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 当时错第1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1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阿黎 文案: 琉璃色的薄暮,你的脸孔渐渐淡去 我伸出手指,沾着黄昏的颜色,去描你的眉眼 那一日,重阙宫门,文武臣工,万方庆和, 芙蓉帐底,我扬眉一笑,呵在你耳畔:今日,我为你着装 你拉下我勾缠的双臂,笑道:不许再闹,今日登基,脸上沾了脂粉,可要叫天下笑话了去! 曾记否, 长城内外,莽莽苍苍 我问:‘江山与我,你选哪样?’ 你仗剑扬眉,傲射天边弦月,笑道:“江山和你,我都要!” 我旋身低笑,江山与我,你只能得其所一 你既选了江山,那,吾便倾吾所有,助你得偿所愿! 看着你轩昂远去,我立于晨曦 天下,今日终归你手! 大漠苍茫,你纵马前驰,带我远走 看不见前路亦望断了来路 你倏地甩了手中缰绳,张开双臂拥我入怀 我问:“若是迷路了,该当如何?” 你道:“那就永远迷下去吧……” 第一次,我放下了全身桎梏,侧脸贴在你心上,再也不愿回首望身前身后 闭上了眼,任马儿走下去 那时,我真的信了,信了这样走下去,就是地老,就是天荒……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架空历史 爱情 主角:段潇鸣,袁泠霜(是三点水的泠,不是两点水的冷啊) ┃ 配角:很多,以后想到再填 ┃ 其它:仰天大吼一声,让雷和狗血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银笺别梦当时句 “笃笃笃” 后宫的更鼓已敲过三下,绯月西斜,从‘步步锦’的镂空格子里透照进来,一室皎洁月华流淌。 她,一如既往,静静地坐在妆台前,素手支起那面‘瑞兽葡萄镜’。打磨光滑平整如无风时的湖面的镜面,反射着身后那盏如意宫灯,平时是绯红色的纱织灯罩,最是妩媚旖旎,而今却换上了素纨,惨淡的白,冰冷地无一丝温度,就像数九寒天里,活生生将人的心剖出来,搁在冰雪里,埋起来,彻彻底底地用冰雪腌渍过,待到一丝一毫的生气和温度都被抹煞殆尽,再放回心窝子里,再叫你活下去,活下去,不能寻死,不能疯癫,还要以天下最尊贵的身份,活着,要长命百岁,成为一尊供天下人参拜敬仰的活佛,象征着王朝的千秋万代,国泰民安!便如镜子背面那行唐朝的铭文一样:长乐未央,宜子孙。 她拿起一柄象牙梳子,静静地梳起来,一下,一下,那么耐心,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因为她知道,他最爱她这头长发的,他总说,女子的发,是最宝贵的,可千万别再动不动用剪刀铰了去,他会心疼。 那时,她总奇怪,她这头长发,自出生就一直精心养护,怎会舍得去铰?!南国的女儿素来爱惜自己的头发。可是,她从来没有将这话问出口过,因为,他是天下的主人,他的话一定是对的,是不容别人反驳的和疑问的。况且,他说,他会心疼。天下至尊的心,为她而疼…… 她倏地停下了梳发的动作,细细地对着镜中看起来。 这一张脸,不是闭月羞花,也非沉鱼落雁,但是,还是好看的。 她轻轻地伸手附上自己的侧脸,是啊,她只有二十六岁,风华正茂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女子,总是美丽的。二十六岁,夫君应该已经建功立业了,孩儿应该已经会诵诗书了,放在寻常女子,相夫教子,该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候,可是,于她,却是人生的终结。 二十六岁,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她,以新帝生母之尊,成为了皇太后! 慕容氏,本是一个普通的宦门,慕容桑儿,本是一名位卑的官家小姐,那一次的选秀,不过是碍于国法,躲不过去。父母皆道,入宫去,好好当差,等到了年纪放出来,再寻一户好人家嫁了。 出门的那天,表哥执着她的手,道:“我一定等你回来!” 她含泪点头。她知道,表哥会等她回来,她也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因为,这么多年,三年一选,从未有人被封位入主后宫。 有人说,皇帝老了,没有那个心了; 有人说,皇帝有隐疾,心有余而力不足; 还有人说,是那个女人,她走了,皇帝再也看不上别的女人…… 总之,选秀只是皇帝碍于朝臣们的啰嗦而例行的表面功夫,入选的女子全部充作女官,分配到后宫去。其实,后宫并不缺女官,因为,皇帝的后宫,几乎是空的,除了早年跟着他进京的几位,后来根本没有新晋封的。 她们一班女官一直都在上苑当差,虽说是离宫,可是皇帝很少来,所以,她们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很安宁,就像父母和她自己所期许的那样,等熬到了放出去的日子,就回家嫁人生子。 进宫的那年,她十四岁。花样年华,最是爱做梦的年纪。晚来寂寞,平日一处的姐妹们总爱聚在一起,论着这个王朝的后宫里,那些隐秘旖旎的往事。 带着她们的嬷嬷是个心直口快爱热闹的人,一把年纪,总是口没遮拦,把一群含娇带怯的女孩儿说的面红耳赤。 她们一班女孩谁也没见过皇帝,自然是最关心这个,所以平日总央着嬷嬷讲有关皇帝的事。那嬷嬷总是把皇帝说得如何英明神武,如何气宇轩昂,一会是羽扇纶巾的儒将,一会是翩翩白衣的书生…… 她知道,嬷嬷并没有见过皇帝,因为,她老是说得前言不搭后语,而且,那些词儿几乎都是戏文里头偷来的,更何况,天下人皆知,皇帝是从关外打进来得了这天下的,如何能翩翩白衣了? 但是,她也并不点破,总是在一旁含笑听着,到了深夜,偶或听一两句神女襄王的旖旎梦境。 那是她进宫的第三年,上头一道旨意,说皇上龙体违和,要来上苑疗养。这一下,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 迎驾的那日,她们因不是上等女官,所以,都只能远远地跪着。偶有一两个胆大的,稍稍抬起头遥望一眼那明黄的御用乘舆,即使只是望见了那锦绣盘龙的华盖,都要回去说上半日。 皇帝来了以后,大多时候都是在园子里狩猎,所以,她们依旧与以前一样清闲。 那一年,她十七岁。 上苑的桃花夭夭灼灼,明媚融融。满树的娇烂漫红,万枝丹彩齐数绽放,方鲜红粉,熏人的暖风轻轻一拂,便是落英缤纷,芳彩满地。 她便是在那片彤彤烟霞里,被他看见了。 千朵万朵的浓芳艳绮斜斜地倚在枝头,缭乱了她的双眼。 她只知道,她浑身僵硬地看着他骑马行过,宦官尖利的嗓音喊着“圣驾至此,跪!!!” 她只知道,她浑身不听使唤,就这么直直地立在了当场; 她只知道,他在万花丛的那头,不经意地瞥过来; 她只知道,他已经行出十几丈开外,却突然勒马回缰,朝她而来。马蹄的蹄印一路踏碎了一地的芳菲,零落成泥,被碾作尘,唯有香冽如故…… “桑儿,你终于回来啦!”她听见他那样说道,语调温柔地就像那粉色的花瓣拂过肩头。 “桑儿,我们回家去吧……”皇帝带着皮套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那么细致轻柔,轻轻地抱她上了马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浑身没有知觉,就像针灸做了全身麻痹; 她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知道她叫桑儿,就像已识了她千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他那么孩童般乞怜的眼神里,轻道一声,‘好!’,然后温顺地跟着他走……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突然,她根本来不及为此做任何准备…… 后来,皇帝带她入宫,不顾嫔妃逐级晋封的礼法,一朝便册立她为贵妃,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除了皇后,便数贵妃为尊!何况,皇帝的后宫,从来都未曾册立皇后,她更是这后宫名副其实的女主人!父兄因她而加官进爵,家族因她而门楣光耀,一切的一切,都因她而改变! 慕容桑儿,这个本该平平凡凡沉寂一生的名字,就这样,成了后宫传奇!民间的街巷,又唱起了汉时的歌谣‘生儿莫喜,生女勿悲……’ 本来,她该盛装华服,坐在贵妃的宝座上,任天下女子艳羡,可是,她没有,因为,她不能! 是的,她知道,后宫的无数双眼睛都诡异地盯着她,正如那个被皇帝杖毙的宫女所说:“哼!她凭什么?!若不是靠着前面那位,就凭这等姿色,后宫里,哪轮得到她!” 她原本以为,皇帝生气,是因为宫女道了她的是非,可是,渐渐地,她发现了原来并不是这样…… 皇帝从册封了她,每年总有半数的日子要召她伴寝,可是,他却永远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从来都没有碰过她。或许,初进宫的时候,她还可以做女儿情怯,故作不懂,可是,一年,两年,这样漫长的等待,她几乎已经忘了,她到底是谁? 终于,有一次,她忍不住开口问他,放下了所有女人的羞怯问他,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不问,可能,要这样直至死去,她不可以容忍这样的结局,她不甘心容忍这样的结局,她要知道!要知道那个宫女临死前的那句‘前面那位’指的是谁! 这么多年,她总以为他是爱她的,他对她那么好,那么体贴!可是,她错了!她太高估自己了!在他将自己狠狠甩开的那夜,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原来,她没有这么重要,从来都没有…… 那夜之后,皇帝再也没来找过她。 她开始害怕,害怕皇帝再也不来找她,自己将这样孤独终老。所以,当皇帝再来时,她学乖了,再也不问他,再也不说他不喜欢的话,即使,他不要她,可是,能够这样被他抱在怀里,已经是这般幸福了。 从那以后,他们很有默契,谁都没再说过那件事,皇帝一如既往地疼宠她,将她捧在手心里。 皇帝虽然是汉人,可是自小生活在关外,并不喜欢汉人的饮食习惯,亦不喜欢汉人的食物。却独独有一样例外,便是太湖的菱角。 本来,高高在上的皇帝要吃菱角,不算什么,而且京城的气候,四季变换,亦是适合种菱角的。可是皇帝却偏偏只吃一个地方的菱角。为此,专门成立的有司衙门,在每年的夏天,用特质的大木桶,将太湖里种的菱角带水快马运进京城。 皇帝却不要奴才们的手去碰,将大木桶直接抬进大内,自己亲手去那水里捞出来,然后要她亲手剥。 平时精细养护的指甲,每每因此而毁,可是,她亦无半点可惜,为了所爱之人,这点牺牲,终是幸福的。 皇帝嘴刁,要吃现剥的新鲜,午后议政完毕,总是半躺在她怀里,弃了那包金镶玉的银签儿不用,就着她的手去吃。 每当这时,皇帝总是如淘气的猫儿,濡湿的舌尖沿着指端舔舐而下,激得她浑身酥酥麻麻,情难自禁终是忍不住呢哝一声:“皇上……” 浓情蜜意便顷刻间烟消云散,他放了她的手,在她还没来得及醒过来的时候,抽身而去,徒留熏人的风,缭绕在侧,诉一段曾经的绮丽。 她的手空荡荡地架在风里,不曾叹息,她又剥了一只菱角,轻轻地在唇畔沿着唇线描摹一周,此般眷恋,终是轻轻送进嘴里,唇齿间化开的清甜,着魔一般辗转轻咬,吮着自己的手指…… 除了皇帝,只怕这宫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觉得这样的东西好吃。 沉重悠远的脚步声,仿若是从太古间传来,带着黑夜的魔魅,踩在心上,一下,一下,一下……她知道,是他来了…… “太后,霍大人来了!” “请大人进来!”她放下了手中的梳子。 “臣,霍纲叩见皇太后!”镜中映出他下跪行礼的动作,一板一眼。 慕容桑儿暗自轻笑,这个男人永远都这般刻板。 “大人请起吧!”她还是对镜坐着,并不转身看他。 “微尘不敢!”霍纲依旧低着头,声音沉闷:“不知太后深夜召见,有何旨意?” “没有旨意,就不能见你了吗?”慕容桑儿轻笑一声,看着镜中的影像。 “太后!恕臣僭越!但是,深夜召见外臣,终是不妥!”霍纲的声音已经不悦。 “我与她,真的很像?”慕容桑儿似乎并未听到霍纲的话,自顾自说着。 “什么?”霍纲一时反应不过。 “我问你,我与她,有几分相像?”慕容桑儿终于转过头来,看着霍纲,清浅一笑。 霍纲愣愣地看着她,一时竟忘了答话。 月亮已经完全沉到了西边,从西窗透过新糊的绿纱,洒在了霍纲的侧脸和背影上。 他跪在原地,抬头望着她。 她坐在镜前,低眉看着他。 “八分。”霍纲竟似乎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先帝怀里那个永远低眉恭顺的女子,那个有着与她几乎一模一样脸庞的女子,而今,全然不是当年模样了。 “八分……”她复又转过身去,对着镜子,细细地看自己的脸,细细地看,从眉到眼,由鼻至唇,一寸一寸,此生,她第一次这么仔细,这么好奇地看自己的脸,因为,她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她,看那个女子…… 她轻轻地附上自己的脸,指腹一寸寸婆娑而过,八分?霍纲此人向来持重严谨,说话留有余地,连他都说出了八分,那,在常人眼里,必是要有十分像了。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是相问,亦是自问。 霍纲仍旧低头跪着,不答话。她望着镜中一笑,知道,他永远不会回答自己。 有很多问题,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陛下何日安寝于陵?”她从妆匣里,不经意地随手抽了一支八宝如意金簪。 “三日后。”霍纲答道。 她将金簪握在手里,细细地把玩起来,左手的三指拈着簪尾,右手的掌心抵着簪首嵌着的八宝玉石,一颗一颗,冰冷沁凉,在她的的掌心旋过去,打磨光滑的玉石,滑腻地磨合着掌心的肌肤。 “我要去看皇陵!”她看着霍纲道。 “陛下有旨,任何人都不可以进皇陵,包括您!太后!”霍纲平静地回答,一丝余地也不留。 “呵!她在皇陵,是吗?”她的脸,忽地在月下晕开一抹浅浅的笑,这辈子,她从未这么肯定过。 霍纲猛地抬起头来看她,那张诡异地笑脸,让他猜不出她到底要做什么。 “我一定要去看皇陵!”她又重复了一遍,仍旧那样笑着。 “先帝有旨……”霍纲千年不变的刚毅脸庞,瞬间有了表情,那句还未说完的话,被眼前的景象生生地噎了下去。 他怔怔地看着她,半身浴在月华里,手中握着那支八宝如意金簪,朝自己脸上划去,仿佛是划在木上,纸上,而不是划在她自己脸上,一点没有犹豫,一点没有疼惜,就那么在右脸上拉出一道三寸长的口子,血瞬间溢了出来,在一盏残灯的弱光下,不是猩红的颜色,而是暗黑,狰狞可怖的暗黑色。 “我要去皇陵。”她看着他,眼都不眨一下,就要去划另一半脸。 “你想干什么?!”霍纲豁地从地上起来,握住了她下刺的手。 “我要去皇陵!”她坚定地看着他,眼波流转,融着霜华满地。 霍纲已经走了多时了。 她依旧那么对镜坐着,不许人传太医,也不许侍婢帮她清理伤口。 细长的一道口子,交错杂章的血痕从那里挂下来,此时,早已干涸了。 她恨这张脸!恨这张给予她一切又夺走她一切的脸! 她恨跟她拥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的女人!那个天下人口中的妖妇!那个众人发指的恶魔!她恨她!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她都要诅咒她!!! ‘啪!’的一声,八宝如意金簪在手中硬生生断成了两截…… 第一卷:梁燕自双归 雁声远向萧关去 送嫁的队伍已经在沙漠里整整走了七日,乘舆颠簸地恨不能叫人连心肝肺一起吐出来! 泠霜一直将侧窗的帘子掀起着,望着茫茫沙漠。七日,自从出了凉州城,除了黄还是黄,除了沙,还是沙,有时,甚至连星点绿都看不到。 从京城一路行来,她一直都未发一言,除了辞别凉州城的那夜,松明火把映红叔父的脸,她盈盈一拜,才说了一句:“叔父,霜儿去了。” 她从没有离开过临安城,亦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景象! 这一片肃杀的土地,昏天暗地,不辨死生!山川萧条的边土,城头上,月出皎兮,照耀着凉州城。 婚期既定,不得愆期,她从京城出来,已经晚了,所以,须得昼夜赶路,马不停蹄。 从她进城到出城,只停了不到一个时辰。 叔父,她已是多年未见了。他是祖父的幼子,只比长兄大了一旬。 她记得,小的时候,还是晋朝江山,太尉府里,那个白衣翩翩的郎君,英气的眉,横斜入鬓,窄袖宽袍,一进祖母的屋子,便抱她在手。 那时的她,只有三岁不到吧,话都说不周全,模模糊糊地叫他着什么,一双小手总爱去够他头顶束发的簪子。 她是知道的,如今这三分天下,袁氏之所以能占其一,除了父皇当年是晋朝权倾朝野的太尉之外,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叔父手中的这二十万雄兵!袁昊天的兵,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甲胄常傍,剑不离身! 天下的人,甚至连乡间的妇孺,都知道,袁氏天下,要是没有了袁昊天,便连一日,也撑不下去! “霜儿……”叔父铁衣寒光,这样唤她。还是当年的称谓,只是,少了份欣喜,多了丝怯懦,无奈与自责。 十年了,每年,只能在宫里的家宴上远远望叔父一眼,那么远那么远,远地仿佛隔了千万重山。她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叫叔父抱,不可以再溺在他怀里撒娇,不可以再骑在他脖子上,央着他带她出府去看一场皮影戏或者买个吹糖人…… “叔父,霜儿去了!” 她甚至都没有步下乘舆,只是打起了帘幔,坐着受了满城将士一礼。 冷月如霜,一个个幽暗的影子,耀着甲胄寒光。铁衣剑配,森然整肃,对着出塞和亲的公主,虔诚地跪拜。这跪,是屈辱的!用一个女子的身体,去换那毫无保障的和平!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儿,在此刻,都想流泪!不!是流血!淌尽最后一滴血,去护住这座城,护住身后的土地,护住父母妻儿!而不是像今夜,此刻,跪在这里,目送他们的公主出塞。 可是,他们又不够决绝!因为,战了十几年了,他们累了,乏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说那句‘不破楼兰终不还’了,彼时年少气盛的兵卒,如今居然已垂垂老矣的朽态! 这也不怪他们!谁叫他们的前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狼!是的!一群嗜杀嗜血的恶狼! 干涩的夏夜晚风,带着风沙迎面而来,吹得松明火把的光亮一跳一跳。 叔父老了,她在心底轻轻一叹。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不过是不惑之年,却是满面饱经风霜的苍老。再不是当年太尉府里,那个教蹒跚学步的她拿剑的清幽雅人,草原上遒劲了八百年的风,凿出了他奇丽峻峭,雄浑挺拔,如今的袁昊天,跃马横戈,折戟断刀! 她无声地望着他,借着城头上的那勾新月,借着城脚下的排排松明火把,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不知该从何说起,那,不如不说。 曾经,在那个华丽的宫廷,她每天都企盼着叔父回来,回来救她出他的掌心,哪怕是死了,也不要死在他手里! 可是,叔父没有来。 她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如今的新主子是怎样的人。那个魔鬼,亲手将她的世界一点一点变作修罗场。 她逃,却逃不了。 她死,也死不了。 “霜儿,这是父皇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走吧,即使是到那蛮荒之地,也总好过呆在这里受他折磨!虽然,父皇不知道让你嫁给段潇鸣究竟是对,还是错,但是,这是唯一能救你出这里的办法!” 父皇根本就没有病,却被逼每日要喝下他下好砒霜的药,即使是这样,他还不够!非要亲手杀死他!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父皇狰狞着双目,艰难地吐息,无力地挣扎着,被他生生地扼住喉咙,痛苦地喊了一声:“逆子!!!” 她多么想,多么想问问眼前的叔父,这一切,他究竟知不知道?! 可是,她怕,她不敢问,终是没有勇气! 叔父,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她,不想连他也失去了…… 帘幔被随行的宦官轻轻地放下,队伍又启程了。 凉州城,是袁氏疆土的最后一站,出了凉州,便是万里黄沙,大漠连着草原。 孤城一片 ,在月下如泣如诉,此后,关山月,万仞孤壁,瀚海阑干,你我就是敌我! 早已下定决心,每走一步,绝不回头!自京师到凉州,八千里云月尚无悔,可是,此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回望那百尺城头,那身浴血甲胄!因为,他不是别人,是她的叔父,是疼了她二十年的叔父! 刀兵不可为女子所动,我懂的,叔父! 袁氏不可自相残杀,我懂的,叔父! 君君臣臣,臣下永不可犯上,我懂的,叔父! 所以,我知道,不管你知不知道,你都不会来救我,但是,我不怪你,你也无须自责。 从今以后,袁泠霜,剔骨还父,削肉还母,我再也不欠任何人! 至于别人欠我的,我必要一一讨回来!所以,也请你不要怪我! 野营万里,无城无郭,仿若走到了天地初开的太古之地,寸草不生。 泠霜趴在车厢壁上,远远地望开去,大漠风尘,日色黄昏,不见一人!瀚海阑干,愁云惨淡,边塞特有的阴惨景色,绝域苍茫,漫天的沙尘滚滚而来,似要将这一切的一切,用黄沙埋葬! 她听说过他不下百次,段潇鸣,乃前晋龙骑将军段之昂长子,乃为其原配汉室夫人所生,自小随其父在军中长大。后来,晋家天下大乱,天下烽烟四起,群雄并起而争之!经过一番血腥的角逐,最终形成了三分天下的局面:前晋宗室淮南王顾家,前晋太尉袁氏,与兼并关外异族的段式。 顾家号国号为齐,占云贵,两广,巴蜀之地; 袁氏号国号为周,与顾式东西相望; 段式未立国号,但占地最为广袤,雄霸北方,自东北满洲里起,蜿蜒向西,抵达《山海经》所称的‘弱水之滨’阿拉善戈壁,狭长的疆域,其状宛若一匹昂首奔腾的骏马! 虽说名分已定,三足鼎立之势已成,但中原锦绣繁华的膏腴之地悉数为袁氏所占,优劣之势显而易见。顾氏虽心有不服,奈何无力与之相争,也只得退守,静待时机以图大业。 行了八日,方才见到了草原。 多日的漫天黄沙之后,终于见到了绿色,一行人不由都面上露着欣喜。 唯有泠霜,依旧如常,不喜不怒,终日不下乘舆。 好不容易看到了水源,队伍停下来休息。 唤来婢女为水壶添满水,她又开始一点一点用银勺舀了,去浇灌那盆琼花。 茎叶分明,两棱三翅。扁平的叶缘,波状圆齿,她细细地摩挲着叶缘,分枝,圆齿缺刻处的刺座,现在还只有软嫩的幼刺,用手轻触,便折了。可是,等再过些时日,这些如今如此羸弱不堪的刺,便能变硬变强,成铁成钢! 所有人都以为,像这样的花儿,只能生在那烟柳繁华的地方,若来了边地,必死无疑! 泠霜小心翼翼地舀了满满一勺水,沿着上头浅紫色的花苞兜头浇下。 一流清洌沿着柔弱茎叶,缓缓蜿蜒而下,最后渗入泥土,滋养着连日的疲惫干渴。 有谁会料到,就是这样娇弱的花儿,离了那绚丽华彩的宫廷,入了这蛮荒之地,居然活得更好了呢?!或许,她生来,就适合这样的土地,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便是上苍给予她的舞台! 十三岁,随父出征; 十七岁,残杀兄弟; 二十岁,统一北国! 如今,他已经三十有二,年年进犯!有多少座城池,在他手下化为空城! 这是一场屠戮,没有爱,只有恨!生死相搏,生,便是九霄碧落,死,便是万丈黄泉! 已走到这一步,便再不能回头,也不想再回头! 段潇鸣,如果,你是那头狼,那,就让我来做你的狈吧!远望着茫茫沙海,凌霜默默道。 一枰何处有亏成 本以为段潇鸣的土地是一片沙漠戈壁,所以,当初选派和亲随嫁的宫女太监无不是呼天抢地万分不愿。而如今,走了七八日后,见到了广袤的草原,这塞外江南,水草丰美,又让一应随从看到了希望,整个队伍又欢腾起来,时不时听到底下人感叹,原来塞外还有这等地方! 本来定好的出了凉州三百里,便应有迎驾侯骑,可是,从沙漠到草原,他们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送嫁的官员私底下与泠霜说过一回,可是,见她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便也不再多言。 她本是来依傍于他的,何况是袁氏求和,才拿自己的公主当作一件筹码,嫁过来的。说穿了,她不过是一件华丽的礼物,与这无数的丝绸与金银一起,被赠送给他,以换取那一纸根本没有任何信誉可言的合约! 一件礼物,还有什么资格去与收取礼物的那人谈尊重?!简直荒谬! 她静静地凝视这车厢角落那株琼花,看累了,便轻轻地合上眼休息。 在无人的时候,她的脸上总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真正的花儿不会开在阳光下,终日对着芸芸众生哗众取宠,似乎,只为着每个看到的人都要留下一句赞许;她会隐在月下,待得天下人都睡去了,方静静地绽放,积聚了毕生的力量,只开这一次,殊华绝丽,只在这一次!一辈子只有一次,这才是真正的绝艳! 纷繁杂乱的马蹄声将正在小憩的泠霜惊醒了。近身的宫女进来,慌慌张张地禀报说,她们被一队马队包围了,他们穿着异族的服色,很可能是关外的响马。 外面已经乱作了一团,侍卫们围成了包围圈,将泠霜的马车紧紧护在中心,统领一边拔剑,一边高声喊着:“保护公主!!” “公主!这可怎么办啊!”看着外面的人马已将她们团团围住,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宫女吓得声音都颤了。 泠霜完全不去管他,连看都懒得向外看一眼。 如果,大周的军队连几个响马也打退不了,那,就算她被劫去了,被杀被辱,她也无话可讲! 如果,在段潇鸣的土地上,她被这样劫走了,那,这样的男人,不嫁也罢! 所以,无论哪一点,她都不需要担心,也担不了那个心! “你们是何人?!可知这是大周公主的送嫁队伍!尔等胆敢冒犯?!”统领的声音响起在滚滚风尘里。 一片寂静,无人回答。 这一刻,袁泠霜已知,她们遇上的,不是响马。马贼不会有这样整肃的纪律。 “姓袁的女人在哪里?” 果然是他! 慵懒玩性的嗓音,低低地响起;“我很忙,没时间跟你们废话,那个女人在哪里?!” 袁泠霜心中一震,她果然没猜错,这人就是段潇鸣! “大胆!我大周的公主,你这贼人竟敢无礼!”统领一声叱责,拔出佩剑,一夹马腹便朝段潇鸣攻去。 段潇鸣看着眼前之人,随性一笑,挥一挥手,两边人马悉数退开,他单骑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见对方剑锋直指而来,电闪之瞬,段潇鸣猛地一挥鞭,正中对方门面,那人被他的鞭上的余劲带得一个不稳,整个人摔下了马背。 段潇鸣一甩缰绳,走到那人身旁,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他,忽而一笑,甩出手中马鞭,倏忽圈起了地上的佩剑,在他面前舞了两下,正对着他的胸膛,便要刺下。 “住手!” 电光火石之间,剑锋停在了一寸开外。 段潇鸣缓缓地抬起头来,寻声望去。 这是一个女人,通体大红的嫁衣,头上盖着龙凤呈祥的珍珠坠脚喜帕。 他的嘴角扯开一丝笑,缓缓地一点一点扩大。 好!很好!非常好!他段潇鸣要做的事,要杀的人,还从来都没有人敢阻拦过!而今天,他居然听了一个女人,就真的下意识地住手了,他该高兴,真的该高兴,不是吗?! “住手?!我为什么要住手?!”他笑着反问。 “如果,你觉得,你的实力已经强到可以随手杀死一个对手的正三品将军,而且,这还是一个因为和平而来送嫁的护卫将军!如果,你已经为你的行为找好了足以让天下人信服的借口,又或者,你有能力抵御其余两国的盟军,那,你就动手吧!” 袁泠霜说完,便站在原地看着他。口气平淡地似乎是在说与一件轻如鸡毛蒜皮的小事! 段潇鸣一脸嘲讽的笑,以极其慵懒之姿,缓缓骑马来到袁泠霜面前。本来挡在她前面的侍卫和宫女都纷纷退到了两边,段潇鸣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她面前。 她依旧平视前方。她要看他,但是,不是以仰首之姿; 他依旧俯视下方。他要看她,第一次,他开始对这个‘送来’的女人好奇起来。 段潇鸣有过许多女人,其中也不乏江南佳丽。在他的印象里,江南的女人,就应该是哭哭啼啼的,什么也不会干的。而不是,像眼前的这个,如此高傲的姿态,挺直了脊梁骨!第一次,有女人在他面前挺直了背。 红色,在袁泠霜的视界里,全部是一片艳红,红得像染血的战场,这是她与他第一次的较量,如果她输了,那么,她便再没有了翻身的筹码!所以,她要赢,一定要赢! “啊!公主!”段潇鸣忽然出手,一鞭子朝袁泠霜脸上抽去,近身的宫女宦官齐声尖叫。 泠霜根本还没意识到他们为何而叫,眼前便已是一片刺目的阳光。 他,抽掉了她的盖头。不是用如意秤,也不是用手,而是用鞭子。 她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段潇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有些恼怒。这个女人,够倔! 她既然不肯抬头,那,就只好由他亲自动手! 粗粝的马鞭勾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那粗糙细小的鳞片割在下巴的肌肤上,勒出了一条深深的血痕。她和他都在使力,谁,都不肯让步。 段潇鸣好整以暇地俯视着这个女人,笑了起来,缓缓地俯下身,对着她耳畔道:“你觉得,你这样的抗争,有用么?”言毕,猛一使力,便把她的头抬了起来。 强烈的太阳光猛刺入眼,迫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睛,眼前昏暗一片,她根本来不及适应阳光的亮度。 段潇鸣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脸上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道:“这个女人不错!我收下了!” 说完,俯身单手在她腰间一收,她便整个人横趴在马上。 “公主!”统领早已从地上爬起来,追在段潇鸣的马后焦急地喊。 段潇鸣勒马旋身,撂下话道:“东西留下,人全都给我滚回去!回去告诉袁泠傲,谢谢他送给我的这个女人!哈哈哈哈……驾!” “段潇鸣!你放我下来!”泠霜忿然道。 “放你下来?呵呵,为什么?”段潇鸣一控缰绳,□良驹更是撒开四蹄,在茫茫草原上狂奔开来。 泠霜整个人趴在马背上,胸腹扣在马鞍上,头垂在一边,她的双手本能地抓住段潇鸣的大腿,才能够勉强平衡不至于掉下马背。 剧烈的颠簸让她说不出的难受,胃里一阵翻腾,她紧紧地抿着嘴唇,苦熬着不让自己呕出来。说话间,扬起的尘土草屑全进来嘴里,肺部的空气似乎都被挤压尽了,她觉得自己似要在这一刻死去。 她知道,他在等她开口求饶; 她知道,他要她低头,为她刚刚所作的冒犯他的事付出代价; 她知道,他要折磨她,从今天开始! “求我!开口求我,我就放你起来!”马蹄声里,她听见他的声音。 闭着眼,她依旧死死地咬住唇。 “哼!好倔的女人!” 段潇鸣一声轻哼,单手控缰,腾出一手,揽在她腰间,一紧一收,便把她放正过来,坐在自己身前。 泠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完全晕厥了,根本抓不到平衡点,刚坐起来,就被他的余劲带得直直往一边栽去。 “该死!”段潇鸣怒喝一声,他起先只是想作弄她,要她得个教训,没想到她倒这般柔弱,颠了一两下就完全没了力气,冷不防地这么摔下去,哪还有命在?!电光火石之间,忙伸手一格一挡,拉住她左臂借力,一转至腰间,稳稳当当地抱住她。 亏得他自幼弓马娴熟,又膂力过人,这才转危为安! 他刚想松口气,可是,在他怀中的泠霜忽然间双手紧紧抓住他抱着她的手,头猛地侧向一边,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狂呕起来! 被吐了一身的段潇鸣,被惊地都忘了要反应。毕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吐得一塌糊涂,而且,还是个女人。 “该死的女人!我该把你扔下马去!”段潇鸣怒吼一声,刚想发作心中狂怒,却见怀中人儿忽然安静了。他低头一看,原来,袁泠霜早已昏了过去。 当袁泠霜再次醒 当时错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2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2部分阅读 来,她已经身在段潇鸣的大帐里。 她撑开干涩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大帐的穹顶,只是几根大椽子支起,并无多少装饰。北方大多为游牧民族,逐草而居,终身以马背与帐篷栖息,不似中原,屋舍楼阁,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她知道段潇鸣自小出塞,虽为汉人,其实,更类关外异族。照之前的情形看,更证实了她原来的猜测,他衣他族之服,言他族之语,方才与她短短几句对话,已显生硬了,可见,日常并不多说汉语。 袁泠霜目光在大帐内巡视一周,未曾见到段潇鸣的身影,只有一个女婢在旁。 才恢复了意识,胃中又开始翻搅。她难受地一皱眉,呻吟了一声。 “啊,汉妃您醒了?”一旁的婢女听到呻吟声,忙过来看她。 “我……我……要……”袁泠霜强忍着腹中翻江倒海,左手撑在毛毡毯子上侧身向外,右手捂在嘴上,话都说不清了。 那婢女倒是甚为伶俐,一见她这样,早已将准备在一旁的钵盂奉上至她嘴边。 泠霜自入沙漠以来,本就很少进食,刚刚被段潇鸣抢上马背狂奔,腹中能吐的都已经吐尽了,所以此刻虽觉得难受,吐了半天,终究只是吐了一滩酸水,对着钵盂呛了半天。 婢女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一边焦急道:“汉妃您没事吧?奴婢去请军医来看看您吧?” 泠霜被她扶着复又躺回毯子上,虚弱地摆摆手。 “那,汉妃您要不要吃点东西?”婢女一边拿布巾为她擦拭着嘴角的残渍,一边问道。 泠霜依旧摇来摇头,尔后,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来,这是她到这个地方以后,见到的除段潇鸣以外的第一个人。 “大汗现在在外面处理事务,汉妃有什么吩咐吗?” 大概是因为见泠霜盯着她瞧,所以,婢女立刻含笑说道。 聪明人,分两种。一种是自以为是的聪明。这样的人往往不懂得敛藏自己,所以是最危险的。另一种,是真正的聪明,将自己藏得深深的,逢凶化吉。而眼前的这个,便是后者。这类人,即使你去看她的眼睛,看到的,也只是诚恳和真挚。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泠霜第一眼就不喜欢她,可能,是她厌倦了这样的笑脸,让她恍惚回到了临安的宫廷。 泠霜心中一叹,段潇鸣的去向,她一点也不关心。 “你叫什么名字?”泠霜已转开眼去,审度一个人,一眼足矣。 “回汉妃,奴婢名叫小惠,是大汗派来伺候汉妃的!”小惠郑重地对她以汉人之礼磕了一个头。 “你是汉人?”泠霜是知道的,鄂蒙人不似汉人,没有叩首行礼的规矩。故而有此一问。 “是,奴婢本是汉人。”小惠恭顺答道。 “那怎么会在这鄂蒙的军营里?” “奴婢一家本是俘虏,后来容大汗开恩,方活了下来。” “既然是俘虏,你一定很恨他咯!”泠霜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如此镇定,没有半分畏惧怯懦。 “呵呵,怎么会呢!”小惠一笑,道:“汉妃您可能还不知道吧,大汗素来宽容为怀,俘虏来的人质,从来不妄杀,都会留下来各尽其能,只要有才能,大汗更是会大力提拔,不会因为是俘虏出身而轻视,就像奴婢的哥哥,便被大汗留在身边做事,奴婢爹娘早亡,只有这一位长兄。” 小惠本来热络以对,但是看到说了半天,泠霜脸色依旧一尘不变,清冷如常,便住了嘴,不再往下说了。 “从今以后,奴婢便是汉妃的常侍了,大汗怕汉妃不习惯,所以特意拨了奴婢来伺候您。” 袁泠霜颇感倦怠,便轻轻阖上了眼。几句话便说得如此周全,段潇鸣果然是找了个妙人儿来看着自己。他如此在意她,这倒真让她‘受宠若惊’呢! 泠霜刚想小憩片刻,以便能有精神应付段潇鸣,忽然耳边响起小惠的声音。 一声‘大汗’激得她蓦地睁开了眼睛。 段潇鸣适才掀开帐帘进来,便看到躺在毡毛毯上的她面无血色,睁开来眼睛看向自己。 “醒了?”冷硬的一张脸,鹿皮靴踏在厚重的毛毡,一路行来,细软无声。 “大汗,汉妃刚刚才醒,醒后又吐了一回,未曾进食。”小惠回禀,却不是谦卑地低着头,而是不讳地看着他,那个眼神,泠霜认得。 “嗯,你下去吧。”段潇鸣却不曾看她,一挥手,让她退下。 帐中只余他二人,互视彼此。 鄂蒙人素来没有床具,卧榻只是一方铺满兽皮毛毡的角落,只是底下略微垫高而已。 此时,他便是站在边上,负手看她,她依旧侧卧,并不去看他。 “看着我。”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命令的口吻。 泠霜依旧不动,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看着我!”凄厉冷硬的一声,寒意瞬间从颈侧传来,自皮肤渗进血液。 她知道,是他的剑出鞘,此刻,正抵着她的咽喉。 “看、着、我!”这一次的声音,森冷异常,更甚于此刻的剑锋。 泠霜终于缓缓地睁开眼来,手肘撑起上半身,一点一点地站起,虽然,此刻她已全身酸软无力。 他的剑锋始终抵着她命脉,她终于站直,与他平视,直直地望进他眼底。 “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她的脸映在他眼底,生涩地抬起手来,纤弱无骨的素指,只用了二根,从剑端沿着剑锋拭去,声音带了一丝喑哑,但在此时听来,却正好配 了这上古神器,沉稳刚毅。 他一动不动,看她待如何。 “黄帝采首山之铜铸剑,以天文古字铭之 ,是故,剑,乃王者之器!”她继续说道,剑端依旧贴在她的肌肤上,只消稍稍用力,便命丧九泉! “其形虽雅,其势却极凶极霸,试想天子一怒,其威震慑天下,”食中二指,已逾剑身一半,袁泠霜忽而扬起一笑:“所以,君王的剑,应该是指向天下,而不是女人!” 话音未落,她已出手,一手抓住他握剑的手,同时旋身屈肘往他腰间软处倾力一顶,本想夺他的剑,怎奈一日折腾,她体力已尽,所以,出手虽快,却是绵软无力,这一式使来,脚下不稳,便犹如主动投怀送抱,结结实实跌入他怀中。 五十弦翻塞外声 段潇鸣起初倒真的听得入神,更是未料到眼前气若游丝的女人会夺他的剑,惊诧之间,陡然对她生出敬佩来。 “你会使剑?!”揽她在怀,将其扳过身来正对自己。 “如今天下,若论剑术,谁当居魁首?”泠霜不答反问。 “袁昊天!”段潇鸣素来崇武轻文,自然不会不知道。 “袁昊天的剑,天下无双,可是,却没有传人!”每当讲起叔父,总是令她分外感慨。 “那你刚刚……”段潇鸣被挑起了兴致,当今天下,若论敌手,便只有袁昊天可与之争锋,若是没有袁昊天,他而立之年,便可破凉州,长驱直入,问鼎中原! 袁泠霜不喜欢被他这样揽在怀中,挣了挣,但见他挑眉看着自己,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便放弃了,莫说她现在全身无力,便是健康如常,角力也不是他的敌手,没胜算的事,她从来不屑为之。 “我三岁之时,叔父游学归来,亲自教我拿剑。”一语似又回到当年,临安城中的太尉府,叔父的佩剑,凛然寒光,那是天下名士折腰之器,而于当年的她而言,便只是一件新奇的玩意儿罢了。 “霜儿,剑道非女子之道,此乃凶器,不是你该把弄的!”是从何时起,叔父不再用他粗厚层茧的双手把着她稚嫩的生涩的小手,胡乱地教她摆弄那些令天下剑士倾心迷醉的剑招?是八岁?是六岁?还是更小更小的时候…… 德容言工,夫妻纲常,贤妻良母,这,才是叔父眼中的女子之道! “然后呢?”看着怀中人儿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发起呆来,段潇鸣不满道。 “然后,到我稍长一些,叔父,便再也不让我碰剑了。”泠霜的话间隐隐含量几分惋惜,她似乎无比眷恋地抚触着剑身,显然,这把剑已有了年岁,剑脊处依稀有了点点锈斑,但是两刃却寒光逼人,锋芒依旧,可见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绝世之器! “为何?” “为何……”袁泠霜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转而又抬起脸来深深地望着他,仿佛是在望一件遥不可及的器物,渺渺茫茫。 “霜儿,女子之道,应是嫁一良人,终身依傍!”叔父如是说。 “那,什么样的人,才是良人呢?”小小的她,赖在叔父怀中,偏着头问。 “这个问题,你就不用担心了,等你长大了,天下最优秀的男子,都任我家霜儿挑选!”父亲在一旁捋须大笑。 “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小人儿似乎还是不放心,又问:“那,要是良人欺负霜儿,该怎么办?” “呵呵!这天下,还有敢欺负咱们霜儿的人?纵使他有千万个胆子,那也得先问问叔父手中的这把剑再说!”叔父抱着她,眼底有不容置疑的决绝,全然没有与一个六岁孩童玩笑的戏谑。 良人,良人,她将仰望终身的人,叔父,若是可以预见今日,您还会说当初那番话吗?您说过,这一生您都会护霜儿周全,可是,现在,我为何会在这里,这个男人的怀抱如此危险,叔父,您的剑呢?您的誓言呢? 与袁氏的江山比起来,莫说一个袁泠霜,便是百个千个,又算得了什么?! 泠霜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段潇鸣,他,是她今生的抉择,纵然,这个抉择不是她所愿,但是,既然选了,就不容自己回头! “你在看什么?”他微眯起眼,看不透她。 “看你!”泠霜温柔地轻吐二字,看到他眼底的惊诧,微笑起来。 “哦?”他回剑入鞘,单手搂在她腰间,腾出一手,沿着下颌的骨线轻轻地婆娑一周,手法温柔至极,仿佛,正在抚触一件最珍视的宝贝!忽然,单指相扣,蓦地一使力,勾起她的下巴:“那,你看到了什么?” 这样近的距离,眼中只容的下彼此,他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脸上,竟让她不自觉地轻颤。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可是,正是这样危险,激起了她莫名的兴奋,这,才是她要找的人! 若是换作平常女子,此刻不是吓得瘫软在地,便是被这个冷魅的男人所诱惑,曲意承欢,可是,袁泠霜不是寻常女子,她是与他一样危险的兽!泯灭世情的兽! 当看着袁泠霜对自己魅惑一笑的时候,段潇鸣便已觉察到,这个女人,超乎他原本的设想。 “我看到了你的三颗心。”缓缓地抬起双臂,勾缠上他的脖子,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承载在他身上,轻轻地吐纳。 “三颗心?哪三颗?” “绝情绝爱的冷心,嗜杀嗜血的野心,逐鹿中原的雄心!”眉梢眼角皆含情,那份慵懒与妩媚,仿佛,此时谈论的,是风花雪月的事,是芙蓉帐底的旖旎,而不是两个同样执着骄傲的人,在格斗! 两两相望,彼此都不动不语,一个冷魅,一个妩媚。 此地虽是草原,但其实还处在沙洲之中,这里的夏天,白天奇热,夜间奇冷,泠霜身上仍旧穿着白天的红绸嫁衣,风从帐篷缝隙里进来,冷地她忍不住微颤。 “我发现,我真是有点喜欢你了!”不知相持了多久,段潇鸣忽而一笑,贴在她耳畔道。 还没等泠霜回过神来,便已被他腾空抱起,放回到了毛毡之上。 掖过被衾,将她整个人裹起来,段潇鸣忽然压在她身上,兴起一抹玩味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这样密密实实的圈抱,让原本冰冷的身子缓缓地回温,难受的身子稍稍和缓,泠霜定定地望向他,忽然觉得隐约自某处升腾起一丝温暖。 “怎么,你要娶的女人,连名字都不知道吗?”她一笑,似在嘲弄。 “我所娶过的女人,除了她们能给我带来的利益以外,我并不觉得还有什么是需要我去关心的。”段潇鸣放开了手,率性地在一旁躺下,双手交叉垫于脑后,好不惬意! “是吗?”泠霜淡淡一声,没了声响。 段潇鸣等了许久都没见她接话,偏过头去一看,她居然安枕无忧地闭上了眼! 这下可真的让他不高兴了,猛地一把抽掉了她的被子,整个人覆上去,冷笑道:“你不问问,我为何要娶你吗?!” 泠霜缓缓地睁开眼来,双眸直直地望着他,平静无波,一字一句地道:“你娶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姓氏一个可以让你抗衡中原的筹码,而正好,袁氏只有我一个女儿而已!” “呵呵呵呵……!”片刻静默后,段潇鸣忽然张狂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又换作一派温柔,轻轻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尔后辗转舔吻至耳畔,用近乎呢哝的声音道:“你的名字?” “袁泠霜……”双手不自觉地攥着被角,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她本以为,她已经有足够勇气去面对!她本以为,她已做好充分准备去适应男人的触碰,可是,似乎,还不行,段潇鸣的手,依然让她摆脱不了那个人的魔障! 感受到了她的轻颤,他以为是女子的羞怯,所以,更加温柔地放缓了步调,撑起一点,减轻她的承重,看着她的眼睛,轻柔地抚触她的脸庞:“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女人,忘掉你原本的姓氏!”每一个字,从他口中倾吐而出,柔如风中柳絮。 缓缓地俯下身子,细碎的吻落在她颈间,双手游移到腰间,去解她的衣带。 “不要……”终于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不要?”段潇鸣顿时停下动作,看着她。 “对不起,我今天实在太累了,改天可以吗?”她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不合宜,但是,她现在真的是全身没有半分力气,实在太累太累了。 “嗬!”上方的男人轻蔑一笑,居高临下审视她:“你当我是什么人?我要的女人,从来都是甘心情愿,求我宠幸,你以为,我会强要你?!” “这样,自然最好。”简短的一句话,泠霜阖上双眼,不消片刻便入了梦乡。 睡在一旁的段潇鸣一直静静地侧目看她,唇边缓缓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个女人很有趣,激起了他征服的欲望! 第二天,泠霜便被领到属于她的帐篷,原来,昨晚那个,是段潇鸣的帐篷,女眷们另有自己的营帐。 虽然,规模要比段潇鸣的小,但是,陈设诸项,都要精雅细致地多,还有,她的帐篷里多了一样东西床!虽然,只是一张很简单的民间所用的床,对于此时的她来讲,已经十分珍贵了。 看着床上崭新的被褥,她清浅一笑,其实,段潇鸣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也并非传说中的那样冷心冷面,她昨夜睡在毛毡上,一夜都没有睡好,想必,是惊动了他,所以,他才特别有此一举!诚如他对她所讲,只要她安安分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不要惹麻烦,他自会善待于她。 “汉妃,大汗吩咐了,您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奴婢去添置!”小惠对她行了一个汉家女子的万福,笑吟吟道。 泠霜在帐中审视一周,许多皆是她陪嫁之物,正想让她下去,可是,忽然发现那盆琼花不在。 “我的花呢?”泠霜神色一变。 “花?”小惠疑道。 “就是随在陪嫁众物品之中的一盆盆栽,一直在我的身边的!”这是她最后仅剩下的一点东西,从临安的宫中,她亲手摘下,扦插到盆里,这,是她十年伤痛的见证! “您的陪嫁之物都在后边帐篷里,您先别急,奴婢去找找,汉妃!”小惠话音未落,泠霜已经急急冲向后边去了。 “汉妃,这哪是您做的,您快到一边歇着,让奴婢来找吧!”看着在一堆杂物箱笼间急切翻找的泠霜,小惠焦急地劝道。 “啊!太好了……”泠霜终于在一个暗角里找到了它,珍爱地将花盆抱在怀里,满足地喟叹。 “就是这个吗?”帮着翻找的小惠听到声响,从另一边过来,看着她怀抱的这株不起眼的草儿。 “替我取些水来。”撂下一句话,泠霜已经走了出去。 小惠愣在来当场,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静静地望着望着这盆中病弱的植株,便是泠霜终日仅剩可做的了。 自她第一日见过段潇鸣后,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未曾露过面了。 段式虽然未曾称帝,但亦是建有都城的,在东北部的白山黑水,自上一代段之昂起,便借势筑城,到段潇鸣手中,规模之大,丝毫不亚于临安或者长安的另两个都城! 此番,他借迎娶她之名,挥军西进,实为平叛而来。段潇鸣所辖,除了当年龙骑将军所部十五万大军外,集结关外各部,收入囊中,建立了强大的北方政权。其中,主力鄂蒙一族,大小四十六部,除了较大的几个部族与段式互通姻亲,更兼利益关系巩固外,其他小部族,往往不满中央集权的统治模式,蠢蠢欲动,特别是与其他二国接壤的地段,常常有小部落投诚反叛。 此番,段潇鸣便是为了踏平五部叛乱而来! 所以,他这一个月的去向,泠霜自是早已了然。 沐浴之后的袁泠霜,一袭中衣,闲适地侧卧在床上,静静听着帐外万钧雷霆。 荒漠地区,水源是至珍至贵的,所以,鄂蒙人的一生,只洗三次澡。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可是,长途奔波后全身的不适,还是让泠霜忍不住提出了要求。 小惠起初十分为难,毕竟,她身在段营这么多年,看主子们洗澡是罕见至极!首先,段潇鸣自身就很少沐浴,身子难受了,与亲近将士在河中泡泡就是了,而他的女人们大多又是鄂蒙人,更是没有洗澡的习惯,虽然也有几个汉人,但是,身份卑微,也就入乡随俗了! 而今泠霜忽然要求,她还真是乱了手脚。段潇鸣之前早有吩咐,她有什么要求都要尽量满足,可是,一时之间,在军营里,去哪里找沐浴的用具。 泠霜听完她的难处,笑道,只要有一盆热水足矣,其他的,就不必苛求了。难不成,还要照搬宫中的节仪? 垫了一个青花瓷枕在脑后,泠霜横卧在床上,将一头半干的长发悬空晾在床外,闭上眼睛,贪恋地享受这一刻奢侈的宁静。 外面,正风雨大作。天色已经全暗,帐中只点了一根蜡烛,微弱的光,跳跃地映在帐壁上。闪电划破夜空,撕裂声里,照亮天地。 罕见的雷雨,飞沙走石,大雨瓢泼! 身子蜷在柔暖的被衾中,她忽然想起来段潇鸣。此时的他,在做什么?雷电下搏杀?抑或是风雨中的绸缪?她,不知道。 ‘噗!’的一声,狂风卷入,一阵惊冷,她昂起脖子,看向帐门处。 是他! 泠霜翻转过身,坐起来,将一切倒置的影像拨正。 真的是他!段潇鸣! “你……”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血色的眸,血色的剑,血色的甲衣,周身上下,皆浴血! 雨水混着血水,自他身上淌下来,一步一步,濡湿了地上的毛毡。 眼角眉梢,发际额头,肘部指尖,每一处,每一寸,都在淌下。 “这是你国人的血!”他的声音沙哑沉毅,入耳听来,似远古生满锈迹的号钟,冷硬怆远,泯灭情感。 她一身素衣,黑发垂腰,坐在床上看他,岿然不动。 为伊判作梦中人 “我率部围剿五部,血战三日,剿灭大部分主力,可是各部酋长却都逃脱,往凉州城而去!你的叔父,大开城门,迎他们入内。”段潇鸣行至床前,与她对视:“曾经,有人说,我倾毕生之力,也破不了凉州!”他转动血色的眸,乌黑的瞳仁里,映出她的脸来,染血的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用力之猛,似带了无尽仇恨,道:“你说呢?” 她紧咬着牙关,不置一词。 “说!为什么不说话!”他猛地使力,将他从床上拉起,带入怀中,单臂扣在她腰间。素白的中衣,贴在甲胄之上,顷刻间,斑斑血迹,混着雨水,在一片素色里开出猩红色的花朵,团团簇簇,漫漫点点,不消时,便倾浸渲染开来了。 如此妖冶的花儿,这样夺目的色彩,除了这杀戮的血,还有什么可以比拟?! 只可惜,这样的绝丽,还未待开全,便已凋残!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手掐上了她的脖子,盛怒之下,他的理智,正在慢慢溃散! 泠霜凛然回视,终于开口:“你想要我说什么?我所说的,会是你想从我口中听到的吗?” “记不记得,那天,我说过,我有点喜欢你了?”段潇鸣松开了扼住她咽喉的手,让她喘气,接着道:“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就是你这个表情,那样的骄傲!”他阴冷一笑,复又换了一张脸孔:“可是,你知道吗?我最恨的,恰恰也是你的这张骄傲的脸!” 单衣早已湿透,冰冷的甲片隔着衣料,传来最残酷的温度,一点一点,渗进血脉里!这才是他!绝情绝爱的大漠苍狼!浑身浴血,立于天地! “今日,我的副将殒命在凉州城下,他跟了我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段潇鸣凄厉地嘶吼着,用仇恨的目光狰狞地瞪着泠霜:“我真傻,为何要与你说这些!你怎会明白,男人的疆场!刀枪下的尸魂的哀嚎,早已被西子湖畔画舫上的丝竹声盖得干干净净!你口口声声说的天下,到底是怎样的,你又怎会知道?!” 又是一声振聋发聩的雷鸣,闪电将帐内一瞬间的雪亮,也让二人更加看清彼此的表情。 泠霜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原来,他是这般痛! 是啊,无论是英雄还是枭雄,毕竟都是血肉之躯,又怎会真的无痛?! 他对袁氏的恨意由来已久,当年段之昂便是在攻打凉州之时,身中羽箭,不治身亡的。而今日,他又失去忠心追随多年的心腹,杀父之仇,手足之恨,不共戴天,不是吗? “我痛恨你这样看着我!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我的奴隶!” 泠霜丝毫不去理会他的咆哮,依旧直挺挺地看着他,身躯已经冰冷地没了暖意,可是,却麻木地连颤抖都不会了。 抬起僵硬的手,探向他腰间,倏忽抽出他的佩剑,寒光明灭,耀了二人的眼。 “你这般恨我,是因为你的剑上,少了我的血吗?!”泠霜冷艳殊绝一笑,伸出手握住剑身,拉了开去。 血肉厮磨剑刃的触感,自剑身传递到他手上,那样深沉的痛楚,无声无息,苍钝绵柔。段潇鸣冷冷看她,抿唇不语。 纤白如玉的手,在他面前摊开,掌心刺目的伤痕,鲜血潺潺流下,沿着手腕,往臂下蜿蜒而去拓一道殷红的轨迹。 他知道,那有多痛! 他的剑,滴着她的血。 从今日起,她,便是断掌。 在中原,女子断掌,是为大凶,克夫克子,终身孤老。 将剑收回鞘中,泠霜双臂交缠,勾上他的脖子。 唯有一颗沉痛累累的心,方能理解另一颗沉痛累累的心。只有跟你一样痛,才能明白你心中的痛! 拨开雨水嘀嗒的乱发,双手捧起那张脸,轻如蝉翼地吻下去…… 那张脸,血汗交流,尘屑油垢。 只有极致的恨,才能挑起王者的霸心!将你内心所有的恨都发泄出来,用你的剑,指向天下! 拉下她的手,他狂魅冷笑:“我是一头狼,你不怕吗?!” “如果你是狼,那,便让我来做你的狈吧!” 今夜你这般癫狂,是在怕什么?!你是要在我这里得到保证吗?那,我便把自己给你,这,便是我与你的盟约! 这个男人,带给她欣喜与痛楚,她要让他知道,她不止是他豢养的女人,更是他的盟友!一起去毁天灭地的盟友! 她的背,贴在锦绣被褥上,她的身上,压着嗜杀嗜血的男人! 凤穿牡丹,蝶戏百花,精美绝伦的宫廷刺绣,层层叠叠,绽开在身下。 江南的金丝银线,搔弄着光滑的背脊; 塞上的铁衣甲片,磨砺着细腻的肌肤。 染血的单衣被撕毁在一旁,今夜,她要给他一个保证,亦要给自己一记鞭策! 残烛的弱光,映着他油光黝黑的脸,淌下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冰肌雪肤之上。 从不知道,女子之痛,竟到了那般田地! 那撕裂的一刻,即使下定决心,依然忍不住本能地退却!可是,你却不许我后退!迫我睁开眼睛,让我看到你眼中的决绝! 你执起我痛极紧攥的手,细致地吻着,从拇指到虎口,一根根柔蜜地舔吻,直到我甘心松开来,伸出舌尖,对那道已经干涸的血痕,细细地舔舐…… 原来,良人,是这般痛楚!非要痛过,才能又这样深的契合,才能直达对方的心底,去看他的所思所想! 这,便是夫妻吗? 段潇鸣,你说的不错!白骨乱蓬蒿的沙场,是我所未见,那,就请你带领我,去看一看男人的世界! 默默地注视着在自己身上啮啃的男人,泠霜无力地想着,看着眼前的烛光渐渐地晕开来,意识一点一点地消退,终于,昏了过去。 三日后 段潇鸣进帐来,便首先往床上望去,见泠霜依旧闭目躺着,眉心一皱,道:“还没醒?” 小惠对他施了一礼,道:“不过今日已经好些了,没有前两日那么烫了。” 段潇鸣伸手到她额前抚着,果然退了不少热度,遂点点头,又转身离去了。 见他走后,小惠暗自叹气,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既不放心,又不肯主动问问病情,既然担心,又何苦匆匆而来,又总不肯多呆片刻,这样的他,真是让人猜不透。 拧了一条冷帕子,小惠轻轻拭去她满脸的汗。 想起他回营后第二天一早她进来看到的景象,她也无话可说。看着昏厥的袁泠霜满身的青紫,他已多少年没有如此癫狂? 告知他她的病况后,他只淡淡冷哼:“这样单薄的身子,要来又有何用,纵使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小惠望着床上面色苍白的那张脸,暗自苦笑一声:若是真的不顾她死活了,又何苦天天跑来看?! 她所认识的他,不是这样的…… 你,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他变成了这样?!小惠呆呆地望着双目紧闭的泠霜,无声地问道。 泠霜本就身子单薄,那一夜先受了寒,又缠绵过度,身子不堪重荷,昏厥过去之后,第二日便开始高烧不退。 昏迷的三天里,一直意识模糊,混乱地做着遥不可及的梦。 她梦见幼时的自己,被叔父抱起,跨坐在他脖子上,顶着她去看元宵的花灯。西子湖畔,彩灯烁烁,暗香盈盈,湖上悉数是金碧辉煌的缙绅家的画舫,那里面,自然少不了袁家的。 她的记忆里,叔父是寂寞的。家族里的大宴,他从不参加,总是想尽办法避开,好不容易回家几天,也是尽量躲着不见人,对家里所有人都冷冰冰的,唯独,对她不一样。 就像那年的元宵夜,叔父抱着她偷偷下了家里的画舫,乘小舟泛过西子湖,桨声灯影里,叔父慈爱的笑永远定格在了她的脑海里。 后来,天下大乱,叔父为支撑家族,用二十万铁骑筑起壁垒,驻守边关,换取袁氏的三分天下。 那夜,小小的她,小手牵着叔父的大手,看着叔父寥落的侧影,站在岸边,远眺丝竹声声,罗衣纷飞的袁氏画舫。 一直到多年以后,这一幕仍然时常在眼前浮现。 梦中,她看见叔父站在城楼之上,背影隐在广袤的夜色里,风,撩动他腰间的佩剑,碰撞在盔甲之上,铿锵作响。 她不值得你这样的,叔父!她不值得的! 泠霜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可是,叔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消散在了风里,散在这百年孤城下! 似被一股力量拉扯,她的身子越行越远,终于,再也看不见叔父寂寞的影子。 泠霜呻吟一声,似乎恢复了意识,她感受到了一只粗粝的大掌覆上她的额头。 是谁?你是谁? 她迫切地想要发出声音,可是,再怎样努力,依旧说不出话来,半晌,又昏厥了过去。 这次,她梦到的是临安城的桂殿兰宫,她在奔跑,张开双臂,欢呼雀跃地奔跑,轻如蝉翼的丝绢罩衣,广幅宽袖,翻飞在雕梁画栋的长廊里。 “公主!您慢点!小心摔着!”太监宫女和嬷嬷,一大群人都在她后面追,她迎风笑着,在春日的御花园落下一串银铃般的清脆响声。 长廊地转弯处,急速的奔跑让她刹不住脚,直直地就撞进来人的怀抱中去。 这下惨了,可别是撞上大臣了,那她肯定会被父皇和母妃还有皇祖母一起唠叨死。 “哟!这是哪位仙家,私跑下凡来啦?”正在暗自咂舌,头顶上传来一阵戏谑。 抬头一看,泠霜立刻娇嗔:“大哥!讨厌!” 正要绕过他跑掉,却被他一把拉住脑后的发辫,一把给揪了回去。 “丫头!你可越来越放肆了!撞了大哥,居然这样就想走?!可怜被你撞成内伤的苦命的你的兄长我,要在这里没人管没人理,身亡也没人知啊!”紫袍金冠,仪表翩翩的袁泠启看向妹妹,一手惺惺作态地搁在胸前揉着,一脸的小媳妇状。 “哼!没羞!都是太子的人了,还像个顽童!怪不得父皇老要罚你!要是让你东宫的那班老臣看到了你现在这幅模样,肯定都生生让你气死了!”泠霜朝他比划了一个没羞的手势,一把从他手上拽回了发辫。 “哎!哎!哎!小妹,这可是你不对了啊!没理的是你,怎么还这么有底气地数落起我这个受害者!”袁泠启伸手指着肇事元凶,一副气地发颤的表情。 “哼!小女子哪敢得罪太子殿下!殿下如今就要娶嫂子了,都是大人了,自然不会与我计较,对不对?”泠霜双手交叠在胸前,好整以暇斜睨着长兄。她自小与他亲厚,即使不是一母所生,感情依然很好。泠霜本是庶出,其父原配夫人过世得早,她母亲是侧室。嫡母育有两对子女,可是,两位姐姐都先后夭亡,只剩下两位兄长,便是长兄袁泠启与次兄袁泠傲。而她的生母育有一子一女,所以,泠霜还有个同胞哥哥,但是也在三岁那年夭折了,之后,她母亲生下了她,至今,父亲膝下,只有他们三兄妹,所以,即使泠霜是庶出,依然是家族最宠爱的小公主。 “啧啧啧啧,”袁泠启挑眉连啧数声,挂起玩世不恭的笑脸,从腰间扇囊里抽出折扇,‘啪’一声打开,围着泠霜走了一圈,好一派风流倜傥! “咱家小妹何故在御花园中飞奔?且让为兄来猜猜!”泠霜嘟着嘴巴任他嘲笑,袁泠启拿扇子替她扇风,忽然潇洒地收起折扇,在掌心一拍,恍然大悟地道:“哦!!!我知道了!今天,似乎顾皓熵进宫了啊!” “哼!你!”泠霜被他拿扇子敲了一下头,又羞又恼,使劲地推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袁泠启高举双手投降,收起顽劣,笑道:“快去吧,我刚刚看到他往二弟书房去了!可别让咱们驸马爷等急了!” “哼!”泠霜通红着脸,抡起拳头在他腹部狠命地捶了一记,跑了开去。 “啊!你!敢暗算亲兄长!”袁泠启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蹲倒在地。 已跑开几丈远的泠霜回头见了,慌忙跑回来,焦急地扶他起来,忙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你挨一拳试试!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居然遭亲生妹子下此毒手!”袁泠启痛快地享受着耍她的得意,脸上更扭做一团,以示痛苦。 泠霜以为真是自己闯祸了,忙要去喊人传太医。 袁泠启忙拉住她,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小脸蛋,也不忍心作弄她了:“大哥逗你玩呢!还真哭了呀!” “你!”泠霜揪着他的胳膊一阵暴捶,这下袁泠启忙抽回手臂,嚷道:“疼!疼!疼!” “哼!这是给你的教训!”泠霜一仰头,越过他走去,没走两步又回头看他:“大哥,你真的没事吗?”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袁泠启觉得可爱又好笑,朝她挥挥手,道:“去吧!” 泠霜忽然又直直跑回到身边,拉着他的臂膀,撒娇道:“大哥,你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哥!” “别别别!公主殿下您大恩大德,少作弄我两回,我就烧高香,感恩戴德了!”拉下她的手,袁泠启拍了拍她的小脸蛋,微笑着道:“快去吧!小心人家走了,赶不上!” 泠霜绞着自己的手指头,怯怯地看他:“那,我真的去了哦!” “快去快去!”袁泠启看着她一溜烟地跑开,笑着摇了摇头。 “皓哥哥!皓哥哥!”泠霜风风火火地跑进袁泠傲的书房,看到二人正并肩立在书案旁,听到声响,齐齐抬头向她看来。 “霜儿!”顾皓熵永远是这样的优雅从容,唤她的语调轻柔地就像西湖的水。他长得,是那样好看,唇红齿白,黛色的眉,线条不似一般男子那么生硬,而是婉婉地,看起来好舒服!最是那一双眼眸,几乎要让你溺毙其中!每次,他看她的时候,她都看不到一切,只能看到他。 “ 当时错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3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3部分阅读 怎么,光顾着看别人,连二哥都视若无睹了?”袁泠傲扔了手中的卷轴,向她走去,伸手抚触她的脸。 他这一举动全落入顾皓熵的眼底,乌沉的眸底,闪过一抹不可捉摸的情绪。 “没有啦,二哥。”泠霜羞怯地低下头,躲开他的手。明明是亲兄弟,为什么二哥的手就是跟大哥的不一样呢?大哥的手,总是暖暖的,好舒服,可是二哥的手,却是常年冰冰的,总让她有一种不适感,下意识地想躲。 袁泠傲的手僵在那里,眼底闪过一抹阴鹫。 “你们方才在看什么?”泠霜开口,想要调解凝滞的气氛。 走到案前,见是一幅手卷:一片冰心在玉壶。 只有这七个字,再无其他。 笔锋流转间的新奇俊秀,除了顾皓熵,还有谁写得出这样的飘逸字体! “皓哥哥的字,真是越来越好了!怪不得连父皇都时常夸赞呢!”泠霜由衷地感叹,望向顾皓熵,幸福地微笑。即使,她的一手烂字时常被父皇斥责,但是,只要皓哥哥写得好就够了啊! 那时的她,只看见顾皓熵的温柔,只顾着看顾皓熵的好,其他的,什么也顾不上,所以,那么多原本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她都没有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废话30秒: 今天的h只是牛刀小试,嘿嘿嘿嘿,(某只猥琐地j笑),咱后面还有大h~~~ 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真是越来越不cj了啊~~~泪奔~~~ 厄。。。。jq很多,暧昧也很多,但是,表问偶,自己看,擦亮狼眼窥jq~~~瓦咔咔~~~ 闲愁闲恨一翻新 直到第四天,泠霜才完全退了烧,清醒过来。 她觉得,仿佛是历尽了千辛万苦,方才拨开重重迷雾,撑开了酸涩的眼睛。半晌,模糊的视线才慢慢清明。 她这是在哪?望着出现在眼前的帐篷穹顶,她迷惑了。梦做得太久,让一切都显得不真切起来。 刚想开口询问,谁知,喉咙口火烧火燎一般地疼,百般努力,只发出了一个晦涩的单音。 守在一旁的小惠听到动静,忙到床边,见她醒了过来,大松了一口气,忙道:“汉妃,您总算醒了!” “我……要……”泠霜再也说不出话来,艰难地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您要喝水?”小惠立刻会意,忙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 泠霜干渴之极,杯沿才触了唇便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喝得太猛太急,险些被呛到。 “您慢点,小心呛着。”小惠看着她这样,倒是有几分同情。 喝完水,复又扶她躺好,小惠又问:“您还觉得有什么不适吗?要不要奴婢去请军医再来看看您?” 泠霜轻摇下头,示意不用。 “那,您饿不饿,三天没有进食了,奴婢去张罗些吃的来。” 她不说倒还好,一说便觉腹中饥火如荼,胃里早已饿空了。 见她点头,小惠笑着为她掖好被角,出去了。 帐中又剩了她一人,细静无声。独自的空间,让她混沌的大脑渐渐明晰,一点一点开始回忆发生的事。 她想起了那个雷鸣之夜,他一身浴血,站在她面前。 她想起了那个狂狷霸道的男人,施予她的痛,她受不住地开口求他,可是,他依然故我,不肯放过她,终于,痛渐渐模糊,她,失去了意识。 轻轻地动了一下右手,酸软疼痛顷刻间一袭而上。她从不知道,原来,抬起手臂,都可以这般费力! 看着手掌上厚厚的绷带,血已止了,伤口,此刻应该也开始酝酿结痂了。可是,那道疤痕,会永远地留下来,就好像当时的那份痛,无论过多久,都不会消失,亦不能忘却! 泠霜用手轻轻拨开被衾的一角,露出肩胛至胸前的一方肌肤,一片青红暗紫,惨不忍睹。 甲胄的铁片磨刻在她身上,恶狼的唇齿嗫咬在她身上,除了这副皮囊,他连灵魂也想要去! 叔父,您说过,良人,会对霜儿一辈子好。 顾皓熵是我所见过的最温柔的男子,温文儒雅,曾经,我是这般爱他。可是,您说,他不是我的良人。 而现在,段潇鸣,是我所见过的最狂肆的男人,残酷嗜血,不知道温柔为何物,这般残忍待我,这样的人,会是我的良人吗? 可惜,您再也不会给我答案了。这个答案,只能我自己去找。可是,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力气去找到这个答案。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是人生最欣喜嘉庆的四件事,可是,为何,我体会到的,只有痛,而没有喜? 没有红烛罗帐,没有温语柔情,有的,只是欲孽与仇恨。马的马蚤味,汗的涩味,血的腥味,一起涌上,交织成的,不是一个旖旎绮梦,而是痛!深入骨髓的痛! 谁可以告诉我,我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或许,他并不是我所能征服的!或许,我该在临安城中,就此死去,而不是殊死一搏,来这荒漠绝地…… 父皇,霜儿真的好累啊…… 泠霜的眼,直直地盯着帐顶,仿佛,她能透过那层厚重的毛毡,看到草原的天空,那是中原看不到的蓝色,蔚蓝蔚蓝,那种蓝,看久了,便像一个漩涡一样,似要将你吸进去…… 坚强如她,眼角静静淌下一滴泪,那样缓慢的节奏,无声无息,就像叶丛中的一只蜗牛,细软的触足,踏在叶上,那样的绵软轻盈,它一步一步,慢慢地爬行,终于,一脚踩空,瞬间跌落了下去,沿着颧骨的棱线,没入鬓发中去,在耳廓散开,一阵轻微的轰鸣…… “父皇……”嘴唇轻微翕动,她仿佛看到了父皇的在天之灵在对她笑,在对她笑…… 鄂蒙人的主食是青稞面饼子,列巴和牛羊的肉。所谓列巴,是一种外面烤焦的面包,可以长时间储存。因为便于携带和存放,适于游猎生活,所以,为鄂蒙人所钟爱。 因为草原和沙漠中缺水,所以,饮品便以马奶酒,青稞酒和奶茶为主。鄂蒙人的奶茶,独具特色,是以红茶加上驯鹿奶所调制,风味独特。 但是不管是吃的还是喝的,都不免过于油腻腥臊,对于泠霜这样从临安长出的娇客,自然是吃不惯的。以前,还可以忍耐,如今在病中,味蕾不开化,对于这样的食物,不要说吃了,就是远远闻见,都忍不住要吐! 眼看着泠霜的身体这般田地,小惠倒是真心为她担忧。醒过来整整一天了,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吃下,一个劲地吐,吐出来的,只是酸水罢了。 她中午就去禀报过段潇鸣了,可是他只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天都黑了,看着泠霜苍白地无一丝血色的脸,小惠静静地端着托盘退出来。本想熬点羊肉牛肉汤,清淡些,指望她能喝下去一点,可谁知还是吐得厉害。她刚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不习惯,可是她身子好,慢慢地,也就好了。 看着银碗里原封不动的汤汁,小惠站在帐篷外轻轻地叹了口气,希望,她可以挨得过这一关吧…… 正走着,迎面差点装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惊道:“大哥,怎么是你?” 霍纲看着许久没见的妹子,道:“你想什么呢?怎么走路都不看人?” 霍纲是段潇鸣身边得力的人,是他一手提拔,很得段潇鸣器重。小惠原名唤作霍敏惠,是霍纲唯一的妹妹,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唉,还不是担心新来的汉妃!你看,醒来一天了,一直吐,什么都吃不下,我怕她撑不过这关。”小惠朝泠霜的帐篷努努嘴,道。 “小惠,这是主子们的事,哪里能容我们做下人的插嘴!你最近是怎么了?越发僭越了!”霍纲为人沉稳,素来只管守好本分,不去掺和其他,所以,总是劝导妹妹,安分守己,不要心存妄念。 “哥,你又说到哪里去了!”小惠拉下脸来,不悦道。 “我说的什么,你心中清楚!你也大了,不需要我多言。”霍纲永远是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故而得了‘霍冷面’这个称号,哪怕是对自己亲妹子,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既然你说我大了,那,我的事,我自己能做主,不劳您操心!”小惠白他一眼,端着汤碗便要走。 “你站住!”霍纲叫住她,将手中的布袋子搁在地上,道:“这个,是大汗让我拿来的。” “这是什么?”小惠伸手拎了拎,很重,起码有十来斤的分量。 “是大米。”霍纲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 “大米?!哪里找来的?!”小惠吃惊不少。毕竟,如今是行军在外,荒野里,哪里弄来这个东西。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大汗说了,让你给那位熬粥喝。” “我知道了。”小惠看着大米,愣愣地直出神。 不是说不管她死活的吗?怎么又去费这般心思? “妹妹,听哥哥一句话,不要动不该有的妄念,不然,苦的是你自己!”霍纲正准备转身离去,见她还是愣愣地,眉头一皱,冷冷道:“你年纪不小了,这次回城,我便向大汗开口,给你挑个好人家嫁了!我跟他这么多年,我相信他不会不给我这个脸面!”言毕,拂袖而去。 “大哥!”小惠恼怒地朝他背影大喊了几声,他都没有理会。 “汉妃,您怎么起来了?”小惠进来便看见泠霜着单衣站在檀木架子前,静静地盯着那盆琼花。 “您身体刚好,草原上风大,小心又着凉了。”小惠在一边劝着。 “是你帮它浇水的?”泠霜转过头来看她,声音依旧沙哑。 “奴婢见您这么看重这花,不敢怠慢。”小惠答道。 “它便是我,我便是它。”泠霜望着那浅紫色的花苞,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地抚触,无尽爱恋。 “谢谢你。”泠霜看了她一眼,在小惠领悟过来之前,已经越过她而去。 小惠是个明白人,从来也不多话,对于泠霜的阴里阴气,也不见怪。自从她病好以来,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她也习惯了。 段潇鸣从没有来看过她,她也从不问他的去向。小惠起初还吃不透,可是渐渐的,发现她似乎不是刻意装出来的,是真的不关心。 这倒让小惠多留了一个心眼,她在段潇鸣身边这么多年,他的那么多女人中,还从来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一样,不关心自己男人的去向,难道,她真的无心争宠吗?还是仗着自己的身份,以为,她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看着泠霜又坐回床上,恢复到一动不动发呆的情形,小惠轻叹口气,道:“汉妃,今天天气不错,风势也还好,要不要奴婢陪您出去走走?” 泠霜闻言,转过涣散的目光看她:“段潇鸣准许我可以出去的吗?” 小惠忽觉得好笑,道:“大汗从没有说过您不可以出去啊!” 闻惯了帐篷里的药草味,忽然间呼吸这样清新的空气,让泠霜觉得这样地不习惯,似乎,连肺部都会羞怯,都不知道该怎么均匀呼吸了。 “汉妃,外面风大,还是披上吧。”小惠将搭在臂弯里的斗篷抖开,披到了她身上,将系带仔仔细细地系好。 泠霜拒绝穿鄂蒙的服饰,段潇鸣也不去管她,由着她继续穿汉人的装束。好在小惠本来就是汉人,这点倒是驾轻就熟。 从自己的帐篷一路行来,畅行无阻,戍卫的士兵莫说来挡,连盘问一句都没有。 泠霜心中冷笑,原来,他根本就不在意她,他这是在告诉她,只要她想走,随时都可以。 是啊,若是他想以自己为筹码要挟袁氏,要挟叔父,那,他就不是段潇鸣了! 驻地的营区划分成好几大块,每一块之间都用木栅栏隔开,互相之间并不相通。泠霜被小惠带着东绕西绕,完全不知道哪里是哪里。她也无心在意,由着她带着自己绕吧。 忽然迎面走来一位女子,着方领收腰 的对襟长袍,满头的长发用一枚箍环箍起,箍环由黄金打造,整个箍身垂下串串红珊瑚珠串成的小串,坠脚上是松绿石和贝壳。腰间悬着一只葫芦形狍子皮绣花荷包,这是鄂蒙人的服饰。 那女子后面跟了两个侍婢,从泠霜面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走过泠霜身边时,还特意停了一下,用鄂蒙语说了什么,泠霜不通鄂蒙语言,自然是听不懂的。 小惠恭敬地对她施了一礼,而对方的侍婢却挺直了腰杆径直离去,丝毫不把泠霜放在眼里。 泠霜见她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座帐篷,周围还有几个相似的帐篷,有别于士兵们所住的,要精致许多。 泠霜忽然想笑,出来打仗都不忘带着女人,他还真是行事作风有别常人啊! “刚刚她说的,汉妃您可别往心里去啊!不过是个没名分的侍妾,哪能跟您比。”人刚刚走远,小惠看着泠霜的脸色,忙说道。 泠霜转过头来,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着她。 小惠被她这样的眼神盯得发憷,道:“您怎么了?” 泠霜忽而一笑,道:“出营地的路该怎么走?” “汉妃,您要出营地?!那怎么行!太危险了!外面有狼群出没,而且,万一敌人来袭怎么办?”小惠面色一变,担忧道。 “你不是说,段潇鸣没有限制我的行动吗?那,我想去哪里,自然就可以去哪里,不是吗?”泠霜冷冷撂下话,越过她向前走去。 她自入病以来,多亏小惠细心照料,本来,她倒还真有些感激她。还有,今天这一出,她倒真真的觉得好笑。费了心思领她出来,特意让她来看看这里,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吗?其实,她就算不带她看,她也是可以想见的。 女人啊,总是逃不开这份心思!能让他连打仗都要带出来的,势必是得宠的,名分这个东西,总是虚的,特意精心安排了这出,是想让她闹上一闹? 闹了,便能从中得到好处吗? 想到这里,泠霜不免有几分同情小惠了,要是换个主子,她的这份心思,或许有了用武之地了,可惜了!等人走了才忽然摆出一副护主心切的样子,会不会太假了? 步出辕门,一览无余的广袤草原,在泠霜的眼前瞬间展开,蓝天绿地,仿若一幅巨大的卷轴,从脚下,一路延展,直到天地的尽头去!这般开阔的景象,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豪迈壮阔,让人怦然心动! “汉妃,咱们还是回去吧!”小惠跟在她身后,战战兢兢地道。 “怕什么?!我不会跑的,就算我要跑,也不会笨到用两条腿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不会走远,你尽管放心!”言毕,泠霜转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废话30秒: 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啊战争,某只抚摸下巴感叹。。。女人啊女人。。。 不知何事萦怀抱 叔父,这,便是您所说的归宿吗? 您说,大漠孤烟,草原疾风,是您的归宿,那套甲胄,您从穿上的那一日起,便没打算再脱下。 您说,一个命定要孤寂的人,是不需要妻儿的,那,只会成为牵绊,所以,您宁愿一生孤寡。 您说,袁氏族人,须同心协力,永葆江山,万世基业! 我知道,袁氏的三分天下,是您与父皇一生的心血,即使,那个人做了怎样人神共愤的事,您都会为了江山忍下。 这,便是丈夫对功业的无比热衷。 脚下踏着关外的土地,从临安到此地,一路走来,恍如梦中,或许,这真的是一场梦,她依旧身在宫廷,依旧去过那一个一个哭泣的昼夜。 柔软的牧草在脚下踩过,即使是晴天,风依旧大到将她绾好的发尽数吹乱,将身上的披风拂到半空翻飞。 她张开双臂,去拥抱这样的风,耳边呼啸的声音,让她觉得无比舒畅。 大草原,多么奇雄瑰丽,这片土地上,曾经生出过铁木真那样的人,将他的帝国,开拓到天涯海角! 中原的河山,在他的铁骑之下,剩下了什么? 功业,古来如此! 夕阳西下,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地去看草原的落日。那轮日,便是这样,一点一点沉下去,少了她的照亮,身上,似乎一下子就变凉了。 冥灭的天空,在眼中一点一点暗下去。多少阴毒,随着这夜的来临,开始酝酿! 从明丽朗清到苍紫幽深,浓墨一般的蓝色,终于化为了一片漆黑。从蓝色到黑色,原是这样转变的。 如果,复仇的代价,是要牺牲袁氏的疆土,父皇,您还要女儿去做吗? 风吹得眼睛酸涩难忍,眨一眨,禁不住流泪。 请您告诉我,到底是先有了杀戮,才有了天下,还是先有了天下,而后有了杀戮? 女儿不明白。 天下,因杀戮而起,也因杀戮而终,那么,如今的天下,终日在三方的杀戮里,是不是该去结束了? 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父皇,请您告诉我,我该怎样做? 望着初升的明月,泠霜临风而立,心中默然道。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风刮得愈发大了,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卷到天上去,泠霜终于长长一叹,转身便要往回走。 泠霜顿住了,怔怔地,站在那里,看那一人一骑,在夜幕下暗色的影子。 他,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的? 关外的风,呼啸而过,将两人的衣裳,都吹得猎猎作响。 谁也没有动,都僵在那里,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在看清对方的心思前,决不轻举妄动,这样,才可以保证自己活得长久。 同样的两个人,狠绝,暴戾,阴冷,喜怒无常。 同样的两颗心,脆弱,敏感,骄傲,怕受伤害。 他们不相信对方,不相信任何人。 两两相望,不动不语。 朗月当空,洒一地如霜冷艳。落在二人眉眼间,他们贪恋地互看彼此,或许,这一刻的对方,是真实的,撕下伪装后的面容,他们都想好好看清楚。 这一刻,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二人,竟闪过一丝错觉,仿佛像书中所说的地老天荒一般。 地老天荒?第一次,觉得这四个字是如此荒唐可笑。简直无稽! 终于,他勒转马头,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接下去的日子,过得很平静,那一晚,就像是一个梦一样,谁也没再提起。 有的时候,段潇鸣会来看她,只是单纯地坐一坐,说说话。有的时候,连话也不说。 他不会说客气的话,不会寒暄,不会温柔,不会礼貌,如果,她所住的不是帐篷的话,他应该是连门都不会敲就径直闯入的人。 几乎他每一次出其不意的到访,都看见她在看着那盆花。 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开口问她:“这是什么?要宝贝成这样?!” 泠霜看着他微微笑道:“你可知道隋炀帝当年,为何要开凿大运河,不远千里,到洛阳去?” 段潇鸣不禁皱了皱眉头,与她讲话,她总是这样,从来不肯正面回答,非要绕过多少个弯子。 “野史上说,就是为了去看这琼花。”泠霜复又将目光转回花苞之上,静静远观,柔柔地道:“你觉得,天下最美艳的花,是哪种?” “谁有心思去管那个!”段潇鸣不禁嗤笑。到底是个女人,离不开花花草草的。 “梅兰莲菊,历代以来各有所爱,士大夫们争相吟咏,借喻己身。李唐以来,世人皆以牡丹为贵,以我看来,牡丹不过是三流卉品,哗众取宠而已!以色侍人,焉能长久?!”泠霜眼波一横,看向床上躺着的段潇鸣:“琼花又名‘月下美人’,乃在月照中天之时,方才会绽瓣怒放,而且,”说到此处,泠霜刻意停了一停,斜眼睨向他:“此花一生只开一次,盛开之后即刻凋残。倾毕生之力,只为吐芬芳一刻,这,方是世间绝艳!” 段潇鸣默默看她,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那个初见时,一袭火红,叫他住手的女人; 那个中军营帐里,弱不禁风,却要夺他剑的女人; 那个风雨之夜,浑身素白,以血祭剑的女人; 那个旷野之上,单薄的侧影,在月下流泪的女人; 以及眼前这个似笑非笑,横眉斜睨他的女人。 一个女人,居然可以有这么多不同的脸孔,时而妩媚妖娆,时而清雅秀丽,时而坚毅刚强,时而脆弱无助,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看她木楞楞了半晌,泠霜伸手在他眼前来回晃了几下,笑道。 段潇鸣一下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笑道:“你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呵!”泠霜娇笑一声,扬眉道;“你不是说,女人于你,除了她所能给你带来的利益,就没有什么值得关心的了吗?” 听她把自己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打回给自己,段潇鸣觉得很没面子,脸色微微僵硬,不善的口吻道:“你说什么?” “我在说花,还有,隋炀帝!”泠霜凑到他耳边,用甜腻的声音道,感觉他的手一松,便一下抽回了被他捉去的手。 “隋炀帝?”段潇鸣坐了起来,双手抱胸,挑眉看着她。 “是啊,隋炀帝!弑父、屠兄、滛妹,这样的人若是还活着,你待如何?”泠霜面容冷肃,望向他。 “你不是说过,男人解决争端的唯一方式,便是他们手中的剑吗?”段潇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泠霜轻笑一声:“你没有听过‘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吗?” 段潇鸣忽然出手,上前伸手扣住她的腰身,在她耳边轻轻吐纳:“你要考我的兵法背得如何吗?” 泠霜亦是唇瓣贴上他的耳廓,呢喃道:“怎敢?论起兵法,还是你来教教我吧……” “哦?如此看得起在下?”段潇鸣伸出舌尖,轻轻在那小巧精致的耳垂上舔过。 泠霜双手攀上他的脖子,细语呢哝:“只要,先生别嫌弃学生过于鲁钝才好。” “呵呵……”段潇鸣轻笑一声,在耳廓的软骨上轻咬一口,道:“那,咱们今天就讲第一课。” “先生要讲那部兵法典籍?”泠霜一边闪躲,一边闷笑着问他。 “三十六计……”段潇鸣柔语绵长,在嫩白的颈侧细细啃吻。 “哪一记?”泠霜轻哼一声,整个人被他忽然抱起。 “美、人、计!”段潇鸣一字一顿地说出,抱着她往床榻而去。 十日后,段潇鸣遣人来通知泠霜,营寨要开拔了。 他这次出来的主要行程便是迎接泠霜与荡平五部叛乱。而今,两件事都完成了,自然也该离开了。 泠霜不会骑马,所以,仍旧坐在送嫁时的那驾舆车里。 她本以为她们是要去往段潇鸣的都城塔拉达斡,但是小惠告知她,其实,她们要去的,是‘拉沃城’。 ‘拉沃’在鄂蒙语中,是‘梦幻之都’的意思。据小惠所述,虽然塔拉达斡才是都城,但是段潇鸣却极少呆在那里,每年只是象征性地去住几天,处理一些事务。他多数呆的,是拉沃。因为它是段潇鸣一手建立起来的城池,是段潇鸣势力的中心,是他遏制鄂蒙各部可汗和西进中原的重要据点。 因为鄂蒙人是支撑段氏的重要力量,所以,为了增进双方利益,鄂蒙贵族与段氏之间,便采用了通婚的方式来寻求相互之间的信任。 所以,在段之昂的妻妾中,几乎全是鄂蒙人。他的子女,除了段潇鸣,其他全带有鄂蒙血统。所以,从这一点上看来,他今天残暴冷厉,阴晴不定的性格,也是有原因的。在这么多异族血统的手足之间,受尽排挤欺凌,是必然的。何况,他生母早逝,更没有半个人会庇护他。就连段之昂逝去之时,也没有准确言明由谁来继承他的位置。 其实,无论是汉人还是鄂蒙人,都很重视长子嫡孙的观念,所以,按理,该是战功卓著的段潇鸣来继承,无可厚非。 但是鄂蒙人不同意,他们一心想要具有鄂蒙血统的段氏子孙来继位,好保证他们日后的利益,所以,不惜暗中设计,除掉段潇鸣,让顺位第二的段之昂次子来继位。 那一场夺位之争,在中原都广为流传。 绝大多数人都说,段潇鸣欺师灭祖,残杀手足,天地不容!有传言甚至说,他是段之昂与母狼□所生的妖孽,是要来涂炭生灵的恶魔! 那时候,泠霜不过七八岁,对于这些流言,甚为不齿。成为王侯败为寇,用诋毁来掩饰心中的恐惧,真是可悲又可笑! 那个时候,泠霜还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与这个被天下人咒骂为狼的人,居然会有今天这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为段氏政权是建立在游牧民族的基础上,汉人与鄂蒙人各占一半,权利制衡便显得尤为重要。在当初,段潇鸣刀风血雨中杀出的汗位,他也是做了让步的。那便是他的正妻依然要在鄂蒙贵族中挑选!这是鄂蒙人最后的底线! 那个时候两方势力经过旷日持久的战争,都精疲力竭,所以,才谈判和解。 事实上,据泠霜之前从出使段氏的使节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段潇鸣有名分的妻妾,几乎都出自关外各个夷狄部族,汉人出身的很少。 因此,在与袁氏和亲的谈判过程中,泠霜嫁后的身份问题也是双方争论的重点。 他原配仍在,不可能让他休妻。因为相对于泠霜,那位正室夫人给他带来的利益更大。但是若要屈居为妾,自然是袁氏所不能容忍的。毕竟,是一国公主,身份要比他任何一个妻妾高贵得多。 经过再三磋商,双方终于达成一致,采用中原的说法,叫做‘平妻’,便是百姓常说的‘两头大’。在泠霜自己看来,这样的身份真的很可笑。 剽悍的鄂蒙人是草原上的霸主,以成吉思汗的后裔自居,傲慢跋扈,自然不会甘心屈服在段氏统治之下!所以,在前代段之昂时期,便是叛乱频频,归顺了又反叛,反叛了又归顺,内部战乱不断。而同时期,其他两个政权也是刚刚建立,内部矛盾冲突也相当激烈,所以,三方都忙着巩固自己的统治,没有能力和精力去管其他两方,故而那时,三方之间并没有大的战役。 到后来,三家都渐渐稳固了地位以后,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自段潇鸣接掌段氏以来,其野心是昭然若揭。自十三岁带兵到如今而立之年,他所经历的战争大大小小无数,吞并中原两国,进而统一天下的雄心一天也没有淡过。 而在泠霜面前,他也从来不掩饰平天下的志向。 穿过腾格里沙漠的一隅,沿阿拉善左旗,过辉苏木,渡锡尼拉尔河 与伊敏特尔河,溯流而上,过索伦斯旗,疾行一个多月,终于到了众人口中的‘梦幻之都’! 本来,泠霜设想中,所谓的‘拉沃’城只不过是一个游牧民族的聚居群落而已,所以当她掀开舆车的帘子,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忍不住惊叹一声。 城池的外郭通身用条形大砖所砌,高十余丈,双扇城门大开着,段潇鸣一马在前,马首下,几个着汉服的男人正对他行军礼。他高声与他们谈笑了几句,便策马入城。 这真是个美丽富饶的梦幻之都!这是泠霜进城之后的第一感想。 这是她久违了的繁荣景象!那样的街衢,商铺沿街而列的整齐,城中道路的宽敞,百姓脸上的热情与喜悦,这与中原极端的相似,却又觉得二者明显的区别。 中原二国沉疴的赋税,百姓苦不堪言,苛捐猛于虎,再加上疯狂的兵役制度,临安城里的百姓,没有这样的笑容。 泠霜掀开帘幔的一角,看着他骑马在前,缓缓入城的身影。两边的百姓都聚拢来,自发地列成两队,欢呼着,歌唱着,有汉语,也有泠霜听不懂的鄂蒙语。 塔拉达斡是鄂蒙人盘踞的中心,段潇鸣如果呆在那里,必定事事受人牵制,无法展开拳脚,故而,他在征战之余,一点一点建立起这座城池,到今天,才有了这样的规模!从规划到建设,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孩童们从人群里挤出,聚拢来,追在他马后一边跑着一边拍手唱着:“大汗娶汉妃回来咯!大汗娶汉妃回来咯!……” 这样的场面,是泠霜十六年生命中所没有见过的。中原的礼制,官吏出行,都要有人在前清道,两边更有专人护卫,不许百姓靠近窥探,更别说是帝王家! 她记得八岁那一年,袁氏定都临安,正式称帝。父皇册封她为‘定安公主’,颁发谕旨昭告天下以后,便带她去太庙祭祀,方算礼成。 盛装华服的她,端坐在銮舆上,道路早在前一天已经清好,清水洒扫,黄沙铺地,华盖凤翎,礼乐和鸣,千名御林军维护左右,以防刺客。天家典仪,肃穆庄重,哪像是眼前这般,随和无谓。 再看城中商铺,井然有序。丝绸,瓷器,茶叶,这些中原特产的物资,皆琳琅满目,可见此地与中原通商密切! 泠霜心中慨叹,究竟用了多少心血,才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 正想得出神,忽然耳边响起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哇!快看快看!汉妃好漂亮!” 一人喊了,其余的孩童一时之间都跟着起哄,喊了起来:“汉妃好漂亮!汉妃好漂亮!” 在前面的段潇鸣听见,从马背上回过头来,二人四目相接,他倒大方地对她一笑,狡猾地就像狐狸! 泠霜瞬间红了脸,立刻松手放下了帘幔。 作者有话要说:ps:本文所引用的地名,全是捏造,如有雷同,纯属不巧。 废话三十秒:现在进入到了小段的大本营,在这个美丽的小城里,会发生一系列起起落落的事情,上演很雷很狗血的经典桥段,自然少不了争风吃醋啊啥啥的,就酱紫。。。哼唧哼唧哼哼唧~~~下期同一时间请准时锁定《阿黎在线》栏目,谢谢~!(殴飞) o(n_n)o 蹲墙角,画圈圈,乃们都是坏人~~~画条狗狗咬你们 捶地~~~不许再bw偶!!!!!!!!!! 山雨欲来风满楼 经过方才市集上的一番哄闹,泠霜自不敢再大方地探看,只是小心翼翼地微微挑起一道缝,向外张望。 自进城以来,从泠霜所见,内城与外城明显有别,外城为百姓居住,商旅不乏,一派市井之象,蒸蒸哗然。而内城则清净许多,主街道上大宅林立,想必是高官们所居。 最后,便是段潇鸣政权的核心城中之城。 下了舆车,泠霜便被领进一处院落。有别于中原富丽堂皇的殿阁楼台,这里的建筑要朴实地多。毕竟是在塞外,气候严峻,风沙尘暴又多,所以,屋舍多以石头与木材混建,坚固持久。 一个多月的颠簸,泠霜自然已是精疲力竭,一到,便由小惠伺候,早早睡下了。 第二日,小惠告诉她,段潇鸣昨夜来看过她,见她睡了,便没有惊动。 小惠言辞间,自然是一番为她高兴的样子,其他受宠的不受宠的,都没有去看一眼,巴巴地一到就先赶来看她,自然是叫旁人看出里头的不一样来。 泠霜一向沉默以对,她倒是真不关心这些。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她自己都会擦亮眼睛去看。之余段潇鸣待她如何,她心中自有分寸。 段潇鸣离开拉沃许久,如今回来,自然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但是真的要忙到一个多月不见人影?这话,就不好说了。 这一点,泠霜倒是安之若素,既来之则安之,比起段潇鸣,她更关心这座城的情况。 据身边伺候的人讲,这拉沃五成以上是汉人,其他则是各个部族的人都有,还有各部族与汉人通婚的后代,总之,人种结构相当复杂。 想当年段之昂带着十五万大军出塞,这些人后来安定下来,与异族通婚,大多都居住在以段潇鸣为中心的拉沃周围。所以,现在的这一辈年轻人中,汉人与鄂蒙人混血的要占去绝大多数。对于这种情况,便导致了两种可能:一种是汉人被鄂蒙人同化,数代之后,便连祖宗都忘却了。另一种,则是鄂蒙人被汉人同化,这样,对于一心要掌权的鄂蒙贵族来说,是相当危险的! 是吞噬对方还是被对方反噬,这个矛盾,在段式政权里一点一点地发酵扩大,日益尖锐化。 未来的段氏是能融合各族而壮大还是各自为王、分崩离析,这就要看段潇鸣如何去处理这一系列问题了。 看着池中的锦鲤悠游自在地嬉戏,泠霜伸手抓了一把鱼食洒了开去。成群的锦鲤立刻蜂拥而上,争抢食物。 泠霜轻轻地拍了拍手,将手上残屑去掉,斜倚在栏杆上,静静地看鱼儿争食。 中原有句俗话,叫做人心隔肚皮,一个人一条心,想要统一起来,谈何容易?段潇鸣肩上的担子,可是不轻啊! 其实,就目前来讲,段潇鸣的手段已经算是高明了。他不可能看不见自己政权内部激烈的矛盾冲突,单看他们进城的那一日,迎接的汉族官员与鄂蒙官员各行各的理解,各穿各的服饰,分列两边,显得异常滑稽。明面上已经这样了,更莫论暗地下,要较劲成什么样子! 对于这样的矛盾,上一代的段之昂选择了妥协,因为那个时候,汉人在草原上无法独立,他们没有力量依靠自己去对抗中原的两个强国,所以,他们只能寻找盟友,寻求庇护。 但是到了段潇鸣这一代,情况就大不同了! 首先,他的羽翼已经丰满,这一点,在他杀尽了异族血统的兄 当时错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4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4部分阅读 的那场夺位之争里,已经充分说明了!他自十三岁起,随父东征西讨,在军中的威望,自不用说。 其次,他接掌过的段氏政权,矛盾冲突已经是掩盖不过去了。双方都不肯妥协。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不甘受人牵制的地步!从整座‘拉沃’城来看,不管是规模还是架构,无不是吸取了中原历代帝都的经验,这样城中城的模式,几乎完全照搬!一方面他在这里筑成,另一方面又再三推脱不肯前去都城,这样的情形,无疑是在与鄂蒙叫嚣! 这么多年以来,段潇鸣忙于在另两国边界攻城略地,边地百姓,呼之为狼!对他深恶痛绝!表面上看,是他急切想打开中原门户,进而一统天下!而实际上,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中原的统治者,都很清楚,他没有这个能力,至少,暂时没有!他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是要将自己内部消化不了的矛盾冲突转嫁到外面去,用这样的方式,拖延矛盾激化的时间,好让他有时间去准备这一场不可避免的大战。 而如今,他对中原的马蚤扰,暂时告一段落了。五年来,他三攻凉州而不得入,正是他的耐力已经告罄,他与袁氏联姻,正是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表面上看,他肯娶袁泠霜,主动提出和亲,是他顿悟无力攻克对方,而罢手,实际上,他现在,是要休养生息,用他这么多年争取来的时间,好好来整顿内部了。泠霜的下嫁,正好可以保证在他处理内务的这段时间里,袁氏不会来犯,他,不会腹背受敌。 抬头望着这个虽然不甚精致,却占地甚广的院落,亭台楼榭,假山池沼,轩廊斋堂,一样不缺,一样不少。虽然没有中原那样精雕细琢,贴金描翠,但是融入了异族情调的设计,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小惠说,这个院落,是在双方签订了和亲协议之后,段潇鸣亲自下令设计督造的,足见他对她的重视程度。就算是在都城的正室夫人,也没有这份殊荣。 或许,的确如小惠所言,他待她确实不同,可是,她知道,他待她的不同,是因为她给他带来了高于常人的利益,正如他自己曾经对她说过的那样! 回头望望已经争完食散去的锦鲤,泠霜微微笑了起来:段潇鸣其实是一个不坏的人,从这所院落,从对她衣食住行的宽容,在他看来,只要她这个娇贵的公主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不给他惹是生非,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这样的男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倒真能算个好男人了! 凉凉的风吹皱了小池里的水,轻轻地拍在脸上,带着初秋的凉爽,让泠霜轻轻地喟叹一声,闭上了双眼,尽情地享受难能可贵的宁静惬意。 转眼就要入秋了,牧草开始枯黄了,游牧生涯的鄂蒙人又要面临粮食问题了。而绝大多数以贩卖和农耕为生的汉人,相对而言就要好的多。但是,草原和沙漠地区的开垦条件是相当有限的,自己生产的粮食,不可能自给自足。 往年这个时候,他们会去抢另外两国的粮食,而今年,段潇鸣把军队全部都挪回来了,泠霜的脸上泛起轻浅一笑,她真的开始有点喜欢这个聪明的男人了! 只要鄂蒙人率先发难,这一场仗,段潇鸣几乎是稳操胜券了! 不管是汉人还是鄂蒙人,战功,都是标榜一个统治者最重要的一个因素!这些年来,段潇鸣早就一点一点将军政大权握进了手中,不管是汉人士兵还是鄂蒙人士兵,对他的拥戴程度,无人能出其右!远在都城养尊处优的那些鄂蒙可汗,自以为找到了段潇鸣这个为他们卖命的马头卒,自己可以安枕无忧地享乐,殊不知,自己乃是‘引狼入室’!得人心者的天下,第一步,段潇鸣做得相当漂亮! 再者,汉人的认祖归宗的观念是非常深的!当年跟随段之昂出塞的这十五万士兵,虽说现在已经都成家立业,可是,思念家乡,想要再回中原的愿望必定一天也没有断过!人人都想叶落归根,有生之年再见见家乡父老。正所谓‘人离乡贱’,背井离乡地,就是死了,也不会瞑目!而那些嫁给他们的鄂蒙女人们,必定不会再回原来的父母那里,一定是跟着自己的男人走的!段氏政权,本来就以汉人居多,所以,就算这次内部分裂,真正站在段潇鸣敌方的人,少之又少!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鄂蒙人没有牵制段潇鸣的筹码!虽然,他们让他的妻妾全部变成鄂蒙人,可是,他们却没有办法左右他的继承人!想要哪个女人生孩子,想让哪个女人生不了孩子,这一点的主动权,在男人手里!脑满肠肥的鄂蒙贵族们自以为让段潇鸣娶那么多的鄂蒙女人,就可以像前一代一样控制他的子嗣,可惜啊!如意算盘打错了!不过,段潇鸣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居然连一个孩子都没有,这一点,倒是挺让人深思的!她自然知道他没有生理上的问题,可是,照他‘性好渔色’来看,养了那么多的女人,一个种也不留下,手段倒还真绝啊! 想到此处,泠霜不由得轻摇头,连连咂舌。 段潇鸣抱胸倚在廊柱上,他已经来了有一会了,本来是心血来潮想要给她一个惊喜,特意不让下人通传,自己悄无声息地进来。 没想到,他才立在这里一会功夫,那女人脸上的表情可真不是一般的丰富啊!有什么事情高兴成那样吗?看她笑得那么开怀,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可从来不会那样子笑,总是阴里阴气的。 又静静地等了片刻,看她闲适疏懒地趴在栏杆上,像是睡着了。 段潇鸣特意放缓了脚步。他武艺高强,落地本就极轻,脚上的鹿皮千层纳底子靴,踩在砖石地面上,细细无声。 眼中闪过一抹狡猾的神色,唇边缓缓漾起戏谑的笑:这个女人在他面前总是那么镇定自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她错愕的模样,今日,正好借这个机会吓她一吓! 敛声屏气,至她跟前,慢慢地一点一点俯下身躯,向前倾去。 眼看就要成功了,正准备采取‘突然袭击’,孰料,泠霜‘呵呵’两声,忽然笑出声来。 这下倒是把段潇鸣吓了个措手不及!他以为泠霜知道自己在跟前,一慌之下,控制不住平衡,一个收手不及,就这样栽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忙脚下一蹬,在地面上借力,单手撑上栏杆,稳稳当当地落座在泠霜身侧。 这一系列响动,自然是惊动了泠霜,她睁开眼来,倒真是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在这?” 段潇鸣见她并不知晓,自然不会自己招出来,邪魅勾起一笑,欺上前道:“怎么,一个多月不见,生疏了?” 泠霜转而一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轻呵道:“如何?西苑的姐妹们,都还安好?” 段潇鸣闻她这一言,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伸手勾起她的下巴,闷声道:“原来,你也会吃醋啊?!嗯!你这女人终于像个女人了!这才是女人该说的话嘛!” “呵!我怎么不像个女人了?!难道,我以前都不是女人不成?!”泠霜整个人都挨了上去,头枕在他腿上,笑睨着他。 “你这样,我可要当作你在勾引我了哦!”段潇鸣俯下身来,与她鼻尖相贴,轻柔地道。 “我本来就是在勾引你!”泠霜闷声笑道。 “你这女人!”段潇鸣正要吻下,泠霜忽然一偏头,躲了过去。 看着眼前恼怒的男人,泠霜笑得好不愉悦,主动拉下他,在他唇边轻轻一啄,坏笑道:“怎么,大战在即,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段潇鸣果然脸色微变,道:“你在说什么?” 泠霜悠哉游哉地一笑:“鄂蒙与汉,若不能融,便要决裂!干戈与玉帛,何去何从,你已安枕无忧了吗?” “是谁跟你说的这些?!”段潇鸣冷声道。神色喜怒不辨。 “你这是小看我呢?还是质疑你自己挑女人的眼光?!”泠霜朝他眨眨眼,好整以暇地笑着。 段潇鸣一动不动看了她许久,忽而一笑:“你真是个聪明而危险的女人!” “是啊,你可要小心些!”泠霜猛地推开他,坐了起来。 “啧!啧!啧!好绝情的女人!”段潇鸣一边整理下皱乱的衣裳,一边连声叹道。 “今日才看出来?不算晚啊!多情的女人多的是,都在西苑等着您呢!日夜翘首以盼啊!”泠霜抽出手绢试了试嘴角。 “哟!好大的酸味啊!”段潇鸣在她身上夸张地猛嗅几下,笑着搂她入怀:“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越来越关心我了?” “是吗?”泠霜一摊手,无辜地看着他。 “看在你为我吃醋的份上,作为奖赏,今天带你去骑马!”段潇鸣轻咬了一下她的鼻尖,以施恩者的姿态宣布道。 “我今天,又多发现了你一个优点。”泠霜忽然一本正经地道。 “优点?说来听听。”段潇鸣一派怡然。 “以前,我觉得你只是自负而已,而今天却发现,原来我错了!”泠霜说得颇为郑重其事。 “错了?错在哪了?” “我发现,原来,你不止自负,而且,还很自恋!”泠霜边说还边点头,煞有介事的样子。 “哈哈哈哈……!”段潇鸣仰天大笑,指着泠霜直道:“你呀你!真是……唉!” 作者有话要说:废话30秒:虽然,这一章很枯燥,但是,还是必须要写的,问题不交代清楚没办法啊,偶可是费尽了心思!!发扬了答政治大论述题的精神来写这一章的啊!!!我容易么我~~~555555555555555 大家觉得枯燥就跳吧,但是,以后要是看不懂了,或者说哪里看着不通了,可别怪偶没提醒过哦~~~万事与我无关~~~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无关~~~无关~~~无关~~~(回音100遍) 暧昧啊暧昧~~~一直暧昧!永远暧昧!暧昧万岁!暧昧的眼神,暧昧的动作,暧昧的身高,暧昧的体重,让暧昧hll地延续下去吧~~~pai飞~~~众卿,看清了没有?小段他就是个正装闷马蚤男!哦也~~小小声地说一句,其实,偶是大叔控。。。掩面,泪奔~~~伦家喜欢大叔。。。 夕阳何事近黄昏 霍纲亲自从马厩里将段潇鸣的坐骑牵出来,毕恭毕敬地将缰绳交到他手中,依旧迟疑道:“大汗,真的不带几个人吗?最近,可不太平啊!” 段潇鸣亲昵地拍拍马头,贴在马耳上,不知说了什么,马儿马上有了反应,嘴里‘哧哧……’了两声,马尾一个劲地甩。这匹白鬃马名唤‘雪影’,跟他征战沙场多年,他几次遇险,都是它驮着他杀出重围,所以,几天不见它,心里就惦念地紧。 一下一下耐心地用手抚摸它,回头对霍纲笑道:“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谨慎!我不过到后山跑几圈,又不出城,怕什么!” “可是……”霍纲还要坚持,正好见妹妹陪着泠霜迎面走来,便噤声退到一旁。 段潇鸣顺着霍纲看去,脸上微微挂起笑意。 自从泠霜嫁过来以后,依然保持穿汉服的习惯,虽说,女子出嫁从夫,这本是不该的,但是段潇鸣从来不会迂腐地在这样的小事上计较,所以,一直由着她。 今日,却是第一回见到了她着鄂蒙服饰的样子:大红面的右衽长袍,沿袍襟一溜的叠绣梅花,裙子两边都开衩,脚上亦换下了平时惯穿的精致绣鞋,穿了一双鹿皮小矮靴。满头青丝编作四根,一齐盘起,拿了一对大银钗扣在脑后。 看她这一身装束,想必是为了方便骑马特意换的,汉人的罗裙,是骑不得马的。 “看什么!不是要骑马么!”泠霜瞥了他一眼,道。 “看都看不得么?”段潇鸣一笑,翻身上马,向她伸出手来。 泠霜横他一眼,走到马边,一手抓在马鞍头,一脚踩在他脚面上,就要自己上马。她其实并不会骑马,只是见惯了这样上马的姿势,想来也不会太难,就照样学样了,可是,实行起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果然,初战败北。要不是段潇鸣手快,及时抓住她的手肘,她这一跤,可摔得不轻啊! “想学骑马?早说啊!我教你。”段潇鸣哈哈大笑,他倒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不过,这女人的倔性,他倒还真是挺欣赏的。 “谁要你帮!放开我!我要自己上来!”泠霜在马背上不住地挣扎着要下去,非要再来一次。 这回段潇鸣没有理睬她,在马脖子上轻拍两下,雪影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泠霜猝不及防,狼狈地抱住马首,回头狠狠瞪去:“你故意的!” 段潇鸣却好似没事人一样,根本不去看她,枉费她瞪得眼酸。 霍纲兄妹立在原地看他们远去,人影已经不见了,空留一道尘灰。 “还不死心吗?”霍纲看着妹妹的眼神,终是一叹。 “为什么?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为什么……”小惠看着哥哥的眼,茫然地寻求答案。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霍纲拍拍她的肩,接着道:“我会找机会跟他开口,你好好准备准备吧……” 霍纲已经走远,小惠却依旧站在原地,望着早已望不见的影子,暗自生恨:“我不服!你除了是袁氏的公主,什么也不是!除去那个身份,你还有什么?!” 是的,除去那个身份,或许,他不会看她一眼…… 拉沃城因为地理因素需要,选址时选在了沙漠与草原交接的边缘地带。这里的风沙虽然不能与沙漠腹地相比,但是依然在风季会刮小的沙尘暴。后来,城池建成了,风沙受城的阻挡,不能越过,便一点一点沉积了下来。久而久之,竟然积成了一座不小的沙丘。 泠霜在沙山下仰望段潇鸣口中的‘小沙丘’,粗粗一看,直有百米高,着实吃惊不小,偏过头去问他:“这么一座沙山,再过若干年,难保不会将城埋了啊!你不担心吗?” 段潇鸣亦抬头望着沙山,对她笑道:“放心!再过一百年都未必能成害!” “为什么?”泠霜不明白。 “今天是带你来散心的,不是来谈这些的!”段潇鸣自顾自向沙丘顶上走去。雪影紧随其后。 看着并不太高的沙山,爬起来,倒委实不轻松,等到泠霜到山顶的时候,段潇鸣正面对夕阳,一个人坐在地上,雪影在一旁,偶尔无聊地甩甩尾巴。 泠霜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也不向前。她知道,真正需要骑马散心的不是她,而是段潇鸣自己!大战在即,他,心绪不宁。 他二人通身浸沐在如血残阳中,沉默不语,各自思量,只有风,在耳边猎猎作响。 “你叫什么名字?”本以为他今天只会这样静静地坐下去,没想到忽然有此一问。 泠霜初来讶异,而后答道:“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是吗……我没有记住……”他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那般仔细,似乎,她是一个他所未见过的陌生人。 泠霜沉默不语。 “当年,晋室已颓,我父曾言,若他朝天下大乱,袁氏必会趁势而起,取而代之。后来三分天下的局面已定,我父折戟在凉州城下,临终叮嘱我三件事:其一,便是竭终身之力,拿下凉州!凉州乃进取中原之要扼,唯有拿下凉州,方能图大业!其二,便是不能称帝,对顾袁二氏,亲不得,疏不得。其三……”段潇鸣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抬起脸来看她,刚要继续,便被她抢先道:“其三,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娶我为妻!或者说,即使,此举不成,也万不能让我嫁与顾氏,对与不对?” 段潇鸣侧身背光盘腿坐着,半边侧脸被残阳染得通红,血一般的颜色,他抿唇笑了。如此欣赏地看着她。 泠霜回以一笑,缓缓地走到他身边,举目远眺,四处草青黄,沐在残照里,猎猎西风下,塞外风光,亦是分外妖娆! “江山如画,自古英雄,哪个不折腰?段老将军取天下之志,自是在情在理。他曾与我叔父同朝为将,据我所知,二人私交匪浅,可是,终是要刀锋相向。男儿重意气,为了这口气,临死都不瞑目,不甘败在叔父手上罢了。不称帝,便有了进退之道,一日不称帝,顾氏与袁氏,便会争相来拉拢,更何况,在关键之时,还可以以前朝之名出师,何乐而不为?袁氏只有我一个女儿,若是我嫁与顾氏,两方联姻,结成秦晋之好,必然联手举兵来犯,所以,即使娶不到我,还有一个办法,便是毁了我!” 泠霜说完了,段潇鸣久久不语。 “其实,这些,说与不说,一点意义都没有,我唯一感兴趣的是,你打算要如何毁我?”泠霜蹲下身来,屈膝而坐。 “如果我说,我打算去抢亲,你信不信呢?”段潇鸣哈哈大笑一阵,忽然敛神无比郑重地看着她。 “信!你所做的事,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泠霜双眸顾盼,拖长了语调,懒懒地道。 “是啊!弑父,屠弟,这些,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段潇鸣脸上依旧笑着,眼中却是冷的,寒光凛然,就像他的剑! 本是无心之语,谁道令他多想了。 泠霜本想解释,可是话还未出口,便已被生生咽下。她要去解释什么?她要去向谁解释? 须臾之间,前尘往事,萦绕心头,良久终是化成一句:“天下,从来都是自杀戮而来,哪个权势之家,不管是皇家还是名门仕宦,哪个,没有过父子兄弟互相残杀?” 段潇鸣闻言,凝视了她许久,道:“我有没有说过,你不像个女人?” 泠霜笑着转开头去:“你已经说过不知多少遍了!” “是吗?”段潇鸣轻笑一声,低下头去,抓了一把沙子在手,迎着风面,摊开掌心,不一会,沙子便被吹得一干二净。他拍了拍手上的沙屑,眼中错综复杂,盯着泠霜的眼睛,道:“中原有许多关于我的传闻,你听过没有?” “听过。”泠霜答得干净利落。 “那,你怎么不怕我?”他神情复杂,冷睇着她。 泠霜毫不回避,坦诚地迎视他的眸中的寒光,唇边一点一点漾起微笑,映着夕阳的余晖,妩媚而妖娆:“死且不惧,何惧之有?” 段潇鸣转开头去,望着落了一半的残阳,天边的云彩,一朵一朵,全被染成了橘黄和橘红色,还镶上了一条金边,绚烂而夺目。 泠霜亦是望着夕阳,静默不语。在临安的时候,她每天都会看夕阳,但是,那时的夕阳,在她心中的定义,便似一具尸体,一点一点地沉沦,带着人世的美好,沉入到欲孽与杀戮的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在那之后的黑夜了,临安的宫城里,是凄厉的哀嚎,是淌血的面容,是狰狞的媚笑,一切的一切,如千万条丝线,编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扑面而来,将她困住,死死地困住,逃不开,死不了…… 今天,此刻,她又看到了夕阳西下,可是,为何那股绝望感没有如影随形?反而,眼前的天高地阔,让她有了一种莫名的欣喜感?便像久旱龟裂的稻田,忽然哪里滋生出一眼小泉,那样欣喜而戒备的快乐,不敢期许更多更大,只要这样,一小点一小点就好,就怕连这微不足道的一点,也会被人褫夺了去。 “我忽然想给你讲个故事,你愿意听吗?”段潇鸣忽然回过头,眼中盛满亲和的善意,将那一贯的森寒盖了下去,让人看了,第一次觉得和蔼了。 “嗯!”泠霜点了点头。现在,她渴望听见人讲话,帮助她真真切切地证明,她真的离开了临安。即使是这样渺小,对她而言,依然是一个奢侈的愿望。 “知道我为何要问你的名字吗?因为,我怕我会忘了我自己的名字……这些年,我几乎都要忘记了……”他抬起眼对泠霜笑了起来,眼角堆起散射状的皱纹,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他,似乎真的有些苍老了…… “正如你所知,我手中的这一切,都是自杀戮而来。当年,父亲年事已高,却已无力与鄂蒙对峙,无法扶我上位,可是,父亲终究不愿意由旁系乱我段氏,所以,虽然鄂蒙各部每每逼迫,父亲依然不肯松口立下传位的凭证。可能,真的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就在他出征凉州之前,也是像今天这样,突然带我去跑马。我记得,那日,潇潇暮雨,草原上的鹰都回巢避雨去了,只剩一只,还在雨里,它忽然疾旋而下,冲着我们而来,父亲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羽箭,开弓朝鹰射去,可惜手一抖,射偏了,擦过了它的翅膀。鹰受了伤,却依旧振翅在雨里直入云霄,那一声鸣叫,是天与地唯一的声音。父亲望着逐渐缩成一个小点的鹰对我说:‘盎儿,为父对不住你!他日为父去了,你只能靠自己,去夺原本属于你的一切!’” 段潇鸣说的时候,语速格外缓慢,几乎是逐字逐字地讲述着这段往事的。英雄的暮年,总是格外悲哀,泠霜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想起了老父的原因,所以今天格外温和,温和得,都让她有点不敢相信他是段潇鸣了! “所以,你便取了暮雨潇潇与鹰声长鸣,换了名字,让自己记住那天?”泠霜轻轻地将下巴扣在膝盖上,长时间盯着落日,眼中看什么都是红的了。 段潇鸣没有回头,轻轻地笑了一声,算是作答,又继续说下去:“后来,鄂蒙六大部都想拥力自己支持的继承人继承父亲的位置,这也正好给了我喘息的机会,我带着父亲麾下的忠贞之士出逃,休养生息之后,再度杀回,终究了解了此事。结果便是,我将所有的异母兄弟,悉数杀尽!最小的一个,不过三岁,刀锋逼向他的时候,他似乎还模糊不清地喊了我一声‘大哥’。我……是不是很残忍?” 泠霜从来不是柔弱女子,这些事情,亦不是没有听过,在她看来,实在平常,离权势越近的人,离杀与被杀也越近。 “斩草除根,古来如此,残忍,从来都没有真正清晰的界定去区分,谁残忍?谁不残忍?谁能真正说得清?”或许是同病相怜,他的话,触到了她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又或许,是感激,感激他今天带她所感受到的温暖,两颗同样伤痕累累的心,碰到了一起,她觉得,她必须要说这番话。 段潇鸣深深地回望着她,他的眼眸,镀上了夕阳的余晖,琉璃般色泽,没了往日的残虐,凛冽,寒意,此时,倒显得空明澄澈起来,那样温柔地看她,像一个纯粹的男人看一个纯粹的女人,没有赘余,没有一切……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可是,她看见了,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即使是瞬间,那般虚无缥缈的瞬间,她还是记住了,段潇鸣,不,是段盎,他是有弱点的,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夕阳已经全部落下,只有近处的云彩,还受着回光返照,依旧是桔黄|色的,天空明灭,正一点一点暗下去了。 段潇鸣起身,利落地拍了拍身上的沙尘,道:“该回去了。”语气早已回复到平日了。 泠霜眷恋地望了一眼夕阳落下的方向,也站起身来。 她眼中的恋恋不舍太过明显,让他看不到也难。总觉得她似乎无欲无求,除了对她的那盆花草有兴趣,就再也没见过她对其他的东西多看过一眼。段潇鸣遂笑道:“这样就让你这般不舍了?等下回得空,带你去个好地方,怕你去了,就拉不回来了!”言毕,就吹了个口哨,雪影立刻奔到跟前。 泠霜依旧只是看他,她听见了他的话,但是,她不知道,那句话的涵义,正如段潇鸣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一直到多年以后,泠霜偶尔回想起这天,这座拉沃城外不知名的小沙丘,他对她说过的话,他说起往事时留给她的背影,她都会默默地,默默地望一眼天空,永远都不会再像当初草原上那么蓝的天空,无声无息地一叹,那时,他们都还不懂,都还不懂…… 歌曲《当时错》 当时错(给阿黎的同名小说《当时错》) 填词:色拉龙 原曲:百鬼夜行抄 演唱:青泠(念白;色拉龙) 风月几番 袖起舞回雪 无奈芳思乱 玉壶光转 愁酒故依然 醉叹别时伤 拟歌先敛 缘自由恨长 惟有泪千行 碧瓦难留 红破白露霜 人共天随往 那一日 大漠苍茫,你纵马前驰,带我远走 看不见前路亦望断了来路 你倏地甩了手中缰绳,张开双臂拥我入怀 我问:“若是迷路了,该当如何?” 你道:“那就永远迷下去吧……” 第一次,我放下了全身桎梏,侧脸贴在你心上,再也不愿回首望身前身后 闭上了眼,任马儿走下去 那时,我真的信了,信了这样走下去,就是地老,就是天荒…… 长城内外 看千番秋色 指对燕山月 大漠苍茫 叠鼓吹胡笳(jia) 风雨倦天涯 金戈铁马 人向萧关去 余晖映胄甲 千里江山 古今多少事 无不断人肠 阿! 如上,亲爱的龙龙给本文写了首歌 上传至分贝网 曲子的地址: 大家有感兴趣的可以去听听~~~ 全是民间制作哦~~~不过做得真的很好~~~没有专业的设备,能做成这样,真的很不容易~~~ 在此鸣谢作词,选曲及演唱的众卿 特别是龙龙,偶爱你~~~ 粘絮蝴蝶飞还住 干枯的花瓣,在水中渐渐舒展开来,就像此刻疲惫的身躯,在氤氲腾起的水汽中,泠霜满足地喟叹。 回到了拉沃以后,她的生活比起以前在沙漠里住帐篷时,好了太多。安逸富贵的日子,谁都会喜欢,不是吗? 轻掬了一捧水,往身上轻泼而去。泠霜将头枕在浴桶边上,阖目享受起来。 今天以前,她以为她已经了解了段潇鸣,可是今天以后,她发现,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他! 他是一个霸者,一个将要逐鹿天下的人,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他残忍,他冷酷,他不容许自己妇人之仁! 可是,每一个霸者,都是凡人,而不是神,他们也会不忍,也会不舍…… 泠霜知道,他最近的反常来源于何。他并不是怕这一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里,自己会败,而是不忍!是的!这一次,他心慈手软了! 他自小生长在关外,虽然身为汉人,却更像个鄂蒙人!他早已习惯了鄂蒙人的生活方式!他对这个养大他,施予他无数恩惠的部族,有着极深极深的感情。 他曾对她说过,当年的汗位之争,他几度遇险,都是被普通善良的草原人家所救,给他食物,帮他疗伤……他们,就像他的家人一样。 如今,要他对家人刀兵相向,他,确实会不忍。 正如,她的故国,不堪回首,可是,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要铁马金戈去践踏那一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她的心,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 暖湿的水汽蒸腾而起,肌肤渐渐地被泡成了粉红色。塞外的气候干燥,习惯了江南的水泽,这副身躯,总是时常不适。 素色的绮罗,纯白的丝光线,闪着水样色泽,折枝莲桂的织锦,雍容华美。一袭睡袍上身,泠霜闲适侧卧榻上,微微垫起脑后,让三千青丝散在风中。 沐浴之后,留一室馨香。 段潇鸣在门外时已经闻见了。转过那幅纱绢的仕女屏风,就看见她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是寐。黑色的发摊开散在她脑后,素净的容颜拢在满头青丝里,温润如玉。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便倒睡在她身侧,吻下去之前,轻声呢喃一声:“妖精……” 泠霜一直清醒着,只是装作不知。 段潇鸣的手伸到她身前,去解衣襟上的系带。汉人的衣服,总是这般繁复,每回都让他暗自懊恼,磨光了耐心,他便径直一扯。泠霜已不知有多少衣裳毁在他手上。 身上的男人正聚精会神地解扯着,冷不防被她奋力一推,竟被她推了一个趔趄。 段潇鸣惊疑地看着她。 “不许碰我!”泠霜怒瞪着他,吼道。 段潇鸣愣了一瞬,她说什么?不许碰她?! 泠霜板着脸,亲眼看他原本兴致勃勃的脸色逐渐由呆楞转为阴鹫,她只作不知,就在他濒临爆发的那一刻,泠霜忽然扬起脸来对他笑道:“去把自己洗干净!” 段潇鸣又是一怔。 待得他反应过来,泠霜早已翻身转出了他的怀抱,好整以暇地撑坐在床头看他。 “你这女人!”段潇鸣想要发作,可是对着她那张戏谑的脸,窜起的火气又降下了,终是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他也不唤人,三两下就除了身上的衣物,下了浴桶,就着泠霜刚刚用过的水,就扑通扑通往身上泼。 泠霜听见哗哗水声,就从屏风那头瞧见段潇鸣自己‘洗澡’的模样。实在看不过去,便走了出来,看着一地溅开的水渍,道:“你给我住手!” 段潇鸣本是敷衍了事,没想到她突然这么以吓,倒真被喝住了,停下来转过身来看她。 “有你这么洗的吗!泼了一地水!”泠霜看他笨拙的样子,好气又好笑,这个男人真是……唉! 段潇鸣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忽然扬起一脸笑,两臂搭在桶边上,舒适地靠上去,闭目不动了。 泠霜忍不住笑了起来,冷哼道:“你倒会看眼色!” 段潇鸣连眼睛都没张开,闲闲地道:“再不来,我可就出来了。” “你……!”泠霜想瞪他,可是他闭着眼睛,她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无济于事。这个男人太不知道干净,每天东奔西走的,一身汗马味,终于还是她屈服了,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盆架子上抽了条巾子,卷起了衣袖走了过去。 伸手试了试水温,已经凉了。 “都凉了,我去唤人换换吧。”泠霜道。 段潇鸣仍旧闭着眼,顺口答道:“城中的水源有限,哪里有那许多,这样便很好了!” 这话听在泠霜耳中,手中一顿。她也知道关外不比江南,平常百姓莫说是沐浴,就是饮水也不宽裕,可是,她自入城以来,每日必一浴,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心中竟说不出个滋味。 段潇鸣也反应过来了,睁开眼来瞧她,料得她心中所思,遂潇洒一笑,道:“你又要多想了,虽说这里水不多,可也不差你这么一点,尽管宽心就是,我的女人,断不会叫你受这点委屈!”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楞住了,谁也不动,就这样看着对方。 我袁家的女儿,断不会受得半分委屈。父皇如是说。 霜儿妹妹这样的人儿,谁舍得叫你受半分委屈。顾皓熵如是说。 今天,又多了一个人,说不会叫她受委屈。 委屈,何谓?求全也,全者,何也?何能全?如何全? 泠霜的眼前一时晃过无数张脸,哭的笑的,痴的傻的…… 普天下,谁不委屈呢?可是,她的委屈,叫谁去知道,她的委屈,又是为了谁,她的委屈,她的委屈…… 泠霜深深地望了一眼眼前的男人,她的委屈,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知道,他的眼里,她怎会有委屈?就像天下人的眼里,她袁泠霜,前朝的千金小姐,当朝的公主,就是晋朝宗室的女儿,也比不得她尊贵,这样的女子,便是长安洛阳那谷雨时节满篱的魏紫姚黄,朵朵盏盏,开在深闺院里,重重金漆朱门,道道垂帘绮户,花影压过了一道又一道垂花门,高墙圈起来的世界,独立在芸芸众生之上,如珠如玉,却又是珠玉难比的。 这样的女子,贵重如国器,究竟要怎般男儿才能匹配? 天下人都在望着。 天下人都在看着。 可是,他们看不见,也望不见。那一道宫门,黄|色的琉璃红色的墙,遮住了天下人的眼,他们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那里面是什么。然后,他们开始猜,开始想。阻得了视线,却阻不了窥探的好奇心。 人说,那里有三千粉黛,珠翠香飘数里。 人说,那里有玉堂金屋,明珠照夜如昼。 人说,那里有最尊贵的男人,最尊贵的女人。 …… 如珠如玉?她袁泠霜这一辈子,见过多少珠玉?怎样的奇珍,在她眼里,也不会多瞟一眼。那时候,骄傲如她,怎知道,珠玉本是从泥土砾石而来,怎样的皮,怎样的骨,怎样来的,还是要重新堕回去! 富贵荣华,过眼烟云,俗不可耐的一句话,酸地呛人,一朝一代的人,袍笏加身的,贬谪流配的,谁不曾说过?烟云烟云,怎样的烟,怎样的云?却是连烟云也拿来糟蹋罢了! 盈亏之间,什么才是真正永垂不朽的? 便是那一抷黄土罢了。管你是王侯将相,怎样的惊天动地,管你是市井下流,怎样的庸庸碌碌,一口气咽下,便是托付给了黄土。 想来,倒是黄土方是最干净最包容的,管你是佛是魔,罪业缠身,功德无量,都将你裹了到怀里,千千万万年,也不嫌弃。 死,或许是一件好事,最捷径的方式,管你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到了黄泉,还不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一室岑寂,泠霜将巾子摊开在掌心,在水中浸润了,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搓擦起来。生平第一次为人侍浴,动作粗重而笨拙。 段潇鸣看着她,随着动作的一摆一震,她肩上垂着的发一一顺着肩胛落下来,发梢落进了水里,她也丝毫不觉。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大多数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他从来不曾对她放心过,忌惮她有所为,又忌惮她有所不为。 他让小惠看 当时错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5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5部分阅读 着她,她的安静和镇定,让他疑虑。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感到越来越不安。他知道自己喜欢她,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像她那样狠! 一个霸者,是不可以有弱点的。所以,他怕,他怕她成为他的弱点,他怕终有一天,他会对她不忍。他更怕,更怕有一天,他会对她残忍! ‘哗’地一声轻漾,巾子脱手,招展轻柔地绽开在水里,泠霜还没来得及伸手,就已经沉下去了。 微不足道的一个动作,把两个人都从各自的思量里拉回来。巾子定是沉到了底下去了。伸手去够,或许能够得到,可是……它刚刚,却是正好朝他两腿之间落下去的。 泠霜的脸,微不可查地慢慢红起来,晕黄的烛光昏暗得紧,映在脸上倒显出橙色来。 她不敢抬头看他,她几乎可以听见他此刻不怀好意的闷笑声。 这个男人,总是抓紧了每一个机会来为难她! 肌肤之亲,也不是一两天,可是,终究是在帐底被下,那样隐晦的角落,那样旖旎的情事,却不是现在的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在明火烛下,教她怎样做得出来?!毕竟是大家闺秀,《女则》《女戒》训导出来的女儿,真真正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教养,再怎样,亦是跨不过那道坎儿去的。 泠霜低着头,僵持着,脸已经通红了。 他在笑! 她听到了!那男人在笑!闷在喉咙里,鼻音间的流露,她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他确确实实在笑! 泠霜的脸更红了,烧起来一般。也不知是羞是恼,她猛地抬起脸来,死死地瞪着他。 正笑得张狂的段潇鸣冷不防她猛抬头,笑开的嘴巴都来不及合上,连掩饰也掩饰不过去,就地凝止在那里,竟张着也不是,闭着也不是。 突然,泠霜嗤笑一声,那样娇娇怯怯,媚到骨子里去。她将右臂的袖子捋过肩膀,整条玉白臂膀露出来,挑衅地看他一眼,就这样伸手去捞。 段潇鸣动也不动,且看她如何,倒是真真的意想不到。 水没了她整条手臂,她努力地在水里找寻,尽量地绕道避开那敏感的一处。 这样窘迫的境地,即使想自在也自在不起来。不过是为了逞一口气,可是在水里摸了半天,心是越来越慌了。脸上越发热辣辣的,火烧火燎。 段潇鸣看着她,笑脸越来越大。 终于,那小小的一角,被她忽然摸到了,泠霜刚要松一口气,抓着巾子上来,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怕什么来什么,手背正好擦过那灼热的一处,吓得她一松手,又掉了下去。 这回段潇鸣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出声来。 泠霜恼羞成怒,站起身来,气得不知所措,白眼啐了他一口:“不要脸!” 刚想转身而去,却被他忽然立起来拦腰一抱。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在水里了。 “冷……”本能的感觉把刚要骂出口的话生生堵了回去,凉了一大半的浴水,铺天盖地地袭来,就像是条冰雪做的被褥,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寝衣已经被他拉下大半来了,段潇鸣制住她挣扎的双手,将她整个人拉向自己,轻咬耳垂,呢喃道:“不怕,我抱紧你,就不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树!偶要gd你!进群来吧~~~ 捂脸,偶很cj的,真的真的很cj,真的真的真的很cj 不信脱衣服给乃们看,偶背上有刺字的,跟岳飞的一样,四个字“cj之人” 更隔蓬山一万重 段潇鸣轻轻地一摆手,叫小惠退下去。亲自端起那只瓷碗。酱红色的釉彩,辽代的东西,能存到今日,在无数战火烽烟下侥幸得脱,自是珍贵无比,价值连城。 他一个粗人,自是不懂这些东西的。只是听人说,古器能压邪去祸,给病人用,能早日康复,所以,才寻了这么一件东西给她。 浓黑稠腻的药汁盛在莲瓣式的酱红釉碗里,看得人心里发怵。 一阵一阵细小的雾气腾起在碗上,袅袅绕绕,起得快,散得也快。刚刚从罐子里头熬好了倒出来,还是滚烫的。 段潇鸣端在手里,指腹掌心皆是一层一层的粗茧皴皮,换了常人早烫得丢开了,他却拿着浑然不觉。 泠霜背对着他睡着,似乎并不知道他来了。 就这样站着看了半天,段潇鸣终是妥协了,无奈地长长一叹,道:“病成这样了,还不肯吃药,你到底想要怎样?” 泠霜一直都是醒着的,只是闭着眼,不情愿去看他。 床板忽的一沉,她知道是他坐上来了。 “你这是要一辈子不与我讲话了么?”段潇鸣依旧好言道。自从上次他狷狂地拖她进了浴桶,之后第她就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 他知道她身子骨弱,不敢在水中久呆,已是十分克制地早早地抱着瘫软的她出来,细细地擦干裹好,恐她着凉,抱着她睡了一夜,可谁知还是病了,三天里都低低地发着烧,时好时坏的。 “就算与我生气,那也犯不着不喝药,弄坏了自个的身子,亏的可是你自己啊!”段潇鸣也实在没法了,絮絮叨叨地说着,总是要哄她把药喝下去。 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答,好似整个房中,他在自言自语一般。 他本是没有耐性的人,生平头一遭来哄个女人吃药,虽然不甘愿,可还是来了,如今好言相劝了半日,她却依旧无动于衷,心中不快,换了冷硬口气,道:“病成这样了,还不肯喝药,你这算是什么!” 他软声软气倒还罢了,如今却是这种口气,泠霜睁开了眼,依旧背着他,冷笑一声:“哼!我倒不知,我这病是怎么来的!” 段潇鸣起初的脸色并不大好,如今听她终于开口讲话了,心下也透出几分喜悦来。她这一句虽是冷嘲,却是含嗔带恼,无关娇柔的语调,听在耳里却丝毫不损旖旎情事的绮丽。 段潇鸣闷闷一笑,却不出声,空着的那手撑在床面上,俯低了身子,轻轻地呵气在她耳畔,轻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下回,我一定让他们换上热水……” 一瞬的沉默,泠霜缓缓地侧过身子来,盯着他看了一眼,忽然边撑起身子边笑起来。 多日不曾见她笑过,虽在病中,憔悴苍白的面容,笑起来,少了当初的明媚娇娆,却自有一股堪怜,看得人心疼。 段潇鸣正兀自看着病美人的纤纤体态,冷不防地,她竟猝然伸手掴来,这一掌又急又狠,电光火石之间,他若妄动,另一只手里的那碗药便要全洒了,他认命地闭上眼,生生地挨了她一巴掌。 其实泠霜这一掌虽然来势汹汹,可终究病了几日,哪里来的真力气?不过是虚张声势,打到他脸上,已经没有气力,虚虚软软的,空有响亮的一记声音。 那一记已是倾尽了全力,打完了,整个人也应势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垂下的手擦过碗沿,终究是泼洒了半碗。 泠霜刚刚也是气恼他前日所为,却听他今日还敢当着她的面再提,一时气不过才出了手,本以为他必能避开的,谁知他却挺直了不避,生生地受了这一巴掌。现在,她也不知道他将如何。 段潇鸣将药碗稳稳放在床头柜上,又抱起她躺好。双目盯视她,平静没有一丝温度:“气出了?可以喝药了?” 泠霜惊疑地抬起脸来看他,这还是段潇鸣吗?这样地好脾气?恍如一个体贴的丈夫,百般耐心地呵护娇妻,而不是那个阴鹫冷酷的仗剑杀戮的大漠苍狼。 她瞪大了一双眼,只顾着一瞬不瞬死盯着他瞧。 段潇鸣复又从床头柜上端起那碗药,端到她面前,冷硬道:“喝药!” 药气翩跹飘进鼻头,泠霜干呕一声,忙偏过头去,喊道:“不要!” “为什么?”段潇鸣语气已然不善。他的耐性已经告罄了,这个女人要是再惹他,可就没有刚刚那么好过了。 泠霜不答,将身子缓缓地蜷起来。刚刚一阵折腾,锦被早不知到哪里去了,身上一阵燥热一阵颤抖,难受极了。 正当段潇鸣气极,要捉住她往下灌时,忽然听她有气无力地低低咕哝一声:“苦……”这蒙医的药也不知是怎么配的,奇苦难当,中医的药已经够苦了,可这蒙药竟还要苦上百倍,一股怪味道,第一天小惠端来时,她远远闻见就呕吐不止。喝了几口,终究是全吐了。 本想着也不是什么大病,躺两天也就好了,可是,谁知,一日一日过去,却越发沉重了。 他就这样愣在当场了!她说什么?苦?! 原来,她不肯喝药,不是在气他,也不是撒娇邀宠,吸引他的注意,而仅仅只是因为药苦?!!! 这下,段潇鸣真的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又或者,可不可以叫做‘自作多情’? 一个大男人,就这样,端着不再热气腾腾的药碗,呆在那里。 良久,终是一叹,望着她瘦削到突兀的肩骨,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喝药!” 泠霜本不想搭理他,忽然想起什么,轻轻转过身来,病容漾出一抹笑来,直直地看着他,柔声道:“我要你喂我……” “但是……”泠霜顿了一顿,道:“不准用勺子……” 尚发着烧的娇容,双颊艳艳彤彤,又是那般黠慧地不可捉摸的笑,久违的那份娇嗔,永远不知道她下一步要出什么招数。 但她就是这样抬脸仰望着他,像乞怜撒娇的小女子,可爱而让人忘记危险。 段潇鸣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他既看不透她想干什么,自然也不会让她看透自己想做什么。倏忽哈哈大笑起来,仰头就啜饮了一大口药汁,低头一点一点哺喂。 涩苦甘辛在同一时间席卷而来,一一辗转流过味蕾,他的舌,巧如簧,灵如蛇,一点一点推搡,一点一点痴缠,就是不让她有机会吐出来,货真价实地全部咽下去。 唇齿厮磨,属于男人和女人最特殊最亲密的交流方式,两条同样濡湿绵软灵活的舌缠在一起,绕在一起,或许,这一刻,是真实的,没有刀戟声的嘶哑,没有痛苦的绝望,谁也不会去计较得失,谁也不会去计较成败,谁的立场,谁的家国,谁的野心,谁的仇恨,在这样诡异而原始的当刻,一切,都不再重要。 但是,在那之后,重新从游离的梦幻边缘回归现实,一切又都历历在目,并没有烟消云散。 身体和烈酒,一样都是可以让人遗忘的。所以,青楼和酒肆,在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这两样东西,在越繁华的地段,这二者,就越繁盛。 有一个词,叫醉生梦死! 生的时候,可以一直沉醉,死的时候,却是在梦中。这要多少辈子的积德,才能修来这样的福气?! 一碗药,苦涩难入喉的一碗药,喝完了。 当迷离的视线重新渐次清明,繁华绮丽的画卷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鼎盛了千年的六朝古都,一点一点淡去,淡去,黄土和孤城渐渐在上面明晰,最终,那幅卷轴褪淡成了一抹五彩的昏晕,消散在风里,正如它轻轻而来,悄悄而去…… 最后,连黄土和孤城也一并淡去,扩散开去,聚拢而来,凝成黄|色的脸,黑色的眼。 泠霜静静地躺在他怀里,真真切切地看着他这张脸,轻轻地伸手,轻轻地去触,整个掌心贴在上面,那每一个毛孔,几乎都可以流出沙子来,几乎都可以刮出劲风来。 “你这女人!病成了这样,竟还如此泼悍!”段潇鸣悠悠笑着说道。被她打了一巴掌的这半边脸,还真有点热辣辣地微疼。 泠霜的视线依旧茫然,她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语。 她覆在他脸上的手轻轻地,一点一点地婆娑。她又伸出另一只手,一起捧起他的脸。 段潇鸣错愕地看着她,却不挣扎,任她所为。 他的脸,很黑,很粗,与临安城里,士族家的公子,从小娇惯起来的纨绔子弟完全是两个极端!他的脸简直就像一个十足的农夫,勤勉而沧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或许,如果,他解了剑配,真的可以成为一个农夫,肩挑一旦,用一生的劳作去养活妻儿老小。 但是,没有如果的。她知道,这个世上,从来都不曾有过如果。 他那样的人,生在剑下,死在剑下,没有了纷争,没有了角力,他会死!会痛不欲生! 她越发认真地捧着他的脸,与她印象中的无数张脸一一比对。 面如冠玉,目如朗星,江南的水土不仅滋养出冰肌玉骨的绝代佳人,就连男子,亦是别有一番风骨。 就像顾皓熵,白面清癯,他有着文人最典型的品格,温文尔雅,谦恭礼让,与你说起话来,总是轻轻的,柔柔的,像一曲七弦琴上最柔美的筝调,清越悠扬,百听不厌。 他有渊博的学识,纵古论今,他知道那么多那么多前朝轶事,诗词曲赋,与他谈天,没有人会感到厌倦。她总是以能够成为他的听众而感到欣喜和骄傲!尤其,他还会每每体贴地为她沏一壶雨前新贡的龙井,清香甘冽的茶香,就像他看你时的眼神,盛满笑意,温润如玉。 他是前晋宗室,现今天下三分之一的顾氏朝廷最优秀的皇子,他有所有身为一个皇子所应有的高贵与优雅,即使是拂袖之间,都是那样从容矜贵。他的幕下,有三千门客,他们自四海慕名而来,为他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他的美名,天下人都知道。顾皓熵,谪仙一般的男子。 临安城的宫阙里,多少次的宴饮,袁泠霜与顾皓熵并肩而坐,两家有意联姻,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在朝中内外,早已不是秘密了。 她与顾皓熵坐在一处,一对壁人,这一幕,曾经羡煞过多少名门千金,博多少艳羡赞叹。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却无法在脑中搜寻出他的脸?即使是连一个最平常的表情,都是如此模糊,如此模糊,连轮廓都消褪地几乎不见。 顾皓熵,曾经是她十三年生命里最亮丽的一道风景,代表了她少女时代所有浪漫的憧憬和梦想,贪嗔痴恨,流年如雨,那个曾经让她非君不嫁的人,今天,她却无法拼凑出他的脸…… 转朱阁,低绮户,要逃过嬷嬷们的管束,偷偷觑一眼从大哥那里撒娇缠打得来的艳曲,牡丹亭的杜丽娘,西厢记的崔莺莺,脸红得似要滴下血色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生死相许,相许,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那个福气的!可知道,你想许的那个人,是不是也要你?! 泠霜狠狠地闭起了眼睛,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段潇鸣没有诗人浪漫敏感的思维,没有君子谦谦翩翩的风度,他永远也吟哦不出那些优美绮丽的诗词。他有的,仅是最原始的野兽般的凶狠,诱捕他的猎物,然后,用尖牙利爪把它撕碎。但是,如今的天下,需要的,恰恰不是诗人和君子,而是他!凶残暴虐,却有足够的野心与力量征服战争,将乱世重新归宁! 可是,隔在他们之间的,又何止是千里江川! 泠霜松开了手,轻轻地低下头去。他,永远都不会是她的良人。 月满汀州霜满天 段潇鸣和衣躺着,把泠霜密密实实地圈在怀里。刚刚喝过了药,现在只要再发一身汗,便能好了。她体制天性属寒,大热天里都几乎不出什么汗,所以他才非要抱着她不可。 灯烛都已经息了。室内一片昏暗。 谁也无心睡眠,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一起,空留一室岑寂。 “我倒是轻看了你,大府里教养出来的小姐,竟还有这样的手段!”段潇鸣闷闷地已经笑了许久,终究还是憋不住,说了出来。 泠霜听了,到底是恨着的,袁氏称帝已久,自他口中说出来,亦不过一届权臣篡位。只是,这一切,于现在的袁泠霜,已经不再重要。且见她不恼反笑:“你没有听过,以口接气,病气便能转嫁,这样,我的病,就能好了吗?” 她闭目假寐起来。自小轻眠,母亲哄她睡觉时,总是说,即使睡不着,养养神也好。所以,她便听话地闭起眼睛,到后来,到底真睡假睡,便没有人能弄清了。 又是一阵静默,段潇鸣没有答话。 既没有张狂地笑,也没有狂暴地怒。 泠霜安之若素地静等。那句话,真心抑或假意,谁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身后之人,安静地一反常态。 人一旦闭起了眼,感觉便会变得异常敏锐。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手从衣角探入,一点一点向上摸爬,摸过她凸显的棱次分明的肋骨,薄薄的一层皮包着,一根一根,辗转抚触,不再向上。 “若是真有其事,”他的声音,恍惚间竟渺远苍茫,似千般爱怜:“那,便让我来替你受这点病痛,又有何所谓?也好让你多生几两肉,不必总枯瘦地如干柴一般。”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泠霜是背对他的,看不到他的脸。她庆幸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平静。除了平静还是平静。纯粹的话语,纯粹的表达,没有悲喜,没有温度,什么也不是,它仅仅是一句话,一句话…… 可是,为何,从哪里凭空来的一股酸涩,从眼耳口鼻一齐蹿入,顺着肝脾肺,一股一股,源源不断地,渗到心里面去,渗进去,渗到四肢百骸,无声无息,入骨入髓。 他的手一直在那里,掌心的热源,绵绵不断地传递到她心里。 这一刻,她体会到温暖。原来,不止太阳照在身上是暖的,不止火光烤在身上是暖的,还有身体,人的身体,也可以这样温暖。 可是,这样的温暖,毕竟是长久不得的。正如,太阳有东升西落,火光也有燃尽熄灭的时候,人的身体,也有冷却的时候…… “额吉娜要来了。”他的手仍旧放在那里,没有挪开。 “什么时候?”她宁愿永远这样背身向着他,背身向着天下。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她所受的伤害,才是最小的。就像刚才,她没有转身,没有去捉那道飘渺的惊喜,所以,也不必有喜极而悲的狼狈。 “就这几天吧……” 又是一阵沉默。 “你就不问问,她来做什么?是不是我要她来的。”段潇鸣似乎为她冷如冰霜的态度不满。 “你我都知道她来干什么,那,何须多此一问?至于,是你叫她来还是她自己要来,那,是你们夫妻间的事了……” “我们夫妻?呵呵,”段潇鸣森然冷笑一声,蓦地用力把她整个人扳过来对着自己:“我们难道就不是夫妻了?” 月色从西窗照进来,泼洒了他一脸一身,冰冷的颜色,就像此刻已落了霜的蒿草,苍黄上面的一抹白,冰到骨子里,将那草茎叶片,里的外的,脉络骨肉,都冻死,一点一点,冻死掉。今天冻不死,明天再冻,明天冻不死,后天再冻,便有着千万般的耐心,去将那薄弱的一点生计蚕食鲸吞。总也是迟早之间的事! 他的脸半明半暗,明的是嘲笑,暗的是狰狞。 “呵呵,”泠霜盯着他看,笑了起来,媚眼如丝:“我们是吗?” 夫妻,她对这个词有千般理解,却又始终陌生。 既是亲人,又是仇人,既是朋友,又是敌人,既是最亲密,又是最疏远,既是最火热,又是最冷漠…… 那是一种有着千万张面目的关系。可以为它去生,也可以要它去死! 有的时候,它可以改变一切; 有的时候,它可以摧毁一切。 它可以带来和平,它亦可以带来战争!它可以在这一刻坚不可摧,它亦可以在下一刻土崩瓦解。 笑的时候,却不是真的在笑。哭的时候,却也不是真的在哭。 夫妻,这是她始终没能理解的一个词汇。 当草原上的草皮全部成了黄|色,跟这望不断边的沙漠一个色调的时候,额吉娜,段潇鸣的发妻,从遥远的塔拉达斡都城,抵达了拉沃。 段潇鸣和她,都知道,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来的目的。 可是,泠霜却并不认为,她的到来可以改变些什么。 来威胁他? 不!他们手里已经没有可以威胁他的筹码了。 来取悦他? 呵呵,额吉娜比段潇鸣尚要年长几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可以说,已经是垂暮之年了,风韵犹存,那仅仅是安慰罢了。又有几个女人,能在这样的年纪,真正能引起男人的兴趣?如花美眷,美眷,永远开在花一般的年纪,不管女人愿不愿意承认。 如果,那些鄂蒙人真想取悦他,那,就该挑一批年轻貌美的女子来,用女人的身躯,去埋葬他的野心!可是,似乎,这比天方夜谭更为荒诞无稽! 她老了!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都老了。老了的一张脸,段潇鸣,可还会再看她一眼? 那么,额吉娜还剩下些什么?一个名分!或者说,是夫妻十数载的情分!泠霜当然知道,段潇鸣,绝不是个会讲夫妻情分的人,更遑论,他们之间,那点微薄到几乎为零的夫妻情分。 可是,她却不能不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身后大大小小的鄂蒙各部可汗,这一趟,她非走不可! 寄希望于天命的最后一次垂青,她,还是来了。 她到的那天,城里搞了很隆重的接待仪式,段潇鸣养着的女人,有名分的没名分的,都去迎接这位‘当家主母’了。