带人过来,硬要给我安排亲事,说要聘给他娘家侄儿,说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她那侄儿是出了名的纨绔,仗着亲戚关系为祸乡里无恶不作,名声坏的很,年纪轻轻霸占了好几个良家女子做小妾。我娘亲不肯,说府上大少爷还没娶妻,哪有妹妹越过哥哥去的理,大姨娘就叫人打我娘亲,说爹爹并不在意我,能嫁得如此便是上上姻缘,还说爹爹不在府里,和府就是她做主了,作誓今日就要下聘——” “求哥哥,救救我娘亲吧,池儿愿意一辈子不嫁,给哥哥当牛做马。”小姑娘双腿一软就要跪下来,润之赶紧去扶,安抚道,“不怕,哥哥给你做主,定不让你和二娘受委屈。” 说罢回头对永琰道,“我去看看,午膳若赶不回来你就先吃。” 素琳这才注意到树下还站着个人,乍一见只觉得勇武无双、英气非凡,从前她以为润之便是京城男子中最好看的了,没想到世间竟还有这般俊美无俦的男子;再仔细打量才发现,这人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廊檐儿上挂着的一排草蝈蝈发呆,自始至终全然未看自己一眼,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听见润之对他说话,才勉强看过来,微微颔首道,“一起。” 一起什么?一起去么?素池一颗豆蔻之心泛起涟漪,隐隐期待能与他同行,或者,能跟他说上一句话也是好的。 润之却十分明白永琰的意思,他说的不是一起去,而是等自己回来一起用午膳。心知这人近来愈发倔强脾气,自己再多劝也无用,不如早去早回陪他用午膳,便道,“我去去就回。” “嗯。”这次永琰不再多说,回过头继续望着廊檐发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25 呆。 素琳在心里头默默叹息,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娘亲尚在危局,不禁赶忙收回目光跟着润之疾步朝后厅而去—— 和珅到达战场时,两方势力皆已偃旗息鼓,一边是瘫倒在地哭哭啼啼不休的大夫人宋氏,另一边是面露喜色的二夫人冷氏与小女儿素池。而他的润之站在正当中,神色自若,字字铿锵。 “若是大姨娘没什么意见的话,便拿出三个月的例银来为二姨娘与池儿压惊罢,往后亲上亲这样的事也不必再提了,毕竟亲家表哥是何人品,大姨娘比谁都清楚。” 宋氏显然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和珅,只直勾勾盯着润之看,眼睛里带着森然恨意,咬牙切齿道,“润之少爷要插手这后院儿的事,好歹也还跟姨娘差着辈分儿呢。月例银子可以给,但亲事确是门好亲事,我娘家再不济也是世家显赫,一个堂堂世子还配不上她个妾生的小蹄子了?” “要说显赫,大清朝无人不知我父亲显赫,”润之满眼不屑,“若说卑贱,大姨娘您又何尝不是为人妾氏?好在您还无所出,来日若不幸得子,不也是妾生的?” “你!”宋氏气的发狂,又忌惮他身份不敢发作,指着他道,“好哇,你如此不孝,等老爷回来看我不……” “你待如何?”和珅跨进来一把攥住宋氏的手,狠狠甩到一旁,这泼贱竟敢用手指他的宝贝儿子,再不管制真要翻了天了么! “老……老爷……”大夫人整个人呆愣住,也顾不得手背磕在桌角上钻心的疼了,连滚带爬扑过来抱住和珅的腿就告状,“老爷啊,你可得给妾身做主哇,妾身给池儿下聘可是一片好意,我也是她娘,还能把她往火坑里推不成,亲上加亲多好的事儿啊!本来正和二妹妹好好儿商量着,谁知道润之少爷突然就冲进来,非说池儿婚事妾身这个做大娘的做不得主了,还说池儿不能先了他去,您给评评理,哪有哥哥要耽搁亲妹妹婚事的,这不是——” “你住口!”和珅不耐烦地叫人把她拖开,“宋氏无德,入府十余年皆无所出,已犯了大忌讳,却不能安分守己恪守本分。不过念在你这些年来侍奉尽心,我就不写休书让你在娘家面前没有脸面了,和离了吧。” “老爷!”宋氏反应过来,当即大声哭嚎,“妾身入府十数年,没有一日不为府中诸事操劳费心,如今老爷说和离就和离,真要弃多年情义如敝履么!” 和珅冷笑,“情义几何,你心知肚明。” 宋氏心虚地攥拳,直把长指甲嵌进掌心里头。 这些年她没少把和府的东西往母家搬,又时不时到二夫人处打秋风。本以为和珅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儿子和政事上,经常十天半个月不来后院一次,也并不理会女人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便愈加大胆地欺负冷氏与素池。这次私自做主把素池聘给娘家侄子,不过是因为自己那不争气的侄儿欠了太多赌债,私心想着若素池能嫁过去,正好用彩礼堵了这笔亏空。谁承想彩礼钱没套着,却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没别的事了就早点收拾东西回去罢,”和珅瞟了她一眼,语气更加冰冷,“多行不义,怪不得旁人。” 宋氏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小厮拖走了,和珅安抚了冷氏和素池几句便同润之一起走出后厅。 “爹爹当真要休了宋氏?”润之问。 “留着也是祸害,”和珅拍拍他的肩膀,“囡囡,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都是爹爹做的,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心里想着惩恶扬善罢了。” “哈哈,对,惩恶扬善。”和珅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他的小少年是真的长大了,再也不需要他小心翼翼护在怀抱里,如今,竟也有几分家主的样子了。“一起到大堂用午膳么?” “不了,”润之想到正等着自己的某个人,心底某处一片柔软,继续道,“爹爹今日不用去大理寺么?” “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午后约了纪晓岚下棋。诶对了,听宫里教书的师父说你这几日没上书房?” “啊……”润之掐指一算果真有好些日子没上书房,那老师父眼神再不济也该发现自己不勤奋了。 “我给你请了病假,”和珅认真道,“对外一律说是风寒引起的发热无力,你可别说漏了。” 润之:“……”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过百了,真的感谢不离不弃的读者老爷,诚挚的感谢~~~ ☆、醋与酒 润之回到住处,果然发现永琰依旧保持姿势,动也未动,不禁走去,双手环抱住他腰侧,笑道,“饭不肯自己吃也罢了,连走动也不肯了么,院子里日头这么大,琰哥怎的不知进屋里等?” “嗯,”永琰用手遮住润之头顶一片阳光,道,“饿了,吃饭不?” “那我令他们在这里架个小棚子,把午膳端到院里来吃,如何。” “好。” 说是架棚子,其实不过是用雨帆布撑起一片遮阳地,倒也快的很,不多时便撑好了。 下人一波一波上来,将饭菜码好,二人甫一动筷,却迎了一位不请自来的——素池这回过来与清早的情形大相径庭,早晨她为解母困来的匆忙狼狈,眼睛红肿、发髻散乱,梨花一枝春带雨,只一味惹人怜爱,这会儿小姑娘提着食盒姗姗缓步而来,换了莲藕色一水风毛的外袍,衣衫发饰都精心打理过,腕子上还系了一串精巧别致银铃铛,莲花细步叮当作响,更衬得豆蔻少女娇俏委婉,十足撩人心弦。 方儒生把她送进来便垂首退了出去,徒留润之与其面面相觑,一筷子菜夹到半空中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哥哥恰好在用午膳呐,”小姑娘开口打破沉默,莞尔浅笑着把食盒放在石桌上,“娘亲叫池儿送些糕点来给哥哥……和那位哥哥尝尝,感谢哥哥今日的维护之恩。” 润之见素池一双凤眼都要贴到永琰身上了,心说这糕点哪里是给自己吃的,分明是给‘那位哥哥’准备的么,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连忙推辞。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二姨娘也太客气了些。她的好意我与琰哥心领了,至于这糕点你还是……” “这位哥哥原来唤作琰哥么,那池儿唤琰哥哥可好?”小姑娘面颊微微发红,娇嗔道,“这些糕点都是池儿亲手做的,用的是最好的豆粉和鲜花,手艺虽然粗陋,但总比市面上卖的干净放心,哥哥和琰哥哥就尝尝和不和口味,若是不好,池儿回去再做过送来。” 可别来,可别来,润之腹诽连连,不禁后悔自己今日救了个白眼儿狼,心道我好心好意救你,到头来你却要觊觎我的琰哥,我倒是做了一回东郭先生,好心没好报,真真岂有此理了。 但毕竟自家妹子,面上又实不好明说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26 ,令小姑娘下不来台,偷眼去看永琰,可算是松了口气——那人正有滋有味地吃着方才碟子里自己给他夹的菜,完全没有听他二人对话的意思。 “不必再送这些来了,我不喜甜食,琰哥也不爱吃。”润之悄悄在桌子底下用脚尖碰了碰他,这一碰可好,永琰茫然地抬起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缓缓地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来。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素池只觉得这个人,这个笑容,都像是从戏文里拓出来的‘庄生晓梦’与‘望帝春心’,简直英武无双,当世无二,霎时间便在心底里激出千万重巨浪,浪花心儿里又开出层层叠叠的杜鹃花,迷的人不忍错目。 完了!完了!劲敌来自后院!润之大呼不妙,恨不得当场把这小丫头的眼珠子抠出来,省的她对着琰哥满脸花痴相地咽口水。 “行了,糕点放这儿吧,来日我得空了自会去向二姨娘问好,你先回吧,出来久了别叫二姨娘担心。” “那,那琰哥哥也会来么?”小姑娘恋恋不舍,“池儿能不能时常过来……” 素池还未说完,只听院子西北角传来地动山摇的一声“嗷呜——” 几尺长的猛兽被吵醒,猛一个纵越,怒吼一嗓子发发起床气,又懒洋洋踱着步子到院中来,呲牙盯着这个‘叮铃’‘叮铃’乱响的陌生人看。 小姑娘登时吓得腿软,脸上粉白儿褪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片惨淡青色,浑身抖如筛糠,哆嗦着连声道,“不来了,不来了,再也不来了……”说罢勉强向后退了几步,扭身跑了。 等素池跑出门之后,润之冲发懵的雪沙豹招了招手,“儿子,过来~” 大家伙摇头晃脑地跑过来,扑进他怀里委屈地“呜呜”蹭起来。 润之由着它蹭,笑道,“小坏蛋,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坏了,你还委屈起来啦。” 雪沙豹把脑袋搁在润之颈窝里头,两条前腿搭在他肩膀上,像个人儿似的‘咕噜’‘咕噜’抱怨,润之被它逗得发笑,又回头去看永琰,那人也正看着他,长身玉立,俊朗无二,甚是好看。 这样的人,怪不得别人会喜欢。 纵使永琰在情感上再迟钝,也察觉到今日的润之颇有些不同,他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迫切地想要靠近他、触摸他,于是起身走去,用两只手指拎着那头丑萌蠢兽后颈上的皮毛,随手向后抛出去—— 雪沙豹一个没防,已被扔出去老远,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奋力爬起,对着霸占自己位置的人龇牙咧嘴吼叫了半晌,忌惮着那人惊人的力量又不敢靠近,只得依依不舍望了润之两眼,掉头跑去找方儒生求安慰。 润之瞧着它委委屈屈的小眼神颇有几分不忍,嗔怪道,“琰哥……” 不料那人却直直挤进他两腿间蹲下来,学着方才雪沙豹的样子把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歪着头靠在他颈窝里。 “!” 润之当即被他气笑,这人,连豹子的醋也要吃不成。 良久,永琰用手把领口衣料扯松,露出骨肉亭匀的一片肩膀和锁骨,指着肩窝上一小块即将消失的红痕闷闷道,“琰哥这个快没有了。” 润之呼吸顿时粗重,那人依旧把脸埋在自己肩膀,呼吸微微拂过颈侧动脉,大片肌肤却送到眼前嘴边,让人血脉喷张。 如若面前这个人不是永琰,他一定会觉得此人另有所图,并且毫无悬念的大功告成,润之一把将他拉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屋里,呼啦将人按在榻上,俯身压上去—— 炙热的亲吻,从磨锋般粗硬的眉一路向下,沿着高挺鼻梁直到开合的唇,身下之人略有些僵硬,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生怕惊了润之,勉力放松下来,迎合他的动作。 润之手滑下去解开他的衣带,继而拨开里衣,揉搓掌心下坚实的肌肤,试探向下,揉了一把。 “唔——”那人喘了一声,轻微动作。 润之埋首在他眉心落下一吻,顺下去舔了舔他的耳垂,低声安抚道,“琰哥,相信我。” 这个声音太让他心安,相信,太相信,就像那一次在黑暗之中的跟随,他愿意把性命都交付在这个人手上,只因为他的一句‘相信我’。 润之回忆着话本儿里描画的例子,极尽轻柔缓慢,轻拢慢捻,想要带给他的心上人最快活而安全的体验,触感愈发清晰,他低头吻吮着永琰脖颈,听那人喘息声越来越急促,看着绯红色慢慢爬上面颊,当真是人间少有的□□。 他呼唤着他的名字,却在肌肤相亲的一刻发现自己也被逼迫到崩溃的边缘,只能徒劳地在永琰大腿上磨蹭。 身下的人缓缓睁开双眼,那眸子里有润之从未见过的情动,雾蒙蒙氤氲了一片,他的嗓音有些喑哑。 “润之,琰哥帮你……” 这样的时候,听见这样的话,润之脑海里一片空白,任由他动作。 与那日在山上的感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眼前似乎闪过无数细碎的明亮,那人的容貌也看不太清晰,只感受到灼热高温与阵阵袭来的快意,电流一般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琰哥……琰哥……”他呼唤着他,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调整速度与力度。 永琰附在他耳边,温柔蛊惑,“舒服么?” 润之别过脸不去看他,隐隐觉得自己颓然放弃了主动权,只咬紧了下唇。 “不许咬,”永琰把自己的肩膀递到他嘴边,“咬我。” “不……” 永琰默默抬手拥抱着身上的少年,翻身附上。后者心甘情愿把全部自己交到他的手中,承受他试探着带来的激越与疼痛,和最终山呼海啸一般的快意。 一场□□结束后两人皆出了一身汗,喘着气抱在一起,谁也不肯先起身,最后直接挤着睡了个黏黏腻腻的午觉。 一直到日落时分,润之饿醒了,才恍惚想起来,自己中午没吃饭。溜达到院子里想吃点儿素池送来的糕点垫垫肚子,左找右找也没找着,便冲着不远处练功的永琰道,“中午素池送的那盒点心呢?” 永琰一拳把假山打出个窟窿,“谁是素池?!” 润之咕咚咽了下口水,“就……就中午来的那小姑娘……” “哦,倒了。” “倒了?”润之不解,“好好的点心倒了做什么?” “你说你不喜欢吃甜食。”那人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 好么,这你倒记得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擦边球,祈祷过 审~~我把段落之间空行了,不知道这样看上去是不是稍微好些捏~~~日常给读者老爷鞠躬~~ ☆、烧连营 六月十三,京城中大街小巷空无一人,百姓挨家挨户紧闭门窗,商户皆挂出打烊牌子,湖泊上画舫也早早收船,拒不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27 载客。 这一日,是伊犁暴民被押送进京入大理寺的日子。 传说这些伊犁暴民,个个儿赤膊红目,遍体长毛,生啖人肉饮人血,百姓们惴惴不安恐惧非常,连站在窗户后头看一眼也不敢,生怕一个不小心,与哪个怪物看对了眼儿,被抓去生吃了。 西郊城外三里,大军浩浩荡荡而来——汪广琦跨骑高头大马行在最前方,他虽年过半百,须发皆白,面上尽是沧桑风尘,背脊却挺得倍儿直,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让人不敢逼视的精气神。汪广琦身后左右各跟一名亲随,连着行兵多日早显疲态,依旧苦苦支撑。 再往后便是带着重镣的暴民,并不似百姓传言中那般狰狞可怖,反而多是神情委顿的中青年普通兵士,穿着脏乱不合身的囚服,脚镣委地,一路艰难前行。 暴民之中唯独一人头颅高昂,容貌刚毅,从额角到脸颊横亘着一片足二寸长、一寸宽的伤疤,一双虎眸中迸发出滔天怒火,直直迸射向正前方城门。 那是他尹氏一族灭门的地方,十八年了,他终于回到此处。 大军正在前行,距离城门不足一里的地方忽然出现一大片绿油油的瓜田,圆滚滚滴溜溜的西瓜掩藏在叶子下,散出阵阵甜香。瓜田尽处搭着个小草棚子,一名贫民打扮的少年正打蒲扇,旁边并排立着六个大铁皮桶。 见大军走近,少年把头上斗笠一摘,往脸上蹭了一把灰尘,捧着瓜起身迎了上去—— “军爷,一路行军辛苦了,停下歇歇罢。” 汪广琦骑在马上俯视他,兀自不为所动,“起开,耽搁了暴民入京大事,几个脑袋也不够你掉!” “军爷别忙,我这瓜可新鲜的很呐,让将士们润润嗓子再上路也不迟啊。”少年用匕首刨开西瓜,红艳艳的瓜瓤惹得后面暴民直咽口水,一暴民喊道,“反正进了城也要死,不如让我们死之前再吃上一顿瓜,死的舒坦点儿!” “是啊,临了临了还不让人安心上路么。” “说的对!今日做个饱死鬼,再过十八年老子还是一条好汉!下辈子还他娘的反他大清!哈哈!” 此言一出,不停有暴民附和,不多时便引起一片骚乱,汪广琦爆喝一声,“不许乱!”抬手便将马鞭朝闹的最欢那暴民身上抽去——不料鞭子稍儿还未落下,竟被一把攥住! 尹壮图一手紧拖住鞭子,五十斤重的手镣被轻易抬离地面尺许高,虎目圆睁,正与汪广琦对峙僵持。 “你想反抗?”汪广琦居高临下,语气十分不屑。 “成王败寇,我尹壮图并非输不起之人,”尹壮图苍凉一笑,“但囚犯也是人,兄弟们走了这许多日,临了不过想吃顿西瓜,还请汪将军应允。” “本将军若不应允,你能奈之何!” 尹壮图声如洪钟,“那便鱼死网破又何妨!” 暴民们如同瞬间得到指令一般,一个方阵接着一个方阵沸腾起来,手铐脚镣摩擦在一起发出瘆人声响,一时怨愤滔天。 汪广琦身边小将连忙出声规劝,“将军息怒,此处距京城不过一里,天子脚下皇家重地,料他们也不敢出什么乱子的,不如就此停下,稍作整顿再进城也不迟么。” “愚民之见,你懂个甚”汪广琦怒道,“越是这般靠近皇城就越是危机四伏,暴民人数众多,片刻不能松懈。” “可是将军,”一旁几个小兵都苦着脸劝起来,“暴民一路上未做反抗,早磨净了斗志,眼下到了皇城门口,辎重之地,想来也出不得岔子。再者说,看这个状况,若不应了他们,咱可能连城门都进不去啊。”顿了顿又小声嘟囔,“咱这都不眠不休走了好几日了,您骑着千里马倒舒坦,兄弟们可把鞋走坏好几双了……” “你们!”汪广琦脸色变了几遍,怒气更胜,却毕竟廉颇老矣,也因长途跋涉身体早吃不消,这会儿体力不济,竟连大骂的力气也无,险些一口气憋过去。仔细思虑之后,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说得确有道理,终长叹了口气,掌腕一翻,猛把鞭子收回,扬声道,“罢了,清点人数,原地休息一炷香,要吃瓜的抓紧时间,若是敢做他想,就地处决!” 囚犯中爆发一阵欢呼声,呼啦一帮人冲进瓜田里挑西瓜去也,尹壮图席地而坐,并不去吃西瓜,面上不显喜悲,只兀自闭目养神。 “天气炎热,”那清秀少年捧着半个大西瓜走至汪广琦面前,“将军吃块瓜解解暑气罢。” “不吃。”汪广琦打量眼前少年,只觉得眉眼俊俏讨喜,这样好看少年缘何会出现在城外野地里?又如何会做个不起眼的瓜农?偏偏就是今日……汪广琦心中警惕起来。 一旁小将见他不动,便将西瓜夺过,嬉笑道,“将军不吃,咱爷们儿吃,不吃白不吃,这些年在外头风吹雨淋,我还从没吃过皇城根儿底下种的西瓜呢,赶紧尝尝有没有股子天潢贵胄的味儿~” 那瓜皮薄瓤沙,汁水充足,最是解渴,小将们围凑过来,以掌劈开,将瓜分而食之。 少年也不恼,依旧笑意可掬,道,“将军既不肯吃我的瓜,那喝杯茶总无妨吧。” 汪广琦依旧不吭声,小将解了口腹之欲,眼见这少年清秀端正,竟比女子还俊上三分,不禁跟着起哄,“呦呦!人家一片好意的,将军就接了吧,喝口茶又有何妨~” 汪广琦横罢小将一眼,也的确口渴,再要不接反而显得刻板作态,便接过茶杯来仰头一饮而尽。 少年宛然一笑,把那些个多年未曾碰过女人的将士们迷得神魂颠倒,倶围将上来跟他讨茶喝,少年一一应了,端出一摞大碗来斟满了给他们喝。 “诶——”汪广琦一把攥住少年手腕,“你为甚不喝?” 少年笑容微微一僵,继而从容地端起一碗来,一饮而尽。 旁边一枚铁皮桶几不可闻晃动了下——柳凤雏狠狠扑住永琰,双臂死缠住他腰身,压低声央道,“祖宗!成败在此一举,千万不可意气用事!要现在冲出去,小润之这一碗蒙汗药就算白干了!来来来,深呼吸,吸气……呼气……” 永琰指节攥得发白,几番咬牙忍住冲动,两人遂从铁通下挖的通道绕到大军后方粮草车处,趁其不备绑好数条鞭炮,淋上两桶火油—— 众人正是疲乏休憩当口儿,却见后方弥漫起滚滚浓烟,漫天烟尘夹杂噼噼啪啪连天炮仗声,须臾间火光烟雾升腾而起,天地色变,方圆几里被黑烟遮掩住大片视线。 暴民兵将更不受控,呼号婉转,俱大呼“苍天开眼——!!!”场面一时混乱之极。 “不许乱!!!” 汪广琦痛呼不妙!再回头去看,方才那少年竟已不见踪迹!心知中了计,登时血气上涌,爆喝一声“贼人好胆!!!” 仓啷啷兵刃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28 出鞘,旋跳起身奔去查看,刚跑几步却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天地骤然掉了个儿—— 润之远远看着兵将们一个个倒下去,眼前也开始打晃,端起一碗水猛泼到面上,狠狠甩了甩头,踉跄着朝永琰方向跑去。 四周烟尘盖目,呛鼻万分。 尹壮图逢此变故亦感怪异非常,正自思量,只见一三尺矮子正站在高石上俯视着他。 此人胀脸瞠目,面色惨白,不是柳凤雏还有何人。 “阁下是什么人,缘何劫囚?”尹壮图问。 “有人搭救,不必身死,却不欣喜么?” “男儿顶天立地,如今成王败寇,苟活无用,阁下到底是何人?!” “你不知我,我却知你。”柳凤雏高神莫测道,“你尹家满门皆灭于刘墉之手,苦苦周转十八载只为报仇雪恨,如今刘墉地位愈发稳固,你却一朝沦为阶下囚,难道就甘心这般入大理寺引颈就戮?” “当然不甘心!”尹壮图被戳到痛处,登时双目涨红,铁拳紧握,“我父忠心,天可怜见,但奈何苍天要亡我尹氏一族!皇帝昏庸,听信佞臣之言,我尹家上至耄耋家臣下至垂髫小儿无一幸免于难!” “十八年了,我寝食不安,夜夜难眠,没有一日不想为他们报仇!如今大仇未报,如何甘心就死!可我……” 他垂下头颅,七尺男儿潸然泪下,“成王败寇,我又有何法——” “天不让你亡!”永琰以手臂揽着润之腰后,暗自施力支撑,携着他走上前来,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你所受之苦,所经之痛,桩桩件件都不是徒劳!今日你带大军随我入山,来日我若称帝,你便是从龙大将军,平返冤案,为父昭雪!” 尹壮图的眼底闪现一线泪光,猛地望向面前英伟男子,见那人年纪虽轻,却目光坚定,竟冥冥中有种令人无比信服依附的力量,仿若真龙绕身,霸气非凡,再望着不停朝他围拢过来的兄弟们,手铐脚镣,瘦骨嶙峋,每一个人眼中都含着热泪,为首副将陈骁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悲愤道,“将军!今天要是真进了皇城、投了大理寺监牢,兄弟们就必死无疑了,左右是个死,不如跟着他们进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是啊将军!”另一个道,“兄弟们都跟你走!” “儿郎们全听将军的!” “请将军下令!” 四万人以尹壮图为中心黑压压发散开去,一时间天地之间都是黑漆漆的人脑袋和白花花的囚服。 尹壮图环视一周,仰天长啸一声,顷刻风雷变化,天地为之变色! “兄弟们!咱们身上流着一样热的血,也都受过同样的饥寒交迫,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早过够了!如果有谁怕死、不想打仗的,就在此处别过,从此山高水长再不相干。留下来的随我跟这位小兄弟进山,从今往后,有我尹壮图一日,便有我的兄弟们一日!” 群情激奋,此时他们不再是囚犯,每个人都是是将领,是将军,是自己的王者。不想再过朝不保夕的苦日子,他们搬起石头砸碎束缚自己多日的手铐和脚镣,每个人都在心中高呼着抗争与不甘,今日就是反抗之日,今日就是重生之时! 尹壮图把拳头举高,嗓音如洪钟一般响亮,方圆几里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兄弟者,携老扶幼,情义千秋!” “情义千秋!” “情义千秋!” “情义千秋!” 浓烟散去,拨云见日,朗朗青天下秦淮河水泛着粼粼光芒。 万众一心,大家将手紧紧相握,每个人眼中都噙着滚烫的泪。 柳凤雏粗略将四万人分成十二长队,带领着尹壮图和十二支队伍,自西郊官道边的密林进入八宝山后的空地,四万大军一直到深夜才全部挪动完毕。 润之死死掐着胳膊,支撑到最后一刻,终于昏昏沉沉倒在永琰怀中。 “我这儿有蒙汗药的解药,把他呛醒就成。”柳凤雏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永琰。 “不必了,”永琰将他打横抱起,在眉心落下一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心疼。 “他太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柳凤雏矜矜鼻子,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不欲再看他俩腻歪的样子,转身找尹壮图商量加固林子的法子去也。 第二卷 天机留凤处(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完结,后面即将拉开主线剧情~~~谢谢各位读者老爷的支持,感谢英飞草长宝宝的投雷,给大家鞠躬啦~~~~ ☆、情正浓 四万暴民一夜之间凭空消失,朝堂上乾隆勃然大怒,加强兵力于城中遍寻无果,后重重发落了汪广琦不提。 且说柳凤雏派人在市井坊间散布出消息,极言暴民凶残,无恶不作,一朝触怒神明,横遭天谴,行至西郊八宝山下之时被山中神仙统统收了去,以警示世人,切勿作恶。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话题倶离不开‘善恶有报’‘山神显灵’‘举头三尺有神明’。家家户户过了二更时分便门户紧闭,连哄孩童的由头都变成“做了坏事会被山神爷爷抓走”这般无稽之谈。 倒也不乏善男信女,在八宝山下建了山神庙,日日朝拜时时进香。 ‘山神’成为了皇城脚下守护神一般的存在,求姻缘的,求金榜题名的,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更有甚者竟还有农户声称自家糟糠三年不孕,拜了山神之后一举得男的,于是‘山神’身上笼罩的神话色彩中又增添求子功能一条。 如此一来,敢舍命上山的猎户也无。 润之听罢,一口茶“噗”地喷柳凤雏一脸,抱着肚子笑得直打跌。 柳凤雏极其嫌弃地用袖子抹脸,愤愤道,“小兔崽子,你怎么这般恶心呐你,难为柳某人苦心孤诣鞠躬尽瘁为你们谋划,一连数日连个囫囵觉都未睡,长了一嘴大燎泡不说,后头两颗臼齿也成价跟着往外拱,俊脸都肿一圈!你且看看,且看看,还糟践我你还……” 润之凑上去看,柳凤雏浮肿的脸颊果真像是侧偏,腮帮子一边大,另一边更大,相看了半晌,润之伸手,猛戳了一指头。 柳凤雏:“!” “哇啊啊!!!”柳凤雏差点疯了,“你存心的吧?!疼死拉!啊啊!!” “哦哦哦……”润之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吹一吹就好了,不疼哦。” “滚犊子!你当老子黄口小儿么!” “我儿子长牙时候给吹吹也便不叫唤了,你吃棒子面粥么。” 润之讨好道,心说可比儿子难伺候多了。 “不吃!你什么时候又认了儿子了,嫌柳某人难伺候就请另请高明去!”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29 润之吓了一跳,唯恐柳凤雏本领通天,听见自己腹中之语。 柳凤雏大摇大摆道,“少心里偷摸儿谤我,吾乃半仙之体,倶能听见。” 有这么神?! 润之眯眼,嘴上说“好的”,心里暗暗叫了声,“柳扁豆?”。 柳凤雏满意点头,“明白厉害就好,少年郎,要听教训。” 果然听不见,润之放松下来,问道,“先生今年贵庚?” “你问这个作甚?!” “我爹说加冠之后那几年会长臼齿,”润之摆摆手,“但先生看上去又绝非二十来岁模样。” “老子这两颗牙长了好几百……那我像如何岁数?” “这个么……”润之盯着他良久,肯定道,“四十奔五吧。” “啊!小兔崽子你是不是瞎拉!我哪有那么老?”柳凤雏当场炸毛,一跃而起,作势要戳他狗眼,“死鱼珠子留着无用!老子永远十八!” 润之笑嘻嘻闪身躲过,嘴角下拉,食指推鼻子扯出个鬼脸,“略略略~~”掀起营帐帘子往外跑,“我去盐湖那边儿看看琰哥儿与尹壮图——” 柳凤雏啐道,“看相好儿就说看相好儿,少给我打虚幌子。”转头又哼哼着自言自语,“诶~青瓜蛋子精力真旺盛……老喽~” “呸呸呸!老甚老!老子永世十八!” 润之从营帐出来后四处打量了一番,不过短短半月功夫,这片巨大空地已经充满了活人气息。 尹壮图手下的几位心腹不愧为能征善战的急行军将士,营帐排排整齐划一,伙房、兵器坊、马厩、牛羊棚子、骑射场一应俱全,西北角还单独辟出小校场来做比武操练之用,俨然成为一个小有规模的正规军队储备地。 通往外界官道的树林在柳凤雏安排下又加固了不少,如今里面的人方便出去,但若是有外人误闯进林子里,非要迷路困死在其中不可了。之后永琰又带领着大家把前往八宝山山顶的洞穴通开,开拓成足够二十人并排通行的大洞口,将士练兵之余亦可通过洞口上山狩猎改善生活。 其实就算是不打猎,也过的比一般士兵滋润得多,光是盐滩上晒的粗盐少量掺杂在城中供奉的公盐中便足够换得将士们吃喝不愁了。士兵们除了酒不让喝以外顿顿白面馒头、牛羊肉,从前哪过过这样好的日子,一个个牟足了劲儿练兵、晒盐,身体练得钢条一样结实,随时上战场打仗都不成问题。 但问题随之而来,更大量的盐并无销路。一来城中每年所需的盐品有限,公家盐仓半年一放,能借机送出去的盐不多;二来宫中盐度史对盐引把控仔细,无法将私盐往销往各地的官船上掺,宫里盐度部门内部无人接应,说到底不方便些。 兵器马匹等必需品还需要润之时不时补贴,他倒乐得如此,反正府里下人多,也是要大量购盐的,与其等着盐仓半年一次下放,不如从自己这里买来的随时随地,更何况还能帮到永琰,他自然是在所不辞。 到了盐湖,润之见永琰与尹壮图正在盐滩和将士们一同翻盐,也不靠前去打扰他,兀自盘腿坐在树下编草蝈蝈。 盐滩上,柳凤雏新研制的木料机关翻斗车正在运作,木隼相互咬合发出咔啦咔啦紧扣声,木柄铁头锤先行,令坚硬光滑如镜面的盐表破碎,平头木铲紧随其后,将大片盐块打碎成饼。 粗粝的盐粒子连成一片,在阳光下反着灿灿银光,将士们用笠布把脚裹住,插进没过脚背的盐粒中,以九尺耙子反复翻扒,使成片的盐饼松散开,再把打松的粗盐装进木箱子抬上车,待夜间运进城。 白粼粼的光芒刺得润之眼睛不舒服,便倚着树闭目养神,心中盘算着要让柳凤雏研究一种既能挡光又能视物的物什,一来二去竟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拥进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接着微微热气撩拨至脸颊—— 他没睁眼,放心地任由身体被熟悉的苦丁气息包裹。 那个吻并没有加深迹象,只是轻柔地在表面厮磨,温暖缱绻,让他心中充斥着满满的酸胀与柔软,不禁更加依恋。 等唇上的温度渐渐消散,润之假模假式地打了哈欠,撩起眼皮却看见那人脸上微微发红地躲开,眼睛都不肯瞧自己,顿时生出逗弄心思来。 “诶呦!”站起身一个踉跄就要摔倒,永琰连忙伸手来扶,润之甩开,板着脸道,“你不是不想搭理我吗?” 那人不出所料僵在原地,手足无措地辩解,“润之,琰哥不是……” 润之目的达到,转身要走,结果走了好几步却没人跟上来,心道不好,那死心眼的人当真了!回头果然看见他还在原地站着,呆呆地看着方才被甩开的手臂出神。 润之快步走回去,一把抱住那人腰身,踮起脚狠狠一通狼吻。永琰愣住,来不及反应,只得轻启嘴唇,任由他的舌头在自己口中横冲直撞,发出令人羞赧的啧啧水声。 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方才分开,唇间带出一道银丝,永琰下意识地别过头不看他,突然想到方才润之似乎是因此不高兴,便也顾不得不好意思,连忙再次将嘴唇凑上去给他亲—— 没想到竟还有意外收获! 润之大喜,把人推到林深隐蔽处,抵在树干上吻了个够本儿,亲着亲着手却不老实地往那人衣裤里头探,上上下下又摸个透彻。 摸着摸着,两个人都起了些反应,永琰那处硬热,烙铁似的抵着他的腰。 “润之……”感到少年的手越来越靠近某个地方时,永琰轻轻抓住他,面上僵硬得不正常,微微喘道,“一会儿有人经过。” “那我们小声些。”润之毫不在意,继续向下抚摸,永琰的喘息声瞬间变得粗重许多,“不行……听话,润之。” 少年含糊道,“哪里不行了,都这么硬了。” 正情浓时,林子外头骤然传来悉悉簇簇的走动声和交谈嬉笑声,永琰大惊,一把抱住润之,挪动脚步,用身体将他遮掩住。 远处林外的将士只能看见他一人背影,多日相处下来也知这个人功夫奇高却不怎么爱与人打交道,便随便朝这边打了个呼哨,成帮结伙地走了。 永琰刚松一口气,却瞬间被逼的差点喊出来——原来润之不知何时居然解了他的腰带,蹲下身去。 “润之!” 永琰头皮一炸,耳廓内嗡嗡发麻,伸手想拉开他,不料手还没碰到上下起伏的脑袋,便被猛地一吸卸了全部力气,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支撑不住,四处乱窜的快意惊得他头皮发麻,连忙反手死死扣住身后树皮。 参天老树枝干粗糙,温暖的口腔表皮紧紧包裹,舌尖软糯上下勾勒,与用手触碰完全不同的体验,他不敢低头去看,只得徒劳地咬住下唇控制着即将溢出的喘息声。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30 润之更加得寸进尺,手也滑到腰眼儿处来回抚弄,迫得他濒临崩溃。 快感如同大漠上连天而来的沙尘暴,又像九天上轰然泄下的大瀑布,震耳欲聋,横冲直撞,肆虐于每一寸感官。眼前虚虚收纳进苍松翠柏色泽,每一块肌肉都因为快乐和慌张而绷紧。 “你起来,别这样弄,润之,听话。” 慌乱中永琰只来的及把润之推开,浓白的浊液却还是溅到他脸上一些,衬着干净的眸子,瞳如点墨,唇红齿白,甚是淫靡。 永琰腰带也顾不上系,手忙脚乱地用袖子给他擦脸,润之伸出舌头把嘴边一滴舔掉,继续打趣他,“腥的,你要尝尝么?” 而后他再次心满意足地瞧见心上人羞愤的神情。 事后润之眯着眼睛逼问永琰,“你方才是不是趁我睡觉偷亲我来着?” “是。”那人出乎预料地没有否认,顿了顿又正色道,“琰哥亲了。”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我就亲了,你待如何。 “哦嚯——”忽略那人一脸严肃的神情与越来越红的耳朵尖儿,润之点点头,“再接再厉!你可以这样……还有这样……” 永琰一把扣牢他的手,面无表情道,“这个时辰,你父亲已经下早朝,是不是该回府了?” “早朝?是啊——太阳都快落山了……”润之自动把这句话归结为转移话题,旁若无人地凑过去亲吻他嘴角,又去攥他的手腕,快活道,“一起走吧。” 那人面皮儿红透,偏过头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章擦边球,完整的放微博了哈哈哈,感谢金鳞宝宝,风月小仙宝宝的投喂,三百六十度鞠躬! ☆、牛不平 夜里依旧抵足而眠,相拥睡去。 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待和珅上朝之后,润之自府中搬出不少物资,交代方儒生避开人群,带人走林道运送到八宝山下山神庙中。 两人轻装出门,连日来府里军营两头跑,也久未到十里集好生逛逛了。润之倒不怎么惦记着玩乐,只是永琰总觉得歉疚,生怕因为自己让润之有一丝不快活,今日无大事,便硬要拉着他的少年往十里集这边走。 润之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便也由着他去。 不过今日也算来着了,十里集还真有场大热闹可看——润之和永琰刚到菜市口,就见不远处桃花斋小楼下头围满了人,大部分是青壮年老百姓,有开当铺的贾老板、卖针头线脑儿的小风、跑堂儿的徐腿子、捏糖人儿的陈皮、连卖话本的郝叟老光棍儿也赫然在列。 大家伙儿个个挺直腰板,抻直了脖子盯着楼上瞧。 润之靠前一打听,原宋员外嫁女儿,这不——正要抛绣球呢。 这位宋员外乃是远近闻名的富商,早年靠贩卖干货发家,后来在海岸线封锁之前下海倒腾海物,赚了个盆满钵满,为人乐善好施,逢荒年常做施粥惠民这般善事。更为难得的是他家独女,据说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年芳二八尚未出阁,明艳艳娇滴滴,知道疼人儿的很。 宋员外三十得此女,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故而弄这么大阵仗,定要寻个可心的倒插门儿女婿,将来也好把产业放心托付了。 宋员外不到五十岁,尤有早年意气风发之态,头顶尺高云母帽,生了副慈善面孔,冲楼下众位一拱手,“老夫今日嫁小女,多谢各位在百忙之中前来捧场,小女佩宁还需略作准备,请大家稍安勿躁。” 底下一群汉子眼巴巴儿等了一大早晨也没见宋小姐影子,这会儿大太阳当头照,臭汗洇湿一裤裆,不由心焦磨烂。 前排看热闹的已经开始兜售切糕了,刚一圈下来就把一日的量卖光,老脸笑成一朵菊花,只盼望着那宋小姐再晚些出来,好让他回家取点功夫茶来配着切糕卖。润之看的无聊,拉着永琰想走,谁知道没走出几步去,背后轰然一阵骚动——宋小姐出来了! 宋佩宁在媒婆儿搀扶下弱柳扶风走出来,身量纤纤盈盈一握,脸上虽然犹抱琵琶地遮着一块薄纱,但仅看那一对丹凤美眸也知道不是池中之物。连润之都呆愣片刻,更不用说下头一帮升斗屁民,一个个摩拳擦掌,预备着第一时间抢下这象征着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之绣球。 可是——绣球呢? 宋员外慈祥一笑,抬手指了指楼下的石狮子,“老夫今岁在杭州买卖落脚时路过灵隐寺,顺便为小女求姻缘签,灵隐寺住持玄清大师亲摇的签文:风竹弄声,只道石狮响,桃花宜影,定有良人来。 故而今日借桃花斋宝地,这石狮子便是绣球,哪位壮士能将它抬离地面挪动三尺,就是小女的良配,即刻成婚。” 此言一出人群中一片哗然,那石狮子足有一人多高,少说也得千把斤,据说当年是由十二位工匠先把石头坯子运过来立在此处,废了足足半年功夫才雕琢而成。后来经年累月不曾移动,连石狮子背面照不着阳光的地方都生了青苔,大家纷纷揣测这石头已经与大地浑然一体,分无可分,哪还能抬离,更别说是移动三尺了。 润之回头问永琰,“你能么?” 永琰语气颇有几分不善,“你想么?” 润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想娶那小姐!” 永琰面色方才和缓些许,润之兀自嘟囔,“我就随便问问。” “那走罢。”永琰道,“也没甚好看。” “瞧一会儿,看有没有人来接这绣球的,再不你自个儿转转,方才桥上有卖木头刻小人儿,去叫他照着咱俩模样刻一对儿?” 永琰不置可否,站着没动,想必还为方才的事磨不过弯来。 人群外侧不乏作壁上观的世家公子哥儿,只待众人碰罢钉子,好凭身家便宜行事,遥遥与那小姐眉来眼去。 众人正是焦灼,方才卖切糕的先起身绕着石狮子转了一圈,继而像模像样地弯下腰抱住石狮子底座,猛憋一口气,额头上顿时青筋暴起汗如雨下,眼珠子都快破眶而出,边上的人都捏一把汗时他又长出了一口气儿,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尘土,“我就随便试试,给各位腾地方了。” “吁——下去吧!丢人现眼!”起哄声一波接一波,卖切糕的灰溜溜跑了。宋员外朗声道,“台下没有妻室的尽可以来试试,不拘着年龄长相,只要品行端正,能抬起这石狮子的即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呢,”润之一哂,“我看他女儿定是个悍妇,怕年纪大了没人要,才这么着急出手。” 永琰无奈地搂过他,“小心被听去。” “被谁听去?哦……你怕宋员外扣下我当女婿?也是,我要是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31 当了倒插门儿,琰哥可怎么办呐,可要守活寡了不是~” 永琰脸上发热,微微愠怒,“什么活寡,尽说浑话。” 润之不答,笑道,“来,亲个。” 永琰把帽兜一扣,扯着边沿遮住二人面孔,在润之嘴角飞快吻了一下。 场上形势再变,无人注意他俩。 开镖局的钱镖头两三下把上衣脱了,露出一身古铜色疙瘩肉来,在太阳底下涂了油一般熠熠反光,左右百姓见状,倶自发给他让出一条路,投来或崇敬或妒忌的目光。钱镖头走到石狮子方台前,极为慎重地正转了三圈,又倒转了三圈,口中念念作词半晌,突然扎了个马步,运力于掌,作太极八卦推手式,使出降龙十八掌第十招,亢龙有悔!继而猛一扣石狮子两只大爪子,暴喝一声,“起!” 观众个个屏息凝视,既怕他抬得起,令自己没有了机会,又怕他抬不起来也轮不到自己。眼看着钱镖头的脸从古铜色变成绛红色,再由绛红渐渐变为酱紫,半炷香时间过去了,石狮子纹丝未动,又一炷香时间过去,钱镖头的脸已变成紫黑色! 众人发觉不好,连忙上前拉他,不料七手八脚把他拉开去,钱镖头猛咳嗽了两声,两眼一翻白儿,居然“哇”一声吐出一大口污血来。 宋员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面不改色道,“请大伙儿把钱镖头送到就近的常青堂去罢,药钱老夫包了,还有哪位壮士要试试么?大家不要有所保留,多多益善啊多多益善,要不两个人抬一抬试试?” 润之“……” 台下众人“……” 抬走了钱镖头,底下人却再没有敢贸然上前来,正面面相觑时,十里集尽头处隐隐传来木头车子吱嘎吱嘎刺耳声响—— 待推车人走及近前,众人不约而同发出“豁!”一阵惊叹。 只见那人足足三丈高许,小山一般矗立,身上衣服补丁落着补丁,一张大脸黑如锅底,朝天鼻子嘴唇上翻,眉毛眼睛倒是长得整齐,只是生在这张赛夜叉的脸上也丝毫起不到调和作用。 再细看,他身前还推着一辆木头板子独轮车,上头坐着一位白发老妇,老妇面色苍白,表情痛苦,麻布粗衣几乎难以蔽体,露出嶙峋干枯的肋条骨,指甲盖里塞满泥巴,一条腿用两根树枝子粗粗固定住,似乎是断了骨头。 那大块头小心翼翼推着车过来,过沟坎儿时候怕车上人颠着,竟将车与人一同端起,跨过再慢慢放下。众人从没见过这般高壮的汉子,一时看呆了,也忘记了这厢还讨场子,搬‘绣球’的事。 “内个……”大块头操着一口粗喇浓重外乡口音,逢人便道,“俺叫牛不平,俺和俺娘来逃荒的,娘在半路摔折腿了,这附近有没有啥看病地界儿啊?” “有呢。”郝叟老头接话道,“往前走一里地就是常青堂,那儿能看跌打损伤。” “大伯喃可真是好心人,”牛不平抹了一脑门子汗,刚要推车往前走,又想起什么似得停住脚步,黑脸一红,“那啥,常青堂能赊账不?” “没钱呐?”方才丢过人那位嗤笑,指了指石狮子,“把这玩意儿搬起来,要多少钱有多少钱~” 牛不平没听懂他意思,旁边一帮子人都跟着起哄,“若能抬起来石狮子,以后就吃喝不愁啦,你娘也有钱治腿!” “俺没念过书,你们可别忽悠俺……”牛不平咽了口口水,看了看石狮子又看了看娘,三步并做两步跨上去,略一俯身抱住石狮子脑袋,双膀较力,狠狠往起一拔——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咯嘣”一声巨响,天边闷雷一滚,天地变色! 石狮子应声而起,与地面相连的底座竟被生生折断,留下一段白森森的断面依旧埋在地底下,剩下部分被提高近一丈又活抛出几步开外去,‘咕咚’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尘土飞扬。 在场众人倶是呆愣,连宋员外也没见过这等阵仗,定定瞧着大坑,张开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牛不平把手往衣服上蹭蹭,环视一圈,摊开手掌问,“谁给俺钱?” “大伯你给俺钱么?” 郝叟老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啥,老朽有要事在身,各位忙啊,忙……” “大叔你给俺钱么?” “可不敢可不敢,谁是你大叔,我就一卖切糕的,以后买切糕找我,物美价廉,回见啊您呐——” “小兄弟你给俺钱么?小……小兄弟你长得真俊……诶?这位带帽子兄弟嘎哈这么瞅俺,俺不是坏人。” 润之把永琰拉到身后,指着楼上道,“那个人给你钱。” “这,这位壮士……”宋员外好不容易稳住声音,这人一看就傻,空有一把子蛮力气,想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一想到自己女儿如花似玉,竟要和这么个人共度余生,不禁心下大悲戚,本打算掉个文武双全的金龟婿,这回亏大了。可话是自己说出去的,这时候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就算硬着头皮也得把这个黑夜叉‘娶’进门,便问道,“壮士贵姓?” “不贵不贵,俺叫牛不平。”牛不平抬头往楼上一瞅,正看见面色惨白的宋员外和满眼惊恐的宋小姐,“你给俺钱么?快点儿呗,俺娘这腿再耽搁就不成了。” 宋员外脸上更绷不住,心道这是,这是想逼婚不成?一咬牙道,“老夫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今夜就成亲!” 牛不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成亲?成啥亲?” 宋佩宁一听成亲更吓得心肝儿乱颤,在后面死死扯了自家爹爹袖子好几把,她可不想后半辈子守着这么个粗鲁吓人的东西。奈何宋员外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把将女儿拉到面前来,大声道,“牛壮士能抬起绣球,便是小女的良配,正好亲家母也在,今日便入赘我宋员外府……” 话还没说完,那躺在车上一直微微阖着眼的老妇人突然睁开眼,艰难地坐起来,牛不平赶紧冲过去小心扶着,柔声道,“娘,你咋起来啦?” “不孝啊——”老妇人扬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这声脆响震进在场每个人心中,大家都不起哄了,静静望着母子二人。牛不平蹲下身把娘的手按在脸上,自己又‘啪’‘啪’抽了自己几嘴巴,哽咽道,“娘,儿错了,您别动气,儿子自己打,别累着您。” “我的儿——”老妇人搂住牛不平硕大的脑袋,眼中泛着泪水,“娘跟你说什么了,咱们虽然穷,但不能穷的没有骨气,怎么能为了钱连自己都卖,那娘就算是死了,到九泉之下也没脸见你爹!” “娘,儿子不卖自己,但儿子哪有钱给娘治病啊……”牛不平眼圈也红了,老妇坚定道,“娘就是饿死,也不让你入赘!娘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守了二十年寡把你拉扯大,不是为了让你跟别人姓儿的!咱走,不要他们的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32 施舍!” 牛不平转身推起车把就要走,宋员外连声阻拦,“壮士留步,就算是不娶小女,老夫也愿意出钱为你母亲治病,只当是体谅你们母子情深。” “俺不要你们施舍,”牛不平头也不回,立即有几个宋家的小厮下来拦着,要请他上楼去,“干啥!别拦着俺!俺不入赘!要跟俺动粗哇?!来呀!俺不惧你们!” 牛不平不肯上楼,宋员外不肯放人,正僵持不下。 润之附在永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永琰会意,踱到石狮子大坑处弯腰扣住狮身,双臂使力,轻叱一声,稳稳将其抬起,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步履稳健,平稳将石狮子摆回原处,连断口处亦细心接茬对好,除却被砸出来的大坑仍在,其余一切都恢复原貌。 宋家小姐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中的欣喜憋也憋不住,简直要迸射而出,猛扯父亲衣袖:这个好!这个好!这个好!要这个!要这个!要这个! 宋员外也分外满意,笑着悠悠开楼,“这位壮士贵……” 润之拉起永琰的袖子,又给牛不平使了个眼色,低声数道,“一、二、三、跑!” 趁着小厮发愣的功夫,牛不平端起板车跑得比他俩还快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呼~~~紧张而忙碌的一天,滂沱的大雨,不愿应付的亲戚,以及正在用热点传文的我,谢谢亲亲们不离不弃的陪伴,我爱你们,嗯……如果能得到更多评论就更好了(对手指)~~ ☆、立军威(上) 且说这厢,柳凤雏将润之送至山神庙的物资从树林子运进来,又令兵将队伍十人一组选一位组长,百人一队选一位百夫长,千人一营选正副两位千夫长,分配好,一一点卯完毕。 “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君莫说,听我唱过十八摸~~~” 柳凤雏哼哼着,刚要进军帐里歇口气儿的功夫,迎头便撞上了一堵铁墙—— “诶呦我了个祖师爷爷!这什么玩意儿啊!”柳凤雏撞的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扶着帐篷稳住,定睛往上一看可不得了,愣了大半晌才托起下巴,戟指山一样的牛不平喝道,“你!你!你是什么怪物!” 牛不平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驱赶一只衔着自己裤腿的木头机关狗,“别,别害怕,俺叫牛不平,俺是好人。” “我日!”纵然柳凤雏站直了也只到他膝盖处,仰头仰得脖子快要折断,气势却丝毫不减,掐腰嗤道,“你看哪个好人长成你这样的!分明是山里的黑熊成了精,还不快快在你爷爷面前显出原形!” 牛不平好脾气的很,搓搓手低声下气,“您别看俺长得丑,俺有把子力气,啥粗活儿都能干,只要能给俺娘治病,叫俺当牛做马也成。” 柳凤雏不听,“休要狡辩!待爷爷做个法把你收了!嘛咪嘛咪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说罢单手捏决围着牛凤雏就开始转。 “别收俺!俺还有老娘要养!” 牛不平被撵得团团转,哀嚎道,“俺真不是黑熊怪!您仔细看……” “休要用那熊掌碰我!吃爷爷一记照妖镜!” 润之一掀帘子进来,劈头盖脸砸来一枚铜镜,正打在鼻梁上,登时鼻子滋溜一酸,眼泪哗哗,鼻血长流—— “干、什、么!!!” 柳凤雏回头一瞧,糟!打错人了!闪! “柳,凤,雏!”润之撸了一把鼻涕眼泪,吼道,“不许跑!!!” “误伤!说了误伤了!不许扯老子脸!丰绅殷德你给我松手听见没有!仗着你爹有权有势你还敢打师傅了是不是?欺师灭祖遭天谴啊!” “谁承认你这便宜师傅了!再说我爹有权有势碍着你什么事?!鼻子歪了!不好看了都!” 牛不平弱弱插口,“好看……这不挺好看的么,至少比我好看,内啥……也比他好看——” “闭嘴!!!”柳凤雏与润之异口同声喊道。 柳凤雏脸皮被扯得老长,和润之扭作一处,润之满脸鼻血,两人倶是面目狰狞,不死不休的架势。 “别打架,有话好好说不成么,俺……” “俺……俺娘……能不能先看看……” 润之趁机多搡了柳凤雏一拳,立即收手道,“不闹了,干正经事儿,你俩都互相认识了吧?我再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军师爷柳凤雏柳先生,这位——诶!说了不闹了!不带偷袭的!来你俩认识一……” “认识个屁!”柳凤雏一把将润之扯过去,往他鼻孔里塞了一枚草纸球,朝牛不平努努嘴,“这玩意儿是你整回来的?” “嗯,”润之揉揉鼻子,瓮声瓮气道,“算是吧,我看他孤儿寡母差点儿被人敲竹杠,挺可怜的,就——” “就善做主张把他领回来啦?!”柳凤雏原地蹦,“你知道这人的底细么!你知道他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有什么目的么!你知道他是不是跟刘墉沾不沾亲带不带故么!你知道带着这么个大东西进山多引人注目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把人往回领啊你!为师怎么说你!” “师父多虑了,”润之明白他担忧,安抚一笑,“他就算跟刘墉有一文钱关系也不能沦落至此,这人看着老实的很呢。” 柳凤雏听罢这一声‘师父’,心情顿时晴朗许多,撇嘴道,“看着老实的人多了去了,你都领回来吧。” “汪汪汪。” “你少给我打哈哈!靠谱儿点儿成不成!” “咕噜咕噜。” “闭上臭嘴!师父跟你说正事儿呢你个小兔崽子!把头仰着,血别滴下来!滴我头上了都!对了你好像还没正式拜师呢?” “拜师,拜师,师父呐,我鼻子好像不对称了。” “……” 柳凤雏被这么一打岔,也没了脾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是不是真老实,长得跟牛头马面似的。对了,那榆木疙瘩哪儿去了,不是从来跟在你屁股后头寸步不离么?” 润之撇嘴,“我让永琰把追过来的人引开了,不然怎么带着牛不平进山。” “你们到底碰见什么事了?不会把人家祖坟刨了吧?!” “诶……三岁没了娘,说来话太长,”润之道,“先不说这个了,你先给牛不平他娘接断腿吧。” “谁接?” “你。” “我?”柳凤雏一脸不屑,“我凭什么当这便宜郎中?” 润之眯起眼,狡黠一笑,揶揄道,“先生不会是——不懂怎么给人看病吧?” “滚蛋!”柳凤雏果然中计,张牙舞爪,“这世上就没你师父不懂的东西!不就是接个骨头么,有何难!阎王生死簿上勾了的人老子都给你抢回来!” 被晾在边上半天的牛不平一听自己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33 娘有救了,连忙挤过来,他实在太高,真站直了帐篷顶也容纳不下,只能低下头微微佝偻着腰,和气地低眉搓手,看着更加憨笨可怜。 柳凤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娘在哪儿呢?” “俺娘在里边儿榻上,”牛不平手足无措,想握着他的手感谢一番,又怕他嫌弃,只能唯唯诺诺念叨,“军师爷您是好人呐,看面相儿就知道心善,俺娘说内个叫啥‘善人天自佑’,肯定就说您的。还有那两位小兄弟也是大好人呐,等俺老牛发达了,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喃们。” “行了行了,少絮叨,”柳凤雏从来没被人这么夸过,面上凶神恶煞地阻止了,脖颈根儿却微微有些发热,“我看你长成这样儿要想发达简直难如登天,还不如就在这儿先住着,帮着倒倒盐,至少吃喝不愁。” “真的?”牛不平眼睛瞪得能赶上牛铃铛,“俺,俺还有老娘,都能在这儿住么,俺……俺吃的多。” 柳凤雏撩帘子看了一眼里头躺着的老妇,又回头瞪了他一眼,“这儿有四万将士,还差你和你老娘两张嘴啦,还不赶紧的去伙房给你娘倒腾点吃的去,瘦的跟什么似的,脸都是绿的。”接着对润之道,“你就不用跟这儿守着了,帮不上忙还倒添堵。今日将士们在小校场比试,你且去凑热闹去罢。” “嗯,”润之一笑置之,这柳凤雏嘴上是一等一的刻薄刁钻,好像天地洪荒都容不得他这么个能人异士似的,出门不骂一顿人就算吃亏了,其实心地却数一数二的仁慈善良,怪不得永琰指定要他做这个调配万军的军师爷。 “哦对了,琰哥回来叫他到校场找我。” 柳凤雏翻了个白眼,“晓得了,赶紧滚蛋!”旋唱道,“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满半边天,伸手摸姐颊上霞~~~~” 小校场这边已经初具规模了——平台拔地丈高许,边界以手腕粗麻绳子拦住,围出中间百米见方一块平整空地来作为擂台。 此时擂台四周已围满了将士,个个摇旗呐喊虎虎生威,呼啸声在山壁之间回荡开更显得阵势逼人,却因为三面环山之故,声音被完好囊括在山谷之中,并不能传至外界。 极目处皆是烈烈红旗雷雷战鼓,恍若惊雷遍天,惊心动魄!战马长嘶与兵刃交接的‘仓啷’脆响不绝于耳。 润之来至台下,只见台上已经站着两名兵将,正缠斗不止。 这两个人他都认得——手持九节鞭、容貌粗犷,连帮胡子的叫石鲁,是个掌管百人小队的百夫长,胆色有余而脑力不足,却偏偏自命不凡,总爱使些不入流的小聪明;执着长棍、面皮儿偏浅的叫乔果子,刚参军不久,如今不过十九岁,平时在伙房帮工。 眼下战况正酣,石鲁明显占了上风,九节鞭“哨哨”生风,跗骨之蛆般死死缠绕着乔果子手中长棍。小将也不示弱,略一矮身,长棍向上一抹,甩出寸余,施巧力猛向外一抽!立时摆脱了九节鞭的纠缠,棍头嗡嗡抖开挽了个棍花反攻回去。 石鲁像是知他有此一招,长鞭不追反遁,“啪”地拍出一声巨响,复从乔果子□□狠狠往上一挑! 乔果子面色大惊,情势危急来不及反应,紧忙以棍抵挡,正中石鲁下怀——长棍本身的优势在于一寸长一寸强,远战尚能彰显,一旦近身便失了胜算,石鲁这一招是算准了他后退不及定会自乱阵脚! 只听长棍不堪巨力“咔吧”一声脆吟,骤然从中折断成两截。乔果子战败,本该双方鸣金收兵之际,石鲁却不依不饶继续发力,九节鞭来势不减,看架势竟是要直取乔果子面门! 台下叫好声一片,大家都是四处搜罗起来的散兵,打起仗来本来就无甚章法可言,不在乎那些花架子好不好看,能把敌人打倒就是好功夫,故而也没人在意石鲁专攻下三路的阴险手段,顿时雷鼓声震天。 润之正为那乔果子捏把冷汗,耳边骤然一阵破风声,一道银光闪过,兵刃碰撞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自家兄弟比试,点到为止即可。”尹壮图以佩剑将石鲁的九节鞭打下,直钉进地底寸深,足见掌上功夫深厚。乔果子在催命鞭下捡回性命,双腿发软惊魂未定,由两个兵将抬下台去。 石鲁却老大不甘心,碍着尹壮图发话也不敢反驳,施力薅起兵器,三两下徒手把上身短打儿撕了,露出一膀子结实无比的横肉来,以拳砸胸朝台下大吼,“哪个还来!” 台底下一时没人敢搭茬,擂鼓声渐缓。 石鲁眯着眼逡巡一圈儿,正看见神色自若的润之。天知道平日里他对这个尹壮图都敬三分的小将军有多不服气,明明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还生了副比大姑娘都水灵的脸蛋儿,怎么看都是个当倌儿的料子,偏要往军营里头混。那尹壮图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自己作怪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兄弟们对这小子低声下气,横竖都看不顺眼,早就想让他尝尝厉害。 “丰绅小将军,”石鲁朝台下一抱拳,歪嘴笑的不怀好意,脸上肉条子直颤悠,“石鲁没啥本事,就这一手鞭子耍的还过得去,听将军说丰绅小将军武艺高强,兄弟们一直没机会领教,不如今日借此机会上台来跟我比划两下,也让咱兄弟们开开眼罢!” 润之心头一紧,平日里虽然跟府中老武师也学了不少功夫,但这真刀真枪与人械斗却从未尝有,想必今日是要露怯,不禁懊恼自己这么多年尽顾着看话本,荒废大好时光。 石鲁见他迟迟不动,以为他瞧不起自己的挑战,不由更加气愤,扬声挑衅道,“小将军不是不肯赏石鲁这脸吧?众位兄弟可都看着呐,今日这武不比,怕是难服众啊!” 底下顿时一派喧哗,以石鲁为首,桀骜不驯之徒大有人在,正好借此机会滋事,尹壮图心知石鲁有几斤几两,有心让润之服众,便也没有开口阻拦。 “不是。”润之一咬牙,斩钉截铁道,“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北方的天气渐渐凉了,今天与一位故旧相见,虽舍不得,却仍要分离。 还是每日例行鞠躬,感谢ao宝贝与金鳞宝贝的投喂,祝愿ao文思泉涌,此路苦且艰,幸与君共勉。 继续求留言~~~顶锅盖跑了~~~ ☆、立军威(下) 将士们纷纷后撤,为其让出一条路来。 润之走至台前,一个鹞子翻身跨上台面儿,身量轻盈宛若云中之燕,台底下瞬时肃静下来。 石鲁鼻子里嗤了一声,似乎对这花架子十分不屑,‘咔啦啦’一抻手中九节鞭,喝道,“刀枪剑戟斧钺勾叉,十八般兵器任挑!” 润之稳扎了个马步,亮出虎鹤双形的身量,不卑不亢,“兵器没学,我只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34 会拳法。”其实拳法也没学囫囵,爬墙倒练得精。 石鲁的脸腾然憋红一片,气的牙根儿痒痒,心道这是连兵器都懒得跟我使了,果真是半拉眼瞧不上我!今天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心里拐了几个弯儿,思罢狠狠一贯九节鞭,桀桀怪叫了两声作喊阵之用,却见那少年丝毫不惧,依旧稳稳扎着马步,一双桃花儿大眼灼灼盯向他。 “刀剑无眼,若磕了碰了呐儿,可别哭鼻子!” “自然晓得,请赐教!” 本想让他个一招半式的,现下看来是不用了,石鲁大喝一嗓子,抡起九节鞭劈头就是一记。 尹壮图朝一旁副将陈骁道,“且猜谁能赢。” 陈骁道,“石鲁老油,丰绅初来乍到,想必过不得三十招。” 尹壮图不置可否,“赌么?” “不赌,跟将军赌就没赢过。”陈骁讪讪道。 “赌罢,赌罢,这回你胜算大,输了擦腰刀。” 耳听鞭子破风,立时便把头顶的青天一分为二,老武师之前教的气沉丹田抱宫守一,在这一刹那全变成毫无意义的水墨点子,电光火石之间,身体却自然调动起来——撤步九宫! 竟是永琰闲时教授的强身步法,当时听者无心,此时全凭本能救命,想起一招是一招。 润之微一侧身,呼哨的铁鞭堪堪擦着胸前衣料而过—— “笃笃笃笃!”黄土台面登时多出一溜壕沟。 “嚯,”陈骁惊道,“说不得有看头,莫非是扮猪吃老虎?” 尹壮图兀自架起二郎腿,翘一脚踏在台沿上,神色凝重。 石鲁一击不中,暗道这小子看着皮儿白肉嫩,却实在是有几分功夫傍身的主,掌力一转,竟生生将九节鞭掉了个方向横扫开去! 润之刚躲过致命一击,永琰教过的拳脚功夫逐渐回归脑内,压下心头胆怯与浮躁,略一俯身再躲一记重鞭。石鲁见二攻不成,气得哇哇乱叫,轮鞭再战。润之这厢渐入佳境,身上逐渐灵活起来,招式虽不好看,但左闪右避转眼已交手三十余招。 石鲁心知轻敌,立即改变战术,长鞭逗弄着少年满场跑,润之只一味躲避,前倾后仰体力消耗及快,不多时便气喘吁吁,连动作也慢下来。那石鲁使的是巧力,越战越勇越挫越强,此时双方虽都还未露出破绽,但再如此下去润之眼见是必输无疑。 陈骁:“不得行喽,还是嫩嗦。” 尹壮图摇头,示意再观。 颓势以显,润之心知肚明,但石鲁鞭花如雨密密麻麻毫无纰漏,就算是根针也难以近身。正是焦灼,却见突如其来一枚极小的石子击中石鲁肋下,石鲁“诶呦!”一声,手里的鞭子顿时停了一停。润之往台下一瞥,竟是尹壮图避开众人,偷偷弹了颗石子助他。 陈骁:“诶!怎……” 尹壮图:“捋!” 陈骁:“……” 肋下!润之一惊,猛然反应过来石鲁虽然运鞭洒脱自如,几乎达到人鞭合一的境地,但无论是方才与乔果子缠斗还是同自己打斗却一直有意无意地护住肋下,原来肋下便是他的死穴! 石鲁以为是润之暗算自己,把牙咬得咯咯直响,怒吼一声轮圆膀子鞭声如雷,竟是使上十成力气作誓要取其性命。 润之后撤半步,待这一鞭子砸向地面之际猛向前一扑,以身委地横着一滚,将长鞭尽数缠在腰间,转眼之间便滚到石鲁脚下,运力于拳,一拳暴击向石鲁肋骨——长鞭扬起的烟尘尚未消尽,石鲁还没看清形势便被灰尘里猛攻出的一拳掀翻在地——这一拳力道并不大,却因为击在死穴上,致使一身横肉的彪形大汉立时仰面倒地,半晌才微弱地哀嚎了一声缓过劲儿来。 “好!”尹壮图带头喝彩,将士们也看呆了,反应过来欢呼声那是一浪高过一浪,敬服地呐喊道,“丰绅小将军威武!” 润之长舒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略掸了掸尘土,心脏还是突突跳个不停,冲着石鲁一抱拳,“承让了。”说罢转身往台下走去。 忽听身后一声大喝,“小儿休走!” 润之回头,却见那石鲁已捂着肋条颤颤巍巍站起来,问道,“还有什么事?” “小将军功夫高强,石鲁自愧弗如……”石鲁单膝着地,阴阳怪气地抱拳道,“请受石鲁一拜。” “不……”一个必字还未出口,石鲁眼中凶光一现,却借着半跪姿势,再度甩鞭朝他劈来! 局势突变,润之朝后闪躲,不料九节鞭最前方的一节居然自动脱开,尾端化作一把锋利无比的菱形飞镖,寒光凛凛,直直朝润之弹射而来, 电光火石一闪之间,润之躲避不及,生受了这一记暗袭。登时只觉得剧痛自左肩炸裂开来,再回过神时镖头已经深冠入左肩一寸。 周遭的空气仿佛忽然变得粘稠缓慢,无人及时反应,众生百态,倶是呆傻。 “啊——!!!!” 一声暴吼惊醒山海将士,拔山倒树,气势煞人。 只见黑衣男子自远及近,疾掠过众人,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扫倒一片呆愣小将,罡风一般鹞身上台,张怀接住缓缓滑落的润之,把他轻轻困在怀里,眼中霎时布满一层血丝,浑身剧烈颤抖,似在忍痛。 润之从未见过永琰如此,也顾不得肩膀剧痛,勉强握住他手掌安抚道,“我不碍事,你放心,琰哥。” “我不疼,琰哥。” “别怕,琰哥……” 永琰不答,匆匆拍住润之肩上三处大穴,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疼。” 润之吓了一跳,忙问,“哪里疼?” 永琰不答,只将润之靠好,长身而立,鹰凖般扫视四周,周身笼罩着一层冰冷煞气。目光最终落在石鲁身上,纵是平日混不吝的石鲁此时也有些发憷,壮着胆子吼道,“你待怎地——” 话音未落,永琰“仓啷啷”一声单手拔起尹壮图钉在台上寸深佩剑,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然赤红一片! 石鲁浑身一个激灵,慌忙甩鞭要抽,不料鞭子还未甩开,修罗恶鬼般的少年转瞬间便及至面前! 长剑劈头落下,竟有千钧之力! 石鲁两手抓着只剩八节的铁鞭子,横着一搪,硬生生接下这一招,登时便觉得掌心剧痛,虎口被剑风震得绽裂开来!永琰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抬手又是两剑,银光乍闪,火星迸溅!石鲁硬接不住,掌心血肉模糊,龇牙咧嘴服软求饶。 兔起鹘落几息之间,战局已定,台底下人人屏息,竟无一人敢上台阻拦,陈骁从未见过有谁将剑做刀使,却还能将蛮力用得这般大开大阖、灵活自如,长剑苍鸣,隐有峭壁千轫,风雷之音,这般出神入化的武艺,纵是自己在三十招之内,亦无把握胜算万全。 陈骁万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35 分震惊,尹壮图却略微摇头。 那石鲁在他手下眼见过不去三招,剑刃过处,浑身几处裂伤滋滋冒血,自知不敌,求爷爷告奶奶往外滚爬,慌乱之中竟把脆弱命门暴露给敌人——永琰面若冰霜,眼神仿佛在凌视一具尸体,剑尖倏忽已然抵上石鲁脖颈间。 “琰哥!”润之瞳孔剧烈收缩,艰难伸手,虚弱道,“莫杀人……” 永琰动作猛然一顿,赤红瞳仁中闪过一丝清明,剑锋急速下移,穿过石鲁腋下,毫不留情向上一挑! “嗷!”一条手臂离体飞起两丈高,咕咚一声砸落在地,紧接着一道血柱冲天,石鲁尖声嚎叫了一嗓子,失了一条手臂的上半身剧烈痉挛扭动,血点子甩得满地都是,之后便一头栽倒在地“唉唉”叫唤不住。 永琰手中长剑剑锋戟指石鲁道,“今日你暗箭伤人,我且取你一臂,来日若再犯,定斩不饶!”说罢狠狠向地上一贯,黑石剑柄不堪巨力,瞬间化作齑粉。 一切都只发生在弹指之间,将士们直到此时才真正见识此人有实力强悍不可企及,又见他盛怒之下却留石鲁一条性命,不禁肃然起敬,打心底里敬服起来。 永琰再不理会没了一条手臂的石鲁,转身小心地扶起润之,一手搂肩,一手抄膝弯。 润之大惊,连忙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我能走。” “不管。”永琰闷道,双臂使力打横把润之抱起,小心翼翼避开他肩膀上伤口,大步穿过人群,朝柳凤雏帐篷走去。 尹壮图派人把血葫芦般的石鲁架下来,之身登上高台,俯瞰四方。 “今日情形如将士们所见,永琰兄弟功夫精湛,人品更令壮图佩服!从今往后永琰与丰绅如台下诸位一般,都是我尹壮图的兄弟,犯我兄弟者,杀无赦!” “犯我兄弟者,杀无赦!” “杀无赦!” 作者有话要说:  小润之受伤了,永琰哥哥很心疼,想要收藏和评论,想要花花~~~~不然要哭了~~ ☆、胡不归 永琰一路将润之抱进营帐,柳凤雏刚为牛不平老娘接完骨,忙得一脑门子汗,一见永琰抱着一身血的润之进帐,不禁骇得一愣,连挤兑人话也顾不得说,连忙凑上去查看伤势。 牛不平也被衣衫上血迹唬了一惊,慌慌张张围过去叠声问,“这是咋啦?!” 待好一番检查过后,柳凤雏才算松得一口气,擦擦手道,“今儿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给我找麻烦是不是,嫌为师太闲啦?” “他怎么样?”永琰脸色比润之好不了许多,眼珠一错不错盯着润之肩膀上伤口。 “且死不了。”柳凤雏白了他俩一眼,“他命大着呢,不过扎了一刀流了点儿血罢了,只是这刀插的不太讨巧,正好堵在一条脉线上。” 永琰面色更惨白了几分。 润之从小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这种伤,但见永琰如此紧张,又觉得十分不忍,只得把到嘴边□□咽回,强忍疼痛虚握了握他的手,对柳凤雏道,“你就别吓唬他了,又不是甚大伤,师父要是治不好就明说,徒儿上外头找郎中。” “呦呵!你这是挑衅为师呢?”柳凤雏往起一窜,指着他鼻子就开损,“为师还就跟你明说了,这世上我柳某人治不好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但你这刀子今儿要不拔就得溃烂、穿孔、必死无疑!要拔……哈哈!疼死你~” 永琰冷冷扫了柳凤雏一眼,后者不识相地继续顶风作案,“我还就告诉你了,这刀子就算□□了,这条筋脉万一堵不住血崩了,那也是白费……诶!诶!你个死榆木头疙瘩,你松开我!我警告你啊!你敢动我一手指头,我就不给他拔刀了,让你眼睁睁看他死!看他烂!” 永琰脸色变的极为阴森,指节攥得青白。 牛不平不明就里,只当救命恩人要挨打,粗手粗脚一把将柳凤雏从永琰手里抢下来,揣在怀里满屋子跑,乒乒乓乓踢倒了茶几,又踹翻了案台上文房四宝,嘴里嘟嘟囔囔,“不打啊,不打架啊……” 柳凤雏被勒得岔气,狠掐牛不平肚子一把,喊道,“将老子放下!一会我徒儿要死拉!” “啊?”牛不平赶紧把他送回床边上,垂着手受气地站在一旁。柳凤雏揉揉被捏疼的胳膊,这才严肃起来,润之这伤看着凶险,其实内里并不严重,刀尖儿左偏,既不伤及内脏,又没有引发炎症的趋势。只是肉中拔刀必定要吃些苦头的,也不知道细皮嫩肉的小少爷能不能受得住。 永琰擦去润之额头上虚汗,动作轻柔像是怕碰疼了他,润之虚弱地笑笑,给他一个安定眼神。 “诶,不过拔个刀而已,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忒也矫情!”柳凤雏撇嘴,随手卷了个汗巾递给永琰,“给他咬在嘴里头,一会儿疼起来别咬了舌头,那就真死了。”想了想又摇指头补充,“若是咬舌头死的,就不能赖为师了,对外还得宣传为师医术天下无双,起开,莫挡着为师施法。” 永琰没接话,定定看了润之一眼,将一条胳膊上袖子撸高,递至他嘴边,“咬琰哥。” 润之嗔他一眼,却顺从地张开嘴虚含着他胳膊上的一块肉,心道我怎么舍得真咬你,结果心眼儿还没转囫囵,尖锐的剧痛便迫得他死死咬住口中之物—— “唔!”撕心裂肺的疼痛过电一般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连同手指尖上最末端的神经都跟着一抽一抽痉挛似的疼。发散式疼痛最终皆汇聚成肩膀上一个点,顿时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死死攥住拳头咬紧牙关的本能行为。 匕首骤然被拔出,血液喷涌出来溅了柳凤雏满脸满身,他朝一旁“呸呸”吐了两口,飞快倒上金疮药,又取棉纱布按压住患处外翻的皮肉,动作一气呵成,堪堪止住了血。 尖利虎牙将胳膊上皮肉硌得流血,永琰面不改色,用另一只手温柔擦去润之下巴上被溅到的血迹。 “呼……”柳凤雏粗吐一息,随便抹了把脸,嫌弃道,“看着没几斤肉,血倒真多,迸我一身,为师新做的衣裳呐,你赔。” “你……”润之半晌才缓过一口气,嗡嗡耳鸣不止,浑身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气若游丝道,“你就不能……不能……提前说一声……么……” “嘁——”柳凤雏嗤道,“事儿还怪多的,还叫我怎么提前说,难道非说,吾要拔拉?吾当真拔拉?汝做好心理准备哟~吾这次当真要拔拉~” 润之翻了个白眼想再与他争辩关于‘医者父母心’的话题,结果脑袋里一阵眩晕,还没等下一口气提上来就一歪头昏睡过去。 他昏昏沉沉,掉进了一个黑色漩涡,好像有人紧紧抱着他,好像有人在耳边缓缓诉说着什么,温暖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36 的唇流连在额头和脸颊。但他觉得头痛欲裂,迟钝得停止思维了的能力,剩下迷迷糊糊一团浆糊,只想蒙头大睡一觉。 夜幕安然降临,晚归的夜枭蹲在枝头,啭啭啼鸣不休。 润之被刺着鼻尖的发丝扰得打了个喷嚏,牵扯伤处又是一阵疼痛。屋内一片漆黑,他感觉自己正倚靠在一个结实温暖的胸膛里,熟悉的苦丁味道淡淡萦绕全身。他伸手想碰一碰患处,动作极快地被镇压下来。 “莫动。” 黑暗里那人声音格外安宁,润之放下手,再度将全身重量尽数交付在那安稳怀抱中。 “还疼么?”那声音问。 “好多了,就还有点头晕。”润之忽然想到什么,在黑暗中缓缓摸索永琰手臂,果然在触到一处不正常灼热时,那人微微僵硬了一下。 “很疼吧?”他心疼的不行。 “不疼,心慌。” 润之将头靠在永琰心口,于寂静中谛听,那心跳声安稳而有力。 “怎会不疼,怪我没控制住,咬的那么重,你上药了没有?” “嗯。”永琰把脑袋埋进他颈窝里,闷闷地答了一声。 “对了,之前就想问来着,身上怎么会有苦丁味道?” “苦丁?” “嗯——”润之点头,比划道,“就是一种茶,很苦,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不知道,或许是从前冷宫里没有吃食,常到后山挖一种菜煮来吃的缘故。” 润之心疼地触摸他面颊,从前他只道永琰没遇见自己之前的年岁过得苦,但说到底是皇子,奴才再小意作践,也不至凄惨的地步,却不曾想原来他竟连温饱尚不能满足。 不过,好在上苍庇佑,令他二人相遇。 润之依恋地蹭蹭他手心,心中柔软万分。两人彼此依靠着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润之突然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四更时分。” “遭了!”润之猛一拍额头,“城门早上锁了,这下回不去府了。” “没事的,”永琰给他揉揉额头上拍出的红痕,又心疼地磨蹭两下,慢慢道,“柳先生已经派人去丞相府通报过了。” “怎么说的?” “携友出行,三日方归。” “这不行,”润之自暴自弃地闭了闭眼,“我在京城勋贵之中少有结交,只汝传、元瑞与稽璜三人,如今汝传与稽璜皆在府中,元瑞在军营中且出不来,这骗不了我爹的,估计他这会儿肯定急疯了。” 永琰紧紧抱着他,“先把伤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此时京城丞相府邸上方阴云密布,和大人的脸拉得比夜幕还长。 “诶呀老和,你来回转的我头都晕了,”纪晓岚弱弱道,“孩子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出去玩儿什么的,咱们长辈就别跟着瞎操心了吧。” “夜不归宿啊!”和珅踹了他一脚,继续懊恼转圈,转回来又一脚将纪晓岚踹倒,半晌再度崩溃,“夜不归宿啊!!!” “他长这般大就从未曾夜不归宿过!皇城里这些日子本就不甚太平,山神志怪之说传来沸沸扬扬,这黑灯瞎火,外面多危险呐,万一出事叫为父如何自处?!如何自处?夜不归宿啊!!!!” 纪晓岚掏掏耳朵,心道谁不想要命了敢动你宝贝儿子,嘴上忙不迭安抚,“润之做事谨慎,不是都派人回来说过了么,携友出行,能出什么事儿。” “劳什子携友出行!听他瞎掰呢!他那两个半朋友都好好儿在自己府里眯着,稽璜胆子跟猫儿似的,他敢带润之跑出去玩?人家元瑞在军营里头练兵呢,根本没空跟他浑闹,还是你儿子……” “不不不!”纪晓岚连声否认,“汝传前两日偷藏小人书,现在正在家闭门思过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拐不了你儿子。” “我当然知道不是他们!分明就是同那后院儿那小子跑出去玩去了。” “后院儿谁啊?” 和珅美目一瞠,又是一记窝心脚,“你管呢!” 夜色深沉,月二十,廊檐上挂着一轮下弦月,和府寝殿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和珅敛眉坐了,神色中再不见方才那般浮躁,端起茶啜了一口。 “走了?”纪晓岚问。 “走了。” 纪晓岚道,“你怎猜到府里有刘墉内鬼?” “越是没有破绽,便越是易因小麻烦而自乱阵脚。”和珅缓缓吹着漂浮茶叶,嘲道,“这是我家囡囡都懂的道理。” “嗨,小润之过了今年八月份也该十六了吧,大孩子拉,你总囡囡、囡囡的叫,让孩子在外人面前多没脸面。” “怎么没脸面了,”和珅上来就是一掌,“我自己儿子,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你回了府管自己儿子叫小王八蛋我都不碍你。” “诶怎么骂人呢,他要是小王八蛋那我不成王八么,”纪晓岚晓得润之夜不归宿对和珅打击甚大,不愿触他霉头,认怂道,“行行行,您老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又道,“那内鬼要如何处理?” “先不必打草惊蛇,”和珅敛袖,老神在在,道,“且看他能闹出什么动静罢。”旋猛踹纪晓岚一脚,继续抓狂,“夜不归宿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昨天做了个封面,今天居然发现被某网站盗\文了,甚至还帮我总结了新的文案,我仔细看了盗文网站的文案,嘿,比我写的好多了,这么说,我,我可以盗他写的文案么~~~ ☆、红绳参 转眼到了九月中旬,暴雨接茬下过整个夏季。 润之的伤一直拖着好不利索,为了不教和珅发现,只得减少回府次数,只说拜了八宝山隐士为师,动不动就往山里跑。 和珅为皇帝筹备中秋大宴,藩王回京、远将述职、各方节礼,礼部户部上下打点,宫里府里脚不沾地,已经一脑门子官司,现下也顾不得旁的,只得任由润之四处野玩儿去。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正是小麦丰收之季。 油油的麦子泛着金黄色泽,颗粒饱满弯腰低垂。老百姓在田间地垄头儿收获粮食,不时抬起土色面庞来仰望天空,期盼今冬能来场瑞雪,棉被般覆盖着麦秸,来年还能有好收成,颗粒归仓。 润之也在军营后头试着开三亩田地种麦子,结果收成不尽人意,结出麦子壳多粒儿少,正经懊恼好几日。柳凤雏‘四肢不亲五谷不分’地嘲讽他许久,说到底不过盐湖附近土地长期受到波及,盐碱化严重之故。 润之也不气馁,一鼓作气又选离盐滩远的地方重新犁地、撒种,一年三熟的麦子种不得,就捡一年两熟的种,将士们屙的屎尿成价往田里瓤。怕大雨浇坏了新出的苗儿,还用油布扣起大棚,裹孩子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37 似的好生看顾着。后来索性一连数日不回府,夙夜担忧他的麦苗儿。 永琰见他对粮食如此上心,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担心他伤处未愈,故而事事抢在润之前头想着,先行处理妥当,难免更劳累些。有时候润之晚上想亲热亲热,体己话儿没说几句,手连腰都还没摸着,那人倒头便睡,润之只得心疼地亲亲他眼睑下的青影,被搂紧了渐渐入睡。 可惜美人在怀……呃……在美人怀,只能眼巴巴看着,润之表示很郁闷。 好在不枉折腾,新生的麦芽长势喜人,想来是那些个天然肥料起了作用。 这日田里农活结束的早,润之与永琰在军帐里用过晚膳,也不作回府打算,摆了个棋枰在树下,边下围棋边看落日杀时间。 尹壮图傍晚带着将士们出完操回来,打老远儿看见他俩,两指并在口中“必儿——”吹了声口哨。 润之这一盘大杀四方,正收官处,没空闲搭理他,随便一扬手道,“回来啦。” “回来了。”待尹壮图走近了,润之才看见他手里还拎着棵老参。 只见那参三指粗细,参卢参腿儿统算上足有五寸长,细枝末节连带点点新泥,莹绿的樱子上头还系着根红绳儿。 润之赞叹不已,都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颗参细看都隐约成人形儿了,怎么不也有□□两重,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了。 润之:“哪里得来这宝贝?” 尹壮图把参递给他,“石鲁挖了给你补身子的。” 润之一听石鲁二字,一缩脖子,把参放回他手里,讪讪说,“他伤比我重,留着给自己补吧。” 尹壮图道,“军旅粗人,命便宜,没什么要补的。”继而又把参推回去,爽朗大笑,露出白牙,“你当初也算从永琰兄弟手底下救他一条性命,他念着你的恩情呢,自己个儿撅着腚在山头上吭哧吭哧挖了一晌午,让我务必全须全尾儿交给你。” 润之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反倒有些过意不去,石鲁毕竟是因为自己才致残,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今却能放下芥蒂以诚相待,反是自己还在斤斤计较,显得不够宅心仁厚。 尹壮图眯起眼望昏黄的地平线,说,“当兵的多是粗野人,虽然书读的不多,大字不识几个,又爱使些末流手段,其实心眼不是真坏,重义气,比谁都知道结草衔环。” “我明白。”润之把老参捧着端详片刻,问道,“为啥系上红绳?” 尹壮图道,“怕跑了。” 润之瞠目结舌,“跑了?长腿儿跑了?” “地精最是狡猾,吸收久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若不用红绳系紧,一转身功夫就遁地跑了。” 润之啧啧称奇,尹壮图探头问,“你们下棋呢?” “来盘儿不?”润之眨眨眼,“热热手。” 尹壮图一挽袖子,“来!” 润之围棋师承和珅,十二岁时曾与乾隆下过一盘臣子棋,棋盘上四方纵横之术颇有造诣,屡屡获赞,乾隆钦封了个‘十九道公子’。后来闲时教会了永琰,奈何永琰对下棋的接受能力远不如武功,如今勉强能过二十手。 润之本来对尹壮图不抱太大希望,没想到这人竟然轻轻松松同自己下过五十手,看谈笑风生的架势,竟还有所保留。 润之心道今日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实不敢敷衍,沉下心来慎重落子。 永琰站在润之身后提了一盏萤火虫灯笼,垂着头观棋不语。 一时间三人皆屏息凝视,只听见棋盘上‘哒哒’落子声与远处将士归营断续喧闹声,令人格外心平气和。 一盘棋下足一个时辰,直下到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收敛进地平线,棋枰上再无一处可落子,润之长吁出一口气,把气眼里仅剩三枚黑子抠出来丢回对方棋篓子里。 “输了。”尹壮图豪迈一笑,脸上的伤疤柔和许多,称赞道,“到底棋差一招,十九道公子果真名不虚传,大哥服了。” “险胜罢了。”润之这一盘棋下的酣畅淋漓,意犹未尽道,“明日再战!” 尹壮图点头,“甚好。”又对永琰道,“方才听军师爷说有事同你商议,下棋下太入神,给忘了。” 永琰低头不语,润之道,“今日下到此处,我与琰哥儿同去见柳先生。” 尹壮图想了想道,“也好。” “人参我先让陈骁拿伙房炖上。” 两人并肩往柳凤雏帐子方向去,永琰几番欲言又止,到帐外方顿住步道,“琰哥自己进去就好,你且先回帐子里,外头蚊子多。” “来都来了——”润之狐疑道,“你有事瞒我?” 永琰不置可否,转身掀起帘子。 柳凤雏已等候多时,焦躁地灌了好几壶酸梅汤,现下胃里正泛酸水,看永琰进来,立时横眉立目,道,“怎么才来!知不知道什么叫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咦?乖徒弟,你怎么也来了?” 润之大喇喇往桌上一坐,一脚踏上凳子面,“怎么着?你俩撺掇事儿不带我,不平兄和牛大娘也在啊。” 牛不平照葫芦画瓢学娘编筐,削好的柳条子堆了一地,扬了扬手憨憨道,“来拉。” “别叫他不平胸!”柳凤雏怒道,“大小伙子知不知道羞,你们老欺负人家牛不平老实!” “那……平兄?” “平胸也不行,下去,有凳子非坐桌子上,你是跳马猴子么?” “凳子太矮,窝的慌,”润之道,“说罢,啥事瞒我?” 柳凤雏瞥了一眼永琰,后者微微摇头。 “没事儿,为师这儿正梦游呢,你俩不用管我,省得扰醒了咬人。回去吧,趁月黑风高互相研究屁股去吧。”柳凤雏道。 润之“……” 永琰“……” 牛大娘捂住牛不平耳朵,“哦——哦——没听见啊~咱没听见~” 柳凤雏自暴自弃,“诶,反正他早晚得知道,你还能瞒到几时?” “到底什么!”润之彻底急了,“为何瞒我?” “急吼吼作甚,瞒你就是怕你急,你这性子忒也急躁,跟头驴似的。”柳凤雏悠闲道,“如今大军既定,温饱虽不愁,但这半年盐仓放盐期限已过,坐吃山空实不可取。咱们的盐要想往外卖必得走宫里盐铁的渠道,必显在宫中可用,但终究没个正经靠山成不了气候,所以——” 润之浑身颤栗,咬牙道,“所以,你想让琰哥回宫去?” “孺子可教也~” 润之心里一阵绞痛,一把抓住永琰腕子,“你呢!你自己也想回去么!” 永琰不吭声,沉默良久。 “你们都知道,尹壮图,陈骁,牛不平,牛大娘也知道,只有我不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牛不平双手举过头顶,“俺和俺娘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们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38 合计个啥,要不,俺,俺和娘出去编筐去。” “诶,老牛你不用走,”柳凤雏道,“徒弟啊,你倒也甭激动,个人有个人的命,他既选择这条路,回宫是迟早之事。况且要想造反,光有这点兵马远远不足,皇城中光驻兵就有十万,且不算锦衣卫和皇帝暗中培植的血滴子,咱这几个闲散兵估么连武门都难进。退一万步讲,若不到兵戎相见那一步,他想继承大统,除却必须正统爱新觉罗血脉,还需在朝堂上培植势力收纳鹰犬,联络权臣铲除政敌,处处都要小心打点。” “你闭嘴!”润之一句也听不进耳里,死死盯着永琰,质问道,“你自己说!你想回宫去么,琰哥。” 永琰点头,沉声道,“琰哥该回去,润之。” 他从那险恶之地死里逃生,备受戕害几乎送命,如今他亲口说,自己应该回去,为了未卜前途,把性命送到虎视眈眈的仇人手里去!润之只觉得胸中闷着一团浊气,卡在喉咙管子里上下不得,憋闷得难受至极,他怕这人一旦回去便再度涉险,他怕下一次再推开那扇破败的大门,这个人已经气绝多时! 润之起身,环视四周,一脚踹翻桌子,转头又红着眼去踹凳子。 永琰目光触及他肩膀处逐渐蔓延开的一点红色,瞳孔猛缩,扶住他肩膀峻容道,“别乱动,润之!伤口裂了!” 润之木然,“若是我今日不知,你还要瞒我到几时?你要屯兵,我什么都能帮你,但你要回宫去,我就不能,就不能——”不能再护着你…… “诶呀,人不大气性倒大的很,真属驴不曾?”柳凤雏翻箱倒柜找金疮药,嘟嘟囔囔,“没道理,人石鲁剁去半边膀子都早好了,你这伤怎这般不爱拢口,动不动便崩开,真当长了张嘴在肩膀上么,怪哉怪哉。” “润之,”永琰扶着他至榻上坐下,回头道,“回宫之事,且容缓罢。” “缓甚缓!”柳凤雏将纱布药瓶子哗啦啦摊一床,正色道,“我柳某人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既然筹谋让你回宫,自然不能以冷宫弃子身份回宫,无端被人陷害,来日就算登基也免不得遭后世诟病。” “要回去,便要借正经皇室血脉东风,风风光光迎回宫门。” 润之瞳仁一亮,斟酌道,“师父……有法子使琰哥恢复皇子身份?” “那是自然,”柳凤雏胸有成竹道,“回宫虽步步为营,但最危险之地也最安全,虎毒还不食子,皇帝自会护着他,只会比外头过得舒坦。再者,必显小子聪敏机变不亚于为师,必能周全。” “再说,我还能将这榆木疙瘩往火坑里推不成,那还不烧成榆木碳条了,要来何用,画眉么?” 润之绷不住呵呵笑了两声。 “这会儿不嚷嚷了?”柳凤雏往他肩膀上一戳,磨牙道,“就这般信为师不过,真当你师父草包不成?木头你松开我手!老子不戳他了还不成么。” “信得过信得过,”润之疼的直抽气,讨饶道,“师父妙计安天下,师父威武赛神仙,徒儿方才急糊涂了。” “知道就好。”柳凤雏白了永琰一眼,阴阳怪气,“耙耳朵——”继而肃容道,“徒弟,现在比起他回宫之事,你该更担心自己才是。” “他怎么了?”永琰问。 柳凤雏沉吟片刻道,“伤不易合,像是一种罕见病症,早些年我在喀什云游时候见过,叫做血友症,一旦受伤便流血不止,若处理不及,即便再小的伤口也能要了性命去。” 永琰面色苍白,搂着润之的手臂不住颤抖,“可有治疗之法?” “都是些治标不治本的手段,”柳凤雏微微摇头,“换而言之,只要不受伤就无大碍。” 润之从前被父亲当女娃养着,除却右手掌心有块自己也记不清缘由的圆形伤疤外,几乎未受过破皮往上的伤。这才知道和珅为何那般在意自己受伤,或许母亲生前便有这样的病症。不甚在意地拍拍永琰的手道,“那我以后注意些便是了,不算大事。” 永琰仍旧埋头不语,面色稍霁。 柳凤雏给润之重新包扎好,严肃道,“得了,闲话少叙,咱再来推演两遍回宫事宜,老牛哇,去看看伙房里党参乌鸡汤炖好没,炖好了端过来,老子可得好好补补。” “休想!那是人家石鲁给我挖的!” “放肆,为师为你们出谋划策,有好东西还不赶紧孝敬师父,你又不需费甚脑子,徒生了个猪脑还饶副驴脾气,别糟践好东西!” “你才糟践,谁认你当师父了,你喝了又不长个儿!白长那么些心眼儿都用来骂人了,永远都是矮子。” “白脸小倌儿你再给老子说一遍!木头你让一边儿去,今日柳某人非与无理小儿同归于尽!” “柳扁,柳矮子,柳侏儒,柳扁豆~~~” “木头让开!千人骑万人上的小倌休走!吃老子一记乾坤北斗浑天圈——” “柳矮子~” “东皇上古照妖镜!” “柳侏儒~” “飞天遁地雷神斧!” “……别打架,这汤有人喝么,都不喝……俺喝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百度了一下,才知道玄学怎么蹭,可惜像我这样每天十一点之前睡觉的人,基本相当于永远失去了蹭凌晨两点玄学榜单的机会,哭哭~~~~ ☆、快活事 二人在柳凤雏军帐中商议至月上柳梢方回,一路无话。 等进军帐中,永琰在黑暗里摸索着点灯,润之自身后抱住他的腰,道,“别点了。” “你有夜盲病,我有血友症,咱俩算天残配地缺,正好。” 永琰长吁了口气,掌心附在润之手背上。 夜凉如水,军帐上的小窗把月光切割成零散形状,宛若大珠小珠散落一地,山间晚风习习,夜归鸟儿兀自婉转,自是一番安逸风韵。 “当皇帝是天下第一舒坦事么?” “琰哥不知道。” 不知道当皇帝是否是天下第一舒坦事,永琰张开手臂将润之环进怀中,但此时此刻,眼下这光景,或许是天底下第一的快活事。 润之迷离望向军帐上方,眼角眉梢泅着一片□□红痕,两人赤身相覆,在地面投射出交融的剪影。 润之抬身吮吻其耳畔,“回了宫……便不能常见到。” “能……能的。”永琰勉力睁眼,在黑暗中捕捉润之的轮廓,却被潮水般涌来的快感迫得搂紧怀里之人,咬牙挺过,狠狠吻住他,“夜夜,出来见你。” “一入宫门深似海……啊……如何夜夜能见。” “翻墙,你忘了,你那翻墙本事谁教的。” 润之轻笑,永琰手上加力激催,喘息声夹杂水声阵阵,怀中之人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39 姿容胜雪,点点红痕如雪上红梅,当真好春\\情。 “还是不要夜夜相见了,不然被宫里人察觉,还以为十五皇子同——呼……同哪家姑娘私会。” 润之神志混乱,迷蒙中听永琰颠三倒四呢喃道,“要见,要见的……一日不见,如三秋,润之,润之……琰哥真心喜欢你,琰哥想你……” 润之立时以唇相附,堵了他口,将剩下的话吞咽入腹,仔细咀嚼。 唇舌激烈纠缠,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回荡于军帐上方,永琰探舌回应,被不轻不重咬了一口,顿时心尖上像让小豹子挠了下儿,双手渐握作拳,骨节咯嘣作响,遂一个施力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呜……”润之轻哼出声,尾音上调勾人。 “!!!” 永琰扶着润之的肩膀不敢动作,蹙眉紧张道,“伤口疼?” “不疼。”润之埋在他胸前,听那处震耳欲聋的咚咚心跳,十分安稳,又将手沿着两人相贴缝隙滑进,往永琰胯间掏去,握着那物,喘息道,“怕。” “别怕。”永琰亲吻润之眼梢,又亲吻他掌心那块小而圆的疤。 黑夜里他的眼睛凌凌发光,像是浸着星河北斗。 趁其不备再度反压过来,手脚牢牢锁住那人,润之促狭一笑,“现在不怕了。” “你!……” 夜色正浓,林间夜莺啼转遮掩了一室旖旎。 尹壮图后半夜起夜到帐篷外头撒尿,遥遥望见润之帐前大槐树下一点光亮莹莹如豆,凑近看去,永琰蹲坐于石桌旁,一条长腿屈起,架了本卷边儿破棋谱,正聚精会神钻研。 面前棋盘上黑白双色无甚章法,倒像是同自己博弈般架势。 尹壮图夜里裸睡惯了,只下半身松松围条亵裤,□□出上半身纠结健硕的肌肉,古铜肤色,长短新旧伤疤披了一背,颇具男子气概。搓搓脸道,“下棋呐——”定睛一看,复评论道,“这黑子布局有问题,金边银角草肚皮知不知道,怎么上来先往气眼里拱,臭棋篓子么你……来来,不成大哥教你几招得了。” 永琰只当没听见,垂着眼皮继续研究。 “围棋这东西,”尹壮图自顾自道,“跟练拳脚功夫不一样。” 尹壮图双脚略分,指握成拳,铁拳携着劲风堪堪一扫,树叶随风所动,簌簌下落,化拳为掌,以掌风为刀刃,横里下劈、刺、点、推、砍,竟是当日永琰与石鲁交手时那剑劈三招,收势于掌中却无半点鲁莽冒进,下盘如磐,上臂匀力,万宗不离本心。 “武功也讲究个根骨气脉,法至意先行,却可以勤能补拙,根骨佳者往往占些便宜,得高手指点,能融会通贯,一技领会,万法触类而通,便省却二十年辛苦功夫,像你。” 倏忽环掌作拳,屈肘下砍,膂力万钧,未曾着地便动土移石,寓清于浊,藏拙于巧,将永琰三招中破绽悉数破解。 “头脑愚笨者虽进步缓慢,但每日勤学苦练,咬牙坚持个一二十年,易经洗髓,强筋健骨,也终有所成,像陈骁。” 接着收拳抱一,下化太极双步,旧力未断而新力续之源源不绝,天地万术,皆在其不二身法之中,是可为阴阳双鱼身法。 此番大动之下,气息竟纤毫未乱,旋笑岑岑道,“但是围棋不同,若到了十六还没成国手,私塾师父就知晓你没天赋,劝你别走这条路,如何也无补救之法,当真半分颜面也不给。” “像你?”永琰落下一子,暗暗将方才招式记下。 尹大将军讨了个没趣儿,不甚在意地哈哈干笑两声,立即被永琰一记锐利眼刀制止。 “他在休息。” 尹壮图大窘,连忙收声,半晌复压低声道,“再多添盏灯罢,听丰绅说你夜里眼睛不大好。” 永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跟你说的。” 尹壮图点头,措了会儿辞,补充道,“他很……在意你。” “我知道。” “……” 皇室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 润之尾随和珅至北武门,远远听见闻二十四桥传来丝竹声,如丝如缕,撩人心脾,便道,“二十四桥的水从何处引来?” 和珅:“秦淮河上引水。” 润之点点头,想起儿时母亲哄自己入睡时哼唱的小调‘二十四桥明月夜,秦淮曲水绾君心’余音袅袅今仍不绝,叹的是后宫中寂寥一生的宫人,而他的琰哥,即将卷进被二十四桥圈锁住的宫门。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为谁生。 和珅温和地摸他的发顶,“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没。” “那便走罢。” 他隐隐觉得父亲与往日不同,却又说不出如何不同。 润之抬头瞧了眼殿前一名耷拉脑袋的三等侍卫,长叹一口气,随父亲进入大殿。 乾隆端坐于主位龙椅上,面目肃然,见和珅带着润之进来方才露出一丝笑容,赐罢近坐,又询问润之学业近况,润之一一答了,才缓缓吩咐道,“开席罢。” 刘嫔大不痛快,不停给上位太后老佛爷卖苦笑,太后心里明镜儿似的,中秋家宴历来为皇家筵席,未有外臣入座的道理,乾隆今年特地让内务府添了和珅与润之的座位,便是违背祖制,摆明已把润之当自家驸马对待,若被刘墉知道了必定又要撞盘龙柱。 太后也无法,只得心里加紧计较如何拉拢未来驸马爷,将之收为己用,以便共同扶持八皇子永璇。 说话间御膳房传进来一道红桧鹧鸪,乾隆对和珅道,“朕记得你爱吃,特地让御膳房备下了。” 和珅起身谢恩,礼数周全。 座下环肥燕瘦个个花容失色,试问何人见乾隆如此在意过谁,便是太后老佛爷也没享受过此等待遇,不禁暗自咬牙切齿。 一顿饭吃下来,和珅老神在在,润之如芒在背。 筵席过半,太后先与皇帝讨了个方便,妃子们见太后一走,各自寻由头儿退席回宫,大殿上唯剩下几位藩亲王与固伦和孝公主嫡母宜妃。 固伦十公主如今恰逢豆蔻,骨骼纤巧,一张小脸儿没丁点随乾隆,冷冷清清并不出众,无亮眼之颜色,亦无可咀之余味,顶多算得上中人之姿。 阿哥公主一一避席后润之才注意到她,和自家面若桃李的素池妹子不同,固伦决计不算丑得惨绝人寰,却实在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不起来。更不讨巧是这位公主生来左边眉头中间缺一块,虽尽力遮掩了,但仔细打量还是能看出来。 眉头中断,目上横尸之意,是大不祥,也不过碍着皇室血脉矜贵,若放在普通百姓家,一落地就要被沉塘子的,想不通乾隆为什么会宠她。 乾隆今日多饮了几杯贡酒,眼睛粘在和珅脸上错也不错,半晌木然问道,“红桧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40 鹧鸪好不好吃?” “回皇上,”和珅没抬头,“御膳房手艺精湛,自然可口。” 润之朝父亲的桌子看去,那道红桧鹧鸪一筷未动,鹧鸪头上的红果子被戳得稀烂。 乾隆颔首,像是满意,又像是极惆怅,悠悠道,“比之当年秦淮河畔的叫花鸡如何?” 和珅猛地抬头,反复张了几次嘴,终究只是道一声。 “皇上慎言。” 和珅并非言官,劝谏的事根本不在职权范围内,这般放肆定是要挨廷杖了,下头坐着的各位亲王藩王哪知个中缘故,皆噤若寒蝉,只想起身告退。 “慎言?慎言……”乾隆深以为然,兀自点点头,眯眼仰望殿棚上长明灯,“朕醉了,都跪安罢——” 慈宁宫 “启禀太后,殿前三等侍卫刘必显求见。”宫女入内道。 太后刚饮了一杯醒酒茶,现下正头疼,皱眉道,“不见不见,打发了。” “他说有急事,”宫女为难道,“今日……务必要求见太后。” “务必?”刘嫔柳眉倒竖,尖叫道,“滚出去!一个三等侍卫也敢大半夜往后宫闯了!他算哪根葱?等本宫禀了皇上诛了他九族!” 宫女吓得腿软,哆哆嗦嗦磕头赔罪,转身要出去赶人。 “且慢——”太后道,“你方才说叫什么?” “回禀太后,叫……叫刘必显。” “刘必显?”刘府里带进来那个刘必显?太后与刘嫔对视一眼,“带他从侧门进。” 宫女诺诺称是,不多时带着一名三等侍卫入内。 侍卫跪行大礼,惊慌道,“深夜前来,扰了太后清净,奴才罪该万死!但今日亲见一事,不得不禀!” 太后道,“何事?” 刘必显直起上身道,“奴才今日在殿前当差,看见……看见……” 刘嫔急道,“看见什么?” “看见当日救走冷宫皇子之人……” “嗬!嗬!”太后被茶叶梗儿呛的疾咳两声,拍着胸脯喝道,“什么人,是亲王还是藩王?” “都不是——是随着和大人一同来的少年。” 刘嫔骇的一蹦,手足无措道,“你可看清了么?真是跟着和珅来的?!” “奴才自小儿在刘府侍奉,万死不敢欺瞒!”刘必显将头叩的嘣嘣响,“那夜虽然夜色朦胧,但那少年的轮廓奴才记得真真儿的,绝错不了。”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刘嫔手里的帕子都要绞碎,六神无主道,“下毒的事要被和珅拿住把柄定会对我刘家不利!姑妈!姑妈——” 太后啪一巴掌捂在刘嫔脸上,将她扇的一愣,太后恨恨道,“哥哥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遇事就知道慌!” “且不说此事已经过去许久,要东窗事发早发了,再者说那人左不过个冷宫弃子,和珅能拿住什么把柄,也值得你这般上蹿下跳抓心挠肝急躁?” 刘嫔揉揉脸,猛灌一口茶冷静下来,“姑妈说的是,侄女急糊涂了,那——我们怎么办?” 太后理理发髻上凤穿牡丹金布揺,默默盘算一阵道,“哀家倒觉得,这是个拉拢驸马爷的好机会。” “机会?”刘嫔摸不着头脑,“这怎么讲?” 太后瞥了一眼刘必显,后者立即会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奴才在殿前当值时,曾听侍卫们闲唠嗑儿说起来,当朝宰相和大人与其独子丰绅殷德的关系并不亲厚,貌合神离。” 刘嫔在后宫待久了,哪里知道前朝的事,听罢思索须臾立即道,“也就是说,和珅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儿子救了个皇子?” 刘必显垂首道,“皇子可不是一般人敢救的,况且还是个那么不受待见的冷宫皇子,和珅在前朝树大招风,避嫌都来不及,不太可能真把皇子救到自己府里,依奴才看,这事儿丰绅殷德八成是背着宰相爹,自个儿拿主意救的人。” 太后眉心微蹙,沉声问道,“这些也是你听侍卫唠嗑儿听来的?” “并非全然是听来的,也有奴才自个儿暗中留意的——”刘必显道,“奴才不才,得刘墉刘大人重用送进宫来,就算拼了这条贱命去不要也必得照应刘嫔娘娘在宫中周全。” 太后满意道,“有这份儿心就好,你算哀家娘家出来的,哪个敢找你不痛快,以后机灵着点儿,好处少不得你的。” 刘必显连忙叩拜,继续道,“奴才还听刘家在外头的探子□□儿来报,说丰绅殷德像是十分在意那位冷宫皇子,二人形影不离呢。” 刘嫔点点头,喜形于色道,“所以要是能把流落在外的十五皇子名正言顺弄回宫来,既能牵制未来驸马,又能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生看管以免后患,还可以让和珅与驸马之间生出更大的嫌隙来,方便日后收为己用,一箭三雕!” 太后满意颔首,望着刘嫔终于显出点儿笑模样来。 刘必显作大彻大悟状,叩头道,“刘嫔娘娘英明!” 刘嫔谦虚道,“都是姑母教导有方。” 想想又苦恼地皱起脸,“但如何能把流落在外的皇子弄回宫来呢……” 太后老大不待见刘嫔,对刘必显挑挑脚尖儿,“你可有良策?” “不敢不敢,”刘必显道,“小的是粗鄙人,哪敢在太后和娘娘面前卖弄——只从前跟师傅听学问时候在书里见过一句话,叫‘子凭母贵’。” 太后点头,看刘嫔更不顺眼几分,只觉得自己多年悉心教导全数付之东流,还不如个丧眉耷拉眼的小侍卫机敏得力,诶……要是女的就好了,给个名分就能替自己分忧,可惜是个男的,长得还……额……。 “既然说了名正言顺,免不得要给魏佳氏那贱人洗脱冤屈,这倒好办,当年知情人尚在京中,给点儿便宜就能翻供,哀家跟皇帝说就成了。” “全仰仗姑母。”刘嫔福福身道。 太后懒怠搭理她,只对刘必显道,“等十五皇子接回宫来,你还原样儿给他做看门儿守卫,若有异动,时时来报与哀家,本家儿府里出来的人,哀家用着放心。” 刘必显再叩首道,“悉凭太后老佛爷吩咐。” “嗯,你跪安吧。” “奴才告退。” “没让你告退,”太后道,“刘嫔,你先回去吧。” 刘嫔“……”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发的擦边球被查封了,果然不能保佑侥幸心理么,瑟瑟发抖~~~~~ ☆、秋风意 三日之后,圣旨下达丞相府,锡晋斋长廊尽头老槐树甫一落叶,秋日却随之而尽。 润之替永琰穿戴皇子吉服,腰配红珊瑚,双眼孔雀翎,万般珍重系好领扣,最终从脖子上扯下司南佩来,一摔两瓣。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41 “这是我娘临死时给我系在脖子上,峨眉山上求的,说能保命。” “你娘留给你的遗物,怎么能……” “别说话,亲个。” 暮秋柔软的光辉铺洒,两个少年站在窗棂下,无关□□地,认认真真地接了个吻。 唇分,润之低声道,“一人一半,生死不散。” 永琰伸手接下,牢牢握在掌心里,直到锋利的边缘几乎划破手掌,才沉声道,“一人一半,生死不散。” 目色灼灼,如同许下一个虔诚无比的誓言。 二人到院中接旨,和珅与一众家臣已然跪于堂前,润之推了永琰一把,自己到父亲身后跪下。 陈尽忠清清嗓子尖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佳氏婕妤,温躬貌着,勤谨素持,曾蒙不白之冤薨于冷宫,朕五内不安深谙且痛,十五皇子流落民间,兴得宰相和珅之子丰绅殷德护持,龙脉无恙,今迎回宫去,抬其母位,偿其错失。丰绅殷德救护皇嗣有功,赐金千两,珍珠百斛,钦赐。” 陈尽忠把圣旨一合,对跪在最前方的永琰笑道,“十五皇子,接了旨就请快快儿的虽老奴回宫吧,太后老佛爷知道您回去,喜的了不得,特地把慈宁宫后头最大的宫苑指了给您做寝宫呢。” 永琰双手接旨,茫然回头找寻润之。 润之隔着和珅冲永琰打了个口型:谢恩。 永琰叩首道,“谢……父皇隆恩。” 和珅知道润之舍不得,起身来拉着陈尽忠到一旁喝茶,让润之与永琰最后再说说话。陈尽忠苦着老脸被拉走,一众小太监群龙无首,俱贴着墙根儿底下,躲秋老虎去了。 院子里人各自散去,素琳心不甘情不愿地瞅永琰一眼,跺了跺脚随二姨娘回后厅去。永琰站起身来去拉润之,却看见润之已流了满脸泪水,登时手足无措,用圣旨给他擦眼泪,圣旨黄绸有些硬,又赶忙换了袖口去擦,口中喃喃道,“琰哥不回宫了,不回宫了,你别哭,润之。” “说什么傻话,”润之破涕为笑,搡了他一把道,“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对,天天能见到。”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但就是如此难受。 “把圣旨收好,一会儿就随陈公公回宫去吧,”说罢从御赐贡品箱子里抓了一大把金瓜子儿塞到永琰怀里,“我听父亲说,宫里不比外头,处处需要打点,拿点儿钱方便些。” 永琰不顾墙根儿下还站着人,一把抱住他,埋头不再言语。 润之抚着永琰后背,犹豫道,“以后我日日上书房。” “嗯。” “每日都见面。” “嗯。” “那……松手罢……” “嗯。” 那人嘴上应着,却动也不曾动半分,润之无奈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 “嗯,”永琰闷道,“离方儒生远点儿。” 润之“……” 送走永琰,润之紧着把那些御赐的金银分批换成物资,待天擦黑运进山中,和珅由着他花光刚进账积蓄‘给师傅送礼’,只道这孩子终于懂得些人情世故,在纪晓岚面前牛皮吹得更突破天际。 永琰被大队人马簇拥着入午门。 从前他未曾注意过,原来钢铸的万钧宫门竟如此巍峨宏伟,站在这样的紫禁城中,永琰胸怀中激荡起一种异乎寻常的征服之感。他恍惚明白为何无数先人甘愿为正大光明牌匾下的三尺龙椅挫骨扬灰,无人能不被其震撼,亦无人能抵挡权利诱惑。 世间只有这个位置,能令他亲手将这天下捧给心上之人。 乾隆端坐于乾清宫上座,与皇后同受了十五皇子三扣九拜,赐嘉亲王封号,大赦天下。 是夜,永琰回到太后安排住处。 按理而言,永琰这般岁数的皇子本该封城外派,皇太后恐其生事,不仅不敢往别处送,连住所都打着怜惜永琰所受委屈之号,安排在慈宁宫后头的碧桐苑,而不与其他皇子同住阿哥所。 永琰心中冷笑数声,踏步朝里去—— 碧桐苑与慈宁宫仅一条乌衣巷相隔,亭台楼阁处处别致,宫人却极少,较比别处冷清,永琰不喜热闹,这样安排倒和心意。教引宫女带领着穿过前廊,宫人们行色匆匆,只行了礼话也不敢多说一句,想来已早早受了太后□□。角门口赫然站着个含胸耷拉眼儿侍卫,一双招风耳格外醒目。 永琰一眼认出他便是当日冷宫门外的守门人,柳凤雏的大徒弟刘必显,二人面上皆不动声色,待教引宫女跪安后,刘必显单膝跪地,肃容道,“可把十五皇子盼来了。” 刘必显本长得就精怪,这么一正经扳起脸来反有说不出的滑稽,加上语调阴阳怪气,更加不伦不类起来。 永琰见怪不怪,冷面道,“平身。” 刘必显“噗”一声笑抽抽了,显出眼睛里原本算计狡黠神色,兀自起身道,“平身可不是皇子能说的话。” “哦。”永琰道,“那该如何?” “诶……我给你看了十年门都没发现,”刘必显晃晃脑袋,叹道,“光凭便宜师父信里说,我还不信,今日再见果真是了。” “怎么?” “是从宫外送回来一截子榆木疙瘩,若是没我,想让你自己成事儿,可老大难——二十岁悍妇恨嫁一般难,三四十岁虎妻下床一般难,五六十岁老妪行房一般难,难!难!难!”刘必显翘着脚儿往桌上一倚,两条腿荡荡悠悠,大殿内灯火通明,夜明珠在帷幔里闪烁着柔和的幽芒,将永琰面庞烘托得格外俊美。 永琰这下信了此人绝对是柳凤雏徒弟没跑儿,至少碎嘴子这一点就遗传了个十足十,再去看那人不太讨喜的五官竟也觉得有几分熟悉之感,简直拉长版柳凤雏是也。 刘必显借灯光自下而上打量他片刻,目光露骨无比,而后更毫不避嫌地拈起盘子里糕点便往嘴里送。 “诶从前我在冷宫给你守大门儿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呆呢,是不是跟那小白脸儿待久了被憋屈的?在外头见女人了没,江南瘦西湖逛了没,我跟你说哈,秦淮河上画舫里姑娘最水灵,小腰儿细的嘞~小脸儿滑的嘞~那叫一个人间极品,啧啧啧~” “诶,要我是你呀——”刘必显填了一嘴糕点,讪讪道,“我就不回来,宫里有甚好的,不如宫外快活,不如宫外逍遥,当皇帝哪有个游侠来的痛快酣畅。” 虽说宫中险恶,能有个可信之人极为难得,但若这个人嘴实在太损太碎就要另当别论。永琰听他讲话简直就像洋人带过来的六连发火铳,‘突突突’放个没完没了,也不大想多与他犯话,直接了当的说,“你师父让我与你商议盐引之事。” “诶!”刘必显蹭一下从桌子上蹦下来,伸手就要捂永琰的嘴,永琰一个闪身轻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42 巧躲过,蹙眉道,“干什么?” 刘必显扑了个空,头重脚轻差点跄倒在地,龇牙咧嘴喊道,“呆瓜!木头鹅!这话你也敢说,这是在宫里头,隔墙有耳知道不。”随即压低声道,“碧桐苑里到处都是太后和刘嫔的眼线,平时说话万要小心,这点儿心眼都不长,来日非叫那帮子如狼似虎的皇子活剐了不成!” 说罢眨巴眨巴眼,故作真诚万分。 明明早排查周遭无人,故而敢对当皇帝之事高谈阔论,但方才却是鬼使神差,精虫上脑,竟想借着捂嘴功夫摸摸这十五皇子的俊脸,看是不是像秦淮河上歌姬那般手感。 刘必显趴在桌上暗自咬牙,心道太久没碰过女人,都憋出幻觉来了! 永琰心中烦躁,一心脱身,随便应声道,“那待如何?” “今日你也疲累了,”刘必显摇头晃脑道,“早些休息罢,明日还要给太皇太后请安,宫里礼数多,晨昏定省呢,该去就去,敷衍敷衍糊弄过去就成。还有那些个皇子公主,总得混个面熟,不用交心,少说多看就行。你这年岁,乾隆早晚得让你临朝,朝堂上的规矩,待来日再一一说与你。” “别的?” “暂时没别的,打今儿个起咱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呢,得依靠我的锦囊妙计,我嘞,得倚仗你皇子的身份便宜行事。” “但说到底都是受家师之托为你谋事,你要将来成事儿了,老子也跟着鸡犬升天混个官儿当两天玩儿玩儿;你要败事儿了,老子半毛钱好处得不着,说不得还跟着掉脑袋!” “受累再多赠你两句金玉良言,你当年在冷宫里待久了,但宫中规矩还得抓起来,其一万不可相差踏错,其二遇事务必明哲保……” 永琰打断道,“走了。” “哪儿去?!” “出宫。” “!”刘必显眼睛瞪的老大,失声道,“你他妈逗我呢?” 永琰也不解释,管他一条麻绳上的蚂蚱还是一草辫子上的腊瓣儿蒜,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饶是刘必显机智过人,也被永琰这样不计后果的做法吓了个魂飞魄散,忙小跑跟上去拉他,永琰下意识按住探到肩头的刘必显,双腿暗暗较力,后撤半步,接着反手一个侧摔! 刘必显一时没防备,脚底一空,足被扔出去一丈远,摔了个王八翻盖儿。 “诶哟我了个大操——!”刘必显四仰八叉叫唤个不住,永琰有几分过意不去,朝他伸出手道,“对不住。” “娘的!”刘必显攀着他的手臂站起身,捂着腰眼儿颤悠悠道,“你这什么鬼习惯,要他妈皇帝老儿站你背后儿也得送命,直接就弑君了!”又嘟嘟囔囔,“老子容易么,给你当谋士当刀子还得他妈当沙袋子任摔,真……诶!你又上哪儿去!” 永琰已经到大殿门口了,头也不回道,“出宫。”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宫门也是你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么!”刘必显眉毛胡子一把抓,眼看人没影儿了,崩溃大吼道,“走冷宫后门!明早儿之前麻溜儿给老子回来!你听见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竹细工小天使的投喂,昨天晚上擦边球打得闪了腰,今天连忙换上安全绿霸版,补发了25章,完整版还是@左达承鸣,给各位老爷鞠躬啦~~~~ ☆、军营事 润之十六岁那一年冬日,初雪来得格外早。 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夜,天地俱白,万籁俱寂,启明星傍月,闪出雾蒙蒙一道光。 五更时永琰起身,昏暗中摸索着穿好衣衫衬裤,在润之唇边细细舔吻片刻,又被拦腰抱住,二人缠在榻上好一阵揉弄。 闹了一会儿,润之睡眼惺忪道,“外面好像比往日亮些。” “下雪了,”永琰应道,“琰哥先回宫去,你再睡会儿。” “嗯。”润之缩回被窝里,把自己裹成个粽子,“快回去,天亮了叫人看见。” “嗯。”永琰往外踏了两步又折回来,打腰带兜里抠出个物什来扔在榻上,“给你玩儿罢。”说罢逃也似的奔出门。 润之捡起来一看——竟是个木头刻的小人儿,巴掌长,小脸儿雕得格外精细,鱼儿眉柳叶眼,耀武扬威神气活现,分明是个栩栩如生的小润之。 润之把它放在手心把玩片刻,学着小木头儿的样子双手掐腰鼓鼓嘴,心道还以为是多金贵的宝贝,昨晚亲热的时候硌得生疼。腹诽片刻又满心欢喜地捧着‘吧唧’‘吧唧’猛亲了两口,好好儿收进怀里头。 连日来泥僚放假,百官休沐,和珅成日被乾隆传唤到御书房帮忙拾掇折子。润之不用上书房,白天在山里头随军打猎,漫山遍野追傻狍子,夜里等永琰归来,抵足而眠,日子过得充实美满。 天气一冷下来,将士们除却每日点卯操练之外,还多了个名为“挤油”的集体取暖活动。 润之裹好棉袍子出来时,外头已经响起震山响的“呦呵——!” 将士们皆打赤膊,里里外外扎堆围了个大圈儿,当中已经形成小山一般的人堆。外圈个个儿面目狰狞,玩命往里挤,脊背上都活动出一层薄汗,嘴里“呦呵!呦呵!”大吼不止。 尹壮图端着个木盆从润之面前路过,见他仍旧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抬手往润之脖子里抹了一把雪水,润之打了个突,彻底清醒过来。旋掬了一把雪捏实,用力一掷! 尹壮图略一偏头,轻松躲过,靴子尖儿往起一挑,溅起一片雪屑,迎风纷纷扑到润之脸上。 “哇呀呀!”润之大吼一声,狠狠往前一窜扑到尹壮图背上,冰冰凉的手顺着衣领子直接伸到他胸膛里。 胸膛宽广滚烫,瞬间将润之掌心那点雪融了,水珠顺着肉体健硕的机理缓慢向下滑动,两人倶是一僵。 尹壮图脸上发烫,旋即爽朗大笑,朗声道,“陈骁何在!” “将……军!”最内围陈骁断续出声,“末将……在此!” “挤谁呢?!” 外围乔果子咬牙往里挤,憋气道,“不——知——道——!” 润之大惊,“赫!这里头还有人呐!” “那是!”乔果子喊道,“里——头——是——谁——!报…上…名…来!” 此言一出,人堆里头纷纷呼应。 “里圈儿的,咱这是挤谁呢?” “不知道!内围听令,将军问挤的谁呀!” “好像是柳军师!看看是不是柳军师!” “看不清!” “看甚看!接着挤!挤出人油为止!呦呵!” “呦呵!” “呦呵!!!” “啊——?”润之一想柳凤雏那小身板子,这么些人不给挤死了么!忙回头对尹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43 壮图道,“你赶紧让他们——” 一个‘停’字还未出口,只听尹壮图大吼一声“呦呵!”一头扎进人堆之中,加入‘挤油’行列。 润之:“……” 待将士们挤尽了兴,遍体出透热汗,身心舒爽,呼号着成帮结伙洗漱换衣准备点卯,润之才瞧见剥茧抽丝紧里圈儿几乎被‘呦呵’得大小便失禁的牛不平和柳凤雏。 牛不平佝偻着腰死死护着柳凤雏,锅底黑脸涨得透紫,身上衣服都给挤成烂布条子了,搭在身上要掉不掉地晃悠。柳凤雏瘫在地上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一口口倒气儿,鱼鼓儿眼睛差点没给挤冒了泡,鼻涕眼泪挂一脸,正经缓了好半天,才灰头土脸从牛不平身子底下钻出来,怒吼一声,“谁他娘挑的头儿———!!!” 将士们一听风头不对立马作鸟兽散,尹壮图首当其冲,乔果子跑慢了几步,硬着头皮上前搀扶道,“诶呦!这不是军师爷么!今儿起的早哇,怎么是您呢呵呵——” 柳凤雏蹦高儿掐乔果子耳朵,“就他妈你小子挤的欢!刚才还趁乱踹老子一脚呢!你说不说?说不说啊你!” “闹着玩儿闹着玩儿,军师爷爷~”乔果子弯腰就和柳凤雏的身高,疼得龇牙咧嘴,“我在最外圈儿,连前排都没挤进去~□□怎么说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少他娘给老子吊书袋!”柳凤雏横眉立目,‘啊呜’一口咬住乔果子耳朵狠狠一扯!含糊道,“咬死你个挨千刀儿不安好心眼儿!” “疼疼疼疼疼疼!”乔果子赶紧讨饶,“军师爷爷!小的知道错了,再不敢挤您老人家啦!您还是动手吧,给我个痛快算了,您这铁齿铜牙比刀尖儿还利呢——呦呦呦要掉要掉!” 润之看他们闹半晌,又跟着笑半晌,等将士们点卯早操完毕,又被尹壮图拖着到山上下兽夹子去了。 八宝山地气暖,动植物长势良好,今年更达到‘棒打狍子瓢舀鱼’的空前盛况,埋好的兽夹子不一会儿便能猎到一头狍子或者一只山鸡。将士们在山洞里挖了个大地窖,把狍子大腿上头肥些的肉储存起来留着过冬,剩下部位用极锋利刀刃削成纸一般溜薄肉片儿,架炭火刷上山菜做的酱淬酒炙烤,“兹啦——”一声缩成卷儿,配老白干儿味道最好。 红日初生,光芒铺满八宝山山头儿,仿若佛光普照。 方儒生搓搓冻得发僵的指掌,慢慢吸了一口山间冷冽的空气。 上山坡路被踩出不太规则的土台阶,大雪一盖几乎看不出了,方儒生一步三滑,倏忽被埋在雪底下的一截枯树枝绊了个踉跄,跌跌撞撞扑进雪堆里——厚雪被冲开来,露出下头一方灰突突布料。 方儒生把上头压着的石头搬开,拉住往外一扯,布料经风吹雨淋,线早松散,崩了领口上一枚和合二仙如意扣。 他将那枚扣子拾起来迎光打量片刻,嘴角抿起一丝笑意。 尹壮图为追一只野豪猪狂奔二里地,把将士们远远甩在后头,谁知那畜生狡猾的很,身中数箭依旧生龙活虎奔走如飞,尽往犄角旮旯草堆山洞里钻,后来跑到三面环壁死胡同儿里居然以头撞山,磕了个头破血流,脑浆迸溅而死,大有‘老子就算是死,也得恶心你一把’的烈士架势。 尹壮图喘了两口粗气,拔出腰刀将不太囫囵的野猪脑袋割下来,踢蹴鞠一般一脚弹射到山崖底下——继而对着尸体抱拳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猪兄,壮图敬你是条汉子!”说罢拎起一条猪腿“嘿呦!嘿呦!”往回拖。 正自思虑冬至包野猪肉馅儿饺子犒劳三军,突然一声极微弱的□□传进耳朵里,断断续续,悠悠微微,听不太真切。 “!!!” 尹壮图一怔,忙放下野猪,疾步往声源处走。 枯草与大雪掩映处被挖了处陷阱,坑中间栽上兽夹子,这处少有人来,连尹壮图自己都快忘了陷阱的位置,方才追击之中没踩上实属万幸。这会儿他俯身趴在陷阱上方往下看——底下兽夹子竟捕了个白皮儿书生! 只见手臂长的兽夹子狠狠咬进那人小腿里,一席青色儒杉下摆已然血迹斑斑。书生面色煞白,嘴唇发青,半阖着眼,只剩口中微弱□□声尚能分辨死活。 尹壮图心头激震,当下顾不得许多,只道救人性命要紧,纵身跃入齐胸高的陷阱中,小心拍了拍书生清秀面颊,“小兄弟!醒醒!” 书生睁开眼,瞳孔微微扩散,虚弱道,“润之……少爷……” “你认得丰绅?”尹壮图一听是友非敌,连忙矮身两手扒住兽夹子两侧,陷阱虽深却窄,半蹲着不好借力,尹壮图先比划一番,顿了顿道,“你且忍一忍。” 说罢两腿岔开扎了个马步,双臂猛一使力,兽夹子‘吱嘎’钝响,连血带肉一并扯了出来,书生闷哼一声,晕厥过去。 尹壮图驮着书生从陷阱里爬出来,把人平放在地上,先扯了条袖子将伤口上方扎住,待血液不再流通时俯身将患处铁锈侵染的毒血吸出吐掉,足吸了半炷□□夫,伤口处血液才变为正常殷红色,最后揉了一把干净雪水洗洗,又用腰带牢牢缠住,将人往肩膀上一扛,一手拖着野猪腿,健步如飞往营地奔去。 润之掏了两窝野鸡蛋之后跟大部队走散了,一个人老大没意思寻回营地去,到帐子里又将小木头人儿掏出来端详,越瞧越乐:小人儿斜着眼往旁边瞅,瞅啥呢?瞅心上人儿呗——想来是雕了一对儿的,不知道那小木头永琰让他藏哪儿去了,今晚说什么也跟他换过来,老看着自己有什么趣儿。 这般计划着,复把那半块青玉司南佩取出来,与木头家伙并在一处,拿帕子好好儿裹了藏进怀里方才罢了。 忽闻外头一阵闹哄哄,还没等站起身,隔着帘子就听柳凤雏哇哇大叫,“一个两个都不叫我安生啦!咱这是难民营么?什么猫儿啊狗儿的全往回救,感情儿老子跟这儿做慈善呐!还造什么反造反!直接到外头施粥救济灾民得了!” 接着是尹壮图的声音,“好歹是条人命,既然碰上了,总不能任他冻死在荒郊野外吧。” “就你心眼儿好是吧!你心眼儿好你自己救呗!少来求柳某人!” 旁边小将大不服气,忿忿不平道,“不求便不求,当年兄弟们断胳膊断腿都是我们将军给抹把炉灰就好了!也没见谁叫个破兽夹子咬一下就没命的!” “不得对军师爷无理,”尹壮图恭敬道,“我听此人口中隐约念叨着丰绅的名字,想必是认识,就善做主张把人先救回来了,先生要怪就怪壮图罢。” 润之听到这儿也坐不住了,一撩帘子走出来道,“我看看谁?” “我还以为你要躲到天荒地老呢!”柳凤雏见谁咬谁,叫道,“赶紧认领,一看这小白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44 脸子就跟你脱不了关系,一窝子麻烦精长相儿,要认识就麻溜儿打包送出去,省的坏老子的事儿。” 润之凑上去一看,心上也是一紧,这书生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府里客卿——方儒生!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冒冒,白水湖边,椰子汁,几位宝贝的投喂,好感动,读者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给大家深鞠一躬~~爱你们!!! ☆、暗生疑 午后,御书房 室内落针可闻,和珅躬身于龙案旁研磨,陈尽忠垂手立在屏风后头,如同一节沉默腐朽的木头。 殿外隐隐传来惨叫,是言官正被执行庭杖。 乾隆合上一封弹劾折子,片刻后又展开来,以朱笔在末尾画了个圈。 乾隆:“看看这。” 和珅直了直腰,倾身去看。 乾隆问,“如何?” 和珅:“汪广琪已篪夺爵位,连降三级,如今不过小小六品御马司守卫,想来无碍。二来汪家祖上于社稷有功,民心所向,汪家一脉万不可赶尽杀绝……圣上自己拿主意罢,臣惜命的很,不会撞柱子。” 乾隆一哂至之,“你相信鬼神之说?” “信则有,历朝历代,民间,朝廷,均少不得奇文轶事。从□□到成祖,上到社稷宗庙下至寻常百姓,这种传闻以数论处,不过是信则有之,心诚则灵。” “嗯。”乾隆道,“无稽之谈。” 和珅抿唇一笑,姿容遗世,不可方物。乾隆遂展开折子,将上头朱批勾了。 “怎不叫唤了?” 和珅偏头,“想必打完了。” “且没完,朕数着呢,休想糊弄了事,御林军!” 御林卫将庭杖杵地,铜杖与汉白玉撞击发出一声脆响,闷声道,“回禀圣上,傅大人厥过去了。” “还有十二杖,”乾隆簇眉道,“打完。” 和珅:“再打就死了。” “死不了,刘墉打不得,傅邢枢总也打得,别停,接着打,这皇宫也太静。” 和珅不再说话,沉默着注视龙案后两幅草书: 大清盛世,锦绣山河。 笔体虬劲,乃是□□哈赤亲提,武人之势扑面而来。 “喏,弹劾你的。”乾隆笑起来,缓缓读来,“僭越之罪十五……包藏祸心,翻来覆去跑不去这一句……嗯?有新花样了,朕看看……觊觎后妃,婕妤乌雅氏。”蹙眉思索片刻,问道,“后宫有这个人么?” 陈尽忠垂首道:“上月焦大人府里送进宫的,圣上封了婕妤,内务府尚且在赶制绿头牌。” 乾隆点头,“仿佛是有这么回事,爱卿与朕的婕妤可否相识?” 和珅唔了一声,手下动作未停,头也没抬。 乾隆兴味索然,随手把折子推进炭炉子里,手指虚扣了三下桌案,陈尽忠当即会意,不由怜恤起那未曾面圣便再无生机的乌雅氏。 “天冷了,上回赏你的金丝楠木用上了么?” “火苗大,挺暖和。” 陈尽忠打了个寒噤,忙往笼里填了两块银炭。 乾隆哈哈大笑,笑罢揩了眼角笑出的泪,“朕做棺材的木材叫你烧火了,一楠一命呐爱卿。” 和珅继续研磨,讪讪道,“臣罪该万死。” 乾隆:“做甚总把死挂在嘴边,不怕晦气么,烧了再赏你就是……来瞧,这个说来年春猎筹备的。” 和珅:“春猎乃是大事,鞍山猎场那边也该筹备起来,今年圣上打算带谁去?” 乾隆:“还同往年一样,行宫里皇子皆带着罢,嫔妃就算了,女人事多,不够麻烦的。福康安、其子元瑞,你与润之也同去,还有谁,帮朕想想。” 和珅点头承了,又提醒道,“嘉亲王?” “嘉亲王……十五皇子。”乾隆食指点案,“十五皇子同去,这孩子今年刚迎回宫,开蒙晚,性子孤僻,中庸与资治通鉴对答尚可,不知拳脚功夫如何,待来年春猎再试。至于旁的,朕预备让他先跟着朝堂听政,资质再观。” “说到底,朕欠他良多,若来日他安分守己,不生二心,朕自然不会薄待,许他一世安稳荣华,做个闲散王爷也罢,只怕……” 乾隆眼中阴郁甚笃,和珅察言观色,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永琰与乾隆当年太像,年幼受苦,锋芒内敛,有野心有宏图,能成大事一样能成坏事,在王府时他便冷眼看着,却碍着润之之故不便多说,这位皇子,只怕不肯偏安一隅。 和珅斟酌片刻,旋道,“十五皇子为人谨慎持重,自是有分寸的。” 乾隆冷道,“有分寸是最好,眼下看倒是政事顺畅,治国安民也通,怕只怕他不识好歹,步旧时燕王朱棣的后尘。” 饶是知道乾隆并不在意此子,嫌其曾被疑血脉有染,和珅听到这话依然心惊——纵观大清历代,用鲜血为龙椅铺路者大有人在,宗人府枯槁遍地,冤魂满塞,天家富贵纵然难得,但越靠近皇帝的地方越无异于龙潭虎穴,以史为鉴,便可量轻重。 皇权不容僭越,纵使是血脉亲源一样可以无情抹杀。 “不过,”乾隆语气和缓了些,“太后同朕说,永琰回宫之前,与润之相交甚笃,你可知道他二人如何相识?” 和珅脊背一凉,不知乾隆何意,道,“臣,臣也不甚知道,或许犬子上书房时无意中与皇子结识,也未可知。” “爱卿这般紧张做甚?”乾隆笑道,“这是好事,来日润之娶了故伦,朕倒希望他在朝中有所帮衬。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别怪朕多心问这一句,也只你的儿子,朕信得过。” “那是自然,臣可用项上人头担保,润之定不敢有半分不臣之心,来日娶了……”声音戛然而止,和珅瞠目结舌,“娶……十公主?” “怎么?内务府还没将生辰纸并到一起?”乾隆勃然大怒,“这帮奴才如今做事怎的这般怠慢,分不出轻重缓急么!陈尽忠,给朕宣内务府主管!” 和珅大急,“不不不!陈公公先,先不用宣!”说罢跪道,“润之尚且年幼,不谙世事,且纳娶之事,臣更想遵从犬子意愿,不愿强加于他,请,皇上三思。” 乾隆居高临下,神色中有些出乎意料的茫然,未几,又转而微微愠怒,拂袖道,“你也觉得朕是一厢……连你也要拂朕的意么?!” “臣,并非枉故皇上好意,只是,只是……” 那日朝堂,和珅的确闻所未闻,纪晓岚告知时又不在状态,是以乍一听闻此事便慌了手脚。 娶了旁人倒不打紧,若是润之娶了公主,必要另开府邸,离府别居,介时就不能时刻见着宝贝儿子,不能抱,不能亲,为父的一颗玻璃心哐当一声又落地了。 但此时箭在弦上,强行请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45 愿并非明智之举,不如缓兵再观——总不能因为自己不舍得孩子离开,便不允许他长大,倒阻了孩子姻缘。 乾隆吁了口气,语气松弛些许,“那便先定了,其余的,年后再议罢。” 和珅道,“臣遵旨。” 乾隆面色方才好了些,忿忿道了声‘平身’,室内再度静默。 茶叶载浮载沉,满室茶香。 乾隆蹙眉:“昨日何琳递回来军情折子,西藏廓尔喀犯边,朝上还是分‘战’‘和’两派,刘墉向来主和,只分说: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还是孙子那套老路子,朕听得耳朵起茧,此事你怎么看。” 和珅研磨的手略停顿,缓道,“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不错!”乾隆断喝,“今日能于扎什伦布寺大肆抢掠,明日岂非要兵临城下,这帮蛮子愈发大胆,朕断不能一忍再忍!” 和珅:“廓尔喀一族年年犯边,今年打压下去,明年又如野草复生,实在难除根本,和琳手中兵马尚不足南蛮十分之一,恐怕有心无力。” 乾隆:“大雪封山,今冬先派步兵增援,待开春,朕得放把火,彻底燎了这野草,不然岂非要叫百姓笑我大清无将?!” 和珅:“臣以为,论朝中之将,刘统勋年岁已长,福康安将军与其子元瑞可用。” 乾隆挑眉:“朕心中有数,爱卿一语点破,显得朕不聪明。” 和珅:“……臣罪该万死。” “恕你无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爱卿明日早来一刻钟。唔,这封弹劾刘墉的,这字……” 和珅抬眼去窥,旋道,“呵,纪晓岚左手写的。” 乾隆将折子弹进火里,笼中忽溅出一星红火,迸到地摊上蹦了两蹦。和珅忙绕过去,用鞋底捻灭。 和珅:“圣上尽可以赏他二百棍,将纪晓岚杖为死胖子,臣无二话。” 乾隆眼底尽是笑意,“朕若发落了他,来日可再无人与你分忧罢?” “分忧之人,已早被皇上发落了。” 乾隆色变,半晌吁了口气,“当年之事,你还在记恨朕。” “臣不敢。” “罢了,批折子。” 瑞脑销金兽鼻子里喷出龙涎香,乾隆以食中二指抵在眉间,掐揉天应穴,不多时,太阳穴传来安稳力道。 和珅道,“皇上需保重龙体。” 乾隆微合双眸,“中宫怯懦,太子年幼体弱,眼看着不好,八阿哥又……朕如何敢病。” “皇上正当盛年……” “这些话朕听够了,你不必再说,”乾隆将头向后靠,半倚在和珅腰腹,缓缓道,“这朝廷看似水波不兴,实则盘根错节,内有朝臣控权,外有廓尔喀什外族滋扰,俱虎视眈眈,只等着朕倒下去那一天。” “朕多希望,你能像从前那般……同朕说话。朕将四十岁了,不想再搏,也快搏不动了。” “朕时常想起那年,那年对诗,唯你不怕我……” 乾隆再不出声,和珅茫然去望,却见乾隆呼吸平稳,似坠梦境。和珅双手虚画,比划着抚摸乾隆刚毅英朗的俊颜,他敬他,重他,心疼他,唯独不怕他,哪怕他君临天下,四海归心,当年不怕,如今亦不怕。 也只不过,断了份念想罢了。 乾隆将醒未醒,虚空中喃喃道,“至斋,我也……” 耳边雷声滚滚,立时间,和珅如遭雷击,猛然向后退去,惊醒了乾隆。 “臣告退。”和珅慌忙夺门而出。 和珅匆匆下了汉白玉台阶,路过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傅邢枢傍边也未做停留。 御书房中,乾隆勃然大怒,龙案上折子哗啦啦扫了一地。半晌瘫坐在龙椅上喘气,吼道,“怎又没声了?!” “打完了,三十。”御林卫答。 “谁让你停!再打三十!” 御林卫:“……” 作者有话要说:  唯有情深不忍辜负,近来有宝宝问起和珅与乾隆的旧事,有一段历史记载,乾隆在王府时,曾真心怜爱一年氏女子,名为年水月,本想登基之后许其后位,却终究因其母家年氏之故,不得善果。和珅容色极似年水月,在一次皇家对诗宴上与乾隆相识,自此飞黄腾达。我喜欢和珅,又打心底里觉得他可怜,所以想给他一段真实的情感,哪怕等待多年,斯人仍在,一切都为时不晚。 莫名奇妙的抒情了一下,表打我,顶锅盖跑了~~~ ☆、多行者 眼前一片漆黑,身上遍冷遍热,方儒生感觉自己在黑暗中缓缓爬行,片刻便被一堵无形之墙阻挡住,似乎身处一个被火炙烤的黑匣子中,闷得无法喘息。 耳膜充斥着惊天动地的嘶喊、哭叫与求饶声,一只带火流矢划破长空,如同一颗极亮星子。须臾间,漫天火响箭紧随其后,‘嗖嗖’连成一片火海,蔚为壮观,‘火海’自头顶倾泻而下,瞬间照亮整个夜幕!一时之间,天降异象,凡人只得退避三舍。 断壁残垣中处处鲜血烈火,火光中隐隐勾勒出位少年将军身形,腰刀染血,生杀予夺。 方儒生如致幻相中,飘飘忽正抬头去看,一只利箭有灵性般,倏忽调转方向,反朝他射来! 方儒生连连后退,箭头紧随其后,仿佛獠牙撕开夜色一道缺口来,眼看就要钉入骨肉! 电光火石之间,一位异族华服美妇人飞身挡在他面前,箭头旋即扎进肩胛,血如泉涌。 那妇人口中含血,柔软的手掌冰凉一片。勉力咳了两声,喷出一口鲜血来,将他狠狠按进枯水缸中,以身躯盖住缸沿,厉声道,“棠儿!好好听娘说,不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能出这口缸子去,听见了么!” 万箭齐发,瞬间将美妇人钉成一口筛子,血水顺着穿透身体的箭头流到他脸上,雷声轰鸣,天降大雨—— “娘……” “娘?” “不要死!娘——!” “你怎么了!”尹壮图小心按住方儒生的手,以防他抓伤自己。 方儒生缓缓睁开眼,神志游离天外,身上一阵阵虚空无力。模糊中,一张极硬朗英俊面庞映入眼帘,烛火映着脸上原本狰狞的伤疤也柔和些许。 “爹……” 尹壮图大窘,赶忙伸手按他额头,“烧坏脑子了不曾?怎叫爹呢?” 腿肚子上传来隐隐痛楚,嗓子也干得厉害,方儒生神志流沙一般缓慢聚拢回来,顿了半晌才沙哑道,“多谢恩公相救……” “哭了?”尹壮图用指腹揩掉方儒生眼角的泪水,“做恶梦?想家了?” “没。” “不想提就不必说,怪大哥多嘴。”尹壮图笑道,旋起身端碗给他,“将士们刚入伍时都蒙被里哭过几鼻子,大哥唐突了,贤弟莫见怪。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46 ” “不是,”方儒生垂眸,“旧事入梦,不知从何说起罢了。” 接过搪瓷碗来抿了一口,碗里液体黄澄澄黏糊糊腥臊气甚重,活像一泡热尿,不禁皱了皱眉头。 尹壮图捋捋后脑勺,“上回润之喝剩下的参汤,我到伙房偷的,不知道放这几日坏了没。” “哦!还兑了一根野猪鞭,左右大补之物,应当不相克……吧。” 方儒生只觉得从食道深处泛起一股子恶心,简直压抑不住想要口嗓子眼儿吐一发的冲动,催得伤口扯痛,气血翻涌,差点儿又昏厥过去。 尹壮图见他神色极古怪地将那一口参汤咽了,尽尾儿又脸色惨白翻了个白眼,只当他想家想那旧事,心怀难畅,年纪轻轻便要受世事无常,不由语气温和几分。 认真劝道,“旧事伤身,旧人伤心,既怀念难受,便试着不去怀念。大哥初到伊犁时也如你一般感怀伤逝,日子久了,便也学会杯酒释怀的道理,做人,总得学着放过自己不是。” “还喝水么?” 方儒生摇摇头,漠然道,“不是感怀伤逝,怀旧而已——不知我家少爷可在此处?” “他方才来过,见你还没醒,怕府里有事就先回去了,你来寻你家少爷,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并非府里有事,”方儒生道,“今日将少爷要的粮食运到山下山神庙去,左右和大人入宫去,府里也无甚事做,听说少爷拜了位名声师父,就想着上山来寻他一寻。” “哦——”尹壮图理解道,“难为贤弟你连日冒雪运送物资,还遭了这等无妄之灾,实在是大哥之过,你就在我帐子里安心养伤,明日一早等丰绅过来让他来看你。” “不必麻烦,”方儒生挣扎起身,“多谢壮将军今日搭救之恩,方某不便叨扰,这就下山去了。” “我姓尹,本是山野粗人,无甚讲究,贤弟随丰绅唤我尹大哥便罢。”尹壮图纠正,旋爽朗笑道,“还有,你怎知我是这伙子人的便宜将军?” “被你扛回来时隐约听见旁人这般称呼。” 尹壮图错愕,“倒是大哥唐突了,当时只当贤弟晕厥……” “没全昏,”方儒生拖着一条腿要下地,“告辞。” “不行,你不能走,伤筋动骨一百天,此时如何能下地走动。” 方儒生还就不信这个邪,结果受伤的腿刚点地,一阵钻心的疼痛便激出一脑门子冷汗来,趔趄两步险些摔倒,被尹壮图眼疾手快拦腰抗回榻上。 “我说甚,”尹壮图麻利给他盖上被,“你们读书人皮肉细嫩,这种裂骨伤可不是浑玩儿,先且在此处将养着,不急。” 方儒生本就硬撑,多说这会子话只剩头晕目眩,满耳朵塞着尹壮图唠叨: 皮肉细嫩皮肉细嫩皮肉细嫩,不急不急不急不急…… 方儒生把头往被子里一埋,“那便劳烦了。” “你既然与丰绅相熟,便也是大哥的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甚劳烦不劳烦。” 劳烦不劳烦劳烦不劳烦劳烦不劳烦劳烦不劳烦劳烦…… 方儒生暗自叫苦不迭,现如今只得直挺挺躺在床上万事求人,此时急也无用,正自烦闷。 偏尹壮图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 “这般蒙着头不闷么?” 不闷么不闷么不闷么不闷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丞相府邸又是另一番旖旎景象—— “润之,琰哥不成……” “如何不成,都这样儿了。” 净室里水汽氤氲,两具年轻身体在木头浴桶中相互交缠。 润之探入水中,永琰反手死死扒住浴桶边缘,勉力向后扬起头颅,毫不防备将脖颈递到润之嘴边,被后者含住喉结舔吮不休,嘬出青紫来才罢口。 “润之……啊……” 润之有意相引,啄了啄永琰微张嘴唇,看着永琰水下赤条条男儿健美躯体,肌肉匀称流畅,只忍不住浑身发热,不由借着温水润滑,穷尽手段撩拨少年最敏感不堪之处。 (一群河蟹走来走去……) 在他耳边低声说,“琰哥儿。” “快……”润之将舌探进永琰口中翻搅。 永琰腾出手虚将二人搂得更紧,不多时便相拥颤抖着泄在水中。 “呼……”润之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得说不出的惬意与安稳,忍不住去亲吻那人斜飞入鬓的剑眉,叹息道,“好舒服,琰哥——” 永琰亦沉浸在方才一场荒唐迷乱中,良久缓过神来,搂紧怀抱中少年,曲起食指刮刮润之脸颊,沙哑道,“水快凉了。” 小少年听得心旌荡漾,不禁想起从前阳宫图里看过的荤画儿:两人坦裸相附,下头进到那小穴里去,不知更是怎番销魂滋味儿。 “嗯,回床上去。” 嘴上应着,怎么也不见动弹,手指反倒越发顽皮,往永琰股间探—— 指尖刚要触及那一小片褶皱便被一把推开! 永琰面上潮红不减,这会儿又是羞赧又是惊愕,也顾不得身上寸屡未着,一个鹞子翻身便要跳出桶去!润之眼疾手快,一把搂住遍身红透之人,强行拖拽,哗啦啦水花飞溅,复从后抱得死紧。 润之失笑道,“跟我还害臊?” 害臊还言轻了,羞愤欲绝才是真,倒是自己冒进吓坏了他。 言毕只觉得手底下的皮肤几乎要灼手了,润之舔他脖颈上吻痕,好生安抚几句,心中暗搓搓盘算今日且再饶你一把,等下次定不能就此作罢。 “从实招来,那小木头人儿是不是一对儿的?” 永琰头埋得愈发深,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桶壁上,半晌低低嗳了一声。 润之不依不饶,面颊紧蹭着永琰赤裸脊骨,委屈道,“为啥不肯给我?” 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怀里人登时烫冒了青烟,轻微挣扎起来,难堪道,“那个刻的不好……润之,别摸,我去拿予你便是。” “别出去,外头冷——”润之道,“宫里盐引之事有眉目么?” 永琰缓了缓道,“差不离。” “年关底下万事停当,能赶在明年三月春闱之前么?” 永琰将润之两只作乱贼手并叩在桶沿上,沉吟道,“应该能,年前就做准备。” “水真的凉了,润之。” “那我叫方先生进来加热水——” 永琰眸色一暗,“不是说他今夜宿在军营么?” “哦——”润之愣道,“忘了。” 两人各自收拾妥当,相拥着窝在被子里闲话。 润之两脚夹着永琰一条腿,嗅他身上散发的淡淡苦丁味,温暖干燥的皮肤触感极好,小木头人儿在手里把玩,细看木头小永琰果然不如木头小润之雕刻传神,木木一张脸还不甚被多刻了一刀,横贯左右,几乎毁容。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47 便道,“这个刻得不细致。” “嗯。” “明明能刻好的,另一个不很好么?” “自己的样子不太熟悉。”永琰道。 自己的样子不熟悉,却对别人熟悉么?润之好奇,“我呢,对我熟悉?” 永琰把头转到另一侧,闷道,“就在脑子里。” “这么喜欢我啊~”润之亲亲他后脖颈上吻痕重灾区,永琰脸红得要爆炸,无奈地揉揉他的头。 润之把小木头永琰往床榻旁边的衣服兜里一揣,“这个我先收着,回头刻个好看的拿来。” 罢了又钻回被窝里细细摸永琰身上的疤,道,“肩膀上怎么伤的?” “六岁和神机营练功夫,从梅花桩上摔下来。” “腰上这一道是什么时候?” “在冷宫被打的。” 润之咬咬牙,哪壶不开提哪壶,又道,“眼睛是什么时候伤的?” “小时候……勿乱摸。”永琰拉起润之左手,把脸颊贴着掌心处圆疤蹭了蹭,征询地看着他。 “咦,这个我也记不得是如何留的,”润之道,“大约当时太小了吧。” “嗯。”永琰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将那只手慢慢盖在自己眼睛上。 润之亲亲他,催促道,“快睡快睡!过几日冬至,还得上山去瞧方先生——” ———— 第三卷 青玉司南佩(终)———— 作者有话要说:  诶,河蟹的一章,怕被锁文,完整版发微博了,大家不会觉得麻烦吧(委屈得对手指) 昨天忘了感谢投喂的宝贝们了,感谢金鳞,冒冒,柳无渡,长袖宝宝的投喂,爱你们,给你们一个托马斯大亲亲,今晚决定战五千! ☆、长情埙 冬至这日天亮甚晚,窗户外头雾霭朦胧。 晨起永琰走后素池亲自过来,送了节礼单子,外加一篮子新腌青皮咸鸭蛋,小姑娘眉眼盈盈,‘哥哥、哥哥’唤个不住,似乎早忘了之前的不快。 