在她们的眼中,袁泠霜,从来只是个摆着看的花瓶架子,在这个国家,没有半点实权,等到有一日失去了段潇鸣的恩宠,那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所以,没有人看得起她。现在,真正的女主人来了,多少人都在背地里笑着,等着看她的笑话。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段潇鸣对这位发妻,还是相当看重的,亲自出城去迎接她。这样,额吉娜的士气,自然是高涨无比。 是啊,即使,她什么也没有了,可是,终究,还有那个名分!还有她势力庞大的‘娘家’!段潇鸣,也不敢不敬她!骄奢的女人,永远高估自己,让她们失去原本的直觉,甚至智慧! 霍纲亲自来转达段潇鸣的意思,袁妃身体抱恙,不必出席。 泠霜轻轻嗤笑一声,不置一词。 天色,已经全暗了。 泠霜只留了一盏灯烛,其他的全叫小惠撤了下去。 绛紫色的花苞如今已经长得十分健全,隐隐露出里面皎洁的白色。辛勤的浇灌呵护,这株琼花,就快开了。 每天,她都要守着它到很晚很晚,唯恐哪一天睡去了,错过了。 她不想像吟月那样,总是一次一次地错过。 吟月说,这是世上最美艳的花儿,可惜,她没有见过。 外面篝火晚会,热闹地就像那堆远远可以望见的映红了拉沃半边天空的火,热情而奔放,就像这个草原民族与生俱来的品质。 此刻,他们载歌载舞,用她听不懂的语言,用她陌生的旋律。 小惠轻轻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盏新灯,来将烛台上的残烛换下。 “汉妃,时辰不早了,您先歇了吧。大汗他,今晚应该是不会来了……”小惠支吾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泠霜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她,忽然笑了。 小惠吃了一大惊,惶惑地看着她。 “你下去睡吧。”泠霜丢下一句话,又忽然转回去看着花苞。 快开了,就快开了! 小惠说得没有错,当夜,众女引颈以盼,段潇鸣宿在了额吉娜房里。嫡长的名分,无论到了哪里,都是誓死必争的。 天气越来越冷了。连着好几天,都不见日头。天边的云如贴似胶,大片大片地拢在一处,青灰青灰的,看得人心里仿佛真的压着铅块,沉甸甸的。 风也越来越大,窗户上新糊的棉纸,总觉得漏着一条缝,寒风咝咝地往里头闯,似要破纸而入。晚上,纸片簌簌的声音总吵得她没法安睡。 这日,好不容易见了太阳,泠霜叫下人们搬了暖椅出来,窝在背风的墙角里晒太阳。身上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只盖了条薄薄的羊绒毯,鼻头竟冒了星星点点的汗气出来。 小惠忙前忙后地指挥人赶工,敲敲打打地,又是糊窗纸,又是钉窗板,好不热闹。 只因昨晚段潇鸣来,发现她晚上又被风声吵得睡不着觉,所以,今早出城前特别下令,将西北面朝向的窗全体封了,到明年开春再拆,东南面的留着透气,可是窗纸换了更结实厚重的棉纸,一贴就是三层,特意交代了请专门的工匠来贴,务必保证晚上不许再有响动。 就这么一句话,上上下下的都忙活了起来。 泠霜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又蜷了起来。 一旁的老嬷嬷见了,忙急急道:“哎呀!我的好主子!这可万万使不得!小心硌着小主子!”大呼小叫地把泠霜的坐姿矫正过来。 泠霜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照着她的话去做。 还没到三个月,连形都未成,就早早的硌着了? 唉! 不过也难怪她如此,段潇鸣可是说了,要是孩子有半点不测,就要拿老妇人全家的命来抵。 轻轻地覆上平坦的小腹,算算日子,该是额吉娜到拉沃前有的,那时候,她已经在前来的路上了。 这么巧,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有的。泠霜心底又是一声冷笑。 全城的女人个个红着眼睛看她。怎么就她这么好的命,眼看着正牌大夫人来了,大汗不再去她房里了,可巧儿的,就在这当口有了,才冷下去的,这不!又如珠如宝地捧着供着! 这么多年,这么多女人,都没人能怀上,偏偏她才来了多久,就能怀上了?!保不准是个孽根祸胎! 便真是个健全的,就非是儿子了?到时候生个女儿,还不是跟没生一样!空欢喜一场! 不管什么样的流言都有,从小惠嘴里,一一传进泠霜耳里。 她还真想感激这个‘忠心为主’的丫头,如此卖力! 她听着,却从来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比起这些来,她更愿意去看段潇鸣的表情。 似乎整个人都精神了,也温和了,真的像个久久盼了多年,终于盼来了孩子的父亲。他早过了而立之年了,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孩子,那种高兴,欣喜,激动,她总是细细地看着他的脸,从眉到眼,细细地看着,一丝不肯错过。 几乎,她真的恍惚间觉得,他变得像一个真正体贴的丈夫,慈爱的父亲,那样热切地期盼这个孩子的出生。 连她的生活起居,他都开始过问。他知道她不喜欢鄂蒙人,所以特别挑了几个精干的汉族老妇来侍候照料她。 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真真地千依百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觉得不一样呢? 每次,他抱着她,轻轻地抚着她的肚子,温声细语地说着,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都是欢喜的,都欢喜。 她看得出来,他掌心贴在小腹上的时候,脸上那种无比眷恋的表情,是真的,不是作假的,可是,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或者说,哪里缺了点什么。 究竟是哪里,她极力地想找出来,可是,总是差那么一点。 泠霜正被日头熏得昏昏欲睡,正当她即将入梦的那刻,耳边忽然响起小惠的声音:“汉妃,大妃来了!” 为谁零落为谁开 大妃,额吉娜专属的称谓,代表了她在段式土地上,将近二十载的名分。 女人,为了守护名分,可以拼却性命。 就如今日,她前来,不管她要干什么,归根结底,都是来守护她身为段潇鸣发妻的名分! 泠霜怠惰地缓缓睁开眼皮,搭着老妇的手,懒懒地站起身来。 额吉娜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这是她们的第一次碰面。两个女人,新欢?旧爱?谁也不了解谁。 额吉娜穿了一身大红缎面的狍子皮对襟长袍,狍子皮轻便保暖 ,素来用作上衣帽子和手套。脖子上是一串米珠珊瑚链子,颗颗殷红,粒粒圆润。中间一颗硕大的珍珠。头发悉数盘起,团在一尊冠饰内。 这是一顶足金头冠,面首作鹿面状,足金打造出的鹿角,枝枝杈杈,大大小小的分支全往后面延展。每一个大分叉上分出许多小分叉,每一个小分叉上又悬挂着一片金叶子。金叶子制作精细,连叶脉纹路,都清晰可辨。鹿头的额心部分,镶着一枚鹌鹑蛋大的红宝石。质地纯净,是上品,可惜雕琢地不好,无甚光彩。 走起路来,所有的金叶子随身荡摆,叮当作响。 泠霜曾在地物志上看到过,关外民族自突厥以来,后又有东胡,鲜卑,辽,金,等等。其上层妇女一直流行一种头冠,饰以金银珠玉,谓之‘步摇冠’。想来,此时,她头上的,便是至今的步摇冠样式了。 看着站定在自己面前的额吉娜,泠霜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又或者,她还真有那么一点惋惜。在今天以前,她还真是对这一刻怀着小小期待,段潇鸣的发妻,鄂蒙最强大的哲那耶部可汗最宠爱的小女儿,曾经被称作草原上最尊贵的公主,据说,她有着草原上满月之夜那般皎洁美丽的容颜,所以,被关外百姓乎作‘月光公主’。 可是,她今日所见,却让人扼腕!她没有看到月光的泽被,却看到一张油头粉面的刻板的脸。也不知道她在来之前,上了多少层的脂粉,去掩盖那眼角额头细密的皱痕。血红的双唇,刺鼻的脂粉,她用着最卑劣微弱的方式,试图去掩盖她心虚的本质!她老了,怯懦了!害怕了!对袁泠霜这样一个年轻富有斗争力的对手,她已经失去了起码的底气。 她似乎是在宣誓,抑或是在疯狂地报复,她故意穿上最正统高贵的服饰,金冠大红袍,来到这里挑衅。只有正室,才有穿大红的资格!但是,她知道,袁泠霜从未在人前穿过大红色。 泠霜,失望了。对于对手用这样拙劣无力的挑战方式,彻彻底底失望了。 额吉娜一直扬着高傲的头颅,居高临下地冷睇着泠霜。她的身材属于草原最普通的妇女,高大而健壮,泠霜站在她面前,就像是个还未长成的孩子。 两个主子都不说话,下人们自然不敢吱声。就这样,廊子下面,庭院之中,陷入了沉默,诡异的沉默,而似乎,她们俩谁也不愿意率先打破这片沉默。 泠霜忽然扬起的微笑,让额吉娜微愣了一下,她似乎很吃惊,可是,又迅速回复了严肃的表情。她眼里,从没有承认过任何女人‘平妻’的身份,所以,段潇鸣的正室夫人,永远都只有她一个! “外头风大,请大妃和汉妃进屋里坐吧,别让寒气伤了二位主子!”小惠忽然站出来,讨巧地打破僵局,一句话说得八面玲珑。 泠霜不是没有瞧见她一直对自己使眼色。她知道小惠在担心什么。额吉娜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了段潇鸣出城的日子来,可见,她的来意不善。在这里,额吉娜的威望和实权自然是要比她高得多,所以,要是她真想对自己不利,来硬的还是来软的,吃亏的必定是她! 可是,泠霜却知道,她不敢动自己,以前不敢,现在,更不敢。对于这一点,她自己也很诧异。她不知道,段潇鸣究竟说过什么,或者是做过什么,可以让额吉娜如此安静,至今都没有来找她麻烦。 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这一点,古来如此。 “来人!”泠霜忽然高声厉喝,所有人都齐刷刷向她看来,以为她要率先发难。泠霜却看都不看一眼,闲闲地,似乎还沉浸在阳光的安详恬静的氛围里,慵懒地轻声道:“奉茶。”二字说得极轻极软,仿佛是轻盈的天鹅绒毛,缓缓,缓缓地因为自重而落在铺展的丝绸之上,酥软到人心底里去。 “是!”小惠机灵地赶忙福身应着。 然后,泠霜又是极其疏懒地偏过头去,一点一点转过脸来,与额吉娜对视,缓缓绽开一抹明艳娇俏的笑容,柔声纤纤:“姐姐,请屋里坐吧。” 先礼后兵,岂可失了我泱泱大国公主的身份。唤她一声姐姐,也是应当的。她要早进门这么多年,便是论先来后到,这一声‘姐姐’,她也是当之无愧的!这也不损了规矩体统。 先是敬她三分,如此礼让,若是她还要发难,那,袁泠霜再怎么还击也不为过分了。 泠霜知道现在对于段潇鸣是很关键的时期,她虽不能助他什么,可是,也不想在现在坏他的事,令他为难。 袁泠霜的这一声‘姐姐’,似像一道符咒,令在场的人全体松了一口气。恍惚之间,她都能听见这群人重重地吁气声。 额吉娜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淡淡地点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走在了泠霜的前面。 泠霜的院子因是段潇鸣当年特意为她建的,所以,全是按照汉人的习惯风俗。土生土长的额吉娜似乎对于汉家堂屋的摆设很陌生,愣愣地不知道该坐在哪里。 泠霜暗自一叹。果然是来得匆忙,竟连一点功课都来不及做。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难道段潇鸣暗令过她不能来?要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 “小惠,请姐姐上座。”泠霜唤道,让小惠引她入座。 “是。”小惠应了一声,上前引座。 “妹妹。”额吉娜终于出声了。泠霜一直知道,关外各族,甚至连西域各国,自汉唐以来,上层贵族便有了学 当时错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6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6部分阅读 习汉语的习惯。所以,额吉娜会说汉语,她一点也不奇怪,可是,说得这样生硬,她倒有点惊讶。以她这样的身份,应该至少流利才对。不过,从她刚才连怎么落座都迟疑,可见,她学习汉学并不热衷。草原人一直以来都仗着骑兵剽悍,欺凌中原,妄自尊大,可能,就因为如此,对于汉人的文化,也就不再像以前那么热衷了。 “妹妹……”她又重复了一遍,似乎要说什么话,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生生地卡在那里。 额吉娜看了一眼身边的一个穿着体面,有别于一般下人的女子。那女子忙上前笑着对泠霜道:“汉妃见谅,大妃鲜少用汉人语言说话,都生疏了。大妃的意思,都是自家姐妹,要是汉妃不介意的话,可否进您寝房坐坐。咱们草原人的风俗,姐妹说话,都要在房里,方显得亲密些。” 泠霜不禁侧目看了看那女子,得体的举止,倒不知是个什么身份,两三句话说得这般体面伶俐。 “姐姐不嫌弃,妹妹哪有不从之理?”泠霜笑着,款款而道。 刚进了房,额吉娜叽里咕噜,用鄂蒙语说了一句什么,泠霜自是听不懂。 她疑惑地偏过头去看小惠。 小惠忙微笑着解释道:“大妃的意思是说,汉俗很有趣,她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房间呢。” “是吗?”泠霜一笑,看向额吉娜:“要是姐姐不嫌弃,不妨搬来同住,咱们也好有个伴,说说话,解解闷。” 泠霜看出来她是能听懂,却说不好,所以,尽量用最浅显的句子词语来表达。 额吉娜听了,忽然伸出手来,亲密地拉过她的手,用生硬的汉语道:“大汗陪你,怎么会闷。” 泠霜不习惯与人身体碰触,手突然间被她这么握着,全身说不出地不习惯。可是,她却不能甩开,也不能表露出来。 她又是客气地一笑:“姐姐说笑了,大汗这么忙,哪里有时间陪我?” “你,福气。”额吉娜指了指她的肚子,笑着看着她。 “我哪里有什么福气,要说福气,那也是大汗的福气,当然,大汗的福气,也就是咱们大家的福气!”泠霜依然是笑着,直勾勾看着额吉娜的眼睛,到现在,她还没有猜出她的来意。从进门到现在,她似乎毫无中心,一个劲地闲扯。 额吉娜似乎没听懂泠霜的意思,望向身边的女子。那女子便又重新用鄂蒙语解释了一遍给她听。 额吉娜听完后,含笑着点点头,接下去又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这下泠霜倒真的迷惑了,她特意来一趟,就仅仅而已? 小惠带着丫头们来上茶,在泠霜的示意下,首先奉给了额吉娜。 “这小碗我见过,汉人的东西。有盖子还有托子,很有趣。”额吉娜眯着眼睛微笑地看着泠霜,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 “是啊,这是中原的茶盅。”泠霜柔顺地笑着点点头:“这茶叶是我来的时候从中原带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姐姐的口味。” “茶,好东西。我那里也每天喝。”额吉娜笑着,和善地说道。正低头举杯要喝,眼角忽然瞟到了那绛紫色的花苞,摆在一个四方的檀木雕花架子上。 “那是什么?”她指着那盆琼花,看着泠霜问道。 “就是一盆花,没什么特别的。”泠霜的心中忽然闪过什么,她警醒地看着她。 “很漂亮。”额吉娜看着花笑了,顺手端起茶盅,走到架子旁,细细端详后,赞叹道。 “不过就是极普通的。”泠霜低头,刚要啜茶,忽然耳边传进一阵惊呼。 就是那么一瞬间,她看见额吉娜在花盆旁边举起茶盅,小啜一口,似乎是被烫到了,下意识地摔了茶碗,手应势向旁边一挥,整盆花生生落了地,清脆的一声,粉彩描金的细瓷,再是价值连城,也化为了齑粉。 泠霜终于明白了!可惜,已经太晚了。 所以,她只能冷冷地,眼睁睁地,看着额吉娜不小心地被烫到,不小心地摔了花盆,然后,不小心地后退几步,用她那厚重肮脏的大红靴,在那即将开花的花苞上碾过,踩过,压过,踏过。 就差一点点,也许,它今晚,明晚,就能开了。 她等了几年,几年,多少个晚上,不敢睡,睁着眼守着,等着。 却及不上这一刻,如此短暂,如流行陨落,一刻,一秒,就此毁去了,完完全全毁去了。 “哎呀!妹妹……我……”额吉娜张皇失措地看着她。支支唔唔,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说不出话来。 “是哪个泡的茶!烫着了大妃!”额吉娜身边的女子立即尖叫起来,一副兴师问罪的的气势。 “奴婢该死!惊了二位主子。”小惠立即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算了。”额吉娜对着小惠道:“我没事,可是,花……”她又转过脸来看着泠霜:“妹妹……”满脸的歉疚之色。 泠霜看着地上,尘土碎瓷里被踩得稀烂的花苞,绛紫的颜色,孤独而绝望死躺在羊绒地毯上,流了一地紫色的血,她似乎,能闻见那股血的腥味。 沉默。泠霜低着头,深深的沉默。她知道,此刻,所有人,都看着她。 半晌,她终于又缓缓地抬起头来,脸上噙着一抹笑意,依旧如前。 “不过是一株低贱卑微的草,又有什么要紧的?死了便死了,毁了,便毁了!左右,是件玩物罢了。” 此月何年初照人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额吉娜根本不是一个红颜已老,来乞求怜悯,或者泼洒妒意的妇人。 她是来示威的。她来告诉她,一山只有一虎。她来告诉她,与她争的下场。她来告诉她,即使,她有了孩子,她依然有的是办法让她死。 泠霜笑了。收起了一贯的轻蔑。这,才是她的对手。 额吉娜非但不是没有丝毫准备而来,事实是,她怕是早已在更早更早之前,甚至是她到拉沃来,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不敢动自己。或许,这意外的怀孕打乱了她的计划。但是,泠霜明白了,她的眼睛,时时刻刻地在盯着自己!她知道她的痛处在哪里!她知道往哪里踩,才能伤到她!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必定要见血!这才是草原人的血统!这才是跟了段潇鸣半辈子的女人!她跟段潇鸣一样,是一头狼!它永远躲在你不知到的角落窥视你,然后,出其不意地扑上来,亮出尖利的爪牙,往你最脆弱,最柔软的一处抓去,用最痛最痛的方式伤害你。 泠霜一直静静地望着那绛紫色的残骸,保持原本的坐姿,一动不动。夕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去,西北的窗已经被封了起来,所以,看不到那绚丽的色彩,沉沦前最后一丝光明与温暖,都被隔绝在窗外。她整个身子都在阴影里,房间里死寂,就像根本就没有人坐在这里一样。 小惠蹑手蹑脚地进来,犹豫了半天,终于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汉妃?” 泠霜依旧一动不动,就仿佛是一尊化石,等待着风化,消散成齑粉。 “奴婢把这些收拾收拾吧……”小惠朝她看去,唯唯诺诺地轻声道。 泠霜仿佛被她这句话触动了一样,忽然抬起脸来,将视线从残屑上一点一点移开,移到小惠的脸上。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她。这个习惯了屈从,一味低眉顺目的丫头。跟在她的身边,忙前忙后,尽心尽力。 她依赖她,尽管,她不信任她。 可是,她今天,第一次,很想,很想看看她,看看这个女子,看看这个整日在她跟前的女子,看看这个她早已习惯的一个身边人。 她知道,她是段潇鸣派来的人。可是,她本没有什么要瞒他的,那,就无所谓监视与否。可是,今天,她却不得不正视她。或许,连段潇鸣都不了解,霍敏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汉妃……您……您怎么了?”小惠被她看得浑身不自然,不自觉地逃避她审视的目光。 泠霜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捕捉她仓皇逃窜的视线。 嘴角忽然挑起一个弧度,然后,缓缓地,渐渐地,越来越大,直到,整张脸都在笑着,笑着。 小惠头微低着,眼光落向某处,不敢再看她。 “你下去吧。”也不知过了多久,泠霜忽然出声道。 小惠蓦然抬起脸来看着她,满脸惶惑。 泠霜已经起身,往床上走去,她累了,要躺会儿。 小惠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她躺下去,满身疲惫。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终究还是无声地闭上了,退了出去。 女子之间的斗争,从来都没有谁对不起谁这个说法! 月亮出来了,从东边的窗子斜斜地照进来,满地银辉铺陈,残碎的花朵也沐浴其中,这情景,就像昨日,就像前日。 那个时候,它还是活着的,那样生机勃勃,立在那高贵的瓷盆里。而不是像现在,那肮脏的一脚,将它死死地钉死在了冰冷的地面,青砖石,光鉴清明,隐隐透着寒光。 吟月,你说得对,只有有缘人才能看着它开花,看着它将一生的美丽交付。 吟月,你说,我是个有福之人,但却未必能看得到这世间绝艳。 吟月,你等了一辈子,却还依然在等。 没缘的人,即使等上一生,也是枉然…… 今夜,又是满月,你是否还一如既往,立在月下,等那千万个花苞开花? “吟月……”泠霜觉得自己好累好累,连那道薄薄的眼皮都无力去支撑,任它一点点合下,将月光阻挡在外。 临安城的皇宫里,有一个凄凉到荒芜的角落。民间,把那称为冷宫。那是寂寞和绝望的代名词,它是那样特殊,立在世上最繁华锦绣的权力中心的墙里,却又与那辉煌壮丽的富贵格格不入。那是一个被遗弃的地方。 十三岁的时候,也是一个满月之夜,泠霜见到了她。 吟月,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散着一头长发,全身都是白色的,裙裾长长地拖在地上。泠霜闯进那里的时候,她正满身浴在月华里,站在断井颓垣里,看着满院子杂草一般疯长着的琼花。 女孩站在摇摇欲坠的门边,错愕地看着那白衣女子。眼眶通红,满脸泪痕。 白衣女子并没有转过身看她,但是,却好像早就知道她在那里。她一点也不惊惧,丝毫不意外这个陌生人的闯入。 “你看,它们长得多好?”白衣女子忽然指着地上道:“我刚来的时候,这个花种,还只是墙角瘦弱的一株,可是,现在,已经长满了整个院子。” 泠霜听见,她轻轻地笑起来。她笑的声音,很好听,轻柔舒缓地钻到你耳里。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泠霜问她。 “我是吟月,公主。我在这里,是因为,我在等。”吟月一身雪白,缓缓转过身来。她满头的长发,几欲及地,没有梳起,就这样悉数垂着,遮去了她半边脸,只露出半张脸在外面。 满月清辉之下,泠霜忍不住屏息。她真美! 她愣在了当场,想不出任何词汇来描摹她的美。她十三年生命里所见过的名满天下的美人,一个也及不上眼前女子。 “等?等人?”泠霜回过神来,继续问道。 “不,我……从不等人……也许,曾等过,是的,等过一次,就一次,从此以后,就再也不等了。不等了。”吟月喃喃地说着,时轻时重,时而抬头望望当空皓月,然后,又静静地垂下头去,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些带着绛紫色花苞的花草。 “为什么不等了?是等的人没来吗?”泠霜偏着头,似乎坚持着追根究底。 “不是,是没有人,根本就没有人,一直都没有……”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或许,那个人,从来就没有过……”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既然你等的人没来,你为什么还不走?” “因为我在等一个约定。”吟月隐在阴影里的脸忽然猛地抬了起来,掩住那半边脸的长发迎风散开,生生地将那半张脸曝在月光里。 满月,明亮。 泠霜终于看清了吟月。这个女子,半面倾城,半面狰狞! 那可怖的皮肉,□裸地展现在眼前,纠结翻搅,猩红的,暗黑的,错杂一片。你几乎可以想见,那里曾经怎样溃烂,怎样发脓,怎样流血。纵横交错的混乱纹理,那伤,已是陈年,那痛,也已痊愈了吗? “你的脸……?”泠霜怔怔地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吟月轻轻地抚上自己那半边残脸,淡淡地笑了:“吓着公主了吧。” 泠霜没有摇头,轻轻地走近她。 “这是怎么弄的?有人害你?” “不,没人害我。”吟月浅浅一笑:“是我自己,烧红的木炭,烙上去的。就这样……”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模拟着当年残忍的动作,伸手从火盆里抓起,义无反顾地往脸上烫去。 “你自己?!”泠霜吃惊地看着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竟然自己动手毁去自己的脸?! “是啊,我自己……因为,我已经不想再要它了。”吟月说得轻松地仿佛是在与一个完全陌生的路人,侃侃而谈一件完全无关于自己的事情。 “吟月……”泠霜隐约觉得眼角有什么在马蚤动着,一点一点积聚,然后,悄悄地,静静地,快速地,沿着某种惯性的轨迹,落了下去,竟发出铿的一声,将她惊醒。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灯。没有火。很冷。塞北的秋天,她第一次经历,习惯了江南温和的气候,对这样萧瑟的寒冷,她显然还没有习惯。 没有人来过。 她疲惫地站起,缓缓地走过去,走到那里,又缓缓地蹲下,蹲在残花面前。一如三年前,那个同样的满月之夜。 “那,公主又为何到这里来?”她记得,当时吟月便是这样问她的。 泠霜没有回答她。 吟月也没有继续追问。 她蹲着。 她站着。 夜风轻轻地拂过,绛紫色的花苞,带着茎叶的柔软度,轻轻地摆摇,很小的幅度,很琐碎的声音。 宁静祥和。这样的干净,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她需要干净。 泠霜哭了。她蹲在地上,臂弯紧紧地抱着膝盖,把瘦小的身体蜷起来,把自己死死地抱紧。 忘掉它!她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可是,为何那画面,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嬷嬷说,母亲要见她。立刻。 泠霜揉着惺忪的睡眼,满不情愿地起身,连外衣都懒得去披,就这样赌气地穿着睡衣往母亲的宫里走。 不过几步路,很近。 她一路满腹抱怨,所以,根本没有觉察到,没有人跟着她。嬷嬷,宫女,太监,没人跟着。就连母亲的寝宫,都没有一个人。宫门都开着,没人看守。 一路畅行无阻,她走进了寝殿。 一道珠帘。她站住了,再也迈不开步子。生生地钉在那里。 帘子后面,就是母亲。 她还没有睡。 是的。没有睡。 满室灯火辉煌,烛台上的每一根蜡烛,都激狂地燃烧着,似是要颠覆什么,毁去什么,又诞生什么,那般肆无忌惮,那般狂暴不羁!火舌越跳越高,忽然‘啪!’的一声,爆出了一个烛花,火舌疯狂地蹿高,又蓦地失去了士气,沉了下去。 成就一些东西,与毁灭一些东西,有时候,同样地,仅仅需要一瞬间。 女人几近疯狂地款摆腰肢,她跨坐在那男人的身体上,手脚,似乎已经离体,不再是她意志所能支配的。 女人那头漂亮的头发,一丝一丝,柔滑顺畅,曾经,整日被她绕在之间,当作最美最珍爱的玩具,用小小的手,去抓。每次,女人总温柔地抓住她惹祸的小手:“霜儿乖,不闹了!” 那时,嬷嬷总在身边说:“娘娘太宠公主了,让奶娘抱下去吧,不然,再用上半日,也梳不好。皇上可在等了!” 泠霜站在那里,隔着那道珠帘,一颗一颗的水晶珠,东海县供上来的,颗颗打磨抛光,映着烛光,折射出七色的晕彩,朦胧了她的双眼。 “霜儿乖,来,到娘这里来。”今天早上,女人还这样温柔慈爱地叫她,坐在那道帘子后面,朝她招手。 泠霜站在那里,手指僵硬地微微动弹一下。女人发间的触感,似乎至今,还依然留在指上,那样柔软,那样顺滑,一根一根,流淌过,从她淘气的指缝里,一根根,溜走了。 母亲是那样柔顺的女人,是这世间最娴静的女子。 她从没有听她高声说过一句话,一个字。 女人的吟哦声传进耳里,连绵不绝,如同千把利刃,刺着她的耳膜。 他们还是没有发现她,发现这一场嘶吼和黑暗里的交易,隔着一道珠帘,正被一双眼睛窥视。 女人全身都是汗水,在红色的烛光下,晶莹闪烁,从额上,颈间,缓缓流下,顺着背脊,顺着锁骨,胸线,一滴一滴,流到男人的身上。 此刻,她那永远高贵圣洁的发,那样混乱肮脏地粘腻在身上。 很脏,很脏。 男人和女人交缠在一起的身体,被烛光投影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就像皮影戏,是的,泠霜站在那里,就像看皮影戏。她的脸,她的身体,她年少的心灵,一块白色的幕布,是这场演出的舞台,背景。 谁会在乎,去伤害一个背景?!那仅仅是陪衬而已。 “霜儿,站在那里,小心着凉。”男人忽然猛地推开身上投入地忘我的女人,不带一丝感情,坐起身来,把自己的脸,用最直白的方式呈现出来。他还是那样骄傲自信,仿佛,他正在做一件最为坦荡的事。与这深夜暗室,这悖逆人伦的□裸的一幕无关。 他笑了,笑着看她。 她的映像里,他很少笑的。对任何人,除了她。不过,她忽然从某天起就不喜欢他对她的笑容,或许,是她本能地觉察到那笑容的危险。 女人已经吓得完全从刚刚的激|情里惊醒,她的眼睛瞬间积满泪水,连唤她的勇气也没有。瘫坐在床上,无声地颤抖和抽搐,用近乎于恐惧的眼神凝望着她。 泠霜不知道,她的抽搐,是因为那个男人,带给她的属于男女的激烈□的极致快感,还是因为自己,她最心爱的女儿看见她最丑陋的一幕的惊惧。 泠霜逃了。在那男人□向她走来,在他的手挑起珠帘的那一瞬间,她终究是害怕了,没有勇气,与生俱来的怯懦与软弱,让她不得不逃离这个地方。 就是那一夜,她闯进了吟月的生命,或者说,是吟月闯进了她的生命。 她哭得很伤心。她不敢在人前哭,她只敢在这里,在吟月的面前哭。 “公主,您为何哭泣?”吟月轻轻地蹲下来,轻轻地抱住她,就像一只蝴蝶,张开她美丽温暖的翅膀,将她拥进怀里,很柔软,很安全。 泠霜抬起眼睛看她,这样近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脸上深深的皱纹,原来,她已经这样老了…… 雾里的花,月下的美人,最美的东西,永远虚虚实实,让你琢磨不透。而恰恰是那份朦胧,隔着云端,美人方能如花。 “我母亲……死了……就在刚才……永永远远地死去了……”泠霜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坚定,很肯定,那个赋予她生命的温婉娴静的女子,在今夜,死去了……永永远远地死去了。 闲问何物最关情 段潇鸣回来,已经是三天以后。 那时候,满城的人都已经知道,汉妃怀了孕,大妃前去探望。大妃宽容大度,善待为丈夫孕育子女的汉妃。可是汉妃却不知进退,仅仅因为大妃失手碰坏了她养的花草,撒娇使性子,竟不顾自己和胎儿,不好好吃饭,以此来向大汗邀宠…… 大妃是个贤良的女人,而汉妃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泠霜每天都可以听到新的版本,新的词汇,新的比喻来渲染这件两个女人之间的事。 她如今正是孕吐期,每天都吐地吃不了东西,有的时候,连喝水都会吐。所以,她的确好久没有好好吃饭了,在额吉娜来看她之前的之前,她就没好好吃过饭。 城里的百姓可不管这些,他们知道女人怀孕会吃不下东西,只是,他们不会将这件事与汉妃联系起来。他们只知道,她是因为与大妃闹脾气,才不吃饭来抗争的。 泠霜安安静静地,每天听着,听着,偶尔还微笑一下,抚抚自己的肚子,习惯性地望望那个熟悉的角落,那里曾摆着她唯一仅剩的一件东西,可是如今,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段潇鸣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你回来了啊。”泠霜听见了响动,侧过脸望向他。他看上去很疲惫,眼里全是血丝。望着她的眼神很执着,执着地近乎悲伤。 他顺着她原本的目光,望向那个空荡荡的架子,无甚感情,道:“都已经没了,还看什么?” 泠霜看着他,露出浅浅一笑:“为了纪念。如果,连我都忘记它了,那,它该有多悲哀啊。” “不过是棵草木而已!至于这样吗!”段潇鸣语调蓦地一高,他似乎开始生气了。因为他不了解她,越来越不了解她,这让他不安,不安到近乎于有点恐惧。 泠霜偏过头来重新对着他的眼,她似乎微微讶异于这个男人忽然迸发的暴躁,就这样,无声地望着他。 “虽然,它只是一株花草,但是,却是支撑我活到今天的重要的一部分,是我从临安城里带出来的唯一完完整整属于我的东西。它是我所有心事的最虔诚的聆听者,我三年的生命里,它陪我度过每一个无边的黑夜……它,几乎已经成为我的信仰,我活着的方式与目的。你明白信仰吗?你知道,一个人,如果失去了信仰,意味着她失去了什么?”泠霜说话的语调始终平静,她正视他的双眼,吐露着,讲述着。 “请你不要这样……”段潇鸣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她身边,蹲下来,轻轻地捧起她的脸,无比爱怜地抚着,用几近于恳求的语气,商量着:“不要这样,好吗?” “不要怎样?”泠霜嘲讽地一笑。袁泠霜不过是大周朝赠予你的一件奢侈的礼物,几时竟当得起你一个‘请’字?! “它不是你的信仰,你不可以那一棵草木当作自己的信仰!你不是那样的人!”段潇鸣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只有气流从喉咙口撕裂而出。 “那我该把什么当作信仰?你吗?”泠霜看着他,那样地咄咄逼人。 “是的!我!还有,我们的孩子!现在,我们才是你的信仰!你此生永恒的唯一的信仰!”段潇鸣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她,他的眼珠,似乎要冒出火焰来,来燃烧她,炙烤她。 泠霜不避讳他的目光,即使,那是两团火,要焚烧她的火。 “你去过她那里了?”短暂的静默之后,她忽然问道。 “我去哪里,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批示!”段潇鸣忽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袖手而立,仅仅是一瞬间,已变了面目。 伴君如伴虎,旦夕祸福,生死,在帝王权柄之下,只需一瞬,一瞬,便已足够。 “我只是问问,何必如此?”泠霜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出声来。何时开始,这个男人也变得如此敏感? 她早就知道他回来一定有排山倒海的谣言飞进他耳里。她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去安抚糟糠之妻。 结发同枕席,恩爱两不疑。一个男人,无论血统高贵与否,功业成就与否,他都怕去背负一个一个罪名抛妻。更何况,他段潇鸣还是如此敏感的身份,在这个随时都可能有变的环境里,他,背不起!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还是那样敏感,觉得她不体谅他,觉得她,不够委曲求全。 泠霜笑了,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肚子。 衣料窸窣的摩擦声,他俯下身来,轻轻地抱起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轻吻着她的面颊,细致轻柔,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们的孩子会长得很好,你和孩子都会平安,他长大了,会叫爹娘,会跑,会走,会跳,会骑马,会挽弓……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居然哽咽无声了。 泠霜任他这样抱着,静静地听他讲着。她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淌过,湿湿的,咸咸的,就跟,眼泪一样。 段潇鸣,你为什么不说了,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为什么?为什么? 你的心,也会痛的吗?你,也会怕的吗?你,也会不忍心的吗? 人,但凡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就不要后悔。 你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要心软!我宁愿,你永远都是一头狼! 这一夜,他们没有再说什么,后来,段潇鸣走了。 他住回了额吉娜房里,在这个政治绝对军事化的风口浪尖。 他永远都是一个杰出的阴谋家与野心家,政治与军事,他永远把握地这么有分寸! 这是泠霜自从到了他身边以后,最深的体会。 终于入冬了。天上的云,青灰的一块一块,像铅块一样,低低地,低低地压下来,压下来,一抬头,仿佛就快要压到你头顶了。 第一场雪已经下过了。 听说,今年是个灾年。第一场雪,就下得铺天盖地,比往年都要大。大雪压塌了好多个仓库,有存粮的,有存草料的。牛羊大量地冻死了。牧民们快活不下去了。 段潇鸣担心的,终于来了!而且,来得气势汹汹,比他预料地,还要严重许多。 房里的炭盆里,劈劈啪啪不停地爆着火花。天实在太冷了。一个不够,又添了一个。泠霜歪在炭盆边上,手里捧着紫铜的小手炉,浑身都是暖洋洋的。怀孕快四个月了,浑身都乏,天冷了,就更不想动弹了。 今天的风雪很大,从早晨起天就阴得厉害。雪越下越大。 门轻轻地开了,携了零星几点雪花,小惠进来,手里端着的黑漆盘里,托着一只钤刻精细的银盖碗。 “汉妃。”她微微行了个礼,道:“这是草原上最有名的酪||乳|,是大妃派人送来的。大汗最爱吃这个,前日偶尔玩笑了一句,大妃就亲自下厨做了,刚出锅送来,说是让您也尝尝。” 小惠恭恭敬敬地把银碗搁到她手边,还笑着补了一句:“大妃做的酪||乳|,可是草原上最好的呢!” 泠霜若有所思地盯着银碗看了半会,忽然扬起脸来看她:“你吃过?” “奴婢哪有那个福气。”小惠猛一怔仲之间,忙牵强地陪笑道。 “那你怎么知道是最好的?”泠霜笑了一声,瞟向别处。 小惠看了看她,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低声似喃喃自语:“大汗喜欢的,自然是最好的了。” 泠霜又重新把目光落回她身上,似在看她,又不似在看她。 “您趁热喝吧,凉了,伤胃。”小惠低眉顺目地立在那里,柔柔说道。她又一次让泠霜感觉到她是一个忠心的丫鬟,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 “不是专程做给大汗尝的吗?正主都没吃,我怎好先用呢?”泠霜冷冷一笑,专注地盯着那只银碗瞧,碗口一圈绳结纹,丝丝入扣,纠缠不休。 “噼啪!”又是一个火花。 “大汗已经尝过了。”小惠几乎是叹着说的。 “尝过了?他今天没出去吗?”泠霜偏头询问。 “是。没出门。”小惠的双眼一直盯着炭盆,红红火火的一团,盯久了,看什么东西,都是红的了。 泠霜偏头从东窗望出去,三层厚厚的棉纸挡在那里,她却依然细细出神望着,似那里并无遮挡,可以清晰地看见漫天飞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这是她此生初见。雪,在南朝,诗人词客的吟咏,那般娇柔缠绵的调子。在这里,却是这样洋洋洒洒,铺天盖地,毁天灭地一般狷狂。仅一昼夜,雪已过膝。 在临安的时候,还是总角妍妍,顾皓熵在宫中,这样的雪天,她必会牵了他的手,去御花园里,一路在寸许厚的雪地里淘气地踩出深深浅浅的一串脚印。去那梅园里,折一二枝老梅。 顾皓熵最会选梅,怎样的肌,怎样的骨,插瓶可存多少时日,他都了若指掌。 “霜儿,这枝赋格嶙峋,堪称佳品,你喜不喜欢?”顾皓熵转眸落定在她脸上,温文笑问。 她喜不喜欢,又有何紧要?他选的,必是最好的。 踏雪寻梅,多少天成佳偶,伉俪情深,几段风雅,流颂至今。 “皓哥哥,明日我们一同去西湖泛舟赏雪,可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这样问他。 顾皓熵玉冠紫袍,雪貂大氅披在肩上,露出袍袖繁复的锦绣纹样,柔语轻起:“好。” 这一个呢哝‘好’字,从她与他初识,伴了她多少载年华? 冰冷冻彻的心底,这一声‘好’,凭空化开了一点冰魄,柔柔地,渐次水声,一直荡开去,荡开去,就像西湖的水,经不起那雕梁画栋的画舫船桨的轻轻一点。 前尘往事,俱往矣,而今思来,却连半点温度也无。 泠霜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紫貂裘,她再不济也是堂堂一国公主,当朝当主的妻室,自不会冻着饿着她。锦衣貂裘,琳琅满目。唯独这件却是与众不同。 入冬前,段潇鸣亲自带了来,远远在廊下扬眉冲她笑着。去岁他数九寒天里打的,大雪满弓刀,亲手猎的,是难得一见的皮毛,最是绵软轻便,适合女子所用。 想着她不惯北国风寒,专门寻出来,专门遣人裁制了,却不是照着鄂蒙的样式,用了汉人披肩围脖,用剩的底料还给她做了一副手筒。 “汉妃?汉妃?”小惠站在一旁,见她已不知道神游到了何处。 泠霜双手捂着紫铜手炉,懒懒回过神来。还未待说话,便已听得外间一片响动。 门帘一动,一个雪馓子随着高大身影一齐带入。 “你这里倒是暖气熏人。”段潇鸣呵呵一笑,随意掸了掸身上飘落沾惹的雪花粒子,便走过去在泠霜对面座上坐下了。 小惠虽是仆婢之身,可因着霍纲是段潇鸣倚重的人,所以素来也没拿她当下人看,人前拘礼,也不过是碍着悠悠众口罢了。所以小惠刚要屈身为礼,已被段潇鸣虚抬一下制止了。 泠霜似乎乏得很,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复又合上了,依旧歪着。 “这样的天,你们主仆倒会享福,躲在屋里做什么呢?”段潇鸣的心情似乎不错,脸上难得有着笑意。 “回大汗的话,大妃刚送来的酪||乳|,奴婢正呈给汉妃饮用。”小惠笑着一张脸,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段潇鸣一挑眉,转向泠霜笑问:“可吃得惯?” 泠霜依旧阖目假寐着,似乎并不想搭理他。 小惠忙在一边补充道:“汉妃还没用呢,奴婢正劝着,凉了伤胃。” 段潇鸣的视线落定在剔花银碗上,伸手在外壁上探了探温度,转脸对着泠霜,嘴角依旧噙着一抹微笑:“都快凉了。” 这四字唤得温柔低沉,迫得泠霜悠悠睁开眼来,定住了瞧他。 “这是做什么?”段潇鸣笑她只顾着盯着自己瞧。 小惠站在一旁,见她二人这般调笑,如千把利刃剜刺心头。她在他身边多年,眼见着一个个女子得宠到失宠,也是个个都曾风光过的,可是,谁也没能像她这般,让他如此…… 心头百般滋味,只得轻轻地别开脸,不忍再去看。 泠霜直愣愣地这样盯着他,似乎是要让他无所遁形。 ‘噼啪!’炭盆里又蓦地爆出一个火花,火星子枉顾着乱窜着,最终,还是要如流星陨落,成那堆灰黑残屑里的一点零星。 嘴角微微圈起一点弧度,然后越来越大,微微有点吊梢的眼角也弯了起来,眼横秋波,朱唇微起,如兰气息,如醇膏美酒,动人心襟:“我要你喂我……” 作者有话要说: 招聘嫦娥,自带兔子,还有兔子吃的胡萝卜~~~ 值此中秋佳节之际,凡留爪者,发一个月饼。。。o(n_n)o 其实,偶喜欢吃皮。。。谁来吃馅。。。 裂帛一声震天阙 微微有些神散的小惠似乎被这句话刺痛,惊惶地猛抬起头,恰见二人含情脉脉地相互望着。 惊愕之余蓦地满脸通红,她竟这样……与个歌姬婢妾一般,难道连半点教养和体面都不要了么?竟当着下人的面,以那样尊贵的身份,说出这般寡廉鲜耻的话。 小惠站在原地,也不知是惊是怒是羞是恼,脸色涨得通红。 泠霜却是只顾着看段潇鸣幽深晦暗的眸子,眼中渐渐地盛起笑意,软软的语调,似娇还嗔:“可要凉了,凉了,我可就再不吃了。” 美人盛情,如何能却? 段潇鸣大笑着起身,顺手将银碗抄在手里,向泠霜走去。忽然瞥见小惠满脸涨红还杵在一旁,随意地一挥手:“你下去吧。” 这样的语气,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小惠觉得自己的心,似被生满锈的钝了的锯子来来回回拉扯了一番,斑斑驳驳的血肉淋漓,如此痛彻心扉! 她朝段潇鸣微施一礼,静静地退了出去。眼角的余晖,看到他二人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他缓缓地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了,一点一点俯低了身子,两个 当时错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7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7部分阅读 轮廓分明的影子已搅在一起,不辨你我。 转身关门的刹那,小惠猛地一震,久久不能动弹。她看见段潇鸣的手,将银碗里的银勺抛进了案上的托盘里。她狠狠地闭上了眼,轻轻地扣好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喂’字的涵义。 薄薄的一道梨花门,雕花镂刻的门扇,内外有分,尊卑有别。她随他十载,却不及眼前一个仇人之女。 小惠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望着纷纷大雪,冷冷一笑。 一室的旖旎,两个交缠的影儿,投在墙上,地上,深深痴缠。 泠霜双臂紧紧勾着他的脖子,用足了力道,将全身的重量都支在他身上。 段潇鸣,我要你记住!记住这一刻!永永远远,即使我死了,也要你记住! 泠霜疯狂地回吻他,狂风暴雨,皆在唇齿之间,耳鬓厮磨,纵使红颜枯骨,也要在你心上镂刻下痕迹!段潇鸣,这是你欠我的!欠我的!泠霜炽怒狂焰,熊熊心火一路从心底烧到舌尖,她恨不能张口去咬他,叫他知道,她此刻有多痛,多痛…… 骤雨初歇,泠霜伏在他身上喘息,深深浅浅,紊乱急促。 她看到他手中依然托着那只银碗,泠霜似发狂一般,伸手夺来,便要仰头一饮。 将要触唇的刹那,段潇鸣劈手夺去,猛地往地上狠狠一掷。精工镌刻的银碗,直直地撞向青石砖的地面,铿锵有力的一声尖刺锐响,似乎都有火星撞击出来。半碗酪||乳|,泼洒满地,凭空迸开的几滴,落到了炭盆里,吱吱地冒了几缕白烟出来,焦味紧接入鼻而来。 段潇鸣转脸看她的时候,已归平静。他的眼神讶异不解,怀疑地看着泠霜,难道,难道她已经知晓?! 不可能,不可能的!转瞬又随即否定。要是她知道,她怎会如此不哭不闹,顺从至今朝?那是她的命,她的一切啊! 风雨骤歇,泠霜也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再仰起脸,已经是水过无痕。仿佛方才,只是一场梦。 “好好的东西,做什么这样糟蹋,白白浪费了大妃的一番心意。”泠霜斜睨了他一眼,似满腹怨怪。 段潇鸣先是一愣,转而立刻顿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多了,小心又要闹肚子。”唇贴耳鬓,如此温情缱绻。 泠霜终于隐忍不住,低下脸去,不再看他。 这一夜,段潇鸣没有走。他始终将她抱在怀里,那样仔仔细细地呵护,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暖实的大掌抚在她小腹上,小心翼翼地抚着,抚着,那样的慈爱,那样的宝贝,一直不停,半刻也不停。不敢停,也不舍停! 泠霜闭着眼,心火一燎一燎,几乎遏制不了冲动,就要将他的手猛地甩开。 风雪愈来愈大,几近疯狂地催逼而来。 子时,茫茫一片大雪,泠霜痛苦的呻吟,将这平静的城池的夜彻彻底底的打碎。 进进出出的人忙乱杂章。城中所有的大夫,中医,蒙医,连同经验老道的妇病老妇,都在里面。泠霜痛得在床上来来回回地翻滚。 一声一声,清清楚楚,毫无遮掩地传入段潇鸣的耳里。 他只身立在庭院里,双手紧紧握成拳,动也不动,走过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尊积了雪的雕像。 他已经在这里立了两个时辰了。 她已经在里面痛了两个时辰了。 青黑青黑的天空,被雪遮得望不见。 他的视角不曾转过分毫,一直望着那个窗户,灯火通明,映亮了窗下一片雪地。白色的雪,纯净莹洁的颜色,被那烛火映着,恍惚间竟全变成了红色,猩红猩红地,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浑身不得动弹,望着那触目惊心的红色,腥甜的气味,还是温热的,从她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涌出来,流到雪地里,一路流来,到他脚下。 雪终于停了。清晨的第一缕朝阳,破云而出,照在他身上,他低头木讷地看看自己的双手,满手的血腥。 里面再也没有女人痛苦的呻吟声传出。 医士仓皇奔出来到他面前跪了,浑身瑟瑟发抖:“大汗,汉妃昏过去了。小人等无能,没有保住小主子。” 段潇鸣的面容似被风雪冻住了,一丝表情也没有。 医士跪在地上,听不到他的回话,抖得越发厉害。 良久,唇角略微抽动,仿佛是结了冰的河面上,凿开了一条缝隙,然后冰面随着这一条裂缝迅速开裂,终于解了封冻。 “她,怎样?”这一句,问得如此艰难。 “小人……小人……无能,汉妃危在旦夕。” 医士的话还没有说尽,已被段潇鸣当胸一把衣襟揪了起来,双脚离地寸许。 “她没事……你必须向我保证,她不可以有事!”段潇鸣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竟携了一丝笑容,可是看在医士的眼里,却是格外的狰狞恐怖。 “是!是!小人保证,汉妃会安然无恙!安然无恙!”医士连连颤抖,说话都差点要咬到舌头。 “很好。”段潇鸣松了手,那人便一下掉到了地上瘫坐着。 “过会我再来时,要看到一个安然的她。”段潇鸣再次朝那窗口看一眼,窗前的一方雪地,被朝阳照得雪亮,反射着芒芒白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孩儿,你莫要害怕,阿爹现在,就去叫那些人统统下来陪你! 段潇鸣大步流星而去,一角衣袍飘过医士眼前,他浑身一凛,忙滚爬起来,颤颤巍巍奔进屋去。 晨间早起的百姓,还未来得及将自家门前的积雪扫开一条道来,已经有数骑快马奔驰而过。疾驰的马蹄溅得残雪四散,风风火火而去。 城中出了何事?百姓们面面相觑。只知道,此番,可是非同小可,连大汗亲卫营的兵马都动了。 卯时初刻,霍纲持段潇鸣亲令,叩开了城门,出城而去。 卯时三刻,原本该开的内城四门却依旧紧闭,各个院子的妃妾全都被看管在自己院落,不得出门半步,凡有私相授受者,一律按通敌叛逆论处。 辰时初刻,段潇鸣亲自提审了昨夜就被拘押的所有伺候泠霜的下人,厨房的厨娘管事,以及所有有机会触碰泠霜饮食的一干人等。 同时,由段潇鸣亲信开始从内眷院落逐一搜查,凡有查获,无论是谁,立刻押入水牢。 泠霜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还在昏迷。所有的大夫都围在床边,施针用药,敢有不尽心?床上女子可系着这里上上下下所有妻儿老小的性命! 阴暗的地牢里,哭嚎震天,鞭刑烙刑,动筋折骨,皮开肉绽。 ‘冤枉’二字,此起彼伏。 段潇鸣冷冷在一旁听讯,脸上半点表情也无。 午时刚过,那边亲卫已经从几个姬妾房中搜出摩耶,即汉人所称的巫蛊,稻草人,纸人,布偶,各样的都有,段潇鸣闻之大怒,将诸人锁拿,动刑,务必将如何谋害汉妃之经过一一交代出来。 这些女子,哪个不是曾经荣宠一时,连专房独宠,也是有过的。可如今,谁还惦念你那半点情分? 到未时,查抄已基本结束,多少如花美眷,一个接着一个,皆被她们的良人下了大狱,严刑拷打,只恨尚嫌不足。 整个内城已全部搜过了,还是未找到谋害汉妃小产的药物。 段潇鸣一早言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处也不能放过。可是,独独还有一处未搜大妃额吉娜居处。 亲卫们首次前去,被挡了回来。大妃大怒,道:“不过是个贱婢,流了一个孽根祸胎,居然大动干戈,连她的居处也要搜,实乃枉顾恩义!” 大妃身边的女侍,各个都是训练有素的女卫,动起手来,丝毫不逊男儿。她们一字排开,手持弯刀,护在门前。 大妃遂而冷笑:“今日倒要看看,尔等谁敢动我!” 亲卫见要动刀戟,不敢妄自做主,只得一一前来禀报与段潇鸣。 段潇鸣闻之,当众冷笑,森寒胜门外积雪,瓦滴冰凌,道:“好一个贱婢,好一个孽根祸胎!” 当即亲身前往。 这一队女卫,乃额吉娜亲随,自幼跟着她,护她周全,半步不离,所以,即使段潇鸣来了,她们也视若无睹。 额吉娜厉声质问段潇鸣:“妾所犯何罪,要如此待我?” 段潇鸣回道:“今袁氏小产,众妾处所都已查过,你不为表率已示清白便也罢了,如今却还出面阻挠,是何居心?!可是心虚了?” 段潇鸣深知额吉娜素来气量狭小,最易受身边人唆使,且生性跋扈,最受不得激。 “我没有害她!”额吉娜果然失态大喊。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搜查!”段潇鸣咄咄逼人道。 “我……我乃哲那耶部公主,若是搜了,我颜面何存?”额吉娜复又嚣张起来。 “哼!”段潇鸣目光轻蔑扫向护在她跟前的一列带刀女卫,道:“你以为区区几个妇人,便能阻我?我若想硬闯,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到时候,你才是真正的颜面尽失!” 段潇鸣几句话说得额吉娜一阵心虚,只听他又接着说道:“况且,进内城不可私带兵器,否则,便是意图谋刺!你该不会不知道吗?” 他冷睇着面前的几十把钢刀,唇边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爱妃,你我夫妻多年,你该不会不知道我的脾气吧?” 软硬兼施,双面夹击,额吉娜只得妥协。料他也不敢放肆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栽赃嫁祸。 她轻轻一挥手,女卫便收刀回鞘,退开一条道来。 段潇鸣亲卫立刻上前,训练有素,边边角角搜查开来。 额吉娜面色镇静如常,望着段潇鸣,眼中似无尽凄凉:“原来大汗还记得我是你妻?夫妻多年,你竟连这点信任,这点体面都不肯给我。” 段潇鸣起初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触动,而后又瞬间消磨,他看向额吉娜,脸上只是清冷:“爱妃多虑了,我恰恰是为了给你体面,证明了你与袁氏小产无关,才是对你的最大信任!” 额吉娜闻之,冷哼一声,再不说话,转开脸去,不忍再看他。夫妻十数载,竟然恨她至此。 里面嘈嘈杂杂一通翻箱倒柜之声,外间夫妻二人相对而立,各自面上皆冷若冰霜。 “报告大汗!搜得几包药粉,不知道是何物!”忽然一个亲卫跑出来,跪倒在段潇鸣跟前,将搜得的纸包高捧过头顶。 “这……这……”额吉娜大骇,惊得话也说不周全。 “爱妃……你口口声声说要我的信任,那,这又是什么?”段潇鸣面色狰狞,似受着极大痛楚,将纸包交给身边人:“立即叫医士去检验。” “是!”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没有害那贱婢!没有!”额吉娜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跋扈全敛,失态地挣扎,似要挣脱押着她的士兵。 “你不用急着喊冤,我自会查清,不会冤枉了你!带下去!” 段潇鸣一声厉喝,左右便要将额吉娜架着拖下去。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段潇鸣,你会后悔的!”额吉娜惊惶地大喊:“我父王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 段潇鸣似被这话深深刺痛,走到她跟前,蓦地伸手扼着她的下颌,使足了力道,似要将她捏碎,声音冰透骨髓:“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呵!我不妨告诉你,时至今日,那老匹夫奈何不了我!” “段潇鸣,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这匹狼!你会下地狱的!济古雅神在天上看着你!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额吉娜已经没了半点体面,破口大骂,人已经被拖下去了,可是骂声依旧在耳。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声明,这是伪更。(拍飞) 纯粹好奇,来问个问题~~~为啥你们有人猜叔叔,有人猜二哥,就是没人猜是顾皓熵呢???偶很费解啊。。。(此乃纯粹个人费解,不代表官方意见。。。) 答小树问:gd=勾搭,明白否? 此时相望不相闻 今夜,又是满月。一连半月的大雪,到今早已经停了。 浩瀚的沙漠里,月亮都是格外的明,格外的亮。没有风雪呼啸的夜,宁静地直达远方,涤荡人心。 月光洒在雪地里,借着盈盈积雪反射到窗子上,亮堂堂的一片,映亮了段潇鸣的半个身子。 他从傍晚起,便站在她床前,一直站到此刻,没有动过半分。 凝望,是等待的一种。 等待着她止步,不再越走越远; 等待着她回头,给他一个凝眸; 等待着她首肯,告诉他这样做是值得的…… 等待始终是痛苦的过程。他永远那样漫长,教你看不见结果。 那样漫长而无尽的等待,都只是为了一个所期盼的结果,即使,没有人知道那个结果是什么。 风过的声音。 院子里落光了叶子的花木皆随之狂舞飘零,形影绰绰,投射在窗子的棉纸上,明一阵,暗一阵。 ‘喀!’地一声,是朽木断裂的声音。终于,还是拗不过去,等不到明年的春天,气候回暖,再抽出新枝,再冒出嫩芽来,就这样折服了,放弃了…… 袍角噏动,蹲下的动作都是如此艰难,仿佛全身都麻木了,手脚也不听使唤了。 月光下修长的影子在耀着冷光的青砖地上,一点一点低矮下去,收拢来,直到最后蜷曲成一团,跪在床前脚踏上。 以前,他最喜欢她熟睡时的面容。恬静安详,像个温柔的小女人。不像她醒着的时候,在自己身边筑起森严壁垒,总让人亲近不得。时而冷言热语地嘲讽,时而轻蔑无礼地怒笑,他觉得,这女人就像是一只刺猬,总是把浑身的刺都竖起来对着你,高兴了不高兴了,都刺你两下,永远叫你安生不得。 只有当她睡着的时候,那些刺才会收起来。收起了刺的刺猬,原来,也是那般可爱的。绵软温热的身体,安安分分地蜷在你怀中,那种感觉,美好,却短暂。 她不知道,他曾经多少次,在她睡着之后,这样子看着她。 可是今夜,他却改主意了。他不要她这样安静地睡着!他宁愿她变回那只骄傲的刺猬,将全身的刺都对着他。他害怕她这样的安静。他害怕看她这样苍白憔悴的面容,没有了娇嗔喜怒的脸,原来是这般单调地恐怖! 月已中天。段潇鸣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全身都陷在了阴影里。 黑暗,对有的人来说,那会让他们不安恐惧。而对另一种人来说,那却是意味着安全宁静。 在这样的夜,这样的黑暗里,是谁执起那只苍白地没有血色的手,尖细的手指,一根一根吻过去。 是谁的眼泪化开在谁的掌心?是谁用谁的手,去拭那道孤独的泪痕? “今日我欠你的,他朝定加倍偿还给你。现在,请你,醒来……”又是谁的声音,尽然连一贯的霸气狂狞收敛殆尽,这样地低声下气,隐隐哽咽,近乎哀求? 冷……好冷……好冷…… 泠霜的梦里,除了冷,还是冷。四处都是茫茫大雪,她只穿着单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向前走。 这黑暗的旷野里,除了婴孩的啼哭,什么也没有。 那样嘹亮,那样急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孩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泠霜的步子越迈越急,在漫膝的雪里奔跑起来,终于摔倒在雪里。 脸颊埋在雪里,那样冰凉。 她挣扎着爬起,试图继续向前行进。她知道,她的孩子在唤她。它哭得那样悲伤,似乎在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 娘,我好冷,我好冷…… 啼哭变成了稚嫩的童音,那样娇软无助地唤她。 泠霜启步,正要逐声寻去。忽然猛地被一双手拦腰截住。她愕然抬头,竟看见了段潇鸣的眼睛。 孩儿的呼唤越来越急切。泠霜急了,拼命挣扎,想要脱离他的桎梏。 突然,一点温温热热的什么东西落在她脸上。从眼下,顺着面颊缓缓滑落,一点一点,在她冰冷的无一丝温度的面上蜿蜒开一条晶莹的脉络,终于渗到苍白的唇上,渗进齿缝里。 咸咸涩涩的味道。 她一点一点地抬起脸,对上了他的眼睛。 段潇鸣的眼是红的,是湿的。 她的心,似被什么重物堵着。这一刻,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连风雪都停了。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下意识地想去替他拭泪,可是,他的脸开始一点一点淡去,淡去,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她的手,就这样楞楞地,停在了离他半寸之间。 从额吉娜房里搜出的药粉,被鉴定为堕胎药。 次日,额吉娜被软禁在自己的房里。段潇鸣毕竟还是顾念情分的,这最后的一点体面,还是没有剥夺。 额吉娜身边的人,悉数被押入地牢,日夜严刑拷打。终于,她的贴身心腹,也就是那日为她翻译的锦衣女子,供出额吉娜谋害泠霜的事实。 段潇鸣交代,此事非同小可,万不可轻信仆婢所言而构陷大妃。所以,笔录判官将何时动了谋害之念,药粉来源,下药经过等一一细细地反复盘查。每一项环节,都牵扯出不同的人。所以到最后结案时,前前后后牵扯的人,竟连段潇鸣也为之色变! 内城总管以下,各个大小管事,副管事,被罢的罢,贬的贬,一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城中百姓闻之,不禁各个唏嘘不已。大妃从来没有出过都城,大家也不知道其人到底如何,而如今,且看她狠下毒手谋害汉妃及大汗多年来好不容易得的子嗣,其心胸如此狭窄,容不得旁人,其用心如此恶毒,连丈夫唯一的嗣子都下手谋害。 一时之间,街谈巷议,额吉娜的名声,一朝禁毁。无论是汉人还是鄂蒙人,都不齿她之所为。反之,袁泠霜博得了广大的同情。甚至一些妇孺知道她命在旦夕,自发往圣庙祈福,愿济古雅神眷顾这位善良的女主人。 鄂蒙人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他们生性剽悍,好勇斗武,性子里的烈性很深,也不像汉人那样满口孔孟之道,他们的价值观里,便是勇者为王,颇为冷血嗜杀。可是,有一点,却比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便是爱幼。草原上生存条件比较恶劣,所以,血统的传承,更被提升到不同一般的高度。 鄂蒙人的规矩,两个部族的厮杀,所有俘虏的对方的成年男子,要杀要剐,都可以随着性子来,可是唯独,孩子是碰不得的。用他们的说法,要是对孩子动了杀手,那是连济古雅神都无法宽容的,上天必会降下灾难来惩罚。 所以,曾经,最强大的额吉娜的父亲哲那耶部可汗,剿灭了一个反对他的小部落,虏获了其可汗之子。他自然想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可是,即使当年横行草原莫敢与之匹敌的哲那耶部,也不敢坏了这祖宗留下的规矩。将那孩子一直囚禁,直养到十六岁,才将其处死。 这便是这大草原上的规矩。汉人有句话叫‘没有规矩,无以成方圆’,鄂蒙人也是一样。草原有草原的法则,谁要是打破了这法则,那么,其他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张开爪牙扑向他! 所以,无论额吉娜怎样虐待袁泠霜,那都是大汗的家事,女人之间的斗争,就像草原上的牧草,枯了,黄了,以后还会长出来。可是涉及到子嗣就不同了,那就是男人的问题,是整个草原的问题。草原上的汉子们不会容许一个女人来坏了草原的法则!更何况,段潇鸣已经人到中年,可惜膝下仍无子嗣,他所有的子民都在为大汗年迈以后,草原会不会继续沦入大大小小部族互相残杀的局面。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整个大草原都在为他们的大汗高兴,他们认为这是济古雅神的恩赐。 可是,如今,那跋扈的在草原上一贯以欺凌者的姿态高高在上的哲那耶部却胆敢毁去了他们敬爱的大汗的王子!这是对济古雅神最无礼的亵渎!济古雅神一定会为此而感到愤怒,就像今年的雪灾,一定是济古雅神为了惩罚这愚昧而狠毒的哲那耶部人而降下的诅咒!因为早在那时候,那个狠毒的女人已经在阴暗的角落开始了对汉妃的谋害。 所有的萨满,喇嘛,他们向上天乞示,得到的都是这样一个回答。 大草原,从没有过的团结,一致将仇恨的矛头对向了哲那耶部。尤其是很多曾经受过其征讨和压迫的部族,甚至联名向段潇鸣建议,要出兵讨伐,为小王子报仇。 当泠霜醒来之后,这些谣言和声讨声便已经传遍了整个北国,也飘进了她耳里。 可是无论什么样的消息,都博不了她的注意。她从醒来后,就没有再说过话。 每天,就那样躺着,手永远都保持着一个动作覆在小腹上,轻轻地来回婆娑,就好像它没有走,它还在她的身体里,一个流着她血的小生命,有着嫩嫩的手脚,嫩嫩的脸蛋,它以后会哭,会笑,会叫她娘…… 这个世上,终于要有一样属于她的东西了,它不是一株不会说话的草木,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可以让她爱的心肝宝贝。她终于,不用再寂寞了…… 可是,这一切,原来,都只是一个荒诞的不切实际的梦罢了。 她忽然想起她母亲临终时的那句话:等有一天,你自己当了母亲,便会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张温婉娴静的脸庞,那样卑微乞怜的目光,望着她,请求她的谅解,请求她的饶恕,请求她在叫她一声‘母亲’…… 可是,那个时候,她是此般吝啬,此般残酷,就连这一点渺茫的希望,也不给她。因为她恨她! 现在,她终于能明白这仇恨的承担着的苦痛。她永远站在仇恨施予者的高地,去俯视那些她恨的人,而今,终于轮到她站在这承受着的洼地,去受她孩子的谴责。但是,可悲的是,那孩子,连仇恨都还没来得及去学。 段潇鸣每天都来,也不强迫她,静静地坐在一旁,她看她的,他看他的,各不相干。谁也不说话。 泠霜本就身子弱,此次小产更是大伤元气。所以,侍候她的丫头嬷嬷,上上下下全都战战兢兢,就怕出丁点差错。段潇鸣可是撂下狠话了,要是她在这时候落下了病根,就要这满屋子的人全都陪葬!家人全部充为奴婢。 泠霜依旧每天过自己的日子,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一不想知道,她什么也不想去想,就像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几天日子。 怎样珍贵的药材,也医不了心。大夫私下里对段潇鸣汇报过好多遍,虽说汉妃底子弱,也不至于休养了这么些个日子还不得好转,所谓郁结于心,终日郁郁寡欢,便是再好的药,下去也是枉然!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段潇鸣听后,紧抿着唇,久久不语。 泠霜病后一个多月过去了。她却从没有笑过。 她依然一如既往地,静静躺着,不说话,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只是偶尔,会偏过头去,看那紫檀雕花架子上,那个青釉的花盆,那株瘦弱的植株。她每天保持这样一个动作,自从那一天早上醒来,忽然看见多了这么一样东西。 没有了绛紫色的花苞,枝叶却翠绿依旧,颇为潇洒,静静地在那青釉盆里展现美姿秀色。 辽代时,关外烧瓷技术鼎盛,与中原之锦绣华美,自有一股风姿。尔后辽国灭亡,关外瓷艺也没落了。如这样一件青釉卷沿冰裂盆,代代相传而保存完好至今,可说是绝世罕见了。饶是如泠霜这般见惯了的,亦觉得高雅清新。 有的,没有的,你都能替我找来,就连本是夏秋时期的花种,竟让它逆反季节,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长出来,段潇鸣,你真的以为,你可以改变和支配这世间的一切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我了?呵呵!可笑! 泠霜的嘴角,缓缓地浮起一抹笑意。似深秋黄昏的碧潭,绿树掩映,如霜红叶映在潭影里,那样美丽而恬静。叶脉轻微的翕动,一点红枫就这样落下去,轻轻慢慢,触碎了一潭静谧的美丽。圈圈涟漪,随着那一点,荡开去,荡开去,从嘴角,扩张到整个面部。 作者有话要说:声明:小段没有变成绵羊,就这样。。。 昨是今非望无尽 泠霜微微撑起身子,这么多日子没有动过了,筋骨都仿佛生了锈一般,动一动都很艰难。 琼花,亦是多数人们所称的昙花,在南方,本是地栽。就像临安城的冷宫里,满展于架,吟月说,待到花开时令,犹如大片飞雪,甚为壮观。 昙花的开花季节一般在六月至十月,开花的时间一般在戌时以后以后,盛开的时间只有一、二个时辰,非常短促。昙花开放时,花筒慢慢翘起,绛紫色的外衣慢慢打开,然后由二十多片花瓣组成的、洁白如雪的大花朵就开放了。开放时花瓣和花蕊都在颤动艳丽动人。 可是只个把时辰之后,花冠闭合,花朵很快就凋谢了,真可谓“昙花一现”! 盆栽昙花由于叶状茎柔弱,应设立支柱。所以,她来的时候,吟月特意折了冷宫里的一节青竹,细细削好了,做成一圈灵巧精致的篱笆样,圈在茎叶外围。 吟月,吟月,你现在,怎样了? 泠霜稍稍活动了下迟钝的手脚,下床来,缓缓地走过去,静静地看着它,轻轻地抬起手,指尖温柔地婆娑着那娇嫩到几乎脆弱的叶脉。 昙花一现,她静静地等待夜幕降临。如精灵一般。 为什么昙花总在夜里开放?泠霜曾经这样问过吟月。 吟月低着头,长发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点鼻尖在外。她摇了摇头,说她也不得而知,也许是为了更显出它的神秘?也许,她顿了一顿,也许是为了寻求片刻安宁。 总之,她悄悄的不向任何人透露一点声息。之前她还沉沉睡着却突然间猛地睁开双眼翩翩起舞了。谁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呵,她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 孩子…… 泠霜心火突燎,自心底一路喷涌而出,传到指尖,狠一发力,便将一片细小的叶子生生掐了下来。干枯尖瘦的指,本如葱根,莹白细润,而今,大病下来,却是丑陋地连自己都不敢看了。 昙花一现,该是怎样的美啊? 她将生命的心血倾注进美丽的花苞,开放,是美丽诞生在人世。随过眼云烟,却留下永恒的身影,她有多么骄傲。那些为了见她一面而整夜守候的人们,她从不在意,来了,去了,没有留恋。不管谁怎样的爱恋着她,她总是冷冷面对一切。她不在乎,是的,她不在乎这些。 她是如此单薄啊,那倾尽生命的花朵似乎一阵轻风也被吹落,她拉住那细细的花藤摇啊摇,惹得看花的人心揪得紧紧地,她微微的笑着,因为她知道,她的生命将结束于曙光而不是风。 也映着她的白,她的神秘,她的美丽,隐去了一切瑕疵,随漫夜里的一缕笛声细。 世间奇景,昙花一现,过眼云烟,余香留世。可是,她没有见过,没有见过。吟月守了它一辈子,也不知,现在,见到了没有。又是一年丹桂飘香,隐在冷宫月下的吟月,是否见证了那个流光溢彩,清香动人的约定? 段潇鸣,你自以为懂我吗?你自负聪明,为我寻来这奇花,可是,你却不知,我看重它,是因为,它会陪我讲话,是因为它是吟月,是因为它给我以坚韧,赋我以力量。 三载酸辛苦痛,不是这一株从温室里培育出的病怏怏的草木所能承载的!你以为你了解我,其实,你什么也不知道! 泠霜笑着,那样一如往昔的娇娆,明媚,笑得那干裂的唇上,一道道裂开的口子,殷红的血沁出来,她却依然噙着那抹微笑,姿态优雅地端起搁在案上的那碗药,才熬好的,袅袅白烟展示着它的温度。她轻轻地,转动手腕,热烫浓墨的汤药,就这样,浇到了那病弱的绿色上,迅速地渗进泥土里,触到根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从根上,一点一点开始腐烂,死亡…… 段潇鸣依旧每天都来,还是不说话,就那样站着,看她。有时候,进来见她凝望着青釉盆的神情,似乎,他觉得很安慰,神情也放松了不少。 北国的冬天特别漫长。 声讨哲那耶部的呼声越来越高,一浪盖过一浪。一时之间,段潇鸣的威望和拥戴声,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只要他振臂一呼,这一场战事必能一战告捷。 当哲那耶部可汗,额吉娜的父亲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段潇鸣早已布换关防,各处险要、关隘都派了亲兵嫡系部队把守,把整个都城完全孤立,令他们措手不及,半点也不得动弹。 一边是大军压境,一边是人心尽失,终于在三个月以后,哲那耶部可汗派来使者,请求段潇鸣的宽恕,且以济古雅神的名义起誓,哲那耶部永远效忠段氏,直到太阳月亮星星全部陨落,直到草原上所有的苍鹰都折断翅膀,也决不改变。 当初附庸在哲那耶部的各部族,也纷纷表示,永远终于段氏。 使者抵达拉沃,段潇鸣却不接见,一连拖了十天,他才正式接见使者。没有人知道这十天里做了什么,总之,最后段潇鸣得到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好的结果彻底攻讦了所有有实力的部族,冻结了各部可汗的兵权。 使者一共在拉沃城前前后后呆了三个多月,其间不断地谈判,不断地协商,最终,段潇鸣达到了他的目的改组政权。 他通过这次绝对的武力威胁,趁机将现今的缔盟式的政体,改成了分封诸王,而中央集权的制度,即各部可汗依旧保留有自己的土地,财产,但是,不可以无限制地扩充兵力,各部必须每年向中央汇报自己名下的兵丁、战马、武器数目,不得私自调拨百骑以上的军队。 段潇鸣的想法一经提出,便遭来了哲那耶部使者气势汹汹的嚣张回复,说,这是绝对办不到的,哲那耶部全族将不惜一战。 段潇鸣倒是十分有耐性,一点也不气恼,悠闲悠闲地每日陪泠霜养身子,一点也没把使者的威胁放在心上。 一个月后,哲那耶部又派来新使者,并奉上旧使者的头颅,以表对大汗不禁的歉意。 但是三次请见,段潇鸣都一一回绝不见。 最后,哲那耶部终于屈服让步,而且,为表诚意,交出三万精锐骑兵,编入段潇鸣的亲兵。 这件事,前前后后,历时半载,终于告一段落。 这一局豪赌,段潇鸣终是赢了。他赢得了适合眼下的新体制的推行,因为绝大多数的部族都不是有野心的,他们希望太平度日,不必每日担心被强大的部族欺凌,段潇鸣的军政改革,恰恰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哪还有不奋起力挺的的?而被孤立起来的以哲那耶部为代表的狼子野心的部族,自然也要审时度势,毫无赢面的仗,谁也不会打! 段氏政权从段之昂,传到段潇鸣手里,一直内部矛盾不断,时至今日,方算是真正统一了北国。 虽然主要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可是后续遗留问题,依然还很棘手。就比如说,额吉娜的去向。按照草原人的规矩,这样的女人,是绝不可留在家里的,就是被休弃了,连娘家都耻于收留。 可是,对于一向骄傲跋扈惯了的哲那耶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丑事发生的,那样无异于在他们脸上打一记响亮的耳光。 此次政体改革,全赖哲那耶部,就是看那三万骑兵的面上,段潇鸣也不能不给他们这个面子。所以,最终,额吉娜的名分仍旧保留,段潇鸣只将她遣送回都城,终身不得离开。 用汉人的话来讲,这也算是打入冷宫了,要守着那个冰冷的名分过一辈子,等于生不如死!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在泠霜所料,唯独一件,泠霜还是看不明白他这一次,段潇鸣依然没有称帝。 每天奏请他称帝的大大小小各部可汗,来了一拨又一拨,他都回绝了,只说时机还不到。这话,是搪塞不了泠霜的!她知道,经此一役,再没有什么挡在他面前了,再好的时机,莫过于眼下。这一次,她真的看不透他! 草原上的寒冷而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大雪全部消融了,枯黄的牧草还没来得及恢复生机。 今春的第一场雨,降下来了。小惠说,牧民们今天,都在欢呼,说,没有一年,像今年这样降雨降得这么早!鄂蒙人认为这是济古雅神的恩赐与祝福。 段潇鸣也出去陪他们一起庆祝了。嘹亮的歌声从城外传来,一直到内城都隐隐听得见。 小惠无心的一句:“大汗曾经,是这草原上家喻户晓的阿耶满(意为最会唱歌的小伙子)。”她的容颜依旧憔悴,前些日子彻查,她也被押进了地牢。可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分明流露着熠熠神采。 泠霜静静地转过头去看那一方雨幕里被篝火映红的天空,似乎在畅想着什么。 “可是,老将军去世以后,大汗,就再也没有唱过了……”小惠眼里难掩落寞,喃喃地说着。 泠霜将撑着的手肘放了下来,侧着头枕在双臂上,看着帘外雨潺潺,淅淅沥沥地下着,一点甘霖,滋润着生命。 小惠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安静。她静静地退出去,一会又静静地进来,将药碗搁在她手边,恭恭敬敬地轻声提醒她:“汉妃,该喝药了。” 等了一会,不见她回答,便自己退了下去。 泠霜缓缓地站起来,稳稳地端起那碗滚烫的不断发出令人作呕味道的药,毫不留情地倒了下去,那一点微弱的绿,恍惚间竟可以看见它在挣扎,在呼救。只要再一帖药,就决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或许,她袁泠霜,本就 当时错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8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8部分阅读 是这般不留余地的人!她很痛,可是,痛得很畅快! 段潇鸣进门的那刻,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面。 他似乎被狠狠地捅了一道!这么多日子以来,每天都宠着她,守着她,每日都等她好起来,每日,都在相信,他的泠霜,在一天天往回走。可是,可是!她竟这样狠!这样糟蹋他的心意! “你在做什么?!!!”段潇鸣怒极,飞奔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猛地一拽,泠霜手上吃痛,一把松开,酱红色的瓷碗,莲瓣纹样,他费了多少心思寻来的辽代古器,多少心血,就这样,顷刻间毁去了,说来可笑,那样的费尽心机,就换来此刻这清脆的一声碎响! 何来丝萝托乔木 “你……在……做什么???”段潇鸣眼中是惊是怒,连他自己也辨不出此刻自己的心情,他发狠地攥着泠霜的手腕,用足了力道,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泠霜不答,只是倔强地抬起头,原本涣散的目光,一点一点聚拢来,盯着他,没有温度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手上的疼痛,令她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后背一阵冷,一阵热,可是,她依旧不发一言。 段潇鸣盛怒之下,哪还管得了那许多,他只觉得自己这么多日子来的心血,竟然被她这样糟蹋,他究竟是怎么了? 为了她,他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仅仅只为了她喜欢的一株草!他让人日夜在暖室里看护,让它在冬天依然长出来,她以为,他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她以为,她是谁,可以这样糟践他的心意?! 当他看到泠霜把药往花盆里倒的那一幕,这么长时间的隐忍终于告破,这漫长的等待,他每天都告诉自己要耐心,可是,他这样的付出换来的是什么??!! 段潇鸣又加重了手劲,此刻,他只感到可悲。原来,竟有一天,他也沦落到了如此可悲的境地! 他知道她疼,她全身都在发抖。可是这一次,他不放手!他不妥协!他再也不纵容她!他要她知道,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不会一味包容她! 雨越下越大,溅起的雾气,迷蒙了视线。 求我!求我!段潇鸣双眼布满了血丝,双眸里熊熊燃烧着怒火,警告地瞪着泠霜。 泠霜依旧一味清冷蓦然,目光充满挑衅,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瑟瑟飘零,几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段潇鸣终于狠狠地闭了眼,瞬间甩开了她的手。 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各自剧烈地喘息着。泠霜一把撑在几案上,才没有倒下去。 “你以为你是谁,可以这样放肆!”段潇鸣侧扬起脸来,阴狠邪魅,一字一字自齿间咬出来。 泠霜整张脸都在烛光的阴影里,听到他的话,缓缓地抬起脸来。 烛辉涌动,温柔沉静。 她的脸,本是苍白,浴在柔和的光里,竟恍惚之间,隐约浮上了一层晕色,美而恬静。 她向他走去,一步一步,咫尺之遥,似远隔万水千山。 她扬眉浅笑,眼角弯弯,宿命恩怨,她这般的笑起来。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眸,看着他乌沉黑暗的眸子里,自己的影子。 她看见自己的笑,这般情浓。 她看见自己的手,这般枯瘦。 她听见自己那一掌的出手,又快又狠,鲜红的掌印,立刻在他脸上现出来。即使这般黝黑的肤色,依然明晰可鉴。 段潇鸣一瞬间的难以置信,他的容忍终于溃决。他下意识地举起手,一掌就要朝她掴去。 泠霜笑了,那抹噙在嘴边的笑意,终于脱了桎梏,明明白白地漾开在脸上。 她闭上了眼,扬起脸来,等待他的掌落下。 他以为她会躲,他以为她会避。 可是,她这样笑着,将脸仰起,他的手抖起来,是怒还是别的什么,他辨不清,辨不清,也不想去辨清。 ‘砰!’的一声,黄花梨的几案生生受了这一掌,顿时化作了一堆朽木。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难过吗?!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痛吗?!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舍不得那个孩子吗?你以为……你以为……” 他的声音,从狂怒转为喑哑,从喑哑转而为哽咽。他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越来越低,直至最后消散在了风里。 “这一巴掌,是我替孩儿打的,我没有资格打你……” 泠霜缓缓蹲下身子来,温润的掌心贴上那半边微肿的面颊。一点一点揉着,揉着。 他的脸,那样低垂着,完全笼罩在阴影里。泠霜看不见,她只知道替他揉,轻轻地揉。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他的话,一字一字,动唇齿间迸出,是怎样沉的痛惜,是怎样深的忿恨,让狂傲如他,换做了这般语调。 袁泠霜,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到了这般田地。 她的手怔住了,就僵在那里,半点动弹不得。 段潇鸣猛然抬起眼看着她,这个女人,到底给了他什么?他一遍遍问着自己,可是,他没有答案,得不到答案。 原来,她竟什么也没有给他…… 段潇鸣猛地革开她的手,起身,转身而去。 雕花门板在那里兀自震颤着,喜鹊闹梅,无尽的吉祥如意,沾了雨天的湿气,便在那里,颤颤巍巍,就像她的手,她的心。 他的鹿皮靴,一脚一脚发狠地踩在雨里,攒足了全身力道,将那地上的积水硬生生踩散了,踩碎了。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就要出得院门而去。 不要走!不要走!泠霜忽然之间恍然震醒。她跌爬起来,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她甩门的声音,激烈而戕怆,不留余地。徒留门扇在那里暗自哀婉。 他听见了。驻步,回过头去,看着她。 她一步一步,从门边走到廊下,从廊下走进雨里。 竟不知,今夜的雨,下得这么大。直刷刷冲下来,眼睛里酸涩难当,几乎让人睁不开来。两耳皆充斥着雨水灌入的轰鸣声,其他声音,皆成了背景。 她看着他,已分不清脸上淌着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你为何总是要逼我? 他看着她,已分不清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仇人还是爱人,除了这个瘦削单薄的女人,他谁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到。 你为何总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雨哗哗地下着,牧民们的庆祝仍在继续,那半边的天还是红的,可是这里的天,却是冷的。冰冷彻骨。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既然你无心,那我又何必执着! 段潇鸣那样望她,遇上你,本非我所愿,亦非我所料,既已走到今日,依旧化不开,那,就随你吧……我,也累了…… 最后那绝望一瞥,双拳紧握,指骨咯咯作响。终是闭了眼,转身而去。 前脚还未跨出门槛,已经被人从身后死死抱住。 他的脚定在那里,再前进不得半分。 落地的刹那,他明白了,这一步,终了一生,他也再迈不出去了…… 单衣被淋得湿透,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从黑暗里看去,湿透的丝衣,贴在肤上,竟显出赭色来。 她抱着他的身躯,在抖,抖得那样厉害,那样惶恐不安,那样凄婉哀伤; 他站在原地,分毫也动弹不得。他感觉到她的额头抵在自己背上,几乎成了一个支点,才让她不至于倒下。 雨声滂沱,这样的大雨,百年难见。 这样大的雨,兜头浇下,那声音几乎将她浅浅的抽泣声掩盖地纹丝不露。 她的手臂,越圈越紧,似乎拼尽了全身仅剩的力气来勒他,她的呜咽这样噤噤颤颤,想要哭出来,却不敢哭出来。 段潇鸣仰起脸来,任大雨冲刷那张刚毅的脸庞。那雨水,浩浩荡荡冲进眼眶,却辗转蜿蜒,缓缓地溢出来。 进去的是冰冷的,出来的,是温热的; 进去的是无味的,出来的,是酸涩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颈骨仰得僵硬,她的嗓子哭得干哑,段潇鸣抬起颓然地垂在身侧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地,温柔地,一点一点掰开来,转过身来,那样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来,捧在掌心里,两根拇指,爱恋地抹着她脸上的泪痕,抹去了,又复流下,流下了,复又抹去,如此反复,一点也没有厌烦,一遍一遍,依然抹着。 粗糙的指,细腻的脸,不同的肌肤,一样的温度,都是冷的,都是冷的。 “不要哭……”刚毅冷硬的脸,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来,捧着她的脸在掌心,低下头来,用自己的额抵着她的额,开始一点一点轻啄她的面。 “不要哭……”冰冷的唇擦过额头; “不要哭……”薄削的唇吻过鼻尖; “不要哭……”唇贴着唇,齿抵着齿,舌缠着舌,想要,却要不够,想退,却推不了。 不要哭,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在你身边,以后,不许你担忧,不许你绝望,不许你再哭,一切,都有我在这里…… 是谁的铁臂铜膀,拦抱起美人腰,是谁的纤纤玉指,解开了英雄剑; 琼琚环佩,是谁的手生生扯落,连带着衣襟,缠枝莲桂,莲,是并蒂莲,桂,是芳馥桂,丝光线,绣娘的蕙质兰心,怎样的贵重,怎样的华美,这一刻,谁顾得上?谁会去管?! 雕花门扇,如何禁得起那当空一脚,还未来得及嗡嗡抗议,已被大掌一击,‘砰!’地关上了。 她光裸的背,被他巨大的力量压抵在门上,癫狂的吻,绵绵密密,落了她一脸一身,从额角滑到樱唇,身上的衣,去了哪里?无暇去理会! 她整个人被他狠狠按着托着,那力道,似要将她嵌进门板去。 板上,冰凉。 第一层,腰上是连枝牡丹,富贵殊丽; 第二层,背上是喜鹊闹梅,喜庆讨巧; 第三层,脖上脑后,是回字格,镂镂空空,时而是空的,时而又是满的。 那门板上的纹样,几乎要完完整整地镌刻到那一副丝绢一般如玉的底子上去。 水磨青砖地,冷冷寒光,一路的水迹,从门边延伸到床榻,一地散落的明珠,是谁的手,在吟哦声中一把扯落,稀稀落落,散了满满一地。 今夜的烛光,是红的,氤氲了一室的靡红,似乎是眼瞳上覆了一层艳红的绢纱,看出去,所有的一切,都是娇红糜丽。 满是青髭的下颌,一寸一寸,随着吻,磨砺着肌肤,搔搔痒痒的,从肌肤一路痒到心里去。烛影摇红,芙蓉帐暖,锦被上,鸳鸯双宿燕双飞,一双双,一对对…… 这一幕景象,与那夜何其相似?! 同样是大雨倾盆,同样是锦绣被褥。 不同的是,那时,你痛你的,我痛我的,你不知我之痛,我亦不了解你之痛。你毫无温柔的,近乎于残忍的掠夺和占有,伤害我,来成全你的痛。 一路走来,乃至于斯! 而今,我们终于有了共同的痛! 衣带渐宽终不悔 “盎,谁来救我们?有谁,可以来救救我们?” 白玉底子上的一点嫣红,在谁的唇齿间吞吐轻咬,微微颤颤,恍如风中百合。 齿关轻叩,浅浅的牙印在如脂玉肌上漫洒。 即使是狼,遇上了知己,遇上了所爱,也会温柔,也会善良。 “谁也不要,谁也救不了我们。” “我谁也不需要,只要你在这里就好,你在,就好。” 洞房花烛,我给你留下的至深的痛,今天,你的男人把它还给你,身为女子该得的呵护和快乐,统统加倍还给你。 一室春暖,膏烛冉冉,万千缱绻。 女子修长的透着玉色的腿,被烛光镀上了一层粉色,攀上男人的腰,缠绕着,他是自己依靠。 声声呢哝,阵阵吟哦,原来,这才是良人。 夫妻,今日,我才知道,为什么书上说,夫妻本为一体。同样的呼吸,同样的心跳,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不分不离,相见欢,成双璧,环佩、(王行)(找了半天没找到xg字,就这样打了)璜,少了哪一半,都不是完整的。 一尺八寸小蛮腰,盈盈不胜一握,原是该这般款摆的。 白玉指,抵在古铜色的胸膛,盎,救我,救救我! 苍茧手,撑在横陈□两侧,艰难地吞吐,剧烈的喘息,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从今以后,谁也伤不了你…… 天翻地覆,天旋地转,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天又如何!地又如何!我陪了你,去毁了天,灭了地,又如何?! 干枯尖瘦的指,撑在男人的胸膛上,女人嘤嘤而泣,一头如瀑黑发随着摆摇上下的动作,散在背上,垂在男人身上。 桑儿,从今以后,我再不许你一个人偷偷伤心,偷偷痛苦,我要你记住今天,记住我们一起痛过,记住我们一起快乐过,以后,无论什么,你都不可以瞒着我,我不许再像蜗牛一样,把自己索在壳里,躲到没有人找到的角落里去,既然让我找到了你,那,这一生,我都不会弃你而去! 段潇鸣,是你连我最后护体的这一层薄而脆的壳都击碎了,如今,我只剩下这温软的身体,连触角都不敢探出来了,这一具软体,伤痕累累,从今以后,我还能躲到哪里去?我已是走投无路,躲无可躲! 属于男人和女人的喟叹和呻吟,原也可以这般美如天籁,这样的语言,只有我们听得懂,就只有我们两个,这样,真好,真好…… “别闹……”段潇鸣不满地一声抗议,连眼皮都未动一下,便抓住了在他胸前作乱的‘罪魁祸手’,嘴角微微带笑。 “你装睡!”泠霜本是笑开的一张脸,忽然就僵住了。 “我没有……我又没说过我睡了……”段潇鸣闷闷笑着,伸手一揽,复又把美人入怀。 “……” 好一阵,段潇鸣也听不到她应声,睁开眼,恰见她一手各持一缕头发,弯弯结节,将两人的头发编结到一起。 段潇鸣心中百感交集,良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看她将两人的头发一丝丝梳理开来,一股股绾实,一点点成编。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两不疑……何其易,又何其难!真的能两不疑了吗? 段潇鸣心为所动,哽咽难当,终是覆上她的双手,唤道:“桑儿……” 泠霜编着发结的手因他这声轻唤,生生顿住了。 微不可闻的一叹,须臾抬起头来,心头已是千思万绪辗转而过,段潇鸣,你不该这样的…… 泠霜不知该怎样面对他,既然不知,那就索性不要面对,所以故意皱了眉头,一本正经地道:“说过多少次了!是‘霜儿’!不是‘桑儿’!” “呵呵……”段潇鸣笑得越发乐不可支,抬手抚上她的眉心,帮她揉着,轻轻抚平,温热的鼻息喷在她颈侧:“好~,是‘桑儿’不是‘桑儿’……” 泠霜抬起眼瞪他,看着他可恶的笑脸,那般得意。忽而一念闪过,扬起一抹笑来,双手挣脱出来,上去使劲扣住他的齿关。 段潇鸣完全没有料到她这一招奇袭,毫无防备地就被她叩开,呆愣愣地张着嘴。 泠霜眯眼一笑,伸手进去揪着他的舌头一掐:“你再说一遍……” 段潇鸣舌上吃痛,回转神来,丝毫不怒,反倒勾起一抹黠笑,横拦在她腰上的手一紧,含了她的手指在嘴里细细地舔吮。 泠霜意识到不妙,想把手抽回来时,已经为时晚也! “段潇鸣……!”最后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已经化作了呢喃。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茫茫大草原,几场春雨下来,满目苍黄换了新装。 牧草的新芽冒出来,茸茸可爱,叫人都不忍心踏上去了。 段潇鸣每日都很忙,一出城就是好几天,除了视察去岁冬天牛羊马匹的损失情况,更重要的,便是休整军队。各部新编进的士兵,既要安抚,又要威吓,很多都自恃军功,并不把上级的管束放在眼里,经常醉酒闹事,让段潇鸣很是头痛。 开了春,便是牛羊长势最好的几个月,牧民们都纷纷套了牛车,载了家什杂物,拖家带口地往牧草丰美的地区去了。等到秋冬,牧草枯了,牛羊都交给商贾卖了钱,再回到城里来。每一年,都是如此。 忽然走了许多人,城里顿时空荡荡的。 每个人都很忙,唯独泠霜一个人,整日闲着,无事可做。即使她想做什么,也做不了。段潇鸣交代了,她必须休息。 所以,看护她的嬷嬷每天都会按时唠叨:该吃药了,该午睡了,该散步了,该安寝了…… 泠霜觉得自己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被管着的。总想寻个机会跟段潇鸣好好磋商,要回她的自由,可他倒好,似乎是知道她要抱怨,索性忙得连城也不回了。徒留泠霜一个人生闷气。 四月初,是大妃额吉娜被遣返的时候。 段潇鸣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收拾行装,其实,也是给她面子,毕竟,又有多少东西要收拾?该带来的,她也没有带来,想带走的,她也永远也带不走,既如此,又何来收拾这一说呢? 想当日她来到拉沃时,满城百姓,夹道欢迎,盛大的庆祝会,比过年或者大祭都要隆重,一来是其父汗的权势,而来,自然是她‘国母’的正统身份。 尊贵体无比。 而今,短短数月,天翻地覆,昔日的光华,在一夕之间褪尽,整个人都仿佛老去了许多岁,泠霜去送她的时候,见她连眼里的神采也泯灭了,完全的一个下堂老妪一般。 那般热热闹闹来,这般凄凄惨惨去,当时众星拱月般围绕在她周遭阿谀奉承,挑拨离间的得宠或不得宠的姬妾,如今一个个争相竟避,躲之唯恐不及。 拉沃城外,连天芳草,郁郁葱葱。 额吉娜与泠霜遥遥相望,各自感慨。 锦绣罗裙,被疾驰的劲风吹得猎猎翻飞。一步一役,两个人终究是走到了一处。 “想我一生尊贵,如今落得这副田地,最后,竟是你一人还来送我。”额吉娜叽里咕噜用鄂蒙语讲完,小惠便翻译给泠霜听。段潇鸣不准泠霜出城,所以,为避耳目,泠霜只带了小惠一人在身边。 当日心腹的锦衣女子,早已为那胎儿陪了葬。 泠霜不语,只是怅然一笑,望着连绵到天际的嫩绿,心底自苦道:今朝我送你,他朝,不知何人来送我。竟是谁送了谁,谁别了谁,长亭古道,芳草依旧连天;柳岸灞桥,使君可还如故? 终究是人不如旧,衣不如新。 “想来也甚觉得可悲,与他做了半辈子夫妻,竟是今天这个结果。”额吉娜万千惆怅,眉眼低垂,几欲落泪。 “他是怎样的人,归根结底,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泠霜不去看她的眼,那一双老去的眼眸,除了暗淡,还有悲伤,居然像极了吟月的眼睛。 想必,那眼的主人,曾几何时,也是烂漫天真的少女,像草原上的夜莺,无拘无束,快乐无忧,也是倾城红颜,风华绝代,却被她的父汗当作了一件贵重的筹码,押上了赌桌。可能,骄傲跋扈的哲那耶部可汗以为他会赢,赢得漂漂亮亮。是啊,谁会想到,戎马一生的哲那耶大汗居然会输给一个黄毛小子!而且,还居然输得这般惨烈赔了夫人又折兵!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可叹,可憾! “总之,多谢你能来送我。”额吉娜转过身来,对泠霜涩然一笑,接过侍女递上来的送别酒,对泠霜一举,仰头一饮而尽。草原女儿,比男儿更为豪放不羁。 侍女捧着托盘在泠霜手边,白银的酒爵,清浅的酒色,被风震得波纹绽绽。 “汉妃,您身子还没好,大夫说了,不宜饮酒……”小惠轻声在耳边提醒,满面焦急担忧之色。 “无妨的。”泠霜亦是大气地握爵在手,对着额吉娜率性一举,干了。 “真没想到,你倒是个真性情的人!”额吉娜看着泠霜豪气干云的胆魄,微微笑道。 “女子本不该让须……”最后一个眉字还未出口,泠霜已觉不对,头脑昏沉,眼前顿时一黑,连额吉娜的表情都没看清楚,便昏了过去。 “那么多年,我倒真是小瞧了你!”额吉娜示意侍女将泠霜带上马车,用鄂蒙语对小惠冷声一笑。 “大妃过奖了……奴婢也是在报大妃的知遇之恩啊!”小惠掩嘴笑了起来,眼梢本就尖细,这么一来,挑得越发高了,比之刚才温顺面目,天壤之别。怕是泠霜也从未发觉过,霍敏惠,竟有这样尖细的眉眼。 “你这般人才,只要在他身上多费些心思,相信不久的将来,拉沃的新一任女主人,就是你了!”额吉娜半是认真半是玩味地审度着小惠道。 “承蒙大妃厚爱,若是真有那一天,奴婢必不会忘了报答大妃。”小惠对额吉娜欠了欠身,道。 “会有那么一天的。女人嘛,只要年轻漂亮,谁不是一样?!等袁泠霜一死,说不定第二天他就纳了你!呵呵呵呵……”额吉娜放声张狂地大笑,似是尝到了报复的快感一般。 此恨知是何人故 马车在颠簸中急速前进,分秒必争,段潇鸣随时都会发现,随时都会追来,若是被他追上了,那,她的大计就完了!所以,额吉娜本就轻装简从,长途奔驰起来,就更加方便也更加拼命。 她望了望尚在昏睡中的泠霜,嘴角扯开一丝轻蔑的冷笑:“我怎会输给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泠霜的酒里虽是下了重迷|药,可是毕竟只是一口的量,本也持续不了多久,再加上马车实在颠簸地厉害,不到多少时间,就醒了过来。 “醒了?”头上冷冷的带着嘲笑的声音传来,语调生硬。 泠霜艰难地抬起眼看去,竟是额吉娜的脸。她的头胀痛地厉害,显然是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泠霜刚想问她,忽然就想起来自己今日本是送额吉娜出城的,如今,身在马车…… 泠霜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已然恢复了神智。她单手轻轻挑起了车帘子,觑了一眼外面天色,正是夕阳西下时,她已昏了大半天了。 “你,不……怕?”额吉娜似乎本是想用别的词汇,可是支吾了半天没想起来,终究落了一个‘怕’字出来,也全了要表达的意思。 “为什么要怕?”泠霜好整以暇地靠上车厢璧,好让自己舒服一点,不那么晕眩,听了额吉娜的问话,竟然笑脸相迎,镇静地让额吉娜吃惊不小。 “你……不怕,死?”额吉娜咬牙切齿地迸出一个‘死’字,而后也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在等他……救你?” 泠霜听了她这句话,忽然敛了笑意,偏着头耐人寻味地看她一眼,道:“你觉得他该不该来救我?会不会来救我?” 额吉娜笑了,‘呵呵’的笑声在狭窄的车厢里回荡良久:“他不该,但是……他会。” “为何?”泠霜明媚一笑,静等她的答案。 额吉娜眯起了眼睛,一双丹凤眼,一眯,眼角的鱼尾纹悉数原形毕露,老态尽显。 “因为……他喜欢你,我知道……他,喜欢你,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喜欢……一个女人,从来,没有……”额吉娜嘴角噙着一抹狠厉的笑,看着泠霜的眼神,仇恨,又透着一抹哀伤,她说的时候,很坚定,也很无奈…… 泠霜并不反驳她的话,只是静静地与她对望,直到橙色的夕阳余晖从车厢里全部褪去,只剩下两个阴暗的影子相对而坐,她才低低地叹了一声:“这样的喜欢与江山相比呢?” 额吉娜浑身一震,似没有听清她的话,却分明又听得真真切切。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对面的女子,从来,都没有仔细地看过她,在她的观念里,段潇鸣喜欢她,无非是因她年轻,漂亮。可是,她却没有真正深入想过,比她袁泠霜年轻漂亮的女子多得数不胜数,为何,自己的丈夫独独对她不一般呢?是身份?他需要她大周朝公主的身份? 不是!他们都很清楚,这个身份,如今对段潇鸣来说,只能是负累,而绝对不会是助力!那,他又为何?又为何…… 额吉娜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愿再想下去……他不会的,只要假以时日,他便会彻彻底底地忘了袁泠霜,就像之前他所有的宠姬爱妾一样,珍之如宝,弃之如敝屣! “你,不问问,你……为何,会……在这里?”额吉娜对泠霜那副事不关己一般的冷静闲态触痛了,她恨她的对手这般样子!她要看着她慌乱,无措,哭泣,哀求!这才是身为猎物该有的表现! 本已经闭目靠着假寐的泠霜连眼都未睁开,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鼻音轻轻地‘嗤’了一声,安之若素地道:“我知道她迟早有一天会做,只是,没有想到,她这么沉不住气,竟选了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方式……”泠霜蓦地睁开了眼睛,正对上额吉娜的视线,使她不由得一怔。泠霜看她略惊的表情,徐徐一笑:“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失望,我本以为她是个聪明人,原来,竟愚蠢至此!而你……”袁泠霜‘呵’地一声,笑出声来,仪态万千,整了整裙裾,将褶皱慢条斯理地一一抚平,闲闲地道:“你恰恰成了她愚蠢的计划的牺牲品。” “你……说什么?”额吉娜的眼睛又眯了起来,泠霜忽然发现,她每回迷惘和发怒的时候,眼睛都要眯起来,似乎,这是个习惯性动作了。 “我说,你被她利用了,却还不知。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为他人做嫁衣’,”泠霜怕她不明白,便又解释了一遍:“就是本来,你以为是你出嫁,欢欢喜喜地缝制嫁衣,可是,谁知道,原来真正要嫁人的那个,却不是你,而你现在,却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这里,欢欢喜喜地与我说话。” “你……胡说!”额吉娜伸手一指,整个人撑起来,跪坐着,居高临下瞪着泠霜。 “我没有胡说。”相较于勃然大怒的额吉娜,泠霜却是悠游自得地更索性躺了下来,撑着头,也不看她,道:“我虽不知道她与你结了什么盟约,交换了什么条件,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在你离开以后没多久,她匆匆回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将买通的两名放我出城的守卫杀人灭口,然后再跑去告诉段潇鸣,发现我不见了,而后,自然而然,所有的人都会想到今天,大妃您出城返回都城的事。因为拉沃戒备森严,汉妃一个大活人,又是个弱质女流,怎能出得城去?只有您,大妃的车驾,出入都不会被盘查,所以,所有人,都会在第一时间里,将我的失踪与你的离开归结到一处,便是大妃掳走了汉妃。”袁泠霜一口气说完,又是似笑非笑的眼光瞟向了额吉娜:“你说,那时候,段潇鸣会怎样?” “哼!你在……我……他,不敢!”额吉娜自然也不会被泠霜三言两语就说动了的,还是一贯地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可以挽回早已失去的一切。 “呵呵呵呵……”泠霜看着她的样子,放下了手臂在脑后枕着,稍微纾解一下颠簸的不适,笑得颇有几分痛惜,道:“你绑走了我,又有何用?” “他会听我们的……然后,再谈判。”说道此处,额吉娜暗淡如死灰的眸子里竟然闪出熠熠光彩来,恍如看到了希望,便要死死地抓住它!也不管那希望到底有多渺茫,甚至不管那希望是实是虚。 “他会为了我而让步?”泠霜仿佛是听了一个最可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指着额吉娜,笑得花枝乱颤,止了笑,身子却依然微微在抖:“莫说是一个袁泠霜,便是十个,百个袁泠霜,他也不会退让半步!” 拉沃城 小惠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静静地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她坐在廊下的汉白玉台阶上,用手指有意无意地去抠那阳刻的龙凤图案。她的脚边摆着一个黑漆托盘,盘中一个瓷盖碗,刚刚熬好的药,滚烫滚烫的。 自从前日泠霜大发了一通脾气,一干丫鬟仆妇都被她赶到了外院去,没有传唤不准到里院来,所有送药的活,都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没了主人的院子,一点声音也无,安静地就像坟冢。小惠尽情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安闲,没有了袁泠霜的世界,真美,真美…… 夕阳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算算时辰,约莫也有一盏茶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大妃,也没有汉妃了,她们只属于过去,而她,才是他的未来! 小惠迷离的眼神渐渐趋于疯狂,她抿着一丝微笑,双手稳稳地托起托盘,稳稳地端在手里。丫鬟的命,便像这手中的托盘,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端得四平八稳! 可是,那是丫鬟的命,不是她霍敏惠的命! 小惠忽然将漆盘高举过头,狠狠地往地上摔去,青花瓷盖碗砸在了汉白玉上,顷刻间粉碎,浓黑的药汁四溅开来,落在了她的裙上衣上,点点滴滴,狰狞恐怖。 “快来人啊!汉妃不见了!快来人啊!”小惠扯开了嗓子便吼,一边抹泪一边往院门处跑。 四月里的草原,料峭春寒,一入了夜,更是冷如寒天。呼呼的风从简陋的车厢壁的缝隙处刮来,无孔不入。泠霜身上单薄,冷得缩成了一团。只得紧紧地过着那件貂裘。 额吉娜一直都没有说话,泠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是因了她的话,此刻正在天人交战。 “你……说的,不……不是真的……不是……”额吉娜断断续续地说完了一句简单之极的话,本是极轻便的一句,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异常粗重。 “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关键是你肯不肯接受事实!现在的哲那耶部早已不是草原上的霸主,你的父汗,早就约束不了他了!”泠霜不由轻轻一叹,为何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肯给自己留几分体面,原该是最看重体面的人,到了最后,却往往是连这最后一点体面也顾不得了的人!这不是莫大的悲哀么! “我父汗……有八万铁骑!”额吉娜说这句话的时候,铿锵有力,又恢复到了原本跋扈霸道的模样。 “你不知道,如今,已经只剩下五万了吗?”泠霜将自己抱得更紧。 “呵呵!他们,不听他的!”额吉娜终于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挑衅地看着泠霜。 泠霜觉得跟她说话真的很累,连连摇着头,似是十分惋惜,道:“也许,他管不了整的三万,可是,散的三万,管起来,却易如反掌!” “嗯?”额吉娜仓皇抬眼,惊愕地看着她。 “你可能还不知道,三天前,段潇鸣已经把那三万骄横的铁骑全部打散,分成五人一队,三人一组,分别编差到各个阵营里面去了。之前带头酗酒闹事的,已经被他军前正法,头还吊在辕门前呢!”泠霜冷冷地说着,面无表情:“你觉得,这些被打散了的兵勇,还能为你的‘大计’出力吗?只怕在人家面前,也只得忍气吞声罢了,若是有异心,还没等响应你父汗的号召,便已身首异处了!更何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就那么甘心情愿地为你父汗卖命!” “你在,骗……我!骗我!”额吉娜忽然狂躁起来,猛地出手掴了泠霜一掌,将泠霜打到在地。 “我真为你感到悲哀!”泠霜被这一掌掴地耳中嗡嗡作响,脸上火燎一般地疼,猩红的血从嘴角淌下来,蜿蜒一路盛开。 “悲哀?你……没资格。”额吉娜冷笑一声:“若……不是你……下计害我,我,怎么会这样?” 泠霜抚着自己的脸,那半边牙龈齿根酸疼地仿佛错了位一般,仿佛下一瞬,那牙齿就要松脱了下来。 “我害你?”泠霜悲悯地在黑暗中晕开一抹笑来。 幽愁暗恨何处寄 “若不是那小贱婢告诉我,我也不敢想,你竟然这般狠毒,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下得去手!”也不知是恨极还是何故,额吉娜竟然一口气说出了完整的一句话,毫无赘仄。 “她告诉你是我自己喝的药?你便相信了?”泠霜边咳边笑,气息紊乱,深深地呼吸,待稍稍平复,嘲讽地望向额吉娜;“你倒真看得起我,当了我是那一枝独秀的女皇帝不成?” 额吉娜听得似懂非懂,却也不愿意多加理会,只是狠狠地攥紧了拳头,防止自己太过冲动,而控制不住扑上去掐死她,只得恨声骂道:“你这恶毒的女人!” “我恶毒?”泠霜低低一笑,撑起了倒在车厢底板上的身子,复又靠着坐好。拢了拢身上的貂裘,这是段潇鸣特意为她准备的,所以,四月里了,她出门还依然裹着它,也幸好出来的时候裹着,不然,此刻怕早已冻僵了。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我流产之后,段潇鸣并没有封锁消息,而是直接由着你派亲信回都城报信给你父汗?你又有没有想过,为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段潇鸣就已经布换好了关防,把你父汗完全孤立,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你还有没有想过,为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所有的萨满,祝祷,和先知,都异口同声地将济古雅神的指示从各地各部流传开来……你,难道都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迅速,太过完美,完美地,就像是早就预谋好了的吗?” 泠霜不顾她惶惑的眼神,自顾自地说下去,虽然,这很残忍,但是,这却是事实。往往,事实便是最能伤人的。 “你知不知道,每一回, 当时错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9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9部分阅读 多放了一味料的安胎药端到我面前,我都要不动声色地喝下去,是什么感受?你知道吗,我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四个月,我每天喝一副药,就好像,那孩子在我面前,我拿着一把最尖利的匕首,往孩子的身上捅一刀!喝药的时候,我都是笑着的,喝药的时候,他都在我身边陪着我,看着我喝下去,他笑着看我,我笑着看他……我不知道,第几副药的时候,孩子会没了手,第几服药的时候,孩子会没了脚,又是第几副药的时候,孩子会没了命!” 泠霜侧转过头来微微笑着,笑着看额吉娜因惊恐而睁得变了形的眼睛。 “你……你……他……他……”额吉娜语无伦次起来,只能你你他他地发着颤抖的单音。 “没错,是他下的药,一直是他,这一场漂亮地完美无瑕的闹剧,都是他亲手自编自导自演的!”泠霜苦笑着继续道:“你知道吗,我每天抚着自己的肚子,我每天都在抗争,我每天都在试图保护我的孩子,可是,我不能,他不允许我这样做!多少碗药被我砸了,他都是亲自来,好声地劝我,要我乖乖地喝药。我看着他的脸,听着他安抚的声音,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我恨他!那个时候,我恨不得他死!” 泠霜猛地抬起眼,凌厉一瞥,看得额吉娜一颤;“你知道我用什么方式折磨他吗?呵呵,我要他喂我喝,我的每一副药,都是他一口一口,嘴对着嘴,喂我喝下去的,我要他记住!永永远远地记住!是他亲手害死我的孩子的!就算他死了!上天入地,他都要记住!我要他铭心刻骨!是他亲手掐着孩子的脖子,将他一点一点勒死的!!!” 泠霜太过激动,呼吸越来越紊乱,她只得左手撑在底板上稳住身子,右手狠狠地揪着左胸前面的衣服,自从流产以来,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时常都会心悸。大夫千交代万嘱咐,不可动怒,不可激动,今天,该是心悸的毛病又犯了。 “你……怎么了?”额吉娜看出她的不对劲,防备地看着她。 “不知道死不死得了,也罢,若是能这么死了,倒也是福气!”泠霜艰难地扬起脸来冲她一笑,把额吉娜看得完全愣住了。 “怎样,这样的段潇鸣,还是不是与你夫妻二十载的段潇鸣?”泠霜微微缓过了气,笑问道。 额吉娜看着她,紧紧抿着唇,不动不语。 泠霜也不管她,径自说下去;“你见过他温柔的样子吗?每一回,喝完了药,他都把我抱在怀里,那样温柔,脸上一点杀气都没有了,就像个普通而单纯的男人,抱着我,把我的头贴在他心上,我可以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就在我耳边,气息喷在我脸上,一遍一遍说着同样的话‘我们的孩子会长得很好,很好,他会很健康,很活泼,他长大了,会叫阿爹,还有阿妈,他长大了,会学骑马,学挽弓,他……会跑,会跳……会撒娇,会淘气……’”泠霜断断续续地说完,一阵一阵地抽泣,终于再也哽咽不能言语。 额吉娜仿佛完全不认识她讲述中的两个主人公一样,木楞楞地听着,听着,可是,为什么眼睛那样酸,那样酸…… “你说谎!”额吉娜伸手用袖子胡乱地抹去了脸上两道亮闪闪的泪痕,道:“他,不可能!我了解他!虽然……他很阴险,但,他……那是……他第一个孩子……唯一的一个……”她喃喃地重复着那个‘唯一’,一遍,两遍,三遍…… “我没有撒谎,你就不奇怪吗,为何,那么多年,那么多女人,一个都没怀上,可是,偏偏是我,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算算日子,那孩子,正好是在你从都城到拉沃的路上有的呢,为何,这么巧呢?” “你……你想说什么?”额吉娜几乎有点恐惧地看着泠霜,双手居然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哲那耶部妄自尊大,由来已久,说我是仇人之女,你就不是吗?!我想,你比我更清楚,相较于段潇鸣对中原的恨,他对你父汗和你的部族的恨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当年的段老将军到底是因何而死,这些陈年旧事的,说重不重,说轻,该也不轻吧?你说,段潇鸣想铲除哲那耶部想了有多久?五年?还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或者,是更久,更久?” “你……你……” “如果是一个名分低微的妾室,即使怀了孕,也不是正统嫡出,就是你笞杀了她们母子,也起不了这么大的浪,所以,他一直等到了今天,我的名分,帮了他,让他能够师出有名,兵不血刃,在反掌之间,就折了你哲那耶部的羽翼,最重要的是,他赢得了人心!这个世上,唯独只有人心,是用什么也买不到的……”泠霜嘴角始终噙着那抹笑,有一点讽刺,有一点钦佩,有一点怅惘,有一点憎恨,直到她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笑,或许,那只是一个习惯,喜欢了微笑。 她眨了眨眼,睫羽微颤:“现在,你可认清了,你嫁了二十载的夫婿,是个怎样的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不是的……不是的……”额吉娜颓然地靠在车厢壁上,连连摇头,不敢相信泠霜所言。 “他不是怎样?他不会怎样?难道,只有你能在他身边安插亲信,他就不能在你身边安插了吗?你不想想,这一场流产,何以会掀起轩然大波,栽赃嫁祸,为何会这样轻而易举,你身边,又有多少他的耳目?!” “谁是谁的亲信,谁是谁的敌人,当真能分得清?分得清吗?”泠霜分明是笑着的,可是,声音,为何那般凄惶。 额吉娜看着她,相对,已无言…… 是夜·拉沃城 “这么多的人,连个弱女子都照顾不好,还要你们何用?!”闻讯疾驰赶回的段潇鸣,长身立在泠霜房里,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床铺即跪满了一地的奴仆,面上一丝血色也无,不发怒,也不是一贯的冷笑,却是悲喜不辨。霍纲跟在段潇鸣身边多年,觑了他此时面色,不免心底一颤,他一直贴身跟随,心知,这方是他真正大怒的表现。心中不安,似有若无地瞥向跪在最前的妹妹,忐忑不安地思虑,眉心也不自觉地皱起。这丫头虽然执拗,可是,应该也不至于愚蠢至斯吧?何况,她应也没那个胆量和能力,汉妃的失踪,该与她无关的吧…… 满地奴才皆战战兢兢,没人敢答话。连喘气都一个个憋着,生怕喘得大声了引起注意。只留着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胡乱跳着,似乎下一瞬,就要破膛破喉而出。 “最后见到汉妃是什么时候?”段潇鸣双手覆于身后,两手成拳,捏得格格作响。 众奴婢皆敛声屏气,没有一人敢上前回答。 小惠长吸一口气,上前跪了一步,道:“前日汉妃嫌人多眼杂,在跟前烦躁,便遣了奴婢们都到外院去,不得踏进垂花门,有事自会召唤。所以,奴婢们并不知汉妃……” “我出城当日言明你等须寸步不离,想来,是我的话你们权当作了耳旁风了!”段潇鸣面无表情一声呵斥,吓得几个胆小的婢女瑟缩了一下,竟有一个昏了过去。 小惠深知此时不可再顶撞于他,抿了抿唇,不再答话。 “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段潇鸣听过清查盘点的奴婢汇报说所有日常用度器物一样不少,心里略松了松,证明不是她自己要出走,他一直都隐隐担忧她是放不下小产之事,心灰意冷之下出走。 “早晨奴婢进药时,汉妃还在,而后就不得而知了。”小惠垂首答道,忽然似想起什么,待要言语,却又犹豫。 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自然分毫不差地落进了段潇鸣眼里。 “说!”段潇鸣无心废话,不耐烦地一喝。 “昨晚伺候汉妃安寝时,汉妃曾问了奴婢大妃的归期。”小惠咬了咬牙,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抬头看着段潇鸣,道:“奴婢似乎隐约听汉妃说起,想去送送大妃……” “大胆!这样的话岂是乱说的!”霍纲一听,心中一急,向来稳重刻板的他竟然当着段潇鸣的面呵斥妹子,把小惠惊得一凛。 段潇鸣看了他一眼,复又望了一眼窗外。 泠霜失踪,正巧在额吉娜离开当日,任谁也无法不将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如今翻遍了整个城池,也没找到人,段潇鸣心中逐渐不安起来。 小惠的话,正好验证了他的不安。算算时辰,已经走了整整一天了。若是有心为之,快马疾驰,如今,已不知行到了何处。 段潇鸣狠狠一闭眼,几乎只是刹那,蓦地睁开眼,冷声道:“速调十骑精锐,到城门集结!”话音未落,人已疾步往外走去。 霍纲迅速从妹妹脸上瞥过,也来不及停顿,从速追了他出去。 夜幕包裹下的草原,除了风喧嚣狂肆地挟着才长了寸许的牧草胡乱摆摇倾轧的簌簌声外,静谧地仿若一隅被遗忘的角落,只有一弯清冷的上弦月,凄凉地挂在头上。那月色,竟像是一抹被冻结了的灯火的昏晕,凝在一处,团作一个诡异的曲度。 仓乱的马蹄忽然从某一点爆开,由远及近,无情地划破这寂静的黑夜。一架普通的牧民篷车,车外四骑护卫,疾驰了一天一夜,速度丝毫不见缓下。 月已西斜,从并不严丝合缝的车门照进来,均匀地抹洒在二人身上。 泠霜身上多了一条羊毛毯子裹着,觉得较之前半夜的寒冷,已经好了许多,人也似乎有了精神。 额吉娜原没有泠霜所想的那般心机深沉,相反,她几乎算是一个极为天真的女人,爱她的家乡,爱她的亲人,爱她的丈夫…… 就连泠霜都不敢相信,会有一天,会有一个时候,听着自己丈夫的另一个妻子,说他们当年的事。 草原女儿一向大胆豪放与男儿无异。与中原女子的羞怯遮掩完全迥异。 额吉娜说起当年的时候,脸上那种完全无法抑制的兴奋与怀恋,就连泠霜也不知不觉被她感染了。几乎是带着愉悦的心情,听着她讲述当年的故事。 美丽富饶的哲那耶斯里草原,美丽的小公主,英俊的少年,高头大马,按着草原人的习俗,来娶他的新娘。 “你,见过……我……们的,嫁衣吗?”额吉娜神采奕奕地说着,怕泠霜听不懂,还一边指手画脚地比划,指着自己的沿额一圈:“银络子,从……这里,到这里。” 泠霜的脸隐在黑暗里,她听得很专心,看着月光里的额吉娜的脸,皱纹都隐去了,侧面的剪影,高挺的鼻梁,深深的眼窝,她的五官很深邃,这是高贵纯正的草原血统。她笑得时候,居然还保有少女那般浅浅的梨涡,煞是可爱。 大半个晚上,她几乎将她与段潇鸣大婚当日所有的细节都一一列数,边说,边骄傲地朝泠霜这边看看,那表情似乎在说:年轻时候的他,你可没有见过呢!你们都没有见过!那时候的他,是我一个人的!只有我一个人! “你睡……了吗?”半天不见泠霜有反应,额吉娜遂问道。 “没有。”泠霜轻声浅答。 “你这个人……真,奇怪。不问我带你去哪吗?” 泠霜笑了,微微睁开眼睛,朝额吉娜看去:“我们不是去哲那耶斯里草原吗?” “你……真不怕?”额吉娜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为何要怕?听说,哲那耶斯里可是一片占地辽阔,水草丰美的‘草原天堂’呢!我一直都想去看看呢!”泠霜居然边说还边朝她眨眨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节似乎是因为系统错误,已经把内容移到了本章了,因为jj不具有删除章节的功能,所以,只能锁起来了,不影响阅读。 这件事情还没完哦,泠霜还会继续说小段的秘密哦~~~ 还有,小段策马帅帅地来千里救小霜也是灰常值得期待的哟~~~(虽然,很雷。。。。) 囧。。。。。。。。。。。。。。。。。。。。。。。。。。。。。。。。 六朝旧事如流水 “你也知道……我们,哲那耶斯里草原?”额吉娜的脸上既然显出一抹雀跃之色来。 “听说过。”泠霜淡淡颔首一答。 “那……真是很美……很美。草是绿的,牛羊在里面,马儿在……跑。很美……很美。”额吉娜越说越动情,目光朝着车门的方向,似乎,那扇门并不存在,似乎这数百里的地域阻隔并不存在,她此时此刻,就真真切切地望着她美丽的故乡。 “你很爱故乡啊~”泠霜还未待她点头,便漾出轻浅一笑:“可惜,你爱的家乡,马上便要因你而彻底毁灭了!” “你……?!”额吉娜眸光一凛,戒备地看着泠霜,转而又冷笑起来:“他,不敢。” “他敢!只是,他下不了这个决心,但是,现在,你正在帮他下这个决心!”泠霜敛起笑意,满面正色,语声冷硬不含一丝温度:“本来,这件事已经完全结束了,可是,现在,你把我绑走,段潇鸣会怎么看?这大草原上千千万万的百姓会怎么看?你难道真的要让你原本已声名狼藉的故乡再背负一个本来不该他们背负的骂名?” “你!”额吉娜刚想反驳,泠霜已经冷眼看过去:“难道你认为哲那耶部在草原上的名声很好?” 额吉娜气极怒指着她,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有悻悻地放下了,话语里多了一份哀怨与无奈:“他,迟早……还是要灭我们的。” 泠霜看了她的样子,久久无语,沉默之后,终是一叹:“我不知道将来如何,但是,我知道,他对草原的感情,绝不输给任何一个真正草原血统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把他热爱的这片土地变成战场的。” 额吉娜垂着的头忽然抬起来看她,眼中恍然有了希冀。 “你知道,这一次,几乎所有的部落可汗都上疏让他出兵灭了哲那耶,可是,他却顶住了没有这么做,你可知道为什么?” “哼,”额吉娜嗤笑一声:“灭了一个哲那耶,以后,还会……有其他哲那耶。” 泠霜看着她笑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没错,与其,灭了现在的哲那耶,然后等以后别的部族强大了再次为患,不如,留着现在这个哲那耶,毕竟,二者还是姻亲,还都可以互相牵制对方。你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何还要掳我来?” “多了你,我们就多一分……一分……”额吉娜似乎是竭力地想找那个表达的词汇,可是怎么也找不着,僵在了那里。 “筹码?”泠霜偏着头帮她说了出来。 额吉娜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姐姐,”泠霜忽然这样唤她,让额吉娜不禁浑身一颤,眼神犀利地望着她。 “你知不知道,你这辈子,或者说,所有人,包括你的父汗,最大的错处在哪里?” “什么?” “你们最大的错处,便是总是执着地想要去抓那原本就不存在的东西。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段潇鸣,所以,你们一味盲从的‘筹码’,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什么……意思?”额吉娜眼角挑出了一道尖细的弧度,让一双丹凤眼看上去更加迫人。 “据我所知,在都城的后宫里,你们为段潇鸣挑选了五十名姬妾,而且每年都逐量增加。你们知道他喜欢女人,所以,把族里年轻貌美的几乎全部挑出来放到他身边,不就是希望这些女子能得到他的垂青,生下孩子来吗?就像上一代的段老将军,你们想在他儿子身上故技重施。”泠霜一字一字说得极为缓慢,缓解额吉娜听力上的障碍,让她可以听得明明白白。 “这又……怎样?”额吉娜挑眉看她,满脸轻屑,却又难掩那抹最深的悲哀。如果,不是她一直怀不上孩子,她也不会一再妥协,任由父汗陆陆续续送来年轻女子。 “不怎么样。只不过,你们大概没听过‘生搬硬套’这个典故,在上一辈那里管用的,到了这一代,可就未必管用了。”泠霜嘴角复又挑起了一抹轻笑。 额吉娜每当看着她这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心底就蓦地不安,因为,每回,她这个样子,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而且。”泠霜继续道:“段潇鸣是怎样的人?!他在目睹了上一代的悲剧之后,还会重蹈覆辙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额吉娜最烦汉人那顾左右而言他的毛病,听她说了半天没重点,有点急了。 “我想说,你知道,为什么你跟他做了二十载夫妻,还有都城与拉沃里的那么多年轻女子,一个都没有怀孕吗?”泠霜嘴角微噙笑意,半张脸上畇畇地抹了一层淡淡的月光,娇娆妖媚,让人看着内心生出一丝丝恐惧来,可是,却又贪恋,不舍的离开目光。袁泠霜的五官并不绝艳,甚至,还不如额吉娜长得好,只是,那股清傲的气质,让人凛然生寒,无理由地畏惧起来。 见额吉娜不答话,泠霜又娇声附加了一句:“姐姐是知道的,□没有问题的……” 额吉娜惊地猛抬起头来,想不到她一个汉人家的小姐,竟说出这般露骨的话,而且还说得坦荡大方,一丝羞怯也无。 额吉娜涨红了脸,呐呐地看着她:“为什么?” 泠霜的笑意越来越深,两眼越眯越紧,语调缓了一缓,声音轻得似在喃喃自语:“是啊,为什么呢,一个女人生不出来,那不要紧,可是这么多女人生不出来,问题究竟在哪呢?”泠霜先已设问,忽然仰起脸来,迎着马上就要消失的暗淡月光,绽开一抹绝艳殊丽的笑容,张嘴抿唇,一个字一个字地轻轻吐着:“因为,他、自、戕!” 字字轻柔,呵气如兰,百媚千娇,嫣然含笑。这抹樱唇,出口的,竟是这样的字眼。 月亮已经沉下去了,约摸再大半个时辰,太阳便能升起。值此东升西落的间隙,草原上,空荡无际。 额吉娜一直沉默着,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她直直地将视线凝在她的眼睛上,似乎是在寻找破绽,哪怕一丝一毫,都可以证明她在说谎! “你!撒谎!”她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终于,隐忍不住,冲泠霜大喊道。同时,右手高高扬起,便又要掴下一掌。 泠霜偏头闪过,伸手在她手腕上一按,正扣脉门,道:“袁泠霜,可不是任人打得的!” 论气力,自然是两个袁泠霜也未必是额吉娜的对手,不过,若是论巧劲,那就未必了。当年泠霜跟着袁昊天学握剑的姿势,袁昊天曾亲自将手上脉门|岤位授予她辨别,各个|岤位有何功用,泠霜都记得很清楚,只是,这么多年从未用过,没想到,今天倒是用上了。 “你凭……什么说……他,自戕!”额吉娜抚着手臂,自己揉着,脸色不善道。 “你以前,与他□之后,有没有在他身上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总觉得萦绕心头鼻端,久久不得散去?”泠霜深情慵懒散漫,斜斜地倚着身子,唇边又绽出一抹笑意,看着额吉娜黑着的脸,道:“而且,这股气味,在他下面,尤其浓烈。” 言毕,泠霜明显感到额吉娜的身子一震。她知道,她猜的一点也没有错。只是,没想到,他从那么早开始,便这样自残。恍惚之间,那股味道竟然又出现了,从鼻端吸进心里,转而化成千万条藤蔓,一点一点,攀援开来,直至将她的整颗心都捆缚住,一点一点地紧起来,越收越紧,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泠霜终于受不住,闭上了眼睛。 “那是什么?”她听见,额吉娜的声音在颤抖。 泠霜一夜未睡,颠簸了一天一夜,似乎全部的精力也要告罄了。她颓败地靠在车厢壁上,目光极力地捕捉从板隙中露进来的一抹微弱到几乎没有的晨光。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那是长期服用一个特殊药方的味道。”泠霜眼中干涩异常,可是,她却将眼皮生生定住,再酸,也不准眨一下。她知道,只要轻轻一下,泪水,便要决堤而出。袁泠霜,是从来不在人前哭泣的。 宁流血,不流泪。这是她对自己说过的话。 “什么……药方?”额吉娜的手下意识地揪着铺展在身侧的裙裾,越揪越紧,好在草原的服饰,多为皮料,若是换作了汉人的棉麻丝织,怕早已揪得破烂了。 泠霜笑了,外面的天光越来越亮,板壁的缝隙里,一根根细小的光束射下来,落在她们的脸上,衣上,晨曦的照拂,温暖而恬静。 “在汉人居住的中原,富贵人家的男子,看上了哪个女人,便可以要了她。不过,身份卑微的女子,是没有资格孕育高贵血统家的子嗣的,这个时候,□前后,那个女子,便必须饮下一碗汤药,确保不会有孕。”泠霜好整以暇地靠着,闭目养神,檀口轻吐,不紧不慢地说着。 “而段潇鸣在你父汗威慑下,自然是不可能让你和那些女子饮药,那,你说,他会想到什么办法?”说到此处,一直阖目假寐的她忽然睁开眼睛,一瞬的寒光,转而又忽然敛去,噙起那抹淡淡的笑意。 额吉娜的手依然仅仅地揪着那抹衣角,呼吸越来越纷乱短促,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是,一张开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一张一合,空荡荡地在那里徒劳着。 这件事,该是段潇鸣最大的秘密,却被泠霜不经意间窥破,本来,她也没有疑心到那上头,只是,一连数次,那股奇怪的味道,再到后来,她偶然发现段潇鸣在服用‘生精汤 ’,他姬妾成群却无半个子嗣,他在她房里的时候,表现得那么异常,似乎是在与谁报复一样,得知她怀孕后那份异样的欣喜,似乎是绝处逢生的希望,这一切的一切,看似正常,其实,却是惊天的秘密隐在其后。泠霜将这许多疑点一一穿起来,想要得出结果,一点也不难。 不过,这一切,还要归功于她那风流多情的大哥。想当年缠着他要来的那几本艳书,也不知那浪荡子于哪个美人调笑过,书中夹着的,尽是荒唐东西!而这一张古方,便是夹在‘密戏图’中的。 当年秦国王孙赢异人被质邯郸,吕不韦助他回国,后平步青云,拜为秦国相国。当年的赢异人即是秦王子楚,他继位后,吕不韦一手包揽朝政,而他则是整日与妃嫔调笑,好女色。吕不韦怕子楚广幸后宫,将来子嗣繁多,会危及到嬴政继位,于是,暗访名医,寻得绝精的暗方,悄悄下在子楚的饮食里。 秦覆灭以后,这张古方,便流传了下来。泠霜也不奇怪,她大哥素来好如花美人与琼浆玉液,这等风流,知道那样的方子,也并不为怪。 为官桂、巴戟天、芍药、乌头、杜仲、茯苓、远志、鬼箭、茯神、桔梗、狼毒……这数十味中药配成的方子,性状如何,如何服用,用后会有何征兆,至今,她依然清晰地历历在目。 额吉娜只是浑身发抖地看着她,已经完全不能言语。 泠霜的脸,微微扬着,沐浴在车厢弥足珍贵的晨光里,朝阳的光辉,在她苍白的脸上匀了一层,便似那刚刚出窑的细瓷,轻薄的胎体,厚厚一层清釉,却是纯净莹白到极处。恰是江南好风景,红妆阁里新研出的胭脂,芬芳鲜艳,一粒粒精细无比,抹上了双颊,却是含羞带怯的天生红润面色。胭脂抹上了白瓷,便融到了釉里,浑然天成一般。这便是临安官窑最最著名的瓷器‘美人娇’。 这还是前朝旧事,晋惠帝为最宠爱的瑗妃特意下旨让官窑烧的一窑专瓷,合宫上下,只瑗妃一人能用,连皇后,也不可破例。 ‘黛眉鸭鬓,环佩叮咚绕,美人顾盼,含娇嫣然笑。’转眼已经五十载。临安城的老少妇孺,怕谁还记得当年那倾城倾国的瑗妃杜菁娘?红颜误国,担了多少载的骂名。 当年玉堂金殿,醉卧帝王怀,而今,怕是早已成了枯骨了,不知魂断何处。 ‘美人娇’,只出了一窑。自瑗妃被废以后,惠帝触景伤情,便下令,日后不得再产,将原有的产出‘美人娇’悉数毁去了。 泠霜之父素来雅好瓷器,登基以后,又命匠人重新烧制,可惜,不知因何,屡试屡败,后来终是放弃了,遍寻天下,却也寻不到一件‘美人娇’。 或许,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美人娇’,也与杜菁娘一起,永远死消失在这世上了…… 只因为了爱妃这一笑,便督造了‘美人娇’,最后‘美人娇’亦随了美人,香消玉殒…… 是非成败转头空,江山依旧在,已是换了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ps:这个‘美人娇’是偶杜撰的,随口瞎诌的,不是真的有这种瓷器哦~~~不过,偶对自己瞎诌的还是挺满意的,嘿嘿嘿嘿(拍飞) 地北天南归何处 “他……他……他竟自己服药,断子绝孙???!”额吉娜双目圆睁,也不知是惊惧还是羞恼,抑或是怨恨,兀自在那里喘着粗气。 泠霜闭着眼睛不再答话,算是默认。想那时,段潇鸣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竟为了免除后患不再如他父亲那般受制于人,连这狠心都能下得,比较起来,他对自己,简直已算是天大的仁慈了…… “居然是……这样……这样……”额吉娜随即大笑起来,声调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笑到后来,两眼发直,一昼夜的颠簸,发髻散乱,眼圈通红,边笑着,眼泪簌簌而下,似已癫狂了。 泠霜自然知道她此时的心境,二十年来,一心想为他生个孩子,先不论是不是要以威胁为筹码,单就以夫妻之间,哪个做妻子的,不想为心爱的丈夫生个孩子,作为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往往不是爱情,而是可以作为一名母亲。而她,竟然被自己爱着的丈夫悄悄地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整整二十年,她却一无所知。这一刻,她崩溃了。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泠霜可以明显地感受到阳光传递来的讯息,整个人都温暖起来,昨夜的恶寒被一点一点地驱散。 一阵噪音忽然从车厢外壁传来,似乎是外面的人正在用硬物撞击着车厢外壁。 马车停了下来。一个侍女掀帘而入,看到了额吉娜的样子,不禁大吃了一惊,忙扯住她的手臂,说了一通鄂蒙语,想是在问她怎么了。 额吉娜被她摇晃了一阵,似乎回过了神来,用袖子一抹脸上的泪痕,问她怎么了。 两人对话几句,那侍女就先跳下车去了。 额吉娜看了泠霜一眼,道:“休息!想透气……自己下车……”言毕,也转身下去了。 颠簸了这么久,又是一夜未睡,平日里她每天闲着便歪在床上,几时这般餐风露宿过?泠霜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似要散架一般,连三尺高的车上也跳不下去,只得先坐了下来,一点一点挪下去,最后双脚触地时,长期弯曲着的双腿早已麻木了,一点支撑力也没有,就这样直直地瘫坐在了地上,酸麻无比。 一旁的四名侍卫与一名侍女见了,似乎想嘲笑一番,但是觑见额吉娜脸色,都生生忍住了。 侍卫们忙着牵马去吃草,四处寻找好草皮,而侍女则忙着从篷车后面取出了牛皮囊和干粮,恭恭敬敬地奉给额吉娜先用。 额吉娜摇了摇手,只就着牛皮囊喝了两口水。 侍女正待拿走,她却又叫住了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便见那侍女老不高兴,黑着一张脸走到坐在远处草地上休息的泠霜身边,态度十分不善地扔在她脚边,转身走开了。 泠霜觑了眼干粮,胃里空了一天一夜,此时也没了饥饿感,所以,也是拿起了牛皮囊,小心翼翼地饮了一口,却不吞下,只是先在嘴里含着温一阵,不然这冰凉的水直直下肚,伤了胃气,可就要遭罪了。 正在小心翼翼啜饮之间,却见额吉娜走到了她跟前,抬眼眺望远方,天地相接的尽头,茫茫一线,蓝色的是天,黄绿的是草,泾渭分明。就像她与段潇鸣的立场。她永远不相信段潇鸣会放弃灭了她部族的念头,段潇鸣也永远不会相信她真的是想当好段氏的媳妇。 “现在,你该明白,无论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他都有办法让我‘小产’,而那个下药之人,早在你到达拉沃之前,就已经定好了的,所以,一切,都只是在等你来而已。所以,姐姐,你,才是最让他费心的一个!” 泠霜说完,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咄咄逼人,到了此时此刻,还要这样刺伤一个已经没了一切的人,这,又是何苦。遂也低下了头,继续小口抿着水。 “我想知道,你怀孕,是真是假?”额吉娜回头,居高临下俯视泠霜。 “你以为呢?”泠霜小咽一口水,挑眉笑看她:“你是在怀疑我偷人?抑或是怀疑段潇鸣逼我偷人?” “你……”额吉娜气结,甩袖而去。 休息不过片刻,便又开始启程,毕竟,这样的速度,时刻都有被段潇鸣追上的可能,所以只能抓紧分分秒秒,尽量多走远一些。多走一步,便多一分安全。 马车又开始疾驰,泠霜这回再也没了力气,只能躺着了。她觉得天旋地转,似乎这天地就只剩下颠簸了。 “如果……你,现在……有机会……逃跑,你会去哪里?”额吉娜注视着紧蹙眉头,一脸痛苦的泠霜,忽然问道。 “我不会跑的,我哪里也不去。”泠霜声音微弱,眼也未抬,似乎是连抬眼皮的力气也没有。 额吉娜似乎也是十分疲惫,靠在车厢上头,也闭了眼睛。 一阵沉默,只有车轱辘因急速运转而发出的嘎嘎声。刺耳而有节奏。 “他……真的是……那样的人吗?”当泠霜昏昏沉沉将要睡去的刹那,额吉娜的声音从渺远的远方飘进她的耳里:“明知,这……可能是他,唯一的孩子……”额吉娜的声音哽咽嘤嘤,半晌,才缓过气来,含着抹自嘲的笑:“我,倒让他……这么看重……连孩子……都拿来赌。” “不是赌,是换!”泠霜蓦地出声提醒她:“是用孩子的命,换来北国的统一,换取他打天下的第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额吉娜倒卧在一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这便是她的父汗和她的丈夫,她们翁婿的怨恨,她是知道的。但是,她却不知道,为了这样的怨恨,竟然可以连自己都不要,宁可断子绝孙,来换取父汗的短暂松懈,让他有时间来广植自己的亲信势力,待到今天,羽翼已丰,这一路,究竟是多少的代价换来的?! “没有为什么。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为什么的……”泠霜将身子蜷得更紧。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好一个‘谁’!是啊,谁?谁……男儿重义气,何须刀钱为。 熟地、 覆盆子、 枸杞子、 菟丝子、 山药、 枣皮、 泽泻、党参、补骨脂、滛羊藿、白术、枸杞子…… 袁泠霜自由嗅觉味觉皆敏于常人,且自幼多病,久病自医,每一味药,她都可以闻得出来。每一次,他都笑看着她,赖问一句:“可要同饮?” 她每每笑啐他。 滋补肝肾壮腰膝,通经逐邪,活血化瘀的平常药,表面看,的确无异,可是,杏林高手便知,其中一两味,分量稍稍斟酌,那便是另一种功效益肾生精,治□清冷症。 若不是她曾从大哥那里见过这样的方子,怕也会像额吉娜等一样,十年,二十年,都蒙在鼓里吧? 他绝了二十年的子嗣,竟然真的在那么偶然的状况下得了,可是,他却依旧忍心毁去。哪怕终生无子,亦在所不惜! 段潇鸣,你总一味逼我:“你既无意吾便休。” 可是,这样的你,却叫一个我如何去爱,如何敢爱?! 那天,我问你,谁来救我们,谁能来救救我们,可是你却说,谁都不要,谁也就不了我们,只要我,你只要我…… 是啊,谁也救不了我们,这我知道。可是,你真的只要我吗?真的只要我在那里就好吗?如果,我挡住了你的江山,那时,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你还会只要我吗?…… 袁泠霜,在你的心中,究竟又几分斤两? 泠霜的身子已经蜷到不能再紧了,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够,不够,她的手脚颈项,还在用力地缩着,缩成一团,一个点,或许更小更小,小到不知道痛楚,小到连眼泪也不会流。 东升西落,从早上到黄昏,又是奔出了多远。泠霜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一个人站在旷野里,深吸一口气,阳光烘焙下的温热的空气正在一点一点冷却下去,吸入脏腑之间,一股沁凉,不再温情脉脉。 她一个人秃秃地站着,不知道东西南北,不知道今夕何夕。一个多时辰了,就这样站着,呆呆地看着夕阳西下,一点一点的沉沦,当初的感觉又回来了。 一个时辰之前,伏地哀泣的额吉娜忽然起身,凝视她良久,猝然蹦出两个字:“你走!” 于是,她便不顾侍卫侍女的劝阻与震惊,硬是将泠霜从马车上拖了下来,将那张薄羊毛毯子扔给她,第一次,那样自信,用那样轻蔑的眼神俯视她:“我爱他,你,不如我!” 第一次,袁泠霜甘心情愿地接受这样的蔑视与轻藐,因为,额吉娜有这个资格!不管段潇鸣怎么样,再怎么狠,再怎么毒,她都爱他,爱得无拘无束,爱得坦坦荡荡,她那样骄傲地嘲讽着泠霜:我敢冒天下大不韪,大声说我爱他,你敢吗?你能吗?! 这,便是额吉娜今生留给袁泠霜的最后一个表情,定格了袁泠霜一生对她的记忆。她那最后一眼,仿佛是一座里程碑,永远立在了泠霜望段潇鸣的那段可长可短的距离里,像五岳山川,直入云霄。 最后,额吉娜终于还是放弃了,她那近乎孩子般执拗的计划终于胎死腹中,她及时得勒马回头,终是止住了一场战端。袁泠霜教会了她,段潇鸣,不会允许任何可以威胁到他的筹码存 当时错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10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10部分阅读 在! 为什么要告诉额吉娜这一切?泠霜望着沉得只剩下一线光亮的夕阳,这样问自己。她知道额吉娜不会杀她,有谁会去毁去手中的‘筹码’?她也知道段潇鸣就快追上来了,可是,为什么呢?他们的恩仇与她何干,他们的厮杀与她何干,他们的死活又与她何干?! 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这般心慈手软,想要积点阴德了?却不是为了她自己,那,是为了谁?为谁…… 夕阳完全沉下了,最后一点余温瞬间褪去,黑暗如潮水般漫卷而来。 一人,一月,立于荒原。 这样的安静,似乎是将流光退回到了混沌天地初开之时的太古时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没有人,世上,只有她一人。 没有了贪嗔痴恨的世界,干净而纯粹,即使寂寞,却也甘甜。 泠霜身披薄毯,立于旷野,她该何去何从? 往东,是额吉娜去的方向,往东一直走一直走,那里有林海雪原,有鄂伦春,鄂温克,那里有白山黑水,森林覆盖在黑土地上,俯身用水瓢子一打,就能捞尾鱼上来。 往西,是段潇鸣将要来的方向,往那里走,不用过多久,就能回到拉沃,今后,袁泠霜还是袁泠霜,周朝的公主,段氏的王妃。或许将来,便是皇妃。 往南,就是故国土地,说不定走上几个月,便能到了故郡,然后隐姓埋名,做一个普通的大周子民,东躲西藏,逃避周室与段氏的两方追捕,一生都战战兢兢。 往北,再过一点,草原就没了,光秃秃的全是戈壁和沙漠,一直延伸到天地尽头。那里荒凉恶劣,人迹罕至,除了前往漠北的商旅,一年也见不到几个人。然而越过了沙漠,那里又会有何等景象呢? 或许,她可以效法唐史上的玄奘法师,前去西域,一路穷山恶水,到了灵山,一见我佛如来,问一问他,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本来无物,尘埃何来? 问一问他,五蕴是否真空,色相是否真同,行深般若波罗蜜。 念诵数满一俱胝,离诸苦恼。 满二俱胝遍,五无间等一切罪障永尽无余。 三俱胝遍,证悟一切诸三昧门。 四俱胝遍获大闻持。 五俱胝遍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为何,她依旧业障缠身。佛不是度一切苦厄的吗?那,就先来度一度她吧! 西方既有佛陀,又怎知北方没有先知?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究竟涅槃? 泠霜朝着北边,步履徐软虚浮,一脚一脚,似踩在棉絮上头,下一步,便要倒下。 她要去问一问,是的,她必须要去问一问……将这些这么多年来她不明白的,都去问一问他…… 生死何已两茫茫 泠霜缓缓地回复过知觉来,隐隐觉得怎么天地还是在颠簸。她略略疑惑了一瞬,额吉娜不是已经放了她了吗?怎么,难道是又反悔了,把她又抓了回去。 她还未来得及睁开眼,刚想动一动麻木的腿,便被一声轻喝制住了:“别动!” 泠霜浑身一震,猛然睁开了眼,惊得着实不小,她此刻,竟是在段潇鸣的马上! 泠霜还未反应过来,□雪影便长嘶一声,忽而一阵跌宕,她惊呼一声,身子便往旁边栽去。 “要是还想要命,就给我好好坐稳了!别动!”段潇鸣的声音,如骨鲠在喉,万般刻毒,此刻他正用足了他全部的理智去压抑着狂躁的怒火。 昨天半夜,他终于追上了额吉娜的马车,却被告知她已经被扔在了荒野里。他一心顾着她的性命,不敢耽搁片刻,立马回缰去追,根据额吉娜提供的时间与她行程的速度,他一路往南追去,因为他从东西线上来回都没有看见她,所以,便主观地认定她会往南回到周朝去,可是追了大半夜,完全不见人影,此时,方断定,她必是走了相反方向,不然,便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他一路战战兢兢往北而来,又是一夜狂奔,才在晨曦初露的时候,看到了这抹昏在荒野里的单薄身躯。 额吉娜早就将她放了,她却没有往回走,她难道不知道她往北走走的是一条死路吗?!她就这么恨他?!宁可死,也不愿回去找他?! 段潇鸣不明白,不明白…… 泠霜已经恢复了神智,也想起了昏倒之前所发生的事,看看天色,又是临近黄昏,想必,又是一天过去了。整整三天三夜,她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几乎连她自己,都要辨不清生死了。她现在,只觉得整个人累的厉害,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软趴趴地靠在他怀里,他一手控缰,一手紧紧地揽在她腰上,护着她。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地面,雪影的马蹄踏过的地面,因为太快,青色的黄|色的草,全都模糊成了一团,像风一样掠过。 从段潇鸣间或抬起的手臂空荡,泠霜看见还有十余个护卫跟在后面,十丈之遥,她看见为首的便是霍纲。 出城寻她,他竟只带了十个人! “若是遇了伏兵,你打算如何?”泠霜忽然扬起脸,看着他,浮出一抹虚弱苍白的笑,声音虽低微,却已足够让他听见。 “不要说话!闭上眼!”段潇鸣看也不看她,揽着她的手臂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她知道他在生气,很生气,每回,他生气的时候,下巴都收得紧紧的,面色铁青铁青的。 泠霜笑了,他生气起来的样子,真可爱。 “盎……”泠霜将双手从裹紧的羊毛毯里伸出来,环上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他,依附于他。 段潇鸣被她这个突如其来小鸟依人般撒娇的动作惊得一颤,手上不自觉松了劲。再是膂力过人,也经不住两天两夜狂奔之后,又抱个大活人还能有力气的。 她从来,也没有过这样温顺,将他抱得这样紧。 “再忍一忍,天亮之前就能到家了……”段潇鸣心中一软,毕竟对她狠不起来,低头贴在她耳上,轻轻安抚道。 泠霜侧脸贴在他胸膛上,汲取温暖,嘴角噙着微笑,家,他说,天亮之前,便能到家了…… “盎,如果,可以让你再选择一次,你会不会让我生下那个孩子?”火红的夕阳映在泠霜脸上,苍白的面上凭空抹了一层红晕。她清楚地感觉到什么东西,迎风而落,从眼眶到面颊,冰冰凉凉地一路蜿蜒,最后干涸,升华成了雾气,消散在风里。 “以后还会有的……相信我,只要你养好身子,你想要生几个,便生几个,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就怕,到时你不愿意生!”段潇鸣似乎是想安慰她而干笑两声,可是,又着实笑不出来,最后,那将笑未笑的表情与此时冷硬面容混在一处,说不出的难看别扭。 “盎,如果有来生,你还会不会娶我?” “你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好……”段潇鸣的声音疲惫而无奈。 “你先回答我……”泠霜不依不饶,声音绵软无力却异常执着。 “会!”段潇鸣紧抿双唇,答得毅然决然。 “是么……”泠霜一点一点地仰起脸来,认真地看着他,怆然一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微笑道:“可是,我却不愿意再嫁你呢!” 这一回,段潇鸣正好低头与她四目相对,将她的眼神与凄怆笑容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蓦地感觉到一丝异样,还未待他琢磨出来,便已惊声尖叫一声:“不要!” 这一声凄婉哀绝,悲恸天地,将最后一抹夕阳余晖编织的一幕温霭生生地划破。 不知不觉间,他护着她的手,早已因她的那几句话松懈了。 他原以为,她终是拥紧了他,将他视作依傍,她累了,他要带她回家。 可是,他错了,她累了,却不是要随他归去。她拥紧了他,不是为了丝萝托乔木,而是为了让他松手。 于是,她才有机会挣脱了他,她才有机会奋力地朝急速掠过的地面扑去。 生死一瞬,段潇鸣只觉眼前的她,如蝶翼,轻轻起落,下一瞬,便会消失了。命悬一线,他松开了握缰的手,雷霆刹那,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他使劲了全身力气,俯身探下,抓住了她的手,在她身体离地只有寸厘之处,将她生生拉起。一个反复,自己的身子急速下坠,两个身影相缠,最后触地,他以身为垫,生生挨了那致命一震。 雪影随段潇鸣出生入死多年,早已通了人性,所以在泠霜跳马的那一瞬,便仰天一嘶,缓了下来,正是这关键的一缓,让段潇鸣坠地时减少了不少冲击。随即两人一起摔在地上,滚出老远。后面诸人见了,纷纷勒马停下来,赶忙跑过去。 泠霜与段潇鸣抱在一处躺在地上,两人谁也没有力气再动。 泠霜睁大了眼睛,看见一丝鲜红的血液从他嘴角缓缓淌下。 “你若真是为了我好,就不该救我。”泠霜嫣然一笑,伸手去拭他嘴边血迹。谁知刚刚用指尖抹去,段潇鸣便一时忍不住,吐了一大口血,猩红猩红地鲜血,吐在了她掌心,沿着手腕,往袖里流去。 须臾,暗香罗袖,已是触目惊心一片。 “大汗!”众侍卫齐声惊呼,霍纲率先一步上来,将他扶起,焦急询问;“大汗……您……” 段潇鸣朝他轻摇了摇头,示意无碍。指着泠霜对他道:“你带着她,继续赶路!” 言罢,深吸了两口气,倾过身,扶了泠霜起来。 “没有该不该,我只知道,你需要马上回城,马上吃药。”段潇鸣的声音已经喑哑,巨震之下,脏腑皆伤,他却还在坚持着。他如今只有一个信念回城!不然,他知道,他就真的再救不活她了。之前内侍医官曾经暗中嘱咐过他,小产之后,三月不可行□,就算是出了三月,也要小心,不然,恐有血崩之症。 这一夜,他揽她在怀,雪影的背上,早已红了一片。下红不止,乃是血崩的前兆。 段潇鸣不再去看泠霜,径自上了马,率先而出。 霍纲亦不再迟疑,低头躬身,唤了一声‘汉妃’,见她没反应,便告了一声罪,抱她上了马,狠厉一抽鞭子,紧随其后。 泠霜早已木讷成了偶人,任由霍纲摆布,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霍纲如今是段潇鸣最为倚重信任的人,他素来沉默寡言,办事老练沉稳,刻板有余,游刃不足。揽了泠霜在前,亦是严守分际,单手控缰,另一手虚握成拳,整条手臂横亘在她身前,宛如一根辙木,护住她身躯。 泠霜的手紧紧地抓着马鞍的鞍首,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前面那个在马背上越伏越低的身影。 “他,会不会死……”夜的寂静,除了马蹄声,什么也没有。泠霜的声音颤抖哽咽,问着霍纲。 “大汗受命于天,不会有事。”霍纲面容冷肃,语调平静,无波无澜。 哒哒的马蹄,十二骑黑影在月下急速飞奔,朝着拉沃城的方向,朝着梦幻之都行进。 泠霜死死地将视线凝在他的身上,为什么他的身影越来越飘忽,就像下一瞬就要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一样。她一刻也不敢移开,就好像,只要她移开了,他就要从马上掉下来一样。 渐渐地,段潇鸣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全部都是黑暗。 耳边,有浩然的风拂过,将额前的留海悉数撩起,无尽的黑暗忽然闪出一个亮点,然后渐渐扩大,到一片光明。 盎,如果有来生,你还会不会娶我? 我会。 可是,我却不愿意再嫁你呢! 是的,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嫁给你…… 可是,这辈子已经嫁了,就不可以再反悔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再悔,又能如何? 出嫁从夫,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便只有一个身份,就是你段潇鸣的妻子,段家门里的媳妇。 袁泠霜此人,早已随了那株从临安城里带出来的昙花一道,死去了。如今活着的,便是一个冠以你姓氏的女人。 你曾要我把你当作我的信仰,你曾说过,你谁也不要,只要我在,就好。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信仰!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九霄碧落,万丈黄泉,我,都在你身边! 你所有的苦痛,我都替你挑一半,天下的骂名,我亦为你担一半! 盎,你听见了吗?听见了么…… 所以,请你,不要死……不要死…… 彼时相对知心重 泠霜的意识一片混沌,身上忽冷忽热,一会是冰天雪地数九寒天,一会又是烈焰炙烤,大火焚身。 前尘往事,分割成了一幕幕景致,疯狂地在眼前掠过。 祖母慈爱地用手抚摸着她小小的头颅,父皇大笑着对群臣说她是九天玄女下凡尘,母亲的嘴巴一噏一合,说着什么,一边流泪,一边微笑,然后,手臂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手中的白绫随之翻过房梁,就像舞姬手中的彩练。她素手轻结,动作说不出地幽雅从容,她笑着看她,笑着将纤莹的脖子伸进去,笑着蹬掉了脚下的圆凳…… 最后的那一刻,她多么想喊她一声母亲,可是,就是哽住了,喊不出来,如此,便是永永远远地哽在了喉里,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喊了…… 她又看到了许多许多,叔父的脸,永远的一如既往沧桑;大哥的脸,永远一如既往的潇洒。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大哥这辈子,欠下的风流债,只怕,十辈子也还不清了…… 是谁的手,勾挑着着她的下巴,慵懒散漫地道:“怎么,有日子没见,三妹便与二哥生分了么?” 是谁的手,狠狠掐着她的脖子,恨绝深痛地吼:“为何!为何?为何他偏偏喜欢你!总是连多一眼,也不肯看我!” 又是谁的手,紧紧地环在她的腰际,坚定悲伤地轻喃;“我谁也不要,只要你,只要你在这里,你在,就好……” 你在,就好…… 你在,就好…… 我在,就好? 忽而所有的影像全部在瞬间消散,眼前从光明变到黑暗,她看到段潇鸣在坠马的瞬间护住她,以身做垫,她想起来了!蓦地一凛,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盎……”睁开眼睛的同是,泠霜微弱地道了一声,她明明是歇斯底里地喊,怎么出口竟这样绵软,似在呢喃。 她下意识地就要撑着坐起,可是,才发觉手脚根本不能动弹。 “别动……”耳边传入一个低哑的声音,那是,那是…… 泠霜艰难地偏过头去。整个人呆住了。 三天前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从地平线上破云而出,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便踏破了拉沃城宁静安详的清晨。 四骑在前,持段潇鸣贴身金牌,先行开路。拉沃城门守将虽然不知道出了何事,竟动用了大汗的贴身令牌,但是,见令如见人,也不敢迟疑,开了城门。 中间段潇鸣在前,霍纲在后,余后六骑尾随护卫,一行人,匆匆进了城。 早已忐忑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小惠,在看见段潇鸣横抱着昏迷的袁泠霜踏进院门的那一霎那,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 段潇鸣面色铁青,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便要往里走。随行的侍卫,一左一右,上来将小惠架起,便要拖下去。 “大汗!这是做什么?!我犯了什么错?!”小惠依旧垂死挣扎,她不相信,不相信段潇鸣会这么对她! 段潇鸣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依旧疾步往里走,根本不去理会她的叫嚣。 “你不能这么对我!放开我!放开我!”小惠踢打挣扎,不顾一切地冲着段潇鸣吼道:“我们兄妹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为你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你居然这么对……”最后一个‘我’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她已经狠狠挨了一巴掌。小惠的泪水当场夺眶而出,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大哥,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连最亲的亲人,也不理解她……难道,大哥也不知道她有多爱段潇鸣吗? 小惠刚刚的那句话,成功地让段潇鸣住了脚步,回过身来,远远盯着她,目光凛然森寒:“如果,不是看在霍纲跟了我这么多年,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吗?!” 段潇鸣一步一步走回到她跟前,倾过身来,附在她耳边,字字刻毒:“你以为,你每次在她的药里多加了分量,让她病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不知道吗?!本来,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我看着你长大,内医告诉我时,我还不愿相信,在她病成了那个样子,我还是给你信任,以为你会改,可是,你却连这最后一个机会也不要,这样的人,不配得到我的信任!!!更不配活着!要不是因为看在霍纲的面上,我早就会杀了你以泄我心头只恨!” 段潇鸣说完,大步流星而去,一脚踢开了房门。随后赶来的内医提着药箱纷纷鱼贯而入。 小惠浑身一软,瘫坐在了地上,这一刻,她终于嚎啕大哭。 霍纲表情依然冷峻,紧紧抿唇,深锁眉头,无力地道了一句:“拖下去!”言毕,也转身离去。 内室 暖融融的阳光从东南面的窗子照进来,一束束透明的光柱一直落到了床前,光斑投射在青砖地上,一点一点地耀了人的眼。 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平波精澜地漂浮和游荡,俏皮地从这一束光柱里,又飘到那一束光束里。 静谧的空气在房里静静地流淌。 泠霜醒来后,就一直这样愣愣地看着他,至今说不出话来。 已经四月里了,天气慢慢回暖。段潇鸣在坠马那一瞬,整个人猛烈地撞击到了地面,当场震伤了肺脉,所以才会大口大口地吐血。其后又强撑着长途奔袭了整整一夜,所以,抱泠霜回房后就挨不住昏倒了。 这一对夫妻就这样双双昏厥了过去。由于五脏六腑都受了强烈的震荡,各有所伤,不宜再搬动,所以,内医们决定就让他们夫妻就地躺在一块养伤。段潇鸣在第二天就苏醒了过来,毕竟是戎马半生的人了,哪里就这么容易倒下。醒来睁眼就看见了泠霜静静地躺在身侧,心中说不出的安定和愉悦,意气之下,把如此‘解风情,有心意’的诸位内医挨个赏了一遍。倒把这些个老朽们吓了一跳,以为大汗是不是摔伤了头,那内医正,一把山羊胡子已经全白了,死活嚷嚷着要检查段潇鸣的头,看有没有淤血肿块,成天问他有没有晕眩感。恼得段潇鸣最后便把他支了出去。 今日天气好,段潇鸣便叫人把封起来的东南窗全部拆了,开了窗子透气,多日来阴寒晦暗的房间,瞬间亮堂了起来,看得人心里也舒服多了。 天气回暖,已经隐隐有了野鹞子飞来觅食,将院子里结果子的花木全都啄了个遍,一班小丫头怨声载道,成天轮班看着。 想是又有野鹞子来觅食,小丫头碎碎叨叨的声音伴着鸟儿扑翅的声音,远远地随着熏人的暖风传来。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望着,躺在一张床上,两两相望。 段潇鸣看着泠霜的表情一点一点的变化,从茫然到急切,从担心到安心,从悲怆到惊喜。看着她的眼眶和鼻头一点一点变红,眼眶里的眼泪一点一点积蓄起来,可是足足过了半天,蓄着的泪水却依旧不肯落下来。 他忽然想起,至今为止,他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在自己面前哭过呢。 轻微到几乎是错觉的哽咽声混在她的呼吸里,一点一点逸进他耳里。 段潇鸣终于偏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声音喑哑,刻板地道:“我在生你气,不会和你说话的……” 说完,便再也没有下文。 泠霜还是保持着这个动作,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地看着他。 时间随着着午后的阳光,在空气里缓缓地流淌。段潇鸣嘴边的那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始终在挣扎,一会儿扬起,一会儿又被他生生地憋了回去,如此反复,半刻钟下来,嘴角微微抽搐着,可爱又可笑。 泠霜的手脚都缠着绷带,又被竹板固定着。那次坠马,垫在下面的段潇鸣倒是只擦破了点皮,到底是身经百战的人,筋骨都非常人可比,而另一边的泠霜就不同了,手脚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所以,现在是除了脖子,没一个地方能动的。 她使尽全力地侧过头,靠在他肩膀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段潇鸣闭着眼,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这一声笑,更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单薄的衣料,正被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沁湿,透过衣服传到肌肤上,灼灼的,竟有些烫人。 那,是她的温度。 袁泠霜从来不在别人前哭泣,可是,段潇鸣不是别人…… 半盏茶的功夫,泪水已经把他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段潇鸣的嘴角噙着微笑,终究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睁开眼来,伸过手,把她的头枕在自己臂上。 “以后再敢开这样危险的玩笑,可就不会像这次这么便宜了……”他的嗓音低哑醇厚,绕在她耳畔,俯下头来,将她满脸泪痕,一一轻吻吮去…… 无意却惊一瓯春 段潇鸣的身体底子好,虽然受的是内伤,也只躺了大半个月,就下床了。倒是泠霜,伤筋动骨,没个三四个月,是休想活动自如了。 那大半个月里,两个人就像两个孩子,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舒舒服服地躺着,每天看着太阳从东边的窗子里升起来,再从西边的窗子里落下去。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看日出日落,美好地,仿佛那一切阻隔真的就消失了一般。 段潇鸣每天都搂着她,跟她讲草原上的风土人情,讲鄂蒙各部之间的趣闻,逗得泠霜每天靠在她怀里笑。 侍候泠霜的丫鬟仆妇进进出出给他们送药送饭,对这对主子的诸如此类举动早就见怪不怪了。 就连在内城最有资历的老妇都感叹,自拉沃建成以来,她便在内院侍候段潇鸣的女人,也算经常得见大汗真颜,可是,纵使把这么多年他说过的话加起来,怕也没有这半个月说得多呢! 她已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在这内城里,来来去去,见过多少花容月貌的女子,从得宠得势到失宠失势,也是看破世情了的,倒是眼前的这位汉妃,小小年纪,竟是天人之相,倒是个有福之人。 这厢段氏夫妻在香闺里躺着,那厢拉沃城里,可是炸开了锅。 短短几日,城里的头条消息已经变成了‘一向沉默冷酷的大汗居然会讲笑话’! 第一天,当这个爆炸性消息从酒楼率先传出的时候,满城的百姓惊讶地差点掉了下巴。 第二天,说书场就开始了最新的段子‘大汗千里寻妻,汉妃驭夫有术’。 到了第三天,全城的夫妻都开始闹别扭,家家户户都涌现了几乎同一个家庭问题不论是少妇还是老妻,都在抱怨同一件事为什么自家相公就不像大汗那么会疼媳妇? 于是,段潇鸣在一夜之间,俨然成了标准好相公的典范。 诸如此类,街头巷议不断。就像这春天的脚步,让人满心愉悦。 袁泠霜的深闺世界,一如往昔的安静。这些市井流言,自然传不到她的耳里。 段潇鸣一下地走动,堆积如山的军政要务自然如山海漫般压卷而来。泠霜记得他第一天去前院处理完事务后回来,一头就栽倒在床上,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闷着声音,道:“早知如此,就再装两天病了……” 泠霜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么孩子气的举动,一时之间竟张大了嘴,怔在了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这还是段潇鸣吗? 段潇鸣听不到她说话,便把埋着的脸转过来觑她,见她张了那么大的嘴,忽而眼中闪过一丝慧色,一阵低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虚压在她身上,轻轻啄了下她的唇瓣,魅惑地笑着:“天气转暖了,张得这么大,小心狂蜂浪蝶飞进去!” 言毕,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已吻下去,深情绵长的一吻,道尽半世沧桑。 我段潇鸣这一辈子,杀伐太重,本不敢奢求能有一人真心待我。可是,上苍却偏偏让你来到我的生命里。既然让我寻见了你,那,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再放手…… 他越吻越深,已经力尽气竭,却依然不肯放开。 我袁泠霜这一辈子,怎样的悲欢离合不曾见过?本不信这世上有什么海誓山盟,至死不渝,便是嫁给你,也是为时所迫的一招逃生之机。事事皆如此,半点不由人。 说什么磐石方厚,说什么蒲草如丝,本是一笑置之罢了。不过是拿来唬人的玩意。 可自遇见了你,怕是明知是火坑,也不得不跳了。成佛成魔,都随在你左右,上天入地,我都随你去了!这一世,袁泠霜所求,不过是一个说法,生死,本非我所看重,福祸,又如何能绊我犹疑? 便是为了你,负了天下又何妨?! 四月底的时候,泠霜已经好了很多了,整个人也精神起来。人一精神,自然就躺不住了。那天听了小丫头们在院子里聊天,说这桃花开得多好多好,就把泠霜本就按捺不住的心情完全地挑拨起来了。 闹腾了半天,非要到院子里去看不可。之后闹得连段潇鸣也惊动了来,倒是心情好得很,非但没有骂她,反倒亲自抱着她出去。 因为暖榻笨重,门的尺寸又小,不易搬动,就换了张春凳,垫了厚厚的锦褥。 泠霜只有右腿大骨的骨折比较严重,所以还夹着竹板,绑着厚厚的绷带,其他地方的竹板已经拆了下来,所以整个人相较于前几天,是松快了不少。 拉沃的气候与江南相比,自然要干燥得多。已是临近五月,仍然如江南三月的温度。所以,这里的桃花到现在才开盛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而这里,却是五月桃花开。 段潇鸣坐着,把她拥在怀里,看着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始终看着那墙角的桃花,那样专注神往,便笑道:“真这么喜欢么?” 泠霜偏过头,抿了抿唇,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遭,似在思考,慧黠灵动,看段潇鸣这么认真地看着自己静待答案,终是噗嗤一笑,道:“不然怎么说你是个莽夫!” 段潇鸣倒是一点也不生气,把她圈在怀里,轻啄了一下美人面,笑道:“我自然是不懂你那些文人调调,可是我却知道,人面桃花,哪个好看我便看哪个?”言毕,又在粉颈上偷得一吻。偶有偷香,人生乐事也! 泠霜嗔他一眼,不去理会,继续享受午后阳光。 “既然这么喜欢,我让人把这院子都种满了可好?”段潇鸣凑在她耳畔,低低地道。美人在抱,恨不能将她疼到骨子里去。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要那么多做什么?一株也够了。”泠霜轻轻一哂,道。 “这是怎么说的?”段潇鸣不解地看着她。 “梅子酸心树,桃花短命枝。平常人家,都不爱种这两样的。总是石榴桂花受宠些,多子多福多富贵。” “也就是你们妇人之见,平白这么多说头!”段潇鸣一笑置之。 泠霜的视线从桃花上转开来,斜睨着段潇鸣道:“况且,物以希为贵,只有这一株,我怕还看它两眼,若是多了,倒要嫌它碍眼了也说不定。”说到此处,眉梢轻挑,语含讥诮:“便如西苑的那些个名花美人,看久了,也不是照样让你生厌了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泠霜话音刚落,段潇鸣便仰天大笑起来,半天也止不住。许久才缓过了气,轻搂她在怀,得意洋洋地低沉道:“原来是要与我算这笔账。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我从此以后,把西苑撤了可好?” “可别!我可不想担这个骂名。哪天倒要把我凶悍的名声传得天下皆知!”泠霜一声娇笑,语带嘲讽,媚眼如丝觑着他:“再说,我还想多些姐妹来替我分担分担呢!” “此话可是真心?”段潇鸣轻轻勾起她的下巴,满眼笑意:“前天,扎尔多可汗还说要送我二十名美女呢!我一忙差点给忘了,多谢你提醒了我,一会我就让人去把那二十名美女接来。” “是么?那可记得让我也见上一见,都说扎尔多出美女,正好开开眼界!”泠霜一本正经地回道。 此言一出,段潇鸣笑得前仰后合,整个人搂着她往后倒去,靠在春凳的靠背上,道:“想不到,我段家门里也出了一个‘房夫人’!不过……”段潇鸣忽然抱着她一个翻身,将她反身压在下面,唇贴着唇,闷笑道:“不过,我生来天赋异禀,就是喜欢醋坛子,不是醋坛子,我还看不上呢!” “呸!谁要当你的醋……”一句话只说了半句,剩下的那半句,全部被那可恶的男人吞进了嘴里。 霍纲刚刚接到了最新的军事情报,段潇鸣的规矩,只要是加急军报,无论什么时辰,什么地点,都要第一时间送到他面前。所以,一向办事墨守陈规的霍纲听说段潇鸣来了汉妃的院子,便立刻巴巴地跑来了。 好死不死,便正好撞上了这香艳刺激的一幕。当场就愣在那里,满脸涨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叫他们也不是,不叫更不是……向来办事雷厉手段的堂堂霍大参政,就这样被困在了当地。眼光飘忽不定,看也不是,不看……厄不看似乎也不是…… 总之,他活了快三十岁了,第一次遭遇这么尴尬的场面!恨不得真能挖个地洞钻下去。以前跟着段潇鸣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今天居然手足无措起来…… 似乎感觉到身后芒刺在背的眼神,段潇鸣终于舍得放下了佳人转过头来。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可就…… “你怎么在这?”语气不是十分的好。也是,愣谁被在这种时候打扰,都不会有好心情的。可以理解。 “属下……属下……”正看得‘入戏’的霍纲猛然被段潇鸣这‘万箭穿心’式的眼神一射,竟然支支唔唔半天答不上来。之前他来干什么来着? “你手上拿的什么?”还是段潇鸣比较镇定,果然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脸不红心不跳的。 “哦!启禀大汗,属下是来送刚刚到的军情奏报的。”霍纲总算是回过神来了,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段潇鸣当场拆阅,拧着眉头看完后,又把信纸递给霍纲,道:“这事晚些时候再议一议吧。”而后气恼,语气颇为怨怪道:“你一向是个稳重之人,怎么不经通报就往里闯?!” 霍纲立刻跪了下来,脸上的潮红尚未退却,尽量地压低了脸,道:“属下一路进来,门户都开着,一个丫鬟也没看见……想着军情紧急,就……就……”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几乎都要碰到地上去了,然后猛地一磕,道:“属下该死!请大汗责罚!” 且凭生死一瞬间 说起来段潇鸣是憋了一肚子火,可是,也不能怪霍纲,于是,握紧了拳头,恨声道:“这些个奴才如今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眼里还有主子没!一个个大白天的都不见影!” 霍纲听了这话,虽然不是在骂他,但总也是不舒服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跪着。 正在这时,一阵讥讽的笑声传来。却是泠霜开口道:“他们可都是让你给赶出去的!” 段潇鸣闻言,脸色一僵,怒容满面看着她。在外人面前,她还这样一点余地不留地驳他面子,可偏偏她还无辜地朝他眨眨眼,一脸‘这本来就是事实嘛’的模样,看得他气结,可又不能对她发火,于是狠狠地甩了袖子,不说话。 泠霜无声地微微一笑,转向地上的霍纲,道:“你起来吧。” 霍纲抬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复又朝她一拜,道:“多谢汉妃。” “你本就没错,谢我做什么?”泠霜轻轻一笑,细细地侧脸看他。 霍纲这个名字,在北国,可说是如雷贯耳。他是小惠的兄长,本是段潇鸣从边城俘虏来的奴隶,可是,却被段潇鸣看中,留在身边办事。自十五岁跟了他,十几年兢兢业业,忠心不二,是段潇鸣甚为倚赖的左膀右臂。也是因为他,段潇鸣才会对霍敏惠的所作所为一忍再忍。霍纲早年为段潇鸣的贴身侍卫,曾经在战场上为他挡了数次刀剑,说他是救命恩人,也不算抬举他,所以,段潇鸣的心中,总是觉得亏欠了他们兄妹的。再说早年跟随他的几个亲信,如今死的死,叛的叛,剩下的,竟只有这一个了,所以,在段潇鸣心中的分量,自然非常人可比。 霍纲的身形,要比段潇鸣还要高大魁梧一些,一点也不像汉人,倒像是个土生土长的草原汉子。国字脸,比段潇鸣的都要来得黑,永远都是一副脸孔,沉着脸,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比段潇鸣的年纪都要大呢! 泠霜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霍纲看把他刚刚退下去的红潮又重新给‘看’了回来,本来想要告退了,可是,这下子,竟然连那简短的一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浑身说不出地不自在。就是段潇鸣看着他的时候,都没有这般难受的。 泠霜似乎根本不把段潇鸣难看的脸色放在眼里,依然故我地盯着霍纲打量,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一阵熏人欲醉的暖风拂过,枝头的粉色花瓣纷纷迎风而落,一阵花雨,落英缤纷。在这静得只有呼吸声的氛围里,凄美了一方天地。 “你妹妹怎么样了?”这状似不经意的寻常一问,却是把段潇鸣与霍纲主从二人这些日子以来的隔阂心结一语道破。二人同时望向她,段潇鸣眼中是耐人寻味的疑惑不解,霍纲则是跪在地上仰视她,脸色越发沉郁。 “回汉妃的话,属下不知。”霍纲一 当时错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11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11部分阅读 拜,答道。 “你没有去看过她吗?”泠霜再度偏头,轻浅一笑。 “没有。大汗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探视。”霍纲字字顿挫,掷地有声。 “哦?”泠霜脸上笑意加深,向前倾下了身子,道:“是不敢去,还是不想去?” 霍纲额上细细密密地冒了一层汗,头低地几欲触地,心中一阵狂跳。半天仍答不上话来。他知道自己妹子的一条命,如今就悬在她一念之间。 泠霜与霍纲对话,段潇鸣始终在一旁冷眼旁观,他的视线一直不离泠霜左右,几乎她的每一个表情,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她想做什么? 段潇鸣正竭力地去看透她,冷不防她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他嫣然一笑,似娇还嗔:“你把人关到哪里去了?” 段潇鸣一愣,刚想说话,不料被她先抢去了,道:“我想见见她。” 此言一出,霍纲猛地抬起脸来惊愕地看着她,长年没有表情的脸,此时总算有了点情绪。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又立即克制住了,复又压低了脸,静静地在一边跪着。 泠霜一直都偏着头看着坐在身旁的段潇鸣,嘴角微噙笑意。 段潇鸣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良久,终于开口道:“去叫人把她带来。” “是!”霍纲应了一声,伏地一拜,出去了。 “你想做什么?”霍纲前脚刚走,段潇鸣便问道。 “你说呢?”泠霜轻轻笑着,斜斜地倚进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段潇鸣本是关心,十分认真地问,可见她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禁微微羞恼,恰巧霍纲又折了回来,便一气,拉下她的手臂,将她放在旁边定身坐好。 霍纲木讷地侍立在旁,泠霜又把视线兜回了他身上。 “你怎么老跟个木头一样,我老是听我身边的小丫头们说你,总是黑着脸,连笑也不会。所以,她们私下里给你起了个名头,叫‘霍黑脸’!”说着,自顾自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霍纲不知该如何对答,可是又做不来谄媚陪笑的嘴脸,只能低着头支支唔唔地:“属下……属下……”属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这下段潇鸣倒是付诸一笑:“怕不是你那些丫头取的吧?” 泠霜不理他,又对霍纲继续道:“我以前听小惠说,你们父母去的早,自小就相依为命,既如此,兄妹感情该很好吧?” 霍纲虽摸不透她问话的涵义,却也如实回禀,点了点头,道:“是!” 泠霜也是了然一点头,接着,觑着段潇鸣问道:“你跟你你主子这么久了,你主子待你如何?” “大汗对我恩重如山,终身报答不尽!”霍纲深深一叩首,答道。 “这是真话还是假话?”泠霜音调一高,说得极为咄咄逼人。 “天地为证,如有虚言,天打五雷轰!”霍纲抬起头,无惧无畏地直视泠霜的眼睛,发誓道。 泠霜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许久,棕黑色的眼眸异常清澈,坦坦荡荡,毫无遮掩。 泠霜的眼睛一点一点盛起笑意,呵呵一笑,道:“我不过与你闲扯几句,犯得着这么认真么?赌咒发誓的,果然是半点玩笑也开不起!” 玩笑?霍纲错愕地看着她。脸上仍是无波无澜,心底却已经不能再平静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又是微风如澜,桃花树梢,斑斑落红。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泠霜双眸微眯,死死地盯着正在风中零落,即将入泥堕地的花瓣,一股清寒自心头涌出:那梅花还有一段冷香,可以如故,纵使碾作尘了,还可让人怀念铭记,而你却有什么呢?连这最后的一点香也没有…… 自想着,心中越发清苦,可是脸上却是笑意更浓,眉梢眼角皆弯起深深弧度,依旧凝眸桃花,似问非问:“一个是自小相依为命的亲人,一个是多年情同手足的主子,而今,你的主子却要杀你的妹妹,你,都不为她求求情么?” 外人不清楚小惠都做过些什么,他霍纲能不清楚?若不是因着他,段潇鸣绝对不会对小惠手软。留她的命到今天,不过当时汉妃生命垂危,他无暇去顾及罢了,如今,这账,也该清了…… 窸窣一阵衣料声,霍纲将袍摆一撩,郑郑重重跪倒,对泠霜行了一个大礼,沉声道:“霍纲没脸为她求情!” 泠霜始终是笑着的,细察他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久久不语。 三人复又沉默,院子里的气氛又诡异起来。 片刻之后,泠霜忽然看了段潇鸣一眼,而后又转向霍纲:“中原有句话,叫‘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如今,你主子罔顾你们多年出生入死的同袍之义,为了我,就要杀你妹妹,你心中,一定很恨我吧?!恨不得杀了我吧?” 此话一出,段潇鸣与霍纲俱是一惊。 段潇鸣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道:“这与你何干?!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况且,霍纲他不是这样的人!” 霍纲更是立即重重一磕头,冷硬道:“霍纲若是敢有此想法,甘愿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我虽不忍见妹妹……可是,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一次又一次谋害汉妃您,大汗容忍至今,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若是汉妃心中尚有芥蒂,霍纲,愿一死明志!何况,妹妹她作出这等事,霍纲,本也没面目再活下去了!” 一席话说到后来,竟隐隐有哽咽之声。段潇鸣不禁起身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泠霜收了笑容,冷眼看尽,不再多话。 须臾,小惠被带到。两个侍卫压着她,跪在泠霜跟前。 昔日也是个清秀人儿,如今在地牢囚了这些日子,发髻松散蓬乱地没了样子,身上的衣服也还是被抓那天的那套,来来回回被拖拽,扯破了不少,脸上污垢重重,没了脂粉钗环的点缀,整个人都黯淡得不成了样子,宛如一个疯妇跪在那里。 “这些日子,过得可好?”泠霜在她血红的双目诅咒般的瞪视中,依旧谈笑自若,颔首笑问。 “自然没有您过得好。”小惠嘴角勾起一抹魅笑,咬牙切齿地道。 “你怎么知道我过得就好呢?”泠霜再度偏头笑问。 “哼!不用再这里假惺惺!要杀便杀,我只恨那女人竟愚蠢至斯,竟然放了你!”小惠恨声道,转而又是一阵冷笑:“到底还是我轻看了你,竟有如此本事,说服她放了你!” “你错了……”泠霜怅然轻轻一叹,径直看着她道:“我其实更愿意跟她回到那片草原去,你信是不信?” “哼!”小惠还要再骂,忽然被霍纲喝止。 小惠蓦地住了嘴,望着霍纲,忽而泪水夺眶而出,转向段潇鸣:“这些事都是我一人所为,大哥并不知情,请大汗明察,杀我剐我,我都无怨言,只是哥哥对您忠心一片,求您不要牵怪于他!” 段潇鸣没有说话,只是略一点头算作答复。 小惠哀泣阵阵,额头触地,用力地一下一下磕在泥沙地上,不一会,磕过的地方已经留了一个鲜明的血印子。 段潇鸣看着她额上鲜血潺潺流出,沿着脸框一直往下淌着,淋漓一片,不多时已经满脸是血。一旁的霍纲深深地埋着头,不忍去看她。 “你想如何处置她?”段潇鸣终于开口了。 霍纲的心瞬间跳到了喉咙口,他在这一刻,居然没有勇气去看袁泠霜的脸。 小惠木然地跪着,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这即将来临的命运。 “让我做主吗?不反悔?”泠霜抬起脸看他,迎着日头的光亮,清朗一笑。 段潇鸣点了点头,依旧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 “那好,我要你……放了她!”泠霜声音清脆婉转,宛如春日出外踏青,绿水青山,溪流潺潺,入耳听来,泠泠悦然。 所有人都在同一刻齐齐看向她。 霍纲激动地浑身微微颤抖,刚要伏地拜下去,却听泠霜声音再度响起:“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却道故人心易变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简短之极的一句话,生死一瞬间,霍纲看着她,小惠看着她,段潇鸣看着她,所有在场的丫鬟仆妇侍卫统统齐齐看着她。 所有人都怀着同一个疑惑,她会开什么样的条件?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过得那么慢,那么慢,霍纲额上的汗水悄然滑落,滴进了黄泥里,悄无声息,瞬间就渗了进去,只余下一个深色的濡湿的点子,还保留着那一滴小小的汗坠地时破碎的情况。 等待,是最严酷的刑罚。 他等着,等着那高高在上的女子开出换取他妹妹性命的条件,即使要他去死,他也义无反顾。 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以这么卑微的姿态,乞求一份宽恕。尽管,即使她不宽恕,也完全合乎情理。他本没有资格去请求她宽恕的。 “什么条件?”段潇鸣的手心,微微一层薄汗,贴在她的掌上,濡湿了她的。 泠霜嘴角轻抿,眼儿弯弯似新月,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一般,甜声,缓缓地启唇呵道:“我要你给我做架秋千……” 此言一出,满园哗然。不禁有低低惊呼字仆婢之间传出。 霍纲仰首望着她,似没有听真切,愣愣地仿佛在等她再说一遍。 小惠眼中依稀有了泪意,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双眼通红。 泠霜巧兮倩兮地微侧螓首,双目含笑,一瞬不瞬地看着同样震惊呆楞的段潇鸣,待他答复。 “我要你亲手给我做一架秋千,不准要别人帮忙,然后……”泠霜丝毫不顾众人在场,大方地与他依偎在一处,抬眼四处看去,在院子里搜寻一遍,忽而眉开眼笑地继续道:“然后就架在那儿!就架在那棵桃花上!”指着桃树言罢,便复又收回目光,脉脉含情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温声道:“好不好?” 好不好? 自她嫁他以来,她的狠,她的媚,她的喜,她的悲,他都清清楚楚地见识过了。唯独这一面,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段潇鸣忽觉心田中不知从哪里落下一点酸涩来,直直下坠之势,瞬间便在一汪死水里激荡出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去,涟漪的圈子越扩越大,渐渐地,微微涟漪遂成波浪,眼看着大浪滔天,一个一个浪头击打着,来势凶猛,从最深最深的心底,逐渐浮上来,心肝脾肺都胀满酸涩感,这股酸涩似不肯罢休,转眼间,便是眼鼻也是酸的了。 段潇鸣的喉咙间似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无语凝噎,只能这样深深地看着怀中女子,完全答不上话来。 泠霜看着他喉结反复上下波动,却始终说不出话来,便轻轻一笑,拉了拉他的衣袖,楚楚可怜,仿若真是一个贪玩的小女子,深闺情浓,非要央着夫婿为她架一架秋千,娇憨求怜,撒娇般追问道:“好不好嘛?” 段潇鸣握着她的手又用了几分力道,轻轻地用手将她虚握成拳的手一点一点摊开来,四指扣在她温润粘腻的掌心,指腹微微婆娑过上面的掌纹。这是他极常做的一个动作,无论什么时候,总喜欢这样抚触她的断掌,抚触那道她用剑留下的痕迹…… “好……”段潇鸣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去道那一个‘好’字,他说得,极慢极慢,声音的尾调拖在五月芬芳馥郁的暖风里,久久不散。 几乎是在所有人投注而来的惊愕目光里,段潇鸣将爱妻深深揽进怀里。 紧紧拥住她,此刻,他只想要这个念头,也只剩下这个念头。谁还有闲心去管旁人的眼光?! 倒是泠霜嗔他一眼,使力推开了他,瞟着他的眼神,似在怨怪着道:这么多人呢!也不怕丢人! “你为何不杀我?!”一声尖利的刻薄声,在安静宁和的院中想起,泠霜转过头来,正对上小惠质问的眼神。 刚刚才稍微缓和一点的气氛瞬间又急速紧张了起来,所有仆婢侍从纷纷将眼神投向泠霜。可以说,小惠问出了他们所有人想问的问题。 寂静。静得只剩下风拂过花草的沙沙簌簌的声音。起于风,又一点一点隐没在了风里。 泠霜似乎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瞧,可就是不答她的话。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加深,同时也一点一点啮噬着对方的耐性。 泠霜忽而作出一番思虑的表情,仰着头冥思苦想了许久,又是溢出一缕笑意在脸上,危险而狡黠,蓦地将视线拉回,落在了小惠脸上,宛如一个俏皮的孩子,将同伴欺负了,还要不依不饶,蛮横地一字一顿道出:“我、高、兴!” 底下一片叹息声,似乎所有人都在为她这个理由而扼腕,又无奈地让人气结。 “何必惺惺作态!”小惠闻言,挺直了腰板,不屑地狞笑:“何必要故作大方放了我?!我这般害你,让你可能终身都不能再有子嗣,不能生育的女人,便是废人一般!你难道会真不恨我?!何苦又在这里充仁德?” 小惠其他的话语泠霜皆听不见了,她所有的情绪都停留在了‘不孕’这二字之上。她说什么?自己可能终身不孕?!嘴边的笑意,瞬间冰封,尚来不及退却,还凝冻在那里。 “把她拉下去!”段潇鸣忽然失态地大吼道。 小惠看着他,再看看泠霜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明白了过来,转而仰天大笑,尖锐的笑声,刺得泠霜双耳直直发疼。 “原来,你还不知道?!”已经有两名侍从上来架起小惠,小惠垂死挣扎,竟然挣脱了两名侍卫,跑到泠霜身边,露出一抹阴恻的笑,压低了声音,低到只有她二人才能听见,极快速地道:“你可知道,那药本是烈性,即使小心用量,也是对身体伤害极大的,后来他渐渐喜欢你,一度不忍再用,换了其他的温性药,可是,我却依然在你的药里继续下,继续下……继续下……哈哈哈哈……” 才说完,那两名侍卫便复又捉住了她,架着她往外拖拽。 小惠不再反抗,任他们拖着,一边大笑,一边发狂地叫喊着:“你到底还是比我可怜!比我可怜!即使再高贵又如何,还不是废人一个?……可怜呐可怜……” 小惠早就被拖出了院外,可是她的叫嚷声隔了老远还依旧可闻。 “全部都下去!”段潇鸣森冷的声音响起,满院的奴才,稀稀拉拉站着的跪着的,都弓着身子,依次退出。 霍纲本欲说什么,可是见到这般变故,自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只是默然地重重磕了一个头,悄然退了出去,临至垂花照壁,不禁顿了一步,望向泠霜的脸,依旧淡淡地噙着那抹笑,似乎,那笑是匠人琢刻上去的,喜怒哀乐,都消不下去。 从此,霍纲的一生中,袁泠霜的这个表情,永永远远地镌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沧海桑田,恒久不变。 春日融融的院子,安静如初。只是午后慵懒催眠的阳光不再,换了趋近黄昏的凉凉薄暮。那开遍的姹紫嫣红,都浴在这暮霭里,如同上天垂下的一道薄如绞绡的帘幔,楚楚花容,全都隐在了后面。 蜂蝶的轻嗡,泠霜再也听不见,此刻,她的目光依然停格在了那个角落,她的耳边,不断地重复回荡着小惠的话,一遍遍,一声声…… 段潇鸣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只能用力地握紧她的手,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尽最大的努力去拥抱她,下巴贴在她头顶,青青的髭须不断地轻轻蹭着她松绾着的发,刺得她头皮轻微的痒。本就是松散的发髻如何经得起他这一蹭,一缕缕的青丝墨发不断地散下来,安安静静地垂在了颊畔。 此刻,他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 泠霜柔顺地任他拥着,甚至,还主动伸手圈上他的腰。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在一起。 “你答应了的,何时兑现诺言呢?”最后还是泠霜率先出声,打破了沉默。 “嗯?”段潇鸣不解地发了一个鼻音,轻轻放开了她。 泠霜垂眸微微一笑,指向院中那株桃花。 段潇鸣也随她侧脸望向那株桃花,恰逢一阵花雨零落,凄迷的美,看得他心底一阵悲凉,伸手抚上她的背,清晰的脊柱突兀在那里。她又瘦了…… “我虽看重霍纲,可还不至于如此。况且他也是恩怨分明的人,你又何苦……”段潇鸣的手,一下一下,自她垂在肩上的发抚着,如呵至宝。 泠霜浅浅一笑,答道:“古人有句词,却是极好的。‘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世上,最可贵的,便是人心,因为,那恰恰也是最没有保障的,最易变却的东西……所以,人活着,便是用一生的时间去维系和经营那点单薄的人心罢了……贪嗔痴恨,皆因此而来。更何况,我本无恨,何必乱伤人性命。饶她一条命,博得我宽容美名,这可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我自是一心为自己打算的,哪个说了是为你?这自恋的毛病,何时能改了去!”说完,挑眉一笑,睨着他。 “桑儿……你……”段潇鸣深深看她一眼,张臂猛地拥她入怀,细细地吻在她脸侧耳畔,哽咽道:“不要这样……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只要调养好身子,很快就会怀上……等我架好了秋千,或许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能抱着孩儿一起坐在上面了……” 泠霜嘴边的笑意,终究是散去了。一点一点,融在了夕阳余晖里。 她挣脱了他的怀抱,冷冷看他,面色如霜,一字一字道:“不能生又如何?谁会在乎?!谁会稀罕?!” 言毕,狠狠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背过身去,伏在春凳的靠背上,默然地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不该怪他的,她也没有立场怪他。换作是她站在他的立场,她也会义无反顾地用烈性药让她终身不孕!额吉娜不能怀他的孩子,她袁泠霜难道就能吗?!将来他必是要举兵南下,逐鹿中原的,到时候,正统嫡出却是有了袁氏一半的血统,有心人会怎样想?野心家,又岂会放过这个可以搅得天地色变的特殊身份?日后呢?又是一场血腥的杀戮,为了夺嫡,为了正统! 名分,是活物,也是死物! 曾经,他们彼此相恨,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以后,他们又彼此相惜,但是,纵然再亲密,终究,还是有一些是他们都不能去触及的地方。 就比如说,孩子…… 沉沉暮霭,烟柳断肠。 他侧身而坐,斜阳的余晕,匀匀地抹在他迎光面的半边脸上,祥和安宁。他的脸,半明半暗,明的一边是怜惜,暗的一边,是沉痛。 段潇鸣,也不是生来暴戾的。就如此刻,可见得到一丝半点的煞气?此般安恬,一点一点俯下身去,从背后拥住他心爱之人,两个人的身子,像两个交叠的弧度,一个在里,一个在外,用他的身体与意志,去守护此生所要守护的。 他的唇,温暖而柔软,贴在她耳上,点点轻吻,就像午后那诱人贪眠的融融日光。 “我在乎……我稀罕……”第一次,泠霜感到,原来,段潇鸣的声音,也有这般如玉温润的时候。 一滴清泪缓缓从眼角垂下,至腮边滑落。 至少,还有一个人,在乎,稀罕……虽然,只有一个,可是,也够了,就算只有一个,也够了…… 第二卷:此事古难全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个月以后,秋千架好了。 这日午后,段潇鸣特地过来,抱泠霜出去荡秋千。这些日子以来,泠霜死缠烂打央了他多次,想看看‘工程进度’,都被他驳了回来。泠霜又是笑他,又是恼他,从没听过谁做个秋千要做一个月的!半日功夫便可得的东西,到他这里却是用了整整一个月! 泠霜的腿伤其实已经好了,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可是段潇鸣却非要抱她出去,还要她闭上了眼睛,不许偷看。直到坐到了秋千上,才许她睁开眼睛。 一坐上秋千,泠霜倒不急着睁眼了,双手抓着秋千索,双目微阖,足尖轻轻点了几下地,秋千便悠悠荡了起来。 段潇鸣看着她的样子,满心期待瞬间瓦解。想他一个月来又是学木匠,又是学漆匠,精心挑选木料和秋千索,这么多的心意和功夫,她倒好,连看也不看一下。 心中正不自在,脸色自然也不十分好。讪讪地在一旁僵站着。看着她陶醉地在桃花掩映下悠然摆舞。 泠霜自己荡了许久,仍是小小摆幅,于是终于睁眼,偏头看着段潇鸣,道:“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推秋千?”一脸的娇纵跋扈样子,说得理所当然。 段潇鸣气得几乎想要吼她,可还是忍住了。他自己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可如今,竟娶了个比他还要阴晴不定的性子的,温顺起来像猫儿,发脾气起来像小母老虎,他竟忽然觉得自己也开始战战兢兢起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要变脸了,翻脸果然要比翻书快。 像今天,刚刚还高高兴兴的,这会又是满面乌云,又不知道哪里惹了她了。 段潇鸣心底轻叹一声,只得遵命过去做那‘丫鬟活’。 他的臂力自然非同一般,以前也没有干过这推秋千的活,力道把握地不好,没两下,就把人推到了半空的高度。 泠霜坐在上面忽然觉得耳边空气流通速度不太正常,一睁眼,立即大声尖叫:“你给我住手!快住手!” 段潇鸣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动作没有停下。 那边泠霜急得语带哭音:“段潇鸣你快停下!我怕高!快停下!” 她说什么?她怕高? 这回段潇鸣听清楚了。刚想收手,忽然心中一念闪过,嘴角一挑,更用力地去推秋千。 “啊!!!救命……”泠霜大叫起来。 心中正把那推秋千的男人‘千刀万剐’,忽然觉得座下一重,身边已经挤进了一个人。 “呵呵……”泠霜轻笑出声。自然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你不是怕高吗?”那怎么还笑得出来?段潇鸣怀疑地看着她。 泠霜双手松开了秋千索,舒服地往他身上靠,伸手遗憾而同情地摸摸他的脸,还不忘捏了捏那常年紧绷的皮肉,促狭地道:“我要是不这么说,怎么骗你上来呢?” “你……!!!”段潇鸣再次气结,目视前方,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苦笑道:“我岂不是有一次中计了?” 泠霜笑着对他眨眨眼,道:“怎么,不服气?” “服气!自然是服气的……” “这才对嘛……”泠霜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腻上他身,轻轻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一吻,以作嘉奖。而后辗转附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我不过是要你的一份心意,好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段潇鸣心中一阵感动,面色柔和了下来,只一瞬间,又凝重了脸色,故作阴沉道;“你这招欲擒故纵之计,使得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是么?”泠霜抿嘴一笑:“可见是师傅教的好。” “怕别乱拳打死了老师傅才好!” “怎么?你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泠霜一阵娇笑,侧脸往他胸口靠去,忽然触到什么硬物。 “是什么东西?”泠霜一边闷闷地问道,一边已经动手往他胸口的衣襟袋子里掏去。掏出了一对晶莹剔透的玉璜。 白玉中隐隐透着青色,触手生温,表面润洁,无涩感,通体也没有沁斑,看起来,该是新物件,不是古物。 “喜欢么?”段潇鸣把着她的手,将两半玉璜合在一处,正好是一方完整的玉璧。 泠霜轻浅一笑,轻声道:“你送的,什么都喜欢。” “你呀,平时也从来不求什么,别人总是金银珠玉地要着戴着,就是你,也没见你向我开口要过什么,老是想给你送样东西,可总是不知道该送什么。”段潇鸣轻轻拥着她,温言道。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要来做什么?!你既然多的是,尽管给要的人送去,想必,这也是剩下的吧!”泠霜蓦地一翻脸,冷笑说道,一甩手,将一对玉璜掷到他身上。 “果真是个醋坛子!”段潇鸣忙去接住了玉璜,生怕摔坏了,抚额大叹道:“我倒是想送给别人,可就是没处送了……”握起她的手,轻轻把一对玉璜放进去,贴在她耳畔道:“我早就把她们都放出去了,西苑已经空了……” “哦?那我怎么看见索伦雅库特等几个部的公主都还住着?”泠霜眼角轻挑,妩媚娇笑。 “査巴奇这些人一直忠心追随我,我总不能这么不讲情面吧。”段潇鸣脸色也重了几分,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我也没让你赶她们走啊?不过是随口一问,紧张什么!”泠霜一哂,偏开头去。 “我说过,终身不会弃你而去,当日如是,此生亦如是!你又何必多心?何必要这么明白?!”段潇鸣似叹似怨,一番话说得甚觉无力感。 泠霜内心一震,随之激荡开来。原来是她多心,原来,是她太过明白了。是啊,或许,他说得对,何必要这么明白?! 如果,一辈子都可以不要明白,永远像当年太尉府里的天真烂漫的心思,该有多好? 一瞬的垂眸,泠霜脸上复又噙起一抹微笑,反手握住他的手,将两半玉璜分别贴合包在二人相扣的掌心。 依然是那一双长年握剑的手,沧桑厚茧,层层叠叠,握起来,仍旧那般厚重。只不过,不再温暖如昨。 袁泠霜这一世所求,怕是无人能给得了了。 这一刻的段潇鸣,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心里要的。 “这一对珩璜,你要哪一半?”短暂沉默之后,段潇鸣轻声探问。 泠霜百转千思,本在一念,也不肯显露出来给他看。 沿着他的探问,微侧螓首,明眸漫睐,笑道:“珩璜,珩璜,珩在上,璜在下,我自然是要上面的珩了,这样才好压着你!” 段潇鸣听她讲完,低低闷笑起来。 泠霜疑惑地侧眸看他。秋千一荡一荡,桃花枝头,缤纷花雨阵阵而落,散在二人肩头发间,悄悄地氤氲开一层粉色的雾气。 段潇鸣俯头轻咬她的耳垂,邪魅而笑:“好……以后,晚上我都让你在上面,压着我……” 那一架秋千,一直从春天荡到了秋天。 段潇鸣陪着她从桃花满枝头一直荡到了桃树枝枯萎。 他每天拥着泠霜,一遍一遍说着,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的孩子生下来了,他就抱着她和孩子一起,三个人一起坐在上面。 泠霜每每笑道,那可不成,树枝都要被压断掉的。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这也让段潇鸣越来越放心她了,对她越发呵护备至。 他看到泠霜越来越多的笑,同时,他却离她的心越来越远了。 他不知道她每天都很安静地练字。以前,她父皇还活着的时候,老是数落她写的一手烂字,简直有辱家声,为了这事,没少罚她。可是,那个时候,就是不肯好好写,成天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如今这段日子,越来越闲了,便索性修身养性,每日临帖。 她如今的字,已稍有风骨,写得最满意的,便是‘难得糊涂’四字。每日都要写上上百张,哪能不好?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人活着,还是糊涂些好。即使不糊涂,也要装糊涂。这世上,本没有几个是真糊涂的人,那些大糊涂小糊涂,不过都是装出来的。明白了不好,便装着糊涂吧…… 就像她如今,任何人都羡慕她,大汗这么宠她,简直是当作了心肝宝贝一般地疼着。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必然是不会错的,所以,她也就跟着信了,信了。 所以,她总是在他怀里安恬地笑,去听他描绘的明年这时候三个人荡秋千的情景。 她总是笑着的,就算她知道,当他在宠她的同时,频频对査巴奇等人的女儿们加封,赏赐;就算她知道,就在他温柔地对她说私房话的同时,他已经开始集结粮草兵马,准备开始攻打凉州……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到底怎样,总是只有本人自己明白的。但是,至少,她现在还可以用这个高贵的名分,用段潇鸣对她的这份宠爱,让她们羡慕,嫉妒!至少,还有人嫉妒她…… 至少,她还可以庆幸,她还有令人嫉妒的地方。 草原上的夏天,极其短暂,几乎还没有让你体验到夏天的感觉,就已匆匆而过了。接下来接踵而至的秋冬,便格外地长。 不知不觉,又是萧索满眼。秋天,兵强马壮,正是剽悍的草原铁骑用武之时。 这个秋天,一如既往地凉薄。 这个秋天,给袁泠霜唯一留下的感觉就是当初那个坠马救她的段潇鸣,离她越来越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偶没有修文或者暂停,一般也不会修文,更不会暂停,所以,大家说的不能收藏问题应该是jj抽风所致,安心,这个不会是坑。。。 o(n_n)o 可堪相依是今生 秋天的草原,萧索荒凉,天气一天比一天清冷下来。 每年秋天,农耕放牧都到了收成的时候,农人还是牧人,都进入了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时候。段潇鸣也是忙得日日不见身影,因为再过些日子,便是草原人的‘纳克斯’节。 纳克斯三字是自一种古老的已经失传了的语言翻译来的,意思是丰收的喜悦。 千百年来,已经俨然成为了草原上最大的最隆重的庆典。每年的秋天,各地的草原人,不分种族,都聚集起来,到敖包前或者就地,铺上毛毡,摆上美酒,果品馔食,在白天迎着日光歌唱,在夜晚围着篝火跳舞,三天方罢。 这样的活动,各地都有,规模大的,可以到几万人,几个部族聚集在一起庆祝,规模小的,甚至只有几户人家,没有特定的哪一天,只要是在冬天来临之前,都可以。 ‘纳克斯’节一般有两个重点,一是庆祝丰收,载歌载舞;二便是祈福,由一名萨满或者本部族先知祝祷,先占卜,再祭祀,祈求来年六畜兴旺,家人健康平安。 自从上次‘谋害嫡嗣’事件之后,‘拉沃城’已经完全取代了原本都城的地位,俨然成了北国的心脏。段潇鸣也有意将今年的‘纳克斯’节举办地比往年盛大,这是一种姿态,同时也不失为一项策略。 因为听说今年拉沃的‘纳克斯’节将特别隆重,所以,四面八方的草原人都往拉沃而来,想要一睹统治者的风采。 泠霜专心致志地笔走龙蛇,气定神闲,皓腕辗转,墨迹在铺展的生宣上蜿蜒而下,握笔从容,腕力一沉一松,紫毫终究离了纸面,泠霜长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将笔搁到青玉山子型笔搁上。今天的功课,算是做完了。 一旁安静侍立的小丫头伶俐地拧了一把热巾子,躬身递给她。 泠霜侧首对她点头微微一笑,接过轻轻拭去鼻尖冒出的汗气。 自从小惠被逐以后,她身边一直少一个贴身的丫头,段潇鸣一直想给她物色一个,可是,经过了上次的事,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挑来挑去,也没有挑到合适的。 现在的这个丫鬟,本是西苑打杂的下等婢女,在浣衣房做事。因为是个哑巴,四处受人欺凌。那日泠霜心情甚好,带了几个人走出自己院子透气,路过西苑,恰好见一堆人围在一起,一个尖刻的女子声音突兀地骂着什么。 泠霜从来也不去管这些个,再加上到了拉沃两年多,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身体一直不好。段潇鸣交代了谁也不准去打扰她,所以,拉沃的大小事务一直都是内城总管管着。她这个‘当家主母’是正正经经的闲人一个。 再到后来,段潇鸣晋封了几位历来‘亲段’的可汗之女为侧妃及庶妃,其中,査巴奇可汗之女,顺位第一侧妃慕雅·雅库特由于其父自先代段之昂时代起就一直支持段潇鸣继位,后来夺位之争更是顶力支持,多年来始终拥护他,无二心,所以地位尤为突出。自从额吉娜遭到贬斥,雅库特氏慕雅便以主母身份自居,顺理成章地署理内城事务。 自始至终,于这些外族人而言,袁泠霜至多不过是一件好看一点的摆设而已。加上如今段潇鸣几乎默认放权给了慕雅,雅库特氏隐隐有取代哲那耶而一跃成为当今第一大贵戚的趋势。 名利之争,历来是六亲不认。男人为名利去征服天下,女人为名利去征服男人,究竟是谁征服了谁?其实,谁也没征服谁,只是全部被名利征服了罢了。 那女子刻毒的言语在泠霜耳里越来越渺远,她微微一哂,正要离开,转身的刹那,一声诟骂留住了她即将旋开的脚步。 “原来是个下贱的汉人!你们这些汉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那女子咬字极为清晰,一字一字清晰地从泠霜耳边掠过去,就连那嘲讽狂妄的语气,也清清楚楚地印入脑海,泠霜虽然是背对着,又隔了这么远,可是,她竟能细致地在脑中描摹出那张刻薄的脸。 泠霜身边的丫鬟仆妇各个都听见了刚刚的那句话,人人心中都是一颤,不由地觑向她。 只见泠霜气定神闲地优雅转身,嘴边噙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笑,饶有兴致地定神往那边看了一眼,而后终于启步走去。 “何人在此放肆!搅了汉妃散步的心情。”服侍泠霜的老嬷嬷是内城的老人,得力的时候使不上,可是狐假虎威的功夫可是炉火纯青。内院的人各个知道汉妃受宠,连大妃都被汉妃‘算计’地倒台了,谁还敢去惹她? 一时围观的奴才们一听,吓得各个都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奴才们全跪下来了,原本围着 当时错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12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12部分阅读 的‘人墙’自然也就瞬间垮了下来。刚刚那叫骂声源瞬间就展露在了泠霜眼前。 原来是她!泠霜一眼便认出了那女子。 当年她出嫁时,段潇鸣帐中,那个嚣张走过她跟前的艳丽装扮的女子。倒是枉费了小惠当年为她们初见牵线搭桥的一番心思,泠霜始终都不知道她是谁。 那女子乍见泠霜出现在此,显然也是一惊。但马上又恢复了仪态,单手斜在胸前,略一弯身,行了个鄂蒙人的礼仪,口称:“娜塔茉见过汉妃!”仪态谦卑,语气却依旧骄傲。 泠霜神色未变,依旧噙笑看着她,也不叫她免礼。娜塔茉这个名字,她已经听过许多遍了。她也是出自雅库特氏,是慕雅的表妹。段潇鸣的西苑中,出自雅库特氏的女人不少。在他遣散西苑的时候,大多都放出去的或是赏给手下将领了,只留下了极少数人,其中,雅库特氏有两位,一位是慕雅,另一位就是这个娜塔茉。 回想起当年,段潇鸣行军依然带着她,想来,这个娜塔茉应该是极为讨段潇鸣喜爱的吧。难怪,这般盛气凌人。 此刻,娜塔茉倾身向前,头低着,泠霜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瞟了一眼她的装束:对襟长袍,珊瑚络子,松绿石玛瑙和精美镂刻的银饰,站在秋天碧朗的晴空下,满身的珠光宝气不禁让人觉得刺眼。 段潇鸣历来不在用度上委屈自己的女人,可是,如她这般奢华,却是的的确确的不一般,更何况,她还只是一名三等的庶妃!这样的穿着,无疑是大大的僭越。 泠霜素来简约,平时大多素面朝天,并不喜欢在身上如这般大肆施以金石珠玉,活脱脱像个开珠宝铺子一样。 娜塔茉素来骄横,若不是慕雅曾经多番叮嘱她不可以与这个女人正面交恶,她必然不会对她这么客气。 泠霜始终没有要她免礼的意思,还这样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摆明了是拿身份压她,要看她的笑话,一时心中怒火猛蹿,仰起脸来瞪了泠霜一眼。 泠霜视若无睹,反而偏过头去,见一个身量娇小,大约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婢女跪在地上,两边脸上皆已肿起。细白的面孔上,五根指印清晰地印在上面,比艳色的胭脂还要刺目。 “谁打了你?”泠霜温声细语,边问着,边伸手要扶她起来。 跪在地上的婢女大惊,仰起脸来,睁大了哭得红肿的一双杏眼,茫然无措地看她。 “是我打的!”娜塔茉猛然直起了身子,怒视袁泠霜,语气颇为不善,大概是恼泠霜拂了她的面子,她好心见礼,可是她却非但不让她免礼还先去问一个贱婢,摆明了是向她挑衅,于是气不打一处来,道:“她洗坏了我一件贵重的衣服,我不过教训她一下,汉妃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泠霜闻言,果然侧目看向她。 娜塔茉挑眉静待,她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 “我说过你可以‘免礼’了么?”泠霜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娜塔茉顿时满脸涨红,想要说什么,可是半天也找不出话来,忿恨难当,却碍于礼节与慕雅叮咛,不得不低头,复又躬身作行礼状。 娜塔茉刚刚回复‘行礼’姿势,泠霜又是一笑:“妹妹免礼吧!”声音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 娜塔茉气得几乎咬牙,却是无言以对,只得切齿道了句‘谢汉妃’。满满的火气憋在了胸臆之间。 “你起来吧。”泠霜再度倾身,将方才没有收回的手托住婢女的手肘,将木楞楞的女孩稳稳地扶了起来。 那婢女不禁抬眼看向泠霜,竟看见她在对自己笑,一时之间,泪水夺眶而出,脸上纵横交错,一片浮肿。 “不知道这婢子洗坏妹妹哪件贵重的衣服,要惹得妹妹忘了主子的身份,与一个奴才动手,也不怕伤了自己的手,若是打伤了手,大汗可是会心疼的啊……”最后一句,说得极轻极轻,几乎接近于暧昧的讽刺。拉沃城中,谁不知道如今是她一个人椒房独宠,如今说这话,摆明了是暗示她与姐姐失宠之身,一时尽公然用怨毒的眼神看向泠霜。 “汉妃教训的是,只不知道,我教训一个奴婢,犯了哪条国法家规?”娜塔茉讥笑质问道。 “妹妹哪条都没犯,只不过,我的丫鬟冲撞了你,我这个做主子的,自然要问明原因,也好带回去好好□,免得以后,再度对妹妹不敬。”泠霜吐气如兰,一派话说得颇为怡然。 “你的丫鬟?姐姐认错了吧,这只是浣衣房的下等婢女。”娜塔茉冷笑一声。 “没认错,这是我刚看上的婢女,正准备让她贴身服侍呢。” “你……”袁泠霜嚣张的名声一直盛传在外,只不知道她竟然公然嚣张至此,奈何她又不能驳她,娜塔茉只得低头道:“是我莽撞了,请汉妃赐罪。” 内院的不成文规矩,自己的奴婢,便是打死了也没人会管,但是别人的仆婢就不同了,何况如今还是袁泠霜亲自开口,她又能再说什么。 “妹妹这就见外了,岂不是在怨怪我吧?”泠霜轻轻笑出声来,莲步轻移,上前亲手将她扶起,两人相隔不过咫尺,仆婢都远在丈许以外,泠霜声音压得极低,声音似有若无飘进娜塔茉耳里:“若我没记错的话,大汗,似乎也是汉人吧?” 娜塔茉蓦地侧头瞥她,正好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眸子,瞬间觉得全身冰寒彻骨。立即转而微笑:“我一时的糊涂话,姐姐应该不会当真吧?” 泠霜浅笑点头,缓缓道出四字:“那是自然。” 转头一顾那婢女,笑道:“我也乏了,这就领了她回去,免得碍着妹妹的眼。” “恭送姐姐。”娜塔茉低头宛然施礼,待泠霜走远后,无声地用唇语念了两个字‘贱人’! 是夜,段潇鸣处理完公务后,回到泠霜的院落,她已经睡下了。 他也没让下人大动干戈,更了衣就上床,从身后拥住她。 “我又让你为难了?”泠霜仍旧闭着眼,温顺地蜷在他怀里。 “为了句气话,何苦去招惹她们?才太平了,又为自己树敌。”段潇鸣深长一叹,满是疲惫。 “我才不怕。”泠霜翻转过身正对他,将头枕在他臂上,不屑地道,一脸的满不在乎。 “我怕。”段潇鸣横过手臂,将她揽得更紧。 泠霜默然,不再答话,只是用力地往他怀里靠,更紧地贴向他。 段潇鸣心疼地在被下摸索出她的手,果然是冰凉的。一入秋就这样,整个人没了温度。他幽幽叹了口气,拉开了自己的单衣,将她一双手拉过来贴在胸口上温着,语含清苦:“以后离她们远些,我不想你再有任何事,知不知道?” “难道我还忍得不够?忍无可忍,也还要再忍么?”泠霜闷声冷哼。 “我不会让你忍太久的……所以,离她们远一点,就当是为了我,不要让自己出事……好不好?” 泠霜再度沉默,没有回答他,只是整个身子蜷在他臂弯里,汲取温暖,一得了暖气,很快就睡着了。 段潇鸣低头看她已然熟睡,暗淡的月光照进窗子来,在房中投射出一个个幽蓝色的影子。段潇鸣深深拥紧她,两人依偎在一起,入眠睡去。 感冒了,来势凶猛,四肢乏力,头疼。可能这几天的更新速度会有点慢,但是不会慢太多。 佳人自是倾国色 泠霜轻移压面的一方‘苦竹青玉’镇纸,将才完成的一幅字拿在手中细细品鉴。眼角余光一瞥,但见侍立在旁的哑儿亦是神情专注地注视纸上字迹。 “你认得汉字?”泠霜侧目看她。 冷不防被一问,哑儿慌忙跪地,深深地低着头,不答话。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随口问问。”泠霜轻笑一声,侧了身子扶她起来,复将纸幅重新展平在书案上。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泠霜一身素衣,青丝半绾,凭案而立,面容沉静轻浅,无喜亦无悲,语声平波无澜,似秋日碧涵潭水,却是连涟漪也见不着。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泠霜不紧不慢地念完,嘴角微噙笑意,侧对哑儿问道。 哑儿无措地抬起眼睛望着她,迟疑半刻,终是点了点头。 泠霜看着她,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而后转身到妆台前,将最上一层的小抽屉打开,取了一把精致的紫铜钥匙,道:“去将那边第一个大樟木箱子打开,将最下面的一轴卷轴取来。” 哑儿接了,不假时便取了来,恭恭敬敬地双手托着,奉与泠霜。 泠霜却犹疑了,定在那里,怔怔地看那幅卷轴,不去接过。 半天不见反应,哑儿忍不住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她。她看见泠霜已伸出了手准备去接,可是竟僵在了半空,盯着卷轴发起呆来。 哑儿面露焦急之色,不知她是怎么了,奈何又说不出话来,便腾出一手,在泠霜面前晃了晃。 泠霜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哑儿的担忧的神情,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走神,略带歉意地朝她微笑一下,旋即接下,温言道:“你退下吧。” 哑儿服侍泠霜已有一段日子,却是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虽感惶惑,但还是依命退下了。反身关门的刹那,竟看见她满脸怅惘,眸中带泪,哑儿更加为她这反常的举动感到不安。 宣和纸,名满天下,与金等价。制纸之时以金箔入,蒸制之时以沉香木为材,加兰麝等十余味名贵香料,再加樟脑熏蒸,纸出,乃纸面洒金,芬芳幽馥,十年不消,百年不蛀。 泠霜单手托轴,静立片刻,已闻见暗香盈袖。素手解丝绦,挂于檀架,一手托轴,缓缓下展,卷面一点一点铺陈,画中人纤纤体态,袅袅而出。 卷面画的是一位女子,藕色罗衣,湘绮裙裾,三千青丝绾作惊鹄髻,髻上三十二股金丝攒作一枝‘蝶恋花’,下垂珠滴。眉心一枚‘梅花钿’,耳著一对明月铛,低眉微顾,轻颦浅笑,粉颊生嫣。手执一柄宫制团扇,纨面透光,上绣海棠春睡。 白玉为柄银丝为架,江南织造局的一贯传统。旗下三百巧思绣娘,五色丝绣的仿真绣,栩栩如生,竟引得蝴蝶都误以为是真花,赶来一亲芳泽。 泠霜眸中泪光已敛,转而生寒,定定地望着画轴上那只欲扑向扇面的蝴蝶,心中冷笑,到底不负他绝世妙笔,连这样的巧妙都想到了。 宫中的女眷何其尊贵,自然等闲见不得外人。除了寒冬,春夏秋三季都常执纨扇在手。倒不是为了纳凉,实际上,左右自有侍扇在侧。美人执扇,一为仪态之美,二作闺房相伴,逗笑之时掩面以不露不雅之姿,三则用作情急之下障面之用。 此画画的,便是画中女子惊见外人,将要举扇遮面,却又将举未举的瞬间。细看这女子将要遮面,面容却毫无惊惧,想来,前来之人并不是外人,倒像是相熟之人,奈何男女有别,不得逾越,故而有此含羞带嗔之眉目。 夜静,寒水般薄凉 。错金博山炉,龙涎香袅袅而出,轻烟缭绕满室,萦回不肯散去。 想那年夜未央,灯红酒亦香 ,纤纤手,素白裳 ,巧添笔墨, 烛照红妆,酒酣呢哝 ,执手偎红帐。 这一宵酒醒何处?却不是杨柳岸晓风残月,而是天下易主,风云色变。家非家,国非国。 泠霜转目向落款处,看那飘逸出尘的吕氏‘一笔书’。‘醉尘客’三字,如行云流水,拔茅连茹,上下牵连,借上字之下而为下字之上,奇形离合,数意兼包。 当年,他一手妙笔丹青,名满天下。名噪京城的风流公子,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俊采星驰,青衣白马,笑指今朝,但看昔年烟雨皇都,容面花娇,风姿飒爽看轻柳别桥。 醉卧红尘,逍遥于尘世之上。醉尘客吕少卿的名字,深闺青楼,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只是自古多情空余恨,忆昔年春风十里,莲靥飞霞 ,君子驻马,相望两徘徊。青梅杏小,桃李无言,九连环从中折断,却这般心事赋予谁猜? 几番人面桃花相映,款款软烟红。一枕惆怅旧梦,敢问如花美眷,何以韶华似水来去匆匆? 人生且共从容春水凝碧,残叶拥秋,尘染纱笼 ,良辰未永,今朝柳暗花明人在江东,只道倾心自古枉成空。 俱往矣,天上人间若是有缘再见,恐怕也应是生死无话了。 悲辛无尽,却作冷眼旁观人。 泠霜慨然凝望画中女子,心中似有巨物所堵,沉重难受,却也落不下泪来。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良言早有,奈何古今多少痴情女子,皆听不进去。 暗自神伤,却不知段潇鸣何时进的来。 “这是何人?”段潇鸣从后轻轻拥住她,目光被画中女子吸引去了。一进门就见她背身而立,仰观面前的一轴画,走进一看,果然是个绝色女子。 “画中人美不美?”泠霜侧转过头,已敛去愁思,换作巧笑倩兮,秋水眸顾盼流转。 “嗯。不错。”段潇鸣点点头,淡然作答。 “只是不错?”泠霜挑眉再度笑问。 “堪当国色。”段潇鸣细细审视了一遍,作答道。 “这样的美人,给你,要不要?”泠霜轻轻倚在他怀中,嘴角噙笑,玩笑不失郑重。 “呵呵,”段潇鸣轻笑一声,俯低身子在她颊边轻啄一吻,道:“这样的女子,美则美矣,可惜,怕是无福消受,红颜祸水,女人太漂亮,不见得是好事啊!” 听他这一叹,泠霜也跟着笑起来,道:“这回你算是说中了,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也只有这倾国倾城的,才是绝世美人。” “今日你是怎么了,忽然说这些?莫不是吾妻自觉自惭形秽,要为我选美纳妾?何其幸也,得妻贤惠至此啊!”段潇鸣听完她一番论调,故作惊疑道。 泠霜笑啐一口,道:“这样的女子配了你,可是真真的不幸,明珠暗投,牛嚼牡丹!” 段潇鸣听了,倒也不生气,还舔着脸笑着,低低道:“是啊是啊,我这样的粗人,也就配的上你了!” “呸!”泠霜不禁气得好笑,他如今倒是聪明了,会拿她的话来堵她了。 “闹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她是谁呢?”段潇鸣任她一顿白眼,又回问道。 “你可听过杜菁娘这人?” “前晋瑗妃?!”段潇鸣果然吃惊不小,再看画中人,惊疑道:“她就是瑗妃?” “嗯,不错。”泠霜微微颔首道。而后,不禁揶揄,笑道:“看来,你色心果然是始于天成,算算时间,当年你不过也是五六岁的孩童,居然还能将这美人记到现在。” 段潇鸣一听,不但不否认,还顺着她的意思,大方坦然,道:“那是自然,百年难遇的美人儿,何人会舍得忘记?” 泠霜嘴角微挑,却不作声,只是伸手到他腰间软处,狠狠掐了一把,段潇鸣猝不及防,夸张地痛呼一声‘哎哟!’。 而后连声大叹,道:“啧啧啧,下手可真狠,名花倾城,我段某人怎么就没遇上那般温婉贞静的美人,却得了这样一个……”下半句还未出口,便觑向怀中人眼色,含笑噤声。 二人调笑一阵,嬉闹够了,段潇鸣随口问道:“这卷画轴你是如何得来的?” “此乃宫中旧藏,我本喜欢院体风格的画作,就留在了身边。”泠霜也不想将这段往事说与他听,随便找了个借口推搪。 段潇鸣知道她喜欢这些书画古董,这个答案倒也合情合理,何况那瑗妃活着的时候,这小妮子还没出生呢,她又怎会与前朝之事搭上干系,便也没有起疑追问,不禁长叹一声:“原来瑗妃竟是这般尤物,难怪惠帝为她失了江山。” 泠霜闻言,脸上没了戏谑神色,正色看向他道:“你也认为晋朝颠覆是因了一个女子的缘故?!” 两年朝夕相处,段潇鸣自然是清楚她的秉性了,看她连脸色都变了,不敢再逗她,正经道:“自然不是,这些庸君失了江山,那些史官老不休便把责任往女子身上推,惠帝昏庸,重文轻武,近j佞,远贤臣,如何能不亡国。” 泠霜听完,面容安泰,并不接话。 段潇鸣见她如此,顿觉自己失言。泠霜之父乃前晋太尉,总揽大权,趁势而起,逼宫篡位,实乃晋朝的‘佞臣’。一时之间讪讪不知该说什么,便瞥去再看那画,正好看见落款处的吕少卿三字,目光即可被吸引了去。 “这个吕少卿,可是与前朝的国丈,大司马吕正鸿大人有什么渊源?” 泠霜微愣,答道:“怎么,你不知道?这正是吕家大公子,长子嫡孙。” 段潇鸣笑得颇含几分讥讽:“我们这些行伍出身的,只知道带兵打仗,像他们这些门阀世家的公子,怎会与我们攀交,不怕折辱了自己的身份?更何况,我那时才多大,怎会知道这些!” 正低笑间,余光循到画卷左上角的题诗,便问:“那是什么?” “你不认得字么?”泠霜反诘。 “你都说了,牛嚼牡丹,老牛怎会认得你们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款曲?”段潇鸣如今是成精了,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她的话堵她。 “既不懂,知道是何人所作又如何?” 段潇鸣看她神色冷漠,知道她不肯告诉他了,便兀自轻轻将那几排蝇头小楷轻声念出来:“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这两年他的汉语已经精进不少,想是说得多了,也逐渐娴熟了,读下来,也不似以前那般生硬了。 曹子建的赋文,从他嘴里念出来,带了点军人独有的铿锵,倒是自由一番风骨,乍听之下,倒是甚为悦耳。 “这个吕少卿,是不是与这瑗妃有什么……”段潇鸣到底是段潇鸣,这样便能联系到一处。 泠霜毫不慌乱,静静看他,道:“吕少卿一手绝世丹青,十三岁便能模仿吴道子,顾恺之等众名家,足可乱行家之眼。此人风流成性,后来专攻仕女,精于工笔,十七岁待诏宫门,被惠帝召去为新晋封的瑗妃作画。那题字是三国魏时曹子建的《洛神赋》,一般仕女图上长以为引,有何稀奇?” 段潇鸣听她分析地头头是道,便也不加追问了。前朝的旧事,皇家深宫,即使有一两件旖旎的暗通款曲的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金窗绣户看妖娆 ‘纳克斯’节最终选定的日期是在九月初九,正是中原的重阳日。 其实,汉人还是倾向于过自己的传统节日,诸如中秋与重阳。虽说与各民族杂居已久,也过他族的节日,但是始终在心理上没有过自己的节日有归属感吧。 段潇鸣此番用心良苦地将‘纳克斯’节与重阳节在同一天过,无疑是想增进各民族之间的感情,以期北国的进一步稳定。毕竟,如果人心涣散,那,他所有的大业都无从谈起。 越是临近九月九那天,段潇鸣就越忙。几乎都不见了人影。 最近一次他陪她用膳要一直追溯到八月十五中秋节那日。也不知道他又是从哪里赶来,满身风尘仆仆,硬是把已经安寝了的她唤醒,直接拿被子裹了,抱到院中‘赏月’。泠霜真是哭笑不得,道:“你都说了,自己不是风花雪月之辈,又何苦来做这些风花雪月之事?若是陪我,那就大可不必,有这点时辰,不如多歇一会。” 当日泠霜看着他满身落拓不羁,眼中又是布满血丝,又不知道多少天没有闭眼了,如是说道。 段潇鸣也不答话,径自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仰头望着一轮明月。 泠霜想抬头,却被他这样抵着,分毫不能动,笑道:“让我来赏月,你这样让我怎么抬头?” 段潇鸣还是没有答她,久久之后,方才松开了,极轻极轻,似怅似叹地道了句:“今日是我母亲祭日。” 泠霜前一刻还是笑嗔的脸瞬间就泯了下来,她未因他松开的桎梏而抬起头,只是依旧这样低着,低着,垂着眼,定定地望着自己的手指,那处隐隐反射着月华的亮点,方才从不具名的地方落下,至今,依然带着灼热的温度,熨烫,从指尖,一路燎到心底。 可能,无论是汉人还是鄂蒙人,都不会知道今天是他母亲的祭日;可能普天之下,除了他,再不会有另一个人知道今天是他母亲的祭日。 不过,那是以前,从今天,此刻开始,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人,与他一起,记住这个日子。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今夜,月是圆的。 这一夜,段潇鸣跟她讲了许多许多他母亲的事。他五岁丧母,那个时候,段之昂还不过是一名参将,常年行军,根本照顾不到家人。上有高堂,下有稚儿,那是一名寻常女子,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丰厚的财帛,没有三媒六证,没有宾客满堂,只是那样简单,简单地从村子的这一头,嫁到那一头。 常年过度的操劳,让这样一个妇人过早地衰老了。相夫教子,被她一生饱经的沧桑所诠释地尽善尽美。可惜,她却是福薄,还没等到夫君衣锦还乡,便早早地撒手人寰。 锦绣珠翠,敕封诰命,那些,都已经是在她身后,全数当作那么多年的补偿,补偿给了一尊段某氏的牌位,宗祠还是太庙,一品夫人抑或是将来可能的皇太后,怎样的富贵,怎样的荣耀,都只是一尊牌位了…… 只是,在这个世上,哪怕仅仅只是一尊牌位,都有那么那么多人,义无反顾,舍生忘死地去夺去争去抢。 泠霜静静地听着,听他讲他如何在母亲去世后,失其所怙,被叔伯送到父亲军中,从此开始了他半生的戎马生涯。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今夜霜华满地,他却是想起了母亲,一个赋予他生命的女子,一个默默无闻,悄然而来,悄然而去的女子。 “我不知道,在父亲的心目中,母亲是什么……”这是泠霜听见的今夜的第二句话。 她一直低着头,听秋虫窃窃地私语,渺渺茫茫。 她没有答他,因为,她也不知道,在她父亲心目中,她母亲是什么…… 她找不见答案,所以,就一直没有答案。 泠霜一直等到指尖的那一点灼烫慢慢凉去,干涸,方才敢抬起头来。 此时的段潇鸣,脸上唯余平静。 她已经几日没有见过他了,依稀之间,他似又变了模样。 四目相对,两两相视。褪尽了浮华,显出原形来,原来,你我皆是如此狼狈。 “等到回去了,我陪你一起去扫一扫夫人的墓吧。”这是今晚泠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她说的时候,温婉柔顺,像极一个贤妻良母,却将那话之后的一切杀戮与血腥全部隐在了软哝细语之后。她伸出手,轻柔地覆上他的脸,轻轻地去擦那早已干涸的泪痕,一下,又一下,极致的耐心与细心,重复着擦拭的动作,似是要将那曾经污了他满脸的血痕一一拭尽。 段潇鸣定定地看着泠霜,月下的她,一身皎洁的辉泽,隐约含着轻浅的笑,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脸,温柔地摩挲。 他蓦地一把扯下她的手,劲道之大几乎扯痛了她。 “你恨我吗?”段潇鸣散乱的发随着他微微低头而垂落下来,阴影遮去了他大半张脸,只剩下那一双泛血的瞳眸,在那里焦焦灼灼。他的声音干哑低沉,透彻心扉的悲凉,就像今夜草原上被薄霜所覆的枯草,苍劲而萎顿。 “如果我说恨,你便放弃攻打凉州,便放弃挥军南下,便放弃征服天下?”泠霜在他咄咄逼人的眸光里,一点一点抬起眼睛,直直望进他眼底,一字一句,清晰低缓,却字字铿锵,足可挫骨扬灰。 段潇鸣怔怔看她,抿唇不语。 “那,又何必要问?”泠霜复又抬手,继续覆上他的脸,温柔地继续。或许,这已经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用她清白的手,尽可能地去减轻他所造的杀孽。哪怕,只是杯水车薪,她仍是孜孜不倦地去努力。 段潇鸣面部的肌肉紧绷,原本刚毅的脸部线条更显冷峻,似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他狠狠地闭上眼,不愿再去看泠霜清澈的眼眸。僵硬地一点一点抬起手,似乎,这个简单的动作在她面前都是极端吃吃力。用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手,暖暖的温度相互熨帖。 “我只希望,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恨我,可以吗?” 九九重阳,按着中原的习俗,当插戴茱萸,等高望远。可惜塞外不产茱萸,所以,自然也没有办法实现。 草原上的节庆与中原最大的不同就是开放。若是在中原,像是皇家庆典,从礼部往下,各个府衙,仪仗用具,礼官司仪,水酒果品,大宴配菜,席位安排,乐师伶人,零零总总,预备起来,简直是千道工序都不止,奏疏上了一道又一道,层层批复,想起来就头疼。 有些大宴,外臣的家眷也要参加。内外命妇朝见皇后与后妃,跪、叩、肃,口呼千岁,唱吉词,何地朝拜,何地开宴,何地休憩,何地静等,又要避讳又要避嫌,席上礼仪更是又一大套的繁文缛节,泠霜自小就极厌烦的,可惜那时就她一位皇女,所以,大小国宴家宴,她都不可缺席,于她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而草原人过节,恰恰与中原背道而驰。像这隆重的‘纳克斯’节,四面八方的牧民都是驾着自家的篷车,载着妻儿老小,自发地聚拢来,先来后到,按着次序在划定的界限外找块合适的地方,铺开羊毛毡,摆上自家的吃食,酒品,点了篝火就开始过节了。周围的人原先也都是不相熟的,来自不同的部族,来自不同的文化和血统,却像是相交已久的挚友亲朋,笑一笑,打声招呼,便可以在一起毫无顾忌地饮酒。‘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统治中原千年的鼎盛不衰的儒家经典,却在这样一方天苍地阔的地域,这样一个不期而遇的环境,这样一批从不知‘礼’为何物的民众,诠释地近乎完美。孔圣人地下有知,怕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了。 大宴三天,第一天的晚上,算是正宴,也是最为隆重的。因为自段潇鸣而下,所有段氏的股肱之臣,都会列席,以示与民同乐。 从这天一早,哑儿便为难地一直跟在泠霜身前身后,主子遣退她,她也不听。 这样的反常,自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段潇鸣早先就对外宣称,今夜将携泠霜一起参加‘纳克斯’节。所以,慕雅便派人送了一套鄂蒙女装来供泠霜出席今晚的大庆典。几乎所有内城的人都知道,汉妃平时一直身着汉装,从未改装过。 泠霜的性子,一向我行我素惯了,不爱与人相交,更不会愿意去那样喧嚣的地方。所以,嫁过来之后,她几乎从未在人前露脸过,故而,大汗与汉妃一齐亮相这个巨大的诱惑,几乎把半片北国的人民都吸引了过来。急得霍纲赶忙又从最近驻防的营区调拨人手来维持治安。 看着哑儿端着盛衣饰的托盘跟进跟出,泠霜不由怒从中来。段潇鸣居然都不跟她商量一下就径自做决定,实在可气。虽然她知道他此举亦是为了对外表示承认她正统名分的决心,但是,她可不领他这个情! “我说过了,我不会出席的,更不会穿这衣服,你难道非要我叫人把你拖下去才罢?”泠霜心绪不佳,对着哑儿恨声道。 哑儿闻言,果然不敢再跟,委屈地站在她后面看着她。 “什么事情不高兴,发这么大的火啊?”人未到,笑先闻。段潇鸣低笑着走进来,示意哑儿先退下。 泠霜冷冷白他一眼,直截了当道:“我不去!” “为何?” “不为何,不去就是不去!” “哦?莫不是怕自己丑陋,在人前出丑?还是不敢去见人?”段潇鸣挑眉勾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么拙劣的激将法也拿来用?”泠霜扬眉冷笑。 段潇鸣终于放弃了,长长叹了口气,两步上前,搂她进怀里:“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不该不事先告诉你。可是,要是我事先说了,你也一定不愿意,这不才想出这‘先斩后奏’的下策么。” 泠霜乏了,不想再理他,索性闭了眼不说话。 段潇鸣见示弱无效,博取同情这一招似乎没能打动她,嘴角笑意轻挑,俯下头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今晚大会结束后,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不会后悔,如何?” “去哪?”这招果真管用,当即挑起了佳人兴趣。 “去一个只有我们俩的地方……”沉沉的声音,温柔的魅惑,他圈住她的纤腰,将她的整个身子紧紧抱在两臂之间,两人肌肤相贴,容不下一丝空隙。 他炽热的唇落到了她的唇上,带着属于他的气息、他的体温,包围了她的所有感官。蜻蜓点水般的浅尝辄止,如情人间最亲密的低语呢喃。 他霸道却不失温柔的吻是最有效的催化剂,这醉人的缱绻柔情将她彻底迷醉了。泠霜闭了眼,细细感受他的狂野、他的深情、他掩藏在冷峻外表下的千情万爱。身子一软,倒靠在温暖的臂弯,他的臂弯,无论何时,都是她的依靠,让她感觉到无言的安全。 慢慢地,柔情万千的吻化成了激狂如焰的缠绵,热烈燃烧的情火,烧得彼此意识朦胧。起初预想的‘辄止’到此刻似乎并不生效了。他紧紧拥住她,几乎要将她深深嵌入骨血之中,他的唇舌不肯妥协地吞噬了她的呼吸,她的颤抖,直至她的灵魂,诱惑着她与他更深更深交缠。 月以悄悄上了柳梢。浅淡的光晕,柔柔地披在纠缠不休的二人身上,两个冥灭的影子交叠缠绕在一处,难舍难分。微凉的风,灼烫的呼吸,一室的黯淡,却满室炽热的气流涌动。 段潇鸣蓦地戛然而止,迅速将泠霜拉离半臂之距,强自剧烈喘息着。 早已意乱情迷的泠霜对于这场无疾而终的‘旖旎’,显然还没有清醒,下意识地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段潇鸣苦笑道:“再不停,今晚咱们谁也去不了了……” 泠霜一听,旋即明白,满脸通红,好在有夜色掩护,看不出来。刚想啐他,没想到却被段潇鸣率先拦腰抱起,大步就要往外走。 “你做什么!”泠霜大惊道。 “咱们要迟到了……”段潇鸣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侧,酥酥痒痒,耳根子也腾地一下红遍了。 泠霜低了头,不敢去看他,低声咕哝道:“可是……衣服……” 段潇鸣顿了一顿,看向托盘里的那套衣装,咧嘴笑了,道:“你这样就挺好,不必换了。” 拟把疏狂图一醉 段潇鸣一路抱着她上马,随身数十骑亲卫紧紧相随,不离左右。不假时,耳边隐隐的细碎声就化为了喧天,人声鼎沸。 泠霜本以为他抱她下马后会放她下来自己走,没想到他却径直一路抱她进场,众目睽睽之下,到了坐席处才放了她下来。 刚开始她还挣扎着出言威胁他,可是,她发现根本就没用,到这会了,他根本就不接受任何威胁。她只觉得无颜见人,将脸越埋越深,听着两边越来越高的欢呼声,她似乎明白了他这样做的意图。 草原本就民风豪放,这般亲昵,绝不会有言官御史来搬一套天地君亲师来教化你,反而,却得来人民由衷的欣喜和拥戴。夫妻和睦,正是一切吉祥如意的基础和源头。家和万事兴! 热情奔放的草原儿女,载歌载舞,来迎接他们的王者。 泠霜隐隐听见耳边此起彼伏的声音,属于男人的热烈欢呼与属于女人的羡慕的赞叹。草原上的男人疼爱自己的妻子,从来不会遮遮掩掩,不耻于用任何的形式表达。大庭广众之下,更显珍视。 慕雅带着一干姬妾早已经先到了。见段潇鸣来,马上离席行礼,口念祝语。 段潇鸣对她点头笑着道了一声‘辛苦’,便被众将围上来灌酒。 一位看似比段潇鸣略年长一些的将领,身材魁梧,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大酒坛子,冲着段潇鸣就扯开了嗓门道:“少主,你可来迟了!老陈已经喝了三大坛了,这怎么罚,您可自个儿看着办!” “宗敬又喝多了!”段潇鸣安抚地看了泠霜一眼,转而对他笑道:“嫂夫人呢?嫂夫人怎么没来?你喝得满身酒气,小心回到家又要睡灶口去!” 话音刚落,围着的一群将领哄然大笑。 被唤作宗敬的那人对段潇鸣的揶揄丝毫不恼,却是更来了劲,将两坛子酒放到段潇鸣面前的小案几上,他确实已经喝高,放得大力,两坛子已经开封的酒被震得酒水四溅。 宗敬朗声一笑,拍了拍胸脯,道:“我们家的说了,一年里头,哪天喝酒她就哪天把我从床上踹下去,独独今天,她许我喝个痛快,想喝多少喝多少,不带管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嫂夫人何时变得如此深明大义啊?”段潇鸣说着,一群大男人又是哈哈大笑。 当时错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13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13部分阅读 哼!她说了,”陈宗敬打了个酒嗝,道:“今天,非得把你喝趴下,好报那‘一箭之仇’!她说,要是我不把你跟少夫人灌倒,今年就不让我进房门!” 说完,抄起一个酒坛子,又打了一个酒嗝。 “宗敬醉了!把他扶下去!”这时,一直静坐在旁的一位长者从侧席走来,指着几个年轻的小将道。 “我没醉!孟先生你可别管这事,我今天可得跟少主喝个痛快!好不容易连我媳妇儿都不管我了,先生你就宽限宽限嘛!”宗敬似乎很怕这位白面美髯的孟姓先生,他一出现,明显已经收敛了许多。 “先生!”段潇鸣见他过来,立刻从座次上起来,对他轻轻一揖。 泠霜见他如此郑重,也忙站起来。 “这是我的授业恩师,良胤先生。”段潇鸣侧首为泠霜引见。 原来他就是当年段之昂帐下,有在世孔明之称的孟良胤!泠霜也曾听过他的大名,寒士出身,十三岁中解元,进士出身。当年江南科考舞弊案,他带头联名十三省举子上疏晋惠帝,可惜为权贵所排挤,在会试落榜。惠帝昏庸,朝纲崩坏,一气之下,屡试不第,对朝廷心灰意冷的孟良胤便投身到了勇抗外寇的段之昂帐下。 后来段氏退居北国,孟良胤这个名字也渐渐不被人提起,没想到竟是在此时此地,见到了当年叱咤一时的人物。 “久仰先生大名,果真百闻不如一见!”泠霜裣衽一礼,盈盈浅笑道。 “少夫人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孟良胤闪身一避,辞不受礼。 “先生不必如此,这一礼乃是受之无愧!”段潇鸣轻轻颔首,微笑道。 二人正说着,那宗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不悦道:“先生平时就老管着我们,今日还不肯放任一日,且待我们今日喝痛快了,明日再领受先生教诲就是了!”言毕,转向段潇鸣与袁泠霜道:“少主子与夫人,这两坛子酒是老陈回敬的,不喝,老陈可不罢休的!” 泠霜听了半天,听明白了个大概。想是当年因为什么事情,段潇鸣曾经让这陈宗敬出过丑,所以人家今日巴巴地报仇来了。 段潇鸣倒也爽快,朗声一笑,对着陈宗敬道:“好好好,你要罚我,任多少都算,可是她就不必了,要灌她,就把你家夫人请出来,女人对着女人喝,那我就不插手,如何?” “哼!少主知道我媳妇儿坐月子不能喝酒才有恃无恐说这话!”宗敬哼了一个鼻音,表示不服。 一边孟良胤轻斥一声:“宗敬!不可对夫人无礼!” 宗敬只得悻悻地,对着段潇鸣道:“那,夫人的份,少主也得代喝!” “好!依你便是。” 言毕,段潇鸣一点不含糊,抡起酒坛子,仰天狂饮,须臾,便喝完了。 段潇鸣亮了亮空酒坛,率性一抹嘴角残酒,对陈宗敬道:“该你了!” 陈宗敬看着他面不改色,一咬牙,也是咕咕猛灌,最后喝得让人搀了下去。 敬酒的人退了一拨,泠霜觑了个空低声问他:“你到底怎么得罪了这位陈将军,要他奉了妻命来灌你?” 段潇鸣喝了好几坛子酒,却是神色如常,一点醉意也没有。听了泠霜问话,慵慵懒懒地靠到她身上,低笑道:“前年他娶妻,酒宴上扬言要与我斗酒,我自然不可不奉陪,谁知这老陈平时看着五大三粗的,却不能喝,最后被我灌得大醉三天,撒酒疯,出了洋相,害得他半年后才入了洞房,所以啊,为着这事记恨我呢……” 泠霜听他说完缘由,乐得呵呵直笑,道:“看来,这一坛子酒果真是轻了!” 段潇鸣满身酒气,气息炙热,吐纳之间,悉数喷在她脸上,熏得娇容酡红,让他看得心驰神荡。 “你真美……”段潇鸣带着浓浓酒气的灼烫,在她耳边轻哝一声,还未待泠霜反应过来,便整个人往后倒去,一下子就瘫作一堆烂泥一般。 这时,恰好又是一拨人上来敬酒,一见这情形,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大汗醉了!” 因着这一喊,泠霜才回过神来,刚想倾上前去扶,不料慕雅等人已经抢先一步,纷纷围拢了过来,把泠霜隔绝在外。 一时间又是叫拿醒酒茶的,又是叫拧冷帕子的,围坐的一干仆婢忙得人仰马翻。 霍纲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刚刚一直都不见人影,此时倒是利落地出来主持大局,指派了两名段潇鸣的亲随,一左一右架起他,搀了出去,随后走到泠霜身边,行了一礼,低声道:“大汗醉了,还请汉妃回去照料。” 泠霜这才明白过来刚刚段潇鸣临‘醉’时那个诡异的笑容。忍住了笑,点点头随他引路出去。走过孟良胤身边,泠霜微微驻步。 也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对不起这位老先生。当年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孟良胤之所以大遭排挤,其中也不乏身为太尉的父亲出力良多。据说,孟良胤当年还曾在酒肆大醉一场后,作赋讥讽过她父亲。这一段陈年旧事,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而对自己有所嫌隙。今日初见,他也是一直面容紧绷,不苟言笑。看来心存芥蒂匪浅。 正兀自想着,下意识地抬头,未料孟良胤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一触,泠霜忽觉失礼,难堪极了。倒是孟良胤居然微微颔首,慈眉善目地对她微笑。 泠霜猛地一怔,以为自己看错了。居然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霍纲见她不走了,以为出了何事,回过身来看她。 泠霜顿觉困窘,不知该怎么办。 “少主天性洒脱,许多时候总是没有节制,以后,还望夫人从旁多多以良言相劝。”孟良胤轻浅而笑,出言为她解围。 “先生教诲,泠霜记下了。”泠霜深深一低头,便随霍纲而去。心中对孟良胤甚为感激。想来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孟良胤这般人物,该是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想必也不会因为前尘往事为难她。 想到这里,心下已然安定不少。 嘴角轻勾浅笑,下面,且看看那‘醉倒’之人,出何招数。 霍纲领着泠霜出来,直接上了一辆马车。 行了许久,却不是回内城的路。泠霜心中疑惑,却也不问。因为她知道对于霍纲这样的人,即使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一路行至郊外,马车忽然停下来了。 车门开启,一挑帘子,一只手已经侯在那里。抬头看手的主人,果然是刚刚大醉不省人事的段潇鸣。 泠霜挑眉一笑,扶了他的手跳下马车,侧首问道:“这算什么意思?” 段潇鸣神秘一笑,道:“想玩就别问。” 而后,回头对霍纲略略交代几句,便抱了她上马,扬鞭而去。 片刻之后,霍纲一扬手,周围草丛里十名死士瞬间出现,伏地待命。 “好好保护大汗,万事小心!” “是!”十名死士齐声应道,翻身上马而去。 会向瑶台月下逢 似乎他们将要去的地方是段潇鸣常去的。泠霜看他单手控缰,一手紧紧搂在她腰间,定住她的身子,□的雪影也似乎十分松快,轻车熟路。 雪影是千里良驹,夜行八百不在话下。 月已西斜,不久天就要大亮了。一片漆黑,四周茫茫皆不见。耳边只剩下风的声音,再无其他。 “累不累?闭眼休息一会吧。”段潇鸣看着怀中人不安分地时而一动,两个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悠,生怕他会拐了她似的。 “我们就这样出来,城里怎么办?”泠霜直到此刻都觉得昏昏沉沉似在梦中,半点没有真实感。他们就这样公然逃离了?!他是一国领袖,怎么可以这样离开?群龙无首,城里找不见他,不要乱做一团了? “别担心,什么事也没有。霍纲和孟先生他们会处理好一切的。”段潇鸣声音依旧慵懒,可能是方才喝的酒后劲上来了,总觉得他隐隐透着疲惫感。 泠霜听见他提到孟良胤,旋即想起她走过时,他对她说的那番话。原来,是已有所指的!直到这刻她才深深体会到孟良胤那句要她劝导段潇鸣‘节制’的意思,想来,今天这场闹剧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居然这样处事儿戏,也确实不像话。 “难怪孟先生要不高兴,你怎能这样胡闹?!”泠霜仰起头,语气颇为懊恼。自己居然跟着他一起起哄,说起来是真的很不该。 “你只身出来,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要我被千刀万剐也不足消了他们的气!” “呵呵……”段潇鸣低沉醇厚的笑声带着酒气喷洒在她脸上,揶揄道:“早知道,就该早一点为你引见孟先生,才这会功夫,就学会了他管人的调调。” “呸!我与你说认真的呢。”泠霜啐道。 “放心……我想一个人,他们还不依呢!霍纲办事的性子,怕是咱们后边不知道跟了多少贴身呢。”段潇鸣说完,一夹马腹,雪影得了指令,撒开四蹄,跑得更快了。 泠霜刚想探出头往后看,就被段潇鸣制住,哭笑不得道:“坐好!小心摔下去。要是连你都能看见了他们,那他们也就不用在我身边呆了。” “为什么?”泠霜好奇道。 “为什么?”段潇鸣挑眉看她,揽在腰上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攀高了不少,一边还在引开泠霜的注意力,沉着嗓子道:“主子带着夫人出游,他们还不得躲到视线范围以为以避嫌?若是连这点眼色也没有,那,还混个什么?”言毕,一只禄山爪已经攀到了‘目的地’。泠霜这才觉察道,反射性地甩开覆在胸前的那只‘恶爪’,一阵纠缠,两个人都伏到了马鞍上。 段潇鸣好不容易调整了坐姿,再不敢妄动了,只能长长地大叹一口气,感叹时运不济,命运多舛,佳人不解风情。 泠霜羞愤,恨得想整治他却又不得章法,便咬牙道:“原以为你师承孟先生,多少也是个磊落人,却不知竟……竟……” 后面的字,未言已经羞红了脸,在那里‘竟’了半天也没下文。 “竟怎么样?”段潇鸣可不似她脸皮薄,自顾自还腆着脸问。 “无耻!”泠霜大声斥骂,似是连雪影都有所察觉,微微乱了马蹄。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你也不是今日才知道啊……”段潇鸣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同意,又道:“我拜先生为师是在成年以后了,要知道我自小长在军中,行冠礼前,都是跟着一班军士厮混,你也是知道的,这些人,常年在外,五大三粗的,领了薪饷,不是外出狎妓,就是喝酒赌博,你说我能学到什么好的?” 段潇鸣一副无所谓的赖皮相,倒是真让泠霜束手无策了。连骂也不知该骂什么了。 段潇鸣却是更嚣张了,索性低了头,伸舌在她颈侧细细地舔起来,一副‘我本非君子,就是小人行径,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泠霜气得无法,怒吼一声:“段潇鸣!” “哎……我在这……”本是恨极的一声,却遭他这么软软绵绵地回应,听起来酥麻入骨,更显暧昧了。 “你!”泠霜羞恼极了,这个男人太可恶,居然一寸一寸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全部舔个遍还不罢休,如今正用下巴一点一点蹭她的肩膀,试图将肩膀蹭出来。 泠霜这才领悟到什么叫做‘泼皮无赖’。奈何如今他为刀俎她为鱼肉,不任他所为也不行了。想到此处,却是恨意难消,张口就想找个地方下口咬。 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仪态德操,只要能让他停下来,什么办法都不妨一试。 正忙着寻找‘切入点’的泠霜,冷不防听见段潇鸣戏谑的声音想起:“你可想清楚了,我常年要练兵打仗,在军中,光膀子是常有的事,到时候,要是我满身的牙印,别人会做何感想?我是没什么,但只怕你这闺房凶悍的名声,可就要传的人尽皆知了?今天老陈他们你也见了,我们这些匹夫,可没你那么多顾忌,该说的不该说的,可都得说,到时人家要是问我这牙印哪里来的,你说我该怎么回答人家好?” 说完,竟还无辜地朝她眨眨眼。 泠霜亟欲昏厥过去。 段潇鸣对于这样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可是决不打算放过,要知道,错过了,可是对不起天地君亲师啊!于是还不忘火上浇油,请咬白玉耳垂加了一句:“我自然是欢迎你‘大下檀口’的,美人恩怎好拒之门外?只不过,你可找些隐蔽点的地方下口,比如说,只有你一人看得到的,外人都看不到的……这样,也好便于珍藏起来,留待日后你独自细细品味观赏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索性将玲珑一点耳垂含进嘴里。说话之间,半含半吐,徐徐啮啃,轻轻点咬,似乎是铁了心要将一身欲火燃到她身上去。 泠霜极力自持,段潇鸣今夜借着酒意,格外放浪形骸,再加上深夜出城,忽然少了束缚,就更加张狂,都不似平时的他了。 他带着浓浓酒香的气息一波一波地袭来,灼烫的唇更是如一个炽烈的火源,所到之处,一寸一寸将她的理智消磨殆尽!那样猛烈的温度,几乎要灼痛她的肌肤。 泠霜已无话反驳,现在,无论她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更何况,她也不敢出声,怕一出口,不是有力的驳斥,而是娇喘软啼,那,岂不是助长了他的气焰? 此时的泠霜,紧紧地抿着唇,齿关轻叩,几乎要咬出血丝来。她不敢再发一言,怕一张口,出来的就是呻吟细喃。 段潇鸣得意地低笑,他知道怀中小人儿终于觉悟了,知道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虽然觉悟得稍晚了些,不过,也不至于影响情趣。 放了心,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索性将控缰的那只手,松开两股,一边轻带缰绳,一边收拢一点,撑着她的身子,继而腾出的那只手,狂浪地解了胸前一颗蝴蝶扣,沿着空隙探了进去。 他的手常年温厚,今夜更因着体内酒精的作用,体温骤升,从刚刚贴在腰际,热度就徐徐透过层层衣料传来,如今,没了阻隔,更是炙热非常,熨烫了她的肌肤。 泠霜无力地闭了眼,感官在刹那敏锐起来。她完全忽视不了那一处热源,温柔地抚过锁骨,常年握剑行军的手,层层叠叠的厚茧,粗糙极了,触在江南女儿水做的肌肤上,异常剧烈的反差,让泠霜阵阵战栗。 他沾满沧桑的指,历经了风刀霜剑的磨蚀,一寸一寸婆娑过吹弹可破的粉肌玉肤,小心翼翼,如呵至宝,怕惊了她,怕伤了她,异常耐心地一点一点辗转往下,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路攻城略地,拓展属于他的版图。终于,只手得了天下! “不要……会掉下去……”他五指覆上那一处酥香丰腴的刹那,泠霜闷哼一声,情急地抓住他的手。 “放心,雪影与我几乎一体,它会‘体谅’的。知道分寸的。”体谅二字,在他喉间滚动,极轻极缓,道尽了此刻万千柔情。 “你……不要太过分……”泠霜暗自咬牙,气自己此刻坐以待毙地沦陷。 “这样已经过分了?那,我该让你见见什么叫真正的过分……”段潇鸣尾音还来不及在夜风里消散,潜伏在衣底的手便是一收一拢,力道拿捏地恰到好处,不轻亦不重。 “厄……”泠霜不禁喟叹出声,头不自觉地往后仰,整个人都靠到了他身上。 “呵呵,这样过不过分?”段潇鸣低沉魅惑的肆笑声响起在耳畔,湿滑的舌尖沿着耳廓一圈,细细密密地舔去,同时,那只带着惊人高温的手,沿着那一方丘壑,从底部开始,四指的指腹同时作用,一圈一圈地绕着,慢慢地攀升,直攀到那珠圆玉润地一点粉色,赋闲已久的大拇指,携着食指与中指,轻拢慢捻抹复挑,兜兜转转,时而群蝶戏蕊,时而折溪问柳,用指缝轻轻夹了,滑过去,时而又峰回路转,豁然开朗,却是瑶台月下逢,又将整个手掌都裹覆上去。 泠霜已经被他逗得娇喘连连,嘤嘤隐泣。看那若水明眸因为□的沁染而变得迷迷蒙蒙,隐隐约约,似见遥远的天边,那道地平线上,似有一抹鱼肚白泛起。绛红的樱张着凌乱地喘气,微微闭合,引得段潇鸣欲望更深。因着这骑马的姿势,一前一后,虽然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怎么也吻不到。 瀚海黄沙万丈平 段潇鸣原本就热烫的身体变得更烫了。这□来得又猛又烈,是泠霜与他做了二载夫妻所从未经历过,虽然已为人凄,可是,对于段潇鸣这样一个风月老手的挑拨,泠霜并不知该如何应付,体内陌生的汹涌情潮惊涛骇浪半袭来,一波连这一波,一浪高过一浪,让她无处可逃。她只觉自己宛如一捧春雪,他这样激狂的□作弄的手,便似一粒火种,紧紧地贴在雪上,熨帖着她,灼烧着她,阳春白雪,如何经得起这样的热度,这样的狂狷,终是一点一点,融化了,融成了水,化作了汽,渗进春泥里,散进雾霭里…… 不过,她一直不曾惧怕。她知道段潇鸣不会伤害她。而且,体内的□已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挑起,她知道自己想要,可是她无法去顺应这本能,她无法忘记,他们此刻是在户外,是在马背上,她受不了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尽管,这样的方式带给她身心无以言喻的刺激,可是,她不行,她不能!这是她的底线。 段潇鸣一向为自己的自制力而骄傲,但是此刻,他却不得不重新衡量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凌乱的呼吸。 从他的手覆上她滑如凝脂的胸前的那刻起,他原本只是想逗逗她的想法正在不知不觉中,在他也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沿着某个不可预知的轨迹偏离。 这一次,他终于无法再‘收发自如’了。 段潇鸣微微喘息着,向来冷静自持的眸子亮得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知道泠霜的难处,他自然没有必须恪守的君子节操,可是她有,她自幼的教养与戒条,无一不是在束缚她,她有她的坚持,这份坚持,是他不得不正视与尊重的,这是他爱她的方式。 “不要……停下来……” 他专注地看着已经意乱情迷的泠霜依旧一声声喊着让他停,他知道他不得不到此为止了。如若此时他不撤手,那,他就不敢保证能让她全身而退了。 他的欲望,抵着她,霸道地不容忽视。泠霜全身瘫软,无力地闭上眼,已经绝望了。 终于,段潇鸣一咬牙,蓦地抽出了手,烫热的掌心握住她圆润的肩头,他的身躯与双手都炙热如熔铁,带着□。她体内有着□的火仍在焚烧,而体外有他炙热的体温一寸一寸地熨烫着,两重折磨,让她只能紧紧依附于他,头整个埋在他胸前,不知所措地轻轻蹭着他的胸膛,为还未平息的欲望,寻找一点出路。 “怕有一日,我终究要被你折磨死……”他的气息轻吐,惹得泠霜战栗不已,无助地喘息着。 段潇鸣也是气喘吁吁,伸出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得更近,一手胡乱地为她拉拢凌乱的衣衫。 似是未得纾解的欲望化为满腔怨气,发狠地用力一夹马腹,雪影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朝着冉冉升起的火红朝阳,奔驰而去。 策马狂奔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日暮时分,方才到达了目的地。 两人一骑,立在沙漠里,夕阳正待西下,将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这是哪里?”泠霜回首望他。 “当今山。” 段潇鸣翻身下马,又抱了她下来。 风,猎猎嘶吼。携着细小的沙尘,一阵一阵地扬起,拍打在脸上,有轻微的痛楚。他们此刻站在沙山的顶部,举目四望,一片浩瀚荒凉。除了满眼苍黄的沙土和一座座底部被磨蚀的石丘,再无其他。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泠霜散在额前耳后的发,尽数被风拂乱,以绝对张狂的姿态,在空中抛出优美的弧线。她的眼中,隐隐含泪,干涩的风,刷过眼睫,细小的尘埃,微微刺激着眸。 “还你的承诺!”段潇鸣伸手,拔了束发的簪子,满头乌发瞬间狷狂地翻飞在脑后。“那日拉沃城外看日落,我便暗下决心,要带你来这里了。” 段潇鸣执起她的手,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笑着牵着她一步一步在沙丘顶上走。泠霜回望身后,一串清晰的脚印,不一会就被风沙抹地模糊了。 沙漠里,越高的地方,沙粒越细,沙山的底下都是大块的被长年的风沙打磨侵蚀地浑圆的砾石,一层一层,越往上,砾石越少,越小,到高处,都是软软绵绵的细沙。段潇鸣脱下了靴子,赤足踩在沙山上,回身朝泠霜狂傲一笑,张开手臂,仰天长啸着,向下狂奔而去。 这一片沙海,渺无人烟,寸草不生,头顶的天是混沌的苍紫色的,然后是青灰,再是浅蓝,越往天边色彩越暖,越明朗。这就像是一轴写意泼墨画,懒惰的画师,颜料都没有调开,就这样率性地抹上去。 这一片人迹罕至的土地,就像是书中所说的太古之地,天与地的尽头,被天神诅咒过的地方,没有人会喜欢,荒凉地让人悲悯。 风,似乎特别眷恋这方土地,永远地不知疲倦。她身上的锦绣布帛,轻盈柔软,在风中厮磨,纠缠出一幕极尽缠绵的景象。 泠霜哭了。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么纯粹的地方。 荒凉,纯粹的荒凉。再无其他。 她的眼泪,来不及流下来,就已干涸在风里。 她站在沙山的顶上,俯览天地浩大。她的男人,亦在她脚下。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余晖却还没有退却,映亮了西边的半面天空。 余晖镀过的暮紫云彩,广袤的天空在她身后,皆成了背景。 段潇鸣站在底下仰望她。墨色的发,赭色的裙裾,湖色的裳,水色的袖,彩衣翩翩,裙袂飞扬。腰间的环佩,撩拨到一处,轻轻地撞击,隐隐叮咚,富贵的声音,在这里,听来,永远这般脆弱。 从他十三岁起,他每年都会来这里,似是永死,又似永生。行走在沙海之间,经常,会有一种恍惚生死的错觉,就像走着走着,忽然想起,却迷惘了,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就像现实中无止境的征战与杀戮,每一次的出征,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回来。 只有到这生命最初之地,透彻地经历一次死亡,他才会觉得他还活着。 或许,对于他,生命本来就没有因果,只是习惯。从一开始就习惯了拿剑,从一开始就习惯了战争,从一开始就习惯了把定鼎天下作为目标,作为动力,所以,也就无谓生死,更从来没有想过‘牵挂’。一个王者,是不需要牵挂也不容许有牵挂的。 可是,他活了三十五年的信念,在这一刻被打碎了。 此刻,在这荒芜到悲绝的土地上,他仰头,看着天地万物皆成了背景,而她,就这在那个背景前面。 那幕广袤的背景前,有她,只有她。 他与她,从来,都没有这么纯粹过。天、地、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风沙是调色。这样地纯粹,纯粹地让人从心底最深处开始悲哀,纯粹地让人从心底最深处欣喜莫名。 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他们,这样,真好…… 所以,当他看见那个遗世独立于那巨幅背景前的小女子,仰高了头颅,学着他的样子,将脚上的鞋袜率性地抛了,提着裙角,风一般向他冲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中如温泉里小心翼翼温柔饱胀和鼓动着小泡的那莫名的感动,瞬间爆发如火山,炽热的岩浆,顷刻间融心蚀骨。 他笑了,承接她入怀的那一刻,段潇鸣的眉,眼都是温柔带笑。 “我们要去哪?”段潇鸣赤足蹬在马镫上,泠霜赤足踏在他的脚面上。 “不知道。”段潇鸣紧紧地拥着她,下巴枕在她肩上,懒懒地回答。 “不知道?”泠霜微微惊愕,问道:“若是迷路了,该当如何?” 段潇鸣闻言,忽然抬起眼眸,最后一抹天光映在他脸上,无比柔和。他抿嘴一笑,狠厉地夹了一下马腹,就在雪影受命开始狂奔的那刻,段潇鸣与泠霜四目相对,他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如同阳光的光柱一般,直接穿透到心底。 “那就永远迷下去吧……”大漠苍茫,他纵马前驰,带她远走 ,看不见前路亦望断了来路 他饱含深情地一答,倏地甩了手中缰绳,张开双臂拥她入怀。 第一次,她放下了全身桎梏,侧脸贴在你心上,再也不愿回首望身前身后。 闭上了眼,任马儿走下去…… 那时,她真的信了,信了这样走下去,就是地老,就是天荒…… 古人诚不我欺,这个世上,真的有地老天荒。 这一刻,他们真的像极了一对逃亡的恋人,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用管明日后日,单纯地相拥,单纯地相爱。没有《凤求凰》,没有‘绿绮琴’,没有雪夜相从的旖旎柔婉,却有惊天动地的壮阔豪气,亡命天涯,原是这般快意。私奔可不是他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专利! 即使,早已预知这场逃亡的戏剧性,可是,依然在心中这般渴求。 “如果,可以就这样走下去,永永远远不要回去,该有多好。” 因为他是段潇鸣,所以她才会问。 “傻桑儿,只要你喜欢,每年我们都可以回来一次。”虽然他已经能很准确地发‘霜’这个音,可是他就是不肯改过来。 也因为他是段潇鸣,所以,她早就预见到了这个答案。 最后一抹余晖消沉,天空幻化成了暗紫色。泠霜忽然觉得寒冷,她使劲地往他怀里钻,只希望,那一轮落日可以永远不要沉下去,只希望今天这短暂的美好可以持续地长久一些。 下一章大h。。。等待吧。。。。。。。。。。 陪君欢颜醉一场 沙漠里的昼夜温差特别强烈,白天,太阳焦灼着沙石,闷气熏人,到了晚上,太阳一落了山,温度骤降,寒冷异常。 段潇鸣频频夹马腹,催促着□神驹提高速度,希望可以在就近处尽快找到牧民聚点,不然,泠霜肯定受不了。 拉沃城本身就建在沙漠与草原的交汇地带。当今山实际也只是在拉沃西面的沙漠的外围,并没有深入腹地,所以,到了半夜,便已经见到远远牧民的篝火了。 段潇鸣明显地松了口气。 “冷不冷?”略低了头,他体贴地轻问。 “……”泠霜模糊地咕哝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这一路上,他一直不断地反复问这句,其实也不是真问,只是怕她倦极睡去,吹了晚风着凉。所以一直帮她强打精神,不许她睡去。 “我看见火光了,前面就有人家,再忍一忍就到了。” 泠霜果然睁开了眼睛,从包着的貂裘里探出头来,眼睛眨了眨,清醒了不少。 段潇鸣说得不错,果然不消片刻,一个牧民聚落点就出现在眼前。方才老远就看到的火光原来是一大堆篝火,约莫二十多个男女老少正围着篝火饮酒歌唱,似乎是在过‘纳克斯’节。 看着段潇鸣在跟前驻马,原本坐着的男人们全体站了起来,一副戒备模样。 “远道而来的朋友,你从哪里来?”一位领袖样子的长者走过来,用鄂蒙语问道。 “从来处来。”段潇鸣利落地将泠霜抱下马,拍了拍雪影,让它自己去觅食,转身对老者微笑地行了一个鄂蒙礼,恭敬从容答道。 老者捋了捋山羊胡子,呵呵笑了起来。 刚刚一副如临大敌的男人们见状,神色缓和了不少。 泠霜静静地倚在他怀里,听着他与老者的对话,虽然听不懂,但是看他们神情愉悦,频频朗笑,想来,她们今晚休息的地方是有着落了。 因为段潇鸣和泠霜忽然闯入的‘纳克斯’节又开始热热闹闹地继续。马头琴悠扬的旋律再度响起,刚刚戛然而止的歌舞又重新恢复。 这些牧民大多都淳朴善良,没一会便与段潇鸣热络起来,大家聚拢来,海阔天高地谈着什么,爆出一阵又一阵的大笑。 由于草原上汉人与各族杂居,所以,年轻一代的牧人大多数多多少少都会讲点汉语。泠霜就这么歪在他怀里,从他们交谈中偶尔跳出的几个汉语发音揣测他们的谈话内容。 草原上的男人似乎特别地热衷于斗酒和角力。酒过三巡,段潇鸣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几个年轻人都笑着闹着出来拉他,那边一个光了膀子的大汗也笑着频频呼喝。泠霜这下看懂了,他们是在邀他去与那人比试摔跤。 草原上的习俗,拒绝主人的热情是极为不礼貌的,何况,段潇鸣两眼放光,似乎也很感兴趣。 “我去去就来,等我给你赢个彩头回来!”段潇鸣显然已经被煽动了,在泠霜耳边轻念一声,便起身脱了外袍和上衣,朝场中走了过去。 围着篝火坐着的男女老幼全开始呼喊,想是在为谁加油。 两个人各朝对方鞠了个躬,角力开始。 场中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泠霜冷眼看去,那些围观的人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脸上洋溢着激动。表现地最明显的应该要数那些少女了,泠霜看见方才围着篝火跳舞的几个妙龄少女,此时正簇拥着一个红舞裙,满身银铃为饰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满脸兴奋。 泠霜远远看着那女孩望段潇鸣的眼神,热烈奔放,果然不负草原女儿。旋即淡淡一笑,也跟着众人望向他。其实,段潇鸣长相还是十分俊朗的,就是长年行军,晒得黑了些,不然,倒也是个翩翩风度的倜傥君子。 英俊伟岸,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是这草原上女儿家的梦中情人,就好像江南的深闺梦里,个个都憧憬嫁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二十功名居庙堂,儒雅柔情,金龟婿。 地域不同,民风不同,但是那份心如鹿撞的怦然,却是无论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想到此处,不由得又望向那些女孩子。谁知,那红衣女孩也正望着她,被发现偷窥,不由地眼神尴尬起来。泠霜朝她遥遥一笑,心下了然。 摔跤虽然是角力,却不是单纯地比力气,也是讲技巧的。对于泠霜来讲,输赢没有任何意义,只要他高兴就好。 所以,当段潇鸣拿着一把精致的小佩刀到她面前炫耀式地晃晃,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夸奖时,换来的只是泠霜的冷眼。 “怎么了?”段潇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把衣服穿上。”泠霜看也不看他,淡淡道。 “我不冷。”段潇鸣心中一暖,为这句小小的关怀。 “谁怕你冷!冻死了我也不管。”泠霜侧首睨他,脸上微微噙着笑,声音说不出得怪异,道:“我是不要你被人看!” 闻言,段潇鸣楞了一下,抬头,看见那边女孩子果然都热辣辣地盯着他看,这才明白她的话,低低地闷笑,满是得意。 段潇鸣赢的那个人,据说是他们最彪悍的勇士,于是,一帮男人越发不依不饶,连碗也不拿,一人抱一个酒坛子,围上来要轮番敬酒。 段潇鸣笑得好无力,他再能喝也经不起这么个灌法呀!到时真的两腿一伸倒下了,那可怎么办。 “草原上有没有女人为男人挡酒的习俗?”泠霜看着盛情难却的场面,知道推是推不掉的,所以,拉了拉段潇鸣的衣袖,问道。 “你……?”段潇鸣意外地看着她。 看着段潇鸣这个表情,泠霜就知道肯定有了。于是,也不管他,站起身来,抄起了身前的陶碗,抡起酒坛子就倒酒,倒完拿起来,与围着的大汉们手里的酒坛子一一碰过,仰头便是一饮而尽,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好不英姿飒爽! 泠霜略数了数酒坛子的数量,她以碗代坛,有多少坛子就喝多少碗,等到她全数喝完,朝那群比自己高一个多头的男人们亮一亮空碗,率性地一抛,人就软在段潇鸣怀里了。 事实上,袁泠霜真的不会喝酒。 方才一个个木头一样杵着的男人到此时才明白了她的意图,旋即一声声赞叹激赏瞬间爆发,男人们大叫着为她喝彩,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汉家女子,竟也有这样的胆魄!这些草原汉子们无不对她肃然起敬,各个抄起了坛子,猛灌一通,而后全部散去,没人再敬段潇鸣酒了。 “不能喝还逞能。”早已醒过神来的段潇鸣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拥着她坐下来。 “我醉总比你醉好,我可不想伺候一个醉鬼!”这样烈的酒,酒性猛,后劲大,像泠霜这样量浅的,一喝就上脸。所以,才短短一会功夫,已经是双颊酡红。 段潇鸣疼惜地抚抚她的脸,正要说什么,一个忽然冒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尊敬的客人,我可以请你跳舞吗?”脆生生的嗓音,宛转悦耳,夹着马头琴的旋律,还有小银铃似有若无的叮当。闭着眼,已经知道是谁了。 泠霜睁开眼,仰视这个满身怒红,灿烂地就像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一样青春亮丽,会说流利汉语的女孩。其实,看年纪,她应该比自己小不了几岁。 “拒绝主人的邀请,会不会很失礼?”泠霜看向段潇鸣,故作沉思地眨了眨眼睛。 段潇鸣很郑重地点着头,可是那笑容却是狡猾地像狐狸。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知道这一项古老的草原风俗围着篝火,邀请跳舞即表示求爱。 “如果他们觉得我们很失礼,会不会就这样把我们扔出去?”泠霜再度很严肃地问。 “可能会吧。”段潇鸣思忖着回答。 “这样啊……”泠霜沉吟一会,看 当时错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14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14部分阅读 了看那个眸子灿若星辰的姑娘,又看了看段潇鸣,笑了:“但是,我还是不想答应,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哈哈……”段潇鸣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爽朗的笑声引得所有人都往这边看。 最后,那个姑娘悻悻地走了,临走还用鄂蒙语说了句话。 泠霜问段潇鸣是什么意思,可是他却死活不肯告诉她。气得她只想掐他。暗自发誓,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鄂蒙语,为着这个她已经遭了多少罪了! 她染了酒晕的面容浮现从未有过的娇红,映着火红的篝火,星眼迷蒙,香腮微鼓,煞是可爱。 段潇鸣心中一软,俯下头去,在樱唇旁浅点一吻,呢喃道:“我一直想为你做一件事。” “什么?”泠霜觉得头愈见昏沉,还没有领悟过来他的话,已经被他抱起,到了场中。 他抱着她,随着男男女女围着篝火跳舞的节奏,不停地抱着她又跳又转。 泠霜被他转得头晕,正要喊他停下来,却听见马头琴变了调子,一声低沉醇厚的嗓音拉开帷幕。 “辽阔的草原上有座毡房,毡房里有一位美丽的姑娘。人们都叫她努力格日玛,她的眼睛就象弯弯的月亮。”这声音恍如魔倻,点点滴滴,沁人心脾。 “哎~~努力格日玛~~~”忽而音调一窜,如鹤啸九天,引吭高歌:“我想把你带回家当我的新娘!” “辽阔的草原上有座毡房,毡房里有一位美丽的姑娘,人们都叫她努力格日玛,她的眼睛,就象弯弯的月亮。哎~~努力格日玛~~~我想把你带回家当我的新娘。” “努力格日玛走过了我的身旁,她的身上散发着迷人的芬香,姑娘的身影好象天上的彩虹 跨过草原落在我的心上……”山重水复,折曲萦回,高调瞬间转低,如冈峦体式,低醇得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哎~~努力格日玛,我想把你带回家当我的新娘。” “哎~~努力格日玛,我想把你带回家当我的新娘。” 马头琴的尾音还在风里徘徊,全场爆发出响彻云霄的一声狂烈喝彩,在那听不懂的语言中,她清楚地捕捉到了‘阿耶满’这个清晰的发音。 曾经,容颜憔悴的小惠无心地说过一句:“大汗曾经,是这草原上家喻户晓的阿耶满(意为最会唱歌的小伙子)。” “可是,老将军去世以后,大汗,就再也没有唱过了……”小惠眼里难掩落寞,喃喃地说着。 是什么曾经令你这样悲伤?泠霜呐呐地伸出手,触上他的脸,这一幕飘渺虚幻地像在梦里,她几乎不敢去触,仿佛一触,他便会碎了。 年轻的女人们开始尖叫,少妇们艳羡地看着他们,忍不住回头嗔骂自己的丈夫。 心仪的男子在大庆典上,围着篝火对自己唱情歌,这是草原上的女人一生中最骄傲光辉的时刻,是一页要珍藏一辈子的美好回忆。 袁泠霜嫁给段潇鸣,几乎连婚礼都没有。没有满堂宾客,没有司仪,没有高堂,没有祝福,什么也没有。 今夜,你要将这一切,全都补偿给我吗? 从来不按着规矩办事的大漠苍狼,今日,也要循着规矩,安安分分地走一边繁文缛节? 那好,我们就来走一遍。 今夜,有满天星辰,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今夜,有宾客满堂,热情友好善良朴实; 今夜,有新人一对,男人和女人的纯粹。 那,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 洞房,花烛。 他看着她的眼睛,他懂的,可是,为何这般迟疑不决? “盎,我要你……”你做不下的决定,那,就让我来帮你…… “你不怕?”他又是惊喜,又是惊疑,要知道这可是在别人家,随时可能有人进来。 “你不要?”她美目微阖,面若姣辉,懒懒深呼,徐徐吐纳,气若兰芷,和着浓浓酒香,简直是诱人犯罪。 一问一答,万种柔情,千般低诉,皆在其间。 “老丈,我夫人醉了,可否借一处歇脚的地方?”段潇鸣回首,用鄂蒙语问了那长者。 老人笑着抽了口旱烟,唤了身边的妇人领他们进了一处小帐篷。 淡吟轻哝两相宜 一顶小小的帐篷,几乎只容得下两个人。地上铺着羊毛毡,一张小几,一盏羊油灯,弱弱的昏黄的光。 “你不后悔?”段潇鸣脱了自己的厚重结识犴皮外氅,平铺在地上,抱着她坐下来。 “悔便悔了,不过是求仁得仁。”再说,再悔,又能悔到哪里去?!酒意微醺,她的眼眸愈发明亮。就以你待我之心,便是此生无悔! 泠霜睁开双眼,灼灼看他,搂在他颈子后面的手一使力,迫他俯得更低,仰头便吻了上去。 “我喝了酒,怕会伤你……”隐隐含糊的话从唇齿之间艰难地溢出。 “我不怕……”单为你前夜肯为我忍下,我,便不怕。 这三字仿佛是定心丸,又似催|情药,谁的清苦,谁的媚毒? 段潇鸣闷哼一声,似笑非笑,再没有顾虑,伸手将她的貂裘扯下,铺在身下,把她整个身子都往地上平铺的衣堆里压。 她的唇就被他覆上,炽热的气息席卷。滚烫的唇一旦碰上,他所有强撑的理智便全然崩溃,急切地近乎疯狂地吻她,薄唇如一团汹涌炽烈的火,燃烧着她,吞噬着她,淹没着她。惩罚般地夺去她的气息,将她胸腔里的空气全都吸尽。 凌乱之中,泠霜抓住他强扯襟扣的手,这男人总是这般没有耐心,此地可不比城中,她可只有这一套衣服,若是扯烂了,叫她如何见人? 温柔地抚上他的手,牵引着他,诱导着他,放缓了动作,一颗一颗,细细地解。 段潇鸣似乎中了她施下的咒,唇上的掠夺随着指上的动作,一齐放缓,盘扣一颗颗解开,折枝牡丹的香色长襦被男人大手一挥,掷向角落。 他霸住她的呼吸,身躯紧紧贴住她,火热的舌尖长驱直人地索求她的每一分柔软,摩挲那缎一般滑嫩诱人的唇,细细品尝着,放肆地邀约她的舌与他一起缱绻缠绵,可又不让她满足,狡猾的灵舌诱惑地舔卷着她的舌,当她要回报他,他又灵巧地后撤,如此一路追逐相嬉,等到她的舌被他的齿关轻轻扣住,泠霜才意识到自己‘中计’! 好一招且战且退,诱敌深入!泠霜不满地闷哼一声,似在控诉,想要撤回却已被他牢牢扣住,断了退路。不由恼恨地抡拳在他胸口捶了一记。 她分明听见他闷哼,却不是吃痛,而是在笑,得意地笑! 段潇鸣已经成功将第二层的夹衣解开,只剩下一件素绉缎的肚兜。丝衣柔柔地从肩头滑下,露出肩头和光裸的背曝在空气里,泠霜不禁一颤。 感受到她的寒冷,段潇鸣手肘一弯将衣服抛了,便伸手覆上她的背,给她温暖。 “冷不冷?”他微微喘息着低语,向来冷静自持的眸子亮得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专注地看着意乱情迷的她,看那若水明眸因为初染□而变得迷迷蒙蒙,绛红的唇经过热情的洗礼也变得鲜艳异常,细致的小脸上漾满了激|情红晕,两人都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泠霜半眯着眼,亲自动手将他半褪的衣衫几乎蛮横地撤了下来,露出肌理分明的上半身,在一豆昏黄的光晕下,显出健康的麦色来。无赖地挺身蹭上他,以戏谑的音调低声道:“这样,就不冷了……”慵懒地透着娇媚的嗓音,煽点着□之火。 段潇鸣的呼吸也越发炽热,低头就着那白玉玲珑的耳垂便是一咬:“你真是个妖精。”每个字都饱含着□的低哑,似喟似叹。而后,情不自禁伸出手,那温热的指腹,伴随着他炙热的视线,缓缓蜿蜒,滑过她嫣红如醉的粉颊,滑过她微阖的双眼,抚过了她纤细的颈,抚过圆润的肩。他俯下头,细细轻啄,珍宠一般。 吻得那么动情,那么亲密。直到脂玉肌肤上泛起了无数粉色的印记,不够; 轻吻成了轻舔,粉色成了绯色,还不够; 轻舔转为轻轻啮啃,齿关轻叩,一颗颗,嗜血嚼骨的齿,却是情到浓时想咬,却下不了口。徒劳地用齿龈轻轻地搔刮,唇、舌、齿,吻、啃、啮,烫的,凉的,濡湿的。直到那些斑斑驳驳的吻痕吮痕从绯色到了血色,血色到了青紫,还是要不够,不够! “盎……”她本能地叫出来,控诉他这样甜蜜地折磨她。她闭着眼,什么也看不到,感觉神经也因此而变得尤为敏锐。酒劲发作,她已经全身瘫软,半点力气也无,她只能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完完全全随着他的唇舌缓慢地游弋。 她感觉他温柔地解下她束发的缨络簪子,金银玉珥,玳瑁珠贝,映着点点光晕,五彩宝器被齐齐落在羊毛毡上,这些价值不菲的钗环撞击在一处,或沉或脆的音节,仿佛是伴奏。 三千青丝瞬间扑散开来,如天女散花,缤纷缭乱。 她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手指已经绕到她的颈后,轻轻解开了系兜的带子,胸前突然一阵凉,令她不由瑟缩了一下,久违的羞涩不知从何处而来,汹涌地袭上心头,将原本借着酒气壮起的胆顷刻间逐散。她几乎是本能地用手遮掩住前胸。 “现在才想起害羞,不会晚了点吗?”他喉间发出低沉的笑声,醇厚的嗓音更低、更沉,如能醉人,震撼着她的身子,捕捉到她急促的喘息,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的唇与双手都炙热如熔铁,沿着她的肌肤一寸寸肆虐,每一次停驻都激起她敏感的轻颤。她隐隐地察觉到他的唇舌,着火般饥渴灼热的唇带着碎吻持续往下滑落,覆在她滑如凝脂的胸前,细细地吮吻。方方寸寸,不依不饶。她想退却,他却不允许她退却。 香纂袅。 罗帷锦帐风光好。 风光好。金钗斜倚,凤颠鸾倒。 最关情处,娥眉淡扫。 颠鸾倒凤,鸾等了千年,终于等到了凤,却是凤栖梧,孤高自焚。 要知道火的温度,那就只有一种方法,便是进到那火里去。浴火焚身,又遇涅槃!是谁的重生,是谁的永堕?! 却要再经多少世才能遇见?这一道轮回有你没有她,那一道轮回有她没有你。总是无数次擦肩而过,多少轮回劫数 。千重万重,已经是几度人间? 他的眼,更加深邃。他的手,顺着娇柔的曲线向下游移,那层层的茧摩挲着她的肌肤,用最温柔的劲道轻轻呵护一朵娇蕊。完美无暇的身体被貂裘衬得更加白皙如玉,冰肌玉肤娇嫩得如新剥的荔枝,晶莹剔透。 他全身坚实的肌肉因为渴望而绷紧,欲望排山倒海而来。掌带着粗糙却刺激的感觉探过平滑的肌肤,灼热的掌心慢慢滑入腿间,久久徘徊之后,终是以长指缓缓的探入,那一处幽密灼热,轻轻触及的芳泽。 “嗯……”细碎的呻吟,是谁颤抖地弓起了腰,如玉纤纤的十根指头,掐紧他的背。 芙蓉帐暖,鸳鸯共枕,艳溢香融,玉箸燎沉香。 玉箸,轻轻地探进香灰里,面上的温热,却不知底下的熨帖与焦灼,便一定要进去了,才能探得那苦,那甜,那媚,那真…… 那指,粗糙异常。 不是握笔的温润,就像那书中的翩翩郎君,就像国子监里的学生,名门出身的公子,面若冠玉,目如朗星,百家姓,千字文,咿呀学语之初的《三字经》到经世治国的政要典籍,十载寒窗,金榜题名,跨马游街,袍笏加身。那一双手,也只有握笔之处,那一点薄茧。紫管狼毫,蓝皮纸张,再磨,又能磨出多少茧子来? 不是执笛的纤洁,就像那画上的芝兰玉树,就像她的兄长们,天潢贵胄的皇子,儒雅风度,器宇轩昂,呼风唤雨,男子的一双手,也可以保持地与女子一般纤纤洁莹。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她至今依然记得大哥在西子湖畔,苏堤之上,玉笛横握,美人在怀的景象,那一双书尽风花雪月的手,婆娑过她的脸庞,如丝缎一般柔泽,哪里会是这般沧桑枯老。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那个时候,连她都忘记了,她还有个嫂嫂,或者说是很多的嫂嫂,或娴静温柔,或知书达礼,却没有一个及得上眼前婉转承欢的花魁,临安城里的第一名妓。连她都忘了的,还能指望她阅尽临安春色的哥哥记得吗?他怕是永远也记不起来,东宫里,还有一个太子妃在等他吧。 月半凋零,倒映在那湖边,点亮湖面的一圈圈浅浅涟漪。 泠霜睁开眼,段潇鸣的脸,这样近,在她面前,残灯的光,映着他的影子,倒映在她眼里。 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看见段潇鸣的情景,就像出列的孤雁,游弋在白云间,就像野蛮的土匪,将她抢回去。 多少离恨昨夜梦回中,她的少女梦,做完了,没有翩翩白马,文武全才的郎君; 画梁呢哝双燕惊残梦,她的良人,等到了,什么也没有,又像是什么都有。是残缺?是圆满? 月斜江上,棹动晨钟,前梦迷离,渐远波声,荡去了的,是西湖寒碧清浅。 “啊……”十指掐得越发紧,在他的皮肉里陷得越发深。 他的指,在那里,不依不饶,越抽越急,越探越猛。他的唇舌,折磨着她,越吻越深,越啃越狠。 “不要……不要……”不要再这样折磨……他的手指缓缓地轻揉慢捻时,惹得她几乎想张口嘶声恳求。□让她颤抖,她的身体随著他的手指恣意翻腾著,热切地回应他所有的碰触。这样的折磨在她血液里汹涌著,激烈地流窜,成为一种可怕的浪潮,席卷了她的理智。对于他的渴望,变成一种疼痛,她几乎无法忍耐。 “不要什么……?”她无力抗拒,颤抖地感觉到他拨开那已然濡湿之处,那根指,掌握了她所有的思想,逐渐加快加重,快感接连袭来,撞击在柔嫩之间,让她频频发出娇呼,强烈的欢愉从他的指尖流入她的体内,不断累积着,像是在等待着某一刻爆发。指尖在她体内窜动的速度与力道,随着她身躯传递的紧绷情绪加快加大,在所有的理智、思绪远离她的那一刻,她不自觉的想夹紧双腿,却是无能为力,只得弓起身,全身绷紧得像弦丝,只感受到他的手指在她身体里的律动。 宫商角徵羽,不是音律的音律,不会抚琴的指,用他的方式,叫她癫狂,叫她求他。 “我要……”谁的低泣。 “你要什么?”谁的隐忍。 “要你……”谁的唯一。 “要我什么?”谁的催逼。 “要你在这里……”谁的永恒。 就算是□蚀骨的折磨,他也要等她说出来。 终于忍无可忍,她张嘴要咬他,仰起头,朱唇启,杏眼眯,渴求地寻找,下意识地含住他的下颌,青青的髭须渣子,扎得她微疼。 他蓦地抽出了指,无言的空虚在瞬间席卷。 张口,便是一咬,皓齿浅浅地嵌在冒满胡渣的皮肉里,软糯红唇情不自禁地贴了上去。浅浅的一弯月牙印。 这一咬,几乎引来身上男人的低吼。发狠地拥紧她,似要将她嵌进骨血。 男人与女人的身躯,竟可以这样贴合在一起,严丝合缝,恍如一体。 就像是此刻的草原上,那苍黄了的草,遒劲在北风中,这一滴新荔凝露,覆了上去,瞬间凝成了薄霜,就这样,密密实实地贴合在了草上,浑然天成。 就像,夏夜的荷花池,田田的叶,水面清圆,薄薄的雾气,凭空凝出一地露来,承在上方的这一叶绿衣上,晚风拂来,一一风荷举,柔软的茎脉一软,那一滴露,便落了下去,落到了下方初绽的娇艳上,从最妖冶明媚的一瓣花瓣的顶端,触到了,想要轻柔,却轻柔不得,想要缓慢,却亦身不由己,便一路破荆斩棘,直直闯到了最嫩最娇的蕊心。 “厄……!” 女人的呻吟,男人的低吼,同时出口。 脖间细密的汗珠,终究凝成了一颗硕大,缓缓滑到胸前,不破不滞,与他的汗,融为一体。 百炼钢化绕指柔 “慢一点,慢一点……”那欢愉太过强烈,甚至到了接近疼痛的地步。受不住他的疯狂的节奏,泠霜嘤嘤而泣。 段潇鸣心疼地轻吻她,从锁骨往下。 披散的青丝稀稀落落覆在白玉肌肤上,阻碍了他的进犯。却是爱极,不忍心拂去,张口便含了一缕青丝,啃啮起来。 泠霜羞得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夫妻二载,他的放浪形骸不是没见识过,但是,何曾如此过? 激狂的□,像是燎原的野火,从他们相融的那一点烧起。她没有办法说话,只能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脑子里已经不能思考,只能无助地紧贴着他,感觉到他在她身上所制造的一切惊涛骇浪,无言地恳求他的给予。 这种从未经历过的刺激,让她像是跌进烈火中,又像是沉进冰水里,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抗拒那种感觉,却被他这邪恶的举止摆布得频频颤抖。紧闭上双眼,轻柔的娇吟流泻,像是被包围在他的火焰里,只能任由他的炽烈的情火将理智焚烧殆尽。接近疯狂的欢愉,让她根本无法再思考。随着他的唇舌,□的波涛不断地袭击着她,将她不断被推向一处又一处灿烂的高峰。 泠霜红唇半开,几乎要在他甜蜜的折磨下出声求饶了,放弃她不自量力勾起的这一场挑战,她想求,但是不知该怎么求,她想投降,却又倔强地不想在他面前丢盔弃甲。 那激越的快感让她越发迷乱,不仅无法反抗,甚至在他的摆布下,她无意识地抬起柔若无骨的纤腰,去迎合他,任他用最灼热,最直接,最露骨的方式,在她身体里烙下属于他的印子。 他的背上已经被尖细的指甲掐出鲜明的十个指印,此刻,她觉得这样的方法根本不能帮助她纾解这最甜蜜最隐秘的折磨。她任性地用头用脸在他身上乱蹭乱撞,双手无意识地在他身上摸索,想要摸索到什么可以帮到她的东西。 被她这无心之举刺激地濒临崩溃的男人忍不住发狠地一顶,娇呼声中,泠霜一把扯住了他披散的发。 虽然被她这么大力地扯痛了头皮,但他却没有去拂开,也没心思去拂开。 怕压着她久了,压坏了她,段潇鸣伸手抱起她,一阵天旋地转,二人便已坐起,这个姿势,方便他吻到她。 她的两腿,无助地缠在他腰上,攀紧他,绕紧他,怕他用力,却又想要他用力,怕他再深,却又期盼他再深,重重矛盾,她几乎已经不知道她要什么,不要什么,嘤嘤切切,只觉得离那瑰丽的终点只有一步之遥,却就是怎么也到不了。 她的手,攥紧了他的发,像是攥着一份证明,一份保障,纤纤玉指,一匝一匝地绕,将他的发绕满了指间,还不肯放,不愿放。 情到浓时,方正好。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原以为是戏里的唱词,书上的胡言乱语,原是真的,他这一生,竟也有幸遇得上这样一个女子,可以去爱她,怜惜她,保护她,他段潇鸣冷情冷血了半世,竟也有一天,有一刻,想着,就这样,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原也有那么个人,可以将那凉了的,破败了的心,充实地满满的。 只要她在,就好。 这本不是句戏言,而今,却更为真切。 他总以为,天下在他心中最重,无可比拟,却竟也有这样一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人,满载一人,去他的狗屁天下! 温柔乡,英雄冢。却不知,埋在里面,亦是甘之如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古人诚不我欺! 百炼钢,绕指柔,千般风骨,万种柔情,只在那绕指柔的三千烦恼丝上。 当那节奏变得疯狂,他摄住她最深那处地方,揪住最渴切的欲望,疯狂而猛烈地侵蚀,那几近野蛮的强势力量狂猛地袭击过来,陌生的快感如此迅猛而强烈地击溃她,让她彻底体验灵魂失控的感觉。 “盎……”她叫出声来,也不管外间的陌生人听不听得到,她只知道她要叫出来,叫他听见,叫他知道,不然,她会死,会疯。 战栗中,他那么激越地催逼着她与他一起投身炽烈的火海,在情焰中燃烧。鸾终于同凤一齐纵身火海。 这一次的涅槃,是重生?还是永堕? “给我生个孩子吧……”激|情初退,他忘情地吻着她,发丝到脸庞,眼、耳、口、鼻,极尽温柔细致。 孩子,这是他们之间的禁忌话题。 这个愿望,他几乎已在心底念了千千万万遍,可是,他不敢说,怕伤她的心。 她小产后亏损过度,一年来他几乎是战战兢兢,无一日不是如履薄冰。就连□几时合宜,怎样才能不伤着她,他都一一详细问过了内医。 她几乎半年的下红不止,在他心里留下了永恒的阴影,即使过了那半年,他都小心翼翼,完全不敢放纵。 今夜,趁着酒性,他第一次解开了束缚,他要她,想她,想得都快疯了。 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原是这般美好的念想。以前想要个孩子,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继承人,日后打下的基业,传给子孙。 如今想要一个孩子,却是因为他所爱的那个她,想要她的命脉与他的命脉合到一处,留下个见证,见证他曾经这样深深地爱过一个人,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这是一次对爱情完美的诠释,是的,是爱情。 他的双手,抚上她的脸,轻轻地捧在掌心,深深地看着她。 “我只要你生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们的骨肉连到一处,血流到一处,我要将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他,他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他有父母完完全全的爱……孩子,生个孩子,为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因为他看不到她眼里的回应,她沉默,没有回答,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他知道他曾经伤她有多深,他至今依旧做着那个梦,雪夜,昏黄的灯映透窗户,她撕心裂肺的喊叫,下身潺潺地流着血,全部都是血,全是,地上的雪全部成了暗黑的红色,结痂一般,恐怖地揪心,饶是见惯了白骨乱蓬蒿的他,依旧觉得触目惊心,不忍去看,不敢去看。 此时,他亦不奢望她能就此轻答他一声‘好’,他现在,只要她好好的,其他的,都是后话。 “生个儿子还是女儿好呢?生女儿,你会不会不喜欢呢?女儿不能像儿子那样……”她的表情,严正而肃穆,异常地认真,剩下的絮絮叨叨,皆被他以吻封缄。 “如果生了儿子,我不许你派他去打仗!”虽然已经被吻得晕头转向,可是她还是不忘开出条件。 “还有,我们只生一个儿子,免得将来为了权利手足相残。” “还有,生了女儿你不可以把她像我一样送去和亲,要给她挑一个世上最好的男人做丈夫……” “我爱你……” “还有……”嗯?不对,他说什么? “……” 相对,忘言。 这个男人,在流泪。 那晶莹的一颗,在她眼前,从他的眼眶里,缓缓溢出,沿着刚毅冷峻的脸,蜿蜒而下。在将要坠落的那一刻,泠霜伸手承接,泪,化开在她掌心,灼痛了她的心。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她亦然。 仍旧保持着那激|情时的姿势,谁也没有动过,所以,他们仍旧是一体的。 你怎可为我流泪?! 袁泠霜,何德何能?! 你是这天下的霸者,眼中,怎能有泪?! 为何要流泪,我在这里,永远都在,永远都不离开你。 你说过的,永远不弃我而去,那,我便也不会弃你而去。 他的指,轻抚上她的唇,已然红肿,尤堪怜。 泠霜动情地将他的指含进嘴里,轻柔地□。她知道,男人喜欢这样。拜她大哥耳濡目染所赐,她其实可谓是‘见多识广’。 段潇鸣被她这突然‘来袭’惊得一震。他青涩的小妻子曾经因为他抱她进浴桶欢爱而整整发过半年的脾气,如今这是?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你我皆是满身苦,又何必苦苦相逼?既然走到了一处,就不要再互相为难了,亦不要再自苦了。 泠霜虽然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得都要烧起来了,可是依然鼓起勇气捧起他的大手,樱唇不甚熟练的□起口中的指头,炽热的小舌难为情地蠕动,她羞窘之极,可是依然坚持看着他。 