润之旁敲侧击问起永琰,那丫头居然不甚记得,只说近来又心悦额敏将军家的小儿子,情窦丛生,极尽慕少艾之能事。 润之一哂,少女心性,实在如同六月天孩儿面。 送走素池之后润之又到和珅处转悠一圈,和珅换了朝服正要入宫,随□□代他几句,陈尽忠在一旁垂着眼睛候着,润之心不在焉地听,半晌没插上嘴,讪讪出门。 山中无岁月,军营里却热闹得翻天,这是大家伙儿聚在一起的第一年,冬至也当大节日般热热闹闹地过。 “丰绅小将军来拉,包饺子包饺子——”陈骁抹了一头一脸面粉,活像白毛怪,石鲁一只胳膊吭哧吭哧揉面,抬眼看见润之,脸上表情变得不太自然,摸摸鼻子,抹一鼻子白面,旋即打了个喷嚏,憨憨地笑了。 “嘿!臭小子!你掉面缸里去拉!装什么油头粉面书生郎,忒也花俏,勾引崔莺莺去么?!再叫老子看见你浪费粮食,非剥了你的皮!” “呵呵,军师爷来了,军师爷再见~” “嘿,方先生呢,醒了么?”润之道。 “管谁叫‘嘿’呢?!” 润之连忙作揖,恭恭敬敬称了一声师父,旋道,“方先生在何处,我放心不下,得看他一眼。” “说不得死了罢……还放心不下,你个小白脸子,心还挺大,”柳凤雏嘲道,“有块能当皇帝的木头还不知足,吃着盆儿里还望着锅里的,依为师看呐,都白费,你俩都是那个。” 众将士问,“哪个?” 柳凤雏百年不遇地红了脸,“就那个……都包饺子去!凑甚热闹?!讨打!” 润之早习惯了被他挤兑,也不恼,抬手抹了柳凤雏一脸白面,笑嘻嘻滚了。 牛不平端着一抱粗齐腰高一大桶肉馅横里走出来,差点被追打的柳凤雏撞一个趔趄,而后又被狠狠嫌弃‘碍事’,兀自搅肉馅神伤。 陈骁带头嚷嚷,“柳军师何时带兄弟们打仗去啊,这一闲下来,成日里骨头痒。” “尽知道打打杀杀,”柳凤雏道,“等来日领了编制,编入正规军,还怕没得仗打么?” 石鲁按住左边鼻孔,“噗”地从另一边喷出一股白面来,骂道,“奶奶个熊!老子年前还跟清狗打,过了个年,以后就得跟外夷打,说不得将来还要跟老毛子打,后半辈子算卖给清廷抵债了。” 陈骁道:“有仗打还不知足,以后上了战场,斩一人得财,十人制宅,百人授官,千人封侯,有了钱置办家业,谁还当大头兵,都回老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 “要甚的娘们儿娃,先打两场解解馋才是理儿!” “呦呦,不要娘们儿?也不知道夜里蒙着被窝子自亵,心里头念叨着谁啊?” “谁啊谁啊?石百夫长跟大伙说说呗~” “说个锤子!”石鲁粗声粗气呵斥。“散了散了!” “大老爷们还不好意思了,我跟你们大伙说啊,自那日三尺台上一战……” 石鲁额上青筋暴起,大喝一声,“滚蛋!!!” 兵将轰声一团,平日见他作威作福惯了,也不害怕,七嘴八舌打趣石鲁,说他一只手诸多不便,抱媳妇有困难,又揣测他心里头到底揣着什么人。 陈骁又道,“诶,白璧微瑕不算事么,人杨过不也少条胳膊,照样抱得美人归不是?” 陈骁书读的少,比喻得极不恰当,话一出口又引的一通起哄,石鲁脸红脖子粗,埋头将面团当做陈骁,砸扁揉圆了出气。 前头将士们活馅儿擀皮忙活得紧,营帐后头难得安生。 尹壮图手头儿刨一根木头梁子,刨两下时不时立起来比划比划,继而自顾自摇摇头,按下继续刨。 方儒生躺在帐子里实在憋闷,外边闹腾正欢,军营里没甚乐子,左不过聊聊娶媳妇儿生娃荤段子,他听得面红耳赤,感觉像憋了一泡尿。掀起被来看,伤口周围红肿已消,柳凤雏配的草药果真奇效,不过几日功夫竟有要结痂的迹象。 方儒生两手托着一条腿颤颤巍巍下地,扶墙往外走。 这片谷地辽阔程度已然超出方儒生的认知,静养这几日,每日晨起时分,四万将士于操练场点卯,号声嘹亮,壮阔异常。 作为个外来者,将士们见其行走不便依旧热心施以援手,这般热情让方儒生委实招架不住,只得逃也一般躲避人群,狼狈攀行。 绕到营帐后方畅快淋漓解决一番,单腿翘起撒尿十分不便,几与丧家犬无异。 不知道那个不停聒噪之人去哪了,想来也同那些军人一样热闹去了,方儒生摇头苦笑,沿着盐湖岸边缓缓走。 天高云淡,日光映照千倾盐湖,显出皓皓一色,和风吹过,脉脉生波。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48 方儒生席地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的陶埙,放在口边先试了试音,而后呜呜喁喁吹起来。 那声音初时青涩,而后却悠扬辽阔,淡然而热烈,如同草原上飘过的云,和缓舒畅,又如大漠里扬起的黄沙,粗粝迷离。旋即声调一转,竟如战鼓声声红旗烈烈,说不出的憾人心神,道不尽的平和安稳,倏忽间又低沉呜咽,仿佛注入全部悲恸而嚎啕,听者伤怀闻者感叹,令人难能不动容。 偶有落单的大雁哀鸣南飞,山谷传声,更显寂寥。 尹壮图仰头望天,禁不住和曲引吭高歌—— “岁岁金河复关兮,朝朝马策刀环,三春雪归青冢兮,万里黄河绕黑山,昭时穷苦狐朋,晚来依傍难,重山河社稷兮,百二秦观——” 苍凉婉转,绕梁不绝。 方儒生听见他的歌声,埙声骤然截停,慢条斯理换了一首曲子。 尹壮图:“……” 片刻后,尹壮图清清嗓子吼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前头传来将士们轰然一片调笑。 “小娘子呦~” “小伙子嘞~” “娶媳妇儿哟~” “郎情妾意把歌唱喽~” 方儒生脸色微愠,急忙再换。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较劲一般,说也奇怪,无论方儒生吹什么曲子,尹壮图总能严丝合缝搭上词来,元曲词牌信手拈来,上到宫廷玄乐下至乐府小调,纵贯南北,横跨千年,倶不在话下。 直吹了十五六首,方儒生气力不济,终于败下阵来,只觉得这人与自己生来命数相克,遂悻悻将埙小心擦了擦,收回怀里。 尹壮图提着方才刨的木东西过来,面上带笑,仿佛心情极好,丝毫不提方才和歌之事,爽快道,“本打算过会儿回去再扶你出帐,不想你自己出来了,解手么,走,大哥背你过去!” “不不!”方儒生尴尬道,“别蹲下!” “不解手?” “解过了,你不必背我。” “腿还没好利索,下回解手便叫我,再不,给你帐子里放个夜壶,来,试试!”尹壮图将一副木头手杖递于他。 “看和不和手,不行大哥再改改。” 方儒生接过来,桃木料子,质地轻,韧性好,上面的木头刺被细心打磨平整,触手极为顺滑,支撑着站起来走两步,很顺手。 “多谢。” 尹壮图大掌一挥,“不谢,自家兄弟不必言谢,你会下棋么,咱俩晚上比划比划?” “行呢。”方儒生笑道,“看少爷跟老爷下棋时候偷学过两手。” “那可得好好切磋,大哥上回输的忒惨,”尹壮图竖起大拇指,“你家少爷是这个!” “少爷一向厉害。” 尹壮图点头,随意道,“你与丰绅如何相识?” 方儒生一惊,旋即自嘲道,“从前做下九流行当,承蒙少爷不弃,收留小弟。” “知遇之恩最难报,古来如此。” 尹壮图神色中闪过难以捉摸的意味,似是无奈,又仿佛有些极轻微的厌恶,转瞬即逝,旋即拍拍他肩膀,豪迈道,“英雄不问出处么,大哥从前也不行,现在好了,跟着永琰、丰绅兄弟,来日若大仇得报……”似乎意识到言之过早,便道,“都能好,我记得娘从前说过,世间七苦,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好死不如赖活着。” 方儒生:“……” 尹壮图补充道,“对了,我娘信佛,活着的时候。” 夕阳如血,山腰上皑皑青松,平谷处粼粼水色,形成巍然壮丽的景观。 方儒生拱手施礼,旋长身而立,青衫落拓,立于盈盈秋水之间,衣袂翩然,书生意气,说不出的清朗俊秀。 二人不再言语,尹壮图眯眼,望向远方更加遥远地平线上连绵不断的山峦,方儒生偏头去看他,尹壮图的脸揉进昏黄暖光中,侧脸英俊刚硬,那一小片疤痕泛着奇异的光芒。 方儒生哂道,“你总这样么?” 尹壮图佯做不解,“哪样?” “没甚……脸上这疤怎么伤的?” 尹壮图有些许不自然,道,“发配时候琼了面,后来连皮一起割了。” 方儒生沉默,不是没见过被牵连发配的罪臣,脸上皆用铁蒺藜刺一个小篆的‘贱’字,自此入奴籍,除非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否则永世为奴。 发配之人重镣北上,至伊犁不毛之地,手铐脚镣加在一起足四十斤沉,若遇上水患,路上便要花费半年之久,往往不等到达目的地便死伤过半,半分生机也无,尹壮图被发配时不过八岁,不知受了多少苦才走到今日。 方儒生心中感慨丛生,不知在做何打算,望着尹壮图的侧脸出神。 尹壮图笑道,“不会嫌弃愚兄吧?” “自然,”方儒生答,“英雄不问出处,你自己说的么。” “发配便发配,总强过被灭族。”尹壮图哈哈大笑,摆手不言,抽出腰刀来擦。 方儒生眼见那刀,却心中乍寒,一时如坠冰窟。 作者有话要说:  石鲁被窝里偷着喜欢的人是谁,方儒生跟尹壮图之间有怎样的渊源,润之与永琰的感情会遇见怎样的风浪呢~~~第四卷开始了,敬请期待! ☆、酒蒙子 只那一瞬间,又猛然觉得眼前这人游刃有余,一语双关,能在那般恶劣的环境之下存活下来,当然远远不止侥幸而已,面上的友善不过表象,内里却如同崖渊一般深不可测,不禁戒备。 “方才你那埙吹得中听,得空也教教大哥罢。” 方儒生将埙掏出来,“你认得这东西?” 尹壮图说,“认得,从前在大漠边境经常见,那边儿常过些外族马货车,也定居些白族彝族人,埙、羌笛、马头琴,边塞三宝么。” “会吹么?给——” 尹壮图拿到手里颠了颠,眯起一只眼朝口孔里看罢,道,“不太会,就看一个外族女人吹过。”继而比划道,“好像也是这样扁的,下头绑个玉坠子,嗯,和田玉坠子。” “听,听谁吹过?”方儒生色变道,“还记不记得是什么曲子?!” “方先生,尹大哥——!” “少爷!” “丰绅!” 尹壮图接住横里飞扑来的润之,大掌拍拍他后背,笑道,“长肉了。” “快到年下,府里来来回回送礼的多,夜间多吃了点儿,方才谁吹的清平调,好听呢,方先生怎么样?” “无甚大碍,少爷若是喜欢,儒生常为少爷吹便是。”方儒生道,“今日随少爷下山回府即可,年下府里事多。 润之笑道,“方先生还藏着这一手没露呢,从前在府里却没听见你吹曲子,笛子么?还是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49 萧?” “是埙,边塞的陶埙。”尹壮图用手指点润之的头,回头问,“今日就要走?” “总劳烦各位,说到底过意不去。” “不劳烦。”尹壮图道,“举手之劳,江湖儿女,彼此照应本是分内。” 润之心念电转,眼珠从尹壮图脸上滴溜溜转到方儒生脸上,继而道,“方先生腿没好全,现在下山不方便,父亲若问起来也难解释,不如等全好了再回去不迟。再说年下实务前院有管家担着,后院还有二姨娘应承,想来出不得大事,你就在这儿安心养伤,有尹大哥照顾,我也放心些。” “有功夫帮我照看着棚里的庄稼,陈骁毛手毛脚我不放心,对了!柳矮又研究了新肥料,还有手扶式自动木犁,还有木牛流马,瞧着唬人的紧,你得空儿也帮我试试。” 尹壮图道,“你且安心养着,想吃甚叫陈骁出……陈骁下山买。” 尹壮图故意隐瞒山谷另一条直通官道的出口,润之不明就里,顺应道,“缺什么我帮你带过来也成。” “不不不,那更劳烦!”方儒生道,“寻常就好。” 远处传来柳凤雏高声呼喝,一片人仰马翻声。 “你们将军死哪去拉?!润之小子呐!统统死了不成?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牛、不、平!你为何还没和好馅儿?!是不是偷懒!天天吃白食,长个大坨儿!要你当个屁用!” “陈骁!别磨刀了!死过来!” “乔果子!你那一帮子小兄弟儿都吃白饭的?饺子皮擀好了么?怎么这么多人还没个一条胳膊的石鲁干活儿麻利?” “军师爷饶命!!!马上就来!” “老子擀面杖呢?!” 润之舌头一吐,“快走快走,柳扁豆又发疯了!”说罢两只食指挑眼梢,做了个怒发冲冠、掐腰骂人的姿势。 方儒生与尹壮图倶忍俊不禁,尹壮图道,“被军师听见你这般称呼他,非跟你拼命不成。” 润之夸张地翻白眼,“天知地知,再无第五人知晓,否则,那真要……诶?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脸上有东西么?” 背后阴测测传来声音,“乖徒儿,说师父甚坏话……” 润之‘哇啦!!!’一声,兔子一般溜烟儿逃了。 尹壮图方儒生大笑打跌。 傍晚时分,野猪肉馅饺子热腾腾出锅,足装满十数铁皮大桶,由百夫长各自分派到各个营帐中。 将士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营帐上空皆回荡各色行酒令及各种方言划拳,形式多样,不拘一格。 尹壮图营帐中左右分坐陈骁润之方儒生,柳凤雏与牛不平坐于一处,乔果子石鲁及几位千夫长凑桌两端。 牛大娘将饺子端上,尹壮图举杯道,“今日冬至,座下列位皆是亲故,壮图便不说些虚话了,先共饮杯中酒,今夜军规暂罢,酒肉管饱,吃饱,喝好!明日操练可晚半个时辰,千夫长负责通知各营。”说闭径自干了杯中黄酒,将杯口朝下,横推了一圈。 牛不平一马当先,豪气冲天,“俺,俺也干了!” 牛大娘一筷头子抽将过去,“喝甚喝,喝多了谁弄得动你!” 尹壮图道,“大娘莫怪,难得今日高兴,叫他喝一口有何妨。” 牛大娘叹道,“诶,大将军有所不知,老身这儿子哪点都好,唯独跟他爹一个模样,滴酒沾不得……” 陈骁道,“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喝不得酒,来日上战场杀敌,饮血啖肉皆可,只不敢喝酒,岂不叫儿郎们笑话了去。” 乔果子仰头把酒干了,附和道,“就是,牛兄是伟男儿,怎就沾不得酒了,来来来,我陪你干!” 柳凤雏笑道,“牛婶子太惯儿,莫不要惯成娘宝拉,像我那不争气的徒儿,叫他爹惯成个爹宝,到如今一事无成,啧啧啧~不过好在遇见个好师傅,朽木还算可救。” “!”润之道,“怎的还人身攻击呐!师父又如何知道我爹惯儿?” “嗨——”名为左川的千夫长调侃道,“和大人宠儿子那可是全京城出了名号的,紫禁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胡诌!我爹从未不许我喝酒!”润之满脸绯红,“三岁时我爹就用红头筷子沾酒喂!” 牛不平被这一圈碎念得无地自容,对牛大娘道,“娘,你别管。”猛然将酒杯端起,一饮而尽。 牛大娘阻挡不及,登时面如菜色,叫道,“作孽啊——” “这……”润之捅捅方儒生,低声道,“不会真出什么乱子吧?” 方儒生道,“只一杯黄酒,应,应该无碍……吧。” 众人紧盯牛不平,风声鹤唳,如临大敌。 说话间,只见牛不平脸色骤变,自头顶向下一路红至脖子根,眼神瞬间迷离,大舌头啷叽地说,“好,好……辣一泡黄尿!俺嗓子……嗓子着火拉!树皮啵!格老子滴!” 说罢还不待众人反应功夫,大喝一声,手中杯子朝地上轮贯,将桌子狠狠掀飞!跌跌撞撞跑出帐去。 变故突生,尹壮图万万没料到此人喝酒过后会有这般反应,连忙带领众人追将出帐去,边跑边喝道,“追上他!逮住他!” 未喝趴下的将士们纷纷出帐阻拦,牛不平力拔山兮气盖世,一路掀翻众人,奔小校场旁边马棚而去—— “他,他干什么去?!” 柳凤雏被润之拎着跑,徒灌了一肚子风,龇牙咧嘴道,“我上哪知道且?!他那茴香勾芡脑子不知又搭错哪根牛筋了!赶紧追上!别叫他把马棚子拆了,搭了好几天呢!老子好不容易设计的自动通风装置!咳!” 柳凤雏呛风打嗝不止。 待众人追至小校场,倶被当头天雷击了个外焦里嫩—— 牛不平肩上扛着尹壮图的坐骑惊羽,正围着小校场一圈一圈跑! 惊羽这下真惊得不轻,扁长马脸上用尽毕生表情诠释‘惊悚’二字,四条腿不着地没命扑腾,终究力气不敌,长嘶一声,嘴角直泛白沫,几乎被勒得昏死过去。 润之“……” 尹壮图“……” 柳凤雏力挽狂澜,断喝惊雷,“站住!嗝儿……撒甚的酒疯!站、住!” 说时迟那时快,柳凤雏冲上前阻拦,黑暗中视野有限,不甚被踢倒并踩扁,没待爬起来逃两步,再次被跑完一圈的(主动)牛不平与(被动)惊羽,踩扁。 尹壮图、润之不忍卒睹,众人爆笑山响,自此再不敢激牛不平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柳无渡小天使投喂,期待我的合同快些来,快来快来,快到我的怀里来~~~ ☆、盐铁使 入夜,宫门内 “嘘!”刘必显瞄一眼宫门口来回巡视的禁卫军队伍,回头向着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50 黑暗中道,“想办法把他们引开!” 永琰不发一言,夜行衣勾勒出颀长身形,夜色中犹如一头危险的黑豹,倏然二指并拢“嗖——”地掷出一枚石块。 石块不偏不倚,正中禁卫军领队帽菱,直将那帽带飞出去,直钉在城墙之上,领队大为惊慌,拔刀喝道:“什么人!” 旋即哗啦啦仓啷啷一片拔刀声—— “宫灯火把何在!领队遇袭!” “速速调配巡夜禁卫军增援!” “那处有人!” “快追!” 刘必显以手抚额,“木头!叫你把他们引开,谁让你把他们引来?!” 永琰漠然道,“太暗。” 刘必显“……” 永琰一手拎着刘必显后领,向后退开两尺,气息轻提,疾步俯冲,紧接着灵活旋身跃起,飞檐走壁,直跳上数丈高宫墙头,二人虚掩进黑暗之中。 禁卫军众人只觉得眼前呼啦啦一片黑光闪过,不多时,自暗处传来两声细微猫叫,俱长舒一气,松懈下来。 禁卫军领队将帽子扣下来,“方才谁喊的领队遇袭?!回去领军棍!” “呼――”刘必显两腿横跨在墙头,左右看看,更是腿软,回头道,“木头,如何下……” 永琰兀自跳将下去。 刘必显傻眼,“诶诶诶诶诶!” “我怎么办?!” 永琰鄙夷视之,旋跃回来,拎着刘必显一同跳下。 刘必显:“……” 冬至节夜,皇城脚下街巷灯火如昼,夜色疏朗,月明星稀,一轮皓月正上中天。 永琰与刘必显二人前后脚,行至湘巳巷街尾一处莺燕之地,举目望去,门匾上书“风满楼”三个烫金大字。 大清中原地界上,风满楼已开了数十载,原是虢州一江湖人老来赋闲的产业,后盘给官家子弟作娱乐荒唐场所,官商皆通,分店数十,单秦淮河畔便有三处。 风满楼兼接男女客人,清倌人、艺妓姑娘并作一间,红倌儿、花魁们归作一处,分东西楼宇,前厅后阁,包厢多处,有倌儿上百,掌灯时分街口挑起衮绣大红灯笼,一派花红柳绿之相。 刘必显轻车熟路,进门便见一俏妇打着罗扇姗姗迎来。 “诶呦~稀客呀稀客,宫里差事多的很么,这许多日子不来,可把老娘忘了不曾?” 说话间已至面前,只见俏妇二十五六年岁,粉衫翠打,妆容浓艳,作鸨母打扮,柳眉斜飞,眉头略微靠近,眉尾处各生米粒大小一颗红痣,显出些市侩精明神色。 “忘了谁也不敢望了秦老板您呐,”刘必显扬声道,“来,给大爷唤苏青姑娘出来伺候——” “青儿今日可是不成,出了条子,且伺候不了您大驾了,”秦袖嘲道,“要不今晚上老娘好生伺候伺候你?” 刘必显坏笑,轻佻地掐了把秦袖屁股,道,“可别可别,身子骨吃不住。” “算你小子识相……咦,这位便是……?” 秦袖混迹风月场数年,也算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妙人。 侧目瞧去,刘必显身后之人兀自沉默不语,但见那男子剑眉皓目,鼻梁高挺,削薄嘴唇微抿,甚是英俊逼人,虽黑衣裹身,却丝毫难掩俊朗出尘之色,浑不似寻常寻花问柳的恩客,心中便自有计较。 刘必显低头在秦袖耳边说了句什么,秦袖似乎大为诧异,吊着眼不住打量永琰,旋即掩口笑道,“别说,还真成~” 临了福身道,“给十五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永琰:“……” 秦袖将刘必显与永琰带至隐蔽偏厅,将吊嗓子歌姬轰将出去,仔细插罢门栓。 秦袖,“今儿倒是来的早。” 刘必显,“嘿,大爷走的正门,皇宫正门,十丈宫墙说跳便跳,那叫一个来去自如,仿若探囊取物。” 永琰皱眉,到底没有揭穿他。 秦袖笑道,“德行~~~” 刘必显磨磨蹭蹭喝罢一盏热茶,吁出一口气,问道,“我让你留意那事如何了?” 秦袖道,“讷亲逢节必至,巧也不巧,正是今日了。” 刘必显:“平素惯是谁伺候?” 秦袖:“还是扶风,如今扶风是红倌人了。” 刘必显鄙夷啐道,“还他娘是个情种,家里有那么个虎狼之妻,难为他欺上瞒下地出来嫖!” 秦袖唏嘘,“可不,说不得还想着给扶风赎身呢。我倒没想到堂堂户部盐铁司副史竟是好这一口儿,啧啧啧,我那小可怜儿,若真给那窝囊废赎回去,还不被母老虎扒层皮。” 刘必显歪嘴坏笑,手指挑着秦袖下巴,“怎么着,你瞧上扶风了,舍不得他被那老头子糟践?” “滚蛋,”秦袖笑道,“老娘养这一楼子人,要个个儿舍不得还成什么事了,扶风是个倌儿,就算我想要,他给得了么~呵呵~”继而眼珠子不住往永琰身上瞟,细声道,“倒是那皇子俊得很,老娘喜欢~” “浪货!”刘必显道,“心挺野,想当皇后?” “呦!你还醋了不成?怎么,你喜欢男人拉?” “还有不足一刻钟,”永琰望向窗外西偏之月,不耐烦地打断道,“带我们到讷亲惯常房间去。” 永琰刻意收敛气息,秦袖几乎忘却他的存在,这会儿经其提醒,连忙道,“糊涂了,差点误事,殿下且随我来。” 秦袖言闭施施然行礼,起身带路。 三人前后进入一间上房,房内熏着媚香,青雾缭绕,丝丝入扣,内置丈高苏绣屏风,半遮不掩,展开的阳宫图摊于桌上,床边摆着玉势阳根,制作极为精巧,□□上的青筋雕得根根分明,一旁香膏、角先生、缅铃、羊眼圈一应器具齐全,淫靡而坦荡。 刘必显如入无人之地,东摸摸西动动,自得其乐。 秦袖调笑不止,道,“你不是喜欢姑娘么,怎的转了性儿,对男人那玩意也感兴趣?双儿了?” “老子要做也做上头的,”刘必显面露□□,“今儿先干正事,回头上了炕,让你瞧瞧爷是不是双儿!” “呦!”秦袖手指朝他胸口一戳,嗲声道,“那奴家可就等着大爷拉~” 永琰面颊僵硬,轻咳一声,不自然别过头去。 刘必显往榻上一靠,悠悠道,“行了,做你生意去罢,别耽搁秦老板财源广进。” “卸磨杀驴呀,”秦袖嘲道,“答应老娘的金子别忘了。” “就认得钱,少不了你的!” 媚香袅袅,如同蒙于面上的丝绸,轻佻一带,便划过鼻尖,倏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江慕淮宝贝与长袖宝贝的投喂,那个……俺想要一些留言(委屈对手指) ☆、铁板桥 秦袖一出门,屋内立时静下来。 “诶,”刘必显往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51 榻上一瘫,双指捻起缅玲放在耳边晃晃,丁零当啷一通乱响,又攥着玉势朝自己身下比划,自顾自道,“跟男人有甚好玩?男人没前面,又没后头,从哪处进……”思考一番又咧嘴,“噫—— 脏!” “你如何拜柳凤雏为师?”永琰道。 “我还以为你个闷瓜一辈子都不能问呢,”刘必显讪讪道,“年轻时候识人不明呗,让便宜师父忽悠了,跟他学了一年观星和机变,硬要收老子做徒弟,替他谋朝……” 永琰问,“什么是观天和?” 刘必显跳脚,纠正道,“木头!是观天、和机变。” 永琰面无表情,问,“那什么是和机变?” 刘必显东倒西歪。 刘必显道,“墨家善机巧与制作,在军事技术方面均高于百家诸子,公输班为墨家巨子,进可一夜造五百机关兽横扫千军,扭转战局,退可存方寸之地,以三寸木雕承千斤轴承,是为机变。” 永琰点头,思索道,“白起,长平之战。” “是,长平之战,白起封杀神,怒斩四十万大军,不可不说赖于公输班三年而成的机关木鸢。”刘必显摇头晃脑。 永琰倏忽侧目,耳廓微动,低声道,“来了。” “来了?!”刘必显一惊,戟指墙壁道,“快来!” 二人起身,刘必显一扭案台上花瓶,墙壁机关‘咔咔’仄响数声,旋即两侧洞开半人高方门,直通壁柜,柜门竟是封死,从外侧不能打开。刘必显先行藏进柜中,永琰紧随其后,墙壁石门落下,将二人困在狭小柜中。 永琰环视,继而双指并拢,横戳过去,将半寸厚的木柜门戳出一孔,窥视屋内。 刘必显无声地竖起大拇指,用口型道,“厉害!”默默放下将要打开机关孔洞的手。 永琰理也不理,径自观望外界动静。 隔壁商女吟唱依稀,穿过木板发出瓮郁震动,声细且软。 “草茫茫秦汉陵阙,世代兴亡……却便似月影圆缺。山人室堆案图书,当窗松桂,满地薇蕨……” 刘必显低操一声,咒骂道,“分明在接客,骗老子出条子。” 不多时,房门吱嘎一声钝响,两名男子前后入内,走在前头那人身量纤细,容貌白皙俊俏,双目灵动,分外惑人,眉宇间隐隐透着几分儒雅书卷气,乃是风满楼红倌人扶风。 紧跟着进来的男人五十出头年岁,五短身材,双目浑浊嘴唇发紫,脑满肠肥腐败之气尽显,正是凭借岳家势力爬上户部盐铁司副史位子,那位讷亲讷大人。 讷亲方一进屋便将扶风扑在榻上亲,“小心肝、小乖乖”调样儿叫,一双油手上下乱摸,不消片刻便强扯了扶风衬裤,揉捏丰满臀部。 扶风显是不愿,双手攥拳隐忍,半推半就不敢拒阻,扭过脸去,一道泪珠划过鬓角。 讷亲不住吸吮其脖颈胸口,粗喘问道,“想不想爷?” 扶风不答,讷亲登时色变,扬手便是一巴掌!那一耳光力气甚大,足将扶风半边脸扇得红肿,嘴角溢血。 恶狠狠道,“想不想?!” 扶风哽咽,“……想。” 讷亲这才算满意,埋首狠狠扯咬其胸前,手指抠进那销魂穴里。 柜子里空间狭窄,永琰与刘必显挤在一处,刘必显眼珠一错不错盯着孔外这幅活春宫,咕咚咽了口涎水。 永琰漠然道,“再碰到我,就剁了。” 刘必显把手在胯间捋了两把,勉强压平,道,“都是爷们,有甚害臊,你没有似的。” 永琰一脚踹开柜门,柜门木片爆裂,横飞出去! 讷亲这厢温香软玉,正待入港,只听一声巨响震彻耳畔,登时吓得不举了。 讷亲手忙脚乱登上裤子,连着绊两跤,狼狈非常,冲破柜而出二人吼道,“你们甚么人?!刺客?!来人!快来人——!” 身为朝廷三品官员,贱内又势如猛虎,讷亲逛窑子从不敢带小厮,秦袖更得了吩咐躲得老远,一时之间屋内死一般静谧。 扶风肿着半边面颊,几近赤身裸体,蜷缩一处,瑟瑟发抖。永琰不忍卒睹,脚尖挑起件外袍予他勉强蔽体。 “大胆!”刘必显大喝一声,气势压过他一头,“无知升斗,你可知是在跟谁说话?!” 刘必显伸手过去,将永琰上衣狠狠一扯—— 夜行衣撕拉一声被扯开…… 永琰:“……” 刘必显:“……” 刘必显低声道,“我让你穿里面的阿哥服呢?!” 永琰道,“没穿。” 刘必显崩溃道,“为什么不穿?!!” 永琰漠然道:“跳墙不方便。” 刘必显:“……” 刘必显脸色发青,显是被气得几乎吐血,扶额绝望道,“那块令牌也没带……” 永琰从挂在身上的破布条里抽出块牌子来,“带了。” 刘必显劈手夺过牌子一瞅,登时原地满血复活,将黄金打造皇子金碟一亮,喝道,“十五皇子嘉亲王爷在此,尔等还不速速下跪叩头!” 腰牌澄光闪耀,上雕四爪金蟒,蟒头鳞片分明,金丝金鳞,栩栩如生。下刻‘尊颠之夙’字样,华贵无比,半分做不得假。 “十五殿下——?”讷亲浑浊老眼眯起,狐疑打量皇子金碟,好在不至于老眼昏花,讷亲识货得很,再观永琰面目,竟是像极乾隆,王者霸气丝毫不逊其父,压得他心肺剧震,忙换了副嘴脸,颤抖下跪道,“给嘉亲王请安!” 永琰冷冷不语,极见不惯这般墙头一派,刘必显上前搀扶道,“讷大人不必多礼,我们殿下最不拘虚礼,来来来,坐下慢聊。” 讷亲被唬得没脾气,三人坐定,刘必显开口道,“讷大人近来安好?” 永琰:“……” 讷亲:“……好,呵呵……挺好,挺好。” 刘必显悠悠道:“刘嫔娘娘记挂着,让奴才代问尊夫人可好。” 讷亲色变,“这……劳刘嫔娘娘费心,内子很好,那个……小兄弟是……” “本是刘墉刘大人府里一名亲随,”刘必显道,“如今太后老佛爷指派奴才伺候十五殿下了。” 讷亲笑着斟茶,“原是刘大人本家,失敬失敬。” 讷亲原本是江南织造讷途岚次子,后家道中落,花钱捐了个举人,进京谋职,也算年少有为。被当时户部侍郎海望海大人看中,收为府中门客,将女儿下嫁于讷亲,为其铺佐仕途,官至盐铁副史。 其岳父海望乃是左相一派,年轻时得刘墉提携,官拜户部尚书台,盐铁司正史,其人铁腕无情,冷心冷面,其女更有过之无不及,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河东狮。 刘必显一笑,“讷大人客气,刘嫔娘娘特地关照,让内务府给大人赶制一副‘跪得易’,听说上一副……跪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52 搓板,给跪飞了?” “实在惭愧。”讷亲汗如雨下,“内子骄纵,让刘嫔娘娘……见笑。” 永琰突然道,“夫人今日可在府内?” 讷亲道,“回殿下话,内子每逢节庆,便被岳父接回娘家留宿。” “若尊夫人知道……”刘必显促狭道,“大人在此处与小倌儿欢好,不知会做何想呐——” 讷亲霎时面色铁青,委身跪地道,“殿下,殿下这是何意?下官一向恪守本分尽忠职守,下官是真心喜欢那扶风,内子……那母夜叉若是知道了……不说下官焉有命在,就连这风满楼恐怕也要被岳家连根拔起。” 说罢叩首不止,“求殿下,切勿,切勿赶尽杀绝……” 刘必显鄙夷,低声道,“耙耳朵!” 永琰蓦地想起柳凤雏嘲笑自己那句‘耙耳朵’,脸上不禁一热。 刘必显略带诡异地望他一眼,继而笑眯眯道,“讷大人这说的甚话,见外不是,快快请起,这是跪出习惯了不曾~” 讷亲心惊胆战,黄花梨凳搭了个边儿,随时准备再跪。但他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实在是个眼观六路的聪明人,忙道,“殿下……殿下有何时吩咐下官,下官……万死不辞。” “诶~见外见外,”刘必显道,“想必大人也知道,咱们殿下回宫晚,又得老佛爷庇佑,有些事情不太清楚,奴才就代殿下与大人分说分说。” “请说。” “咳,”刘必显信口胡诌,嘴上称‘奴才’,却端着狗仗人势的主子架子,嘬了口茶道,“奴才从前在刘府当差时,常听老爷提起讷大人您……” 讷亲浑浊的瞳仁突然一亮,刘墉向来只对岳父海望提携有加,从未正眼瞧过自己,难不成私底下却暗中注意么。 刘必显察言观色,知道这个反应证明方向正确,继续道,“老爷说大人您呐,是成大事的料。”紧接着佝偻下腰,佯作刘墉神态,含胸耷拉眼学了个十足十,一本正经道,“统勋为人正直,却比海望懂得灵活机变,是可造之材,本相有心提拔他,奈何……啧啧……” 讷亲正是沾沾自得,连忙问,“奈何怎的?!刘大人还如何说?” 刘必显摇摇头:“奈何……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下官与岳父大人……呸!与那海望决计不是同一路人!”讷亲脸色涨红,忿忿道,“我与海望在为官之道上颇有分歧,奈何正副有别,到底矮人一头,又……又念着微时提携嫁女之恩,不便与其撕破脸皮罢了。” “刘大人亦如是说,讷大人是重情重义之人,”刘必显遂摇头晃脑,“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则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男儿顶天立地,并非只情义二字可安身立命。” “小兄弟所言极是。”讷亲道,“但……但下官为今之计,也……也没有时机……” “诶~时机乃是为人所控么,讷大人乃是成大事之人,别的不说,一个盐铁司正史可也当得。” “但岳父……海望如今尚且硬朗,况且……况且家中那婆娘,实在……实在是不好对付……” “尊夫人事迹,奴才倒也有所耳闻,据说雍正三十二年,尊夫人为阻大人纳妾,竟暗里派人毒杀其全家十六口,后以海大人职权之故力压下来了。” “惭愧惭愧……”讷亲冷汗直冒。 “雍正三十七年,大人与府里一绣娘欢好,夫人将那绣娘乱棍打死投入井中,后其家人闹事,海大人派兵驱赶,死伤十二人,后不了了之。”刘必显悠悠道,“那一遭儿,大人也没少受岳家挤兑罢。” 讷亲早已汗流浃背,这些事本是坊间密谈,孰料竟被有心人搜罗起来,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张嘴噎得说不出话。 “奴才略通岐黄之术,观海望如今情况,阳寿尚在大人之上,若想熬死他,可大不易。海望一日不死,海家一日不倒,大人这提心吊胆、受制于人的日子便日复一日。”刘必显乘胜追击,“大人对扶风用情甚深,想来亦是不愿他香消玉殒。” 讷亲朝扶风看去,后者颤栗不止,清秀面庞上尽是泪痕,更显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永琰收关一句,点道,“此时不搏,只怕来日再无时机。” 讷亲沉吟半晌,末了像是做下甚重大决定般狠狠一咬牙,跪道,“十五皇子高瞻远瞩,饶身边一位小厮也如此伶牙俐齿。讷亲不才,愿追随殿下,若有朝一日下官能拜户部尚书之置,户部上下,唯殿下马首是瞻。” 等的就是这句!刘必显一拍大腿,喝道,“好气魄!我们殿下与刘大人、太后老佛爷,倶不会亏待大人。” 刘必显朝永琰努嘴,永琰佯做不见。 刘必显从桌下踢永琰小腿,示意他表示表示,永琰岿然不动。 讷亲脸色登时变得极为诡异,刚坐回来便再跪回去,颤抖道,“下官,下官……” 刘必显方才意识到那一脚踢错人,连忙道,“诶呀,奴才这腿总动不动往起翘,老毛病老毛病,大人快快请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大和谐的一章,手足无措 ☆、东风起 一个时辰后,讷亲战战兢兢走了。 秦袖晃着翘臀推门入内,片刻后尖叫,“老娘的黄花梨红木雕花镂空包浆古董柜子啊!!!!!” “到底黄花梨还是红木,少讹老子,你这柜子根本没镂空。”刘必显灌了一口茶,“诶,话说太多了,嗓子疼。” “那就把臭嘴闭上!”秦袖蹲在地上拾木头碎片,心疼得不行,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挂小金算盘,噼噼啪啪拨。 永琰将身上布条裹了个囫囵,勉强遮住袒露的胸膛。润之今夜回府与和珅吃节饭,估摸着也该睡下了。这里的熏香让人闻了头昏脑涨,身体燥热,十分不舒服,永琰勉力晃晃头,转身要走。 “殿,殿下……”扶风自身后轻轻扯他衣服上的布条。 永琰回过头,却见那少年姿容清丽,面颊潮红,眼里泛着盈盈泪光。 永琰冷漠道“怎么?” 扶风将袍子双手捧着,“给殿下遮遮风罢。” 这么一来,扶风又几近□□,白皙纤瘦的腕子上尽是施虐痕迹,永琰微微动容,沉声道,“不必。” 遂自窗户跳下二楼,凌空两步,消失进茫茫夜色中。 扶风茫然望向那人离去方向,将袍子抱在怀中,眼中泪珠簌簌滚落。 “诶!怎么走了?!”刘必显大声呼号,“我自己怎么翻墙啊!!!” 秦袖翻了个白眼,“冷宫里不是有个后门么。” “哪有翻墙近呐,绕到冷宫后头,快马加鞭得走半宿。” “走便走呗,你又没甚事做,他上哪儿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53 去了?” “老子哪里知道且,”刘必显撇嘴,“自他回宫之后,就没一宿住在宫里的,那殿里的床榻哟,都是冰凉冰凉的~”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了?不过,那嘉亲王长得真是俊,我看他呀,八成好男风。”秦袖笑道,“是不,扶风?” 扶风径自不理,目光冷冽,裹着袍子欲走。 “先别走,扶风啊,”刘必显翘起一条腿,嫖客般轻佻地冲他招手,“过来,来——” 扶风方才走近,刘必显骤然扬手,清脆响亮地扇了他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来得突然,扶风受惊,裹着的衣袍瞬间委地,他不住战栗,伤痕遍布的身体暴露无疑,像是一只被剥去外皮的刺猬,被迫以鲜红血肉之躯抵御利刃。 刘必显吹了吹指尖灰尘,漫不经心道,“今天给你点苦头尝尝,让你明白,不是什么人都是你可以肖想的,管好眼珠子,省的看去了不该看的,保不住这对儿好看的招子。” 扶风眼中泪珠将落不落,终究喉头微微动了动,牙齿碎了和血吞,忍辱负重地退出门外。 “欸,戏子无情,□□无义,算老娘养活这一群白眼狼。” “□□难养,谁让你非当老鸨。”刘必显漫不经心嘬茶,“倒是那嘉亲王,若是他将来真要当上皇帝,又怎么可能立男人为后。” “没说真要册立为后哇,”秦袖道,“□□,一遇风雨便化龙,我看人最准,师父亲口说的,你忘了?” “老头子说过这话?我咋不记得?” “诶你别老头子老头子的叫,”秦袖斥道,“师父面上看着也就三十左右岁样子,你总这么,让师父听见非剥你皮。” “嘁——”刘必显吊儿郎当,“佘太君每过百年一返老,堪堪送走四辈人,秦淮化冻,秋去春来,谁知道老头子活了多少年?你知道?本就是老妖怪,说不得从前吃过唐僧肉……” “哈,唐僧肉倒有可能……”秦袖收住笑,转念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么,你我都是为了报恩……” “老子只干自己快活的事儿,可不是为了报恩,老子是……” “别扯远了!”秦袖一脚踏在凳子上,道,“只说眼前,分桃断袖,人之常情,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还不在后宫里偷着豢养几个栾宠,又不是甚稀罕事,你倒留意着些,看嘉亲王有无看上眼的小厮婢子,勤讨好着。” 刘必显:“你看老子啷个样?” 秦袖:“你呀,你准保没戏……诶?你真他娘看上内小皇子拉?!” “闹笑,”刘必显望着窗外,没头没尾说了句,“明年雨季要早半个月。” “何止,北斗东移,岁星现世,紫微星冲月凌厉之相,明年说不得有大事发生。”秦袖懒懒道,“世道不太平,无以保安生,这风满楼不知道能开到几时。伴君如伴虎,你可想好了,师父只让你帮他,可没让你睡他。” “谁要睡他,老子对男的没兴趣,就随便问问。”刘必显笑道,“便宜师傅教这点东西你倒没忘,占星测时气,又不让进钦天鉴,学来有个甚用。” 接着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老头子算他他命中三道劫,三入三出九层变化,入世出世方得人间天子之位,兴得永葆,不过辅佐而已。若是他真能顺利登基,老子就给他当个禁卫军统领,到时候穿金鳞甲,骑枣红马,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你这风满楼估摸也不会关门大吉了,秦淮河上多开几家分店,画舫买几十条,坐着嗑瓜子,数钱,姑娘个个儿胸大屁股翘,啧啧——” “难说啊,”秦袖哂了一句,又捏着腔儿唱道,“当时恩义重,成败转头空,莫道不消魂,人事易分……” “甭唱甭唱!”刘必显将耳朵捂严实,大叫,“太他娘的难听!!你就不能跟苏青学学!” 秦袖翻白眼,又问“他若当不成皇帝呢?” 刘必显浑不在意,淡淡道,“那便一起死了呗,反正算命不得好活,占天不得好死,下九流行当,贱命一条,又没得九族,有甚要紧……少他娘乌鸦嘴,老子让你咒死喽!” 秦袖点点头,不置可否,未几,削葱指尖随意拨弄古琴,琴声铮铮,似有风雷之音,顷刻风起云涌。 旋和曲轻歌“侯门深何须刺谒,白云自可怡悦,到如今世事难说,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嘿!不见一个豪杰……” 冬夜静谧,秦淮河泠泠流淌,月光撒下一檐清辉,天地之间只闻琴歌。 “求你了,师妹,”刘必显说,“你再唱我真的给你跪下了。” “少废话!”秦袖把金算盘一摊,道,“五十两银子,请付现银,概不赊账!”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没有发到肉!表打我!其实已经写好啦,更新之后就会马上被锁,只好分成两章,哭哭,明天发到微博~~~ ☆、缠骨香 锡晋斋 永琰翻墙时衣服碎条被檐角那只睚眦兽勾住,观景园子里的狼狗狂吠,险些引来府中亲兵。进锡晋斋西厢房时又一脚踩扁了雪沙豹的尾巴,一声豹吼终于成功将睡梦中的润之惊醒了。 润之迷迷糊糊感觉永琰掀开被子上床,窗户外疏光点点,如莹似豆,夜空静谧,小厮提灯在窗下唤道,“少爷,有事么?” “没事,”润之道,“豹子做噩梦,你且自去睡罢。” 脚步声渐远,永琰翻身移动到床榻边缘,润之伸手捞他,摸到他裸\\露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热度。 “唔,发烧了?” “没……事。” “怎么回事,病了?”润之手在永琰脊背上抚摸,又绕过去抹他脖子,永琰身上沁出热汗,微微颤抖,便道,“我去给你打点水。” “不用,你睡。” 润之向下摸,隔着下身薄布料,摸到高高翘着,顶端濡湿了一小片,顿时醍醐灌顶。 润之问道:“去风满楼了?盐铁副史的事?” “嗯,”永琰按住他的手,“很顺利,你快睡。” 润之猛地翻身压着他,嘴唇贴着永琰耳廓喘气道,“睡不着,被你吵醒了,琰哥。” 永琰颤抖得更加厉害,一手扶着润之腰便吻上来。 润之一怔,继而舌头探过去回吻,唇舌交战之际,润之一手向上摸过永琰健美的肌肉,自枕下抠出一枚小圆铁盒。 永琰亲吻无甚章法,只一味用嘴唇包裹含吮,下身硬得如同烙铁,在润之腿根上磨蹭,冬日炭火旺盛,两人都只着单衣,润之三两下扯了永琰身上的破布条,将泛红性感的胸膛剥出来,又急着去脱他下身。 永琰闷哼一声,登时面红耳赤,气喘如牛,被激得红眼,喘息道,“润之,我……” 润之没听清他说什么,永琰翻身将润之压在身下,单手拉着他双手按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54 在头顶,在月光遮挡住一小片阴影里,低头吻住他的唇。 “琰,琰哥?!” 润之还未说完,(一只河蟹跑过来,两只河蟹飞过去……) 永琰在小腹上抹了一把,继而将浑身疲软的润之翻过来,两脚夹着,接着猛干。 “别!”润之刚刚射过,身体敏感异常,被插得受不了,大叫道,“不行了,缓缓,休息一会!” “好,”永琰从背后拥着他,脸贴着润之汗湿的脊背温柔磨蹭,又捋他软下去那物。窗台下头一阵脚步声,小厮问道,“少爷?” “没,没事,”润之用胳膊挡着脸,闷闷道,“我做噩梦了。” “奴才给您掌灯么?” “不用!你别进来!”润之道,“回去睡觉去!” 小厮应声,脚步声又远了。 “难受么?没流血。”永琰脸上连着胸膛一片通红,沉默半晌,问道,“再来一次?” “你……你……”润之郁卒,这才真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调戏不成反被那啥,不禁掬一把辛酸泪,又被拉进下一场迷乱当中。 润之心中嗟叹,呜呼哀哉,柳凤雏果真神算也。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不敢发啥,这章简直河蟹到无以复加,跪请移步微博吧,给各位老爷赔罪~~~ ☆、下西楼 翌日,润之起身时已是天光大亮,冬日暖阳透过垂花门,被切割为光怪陆离般小块,永琰已经离开多时。 润之身上乏得很,精神却出奇快活,心中清明一片,只觉得经昨夜,自己与永琰倶是系于一处,此后无论坎坷前途或是造化弄人的命运,再不能将他们分离。 这般想来,谁上谁下的问题也不怎打紧了。 扶腰踱至外间,岸头上镇纸压着一方小笺,小字遒劲,书道: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后头堪堪一个斗大墨点,冲着阳光看去,只依稀分辨出‘来日’二字,想必思及笔至,要写几句情话聊表心意,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竟仓促间选了许浑别离之句。 润之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依旧领他心意,笑着将纸笺叠好,贴身放置。 转眼到了年下,正是京城百姓欢天喜地坐等开仓放粮,百官休沐归乡共享天伦之乐,紫禁城中出了件大事——户部尚书海望之女,盐铁司副史讷亲之妻,暴毙。 “前几天不还好好儿的,我还瞧见她往死里打小婉呢,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你没听章太医说么,吃了相克的东西,不到一个时辰功夫就没气了,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跟让鬼挠了似的,啧啧啧……” “啊!世上根本没有鬼,别瞎讲,说的像你亲眼看见了似的。” “她生前作恶多端,肯定是不得好死,厉鬼索命呐!” “诶呀你别吓唬我!” “嘘!你俩小点声!别在墙根儿底下说,小心教老爷听见了把你俩一块撵出去!过来过来,上这儿来说来。” “老爷还在灵堂守着呐?” “是啊,夫人就这么撒手去了,老爷伤心的紧,这都水米不进两日了,也不知身子能不能撑得住,方才我见德子进去送饭,饭菜给扣了一头打发出来拉。” “她在世时候那么对咱老爷,动不动就跪搓板、拿大顶,成日不见好脸,现在老天不容这恶妇,叫厉鬼索了命去,老爷还……” “诶……咱老爷你还不知道,最是个仁义的,微时提携知遇,发达不忘糟糠妻,她骤死了,老爷最伤心。不过,她死了倒好,逢年过节岳家丈人来,你是没见那位海大人,眼睛长脑门上,正眼都不肯瞧咱,以后再不用跟他打交道……” “诶,你靠过来点儿,悄悄儿的,我跟你说啊……我听伙房邓九儿屋里人说,消息刚传出去,海望老儿一听女儿归西,当场厥过去了,太医院连章太医都派过去了,又是掐人中又是放血,两头儿忙活了大半宿,人是醒过来了,结果啊……你猜怎么着?” “结果怎么着?你快说呀!吊我胃口再不跟你好了!” “姐姐可别怪罪,我说,我说还不成,结果那海大人一醒过来呀,嘴也歪了,眼也斜了,涎水滴滴答答往下淌,两手鸡爪疯似的哆嗦,半边身子木头一样硬,话也说不囫囵,走起路来就这样,这样……” “哈哈哈,哎呦哎呦你可别学了,活像只大蛤蟆!” 乾隆十六年,户部尚书盐铁司正史海望因病告老,乾隆体恤其老来失女,不予强留,封千户候,食邑千户,准其解甲归田。事发仓促,刘墉手下无得力可举荐,只得因例而置,提拔副史讷亲为户部尚书。 同年,秦淮河水路运输解禁,自中央到地方查惩私盐雷霆之势锐减,一时之间,商贾小贩百花齐放,私盐贩卖横行。 腊月二十九下了整夜大雪,润之在永琰怀中醒来,院里小厮多宝带着几名下人点炮仗,边打雪仗浑闹,喊道,“过年喽!” 永琰两手捂着润之耳朵,噼啪炮竹声不绝于耳,一户响,万户随,除夕喜庆之意尽显。 润之笑嘻嘻去亲永琰,后者红着脸手掌携着他的脸推开些许,舌尖抵着牙堂,微微做了个‘来日’的口型。 润之没听清,喊道,“你说什么?” 永琰笑着摇头,院里炮竹声停,地面上红艳艳一片炮仗皮子,灰烬里偶有几个未炸响哑炮,受热发出一两声不太体面的‘哔啵’。 “到底说什么?”润之好奇。 永琰笑道,“没什么要紧,许个愿罢了。” “许的什么愿?快说!快说!”润之不依,上下其手。 “许的是,明年春猎拔得头筹……”永琰按下他手,正色道,“大早上,别撩琰哥,你身子受不住,润之。” 润之心里清楚他许的定不是这愿,但既他不愿说,再多问也是无果,待他愿说时自会告知,便也不再追问。 “少爷,要起身么?”多宝在外间问道,“客都到了,正在朗润园花厅聚着,老爷叫少爷穿那件上绣和合二仙的褂子呢。” “知道了,你且在外间候着。” “是。” 方儒生告假于山中养病,尹壮图明里暗里扣着人不肯放,和珅不知其中缘故,只道那厮贪玩未归,又为润之房中安排得力一名,唤作多宝,正是那日窗下险些撞破好事的小厮。 多宝今年十四,本是伙房丫头私生小子,自小在府中长大,勤快机灵,润之凡事并不太瞒他,故他对永琰之事也略知晓些。 润之唯恐永琰瞧多宝不顺眼,令那灵快小厮再步了方儒生后尘,便也旁敲侧击问永琰意思,后者倒不多言,只翻身压了,身体力行。 至于和珅一贯慈父政策,向来不唱黑脸,待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55 儿子更比宝贝珍贵。其实润之常自揣测,以和珅对自己指掌般了解,又怎不知自己和永琰的私情,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这般想来,更觉得父亲慈爱无比,等以后定要好生孝顺于他。 永琰为润之穿罢外衫,注视镜中他俊秀侧脸。润之身量已成,腰身颀朗而不显柔弱,肌肤胜雪,眸蕴长空,蜀锦外袍上绣和合二仙,带授暗纹紫金印,双靴孔雀翎,明明皎皎,英气凛然。 永琰耳根微红,顿时口干舌燥,干咳一声。 润之问道,“今日还回宫么?” “除夕宫中事繁,太后要受嫔妃谒礼,琰哥只需夜宴时入席便好。” “啊——”润之失望道,“还以为能一起守岁呢。” 永琰无奈,“只消在席面上混混便行,莫叫旁人捉了把柄,三更前能回,陪你守岁。” 润之心满意足,二人收拾妥当出来,多宝正自垂花门下候着,见他二人并肩而立倒也见怪不怪,垂眸问道,“老爷催了三次,少爷可是现下过去?” 润之问,“都谁到了?” “回少爷,纪大人与小世子一早儿就到了,紧接着前来是文华殿大学士嵇曾筠稽大人与其公子嵇璜,军机大臣王杰王大人,福康安将军与二公子元瑞,武英殿大将军刘统勋刘将军,东阁大学士阿桂大人是方才到的。” “汝传、元瑞和稽璜都来了?” “来拉,汝传小少爷方才还嚷着要来寻您,叫老爷拦下了。” 润之兴奋,摩拳擦掌道,“小子好胆,去年欠小爷四斛夜明珠,这下非要连本带息讨回来不成!” 永琰听罢蹙眉,“那是何人?” 润之讪笑,“夫人莫醋,一帮子狐朋狗友罢了,尤其那元瑞,是我打小撒尿和泥的损友,瞧他平日一本正经严肃相,骨子里不正经着呢……” “少爷这可说岔了,”多宝急辩道,“元瑞少将军年少有为,是将门虎子,青年才俊,放眼咱京城那也是首屈一指,待少爷那也是一等一的仗义,怎的这般能说呢!” “噢——”润之促狭一笑,“我倒忘了,你对元瑞那厮仰慕的紧,怎么着,听不得我说他一句坏话了?” 多宝羞恼得要哭出来,“少爷莫再打趣,我,我……” “行了行了,不臊你了,脸皮薄的,元瑞将军勇武无双,当世无两,满意了吧?” 永琰漠然道,“带过来,让琰哥也见见。” “啊?你要见他啊……可是你这身份,若是……” “无碍,带来便是。” 永琰别过头,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润之心中叫苦不迭,琰哥这飞醋吃得稀奇,素未蒙面也酸上一酸,哪里还有平日淡定自若的冷漠样子。只得应下,道去去便回,与多宝同出了门,疾步朝朗润园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伊嗬兼墨宝贝,芙艺小天使,声色如彼老爷的投喂!今天收到了合同,感觉自己离上榜又进了一步,充满期待!给各位老爷鞠躬! ☆、少武郎 润之多宝二人行至朗润园前连廊,便听花厅中传来清朗少年之音。 “润,润之怎还不来?” 润之进门,笑道,“这不是来了!” 花厅地龙最旺,茶香沉浮,厅中已聚满当朝大元——和珅居主位,纪晓岚纪汝传、刘统勋居右,福康安与元瑞居左,稽曾筠与稽璜、王杰、阿桂各自按照官位顺序落座。 方才开口正是十三岁的纪汝传,汝传相貌随了纪晓岚,四方脸庞,天庭饱满,双耳垂肩,一派纳财福气弥勒相,笑意盈盈,兼之年幼,显得憨态可掬。 汝传品性为人都与其父似了个十足十,唯独那舌灿莲花铁齿铜牙的本事没随爹,却打小是个口吃,到如今话说急了还不成句。 润之过去同他拉手,又于人群中寻找元瑞,朝他挤了挤眼。 在座列位,除却两朝护国将军刘统勋,唯独福康安是武将,其子元瑞今年方满十九,却是出了名的少年将军,十四便随父上阵,如今历大小战役数十,俨然将帅气度。 元瑞坐姿一丝不苟,足见平日家教甚严,持身自重,容貌英武粗犷,眉如浓黑磨锋转折,鼻梁山根处微微凸起,略显严肃,双唇却儒雅温润,湛蓝布袍下的胳肌强壮可靠。 润之撇撇嘴,少年老成,还是那般爱装蒜。 福康安教子向来奉行铁腕政策,能上脚绝不动手,能出拳绝不废话,几位之中已为人父者,见面便要争论‘棍棒底下出孝子,娇养造就忤逆儿’的理论正确性。 元瑞与润之打小要好,虽以父之故相识,却性格脾气颇为投契,算是竹马之谊,后元瑞随父征战,二人便不似少时见得勤了,近些年只到年关得见几面,倒是润之与汝传稽璜无所事事,见得多些。 稽璜依旧唯唯诺诺,躲在父亲身后,稽璜乃是稽曾筠四十三岁老来得子,据说周岁生过天花,遍寻名医无果,后稽曾筠亲至灵隐寺,敬香磕头,捐了五千笸箩木才堪堪保住儿子小命一条,故而格外珍爱重视。 稽璜至十七岁依旧弱柳扶风,大姑娘似的,世家子弟都不愿同他玩,润之倒事事爱横插一杠,多稽璜一个不多,一派老大带领小弟的气派风头。 少时润之、元瑞与稽璜常在一处厮混,润之善文,元瑞好武,少年心性好高骛远,润之常带他二人四处除暴安良,追鸡打鸟,欺负世家子弟中跋扈者,自诩大义。 后添了纪汝传,每每润之惹事,拼爹不过,带汝传先逃,元瑞垫后,稽璜便只剩挨训请家长打手心罚站的份,后者战战兢兢,不敢反抗,生怕脱离了小团体,又是孤身一人。 日子久了,润之便常捉弄于他,有一回润之骗稽璜爬梯上树掏鸟,待其上当,润之撤了梯子,拉上元瑞,撒腿就跑。 稽璜兀自在树上哭了两个时辰,才被寻声赶来的小厮救下。 那件事润之本不觉得有何不妥,小孩子不记仇,无非日后几句软话哄好便罢,依稀记得,当时和珅还同自己一起偷着嘲笑过稽璜胆小来着。后来才知道,元瑞被福康安请了家法,三十马鞭抽得半个月没起来床。 汝传将桃花乳酪塞了满口,含混道,“老大,你总算来了,有,有新点心吃!” 润之莞尔浅笑,食中二指夹着汝传腮边肉,暗自用力拉扯,继而用只他二人能闻的气音道,“吃吃吃,肥死你!” 纪汝传登时双目含泪,又朝嘴里填了两块梅花糕,才勉力将这委屈劲儿压下去。 润之见他吃瘪,神清气爽,遂笑着向各位叔伯行礼拜年,转罢一圈,文官武将赞不绝口,气氛热络起来。 纪晓岚笑道,“润之今日穿得这般精神,可给你父长足脸面,你可不知,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56 你爹平日是怎么同叔伯们夸赞你……” 和珅本想照例给纪胖子一杵,顾念场面过不去,只得暂时忍下不发,将润之拉过,端详良久,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宽慰,轻声道,“我儿……好看,很好看。” 一旁稽璜憋不住噗一声。 润之难堪道,“爹……” 阿桂操一口生硬方言道,“令郎今有十六了?” 和珅嘴角漾起笑容,以手抚摸润之发顶,“虚年十六,待明年八月才过周岁。” “世子好相貌,若普通百姓家,这年岁是该成亲,”阿桂朝上拱手,笑道,“还是圣上爱惜,许了这般金玉良缘,待来日……” 和珅疾咳一声。 阿桂且住,厅中立时一片诡谲,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言之尚早,”和珅道,“此事待我与圣上分说,润之并不知晓。” “什么事?”润之与汝传同时问道。 纪晓岚一把薅过儿子,“没你事,别多嘴!汝传啊,你看那边浇花的小姐姐俊不,爹跟你和叔说说且,讨过来给你当媳妇儿好不?” 纪汝传:“……” “什么金玉良缘,爹?” “没,没什么,”和珅忙道,“你阿桂叔开玩笑呢。” 南蛮子阿桂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想不到和珅并未将皇上赐婚一事通知儿子,连忙补救,讪讪应道,“对,对,玩笑。” “你爹正说要续弦,掂量给你娶后娘呢~”纪晓岚笑着打岔。 润之心下存个疑影,朝稽璜看去,后者被盯得一愣,胆怯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稽曾筠道,“听闻润之棋艺进益不少,得空多带一带稽璜。” 润之恭敬道,“自然。” “说到棋艺,汝传近来也嚷着要同他润之哥哥切磋,是不,儿砸?”纪晓岚推了汝传一把,又道,“老和啊,各位同僚难得聚在一处,让孩子们自个儿去玩儿罢。” 和珅道,“也罢,润之带小友们玩吧,夜宴时叫多宝唤你们。” “是。”润之四下行了一礼,元瑞起身抱拳施礼,稽璜连忙跟上。 纪汝传还在往兜里装糖,润之挟着他往外拖,怀袖兜里装满的糕点、酥糖落了满地,直撒成弯弯一路。 汝传泪流满面被拖走,方才一直沉默的刘统勋斟酌片刻,峻容道,“和大人还未将圣上之意告知令郎么?” 和珅颇为头痛,尴尬道,“未曾,这几日忙,等……过了年再说。” “老和,这也不是甚坏事,固伦正是得宠,缘何要弄得逼婚似的藏着掖着?” “是啊,大人如何打算?”王杰王大人本着不八卦毋宁死的原则靠过来问。 “你们不明白,这事急不来,急不来,且待我再问问孩子的意思,缓缓再说吧。”和珅道。 福康安两道折锋般的浓眉拧起,“古来孩儿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待亲事定下,只需纳彩,行过六礼,拜天拜地拜父母,再往洞房中一送,合衾酒喝罢,相互扶持着过日子便完了,有何需缓?” “非也,非也——”纪晓岚嘲道,“强扭的瓜不甜么,武夫莽人懂个甚。” 福康安口中发出不耐地‘啧’声,别过身不欲与纪争辩。 和珅对润之的事向来最挂心,婚事方面更想尊重孩子意见,润之心之所系他并非不知,到底孩子没先开口,自己也只能佯做不明。如今既怕将皇上旨意告知会给他太大压力,又实在不愿润之成亲后开府别居,两厢难办。 但总拖着也不是事儿,该找机会好好同润之聊上一番,若他实在不愿……不愿正好,公主伺候不来,倒巴不得润之一辈子陪着自己,便再向乾隆请愿,倒也未尝不可,只是……嗯……再等等,等等再说,起码,嗯,过了年再说。 和大人拖延症一犯,既不想让儿子离开身侧,又不好拂了乾隆意愿,现下只觉得拖一时海阔天空,退一步世界和平,立即舌战群儒,誓死扞卫主权。 福将军平日战场上纵有万夫莫开之勇,面对和珅三寸不烂之舌却实在一力难敌,只得丢盔卸甲,认输道,“罢了,和大人,您赢了,您赢了,纪大人,可否把茶壶递给下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声色如彼宝贝儿的投喂 快递他老人家卡在哈尔滨集散中心了,心塞塞…… ☆、切磋武 “阿桂叔说的那事,你知道么?” 元瑞道,“有所耳闻,但那日我与父亲都未上朝,只听说圣上欲为钮祜禄一族指婚,具体指给谁,不知。” 倒也问不着元瑞,乾隆指婚那日,元瑞与福康安正在回朝路上,自然不会知道朝堂上发生何事,只知道刘墉又要血溅盘龙柱,肯定不是甚好事。元瑞又是那样个性子,断不会扫听这些个不相干,润之了解他,也断定他不会骗自己,便问道,“元瑞,福将军给你指婚没?” “没有,这些年随父南征北战,天下未平,哪得空顾及那些个儿女私情。” “嘁,你说话越来越打官腔,汝传呢?” “诶,”元瑞无奈,“不教好,汝传年纪尚小,哪能议亲,倒是听稽伯父提起,稽璜与那宋员外的女儿过了八字。” “宋员外的女儿?”润之大骇,“哪个宋员外?是十里集宋员外?抛大狮子绣球那位?!” 那日与永琰、牛不平三人逃得匆忙,后来将这事抛于脑后,原来竟是稽曾筠为这事收得场么。 “正是呢,”元瑞瞧了稽璜一眼,笑道,“那日街面上传得沸沸扬扬,宰相之子指使手下力士接下绣球,后落荒而逃,误人姻缘,你当就不了了之了?” 润之对后来之事毫不知情,咽口水道,“那,那此事如何善了?” 元瑞但笑不语,汝传憋不住话,嚷嚷道,“还,还不是你那神通广大的爹!临时抓人顶包,我爹把我那几个不成器的老哥巴拉来巴拉去都不符合人家要求,才又找了稽璜他爹!” 润之简直五雷轰顶,雷了个外焦里嫩,自己一时兴起,指使永琰生事,却不想连累了发小,此事和珅从未提起,原来竟在背后为自己担待至此,并且牵连甚广…… “稽璜……能抬起来那个绣球?” 稽璜谦虚地摇摇头。 元瑞道,“稽伯父直接将宋员外几处铺子并了,倒不用入赘,官商联姻是喜事,虽不算门当户对,那位姑娘当个侧室也不亏了。” 润之这才松一口气,弱弱道,“那绣球怎么说?” “稽伯父叫几个伙计修补好,抬回府里了,说就当彩礼。” “那……那位宋姑娘……稽璜见了么?” 稽璜面上发红,却似含羞带怯,轻应了声道,“很好。” 好就好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57 ,好就好,润之拍拍胸脯,吁出一口浊气,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回头对汝传道,“对了,指婚那事你平日帮我留心,纪叔肯定知道点什么。” 纪汝传方才被夺了零嘴,正闹脾气,“不的!” “还生气?你还记仇了你?!”润之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牛肉干,努努嘴问道,“不要?” 汝传丢盔卸甲,立即倒戈,“要,要!给我!”嚷罢踮脚去抓,润之两手托着举过头顶,汝传无论如何也够不着,急得哇哇直叫。 元瑞劈手夺下,抛给汝传,蹙眉道,“你尽知道捉弄他。” “嘿,他上回输棋欠小爷那四斛夜明珠还没影儿,少将军倒帮我问问,何时还债啊?” “我,我,我还是个小孩呢,”汝传把牛肉粒高高抛起,又准确无误落进嘴里,辩解道,“小孩说话不,不作数的,是不瑞哥?” “你个小没良心,心里只有你瑞哥!你忘了小时候是谁带你上树掏鸟,谁带你下河抓鱼,谁陪你买的春宫阳宫,又是谁帮你把你爹的竹叶青换成童子尿?” “是,是瑞哥!” “嘿你!” “略略略~” “好了,别闹了,”元瑞简直不忍卒睹,一手拉住汝传,一手揽着润之,以防他俩再掐架,“现下去你住处么,润之。” “对,”润之长臂勾着元瑞脖颈,“带你们见个人。” “何人?” “见了就知道。” 元瑞便不多问,润之以手揉捏了两把,元瑞胸肌结实,蓄满力量,润之羡慕道,“瑞哥儿,你这军营里日子过的自在不?” “怎么自在,军营不比家中事事妥当,规矩多、伙食差,国家罹难必先冲在最前线,精忠报国乃是家训……” “伙食差你还吃的这么壮?” “那是练的!”元瑞恨铁不成钢,“真该将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一并扔进军营里历练历练,尤其稽璜。” 一直默默跟在后头,没什么存在感的稽璜乍然被点到名字,诚惶诚恐地看过来,又十分腼腆地笑了一下,表示赞同。 “这你可说错了,老弟现在可不似当年,”润之吊儿郎当,“我得了高人指导,如今也是有几分正统功夫傍身呢,一会儿咱俩比划比划。” 元瑞面露疑色,又不便打消他积极性,便道,“可是要带我们去见教你功夫那位高人?” “是……也不完全是他教的。” 润之那三脚猫功夫不仅有永琰的功劳,尹壮图明里暗里也指点不少,军营的确是个锻炼人的地方,润之心道,小爷也是军营里混过的人,受过伤流过血,早晚有一日也要教你瞧瞧厉害。 汝传插口道,“见便见罢,届时瑞哥与高人交手,为你讨场子。” “欸,”元瑞道,“怎的随便同人交手。” 润之:“是啊是啊,不能交手,不能交手!”无论伤了哪一个都是不好。 元瑞:“应叫切磋,记住了,汝传。” 汝传:“唔,记住了。” 润之:“……” 四人过连廊,至锡晋斋侧院。 元瑞常随父出入朝廷,对嘉亲王一事有所耳闻,在和珅府邸乍见永琰震惊不已,心中想到自十五皇子回朝时便风言风语不断,而这人却八风不动,如今一见,果真气度不凡,扶膝便跪。 润之心知永琰对这种场合最无法,又见他神色漠然,忙制止道,“不必多礼。” 稽璜见元瑞跪了,心中更是惶恐,连忙也要下跪,润之忙道,“都不要行礼,大家自己人。” 元瑞会意,抱拳行军礼,“神机营中久闻十五皇子大名,如雷贯耳,元瑞心中钦佩,今日终于得见,请受元瑞一拜。” 永琰道,“在神机营司何职?” “五年前入神机营,如今任军机校尉。” 润之安排几人落座,问道,“琰哥,你也在神机营待过?” 永琰不动声色将他拉到身边坐下,道,“从前同神机营段将军学过虎鹤双形拳,教你的翻墙也是在那处时,为逃脱责罚所练就。” 嘴上说着逃脱责罚一类笑话,面上却依旧是严肃神色,少年们听得心旌荡漾,更是好奇神机营所在。 汝传眼睛瞪得老大,“是前朝那个锦衣卫正史段燮,一挑八百那个?!” “神机营段老将军,不是他还能有谁。”润之食指点桌,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疑窦,当年永琰为母所累,不过十余年岁便被逐入冷宫,又是如何拜了段老将军为师? 元瑞继续道,“段老将军为人刚正,虽为前朝将士受降,却向来心气极高,不欲为清所用。习武之人,性情又孤僻古怪,从不轻易收徒,一生唯收四位徒儿,第一位是三十七年前的伊犁将军战神舒赫德,第二位是当朝护国将军刘统勋刘大将军,第三位是我父亲,”提到父亲,元瑞眼中自豪神色一闪而逝,继续道,“还有一位,便是少时十五皇子,相传拜师最晚,年岁最轻,但资质最佳,筋骨最精,只入帐中短短数月便得段老将军毕生武艺真传,后来后宫出……后来即便段老弥留之际还念叨……” 永琰神色微微一动,“他何时过世?” “三年前便驾鹤仙去了,晚年病来如山倒,膝下又无子女儿孙,只一味念叨着几位徒弟,最后那几日,父亲侍候在侧,为他送终。”元瑞唏嘘,“段老将军神勇无双,圣上感其忠骨,钦赐葬入郊陵郡,大清本重文轻武,这样一来,也算给足咱们武人面子。” 院子里腊梅团团簇簇开满枝丫,一阵风吹过,花瓣上的雪粉被刮落,簌簌扑展在地,多宝打外头进来,持着扫帚将雪与落花归成一小堆。 润之知永琰心中难受,默默紧握他的手背,永琰微微摇头,给了他一个安稳的眼色。 汝传靠着元瑞坐,小眼睛滴溜溜转,低声道,“瑞哥瑞哥,你瞧十五皇子看老大的眼神,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儿……” 元瑞蹙眉,迟钝道,“有点什么?” “说不上,就是跟看咱们不一样。” “十五皇子暂住在此,润之尽地主之谊,自然与旁人不同,小孩子家,缘何这般多心,吃点心罢。” 元瑞:“润之,你可听说边疆战事?” “听说了,战事吃紧,二叔在那边有些周转不开。”润之沉吟,“你也知道,二叔当年跟我爹……” 元瑞点点头,“何琳将军不会轻易朝朝廷借兵,圣上属意,先拨步兵五千增援,过了年我便同父亲拔营,这一仗誓要铲除外夷,还滇藏百姓安宁,恐怕是场大战。” 永琰厉声道,“廓尔喀嚣张,屡犯我大清,是可忍孰不可忍,何时发兵?” “暂定在春猎之后,具体的,还需商榷。” “还有啥要商榷的?”汝传一歪头,“不就是拨兵马,然后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58 赶赴边疆打仗么?是不,老大?”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吃你的桃花糕去!”润之笑骂,继续道,“对,不都已经内定了么,圣上还需商榷什么?” “拔营是一方面,边疆战事紧迫,若想将外夷连根拔起,圣上的意思是,要派一名皇子御驾亲征,以显君威。” 润之:“那商榷出结果了么?” “目前还未定下,这差事不容易,想来,左不过……” 润之瞥了永琰一眼,见后者目色凝重,不现喜悲,便知其心中自有计较,定神扬声道,“瑞哥儿!” “何事?” “你方才不说要与琰哥切磋武艺么?” 元瑞遂将茶杯放罢,抱拳于身前,竖起拇指,肃容道,“正是,今请一战,还望皇子赏脸,不吝赐教——”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长袖亲亲和竹霜宝贝的投喂!那个……明天我要请一天假,给各位老爷道歉,就请一天假,最近有点感冒,休息一天马上满血复活! ☆、请战书 永琰起身道,“院里来!” 二人施展步法,出得门来,各自于院中亮罢身形。 永琰与元瑞虽倶不逾弱冠,却各是一段流光风采,永琰眸若点漆俊美无俦,身形颀长健美,衣摆翩翩,无风自动,双臂分开前后,勾指成爪,承虎鹤双形。 元瑞马步极稳,将八不八,容貌刚毅,眉如墨染,面色镇定自若,虽着布衣,仍显少年将军不凡气度,绝非池中之物。 多宝搬了马扎到廊下,润之兴冲冲招呼道,“来来来,下注下注!” “下什么注?”汝传问道。 润之挤挤眼道,“咱赌赌看琰哥和瑞哥比武谁赢。” “啊,”汝传窜过来,“何为彩头?” “便押去年你欠的东珠如何?” “分,分明是夜明珠,如何变了东珠?!你就,就是欺负我!我,我告儿爹去!” 润之轻蔑一笑,便欲与他拼爹。 纪汝传才知中计,润之如何是想押宝,分明是想趁机加码,将去年自己赊那一笔连本带利赢回来,气闷道,“那我,我押瑞……”又连忙住口,左右揣度不下,眼珠乱转,心知二人任谁不好开罪,识时务者为俊杰,既难知谁赢面大些,倒不如杀熟来得心安理得,便道,“我押嘉亲王赢!” “行啊,你不跟你瑞哥最好么,这回怎倒弃营了?” 汝传默叹,我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瑞哥儿万勿记恨。 润之又问,“稽璜你呢?!” “我,我就不押了吧,拳脚无眼,磕了碰了总不自在。” “大过年,讨个彩头罢了,多宝,你押谁?” “这个么,”多宝见此情景,早将方才一番宏论抛于脑后,只道日后与十五皇子打交道的地方还多了去,那人又莫测,明哲保身才是真,笑嘻嘻道,“少爷,小的也押嘉亲王爷。” 这般一来,汝传、多宝押永琰,稽璜弃权不算,元瑞虽年少老成,又常年在军中历练,但到底是少年心性,骨子里又是急而犟的脾气,刚硬嘴唇紧抿,显出几分僵直,眉目间却仍是宠辱不惊神色。 “行啊,”润之最明白他不过,二指并拢含在口中,‘必儿——’‘必儿——’吹了两声口哨,冲院中喊道,“元瑞,我押你!争气啊!” 元瑞立时缓和,微微侧头,也遥遥打呼哨回应,他相貌本就刚正俊朗,颧骨祈舒,眉如磨锋,嘴唇转折明显,此时会心一笑,仿佛挣脱束缚般,鲜衣怒马,满楼红袖招。 润之附和宛然,宛若回到儿时,二人并肩作恶,互为盾铠的无忧时光。 元瑞回过头来,面色肃然,却似心情极好,朗声道,“既是切磋武艺,点到为止即可,嘉亲王不必相让。” 永琰却是不去看他,自方才润之话毕便神色莫测,不察喜悲,只以余光打量,片刻后漠然道,“来罢!” 不待元瑞细想,顷刻之间一阵罡风以至面门,永琰施展身法,一势踏草飞霜,足尖轻踏,借巧力斜斜推出一拳,力道不甚强,角度却极为刁钻难当,拳风带起一片雪屑,齐向元瑞袭来。 元瑞大惊,不想永琰腿上功夫极强,如今使上全力,竟臻化境,能踏雪无痕,穿风无声,而自己却全无察觉,当即半身曲仰,向后抽身疾退。 永琰蹂身而上,宛如一道素练,膝盖猛抬,磕在其手腕穴位上,又迅速旋身,横臂奇袭,力道极重地拍向肩头气海,元瑞偏肩险险侧过,面颊被那一掌带起的罡风刮得生疼。 永琰面色冷峻,拳脚之下毫不容情,招又连招,劈头又是一掌,呼呼生风,近身却改掌换爪,直取肋下! 元瑞自小练得正统招式,截拳挡腿皆是顺应章法,孰料这人掌法步伐看似规矩,实则乖张凌厉随心所欲,招式灵活百变,虽有破绽,却仗着力大速疾,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元瑞躲闪不及,全无反击余地,不得不以臂去挡,猛被敲住肘关节,整条手臂登时酸麻,功夫更是难以施展,一时被永琰迫得左支右绌,几丧还手之力。 永琰招式既疾且狠,面上更如冰霜,眼白上像是蒙上一层血丝,隐隐发红,竟是要拼命的架势。 元瑞虽不骄纵,也总是大将军爱子,军中切磋多有人忌惮,从不曾吃过这般大亏,此时被永琰压着打,拳来腿往,勉力过了十招,见永琰蛮力终究难以维系,终于被他寻得转圜之机。 双腿向后较力,咬牙猛蹬地面向前俯冲两步,堪堪脱离受力圈,旋即反手翻掌扣住永琰臂膀穴位。 他出手如电,赌上自己数年军旅生涯所学所练,为着军人颜面与润之的信赖,尽力一搏! 三十八段锁喉手,四十六路小擒拿,便是天纵奇才,也总有一势能制得住他,孰料永琰仓促中无从使力,居然冷哼一声,双膀用力一挣,竟是拼了手臂被他拗断,也要挣脱开去,伸手打他! 院中诸人皆已呆傻,不知一场友好地切磋是如何变为以命换命的近身肉搏。 润之见事不好,最先反应,永琰的状态实在不对,此番看来,更像是一头牢笼困兽,折爪断牙也拼死相博! 两人都血气方刚,难免为争一时意气失了分寸,倒真应了稽璜所言,若伤了谁真是难收场。 忙出声喊道,“停了停了!就到这罢!” 元瑞手臂与永琰交缠在一处,正自较力,听到润之的声音才猛撤力退后,数九寒天,两人不过较量百余招,面门上倶发了一层细汗。 二人各自卸力,粗喘呼出白气,永琰依旧面色不善,兀自紧攥拳头退到一旁,其他人这才围将过来。 汝传上蹿下跳,仿佛一颗落地撒尿牛丸,奔过来上下打量元瑞,“呼,真,真精彩,瑞哥没伤着吧?” “没事,不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59 必挂心。”元瑞摸摸他的头,旋抱拳道,“元瑞学艺不精,输得心服口服。” “没输。” 永琰语气十分生硬,停顿半晌,似乎在做什么艰难取舍,继而补充道,“你赢了。”眼睛却一直盯着润之。 “不不不,我输了,”元瑞擦汗道,“甘拜下风。” 永琰似是极不耐烦,语气更冷,“你赢!” “琰哥说元瑞赢,便是元瑞赢了,不必推脱拉!”润之忙打圆场,“走吧,回屋去,外边冷。” “对对,我都冻死了!”汝传附和。 “小厨房新蒸出来的梅花乳酥,多宝去端过来吧。” “呀哈!”撒尿牛丸一飞冲天,连滚带蹦地跑了。 稽璜被方才这场比试骇得面色惨白,尚且缓不过味来,这会儿双腿打颤,下盘虚浮,扶着墙动不得,元瑞无奈一笑,一手提衣领,一手扶腰,拎小鸡仔似的将他半架起来. 稽璜勉力站稳,面如菜色,讪讪道,“见笑,见笑。” 几人朝屋里走,永琰却自不动,润之退到后面来扯他衣角,那人脸上依旧不放松,却也不愿挣脱,兀自思虑半晌,待其他人走远才低声提醒道,“赌资。” 赌资? 之前众人押宝,自己下注元瑞,本是知道这发小儿好面子,为他讨场子罢了,原也没将那几颗珠子放在心上。 润之心上骤然一暖,这般不肯服输的永琰,愿意低头屈居人下,非要将胜果推脱,原是为了自己心心念念着,坑汝传的那点儿赌资么? 心中暖意侵袭,反复冲刷,仿佛含了一团温吞泉眼般,舒畅熨帖,几乎要令他无暇顾虑其他,抱住面前这人亲吻。