他的这双手,不会写诗作赋,不会抚琴弄箫,不会画娥眉,不会点绛唇,所有风雅,他几乎全都不会,可是,他这双手却是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他不是君子端方,温良如玉,不读乐章集,不识章台柳,不知道青鸟殷勤为谁,不懂得陌上柳色新又是为谁。 可是他说他爱她。 他们不是江湖俪影,青山踏遍,不负风流。 可他却带她去看那截波百回,绝域万里,萧条无尽。 是他带她并立云山,长风满袖; 是他带她倚笑乘风,看人间如梦; 还是他带她生死荣辱,同进同退! 是他是他还是他,原来只有他,生到今日,活到今日,原来,只有一个他,只是为了一个他! 解愁肠,度思量,南国春秋,记逢前缘,今已忘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原来,只是这样,她,竟到了今天才看清。 “啊……”,是谁的惊骇,弓背轻颤不止,为着那深埋在体内的巨大复苏,霸道地深处兜转。 “嗯……”又是谁复又将那不小心滑出的指,暧昧地探回唇里,浪荡地轻蹭。 是谁的意识又堕入一片模糊,被直直卷进另一场暴风雨。 又是谁的下巴被强硬地抬起,被吸入那深邃的双眼里不能自拔。 没有花前,却在月下,月老与红娘,谁在见证? 金玉良缘?不是他们。 郎才女貌?不是他们。 子孙满堂,会不会是他们? 梦里的三生石,是谁刻下不灭的爱恨纠缠。 千年前,为一个守候,甘愿溶入烈火中伴她重生。 千年后,纵然忘却前尘往事,仍为她孤独守望。 这么紧紧相拥,气息交融,天地间再也没有别的人事物值得他回眸了。 天长地久,时光千年,我只有你…… 是谁等谁,等了一千年,等来了什么? 是谁凝望了谁,仅仅一秒钟,留下了什么? 谁的羽化,谁的绝尘,谁的超度,谁的封存,是谁点亮那盏长明灯,望一眼来时路,轻道一声:“当时明月在……” 他们便似天地初开时,那一块碎了的玉璧,不周山孕出的天地之灵,却是因着贪嗔痴恨,碎了,坠落到了人间。 浑浑噩噩历经了多少载沧海桑田,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纷纷合合,到了如今,却是又一次的破镜重圆。那两半碎了的玉璧,终于又合到了一处,花好,月圆,可是圆满了? 是你亲手破了我薄而脆的壳,没了壳的蜗牛,只剩这副软体,骨肉娉婷,浓纤合度,□横陈在你面前,无处可躲,亦无需躲,亦不想躲。 良人,不是一定要芝兰玉树,临风而立,轻摇纸扇。 那个知你懂你爱你惜你的人,才是真正的良人。 叔父,霜儿到今天,才真正明白了你当初的话,到现在才懂得了,为何当年,我与顾皓熵被人称作‘一对璧人’之时,只有你愁眉深锁,叹一句‘此非良人’。 今日,我亦明白了夫妻。 生同衾,死同|岤。天上地下,我都在你身旁。 原来,真的有蒲草如丝,万年磐石。 自在飞花轻似梦,宝帘空挂小银钩。 秋花落,晨意暖,莫负好韶光。 原来,生命中还有可以纯粹的东西,还有从灵魂深处这么渴望一样东西,一样他视若珍宝,恍如在漆黑的世界里等待唯一的东西她的爱。希望她的依靠和呼唤只有他,而他会好好的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从来,连他都没想过自己会为爱痴狂至此。 腰腹一紧,又是发狂地一顶。 泠霜忍不住在他的肩头轻咬了一口,可是,他的肌肉绷得那样紧,竟咬不下去!不禁闷哼一声。 眼前这个男人才是最终的归宿,天地间,除了他,再也没有人可以像他这般轻易拨动她深藏的情弦。 她几乎要被他的热情和高超的技巧逼疯!他将袁泠霜最后的一层青涩与坚持生生地从她的身体里剥离。 既如此,那,便让你瞧瞧,藏得最深的那个女子,是何等的风姿。 是你揭去我最后的清苦,放出了这只为你而绽的媚毒,便是这毒让你终身难拔,亦是你活该! 泠霜抛却了所有矜持,掀起最妖娆冶艳的回应。 庭中奇树斯独立 “桑儿……”他的手扣住她的腰,粗喘着低声唤她,将头埋在她馨香的颈间,软软的发梢扫在皮肤上,微微的痒意。 摆动强健的腰,让欲望更彻底地贯穿那湿润的柔软,一下一下,节奏极为缓慢,伸手为她拨开缭乱的发,轻呢道:“我有没有伤到你?” 泠霜醉意尤胜的眼眸,原本挑得极细的眼角,眯起来,更显魅惑,酒不醉人人自醉,面色绯红,星眸迷离,只这一眼,便看得段潇鸣如痴如醉。 美人,真的能倾国倾城。 泠霜却不答他。松下勾缠在腰上的双腿,着了地,以此为支点,用力向前一倾,段潇鸣毫无防备,一个兜转,便已被压在了下面。 颠鸾,倒凤。 这一个颠倒的牵动,带及最深处的那一点,两人不禁同时闷哼了一声。 段潇鸣片刻的微愣,旋即明白了她的意图,胸臆间满是期待,仰望着媚眼如丝的宝贝,这一次出行,收获了太多太多的意外,他真是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早些带她来。不过,如今,也不算太晚。 泠霜的面色越发娇红,欺霜赛雪的肤上全是深浅不一的吻痕,看了被压得甘之如饴的男人一眼,滟唇一勾,好不妖娆。 她的‘经验’,全部来自于偷偷跟大哥出宫所见。要知道,她那最惯消受美人恩的大哥,能去哪些地方?除了闻名遐迩的青楼楚馆,各家名妓的画舫,还能有什么别的? 她一个青涩的小丫头,就这么扮了个小厮样子,也不过偷跟了一会,可就‘大开了眼界’!都是陈年旧事,几乎都要忘却了,没想到当日的脸红心跳,不小心学到的,今天居然要派上用场,泠霜不禁沉思,该从哪里作为‘切入点’好。 她看着身下的男人眸色越来越深,呼吸越来越沉,喉间的那一处,滚动地越发剧烈,瞬间眼前一亮,一点一点地俯下身去,对着喉间激烈来回滚动的那一点,顽皮地伸出小舌,不轻不重地一舔。 身下的男人一个激灵,霎时浑身紧绷,就连那最深处的那一点,亦是一颤。 泠霜未料到这样就能有这么大的效果,似被鼓舞了,学着他的舔吻,边舔边用齿关轻咬,她居然听见了段潇鸣呻吟出声! 泠霜的兴致完全被挑起了,放弃了脖子,沿着锁骨辗转而下,沿途一路细吻。他最敏感的地方还在她里面,他所有的反应自然一丝一毫也逃不过她。 行军打仗的人,与朝廷里脑满肠肥的士绅真的是天渊之别,看他这一身硬得连一丝柔软度也没有的肌肉,从胸肌到小腹,线条分明啊,估计是极符合草原人的审美观,难怪方才的少女们看得那么火辣辣的。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泛酸,就仿佛是心爱之物遭人偷窥一般,恨恨地将轻吻转为轻啮。闭着眼睛,也不知吻到了哪里,忽然就含住了一处突起,泠霜知道自己含到了什么,心中偷笑,发泄似的一咬,耳边传来了男人低低的咆哮。 泠霜故作不知,依然继续,轻扣齿关,咬住那一点轻嚼了起来。 原本他只是在里面温柔摩挲轻蹭,却不防被她这一激,激得蛮横粗野地强悍一顶,两人俱是低吼一声。 泠霜抬眼想控诉他的‘违规’,可是,当她见到身下男人双眼发红,闪烁着野兽一般危险的光泽,几乎要喷出火来,便被吓住了。 段潇鸣双手驻在她腰上,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身子扳转过来,扑进了貂裘里。 墨发如瀑,三千青丝散泄在光裸的玉背上。 丝绢底,莹白剔透,无一丝瑕疵,是绣梆。 缕缕青丝覆其上,是绣线。 深闺聊赖,一架绣架便是一生的伴侣。 黑色的丝光线,映着羊油灯的浅浅光,美得惊心动魄。 绣面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英雄剑,美人泪,谁的嘶吼,谁的浅颦,谁眉心的那一点朱砂,成就血染江山的画? 这一副绣作,今夜,谁来完成? 貂裘细软的绒毛搔在胸前,他退出之后的排山倒海的空虚,欲望,积累地濒临崩溃。 段潇鸣握住她一只脚踝,拉起,低头将那玲珑小趾一一吻过,深深浅浅的吻,沿着小腿往上,到了膝窝处,发狠地一啃,激得泠霜低泣出声。 他恶意地专挑软处,以唇舌的膜拜,一寸相思一寸灰。 泠霜无助地将脸埋在貂裘上厮磨,这甜蜜的酷刑,到几时方休? 他的唇舌,终于来到她腿间最羞人的那一处,舔咬点吻, 当时错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15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15部分阅读 轻或重,来回摩弄着,让她完全没有办法提防或反抗,只能无助地揪紧身下的衣袍,用力地撕扯着。 缓慢煽起欲望的火焰,使她难受地轻纽身子。濡湿的柔软间,有他无所不在的指,趁着她神色迷乱时,缓缓滑入,粗燥的薄茧再度造访那粉嫩的地方,纷乱的欢愉在那里爆发流窜。 泠霜面色潮红,几乎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难以忍耐地发出低吟。那□蚀骨的声音,浅浅磨蚀在心头,如同莲花缓缓盛放得声音,在火热的欢愉中,有一种酥酥软软的空虚在折磨着她。 “盎,求你……”欲望,征服理智。 这一声低唤,悄语娇柔,终于使这场甜蜜折磨的施予者抑制不住地疯狂,他紧闭双眼,发出低低咆哮,再也克制不住,沉腰长驱直入。 分开她颤抖的双腿,这一次,你我都无处可逃,应该说是有生以来,皆是无处可逃。 这一刻就像是梦境一样的美好,你在,我在,我们,在一起。 沧海桑田,在这一刻,终于圆满。血色流光,妖美绝伦,胸臆中满盛激越的爱,终于得到了救赎。 承欢罗裙,鸳鸯缠颈,冷月羞云。狂醉一场,天下,在这一刻迷蒙,刀戟共丝竹的喧嚣,在这一刻渺远。 空气弥漫着淡淡的香甜气息,春光尽锁,被铺零乱,女子光裸柔软的身体趴在男人身上,露出一片香肌雪背,青丝寸寸,娇喘微微。男子也裸着身子轻搂着怀中人,低喘方歇,结实修长的男性躯体散发蜜色的光泽,富有弹性而充满爆发力。 泠霜紧紧附在他身上,汲取安全与温暖。 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臂弯他的体温,仿佛无形之中抛出千万丝线,排经固纬,纺梭穿行,收尾结边,密密地织合成一只巨茧。这一只巨大的茧,温暖而安宁,血雨腥风都挡在外,刀光剑影也都进不来,无上地恬静与踏实。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挥泪始干,这一只茧,希望永远也不要破,永远,永远…… 晨曦初露,天光破开一夜凝成的薄薄冷雾,将温暖与光明给予。 旭日东升,新的一天伊始。 当泠霜醒来的时候,发现段潇鸣已经不在身边了。但是他铺作被褥的外袍还在,和她的貂裘一起,紧紧地裹在她身上。 懒懒地动动筋骨,果真酸疼异常。想到此处,饶是不是初为人妇,亦不禁娇羞,红了脸。 正要穿衣起来,想着昨夜,衣服都被他随意乱抛,怕是找齐全还得要费一番功夫,微微侧首,不禁讶然,却见自己的衣物,如数‘堆’在头侧。 不说‘叠’,是因为实在是叠得太过拙劣,可是,又明显能够辨得叠过的痕迹,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何人手笔。 泠霜嘴角勾起微微一抹笑意,心底生出一缕幸福。 若说,这一刻,她心底洋溢的是幸福,那,待她着装完毕,掀开帐帘而出的那一刻的感受,便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那一缕初升的橙红色光线,匀匀地抹在他的侧脸,他的面容,从未有过的柔和与安详,看得泠霜心中一软,十里冰封,顿化一池春水。 不过须臾,他整个人都沐在了朝阳的光辉里,火红火红的,颀长的身躯,仅着了一件斜襟长袍,单薄而潇洒,临立晨风,这一刻,泠霜竟觉得眼前的男人是这般优雅,芝兰玉树一般,与以前那个野蛮地武夫形象完全重合不到一处去。 她不知道出了何事,男女老幼都围在他身边,脸上都洋溢着钦佩与微笑,仿佛是出了什么喜事。段潇鸣也是温和地笑着,怀中抱着一只小兽,细一看,才见是一匹小马。 天下人若是见了眼前此景,真不知会做何感想! 泠霜静静地站着,享受着这一刻的满足与骄傲,朝露沾衣也浑然不觉。 段潇鸣一抬眼,便见着了她。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穿过茫茫人海,五岳山川,他也依然寻得见她。无需语言,便已了然,这,便是灵犀一点通。 他微笑,向她走来。 茫茫大草原在他脚下,万丈金光衬作他的背景,蔚蓝苍穹,雄鹰展翅。 这是她的良人,顶天立地; 这是她的良人,光风霁月; 这是她的良人,雄霸天下! 他把怀中小马过到她怀里,让她抱着。 泠霜几乎是艰难地抱着,动作笨拙极了。 段潇鸣‘呵呵’轻笑着,帮她调整抱姿。 泠霜僵硬地站着,怕怀中这团软绵绵的小东西会挣扎着掉下去。 “别这么紧张,手放这里,用肘部托着这,对,就这样……”段潇鸣温柔地看着她,一一指导着,不厌其烦,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平和轻快。 “我抱不好它……”泠霜望着挣扎不休的小家伙,挫败地想放弃。 “没事……放松点就好。”段潇鸣道,转到她身后,伸过手来,连同她怀里的小东西,一同圈进怀里,手把着手,托着那个小小的身体,温热的呼吸吐在她颈侧:“昨晚我有没有伤着你?” 泠霜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娇羞地仿佛是初嫁的新妇,竟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了。 段潇鸣闷闷低笑,知道她脸皮薄,现在酒劲过了,可不能轻易招惹她,要是真惹得她生气,可就不妙了。旋即转开话题,道:“今早我听见外头喧闹,就先起来了,原来是有匹母马难产,折腾了好大功夫,才把这小东西弄出来。” “你接生的?”泠霜惊讶地抬起头来。 “嗯。”段潇鸣理所当然地点头。 泠霜这才看见他的手,还有未洗净的血迹,衣衫上也沾了些斑驳的殷红。她此时已分辨不出此刻自己的心情。 段潇鸣抬手,轻柔地抚摸着初生的小马犊,小东西居然回应起来,支起身子,用脖子在泠霜身上乱蹭。还没有开眼的小生物,凭着本能,寻求母亲的庇护与爱抚。 这一刻,泠霜忍不住落下了眼泪。这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画面,他们的孩子,绵软的温热的身体,在她怀里,轻轻蹭着她,生命之初的这一份感动与震撼,竟如此地相似! “这么喜欢?我们把它带回去可好?”段潇鸣也是颇为震动,却是为了她所流的这一行清泪,他知道,那眼泪是缘何而流。 “骨肉分离,何其忍。”泠霜轻摇头道。回头,看见一旁圈起的马圈里,那匹俯卧的母马,同样平等的伟大的母亲,眼含悲戚地望着她。 “快把它还回去吧……”泠霜侧首看着段潇鸣,语气近乎急切。 段潇鸣心疼地看着她,接过来,把小马犊送回了母亲身边。 两人相拥看着母子温馨的这一幕,段潇鸣握着她的双手,覆在她的小腹上,低语呢喃:“你会是这普天之下,最美最美的母亲……” 瀚海阑干百丈冰 次日午时,二人才回到了拉沃。为了避人耳目,霍纲老早就在城外候着,二人下马,换乘了一辆普通的马车进城。 “诸事可还妥当?”段潇鸣只是略略问了霍纲一句。 “一切安好,大汗放心。”霍纲恭然答道。 段潇鸣点点头,便亲自抱了泠霜上马车,关好了车门。 “累不累?”段潇鸣挨着她倚在软垫上,温和笑道。 “嗯……”泠霜懒懒应了一声,马车已经进城了,大街上嘈杂的声响透了进来,沸沸扬扬的,听着款款踏实。 “眯一会可以,可别真睡着了,车里透风,要着凉的,一会就到了,回房了再好好睡,嗯?” 泠霜已经朦朦胧胧进了半睡状,他的声音自远方来,虚虚实实的,飘渺地像薄纱一般,轻软,温温热热地拂在脸上,耳畔。 强打着精神,可最后还是不争气地睡着了。当她幽幽醒转过来,一望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了,房里也没有点灯,只是一个小巧的通体鎏金的银炉子煨着,里头木炭已经将灭了,淡淡的红光,微微弱弱,大概是天快亮了,所以丫头们才没有来换。 昏昏沉沉竟从昨天睡到了这会。 下意识地伸手朝身旁一探,那半边枕被皆是冰凉。段潇鸣没有睡过。 初冬的早晨,太阳总是升得老晚,反正醒了也是睡不着,索性就这样睁着眼睛等天亮。 不消时,便听见窸窣一片,门开合的声音,极轻极轻,蹑手蹑脚的,生怕吵醒了她。 这么熟悉的步子,难有第二人了。他总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走路步子极沉,二人作息时间也差了许多,他每天有忙不完的军政要务,总是要很晚很晚才能休息,那时她早已睡下了,所以总是要将她吵醒。 她倒是从未抱怨过,也不知从何时起,竟连这个小动作也改了,走得这般如履薄冰。这么久来,她也没意识到,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晚归的人,竟没有一次将她惊醒了。 床板一沉,他已和衣躺下来了。 泠霜心中一动,主动偎到他怀里。他衣上带着沉沉杳杳的夜寒,凉薄的气息刺得她一个激灵。 “醒了?”段潇鸣有丝意外。 “嗯。”泠霜呓语一般咕哝一声。 “还是床舒服……”段潇鸣轻轻推开了她,捂好她的被角,道:“我身上凉,小心冻着。” “可是出了什么事?”细细软软的声音,依旧延续着眠足后的慵懒。 “没有。”段潇鸣顿了顿,轻声道:“孟先生多念叨了几句,所以就耽搁了。” “可是为着粮草的事?”泠霜的声音依旧低缓,如初醒一般。 “我不希望你管这些事。”段潇鸣的语气微含薄怒。 “我没有要管你这些事。”泠霜依旧轻声低吟。 一阵沉默,二人皆无语。 外面的天,泛出青白的颜色来,不久之后,太阳就该升起了。 泠霜朝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却不再低声,一字一字沉钝钢锉:“我从没想插手你外面的事,只是,无论你去哪里,我总是要跟你一道去的,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短短的四个字,也没有拖着尾音,可是,却恍如绕梁魔音,萦回于耳,一遍一遍,徘徊不散。极简单的四个字,仿若一把利极的刀,一刀一刀地割在他心上。 “你这又是何苦!眼睁睁看着了,你便好过了?”段潇鸣的手紧紧地攥着被角,却抬不起手来拥着她,她总是这般倔强,倔强到他毫无反手之力,倔强地寸步不让。 “他总归是我叔父,他们,总归是我亲人……离家去国,我终究是想再看一眼的……哪怕,是最后一眼……” 她的字,咬得极轻极含糊,可是,听在他耳里却异常清晰与沉重。 “这辈子,我终究是要对不起你,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恨我……” 疲惫,身与心,皆是疲惫不堪,他太累太累了,不知道多少天没有睡觉了,他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去看,他没有勇气,实在是不忍心去看她的表情。 “不要恨我……”嘴里还吐着一个‘我’字,他已经沉沉睡去。 听到他沉稳的呼吸声,泠霜才转过身来。 天边已经隐隐泛白了,微薄的一点光亮,映在房里,却已足够看清他的脸。她就那样轻轻地从暖馨的锦被里伸出手来,柔暖的掌心覆上他的脸,轻触那一片冰凉,带着夜的沉吟,透过掌心传来。 “我永远都不会恨你……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恨不了……” 两个月以后,凛冽刺骨的北风催黄了茫茫大草原的时候,西征大军终于浩浩荡荡出发了。 这一次,是段氏三攻凉州,段潇鸣几乎是破釜沉舟,不破城,不罢休! 此番出征比照以前两次,境况完全不同。这一次,段潇鸣彻底地整饬了内部,扩充了军备,粮草,实力和人心,都是空前,所以,此次背水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胡骑剽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将凉州四周的各个高地,小城悉数攻占,凉州,已经成了一座孤城。 段潇鸣此次帅十万精锐西征,凉州是他第一个要拿下的军事重镇,是他西征的门户。 袁昊天手中的八万兵马,驻守西北已经十年有余,亦是精兵强将,势均力敌。 段潇鸣来势汹涌,连战皆捷,袁昊天用兵素来求稳,一开始只为避其锋芒,不与相争,因怕敌方故意造势要分散他的兵力,所以只是一味退守,保存兵力。 而且草原上季候已经入冬,不久便是连场大雪,他料定段潇鸣的后方补给不可能跟的上,待大雪一来,厚厚绵延几千里,后路一断,届时他只需厚积薄发,帅凉州精锐倾巢而出,便可胜得轻而易举。 袁昊天平心静气,一直就在等这场大雪。 而另一方面,段潇鸣也在等。 在夺了多个据点之后,段潇鸣倒似乎沉静下来了,在凉州城外安营扎寨,瞧着举动,竟像是要围城了。 那日,他与一干大将聚在主帐里议事,陈宗敬耐不住性子问他,怎么不趁着士气高昂攻城,倒在这关键时候闲下来了,到时候等大雪一落,怕不好收拾。 陈宗敬问出了许多人共同的疑问,大家都知道,凉州的存粮虽然不多,但是比他们行军所带的粮草自然要多一些,这样两相僵持,对他们更为不利。 段潇鸣只是但笑不语。 这一日铅云低垂,一大片一大片黑压压地压在天上,黑云压城城欲摧。 议事完毕,已届深夜。段潇鸣朝着后营区寝帐走去,一路每隔十步就是一个岗哨,火垛子燃得极亮。 主帐周围极是开阔,宿卫日夜都严密巡守,十丈之内,皆是空旷。 他老远,就望见了她。 那个时候,恰好下起雪来。今冬的第一场雪,极碎小的雪花,落地已化。夜空苍紫中透出幽蓝色来,衬得她一袭素衣,面向凉州城而立,北风催得衣袂飘飘,一个孤影,立在寝帐的阴影里,瘦削单薄,寂寥到了极处。 “下雪了……”他还未走近,她已喃喃说道。 “怎么站在这里,连皮子也不知道披一件,冻病了可怎么办?”从背后轻轻拥住她,仿佛是抱了块冰进来,一双手一点温度也没有了。 “下雪了……”泠霜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依旧遥望那百尺城头,松明火把一点一点地亮在哪里,在这阴霾的不见星光的雪夜,寥寥落落,仿佛点点冷残的星子。她知道,他也定站在那里。冰冷的一身甲胄,穿了一辈子,真正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下雪了,落在那泛着寒光的铁甲和剑身上,落地便凝成了冰霜,他也定不知道去拂,就这样站着,望着她。 远远望去的那点点橙黄的光亮,在这雪夜里也透不出一点温度来,只是隐隐约约映出那城堞的曲线。她可以想见,他的手,此时定是搭在那寒到彻骨的石砖上,指尖抠到砖缝里去,深深的,用足了劲道。 今夜,她站在这里遥望,就像两年前,第一次到凉州,出凉州,乘舆上回望的那一眼,你我,便是敌我。终究到了这一天,她站在凉州城下,与他为敌。 他不是别人,是从小最疼爱她的叔父,尽管,那份疼爱,来自于爱屋及乌,可是,她依然如此珍视他的爱。 弱冠之年便仗剑游历天下,袁家的二公子,翩翩白马过长安,名门淑媛,哪个不是想嫁进袁家,做袁二夫人? 那时候的世家子弟,哪个不是争相来拜师,要学那天下第一的剑术? 袁昊天在那时,她幼小的心灵里,是天,是神,是她与哥哥们都仰望崇敬的神! 二哥在他的门前跪了三天三夜,要跟他学剑,他只是淡淡地劝他回去。纵使父亲亲自来说情,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年幼的她自然不会明白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气得脸色发青意味着什么,她只记得暗沉的偏厅里,他们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最后父亲高声暴喝的那一声,永远地烙在了她心里:“你以为你清高了?!不要忘了,你终究也是姓袁的!一辈子,都抹不掉这个姓氏!哪怕你现在死了,你也还是袁家的子孙!” 父亲摔门而去,叔父看见缩在墙角的她,小小的身子,埋在太师椅的后面,一双小手臂紧紧地抱着圈椅的腿。他温柔地俯下身来,伸手抹了抹她的眼泪,微微笑道:“今天去给霜儿买糖葫芦吃可好?” 毕竟是小孩子心性,一听见可以出府去,又有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吃,自然下一瞬就眉开眼笑。抱着他的脖子,笑着答‘好’,一下一下往他身上蹭去,将他的衣襟都蹭皱了,他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小魔头!真拿你没办法!” 十几年,已经十几年,不过十几年,她与他之间,竟成了这样。 雪渐渐地大了起来。 “进去吧。”段潇鸣贴着她的耳,柔声劝着。 她微仰起头,最后望一眼那一片冰冷的地方,隔着十几年的烟尘,沧海桑田,在今夜相望,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她亦如是。 他是恨她的吧。是啊,怎能不恨?!如何不恨! 再是百般不愿,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终于,到了这一步。 “他会不会死?”她的声音如此喑哑,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没有答话。 “他能不能不死……”她的声音颤抖着。 “只要他愿意活着……”他回答地无比坚定。 “是啊,他怎么还会愿意活着,城在人在,城失人亡,他,怎么还有脸面活着,袁昊天,一生洁白清厚,光明磊落,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亿兆黎民,他,怎么会活着……怎么肯活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这一日,终究来了。 她轻轻挣开了段潇鸣的怀抱,一步一步地向前,直到再也不能,只得驻步。每向前一步,她就离他近一步,也离那远去了的曾经美好近一步,终究,她还是连最后一个亲近的人也失去了…… 段潇鸣站在原地,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被夜色勾勒出的单薄侧影,仰起的脸,唇角微动,用唇语念了一声,泪已经落了下来,凝满了远处火垛子的光,一点晶亮的晕黄,缓缓地,滑落。 他辨出了那两个字‘爹爹’。 势如破竹旦夕倾 那一场大雪,三日未停。积雪一直齐到膝盖。段家军已是再无退路。 凉州驻军终于开始出动,第二天深夜发动了一场突袭。段潇鸣似乎早有准备,袁氏大败而归。 又过了三天,军心渐渐开始涣散,大家都不明白段潇鸣到底想干嘛,也不去叫阵,成天就是到周围各个高地巡查,俯览凉州城。 这一日,他又是深夜才回。携了一身寒风,仆仆而入。 也未宽衣,就这样坐在旁边看她。 泠霜每日都是要等他回来以后才能安睡的,所以,虽然闭着眼躺着,却是清醒的,外面有一丝丝风吹草动,她心中都清清楚楚。可是今夜,却是出奇地安宁,安宁地,让人一直惴惴不安。 她睁开眼来瞧他,又是红着的一双眼。她总是觉得,他似乎真是钢铁造的,都不需要睡眠,一年里,睡的时间,怕是只有她的一半。如今行军在外,更是整夜整夜的通宵达旦。 她撑着坐了起来,锦被落到胸下,露出素锦的寝衣,缠缠连连,都是细密繁复的暗花织锦,一样用了白色的丝光线,暗底祥云纹,平添一份高雅富贵。发髻早已松了,一头乌发就这样垂散着,捂在颈子里,松松扣着的衣带,隐在其间,皆是睡意慵懒。 她这一个动作,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馨香暖气,迎面扑到了段潇鸣脸上,吹了一夜寒风,觉得全身都冻得麻痹了,如今这一阵暖柔,熏得几欲醉倒。 “怎么了?”泠霜一双翦翦水眸,迎了烛光的晕圈,更透了一股水漾色泽,看得段潇鸣心中一软,顿时又揪做一团。 一阵沁骨的寒意,他已经搂了她在怀,双臂箍得那样紧,那样紧,仿佛,她就要与这凉州城一同消失了一样。 “如果,我杀了他,你,会离开我吗?”他的脸埋在她颈间,贪婪地汲取暖意,这个世上,什么都是凉的了,只剩下一个她,还是暖着的。 “不会。”她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了。 “真的?”他的鼻息喷在她的锁骨上,温热湿润。 “真的。”泠霜抬起手,将他的头抱在怀里,柔柔地抚着他的脸,从额头到下颌,一点一点,抚过去。 “为什么?”他的声音低得无法再低,闷在喉咙里,口中吐出的气息,正好喷在她胸口。心,就在那个地方,一下一下,有力地跳着,那般倔强,那般决绝。 “因为,他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所以,谁要我,我就跟着谁,现在,只有你要我,只有你还要我,所以,我不会离开你的……直到,你也不要我了,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我永远也不会不要你……我不许你离开,不许你恨我……” 隐隐约约之间,外面渐次响起鼓噪声。 “少主。”是孟良胤的声音。 段潇鸣仿佛被什么触了一下,立马弹跳起来,大步往外走。孟良胤是一干谋臣之首,他亲自来,自然是非同小可。 掀帘而出的那刻,他忍不住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她身子向前倾,单手撑在被面上,衣领略开,露出里面的丝兜,一头青丝披在肩上,鬓上的几缕散垂在胸前。 “不要恨我……”他道。 “小心!”她答。 他大步流星而去。 她颓然地坐在那里,半晌,冷得顿醒过来,才缓缓躺回去,盖好了被子。 这一夜,烽火连天,杀声四起,整夜未消。 天亮以后,她才知道,昨晚上半夜,段潇鸣用巨型投石机,在凉州城外各个高地,将浸了火油的巨石,投向各个粮草储备地。凉州守军措手不及,忽见天将火石,一个个都惊呆了,连救火也忘了,许多守军都在混乱中被砸死与烧死,等到镇定下来,火势已经不可挽救,眼睁睁看着辛苦调运来的粮草被大火吞噬。 这一条计策是段潇鸣早就深思熟虑好的,起初与孟良胤商议的时候,他觉得不可行。因为从前代留下的投石机,最精良的射程也没有多远,这个关键性的技术问题不攻克,其他都是枉然! 要达到预定射程,除了要大力改良机器本身,还有就是射击点的问题,所以才有了一开始段潇鸣全力夺去凉州周围各个高地作为据点,几乎所有的人,包括袁昊天在内,都以为他这是要陷凉州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而后围城。只有孟良胤知道,他这是为了安排投石机。 这一役,凉州的三大存粮仓库皆受到火石的攻击,损坏程度不等,不过几乎已经全部都烧毁了。凉州,真的陷入了绝境。 前半夜城中粮仓失火,几乎是同时,前面段氏军队前来攻城,架了云梯,又抬了冲天木来撞门,两相夹击,城中一片混乱。 袁昊天知道粮仓损失严重,却顾不得查看,亲自坐镇城楼督战,一夜交战,终究段氏未能破城而入。 城虽未破,却也与破无异。 城中百姓知道粮仓尽毁,破城只在朝夕,段氏又派人来劝降,扬言只要开城投降,保证军民皆安,不然,城破之日,便是屠城之时! 一时间,百姓人心惶惶,街巷一片混乱,民心已散,异口同声要求开城投降。 凉州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一连三日,段潇鸣都安营扎寨,静待开城。凉州已无存粮,根本不需要他动手,只要围上两日,不攻自破。 袁昊天英雄一世,到最后竟是这样的惨败。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凭你再怎么壮心不已,终究是难敌一个‘老’字! 廉颇老矣,三遗其矢。 长江后浪推前浪,心出奇兵,这一世,竟是输给了这样一个后辈! 袁昊天站在城堞前,看着缓缓升起的朝阳,慨然长叹:将霜儿嫁给这样一个人,到底是对还是错?! 城楼之下,黑压压一片全是段军。今日,决战在即。 城中早已大乱,百姓们一片骂声,说袁军不肯开城,要连累满城父老陪葬。袁氏本是‘篡位’的佞臣,夺了前晋的江山,而今,段潇鸣打着匡复前朝的旗号,挥军西征,前朝遗老纷纷箪食壶浆,夹道欢迎。从段之昂到他,两代坚持不肯称帝,等的便是这一天,要的便是这一派纷纷响应,而今,他实力在,民心在,何愁天下不定?!何愁海内不归?! 他隐忍了这么多年,要的,不就是这万里锦绣江山?!而今,江山已尽在他眼前。 烽火孤城斜照里,万里江山皆缟素。白茫茫一片,白得这样彻底,这样决绝,或许,也仅剩下那殷红潺潺的热血,才能将这死一般的白化开用一种死亡取代另一种死亡! 段潇鸣已是几日未归,她也从来不闻不问,连寝帐都不踏出一步。直到这一天,她忽然唤哑儿开箱,取出出嫁时候穿的那套礼服,悉心妆扮起来。 施铅粉,抹胭脂,涂鹅黄,画黛眉,点口脂,画面靥,贴花钿。 一袭织锦缂丝青鸾献瑞的大红宽袖长袍,领口露出藕粉地织金缠枝莲妆花纱绣‘天禄万寿’纹方领女夹衣 ,红地牡丹纹天华锦的上襦,红地加金菱格填花锦的罗裙,第一层袖口是乘天绣深绿地串枝宝仙花纹,第二层袖口亦是乘天绣,每个袖口皆是四朵四合如意云纹,自袖口沿两肩而上,各一对龙凤呈祥团花纹样。 腰间系大带、革带、绶带,衣襟上一列排扣,皆是一溜的‘双蝶捧珠’金带扣。 平时惯散着的一头乌发绾作了朝天髻,却没有用大簪花,仅用了一枚‘鸳荷纹金栉背’与一对菊花纹水晶簪固发。金栉背上雕刻的荷梗缠枝,荷花与荷叶交相辉映,一双鸳鸯游戏其间,画面生动活泼,栩栩如生。这件饰物是泠霜十六岁及笄的时候,袁昊天送给她的表礼。 耳上一对蓝宝石金耳坠,呈水滴状,蓝宝石上有金花叶纹为蒂,花纹精细,乃是袁昊天赠她的大婚贺礼。 霍纲接到禀报,说泠霜要上前线去,侍卫们力劝不得。 霍纲即可前来,见到的便是她盛装步出了寝帐的情景。 顿时,仿佛被夺去了呼吸。这样的一个人,此时,在这烽火连天的战场,满天的雪白里,一袭火红吉服,如云蒸霞蔚,站在营帐前,直刺进人的心里头去,耀眼地竟叫人不敢直视。 “汉妃这是要做什么?”他依旧沉稳周密,永远地不动声色,谦卑地行礼,低头便见她层层叠叠的锦绣裙裾长长地曳在身后,脚上一双‘玉华飞头履’,细细密密地缀满了米珠。 “我要到前头去!”泠霜看着他,坚定无比。 “这个属下做不了主。”霍纲实话实说地答道。 “本不是要你做主的,只要你给我匹马驹就够了!”泠霜一哼,并不与他言辞纠缠。 “恕属下无礼,我不能答应您!”霍纲依旧低着头平静地说着。 泠霜没有发怒,只是静默了片刻,而后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霍纲依言,毫不畏惧地抬眼望进她眼底。 “你说过,你的命是我的,不是吗?”泠霜浅然一笑,轻轻一拂袖。熏了瑞脑的礼服,宽幅广袖轻轻地从他面前尺余处掠过,甘苦芳冽的气息扑鼻而来,直叫他整个人都沐在那似有若无的香气里。那一点淡薄的气味,就这样从鼻端缓缓渗入,源源不断,传到他心里,溶进了血液里,拔不出,驱不散,像一纸符咒,叫他永生永世也不能忘却,不可忘却! 原来,有一天,他也能离她这般近,这般近…… 是的,他的命是她的,早在她放过他妹妹的那一刻,他的命,便是她的。那一幕惊心动魄的次日,他去到她的面前,那样虔诚地跪着,道;“我霍纲这条命,从今以后就是您的!” 她斜倚在软榻之上,望着庭外春色,双颊淡淡泛着红晕,无限慵懒,悠悠然嗤笑道:“我要你这条命有何用?” 是啊,他这条命,贱如草芥,有何用?!却连近她一步也不能的,有何用?! 而今天,此刻,她却找到他,说,他的命是她的。 他的命,本就是她的,一直都是,她却是这样深的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叫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霍纲定定地跪在那里,狠狠地闭上眼睛,终于,从地上起身,朝外大喊一声:“备车!” 秋来相顾尚飘蓬 凉州城已经断粮三日,军心也早已涣散得差不多了。 段潇鸣负手而立,仰望城楼之上,袁昊天仗剑而立的身影。 十架云梯已经架好了,第一批攻城的先锋营也早已上梯了。 段潇鸣在下方观战,心中暗惊,到底是戎马一生的人,袁昊天到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沉得住气!换了别人的兵,饿个三天,怕是早就窝里哄,闹翻了天了,可是他手下的袁家军,面对满城百姓的反对浪潮,加上断粮三日,竟还能此般稳固,军纪严明如斯,可见主帅是怎样的人物! 令旗一挥,又是一排弓箭手上前,一时间箭矢如雨,云梯上的士兵纷纷中箭坠落,哀嚎连天。 段潇鸣却始终纹丝不动,战场,古来如此!袁军已是强弩之末,他今天势要破凉州而入,如今已是黄昏,天暗之后,易守难攻,战机更为不利! 第一个营几乎全军覆没,第二个冲锋营立刻紧跟而上,前赴后继,谁先上了城楼,那就是首功!加官进爵,日后就是荣华富贵,哪一个不是拼死相争?! “原以为姓袁的手下饿了三天,肯定都手脚发软了,谁想竟还这么有力气!那袁昊天的名声,倒还真不是虚的!”陈宗敬刚从前头退下来,大步来到段潇鸣身边,哇哇大叫起来。先锋营的兵一向都是他带的,本来预计一个营就能了了的,而今看来第二个营也差不多要赔进去,心里自然是疼得厉害,恨不得亲自上阵去。 “袁昊天是当世英雄,当年前朝的时候,惠帝就有意授他兵部侍郎,可惜他当时淡泊名利,固辞不受,不然,只怕晋朝的江山,还能保地长久一些。”孟良胤气定神闲地说道,一袭儒生衣袍,这百里沙场,便是他的胸中丘壑,试问段氏营中,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除了他孟良胤,还有谁能当得起?!论奇谋兵法,他神算先生,何输当年一个张子房?! “先生这话老陈就不明白了,要是他当了兵部侍郎,那袁家不更是如虎添翼?!晋朝的江山,败亡地更快才是啊!”陈宗敬在前线守了好几日,一头的乱发,身上甲胄倒还算齐整,说起话来,永远咋咋呼呼的。 “这个袁昊天跟他兄长可不是一路人啊!”孟良胤眺望城楼,那一身明光铠,被夕阳映得血红,临风而立,依稀还是当年风骨。 想当年临安城里,他与袁昊天曾有一面之缘,击筑为歌,一见如故,引以为知己。他遭到权贵排挤,特别是当时的太尉,袁昊天的长兄,一心要置他于死地,多亏了袁昊天挺身解围,送他出城,慷慨解囊,助他一家老小渡江,才苟全了性命至今。 前尘往事如烟灭,而今二十年后重聚首,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叫人如何能不感叹造化弄人?!那救命之恩,只怕,他孟良胤今生都无以为报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忠义难两全,古来如此,段之昂礼贤下士,对他有知遇之恩,段潇鸣又是一代英才,从师于他,今日,他也只能舍得当日情分,来全这一个‘忠’字了! “先生!少主叫您呢!”陈宗敬大嗓门子一扯,才把孟良胤唤回神来。 “少主,老朽失态了,您说什么?”孟良胤歉然微微一揖,侧过身来,朝着段潇鸣道。 “先生可是想起了往事了?”孟良胤曾经受过袁昊天救命之恩,这件事,段之昂几个亲近下属都是知道的,段潇鸣自然也不会没有听说,所以,他也一直心中惦念着。 “半生如梦,都是前尘往事了,老朽已经忘却了……”孟良胤怆然笑叹,举手投足,皆是优雅从容,翩翩风度。 段潇鸣微笑着略一颔首,没有接话,只是转回去望着那城上战况。那一身浴血甲胄,今日便是那整座要塞最鲜亮的一个点。 他素来敬重孟良胤这个授业恩师。十数载倾囊相授,师徒二人每每遇到重要军纪,都要秉烛达旦,曾经两攻凉州失利,二人亦是促膝长谈,将袁军的每一个布防,每一个将领,每一件兵器,每一个阵法都一一分析,说到动情处,或相争不下,或不谋而合,这份情谊,早就深得任怎样都割舍不得了。他自然不是疑心其有二心,只是,体谅他的难处。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孟良胤与袁昊天,年轻时皆是名噪天下,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少年意气,俯览九州,气吞山河,睥睨天下,这样豪气干云的两个人,在帝都临安相遇,相互皆是久仰大名,把盏畅谈,相见恨晚!他二人当年曾被誉为‘伯牙子期’之交,英雄惜英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而今,当年的狂傲皆敛去,徒剩了两鬓霜白,昔日知己,今日却是仇敌! 二十年来辨是谁,铁血江河照甲铠,英雄暮年,格外凄怆。 连孟良胤这样的人物都是如此,更何况袁泠霜这样的小女子? 段潇鸣想到那夜她寥落单薄的剪影,心中一痛。他曾派人暗 当时错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16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16部分阅读 查过她的过往,知道她最亲近的人原来不是她父母兄长,却是袁昊天这个叔父!天家轶事,宫闱之间自然少不了碎嘴的奴婢,外人皆道袁泠霜并非其父亲生,而是袁昊天与小嫂通j生下,所以,袁昊天才会对这个庶出的侄女百般疼爱。 当年曾经在潜邸服侍的老奴们都私下传言,这泠霜公主的面貌长得一点也不似其父,倒与二叔袁昊天恍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于是京中街头巷议就更是捕风捉影,绘神绘色地加油添醋。 他本也不信这些个,可是那夜他亲见她轻吐的‘爹爹’二字,却是想不信也难了! 如果袁昊天真是她的生身之父,此刻她心中该是怎样地痛?!怕是万箭穿心也难以匹敌吧?可是,她却还要这样安然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杀她父亲,杀她最亲最爱的人,或者说是看着她两个最爱的人互相残杀,他,竟是这样地残忍啊! 段潇鸣心中顿之炸开一股酸楚,双手陇在袖中,死死地握成拳,劲道之大,手背上,手腕上皆是根根青筋暴起,常年练武的人,血管都格外粗壮,条条络络,突在那里,实实地狰狞可怖! 他到底还是不了解她的。她一早就知道他西征南下的决心,她一早就知道凉州是他进关的第一战,她一早知道会有今天,可是,她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连落泪都不曾。而他却一味地逼她,逼她许诺不可以离开他,逼她许诺不可以恨他。 他向来专横跋扈惯了的,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连恨的权利也不给她,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战场上一片喊杀声,擂鼓声响彻云霄,似血残阳已落了一半,天很快就要黑下去了。 第三个冲锋阵队又上了云梯,这一次的阻力明显变小了,城上没有石块再投下,连箭矢也稀疏了,袁军的武器告罄了! 城上城下,皆在屏息而待,今日如何,便看这一刻了。 陈宗敬大骂一声,跑到战鼓旁边,在手心喷了一口唾沫,两个手掌合在一处抹了抹,一把夺过了擂鼓兵的鼓槌,卯足了劲,将一通战鼓擂得冲天响。 换作平日,众将定要嬉笑一番,可是如今身在战场,谁还有那个闲心?只恨不得速战速决,快些了结了,各个都站在段潇鸣身后,眼都不敢眨一下。 天地之间,鼓声雷动,段军士气高昂,一波一波地在云梯上往上爬,眼看就快要占上城楼了。 忽然,蹄声四起,急躁奔来。段潇鸣与众人皆侧首望去,但见四骑在前开道,皆是段潇鸣亲卫的服色,而后是霍纲亲自驾车,朝这边指挥台飞奔而来。 待看清这个阵势,众人心里都猜得了八八九九,想如今放眼军中,能让亲卫开道,霍纲驾车的,还能有第二个人吗?! 段潇鸣心中一个咯噔,疾步上前。 “霍纲,你这是……”马车还未停稳,段潇鸣脸色已然铁青,质问霍纲道。 “大汗恕罪!”霍纲不再多话,跳下了车,打开车门,便退到一旁。 “你不要怪他,是我逼他这么做的。”泠霜的声音从里传来,霍地一下掀开了帘子,拉起裙裾,就往下一跳。 烈烈北风,狂肆地将她一袭厚重的礼服硬生生扬起,扑腾地哗哗作响。 苍茫暮色四起,袁泠霜迎风而立,一抹残阳映在她身后,冷凝的一点橙光,竟被她周身火红给比了下去!黯淡地沉寂在她身后,为她匀一身萧条的暖意。 油壁车前,段潇鸣已经完全忘记了话语。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盛装的样子,高贵端丽,几乎叫人望而却步。 指挥台上列站的都是段氏的中流砥柱,平时本就甚少见到袁泠霜,而今,竟是天人之姿!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有如云端天降,就这样真真实实地到了跟前,一个个震惊地忘记了呼吸。 “你这是做什么?!简直胡闹!”段潇鸣醒过神来,气从中来,朝她吼道:“快回去!” “我不会走的。”泠霜简短地丢下这句话,已经越过他往高处走去。 段潇鸣一把曳住她的袖子,森然冷硬,有着号令天下的气势,不容反驳的霸道,铿锵有力地迸出两个字:“回去!” “我不会走的……你知道的……”泠霜眸中生霜,淡泊凝寒,直直地望向他眼底,语声轻柔,可是字字皆是有力,掷地有声。 又是这句,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之前,她也是说了这句,所以,他力排万难,带她在身边,今日,她还是这句,叫他生生地放了手,看着那锦绣华服,从指间一点一点滑过,便像是开春时候,山里的小溪,刚解冻了,冰面破开,涓涓始流,潺潺地从手上淌过,尤带了薄薄的寒意。 他知道的,她的话从来不多,却是字字都剜到他心上!她说他知道的,她知道他知道的,可是,他却总希望他不知道,他如果不知道,该有多好?! 泠霜长长的裙裾从黄土的冻土层里拖过,污了,脏了。 她一路行去,两边诸将纷纷避让,退开一条道来。终于站定在那里,可以清晰地望见城楼上,那个影子。 他老了……怎么才两年的功夫,就老成了这样?! 那道千年的关隘,斑斑驳驳的城墙,一寸寸皆是被无数鲜血染过了的,这城下的尸骸,堆起来,怕是用整座城来装,亦装不下的。 他还是站在那里,与那夜送她出关一样,几乎连位置都没有丝毫偏差。还是那样,左手搭在剑希沂址鲎懦擒Γ碜泳x肯蚯扒阕牛坪跄茄涂梢岳胨坏悖坏悖梢远嗫此谎邸?br /gt; ‘悲辛无限’,铁画银钩的四个字,在他的书房里,一方‘仙人博弈’的玉山子镇着,右下角压着一只臂搁,和田玉,触手生温。她总伸手去摸,留恋那股子柔腻感。 她总是喜欢躲在他的书房里,特别是他离开以后,外出征战。他不在了,书房就封起来,没有人打扫,也没有人来,她躲在这里,特别地安全,因为,没有人会找到她。 本来很温和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在叔父走后,总变得非常暴戾易怒,他很少到母亲房里来,可是每回来,几乎都没有好脸色。他一来,母亲便会叫||乳|娘抱她出去,抱得远远地,不让她听见他们说的话,不让她听见父亲砸东西的声音。 她还小的那几年,总是十分害怕,害怕看见父亲,害怕看见他那么凶地对母亲,她幼小的心灵总是偷偷祈祷,祈祷父亲永远也不要来。同时祈祷叔父快点回来。 父亲与母亲吵架的时候,她便跑到上房去,躲在祖母的怀里。她不知道为什么每回祖母一见到她,就止不住地老泪纵横,一声声哀恸异常,念叨着:“作孽啊!作孽!袁家这是作了什么孽……” 她听不懂祖母的话,只知道用小手去抹她脸上的泪。祖母是襄平王家的郡主,二十岁才嫁给祖父。她不是祖父的原配,而是续弦。说是襄平王想拉拢当时大权在握的祖父,才不惜委屈嫡出的郡主,嫁过来续弦的。父亲是祖父的原配夫人生的,而叔父则是祖母生的。父亲的生母是个出身很下等的人,因为祖父也是行伍出身,所以一开始娶的妻子自然不会太高贵。 这些事情,全都是她稍稍大了一点之后,听府里的老嬷嬷们说的。她们特别喜欢在冬天晌午窝在下人院里晒太阳,或者是晚上后院下了锁,偷偷躲到厨房后堂讲府里各个主子们的事。 那时候,父亲已过了不惑之年,而叔父则才刚刚而立。两个人站在一处,自然是要引无数人对比。她们总说父亲的相貌如何如何,叔父的相貌如何如何,说到这个的时候,通常都会低低地叹一句‘到底不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然后便叽叽喳喳地接起话茬,有的说‘自然是不同的,也不看看那头那个是个啥脸面身份,再看看咱们夫人是个怎样的脸面身份,精贵体面,知书达礼,端端这一两件,二公子能不是个人中龙凤?!’ 每逢说到叔父的相貌上,年轻的丫鬟们都是格外热络,见过本人的丫鬟们自然一个个矫情地在那里显摆起来,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听得祖母房里当差的一个丫头说了句‘潘安宋玉,怕也比不过二公子去!’ 她那时候不过四五岁,还只是读着千字文和三字经,自然不知道潘安宋玉是谁。她不敢问母亲和祖母,怕她们追问,毕竟,大家小姐的一言一行,都是得规规矩矩的。她自然更不敢问父亲和先生,所以,她就决定等下学之后去问大哥,可是那时候哪里还见得到大哥的影子?!回过身,正看见二哥在收拾书卷,便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可怜兮兮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欲言又止。 袁泠傲那时候十三岁了,早已经懂事。大娘去得早,大哥整日嬉皮笑脸的,二哥反倒更像兄长,老成持重。他看着她这幅样子,已经猜到什么了,便拉了她到僻静的地方,问道:“霜儿有什么事?” 终究还是抵不住好奇,小小的脑袋一侧,道:“二哥哥,什么是潘安宋玉?” 似曾相识燕归来 从那天以后,她便知道,原来潘安宋玉是两个古时候的美男子。她记得那天,她在槐花树下听完二哥的解释后,想也未想,便偏头问了句:“那他们有叔父美吗?” 她记得他只是沉默地侧低着头,看着老树上槐花偶偶落在,目光不知落在哪一点上。后来抬起眼,看她的眼神已经从方才的冰冷恢复了过来。 “我送你回去。”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残花,伸手拉她起来,不容拒绝地牵了她的手往里院走去。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父亲也很少到母亲的院子里来,听说他纳了几房新的小妾,总是住在她们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个时候心里好高兴,希望他多纳点小妾,这样,他就不会再来了。母亲也不会再哭,再伤心。 可是,嬷嬷们说,那样子是不对的,父亲多纳妾,对母亲很不利。但是,她真的不明白不利在哪里。 她渐渐大了,到祖母房里走动地越来越少。因为每回祖母看见她,就要伤心。这些年,叔父没有回来过,祖母的眼睛越来越不好,看人都模糊了。常来家里诊脉的张太医说,这是哭成这样的,说要想个办法,再这么哭下去,迟早要瞎的! 她好害怕祖母会瞎,所以她不敢到她跟前去诉苦,怕她再流泪。 又是一年烟柳满皇都。她还是那么不厌其烦地问母亲,叔父几时回来。 母亲倚在贵妃塌上,手里那柄紫竹骨的团扇搭在手里,眼睛无焦点地望着院中飘来飘去的柳絮,喃喃道:“等院子里的花全开一遍,再全谢一遍,他就回来了。” 她跪坐在紫檀团椅里,手交叠着撑在椅背上,也是望着那些缥缈的柳絮,心想,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好多回,谢了好多回了,可是,叔父怎么还不回来? 父亲发现她总是偷偷地跑去叔父的书房,大发雷霆,说,以后要是再发现,就要对她用家法。那天,连祖母都惊动了,若不是她劝着,说不定他当场就要打她一顿板子。 她只是满心的不服气,他凭什么阻止她去?!叔父在时她就天天去,也没见他怎样。 他拂袖而去,祖母把她搂在怀里,万般怜爱,温声道:“囡囡乖,以后不要再去了,不要惹你父亲不高兴,啊?” 她自然不敢拂祖母的意,也不忍心叫她伤心,也几乎不去了。只有在很伤心的时候,才会躲到那里去哭。有时候哭着哭着就累了,歪在大圈椅里睡着了,总是在将醒未醒的那一刻一下子惊得跳起来,生怕睡过了头,叫人发现。 可是,一睁开眼,竟发现已经身在自己的闺房了。难道她是做梦了?不会啊,她还记得她总是喜欢握着那一只白玉臂搁睡觉,那份触感却是做不得假的。难道是暗中有神仙相助,送了她回来? 她虽有满腹的疑问,却是一个人也不敢讲的。什么心事,也只能压在心底,就是母亲,她也不能倾吐。 后来又有一回,她真的睡过了头,醒来以后早就天黑了,整个府里已经乱作了一团,她心知不妙,吓得躲在暗格里一动也不敢动。 父亲亲自带人来搜书房,可是没有发现暗格,气冲冲去了。 她将身子蜷缩成一团,眼泪一直流,可是嘴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又过了一会,她又听见了动静,她在腹壁里头,看不见外面,只能听声音,那人的脚步声极轻极细,似乎是在找东西。 她一颗心跳到了喉咙口,生怕他找到了机关所在。 “霜儿,是二哥,我知道你在这里,快出来!” 她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打开了暗门,一下扑到他怀里。 “别哭了,现在咱们爬墙出去,然后绕到偏门去,一会父亲问起,你就说是我带你出去玩了,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就是,千万别提这里的事,明白吗?”袁泠傲拿袖子抹她的眼泪,说完就背着她去爬墙了。 她记得那天父亲发了老大的脾气,还请了藤杖,打了他十下,晚饭也不许他吃,罚他到宗祠去跪了整整一个晚上。 二哥一人扛下了所有罪责,所以父亲没有借口罚她,仅让她抄了十遍《女则》,叫母亲严加管束,说,以后她也大了,以后不必再上前头去跟哥哥们念书,单请一个塾师回来,在后头教她。 她其实根本就没专心听他讲的话,她那时候心里就一个念头要是爹爹不是爹爹,叔父是爹爹,那该有多好啊! 可是,当爹爹真的不是爹爹,叔父真的是爹爹,她却一点也不好,那些原本的不好,也变得更不好了…… 那夜,她含泪看着二哥挨完了十下杖刑,却愣是一声也没有吭。他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却还要他去跪祠堂。她终于知道那刻,父亲心里的火有多大。大哥素来散漫惯了,十八岁便早已是脂粉堆里的常客了,父亲对他早就失望透顶,一心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沉稳上进的二哥身上。他是父亲最钟爱的儿子,可是,今天为了这事,他连最钟爱的儿子都下了这么重的手,可见他心中怨恨到什么地步。 许多年以后,她才偶然得知,那一夜,父亲发这么大脾气的原因叔父放走了父亲的一个政敌,说是叫什么孟良胤的。 自从她被禁足闺房以后,她就真的成了‘槛外人’了,外面的人,外面的事统统被隔开了。 叔父终究是回来了,只是,在隔了那么多年以后,一切,仿佛都已经不一样了。 她正纳闷,怎么这段时间父亲忽然变得和蔼了许多,也往母亲房里跑得勤快了。大家教养的小姐,食不言,寝不语,该问的,该说的,便是一字不能少,不该问,不该说的,便是半字不可多。这样的话,她自然是说不得的,所以,也只能在心里嘀咕。 直到叔父回来以后,她才找到了父亲转变的‘原因’叔父升了骠骑将军,挂兵部侍郎衔,一跃成为朝中的后起之秀,成为段之昂以下最有实力的掌兵人!因为叔父的晋升,袁氏终于在暗沉多年后,迅速崛起,与一向重兵在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段家分庭抗礼。 泠霜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位置,一直都是惠帝留给叔父的,可是他一直都不肯接受,固辞多年后,终于还是坐上了那个位置,她不知道父亲是怎样软硬兼施逼他的,但是,现在,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一通战鼓擂过,袁泠霜眉目深锁,凝望高台。 二通战鼓擂过,段潇鸣轻轻上前,到层层叠叠的宽大衣袖下寻到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他怕她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就像她奋不顾身地来。 他的手是冷的,在风雪里站了一天一夜,想有温度也不行。 而她的手,更冷。 他握得很用力很用力,似乎是想确保她在,似乎又是想给她温暖,可是,到了此刻,他才发现,原来,他什么也给不了她,就连这小小的温暖也不能够…… 他就像用手用命去包着一块冰,韧如金刚,又柔若无骨。总是叫人害怕,怕握得紧了,像黄沙一样散去,又怕握得松了,便又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三通战鼓擂起,孟良胤猛吸一口气,紧紧地抓住手边一根横木,脸上竟泛起不健康潮红来,两只眼睛爆睁着,与往日温文儒雅的姿态直有天渊之别! 城门终于攻破,脚下段军如潮水一般,涌了进去。 袁昊天最后再望了一眼泠霜,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她竟依稀见着他还是笑着的。 只见他噌一声拔出佩剑在手,转身消失在震天杀声里。 将军的剑,凛冽寒光耀九州,三尺剑锋所对的,可以是至高皇权,亦可以是异族戎狄。铮铮铁骨,便要战到最后一刻,也不可言弃,这,方是为帅之道!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寒夜茫茫,指战台上每一个人都纹丝不动,静立远望城中,一处处火苗窜起,越烧越旺,终于,半座城都在了火里。 大厦将倾,便是谁,也没有能力去扶起的,叔父,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这句话?!为什么还是要这样死心塌地,偏执地去扶?!你是袁氏子孙,你对家族有责任,可是,你是个人,而不是神!袁昊天再神乎其技,终究,也是一介凡夫俗子!天下人不服袁家,为何,还要这样执念?! 远方的大火,摧枯拉朽,那火苗子越蹿越高,几乎要忝到天上去。房舍坍塌的声音,就是远隔数重,也能听到。 玉石俱焚,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从她出关之日起,就知道会有今天,只是,不知道,这一天竟来得这样快,这样快。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letao1632亲的长评,偶爱你,压倒,偶们gd吧~~~幸亏乃看了,不然,偶就少了篇长评了。。 欢迎栗子和tracy回来,表忘记乃们的支票(j笑)话说这支票的信誉简直比中国银行还差,偶可是从何事等到现在了。。。 还有,小树,怎么会加不进的呢?不然你留下q号,偶来加你吧~~~摸摸 忍顾芳华满地时 经过一宿激战,城内袁军的散兵游勇尽数伏诛。 袁昊天挥剑自刎,据称,其尸身撑在佩剑上,死而不倒。 次日,段潇鸣率众将进城,张贴榜文,与满城百姓约法三章:凡我段氏将士,不得抢掠,不得烧杀,不得□。 如有违抗者,斩立决! 当初段军在边城烧杀抢掠,是为匪; 而今段潇鸣打着光复前朝的旗号举兵西征,是为正! 正与匪,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正,乃是王者之师,代天诛杀佞臣贼子,安百姓于六合,岂可再生土匪流寇的作风?! 故而进城之前已立下军法,无论是谁,胆敢违抗,当场伏诛,一视同仁! 满城百姓起初对段氏还心存忌惮,毕竟段军的作风多少年都摆在了那里。但两日下来,果见段氏军纪整肃,对百姓好不滋扰,城内乡绅豪族前去军中拜会段潇鸣,又得其礼遇有佳,遂众口铄金,得到满城百姓的一致好评。 袁氏戍卫凉州三十载,而今,却无人敢再提袁昊天一个‘好’字。人心至此,也实在叫人说不出什么。 进城之后,段潇鸣更忙了。彻查仓廪,府库,登录人口,检视军备,整编投诚的一部分军队,总之忙得焦头烂额。 袁昊天的头颅,已经在城门上悬了三日。 没有人告诉她,更没有人敢告诉她。段潇鸣将她禁足,用了‘外头还不安定,出去太危险’为由,将她软禁起来。 她也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因为她知道,在这时候据理力争,只会适得其反,让段潇鸣将她看得更紧。 经过了上次的事以后,段潇鸣将霍纲调到外面,主管仓廪核查事宜,不让他再接近泠霜,省的再生出旁支末梢来。 泠霜到了第三日,才知道袁昊天的头被挂在了城楼上,而且,已经挂了三日。 “这一仗,打得真他奶奶地带劲儿!”陈宗敬扯着破落嗓子喊道,呵呵笑了两声,端起陶碗,仰头就是一饮。 诸将皆是哈哈大笑,整间屋子闹哄哄地,炭盆里的炭正烧得旺,一帮子大男人又都灌了许多酒,暖的人要逼出汗来。 今日同诸将会饮,也算是攻下凉州后的庆功宴。打了这么久的仗,大家也累了,平时军纪严整,各个都是谨慎小心,今日算是除了禁令,所以一个个都喝海了。 陈宗敬为着攻城时候折损的亲兵不开怀了许久,今日算是看开了,又是一副拿腔作调的‘老样子’了。 席面上,大伙都是喝得熏熏然,一个个划拳赛酒,喝高了,只三个人还是冷静地安然坐在那里。 霍纲冷脸是上上下下都知道的,所以也没人去管他。 孟良胤冷脸也是常情,军中他最为年长,又是德高望重,包括段潇鸣在内的众人皆受他管束。而且也不是武人,没有那个习气,文质彬彬地坐着,自然也没人敢起哄。 但段潇鸣脸色不好看,可是头一回。往常打了胜仗,他身为主帅,自然是最为热络的,跟这一班将领对酒,非要一个个喝倒了才罢休。而今次,连他也不跟陈宗敬抬杠了,只是安安静静在主位上坐着,右手食指在桌沿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左手平举着一只粗陶碗,一小口一小口似有若无地抿着酒。孟良胤就坐在他身边,两个人都是各怀心事,偶尔交头接耳地说上一两句,无非是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或是凉州城的安顿情况。 他已经三天没回去了。一直留在军中,美其名曰‘安顿驻防’,忙得不可开交,实则,怕也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泠霜,而迟迟不敢归。 一连三日,她滴水未进,消极地抗争。亲卫一日三趟来禀报她的情况给他。 第一天她绝食,他深蹙眉头,抿唇不语,拂袖而去。 第二天她绝食,他冷笑一阵,交代侍候她的仆婢,就是强灌,也要让她吃下去。下人们没办法,果然采取了强灌 的法子,可是,她们怎么灌下去的,泠霜还给怎么吐出来,就这样闹腾,又是一天过去了。 到了第三天,又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直如扯絮一般。 他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可是,他就是不想让她去见,更不想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左右她,让她离开他! 走到这一步,早已没有了对错。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形是怎么来的,是如何来的。 整整三天,他硬是挺住了不见她。他平生最恨人威胁,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威胁到他!她知道他怕她死,所以用死来威胁,只是她想死,还要看他答不答应! 外头的雪下得更大了,北风呼呼地刮着,催得窗上厚重的棉纸哗啦哗啦地直响。 段潇鸣心中纠结成一团,眉心皱成了个‘川’字,一股戾气冒上来,狠地端起碗来,一口干了,将碗甩在桌上。 众人正酒酣耳热,呼啦一声,门忽然开了,厚厚的帘子掀起,挟着雪粒子进来的是一个段潇鸣亲卫,也不看其他人,径直行了个军礼,到了段潇鸣身边,弯腰附在他耳上,快速地说了几句。 段潇鸣脸色一沉,侧头对孟良胤道了一句:“先生,我去去就来。”言毕,便大步疾走而出。 段潇鸣一走,气氛顿时凝结,大伙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霍纲依旧这么不冷不热地坐着,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孟良胤倚在靠背上,一下一下地捋起须来,也不知在想什么。 “到底是姓袁的,这女人迟早要成祸害!”陈宗敬含着酒,模模糊糊地低声咕哝了一句。 “放肆!”孟良胤猛地拍案而起,怒声厉喝道:“夫人便是夫人,宗敬,你这可是大不敬,要是再有下回,下拖下去打一百军棍!” 孟良胤向来严肃,但是却甚少这么疾言令色,喝得陈宗敬已然呆了。以至于他背着手,面目涨红走出去了,他还呆呆地醒不过神来。 “先生他这是怎么了?”陈宗敬楞坐在当场,喃喃自问。 雪下得又急又猛,所以,才半日的功夫,便已经没过脚腕了。 他才转过仪门,脚下就慢了起来。 过了月洞门,再转过影壁,几步的路程,走起来,竟这般费力! 他在影壁背后站住,远远地望着她。 空对着,举目苍白,幕天席地,原不为冰雕玉砌,终是意难平! 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去,足靴踏在雪面上,吱呀有声。 她还是那日章服,一袭火红,云蒸霞蔚,山河萧条,却添不来半点温柔富贵。发髻早已松散,寥落地垂在那里,山重水复,到底哪里是他与她的柳暗花明?! “你到底想怎样?!”他站在离她一丈之远,阴沉面目,字字皆有恨,字字皆无奈。 她依旧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不偏不倚,不言不语。她整个脚面都被雪埋了,可见果然是从晌午就开始站在雪里了。肩上发上也积了一层薄雪,此刻,都冷凝成冰了。哑儿跪在她侧后方,手里捧着斗篷。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见段潇鸣来了,如蒙大赦一般,抬眼望着他。 段潇鸣双手在袖底死死地握成拳,喑哑低沉喝道:“进去!” 泠霜依旧沉默,连眼睛都闭起来了。 “你这算什么?!你早知今日,却做得这幅样子出来,想做什么?!”段潇鸣猛地一个箭步上前,抓了她的手腕就是一扯。泠霜三日未进饮食,整个人早已虚脱了,哪里经得住他这番用力?当即整个人松松垮垮地摔倒在地上了。 “我是知道今日,只是,我不知道,你竟连一个体面的死法都不肯给他……”泠霜伏在雪里,双腿早已冻得麻木,一点知觉也没有了,埋在雪里也不觉得冷,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也不想去看他,就这样低着头,气若游丝地说道。 段潇鸣终于松了手,放开她。 不辞冰雪为卿热,她此番不辞冰雪,是为了谁? 一地火红,堆在他脚下,这是她的嫁衣。 两年前,她穿着它,远嫁。他送她。 两年后,她还是穿着它,今归。她送他。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是此生的妄想。若是有来生,甘做一平常百姓家的女儿,父母高堂,兄弟手足,鼓瑟吹笙,高高兴兴地送女儿出嫁。 这一对翁婿,刀兵相向,终是不共戴天。莫说把酒言欢,便是片刻相容,也不能够。 段潇鸣狠狠闭了眼,到底狠不下来,暴喝一声:“传霍纲来!” 再回首是百年身 时正黄昏,大雪已停,阴霾散了,露出了半目残阳,橙红的颜色,凝了冷气,萧条了半边天空。 进城出城的人流被疏散开,二十个亲卫排开在两边戒严,将围观的百姓都驱到远处。 泠霜连衣服也没有换过,发髻也仍旧散乱,这样突兀地站在那里,恍如一个疯妇。霍纲站在她侧后方,隔着三丈远,负手而立,脸上依旧是千年不化的表情。 百姓们在两边,望着这一幕‘奇景’,纷纷指指点点,都在猜测她二人的身份。 泠霜抬头仰望城头,她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始终未动过分毫,仿佛一尊雕塑一样。 她不能说自己没有恨过他,可是,直到此刻,她才迷惘,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么恨他。 到今天,此刻,她望着他,她几乎已经不记得为何要恨他了。 那个人说得没错,她从来不懂得恨,因为不懂,所以,不知道怎样,才算是真正恨一个人。 她的恨,永远无力而苍白,永远不得纯粹。就好像她决定要恨他的那时候,十五岁,西子湖畔,灯尚好,夜未央,她第一次叫他爹爹,她第一次满怀憧憬,她第一次那么坚定地相信,爹爹会救她,带她离开临安,离开皇宫,离开那里的一切纷纷扰扰。可是,她错了。 她所有的仰慕,所有的希冀,所有的坚持,都在他翩然转身的那一刹那瞬间崩塌!大厦一朝倾,摧枯拉朽,灰飞湮灭。 她绝望地冲着他的背影怒吼:“他要做齐襄公,他要逼我当文姜,连这样,你都可以不在乎吗?!”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似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终于,回过头来,望着她,长叹一声:“回去吧……” 她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将那三个字说出口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泠霜嘴角轻挑,微微笑了起来。眼角的泪,斜落如鬓。 她曾经对自己发誓,她再不会为那些抛弃她,伤害她的人流半滴眼泪,他们袁氏家族的每一个人,都不值得她流泪,不值得!不配! 可是,到底是被看死了。她还是在为他们流泪,一次又一次。 她离宫的那天,袁泠傲亲自扶她登车,所有人都退开在两侧,她紧紧地将自己的手收在袖内,他却硬是挑开重重广袖,死死地抓住她的手。 他着着天子章服,轩昂玉立,意气风发,像极了雄才大略的少年天子,江崖海水,乾坤天地,都在他掌中。那黼黻上的金丝银线反射着阳光刺痛了她的眼。 礼官一遍一遍地唱着祝词,究竟唱了什么,她根本听不见。她只知道他抓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用力,脸上也越笑越开,众目睽睽之下,倾身上前,抱她上了车,却依旧不肯松开,唇贴在她耳上,嗓音低磁清朗,道:“我一定会把你抢回来,你只能是我的!” 她挣扎不得,恨不得张口咬去,冷笑道:“我说过,你不杀我,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一定会带着段潇鸣的大军,来灭了你们!” “呵呵,小妹”袁泠傲低笑出声,道:“你知道吗,你是咱们家唯一一个不懂得恨的人,所以,你从来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去恨。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让段潇鸣听你的,所以,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我回到临安之日,便是手刃你之时!”泠霜字字怨恨刻毒。 “哈哈……!”袁泠傲大笑一阵,喧天的礼乐将他的声音盖住,所以他越发肆无忌惮,望着她,眼神无比坚定,道:“相信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你一定会为我流泪。你这辈子,注定有一次痛彻心扉,为我,单单就为我一个人。” “疯子!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泠霜拼尽全力挣扎,想挣开他的怀抱,在他怀里,永远让她觉得恶心。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他微微一笑,松开了手臂,泠霜立刻整个人往舆车里爬,已完全顾不得仪态。孰料,袁泠傲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肆笑一声:“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却也不必如此‘迫不及待’吧?小妹,按例,你多少也该哭一两声,才合了纲常规矩。” 袁泠霜闻言,将探进车里的半个身子复又探出来,居高临下冷睇着他,举袖半掩,冷笑道:“纲常?规矩?袁泠霜活了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袁家还有这等奇物?!”言毕,猛一甩车厢门帘,再不出来。 两年,已经两年了,二载流光,竟这样匆忙而过。 凉州一别,故人不再。 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体会过‘残忍’了,而今,看着那颗悬在城门上的头颅,她却生生地重新体会到了残忍二字。 古人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世上,怕找不出第二个人,跟她一样,可以如此平静地仰望自己的生身之父身首异处吧…… 他英雄了一辈子,临死,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他那样一个人,怎可以被用这样的方式践踏?! 他的年少,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吊古上危楼,闲愁千斛。虎踞龙蟠,兴亡满目。柳外斜阳,水边归鸟,片帆西去; 他的壮岁,旌旗拥万夫。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锦襜突骑渡江东,燕兵夜娖银胡。算平戎万里,叹功名,挑灯醉看,却是家国何处。余愿整顿乾坤事了,朝天阙! 她记得,有一首词,他是极喜欢的,小时候,常常抱着她在怀里,教她念: 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古来三五个英雄。雨打风吹何处是,汉殿秦宫。 梦入少年丛,歌舞匆匆。老僧夜半误鸣钟。惊起西窗眠不得,卷地西风。 他曾是一代风流人物,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 他曾游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落日楼头,断鸿声里,叹千古凭高,漫嗟荣辱,但寒烟、衰草凝绿。 这样一个气动山河的人,而立之年,却已消沉至斯,痛苦悲愤,抑郁惆怅。 他想忠君,可是君非君; 他想报国,亦是国非国。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统治了中原数千年的伦理纲常,一旦败坏了,想要再恢复,可就难了! 泠霜脸上的笑,越放越大,泪,越流越凶。他这一辈子,为家为国,舍常人之所不能舍,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而今死了,却连一个全尸也得不到,真是空得不能再空了!平凡人所看重的,他一样都不看重,平凡人所得到的,他却一样也没有得到,她真不知道,他这一辈子,究竟得到了什么? 她知道,他自己,却根本不在乎这个,她不知道,他的心,除了所谓的忠君爱父,为家族,为他们这个姓氏能够保住一夕半载,还会在乎什么?! 大丈夫不拘小节,妻儿老小,算得了什么?!是这样么? 泠霜呵笑一声,闭上眼,任眼泪冲刷。 “汉妃,您该回去了。”霍纲上前一步,躬身一礼,恭敬道。 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当时错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17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17部分阅读 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嗤笑一声,道;“回去?回哪里去?” 霍纲被她的傲视逼得垂下首来,不再相劝。 泠霜睁开眼,最后再望了一眼那张熟悉的脸,看着士兵训练有素地将悬绳放下,将头颅取下来,装进了匣子。 三日示众之期已到,段潇鸣下令安葬他。 士兵们捧着匣子,很为难地站在原地,等待她有什么命令。围观的百姓早已被驱散,一时寂寂无声,静得让人发怵。 泠霜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城头,凛然拂袖,转身向前走去。 霍纲本以为她要回去,没想到却是往相反方向走,微愣一瞬,立马回过神来,紧跟上去,刚要开口询问,却听见旁边忽然有人叫道:“公主殿下!” 泠霜与霍纲俱是一惊,同时看向声源处。 “公主殿下!”说话人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想要上前,却被亲卫强行制住,反手压在地上。 “公主殿下,您不记得小人了吗?小人是孙章平啊!”孙章平半张脸被按进了地上的积雪里,整个人还在勉力挣扎,身上只一件褴褛不堪的破棉衫,整个人邋遢地如乞丐一般。 “孙将军?!”泠霜微微吃惊,忙命侍卫放开他。 孙章平一脱钳制,两三步便到了泠霜面前跪倒,泪泣着深深一叩首,哽咽难当地道了一声:“公主……” “将军,泠霜不再是什么公主了。”袁泠霜长叹一口气,想要扶他起来,却不知道从何扶起,索性不扶了,就这样背风站着。 “公主此言差矣!大周朝安然尚在,您是堂堂帝女之尊,怎可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孙章平闻言,忽然支起身子来,血红的一双眼,灼灼地盯着泠霜,句句咄咄逼人。 “是么?以前的事,我早已不记得了,这天下是谁家的天下,也与我没有干系了。”泠霜轻浅一笑,垂目道。 “小人不信!您至今还身着长公主章服,就证明您心中一日不曾忘了故国!” 泠霜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裙,嘲讽一笑,拔下了头上一根簪子,拎起裙摆就是一刺一拉,哗啦啦衣料撕裂的声音,千丝万缕,顷刻断裂。两边的百姓连同霍纲与孙章平,都惊呆了。待众人回过神来,半幅裙摆已经被撕下,扔在了地上。 “将军好自珍重吧……”泠霜冷冷出声,转身欲走。 “三小姐!”孙章平情急之下,站起身来,叫了昔年旧称。他本是袁家的家奴,自小就是袁昊天的贴身小厮,后来袁昊天从军出征,他亦前往相随,多年出身入死,从小小一名百夫长一路升迁,当上了参将。 因着这层关系,泠霜自幼与他相熟,也是身为亲厚的。 听了这一声,泠霜果然停下了脚步,却依旧没有回头。 “以前的三小姐不是这样的!”孙章平见她驻步,以为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立即上前追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道。 泠霜回头,看了他的眼神,便已明白他这句的含义,无力地摇摇头,慨然长叹,道:“孙叔叔,以前的天下,以前的袁家,也不是这样的……”言毕,继续往前走。 “将军有遗言要章平带给三小姐,您难道连这个也不想听吗?”孙章平想要继续上前,却被霍纲一个箭步出来隔开,他近不了泠霜的身,只能冲她的背影喊道。 泠霜果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霍纲道:“放开他!” 霍纲为难地看着她,见她眼底的决绝,只能放开了手。 “说吧。”泠霜平静道。 孙章平上前,深深看了她一眼,弯下腰,双手交叠在一处,作势要行叩拜大礼的模样,还未等泠霜开口说‘免了吧’,他已经从袖中拔出一把暗藏的匕首,高声怒喝道:“妖妇,受死吧!” 亲卫尽是精锐,突逢此变,早已一个个拔出刀来,齐整整一片宝刀出鞘声里,孙章平纵身一跃,握着匕首径直向泠霜刺去。 袁昊天番外有匪君子 国风·卫风 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公子!公子!您别跑!别跑啊!”彼时年方七岁的孙章平,一溜烟地追在袁昊天后面,满院子乱跑。 “起开!起开!都给我起开!”九岁的袁昊天从台阁书房里一路跑出来,嬷嬷丫鬟们纷纷闪避不及,手里的托盘的全都打翻了。 “公子!您快回去吧,一会老爷知道了,又得罚您了!”孙章平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道。 “你别跟着我!走开!”袁昊天绕过中庭,一路风风火火进了上房,院子里正在洒扫的仆妇俱是一惊,谁也没拦住他。 “娘!”袁昊天径直冲进了内室,一下扑到了母亲的怀里。 顾氏夫人一见他这样,心下已经了然,定是又在书房闯了祸,把先生气走了。 “好了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袁夫人拈帕一挥,满室的下人纷纷退下。 “来,告诉娘,这回又是因为什么,要闹别扭啊?”袁夫人将埋在怀里的小脑袋扯出来,轻轻擦着他脸上的墨迹。 “孩儿不要念那些无用的东西!您跟父亲求求情,就让孩儿去学功夫吧!”袁昊天抱住母亲的胳膊,一个劲地蹭啊蹭,撒娇耍赖。 “你这孩子!”袁夫人板起脸来,伸出套着护甲的指,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戳,怪道:“你不是不知道你父亲的脾气,最听不得这个!你却偏偏要捡他不爱听的来说,合该受罚。” “孩儿不怕受罚,只要爹爹同意让孩儿学功夫!”袁昊天满脸恳求地望着母亲。 “都说你像你父亲,为娘看,你是别的没继承,光继承了你爹的犟脾气,你竟比他还要犟上几分!”袁夫人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将手插到他两腋之下,抱起来挨着自己在湖绿团福锦垫上坐了,语重心长道:“圣人之道是经世治国的学说,里面都是大道理,是人生在世的立身之本,你将来必定是要上辅君王,下安百姓的,不好好学那些治国的道理,却整日想武枪弄剑,哪里像大家的公子,哪里对得起这门第?!” “母亲教训的是,”袁昊天离座,站起身来,正对着母亲深深一揖,正色道:“可是,孩儿觉得,男儿旷立于天地,当与卫青、霍去病那样,有‘虽远必诛’的气魄,却不是总在书房里读那些腐朽文章。” 袁夫人着实被他这话楞了一下,柔声问:“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没人教孩儿,孩儿常习诗书,也看了一些道理,孩儿觉得,破胡虏,扬国威,保家卫国,这才是身为男儿当做的事!” 袁夫人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不再说话,只叫他跪到庭院里去,等他父亲下朝以后发落。 “他真这么说的?”刚刚还一副怒气冲冲的袁懋,听妻子讲到袁昊天的那番话,不由抬起头来看向妻子。 “妾身也是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了。”袁夫人淡笑着轻轻点头。端起一只天青釉的山水盖碗,双手奉于夫君。 “嗬!倒是有几分曹家二郎的样子!”袁懋接过了,拿着盖子轻轻刮了刮茶沫子,低头轻轻啜了一口。 “夫君这话就未免抬举他了!想来,不过是孩子一时贪玩的话。昊天自幼便顽劣异常,都是妾身疏于管教了。” “夫人切不可这样妄自菲薄。”袁懋轻轻放下茶碗,拉过妻子的手握在手里,幽幽一叹,道:“昊天这孩子倒是与为夫年轻时一模一样,只是,他何尝知道这军功彪炳背后的艰辛,自是不能体谅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情。这孩子天资虽高,只是实在难于管教,就怕他一着不慎,倒成了祸害。难呐!” “夫君的担忧,也正是妾身所忧心的。妾身最怕的,就是昊天也养成了纨绔子弟的习气,成日只会不务正业,那妾身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这孩子就跟匹野马一样,性子烈得很,等闲听不进去劝,难于约束,管教起来,真是难如登天啊!” 袁懋深蹙了眉头,慨然长叹。他老来得子,自然是对袁昊天疼爱得紧,不舍得真的为难他,却又不敢放松管教,难啊难! 顾氏夫人一见他撂下这话来,心底已有了计较,只道:“如何不是呢!就这一年里,已经气走了三个先生了,如今,怕是再没人敢到咱们府上来执教了。” “夫人有话,不妨直言。”袁懋看了对面妻子一眼,眼底微微浮上一抹笑意,已知妻子有了对策,便复又端茶,啜了一口。 “依妾身浅见,昊天只是缺一名良师引导,正所谓千里马与伯乐,只要择到良师,昊天定能成大器!” “夫人心中的伯乐人选是?”袁懋单刀直入,问道。 “岐山陆闻庭。” “就是五年前那个罢官还乡的翰林编修陆闻庭?”袁懋侧首低吟。 “正是。”顾氏夫人含笑点头。 那一日,袁昊天被罚跪到天黑以后,就回去了,也没有人跟他提起任何事。直到一个月以后,他被送出京的那天,袁夫人才将这件事告诉他。 “孩儿不要离开您!”袁昊天万般不情愿地抱在母亲腰上,他本是要求母亲让他学武艺的,如今却要把他送到别的地方,还是继续读那些腐儒文章,离家的伤感与内心的不悦纠结在一处,缠着母亲就是不肯放手。 顾氏夫人进门以来,多年也就得了这一个稚子,上头却是还有过一个,可惜不到三岁就夭折了,如今这个是她的命根子,这么小就要送走,离了自己,自然也是舍不得的!只不过陆闻庭那边回话过来,他收下这个弟子,算作昔年老王爷对他知遇之恩的回报,只不过,他是断不离开岐山的,要教,自然要全托给他,十年之内,怎样管教,都得听他的。 所以,总是千般无奈,终究要送了他过去。 看着袁昊天的马车越行越远,袁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安慰道:“又不是不会来了,三年就能见上一回,只要是为了昊天好,咱们该开心才是。” 顾氏夫人含泪点了点头。 岐山与临安相去甚远,舟车劳顿,足足走了半个多月才到。 陆闻庭隐居深山,择了一处风景秀美之处结庐而居。 袁昊天一跳下马车,便见数间茅屋闲临水,隐隐点在垂杨烟柳里。户前一条数丈宽的溪流经过,小石桥横架其上。 黄鹂一两声入耳,原本郁结的心情瞬间豁然开朗。 随行的家仆已经去叫门了,出来的是个老叟,二人交谈了几句,老叟便让他们稍后,转进后院去请家主。 袁昊天在院中信步踱着,忽见墙角一列竟是两架兵器,刀枪剑戟齐全得很,即刻被挑起了兴趣,随手抽出一支长矛来,兴冲冲地胡乱地摆舞了几下。 家奴见了,怕他伤着自己,忙聚上来要阻止他。此时他正玩得起劲,如何肯放下?将矛头对外,家丁们一个都近不了身去。 陆闻庭出来,见到的便是此番情景。他非但没上前劝阻,而且还气定神闲地袖手站在一旁作壁上观。 袁昊天看见了他,一时心中激愤,便想恶作剧地吓吓他,突然间就将矛头刺向他。 众人皆是大惊,唯陆闻庭依旧负手站着,浑然不动。 就在矛头离他半尺之处,电光火石之间,他一革一带,已经夺下了袁昊天的长矛,还将他撂倒在地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袁昊天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他就这样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只仰起了头看他。 “为何要选这件?”陆闻庭将长矛重新插回兵器架上,语气无波无澜。 “一寸长,一寸强!”袁昊天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昂首高声答道。 “三军夺帅,单用强便可的么?”陆闻庭依旧淡然相问。 “不是。”袁昊天虽不甘愿,却依旧如实照答。 陆闻庭从兵器架上抽出了一把剑抛来,袁昊天忙扑去接住。 “收好它,等你哪天能打败我,你就能离开这了!”陆闻庭转身离去,唤方才的老叟来安顿他。 从这天起,袁昊天便在心中立下了目标打败眼前之人。 为了这个目标,他开始了十年的学剑生涯。 也是在他成年之后,才真正体会到当初父母为他择师的用心良苦,陆闻庭除了曾经出仕,当过翰林编修外,更是一位剑道大家,当时天下南北二宗,陆闻庭正是南宗的嫡派传人,只因他曾经受过袁昊天外祖父的恩,才肯答应收下他当关门弟子。 在岐山的这十年里,他得到了他人生最宝贵的东西,可以说,他的一生,几乎都活在了这十年。 “公子,您还要去哪儿呀!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孙章平拎着大包小包跟在袁昊天后面,看他还要往人流里挤,便急了。 袁昊天却不管他,径直进了一家绣线铺子,半天才出来。 “我说嘛,公子也连误了时辰受罚也不管,原来是给柔小姐买绣线呢!”孙章平凑上前,挤眉弄眼地调侃道。 “前日见小柔的绣线没了,今天正好帮她买了,也是顺道!” “哦~~~是顺道啊~~~”十一岁的孙章平拖着长长的调子,摇头晃脑地将‘顺道’二字咬得特别重。 “还不快走!不然就真误了时辰了!”袁昊天在他脑门子上一拍,转身便走了。 袁昊天番外但为君故 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紧赶慢赶,果然还是误了时辰,天暗以后,山路更是难走,等回到了陆家,已是柳梢头上新月偃。 陆闻庭是个性格极其古怪,陆家统共就四个人,除却一对老仆康伯和康婶,就是陆闻庭的独女陆茜柔了。 陆闻庭是个极讲究规矩的人,误了饭点,便没有饭吃,任谁也必须遵守。 所以,袁昊天远远看见那个倚门而望的小小身影,就知道晚饭已经结束了。 “昊哥哥,你们怎么才回来呀!爹爹可生气了呢!”茜柔比孙章平还要小一岁,十岁的女童,梳着一排小辫,月色映着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一见他便跑过来牵他的袖子。 “没事!”昊天冲她咧嘴一笑,先到陆闻庭房里去向他请安。 陆闻庭从来不喜欢训人,所以,一会功夫就出来了。 “怎么样?爹爹要怎么罚你?”茜柔本是坐在廊下的台阶上,见他出来,忙关切地上前去问。 袁昊天知道她担心,便朝她龇牙一笑,好不潇然,道:“还能怎么,老规矩,院里跪着呗!” 仍记得那夜满天星辰,平岸小桥,千嶂环抱。茅屋数间,窗扉窈窕。湍湍清流在耳,透着柴扉望出去,粼粼水面,映着月光,荧荧璀璨。晚风微拂,屋后园子里那一片茂林修竹,沙沙以乐。 半夜人声寂寂,他跪得几乎要打瞌睡。 似梦非梦之间,便听见她怯怯的一声唤来:“昊哥哥。” 他直挺挺地跪着,寻声望去,却见她从屋子的阴影里转出来,身上还着着寝衣,杏色的单衫,飘在风里,衣角一摆一摆地,柔弱地叫人心疼。 那时月已西斜,一轮满月挂在她身后,她整个人沐在皎洁银辉里,发辫都已经松开了,长长的头发垂在脑后,乍一看却是翩若惊鸿,娉婷袅袅。 他知她定是才从床上爬起来,脸上笑着,双手抱在胸前,蹑手蹑脚地向他走来。 “夜里凉得紧,这个时候出来做什么?!竟连件衣服也不知道披!”他一把拉她蹲下,将二人的位置对调,自己跪在迎风处为她挡风,压低了声音数落道。 她却只呵呵笑着,因不敢笑出声来,脸上的表情越发可爱,眼睛几乎要眯成两个弯儿。 “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她冲他炫耀一般地俏皮笑着,尤带了浓浓稚气,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却是用干净的帕子包着,交到他手里,竟是暖暖的。 “烧饼?”袁昊天打开了包着的帕子,险些惊叫出声。 “还是温的哦!我怕凉了,一直抱着它捂在被窝里,等爹爹房里的灯熄了才敢出来。” 袁昊天看着她,竟不觉得春寒料峭,仿佛山野间的野蒿全在这满月的夜里开遍,朱朱粉粉,点缀在青山绿水之间。 她头偏目蹙,香鳃冻出了一抹晕红,催他趁热快吃。 他一时语塞,心似被一只手狠狠揉了一下。说话间从袖里掏出了几绞绣线,放到她手里,道:“也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就都买了些。” “你是为买这个才晚回来了吗?”茜柔偏着头看他。 十三岁的少年,心智已日臻成熟,却也是格外别扭的年纪,转开了头,道:“才不是呢!这不过就是顺道出去见着了,顺道手里有几个散碎银子,放着嫌烦,正巧见了有卖这个的,左右买了哄你玩罢了!” 就为了这一句,茜柔当夜哭着甩袖而去,整整一个月没理他,最后不知赔了多少不是,才算了了。 茜柔自从父亲辞官归隐后,便一直住在这深山里,平常虽然也偶尔有山里的农家孩子来玩,不过,总还是冷清得很的。 后来袁昊天来了,家里才算有了同龄人,热闹多了。三个孩子常在一块打闹,陆闻庭也没有约束地特别严。 陆闻庭是科甲出身,曾经是殿试第三,当届探花郎,学问自然是不用说。所以,日常的课业,常常是上午习文,下午习武。习文的时候,茜柔与袁昊天同窗而学,到下半天袁昊天学剑,她便要随康婶学女红针黹。 陆家家规,剑术传男不传女。 茜柔是在正月十五这一日生的,因为她母亲生前极喜欢红色,性格极为温婉,陆闻庭夫妇伉俪情深,所以,才给她取名叫茜柔。 茜柔的母亲死于难产,陆闻庭深爱其妻,在她母亲临终之前,发誓终身不再续娶。 每逢她生辰,便是亡母忌辰,这一天,陆闻庭总格外悲伤,自然不会有心思为她过生日。所以,茜柔长到十二岁,连一回庆生都不曾有过。 元宵节的这天,吃了晚饭,袁昊天三个人又聚到了后院给茜柔扎花灯庆生。自从袁昊天来了以后,每年都这样给茜柔过生日。 孙章平拿着砍柴刀,剁了好多细竹丝,又一根一根削开了,放在一边。 袁昊天取了浆糊和事先买好了藏起来的花纸,看见茜柔意兴阑珊地坐在旁边看孙章平削竹子,脸上一丝欣喜也没有。 “怎么了,不高兴么?”放下了东西摊在地上,他问。 “不是。”茜柔低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十二岁的女孩儿,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可是,她却整日愁眉不展的。想来也是,每年都是一样的节目,连个盼头都没有,换谁也高兴不起来。 “每年都是这样,哪能回回这么高兴。”茜柔双膝并在一处,双肘支在上面,二掌齐托着腮,垂头丧气地说完,转而举头仰望明月,无比神往地叹道:“要是能下山去,看看元宵灯市,那该有多好啊!” “呵呵……”茜柔一手被袁昊天牢牢牵着,另一手高高地提着裙摆,小跑步地跟在他后面。 本来今夜袁昊天给她扎了个兔子灯以后,三个人各自回房睡觉了。谁知过了一会,她正心情失落地躺在床上看月亮,就听见有人来敲门。 她开门一瞧,却见他头戴儒生冠,衣着湖色团福锦,外罩了一件素纱袍,足蹬白底千层皂靴,腰垂白璧平角荷包,执扇在手,站在月下,衬得整个人衣冠胜雪,如芝兰玉树。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穿衣服,不然天亮之前可赶不回来!”袁昊天拿扇柄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敲,怨怪道。 茜柔这在幡然醒悟他意欲何为,惊喜之余几乎要大叫出来,幸而袁昊天早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巴,不然,肯定当即就把陆闻庭吵醒了。 “你别再笑了,也不怕人听见!”袁昊天受不了地抱怨道。 “这么远了,爹爹听不着的。”茜柔两眉弯弯,又向他挨近了些。 “谁听见了也不好!你是女孩家,名节很重要的!要是被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说你呢!”袁昊天老气横秋地白她一眼,说教道。 夜间山路难行,袁昊天一边在前头引着路,一边眉头紧咒着,嘴里老不停地絮絮叨叨数落着,十足的几分严兄训妹的架势。明明是他主动带人家犯罪,如今倒像是茜柔逼着他,他倒成了受害者了。 “我不怕人家说。”茜柔微笑着看着他的侧脸,心中好不欣喜,吐了吐舌头,回嘴道。 “哪有女孩家像你这样的!”袁昊天一甩她的手,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用‘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看着她。 “好嘛好嘛,我知道了,咱们赶快走啦!”茜柔怕他真的半路撂摊子,忙上前卖乖,主动牵他的手。 半夜的深山,静得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二人为了赶路,特地抄了小路走。身边皆是千年的参天古木,丰枝茂叶,将满月也遮得不见。一路在荒地里走,袁昊天都先把两边伸出的扎人的灌木枝条用匕首挑开了,时不时地回头叫她不要害怕,告诉她这条路他是常走的。 茜柔温顺地紧紧跟在他身后,他问一句,便答应一句,其他便不再多言。她素来胆小惯了,可是今天却一点也不害怕。甜甜的笑凝在嘴边,是不是地看看他腰上垂着的小荷包,那是他前年过生日的时候她做给他的。四周围静得很,她连他的喘气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下一下地,沉重却不紊乱,听得人莫名地心安。 元宵节本就是大节,热闹无比。自幼清净淡泊惯了的茜柔第一次见着了这样的阵势,一双眸子明若点漆,新奇不己地眨巴眨巴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 赶会的、烧香的、卖香表的、卖吃食的、雇轿的、赶驴的……闹轰轰就如同炸锅一样,人流拥挤地如潮水一般。 街面上商铺林立,每家每户门前都摆设着各种造型的彩灯,有挂的有立的有举的…… 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都摆在地摊上叫卖。茜柔看了什么都觉得新鲜,一会看见卖草编的,一会看见捏泥人的,一趟一趟地扯着他的袖子,激动地感叹不已。 他看她如此高兴,心中也甜得紧。她要什么,他便给买什么,不一会儿,手里已经大大小小提满了东西。他腾不出手来牵她,便叫她拉紧自己的衣袖,再三叮嘱之后,才重新挤进人流里去。 走到城隍庙一片的时候,正好舞龙的过来,看热闹的人更是拼命地聚拢来,围观的人挤得像贴烧饼似的一个贴着一个。 他怕与她被人潮挤散,看着后头抬着城隍老爷的神位过来,忙将她圈进怀里。庙门口大串大串的鞭炮放起来,轰轰隆隆地。 茜柔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兴高采烈地大笑,扯着嗓门冲他喊话。 他只见她朱唇在那里一闭一合的,根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啊?你说什么?!”袁昊天只得俯身偏头,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彼时袁昊天十五岁,已是十足的翩翩少年郎,比还是个半大孩子的茜柔要沉稳懂事得多,个子也比她高一头有余。 茜柔明眸蔓睐,璀璨胜满天星子,看他垂首下来,剑眉英挺,目中含笑,俊逸非凡的面目近在咫尺之间,似有信凉风拂过,无边秋月来照。霎时间心如鹿撞,怦怦之间,她的脸隐在他的脸投下的阴影里,也不知哪来的冲动勇气,竟不顾一切地仰首将唇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点。 蜻蜓点水般一吻,却把两人皆震得如遭电击。 百串鞭炮都燃尽了,刹那间静了下来。二人谁也没有动,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彼此的鼻息喷在对方脸上,吐纳的却是对方气息,就仿佛二人的心脉连在了一处。 莲并蒂,树同根。只愿君心似我心,断不负相思意! 忽然庙门前烟火齐放,千万株火树银花,一同绽放,最近的一株正在她二人身边,五光十色,映亮了彼此脸庞。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茜柔鼓起勇气,抬眼看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这个白首之盟,我早已许给了你。 袁昊天番外硕人其颀 诗经·卫风·硕人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袁昊天只觉整个人浑浑噩噩,仿若在梦中。 烟火燃尽,人流又开始涌动,他被旁人一推,手中两个泥人脱落,掉到了地上。 “呀!”茜柔低呼一声,忙俯身要去找。 袁昊天将她一把拉住,喝道:“你不要命了!”如她这般贸然,非给乱脚踩死不可。 “可是,泥人!”茜柔急地扯了他的袖子就要拨开前面挡着的人,可是她这点力气,无疑是蚍蜉撼树,那里动得了分毫。 “不过是个泥人罢了,回头再重买两个就是了。”袁昊天劝道。 “我不!我就要它们!”茜柔倔强地坚持,眼里几乎要掉下泪来。这一对泥人不比其他,却是方才卖泥人的老翁说他俩俱是人中龙凤,大富大贵之相,专门照着他俩的模样现捏的,老人家手艺精湛,不过一会功夫,竟捏得八分神似,可把茜柔高兴坏了。 小女儿情思,这样一件东西可比别的都要意义深远地多,哪肯轻易舍了去。 袁昊天见她这般着急,泫然欲泣的模样揪得他心疼。思量之下,便让她务必站在原地别动,他自己挤进人流里去找。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月色越发分明,清华如水,袁昊天捏着找回的泥人,回到原处,却哪里还有茜柔的影子。顿时将被踩烂的泥人连同身上挂的大包小包扔了,四处搜寻她的身影。 “茜柔!茜柔!”他已然情急,此时心中恼了自己千万遍,为何要多事带她出来。焦躁之火,忧焚之心,脚下步子越迈越大,喉中声音越喊越高。 时辰越来越晚,街上人流也渐渐稀了,他心中如万蚁钻心,将自己骂了千万遍,要是茜柔出了事,他定也不会独活。 他狠狠地攥着折扇,紫竹扇骨几乎要被根根捏断。 忽然一阵躁动,抬头便见宝马雕车驶过,馨香满路。 “昊哥哥!” 这一声恍如天籁的唤声里,他一瞬地抬头。 蛾儿雪柳黄金缕,却见她笑语盈盈,站在街对面看着自己。 众里寻他千百度。个把时辰的功夫,他却像是在天堂与地狱间来回了几趟。 而今蓦然回首,那所谓伊人,却正在,灯火阑珊处。 彩灯绰绰在她身后,喧闹的鼎沸人声悉数在这一刻成了静音,街上闲人也皆散做了烟尘。 他的眼中,只有一个她!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匪我思且,匪我思存。 原来,他只看得见一个她!原来,只有一个她! “不是叫你站在原地别动吗!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心有余悸全部在这一刻化作了严声厉斥。 “又不是 我要动的,是被人家挤出来的嘛……”茜柔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低低地耷拉着脑袋,小小声地辩驳道。 “那你这么久去了哪里了!”袁昊天没好气地问。 茜柔闻他此问,便笑盈盈抬起脸来,扬了扬手中道:“我去买这个了。” 袁昊天看去,却见她她手里握着一团丝络,宝蓝色的络子,一根根拧在一起。 “叫你买了许多次,却从来不上心,总是买不对颜色,如今可算是好了,正好给你打个络子做剑穗!” “不听话跑开去,竟就是为了买这个东西!”袁昊天觉得可气又窝心,这傻丫头竟跑去买这个东西了,也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只身一人有多危险。 “什么叫这个东西!如今你大了,以后做了名满天下的剑道大师,佩剑上要是连个像样的穗子都没有,仔细叫人笑话了去!你看爹爹的剑上,便是配着极好的剑穗。”茜柔一脸认真地谆谆教导他剑穗的重要性,还有半句,她却不敢说出口:她爹的剑穗,就是她娘打的。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哪里那么多的穷讲究,”袁昊天咕哝一句,又道:“再不许自作主张跑开去了!” 茜柔冲他甜甜一笑,重重地点点头。 袁昊天拉着她要走,忽然被她曳住。只见她从手中的一团丝络里抽出一根,将一头系在自己腕上,另一头系在他的腕上,还特意都打上了死结。 “这样,就不怕了。”她心满意足地完工,抬头冲他笑着,得意地将手腕举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打了死结,一会可怎么解呀?”袁昊天看着她精心所打的两个死结,一笑道。 “就是要解不开,解不开才好呢!”茜柔低不可闻地含糊了一声。 “嗯?你说什么?”袁昊天听她自言自语地咕哝,便问。 “没什么,咱们快走吧!”茜柔一笑,拉着他走了。 袁昊天告诉茜柔泥人被踩烂了,茜柔不免沮丧。二人又循着方才来时路,想找到那个捏泥人的老翁再重新捏一对,可是,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最终只有带着失望而归。 “昊哥哥,你说,临安城里的灯会,是不是比咱们看到的还要热闹地多?”回去的路上,茜柔累极,走不动了,袁昊天只好背着她。 小女孩j计得逞,伏在他的背上,笑得好不开心。 “你不是生在临安的吗?没见过吗?” “人家很小就离开了,哪里会有印象嘛……” “我也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小的时候在府里,也只跟着父亲和母亲出去看过一回,只记得西子湖上,都是各家的画舫,划到远处看岸上,都是星星点点的彩灯,数不胜数。” “那不是跟天上的星星全都落到了凡间一样?!”听了袁昊天的描述,茜柔开心地大笑。 “是啊,还真就跟那一个样。”袁昊天也笑了起来。 “那就是‘疑是星辰落九天’了!呵呵……”茜柔双手抱在他的脖子上,咯咯咯地笑起来。 “就你聪明!”袁昊天也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真想去看看啊……”笑声渐歇,茜柔忽然怅声慨叹道。 “以后总会有机会的。”袁昊天倒是真心吐露,不是安慰敷衍她。 “没有的。爹爹说过,此生不会再回临安了的。”茜柔声音陡生悲凉,仰头望着满天繁星,低低念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两人俱是一阵沉默。 “这是师傅写给师娘的?”袁昊天知道她难过,便柔声相问。 “嗯。”茜柔微微点了一下头,将脸侧过来贴在他背上,仿佛是在寻找支撑与庇护一般,幽幽然道:“你别看爹爹他对你好严厉的样子,其实爹爹好可怜的。自从娘亲去世以后他就很严肃,对人也很冷漠。康婶说,以前爹爹不是这样的。” “那师傅以前是怎样的?”袁昊天问。 “嗯……康伯说,爹爹以前是个纨绔子弟,就像,就像……”茜柔偏着头,努力地想在脑海里揪个恰如其分的形容词出来。 “五陵年少争缠头?”昊天停了停脚步,微微转过头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茜柔激动地几乎要从他背上跳下去。 昊天忙连声喊道:“大小姐!你可悠着点!小生这把骨头要散架了~~~” “呵呵……”茜柔头一回见他这般戏谑的样子,故意细着嗓子自称‘小生’,越发笑得手舞足蹈了。 “停下停下!小心真掉下去!”昊天这回换了正经语气,怕她真掉下去,又把她整个人颠颠正,然后才继续赶路。 好一阵子都听不见背上之人唧唧喳喳,袁昊天以为她困了,便也不再吵她。 “昊哥哥,你说,是不是普天下的男子都喜欢身在花丛?难道就没有一个能从一而终的吗?”一直沉默的茜柔忽然出声,问道。 “怎么突然这么问?”昊天以为她睡着了,没想到突然有此一问,颇为疑惑地反问。 茜柔伏在他背上,长长一声叹息,道:“我姨娘说,爹爹年轻的时候,可谓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就连苏纤纤也是他的红颜知己。” “就是那个洛阳名妓?!”袁昊天吃惊不小,挑眉问道。 “别的不知道,这个你倒知道得很清楚!”茜柔在他背上捶了一记,咕哝道。 “咳!不过偶尔听说嘛。她与师傅怎么了?”袁昊天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忙转回正题。 “嗯!姨娘说,苏纤纤曾经为爹爹闭门谢客,洗尽铅华,穿麻钗荆要从良。”茜柔也不真与他 当时错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18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18部分阅读 计较,毕竟,像他这样的世家子弟,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的,遂继续道:“本来,爹爹也是要娶她,可是,爷爷不许,怕他一时任性胡来,便匆匆为他娶了妻室。” “依着师傅的性子,定是不从的吧?”袁昊天轻点了一下头,陆闻庭的古怪性子,他可是领受得比谁都深了! “嗯,姨娘说,爹爹从来不给娘亲好脸色看的。娘亲也是直到嫁过去以后,才知道爹爹的为人。”可能是从小丧母的缘故,每回一说起母亲,茜柔总是陡生伤感。 “那师娘定是伤心地每日以泪洗面吧?”袁昊天也是一声轻叹。 “哼!才不是呢!”茜柔手肘抵在他肩上,傲气十足地道:“爹爹以游学为名,长期流连在洛阳,那时候娘亲独居在临安,一年也难见上爹爹一面。所以,娘亲就去对爷爷提出,要去洛阳将爹爹找回来。” “师公肯定不同意!这于理不合啊!”昊天略微一惊,忙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嘿嘿!你猜错了哦,爷爷同意了呢!”茜柔轻笑一声,好不得意。 “啊?!师娘究竟怎么说服的师公啊?” “我也不知道,姨娘没跟我说,因为,她也不知道。”茜柔轻轻地摇着头道。 “那后来呢?”袁昊天的好奇心完全被带动了,连连追问。 “后来,娘亲到了洛阳,却没有直接去找爹爹。她也没有住进洛阳的别院,而是住在客栈里。” “好计策!师娘这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啊!”袁昊天若不是双手不得闲,几乎要为其鼓掌了。 “嘿嘿,这回算你猜对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师娘竟是个女诸葛!”昊天仰望夜空苍紫,感佩一叹。 “哼,你想不到的还在后头呢!”茜柔鼻中一哼,道:“娘亲在洛阳整整住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才表明身份,用陆家嫡长媳的身份,包下了洛阳最负盛名的风雅之地,又广发请帖,请来了几乎所有洛阳的士绅名流和家眷,还有洛阳的才子,名妓,自然,其中包括了苏纤纤。” “师娘这是要做什么?” “娘亲当日请来的这么多的名流来当见证,与苏纤纤比试。” “比试?!”袁昊天音调陡升,显然是吓了一跳。他怎么也不敢想一个名门夫人居然会当众抛头露面与一个出身风尘的卑微女子比试。 “是啊,比试!苏纤纤是洛阳城最红的诗妓,人道曹子建七步成诗,她苏纤纤也能十步成诗,竟只让才高八斗的曹子建三步!娘亲以诗书画三项与她公平比试,尔后由现场诸位德高望重的稽老评判。” “师娘定是技高一筹!” “那是自然的!”茜柔无比骄傲地扬起头颅,脸上带着对母亲恍如神祗的崇拜。 “那师傅呢?” “爹爹当时也在场,他是陪苏纤纤去的。他以为娘亲是不自量力,自取其辱,本来是想借这个机会羞辱娘亲,也算是个他休妻寻个正当借口。可是没想到……”茜柔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袁昊天抢过了话头去: “可是没想到师娘居然是这般才华的女子!师傅定是悔不当初!” 昊天说完,茜柔却并未急着接话,反倒是一脸沉吟。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可悲。自己的妻子,他却连面目也没有认仔细。娘亲那日轻纱遮面,直到比完了,众人皆惊叹中,娘亲又转回书案,提笔疾书,而后径直走到爹爹面前,将纸笺掷到他脸上,然后转身翩然离去,只留下傻傻的目瞪口呆的爹爹,还有无地自容的苏纤纤。” “啊?!”袁昊天不禁倒抽一口气,对茜柔之母这般惊世骇俗的举动彻底惊得哑口无言。 听见袁昊天的抽气声,茜柔嘴边漾开温馨幸福的微笑,声音柔和恬静:“昊哥哥,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娘亲……虽然娘亲那么早就离开了我,但是,每回一想到我是娘亲的女儿,我就好高兴,好高兴的……” “师娘到底写了什么啊?”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袁昊天番外蒹葭苍苍 《诗经·国风·秦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将军!”铁甲振振,一阵寒光耀眼,孙章平行至袁昊天侧后方,俯首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章平,你来了。”袁昊天依旧举目远眺城外,北风将松明火把吹得呼喇喇直响,劈啪劈啪,火光跳个不停,仿佛一个寒冷饥饿中的人,因为痛苦而战栗抽搐一般。 城下一片火光辉煌,那是段潇鸣代天讨伐的‘义军’。 “章平,你说,是不是我真的老了……我怎么竟看见霜儿在望我呢……”袁昊天低低一哂,可是还没待那声音笑出来,便已经先噎住了,就那样哽在喉咙里,却是上不得,下不得,仿佛笙箫埙乐里的一股幽咽之气,塞于腹中,久久徘徊在那里。 “将军……您……”孙章平不由觉得悲从中来。他们精心准备,竟这样就化为了乌有!胡骑迅猛剽悍,如狂风暴雨,卷地而来。他率部奋力迎敌却频频失利!如今力竭兵稀,重围难解,孤城残败,怎叫人不心中凄凉?! “章平,我们在这凉州城,有多少年了?”袁昊天侧转过头来,霜白的两鬓梳理得整整齐齐,连一根散发也无,眼角虽堆满了皱痕,却丝毫精光不减,炯炯有神。 “回将军,整整十五年了!”孙章平也抬起头来看他。 “十五年了,十五年了啊!原来,竟已经有这么久了……”袁昊天仰天长长舒了一口气,呵出浓浓白雾,迅速便被寒冷所吞噬。 “咱们走的时候,霜儿才只有三岁,抱在怀里,还只有那么一丁点大。如今,却……”袁昊天眉间蹙成了一个深深的‘山’字,左手搭在剑柄上,转身回望城下灯火阑珊,低低道了一句:“其实,霜儿这孩子,跟她母亲是极像的。” 孙章平低垂着头,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一如此生,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忠心不二地紧随左右。 两人皆沉默着,汲取此刻这狂风暴雪前的宁静。明日,段军将会攻城。 天下起了小雪,一点一点地,落下来,落到了甲胄上,凝成了一层薄冰。两个人站在城堞前,仿佛,都已化作了雕像。 十五年,他们几乎夜夜这样守望,忠诚地恪守一个臣子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可是,却没有人能说明白,他们到底是为谁在尽这项义务,他们的责任,到底是谁强加给予的? 孙章平站在那里,忽然觉得眼前光线一明一暗,顺着眼角余光望去,却见他迟钝地抬起右手,伸进了胸前盔甲底下里衣的暗袋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握在手里。 他定睛细眼一瞧,忽地眼中一涩,堂堂七尺之躯,竟也险些落下泪来。 袁昊天手里握的不是其他,正是那绞断了的半节宝蓝色剑穗。 他曾经在茜柔将剑穗亲手佩上剑柄的时候答应过她,今生,要永远带着它。于是,他便真的,带了一世,半刻都未曾离身。 他知道她恨他入骨,不然,她那夜不会绝望地抽出他的佩剑要自尽。她那样柔婉的一个人,却是被他姓袁的一家逼上了绝路,试问,她一个弱女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啊,她哭着问他,她做错了什么。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问自己,她做错了什么。 十二岁的元夕,他背着她去看生平的第一次花灯,亦是最后一次。那晚回去的路上,他背着她一路在山间走。清华如水,从茂密的叶间斑斑点点地投下,勉强照着崎岖山路。 他那时虽已十五岁了,心中却是后怕极了。万一有个什么山野猛兽窜出来了,还真不好对付。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怕,嘻嘻笑闹了大半路,后来终是撑不住,伏在他背上睡着了。 温温热热的气息伏在他后颈上,如兰馨,如桂魄,带着十二岁少女的甜美芳华,从皮肤渗到肉里,再从肉里渗到血里,一层一层,最后深入到了心底,将他所有意气风发的年少风华,全都圈禁定格在了这一个瞬间里。 他还记得他们安然回到陆家以后,他站在廊子下,目送她回房。纜|乳|苌闲毕碌脑鹿饨噶怂敕奕梗ㄑ健簧嗣牛椿共唤ィ砝矗倘还伺危茄ψ趴此?br /gt; 那一夜的明月,是他与她今生最后一次圆满。 不久之后,她便被陆闻庭送到她姨娘家教养。表面说是她幼年丧母,没有人扶持教导。其实,袁昊天自然知道,陆闻庭定是看出来了。他这个人向来孤僻古怪,不与大家攀亲带故,决不会愿意看见女儿与袁昊天这样身份的人有瓜葛,所以,便急急将她送走了。 “昊哥哥,将来,无论如何,也让我死在你前头,要是你死了,千万要带着我一块儿,好不好?” 他记得,她半身沐着月光,乌沉莹亮的一双眸子看着自己,却是说了这句。 她害怕像她爹爹那样,失去了娘亲,还要一个人孤单地活着。 听了她这句,他心中一时百传千折,千丝万缕从心头挠过,却是一个也抓不住。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她与他讲这么多她爹娘的事意欲何为,他不是不知道她这么看着自己是在担心什么,期盼什么,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那时没有鼓起勇气许她一个白首之盟。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那时,驾鹤西去,他正身在临安筹办丧事。她不知辗转托了多少人,才将这一纸薄薄梅花笺带到了他手中。陆闻庭为她择定了人家,不日便要过门了。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为着这一句,母亲的声泪俱下,他一字也听不进去,只知道,曾经那样一个一心一意要与他共白首的女子,竟说出这样的字句,他怎能再下狠心不去见她?! 不信人间有白头,他怎能由得她伤心断肠至斯?!不顾丧父守节,便要千里迢迢去看她。 顾氏夫人一掌掴去,指尖戳到他眼前,怒问他:乃父尸骨未寒,亲朋皆中堂吊唁,你却为一女子,今后何以对袁氏满门宗亲,何以对天下人? 他终究没有迈出这一步,为的,却是老母的这句话。 他袁昊天顶天立地,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他怎能为一女子,愧了满门宗亲,愧了天下人?! 想不到,他这一生所求,竟是无愧于天下,如此,便放任愧对其他。 丧事已毕,他整个人却轰然垮了下来。 原以为此生无望,有谁知兄长私下告诉他,他暗中托了几层干系,逼茜柔夫家退了聘礼。 这一消息于他,简直是再生之恩,当即对兄长感恩戴德,前嫌芥蒂尽弃,感念到底手足情深。又听兄长规劝,言如今正在父丧,此时迎嫁娶断不可为,且顾氏夫人对陆茜柔心存怨恨,定也不好说话,不如趁此间外出游学,待三年期满归来,丧期已过,夫人心中怨气已消,届时便可全成双美事。 他听兄长说得字字在理,敢不遵从? 得了兄长再三保证,定保茜柔无恙,遂安心上路,南下江浙,北游湖广,登蜀道之难,历长江之险。 却不知,三年归来,他当日信誓旦旦的兄长,用了卑劣手段,以陆闻庭性命相要挟,强娶了她!顾氏夫人认定了陆茜柔是个不祥之人,不希望她嫁给自己儿子,若她嫁与旁人,依着袁昊天的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但若是成了兄嫂,谅他有天大的怨愤,也不敢悖逆天伦,强夺了嫂子! 本是同根生,到底是一脉相承,最了解他的人,还是他! 茜柔依偎在他怀中,恬静安然地直赞他有多正人君子,娶她只是权宜之计,只为了救陆闻庭脱困,至今都是以礼相待,没有半分逾越,还常常告知她许多关于他的音信,让她安心等他回来。 “你想怎样?”他终究只能妥协去找他。 “我能怎样?自家兄弟,我还能逼着你绑着你?”他笑得好不悠然。 “将军印我是定然不会受的!要做乱臣贼子,你自己去!” “好好好,咱们姓袁的全是乱臣贼子,就你一人是干净的,却不知,等到了那一天,天下人还会不会认为你是干净的?” 他在他张狂的笑声里拂袖而去,收拾了行囊,匆匆离去。 他仍记得茜柔哭着质问他是不是嫌弃她。 他心中有千苦万苦却也无从对她讲起,末了,只能道一句:“好生保重自己!” 他此时方明白陆闻庭当初为何决然不愿她与自己在一起,这些朱门大宅里头的事,怎是单纯如她会明白的! 他朝着中门大步而去。 她站在他身后喊,她会恨他一生一世。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他有太多的不能放下,她亦然。她的想法总是如此单纯而简单,她根本不知道,如果他们一走了之,他的友人,她的亲人,他兄长一个也不会放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纵使他再尽力,也永远够不到那水中央了。 人间四月天,满院芳菲,红消香断,他踏着满地残瓣终是离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袁昊天嘴边腾起白白雾气,举目复望着满目山河。 忽忆故人今总老。贪梦好,茫然忘了邯郸道。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 “章平,”他回身唤道:“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你去帮我完成了吧!” 四十九年长为客 “小心!”众人之中,只有霍纲离泠霜最近。或许是自一开始就对孙章平的警惕,在他出手从袖中拔出匕首的那刻,他便已飞扑上前,足尖点地,一掌击出,堪堪擦到了孙章平的手肘。 孙章平手中失衡,只划破了她的衣襟。嘶啦啦一个绵长的音节,长袍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泠霜依旧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对她挥刀相向的孙章平。 孙章平见一刺不中,一个鹞子翻身,便起来再度刺去。彼时霍纲早已上前来,却已来不及阻止他这一刺,手中也没有任何兵器,便一步上前,挡在了泠霜前面。 寒光一凛,匕首径直刺进了他的肩胛处,却只是浅浅地没入半寸。电光火石之间,霍纲有一刻地怔仲,抬起头来与孙章平四目交汇,千思百转皆来不及去想,霍纲一革一挡而后当胸一脚,将孙章平制伏在地。 左右亲卫立即上前将他压住,二十柄钢刀架在脖上,任谁还动弹得了半分! “汉妃,你没事吧……”霍纲转身看着她茫然的眼,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她,焦急地询问。 “你要杀我?”恍若大梦初醒,她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此乃公子遗命!”孙章平用力挣扎,想要抬起头,却终是有心无力。任刀刃在颈子上割出无数细小血痕。 “他要你杀我?” “是!公主和亲,本是为保我国泰民安,而今,公主不仅没有良言规劝,甚至与乱臣贼子狼狈为j觊觎我朝江山,公主有何面目去对大周朝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今日我虽杀不得你,只怕他朝,更有千千万万的人要杀你!” “我该谢谢他,竟如此高看了我,袁氏江山断送,竟是因了我一人之故!”泠霜面目表情久久凝滞,忽然‘呵’一声笑了出来,继而越笑越大,笑得花枝乱颤,头上的钗环碰在一起,琤瑢作响。 她笑得眼中含泪,转身而去。长长的裙摆迤逦拖过雪面。红与白,血与雪,这一场征战,是一家的喜,也是另一家的丧。 这一场腥风血雨,没有中立的位置。而她,不也早做出了选择? 她拾级而上,踩在污血与污雪混杂的石阶上,一步一步,迈上了城楼。 高处不胜寒。这样刮骨的北风,任怎样细密的针织,也抵挡不住,畅通无阻便将层层章服下包裹的一点微薄暖气吹散了。 北方的冬天,永远都属于皮毛大氅。 她伸出手指,将城堞前的砖石一一抚过,手与砖石同样的温度,所以,也不觉得寒冷。 眼泪顺着眼眶溢出来,还是温热的,在冰封一般的脸颊上蜿蜒,洒一路暖馨,就像小时候,他抚着她脸的手。 她曾经求他杀她,可是他没有。 今天,他终于要杀她了,为什么,要哭呢?不是该高兴的吗? 泠霜独自站在城楼上,突兀地笑了起来,声音尖细凄厉,卷在呼啸的北风里。 他在怕什么?以至于要在自己临死时带她一起走? “你以为,他真会为了我不要这万里江山?!”泠霜十指的指甲抠在砖缝里,低不可闻地一叹:“如果真会,那,他当初,也不会放我出宫和亲了。”况且,即使他会,段潇鸣也不会把我当人质威胁他! 最后一句,泠霜却没有说出来。 孙章平刚刚的那番话,她到现在还在想。她想,如果,她也像众人所希冀的那样,对段潇鸣吹枕旁风,会不会,今天的局面就不一样?或者,至少,这一天可以来得晚一点儿? 她轻轻摇了摇头,段潇鸣,不是一个可以用感情改变的人。 她的母亲,一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她总天真的以为,她可以用自己的感情去改变一个男人,她以爱情作为筹码,去奢求,去追那些她永远追不到的东西,所以,她的结局注定悲惨。 痛苦的宫廷生活让她几乎绝了生存的欲望。皇宫,永远不是一个可以滋养爱情的地方。在那里只有野心是支撑人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欲望的膨胀,让人疯狂! 她的外表依旧温婉美丽,可是,她的心却早已不再是当年岐山里那个纯净空灵的陆茜柔。 她说她不可以成为一个花瓶一般的柔妃,她要权利,要与男人相抗衡的权利,她要执掌六宫,她要左右朝政,她要许多许多,她要用这一切来报复袁昊天。 可是,凭她一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在这深宫内院,她需要盟友! 论起对袁昊天的恨,还有谁比袁泠傲更深?!立太子的争端上,皇帝想立各方面都优秀的次子,可是袁昊天却极力反对,痛陈废长立幼的弊端,坚持要立嫡长的袁泠启。最后皇帝终于还是妥协了,立了袁泠启。 在袁泠傲看来,同样是袁家的儿子,可是袁昊天从小就对他有陈见,叔侄二人的芥蒂,或许早在多年前的那柄剑上,就已经结下了。 那一副白绫挂在彩绘雕梁上,柔妃依旧温婉娴静地笑着。 她的手灵活地打着结: 霜儿,你知道吗?没有他的被衾,有多冷? 她弯腰搬来了珐琅彩的圆凳: 霜儿,你知道吗?没有他的襄助,后宫的多少冷箭,我哪里挡得住? 她把白绫套上了脖子: 霜儿,你知道吗?在这个皇宫里,根本没有人是干净的,你,也一样…… 她看着母亲双眼爆睁着,那濒临死亡的表情,狰狞恐怖。她远远地跪着,没有扑过去,一动不动,因为她知道,那一切都是徒劳,谁也救不了她。 娘,或许,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理由,我不是您,所以我没有权利要求您,但是,为什么,在他成功继位以后,他却要您为先帝殉葬?! 他让您去死,您便去死,您就真的这样心甘情愿?! 您把他当作这后宫里的唯一盟友,所以你把全部都给他。可是,他却不是……他在这后宫里,拥有多少盟友,谁又说得清呢? 娘,您活着,您死去,到底得到了什么?您报复了一辈子,却又是在报复谁?谁又得到了报复?! 娘,现在,他死了,终于死了,您高兴吗?你们在地下,应该已经遇上了吧……您说过,您会等他的,奈何桥您不过,孟婆汤您不喝,一直等着他,等他下去……现在,您等到了,可是,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从您的一生,我学会了一个道理,那便是要想不受伤害,就只有比他们更狠,更毒!狠过他们,毒过他们,才是对他们最有力的报复! 您的死亡,令我一夕之间成长。而今,你的女儿,便要去将他们所欠我的,连同欠着你的,一笔统统讨回来! 我离宫那日,对他说过,我永远是稳操胜券的那一方。 他问我为什么。 娘,您知道为什么吗? 呵!因为,我不在乎江山姓什么,可是,他却在乎,而且,是很在乎,很在乎…… “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曾识。是梦里、寻常行遍,江南江北。 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两平生屐?笑尘埃、四十九年非,长为客! ” 凄怆的悲凉的歌声打破夜的沉寂,合着北风的沉钝苍挫,入耳来。 泠霜转过身去,却见孟良胤依旧半旧儒生袍,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虚折在胸前,唱着吴地唱腔,一步步向她走来。 “吴楚地,东南拆。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陈迹。 楼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今犹昔……” 长长的尾音,一直拖到了遥远的远方,送长风几万里。 “好一个‘笑 尘埃、四十九年非,长为客!’!先生莫不是也‘近乡情怯’了?”泠霜回转身对着城堞,嘴角轻佻。 “本无乡,又何来‘近乡情怯’这一说?!”孟良胤也同她一起,远眺凉州城外,万里雪域茫茫,征战罢,千里空收,乱白骨! “本无乡?这么说来,先生倒是个无根之人了?”泠霜先一设问,而后挑眉笑道。 “前尘往事老夫已经记不得了……”孟良胤毫不计较她语中讥讽,径自长长一叹。 “是么,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何其潇洒!先生终是不负个中风骨!”泠霜冷然一哼,道。 她说完,孟良胤倒是并不急着接话,只悠然一拂袍摆,侧脸来略望了她一眼,微笑自若,道:“老朽本以为,能让少主至斯的女子,定然不是凡品,而今看来,少夫人也不过如斯!” “呵呵。”泠霜闻言,不禁轻笑出声,转过身子去,正视孟良胤,语气好不咄咄逼人,道:“恕泠霜冒昧,敢问这‘至斯’何解?这‘凡品’何解?这‘不过如斯’又何解?” 孟良胤也是转过身来正对着她,迎向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不闪不避,二人就此僵持了片刻,孟良胤终是幽幽道来:“少夫人该知道少主之过去吧……” 泠霜也不知道他是具体指的什么,段潇鸣的过去,她自然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于是,含含糊糊地,只略点了点头。 “老朽随少主二十多年左右,腆受一声‘先生’,窃以为,论文治武功,当今天下三主,无人能出少主其右!”孟良胤说到此处,略定了一定,觑了一眼泠霜的表情,继续往下说道:“先说齐主顾皓昶,敦厚仁德有余,却胆识魄力不足,三分天下,他手中的国土,论广袤不及我方,论膏腴不及周地,十年来夹在两方中间,抑郁不得志,一言以蔽之,顾皓昶不是个能守土的国君更遑论开疆!”孟良胤短短数言,痛陈齐国弊病,完后,见泠霜脸上并无异色,遂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再言夫人之兄长。评心而论,周主却系一位极有雄才大略的人主。只是,太过刚愎自用,又刻薄寡恩,宠信佞臣,以至朝中吏治败坏到了极处!若要究其根本,只能说,他生不逢时!袁泠傲一心想做秦皇汉武,可惜,如今天下,非秦汉之天下。他空有始皇平六国之心,却没有那个能力!始皇的荒滛暴戾他都有了,却独独没有那份‘制六合,御宇内’的能力!他想效汉武帝,肯忍下一时和亲之辱,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袁氏江山与汉室江山不同,汉武帝前有文景两朝积攒下的雄厚国力资本,后有汉军勇武,外有卫青霍去病李广这样的千古名将,内有桑弘羊,韩安国,窦婴,王恢等等诸贤臣,他手中的江山,是有钱粮盈库,百万雄兵在列,可是,袁泠傲却不是!所以,虽是志比秦皇汉武,却永远也做不了秦皇汉武,也就仅仅止步于一个‘志’字上!” 孟良胤一番慷慨陈词,将齐周二国的政治弊病精简地一一道出,令泠霜也不得不侧目相看。果然,能当得段潇鸣与段氏上下所有人都拜服,此人自是有过人的本事,不然,段潇鸣何以如此仰仗他直道他是在世张良,而今看来,纵使张子房在世,也未必比得过他去!当年楚汉争霸,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前朝惠帝又何尝不是重蹈这西楚霸王的覆辙,有一孟良胤而不用! “不过话也说回来,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谁不是心比天高,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不是要将自己与他们比上一比,可是,千秋兴亡,又能出得了多少个明君?!为君难,为明君,自然是难上加难!这几千年,不也才出了这几个留芳百世的君王嘛!”孟良胤忽地生出一番感慨来,也不知是说与泠霜听,要安慰她,还是说与自己听的。 泠霜看他广袖及地,傲立于城堞之前,一手依旧负在身后,另一手悠然捋着颌下三寸须髯,好一个大隐隐于朝的当今名士,依稀有了几分苏学士当年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气势。 “那,依先生看,当今天下,岂非已是段潇鸣囊中之物了?”泠霜傲然侧目,似笑非笑,凝眸在孟良胤脸上。 孟良胤云淡风轻一笑,拈须轻摇首,道:“那,倒也不尽然。” “愿闻其详。”泠霜微一颔首,道。 纵然是举案齐眉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天道循环,生生不息。如今天下三分多久,九州百姓疲敝,厌恶了征战杀戮,渴盼有一位能一统天下,重新缔造一个太平盛世的明君出现,归神州于宁!”孟良胤侃侃而谈,不紧不徐。 “段潇鸣就一定能当此大任了?”泠霜反问道。这一问,既是在问他,亦是问自己。 “当年前晋败落,一朝而陨,天下群雄并起,争而逐之,最后由顾氏,袁氏,二家胜出平分天下,老主子论德才威望,皆不能与之争锋相对,遂保留兵力,退居关外,静观形式之变,以图大业。所以说,当年与其说是三分天下,实则是两分。但二十载过去,日月交替,江河奔流,上一代比的是开国,这一代比得便是守土开疆。三分天下的大格局虽然仍没有变化,但是,小格局却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先说袁氏,当年之天下,论三家实力,袁氏首屈一指,但是,却经营不善,传到袁泠傲手中,更是江河日下!虽有吴楚沃野千里,钱粮赋税,皆是天下其他各州府无法企及的,但是,吴楚之地却也脆弱不堪,完全不足以争衡中原!天下无事,则须南自南,北自北,但倘若天下一旦有事,那,形式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而今凉州已破,入主中原,就只剩下长江一处天险,渡过了江去,那,袁军可守的关隘就寥寥无几,段家铁骑可以长驱直入。” “那,若是顾氏和袁氏结为盟军呢?你们的大业,还是不是这么如探囊取物一般地轻巧?”泠霜语气冷淡,如冰似霜,不含褒贬,无关喜怒, 孟良胤却陡然噎了声,双眸锐利如能透人,盯着泠霜,久久无语。 “夫人所指,可是齐国贤王顾皓熵?”孟良胤不卑不亢,将顾皓熵三个字咬得不轻不重。 泠霜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话。孟良胤遂继续说下去。 “齐国兵权,顾皓熵握了三分之二,早已将其兄架成了空壳。此番,他也早已领兵前去,与袁氏结盟了。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即使再来是个顾皓熵,亦挡不住少主一统天下的雄心。” “他在先生眼中,真如神祗一般,无所不能了?” “老朽敢问一句,夫人对少主,究竟是何种心思?”孟良胤不答反问,急转而下,忽然就开门见山地问这么一句。 “恕我鲁钝,先生此言,泠霜不明白。”泠霜平心静气,抬眼看去,不急也不恼。 “那,老朽再问,夫人扪心自问,是否对少主,是真心坦诚相待?”孟良胤也毫不遮掩避讳,径直说道。 “那,先生是不是该先问一句,他有没有对我坦诚相待?” “少主待夫人之心,可昭日月,自与夫人结为连理,少主整个人变了许多,少了愁苦,多了欢笑,这些,全都是仰赖夫人之功,请容老朽代众人拜谢!”孟良胤果真停下来,摧眉折腰,对着泠霜郑重一拜,而后继续道:“不过,亦是因为夫人,少主如今多了犹豫,处事往往无法果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朽也曾年少,也是可以理解少主现在的心境。老夫事主二十年,对少主为人品行,再了解不过,少主亦是形同一国之君,何时曾对一女子,如此过?” “那,依先生的意思,泠霜该诚惶诚恐,感恩戴德咯?”泠霜举袖掩嘴,冷笑一声。 孟良胤不顾他嘲讽,继续说道:“有很多事,是不可以是非对错来衡量的,譬如此番,老朽曾受尊叔父大恩,心中哀恸不比夫人少,但是,如果夫人因此而怨恨少主,那少主实在是大大的委屈了!” “委屈?想来,总是旁人有无尽的委屈,而这委屈,却也多半是因我而受了,而今,我却真不知道,何谓‘委屈’二字了。”泠霜声声冰寒刺骨,出口反驳道。 “多说无益,少主的心,夫人自能体会得到。只是依老朽所见,夫人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定不忍见少主妄自嗟叹,生生苦恼吧!” 孟良胤话音刚落,泠霜立即冷笑,道:“先生高看我了吧,我何德何能,竟能左右了他!” 孟良胤深深看了她一眼,低低叹道:“有没有这个能力,夫人自己心明如镜,不用我说。” 城堞之上,松明火把稀稀落落,北风一吹,呼喇喇直响,火光跳动,一片明灭之间,她抬起脸来,正看见孟良胤也从阴影里转过脸来。 四目相对,她竟有一瞬的错觉,看见孟良胤眼里仿佛蕴含了一线杀机。她这样的人存在,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对段氏的皇图霸业,百害而无一利。 “你们为何不直接杀了我?”泠霜盯着他的双眼,似要一直看到对方心底去。 “吐一句肺腑之言,普天之下,想取夫人性命者,何其多也!军中众人亦不乏其数,可是,却无人敢动夫人一毫一发。”孟良胤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倒叫泠霜暗生佩服。 “为何?”她问。 “少主曾亲口当着老夫的面,道他与夫人同生共死!”孟良胤语调陡然升高,道:“这一句是不是戏言,在夫人纵身跳马的那一次,您就该已经亲身领教过了吧?” 孟良胤忽地翻出前尘往事来,令泠霜猛地抬头看他。孟良胤仍然是拢袖负手,面容清癯,唯余坦荡。 “是他请先生来当说客的?”泠霜偏头侧目,有此一问。 “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派老朽。老朽只是一直想寻一个机会与夫人推心置腹地畅谈一次罢了。”孟良胤复又自若微笑,轻轻摇头叹道。 “先生的这份辩才,何输那合纵连横说六国的苏秦与张仪!”泠霜似褒似贬,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 孟良胤听了,却也不动怒,反而轻浅一笑,道:“恕老朽僭越,夫人秉性,过于棱角,尖刻有余而圆润不足,遇事往往在伤害他人的同时,亦将自己深深地伤害。人生本就苦短,何苦活得这么累呢?” 泠霜心中一痛,不禁微微低下头去。 “老朽半生憔悴,儒冠误身!在这里觍颜倚老卖老说一句,既然过去是不快的,那记着,留着,也只能徒增烦恼而已,和不痛痛快快地任他随风吹散?随意坐莓苔,飘零酒一杯,何必非要对过往耿耿于怀?古人有言‘满目山河空望月,不如怜取眼前人。’老朽愚见,身为一女子,能得如此一份深情,夫复何求?” 泠霜静静听完,不再答话,径自偏开头去,远眺四方雪景。那一夜,他,该也是站在此地,目送她出塞的吧…… “昊天的事,少主有少主的无可奈何,还请您多多体谅他吧。”孟良胤将泠霜与段潇鸣二人之间的症结看得通透,平铺直陈。 “他要平天下,我体谅他,他要攻凉州,我体谅他,就连他要杀他,我亦体谅他,我体谅的,还不够么?可是,现在,连这一件,你还要我体谅他!我的体谅,不是没有限度的!”泠霜仿佛被戳到了痛处,霍然抬起眼来,眸中凛然生寒,音调低哑,声声逼人。 “如果您真心爱少主,那,您就会体谅他的。毕竟,这不是他所愿!”孟良胤不去看她,只看着头上半钩弦月,慨然一叹。 二人俱是无话,竞相沉默。 夜深得更沉,城楼上忽的一阵躁动,是士兵夜里换防的声音。 “回去吧,少主还在行辕等您!”孟良胤长舒一口气,背手转身,又开腔唱起了辛弃疾的一阙《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 当时错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19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19部分阅读 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 良言已尽,听得进去听不进去,就看他们自己了! 泠霜自幼爱词胜于诗,宋词诸人,她却不同一般小姐爱易安柔婉,或是秦少游,周邦彦此类动不动便朝朝暮暮,花花月月的,除却东坡先生之慷慨,最爱者便是这一位辛稼轩了! 这一阙北固亭怀古,还是当年袁昊天字把字地教她念的。他那时,正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岁月。 辛稼轩一生为光复宋室奔走呼号,曾亲帅五十骑兵就敢夜袭金营,且大胜而归!此般英雄,却也不言那曹刘,倒来言这孙仲谋。难怪昔者曹孟德有言:“生子当若孙仲谋!”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孟良胤已经下得城楼而去,但是歌声,却依旧未停。 悲歌击筑,时而幽咽,时而铿锵,散在这无边夜风里,在皑皑白雪上盘桓回荡。 泠霜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前尘往事如烟萝。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月已行到西边的天空,斜斜地垂着,约摸已是寅丑交替时分了。 泠霜步下了城楼,看见霍纲依旧站在背风站在那里,守在马车旁,正仰头望向她。 “不是让你去休息包扎伤口么?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泠霜一看他胸前,殷红的血渗出来,在胸口污了一片,如今已经风干成了暗红色了,在火光下也看不太仔细,只觉是黑压压的一片暗色。 “只是皮外伤,不碍事。”霍纲略一弯腰,身形流畅,毫不似受了伤。 “你若是以为欠了我,那,今日你救我一命,算是还清了!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我不会承你的情!”泠霜看都未看他一眼,径自越过他上了马车。 “保护汉妃是属下的职责,大汗既然命属下负责您的安全,那,属下自然有义务要将您毫发无伤地送回去!这是责任,无关其他!”霍纲依旧躬身,脸上没有表情,不卑不亢。 马车缓缓启动,车内再也无话。 明媚鲜妍能几时 街上都是积雪,一路行来,车轮蹍在在雪面上,吱呀吱呀一片绵软。 凉州城里实行严格的宵禁,从城楼到段潇鸣暂居的都尉府,一路已经遇到好几拨值夜的士兵。但是没有任何人拦下他们的马车。想必,是他们都认得霍纲的缘故。 都尉府所在的一条街上,原本的居民已经全部被迁走了,住的全部都是段军的指战核心人物。戍卫兵个个戎装执戟,任是在寒夜里站得纹丝不动。 城里面也只有这一条街的雪是扫得干干净净的,所以,马车底下的地面不复绵软的时候,她也知道,她到了。车轮转动的速度依旧未变,一圈一圈,轱辘的轴在转,听着那种特殊的声音,感觉就像是车轮子生生从她心上碾过去一般。 “汉妃,我们到了。”霍纲的声音终于在车外响起。 都尉府前的灯笼亮堂堂地照着黑底金漆匾额,泠霜站定在大门前,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抬脚迈进了门槛。 小丫鬟在前为她掌灯照路,穿过一进院,从垂花门里进去,蜿蜒曲折,绕过了中庭的花园,从月洞门里出来,穿过耳室,过了二进院,进了仪门,便是一方影壁。 泠霜微微一抬头,看了看那上面的砖雕纹样,雕得是‘福贵万年’,中间一个大大的团福,四周皆是吉祥喜庆的玩意儿,诸如多子多孙的石榴,福贵的牡丹,还有祥云等等。 前后相拥的丫头仆妇都随了她的脚步停下来。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吱声,甚至连抬头,也没有,一个个都敛眉低首,大气也不敢出。 泠霜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见了他,该说什么呢? 何曾想,终有一日,他们也到了相对无言的地步。 嘴边呵出的暖气,白白的雾气,一下子便散尽在了寒凝冷滞的空气里。这个严冬,到几时才能过完! 缓缓抬脚,一步一步转过照壁来。 空旷的里院,什么也没有。 暗沉沉一片,连一个灯笼火把也没点。只有满天黯淡的几颗星子,靠着寂寥透着绯色的下弦月那一点微薄的光,照在雪地里,雪面反出的那点子光映着整个院子。 他,便是那样简简单单,孑然一身地站在那里,负着手看她。 他就立在雪地里,身前身后都是厚厚的积雪,雪面上干干净净,平地连一丝褶痕也无。他究竟有多久站在那里没有动过了? 泠霜蓦地怔住了,双脚如被灌铅,一寸也动弹不得。 两年前的大草原上,她大病醒来,第一次站在黑夜的原野里对月流泪,蓦然回首,却见他骑在马上,隔着几丈的距离,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那个时候,她恨他,他亦恨她; 还是那一年,那个夕阳渐短的黄昏,他忽然即兴带她去骑马。拉沃城的后山沙地上,他长身玉立,对她娓娓说起多年前的一个黄昏,潇潇暮雨,断雁西风,那雄鹰展翅的奋力搏击长空,从那一天起,他有了新的名字。那个黄昏,他们的关系变了。 一年前的早春,他们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用尽了心思哄她宠她,可是她却冷然以对,那个时候,她恨他,无关家国,只为自己。从那个时候起,他们的爱与恨,从家国天下这样大得荒诞可笑的层面转到了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感情层面。那个地方的春雨,不似江南的细如牛毛,绵绵密密地洒在脸上,温和而细腻。那里的雨,极大极大,冰冷彻骨,从九天悬河直泼而下,兜头浇来,直叫人冻如骨髓!他仅剩下那最后一步,停在台阶前回身来望她。她的背贴在雕花门板上,看着他站在雨里回眸。 今年的秋天,纳克斯节,他装醉脱身,带着她跑到百里之外的当今山。浩瀚无际的沙海,他的背后,是上古洪荒。她站在沙山顶上看他,他笑了,她亦笑了。或许,她这一生,也忘不了那一天,他一身单衫站在晨曦初露的草原上,临风而立,单薄而潇洒,火红朝阳在他身后冉冉升起,万丈光芒沐他衣冠似绯,他笑得那般灿烂,只对着她。 泠霜积攒了几年的悲伤一瞬间倾巢而出,难过得泪如泉涌。已是很习惯眼泪的味道了,在她的生命里几乎已氤氲成了空气的味道。 咸而微湿,带着薄薄的温暖。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仿佛已经被冰封成了雕像。 他总是这样站着,站在那里,站在她可以望见的地方,她一抬头,一回首,就能看见,看见他。 她不知道他们这是怎么了?这是世道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要变得如此疯狂?如此不可理喻?! 她太想痛彻心扉地彻彻底底撕心裂肺地嚎哭一次了!放下骄傲,放下尊严,放下责任,放下仇恨,放下一切的一切,只是单单纯纯地哭,流泪。 她眼里的世界,全部模糊了。 她便看见了他从哑儿手中拿过了披风,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动作迟缓而僵硬。他把披风披在她肩上,粗粗地一裹,将她打横抱起来。 “他死了……”泠霜抬起头,看着他的侧脸,刀削斧刻,冷峻清苦,早已泣不成声。 “对不起……”他的声音无比疲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无力而苍白。他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一步一步地朝寝室走。 纯净无暇的雪面,只留下他的一串脚印。 哑儿打起了门帘,熏人的暖气扑面而来。都尉府的地下都烧着火龙,房里的温度极高,暖如阳春三月。 似乎还怕她冷,段潇鸣又叫人添了两个火盆到榻前。 一阵忙碌之后,所有人都退下了,陡然间安静了下来。 泠霜的抽噎声已歇,只是望着炭盆里烧得火红的炭出神,安静地流泪。 “不要哭……”段潇鸣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一只手搭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另一只手逡巡在她的两颊为她拭泪。 “他死了……真的死了……”泠霜倚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 “我知道。”段潇鸣轻答,声音喑哑低沉。 “现在,我真的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真的一无所有了……”泠霜搭在他胸口的手猛然一紧,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襟。 “不!你还有我!还有我!”段潇鸣骤然收紧双臂抱着她,如有千钧之力,声音紧紧绷着。 “你?是啊,我还有你……还剩下一个你,原来,我还不是一无所有……”两行泪落下,落在段潇鸣的手背上,他忽觉那泪烫得惊人,一路灼到心底去。 “他要杀我……他居然要杀我?”泠霜从他怀里挣出来,跪在榻上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失神一般问着他:“他为什么要杀我?” 段潇鸣看着她的模样,仿佛失心疯一般,知道她实在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现在统统要发出来,怕她一时迷了心智,真的疯了,忙一把抓在她肩上,双手特意用足了力道,将她抓疼,狠命地摇着她,冲她吼道:“你醒一醒!有我在这里,谁也杀不了你!谁也伤不了你!知道吗!” 泠霜果然吃痛,双眼渐渐回复神采来,目光也有了焦点,口中依稀喊了一声‘疼’。 段潇鸣看她醒过神来了,便松开了双手,复又将她搂回怀里,仍然如刚才一般,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嘴里不停地安慰:“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泠霜伸出手来,紧紧地抱着他的腰,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抱,抱得她自己手臂都酸痛无比,却依旧不肯松开,连一分一毫也不肯松开。 她没有办法,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办法,只能抱紧他。纵使,他是那团火,她是那只迷途的飞蛾,明知这一去没有半点生机,她还是毅然决然,没有半分后退。只因,她已经没有退路。如今,她只看得到他这团火,她只够得到这团火,除了奋不顾身,殊死一搏,她再无第二条路可选。纵然这一去,便会粉身碎骨,她也义无反顾! 走到今日,她谁也不怪,谁也不怨,只因,这一条路,当初,是她自己所选。 这宿命,早在她十里红妆嫁与他的那天,便已决定! 泠霜半身斜躺在他怀里,长长的章服从榻上直铺到地上。‘噼啪’一声,炭盆中的一块烧得火红的木炭忽然爆了一个火花,火星子从炭盆里溅开来,正落在了裙裾上。千丝万缕,层层结版,道道提花,一针一线的绝世针法绣成,华美殊绝,云蒸霞蔚,再怎么精贵无双,却经不起这一个小小的火星子,只这么一点字红,便在那堆锦砌绣的嫁衣上灼出一个洞来。极小极小的一个洞,不过半寸大的口径,焦黑的一层沿边,不细看,谁也瞧不出来。 可是,就是这么小这么小的一点瑕疵,便把这一身章彩罗裙给毁了! 那样地惊世绝美,来得是多么艰难?不知道用了多少人力物力,经了多少年才得,去得却是这么简单,这么快!这样的美,原是这般脆弱! 正像那万人渴盼的权利,来的时候,千难万难,几代人呕心沥血,劈荆斩棘,从刀枪箭雨里杀出来,可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待到大厦一朝倾,却也去得那么快,那么轻巧…… “如果有一天,我身陷敌阵,你当如何?”她的手,举在上面摸他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她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即使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她也能认得出来是他。 “纵千万人,吾往矣!”