却又碍着旁人在场,权衡之下只能作罢,便仰头在他嘴角轻啄,一来永琰正在为不知名目的理由生气,二来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总不在这一时半刻,先将人哄好才是正道。 永琰登时耳根发红,垂着头埋在润之颈间,像是极委屈又极羞赧地从喉中发出两声轻哼,之前阴郁却被这一吻尽扫而空。 润之为永琰拍落肩上的雪花,短短几息之间,小腹上便抵着灼热坚硬一物,心中暗笑,不禁更靠近他几分,不露声色探手去揉搓一把,柔声问,“方才可伤着了?” 永琰调整呼吸,埋头不答,待旁人悉数回避,才闷声道,“不许。” 怎么又开始两个字两个字说话了,这一愣神功夫,永琰已经撇下他朝屋里走去,润之自嘲一笑,赶忙追去。 多宝遥遥望着,掩口偷笑,碧空如洗,仿佛一整块盈盈澄澄的玉石,映着院中琥珀翠瓦,繁盛梅花,凛冽中独有悠远之韵。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略有好转,幸运的话,心心念念盼望的东西明天就要成真了,先开心一会儿~~ ☆、春闱场 自除夕那日会友,至正月里串门走亲戚、剃头死舅舅,稽璜又受了寒疾闭门谢客,润之白日与汝传厮混,二人讨价还价了整个年关,纪汝传笨嘴拙舌,终将夜明珠尽数奉还。 急行军已至边关,边疆战事少停,何琳坐镇三军,算下来已多年未曾回京团聚。 元瑞三日休沐未满,又被乾隆宣回朝打点三月春闱事宜,一忙起来便不见人,只叫人从宫里捎来口信说到时春闱同行,在队首等他。 乾隆十六年,三月初六,百商避道。 行围打猎早在清□□□□哈赤时便有先例,到皇太极入关,一直沿袭至今,乾隆时期重文轻武,三月春闱便由从前每年一次改至两三年一次,美其名曰‘休猎’。 初春,紫禁城冰雪初融,江流入海,水声淙淙仿佛置身江南,千家万户房檐下滴水,满城梅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长街十里,商贾往来,川流不息。 大队浩浩荡荡,卯时便自北午门出,皇家马车行至最前,锦衣卫同禁卫军左右相护,武将大臣紧随其后。 元瑞骑高头大马于禁卫军队伍最前方,头戴饕餮暗纹银盔,红缨雉翎,穗子绕过侧脸紧系下颚,身披鱼鳞精铠,腰间别一把三尺余长紫金臣子剑,剑柄上系着白玉珩坠子,衬得容光焕发,已隐有乃父上将军风范,却自成一段不凡气度。 润之头回骑马,只觉得无比新奇,和珅怕马性子烈伤了他,在出发前一度试图将马替换成驴,甚至将驴耳剪作马耳形状,企图蒙混,多次被润之抓显形后只得作罢,千叮万嘱让管家挑了匹性情最温顺的老马。 “看什么看?!老马怎么了,总比驴强啊,瑞哥,你说是不?多宝,你走远些,休要偷听我兄弟二人闺中密话。” 多宝不情愿地驱马退后,远远跟着。 元瑞憋笑看他自我宽慰,点头认真道,“你该骑头驴的。” “怎么你也这样!是不是兄弟了还?!” 元瑞继续道,“想当年瑞哥第一次骑马,父亲便为我挑了匹圈里最烈的……”继而回头厉声道,“后面跟上!” 老马悠闲甩尾,不时低头从容啃草根,润之促马与他并肩同行,“最烈的马,后来呢?” 元瑞讪讪,低声道,“小小年纪,你倒浑忘了,我足有半个多月没去府上寻你,尽养伤去了。” “啊?!”润之张大嘴巴,突然理解了骑驴的可行性。 “你爹……嗯,福将军对你真狠。” 元瑞扶额,“玉不琢不成器么,瑞哥早习惯了。” 润之侧目去瞧他,不得不说,元瑞能有如今这般发展,绝与福康安鞭策教育密不可分,便诚恳道,“如今你也马上要接福将军的班拉。” 元瑞笑道,“诶,可不敢浑说,父亲老当益壮,在家中也常感叹,说还能为朝廷效力二十年,不服老着呢。” “廉颇老矣,尚且哀食,又有谁人能永世不老。” “正是此理。”元瑞勒马回看润之,马声长嘶,忽而认真道,“行军打仗时,时常回溯儿时,想起你带着稽璜、汝传,活像小疯子一般,一转眼,你便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听他这样感慨的语气,润之也不由熟思,从小到大,元瑞如兄如父,宽严并既,无论发生何事,闯下如何祸患,在外永有元瑞担待。 不必时时念及,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自己需要,他一定就在那里。 那是一种胜似血缘亲疏关系的情谊,犹在兄弟之上。 元瑞靠近些,声音控至极低,道,“润之,瑞哥……有件事要问你一问。” 元瑞极少用这般严肃口吻同他说话,润之不禁也正经起来,回答道,“知无不言。” “你与那……皇子……诶,算了,不问。” “问便问,你何时变得这般吞吞吐吐欲说还休,被稽璜传染了不成。” 元瑞面上十分不自然,垂眸思虑片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60 刻,似乎觉得不磊落,有违自己做人原则,便道,“润之,不论你将来辅佐谁,瑞哥都同你站在一边。” 润之‘噗嗤’一声,一手牵着元瑞□□马匹缰绳,引他与队列离得稍远。战马威风凛凛,颇有些脾气,此时被润之一扥,拧着脖子朝后扯,元瑞一手控绳,踏着马镫朝前挪些。 “你当我与永琰好,是想辅佐他,参与夺嫡?” “不是么?” “瑞哥当我是这种人?” “自然不是!”元瑞刚硬转折的唇缝开合几次,到底说不出辩解的话来,“我比旁人知晓你,你与谁亲厚,与谁疏远,必然是出于本心。但你我皆是臣子,与皇室毕竟身份有别,若是……难免落人话柄。” “你最知道我,有此一句足矣,”润之促狭眨眼,逗弄道,“瑞哥且再猜上一猜,我与那皇子是何关系?” 元瑞连连摆手,似乎极为难以启齿,避之不及,“罢了罢了,不必多言,瑞哥知你有分寸,你那些个花花心思我这粗人也不懂。”旋低声自言自语,“旁人好的不学,去学人断袖……” 润之笑得打摆子,又不知如何同他解释,险些从马上翻下去,元瑞连忙伸手去扶,润之按住他一条手臂,借力坐稳,松了口气。 福康安在队尾坐镇,将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年轻一辈,此时元、润二人偏离队伍,从背后看去靠得极近,显出极亲昵模样。 自远处皇子队列里骤然刺出一道冷冽目光,如同利刃出鞘,锋芒毕露,杀气四溢! 元瑞警觉极高,立即察觉,大掌不动声色收回,按在腰间,以拇指抵于臣子剑鞘边缘,宝剑铮然撬开一寸,寒光粼粼。 润之不明所以,只当有外敌入侵,慌忙举目望去—— 越过层层人马,永琰心有灵犀一般地与他眼色相接,那目光中却蕴着满满温柔,又极快地别过头去。 润之揉揉鼻子,心里觉得暖洋洋,十分幸福。 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真是太好了,说不出确切是哪里好,就是觉得自在快活,自己惦记着他,而他也惦念着自己,两个人就像是一个人。 天家子弟自成队列,公主乘轿,丫鬟婆子随了一帮,皇子个个锦服云靴,皆骑枣红骏马,各有一段雍华气度,此时行程伊始,皇子公主倶感新奇。 永琰在一众皇子之中格外俊美出挑,身边却唯独一名随从相随。引不少随轿侍女春心大动,又碍着身份地位不敢高攀,只得暗抛秋波,更有几位豆蔻公主,临窗而恬,暗戳戳瞧一瞧这位未曾谋面的皇兄,一时香风阵阵,媚眼横飞。 唯有十公主目不斜视,妆容素淡,断了的眉头以刘海遮住,在花枝招展之中极不出众,如同一簇打蔫的蒲公英,默默随从前进。 皇子队伍首位,高头大马载一弱冠男子,年纪虽少却随从甚众,凤眼上扬,相貌堂堂,眼梢隐隐透出算计神色,身着暗云纹刺绣蟒袍,腰配黑曜环、金丝带,却端得一副眼高于顶,傲然遗立的倨傲姿态,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八皇子永璇。 润之朝那边望,隐约见那八皇子凤眼一眯,也朝这边瞥了一眼。 “怎么没瞧见太子,太子在何处?” “与皇后同乘一轿。” 润之不解,嘲道,“太子亦是皇子,没的搞特殊化,旁人骑马他坐轿?” “这你有所不知,”元瑞道,“太子今年刚满八岁,却是自皇后胎里带的先天不足,素日养在深宫,病体孱弱。”改用气声,“朝堂上皆传太子活不到十岁,皇储不稳,故而近年夺嫡风波不断。” 不远处裨将来报,“少将军,前方山道。” 元瑞沉声道,“略作整顿,准备上山!” “先不说,”元瑞望西斜的日头,“这几日地皮凉,夜里加条虎皮毯子,等到围猎行宫我再找你。” 队伍走走停停,沿途皇子踏青逛景,公主扑蝶捕蜂,足行两日方至南苑狩猎场。 南苑避暑山庄后万寿山山顶,是历来皇家围猎处所。此处方圆百里之内地势低洼,源泉密布,有西红门内杀虎台与南大红门北晾鹰台两处猎场,以供皇家骑射游猎,每逢春猎八旗走马,万骑争驰,场面宏大,蔚为壮观。 皇家队伍进入行宫,禁卫军尾随而入,于晾鹰台猎场北角扎营,将皇室围在正中央,承环装层层包裹,以保无虞。甫一到,乌云压顶,将士们倶动手扎起行军帐篷。 一声春雷炸响,蒙蒙小雨细如牛毛,润物无声,正是开春第一捧雨水。 “帐篷扎得如何?”元瑞三两下将自己住处搭建完毕,转而大步来寻润之。 润之将额上的汗珠抹了,讪讪道,“如你所见。” “多宝,你先干,小爷歇会儿。” 元瑞问,“和伯父呢?” “爹爹打一过来便被传到圣上帐中,福将军不也去了?” “正是,想必是商议明日围猎之事……停罢,停罢,照这个搭法可要搭到明日去,一会雨下大了,泥泞湿滑更加不好打地基,你且站在一旁看着,瑞哥来就是。” 润之吐了吐舌头,悻悻将手中活计交代给元瑞,又打发多宝四处瞧瞧,自己立于一旁有一句没一句搭话不提。 皇子在行宫中本倶有居所,奈何圣上发话,围猎如亲耕,万务事必躬亲,众皇子公主亦是无法,便兀自冷眼观望,着下人加紧建造帐篷。 永琰本欲先寻润之处所,奈何身旁确无可用之人,只得亲力亲为。 刘必显一席小将短打,铁盔斜扣在头上,嘴里衔着根草,正盘坐在地手掐兰花,口中念念有词,“采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精华。” 永琰旋身肃容道,“帮忙!” “不成,”刘必显眯缝眼摇头晃脑,“昨夜夜观天象,天罡星宿隐隐发光,明日要有祸事,老子正做法为你避祸,勿扰勿扰。” 说罢继续喃喃自语不止,永琰两指勾着他后领,竟生生将起提得盘腿离地而起,忙道,“欸欸,要不得喽,不做法了,扎帐篷扎帐篷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竹细工宝贝的投喂,鞠躬鞠躬! 好事多磨,我相信该来的一定会来,我爱你们。 ☆、危机日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和珅在行宫未归,三更时永琰来过一次,二人亲昵地抱着睡了会儿,依恋万分。 阳根倶是硬着,却只想暖暖和和抱着亲吻,没旁的心思。永琰的唇温润而有力,带着清新的露水气息,缓慢却坚定地亲吻他,润之满足地叹息,沉溺在这坦率的温柔中,用手抚摸永琰健硕的胸膛,磨蹭他干净的脖颈。 多宝在床上不舒服地翻了个身,继而打起轻微鼻鼾。 初春的雨夜里,万籁俱寂,雨水在帐篷顶积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61 满,又顺着凹处缝隙聚为水线流淌下来。 偶有寒鸦轻啼,缓缓揭开山雨欲来的序章。 第二日天气晴好,春风吹动草海沙沙作响,晾鹰台南边火红的迎春开了一溜,湖水如同天然宝玉,澄澈见底。清晨元瑞带领皇家卫队操练,润之半睡半醒间听见口号声,还以为自己身在山中军营。 又裹着被子赖了半晌,外面渐渐喧哗起来,润之用被子罩住头,听到多宝在帐外嗡嗡说话。 “我家老爷……,少爷……,请八皇子……” 又听见一陌生声音,干咳一声,语气颇有些满不客气,“……不敢叨扰……还是请……” “不便……还是……” 润之猛地掀开被子,帐中无人,阳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 “多宝,何事?” “回少爷……”多宝正要答,一旁的小厮忙道,“世子醒了?我家主子有请。” 多宝不悦道,“你在此处等,我进去服侍少爷更衣洗漱。” 多宝掀了帐帘进来,润之只从帘子缝里窥见那小厮一双金线云纹绣靴,便知此人主子身份高贵。 八皇子?那个夺嫡风头上的八皇子?他见我作甚?莫非是……想寻琰哥麻烦?! “怎么?谁要见我?” “有麻烦了,少爷!”多宝面色凝重,伸手帮他更衣,“是当朝八皇子永璇,派了贴身奴才过来,嚷嚷着要您过去一见。” “他见我做甚?” “不清楚,那小厮狂妄无理,想必主子也不会是礼贤下士之人。”多宝为他戴上腰配,又寻靴子来蹬上,沉吟道,“这会儿嘉王……元瑞将军和老爷都不在,少爷,要么您还是等老爷回来再……” “不必,”润之心知那二皇子必不敢拿自己如何,无非见自己与元瑞亲近,想拉拢罢了,思及此处,他心中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熊熊之火迅速燃烧起来,愉快道,“这些事日后也少不得,总不能时时处处依靠别人,小爷这便去会他一会,对了,你可知见皇子的礼节?” “啊?”多宝立即傻眼,“不,不清楚哇,得拱手吧,还是要下跪?磕头?三扣九拜?” 多宝素日不出府门,除了永琰之外也未曾见过半个皇子,自然不知臣子私下谒见皇子的礼节,润之更是两眼一抹黑,此时此刻不禁十分怀念起在山中养伤的方儒生,想着早些将方先生接回来,若是此时有方先生在侧,必然礼数周全,分毫不差。 两个半大少年手忙脚乱演练半晌,如何都不妥,忽而一声号角响起,悠长浑厚,响彻天地。 “这是什么声音?”润之趴在地上问。 “号角声吧。” “我还不知道是号角声,”润之哭笑不得,“我是问,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放饭了?” 帐帘哗啦一声掀起,元瑞半边身子探进来,“赶紧!围猎要开始了!怎么还没收拾好?!把绑腿系上,我来!” “诶!元瑞!不用不用,我自己……欸,马上——” 元瑞来去匆匆,大队禁卫军在帐外等着领队叫和大人的宝贝疙瘩起床。 此时帐外一派恢弘景象,八旗子弟分列而居,服饰色泽有异,□□骑枣马,背后插素旗,随风展扬,井井有条汇聚于围场。 鹰队在上空盘旋,啾鸣声烈烈绵延,各位皇子身后跟着大队奴才,多数背着箭篓,垂头小碎步,神色勤谨不苟。 乾隆一身明黄龙袍,不怒自威,腰配大阅,□□爪黄飞电前额高昂,如踏火神兽,和珅亦骑马踟蹰于后,不住抬头在人群中寻找润之。 纪晓岚驱马靠近些,低声问道,“儿子呢?” “跟元瑞在一块,丢不了。”和珅不放心地眺望,与斜前方乾隆身后亦步亦趋的刘墉相看个正着,二人皆神色不善,心底互相谩骂斗法。 片刻后,和珅败下阵来,讪讪道,“幸而你儿子没来,不然他俩又不知道耍哪去了。” “欸,汝传就因为不能跟来,闹脾气呢。” “别说了,圣上要发话。” 纪晓岚连忙噤声,五尺斗台上赤膊大汉辫扎红缨,甩起臂膀咚咚敲响巨鼓,鼓声如雷,由缓而急,憾而地动山摇。 “南苑围猎,乃是祖宗旧历,今日皇室、八旗子弟倶在此集结。”乾隆面色冷肃,声若洪钟,日光之下仿佛真龙傍身,天子气势威严无双,“今日春猎,儿郎们各展风采,膂强者得!” 众皇子与八旗皆高举角弓,单膝置地,应和生穿云而上,扶摇万里。 润之晕头转向尾随元瑞,由于距离太远,乾隆的声音传至此处已显得不太真切,多宝偷偷与元瑞手下裨将交头接耳。 耳边烈烈风声不断,润之方才想起一事,忙道,“今天早……” 元瑞:“瞧见鹰队最前方的赤羽海东青了?” “瞧……瞧见了。” “凝神,春猎要开始了。”元瑞沉声道,“和伯父需伴圣驾左右,□□乏术,一会儿跟在我身后,箭戟兵器无目,伤了碰了我难同你父交代。” 润之喉咙一哽,连连点头,“那……琰哥现在何处?一会儿也能见着么?” “皇子向来随驾先行,入林之前皆抽过红头签,先射中头鹿者可获封赏,想是见不到面。”元瑞上半身趴伏在马上,脊背微躬,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大手将润之后背按低,“在外勿称其本名,莫要叫人拿了把柄去……一日不见有何不可,休要再提。” 赤羽海东青长啾一声,猛向下俯冲,利爪前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住一只野兔,翅膀骤然伸直,奋力拍打,再度一飞冲天! “好——!”乾隆大喝一声,将手中轩辕弓举过头顶,“今日只论胜败,不讲君臣,儿郎们!随朕入林逐鹿!” “赫!赫!赫!” 乾隆旋身,一手拉缰绳,一手朝身后群臣一挥,爪黄宝马前蹄腾空,雀跃般原地踏过两圈,继而如同离弦利箭一般冲射而去,在草莽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咱们也去!”纪晓岚道。 “……去,这就去。” 和珅忧心忡忡,担心儿子受伤,又后悔昨日没将润之带在身边,不能亲自护着周全,心不在焉。 “留神!”福康安笑喝一声,自身后搭弓便是一箭,和珅敏捷俯身,金钢箭头堪堪擦着□□马鞍头上的红缨而过,登时精神一震,正欲回头训斥几句。 刘墉暴跳如雷叫喊道,“是谁?!妄图行刺本官不成!” 刘墉面色酱红,官服左边袖摆已被方才一箭撕裂了大半边,正怒视福康安。 福康安驱马与和珅纪晓岚并绺而行,胸前护心镜嵌在铠甲之中,明晃晃刺花了刘墉一双老眼。 刘墉气急败坏,连声道,“莽人,莽人!” 福康安面不改色道,“今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62 日围猎,刘大人身着官服,冗杂繁复,难免行动不便,末将体察上意,自是举手之劳。” 言下之意竟是好心帮忙,替刘墉除去繁冗,还摆出一副‘不必言谢’的石板表情。 纪晓岚哈哈大笑,怎肯错过千载难逢之良机,连忙补充道,“刘相这长短袖既方便又独特,大有□□草原风采,可是比平时好看许多,想必今年京城勋贵该要纷纷效仿拉~” 此时圣上不在,又兵荒马乱,自然无人撑腰,刘墉只得将这哑巴亏咽了,冷哼一声,驱马告状去也。 福康安遂拱手道,“末将需保护圣上,先行一步。” 和珅心情大好,摆手道,“你且去罢,我二人随后就到。” 此时永琰焦急驱马,却无视脚下山精野兔,刘必显一溜小跑跟着,大叫道,“慢……慢点!赶情儿你是骑得宝马,老子可腿儿着呢!你这又不打猎,跑这么疾作甚?!” “找人。”永琰道。 “找……谁……” 刘必显的声音愈来愈远,叫骂终于被甩在马后。 ☆、功成将 林中 风吹草展,乾隆纵马肆意飞驰,颠簸的马背与耳边的风声仿佛让他回到十七岁时,□□有宝驹,心悦之人在身侧。赤身渡海,弯弓射雕,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 努尔哈赤说,男人的江山在马背上。 那时候的乾隆只是个并不得宠的皇子,朝堂之上处处受人掣肘,孤立无援。旁人冷眼,兄弟相残,夺嫡之路险象环生。但平心而论,那也是他最快活的年岁,有酒有肉,有野心。 乾隆驻马回首,林中寂静,只闻流水淙淙。 和珅没有跟来。 他叹了口气,感觉有些疲惫。 树丛中沙沙两声,乾隆耳廓动了动,警惕地反手抽箭。正当此时,一声凄厉鹰鸣响彻,竟是廓尔喀什的探隼! 树丛中暴起数道黑影,倶黑衣蒙面,手中匕首寒光一闪,迅猛向乾隆飞身刺来! 变故突生,禁卫军驻守晾鹰台四边,乾隆只身一人,被黑衣力士团团围住,竟丝毫不显怵色,居高临下,长箭搭弓,箭尖精钢破风而去,发出“铮”一声嗡鸣! 距离最近的黑衣人躲闪不及,箭头‘嗤’地没入肋下,过两肺,竟又从后腰斜斜破出,直钉入树干数寸! “咚!”黑衣刺客应声而倒,乾隆反手再搭一箭,轩辕弓阵阵金鸣,似与主人心意相通。 当是时,局势再变,一名黑衣人潜行至马后树丛,匕首横里抹来,爪黄马向侧躲去,匕首狠擦过马腿! 爪黄飞电惊痛之下前身扬起后蹄猛蹬,乾隆借力飞身而起,旋身瞬间,于空中弯弓搭箭,刺客疾退,被乾隆当胸一箭射杀。 继而屈膝落地,明黄衣角沾了泥污,神色依旧自若。 乾隆落马,已是大势不再,刺客头目口中说了句什么,其他人围拢过来,范围逐渐缩小。 刺客头目大喝,“中原皇帝!” 那人口吻生硬,显不是京城口音,一字一顿道,“功夫皇帝,果然名不虚传。” 乾隆纹丝不动,起身睥睨众人,冷道,“喀什大族,令朕大失所望。” “失望不尽然,我族首领有事相求,”黑衣首领不为所激,匕首向前推进一分,“刀俎加身面不改色,不愧为九五之尊。” “你们中原人,讲究条件等价,凡事都要手握筹码,胸有丘壑,如今天朝皇帝在我族手中,别说几亩城池,便要那正大光明匾额下的鎏金龙椅,也有人拱手送上罢。” 乾隆冷笑,“如若国土沦丧,大清有无皇帝,又有何妨?” “君为臣纲,自也为民之纲,大清以帝为尊,你自是这天底下最重筹码。” “未免言之过早!” 黑衣人只当他困兽犹斗,匕首抵着乾隆脖颈,缓缓划出一道血线,威胁道,“性命不保,何谈国仇家……” 话未说完,达达马蹄绕山追来,横里冷箭‘咻咻’两声,直穿脖颈而过!刺客颈项之间爆出一个血洞,脊椎骤然碎裂,黑衣力士仰面倒地,死不瞑目。 福康安双腿一夹马肚,紧接着回手抽箭,动作老辣连贯,遥遥大喝,“末将来迟!” ———————————————————— 润之与元瑞二人下马整顿,元瑞帮润之把野鸡搭在马脖子上,不解道,“方才明明有头鹿,怎么不射?” “没瞧见那鹿后腿上染有一绺赤色?那是为皇室准备的猎物,为臣者不可私猎,若不小心猎去,便是以下犯上的罪过。” “……”润之吃惊道,“竟有这样的说法!” “前几年春猎你都未曾参与,自然不知其中关窍,说来,就如你当年下的那盘臣子棋,君王堪堪闲散,臣子一身冷汗。” “不不,那日的棋我真的尽了全力,而且并非棋差一招,就基本没落几颗子直接输了,也不知道那些神乎其神到底怎么传出去的,想来又是我爹……” “诶,何必妄自菲薄。”元瑞笑道,“狩猎之中,臣子们只猎些小物,待开宴时助兴即可,万不能夺了风头。” “胯……□□之臣。”润之咽了下口水。 元瑞给了他后背一巴掌,笑道,“不当比方,不知你成日里想些什么。” 润之后背倚在褡裢上,屈着一脚,吊儿郎当道,“早知道带儿子过来,它成日在府里,快憋成猫了。” “你可少给你父惹祸,以后若想带它出来玩,有的是机会,待明年开春,带你们到函谷关外行宫玩。” 元瑞话音未落,鹰队盘旋冲至上空,森林上方腾起无数惊鸟,叽叽呱呱叫嚷,天边突然升起一道明亮火焰,白光乍亮,兹啦作响,横越半边天空! “是父亲的响箭!”元瑞仰头,脸色骤变,“有人袭营!” 润之骇得一怔,道,“何人袭营?!快去帮福将军!” “我去,想来是喀什混入耳目鹰犬,目前情况未定,不能带你冒险,你就在此处,不要乱走,多宝与我手下裨将所处不远,脚程也快,不消半炷香功夫便能赶来。”说罢调转马头原路返回几步,却又驱马极快跑回润之面前,解下绑腿上的匕首,“此物你拿去防身,万勿乱走!” “晓得,你快去,别管我。”润之催促。 未几,元瑞道,“罢了,你还是随我一同去,纵是拼尽解数,总也护得住你,更放心些。” “大老爷们怎这么般啰嗦!”润之横怼他一拳,心急如焚,既记挂和珅安危,又担心自己跟着去妨碍元瑞身手,“快去快去!再晚些皇上要驾……”惊觉不妥,忙朝马屁股上猛踹一脚,喝道,“驾!” 元瑞拉紧缰绳,高喊道,“原地等我!”骏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63 ——————————— 福康安打马赶来,局势再度逆转,黑衣首领立毙,乾隆无人掣肘,立即解开背上箭囊,搭三箭于弓弦,弦如满月,铮然放箭! 风驰电掣,三箭皆中! 福康安亦搭弓接连射箭,奈何投鼠忌器,唯恐损伤龙体,刺客人数又众,一时将乾隆团团围住。 乾隆身侧只剩三只箭,若近身相搏几无胜算,福康安飞腿下马,抽出腰间大刀劈头便砍,杀红了眼! 一时血花四溅,骨肉横飞,福康安手起刀落只在兔鹘之间,竟凭蛮力杀出一条血路来,与乾隆并肩作战,禁卫军已经赶来,竖起盾牌将其围在当中。 飞鱼十二卫冲杀进来,将外围负隅顽抗者斩杀制伏。 黑衣力士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五人。 最后几人见兵败如山倒,短促对视后,眼中瞬间露出阴狠神色。 四人迅速围做环形,以身躯挡住飞鱼卫,将乾隆福康安与最后一人隔在当中,后者紧握匕首向乾隆飞扑而去!福康安一刀劈下,将其右臂斩落,斜挑飞去,鲜血迸射,眯入福康安双目。 就是这一错目,已断一臂的黑衣力士借力冲至乾隆面前,竟左手抽出小腿处另一把匕首,蒙面黑巾溢出血沫,双目赤红滴血,拼得同归于尽的架势推出一刀! 事发突然,任谁也不曾料到刺客仍续后招,不顾性命拼死一搏。这一刀实在刁钻,乾隆向后疾退,几乎避无可避,福康安本已力竭,孰料此时却骤然爆发出惊人之力! 变故发生在须臾之间,所有反应皆出于本能—— 乾隆眼前跳跃过明晃晃的光芒,他终于反应过来,那是福康安家世代相传的护心镜,这个人自为他南征北战定江山之时,就戴着这样一面护心镜。 飞鱼卫奋力一拥而上,将最后一名刺客斩杀。 福康安以刀撑地,缓缓单膝跪下,和珅挤入人群,两手并拢虚握住他背上的刀柄。 “福将军,你且忍忍。” 福康安摇头,“不妨,拔。” 和珅勉力向外拔刀,刀刃卡在肋骨之间,换另一个角度,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福康安一手撑地,猛吐出一口血! 和珅额上渗出冷汗,内心愈发慌乱,双手颤抖得无法并拢。慌乱之中一双大手覆上,稳稳握住他的手,将那刀柄向上力提半寸,横着割断一根软骨,继而慢慢抽出来。 和珅吁出一口浊气,当下也顾不得君臣上下,与乾隆合力拔刀,太医提着药箱赶来,跪地叩首道,“老臣来迟,求圣上降罪。” 乾隆摆摆手,疲倦得有些狼狈,“先看看福将军伤势。” 拔出的匕首上,刀尖殷红中闪烁着诡异的青紫色,和珅霎时如坠冰窟。 “不妙!”太医惊道,“刃上淬毒!” “救。”乾隆眼眶微微泛红,握着和珅手腕的力道重得发疼。 福康安背心伤口涌出大量黑血,瞳孔逐渐涣散,满眼只余一片明黄,那是他的君王。 福康安的头渐渐低垂,有人围拢过来,有人呼喊着什么。 他听见遥远处传来元瑞的呼唤,又好像近在耳畔,天边火红的云霞映进他的眼里。那双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仿佛元瑞出生那一日,他从稳婆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婴孩,他看着儿子的眼睛,就知道早晚有一日,他不再需要父亲的帮助与庇护,他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终于甄没于混乱之中。 只有乾隆知道他说了什么。 一将功成,幸不辱命。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竹细工宝贝与声色如彼宝贝的投喂,今天第一次申榜,祈福ing~~~ 弱弱的请一天假,假期结束了,明天回学校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令我悲痛欲绝,后天见我的宝贝们。 ☆、行八子 “凉风有意,秋月无边,我思娇的心情好似度日如年……” “少爷,您还有心情说快板呐……” “不然嘞?”润之坐在树上晃悠两条长腿,朝多宝丢了个酸果子,正砸在他头上,发出‘嘣’一声脆响。 多宝啃两口果子,酸得倒牙,忧虑道,“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急也急不来,不是已经让裨将去报信了?” “都好一会儿了,要不,咱们去看看?” “行啊!”润之一骨碌从树上滑下来,刚要翻身上马,“欸,不成了,瑞哥说了不让乱走……” “唔,”多宝点头,“那边这么久不见动静,不知道刺客被擒了没有。” “有福将军与瑞哥在,想来不会有闪失……” “你竟如此相信他们?” 润之一怔,“多宝,你说话了?” “没有,”多宝退到润之身后,低声道,“少爷,你身后。” 八皇子永璇抄手伫立在他身后,面色桀骜阴郁,尾指微翘,捻紫檀念珠,小厮手牵狮子骢缰绳静候在侧。 他们何时至此?又是从何时开始听润之与多宝的对答,润之竟毫无察觉。 多宝及时推了润之一把。 “啊?”润之拱手道,“……哦,不知八皇子驾到,有失远迎……” 永璇好整以暇道,“你又不知本王至此,如何远迎?再者此处天高地广,并非你封地亦或乡里,谈何有失?” “正如皇子所言,天地广阔,我心安处为故乡,自是天为盖,地为席,四海皆居,殿下所到之处,为臣者自该夹道相迎,方显礼数备至。” “哦?”永璇眉梢微挑,一扫先前云淡风轻,显出十分阴险算计的神色,“相国之子既如此注重礼数,缘何今晨不应约谒见?是否本王身份地位比不得新回宫的十五弟,入不了丰绅世子贵目?” 此人好生狡猾,润之心中大呼不妙,几句话便落入他设好的陷阱之中,还没见就结下梁子,看来此事想善了是难了。 “今晨之事,确是我疏忽,本该第一时间便前去拜见的,苦于,苦于时间紧迫,集合号角吹得急,圣上,圣上……”润之眼前一亮,“殿下可看见方才天空的响箭?” 永璇抿着一丝轻蔑微笑,“见了又如何?” “喀什细作混入猎场,圣上遇袭,元瑞少将军已经赶去救驾了,想必这会儿禁卫军也已经赶到,殿下……”润之看着他的表情,越说越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又不敢肯定心中臆想,只觉得心惊不已,“殿下此时,不该在此地吧?” “本王过去做什么?” “殿下与圣上血脉相连,自然……” “血脉相连?”永璇步步逼近,语气阴毒瘆人,“所以呢,本王应该冲过去,浴血拼杀,最好挡在父皇前面,挨上一刀,以彰显为子一片拳拳孝心?”继而冷笑,“这样也好,或许父皇一高兴,废了那废物,立本王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64 为储,还剩却不少力气……” 说话间永璇已逼至润之身前,半低着头,几乎脸对脸同他说话,润之攥紧拳头,随时准备给他一记左勾拳,咬牙道,“为臣为子,倶该有报国为君之心。” “贤臣会死,孝子也会死,历史无情,唯独这皇位,与权力永存,”永璇在他耳边轻轻呵气,“过了今日,这天下是谁的,还不一定……” 润之浑身僵硬,像被扼住脖颈般动弹不得。 猎场层层戒备,廓尔喀什纵使外夷膂强,如何能够在朝中无人里应外合的情况下混入猎场,又如何对乾隆行踪了若指掌。皇室无亲疏,或许从一开始,这位皇子便打着皇位的注意,他的眼中,便只有龙椅与权力。 “别碰他!” 破风声咻然划过! 永璇向旁侧身,金钢箭头擦襟而过,直没入底下,只剩箭尾的孔雀翎羽。 润之寻声望去,永琰骑马驻足,□□正是自尹壮图处借来的宝驹惊羽,永琰身材挺拔健美,恍若天神,一手开弓,食中二指向后微扬,手臂肌肉绷紧,依旧保持着搭弓射箭的姿势。 八皇子掸掸衣衫,似笑非笑,方才那一箭直扎胸口,摆明是要取他性命,此人却面不改色,甚至更向前踏过一步,手掌极轻极快地拂过润之侧脸,气音道,“你且瞧——” 金钢利箭铮然离弦,永璇巧妙旋身,针尖般精细的箭头带风而过,堪堪挑断他袖口几根金丝线。 “不知十五皇弟驾临,有失远迎。”八皇子笑道,旋即冲润之暧昧挑眉。 永琰蹙眉,搭弓便要射第三箭,润之连忙阻拦,此时事态未定,若是再莫名其妙加上一个谋害皇子的罪名可不是好事。 正当此时,小路上慌张跑来一名短打小将,神色凄惶,附在八皇子耳边说了几句,后者脸色一变,显是事不应心,随后狠狠一脚,将那小将踹倒在地,面孔扭曲狰狞,啐道,“废物!” 小将连滚带爬,夺路逃窜,八皇子盛怒,自身后一箭贯入其胸膛,小将痛呼尚未出口,直挺挺倒下,当即毙命! 猎场正中紧急集合号角长鸣,召皇子群臣归来。 润之心念电转,观其反应便知篡位之事不成,不禁松一口气。永琰搭手将他拉到马上,双臂围拢,抱在身前。永琰身上有淡淡男子汗味,让润之心旌荡漾,不禁回头亲吻他嘴角。 孰料众人正欲分头之时,一抹白影自树丛之中飞驰而过,白鹿现世,如同夜幕中劈天而下的闪电,携带惊雷滚滚,腿间一簇红缨耀目非常! 八皇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眼底阴鹜之色尽显,翻身上马喝道,“头鹿难得,十五皇弟可有胆与为兄逐鹿?” “不逐。”永琰道。 八皇子:“……” “琰哥?”润之问道:“为啥不逐?” “你喜欢?” “呃……还,还好……” 永琰自始至终未曾正眼看过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兄长,此时方勉强抬眼打量一番,继而低头亲了亲润之侧脸,温声道,“等琰哥把那畜生捉来给你。” 八皇子:“……” 八皇子讪讪叫道,“鹿死谁手,还未可……” “白鹿皮子难得,”永琰驱马追赶,一边道,“一会儿剥了给你做斗篷。” “斗篷好,”润之笑道,“再给你做双靴子,让二娘绣上竹叶?” “嗯,再绣松针和云纹。” “琰哥也喜欢云纹?” “上回见你靴子上绣的松针和云纹,好看。” 八皇子脸上云淡风轻的神色几乎绷不住,勉力朝狮子骢股上抽一马鞭,宝驹前蹄抬起,奋力嘶鸣,箭一般风驰电掣飚射追去! ☆、蛇蝎险 “归营号角响了,我们不回去么?” “不急,”永琰道,“先将头鹿捉了,再回不迟。” 润之倚在永琰怀里,惊羽颇通人性,似是知道所载之人与主人关系亲厚,行路时尽走平处,颠簸极小。 二人靠得更紧,身躯相互摩擦,永琰阳根硬着,抵在润之股间。永琰面露窘色,稍稍朝后挪去,润之贴身向后蹭,听到永琰难耐地喘了两声。 润之勉力回身,亲了亲永琰耳朵,嘴唇渐渐下移,蜻蜓点水般吻过耳根,脸颊,嘴唇。永琰一抖缰绳,惊羽紧紧追逐白鹿不放,白鹿力竭,速度逐渐放慢,眼看便要追上! 正待搭弓之时,风声骤起,一支长箭带起碎叶纷纷,自前方穿射而来! 箭尖直冲润之心口,几乎避无可避!电光火石之间,永琰瞳孔骤然缩紧,躯体直臂,奋力一抓! 箭尖直抵眉心,却再不能前进分毫,眼前血花爆开,耳边尽是皮肉绽裂之声,润之心头一窒,失声叫道,“琰哥!” 箭头乃是特制,最前方以精钢弯成回形倒勾,侧置血槽,永琰随手拔箭,掌心皮肉翻卷,血流不住。 “无事。” 永琰浑不在意,将手在马毛上一撸。以另一只手扳着润之下颚,转过脸来,打量片刻,继而昂首怒视八皇子。 “你什么意思!”润之浑身战栗,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斗鸡。 永璇阴笑,“早说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说罢回手再搭一箭,依旧指向润之心口,永琰亦搭一箭,受伤的手掌勉力拉弓,将弦拉至极满,竟又令二指在弦上拧成一圈,绷出铮然一声,膂力千轫,逆风飚射而出! “不可!”润之话未出口,箭已离弦而出! □□狮子骢躁动不安,永璇双脚夹紧马腹,嘴角裂开笑意,竟纹丝不动! 随从尖嚎一声,惊起林中飞鸟无数,八皇子中箭落马。 那一瞬间,润之仿佛看见,嘲讽的笑意铺陈在他眼底,那是一个扭转败局的笑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圣驾回鸾三日,福康安将军救驾殉国,风光大葬,元瑞少将军承其爵位,升任禁卫军统领。 彼时永琰已入宗人府,除了疯狗般为受伤儿子讨说法的刘嫔,无人再提起他来,滇藏战事告急,朝臣们战战兢兢,文官言之凿凿,武官人人自危,唯恐不能置身事外。 至于蓄意残害手足的十五皇子,好像早就已经死了,就如同当年的魏佳婕妤,在大清史书上掀起微微波澜后,归于寂灭。 或许他早已成为宗人府里一把枯骨,熬鹰架下一撮尘灰,或许依旧苟延残喘,日日受刑,无人留意。 宫中 “皇上,皇上要为璇儿做主,”刘嫔哭得梨花带雨,呼天抢地,“若是璇儿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活不成了……” 太后搀扶道,“璇儿受伤,皇帝自有公断,不必说这些个不吉利的。” “可这都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65 已经几日了,”刘嫔不依不饶,“皇上……” “朕已经下旨将永琰关进宗人府,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乾隆以两只抵着眉心按揉,心力交瘁,怒道,“是要杀了朕的子嗣才肯罢休么?!” “不……不是……”刘嫔惊得不敢哭,委屈道,“璇儿也是皇上的儿子,璇儿这伤就白白受了么……” “此事尚未定论,”太后见乾隆不痛快,上前圆场,“刘嫔也不必过于伤心,璇儿亦是皇帝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谁都是心疼,你先陪哀家回宫罢,让皇帝自己拿主意。” 刘嫔诺诺称是,搀着太后告退。 同一时间,锡晋斋 “爹!”润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我得入宫!” “囡囡,你坐下,你先坐下听爹说。”和珅道,“圣上正在气头上,你此时进宫也无用,嘉亲王残害手足之事已成定局……” “没有!他没有残害手足!八皇子通敌叛国!他才是十恶不赦!” “润之,”和珅脸色阴沉,“这话不能乱说,不管怎样,眼下世人只见八皇子遇害,却无人见其通敌叛国,无凭无据,污蔑皇子是诛九族之罪。” “爹,琰哥在宗人府里,”润之急得眼泪也快掉下来,“宗人府手段谁不知道,进去的还哪有命活,琰哥又不得宠,那些拜高踩低的官吏会打他!”润之语无伦次,“他的手受伤了,是为了我,头天晚上还没睡好,也是因为我,要不是我想穿鹿皮袍子,这下鹿也没逮着,靴子上的云纹都没绣呢,二娘也不知道忙不忙,他要是死了,我还怎么活,换攻是要遭天谴的……” 和珅根本听不明白,但却在这一系列语无伦次中,他敏锐捕捉到某些词汇。 霎时间,天雷滚滚,仿佛天边一道闪电狠狠劈中和珅脆弱的神经! “逆子……”和珅声音颤抖。 润之浑身一凛,心道不妙,眼泪憋回眼眶。 “你……你……你竟然……”和珅双手颤抖。 润之精神极度紧绷,无意识咽了下口水,几欲下跪。 和珅抓狂大吼! “你竟然是下面的?!!!!” 润之:“……” 室内诡异地寂静一秒,多宝默默带上门。 “我,爹,你上哪去,你听我解释……” “我去宗人府,杀了那小子! ”和珅头也不回,润之阻拦。拉扯之间玳瑁扳指脱手飞出,斜砸在润之额角,登时鼓起个包。 润之又疼又急,又惊又气,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压下葫芦又起瓢,脑子里绷紧的一根弦骤然断裂!终于崩溃,手臂横扫,桌上的茶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大吼道,“不许去!!!!!” 纪晓岚推门而入,被茶水淋了一裤腿子,再瞧这厢父子二人面色倶是铁青,纪胖子从未瞧见过这般阵势,便也不敢搭腔抱怨。 和珅眼眶发红,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一语不发。润之双目无神,额头肿起个大包,瞳孔涣散,望着一地碎瓷片发呆。 “咳,”纪晓岚道,“这是咋拉,爷儿俩吵架拉?”又靠近和珅低声问,“因为啥?是因为十五皇子被关宗人府那事不?商量救人?谈崩了?还是说是因为出……不应该啊……” 纪晓岚自顾自摇头否认,眼观鼻鼻观心,琢磨道,“难不成是……老丈人气儿婿?” “你!”和珅七窍生烟,“连你也知道?!” “嘿嘿,承让承让,都是自己人。”纪晓岚道,“汝传跟我说起,只说润之和嘉亲王亲厚,其他纯属臆测,没别的意思,纯属好奇,好奇。” 和珅横踹了纪晓岚两脚,再看润之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心疼儿子,彻底没脾气。 “润之,”良久,和珅叹道,“你喜欢那皇子,爹没意见,但你可知道,他既投胎在帝王家,即便再偏安,也总躲不得夺嫡。” “爹爹不愿意,眼见你走向那地步。” 润之依旧不发一言,呆呆望着地面。 和珅有些发慌,儿子不理他了,此时什么为父尊严也顾不得,任何大逆不道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和珅手掌轻轻抚摸润之额头的包,又拾起那枚玳瑁戒指,顺窗户狠狠扔出去。 阳光下,玳瑁闪着耀目的小光点,划出一道连贯弧线,继而在台阶上弹了几下,咕咚一声掉进地井里。 依稀记得那是很珍贵的东西,父亲从前颇有些宝贝那枚扳指。 润之小时候也是这样,学习走路时摔倒,和珅会命人将绊倒他的石头砸碎;吃凉糕拉肚子,和珅又赶走了方圆几十里卖凉糕的手艺人。 从小到大,和珅总是极力阻拦伤害与痛苦,他像一只手眼擎天的巨大刺猬,只将怀抱里最柔然的位置留给儿子,希望能将小小的润之困在方寸之间,令那里成为最安全的地带。 就好像敲碎石头,他的儿子就永远不会跌倒,赶走小贩,他的儿子就永远不会拉肚子。 可是和珅忘了,他会变老,而儿子会长大,早晚有一日,他不再是润之的山,不再是最密不容针的避风港,他的儿子,也会离开怀抱,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爹给揉揉,不疼,不疼。”和珅喃喃自语,伸手将他抱在怀里,像儿时那般拍他的背,润之眼前模糊一片,鼻子酸得难受。 “爹,对不起。”润之吸吸鼻子,双臂紧紧抱着和珅,咬牙哽咽道,“我知道他是皇子,也知道以后的路会很难走,但我一定要救他,爹,我不能放着他不管,我……” “救!”和珅道,“爹去跪庭,总有办法的。” 润之浑身一震,坚定道,“我也去!” 纪晓岚心如电转,屈指敲击桌面,笑道:“若想救一救那宗人府里的人,倒也不是全无办法滴——” 润之与和珅皆猛抬头,“有何办法?!” “欸~老和~~~你这就叫聪明一世,糊涂一……哎哎哎!别打别打,我说,我说——你倒忘了,福康安为何而死?” 和珅摇头苦笑,“如何能忘……福将军,是条汉子。”继而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滇藏之役?” “正是,”纪晓岚道,“廓尔喀什派探子打入围场内部,折我朝一员大将,这仗必打无疑,如今出征在即,圣上这几日正为将帅人选头疼,而皇子之中又无人愿意亲征,此时正是用人之际……” 润之眼中闪烁光芒,二人异口同声,“戴罪立功!” ☆、出征令 三日后泥僚休罢,百官还朝,因着出征将帅选定之事,武官近半称病。 和珅一早儿上了奏折,力荐十五皇子永琰领兵出征,戴罪立功。 主意一出,文臣武将皆是半推半就,顺水推舟,毕竟此事迫在眉睫,任谁也不愿触皇帝眉头,导致出师未捷身先死。 唯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66 独刘墉一如既往从中作梗,鼻涕老泪一把抓,委婉指出乾隆对待儿子没能一碗水端平,又当朝上演一出血溅盘龙柱。这下连刘墉袍泽也都不拦着了,朝廷上除了和珅刘墉,有谁敢插手皇帝后宫的家务事,由着他撞去,唯恐避之不及,溅一身血。 出征之事既定,十五皇子永琰为主帅,元瑞为副将监军,领兵一万,即日出征。 “一万?!”润之抓狂,“就一万!够干什么?!” “一,一万就不错了,”纪汝传伏在桌上,一个果子从左手滚到右手,又从右手滚到左手,“就这一万兵里头,还,还有福康安将军旧部三千,你二叔驻京亲兵一千,你我二爹亲兵共一千,再加上朝廷支援,加吧加吧总共一万。” 润之忿忿,“再怎么说也是给朝廷打仗,廓尔喀什少说五万敌军,二叔那边已经山穷水尽了才请求朝廷支援,就派个一万人过去,摆明是要吃败仗的么!” “稍安勿躁——”汝传道,“先把人从宗人府捞出来才是目的,至于打仗的事,我不懂,但是有瑞哥监军,想来不会吃败仗的吧。” “若是福将军还在……算了,我出去一趟,你就在我家候着,若是我爹和你爹回来,就说我出门遛儿子去了。” 雪沙豹正在窝里蔫头耷拉脑,听闻润之叫儿子,耳朵瞬间支棱起,却见润之一阵风般跑出门。 纪汝传愣道,“老,老大,你忘带儿子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八宝山军营 “这……” “你们……” 润之目瞪口呆。 “愣着作甚,还不过来帮为师搬!”柳凤雏啐了口痰,抹一把脸上的灰,不住碎碎念,“出去春个猎,一走半个月,都不知道给为师带回个山鸡野兔什么的,连竹子也不见拔回半根孝敬,白收你个破徒弟。” “呃……您这儿不是都有么,山鸡野兔的哪顿缺了,竹子给你拔回来也养不活……” “还狡辩!你个命犯天煞孤星的破徒弟,逮着谁克谁,怎么样,这回出去一趟,克的死一个,进宗人府一个,高兴了?” 润之再无意反驳,心焦自责更甚,垂头丧气道,“师父都知道了……” 尹壮图双手环抱一人高的行军帐篷,正往马背上拖,遥遥道,“润之来了?干活干活!大家都抓紧,快下雨了。” “诶?惊羽回来了!?” “嗯。”尹壮图拍拍马背,惊羽雀跃喷鼻,以鼻子磨蹭尹壮图侧脸,显得极为亲昵,“前几日自己跑回来,它认得路。” “你们这是要挪营?搬家了?” “搬个屁!”柳凤雏勉力将兵器搬来,斥道,“还不是为了陪送你那败家皇子!皇帝老儿狡诈,一万兵够干个屁!” “怕是有奸人阻拦!”尹壮图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奸臣控权,皇帝想多指派也不能。” “啊?!” 四万兵马整装待发,少数将士留守,马匹全部上阵,百夫长正在列队查点人数,如同兵蚁般井然有序地忙碌。 石鲁大声嚷嚷,“凭啥老牛能去?!单让老子留守!老子要上阵杀敌!!!”继而被陈骁嘻嘻哈哈架走了。 “师父!”润之激动问道,“你也去不?!” “我去啥?”柳凤雏当头敲了他一记,“为师须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哦,哦。” 润之心道,怕上战场就直说,嘴上狗腿道,“正是,师父说的极是……” 柳凤雏嘴上占够便宜,听罢恭维,方才心满意足,将怀中布袋掏出来,交给润之,叮嘱道,“此乃为师为他出征准备的三枚锦囊,危难之时方可打开,你记得交于他……诶,其实何须啰嗦,不交于他也罢,反正你也……” 天边骤然一个惊雷,正劈在出山口处一颗松树上,树枝簌簌起火! 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下,火舌并未蔓延至别处,又迅速被雨水扑灭。尹壮图摸摸脸上的雨水,仰脸望天,颇有些惊讶。 “罢了,罢了,”柳凤雏一手遮着头顶,另一手摆摆,“方小子呢?” 尹壮图道,“一早安排人送方贤弟回府,想必此时已到了。” “方先生回去了?” “不送回去,难不成跟着上战场么,”柳凤雏盯着焦黑的树干,雷电横劈出一段整齐截面,半晌缓缓说,“祸事不可躲,劫数难逃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瞬间又恢复不正经模样,挤眉弄眼道,“哦对了!你要记得,锦囊一定要在最最危难的关头才能打开看,若是不够危难,就不灵了,你且去罢,来日……切记,走山路。” “唔,走山路。” 此言模棱两可,柳凤雏又向来神叨,润之便没当回事。 既此次前来目的达到,兵也借到了,润之心中欢喜,只道不日便能接永琰出宗人府,得以团聚。 翌日永琰出宗人府,一万大军整齐静待于京郊,百姓夹道相送。 宫中文臣武将多来送别,刘墉不情不愿,轿子也不愿下,永琰一一拜别,人群之中,唯独不见润之。 和珅上前道,“圣上今日龙体欠安,不能相送,嘱托微臣带一句话给嘉亲王与众位将士。”言罢躬身拜道,“恭祝十五皇子旗开得胜,凯旋归来,震慑四海,扬我大清国威!” 众臣、百姓皆跪,齐道,“恭祝十五皇子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永琰消瘦的面庞更显刚毅,蟒铠领扣紧系至最上一颗,干净的脖颈遍布鞭烙痕迹,已然红肿发炎。 永琰上前双手搀扶和珅,欲言又止,未几,和珅退后一步,并不与他眼色相接。 永琰神色复杂,手掌握紧,指节泛白,又缓缓松开,如此反复几次,低声道,“他好么。” 和珅避而不答,只从袖中取出黄布缠裹一物,交于永琰,低声斥道,“人总该先顾好自己,再顾旁人,自己都这般,腆脸呢!”说罢颔首再拜,“边疆战事紧迫,国土之争,刻不容缓,微臣恭送十五皇子。” 永琰翻身上马,遥遥眺望京城方向,眼中尽是浓浓眷恋之色,元瑞亦上马尾随,旋回身,举枪喝道,“儿郎们——随将出征!” 千军万马缓缓移动,尘土飞扬,渐渐远离京城,消失于与天相接的昏黄地平线。与此同时,另一队兵士自八宝山同官道相接处出,个个训练有素,动作迅速,整齐划一,神不知鬼不觉与正规军会师,在天边形成一条绵延不绝的曲线。 夕阳低垂,将京城千街万巷染成温柔的金色,酒肆勾栏里支起灯笼,秦淮河水泛着粼粼光芒,江上画舫中隐隐传来一曲月下殇,炊烟渐次,离鸟归巢。 群臣目送大军离去,刘墉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67 打道回府,一刻不愿多待。 纪晓岚奇道,“儿子呢?之前急得锅上的蚂蚁似的,这会儿怎么没来送送?” “让我锁家里了。”和珅矫首昂视,霸气侧漏,雄赳赳气昂昂道,“若是不关他,定要跟着臭小子上阵打仗,这一路艰难险阻,战场上又刀剑无眼,万一磕碰着哪,是想要我老命么!” “老和……你确定关好了?”纪晓岚颇有些不放心。 “关好……”和珅瞬间动摇,“了吧……” “走走走!赶紧回去看看!!!” 同一时间,锡晋斋后院: “儿子!跳!” “我数到三,你就跳!” “一!” 雪沙豹在墙头来回徘徊,浑身肌肉紧绷,喉中发出幼犬般焦急地嘶声。 “儿子,别害怕,跳下来我接着你!” “二!” 雪沙豹纵身一跃,体型健硕,线条流畅,爆发力十足! 润之“……” “……我快被你……压死了……” 雪沙豹一跃而起,愧疚地舔舔润之脸颊。 “呼——不是说了数到三么!”润之拍拍土道,“身为一头豹子,竟还畏高!” 雪沙豹果断垂头丧气,呜咽不停。 润之望向墙头,心道不枉从琰哥处学习并掌握了一门出逃利器——翻墙。 面朝锡晋斋,郑重屈身而跪,双膝落地,长叩一首。 “爹,孩儿不孝,未能侍奉膝前,待来日战事结束,班师回朝,儿子和琰哥一定好好孝敬您。”说罢起身扬手,豪迈万丈道,“走,儿子,咱们找你爹去!” 豹儿似有所感,激动长啸。 “嘘!别叫!把人招来就走不成了!” 夕阳余晖泼洒,薄暮迫近,雾霭映得江山如同一幅泼墨山水图。一人一豹渐行渐远,勇敢的少年心之将往,为了他牵挂之人,所向披靡,踏上征途。 第四卷 盐铁先行官(终) ☆、急行军 “这都三日了,行起军来没日没夜,人受得了马也吃不消啊。” “上头不发话,哪个敢休息,欸……走吧,走吧。” “后头那些人怎么跟咱们穿的战铠不一样,这得有好几万人呐,哪个营的,有编制么?别是来偷粮草的吧!” “小人之心了不是,没见人家自己带着粮草呢么,这战铠我倒也没见过,或许是朝廷派来增援的。” “您老都没见过?” “上了年纪,记性也差,许是今年新入编制的外城军。” 说话的老兵艰难前行,他从前是福康安手下的伙头,年轻时候考过乡试,后来战乱,弃笔从戎,算有几分学问。如今已上了年纪,本该退伍回家享福,却不料国难当头,将军骤死,编制重修,又被拉出来顶半个壮丁,上战场拼杀。 百夫长跟上来,喘气道,“行军太猛,从没见过这么急着送死的,上面什么来头?” “离京那日遥遥听了一嘴,”老兵掏出一把旱烟叶,放在嘴里嚼,道,“看那派头,大抵是皇帝从民间寻回的儿子,旁的好事轮不上,上战场流血要命的事倒首当其冲。” “天家凉薄,合该的。” 百夫长唏嘘不已,向老兵讨烟叶子来提神,“咱快些走,后头散兵撵上来了。” “老了,不中用,早些年跟将军打红毛子伤了腿,落下病根了,走不快。” 百夫长年轻,对曾跟随福将军出生入死的老兵颇为敬重,道,“那我担您一把。” “欸,不合规矩……。” “应该的。” 冷肃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一声闷雷:“跟不上,就滚回京城去!” 二人身形皆是一窒,抬头望去,只见吊睛神驹健壮俊美,额前一簇红缨如火,恍若神兽。上骑一名黑铠少帅,一身黑金铠甲足三十斤重,靴嵌蟒纹,年岁不大,气势却极为摄人,眉如折刀,薄唇如锋,英气凛然,眉宇之间恍有真龙之态。 老兵浑身颤抖,登时跪将下来! “元帅……元帅息怒。” 百夫长一撩下铠,亦单膝触地,道,“此乃末将之错,请元帅责罚!” “一起滚。”永琰厉声道。 永琰行军三日有余,吃睡皆在马上,未曾片刻休息,眼中隐隐显出血丝,语气更为冰冷。 大军停当,元瑞策马追来。 接连行军,本已令众将士怨声载道,若是此时再引怨气,势必剑拔弩张,元瑞见此架势,连忙从中调停。 “元帅息怒,战场上杀敌,敌军人数未定,多一人便多一分把握,再者行军至此,山道奇险,贸然遣返他二人,恐……” “你也滚。”永琰道。 元瑞一愣,全体福将军旧部屏住呼吸。 正是局势陷入僵局,队伍后方跑来一位将领,此人身形挺拔,五官温润,脸颊侧面有块淡淡疤痕,身披荆棘搓制而成的软甲,腰间别一把勾形寒铁腰刀,正是尹壮图。 尹壮图徒步上前,抬手一抖缰绳,永琰□□宝马竟温驯低下脖颈,继而前腿双膝触地,伏下身来。 尹壮图走到永琰身侧,低声道,“若是此刻丰绅在此,见你如是,该做何想?” 说闭拍拍马额,宝马长嘶起身,快活地打响鼻。 永琰神色略缓,定睛看向那老兵,须臾,驱马回身道,“着两个人,架着他走!”旋冷道,“骠骑先行,加快行军速度。” 老兵浑身冷汗湿透,以手撑地,双脚不住痉挛,跪在原地几乎无法起身,元瑞下马搀扶,面色倶是冰冷铁青。 尹壮图展臂拍拍元瑞肩膀,嘴角依旧含笑,“少将军不必当真,他就那么个臭脾气。” “既然同一军营,自然将帅有别,末将怎敢……”元瑞长身抱拳,闷闷道,“多谢这位大哥解围。” “诶,天下之大,既到了一处便是情分,何须介怀谢与不谢。” 霜雪未化尽,山中正是乍暖还寒,枝杈间寒鸦啼啾婉转。 元瑞弃马换步,与尹壮图并肩同行。 “还未请教,大哥贵姓?” “少将军客气了,若不嫌弃,不妨也随丰绅,唤声尹大哥。” “尹大哥与润之相熟?倒不曾听他提起过。”元瑞道,“小弟常年在外,竟不知京城外驻兵如此之巨,大哥此番也是因润之之故,率兵襄助十五皇子么?” 尹壮图:“也并不全是,大哥知道你与丰绅是把兄弟,出兵乃我家军师所托,军师神通,言称十五皇子乃是天命所归之人。” 元瑞不置可否,“尹大哥听着不似京城口音,不知是何方人士?” 尹壮图爽快笑道,“生在京城,长在塞外,乡音模糊了些。” 元瑞:“观大哥处事胆识,不像蛰伏之人,大哥在朝廷谋何职?可图功名,之前上朝怎也未见。”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68 “今日尚且在十五皇子手下谋职,枕戈待旦。”尹壮图笑得高深莫测,“功名与否,且待来日。” 元瑞心中有惑,却也不多发问,只当尹壮图大军乃是十五皇子配兵,毕竟此时援军多一人,大胜仗的几率便多一分,既然尹壮图与润之相熟,想也不会有敌对之意。 尹壮图拨开面前齐腰杂草,“十五皇子心中焦急,性子又耿直,你莫怪罪。” “岂敢,于公,他是钦定元帅,军中等级有别;于私,他是天家皇嗣,血统身份尊贵,朝中上下分明。” 尹壮图继续劝慰,道,“他速速行军,自有其道理,不过为了先一步结束战事,班师回朝,早一日与……” “大哥不必多言,”元瑞似乎被触到痛处,打断道,“个中道理,小弟一概明了。” 尹壮图点头,不再言语,二人寂静前行,森林中只闻军靴趟过的沙沙声响,全军加速行军。 一道黑影荡过树梢,消失于层层叠叠的叶丛之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与此同时 边境小镇上夕阳西下。 润之往墙角缩一缩,双手拢在一起,口中呵出白雾,“怎么越往边疆走越冷啊。” “儿子,你冷不?” 断壁残垣勉强遮身,朔风如刀刃般凛冽,寒风携卷枯草,打着旋刮过,雪沙豹甩甩尾巴,用身体圈住润之。 已经走了三日,官道上却未见半分大军的影子,出门匆忙,盘缠带得又不甚多,结果刚出京城,便被小贼以最常见的江湖手段盗去所有财物。典当了外袍,勉强维持几日,已然捉襟见肘,到今日已算完全靠脸骗施舍了。 润之十分绝望,全凭一腔与永琰重逢的希冀支撑。 不知父亲有没有看到我留下的书信,他生气了么?会不会急得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会不会一气之下不要我了……自己真是个不孝的儿子,等回去再给爹赔罪罢。 而琰哥现在又在何处?沿途打听下来,百姓也未曾见有大军经过,难道走其他路了? 他从未出过远门,不知人心不古,儿时父亲构建好的小世界又实在过于安逸,以至于他所能想到所有苦难,仅限于话本中光怪陆离的天外来客。 雪沙豹将脑袋搁在润之肩膀,眯眼望着远处雾霭朦胧的高山,此处边陲小镇,再朝前便入山林。 “儿子,你说他们到底……”润之脑海中忽然划过一线亮光,如同惊雷炸响,焦黑的树干倏忽爆裂,希望之火重新燃起,聪明的小星星迸溅开来! “山路!” “走山路!”润之惊呼,“师父说过,走山路!我给忘了!” 柳凤雏当日欲言又止,最后一句说的正是‘走山路’,山路艰险,又多匪患,路程却的确比官道近上许多,琰哥他们会走山路么? 润之一跃而起,将三个锦囊好好放入袖中,幸好最重要的东西贴身收着,未被偷走,又拿出一对儿木头雕的小人儿来端详,木头小润之神气活现,耀武扬威,另一个却是蔫头耷拉脑,脸上贯着一道刀刻痕迹,像是被欺负去了似的,不见半分精气神。 润之将他们贴在胸口按了按,片刻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精神,豪迈道,“走!儿子,我们入山!撵你爹去——我还就不信了!” ☆、边匪患 天色方晚,此时入山已不安全,雪沙豹衔着润之衣角不住朝后拖拽,一人一豹在入山口僵持不下。 “儿子,松口——”润之说,“他们人数众多,我们得快些,总能赶上队尾……” 润之愤怒大吼:“别扯,扯烂就没衣服穿了!” 雪沙豹大狗般呜咽,不敢再阻拦,随润之自山口小道进山。 天已黑透了,润之凭着虚无的方向感坚持前行,行至半夜,润之泄气道,“儿子,还是歇会罢。” 中途雪沙豹叼回只血淋淋的野兔,润之不会生火,瞧着死不瞑目的兔子不禁发憷,只吃了些酸果子充饥,这会儿胃里酸得难受,痉挛般抽痛起来。 润之用手肘抵着胃部,勉强倚在儿子身上休息。 草丛中响起沙声,雪沙豹似乎察觉到危险,脊背弓起,皮毛炸起,浑身肌肉紧绷,耳朵警觉地向侧立起,喉中发出凄厉嘶声。 “怎么了,儿……” 润之话未说完,树丛里瞬间甩出一根套马索! 袭击来的迅猛,润之浑身一震,刚要转身,套马索已至颈后!润之毫无防备,竟被套住脖颈,尚未呼喊出声,套马索骤然收紧,向后方树干甩去! 一刹那间,叶落簌簌,雪沙豹弹射而起,牙齿呲出,利如快刃,一口叼住绳索,软铁索卡入齿缝中,拼尽一身力气护住润之。 两方角力不下,润之得以片刻喘息,忙将锁扣解开,矮身横腿一扫,扬起杂草无数,周遭石块受力飞出,直击铁索尽头! 只听草丛中一声闷哼,润之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却见雪沙豹双目赤红,嘴角已被勒得裂开,血沫遍布,心中登时惊痛无比,叫道,“儿子!松开!” 雪沙豹应声松口,套马索撤力后拉,林中黑影一闪,迅速隐没。 雪沙豹脊背弯如一柄满弓,仰头呼啸一声,便要追击,润之又惊又急,魂也吓掉了半条,连忙拉住它尾巴,喘气道,“别追!儿子——呼……坐下我看看。” 雪沙豹鼻中喷出雾气,显是有些不甘心就此罢休,鼻腔中哼哼两声,便蹲坐下来,乖乖张嘴给润之瞧。 嘴角略微撕裂,有两颗牙有些松动,润之拍拍它的头示意闭上嘴。 山中夜间冷冽,经过一番大动却也不怎么冷,润之摸摸脖颈上勒出的淤痕,口中喘着粗气,反复深呼吸,思绪渐渐冷静清晰。方才草丛中的人该是山匪先头兵,若是由得那人回去通报,引来其余山匪,自己决计要命丧于此。 还没有见到琰哥,爹还等着自己回家,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此处,润之拼着一腔孤勇,重新鼓舞精神,呵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道,“继续走,不能停——我真的很饿……” 一人一豹加速前行,润之心惊胆战,腿肚子痉挛,不住后怕。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润之已经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苦撑着,勉力赶路,雪沙豹脑袋蹭了蹭润之的手,回头甩甩尾巴。 “儿子,你想让我骑你?” 雪沙豹殷勤扭身,喉中呜呜做响,润之遂爬上雪沙豹脊背,两臂搂紧豹颈,把头埋在皮毛之中,毛下皮肤温暖异常,润之便有些昏昏欲睡。 天色大亮,丛林深谷之下传来波涛声恢弘震天,雪沙豹仰头长啸,丛林山摇地动,颇有风急天高之势,旋请抬前爪,背上满载着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69 它的身家性命,平稳朝远方奔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第四日,福家军旧部骠骑依旧苦苦行军。 山高道阻,连日跋涉,将士们精神与体力倶处在崩溃边缘。 至第四日清晨,永琰所带领骠骑营已同后方尹壮图军队与元瑞步兵营拉开一段距离,永琰眼中血丝遍布,跨下惊羽也显疲态,兵士们更是个个委顿不堪,以长矛撑地,拖着双腿勉强赶路。 树杈上的猫头鹰扑棱棱飞向别处,松针扶风簌簌做声,永琰耳廓微微一动,似在分辨。 惊羽蓦然驻足不前,前方树丛中迅速窜出近百蒙面暴徒! 为首者身高九尺,身形健硕,□□上身,手提一柄狮子犼青铜大环刀,左眼以黑布斜遮,系于脑后,口鼻皆掩,令一只眼似没有眼皮遮盖,眼珠浑圆突出,极为可怖。 将士齐齐一怔,除元帅外全体后退。 骠骑营人数不足二百,粮草先行,看似规模浩大,实则外强中干,再者长途跋涉消磨意志,兵将萎靡,心智不坚者甚至动有反意,与其跟随这位铁腕元帅,这般痛苦不堪地行军上战场送死,倒不如占山为王劫富济贫来的痛快实际,大有不战而降的架势。 暴徒首领见势得意非常,桀桀怪笑几声,声如擂鼓,“就这么几个虾兵蟹将也赶着去送死?!” 永琰冷冷扫视马下拦路虎,暴徒首领抬头,与其目光相接,顿时脊梁骨一凉,继续吼道,“实相的把粮草留下,滚回家种田去,爷爷不杀老弱病残!” 骠骑营队伍轰然一片,已有人按捺不住,预备投诚。 首领身后一名小打上前,眯眼打量马上年轻的元帅,似乎在揣测他是何身份,继而眼中闪烁出猥琐光芒,低声对首领道,“老大,这领头儿的倒是俊,二哥昨晚上套的不会是他吧?” “放他娘的狗屁!”首领扬手给了小打左脸一巴掌,怒道,“你眼睛瘸拉!没听老二说那人身边儿跟着头白豹子呐,差点儿就吃了亏了!”又上下打量永琰,嗤笑一声,“这人身后就他妈一帮残兵败将,可比白豹子好对付多了!兄弟们,给我上!粮草抢回来下山取媳妇儿!” 永琰眉头轻蹙,眼中微微闪过异样,说时迟那时快,腰间宝刀出鞘,仓啷一声脆响,将迎面冲杀而来的小打拦腰斩断! 刀风直削进树皮半寸,那小打一声‘杀呀’尚未出口,瞬间被从中一分为二,脸上带着扭曲惊惧的恐怖神态,喷血而亡。 旋冲入人群,上劈下斩,百十号人竟无可挡下他一刀,登时被扫得七零八落,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来。 永琰立刀身前,眸若寒冰,以拇指揩去霜刃上残留的少许血迹,宝刀归鞘。 “格老子地!”首领完好的另一只眼几乎掉出来,半张脸瞬现狰狞之色,额头青筋爆出,呼号一声提刀便冲! 永琰一手撑鞍,翻身跳马,于空中横刀格挡,两柄利器相碰,嗡鸣之声清越,滋啦啦擦出簇簇火花! 暴徒首领右手擎刀,左手勾指成爪,直取永琰左眼! 在场之人无不心头一凛,众人紧张呼吸,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任何动作。 永琰微微侧头,小臂一转,竟将宝刀以极冷角度上提,刀刃擦过青铜刀环,仓啷啷又是一丛红火,永琰借力弹跃,左腿微弓蹬地,瞬间飚射而出! 首领举刀格挡,不堪巨力,大环刀架在锁骨上方,刹那间发出几近断裂的嗡鸣,永琰一手擎刀,一手化掌为拳,指节噼啪作响,一拳暴击首领肋下—— 肋骨咔嚓崩断,直插入肺,暴徒首领口中鲜血狂喷,手上失力,青铜刀背直被压进锁骨一寸深,剧痛之下拼死一搏,竟以手掌按住刀刃,向后猛一拖拽! 刀柄离手,当啷一声落在地面。 永琰招又连招,后踏半步,横拳袭面,首领慌忙撤步,仍被打得鼻血长流,门牙喷飞,仰面倒地!永琰拳术毫无章法,如同大漠狂风,雄鹰长唳,滚滚洪流,席卷飞沙走石扑面而来! 横里一条套马索嗖嗖生风,斜飞而来,永琰目不斜视,扬刀斩断—— 远处一人手里提着半截套马索,大声喊道,“大哥,大难临头各自飞,兄弟先行一步,你自求多福吧!” 蒙面暴徒见状四下逃窜,生怕殃及池鱼,骠骑营中再无一人出声,面上羞臊,纷纷捡起武器,一致对外。 暴徒首领心知必死,反而不再惧怕,歪头啐出一口血痰,一抬手将脸上蒙面布巾扯去,蒙眼布下,赫然现出一个没有眼珠的黑漆漆眼洞——竟是一年前被发配边疆的刘环之! “格老子地……老子从前……被你无耻暗算……”刘环之艰难喘气,喉咙中发出血块堵塞的‘嗬嗬’声,口角不住淌血,眼睛死死盯住永琰,“如今……还他妈卖批……败在你小子……手里……” 永琰俯身,二指狠狠卡住他颈间动脉,“昨日见到的人是谁?说!” 刘环之浑身微微抽搐,面色青紫诡异,手指不住抓挠草皮,张大嘴巴似乎做出一个扭曲嘲讽的表情。 “老子……不甘心……” 刘环之死了。 永琰面无表情地起身,遂擦掉护心镜上的泥土,翻身上马。 “停止行军!”永琰道,“散开,找人。” 骠骑营不敢有异,全体清点人数,步伐整齐划一,铿锵有力,迅速散开入林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 ☆、殊途遇 润之被雪沙豹胸腔剧烈震颤惊醒,接连风餐露宿令他如同惊弓之鸟。 雪沙豹背负润之,与道路中间一人对峙,此人手持半根铁索,提着索端,另一端似被利器削断,断口整齐,来回摇晃。 润之蓦然坐起,险些从雪沙豹背上滚落,慌乱打量面前之人。 此人山间猎户打扮,身形消瘦,草绳绑腿,貉子皮随意围在腰间,却生得面冠如玉,额心堪堪一颗美人痣,嘴角歪着,正自痞笑。 见润之怔住,语气轻浮道,“小娘子缘何如此惊慌,快快随为夫上山,做压寨夫人去也——” 润之气不打一处来,方补了一觉,中气十足,喝道,“你什么人!报上名来!胆敢轻……轻薄小爷!” 这厢断喝惊雷,喊完也有点肝儿颤,不知拦路虎是何来历,手中铁索看似平常,万一是什么神兵利器,自己岂不是要命丧当场。奈何话已出口,焉有胆寒之理,便仗着□□儿子,将腰板挺直。 那人并不答话,兀自好整以暇,甚至还朝前迈进一步。 雪沙豹颈部皮毛全部炸起,后腿蹬地,没入泥土数寸,随时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70 准备俯冲。 “叫你的小豹子别冲动嘛,”那人眉目间桃花灼灼,笑道,“娘子可舍得伤了为夫~” 润之不解其意,权衡道,“这位猎户大哥,小弟我寻人心切,可否将路让开。”说罢抱拳作揖。 那人亦双掌合十,作揖道,“一拜天地——” “你!”润之简直哭笑不得,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简直……” “欸算了,”润之胃里翻腾,无力纠缠,摆摆手道,“你快将路让开,我急着寻人……” “娘子可是要寻穿山大军?” 润之眼前一亮,也顾不得称呼怪异,“你见了福家军,还有尹大哥带的藤甲军可也见了?!他们在何处?” “娘子莫急,”那猎户道,“你且叫你的小豹子稍安勿躁,为夫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你别叫……那个!”润之难堪道。 继而从雪沙豹脊背上爬下来,拍拍它的脑袋道,“儿子,不许咬。” 雪沙豹似是极为不愿,喉中依旧嗡嗡作响,润之又道,“今日这是如何,平时待人友善极了。听话,待我问出琰哥踪迹,再带你寻他。” 雪沙豹呜呜两声,俯身趴在润之脚边,眼睛依旧死死盯住那拦路虎,片刻不肯松懈。 “现在能说了吧,”润之道,“你可见了琰哥他们?” 猎户道:“不急,你再过来些,为夫心中惧怕那畜生。” 润之依言前行两步,猎户又道,“再近些,我能吃了你不成?” 润之面色涨红,有种被逗弄的气愤,喝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休要框我!” 猎户笑起来,眉目更显清朗周正,唇角虎牙若隐若现,口吻孟浪,“哟,小兔子急了。” “你要找军中何人,小兵?百夫长?千夫长?裨将……不会是将军吧?” 润之:“你只告诉我,见没见过他们?” “何止见过,”猎户盯着润之端详,仿佛盯紧猎物般,煞有其事道,“为夫还与那少帅交手呢,堂堂大清派出来的援藏帅才,也不过如此么……” “交手了?!为何交手?!你不是猎户么?” “我何曾承认自己是猎户了?”那人低声道,“为夫可是这黑石山上首屈一指的霸王,连县太爷见了我,都得叫声爷爷!小娘子听好了,为夫镇山虎戚威是也!” 润之大喝:“你是山贼!!!你是昨晚上那贼人!”一把掠住他前襟,“你们把琰哥如何了?!” 那山匪并不挣脱,轻笑道,“杀了。” 润之脑中嗡地一声,几乎仰倒。 “杀了?”润之浑身战栗,面色失血,戚威见他这般失神,反而愈发起了逗弄心思,竟以手拦住润之腰间,低头欲吻。 孰料润之瞬间闪身避开,蓄力掌中,反手劈来! 戚威猝不及防,被劈中肩膀,登时矮下三寸,酸麻不堪。雪沙豹大啸一声,獠牙袒露,狂风一般飚射攻击! 戚威上下逃窜,被咬穿小臂,当即放声哀嚎,“没杀——没杀!畜生!松开你爷爷!” 润之眼眶发红,胸口剧烈起伏,厉声道,“儿子,先松开。” 雪沙豹向后退至润之身前,咂了咂口中的血味,威胁一般喷出一股雾气。 润之:“说!” 戚威:“欸……谋杀亲夫不是……哎哎哎!我说我说!” “看你如此紧张那小元帅,我若告诉了你——”戚威将里衣撕下一条,绕过胳膊,牙齿咬着扎紧,粗略包扎过伤口,“你自去追赶大军,只顾赶路,便要将为……我丢下。”说着面露悲色,转瞬间竟啪嗒啪嗒掉起眼泪来,“这深山野林,常有野兽出没,便要将我冻死在此处呜呜呜……” “诶你这人,”润之简直被他唬得没脾气,只觉得这人风一出儿雨一出儿,实在难以应付,此时看来又如小孩子似的可怜,倒有些像纪汝传被自己欺负狠了,哭唧唧的模样。 “你哭个甚?方才不是还吹嘘自己是山里的霸王,什么县太爷见了你还得叫声爷爷么,别哭了,戚小威!” “那全是仗着大哥,我大哥才是镇山虎,我叫镇山狐,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如今大哥叫你那什么琰哥两拳给打死了,兄弟们也散了,我是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呜呜呜……” “你们做山贼也不是甚好行当,”润之确定永琰无事,语气方缓和下来,好心规劝道,“靠天吃饭,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了今日没明日的,不若下山寻个正经活计,娶妻生子,本本分分。” “不然这样,你下了山,朝北走,去京城锡晋斋找方儒生先生,我为你修书一封,大小寻个事做,总比山贼强。” 戚威抽泣两声,纠正道,“娘子错了,不是山贼,是悍匪。” “不许叫那个!我叫丰绅殷德!”润之嗤道,“哪有悍匪像你这样的,真给你大哥丢人!” “你为何用铁索套我?” 戚威摊手,表情甚是无辜,“我大哥叫我套的你,不知他与你有什么仇怨。” 润之没有好气,“你大哥?” “真是他唆使的,”戚威将四指并拢,“我可以立誓,我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大哥不得好死。” “你大哥不是已经死了?” “嗯,我没见他断气,说不准。” “你分明是抛弃兄弟,枉顾人伦,背信弃义!江湖里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你这人——”润之道,“既油且诈,绝非善类!” 戚威笑道,“嘿嘿,小弟弟,江湖里坏人多了去了,哥哥这叫能屈能伸。世道不易,若谋生存前途,胸中没几两计谋怎么成。”遂摇头晃脑,“我不娶妻生子,我得跟着你,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上哪我就上哪,我……要不你跟我下山,我便不当山贼,咱俩找个桃花源,过小日子如何?” “打住!”润之羞愤大喝,“你这泼贼满口便宜话,不足为信,滚蛋滚蛋!” 戚威又笑嘻嘻凑上去,刚要打趣几句,远处军马脚步上渐起,戚威一把拉住润之,“快!躲起来!” “为何要躲?”润之不明所以,被带得一个趔趄,雪沙豹‘猢’地一声,呲牙要扑! “丰绅——”尹壮图站在队伍最前方,遥遥大喊。 “尹大哥?!” 润之又惊又喜,不顾与戚威纠缠,发足飞奔,与尹壮图抱在一处。 尹壮图将他按进怀里,用力揉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听说是润之,尹壮图军中后头的兵将们纷纷围上来,一时间造成一片不小的骚动。 陈骁激动道,“真是丰绅!” 牛不平手臂一拢,呼啦将两人一同抱起,勒得尹壮图大呼喘不上气。 尹家军爆发出一阵欢呼! 福家军不明所以,“为何欢呼?” 当即有人答道,“咱们有救了!”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71 陈骁大喊:“哦~!能睡觉了!” 福家军丈二和尚,也跟着傻喊,“哦!能睡觉了!真、真的么?” “真的!” “都退回去!”尹壮图道,“别乱了阵型!” 润之朝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尹壮图疼得闷哼一声,旋即笑了起来,“臭小子,属狗了不曾!” “大哥,”润之眼圈发红,兴奋得发抖,“有吃的么?琰哥呢?” 尹壮图示意大军原地休息,从马褡裢里取一出油纸包裹的一小包东西,塞给润之,又将藤条铠甲卸下来,给润之套上。 “你琰哥带骠骑营走前面,他若知道你来了,必定比谁都快活。” 藤甲被盐水烹煮后编织,晒干依旧柔软,却坚韧无比,刀枪不入,重量不足铁质盔甲十中之一,尹壮图的藤甲带着身体的热气,润之吸吸鼻子,展开油纸包——竟是一包热腾腾的酱牛肉! 酱牛肉散发出的香气令润之险些哭出来。 “怎么还是热的?” “军师爷教的,褡裢里装个夹袋,三份石灰兑一份水。” 尹壮图从中拈了一片,扔给雪沙豹,雪沙豹当即摇头摆尾接了,跟条大狗一样蹭他的裤腿,自来熟得如同邻居家的小孩。 戚威嗤了一声,“有奶就是娘。” “这位小兄弟是?” “他是……”润之不知如何解释。 戚威痞子一样笑道,“我是他姘头~牛肉给我点。” “你不要乱说!”润之抓狂大吼,“他是山贼!” 尹壮图道,“山贼前途一般,不若随大哥从军罢,三顿管饱。” 戚威施施然抱拳,“正有此意。” 润之道:“大哥!他刚在最危难的时候,抛弃他老大!”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容身也。”尹壮图正色道,“人人都有其存身之道,不必阻拦,丰绅。” 二人一拍即合,润之被牛肉噎得翻白眼。 ☆、重相逢 元瑞姗姗来迟,二人好一番寒暄,大军继续赶路,追赶前方永琰队伍。 比起尹壮图对于润之的了然于胸,元瑞对其来意表示充分不理解,甚至中途一度试图请命,想带一队人马,护送润之回京。 润之抵死不从,“若是这时候回去了,非被我爹打断腿不可!” “不行。”元瑞态度坚决,“行军打仗不是浑玩的,战场上不辩善恶,只分敌我,将士们自顾不暇,根本无人照拂你,你那琰……元帅自己本就头次上战场,圣上指派他带一万兵马委实吃力,你还指望他一边冲锋陷阵,一边护你周全不成?” 润之:“无需照拂我,我有功夫在身,是不?我耍两招与你看?” 戚威:“是有那么几分功夫滴,神仙索都套不住,且机灵着呢——” 元瑞:“你又是哪个!” 戚威:“我是这小子的姘……唔唔——” 尹壮图:“对,以丰绅的身手,普通兵痞过不得三招,年轻人么,历练历练也是应当。” 元瑞:“外夷强悍,何止兵痞而已,不行,今日你必得同我回去!” 润之:“不!小爷好不容易逃出来!” 元瑞:“你想过你爹么!你只身在外,令他一人提心吊胆夜不能眠,叫他如何煎熬,如何辛苦,如若你死了,他又要怎么活下去,你是什么样的儿子!” 润之一怔,心头热烈燃烧着的火顷刻被兜头一盆冷水熄灭,他凭着一腔孤勇穿越千山万水,以跋涉历练换回成长与所爱,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却片刻不敢停下脚步,想想父亲。 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自己,和珅该是如何孤苦,又会如何绝望无主,他见不得那样的和珅。 尹壮图对元瑞道:“欸,福弟,借一步说话。” 元瑞面色复杂,被尹壮图勾着肩膀,拖到远处树丛后说话。 戚威推了润之一把,说,“咋啦?蔫儿了?” 润之只是摇头,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戚威贼兮兮地笑起来,“怕你爹担心呐,就把小命儿保住,打个胜仗,早点儿回家,不就不担心了?看你这模样也像个知书达理的,这么点道理也磨不过弯来。” “对!”润之道,“这次打完仗,回去以后什么都听爹的,再也不让他担心了!” 元尹二人一前一后回来,元瑞面色铁青,似在权衡。 润之讨好地递给他一片牛肉,元瑞接下,须臾长吁了口气,在润之肩上拍了拍,道,“先跟着罢,我护着你就是。” 润之狐疑打量他,不知尹壮图与他说了什么,竟能令元瑞这绝世犟种改变主意,尹壮图朝他挤挤眼,一边竖起两指,在元瑞头上弯曲成一个兔子耳朵的形状。 大军轰然笑成一片,润之心中豁然开朗。 元瑞脸色更青,厉声道,“笑甚?不许笑!军纪!” 尹壮图又伸指去插他鼻孔,向上推成个猪鼻子的形状,元瑞恼羞成怒,登时一个扫堂腿,尹壮图灵活闪身,福少将军紧追不舍,与他打作一团。 此处乃是进藏边陲,山路陡峭奇险,亦要随时提防廓尔喀散兵游击,军行极慢,两军交汇时已是第二日凌晨。 润之喉头发紧,长唤一声。 永琰身形微微顿住,面上极为震惊,旋即纵马回身—— 二人隔着所剩无几的骠骑营兵马遥遥相望,一瞬间仿佛穿越大清百年基业,浩渺历史长河,纵身掠过秦淮河盈盈一水间,穿梭于茶马古道扬起的风沙,边疆大雪覆盖的山峦,万般岁月皆凝于一刹。 他们从未想过,若干年后大清皇城,在惊涛骇浪之中,他们也将隔着千山万水,彼此凝视。 骠骑营普通士兵视角:没日没夜行军五日,以最快速度前来送死,就在今天清晨,大军突然停下来了!停下来了!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元帅下令,停止行军,全军扎营,休息整顿! 这真是从军数十年来最值得纪念的时刻,大军欢呼声震天,简直是比皇帝亲临还要声势浩大,想必廓尔喀听了也得骇的退避三舍。 主将阵营中: 元瑞将地图展开,戟剑指划,对尹壮图道,“再向前三里,便入滇藏驿路,此处峻险重阻,鸟道崎岖,水草不便,马匹牧饲维艰。” “临行前得到飞鸽传书,信中表明廓尔喀开春便在城外十里驻扎,敌军具体人数不明,目前粗估也足十万有余,何琳将军手下只两千兵马,算上朝廷支援统共不过七千,实在寡不敌众,如今已被围困至上庸。” “上庸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外环吐司,粮秣水草皆宜,但若围而困之,必定粮草不足,久不得济,想也撑不过十日。”尹壮图沉吟道,“自出发至今日,路途之中已花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72 去五日时间,休整一日,入城中与守城令交涉尚需一日,也就是说,需得在三日内大败廓尔喀,将其暂驱退一里,方能将物资送入城内。” “正是,”元瑞道,“三日本已相当紧凑,麻烦出在那守城令身上。” 尹壮图点头,问道,“守城令如何?” “七年前廓尔喀联合边境蛮夷犯边,家父与何琳将军共同镇边御敌时,曾与那守城令赵渭打过交道,此人为人甚是滑不留手,胆子极小,做事却拖泥带水,得过且过,常征税向廓尔喀示好,以至于外夷野心膨胀,喀什之患年年不除。” 尹壮图静了片刻,手指敲击帐篷骨架,道,“此事我着人去交涉。” 元瑞点点头,“我去告知元帅。” “欸。”尹壮图笑着阻拦,“不必惊动他二人,你也先行休息罢,成败且待明日自见分晓。” 元瑞一愣,旋即面色不太自然地应承道,“也罢,大哥也抓紧休息。” 元帅营帐中: 永琰将润之裹在虎皮毯子中,又紧紧抱在怀里,二人静静躺着,依恋地接了个冗长的吻。 润之面色发红,竭力从毯子里伸出手来抱他,嗅他脖颈间的气息,长长吁了口气,“想死我了!” “多久没洗澡,”润之道,“汗味这么重。” 永琰不自然地向后仰头,声音带着情动的沙哑,“洗么,山麓有处泉子。” 润之的手顺着毯子滑下去,面露促狭,“元帅这般……还能出得了营帐去?” 未几,一大群河蟹飞来飞去。 润之促狭道,“这么浓,自己平时都不弄么?” 永琰简直无地自容,将他按进怀里死命吻,令他呼吸不畅,只得溺毙在浓烈的情,欲之中。 “停——”润之道“呼……不行,身上粘得厉害,洗澡……唔……” 永琰情难自禁,“润之,润之,琰哥想你——” 永琰几乎难以自控,呼出灼热的气息,润之也被撩拨得情动,指腹顺着颈侧伤痕来回抚摸,感觉永琰瘦了些许,不知是在宗人府遭受非人拷打,还是行军途中不顾身体,不由心疼不已。 二人多日不曾亲热,耳边热气绵绵,情话如同喃喃低语,他抱紧永琰健朗腰身,身上有些疼痛,心中却觉得无比快活舒爽,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将他们分开。 足一个时辰过后,二人喘息着搂作一团。 消得片刻,永琰起身,浑身赤|裸,露出健美的胸膛与大腿。 润之看得眼前发亮,即便累得连手指也不愿动,眼珠却一错不错地随着永琰移动,后者随意取了块布巾,将脊背上的热汗擦去,又背过身,不叫润之盯着看。 永琰套上衬裤,打着赤膊,把同样赤身裸体的润之卷进毯子里,打成个行军被子卷儿,一把抗在肩头,旁若无人地掀帘子走出营帐。 润之半个头露在外面,如同侍寝妃子似的被扛着走,腹部搁着永琰突出的锁骨,不舒服地扭来扭去,屁股上挨了一巴掌,隔着几层厚毯子,不痛不痒地哼哼两声。 “轻点打,”润之懒懒道,“方才还抱着我又疼又亲,如今爽过就嫌弃拉?正可谓——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永琰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润之勉力偏过头,在他耳朵上亲了一口,轻声道,“杀你这头活驴。” 这是连日来最安逸轻松的时刻,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在永琰身边,便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随时能够安稳入眠。 营地内分外寂静,风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吹出老远。 营地周围只留小队巡逻兵,其余皆抓紧时间休息整顿,为不日一场恶战做好准备。 两名小兵绕到营帐后头小解,呼啦啦寒风迷了眼,正瞧见自家元帅赤膊赤脚,扛着个卷子健步如飞。 元帅大人三步并做两步,飞身而去,卷子里的人冒出半个头来,朝他们扮了个鬼脸。 两名士兵魂飞魄散,哆哆嗦嗦解不开裤子。 一名士兵道,“你方才……看见了么?” 另一名士兵咕咚咽了下口水,颤抖道,“元、元帅他他刚才那是在……笑…… 么?!” 一名士兵道,“你还尿么?” 另一名士兵低头看看自己浸湿的裤裆,“不……不尿了吧……” ☆、屠城令 当日夜间,大军打点行装,趁夜色入城。 永琰润之一骑,尹壮图、元瑞各一骑,于浩浩荡荡的军队最前方,并绺而行,雪沙豹尾随润之□□惊羽,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如同护国神兽。 大军经过日间的整顿,已然各个精神抖擞,陈骁与戚威聊得正开,天南海北闲扯淡,陈骁稀里糊涂上钩,被戚威牵着鼻子走,最后还是将话题引到润之身上。 “你说丰绅?”陈骁兴致勃勃,“他人特好,大家都喜欢他,戚兄弟,你多大年岁?” “二十又四,”戚威道,“喜欢是都喜欢,我倒看着,他与那元帅关系甚是不寻常。” “那是,他俩从来都一处,别看嘉亲王平时老板着脸,苦大仇深似的,待丰绅却同亲兄弟那么亲厚,想来也是竹马之谊,打小儿的感情。” “亲弟?”戚威嗤笑一声,“恕我眼拙,还真没瞧出来,那小副将军倒真心拿他当弟,一副大哥样子,啥都想插两脚。” 陈骁低声道,“反正戚兄别打丰绅主意就是,那元瑞将军也不是好惹的。” 尹壮图:“陈骁,莫多嘴多舌,前方探路!” 眼前便是进藏前最后一道城池,大军停驻观望。脚下河流湍急,吊桥高悬,城门巍峨耸立,高四丈余,铁匾上刻三方大字:武定关。 此时烽火燃起,长烟贯月,清辉之下仿佛遍地结霜,颇有几分凛冽恢弘。 陈骁得令,接下通行令牌便随守城轻甲军入关。 永琰一手攥缰绳,一手拦着润之,二人依偎在一起低声耳语。 “困么?” 润之道:“不困,现在很精神,要打仗了,要打仗了!” 尹壮图笑道,“打仗怎么你了?这么兴奋?” “我头回看人打仗,”润之两眼放光,如同夜空中璀璨的小星星,“会不会有神兵襄助、真龙现世?” “不会,”元瑞肃容道,“你话本看太多了。” 润之:“哦对!我这还有三个……不行现在不能给你,师父嘱咐过,要等到最危急的时刻才能打开。” 尹壮图笑而不语,永琰蹭了蹭润之脸颊,润之继而回过头,以斗篷上连帽遮挡,两人接了个吻。 元瑞扶额道,“你又听哪个神棍胡扯,还拜了师父,你爹知道么?” 润之:“……” 说话间陈骁便小跑归队,至永琰马下,神情复杂道,“回禀元帅,守城令声称夜间万民皆休,怕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73 惊扰百姓,造成财物损失,不肯放行。” 永琰蹙眉,元瑞喝道:“命重要还是财物重要?!战事迫在眉睫,此时还顾及惊扰不惊扰百姓!我看赵渭定是私下与廓尔喀勾结,意图通敌叛国!”说着一抱拳,向永琰请命道,“末将请命,一举杀进城中,歼灭外敌与叛国者!” 永琰并不答话,只看着尹壮图,未几,永琰冷冷道,“若赵渭通敌叛国,城外林中此时已处处布兵,你以为我们何以兵临城下?” “稍安勿躁,”尹壮图道,“元帅所言不虚,赵渭也许有通敌之心,却尚且不敢做出叛国之实,武定关一日不破,上庸城中何琳将军便可支撑一日,何琳一日不死,赵渭一日不敢降。” 元瑞听此一言,当即脸上发热,为方才鲁莽决策感到无地自容。 永琰道,“大军等得,受困兵将等不得,派一人入城交涉,务必使赵渭放下吊桥。”说闭朝尹壮图扬了扬眉,后者当即会意,佯做斟酌片刻道,“大哥心目中倒是有个谈判人选。” 尹壮图冲着往陈骁身后躲的戚威扬声道,“戚兄弟,该你露两手了——” 戚威认命地翻白眼,“得,爷爷就知道玩儿不过你们这帮老兵油子。” 润之:“我同他一起去罢,我还没见过守城令呢。” 永琰:“你去,琰哥也去。” 元瑞:“主帅亲临,必要守城令出城相迎,此时亲自前去不和规矩。” 尹壮图:“年轻人么,多见识见识……” 元瑞:“那怎么行,此时兵临城下,正是立威之时,再者说,主帅身份……” 一炷香后: 守城令赵渭面上诚惶诚恐,殿内十五皇子永琰、权臣和珅之子丰绅殷德居主位,元瑞脸色不善,暂居次位,尹壮图与戚威立于殿中。 赵渭着人奉茶,老脸堆笑,搓着手道,“劳动皇子挪动贵步,下官实在不胜惶恐,不胜惶恐。” 永琰不答,气派做足,元瑞厉声道:“若是不来,恐赵大人不肯开城门放行,要五万大军驻扎在城外呢。” “福少将军严重了,”赵渭依旧笑岑岑,拱手抱拳,礼数周至严谨,“下官岂敢,不过小老儿虽身在苦寒边关,官阶不高,却也深感圣恩,为官者慎使,以民安为根本。”一拜到底,“怠慢了,望元帅、将军们,体谅——” “城中百姓安危是根本,拼杀在前线被围困将士们的性命就不是命了么?!”元瑞忿而起立,“援兵晚到一日,他们活命的机会就少一分,待外夷攻破上庸,不日便会兵临城下,届时城破,百姓更无可活!你算甚的父母官,分明是与外夷沆瀣一气,卖国求荣!” 赵渭面不改色,“福少将军言重了,这可是冤枉下官,我赵家世代驻守边疆,官品虽小却也一门忠良,何时与外夷沆瀣,又是何来割地求荣?说到底,福少将军年轻气盛,又刚刚丧父,不懂取舍之道与为官圆融之理——这么说罢,外夷也是人,也懂个人情世故,若能舍小而保大,又何乐而不为?” “听赵大人的意思——”尹壮图抱臂倚在太师椅背面,道,“便是舍了何琳将军与其麾下七千将士,即可保武定城中二十万百姓安危?” 赵渭笑出一脸老褶子,“这位仁兄深谙为官之道,小老儿敬佩万分。” 元瑞仓啷一声拔出长剑,斥道,“既如此,分明协定已成,还说未曾通敌!!!” 永琰指尖甩出一枚果核,叮地一声将剑打落,剑刃嗡鸣,元瑞不解其意,怒目而视。 润之打了个手势,示意稍安。 戚威此时开口,文人雅士般悠悠道,“赵大人对为官进退这般有研究,不知可曾听过《松窗梦语》中的一个故事。” 赵渭这才注意到厅中还站着这么一号人,看面相不过师爷之流,不足为惧,便讪讪行礼,“下官洗耳恭听。” “都台长官王廷相府上曾养一轿夫,平日里甚是注意仪表,喜洁成癖,一日进城遇雨,恰逢轿夫穿了新鞋,开始时极为小心,择地而行,只寻干净路面,后来一步性差踏错,失足跌进泥潭之中,由此便不复顾惜了。王廷相有言,为官居身之道,亦由是耳,倘一失足,将无所不至矣。”戚威语调虽浅,言却凿凿惑人,赵渭面上微微动容,额头褶纹里细汗渗出。 戚威又道,“慎始之难,更甚于善终,祖宗清廉而后世失守者大有人在,身居泥沼,一次踏入泥潭而再不顾惜,愈陷愈深,不惜与虎谋皮,成为猛虎身后的伥鬼,以为舍小保大,却终是为人利用火中取栗,得不偿失而已……” “这……”赵渭汗如雨下,抬起衣袖颤颤巍巍地擦汗。 “立业容易,守业难,试想待上庸一破,滇藏最后一道屏障失守,廓尔喀敌军举兵过茶马,武定关后三十二郡皆濒临沦陷。”尹壮图坐在桌上,屈起一脚,补充道,“届时人为刀俎,赵大人还指望外夷遵守约定秋毫不犯?——赵大人世代忠良,可别让祖宗基业蒙尘呦。” 赵渭支吾半晌,终于松口,“何琳已受困多日,城池……一破,廓尔喀便可退兵,夷王前日派使节和谈过,保证不损城中百姓分毫。” “不过一个城池而已,大清国土广袤,多一个城池少一个城池并无差别……” 话到此处,永琰一掌拍在桌上,登时一声裂响,厅中寂静下来。 “一个城池不多,但城中一草一木皆是我大清国土,国土之争,分毫不能相让!”永琰声音洪亮,清晰传至在场每一个人耳中,赵渭惊得五内俱震,咕咚一声跪将下来。 永琰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继续道,“你为保一方百姓安危,弃七千将士性命于不顾,今日让一城,明日便要割一省,届时敌军屠城,祖宗打下的基业,便要毁在你这样口口声声为国为民的人手中!” 赵渭簌簌发抖,连连叩头,膝行上前将通关符节接过,亲自监督放下吊桥,带永琰等人过武定关。 五万大军过吊桥入城,天色已然微微泛白。 润之与永琰上马,润之低声道,“琰哥,你刚才帅呆了!”旋转头道,“戚小威,你那故事不错,哪里看的?” 戚威道:“《松窗梦语.为官者》,你看么?想当官?” “给我看看罢,路上没意思。” 戚威遂从靴子里掏了半卷残书,凌空一掷,永琰抬手接住,直接塞进铠甲侧面。 润之:“……” 元瑞从后方追赶上来,大声质问道,“我不帅么?!” 尹壮图点评道,“胆略不足,莽直有余,虽有经验,还需历练,来来,跟着大哥,大哥教你为官之道——” 众人轰然大笑,战前紧张的气氛得以缓和,戚威分得一匹瘦马,几次想追上来同润之搭话,却不论快慢与否,倶被永琰驱马落下十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74 步开外,心知此人有意干涉,只得暗自咬牙,话唠一般与陈骁絮叨。 润之:“戚小威是油滑了些,到底帮了咱们,你怎么对他这么大成见?” 永琰:“他盯着你看。” 润之:“琰哥吃醋?” 永琰:“嗯。” 作者有话要说:  家乡夜里凉了,宝贝们一定要加些衣物,预防感冒哦~ ☆、战孤城 滇藏战场,上庸关内朔风凛冽,滴水成冰。 春风不度,世代驻藏的何家军五日前与朝廷马步兵汇合,同廓尔喀外夷展开殊死一战。廓尔喀纠边境七千将士浴血厮杀,终因寡不敌众,连连败退,被围困至上庸城内。 七千将士战死四千余人,幸存者多数有伤在身,城中百姓已向周遭村落逃难,此处粮草不足,孤立无援,已成为一片孤城。 天色更阴沉,何琳面上皆是血污尘土,屈膝倚靠在城墙根下,勉力将铠甲连着血肉处撕下。方才巡查过伤重的兵士,统计死亡人数,今日,又死了一百一十四人。 粮食昨日清晨告罄,士兵自发组织挖草根,架起锅炖汤喝,裨将想了想,又将腰带解下来炖了。 若无人援救,想必撑不过三日,这城中的将士们或病死,或饿死,倶将以身殉国。 何琳站起身,袒露出肌肉虬结的古铜色后背,一道寸余深刀伤纵贯脊背,深可见骨。 何琳以一□□支地,沿城墙拾级而上,穿过层层墙垣,极目处尽是黑压压敌军,如同鬣狗深长舌头等待将死的饿殍。 “儿郎们!”何琳豹目通红,如同岩石般刚硬转折的唇微微颤抖,“今日受困于此,存亡之际,援兵或许不会在我们化作枯骨之前赶来。”他将拳头死死抵在鼻梁上,浑身充斥着绝望的悲痛,艰难说道,“你们也有二老、妻儿,他们在等待你们衣锦返乡……是我无能!我带领大家走入险境……” “将军!”将士们皆动容落泪,何琳几度哽咽,额角青筋绷起,胸膛剧烈起伏,却坚持着说下去。 “儿郎们,殉国者,只何琳一人足矣!”七尺男儿,肝肠寸断,“降罢——” “将军!不能降!”众人皆道,“毋宁死,不叛国!” “好!”何琳仰天长啸,发出困兽般撼天动地的悲鸣,“儿郎们随我——背水一战!!!” “开城门——!” 三千余人相互搀扶起身,群情激奋,将兵器高举,“战!!!” 城门打开,敌军潮水般涌入城中,三千将士于攒动的人海之中,奋力厮杀,各自为战—— 敌军源源不绝,渐渐将少数何家军冲散开来,残存将士们很快被斩杀殆尽。 何琳一手挥枪,一手戗地将战旗插入地下,浑身浴血,战意凛然,如同上古战神,一时竟无人敢近战,旗杆没土数寸,残破的旗帜迎风烈烈,屹立不倒。 廓尔喀敌军歼灭大部分清军,最后纷纷向何琳方向靠拢,似乎想依靠车轮战将其拖垮。 何琳铠甲破烂,黄铜护心镜旧铁皮似的堪堪挂在臂弯,胸膛脊背倶布满伤口,皮肉绽裂,鲜血淋漓,却依旧机械般挥动□□,将迎头一个敌人刺了个对穿,继而竭力抽回,不料精钢枪头卡进骨骼之间,竟无论如何也抽不出! 周遭敌军见有机可乘,纷纷举刀劈砍,何琳抬手格挡,电光火石之间,左手两指登时为利刃削掉,滚落在地,瞬间被踏为肉泥。 何琳顾不得钻心疼痛,一拳打在一名小兵面门上,那小兵口中鲜血狂喷,向后倒飞出去,何琳借力夺下兵器,立即有后来者前赴后继将缺口补足。何琳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大刀横于胸前,上劈下砍,奋力斩杀,骤然肋下剧痛,他勉力拔出刺入腰间的匕首,裂口中隐隐可见脏器蠕动。 血几乎流尽了,何琳两脚分开肩宽,长刀撑地,勉力支撑着令自己不能倒下,孤城长烟燃起,映着一轮红日,刀光一闪—— 何琳离京那一年,京城中白玉兰开的甚好,只是他刚得知了兄长的秘密,心中震惊厌恶,自请离京戍守,去得匆匆,无暇欣赏沿途风景。 不想此去经年,一走便是十余载。 朔风凛冽中,他未曾再回忆起当年种种,只重阳节时偶尔愧疚,未曾以叔伯的名义,给过润之什么。 如今兄长那孩子,估摸着也长大了罢,走的那年,他不过是齐膝高的小小雪团子,抱着自己的小腿,不住唤二叔。 二叔,二叔。 何琳没有过孩子,二十来岁时娶过婆娘,江州织造的大家闺秀,可他脾气太过火爆,扬手便打,婆娘不乐意,成日哭闹不休,和离了。 他总是想,若是当年性子收敛些,勉强过着,可能也会有个孩子,像润之那样就好,唤自己二叔。 哦,自己生的就不能叫二叔了,该叫爹。 “二叔——” 都说了,叫爹。 “二叔!!!!” 何琳猛然睁眼! 仅剩的清军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大喊:“援兵!援兵来了——!!” 局势瞬间逆转!永琰带领骠骑营切入敌军,如同利刃般将敌方大军阵型撕开一个缺口! “二叔——坚持住!”润之大吼一声,“儿子!去——” 雪沙豹震天动地一声吼,闪电似的窜入人群,獠牙凛凛,逢人便咬,横冲直撞撕咬出一条血路! 藤甲军训练有素,迅速展开两翼,呈包抄之势。 城门楼上 喀什将军负手而立,眼窝深邃,鼻成鹰钩,显是夷族形貌,此刻正不动声色观察战局。 城门之下 永琰一骑势如破竹,先行冲破阵型,敌军节节败退,藤甲军向内围堵,各个武艺高强,藤甲刀枪不入,尹壮图弯刀出鞘,鸣鸿刀寒光锐增,下斩马腿;元瑞一剑一个,上削人头,二人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敌军忽造重创,阵型溃散,又人数众多,冗重不便,一时得不到主将指令,只得各自为营,任人宰割。 城门楼上那将军双目微眯,军师模样的老者上前,低声与其耳语。 诡异的号角声响彻长空—— “鸣金?”元瑞将敌人斩于马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他们要收兵?!” 尹壮图心下一紧,朝城楼上看去,竟早已人去楼空,刹那之间,十万喀什大军像得到了指令,统一开始向外围移动,试图冲破藤甲军的围困。 “二叔——” 惊羽前蹄腾空,踏着堆积成山的尸体奔向何琳,何琳伸手,永琰微微侧身,二人双掌接触,紧紧相握,永琰手臂角力,何琳飞身上马。 惊羽打了个响鼻,背上驮着三个人,发足飞奔,明显有些吃力。 “润之?”何琳死里逃生,面色却无变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75 化,抬腿踹翻一个奔跑的小兵,“小崽子,你来作甚!” “我来救你,二叔!”润之与何琳之间夹着一个永琰,周遭兵器碰撞声、呼喊声不断,说起话来格外费力。 “你爹让你来的?”何琳大喝,“他不要你的命了?” “不是我爹……小心你背后!” 何琳略一矮身,腋下夹住背后捅来的枪头,使力一贯。 “不是他还能有谁!小兔崽子!敢唬你二叔!” 永琰横刀卸了侧里一人手臂,淡定道,“与你无关。” 何琳:“……” 何琳暴怒:“尔乃何人!报上名来!” “不能打不能打!”润之大喊,“他是皇子!打不得!二叔!” “皇子如何!天高皇帝远,照打不误!” “欸——”润之颠得上气不接下气,喀什大军万人汇做一团,登时冲破藤甲军包围,决堤一般汹涌冲向山谷—— “别让敌人逃了!”元瑞割下一人首级,一脚踩着尸首壮烈大喊,“儿郎们——乘胜追击!” “不对,”尹壮图面色凝重,略有迟疑,“他们人数占优,重整队伍本有胜算,为何要逃……” 话未说完,永琰已将重伤的何琳放下马,交给他照应,后者冲他疲惫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尹壮图颔首,粗略帮他包扎手上与腹部的伤口。 “穷寇莫追,”何琳吁了口气,道,“廓尔喀狡猾,恐其有诈。” “敌军士气已经衰竭,不足为惧,”元瑞道,“此时不乘胜追击,一举铲除外夷,更待何时!” 永琰似乎有些动容,对润之道,“你在此处等我。” “带我一起去!”润之坚定道。 “小崽子不准去!你爹不想你活,老子不乐意看着你送死!” 润之翻身上马,回头扯了个鬼脸,舌头上下翻花,“略略略~~” 咔嚓——何琳一颗钢铁心碎成一地碎铁渣滓…… 尹壮图先行安排少部分伤兵入城,分发粮食与草料,其余藤甲军皆上马,整顿队伍,追击敌军。 天色将晚,山谷之中刮起烈烈长风,犹如鬼窑呜咽。 永琰手臂强壮有力,牢牢将润之抱在身前,血腥与灰尘的气味包裹着他,让他隐隐感知到杀戮临近。 藤甲军全部进入山谷,疾行追击。 地面微震,细小的沙石簌簌跳动,尹壮图驻马回望。 须臾,尹壮图大喝一声,“不妙!快速撤退!” 山谷两侧断崖上瞬间亮起无数火把,仿佛跳跃的点点亮光,润之乍惊之下抬头观望,山壁两侧竟黑压压一片,站满方才节节溃败的喀什军队! 作者有话要说:  教师节快乐~~~我最爱的二叔粗来嘞~~ ☆、一逆旅 几乎是一瞬间,山谷两侧断崖竟滚落下数不清着火的木笼! 木笼皆由火蒺藜缠绕而成,迎风便走,触草及燃,宛若漫山遍野大红灯笼,不消片刻,极目之处尽是熊熊大火,将夜空映得犹如白昼。 木笼落地,轰然破裂,事发突然,大部分藤甲军来不及褪下铠甲,被飞溅的火星引燃,瞬间化作火球—— 永琰一紧缰绳,惊羽长嘶,抬蹄躲过迸射的火木,润之大喊,“这什么情况!” “中计了!”元瑞爆喝一声,“快撤!” 尹壮图手指颤抖,额头青筋暴起,搭弓一箭射死一名满地翻滚的火人。大军调转方向,入山口处却早已被手持火矢的喀什敌军层层围堵。 “掉头!”尹壮图声线发颤,奋力吼道,“朝前跑!” 火矢铺天盖地,从背后射来—— 永琰回身,长刀挥动,大开大阖,动作极为连贯,刀刃连成银白一片虚影,密不容针,叮叮斩落一地箭头。 润之狠抖缰绳,永琰道,“抓紧!” 惊羽如同白练,飚射而出,穿越剑雨火海,向前飞奔。 周围不时有巨石与火龙滚落,山摇地动,耳畔轰鸣,牛不平满面黑灰,抱起一块挡路的巨石,惊羽猛地越起,跳过一具焦尸,润之眼眶微微发红,他依稀辨认出,那面目全非的人是乔果子。 “别看,”永琰手掌覆在他脸上,“害怕么?” “不怕。” 火势愈发迅猛,颠簸之中,一角红布从润之怀中斜出—— 锦囊!!!! 无异于绝境冯生,润之激动得发抖,险象环生竟令他忘记柳凤雏临行前的嘱托,好在这救命的锦囊没被弄丢。 “天不亡我!”润之颤巍巍掏出红色锦囊。 师父啊师父,你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得以逃出生天!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柳凤雏朝灶台里填了根竹子,狠狠打了个喷嚏—— 润之打开锦囊,纸上书一个大字: 跑 润之:“……” 润之崩溃大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柳矮子不靠谱!” 永琰无暇分神,勉力挥刀斩落火矢,双腿紧夹马腹,惊羽口中喷出白沫,一路狂奔。 润之摸出并排拴着的蓝色锦囊,基本不抱希望。 果然,纸上斗大两个字: 快跑 “柳扁!你想玩儿死我!!!!” 山势急转,两边断崖渐低,进入开阔之地,火矢攻速不减,反而愈加密集。 润之眼含泪水,抱着必死之心展开最后一枚黑色锦囊。 “琰哥,我们是不是会死在这儿?” 永琰手臂逐渐麻木,不断超越体能极限,仍旧苦苦坚持,咬牙道,“不会。” 最后一张纸上满满都是字,润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不管不顾大声念道,“哦嘛哩嘛哩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什么?!”永琰问。 “我——不——知——道——□□,空即是色!”润之继续念,“行深版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揭谛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这个字念什么?!” “柳凤雏最帅——”润之念完最后一句。 一秒…… 两秒…… 三秒…… 什么也没发生。 润之爆发出绝望的大吼:“柳凤雏我□□姥姥!!!!!” 永琰道,“润之,背面还有一句!” 润之泪流满面,将纸翻转过来,只见下角几个不起眼的小字,写到: 以火焚之,效果更佳 润之:“……” 一页薄素飘飘悠悠,落进火中化为灰烬,几乎同一时刻,遥远的天空划过一道极快而且明亮的光芒—— 骤然雷声滚滚,气脉结成巨龙横亘天地之间,仿佛远古巨兽发出阵阵嘶吼,霎时结云成雨! 豆大雨点砸在脸上,转瞬便熄灭山峦之间的烈火,乌云盖月,树木焦黑,遍地烧焦的尸体。 出山口就在眼前,尹壮图在雨中大喊,“到平原出山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76 ,分头跑!” 断崖之上 喀什敌军架起一人高巨弩,箭杆粗若儿臂,由三人拉弓,弩弦绷至极满—— 出山口处 曙光就在前方,润之精神极度紧张,正当此时,永琰闷哼一声,突然前倾,幅度之大挤得润之向前俯身,随即极快地稳住身形。 “琰哥?” 片刻后,永琰搂住润之,半身重量压在他身上,道,“快走,不要回头。” 润之隐隐察觉不妥,却不敢贸然回头,只得拼命大喝,“驾!!!” 出山口只有少量敌军围困,正当藤甲军剩余队伍狼狈集结,以永琰为首向出山口冲去,前方赫然出现一人—— 喀什大将军多兰和硕身披银甲,跨骑骏马,神色漠然,前臂上搭一枚银弩,箭芒对准润之头颅,在月光下反射出冷硬光泽。 永琰气息有些不稳,“我怀里,拿出来。” “什么?!”润之双瞳映出银弩形状,情况万分危急,他反手伸进永琰铠甲,颤抖着摸索,“什么,在哪里?” 嗖—— 第一支银弩划破长风,永琰竭力压住润之,二人略一矮身,箭锋扎入永琰头上盔甲,直将钢制盔甲射穿,带得向后方飞将出去。 马鞍抵在润之腹部,他终于摸到黄布缠裹之物——竟是一把大碗口筒火铳! 坚硬的铁柄渗透着永琰的体温,润之双手不住颤抖,几乎难以喘息,不住喃喃,“我不行,我不行……” “你行的。” “我真的不行,我不会开火铳,我没杀过人,我真的……”润之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几乎要哭出来般告饶。 “你行的,”永琰低头,嘴唇贴在他耳边,缓慢却坚定无比,“你会开火铳,你开过的,你忘了……” 永琰的话如同一道极亮的闪电,瞬间划破混沌的天幕!刹那之间,无数从未有过的画面闪过润之脑海。 嗖—— 第二支银弩呼啸而至,永琰微一侧脸,箭芒刺破皮肉,划出一道深痕。 润之被压着无法回头,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 润之心急如焚,大喊:“琰哥!” 永琰的喘息声变得急促,似是痛极,勉力压制道,“没事,专心。” 永琰握住他的手,二人十指交缠,中间拢住那只火铳。 五百步,三百步,一百步—— 一声巨响,火弹破膛而出,带着霹雳火星,先一步穿过多兰和硕的眉心—— 大将军落马。 敌军群龙无首,片刻骚动之后却似被激怒的猛兽,重新集结,山呼海啸般朝入山口围堵而来,似要为大将军报仇。 润之双唇发抖,问,“……他死了?他们怎么还……” 他再也没有等来任何回答,身后乍冷,永琰身子一歪,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润之心头仿佛被重锤痛击,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他甚至无暇思考,便松开了惊羽的缰绳。 跳下马的时候连滚两圈,脚踝应该是断了,细小的沙石嵌进掌心里,润之也感觉不到疼痛,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与流矢缓缓陷入天地洪流之中,周遭死一般寂静。 永琰肩胛之间插着一根腕粗的长箭,不知入肉几许,血已染透了铠甲,一道血痕横贯面部,伤口外翻,血肉模糊得看不清面目。 润之寂静地盯着他看,他阖着眼,似乎很累,再也不愿意开口说话。 琰哥……死了? 周身极度寒冷,苦苦熬过的冬夜卷土重来。 若是……你不在了,那便共赴黄泉也罢。 “润之!!”元瑞拎着前襟将他半提起来,“丰绅殷德!!!” 润之被摇得眼前发黑,感官瞬间回归身体,疼痛倒灌,令他感到一阵眩晕—— “元瑞?” 他说,“元瑞,把我俩埋在一起……” “埋个狗屁!”元瑞袖里箭咻地射倒一片追兵,用尽全力,猛地将润之贯到马上,继而奋力把永琰托起,搭在惊羽屁股上,吼道,“没工夫挖坑,以后爱埋何处随你,别在我眼前晃悠,讨人厌烦!” “快走!!!”元瑞说罢狠拍马臀,惊羽吃痛长鸣,飚射而出! 身边的景物不住倒退,冷风兜头盖脸,润之回头,只听到元瑞震天撼地一声怒吼:“福家旧部听令!随将护主——” 他横刀立马,浑身浴血,神色凛然一如其父。 远远的,他面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遂将食中二指含于唇间—— “哔儿——哔儿——” 响亮的呼哨隔着人山人海,如同一场庄严的告别。 敌军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围拢,终于将元瑞淹没。 惊羽好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载着生死未卜的永琰与失魂落魄的润之,驶向未知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元瑞哥便当了,哭唧唧。 ☆、司南佩 京城东四巷,刘府 尚值暮春,池里的睡莲竟开了并蒂,刘墉有些诧异。 随手将多出来的一支掰断,弃入淤泥,并蒂妖异,必不是什么好兆头。 今夜他等的人已经到了。 “多久了?” “老爷。”婢女福了福身,“已经等足一个时辰了。” “让他等,是教他别忘了本分,年轻人,容易被表象蛊惑,总是忘性大,记不得谁是恩,谁是仇,磨一磨他的性子,是好事。” “老爷英明。” “行了,一个时辰也够了,带他进来罢。” 夜色如墨,铺入厅堂,婢女带领一名年轻男人穿过廊桥,悄然立于帷幔后。 “义父。”男人双膝触地,行罢大礼。 “吾儿回来了,”刘墉和蔼道,“起来罢,何须行此大礼。” 男人无声叩头,“孩儿虽重任在身,多年不曾尽孝膝前,义父大恩,没齿不敢相忘,如今事必,还望义父能留孩儿在身侧侍奉。” 刘墉了解他,知道他还有话说,故而并不回答。 男人沉默片刻,低声恳求道,“孩儿唯有一事相求。” 刘墉半张脸隐藏进黑暗中,分辨不出喜悲,室内烛火摇曳,终于熄灭为一缕青烟。 未几,刘墉道,“不必多说。” 男人膝行上前,喉结颤动不止,几度伸出手想触碰刘墉衣角,最终没能将已到嘴边的话说出口。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惊羽停在一处破庙后院。 润之跳下马,脚踝处肿胀起拳头大的血包,身上伤处不断渗出血水,强撑着将永琰拖到破庙里。 暴雨初歇,破庙四壁漏风,勉强算有一瓦遮身,破烂蒲团浸满雨水,散发出腐烂气息。 “别死,琰哥。”润之喃喃自语,“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77 家,咱不当皇帝了,不当了……”润之双手发抖,虚握住永琰背部的箭杆。 永琰眼皮一动,嘴唇翕动,出现短暂的回光返照。 永琰虚弱道,“箭不能拔。” 润之将他脖颈上红线穿着的半块司南佩解下,眼里续满泪水,缓缓说,“琰哥,我把它磨成粉,给你吃了,我娘说这东西是灵芝玉雕的,能救命,可我不知道能不能吃,也可能是外敷,也可能,就是一块破石头,我不知道。” 永琰张了张口,喉结上下滚动,吐出一大口鲜血。 润之绝望道,“但是,我娘还说,这东西用之后可能……会忘点什么……隔得太久,我记不清她说的话。” 他的眼泪无法抑制,大颗落在永琰脸上,颤抖道,“琰哥,怎么办,可能没有用,那我们一起死在这里,抱着死。” 永琰扯过红绳,勉力将半块司南玉佩掷出,玉佩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弹飞出破庙,再不见踪影。 他的胸腔中如同破损的风箱般嗡响,断断续续道,“润之……我不吃,琰哥不能……忘了你……” 润之崩溃大哭,用力抱紧永琰的身体。 “不哭……”永琰瞳孔逐渐扩散,大掌覆住润之眼睛,喃喃道,“一会就好了,别哭……润之,琰哥睡会,你也睡会……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好了……” 滇藏可怕的夜幕彻底降临,寒鸦处处悲啼,破庙中却笼罩着让人窒息的寂静,徒闻棚顶衰草被凛冽寒风催动,飞沙走石。 似乎过了很久,又或许只短短数息之间,润之放下永琰,摇摇晃晃站起身,从颈上扯下红绳,以石头砸碎司南,一点点磨为齑粉,涂在箭疮周围。 不多时,鲜血汩汩流出,将粉末冲掉,润之癫狂一般用手捂住伤口,嘶声大吼,天地俱暗。 永琰胸口起伏越发微弱,脸色死一般灰败。 脑中的弦紧绷到极点,终于嘣然断裂。 作者有话要说:  太悲伤了,哭唧唧,少发一点今天 ☆、厮杀乱 脑中的弦紧绷到极点,终于嘣然断裂。 润之神色麻木,片刻后,拾起一块尖锐的瓦片,对准永琰脑袋。 横里一枚小石子射来,打在润之手腕麻筋处,尹壮图冲进破庙,双手环抱住他的腰,死死将他扣在怀里。 润之悲恸至极,几乎语无伦次,狂乱大吼,“他快死了!我打死他,叫他死透些,给他个痛快!然后,然后再打死自己!省的我死在前,一个人孤单,黄泉路上,好有个伴!” 润之绝境之中竟力大无穷,尹壮图难以控制,混乱中,被润之一瓦片拍在脸上,登时红肿半边,尹壮图嘴角抽搐,一语不发,曲肘击中润之脖颈左侧,润之眼前发黑,瘫软下来。 破败的避难所埋没进无尽黑暗之中,仿佛被地狱吞噬的一盏孤舟,唯有火光莹莹如豆,顽强地闪烁、跳跃,温暖一方小小天地。 司南粉末发出微弱而奇异的光芒,永琰上眼皮微微跳动,血流慢慢止住。 他的鼻息逐渐平稳,腹腔内发出咯咯响声。 阳光晃过润之眼皮,周身温暖而惬意,润之坐起来,感觉头脑昏沉,右耳嗡鸣,隐约听见一只寒号鸟悲伤地哀鸣。 永琰胸前的伤口已经溃烂,脸色青白,浮现出灰色的尸斑,一群牛虻叮在腐肉上吸血。 润之回过头,时间静止般定格下来—— 永琰死了。 他头重脚轻,一瞬间,只觉得天塌地陷,心头剧烈疼痛,仿佛心肺五脏俱被铁爪搅碎,几乎要呕吐出来。 润之跌撞着想要扑过去抱着他,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半分移动不得。他的眼泪早流尽了,声音嘶哑,肝肠寸断,竭力大吼! “醒醒!丰绅!” 尹壮图将手放在他额头上,有些热度和冷汗。 “你梦魇了。” 润之浑身大汗浸透,猛地翻身坐起,顿时一阵眩晕。 脚上和手掌的伤已将包好了,脚踝肿得更厉害,像是在腿上绑了个馒头,血慢慢渗出来。 “别起太急。”尹壮图微微侧身,让他看火堆另一边的永琰。 天未大亮,火光映着永琰的侧脸,他睡得不□□稳,眉头紧蹙,不时痉挛,脸上的伤疤令他看上去有些狰狞。 箭头已经拔了,带着鲜血与碎肉扔在一旁,地面散落着带血的衣物,包扎伤口的布带上渗出一小块血迹。 润之爬过去,摸摸他的手臂,是热的,又用唇贴了贴他的额头,有活着的温度,他把他的脚抱进怀里,静静坐了一会儿,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虚无缥缈,像是一场梦。 尹壮图用腰刀把火堆里的红薯巴拉出来,吹一吹递给润之,道,“没事了,他本身底子好,求生欲望强,死不了。” 润之想起自己之前不分青红皂白就想同归于尽的做法,不禁羞愧地低下头。 尹壮图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伸手揉揉他的头,笑了起来,火光照着他刚硬转折的唇,说不出地叫人安心。 “你如何找到我的?” 尹壮图道:“着实废了些工夫,好在昨夜雨停的早,惊羽左边前腿早些年伤过,蹄印左浅右深,好辨认。” 润之点点头,有些伤感,问:“其他人呢?” 尹壮图:“其他人直接北上,去乌苏,还有你那戚小威,我叫陈骁捎上他,一并去了。他倒不乐意,说要跟着你,说不得路上就窜了,活命去了。” “乌苏?不回京城么?” 尹壮图避而不答,继续道,“此处已接近廓尔喀与大清接壤处,极不安全,喀什敌军线报一回,很快就会有新的将军赶来,重整队伍,我得抓紧送你们回到上庸关内,与何琳将军汇合,再做打算。” 润之张了张口,怎么也说不出‘元瑞’两个字。 “你也会去乌苏么?”润之道,“不再回京城了?” “会,”尹壮图坚定道,“会去乌苏,也一定会再回京城,待到那时……”他的耳廓轻微动了一下,敏锐地抬起头,“他们来了。” 润之望向窗外,遥远处密密麻麻的黑点攒动,有向中围拢的趋势,透过残垣,他清楚看见四面都有追兵,纵使无伤在身,凭借三人之力,也是插翅难飞。 “搏一搏吧,”尹壮图笑道,“说不定有活路呢。” 他的笑容令润之豁然开朗,“对,我爹说过,京城里最好的算命先生说我能活到八十八呢,那能这么容易就死了,走罢,杀出去,教你瞧瞧我新学的本事!” “得了罢,脚肿成这般,还是大哥去,你在此处等着便是。” 润之不敢再逞强,点头道,“成,记得,你要死了,黄泉路上别害怕,我俩随后就到。” 尹壮图拍了拍他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78 的肩膀,“想办法活着。”旋即拔出腰刀,大步走到门口,并没有回头。 “你的命,是元瑞与福家军用性命换来,别令他失望,想办法活下去,润之。” 一股辛辣与酸气涌上鼻梁,润之望着他坚毅的背影,狠狠点头。 我会活下去,为了元瑞,为了福家军,为了你,也为了琰哥与所有牺牲的兄弟。 大军压境,生死一线的这一刻,尹壮图的背影,让他突然体会到生命的厚重,懂得男儿立世的道理,仿佛一夕之间成长,成为一名有担当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喊杀声震天—— 天地沙沙作响,润之依旧能从混乱中辨别出尹壮图的痛哼,即便他将那声音压制得极低,不愿让润之担忧。 有敌人从墙壁裂缝中钻进来,咆哮着朝润之扑来。 润之拖着条腿,抄起地上的巨箭,与之搏斗,很快便趋于劣势。 变故突生!那敌人身后骤然劈下一刀,将他脑袋劈成两半,脑浆红白喷了润之一脸—— “戚小威!”润之惊道,“怎么是你?为什么穿夷子的衣服!” 戚威一刀劈倒另一个正从墙缝往里钻的敌军,痞痞道,“时间不够,我长话短说。” 敌军呼啦啦朝前涌入院子,戚威道,“这事说来话长,日后再聊,先跟我跑!” “四处都是敌人,往哪跑?!” 嗖嗖嗖—— 连箭数发,一排敌军被射倒。 “厉害!”润之竖起大拇指,“看不出你竟有这本事。” “……”戚威瞠目结舌,“不是我,我没动啊。” 外围传来厮杀与兵器碰撞声,敌军包围圈被破,奋力转向外围抵抗,清军此来援兵实在过多,喀什接连溃败,死伤惨重,残兵四下逃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被生擒。 局势逆转太过突然,润之完全没反应过来,却见一人身着金铠,器宇轩昂,猛踢开破门—— 润之彻底蒙了。 ☆、释前嫌 “爹……” ——啪! 润之一声爹没叫完,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和珅双眼蕴满血丝,两颊微微向下凹陷,一手仍旧保持着扇耳光的动作。 润之鼻子发酸,多日的委屈与恐惧在这一刻爆发,他当场大哭,方才对于生命的种种顿悟如同过眼云烟,在和珅面前,他又变回了襁褓中的婴孩,在外受了欺负,便要躲在父亲怀里哭鼻子,求安慰。 和珅这次却没有丝毫心软的迹象,恐怕他也明白,孩子被自己惯坏了,再不及时补救,下次怕是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失去儿子要怎么活,和珅从来没有想过。 直到那日看见润之留在桌上的信,他马不停蹄地面圣,带兵出征,片刻不曾闭眼,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很多年后,润之与和珅促膝长谈,说起当年那场战役,百姓只道大清强悍,将廓尔喀一逐三千里,秋毫不犯。 从和珅风轻云淡的片语中,润之却几乎可以想象,他是如何跪在冷硬的汉白玉上,如何恳求,如何叩首,才能带领出三分之二保卫皇城的御林军,穿越千山万水,来到自己身边。 他的父亲,原本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战神,为圣上征战四方的天子剑,却为了从小没娘的他,开始洗手作汤羹,开始变得琐碎和健忘,开始学习如何收敛锋芒,去保护一个柔软的孩儿。 横尸遍野,连日大雨洗刷去战争的痕迹,润之央着御林军沿边境战场搜寻三日,没有找到尹壮图的尸体。 士兵从靠近城墙处寻找到元瑞首级,与尸身拼凑在一处,他的身躯僵直地靠在墙垣上,依旧保持着握刀站立的姿势,血溅了满墙,终究不肯向敌人下跪。 元瑞头颅滚出很远,找到时眼睛睁着,向外鼓胀,却是直勾勾看向润之逃走的方向,似乎担忧和焦急,怕他逃不出去,又怕他以后没有了自己,闯了祸,无人可依。 “就地火化了罢,骨灰交于我带回京,与他父亲葬在一处。”和珅眯起眼,眼前有些模糊,虚看向苍凉的天际,天边滚着一场声势浩大的火烧云,这是京城从不曾出现的奇景。 和珅缓缓道,“焚烧的时候小心些,路途遥远,带不得全尸,总也要将骨灰送回福家祖陵,好生安葬。另外……别让润之瞧见,他若问起来,只说没找到尸身,告诉他或许还有生还可能,给他些希望。”旋即又叹了口气,两指捏着眉间,十分疲惫,“福康安……福家,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伟男儿,他在天有灵,也该觉得欣慰,罢了,各自整顿。” ———————————————————————————— 润之坐在三块木头配个木轮子搭的板车上,由一名御林军推着,感觉脚踝没那么肿了,永琰的伤口迟迟不见好转,而今仍在昏迷中。 和珅骑马于队伍最前方,润之抬头去看,他的背影显得有些疲惫。 戚威牵着惊羽撵上来,讪讪道,“你爹真威风。” “那是,”润之神思倦怠,怏怏道,“也不看看是谁爹。” 和珅微微偏头,旋即又转回头去不肯看他。 润之方才意识到,爹这次是生了大气了,他从来舍不得这么久不同我说话的,这么想着,脸上挨了一巴掌的地方火辣辣疼起来。 “快点儿推呗。”润之对御林军说。 那名御林军颇有些木讷,突然听润之吩咐了一句,登时手足无措,竟差点把车推翻了。 “欸!”戚威道,“慌什么,好生推着,摔着了爷教你好看!” 御林军稳住车辕,面上有些发红,偷眼看润之,低声道,“对不住。” “没事,”润之摆摆手,“惊羽怎么了?” 惊羽蔫头耷拉脑,腹部瘦得嶙峋,皮毛上沾着干涸的泥块,怏怏打了个响鼻。 “不吃草了。” 润之心头涌起一阵悲凉,“它有灵性,知道他主人走了,想殉主……” 绕过山头,前方出现一汪泉子,泉水清澈,可见下方沙石。惊羽嘶鸣一声,挣脱戚威,超过和珅,狂奔着跳进泉水中,快乐地旋转、跳跃,将身上的泥巴洗去,露出白的发亮的皮毛,马脸上神情极为享受,宛如新生。 润之:“……” 戚威:“……” 和珅率领十二万御林军大败喀什敌军,退敌三十余里,继而划定边界,转居上庸关,建筑防御,加强驻守军队,自此之后七十三年,滇藏边境再无叛乱。 上庸关 和珅在城门外驻足良久,和琳站在城墙之上,见大军濒临城下,皆身着大清御林军黑铠,便知此战大胜,终于松下一口气。 他与兄长遥遥对视,二人面上倶是血水泥污,相望良久,一人不肯放吊桥,一人不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79 肯入城门。 多年前的积怨情仇在家国山河面前,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 未几,和珅撑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何琳便也笑起来,两军主帅阵前笑得气壮山河,终于冰释前嫌。 何琳揩了一把笑出来的泪,声若洪钟,“放吊桥,开城门!” 打仗年景,先前只有几万大军时尚且没有察觉,此时十二万御林军入城,弊端立显。 ——粮草告罄。 上庸城内本也没有粮食,后来武定关守城令赵渭良心发现,着人抬三百石粮草前来救济,才又勉强支撑几日,如今要靠这点粮食养十二万人,纵使再如何俭省也万万不能。 “为今之计,只得尽快班师回朝。”和珅道。 何琳道,“留你怎地,这么些人在我这白吃喝,当本将军这儿是便宜施舍的地界?” “你这脾气何时能收敛些,”和珅不满道,“冷风口里待了十年,还是这般尊卑颠倒、肆意妄为。” 润之往旁边一杵,屁也不敢放一个,记忆中父亲与二叔一直如此,何琳脾气火爆,和珅又是这样一个得理不让人的性子,两个人一言不合就互怼,从来不留半分情面。 润之实在怕这位二叔,小时候和珅入宫,让和琳帮忙带一带润之,结果不到一个钟头,润之便一头栽进数九隆冬的深井里,风寒了整个春天。 倒不是他有意为之,何琳也喜欢小润之,每次抱着都手足无措,可惜命格里没有子女,为人又太粗心大意,润之以身试毒,并且不幸惨遭毒手。 童年阴影使他一度怀疑,二叔是这世上最恐怖的存在,而且父亲与二叔的嫌隙就发生在那一次自己坠井之后,毕竟父亲面圣之后,与二叔爆发了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争吵,然后何琳愤然出走,自荐离京驻守边关,一去便是十余年。 他们到底吵了些什么,润之烧的迷迷糊糊,只记得当时二叔嗓门极大,从花厅一路摔到长廊,满地碎瓷瓶子琉璃片,咆哮什么‘天家富贵’与‘切莫后悔’,隐约觉得二叔说话还挺押韵的,再后来,风寒痊愈了,二叔也走了。 润之没有去送他,事后十年里,也极少想起他,二叔是谁?是满月时候忘记给长命锁的人,是有一段时间成日同一个女人争吵摔打的人,是六岁时不小心让自己栽进井里的人,其他的,他都不太记得了。 永琰的眼皮及时跳了一下,润之回过神来,连忙过去看他。 那边何琳高声喊:“我就这样,十年前这样,现在还这样!你接受不了就赶紧走,回那皇帝身边享福去,眼不见心不烦!” “我是心平气和跟你说话的,你喊什么!”和珅也生气了,“这么多年不见了,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聊聊,非得吵架么?!” 何琳拍桌大喝:“聊什么,你说!我也没说不聊啊!聊!这就聊!” “那你就不能小点声?!你怕谁听不见!!!” “我就这么说话!我十年都这么说话!”何琳道,“谁知道皇城里头锦衣玉食有没有把你养的耳聋眼花,娇气的听不得糙老爷们说话!” 和珅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和哥哥说话的语气么?!我看你是皮子紧了,不想好了?想挨揍了?” 何琳不甘示弱,豹目环睁,“不服出去干架!走!今天我若求饶一声,我就不姓何!” “你本来也不姓何,”和珅冷冷道,“你姓钮祜禄!” “我早不姓钮祜禄了,当年离京时就讲明了!分家了!我不跟你一个姓!” “走走走!出去打过再说!打完再说你姓什么!给我看看你这几年都学了什么本事,能把仗输成这样!” “那是因为兵力不足!我说好几遍了,你根本就没听我说话!给老子十二万御林军,老子赢得比你漂亮!” “何琳你长本事了!”和珅一把扥起他衣襟,“敢在你哥面前自称老子了!我又给你脸了!走!出去打!” “打就打!你先松开我!” “走走走!” 和珅拎着何琳后脖颈,连摔带打出了帐,远远听见和珅断断续续咒骂何琳,“无法无天了,今天非得替老爹教育教育你个不孝子……”后者不住挣扎,人高马大的何琳被攥在和珅手中,如同一个可掐扁揉圆的小动物,却又说不出的和谐,仿佛这两个人天生就该如此相处,才显得令人信服。 作者有话要说:  爹爹来救宝宝啦~ ☆、回寰路 和珅与何琳这一场仗从旭日东升打到日落西山,中途实在饿的不行,休了次战,随便喝了两口水充饥,又再次打作一团。 后来在旁观战的御林军也懒得叫好了,打猎的打猎、捞鱼的捞鱼,各自散了寻找口粮果腹。 薄暮迫近,天上滚了几个闷雷,和珅气喘吁吁,双掌撑膝,艰难道,“呼……不打了,不打了……” 何琳两眼乌青,神情严肃冷峻,立于和珅两步开外,却丝毫不显疲色,双脚将八不八,下盘极稳,端得是罗汉十八拳身法。 哂道,“这就不行了?!你方才□□眼的劲头呢!起来接着打!锦衣玉食养了十年,这下承认不行了?” “你莫再激我,算你赢了,”和珅喘匀了一口气,叹道,“年岁大了,动两下就喘,过来坐下,咱俩聊聊。” 何琳这才冷哼一声,佯做十分不情愿地挪过去,与和珅背靠背坐在一处。 如此摔打紧绷一日,二人倶是身心疲惫,一身臭汗,此时放松下来,欲来的山雨带过凉风习习,将汗湿衣物渐渐阴干,何琳感到说不出的惬意与舒爽,仿佛多年来憋闷在胸中的一口浊气随汗液排出体外,只剩懒怠与飘然,通体舒畅。 “何琳,”和珅道,“边疆苦寒,日子恐怕也不总顺意,这十年,你可后悔过?” 何琳屈起一脚,单手揽膝,冷道,“后悔?我倒巴不得镇守边关,只做个光杆将军草草一生,至少男儿义气,真心快活,总好过做那金丝笼子里的豢养鸟雀,靠人施舍度日。” “何必说施舍不施舍,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镇守边关,口口声声铁血义气,说到底又何尝不是为皇上效忠,为皇室守业?” “我守的是天下,是大义!向来对错随心,即便皇帝召我回京,也是不肯,”何琳道,“大不了仗输了,丢城池,我殉职就是,反正天高皇帝远,他能亲自来拿我不成?” 和珅摇摇头,叹道,“你对他……成见太深,他不是……欸,算了,背地议论皇帝要诛九族。” 何琳骤然暴怒,“你连他名字都不敢提,他还说喜欢你!他都给你什么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天子一言九鼎,他当年应了你的事又做了哪件!他自己后宫三千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80 妻妾成群,却背地里杀了冯霁雯,让润之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他问过你的意思么,问过你活的快不快活么?他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你么!” “住口!”和珅道,“别人如何议论是别人的事!圣上就是天,天子之意便是天意,他要杀谁,要留谁,都是天意,不可议圣!” “若我今日非要一吐为快,你要为了你那比天大的真龙天子手刃了胞弟么?!” 汗干透了,隐约有些苦涩味道的凉,和珅半晌没有说话,终究颤抖着将抬起的手放下。 和珅道:“何琳,十年了,我们都一把年纪了……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承诺都作数,也不是所有感情都能一成不变,哥做不到像你这般非黑即白,也做不到真正的潇洒恣意。他当了皇帝,违背誓言,而哥也娶了妻,有了润之之后,我很欢喜,也很快活,这种感觉,非为人父者无以体会,或许有一日,你也会明白。” 和珅从不曾用过这般示弱的语气同他讲话,何琳一时被噎住,不知如何作答,好像这口吻中无形的绳索束缚住了他,令他不得不安定下来,仔细思索兄长的话。 “霁雯本是叛臣之后,冯勉早年于我有恩,他的女儿逃难而来,持司南佩相认,只愿忘却身世,安稳一生,我不得不救。天子君临四方,向来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冯勉九族该诛,他却能留叛臣之子数年,不过为了让她为我诞下孩儿,就这一点,哥也感激他。” 何琳嗤笑一声,“你就这么容易感激,这些年他保你,纵使春风得意,想必也有那意难平的时候吧?” “他能做到如此,哥已知足了。”和珅听出何琳语气软化,慢慢道,“你跟哥赌气,十年也实在够长了,琳琳。” 何琳老脸一红,咆哮道,“你别叫我琳琳!我已经三十四了!” “你多大年岁,在哥心中,也是个后生小子,也是当年的愣头青,”和珅笑道,“走罢,跟哥回家罢。” “谁要跟你回去,”何琳撇嘴道,“瞧不得你受他那些委屈,只怕我制不住,在朝堂上殴打皇帝,再治一个诛九族的大罪,连累了你跟小崽子……” 和珅瞬间炸了,“你叫谁小崽子呢!何琳,他可是你侄子,你是不又找揍了!完了,不想好了!起来接着打!” “打就打!怕你怎么着!”何琳像个乌眼鸡,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开干。 一炷香后 和珅:“你先起来,拉我一把,我没劲儿了。” 何琳:“凭甚我先起来,为何不是你先起来拉我一把?!” 和珅:“我是你哥,我是长辈,尊老懂不懂,孔融四岁能让梨……” 何琳:“我还是晚辈呢,爱幼之谈你又如何不提!” 两炷香后 和珅:“算你赢了行不行,你先起来拉哥一把,琳琳。” 何琳:“输赢我不稀罕,你起来拉我。” 和珅:“哥腿麻了,真站不起来。” 何琳:“说的好像谁没麻似的!你别倚着我……嗳呦呦麻麻麻……” 三炷香后 和珅:“下雨了。” 何琳:“我感觉到了。” 和珅:“我说一二三,我们一起。” 何琳冷哼:“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我先告诉你,起来之后要接着打。” 和珅点头:“成,一、二、三!” 何琳、和珅:“救——命——来个人扶我们起来!!!!!” —————————————————————————— 傍晚御林军满载而归,空了许久的上庸,显出空前喧嚣之态。 此时大街小巷皆是打猎归来的军人,十几万人将城池填的满满当当,这时节山兽野物尚在冬眠,雪沙豹一马当先,英姿飒爽如同一名壮年将军,带领众人几乎将整个山头无辜冬眠的动物全刨出来了。 营队分散开来,各起炉灶,一时城中处处飘香,军人们将挨家挨户门前的灯笼挑起,火炕烧得热乎乎,祥和温暖的氛围笼罩着小城。 和珅几人在上一任城令府中安顿,和珅亲自下厨,蒸了一只肥得流油的嫩黄山鸡,山鸡冬眠前囤积在嗉里的粮食全部转化为脂肪,肉质鲜美异常,未加盐酱,只佐以玉堂春、葱姜辣子三丝,颜色柔润鲜亮,甚是好看。 何琳也懒得同兄长争吵了,屈起长腿坐在一旁,以一个煮熟的山鸡蛋敷在眼眶乌青上,又褪了汗衫,给伤口涂药。 “琳琳过来,”和珅敲敲锅沿,“哥给你背后上点药。” 润之先给永琰哺了半碗鸡汤,永琰背后的箭伤已经开始结痂,或许由于连日大雨潮湿,脸上的伤口却仍不见好,润之叹了口气,一个人默默捧着碗看父亲按着二叔上药。 待重新包扎过患处,三人各自坐下,和珅先行提箸,给润之与何琳各夹了一只鸡腿,何琳二话没说,埋头便吃,润之猛地抬头看向父亲,鼻子又开始发酸,千言万语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和珅摸摸他的头,道,“吃罢。” “爹,”润之眼眶酸胀,低下头去,“元瑞呢?” 和珅不答,未几,慢慢道,“爹总想起,你小时候,带着一帮小友四处闯祸,有次将人家稽璜诓到树上下不来,稽璜他爹吹胡子瞪眼好一阵子,后来元瑞跑去,一力承担下来,还生怕包揽得不够,叫旁人迁怒于你……”他的眼前像是又浮现出那时的景象,微微有些发笑,亲昵地说,“爹还不知你是什么人?打小儿就混世魔王一般,向来只有蔫算别人的份,怎么也受不得欺负去,铁定是你带着元瑞他们胡天胡地,到了了还得人家为你顶罪。” 怪只怪他生的矜贵,寻常百姓家这年岁男子早该当家顶事了,而他依旧时时处处被宠爱着、保护着,万千呵护于一身却不自知。 年幼时被护着,便总想着哪日冲破牢笼束缚,天高海阔到江湖里闯荡,如同话本儿里写的那般,纵情恣意,成豪成侠,好不快活。 可是无论如何横冲直撞,都总有人替他先填平了路上的土坑,守好了沿途的风景,闯了祸事,只要往爹身后一躲,自有人暗地里担待着,爹是如此,元瑞亦是。 “他向来喜欢替人顶罪,”润之收回神思,抬手揩了一把眼睛,“他还让我别在他眼前晃,惹人厌烦’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竹箸的手有些颤抖,“那是他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和珅伸直一臂,将他揽进怀里,下颚抵着他的发顶,“他哄你玩儿的,就像你们小时候,常闹着玩那样,儿时竹马到大的情谊,怎么舍得厌烦你呢。” 何琳抬头,目光飞快略过和珅与润之,继而偏向窗外,眺望蒙着一层细雨的、如黛的远山出神,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还问他帅不帅,我没来得及回答他。”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81 和珅笑起来,“那你心里觉得他帅不帅?” “他是我心里最……”润之偷眼去看永琰,犹豫道,“第二……”又抬头看了看和珅,坚定道,“第三帅的人。” “嗯?!”何琳狠狠一瞪眼。 “第四帅!”润之连忙改口,心中祈求元瑞不要介意。 作者有话要说:  想求一些留言~哭哭~~ ☆、佞臣子 夜里下了十年不遇的大雨,雨水敲打窗棂,洗去多日来盘亘不散的血腥。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迟来的春意终于抵达大清边陲之地。 “真不跟我回去?”和珅再三询问,希望何琳能改变主意。 “不回,我已同你说过多次了,莫再多费唇舌。”何琳道,“边疆我守了十年,这里的风都认得我,早离不得了。” “也罢,你也都这么大年岁了。”和珅叹道,“随你罢,今日一别,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见,若有一日,你想哥了……” 何琳别过头,赌气道,“不会有那么一日,从你决定辅佐他那一天起,便早断了你我兄弟情义,自然是巴不得不见,省的厌烦。” “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即便打断了骨头也还连着筋,是无论如何也断不开的。”和珅道,“我与润之,永远是你的亲人,你要记得,在京城里永远有你的家,若是有一日累了,就回家来,哥总也迎着你。” “你心疼哥,哥都知道。” 和珅抬起手,似乎想像童年那般摸摸他的头,却蓦然醒悟了什么,手掌轻轻下落,终究只是拍了拍何琳的肩膀,旋即吹响号角,发号施令,催马前行,大军缓缓向前移动,朝京城方向进发。 御林军不断从面前经过,此时皆已成为毫无意义的符号,和珅渐行渐远,就在此时,何琳突然紧追两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面向和珅的背影,刚硬的唇缝反复开合,颤抖一般翕动着,那多年未曾唤过的、生涩而又无比艰难的称呼几乎要逃离掌控,脱口而出。 马蹄声与车轮声轻而易举掩盖过那微弱的呼唤,和珅却如心有所感,仿佛心中混沌多年的一根弦骤然被拨动,发出振聋发聩的一声铮然! 他猛然驻马回头,越过重重人海,他看见何琳奋力挥动手臂。 他听见他大声呼喊:“哥——” “哥——保重。” 御林军乃皇城驻卫,和珅连夜急节入宫,旋持虎符贸然带走大部分御林军,此举已属空前绝后、前所未有,更引得朝臣沸议。 那一夜乌云蔽月,刘墉与和珅皆行色匆匆,先后进入殿内,无人知晓那一夜他们与乾隆说了什么,唯有陈尽忠静立于朱门之外,瞥见和珅冲出大殿时红着的眼眶。 他目睹了这一幕,那夜的夜风很凉,和珅甚至忘了披一件斗篷,飞檐上鸱吻指爪滴落雪水,恰巧晕湿了他的肩头。十五年来,陈尽忠第一次有想要说点什么的冲动,却依旧耳不能听,口不能言,静默得如同一截腐朽的木头。 这是伴君的本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暴雨三日,润之一行人行至函谷,正逢春汛,山洪滚滚堵塞官道,接连淹没两处村落,和珅暂时驻军关外,与御林军一起,连夜清理河道,排阻挖泥。 永琰的伤口逐渐恢复,神志时而清醒片刻,多数时候由于药草不足而断断续续发低热,润之心急如焚,唯恐这般拖着,烧坏了内脏。 清醒的时候,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相互拥抱着,絮絮地说些话,断断续续地亲吻。 后来的岁月中,润之每每回忆起来,总觉的这一段时光出奇珍贵,那时路途冗长泥泞,润之却感到安稳而圆满,经历过生死,似乎只要两个人还在一起,还能看见他、触摸、亲吻他,便应该心满意足。 在空暇之时,润之总是会想当时千钧一发,永琰在耳边说的那几句话,和那些突然闪现在脑海中的画面,那些片段如同昙花一现,清晰一刻后,渐渐变得模糊,再也连缀不成整段故事,紧接着又被一连串变故排挤到九霄云外。 相对于和珅的忙碌疲惫,润之的忧心忡忡,整个军中最悠游自在的反而是痞子戚威。 “戚小威!!!!” “在呢在呢,”戚威翘起二郎腿,“唤你夫君何事?” 半月下来,润之早习惯了他不正经的痞子模样,不耐道,“过来帮我!” “可不敢,”戚威撇撇嘴,“还是你自己给他换药吧,你忘了上回,我刚上手,都还没碰着皮肉呢,便差点让人给掐死!好么央儿的就跟诈尸似的,不被掐死也给吓死!” “他清醒一回不容易,”润之浑不在意,“若是你一上手他就能醒过来,我倒不介意。” “你是不介意!掐的又不是你!我镇山虎的脖子也是轻易能给人掐的?!现在还青紫还没褪呢,你看看你看看——” “欸别脱!”润之连忙制止,“不是掐在脖子上么,你脱裤子作甚?!” “不止肿了脖子,别地儿也肿着,”戚威□□道,“小润之,你行行好,帮忙消消肿呗~” 润之手头忙活着给永琰重新包扎,压根没空搭理他发疯,只想一脚将那祸根踢断,省的戚威成日作怪,这边正谋划着一劳永逸除掉祸患,敲门声骤然响起。 戚威霎时如同没偷着鸡的黄鼠狼,忿忿嚷道:“哪个龟儿子坏爷爷好事?!” 敲门之人正是那日以木车推润之的御林军,此时得了吩咐推门而入,正看见屋内三人,情状各异:戚威光裸下身,裤子褪到脚踝,满目仇视,仿佛要生吃人肉;润之神色泰然,专心致志为永琰包扎伤口;永琰倒是兀自安稳,沉沉睡着,不见丝毫清醒迹象。 屋内气氛诡异至极,润之干咳一声道,“何事?” 御林军努力收敛目光,不去看戚威白得发亮的大腿根,抱拳道,“水路与官道均已疏通完毕,和将军着末将前来告知世子,函谷关可过。” “知道了,”润之点头,“麻烦你跟我爹……和将军说一声,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可以动身。” “不、不麻烦,不麻烦,”御林军脸上乍红一片,粗声粗气道,“此乃末将本职,世子客气,和将军还吩咐,世子不必焦急,水陆尚且有些杂事处理,再过一日上路亦可。” 润之四下打量,本想寻些值钱物件打赏,以谢那日推车辛劳,不想话没出口,那人反倒躬身再拜,逃也似的夺门而出,想想便也作罢,只怕赏钱会折了军人傲骨。 戚威讪讪穿上裤子,直道,“扫兴扫兴,本想来个霸王硬上弓,被人搅扰了好心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82 情去。” “霸王硬上弓?”润之笑得打跌,“霸王大哥,小可这张弓你可硬打不过,过会儿挨了揍,恐又要哭鼻子。” “爷爷何曾哭鼻子,那叫做感时伤逝、多愁善感,你个官二世懂个甚!” “我爹的挚友膝下有子,排行老二,名唤汝传,倒是同你一般爱哭鼻子,待回京我引荐与你,想必你与他聊得来。” “爷爷才不稀罕巴结!”戚威嗤之以鼻,“你爹可是当朝大佞臣,名扬四海,想必你爹旁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正道之臣。” “你又听哪个胡乱嚼屁!”润之怒道,“我爹乃是顶受圣上倚重的大忠臣,我钮祜禄一族祖上更有从龙之功,容不得你等杂人诽谤,你既不屑巴结,那何苦非要跟着我个‘佞臣之子’,占山为王岂不快哉?” 戚威与润之相识尚短,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大动肝火,料想这父子二人关系甚笃,便服软道,“我恐是听了那些兵痞没边没沿的闲话了,你爹最威武,你爹最厉害,这般可消气了?我大哥镇山虎死了,兄弟们也各自散了下山谋前途,我乃是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又好吃懒做无一技傍身,这辈子最有眼光便是对你一见钟情,悠悠天地此身蜉蝣,不傍着棵大树如何能存活……” 见他立时又要掉泪,润之心道不好,忙说,“现下你帮我把琰哥背到车上去。” “你爹不是说了要再等一日么。” “我先将琰哥送到帐前去,这几日病情有反复,清醒的时候越发少,明日出发时人太多,磕着碰着总是不好,你过来,弯腰——” 戚威瞬间换了副面孔,从鼻孔里‘嘁’了一声,“叫我背情敌?不干!” 润之懒得搭理他,自顾自道,“你若不背,我同爹说说,便将你留在此处,打断了腿,丢在山上喂狼如何?哦对了,我儿子昨天好像没怎么吃饱,你意下如何?” “你!”戚威汗毛倒竖,结巴道,“你好狠的心呐,好歹我还冒死救过你,你就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么?” “你只说背是不背。” “背背背!背还不成么!”戚威哀嚎一声,“爷爷待你如此好,你心里却只有这破冰山烂木头,等着看罢,他若是当了皇帝,有你哭的那天。” “哪里来这么多啰嗦,”润之继续作威作福,横卷一记飞脚,“轻点!别碰到伤口了。” 戚威无法,只得从命,二人合力将永琰抬到木车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 ☆、抉择日 第二日启程,大军复行三日余,距京城尚有几里,沿途水患不断,刚下地的庄稼种子经大水一冲,芽儿皆烂在土里,和珅默默叹了口气。 和珅:“儿子,爹有话同你讲。” 润之安置好永琰,着人看顾照料,遂弃辕换马,行至和珅身侧。 “这些秧苗还能长出来么?” “不能了,”和珅对润之说,“今年的雨季来得实在有些早,雨水密集,粮食芽子还不曾破土……恐怕是荒年。” 润之在京城生活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富庶以外的生存条件,这才真正明白,原来各地官员上书中所呈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或许倶是虚与委蛇之词。 “若遇荒年,朝廷会如何应对?” “雨季若来的早,往往后半年多伏天大旱,庄稼无以存活,边境便多饿殍,瘟疫滋生。”和珅以手牵润之缰绳,令两人马匹靠的近些,“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朝廷到九月下旬会统一开仓放粮,建铺施粥,派银布药,救助难民,但往往杯水车薪,不能解其万一。” “长此以往,难民数量岂不是要逐日增加,灾情愈发严重?” “荒年不会持续太久,待到三九一场大雪,掩埋残骸,驱除疫情,自然有其缓治之法。” “缓缓而治虽是一法,难情总也无以缓和,殉难者倶是无辜百姓。”