段潇鸣拉下她的手,将她整个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双目炯炯,灼痛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往外迸出。 小的时候,泠霜总跟着母亲柔妃去祭祀先蚕坛。本来,这个是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做的。可是因为她父亲的原配夫人很早就故去了,他登基以后又没有立新皇后,所以,这项重要的祭祀活动便由后妃中地位最高的贵妃柔妃来主持。 祭祀的其中一个环节便是去看专职司养的‘圣蚕’。那个时候,泠霜总是很羡慕那些蚕。 从养的精品蚕,蚕农悉心地日夜照拂,到结茧了,愈发地小心谨慎。那一枚枚的茧子送到官家的缫丝作坊里去,抽丝剥茧,吐了一辈子丝,总算结了茧,正是做着最美的梦 的时候,就被人扼杀在自己的梦里。那个梦,百花竞放,姹紫嫣红,暖洋洋的阳光洒在它们轻展的翼上,美好如世外仙源。可是,那梦,却永远不会醒来。但是,它们却是依旧幸福的,因为,它们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那梦原来是醒不了的。它们辛勤地吐丝,吐尽腹中的最后一丝一缕,去织起那个梦。它织好了它的摇篮,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嘴边,还噙着一抹微笑。 在泠霜的心目中,那些蚕,是唯一可以带着笑安然面对死亡的生命,她觉得它们是这世上最最幸运的。 可是,今天,此刻,她忽然不羡慕它们了。因为,它们已不值得她羡慕了。 ‘纵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话,她原是不信的。不可信,也断不会信。可是,偏偏是他,是他教她信了,这一信,便是一生一世! 泠霜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一池春水,平静无波。终是乍起微风一缕,点破那水面,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去,荡开去,直到整个水面都是粼粼波光。 泠霜忽地嗤笑一声,猛地推开了段潇鸣坐起来。 段潇鸣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愣愣地还未待反应过来,便见她离了榻,站直了身子,一把将胸前一排‘赤金包嵌明珠’的蝶恋花带扣扯了,一扯一甩,将那一袭火红嫁衣扔进了炭盆里。 猛地一团火光窜起来,火舌几乎要舔到她。 段潇鸣惊呼一声‘小心!’,伸手一把将她扯回了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段潇鸣心有余悸地冲她喊道:“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 泠霜看着他紧绷的脸,浅浅地晕开一抹笑,双臂抱上他的脖子,柔声道:“这样,我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你了……” 一抷净土掩风流 第二日,段潇鸣为袁昊天风光大葬。 泠霜亲自前去为他入殓。看着那具躺在上等棺木中的完好尸身,泠霜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头割下来了,依旧可以缝回去。匠人的手艺高超,可以缝得完好如初。 下人将他的遗物送到她面前,由她决定哪些放入棺木一同陪葬。她从端盘里一扫,除了他的一柄佩剑,却是那半截绞碎过的宝蓝剑穗。 她猛地避过头去,不让旁人看见她眼中的泪花,仰天深吸几口气,才回过身,亲手将那半截残穗用手帕包了,安安妥妥地塞进他的衣襟里。 丧事办得很隆重,为他披麻戴孝的,大部分都是他手下被俘虏的下等兵。他一生爱兵如子,如今死了,倒真有几滴真心泪的。 泠霜呆呆地望着正中间那一个‘奠’字,倒觉得平静了。 忽然外间一阵马蚤动,吵吵嚷嚷地似谁在叫骂。 泠霜出了门,便看见陈宗敬被一群人拖着拽着,不让他往里走。 他挣脱不开,便破口大骂这些拽着他的人。闹腾之间,众人都看见泠霜一身孝服站在正前看他们,一个个都下意识地松了手去行礼,齐齐叫了声:“少夫人!” 陈宗敬一得松,便挣开身子来到泠霜面前跪下,扯着嗓门子,大声道:“少夫人!老陈虽然算不得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袁将军的头是老陈做主砍下来挂上去的,少主事先并不知道!您有什么气,尽管朝着老陈来,别冲着少主撒!要杀要剐,便听您一句话就是了!” 众人见陈宗敬一口气将话全倒了出来,拦也拦不住,一群人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泠霜的反应。 陈宗敬跪在她面前,喘着粗气,嘴里一股子一股子的热气冒出来,散了,又冒出来,又散了。泠霜站在雪地里,晌午的阳光耀眼得很,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来。 他说了什么,她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有听见。 里面的哀乐停了,哭声也停了。四周围安安静静地,只留下陈宗敬地喘气声。 众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都突兀地僵立在那里等泠霜反应。 孟良胤闻讯赶来,后面跟着一个霍纲,一进了院门便瞧见这幅情景,便已知晓了个大概。 他平日严肃惯了,今日却铁青了一张脸,走在陈宗敬面前,冲左右喊道:“来啊!把他给我拖下去,杖责一百军棍!” 左右士兵动了一动,却不敢上前拿他。 “怎么?!老夫的话不管用?!非得少主亲自来?!”孟良胤这回是真的动了气,连抬起指着的手指都颤得厉害。 “先生……我……”陈宗敬看着他的样子,气焰被打得全没了,支支唔唔地想要说什么,却不敢开口。 “混账!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灵堂!!灵堂你也敢来闹!就是我能容你!少主也不能容你!这军法天理都容不得你!来人!给我拖下去!” 孟良胤这一番话说得几乎咬牙切齿,声色俱厉。左右再不敢迟疑,上来架着陈宗敬退了出去。 方才拉着陈宗敬的几个将领也纷纷告退了。 孟良胤此时方缓过气来,对着泠霜一揖,道:“少夫人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素来没个章法,什么事都胡来!” 泠霜依旧微微低着头,低垂着目,不让雪面反射的阳光刺进目里灼伤眼睛。 “为什么昨天先生不告诉我?”她说得极低极轻,只淡淡扫过人的耳里,却是一字一字刺到人的心上。 孟良胤一叹,双手负在身后,低头道:“少主交代的不让对您说。” 泠霜低头沉默,片刻之后,终于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看着孟良胤的眼睛,微微一福身,道:“多谢先生昨日教诲。”言毕,也不看他,径直转进屋里去了。 一时复又哭声四起,哀乐凄迷。 孟良胤一个人站在院中,看着泠霜转身而去,终是长长一叹,摇了摇头。 那日,他与段潇鸣在一处商议下一步进军计划。却见霍纲铁青着脸进来,压低了声音将陈宗敬私自所为简略地说了一遍。他心下大骇,转脸觑向段潇鸣。 将敌方将帅头颅挂上城楼示众,这是极其严重的侮辱。非正军统帅,谁也没有资格下这样的命令。如果当时此事传了出去,那陈宗敬的命是断然保不住的,很可能还要祸及九族。陈宗敬自他祖父那一辈起,便在段家军中效力,他的叔伯和两个哥哥都是死在战场上的。段潇鸣再怎么样也不能眼看着他去死!所以,当下严令诸人瞒住了。 后来见泠霜怨怪他之深,孟良胤在旁看不过去,便私下问段潇鸣,为何不将实情告诉她。 段潇鸣当时看着窗外大学,恻然一笑,道:“自她嫁我以来,所受的委屈之深,旁人也无从体会。她的个性极要强,凡事总是往心里头搁,钻着牛角尖自苦。她就一颗心,哪里装得下那么多的苦处去?!此事若是旁人所为,她这苦定也是一贯地往心里头搁,不肯发泄出来,也无从发泄出来,若是我做的,那倒能叫她好好地发泄一场。这样一来,我也反倒放心,不然那么多苦处积在心里,她又不肯同我说,任是谁,也迟早要给逼疯了的!” 袁昊天下葬之后,泠霜登车回府。 段潇鸣依旧站在那里等她。 才转过照壁来,泠霜便看见他迎上来。疾走了几步到她跟前,却又生生地站住了。在那里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又重新憋了回去。几番周折,终是无言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红肿的双眼。 “站在雪地里不冷么?”最终还是泠霜绷着脸,先开口道。 “你冷不冷?”段潇鸣一边拉起她的手暖着,问道。 “是我先问你冷不冷,怎么你倒不答反问呢。”泠霜没好气地来一句,用力地抽回了手,径自往前走去。 段潇鸣以为她生他的气,兀自站在原地,惆怅地望着她的背影。 走到廊下,泠霜忽地驻步转身,回过来望他,板着脸道:“还站在那里做什么?等着变雪人么?那你也先立个军令状昭告天下,省的冻死了赖我!”说完,眼一横,推门进去了。 段潇鸣一时还辨不过味儿来,等到回过神来,才缓和了神色追进去。 “霜儿……”段潇鸣从后面拥住她,深深一叹。 正要吻下,却被泠霜猛力推开。 段潇鸣完全没有防备,被她这突然一推,竟退了一个趔趄,难以理解地望着她。 “我有说我原谅你了吗?”泠霜白他一眼,到床上抱了他的枕头朝他身上扔去,气道:“以后,你令找个睡处去!” “为什么?”段潇鸣愣愣地接了枕头在怀,问。 “《孝经》你没读过?要不要将孟先生叫过来重新教你孝道?”泠霜回道。 段潇鸣瞬间明白过来,父母大丧,子女皆要守孝三年,方全孝道。想到这里,知她已经想开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神色也回转了过来,复又平和,走到她跟前,微微笑道:“怎样都好,全听你的。”言毕,抱着枕头便要出去。 “站住!”段潇鸣刚要跨出门槛,又被泠霜叫住。 “还有什么事?”他转过身来看她。 “你要去哪里住?”泠霜别扭地问他。 “我搬去营帐住,那里也方便。”段潇鸣奇怪地看着她,理所当然地答道。 “不行!你得住在这府里!”泠霜忽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道:“不!你得住在后院里,就住隔壁的空间。” 段潇鸣看着她腮帮子气鼓鼓的样子,煞是可爱,忽然觉得万分好笑,便来逗她,问道:“为何呀?” “如今你手下人各个欲将我除之而后快,你不在了,他们半夜冲进来取我性命,那我死的多冤啊!” 段潇鸣强忍着笑,依旧一脸严肃,望了她半晌,终于还是忍将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在,真好……”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深情地拥住她,下巴顶在她额上,温暖而踏实的感觉将整颗心都填得满满的。 “若是再有下回,可就断没有这样便宜!”泠霜倚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说道。 “再没有下回了,我保证!”段潇鸣伸出右手,做赌咒发誓的样子道。 “你本是无信之人,你的保证我才不稀罕!”泠霜一侧头,道:“这回,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还要罚你!” “还要罚?这个罚还不够重?!”段潇鸣不禁低呼出声,委屈地向她扬了扬手里的枕头。 “这个哪里算!”泠霜狠狠地瞪他一眼,忽然脸上扬起一抹得意之色,睨着他道:“放心,我一不罚你游街示众,二不罚你下跪斟茶,不过罚你写几个字罢了。” “写什么字?”段潇鸣惊疑不定地看她。 泠霜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转到书案前,提笔在砚堂里蘸饱了墨,展开一页纸,寥寥几笔,一蹴而就。 段潇鸣看她搁笔作了一个‘请’的动作,便走过去。 才一眼,就杵在那里,脸上白里透青,青里带黑,说不出的滑稽。 “就这八个字,罚你抄二百份给我。”泠霜侧目望着他,道:“你可好好写,写得不好,我便将它贴到大街上去。” 段潇鸣一张脸绷得跟什么似的,在泠霜连三威逼下,总算勉强地‘嗯’了一声。 哑儿挑帘进来,比划了一个吃饭的动作。 段潇鸣如蒙大赦,牵了她的手就往外走,连声道:“饿了吧,先吃饭,先吃饭!”连拉带拖就把人拽了出去。 哑儿看他们走远,却不跟上。吃饭的时候,她本不必在旁伺候。她缓步走到书案前,却见案上展着的宣纸上,整整齐齐地书着八个大字‘妻为夫纲,不得违逆’,连墨迹都还未干透。 “呵!”哑儿禁不住掩嘴一笑,清脆的一声,低低地在寂静无声的房里漾开来,那般清晰,那般慑人。 ‘噼啪’!烧得正旺的炭盆里又迸出一个火星。短暂而急促。 虎竹频促羽檄繁 半月之后,大军开拔南下。 自凉州一役,袁军似被斩去了一条粗壮有力的臂膀。段军铁骑过处,或一战而溃,或干脆弃城而逃,总之兵败如山倒,不出三个月,段军前后两次渡过黄河,取黄河腹地甘陕二省,尔后急行军夺下河南,拿下了长江以北几乎所有袁氏的疆土。 连番大捷,全军上下众志成城,士气大振! 段军之所以能得如此大胜,最大的原因就在于行军速度快如飞矢!不以步兵为主力而仰仗于轻勇剽悍的骑兵,攻夺险要地势,扼敌人于咽喉。袁军将帅甚少见过这样的打法,从岗哨来报,以步兵的行军速度来估算段军行程,往往以为段军还在千百里之外,尚可安枕无忧的时候,段军骑兵却已兵临城下,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此不知己亦不知彼,能胜才怪! 泠霜身在中军,也要跟着段潇鸣日夜兼程的赶路。段潇鸣怕她身体受不了,劝她留守后方,慢慢赶上来便是。可是她断不肯从,定要不离他半步。最后段潇鸣还是拗不过她,只得让她跟着。说来也奇怪,自从离开凉州以来,她的身子出奇的好,精神体力都与之前有天渊之别,竟仿佛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一般。 依着段潇鸣本来的行军部署,是准备在开春前渡江。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全军上下军心也甚是稳当。 奈何长江天险,渡之不易,再加上对岸又有大量袁军屯守,就算是到了对岸也靠不了岸。段潇鸣手下虽然大多数为汉人,可是终究常年在草原生活,不谙水性,一个个在马背上称王称霸,可是一到了船上,全都吐得晕头转向,站都站不稳。 段军一时被阻长江天堑。 时令正值残冬,北风依旧凛冽刺骨。段潇鸣整日与孟良胤一起沿江巡视,商讨渡江之法。昔日赤壁之战,曹孟德亦是因士兵不习水战,而后将战船全部用铁锁相连,以期如履平地,能让士兵习惯。本以为大难已解,胜券在握,何曾想到东风一起,一把大火就将其烧得一败涂地! 曹孟德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一统天下的宏远就此夭折于腹中,饮恨终身! 昔年的叱咤一时的枭雄,也是犯在了这水上,而今,他亦是对着滔滔江水,一点办法也没有。 段潇鸣负手站在江边,望着脚下滚滚东逝水,对着辽阔江面深深一叹。 孟良胤听了,一笑,道:“少主天纵英主,何时竟也学得古人伤感起来了?” 段潇鸣仰头望着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军旗上,赫然一个‘段’字,不禁略略感到惆怅。侧首过去对他道:“要过这长江天险,真是难如登天啊!” 孟良胤听了这话,微微低下头去,片刻之后,抬头举目向寒波湛湛的江面望去,面色镇静如初,沉吟道:“长江水道,乃我汉家文明繁衍生息的源泉所在,有利亦有弊,易守难攻,为南下之门户。沿江各处,皆有重兵把守,袁泠傲自是将这长江当成了最后防线,亦是最有力的一道防线,实乃牢不可破!但是,依老夫愚见,要渡这长江,可难如登天,亦可易如反掌。” 此言一出,段潇鸣凝眸不语,袖手在背,面色不禁凝重几分,道:“先生有话直说无妨。” 孟良胤略已颔首,开门见山道:“对岸各处皆是要兵把守,断不可与之争锋,此所谓‘只可智取,不可力争’也!”说到此处,后面的话也呼之欲出了。孟良胤且观段潇鸣脸色,依旧是冷硬蹙眉,不改之前,遂一咬牙道:“金陵自古帝王州,六朝古都,为王气聚集之地,实乃福地也!” 聪明人之间,话从来只需说到三分即可,若说足了十分,倒是画蛇添足。 孟良胤既已将话挑明,段潇鸣也再不能装作听不懂。眉头蹙得愈发深,仰头慨然长叹道;“先生之言,盎岂能不懂?只是,自古争雄,但良谋能士耳,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干戈,却非要扯进个女人来,算什么!” “少主此言差矣!孙子曰,兵不厌诈,自古兵法,讲的都是同一个道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何况,三十六计亦有‘美人计’,历代先人哪个不曾用过此计?当年汉室将颓,王司徒献貂蝉于董卓,里间董卓与吕布,实乃高明!” 孟良胤还要再说,却不妨段潇鸣忽然转过脸来冷冷一笑:“先生糊涂了,盎既非董卓吕布,亦非那王姓老儿!” 孟良胤听他此言,不禁讶然失声。他自知失言,也噤声垂手站在他身侧。 二人俱是沉默,只望着不尽长江水,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 “先生良苦用心,盎怎能不明白?!”一阵沉默,段潇鸣忽然开口幽幽一叹,道:“只是,若是这万里江山要用她去换,那,盎宁愿不要这江山!” 话音一落,孟良胤忽觉万念俱灰,沉舟侧畔,皆是病树夹道,狠狠一闭眼,心中之痛,不足为外人道。 “盎让您失望了!”段潇鸣承师恩二十余载,视他如父。自漠北到而今,一路披荆斩棘,刀光箭雨里相互扶持走来,纵使是最艰难之处,何曾见他对自己这般失望过。 孟良胤沉吟垂首,低低地摇头,长舒一口气,道:“少主可还记得,昔年主公猝然崩催,鄂蒙诸部秘不发丧,四处围捕您,我等在群狼环饲之下,少主年未及弱冠,却依旧雄心壮志,心系天下。因此,老夫与诸将,拼死相随。这不仅是为了要报主公知遇之恩,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我等都被少主之壮志豪情所折服!”孟良胤年届花甲,已是垂垂老矣,再谈起前尘往事,不禁涕泪俱下。自以袖拭泪,又继续道:“老朽记得当年兵败班朱尼河,我等在下游伏击敌军,少主甲胄在身,志勇不挫,依旧谈笑风生,毫不气馁。老朽还记得您当时对我说,当年铁木真亦是兵败退到这班朱尼河,他与众将歃血为盟,他朝大业得成,定不相负!他铁木真能做到的,您也一定能做到!今日情景,与当日虽不尽相似,班朱尼河不及长江之险要,可是我军却不是当年的势单力薄。奈何,少主之心,却早已不是当年可比!” 孟良胤振振其词,句句字字,无不痛心疾首,段潇鸣听在耳中,如针刺般难受。 “何况,以夫人之深明大义,定会体谅少主。金陵总兵沈怀忠乃昔年夫人的近身侍卫,若能由夫人去游说,必然能说动他!不费一兵一卒,长江之危解矣!少主到时再大肆加封沈怀忠,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何来不可启齿之说!” 孟良胤情绪激动,说话间不免有咄咄逼人之感。他一番话正好戳到段潇鸣的痛处上,引得段潇鸣看他的眼中竟露出几分凶光来。 孟良胤豪不畏怯,挺直了背道:“老朽只是不愿少主因儿女私情误了天下大业!即便今日将命丢在了这里,老朽亦要将这番话讲出来!” 段潇鸣一时语塞,满腔怒火发作不得,只是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总之此事断不可为,横渡长江另寻办法便是!我就不信,我这数十万大军就对这区区水域没了办法!”说完,猛地拂袖而去。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段潇鸣滞留长江边,进退维谷的时候,顾皓熵忽出奇兵,从成都亲帅十万精兵,连夜赶至齐国与周国接壤的壅城,夜袭段军大营。 虽然段潇鸣打的是‘光复前朝’的旗号,但事实上自入关以来,一直是只针对袁军而非顾军。段潇鸣虽然是如今三方里实力最雄厚的一方,但他也还没有能力去一下子同时吞掉齐周两国,所以,他的心里,是先将周国拿下。其一,袁泠傲执政乖张刚愎,朝臣早就对他十分不满,不得人心。其二,袁氏的国土肥沃而狭小,皆是江南膏腴,不像顾氏的崇山峻岭,易守难攻。再加上段潇鸣的大军,动辄消耗的钱粮皆是惊人,江浙二省乃天下赋税的府库,若能有江南富庶作为大军供给的源头,那,他自然是消去了心头一块大病! 故而,他早与齐主顾皓昶私下结盟,他南下之际,不犯齐国土地,齐国也不出兵相阻。 他二人皆有自己的打算,此盟约一蹴而就,双方都非常满意。 从段潇鸣处,他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地东进。至于齐国,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从顾皓昶处,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首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管段潇鸣东征的结果怎样,即使胜了,也要元气大伤,那,到时他再挥军而下,万里江山便在他掌中!段潇鸣辛辛苦苦是为他做嫁衣裳!而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段潇鸣出兵攻袁,恰恰是为他除了一大害顾皓熵!顾皓熵为先帝所钟爱,他生母又是当今太后,他的封地其广,几乎占了顾氏江山的三分之一,太后与先帝爱之,广其地,厚其封,频频以重器加之,致使顾皓熵区区一藩王,实力却要比他这国君还要大!他在自己的藩国蓄养兵将,却不受朝廷节制,实乃国中之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顾皓昶隐忍了他十年有余,如今,总算可以借段潇鸣这把刀,将顾皓熵一举剪除!等到临安危难,顾皓熵必定倾力相救,到时候,他这心头毒瘤,总算可以真真正正地拔去了! 果不其然,正当顾皓昶疑惑顾皓熵此番怎地耐性这般好,还迟迟不动兵的时候,便闻军报传来,宁王未经奏报朝廷,私自出兵,在壅城 当时错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20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20部分阅读 挫败段军! 初闻此讯,顾皓昶几乎要兴奋地拍案而起。果然是致命伤,一击即中! 齐国满朝上下,几乎全体一致赞成顾皓昶的‘静观其变’政策。这班老夫子,要他们谈子曰诗云,自然个个都是高手能手,但是若是要他们去谈打仗,一个个就如谈虎色变。何况段军骁勇,凉州一役,震慑中原,举朝上下无论是半生戎马的老将还是初出茅庐的青年将领,莫敢与之争锋,巴不得安安分分地静守,坐山观虎斗,如今宁王却一声不吭就去搔老虎的痒,要是把老虎惹毛了,反身扑过来,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文臣武将,一致‘愤慨’,全都联名上折要求严惩宁王,削夺其兵力。原本宁王党的大臣,也纷纷倒戈,加入联名上疏的行列。太后见众怒难犯,虽有心袒护,却也无力回天,只得点头,任顾皓昶处置爱儿。 段潇鸣也是未曾料到顾皓熵竟会从成都出兵奇袭壅城。半夜火攻中军大营,来势又快又猛,士兵犹在梦中,便有被顾军冲入营帐乱刀砍死,乱蹄踏死。 不过段军素来反应敏捷,顾皓熵的奇袭也仅仅是引起了极小的马蚤乱。他们本想打个壅城大捷,却是从来也没有与段军交过手,对其所知都是来自于‘听闻’,未料到其应变之速如此快,一看情形不对,刚要回头撤军,却已经被重重围住了。 时月正中天,泠霜亦被惊醒,着着单衣就从被衾里爬起,站到高处一望,城外大军营帐果然一片火光,熊熊烈烈,跃然穿透云层,杀伐声四起,响透天际。 她不禁觉得微微心悸,手覆在胸口,紧紧地抓着一方衣襟。段潇鸣今夜去巡查了,未曾回来。 哑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将臂弯里挂着的一件孔雀绒披风披上她的肩头。 她系带子的手猛地被泠霜抓住,十指的指甲抓破了她的手背。 哑儿吃痛,睁着一双大眼泪汪汪地望着她。 苍紫的夜色低垂,天上一勾新月挂着,正悬在泠霜头顶,远处看去,仿佛那勾新月是挂在她的发上,作了一枚透光的精致发饰一般。 她只见泠霜微微地侧低过脸来,朝她笑着,唇齿轻启,让人如沐三月熏风。 “过了江就到临安了,离开了这么久,你可想他没有?” 今天还有更,请静心等待。。。 红消香断有谁怜 哑儿闻言,脸上瞬间惊变,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我倒真是很好奇,他究竟许了你什么,能让你如此为他牺牲,不知,今日你是否能为我解疑呢,徐才人?”泠霜放开了她的手,唇边漾出一抹笑意,春寒料峭,夜风撩起她鬓间的散发,拂在空中,映着远方火光,恍惚间竟透着一种妖媚。 “公主就是公主,”见也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徐琼素脸上清浅一笑,双手松落落垂在身侧,开口道:“还请赐教,琼素哪里出了纰漏?” 泠霜散漫地转过身来,抬手轻轻将鬓旁散发微微拢向耳后,轻薄的广袖在风里飞扬成绚美的弧度,她轻轻一声笑来,声音无比慵懒,道:“他用人,素来谨慎无比,莫不是千挑万选了他中意的,也到不了我的身边。所以,你什么纰漏也没有。” “那你是怎么看出我身份的?”徐琼素略退半步,抬眼看她。 “不是我看出来的,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泠霜微倾过身子,交头到她耳畔,顿字轻咬,声如温玉。 “我何曾告诉过你?”徐琼素反口驳道,怒目圆睁。 “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我终日临字吗?”泠霜轻笑一阵,娓娓将前因后果道来:“你可知我为何只写‘难得糊涂’四字,而不写其他?” 徐琼素依稀已明白过来,却不肯相信,不肯相信自己竟是败在那上面,败得那般早,那般轻易! “因为,唯有那四个字,是我学他的笔迹学得最像的……”泠霜看见徐琼素脸色瞬间煞白,便将笑意凝在了唇边,淡淡地道:“扬州八怪,他素来只爱郑板桥的书画,徐才人入侍内帷,自然是见过的。” “于是,你便以此试探我?”徐琼素面色已不复淡定,看着泠霜的眼神唯余恨意。 “我也不过是偶然起兴写几笔,奈何你对他用情如此之深,不过是几个像他的字,也要珍之惜之到藏于枕畔!”泠霜摇头轻笑道。 “如此说来,我发出去的东西,早就全数落到了你的手上?”徐琼素银牙暗咬,面目狰狞道。 “我不过是好奇,你究竟都向他禀报些什么而已。”泠霜拉拢披风,偏头笑看她。 徐琼素恨意深沉盯着她片刻,忽然往四周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道:“只身一人,你就敢戳穿我的身份,就不怕我逼急了对你下手吗?” 泠霜侧笑垂眸,眼睛隐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幽然道:“我就要去见他了,你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我也不忍心到此时还不给你个明白。若你真会对我下手,那,也倒好了,我感恩戴德地来谢你!” 徐琼素望着她,骤然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涕泪俱下,伸着发颤的手指着她恨道:“我不甘心!我不服!你这样的人,究竟哪里值得他这样!我不服!” 泠霜敛去笑意,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她,深长一叹:“我也想知道,我究竟哪里值得他这样不依不饶!” 徐琼素的哭声愈来愈低,也愈来愈凄怆,到最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泠霜呆呆地立着,看着她的肩膀不住地颤抖,解了身上的披风披到她身上,道:“你走吧,去哪都好,不要再回临安了。” “走?”徐琼素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哧哧一笑,反问道:“走去哪里?我还能走去哪里?自从遇见他的那一天起,我哪里还走得了?” 泠霜一整晚都心绪不宁,听了她此言,不禁心中一震,恻然道:“他不值得你这样为他!” “这世上,本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可能,这是我前世欠他的,而他,又前世欠你的,今生,都是来还债的……” 她已心如死灰,再劝也听不进去。泠霜只作一叹,越过她走回房里。 走出几步,她又回首去看她。只见徐琼素整个人伏在地上,单薄瘦削,仿佛就要被风吹走一般。她方才为她披上的那件孔雀绒的披风,早被风吹出了几张开外。 泠霜回到房中,还未及躺下,便有丫鬟来报,霍纲求见。 泠霜几乎是从床上猛地弹坐起来,若非出了紧要大事,霍纲是绝不会深夜前来的。 “快让他进来!”泠霜扬声一喊,胡乱从衣架上抓起一件外衣,边转过屏风往外走便草草穿上。 “属下……”霍纲刚揖身向下,就被泠霜一喝:“免了!出什么事了?” 霍纲面色紧绷,艰难地抬起头来。 烛光下,泠霜总算看清了他整个人。身上的甲胄破了好几处,皆是刀剑砍伤的痕迹,浑身是血,双手一片暗紫色。 泠霜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怎的,忽然又是一阵猛烈的心悸,她抓紧自己的衣襟,喘着气看他。 “大汗中箭了,就在方才。” “你怎么来了……胡闹……”段潇鸣躺在军帐里,帐里此时挤满了人,军医和壅城里有名的大夫都围在床前。诸将见泠霜来了,纷纷推开一条道来,让她进去。 段潇鸣一见她,便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别动!”军帐里本就安静极了,冷不防被泠霜这一声暴喝,段潇鸣与众人都惊呆了,连泠霜自己也吓了一跳。 大夫们依旧忙着手上的工作,军帐里越发静得发怵,压得人透不过气起来。 “怎么样?”孟良胤第一个探身向前,轻轻问道。 “箭入得不深,也没有伤着要害。”军医也不含糊,简明扼要地答道。 众人一听没有伤到要害,刚想松一口气,可是军医紧接着便来了一句:“但是,箭头上淬了毒!” 帐中散开一阵抽冷气的声音。众人的面色还未来得及缓和,绷得愈发紧了。 “要紧不要紧?”孟良胤问道。 “还不知道是什么毒,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断在里头的箭头拔出来!” “那就快拔啊!”泠霜几乎是用吼的。 “夫人有所不知,刚刚已经拔过一次,可是箭身断了,箭头还在骨头里。”孟良胤面色凝重,对泠霜道。 “所以,现在只有将皮肉都割开,将箭头挖出来,然后才能想解毒之法。”军医条理分明地陈述道。 泠霜听了孟良胤与军医的话,始知情况有多严重。 “那就拔呀!”泠霜低吼道。 “拔自然是要拔的,只是,现在少主中毒,心脉极弱,就怕拔箭时一口气提不上来……”孟良胤觑了一眼越来越虚弱的段潇鸣,凑在泠霜耳边几不可闻地道:“所以,老朽才做主将夫人请来。” “别听他们胡说,我没事,好得很,他们就是这么胆小甚微,丁点大的事情就说成这样。你回去休息,别病着自个儿……”段潇鸣全身乏力,连眼皮都几乎要撑不开了。声音虚软疲惫,艰难地伸出手来想握住她的手叫她相信他没事,可惜,居然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最终颓然地落回床上。 “你不要再讲话了,省点力气,求求你!”泠霜跪下来,半身靠在床沿上,双手握起他的手,俯下了身子,贴在他耳畔,努力地平稳气息,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道:“还记不记得你说过什么?你说过,我在,就好。如今,我就在这里,在这陪着你,你一定会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泠霜说完,便转头,目光炯炯,对军医道:“拔箭!” 在旁的众人都以为她一到,见了此情此景,不是嚎啕大哭便是低低饮泣,没想到,她非但没有方寸大乱,而且还镇定从容地指挥军医拔箭,在场所有人包括孟良胤在内,都对她暗暗叹服。 “你还等什么!拔箭啊!”看军医还愣着不动,怒得冲他厉声一吼,吓得军医忙连声应‘是’,唯唯诺诺地将小刀、止血纱布、绷带和止血的药物一字排开。 军医在那边七零八落地准备,段潇鸣吃力地抬眼看她,艰难地轻扯了下嘴角,笑道:“你害死我了,只怕不到明日,你凶悍的名声就要传遍整个军中了!怕是大伙儿都要纷纷议论我是不是惧内了……” “你本就惧内,还怕人议论?”泠霜强忍泪意,狠狠白他一眼。 段潇鸣被她握住的手虚弱地回握一下,道:“我若有个万一,你该怎么办……” “什么万一不万一,不就是一个‘死’字?!我且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若是这一刻死了,下一刻我便到江边上跳下去!谁也拦不住我!” “呵呵……这季节,江水可冷得很!你就是不知道好好待自己,连死了,也不挑个舒服点儿的死法……咳咳……”段潇鸣大约是想笑她,可是一口气没缓过来,轻咳了两声,肩上的伤口血流的更猛了。 “你既心疼我,那便好好活着,别让我去跳!”泠霜回以一笑,看着他肩上那个血窟窿里,暗黑的血潺潺流出来,大夫一个劲地拿纱布止血,雪白的一团堵上去,红黑一片地拿下来,可是还是堵不住,一个劲地流。 “好了吗?!怎么还不拔!”泠霜冲军医又是一嚷。 “好了,还需要一个人制住少主的身子,以防一会儿拔箭时痛极了乱动,不好下刀。”军医将小刀放在烛火上来回烤着,一一答道。 “我来!”陈宗敬为首,好几个将领争着上前来。 “我来。”泠霜看也未曾看其他人一眼,径自起身坐到了床沿上,双手绕过段潇鸣颈后,将他整个头小心翼翼抱在怀里,下巴用力地抵在他头顶百汇|岤上。 众人全都咽了声,僵硬地退了回去。 军医怕泠霜力气小,一会稳不住段潇鸣,为难地看了一眼孟良胤。 “开始吧……”孟良胤对他点点头,表示无碍。 军医见连他都点头了,便也无后顾之忧,上前动刀。 一生一代一双人 寒夜终尽,看着外头的天空越来越亮,帐中人的面色却丝毫不肯放松。 折腾了半宿,段潇鸣的伤势总算脱险,在得到军医的再三保证之下,泠霜一颗悬到天上的心,总算又搁回了肚子里。 段潇鸣再三要求她回去休息,说,若是她不肯回去,他也不休息,睁着眼睛陪她。泠霜拗不过他,只得离去。 段潇鸣脱险后,众将也都退下去各司其职。泠霜回身望了他一眼,见他笑着对自己点点头,也安心地掀帘而去。 步出帐外,正是朝阳冉冉升起,万丈霞光跃然穿透云层,如火如荼,沐人身暖。泠霜不禁深吸一口气,清晨的清新尽入肺腑,涤荡宿尘。 “夫人请留步。”泠霜待要迈步而去,忽然孟良胤从侧转出来,叫住了她。 “先生还有何事?”泠霜问道。 “没事,老朽不过是想代全军上下,向夫人致谢而已。”孟良胤深深一揖,对泠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他是我夫君,分内之事,何敢当一个‘谢’字。”泠霜闪身避过,固不受礼。 孟良胤见她不卑不亢,也不再勉强。迟疑再三,终是开口道:“不知前日老朽与夫人所说,夫人可有考虑?” 泠霜早料到他久侯于此,就是为了这事,当下冷笑道:“我早已经给过先生答复了,只要他亲口说要我去,我便去,除此之外,那就不是我的干系了。” 孟良胤依旧面色如常,低头立在当口,一时词穷。 泠霜见他无话可说,便转身走开。才走几步,又忽然驻步,回过头来,对孟良胤道:“恕泠霜无礼,我虽为女子,却也知道大丈夫行事,顶天立地,有所为,有所不为。江山正统,讲究的是名正言顺,先生您,也应该不希望千秋之后史家在记述这渡江一笔的时候,有什么不好听的措词吧?” 言毕,再不多言,欠然翩翩而去。 孟良胤被她一番话噎得一时语塞,默然伫立良久,终是仰天一叹,道:“主公,良胤有负您所托啊!” 泠霜一进自己的小跨院,便看到一个小丫头侯在那里。 一见她回来,忙疾步迎上来,当下就是一跪,泠霜还未明白过来,便听她哭道:“主子,哑儿姐姐昨夜在房中上吊了!” 泠霜累了一晚,本就足下绵软。如今忽然闻听此讯,犹如当头一棒,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主子!您没事儿吧!”小丫头惊得大骇,忙起身上前扶住她。 “怎么发现的?”泠霜定了定心神,无力地问道。 “是奴婢今早到她房中唤她起身时发现的。”小丫头低低答道。 “可告诉了外头没有?”泠霜又问。 “嗯,已经回过霍大人了。” 泠霜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她这一去,倒也是一了百了,去了比活着好。” “嗯?您说什么?” “没,是没什么。”泠霜枉自一叹,道:“叫他们好好厚葬她吧。” “是。”小丫头应着,扶她回房去了。 段潇鸣此番受伤不轻,但是行军在外,自然是不可能好好养伤。他只在床上躺了三天,就又没日没夜地开始军事布防了。 这次顾皓熵奇袭,也是给段军敲了一记警钟,不可一味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而忘乎所以。也是到后来,泠霜才知道那夜奇袭,竟是顾皓熵亲自带队的。段潇鸣身上那一箭,亦是顾皓熵所为。 泠霜倒是毫不意外。她自然很清楚顾皓熵的箭术,百步穿杨,除了他,怕也没人能在乱军之中,轻易伤了敌军主帅。想到曾有一刻,她与他居然离得这么近,在隔了三年沧桑之后,又在这壅城擦肩而过。要见的,始终是会见着的,躲也躲不掉! 自从进驻壅城以来,大军驻扎长江沿岸,泠霜则被安顿在城内。后来段潇鸣受伤,泠霜便也搬到了营中就近照料他。毕竟,营中全是男人,论起心细,远远不及女子。段潇鸣执意不肯,经过了上次教训,顾皓熵很可能再次率军来犯,营中比不上城里安全。倒是孟良胤帮着泠霜说话,也主张她来照顾段潇鸣。 段潇鸣双拳难敌四手,况且心底也是希望留她在身边,也就半推半就算是应承了。 泠霜每日亲自着手抓药煎药的活,从不假手于人。这日熬好了药,又亲自端去。才掀帘而入,就看见他穿着单衣立在大沙盘前凝神静思,连她进来也浑然未觉。直到泠霜拎着大氅披到他肩上,他才猛然惊醒,看着她讪笑道:“我想躺着也难受,不如站起来动动……” 泠霜狠狠白了他一眼,将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冷硬道:“喝药!” 段潇鸣知她心疼自己,并不是真心跟他来气,遂腆着脸讨巧卖乖道:“这药啊,真不是一般地苦,可不知道为何,每回你喂我喝,它就一点儿也不苦了,倒还觉得有些甜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泠霜正站在沙盘前看他的布防和行军路线,听他说这么不着边际的浑话,猛然抬起脸来冷笑道:“依我看,就该到外头泥地里抓一把泥来让你就着喝,就不苦了!” 段潇鸣卖乖不成反被严斥,不由暗自咂舌,看来他撒娇的功夫还远远不够火候,果然长得就不像是个能博同情的主儿! “沿江一线,为何独独金陵是空着的?那可是帝王之气所在,你就这样率而弃之了?”泠霜从沙盘上寥寥扫过,见只有金陵城他没有插上标旗,心中一时辨不出个滋味。 “你看得懂这个?!”段潇鸣正仰头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忽然听见她有此问,惊道,差点没呛着自己。 泠霜看着他夸张至极的表情,不禁笑了,随手从旁拈起一柄‘段’字小旗,稳稳当当地插上金陵地界,风淡云清地道:“我小时候,拿这个当玩意儿玩呢!” 段潇鸣倒是真想不到她不仅看得懂舆图,竟连沙盘也会看。呆呆地杵在那里,一手端着空药碗,一手垂在身侧,偏头看她,见她拈着‘段’字样的小旗插上金陵城头,不禁眉头一蹙,两步走到她身边,将碗随手一撂下,伸手就将那旗子拔了去掷得老远,道:“先生的话你就当没听过,不必放在心上!” 泠霜怔怔地看着他的手,幽幽抬起头来,定定看他,唇边似有若无凝了一点笑意,轻道:“他的话,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说完,复又低头侧盼,去看那沙盘。 段潇鸣听了她这句,心中一酸,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正了面对自己,双手捧着她的脸,深深地看着她,嗓音低沉幽哑,恍惚间竟带着丝丝哽咽,颈侧的动脉凸起在那里,道:“不管是谁,不管他说了什么,从此刻开始,你都给我忘掉!忘掉!答应我!” 泠霜眼中水色柔和,平静无波地望向他眼底。那血丝底子上的瞳眸,将她的脸映得这般清澈明晰。 这,便是他看她的眼神,她一生难忘,一生不敢忘。 他单薄的寝衣,如芝兰玉树般站在她面前。依稀有浩然的风从帐帘的缝隙透来,单衫薄袖轻轻地撩拂在她脸上,如温凉的水流过。 泠霜猛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让他的厚重笃实填满她空空如也的心。 “除了你,谁的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泠霜轻轻地闭上眼,轻叹一声:“我只要你亲口对我说,去,或者不去。” “我不要你去!”段潇鸣亦是紧紧将她圈在怀里,绵绵地吻着她的发,坚定不移地低吼。 泠霜静静地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静。 片刻之后,她方松开左臂,将手掌贴到他心上,站直了身子,目光与他对视。 段潇鸣只见她对自己微微一笑,启唇温声道一句:“好了,这样,就不怕你说谎话。现在,再说一次,我要听你的真心话,半点儿假也不许掺和。看着我,再说一次。” 段潇鸣一点一点低下头来,与她以额相触,眼底有不容撼动的决绝,哑声嘶吼,声带都不曾震动,只凭一股丹田之气从喉间直冲而出:“我、不、要、你、去!” 两人静静地凝眸对视,互看彼此,互闻彼此心声,任何言语,此时都显多余和苍白。 泠霜笑了,从微笑到大笑,一直笑出了眼泪。 段潇鸣心疼地想去吻她,可是,她却先他一步踮起脚来吻住他。 他的唇间,依旧留着残药的浓浓苦辛,但是,在此刻,却让人觉得无比芳甜甘醇。他大病未愈,唇上干燥龟裂开许许多多的细小伤口,轻轻扯动,便破开了,血流到她舌尖,腥甜芬芳,化作诱她的毒,叫她怎样也放不开手。 他不要她去,他真的不要她去,一字一字从心底里咬出来。 泠霜的泪沿着脸颊流到二人拥吻的嘴里,她的泪,他的血,流在一处,混在一处,掺杂揉碎了,再也分不开,分不开了! 酸的、甜的、涩的、苦的,瞬时一齐在嘴里蔓延开来,不辨其味。 若是命里注定她只剩下一个他,那她活着,也就为了一个他。 这天下,早在她极小的时候,便在皇舆江山图上看过无数次。九州风华,绵延万里的疆域,千百年来,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他说他爱她,可是,为了这江山,他毕竟还是亲手抱她上了和亲的马车; 他亦说他爱她,可是,为了这江山,他依然还是目送她出塞。 他们的爱不一样,可是,他们的决定却是完完全全地一致。 他们爱她吗?也许是吧,可是,当权衡利害得失的时候,他们都毅然决然地将她抛弃。 他们给这样的抛弃赋予了一个高尚而优雅的名称牺牲! 他们每个人都为了这样那样在牺牲,所以,他们要求她也必须去学会牺牲,原因仅仅是她高贵的姓氏! 她生在那个家庭,所以,她就必须承担起家族的使命!这是袁昊天用一生来孜孜教诲她的唯一准则。 仿佛,她存在的意义,便是在他们需要她做什么的时候,她便要匍匐在地,安全遵从。 他们要爱她的时候,她便要欣然地去接受,同时也报之以爱; 而他们要抛弃她的时候,她便要虔诚地领受,同时视此为一种荣耀,一种够资格去牺牲的荣耀!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啊!她曾经是那样纯粹地爱着他们!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她的叔父,她的祖母,她的哥哥们!她爱他们每一个人! 她所有的童年和少女时光,那一生中最美最绚烂的豆蔻年华,她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去经营维系那血浓于水的亲情。 她懵懂的从孩童成长为少女的时候,她的爱情,几乎也是从亲情转化而来的。 顾皓熵是一个完人,他是她所有爱着的人的优点的集合体!他有袁昊天的气概,有袁泠启的潇洒,更有袁泠傲的才华稳重,所以,在临安城的宫阙,她从第一眼看到他,便不可遏止地爱上他!是的,是爱,不是喜欢,不是仰慕,不是崇敬,是爱,纯粹无比的爱…… 她爱了顾皓熵整整十年,到十年后的今日,她才幡然醒悟,原来,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她爱的,只是他背后的那些影子,那些她曾以为她要珍视一辈子,同时也会珍视她一辈子的影子…… 当他身上的这些影子散去了,她,竟从他身上找不出半个可以去爱的理由。 泠霜忘情地死死拥住段潇鸣,仿佛是一个溺水之人终于在垂死之际,胡乱抓到了一根不知从哪漂流来的浮木。 她不知道这根浮木来到她的生命里是对还是错,不知道她这样抓住他,一心倾身相托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她只知道,他很安全,她只知道,她爱他!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用江山作为借口来抛弃他的男人,他是唯一一个身上没有那些影子,但是依然能让她不顾一切去爱的男人,所以,无论如何,她绝不放手!绝不! 泠霜将他龟裂流血不止的唇瓣吻在嘴里,轻轻地吮着,滋润那干枯。 孟良胤说的对,她,才是能彻底治好他心上、身上所有创伤的那帖良药! 烟柳斜阳枉断肠 顾皓熵那日奇袭,倒也不是真要与段潇鸣正面开战。只是想暂时拖住段军,使其在长江边多滞留一些时间,好让袁泠傲有更充裕的时间集结粮草和兵力布防。 另一方面,也不失试探之意。毕竟,他与袁泠傲都未曾与段潇鸣交过手,出此一招,也算是试探虚实了。 顾皓熵在蜀中的兵力一共是十五万人马。面对段潇鸣的五十万铁骑,无疑是以卵击石。所以,为避其锋芒,顾皓熵在奇袭之后立刻退守剑阁,闭城不出。 剑阁乃是蜀中第一险关,易守难攻,此所谓李太白当年所言之‘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段潇鸣率大军在外,每日之军需消耗,其数实乃惊人。而今长江之危未解,若掷一时之气强攻顾皓熵,必是损兵折将。所以,他病没有强追顾皓熵,反倒放任他去。反正,迟早有收拾他的一天。他们之间的账,也不止这一笔。 又是半个多月过去,大军依旧止步壅城,对于滔滔江面一点办法也没有。 段潇鸣伤势渐好,泠霜又搬回了城中居住。 二月里的天,已经渐渐开始暖起来了。这日天气极好,日头明媚极了,泠霜在院子里逛了大半晌,觉得有些热,便脱了貂皮大氅叫丫鬟们收着,自己仅着了春衫,欢欢喜喜地一路继续逛。 过不了几天就是三月里,时下正是草长莺飞,园中的几株杨柳都抽出了嫩芽来。 这二月春风裁出的柳条儿,柔纤合度,万条丝绦,迎风摆舞,最是可人。沿着小小的一方水塘,远远望来,便似一层薄薄的绿色烟霭。泠霜素来最爱二月的柳,若是到了三四月,都发出了叶来,那反倒不好看了。就属这才发芽的几日,一树的碧玉妆成,才叫好看。 “主子还是笑着的时候好看。”小丫鬟抱着貂裘跟在她身后,看她笑,也跟着笑。 泠霜听了,回眸嗔道:“春儿,我看你是越发地没大没小了。怕是仗着你主子撑腰,便不把我放在眼里罢?” 春儿一听,非但不惧,反而笑得更欢,爽直地答道:“您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还有第二个主子可仗吗?” “哟!好个势力的丫头,才几天的功夫,就把旧主子忘得一干二净,也不怕叫人寒心。”泠霜看着她圆圆团团的一张脸,一双水眸灵动慧黠地笑眯着,模样讨喜又乖巧伶俐,跟她说起话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成日里都叽叽喳喳个没完,倒叫旁人含糊了,哪个才是正经主子。 “主子这话说得可没有道理了。正所谓一仆不侍二主,少主既然把奴婢给了您,那奴婢自然心里眼里都只有您一个主子了。更何况,少主就算知道了,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寒心?!所以啊,若是非要说奴婢仗了势,那也是仗了您的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哪里还会糊涂到仗了别人的势,不把您放在眼里?”春儿是段潇鸣奶娘的养女,算是段家家生子的奴才,自幼得其养母的□,年纪不大,却极为乖巧伶俐,性子又活泼开朗得很,泠霜身边的贴身丫鬟换了一个又一个,段潇鸣这回是亲自千挑万选才选了这一个来。 “唉!瞧瞧,多利的一张嘴,仔细等你主子来了我告你的刁状!”泠霜难得出来走走,心情本就甚好,被春儿三两句话一逗,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不用等了,主子现在就能告状了。”春儿‘呵呵’一笑,指了指泠霜背后。 泠霜心中一惊,顺着她所指,回身望去,果见段潇鸣立在假山石处,笑着望她。 春儿远远地朝段潇鸣一福身,笑着退下了。 段潇鸣负单手负在身后,隔着如阵烟柳,看她一身杏黄的单衫,薄薄的水袖拂在柳条上,如梦的一剪侧影,美不胜收。 泠霜见他笑着招手叫她过去,偏头故作沉吟,忽而想起春儿还在旁边,侧身一看,哪里还有那个鬼灵精的身影。不禁微微生恼,气得一跺脚,背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段潇鸣笑着摇摇头,无奈地排花分柳几步追了上去。 “又是怎么了,哪个惹你不高兴了?”段潇鸣揽上她单薄的肩,不让她再跑了。 “你那个丫头,我不要了!收回去换个老实一点的来,不然老叫我被你们欺负!”泠霜瞪他一眼,气势汹汹地道。 段潇鸣听了,哈哈大笑,笑完了,轻轻地搂着她,道:“这回你真是错怪她了。她真是不知道我要过来,可不是有心瞒着你。” “哪个会信?你们是一条心的,哪天合着伙把我这个外人卖了,我还蒙在鼓里呢!”泠霜挑眉看他,没好气地道。 段潇鸣闻言,暂不发话,只是面色严肃地看着她。 泠霜知他又是不高兴她说的这‘内人外人’的话,也不敢再玩笑,轻轻一叹:“几日不见,还是一如既往地开不起玩笑。还以为,受了一回伤,脑筋会开窍呢!” 段潇鸣看着她低着头,算是认错却还犟着嘴的模样,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熬不住笑了出来,道:“早知道你这么喜欢她,我就早点让她来了。本还担心她年纪小,没有担当呢。” 泠霜也是一笑,轻轻地偎在他怀里,道:“我喜欢她,是因为,她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谁?”段潇鸣随口问道。 “不告诉你!”泠霜一努嘴,转开头去看垂在肩上的柳条。 “这青青柳色,果然很美啊!”段潇鸣也随她望去,满眼春色,不禁一叹。 “这算什么,那是你没有见过西湖的柳,那才是……”泠霜戛然止住了话头,再出口不了一个字,只微微地侧低下头去。 段潇鸣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一痛,顿时揪做一团。他收拢了双臂,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垂首将唇贴上她的耳畔,一字一顿地道:“待我克定大业,必以汝为后!吾之承者,必为汝所出!等这天下安定,我陪你携手同游西子湖畔。” 他的声音极低极低,却是有万钧之力,一字一字刺进她耳里。泠霜的背上已是透着一层薄汗,但是手却依旧是冰凉。她依旧低着头,目光不知定在哪一处,只看见几根柳条垂进眼帘,在风里轻轻地摆摇,混淆了她的视觉。 “你今日来有什么事吗?”半晌之后,她方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他肩头,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段潇鸣心中不免怅然失落,不过也很快恢复过来。他终究不能这般强迫于她,总得给她些时间去平复。因此,也随了她转开话题,答道:“我要离开壅城几日,你好好保重身子。” “嗯。”泠霜浅浅一点头,也不问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只是很顺从,安安静静等他回来。 光线一点一点偏西,泠霜浑然未觉,依旧保持着目送段潇鸣离去时的姿势,空空地望着那座假山。 春儿回来时,便看见她独自站在柳荫下的这番光景,忽地鼻头莫名一酸,三两步走上去,已是换作笑颜,戏谑道:“既然如此舍不得,怎的不留在前边,非要搬回城里住着,合着让奴婢们陪着您一块儿闹心罢了!” 听见她这一阵笑嗔,泠霜才回过神来,举目望了望天色,已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了,也不禁莞尔一笑,问春儿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春儿听她此问,越发笑开,道:“主子饿了不是?每回主子问起时辰,都差不多是进膳的点儿。” 泠霜不禁气结,在她额上一戳,恼道:“你这丫头真真地该打!” 主仆二人正笑闹着,忽然从那边假山处又转出一个小丫头,匆匆跑过来对着泠霜一福身,道:“孟先生和霍大人求见。” 泠霜微微敛了笑意,点点头,道:“请他们进来吧。” “是。”小丫头自领命去了。 春儿望着小丫头一溜烟跑去的背影,对泠霜道:“咦?这回少主出去了,怎么孟先生和霍大人两个都没跟着去啊?真奇怪!” 泠霜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春儿大骇,立即低头跪下,慌忙道:“奴婢失言了,请主子责罚。” 泠霜微微叹了口气,扶她起来,道:“记好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又不能说,这样,你才能活得长久。以前你怎么样,我管不了,可是如今你在我身边,可是半点差错也不许有,明白么?” 春儿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她毕竟年幼,泠霜也不忍苛责,见孟良胤与霍纲已然朝这边走来,遂道:“好了,记住下回别再犯就行,前头的事不是咱们能插嘴的。” “奴婢记下了,谢主子教诲。”春儿一福身,退到她身后。 孟良胤与霍纲上前,对泠霜揖身为礼,道:“少夫人!” 泠霜略点了点头,叫他们免礼,侧首对春儿道:“你去沏壶茶来。” 春儿答应了一声‘是’,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待春儿走远,孟良胤便一拱手,上前一步,道:“少主已然离城了,最快也要半月后回来。” 泠霜闻言,淡淡一笑,道:“先生妙策,何需半月?倒是将他支开这么久的日子,费了您不少心思吧?” 霍纲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直截了当地讥讽孟良胤,不禁惊得一呆,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孟良胤,但见他神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 “少夫人真的想好了吗?”孟良胤也是抬了头望开去,沉静道来。 泠 当时错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21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21部分阅读 霜此时正背对着他二人,听了孟良胤之话,不禁低低一笑,微微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幽幽然道:“我想不想好,有什么要紧?总之,他怪不到您头上就是了!”言罢,复又回转过头去看着那暮霭柳色。 霍纲来之前,孟良胤已经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了他,他自然很清楚此行是为了什么。一时间三人皆无语,他隔了两步,站在他二人的身后,便大着胆子微抬起头看她。时正夕阳西下,一道余晖铺在水中,她整个人沐在池塘的波面鉴出的华彩光芒里,杏色的春衫,纤袅婀娜,长长的裙裾迤逦在身后,粼粼波光轻缀其上,仿若天人。 他离她是那般近,近得只在丈余处,轻轻盈盈只隔了一道柳条帘子,仿佛他一伸手,掀开了那道帘子,便可触到她。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 他便是单单看着她的背影,也能想见,她的眉,是蹙着的。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背,何时竟直了起来,没有那样虔诚地卑躬屈膝,没有那样诚惶诚恐地压低了头,连看她一眼也不敢。他此刻竟有一种疯狂的执念,恍惚间,她缓缓地回过身来,轻抬素手,拨开了珠帘,对着他笑。 “只是,先生就这般信任于我,不怕我到时候倒戈相向?”极轻极轻的一句,依稀还杂着笑意,泠霜背对着二人,忽然出声道。 她说得格外地轻,可是却分分明明入到了孟良胤与霍纲耳里。 霍纲猛地一震,却不是因她的话。其实,他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只是那缥缈的思绪骤然间天塌地陷,他瞬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直挺挺地立着,猛然间后背冒出一股寒气。幸亏他们二人都是背着身子,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霍纲忙垂首躬身,不着痕迹地擦去了额角的冷汗。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她心里的爱恨因着的是谁,他不知道。私下里那些关于她的捕风捉影之说本就不少,再加上这些年段潇鸣从未放松过对于她故去私事的追查,他是全权负责这些的人,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她的那个兄长,还有那个被人称作‘天下贤王’的顾皓熵,昔年的纠葛,到了今朝,又该是怎样一番情况? 这些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所以,他很能明白段潇鸣坚决不让她去的原因,可是,孟良胤却不会明白。 但有一点,他却至始至终地明白,那便是那个‘谁’永远不会是自己。 夕阳越沉越下,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地拖在地上。 泠霜的影子恰好投射在了霍纲的身上。他不禁动容,伸手紧紧地揪住那落了她影子的衣襟,就仿佛,他真正地触到了她一般。 惜花长怕花开早 孟良胤也是望着泠霜的背影久久无语。他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因无话可答。 而泠霜,也是明明白白地知道孟良胤心中的想法:她走,对段潇鸣,对滞留在长江天险的段军,是百利而无一害!即使她真的倒戈相向,帮助袁家来对付段军,但是她从来也不参与军政之事,又怎知段军内部细况?只要她离了段潇鸣,那他就再没有了牵绊顾忌,可以长驱直入,不再因情误了大事。 他孟良胤一番如意算盘,打得是何其精明?他这一辈子,倒真正得比得上一个姜尚,不钓则已,一钓,便是一个三百年的大周! 只是,若是他知道她袁泠霜懂的,可不止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还有看得懂行军布阵的舆图和沙盘,他段军内部的情况她全都一早牢记在心,可还会这么放心地让她去? 想到此处,泠霜不免觉得异常讽刺,不禁转过身来,看着孟良胤。在世诸葛,神算先生,为全大业,不择手段,如此面不改色,淡定从容地叫一个女子去窃取敌情,而这个‘敌国’,还是这女子的故国,她倒真是看不出来,他孟良胤‘至情至性’在哪里? “老夫有何不妥吗?”孟良胤看着她这样直直地盯着自己看,忽然觉得如芒刺在背。 “没有。”泠霜轻浅一笑,道:“只是,我突然想起古人的一个错处来。” “古人的错处?” 泠霜一边点头,一边道:“李贺曾被称为‘鬼才’,他有首泄愤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前两句,无错。‘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这后两句,说得可是大大的不对!”泠霜不禁抿唇偏首,笑看着孟良胤,道:“眼前,不是有个。” 对着她这般讥讽,霍纲都觉得有些难堪。 可是孟良胤却只是一派从容地站着,他大半生宦海沉浮,若是被个小女子三两句话就激起怒气来,那,才真是要‘无地自容’! “少夫人深明大义,此番建得不世功勋,青史与后人,都不会忘记您!” “是么?”泠霜一笑,自嘲道:“这一番,竟是为了博个青史留名……呵!” 孟良胤正待要说什么,恰逢春儿沏茶而来,便又收了声。 “主子,茶来了。”春儿端着漆盘,对着泠霜一礼道。 泠霜点了点头,对春儿道:“放下吧。请先生和霍大人到花厅说话,我去去就来。” “是。先生,霍大人,请!”春儿躬身在前边引路,孟良胤与霍纲互看一眼,跟了上去。 “先生,霍大人请用茶。”春儿向二人各奉了一盏茶后,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等候泠霜。今日之事,十分蹊跷,令她频频不解其意。段潇鸣暗中有命,任何人来见过泠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一一向他汇报。特别是这趟临去前,段潇鸣更是郑重叮嘱她,要是孟良胤来见泠霜,一定要仔细留心他们说什么。 虽说她不明白,但是,主子有命,她自然不敢不遵从。照方才泠霜将她支开来看,今日孟霍二人来,必定是有事的。 春儿正暗自琢磨着,垂首立在角落里,连泠霜进来也未曾发觉。直到孟良胤与霍纲唤了一声‘少夫人’,她才醒过神来。 但见泠霜钗环尽去,一头长发只用一根丝带系成一束,垂在背后。藕色的一身单衫,素面朝天地走进来。 春儿不禁大吃一惊,更不知道他们三人意欲何为。外臣进内院来拜见内眷本就添人话柄,更何况段潇鸣如今还在外。内眷接见外臣,当重礼章服,即使不是,也起码应该妆容整齐,哪里是这般? 春儿正枉自吃惊,望向另二人,却见他们皆神色如常,淡定不迫,更是不解其中深意。 “春儿,你去门外守着,没有我的传唤,不许任何人进来。”泠霜也不管她惊疑,径自吩咐道。 “是!”春儿不能违逆,勉勉强强应了声‘是’,只得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好了,开始吧。”泠霜轻轻撂下一句,转进里间,在春凳上趴下,闭上了眼睛。 霍纲从袖中掏出紧紧绞好的一根皮鞭,解开了绞扣,丈许长的一根细鞭子,散开在他手里。他双脚如被灌铅,沉得半步也提不动,只是抬头,无助地望向孟良胤。 孟良胤深深地看了一眼趴到的泠霜,对着霍纲沉沉一点头,道:“开始吧!”言毕,狠狠闭上了眼,不再去看,负手背过身去。 春儿一直心焦如焚,守在门外,半步也不敢离开。 看着外面天色越来越暗,她也越来越沉不住气,正打算踮起脚往里张望,看看里面到底怎么了,不料,门忽然间就被拉开了。 春儿身子收势不住,猛地前倾,直直地撞进了霍纲怀里。 春儿难堪地立在当场,又惊又惧,竟连告罪也忘了,就这么僵在了霍纲怀里。 孟良胤随在霍纲身后,面色阴沉走出来,重重干咳一声,春儿如遭雷击,连忙跪下来重重一磕头,连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好了!”孟良胤低喝一声叫停,春儿便只能突兀地跪在那里,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 “拿着这个。”孟良胤从衣襟暗袋里摸出一只绿色小瓷瓶给她,道:“记住,一日三次,外敷。” 春儿茫然地伸手接过,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之事,不得泄露半句,明白吗?”孟良胤略看了她一眼,又道。 “是!奴婢明白。”春儿恭声应道。 孟良胤神色凝重不减,低着头,袖手而去。 “好好侍候主子!有什么事,即可前来通知我!”丢下最后一句话,也跟在孟良胤身后离去了。 春儿心有余悸地望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直到那两个影子完全看不见了,才猛然间想起来,摸爬着冲进了内室。 “主子!”甫进内室,一片昏暗里,春儿便看见泠霜整个人趴在春凳上,满身是血,吓得整个人失了魂一般,当下便惊叫着扑跪了过去。 “主子,您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主子……呜呜呜呜……”春儿年方十五岁,还只是个孩子,看到泠霜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打得残破不堪,一条一条的血印子纵横交错,布满了整个背部,血肉模糊,她想伸手去碰,可是,却不知道该碰她哪里,这光洁无瑕的整个后背,竟连一寸完好的肌肤都寻不出来。 春儿连唤了五六声,泠霜才醒过神来,慢慢地抬起一点脸来,虚软无力地唤了一声:“春儿……” “奴婢在,奴婢在这儿!主子,您怎么样,您撑着点,春儿立刻去叫人来!”春儿已哭得乱了方寸,急急忙忙就要起身向外跑。 “不要!”泠霜一听她要去叫人,慌得想一把抓住她,可是终究是没有力气,只绵绵地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又重复了一声:“不要去……不能让人知道……” “可是……您……”春儿已哭得泣不成声,一个劲地拿袖子抹眼泪。 “好春儿,你若是真心为我好,就谁也不要告诉,什么也不要问,万事,都等他回来再说……” 春儿自知此事匪浅,看着泠霜说话都这么吃力,也不敢再 多言,只得含泪答应。 “好了,你也好好回去休息吧。”孟良胤与霍纲二人一同出城回了军营。辕门前,孟良胤便与霍纲分了手,各回自己的营帐。 “是!”霍纲今日一天都浑浑噩噩,此时亦是再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了。向孟良胤一揖,便步回了自己营帐。 一灯如豆。即使已经打到了长江边上,每日攻城略地,总有不少战利品。段潇鸣素来赏罚分明,恩赐手下将领,从不吝啬分毫。以往得来的东西,自己几乎一点不留,后来有了袁泠霜,也只是偶尔挑一两件小玩意儿给她。 霍纲是段潇鸣的左膀右臂,在段氏军中,地位极高,每回得的赏赐也是在众人之上。可是,他的帐中却依旧朴素之极,就连案上那一盏羊油灯,还是从关外带来的。凭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要一盏好一点的油灯,是连吹灰之力也用不着的,可是,他偏偏就还是用着那故去用惯了的那一盏。 春寒料峭,夜风从帐帘的缝隙里一个劲地往里钻,将桌上那灯盏里薄弱的一点光源,吹得一抖一抖。他整个人站在书案前,影子被映得无比巨大,投在帐篷的内壁上,也跟着跳跃的烛火一道,一跳一跳的。 他已经这样站了足足有两个时辰了。他知道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等着他去决定。可是,他就是不想动,也一步都动不了。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这个计划,孟良胤直到今天午后,段潇鸣离开了军营才告诉他。事前,除了孟良胤与袁泠霜自己,谁也不知道。他知道他们将这件事告诉他,不是因为他们信任他,而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人来执行! 呵!要不轻不重,伤皮见血,却又不伤及内里。这样的打法,只有惯谙此道的人,才拿捏得准。袁泠霜身体自然不能与那些受刑的犯人相比。孟良胤垂垂老矣,也没有那个力气执鞭,要是随便叫个旁人来打,打出个好歹来,段潇鸣岂能善罢甘休?!所以,选来选去,还是霍纲最为合适。 “嗬!”霍纲忽然出声一笑,羊油盏里,长长的灯芯烧了老大一截,终是断了下来,灰白的芯草灰烬落在书桌上,就像他此刻的心。 说到底,表面再风光,他也不过是段家的一个奴才罢了。他也本不指望怎样,只希望她过得好,于愿足矣!段潇鸣待她,有目共睹,实实在在的捧在手里怕凉,含在嘴里怕化。他也总是为她高兴。可是今日,她就躺在那里,安安静静,自己将手帕叠了咬到嘴里,镇定地连气息都不曾紊乱。 他真是乱了,乱得无法理解,无法理解这两个人,无法理解这一份感情。他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匹夫,也不懂那些吟诗作画的风花雪月之士嘴里说的爱情。但是,他今天亲手握着这根鞭子,一下一下抽到她身上的时候,他脑中忽然迸出了一个解释这,大概便是世人所称的‘爱’吧…… 只是,他没想到,段军上下没有想到,天下人更没有想到,她的爱,竟可以大到这般地步…… 大到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她自己去成全,成全一个男人,成全这天下!成全一个男人制御六合的雄心,成全这玉宇澄清,乾坤归宁的盛世太平!大爱无言,仁慈之心不是游说六国的口舌之能,而是真真真正的心怀天下。 她知道天下只有一统,才能换来真正太平,这亿兆黎民,才能不再颠沛流离。她从未如凡人一般,整日将安定天下,胸怀百姓挂在嘴上,可是,她的心中,却没有一刻不在想。 这乱世之中,竟是一个女子,真正的不偏不倚,不以一家之利弊度天下之安危!光就这一点,他,段潇鸣,孟良胤,以及这外面千千万万的七尺男儿,全都比不上她! 他这辈子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坚强如斯,挨了这么多鞭子,一声都没有吭。 他的执鞭的手在抖,真的在抖,他早已不知道该拿捏多少力道,只记得自己一记一记地打下去,她的背上是淌出的血,是疼出的汗,她疼得连牙关都咬出血来了,可是,却还是挺着不肯叫停。 那样痛,那样委屈,她却从来不肯喊一声出来,她不为名不为利,那,到底又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霍纲死死地将那根皮鞭攥在手里,攥着那鞭子上,她的血,她的肉,她的酸辛悲苦。他全身的力气全都集中在手上,用力之大,竟显得身形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段潇鸣苦,是为了建不世之功,做一代千古明君; 他孟良胤苦,是为了展一身才华,做当时诸葛卧龙; 而那些拼死拼活,豁出命去的将领们,如陈宗敬之流苦,或为名,或为利,总是为着一样; 那你呢?你这般苦,又是为了什么?为的什么呀?! 霍纲的嘴虚张在那里,兀自对着空气发问,一滴泪强忍了几次,终于没能忍住,流了下来。 试看春残花渐落 段潇鸣也不知道是发现事有蹊跷还是怎的,竟提早回来了。 他刚到军营,见过了孟良胤,就快马进城来了。所以,还没等得及通报给泠霜知道,段潇鸣已是怒火冲天,直朝后边而来。 春儿刚煎好了药,正端着盘子站在床边,要叫泠霜起来喝药,谁知门‘砰’地一声就被一脚踹开,春儿心下一惊,正要大叫,却看见是段潇鸣转过屏风进来,当下一颗悬到半空的心又重新安回了心窝里。脸上一喜,刚想行礼,却不防段潇鸣一个箭步上来,看到她手中端着的药碗,还没等她说话,劈手夺过,狠命往地上一砸,瞬间药汁与碎瓷四溅开来,吓得春儿愣在当场,动也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 她还从没见过段潇鸣这么大发雷霆的样子,完全吓呆了。 “滚!”段潇鸣冷冷睇她一眼,咬出了一个字。 春儿大骇,吓得脸上都没了血色,看了看泠霜,依旧沉静地阖着目,仿佛还在安睡,恬然祥和。她看了看地上一片狼藉,却连收拾的勇气也没有,头也步回地径直跑了出去。 段潇鸣这次的火动得着实大,方才一回到军营,连孟良胤的面子都驳了,当场翻了脸,又马不停蹄冲到这里,想来是怒上加怒,咬着牙冲泠霜吼道:“我走之前是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 泠霜仍旧闭目躺着,不动不语。 段潇鸣气极,猛地将她身上的被褥一下全掀到了地上。 泠霜身上的伤口正在开始结痂,一穿了衣物,血肉便粘连到衣服上,穿的时候痛,脱的时候更痛,所以,只得干脆什么都不穿了。段潇鸣这一掀,猝然间就将这斑斑驳驳纵横交错的一下子全部明明白白地掀到了眼前。 看着眼前这模糊一片的身躯,纵使是盛怒之下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是谁动的手?!说!”段潇鸣右手紧攥成拳,狠命一下击在床板上,带得泠霜整个人跟着一震。 “说!”段潇鸣恨极,伸手狠狠扼着她的下颌骨,迫她睁开眼来看着自己。 泠霜终于逃避不得,缓缓睁开眼来看他,看着眼前这个双眼通红,发丝微乱,连战甲都未顾得上脱的男人,下巴上青青的一片胡渣,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你的眼泪起不了作用!”段潇鸣松手放开了她,冷声道。 泠霜仍旧是一个字也不说,只是看着他流眼泪。 段潇鸣看着她这个样子,又怒又痛,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怒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有办法了?!”言毕,抬脚就要往外走。 “盎,我疼……” 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她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甲胄寒光,一片铿锵声里,她的声音疲软虚弱,极轻极轻,险些完全要被这冷铁的嘈杂盖去。 她哽咽着声音,如泣如诉,低低的一句,仿若一声微微轻叹,可是,却偏偏足够他听见。 盎,我疼。 只有三个字,可是,这三字却如有千钧之力,骤然压到他心上,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来的一路,他已是下了千万般决心,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原谅。他已做了千万种假设,假设她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可惜,却独独没有这一种…… 她只说了一句,她疼。 她对他说她疼……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疼’这个字。 疼,多寻常的一个字,普通人一日都要说上好几回,可是,她嫁给他三年了,第一次,喊‘疼’。 多轻巧的一个字,本是极简单极简单,随口便能说来的,可是,今天,他头一回听她念这个字,才真正了解了这个字。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疼’! 真的,可以这样疼…… “你这是何必……何必!”段潇鸣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无用,这般无助!他连转回身去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伫立在那里,然后一点一点蹲下去,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如抽丝剥茧一般瞬间离了去,而他自己也像是蚕茧里那只无力挽回狂澜的睡眠中的蚕。 方才临去前,他与孟良胤撕破了脸,赤红相抗,最终,还是他噎了声。 孟良胤最后的那句话一直不断地萦绕在他耳畔心头,已成了魔音,挥之不去。孟良胤说,没有她,全军不可能安然过江,若是强渡,胜算几乎只有两三成,他,败不起!因为如今已经势成骑虎,他若在长江防线大败,即使袁军不来反击追杀,顾皓昶也会来赶尽杀绝,到时候,他连退路都没有。 他知道孟良胤说的对,他知道,不管他让不让她去,她都会去。她不会让他身陷险境。可是,她又有没有想过,难道,他就能眼睁睁看着她去一身犯险? 他知道江山是从血雨腥风里杀出来的,他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他知道能舍常人之所不能舍,方能得常人之所不能得……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可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叫他怎么忍心!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只要是旁人,无论是谁……无论是谁……”段潇鸣跪在地上,双手握拳不住地捶打着地面,声音一阵阵哽咽。 “春天到了,西湖边儿上的杨柳都发芽了,你不是才说要陪我去游西湖吗?我如今先到那里等着你,也好防着你赖账不带我去……”泠霜看着他颓废的背影,眼泪簌簌而下,脸上却强自笑着,似娇还嗔地道。 到了四月里,泠霜身上的伤痕都好的差不多了,结痂处的死皮都纷纷脱落,露出里面新长的粉色嫩肉。孟良胤也不知哪里寻来的秘方,专为她配了几种膏药,每日不同的伤痕用不同的膏药抹,结出的疤痕颜色不一,有的已然变白,像是三两年的旧伤,有的就是新嫩的粉色,一看便知是才伤的。 这样的机关算尽,无非也是为了泠霜此去能够胜算大一点。 孟良胤这盘棋,早在很久以前就开始布局。他派了一大批的人分散到各地去造谣,说袁泠霜自嫁给段潇鸣以后,日夜受尽折磨,其实早已不堪承受而疯了。 凉州城的时候,泠霜发髻散乱,身着嫁衣在城门楼下呆立凝望袁昊天首级的事情,也被作为有力证据之一,传得绘声绘色。再加上那时候本身就有许多百姓围观,更多了无数‘目击者’的见证。毕竟,老百姓谁也没有见过袁泠霜,忽然间就看见她这幅样子,认为她疯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今天下局势不明,袁泠霜本就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再加上孟良胤的‘苦心经营’,街头巷议的捕风捉影,没多久,大江南北就盛传袁泠霜受段潇鸣残忍虐待而致疯的消息,甚至不少人议论她早已经被迫害致死,如今随军跟在段潇鸣身边的那个其实不过是他们找来的替身,之所以如此,只为了在攻城时多一张‘筹码’在手。 总之,袁泠霜生死之谜已经完全占据了民众的视线,成为茶余饭后的第一谈资。风声很快便传到了临安。故去的临安百姓,因着那些宫闱里或有或无的几件往事,对袁泠霜没有什么好感。而今,听闻她‘客死异乡’了。倒不免感伤起来,为这位袁氏王朝唯一的金枝玉叶的的公主而惋惜。 汪重是临安皇宫里的大总管,他本是晋惠帝手里的司礼监秉笔太监,识文断字,深得器重。自古宦官们都爱结交大臣,那些位高权重的,尤甚。所以,在泠霜之父还是太尉的时候,汪重便投靠到了袁氏门下。后来袁氏得了三分天下,从朱雀大街的太尉府搬进了皇宫,那汪重便因‘护驾有功’,一路扶摇直上,坐上了内廷大总管的位置。 汪重是个极善于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小人,当上了总管之后,一直忙着拉帮结派,排除异己,这些都让当权者极为不满。 后来,汪重见自己日益遭到天子嫌弃,害怕自己迟早一日要地位不保,便急着寻找靠山。当时的袁家一共有三个孩子,皇长子袁泠启,皇次子袁泠傲及皇长女袁泠霜。 两位皇子皆是先皇后嫡出,而且皇帝对次子极为偏私,奈何袁昊天与一班老臣誓死力荐立袁泠启为储君,以‘长幼有序,立长,立嫡乃是祖宗家法,不得轻易更改’为由,极力反对皇帝立次子为太子。 袁泠启当了太子以后,对皇叔袁昊天几乎言听计从,感恩戴德。袁昊天之流素来看不上汪重这等见风使舵的阉奴,所以连带着袁泠启也厌弃他。 此时汪重方感到不妙,他已经遭到了老皇帝不满,现在这个太子还没有继位就对他有这么深的成见,待他日后继位为帝,那还了得?!还不活剐了他?! 于是,千思万想,算来算去,也只剩下一个被冷落在旁的皇次子。汪重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拉拢袁泠傲作为手上的王牌! 合作自然要拿出诚意来。为了取得袁泠傲的信任,汪重开始动用手上的人脉和物力,为袁泠傲造势。一经汪重的帮助,袁泠傲的羽翼便开始丰厚起来,在朝中渐渐植起了自己的党羽,与袁泠启分庭抗礼。 汪重更是借用了一切机会在皇帝面前诋毁太子和袁昊天,说太子留恋青楼,荒滛无度,不堪为国之储君,说袁昊天出入内廷频繁,有私通之嫌,拥兵自重,造反之心,昭然若揭。 经过多年的太子废立之争,最终以袁昊天一派失利,袁泠启被废而告终。 自袁泠傲继位以来,汪重仍旧当他的大总管,比之先代,有过之而无不及,权势如日中天。 暖春四月,满城春色宫墙柳,宫里宫外,姹紫嫣红开遍,芳菲无尽。 昨夜急来一场春雨,打得一地落红,本是极好的颜色,不过一夜功夫,就瞬间萧条了下来,倒是院里的那几株芭蕉,淋了雨,越发绿的发亮。 半下午的时辰,皇帝与后妃们正在歇午觉,整个内廷都安安寂寂的,太监宫女们来来往往,各忙各的差事,秩序井然。整个御花园,仿佛沉睡了一般。 忽然,一个小太监风风火火从定华门进来,一溜烟小跑着穿过御花园,径直入了章顺门,直奔皇帝的寝宫。 今日皇帝没有 歇午觉,所以汪重此刻正侍立在殿内,陪着皇帝逗鹦鹉。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进到殿里,远远地立着,朝汪重递了个眼色。 汪重见了,见皇帝逗得高兴,便轻轻挪了出去。听小太监低语了两句,便叫他退下。 “什么事儿啊?”袁泠傲拈着一柄银质小勺,给鹦鹉笼的水槽里舀了几勺清水,意态悠闲地问道。 “回皇上,出事儿了。”汪重声音不轻不重,弓着身子,拂尘搭在臂弯里,觑了皇帝一眼,答道。 “说!”袁泠傲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专心致志地逗着那鹦鹉,凉凉地丢了一个字出口。 “是!”汪重躬身应了一声,背过身去,将拂尘一挥,侍立在殿内的宫女太监便齐齐躬身行礼,有条不紊地鱼贯退出去。汪重上前了两步,走到离皇帝丈余处驻步,不紧不徐地道:“外间盛传,长公主她,疯了!” 汪重看着皇帝的手略微一滞,而后又继续安闲地饲喂鹦鹉,心中思度了一下,便又继续道:“也有人说,长公主已遇不测!不过,这种说法并不可信,所以,请陛下放心。” 汪重说完,复又深深一拜,垂首立在那里。 “放心?”袁泠傲忽然反诘一笑:“三年里,你安插过去的人,要不就是败露了身份,要不就是音讯不明,就连琼素也是一年多没了消息,那么多人,竟连一个有用的都没有!你竟还有脸叫朕放心?!”袁泠傲霍地将手中的小银勺猛力掷向汪重,小银勺打在他身上,又反弹落到地上,尖利的金属声划破寝宫的宁静,嗡嗡地萦回在耳边。 “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那鹦鹉似乎也受了惊吓,扑腾着翅膀,接连叫道。 “奴才该死!请陛下责罚!”汪重微微颤颤地跪下来,连磕了两个头,道:“请陛下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奴才定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哼!你连半个人都没有插到她身边,现在连她真疯假疯都弄不清楚,你还要怎个将功折罪法?!”袁泠傲阴狠一笑,冷冷质问。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汪重跟在他身边这许多年,自然深知他的脾气,知道在此刻,万不能驳他的话,只能一个劲地磕头告罪。 “我看你确实老了,不中用了!”袁泠傲冷冷一拂袖,站着居高临下睇着他。 汪重只是默然跪着,大气也不敢出。 缓了片刻,袁泠傲叫他起来,忽然问道:“沈怀忠的家眷你都安顿好了?” 汪重不解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但是不敢含糊,立刻答道:“按照陛下的意思,都安顿在沈府,等闲不得进出半步!”说到这里,汪重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奴才暗中派了人盯着,绝出不了差错!” “嗯……”袁泠傲浅浅点了下头,道:“沈怀忠事母纯孝,谅他也不敢怎样!”言罢,草草在殿内踱了几步,道:“你去沈府颁道旨意,封沈老夫人为靖国夫人,再加赐些东西给他的妻室。” 汪重此时方才会过意来:沈怀忠昔年为袁泠霜近身侍卫,前日战报传来,道如今段军正准备渡江前去攻打金陵。当年沈怀忠对袁泠霜的忠心,有目共睹。正巧在这个时候传出袁泠霜疯癫的消息,虽不知段潇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若是他真的用袁泠霜性命要挟,沈怀忠怕不会坐视不管。且不论事实如何,但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了确保金陵巩固,袁泠傲此时加封沈府内眷,不仅是给沈怀忠敲一记警钟,更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一种姿态,这些是明面上的,可是,袁泠傲素来心机深沉,这一举,怕也有试探袁泠霜真疯还是假疯的意思在里头。 雕栏玉砌应犹在 汪重素来对袁泠傲的心机之深暗中叹服。他大半辈子,身历三朝,从前晋惠帝到当今这位,见过的达官贵人何止千百,哪个不是谋算在胸,机关算尽,可是,却哪一个都及不上眼前这个不过年方而立的青年帝王!想到此处,背后不知不觉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袁泠傲冷冷回看他一眼,道。 “是!奴才告退。”汪重赶忙伏地一拜,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袁泠傲面色略略缓和,袖手站在原地,望着殿外明媚的日光,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只鹦鹉低头啜了几口水,兀自在架子上折腾起来,时不时地扑腾下翅膀。像是不甘受到冷落,那鹦鹉忽然昂起头,叫道:“二哥哥!二哥哥!” 袁泠傲果然回过头来,缓步踱到鹦鹉架旁,伸手轻抚过它身上五彩斑斓的羽毛,轻轻笑出声来,道:“你也想她了?是啊,她都离家这么久了呢……不过,别急,咱们的小霜儿呀,马上就要回来了!” 说完,独自对着鹦鹉微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局势也越来越危急。 孟良胤在长江北岸四处招募船只,全力筹划大规模渡江。 五月间,段军攻占浦口,正式与金陵城隔江相望。 正当两军对峙于长江两岸,泠霜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段潇鸣事后冷静下来,却也不肯孟良胤对她下此毒手,孟良胤只是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这是泠霜自己坚持的。 知晓真相后,段潇鸣越发心苦,只拥着她连声叹‘何苦’! 泠霜伸手轻揉他眉间皱痕,温婉微笑,道:“做戏总也该真些,不能太不像样子了,连自己都骗不过,怎去骗人?” 大军渡江之日,便是他二人离别之期,所以,自进驻浦口以来,段潇鸣即使再忙,也坚持每天陪着她几个时辰。每天离开寝帐,总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还没有跟她说,可是,每天一回寝帐,又觉得千言万语全都说不尽,道不明,总觉得只要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就是一种幸福,一种无以言喻的幸福。这种幸福,简单而不苍白,只是他每日回帐,那掀帘的一瞬,就可以看见她转过头来对他微笑,那微笑,温和恬柔,不需要说什么,不需要做什么,只是这样,看看她,就足够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此时无声胜有声’了吧…… 纵使百般不情千般不愿,离别的这一日,也总是要到的。五月二十三日,子时,段军自长江北岸浦口,百艘战舰齐发,趁着夜幕做掩护,悄悄驶向了对岸。 根据孟良胤与段潇鸣一同制定的策略,将二十艘战舰分成五队,分四路一齐登陆,战舰后方各尾随二三十艘为数不等的民用小船,装载兵力。为了能尽快突围登陆,他们特意把战线拉得老长,就为了能将沿江守军的兵力分散开来。 先头营悉数精锐装备,铁甲钢盾,上岸之后做成|人墙,抵挡乱箭,确保后续船只上的兵勇安全登岸。这一战,段军足足投了十五万兵力对抗袁军在石头城的八万守军,下血本攻占石头城。 整整一夜激战,至破晓时分,袁军终于抵不住段军的连番强攻,退守到鼓楼。 金陵城中朱门大户得知外城已经被攻破,震惊之余,连忙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往南逃奔。临安城早已戒严,不让外来百姓入城,于是官宦富贾全数举家往苏州一带奔逃。寻常百姓见达官贵人们全都弃城逃了,知道金陵城守不住了,个个都人心惶惶,有能力的,都投亲奔戚逃命去了,实在没处可去的,也都忙着囤积粮食,以防大军围城。 金陵城里,一时间人人自危,大军攻城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阖城上下,乱做一团。 沈怀忠在前线一夜激战,才回到军帐,连气也未及喘一口,又紧急召集所有将领部署下一道防线。正与诸将讨论,帐外响起了女子的哭喊声。沈怀忠心中本就憋着一股气,不由猛拍了一下桌子,大步往外走去。诸将都知道他此刻心情之恶劣,也都尾随着跟出去,看看到底是谁敢在这节骨眼上火上浇油。 “怀忠!”今欢一见沈怀忠走出来,如蒙大赦,挣开了拖住她的两个卫兵,一下子扑到他面前跪下,喊了一声。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叫人送你回临安了吗!”沈怀忠一见是她,脸色更加难看,看着左右人尴尬的脸色,不禁更气上几分。 “我不回去!我知道公主也来了,就在城外,你别赶我走,求求你!求求你!”今欢的个性,素来倔强要强,等闲不肯哭得一声,可是,今日,却当着他的面,泣不成声,更跪下来对着自己连连叩头。 “欢儿!你起来!”沈怀忠看着她额下一方泥沙地被她磕出血迹来,心中一紧,连忙弯下身子一把扯了她起来,看着她磕破的额头潺潺流着血,甚是不忍心,遂放缓了声调,温声劝道:“听话,这里太危险,回临安去!公主不会有事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不!我不回去,让我留下吧,我知道公主她不好,很不好,既然不 当时错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22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22部分阅读 能让我出去,那,至少不要赶我走,好不好?!这么多年我一直在你身边,一步也没有离开过,现在是你最危险的时候,我不会离开你!我要留下,留在你们身边!”今欢牢牢地抓住丈夫的袖口,怎么也不肯松开。 “好!你留下。”沈怀忠知道现在即使送她回临安,她也会日夜寝食难安,既如此,不如就让她留下。 “但是,有一个条件,”沈怀忠伸手胡乱抹了她的眼泪,又道:“不准乱跑,更不准私自偷偷出城,明白吗?” “好!只要让我留下,什么都成!”得到了保证,今欢放心地点点头。 这厢沈氏夫妇举手长牢牢的一幕上演,那边城上却飞马来报,段军又来攻城,而且,还绑了长公主在阵前!沈怀忠与今欢俱是大骇,互看一眼,忙飞奔城楼而去。 “公主!真的是公主!”今欢紧紧跟在丈夫后面,趴在城堞前往下一望,果见泠霜发髻凌乱,衣衫邋遢,被缚了双手,正被两个卫兵押着。 沈怀忠一早便看见了,紧紧地抿唇不语,只将握剑的手紧了紧,皱眉望着城下,四处搜寻段潇鸣的身影。他虽然从未见过那人,可是,听人描述他的相貌早就不下百次,临安城皇宫里,还有他的画像,是袁泠傲专门让宫廷画师画的,就悬在他的御书房里。有时候,他真的想不通袁泠傲到底在想什么。 一圈下来,未见段潇鸣踪影,沈怀忠心下已经生疑,不知道他们意欲何为。 “怀忠!”今欢回头看向丈夫,眼里激动地涌上了泪光。她多么想说‘你救救她’,可是,她不能,因为,他们三个人,早已不是当年的公主,侍卫与宫女,她的夫君如今不是一个人的侍卫,生死都只为一个人,而是这金陵城里数十万百姓的侍卫,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对满城的百姓负责! 泠霜跪在滚滚沙尘里,她仰着头,望着那城头上,沈怀忠一身明光铠,傲然颀长,今欢站在他身边,默然长立,多么般配的一对璧人,她早说过的,将今欢给任何人,都不能让她放心,只有将今欢给了沈怀忠,她才能放心。 看着段潇鸣骑着高头大马从后面缓缓而来,他的亲兵跑过来给她松了绑,泠霜嘴角噙起一抹淡到若无的微笑:欢儿,怀忠,多年不见,你们,可好? 她不敢回头去看段潇鸣,她怕多看他一眼,她都会怯步。所以,一得松绑,她便如疾风一般向前冲去,嘴里只撕心裂肺的喊着一句:“二哥哥,救我!” 段潇鸣形容冷峻,双手死死地握着弓箭,她已跑出百丈之外,一路呼号,所有人都看着这个传说中已经发了疯的公主。他此刻似乎已经麻木了,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真切。 “少主!”孟良胤看他恍如身在梦中,忍不住低声唤他一声。 段潇鸣狠狠一闭眼,猛地睁开眼睛,同时搭箭上弦,一根三棱羽箭刹那间离弦,‘咻’得一声,射了出去。 “公主!”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今欢更是忍不住大叫起来。待她转身看向丈夫时,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泠霜笑了。 世人皆知道顾皓熵的箭法,百步之内,可以分毫不差地中标。但是,他们却一直不知道,段潇鸣的箭法,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今日这一箭,许是成败的关键,她不知道,他在拉弓的时候,手是不是会抖?心是不是会抖?但是,她却知道,他一定会射准,不偏不倚,差之毫厘,那便会要了她的命!他为这一箭,已不知练了多少次,必然不会失手! 冷硬的金属,带着厚积薄发的力道,从他的指尖,射进她的身体。 痛,很纯粹,很沉重,很短暂…… 她清楚地听见了箭头刺进肉里的声音,很优美的调子……便似用蒲草最纤韧的叶片刻进骨里……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瞬间变得艰难,背上依稀有温热的液体流下,她知道她应该继续往前跑,可是,她好累,累的全身虚脱了一般,使不出一点力气,她还是勉强地站着。 直到耳边传来‘吱吱呀呀’绵长苍挫的声音,泠霜才终于放心地倒下,因为,她看见几步以外的城门隙开了一条缝。 呵呵,怀忠,你还是如三年前一般固执。我说过,你救不了我的,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然。可是,你却总是不肯相信,不肯服输,总要拼一拼!真不知道你是执着,还是傻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请莫以史学家的眼光,以学术论文的标准来看本文,这个是架空文,什么是架空?就是说什么都是胡诌的,人名地名花草树木全是胡诌的,所以,跟历史对不上号那是很正常的,囧。。。。。 第三卷:此恨知无数 落花时节又逢君 “皇上!皇上!”汪重火急火燎,一路惊慌失色地奔进御书房。 袁泠傲正气定神闲站在御用的九龙盘瑞赤金长条案前写字,字汪重冒冒失失跑进来,他依旧头也未抬一下,疾势、掠笔,镇定从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汪重在旁看得着急,不禁又连唤了几声‘皇上。’ “朕看,你这大总管是不想再干下去了,越来越不知道规矩轻重了!”袁泠傲藏头、护尾,涩势一笔,终于抬起头来,站直了身躯俯览案上未书完的长卷。 “皇上,奴才该死!实在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不然,就算是给奴才十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汪重躬身在侧,拿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语带哭腔道。 “说!”袁泠傲目不离卷,仍旧握笔在手,正琢磨着从哪里下笔。 汪重正举着袖子擦汗,趁着间隙望了一眼他的神色,心有余悸道:“方才金陵快马来报,说是,长公主她,回来了!” 袁泠傲微微一愣,转过脸来,目光如隼看着汪重道:“说清楚!敢漏了一个字,朕要你脑袋!” 汪重俯身重重道了一个‘是’,将沈怀忠如何从两军对垒的情况下救回袁泠霜的事大致描述了一遍,到最后,看了皇帝脸色还算正常,才又吞吞吐吐地将袁泠霜身中一箭,重伤昏迷的情况报告给他听。 他原以为皇帝听了必定要雷霆震怒,谁知,竟是安安静静,仍旧提笔站在原地,连动了未曾动一下。 汪重站在他身边,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咚咚咚跳个不停。他宁愿皇帝闹腾起来,那样反倒安心,最怕的就是皇帝这副样子,叫人一点也瞧不透他心里想什么! 袁泠傲听完汪重的话以后,在案前呆楞许久,忽然手腕一转落笔,转笔、藏峰,横鳞竖勒,瞬息片刻,如行云流水,将案上未完成的长卷几笔写完,一气呵成。 收笔的同时,他看也未曾看一眼才完成的长卷,径直将手中的湖州大楷狼毫朝前面金砖地上狠狠一扔,紫玉笔管硬生生撞在砖石上,应声而碎,残渣剩玉凭着那股子冲劲,在地上滑出老远;那笔头上的剩墨,更是四溅开来,弄得满地狼藉。那一掷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汪重在旁看了,久久心惊不已,只看那御笔的下场,便知道皇帝此时心中境况。早知这一事是要闹腾大发的,不过,现在看来,怕是要捅破了天了! “备马!即刻出发!”袁泠傲长袖一敛,已经绕开了长条案,正要步下三步弥式御阶,言简意赅地丢下话给汪重。 “陛下要去哪里?”汪重一直心里不知在琢磨个什么,陡然听他吩咐,竟呆呆地问出口来。 袁泠傲闻听此言,不禁驻步,回头看着他只是冷笑,道:“朕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汪重被他看得浑身一凛,霎时间回过神来,几步上前跪下来苦苦哀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呀!金陵如今可是危机重重,陛下万圣之躯,岂可去以身犯险!好歹派个妥当人将公主接回来就是了,万不可前去金陵啊!” 袁泠傲懒得去管他,抬步要走,却冷不防被汪重扑上前来抱住了左腿,抽了两下都没有抽出来,不禁怒气上头,狠厉道:“放开!” “陛下!求陛下为临安的百姓想一想,为大周的黎民想一想,天下都在看着您啊!此去金陵,实在是太危险了!陛下真要弃万民于不顾?!”汪重跪着往前挪了几寸,抱得越发紧,死死不肯松手,哭得声泪俱下,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个赤胆忠心的贤臣要以死为谏,殊不知,他这是不想自己最后一个靠山也倒了!毕竟,要是袁泠傲有个万一,他汪重也休想安然活下去,光这满朝文武,想将他除之后快的绝不在少数! 袁泠傲心急要走,却被他这么死死缠住,不禁大怒,刚要喊人进来将他拖开,忽然就有小黄门来报:皇后求见。 汪重一听皇后赶来了,不禁暗捏一把汗,好在他来之前差人去皇后处通知了,现在,怕也只有这个皇后的话,皇帝还能听进去两句,皇后此时赶来,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也不一定。 须臾,皇后已经进得内殿,看着眼前情形,心下已经猜得了八九分。 “汪公公,放手吧!皇上要去的地方,谁也拦不住!”皇后衮冕章服,端庄束立,进得殿来,却连请安礼也未行,直接说了这一句。 “娘娘……”汪重本以为来了救兵,可万万没有想到她出口便是这句,不禁讶然。 袁泠傲趁着这一空当,狠命抽回了被制住的脚,疾步而出,走过皇后身边,微微停住,压低了声音道:“朕自会毫发无伤地回来,碍不着你们的事。” “陛下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臣妾自然相信您能安然回銮。”皇后浅浅蹲身为礼,面色从容,声音波澜不惊。 “哼!真龙天子?!”袁泠傲侧目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娘娘!您……唉!您怎么也不劝劝皇上!您的话,他会听也不一定!”望着皇帝消逝在殿外的背影,汪重爬起来,趋身到皇后身边,不解道。 皇后涩然一笑,低声道:“劝了又如何?不过是徒费唇舌罢了!今日,纵使你我都死在这里,怕也拦不住他分毫!”说完,黯然转过身去,望一眼那早已掠影而去的人,低喃道:“要走的,始终要走,谁也留不住;要回来的,始终要回来,谁也拦不住!” 从临安到金陵,快马飞奔,十个时辰内便可到达。皇帝亲行,此行因是极为隐秘的,故而随扈的只有皇帝的近身亲卫,不到百余人,一人一骑,皆是千里良驹,沿栈道换马,当夜子时刚过,便到了金陵。 此时金陵战况艰难,为维持城中秩序,早实行了全城宵禁戒严,这个时辰,非主帅亲令,是进不得城的。 袁泠傲无法,只得拿出了随身的通关金牌,叫侍卫递上,方叩开了城门。那守城的武官品秩极低,也没有亲自见过皇帝,况且夜色下面,也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只知道这通关金牌,举朝上下一共就只有四面,除了皇帝,另三位皆是先帝赐予免死铁券的股肱之臣,总之持有这金牌的,全是天字一号的人物,开罪不起,遂立即放行,直接通报给沈怀忠。 沈怀忠一听有一持金令的人进城,当下已经猜到了,连忙赶出来迎接。 皇帝为怕引人注意,只带了十余骑进城,剩下的都留在了城郊待命。与沈怀忠一见,二人也都心知肚明,连君臣寒暄也省了,径直前往了泠霜所在的营帐。 今欢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泠霜,甫一见袁泠傲来,恍恍惚惚竟反应不过来,还是沈怀忠一把将她拉了起来,退到旁边。 袁泠傲此时也没有心思去理会其他,只是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她。 多久了? 三年……是啊,三年了…… 三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回到他身边那一刻的情景。是悲?是愤?是怒?是恨?他知道,她对他,终究是不外乎这些……只是,没有想到,以上都不是,三载流光再聚首,竟可以这般安宁,没有她憎恨的目光,只有一张惨白如纸的枯瘦面容,他,真的险些失去了,是吗? “她怎么样了?”不知道已这样坐着看了她多久,他终于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低声问道。 “前夜情势极危急,箭头从背部射入,伤了肺脉,离心脉只有一寸之距,差一点就……”沈怀忠不敢在说下去,只是情不自禁低头瞟了床上的人一眼。 “谁射的箭?!”袁泠傲的声音喜怒不辨,丝毫不含温度。 “段潇鸣!”沈怀忠垂首答道。 袁泠傲闻言,才伸出去要抚触她脸庞的手生生一滞,僵在了那里。 良久,终是一点一点缓缓地收回了手,拢在袖中,死死地攥成拳,道:“她昏迷前说过什么没有?” 沈怀忠一愣,犹疑了片刻,终于道:“只说了一句,没有听真切,仿佛是‘二哥哥,救我!’” 袁泠傲猛地浑身一震,垂首凝眸在她脸上,再挪不开半分。 金炉香烬漏声残 “少主?少主!”孟良胤一进大帐,便看见段潇鸣坐在桌案前,对着案上摊开的舆图,目光久久 不动,便知他又神游太虚了,连他走到他身边,他还未有所觉。 泠霜已经去了三日,他整整三个昼夜没有合眼,就一直这样坐着发呆。他素来对自己的箭术有信 心,鄂蒙人更称他是‘库哲’(意为神箭手),所谓百发百中,几乎未曾失手过。 可是,这一次,他怕了。他清楚得记得发箭的刹那自己的手微微一抖,他不知道那一抖会不会就 此让箭偏了,会不会就此要了她的性命! 自那日后,沈怀忠就一直没有出现在城楼上过,可见,她很不好,很不好…… 段潇鸣的心越来越乱,根本不能静下来,心里面就好比千万只手在挠着,不疼不痒,却让他坐立 难安。 孟良胤看着他,深长一叹,刚要开口说话,不料一个卫兵进来,报道:“大汗,敌军主帅登城了 ” 段潇鸣当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特命手下严密观察城楼上,沈怀忠一现身便即刻通报给他知道 ,等了三天三夜,他终于现身了。 段潇鸣二话不说,抓过剑架上的佩剑,便一阵风似的去了,对孟良胤完全置之不理。 看着他匆匆而去,孟良胤颓然地闭上了眼。 “皇上,您还是回去吧,这儿太危险!”沈怀忠紧紧跟在袁泠傲身后,看着他久久望着城下不语 ,压低了声音到他耳畔劝道。 看他纹丝不动,又道:“段潇鸣甚少在阵前露面,怕是不会来的。” “不,他来了!”袁泠傲唇畔微微勾挑起一抹笑意,伸手轻抚上城堞的砖石,粗糙冷硬的触感在 掌心徘徊,就像两军对垒的氛围,只有杀戮,无关情感。 他这一行,一是担心泠霜,二,便是为了他段潇鸣!打了这么久的仗,他竟连自己的对手都没有 见过,这怎么都是说不过去的。百闻不如一见,他听得已经够多了,现在,就差这一见了!他定要 看看,这个对手,到底是哪般人物! 霍纲一直守在阵前,见段潇鸣一身戎装,骑马而来,到自己身边,未及等他行礼,便问道:“城 上那个锦衣男子是何人?” “还不清楚。”霍纲低头答道。其实他一直在此守候,初见这个一身蟹壳青缂丝团福锦长袍的男 子跟在沈怀忠身后登上城楼,虽然沈怀忠刻意敛去,但是,举手投足间的谦卑恭敬,却是难以掩藏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虽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是,那个答案,已然呼之欲出,只是他还未敢去相 信。 段潇鸣抿唇望着城楼之上,凝眸不语。 “霜儿嫁的,原是这样一个人!”俯视城下良久,袁泠傲陡然意味深长一笑,便转身而去。 沈怀忠伫立当场,双眉深锁,默然不语。 当夜,袁泠傲便带着泠霜赶回了临安。 “怎么样?”看着太医们鱼贯而出,守在外间的袁泠傲轻声问道。 今晨,一回到宫内,袁泠傲便下旨让太医院所有在职太医全部齐集栖秀宫,为袁泠霜诊断病情。 太医们轮流逐个把脉,又有宫女为其验伤,最后,终于有了初步结果。 众太医互看一眼,院正终是出列,上前一步,躬身道:“长公主此次箭伤受得不轻,虽然已经脱 离了险境,但怕一时半刻也好不起来,须得长期精心调养,谨防落下病根。” 袁泠傲微一点头,看向医正,却见他面有难色,欲言又止,便道:“有什么话,一并说清楚!” “是!”院正一揖,也是豁出去了,略微压低了声音,道:“微臣等仔细为长公主诊脉,长主其 他安好,只是……” “只是什么!”袁泠傲最烦这些老臣们说话摆官腔,一句话拆做三句来讲,急死人不偿命。 “只是,从脉象上看,长主似乎曾经被烈性堕胎导致小产,恐今后难再有孕。而且……”院正抬 头觑了皇帝一眼,见皇帝脸色已然难看,一时间不敢再说下去。 “说下去!”袁泠傲闭了眼,尽量平复心境。 “而且,长主背部有纵横交错的伤疤,应该是鞭打所致……因此,微臣以为,外间传言,恐不是 空|岤来风……” “你是说,她真的疯了?”袁泠傲微微吐出一口气,睨了院正一眼。 “微臣不敢!只是,疯病乃多半心病,既无汤药所医,也无脉案可考,也就是说,从诊脉是诊不 出来的,所以,求皇上恕罪,臣等无能,无法判别长公主神智是否清醒!”院正说完,撩袍跪下, 伏地三拜,身后众太医也跟着纷纷跪倒,齐呼‘开恩’。 袁泠傲听了院正方才一席话,早已心烦意乱,哪里还有闲心来管他们,只是挥手,叫他们全部都 退下去。 这一箭,让泠霜整整昏迷了五日。 昏迷的这些时日里,她总是睡睡醒醒。她听到今欢一直伏在她床边哭,跟她说了好些话,可是, 总是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那日段潇鸣问她,为何喜欢春儿,她回答他说,春儿就像她的一位故人。是的,她就像是当年的 今欢,娇俏可爱,嘴不饶人。 今欢原本叫金欢。记得她刚被分配到栖秀宫的时候,一列的小宫女站在阶下等着她挑选。她站在 汉白玉的台阶上逐个问她们的名字,就今欢答得最响亮。 她挑中今欢,就是因了她这个名字好。但是‘金’字她不喜欢,所以,给她改了‘今’字。那时 候,袁泠启还笑她,道:“咱家小妹是越来越旷达了,今欢,尽欢!今朝须尽欢,有愁明日谈,哈 哈,好名字!好名字啊!颇有乃兄风范啊!” 今欢的牙尖嘴利和‘嚣张跋扈’,在宫里是出了名的。据说,宫里的下人们私下里有个共识,这 皇宫里,有两个‘不可得罪’,一个是内廷大总管汪重,另一个,便是栖秀宫里不是主子的主子‘ 今欢姑姑’!宫里一般称有品阶的女官为姑姑,可是,今欢一个小宫女也被戏称为‘姑姑’,可见 今欢厉害到什么程度! 宫里人人都说,今欢不过是仗了定安公主的势,才敢如此。泠霜听说后,对着今欢一笑,道:“ 说得不错,就是仗了我的势,那又如何?!让他们也去找个主子仗势去!” 往事如烟,再回首,当年豆蔻年华,真是刁蛮任性,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真的是集万千宠 爱于一身,父母,兄长,良人,普天之下,有谁能比得过她的福气去! 苍老的,是军医的声音,嘈嘈切切,杂着怀忠的怒喝,今欢的哽咽。她疲累地睁不开眼睛,只想 就此睡去…… 猛然一阵抽痛,几乎要夺去呼吸,是那枚箭,从她身体里拔去。 很疼,真的很疼……实实在在,清清楚楚,她终于知道,那次,顾皓熵给段潇鸣的那一箭,是什 么滋味儿…… 他的箭,只入了两寸,她就痛不欲生,而那次,整个箭头都到了骨头里,连箭身都没入了四寸, 他却还笑着叫她回去休息,笑着对她说,不疼,一点儿也不疼…… 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清楚地感觉到今欢紧紧握住她的手,一个劲地叫她,一个劲地跟她说话,叫 她不要走…… 这景象,多像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沈怀忠当值,戍卫章顺门。后宫的更鼓敲过了两下,今欢紧紧 抿着唇,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东西。宫女的哭声,一天没有停歇,到此时,还隐隐从外间传来。今天 久病的皇帝突然在殿上颁了一道旨:赐定安公主下嫁西北可汗段潇鸣! 一时间朝野耸动!段潇鸣求亲的使节来了三拨了,边界更有大军压境,几成逼婚态势!皇帝久卧 病榻,不理朝政多时,太子监国,已经完全将军政大权独揽,群臣联名上奏,和亲之举乃是解决目 前争端最好的方法,可是太子却硬是咬住,死死不肯松口。局面僵持不下,许多老臣纷纷以告老还 乡相要挟,可是太子依旧不肯下旨和亲。所以,皇帝这一道突然的圣旨出现,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的。 公主出塞和亲,除整个栖秀宫上下所有内侍宦官与宫女悉数陪嫁外,还要从后宫中另外挑选仆婢 。一时间人人自危,就怕被选上。毕竟塞外苦寒,怎比临安繁华富庶。此去经年,怕是永无归期, 父母兄弟皆不得见,独自老死异乡,想来就已凄怆万分,故而,整个栖秀宫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宫女个个抱头痛哭。 阖宫上下,就只有两个人没有掉过半滴眼泪。一个是泠霜,另一个,便是今欢。旨意一到栖秀宫 ,今欢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来,忙忙碌碌,整日未停。 泠霜看她如此认真地清点东西,刚要叫她,冷不防沈怀忠忽然闯入,说要带她离开,逃出这宫城 去。 主仆二人俱是大骇,泠霜更是大恼,厉喝他枉送性命,刚要叫他快走,却已传来侍卫说内功发现 刺客,要来搜宫。沈怀忠大惊之余,还要拉着泠霜出去,泠霜怒极,一巴掌掴去,恨道:“这重阙 宫门,岂是这般轻易能出的去的?!以你一人,可挡得住五千禁军?!这皇宫里,那个角落没有太 子的眼线,你真以为,你瞒得过他?!况且,纵使逃了出去,那,你沈家满门该怎么办?奶娘年迈 ,你若有个闪失,她老人家可怎么活下去!” 泠霜越说越激动,连声质问。 沈怀忠被她那一掌掴得头侧偏低低垂着,只道了一句:“今夜奴才前来,也是母亲的意思。” 泠霜当场落下泪来。看着窗纸上人影憧憧,便知栖秀宫已经被围,怕是出不去了。 “公主,这可怎么办?!”今欢凑到窗前一看,果然被围得水泄不通,回头焦急地看着她。 泠霜也是又惊又急,正苦思对策,却听外头一片铠甲铿锵,是武官行礼的声音:‘太子殿下千岁 ’! “竟来得这般快!”泠霜嘴角一挑,不禁冷笑。看来他是早就筹划好了的,就等着沈怀忠自投罗 网。 作者有话要说: 叹~~~看楼下众卿,对二哥呼声如此高昂,这才刚出场,要到后面的狗血情节,可怎生了得呀~~~小 段啊小段,妈对不起你,让你的风头全被抢了~~~另外,泠霜叛国这一说,要到后面才见分晓,到底 是谁利用了谁,笑~~~可不一定啊~~~这是一出‘计中计’谁才是最后赢家?不好说不好说呀~~~某黎 j笑中~~~ 金炉香烬漏声残(下) 她在房中逡巡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定在今欢与怀忠二人脸上,一跺脚,道:“到侧室去!” 二人不明所以,却也只得跟着她。 侧室是值夜宫女的配室,床具俱全,泠霜转头便叫他二人道:“脱衣服!” “啊?!”二人异口同声惊叫出声,齐齐看着她。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脱!”泠霜不禁一吼,自己上前将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抖开,尽量弄得凌乱不堪。 沈怀忠已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却后退一步,坚决道:“公主万万不可!怀忠一人领死便是,怎能坏了欢儿清誉!” 泠霜听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夜闯内宫,图谋不轨,死的,只是你沈怀忠一人?!你父兄俱是太子反对党,他不趁着这时候除了你们沈家这颗眼中钉,更待何时?!”言毕,又转头看向今欢,道:“欢儿,此计乃是下下之策,勉力一试,成了,自然好,若是不成,你便可能与他一同赴死,置之死地而后生,搏,还是不搏,且全听你一言!” 配室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晦暗。今欢低着头,不过片刻,便抬起头来,看了沈怀忠一眼,再没有多说半句,伸手开始解身上衣带。 泠霜看了她一眼,用袖子抹去脸上残余的泪痕,转身凛然走了出去。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汪重不住地叩门,却迟迟没有人来应门,不禁看向袁泠傲,低声道:“要不要闯进去?” 话音刚落,门忽然哗地一声开了,泠霜披了一头长发,仅着着寝衣,一步迈出门槛,挡在门口,临立夜风,看着袁泠傲。 汪重微微一愣,而后立即谦恭拜下,道:“公主万安!后宫闯进了刺客,内禁卫一路追踪至此,恐公主千金之躯有个万一,所以……” “我这里没有什么刺客!本宫一直安寝于殿内,如果有刺客,本宫会看不到吗?!”泠霜冷然出口,声色俱厉打断了汪重的话。 汪重悄悄看了一眼袁泠傲脸色,看他神态安闲,微带笑意只是盯着袁泠霜看,心下又是一番计较,便道:“呵呵,公主是金枝玉叶,您说的话,做奴才的,自然不敢质疑,只不过,刺客是多么危险狡诈的人物,说不定,早进了内殿,只是藏身隐匿,没有被公主瞧见,也未可知!还是让侍卫们进去搜上一搜,也好确保公主万安无虞。” 言毕,一挥手,侍卫们便围了上来。 “我看你们谁敢!”泠霜大怒,上前大跨一步,整个人挡在门前,侍卫们不敢动她,只得僵立当场,看向袁泠傲。 “这可由不得公主您了!为了公主□,奴才只有僭越了……”汪重看袁泠霜意态坚决,本也心惊,拿不定主意,且回头见了袁泠傲双手抱胸,仍旧是只看着她,脸上笑意却越加深了,便再不犹疑,叫侍卫们冲了进去。 “汪重!你这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敢私闯本宫寝宫!”泠霜怒极,不禁大骂汪重,却也无可奈何,猛地一回头狠狠瞪了笑得泰然自若的袁泠傲。 她恨他!是的!这恨,正如漫天大火,熊熊燃烧在胸臆间,一路燎到心底去,那哪里一寸一寸地烧着,将那里焦灼成灰烬!他就连她最后仅剩下的也要一并夺去,是吗?! 看着她如此憎恨的眼神,袁泠傲依旧笑着,悠闲地踱步到她身边,只停了一步的功夫,便越过了她走了进去。 怀忠与今欢被侍卫从床上拖了下来,跪在地上。 汪重脸上的肉一块一块缓缓地堆起来,叠到一处,令人憎恶到了极点,如同他那阉人惯有的笑声:“公主……这是……” “本宫即将远嫁,他们二人自幼跟在本宫身边,今要离别,本宫特赐他们二人今夜相聚,有何不可吗?” “公主您身份尊贵无比,可是,这宫内有宫内的礼法,这没有皇命,就是秽乱宫闱,可是抄家灭族之罪啊!”汪重脸上的笑纹一道一道地浮现出来,纠结了砌到一处,在配室的黯淡光影里,落下一片一片的褶皱。 “皇命?!”泠霜冷笑一声:“你既然说皇命,那好,本宫告诉你,本宫已回过父皇,将今欢下赐给沈怀忠为妾,父皇答应了的。若不信,你可以亲自去问!” 汪重顿了一顿,复又躬身笑道:“公主说的是,既然是皇上赐婚,该有圣旨会同司礼监公文下达,着内府置办各项事宜,奴才斗胆,,还请公主将凭据拿出来,给奴才瞧上一瞧,方全了规矩。” “规矩?!”泠霜唇畔凝笑,一步一步走到汪重面前,轻轻将这二字咬出,汪重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还未及看清她的脸,便觉得耳边掌风一过,‘啪’地一声亮响,已经生生挨了一掌。 “狗奴才!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讲规矩!我倒不知这后宫还有什么规矩!祖宗家法在哪里?!哦?我险些忘了,您汪公公的话,才是这后宫的规矩!”泠霜一声连着一声,第一次觉得忍无可忍,一口气兜头骂道。 汪重被当众掴了一掌,心中自然恨得咬牙切齿,可是面上依旧笑容不改,对着泠霜复一躬身,道:“奴才听不懂公主的话,还请公主出示圣旨和司礼监公文。” 沈怀忠跪在地上,再也忍不下去,单手以撑便要起来。今欢忙一把拉住他,几近哀求地望了他一眼。他亦知道此时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不该意气用事,看着泠霜也是这样看他,便只得强忍下去。 “父皇下的是口谕!难道,口谕就不是圣旨?” “口谕自然是圣旨。”汪重点头笑道:“只不过,举朝上下,众人皆知圣上重病,口不能言已久,这公主忽然说是圣上口谕,奴才自然是信的,只是怕外头那些不知轻重的,背地里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有损了公主清誉,就不好了。” “本宫不怕!那些小人们要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泠霜狠狠一拂袖,道。 “公主之清誉,非公主一人之清誉,乃是我整个大周皇族的清誉,亦是我千千万万大周百姓的清誉,因此,公主清誉若是损了毫厘,那,奴才纵使万死,也……” “好了!” 汪重正说得言辞滔滔,冷不防袁泠傲低而有力的一声,将他的话从中打断。一时间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公主要赐个奴婢给下臣为妾,多大点事,就被你这狗奴才扯到社稷江山天下万民上头去了!孤看你是人老了,办事也越来越不清楚了!” 袁泠傲依旧一笑如常,只是一味盯着她看:“孤的皇妹,难道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厄……”是什么东西扯落,仿佛是生生揭下一块皮,粘着血带着肉,那痛楚,刻骨铭心。就像他那夜看着她的笑,得意,悲悯,站在一个施予者的高度,将她的尊严再一次践踏,可笑的是,在他践踏的同时,她还要怀着感恩的心情去接受的的怜悯,感谢他放过了沈怀忠,感谢他放过了沈氏满门!正如他进门前停下的那一刻,微倾过身,赤金盘螭冠上的簪缨正垂落下来,随在风里,一摆一摆,门廊下是一色的水纱描彩宫灯,映在华灯绰绰的光晕里,将那阴影投射下来,覆在她脸上。 “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那一步的功夫,直教她听得明明白白。 他们走了以后,今欢哭了,哭得近乎哀嚎。抱着她,从嗓子里噎着声音,哽得泣不成声,道:“那样卑贱的一个东西也敢欺辱您到这种地步……奴婢,真是比死还难过……呜呜呜呜……” 腻泽的膏体,温柔地抹上了身,清凉一片,她不禁要满足地喟叹出声。原来是上药的时间了。 记得以前,每次上药了,今欢便又要开始哭了。她心里总叹气,这丫头如今怎么老是哭?她出嫁的前一夜,她们抱在一起大哭一场,不是说好了以后谁也不许再哭的吗?莫不是怀忠待她不好?叫她连那么要强的性子都抹去了?怀忠是个好男人,她知道,今欢更知道。所以,她才放心把今欢交给他。或许,早在她看见那一年,栖秀宫外,怀忠十八岁,从一等侍卫被擢升为参将,戍卫章顺门,来向她辞行的那一刻,今欢望怀忠的眼神的时候,她便已萌生了将今欢嫁给他的心思。 不过,这不守信的,又何止是今欢一人?她,不也还是在哭吗? 锦衾一夜梦阑珊 唉,好累。总是睡睡醒醒,却总是睡不沉,也醒不了。昏昏沉沉,这又是到了哪里?怎么似乎好几天没有听见今欢的哭声了?怪想的呢…… 泠霜心中不禁觉得好笑,这半生,总嫌那妮子吵,而当她不吵了,又嫌静了。想着想着,不自觉微微抿起了嘴。 袁泠傲一直坐在床边,目光未离开过她半寸,陡见她忽然笑了,不禁呆在当场。久久无法自持,终是伸出手,抚上她的面庞。 冰凉的指在脸上轻轻地婆娑,那样柔,那样缓,弄得她微微觉得有些痒,不禁觉得有些懊恼,真想伸手拂开。 那指在她脸颊上徘徊左右,流连了不知多久,终是抚上她的唇,干枯龟裂,一动就渗出了血丝的唇,此时定是苍白如纸吧…… 不要了,不要了,走开,真的好痒嘛! 泠霜内心正叫苦不迭,那指又一点一点往上,拂过她的鼻梁,辗转而上,来到额上,在眉心轻轻一点。 随他抬手的动作,那袖口正好垂在她鼻间,清苦芳洌地一阵气息幽幽散入鼻腔,一瞬间仿佛一根钢针,深深地扎进了脑子里,神智顿时清明过来。 菖蒲草的味道,那是叫她终身难忘的一种气味,阖宫上下,只属于一个人。 作为袁家的孩子,自小锦衣玉食。起居衣物,都需用各种名贵的香料熏过。其实,她并不喜欢用香料,总叫嬷嬷不要熏她的衣服。嬷嬷笑着回她,道:“ 当时错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23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23部分阅读 那可不成,别家的小姐出去,都是香喷喷的,就咱家小姐不香了,这算个什么理?岂不是要叫人给比下去了!” 小小的泠霜不服气,道:“不香就不香了,都像那些个宫里的娘娘们,香得呛人!” “唉哟!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兴说!叫人听见,要杀头的!”嬷嬷慌张地丢下了衣服跑过来捂住她的嘴,一脸惊恐。 泠霜扁了扁嘴,又嘟起来道:“那就给我熏二哥哥的那种味道,这么多人,就二哥哥身上的味道最好闻,我要他那一种。” 嬷嬷听了,又笑,道:“二公子用的是菖蒲草,是贱草,不值钱,哪能给小姐用,稍微体面点儿的人家都不用那个的……您还小,不懂,听嬷嬷话,别胡闹,乖啊!” “嬷嬷骗我!我二哥用的,才不会是寻常东西呢!”泠霜争辩道。 “是是是!那是自然的!不过二公子节俭,德操高洁,是老爷都夸过的,想来,二公子是因着这个,才用菖蒲的吧……”嬷嬷摸着她的头,哄她道。 是啊,他自来节俭,不滛亵,不妄语,不忤逆,不悖德,知书守礼,是袁家最骄傲的儿子。 她刚懂事的时候,各家的小姐时常走动,结诗社,做女红,说笑在一处。太常郑大人家的两位小姐与她走得最近,主要是因为两家的关系匪浅的缘故。有一年春天,京城各个有头脸的府里的小姐一起去灵隐寺踏青,上香回来,在雷峰塔下漫步,她笑着对众人说:“以后你们谁当了我大嫂,那便是这普天之下最不幸的女子,但是若谁当了我二嫂,那便是这普天之下最幸福的女子~!” 她那是正是半大的姑娘,却还整日充作童言无忌的年纪,说什么都口无遮拦。一群大家闺秀平日里都是家教森严,陡然被个小丫头的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一个个低垂螓首,羞红了脸不敢抬起来。 京城里谁不知道袁家的两位公子,文韬武略,一表人才。只是大公子常常流连于秦楼楚馆,薄幸名声在外,嫁给这样的夫君,确实是女子之不幸。 众人尽皆沉默之际,却是太常家的小女儿郑婉芷轻轻一抿唇,淡笑道:“袁大公子和二公子分别排了倒数第一和第一,那,咱们的宁王该排在哪里呀?” 郑家的两个女儿,是这么多小姐中最有气度的。姐姐郑婉兰最是个温柔沉静的性子,那年元宵,女眷入朝,在交泰殿里,连皇后都夸她‘观之有母仪之德’。这话自然不是白说的。郑家的女儿,有一个定是要入东宫去的,另一个,似乎也达成了共识,便是要嫁到袁家的。只是郑婉芷的性子却是与姐姐南辕北辙,虽也是温恭娴雅,可却不似姐姐那般低眉顺目,她家的下人私下里都说那二小姐是个女中丈夫,厉害着呢!连公子和老爷,有些事体上头,也要问问二小姐的意思! 如今,但看她偏头笑问,拿着帕子纤纤巧巧地托着腮,弯着眉眼,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地来问出这么一句,当场就把众人被压下的这股子劲道给四两拨千斤地拨了回来,已知那流言也非空|岤来风。 泠霜也是羞红了脸,待要反诘,却被魏国公的孙女晏翡抢了话头去,似笑非笑地低喃一句,道:“宁王,自然是集天下男子优点于一身的。” 一时间,各家的小姐纷纷执扇拈帕,掩起嘴来痴痴地笑起来。 泠霜一恼,面色如绯,站起来一跺脚,不依道:“翡儿!怎么你也跟她们一道编排我!” 晏翡闻言,朝左右看了看,偏着头对她无辜地眨眨眼道:“我有吗?我不过说了句宁王怎样,又没有说你,碍着你什么了?” 众人终于有的撑不住,笑得三个五个挨到一处去,乱作一团。 泠霜面色酡红,却不肯服输,当即脱口道:“看来,翡儿也是想要嫁人了。我家的哥哥有一个已经归给郑家的姐姐了,可还剩着一个呢,不如,容小姑给你说媒去?!”泠霜还愈发得意,将左右两手各伸出食指来,在众人眼前比了一圈,引得好几个都笑得倒了下去。 “你……!”晏翡不禁气得连指着她的手都发颤了,顿时脸红如醉,上来就要打她,泠霜得了便宜还卖乖,当着大家的面,连声讨饶道:“我的好嫂子,你就饶了我吧!” 岁月蹉跎,郑婉兰倒真的如众人所料,入主东宫,当了太子正妃。可是,那时候,江山早已换了人家。 所以,郑家的两姐妹,最终都嫁进了袁家。那巾帼不让须眉的郑婉芷,后来嫁给了袁泠傲,即是当今的皇后。至于晏翡,是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因为,她嫁给了顾皓熵,做了宁王妃。 陆茜柔当年曾对泠霜说过,郑家不与袁家争天下,所以,母仪天下的,只能是郑家的女儿,那时泠霜还不信,而今想来,母亲的眼光,果然比她远,比她透彻…… 昔年闺阁密友,而今死的死,离的离,剩下的,也几乎都反目成仇了。 织造局的妆花团锦,御用袍料的袖口皆是金银丝线缂成的云海盘龙图案,一层一层往上,再是八宝如意,绕绕叠叠的绣线,将袖口愣是圈出一道硬边来,扫在脸上,一挑一拂,落处冰凉地一如他的指尖。 菖蒲清苦的气息越来越浓,一阵一阵撩拨着她,再是不愿,再是逃避,这一刻,也终究是要面对的……她岂能一辈子都昏睡?! 忽然一阵温热,她能感觉到他俯下头来,鼻息已喷到了她脸上。 隔着三年的烟尘,她终于缓缓睁开眼来,清眸如水,看着只隔了寸许处的那张脸,那样笑着,唤了声:“二哥哥!” 袁泠傲霎时间硬生生刹住,竟停在那里,霍然睁开眼睛来,看她,半分也动弹不得。 锦衾一夜梦阑珊(下) 已是六月里,临安的天气开始热起来,正午的大日头底下,穿着单衫都开始嫌热了。 御花园的花儿开得正是盛时。牡丹、芍药、玉簪、山茶、紫薇、广玉兰……彤彤艳艳,一个个暗自叫着劲似的,团团硕硕地仰着,叫底下那花萼都险些要托不住了。尤其是那紫薇,据说晋惠帝的时候,瑗妃极爱紫薇,所以,阖宫上下遍植紫薇,一到盛夏时节,那粉紫的粉红的紫薇花影,重重阵阵,将整个御花园都要盖起来了。 因着去年开始的战事,举国上下都景况惨淡,宫内更是消沉一片,后妃们都各自安安分分地呆着,连逛御花园的心情都没有了,就怕那一日招了皇帝的眼,落下什么无端的灾祸来。 可是今日,这沉寂已久的御花园,就好比那‘忽如一夜春风来’,将整个园子吹得姹紫嫣红开遍,只为博那新娇客一笑。 人人都说,今年的紫薇开得格外早,诡异得很,就像这个忽从天降的长公主一样。 袁泠傲从前线回来的第二日,内廷上下便知道了长公主归来的消息。虽说汪重已经极力将皇帝亲自前往金陵的这一笔掩住,只是轻描淡写将‘接回’的过程带过去,可是,明眼人一看,早已料到怎么回事了。 长公主忽然从敌营归来,这已经是很奇怪的事了,再加上外间盛传她早已被段潇鸣虐待得疯了,对于这样一个身份,这样一个特殊时期,忽然回到宫里来,莫说是整个内廷,就是整个临安城都轰动了! 随着‘长公主已经苏醒’的消息不胫而走,关于她到底疯没疯,成了宫里宫外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一个月过去了,对于袁泠霜的传闻,越来越绘声绘色,几乎在临安城的各个角落都可以听到议论此事的声音。 有人说,她确实疯了。也有人说,她没疯,好好的,跟常人没有两样,神智清楚的很。 满城风雨,谁也无从考证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总要由其他更有玄机的问题来吸引大家的视线才能淡下去。所以,随着前方的战事越来越危急,百姓们已经不再关心她疯没疯,而是更关心她的身份。 有人说,她是装疯,混到宫里来,为敌军窃取情报;还有人说,她没疯,之前装疯是为了窃取敌军情报。黑白两面,是非功过说什么的都有。袁泠霜到底是国之英雄,还是国之窃贼,人人各抒己见,争得面红耳赤还不罢休。 坊间的传闻愈演愈烈,从市井闹到了朝堂。一些老臣纷纷上疏,建议将长公主移居别地,也好‘安心静养’。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而那事件的主人公却是安恬得很,过着与世隔绝一般的生活。 “怎么在这里打瞌睡,小心着了风,又闹不安生!”泠霜正在花阴里坐着,忽然一只手覆上了她额头,冰凉一片。 沉吸两口气,待睁开眼来,眼神已重复清明晰亮。她偏头眨巴了两下眼皮,俏皮地笑道:“好容易躲出来一会儿,又让你找着了!一点儿也不好玩!” 袁泠傲听了,不回话,只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眼底的深处。 泠霜只是偏头娇笑着,如身旁盛开的那一朵牡丹,姚黄国色,那珠蕊琼花里盛着的夏初暖煦的阳光,即使明知日后,便是炎炎烈烈,炙烤催烧,也不管不顾,只知此时,这一寸熙风里,这一张笑靥。 “打小就是这个脾性!谁知这么大了还不肯改了去!看你以后怎么是好!”那一双眸子太过清澈,清澈地让他抓不住半点破绽,这样直接的对视,那里像一汪菏泽,一寸一寸泥足深陷,纵使死的那一刻,看到的,依然是蔚蓝澄澈的天空。那一瞬,恍然如梦。几乎,连他自己都要信了,信他的霜儿,真的回来了…… “才不怕呢!有你在。”脱口而出的一句,让两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午后的风,裹着青草香,柔暖熏人。一路过来,从那一朵姚黄的花瓣边缘擦过,惊破了栖息在上面的那一只一色的黄蝶的梦,振颤着翅膀,翩翩又飞走了。 她鬓间的碎发被这一阵清风拨了下来,吹散在颊畔。耳边,依稀听见那只蝶扇翼的声音,细碎地,被风一吹,就散了。 自从她被发现私自去袁昊天书房被重罚之后,她还是背着家人偷偷地去,每次去,都无一例外地趴在楠木书桌上睡着了,那一只和田籽玉琢成的笔搁,正好被她拿来垫着脑袋。她越来越肆无忌惮,每回都睡得安田,嘴角还挂着笑意。因为,她知道,二哥哥一定会在父亲发现之前把她平安‘偷’回去…… 有他在,她永远都不用害怕受父亲的罚。因为,他永远会为她挡着,就像那次的那顿板子,他被打得站不起来,被两个小厮架着到祠堂去罚跪。睡到半夜,她偷偷爬起来,跑到那里,因为有人在旁边看着他,所以她不敢进去,只能隔着门缝偷往里瞧,一排一排的祖先牌位前,长明灯的光亮极了。他被打得直不起身来,只能弯着腰跪。第一次,她看见,她最优秀的二哥,身形佝偻,对着她的那个背,满满的都是血渍……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那时有多内疚,有多恨自己,恨自己没有勇气去向父亲承认,恨自己懦弱到只能隔着门,躲在角落里看着他流眼泪,连哭都不敢出声。 “若是我不在了,那你怎么办?”冰凉的指尖划过颊边,宛如一条冰凉的蛇,从耳后爬到脖子里,抚过颈侧幽蓝色的血管,那指端的凉,隔着薄薄的皮肉,印到血里,直直流进心脏。 鬓旁的散发被他重新拢回了耳后,他永远没有温度的笑凝在唇畔,眼睛直直盯着她,不容许她有丝毫逃避。 他的眼,包罗万象,囊括四海,永远也没有人能看到那眼底是什么,就算是她,也不例外。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你也要走吗?也要跟父皇母妃一样,去行宫驾幸?那,也带我去吧?”她的眼底漾起了丝丝忧虑,言辞恳切,无辜地就像一个孩子。 “不去,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陪你一起等他!”他道。 “等?等谁?”她问。 “等该来的人!”他答。 “谁是该来的人?” “来了,便知道了。” “那要是他不来了呢?” “有你在这里,他不会不来。” 她看着他。 他亦看着她。 他们都在赌,各自下好了赌注。这一局生死,马上,就要揭晓答案了。 此刻,她的心反倒安宁了。因为,她早已输无可输,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所以,在那日选择睁眼面对的一刻,她能如此从容地看着他的眼睛微笑:“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事,你回家了。不过病了一场,现在好了,一切都好了。”他这样答她。 “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大哥呢?皓哥哥呢?怎么我病了,他们都不来看我?”她疑惑地问他。 “都去忙各自的事了,皓熵回齐国去了,至于大哥嘛,你说他会在哪?”他深深地望着她,眸底欣然玩味,嘴角挑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反问道。 泠霜丝毫不避,孑然一身,坦坦荡荡地直视着他的眼睛,镇定自若地笑着,须臾,‘咯咯’一声笑出声来:“那,自然是在哪位花国名魁的绣床上了!” 良久,两人俱是一笑。 “好,那,我就等着,看看那人,到底是谁!”泠霜将手里的一柄宫扇把玩了一遭,终于执起来,遮在面上,笑意深沉。 袁泠傲看着她,素纨面上的一幅工笔海棠春睡图,映着她海棠红的一袭广袖罗裙,淡淡的紫红裙裾铺开在她身后,衬着大病初愈的一张素颜,铅华不染,脸上却被午后的暖气熏得上了红晕,乍一看去,娇媚异常。 “我还有事要忙,叫人送你回去吧。”汪重已经在那边花丛后面候了良久,他早已看见了,只是最近那奴才越来越不安分,朝臣上奏要将泠霜迁出宫去,少不了那奴才在背后使力煽动。他看着汪重愈来愈厌烦,成心将那老阉奴晾一晾。 “不要,成日躺着,连骨头都要散了,就让我在这里歇一歇嘛。”泠霜歪着头不依道。 “好,那一个时辰以后自己回去!”袁泠傲已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她扯着自己的袍角哀求,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嗯!”泠霜一笑,松手放他离去。 “什么事!”转出花圃,走出了老远的距离,袁泠傲才冷冷一问。 “宁王到了,在内殿等您。”汪重抬头,觑了他一眼,左右瞧了瞧,才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道。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可爱的小静婉,不是偶不回啦,真的是来不及一一回,而且回了似乎也被看到 5555555555555555 小静每个星期都来,偶一直都知道的 看着乃就看到偶自己年轻的时候呀 (__) 嘻嘻……今天偶特地为你运用了‘作者有话说’的绿字哦~~~么么 另,谢谢蓝色娃娃,娃娃,偶hll地爱你 不过,也不用逐一补分啦,那真的很累人的,只要以后每章把你可爱的小脸露一下,偶就很满足了的 扑住,柔情蹭之~~~ 当时错人物一览表 当时错人物关系表(学名:家族系谱图) 袁家(前晋太尉) 第一代 袁昊天兄弟,陆茜柔(柔妃),还有一只顾氏老夫人,是小霜的奶奶,已经退场了。 第二代 长子袁泠启(水性杨花的那只,就是很色的意思,囧)、次子袁泠傲(就是那只著名的bt或疑似bt的二哥)、袁泠霜(就是小霜)其他:袁泠启老婆郑婉兰、袁泠傲老婆皇后郑婉芷才人徐琼素(即哑儿)等等。 第三代 若干。。。。主要为袁泠启与袁泠傲的一堆老婆生的儿子女儿(总之,香火还算鼎盛) 顾家(前晋宗室,即跟皇帝是一家子,俗称王爷) 第一代 无名(主要是没有出场必要,索性连名字也省的想了,某黎是取名无能,取的名字总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没水准没内涵的。。。) 第二代 顾皓昶(职位:齐国现任皇帝,经过上次壅城之战,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权在握,在本文中扮演路人甲的角色,不提也罢)、顾皓熵(封号宁王,本文的疑似第一男配 ,与女主有旧情,疑似是只玻璃,小顾,偶错了,真的错了,偶不该让乃疑似龙阳癖,囧)、顾皓熵的老婆宁王妃晏翡(这个女人只出场两次,一次在上一章已经出过了,下一次,也快了。。。这个女人,是个很重要的角色,请大家擦亮眼睛) 第三代 若干。。。。(ps:顾皓熵没有孩子,原因嘛,日后再说) 段家(前晋将军,就是个带兵打仗的) 第一代 段之昂(很典型的出身行伍,没多少文化,就是个粗人,有所有开国打天下的皇帝具有的传统优良美德自己没文化,但是拉拢有文化的人,典型案例就是孟良胤。老段虽说没多少文化,可是,对世事之深谙,丝毫不逊他人。审时度势,他是各中老手,眼看着天下大乱,领兵勤王,忠义是有了,可是无疑送死。所以,干脆冲冠一怒为xx,退守关外,保存实力,以图他日东山再起。奈何,内忧外患,最后还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连身后事都没能力安排好,要儿子吃了半辈子苦才安定了基业。总体来说,老段的决策还是英明的有远见的!(鼓掌) 第二代 嚯嚯~~这个就出名了,素的,他就是本文的男猪脚,无论从身份还是戏份,谁都莫敢与之争锋(小段正在朝偶抛媚眼,要求加戏份。。。orz,555555555他怎么知道偶素大叔控) (拎着某段上台,指着某段的脸)小段大家都认识了,这里就不用介绍了。。。 第三代 前期的那个已经死了,后期的,厄。。。正在酝酿中。。。(我还在考虑要不要给他们个孩子,表拍偶,一切随剧情发展吧) 其他人物一览(属于戏份不多,但不可忽视的那些) 霍纲 必须列在第一位,因为偶稀饭这个男银,还有许多亲也稀饭这个男银。透露给大家:霍纲是少数幸存到最后的。。。其实,也不是因为他老实,而是他睿智,霍纲是那种完全fh型且睿智明达的人,所以,他能活得最常,活得比段潇鸣还要常,到最后,所有人都去了(指自然死亡)只有他还活着。。。。。还有要说的就是。。。他确实喜欢女主,只是在心底的喜欢。。。 霍敏惠(小惠) 女主第一代丫鬟,已经功成身退料~~~ 徐琼素(哑儿) 女主第二代丫鬟,也已经功成身退料~~~ 春儿 女主第三代丫鬟,唯一一个善终的丫鬟,而且,还要安排她嫁人,她嫁的是她爱却不爱她的人,幸福还是不幸福,只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不过,段潇鸣和袁泠霜都待她不薄,奴婢出身敕封诰命,对那个年代的女人来说,至少在外人眼里是大幸大幸大大幸!(此人的形象是中国古代女子的一个典型,人物虽小,但是,不容小觑啊~~~) 瑗妃 这个只提了一点的女子,后面有比较大的篇幅来写她。这也是个典型。同为皇妃,她与泠霜之母有相似亦有不同,总之,这个女人是不幸的,典型的红颜薄命。 吕少卿 即瑗妃j夫(汗一个),后面亦会着墨不少,总之,看吧,等偶写完了这个人物,乃们肯定有不少人会骂他,亦有不少人同情他。这个男人介于深情与无情之间。。。 我乃分割线,但是我很华丽,所以是华丽的分割线 还有谁?暂时也只记起来这些,以后还有的,就以后再补吧,要是还有不清楚的,请众卿再提问,我在加。。。务必要把人搞清楚。。。 还有的看文看不懂,这个问题就比较棘手了。。。因为有时候难免拽一些酸不啦叽的‘类似很有文化的古文’(其实是经过篡改的)然后,又不让我掉书袋。。。叹,其实,很多时候,不用咬文嚼字,更多的是体会,体会一下人物对话时的语气,内心,人物的感情,场景描写也都不是随便写的,都有它的涵义在里面,整体把握一下,就不会不理解的。 还有就是,厄,这个文的娱乐性确实不大,而且,某黎喜欢粉饰(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成天整那些没用的,不知所云g)所以,不适合‘浏览’而适合‘阅读’。 浏览与阅读的含义,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吧。。。。。。。。。。。。(= =+) 最后,下面的章节,会越来越bt,不是假变态,是真变态,所以,请心地纯良的cj的亲,做好心理准备。。。但是,二哥真的粉让人心疼(妈的小心肝呀~~~) 某亲问:偶好想看小霜和二哥的狗血情节,可不可以满足? 某黎答:小霜和二哥的狗血情节已经构思完毕,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只怕到时会狗血到乃受不了,因为,真的很狗血,灰常灰常狗血。。。(ps:泪腺发达的亲请准备好纸巾。。。因为有点虐)(无数个斜眼逼视过来有点???)(好吧,偶坦白是粉虐,擦汗g) 废话了这么多,希望不会被拍飞~~~ 游丝软系飘春榭 泠霜面无表情地坐在花阴里,看着他走出花圃,看着汪重与他低低窃语,那一身石青地八仙八喜祥云蝠纹织金绸的袍子,质体本就轻薄,被这午后的风轻轻地撩起袍角,随着他疾步而行,一飘一飘的,拂在足上蹬着的一双双龙献瑞的杏黄缎面靴上,柔泽地绽出绫面细浪来。 金丝缂出的祥云纹样,在骄阳下,照的人晃眼。一闪一烁,那折射的金光时不时地映到她脸上来。泠霜轻轻地执起纨扇,朝面上虚虚一搭,那石青色的一个模糊的飘渺的影子,转过了‘越滟湖’上的九曲廊桥,消失在扇影里。 泠霜的脸,在扇底勾出一抹微笑,素来的步履不惊,今日却走得这般急,定是‘那人’来了吧……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难得做一回‘富贵闲人’,她可要好好享享清福。也就在这一两天了吧……金陵一破,临安再无关隘可守了……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思量,每个人都以为她能有扭转乾坤的力量,殊不知,她不过是天地蜉蝣,扶大厦于将倒,挽狂澜于将倾,从来,不是她所能及的……她谁也帮不了,也谁也不会帮…… 清风曳过,摇落一树的淡黄|色的小花,落了她一身。 斜斜地歪着轻靠在大树棕褐色的虬劲主干上,姿态极尽慵懒。那干枯的皲裂的碳化了的外皮,一道一道的坚硬纹理,隔着薄薄的春衫,硌得她背疼。闭着眼睛,努了努嘴角,翻了个身,换过来侧靠着,心想着下回一定叫人准备个软垫才好,耳边忽然传来极轻极轻的一阵环佩轻泠。 幽幽地睁开眼来,隔着面上的纨扇面望去,颜料匀开勾欠的海棠的花枝中,朦朦胧胧的一个身影,雾一般轻袅地立在她跟前。 轻轻地移开扇面,搭在膝盖处,仰起头来,却笑道:“郑姐姐!” 郑婉芷一身湖色地银丝四季花纹库锦的高腰襦裙,外罩品蓝地牡丹莲花纹织金妆花缎的斜襟长袍,背光站在她面前,高高地绾着望仙髻,正簪着一只凤头钗,十二股金丝拧作尾羽,作了簪身,那凤嘴里衔了一串珠滴,十二颗浑圆的琉璃珠子,从髻上,一直垂到右耳前方,她人已站定,而那一串珠滴仍旧犹自晃着。 “长公主竟还认得我……”郑婉芷正身立着,嘴角轻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泠霜抿唇一笑,手在一旁的花篱上虚虚一撑,徐徐站起身来,拈着湘妃竹制的扇柄,轻搭在裙裾上。她纤纤盈盈,娉婷而立,两边花篱里临风招展的姚黄衬作华丽背景,映得她一身海棠红的广袖罗裙殊丽异常,三年的颠沛流离,依旧洗不去风华绝代。 在这临安抑或是天下,她袁泠霜的长相占不得魁首,不管是从前那个‘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瑗妃,还是她母亲柔妃都比她美貌,就连她郑家的二姐妹,也不输多少,可是,她袁泠霜身上却有一股天生的气韵,让人折服雍容,让人仰视的冷傲,让人钦佩的霸气。 倾国倾城的女子,凭的唯有一张美颜,一生依附于男人,凭夫贵,凭子贵,可是,像袁泠霜这样的女子,却是独立于天地,没有依托,丝毫不损其光芒。正如她自小到现在,身边的这些男人,皆是人中之龙,天之娇子,可是,纵使在他们中间,也依旧不影响她的耀眼。 她郑婉芷一生争强好胜,不肯服人,可是,这一次,似乎,她,真的输了。输了爱情,输了身份,亦输了天下!可笑的是,这一场赌局,恰恰是她自己摆下的,三年前,那个灯火昏昏的暗夜。 六年前,从父亲告诉她,她将成为袁家的二儿媳,袁泠傲的妻子的那一刻,她似乎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所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父亲的书房,是全家最庄严肃穆的地方,所有攸关郑氏满门荣辱生死的决定,都是在中庭那间不起眼的小书斋里作出的。自从太子被废的诏书颁布以后,整个郑家都笼罩在愁云惨雾中。母亲每日以泪洗面。因为,她的胞姐,废太子妃,即将与被废为广陵王的太子一起启程赴封邑,这一去,基本就是生离死别,今生,再见不得了的。自古以来,废太子只有两条路:一是死,二,便是流放,基本等于终身圈禁,而且,还要时时担心会被新当权者或是正当权者随时一道诏书要去性命。 郑婉兰从废太子诏书颁下的前一个月,就与太子一起被软禁在东宫。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郑家的男人,已没有一个顾得上姐姐的死活。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管家来到她的绣楼,亲自引她去父亲的书房那个郑家的女人永远没有资格踏进的地方。 管家引她到厅外,躬身停下,道:“老爷交代,只请二小姐一人进去,老奴告退。” 她在门前站定,那一刹那,她居然想逃。是的,生平第一次,外人口中巾帼不让须眉的郑婉芷,想逃,想逃得远远地,离开临安,离开周国,离开这一切一切可以预见的悲剧。 可是,她没有。因为,她知道,她不能。 双开的冰凌纹格扇门,在她手下轻轻一推,排闼而开。那一瞬,满满一屋子的人全数抬起头来,将目光系在她身上她的父亲,她的兄弟们,她的叔伯,以及,郑氏一脉几个的盟友,与父亲来往最密切的几位当朝权贵。 “芷儿,为父为你订了一门亲事,二殿下人品贵重,德才兼备……”父亲下颌的那一撮胡须已经零星见了几缕白色,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那一把胡须,随着他讲话时下颌骨的震动,一抖一抖。终于,她还是逃不开这宿命,与姐姐一样,一生就决定在了这件晦暗的小书房里。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依稀只记得那北边的一个小窗子,斑斑驳驳的,似乎是竹叶投下的影子,外面大概起风了,那些影子晃得她眼前一片缭乱,一直到她三弟来扯扯她的衣袖,她才醒过神来。 抬头,看到所有人都盯着她,像无数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刺进她的身体。她知道的,郑家的荣华富贵全都系在一个身份上,不管是晋朝还是大周,坐在皇后凤座上的那个人,必须姓郑。为此,姐姐做了太子正妃。如今,姐姐没了,那,这个责任,必须靠她去延续。嫁给袁泠傲,是必然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敢不从乎?!”第一次,她当着这么多尊长,众目睽睽之下,抬起头来,扯出一抹嘲笑,未行礼,未等他们发话,翩然转身,挺直了后背,当众迈过了那道门槛。从这一刻起,她不再卑微。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胸中久积之愤,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走回闺房的路上,她笑了,哈哈大笑,任奴婢们惊愕地打量这个素来谨言慎行,举止端庄的二小姐。人这一生,好歹要放浪一回,也算对得起自己,不枉她郑婉芷活的这半辈子。 大婚前,她被恩准进宫探视姐姐一次。郑婉兰本是个体格微微丰腴之人,圆圆的脸,从小受人喜爱,乃是大富大贵之相。可是,当她第一眼看见那个形容枯槁,憔悴到连她的不敢上前相认的瘦弱女子的时候,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 她从前一直骂姐姐傻,对袁泠启这样的男人,狼心狗肺,根本不能算作一个男人!对这样的人,就是一千一万个真心,也是枉然!换作是她,定要他知道一个‘悔’字怎么写。 姐姐总一味沉静地低着头听着,嘴角依稀还凝着一点淡笑。 “其实,他是个好人。”她记得姐姐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 袁泠启这般待她,她还说他是个好人!她只觉得姐姐是个榆木脑袋,认死理。可是,如今,她想她大概明白了,明白了姐姐为何这般坚持。或许袁泠启是个多情浪子,但是,至少,他待姐姐的心,是真诚的。在这个深宫里,能有一个人以真心相待,哪怕是一天,也足够了的…… “谁都可以忘却只有姐姐你,我是万万不敢忘的。”泠霜浅浅一笑,轻轻裣衽,俯下身去行了一礼。 郑婉芷立在原地不动,嘴角微噙笑意:“长主在御前尚且免跪,本宫,怎受得起您这一礼?!” 泠霜不顾她言里的暗讽,依旧端端正正六肃三躬,行礼如一。完后,站直起身来,轻轻点头,微笑道:“皇后娘娘,一别三年,娘娘可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名叫‘花花’的糖糖,偶要hll地扑倒乃~~~乃要知道,公子素jp,钟美人版的公子素jp中的jp~~~(嘶~~~吸口水g) 这首《落花时 》的上半阙简直素人间jp~~~以至于偶在《何事》中引用了两次~~~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美哉~~~公子,美哉,公子的诗 像公子这样倾国倾城滴美人,就是该亵玩而不可远观滴~~~偶粉爱《康秘》,虽然夏雨版的康师傅把偶雷得外焦里嫩,但素!但素!