润之垂首,想到元瑞与尹壮图,道,“就像边境征战,年年要打,征人却再不能归,他们又做错了何事?” 和珅语重心长,“世间万事,本就如此周而复始,贫民百姓会死,九五之尊一样会崩。于此玄黄之间,人命不过沧海一粟,且无论对于何人皆极铁面无私、公正不阿,征人若为正道身死、为自己所坚持之事、所怀重之人而死,为知己死,便也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了。”顿了一顿,“重要的是,我儿是否能将有限性命活得有所意味,不至来日悔憾。” 温吞的阳光令人昏昏欲睡,润之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尚且沉睡的永琰,光芒金粉般洋洋洒洒,烘托勾勒出他年轻英俊的面庞,润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难得我儿有这般济世之心,来日爹为囡囡在圣上面前求个官职……” 和珅话及此处,却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似乎即将触及最难以启齿的话题,眉目间显出一瞬痛苦神色。 “爹?”润之伸臂相扶,“怎么了?” 和珅屈指抵于眉心,疲惫道,“我儿……长大了,也该到成家立业之时。” 润之耳边似有大石轰然坠落,胸膛里突然生出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好像心口破开一方洞穴,呼呼灌着冷风,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流逝。 正当此时,左右御林军肃然道,“和大人,前方城门,京城已至。” 润之举目望去,只见汉白石门巍峨耸立于官道尽头,城门之下,赫然两排锦衣卫左右分立。刘墉站在正当中,神色怪异,似笑非笑,身后左右两名宦官,颔首垂眉,各手捧一卷圣旨,朱玉描金,中藏天子之言。 润之只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陪伴圣上长大的从龙太监,陈尽忠。 和珅翻身下马,捏了捏润之的掌心道,“走罢,儿子。” 刘墉上前两步,将一把宝剑横端,举过头顶,剑刃锋芒毕露,寒光凛冽。 “天子剑在此,佞臣钮祜禄和珅,还不下跪叩头!” 天子剑一出,如圣上亲临。 变故来的太快,润之甚至来不及反应,和珅跪倒,十二万御林军同时屈身,双膝触地,山崩地裂一般震耳欲聋。 和珅双手呈出虎符,刘墉接下,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片刻,目露贪婪羡色,不住咋舌。 “今日若非托和大人的福,内臣恐怕是一辈子无缘见这兵符——”旋以天子剑戟指永琰,厉喝一声,“见兵符与天子剑,如圣上亲临,御林军听令,给本相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后侧御林军一拥而上,将昏迷中的永琰从板车上拖拽下来。 御林军肘部抵住永琰肩胛,将他两臂压制住,面朝下按进泥里,永琰神志不清,眉头紧促,伤口受力崩裂,血渗出外袍,霎时染红半边肩颈。 “不——!”润之大喊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83 一声,便要冲将过去阻拦,刘墉暗使颜色,锦衣卫瞬时出动,以臂相阻,将其团团围住,令他不得靠近永琰身侧。 “刘墉!”和珅道。 “我看谁敢碰他——”戚威爆吼,旋跳出来助阵,润之拼死相抗,二人拳来腿往,毫无章法,锦衣卫不敢动手,唯恐伤了世子,只以胸臂相抵,重拳之下,竟被他生生破出一条去路,徒留戚威与锦衣卫缠斗一处,被极快制伏。 润之向前激冲,骤然腹间受力,朝后拖拽,受伤的脚踝难以支撑,润之化拳为掌,猛地断劈而去—— 掌风凌厉,终究停在和珅颈畔三分,再不敢近分毫。 和珅道:“润之,不要闹了!跟爹回家。” 润之绝望嘶吼,“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抓他!!” “爹!!为什么!!!”润之死命挣脱,眼睁睁看着永琰血流如注。心头刀砍斧刻一般疼痛,心中不断呼唤:琰哥!醒过来!快醒来! 刘墉见状,笑道,“老臣劝世子还是省省力气,十五皇子私屯兵马,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圣上雷霆震怒,此番命老臣前来捉拿,旁人避嫌尤恐不及,世子反倒挣命似的往上凑。”眼中狡猾算计之色浓重,“早听闻世子与十五皇子交好,情谊甚笃,尤在亲兄弟之上,不知这私屯兵马一事,可也有参谋之份呢?” 润之心头巨震,怎会如此,竟被人发觉了?如何被发现的,到底是何处出了差错?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谁?润之越想越乱,一时头痛欲裂,脑海中忽然回荡起父亲先前说过的话。 ——但你可知道,他既投胎在帝王家,即便再偏安,也总躲不得夺嫡。 ——爹爹不愿意,眼见你走向那地步。 “住口!无耻老儿!”和珅怒道,“此事与我儿无关,休要信口雌……” “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你们把他放了!”润之坚决道,“是我指使永琰屯兵!是我帮助他招揽兵马!是我挑唆他造……” 啪——! 挨打的刹那间,润之口中满是血腥味,耳中嗡嗡鸣响,他的头受力偏向一侧,眼睛却始终看向父亲,脸上的疼痛如同烈火灼烧,心中又是冷,又是痛,终于说不出话来。 和珅扬起的手不住战栗,厉声呵斥道,“是谁教你说这般混账话!” “好一场父慈子孝的好戏。”刘墉口中啧啧作响,朝和珅道,“你我做了快二十年同僚,朝廷纷争不断,本也无需彼此为难,这事既圣上亲口说了与你钮祜禄一族无关,天子一言九鼎,上命难抗,老臣即便忠心赤胆冒死劝谏亦是无用,不如互给个台阶下,今日留一句,省的来日难堪。” 刘墉略作停顿,继续道,“老臣这里有圣上亲述两道圣旨,今日和大人也在,便当做个见证。” “这第一道圣旨么,圣上仁慈,即便深知十五皇子早有反心,依旧顾念着骨肉亲情、血浓于水。赐嘉亲王乌苏富庶之地为封郡,许他一世无权有势的闲散王爷,天恩浩荡,但途中重镣还是少不得,形式总要走的。”遂挥挥手,“来人呐,伺候嘉亲王戴上镣铐,好生送往封地,路上若有什么闪失,圣上必要怪罪。” 御林军将重镣抬来,扣住永琰手腕脚腕,亲王重镣足五十二斤,镣铐铁锈倒刺丛生,瞬间便将其皮肉碾破,鲜血蜿蜒而下。 润之疯狂颤抖,胸膛如被利器穿刺,眼中蓄泪,竟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无能,他双膝跪地,如同紧紧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哽咽着恳求父亲。 “爹,救救他,他身上带着伤,此时重镣发配必死无疑!儿子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不听您的话了,求求您,救救他这一次,就当是……救我……” 和珅心中动容,眼眶通红,几度想答应儿子,却因事关全族性命而不得不狠下心来。 此时情势危急,这人他不能救也不得,一旦相救便会被视为谋逆一党,在场御林军皆是见证,刘墉现有兵权在手,即便先斩后奏,亦可在圣上面前明哲保身。 和珅蹲下身将润之抱进怀里,拍着他的后背,不断轻声安抚,“囡囡不怕,不怕啊,跟爹爹回家,一切都过去了,回家就好……” “和大人不忙,老臣这儿还有第二道圣旨,此乃天恩,世子可听真切了。” 刘墉面皮绷紧,皮笑肉不笑,“烦请陈公公宣旨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山雨来 陈尽忠上前一步,将明黄圣旨缓缓展开,唱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钮祜禄和珅之子丰绅殷德,端躬貌着,勤谨奉上,有乃父之风,当世无两,指为十公主额驸,赏戴红绒顶结,双眼孔雀翎,金线黄马褂,服色与贝子同,准其御前行走,紫禁城骑马,九月戊戌,与固伦公主同侧嘉礼,钦此——” 润之连遭重创,脑中如同一团乱麻,“什么赐婚?” “赐婚一事本是你父千辛万苦在圣上面前求来,为了让你跻身皇家,永葆富贵,你爹可谓是煞费苦心呐。”刘墉挑眉,似乎觉得此事过于便宜和珅,十分不愿提及,只不耐道,“世子爷速速叩头,接旨谢恩罢,可万勿枉费和大人一片良苦。” 仿佛惊天霹雳击中润之,将他浑身皮肉从里到外烤焦崩裂,时间被拉扯得如同棉絮,未几,润之茫然道,“爹?这是……什么意思?爹,什么赐婚?” 刘墉笑道:“哦差点忘了,诛灭反贼一事还多亏了和大人,一己之身在回朝途中拖延十五皇子数日,才得以将八宝山中所屯残兵尽数绞杀。老臣在此,先为大清的社稷与百姓,谢过和大人。”说罢躬身便拜,“圣上有话在先,定当加以提拔奖赏,不过和大人本身已是提无可提的官位,加无可加的富贵,此番赐婚,想必也大有意头包含其中……” 八宝山……反贼…… 柳凤雏,尹壮图,陈骁,石鲁……那些每日吵嚷着想要打仗,快乐的、胸怀报复的人,他们都已经……死了?! 润之眼前天旋地转,如遭重击,几乎难以支撑,他盯着和珅,似乎想从那熟悉的瞳仁中寻找出戏谑神色,来证明这只是一场玩笑,父亲会在下一刻笑着与同僚拍手,善意地嘲讽自己受骗上当,再温言安抚,就像童年中无数次那样。 这一次,和珅并没有用手掌抚摸他的头。 和珅微微张口,口型变换数次,终于沙哑出声。 “润之,叩首接旨。” 天边一声闷雷炸响,顷刻之间,乌云滚滚,山雨欲来。 周遭空气凝滞,润之缓缓起身,与和珅目光相交。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浑身充斥着冷漠的戾气,令他十分陌生,这个人不是他的父亲,是谁?他不认得了…… 车轮声响起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84 ,永琰被五花大绑,捆在木车上,镣铐在地面上摩擦拖拽,发出令人心惊的碰撞声。 “且慢!”润之闭上双眼,喉头上下滑动,似乎在做一个十分痛苦的抉择,一字一顿艰难无比,“我,我可以接旨,也可以同十公主……成亲,但你要救永琰,他并无错处,我愿到皇上面前澄清一切,替他戴罪……” “你给我住口!”和珅喝道。 “润之,你太不懂事,是爹将你惯坏了。我不会救他,你也必须与十公主成婚,圣旨已下,此事没得商议,乱臣贼子与尔无关,他若熬不过去,便是他命该如此,跪下接旨!” “不——!!!”润之疯了一般嘶喊,“不!不!不!我不娶什么公主!不做什么额驸!我丰绅殷德跪天跪地跪父母!绝不跪劳什子天子、圣旨!你若不肯施以援手,今日我便与他一同发配!浪迹天涯又有何妨……” 突如其来得一记重拳打在润之肚子上,将他击得弯腰粗喘,说不出话来,和珅整张面孔苍白狰狞到极致,一把扯下腰间佩剑,咬牙道,“逆子!罔顾君臣人伦!为父今日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宝剑剑鞘乃是红豆冷杉硬木打磨,质地最是细密紧实,打在身上棍棍入肉,更比大清御前廷杖疼上三分。 和珅被逼到了气头上,扬起剑鞘佯做家法板,照着膝弯不管不顾痛打三棍! “跪!” 大雨倾盆,十万御林军在雨中静跪,岿然不动,黑铠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仿佛连绵的山峦,壮丽而苍凉。 润之一个趔趄,险些一头跄进泥水里,和珅浑身颤抖,鬓边的散发被雨水打湿,成绺贴在脸颊,显得十分狼狈,手掌几乎握不住剑,仿佛那闷棍正变本加厉地在击打在自己身上。 揪心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紧随而至,好似脊髓也被蚀空,润之却是一声不吭,未几,竟以手撑地,摇摇晃晃再度站起。 “知不知错!” 润之嘴唇发青,额上冷汗岑岑,连同雨水汇聚在下巴上滴落,神色却更加坚毅,咬牙道:“儿子无错。” “不全大局,出言忤逆乃其罪首;不尊圣命,罔顾纲常伦理乃其右二;不辨是非,欲与谋逆之徒沆瀣一气乃其错三,大错特错却不自觉乃其罪四,从前我怜恤你年幼失母,不忍厉加管教,任由发展乃至旁逸斜出,不想酿成今日之祸,子不教,乃父之过,你既不肯下跪接旨,为父今日便打到你肯跪为止!” 润之双眼充血,挑衅般梗着脖子,倔强地与父亲对视。 和珅一怔,不知哪一日,润之竟与他一般高了,他从不曾想过,自己与儿子,有朝一日竟会以这样决绝的姿态向对,这个冰冷的眼神令他心寒无比。 刘墉冷眼瞧着,并不发话,只时而以指叩击兵符,发出铁器脆响,似是危险地警告。 和珅双目布满血丝,额头青筋绽出,面色极为可怖,高扬起宝剑,剑鞘在空中呼啸生风,重重落在润之大腿与膝弯处,一棍接一棍,闷响不绝于耳,衣衫之下逐渐浮现出血色,却始终不闻一声痛哼。 木车上的永琰似有所察,在昏迷之中发出痛苦的呜咽,手脚胡乱挥动,甚至要挣脱束缚,又被涌上来的御林军制住。 戚威半张脸被按进泥里,绝望地呼喊,“认错啊——” 雨越下越大,八宝山上的泥水被冲刷而下,刘墉面露厌恶,朝高处挪了几步。 “还不知错?!” 和珅语气中掺杂着明显的示弱,甚至竟有些许恳求在其中。 润之痛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脊背衣衫被冷汗与雨水浸透,却仍旧一语不发,不知是因为密集的打击令他精神濒临崩溃,还是即将面临的决绝分离使他悲痛欲绝,这一刻,他神色麻木,无数情绪汇聚在心头,如同盘亘集结的火山,终于轰然坍溃。 骨骼不堪重击,骤然一声脆响—— 润之右脚痉挛,重重单膝落地,眼前天塌地陷,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血中夹带一物,和珅定睛看去,竟是润之忍痛之时,兀自咬紧牙关坚持,生生咬碎了一颗臼齿。 雪白的豹子如同一道闪电,猛地窜出,狠狠咬住和珅手臂! 和珅周身杀气四溢,右手握拳,铁拳力逾百斤,猛击雪沙豹头颅,这一拳下了死力气,雪沙豹双目赤红滴血,颅骨生生被打碎一块,从鼻腔里不断喷出血雾,却仍旧死死钳制住和珅,不许他再靠近润之半步。 刘墉离得最近,当即大惊失色,生怕殃及连连后躲,大喊道,“这什么东西?!御林军!杀了这怪物!杀了它!!!” 一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边并无彩虹,只余残阳如血,带着不甘与落寞缓缓坠落,最后一缕微光也收进山后。 他朝远去的木车望去,却只望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烂泥与车辙,山峦与血色,夕阳西下,天涯路再不见断肠人,而此去千里万里,他心心念念的人,也恐怕此生再不能相见。 天黑了。 第五卷 呼风唤雨咒(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卷结束了,谢谢各位老爷的支持,我会加倍努力,一往无前! ☆、为父心 塞外春意的爽利回寰至京城,却化作连绵温柔的梅雨,惊蛰一过,万物舒展,如同蛰伏于莽原中惊破冻土的鳞蛇,气势如虹,携风带雨,席卷而来。 锡晋斋今年的春暖来的格外晚些,绣锦描金帘子闷住一室药草苦涩,天边红云翻滚,又是一日黄昏。 浑浑噩噩不知过得多少时日,润之梦里尽是光怪陆离,好似幼时母亲还在,曾牵着他的手,走过午门后通向冷宫冗长的甬道,冯霁雯低下头,温和地同他说话,接着蹲下身,将司南佩系在他脖颈上。 “戴上这司南,只求前尘尽忘,与吾儿且过一日也好,若来日……” 忽而风雨大作,又看见永琰手筋脚筋皆被挑断,烂肉一般被悬挂在城门之上,浑身浴血,气息奄奄。 琰哥! 润之在梦里唤了一声,永琰缓缓睁开眼,并未见他开口,却有声音清晰传来。 “待我登基,定来接你。” 心里也是模模糊糊,心想幼时的经历,似乎从被何琳失手扔进井里之后,儿时琐事就变得断断续续,记不清手上的伤疤何时留下,记不清母亲当时说了什么,那日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似乎成为了开启存封记忆的钥匙,许多琐碎一夕涌来,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病中多思,难免想起初遇那日,自己与刘环之对质之时为人所救,茫茫人海中一眼便瞧见他,怎么就有那么恰巧的事,一抬头就遇见,一遇见就纠缠,一纠缠就是许多年。 可命运偏偏如此凑巧,教他们一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85 而再再而三地相遇,救或是被救,像是宿命姻缘,注定的轮回百转,兜兜转转成上元节的走马灯。 他心中思念他,相思入骨却又酿出些密辛般的怨恨来,怨他出现得太过轻率,令自己即鹿无虞;恨他明明不能与自己善终,却还要招惹撩拨。 病得糊里糊涂,将情爱里的一应责任全推卸到他人身上,倒全然忘了当初自己那般所作所为,只觉得全天下再比自己冤屈的也没有,简直要娇气地抹泪,唏嘘一声生不逢时。 从前自己不是这样的,快意恩仇的日子伴着大侠梦,一夕东流而去,再不见踪影。 昏迷之际,他听见许多声响,好像有不少人在榻边来去,听见纪晓岚絮絮叨叨同父亲说话,微凉的大掌贴着额头,时不时试探着抚摸,听见几声女子压抑的啼哭,心想是素池丫头来了,又觉得很吵,没什么力气安慰阻挠。 相比起躺在榻上安稳将养的润之,纪晓岚更忧心和珅的状况。 自那日寰至府中,刘墉一直暗中派兵驻扎在锡晋斋四周,美其名曰巡防操练,实则进一步观察相府有无与嘉亲王残部藕断丝连,伺机寻和珅的错处,意图动其根基。 那日往后,和珅不曾出府半步,脸色越发苍白,短短数日便似苍老疲惫不少,日日宿在儿子房中衣不解带、目不交睫,眼睛熬得通红,连下巴上也泛起青色的胡茬,他素日最爱整洁的一个人,纪晓岚何时见他如此狼狈过,可真要细数数,他这辈子所有的不堪与委顿,也都为了儿子。 孩子是父母前世的债,古人诚不欺我也。 润之是和珅的心肝肉,平日里伤了一根头发丝儿都能跟人拼了命去,他这辈子强势惯了,唯独对这个儿子,他是千个没法子,万分舍不得,如今却能动手将孩子打成这样,纪晓岚比谁都知道他心里有多疼。 可平时和珅哪怕朝堂上一线不如意,转头也要发出来才能顺下这口气儿,现下受了这般大的折损委屈,内外倶要与他对着干,和珅却事事闷在心里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意说,纪晓岚心里更慌了,生怕他憋屈出病来。 “今天皇上下了圣旨,你带兵平定廓尔喀有功,润之与谋逆皇子交好之事便算功过相抵,不追究了,至于那婚事……润之识得大体,他应该能体谅你的苦衷。” “你本就是他生身父亲,管教孩儿原也情理之中,老和啊,你也不必太过于自责了,你同我说说话,再不成你骂我两句,打我两下儿撒撒气。” “那骨头已经接好了,血也止住了,老和,看开点,你一切为他,是不想让他送了性命才出此下策,润之不会怨恨你,待他娶了妻,也有了自己的孩儿,自然能明白为人父的辛苦。” “老和……你别憋着,你要想哭两声也不丢人,这会子没人,你别憋着,再憋坏了可怎么好。” “老和啊,你听我说,皇上连章太医都谴来了,必定无差池,再者说,当日之事全不在你,你若由着润之揽责,刘墉老儿必定滋事,届时事情闹开,便是圣上一力保你,也架不住群臣连柬。这还是轻论,刘墉当日大权在握,就算想要先斩后奏你又能奈之何?这般算下,你的做法反而最大程度保全纽钴禄一族,你没做错,你别这么憋着……你这样我看着特难受。” 无论纪晓岚如何劝慰,和珅面上的阴郁之色始终未曾消退半分,他像是被寒透了心,便在脸上扣着一面看不见摸不着的铁面具,蓦地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的态度让老友惶恐。 纪晓岚本是带着乾隆交代的任务前来,被他晾得无计可施,几乎要以头抢地,更遑论规劝和大人归朝,只得终日忍受各种药材味道侵淫,闲暇时偷看隔壁拾花丫鬟,聊以告慰一身肥肉。 帘外杏花开了又谢,润之身上的伤渐渐好转,每日按时吃喝进补,偎在榻上将息,补品大把大把地消耗,却不可遏止的日益消瘦,最后隔着衣衫也能勾勒嶙峋的肋骨。 太医来了又去,只说寒气侵体,又将和珅带到一旁,悄声言说此乃心病,还需心药可医,心药是何物,恐怕早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连纪晓岚也看出,润之变得寡言,变得畏寒,话本儿也不再看了,曾经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十九道公子,一夕之间仿佛被掏净了三魂七魄,唯剩下执念一缕,勉强支撑着躯壳。 如此静养数日,能下地后,他日日到连廊处长坐,像是入定似的望着头顶上六角铃框出的天空,目光不曾聚焦,却似乎望向更渺远的地方,从晨起一直坐到日落,没别的事,只用柳条儿编草蝈蝈,而后寂寂地叹气,连个表情也欠奉。 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没有再提起永琰,也没有再提起任何人,像是连同着褪去的血痂腐肉,去腐生肌,易经洗髓,已彻底将那段时光统统忘记,又像是实在过于疲倦,撑着不倒下去已废力至极限,便再无力计较任何。 那个人的名字没再被谁挂在嘴边,却如同烙印,深深封在某一处,他或许早就已经死了,或许依旧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活在谁人的心中,没人知道。 但明眼人都看出,润之与和珅的关系不复从前,而今不过是相互拖着罢了,和珅不愿他出府,他便索性院门也不跨,和珅同他说话,他便也不冷不淡又中规中矩地答。 那两巴掌与一顿板子并没有让他疼太久,真正伤了他的却是和珅曾经对他无度的溺护,若是他自一开始便是严父,或许也不会有今日,父子俩都这样想。 润之有时候望着父亲消瘦的侧脸,又矛盾地觉得心疼,和珅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却的确是个温柔的父亲,他没有做错什么,只怪生了自己这样一个不孝子,要一生一世操心费力,盲冲瞎撞,用尽全力,只为留下些儿时的吉光片羽,即便伤痕累累也不敢叫一声苦楚,可他心里终是存着无以言说的结,也终是因为永琰,记恨了父亲。 ☆、两心知 十五皇子屯兵谋逆一案被扼杀于襁褓,刘墉最早察觉此事,成了平乱的不二功臣,一时春风得意马蹄疾。 成王败寇,除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无人再深究这位名不见经传却又大逆不道的嘉亲王,大清朝经过短暂的动荡后,终究归于寂静。 分明尚未至盛夏,几场大雨却将庭前绿肥红瘦一并吹得干净,日复一日,夏至时和珅也因前线频传战报,军机处抉择不下,不得不回朝商定平大小和卓选将事宜,而再度繁忙起来。 这日天色阴沉,锡晋斋东门口久违地喧闹起来。 开始只是口角之争,门房不知与谁争辩起来,后来愈演愈烈,竟到了要动手打架的地步。 小厨房已起了炊烟,唯此一缕显得孱细,升腾进灰蒙蒙的天幕中,未走几丈远,便不甘不愿地散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86 了。 润之充耳不闻,手上的活计未停,依旧一只接一只编草蝈蝈,廊檐上挂着一溜编好的草玩意,头里几个已经枯黄,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待人丢弃。 多宝不近不远地站着,探头探脑朝门外看,欲言又止。 “想看就去看看,”润之编好了一只,起身将枯黄的换下来,淡淡地说,“汝传今日来过了么?” “跟往天一样,花厅里坐了一个时辰,吃了些新出炉的糕点,又喝了不少牛乳燕窝,方才走了,少爷要我将世子唤回来么?” “不必,”润之垂睫,心中明白,汝传必是要打听元瑞下落,如今生死未卜,自是无以交代,少时好友分崩离析,竟是因为自己,不由心中凄凉,叹道,“去看看外头何人在喧哗。” 多宝枯站了整个上午,正是百无聊赖,连连道,“好,好!” “另外,叫方先生来,我有些话想……” 多宝着急看热闹,打断道,“少爷忘了,方先生着人寻着养父母的踪迹,年后就探亲去了,且得一阵子回呢。” 润之以指头捻起一条半干竹条,自言自语道,“唔,探亲去了……” 方儒生也走了,连个说说真心话的人也没了。 那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润之没有半点印象,他的脑海中只剩下漫山遍野的残阳,并着车辙,远去成一个绝望的句点。 雪沙豹被葬在后院,死时皮肉也被打烂了,看不出原本银白毛色,不知是谁还好心地帮忙立了块碑,似是一个残忍的提醒,已经许久,碑上的红漆也褪干净了,润之从不敢去看。 他总是梦见第一次见到它,把它从石头缝里抱出来,它还不足巴掌大,闭着眼,用温热的小舌头舔他的掌心,舌苔上布着细软的倒刺,让他心中柔而痒。 润之何其愧悔,后悔当初没有听永琰的话,在它还未睁眼时就置之死地,便也不会有这钻心难受的一日,想来世间种种皆是如此,因缘际会而相遇,憾然遗恨而错失,陪伴得越久,便越是难以割舍。 吵闹声越来越大,隐约听见有人大声嚷了一句‘龟孙儿,竟没听过爷爷镇山虎的名号,说出来震聋了你们的狗耳,爷爷跟你们家少爷那可是过了命的交情,岂容你们这些杂碎放肆——’ 润之蹭地站起来,右腿骤然剧痛,眼前发黑,险些仰倒,连忙扶住柱子稳定了一会儿,口中苦涩滋味更盛,药汁来回冲刷,催得胃里阵阵泛呕。 说话间,酒壮怂人胆的土匪戚威就要往里闯,他也踩盘子多日了,就想寻个守卫松懈的时机一举把心上人救出虎穴,殊不知锡晋斋地界儿岂是他个小小山匪可撒野的,这不——又被门丁两两架着嘿呦嘿呦喊号往外扔。 “多宝!”润之脾胃两虚,身上说不出的乏力,忍着腿疼刚跑两步,眼前哗哗冒金星,只得勉力大喊,“多宝,让门房……呼……放他进来——” “欸!别——”多宝左手前伸,做出勉力挽留的姿势,到底是晚了一步。 “扔……” 戚威呸掉嘴里的泥,泪流满面地起身拍土,跟在多宝身后,大摇大摆并且一瘸一拐地进了大门,经过门丁时还毫不吝啬地留下一个‘你们摊上大事了’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挤出来一点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戚小威 “我说,”戚威半身偎在美人榻上,养大爷般翘着脚,“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眯着,不再跑了?” “跑不动了,”润之将右脚踏在凳子上,努努嘴,“你瞧瞧,刚能走。” 戚威啧啧抽气,“你爹还真下得去手——” 当日戚威也在场,便成为少数几个亲眼目睹事实真相之人,御林军不敢乱说话,戚威却不算刘墉或和珅的任何一方,故而不会为谁而对此事三缄其口,刘墉是如何对皇子下毒手,又是如何觊觎虎符兵权、欲对重臣之子杀之而后快的,他统统看在眼里,桩桩记在心上。 刘墉老奸巨猾,又怎会对他视而不见,留下此人成为来日祸根,即便戚威没机会告御状,斩草除根也更保险些。 不过说也奇怪,这些事却像是长了脚,顺风走,不知道是谁先走漏了风声,这般密宗儿不日便被吹到圣上耳边,紧接着就有不怕死的谏臣上书弹劾,添油加醋,搅得满朝风雨。 刘墉吃了个哑巴亏,更加紧追杀戚威,后者是一百个有苦难言,比窦娥还冤,只差指天指地发誓不是自己走漏的风声,又实在不敢当面澄清,不得已到处避祸。 “爷爷这两个月躲得辛苦,没过一个安生日子。”戚威说,“这不——送上门来,便宜你金屋藏个娇。” 润之微微点头,只看着僵直的右腿发怔,不说话了。 这倒奇了,戚威心里直犯怵,见惯了润之生龙活虎地反驳自己,这会儿他这般乖觉,又觉得万分不适应了。 “欸,你不——听说你要成亲了?”戚威暗道不妙,心说本想宽慰他几句,怎么话到嘴边却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 润之未曾答话,过了良久,才道,“是。” 夏日的暑气席卷而来,蝉声聒噪,让人心中无端烦闷。 “他们都走了。”润之淡淡道。 “谁们?” “元瑞,尹大哥,师父,石鲁,乔果子,儿子……”润之眼眶泛红,板着指头数了片刻,仰头去望窗外,“留下我一个,没什么意思。” “你回去看过了么?” “什么?” “屯兵那山里,”戚威说,“这些日子我也听了些闲话,那山易守难攻,入山口处又有高人布了八卦阵法,普通人入之难极险极,却被刘墉一朝告破,你不觉得有蹊跷之处?” 润之愣了愣,他确实没仔细想过其中关窍,如今细细排查,真正知道此事之人不少,无干旁人却只有方儒生一个,若说是谁走漏风声,定然不出其右,当日情急之下,确是错怪了父亲。 但左思右想,又觉得方儒生不像叛主之人,他若是刘墉的人,如今既已东窗事发,何不索性挑明对立,却只说探亲,是为了保下一分颜面,留作来日筹码,还是认为草包旧主尚有利用价值—— 或者……真真是冤枉了他去? “的确蹊跷,但又想不通关窍,那个人在我府里待了多年,年前已经走了,他不像是离经叛道之人,若是被人利用,想来余生也会良心难安,日日煎熬,我没力气怪他了。” “怕是你心中已有数了,我便点到为止,多说无益。” 润之颔首,“我师父精通奇门遁甲之术,那林中的八卦阵法便是他的手笔,本该让你见见的,如今怕是不能了。” 自得知八宝山被攻破之后,他无数次想要回去,却也怕故地重游无以抵挡物是人非的悲恸,只得以禁足为借口,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87 日日告慰。 如今提起来,又仿佛隔山隔海,前尘往事一般虚无缥缈,好似那里的人和事都不曾真正发生过,不过是自己南柯一梦,梦醒黍米已熟,梦中人倶已背道而去,再不相见。 戚威心知又触了人伤心事,赶忙将话头引开去,“他既是你师父,你倒学会些什么本事了?” “说来惭愧,师父本事大,他在时,我却没能听他只字片语,一味调皮捣蛋,插科打诨,如今想来,那样的日子,恐怕再没有了。” 戚威旋从榻上跳下来,“你这就同我走吧。” 润之一愣,“走往何处?” “天涯海角,走到哪算哪,你那琰哥不是发配到乌苏去了么,咱投靠他去!” 他许久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琰哥?谁…… 连日来最不愿揭开的记忆喷涌而出,润之心头酸涩翻滚,五味陈杂,那个人,还活着么?身上的伤如何了?还……记得我么?若是平安,为何去日已久却杳无音信,他明明知道我…… 或许他知道,却因身陷险境自身难保,而不再想同我这佞臣之子扯上干系了吧。 “喂喂,”戚威五指张开在润之面前晃了一晃,打断他的思绪,“又胡思乱想个甚,怎的遭了点变故就转了性子了,少像个娘们儿似的,振作些,怎么,你不想找他了?不稀罕他了?” “他不曾回来,或许命该如此。” 润之喉头哽咽,忽而想到从前看话本儿时所见的一句,‘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惧’。 如今想起来,可不是如此,忧惧之于他,不过一场世俗情爱,若无此人,恐怕他仍是无忧无虑的佞臣子,进可鱼肉乡里,退可称霸一方,哪里有这愁肠百结的苦头吃。 “我爹……罢了,爹养我十七年,何其不易,我不能再……” “这是啥话,他回不回得来是他的事,你去不去找他那是你的事,与你爹何干?” “爷爷虽然半拉眼睛看不上那倒霉皇子,不过你既舍不下他,安知他就能撇得下你?”转念一想,“若是他死了还则罢了,若是尚有一口气在,便寻着人,浪迹天涯也好,终生潜逃也罢,总归是省得相互记挂睡不着觉。好生在一块儿,再怎么也强过你一个人成日里跟这儿自怨自艾,编一辫子草蝈蝈生蛆。” 润之垂头丧气,咬着唇不答话。 戚威继续激将,“爷爷看你那日的架势,却是连生死也置之度外,一心削尖了脑袋给人顶罪,想要双双化蝶了不成?也不想想,人家堂堂皇子,天潢贵胄,怎么也是死不成,皇帝也不能真要他的命,无非吃点皮肉苦头。” “你倒痛快,自己顶罪不要紧,一脑门子热,还带着全家一起送命,啧啧……那气势惊人的,吓爷爷一老跳,以为你真要当场伏法了,差点为你哭上一鼻子。”吸吸鼻子,颇有些感慨,那日险些便在十数万人面前丢了大人去。 “怎的如今断了条腿就变得娘们儿唧唧,瞻前顾后缩头缩尾,这可不像我认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了。”旋即狡诈一笑,“要不……娘子,你跟我罢,咱俩私奔得了,还回边境占山为王去?”说罢就要伸手解润之领子上的盘扣。 润之无心与他调笑,只道,“你不是我,你不懂,你没有……” 你没有家,他险些说出这句来。 “我不是你,我谁也不是,”戚威肃容道,“但我知道‘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想必你对永琰亦是如此。” 润之心头剧震,他竟从戚威方才的话中,听出了久违的语气,那原本是尹壮图的口吻。 “自古忠孝尚且不能两全,何况情谊,你再想想,好好想想。” 仿佛有许多双手在背后推他,逼迫他、怂恿他开口,多宝垂首进屋,将窗上的卷帘挑起,室内闷热争先恐后地散去,清风徐来。 “你说的对,”润之长长吁了口气,“我这条命是多少人换来的,他们定不愿见我不痛快。”旋忖道,“下辈子的事天晓得,此生尚且不能活得清明,如此消沉无非坐以待毙,琰哥在乌苏或许被困住了,那边没有好药可用,身上的伤也不知好全了没,他定是……也是想见我的。” “欸,”戚威欣慰道,“这不就对了么,大老爷们儿可别磨磨唧唧,招人烦的很,年轻人呐,要勇于追求幸福。”转而怅然若失,“我倒可怜,将你说通了,弃自己的终身幸福于不顾,十足十的大公无私哟~你以后可得报答我,让我在你家躲祸,白吃白喝。” “戚小威。”润之正色道,“多谢你了。”精神头儿一上来,坏心眼瞬起,突地两手捏着他腮边肉,死命拉扯,“谢谢你祖宗十八代了,你这嘴,早晚是个祸害,不如我今天帮你撕了,一了百了。” “呦呦呦!你这是又复活过来了,我就是那东郭先生——”戚威疼得直抽气,摇头晃脑,“你要谢我的事多着呢,不急在这一时,不过若是想走也别太心急,依我看,你这锡晋斋是进来容易出去难,方才四下绕了一圈,见那墙根儿底下都蹲了一溜守卫,要想走,总得等一个好时机。” “何时?” “成亲之时,场面混乱,届时你一走,你爹必定寻你,这亲便结不成,倒也不耽误谁,你走了,皇帝大不了发个火,也不会怪罪你爹,公主又不愁嫁,你说是不?” “……对!” 润之点头,是倒是,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既然定下要离开,不如当断则断,便问,“现在几月?” “嘿,你这日子过得糊涂,连几月份都不知道了。” “少废话,几月?” “八月二十三。” “唔,还有不到月余,你便在此处住下,方便与我一同研究。” “那是当然,”戚威尾巴快翘到天上去,“爷爷必得吃你的、喝你的,你这宅子这么大,你爹又这般有钱有势,必定亏待不了我。” 润之欲哭无泪,心道,若是我爹知道你正殷勤出谋划策,为他儿子研究出逃大计,还不得扒了你的皮,算了算了,先不告诉你了,省的你这有前科的识时务者变成奸细。 “那是那是,”润之口不应心地道,“亏待谁也亏待不了你个大尾巴狼……” “你叫爷爷什么?” “没啥,你听错了,好兄弟,好戚威。” 数月以来,这是润之第一次发自内心觉得放松,一口浊气终于溃散些许,友人离去的哀伤尚盘亘在胸中,却仿佛积压在心头的阴霾暂时被戚威赶走,终于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结姻缘 天子嫁女,虽说是下嫁,却纤毫不损固伦公主的仪制,甚至填而再填,补之又补,足见皇室倚臣之心。 天子为臣子做足面子,这还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88 是历朝历代头一回,太后老佛爷自是不高兴,又碍着皇帝在场不好发作,暗地里不知掐折了几片新染的蔻丹,面上还得春风数渡,和颜悦色地清点嫁妆。 十公主仍是不咸不淡,敛眸杵在一旁,三棍子捅不出个闷屁来,没半分要出阁少女的娇俏羞怯,从始至终只道一句‘但凭老佛爷做主’,十足不讨人喜欢。 直到固伦和孝出嫁的许多年后,皇太后薨逝,即便到死也不明白她为何受宠,乾隆一辈子生了十个闺女,除去五个早夭的,总也还剩下五个,各个儿性子温婉样貌可人儿,唯独固伦和孝其貌不扬,生来还命中带煞,有个眉上横尸的唬人命格。 钦天鉴明里暗里进言此子不详,可乾隆偏偏不信这邪,将她自幼带在身侧,手把手教的狡猎骑射,比皇子还更看中几分。 固伦和孝平日蔫声不语,学起男子上阵打仗的功夫却是英姿飒爽,头发高高束起,端得铮铮傲骨的翩翩儿郎,仿佛生来便该是男儿之身,便该带兵上阵杀敌,浴血沙场,而非被困在这四方宫殿之中,做只供人赏玩的金丝雀儿。 如今一朝下嫁,嫁妆数量竟有先皇后嫡女固伦和静下嫁博尔济吉特时的三倍之多,朝野震动,即便是下嫁,却无一人敢侧目轻看。 权臣们都看得出,这是皇帝有意给和珅锦上添花,足彰爱重。 其中关窍刘墉自然最明白,皇帝惯擅制衡,他如今因打压十五皇子之事风头正劲,数日来在朝堂上横着走,连撞盘龙柱的频率也大大缩减,后因觊觎兵权之事被旁人诟病,捕风捉影却捏造得有鼻子有眼,乾隆将婚期安排在此时,正是要给和珅脸面,压一压刘派气焰。 满朝文武唯独和珅一人愁云惨淡,日渐清减,走神发呆成了家常便饭,乾隆心中焦急,却不知他缘何这般,偏偏这人下了朝跑得飞快,想将人留下盘问也不得其法,便只能成车往锡晋斋送最名贵的补药补品,结果润之更加反胃得吃不下饭了。 一朝臣子便就这般心照不宣地在朝堂上相互敷衍,好在大小和卓叛乱得恰到好处,一忙起来又将这场亲事的喜庆气氛盖过些许。 这婚事到底准备起来了,乾隆格外开恩,特许公主大婚后不必新开府邸,锡晋斋里外翻新,亭台楼阁皆镶乌簇红琉璃,朝东门脸贴金,朝南门脸描银,水榭重引活水,藤架纹丝规制,全权按照大婚仪制置办,即便和珅不提,这府中也自会有人操办,丝毫不用劳心费力。 距大婚尚余三日,润之的精神一日比一日更好些,他扳着指头算日子,盼着日落又盼着清晨,恨不能一觉将这几天睡过去,仿佛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张开手臂就能拥抱他。 等见了他,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好呢,他心里盘算着,要先问问他伤好了么,还是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浪迹天涯呢。 浪迹天涯,一想到这几个字,他的心就酸软一片,像是一下子变成陶瓷捏的,满满遍布了那个人的指纹,再容不下其他。 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太女儿气,本来就是舍了身家性命、自断后路地去找他,何必想得这般周全,不若见了人,上前霸气地拍拍他的肩,告诉他这辈子就跟着小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万事不愁。 那么琰哥会怎么说呢,润之从一个怪圈中脱身,又陷入了另一个怪圈,无休无止地胡思乱想,久久回不过神来,便满怀温柔与欣悦,荒废了再一个清晨日落。 戊戌这日天色尚未大亮,天空灰蒙蒙压得极低,润之一夜不曾合眼,像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枕戈待旦。 “少爷,”多宝垂立于厢房外间,“寅时册封使便至北午门,眼下还有半个时辰,奴才伺候少爷更衣。” “不用,”这次润之极快地回答道,“你先准备马。” “马早备好了。” 多宝听出他语气里掩盖不住的笑意,他不知道少爷为什么高兴,却很清楚这高兴里定是有永琰的影子,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他这样高兴,旁的人都不成。 少爷高兴,他就高兴,多宝继续道,“高头大马,少爷一直想骑的那匹,驯得可乖。” 屋里顿了顿,似乎嘟囔了句什么,多宝没有听清。 “你先去罢,我随后就到。” “成,”多宝说,“对了,老爷说两身吉服都试试,样子全是你喜欢的,都教二夫人绣了松竹纹。” “多宝。” 多宝收了脚步,“少爷还有事吩咐?” “你帮我跟爹说,就说……润之不孝,若有……罢了,你什么都不必说。” “少爷?” “去罢,什么都不必说。” 脚步声渐远,戚威道,“真的什么都不说?” “不了,”润之苦笑,“爹应该都明白的,走罢。” “也好,说了反而徒增念想罢了,这就走吧,这几日我见墙根儿底下的守卫撤了,正是脱身的好时机,后院墙虽高些,但有草木遮掩,最是隐蔽,先把衣裳换了。” 二人换上一身小厮短打,又一人扣了顶大草帽,从厢房后门出,顺着人最少的连廊绕过厢房,悄无声息地到达后院,东方隐隐泛着红光,此时府中上下正是张灯结彩人人忙碌之时,多宝领走了厢房中大部分劳动力,一路下来竟出奇顺利。 至墙根儿底下,戚威左顾右盼,巧借树冠与假山遮挡,趁无人留意,连忙低声道,“你先跳,我断后。” 润之尚未应他一句,回头功夫便瞥见院角一处小土包,心知下面埋着什么,不由心头骤缩悲从中来,神思一窒。 戚威大急,“祖宗,你倒是上啊!” 便是这一晃神功夫,一声脆灵灵女子怒嗔自背后传来。 “什么人在哪儿呢——” 润之闻声头皮一炸,这女子并非他人,正是住在后院多日不见的小妹,素池。 小丫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本领润之老早就见识过,自打和珅休了宋氏,这丫头在后院没了天敌,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从前那二两娇羞全然扔了个干净,跟自己屋里人混熟后说话嗓门也拔高八个度,这要是被她发现逃婚,还不得嚷嚷得天下皆知了。 说话间素池已经挪步上前,“说你们呢,没听见么,聋了不成?” 润之不敢回头,一味躲避,好在素池不曾见过戚威,连问了两声不曾回应,小姐脾气也上来了,素手一抬,嗔道,“问你话没听见?!哪个院里的?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听见了,听见了,二小姐息怒,”戚威点头哈腰,殷勤道,“小的们是前头少爷院里的,这不是吉服上松针的线断了一根,听说是二夫人所绣,少爷吩咐过来寻根线的。” “你是哥哥院儿里的?”素池狐疑道,“看着倒有些面生,那个人——就说你,为何背着身子,没脸见人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89 么?” “我们刚入府不久,他是我弟弟,一惯认生,二小姐别同他一般见识。” 戚威生的俊朗,无论什么瞎话从他口中说出都带着几分说服力,而这项能耐此时终于派上些用场,素池虽有怀疑,到底不过是个尚值豆蔻的小丫头,碍着吉服事关重大也不敢怠慢,便道,“你们就在此处站着别动,今日大喜的日子,碰坏了东西几条命都不够抵,我去取线来,你们带着回去,叫哥哥旁屋里的澹儿原样绣上。” 戚威连连作揖,“有劳二小姐。” 素池脸上一红,含糊问道,“你叫什么?” “小的贱名……戚小威。” “唔,等着罢,我去去就回,可别乱走啊,今日人多,待会儿别找不见了。” “正是,可不敢给二小姐添麻烦。” 戚威三句两句打发了素池,回头拱着润之爬墙,边推边道,“我看你家这小姐像要动春心,可别是垂涎我的美色,看上我了吧。” 润之被惊了一遭,这会儿放松下来反倒不复之前惊险焦急,哂道,“她看上的人可多了去了,你既非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若你就别跟我走了,留下当个倒插门儿女婿岂不是一妙宗儿?” “可不敢可不敢,你们家那小姐我可招惹不起,看你这般不痛快,莫不是醋了?” “醋你个大臭虫!不想留下还不赶紧爬,待会儿来人了更麻烦。” 戚威被他骂得没脾气,赶忙递了肩膀给他踏着,二人一起翻到墙头,戚威先行跳下,旋即发出极短促的一声闷哼,似乎想呼喊什么,却又戛然而止。 天未全亮,府中灯火通明尚自不觉,墙外却是依旧夜色沉沉,看不分明,润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笼罩在喜悦中的锡晋斋,不知父亲正在做什么,往后……但愿素池替我尽孝膝前。 回过神来,纵身一跃—— 预想中冷硬的地面并未如期而至,润之只觉得身下一沉,竟是直接落入了数人组成的肉盾之上,心中大惊,却见来人倶着黑衣,在夜色之中极难察觉,再定神看,倒各个儿都是府里的熟面孔。 戚威甫一落下便被暗地里一记手刀劈晕,此时正自歪在一旁昏迷,守卫们小心将润之放下,不发一语,讷讷退进夜色里。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你的腿不要了么!” ☆、重逢时 “你的腿不要了么。”那声音不显喜悲,淡淡道,“这么高的墙也敢跳。” 声音里散出些格格不入的肃杀气场,分明是三伏尾巴,顶暑的天儿,润之却觉得通体冰冷,突地打了个激灵,他一节一节地转过头,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吉时快到了,你这又是要往何处去?” 周遭一片寂静,那些喜庆的气氛似乎被一道高墙阻断,全然拢罩在身后,一丝一缕也无从泄露。 忽而一枚炮仗炸响,生生将天色撕开一条口子,鸡啼紧接着四处奏起。 润之回过神,慢慢唤了句,“爹……” 和珅呼出一口气,朝他伸出手,像是从前无数次那样,“囡囡,过来,到爹爹这儿来。” “爹,让我走罢。” 他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 微茫的清晨里,润之逆着光,看不清和珅脸上的表情。 和珅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你爹在这里,你的家在这里,你往哪里去?” “孩儿已经长大了。” “是啊,是长大了,跟爹一样高了。” 润之少年人圆润的下颏瘦得发尖,身量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纸片,不知何时,他竟瘦成这样了,和珅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头,润之向后撤一步,躲了开去。 “润之,别使性子了,跟爹回家去。” “爹……您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如今也有了自己所爱之人,心知所向,此身早由不得自己,若没了永琰,儿子焉有性命在,求父亲,给儿子一条生路。” 和珅喉咙哽咽,像是吞了刀子一样疼痛难忍,十分费力地说,“这世上从未有一人,是离了旁人便不能活的……” “既是这般,爹便放了我去找……” 和珅自顾自道,“你尚年少,一时分不清亲疏内外也是情有可原,要知道,这天下除了你爹以外,再无旁人全心待你,你听话些,懂事些……还是爹的好孩子,爹与囡囡,还同从前一样……” “不能了,爹。” 润之双膝落地,声音低沉却坚决,在晨光中沾着露水的寒气,“恕孩儿此生不能尽孝膝前,来世结草衔环,必报答爹爹养育之恩,儿子给您磕个头,这就走了。” “养育之恩,呵,好一个结草衔环!”和珅手指痉挛,脸上显出一个极其可笑的扭曲的表情,旋即眼眶通红,手掌颤抖着扬起来,似乎想要抽他一巴掌。 “爹打罢,”润之也红了眼睛,跪着不肯挪动,“爹打过了,权当是了断这一世父子缘分。” 和珅猛地倒抽了一口气,气息从中阻断,疾咳两声,竟骤然咯出一口鲜血来! 润之似被重拳击中面门,连带着眼前薄雾里全是星星点点的红色,慌忙起身要扶。 和珅避开他,脱力地摆摆手,倚在墙上微微阖着双目。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想,昨天这个孩子还骑在自己肩头看风筝,还不到膝盖高,又白又嫩的一小团子,谁见了都说嘴甜乖巧,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口口声声说什么‘了断这一世父子缘分’,一刀一刀剐在他心头上,疼得直哆嗦。 “爹……” 润之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他无力地张张嘴,想说我不走了,我听爹的话了,都是我错了,爹别生气,我这就回去,成亲,可是话堵在喉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和珅在熹微的晨光中睁开眼,再没去看儿子,只瞥了昏迷的戚威一眼,再开口时语气出奇平和,就如同谈论今年花开甚好。 “这人日日想带着你往外跑,实在不好,不若……杀了罢。” “爹!!!” 润之心头登时涌起巨大的恐惧,这样的和珅他从未见过,但他知道,和珅是真的会杀了戚威,就像杀死那只养在府里多时的雪沙豹,就像碾死任何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自己的坚持是多么可笑,和珅即便是用上对待旁人十中之一的手段,也足以逼他就范。 他从未比这一刻更怕他,如同惧怕一个生长在自己血肉中的心魔,原来自己一直就在父亲的鼓掌之中,所有的侥幸,不过是倚仗着疼爱。 “爹,我知道错了,”润之哭喊起来,像只瑟缩绝望的小动物,“他是我的朋友,他救过我的命,别杀他,我跟您回家,我什么都听您的,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别杀他,我再也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90 不敢了……” 他疯狂地磕头,额头撞破了也浑然不知,眼泪顺着消瘦的面颊流淌到地上,和着血,润泽了一小片土壤。 和珅将他抱在怀里,牢牢抱着,不准他再磕头,但润之的力气却出奇大,几乎要恐惧地挣脱开去。 和珅的手慢慢覆在他后颈处,片刻之后,疲惫地叹了口气。 夏日骄阳似火,把晨间的薄雾驱散开去,暑气蒸腾起来,如同遍布空气中的游丝,收拢包裹,丝丝入扣,令人无处遁形。 其实和珅年轻时,颇有过几年撒泼打横的无畏劲头,少年心气儿好高骛远,不是没想过为侠为豪,莫说前辈晚辈,只要他一横眉,连乾隆也得怵他三分,秦淮一霸的名声响了许多年。 可惜那时以天为盖地为席的一腔孤勇,到底是有了润之之后就被磨得一干二净,连丝灰儿也没剩下。 天王老子也盖不住的混不吝如今怕狠了自己亲儿,说起来只剩苦笑。 和珅是真怕了。 怕他吃苦,怕他受痛,怕他颠沛流离,怕他无枝可依,恨不得将胸中一颗滚烫的心挖了去捧给他,浑然不在意胸膛破了的空洞鲜血淋漓,嗖嗖地灌着冷风,疼得钻心,哦——没有心了。 这儿女债究竟要还到几时,他想,自己恐是上辈子冤死了人家清廉官,糟践了人家好女儿,才落得个现世报。 报应不爽,他还乐此不疲、甘之如饴,只怕哪日见不着这报应自己的小鬼儿,又要为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翻来覆去地剐心。 润之这一觉睡了很久,明明只是清晨到夜里的光景,却觉得比养伤时成日成日躺在榻上做的梦还要庞杂。 梦里自己穿着大红吉服拜堂成亲,父亲与母亲倶坐在堂上,笑眯眯望过来,等着自己与新媳妇儿二拜高堂,待喜婆牵着新嫁娘走近,才见那人居然长着永琰的脸,惨白的面门涂着红胭脂,仔细看却发现是个给死人扎的纸人。 润之猛地惊醒过来,耳中嗡嗡地响了好一会儿,周遭一片黑暗,晃了晃头,过得半晌才想起今夕是何夕,戚威恐怕已上了黄泉路,而他竟是好端端躺在自己的榻上。 外头推杯换盏与歌舞声不时传来,他抬抬袖子,顺着窗子投进来的月光,看清身上穿着的是件大红色的吉服,袖口儿绣着金线松针,与梦中别无二致。 吉服殷红如血,却无端让他想起黄土白骨,无数墓碑森然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当年元瑞给的匕首还挂在墙上,润之将它取下来,放在手心把玩许久,外头的声响渐渐停了,剩下万户捣衣声,分外凄楚。 匕首锋刃慢慢在吉服的缎子面上游走,黑夜之中仿佛一尾闪着寒光的银鱼,最终停在心口窝上方空悬,驻足不前—— 转眼便要落下! ‘叮’一声脆响,一颗石子弹来,准确击中霜刃,润之一怔,虎口被震得发麻,匕首铮然掉落在地! 下一刻天旋地转,黑暗中他被拥入一个久违的怀抱,熟悉的苦丁气息瞬间缠裹上来,将他困在这方寸之间。 如若此时依旧是梦境,那么他便愿以这一把消骨立誓,期许一生都不必醒来,就这样停驻,醉生梦死。 那双手臂太过有力,带着珍重的颤抖,简直要将他揉进身体里去,靠得太近太紧,又将两个越发急促的心跳融在一处,温暖的大掌轻轻覆盖住润之的双目,火热唇舌便蜿蜒而下。 后背咚地撞在榻上,此时疼痛也化为激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搂着永琰的脖子,凶狠地吻回去,带着无数相思酿成的愁苦与委屈,皆融化在爱人久别重逢的一个吻中。 “我来了……”日夜思念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一路灼烧进他的心中。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的。 其实不必宣之于口,若是相爱,又怎么会不能彼此感应,那些忐忑的等待,不安的守望,皆伴随着永琰的到来化作浮生泡影。 他像是沙漠中踟蹰苦行数百年的一缕孤魂,终于在灰飞烟灭之前,跳进那片让他义无反顾的海市蜃楼。 可他还有一句想好了很久的话,一定要问。 “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浪迹天涯。 润之的泪终于落下来。 ☆、魂归处 润之的眼睫颤抖着反复蹭过永琰掌心,心里便源源不断爬出来无法遏制的麻痒来,好似许久不曾见这人,一直在胸口憋着一口气,千言万语到了此时,却随着心里那一股气一块儿散了。 只觉得月光清辉散落处,尽是难以安放的思念,此时抱在一起,什么也不说,就十分惬意。 屋内寂寂,二人倶不再言语,润之的手顺着永琰肩头向下摸,抚过坚硬如铁的背部线条,终于停留在那块巴掌大凸起的伤疤上。 “还疼么?” “疼,”永琰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野兽般地嗅动脉上的一小片肌肤,“每多念你一分,便更疼一分,”叹息一般,“一百七十二日,无一时、一刻不疼。” 永琰又伸手去探他的右腿,顺着朝下摸。 “和珅打的?” “早就不疼了,”润之说,“你那日根本没醒,我被打的事是谁跟你说的?” 永琰顿了一顿,“戚威。” “戚威?” “是。”永琰道,“自山道回京时,在乱葬岗狼群里遇他,那日之事便是他同琰哥讲的。” 润之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自己虽任意妄为,但和珅到底是自己的父亲,润之原是对他再了解不过了,心知他不论如何都不愿让自己难受,若是戚威无事,他突然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奢望。 “那其他人,师父、尹大哥他们呢?!” 永琰亲亲他的唇,“他们好好的,都在乌苏。” 他们没死……他们都好好的!! “陈骁呢?” 永琰亲他的眼睛,“他也在。” “牛不平呢?” 永琰亲他的鼻尖,“也在。” “石鲁呢?” 永琰有些无奈,尹壮图所带军队虽与喀什一战有所伤亡,却好歹剩下近三万人,若是一个个问下来,这天都快亮了。 “莫提旁人,你且放心,他们都没事,早在刘墉派兵围剿八宝山之前,你师父便分批撤离大部分留守兵将,连你那小师兄刘必清也随军同行,如今他们都在乌苏,很好。” 连日来压在心头的千斤巨石瞬间化为三两清风,柔柔地吹过润之头脸,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傻笑起来,口中不住喃喃,都在,都在呢。 永琰心也教他暖化了,只想法儿更安他的心,埋头吻他,温柔道,“乌苏虽不算富庶,但胜在广袤,柳军师带领将士们,因地制宜,梯田养稻,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91 旱地培谷,粮食一载三熟,已然初见成效。另外,尹壮图南下时沿途以亲王亲兵旗号在各镇县暗中招兵买马,如今已招揽了不少贤才。还有……大家都很想你。” 润之鼻子发酸 ,也将手贴在他手背上。 “让我看看你。” “别看。” 永琰的声音中掺杂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却立时便感受到指掌下的湿润,心中更加不舍,支吾道,“还是,别看了吧……” 润之一寸一寸坚定地将他的手拉开,心中做好了极充分的准备,不论这张脸变作如何模样,也是要看一辈子的,一辈子那么久,再丑也看习惯了。 大掌慢慢挪开,倒是使了点力气,两个人暗自角力,还是永琰先行让 步,彼此日夜思念的面孔才缓缓显露。 月光温柔映在爱人脸上,那是一道横贯整张脸的疤痕,如今已没了血肉模糊时的触目惊心,唯余下淡淡一抹浅色,并不如何明显,细看却乖张地蛰伏在面侧,昭示着当时的惨烈。 不过数月之间,永琰的面庞完全褪去少年青涩,坚毅线条勾勒出青玉容颜,刚硬两道浓眉转折,斜入天仓,显出些不同以往的莫测。 唯有眸中情意不曾稍变,令润之醉酒一般恍惚,而那道伤疤被他的容貌一衬,反而显得微不足道,黯然失色。 就这样一道伤疤,将他的琰哥迫得如此,他有些想笑。 润之指腹在上来回抹了抹,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丑了。” 那人身上的温度褪了个净,简直比打了败仗更挫败。 “这么紧着这张脸?” 永琰面色涨红,似乎难以启齿,须臾才道,“不紧着,怕你嫌。” “骗你的。”润之得逞大笑,“我倒觉得,”舌尖试探地舔了一遭,吧唧亲了个响的,“比从前更有男人味些。” “这个人小爷喜欢,这道伤疤小爷也喜欢,只要是长在你身上,什么都喜欢。” 一句话说得极为露骨,一时气氛胶着暧昧,永琰的手在他身上四处游走,却是极为克制着力道,如同蛰伏的豹,矜持的鹤,迷蒙中带有蛊惑之意,又小心翼翼如同对待贵重易碎的瓷器。 心疼万分,“怎么瘦成这样了?” “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总要瘦的……少说话,赶紧的……” “赶紧什么?” “要……呼……要那个。” “润之,你身上有伤。” “不碍事,进来。” 入夜里,各种声响逐渐被情\\欲的喘息□□声淹没,桌角除蚊虫的线香寂静燃烧,黑暗之中逐渐凝聚成红点,跳越不休。 永琰便也不再多说,着力殷勤疼爱,好似要将天各一方时的所有相思之苦一并归还。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叹息,极快地隐匿进碰撞与纠缠之中,再不可闻。 这一刻,润之忘记了自己是谁,今日是何日,窗外歌舞鞭炮觥筹交错又所为何事。 成亲、公主、父亲,所有性命攸关的大事皆抛之脑后,只记得在此时身体里的是永琰,他爱的人也是永琰,热辣的痛意与隐秘的欢愉,潮起潮落,既痛且快,给予他一切的人,是永琰。 眼前白光阵阵,迷蒙中他听见永琰在耳边低声喃喃。 “润之,如今琰哥虽在关外,但朝中有刘必显操持,时时白隼互通,暗线已布,尚需时日打点,若得刘统勋与你父助力,至多三年……”以额头抵着他,轻轻碰了一碰,“旁的都无所谓,来日琰哥即便为此事身死,你亦不可消沉,不可忧劳,不可自寻短见,你只需记得,琰哥魂之归处,定是你身边,你活一日,我便护你一日。” “琰哥……”他努力睁眼去看,只得到一记深似一记的撞击,将他的神思颠得支离破碎。 “再叫一声。” “琰哥。” “再叫。” “琰哥……” 后来他的嗓子也哑了,疲惫极了,终于心满意足地蜷成一团,像只被顺了毛的小动物似的,缩在永琰怀里睡去。 一夜无梦,一切都似回到原点,只要在他身边,便是最安稳的所在。 天色微亮,润之的睡脸如婴儿般纯净,他出落得越发俊美逼人,唇边生出象征着成熟的零星几根细软绒毛,许是做了什么好梦,嘴角隐隐翘起个温顺的弧度,永琰看了许久,似乎要把他的脸庞牢牢印在心底里,反复描摹,永不相忘。 半个时辰后,永琰将他紧攥的手慢慢展开,悄无声息地为他盖好毯子,想了想,又走至案旁,提笔写下一行字,打成纸卷儿,轻轻塞进润之手里。 他于寂静之中注视着他,眼中擒着无限的温情与眷恋,宛若浸润了星辰浩瀚,而眼前人便是那银河之中最明亮的星斗,流光溢彩,令他不忍错目。 后来的许多年里,他无数次穿梭在黑夜中,努力向他看去,等待着他,守护着他,却再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拥有他。 他曾想要许这山河表里,一个安稳现世,到头来却发现,原来所念所求,皆不过一个他而已。 又过得良久,永琰终于不舍地亲吻润之的额头,起身退出门外。 离开润之身边的这几步似乎耗尽他所有力气,关上门,缓缓蹲下身来,头靠在手背上痛苦地喘息,肩背肌肉绷得极紧,如同一只身受重伤的野兽,浑身浸透了绝望的气息。 旋即起身,加快脚步自厢门出至正房,踏过院中满地喜庆红皮,毫不避讳地推门而入。 “多谢。” “不必。”和珅放下茶杯,并未看他一眼,神色冷漠,“护身火器也好,入城关牒也罢,我所做之事,桩桩件件倶是为了犬子,嘉亲王不必言谢。” 永琰缄口不语,自怀中取出以黄绢缠裹之火铳,就近置于几上。 永琰兀自道,“包裹内有一份名单,还望和大人着力提拔。” “你又如何肯定我会助你?” “全无把握,但何妨一试。” 他将他的至宝握在掌中,交锋之下,胜负立现。 和珅许久方叹罢一口气,终于认输。 “我虽对你全无好感,奈何犬子一门心思要助你、护你,从前我亏欠你父亲,如今一报相抵,合该是天意。” 永琰微微皱眉,似乎并不认同他的话,却也未曾出言打断。 “嘉亲王本非池中之物,兵戎相见之日只怕不会远了,和珅别无所求,只愿嘉亲王怜恤犬子一片赤诚,届时尤记今日情分,给他一条生路。” ☆、横尸眉 朝中盘根错节,和珅明显感觉到一根暗钉打入,从平定大小和卓将领人选,到兵权一事令刘墉频惹奏疏,户部兵部出力颇殷,似谁人在背地里操持,步步抬举刘氏,却点点削减刘派与八皇子势力,渐呈捧杀之势,迫得他们接连让步,只待奋起反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92 击之时。 待到那日,便也是十五皇子回朝之日。 永琰暗中所谋之事被和珅一语道破,眼中杀戮寒光一闪即逝,紧紧攥拳,良久方斩钉截铁。 “我必不伤他。” “嘉亲王一诺千金,但愿牢记今日所言。” 和珅长叹,“昨日之日不可追,明日之日须臾期,走罢,待你回寰之日,我恐也要唤一声圣上了。” 永琰不答,转身大步行至门口,蓦地回头,低声说了一句话。 和珅浑身一震,心中似撕扯绞痛,在那样的目光下,他竟感到些没有来由的惧意,好似今时今日,站在面前之人并非发配偏荒的落魄皇子,而是君临天下的在世真龙。 别过脸去不再望他,咬牙道,“走便是,若你有心,何患没有亲自护他那一日。” 永琰听罢,委身屈膝,面朝着和珅的方向,稳稳叩了一个头。 润之醒来时,屋里的冰鉴方才支上,凉气丝丝,格外怡人。 多宝依旧立在垂花拱门后头,日光透过窗纱,这光景令他想起许久前一个同样的清晨,那时二人初识□□,永琰在案头留下许浑的诗句,空许了个‘来日’。 手心纸卷被攥得太久,已有些发皱,润之展开来细细端详,片刻之后猛然从榻上跃起,单衣赤脚翻箱倒柜,许是动静实在大了些,多宝闻声进屋。 “少爷,”多宝道,“这是寻什么呢?奴才帮少爷?” “不,不用。” 经了好一番折腾,润之从压箱底的衣服口袋中摸出另一张纸条,那纸条明显已有些年头,边角皆有些泛黄,却被主人完好地压实,平平整整,藏在前襟贴着心口的襟袋。 他小心翼翼将两张纸笺拼在一处,只见笺上各书上下一阕诗句,笔力雄劲,入木三分: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来日登得九龙巅,与君风雨下西楼。 昨夜里闹腾了大半夜的宾客们到底没见着新郎官,左右皆是同僚熟客,各自吃酒尽兴便散了。 京城百姓们都道昨日听了桩新鲜事,天子嫁女,世子娶亲,除却漫天排场与送亲队伍做足全套,绕城一周,却是连新嫁娘与新郎官的影子也不曾见着,到头来不得而知,只道贵人连脸面也是金贵,不轻易教人见的吧。 日子还得一天天过,谁也不曾料到,自成亲之后,曾经的开朗的润之好似一夜之间又回来了。 纪晓岚比谁都欣慰,体现在饭量上就是一顿三碗猪肘子。 “我就说吧,诶我说没说,老和。”纪晓岚眉飞色舞,“孩子成了家,自然就懂事儿了,都不用教,这都教不来,得是自然而然,嘿,水到渠成。” “少嘚瑟,把你那烟袋熄了,呛得睁不开眼。” “不行地~你倒是求仁得仁,儿子也成了,倒贴的儿媳也赚来了,我这些天可就累得狠了,还不兴我抽两口解解乏么。” “旁人背地里给你起了别号了,你可知道?” 近来大小和卓一事暂歇,朝野上下一团和气,唯独有那么几个死谏派硬骨头,怕是就不知何处捕风捉影而来的兵权一事起了戒心,一直揪着刘墉不放,今儿上奏说他卖官鬻爵,明儿拟折告他营私舞弊,弹劾奏折屡见不鲜。 乾隆无法,既不能完全视之不见,又不能此时办了刘墉,只得再安排这些成日无所事事的愚忠老臣点儿旁的事,转移一下多余注意力。 这不——纪晓岚纪大人光荣中招,作为圣上钦定的总篡修官,放下手头一切事务,带领一干老臣,开始编写《四库全书》。 为国为民的名头山压下来,老臣们个个儿心满意足,埋头苦干,谁也没那闲工夫弹劾刘墉了,可苦了纪大学士,整日烟袋不离手,也就渐渐得了个纪大烟袋的响亮名号。 “老和啊,你当我想呢。”纪晓岚继续吞云吐雾,烟袋锅嘬得滋滋儿响,“你是不知道,那《四库》有多庞杂,经史子集皆要包揽,一应史实倶得囊括,圣上他老人家上下嘴皮子一碰,上传下达,看这架势,想来没个十年是不能竣工喽——” 和珅不愿搭理他,“既然如此,我这儿就不留纪大人了,您该忙忙去罢。” “行啊,我老纪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底遭虾戏拔毛凤凰不如鸡……” “赶紧滚!” “得嘞~” 纪晓岚马不停蹄滚到门口,顺走了厅前拾花丫鬟一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的少,对不住宝宝们 ☆、致远者 润之将两张纸条亲了好几天,才舍得粘好裱完,悬在床头时时观赏。 这日出门时正见固伦和孝坐在廊下,专心致志提笔作画,眉眼舒展,个中自有一道悠然宁静,竟似与世隔绝。 一旁只带着个懒散丫头,这会儿与多宝站在一处,不知小声聊了些甚,面上羞得红嫩。 若是一直不曾见着她,润之几乎快忘了自己已然是个成了亲的人,固伦和孝也没半分公主架子,处处勤谨,极少开口,把存在感降至最低。没过几日,盘桓在所有家仆婢子心头的紧张气氛尽数散去,大家一如往常,该怎么还是怎么,仿佛府里娶进来个公主不过是添双碗筷的事儿。 说起来润之心中也总是有些别扭的,他这位额驸实在当得不够资格,迎亲那日不曾露面不说,连公主入府好几日了也未说过一句话,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润之偷眼打量她,左右不过和素池差不多年岁,又是圣上的掌上明珠,在宫里肯定也被疼宠的紧,哪知道一朝嫁人了,却被丈夫如此冷落苛待,搁旁人定是一哭二闹了,偏生她不甚在意,连苦也不诉一声。 转念一想,天家性情最是凉薄,皇帝连自己的亲儿子也能说发配就发配了,更何况是个女儿,恐怕盛宠是假,物尽其用拉拢权臣才是真。 这么想来,又觉得那小小的背影有些可怜,都是身不由己,棋子而已,自己虽说不多喜欢她,到底也别冷着人家,只当个异姓妹妹也就罢了,便信步走去。 多宝聊到兴处,一时未查,倒是一旁随侍的小丫鬟先行觉察,抬头看来,便见一俊朗绝尘的公子缓步而来,心想这大概就是公爹老爷那位世子了,果真端得一副远观自在如飞仙,今睹分明似俨然的天人容貌。 小丫鬟面上一红,连忙手足无措地福身施礼,“见过额驸。” 固伦和孝笔势微微一顿,施施然起身福了一福。 “不必多礼。” 润之平日在府中随意惯了,一应狐朋又是清一色男子,实在不知如何与女孩儿相处,往她面门上瞥的这一眼却正瞧见那半边折断了的眉头,霎时间想好的话茬儿忘得一干二净,只得摸摸鼻子,没话找话。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93 “你这画的是什么,牡丹,还是睡莲,我看看。” 本以为女孩子惯常该画些花儿啊柳的,不想略略一打量,却见桌上摊开的纸上寥寥几笔,赫然勾勒出一副行军打仗的阵图! “这是……”润之吃惊,“这是降龙阵?” 固伦和孝眼帘也不掀一下,“是。” “这穆桂英大败辽军时布的阵,你竟会画么。” “……” “来来,坐下说。”润之感到十分新奇,本以为宫中的女子皆该如弱柳扶风,动不动就娇嗔晕厥,再不也是蛮横娇贵,时不时要香脂环伺,想到竟还有对行军布阵感兴趣的。 “这阵法你从何处看来的,竟记得这般清楚,连左翼方队比右翼多五十四人这样的细处也没落下。” “夕时在宫中,父皇常与我……妾身,谈论行军布阵之法,久而久之,自然记得一些。”固伦和孝中规中矩地答道,“额驸见笑。” “你不必自称妾身,这个称呼实在怪异的很,你我平辈称呼即可,另外,你可以唤我的表字。” 润之继续问道,“除了阵法,行军,你父亲还教你什么了?” “兵器也识得一些。” “哪些兵器,寻常刀剑会使么?学过哪些剑法?” “并不擅长,剑法只会一套平沙落雁,在神机营中时,峨眉刺用的顺手些,旁的还学过些机巧制造术法。” “你还在神机营里待过,那你认得……罢了,那你会骑马么?” “会的。” 固伦和孝不动声色,任由他问,不时神色寡淡回应两句,润之与她聊起军营治理之法,倶是对答如流,渐渐竟能聊到一处。 她说起话来四平八稳,不疾不徐,全不似初嫁少女羞怯,更不同于自家小妹叽叽呱呱连弩机括似的雨打芭蕉,论起御军抗敌之法更是侃侃而谈,落落大方,反而有种安定人心的神奇力量,就像…… 永琰。 润之有些迷惑,要说同是乾隆的孩子,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脉,有些相似之处也是寻常,但那位心狠手辣的八皇子他也见过,感觉就全然不同,难不成血脉这东西还任人唯贤么。 还是……其实天家之人也多狠辣之辈,只是有些还未曾显露出来罢了。 “那有机会一起纵马。” 固伦和孝眼中终于迸发出一线不同的光亮,“能么?” “当,当然。” 也不太好说,谁知道这足禁要什么时候解除,能不能出得去门还得看和珅的意思。 “那好,那好,纵马好。”说着还有些难以启齿,“架子上的那些兵器……我能耍耍么?”又连忙保证,“我轻拿轻放,不会弄坏的,也不会被旁人看见。” “……” 润之简直败给她了,哪有这样平易近人的公主来的。 “当然可以,这府里以后就是你的家,想拿什么,拿便是了,不必知会我。” “多谢。” 润之挠挠头,“不,不用谢。” ☆、束甲攻 一连数日,润之皆与固伦和孝谈天论地,入夜方分,甚是投契。 “若是暴民人数达四万,朝廷只三百人,该如何押送方不暴动?” 固伦和孝思索片刻,斟酌道,“力量相较悬殊,私以为不可以暴制暴,必得二人为一小队,四人为一大队,十六人为一帐,六十四人为一营,五百人为一旅,以此类推。实行连坐,一人犯错可牵连一队,两人起义可腰斩一帐。”面色淡然,“由此将四万人划分开来,每一营分派三名将士看管即可,各个编号,早午晚三次点卯,自不会有掉队或者错漏。” “很对。”润之赞许道,“不论怎样身份地位的人,总是有情谊在,连坐一出,自是怕牵连旁人而不敢造反了。”怪不得尹壮图他们不肯反抗,原来如此,“那么你觉得换铠甲为藤甲,可有利于山地实战?” “藤甲轻且保暖,可减轻负担,大大提高行军效率,但也有一弊端,便是极易引燃,如若敌军采用火攻,恐怕十分不利。” “若非天时地利,火攻亦是不易。” 不论时隔多久,那次惊心动魄的经历仍旧历历在目,元瑞以命相博,护住自己时的神情每每浮现在脑海中,令他心酸且痛。 “倒是。”固伦和孝觉察他神色有异,不知想到何事,不欲打搅,便兀自抬目去望檐子上一溜枯黄的草蝈蝈。 润之沉思片刻,又道,“本朝曾有与草原部族打仗的先例么?” “有。” “何曾?” “六世□□圆寂次年。” 六世□□进京圆寂次年,正是父辈人二十出头年纪,乾隆颇不受宠,紧接着苏四十三起义,后与清军抗衡两月,后清军火烧华林寺,起义军才被全部歼灭。 这原是一段陈年旧事,固伦和孝也是后来在国子监的史册中了解,苏四十三祖籍新疆,是不折不扣的草原人。 本不过是个安分守己的私塾先生,不知怎的,纠集了大批草原难民造反,开始时朝廷内部矛盾重重,没将这小撮流民当一回事,只派当地散兵镇压,不料苏四十三其人虽不是练家出身,却是个治军奇才,沿途攻占六省,暴民队伍越发壮大,挥军北上,直至甘肃河州。 当时朝廷九王夺嫡异常凶险,乾隆便是凭借着平定叛贼躲过一劫,后来更是牵扯出王望贪污一事,令先皇革了一大批朝廷命官的职。 固伦和孝将在史册上所见一应讲于润之,并不好奇他为何有此一问。 润之:“苏四十三后来如何了?” “死了,战死在华林寺。” 润之不解,“他死之后,为何其余暴民仍在负隅顽抗,他既然是组织者,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旁人总该懂的,组织者被杀,应该立即弃械投降才是。” “不然。”固伦和孝摇头,“这就和草原狼失去了头领,下一任狼王会在同一时间诞生是一个道理,草原人与中原人带兵大有不同,他们像蚂蚁,关键时刻可以为保全大局而牺牲任何一人,能够同仇敌忾,亦可以各自为战,这是草原精神。” “唔,当时随君出征的武将可是刘统勋刘大人?” “正是,如今朝中武将亦是以他为首。” “这我知道,前段时间大小和卓也是他带兵出征的。”润之兜了一大圈终于绕到正题上来,“我御前行走年头尚浅,不知刘统勋其人,品性如何?” 固伦和孝心说这才是你想问的吧,却也不戳穿他,老神在在道,“我常在后宫,倒也不甚清楚,只素日里听父皇提起,说刘大人与你父交情甚笃。” 亲厚也是真亲厚,却不如纪晓岚走动频繁,润之也只是在年节父辈相互拜访时与之有过数面之缘,实在谈不上熟稔。 想通过父亲与刘统勋联络暂不可行,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94 但润之清楚,永琰若想回京,光是暗中安插文官尚不足够,必得有身份地位贵重的武将加持才可,但是…… 正自思索,一枚石子越过高墙,咚地一声击中润之发顶。 “诶呦!谁乱扔石头!” 此时正是院中守卫换班,又逢午后懒散,润之不愿他们在一旁听自己与固伦和孝说话,便统统打发了去别处候着,不想却被墙外小贼钻了空子,一枚一枚朝里头投石子,估摸着正欲闯空门。 “看我逮着你不……”润之气急,从地上捡起石子便全力掷出—— “嘘——” 戚威艰难地爬上墙头,刚一露头便被凌空而来的一枚石子击中,光荣坠毁。 “方才那人……” 固伦和孝憋着笑意,令一张颇平淡的面孔显出几分生动。 “你与那小贼相识?” 润之后知后觉道,“好像是……” 墙外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立时惊动了门房守卫,一时呼和声四起。 “兀呐贼人!竟连相府院墙也敢攀爬,可是不要性命了?!给我拿下!” 戚威摔得七荤八素,任由门房招来一队巡防守卫围了个圈,守卫头子横刀在前,抵在戚威颈间,想先将这倒霉小贼拿下。 门房定睛一瞧,疑道,“这贼人瞧着倒十分眼熟。” “认出爷爷啦,我可告儿你……” 戚威疼的抽气,操起新学的京片子想唬唬人。 门房:“别是个惯偷儿,不如侍卫大哥劳动贵步,先将他交由大理寺法办。” 戚威:“……” 戚威出离愤怒,“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两个月之前刚跟你打过照面,就他妈是你小子朝门外扔的爷爷!” “那更不是善茬,强闯不成改翻墙了,必得法办!” “欸我说你们怎么——” 侍卫头子狠狠一拧眉,“老实点!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住手!”润之扶着膝盖,边喘边道,“别动他——” “少……少爷。” 众人慌忙退至一旁。 戚威见撑腰的人来了,登时换了副面孔,方才趾高气昂的气焰散得一丝不剩,眼泪吧嚓地嚎。 “出人命了~~~剑都架脖子上啦~~~” 侍卫头子一看自家少爷出面也怂了,慌忙收了剑,“欸欸欸你可别血口喷人啊,谁看见我把剑架你脖子上了。” “诶呀~~~~”戚威不依不饶,“脑袋差点没啦~~~~诶呀~~~~~~” “行了别嚎了!” 润之三步两步越过众人,揪着戚威脖领子将他一路拖进门去,到门口时略一思索,又转身对呆愣的众人发话。 “今日之事,莫要说出去。” “你还回来作甚?” “我想你么。”戚威不平则鸣,“怎的那落魄皇子想来看你就来看你,我都教你爹扔乱葬岗去了,千辛万苦来了连个好脸儿都不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润之一见他这副西子捧心样便想笑,心说,每回来都要弄出这么大动静,再教我爹瞧见了,还不真拿了你的命去。 “行了别哭了,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子汉,别动不动就跟小姑娘似的柔柔弱弱掉金豆子。” “此话不然。”固伦和孝上前,肃容道,“木兰替父从军、良玉为国征战、平阳公主带兵出征,上治国,下安邦,攘外而安内,哪一个都是巾帼不让须眉,才华胆略皆不输男儿,何来柔弱可欺之说。” 润之连忙辩解,“并非柔弱可欺。” 固伦和孝难得坚持,“那是如何?” 润之满肚腹搜刮,平日里巧言善辩的本事一遇见女孩子就烟消云散,令他十分困窘。 戚威略一思索,道,“自古女子崇尚无才便是德,在我看来则不尽然,班姬续史之资,谢庭咏雪之态,是女子德才之美;木兰替父,良玉为国,是女子奋勇之美;昭君出塞,文成入藏,是女子舍身之美。”不自觉地摇头晃脑,“种种皆是至善只义,寻常男子又如何能及其万一,不过话又说回来,木兰征战十二载,竟连同寝同食的战友也分不清雌雄,想来相貌上许是处处受限,不若公主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流转生辉,令人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倒是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就全不沾边了。 一番话既化解了尴尬,又表明了立场,分明是恭维话却说得耐听,固伦和孝掩唇一笑,福身见礼。 戚威抱拳躬身,“见过十公主。” 两人便算不打不相识了。 ☆、伐高树 院里虽有茂密植被荫凉,到底秋老虎尾巴粗,热得人心焦,润之方才又跑了那一通,身上粘腻难受的紧。 “走罢,一同到厢房来,实在晒得荒。” 待三人坐定,屋当中冰鉴摆上,软滑凉糕入口,戚威全无形象地瘫在贵妃榻上,舒坦的唉唉叫唤,半点儿不见外。 “诶——你说你们家前院儿墙咋就这么高,屁股都给爷爷摔八瓣儿。” “谁让你跳。”润之说,“后院儿不是矮么,你怎么不跳?” “谁说后院矮的!”戚威直跳脚,“后院加高了足足一丈,比前院还唬人,还是外扣的,你不知道?” 润之还真不知道。 “再说了,后院有你那如狼似虎的妹子,我敢么,说真的,你家还怕偷儿么,有人敢惦记么,估么着是你爹防你跑呢。” 润之摇头,“非也,我爹绝不是怕我再跑。” “是防着旁人。”固伦和孝一语中的,“刘墉的驻兵明面上撤了,暗中尚有探子埋伏。” “你怎么知道?” “我夜视尚可,夜里……”略有些尴尬,“夜里……出恭时见有探子着夜行服埋伏在附近高枝上。” “咳,咳,下回叫丫鬟在屋里放个恭桶。”润之摸摸鼻子,“既然见了探子,不如引出来一网打尽。” “不可。” 固伦和孝与戚威同时说。 “没有确凿证据在手,贸然引蛇出洞只会打草惊蛇。”戚威说,“润小之,人家公主可比你有勇有谋多啦。” 润之窘迫,“那就……将院子周遭高树伐去一些,教他们没有落脚之地。” 固伦和孝淡淡一笑,表示赞同。 “欸~”戚威蹦起来弹了他一个清脆的脑瓜崩,“比我认识你那一阵儿可开窍多了,不愧是爷爷看上的人~~~” “少得意,小爷本身就聪明。” 戚威:“对了,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固伦和孝:“世子正在与我打听朝堂上一名武将。” 戚威:“哟,怎么着,想子承父业,当个贪官?” “滚你……”润之刚要骂出口,又猛然想到还有个姑娘家在场,生生咽了回去,“我爹手下留情没宰了你,你倒好,你、你以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95 后不许说他是贪官。” “不说就不说,那你扫听朝堂上的人作甚?” 不待润之接话,戚威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想为你那琰哥儿架桥铺路是不?” 固伦和孝抿了一口茶,双手搭在小腹上,朝窗外看,似是在走神。 窗外银杏黄落,日光柔和,正是一派秋日景色。 润之似乎低声辩解了一句,她没有听清。 戚威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就是头拉磨的驴,他三不五时出现一会,就像在你眼前挂上一根永远也够不着的胡萝卜,不过贪图你身家显赫,能帮着他,等他真当了……那啥,用不着你了,萝卜也不用喂了,直接把你爽了,只因着你今时今日还有可利用之处才带你与众不同些。” “不是的。” “不是什么?” “琰哥不会。” 戚威像是真动了气,俊美的面孔涨得通红,“他们天家的人都……反正你自己想清楚,不如跟我上山当土匪的好。” 其实润之心里清楚,戚威并不是真正断袖,他口口声声喜欢自己,不过是江湖人结交的计谋。 就像初次见面时他能舍了自家大哥不顾,转而出逃另投是一个道理,如若来日真到生死攸关,他或许也会权衡利弊,保命为上。 可是转而想到在滇藏时,戚威也曾乔装涉险,舍生忘死地保护他,便又在心中唾弃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也可能是真心想结交他这朋友,不愿他吃亏,便老实不客气地把他当成自己人。 可是又为了什么而结交呢? 心底里阴暗处生出无数不可见人的坏蘑菇——无非是因为家世显赫。 戚威是个江湖人,那是润之年少时最向往的生存环境,江湖人侠气、仗义、一身是胆,一人一剑就能浪迹天涯。 可是接触久了,他慢慢发现不论是江湖还是庙堂,人总是趋利避害的。 尹壮图愿意追随是想报当年灭族之仇,柳凤雏愿意襄助是许天下海晏河清,戚威愿意同往是为苟全性命于乱世,人人皆有目的,口头上的情谊不可靠,总是要图点什么,才能让人更安心。 那么永琰呢。 他从来没想过。 “咴!想啥呢,跟不跟我走你给个痛快话吧,占山为王可比你当大奸……大忠臣的儿子快活,十公主您高见呢?” 固伦和孝颇为认同,“江湖确是逍遥,晨钟暮鼓,安之若素,若无这一身负累,倒是个绝好的去处。” “十公主性情中人,在下佩服。” 戚威一贯看不上天家人,此番与固伦和孝浅谈几句,去来之间竟有些欣赏这位公主的豪迈气概,绝不逊于男儿,又观她神态,有心玩笑几句。 “十公主可也心悦我这润之小弟,”目光在固伦与润之之间反复流连,狡诈道,“你别瞧他生的妙,却也是个脑子不顶用的,不若你我二人竞争,价高者得,如何?” 固伦和孝平稳接招,颔首道,“也可。” “戚威!”润之猛抽了他后背一巴掌,“玩笑也得适度,固伦清白女儿家,你多大年岁了,还有这逗弄心思。” “分明有来有往,如何是逗弄呢,分明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你且说同不同我走?” “不走。”润之道,“我应了琰哥,要在京中等他。” 戚威脸色发臭,“你应了他这,又应了他那,他可也应了你什么,只叫你在此苦等?等他举兵谋反,攻回京城来,肱骨老臣一个也不会放过,你当首当其冲受害的是谁们家。” “你怎的如此多心。”润之面上已有几分厌烦,“说了不同便是不同,琰哥素来不会食言。” “得。”戚威摆摆手,活像个在太阳下暴晒开裂了的葫芦瓢,“我一介乡野村夫,命如草芥,只懂些个自己个儿保命的道道儿,实在掺和不起你们天潢贵胄的糊涂账,爱如何就如何罢,爷爷不伺候了。” “哪儿去?” “回我的房,睡觉。” 戚威堪称大言不惭地一扭脸,举步便要往之前住的房间去。 “欸!”润之一把揪住,“我叫多宝另拾掇一间房给你住,”放低声音,“之前那间固伦正住着。” “那我跟你一间。” “我住里间,多宝住外间,没地儿余给你。” “那我跟公主住一间吧……” “多宝!你另寻一间住。” ☆、指间沙 傍晚时分和珅未归,润之带领府里几名长工,将锡晋斋围墙一周显眼的几棵老树伐了,只余些低矮灌木,又在当中地皮底下埋上捕兽夹子,挖上几个三尺见方的便宜陷阱,内置钉板,以轻草皮覆盖,这一手是从尹壮图处偷师而来,别说是几名摸黑儿的探子,就算是正经刺客也不见得全无用处。 每伐一棵,戚威便骑在树冠上,大喊一声,“顺山倒喽——” 润之遥看他上树掏鸟,微微有些发愣,他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猴子似的一窜一窜爬树,元瑞就在树下张开双臂接着,生怕他踩不稳跌下来。 那时候是几岁来着,八岁,还是九岁,记不清了。 正出神,远处铃声阵阵,和珅踏着夕阳,打马归来。 和珅不爱乘轿,素来像武将般骑马来去,乾隆独许他一人过武门而不必下马,今日他虽一身朝服,却难掩无俦气质,面上带着笑意,许是有些热了,前襟的扣子解开两颗,锁骨处微微泛红,胯下宝马长嘶一声——正是惊羽。 戚威一骨碌从树干上滑下来,连滚带爬地就近躲进灌木丛中,却不料当场中招,险些一头栽进布满钉板的大坑里。 和珅不做理会,也并未瞧一眼被伐了一地、死不瞑目的参天老树,驱马上前,居高临下朝润之伸出手。 和珅嘴角上翘,表情中带着难掩的喜悦,仿佛一夕之间年轻了几许,豪迈地冲他说,“来。” 润之握住父亲的手,借力上马。 和珅猛一拉缰绳,惊羽前蹄抬起,仰天长鸣,扭头调转过方向。 “不回家么?” “不回,爹带你去个地方。” 润之便不再多问,安心靠在父亲怀里。 惊羽风驰电掣掠过无人的十里集,向郊外飞奔而去—— 耳边风声呼啸,和珅突然说了一句,“今日撤兵了。” “什么撤兵?” 润之一时没反应过来,旋即猛地坐直,“八宝山撤兵了?” “对。”和珅温柔地看着他,“爹知道你念着那地方。” 那是他的心结。 八宝山被围守数月,今日终于撤兵,山中不比闹市,如今正是草木葱荣的季节,润之险些找不到入口。 山中一切如旧,并没有润之想象中厮杀过后的破败景象,久旷的土地还残存着些许曾有人居住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96 过的痕迹,草色青青,渐渐覆盖住满眼荒芜,盐湖依旧,想必过些日子,朝廷便会分派开采。 远离盐湖的一小片地里,生着挨挨挤挤又格格不入的一撮麦子,夕时豆芽菜似的小苗,如今顶破了油布窜得老高,拼命汲取养分,结出沉甸甸的粮食,乃是润之亲手所植。 “我儿年幼时候,总爱骑在爹肩头上,有一回就这么尿了,湿了爹满后背。”和珅说,“我心里气的很,想这如今便言行无状,长大后成何体统,可一看见我儿,就什么气都没了。” “那时候,我儿那么小一团子,爹一只手托着你的脑袋,一只手托着你的屁股,就能把我儿捧在手心里头,那么小,那么软,我不敢轻轻抱着,怕摔着我儿,又不敢用力抱着,怕我儿会疼。” 润之心头酸胀,仰头去望山涧圈出的天空。 和珅席地而坐,面上的笑意更浓,“我当时想,这就是我和珅的儿子,以后我一定好好护着他,不教任何人欺负他,哪怕他想要那夜光中的素娥,我也拼了一身解数摘给他。” “后来啊,我儿长大了,也有自己想要一辈子守护的人了。”他有些神伤,伸手摸摸润之的头,“我儿愿意为那个人妥协,背井离乡,甚至为救那人而舍弃性命,这是为父一直盼你能学会的担当。” “爹知道不该阻拦你,却不得不阻拦。” “我儿喜欢他,爹便帮他,可在爹心里,什么都没有我儿的命重要。”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几乎语难成句,艰难地喘息。 “囡囡……恨爹么?” 润之把头埋在和珅怀里,飞快地摇头。 这是和珅第一次说这些,润之心如针刺,对父亲,他曾怨怼许久,可是真到扪心自问时,又不禁喉头发紧,真的恨么? 过去大半年光景,父子俩爆发了前所未有的青春期危急,润之同他别扭,同他冷战,假装中规中矩假装气息奄奄,把脖子一梗,假装再也不跟他好了。自以为怨恨厌恶是因为深重的尊严与对爱人分离的不平使然,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孩子在父亲面前争取独立,为了得到最喜欢的糖果撒泼打滚地抗争,仗着那个人永远舍不得拒绝自己,永远拿自己没辙,将泛滥的宽容与友善留给陌生人,而面对最亲近的,反而劈头盖脸,求全责备。 可是父亲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不过是不再万能,不再无坚不摧,变得手足无措,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变成了一个可怜兮兮的祈求儿子能回头看一眼的小孩子。 润之茫然伸出手,却无法挽留岁月,哭一通,闹一通,也就长大了。 长大了,也终于能明白,世间万事并非全然顺遂心意,纵使不能两全其美,也至少做到互不亏欠。 如今和珅容颜依旧,却终敌不过岁月,眼角生了细碎的皱纹,润之才醍醐灌顶,如若永琰是他的命,那么和珅便是他的天,敬之爱之尤嫌不及,又如何恨得起来。 和珅捧起他的脸,轻轻的像小时候那般的在额头上亲了亲,又牢牢圈在坚实有力的臂弯之中,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 翌日清晨,鸡鸣刚过,陈公公亲自前来,告知和珅圣上龙体抱恙,今日早朝暂休。 院前吵嚷不休,润之睡不安稳,索性起身到院中练棍法,正遇见廊下练剑的固伦,二人对视片刻,互一鞠礼,剑棍相碰‘嘣’地一声钝响,便默契地拉开了对阵之势。 顷刻之间剑来棍往,前庭呼啸生风,棍式带起不少落花,戚威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什么,猛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国庆节啦,提前祝小天使们国庆节快乐!我要开始休假啦~小长假开始,节后正常更文,爱你们! ☆、年华过 三年后 “喂喂!你这招猴子偷桃太阴险了吧!” “对付你这种人就得兵行险着,”润之上三路下三路将戚威打量个遍,“怎么,还不心服口服?” “爷爷服你个锤子!” 戚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矮身一个扫堂腿,润之早对他的路数心知肚明,不慌不忙撤腿弓步,使出一招四两拨千斤,戚威这一腿未能扫到实处,当即抻了大胯,瞬时气焰全无,滚到一旁唉唉叫唤去了。 固伦见他这般,会心笑道,“我来同你对阵。” “别了别了,”戚威哀嚎不止,“女侠,上回你给我打的凛子还没消呢,容小的再活两天成不成。” “来了来了!”多宝上气不接下气往里跑,“拦不住了,戚威少爷——” 纪汝传紧随在后,大步流星赶进院中, “拦、拦我作甚!” 戚威一个鲤鱼打挺,“嘿!小结巴又来啦~” 汝传这几年间个头儿拔高不少,两颊婴儿肥渐消,显露出本可忽略不计的五官,倒是比从前顺眼不少,颇有几分长身玉立的雏形,唯有口吃这一点迟迟未有好转,自两年前与润之解开心结后,结识了在相府无限期‘小住’的戚威,便多了一雅号——小结巴。 “你、你这泼贼,”汝传越是着急越结巴得厉害,“再,再警告你最后一次,不许叫、叫小爷结巴!” “我就叫了,嘿,我就叫了你能奈我何~~~小结巴小结巴,风吹雨打都不怕,你说耕田他犁地,要多可气多可气~~” “你、你、你!”汝传涨红了一张白面皮,戟指戚威,你,你,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放肆!” 润之眼珠一翻,心知他下半句绝对是——我告诉我爹去。 “我,我告诉我……” “好了!”润之忍无可忍,“都不许闹了!” 纪汝传与戚威当场变身识时务者,立即噤声。 固伦和孝道,“世子此番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告?” “差,差点忘了,”纪汝传得了特赦,连忙对润之说,“老大,我给你送帖子来的,稽璜得了个胖小子,府里头摆、摆满月酒,到时候咱俩一道去。” “何时落地?” “昨儿个夜、夜里,稽璜说叫咱俩给孩子当干爹呢~” “浑名儿定好了么?” “生在长庚将落未落之时,单取了个庚字做表。” 润之沉吟,“长庚烈烈独遥天,盛世应知降谪仙,好名字。”扬声道,“多宝,去库房瞧瞧我着工匠雕的玉如意如何了,差不多再添上个长命锁,到时候一并带了去。” 润之收了大红喜帖,两人在院里坐着闲聊,边看戚威与固伦喂招,说起好些当年的事,又想到再不能相见的元瑞,只觉得恍如隔世,若他还在,便也是稽璜孩儿的义父,润之教文,元瑞授武,汝传只在一旁捧着点心纳凉。 “嘉亲王那边如何了?” “清明时候接到师父的机关鸢传信,说一切顺遂。”润之思索片刻,低声道,“想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97 来该是过不得中秋,这皇城要变天了。” “我、我爹说了,近来圣上龙体欠安,去年上元到如今一直是八皇子临政,叫咱俩少在御前走动,省得惹晦气。” “你爹不是编书正编的如火如荼,怎的又回朝了?” “还不是殿选在即,你爹被调走监、监考去了,我爹就只能顶上来补缺。” “对了,你两位哥哥武试结果如何?” 汝传一翻白眼,“人手一枚堂前燕,这几日正窝在家里郁闷呢,唔,云片糕递给我。”旋盘腿抱着点心盒子,心满意足之余便开始日行一次的忧国忧民,“老大,今年的赋税又涨了一分,加上去年芒种时候涨的,统共算下来,比往夕富庶年头都要多上一半,又赶上流年大旱,颗粒无收,难民多得救不过来,你说这八皇子到底想作甚,难不成不晓得官逼民反的道理?” “大权独拢,莫说他个刚及弱冠的矜贵皇子,即便是老谋深算如刘罗锅,也难保不会眼高于顶。” “正是。”汝传有些忿忿,“那、那圣上便也由着他作怪,就不顾江山社稷,不顾黎民苍生?” “待机而举是良谋,”润之道,“通史你也读过的——楚庄王有言,君子进退知方,时机未到尚且隐藏,成大事者,谋静而后动,懂否?” 汝传被他几句古话唬得一愣一愣,只觉得自家老大是天地下最博闻强识之人,简直仅次于他最敬爱的老爹了,于是双眼放光,十分崇拜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润之心中自有算计,这几年乾隆身体一直不康健,八皇子永璇依仗刘墉在前朝的势力,私以为这天下非己莫属,背地里迫害皇子、私造龙袍、卖官鬻爵,做下许多大不敬之事。 朝中怨愤之声四起,无奈太子孱幼、五皇子病弱、九皇子整日沉迷岐黄之术,十二、十三两位皇子戍守关外,非召不得回,放眼京城内外,竟无一人可与之角力。 和珅一面联络刘统勋着力提拔新人,培植基础势力,一面放手朝堂,并不理会八皇子所犯的荒唐事,令其无所忌惮,如此三年,朝中忠贤之士苦谏无门,反复碰壁,终于将目光投向曾有反心的前十五皇子。 “老大,我觉得,你跟从前不太一样。” 润之漫不经心,“哦,不一样在何处?” 不远处固伦矮身避过一击,侧手撑地,柳裙翻飞之间横里一脚,正勾中戚威的膝弯,将其带得朝前踉跄,险些摔倒。 “变得……”汝传说不清楚,脑袋瓜子囫囵几转,砸吧砸吧嘴,努力搜寻词汇,“变得靠谱了,成熟了,会算计人心了,总之……就是不一样了。” 润之伸手在他头上胡噜一把,“人总要长大的,你不是也长高了么,快跟我一般高了,再说了……”一把捏住他腮边仅剩不多的软肉,牙缝里挤出久违的奸笑,“你老大我何时不靠谱过,啊?” “疼疼疼,老大饶命~” 没有变,完全没有变,纪汝传泪流满面。 同一时间,秦淮河画舫。 “今儿怎么有功夫上我这儿来了?” “成日里跟那些个老家伙周旋,心血都快熬干了,还不兴老子听个曲儿乐呵乐呵么。”刘必显屈着一脚蹬在船舱精修的花墙上,“老头子倒是会享福,拐带我们家小皇子跑乌苏种地去了,苦了老子年纪轻轻就在这深不见底的朝堂上摸爬滚打,”官袖一甩,两手捧脸,“你看看,你看看我新长的鱼尾纹~” “死开,”秦袖笑骂,“你不是在太后手底下混的风生水起么,如今还偏得了刘墉老儿的重用,”颔首挤眉弄眼,显出几分讨价还价的市井之气,“刘罗锅机关算尽,却不知临了临了被自己人插了两肋,真乃是——声妓晚景从良,一身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清苦俱非,可怜人也,可怜人也,却成就了刘大人您在京城的赫亮名头。” “名头有啥用,还不是聚散如浮云,这官场上的事,还不就是你□□一刀,我□□一刀,插来插去有高招,刘墉老儿当日不也使手下义子混入八宝山军营,连便宜师父都着了他的道,才连累着永琰被发配,经了那么些历练。” 秦袖眉梢微挑,“刘墉那义子,你可还有印象,到底何许人也,竟连师父都蒙混得去?” “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罢了,”刘必显吹吹茶末子,嘘溜喝了一口,“据老头子后来机关鸢传来信中所说,他本是边疆游牧羌士一族后人,族长之子,原姓左,单名一个棠字,后来暴民起义中,羌族族长被南境边关招安,与朝廷合力对抗暴民。” “结果被朝廷放了鸽子了?” “是呗,”刘必显撇嘴,“羌族虽不算边境强族,但仍是隐患,清廷当然想不费一兵一卒,坐山观虎斗,最好令双方斗个两败俱伤,好得渔翁之利。” “孰料暴民中有一人实在不是池中物,竟带领暴民们巧借地势火矢轮攻,出奇制胜,羌族措手不及,被压着打,结果惨遭灭族。” 刘必显大大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说,“反正当时这个左棠应该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随便藏一藏躲过了一劫,后来被前来督军的刘墉拾回家里,改了头脸,换了姓名,成了个打小儿培养的棋子,美其名曰——义子。” “唔,”秦袖颇觉感慨,“那这人还真挺惨。” “惨人多了去了,”刘必显不以为然,“挨个儿可怜,你当自己是活菩萨呢。” “我不是活菩萨,顶多算是个泥菩萨,自身都难保了,如今赋税加成这样,老百姓都捂紧了荷包,谁还有闲钱逛窑子,只盼着来日你真富贵了,带老娘离了这鬼地方,上皇宫里开窑子去。” 秦袖无限憧憬,只觉得皇宫开窑子指日可待,便巴巴儿地催着刘必显加紧速度往上爬。 “急什么,待来日永琰回来了,还怕没有真富贵?” “诶,”秦袖噗噗吐出一嘴瓜子皮,“那嘉亲王如今也算居江湖之远而忧其民了,听说今年殿选出来的文武状元都有意与他结交。” “那是,”刘必显自豪的很,“老子瞧上的人,能错得了么,不过那些个文状元、武状元的,空有一把子热血,脑子不活络,还需再历练历练才能上手。” “分明是师父他老人家瞧上的人,与你有什么相干,”秦袖嗤之以鼻,“生死有命,成事在天,他能走到哪一步另说,倒是你对人家有非分之想,这三年估计日日在被窝里巴拉手指头数日子,盼着人回来呢吧。” 秦袖一语道破,刘必显难得没有恼羞成怒,这几年被秦袖打趣多了,他也慢慢不再避讳,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他才不会这般帮衬,而既然看上了,管他是天皇老子还是十殿阎罗,他刘大爷也要全须全尾的弄到手。 这混沌世上,还不曾有他求而不得之物。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98 “老子就盼着了,从他走那一日就盼着了,又与你何干。” “无干无干,”秦袖嗔道,“我便等着看你飞黄腾达那一日,最好飞到龙床上去~” “滚蛋!” 刘必显怒骂一声,别过脑袋,憋笑憋得合不拢腿。 作者有话要说:  休假结束,开工开工~~宝宝们打起精神来,努力工作学习啦! ☆、太岁草 乌苏 夜幕沉沉,永琰仰躺在收成过后的谷穗堆上,遥望天幕,寂静地思念他的少年。 许久不见,他该是长高了,长大了,模样不知变了多少,性子想必还似从前。 他又在做什么呢,信收到了么。 尹壮图提着酒从侧面攀上来,冲他摇摇手腕,“喝么?” 永琰接过灌了两口,绵里回甘,正是三年前下窖的梨花白。 晚秋夜风习习,酒热上头颇有几分惬意,尹壮图从怀中掏出一枚陶埙,抿着唇断断续续吹起来,这支曲子他吹了三年,到如今仍旧不甚熟稔,其中欠缺的曲调,却固执地用几分情味填充,反倒悠扬。 永琰的目光虚虚透过陶埙下的玉佩,望向遥远之处。 许久,埙声停了,永琰半睡半醒间听到尹壮图说了句话。 “琰弟,这么多年,大哥没求过你什么,如今确有一事相求。” 他停顿片刻,不待永琰回答,便继续道,“大哥曾与那方儒生有过一段渊源,我早先对他不起,他朝我报这灭族之仇,也算一报还一报,若是来日……”拳头攥得发白,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日不幸江湖再遇,可否留他一条性命,若是不能,大哥便将这条命抵给你……” “不必。” 永琰半阖双目,淡淡道,“夏虫不可语冬日冰,鸿鹄不欲与燕雀共,我对他本无杀心,你若有意,自取便是。” 尹壮图背后中衣湿了个透,抬手抱拳,“多谢。” “不谢。”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尹壮图翻身下了谷堆,不多时,下头悉悉簇簇不休,永琰终于没了睡意。 “往左点儿,够不着,差一点儿——”柳凤雏吩咐着,颐指气使得天怒人怨,“你踮踮脚儿成不,蠢牛!” “唔。” 牛不平生受了他一记还我漂漂拳,连忙努力踮起脚尖,将脖颈上骑着的人朝上送了送。 “行了行了,诶你松开我腿。” 柳凤雏踩着牛不平肩膀,发力下蹬,朝上猛窜,一骨碌滚上谷堆,转过头卸磨杀驴,“老牛你先回罢,本军师有事与永琰商议。” “那您一会儿……” “少废话,赶紧走,走远些,要不回去洗洗睡,要不找你娘编筐去。” “哦哦。” 牛不平大气不敢出,缩着脖子地动山摇地跑了。 “怎么着,”柳凤雏席地而坐,仰天问道,“又想我那倒霉徒弟呢?” 永琰翻了个身,留给他个英挺的脊背,柳凤雏伸手去扒拉他。 “诶,你转过来来。” 永琰纹丝不动。 “你转不转!” 永琰稳如泰山。 “诶,徒弟你咋来了——” 永琰腾地坐起来,飞快环视四周,遂眼色如刀,刀刀炸向柳凤雏。 “嘿,终于能好好跟为师说两句了吧,我这儿有个好法子……欸!欸你别走哇——” 漆黑夜色下,柳凤雏一人站在奇高的谷堆之上,四下里除却悲戚鸟鸣,再无一物,冷风嗖嗖穿堂而过,柳凤雏欲哭无泪,仰天长啸—— “牛不平!!快来救本军师——!!!”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热河坝,白玉搭,白玉山上有双塔,石头石头会说话,仙草生在佛脚下……” 一首童谣在京城大街小巷上流传开来,无人知道是打哪个学堂先传出的,本是微末小事一桩,传到后来愈演愈烈,从街头巷尾到坊间杂谈,更有甚者,连秦楼楚馆之中也谣言渐起—— 言称河北热河行宫中有座天然形成的白玉山,山体通透无暇,高可入云,上有双塔,塔中藏佛,乃是辽代真宗时期搭建而成,双塔山上生有仙草,可生死人而肉白骨。 在这样敏感的时期,谣言不胫而走,不多时便穿到刘墉耳中。 “市井小儿戏言,不足为信,舅爷如何也这般糊涂。” 永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刘墉,后者依旧坚持道,“圣上龙体欠安颇有些时日,八皇子仁孝,何不趁此机会拿出些样子,教圣上亲见您恭顺之心,对来日夺嫡可谓大有助益。” “对,对,”刘嫔毫无主见地跟风,“舅舅说的在理,舅舅在朝为官这么些年岁,出的定是万全的法子,总是向着你的,皇儿听话便是了。” 永璇觉得刘墉和刘嫔都有些疯癫,左不过是坊间传闻,即便捏造得有鼻子有眼也不足为信,而刘墉这几年也不知是掌权之欲猛增,还是当真老糊涂了,一味讨好乾隆,惦记着将迟早到手的太子之位提前攥在掌心里。 “儿臣幼时也曾到过热河行宫,密林奇石有之,山精野怪有之,却不曾见过什么双塔山,仙草之谈更是无稽。” “再者说,父皇断续病了这几年,术士们进的仙丹灵药也不算少了,可见好转么,舅爷与母亲还是不要被市井之言诓骗,这天下已在囊中,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区别。” 刘墉油盐不进,一把山羊胡子捋得快冒火星子,“不是让您真的采仙草治好圣上,如今小小太子不足为患,京城内外俨然已是八皇子您的天下,皇位还不是唾手可得,和珅蛰伏多时,连上朝也是能称病就称病,想必明白大势已去,乾隆一倒再无人为他做靠山,只是满朝文武不好应付,无非是做个样子与他们看。” “舅爷的意思是,我亲自走一趟?” “正是,”刘墉挤出老谋深算的笑容,“市井戏言虽不可信,到底不是空穴来风,不论那山上有没有能治好圣上顽疾的仙草,八皇子亲上仙山,为父求药,必是求仁得仁的贤举,借此既堵悠悠众口,又令圣上安心传位,一石二鸟,您以为如何?” “这……” “很是,很是!”刘嫔附和,“舅舅说得很是,我这几日心里不大舒坦,成日想着赋税那事儿,若真起了民怨可怎么是好,这心里呀,七上八下不安宁……”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刘墉很想嘲她一句,到底碍着她的身份憋住了,拱拱手道,“娘娘不必担忧,一切尽在老臣与八皇子部署之中。” “那就好,那就好,”刘嫔拍了拍胸脯,“皇儿这便动身吧,别耽搁了,多打点些人马,早去早回才是。” 永璇思虑片刻,且不说热河行宫有无那山那草,便是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99 没有什么仙草,自己弄得狼狈些,随便采个什么回来给乾隆,重重太医把关,总是吃不坏人的,届时孝心也表了,名头也拿了,若是乾隆一高兴,直接遗诏一拟密旨一宣,还省却这些勾心斗角的麻烦,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左右权衡无所纰漏,便点头应下。 “切记,这一路上越张扬越好,务必要在百姓中竖碑立信。”刘墉道,“听闻太后老佛爷近来身体欠佳,此事便不必告知她了。” 刘嫔诺诺答了,陪着小心把刘墉送走,回来绕着宫里院子一圈一圈走,苦于她本是实在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刘墉又不许她将此事告诉唯一有主意的人,这下刘嫔彻底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毫无办法地团团转,只得百般催促儿子,赶快动身,赶快按照刘墉的吩咐做事,赶快坐上皇位,好了却后顾之忧。 八皇子为圣上求药之事惊动了大半个京城。 百姓们众说纷纭,街头巷尾又有了茶余饭后的新谈资,很快便忘了先前盛传的‘双塔山仙草’一说到底由何而来。 原本来回三日的路途被这位八皇子生生走了半月,回寰之时还做出风尘仆仆狼狈不堪的样子,极言路途艰辛,地势险恶。 刘墉率领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和珅称病,纪晓岚看了好一通热闹。 “之后呢,之后呢?” “那八皇子脸、脸上还抹了两撇泥,”纪汝传手舞足蹈,磕磕巴巴地生动叙述,“衣服都撕破了,手里头还死死抱着一个盒子。” “衣服都破了?”戚威笑得四脚朝天,“戏过了吧,怕谁不知道他上了趟山似的,真当自己占山为王去了还,整得一副土匪模样。” “若说土匪,谁能及得上你,”润之笑道,“汝传继续说,盒子。” “对对,盒子里头是啥?” “盒子……仙草呗,还能是啥。” 戚威狐疑道,“你亲眼看见么,仙草长啥样?” “我,我,”汝传瘪了,“我没看见,我爹跟我说的,”抬手一比划,“就长得像棵韭菜似的,一根一根的,这么老长,上头绑着根红绳,刘墉带着好几个太医鉴定了,真是仙草,说叫什么太岁草,一千年才长出来一棵,比那些什么人参、灵芝,金贵多了,我爹也就远远看了一眼,那盖儿就,就给阖上了,连夜往宫里运,好给圣上治病呢。” 润之想起多年前石鲁为他挖的那棵人参,怕它跑了,头上也是绑着那么根红绳,不觉有些好笑。 “笑话,一棵韭菜能治好皇帝的顽疾?”戚威说,“我看毒死他都比治好他的可能性大。” “别胡说,”固伦脸色颇为不善,起身回屋了。 “诶,”润之皱眉,对戚威说,“你说你,无端提什么毒死不毒死的,惹人不痛快,那到底是她爹。” “我说的都是实话,”顿了顿,小声嘀咕,“反正我没爹。” “罢了,”润之说,“多宝,到十里集看看郝叟那儿新进了剑谱没有,买几本给固伦解解馋。” 正是戚威汝传与润之谈天的工夫,府门外一阵骚乱,官兵开道,百姓避让,一声马鸣长嘶,刘统勋翻身下马,不待通报,大马金刀朝锡晋斋正门走。 门房谁人不认得这位两朝元帅,拦也不敢拦,忙赶着去通报。 “和大人!” 刘统勋推门便入,事从权益,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和珅正与纪晓岚下棋,惊得一乍,起身道,“统勋,你今日不是当值么,这是怎么……” “圣上出事了。” ☆、勤王令 人人心知肚明,这天下即将风云再起,却无人料到,这风雨来的如此急切迅猛。 乾隆服下那一株经过太医院层层检验无事的太岁草,当即口喷鲜血,病情加重,一度昏迷。 情势危急,圣上生死未卜,八皇子反心已起,变数就在今日。 和珅闻言当机立断,调离御林军,把守皇城内外,关闭城门,阻断与外界联系,防止百姓动荡,最后—— “统勋。” “末将在。” “另一半虎符可在你手中。” “是。” “虎符分离,即便八皇子要行逆天无道之事,弑君杀父,欲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暂不能调动大军铲尽皇上身边所有老臣,你此时独骑出城,以虎符为信物,发一封勤王令。” 纪晓岚惊道,“老和,你可想好了,勤王令意味什么,你比我们更清楚。” “我知道。” 纪晓岚摇头叹道,“这回天家的面子和里子算是全被八皇子给抖搂出去喽。” 勤王令,上可清君侧下可斩佞臣,勤王令一发,一场恶战再无可避,纵观历朝,也只有在明□□四子靖难之役时开过先例,刘统勋深知其中利害,狠狠咬牙,单膝落地,抱拳问道,“不知勤王令要交与何人?” 二人心照不宣,和珅虚一抬手,并不回答他,半晌方道,“统勋,我们护了他多年,现在护不住了,这天下,终是到了易主之时。” “末将,明白。” “你速去速回,我先行入宫,稳住局势。” “不可。”刘统勋蹙眉,“宫中动荡,人人自危,皇上情形不妙,八皇子司马昭之心,你此时入宫无异于自投罗网,不若明哲……” “你我挚友这二十年,我如何想,你再清楚不过。” “诶——”纪晓岚叹道,“老刘啊,别劝了,他这个人就这么个驴脾气,认准的事和人,谁都动摇不了。” 刘统勋迟钝了快四十年,虽不明白和珅与乾隆的感情,却是明白和珅的,和珅是个重情义之人,他会在这样危急的时刻选择回到宫中,回到最危险的地方,回到那个人身边去,并不在他意料之外。 “也罢,你保重。” 和珅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各自珍重。” 刘统勋打马出城,一骑绝尘而去,和珅又打发纪晓岚带汝传回府,随后简单收拾几件衣裳,打了个小包袱。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润之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永琰让他张开嘴,然后从他嘴里拔了一颗牙。 “爹要入宫?” “是呢,”和珅笑着说,“来知会你一声,你刘叔方才来说宫里出了点儿小事,非爹去解决不可。” “我陪爹同去罢。” “不用,小事一桩,爹爹用不了个把时辰也就回来了,你就在家等着,把大门关好,在屋里待着,眼看要下雨了,别淋着了生病。” 润之隐约觉得和珅的表情有些不对,却说不上哪里有差别,将信将疑道,“那好,爹早去早回,等你吃晚饭。” “好,”和珅伸手抱了抱他,在他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爹爹若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00 是回来晚了,囡囡就先吃吧,别等我了。” 润之难堪地躲避开,“诶,这么多人呢。” “儿子长大了,不让亲了?” “让亲让亲,”润之推了他一把,笑道,“快去,等爹回来亲个够。” 天边闷雷滚滚,厚重的云层遮住整片天幕,和珅转过身,面上的笑意褪得一丝不剩。 和珅刚走不久,街巷喧闹更甚,竟隐约有箩掀筐倒、呼号婉转之音,润之疑窦丛生,想要移步瞧上一瞧,多宝一路叫嚷着夺门而入。 “回,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润之不解,“谁回来了?” 多宝上气不接下气,上手按着膝盖缓了半天,开口便是天惊地动。 “十五皇子!嘉亲王回来了!” 润之心脏骤然缩紧,“谁?你说谁?” “嘉亲王,永琰,永琰回来了!” 仿佛千万烟花在脑海中绽放,各色烟尘伴随刺眼的光芒,一时炸得润之脑中发白。 回来了?! 琰哥回来了?! 回到京城来了?! 他哑口无言,半张着嘴呆愣的听多宝顺过气儿来突突地继续说。 “我方才刚到十里集,整瞧见刘统勋刘将军打马出城,他刚一出城去,城门就关上了,大伙儿都弃了摊位,说连刘将军都派出来了,就快要打仗了,赶紧回家收拾包袱准备逃命。” “要……打仗了?那你在哪儿见着琰哥的?” “对,”多宝压了口茶水,“百姓们都传,八皇子毒害圣上,意图谋反,知情者死,怕是要屠城,现下皇宫已经封锁了,就关城门之前,我瞧见城外黑压压的大军,嘉亲王骑马在最前头,□□银铠,威风八面。” 永琰回来和八皇子谋逆,两件事如同巨石掀起千层浪,惊雷炸裂九重天,润之沉吟片刻,缓慢消化多宝带回来消息的同时,又在心中权衡二者的先后。 即便背后有刘氏撑腰,八皇子监国期间加重赋税徭役,其罪罄竹难书,早已天怒人怨,全国各地揭竿而起的不在少数,选在此时窃国,显然绝非明智之举。 八皇子为何不待时局稳固再行此举,是冲动为之还是蓄谋已久,这无从得知,但巧也巧在得力掌事可以依仗的皇子统统不在京城,鞭长莫及,消息传到还需时日,恐怕到了那时八皇子已然得了皇位,垂帘之人已改姓刘了。 而偏偏赶在这当口儿上,永琰率领大军回到皇城,若是再有个回京的正当理由,便能一举攻入皇城,拿下刘氏乱党,名正言顺,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 但是在此之前…… “我爹!”润之腾地站起身来,“爹入宫去了!” “啊?!”多宝也慌了,“眼下宫里头正是最乱的时候,简直是水深火热龙潭虎穴,老爷只身去了那还不是羊入虎口拉,少爷怎么也不拦着……” 润之哪里想到和珅是去送死的,心里一时火热一时冰凉,勉力稳了稳神,“我得去……”猛地想起和珅临走前的话,转念道,“不,现在不能……贸然入宫可能不但帮不到爹,还会令他分心,”旋即镇定下来,“多宝,去把大门销死,将府中所有人集中到偏厅,让女眷们也到前院来,刘将军出城相谈,只怕不消片刻琰哥便会带领大军入城,八皇子亲兵定将出动镇压,冲突在所难免。” 既然暂时帮不上他们,便尽量不使自己成为要挟。 “其二,你亲自带人清点库房,将能用的药物和剩下的粮食一应搬出来,此番城中百姓徒受牵连,伤亡不会少,留足府中三日消耗,其余等风波一过,即刻分发到城中赈灾。” “是,我这就去。” “对了,叫戚威和固伦过来,有事相商。” 多宝领了命前脚刚出门,须臾又折返回来。 “少爷,少爷不好了,十公主走了!” “走了?!”简直压下葫芦又起瓢,润之一个头两个大,“往哪去了?” “门房说见她出……” “固伦丫头上哪去了?”戚威刚睡了午觉,睡眼惺忪地打哈欠,“找爷爷来作甚?外头闹哄哄叫嚷的厉害,觉也不让好好睡。” 多宝急得汗珠子也下来了,“门房说她换了身之前的行头,朝皇宫方向去了,就跟老爷前后脚走的。” 固伦在这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回娘家了,连声招呼也没打。 润之眉头拧的能夹死一排苍蝇。 “她回宫里去了,”戚威说,“那是好事儿啊,还和公爹一起回娘家了,你有啥可担心呢。” “您有所不知——”多宝又将八皇子谋逆之事添油加醋的突突的陈述了一遍。 “这么回事啊,那可挺危险了,八皇子连自己爹都毒了,还差她一个没啥感情基础的妹妹么,那肯定一露面就那啥,”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个自刎的动作,“咔嚓——” “诶欸欸我开玩笑呢,你别皱眉头,难看的很,”戚威正色道,“固伦跟她爹感情好,这个时候要是不回去看看也说不过去,你要是真不放心,我就替你走一趟,我脚程快,说不定半路上能把他们拦下来,要是实在撵不上,我就扮个太监啥的混进宫里去,见机行事,好歹多个人出主意。” “那我……” “你坐下。”两手按着他肩膀让他坐回原位,“你给爷爷好生在府里等着,八皇子不傻,两军对垒,拿住了你就是扼住了永琰的命脉,相当于不战而胜,”顿了顿,促狭道,“当然也不排除你那琰哥儿利用完你爹就不顾你死活的可能性,好在现下他也顾不过来,等仗一打起来,那就是成王败寇愿赌服输的事了,你先好好猫着,千万别露面,别让刘墉那边儿的人逮了。” “我明白,你快去,你去后院马棚,把惊羽骑着去,它跑得快。” “行了您就请好儿吧。” 无奈于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倒的确因为有他在而感到心安不少,戚威总是有办法的,他一定可以带爹与固伦脱离险境,润之心想。 ☆、山河在 八皇子麾下十万亲兵倾巢而出,将皇城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勤王令方到,城门洞开,永琰率兵贯入,尹壮图与陈骁紧随其后,大军向皇宫逼近,永琰横刀立马,仿若战神,一刀将敌军将领斩于马下,战争的号角终于吹响—— 润之将府中诸人集中到前院偏厅,长工们紧张地侧耳去听外头的情形,手中都攥着防身兵器,女眷们更是人心惶惶,素池吓得泪眼朦胧,把头埋在二娘怀中不敢出气。 多宝手里横着根扁担,男子汉一般紧紧护着自家主人,颤抖的肩膀却将他的紧张暴露无遗,润之简直有些无奈,出言安抚道,“你先坐下,此战胜负由未可知,不要草木皆兵,自己吓唬自己。” 院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01 外不时传来兵器金鸣之音,混乱中失了准头的流矢越过高墙,钉入院中廊柱中,战马蹄声达达、厮杀呐喊夹杂着惨叫,如同鬼哭般无孔不入,反复冲击院中人脆弱的神经,令其风声鹤唳,牙齿抖得咯咯作响,手里的武器几乎战栗得攥不住。 润之勉力稳住心神,告诫自己不能慌,如今他就是这一屋子人的主心骨。 多宝嗡嗡地不断祈求,“求佛祖保佑,若是少爷老爷公主与戚公子能够平安度过此劫,多宝愿一生茹素……”额,不吃肉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算了算了,老天爷保佑他们平安,无论要我如何都可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喊杀声与铠甲撞击墙壁的声音逐渐退去,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内寂静的诡异。 “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神经高度紧绷的多宝吓得险些尿出来,破了哭腔啊啊地叫唤两声,素池当即嚎啕大哭,二娘捏着紫檀珠子不住阿弥陀佛,屋内登时一片混乱。 “少爷,少爷怎么办,我们要死了……” “哥哥!他们来杀我们了!呜呜呜……” “少爷……” “别慌!”润之说,“都别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多宝,莫要开大门,去将角门打开一扇,会些拳脚功夫的随我上前,保护女眷。” “是——”多宝硬着头皮磨蹭到小角门前,鼓足勇气大喝一声,“谁啊!” “丰绅小将军可在否?”门外的人唤了一声。 这声音分外耳熟,润之冲过来一把拉开门,门外之人果然是石鲁。 “你怎么来了?!快,先进来。”润之又惊又喜,“琰哥呢,战事如何?” “成了!好些年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石鲁手握大刀,面门与铠甲上倶是血污一片,精神确实振奋非常,一双眼睛亮得发光,豪迈地捶了两下胸口,“可算见了你了,你琰哥不放心你,怕刘墉那老贼掖着心眼儿暗害你,”用独臂揩了一把汗,“这不,指派我带些人来护你周全,他和我们尹将军兵分两路左右包抄,皇城里这些兵实在不行,软得跟什么似的,前头的两万刚一围上就教我们杀了个齐进齐出,后头那些虾兵蟹将见着这架势也丢盔卸甲了,尹将军管这个叫……叫啥‘溃不成军’哈哈。” “这会儿他们估摸着也该杀进皇宫去了,等逮着那倒霉皇子,先来上一刀解解恨。” “哦差点忘了,他叫我跟你说,眼下外头太乱,你千万莫要出门,等大事毕,天下定,他一脱开身就过来找你。” “那他怎么样?受伤了么?” “这我倒不清楚,我过来时候见城里百姓全他娘往外冲,城门都挡不住,胳膊腿啥的飞的满哪都是,太乱,不过军师爷说宫里头有人接应着,想来也出不了差池,你尽可放心。” “师父也来了?” “来了,都来了,”石鲁牛饮了一壶铁观音,“这回这一仗赢了,咱也跟着到京城里头享享福,诶,痛快的很!这茶好喝,再来一壶!” 润之豁然开朗,知道此时已安全了,便叫大家各自散了,准备等战事一过就将物品药品分发下去。 ☆、诉衷肠 皇宫 “你的儿子带兵杀进来了。” “停尸不顾,束甲相攻,这天下给他们又何妨,”乾隆苦笑一声,“自古皇帝皆是如此寂寥收场,也不知他们是为了什么如此想要坐上这龙椅,”他伸手摸了摸和珅的脸,“好在临死之前,有你在朕身边。” 固伦和孝默默退到屏风之后,为他二人留一方天地。 “你还记不记得,”乾隆微微眯起眼,像是陷入了梦境般呢喃,“江南……大漠……你问我愿不愿意……” 耳边烈烈长风,又仿佛回到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江南的烟雨,大漠的落日,坡上走马,快意恩仇,不是没有想过陪他浪迹天涯,可是后来,后来为什么没有呢,他努力去回忆,却发现自己仿佛置身于汹涌的湍流,处处险滩礁石,这一生看似安稳,到头来不过身不由己。 和珅贴着他的手,眼中只有温柔抗拒。 “当皇帝快活么?” 快活么?他扪心自问,那些疆土、美景、奇珍,无一不属于他,可是真的快活么? “当了皇帝,什么都得到了,可也什么都失去了,有什么意趣。” 乾隆将郁积在心头的那口血吐出之后,反倒觉得有精神许多,权当自己是回光返照,想在临死之前与和珅把多年的心结解开。 “冯霁雯的事,你怪了朕许多年,后来何琳走了,你也怪朕,你骗取朕的虎符,私自带兵出关救儿子,朕为保你,不得已仓促将固伦下嫁,你还是怪我,现在我要死了,你能不能,暂时原谅我。” “你是君,我是臣,君王所做之事轮不到臣子议论功过。” “致斋,你还是怪我,还是怪我,”乾隆心口闷痛,一口气提不上来,嘴角又溢出血线,“朕爱了你二十年,护了你二十年,可是如今我一走,就再不能护着你,匾额后有一道懿旨,上有新皇之名,朕把天下送给他,只求他替我,继续护着我的珍宝。” 那个人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形销骨立,瘦得连颧骨也凸出来,像是一具草扎的架子,一碰就要散了。 “我还没有……没有看到固伦与润之的孩儿,那是你我的骨血……此生不能与你同衾同穴,我不甘心……” 喊杀声似乎在某一瞬间停滞下来,周遭静谧得骇人,唯独檐脚宫灯昏黄摇曳,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和珅眼前模糊一片,仿佛大梦初醒,慌张地去抓他垂下的手掌。 “我……我……” 他喉头哽住,好似一把利刃插在咽喉中,动一动便鲜血淋漓,令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支吾了许久,才慢慢道,“我没怪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听听我说话,我好久没有跟你说过话了……” 和珅摩挲着他消瘦的侧脸,自言自语一般絮絮地讲话。 “当年我收留罪臣之女,不只是感念她父亲逆境中相救之恩,而是因为……” “因为她的眉眼,像极了你。” “你当了皇帝,把所有好东西全都赐给我,华宇广厦,美食珍馐,可你从来没有问过,致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喜欢江南,我早在那里置办好了房产,等你不想当皇帝了,我们就带着润之和固伦,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弘历,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当…… 当…… 十二声丧钟响彻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02 京城上空,寒鸦悲啼。 圣上驾崩。 打杀声中,一把长剑横空略过,直直将八皇子顶戴钉进龙案上,永琰如飞鸢般单脚点过案头,横扫一腿,把永璇踢倒在地。 “护、护驾——”一太监一头插进案台底下,被永琰照着屁股踹了一脚,当即吓得尿了裤子,再不敢吭一声。 刘墉自知气数已尽,做好了引颈就戮的准备,却见八皇子一倒,周遭混沌不堪,并无人注意自己,便藏身在一方圆桌之下,想要趁人不备逃出生天。 圆桌本是最轻的木料,此时却重似千斤,刘墉顶了几顶发觉蹊跷,这才小心翼翼举头一望,头顶正荡着两条短腿,只听得远处洪钟一声,“刘墉老贼,哪里跑——!” 十年磨一剑,鸿鸣刀染血无数,此时仓啷啷出鞘,终要手刃灭族仇敌。 “你可还记得京城尹家!” “你……是你……你还活着!” “壮图命大,让刘大人失望了。” 刘墉因疼痛而目眦尽裂,喉头喷血不止,颤抖地指向尹壮图,似乎不敢相信当年尹府余孽竟能活到今日,旋即缓缓下滑,咕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当年小老儿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清百年基业,丹心一片,怎奈一念之差……却害了尹氏一门忠良……这三十年来,我没有一时一刻不后悔……我真心忏悔,求求你饶……饶过我……别杀我,小老儿给你当牛做马……” 老泪顺着褶皱蜿蜒而下,说着便要去抱尹壮图的腿。 “我若饶你,来日地府相见,我尹家上下英魂必不饶我!” 尹壮图反手一挑,刀锋直入胸口,结束了这位后世贤臣功亏一篑的一生。 八皇子数年来恶事做尽,已是尽失人心,永琰率大军一路杀入皇城,生擒谋逆八皇子,囚于宗人府,秋后问斩,随即禁足刘太后,大将军尹壮图手刃叛党刘墉,兵将们大多倒戈相向,待和珅在昭阳殿宣读过圣上懿旨,皆愿弃暗投明,追随新主。 皇宫一片狼藉,新封大臣连夜上朝议事,新皇入主,国号先封,登基大典定在三日之后。 这一夜过于惊险波折,太多事情庾待解决,永琰分身乏术,只得将出宫接润之的计划一再推后。 “眼下宫里正是混沌不堪,此时把丰绅接过来你也顾不上他,”尹壮图解了沉重的战铠,吁出一口气,“不如待一切整顿完毕,实实在在给他个入宫的名头,来的名正言顺。” “诶,这话在理~”柳凤雏说,“我这几日啊,心头上总憋闷着一口气,但你这手头儿大把事要处理,皇帝不好当,且受累去吧,再者说,不是派了石鲁他们去了么,定将人给你完完整整看着、护着,半分差池出不了。” 刘统勋道,“陈公公已殉先皇,我与和大人确不可在宫中久留,此次回京打的是勤王旗号,一朝天子一朝臣,末将与和大人倶不可再居原职,徒惹人非议,不如乔装趁乱送出宫去,若有旁人提起,还请圣上为我二人遮掩,只道先皇旧部自请一死,已追随先皇而去。” 永琰点头应下,心中思索若日后情势所需,要让他们父子分离,该如何同润之解释此事。 柳凤雏骑在牛不平脖颈上,四下一打量,“嘿呦,这叫一个金碧辉煌,先叫内务府来二十斤竹子瞧瞧,对了,我那不孝徒儿必显呢?” “这儿呢,老头子——”刘必显方才现身,仰着头瞧自家师父,“你骑那么高作甚?” “不孝徒弟,多年不见,还是那般目中无人,也不知道给师父磕个头,为师与你说哈,我前些年又收了个徒儿,一直没得空告诉你,就是……” 这边柳凤雏滔滔不绝,那边刘必显左耳听右耳冒,他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站在大殿正中的永琰身上。 三年未见,这人器宇旦增未见,此时一身戎装,更衬得侧脸剑削刀刻一般锋利,挺拔至极,潇洒至极,他不禁开始勾勒永琰穿上龙袍的模样,定是流传青史的俊逸皇帝。 但是他身边围着的这些人实在碍眼,也罢,日后在想法子慢慢除掉罢。 “回来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 他的身侧,只应有我一人。 “回来了,”永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辛苦诸位。” “嘿,知道老子辛苦就好,如何报答,”刘必显无视众人,嬉皮笑脸一如当年,“要不以身相许罢。” 只能,有我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遗传性误国已然接近尾声,正在马不停蹄地酝酿下一本,初步决定是嘴贱小皇帝与冷漠锦衣卫cp,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捏~ ☆、诛心罪 “呦呵呦呵呦呵~~~”柳凤雏居高临下,探着身子去揪他耳朵,“为师在此你还敢自称老子,反了你了!” 刘必显眉间现出不耐的神色,却碍着在永琰面前而没有当即驳他面子,尹壮图侧目去瞧他,心头隐约觉得此人面上算计过重,不似忠贤之辈,连忙上前打圆场,“方才已先行安排陈骁带领众兵士至练兵场集结点卯,若无差池便清点受降人数,编入队伍,先封了陈骁一个驻防将军。打了一整夜仗了,大家也都饿了,今日一过,便要君臣相称,新皇赏个脸,请咱哥儿几个吃顿饭罢。” “应该的,你与军师的官职也该尽快封过。” “不必喽~”柳凤雏说,“闲云野鹤惯了,金銮殿太拘礼,反而享受不住,来日你登了基,我还是回我的八宝山上去,翠竹两棵清风三两,过我的逍遥日子去,来来,先吃饭,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内务府总管太监陈尽忠已死,在场诸位,唯独刘必显对内廷熟识。 “你便令御膳房准备些吃食,边吃边商议罢。” “好嘞。” 柳凤雏眼中闪过一瞬间不自然的神情,看破不说破地摇摇头。 皇位如此得来,前朝肱骨老臣概不可用,信任文武状元暂代户部吏部尚书职务,旁的事物还需整顿,首当其冲便是赋税徭役。 “还要大赦天下,”柳凤雏含着个鸡腿,“届时再复位几名老臣,为己所用,减少损耗。” 刘必显翻了个白眼,“皇位已经到手了,老头子也忒啰嗦,先让人吃顿安稳饭成不?”抬手敬酒,“永琰这一仗打的漂亮,今后江山稳坐,可别把老子忘了。” 尹壮图笑道:“军师高徒这称呼有误,如今永琰兄弟已是天子,不可再直呼其名。” 刘必显冷目而视,嗤道,“我唤他什么,与你何干?” “不要吵,”永琰接过酒碗一饮而尽,“今日不论君臣,尽欢便是。” “唔,”尹壮图好脾气地哈哈大笑,“倒是我多管闲事了,”仰头饮进杯中酒,一抹下巴,“这是方才从八皇子处缴没的一半兵符,与刘统勋刘将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03 军的一半,现在一同交给你了,另外……大哥一会儿要去查抄刘墉府邸……” 永琰心领神会,“去便是,该抄的抄,你有分寸,我应了你的事不会食言。” “多谢。” 刘必显一把接过两半虎符,“诶,给我先瞧瞧,老子还没见过这尊贵玩意儿呢。” “没规矩的臭小子!把兵符还回去!” 永琰屈起二指按揉额角,感到极度紧绷后疲惫的眩晕,对柳凤雏道,“眼下诸事未平,就先放在他那里罢。” “我看你也挺累了,”柳凤雏道,“不孝徒儿,还不快扶着皇帝到寝殿歇息一会儿。” 永琰摆摆手,方一起身,只觉得头晕更甚,便也不再坚持,“军师与尹大哥同去刘墉府邸,我……朕小憩片刻便罢。” 见刘必显扶着永琰入殿,尹壮图回头道,“军师爷,我觉得有些不对。” “你才觉得不对,你还是和以往一样迟钝。” “军师爷的意思是……” “必显在永琰的酒里下了药,不过他既肯助他这些年头,必然不会害他就是了,应当是见永琰打仗太疲惫,用了些助眠药物。” “那就好,我又多虑了。” “走罢走罢,寻你那小娘子去。” 长夜漫漫,关山渺远,宫中一应事物仍在运作,王朝换代,江山更迭,青砖黛瓦没有因为江山易主而有丝毫改变,来与去,推翻与建立,非一人之力可撼动。 盈盈一水间,方儒生长身而立,等待属于他的命运判决。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你……”永琰昏昏欲睡,擎着脑袋,“去拿纸笔来。” “要纸笔作甚?” “写封信,叫他放心……你再帮我,送到……锡晋斋……给他……” 刘必显扶着他坐下,“什么人那么要紧,睡醒再写。” “不,不,”永琰用拳头捶了捶脑袋,固执地反复强调,“很要紧,交给他。” 很要紧?什么人很要紧?大臣,还是暗线? 刘必显狐疑不止,却也知道这时候永琰喝过掺药的酒水神志不清,不方便过问太多,依言为他备好纸笔。 “你先出去。” “出去?” 永琰勉力保持清明,“一炷香后再进来。” 刘必显一撇嘴,难得妥协,“行吧,看在你今儿个当皇帝的份上,让你折腾老子一回。” 其实他并没有真的离开,只是在屏风后注视着,等待着,灯光将永琰的轮廓依稀投射在屏风上,成为一段让人迷醉的弧度,他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勾勒。 待他再走近时,那封给很‘要紧’的人的信就寂静地蜷缩在一匣信奁里,他走过去,见那奁头上遒劲有力地写着‘润之亲启’。 润之?润之亲?刘必显心道,既然如此要紧,回头除了便是,遂躬身将永琰抱到榻上。 室内灯光不甚明亮,长久未有人来剪烛花,烛泪熄灭了火星,终于只剩下殿顶夜明珠发出幽寂的微芒。 刘必显贪婪地望着他,从他阖着的双眼,颈项,到胸膛,腰腹,目光像是一把精准的尺子,一寸一寸丈量他的身体。 他看着这个人从小长大,在冷宫的日日夜夜,备受煎熬的黄昏与黎明,刘必显冷眼旁观每一次足以夺去他性命的灾难与凶险。 选择他,辅佐他,为他伏低做小,步步谋得天下。 情愫在不曾察觉之时荒草一般滋长,让他变成可怕的蛭,想要钻进这个人的皮肉,品尝血液与骨髓,似乎只有将他一口一口吃进去,才能完全属于自己。 他伏下身去,唇舌交替,自永琰身体上蜿蜒而下,如蟒吻一般纠缠他,折磨他,盯紧猎物似的锁定他。 继而又用尽勾栏中挑逗手段,极尽温柔之能事,张口含住脚趾,缠\\绕\\包\\裹,湿热事物扫过指缝,舔\\舐指甲,像是对待\\\\\\物般小心翼翼,殷勤讨好,不住嘬\\\\弄。 “以后我就这么伺候你,好不好……” 殿内水声\\\\淫靡,唯有遥远之处传来三两哭声,尤为瘆人,不知是哪一户百姓因战争而流离失所,天人永隔。 睡梦中的人喘息渐渐粗重,胸膛赤、裸、泛起□□的红,片刻后,他微微别过头,梦呓中轻声呢喃出一个名字—— “润之……” 刘必显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 在这样一个旗开得胜的夜里,皇位玉蝶、江山社稷,本该所有事都顺遂心意,除却那一声轻的像是叹息般的呓语。 它在大环境之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刘必显极力忽视它的存在,可是这一声呼唤的威力不亚于一把带着钩子的三角菱刃,穿过二十年破败光阴,跨过扭曲黑暗的阴翳,直直扎在他心尖上,将尚且温热的血液放得一干二净,只剩一腔寒冷,满心毒恨,再避而不见反倒是自欺欺人了。 是我的。 明明是我的! 没有人,能够夺走…… 火舌渐渐舔上信纸,猩红的光映进他眼中,显出一抹厉鬼一般、极度怨毒可怖的颜色,顺着火星跳跃,信纸燃烧殆尽,终于只剩下一个残缺不全的‘润’字。 兵符合璧,可号令皇城全部在编军队。 御林军大批出动,自午门出,黑夜之中只能听闻战甲摩擦与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皇城最危急之时未曾动用,在先皇病重天下不保之时不曾接到调令,尚未护卫新主,如今却被虎符集结,在锡晋斋外撒下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 腰粗的梁木撞向府门,剧烈震动使得地面寸寸龟裂,锡晋斋府门包铜灌浆,无论再怎么结实却也难以抵挡千斤巨物疯狂撞击,很快便被破开一个洞,表层厚重的铜皮破裂,之中木屑飞溅。 轰隆巨响惊醒众人,石鲁一个鹞子翻身,飞身上院墙,对高头大马上的刘必显怒目相视,“你是何人?!” “奉新皇口谕——” 刘必显一身墨色锦袍,似与黑暗融为一体,唯独金线织就的穷奇反光凛凛,爪牙尖锐,活了一般震慑人心。 “佞臣和珅目无君上,蠹国病民,贪黩有司,今查抄其府邸,府中诸人,格杀勿论!” “放你娘的狗屁!”石鲁破口大骂,“你是从哪里来的杂碎,新皇那是俺石鲁的兄弟!” 黑压压的御林军前赴后继,以身躯撞向院墙,砖石破裂之处墙垣轰然坍塌—— 事发突然,润之将火铳上膛,回身道,“带着二娘,找间屋子躲起来。” 素池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手脚僵硬不敢移动,润之猛推了她一把,喝道,“听哥的话!快去!哥不叫你不要出来!” 地面剧震,说时迟那时快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04 ,只听墙外刘必显吐出一个字—— “放——!” 顷刻之间,箭矢如雨! ☆、环生险 石鲁单臂急速挥动大刀,刀花缜密,叮叮当当挡下数支箭矢,终一臂难敌,臂上腿上连中数一箭,回手疾撒了一把方钱镖,仓皇从墙上翻下来,只来得及冲润之爆吼一声。 “跑!!!” 大门被惊天动地的凿开,御林军蜂拥而入—— 润之触发火铳,抬手撂倒围过来的御林军,后继士兵便紧紧围上,填补缺口,润之踢起石块,一脚踹飞,击中一名士兵肋下,继而化掌为拳,直取咽喉,御林军仰面而倒,阻塞后方片刻,润之边向后退入主厅,边掏出铁蛋子装进火铳中。 “尽量别弄死了,老子还有两句话要跟他交代,”刘必显弹了弹手指头,“至于其他人,该杀就杀,一个不留。” 近身搏击,御林军弃弓箭不用,改用大刀拼杀,火铳续弹不及,润之只以匕首抵挡,很快便落於下风,御林军人数越发壮大,杀之不尽,不多时,润之手臂腰腹皆受重创,血流如注,勉力相抗。 “少爷!”多宝手里攥着扁担,眼睛通红,疯了一般挥舞扁担,嘶喊着冲进屠杀的人堆中,“少爷,多宝来救你了少……” 他尚且未喊完一句,便被一把大刀贯穿腹部,刀刃横劈,上下断成两截,血如井喷,死不瞑目。 “多宝——!!!”润之感到脑中的弦崩然断裂开来,激发出最后一股蛮力,抬臂抵挡,手起刀落杀出一条血路来。 正当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哥哥——!!!!” 润之格挡动作猛然一顿。 素池蓬头垢面,眼睛瞪得几乎要掉出眼眶,像一尾脱了水的鱼一样死命挣扎,被两个狞笑着的士兵抓着头发拖出来,一把贯在地上。 “呦呵,”刘必显笑道,“这还有个小丫头呢?” 润之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身后的御林军见机横劈一刀,后背皮开肉裂,将他掀翻在地,好几个士兵一起压在他身上,把鞋底狠狠踏在他脸上。 “你们别碰她!”润之仿佛笼中困兽,绝望地挣扎嘶吼,“放开她!!我不会饶你们!!皇上不会饶你们!放了她!!!” 刘必显姗姗而来,跨过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走到润之面前,左右打量了一番,“还真是山水有相逢呐,不想你我再见之时,竟是这样一番光景,诶,这是你妹妹,还是你媳妇儿?” 润之半张脸浸在泥泞中,血染透了衣襟,疼痛与愤恨令他不住抽搐,双眼含血怒视着他,“放了她!” “哦我想起来了,她方才唤你哥哥,是妹妹吧?亲妹妹?” “你敢动她一手指头,琰哥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 “是么?”刘必显嗤笑一声,两指钳住润之下巴,低声道,“他不会杀我,若是没有我,他登不上这皇位,早就跟你说过,老子不是好人,你非要来招老子,安安分分当个纨绔子弟不好么,非要碰那不该碰的东西,”旋嫌恶地收回手,“你可知道新皇为何要诛和珅九族?” 润之脑子一阵嗡鸣,震得他眩晕欲呕,含泪怒吼,“信口雌黄!琰哥不会杀我父亲!!琰哥不会杀我!!” 刘必显发出不耐烦的‘啧’声,“让他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加更一千字~~~ ☆、剔骨刑 御林军刀柄击在润之嘴上,令他牙膛破裂,吐出一口血来。 刘必显自顾自继续说:“虎符合璧,普天之下也就是你们家满门抄斩能动用,新皇如若有半点留你之心,这虎符如今也不会在我手上。” “和珅欺君罔上、压搁军报、任用私人、僭越制度、贪婪聚财,桩桩加在一起足二十件有余,连新上任的吏部尚书都请新皇特颁谕旨,要‘立即将和珅照大逆律押赴市曹,凌迟处死’。” 凌迟处死! 便似雷霆劈中,他脑际瞬息白芒一闪,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天旋地转,似乎有一片极钝的刀刃,正在一片一片地将他的心脏千刀万剐,捣碎成泥,血肉粘连,疼得喊不出声来。 不可能,怎么可能,爹不会死!爹永远不会死! 润之嘴角被凝固的血块糊住,几乎口不能言,死命摇晃脑袋,眼泪迸溅而出。 “好在新皇仁慈,”刘必显卡住他的脖子,“别晃!年轻人还真有活力,流这么多血还精神得像头活驴!” “听着活驴!新皇大赦天下,免了他千刀万剐之刑,只赐和珅三尺白绫,令他自行赴死,如今罪臣和珅已然伏诛……” “不——!!!!” “不要打断老子说话!小杂种!”刘必显甩了他一巴掌,轻蔑地俯视他,“有爹生没娘养的玩意儿!” “你和你爹,你们钮祜禄一族,对永琰来说,不过是一块登上大位的垫脚石,如今天下在手,他不再是任人欺凌的落魄皇子,而你也再无用处 ,这垫脚石可就变成绊脚石了——” “新皇口谕——查抄大奸臣和珅府邸,金银尽数充公,府中诸人,一律杀、无、赦。” ——等着看罢,他若是当了皇帝,有你哭的那天。 ——你就是头拉磨的驴,他三不五时出现一会,就像在你眼前挂上一根永远也够不着的胡萝卜,不过贪图你身家显赫,能帮着他。 ——等他用不着你了,萝卜也不用喂了,直接把你爽了,只因着你今时今日还有可利用之处,才待你与众不同些。 “其他人都解决了?” 御林军头领指使左右,把死人从各处拖出来,在院中堆成一座尸山,又将头颅一一砍下,摆放成三排,清点人数,遂抱拳回禀道,“□□羽一百零四人,另五十四名长工,三十二名丫鬟女眷,倶已处决,还有一名夫人……方才已自尽了。” 刘必显拍拍手,“不错,这小丫头倒还有几分姿色,老子今日没什么性质,你们就在此地把她办了,新皇登基,也给你们尝点儿甜头。” “不!!不!”润之从剧震之中惊醒,奋力以头撞地,“刘必显,刘必显!你放了她!不许碰她!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用不着记恨我,要记恨……就去记恨你的琰哥吧,老子再同你废一句话,”刘必显在他耳边低声说,“永琰托老子带给你一封信,信呢,我已经烧了,但信中有句话不妨说与你听。” 绸缎撕裂声、素池拼死的呼喊交织进夜色里,她嗓音凄厉,一如濒临死亡的杜鹃鸟,一声一声叫着哥哥,说哥哥我疼,哥哥我不想死,声声啼血,撕心裂肺。 到了后来,那声音渐渐低下去,留下一个破了的尾音,血淌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05 了满地,素池断气了。 润之双目血泪蜿蜒,无神地望着远处,而刘必显的声音穿过刺耳种种,却显得更加清晰和残忍—— “朕若不除和珅,天下人只知有和珅,不知有朕。” “你爹啊,已经死了。” 润之的天,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少更一点点,明天上大餐~~鞠躬 ☆、风过时 “把他的嘴掰开!别让他咬舌!”刘必显说,“想死,没那么容易,老子还没在你脸上戳几个窟窿,现在教你这么轻松就死了,岂不是便宜你。” 