钟版的公子实在是美啊~~~(某黎素花痴) 那个美~~那个美~~~那个吐血吐得那个华丽呀~~~(捶胸顿足中) 偶真滴素灰常灰常欣赏公子写词的才华~~~这样滴男银,为虾米不跟偶活在一个时代(斜眼,就算跟乃活在一个时代,又怎么样?乃连人家的脚后跟都摸不到)(但素,起码,可以瞻仰一下美人嘛。。。555555555555) 游丝软系飘春榭(下) 三年,是啊,已经三年。 三年前,也是花开时节,春风蔼然,她成全了袁泠霜的离去。 皇帝寝宫的内室里,灯火昏黄,还是如一个孩子一般的袁泠霜,望着忽然闯入的她,双眼全是惊恐与惶然,她的眼角犹带了泪痕。 袁泠霜是美丽的。从她出生开始的那一天,就注定她是美丽的。十五岁,身量都还未曾长足,娇俏里带着浓浓的青涩,遇事也不够沉稳练达,比如,此刻。 郑婉芷在心底轻叹口气,至少,她应该站起身来,行礼,像平常那样,不让周遭的奴才们更看轻了她。可是,她没有。是的,十五岁的孩子,还是这般单纯,单纯地表达她的惊慌失措。 皇帝的眼眸,一如既往地犀利。即使,他已经被饲毒了一年多,已经病入膏肓,口不能言,只能这样躺在龙榻上,看着自己的垂老的身躯一天一天腐朽,直到死亡。 她真的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仁慈还是残忍,用这样的方式,依旧留着这个苟延残喘的老人。也许,是为了那点淡薄如水的父子之情,亦或者,他还不敢,不敢就这样叫他走,怕朝中有人还不服他!总之,老皇帝还躺着,躺在那里,喘息……是的,除了喘息,她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正如他想挽救这一段孽,挽救他的儿子,即使,这个儿子要夺去他的性命,夺去他的权力,夺去他帝王的尊严,但是,他还是想要挽救他。 还有,便是他的女儿。老皇帝是爱他这个女儿的,至少,郑婉芷是这么认为的。袁泠霜的血统,是袁家最丑恶的一段隐秘,谁也不敢去触及。她真正的父亲是谁,也只有袁家人自己知道,可能,连袁泠霜都不知道。但是,老皇帝真的是打心底里爱护这个女儿的。 就凭他在袁泠傲使尽了所有方法都没能让他交出来的副玺,却因为袁泠霜,他拿出来了,在他已经近乎全身瘫痪的情况下,完成了那一道允婚的诏书。 老皇帝的双眼深深地凹陷在眼眶里,几乎就像骷髅,能看得清眼眶骨的轮廓。父女俩,就这样,以不同的眼神,望着她。 皇帝是那么镇定,仿佛,他早已知道,她必定会帮他们的一样。 事实亦是如此,她的确一定会帮。她是袁泠傲的妻子,是大周的太子妃,马上将是皇后,无论是何种身份,她都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在她的丈夫,在她所冠有的夫姓上抹黑。平常百姓家都不会容忍悖逆伦常,何况,是天家! 这个宫廷里,只有她有能力把这封诏书送出去,送达到她父亲的手上,也只有她父亲站出来,这道诏书才能有人信服,袁泠傲才不敢不从。一切,是如此天衣无缝。 那夜,皇帝床榻前的那一架千叶灯的光似乎格外地亮,照着袁泠霜的脸,也格外清晰。或许,真的是所有人都错了,错把她一直当成了个孩子,因此没有去注意,那孩子,亦是一个倾城绝世的美人,她已经不再是孩子,而是一个女人,一个足够让男人动心的女人,袁泠霜,是一帖药,不,或者说是一味毒更确切些,一味惑人心智,使人疯狂的毒。 那年她回府省亲,还是在父亲的小书房里,平时沉默寡言的三弟忽然在众人沉默的间隙,说了一句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话:“我想求尚定安公主。” 没有人说话。 众人仿佛都沉睡在梦里一般。直到父亲一掌掴去,响亮幽沉的一记,打在三弟的脸上,也打醒了她。 三弟的思想永远单纯,他以为袁泠霜既然不嫁顾皓 当时错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24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24部分阅读 熵了,那一定会在本朝的权贵中选出一个世家子弟来当驸马。他喜欢袁泠霜,娶了她,不仅随了自己的愿,而且能为家族带来利益,所以,才父亲与各位叔伯严肃地思考权衡家族命运的时候,他极富热情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你这辈子都别想!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然,我们全家都得被你害死!”父亲花白的胡须颤得不轻,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可见他这次的怒火有多大。 郑婉芷当时心里却只有庆幸,庆幸她一向单纯冲动的三弟是在这里第一次说出的心里话,而不是在宫廷的宴饮,或是金銮殿上,那样,郑家,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他只知道袁泠霜不嫁给顾皓熵了,可是他却不知道,袁泠霜为什么不嫁给顾皓熵了…… 那一道诏书,一直都藏在她身上,几经辗转,终于瞒过了袁泠傲耳目,送到了她父亲手上。 那一夜,她将诏书叠好,放进袖里,对着病榻上的皇帝一拜,转身离去的那刻,袁泠霜忽然站起身来,叫了她一声:“郑姐姐!” 她没有转过身,只是略停了一停,静伫在那里,闭上了眼睛。自从她进宫以来,袁泠霜一直唤她做‘二嫂’或是‘太子妃’,再也没有叫她一声‘郑姐姐’。 似又回到了当年,垂髫之龄的那个小女孩,总是漂漂亮亮地,梳着两条小辫,胸前挂着‘长命百岁’锁,小绣鞋的后跟上,还各缝了一对小金铃铛,老远老远,就让人知道她来了。有的时候,她也会跟着她兄长们过府来,跑到后院里跟她们姐妹玩,奶声奶气地唤她们‘郑姐姐’。她没有妹妹,总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 她帮她这个忙,其实,也是在帮自己。她不甘心就这样失去自己的丈夫,在还没有得到之前,就这样输了。袁泠霜在这里,对谁都没有好处,唯一可以挽回现在这个局面的方法,就是将她送走!给她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知道,袁泠霜总有一日要回来的。从她十五岁的眼睛里迸发出的强烈的怨愤,几乎使人不敢去迎视。当她回来的那一日,或许,就是她报仇雪恨之时。 这是一场豪赌!她赌上她的骄傲她的智慧她的一切,可是,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只用了三年,就回来了,而且,她的回归,伴之以国破倾城! 她败了,败在了轻敌。她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只知道用惊恐的眼睛望着她的小女孩,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可以收服段潇鸣这头狼!她更没想到的是,三年的时间里,她不仅没能挽回她的丈夫,反之,让他比从前更厌恶和憎恨她…… 皇后,她不知道,除了这个身份,她还剩下什么……剩下什么? 今日,隔着三载流光,她有一次站在了自己面前,这般笑着,唤她一声‘郑姐姐’。多么满载回忆的称呼呃……可惜,她已经忘了,都忘记了…… 犹记那年 ,雷锋塔下,碧草茵茵,游人如织,哪一个不是身份贵重的大家千金,如花美眷,宝马雕车,几乎引起临安百姓的轰动。 花一般绚烂的年纪,如同当时的那耀人的日光,肆无忌惮的笑闹。泠霜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番戏言,谑断诸人的归宿,谁知今日,却成箴言。 她是皇后,是当朝国母,袁泠傲可以纵容她‘失忆’,可是,她却不能! 即使是绝路,她郑婉芷依旧得往前走,悬崖绝壁,这一步,终是得迈出去。 粲然地仰着头颅,她终究回以一笑:“此话,应该是本宫问长主才对!” 袁泠霜站在那里,花移影动,点点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茂密的层理落下来,斑斑点点地洒在她身上。岁月蹉跎,褪去了她一身青涩的外衣,如一只破茧而出的蝶,扑扇起痛苦中煎熬磨出的双翼,长身临立,翩然如欲乘风归去。 “好不好,也不是我说了,就算的。”她笑着,说道。 深红浅紫看虽好 她真的变了,只有三年,从清明前,半坡茶树上那一点最嫩的叶,成了雕花银锡罐里那一片腹纳千般精华的茶。 凡尘若梦往事如烟,烟柳皇都,那万紫千红,百媚千娇皆不在她眼里。她只是静静地,在那一个 高度凝望,这王朝更迭,权力倾起,皆是她眼里的一幕幕戏剧。 南山的坡上,人们只看见了那朵淡色的菊,羡慕与赞叹,使那份高洁不再纯粹。而那茶,与苍山一般的颜色,在清明时节氤氲开的暮霭一般的雨幕里,恬静地睡着。 本来,她可能一辈子就这样睡下去,安然恬静,做着世间最美丽的梦。 可是,她的二哥却硬生生伸手将她从枝梗上采了下来。 杀青、揉捻、烘焙、复炒,家国天下事,一桩桩,一件件,道道都是炼狱般的磨炼。袁氏家族里这些隐晦在‘皇家’光辉名衔下的滛亵丑恶的秘闻,使她从体肤、筋骨到心智、灵魂无不得到精致的改变。 醒来时,梵乐阵阵,是祖母的佛堂。 她原以为,至少,袁家还有这个地方是干净的。可是,他却笑了,道,纵使是袁家门子里的佛,也不是干净的。 他笑着,亲手缚住她,将她推向那一幕幕肮脏残忍的画面,说,这是在对她的救赎。 郑婉芷走了。留给她一个坚强的孤傲的背影。 其实,她无须这么做,袁泠霜一直知道她是坚强的,几乎比这里所有的男人都更坚强。都说她袁泠霜心狠,可是,比起郑婉芷来,她根本算不上一个‘狠’字。郑婉芷可以大义灭亲,可以不带任何感情去做一件事,可是她袁泠霜做不到。就如,这一次,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回临安。大概所有人都认为是孟良胤劝服了她吧……荒谬! 郑婉芷临走之前,撂下话来,只要有她在,她就绝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这里的每一个人,伤害这个国家。 泥地里,一条条扫帚的竹丝印子,是宫女们在扫落花。 花开易见落难寻,明媚鲜妍的时候,谁都看着你,可是,当你一朝飘零,憔悴了容颜,落进了这泥地里,甘心于不甘心,都得化作了春泥。这一段悲伤,除了自己,还有谁,会知晓? 眼泪静静地淌下来,郑婉芷说,这是她的家人,她的臣民,所以,她会不顾一切去保护……可是,这,何尝不是她袁泠霜的亲人,她袁泠霜的家国呢…… 这落花,尚且有宫女来打扫,收敛了埋了去。可是,她们呢?这一场乱世倾戈,战火,将烧尽一切。 他日葬吾身,不知是何人…… 这悠长的花间小径,只有她一人在走。砌路的鹅卵石,颗颗打磨地光滑圆润,软底的绣鞋轻轻踏在上面,后摆的裙裾曳过上面,皆是轻盈无声。 中箭昏睡的那些时候,她总在想,如果,那一夜,从她母亲床上走下来的男人不是他,那,现在会怎样? 她会爱他吗? 这世上,本没有如果,所以,那如果后面的答案,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这一壶温香的茶,在水中缓缓舒展开的叶,重新浸沐,洗礼,那一袭灰旧衣裳,如佛破败的缁衣袈裟,经过千百道轮回,体内蕴含的积淀了几世的幽香万千,都在这一刻尽放。 人走,茶凉。茶叶,不再是茶叶,而只是一枚青黄湿软的渣滓,似一具尸体,伏在那里,或是胎体细腻温润莹洁的青花瓷,或是质厚稳重深沉的紫砂。 萍逢还是邂逅,谁去管他,总之,今生是叫她遇见了这些男人。 五百年,茫茫的尘世,是谁伫立在中,默默无语? 等待中,韶华老去,五百年前,在佛前发的那一个愿,或许,就是这一切错的开端。 没有今欢的栖秀宫,原来这么安静。 泠霜坐在八棱格的花窗前,手里,还是那柄‘海棠春睡’的团扇。她的肘,轻轻虚搭在框台上,侧首枕在小臂上,看着那一枝从镂空回字纹格子里斜穿进来的竹枝,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半个月来,她越来越懒散了,每日总有大半的时辰躺着,即使醒着的时候,也总是闲闲地坐着纳凉,就像此刻。 一个多月以来,她最不敢去想的,就是段潇鸣。她不知道,如果他发现她内心真正的计划时,会怎样。 纵千万人,吾往矣! 曾经,他是这么说过的吧…… 她本以为,回到了栖秀宫,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可是,现在,才发现,一切,原来早已不一样了,就是这小小的栖秀宫,也不断地在变化,就如这窗外的一片幽篁,她走的时候,才瘦瘦弱弱地一根根立在那里,而今,主干都苍翠粗壮,旁枝都伸进窗子里来了呢。 泠霜忽然探出手去,想将那延伸进室内的一段折下来,那根细竹却韧得很,折了两下竟没有折下来。她正气着,要叫人拿剪子来,还没来得及出声,门外就响起一片嘈杂声来。 一片熙攘里,一个声音格外清晰:“宁王殿下!您不能进去!皇上吩咐过,任何人不能擅闯栖秀宫!宁王殿下!宁王殿下!长公主正在休息!您不能……哎!殿下!殿下……”四五个太监一齐拉着他,却终究还是没有挡住,‘哐当’一声巨响,两扇朱漆描金的门板被人一脚踹开。 顾皓熵赫然立在那里,半下午的阳光,依旧刺目得很,带着薄薄的暑气,照在他身上,显得与殿内清凉寂寂的氛围格格不入。 三年前,她离宫的那日,乘舆缓缓驶出了定华门,八年,她八岁随全家一道住进宫里,就再没出过这道宫门。乘舆的轮轴伴着鼓乐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可是,在她听来,却似一种福音,一道咒语,一道解除这罪恶封印的咒语。 轻轻地挑起车帘,满目皆是黄|色琉璃瓦反出的光,耀得她睁不开眼来。 那个时候,她心里总在想,等她回来了,这些人再见时,又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隔了三年,她终于再次见到了顾皓熵。这个一直温润如玉的柔雅男子,就连掐着她的脖子的时候,脸上也依旧是笑着的。 她曾经想,究竟要什么时候,才会令他笑不出来? 今日,她终于知道了。 此刻,顾皓熵站在她面前,没有笑,面色凝重地,有些骇人。 他额上的汗,无声地淌了下来,沿着精美绝伦的脸部轮廓,流到下巴,一滴,落到了青砖地上,点破了这一室的安宁。 泠霜笑了,第一次,连眼底,都盛满了笑意。 “皓哥哥。”轻轻地执起手中地纨扇,遮去了半边娇容,那一枝海棠,盛开在她唇畔。 “要怎样,你才肯放过他!”顾皓熵的双眼满是血丝,死死地睁着盯着她,仿佛,下一刻,那乌沉乌沉的眼珠,就要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他额上的青筋一根根清晰地浮现在那里,将那个冠宇高华的人,突兀成一只狰狞噬人的巨兽。 他此刻的表情,比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怎样?!到底要怎样?!!!”莹如温玉,也终有碎裂的那一天。顾皓熵的这一生咆哮,似乎在他的脸上裂开一道缝,昔年的那张倾城绝世的脸,似是覆在面上的一个‘绝美无暇的玉铺首’,装点了二十多年,终于,风化了,碎了,只是瞬息,沿着那一道细小的缝隙,排山倒海地碎裂开来,顿时化作齑粉,露出底下那一张真正的面目来,血肉淋漓,就如往昔的梦…… 深红浅紫看虽好(下) 那一年,她十四岁。 那一幕,她永生难忘。 他坐在她的妆台前,月白地织暗竹纹的宽袖袍子,腰间束的是‘梅兰永寿’的玉带,温柔的指,从她的眼角,一点一点婆娑到唇,最后勾起她的下巴,鼻息喷在她脸上。 “不要怕……,我不会杀你的……”他的语气极尽温柔,比以往与她说话的音调,更低沉柔缓。 “我只想看看你,好好看看你,看看,你到底哪一点吸引他……”顾皓熵幽幽地笑起来,转过身,将自己的脸凑到她的脸旁,专注地看着镜子,一点点,一寸寸,都不肯放过,那样专注地看着。 泠霜哭得缓不过气来,这一次的恐惧,太深太深了,以至于根植在了她的脑海里,再也无法拔除。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整个人,任顾皓熵摆布。 她记得,他的袍袖,从镜台,一直铺泄到她的膝盖,她的眼泪,湿了他半幅袖子。 她的嘴被塞住,无法发声求救。那一种恐惧,远比死亡要深许多。 “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呢?”顾皓熵的视线从她的身上转移到妆台上,指尖,从那一件件精致的价值连城的首饰上一一拂过,发出韵律不一的轻响,是那个下午除顾皓熵声音以外,唯一让她记住的。 那一年,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叔父,失去了祖母,所有能保护她的人,她都失去了……她,真的只剩下自己了,是的,只有自己…… 撞破母亲的不贞的那一夜,她以为,顾皓熵是最后一个可以救她的人,她要跟着她的良人一起,逃到齐国去! 可是,她错了,错得这般彻底,这般无助,原来,从来也没有良人…… 最后,是袁泠傲救了她。他怎么让顾皓熵走的,她已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一天,他拔了剑,对顾皓熵,拔了剑。 他的剑,斩断了缚她的索,他紧紧地抱着她,无数次地重复一句话:“不要怕,好霜儿,不要怕,有二哥哥在这里,谁也伤不了你……不要怕……” 她想挣开他的怀抱,可是,又不敢挣开,她实在太害怕了,整个身子只一味地发抖。所有的太医都说她没有事,他没有办法,叫太医们全都滚下去了。 当夜,顾皓熵离开了临安。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顾皓熵走。 自从八岁到了临安,袁家夺天下之后,就把顾皓熵扣留在临安作质子,以牵制齐国。这一滞,便是十五年。十五年,顾皓熵与袁氏兄妹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十五年,他终于走了。 那一天以后,她彻底崩溃了,曾经一度,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甚至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这辈子,有两个男人跟她说不要怕,他在这里。 段潇鸣,只是第二个。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当君子的外衣被撕下,玉也就碎了,碎出千万个断口,尖锐扎手,一碰,就必须要见血……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古今皆然。 对着这一块碎玉,泠霜笑得连眼角都弯了起来,略略地偏首在一旁,依稀,还是那个袁家的小公主,单纯而善良。 “我不想怎样,从来,都不想……”她的唇,一翕一合,笑音犹在,字字缓缓道出。袁泠霜之所以有今天,还有一部分,是赖他顾皓熵的成全!她,要谢谢他,是的,得好好儿谢谢他! “走!离开这儿,不然,我会杀了你!”顾皓熵一步一步向泠霜走去,脚步之沉,似要将那青砖地一块一块踩碎。 泠霜偏头看着他,笑出声来。泰然地看着他一步一步逼上来,依旧镇静地站在原地。 “我就在这儿,哪也不会去的。”转开头去,看着方才那折了一半的竹枝,颓然地垂在那里,泠霜道。 “你真狠!非要害死他才高兴吗!”顾皓熵猛地上前一步,朝着泠霜怒吼,再没有了半点仪态风度,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兽,死死瞪着他的猎物。 栖秀宫上下的宫女太监都在他身后,想上来拉他却又没一个敢上来拉他。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又逼退下去。 泠霜看着这些焦急如焚却又畏畏缩缩的宫女太监,一笑,裙角一晃,她已上前一步到他跟前,离他不过尺余之距。 “殿下!”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没想到袁泠霜非但不躲,还迎上前去。 “我就是要害死他,你能怎样?杀了我?你得到他的允许了吗?”微微前倾过身子,在他耳边压低到只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咬道。 顾皓熵恨意更深,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嗜血的杀气,双手在袖中死死紧攥着。 “我早说过,你当年不杀我,会后悔……”轻抿笑意,说完这句,泠霜优雅地一拂袖,绕过顾皓熵,一步一步,缓缓地朝外走去。 所有的奴才都捏了把冷汗,呆若木鸡地看着袁泠霜向殿外走去。没有一个人敢动,全体屏息看着这一幕。 泠霜已经走到门口,顾皓熵忽然转身,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足尖轻点,朝袁泠霜刺了过去。 “殿下!小心!”随着有人惊叫出声,袁泠霜头也未回,只是微微闪身,就将这一刺躲了过去。 顾皓熵未料到她竟能如此轻巧地躲过去,惊愕之余,殿外响起小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皇上驾到!”声音由远及近,片刻已清晰地就在耳边。 泠霜也听见了,忽然就站定在殿门口,一动不动,只是朝顾皓熵莫测一笑。 顾皓熵双眼通红,仿佛那瞳仁里,流着两条血河,殷红可怕,似下一刻就要从眼眶里泛滥开来,有暗红色的血淌下。此时,他显然已经迷失了心智。 “啊!”只闻见袁泠霜一声尖叫,顾皓熵的匕首,只离她几步距离。 颜色不耐东风吹 电光火石之间,那朱漆描金的雕花门后,瞬间闪出一个人影来,出手一拉一挡,便将泠霜整个人护在了怀里,同时闪身往一旁撤开。 顾皓熵本是一心要置泠霜于死地,所以才袖藏匕首来闯栖秀宫,原本宫禁森严,除非特旨,任何人不可带利器入内宫。顾皓熵与皇帝关系匪浅,在宫内地位非常,自然不会有人去搜他的身,只在宫门处解了佩剑,即可入宫来。方才一刺不中,此番二刺,自然是下足了狠劲儿,虽然袁泠傲使劲避开,到底还是被匕首从臂上斜斜划过,竹青色团龙杂宝库锦匹料的一件袍子,‘嘶啦’一声,从右臂上破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二哥哥!”所有人都惊呆了,连顾皓熵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伤了袁泠傲,呆呆地只站着看他。泠霜第一个醒过来,忙叫了一声。 太监宫女们陆陆续续醒了过来,慌得都乱了阵脚,还是后来跟进来的汪重见了,明白了怎么回事,扯着嗓门大叫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传太医啊!” 有小太监应了,巍巍颤颤地跑了出去。 “二哥哥……”泠霜又喊了一声。 此时,袁泠傲方缓缓抬起头来,却不看着泠霜,只是将目光凝到顾皓熵脸上,森寒凛冽,不含一丝温度。 “傲……我……我……”‘哐当’一声,匕首落了地,在青砖石上弹起,震颤了几下,终究回复了安静。顾皓熵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完全地手足无措了。 “送宁王回驿馆!”汪重上前来看袁泠傲的伤势,却被他反手一挡,冷冷地掷出了这几个字。 “你这样对我?!我……”顾皓熵深深看他,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忽然伸手指着他怀里的泠霜,音调陡然一高:“她没疯!根本没疯!她全是装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她就是回来复仇的!她要你的命呀!她会要了你的命!”顾皓熵已完全没有了理智,失控地当着下人的面咆哮。 泠霜倚在袁泠傲怀里,面露惊恐地看着他,见袁泠傲嘴角挑起一抹轻笑转过头来看她,怯懦地紧紧抓着他的手,低低地叫了一声:“二哥哥……” 袁泠傲一瞬不瞬地盯着泠霜的眼睛,笑意更深了:“我说过,你不可以碰她,谁也不可以碰她一下,除非我死!” 他看着泠霜的眼神,和蔼而深情,一字一字,落得极轻,却是字字如刀斧,砍到了顾皓熵心里,纵使袁泠傲没有看着他,但是话语间的寒气,比数九寒天更让人心冷。 “你疯了!”顾皓熵垂下了指着泠霜的手,一下一下地摇着头,由轻到重,痴痴地独自笑起来:“原来,疯的不是她!是你!是你!嗬!呵呵!哈哈哈哈……真是荒天下之大缪!” 顾皓熵仰天长笑,笑得眼中落下泪来,泠霜看了不免也暗中轻皱了一下眉头,她几时见过一个顾皓熵这个样子,竟至于落泪的地步。她本以为,看到他这个样子,她会笑的,会高兴,会解恨,可是,这一幕真的上演在她眼前,她发现,她既然完全笑不出来。 没有人说话,殿内除了顾皓熵的笑声,再没有第二种声音。 “皇上……”汪重轻轻地抬起半张脸来,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还不请宁王回去!”袁泠傲没有去看汪重,更没有去看顾皓熵,只是偏着头,看着泠霜的表情。 “既然你不在乎,好!那我们就一起等着,等着姓段的打到临安城下吧!”顾皓熵撂下一句狠话,拂袖而去。 “都下去吧!”顾皓熵走后,袁泠傲狠狠一闭眼,叹了口气道。 “皇上,您这伤……?”汪重依旧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道。 “滚!”袁泠傲猛地迸出一个字。 “是……”汪重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问,忙退了下去。 一片衣料窸窣的声音,殿内只剩下泠霜与他。 申时时分,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目了,淡了许多,照出西边那扇窗子的棂格的影子来,映在青砖地上,暖暖的一簇,抹在凉地上。 泠霜不知怎的,就是不想抬头去看他,她知道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脸上,她知道她应该抬起眼来去坦然迎视,或恐惧或无辜,可是,她就是抬不起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累,在盼了三年之后,终于到了看到结果的这刻,她居然找不到除了累以外任何的感觉。 “怎么了?吓着了?”冰凉的指尖搭上她的下巴,轻轻地勾起来,迫她抬眼看他。 “没有。”泠霜依旧不肯看他,垂眸答道。 “你难道就不好奇,他为何忽然会这样吗?”袁泠傲轻轻笑道。 “不好奇。”泠霜答得直接。 “可是,我却很想让你知道呢,”袁泠傲猛地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双手捧起她的脸,使劲地定住,让她不得不看着他:“因为,就在两个时辰前,前线传来军报,金陵,失陷了!” 西边窗沿下那抹骄阳从深到淡,从贴着墙根再到如今落得老远的一道余晖印子,一切,安静如初,只有那根未彻底折断的竹枝,兀自在那里,落下明晰的影子来,偶尔有阵风过,影子便颤了几下。 两个人一起并排站在西窗前,方才还只是在脚面上的那抹光影,不到半刻,就移到袍子裙袖上来。 袁泠傲的左臂上,系着一条白帕,素净得与平常人家的无异,连一点花样都没有绣上去。如今那白帕子上,映着一团殷红色,是那伤口渗出的血迹,已经干了大半。 “为什么不说话?”袁泠傲忽然轻笑一声,撇过头去看她,道:“难道,对我,就真的无话可说吗?” 泠霜似乎正一心想着什么,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依旧低眉,只顾看那根残竹枝落下的影子,那影子正随着光线偏移,落到她的裙幅上。 “今天,我给段潇鸣送去了一件大礼,你不想知道吗?” 一阵风过,窗外的竹林沙沙响作一片,阴凉的风迎面扑来,吹得整个人凉凉的。 “是什么?” “那三十七颗人头。” 泠霜沉默了,良久,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声音静凉如这拂过耳畔的风:“他们根本什么也没有做,我也没有与他们通过任何消息,何必,要取他们性命?” “纵使你真的想与他们有接触,你以为,我会放任?”袁泠傲笑着反问她。 泠霜静静地凝视他,看着他依旧临风淡笑,骨子里天生的冷傲,纵使刻意敛藏,消淡,也终究抹不去天生的秉性。 “从我决定回来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想要帮任何人。只是,你自己太过多疑,永远不肯相信别人。怀忠出城救我,你便认定他会不忠,所以临阵更换将领,此乃兵家大忌!纵使你另择的是一位堪比孙子、卫、霍这样千古难得一见的名将,也无法扭转劣势。所以,金陵失守,全是你疑人之故,我自始至终没有对怀忠游说过只言片字,他一直都是忠心社稷的。一定要弄个究竟,那,这一切,算是天意!” “天意?!”袁泠傲不禁冷笑,一改以往悠闲冷傲姿态,猛地攫了她的手腕,狠狠地捏着:“你居然说是天意?!是天意,叫段潇鸣来灭袁家?!” 泠霜只觉得自己的腕骨快要被他捏碎了,金陵失陷,先是顾皓熵跑来要杀她,现今看来,袁泠傲的怒气,一点也不比顾皓熵少。 她只沉静地看着他的眼,清澈的一双眸,宛如一面上古遗留的镜,清清楚楚地照出他的影子来。眼中不知不觉缓慢凝结的水汽,她竭尽全力地想要叫它们散去,可是,就是偏偏不听使唤,泪,第一次,这般苦涩。 “天下,需要真正的王者去统治,真正的王者,不仅要有杀天下之狠,更要有恕天下之德!二哥,你空有杀天下之狠,却少了恕天下之德啊!”那一滴泪,她怪罪于那一阵风,如果不是那一阵风吹过,她坚信,她一定可以忍住,是的,忍住,至少,不要当着他的面流下来,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么悲伤。 缓缓地蜿蜒的触觉,流到嘴里,咸与涩,漫开。 作者有话要说:二哥哥和顾哥哥是很cj的,人家柏拉图,没有那啥。。。 袁泠霜番外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壅城本是个小地方,自她住进来,个把月,从来不曾好好地逛过这个园子,倒是没料到,这小 地方,竟也有这么精巧的园子。 听春儿那声娇嗔,猛地抬起头来,本以为是那丫头消遣她的,又谁知,他竟真的就站在那里。 假山边上密密的几株粗壮的柳,垂下细软的枝条,拂在他肩上。嫩嫩的芽穗,绿茸茸的,远远地 望去,竟像是团朦朦胧胧嫩色的影,他整个人,正笼在那团影里,对着她微笑。 其实,段潇鸣笑得时候,很好看,尤其是离开草原之后,入了关,换了汉人的衣衫,长袍及地 ,亦是俊采星驰,彦阔高达。 他们都说,段潇鸣是很少笑的。可是,在她的映像里,他却总是笑着的,无论有多难,都要换 张笑脸对着她。这是他宠她的方式,给予安慰,给予鼓励,给予包容。 她一直都很想告诉他,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可是,总是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又怕他得意, 所以,也不肯跟他说。 那天,孟良胤来找她,对她说,如果,她真的爱他,就该也必须为他做点牺牲,即使,她下不 去狠心,不能为段氏阵营窃取到军机或者一些有效情报,那,至少,也不要在此‘耽误’他的大 业。她的身份,已经不合适再在段氏营中呆下去了。 她并不怪孟良胤,真的不怪。不管是基于何种目的,孟良胤可说是极少数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 人之一,他既然连这样的话都出了口,可知,外头从底层士兵到高层将领,对她的嫌隙有多大。 两军对垒,军心若是不稳,那就是未战先输了阵。 他总是这样的,再难再苦,一个人担着,总不肯叫她知道的。他心里,总是觉得欠着她的,为 着那个孩子,他欠了她一辈子。 段潇鸣走了以后,园子里安安静静地,仿佛是个天地死角,隔着重霄,将那凡尘俗世的纷扰喧 嚣都绝离在外头。 那一汪碧色的池水,绿得就像那黑色的土壤里沤了一块老坑玻璃种的翡翠,透彻到底的水泽, 清而浅,不知从哪里来的几瓣桃花,漂在水面上。这院子里本没有种植桃树,想来,应该是沿着 水道从外面飘来的。 绯红色的几瓣,泊在水面上,静静地随波逐流,万绿丛中一点红,嵌在翠里的翡,艳而娇。 或许,就是那一瞬间,叫她拿定的主意她该走了,回去,回临安去。 不管是为了心中积压着的那夙年的仇恨,还是为了他。 “这是我们的孩子,以后,长大了,我会教他骑马,教他挽弓,教他很多很多……”他说。 “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人会伤心。”他说。 “你是我的女人,断不会叫你受了委屈。”他说。 “纵千万人,吾往矣。”他说。 她总喜欢问他为什么,可是,他总不回答她。 直到他在她跳马的瞬间奋不顾身相护,她问他为什么,他只是说:“我只知道,你现在,需要 马上回去,你需要大夫。” 她本不相信他是爱她的。 她本不相信他真的会在意她的死活,会真的不顾生死救她。 她本不相信他朝她若真的身陷敌阵,他真的会不惜一切来救她。 她不记得了,几乎要忘记她是怎么遇见他,怎么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但是,天下无不 散之筵席,终于,这一曲诀别,还是上了琴弦。 别离与相聚,互成因果。没有人知道,是因为有了相聚才有了别离,还是因有了别离,才有了 相聚,这就好像是琴与指的一对假设: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这个禅机,何人能参透? 这一句棋,早已摆开,不由得任何人说不下,便可以不下。 孟良胤走的这一步,一箭双雕,她袁泠霜若是真对段潇鸣情深似海,又有天下大定后‘后位’ 相诱,从周国窃得军事机密,或是说服沈怀忠开城投诚,都是稳收渔利的,退一万步讲,纵使她 回到临安后变节,那对段氏也是有利无害的,到时候段潇鸣一气之下,挥剑斩情,更可一心一意 来打这场仗,总好过像现在这样,处事犹疑不决,不能果断雷厉。 袁泠傲走的这一步,静观其变。沈怀忠于公于私,对她都非同一般。她能回来,自然是喜事, 不过,她到底有没有劝降过沈怀忠还犹未可知。按着她当年之恨,再有段潇鸣为她做过的那些事 来看,她真的要为姓段的大义灭亲,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且沈怀忠始终对他有着陈见,思之再三 ,他还是临阵换将,将沈怀忠以退敌不力,有密谏称其有通敌叛国之嫌拿下,入了天牢。金陵是 最后一道有力防线,金陵不可失,他不敢拿这么分量的一座城去赌泠霜的心和沈怀忠的诚。他自 认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泠霜,所以,自从沈怀忠口中听到她昏迷前喊的那句话,他便已经知道他的 霜儿好好的,没有疯。那三十七名密探从混进临安城的那刻起,已经被他的人监视了起来,汪重 问他为何不直接杀了免得后患,惹出枝节来,他只是一笑,没有答他。或许,他是想相信她,却 又不敢完全相信她,所以,想留着,看看她究竟会帮姓段的,还是他。不过,既然段潇鸣敢放她 回来,必也不会是对她一点把握也没有的,所以,他始终不敢轻敌,且静观其变,看看三年后的 袁泠霜,究竟要做些什么出来。 而袁泠霜这一步,真的是但凭天意。她太了解袁泠傲,知道以他的多疑,必定不会再信任沈怀 忠,哪怕,沈家老小都捏在手里,他都无法放心。她不知道他这是高看了怀忠,把他当了樊於期 还是李陵,还是高看了她,认为她有这么大的能耐,和这么破釜沉舟的决心。其实,她,从来, 都没有,能够下得了那个‘灭亲’的心。她不会去帮段潇鸣窃取军事机密,也不会提醒袁泠傲沈 怀忠的忠心,因为,她越是提醒,袁泠傲越是疑心,那只会要了怀忠和今欢的性命。 各怀心事,为了一座城池,为了一个天下,袁泠霜知道这里所有人的心事,她却什么也不能说 ,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将这一场胜败的决定权,交给老天爷。 天意,或许,真的是注定的。 作者有话要说:诡异啊诡异,为何今晚留评的后缀词都是‘撒花,退下’? 为何某人脑海里出现众卿摆舞水袖,cj地扭动着旋身退场的华丽画面,摸下巴,应该是天气冷了的缘故(这个跟天冷有关系吗?)(可能有吧(殴~~~)) 段粉,表激动,请淡定,和谐,下一章,偶把小段挂出来晾一下,免得他身上长绿毛 还有,回答一个二哥后援团的最关心也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小霜和二哥会不会h? 某人答:不是我不想,是我怕会段粉切成肉丝来缓解经济危机。。。(殴) 只为换卿心如故 金陵城 段潇鸣坐在桌案前,单手支在太阳|岤上,眼神空洞地落在面前摊开的布防图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难言的疲惫。 他的贴身佩剑解下了,置在一旁的剑架上。将帅的剑,杀伐建业,统驭天下,不似世家公子的剑,剑柯纾橛袷沃k慕#皇且话呀#钡械睦鳎帕钐煜碌挠⌒牛倜挥衅渌?br /gt; 剑鞘因着常年的征战,星星点点冒着铜绿锈斑,稀稀落落地散着,粗一看倒像是点缀。 段潇鸣涣散的视线渐渐地凝到这一柄剑上来,他忽地起身,走到剑架前,双手把剑从剑架行托离,单手握住剑鞘,‘噌’地一声,整个屋宇内寒光逼人。 当时错第24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25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25部分阅读 他将剑鞘搁下,伸出两指并着,从剑尾沿着剑身拭去,一点一点,任剑气沁透指尖。 那是他见到她的第一次,那个娇弱的小女子,竟猝不及防地要夺他的剑。 那是他见她的第二次,还是那个柔弱地仿佛只要他吹一口气就能将她吹倒的小女子,抓住了他的剑,用自己的血来祭剑。 他忽然想,如果有第三次,这柄剑,他,和她,会发生什么? 她去了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点音讯也无。那日,金陵城破,他与众将一起开庆功宴,陈宗敬喝多了,借着酒劲就撒起疯来,竟当众骂了一句:“到底是一个爹妈老子生的,还是跟着姓袁的亲!老陈早说了,那婆娘信不得!如今可看看?!她一走,咱就把金陵城给拿下了!” 陈宗敬话音一落,原本人声鼎沸的席间霎时静得鸦雀无声,几个端着酒碗在嘴边的就生生停在那里,放也不是,喝也不是,一时间一动也不敢动。 他脑子里全是空白,耳边嗡嗡一片,竟然忘记了反应。 还是孟良胤拍案而起,怒喝左右将酒醉胡言犯上的陈宗敬拉下去,杖责五十军棍。 孟良胤那一拍,用力不小,连手边的酒盅子都让他这一掌给震得倒下了,盅子里满满的酒溅洒出来,从桌面上一直沿着桌沿流到他身上,直到霍纲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可是,此时袍子已经让酒渍湿了一片。 侍卫把陈宗敬拖下去以后,孟良胤忙又换上了和颜悦色,让众将接着喝酒。另一个挨着孟良胤坐的将领看着段潇鸣铁青的脸色,又合着劝了一句,道:“这个宗敬这把年纪了,还跟当年一样,没半点章法,三杯黄汤灌下去,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连祖宗老子都不忌讳,先生别跟个粗人一般计较……”说完干笑两声,其余众人自然明白,忙吆五喝六地迎合,又开始划拳喝酒,仿佛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孟良胤的苦心段潇鸣并不领情,依然不顾众人,板着脸推说了一句去巡城,让众将接着喝,便出去了。 金陵攻破,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丝喜色也没有,反而觉得越来越难安。 沈怀忠为何忽然被换下?袁泠霜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一串又一串的问题像千万根锁链牢牢地捆住他,叫他寝食难安。 若不是沈怀忠临阵被换下,他们也不能这么早就攻破金陵,这一仗虽是胜了,可是,打得却一点也不轻松,甚至可以算是艰难。 大战刚过,他不禁觉得整个人空空的,像是被掏去了什么似的,现在离临安越来越近,可是,他却凭空生出一种恐惧来,总觉得,临安有什么灾难字啊等着他一般。 入城以后,他总整夜整夜睡不着,午夜梦回,他常常惶然惊坐而起,下意识地看身旁,恍惚间她还在,还是像往常那样,习惯性地侧身向里睡,总留个背给他。如今,那半边床榻,却是空空如也。那一刻,他总迷惘,自己是不是被下了什么魔倻,为何那个时候竟会放她去?他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越觉得自己是被鬼迷了心窍! 锃亮的剑身耀着金属光泽,晃了他的眼,刺目的刹那,他仿佛又看见她的手抚过剑身,刃上,全是她的血。 段潇鸣的心忽然躁动起来,失心疯一般,狠命地拿手,拿袖子去擦,去擦那剑上流下的她的血。 “少主!”门外猛地响起孟良胤的喊声,段潇鸣的手一偏,在剑刃上一滑,一道细小的血痕赫然现了出来。不过他也无暇去理会,对门外高声道:“进来!”同时,挥剑入鞘,将剑置回剑架上。 “少主,大事不好!”孟良胤匆匆走进来,脸色已然不大好看,加之这般语气,段潇鸣心中一沉,莫不是…… “什么事?!”他霍然上前一句,竟是低吼出来。 “刚刚袁军送来三十七只匣子,我打开一看,正是咱们派去的那三十七名接应少夫人的密探的人头!” 孟良胤侧身站在他旁边,略略低着头,留给他足够的思考空间。毕竟是一手□出来的关门弟子,说到真逼他,他又于心何忍?如今全军上下都对袁泠霜怀有陈见,正如他当初谋划此计的时候预料的那样,袁泠霜是再不可能回来了,如今一切的证据都指向她‘叛变’的事实,总是段潇鸣再相信她,也不得不妥协了。 不过,眼睁睁看着他俩到这地步,饶是他孟良胤再狠,也终究不忍心。金陵城破得这么快,自然最大的原因就是袁军临阵换将,将领与士兵的默契与信任,是常年军旅生涯共同生活,荣辱与共,出生入死磨合出来的,像这样临阵更换主将,先不说信任将领对军情敌况的不了解,光是内部问题,就会陡生出一大堆。所以,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这一仗胜得这么快,与袁泠霜是脱不开干系的,这一点必须承认。 但是,那个女人留着又确实是祸害,他实在不能看着一手□出的得意门生为了一个女人将江山断送,既然段潇鸣下不了这个狠心,那,就让他来帮他下! “少主……那几颗人头,你要不要亲自去看看?”孟良胤见他呆立着久久无语,轻咳了一声,开腔道。 段潇鸣依旧默默伫立着,不看他也不答话。 “毕竟是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十几年的亲情如何是一句话就能割舍的……少夫人她,也是有她的难处的……”孟良胤见段潇鸣懵了,便又说了一同,见他还是毫无反应,不禁忽然高声道:“少主!照这情形看,少夫人她必定是……!” “你住嘴!”段潇鸣似幡然醒悟过来一般,双目狰狞地等着孟良胤:“若不是你逼她,她岂会到今天这个受尽唾骂的地步!” 孟良胤正说得窝火,猝然被他这么当头一喝,心中怒火尤胜,有些歇斯底里地吼道:“我只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倘若一个女子真心爱你,难道连这点牺牲都不可以为你做吗?!” “我不要她这样的牺牲!那是逼她去死!”段潇鸣颈侧的青筋根根暴起,与孟良胤对吼,说完了这句,连眼睛都红了。 孟良胤见他如此,纵使百万胸中辩才,顿时也噎了下去,只狠狠地一拂袖,在当场猛地喘气。 “我早该想到的,你既让她去,就断不会再让她有机会回来……”段潇鸣忽然爆出一阵冷笑,笑得一手撑在桌角上,眼里竟闪着泪光。 孟良胤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几曾见过他眼中含泪的景象?不由深深震慑,再说不出半句重话。 “少主……自古成大事者,必是要有所牺牲的,想当年,高祖刘邦连亲生儿女都推下车,唐明皇在马嵬坡缢死杨贵妃,如何不是情非得已,再有……”孟良胤还要说下去,却被段潇鸣一个冷眼逼了回去。 “我告诉你,我现在什么也不要,就只要她活着……纵使,要我拿这江山去换她一条命,我也会毫不犹豫!”段潇鸣斩钉截铁地将话说话,三两步走到门边猛地拉开门,对传令官喊道:“拔营,向镇江进发!” 孟良胤似被他这句话摄了魂魄一般,呆立当场,久久不能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的意见我看到了,这个番外,要写也不是不行,不过,写了番外肯定又要延误正文的进度,大家催文又催得这么紧,泪眼~~~某黎要是脚趾头也能打字就好了…… 因为这两个月各种乱七八糟的考试多,所以,可能有点慢……上周末考试去了,就是昨天,所以没更,也没有提前通知……请众卿海涵~~~ 已觉秋窗秋不尽 自从上次顾皓熵硬闯栖秀宫之后,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入宫来。她本以为,他会负气离开临安。可是,他没有。 那些年,她对整个人生的绝望,现在想起来,都顿觉苦涩惆怅。她爱的人不爱她,而爱她的人又非她所要,两情相悦,真的太难太难了。 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顾皓熵,可是,她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了。她更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理解顾皓熵,可是,如今,她似乎隐隐明白了。 顾皓熵绑她的那一次,曾疯狂地指骂她:“你懂什么?!除了你的身份,你所受的宠爱,你所得的富贵安逸的生活,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你明白政治吗?!你明白身为一个质子,我从小忍受背负的屈辱吗?!你明白那种日夜枕戈待旦,怕你父皇何时兴起就一道旨意拿去我性命的感觉吗?!你什么也不懂!你知道你们袁家为了从前朝窃取这江山,明的暗的杀过多少人?!你这公主的身份,是用多少无辜的血换来的?!还有你二哥,你知道他每天过得有多难多苦吗?!你总是以这样那样的罪名指责他,但是,你又知不知道,袁泠启为了保住太子位,又对他进行过多少次刺杀?!只差那么一点点,他都死过多少回了!你有什么资格来恨我们?有什么立场来恨我们?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顾皓熵爆睁的双目和额上清晰浮现的根根青筋,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她不得不承认,正是顾皓熵的这番话,真正改变了她。虽然,那时候,她完全不肯相信。 不肯相信她的叔父,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为了稳固江山,害死过那么多的性命; 不肯相信她的大哥,温柔儒雅的当朝太子,为了巩固地位,不惜暗杀同胞手足; 不肯相信她的姓氏,尊贵显赫的皇家,竟是以那样卑劣的手段,用杀戮换来的。 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不相信不代表事实就不存在了。袁家,佞臣窃国,再多的杀戮,也杜不了天下悠悠众口! 那日,顾皓熵愤极离去的时候,泠霜呆呆地看着青砖地上照出的他的影,忽然想起那幅字,飘逸流畅的笔法,加了十二品香料的松鹤墨,一阵一阵的沉香随着笔迹流转,宛然蔓延纸上,幽幽地钻进她的鼻腔里。 一片冰心在玉壶。 如相问,在玉壶。只可惜,顾皓熵连这一问都得不到,等了这么多年,都懒有此问吧…… 九月里,段军拿下了镇江,一路披荆斩棘,士气越来越高。 当月,顾皓熵派人把远在封邑的晏翡也接进了临安,以表示他破釜沉舟,与临安城共存亡的决心。即使,顾皓昶连发旨意召他回齐国,他都以各种借口拖延,并称,齐周二国同气连枝,唇齿相依,如今外族踏我华夏疆土,凌我百姓,若是二国不能齐心协力抗敌,任由周国节节败退,那到周国灭亡之日,便是剑锋直指齐国之时,要知唇亡而齿寒,届时仅剩齐国单薄之力,更不足以与之争锋,便落得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顾皓熵每日都住在城外军帐里,这一番慷慨陈词,倒也多多少少起到了一点激励士气的作用。只是他兄长那边,根本不为所动依然是隔天一道金牌,催他班师还朝。 晏翡进宫来拜见郑婉芷,她被请去作陪。交泰殿的氛围异常诡异,三个女人坐着,客气地微笑,说着一些不相干的话。 晏翡瘦了很多,她身材本就高挑,衬得整个人越发纤细,几乎连宫装都要撑不起来了。 当年,袁泠霜与顾皓熵的婚事无疾而终,晏翡带着天下女子的艳羡,在众闺秀中胜出,十里红妆,送嫁的队伍从魏国公府绵延到宁王旧邸,整个皇城的街道都拥堵了。四年来,顾皓熵未纳一名妾室,世人都以为宁王夫妇鹣鲽情深,堪称天下佳偶之楷模。可是,又有谁知道,宁王妃,其实是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郑婉芷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久经这样的场面,纵使这般诡异,仍然应付地八面玲珑,从容不迫。 晏翡坐在她右下首,侧身面向她,每说一句话,都恭敬地含笑听着,点点头,应声是,却不肯轻易多说一个字。从前的晏翡,牙尖嘴利,是出了名的‘动口君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现在,泠霜已经从她身上找不到半点昔日晏翡的影子。 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如今只是宁王妃而已,而不再是那个嘴不饶人的晏翡。 觐见的时辰到了,她们一起告退出来,走了老长一段路,晏翡都不开口讲一句话。 临别时,泠霜忍不住叫住她,轻声道:“翡儿,你过得好吗?” 晏翡已经背过去的身子又徐徐地转回来,对着她只冷笑一声:“我过得好不好,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尔后,不再多言,出宫去了。 看着晏翡孤清绝傲的背影,泠霜陡然生出一种苍凉来。这一年,她只有十八岁,晏翡与她同年,郑婉芷也不过略大了几岁而已,她不知道若是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女子,该过怎样的日子,可会是她们这样的? 段潇鸣拿下镇江之后的第十日,袁泠傲正式颁旨,以通敌叛国罪赐死了沈家满门。 当泠霜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行刑当日。她不顾一切地冲到上书房,所有侍卫都不敢拦她,她几乎畅行无阻地从栖秀宫狂奔到上书房,‘砰’地一声,将门板推得来来回回弹了好几道。 书房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内侍在殿内值守。汪重收到消息赶来,恰巧踏进门槛,就被泠霜猛地揪起衣襟,吼道:“他在哪?!” “长主息怒!长主息怒!”汪重被她猛地一揪,整个人差点失了平衡,幸而手快扶住了门框,不然这一摔,可是要要了他半条老命了。 “告诉我!他在哪!说!” “皇上他……他……在后院……”汪重吓得连话音都抖了,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这对兄妹到底要干什么。 上书房的后院很大,她记得小的时候,父皇并不在这里办公理政,所以这里几乎是闲置的,她经常带着今欢到后院来玩耍,不仅因为那里安静偏僻没有闲人,更因为那里的布置像极了故时的太尉府邸的院子,尤其那几棵老槐树,她跟今欢两个人根本合抱不过来。 五月,槐花如雪,阵阵幽香,沁人心脾,甜得让人心醉!她与今欢玩累了,就躺在槐树底下,望着头上满树含苞待放之际的槐花,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掩映在一片嫩绿之中,白的是万分纯洁,紫红的百般妩媚,湛蓝湛蓝的天幕广袤铺展开,做这轴画的底色,那空灵的蔚蓝从花叶间隙渗进眼帘里,填补空白,叫人有一种莫名的喜欢。 有一回,今欢忽然告诉她,小时候她在家乡,村里人常常打了槐花做槐花饼吃,可好吃可好吃了。 泠霜听了嘴馋又兴奋,却又怕被发现,不敢叫小太监来打,索性自己爬到树上去摇树枝,叫今欢在树下捡,两个人闹腾了一个下午,把花兜在裙子里,回到栖秀宫,兴奋地把花交给奶娘,叫蒸槐花饼吃。沈氏见了这槐花,便知她又跑到那里去了,遂板下脸来,发了好大的脾气,叫她千万不可再去,不然,就要去告诉她母亲。 其实,她真的不知道,既然那里闲置着,为什么她不能去,可是,她又不敢问,怕奶娘气更深,真会去告诉她母亲,那她就惨了,所以只得答应以后再不去了。 而那次的那槐花,最后也没能如愿制饼,放了两天,就干枯掉了。 从上书房的前院转到后院,只几步的脚程,泠霜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这些来。她心中焦焚,三两步跨过院门,就看见他立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为了平民愤,现特免费发售刀具,务必人手一把,倘若某黎敢放悲剧结尾,众卿就请下手,不血溅五步,对不起天下。(来来来,要小李飞刀?还是圆月弯刀?还是武夷魔刀?还是青龙偃月刀?品种齐全,门类多多……)(一把要是还没安全感,可以领两把)(殴) cici,感谢你,你的话我看到了,你在我最需要安慰和鼓励的时候说这几句话,你不知道你的话对我来说分量有多重!总之,真的非常感谢!上星期,我一直都想弃文的……根本就很抗拒写下去…… 小闲,你不要以为我没看你的长评,其实我看了,而且给你回了,不知道你看了没(__) 嘻嘻……还有leon和qxl的回评,抱住,使劲么~~~ 已觉秋窗秋不尽(下) 几步的距离,他就站在沿墙根的那一株老槐下头,背对着她,一件象牙白的单衫,腰里束了一根同色的缎带,通体素正,一点坠饰也没有。 从小到大,见惯了他衣冠肃整的样子,平日里也是正正经经地穿着章服朝服。厚重的礼服,总将那原本的身形盖起来,拿衬子撑起帝王的威仪来,这几乎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穿着。 何时开始,他竟是这般清瘦?!她竟从来也没有觉察到过。 袁泠傲的体质并不像一般的世家子弟那么单薄,加之他自幼喜欢习武,勤勉异常,身体底子本是极好的,又素来洁身自爱,不像袁泠启那般荒滛无度,所以在袁泠霜一贯的认知里,从来没有对他曾经有过病史的印象。可是,为何,突然之间,他竟单薄地,只剩了一身骨头? 那两块扇骨,棱角分明地在衣衫下凹凸出线型来,看得她在那一步生生停在了那里,竟迈不得前去。 已是九月中旬,槐花的花期已过,都已经枯萎下来,凋零殆尽。 风过处,枝头的一片青白,几乎都被捋下了,有几瓣落在他肩头,没有停住,只是短暂地搭了一下,又落到地上去了。 落花人独立。这短短五个字,却是凄冷孤清到了极处,遍地青白的落花,将他脚下那方地也染成青白色,衬着青白冥灭的天空,泠霜觉得,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忽然顷刻间崩塌。或许,那道被她认作铜墙铁壁的壁垒,原本只是一个空壳,只需要轻轻一碰,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毁去。 或许,是仇恨让她蒙蔽了双眼,没有看见,他作为一个帝王所作出的努力,没有看见,他作为一个帝王所承受的压力。 他,本心,也是想要治理好这个国家的呀…… 可是,他太骄傲,太自负了,他终是不肯相信,自己并不是个适合当帝王的人,不肯承认,他的施政方针,并不适合现今的天下…… 昔日,何尝不是冠盖满京华,而今却唯余斯人独憔悴。 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四个字时不我与!这叫如此骄傲自负的他如何能甘心? 身为帝王,日理万机,夙兴夜寐,永无休止的政治斗争,纵使有比干的七窍玲珑心,也有操碎的时候,所以,他才会几年下来,消瘦到这般地步? “放了他们!”泠霜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口气会突然软弱到如此地步,竟像是卑微地乞求施舍,祈求他将沈家人的性命施舍给她。她讨厌自己这样的语气。 “给我一个理由。”袁泠傲幽幽轻转过身来,脸上噙着一抹淡笑,那笑却仅止于唇边,眼睛仍旧冷峻。被他这样看着的时候,总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就当,我求你……”泠霜无力地垂下眼睑,是的,她没有理由。 “你求我?呵呵……”袁泠傲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兀自笑了几声,又道:“你求我,我便要答应吗?” 是的,她求他,他凭什么一定要答应。 她恨他的,这一点,她很清楚。她的恨,源自于他施予的无奈和绝望。 就像当年,他假传父皇遗诏,要她母亲殉葬。她明白她母亲的存在,对于他这位即将登基的新帝在舆论上的压力。那些宫闱密事,总是捕风捉影地传着,在这宫廷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一双双眼睛盯着。她母亲是个为权力疯狂而执着的女人,她把这种疯狂归结为对爱情的绝望之后的衍生和替代品,对权力的野心可以激发一个濒死之人对生存的无限渴望,就如一堆烧尽的灰烬,那灰白的底下,只要有一丁点火星子,哪怕再微小,那被称作权力的东西也有力量叫这堆灰烬重新燃起来,灰白色重新变作热烈无比的火红!熊熊燃烧,炽焰高涨! 他很了解她的母亲,应该说,他远比她更了解她的母亲,如果柔妃活下去,她就必须要有一个身份,纵使不是太后,至少也是个太妃。他不知道柔妃对袁昊天的情到底有多深,他不可能留下一个这样危险,时刻有可能与袁昊天结盟来推翻他的人活着,而且,还是要以一个相当尊贵的身份,手中握有那样大的权力活着!不管是为了皇位的稳固还是王朝的根基,柔妃,非死不可!殉葬,多么崇高而尊贵的死亡方式!她在死后,被追封为皇后,与先帝合葬在帝陵里。这是天下女子至高殊荣! 这一笔,将被史官永久地载入史册!千秋万代后的人们,都会知道,有这么一位女子,一生荣华,死后依旧哀荣。可是,他们却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女子,从来都没有被她的丈夫碰过一下,这对合葬的帝后,其实连一夜夫妻都没有做过…… 泠霜之所以这么恨他,就是因为,他总是给她以一种错觉,叫她相信,只要是她的意愿,他都会满足,他是宠她的,疼她的,他总有这样那样的办法叫她深信不疑,然后,当她真的信了,他再将这种信任收回。 就像赐死柔妃的那次,她那样苦苦哀求,豁出了所有,求他饶了她母亲的性命,可是,他却连她的面都不肯见…… 而这次,他要赐死沈家满门,奶娘,怀忠,今欢,还有无数条无辜的生命,都将在一夕之间毁灭,只要一瞬间,刽子手的刀,落下,就如流星陨落,一闪而逝。 她知道的,这是政治!金陵失陷,必须有人对此负责,必须拿出证据来证明不是朝廷无能,而是将帅抗敌不力!为了杀鸡儆猴,给后面守城的将领作出榜样,杀,似乎变成了唯一手段。有没有犯错与将不将受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干系,该轮到谁,谁就得死,这是朝堂游戏的规则,谁也不可以改变! 这么多的生灵,归结起来,不过是政治的牺牲品而已…… “用另一场杀戮去作为一场杀戮的理由,难道,你的皇权就真的只剩下一个‘杀’字了吗?!” 泠霜看他站在那里,青白色的槐花里,他形容冷峻,面貌清癯,就像是立在风里的一竿竹,久经秋雨凄凉,蹉跎地,只剩了一身疲惫。 作为一名隐士,或许可以高风亮节,绝世独立。可是,作为一名帝王,却只可一时韧,不能卒千年! 又是一年槐花飘香,恰如童年纯真,太尉府里,也是这样的老槐,她与他并肩坐在树下,说着潘安宋玉,她耷拉小脑袋似懂非懂地听着,他用最浅显的词汇孜孜不倦地讲解到她听明白为止…… 十三岁的少年儿郎,有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眸,却是一贯的从容冷情性子,平日里等闲不肯笑一下。她挨着他坐着,他身上菖蒲草清苦的味道,一阵一阵,夹在槐花的香甜里,两种气味相互渗透,融合,定格在了那明媚的阳光里。 一阵又一阵的风,拂了着他二人一身的落花…… “你说,我空有杀天下之狠,而没有恕天下之德,那,他段潇鸣就有吗?!”他问。 她低眉下来,垂首不答。 袁泠傲当她这样是默认,苦笑一下,道:“纵使是输,也至少叫我知道,输在他哪里。” “我跟他回拉沃城的时候,满城的百姓夹道欢迎,孩童都绕在他马下,那种拥戴,是我在临安所没有见过的……”沉默良久,泠霜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坚定地与他对视,把心中最直观的想法,表达出来。 袁泠傲没有笑,也没有蹙眉,只是一贯的清冷从容,脸上一丝波澜也无。 就这样看了她许久,他忽然道:“我给你一个机会,咱们比一次剑,如果你能嬴我,那,我就饶了沈家百余条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汗死,大家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发刀是证明我要喜剧结尾,不会搞悲剧,我是在签生死状! 二哥哥:我很瘦,所以,我需要爱……(殴) 段小盎:我长毛了,所以我需要爱……(殴) 《当时错》阿黎 v那堪风雨助凄凉v 上书房后院的那几株老槐树不知是哪一朝的时候栽下的,到如今粗壮异常,隐隐有古木参天之感,如今落花时节,整个后院地上都是凋零的槐花,有的已经落了许久,枯黄干瘪,隐隐泛着黑色,已是腐烂地差不多了,而有的却只是才落,犹自青白,仍是能找到昔日明媚鲜妍时的绰约风姿。 袁泠傲与泠霜站在那一排老槐下,皆是握剑在手,长身玉立。 “还不动手?时辰可快要到了,再不动手,你纵使胜了,也来不及救他们了!”袁泠傲清冷一笑,‘噌’地一声拔剑出鞘,右手握剑,斜指向地上,左手扔了剑鞘,背在身后。剑风带起地上的几瓣残花,飘起到了一个高度,又迅速落下。 泠霜并不答话,只是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握住剑鞘,缓缓地将剑身从剑鞘里拔出,金属摩擦的声音,苍绵顿挫,随着她手上的劲道,一点一点变沉。 袁昊天曾教过她,剑道与博弈有共通之处,都可穷天地之极,达造化之变,以剑看人,以剑看天下。与人对剑,先要使自己心平气和,只有心静,眼睛才可以通达明澈,才能看懂对手,看透对手,剑术的本身并不是依托于固有的剑招剑式存在的,有形便会有破绽,有破绽便会叫对方所破,所以,真正的剑道高手从不会执着于外在的招数,而是追求剑术造诣上的领悟和超然,在对手出剑的那刻,看透对手,气定,神动,一招制敌,破其志,败其心! 泠霜并不十分清楚袁泠傲要与她比剑的意图,但是,如果这是救怀忠和今欢的唯一方法的话,那,她也只好破釜沉舟! 她的剑术如何,袁泠傲其实应该一清二楚。她虽然受过袁昊天的教导,不过,他教她的大多只是剑道参悟上的东西,以此来灌输她对人生和世情的观念,对于真正的用剑对决,几乎连皮毛都算不上。而袁泠傲却是真正地自幼师从名士,刻苦研习,自袁昊天以后,当今天下,怕是无人能敌。 泠霜并不知道,他如此刻苦练剑,是真的对剑术痴狂,还是因为幼年被袁昊天拒绝纳为弟子时心头积累下的怨愤,这股怨愤可能一直压在他心上,这么多年都消除不去。 又或许,这剑术,只是袁泠傲对袁昊天恨意的表现实体。袁泠傲作为袁家次子,风头被长兄遮盖那是肯定的。同为嫡子,他却不是长子,无论是当时袁家的爵位还是日后袁家的皇位,天生注定就没有他的份。他各方面都比长兄优秀,可是,这优秀却换不来叔父袁昊天的半点赏识。袁昊天在反对立他为太子的时候,曾当众指责他‘寡德’,非仁君之度!或许袁泠启什么都比不上他,可是,他却有一点胜出,那就是‘度’!是容谅,是宽恕!当今百姓,水深火热已久,让袁泠傲这样性格的人来当皇帝,他做不到真正的宽容,刻薄寡恩,最终只会将这个国家推向更没落的地方。而若让袁泠启为帝,或许他不能做出什么旷世的功业来,但起码,对百姓能够宽容,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样,国家才有可能有出路,国运才能蒸蒸日上! 最终,还是袁泠启被册立为了太子,但先皇却没有立即册立袁泠傲为王。因为一旦分封了土地,袁泠傲就必须离开临安,到封国去,这是从古沿袭下来的体制!藩王不奉旨是不能随意入京的,否则,以叛变论处。先皇酷爱次子,不舍得他就此离开自己身边,而更大的原因,他心中也是对袁昊天在立嗣这件事情上强硬的态度非常不满,立长子为储君只是权宜之计,袁昊天手里握有重兵,他终不敢与他正面翻脸。袁泠启素来不成材,做了太子虽然大有收敛,可是真要寻他的错处,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一切都静待时机! 而袁泠傲更是卧薪尝胆,从此深居简出,不结交外臣,不骄奢,不滛逸,生活节俭,对人谦恭,对长辈恪尽孝道,对兄长袁泠启更是恭敬,连家宴都只肯称‘臣’…… 两年隐忍,小心翼翼地部署谋划,终究将太子党一举击倒,在一片支持声中坐上了太子之位。 泠霜总认为,或许,就是自幼不被叔父看重,所以才让袁泠傲的个性越来越阴沉,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袁昊天为什么从小就不喜欢袁泠傲。虽然,他对袁泠启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是,至少不厌弃他,可是,对袁泠傲却…… 那么多年的隐忍,忍到常人都以为的极限他还在忍,或许,就是那份深到骨子里的不甘与恨,在那么多年的隐忍里慢慢发酵,才造就了他今天暴戾阴狠的性格吧…… 袁昊天死在了凉州战役,袁泠傲一心刻苦练剑,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打败他,向他证明,他当初所犯的错误,向他证明,他袁泠傲比他强。可是,他却这么死了,死的这么突然,这么惨烈…… 而她是这世上唯一得过他指点的人,或许,在他心里,与她比一场,可以稍稍弥补心中那份遗憾吧…… 泠霜一边拔剑一边让躁动不安的心情尽量平复下来,她若因为救人心切一心求胜,鲁莽出手,那就真的半点胜算也无了。 袁泠傲说这样的话,也不无乱她心智的目的在里面。 他气定神闲地站着,嘴角微噙笑意,等着她出招。 三尺三的剑身终于完全被从剑鞘中抽出,金属摩擦的声音仿若凄婉哀绝的曲调,终于奏到了尽头。仿佛弦音袅袅,尚不绝如缕之时,那一剑,再没有了犹豫,又快又狠,径直朝袁泠傲刺了出去。 他面上只淡淡一笑,横剑一挡,尖利的一声脆响,短兵相接,似有一点火光从两剑相触的那一点迸溅出来。 “你总是这般手下留情!”两人隔着不盈一尺的距离,袁泠傲在她头顶淡笑,道:“要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你自己的残忍!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嗯?” 泠霜不想去听他的话,被他扰乱神智,可是,越是不想听,他的声音就越是如同魔音一般,绕在她耳边,挥之不去。她又急又愤,一套连环剑招,革、挡、刺、劈,使尽了全力,势头之猛,竟将袁泠傲一连逼退数步! “这才对!”但听他一笑,长剑在手,舞了一个剑花,气随剑走,地上无数残花起落之间,他足下轻点,右手执剑,直指数丈开外的泠霜,左手展开在侧,疾速攻来。 泠霜已是退无可退,今日之他朝久积之愤在此刻一同爆发出来,拼尽全力,与他剑锋相对,飞步刺了出去。 树上无数小花翩翩落下,纷纷繁繁,织就一个青白色的迷离的梦。他在梦的那一端,隔着半世的繁华喧嚣,教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剑尖刺破无数残蕊,只是两三步之遥,她终于猛然看见了他的脸。 却是那样的笑,不再清冷倨傲,不再阴狠邪肆。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父亲大发雷霆,她躲在叔父书房的夹壁里,不敢哭出声来。后来他来了,抱住她吓得瑟瑟发抖的身子,笑着说:“霜儿不要哭,没事的,有二哥在,没事的……”那时候天色已黑,书房里没有半点光亮,黑暗里,她并没有用眼睛看见他那笑,但是她的心,肯定分明地感觉到,他是笑着的。 隔着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她已经再找不回那一晚,他的那一个笑容了。仿佛,那个笑本是空的,不曾存在过的,而只是在另一个维度里,曾经有过痕迹。 可是,今日,此刻,这明媚的日头底下,却又叫她重新再看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原来那个笑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封冻在万年的冰雪里,这一刻,冰层解冻消融,露出底下那珍藏完好的笑容来,但似当年…… 这个梦太过美好,有暖煦和风过耳,有自在飞花缭眸,还有他,封冻多年不曾消解过的笑颜,以至于让她迷惘,到那一剑离他只有咫尺,才惊觉他的意图。而那时,已经为时已晚……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一章开始已经是章节,作为对大家的福利,先让大家免费看,过几天就要付费看了 《蝴蝶》这首歌我也很喜欢,在我高三最紧张的时期,经常听 梦里蝴蝶,翩然舞起,当时觉得刘若英的声线很好,这首歌的已经也是非常不错,那个时候,对爱情还是十分憧憬向往,没有经历过人情冷暖,很天真很单纯。。。谢谢花非花,让我在现在很不开心的时候,回忆起高中时代。。。我自己已经很不开心了,希望你不要不开心,心情好起来哟~~~ 还有,亲爱的,我不是学中文的,我是学工科的(殴)亲话说得太过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在jj,文笔好的大有人在,我连棵葱都算不上,jj有定制印刷功能,等完结了,可以印,但我不知道多少钱,我也不知道装帧质量好不好,那个,要是打印便宜的话,还是自己打印吧,呵呵。 1 《当时错》阿黎 v那堪风雨助凄凉(下)v “不!……”泠霜凄厉的尖叫声里,袁泠傲手里的剑在空中转了两周重重地落到了地上。下坠的气流,将地上的残花浮起,尘埃落定,在那剑身上,薄薄铺了一层落花。 他的双手都张开在身侧,仿如展开的两翼,径直迎向她的剑。 她拼命地将剑锋移开,手臂与手腕竭尽全力后撤,心中默默祈祷,还来得及的,还来得及的,他只是吓唬她的…… 就在她几乎要成功说服自己的那一刻,‘哧’地一声,短如瞬息,长如千年,剑身刺进他的左肩,温热的血低落下来,沿着剑身,一直淌到她手上。 温热猩红,如一根尖锐的针,刺破这青白的梦,他的血,落到槐花上,仿佛回到了盛夏时节,槐花芬芳的馨香,漫在午后…… “你不是说过,永远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吗?”袁泠傲虽然被深深刺了一剑,可是,未命中要害,所以,尚自立不倒,抬手间,依旧从容优雅,伸到她脸上,用指尖顺着那道泪痕,一点一点描下去,从颧骨到下颌,指尖随着眼泪离了脸庞,那一点冰凉忽然远去,他,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 当时错第25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26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26部分阅读 了下去。 “二哥!”泠霜此时方才醒了过来,失控地大叫了一声,扑到地上把他抱起来,忙查看他的伤势。 袁泠傲看着她急乱的神情,微微笑了起来,伸出手,想去抚她的脸,可是,终究是没有力气,只得停在那半空里,吃力道:“如今,这一滴泪,我可不可以理解成是为我而流?” 老槐密密的枝桠间散落下斑斑点点的阳光,落在他仰着的脸上,此生,他从如此满足地笑过,安宁,舒心。 他伸着的那一根手指上,闪烁着一点晶莹的光,在她们二人中间,熠熠生辉。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啊!呜呜呜呜……”泠霜抱着他,泣不成声。 “若是有答案,那……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袁泠傲躺在她怀里,静静地仰望着头上被茂密的枝杈挡着的湛蓝天空,多少年,他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为什么你要害死大哥,害死父皇,害死母亲,害死怀忠和今欢,到底是为什么呀!当皇帝真的有那么好吗!让你非得杀掉他们所有人!为什么呀!你为什么不连我一块杀了,非要留下我一个人!”泠霜心中多年筑起的压抑的悲恸高墙在这一刻瞬间崩塌,她再管不得其他,放声嚎啕大哭,肆无忌惮地连声质问,双手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袍,那一件象牙白的湖绸,被她的指印掐出一条一条的褶皱。 “对不起……我不想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不杀他们,我更没有办法杀了你……” 袁泠傲很想伸手去抚触她的脸,可是,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指尖还未来得及靠近她的脸,已虚软至极,终于在空中划过一个绝美的弧度,直直坠了下去,惊起残花点点。 那象牙白的广袖,交错莫名地铺展在青白色的槐花地上,一地白稠的丝光流转,左胸处的伤口,潺潺不断地流下新鲜的血来,沿着手臂,从手腕处流下,落到槐花上,染红了一滩,一地青白的花影,这一点刺目的红,渲染出一幅诡谬的画面,女人在流泪,男人在流血,同样的悲伤,一个是在哭,另一个,却是在笑。 这一切,究竟是谁造成的?!究竟是谁的错?! “呵呵……”袁泠傲一边笑着,一边有猩红的血从喉间干呕出来,一口一口,染透了二人的衣衫。 “二哥!”泠霜吓得暂时停止了呓语,左右顾盼,竟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看见,顿时急了,大声呼救:“太医!太医!来人啊!来人啊!……” “你不是一直都恨不得我死吗?……呵呵……”袁泠傲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来了,耳边一阵一阵飘荡着她凄厉的呼喊声,他大吐了一口鲜血,笑道:“如果真那么恨我,想要我的命,那,为何,方才要撤手?只要一点点,你就可以报仇了,为大哥,为父皇,为你母亲,为沈怀忠……为什么不刺下去?不然,我也可以解脱了……” 泠霜听了他的话,哭得更凶了,紧紧抱着他的身子,看着他左胸处的那一柄剑,深深地插在他的血肉里,象牙白的袍子印出的血痕,仿若在他胸前开了一朵硕大的血莲花,象牙白的叶,田田绽开,猩红的花瓣,盛开怒放,从那莲花的蕊心里,源源不断地流出甘香的腥脓来,这场面妖娆艳丽,诡异地狰狞。 “二哥,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来人啊!来人!救命……” 袁泠傲双目微阖,平躺在龙榻上,脸色苍白地可怕。 太医们都退下了,说,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剑身刺得不浅,失血过多,还是要小心静养。皇帝的身体历来最为矜贵,日常的小病,太医们都只敢开温补的方子,不敢用猛药,何况如今这么大的事情,太医院自院正以下,全部守在龙榻前整整几个昼夜,到他情况完全稳定了,才肯散去。 袁泠傲似乎早就料到失态的发展,预先就仔细交代过汪重,所以那日从上书房抬回来时,谁也没有惊动。但后来太医院这么大的阵势,终究没有瞒过郑婉芷的眼线,次日她便带着一双子女来请安。 自从袁泠傲重伤昏迷之后,泠霜一直守在床边半刻不敢离开,郑婉芷来得突然,再加上泠霜觉得也不必瞒她,所以干脆也不回避。 郑婉芷一共为袁泠傲生了一子一女,分别是齿序第二的皇太子和皇长女柔嘉公主。皇太子才三岁多一点,柔嘉倒是略大些,七岁了,但是他们都第一次见到袁泠霜这位‘传说中’的姑姑,不免有些不习惯,皇太子被奶娘抱在怀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直盯着泠霜瞧,柔嘉年岁较大,却也怯怯地挨着她母亲,只敢偷偷地打量她。 袁泠傲脾气素来阴沉,所以孩子们都很怕他,从柔嘉和太子的神情里,便知他这父皇当得十分地失败。两个孩子跟着他们母亲在龙榻前行了礼,就被各自的嬷嬷带了出去。 郑婉芷略坐了一会,把汪重叫到跟前问了问病情,就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句:“圣上与长主手足情深,堪称天下百姓之楷模。不过,如今二位身份都非同一般,系万民福祉于一身,再如幼年一般肆无忌惮,恐不是十分妥当!前线军情告急,皇上却还有闲心与长公主在宫内比剑!这要是传了出去,叫天下悠悠众口如何议论皇家?!还请二位注意着自个儿的身份!臣妾告退!” 泠霜本知这次错在己身,所以任郑婉芷说再难听的话,她也不会反驳。从头到尾都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沉默。袁泠傲就算想跟她吵也没那个力气,只得闭了眼睛索性不去看她,由着她说,把气出完。 郑婉芷走后,宫女恰好煎好了药端上来,袁泠傲却摆摆手叫她放下。 珐琅彩的描金八莲瓣式碗里,浓墨乌稠的药汁腾腾地冒着热气,袅袅地一圈一圈往上升腾,苦辛的药味顿时弥漫了整间屋子。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不约而同地盯着那碗药出神。 “沈家的死刑,我改成了流放,这辈子是回不来了……不过,若是改朝换代了,那,就不一样了!”袁泠傲忽然开口道,后半句,颇含几分嘲讽。 “谢谢。”泠霜依旧低眉敛目,静静地坐在圈椅里,一动也不曾动。 “你什么时候习惯用沉默的方式表达你的谢意?”袁泠傲一笑,不小心扯动了伤口,剧烈地咳起来。 “小心!”泠霜忙起身坐到床沿去,轻轻地拍他的胸口,助他顺气。 二人的目光不期而遇,泠霜像是触电一般,猛地移开视线,身体也同时弹跳起来,退开了两步。 “有必要如此吗?”袁泠傲苦笑一声,无奈地看向她。 泠霜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愣愣地站在原地,竟觉得有几分不知所措起来。 “坐下吧,咱们好好说会话,成吗?”袁泠傲几乎是以恳切的目光看着她,泠霜完全无法拒绝,点了点头,复又到床沿上轻轻地坐下。 “霜儿,你知道吗?你真的很聪明,也太了解我,那日城下无论你喊什么,我都不会信,唯独是这句……我却不得不信……” 他定定地看着她,睫毛的阴影盖在眼上,薄薄的一剪侧影,耳边依稀听见乱军之中,她喊着:“二哥哥,救我!” 《当时错》阿黎 v何事长向别时圆v 泠霜依旧低着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不动不语,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中。 “怎么不说话?”袁泠傲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皮,强自扯出一抹笑。 “说什么?”泠霜轻声说道。 “随便。就说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袁泠傲说完,静静地看着泠霜,等着她的回答。 “就这么过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微微叹了口气,泠霜答道。 “是么?那,他待你好吗?”袁泠傲听了她不冷不热的回答,轻轻抿唇一笑,忽然话锋尖锐,直直向泠霜逼来。 她自然知道袁泠傲口中那个‘他’指的是谁,只不过,这半刻,她还完全没有摸透袁泠傲此问的目的,所以,还不知道该怎生回答,只是茫然地抬起眼睛来望着他。 袁泠傲看她这样望着自己,又是一笑,几不可闻地道:“想来,必是好的……不然,你怎么甘心为他受这份苦!” 泠霜知他所指,心中不禁苦笑,在他心中,早就认定了她是段潇鸣派来的j细,所以,总不肯相信她。 “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我从没有做过半件对不起袁家的事!有没有我,根本无关大局,就算没有我段潇鸣一样会南下,一样会破金陵,取镇江!” 泠霜说得极为平静,不紧不徐,声音波澜不兴,她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是吗?有没有你,真的无关紧要吗?”袁泠傲看着她,忽然笑了,一时气息过猛,又止不住地轻咳起来。 这次泠霜没有帮他,只是低头坐着,眼神依旧停留在某一点上。 “二哥,开城投降吧……你已经失去了很多很多,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固执使自己失去更多?” 漫长的沉默,袁泠傲只是盯着她看,那眼神,有着不理解,又有着意料之内的失落。 “你终于还是把这话说出了口……我以为,你了解我的,我以为,你不会说的……”袁泠傲忽而狞笑一声,不顾伤口裂开的危险,硬是自己从床上撑坐起来,双眼里全是血丝,死盯着她,只是狠厉地笑:“你现在还要说你回来不是为了那姓段的?!” 袁泠傲一手撑在锦被上,一手抚着胸口猛烈地咳嗽,喘息越来越重,到最后,只能听见那气流从肺腔里逼出来,通过气管一路到咽喉处,停在那里呜咽哀鸣一般的声音。 泠霜哀伤地闭上了眼睛,她本是怕眼泪流下来,才闭上的,可是,就算是闭上了,眼泪依旧不听使唤地流下来。 虽然一早就知道他肯定是听不进这话的,他是那样骄傲和自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肯开城投降?他不是刘禅,更不是李煜,他只会选择一个让他保有帝王尊严的死法,而不是做一个亡国之君,受敌人的封赐,做一个让世人耻笑的王侯,终身都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那会叫他生不如死! 可是,纵使是早就知道结果,她还是想要说,或许,她的想法配不上她的身份,她的血统,可是,她还是希望她的亲人们可以活着,临安,尽管她对这座城池有太多的恨,可是,她对它亦有更多的爱,她不忍心看着战火和铁蹄将这城池焚毁和蹂躏,不忍心看着满城百姓妻离子散,不忍心看着柔嘉和年幼的太子,这些她的晚辈们成为旧王朝败落的殉葬品!他们还太小了,什么也不懂,就像当年,袁氏得天下之时的她一般,这个年纪,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二哥……你这辈子从不肯认输,可是,不管你接不接受,你还是败了……在叔父面前,你败给了大哥,而在天下面前,你败给了段潇鸣……”两行清泪落在风里,泠霜终于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她对他嫣然一笑:“知道你这辈子输在哪里吗?” 袁泠傲似乎整个人都懵了,只是瞪着她。 “你输就输在你的骄傲与自负上!你问我你比段潇鸣输在哪里,别的且不说,我只知道,他没有你这么刚愎自用!你一辈子都不肯服人,可是,终究,还是输了……” 长长的裙裾拖在青砖地上,一步一步走出寝殿,泠霜感觉眼里的泪,正一点一点缓慢干涸在风里。 皇帝病了,无法上朝。尽管从汪重到郑婉芷,都极力地将这件事情压着,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不到三日,‘长公主刺杀皇帝’的传闻就传遍了整个临安城,满城百姓都义愤填膺,要求朝廷将袁泠霜处死。 朝臣中更是不乏声讨袁泠霜之罪的人,一时之间,朝内朝外,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镇江 “主子,夜深了,您早些休息吧……”春儿做完了自己差事,出来正见段潇鸣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对着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树发呆,遂走上跟前,轻声道。 “嗯?嗯……”段潇鸣一看是她,答应了一声,道:“都做好了?” 春儿心底不禁微微叹了一声,面上却依旧笑着,道:“按照您的吩咐,一切都跟主子在的时候一样,主子的衣服搁在架子上,头钗珠玉都理好了摆在妆台上,主子那半边的床褥和被子都用银熏球熏暖了,屋子里点的香也是主子喜欢的,没有疏漏了……” 春儿的口齿想来伶俐,一番话说下来,有条不紊,精简合宜,段潇鸣听完,又‘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没有疏漏就好。”说完,便挥挥手叫她下去。 春儿朝他福了一个身,道:“您早些安置吧,奴婢告退。” 退到月洞门处,春儿不禁停了一停,转身望去,之间段潇鸣仍旧保持原有的姿势站着,满月的银辉洒了他一身,本是极喜庆的日子,拿下了镇江,前去临安,就再无阻挡了,他此时,定是心中念着夫人吧…… 这一身清冷孤寂,夜夜都是如此,无论到哪里,都要吩咐给夫人留着帐篷或是房间,夫人的东西,少一件都是天大的事,每夜都要按着夫人在的时候的样子,一样样地理齐,放好,都好几个月了,这些侍候的丫头们私下都不免抱怨,他是不是思忆成狂了! 每回看着他这个样子,春儿总情不自禁地联想起泠霜挨鞭子的情景,背上遍布的狰狞的血痕,一道一道,都烙到心里去了。 她眼中总忍不住泛起苦涩的泪来,这样的两个人,也不知老天怎的这么狠心,竟忍心这样作弄人!以前她没伺候泠霜之前,总听丫头婆子们咬舌根,说这个少夫人如何如何了得,竟能将这样一个主儿收了心,一对眼珠子只黏在她身上,别的夫人都不肯正眼瞧一下!也有不入流的下等婆子暗啐一句:“也不知道生的怎生狐媚,也不过仗着年轻,有几分姿色,床上的功夫了得罢,倒看不出,她个金枝玉叶的,竟有这门本事!” 那日,她又在后头听见几个婆子说着泠霜什么,再也忍不下来,猛地推了门进去,当即冷笑着骂道:“倒是妈妈们好教导,平日指着我们这些小的错处短处,我是个不长眼,没见识的,今儿个倒是跟着妈妈们长长主子的见识!” 一个平日极会处事的婆子见了是她,忙起来拉着她陪笑脸,道:“姑娘快别生气,我们这些老婆子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灌了几杯黄汤说胡话呢,主子待咱们怎的?那是寻遍天下再找不出的人,正经地心里感念恩德,巴不得当菩萨供起来呢,怎嚼得主子的舌根,有几个脑袋不曾?” “哼!难不成我是青天白日底下叫那劳什子晒昏了头?!”春儿指着头上明晃晃的太阳只是冷笑。平日受够了她们的气,这些个最是会捧高踩低的,她今日且豁出去了。 又一个婆子听了,站起来就给了她一记耳光:“你这小蹄子仗着主子给你几分面皮,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老娘告诉你!有本事你就去主子跟前搬是非,叫主子扔了老娘这把老骨头出去!你以为你还跟前儿似的威风?那姓袁的女人如今可是咱们的大仇敌,就等着新夫人上来第一个剥了你这小蹄子的皮!”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日起每日更新一个章节,每个章节2500字以上 第一批积分已经送出,我只送了83,84和85章,今天是第一天v,所以,许多没到300字的也都送了,但是下不为例。还有,我强调了很多遍要登陆,可是还是有亲不记得。 apple,亲爱滴,乃是不是没登陆,想给你送分的,可是没有这个按钮,那应该就是没有登陆的后果,下次注意啊~~~很多像apple一样的亲,请引以为戒啊~~~ 风驻,对不起,我都替你问了,都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潇潇,我知道你写过很多评,所以,你没到300字的我也给你送了,请去帐户查收,还有feitian,圈宝,妹妹……大家都去自己的帐户看一下 再强调一遍,要换积分的亲,发评前切记要注册登陆~~~ 发过长评的几位,如果之前发的时候没有注册登陆,那,我把原来的去申请删除,然后你们再登陆后重新发一遍,这样不违反规则的,你们也可以获得积分 弄好了以后告诉我,我会及时送分给你们(__) 嘻嘻…… 最后,请以前写过300字以上评论的,留言告诉我你的评论在第几章第几条,我找到后就会赠送(因为赠送积分的那个按钮是在那条评论里的,一定要找到按钮点击才能送分,送的分数直接按照那条评论的字数,一切都是系统自动化,我没有任何权利和能力更改)因为几千条评,我实在没有时间逐条数字数,真的非常抱歉~~~鞠躬 祝大家看文愉快~~~(__) 嘻嘻…… 1 《当时错》阿黎 v何事长向别时圆(下)v 春儿听了,整张脸都涨成了红色,指着那婆子的脸面就骂:“好啊!姑奶奶等着你这老货的新主子来揭我的皮!” 那日,她终究是没忍住,一个人躲在后院子里的一个假山洞里低低地抽噎。 那时候他们正跟着段潇鸣住在镇江城里原先的都尉府里,她是袁泠霜的贴身大丫头,地位是极高的,原先也是段潇鸣奶娘的养女,虽然是个下人,却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一边想着自己的委屈,一边又想着自己主子的委屈,越想越来气,哭得越发伤心。自己一个人哭得太投入,竟连有人走近也没听见,直到假山石的洞口探出霍纲的头来,她才勉强抹了抹泪,站起身来出去对他行了个礼,叫了一声:“霍大人。” 霍纲自是认得她的,他本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相反,对这样的事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可是,那日便也巧了,他来府里回禀军务,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她,便问了问。 春儿便将事情原委说了,一想到泠霜,又开始伤心,渐渐抽泣起来。 霍纲本是最厌烦女人哭哭啼啼的,所以同僚们老笑他没有女人缘,到了这个岁数还是光棍一条。可今天他看着这小妮子哭得这么伤心,不知怎地心中陡然生出一阵怜惜来,或许,是觉得自己跟这丫头有些惺惺相惜吧…… 平日里沉冷惯了的霍纲竟出言安慰了她几句,还叫她不要在段潇鸣面前提这事,免得影响他心情。 春儿点点头表示知道。 那天以后,她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没想到没几天,那几个婆子竟全部被撵走了,一个也没留下。她辗转打听之下,竟是霍纲亲自下的命令叫她们卷铺盖走人。 这些仆妇都是从关外跟着进关的,论起资历来,确实都是老一辈的人,没想到,霍纲竟是雷霆手段,谁的面子也不给,统统踢了个干净。 那次以后,春儿心中对霍纲更是崇拜了几分,平日里见到他,也觉得更亲切了。 春儿径自又是深深一叹,天气越来越冷了,到了夜里,叹口气都结气白气来,段潇鸣总是单衣就在风口里站着,站到肩上落霜了,都毫不所觉。 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满月,春儿心中默默祈祷:要是现在主子能陪在少主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袁泠霜谋刺袁泠傲的这个消息很快也传到了镇江。段氏军中,也是一片哗然! 原先议论泠霜回归临安,背叛段军的人纷纷对她改观,赞扬她忍辱负重,身在曹营心在汉,心里头还是向着己方的。 自从消息传来,那陈宗敬就每日躲着见人,除却段潇鸣那边开重要的军事会议,其余时候一概闭门不出,似乎是为着那日酒后出言不逊自责,却又拉不下脸来像廉颇那般负荆请罪,只好整日龟缩在自己的营帐里。 段潇鸣和孟良胤又是各自持了一个心思,谁也没空去理会陈宗敬。一方面是对泠霜的立场,另一方面是对战局,两个人心里已有了疙瘩,纵使他二人胸襟再宽,再不计嫌隙,终究回不去以前的关系了。 到了镇江,究竟该怎样部署力量,虽说临安城已经是囊中之物,但是,段潇鸣和孟良胤都知道其实此战并不好打。他们士气虽高,可是一年来从关外到关内,战线拉得过长又没有好好休整过,是以疲敝之师去对临安城最精锐的守军!且临安自古富庶,多朝帝王定都于此,城防巩固,真的打起来,胜算并不如期望中那么大。 尽管孟良胤一再明里暗里地提醒他泠霜已经背叛了他,可是,他心中从来没有怀疑过泠霜对自己的心。他给予她信任,是因为她值得,既然给了她的,他是不可能再收回的。 孟良胤总是自以为了解他,其实,老匹夫根本不明白,袁泠霜有没有‘叛变’一点也不重要,无论她站在哪一方,他都相信她不会对不起他,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跟家国天下没有一点儿关系! 看着孟良胤阴沉的脸色,段潇鸣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老先生可能真是上了年纪,对待事情越来越偏执!不管袁泠霜有没有刺杀袁泠傲,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心,只因为,他爱她,所以相信她!对她的每一个决定,他都理解和接受。就这么简单而已…… 月已西斜,段潇鸣终于踏着凉薄的夜幕回房安寝。 一室暖馨,果然是她平时喜欢的熏香,淡雅地不仔细闻都闻不见,只是隐隐约约含了一点。他径自脱了袍子拉开了被子躺下去,忽然一个人痴痴地笑起来。 她在的时候,总从头到脚地‘嫌弃’他,每回他一身尘土来不及脱了外衣就往床上倒,多年的习惯哪能说改就改?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在里侧一脚一脚地往他身上踹,大概是怕碰着他脏了她自己的脚,还要隔着他的那床被子踹,踹到他几乎要真发火了,又忙收住卖乖,勾着他的脖子哄他。他总是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可是,自从她总了以后,他却一夜之间就改掉了这个习惯,每回都能清清楚楚地记得要一身干净了才能到床上去。 进镇江城的那一夜,他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全身累的骨头节都疼,进了房倒头就要睡去,忽然间就想起这茬,竟从床上猛然跳了起来,似乎再晚半刻,她又要往他身上踹了。 那夜,他再没有睡着,就这样突兀地站着,看着里侧叠得完好的一床被子,探手摸一摸,还是暖的…… 那天泠霜说了那番话之后,袁泠傲就下旨将她禁足在栖秀宫里。她自然知道他不是真正地生她的气,而是对着他龙案上那堆积如山的要求‘处置’她的奏折,没有办法不做一点什么来暂时安抚朝臣的情绪。 袁泠傲只休息了三天就上朝去了,这无疑是对谣言最有力的澄清,如果真的是‘刺杀重伤’,那龙椅上那个生龙活虎的皇帝又是从哪里来的? 袁泠傲公开下了一道旨意,说明他只是与泠霜比剑戏耍,不小心刺破了一点皮而已。虽然,百姓都纷纷指责皇帝在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与妹子比剑玩,但是,对泠霜的声讨声总算淡下去了一点,在袁泠傲看来,这个牺牲是值得的,但是,郑婉芷当然是不敢苟同!在她心中,为了皇权的绝对威严,谁都可以而且应该为此牺牲。 外界的纷纷扰扰泠霜已不想去管也无力去管,宫里的舆论一阵高过一阵,一会是段军打到了镇江,一会儿是段军打到了扬州,要从大运河走水路来攻打临安,总之,每天都有新情况。 郑婉芷的手腕与袁泠傲一样铁血,那日抓到两个想要逃出宫去的小宫女,径直就被拉到章顺门前的广场上杖毙,还要所有不当值的太监宫女都去观刑,下手之狠,一点不逊色她的丈夫。不过,也亏得有她这么一位皇后,后宫里才至今都没有被前朝的混乱波及,至少表面上还是井井有条。 段潇鸣的大军一破镇江,朝堂顿时如同炸开了锅一样,文臣们纷纷上疏请皇帝迁都,暂避锋芒。袁泠傲只是冷笑一声,反问道:“朕该迁往何处?朕还能迁往何处?!” 是啊,袁氏的版图,已经三有其二入了段潇鸣囊中,再迁都,又有何用? 今欢和怀忠走了,她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那天,她一个人站在栖秀宫里的那棵老树下,想着那年,今欢送怀忠走的眼神,一片叶子正好落在她面前,她忽然醒悟过来,临安的秋天,到了…… 她以为她可以就这样奢侈地享受着这份平静,在栖秀宫里,静静地等着灾难的来临,直到汪重的忽然造访,来请她移驾,皇帝要见她…… 《当时错》阿黎 v只是朱颜未曾改v 临安的这座宫殿始建于前晋初年,晋太祖克定天下,定都于此,依西山之势,修建了宫城。 《周礼·考工记》所述王城规格:‘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 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历代以来皆沿袭周制,城分三层,外城,皇城与宫城。 最外圈为百姓居住,九经九纬,沿袭坊里制度,各坊里之间都互相隔开,有大栅栏,入夜都关 闭,遇到非常时期宵禁,都会由坊里长上锁。 中间圈住的是皇亲国戚与高官,都是各家的府邸,街道比之外城要更宽阔整洁。 北宋以前,宫城一般都坐落在王城的北部,自从宋太祖定都汴梁,将宫城建在王城的中心,开 创了王城的格局的新变化。而临安的这宫城,却没有遵袭宋制,位置仍是在整个城池的北部,仿 唐长安的格局,三大宫在中轴线上,两侧分别为东宫与枢密院。 斜阳余晖的凄艳苍凉,从崇德宫顶的琉璃脊线上,一点一点地落下去,先是红,渐渐绯,而后 橙,继然紫……落下去,是荡漾的碎金…… 他就站在宫门前的汉白玉石阶上,双手覆在身后,举目正望着什么。身上穿了件石青地的四合 如意云龙纹地织金妆花云龙柿蒂通袖龙摇级戌妓颗郏懊娲棺诺捻腠辏环绱档梦1t; 崇德宫是宫城中央轴线上的第一座宫殿,是整个皇宫里最高的地方,每天,临安城的朝阳率先 照亮这里,广场前的三个大门同时开启,百官列队进入,面圣早朝。君临天下,这,大概就是这 座宫殿最初的设计者所要表达的思想。 泠霜远远地站在他身后,立在庞大的屋顶投下的阴影里,看着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又 被夕阳一点一点拉得更长,更长…… 一阵秋风扫过,拂动她腰间的环佩,轻轻地撞击在一起,叮咚作响。那是段潇鸣赠给她的那对 珩璜,她走的前夜,亲手将‘璜’从他腰上解下来,握在了手心里,笑道:“我带着这个,就像 你时刻在我身边一样。人不离人,佩不离佩!” 段潇鸣只是怵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她,忽然猛地紧紧抱住她,不知隔了多久,只听他哽咽地说 了一句:“不管怎样,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必须得好好的,成吗?” 泠霜总觉得段潇鸣霸道地像蛮牛一样,倔起来才不跟你讲道理,可是,他今日却问她‘成吗? ’ ‘成吗?’,这两个字,以这样的口吻,祈求着,却是从段潇鸣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分量, 太沉了,落到空气里,凝成重重的铅块,压到她心上,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阵珠玉琤瑢中,他回头,看见她立在那里,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着,一笑,对她伸出手来:“ 过来。” 泠霜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他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打算收回的意思。终于 沉吸一口气,缓缓地朝他走过去,将手放到他掌里。 凉凉的,如同一块未经琢磨过的璞玉,掌心仍是粗糙的涩感,未若抛光打磨过的玉品,温润细 腻。玉,并不是生来就莹润光洁的,而是要经过无数匠人的手,无数道的工序,才能有‘君子之 器’的美名,才能成君子‘谦谦之德’。 他的手,就是一块玉。一块没有经过修饰加工的,刚从矿床上发掘出来,带着天地灵秀,日月 精华,却不染尘埃的玉。 不似段潇鸣的手,四季都是暖烫的,就像他的性情一样,永远像草原上的篝火,亮丽豪迈,总 是不自觉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包裹住,捂热她的手。起初的时候,她还总嫌弃他,也不知拿过 什么腌臜东西,一手的薄汗,湿意的润泽。可是,自从离开了他,她的手,就一直都是冰的,再 没有暖过了…… 袁泠傲将她轻轻地拉到身边,与自己并肩站在汉白玉阶的最高处,俯视着临安街景。 他的手,一点温度也没有,比她的还要冰凉。一根根地分开她的指,把自己的手指嵌进去,与 她五指交握。 他的手指十分枯瘦,掌型也不似段潇鸣那般宽厚,纤薄得很。 她还记得小的时候他带着她玩儿,也总喜欢这样子五指交握地牵住她的手,她曾经问他为什么 ,他笑着答她,这样才能握得劳,就算半路杀出坏人来,也不会一下子就被拉开…… 她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以后总是很主动地去握他的手…… 可是,人生的际遇,总是十有八九地不如意,就像当今山的沙子一样,你越是想抓牢,它却流 得越快,他越是努力地想要不择手段地抓住她,却终究还是没能成功。 “知道吗?每天,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是什么?”袁泠傲忽然打破沉默,转过头来笑看着她。 泠霜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最喜欢现在这样,就站在这里,看九城内外,锦绣江河皆在脚下,亿兆黎民居有其所,耕 有其田……”夕阳已经沉下了一大半,照得天边的云彩都成了金灰色,万丈光芒跃上层云,其景 壮阔瑰丽,令人望而生叹,然后他言中慷慨,大伤初愈苍白的面上,炯炯的双眼里迸发出的万丈 豪情,令这脚下的恢宏山河也为之失色。 这才是他吗?那个被他长年的隐忍所深深埋藏的袁泠傲,在这一刻,夕阳的光影里,坦然地现 在她眼前。 “你走的那日,我就对自己说,终有一日,必要将你夺回,与我并肩站在此地,这帝国的最高 点,俯视芸芸众生!今日,终于实现了,可是,我要赠你的这万里河山,却已经不再是我的了… …”他的声音,悲凉凄怆,如弦音跌宕,起伏回还,不过片刻,前后竟判若两人!方才还是踌躇 满志的盛年君主,而此刻,仿佛苍老了十岁…… 她静静地低头听着,未发一言。段潇鸣也曾经说过,要以脚下苍莽河山作聘,叫全天下都知道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这天下的女主人。 今日,袁泠傲又说着与他同样的话。可是他们却不问问,这是不是她想要的? 袁泠霜所求,从来,都不是这些…… 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映在地上,随着光线流转,细细地拉成了一长条线状,经过漫长的‘跋涉 ’,终于叠到了一处。 “二哥,”她一点一点地抬起脸来,深深地望着他憔悴不堪的脸庞,忽觉眼中酸涩难当,忍了 又忍,终于没让眼泪流出来:“如果可以选择,我什么都不要,这江山,这天下!这荣华富贵, 算得了什么?我只要你们都在,就好……” 两头高大的石獬豸匍匐卧在崇德宫的殿口,明辨忠j的上古神兽,此刻正睁大了双眼,无声地 屏息凝视他们。 西山照斜恨,轻轻地一松手,玉碎瓦全,整座崇德宫都浸沐在夕阳柔暖的光线里,看着一代又 一代的权力更迭,王朝兴替。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那个曾经繁盛到辉煌顶峰的大唐,大明宫顶锃光瓦亮 的琉璃,芙蓉园里彩袖殷勤的霓裳羽衣,如同秦始皇一样,开创的帝国霸业,以为,真的可以不 朽,千世万世地传承下去,可是,这些霸者的心,怎么会知道,怎么肯相信,这世上,本没有什 么是不朽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掩饰地再好,史官的笔再宛转,颂者的辞藻再华丽,也终究掩 不去,那层层包裹下的,一家之姓,一己之私!贪婪与欲望,将帝王之家最后的一点亲情也磨灭 殆尽了…… 或许,父亲是佞臣,是乱世j雄,他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宁愿背负后世骂名,依旧不肯在只离 皇位咫尺之遥处止步,一定要坐上去才甘心! 她的哥哥们继承了父亲对皇权的渴望,从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对权力的欲望,让他们忘却,忘却 他们是手足,是兄弟! 最苦生在帝王家!而在泠霜看来,生在帝王家并不是最苦的,最苦的,是已经生在帝王家,而 不肯相信,不肯认命,一定要追着那根本触不到的亲情,这才是最苦的…… 她这一辈子,想得到的一样也没有得到,不想得到的,却一样样都要往她身上强加……她总是 一味地把自己伪装地‘狠’,以此来报复这些对她狠的人,可是,这么多年的‘狠’,她到底报 复了谁? 放眼望去,连绵的宫阙,高耸的重檐庑殿顶,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琉璃映出的耀眼光芒,刺得 人眼睛生疼。 “你走吧……我放你走……”他死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又瞬间放开,五指交叉,一点一点地 分离,落速极缓,却终是斜斜掠过,失之交指。 她的手,轻轻地落下,打在长裙上,裙袂扯动,带着那一对珩璜打在一处,铮铮然然,纷纷乱 乱响成一片。 当时错第26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27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27部分阅读 他那一握,指甲都陷到她手背上的皮肉里去,印出一排一弯一弯细小的血印子。 “你不是总想要走的吗?总想着要离了我,离了临安,如果,这样可以令你快活,那,我放你 走……”寒露之后,天,高得更加迥阔,薄薄的暮霭,淡淡的霞扉,似梦里的天上人间。 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 或许,他真的是错了,错了一次,错了一生。 “我不会走的……从我回来,就没打算要走……”她翩然旋身而去,长长的影子落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个人觉得这章很文艺(殴) 个人很喜欢这章,(__) 嘻嘻…… 好吧,不是我偏心,段粉们,后面一定也给段段写个文艺的章节,嘿嘿 1 《当时错》阿黎 v此情可待成追忆v 段潇鸣的大军一日日逼近,终于到了临安脚下。临安城,就像这深秋的天气一样,骤然凝上了一层薄霜。 从上次顾皓熵闯进栖秀宫以后,泠霜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他一直都在城外部署兵力,准备豁出全力打这一仗。 打仗的事,泠霜不懂。并且,她也并不认为顾皓熵与袁泠傲懂。自小熟读兵家典籍并不意味着就懂打仗,她总觉得,他们比段潇鸣总少了什么东西,也许是从未有过真正的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敏感,毕竟,他们与段潇鸣生长的环境,有太大的差别。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顾皓熵在凝聚人心方面的才能确实是高人一筹!本来,临安守军的士气很差,几乎可以说是低迷。可自从他来了以后,四处劳军犒赏,大刀阔斧地连续提拔了许多出身微寒的将领,在军中十分得人心,随着段氏大军逐步压境,临安守军的士气竟一点一点地被带动起来了,各个都斗志高昂! 对于顾皓熵的举措,泠霜总觉得他在有意无意之间,让所有的士兵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他顾皓熵的立场就代表了齐国的立场,大多数的底层兵士都以为现在是齐周两国的联军在共同对抗段氏的‘疲敝之军’,那就是绝对的稳操胜券! 或许,顾皓熵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但泠霜总觉得,他越是刻意地去营造这样的舆论,就越是代表他对段潇鸣的忌惮,他心中没底!他用这样的方式激励士气,只能是一时的,只要段潇鸣的虎狼之师一到,他苦心经营的这些,就会瞬间瓦解! 袁泠霜在段军中呆的时间不不短,她太清楚段潇鸣的军队与临安城的这些所谓的‘精锐之师’之间的差距,临安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日,正是二十四节气的霜降,段潇鸣趁夜奇袭临安西门,顾皓熵率部正面迎战,负伤,后败退承定门内,临安西面全如段军掌控。 临安城东南西北四面城门,只有东南两面是近代才新休憩过城墙,而北面为宫城所在,依山势而建,有天然屏障,唯独西面城墙,素来往来通行的人少,平日只开一扇城门,年久失修,砖墙垒土早已松散,经不起段军连番强攻,最后城墙上竟松动出一个洞来,大军涌入,再无阻挡。 自从开战以来,晏翡便被郑婉芷接进宫中居住,明面上以示亲好和恩宠,底下,自然也有别的心思。顾皓熵再出力,毕竟也是外人,冷不防地临阵倒戈,也未可知。既然是如此,宁王妃住进宫里,不仅对袁军是个安慰,对顾军也是一种安慰。 养宁殿本是袁泠傲昔日做皇子时,未分府建衙时的居所,为表示皇家对宁王夫妇的看重,郑婉芷特意选了这处给晏翡居住。 泠霜知道晏翡恨她,所以,从她搬进宫以后,也没有去看过她,直到这天,来人宣旨,召她去养宁殿。来的是个小太监,也不知道实情,只说是前边战事败了,宁王负伤。 泠霜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忙起身赶往养宁殿。她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顾皓熵定是‘不好了’,不然,袁泠傲不会让她去。 她以前虽恨不得他死,可是,终究是从小长在一处,那么多年的情分,如今……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急,跑到养宁殿,她喘着气,看着帐幔拉下的内殿,站满了太医。 袁泠傲和郑婉芷都来了,晏翡双眼通红地坐在床边,那帕子捂着嘴,想遮着自己的哭声,可是,却终究是压不下来,幽幽咽咽的声音沉闷异常,在这阴暗的大殿里,氤氲在浓得化不开的药味里。 她进门时阻止了小太监唱报,只是轻轻地走近,远远地站在落地梨花门处,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抓着那垂下的布幔。什么时候,宫里的居室竟有这么多的帘幔?看着却像幡帆,森森然。 许多人在说话,有袁泠傲的怒吼声,有郑婉芷的低低的劝慰声,有晏翡的切切的哭声,有太医絮絮叨叨的请罪声…… 许多种声音相互错杂在一起,乱哄哄的,就如千万只蚊蝇在耳朵根子处一个劲地想要往里钻,听得她太阳|岤上突突地发疼。 她只觉得全身都被一股焦躁之火焚着,全身只有一个着力点,那就是抓在帷幔上的那一只手,她只得将手攥得更紧,来暂缓心中那那一股莫名的焦躁,死死地用着力,那五指的指关节处,悉皆泛白。 “滚!”只听得袁泠傲一声暴喝,太医们陆陆续续都退了出来,看见泠霜立在那里,一个个又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向她行了礼再走还是……一时之间竟僵了一僵。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向了泠霜这边。 “你还来做什么?!看他死了没有?没死的话你是不是还打算往他身上扎上几刀?”晏翡一见到她,竟像是发疯了一般,冲将上来拉扯她,一句句地咒骂。 郑婉芷见状,忙与汪重一左一右来拉晏翡,好言劝道:“都什么时候了!宁王伤势要紧!” 晏翡本就瘦弱,被他二人这么半拦着半架着,好歹拖开了袁泠霜身边,可是她还是喋喋不休地骂着,一会骂段潇鸣不得好死,一会骂袁泠霜天地不容,张牙舞爪地,样子甚为恐怖。 泠霜整个人一动不动,也不躲开,就愣愣地站在原地,双目失神一般,也不知看在哪一点上。 “够了!”不知何时,袁泠傲走过来将泠霜一把扯了护在身后,对着晏翡森然一喝,竟把人喝定了。 晏翡整个人气势顿时消散了,整个人仿佛被顿时抽去了气力,瞬间软了下来,郑婉芷和汪重早已松开了她,一时没了支撑,竟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她索性连上半身也匍匐在地,一声哀嚎,就哭了出来。 晏翡的哭声哀戚异常,恍惚听来竟有些不似人声,倒像是某种母兽,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呜呜地发着哀鸣。 袁泠傲在袖底握住泠霜的手,冰凉的触感,将她陡然震了一个激灵,一下子醒将了过来,茫然地看着他。 “去看看他吧,”袁泠傲牵着她缓缓来到了床边,站着看向床上虚弱地强撑着眼皮躺着的顾皓熵,道:“是在冲杀的时候被长戟刺中的,太医说……”袁泠傲终是没把后面那几个字说出来。 泠霜呆呆地望着躺在被褥里的顾皓熵,满床的被褥上都染着血迹,他胸前更是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黑黑红红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顾皓熵已经虚弱地完全说不上话来,整个屋子里,除了晏翡一个人在哭,其余的人都僵硬地站立着,谁也没有说话。 袁泠傲让汪重带着所有奴才全部退了个干净,只留下他们五个人,似乎连殿内的空气都要凝结了。 晏翡大概是哭哑了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是听到一阵阵抽泣声,整个人瘫跪在地上,望向她床上即将去世的丈夫。 “说点什么吧……”袁泠傲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低声在泠霜耳边道。 泠霜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若不是他握着,可能连整条手臂都要一起颤抖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接下去的日子里,她要面临什么。现在是顾皓熵,下一个,又会是谁? 她几乎觉得她的意识又开始模糊混沌起来,仿佛又看见那个冬天,锦帽貂裘,红梅映雪,苍虬的枝桠间,她猛然抬首,顾皓熵正对着她蔼然微笑。 “皓哥哥……”多么自然,她脱口而出,原以为隔了这么多年,再也不会真心叫出口了的,却在此刻,叫得这么理所当然。 顾皓熵惨白的脸上,以极缓的动作,微微扯动嘴角,强自笑了一笑,泠霜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今天来养宁殿,她本以为,她是不会哭的。 晏翡瘫在地上,双眼爆睁着,死死地盯着这一幕,眼中除了仇恨,只剩下彻骨的悲凉……她也是一辈子不肯服输,不肯承认她输给了袁泠霜,半辈子,她小心翼翼地当好她的‘宁王妃’,生怕出一点点儿错,就会遭旁人一句冷言:“想当初,要不是袁家悔婚,哪里轮得到她来当王妃!” 她宁愿她们说更恶毒的话,却唯独不要说这句,不要说‘袁泠霜’这三个字,这三个字于她,仿佛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诅咒一样,逃不开,挥不去! 在宁王府,任何人都不可以提及顾皓熵与袁泠霜的那一段过往,这是禁令,谁提了谁就得死! 可是,事实终究是事实,哪怕她再想掩盖,却依旧盖不去,抹不去…… 晏翡脸上犹带泪痕,目光呆滞地看着床榻之上,即将走向死亡的顾皓熵拼尽全力抬起手来,一点一点伸向上方。 她知道他的手是要伸向何人,就连将死的这一刻,他心中想到的,惦念的还是袁泠霜,没有半分她的地位,就像这么多年的夫妻,可悲到半点情分也没有…… 顾皓熵的手,虚软的伸在半空,他似乎是想去抓着什么,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终究是停在了那里,拼着一口气强撑着。泠霜楞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握住他垂在半空的手,可是,顾皓熵却轻轻地偏开,这微小的一个动作,仿佛是大旱天里,炸出一个响雷,在场所有人都不禁觉得浑身震颤了一下,尤其是晏翡,跪在那里,双眼可怖地撑到最大,她大概是惊叫了一声,奈何她的嗓子早就哑了,发不出声音来,只是在殿内回荡着一个沙哑的单音。 是的,在顾皓熵垂死的这一瞬,他想抓住的,却不是所有人认为的袁泠霜,而是,另外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向所有的看官致歉,某黎真是没有料到会有‘马甲’这样的亲,用小霜等小段回营的这种心情来比拟等待更新的心情,我从来不知道本文会受到这样的重视,很感动,很感激。由于诸多原因,有时答应了要更新却没有更新,原因太多太冗杂,千言万语化作抱歉二字。 以后大家不要等更,更不要等那么晚,基本上超过晚上7点就不用再等了,我会尽量在白天更。现在临近期末,各种名目的考试压下来,时间越来越紧迫,很有可能临时少更,望大家海涵,虽然我不能保证说一定日更,但是,尽量更新吧,谢谢大家长久以来对我的支持!某黎鞠躬! 另,不是我故意要浪费笔墨来写二哥哥而让小段迟迟没能出来,实在是二哥哥快退场了,他的戏份以后没机会演了,小段在后面的戏份多的是,所以,不要急,(__) 嘻嘻…… 1 《当时错》阿黎 v此情可待成追忆(下)v 在这诡异的寂静中,顾皓熵那只带血的手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晏翡一只手撑在地上,身子倾向床榻的方向,双目通红,就这样死死地定在那里,嘴巴张着,看着丈夫的那一只手。 郑婉芷已经从最初的惊愕中回复过来,脸上除了冷漠之外,再无别的任何表情。她轻轻地退开一段距离,偏开头去,不再去看床榻方向。转头的刹那,没有人会看见,这个素有‘铁血皇后’之称的女子,眼角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顾皓熵的眼皮越垂越低,几乎快要合上了。那一线的空间里,承载无数渴望的视线,在众目睽睽之下,投向了泠霜身边之人。 泠霜微微抽动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可是,脸部的皮肉仿佛被浇铸了一样,凝在那里,一点也扯不动。她轻轻放下了自己的手,也从床榻边退开几步,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脚下的那一方青砖。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什么地方都不如郑婉芷,没有她那么坚强,没有她那么耐忍,没有她那么心狠…… 郑婉芷可以在知道这个秘密之后长年容忍到几乎视而不见的地步,而袁泠霜做不到。 或许,郑婉芷真的一点都不爱袁泠傲,又或许,她是太爱他……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泠霜默默地闭上了眼,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低头站着,仿佛成了一件死物,成了这房中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 袁泠傲紧紧地抿着唇,站在床边俯视顾皓熵,良久,终是伸出双手,握住了他伸在半空的手。 顾皓熵的眼角,静静地滑下一滴泪,唇畔微微勾起,带着笑意,合上了眼睛。 “敬桓!”袁泠傲一呆,大跨了一步上前,喊了一声顾皓熵的表字,可惜,他再也听不见了。 顾皓熵的手,仍旧握在他手里,还是温热的。袁泠傲一点一点俯下身来,跪坐在床榻边上,手肘抵在床沿上,将额头撑在手上,静静地看着这个已经没了脉搏的人。 他这一辈子,始终有一个人对他不离不弃,从他在夺储之战中败下阵,从他隐忍多年之后再次崛起,从他终于登基为帝,开始他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这么多年,真正由始至终守在他身边的,唯顾皓熵一人而已!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他视作亲生手足的人,偏偏却是存了那样的心思?他曾经,真的是想把霜儿交给了顾皓熵,给任何人他都不会放心,不会服气,唯独给了顾皓熵,他才真正的放心,因为,那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他成了自己的妹婿,亲上加亲的好事,今后,他们的情谊只会更深更深,而霜儿也有了一个好归宿! 可是,可是!为何老天偏偏要这样作弄人?!一片冰心在玉壶,霜儿才应该是你的玉壶,而不是一个对你只有兄弟情分的男人!为何你不懂?!为何你就是偏执地不肯改?!为何你偏偏要让自己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袁泠傲死死地攥着顾皓熵的手,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质问。 霜儿那时候还是这般单纯善良,她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你,我不敢让她知道,真的不敢,我不敢想象让她知道之后,她会怎么样?痛不欲生? 我小心翼翼地瞒着,可是,你却居然到栖秀宫作出那样的事情,吓得她几乎整个人都崩溃了!我实在是怒极攻心,不惜对你拔剑,是的,该结束了,这一切,无边的孽欲,到此为止,你回你的齐国,今后,再不相干了。 你问我你哪里比不上她,我觉得这个问题可笑而荒唐,我只能回答你,这天下,没有人能比得过她…… 不相干,我原以为,可以就此不相干的。可是,你为何还要回来,在这样的时候,在段军横扫千军的时候,在你皇兄阴险地无所不用其极地罗列你罪名的时候!我叫你走,回齐国去,你为何就是不肯听?留在临安,只不过白白送了性命而已,这一切,值吗?真的值吗?!哈哈哈哈……如今,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尘归尘,土归土…… 不过,你放心,这笔血债,我定为你向段潇鸣讨回来! 袁泠傲的眼睛通红,良久之后,终于放下了顾皓熵的手,重新掖回被衾里头去,他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各扫了三个女人一眼,脸上已经回复了平静。 他走到郑婉芷身边,只说了一句:“好好料理敬桓的后事,要叫全天下都知道,是段潇鸣害了宁王的性命!” 说完,也不等郑婉芷回话,大步流星而去。 直到他走出了养宁殿,郑婉芷才沉沉地叹出一口气,看向另两个人。光影明灭里,一个低头站着,一个全身瘫着,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这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对顾皓熵,她本没有半点情分,死了他,于她而言,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 这场面叫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什么也不说,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皇后章服迤逦坠地,衣料磨地的沙沙轻响中,远去了。 晏翡怔怔地跪着,看着眼前地上,晃过的那一角衣裙上,信期绣的针法,攒着米珠勾勒出飞凤的图案,翩然欲飞。 丝线莹光流转,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就像天地初开时,盘古的那双眼睛所见,只有黑黄不辨的模糊。 不是她,不是袁泠霜?! 新婚之夜,他连喜秤都不用,只是徒手拽下了她蒙头的‘花好月圆’喜帕,冲天的酒气熏得她发呛。他一头栽在床上,蒙头大睡,洞房之夜,将她弃之不顾,让她落下让人耻笑的话柄,竟不是因为袁泠霜?! 人前相敬如宾,人后却从来连一个字都不屑于同她讲,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拿着一卷书册却半天也不会翻一页,只是愣愣地看着某一个方向,盯着发呆,竟不是因为袁泠霜? 她实在受够了,终于忍不住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他只冷冷回她一句:“你想要当宁王妃,我成全你,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那绝情的拂袖而去,竟不是因为袁泠霜?! 他这么多年,连一个侍妾也未曾纳过,连正眼都未曾瞧过她,竟不是因为对袁泠霜的深情,而是心中藏了一份永远见不得光的感情!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喜欢另一个男人?这不是真的,不是!她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做梦…… 晏翡一个人瘫在地上喃喃自语说着什么,声音沙哑地仿佛苍老了百年,听来十分可怕。 泠霜抬眼去看了晏翡一眼,只见她表情呆滞地跪着,似乎对这外界发生的事情一点感知都没有了。 “你一生视我为敌,以为是我抢走了他,其实,抢走他心的人,从来都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泠霜抬起脸来,清浅一笑,抬手用衣袖抹去脸上两道泪痕,轻轻地转身,离去。 殿外刺眼的光线,让眼睛一时之间有点受不了。明暗的鲜明对比,从阴森诡异的内殿重新走到阳光里,仿佛像隔了一世又重见天日一般。 泠霜一步一步地走着,身后再没有半点动静。 次日,宫中盛传,宁王在乱阵之中被敌军所伤,救回宫中之后,不治身亡。宁王妃哀恸难当,一头撞墙要随夫而去,幸而左右相拦及时,不过还是碰得血流不止,当场昏厥。 宁王妃醒来之后,神志不清,终日痴笑不止,太医诊断,实为疯癫之症。 百姓闻之,莫不感叹宁王妃贞烈,以身殉夫,当为天下节妇之表率。宁王夫妇多年伉俪情深,琴瑟和谐,为表示守卫临安的决心,宁王千里迢迢把王妃接来,激励士气。未料到突逢此变,宁王竟被乱军所杀,撒手人寰,实乃可叹可憾也! 帝乃遣史官撰文,载入国史,将宁王夫妇功勋,传至千万代之后。 国中之人,莫不争相赋诗撰文,歌颂宁王夫妇功德,大丧之日,城中百姓皆沿道旁跪哭,送宁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众卿体谅,某黎铭感五内,鞠躬! 1 《当时错》阿黎 v只是当时已惘然v 不知是因为顾皓熵‘节义’地悲壮地死,还是临安城的守军真的是精锐,总之,在段潇鸣猛烈强攻了一个月后,依然没有攻破。虽然其间陆陆续续有些地方失手,但没多久又被袁军重新夺回。战局完全与预料中的不符,两军就隔着一座孤城,两相对峙僵持着。 泠霜被袁泠傲隔离在栖秀宫里。他特意调了一列御林军专门守护栖秀宫的安全。没有他的指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栖秀宫,包括袁泠霜本人和皇后在内。 她不知道袁泠傲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她还是软禁她,可能,两者兼而有之吧。现在内宫也开始有些乱了,他可能是怕郑婉芷忽然恨意起来,把她给杀了泄愤,也可能是担心她会趁乱被段潇鸣的人暗中接走,在他的思想里,这两种可能性都非常大,所以,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泠霜实在无事可做,每日就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看着光线从明亮渐渐变为暗淡,看着东边的窗子慢慢亮起来,最后又在西边的窗子慢慢熄灭,宛如一支烛,悄无声息地被人点亮,又悄无声息地自己慢慢熄灭,仿佛它从来都没有被人注意过,只是默默地,散发着光芒。它没有悲喜,不因人世间的纷争而亮,也不因人世间的纠葛而灭,天生地超然物外,居高临下,俯视芸芸众生。 外面的杀伐声,震得仿佛连地都在动。无论昼夜,都可以清晰地听见。她一个人伏在被底,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对珩璜贴在胸口,想着几十里外的战场,他发丝凌乱,满面油光,骑在马上,挥着长剑一次又一次地号令全军杀! 杀,这是属于战争的唯一一个音符,是战争的开始,更是真谛,同时也是休止。 纯粹的血肉和刀剑绞在一起,四溅开温热的猩红液体,在这寒夜里,解开严霜的封冻,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皇权,所有人的面目,都变得狰狞。 “笃、笃笃!”后宫的更鼓,从远处传来,在这嘶喊声冲天的夜里,显得虚弱而乏力。泠霜猛然间睁开眼睛,探手伸到枕下,一阵冰润化开在掌心。 还好,还在……她不由松了一口气,又将那小瓷瓶推回到枕头底下。 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段潇鸣不会再等也不可能再等,他随军的粮草最多只能撑一个月,如果再拿不下临安,那,他就真的功亏一篑了!这次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而来,绝不会容许在这最后一刻失败,所以,他必定倾尽全力,不惜一切来打这场仗! 临安守军估计也已经到了极限,兵力悬殊,能撑到今日,已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如今城外段军一个个杀红了眼,宛如一群蓄势待发的狼,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只知道要夺下这座城池。 汉人自幼尚儒,野性都被磨灭殆尽,终不如游牧民族凶狠,这一战,结果已不难预料,怕也只是这一两天,段潇鸣就能拿下临安了。 偌大的寝殿,只点了一支蜡烛,一切都笼在昏暗里,不辨真切。此刻,万物皆沉寂着,唯余落地梨花门旁,两边紫檀木镂花鸟的三足架子上,摆着的两盆茉莉,在静静地悄然绽放。一阵一阵的香气,将满室都熏遍了。 泠霜早已睡眠绝缘了,整夜整夜地睁着眼到天亮。白天黑夜对她来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区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鉴证一个结果? 以前,她心中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她活下去,那就是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足可以将她家族里的每一个人她的父亲,母亲,叔父,兄长视作一切的皇权,狠狠地踩到脚底下,叫他们知道,他们视之如珍,她却要弃之如敝屣! 在爱的名义下,他们每个人都伤害她,每个人都说这是爱她,为她好,可是,却在天下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抛弃! 这一辈子,袁泠霜所求,不过是一个说法,告诉天下人,告诉她自己,告诉她的家族,至少有一个人,永不会弃她而去……仅此而已。 又是一阵隆隆的擂鼓声,泠霜的攥着珩璜的手又紧了紧。 深秋的夜,风敲灯烛,让这满室的影,都重重幢幢,寒冷,只在咫尺之内。 疾行的脚步,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极其突兀,由远及近,一脚一脚,仿佛踩在人的心上。 ‘砰’地一声,朱漆描金的镂花门扇,在风里吱吱呀呀地来回晃荡着。 泠霜本能地从床上坐起,宽松的衣襟,从肩头一路斜斜地滑开来,如水光流转,整幅袖口遮住了手,西阵织提版结花的烟萝绮的被衾堪堪从床榻之上,一路铺泄到地上,满头长发垂在一侧,正好覆住了衣衫滑落的裸露肩头。 幽黄的光照不到门口,他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背手在身后,目光如隼,死死地盯着她。 死寂一般,两个人对望着彼此。她知道是他站在那里,不需要看见,只要感觉,就足够了。 泠霜的身上仅着了一件单薄的湖纱寝衣,秋夜的漫漫寒意透过薄纱一点一点浸冷了她全身。她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来是想做什么,一时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千丝万缕搅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变得艰难,拼命地吸进空气,可是还是觉得胸口被什么压着,闷得厉害,一口一口的冷空气吸进肺腔里,整个人由里到外都凉了。 “别怕,我来看看你……”陡然听得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迈进了门槛,反手一挥,两扇门板又重新合上。 泠霜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是的,她害怕,第一次,她感到了害怕。连那一次,从金陵到临安,她要睁开眼来面对他,她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她的手,微微地颤抖,一点一点摸进枕头下,将那个小瓷瓶牢牢抓在手里。 她不敢让他看出自己的害怕,依旧镇定地看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带着满身浓烈的酒气。 “刚刚,承定门失守了!”袁泠傲整个人从阴暗里走到了烛光照亮的范围,面上带着不健康的潮红,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笑道:“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高兴吗?!” 泠霜不答,只是平静无波地看着他。他素来是海量,少时广交天下名士,门下也养了不少清客,常常纵酒赋诗,品茗论道。临安城里有名的千杯不醉,自从被袁昊天说了那番话之后,从此闭门谢客,滴酒不沾,衣食检素。今夜这样不寻常,他竟破了多年的习惯,闻这酒气之浓,定是灌了不少烈酒。她知道他没有醉,只是借着酒劲,不知要作出什么事来。 想到此处,泠霜猛地从枕下抽出了手,随即拔下了瓷瓶的小木塞,仰头便要将瓶中之物往嘴里倒。 她本以为可以抢在他走到床前之前喝下去,可是她却不知道,早在他进门时,便严密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当她把手探到枕下,他已经看见了,以他的睿智,不难猜到她的意图,只是暂时不动声色,特意说话来分散她的注意,让自己有时间走过去。 就在泠霜仰首的那一瞬,袁泠傲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劈手打在她的小臂上,泠霜猛一吃痛,下意识地松了手,那一只大腹细颈的斗彩四季瓷瓶直直地落到了床前的地上,清脆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一股刺鼻的味道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 袁泠傲嗅了两下,一只手紧紧地捏在泠霜的手腕上,猛地一把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拽起贴向自己,眼中忽而闪过一抹嗜血的光芒,嘴角缓缓地勾起,笑容冷魅殊绝。 “鸩毒?”他兀自笑了一声,身后的蜡烛正好爆了一个烛花,‘噼啪’一声,火焰猛地蹿高,他与她的影子叠在一起投在床帏上,都跟着一抖。 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阵低笑,笑声越来越大,加在她手腕上的劲道也越来越重,仿佛要将她的腕骨捏碎了一般。 “你竟然在身边藏鸩毒!”他偏过头去盯了地上那瓷瓶的碎屑良久,霍地一下回转过头,脸上笑意尽敛,唯余冷戾。 作者有话要说:hll滴汗一下,还是往暧昧方向发展了。。。。。。。。纠结于cj与不cj之间,不得不说的是,小霜当年确实是在心里爱慕二哥的,试想要是咱有这么优秀的一表人才的文武双全的哥哥,咱心里也得有那份孺慕之情吧?所以,纠结啊纠结 另,某黎华丽丽地卡文了。。。。。。。。泪奔,实在纠结下一章到底是一笔掠过还是xxoo。。。。但是,众卿家,乃们要坚信,某黎的本质是cj的(殴飞) 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积分赠送问题,可能不是很及时,因为我不是每天都上线,都是每次更新的时候,复查上三章的留言里,符合标准的就会送出,而右边的长评栏里可能比较及时(主要是那里好找,都不用找)(殴)对于疏漏掉的,请来问我要,谢谢(__) 嘻嘻…… 系统有事会滞后,所以很多亲说长评发了就不见了,有时可能是系统原因。 看到那句“不知从何时起,期待作者有话说跟期待文一样”,很感动,只要不嫌我啰嗦就好,嘿嘿(抓头g) 第一次知道有读者是准妈妈,一定要hll地抱个~~~怀宝宝粉辛苦吧?不过偶一直觉得宝宝在肚子里的那种感觉,无法形容,(擦汗,当然偶还没生过宝宝)但是,做妈妈真的很幸福……亲爱的,要早点休息,不要看文看太晚(__) 嘻嘻……还有,长时间坐在电脑边有辐射,对宝宝不好,以后乃可以攒几天再来看,要多休息,代表《当时错》所有成员对准妈妈和准宝宝送上最诚挚的祝福~~~(8卦:宝宝叫啥名?)(__) 嘻嘻…… 1 《当时错》阿黎 v只是当时已惘然(下)v 那斗彩四季瓶的碎渣滓还躺在那里,被袁泠傲一脚踩上去,踏了个粉碎。 泠霜依旧被他攫着,完全动弹不得。身上的被衾全部落到了地上,她只感觉整个人瞬间被寒意包围,便如同大雪天里,掉进了将要结冰的池子,瞬间险些窒息。 “好,真好。咱家门子里竟出个节烈的,”袁泠傲一声一声地说着,脸上阴气越来越重,没说一句,捏在她腕上的手便加重一分力道,身子也缓缓地向她倾去,声音瞬间高亢,近乎歇斯底里地狂吼:“段潇鸣到底给你施了什么咒!竟让你私藏鸩毒?!你竟要为他以身相殉?!说啊!说啊!” 泠霜整个人被他禁锢着,想逃开是端午可能,再说,就算她逃得出这寝殿又如何,能逃出这栖秀宫吗?能逃出这皇宫吗?逃不出,天涯海角,她都逃不开了! 她沉沉地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他,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寒冷。 袁泠傲的面色借着酒气,通红而狰狞,今夜,他的王朝就如这风中的灯盏一般,飘摇地没有了根基,大厦一朝倾,他恨!他怒!他悲!他痛!他需要发泄,这样深的压抑,这样久的隐忍,这样痛的感情,他承载不起,负荷不起了,他要跟她说,明明白白地跟她说,一股脑儿,把所有的话说出来。 袁泠傲眸中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伸手便掐住了泠霜的脖子,十根尖瘦的指分明地一点一点蜷缩收紧,泠霜瞬间感觉到脖子被勒住的窒息感,未及挣扎,他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下头来,深注一吻。 冰凉的指,掐在她脖上,热烫的唇,排山倒海般压下来,在她惊愕地瑟瑟发抖的唇畔上辗转碾压,疯狂地啃吻。 泠霜大骇,整个人拼命地挣扎,一只手终于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胡乱地挥舞,顺手一掴,正巧碰在床尾那盏通体鎏金的竹节高脚莲花镂千孔的熏炉上,淡淡的烟气一缕缕正袅袅升腾,猛地被她手劲一带,整个直直倒了下去,‘哐当’地重重一击,竟在青砖地上砸出一个印子来,凹下的一小团,四周围瞬间布满裂痕,向各方延展,直绵延到这漫无边际的黑夜里。 金属钝器击在地上,那尖锐刺耳的撞击声如千根细针,刺破这沉沉暗夜,镌刻进人耳里。 那盏熏炉的盖子远远地甩在地上,炉内还有少许未燃尽的香料,卧在紫灰色的香屑堆里,幽幽袅袅,借着炉膛内的余温,还兀自在焚着,那香气一阵一阵,愈发浓烈,竟熏得有些许呛人。 袁泠傲整个人朝泠霜覆了上去,泠霜支撑不住这么大的压力,两个人齐齐倒向了床榻。 他带着惩罚和报复的心态,以一个蹂躏者的角色,狠狠地吻着她。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松了开来,分两边钳制住她挣扎的手。耳边轻微的簌簌声,他将她的两手深深地压向枕里,十字绢绣连烟锦的枕套下,上等的茶叶沫子,被挤压地碎裂。金丝银线的累丝压边的大幅广袖里,那一阵一阵的菖蒲的清苦,掺在这股股馥郁芳冽的浓香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却又似乎难以言喻的相得益彰。 一阵清苦,一阵甘冽,仿佛那清苦即将被甘冽压下,又瞬间发散出来,复又将那甘冽盖过,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此消彼长,远远地,似乎还有茉莉的宜人清香,这满室的香苦,交错纠缠在一起,一阵一阵,一股一股,一缕一缕,密不可分,直往人的鼻子里蹿,叫人一时辨不出个味儿来。 泠霜被压得透不过起来,下意识地松开齿关想要借嘴巴呼吸。 当此际,袁泠傲忽然停了。没有继续疯狂地掠夺,没有进一步地逼迫她,在她不自觉松开齿关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停止了一切疯狂的掠夺,因为,他感觉到酒后热辣辣的脸上,忽然多了什么温凉的东西。 他放开了她,看到咫尺之余,她的脸上两道泪痕,在烛光下一照,晶莹璀璨,仿佛是两道镶在她脸上的痕,宛然天成的痕。 他伸手一抚自己脸上,亦是湿漉漉的两道痕,原来方才满嘴的苦涩,是这四道痕交织交融到了一处。 “我爱你……”是什么,让我们一起流下了眼泪? “我是你妹妹……”近乎于绝望的悲鸣,她的声音一颤一颤,仿若这风中的灯烛,却不是因为悲伤,更不是因为寒冷。 “你不是!”濒临崩溃,他继续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从来都不是……” “我是……”泠霜垂下目去,轻叹一般。 “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我妹妹看过!从来没有!!!”袁泠傲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喘着粗气,口中挥发的浓烈酒味,兜头喷在泠霜脸上。 这一夜的栖秀宫,那股夹杂了太多的奇怪的味道,永久地定格在了泠霜的记忆里。 她记得那简短的谈话之后,他的脸越来越大,最终,那两片唇瓣,温柔地贴在她唇上。她的眼泪一股一股,像初开凿的河流与沟渠,源源 当时错第27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28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28部分阅读 不断的眼泪,融进了鬓发里去。 他冰冷的手捧着她的脸,他只是这样,这样静静地将自己的唇贴在她的上面。原本松开的宽大襟口,在这番挣扎里,褪下了大半,露出肩背来。 他的手依旧握在她的手腕上,可是没有再用力,只是这么轻轻地握着。 他的心,隔着两层衣物皮肉,贴在她的心上。那一声一声有节律的跳动,似是一种诉说,说着他隐忍这么多年,深深埋在心底的这份感情。 他握在她腕上的手,冰凉透骨,一点一点松了开来,却不移开,反而展开手掌,将她的手也缓缓摊开来,十指像冰凉的航道,笔直地划过她温热的掌心,寻到正确的位置,徐徐扣下去,直到最后紧紧扣住。 他的唇从她唇上移开,在她脸上一点一点浅啄轻吻,吻过脸颊,吻过鼻尖,吻过眉心,吻过额头,婆娑逡巡,直到颈侧。如墨的长发闲散地覆盖在她裸露的肩背上,仿佛隔了一道似有若无的帘幔,他耐心地轻吻,隔着发丝的间隙,吻肩头。 泠霜完全不敢睁开眼睛,她紧紧地闭着眼帘,觉得自己似身在火海,熊熊烈焰绵延千里,炙烤在她身上,让她几乎承受不起来。 忽然,袁泠傲与她十指相扣的手猛然一紧,泠霜只觉得指骨一阵疼痛中,肩上更是一阵剧痛。 他缓缓地撑起身来,唇角犹挂着血痕,看着她瘦削见骨的肩上,那赫然醒目的一个血印子,这一口,叫她永远记住他,叫段潇鸣永远记住他! “疼吗?”看着那两排清晰的牙印,他轻轻问道。 “不疼……”泠霜睁开眼来直直地看着他,那眼底的温柔,仿如昨夕。 后来,他说了好些话,说的大都是她小的时候,有些连她都记不得了,他却能清楚地将当时的情景描述出来,包括她的衣裙,神态,发饰,举止,包括那日的天气。 她静静地躺在他身侧,那熏炉里的香尽了,味道渐渐退去,只剩下茉莉香远和菖蒲的清苦。她情不自禁地抬手,去触他的面颊。一如记忆中那般俊彦,只是,带了过年积劳的沧桑,明显增添了皱痕。 她的二哥,袁家最优秀的儿子,她最骄傲的兄长,她对他,只能有兄长的敬爱,再不能多出旁的情愫来,这是她在懵懂不知人世,情窦初开的那些年,时时刻刻在心底告诫自己的。 他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仿佛透着她,在看当年的那个袁泠霜。 他忽然覆上她婆娑在他脸上的手,道:“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有一刻,是没有他的?不要多,只要这一刻,没有段潇鸣,没有旁的人,只有你、我?可不可以?” 泠霜看着他,剑眉朗目,手舞银蛇剑,口出千古章,所有的她的最初的爱情和理想,都是悄悄拿了他做模型的。她所有恐惧的童年,没有父母的怙恃,几乎是他撑起了她,只有他,只是他,童年所有的美好,除了叔父,都是他。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或许,早在那年,那个百花渐次开的仲春,叔父走了,她觉得自己孤苦无依地躲在房里哭,以为全世界都将她抛弃了,却听得门上敲门声,开门一看,却是他吃力地抱着一匹竹制的马儿,也不敢笑,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如今就给你了……” 她破涕为笑,拿袖子极不雅观地抹了抹鼻涕眼泪,看着满头大汗的少年,向他张开双臂,甜甜地笑起来,露出两个空洞洞的门牙缺口,道:“二哥哥抱抱……” 那一年,她大概只有三岁吧,他也只有十一二岁。只记得暖融融的阳光里,后花园里的秋千架上,她朗朗的笑声,叫着:“二哥哥,再高些,再高些!” 犹记地青梅杏小,她脚上玲珑小绣鞋上缀饰的金铃,在风里,奏出一片和悦的声响,融成那段记忆里最美最快乐的瞬间。 青梅竹马,曾经,她一直以为,那是形容他们俩的词汇。 她的印象中,从未见过他用这样的眼神望过她,或者任何人。 这绝望中带着希冀,恳切里渗着哀求,他骄傲如斯的一个人,此刻所求,竟只是一刻,只要一刻,这一刻,只有他和她,再没旁的,仅此而已。 他脸上岁月刻下的辙痕明晰地在她掌心,她轻轻抿起嘴角,眼中泪光晶莹,折射出一点灿然,对他嫣然一笑,只轻道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证明,我还是很cj的。。。泪奔 1 《当时错》阿黎 v牵愁照恨动离情v 耳边似有万壑松风,从最深的谷底,呼啸而来,云海松涛,静远高阔。 如果没有段潇鸣,你会爱我吗? 菖蒲清苦。 这世上本没有如果。 茉莉芬芳。 如果我定要知道这个如果呢? 金线缂丝的五爪赤龙,狰狞地睁着眼睛,盘踞在他胸口,肩头。那是帝王威仪,只有皇帝才能享用。 如果你没有与我母亲……我会爱你。 湖纱寝衣,袖口精致地绣着四合如意云纹,衣襟处,缠缠连连的小朵梅花,丝线盈光,在残弱的烛下,依旧流光婉转。 这是我与她的盟约,这是信任的手段与基础。他道。 你们的盟约毁了我父母忠贞的爱情,毁了我对爱情最深挚的信仰,毁了我心中的她,更毁了我心中的你……她答。 难道你心中的忠贞爱情是一个男人可以抛妻弃子,一个人远走?他质问。 你没有权利和资格指责他!他的抛弃,至少是为了她们好,而你的抛弃,纯粹只为了崇德宫里的那一张龙椅!她轻答。 我输了你,更输了天下。他笑。 外面的天空已经由漆黑转为青白,他着着那件团龙锦袍,站在东窗下,腰间白璧轻垂,明黄|色的穗子一直拖到膝盖下。 晨曦初露,淡绯色的光映在他脸上,面上的潮红已经退去,昨夜,是他此生最后一场醉梦,而今,梦醒了,该面对的,还是要去面对。 她半坐半倚,靠在床头,看着天空一点一点亮堂起来,从青白色到鱼肚白,再从鱼肚白到橙绯色。那喊杀声,随着天色,也逐渐明晰,逐渐近切。 “我们该走了,他,一定等我们好久了……”袁泠傲幽幽转过脸来,对着她一笑,敛袖负手,华彩重章,依稀,又是当年风华,袁家的二公子,辞赋方家,礼贤下士,与齐国宁王,并称天下二贤! 他微笑着朝她走去,将她打横抱起,鼻息只在她尺寸之处。 “求你,开城,降吧……”她脸上泪痕交错,那眼里,似含血,幽怨暗恨,玉瓶盛装,啼化碧血,蓄在眼眶里,在夺眶而出的刹那,又渐化成了泪,蜿蜒而下,深化那两道痕。眸子依旧清亮,眼神,却已绝望。 “全的,只能是瓦;只有碎的,那才是真正的好玉……”他悠然抿唇一笑,一字一字,轻咬慢吐,将她抱至妆台前,轻轻放下,让她在珐琅彩侍女游园绣敦上坐好,自己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拥着她,看着镜中人儿,嗓音低沉醇厚,温润如三月春水,道:“我为你画眉,可好?” 未等她回答,他已经自顾从旁拉过一张镂雕‘万寿如意’字样的方凳来,坐在她左侧,将妆台上那只‘双凤衔环’的粉彩嵌八宝的妆盒,提起细毫眉笔,在盒中湛了螺黛,左手轻轻点勾在她下颌处,稍稍用力,将她的脸微微抬起,凝着她一张素颜,似乎是在斟酌如何下笔。 她一双清眸如水,微微侧仰,静静地望着他。 叔父,那什么样的人,才能做霜儿的良人呢? 文武双全,人品贵重,家世清白,珍你惜你,这样的人,才堪娶了你去。 这一串晦涩高深的词语,小小年纪的她,似懂非懂地听了,在叔父慈爱的目光下,点了点头。那根圆圆的食指点在胖乎乎的右脸上,挣扎犹豫了良久,才鼓起勇气问道:“那,二哥哥可不可以做霜儿的良人呢?” 袁昊天猛一变色,似乎是对这孩子出口的话极为震惊。 他将她抱在怀里,疾言厉色道:“你们是兄妹,伦理纲常,不可悖逆,兄妹就只能是兄妹,永远不可以改变,你觉得他好是因为作为兄长的他对你疼爱,你以后所要嫁的夫君,会比他更加疼爱你!” 垂着香色涡云纹落霞绮帷幔的梨花门处,那架子上,两只‘雨过天晴’釉的瓷盆里,团团簇簇的茉莉开到了极盛处,翠绿的叶掩映着洁白的花,点缀在这斗室里,只这一卉,便胜却百花。虽无艳态惊群,但玫瑰之甜郁、梅花之馨香、兰花之幽远、玉兰之清雅, 莫不兼而有之。 淡极始知花更艳。这白色的一小朵,素雅到了极处,可是此时看去,却是千娇百媚,艳冠群芳!莫不知,无艳,方是绝艳! 他已找到了下笔之处,只觉得眉上一点沁凉,是软软的毛,蘸着螺黛,一点一点的描摹,临拓。丹青绝世,妙笔生花,可绘得出这半世恩怨痴缠,爱恨纠葛? 他自小勤于诗书,雅善丹青,人道袁二公子手笔,有魏晋遗风,盛唐精魄!这两叶修眉联娟,在他手下,一笔一划,成惊世之绝作! 袁泠傲似乎已沉溺其中,画得专心致志。女子之眉,聚天地物华,如远山沉静,层峦耸叠,又如江河灵动,清涧涓涓。雨后山岚,晴日静好,皆隐隐于娥眉之间。 那一蹙,爱之、恨之、怨之、怪之、恼之、怒之; 那一绽,嗔之、笑之、乐之、动之、羞之、察之。 世间男子之心,皆牵在心仪女子的这两道弯弯秀眉上,故而闺房之乐,唯推这‘画眉’而已。 窗外天色已经全亮,那阳光叠透过云层,跃然而出,万丈云海皆在脚下,万物之尊,普照大地。 一阵又一阵的厮杀声,一波连这一波,越来越近。 “陛下,陛下!”门上映出一个臃肿的轮廓来,那熟的不能再熟的声音,除了那只手遮天十多年的内廷大总管,还能有谁。 汪重在门外一遍一遍地催喊着,可是袁泠傲好似完全没有听见一般,屏气静心,握着眉笔的手都不曾有丝毫颤动。 “好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冲她欣然一笑,右手仍提着笔,左手依旧搭在她颌下,唇畔微凝笑意,意态安闲,仿佛十分满意自己这一幅作品。 袁泠傲顺手将笔往后一抛,揽着她的肩头,与她一齐看向妆台上,那一面‘宜子孙’的飞凤联珠夔纹明光镜,精工磨光的镜面,清晰地照出两个人来,映在一处,一个倜傥风姿,一个倾城绝世,宛若一双玉人,得天之幸。 “真美。”他的脸贴在她颊上,由衷地赞了一声。 泠霜呆呆地望着镜中,这两张脸,似被用刚钻,深深地镌刻进了镜面里,那样沉,那样重。 “来人!给长公主上妆!”袁泠傲一笑,翩然立起身来,冲外高声喊了一句。 十六个宫女鱼贯而入,持着各样物品,罗列两旁。 繁重的天子章服,汪重恭恭敬敬地跪下来整理他腰间绶带。 “她现在何处?”状似无意,他的声音飘渺在殿内。 汪重的手略微顿了一下,这个‘她’指的是谁,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的。他在御前侍候了这么久,从来不曾听见皇帝唤过皇后的名讳,明里暗里,都是以‘皇后’呼之,旁人听了,只道是帝后情深,相敬如宾,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这一声里所含的相互嘲讽。若要认真算起来,这一个‘她’,已是极亲昵了。 汪重不敢含糊,只认真答道:“皇后娘娘现在交泰殿。” 袁泠傲眉间微蹙,声音已经不复平静:“不是叫你送她们母子离开了吗?!你怎么办的差事!” 他没有抬头,依旧垂首答道:“以娘娘明睿,陛下的心思,娘娘都早已看破,奴才的法子,怎会管用?” 没有了声响,似乎隐隐约约之间,听到皇帝轻轻‘嗯’了一声。 服侍更衣的宫女全部退下了,汪重见皇帝抬步欲出,忙上前一步,将手中拂尘一挥,双手置前,肃穆恭立,声音不高不低,道:“老奴来之前,娘娘吩咐带句话给陛下。” “什么话?”袁泠傲脸上平静,问道。 “娘娘说,无论您是九重天上的陛下,还是万丈渊里的败寇,无论您是上青天还是下地狱,她,总是陪着您一块儿的,不管您嫌不嫌弃她,她也总是要陪着您一块儿的,这是皇后的责任,更是妻子的责任!” 汪重话音已落,袁泠傲整个人定在那里,从头到脚,仿佛都被铁铅浇铸了,丝毫动弹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厄。。。那个我爱你自然不是小霜说的啦 寒流来袭,大家保重身体,小心感冒 (__) 1 《当时错》阿黎 v郑婉芷番外生查子v 生查子 东风不解愁,偷展湘裙衩。独夜背纱笼,影著纤腰画。 爇尽水沉烟,露滴鸳鸯瓦。花骨冷宜香,小立樱桃下。 清·纳兰性德 临安城里的夏天,总是格外漫长。今年也不知怎的,这八月里出奇得热,入夜之后,热气尤未散去,这闺房里头,屋子不如大房那边进深,把四面的窗户都开了,也还是憋闷得慌。地上摆的两个大盆子里的冰块已经全化了,方才叫丫鬟去前头再取些冰来,却有掌事的婆子回说,库里的成冰已经用完了,如今入夜了,买也买不到,正安排人去邻接的府里借,只好委屈小姐忍忍。 房里热得像蒸笼,她本就心躁,听了婆子的话,越发来气,心火猛地一撩,将打扇的手一顿,望向底下那垂首侍立的婆子,道:“笑话,库里的冰一向都要够阖府上下用上半月,怎么就今日突然用完了?” 那掌事婆子素来知道这二小姐的厉害,心下暗自叫苦,脸上却笑道:“小姐有所不知,今年本就不比往年,城里热的紧,所以皇城里头各家王爷大人府库存冰都不够用,去昆仑山运冰的商队比往年多出了好几拨,可这路远迢迢的,终究是救济不上。咱府上的窖里本就所剩不多,那日刚到的一批又全数被宫里的公公全数拉了去,各府都在叫苦呢,今儿个,大爷又在东边开宴,请了好几家的公子,据说宫里头的好几位殿下都来了,所以从下午到现在,把窖里的冰全数送去了,现如今那边儿也在喊热,奴婢们都急得不知该怎生得好了!” 掌事婆子一通说得捶胸顿足,一副亟欲哭天抢地的模样,看得她一阵恶心。只听得一声冷笑,楠木扇柄已经被连掌重重地拍在了景泰蓝圆桌上。 那婆子心一颤,只见她已经站起来指骂道:“我看不是窖里的冰空了,是被你们这些奴才们享用尽了吧!” “哎哟!我的姑奶奶,您这话是冤枉似奴婢们了,就是给奴婢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掺和主子们的份例啊!”婆子已经跪了下来,连声喊冤。 “哼?不敢?!”郑婉芷讥诮一笑,音调陡然尖细:“昨日大小姐多要两块冰,你们也回说没冰了,怎么今儿个大爷办宴,又有了?莫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这……”那婆子被她问得回不上话,但却仗着自己是郑家多年的老资历,当家夫人面前也是有几分脸面的,故而倚老卖老地道:“小姐自然是尊贵的主子,要两块冰奴婢们能说道个什么?只是各房各人的份例是夫人定在那里的,这单为着谁破了例,都叫奴才们难办……” “规矩?份例?”郑婉芷执起纨扇来冷笑两声:“这规矩是夫人定的还是你们定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与我们说份例,那我倒是要问一问,大爷的份例是多少?” “这……”那婆子不防她小小年纪竟有此问,不禁当场哑口无言起来。 “哼!”郑婉芷当即冷哼一声,继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说我什么!我今儿个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你,我可不跟大小姐一样好脾气,任你们搓圆捏扁的!你们以为巴结了大爷,就保得住自己了?我们这些当小姐的,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自然不放在你们眼里,平日里头缺斤短两的,我何时吭过一声?!可是,若要欺人太甚,哼!我倒也真就顾不得被人说拿出小姐的款儿,来与下人们计较!” 那婆子跪在地上,涨得面色通红,却又说不出一句反诘的话,只觉自己老脸都丢尽了。 那婆子走后,她的贴身丫头进来,劝道:“小姐何苦跟她那样的人动气?” 婉芷无力地坐在瓷墩子上,单手抚在额上,叹道:“若非是他们太过分,我也岂是闲得慌要与她们掷气?昨日大姐与我说这事,我心中本就堵着,今日若不给她们点脸子看,日后还不定怎样欺负我们姐妹!大姐又是那个软弱性子……”说到此处,她略顿了顿,继而冷笑:“没冰?我就不信,今日若是老爷夫人要冰,他们也敢这么回!” 今日也不知是什么名目,东院果真闹闹腾腾地到了半夜还不停歇。四面的窗子都开着,风总算带了薄薄凉气,透过碧纱橱来,将刚刚沁出的一层薄汗带去了,叫人心胸内那股无名火稍稍纾解了片刻。 梨花门处摆着一只紫铜鎏金的瑞兽熏炉,木樨香正柔柔袅袅地从那兽仰张着的嘴里弥散出来,偶尔一点清风来,那一道缠缠连连的香线便被吹得看不见了。 更漏沙沙地在角落里计时,她越来越觉得闷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就坐了起来。房里没有点灯,只有清亮的月光从窗子里洒进来,将窗外的树影投到地上,斑驳交错,就像是极清极清的山间溪流里,叫人一眼便看见那水底的水草一般,陡然从心底漫生出一股凉意来。 她索性下了地来,连绣鞋也未穿,赤着脚踏在地板上,一脚一脚地去踩那明明暗暗的影来。榆木的地板,刷着七道山西平遥推光漆,平滑柔腻,冰冰凉凉的触感,从脚底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到底还是十三四的年纪,小孩心性未脱,顿时觉得好玩儿极了,一路一步一步,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到了廊子下,恰见当头一轮朗月,心目顿时一亮。 可还未待她安心赏月,便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顿时警觉,伏在朱漆栏杆上向下一望,却见一个暗色的影子在月下徘徊不前,一时向左走,一时向右走,来来回回拿不定主意。 她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这内院是绝不会有生人进来的,那个影子会是什么人?贼?她也不知自己当时作何感想,换了旁人,自然是大叫着将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叫起来,可是她却只是压低了声音冲楼下猛一喊:“是谁在那里?!” 那影子明显一怔,当即停在那里。他所站之地,正是楼前的那株樱桃树下,枝繁叶茂阴翳起的大片阴影正好做了他最佳的防护,叫她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是芷妹妹吗?”只听得那人短暂的沉默之后,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在月光下,仰头朝她所在的位置看来。 她亦是吃惊不小,双手抓在栏杆上,探出身子望去,朔日清朗的月下,清清楚楚地映出他的脸来,那眉目,是她再熟悉不过了的。 “公子?!”她惊疑不定地叫了一声。 袁泠傲忙伸手朝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婉芷顿觉自己音量过高,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害怕将楼下守夜的婆子惊醒。 过了片刻,只听得夏虫切切,并无异动,才敢放开。 袁泠傲站在楼下,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看她方才紧紧地捂住嘴巴,整个人趴在栏杆上,一双眼睛因惊惶而睁得硕大,黑白分明地映着如雪清辉,也是这般穿着一件玉色的纱绮睡袍,乌黑的长发通体散着垂到腰间,恍惚之间,竟像是霜儿在那里。 婉芷放下捂嘴的手,又重新去抓在围栏上,在他灼灼凝视自己的视线里,竟觉得气闷得紧,心怦怦地越跳越快,手心里密密地渗出一层汗来,她不禁松开了一下手掌,移开了寸许,到更为冰凉的木橼上,复又重新收拢,借着掌下的凉意,来驱散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动。 “公子您怎么深夜在此?”她觉得这气氛诡异而尴尬,她必须做点什么来缓和和打破这份叫人不安的心情,所以,她选择开口相询。 袁泠傲已经缓过神来,望着她不好意思地一笑:“今日过府赴宴来,不想被众人轮灌,实在受不住,便做了逃兵,本是到花园里吹吹风醒酒,谁知竟走到了西院来,一时竟找不到出路了……” 东西两个院子分别是郑家为成婚的儿女所居,因为子女们都还年幼,所以,也并没有多看重男女大防,中间隔了一个花园,有两处小角门进出,平日里也没有上锁,只是虚虚掩着。婉芷一听,便知道他定是喝得有些昏沉,误打误撞走到了这里。随即一笑,为他指了一条近路。 袁泠傲含笑立在原地,一身月白的斜襟长袍,在月下绽出丝绸特有的光泽来,居高临下望去,仿佛他周身都镀了一层如水月华,袍角被夜风轻轻一撩,风度翩翩,绝尘独立,若羽化而登仙。 她一时竟看得呆了,也不顾自己此刻披头散发,仅着着单薄睡衣,就这样呆呆地趴在栏杆上往下望着他。 袁泠傲自幼与她兄长们交好,两家又是世交,所以,她们姐妹也不用避讳袁家的两个儿子,但是终究是闺阁礼教所系,平日里或在园子里碰见了,也只是端端正正行了礼来,互相问句安好罢了,何时有过如此刻这般,逾越了礼教所限,径直望着他? “芷妹妹还是再另指一条路吧……”袁泠傲久不闻她说话,便知她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干咳一声道。 “为何?”婉芷果然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道。 袁泠傲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尽量委婉措辞又能让她听得明白,良久,才道:“现今那边诸兄台与几位殿下都喝得醉得差不多了,说话自然也全没了分寸,我此时回去,定然要相问,倘若被他们知道我曾误闯此地又与芷妹妹……总是人言可畏……” 他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嗓音低沉起落,只听得她面红耳赤,头越来越低,只觉羞窘到了极处。 世家公子们聚在一处,自然少不得互相调侃,或炫耀或艳羡,谁家公子与谁叫小姐私定终生,暗结鸳盟甚至是珠胎暗结,总之是没个忌讳,统统要拿出来到席面上下酒的。郑家与袁家又走得这般近,想必如若今晚的事传出去,指不定明儿个临安城里会传成什么样子。她一时未想到这一点,只一心帮他快点回去,竟忽视了这一层,却还要他明白地指点出来,顿觉得无地自容。 一时之间,竟连耳根子都红了。女儿家的清誉比性命还要重要,她自己没想到的他反倒想到了,可见其心细如发,秋毫明察,几月前众闺眷结伴出游,泠霜的那番话又响起在她耳边,不过须臾,心中千思百转,百感交集。 “多谢公子……”她拿出了莫大的勇气,才答出了这句话。 多年之后,她终于嫁给了这个在她心中埋藏了多年的人,可是,残酷的现实,却生生叫她明白,她的憧憬,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场泡影…… 可是,又为何,那夜的情景又是那么鲜活地浮在她眼前? 清朗的月光,隐约的丝竹,凉薄的夜风一路从荷塘而来,水面清圆,田田荷叶在风中恣意招展,水意清润,拂过那绿了的芭蕉,拂过那红了的樱桃,撩起他的袍角,撩起她的鬓发。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用那么温柔的目光望她,也是最后一次…… 那是平生只属于他和她的夜晚,只有他们二人,再没有旁人…… 昨夜星辰昨夜风,她似乎是用了一生的时间,才真正理解和懂得了,原来,那样的星辰那样的风,只属于昨夜,只留在了昨夜……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没有人知道,在大周的皇后的心中,曾经,有那样一轮明月,那月下,她深深凝望着一个背影,一个永远不会为她转身的背影,一个已经远去了模糊的褪淡了所以岁月痕迹的背影,一个永远融入了她殷切目光的背影…… 是的,没有人知道,连他,也是不知道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的暂时不会是指这一两天,当然不会一个月都还没写到他们见面的啦,所以准妈妈童鞋和诸看官放心,就在这几天了,具体哪一天我也不知道(殴) 还有,因为有些人强烈要求要写番外,我自己也觉得写比较好,所以,番外的增加可能会延长整个文,花的钱也会多,所以,想要省钱的亲可以选择不要买番外看,我都会在题目里标明某某人番外。 大家也可以定制,比如说,你很喜欢这里的谁,希望有他的番外,那我会视情况写,(__) 嘻嘻……祝大家看文愉快~~~ 期末了,我要疯了,实在是太忙太忙太忙太忙了。。。。。。。。。。5555555555555555555555 1 《当时错》阿黎 v袁泠傲番外落花时v 落花时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小的时候,我并不十分知道,我所出生的这个家族在这片广袤的国土上所代表的权威与意义。直到我五岁开始入家塾,偶尔从先生口中,才模模糊糊了解到些许家族的历史。 其实,相对于其它的仕宦豪绅、名门望族来说,我的家族并不算有十分了得的根基。虽然,父辈总说我们是本朝开国元勋袁焕大将军的后人,但是,据我所知,袁焕是蓟州人士,而我们自祖父辈起一直是荆州人士,根本就不是同一支。有人说,这只是父亲为了篡夺帝位所渲染和捏造出来的舆论氛围,就像当初李唐天下,李姓皇族拜老子为祖一样,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干系,纯粹只是为了使家族更有威望。那是我第一次从旁人那里听说父亲的野心。之前,我几乎从来都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父亲居然会有那样的心思。 在临安的士绅眼中,袁家完全可以算是一个暴发户。我的祖父年轻的时候只是一名卑微的士卒,因军功卓著,一路升迁至大将军,后又与本朝宗室之女结为姻亲,一夕之间,门庭显赫。 到了父亲这一辈,受祖父余荫所庇,父亲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不惑之年,已经官拜太尉,位列三公,主掌全国军权。 祖父膝下单薄,除了与原配祖母生下父亲,后来续娶的继祖母也只生下了一个儿子,他就是我的叔父。 说起袁昊天这三个字,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袁昊天的剑术,乃为天下剑宗之泰山北斗。自小,这位叔父几乎是我心目中向往和崇拜的全部,是我对一个男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有宏伟抱负最鲜明的形象体现。他在我的心目中,远比父亲来得高大,我对他,奉若神祗。在外头,人家说起我的时候,比起‘这是袁太尉家的公子’来,我似乎更喜欢人家说‘这是袁昊天的侄儿’。 叔父是闻名天下的高士,可是,我却很少很少看见他,因为,他几乎长年在外游历,居住在临安府中的日子,少之又少。 爹爹娶了位新姨娘,新姨娘生个妹妹,据说生得粉雕玉琢的,极其惹人喜爱。他没有见过这个妹妹,也不甚关心,可能是自幼丧母的关系,在这个家庭里,亲情的含量真是少得可怜。大哥虽然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可是从小未尽过作为一名兄长的责任,比起我这个手足兄弟来,他显然对美人香草更为感兴趣。 妹妹满月的那天,家里大摆筵席宴请宾客。那年我九岁,已经能很清楚地感受和认知,所以,对于席间那些窃窃私语,我也悉数听进了耳里。 “这太尉大人倒是真奇怪,对个庶出的小姐怎到这样看重,摆这样体面的阵势,却连哪家嫡出的公子小姐也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啊!这小姐将来,可了不得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哪是心疼那女娃,指不定地摆给谁看的呢!我可听说,他家二爷听说了这事儿,在扬州城里喝的大醉,还撒酒疯呢!” “这算怎么个事儿啊?” “嘿,这里头的道道,可对着呢……” 当时听了这些话,心中只隐隐约约知道叔父与父亲不合,直到很多年后,才知道,父亲给妹妹办那么大场面的满月酒,全是为了逼叔父早点回来。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妹妹。记得我实在坐着发闷,便从前庭席面上悄悄溜出来,逛到后院的时候,便听见婴孩响亮的啼哭声,循声走近,才看到奶娘正抱着哄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襁褓中的婴儿,原来可以这般可爱。粉粉嫩嫩,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眼睛,小小的手脚,什么都是小小的。 我看着奶娘拍着她哄着,便问:“她为什么哭?” 奶娘听了我的问题,不由笑了,道:“小公子说笑了,才满月的孩子,哭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哪有为什么呀!” 我还想问奶娘的时候,她怀里的小东西忽然止住了哭,睁开眼睛骨碌碌地盯着我看。当时我只觉得心咯噔了一下,即使是看着那么严厉的父亲的眼睛的时候,我也没有这样紧张和局促不安过,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小的一个婴儿,那样黑如点漆的眼睛,莹亮的一点光,深深地射进心底去,那一刻,我似乎隐约感受到,我真的有个妹妹了…… 不管是府里人还是外头的人,都说我很疼爱这个妹妹。是的,其实不止是我,应该说,袁家所有的人都很疼她。自从她出生以后,家里似乎热闹多了。虽然父亲还是如以前一样严肃,终日沉着脸,但是起码在府里呆的时间多了,偶尔会与大家一起用饭。 祖母应该是全家最高兴的一个人。她不是我的亲祖母,但是印象里,她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妇人,对我和大哥都很好,每回去上房请安,她都把手覆在我头顶上,笑着对满屋子的人说:“呀,傲儿长得真快,几日不见,又高了呢。” 以前,她总是整日呆在佛堂里念经,几乎从不踏出上房半步,可是自从妹妹出生以来,她经常会抱着她去逛花园,在怀里逗她哄她。 我觉得我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妹妹了,不仅是因为自从有了她以后,这个家终于像个家了,更因为,叔父也因她回来了。 可是,就在我一心以为多年学剑的夙愿要成真时,却在盼了多年的叔父回归的时候,顷刻间成了泡影。 “我不会教你的。” 没有理由,没有委婉,没有余地,他,只这样轻易而简短地,将我十二年生命所有的勇气、自尊和骄傲,悉数毁灭与践踏殆尽。 我并不是个轻易气馁的人,我相信我自己的能力,所以,我要证明给他看。我跪在他书房前,三天三夜,他再怎么劝,我也不放弃。 终于,父亲看不下去了,他面色沉重地站在我身后,问道:“真的那么想学他的剑?” 我没有答话,只是看着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父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锁眉看了一下我,然后,便走进去找他。 他们的谈话似乎很不愉快,我听见父亲暴怒的吼声,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天父亲从他书房里出来时的表情,他走到我面前,一个字也未说,只是一把抓住我的后衣领,怒沉道:“你已经显示了足够的诚意,但是他依然不为所动,那,你即使再跪下去,也不会有丝毫的作用!我的儿子,永远不应该也不可以更不允许用卑微的方式去乞求别人,无论他是谁!” 我知道那一次父亲心中的怒气,袁昊天驳回的不是我和父亲的颜面,而是尊严。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一直到今天,也还是不明白,袁昊天为什么不喜欢我,不应该说是讨厌。虽然,他也不甚喜欢大哥,但是,却不像我这般苛刻,似乎,在他见到我之前,就认定了我不是成大事者,我肩负不起所拥有的使命,我永远合乎不了他心目中对于君王所界定的那一个标准……他对于一个陌生人可以宽容而和蔼,可是,对于他的侄儿,却从来都是严肃而苛刻。 在这个家中,他不喜欢任何人,也不与任何人亲近,除了祖母与霜儿。他是祖母的儿子,亲近母亲,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至于他为何那么喜欢霜儿的原因,却一直让我感到费解。甚至,他那天下第一,扬言不会传人的剑术,他都教给她。 当我偷偷看着他抱着尚步履蹒跚的她,耐心地教她握剑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中正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萌动与滋生,有人说,那就是仇恨。 可能这就是我最早的仇恨的根源,他对于我的不屑一顾,和对于妹妹的百般呵护,他不愿教对剑术有着无比热爱与激|情的我,却宁愿去教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女娃,一个什么都不懂,把这天下剑士渴求的神迹当作一种娱乐,一项好玩儿的玩意儿,我想,我真的是仇恨他,仇恨他们…… 随着年岁渐长,大哥的品行越来越遭到外界的指责,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当面指责,甚至勒令他禁足,可是,似乎都收效甚微。其实,小时候大哥并不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就忽然成了这个样子。 和所有的世家名门一样,嫡长子历来是家族继承人的正统,是一切名利光环下的宠儿,对于晚他几年出生的我,自小便生活在他的光环之下。可是,因为大哥的不成器,所有人,包括父亲的目光,都渐渐聚焦到了我的身上。认为我才是那个真正能够肩负起袁家使命,维护袁氏集团在朝利益的继承人! 1 《当时错》阿黎 v袁泠傲番外落花时(下)v 从最初的窃喜到而后的淡定与从容,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是 当时错第28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29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29部分阅读 父亲心目中认定的不二继承人人选,同为嫡出的我,只要是父亲的意愿,同样可以继承祖父留下来的爵位,袁家的财富和官禄。所以,我更为努力地学文习武,努力按照父亲心目中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 袁昊天的拒绝,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成为了我日后成长的动力,因为我要向他证明,他当初的选择和决定是错误的。 随着我的努力,名利权位对我的诱惑似乎在无形之中渗透进我每一个毛孔,有时候,甚至连我自己都要相信,我是天生的野心家。 我的名声正一天天地壮大,几乎所有人,一提起袁家大公子,都只表示惋惜,再提起袁家二公子,都忍不住竖起指头赞一声,我如日中天的名望,让我的野心逐渐膨胀,也让袁昊天对我的不满日益增加,终于,我与他几乎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 我对袁昊天的仇恨,与日俱增,可是,我总是不明白,为何我对她就是恨不起来。曾经,我多么努力地试图让自己去恨她,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便过世了,我几乎对她没有任何印象。书上讲的那些慈母孝儿的故事,我也只是听着,却是一点也从中体会不到什么。 父亲是朝中的股肱之臣,性格也很阴沉,除了定期考察他们课业,平日的生活是从不过问的。所以,我自小便是在奶娘、先生的教导抚育下长起来的。 我的奶娘是个极其谨小慎微的妇人,对我除了恭敬再也没有其它,她从来不会告诉我对或者错,不会说应不应该,只会一味顺从。 十三岁那年,就在袁昊天拒绝我以后,父亲另给我找了一位十分有声望的剑道高手做师傅,专门在府中教导我。可是,是少年时的狷狂,激进,我没日没夜地练剑,几乎想在一年之间便能小有成就,来让袁昊天刮目相看。 可是,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有多幼稚可笑。我非但没有成功,而且,还让急躁拖垮了身体,一开始还强撑着不说,到后来被奶娘发现了,知道瞒不住了,才由得她去报告给父亲。 我真是没有料到自己竟病的这样重!本以为是普通的风寒,可大夫诊断之后,说我得的是伤寒,这下可把全家都惊得不小。伤寒是虎狼之症,能治好的机会很小,而且是要传染的。一时间伺候我的下人们个个自危,都不敢到我房里来,连端碗药,都战战兢兢,进来放下了立刻逃一般地跑出去。 父亲下令把我从原来的住处挪出来,安置在连着大宅的西北角一处偏僻的院落,几乎把我从袁家隔离了出去。没有人来看我,父亲,大哥,祖母,叔父……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或许,他们都认定了我一定会死。 躺在床上的那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对于袁氏家族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曾经,我以为,我是这个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是整个家族荣耀的延续,是父亲与袁氏集团所有希冀的集中,没有我,袁家的未来将一片漆黑…… 可是,事实证明,我不是,我远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重要,就像现在,我躺在这里,奄奄一息,袁家依旧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父亲拥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再去找一个人取代我,是的,我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 十三岁的冬天,格外漫长,我每天躺着,喝无数浓黑苦涩的药汁,一天天地瘦下去。无所事事,只能看着糊着厚厚窗纸的窗户上,那些投落下来的萧条的影儿。落光了叶子的树枝,光秃秃的,横五竖六地斜在那里,显得突兀而寥落。我总是细细地看着那些影子,从早晨太阳升起来,那影子渐渐明晰昼亮,到夕阳西下,又渐渐地淡下去,尔后月亮升起来,又成了幽蓝色的明灭一片,从东窗到西窗,时而那些影子疏狂地摆舞,缭乱成一片,他知道,那是风来了…… 等待死亡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我就像,完全被遗忘在世界的角落。 父亲为我四处延请名医,声明只要能救活我,所有代价在所不惜。不知道是真的大夫良方所致还是如外界所传的我有上天庇佑,总之,我的病情正一天天好转。 屋子里的窗几乎一个冬天都没有开过,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辛味,床脚边一个铜炉子里,从盖子上镂开的洞子看进去,淡淡的红光透开来。不是要进药的时候,下人们都远远地躲开了,生怕会被传染上。过惯了前呼后拥的日子,陡然袭来的寂寞,叫人瞬间明白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印象里,那是一个晴日,该是下过雪,因为她那双红色的鹿皮小靴的底边上,还有未化尽的雪粒子。 我记得那时我才喝过药,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忽然门上传来吱呀的一声,虽是极轻,但是,这个时候这里是没有人的,我以为是下人们离去时没有把门带严实,被风吹开了,谁知才睁开眼,便看见她立在那里,一只手吊在门环上,半个身子倚在门上,探进了一个脑袋,睁着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他瞧,怯怯地不敢进来。 我已经病了半年了,半年没有看到过她,如今猛一见,忽然有种陌生感涌上心头。 她似乎是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有丫头奶娘跟着,看了我半晌,终于低低地唤了一声:“二哥哥……”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中忽然一软,已经是不小的年纪了,居然觉得自己眼眶热热的,可是,终于在再三的自我告诫之下,把眼泪逼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我这样问她。 她大概一开始也是觉得有点生疏,但听我开了口,似乎将这种生疏打破了,她冲我甜甜地一笑,便一蹦一跳地进来,头上梳着两条小花辫,随着她的动作在两边协调地一甩一甩,辫尾系着的如意金丝坠脚,长长地拖到后背上。 “我找不见你,就去问嬷嬷,嬷嬷说,你病了,所以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养病,所以我有很乖地等,可是昨天我听见阿福说,你在这里,所以今天跑来看看……这个地方真的很难找……我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个地方……二哥哥,他们为什么要把你藏起来啊?你的病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他跟前,似乎一点也不怕他的病,满室缭绕的重重药味之间,忽然一股沁人心脾的梅花芬芳袭来,令人胸腹间满涨着的那股病气瞬间一扫而空,整个人顿觉舒爽。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她的衣襟盘扣上,别了一小枝腊梅。 这个季节,前庭院子里的几株老梅定是开到了盛极,也不知是哪个丫头帮她别的,倒是十分精致,小小的一个肘儿,三多正盛开着,还有两个小花苞,如两粒嫩黄的珠蕊,盘在她衣襟上,香气馥郁又十分好看。 “我没事了,你快些回去吧,小心把病气过给你……”大概她真的不懂伤寒症有多严重,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跑了来,可毕竟她还是个孩子,身子骨弱,若是真染上了,那就糟了。 我本是一心要催她回去,以为她听了会怕,可是,竟没有想到,她站在床前静思了片刻,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搭在我额头上,轻轻地揉着,道:“我生病的时候,嬷嬷总是这样给我揉的,她说,再重的病,揉揉就好了,二哥哥生病了,霜儿也给你揉揉,你明天就会好的……” 我人生第一次动容,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沉疴已久,总觉得头脑沉重,昏昏懒懒的,可是就是这样绵绵软软的一只小手,极其郑重地在额上轻揉,那样细致,那样呵护……我自小没了母亲,从来都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我,她,是第一个。 不知是病中的软弱还是其他,我再也抑制不住,流下眼泪来。她却像是十分紧张,以为我在疼,赶忙拿肉乎乎的手来擦我的眼泪,稚声稚气地道:“不哭不哭哦,霜儿给你呼呼,就好了,不疼的,一点儿都不疼。” 大概她奶娘就是这样哄她的,所以,她便学了来哄我。后来,沈怀忠潜进宫里,她站在殿门前,对我怒目而视,我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次的情景,竟在最后一刻心软,放过了沈怀忠,或许,是我在心底,对曾为她奶娘的沈氏,有些微的感激之情吧…… 我知道她那次是瞒了身边人偷跑出来的,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也不敢久留她,叫她快些回去。只记得她跑到房门口,忽然又想起什么,复又折返回来,笑得居然有些贼兮兮的,从衣襟的翻袋里掏出一包东西,铺在他被面上摊开来,竟是用干净的手绢包着的整整一包糖,也不知道她偷偷藏在身上多久了,有些都已经被体温暖化了。 她看上去开心极了,道:“生病了要吃药,吃药很苦的,他们肯定不给你糖吃,这是我攒了好久的,二哥哥要小心藏好哦,不要被发现,每次只准吃一颗,不准多吃,不然会不够……” 说完,她还不亦乐乎地给我介绍糖的品种,似乎是在向我炫耀她这个吃糖专业家的知识水准,松子糖,芝麻糖,麦芽糖,玫瑰糖,桂花糖……一口气说了十多个品种的糖,还细致地告诉我哪个糖要吮着吃,哪个糖要嚼着吃,哪个糖要含着细细抿…… 她果然还是没有变,一说到糖就来劲,一直到后来,她偷偷吃糖被发现,她奶娘就严格管制她吃糖,可是,她却另辟蹊径,府里吃不到,便到府外去,让她的贴身丫头每天按时守在临街院墙处,听见小贩叫卖走过,就把铜板扔出去,然后让小贩把碎糖用油纸裹好了再扔进来。那时候她正在换牙,结果吃得整口牙全部蛀光了,那个帮她买糖的丫头也被赶出了府去。 有时候,我出府去,回来的时候,总记得在朱雀街百年老店芝瑞斋给她买一包芝麻酥糖,揣在怀里,在府门前下了马,从侧门进去,穿过前庭,耳房,过两道垂花门,便看见她站在阶前那棵老槐树下,一树青白的花,一个嫩藕色的影,我停住脚步,轻轻地走近,正准备在她肩上猛一拍吓唬她,却没料到她早已识破只是佯装不知,来个将计就计,待我走近,忽然猛一转身,笑得艳若桃李。 她偏头笑着努努嘴,向我伸出手来,我大笑着摇摇头,只能对她的古灵精怪叹服,将糖双手奉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章节会写为啥小霜和二哥会生疏起来而和大哥亲近,其实大家在认识上有点偏差,小霜和二哥亲是在小的时候,就是在太尉府里,而慢慢偏向二哥亲是在进了宫里后,中间有一段袁泠傲性格大逆转时期,就是性格突变,人家也不是生来就那样的啊,小的时候也是个善良阳光的孩子(我~~~们~都是~好孩子~~~,天真善良的孩子~~~唱~~~) 主要是现在的情绪适合写番外,而且剧情正到这个时候,小霜和小段当然会见到的,但是我还没有想好战争场面如何写得凄婉。。还有大气,大气啊大气,是某黎追求的啊~~~某黎果然还是太小气了,到底是小女子胸襟啊。。。气到大时方恨少(殴) 1 《当时错》阿黎 v袁泠霜番外浣溪沙v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公主!公主!”今欢端着朱漆托盘进来,便看她一个人兀自倚在水榭栏杆上发呆,手中那卷书正被她抵在下颌上,也不知已经出神多久了。 泠霜听得唤声,终是回过头来。 今欢满脸堆笑,献宝一般扬了扬手里的托盘,笑道:“今日叫小顺子出宫时特意带的,朱雀大街芝瑞斋的如意八宝盒子。” 泠霜似没听见一般,全然没有往日的欣喜。所谓如意八宝盒子,就是一个好口彩,芝瑞斋专门想出的点子,将四种糖糕蜜饯各取了个雅名,装上精致的玲珑小食盒,好看又好吃,甚得大户人家的喜爱。小顺子是御膳房采买的小太监,每个月可以领腰牌出去一回。今欢与小顺子素日交好,所以常托他带些小吃食进宫来,也算哄主子开心了。平常泠霜是最喜欢吃这八宝盒子的,总唠叨御膳房的点心就是不如芝瑞斋的好,一见着总欢欢喜喜地跟她两个人吃起来。 “主子,您怎么了?”今欢脸上的笑已经垮了下来,压下声音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泠霜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今欢最是个体察她意思的伶俐人,乖巧地搁下托盘,浅浅地施了一个礼,悄然退下。 水榭悬挑得很远,几乎大半个都挑出在水面上,夏天里,最是个消暑解热的佳处。她总喜欢一个人在这里看书,一个奴才也不要在跟前伺候。安安静静的,只有湖面上的风拂掖莲衣的声音,碧绿的水映着碧绿的叶,将外头那炎炎恼人的日光都淡成了浅碧色。 犹带暑气的风,从四面敞开的轩窗里进来,柔柔地拂在额上,就像是婴孩最绵软的带着体温的手,覆在额上,一下一下地搔揉着,些微的痒意。 泠霜轻叹一口气,再次将那卷书翻开来。 泛黄的纸张,淡淡透着墨香,这一卷《漱玉词》,虽不是宋朝传下来的孤本,却也是难得的珍本,旧时潜邸的藏书,在袁家入主宫廷是,悉数从旧邸搬进了御书库,而原先各人拥有的书籍,则分别被发往住处,就像她此时手上这卷旧藏,原先的闺房读物,如今也还留在栖秀宫里。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污花了的字,虽模糊,却还可以很清晰地辨认出来。她不由伸出指去,覆在之上,幽幽婆娑上去,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当年,也是这样的盛夏时节,午后犯困,向来懒惰的她,却只能挣扎着强撑着眼皮子,只因为上一期的窗课她都还没交出来,明日父亲又要查验功课,她迫于无奈只得临时抱起佛脚来。 为什么眼皮那么沉,那么沉,眼睛酸涩难忍,怎么睁也睁不开来了。 撑在桌上的手肘一点一点地往边上滑,终于,撞到了桌脚上那一盏景德青花盖碗,满满的一盏凉茶全部倾倒出来,宽口圆边的茶盖在桌上骨碌碌滚了一圈,‘啪’地一声,掉到地上应声而碎。 这一声激得她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晕晕然之间,忽然觉得臂上凉凉的一阵,伸手一摸,竟是湿的,这一下几乎让她跳起来,顿时完全清醒,见书册上这一页已经全部被茶水浸湿了,上面的墨迹正顺着水迹缓缓地晕开来。 泠霜一下子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忙将书卷抢救出来,幸好没有湿很多,把打湿了的几页掀开来,免得连下面的几页也被殃及。 懊恼地将书册翻开着搁在窗台上日头底下晒着,正为了明日愁苦深深地大叹一口气,却见湖绿窗纱上映出一个人影来,低低地轻笑了一声。 泠霜一震,忙转头望向门口处,果然才几步功夫,便见他立在那里,双手负在身后,摇头笑得好不无奈。 她扁了扁嘴,扬着手中湿嗒嗒的书卷,对着他皱眉鼓腮。 他本是笑着的脸忽然变了色,双眉高高挑着,眉心皱起来,细细地看着那上面有点花了的字。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他半是严肃半是调侃地念道。 百顷莲叶,将那无穷碧色直绵延到天边去,那日,她的脸,也是与这湖里的映日荷花一般,红艳如火。 已经是知道害羞的年纪,小女儿情思,急得直跺脚,怎的好巧不巧就翻到这一页! 她只记得,那个时候,他已经渐渐变得沉默了,那以后的几年,他渐渐地从她的视线里淡了出去,家里的长辈说她已经不小了,不该再肆无忌惮地与兄长们玩闹,男女始终有别,总得防的旁人多说一句闲话。 她是知道他那些事的,外人皆道他脾气越来越阴沉,待人也越来越刻薄,许久才见他一次,便再没有见他对自己笑过。 她那时正八九岁光景,最是‘恩怨分明’的年纪,听得他曾经暗中迫害过叔父,与叔父几乎反目成仇,怒不可遏,不顾一切,冲去质问他。 她记得他的书房里,弥漫着菖蒲特有的清苦味,他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手中握着一个墨绿色的墨枕,细密的夔纹冰凉地印在指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挑眉看她,冷冷道了一句:“是又怎样?” 或许,这一次,是从小到大,她对他最‘失望’的一次,那以后,他们之间,越来越生分,直到后来,顾皓熵的出现,才稍稍地缓和过来。 在她的心目中,叔父是最最重要的人,他为了权势名利连叔父也要害,众口铄金,他成为众矢之的,她毫不犹豫地站在‘正义’的一方,去指责他。 泠霜将那书册凑到鼻端,轻轻一嗅,隐约之间,仿佛那股书卷味里,还掺杂了一丝丝的茶香,幽幽的一缕,似光影里从金兽嘴里吐出来的袅袅的茶烟,透过那窗纱,缓缓地逸散进空气里。 她总想着,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这样骄傲,没有这样决绝,肯解释给她听,肯多说一句,告诉她他心里的苦,那今日又该是怎样一个局面? 她更想着,如果,她那时可以理解他,可以体谅他,没有如旁人一般,不分青红皂白,齐齐将矛头对准了他,没有放弃他,将他视作为名利不择手段的大j大恶之徒,没有用报复和惩罚一般的心态一味将他划作敌对的一方,亲近大哥与叔父,将他孤立起来,那,今日又该是怎样一个局面? 可惜,这世上,本没有如果。 他总是这般要强,那日书房,一见她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便已不想为自己辩驳,更挑衅一般地说了那句:“是又怎样?”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当着她的面说那四个字的时候,心中有多少难言的苦楚,可是,他就是从来都不肯同她讲的。 正如那一次,他的寝宫里,桌上那一幅墨迹未干的卷轴,‘一片冰心在玉壶’,那一把玉壶,却搁不下一片冰心,搁不下顾皓熵的,搁不下他的,也搁不下她的,这诡秘的三角关系,谁的眼看着谁,谁的心容着谁? 当他向她走来,伸出手,想如年幼时那般抚抚她的头,可是,终究被她偏头闪过,只因,这一切,早已不一样了,沧海桑田,隔着这些年,一切都已非昨。 他总以为他得了天下,做了天下主宰,便能将时光倒流回去,可是,不能的,根本不能的。 大哥总是温暖慈爱的,于她没有任何对于的情愫,也没有任何的危险,而他却不一样,那个目光里,总是有太多隐晦,太多难言,叫她害怕,叫她恐慌,所以,她选择逃避,避得远远的,避到他看不见她的角落里去……即使是自欺欺人,即使只能躲得了一时,她也要躲,多一刻,也是好的。 大哥豁达而潇洒的人生,于她,就像一朵开在她触手可及之地的罂粟,深深地蛊惑她接近,跟着他偷偷地跑出皇宫,跟着他畅游西子湖,坐在他身边听他吹奏世上最悦耳动听的箫声,酒绿灯红里,是翩翩年少,是意气风发,是从那腐朽阴暗的深宫里逃逸出来,就像溺水之人挣扎出水面的一瞬,深深地吸一口空气进胸腔里,无尽的满足与莫大的幸福,那时,她的想法变了,嫁给大哥和二哥都是不幸福的。 那要嫁给谁才是幸福的?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泠霜静静地伏在朱漆狮子座栏杆上,将那八宝盒子打开来,正八边形分成的八个格子,每个格子放一样吃食,正中间是一朵时下最繁盛的木雕花卉,重重叠叠的一朵荷花,正翩跹而立,栩栩如生。 曾几何时,他回府来,也会带几样这样的点心,那纸包着,藏在广袖里,束发的一根琥珀簪,清俭素雅。 一听见马蹄声,她总是欢欢喜喜地跑到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等着,仰着头看树上的花,听见他走近,笑着忽地转过身去,偏头向他伸出手去。 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1 《当时错》阿黎 v牵愁照恨动离情(下)v 汪重的声音,带了阉人特有的尖细,在这晦暗的内殿里,如利刃一样镶进耳里,在脑海里一下一下地荡着。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这是他们大婚那夜,洞房花烛,她亲口一个字一个字讲出的。东宫的昌德殿里,一对龙凤呈祥的丈许高的花烛,精致的仕女双秀拱手烛插,朱漆贴金的翘头案上燃着,须得整整燃上三日不能灭,才算是大吉大利。 这桩婚事,于他,本不在乎的。他之所以年逾弱冠却还迟迟没有娶亲,完全是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婚姻对于将来朝廷的局势有着太大的左右力量。 皇帝一心想借他的亲事,拉拢一个乃至一帮权臣,借以抗衡袁昊天在朝的势力,他自己也想要借未来岳父的力量,一举打倒兄长取而代之。终于,在错综复杂的权力角逐之下,郑婉芷嫁给了他。 娶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娶的那个人能为他带来什么。与郑婉芷的婚姻,是他入主东宫最后一个也是最重的一个筹码,在郑氏家族的鼎力支持之下,袁昊天也无力阻止。 他把这场政治联姻看做一次再公平不过的交易,他与郑家各取所需,至于郑婉芷,则是太子妃,将来的皇后,母仪天下。 他能给的,他给得起的,就是这些,也只是这些。 这个女子,他是不陌生的,年少时候,常常往郑家走动,他也经常能见到她。霜儿总喜欢跟着她们姐妹玩耍,每回他要回府时,总得去后园子里接她,只记得她总牵着小妹的手交到他手里,微微低眉对他浅浅一礼。 或许,他真的不了解她,也从来没有花那个时间和心思去了解她,所以,灯火通明的寝殿里,彩纱宫灯五步一盏,她端端正正地庄严地坐在喜床上,身后撒着枣桂的大红被面上,金丝银线绣着百子千孙图,她从容不迫地看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道:“自今日起,君之命便是妾之命,君之难便是妾之难,妾与君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他定定地看着她,半刻,放声大笑。到底还是个小女子,心中或许还念着要过那‘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的日子,到底还是无知,不知深宫险恶。 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的,不相信她。不是郑婉芷做不到,而是他不相信她能做到,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一个女子,可以为了他去死,可以陪着他去下地狱。可是,她做到了,真的陪着他下地狱,义无反顾,可是,他却来不及对她说一句话。 “陛下,陛下!”汪重见他愣神许久,不由拔高了音量喊道。 他终于回过神来,见殿外明媚的阳光,耀了他的眼,依稀记得,那个晴日,他去郑府找他家大公子,在花园不巧遇上她,流水小桥上,两个婢女跟在她身后,她举扇轻轻挡去了半张面容,浅浅地福身施了一礼,没有惊慌失措,没有羞稔窘迫。印象中,她似乎总是这般淡定平静,举止得宜。 待他从偏殿走出,泠霜也已按照他的要求着装完毕。 只见伊人云髻峨峨,罗衣璀粲,珥瑶碧华。首饰金翠,明珠以缀。雾绡轻裾长长地曳过地面,如幽兰之芳蔼。广袖及地,仪静体闲。 他深深凝望她半刻,忽而一笑,道:“这方是我袁氏女儿!”顺手从身旁的花盆中掐下一朵盛开的茉莉花,簪上她的发髻,清香流溢中,温柔道:“咱们该走了。” 言毕,也不等她回话,牵了她的手便走,步步决然。 京城已破,袁军从破晓时分退守宫城,护城河上九座金水桥已经被毁,段军伐木为桥,没有耽误太久,便已逼到宫城脚下。 阖宫上下乱做一团,四处都是神色匆匆,到处乱逃的宫女太监。 袁泠傲一路牵着她,直奔皇宫正门而去。行到崇德宫时,忽而望见东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泠霜失声喊道:“那是交泰殿的方位!” 袁泠傲自然也知晓,顿时转过身来,面色已然铁青,问汪重道:“怎么回事!” 汪重已知瞒不下去,颤着身子道:“今早皇后娘娘将后宫所有在册妃嫔,全部召到交泰殿,赐宴。” 泠霜身子猛然一颤,她自然知道此时‘赐宴’二字是什么含义,破宫之日,帝后都会赐死后宫宫人,以身殉节,不被敌军玷污,有辱国体。 “然后呢?”袁泠傲知道这火光定不寻常,汪重的话肯定还未讲完。 “待各宫娘娘们一到,皇后娘娘便命中宫一百死士将所有大小宫门全部钉上木板封死,然后,纵火焚殿!” 汪重的声音并不很高,后宫喧嚷的嘈杂声里,这‘纵火焚殿’四字,却是格外清晰,一字一字地镌刻进他心里去。 泠霜愣在原地,丝毫不能动弹。 “狗奴才!你竟敢欺瞒朕!”袁泠傲当胸一脚朝汪重踹去,双目怒睁,拂袖朝交泰殿方向奔去。 “是娘娘不准奴才告诉您……”汪重对着他的背影,重重地一叩首,鬓间已然霜白。 “婉芷!婉芷!”他疯也似的双手握拳捶在铜钉门上,以前也不是没有试过唤她的名字,可是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可是,这一次,却叫得这般顺口,仿佛已经将这个称呼叫了十年,二十年…… 他一声声地喊她,希望还来得及,可是,迟迟听不到回应,心正一点点地凉下去。 “陛下……”低低的一声,听得出十分地虚弱,可是,听在耳里,竟恍如天籁。 “婉芷!出来,开门,我命令你!”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隔着漫天的火光,郑婉芷看向那扇大门,他终于来了,就在那里,就在那门后。 “你这是为什么呀!你可以走的,为什么不走?!何必!何必啊!” “一国之君的陛下要留下来,一国之母的皇后怎么能走?何况,你还记不记得我嫁给你那天,对你说过的,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没有了你,我一个人又怎么能活下去?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这是我的誓言……”不知哪里落下来的一个火星子,落到这盘凤飞龙的精致章服上,从裙裾处瞬间燃了起来,她静静地低头看着火苗在自己身上越烧越旺,低喃一般:“喔,你不会记得的,肯定早就忘了,你怎么会记得我说过的话?” “我记得!我真的记得!”他重重地一拳砸在门上。 “原来你还记得……”她发誓要尊严地死去,符合一国之母的身份,符合作为他妻子的身份,她与自己约定过不准哭的,可是,听到他居然还记得,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婉芷,我对不起你!”她听见,隔着那一扇门,隔着烈火焚身的痛,他说道。 “我不怪你,从来不怪……因为,我明白,全都明白……”她尽可能地大声喊道,让他听得清楚,眼泪簌簌而下望一眼澄澈蔚蓝的天空,朝着他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臣妾在做一个皇后应该做的事,现在,也请陛下去做您应该做的事!” 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他再也没有听见她的回音。 那日,她曾说,白骨乱蓬蒿的战场,是她所未见,所以她请他带她去看。可是,今日,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却深深后悔了,如果可以,这一辈子,她都不想看。 袁泠傲几乎是拖着她,跌倒了,一把把她从地上拽起,一步一步登上城楼。 旌旗蔽日的段军,黑压压一片,瞬间仰起头来看着她。 她伏在冰冷的城堞上,乱军之中,只一眼,便看到了他。刀光剑影,战马嘶鸣的战场上,真有这么一日,他们隔着两军阵前,两两相望。 纤细的十指,深深地抠进砖缝里去,你说过的,再见时,是西湖烟柳,是夹岸桃花,画楼西畔,有明月清风。 可是,为何,却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说,本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罢了! 这城下的千军万马,皆听你号令,你的一声令下,可以让天下易主,风云变色,终于,你不必再寄人篱下,不必再受人辖制,这一身铠甲,随你半生征战沙场,而今你终于浑身浴血,仗剑在手,骑马出现在我眼帘。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从今以后,这天下,再没有人与你争抢。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她正看见这一卷皇舆览胜图上,鲜血从四面八方泼来,一点点染透,血迹斑驳。他正亲手将这一轴血染江山的画,一点一点,铺陈开来,展现在眼前。 泠霜的眼中缓缓淌下两行泪来,她定定地望着他,无声地用唇语念道:“你看见了吗?这是你的天下……” 这喧哗的战场,仿佛瞬间寂静下来,就像是仍身在当今山的那天,她身后是满天云霞,万里黄沙,他在她脚下望她。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下一章就要出现小段华丽丽的身影了~~~某黎一直想给这‘纵千万人吾往矣’的一 章配个背景音乐,要既凄婉缠绵,又凛然肃杀(殴)可是总找不到合适的,不够煽情啊不 够煽情,要加点猛料煽情一下,想用河图的《倾尽天下》,可是又觉得不够杀气(殴~~) 都来掐死偶吧。。。 1 《当时错》阿黎 v一剑光寒动神州v 城下楼头,他们各在一方,生死里往,凝眸,无言,两相望。 相距不过百尺,段潇鸣只这样抬头紧紧地盯着她,仆仆风尘,甲胄上满是血迹,整个人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完全是凭靠毅力在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千里风烟,夕寐朝眠的梦醒时分里总伸手想去抓住却总是抓不住的这个女子,眉目依旧,如今正生生站在眼前。那一刹那,竟觉得眼眶一热,终是仰天一声默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来,淡淡的白雾散在冰冷的空气里。这就是临安的冬天。 她没有离开他的时候,他从不曾知道她竟有此般重要,如今,他知道了,便再也不允许自己失去她,再也不许!段潇鸣握在剑首上的右手不禁一紧。 红尘陌上,野茫茫,天苍苍,白头无处话凄凉。白头,我从未想过能与你白头。不敢想,不愿想,白头,那个誓言太过漫长,漫长地叫人感觉寂寞与苍白,我害怕。就像长天晦暗,那古道音沉里,紫玉笛声,婉转凄凉,离乱悲歌,凭传寄,山一程,水一程,那样迢递的尽头,我,看不到。 那个中宵,我立于风露,看着你归来,寒霜结在你肩头,你手中的剑,挑碎瑶光,指破雾障,泣血苍苍,在这冰冷彻骨的夜里,盛放出一朵朵腥热的花来。 当今山的狂风,扬沙起。目极洪荒之地,云华如盖不息。你从上古荒芜中磨砺出最坚韧的意志,用这份意志统领麾下铁骑,纵横万里。 四方边声,龙吟九州,霹雳一声,弦惊天地。旌旗遮天招展,尘土飞扬仿若绝漠风沙。你剑曜精芒,独领千军,长驱直下,征程万里,这一战功勋,叱咤千古。天涯梦里,富贵与浮华,生死并荣辱,都作白骨填黄沙。 泠霜微微抿起唇角,看穹苍萧萧,鼓角连营,他一声号令,城下段军又一次如潮水般涌向云梯,朝城楼上攻来。 “你说,他爱你吗?”袁泠傲忽然俯下身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了一句,字句之间依稀微带笑意。 她猛然转头看他,带地发间一阵珠玉琤瑢。 “你不想知道吗?”他挑眉笑看她,双手负在身后,意态安闲,道:“可是,我却很想知道!”言毕,还未待泠霜反应过来,已猛地拉了她往城下疾走,边走边对传令官大喊一声:“开城门!” 传令官得令,迅速往下跑去,战场上渐渐沉寂下来,到最后,只剩下传令官嘶长苍钝的声音开城门。 没有人会料到,袁泠傲居然会下令开城门,段军没有,袁军更没有。 所以,当他带着袁泠霜一起,大大方方地站在段军的箭阵前的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段军的箭阵,闻名天下,长排式的远射程机弩,最远射程可以达到一千尺,在战场上杀伤莲强,可是,却也是对箭矢的极大浪费所以轻易不会使用。 装备最为精良的神射营,西征途中,段潇鸣从来没有动用过,这一次,终于用上了。它可以在一瞬间内同时射出千万枝羽箭,顿时消灭一支精锐部队。 如今,这千万枝羽箭的箭头,正准确地向她瞄准。 城门一开,段军受命后退了百丈,列队整形。 袁军亦是肃整地分列两旁,将袁泠傲与袁泠霜护在中间。 袁泠傲一手制住泠霜,另一手轻轻一挥,袁军皆退开百步,他单手背在身后,笑看着百尺之遥处,骑在马背上的段潇鸣。 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交流,段潇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想要要回她,那,便只能由他自己去。 他不禁暗自佩服袁泠傲,竟有这样的胆魄,站在万矢所向的靶心,依旧能这样从容不迫。 云层渐渐聚拢来,原本是个晴日,此时却仿若能洞察人事,竟阴暗下来。段潇鸣双手控缰,座下雪影似乎也体察到他的心情,狂躁不安地在原地来回打转。 “不可!万万不可!”孟良胤远远从后方指挥台上奔下来,不顾一切地向阵前跑来,双手拉住了他的缰绳,声嘶力竭地大喊:“神射营早已接了死命,还有一刻时便发箭,少主,你万不可中了他的苦肉计啊!只要您不过去,不消片刻,他定会退回城内去的,少夫人她不会有事,他绝对不会杀她的,他根本下不了手!” 这几句话,护随段潇鸣身旁的霍纲听得一清二楚,他自然也看懂了,只不知段潇鸣心中到底是怎样一番打算。 段潇鸣看也未看孟良胤一眼,只是紧抿着唇,一瞬不瞬地盯着袁泠傲的眼睛。这双眼睛告诉他,他不会退的,这不是苦肉计,这就是一场豪赌,赌上这条命。如果他吝惜这条命,那么,他就永远也得不回她了,永远! 孟良胤见他两眼发直,浑然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心中更加焦急,正想去抓他的手臂,不料段潇鸣忽然一夹马腹 当时错第29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30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30部分阅读 ,□雪影顿时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孟良胤整个人刚被掀倒在地。 “盎儿!你糊涂啊!”孟良胤整个人伏在黄沙里,哭得老泪纵横。 霍纲看着段潇鸣冲了出去,也在同一时间帅所部跟出,已经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管孟良胤了。 段潇鸣渐渐逼近,袁泠傲轻轻将手揽在泠霜肩头,低声笑道:“没想到,他真的来了。”话音一落,原本分开列在两旁的兵马瞬间聚拢来,挡在他们二人前面,严阵以待。 段潇鸣单手控缰,右手从剑鞘中‘噌’地一声拔出佩剑。 泠霜被层层围在中心,眼睁睁看着他一路杀来。云蔽红日,血染黄沙。风疾携着浓浓血腥味如刀削一般刻在脸上。 若是他朝,我身陷敌阵,你当如何?她曾是这样半开玩笑地问他。 纵千万人,吾往矣!他曾是这般无比严肃地答她。 她本是不信的,不信的。 他策马而出的这一刻,耳边的杀伐声瞬间远去,这战场的喧哗,因他,而止。 你为何要来?你的身后,是万里锦绣山河,而你的面前,却只有一个我! 袁泠霜不懂。 你曾拔剑击江,誓斩流水;你曾志贯天狼,策马弓张;你曾投戈谈笑,百战沙场。 山河从萧瑟到锦绣,军歌从哀戚到豪壮,这一身铁衣,拒不得寒冷,你这一身疲惫,自有千万柔情女子愿为你抚平,为何,却为何要为了一个袁泠霜? 袁泠霜能给的,别的女子亦能给,而别的女子能给的,袁泠霜却给不了。 看看左右,壮岁旌旗拥万夫,这,是你的疆场!天下,归心,你已唾手可得,为何,为何还要来! 定国安邦,不是你豪迈宏伟的心愿么?这一场必胜的战役,你因何要来赌? 他拿我来诱你,是想要你的命,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何,为何明知是死,却还要前来? 此时段潇鸣已经杀进重围,更有霍纲等人襄助,几个人已经冲到了包围圈的最里层,长剑锋芒一闪,又是几个近卫倒下,只见他横剑在手,俯身向她伸出手来。 袁泠傲似袖手旁观一般,面上带着深深笑意,并未阻拦她分毫,甚至于似带着挑衅的意味,看她何去何从。 今朝,是你建功立业,亦是我国破家亡。你真的觉得我们还能并肩站在一起吗? “走!”雪影从她身边擦过,她终究伸出手去,广幅宽袖服帖地忝过他的护腕钢甲,柔与钢的摩擦,在空中极尽缠绵哀婉,终究是擦身而过,她在最后一刻拍掉了他的手,叫他走,回去。 段潇鸣眼里满是震惊,完全难以理解,她居然不跟他走,她居然不肯将手给他,她居然拍掉他的手! 这一幕看在霍纲眼里,亦是惊讶不小,竟愣在了当场。 袁泠傲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看着泠霜伸手,看着她的手在袖底拍掉他的手,看着她毅然决然地吐出那一个‘走’字。 他知道她不会跟他走,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不会有人知道,在他心底,更宁愿她跟他走…… 段潇鸣还在错愕的当场,袁泠傲已然瞬间敛去笑意,从近身侍卫手中夺过一柄剑,脚下一点,一个横刺,猛地向他刺了过去。 “小心!”泠霜见状,立刻大喊提醒,可是已然迟了一步,段潇鸣闪避当中,身形一个不稳,径直从马上一个翻身滚落到了地上。 袁泠傲还未给他以喘息的机会,一连几个杀招,以狠绝的姿态,向他攻了过来。 段潇鸣亦是不敢大意,在霍纲掩护下赶忙调整过来,投入与袁泠傲的对战。他亦是听闻过的,袁泠傲自幼习武,剑术尤为精湛,据说与袁昊天在伯仲之间。 只见他单手背在身后,右手持剑,又是一个跨步迎面向他门面刺来,段潇鸣握剑在手,横剑将迎面而来的剑刃革开,兵器对撞的铿锵声,刺得人耳朵生疼。 这是第一次,他们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看到对方。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偶自首,偶终究还是段粉,每次写到小段总比写二哥要鸡冻,捂脸,小二,妈对不起乃 但是妈会让乃华丽而悲壮地死的,但是究竟怎么死,厄,偶还没想好。。。。。。(拍死偶吧) 对不起大家,还是没有贴背景音乐,因为听人说,贴了代码之后会占有很多字符,这样就会导致购买该章节时多花钱,所以,考虑大家利益,还是不贴了,大家可以自己去配背景音乐听。 1 《当时错》阿黎 v郑婉芷番外2生查子v 生查子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 清·纳兰性德 “皇后!皇后!饶命啊!皇后饶命……饶了我们吧……皇后!”一个又一个的宫嫔挣脱钳制,扑将上来,抓拽她及地的广袖与裙角。平日里一双双保养精细的纤纤玉手,从未干过半点粗重活儿,绵软莹洁,细腻如玉,可曾找得到半点薄茧?细长的十指,涂满丹蔻,鲜红触目,本是一双双美人手,抚琴弄墨承欢君前,而今,却化作一双双白森森的仿若从十九层炼狱里伸出来索命的冤鬼的手,匍匐在她脚下,哭着喊着求她饶命。 郑婉芷依旧一动不动,正襟危坐,双目平视前方,仿佛那里正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她的脚下四周,已经有许多嫔妃的尸体,一滩滩浓黑的血,污了她脚上的凤头履。 两个孩子都吓傻了,死命地窝进她怀里寻求庇护,柔嘉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襟,全身瑟瑟发抖,抬起头来无助地望着她:“母后,我害怕……” 听见孩子颤抖的哭音,一直神离在外的她才回过神来,缓缓地俯下头,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无比慈祥而柔和,徐徐地弯起嘴角,勾出一抹笑来,伸手抚上她的前额,柔声道:“别怕,有母后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怕……” “皇后……饶命啊……” 太监们开始在整个宫室内外点火,因为事先浇了火油,所以火势又急又猛,不假时,交泰殿已经陷入一片火海。还没有咽气的嫔妃们无处可逃,一个个都拥挤到宫门前,用手去扒抠早已被几层钉板钉死了的大门,十根如玉的指头顿时血肉模糊,可还是不断地有人去尝试。 火舌里里外外地蔓延,平日里那些精贵的器物,钧窑的瓷器、和田的玉雕,还有那些贴金包银的木器漆器,任凭再怎样的精妙绝品举世无双,到头来,都经不起这大火的催烧,一阵阵器物受不了高温炙烤而爆裂的声音,成了嫔妃们对死亡哀嚎的最协调的配乐。 自前晋太祖定都临安,为原配发妻营造交泰殿以来,三百年里,交泰殿遭三次大火,却依旧不损其质,都没有撼动根基,而这一次,却是在劫难逃了。 她望着脚下这些昔日貌美绝艳的嫔妃,当初选进宫来的时候,哪个不是名花倾国,家世显赫?君前邀宠,一个个机关算尽,尔虞我诈,为求君王一幸,怎样的手段使不出来?她们不是口口声声哭着喊着有多爱他吗?那现在,为何,却没有一个甘心为他去死?!这,就是他平日宠幸的爱妃,他喜欢的女人?他拥有的爱情? 她不明白,不明白……就好像她不明白为何一向谦恭儒雅,文武双全的袁二公子,忽然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刻薄寡恩,阴沉狠厉。 不明白他看她的眼,为何不再温柔,而总带着嘲讽与厌恶;不明白他为何不愿意同她好生说话,哪怕只是一个字;不明白为何他们这么多年夫妻,相互之间除了互相嘲讽,竟什么都没有了…… 她从来都不想与他针锋相对的,可是,如果她不这么做,她甚至连他憎恶的眼神,都将失去……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为何会这样?难道,她郑婉芷真就这样一无是处,真就一点都比不得袁泠霜吗? 她僵硬的面部表情,陡然扯出一个苦涩之极的笑容。 为了一个袁泠霜,他可以不顾举国安危,咬紧了牙关再三回绝段潇鸣派来的求亲使臣; 为了一个袁泠霜,他可以不顾自身安危,冒着那样的危险前往大军压城的金陵; 为了一个袁泠霜,他可以不顾这一味□蚀骨的毒,任由她在这禁宫里制造危险! 袁泠霜真的有那么好吗?!真的好到即使那是一味五步穿肠的毒,也可以让他饮得甘之如饴吗? 汪重派了人来叫她去劝阻他,她一见到他的那个表情,就已经知道,她是劝不住他的,正如她劝不住他那颗原已偏离了正常轨迹的心回归正途一般…… 尽人事,听天命。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可是,依旧挽回不了……有时,她真想知道,他和袁泠霜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可以这样铭心刻骨,可以这样义无反顾! 他接袁泠霜回来的那日,交泰殿的长史女官悄悄来回她,说太医已经查验过了,果真是一身的伤,背上全是交错斑驳的鞭痕,身上还中了一箭,还曾经烈性小产过…… 当时她正卸妆要就寝,长史就站在妆台边上,声音那样低,却又格外清晰,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钉进她耳里。 那一支点翠金凤钗握在她手里,凉凉地沁出一股冰冷,细长的簪身被她用力的压进掌心里,深深的一道红印子,就像她此刻被千刀万剐了的心。 她只淡淡一笑,袁泠霜毕竟是袁泠霜,这一身的伤,怕都是为了他预备的吧?她总是能如此恰到好处地知道,如何才能叫他深彻骨髓地心疼。 手旁的一张起翘连云雕龙凤呈祥纹样的小案上,摆着一架小千叶灯,连着烛台的那一根主干上,向两旁各延伸出七个枝杈来,每个枝杈便是一个烛插,用六片镂刻精致的银叶子托着,那一点烛光,便是那叶间的蕊。 长史早已退下,守夜的宫女在外间掌灯,四下里一片安安静静的。她只单手支着腮,定定地瞧着那膏烛上,一滴一滴的烛泪往下滴。那六瓣银叶子围成的托儿,已累的满满的烛油,冷凝成一堆毫无章法的烛膏。 一阵细微的响动,把她惊醒过来,只见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只蛾子,扑到了一根烛上,‘噼噼啪啪’地胡乱扑腾着翅膀,却没有要从火中挣脱出来的意思。 明知是死,却依旧不肯后退半步。 原来,蛾子的心性,竟是与人如出一辙的。 不过须臾,那蛾子已经死绝了,她用手里的簪子,轻轻地将那尸体拨了出来,只看了一眼,那焦黑模糊的一团,已是完全的死物了。 屋子里昼亮如昔,可是,她却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暗沉,幽深森冷,叫她不自觉地从心底里生出悲凉来。 她坐在妆台前,看向面前摆着的大铜镜里,那个明媚的影:也是明眸皓齿,也是才德兼备,人前人后,明里暗里哪个不是赞一声大家风范?也是花样年华,也是少女情怀,书里画外,花前月下,谁不曾暗自怀想,要嫁一个如意称心的郎君? 红颜未老恩先断,这一张红颜,分明还是当时容华,可是,这一份恩情,他却始终欠了她! 郑太常家的二小姐,那可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自幼与男儿一般教养,人家读的《女则》《女戒》,她却是跟着兄弟们一道读经史子集,权谋兵法,哪一部典籍能够考倒她?父亲每旬来查验各人功课,哪次不是将兄弟们一顿数落:“连芷儿都比你们强!” 可是,可是!任她再怎样博学冠通,任她再怎样玲珑机敏,纵使她能翻过天去,却独独翻不过他的一颗心! 都说女子爱照镜,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她变得害怕照镜,恐惧照镜,她总怕看到镜中照出的那个自己来,那个被他厌弃的自己。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在她心中,他是她的知己者,悦己者,她的死她的容,都只为了一个他,可是,在他心目中呢? 每夜,她总不敢轻易卸了妆去,直到听见他御辇的声音,那一记记响亮的鞭响,伴着车轮碾压的声音,从永巷那头远远地来,近了,更近了,她的心,跟着跳的快了,更快了,可是,终于,御辇还是没有停下来,慢慢地过去了,朝着西宫的方向,那鞭声,越来越渺远,渐渐地小下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她的心,也跟着骤然冷下来,冷得一丝温度也无。 皇后失宠御前,这是宫里公开的秘密,更是不争的事实。 皇帝宠幸后宫,却也是图个新鲜,任哪个主子,再得宠,也过不去一年。宠着的那一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皇帝也下旨叫人摘去,可是,过了这份劲儿,还不是冷了撂了,连一眼也吝惜去看。 宫里人都道,这才是真真地显出皇后的手段来,这中宫,是名面儿上的冷落背地里的宠着,不然,怎会这样? 头一回听这话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妆台前,一直笑着,笑出了眼泪,猛地发狂一般,将妆台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挥手一扫,珠玉金银,钗环簪佩,落了一地,铿锵刺耳里,多少琉璃翡翠水晶玉器摔了个粉碎。那些大大小小的珍珠玛瑙散了一地,叮叮地弹起来又落下,不知滚到了哪里。 外间的奴才们听见声响,全都一股脑推门冲进来,面面相觑地望着她。入宫这些年,她几曾在人前失态至此?! 火势越来越大,一路摧枯拉朽,滚滚浓烟笼在整个宫城上空。 一双儿女已经在她怀里断了气息,嘴角还挂着血迹。一动不动,恍如熟睡一般。她用手轻轻地拍在他们背上,就像所有慈祥的母亲,温柔地哄孩子入睡一般。 嫔妃们的哭嚎声已经完全淡了下去,还剩下没死的,也都没了力气,软软地趴在地上。除了大火焚烧发出的刺耳的‘哔嚗’声,整个交泰殿安静地像一座巨大而奢华的废墟。而今,只剩她一个人还安如泰山地坐在这座废墟前。 大火的高温将她整张脸都烘得艳红,就像是每逢最盛大的场合,国母之尊必须要正装出席时的妆容,浓艳极了。 高热的温度和呛人的烟气将她熏得意识迷离,恍惚之间,她竟听见他在唤她!不是用代称,不是用‘皇后’,而是叫着她的闺名婉芷。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怎么竟听得他叫的一声声‘婉芷’愈来愈大声? 又是一声‘婉芷’,叫得她猛地一个激灵,顿时醒过神来,真的是他在叫她!不是做梦,不是错觉! 原以为,此生不可能听得见他如此唤她,原以为,此生再无缘这最后的诀别,原以为他会吝惜的,可是,他终究是来了,此番,却不是为了袁泠霜,却是为她来的…… 眼眶一热,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原以为,今生,不会再流眼泪的……到底,还是忍不住。 她听见他在喊她,听见他问她为何不愿意走,听见他握拳垂在铜钉门上那一下一下沉闷的声音,那样悲伤与痛惜,一如他一遍一遍质问她为何要这样做,这么多年,为何一直要这样做…… 她笑了,任两行热泪冲刷着腮鬓,汪重到底替她把话带到了…… ‘砰’的一声一根烧毁的横梁燃得正旺,当头砸下,她含泪一笑,分明看见,那轮明月,清朗依旧,那个渐行渐远的模糊身影,正翩然欲转过身来。 记住,这一世,你欠我一个承诺白头偕老,至死不渝! 作者有话要说:拍死偶吧,偶不舍的小二死掉,明天想好了怎么处置他再来说他。。。。。他跟小段的决斗,我不知道 该让谁赢比较好 对小拇指,二哥的剑术很厉害,小段也很厉害,谁输了都不好。。。囧。。。。。。总之明天一定给个交代。。。。。。。5555555555555偶真的很下不去手啊 1 《当时错》阿黎 v一剑光寒动神州(下)v 袁泠傲剑尖斜指向地,屏气凝神,端详起对面的男人来。段潇鸣要比他略微年长几岁,眉目刚毅沉稳,粗一眼看去,全似一个多年征战沙场的武将。他眼角余光瞥到泠霜,只见她眉头深锁,满面痛苦之色。他不禁于心底一叹:这,就是你认定的良人? 段潇鸣亦是同时打量着他。常年握剑的右手,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方才横剑相挡,让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袁泠傲的剑气,头一回领教到他的剑术,未料到居然精深如斯!这男人,他虽是头一回见到,但之前却是听闻过无数次了。若不是袁泠傲特意着了一身九龙纹玄色章服,他怕是要当他是个文弱的世家子弟,诸如朝堂上那些成日只会侃侃而谈,到节骨眼上半点使不上力的酒囊饭袋。只是从不曾想,这样文弱的外表下,竟是有此般深厚的内力,确实是他太过轻敌了!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袁泠傲忽然一笑,率先开口。又忽然眯起眼睛,精光一闪,道:“难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段潇鸣面色一直紧绷,本没料到他会开口同自己讲话,冷不防微微一愣,而后亦是一笑,飒然答了一个字:“怕!” 袁泠傲一怔,完全没有想到他坦率地答出这一个字来。 “我虽怕死,却更怕从此失去她。”段潇鸣顿时撤去笑容,出剑反守为攻,一排凌厉剑招,逼得袁泠傲步步后退。 两人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一时之间缠打在一处,难分难舍。 除了霍纲所部为段潇鸣亲卫,随他过去之外,其余各人均有各自部署安排的任务,无一敢乱动。 孟良胤知道想阻止段潇鸣是不可能的,只得立即跑去右翼査巴奇所部。因为神射营在当时就一直由査巴奇负责秘密集训,所以神射营历来除了段潇鸣外,就只听命于査巴奇。 “可汗,快叫神射营停止攻击!”孟良胤一见査巴奇,其余话语已经全部来不及说了,哪容得客套寒暄,兜头就来了这么一句。 “先生这是怎么说的?”査巴奇一直都从中原保持着紧密的关系,所以汉语说得非常流利。 “先别问了,容老夫一会再跟您细说,总之,现在,请立刻叫神射营停止攻击,原地待命!”孟良胤急得满头冒汗,再怎么沉稳练达,此刻统统顾不上了。 “这可不成,神射营的命令一向是大汗亲自下达,此刻怎能更改?”査巴奇故作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孟良胤。 “嗨!现在大汗在敌军阵营呢!若不立刻叫神射营住手,那大汗性命危矣!”孟良胤急得狠狠跺了一脚,吼道。 “什么?!大汗在敌军营中?!这怎么可能!先生您是在同我开玩笑吧!”査巴奇装作一副吃惊不小的模样,完全不相信孟良胤的话。 孟良胤气极,怒得说不出话来。若在平时,査巴奇绝不敢质疑他的话,绝对会一味服从。他心知段潇鸣前去,他绝对不会半点风声都未闻,此刻十有八九是在与自己装傻充愣打太极,说来说去就是不愿下达停止攻击的命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时若段潇鸣一死,那査巴奇最大的受益人。他的女儿和侄女都是段潇鸣的侍妾,纵使他自己不敢称帝,只消在此刻随便说句那女子已经怀孕,到时候找个婴孩来,待以时机,临朝称制,这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便是他这蛮夷的囊中之物了! 孟良胤伸手巍巍颤颤地指向査巴奇,道:“大汗就不怕军中上下说你谋弑主上?!纵使得偿所愿,名不正言不顺,一样是如坐针毡!” 査巴奇未料到眼前这老匹夫竟公然将话头挑明,又不敢真的与他正面摆开,便冷哼一声,傲慢道:“我只知道两军交阵,身为主帅不可能会这般轻率,闯入敌营。再说临阵撤命,这是多大的干系,我可担当不起,总之先生说的这些情况我没有听说,我只管服从大汗下达给我的命令行事!” “査巴奇!你……!”孟良胤额上青筋根根暴起,歇斯底里地朝他吼道。 査巴奇却完全不当回事,索性将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在他面前走开了。 袁泠霜站在一旁,独自沉浸在一方独立于喧嚣之上的寂静。 她双手拢在袖中,紧紧攥成拳头,四指的指尖正触到掌心那道旧伤疤上,往事顿时如开闸之水,一泄而出。她抬起头来,深深地望着段潇鸣与袁泠傲格斗的背影,只觉得那个熟悉的身形,越来越模糊,淡淡的轮廓,就像是刚刚触及笔洗里的毛笔尖,那一点墨迹,方遇了水,迅速地泅开来,从一个点,柔化曲折成一道狭长的弧线,袅袅绕绕,似一曲缠绵哀婉的离歌,情人之间最亲密的话语,终于,一曲终,那墨,完完全全地溶到了水里去。 “我不要你去。”他说。 她看到他的眼里映出自己脸来,那样清明透亮,这是他看她的眼神,她小心翼翼地收起,珍藏一辈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对待女人,向来无情,所以,她从来不敢去做过多的奢望。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她实在是失望过太多次,所以,她怕了,不敢再尝试。 可是今日,此刻,九天诸神都挡在他面前,万箭所向,他却敢只身相抗,披肝沥胆,宛如癫狂。 这一滴泪,凝着他的背影,顺着脸庞,落到黄沙里,无人知晓。 我这一生,生于世家府邸,长在重阙宫门,万千宠爱于一生,天下人所见,我是这天下最娇宠的女子。自遇见了你,我们风雨同舟,并肩作战,猩红的血,染红我们的身躯。大漠苍茫,孤城烽火,我们一起走过。天下人都道我是妖妇,这般心狠,那般毒辣,六亲不认。 可是,再怎样狠绝的面具,终究掩不住狼狈,那单薄的皮囊,只消轻轻一撕,便显出原型来,卑微怯懦,不过是个柔弱女子。我袁泠霜这辈子,表面再风光,却终究掩不住内里的无助与沮丧。 你说的对,我并不坚强,一点也不。我没有野心,天下于我,毫无意义,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丝爱,完完整整的爱。 今日,千军万马,万箭待发。你却策马前来,无关家国,非因天下,却单单只为了一个我! 够了。段潇鸣,有你,我袁泠霜这辈子,足够了! 袁泠霜忽然从旁夺过一柄剑来,朝缠斗不休的两人冲了过去。段潇鸣二人猝不及防,同时收手要退开,以免伤到她。 袁泠霜一剑劈下,三把剑顿时交与一点,依稀撞出火星来。 “你快走!回去!”泠霜剑身一转,反手一革,将段潇鸣的剑打偏开去,哀求一般朝他大喊。 放手吧……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没有弃我而去。一个,已经足够了。她展颜一笑,叹息道:“走吧,求你……” 段潇鸣一瞬间地呆滞,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这样近,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暖气,她的衣香,与发髻上那朵盛开着的茉莉,清甜的香气,仿若从山谷中出来的新风,沁进人心脾中去。他看着她鸾凤百吉纹的长公主章服,袍袖长长地几欲及地,将她手中那柄剑都遮去了大半,她高髻微散,整个人迎风而立,漫卷黄沙里,凄婉绝丽。 “我说过,永不会其你而去!你以为,我段潇鸣说出口的话,是戏言?”他顿觉喉头干涩难忍,空咽了咽,却没有得到一丝滋润,声音依旧嘶哑,自己都听来可怕。 你还有我,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你……不必如此。” 你已经来过,就已够了。真的,够了。我这一生,就算没有白来一趟。你我都知道我的身份代表着什么,为君者,不可逆天而行。你我都明白的。我只想你知道,我做的这些,不为江山社稷,不为万民苍生,谁都不为,只是为你而已,单单只为一个你而已。苍生从来没有给过我什么,所以,我不欠苍生。但是,我却欠了你的…… 袁泠傲长剑在手,立在一旁,只是淡漠地看着他二人。 段潇鸣趁袁泠傲没有继续攻来,便再度伸出手去,深深看她的眼:我要的,是有你的天下! 袁泠霜含泪摇头,拂袖出剑去挡他伸来的手:你要袁泠霜,可是,天下不要。 长长的章服袖子,玄色涡云纹织锦匹料,七色丝缂出的鸾凤翔集四合如意云纹样,拂摆中正挑在他的剑尖上,‘嘶啦’一声凄怆的悲响,半幅袖子便被刺破,一路断经折纬,被割裂了下来。 锦裂、玉碎、国破、人亡。 曾经,你我挥剑相向,这一身伤,一袖泯去。恋恋情几丈,情丝绕梦长,我的发,绕在你指上,一匝又一匝,不肯停,不肯放,但做娇嗔,你却朗声一笑,含入口中。 你说,要陪我去看西湖春色。这一场繁华,碧血染就桃花,为你,我负尽天下。 也罢,如今刀剑喑哑,我终能离了这一场喧嚣,笑勾你臂弯,但指:看,这是你天下! 背过身来,泪如雨下。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战马嘶鸣,风过天地,拂起高墙殿内,锦绣华幔。容华谢后,你,君临天下! “大汗……!没时间了!”只听得霍纲忽然一声大喊,段潇鸣忽然想到神射营,心叫不好,忙回过头去,一看,果然远远看到神射营士兵一致将机弩上弦,调整射距瞄准。 “把手给我!”段潇鸣身向前倾,不顾一切去抓袁泠霜的手。 “保护大汗!保护大汗!”霍纲的声音高亢嘹亮,在此时喧嚣的战场上显得尤为清晰,所有麾下死士都停下打斗,迅速聚拢来,想要围城人墙来护住段潇鸣。 而袁军也是一直以为段潇鸣在这边,段军的箭阵势必不会发射,没料到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迅猛,两翼的盾牌兵手忙脚乱地聚拢来,可是,速度还是比不上箭阵,只见密集如雨的箭阵在一瞬间风驰电掣一般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段潇鸣扑上前去想要抓住她。不料她只一心求死,竟退后一步避开,正撞到袁泠傲的身上。 这生死一瞬的关头,只见袁泠傲忽然出手,重重一掌打在泠霜肩头,泠霜借力整个人被送了出去,扑到了段潇鸣身上。段潇鸣已经来不及多半分思量,抱住她直接往地上倒去,之间在空中借了地力将两人姿势调整过来,将她整个人护在身下。 “二哥!!!不要……!”泠霜侧脸望去,只见袁泠傲临风而立,颀长的身躯顶着阴霾的天空,他的天子章服被狂风拂起,漫卷若层云翰瀚。 “这一个人,你没有选错!”他如释重负地朝她弯起嘴角,笑着,将手中长剑抛出,三尺三的剑身在空中一转,斜斜地插进黄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偶终于让小二华丽丽地退场了。。。接下来的问题,更加错综复杂了,这个烂摊子,可咋办呢。。。5555555555555555555,小段啊小段,你要对小霜好啊~~~不然就算我这个当妈的没意见,楼下的那些‘善良’的可爱的姐姐们可是会把你xxoo的哦…… 某段瀑布汗:(怒指苍天状)那你还在后面安排我去逛妓院!!!不存心让我被xxoo吗! 某亲妈黎:介个问题……厄……(忽然领悟状)靠!你居然给我泄露剧情!殴打之…… (__) 嘻嘻……,搞个小片段,缓和下悲伤的气氛,呵呵。 1 《当时错》阿黎 v知君何事泪纵横v 这一刻,他以微笑作别。这一生,浓华欲孽,终可以结束了…… 这一个笑容,俊彦潇洒;这一个身影,风流倜傥;这一生繁华,终究散去了。天下,这 被他镌刻在心中近三十年的两个字,那属于男儿最宏伟豪壮的心愿,此刻,只这一笑,悉 数泯去了,不以成败论英雄。 段潇鸣策马向这边冲来时,他便知道,她没有选错人。今日,换作是任何人,他想都不 会做这样的选择,即使是他,也不敢完全肯定自己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这般不顾一切,再三 权衡,终究只能留下这一生无尽的悔恨。 这生死关头,但见他能不顾性命,以身将你护在下面,以一己血肉之躯,为你去挡万千 利箭,我便知道,我输了,真的输了……把你输给了他。 如果说,我 与他都曾错过一次,他还有改正的机会,而我,已没有了…… 霜儿,好好活下去吧,把你交给他,我放心。 段潇鸣亦是惊愕不已地看着他,盾牌阵就在他身后不远,凭他的轻功,殊死一搏还是有 身还机会的,可是,他竟单手弃剑,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去。 袁泠傲最后那一回眸,目光正落在段潇鸣脸上,他分明辨得,混乱轰鸣里,那个嘴形, 清清楚楚地向他吐了四个字:照顾好她。 死士们在他身前围城一圈,可是,在密集如雨,迅猛如电的箭阵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忽然之间,只听得一声悲天嘶鸣,一直落单的雪影不知从哪里奔出来,凌空一跃到段潇鸣 身上,整个身子俯了下来,将底下两个人牢牢护在腹下。 泠霜死命地挣扎,却被段潇鸣勉力制住,只听得刷刷箭雨射来,四处一片凄厉的哀嚎惨 叫。有温热的液体在四处溅洒,段潇鸣背上已经一片温热粘腻,他知道,那是雪影的血。 箭阵一共有三发,前后相隔不过片刻,所以,待三发过后,四周已经一片死寂。 “大汗!”哀鸿遍野里,霍纲爆出一声大喊,将身上一个士兵的尸体推开,挣扎着爬起 来,双目通红,左肩上一枝羽箭深深扎在肉里。他已全然顾不得自己,第一时间跑过去看 段潇鸣与泠霜二人的情况。 “我没事……”段潇鸣整个人被雪影压着,完全喘不上气来,霍纲忙与闻声赶来的几名 生还的死士一起合力把雪影推开,将段潇鸣与泠霜救了出来。 雪影的背上遍插着数十根箭矢,段潇鸣伸手一探,已完全没有了鼻息。他深深地抚了抚 马头,便去视察袁泠霜的情况。 他们二人在最后一刻被雪影护在身下,竟全都奇迹般地毫发无伤。段潇鸣坐了起来,将 袁泠霜抱在怀中,只见她双目紧闭,已经全然失去了意识,大概是因为目睹了袁泠傲的死 ,受不了刺激,才昏了过去。 段潇鸣再抬起头来,见只有三两个人还活着站在他面前,且都各自负伤,心中一动,正 想说些什么,正巧孟良胤带着人奔了过来。 “少主!”看见他安然无恙,孟良胤再也顾不得什么,当着众人的面,落下泪来。 看着孟良胤举袖掩面,当众悲泣,段潇鸣也知自己这回做的太过出格,再是对他百般怨 怪,也终是软下心来,对着他深深一拜:“老师,让您担心了。” 史书载,丙辰年冬至日,卯时,周主袁泠傲死于阵前,临安城破。破城之时,皇后郑氏 纵火焚宫,致使崇德、交泰、栖秀、昌德等主要宫室同浴火海,三百余年的晋朝宫室基本 损毁,大火三日不灭。至此,统治江南四十余年的袁氏政权彻底覆灭。 自晋末以来,天下三分,互相牵制的局势也到此为止。 三日后 由于宫城大火,段潇鸣派一营兵马前去扑救,依然救不下来。老百姓远远望着昔日富丽 堂皇的宫室,一座连着一座被大火吞噬,纷纷感慨,道这是天要亡袁氏!天火是人救不灭 的。 大火一连烧了三日,越烧越旺,孟良胤于是派人四处散布谣言,说这是上天启示,为新 朝诞生而送来的贺礼,极尽夸张,为段潇鸣登基造势。 由于宫室焚毁,段潇鸣只得暂时安顿在皇城边的一所高官宅院。袁泠霜自那日战场受了 过重的刺激,一直昏迷不醒。他将临安城中所有名医,太医都召集起来为她会诊,依旧只 是浅浅地一缕游丝,整个人一点知觉也没有。 据医家所言,袁泠霜本身体质就很单薄,再加上这些年屡屡伤身,表面虽看不出什么, 可内里实际已经大伤。此次又受了这么大刺激,故而如大厦一朝倾,整个人瞬间就垮了下 来。 大夫们啰啰嗦嗦地讲了一大堆医理,又是《黄帝内经》又是扁鹊华佗,引经据典了一大 通,听得段潇鸣心浮气躁,一掌下去,一张楠木小高几被拍了个粉碎,道:“少废话,我 只要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病,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临安城中,上至高官仕宦下至平民百姓,从心底里始终将段潇鸣视作蛮夷匪类,在他面 前诊脉本就战战兢兢,生怕稍有不慎惹怒了他,便被莫名其妙地给杀了,如今见了那楠木 几案的下场,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越发支支唔唔,抖得说不全话了。 到最后,还是原太医院院正站出来说话。此人早年本是袁家的家医,后来随主入宫,一 路累迁至院正高位。袁泠霜自幼便是由他调理身体,所以,他自然是最了解她身体状况的 。 他也知道段潇鸣定听不懂文绉绉的话,故而也没有拐弯抹角,一言以蔽之,便是‘心病 还须心药医’!袁泠霜身上的病远比心上的病要重,她目前一心求死,试问一个没有半点 求生意志的人,任再怎样的神医在世,也救不回啊! 远远地更鼓一下一下地传来,四下里静得一丝响动也没有。临安城自段军入城之日起便 严格执行宵禁,自酉时起,百姓便不可以出门。各坊里间不得暗通消息,一旦发现,全部 按乱军处理。 当时错第30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31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31部分阅读 本是临近岁末,临安城里一年中最繁华热闹的时节,却因了这场战乱,满目疮痍萧条。 “吱呀呀……”一声绵长苍钝,古旧的门板被缓缓推开一半,冷风呼喇喇往里一通灌。 春儿双手稳稳地端了一个朱漆托盘,立刻反手将门合上。 盘中一只彩釉莲瓣式瓷碗里,热腾腾的一碗药,想是才煎好,一股股白气使劲往外逸散 着,随着她走路的步调,一道袅袅白气缠缠连连地在古旧沉闷的房中勾勒出一线灵动景致 。 “少主,主子该进药了。”春儿轻轻地走到离床一丈处,稳稳地停下来,看着段潇鸣疲 惫的侧影,轻声道了一句。 大战过后,他不曾一日安眠,除了昨日实在支撑不住,倚着泠霜微闭了个把时辰的目, 一直守在床前,什么也不做,只这样呆呆地看着她。 春儿每个三个时辰煎一副药,段潇鸣都不肯假手旁人,定要自己亲自一勺一勺给她喂下 去。 喂了,全吐了出来,再煎药,再喂,一如既往,未有半分松懈。 “春儿……你说,她是不是真的恨我至斯,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肯要,再不想看我一眼, 再不愿同我多说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连手上托盘里那碗药都凉了,段潇鸣忽然出声道。 春儿多时不曾听他讲过话,一开口,乍听之下,那声音嘶哑中带着浓浓的哀戚,她抬头 便看见床头柜子上一盏烛灯,柔和的光晕打在他脸上,单手撑着额头,一整天都未变姿势 ,她黄昏时分进来点灯,他便叫她再去煎一副药来,道:“兴许是药力不够,说不定,就 这一副药下去,她便能好了……” 她静静地垂着头站在原地,视线落在那一碗药上,顿时觉得胸中翻江倒海,,眼圈泪意 泛滥,唯有死死地咬住唇,将那悲伤咽回肚子里去。 “怎么会呢,主子她,怎会恨您呢?”春儿再抬起头来,声音已回复了平静,只眼眶还 带着淡淡的红晕。 “我杀了她所有的亲人,害她国破家亡,害她生生面对这一切,她定是恨我入骨吧,所 以,要这样惩罚我……”段潇鸣忽然苦笑一声,目光落在袁泠霜脸上,眼神沮丧而落寞。 春儿静静地听他呓语一般地重复着这些话,忽然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声音陡然一高,站 正了身子盯着袁泠霜的脸,道:“主子她不会恨您的……永远,也不会……” 段潇鸣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她,仿佛是在寻求保证,保证她说的是实话,保证她没有骗 他。 “主子她……是把您真正地放到心里去的,很深很深地埋着,怕被人知道,也怕被您知 道……”她微微偏开头去,眼角一滴泪落到药碗里,浓黑的药面里,无声地荡开一圈涟漪 来。 作者有话要说:偶邪恶地想,不然让二哥哥再活过来吧(殴) 介个,小段这么对不起小霜,总是要想点啥出来折磨一下他。摸下巴,让他为小霜做点啥呢? 废后宫?不准碰女人?介个问题,粉棘手。。。。。(殴) 1 《当时错》阿黎 v知君何事泪纵横(中)v 段潇鸣迟疑地伸出手去,终于覆上她的脸庞,轻轻地婆娑。 她还在,真的在,温热的身体,匀润的呼吸,他终于没有失去她。 这几日,战场的硝烟与尘埃一直还停留在他脑海里。 “把手给我!”他依然记得自己的眼底决绝。 可是,千钧一发,她竟伸出手来,狠狠地拍掉了他的手,她的衣袖舔过他臂上的护腕铁 甲,拂过他的手,绫罗锦缎在他手背上,如流年暗自淌过,细软无声,又声噪天下。 你要袁泠霜,天下不要。她对他说。 是的,天下不要你。可是,你又知不知道,纵使天下人都不要你,我却不会不要你!我 要的,是有你的天下,如果这天下没有了袁泠霜,那,我争来,还有何意义?! “走!”她对他喊道。 在最后一刻,她要他走,一个人。她不跟他走,自她决定来,便没有想过要全身而退, 是么? “我真的很残忍,对么?”段潇鸣拇指轻轻地描摹着她的眉眼,脱口而出道。以前,总 有人说他残忍,骂他杀人不眨眼。他都没有觉得什么,可是,今日,他真真正正地感觉到 自己是残忍的。他要她回来,助他劝降沈怀忠,拿下金陵城;他要她永远心向着他,不许 跟临安有任何瓜葛;他要她帮他去夺天下,却没有彻彻底底地想过,他要她去对付的,是 她的亲人,她的故国…… 今日,他终于得偿夙愿,拿下了这锦绣河山,可是,他却分明看见,这轴鲜血染红的万 里江山舆图上,躺着一个她,紧紧地闭着眼,不肯醒来。 他的江山,浸透了她的血她的泪,正如人生初见,他的剑,沾上她的血! 这一辈子,他从来不认为谁没有谁会活不下去,在遇到她之前,他都对此深信不疑。可 是,当她将临到他的视线里,他知道,他错了,原来,这世上,真是有那么一个人,会让 你没了她而活不下去。那个人总是在的,只是,很多时候,总是遇不到。 这时光无涯的荒野里,不辨方向地走着,只消迟一刻,早一刻,或者偏了一点点,便不 会遇上了,可是,老天却偏偏让他遇见了她。 因为是她,他才会不顾一切,乱军之中单骑驰骋而去,这疯狂的举动,当时竟什么也没 有思虑过,到此时事后,方隐隐有点余悸。千军万马杀上来,又包围,他竟半步不退,杀 红了眼,狂啸一声,死士们都不禁胆怯。那时他在想什么?段潇鸣不禁问自己。 指腹婆娑过她的脸颊,哦,对了,是她不肯跟他走。 我说过,永不会弃你而去。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相思?那是纨绔子弟无病呻吟的玩物,不属于他 这样的人。人道,此系南国树,最是相思。他抬头,只瞟了一眼,笑谓曰:平生不识。 真的是平生不识吗?段潇鸣兀自一笑。 母亲的忌日,他抱着她流泪,却不肯叫她看见。“他朝回了中原,我陪你,去给夫人扫 扫墓吧……”她轻轻地抿着嘴角,偎在他怀里,道。 纳克斯节的晚上,草原上的篝火,熊熊烈烈。那红衣少女到他面前,躬身向他伸出手来 。她偏头沉思了半刻,忽而绽出一抹明媚娇俏的笑容,道:“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呢!” 出征前的那一晚,一室弥漫夜的静谧,寒露倾透他的衣衫,只觉得一阵暖馨,她挨身过 来,声音淡淡的,一如这凉薄的夜,道:“我总是要跟着你的,不管去哪里,都与你在一 处,你知道的……” 春儿的话,确确实实点醒了他。这个女子,是真的把他埋进心底去的,那样深那样深… … 寸寸相思寸寸灰。而今,她却始终睡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不肯醒来面对他。他恍然觉得 ,掌下这张脸庞,仿若原野上那接天的蔓草,这一刻还安安稳稳地在他面前,可是只消一 个火星子,转瞬之间,便能化作灰烬! 段潇鸣跪在病榻前,一滴眼泪凭空落到泠霜脸上,从眼皮子底下缓缓往下淌,凝着烛光 昏黄的一点晕彩,看去仿佛就像是从她眼里流出来的一般。 “你赢了 ,你比我狠,我认输了,现在,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正如那日院正所言,袁泠霜并不是真病,只是受不了刺激,才昏厥过去。段潇鸣放下话 来,无论用什么办法务必要将她救醒。于是一连四日,各种古方、奇方、偏方,无论是宫 廷内藏还是民间流传的,都被拿出来试了个遍。又以金针入|岤,刺激百汇等各大|岤,总之 是能用的不能用的,统统都用上了。 不知是药石灵验还是精诚所至,总之,到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第五天,袁泠霜奇迹般 地醒了过来。 那情景,与当日在拉沃,她跳马之后醒来的情景极为相似,亦是窗外洒进熏暖的阳光来 ,薄尘漂浮,一室的安静里,他趴跪在床边,甲胄卸去了,只穿着衬里,双目微阖,发丝 凌乱。 泠霜似乎是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猛地惊醒过来,满头大汗,一下子便坐了起来。 段潇鸣立刻醒了过来,猛地一睁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居然醒了,正面对面 地看着他。 “你醒了?!霜儿,你终于醒了!”段潇鸣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把将袁泠霜抱进 怀里,那双手臂,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以示此刻的欣喜若狂。 泠霜的神智也已经回复清明。她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只一遍一遍地喃喃地重复着:“ 他死了……他死了……” 段潇鸣轻轻放开了她,欣喜正在心头缓缓散去。 “你还有我啊,还有我……”他无力地道。 “他死了,他终于死了……就在那里,全身都是血,那么多箭射在他身上,得有多疼, 多疼?!”泠霜好似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自顾自地说着,伸手指向床前,说看见袁 泠傲正浑身浴血对着她笑。 段潇鸣忽然觉察到她的不对劲,忙拿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痛苦地嘶吼道:“不要看!不 要看!他不在那里!他已经死了!死了!” 段潇鸣重重地摇了她两下,终于让她不再狂躁,安静了下来。她的手抓在他手臂上,指 甲深深陷进肉里,他却不觉得痛楚,只觉得身体里五脏六腑都抛出一根钢丝来,将一颗心 顺着不同的方向绞着,绞着,生生地把这一颗心剜得支离破碎。 “他死了……你还有我……”段潇鸣轻轻地俯下头来,温热的鼻息喷在她颈侧。忽然觉 得掌心一片温热湿润,是她的眼泪化了开来。 “他死了,是谁杀死了他?”她的声音哽咽沙哑。 “是我……是我!”段潇鸣再也受不了了,死死地捂着她的眼睛,朝泠霜所指的方向吼 道:“他要报仇便冲着我来,与你无关!一点干系也没有!你听见没有!不许再想了!” 泠霜没有接话,许久之后,轻轻地拉下他捂她眼睛的手,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 字地道:“不是你,是天下。” 段潇鸣不禁为她深深地震撼,动容地良久无法言语,只觉得此刻,任何字句,都已经赘 仄多余了。 “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将她整个身子都密密地圈在怀里,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说服她,也同时说服自己。 泠霜听他喃喃的声音,如梦语呢喃,轻轻地垂下头来靠到他身上,闭上了眼睛,眼泪簌 簌而下。过去? 怎能过去?这就像微风乍起,水面荡起波痕,想要伸手去抚平那骤起的 涟漪,却不知,越是想抚平,就越是抚不平…… 她深深地知道,这道伤疤,将永远地结在他们二人的心底,疤痕永远也平不了的。那一 点墨,已经淡在水里,缭绕 、褪淡,但纵使再淡,掩饰地再天衣无缝,那一杯水,也已 经不再是清水。 忽然一点轻盈的东西落到她撑在床板上的手背上,偏头一看,竟是那朵茉莉花。 这么些天,当日盛极怒放的这一朵清白小花,馥郁甘芳,熏得一室香馨,而今,却早已 枯萎残败了。昔日清甜的香气,已随了那一身洁白体质,堕落北风。 她俯下身去,细细拈起那一朵黯淡干瘪的苍黄|色小花来,那日,是他亲手从盆中掐下, 簪到她的发髻上,而今,花败人亡,两不知。 泠霜凝视着手中茉莉良久,忽然偏过头向段潇鸣看去,只见他正狠狠地盯着自己看,那 视线,却不是落在那朵残了的茉莉上,而是,因她刚才俯身的那动作而滑落衣衫的肩头。 那一片青紫的吻痕仍在,血红的那个牙印,而今早已开始结痂。 “现在,你还能说,这一切都过去了吗?没事了吗?”过去?她冷笑一声,你到底,还 是在意的!如果,真的可以这般举重若轻,将这一切视作烟云过眼,那,你此刻的眼神, 又说明什么呢? “你别告诉我,在你让我回来之前,你不知道我跟他的事……”袁泠霜挑衅一般,微微 前倾过身子,在他耳边细语轻喃,说完,举袖掩嘴,格格笑出声来。 他在意的,只这一个眼神,便能看出,他早已认定了的。她不会去解释,清白与否,在 心中,一旦要用口讲出来,那还有何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问题是这样的,小段肯定是通过情报间谍机关知道小霜跟二哥有那啥的,然后,那个 牙印,小霜心灰意冷地以为他不会相信她跟二哥是清白的,也有那么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非但不辩解,更甚者似乎还引导他去‘以为’,所以嘛,两个人心里肯定是要有裂痕的 啦~~~(好吧,偶承认,小霜确实是个别扭的孩子)至于这道裂痕,肯定是要去修补的啦 ,至于怎么修补,肯定是又要狗血的啦~~~至于怎么个狗血法,还没有想到的啦~~~(殴) 总之呢,那个小段和小霜携手逛西湖的超级雷人狗血情节偶是不会放弃的,一定会写的啦 ~~~至于是花好月圆良辰美景还是xxoo呢,偶还没想好,还有,要不要h也正在考虑当中 抬眼望楼下,好吧,乃们不要用这种凄迷平和滴眼神望着偶,蛊惑偶,偶知道乃们一个个 心里想的是啥。。。泪奔,为啥都这样不cj,为啥不能像偶学习一下? (问:乃cj吗? 答:厄,介个问题,是个问题……) 1 《当时错》阿黎 v知君何事泪纵横(下)v 段潇鸣抬眼望她,呼吸越来越急促。泠霜知道,他很愤怒,不想再去看他的脸,索性闭起眼来 。 段潇鸣深深望她,沉重的鼻息喷在她颈侧。忽然,他猛地扯过她的手来,死死地攥着她的腕骨 ,迫她睁开眼来看着他。 “你要我怎样?你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会满意?!”他忿恨之极,几日来的焦躁,忧虑,心 心念念盼着她醒来,只以为,她醒过来,一切都会好,她还是原来的她。可是,谁料到,竟是这 番景象! “我要你怎样?我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来要你怎样?”袁泠霜看着他,一通讥讽地冷笑。 段潇鸣看着她的样子,怒火中烧,这些日子以来,他何尝不是日日煎熬,难道他就没有委屈? !她可以不体谅他,可是,此般嘲讽,却叫他完全受不了! “在你的心中,我终是比不上他,对不对?”段潇鸣霍地站起身来,双目通红□,居高临下 俯视她。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最后一刻,她选择与他死在一起,而不是跟他走。 她之前说会等他,会在临安等着他来,可是,打从一开始,她就打算永永远远地离开他,压根 就没存过回到他身边的心思。 泠霜默然低头,始终不肯抬起眼来看他。 “他永远在你心上,纵使我做得再多,也抹不去他,对吗?!”段潇鸣颓然地后退两步,兀自 苦笑。 泠霜终于缓缓地从阴影里抬起头来,双目炯炯,直视他凌厉的目光:“他也永远在你心中,不 是吗?!” 段潇鸣悲愤地看着她,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由浅笑变到大笑,终是仰天笑出来眼泪。他蓦地 将桌上那碗刚熬好的药狠狠地砸在地上,彩釉莲瓣式瓷碗应声粉碎,浓稠的药汁四处飞溅,一地 碎瓷,弄的满室狼藉。 他猛地看向泠霜,指着她肩上的伤痕,狂笑一声,恨道:“不是我不信你!是你心里,从来没 相信过我会信!”说完,再没有半分迟疑,大步流星而去。 泠霜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茫然地望着他消逝的背影。 丙辰年岁末,段氏定鼎临安。这座三百年的古都,历经战火烽烟之后,终于又恢复到安定。段 潇鸣在半月后召集临安所有仕宦豪绅,与京都父老约法三章,决不扰民。 后又下令善待前朝遗孤,但是袁氏嫡系一脉已经死尽,独独剩下一个袁泠霜。段潇鸣只得下令 厚葬袁泠傲与其后妃。 因为袁泠傲死于箭阵,后妃们又集体烧死在交泰殿,尸体全数焦黑莫辨,最后只得将这些尸体 全数入殓,与袁泠傲合葬。 此番段潇鸣南下是举着匡复晋朝诛除逆贼的旗号,这个逆贼,自然是指的在推翻晋朝之后擅自 称帝的顾氏与袁氏,所以,他自然不能将袁泠傲葬在原本的帝陵里。军中许多人都言,干脆将其 尸骨曝晒,以祭奠死去的兄弟。段潇鸣自然是不肯。最后,还是孟良胤站出来作了最后决断。首 先,他也不赞成将其曝晒,毕竟曾经是一国之君,这点体面不可不给他,袁泠傲在临安大族里的 威望还是相当高的,他如果在死后受到这种折辱,首先这批人就不会善罢甘休;再者,经过战场 上这件事,他已经切身感受到袁泠霜在段潇鸣心中的分量,就算是为了她,段潇鸣也绝不会答应 ;最后,自古以来,明主明君,皆善待前朝遗孤,当年刘邦入咸阳,善待秦王子婴,到后来项羽 入了函谷关,却屠戮秦王室,引天下离心,因此,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不会赞成那些没有深谋 远虑之人‘辱尸’的下策。 这件事在段军高层之间,分裂成两派,各自相持,久久决断不下。 按着段潇鸣的意思,是要将袁泠傲按照帝王之礼下葬。这样做,虽然能安了袁泠霜及周朝旧臣 的心,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段氏承认袁氏政权的合法性,那当初出兵的‘理由’就不攻自破 ,完全站不住脚了,这无疑是在给自己脸上重重地掴了一个巴掌。 孟良胤为此又与段潇鸣大吵了一架。他不禁大骂段潇鸣太过感情用事,不管是他真的与袁泠傲 英雄惜英雄也好,还是看在袁泠霜的面上有一千一万个不忍心也罢,但是作为一个即将制御天下 的人来说,这些多余的感情统统是他通往帝位的牵绊,是要不得的! 两边一直相争不下,最后,终是由孟良胤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袁泠傲的墓|岤不变,但是降 帝王葬制为诸侯王葬制,将原本帝陵内修建的皇葬制的建筑拆除,将外面神道的牌楼,两阙,石 相生都降低一个级别。 袁氏自上上代起受晋朝册封为王爵,是异性诸王里权位最高的门第,这样做,倒也是合情合理 的。 一开始,以陈宗敬为首的一班有资历又功勋卓著的将领都反对,最后孟良胤舌战群将,终于把 事情平息了下来。 一个月后,袁泠傲被风光大葬。段潇鸣准许袁泠霜前去吊唁和祭拜,可是,她这次没有去。她 知道,全天下都在看着她,全天下,都在等她上演一幕好戏,可是,她却累了,只愿从这一片喧 嚣里淡去,再也无力粉墨登场。 他要她好好活下去,她会听他的话,这是他用自己的性命和骄傲换来的,她可以不珍惜自己, 却不可以不珍惜他的遗愿。 她本不相信他是爱她的,可是,这一次,她信了。他本可以杀了段潇鸣,但是,他没有。 他轩昂的身姿顶天立地,宽大的天子章服,九龙腾云,一如君王高远的壮志。乱军之中,他单 手持剑,另一手负于身后,侧身向她微笑,道:“你没有选错人……” 这是他的宽容,他的祝福,她平生所得的第一句祝福与认可。她没有选错人。 他的手,紧紧地抓了她一辈子,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玉碎瓦全,他本 是笃定了主意,要与段潇鸣玉石俱焚。可是,在最后一刻,他选择放手,这万里江山,这未酬壮 志。顾皓熵的仇,灭国的恨,一身决然的骄傲,为了她,他统统都放下了…… 她这半生的爱恨,皆因他而起,如今,那个他,就这样,轰然倾塌…… 这一切,真能如料想中那般,尘埃落定之后,她笑着去迎面另一个崭新的人生?冠着这个姓氏 ,淌着这身骨血,叫她将这些人,这些事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段潇鸣那日问她,是不是她的心中永远会有他。 她答不上来,真的答不上来。这样的一个人,她,真的能将他从记忆中抹去吗? 这个答案,她不知道。 自从那日两人大吵之后,段潇鸣就再也没去看过泠霜。两人几乎完完全全进入了冷战期。 面对泠霜每日沉静度日,对外界不闻不问,完全将自己封闭起来,春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跟在袁泠霜身边这么久了,看着他们两个一路走来,其实心中对对方都看重地要死,可是就为 了这样那样的误会,生生地将自己孤立,一样的倔脾气,两相僵持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身为泠霜跟前‘第一得力人’的大丫头,春儿深觉自己肩上责任重大,对于这样两个主子,这 样一个非常时期,她怎能坐视不管? 可是,她自己又势单力薄,无法成事,便找到了霍纲。 虽然段潇鸣在与泠霜冷战,但是她的安全与日常起居全是交给霍纲亲自安排料理,一点也不肯 委屈了她。霍纲平日里看去虽是个老实人,从不肯多说半个字,可是这个事情上却处理地八面玲 珑。他心知段潇鸣叫他来办这件事,一方面是相信他的细心稳妥,另一方面,也不外乎自己是他 亲信,每日在他身边,可以及时反馈泠霜的消息给他。 他们这一场大闹,段潇鸣自然拉不下脸来问他,可是心中又巴巴地想知道,于是他便变通着每 日去向他请示,事诸糜细,事事都推脱自己拿不定主意来叫他决断,等同于每日将所有细节都汇 报给他听。 虽然段潇鸣面上总是冷若冰霜,总一句:“这种小事都要来请示?!”却从不肯说一句让他自 己看着办,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 于是乎,霍纲每日在段潇鸣与袁泠霜两处来回奔波,与春儿接触愈加频繁,也甚为认同她的观 点,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眼看着除夕将至,段军上下,一派闲散,厌战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原本打算的拿下临安之后略作休整,便直指齐国都城。可是,从渡江之初就一直延误了战期, 本来计划在秋末就拿下的临安到了冬末才打下来。再加上这一战伤亡甚重,段潇鸣不得不放弃‘ 一鼓作气’的念头,只得停下来养精蓄锐。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我不信你,是你心里,从来没相信过我会信!”这句化用自《画皮》里面陈坤的台词,整部电影,我最感触的就是这句话。不是我做不到,是你心里,不相信我能做到(可能与原句有出入,但是就这么个意思)当时某黎被深深震撼了,眼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说得太好!太有道理了,很多时候,做妻子的都是很敏感和悲观的,主观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但是,像王生这样的好男人,实在是太少了,可能真的存在吧,只是咱没遇上,不过,真的是珍惜物种啊,要是撞上了就马上拉去注册,一秒钟都不带晚的。。。。。。。。。(殴) 当陈坤对着佩蓉大喊那声“我没有”时,真的是觉得,这俩孩子,哎哎哎,欲说还休啊!现在吧,这俩人也就差不多这么个情况。 但是呢,为了证明小段是个好男人,我把这句话给他。。。(殴) ps:to二哥党,后面还有一个写给二哥的hll的番外,很美的……(某黎的美的标准就是狗血+煽情)(殴) 1 《当时错》阿黎 v谁家玉笛韵偏幽v 段军中有不少是昔日段之昂带出关外的汉人,这一路从北国到江南,烽烟征程,虽是思乡之极,却奈何军法森严,不敢妄动半分。如今拿下了临安城,虎狼之师顿时闲了下来,不少人开始思想上渐渐惫赖起来,又恰逢年节将至,思乡团圆之念日益加重。 面对这种形势,想要在此刻挥军,必是不可能的,段潇鸣权衡再三,也只得等待时机,先过了这个年再说。反正若是后方不稳,前线也难安定,所以目前,巩固临安的形势迫在眉睫。 他与孟良胤商量再三之后,决定先以晋朝宗室之名下诏让顾皓昶前来临安。段军本是‘勤王之师’,师出有名,顾氏虽然为前晋宗室,最后却与袁氏一同叛国,背弃君王,事实上也是佞臣,所以,如果顾皓昶前来,那,齐国便可兵不血刃地拿下,而如果他不来,那便是抗旨不尊,段军更加师出有名。 再者,如今天下久殆,无论是两方的士兵还是黎民百姓,都厌恶了战争,不想再打仗了。段潇鸣此番率先示好,摆出一副欲和谈的姿态来,若真能和谈成功,那,他便能不再费一兵一卒就能一统天下,如果对方不从,那挑起战端的骂名和责任就全部落到了对方身上,他就等着士气重振,去一举荡平齐国!毕竟,以顾皓昶现在的实力,是不足以与他抗衡的。 因此,再三谋划之下,段潇鸣安安稳稳地在临安驻扎下来,整顿军务,坐等顾皓昶的回音。 自从段潇鸣自箭阵中生还,査巴奇心中便一直忐忑不安。 这件事孟良胤不可能不告诉他,虽然表面上他非但没有怪罪自己,还下令嘉奖他军纪严明,服从军令,可是心中的隔阂怕是再难消除了。 一日日的如坐针毡之下,他终于当面向段潇鸣提出要将原来拉沃的女眷接进临安城来。他言道:“如今‘大局已定’,众位夫人还一直在遥远的塞外日夜期盼您平安功成的讯息,她们随您同甘苦共患难,如今也该把人接来,大汗身边也好多几个照料的人。” 段潇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说的是‘女眷’,实际指的也就是慕雅和娜塔茉,毕竟,现在他的后院里,统共就那么几个女人,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 査巴奇一直以为慕雅是握着‘段氏后宫’的大权的,有她在,纵使是吹吹枕旁风,也总比他现在这么成日里担惊受怕的强。他的这点小算计自然入不了段潇鸣的眼,他可以放权给慕雅,自然也能将权柄从她手中收回。比起额吉娜,一个小小的慕雅又算得了什么? 以査巴奇现在在军中的威望,他当面这么提出来,段潇鸣自然不好驳他的面子,顺势应了下来。他心里也没有打算真去把人接来,因此只淡淡地表示得了空就派人去接。 段潇鸣也没有料到査巴奇竟急到这个地步,径自揽了这个活儿,不到一个月,就快马加鞭把人送到了他面前。 他本是虚应一声,谁知,如今却成了真。他也只得暗自叹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些平日里闲惯了的只会添乱惹事的女人一来,他就更不得安生了!更何况他如今还在与泠霜冷战,这一下,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袁泠霜与段潇鸣住在一个府邸中,依旧沿袭前厅后院的格局,段潇鸣一直住在前厅,辟了一间耳房权且当了卧室,大厅就做了理政和开会的地方。后院的正房卧室就由泠霜一个人住着。虽然就隔着中间一个花园,可是,两人却如隔鸿沟,谁也不肯先迈出去。 这日春儿从霍纲处得了消息,一路风风火火地跑到泠霜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主子!主子!不好了!少主要把慕夫人她们接过来了!” “慕夫人?”泠霜斜斜地倚在水榭的轩窗上,慵懒地从青瓷水盂里抓了一把饵料,朝已经游拢来的金鱼洒了出去。 “哎呀!就是査巴奇可汗部的那个公主嘛……”春儿急得几乎要跳脚,却见了泠霜这幅闲散模样,真是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哦……原来是她啊。”泠霜这才知道原来她指的是慕雅他们。 “主子!”春儿不禁恼了,一时情急,口不择言道:“眼看人就要进京了,您怎么还这么着呀!” “我怎么着了?”泠霜双手搁在围栏上拍了怕手上的残屑,又细细地用手绢擦了一遭,偏过头来反问道。 “自然是跟少主啊!要等那几位一来,不定在少主面前如何挑拨您的是非,您还不快快跟少主和好,到时候,可就腹背受敌了!”春儿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讲着,忽然发觉泠霜正怔怔地盯着自己瞧,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泠霜猛地醒过神来,惊觉自己又发起呆来了,对她幽幽一笑,道:“没事。”方才春儿讲话的神情语气,实在与当年的今欢太过相似,看得她仿佛觉得又回到了当年。 “主子!我说的话您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啊!”春儿看她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气结,恨不能拍她一下,好把她拍醒。 泠霜抬起头,见她犹带稚气的脸上,因为气愤,眼口鼻都纠结到了一处,看起来滑稽极了,遂轻轻一笑,道:“那依你之见,我该做什么呢?” 春儿立马来了劲头,眼睛顿时一亮,道:“主子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您能让少主搬到内院来住着,同少主好好说话,对他笑一笑,那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春儿,你只要做好你分内的事情便可,至于那些不该你管的事情,我想你还是不要管为好。”泠霜幽幽一叹,敛去了笑意,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平日甚少板脸,因着今欢的缘故,总连重话也舍不得说半句,如今说出这番话来,便是已经叫春儿低头涨红了脸来。 泠霜见她这样尴尬地站着,也觉得很对不起她,毕竟她是一番好意,真心为了自己着想,还是一个孩子,就这样被兜头一盆子冷水浇下去,从头一路凉到脚底心去了。刚想叫她下去,不料春儿猛地抬起头来,没有一丝怯懦,直视泠霜的眼睛,字正腔圆地道:“可是,奴婢就是不明白,您到底为了什么呀!少主他有哪里做错了?!他千军万马里不顾生死去救您,您昏睡的这几天,他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一日不能躺下来睡片刻,您知道吗?从镇江到临安的半个月里,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连日攻城之后又担心您的病情,换作旁的人,早撑不下来倒下了……可是他却一直苦苦支撑着……那日奴婢进去点灯,却见他靠在您身上睡着了,奴婢正想退出去,却因着那一点轻响就把他惊醒了。少主醒的瞬间没有看其他,只是看着您,看您有没有醒来!在乎您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了!春儿是个奴才,什么也不懂,可是,我却知道,您深爱着他一如他深爱着您,那为何,您还要这样?您到底在犹豫什么?在迟疑什么啊?!奴婢不懂,奴婢真的不懂啊!呜呜呜……呜呜……”春儿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将这些日子里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全都倒了出来,哭得泪流满面。 “有些事情,是永远说不清楚的……”泠霜低低地垂下头,偏过去看池子里的金鱼。拉沃城里也有一个池子,比这个要小得多,可是,在塞外,已经非常难得了。 那是他专门为她准备的。 泠霜最终还是没有如春儿所愿,主动去找段潇鸣和解,但是慕雅等人却在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情况下,来到了临安,横亘在了段潇鸣与泠霜二人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记得某亲说要拍小霜把她拍醒的,今天偶帮乃实现了。。。。(__) 嘻嘻…… 不是我狗血,只是这些历史遗留问题是必须要解决的嘛。。。。。。。。55555555555 1 《当时错》阿黎 v谁家玉笛韵偏幽(中)v 慕雅等人以惊人的速度从拉沃赶到临安,连段潇鸣也始料不及。进城当日,段潇鸣亲自率 一众亲随到府门口迎接。 其实,论名分算起来,慕雅等人皆是侧室,而像娜塔茉之流,仅仅算作侍妾,连个正统名 分也没有,本不该得到此等殊荣,但终究因为査巴奇部战功显赫,段潇鸣为了表示恩宠,才 破格礼遇。 本来,按着段潇鸣的意思,在皇城之中另寻一处宅邸安置慕雅几人,一方面是不想在自己 与泠霜之间再造纠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嫌,毕竟他所居之地是军政办公的处所,内眷都 安置进来终究有所不便。 孰料慕雅早已预设到段潇鸣定然会赶自己出去,可是不管是为了父亲还是自己,她都必须 要留在他身边防着,所以,慕雅这次一改以往恭顺。当段潇鸣陈述要将她们另外安置之时, 她先不反对,只静静听着,待段潇鸣说完,进行安抚之时,便当着众人的面以帕 当时错第31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32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32部分阅读 掩面哭了起 来。众女子平日都归她管束,自然是亦步亦趋,看她哭也都跟着一起哭起来。 这下可让段潇鸣没了章法,只得硬着头皮一个个安慰起来。 慕雅见时机已到,也不管霍纲等外臣都在场,径自扑通一跪到他面前,含泪哽咽道:“妾 自及笄之年,得随大汗左右,十年相依相傍,不曾有一刻相离。赖天之幸,保佑大汗身体康 健。自大汗举兵以来,妾等日夜祈祷,愿以区区贱躯,换大汗万岁无疆。每逢有消息传来, 妾等无不心念系之。闻得大汗无恙,则众姐妹愁眉稍解,若闻大汗有一丝微恙,则一众姐妹 俱皆忐忑焦急,坐立难安,恨不能胁下生两翼,飞至大汗身边!今大汗即将克定大业,不忘 妾等,遣使来接,妾等感之念之,叹之乐之。今日重见大汗音容,妾等……”慕雅说到此处 ,伏地一拜,双肩抖动地厉害,泣不成声。 段潇鸣本以为她要哭闹一番,心中已经凝聚了火气,就等她说完以后发作出来。孰料到她 竟以另处切入,但不就要她们另居评论,先侃侃而谈这些年的境况,说到动情处,连他也不 得不感慨万千。本来准备好的一肚子应对的话全被打了回去。 段潇鸣上前一步,弯下腰来,伸出扶她起来。谁知手才扶到她肘上,她非但不谢恩,反倒 伸手轻轻一撸,反手将他的手紧紧抓住,话锋急转而下,哭喊道:“但如今妾等历经艰险, 星夜兼程,辗转到达您的身边,您竟以种种理由要将妾等迁离!妾虽鄙陋,难等大堂,但一 心誓死相随,却不敢离大汗身边半步!还请您看在妾等一片真心,莫要赶我们离开!” 说到此处,其他人也已经明白慕雅这一招的厉害,一下子衣料窸窣,众女眷全体跪倒在段 潇鸣面前,高声苦苦哀求他不要赶走她们。 段潇鸣对着这么多女人一起大哭的场面完全束手无策,慕雅已经率先将‘理’字一边占去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有情有义,他也不好再翻脸说重话。 正在思忖怎么转圜这个场面的时候,却见一直埋头痛哭的慕雅又抬起头来,直直迎向他, 毫不避讳,道:“此番大妃因身体抱恙不能长途奔波又兼之大汗远在江南,都城不可无人照 应,不得已留守而未能前来与大汗相聚,但是临行前大妃已带来口信嘱咐妾好好照顾好汉妃 。汉妃刚刚失去亲人,想必心中一定不好受。她一人在这里,无人倾诉,一想到此,妾等众 姐妹皆寝食难安!还请大汗恩准我们留下来,陪陪汉妃,也好聊诉心中苦痛,助她早日走出 丧亲的阴霾。” 慕雅一番慷慨陈词,不卑不亢,言简意赅,完完全全地站住‘情理’二字,寸步不让。既 让段潇鸣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的想法,又给足了他面子,锋芒尽敛,以退为进,逼段潇鸣就 范。总之,她就是死死地拖住了袁泠霜,如果段潇鸣不让她住在他身边,那袁泠霜也不该一 个人住着,总得跟着她们这一帮女眷一起搬出去才算道理!总不至于她们一帮人在他跟前就 是‘妨碍’办公理政,而袁泠霜在就不妨碍了吧? 段潇鸣就是再偏心,也不能这样在场面上偏啊! 慕雅心中早就吃定了段潇鸣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袁泠霜离开自己身边。先不说他平日里对 袁泠霜的‘另眼相待’,单就这次,他将她伤得这么深,他就不会允许!只怕这时候在他心 里巴不得天天将人捧到手心里,埋进心窝子里,哪里会舍得让她一个人跟她们在一起? 所以她一早就叫査巴奇不用担心,段潇鸣一定会让她们住进宅子里的。 自然,慕雅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他怎可能再驳回?百般无奈之下,只得点头答应。只在 这一沉沉的点头之后,段潇鸣深深明白,从这一刻起,他将遭受什么!现在,他终于深刻的 明白到,为什么说女人只要一个就够了!他如今只那一个就让他进退不得,而今来了一帮, 这今后啊,只怕再无宁日! 慕雅到达的第一天,在段潇鸣这边哭诉完以后,还没等安顿,便先过去拜见袁泠霜。其他 女眷自然是邯郸学步,如今是喂她马首是瞻,她做什么,也全都一窝蜂涌来。 泠霜本就不想见人,便叫春儿去回了她们。 春儿却劝她道:“奴婢知道主子不愿意见她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蛇蝎心肠,就盼着主 子有个什么,好遂了她们的心,顺了她们的眼,可是,如今全临安城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今日 进京来,府中又是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您,她们来拜侯您,而您却挡驾不见,不消片 刻,这消息肯定又是传的满城风雨。知道您品性的,也不会说什么,但那些不知道的,可指 不定怎么嚼舌根呢!只为了这么丁点子小事,不值得啊!如今她们在外面候着,心中肯定都 盼着您不见她们呢,您这要是随了她们的愿,真真的亲者痛仇者快啊!” 春儿这一年来历经许多翻天覆地的大事,整个人处事决断上,几乎脱胎换骨,与当时的那 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相比简直是有天壤之别!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层次分明,把厉害处都 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耐着性子温言相劝。 她费了半天唇舌,见泠霜还是静静地坐着,手中拿着一册书卷气定神闲地看着,丝毫不为 所动的样子。但她知道,其实泠霜是将她这些话听进去了的,不然,她不会一直盯着手上那 一页,半天也没有翻一下。 她知道泠霜素来厌恶这些人,通常都懒得理会和应付。但是以前她在塞外,身份也没有像 现在这样尴尬突出,说什么做什么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时时刻刻都在风口浪尖上,再加上段潇 鸣宠溺,她要怎样也就随着去了!可如今情势完全不同了,若是再像过去在拉沃一样,势必 受天下万夫所指。 春儿跟了她这么久,自然也将她的脾气秉性摸得差不多了。她往往不在乎自身怎样,却总 会为段潇鸣着想,因此,在劝说她不得效果之后,春儿便在她跟前低低一叹,道:“主子就 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少主考虑考虑,就算这是替少主应酬的吧……您想想,您如若不见 ,势必得罪了她们,她们岂会善罢甘休,彼时又要与您为难,少主夹在中间,心里自然是向 着您的,可是明面儿上摆着的又不能,所以这事儿最后为难的,还是少主啊!” 春儿说完,自顾自在那儿唏嘘不已。 泠霜与春儿情分已非当年,现如今在她面前不用过于掩藏,加之春儿又一直善解人意,她 就更加不愿意刻意瞒她。 思虑片刻,终是一叹,道:“替我梳头吧……” 春儿听了,喜笑颜开,一福身道:“是!” 1 《当时错》阿黎 v谁家玉笛韵偏幽(下)v 以慕雅消息之灵通,不可能不知道段潇鸣与泠霜冷战之事,她此刻到京,自以为天时地利人和俱皆占尽,泠霜以‘亡国公主’的身份,早已不配母仪天下,而额吉娜又已经形同废黜,她们二人虽与段潇鸣有过正是婚约,乃是明媒正娶之妻,自己只是草率纳的妾室,但是两妻都没了当皇后的资格,不难推得,这中宫之为将入谁手! 她这次到京,一改以往倨傲姿态,首先去向泠霜请安,表现得谦恭有礼,处处礼遇。自小精通汉人文化的她深知汉人的礼仪教化,如今这风口浪尖,她若不做足礼数,仅稍微一点点错处,都会被天下人指责为‘蛮夷’不配当皇后。所以她自入京之刻起,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告诫自己不准行差踏错半步。 再者,她也明白这次到京的使命。段潇鸣如今心中肯定记恨她父亲,即使没有箭阵那一回事,她父亲手握重兵,功勋卓著,也早已对段潇鸣构成了威胁。自古天下一统,君王随即大杀功臣,不管段潇鸣要杀要贬,她父亲都是首当其冲,所以在这个时候,她更要对袁泠霜恭敬友爱,让段潇鸣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娜塔茉原本以为慕雅在段潇鸣面前那番哭诉之后立即跑来袁泠霜这里是要来示威的,却没想到她是这番姿态,心中不禁懊恼!本想着这次入京,要好好报当年那‘一辱’之仇,毕竟现在她已经没了强大的娘家做靠山。娜塔茉自不如慕雅深谋远虑,她心中一心认为袁泠霜便是第二个额吉娜,段潇鸣所施予的宠爱关怀全都是政治策略,都是因为她们的背后有段潇鸣忌惮的强大势力,而当这股势力不存在时,她们本人也就没有丝毫意义了。单看段潇鸣对待额吉娜的态度,便不难猜度出袁泠霜的下场。 她已准备好了嘲笑奚落她,却没想到慕雅暗自告诫她要一如既往地对待袁泠霜,甚至要比以往更加恭敬。所以当慕雅与泠霜谈话的时候,她憋了一肚子的气,一直缄口不言。 慕雅表面上对袁泠霜恭敬有佳,嘘寒问暖之余,便一直扯着泠霜‘亡国丧亲’的‘苦痛’不放,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不要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泠霜虽然与段潇鸣冷战,却也不会叫这样的人来看她的笑话,谈笑风生之余,不软不硬的回敬她道:“我不仅是袁氏之女,更是段氏之媳,中原有句话叫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正所谓覆水难收,我自然早就是段家人了。泠霜可是一直时刻谨记着这一点,难道,慕妃不把我当作段家人?!” 慕雅全然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心中暗恨,却也丝毫没有办法,只得陪笑又赔罪,心中却犯嘀咕,以往的袁泠霜可不是这玲珑,说话行事皆跋扈得很,整个人棱角分明,倒是一年多不见,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离除夕还剩半个月的一天,春儿忽然来禀报泠霜说有客到访。泠霜委实吃了一惊,她在临安,哪里还会有人来看她?问春儿来者何人,那丫头却又怎么也不肯讲,直说她自己去看了便知道了。 泠霜半信半疑地到了花厅,一进门便见侧位一溜上坐着一老二少三个人。顺位第一那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衣着华贵,面态慈祥,听到门前脚步声,正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泠霜当场停住了脚步,怔在门边。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襁褓便开始抚育教养泠霜的沈氏夫人。 此时沈老夫人已经巍巍颤颤地从圈椅上站了起来,她晚年患有腿疾,双腿总有些不听使唤。 自泠霜十二岁起,沈氏夫人便被遣出宫去,自此就再也没有相见过。 泠霜这些年风雨飘摇,体型上改变了不少,只凭着那肖似当年的面目,沈老夫人颤着伸出手去,询问般地轻唤了一声“囡囡?” 自一见到沈老夫人开始,眼泪便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只是一贯强忍才没有当场流下来。而这一声‘囡囡’,除了祖母,便只有奶娘这样唤她。这个称呼温柔亲切,仿佛一瞬间流年暗转,又回到了当年,年少时光,蔼然欢快。 “姆姆!”泠霜再也控制不住,单手提起裙角,任他什么仪态规矩,统统不管不顾,大步跑去扑进了奶娘怀里,呜呜大哭了起来。 沈氏一生,自生下沈怀忠之后便被选去当了袁泠霜的||乳|娘,不仅对她视若亲生,更是倾心督导,将毕生的精力心血都倾注到了这个孩子身上,对泠霜的疼爱关怀,不比任何一个袁家人少。 当年她离宫时,泠霜亦是像此刻这般,从柔妃的宫里一路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哭得脸都花了,扑在她怀里,手臂紧紧抱在她腰上,怎么说也不肯放手,嘴中一个劲地喊着:“姆姆不要走,我不让你走……呜呜呜呜……” 只是当年还是身量尚小的小女孩儿,而今却是亭亭玉立的绝代风华。 短短几年,却像是隔着轮回,沧海桑田,过往的日子,恍如亦是前世的事了。沈老夫人紧紧地抱住怀中的泠霜,也哭得老泪纵横。 泠霜内心积压的眼泪实在太多了,这些日子以来却寻不到一个发泄的渠道,如今见到了沈氏,正好将心里的苦闷全都发泄出来,一哭便停也停不下来了。 两个人都是感慨万千,相拥而泣,谁也止不住了。怀忠一看这情形,朝今欢使了个眼色,今欢立即会意,擦了擦脸上泪痕,走过去略略将两人劝开了。 沈氏一手抚着泠霜的头发,破涕为笑道:“都是多大的人了,竟还这般没有规矩,哪家的小姐是这般提了裙摆跑的?那么些年,怎么还是没有改过来?” 沈氏今日情绪颇为激动,竟忘了泠霜现在的处境身份,还和当年在袁府里一般,看到她昔年陋习,一上口便将话顺了出来。 泠霜一听,也不再嚎啕大哭,只是呜咽着啜泣,眼泪是怎么也止不住,伏在她怀里,想起当年,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宫里,每回她跑出去玩儿,总不记得按时回去,奶娘总会守在房门口,不管寒冬酷暑,拈着帕子来来回回焦急地在原地走。 她一转过侧角门,便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立在庭院里,总一提了裙摆,就跨着大步冲过去,双臂抱在她腰上,用甜腻的声音叫道:“姆姆……”有时候回去得太晚,她便抱住奶娘不肯放手,用一张小脸使劲地蹭她的衣服,一遍一遍地唤着不肯停,直到奶娘气消了,没有心思再骂她了为止。 她还曾经一度为自己这个独家秘传的‘杀手锏’而暗自窃喜不已。 往事依然历历在目,而如今却物是人非事事休,怎不令人唏嘘感叹。 待两人情绪稳定下来,沈氏坚持要给泠霜行叩拜大礼,泠霜却固辞不受,亲自扶她在主位上坐好,自己也不肯另坐,只挨着她半倚着。 各人互道了一下近况,沈怀忠将他们全家在流徙地忽然被赦免又有专员一路护送进京的事情大致同泠霜讲了一遍。泠霜只轻轻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什么。 众人自然都知道,能赦免像沈家这样的‘谋逆’大罪的前朝钦定要犯的,除了段潇鸣,其他再没有别人有这等权力。 段潇鸣战场上千军万马阵中只身勇救袁泠霜的事情,沈怀忠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虽然没有亲临现场那般详实,但是段潇鸣的胆魄气概,却也不得不让他深深折服,或许以前,他还是骨子里的看不起段潇鸣,认为他配不上袁泠霜,可是经过这次事件之后,他不得不汗颜!段潇鸣为袁泠霜做的这些事,天下间,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泠霜与沈氏互相说了些这些年的境遇,泠霜自然是只报喜不报忧,挑些乐事讲给奶娘听,免得叫她一把年纪还要为自己操心,而沈氏又岂会不知她的用心,也不点破,只含泪听着,不时地伸手抚抚她的头发,一如她的孩提时代,温言微笑,道:“囡囡长大了,懂事了……” 这天直到黄昏时分,泠霜才遣人送走了沈家三人。本来,按着段潇鸣的意思,是要让他们留在临安陪着泠霜,所以,早在之前就把原来的沈府大宅解封赐还给沈家了。可是泠霜却再三坚持要奶娘一家连夜离开临安,天涯海角,走得越远越好。 今欢和沈氏夫人都不舍的她,却也拗不过她以死相逼。细想来他们若是留下,必定成为有心人害她的借口和箭靶,故而也只能忍痛离别。 临别,泠霜跪在奶娘面前,任她双手捧着自己脸,一句一句地告诫,一句一句地交代,就像许多年以前,每月一次的省亲,奶娘每回出府临走,都一如现在这般。 这一去,家国万里,苍山覆雪,此生是断难再见了。互道一句珍重之余,唯有彼此祝福。 泠霜倚在垂花门处,看着三人的背影缓缓地从小角门鱼贯而出,陆续消失在暮色里,心中好似猛然间被什么抽空了一般,只感觉凛冽的北风刮起枯枝落叶,迎面扑来。 她的印象里,临安的冬天,从没有像今年这般冷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夜还有一更,赶在零点之前发,庆祝新年 (__) 嘻嘻…… 祝本文所有看官新年快乐,牛年大牛~~~吼吼~~~ 1 《当时错》阿黎 v番外篇嫩寒无赖罗衣薄v 袁泠傲的剑伤已经养了几日,除去前几天泠霜一直守在他身边以外,之后就一直都没有去 看过他,只听得他已经开始照常上朝与处理政务,她也宽心了不少。 这日汪重亲自到栖秀宫来,给她带了一件东西,说是皇帝钦赐之物。 印象中,袁泠傲从来不曾这般郑重地赐给她东西过。她也深知他是不会赐那些金银珠玉的 俗物给她的,所以当打开朱漆点翠贴金的八宝盒子时,看到红底绸上平平整整地铺着的那一 套衣服,她也不禁微愣。 汪重说,他让她穿上这套衣服到西山上去,他在那里等她。 后面的话,泠霜没有听进去,她的精力全部集中到了那套衣饰上,她不会认错,这是她当 年在太尉府日常衣饰中的一套。 妃色的短襦上衣,淡粉色的高腰裙,还有一件杏色的斜襟小半臂。长长的粉色丝绦打的九 心节,缀着一块雕琢精细的小玉璜。这是昔年正统小姐的家居常服,她年幼时候几乎每每都 穿着这样的衣服。 此刻,她能断定,这套尺寸合身的衣服,必是照着她昔年旧衣所裁。 泠霜沉沉地低着头,静静地看那玉璜上阴文篆刻的一个‘霜’字,良久,终是一叹,伸手 抖开那一件上襦,却见一张薄薄的素笺从中落出,飞旋着掉到了地上。泠霜弯腰拾起,见上 面龙飞凤舞地书着八个字‘霜白吾心,悲辛无尽’。看这笔迹勾连缠断,时而绵软时而苍劲 ,多出几折其笔,乃见写字人当时心中定是积郁苦痛之极,乃至断断续续,毫无章法。 这个笔迹,她自小熟识,怎会认不出来? 他的字向来沉稳健练,当年连先帝也曾亲口夸赞气势如虹,隐隐有王者之气。他素来勤于 笔法,兄妹三人,就数他练字最为勤勉,小时候还被大哥当众戏言说:“二弟日后天天去咱 家院子里的荷花池里洗砚台,相信不假多时,咱家也要有一个‘墨池’了。”她那个时候还 小,自然不知道那些典故轶事,还耷拉着脑袋问袁泠启:“什么是墨池呀?”天真一问引得 满座大笑。 袁泠傲一向严于律己,一手字体,写得神肖骨随,颇得‘二王’气度,‘颜柳’筋骨。博 采众家之长,自己已成一家之体。当时人们都只知道顾皓熵的字好,却很少有人知道,其实 ,顾皓熵的字本是学袁泠傲的字来的。 她自小自是见过不少他的书迹,或潇洒飘逸,或恃傲猖狂,或静秀工整,或气度雍容,却 独独没有见过这样的,下笔如泣如诉,似心中百折千曲,忧恨绵长。 这写字的素笺,右下角钤着一个兰花图案的水印,乃是当年风靡临安的‘君谦’纸,取兰 花之‘谦谦君子’之雅意。因为这种纸的制造工艺异常高超,费时又费力,所以出产很少。 当年曾引得豪门弟子争相竞购,到最后竟抬价到一两黄金换一张‘君谦’纸,时有好事者又 称‘君谦纸’做‘金纸’。 不知是何缘由,后来‘君谦纸’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生产君谦纸的作坊全部被查抄,从 此盛行京都的名纸便再不见于世。 这一张‘君谦纸’,想来竟也要有七八个年头了。 ‘霜白吾心,悲辛无尽’这,就是当年她疏离误解他之后,他的心情吧? 深秋时节的临安,正是菊花满地,黄叶飘香。只这大好秋光还来不及欣赏,一夜西风,秋 雨疏狂,便将山道两旁栽种的各色品种菊花全部催杀殆尽,满地菊花残瓣。 泠霜踏着犹带了积水的石阶拾级而上,一步一步,从残蕊上踏过。 蒙蒙微雨,两旁高大的银杏树,扇形的叶子正由绿转黄,萧萧条条地,落下一半来。 山路折曲,她撑着一柄紫竹伞,越过一个小坡,便看见他站在那里等她。 藏青色的旧衣,因着常年浆洗,已经退了颜色,隐隐有些发白。他此时正惬意地站在一株 参天古银杏下,仰着头望着树冠方向,丝毫不顾雨水淋湿了衣服。 忽然感觉到头顶多了什么东西遮盖,袁泠傲回头,只见她撑着伞举到他头顶上,一笑,伸 手将伞盖推回到她自己头顶,道:“你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告诉我说,下小雨的时候这 样仰着头,让雨打在脸上,那种很温润的湿湿的感觉,很舒服,很喜欢?”说道此处,他复 又抬起头去,任雨点打在脸上,闭上了眼睛,唇角微噙笑意,道:“以前从来没有试过,今 天忽然想起来,果真,是很舒服呢……” 泠霜重新将伞盖撑在他头上,看着他袍子上,肩头胸前明显的水渍,轻声叹道:“这样的 雨太大了,会淋病的……再说,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已忘记了……” 袁泠傲这回没有再将伞推开,只是回过头来看着她,淡然道:“是么?可是,我却一直都 记得呢……” 两人一起站在伞下,看着四周围水汽弥漫,雾蒙蒙地一片,似梦似幻,心中万千感慨,却 寻不出一句可以说出口的话。 “这是我贺你生辰的礼物,喜欢吗?”沉默之后,袁泠傲率先开口,指着她身上合身的褥 裙,微笑着问她。 是的,今日是袁泠霜的生辰。她本以为这个世上,已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记得了。可 是,在汪重带来他的话与他的东西的时候,她便已知道,他还记得的…… 可是,他却不知道,她并不喜欢过她的生辰。她甚至对此厌恶和害怕,总是尽力地想去忘 记这一天…… 因为每到这一天,她总忍不住想起母亲,想起父亲,想起叔父,想起那些不光彩的肮脏的 过往,想起那些生死相许又无奈相负,天涯海角遥遥相望的大喜大悲,想起那些宫墙内院里 不可与外人道的隐秘,想起自己的卑微懦弱,想起自己无根飘摇的身世……想起很多很多。 她总是假装那一些都不存在,也不曾存在,她自己捏造的谎言,告诉自己,她的过去一片 空白,可是,在这一天,这个她出生的日子里,她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痛恨这一天,真的。 对着他此般温蔼,她只得单手撑了伞,率先向上走去。 走出几步,她忽然猛一转身,四十八骨的紫竹伞拼命地朝着下方的他身上掷去,撕心裂肺 地怒吼道:“我恨你!我恨你……!” 他平静如初,不闪不避,看着那柄打开着的紫竹伞在石阶上弹了几下,骨碌碌转了一遭落 到他脚下。 他轻轻一抿唇,音色醇厚低沉,幽幽道:“我知道。”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凭什么总要按着你自己的意愿来支配我?!把害我说成是 救我,把折磨我说成是关心我?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你到底在做那些事之前有没有考虑 过我?!你知不知道你在毁了我母亲的同时,更是将我千刀万剐?!我宁愿你把我拖出去车 裂了更痛快些!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呜呜呜……”泠霜歇斯底里地朝着他大喊,将 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痛苦在这一刻统统喊了出来。 袁泠傲径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满面的泪光里,柔弱中带着深深的伤痕。这个女子, 他爱了半生,却也伤害了她半生。 她此时的绝望,一如那冰冷的楼阁上,惨白的一弯新月,漫长的夜,凝结成一层薄霜。一 如她的名字,冷月,如霜。 在那些年少的记忆里,他曾经憧憬过无数次人生最美妙的画面,其中,便有那一幕秋雨阴 霾,晚来风急,已剥落了漆皮的朱红色的窗子上,轻轻弹着雨点,他自外晚归,一进院门, 便看到那窗纸上,幽黄的烛光,映出她薄薄的一剪侧影来。她,在等他。 他这一生,便如那金漆九龙盘螭的长案上那堆叠散乱的奏本章册,本已是书好了的,只一 不小心推开了窗户,北风携入,将那一生,都吹乱了…… 这一场哗梦,终化成一缕线香上袅袅的幽蓝色香烟,随风飘散在远方,一如她的模样。流 年静静淌过,长夜未央 ,徒留这一落孤单。 他无声地迈步向上走,越过她身边,停下脚步,看着她道:“我背你……” 泠霜站在原地不动,眼泪随着面上一层薄薄的雨气淌了下来。 他摆布着将她背上背,剑伤未曾痊愈的他,背得十分吃力,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走。 泠霜伏在他背上,两个人骨头硌着骨头。头上银杏枝杈间落下一大滴水珠来,正落到她的 颈间,化开一阵冰冷。 袁泠傲只觉得背上一阵濡湿的温热,她的手指压在他分明凸起的脊梁骨上,眼泪映透了他 的衣袍……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铺垫,这里的情节内容到后面小霜和小段和好时候要用到,所以很重要,要仔细看哦~~~前后呼应啊前后呼应 《当时错》阿黎 v莫向横塘问旧游v “怎么,还有事?”段潇鸣从案上高高堆起的卷册里抬起头来,看着霍纲问道。 每天这个时辰,霍纲都会在这书房里向他禀报事务兼袁泠霜的情况,今日报完了,却见他搔首踟蹰,没有要走的意思。 “是。”霍纲躬身点了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对段潇鸣道:“方才夫人派人送沈氏母子三人出城,城门那边来人请示,要不要放行?”自从到了临安以来,霍纲就对泠霜改了称呼,从原来的‘汉妃’变到了‘夫人’,这里面,自然存在着对泠霜之敬重,毕竟,‘汉妃’这个称呼是外族人叫她的,多少有些不伦不类,如今天下将定,袁泠霜将来是个什么身份,也犹未可知,所以他暂且就称作‘夫人’了。 段潇鸣愣愣一吃惊,道:“出城?不是今日才见着吗?” “是,来人说,是春儿亲自带人送的,这会儿人正在那里逗留,所以还请您拿个主意。”霍纲复又一躬身一顿首答道。 段潇鸣搁下了笔,整个人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道:“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霍纲端正肃立,道:“沈怀忠夫妇倒没说几句话,几乎全是夫人在与沈老夫人说,谈话内大抵都是追忆昔年旧事,互道这些年的境况。”段潇鸣既然要他‘负责’袁泠霜的一切,自然这些都是在他职责范围以内的,她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段潇鸣随时可能问起,他自然也事诸糜细地一一回答。 霍纲答得简单扼要,段潇鸣听后,略点了点头,目光落定在桌案角上那一盏烛灯上,看着那烛焰一跳一跳地,状似无心地多问一句道:“她今天,哭了还是笑了?” 他的声音低沉戚戚,在这暗夜里幽绵如缕,霍纲一听,不禁微微抬起头来看他,这个男人,无论何时,总是以睿智果敢,意气风发地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却难见到他这样举棋不定,疲乏钝怠的时候。想来,这些,也全都是因为她的干系吧…… 霍纲心中默然一叹,答道:“抱着沈老夫人大哭一场,其余倒是没有了。”他答完一句,看着段潇鸣的神色,在旁不禁低低又补了一句,自喃一般,道:“这么久以来,倒是从没见过夫人像今天这般哭过……” 段潇鸣听了他这一句感叹,不禁转过脸来看着他。 