润之被掰开嘴,趴在地上,两手都有人踩着,根本不需按着也起不来,双目空洞,涎水和着血水,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诶?怎么不动弹了?” 刘必显绷着脚尖踢他的脸,踢了两脚又翻过来踢后脑勺。 “怎不叫嚣了?不反抗岂不是没甚意趣,罢了罢了,直接杀了罢,宫里事情多得很,没工夫陪你玩儿。” 他抽出刀来,屈指弹了弹刀刃,“行吧,今天就拿你的血祭我这把宝刀。” 刀光一闪,倒在一旁的石鲁一跃而起,众御林军不妨,竟被他撞破开一条去路,单臂勒住刘必显的脖子,冲御林军大喝一声,“放他走!” 说时迟那时快,刘必显手中刀柄方向一转,刀刃穿过腋下,噗嗤一声扎进石鲁腹部! 润之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石鲁口中涌出鲜血,身体向后弓起,手臂却依旧死死勒住刘必显,将他勒得直翻白眼,狠狠地一拧刀柄,刀刃在石鲁肚里转了半圈,血溅了刘必显一脸,只怕肠子也绞碎了,他却似不知疼痛一般,大吼一声—— “放了丰绅!不然你石鲁爷爷杀了你们头头儿!” 刘必显抬手,御林军松开润之,向后退了一步。 “丰绅,”石鲁说,“你赶紧走,离开京城,逃命去!” 润之艰难地爬起来,失血令他眩晕,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那你怎么办。” “我走不了了,”石鲁手上更用了两分力气,催促道,“不用给我报仇了,快走!!!” 刘必显被勒得几乎断气,御林军投鼠忌器,向两旁让出一条窄路,润之最后回望一眼,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好似看见石鲁正在笑。 他说,“丰绅,不要回头。” ——人参是挖给谁的? ——挖给丰绅,将军帮我给他罢。 ——怎么不亲自给他? ——当日三尺校台上伤了他,我没脸见他。 ——为何不想娶媳妇儿? ——甭问了,也不是个囫囵人,莫要连累了人家姑娘。 ——莫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心上人?不知道算不算是,只不过不管算不算,这辈子是不敢奢求了,若有来日,石鲁便只远远护着他,护他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他跌跌撞撞,拼了最后一口气跑出锡晋斋府门,唯有仇恨支撑着他不敢稍停,他仰天嘶吼,如同一个疯癫无状的孤魂,仓皇四顾,路上尽是因战争而失所的百姓,天昏地暗。 忽听遥远处传来一声马鸣,惊羽立在菜市口,宛如开天辟地一只神驹,朝他昂起头,喷了个响鼻。 血液渐渐耗尽,濒临死亡的感觉反复冲撞,他虚弱无比,血流了一路,几度跌倒爬起,惊羽用鼻子拱他,忽而前蹄跪地,润之勉力翻身上马,拍了拍马脖颈,“带我……去找他。” 找到他,讨个说法,做个了断。 惊羽眼中蓄满泪水,向天长嘶一声,朝皇宫奔去。 皇宫 永琰从榻上坐起来,拳头抵着脑袋缓解头痛,门外候着的太监听见动静,连忙道,“圣上起身了么,新晋官员都在大殿候着,圣上可要见一见?” “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太监说,“奴才进来服侍您更衣。” “不必,”永琰说,“这就去罢。” 太监不敢有异,诺诺应了,又传下去,叫大殿上的臣子速速整理衣冠,登基大典虽未举行,但圣上第一次临朝,万万马虎不得。 天已大亮,东方既白。 永琰身着龙袍,长身立于金銮殿之上,器宇轩昂,不失先皇气度。 群臣山呼,“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朕今日临朝,当大赦天下!” 北午门 “站住!你是何人?!” 润之周身浴血,趴伏在惊羽背上艰难喘息,“带我走……” 惊羽朝后退了三步,后臀蓄力,猛地腾跃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白弧,越过阻挡的门将,发足狂奔! “站住!站住!”侍卫大怒,“有人闯宫门!给我追!追上他!” 陈骁甫从北校场点将归来,问道,“尔等在追赶何人?” 侍卫抱拳见礼,“回将军,方才有人擅闯宫门,末将见其来者不善,正要将其追回。” “不必追了。”陈骁抬眼望去,极目之处白马屁股缩成一个白点,可不正是将军的惊羽么。 “想必是回来认主的,这马通人性的很,不用捉它,它自己便能寻到马棚去。” 侍卫心中大惑,那马上分明还载着个血葫芦,将军没看见?奈何官大数级,只得抱拳领命。 ———————————————————————————— 乾隆倚靠在和珅怀中,慢慢缓过一口气来,他在黑暗里张开手掌,在眼前晃动片刻,叹道,“致斋,朕瞎了,从今往后,朕便寸步不能离了你,你便是朕的眼睛,代朕看这大好河山……” “闭嘴!少跟我再朕朕的,小心我像打纪晓岚似的打你。”和珅照着乾隆脑袋啃了两口,“统勋扮做车夫,带我们出宫去接润之,另外,我们正在箱子里面,看不见是正常的,我也看不见,你没瞎。” “唔,”乾隆说,“颠得厉害,想必到了六棱石子路处,快出午门了,真……我好似听闻有马蹄声,这成何体统,午门之外,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怎可逾了规矩!” “啊致斋你怎的又咬我?!” “一朝天子一朝臣,儿孙们有什么规矩让他们自己去定便是,你个过了气的老皇帝多管哪门子闲事?怎么,我还咬不得你了?” “咬得咬得,这世上只你一人咬得,致斋……我老么?” “四十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年轻儿呢,”和珅笑了笑,心说,但你在我心里一直没变。 “老便老罢,即便我是个老头子了,你不也得陪在我身边么,出宫之后先去何处?” “接上润之,带着几个孩子先南下到江南看宅子,然后西行往滇藏,去看看何琳,再去大漠,去伊犁,到处逛逛,看看大好河山。” 乾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06 隆贴着他的胸膛,听他有力的心跳,“你说去哪就去哪,都听你的,前半辈子没能履行诺言,陪你踏遍山河,往后的日子,便全交给你了。” 二人的手紧紧牵在一处,在黑暗中交换了一个时隔经年的吻。 皇宫 新上任的兵部尚书荣庆上前一步,“臣有本奏。” “圣上甫才临朝,本应大赦,但和珅与刘墉本是前朝旧部,且倶在朝中风评不佳,乃是奸佞一党,应尽早处置,以儆效尤。” “刘氏与钮祜禄氏控朝多年,理应处置,刘墉与和珅已伏诛……” 白马穿越大殿,在群臣或惊诧或疑惑的目光中,稳稳地停在金銮大殿之上。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爹,不肯放过我。 “润之?!”永琰肝胆俱裂,自龙椅上猛地站起,“传太医!快传太医!” “嘭——” 一声巨响震彻大殿上空,万籁俱静。 永琰低头,胸口位置赫然破开一个血洞,鲜血染红了龙袍,复缓缓抬起头来,茫然地看向润之手中尚且冒着青烟的火铳。 “新皇遇刺!新皇遇刺!救驾!快来人救驾——!” ——第六卷 相去日已远 (终)——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虐的几章,顶锅盖跑~后面一定会甜回来啦~~~完结倒计时 ☆、指间沙 小润之想进宫看看,和珅不许。 小润之依偎在父亲怀里撒娇,使劲浑身解数,把和珅哄得五迷三道,终于换来一次入宫的机会,前提是要藏在父亲的官服裙摆底下,不能做声。 不做声便不做声罢,总比成日在府里头看二叔瞪眼珠子强,小润之心想。 和珅照样上朝,下跪的时候前头支出个齐膝高的大包。 “囡囡,跪下,快跪下。” 小润之奶声奶气振振有词,“我丰绅殷德,跪天跪地跪父母,才不跪劳什子皇帝呢。” “嘘!那趴下。” “哦。” 大包终于瘪了,和珅松了一口气,乾隆憋笑憋得噗嗤噗嗤响。 “爹,爹?” “作甚?” “有股子怪味儿,冲的很。” “那是刘墉嘴里的大葱味儿,你爹早习惯了。” “呕——” “儿子!你别吐爹衣服里——” 直到早朝上完了,小润之出奇消停,和珅大感欣慰,儿子终于懂得体谅爹了,说不让做声就不做声,待掀开衣裳一看,得,人没了。 儿子丢了,和珅崩溃地想。 皇宫真大啊,小润之踮着脚尖,东看看,西逛逛,兜兜转转绕到了演武场,演武场外有高墙,里头叮当呼和不停,就像十里集耍把式的外乡人,你来我往,热闹非凡。 漂亮的宫女姐姐说,这里头住着神机营,大家正在练功夫呢。 “里面有卖话本儿的么?” “……没,没有。” “那卖糖葫芦的呢?” “……也没有。” “那有什么?” “神机营里啊,”宫女姐姐双眼冒心,“那可都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大英雄?”小润之拍手道,“大侠!” “对……就是大侠。” 小润之三步并作两步,身子一缩,猛向上一窜,肉嘟嘟的小手扒住墙缘,作势要往上爬。 “诶诶,”不料这玉雪可爱的小娃竟如此好动,宫女大为头痛,“别爬,危险!” 正当此时,自墙头翻下一人,直砸在小润之身上—— “诶呦!” 二人摔成一团,宫女大惊失色,连忙拉他二人起身,小润之定睛看去,只见翻墙之人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却生得一副绝好相貌,身量颀长,高出自己大半个头去。 “你是大侠么?”润之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巴巴儿地毛遂自荐,“你能教我绝世武功么,我是那个……那个什么,练武奇才。” 少年上下打量他一番,眼中尽是戒备之色,只当他是后宫中哪个跑出来逛景的小主子,不足为患,可是那只握住自己的小手又暖又软,令他舍不得甩开。 墙内忽而传来一声呼喝:“逮住他!别叫那臭小子跑了!” 小永琰抽出手来,掉头就跑。 “大侠!别跑啊——” 小润之不管不顾,抬腿就追。 两人七拐八拐,不知道跑了多久,润之人小气短,实在支撑不住,蹲下身像小狗似的喘气,断断续续地说,“别,别跑了,大侠。” 小永琰充耳不闻,闷头一味朝前跑,生在这后宫之中,看似身份尊贵,实则明里暗里皆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时时处处等着栽赃、构陷,若是停下了,说不定又要落入谁人设计好的陷阱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又跑了一炷香光景,身后一直跟着的雪团子终于看不见了,小永琰渐渐放慢速度。 午后暖阳铺洒在甬巷内,他的心却越发沉重,想着方才那娃娃年岁尚小,又生得那么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若是教心肠歹毒之人看见,领走了挟做人质,亦或是被好色之徒拐带了去,圈做娈童,宫中可从来不乏可耻之徒,这般一想,便好似眼睁睁瞧见了他泪眼汪汪,白嫩肌肤上遍布伤痕的模样,心里更加不忍。 旁的公子王孙被疼着宠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放任着一个奶娃娃满后宫闲逛,恐怕他的母亲定也不得宠,诶……同是天涯沦落人,小永琰毅然决然地停住脚步,并暗下决心,找到他,收他当小弟。 “大侠你自言自语什么呢?”润. 小弟. 之从背后幽幽探出头来。 “!” 小永琰跳开一步,小润之歪着脑袋打量他,方才自远处便见他神神道道,念念有词,不由有点惋惜,别是个长得好看的傻子吧。 “他们为啥追你呀大侠?” 小永琰与极度自来熟的小润之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败下阵来,别过脸,硬邦邦地说,“我拿了他们的东西。” “拿而不告是为偷,”小润之跟个小大人儿似的说,“走吧,你跟我回去自首吧。” “呵,自首?”小永琰足尖点地,旋身飞上墙垣,坐在鸱吻撅起的石头嘴上荡腿,“向何人陈情?” “大侠你真厉害啊大侠,你教我翻墙好不好?” “……” 小永琰一跃而下,颇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转身要走。 小润之张开藕节似的小胳膊,将他拦住,“别走。” “你还要如何?” “你拿了他们什么东西?” “与你何干?” 小永琰一手捂着腰间火铳,一手拦着黄人参娃娃似的小润之,使他不能近身,怎奈那双小肉手不断上下摸索,摸得他浑身麻痒难耐,简直要笑出声来。 “别绷着啦,想笑就笑么。” “……” 怎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07 么会有如此……如此……臭不要脸之人,永琰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你看,你笑起来更好看了。” 可是,偏偏这样毫无戒备的小少年,却一头撞进他紧紧封闭的心里,一住就是许多年。 他入神机营也有些时日,因着一身筋骨,受了段老的青眼,归到帐中,授之武艺,学武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想偷一把火铳。 火铳这样的□□在大明朝用的广泛,到了大清反倒不太常见,放眼宫里头也只有禁卫军与神机营两处可用,他需要这东西,他要杀人。 终究年少,两个小少年嬉笑打闹,渐渐熟络起来,小永琰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冷宫后头的茶坡上去,头对头躺下来,望着遥远的天空。 “这些有香味的叶子是什么?” “是一种茶,很苦,所以没有人来摘。” “这个玩意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当然,”小永琰说,“这管子里头装上铁蛋子,手按住这里,按下去,铁蛋子就会弹出去,射中你想杀的人,那个人的身上就会被打出一个血窟窿,不停流血,血流光了,人也就死了。” “死了?” “死了。” “死是什么?” “死就是……就是……”小永琰绞尽脑汁,“就是没有了,飞走了,到地底下很深的地方,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然后再投胎,好人飞升做神仙,坏人变成猪狗畜生。” “也就是说,死了,就会飞了?” “是……也不完全是,”小永琰高深莫测地说,“人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了,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的人。” “那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爹了?”小润之有些感伤,“爹肯定不想让我死的。” 小永琰用手指头描画天上的一朵云彩,“反正我死了,没人知道,也没人难过。” “有的,有的,”小润之凑过头来,啵一声亲在他脸上,“别死,我难过。” “你……” 小永琰脸上通红,慌忙坐起来。 “你我素昧平生,萍……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又如何,”小润之把脑袋蹭过来搁在他腿上,奶声奶气地指正,“谁说知己挚友就得是娘胎里注定的,我就是要与你交朋友嘛,你教我绝世武功,我们一起行走江湖,这个给我玩玩。” 他伸手从永琰腰间取出那根火铳,小手几乎握不住扣弦,勉力攥在手里,摇摇欲坠。 “别冲着我,”小永琰说,“太危险了!” “没事的嘛,我用手把铳口给遮上,这不就好了么。” “诶,别——!” 永琰一把挥开他的手,却还是迟了一步。 火光乍起,手心剧痛,后坐力使火铳柄撞上他的头,陷入黑暗之前,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问他的名字呢。 他记起了很多很多事,唯独四岁那一年的午后,天空的湛蓝,苦丁幽微的香气,那一声火铳巨响,刹那间光影与耳边的嗡鸣,流血不止的手掌与火星四溅时,永琰被灼伤的眼睛。 竟全然忘了。 ——你会开火铳。 ——你开过的。 ——你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各位老爷鞠躬~完结倒计时~ ☆、天涯路 他动弹不得,口不能言,唯有周身焦灼的痛楚提醒他依旧活着。 活着,为何还要活着,很多很多次,润之觉得自己早已经死了,死在水里火里,死于千军万马铁骑践踏,死在父亲盛怒的棍棒之下,他闭上眼,觉得生命流逝,停顿得刚好,有人记着,有人念着。 可是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活着,在那些伤痛里侥幸存活下来,然后变得刀枪不入。 唯心死而已。 马车颠簸,一人掀了车帘,探进半个身子来,继而手背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润之悚然一窒,这种触感太过熟悉,这只微凉的手,曾无数次在晨光熹微与做了噩梦的午夜,温柔地将他唤醒。 “你醒了,”方儒生说,“能说话么?” 润之张了张口,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方儒生半抬起他的身子,依靠在自己怀里,断断续续喂进去小半壶水。 “慢些喝,还有。”说罢撩起帘子,对外面的人说,“再递壶水给我——” 尹壮图一边驾车,以手指勾了一只水壶送去,“醒了么?” “方才醒的,”方儒生说,“但好像不能发声,我来驾车,你进来看看罢。” 尹壮图应了一声,侧身与方儒生交换个位置,继而悬着头在润之上方,像个大夫似的端详他的脸,两指捏开他的嘴来检查口腔和喉咙,奈何他也是个蒙古大夫,军中断骨创肉的伤治得,再往深处就不好说了。 “丰绅,丰绅,你能听见我说说话么?” 润之将头偏向另一侧,看见车窗外道路两旁,鬣狗正在啃食腐烂的尸体,那人肠穿肚烂,眼珠落在三丈以外,已被撕咬得不成样子,秃鹫蹲守在侧,等待着这一顿唾手可得的晚餐。 “如何了?” “喉口看着没甚大事,”尹壮图说,“不成了,后背上伤口裂了,我帮他重新包扎一下。” 润之听了几句,又在剧痛之中昏迷。 浑浑噩噩睡了两天一夜,醒来时窗外漫天星斗,方儒生倚着车壁浅眠,尹壮图扬鞭催马,片可不敢停歇地赶路。 四下寂寂,唯有鸦啼与风声,想来已入山林,感到身上的疼痛有所缓解,润之伸出手,拉了一把方儒生的袖口。 方儒生睡得很浅,见润之醒过来,又扶起来喂下些水去,探了探他的额头,高热已经褪了。 “饿了么?” 润之竭力摇头,合上眼睡去,方儒生伸手去戳帘子外,“你入车内歇息会儿,我来赶车。” “不用,还撑得住,”尹壮图说,“你若精神了,便出来陪大哥坐着。” 方儒生蹲起身,掀了帘子出去,帘子一落下,润之便张开眼,盯着车篷发呆,思绪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起小时候御林军闯进院子,将母亲拖出去斩杀,一会儿又想起素池被糟蹋至死时绝望的眼神,无一不是血腥可怕、令人作呕的场景。 帘外响起一段埙声,却是许久未曾听闻的清平调,悠扬婉转,如泣如诉,仿佛碾平了无数岁月,令他歇斯底里的情绪渐渐平复些许,慢慢又陷入睡眠。 前路是哪里,未来在何处,他不想问,而背道而驰的皇宫与曾哄骗、利用、不共戴天的仇敌,他最后如何了,是在除掉自己之后继续风光无限地坐上天子之位,还是偶在午夜梦回之时被噩梦滋扰,润之都无从得知。 总之没有死于那一火铳就是了,若有国丧,天下皆知,可见火铳里的铁蛋子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08 并不足以要人性命,小时候的永琰就会骗人了。 充足的睡眠使他的身体缓慢恢复,但他迟迟不曾开口说话,伪装成一个天生的哑巴,令尹壮图担忧的是,他似乎也听不见他说话。 “丰绅,丰绅,”尹大哥锲而不舍,“大哥知道你醒着,那日宫中混乱,文武百官几百双眼睛倶看见你……”有些难以启齿,喉头上下动了一动,“军师爷设计将你换出宫,先至南方行宫将养些时日,不过你且安心,皇……他没甚大事,大哥不问其他,你……不必有愧。” 有愧?为何有愧,你怎么就不问问我这一身伤从何来?你怎就不问问我钮祜禄一族为何灭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没能将他置于死地已算是失手,谈何愧悔,润之闭上眼,非暴力不合作,冷硬的像一块没有活气的石头。 “丰绅,你能听见大哥说话对不,丰绅……” 第十四日午后,润之趁尹壮图下车采购粮食之时,一掌劈晕方儒生,孑然而去。 佛说回头是岸,而他回不了头,也再无岸可依,此生此身,唯有漂泊能够救赎。 之后三个月,他活的如同行尸走肉,随着人群走,大涝年头颗粒无收,不时有南下难民经过他身边,携老扶幼,朝南方迁徙,年幼的孩儿瘦骨嶙峋,白日里躲在小小的简易窝棚下,等待父亲母亲到施粥棚子里领一碗稀薄的米粥,廖以果腹,待到夜间,两个大人把小孩儿夹杂中间取暖,胸膛贴着胸膛,骨头硌着骨头,待过几日便跟着人群迁徙。 润之看罢这一幕,蓦地觉得鼻子有点酸,裹紧破衣裳,乞丐似的睡了。 每日都有人饿死、冻死,后来大灾一过,果然发了疫病,难民中开始成批病死,横七竖八地暴尸街头,这些客死异乡的尸首腐烂极快,野狗啃食、雨水冲洗,等待着官府派人来捡拾,而后赐一席草帘,草草裹了,抬到山上喂狼。 他看遍了人间疾苦,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好像感觉不到从前与现在的落差,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偶尔饿得睡不着,也去施粥棚子里逛一逛,坐下来慢慢喝一碗粥。 施粥的是镇上一户员外家,瞧这乞丐长得实在俊,每次都把舀子探到粥桶最下头,捞些干的给他,他也不说话,只点点头,仿佛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 再后来官兵在城门楼上贴上了他的画像,若见此人,上报朝廷,赏万金,他就不敢再在镇上待了,随手在脸上抹了两把灰,随着剩下的难民继续朝南方迁徙。 曾经一言不合就可以为谁而死,如今看遍了生死,反倒生出许多胆怯,儿时一味想浪迹天涯、闯荡江湖,如今终于成为了话本里那般的游侠,才发现真正令人羡慕的是那三口之家抱在一处取暖时的神情。 拥有之时不曾珍惜,失去之后追悔莫及,人世种种,皆因如此,润之摇头苦笑。 这一日行至颍州地界,难民们纷纷停下扎窝棚,润之从善如流,卧在小巷子墙根底下的一小片阳光里小憩,忽听一阵谩骂,紧接着便响起拳打脚踢与闷哼声,润之不耐烦地捂住耳朵,翻了个身,继续睡。 怎奈这场欺凌过程冗长,且形式单调,润之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翻到墙上,去看这场免费的热闹。 被打的是个小乞丐,看身量不过五六岁,估计也是随着难民南迁的,脑壳大,四肢细,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像是芦柴棍儿上插着个黑土豆,几个破衣烂衫的男人围着他踢打,似乎想从他手里抢夺什么。 小乞丐死死攥着一个包子,拳脚无情地落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的小骨棒碾碎,但他却像感受疼痛不到一般,还抽空把包子塞进嘴里,狠命咀嚼,一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饿死鬼模样。 一帮成年难民见抢夺不到粮食,勃然大怒,更加狠厉地朝他身上招呼,小乞丐双臂抱住脑袋,嘴里嚼个不停,终于将这一口包子咽了,骂得最凶的男人一脚踩在他肚子上,破口大骂,“狗杂种!老子叫你抢!踩烂你的狗肚肠!” 润之看了许久,心中有数——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难民也是人,也分三六九等,青壮年有把子力气,能多抢些粮食,填饱肚子,老弱妇孺就只能等着官府开仓施舍,饥一顿饱一顿勉强维生。 润之打了个哈欠,不想管这闲事,不料就在此时,那孩子骤然抬起头,远远地朝他看了一眼—— 那双方才还倔强、阴狠的眼睛,突然流露出一小段示弱与恳求,好像在用尽全力恳求搭救,难民通常不会求人,因为明白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江,故而比旁人更懂得世态炎凉,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但偏偏润之就是难民营中一个超凡脱俗的存在,仿佛是自小救人救惯了,即便再落魄,骨子里的惯性却根深蒂固。 那眼神就像一柄锥子,从中透露出的不甘与绝望、疼痛与无力,狠狠震动了润之心中尘封许久的弦,那个小乞丐,竟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就是那一瞬间的犹豫,他已然翻身而下—— 一群吆五喝六的难民尚且沉浸在殴打发泄的快感中,突然后背挨了一记重拳,方才骂得最欢的头头儿被搡了个跟斗,几人倶是一愣。 “你、你小子什么人?!” 润之不愿与他废话,双脚略分,两膝下沉,直接亮招。 “多管闲事!”那头头儿在众小弟搀扶之下勉力爬起,面露狞笑,两手合拢掐得咔吧咔吧响,向后一挥,“小的们,给我撤——” 一群乌合之众屁滚尿流地跑了,头头儿一马当先,跑在最前方,回头十分俗套地吼了一嗓子,“你给我等着——!” 润之“……” 人尽散了,只剩下匍匐在地的小乞丐,润之走近几步,想看看他伤得如何,那孩子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脚,一双小手冻得开裂,上头冻疮累累,被打得流血,瑟缩着,坚定的,抓住他的裤脚,像是死死攥住一颗救命稻草。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爷们放心,虐不了几章哒,新文正在存稿中,低调冷漠锦衣卫攻,重生说不上咋地乱七八糟脑洞奇葩小皇帝受,名字起不出来,大家有什么建议么?抓狂ing~~~ ☆、琰丰 小琰丰第一次见到那人,感觉就像等了整整八年。 那一年,琰丰八岁了。 他记不清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家乡又在何处,只知道幼时被扔在后山,一头刚失去幼崽的母狼恰好路过,便阴差阳错地喂活了他,待稍稍济事,能走能跑时,母狼被猎户捕杀,皮毛生生剥了做毯子,他从那头狼最后一眼中,勉强看出点名为母爱的东西。 后来猎户拎着他颈子上的皮把他从狼窝里拽出来,盯着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尚且有驯化的余地,便给他栓了个套狗的链子,连拖带拽地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09 牵回住处,绑在门口当看门狗。 猎户嗜酒,打猎卖几个钱就到市面上换酒,常喝得酩酊大醉,而后殴打他,掐着他的脖子,朝他哭诉跟小白脸跑了的婆娘,猎户叫他‘狼崽子’——那是他的第一个名字。 可惜那猎户到死也没想明白,人终究不是狗。 猎户死了,他把手擦干净,带了几块石头似的干粮,跟上了浩浩汤汤的难民队伍。 眼下他在鬼门关转了一遭,浑身上下骨头像是统统散架了,但求生的欲望使他用尽全力,死死地攥住眼前人的裤脚。 那人瞧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仿佛与方才出手相救时判若两人,他极力仰起头,注视那人的眼睛,觉得那里没有爱也没有恨,像一口井一样毫无波澜,只剩下被岁月涤荡过后的平静与超脱。 那人伏下身,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扬长而去。 他觉得有点失望,既然救都救了,为什么不肯摸摸他的头呢,哪怕说句话也好啊,他努力蜷缩成一小团,尽量忽视身体上的疼痛,默默地望了一眼那人的背影。 润之离开巷子,很快便将那小乞丐忘于脑后,他何尝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如今自身难保,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断了那孩子的念想,省得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他太明白这种感觉。 白天一时冲动管了闲事,注定这一夜就要不安生,润之被当头一棒打得心知肚明,强忍着眩晕与黑暗中渐渐围过来的一群人对峙。 冲鼻的酒气熏得他睁不开眼,只听白日里的头头儿喊了一嗓,“大哥!就这臭小子妨碍咱兄弟办事儿!废了他!” 果然有备而来,感到地面震动,竟见一九尺壮汉拔山倒树而来,举拳便砸,润之抬手格挡,生受了这一记,一时只觉得腕骨剧痛,险些脱臼,硬拼不过,连连后退。 壮汉紧追不舍,一把按着他的脑袋朝墙上磕,连着磕了十几下,见他终于不挣扎了,又伸手顺着前襟往下撕扯他的衣裳。 润之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一时也分不清是头疼还是先前的伤口裂开了,头皮似乎蹭破了一块,血顺鼻梁往下流,破旧布料不耐□□,很快便露出一片白亮的肌肤,壮汉酒劲上头,眼底□□中烧,大手探下去往裤裆里摸。 一旁几个宵小也看直了眼,白日里不曾细瞅,现下细细去看那张抹了灰尘的脸,竟险些错过如此尤物,顿时心痒难耐,连连吞口水,只盼着大哥爽够了,自己也能上前分一杯羹。 突然之间,壮汉发出一声咆哮,粗腰痉挛,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缓缓软倒在地,身后竟插着一根固定窝棚的铁锨。 壮汉倒下去,显出他背后细骨伶仃的小孩,竟是白日里被欺负的小乞丐,阴森的黑夜里,润之看见那孩子眼睛里冒着绿光,活像头尖牙利齿的小狼崽,谁也没看清他从哪儿冒出来的,那铁锨足足三尺来长,少说也有二三十斤重,也不知他怎么拿得起来,又捅死壮汉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旁边看热闹的几人吓得不轻,一时俱不敢动。 那小孩一手握着铁锨,来回活动着从壮汉后腰上拔了出来,拖着绕过来,挡在润之前面,微微弓着身,那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杀……杀人了……” 几个难民本也是欺软怕硬色厉内荏,此时见靠山已倒,那小孩儿又似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似的拼命,倶吓得腿软,连忙输人不输阵地大呼小叫几嗓子,继而一哄而散了。 月光残败,散落成一地鸦雀无声。 润之一手捂着头上的伤爬起来,一大一小相对而坐,小乞丐从怀里掏出一把蒿草,慢条斯理地放在嘴里嚼。 这东西不能吃,润之想拦他一拦,但这个念头也仅仅是在脑子里一过,而后就歪头靠着墙壁睡了——吃就吃罢,与我何干。 一夜无梦,许久未有过如此安睡,梦醒时额头上敷着一片绿油油的蒿草沫,伤口竟神奇地结痂了。 润之四下打量,发现正躺在巷子旮旯里一片狭窄的阳光下,那点阳光的香气,让他想起久违的家乡,父亲与童年,幼时毫不在意的珍馐美食全化作无形小手,挑逗起他的食欲。 熬过漫长的冬日,早春的阳光挺暖和,但到底不能当饭吃,润之矫情地感叹了一会儿人生,忽然闻见不知何处飘来的食物香气,顿觉腹中空空,连忙紧着鼻子又深吸两口。 小乞丐一手一个菜包子,鼻青脸肿胜利归来,见他已经醒了,赶紧把两个包子都递过去,润之倒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来三口两口塞了一个,抬头看小乞丐眼巴巴地瞅着,便知恩图报地把另一个包子掰给他一半。 润之就着早春乍暖还寒的风,吃了三天以来的第一顿饱饭——一个半包子,而这顿饭,是面前这个小乞丐施舍给他的。 小乞丐全然没了昨夜的戾气,安静地蹲守在一旁,若是有谁敢觊觎润之手里的包子,喉中便发出狗一般警告地低呜声,待把人吓跑了,又收起一身逆毛,乖顺地用脏脑袋蹭蹭润之的袖子。 润之吃饱了拍拍屁股就走,那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跟了三条街,润之走得快他便跟得快,润之慢下来他便停下等两步,始终保持在一丈开外,不敢逾越。 一直跟到润之落脚的小窝棚。 早知道是这么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当时就不应该多管闲事的,润之叹了一口气,回头捡了块石头,吓唬狗一样朝他一弯腰,喉咙里发出‘猢’的一声。小乞丐吓得够呛,疾退两步,险些摔倒,小手撞在墙上,磨破了一块冻疮。 润之心里有些不落忍,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呢,但自己都是无家可归,实在没能力养活他,这般想着,稍稍心安理得了些,转身回窝棚里睡了。 小乞丐眼巴巴瞧了他一会儿,等润之一觉睡醒,顺着窝棚口朝外看,已经不见他的影子,想必是捞不到便宜,又去找旁人了,润之笑着摇摇头。 不想到了傍晚,窝棚口凭空出现一块烤肉,巴掌大一块,肥瘦相间,五花三层,烤得油滋滋,外焦里嫩,润之捧着左右思索了一番,莫不是昨夜那帮人来寻仇的,在肉里下了毒,想毒死他? 这个念头一转而过,那些人又不傻,有肉不自己吃,拿来毒仇家?反正他是舍不得,那股子久违的肉香味儿缠绕着他,一寸寸收进皮肉里头,香得头皮发麻,让他无法思考。 一咬牙一跺脚,死就死吧,反正没肉吃活着也没啥意思。 可能是太久没沾过荤腥的缘故,这块肉虽说没什么咸淡,但还是令他满足得飞了一圈,吃的太快,倒是没吃出是什么肉来。 第二天傍晚又是这么一块肉,润之半点也不起疑,问心无愧地吃了。 一连数日,有时候是一块肥瘦相间的肉,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10 有时候是一段骨髓香腻的棒骨,润之伤口恢复极快,迅速胖回了平均水准。 这一日傍晚,小乞丐如平日一般将烤好的肉放在润之窝棚口,依依不舍地朝里头忘了一眼,离开时并未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人。 待回到小巷子旮旯里,小乞丐朝将灭不灭的炭火里丢了块木头,又从墙根儿里拖出来一个破筐,仔细吹掉上头的雪沫,伸手打里头拉出一截胳膊——那胳膊粗壮黝黑,断口参差,已不怎么流血,明显已经死了多日。 他从手肘处片下一块好肉,仔细放回雪里埋上,又切下没啥肉的手指头,用竹篾串着,打算自己烤了吃。 润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简直要呕于当场,原来这几日吃的肉……呕…… 小乞丐这才注意到润之,连忙拘谨地站起来,甚至让出火堆旁边的地方给他坐,却见他面上一片铁青,显然是气狠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便低头不停揉搓破烂的衣角。 润之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酸疼,他快步走过去,拉过那孩子的小手,展开,在手心里写了‘丰绅’两个字,指了指自己,又一笔一划写了另外两个字,末了指了指他。 小乞丐不识字,但他明白那人这是要自己了,后面这两个字便是他给自己起的名字了,心中一时喜忧参半——喜的是从此后有人相依为命,忧的是万一这人知道自己不识字,会不会改变主意,又不要他了?这么想着,便赶紧攥紧手掌,生怕那两个字飞了似的,连跑带颠地去找难民营里最有学问的老郎中。 老郎中告诉他,那两个字念“琰丰”。 打那以后,小琰丰便住进了润之的窝棚,两人合力将窝棚扩建了一下,润之又回忆着柳凤雏传授的手艺,动手添置了些木头家具,竟也有模有样。 这个孩子的懂事与自立完全超出他的预料,润之渐渐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在如此混乱的难民聚集地活下来,不仅仅如此,小琰丰虽然生得小于实际年龄,力气却是极大,跑得极快,无论是施粥还是放粮,总能赶在一众难民之前,白日里叱咤风云地抢夺粮食,夜里又偷着上山打些野物囤起备用,与其说润之‘收养’他,还不如说是被他供养着。 后来到底不让他吃人肉了,小琰丰觉得挺可惜,人肉虽不算最好吃,但一者得来不太费工夫,二者体格大,一个人可以吃很久,但不论如何可惜,润之不让吃,他就再也不吃了。 不用为了食物疲于奔命的闲暇之时,润之偶尔在他的掌心写字,每日写一个,也不教读,让他自去找识字之人认去,为着这几个字,小琰丰唤他一句‘师父’。 慢慢的,他发现这孩子极其聪慧,每日一字远远满足不了他,便又用小木棍在地上写诗,写一行擦一行,存心与他为难似的,不料小琰丰竟能过目不忘,第二日就能一字不落地背诵给他听。 大浪淘真金,乱世葬英豪,这样的旷世良才,却终究埋没在污泥之中,润之打心底里惋惜。 不知为何,这个孩子的到来似乎令润之沉寂了许久的人生产生一丝裂痕,透出一线阳光,求生的欲望也在这一线阳光的照射之下越发膨胀,想要活下去,想要活的好。 他终于懂得,原来人活着是一种本能,但活的好却是本事,活着,总要为点什么,为了什么人。 半年之后,难民被白莲教教众冲散,集体向西迁移,至乌里雅苏台。 大漠寒风凛冽,难民们将窝棚扎得紧凑,勉强取暖,润之与小琰丰在窝棚周围拓了一小片土地,还用地里捡来的碎稻子酿了几坛子酒,埋在大铁树底下,甚至圈养了三头野山、两只野芦花鸡,日子慢慢好过了起来,也算是有声有色。 许是忍饥挨饿的苦日子过久了,小琰丰每次进食都慢不下来,有次整吞了一个鸡蛋,吓得润之给他拍了很久,生怕这个鸡蛋要了他的小命。食物充足时,小孩长得越发快,个子抽条一般生长,草鞋要一个月新编一双,终于撵上了这个年纪孩子的身高。 有时候望着他的背影,润之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他不曾其力亲为,却似乎渐渐懂了为人父母的心酸,他一路从风雨里走来,人世苦楚尝了个遍,再回头望时,发现那个能为他遮风挡雨的人,已离开他太久太久了。 润之的伤已痊愈,逢狂风天之前却落下了背疼的毛病,小琰丰便日日把小手搓热了给他推背,一推便是大半夜,他的背上有一道伤疤,从肩胛一直到腰下,如今已生出新肉,依稀还是能看出当时的惨烈,小琰丰不敢开口问,也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 他学会的诗越来越多,后来难民四散,老郎中在半路上被白莲教的马踏死了,便再无人教他生僻字的念法,好在大部分常用字已经学会,偏旁部首都认得,能自己猜个大致。 有一日他出门领粮食,回来早了些,见润之背对着他在地上写字,待他围上去看时,又赶忙擦了,只看见最后一句—— 为君风雨下西楼。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声色归 为君风雨下西楼。 每一个字他都认得,怎么连缀在一起就看不明白了?前面是什么?总不会只有这一句吧,求知欲令小琰丰心中好奇不住,他心里念着,口中不自觉地就喃喃出来,“为君风雨下西楼……前面是什么?” 孰料润之甫一听见这句话竟浑身一震,好似被撞破了什么密辛,脚狠狠踏上去碾平那土,像要将那几个囫囵土字死死地踩进地里去,他面上一贯的冷漠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些小琰丰从没见过的情绪,这样鲜活的师父让他猝不及防,甚至想要将这个有活人气儿的他多保留那么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一大一小搭伙过日子也颇有些时日了,平素但凡小琰丰有诗词方面的疑惑,润之总乐意把诠意一笔一划写在他手心里,而那天润之破天荒地未同他解释一句,转头便逃也似的出门了,他本想等他回来再追问,结果当晚便出事了。 当天傍晚狂风大作,润之迟迟未归,小琰丰站在窝棚口了望许久也不见他的影子,心中更加担忧,只怕夜来大漠上要有风暴,他身上又要不爽利,思来想去,便用苫布盖好牲畜圈,披了斗笠掩了草门,出去寻他。 难民们在乌里雅苏台驻扎许久,这处紧挨城镇,土地虽然荒凉但到底有可开垦之处,又兼有朝廷救济粮款,过得比从前舒坦许多,大家各尽其能,温饱满足了,渐渐便在从事生产与劳作之余多了许多娱乐活动。 这夜孙老头子又在自家窝棚口支起摊子说书,他一连说了好几日,那些个老故事大家都不爱听了,今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11 日从镇上换粮食的时候,听茶肆里说书的讲了个新段子,说的是当今天子与前朝奸臣的宫闱秘闻,此处天高皇帝远,百姓们传几个皇家故事早不新鲜了,如今有了新料,茶肆勾栏一度爆满。 孙老头子甫一回来就赶紧支上摊子,这故事听得他目瞪口呆,简直不吐不快。 润之挑了个最外圈席地而坐,他倒不是想听书,只是还不太想回家,若是那孩子问起,他真不知如何解释,便只能一味装聋作哑。 只听孙老头子一拍惊堂木,徐徐开了腔—— “这回书说到,”孙老头子双手抱拳虚虚朝上作了个揖,“大伙儿都知道,前朝有个大奸臣,名叫钮祜禄.和珅。” “这位和大人,那是贪黩王法,无恶不作啊,据说嘉庆皇帝抄他府邸的时候,光是金条金块就抄出了百十来车,绫罗绸缎,古董美妾,那更是数不胜数哇……” 周遭爆发出一阵嘘声,润之咽了口茶,无奈地一笑。 “先不急叹,”孙老头子话锋一转,“你们且来猜上一猜,那大佞臣后来如何了?” 一人道,“都说抄家了,必定是死了呗。” 其他人纷纷附和,孙老头子神秘一笑,缓缓捋着胡须,“不然,不然——” “当年嘉庆帝一纸圣旨赐予和珅三尺白绫,命他自行了断,对外也一律宣称勤王斩杀奸臣,但无人知道,嘉庆帝却是暗中将和珅送出宫去,令他天南海北自去躲藏,算是了断了上一世先皇与他的君臣之情。” “这怎可能么,”一人发问,“皇帝怎么能放过这样一个奸臣呢?若是来日他东山再起,岂不是个大祸患么!” “嘿嘿,”孙老头子高深莫测地说,“这便是一段秘闻了,传说啊,当今圣上至今未娶,后位虚悬,是为了等一位归人,而这位归人,便是前朝大奸臣和珅之子,丰绅殷德。” “当啷!”润之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落。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一时叽叽喳喳议论开来。 “那后来皇帝等着那人了么?” “没瞧见县城里城门楼上还贴着寻人的帖子么。” “那帖子都贴了许久了,上头人像都看不清模样了,这些年又是荒年又是动乱,估摸着那人啊,怕是未曾瞧见寻帖,便死在路上喽——” 又有人问,“那既然嘉庆帝能为了这位归人放过和珅性命,足见此人紧要,为何还肯放这人还离朝呢?” “那不是教人给陷害了么,”孙老头子吊足胃口,这才缓缓道来,“一年前不是有个什么高位大臣,被皇帝给五马分尸了么,咔嚓——胳膊腿分家,要多惨有多惨。” “你是听何人说来?”另一人追问道。 “我,我是听邻镇的说书先生说的。” “切——”大伙儿大失所望,“说书人不可信,满口胡邹也未可知啊……” “你们还真别不相信,”孙老头急着辩白,“邻镇说书的曹先生可是听一位姓戚的江湖侠士所言,那戚侠士早年闯荡江湖之时曾暂住于和珅府邸,他的话总可信罢。” 大家不置可否,只等着他的后话,孙老头见场子讨回来了,这才悠悠道,“那位侠士说,后来当今圣上登基之前,他曾骑宝驹代丰绅殷德入宫寻找和珅,结果一入宫中,宫门便封锁,他只来得及得放宝驹离宫,自己寻空逃出,没想到再回头来寻丰绅殷德之时,却已是人去楼空,”末了前言不搭后语地叹了一声,“可惜喽,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哟……” 入夜乌云盖月,狂风暴雨来袭,小窝棚如同瀚海中摇摇欲坠的孤舟,破旧的窗棂被飓风刮得来回打摆子,仿佛随时都会破碎,牲畜不安恐惧地嘶声吼叫。 小琰丰围着难民聚集地转了一大圈也没找着师父,心中越想越怕,他没带斗笠,穿得又薄,万一被风吹了又要腰疼,半宿半宿睡不着,说到底,心疼他的人还不是自己么。 听人说他去了说书孙老头的窝棚,书听到一半不知怎的,突然神色骇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小琰丰无法,只得抓紧往回走,想着兴许能在回去的路上截住他。 待回到窝棚时,他那平日里淡泊冷漠的师父,正在狂风暴雨中撅着个屁股挖树底下那几坛子酒,旁边倒着个空坛子,估摸着喝了一坛不过瘾,又撅腚去挖埋得更深的那坛。 琰丰松了口气,跑过去扶他。 风雨声大,他离得很近了,才听见那人压抑的哭声。 他在哭。 那个永远深井止水,永远冷静自持的人,他在哭。 许久年不发声的喉咙嘶哑异常,艰难地嘶吼、恸哭,像是要将多年来经受的所有委屈与惊吓,疼痛与伤害,连同心肝五脏一起哭出去,吐出去。 琰丰猛地顿住了,他见过生死,见过绝望,见过尚未断气的人被野兽瓜分,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哭成这样,好像下一刻就要死去,这哭声让他害怕,他不明白,那到底是多大的哀伤,才能令一个人完全失去自我,或者说,完全回到原点。 天地倶黑,雨水夹杂着风沙,刮得脸生疼生疼,琰丰冲过去,死死抱住他,小小的肩膀尚未拉开,却稚拙地、雏鸟一般地守护着他最重要的东西,一遍一遍告诉他——不要哭,你还有我。 长短两个影子融进黑夜里,在暴风骤雨之中,彼此依偎着拥抱取暖,爱过的与恨过的,错过的与放不下的,统统伴随着泪水抽离体外,岁月浩浩荡荡地涤净怨恨,没有愧疚也没有遗憾,唯独剩下少年意气时,那一腔孤勇。 暴风雨来去迅疾,忽而风停雨霁,夜空如洗,一轮满月越出云层,清辉遍洒,雨水冲刷之后,延绵的沙海粼粼泛光,显现出绚烂而令人炫目的色彩,徐徐展开天地之间壮丽的画卷。 润之双颊泛红,躺在小琰丰怀中打了个酒嗝,醉酒和伤神令他的体力迅速流逝,不堪重负,沉沉酣睡。 小琰丰将斗笠盖在他身上,缓缓站身起来,继而半弓着身,喉中呜呜低鸣,做出一个动物防御的姿势。 月色之下,远处山丘上那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 “什么人?” 琰丰像一头小狮子般呲牙,朝那黑影怒目圆睁,浑身肌肉紧绷,试图驱赶他离开自己的领地。 黑影如同鬼魅,慢慢靠近,竟一个闪身越过他,径直朝润之走去。 琰丰浑身汗毛炸立,钩指成爪,旋即便朝那黑衣人扑去,孰料那人竟是功夫极高,微微侧身避过,转掌轻击他面门,微用巧劲,登时将他推了个屁股墩—— “别碰他!”琰丰呼喝一声,拼死相护。 润之轻轻蹙眉,在睡梦中发出不安稳的低喃。 “嘘!”黑衣人单手制住再度扑上来的小崽子,低声警告,“不要吵他。” 说罢,黑衣人俯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12 身抱起润之,朝窝棚里走去。 他走得极慢,像是怕步履不稳颠醒了怀中人,琰丰却没有再阻拦,因为映着月光,他依稀看到那黑衣人望向润之的眼神。 只那一眼,琰丰就知道,那个人便是舍了性命,也绝不会伤他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完结之后大概会有几个小番外~ ☆、他山石 那一夜,润之难得睡做了个好梦。 他梦见儿时连廊旁那棵大槐树,暮春时开了一树白花,团团簇簇,密密匝匝,格外喜人,年幼的永琰骑在树梢上,眉角眼梢倶是笑意。 他笑着,朝自己伸出手。 ——永琰,我叫永琰。 ——琰哥以后吃少一点。 ——我不回宫了,不回宫了,你别哭,润之。 ——润之,润之,琰哥想你。 ——来日琰哥即便为此事身死,你亦不可消沉,不可忧劳,不可自寻短见。 ——你只需记得,琰哥魂之归处,定是你身边,你活一日,我便护你一日。 那芬芳就萦绕在鼻端,他像是也变小了,仰起头只看见漫天花雨,年轻的父亲在身后抱起他,将他举过头顶,而他努力张开双臂,终于拉住永琰伸出的手。 琰哥,他唤了他一声,想告诉他,润之不该不信你,想问问他,火铳的伤还疼么,但他知道,梦里的永琰从未怪他,也永远不会回答。 像是被清凉的山泉浸润,缓解了醉酒的燥热与气闷,苦丁清冽的香气仿佛真实地包围着他,护着他的美梦,润之沉醉其中,缓缓堕入甘甜的梦乡。 第二日,宿醉的头痛如约而至。 润之多年滴酒不沾,一时破戒,后果十分严重,待他坐在床边两拳抵着脑袋,试图平息翻江倒海的脑浆时,忽然意识到什么—— “琰丰!” 这是琰丰第一次听到师父叫自己的名字。 师父从不说话,但他一直知道,师父是会说话的。 有天夜里起夜,他听见师父呓语中叫着一个人的名字,从来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他不知道那是谁,总之不是他。 许久没有人答应,润之又唤了两声,小琰丰才匆匆抱着浆洗缝补后的衣服跑进来,小狗似的摇头摆尾,脆脆生生地叫了声师父。 润之一把夺过衣服,反反复复摸了个遍,神色愈来愈紧绷,手上动作愈来愈快,一件破衣裳翻来覆去翻了几十遍,继而抬头质问道,“我的木头人呢!” “什么,什么木头人……”他何时见过润之如此疾言厉色,一时被吓得哑口无言。 “谁让你洗我的衣服?” “师父……我……” “你什么?!我问你我口袋里的木头小人哪去了?” 二人面面相觑,对峙半晌,小琰丰嘴一瘪,哇一声哭了。 润之:“……” 琰丰简直委屈死了,后半夜润之吐了一身,他只得将衣服扒下来洗,并未瞧见什么木头小人,一定是昨夜那黑衣人偷了,嫁祸给自己的。简直越想越委屈,小琰丰哭的满脸通红,直打气嗝,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害怕,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好不容易不用被人打骂,被人唾弃,而这个来之不易的家,现在就要没了。 他怕极了,怕润之不要自己,怕又一次成为无家可归的小孩,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润之被他这一哭也懵了,残存的那点醉意卷着铺盖卷四散奔逃,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一个吓哭孩子、罪大恶极的自己。 “欸……”润之从没哄过孩子,几乎手足无措,“你别哭了。”又伸手去捅他,服软道,“没了就没了,也不多么要紧,哭个什么……” “什、什么样的木头小人,琰丰也会雕的,师父告诉我,是、是个什么样的……”小琰丰哭得简直要背过气去了,抽噎着,边打嗝边说,“师父别,别不要我,琰丰什么都会做,师父别不要我……” “谁说师父不要你了?”润之给他拍前胸捋后背地顺气,“师父怎么会不要琰丰呢,不哭了……” “师父当真不会不要我?” “当然了,”润之把他抱到腿上,“师父还要带着你去江南,去洛阳,去皇宫,去那些好地方。” “去那些地方做什么?” “去把丢了的,都找回来。” 琰丰心里明镜似的,润之真正在意的并非那劳什子木头小人,而是从前的某一段让他难以释怀的岁月、某个令他迟迟不肯放下的人,那才是他丢失的东西。 他只能僵硬地坐在他腿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这从天而降的亲密时刻,一张小脸儿从耳垂红到脖子根——原来这就是被人疼爱的感觉,他幸福得几乎要晕厥了。 “师父!”小琰丰突然转过身来,伏在他的肩膀上,难得一见的有些孩子气,脸贴着脸地保证,“琰丰一辈子跟师父在一起,跟师父一起把丢的找回来,以后琰丰赚钱,养师父,雕一车的木头人,送给师父。” “好,”润之亲了亲他柔嫩的脸蛋儿,亲昵地说,“琰丰和师父,一起找,一起赚钱。” “师父师父师父!” “怎么了?” “你看枕头下面那个是不是你的小木头人儿?” 润之定睛一瞧,果真见枕头下露出两双木头小脚,掀开来一看,两个木头小人儿手牵着手,并排躺在一处,不由对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行为感到脸红,把头埋进孩子馨香的小脖颈里不肯抬头了。 琰丰眼中闪过一线晦暗,他注意到其中一个木头人脸上刻着一道伤疤,像极了昨夜月色下那人,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琰丰虽年幼,却因历尽沧桑而分外早熟,不知为何,他突然不想将昨夜之事告诉润之了。 ☆、完结章 再相逢 那年春天,润之与琰丰脱离难民营队,沿官道一路南下,同年秋初,到达乌苏。 此处民风淳朴,百姓们安居乐业,许是新皇故里,人人面上皆洋溢着朴实的喜庆与自豪,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当数江南地带顶富庶的乡镇。 润之一路寻找父亲的踪迹,他知道若是真如戚威所说,和珅甫一安顿下来便会四处打听自己的下落,说不得还会派人暗中探访,但毕竟身份敏感,不能大张旗鼓地张贴告示。 他与琰丰在乌苏逗留数月,待到冬至雪霁,仍然一无所获,二人收拾包裹,辗转过了扬州,苏州,至洛阳时已是第二年初夏。 冯霁雯的故乡便在此处,早些年,润之在脑海中勾勒过无数次洛阳的景象,真正身临其境,却又觉得与想象之中倶有不同。 盎然的春日将过,正是最繁盛的季节,勾栏小调,桥边红药,那些红尘之中的风流儿女,那些鲜衣怒马与满楼红袖,曾都是他,如今都不是他,时过境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13 迁,他容颜未曾稍改,心中所思所念却再不复当年。 成长之后,终有所进益。 润之遥望许久,牵住小琰丰的手,轻声道,“走罢。” 洛阳牡丹常开,街面上更是热闹非凡,琰丰踮着脚尖东看看西瞧瞧,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让他觉得新鲜,尤其是一种红色的果子穿成的串,亮晶晶的糖衣令人垂涎欲滴。 “想要么?”润之问。 小琰丰咽了一口口水,猛地摇摇头,“不想,不想要。” 润之摸了摸口袋,那几只山羊换来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便咬咬牙要将身上的衣服典当了,一面说,“过几日就要热起来了,穿这么多实在闷的慌。” 琰丰固执地不肯,“不能当衣服!衣服当了冬天怎么办!” “冬天之前我去私塾找个教书的活计,总能攒钱买件新的,”润之摸摸他的头,“乖,松手,糖葫芦很好吃的。” “不!不要当衣服!”琰丰突然红了眼圈,“我不吃什么糖葫芦,你不许当衣服!” “诶,”卖糖葫芦的老头儿出言说和,“一串糖葫芦也没几个钱,瞧你们爷俩儿生得这般俊,算老汉我请二位一根罢。” “这,这怎么好白拿您东西呢。” 老叟慈眉善目递来糖葫芦,琰丰便举起来给润之吃,老叟笑道,“这娃娃可真懂事,能生这么个娃,那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润之也附和笑笑,并不辩解,老叟继续道,“听你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是来探亲?” “投奔亲戚,”润之说,“敢问这洛阳城中可有三年前新落成的府邸,老爷姓和?” “姓何啊……”老叟兀自念叨两遍,旋摇头道,“三年前新皇登基,从京城移居至此处的倒是不少,却从未听说过何府,想必是不在此处,年轻人呐,你不妨到旁的镇上再打听打听。” 润之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抱拳道了声谢。 一旁卖鱼的老妪突然插嘴道,“你找那姓和的人家?” “您知道?!” “这洛阳地面上的事就没我老婆子不知道的事~” 糖葫芦老叟嗤之以鼻,瞧不起地“哼”了一声,“您又知道了。” “嘿我就知道了,死老头子你又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润之心急如焚,又不好催促,只得站在一旁干瞪眼瞧着二人斗气,小琰丰上前一步,软软地叫了声,“爷爷,奶奶,不要吵了嘛……” 两位老人登时心软如泥,老叟喝道,“还不快给人孩子解决问题!” 老妪默默冲他扬了扬拳头,回过头和风细雨地说,“确实是没有和府这么个地方,但我知道南塘门边上三年前来了户财主,京城来的,姓艾,艾府。” 老叟拍了她厚实的后背一巴掌,“你老糊涂了不是,这也不是姓和啊。” “老娘还没说完!”横了他一眼,老妪继续说,“那艾老爷左做派低调,我有个老妹妹在他府里头做涣洗长工,出来跟我说啊,人家那府邸里头,啧啧啧……那叫一个财大气粗。艾老爷有个异姓弟弟,姓和,生得极俊,二人同进同出,关系十分要好,下头还有个女儿,长得也就一般,还是个目上横尸的煞星面相,也不知将来聘不聘得出去喽……” “人家爹那么有钱,怎么还不……诶不是,小伙子……”老叟一抬眼就见面前的年轻人眼圈泛红,“这是怎的了,不是也没事儿,大爷再帮你问旁人……” “对了,”老妪一拍大腿,“我那妹子早先还跟我说,那位艾老爷一直派小厮在外寻什么人,断断续续寻了三年也没啥消息,说的就是你罢?”左右打量一番,“还真别说,你与那和老爷还真有几分相似……这眉眼,这鼻梁,都是聪俊儿聪俊儿的。” 润之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琰丰一手扶着他的腰,勉力支撑着他,朝老叟老妪露出一抹天真灿烂的笑容,“谢谢爷爷奶奶~” 老妪给哄得一愣一愣,顿时笑开了花,“呦呦,跟奶奶客气什么,诶呦这小脸儿长得这个俊,奶奶要是有你这么个小金孙,那可是要烧高香拜佛祖的呀,来来,奶奶给装几条鱼带上,哈哈哈~” 琰丰连忙推辞,告别了老妪老叟,牵着润之朝那艾府的方向去,不想正当此时,一衙役纵马奔来,一时菜蛋飞溅,转眼已及面前——马蹄高扬,琰丰躲闪不及,慌乱之中只来得及紧紧护住头脸,说时迟那时快,润之一把将他护在怀中,单薄的脊背暴露在马蹄之下,眼看便要伤筋断骨…… 忽而破风声嗖嗖贯耳,官驹痛嘶一声,周遭齐齐一阵惊呼—— 马蹄铁擦着衣袂而过,官驹一个趔趄,将衙役掀翻在地,平白扣了一头臭鸡蛋烂菜叶,衙役狼狈地爬起身来,百姓哄笑一片,衙役愈发怒不可遏,平日里上传下达,闹市纵马本是寻常,谁见了他不抖三抖,今日是要造反不成! “何人敢拦官府的万事驹?!” 润之拂落琰丰衣服上一片菜叶,转身欲走,衙役见他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要抓他后心,润之眉心微动,稍稍侧身,一手横劈搭住肩膀,一脚微屈断在他两腿之间,猛一发力,直将那衙役摔出一丈远。 百姓叫好声一片,衙役何时受过此等对待,气得直磨牙,忽然之间,他瞧见菜叶子底下埋了一把宰猪刀—— 衙役一跃而起,口中怒叱一声,手握杀猪刀朝润之冲来,刀刃寒光粼粼,百姓们倒吸一口凉气,只听叮地一声脆响,杀猪刀应声落地,衙役一跟斗再度扑倒在地,抱着手腕凄厉地叫喊起来。 这场面十分混乱,却令润之觉得分外熟悉,他抬起头,远远地望去—— 天边的火烧云将视线映得昏黄,不知是不是下起了太阳雨,天地间沙沙作响,他却感到分为宁静,出奇舒畅,仿佛眼前的沉珂与迷雾尽数散去,生命在一瞬间焕发,周遭纷乱皆离他而去,寂静之中,只剩下遥遥对视的人。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永琰掀了黑袍帽兜,露出俊朗逼人的面孔,他朝他伸出手,一如润之梦中的场景。 怒放的牡丹摇曳生资,润之的袖摆被风吹得飘扬,他低头牵起琰丰,终于笑了起来。 “走罢。” “去哪儿?浪迹天涯么?” “不了,回家。”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此就全文完结啦,撒花~~后面还有几个小番外 感谢各位小宝贝们,小天使们,老爷们的鼓励,第二本正在存稿中,存到二十万就开坑~希望大家多多捧场~~~依旧是古代甜文~~爱你们~~~ ☆、番外一 岁月长 番外一 大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14 清顶顶高兴事,失踪多日的圣上,带着失踪更多日的准皇后,凯旋归来了,柳凤雏掐指一算,表示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当然,若是他们再不回来,柳国师为皇帝量身定制的留声木头雕像就要被满朝文武戳穿了。 “放屁!怎么可能戳穿呢!我这木头人可是真人等身,纯手工定制,黄花梨中空防腐,上到头发丝下到脚巴丫儿,连一鸡两蛋都是高度仿真,三步开外毫无破绽的。” “什么仿真木头人?也给我瞧瞧。”眼看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黑,润之适时打断,“师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柳凤雏上下端详打量,一副不认得他的模样,“啧啧,自己闯荡这些年,果然与从前不同了,到洛阳见过你爹了?” “见过了,”润之露出松弛的笑容,“爹爹在洛阳很好,那个……”不知如何称呼乾隆,想了一会儿说,“先皇也很好。” “好就好,他们都是会享受生活的人呐,可怜你师父我一把年纪了,想功成身退都不成,还得给你们罩着这皇位,”柳凤雏这才发现了躲在润之身后的琰丰,“这谁的孩子?你爹给你生弟弟了?” 小狼崽子在老狐狸面前有点露怯,润之摸摸他的头略做安抚,把他推到身前来,显摆说,“我在路上收的小徒弟,俊不俊?” “哎呦~小徒弟儿,那我是你的师公了,叫声师公来听听。” 说着伸手去摸他脸蛋,琰丰灵活地躲闪开了,抬头去看润之。 尹壮图刚点完将,与牛不平一前一后大步从殿外进来,许是宫中伙食好又管饱,牛不平如今越发高壮,活似一座黑山一般,见了润之,颇高兴地将他搂住揉搓,又在皇帝刀锋一般的目光里改为拍肩膀。 尹壮图颇亲昵地揉揉润之的头,“高了,”又捏捏他的胳膊,“也壮了。” 面对尹壮图,润之心中确有些内疚,当初不告而别时抱着此生不复见的打算,如今再会不知如何旧事重提,好在尹壮图实在是个豪爽的,全不提当年之事,话了话旧转头便跟琰丰混了个八分熟。 “你师父教了你什么了?” “教了字,还有诗辞,”小琰丰将腰板儿挺得溜直,骄傲地说,“两千零五十四个字,又一百四十六首诗。” 润之心中五味陈杂,教琰丰确是无心插柳,不想这孩子竟一字一句记得如此清楚,回头与永琰对视,永琰默默靠过来,牢牢握住他的手。 “这么厉害呢,”尹壮图半蹲下来,平视着琰丰,“那师父有没有教你功夫?” “琰丰会功夫的,能保护师父。” “真的?” “当然!” “那出来,跟尹叔叔去校场练练。” 琰丰抬头看看润之,润之朝他点了点头。 琰丰小大人似的冲尹壮图说,“练练就练练。” 尹壮图把小琰丰举过头顶,让他骑在自己脖颈上,琰丰紧张地抓住他的两只耳朵,被扯着两条腿晃晃悠悠地出去,柳凤雏凑过来,好事地问,“你打算如何安置这孩子?” 永琰看着润之说,“听润之的罢。” 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那笑容穿越数个年头,翻过山岭,略过长河,穿过他们所有去过的地方,如同岁月从未将他们分离,润之道,“师父说呢?” “诶……”柳凤雏哀鸣一声,“我就知道,你拐带个孩子回来就是想明目张胆的退位,你这皇位也不打算要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万顷国土,大好河山,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喜欢,”他望着他,满目深情,“但那些加在一起,也不及润之万中之一。” “行吧行吧,别膈应我了,说说打算吧。” “师父,”润之正色道,“我与琰哥商量了一下,打算开春立琰丰为储君,然后……” “然后你俩就逍遥自在,纵横天地之间了,”柳凤雏打断道,“让我老人家孤苦伶仃带着个小崽子?” “不是还有尹大哥和方先生呢么……” “闭上嘴!他俩顶个屁用,他俩又不会教育孩子,又不懂治国之法,到头来还不是老子给你擦屁股,你师父都一把年纪了,懂不懂得尊老爱幼啊!” “师父辛苦了~”润之冲上来捏肩捶腿,片刻又被永琰搂回身边,只得远程殷勤道,“这回回来,徒儿给您带了好多江南的土产,还有凤尾竹苗哦,很难得的哦~” 柳凤雏脸色好转,“那……那你就打算让小崽子还叫琰丰?犯了先皇名讳是找抽不成?” “对,对,我倒没想到这事,还是师父心细,名字我当年也是随便起的,那便让内务府再挑个好多?” “不必了,”柳凤雏老神在在地掏出玉蝶,“看看为师给起的名字。” 润之凑上前一看,玉蝶莹润剔透,上头早刻好了名字——爱新觉罗.咸丰。 “百废咸举,这咸字好,”润之赞道,“师父原来早就算到了,还是师父想得周到~” 柳凤雏被这一句取悦得熨帖,扬扬手道,“说到头,为师到底做错了一件事,我云游多年,不曾想必显竟变得如此,我察觉得太晚,害的你二人分离多年,如今他已去了,为师能帮他补救便补救些罢。” 润之微微伏下身,给了他一个真诚的拥抱,“过去的已经过去,师父永远是我师父。” “臭小子,”柳凤雏脸上通红,不自然地挣了挣,低声嘟囔道,“那是,我不是你师父谁是你师父,算你还有点良心……” “以后记得要回来看为师,还有……”别过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皇宫的大门,永远给你敞着,常回来,听见没有。” “是。”润之眼眶发热,委身跪地,朝柳凤雏叩了三个响头。 “徒儿还有一事相求,那个……那个琰哥等身的木头人能不能让我带走~~~我就想瞧瞧□□雕的像不像嘛~~给我罢,给我罢,你们留着也没啥用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第一章~ ☆、番外二 丐帮主 在皇宫消磨的时日分外舒坦,咸丰身量长得极快,靴子月余便要新作,好在宫中向来不缺这些,年后圣上下旨立咸丰为皇太子,因着没有旁的皇子公主,这位置稳得出奇。 他自己倒不在乎,只是对新名字不太适应,不过不管身份如何,周遭环境怎样,只要能让他一直待在润之左右,他便知足了。 这日润之一应人等正预备吃午饭,新晋小公公神色慌张上殿,在和善好说话的太傅与一脸漠然的圣上面上左右看罢一圈,果断选择太傅大人—— “禀太傅,”小公公道,“宫门口来了个乞丐,指名道姓要见太傅,守卫将他拦下,他便哭闹不休,扰得百姓不得安宁……” “乞丐?”润之问,“什么模样?”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分卷阅读115 “那乞丐蓬头垢面,实在……看不清啊。” 皇帝板着脸将一只龙眼小笼包递到太傅嘴边,润之张口接了,问道,“丐帮的人?琰哥认得么?” 皇帝摇摇头,复夹了一筷子炸酥和喂过去。 润之摆摆手,朝小公公道,“既然这般执着,想必有冤情,我便随你去看看也罢。” 皇帝龙目一瞪,小公公心头一凛,寒意翻涌,深感命不久矣,忙紧随太傅这棵避风大树,战战兢兢下殿而去。 “你又上哪儿去?”柳凤雏塞了满嘴红烧肉,含糊不清问道,“不是要找润之小子么,你去作甚?” 永琰宽大龙袍袖摆一拂,瞥也不瞥柳凤雏一眼,尾随润之出了殿门。 润之出得宫门,遥遥见一乞丐于泥水中打滚,遍身补丁,大肆哭闹,口中高呼‘丰绅殷德’,守卫倶不敢惹。 “戚小威——!”润之大呼。 乞丐登时止了哭声,高喊道:“娘——子——!” 侍卫甲乙丙丁:“……” 戚威骤然一跃而起,冲向润之,未及近前却觉得眼前一话,天地猛掉了个个儿—— “诶呦喂——!” 永琰拍去掌心沾上的泥水,一手拦住润之肩头,漠然道,“又话便说,勿动手动脚。” 戚威倒地不起,讹人般不住喊痛,非得太傅搀扶才能起来。 润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简直被他二人弄得没脾气,伸手将戚威拉起,后者大声哭嚎抱怨。 “你个没良心的!我这一路为了寻你,到处打听,说书,散播故事,你呢!好好儿的在宫里头享福!好吃好喝伺候着,小酒喝着,小风儿吹着,美人抱着,神仙似的快活,呜呜——” “他寻你了,”永琰道,“每年都派不少兵马。” “好了好了,”润之听出永琰语气中的醋意,遂拍拍戚威后背,帮着他顺气,“这不是回来了么,”旋拉他过二十四桥,边行边问,“你又是怎么成乞丐的?” “还不是因为……因为,”戚威支吾道,“百姓人数众多,我当然要深入到最底层去散布消息,才能更快传播,丐帮传消息果然快,你这不是都回来了么。” “不对吧?”润之狐疑道,“你是除了占山为王为虎作伥以外,没别的本事罢?” “别污蔑人哈,”戚威道,“要不是我当年紧要关头放出惊羽,你如今都黄土白骨了……” 永琰横里一记眼刀,将润之搂得更紧,戚威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 润之真诚道,“不过也确实多亏了你,我爹说了,若是寻着你了,就带你回江南玩玩。” “真的?”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不行,”戚威傲娇道,“先让我享受几天皇宫里的快活日子~” “行啊,先从何处开始?马场?猎场?还是演武场?” “御……御膳房在哪儿?” 润之大笑打跌,嘲道,“你就这么点儿出息了,走吧,我们正吃饭,一起来罢。” 风吹得和煦,几人再度聚首,开启鸡飞狗跳的新篇章。 ☆、不负责任小番外 当下润之与汝传面对面端坐,正是聚精会神,相看两厌。 元瑞气定神闲,多宝汗流浃背,永琰神经紧绷到了极致,额头上青筋隐见,却实在不懂此中路数,心焦万分也帮不上忙,指节捏得泛白,只得站在润之身后干急,稽璜见事不好,忙蜗牛般缩回触角躲得老远,生怕殃及池鱼。 二人屏气凝神,暗自发功,任谁也不肯先露出破绽。 顷刻之间天地风起云涌,天边黑云翻滚,隐隐透出诡异的猩红,金龙现世,彩凤还巢,天子剑嗡鸣阵阵,一声惊雷炸响,金鳞光芒亮彻天际! “幺鸡!” “哈哈!碰!要的就是这颗牌!谢啦~” “啊!!!!”汝传抓狂大叫,“瑞哥你为啥只给润之喂牌!这都第几次了啊啊啊啊!!!!” “失误了,失误了。”元瑞刚硬的面部线条略微放松,颔首安抚道,“下把瑞哥给你喂牌……” 多宝战战兢兢,手指痉挛,“七……七条……” 润之猛拍桌子,啪一声巨响!“杠上开花!老子上庭了啊哇哇哇!” “多宝!你!你怎么也……你,你们这些个暗度陈仓心怀不轨欺人太甚甚是可恨!我,我要告诉我爹去!” “赶紧去,没人拦你~” 汝传屁股欠起一个边,见果真没人拦,便又灰溜溜坐回来,继续皱着眉毛研究战局。 润之,“三筒!” 多宝,“碰!” 纪汝传怒极反笑,“上碰下搂宝儿,瑞哥!来张好的,看我东风□□!” 元瑞立即应了,郑重其事抛出一张牌,气壮山河道,“汝传,瑞哥连对子都拆了,这张你肯定要!” 润之哗啦一推牌,“哈哈哈!胡了,胡了!卡张钓二条!!给钱给钱给钱!” “瑞哥!!!!!他明显是清一色啊啊啊!!!傻子都看得出他胡二条啊啊啊!!!!”纪汝传白眼一翻,耍赖打滚,“你,你们合伙欺负小孩是吧?!” “嘿就欺负你了怎么着,赶紧掏钱!” 元瑞笑道,“罢了罢了,大过年寻你个乐子,汝传这回瑞哥掏罢。” “用不着!你们都是一伙的!”纪汝传极不情愿道,“先欠着,回头一起结。” “那不成,去年输的屁滚尿流还没结账,今年又要拖欠!多宝,上手抢!” “少爷,这位可是纪大人世子,借奴才个胆子也不敢抢他呀——” “琰哥!你是王爷,比他大,给我上!” 纪汝传玩命惨叫,“啊啊啊啊!!!!!!” “别!!!别扒我衣服!别扯我领子!喘不上气了!瑞哥救我!!!” “哇啊啊!!丰绅殷德!!小爷要跟你单挑!有能耐一对一啊!” “啊!!!那白的是什么玩意儿!是狗么?!这么老大!好凶啊!!!有老虎啊啊啊啊啊!!!!救命啊!!!老虎吃人拉啊啊啊啊!!!!” “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老大,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月落乌啼霜满天夫妻双双把家还……” “少给我整你爹那一套,不好使!稽璜让开点,别溅一脸血,儿子!继续咬!小的们,给我上!” 分卷阅读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