霍纲一凛,低下头去,道:“属下多嘴了!” 段潇鸣只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他自然知道霍纲的意思,他冷落了她那么久了,这么一直冷战下去也不是办法,趁着今日这个机会,和好了不是皆大欢喜?可是,他心里知道他跟袁泠霜的心结是没有这么容易解开的。 他要的是一个对他没有顾虑的她,而不是现在这样,处处谨小慎微,心中有什么,都不肯开诚布公地讲给他听。他要的是她将他作为依靠,安安心心地跟着他,陪着他一起看天地浩大,可是,她却不是。上次的事情,他气的不是别的,正是她心中那样执拗的想法,原来,她还是不肯将全部的信赖给他……他真的迷惘了,到底要他怎样做,才能去了她的心结? 段潇鸣单手撑在案上,闭着眼睛揉着太阳|岤。霍纲见他久久不应答,不禁轻声叫了他两声。 片刻之后,段潇鸣终于睁开眼来,道:“放行吧。” 霍纲听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却没有了下文,不禁站住了,低低地道:“沈怀忠在军中多年,且以沈家的门第,怕如今还有不小的影响力,是不是派人跟着,以求稳妥些?” 段潇鸣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她既然让他走,那沈怀忠必是没有反心了的,不然,她也不会让他离开……” 霍纲听了,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他竟信任她至此地步?!他跟在段潇鸣身边这么久了,虽然他不是个多疑善疑的人,可是,却也没有见他对哪个人真正放心过,密探暗人也是布满了所有人的身边。沈怀忠也算是旧朝的一号人物,就这么草草率率就将人放走,他是不是有点太过于信任袁泠霜了? “放心去办吧……”段潇鸣知道霍纲素来沉稳谨慎,这些年办事,没有他不放心的,看他还愣在这里不走,便知道他心中顾虑沈怀忠,怕是心中在怨怪他‘纵虎归山’的意思。故而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叫他安心便是。 “是。”段潇鸣话都说到了这般地步,他哪里还有话说? 霍纲点头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一室烛光晕开的昏黄静谧里,段潇鸣信步踱到窗前,伸手一推,融融冷月当头,银辉漫洒,倾泻而来。他仰面望去,但见夜空苍紫,九天澄澈清明,半点云彩也没有,星光亦是幽沉晦暗,唯有那寂寥的上弦月光秃秃地挂着。 只剩下半个多月就是除夕了啊,他自懂事起,便从来没有过过一个完整的除夕夜。以前,总是父亲军务繁忙,出征在外不能回家来团聚,他每回都看着邻居家的孩子们被父母领着,开心地到市集去买炮仗,这时,他总忍不住跑到母亲那里,拉着她的衣角问她,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什么时候能背着他赶集去买炮仗,他都快要记不起父亲的长相了。甚至,有一年,他还问母亲说,是不是父亲已经忘记了他们了,就像他也已经记不起父亲了一样…… 那个时候,家里清贫地很,全家人的生活都由母亲一个人负担,除了奉养公婆,还要抚育他。他所有的童年记忆里,都是母亲劳作的影像。直到母亲因为过度劳累昏倒继而辞世,不过短短几日功夫,那一大早,他看到母亲被婶娘们围着,换了一身新衣裳,还以为是要过年了…… 想来,母亲这么多年第一次穿新衣,竟是寿衣…… 到后来,垂髫之年的他被亲戚送到父亲军中。当他终于能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母亲却撒手人寰了。细细想来,他竟至今没有与父母双亲团聚过一次! 这些年在关外,几乎都要忘了一年之中,还有除夕这个大节了。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故乡,午夜梦回时,他也不是不曾到过,只是,那阡陌纵横,那竹篱茅舍,早已换了模样。故乡之所以让人想念,是因为那一方土地里,有珍贵的回忆。纵使剩下的,仅是少得可怜的丁点回忆,故乡,也仍旧是故乡。 这一刻,段潇鸣忽然从心底里冒出一个想法来,什么时候,能带着她一起,去看看故乡,去见见母亲。相信母亲,也一定很想看看她。 “主子,夜深了,北风吹了上头,明儿个又得犯头疼,还是早些睡了吧……”春儿将那件貂皮裘翻找了出来,披到她身上,轻轻劝了一句。 泠霜伸手一摸,绵软的毛皮,温暖如初。当年在拉沃的时候,漫长的冬天里,没有这样厚重的皮裘是断过不去的,而今在临安,冷虽冷,可是与塞外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何况春儿还这般贴心,将里子在暖炉上烘暖了才拿来给她披,一上身,整个人蓦地被一股暖意包围,周身一畅。 “我再站一会就去睡,你先睡去吧……”泠霜对她浅浅一点头,温言道。 春儿一扁嘴,道:“主子都没休息,哪有奴婢先去睡的道理?!” 泠霜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禁一怔。春儿被她一惊,忙问怎么了。 泠霜却淡淡一笑,道:“你刚刚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春儿一听,也不惊讶,俏皮地眨眨眼睛,笑道:“主子说的,可是今日的那位沈夫人?” 泠霜一呆,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春儿捂嘴咯咯一笑,缓缓道出了缘由:“就在方才送几位出城的时候,沈夫人亲口对奴婢说的,说对奴婢一见如故,仿佛看见了自己当年。” 泠霜闻之,轻浅含笑,微侧过头来,戏谑道:“她可是谦虚了,当年的她,可比你现在要厉害呢!” 当时错第32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33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33部分阅读 春儿闻言,微微一怔,继而含着淡雅韵致的微笑,轻轻道:“那,倒还真看不出来。”说完,直直看向泠霜,道:“方才在城外临别,沈夫人竟对奴婢下跪三拜,嘱托奴婢定要好好侍奉您,夫人与主子的这份情分,却让奴婢汗颜……” 泠霜听了,也是颇为震动,今欢竟能如此,是她始料不及的。今欢毕竟是今欢,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没有改变啊…… 主仆二人皆是一番感慨,双双仰首低头,看月影徘徊。 泠霜看她暗自神伤,即出言宽慰道:“你是你,她是她,你们二人各有所长,倒也不必看轻了自己,莫不是嫌弃你主子偏心了?”末一句,泠霜却是‘噗嗤’一笑道出来的。 春儿听她谑笑自己,也恢复了些神采,静静一笑,嗔道:“奴婢怎敢?奴婢不过是羡慕沈夫人的好福气,有沈大人那么好的夫婿,这样的乱世里,这么些个大风大浪过来,真真的伉俪情深,不离不弃。” 泠霜一听,这小妮子果然是心里难受了。其实,这份缘分得来匪浅,她与今欢两个,都在人生最重要的阶段倾心陪伴她,倒也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今欢的婚事是她一手促成的,如今春儿也是个大姑娘了,到了适嫁之龄,怕是女儿家心思重了。 怀忠自然是个好丈夫,今欢也确是有福,如今他们携了奶娘返回故里隐居,过个平常百姓家的日子,于这一场浩劫里,却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她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算落了地,接下来,倒也该为这丫头操心操心了。 想到此处,泠霜暗暗抿嘴一笑,故意捏了嗓子,娇娇怯怯地道:“原来不是羡慕‘沈夫人’,而是羡慕‘沈大人’啊!你也不早说,要是早几个时辰,我便做了主,让沈大人也将你一并纳了,跟着他们一家好好过日子。沈夫人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也定不会亏待了你,正好你们俩又那么相似,敢情是天赐的缘分呢!” “主子!您……!”春儿气结,看着她羞红了脸。 “我怎么了?不满意?”泠霜却仍不肯放过这取笑她的机会,径自道:“还是嫌我太莽撞了,就这么把你的终身大事给决定了?不然,咱们再找个人商量商量?”泠霜一边搭在她肩上,一边不依不饶地用探寻性的口吻继续道:“不如,你现在去把霍大人请来,咱们跟她商量一下,反正你俩平时也走动地勤快,想来他也不该算是个外人了,这种事也不必瞒着他,对吧?”泠霜一番话说得轻快极了,唯独将‘霍大人’三字咬得极重,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自顾自地说完,竟还能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等她答复。 春儿恼得一跺脚,羞得无言以对,只得拖着长长的音调,娇着声音怨怪地大叫一声:“主子~~~!您就这般取笑奴婢!” 泠霜看着她这番小女儿情态,一改往日沉稳老练,乐不可支,笑得整个人都前仰后合的,笑声传的满院子都是。 春儿心中气她,不禁别开脸去不看她,正转过头来,恰好看见一个黑影站在墙根的一丛梅竹后面。 春儿一惊,忙张开双臂整个人护在泠霜身前,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1 《当时错》阿黎 v莫向横塘问旧游(下)v 泠霜闻声,那一脸笑意顷刻间凝固,脸上浅浅的两个梨涡终究是越来越淡,直到完全消失不见了。她也向那一丛阴影里望去,一勾冷月下,却见那人气定神闲,负手幽幽走了出来。 “少主?!”春儿惊得失声喊了出来。 段潇鸣立在那里,颇有点手足无措,进退不得。他本是出来闲晃几步,却不小心走到了这里,不小心撞见了她们主仆谈话,不小心在这一场浩劫之后,复又看见她绽开的笑颜……是的,他给自己的理由是不小心,这千千万万的不小心,他才会误入梅花深处,隐匿在这一片香寒里,偷偷地窥视。 泠霜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从阴暗里走出来,走到廊下风灯昏暗的光圈下,拂他一身不羁潇洒。她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 冷月洒满厅的凄冷孤清,暗香浮动里,两人皆默默无声,彼此相望,谁也不愿打破这宁静的氛围。 春儿见状,无声暗笑,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谢谢。”良久之后,泠霜终是深深叹出一口气,暖暖的白烟,只一瞬便在空中消失殆尽。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这句谢。”段潇鸣深深望她,被她这冷漠生硬的表达方式所激怒,不禁也冷冷地回道。 “可是,我如今,除了这声谢谢,一无所有了。”泠霜自嘲般一笑,低眉下来,不去看他。 “是你没有还是你不肯给?”段潇鸣本是心中苦闷,不想再与她这般互伤下去,总算拉下面子身段前来,却不妨遭到这样的冷遇,心中怅恨,说话间不禁冷笑。 “还有什么,是我没有给你的?!”泠霜猛然一抬头,灼灼地迎向他狠厉的目光,抬高了音调冲他喊道。 “信任。”段潇鸣向前疾走几步,到她跟前,低喃嘶吼道:“全心的托付,真诚地依赖,这些,你给过我吗?” 她从来都是不信他的,不信他那句‘纵千万人吾往矣’的誓言,那日,千军万马当前,她从来没有信过,他真的会赶去救她吧,在她心里,他总是不可信赖的。 “你我都知道的,不是我不想信你,而是天下,天下不许我信你!”泠霜苦笑一声,抬起眼来,盈盈看他。 “天下!天下!你除了天下这个借口!还会说什么?!”段潇鸣失控般地上前一个箭步钳住她的双肩,狠命地摇她,双眼爆睁着,恨道:“我告诉你,如今这天下是我的!我要的,便是天下要的!纵使天下不要,我也会叫他要!” 话音未落,段潇鸣一个倾身,将袁泠霜打横拦腰抱起,当脚一踹,双扇门板‘砰’地大开,又反脚一勾,将门踢合上。 他几乎是粗鲁地将泠霜掷向床榻,伸手就将她的貂裘脱去了扔到地上。 袁泠霜仰面躺在床榻上,看着他一把抽掉了腰间束带,衣襟向两边大大敞开,他甩手一拖,整个人就压了下来。 一年,几乎已经整整一年了。深深压抑的渴望,像一条最毒最妖冶的花蛇,盘在他一颗心上,日日夜夜地撕咬,那一颗毒牙深深地扎进肉里,源源不断地向里倾注毒液,那粗厚锋利的鳞片,一片一片搔刮着他的心,叫他夜夜痛不欲生。 他想她,想要她,太想太想了,想得几乎都要疯了! 段潇鸣双眼通红,癫狂地动手撕扯她的衣裳,也不顾会不会弄痛她,只是一味低着头撕扯。他一手伸到她背下,摸索到肚兜的丝绳,胡乱地解着,却怎么也解不开,到最后恨极,猛地使力一扯,就将那带子生生扯断了,白绸肚兜完完全全地落了下来,唯有肩上,无暇的肌肤被深深地勒出了两道红痕。 绵密而炽热的吻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握住她的身子,想要用力,却不敢用力,仿佛抓了一根白璧簪子在手,迫切地想要用力,握得更紧,更深,可是,却不敢用力,怕一用力,那簪子,就会从中折断了。 他的吻,辗转来到她脸上,温润的湿意从她眼角淌下来,源源不断,入了他口中,却是苦涩难当。 就如那一盆熊熊燃烧的火里,一大桶冰水兜头浇下,任怎样炽热的焰,都经受不住,只一瞬间,熄了,哧哧地冒着白烟,就像那尚未平复的喘息。 段潇鸣握拳在床板上狠力一击,猛地坐起身来,连看也未曾看她一眼,弯腰就要去拾起地上的衣物穿上。他从来不会勉强不管女人,他有多么想要她,他都不会用强,他的女人,从里,都是个个心甘情愿。 泠霜犹自保留着原先的动作,仰躺着,一动不动。 “我睡不着……真的睡不着……” 他敞着衣襟,束带都还没来得及束上腰间,就急不可耐地要往外走,只那一步跨出的当口,便听见她这一句低到几乎不可闻的话。 这迈出的一步,生生凝固在那里。恍如那日,他从外面策马赶回,气势汹汹地要走,她躺在床上,微弱绵软的一声:“盎,我疼……” 她告诉他她疼。 他终于还是转过身来,一如当年,拉沃城里,大雨倾盆,他即将迈过那道门槛,只要一步,迈过去,或许,便是一世不相往来,可是,终究,她从背后生生将他抱住,叫他一辈子,都再也迈不出去了…… 阴暗的一大片影,重新覆上她整个身子,敞开着的衣襟,恰垂拂到她面上,带着他的体温,柔柔暖暖,一路沁到她心底去。 泠霜猛地一侧身,抱着他的脖子贴在他怀中,头枕在他胸口,化开一片泪渍。 “这些日子以来,我没有一个晚上能睡着觉,只要一闭眼,就看见他浑身是血站在我面前,他一直在对我笑,笑得那般风华,那血潺潺地淌出来,一开始是鲜红的,慢慢得变成暗红,再变成暗黑色……好多好多……怎么流也流不完……”泠霜呜呜咽咽地哭着,几乎泣不成声。 段潇鸣只紧紧地抱着她,拉过里床的锦被,盖在二人身上,将她严丝合缝地贴在自己身上,手抚着她的长发,五指插进发根里,一下一下地梳理着。 “嘘……不要哭,不要怕,有我在这里……”段潇鸣将下颌抵在她头顶上,轻轻地,极尽耐心地一下一下温柔地安抚,他从来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更从来没有料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做这样的事,可是,他就这样做了,而且还做得这么自然,这么诚挚。 这样相拥的两个人,仿佛那一柄锈迹斑驳的剑,历经了风雨,斑斑点点结下的疮疤,是疼是苦,往昔的悲辛里,他们携手共度,剑身与剑鞘的贴合,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血脉相通,骨肉相连。 你痛,我也陪着你一起痛。 “要是我一辈子也抹不去他,那该怎么办?”当他以为她已经睡去了的时候,泠霜却忽然突兀地动了一下,低喃问道。 段潇鸣的呼吸,均匀沉稳,并未有一丝慌乱,他轻轻地在她额上一吻,温声道:“那,就让他永远在那里吧……” 这一夜的泠霜,终于安沉入眠,梦中,一片马蹄声狂乱里,江山震动,她看见,段潇鸣一身的戎装,策马向她奔来,擦身而过的一瞬,他突地出手,将她抱上马背。 眼前,是万里层云,千山暮雪,他忽然回首,向她一笑,指向远方。一片光晕里,耳边,往日沧桑,呼啸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偶觉得敞开衣襟袒露胸膛的小段很有美感,所以,就特意让他出来秀一下(殴)偶承认,偶的品味粉特殊,粉特殊……(殴打偶吧) 总觉得二哥哥刚死,不适合h,所以,还是没有让这次h成功。。。至于下次h的准确时间,厄,偶不知道,等知道了,再开个新闻发布会告知大家(殴) 大家也看出来了,春儿是要嫁给霍纲的,但是,其实,偶想说的是,霍纲此人不简单,有j情啊有j情,总之,他跟人有j情,至于j情对象,暂时保密。 殴打那些不cj的人,看啥看,说你呢,就是你!还看!就知道你把那个j情对象想象成小霜了!其实,应该也许可能不是小霜吧。。。(此句是句疑问句) 1 《当时错》阿黎 v舞低杨柳楼心月v 段潇鸣那夜在袁泠霜处留宿的事情,第二日便在府里传开了。慕雅等众侍妾听闻,俱皆吃惊不小,要知道,本以为这次彻底闹僵的两个人,忽然间就在一夜之间冰释前嫌了,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这件事,不仅是在段潇鸣的女人之间,在外面那些僚属中间,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浪。本来,他对袁泠霜不管不顾,让那些平日里看不惯泠霜身份的人暗自窃喜,以为好歹总是撂下了,本来嘛,段潇鸣早年在塞外便是出了名的薄情好色,身边的女人来去如流水,这样的男人,怎就忽然变了情圣了,要单为一个女人收住心,谈何容易?!试问哪个男人真的可以‘万花丛中过,半点不留身’呢?他如今撂下袁泠霜,是情理之中的事,如今总算万事太平,也省去了不少麻烦事。 正当这么多人安枕之时,却冷不防生出这番变故来,这叫这么多外臣内眷,一个个如何安得下心来? 不过短短一日,风吹草动,流言四起,甚至在整个临安,都盛传前朝公主得宠如今这个即将得天下的新主,椒房专宠,怕是日后要荣立为皇后了! 其实,若袁泠霜不是周朝公主,只是个普通的女子,那段潇鸣再宠她,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至多就是有那些个言官说一句‘雨露恩泽不均,恐后院不安’而已。可是偏偏她就是有这个前朝公主的名衔,佞臣之女,怎能母仪天下?! 不管段潇鸣有没有那个心思要立她当皇后,外面的那些人终究是不放心的。放眼古今,从亡国公主步上凤座的,也不乏其人!而且若真的计较起来,她袁泠霜可是段潇鸣明媒正娶的妻子,除却一个早已形同被废的额吉娜,她确实是将来最有资格被晋封为后的人。 更遑论当初临安城破之日,段潇鸣于千军万马之间,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只为救一个袁泠霜,这样的情分,就算段潇鸣真的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要立她做皇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一切,对于将后位视作囊中之物的慕雅来说,都是不可不除的障碍! 査巴奇已经失信于段潇鸣,自己又不得宠,纵使父亲功勋卓著,也难保将来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届时,她们全族上下的命运,将比额吉娜部族更为悲惨。 情势逼人之下,皇后之位更显出非凡的意义来。 只要除去了袁泠霜,那几乎就没有什么竞争对手挡在她面前了。 如今前往齐国的使者已经到达了齐国国都,顾皓昶虽然还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是,以目前的形式来看,即使他不想投降也难,齐国兵力本就薄弱,顾皓熵又带走了一部分,以如今的国力,负隅顽抗只能是徒然。 天下大势已定,段潇鸣称帝只是拊掌之间的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无声。临安城里,并没有如料想的那般混乱,随着段潇鸣安民政策的逐渐奏效,老百姓也不再如开始那般对段军憎恶,慢慢地放下心来安心过日子。 自腊八以来,临安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雪,虽不如北方皑皑之势,地上不过只积了寸许厚的雪,但倒也有几分银装素裹的韵致,放眼望去,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 泠霜与段潇鸣和解后,整个人性情大变,再不如以前那般,娇嗔笑闹,整天也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发愣。 段潇鸣心里也十分体谅她,要她马上从失去家国的悲痛中恢复过来自然是强人所难,他终究是对不起她,如今也只能寄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了。 年节将至,临安城里热闹非凡,百姓们依旧要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置办。战后的商铺也都修整后开张,不过一个多月,依稀又有了几分往年过节的喜庆。 段潇鸣怕泠霜闷出病来,授意春儿劝她出去走走。之前是担心她想不开寻短见所以严格限制了她的自由,如今她已经慢慢地平静了,段潇鸣也稍稍放心,容许她可以出府去,不过行程安排和安全都必须由专人负责,出了一点差池他便决不轻饶。 这一日,泠霜得到段潇鸣批准,自破城以来,第一次回到几近焚毁的宫城。 那一场大火将历时三百多年的临安皇宫付之一炬,一进承定门,放眼所见,皆是断壁颓垣。本是精雕细琢的石砖,鎏金剔银的瓦当,构筑起的金碧辉煌,高大宏伟,象征帝王无限威仪的宫阙亭台,如今,全都那样颓废地倾倒在路旁,化作一堆炭黑色的朽物。 泠霜在马车上挑帘望着,一路行去,一片荒芜,印象里的御苑楼阁,全部成了泡影。本也想着,毁去了也好,也省的心中惦念,如今连这最后一点念想也一并抹了去,倒也干净。只不曾想到,这一把火,竟能烧得这么彻底,将这两代王朝,三百年来天下至高权位所在,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这一幕景象,异常鲜明,被烟火撩熏得漆黑的砖瓦,砾石,毫无规则地倒在雪地里,薄薄的一层雪,像是一幅巨大的薄衾,盖在这一片庞大的废墟上,如同一条裹尸布,严严实实地裹着这具身躯庞大的尸体。或许,是这死亡太过悲哀,连上天也不禁垂帘,降下这雪,来覆住这哀伤。多少载经营修建,多少财力物力,方能有此规模,就如当年那百里阿房宫,长桥卧波,复道行空,梁栋穷南山之木,金银竭六国之库,而今,也不过偶尔几个路人,或感伤起来,凭吊一句昔日咸阳。 因为泠霜并未言明要去哪里,所以车夫只是慢慢地驾着马车在宫城里绕行。以崇德宫为轴线,加上两翼的东西六宫,都被烧得所剩无几了,只剩下宫城边缘的那些长年弃置的几座,因为隔得远,才没有被大火殃及。 “停下!”车内响起春儿的声音,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春儿单手打起帘子,还没等后面随从搬出步梯来,就急急想跳下车来。却不想地上的雪面上早已结了薄薄一层冰,事先看不出来,待脚一踏上去,一个不稳,身子便控制不住倒了下去。 “啊!”她下意识地一声惊叫,眼见自己下坠的身势就要扑到雪地里去。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哪里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搂在她腰间,一个收劲,就把她整个人带了回来。 惊甫未定的春儿不禁长长舒了口气,抬起头来,却正见了霍纲的一张严肃的国字脸,硬生生地把已经到了嘴边的那一声‘谢谢’给吓得咽了回去。她本以为是护卫泠霜的侍卫救了自己,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霍纲。这一颗心猛地‘咚咚’直跳起来,脸也不争气地红了。自从那夜泠霜说了那番话,她总是一见着霍纲就开始脸红。 若说以前,这似有若无的心思是藏在心底的,自己也没怎么去察觉,那泠霜的那几句话无疑是帮她把心底的情思挑明了。 那夜回房以后,她一头栽进床里,拉了被子蒙在头上,心里直犯嘀咕,这事是怎么被看出来的?她明明有掩藏的很好啊!为了这个,还好些天没睡好觉,之后的日子,远远的看见霍纲都索性躲开了,绕道走,弄得霍纲好长一段时间莫不着头脑,以为是自己哪里得罪了她,甚至还联想到是不是泠霜对他有什么误会,连带着丫头的反应也这样。 泠霜在车里听见春儿的惊叫,忙打起车帘子探出身子来,却见到了霍纲‘英雄救美’的这一幕,也不多说什么,正要自己跳下车来,却被霍纲和春儿两个人一齐抢上来拦住,异口同声喊了声:“小心!”弄得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地上结了冰面,滑的很,主子还是踩步梯下吧……”春儿的脸红得像烧起来一般,低头轻声解释道。 泠霜一听,随即明白了刚刚一场小闹的因果。 “夫人!”霍纲在旁,躬身垂首,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他身为外臣,本因站开三丈远,但是因为刚才扶了春儿的缘故,此刻几乎是贴身站在她身边,不过丈许的距离,霍纲只觉一股寒香扑鼻而来,甘芳纯冽,幽幽不散。微微抬起眼,却见她一身素白的雪缎长袄,领子和斜襟上,一圈密密的白兔毛边,梳了一个极平常的素发髻,一点钗环也无,此刻正屈身蹲在车上,从从侍已经架好了的步梯上步下来。 霍纲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扶她,完全忘记了这不是他‘分内’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被看出来了。。。偶的确是挺希望他们滚床单的(殴)~~~斜眼,难道乃们不希望???!!!戳~~~说不的统统拉进小黑屋里,关门放小段~~~ 小段话外音:谁敢不让我和我媳妇儿增进夫妻感情,我就咬谁!!!(亮那一口雪白锋利的小牙齿) 偶才木有要霍纲和小霜j情,她俩在偶心中都是好孩子,人霍纲是多好一孩子,这文里就属他是好孩子了,多老实本分,又沉稳,好人呐! 表忘记偶是段粉,要站在小段的立场上的~~~(殴) 要是真的要让小霜和霍纲j情,那就要先让小段驾崩,小霜当太后,然后太后和顾命大臣,这样j情就很自然了。。。(殴~~~偶在说什么。。。默) 1 《当时错》阿黎 v舞低杨柳楼心月(中)v 春儿亦是伸出手去,两个人,几乎同一时间,两只手一起伸在那里。 春儿此时已顾不得脸红,只是惊讶和奇怪地看着他。霍纲已经回过神来,惊觉自己不妥的行为,却愣愣地在那里,那只伸出的手,收也不是,扶也不是。 泠霜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扶了春儿的手下了步梯,问道:“你怎么来了?” 霍纲悄无声息地收回手,躬身肃立,道:“主公闻听夫人来此,特命属下前来。”到了临安以后,霍纲等人不仅对段潇鸣的姬妾的称呼全部改成‘夫人’,对段潇鸣的称呼也从原先的‘大汗’改成了‘主公’。因为‘大汗’这个称呼终究是草原人的习惯,如今他们入了关,事事都要从民族融合的角度出发,毕竟汉人对外族的戒心和敌视还是很重的。本来许多百姓都以为段潇鸣是胡人,所以刚开始都非常仇恨段氏政权,到后来孟良胤多方奔走,广造舆论,才将段潇鸣乃龙骑将军段之昂嫡长子的身份广植于百姓心中,将其母的汉人身份公布在天下人面前,才渐渐地减缓了舆论压力。 从这一事以后,段潇鸣才正真明白自己是不是汉人完全可能会影响到将来正统皇位的继承性问题上,所以,决心彻底改革,将关外的那些外族习惯、称呼、包括生活方式都一一改过来。 霍纲低低地垂着头,目光正落在她长长衣襟上的那枚白玉带扣上。整块的和田羊脂玉雕成的水仙花的式样,拿白银包嵌了,四片长叶正做了带钩,配着梅花暗纹的雪缎织锦,匠心独运,看得人赏心悦目。 那水仙带钩上,此时正别着一小支梅花,只有三寸来长的一小节枝梢,几个含着的花苞并几朵盛开着的花儿,袅袅的幽香,似有若无,散在这冰冷的空气里,一阵一阵地撩人思绪。 她似乎本想说什么,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径直从自己面前过去了。 霍纲没有跟进去,因为,这本不属于他的差事,他亦是没有资格跟着的。那一只收回的手,此时正背在身后,紧紧地握成拳。 这座废弃了有百年以上的明德宫,是前晋时候,专门用来关押幽禁失宠和有罪的嫔妃的处所。荒僻的位置,这些被关押的女子,昔日一个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君前承恩,曾几何时,也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只是,这后宫,从来不是上演旖旎缱绻的舞台,残酷的勾心斗角之后,是君恩不再。红颜未老恩先断,或许,那个风华女子,也曾扯住皇帝的袍角,哭得泪如雨下。她是冤枉的,为何,他不信她。 这个答案,恍如那漫长得没有尽头的永巷,寂寂暗夜里,那一盏宫灯,石兽嘴里吐出来的光亮,终究照不到每个角落。 那个曾经许下海誓山盟的人,终究,还是拂袖而去。 寂寞宫花红。直至白头,昔日倾国倾城的佳人变成了难堪入目的老妪,夜半无人时,那个同床共枕过的君王,已不知在哪个美人的怀里,嘤嘤私语时,可曾会有那一瞬记得,曾经,有一个她?惨淡的烛光里,镜中的那一张脸,越来越模糊而渺远,微微颤颤地伸出手,轻抚颊上残留着权倾天下的掌温,那种恬静的温存,闭上眼睛感受,一种甜蜜,浓淡得宜。 睁眼,穿过沧桑半生,这面映照过多少嫔妃的脸的黯淡的铜镜,在今夜,又恍惚又看到那海棠般的轻愁,灯下的影儿,是唯一可以倾吐的对象。白头,终于等到了白头,可是,那个曾经要誓言共白头的人呢? 这一世,到底,只化作叹息般的轻问:‘今生,到底所谓何来?’ 冰冷而荒凉,是泠霜对于明德宫最初也是最终的感觉,那幽深寂暗的殿内,那一面面嵌在壁上的铜镜,传说,那些径自的主人,都是曾经被拘于明德宫的嫔妃,每个人死后,就会将她们生前所用过的一面镜子嵌在墙壁上,经年积累,那些镜子,成了明德宫的一个标志,一种象征。 她总不敢去看那些镜子,因为,那每一面镜子,都是属于这些悲泣了一生的女人们的。宫里的人常说明德宫闹鬼,这个传闻已经有百年了,在这样一个积怨幽愤的地方,即使真的闹鬼,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泠霜站在空荡的庭院里,她第一次误闯明德宫的时候,就是在这院里遇见了吟月,后来她在知道,这个半面狰狞,半面绝美的女子,就是那闻名天下的前晋瑗妃! 那个满月之夜,光华如水,她便站在那里,满院都遍植昙花。她告诉她,她在这里等一个人,一直,在等他…… 当泠霜要出塞和亲,临行前,她来向吟月辞别,她给了她一幅画,一幅改写了她此生命运,亦间接改写了天下命运的那幅画作! 直到那一刻,泠霜才知晓,原来,眼前的这个女子,竟是那名噪天下的瑗妃! 当年震动天下的瑗妃被废一事的幕后,竟是这样一件惊天的秘密! 身为当朝第一世家的长子嫡孙,吕少卿名满京都,才华盖世,少年得意,一手丹青更是国士无双!久负盛名之下,终被惠帝特召进宫,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瑗妃画像。 吕少卿的姑母乃是当朝皇后,素与瑗妃不和,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次皇帝竟召了她的侄儿为瑗妃作画,心中愤懑,自不消说。 孰料,就是这一幅画作,牵出了瑗妃与吕少卿的一段孽缘。皇后先于惠帝知晓内情,为保全家门,设计陷害瑗妃,叫惠帝相信是瑗妃水性杨花,要勾引她侄儿,而吕少卿谨守分际,绝没有任何不轨之心。那时吕少卿本与瑗妃相约,誓要带她逃出宫去,但是此事却被最信赖的贴身仆婢告诉了吕正鸿,当即把他软禁起来。皇后在得知以后,打算将计就计,趁机将瑗妃毁掉,便遣人密告惠帝。惠帝听后,大怒,亲自前去‘捉j’,果真在明德宫的后院宫墙处找到了乔装好的瑗妃。惠帝盛怒之下叱问瑗妃,要她说出那男人是谁。心灰意冷的瑗妃缄口不言,亦不再辩驳,当场对惠帝伏地三拜,言自己辜负圣恩,要如何处置,她都没有怨言,只求他念在昔日情分,不要牵连她的家人。 言毕,竟当着惠帝的面,伸手抓了暖炉里烧得火红的木炭,径直往脸上烙去。 惠帝大惊,扑将上前仍没来得及抢下。立即大喊宣太医,并抱着她哀声恸哭,连声叹道:“爱妃,你何以如此!何以如此!” 其实,瑗妃心中亦是清楚的,只要她认错悔改,惠帝未尝不会原谅她,对她的宠爱,犹可比肩当日,但是,她实在太累太累了,与其那样活着,不如就此了结! 或许,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惠帝对瑗妃的感情会深到那样的地步,即使是在她抓炭毁容之后,他依旧不肯如皇后所愿下旨将她废黜,最后,还是瑗妃苦苦哀求,请求搬到明德宫去,惠帝无法,才只得忍痛答应。 关于瑗妃被废,连对外的原因都是含糊其词,并没有什么准确的切实理由,不过是几句善妒失德的场面话,此一事件,曾是惠帝年间最大的秘密,亦是民间最广泛的谈资。 但是,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吕皇后自己打的如意算盘,惠帝又岂是真的那么好欺瞒的?从那以后,吕家接连出事,至国丈,大司马吕正鸿死后,终于免不了抄家灭族之祸。至此,当朝第一世家门厅败落,直接造成了袁氏家族的崛起。 所以说,吕少卿与瑗妃二人,改写了晋朝的国运,也同时改写了后世诸人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很喜欢瑗妃这个角色,我觉得这一类型的女人是男人心目中完美的典型,绝世的美貌,温柔娴雅的气质,标准的需要呵护和爱的女人,古典美人中的典型,是那种期待和守望爱情的女子,很纯,很淡,很美。这样的一个瑗妃,遇见了吕少卿这样才华横溢的世家公子,要是瑗妃没有被选入宫,而是嫁给了他,要是吕少卿没有一见倾心,勾搭她,叹,没有如果啊……或许,吕少卿的确不是男人,临阵退缩了,躲在青楼里,潦倒半生,最终,他选择一死来解脱……对比袁昊天和陆茜柔的小插曲,或许瑗妃和吕少卿,更具有偶像气质,即使都是美丽的开头,悲伤的结尾,但是,瑗妃是那种柔情似水的端雅女子,她永远也不会变得像柔妃那样,她只是静静地,守着心中的那一株昙花…… 当然,我只是说男人喜欢这样的,女人嘛,就不知道了……反正,咱就是个小心眼的。。。(殴)世俗啊世俗~~~俗人就是咱这样的,活脱脱的典型~(猥琐状) 某黎已被考试逼死,现在是诈尸状态~~~ 1 《当时错》阿黎 v舞低杨柳楼心月(下)v “主子,这是什么地方啊……”春儿跟在泠霜后面,在森冷破败的殿阁里缓缓而行,感觉凛冽的北风从窗缝里呼啸着卷进来,身上一阵阵发寒。 泠霜并不答她,只静静一路走去,身影从墙上那一排铜镜里,一面一面地照过去,听那风声,在寂沉的殿内回荡,久久徘徊。终于,她一路走到了殿底,那一排诡谬的铜镜,像是那些女子的眼睛,睁得硕大,正盯着她主仆二人瞧。 正当春儿觉得浑身毛骨悚然的时候,泠霜终于停下了脚步,她还以为是怎么了,抬头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走到铜镜的尽头了。 “咦?这个位置好奇怪,怎么不是跟其他地方一样镶了一面镜子,却是放着一盆花?”春儿转过头来,好奇地问泠霜。 泠霜站在那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真的死了……倾国倾城,顷湮灭…… 之所以没有镶镜子,该是她自己的意思吧……女子之貌,终究是被看重的,她这般毁去,到底是到死,也不愿再去看自己的脸了…… 看着那一盆格格不入的枯死了的昙花,泠霜轻轻叹了一声:“我们走吧……” 春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完全不知所以,但是听见她要走,心中正巴不得,忙扶了她往殿外去。 霍纲依旧笔挺挺地站在雪地里,不苟言笑的样子千年不变,真叫人误以为那是座雕像杵在那里了。 看见泠霜主仆出来,霍纲忙唤侍从们来侍候泠霜上马车,谁料她却一摆手,道:“我自己走一会儿,你们不用跟着……” 霍纲一听,为难道:“都这个时辰了,日暮天寒……” 泠霜一听,料想是段潇鸣给他下了命令,要他在时限内带她回去,故而低着声音轻道一声:“我自己会同他说的,不会难为你……”说完,径自越过他,向西而去。 春儿看了霍纲一眼,忙追了上去。 “霍大人,这可怎么办啊!主公交代了的……”侍卫长凑上前,进退两难地看着霍纲道。 “带几个人远远地跟着吧……别被看见。”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霍纲重重地呵出一口气来。 “是!”侍卫领命而去。 已是日渐黄昏,天上彤彤地一片晚霞,满天的流光飞舞。 从明德宫后的小路,绕过一段就到了宫城的后山,那几年,她都是悄悄地走这一段路来给瑗妃送东西。 春夏里,这里都是碧盖亭亭的梧桐树,百年古木,将这一条羊肠小径掩映地严严实实,凉爽地很,而今树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兀自横七竖八地斜指向天,衬着蔚蓝苍穹,默然诉说着沧桑往事。曾经,惠帝也曾走过这一条小路,来明德宫看望过瑗妃,只可惜,人一旦心死了,便再也挽不回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方才还是霞光满天,碧蓝里晕着一层橙黄|色,等到泠霜步到半山上,已经是一片苍紫。 春儿也被她留在了下面,她一个人立在寒风里,俯览这九重宫阙。巍峨雄壮,鳞次栉比,当年的此刻,已是华灯点点,鬓影衣香,却不似此刻,萧条地卷在北风里,全然没有了根基,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刮走了一般。 二十年兴替,朝代更迭,如今,天下,又将迎来新主,再过百年,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些,知道今天,知道今天有个袁氏的公主,站在这里俯视九城。 那日处决一批前朝‘余孽’,三公之一的司徒是袁氏宗族里的一位长者,是泠霜祖父辈的人了,离开天牢的时候,他指天骂袁泠霜是袁氏罪人,不肖子孙,她没有为袁家守住这天下,没有为袁家除去段潇鸣这个祸害,袁家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原谅她! 这一件事在临安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段军之所以能攻破临安,就是有了袁泠霜做内应,当初袁泠傲被刺杀的那件事,又有人拿出来做文章,说是段潇鸣指使她回来刺杀。 总之,如今的天下人,都认为袁泠霜泯灭天良,六亲不认。 段潇鸣那几日正心浮气躁,当下就要抓住几个散播流言的乱民问斩,却被孟良胤拦住,苦苦哀劝,若是此时开杀戒,便是在天下人面前树下‘暴戾成性,杀人如麻’的昏君形象,万不可为止,关中百姓本就对段潇鸣印象不好,如今若是以杀来堵民众悠悠之口,那只会招致更多的流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切不可在此时自绝于天下万民! 自从为了袁泠霜的事,段潇鸣与孟良胤关系一直都十分紧张,虽然稍稍改善了,但是心中的芥蒂还是没有消,段潇鸣气头上,如何听得进孟良胤这一番滔滔大论,更遑论他心中还怀疑这散布流言的‘功劳’里,也有孟良胤的一份!因为他知道孟良胤一心要将袁泠霜从自己身边‘铲除’,好为他将来的皇位肃清障碍,其实他比査巴奇和慕雅父女俩更害怕袁泠霜会成为皇后,只是他不是为了私心,只是一心要为了段氏的万年基业。 当时错第33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34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34部分阅读 两人闹僵了,谁也不肯让步。到最后孟良胤竟不惜当面给他跪下,叫他不可以这样毁了自己,从关外打进来,这一路腥风血雨,多苦多难都熬过来了,如今离皇位只差了一步,咫尺之遥,却要变作天涯之远,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段潇鸣最受不得的就是孟良胤提当年,搬出段之昂来压他,这一口气终是咽了下去。 此番这一招一石二鸟,将袁泠霜与段潇鸣一起打压,广造舆论来施予压力,不能说不高明,可见这一回査巴奇父女着实用心良苦! 比起段潇鸣,泠霜反而极其平静,虽然段潇鸣下了严命,不准告诉她知道外面这些事,但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只是他既然不想让她知道,那她也就装作不知道罢了…… 袁泠霜本不在乎天下人,又何必在乎他们说什么? 为了他,她早已负尽天下,又哪里会在乎多流言一二? 又开始下雪了,小片的雪花夹在寒风里,把山路两旁的银杏树空枝刮得东摇西摆,那疏暗的影落下来,明明灭灭的一片,映在她脸上,恍如一道道参差交错的疤痕。 遥遥地便听见那急促的脚步重重地踏来,一转身,果然看见他折过一个弯儿上来,看见她好好地站着,当即重重松了一口气,呼出的白气消散在空中,他向她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先探了探她的手温,而后拉拢了她身上的貂裘,轻道一声:“回去吧……” 银杏的空枝横亘在月影里,就像那繁华的梦中,疏疏篱落,幽蓝色的苍穹里,他单衫广袖,少了胡骑驰骋的飒爽,却多了沉稳练达的儒雅。那夜,她又是从噩梦里惊醒,猛地推门跑到了外室,一灯如豆,他还在批阅章本,她披头散发,赤足踩在青砖地上,冰寒入骨。他搁了笔,奔过来抱起她,也是这样,伸手抱住她的手,探了探手温,唇贴在她脸侧,一声声地重复念着:“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她蜷在他怀中,安然地睡着了。是的,他在这里。这一刻,这一日,这一生,他都在这里…… “背我好吗?”泠霜从银杏影里抬起脸来,朝着段潇鸣轻浅一笑。 有多久,她没有对他笑过了?他不知道,所以,竟愣了半刻,才回转过神来,背身弯下腰,把她背到背上。 “盎,谢谢你……”泠霜侧脸贴在他背上,温热的泪顺着脸庞滑下,在衣料上映出两道水渍。 “谢我什么?”段潇鸣感觉到她抱着自己脖子的手紧了紧,不由得心也为之一紧。 “谢谢你背我……”她整个人伏在他背上,语声哽咽。 段潇鸣不禁脚下一滞,完全楞住了,冷不防她来了这么一句,仰首,正当头一轮明月,雪已经停了,初霁彩云,拱着盈盈银月,他侧过头来,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笑容来,嗓音温润若三月春水:“那,以后,我每天都背着你,一辈子,都背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看着偶,看着偶菜色的脸庞和凄迷平和的眼神,是的,这不是诈尸,因为僵尸没有这样的眼神,是偶活回来了。。。囧,偶知道上一章有很多错别字,很多不对的地方,写得实在太粗糙,因为实在太赶时间了。。。抓住小耳朵,蹲墙角~~~偶错了…为了赎罪,争取一天多更…… 1 《当时错》阿黎 v当年拼却醉颜红v 日子如流水般悄然而逝,终于,到了除夕这一日。 从腊月二十八开始,临安城里的人流越来越多,以至于段潇鸣亲自来安排部署治安。他出关的时候年龄尚小,也没真正在临安城里呆过,从来也没有见过这般热闹繁华,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到了年节里,会有这么多百姓进城出城,以至于原来驻防的兵丁忙得腾不开手脚来,要从别的营里抽调兵马,来帮助维持治安。 段军内部也丝毫不必外边冷清,一群三大五粗的汉子打了半辈子仗,第一次在关内过年,鄂蒙人觉得新奇,汉人就更不消说了,群情激动,若不是碍着段潇鸣军法严明,早就都坐不住要回老家去了。 为着约束这些人,孟良胤是费尽了脑子。陈宗敬他们不敢去找段潇鸣,便来找他请假,要在除夕夜到城里去逛逛。孟良胤自然是对这群人的三寸肠子了若指掌!不外乎就是出去喝酒逛窑子,也难为他们,这么些年军纪军法压着,如今仗打完了,想喘口气照理也是应当的,更何况这大过年的,一个人在外,家眷都还远在拉沃。 所以,孟良胤这回倒是和颜悦色,首先跟他们不紧不慢地扯了一通,表示他完全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陈宗敬一伙人听了,才提起的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来之前原以为这老头肯定不会同意,没想到听这口气倒是一点也不强硬,正喜滋滋地,却冷不防孟良胤紧接着来了句城中驻防大事要紧,不可以因为自己贪图享乐就不顾大事,再说他们这些个将领们都风流快活去了,那手下的士兵岂不是也无心值守,一个个也要心猿意马了?总之就是两个字‘不准!’他孟良胤何其了解这些个放浪惯了的人?!他们要是给放出去了,那还不得跟强盗一般?不弄出点事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怕什么‘强抢民女,鱼肉百姓’的事情,一件也少不了的。 这下可把陈宗敬憋屈坏了,受了一肚子的气,灰头土脸地从孟良胤处退回来,心里早将这个食古不化的老东西千刀万剐了无数遍!要知道,他可是一早就打听好了临安城里最好的妓院最红的头牌,就等着今晚出去好好痛快一下,谁知竟出了这等事!一直到晚上,段潇鸣与他们一起喝酒的时候,这些人脸上还都悻悻的。 段潇鸣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点破,席间只看陈宗敬三缄其口,却又欲言又止地看他,心知那厮是熬不住了,要向自己开口,所以每回都抢在他话头前面扯开话题,就是不给他说话机会,堵得陈宗敬只能闷头坐在位次上一碗一碗地往下灌酒。 段潇鸣不禁心里有点发虚,借着抬手举杯的空当偷偷瞄了一眼孟良胤,心中默想:这想出去的,又何止是陈宗敬他们?但看他老夫子脸皮绷得紧紧的,便知道‘坦白’这条路是走不通的。陈宗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切不可再‘重蹈覆辙’。 于是又转向另一边,与霍纲眼神交汇,霍纲已了然,凑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在段潇鸣耳边请念了句:“主公不能再喝了……张军医交代过的……” 霍纲是个极会办事的人,也是段军上下唯一一个能深得孟良胤与段潇鸣两个人信任的人。只因他办事向来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最是妥帖,正如此刻,这一句话足够轻,在这满室哗然的划□谈声里,却也正能让坐在段潇鸣身边的孟良胤听见。 果不其然,孟良胤当即转过头来,问道:“怎么回事?” “没事。”段潇鸣面不改色,依旧要端起酒碗来喝。 段潇鸣跟孟良胤两个人是真正的互相知己知彼,他早知道孟良胤势必会当场追问,因此早就与霍纲套好了的,就等着他自己‘投来’。 “霍纲,你来说。”孟良胤转向霍纲,将手中端平的酒碗搁在桌上,道。 霍纲故作为难地看了段潇鸣一眼,又俯低了身子凑到孟良胤耳边道:“前日主公身上剑伤旧疾发作,隐痛不堪,张军医开了方子嘱咐了要好好调理,要忌酒的。” 孟良胤一听,果然脸色一变,那所谓剑伤旧疾,乃是早年在班朱尼河时所伤,险些要去了段潇鸣的半条性命,那时候他还是个半大少年,诸事全仰仗着孟良胤一人,他紧紧抱着这个视若亲生的小主子,硬是把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这旧疾的病根到底是落下了,总时不时地要发作起来。孟良胤果然不敢轻视,当下就叫他回去休息。段潇鸣心里暗自庆幸,果然还是这一步棋管用,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起老夫子,但是为了讨好爱妻,也没有办法啊! 唱戏归唱戏,门面还是要做足的,之间段潇鸣与霍纲两人这出双簧唱得简直天衣无缝,霍纲愁眉深锁担心他的身体,段潇鸣断不肯退,只道难得一聚,要与众将一醉方休。 孟良胤一看外面天色,道时辰也不早了,众将也还担着各自的差使,军法不是儿戏,不可以这般松懈对待,草草地就将众人散了。 == 段潇鸣一路走到了后院,才敢松出一口气,若不是碍于霍纲在旁边,他肯定要仰天大笑了。想想自己这‘一把年纪’了,竟然还和孩童一般,陪着泠霜顽劣,一个劲地直叹气摇头,袁泠霜真的让他改变太多太多了…… “都准备好了吗?”段潇鸣喘够了气,回头轻声问一直跟在身后的霍纲。 “是!都打点好了!”霍纲低着头,声音平静地答道。 “嗯!”段潇鸣不自觉地轻咳了一声,算了,反正他现在在霍纲面前已经没有‘形象’了,都是袁泠霜害他的,以前只有他骂别人做事不知轻重的份,而今要轮到别人来看他的‘笑话’了,厄,但是,他心里还一厢情愿地认为,他这不是在陪袁泠霜疯,而是出去‘体察民情’,对,是体察民情! 两个人只走了几步,便到了泠霜居住的院内,只见春儿早已守在廊下,看见他们两人走来,便立刻迎了上来。 段潇鸣一推门进去,却见泠霜恰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一瞬间,段潇鸣竟完全愣在了当场。 只见袁泠霜一身月白的暗竹纹织锦及地长棉袍,外面罩了一件象牙白的大氅,腰间一根碧玺缎带,悬着一个精致的珐琅八宝串,头发全部束成了弱冠之龄的少年发式,带了一顶暖帽,洗尽铅华,眉间如远山隽逸,看见段潇鸣傻傻地站着,失声一笑,美目顾盼,巧笑倩兮,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大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了一个躬身,深深地作了一个揖,拿腔作调地叫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段潇鸣整个人都已经完全石化了,指了袁泠霜,‘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有‘你’出下文来,气得泠霜只得拍了一下他的脑门,斜眼道:“你什么你!还不快去换衣服!再不走就天亮了!” “还要换衣服?”段潇鸣总算回过神来,抚着刚在被泠霜敲到的地方,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泠霜不禁白了他一眼,拉了他绕到屏风后面。 “这是那里来的?”段潇鸣见泠霜从床上拿了一件玄色织金线四合如意祥云纹的大袍子来,默不作声地帮他换上。 段潇鸣呆呆地由她摆弄着更衣,因为这些汉人的衣饰实在太复杂,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穿,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泠霜帮他弄的。 看着她双臂抱在自己腰间在扎玉带,段潇鸣忽然领悟到什么,面色柔和,嗓音低沉隐隐含着欣喜,贴在她耳边道:“这是你做的?” 泠霜的手不由一顿,却不敢抬起头来看他,也不答话,继续手里的活儿。 她的本意,是想自己动手做的,为这个暗中跟绣娘学了好久,可是,谁让她小时候太顽劣,女红实在太差,基础问题,现在已经没法挽回了,所以,在失败了无数次以后终于投降,最后还是由女工做的,不过,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参与,至少,他那只袖子上有一排针脚是她的杰作,就是那排参差地左偏右倚的,现在已经被绣娘用金线绣了一圈卷草纹盖过去了…… 段潇鸣见她没答话,以为是默认了,难怪她之前愣是大半夜地把他推醒,神秘地说要送他一个惊喜,真的是一个大惊喜啊!段潇鸣柔和的目光中,胸臆间胀满了幸福感。 有家的男人真幸福啊!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偶承认偶不cj,欺负老实人,人家小段明明是好孩子,还让小霜带他去逛妓院,小霜 真是个坏小孩,哪有这样的。。。看小段脸红得跟苹果似的,那些姐姐要吃掉他了,他该怎 么办。。。555555555555小段,偶知道你很为难,其实很想跟姐姐们那啥,可是小霜在身边 不能那啥。。。。(殴)偶错了,偶真的错了,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不胡思乱想,如果偶不 胡思乱想,那偶就不会开坑,如果偶不开坑,那偶就不会写这么多狗血的天雷字,如果偶不 写这么多狗血天雷,偶就不会被唾骂,偶错了,真的错了……5555555555555 好吧,过年了,机会难得,不让偶虐,那偶就不虐了,开开心心过个年吧~~(__) 嘻嘻… … 《当时错》阿黎 v当年拚却醉颜红(中)v “真想不到,临安城里,竟是这般繁华啊!”段潇鸣一路左顾右盼,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 感叹来。以前在关外,他总沾沾自喜于拉沃的繁华,自认不比中原的城池差,可如今见了临 安街景,真是不服输也不行了! 春儿扮作了小厮样,青衣小帽跟在后面,听了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段潇鸣一回头,就看见她和霍纲两个人紧紧跟在身后,一个捂着嘴在笑,一个脸部肌肉有 可疑性微微抽搐,看得段潇鸣不禁也觉得不好意思,回头去问泠霜道:“我这句话说得很好 笑吗?” 泠霜手中拿着一柄折扇,一边走着一边把玩,偏头看了他一眼,郑重其事地回答道:“不 好笑。” “就是,那他们干嘛要笑?”段潇鸣得到了泠霜的支持与肯定,不禁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两 分。 泠霜这回连看都没看他,只管看着街边的店铺商货,不温不火地道:“我的意思是,你这 句话本身不好笑,可是,被你说了那么多遍,不好笑也变好笑了!” 泠霜不咸不淡的声音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高也不低,正好被春儿和霍纲听见,春儿再 也憋不住了,弯下腰来一边笑一边揉肚子,连千年石化的那位霍纲也受不住,嘴角明显地抽 动了一下。 段潇鸣懊恼地看向袁泠霜,怨怪她当众也不给他留点颜面。正暗自生着气,却不料泠霜忽 然停下脚步,拍开了他不自觉覆在她腰间的手。 “你做什么!”段潇鸣微愠地侧目瞪着她。 泠霜拿着扇柄,戳在他肩膀上,愣是将两人隔开一扇的距离,看着他,道:“你不觉得路 人看我们的眼神有点怪异吗?” 段潇鸣闻言,果然抬起眼来向四周逡巡了一遍,他这才注意到,似乎是有些人不时地看着 他们。 “他们在看什么?”段潇鸣不自觉地抹了抹自己的脸。 泠霜不禁要无力了,用扇柄抵住他又倾上来的身子道:“你说,要是你也看见两个大男人 在大街上搂搂抱抱地走在一起,你觉不觉得奇怪?” 段潇鸣这才幡然醒悟过来,脸上不禁讪讪的,将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声打开来,一阵猛 扇。 唉!今天为何这么热啊这么热,热得连街边的雪都还没融化,某人的脸就红了呢?? 今夜,本是段潇鸣要还她的一个心愿,亦是还自己的一个心愿,他一人身系天下,冒着大 不韪,带她深夜微服出来游西子湖,两个人都如同回到了孩提时代,相互打闹着。 这些日子以来,一路风雨实在走得太苦太累了,难得今夜她可以这般开怀,段潇鸣心里巴 不得将她宠到天上去了。 霍纲和春儿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二人身后,段潇鸣看着碍眼,就放他们的假,叫他们自己去 逛逛。春儿倒是挺乐意,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长这么大头一回看到这么繁华热闹的景象, 早就按耐不住了,连看着那些路边摊子上摆卖的东西,都样样新奇。但霍纲可不同于春儿, 虽然这次迫于压力,他与段潇鸣联手瞒着孟良胤出来,但是做事尺度他还是了然于心的,即 使这次是他亲手安排,但也总得防着万一泄露了行踪,如今是风口浪尖上,多少人要暗杀段 潇鸣,他虽然在暗处已布置好了一等一的高手,自己却还是要亲自跟着才放心,毕竟,无论 段潇鸣与袁泠霜谁出了事,他都难辞其咎。 段潇鸣软硬兼施,奈何霍纲就是不吃那一套,这个霍纲倔强起来,竟比他还有过之而无不 及。 泠霜也赞同霍纲的想法,这么多狼子野心的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出了事那就是天塌地陷, 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但是看段潇鸣今晚已经憋了一肚子气,要是此时再驳他,怕他真的翻 脸了,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到这对主仆之间斡旋:霍纲带着春儿逛逛,不要靠的太近,两 拨人互相能看到,照应到就行。 她交代完,还不忘跟春儿耳语几句,闹得春儿脸都不自觉地红起来了,幸亏夜色昏暗,看 不出来,不然她真是不要活了!她这个主子真是……真是太……唉,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 。 寒夜清宵,月上柳梢,身前是一湖月影清辉,身后是满目华彩莹莹。泠霜看着霍纲与春儿 走远,回过身来,正看见段潇鸣轻摇折扇,站在几丈以外的小石桥上等她。远远的街边,是 临安城最豪华的青楼。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此刻,他的□,没有千里良驹,卸下一身铠甲,昔日仗剑执戟的战神,此刻,俨然成了 世家名门里,气度不凡的贵胄子弟。那鬓影参差,衣香楚楚的绣楼里,红纱幔一撩一撩地挂 在风里,旖旎柔醉,花娘们在楼上一个个团了手里的绢帕朝他身上掷去,大笑着嗔骂道:“ 冤家!站在那里做什么,上来啊!快上来啊!” 段潇鸣一开始并不知道泠霜让他站在那里的意图,等到身上纷纷落下来绢纱,恍然间明白 了过来,脸一下子红了。 泠霜小的时候跟她大哥跑出来,也是在这里,大哥长身玉立,紫玉箫横执在手,一曲《月 出》,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满楼红袖招拂,题诗题字的帕子向满天飞舞的彩蝶一般,轻轻 盈盈地落了他一身。 第一次看的时候,她都惊呆了,这就是那个让父亲和全家都唾弃且引以为耻的大哥吗?为 何,在此时,她看到的大哥却是这般风度翩翩,全身上下皆散发出慑人的气度?那时,少不 更事的她,心中直直感叹,若是有朝一日,也有一个男子,如大哥这般风采,站在此地,为 她吹一曲绕梁之音,她便嫁给他,一生一世。 今日,他便站到了这里。不曾有意,却已深深镌刻在心头,海枯石烂亦难消去…… 忽然一个烟花燃起,只见那一点淡光从地上直冲而起,行到空中,骤然绽放开来,五彩缤 纷,绚丽夺目,化作千万点,落在了湖面上。 这朵烟花仿佛一个引子一般,不过须臾,湖上烟火齐放,一朵硕大的烟花正好开在他的头 顶,五光十色的点点火焰,在那一瞬迸裂出的美丽,刹那芳华满地,拼却了这一世,只为这 一刻的绚烂夺目。 泠霜仰起脸来,静静地望着他,烟火的光亮照得半边天空透亮,映着他的脸,映亮他的眉 眼。 西子湖上,漫天烟火,皆溶在了水光夜色里。烟花冥灭昼亮,闪闪烁烁,照得他整个人忽 明忽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玄色缂丝金线的广袖随着他摇扇的幅度,有节律地一摆一摆,飘荡在风里。 这只手,号令天下,轻轻一指,便是千军万马,雷动天下。 这只手,温柔缱绻,静静一覆,便是烈火如歌,荡气回肠。 这只手会杀人如麻,不知沾了多少亡魂的血,这只手亦会木讷宽厚,粗粝的掌心从她脸上 一点一点婆娑而过,拭去她的泪痕。 今日除夕之夜,百余条画舫泛于湖上,即使是在这僻静的护堤边,依然能隐隐听见桨声笑 语。殷殷切切地婉转唱腔: “彩袖殷勤捧玉钟, 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 歌尽桃花扇底风。” 泠霜定定地望着茫茫烟雨湖,想起了垂髫之年,袁昊天抱着她在手里,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看着那一场盛世烟花,那一场顷刻繁华。 那一头,是名利场,这一头,是桃源外,骤亮的烟花映出了他脸上不该这么早就存有的风 霜的痕迹…… 远处湖上,依旧舞袖翩翩,倩影落落,画舫上精致的花灯,琉璃的,绢绡的,皆是美轮美 奂,渺渺茫茫地,化作无数五光十色的点,恍若草原上晴朗的夜里,通透无边的苍穹中镶嵌 的灿烂的星子。泠霜的眼眸里,映着点点灯辉,亮丽晶莹。一切,都还是当年景象,真是一 点也没有变啊……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这一问,问得透彻,问得好,问得好啊,西湖歌舞,几时能休?几时肯休,几时会休!谁 家的天下,都不能让这西湖歌舞,停唱了半刻,不是吗? 歌尽桃花扇底风,舞姬的华彩广袖一拂,楼里熏人的暖风杂着浓浓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你这是走哪里!怎么进来这种地方!”段潇鸣看她不说话,只是负手就要往那青楼里进,吓得忙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肩膀。 “要不就跟着来,要不就自己走!”泠霜一个旋身,逃脱他制住自己手,几步就进了去。 段潇鸣恨得几乎要咬牙,她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叹,多么多么多么多么多么合适h的机会啊~~~可是,我却不能,却不能啊,因为最近严打, 规定了连‘雪白、白皙、圆房、上床’等等这样的字眼都不能用,据说只能用‘敦伦’这个 词语,瀑布汗,说一查到就立刻锁文或删文,如此可怕,试问还有谁敢写h?不知道这个h会 不会被打上框框啊,据说违禁字眼统统要被打上框框屏蔽掉的,所以大家看到有框框也不必 奇怪。。。不是偶不想写,是不能写,泪奔~~~乃们要体谅偶,体谅偶……偶也能体谅乃们的 心情,有时候h是必要的,偶在看文的时候,也会一个劲地在心里默默祈祷,h吧,h吧……阿 门,偶真是不cj啊不cj,掩面~~~今天还有更(__) 嘻嘻…… 1 《当时错》阿黎 v当年拼却醉颜红(下)v “唉哟!二位公子~”笙歌筵宴的大堂里,老鸨眼尖地发现了泠霜二人,粗粗一扫,通身上 下皆是苏杭贡缎,便是富商巨贾,千金也买不来的,定是高官世家门子里出来的,大过年地 出来寻欢。当下堆起一脸笑容,一挥绢帕,扭着臃肿的身子便朝他二人迎面走来。 泠霜闻着这股随她近身带来的浓重的脂粉味,当下打了一个喷嚏,段潇鸣在一旁不由暗笑 ,也该她吃点苦头,这般妄为,正想捉住她往外走,谁知早已被老鸨眼明手快,先一步拉住 了,笑道:“小公子是第一回来我们这儿吧?您可算是来对了地方,妈妈我别的不敢夸口, 但凡是这从古至今,有名有姓的美人儿,只要客官您说得出来,妈妈我就能给你变出来,还 保准要比那书上画上的,漂亮上千倍百倍!任你是西施貂蝉,玉环昭君,飞燕合德,娥皇女 英,我们这儿是应有尽有!……” 那老鸨胡乱扯着泠霜,只是一通说,边说还边把人往里拽。 段潇鸣虽然有不少女人,可是,这么半生从来没逛过窑子。他是分明好心娇宠她,带她来 游湖的,谁知她却这般胡闹,方才在外面站得远远地看他的笑话不说,如今还堂而皇之地进 了来,一个女子逛秦楼楚馆,真是闻所未闻!他如何也不能让她这么胡闹下去了,便如较劲 一般,拉着她要往外走。 泠霜被他们一人扯住一条胳膊,两边开弓,扯得哭笑不得,索性用力一甩,将两边都甩脱 了,对老鸨道:“妈妈,我这个兄长害臊呢,你给寻两个标志点儿的姐姐陪陪他,不然,他可 就真恼了,走了,那,可是你的损失啊!” 老鸨一见着二人,就认定了这两头肥羊不可不宰,一听泠霜如是说,自然更不肯放,一个 疾步跨上前揪住了段潇鸣的袖子,笑得花枝乱颤:“大公子真是面皮子薄,妈妈我晓得的, 你们这些个有身份的哥儿,又是读书人,脸皮薄是常情,可妈妈这里也不是那外头的下三滥 的地方,咱家的姑娘,个个秀外惠中,能诗能文,吹拉弹唱,您要什么样的,只管开口跟妈 妈我说一声,保管让您挑到满意咯!” 老鸨洪辩滔滔,说得唾沫横飞,说话间就已经将段潇鸣与泠霜二人推搡进去,一边还扯高 了嗓子喊道:“姑娘们接客!” 老鸨将二人送至二楼雅间,还未坐定,四个妙龄少女鱼贯而入,一字型排开在桌前。 老鸨眉开眼笑地一一指去:“这是莺莺、这是燕燕、这是珍珍,这是珠珠!这可都是咱们 楼里一顶一的姑娘,瞧瞧这模样俊的,二位公子看着如何?” 泠霜潇洒地撩袍坐在了圆凳上,‘啪’地一声打开了折扇,倜傥地悠悠扇着,也不去看段 潇鸣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只从老鸨与四个花娘脸上一一扫开去,而后从怀中掏出一锭 金锭,慵懒散漫道:“这是给妈妈的茶钱,在下只想见绮梦姑娘一面,还请妈妈代为安排一 下。” 老鸨本见着她从怀中掏出的那锭金子,笑得合不拢嘴,听着那金子落定在嵌着大理石的桌 面上,脆生生地一个响,还没来得及伸手想去接,却被她后半句话噎得悻悻收回手去。 “这只是孝敬妈妈喝茶的,若是能见上绮梦姑娘一面,那,在下还另有重谢!”泠霜见了 老鸨这幅神情,便料到要见绮梦要比自己事先料想中的还要难,于是,马上改了话锋。 老鸨的神色也缓和了过来,但已不如方才热络,抽了帕子招牌式一甩,语音带着浓浓的忿 恨,道:“看着二位公子举止不凡,料想也不是等闲人物,妈妈我也不瞒二位,来我们这的 达官贵人无数,个个都是点了名要绮梦!可是,绮梦那丫头偏偏身子骨不结实,三天两头里 病恹恹地,三日里头却有两日是病着的,前几天,有位扬州来的大爷,是大盐商,一千两银 子点绮梦一首《碧云天》,咱们自然不敢得罪这样的主儿,好劝歹劝地,才勉强唱了几句, 您瞧,这不今天又歪着呢嘛!都说我们这些做妈妈的,拿姑娘们不当人看,那真是天地良心 呐!天可怜见,妈妈我是真拿她当亲闺女疼,如何舍得叫她这么病着还起来?二位公子就海 涵吧……不是妈妈不肯,左右是姑娘实在起不来……” 老鸨点头哈腰地在一边陪笑,泠霜已经明白了她的话,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两 的银票,用方才那锭金子压在了桌上,依旧纸扇轻摇,不紧不慢道:“那,既然姑娘病了, 我们自不好相逼,可是这么大老远来了,也不能败兴而回。这样吧,这点心意,妈妈拿去给 姑娘买点东西调理身子,就不劳姑娘前来了,还是我们前去探望探望姑娘病情吧……” 见了那张恒生票号的现银千两银票,老鸨早就换上了另一番脸色,连那盯着银票的眼睛里 ,都能放出光来。 “这怎么敢当!这怎么敢当!哪敢劳动二位公子大驾去看绮梦,那不是要折她的寿嘛!公 子们这份诚意,天可怜见,妈妈我,怎么也得让她过来给二位请个安啊!”说完,回身吩咐 那四个浓妆艳抹的姑娘道:“你们好好伺候二位公子!”交代了一声,自去了。 “是!”四人齐齐应了,对二人一福身,围坐在二人身边,殷勤地斟酒布菜。 泠霜看着段潇鸣这幅尴尬至极的表情,不由得在心里偷偷闷笑,这辈子,竟还能见到段潇 鸣这么狼狈的时候!他不是一向自认对女人很有办法的吗?!怎么,如今美色当前,他要做 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吗?! “公子~公子~奴家敬公子一杯!”珍珍拈帕翘了一个兰花指,将满满的一杯酒送递到泠霜 唇边,娇声娇气地道。 泠霜看完了段潇鸣的表情心中不禁玩性大起,便转头,倾过身去,用扇柄勾了珍珍的下巴 ,极尽轻浮之能事,活脱脱地一个浪荡公子形象,道:“美人儿,啧啧……那九天玄女,怕 也不过生得如此吧……” 珍珍本就见这样一个俊彦翩翩的公子心中欢喜,一听他这样露骨地夸自己,嗔地不依不饶 地向‘他’怀中倒去。 话说那边老鸨来到绮梦的房间里,果然见她粉黛布施,钗环素净,丝毫没有要接客的意思 ,不由怒从中来,当即一指头戳过去,夺了她正在写字的笔便往地上狠狠一掷,还不解气, 继续在那笔上一通乱踩。 “老娘叫你写~!你个小蹄子,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就开染坊了?!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真是那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不成?!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个门子里的,就是再心比 天高,那也是个biao zi!就是个倚门卖笑的biao zi!若不是老娘,把你买回来给你口饭吃 ,悉心地□你,你能有今天?!你早就是前门楼子里那些站街妓了!还真当自己是回事儿 了?!敢跟老娘叫板!……”老鸨叉着腰站在绮梦面前骂了半天,可是绮梦却连头也未曾抬 一下,气得老鸨越骂越难听。 “生是这个门子里的人,死是这个门子里的鬼!我告诉你,你这辈子,终究是个ji!比别 人多写两句诗,就以为自己高到哪里去了?!要是你今天走出了老娘这门子,看还有没有哪 个来追着捧着你!我早说过,诗ji,诗ji,诗是皮子ji是里子,没了皮子,最多就是没有那 么光鲜了,可要是没了里子,那皮子还要得吗?!这门子里的人,学得诗书琴棋,是叫你去 当娘娘,做诰命夫人的?!还不是给你抬身价的!左右不过是拿来哄着爷们儿玩罢了!还真 当自己是那班昭、蔡文姬了?我呸!”老鸨重重地吐了口唾沫到绮梦还未写完的手卷上,一 把扯过她的头发,一路拖到妆台上坐下,两边的丫头却不敢上前给她梳头。 绮梦索性闭着眼坐着,自从她不肯接客以来,哪天不是要这样来闹上一闹,挨打受骂,她 早已习惯了的。 老鸨看着她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知道她脾气倔,软硬不吃,这些日子打也打了, 吓也吓了,就是一点用都没有,如今也依旧是这副样子,不禁发起狠来,咬牙道:“真不知 你这脑子是坏在哪里了,那么一个糟老头子一般的人,你纵使要倒贴,也给老娘贴个小白脸 啊!” 一直如活死人一般坐着的绮梦此刻忽然睁开眼来,晦暗的眸子瞬间迸亮,直直地盯着老鸨 ,冷硬地一字一顿道:“我、愿、意!” “呸!你愿意?!你愿意老娘可不愿意!还要为他守身了,你们俩吃老娘的住老娘的,一 分钱不给老娘进帐,当老娘是开善堂的?!我呸!今儿个我告诉你,这客你要是接,那我也 不为难那老东西,要是你不从,回头我就让人给他绑块大石头沉到护城河里去!老娘说得出 做得到!”见打骂都不得章法,老鸨也只得投鼠忌器,搬出王牌来。 “你敢?!天理昭昭,这世上还是有王法的!”果然,老鸨的恐吓奏效了,绮梦猛然间站起来。 “我敢?!呵呵,我有什么不敢的?!如今城里连皇上都没了,哪里还有王法,谁还有心思来管你这点事?!四个莫名其妙的人也只当是乱葬岗i多了具尸体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何事》的亲不知道还记得记得何事里的云裳?两个人都有共同点,却又不相同,有兴趣地可以把这两个人对比着分析下,(__) 嘻嘻……偶承认,很huang很暴力才能吸引人,那啥,某亲说让偶把河蟹的词语全部打拼音,汗死,那 整篇估计全部都是拼音了,可以直接用英文写了。。。不是说咱的章节很不cj,是这次的违 禁词语面积实在太广大了,很一般很一般的词语都不能用。。。等吧,虽然偶知道乃们很不 耐烦,想看h了,可是,木有办法。。。 不过,那句没有‘h’怎么过日子的话,还是表说了吧。。。掩面,偶发现写h其实跟h一样, 第一次总是珍贵而期待,如今,怎么写也是意兴阑珊(殴,当然,没有实际操作过,一系列 技术性问题还是处于懵懂状态) 打滚,偶没有无缘无故去安排他们逛妓院那么狗血,之所以这样写是为了让他们去见吕少卿 ,记得这个男人吧,瑗妃死了,可是他还活着呀,这事该要了断了啊~~~ 一代帅哥美男又要香消玉殒了,偶承认,偶是美男杀手(灭哈哈)猥琐j笑中。。。其实, 偶也一直在想,为啥不先j 当时错第34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35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35部分阅读 ian后杀。。。或者先杀后jian,好吧,要是乃们一定要边jian边 杀,那偶也木有意见。。。谁来为这个bh的章节友情执笔?(殴死偶吧) 1 《当时错》阿黎 v今宵剩把银釭照v “公子~公子~喝嘛……您就喝嘛~” 当老鸨领着绮梦进雅间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番情景:那白衣翩翩的小公子轻摇折扇坐在一旁,笑看四位美人齐上灌那黑衣公子的酒,这画面说不出的怪异。 袁泠霜独自单坐在一旁,看着段潇鸣被这四个风月女子围着齐齐灌酒,脸色涨得通红,全然没了平日风范,他是个作风硬派的人,对着众女劝酒攻势,出言威吓,说,看她们谁敢!袁泠霜不禁当场喷出一口酒来,对众女道:“谁灌进去一杯,就赏十两银子!” 此言一出,这下这些女子还不拼了命地给他灌酒,哪还管这黑衣公子凶神恶煞,银子才是正理! 这一屋子人闹腾,谁也没注意到她们进来,倒是老鸨甩着帕子,大笑起来:“哟~这是唱的哪出啊?” 泠霜闻声一抬头,便看见翠衫红裙的老鸨后面跟了一个纤纤弱弱的女子,低低地垂着头,怀中抱着一个琵琶,莲步轻移,到桌前来,端端正正蹲了三个‘万福’,口道:“绮梦见过二位公子。” 礼毕,绮梦站直了身子,缓缓抬起脸来。两弯罥烟眉,如笼着堤外晓烟寒,薄薄的轻愁,凝在眉间,细细的眼梢微微挑起,但没了霸气精利,多了几分灵秀聪慧,玲珑鼻,樱桃口,薄薄地施了脂粉,勉强掩了病态三分,倒真是名副其实,果真是个美人呢! 绮梦也是抬眼打量着段潇鸣与泠霜,看着这么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公子,二人眼神有那一刻的交汇,绮梦竟被他看得没了章法。她风尘多年,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倒是这样的清明的眼神,头一回见着,看得她心中一个咯噔。 那段潇鸣自然是看都懒得看她,只顾用将要喷火的眼神死死盯着泠霜。 老鸨看着泠霜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绮梦,自然是识相地带着那四位女子一同退了下去,只吩咐绮梦要好好侍候二位公子。 一室寂静,谁也没说话。绮梦长长的石榴裙拖在地上,细软无声,如一抹红烟,从眼前过去。泠霜认得这料子,名唤作‘软烟红’,价值千金,一般的大户也穿不起的。可见这绮梦的恩客们,个个都是豪阔! 泠霜思虑间,绮梦已走到一旁下座上坐下,摆正了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倾身一揖,柔声道:“不知二位公子要听什么曲子?” 段潇鸣也是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袍,郑重地看向她。今日这事他到此刻,若还看不出有事,那他也不要活了。他确实自认疏忽,早该在泠霜跟他说要出来的时候就该想到,她向来不会这般‘突发奇想’地来做事的。就怪那一阵她太过温顺,让自己松了戒心,答应了她,竟陪着她这般胡闹,做下这等荒唐事! 泠霜收起扇子,依旧是这样若有所思地看着绮梦,似乎是想要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来似的。良久,她在收回目光,将扇柄在桌上轻轻一点,嘴角微噙笑意,道:“不怕姑娘笑话,在下倒真是有一曲十分想听,就是不记得名字了,只依稀记得里头的一句唱词。” “无妨,烦劳公子说说,是哪一句?”绮梦一欠身,温声道。 “深红浅紫看虽好。”泠霜将手里的扇子随手把玩着,眼神片刻不离绮梦的脸,张口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铿’地一声,指下轻打的那根弦嗡嗡地震颤着,绮梦果然脸色大变,惊骇地望着泠霜。 深红浅紫看虽好,这本不是什么唱词,而是当年吕少卿画给瑗妃的画,瑗妃爱紫薇,惠帝便让花匠在阖宫上下都遍植紫薇,到了盛夏里,目极之处,一片深红浅紫,煞是可人。当时瑗妃对吕少卿已是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因此看了昔日最爱亦是抬不起兴致,意兴阑珊地说了句‘深红浅紫看虽好’。泠霜自然知道,此句定还有下文,但是杜菁娘没有说下去,她也永远无从知晓了。 今日之事,本是她谋策很久的。她出塞之时与瑗妃的约定,如果她死了,便请泠霜带着那幅画像,去找吕少卿,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将这幅画,还给他就好。这是她此生最后一个心愿,还了这幅画,她和吕少卿之间,才算真正地了结了,那她,也可以在地下安安心心地重新投胎做人,而不是变作一只怨鬼。 那日明德宫里,看到大殿深处的那一盆枯萎了的昙花泠霜便知道,瑗妃已经去世了,这是她们之间的暗语。 她牵挂吕少卿的消息,吕家早已门庭败落,这么多年,或许他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一直在暗中寻找吕少卿,直到沈怀忠临走的时候,才帮她辗转打听到了绮梦这个与吕少卿关系密切的人。原来吕家没落以后,吕少卿一直没有离开临安,而是隐姓埋名,混迹在青楼歌坊之间,因缘巧合之下,做了绮梦的画师。 来之前,她本是对这样的一个男人自心底里地不屑,只想快点找到他,完成了瑗妃的遗愿,可是,如今看到了绮梦,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份情,她倒又有点动摇了。吕少卿如今已是一个老朽,早已不是当年那意气风发,少年得志的豪门公子,落拓至此,竟还有青楼名妓为他这般,泠霜真是觉得很不解。 “公子见谅,这一句,绮梦还真是未曾听过,还请公子恕罪,不然,还是换一首吧?”绮梦已然回复了平静,侧抬起头来,对着泠霜歉然一笑。 “是么?竟连姑娘也未曾听过?”泠霜故作惋惜地低下头去,只用眼角瞟了一眼绮梦,接着道:“挺稳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一手丹青卓绝,竟依稀有几分当年那名满天下的‘醉尘客’的风骨。” 绮梦一听‘醉尘客’三字,明显地整个人一震,别开眼去,看着自己手中的琵琶,抿嘴一笑,道:“公子抬爱了,我一介风尘女子,哪里敢去比那绝世名家的手笔。” “姑娘自谦了,尝闻姑娘堪比丹青国手,实不相瞒,在下此行,便是受人所托,来求姑娘一幅画作的。”泠霜轻轻地端起酒杯来礼貌地微笑。 “公子不嫌弃,绮梦自当献丑。敢问公子以何为题?”绮梦抬起头来,直视泠霜的眼睛,坦然道。 “紫薇。”留下简短的两个字,泠霜站起身来,对着绮梦一拱手,道:“在下三日后再来。”言毕,便拉起段潇鸣要往外走。 “公子留步!”绮梦忙站起身来,向前追了两步,急切地问道:“敢问公子是受何人所托?” 泠霜旋身看她,双眉紧紧拧拢在一处,神情万分焦急。 “是一位故人。三日后,自当知晓。”留下最后一句话,泠霜已推门而去。徒留绮梦惶然地抱着那个琵琶,站在原地。 绮梦失魂落魄地回到房中,脑海里不断地回荡着泠霜的那句‘深红浅紫看虽好’,一声声,一遍遍,恍如魔音穿耳,她不由双手捂住耳朵,想要将那声音赶跑。 他等了一辈子,终于,要等到了吗? 绮梦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早已泪流满面。仰起头来,正是那幅他亲手绘的画作。团团簇簇的紫薇花影里,疏疏袅袅的那个纤影,似有若无,侧转着身子,正是回头顾盼的那一刹那。只是,这样神韵的一幅画,这样美的一个女子,却是没有脸的。 十年,已经十年。自十年前,她十三岁,遇见四十三岁的他,那样旧的一件青灰棉袄,蓬头垢面,几笔就将她手上那幅《雨打荷花图》带出了神韵。自此,她便知道,她已离不开他了。 十年来,他的眼神,永远是那样哀伤,带着浓浓的愁思,发髻永远是散的,她帮他梳好了,可到下一次他来,又是散乱不堪。 十年来,他专攻仕女图,山水花鸟几乎再也不碰了,他画的图永远是那一团紫薇花影,那影里站着一个女子,翩翩回眸,可是,却是没有脸的。是的,他画的女子,全部都没有脸…… 那次,有位恩客在她房里看到了这幅画,惊为天人,即使这画上的女子没有脸,也一定要买走。恩客出价一千两黄金,老鸨乐得眉开眼笑,当即叫人取画,她却执意不肯,只言此画不是她所有,她无权买卖。 那恩客本是酒醉微醺,当着这么多人围观,当场一掌掴去,使足了劲道,将她整个人都撂翻了出去,额头磕在了廊柱上,当场见了血。 没有一个人去扶她,只有他一个人,还是那件青灰的旧棉袍,从人堆里走出来,到墙上一把拽下那幅画,当场撕了个粉碎,转身,蹲下来抱起她,扯高了嗓子一路直喊:“还不快去请大夫!” 她六岁被卖入青楼,从小到大的印象里,这门子里一年到头,夜夜笙歌艳舞,未曾有过一刻停歇,可是,这一刻,院里院外,静得连一丝声响也没有,只有他抱着她踩着木梯下楼的‘咚咚咚’的响声。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安静的感觉是这般好,就像是四周砌起高墙,把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了外头,仰起脸来,是他刚毅的脸,刀斧凿刻出的眉眼,他从未笑过,但是在教她画画时,却是温柔的,耐心的,孜孜不倦。 她所有的先生,琴师,都是那样鄙夷自己的生计,若不是实在找不到活路,没有一个人会愿意来教她这样低贱的□吧?可是,他却不是。 只有在他教她画画的时候,他眼中的哀伤和悲戚才会被暂时敛去。他站在画案旁,总是站得笔直,只是微微低着头,运笔从容,下笔潇洒,窗外明媚的阳光落了他一脸一身,她抬起头来,仿佛看见了那泛黄的纸页上,跃出明月,跃出松涛,跃出竹影…… 她知道他在等一个人,那个他画过无数次,可是却从来不画脸的女人,他等了她十年,不,也许远不止十年,在她遇见他以前,他就已经在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考虑是不是依某亲所言,真的通篇都用拼音来代替?og,要知道,连‘xiu g’都是属于违禁词汇,所以现在的男女猪都必须是黝黑粗胖,不然没法写~~~ 本来是想豁出去发上来算了,可是,到时候估计全篇都是被打框框的,而且,尺度太那啥的话,会被强制锁文,一锁就不知道啥时候能解了。。。还是小心点窝着吧。。。 可能下一章会留空,等到河蟹期过了再贴上来,下一章购买时请看清,谨慎购买~~~ 这段河蟹期也不知道是多久,乃们日后可别忘记有这章啊~~~ _!不过话说回来,估计就算偶忘了乃们也不会忘的,啥都可以忘,h章节相信乃们记得一定比我牢~~~(殴) 小小透露下,这回的场景放到船舱里去,小段rp爆发,哗地一声将桌子掀倒,然后强制性压倒,然后。。。(以下是河蟹部分,谨供自行想象) j笑,很huang很暴力,很囧很猥琐~~~ 1 《当时错》阿黎 v今宵剩把银釭照(中)v 霍纲亲自驾着马车,护送泠霜前去赴三日之约。 车轴压过地面,辚辚声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依旧是当年临安繁华。鞭炮声声,孩童 们啼笑嬉闹,那声音,只近在耳边。 泠霜要自己一人进去,霍纲也并不坚持,耐心在外守候。 紧紧地握住那一轴画卷,这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 如果说,与瑗妃的初见曾经带给她惊骇,那,当吕少卿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带给她的是 震惊! 在见到杜菁娘的时候,她感慨于岁月的青睐,但是在见到吕少卿的时候,她不得不惊讶于 岁月的私心。除了两鬓的霜白,时间几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明明已是天命之年 ,看去,却仍旧是翩翩儒生。就是那样一个人,眉目英挺,身姿俊拔,发髻梳理地井井有条 ,无一丝凌乱。一件青灰的棉袍,已不知穿了多少个年头,洗的隐隐有些发白,单后敛在身 后,满目的期盼,只在推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无数希望之火尽数浇熄。 是的,来的不是瑗妃,却是个不相干的人。 “她在哪里?她好不好?请告诉我!”没有多余的话,吕少卿急切地问道。 泠霜并不说话,只是将手里的那卷画轴,交予他手中。 名满天下的宣和纸,与金等价。纸面洒金,芬芳幽馥,十年不消,百年不蛀。 托轴缓缓下展,卷面一点一点铺陈,画中人纤纤体态,袅袅而出。卷面上的女子,藕色罗 衣,湘绮裙裾,三千青丝绾作惊鹄髻,髻上三十二股金丝攒作一枝‘蝶恋花’,下垂珠滴。 眉心一枚‘梅花钿’,耳著一对明月铛,低眉微顾,轻颦浅笑,粉颊生嫣。手执一柄宫制团 扇,纨面透光,上绣海棠春睡。白玉为柄银丝为架,江南织造局的一贯传统。旗下三百巧思 绣娘,五色丝绣的仿真绣,栩栩如生,竟引得蝴蝶都误以为是真花,赶来一亲芳泽。 绮梦定定地站在一旁,深深望着那画卷之上,再不能动弹。 这便是前朝那倾国倾城的瑗妃杜菁娘,这便是那他画了十年都没有面目的女子,她呆呆地 望着画卷上那只欲扑向扇面的蝴蝶,暗自饮泣,原来,这,才是那名噪天下的吕少卿,此般 绝世妙笔,这样的巧妙才是那个青衣白马过长安的‘醉尘客’。 吕少卿见了这幅画,整个人连连退了三大步,是惊?是骇?是悲?是叹?连他自己都不知 道,到底是什么……二十年,二十年他再也不敢画她的脸,原以为,二十年的岁月,足以蹉 跎掉当年往事,那个她,紫薇花影里翩翩回眸,含羞带嗔的一笑,一把宫扇在手,将举未举 。原以为,他忘了,用二十年的时间,将她忘却,在吕家的败落中,在家族的倾颓里,他混 迹于三教九流,以为,终于将她忘了,忘了她的面目,再也画不出来了,再也记不起来了。 但为何,每每酩酊大醉,醒来时,杨柳岸,无边的晓风里,掀起的衣袂飞扬,清冷的残月, 耳边,却总一遍一遍地响起她唤他的声音:“三郎,三郎!” 姑母掴在他脸上的那一掌,依旧如火烧一般灼痛,那火一路从脸上烧到心底,将他全部的 身心都灼成灰烬。 菁娘,菁娘,不得于飞,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他还记得那夜,他被捆住了手脚关在柴房里,淡淡地月影落进来,仿佛她眉间的那一抹轻 愁。 吕少卿在那一刻,便已经死了。 在这轴画卷以外,泠霜还告诉他那个关于等待的故事,月下清淡的花影,清淡的人,清淡 的笑。她几乎是跑出的那间房间,她不敢再去探究,探究这一场悲剧里,谁对谁错,或许, 真的没有人错,谁也没有错。 她只想快些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忧伤的故事,明德宫的黑夜里,那一支孤单的烛,伴着她 的影,一直相对到天明。 三郎,三郎,你可曾记得,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杜菁娘? 她以为他不记得了的,他亦以为自己不记得了的,可是,却分明记得这样清楚,深入骨髓 ! 正当泠霜将要跑出院门的时候,只听背后传来一声狂吼:“菁娘!” 当她回头去看时,正见吕少卿从楼山的窗户里坠下。 绮梦哀绝地哭喊声里,那一件青灰的旧袍,覆在那滩血上,仿佛是盛夏里头,一片碧绿的 荷叶,展在一片鲜红里,静待开出一朵血莲花来。那朵血莲花,源源不断地吐出芬芳的蜜来 ,一点一点浸染着青袍抱着的那卷画,那画上,有簇簇繁华的花影,深红浅紫,从御苑,一 直绵延到上林。一个纤纤袅袅的影从那花丛里翩翩转过脸来,只是,再没有人能看到那女子 的脸,因为,那里已经全部被血水浸透了。 宫倾之日的那一场大火,烧尽了两代王朝,今后,再不会有那绿树浓荫里的团团紫薇花影 了,再不会有一个瑗妃,再不会有一个郑皇后,往事如烟,灰飞烟灭…… 所有人都聚拢来,霍纲见生出变故,以为出了什么事,忙上前来护住她。见她脸色苍白地 可怕,忙问她有没有事。 泠霜再不敢去看吕少卿的尸体,她转头的刹那,正对上绮梦绝望的眼神。 这一刻,泠霜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她为一个人来完成心愿,却同时,也扼杀了另一个人 的爱情。杜菁娘死了,带走了吕少卿的全部;而吕少卿死了,也带走了绮梦的全部…… 她怕了,整个人蜷缩在车厢里,只是一遍一遍地叫霍纲快点赶车,她害怕,她害怕身边没 有段潇鸣在的时候,她害怕自己有一天真的失去他了,她该怎么办。 从府后的暗门回到内院,穿过了耳房,那一道爬满常春藤的垂花门里,段潇鸣已经站在那 里等她。 她一切都顾不得了,跑去扑到他怀中,眼前闪过无数人的脸,瑗妃的,母亲的,郑家姐妹 的,晏翡的,徐琼素的,小惠的,额吉娜的……许许多多的女人,在哭在笑,一下子那么多 的脸又忽然重叠在了一起,谁也看不清了。 父亲死了,叔父死了,大哥二哥都死了,今日,连吕少卿也死了,这个临安城里,所有的 人,都死尽了死绝了,她不知道,如果段潇鸣也死了,她该怎么活下去。 段潇鸣知道她今日要去见吕少卿,亲自吩咐霍纲陪她去的,见她回来这副样子,也并不去 问,只是轻轻地拥着她道了一声:“饿了吧,先吃东西好不好?” 泠霜只觉得眼中两道泪痕绸绻而下,哽咽道:“这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 “好,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辈子,都不离开……”段潇鸣收紧双臂,抱得更紧,更 紧。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齐国终于派出了使臣,表示愿意和谈,甘愿俯首称臣,做段潇鸣辖下 的属国,岁岁称臣纳贡,奉段潇鸣为帝,拜段氏为宗主国。 本来,这一场仗已无胜算了,所以顾皓昶也根本没有筹码来与段潇鸣谈条件。他这一步退 得着实老谋深算,知道与段潇鸣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自己,所以在这当口上选择保留实力, 不战而降。 段潇鸣又岂是这么好糊弄的?!自然不会同意,坚持要顾皓昶开国,交出兵权,再将现有 的齐国都城另附三百里封地一起给他,当作他的封国,让他可以依旧安享荣华,做他的齐王 ! 削夺兵权这事上,顾皓昶与段潇鸣的分歧实在太大,这样三两句话,他自然不肯将兵权拱 手相让,因此双边局势一下子危急起来。 段潇鸣经过了大半年的休整,早已恢复了过来,如今又有了江南这块富庶之地作他的仓储 之地,这仗打起来,百战不殆。要是真的将顾皓昶留下,自然是个心腹大患,因此也故意在 此事上傲慢得很,只见顾皓昶果然不同意削夺兵权,于是师出有名,冠冕堂皇地带兵征讨, 想要一下荡平齐国,真正统一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想要留空的,系统提示不能空,一定要满多少字,囧之,以后那个顺序怕是要有点错乱了。。。 不过不怕,偶相信乃们的领悟能力~~~ 捂脸,某亲说偶的h章华丽丽地连一个框都没有,那是不是代表偶很cj??? 45°cj地望天,偶果然真的很cj,不然咋会框框木有打到咱呢???嘿嘿 小段:偶们需要爱~~~需要河蟹,表霸王~~~ 现在素河蟹社会,咱都要河蟹啊河蟹~~~ 1 《当时错》阿黎 v伪结局(圆满版)v 仭际椤ぬ姹炯驮?br /gt; 天和元年二月,上率三十万大军入蜀。七月,蜀地归附。八月,齐主开城,俯首称臣,自 此,天下一统,海内同归。 是年,上下旨,定都长安,改元建制,是为天朝荣兴。 天和元年十二月·长安 天边已经微微露出了曙光,四下里一片寂寂无声。这几日皆是晴好的天气,钦天监再三审 慎,才拟好的日子,随着这破晓泛起的鱼肚白,段潇鸣的眼中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就仿佛 ,那万里江山,都被这晓光所照耀得发出万丈光芒来。 轻轻的响动,泠霜又在他身边翻了一个身,一条腿横跨到他腰上,手臂摸了半宿寻到他颈 子上,咕哝了一声,呢喃道:“还没有睡着啊……” 段潇鸣转过脸来,室内仍旧是一片昏暗,几支残烛的光黯淡地泄在那里,晕出她的脸来, 真切地只一探手,便能触到。 “天快亮了。”段潇鸣的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会心的笑,伸手将她抱在怀里,鼻尖贴到 她耳畔,满足地喟叹一声:“你在,真好……” 泠霜本也一夜没有睡深,朦朦胧胧地感觉他一直没有入睡,偶尔睁开眼泪,便看见他对着 窗外发呆。 你在,真好。他伐齐归来,说的第一句话,亦是这般。 自从她十六岁嫁他以来,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一日日一夜夜,那对珩璜, 各执一半,软玉温凉,握在手心里,暖的,总是暖的,贴在肉里,总不肯让它凉却。 他说,一定要等他回来,好好的,等他回来。 她点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掌心的一对珩璜,贴合在一处,圆满的一方璧,涡云纹与卧 蚕纹,圈圈连连,从这一方,连到那一方,到头了,断开了…… 好好的,等他回来。这是她对他的承诺。 据说,他得胜归来,班师还朝的那日,临安城中,万人空巷,都争涌去一睹新君风采,他 骑马一路到府中,整整走了大半日。 她一个人站在藤萝架下,攀援开的老藤垂挂下来,颤在风里。 她总是这样等他的,无论在哪里,总是一个人站着,让他转过了垂花门,第一眼,便能看 见她。 泠霜也完全没有了睡意,索性睁开眼来,正对上他望她的眼神,柔蔼地恍如最暖馨的三月 里,桃李芬芳,那白的粉的尽头,极美极美的一只蝶,翩翩展翅,从眼前飞过,那蝶翼扇出 的风,揉碎在明媚的阳光里,匀匀地抹在脸上,雅致温馨的幸福。 不禁要引人问一句,从溪头那间茅屋里,缓缓相携,步出的,是谁家翁媪?白头,她终于 可以看得见白头,于无涯的荒野里,红尘喧嚣,那个翩翩回眸的人,惹今生,想与之共白头 。 那时,他说,你在,就好。瓢泼的雨,兜头浇下,他们都是迷途的羔羊,草原上的疾风劲 雨,他们找不到各自的方向。未来,到底该往何方?他不知道,她亦然。他不知道这一路该 往哪里走,这一路走下去,他要面对些什么,但是,他只对她说这一句:你在,就好。 而今,他说,你在,真好。八百年狂风呼啸过的中原,都在他脚下。万里江山,亿兆黎民 ,他富有四海,那曾经的孤单无助,都已纷纷远离。他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该往 哪里走,他的宏图,他的霸业,君临天下之间,他亦没有失去这柔情缱绻,所以,他对她说 这一句:你在,真好。 是上天的眷顾,叫他得到这一切,此刻,东方既白,鼓乐早已备妥,章服已经在盘,八排 八列的更衣侍者早已迎候在殿外,卯时正刻,那道蟠龙御阶,黼黻长长地缀到地上,冠顶的 珫瑢,庄严肃穆。 天色尚且朦胧,只听外间叫起太监已经在催促了。今日,重阙宫门,文武臣工,万方庆和 ,鼓乐震天,得承帝统,天下归心! 段潇鸣一手撑在床上,已然坐起,伸手便要去挑开帐幔。 一旁的泠霜却扬眉一笑,双手勾上他颈项,在他耳畔轻轻呵道:“今日,我为你着装。” 段潇鸣整个人被她吊得倾下身去,拉下她勾缠的双臂,笑道:“不许再闹,今日登基,脸 上沾了脂粉,可要叫天下笑话了去!” 可是泠霜却是全然不肯松手,弄得段潇鸣只得抱着她一起步出锦帐,遂了她的心愿。 江崖、海水,华虫、宗彝,繁繁复复的层层织锦刺绣,九龙缂丝的云海,玄色宫锦,玉带 缠腰,泠霜圈抱在他腰上,双手伸到腰后去别那一枚‘双龙戏珠’的金带钩,别好了,却就 势抱在他身上,怎么也不肯松手。 段潇鸣不禁低头来看她,广袖曳在她背上,陈铺而下,与她三千青丝融作一体。 “我不去别处住,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她收紧了双臂,紧紧地抱着他,似乎用尽了 全身的力气,也不管会弄皱了这一身庄重的大礼服。 段潇鸣被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愣在了当场。 那日,他班师还朝,才转过垂花门,便看见她一个人,站在藤萝架下,身后是漫天明媚的 日光,不禁耀了他的眼睛。那一根虬劲的苍老的藤,缀满了细密的青色的叶,托在她身后, 那嫩嫩的藤梢,便静静地倚在她的发上。 “我们走,不要在这里,不要在临安,好不好?” 那日,她也是如此这般,紧紧地抱在他腰上,抬起脸来,哀怜地像一个孩子。 淡淡的一股兰麝芬芳,从她的发间,幽幽袅袅散入他鼻中,一缕一缕,仿佛还留着昨日他 亲手簪上去的那一朵恬淡的菊上,那宁静芳远的怡馨。 他已经无话可说了,对着她无数次的坚持,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知道,老臣旧部,满朝文武,所有人都反对他立她为后; 她知道,他把内心所有对她的愧疚与感激全部交付在了这个名分上; 她知道,为了这件开朝以来的第一大事,他已经与举朝上下都翻了脸。 她知道他想给她一切,他以为他当了这天下主宰就能给她这一切,可是,她知道他不能,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便知道,他不能…… 她不要住在中宫,她说;她不要住在后宫,她说;她只要在他身边,不要任何的名分,只 要在这暖阁里,离他最近的地方,就好。 “我哪里也不会去的,就在这里。”她如是对他说,只因,他说过的,她在,就好,她在 ,真好,这天下,本不是她要的,这皇后,本不是她所求。 秋霜满地,殿外的寒气漫进来,浸得衣袂森冷。 这座前朝的行宫,千百年的历史里,王朝兴替,废置又修缮,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虽算 不得豪奢,却是气势磅礴,远比临安故宫来得大气庄严。 如今这庞大的宫殿群正安静地伏在青碧的朝幕中,恬静而安详。 看着他轩昂远去,她立于晨曦:天下,今日终归你手! 前朝大殿里的礼乐已经响起,那一轮朝阳,娇红似火,明媚鲜艳,托着万丈光芒,正缓缓从朝乾宫的屋脊上升起,脊顶上一条赤金盘龙,正周身沐在朝阳里,如欲扶摇而上九万里重霄。 泠霜渐渐地伸出手去,轻触那幕色里,凉薄的风,沁透指尖。那琉璃庑殿顶上耀出的金光灼痛了她的眼,迫她轻轻闭上,再看不见这一场繁华喧嚣,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大漠苍茫,他纵马前驰,带她远走 ,看不见前路亦望断了来路。他倏地甩了手中缰绳,张开双臂拥她入怀。 她问:“若是迷路了,该当如何?” 他道:“那就永远迷下去吧……” 第一次,她放下了全身桎梏,侧脸贴在他心上,再也不愿回首望身前身后 闭上了眼,任马儿走下去 那时,我真的信了,信了这样走下去,就是地老,就是天荒…… 作者有话要说:如题,此乃伪结局,团圆版本。。。。。 这是伪结局啊伪结局~~,不是真正的结局,正文自然还要进行收尾工作,比如番外里要重新交代二哥跟小霜娘是怎么开始j情的,春儿和霍纲到底怎么样,还有査巴奇也得除掉,慕雅也不能这么干放着,事情,还是比较多的。。。(殴) 另有不团圆版本,附各人番外~~~ 1 《当时错》阿黎 v今宵剩把银釭照(下)v 天和二年正月里,皇帝册封了连同慕雅在内的一妃四嫔。慕雅位份最高,为淑妃,居西六宫之首的永和宫。娜塔茉为歆嫔,居西六宫之宝和宫。其余各人皆按其入侍的时间长久与背后部族势力而斟酌分封,至此,举朝上下的立后风波暂时告一段落。段潇鸣最终也没有顶着压力立泠霜为后,亦没有遂鄂蒙各部所愿封慕雅为后,双方各退一步,后位暂时出缺空悬。 相对于査巴奇的愤愤不平,慕雅反倒处之泰然。在她看来,这一局还是他们占了上风的。尽管她没有如愿以偿地当上皇后,但是她如今贵为四妃之一,整个后宫属她最为尊贵,如今中宫虚置,她已等同皇后了。 新朝伊始,第一件大事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尘埃落定了。 自从晋朝末年以来,吏治腐败,朝纲崩坏,各种苛捐杂税一层一层压在百姓头上,各地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再后来群雄竞起,逐鹿中原,年年混战,几十年战火未息。 段潇鸣登基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澄清吏治,改革官员选拔任免制度,废黜晋朝施行了三百年的士族家庭传承世袭官职的九品中正制度,恢复汉唐以来的举孝廉与科举制度,对官员的品行,才能都要经过慎重的考核才能被录用。 开科取士,是皇帝向天下广招贤能的公正公开公平的选拔制度,天下士子,寒窗苦读十载,为的便是能有朝一日鱼跃龙门,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晋朝三百年九品中正,已将天下贫寒的读书人求取功名的志向生生地扼杀了,地位低下的贫民要想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只能从军功升迁这一条路上拼杀。所以,三百年里,参军的贫寒子弟屡见不鲜,军中掌权的大小官员大多出身贫寒以至于宗室每每都要受手握兵权的诸将领所牵制掣肘。 从段潇鸣的父亲段之昂,袁泠霜的祖父,皆是低贱的平民出身,先后通过卓绝军功,逐级晋升,以至于封侯拜相,到最后还夺了顾家天下。 段潇鸣自小生活在市井之间,最是了解百姓疾苦,后又随父生长在军中,深深明白朝廷弊病所在。如今他得继帝位,自是大刀阔斧整顿朝纲。 登基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拜孟良胤为丞相,拜前周的维安侯纪安世为都察院御史。孟良胤为相是众望所归,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这道任免纪安世的旨意,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纪家本是前晋的国戚,是晋末继吕家、郑家与袁家之后的第四大家族。纪安世生性耿直又桀骜不驯,在朝中为官得罪了不少人。袁泠傲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底下人多有谎报政绩,纪安世一本参到御前,最后要参的人没有参倒,倒是自己被免了职务贬到了地方上做了一个闲职。 对于官场黑暗他早已看透,也明白袁泠傲这是在维护自己,只觉得自己这样耿直的脾气实在不适合为官,便索性辞官归故里,再也不过问政事了。 纪安世隐居已经多年,此番段潇鸣不动声色,便将他请出山来委以重任,叫前朝遗民老臣着实吃了一大惊。连泠霜也想不通他是用了什么办法说动纪安世出山的。 天和二年的秋天,新朝第一科开考。各地举子齐聚京师,等待着在这一场改变命运的考试。 段潇鸣此番定鼎中原,将关外千里草原亦同时纳入版图,自汉唐以来,国土之广袤,史无前例!这样大的疆土,管理起来,谈何容易?他在关外二十余年,深刻地体会到汉人与外族的隔阂,这个民族融合的问题亦是让他十分头痛。 这一次开科取士,他也知道各地有许多有名的读书人都没有来应试,便是将他与他的政权视作是‘胡虏’,不屑为这样的国君献策安邦。 对于这样的情况,孟良胤亦是愁白了头。读书人与乱民和士兵都不一样,他们熟读圣贤之书,对君王的政策和德行,都有自己的见解。这天下的读书人主导着舆论所向,老百姓都会跟着他们走。如果他们抵触新朝,那,便是天下民心不归!而且这些人是不能靠镇压与屠戮剿灭的,当年秦始皇以为‘焚书坑儒’便能使国家永固,却不知反而加速了国家的灭亡。 这就像是一把火,捂着藏着,总是要烧破了那层纸,待到那火苗子窜上来,那就烧到了自己,什么也来不及了! 自改元以来,吏治,河工,农耕,边防,一件一件压在段潇鸣身上,压得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漠漠一带寒烟青碧,笼在整个朝乾宫上,日暮黄昏后,夕阳已经完完全全地沉了下去,就像一幕极尽缠绵的画面,依依不舍地,掖着天边如绞绡一般的云朵,忧伤而眷恋,眷恋这个黄昏,抑或是这座繁华的城市里,这寂寞威严的宫殿。 月亮静静地升起来,在这深秋的□,从依旧缀着叶子的柳梢,从暗寂如魅的殿顶。 当时错第35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36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36部分阅读 泠霜悄然无声地站在他身后,也不知站了有多久,只觉得天边的那一勾新月,浅浅地映出人的影子来,斜斜铺在金砖地上,清凉的两个影,一前一后,在浮躁了一天的长安城里,这个静得连风也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的角落,所有智慧与权力走过那一片阴影,在这月下,倾注悲伤。 昔日仗剑策马,百万雄师得天下,可是,却不知,你的天下,早已满目疮痍。守业更比创业难,创业已是何等艰辛,如今,却还要去将那一个个陈旧的流血化脓的疮疤一一医好,盎,值得吗? 宫里的灯油比不得其他,皆是最纯最好的,烟气少,光也亮,泠霜以前在军中时总怕段潇鸣看坏眼睛,到如今,他依旧是夜夜挑灯,不过三更从来不肯歇息,倒是比行军时候更为辛苦。 会试的前一夜,段潇鸣手中拿着那份拟定的试题,盯着直发呆。 “黄金屋?颜如玉?”泠霜坐在他下首,看他呆呆地愣了半天的神,不由出声挑眉看向他。 段潇鸣终于从神游四海中回归原窍,看着她秀美微挑,偏头看他,不由自己噗嗤一笑,摇头道:“你哪天能不这么牙尖嘴利地数落人?” 袁泠霜斜睨着他,单手支着额头,惬意非凡道:“古人说的好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不你这么专心地盯着册子,自然是以为你见着了那黄金屋,见着了那颜如玉啊!” 段潇鸣万般无奈地看着她,深长地叹出一口气来,幽幽放下册子,连忙用手抚着脑门,连声道:“疼,唉!疼死了!”一边叫唤一边从指缝里偷偷向下瞄去。却见泠霜稳如泰山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 段潇鸣终于投降了,整个下巴抵在御案上,乞怜道:“霜儿,我头疼……很疼很疼……” 泠霜终于把目光从书页上移开,在某人可怜的脸上短暂地停了片刻,轻笑道:“颜如玉看多了吧?” 段潇鸣再次被打击地体无完肤,求饶道:“霜儿……” “唔……真舒服……”段潇鸣满足地喟叹一声,一边享受着按摩,一边睁眼看着美人的脸,稍稍纾解了心里的烦闷。 “什么事情这么为难?”段潇鸣的心忧如焚,她不是没有看见,只是,她不喜欢对他的政事插嘴,所以一般也不会去问。 “明日就要开考了,这天下士子的心,难啊!”段潇鸣无限疲惫地深深叹出口气,伸手抓住她的手,握在手中,轻轻地闭上眼。 泠霜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仰面而睡的容颜,仿佛这宫墙外,被嘹亮的歌声和欢悦的面孔装饰起来的长安繁华的夜景,咫尺天涯,似乎踮起脚尖,伸出手去便可触及,可是,又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更加遥不可及,那曾经令她身心颤抖的激|情,被深宫里海一般绵延的枯燥与孤寂嘲弄着,陛下,这帝都最瑰丽的名号,他带着这个上天赐予的神圣符号,用最勤勉的方式,跻身于列代伟大天子的行列,享受世人万年的敬仰与家典。 “爱情,意味着长相守, 意味着两个人永远在一起,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 就像峭壁上两棵纠缠在一起的常春藤, 共同生长繁茂, 共同经受风雨最恶意的袭击, 共同领略阳光最温存的爱抚, 共同枯烂腐败,化做坠入深潭的一缕缕烟尘。 它的崇贵需要两股庞大的激|情,两颗炽烈的心灵。 真正的爱情是无坚不摧的, 不论是天上的神明还是地狱的命官,都不能让他们屈服, 因为它本身就是天堂,代表着生命最崇高最健全的境界 ” 不管是在大漠荒原,还是在江南灵秀,她的心都时刻保持着这份温存与炽烈,可是,自从,到了长安,她原本默默憧憬着的快乐和幸福,那甜蜜想念的来源,那总在不经意之间,挂着那轮醉人的柔软微笑缓缓迫近明亮的面孔,正在随着深宫冰冷的制度与权力的蹉跎,离她慢慢远去。 她少女时代对爱情所怀有的最美丽的畅想,经过那些曾经的浪漫心情,绕过那一条优美的征程,正一点一点淡去在深秋的风里。 这秋夜落成悲伤的夜里,风缭绕着那一点烛光,她想起了那首缠绵的曲子长相守。 作者有话要说:爱情的那一段摘自《大明宫词》的剧本,属于完全抄袭~~~因为那一段很美,灰常适合这个意境,就借来用了,放心,偶数过了,这几个字没有达到抄袭标准,纯粹属于正常引用~~~偶是真的灰常迷那部电视剧,剧本写得太美了,那薛绍,那张易之,长发飘逸,衣袂飘逸,抱着古琴,偏偏回眸的那个瞬间。。。 话外音:拜托,乃意滛归意滛,表流口水好不好,污染环境格拉。_! 某黎:最令人发指的是写剧本的居然是俩男人!!!简直太罪恶了!(殴飞) 长相守的曲子超级缠绵超级好听,偶有n个版本,粉好听~~~ 下个章节又要狗血了,有感人部分 哦哈哈 1 《当时错》阿黎 v彩袖殷勤捧玉钟v 天和二年,是段潇鸣政权富有转折意义的一年。因为在这一年里,他做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 。 十年秋闱,开考第一日,段潇鸣着江崖海水九龙玄章袍,戴充耳通天冠,以天子之尊,于贡院 前,当着天下举子的面,焚香拜案,对孔子像三拜为礼,还亲自作了一篇《孔赋》,当众宣读后 焚告上天,向天下表示自己招贤纳士之决心与诚心。 当日在场的应试举子,无不动容,流着眼泪行君臣大礼,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虽然一些心向前朝之士,依旧四处诋毁段潇鸣,不齿他这种‘收买人心’之举,但是段潇鸣为 安天下士子之心确实是暖了千千万万的读书人的心。 袁泠霜在旁一路与他走来,深深知道段潇鸣付出之深。外人讥讽他这一篇《孔赋》是何人何人 执笔润色,断不相信他亲自所作,怕也只有袁泠霜知道,段潇鸣为了写出这一篇赋文,花了多少 功夫。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些举子们,千百年来形成的一个惯有思想,一个个恃才傲物 ,从心底里看不起段潇鸣这个出身草莽的胡虏皇帝。而今天下初定,段潇鸣一心要整治吏治,势 必要大量更换原来的官吏,重新选拔任免,所以如今正是他最需要人才的时候,如果这些读书人 都不来应试,除了面子上的难堪,更是对百姓的江山危害。 段潇鸣以九五之尊,向孔子执师生礼,后又着儒袍儒冠,于琼林宴上,与当届三甲进士一起畅 谈天下大政,事先有言,畅所欲言,无需忌讳,乃效曾析、冉有、公西华侍坐,当知无不言言无 不尽也,说对当赏,说错不罚! 此举在琼林宴次日便广传天下,无论老幼,皆震动惊愕。 段潇鸣这些举动,看似心血来潮,事先根本没有露出半丝痕迹,甚至连孟良胤也都是到前一刻 才知道,可是,只有泠霜明白,他这一举一动,无不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仔细衡量过轻重得失的 。 连孟良胤都对此深深长叹:“陛下对为君之道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天和三年,段潇鸣格外开恩,又开一科,无疑是将原本要苦等三年才能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的 怅惘的心灵里放了一把大火,把这些热血青年所有的斗志都激发了起来,得到这些读书人感恩的 同时亦是解了州郡官吏奇缺的燃眉之急,一举两得。 同年,段潇鸣开始整顿漕运。漕运之腐败,由来已久,各朝各代,都不能免俗,整顿河务,漕 运是重中之重。 段潇鸣任免纪安世为钦差大臣,赐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可不受当地总督之掣肘,更给 了他调兵之权,危急时刻,调用一营以下人马,不必事先请示兵部。由此一来,等于给了纪安世 军政双重大权,非同小可。 满朝文武都对此震惊不已,给一个前朝遗臣这样大的权柄,自古以来所罕见,几乎闻所未闻。 甚至有人私下里议论,说纪安世原是袁氏旧臣,与袁泠霜关系不浅,段潇鸣是私情甚重,才会‘ 爱屋及乌’。纪安世人未出长安,可是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连孟良胤也对段潇鸣此举颇有 微词。先不说纪安世的那层身份瓜葛,单是放这样大的特权,实在是大大的不合常规,此例一开 ,以后吏部的规章,岂不是都要成了一纸空文?人人都削减了脑袋想走捷径来一步登天,这个恶 果谁能承担?! 段潇鸣理解孟良胤身为丞相不得不存在的这些顾虑,但是他亦有他自己的想法。纪安世生性耿 直异常,他所认定的事,必会进行到底,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疏漏,正是因为这样,他当年才会被 满朝排挤而最后以罢官收场。 而今的漕运,腐败糜朽,各方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必须要纪安世这样的人才能下手。如若换了 旁人,瞻前顾后,不敢动这个,又怕牵扯到那个,又哪里能够办事?纪安世的才能段潇鸣心中有 数,所以,这一把尖刀利刃,他是一定要插到那久病的漕运上去,将那一块烂肉给生生剜下来! 这一次,纪安世在外头打仗,他在里头打仗,无论多大的压力,他也要顶住。 纪安世出城那日,来向段潇鸣辞行。段潇鸣握着他的手道:“朕绝不是耳根子软的人,卿放心 大胆地去干吧……” 自从纪安世出仕以来,与段潇鸣相处得并不算少,对这个皇帝的了解也在心中有一篇明账,段 潇鸣的话素来不多,但是,只这么一句,就已经足够了。 纪安世半生,高堂明镜悲白发,早已白了少年头。少了少年时的狷狂,多了沉稳与练达。人贵 相知,段潇鸣是自己的伯乐,这忘年之交,此行,便是出死力,也要为段潇鸣办好差事。 那日,袁泠霜亲自捧着尚方宝剑双手奉上,纪安世老泪纵横,一是半世沧桑里,第一次在长安 见到了袁泠霜,二是对段潇鸣此般信任。 第一声,她唤他纪大人;第二声,她唤他纪伯伯。 他不知道该怎样称呼这个昔年曾经抱过的小女孩儿,最后还是唤了她一声‘公主’。 袁泠霜对他说,太公八十遇文王,烈士暮年,当壮心不已。 纪安世心中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段潇鸣这样大的担子加在他肩上,若是他退缩了,那势必会影 响到段潇鸣。 次日,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议论,漕运钦差纪安世大人昨日从宫中受命以后,当即买了一口大 棺材,就摆在自家的正堂里,向天下人表示不辱使命之决心。 段潇鸣定鼎江山之后,大肆启用前朝旧臣以及广开恩科遴选天下青年才俊的举动引起了鄂蒙各 部权贵的不满。 当日册封,段潇鸣对这些随他入关的鄂蒙大将们许以金银财帛,王爵厚禄,却并不让他们真正 意义上取得左右朝政的实权,多数都是挂个闲散的虚名。毕竟,这些部族首领们,大多只会打仗 不会做官,而且民族矛盾太深,由这些根本不了解汉人习性的人来治理汉人,只能得不偿失。 多数追随他的鄂蒙可汗,除了对他的敬重,甘心追随以外,求的也正是金银,如今得了天下, 他们除了享有原先的地位以外,更拥有段潇鸣赐予的钱粮和爵位,衣锦还乡,也都愿意回归故里 而去。可是,一些本就心存野心的人,便与这样的思想背道而驰了,就像査巴奇。 天和三年,追随段潇鸣的各部鄂蒙王侯,带着他赏赐的丰厚财帛,风光出塞,段潇鸣亲自摆酒 十里相送。唯有査巴奇留了下来。 自改元建制以来,孟良胤封了丞相,是实至名归,没有一个人有异议,但是纪安世坐上了都察 院御史的位子,着实地让他不服气。而后宫之争里,自己的女儿及侄女又都只是妃嫔,没有如他 预先期望的那样荣升皇后之位以巩固他的权位,这也让査巴奇心里憋着一股怨气。 额吉娜虽然还没有正式被废,但是实质上也形同废人了,她已经绝对不可能成为皇后。剩下的 一个,便是袁泠霜了!毕竟前朝也不是没有出过亡国公主母仪天下的事。 査巴奇心中一直认为此次纪安世得以当上漕运钦差,代天巡幸,便是因了袁泠霜之故。对于政 治上的不得志,便全都归因于女儿没有好好吹枕旁风的缘故。因此每回入宫觐见,都要大发一通 脾气。 慕雅自己心中本就不痛快,又落得父亲这般数落,不禁怒从中来,连手边的一盏茶都撂了,开 朝以来,官窑烧制的第一窑冬青釉加白绘四季花卉的瓷盖碗硬生生砸在査巴奇面前,溅了他半袍 子茶水。娜塔茉当场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足无措了看着两人。 “父亲以为是我不愿意?不尽心?!父亲怎不去打听打听这些年,皇上有几日宿在这后宫之中 ?!枕旁风?哼!这全天下,怕也就是她袁泠霜一人吹得吧!”慕雅死死盯着满地碎瓷屑,猛一 抬头冷眼看着査巴奇,满头的金步摇一个冲劲全数撞在一起,脆生生一阵乱响。 “那便是你的问题!竟连个男人都收不住!你若能给他生个儿子出来,咱们哪里能落到今天这 个地步!”査巴奇倒真让慕雅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唬得不轻,愣了好一下,才呐呐地说了这一句 出来。 慕雅听了,收了冷笑,呆呆地盯着査巴奇出神。査巴奇被她这样凌厉的目光盯着,满身的不自 在,道:“你看什么?” “父亲刚刚的话,让我开了窍,您说得没错,要是我和阿茉能给皇上生个儿子,那所有的问题 ,就都不是问题了。无论皇上有多宠爱袁泠霜,可是,她生不出儿子,照样没有用啊!”慕雅一 边说着,黯淡的眸子一边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来,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仿佛是得到一张神明 庇佑的符纸,为她悄然沉寂的无上的野心,添砖加瓦。 “姐姐不是说过,皇上可能有隐疾,不能生育吗?”娜塔茉惊愕地望着慕雅,透过她张狂的神 色,仿佛能看见她心底此刻正在膨胀的欲望。 作者有话要说: 偶错鸟,偶真的错鸟,偶不该因为过年而不更文,更不应该不更文还不上来喵一声,偶错鸟,偶 真的错鸟,所以,为了弥补,本章只要留言就给分,当然是要在符合jj规定的基础上。。。泪奔 下去码字,从今天起一定好好更新来赎罪~~~今天还有一更~~~嗷嗷(对月狼嚎) 1 《当时错》阿黎 v 彩袖殷勤捧玉钟(中)v “皇上患有隐疾这只不过是我们的猜测,可是,她袁泠霜不是怀过身孕吗?这不正好证明了皇上并没有问题!所以,现在,生下皇子,便是我们击败所有人最有力的筹码!”慕雅的脸色微微泛起潮红,她激动地转过身子来看着査巴奇与娜塔茉,那眼神近乎痴迷疯狂! “可是,这谈何容易……皇上他,根本就不到后宫来宿寝……”娜塔茉说着说着,不禁红着脸低下头去。 “怕什么!她袁泠霜纵然再美貌,也总有老的一天,我就不信皇上会永远不腻!”慕雅呵呵一笑,悠哉地摆舞了一下她宽广的袍袖,对于这样端庄的汉装,她总是觉得很不习惯。 “可是,以前那样的时候都没能怀上,现在这种情况……可能吗?”娜塔茉面色依旧通红,说话的声音低得近乎微喃,纵然不愿泼慕雅的冷水,但是她还是不得不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 “哼……”慕雅幽幽偏过头来,扫了査巴奇与娜塔茉一眼,兀自笑了起来:“怀不上,那也得想办法怀上!” 此言一出,査巴奇与娜塔茉俱是大骇,査巴奇不禁霍地一下从座次上起来,两步并作一步跨到女儿面前,压低了嗓音道:“你该不会是想……” 慕雅轻轻一笑,对査巴奇道:“这事儿就不劳父亲操心了……您还是看好自己手中的兵权,别让人一夜之间给削了去!” 査巴奇听出她言中的讥讽之意,气得狠狠地‘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慕雅举袖掩唇,幽幽一声轻笑逸出唇畔,忽然收了笑意,恨声一字一字咬道:“袁、泠、霜!”边说着,缓缓一脚朝着一地碎瓷上踩了上去,惊得娜塔茉大叫一声“小心!” 后宫妃嫔,平时出门都有步辇代步,足履皆是软底绣面,这一脚,用足了狠劲,娜塔茉本以为她是不小心,却不知她是有心为止,顿时那碎瓷断口扎进了肉里,脚底连心之痛,惊得娜塔茉连声大喊:“来人!快来人!传御医!传御医!” 其实慕雅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但到底是淑妃之尊,代掌凤印署理六宫,如今闹得传太医,自然要传到段潇鸣耳里。为了表示对査巴奇部族的看重,段潇鸣自然免不了亲自前去探视。 这一去,慕雅自然牢牢抓住机会,趁着东西六宫所有嫔妃在场的机会,该讲的话,一字不落。躺在床上,双手牢牢抓住段潇鸣的手臂,失声痛哭道:“陛下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膝下仍是一无所有,此臣妾等之罪也,未能为皇家诞育皇子公主,臣妾早已无颜面君,无颜面天下也,此诚恳陛下,赐臣妾一死,以谢天恩!” 慕雅乃为六宫之首,她这一番话说出来,后宫众人,若个敢不附和?况且众宫眷对段潇鸣长期不幸后宫,专宠袁泠霜之举早已恨之入骨,此番有慕雅出头,还不赶紧趁势而起,团结一致? 段潇鸣仓促而来,哪里来得及应付慕雅等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发难,面对这一哭一跪,头痛欲裂,慕雅先声夺人,更是步步紧逼,就着场面挣扎着从床上滚落到地上,其状之凄惨,外人看来无不可凄,段潇鸣亲自抱了她起来,重新安置回床榻上,温言检讨,言自己国事缠身,如今天下初定,实在该以天下万民为重,道:“朕虽夙兴夜寐,犹恐有不周之处,愧对天下!” 段潇鸣以天下为重,四两拨千斤地将慕雅抛出的力又不动声色地打了回去,一副以民为重的忧心忡忡。 慕雅敢这样寸步不让地进逼,她自然也是想好了段潇鸣可能给自己找的退路,因此当段潇鸣‘以民为重,忽视后宫’这番话说出来时,慕雅先不辩驳,只是愈加诚惶诚恐地请罪。 娜塔茉在一旁简直一头雾水,这一天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几乎都没有时间去明白慕雅的心思,见她此时语气,以为她要退却,谁知,慕雅忽然话锋一转,以‘天子无家事’,储君乃是国之根本为由,又重新把话语权牢牢地拿回手中。 段潇鸣无子,于国于家,都不是好事,此事已经不是慕雅等人在做文章,满朝文武哪一个不在这上头动脑筋?!段氏家族出身寒微,人丁本不兴旺,段潇鸣又杀光了所有同父异母的兄弟,所以,如果段潇鸣无子,那段氏将后继无人!新的皇权后继无人,这是震天动地的大事阿!因此从段潇鸣打下江山的那天起,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个无形的压力了。虽然,他总是安慰袁泠霜,可是,时间久了,他自己亦是忧心忡忡。 他不忍负袁泠霜,可是,情势又如大山一般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孟良胤早就私下里劝过他,袁泠霜有子,那还罢了,可目前是袁泠霜很难再有了,如果再这样意气用事下去,那只会把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这些年,段潇鸣实在是国事缠身,一件接着一件接踵而来,也没有细细想过这个问题,而今,他也深深明白,自己年纪不小了,如果再拖下去,真的会酿成大祸。 袁泠霜自然是个开明的人,劝过他给自己留退路,不必为了她把自己逼上绝路。所以,段潇鸣心中也暗自打算,过几年,从这些新选入宫的才人美人中,选一些没有背景的宫人,生下皇子,抱养过来,算作泠霜所出。等朝局稳定了,他再无掣肘了,就可以正式册封她为皇后。所以,在纪安世等一干老臣的问题上,段潇鸣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除却能力与作为不说,这其中,自然也有为袁泠霜日后封后肃清道路与增加支持者的意思。 相对于査巴奇等鄂蒙权贵的极力反对,孟良胤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清,他似乎是不想在立后的事情的上多插嘴,既不表示支持,也不表示反对。段潇鸣心中自然清楚,孟良胤中立就表示了他心中对袁泠霜的肯定,但他毕竟是丞相,是百官之首,如果他在这事上插一手,那朝中各党派便更加会争得你死我活。 后位便是储君之位,便是日后荣华富贵,身家性命之所在,每个人都会慎重选择支持者,绝对不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出了差错。 段潇鸣也明白慕雅这发难不是心血来潮,权衡利害得失,自然也要为将来打算。段潇鸣终于抵不住压力,言明以后会多关心后宫众人。皇帝这一点头,自然非同小可,各人皆是感激涕零,山呼万岁。 至天和四年正月里,纪安世接连抄没了两淮盐运使吴亮杰、江苏巡抚沈友良,江宁知县杜中恒的家产,皆是事后才报告给朝廷。一时之间,举朝哗然,参劾纪安世的奏本如漫天雪花,飞到段潇鸣的龙案上。 袁泠霜在一旁暗自着急,她自小知道纪安世的秉性,此番段潇鸣启用纪安世,她便一早对他说过心中的顾虑,虽说他要给漕运下一剂猛药,可是,纪安世这帖药未必合适。 反之,段潇鸣这次倒是破釜沉舟,将满朝舆论压下,全部留中不发,顶着天大的压力,任纪安世在江南及两淮捅破天。孟良胤这次倒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每日深深地皱着眉头,闭门谢客。他是段潇鸣的授业恩师,自然深知他的脾性,如今段潇鸣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力屯安世,他除了帮他顶住这朝纲,也别无他选了。 一直到天和四年年末,漫天大雪里,纪安世终于告命还朝。他这一去,连斩文武官员,正二品两人,正三品五人,从四品以上连带抄家在内,一共有二十多人,这还没有算上连坐的。虽不能说纪安世此行将漕运弊病连根拔起,但是着实将那一个沉疴久病之躯给扶了起来。 纪安世离开扬州之时,漕帮帮主率满城那女老幼,跪送出城,亲手奉与‘万民伞’一把,寓意为其遮风挡雨。 纪安世为人,耿直异常而游刃未余,得罪的人太多,此番整顿漕运,更是连棺材都事先买好,不给自己留后路。段潇鸣如今要革清天下弊病,就需要这样不怕死不怕难的人,纪安世无疑给天下隐士做了一个好榜样! 纪安世还朝当日,段潇鸣亲自到宫门口迎接,查处一干官员,全部交由刑部审理定罪。纪安世也由原来的都察院御史升任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地位显赫!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日起每日保持两更的速度~~~快结局了,快了快了,表着急哈~~ 1 《当时错》阿黎 v 彩袖殷勤捧玉钟(下)v 朝乾宫 “紧着点儿!皇上都快下朝了!还没找着!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看咱家不好好收拾你们!”王顺急急忙忙地叫着一干御前服侍的小太监在御书房里翻找,甩着手中拂尘挨个将小太监敲了个遍。他是昔年临安城里跟着段潇鸣与袁泠霜迁进来的,资历并不很高,年纪也不大,正如外界所说,全是沾了袁泠霜的光,他才能有今日,不然,这大总管的位子,哪里轮得到他! 若说这王顺,出身低贱,却是个顶聪明的人。临安宫里头,他也本是个不起眼的小总管,并不曾与袁泠霜有什么干系,只是当日遣散后宫众仆婢,单他不要命地站出来呼天号地,说早年得过袁泠霜的恩惠,要终身侍奉。 这恩惠不恩惠,自然是个场面话,但是这个王顺却与今欢同乡,早年很照顾今欢,这一点泠霜曾经听今欢提过,于是这王顺说起,她便也记得了。泠霜也是看他可怜,一个人举目无亲,被遣出宫去真不知如何过活,所以就让他跟到了长安来。 也是这王顺自个儿争气,八面玲珑,讨了段潇鸣的欢心,一路青云直上,才三四年的功夫,从御前侍茶太监,摇身一变,成了堂堂正五品的内廷大总管。 按着段潇鸣的意思,王顺终归是算作泠霜的‘心腹’,让王顺坐着大总管的位子,好赖给她在后宫长双眼睛,不让泠霜吃亏。 “哎哟!你倒是轻点儿阿!这要是碰着个边边角角的,看咱家不扒了你的皮!”王顺看着两个小太监碰到了蟠龙行螭长条御案上一架八宝琉璃小摆屏,三两步抢上去,看着东西完好无损,才安心回过身来骂两个肇事的小太监。 泠霜才起了身,从旁边暖阁里挑帘出来,便看见了这幅景象,春儿扶着她,看着这一阵闹腾,连个下座的地方都没有。 “王顺,你这是在干嘛呢?!主子都让你给吵醒了!”春儿一个横眉,尖着嗓子问道。她是段潇鸣从关外带进宫的,可谓是‘随军’出身,如今这宫里头的仆婢,就属她的‘资历最高’,而且又是段潇鸣奶娘的养女,这个身份,这个关系,侍候的主子还是这全天下顶特殊的那个人,这阖宫上下,哪个敢不给她春姑姑三分面子。春儿也是与当年今欢如出一辙,进了宫也没多大忌讳,如今王顺当了大总管了,她也不改口,照样这么指名道姓地叫着。 “哎哟!主子,这奴才带人拾掇屋子呢!可不是动静大了,扰了您?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王顺见是泠霜主仆,连声陪笑着上前告罪。 “拾掇屋子?拾掇屋子要这么大动静?”泠霜粗粗在殿内放眼一扫,嘴角轻轻抿起,似笑非笑地略略偏过头看着王顺。王顺是大总管,这会儿上朝时间,他本该在前头侍候,几时轮到他来做这拾掇屋子的事了。这个借口,未免找得太过荒唐低劣了。 “呵呵,还是主子目光如炬,什么也瞒不过您。”王顺哈着腰,扯着脸皮‘呵呵’一笑,上前走了一小步到泠霜身边,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奴才不敢瞒您,是方才在朝上,尚书大人的一份折子,昨儿递进来的,今儿等着批复,可是皇上不知给落在哪儿了,内阁班房里头找不着,孟丞相说让人给送到御书房来了,可皇上又说没瞧见,这不一下子竟找不着了,皇上在前头正着急呢,这不就让奴才回来找找。左右是不出这屋子的,总不能真的凭空长出个翅膀飞了不成。”王顺脸不红气不喘,干净利落地把前因后果讲得清清楚楚,恭恭敬敬地躬着身子在泠霜跟前。 春儿本也觉得今儿这事反常,可听王顺把话说完,倒也觉得在情在理,也便信了,却看泠霜一语未言,幽幽转身回了里间去。 王顺与春儿对视了一眼,也无声地跟了进去。 朝乾宫的正寝在宇恒殿,金漆盘龙的龙床,段潇鸣却只在那御床上睡过一晚。这些年都是宿在这御书房侧面的暖阁里,与袁泠霜一起将家安在这里间了。 虽说是天子宿寝之处,可是,却也稀松平常之极,就连一般的公侯府邸都比不上。段潇鸣本不看重这些,倒是能每天与泠霜在一块,没有名分就没有繁文缛节,也省心省力,跟在关外时候一样,还真有那么点长相厮守的意思。 泠霜自在那一对正椅上坐了,春儿站在她身边,王顺躬身身子站在下首,心中暗自打鼓,看来这主子,还真没那么好糊弄,这一关,恐真是过不去。 泠霜意态安闲地传了一碗粳米粥,从上膳到吃完,整个过程一声不吭,王顺站在那里,心里越来越慌。 “王顺,我问你,这些天,你主子,都上哪儿去了?”用完了早膳,小宫女端了一个天青釉十六瓣莲缠枝水盂上来,泠霜净完了手,取过朱漆托盘里素绢手巾,细细地将手指一根一根拭干净,轻声慢语地问道。 “啊?主子爷不是每日上朝理政,一直在这朝乾宫里,哪儿都没去过阿。”王顺一听,心中猛一咯噔,却不敢露出一丝慌张的神色,依旧腆着脸,哈腰笑着答道。 “是吗?那昨儿个,一整晚都去哪儿了?”泠霜依旧慢条斯理,声音威而不怒,形同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在王顺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昨儿?昨儿主子爷不是一整晚都在御书房里头批折子吗?这不今早上朝,连眼眶都是黑的,熬了一宿……伤身。”王顺看着泠霜的脸色已然不对,这话音越说越轻,轻到最后,连他自个儿都听不见自个儿的声音了。 “王顺,我看你阿,是官当得越大,脑子却越糊涂了,糊涂到你主子昨儿个几时出的朝乾宫,去的西六宫,几时回的朝乾宫,都不知道了……”泠霜眉眼一横,唇角噙起一抹冷笑,直直看向王顺。 “主子恕罪!主子恕罪!”王顺见事情已然瞒不下去,扑通一跪,死命地在泠霜面前磕了一通响头,道:“奴才罪该万死,主子要怎样罚,奴才没有半句怨言!” 泠霜微微叹出口气,看着地上的王顺,冷笑道:“你不过是奉命办事,何错之有?” 王顺听着她这半冷不热的语气,心中越发七上八下,眼前也没了别的办法,索性一咬牙,朝泠霜重重一磕头,噎着生音道:“主子既然明察秋毫,奴才也不敢再瞒您,昨儿个主子爷确实是去了西六宫,宿在了新晋的惠嫔娘娘那里,亥时正刻离的朝乾宫,子时三刻回来的,若您不信,可以传朝乾宫卫尉来查问。” “好你个王顺!忘了你有今日是谁提拔的你!出了这么大的事竟敢瞒着主子?!你还有半点良心没有?!”从早上伺候泠霜梳洗时听说这事,春儿早已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听见王顺坦然承认,不禁怒火中烧,指着王顺便是当头骂起来。 “春姑娘先别急,先容我把话说完,说完了,主子要怎么发落奴才,奴才都认了。”王顺郑重万分地对泠霜磕了一个头,继续道:“主子是知道万岁爷的,这些年,甭说您,就是咱们这些个做奴才的,对万岁爷的这份儿心,那也是……”说到此处王顺竟当真流下泪来,哽咽着声音道:“从去年秋上,淑妃娘娘带着众位娘娘求了万岁爷那一遭,到现今,万岁爷统共去过后宫三回,回回都是赶着您歇了,出去,又赶着回来。传句大逆不道的话,就连那些个小崽子,都私下里悄悄地说,这皇上去后宫,怎么跟做贼似的?”王顺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吸了口气,接着道:“奴才不敢瞒您,若是少报了,您即可就将奴才当场打死。但是,主子,容奴才说句话,咱主子爷对主子这份心……您掂量着……春姑娘骂的是,奴才不该瞒着您,奴才能有今日,本是主子给的,说白了就是主子爷给主子在这宫里长的眼睛,如今这眼睛不好使了,瞒了您,该打该罚,奴才没有半句说的,只是主子爷确实是为了主子好,这才瞒着您的阿!”王顺说得涕泪纵横,匍匐在地上呜咽了半天,再不多说半句。 泠霜愣愣地看着他抖动的肩膀,一下一下有节律的抽搐着,就像深秋的落叶,枯萎的叶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揪住枝梢,北风一阵一阵呼啸而过,抖着,震颤着,却终究不肯就此去了,落了地,随了风,再也无根无靠。若不是她昨夜忽然腹痛如绞,痛醒过来,怕不知还要被瞒多久。 ‘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许瞒着我,知不知道?’他如是说。 她在他怀里静静地点头,喃喃道:“那你呢?” 他笑道:“我何曾有什么瞒过你的?” 是啊,段潇鸣何曾有什么是瞒过她的?为了瞒她,让她不发现,竟在熏香里加了安息香的份量,想来前两次都是这样过关的。 她不止一次地坦言,他不宠幸后宫非国家社稷之福,他每每冷下脸来驳她,可是,那如今,这样,又算什么? “王顺,我再问你一遍,你在御书房里找什么?”泠霜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绕着王顺幽幽走了一圈,突如其来地一问。 “找折子阿……”王顺一点头,想也不想便答道。 “真是找折子?”泠霜细细地盯着他打量了一圈,问道。 “真是找折子,奴才不敢瞒您……”王顺一咬牙,答得结结实实。 “好,没事了,你下去吧,今儿这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什么也不知道,明白吗?”泠霜静思片刻,让王顺起来,打发他出去。 “主子,您就这么算了??!”春儿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泠霜道。 “春儿,你去把彤书女史找来,记住,别叫人知道。”泠霜轻轻地踱回位上,细细想了片刻,轻声对春儿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彤书女史就是后宫管女人们月经记录的,很明显,小霜要干嘛,大家知道了伐。。。 小段素种猪(摊手,耸肩) 一起来践踏种猪吧~~~泪奔 1 《当时错》阿黎 v几回魂梦与君同v 这是徐琼华生平第一次踏进朝乾宫,这座帝国心脏的宏伟宫阙;第一次见到袁泠霜,这个帝国最不寻常的女人。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或者是自己的家族会与袁泠霜沾上什么关系,尽管,世人都有一个共识任何与袁泠霜搭上边的人,都能飞黄腾达,但是,她依然不敢如父兄们幻想的那样,哪天能有突如其来的名利从天上落下来。 徐琼华已经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座上的袁泠霜却一直还未开口。 当时错第36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37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37部分阅读 这回春儿倒是平心静气地站在一旁并不着急。她起初并不明白袁泠霜传这个彤书女史来的真正目的,只是以为经过昨夜的事以后,她要查一查后宫女眷的档案,看有没有人有怀孕的迹象。后来泠霜叫她暗地里调了卷宗来看,才知道慕雅她们在后宫干了什么勾当!她本不明白为何泠霜要叫她去找徐琼华而不是叫王顺去,后来转念一想,既然王顺已经将这么大的事情帮着段潇鸣瞒了袁泠霜,自然已经心在段潇鸣那边了,倘若叫王顺知道了,那便是段潇鸣知道了。 徐琼华依旧深深地垂着头跪着,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一方青砖,光鉴照人,借着满室的阳光,可以清晰地辨出自己的影来。 “你叫什么名字?”在徐琼华要以为这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的时候,袁泠霜温柔的声响忽地从头顶上传来,惊破她即将沉寐的梦。 “回夫人的话,奴婢叫徐琼华。”一刻的怔仲之后,她终于回过神来,答道。 在徐琼华的意识里,袁泠霜应该是威严的女人,她的声音应该刻板而尖利,就像如今在后宫狐假虎威的那位淑妃娘娘和歆嫔娘娘,而不是这般,娇柔轻缓,听起来,更像是闺阁中未出嫁的少女,娴静可人。 “徐琼华?”袁泠霜轻轻地兀自重复着念了一声,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个有点熟悉的名讳,片刻,复又开口道:“前朝的徐才人是你堂姐吧?” 此言一出,徐琼华惊得浑身一震,她没有想到袁泠霜居然会知道一个小小的才人徐琼素,心中一下没了主张,也不知是福是祸。堂姐当年被选入宫中,后来得到袁泠傲宠幸,一时成为全族心目中的神,叔伯兄弟皆以其为无上光荣,可是后来不知为何,忽然间就在宫中暴毙,之后徐家便一蹶不振。她哪里知道,徐琼素是为袁泠傲去执行那个特殊任务,才对外宣称‘暴毙’,想来徐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知道徐琼素真正的死因。 “回夫人的话,奴婢是有一位堂姐曾经做过前朝的才人。可是已经故去多年了。”徐琼华自然不知道袁泠霜缘何要忽然提起故去的徐琼素,对她这一番问话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泠霜轻点了一下头,垂眸凝视跪着的徐琼华,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壅城里,那个歇斯底里哀嚎的徐才人。 “走?自遇见了他,我哪里还能走得了?”这是那夜徐琼素对她说的最恨意绵长的一句,或许,这句话也正是徐琼素一生的所有的内涵,为袁泠傲而生,亦为袁泠傲而死。泠霜这一生,都忘不了壅城的夜,无边黑暗漫成的凄婉,就像徐琼素晦暗的眸子里透出的眼神,苍凉入骨。 “你如今是正八品彤书女史,你长兄徐琼琚如今是正五品的仓荷知府,你次兄已经故去多年,家有寡嫂。”袁泠霜幽幽站起身来,一边自顾自说着,一边缓步轻踱,站在窗前,会转过头来看着徐琼华道:“从今日起,你长兄可以不必再留在那穷乡僻壤的仓荷府,我给他正四品的礼部典仪史,留任京师,也好让你高堂双亲不再冷清,身边有儿孙相伴,”泠霜说到此处,徐琼华已然惊地猛抬起头来,早已将礼仪抛得一干二净,愣愣地直直看着她。“而你那寡嫂,”袁泠霜看着徐琼华难以置信的脸庞,微微笑了一下,继续道:“我给她一座御赐牌坊,封她做正六品贞烈夫人,让你们徐家,从此吐气扬眉,不必再受人奚落,你觉得如何?” “夫人再造之恩……奴婢永生难忘!”许久之后,徐琼华终于回过神来,忙一个响头重重磕了下去,道:“夫人有何吩咐,奴婢必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呵!”泠霜轻轻笑了一声,用眼神示意春儿扶她起来,道:“没有那么严重,死不死的,说过了,我知道,淑妃娘娘对你一向不薄,所以,你为她办事,也向来尽心竭力。” 此言一出,徐琼华吓得面无血色,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语带哭音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夫人给奴婢留一条活路吧!” “我都说了,死不死的,那话说重了,谁也不会让你死。”泠霜挑眉一笑,不再让她起身,任她跪着哭,一直等到她自己停了哭声,才继续道:“从今以后,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把后宫女眷所有的月事日期,准确无误地记下来,我想,这点小事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 徐琼华惊惶地抬眼看向泠霜,原来,这才是她要叫自己做的,她许给自己这样大的恩惠,却没有要自己立刻站出来指证淑妃,徐琼华自己都不理解她要干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泠霜一笑,蹲在徐琼华面前,与她平视,悠然道:“淑妃叫你做的事,你还照样做,她不会知道的,明白吗?” “明白……奴婢明白。”徐琼华看着近在咫尺的袁泠霜,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没事了,你回去吧。”泠霜轻浅一笑,站起身来,道。 “是!奴婢告退。”徐琼华从地上站起身来,可能由于跪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竟当场一个趔趄又摔了下去,挣扎着幽幽走了两步,正要走到门边,忽然泠霜又出声说了一句:“记住!要是这事泄露出半个字去,徐家满门陪葬!” 徐琼华整个人都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却不敢再回头去看袁泠霜,只是坚定地答了一声:“是!” “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主子还对她这么宽容做什么?!何不索性除了,省的日后反咬一口!”徐琼华刚走,春儿便愤愤不平地向泠霜表示不满。徐琼华一直都为慕雅姐妹办事,后宫女眷的月事记档,早被她们掌握,看哪个有了怀孕迹象便事先先除掉,决不允许龙脉旁落,这样的狼狈为j,杀了她也不过分。 “她不过是枚小卒子,除了她,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淑妃她们咱们已经知道了她在后宫的所作所为,打草惊蛇而已,有害无益,这彤书女史虽只是个正八品女官,可是在后宫却是个紧要的位置,这些年淑妃的势力培植得不少,咱们想要插进去,一时之间,难度不小,所以,慢慢来吧……”泠霜若有所思地靠在窗前,外间敞亮的阳光映在她身上,恬静柔暖,幽幽地那语声融在风里,越来越轻,越来越缓。 淑妃在后宫的所作所为,又何止是春儿知道的这些。从天和三年的时候,査巴奇便暗中给慕雅宫中送进来一名小太监,生的面容俊美,不过十八九的年纪。起初泠霜也以为只是査巴奇给慕雅送的‘心腹’,毕竟这样的事,对于从小在宫廷长大的泠霜是见怪不怪了,那时候她父皇的众多妃子,也常有从家中带奴婢进宫来的,毕竟从家中带进来的要比宫中的干净得多,不必担心是哪个敌人插在自己身边的暗哨。 可是渐渐地,她便发现越来越不对劲,慕雅常常与此人‘独处一室’,近半年多来,形影不离,而且此人行为举止,虽刻意效仿,却总与一般阉人有异。而最让泠霜起疑的,便是慕雅外出从来不曾带着她这名‘心腹’,那人自进宫之日起,便没有踏出过慕雅的永和宫! 昨日她让春儿去查后宫记档,发现从去年入秋以来到今年的将近半年里,慕雅的一栏里的三页纸全都被人撕去以后重写。后宫的伎俩,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左右不过是这么几样。袁泠霜一生都卷在宫斗里,培养出对这些事情敏锐的本能,她只消稍稍一联想,将这些事情串起来,这个结果便不难得出。 天和元年以来,段潇鸣可谓夙兴夜寐,寝食难安,日夜操劳国政,根本没有心力去理会后宫的事。所以慕雅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后宫兴风作浪! 他已经够操劳的了,怎么还能让他在后宫的事上分心?袁泠霜这些年,虽然表面上清心寡欲,从不过问这里里外外的家事国事,可是这并不代表她真的就可以任由那些秽乱宫闱的事情发生。 她可以忍受段潇鸣的继承人不是自己所出,但是决不会忍受一个不是段潇鸣血脉的孽种来篡夺他拼尽一切打下来的江山! 她尊重额吉娜,因为她跟自己一样,全心全意为了段潇鸣,可以为他牺牲,可以为他隐退,但是慕雅不一样,她所具有的野心,已经让她疯狂。 所以,这一次,这一场捍卫皇室正统血脉的仗,由她来替他打!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那句话,快结局了,快了,快了。。。。。 偶答应的he的,一定he的。。。但是,其实,有件事要告诉乃们,是当时错这整个故事he。。。明白伐?好吧,偶知道乃们不明白。。。 下面几章,有点虐。。。很久木有煽情了,偶想念煽情的味道,所以,想要煽情了。。。嘿嘿嘿嘿 今天会3更,昨天欠大家一更的 泪奔去码字~~~噢噢噢~~~ 1 《当时错》阿黎 v几回魂梦与君同(中)v 这是来到长安之后,泠霜第一次踏进后宫,东西六宫巍峨的檐角,气势雄壮恢宏,依着连绵起伏的山势,沿着宫城的中轴线,磅礴地展开,一望无尽。 她在临安所住的宫城,规模几乎只有如今这长安宫城的一半。长安乃汉唐故都,王气浩浩汤汤,宫阙亦是大气张扬,不似江南俊秀玲珑。看这长桥卧波,看这复道行空,高高的台基无不彰显帝王家至高无上的权威。 漫步在后宫的亭台楼阁里,这一切仿佛是梦境。全天下都知晓,这段氏江山与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朝代都有所不同,只因为至今,段潇鸣都没有立皇后。放在寻常百姓家,一位贤良精干的女主人都是不可缺少的,何况,是拥有这么大一份基业的帝王家?! 宫里多数的人都默认袁泠霜将是未来的皇后,皇帝一直以来都在为此付出努力,可是,袁泠霜自己却从不这么认为。 就如此刻,所有过往的宫人,除了那些新进宫的没有见过袁泠霜的人以外,其余全都以皇后之礼拜见她,诚惶诚恐。 此刻,袁泠霜已经分辨不出心中的滋味,或许,连她自己也迷惘了,这后宫的女主人,到底该由怎样的人去担当? 当她看见椒房殿起翘的檐角,屋脊上的咬兽图案是与众不同的飞凤,从春儿以及她身后所有随从眼中流露出来的惊喜和兴奋,丝毫感染不到她。这一刻,她忽然发现,原来,她对于‘母仪天下’这个高贵的词汇,与生俱来的不感兴趣,甚至于从心底就抵触它。宫廷女子的优雅与雍容,在她眼中全是伪善与造作,她痛恨这繁文缛节编织出来的华贵高傲,她不齿于去跟慕雅她们争这个后位,更不愿意通过‘皇后’这个美丽而沉重的光环,给自己悲哀凄凉的后宫生活渲染色彩。她不是她母亲,也不是瑗妃,更不是郑家姐妹,她不愿意再像她们一般活着。 椒房殿,黑底鎏金的三个大字,映着熠熠日光,射在她眼眸里,璀璨夺目。 “主子,不进去看看吗?”看见旋身欲走的袁泠霜,春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泠霜回头看了她一眼,春儿已觉自己失言,紧紧地抿起了双唇,低下头来。泠霜知道她还有半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出来,正如此刻这里的每个人心中所想的那样:“这是皇上为您建的宫殿,为何您不进去看看?” 这座在汉宫遗址上扩建的椒房殿,乃是汉室皇后所居之处,中宫正院,是永巷八大殿之首。而今段潇鸣空置椒房殿整整三年,其用意不言而喻。 春儿默默地跟在泠霜身后,不敢再多半句嘴,一行人正要离开,远远地却看见迎面一乘肩舆而来。 “主子……”春儿暗地扯了扯泠霜的袖子,泠霜已然看清了来人,正是那在后宫只手遮天的淑妃慕雅。 泠霜主仆正在路中间行走,前面清道的宫女并不认识泠霜,见是个生面孔,便吆五喝六地指声便喝道:“哪里来的奴才!见到淑妃娘娘驾到还不回避,竟敢大摇大摆地站在路中间挡了娘娘的路,还要命不要?”想是平日里狗仗人势惯了,不过是个宫女,就敢在后宫里这般撒野。 泠霜眼都未抬一下,气定神闲地站着。 春儿一直随泠霜在御前,连王顺这个大总管都是任她呼来喝去的,何时轮得到一个低贱的宫女来叫骂,看着泠霜的姿态,再无顾忌,冷笑一声,道:“奴婢我进宫也有三年有余,跟在陛下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倒是从来没见过有哪个不知死活地,敢叫我家夫人让路!” 春儿的这番话,说得音量颇大,坐在肩舆里的慕雅一听便知道是袁泠霜在此,她微微将帘幔挑开一道缝来,却不急着出去,只笑看着。 “反了!反了!哪里来的贱婢,竟然敢在这后宫里大放厥词!来人阿!给我拿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还不知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事,依旧沉浸在作威作福的志趣中,仗着主子的势力,迫不及待地发号施令。 她话音一落,还未及簇拥着肩舆的一列宫娥便齐刷刷围上来,跟在泠霜身后的随从早已从后边冲出来,围在了泠霜周身。 见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慕雅自然也坐不下去了,惺惺作态地挑帘出来问道:“出了何事?” “回禀娘娘……”方才气焰嚣张的那宫女见主子发话来问,忙赶上去回禀,却还来不及等她把因果说出口,便看见慕雅张口便对着下面叫了一声:“霜妹妹!” ‘霜妹妹’这三字一出口,当场静得鸦雀无声。知情的人被叫得毛骨悚然,不知情的人被叫得一头雾水。 慕雅对袁泠霜的称呼一直沿用在关外时候的‘汉妃’,可不知为何,忽然之间,就成了如今的‘霜妹妹’,泠霜自己觉得浑身难受,连春儿亦是有点忍俊不禁。 “我道是出了何事,没想到,是从来不涉足后宫的大人物来了,妹妹怎么也不叫奴才们通禀一声,姐姐我也好安排安排,叫后宫的众姐妹都来见见你这个稀客!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这后宫上上下下几千人,可是个个都想见你一面呐!”慕雅浅浅地笑着,眼神里满是倨傲,伸手示意将肩舆放下来,仪态万千地缓步踏出肩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来,拉住泠霜的手道。 泠霜心下倒真有些佩服起慕雅了,她也真算个有心人,才几年的功夫,便将这一套贵妇的言行举止学得这么惟妙惟肖,也真难为她,从草原到中原,事事学得这么尽心竭力,这几步路走得,还真有些宫眷的风采。 “淑妃娘娘说笑了,我是哪门子大人物?皇后不是皇后,嫔妃不是嫔妃,不过是个闲杂人等罢了,哪里敢跟后宫的各位娘娘们平起平坐?这不是,不知礼数地冲撞了您淑妃娘娘的驾,我如今可是等着娘娘您按着宫规处置我呢!”泠霜巧笑倩兮,偏着头,径直看向慕雅傲慢得意的面孔,字字尖酸刻薄,争锋相对。 每一个跟着段潇鸣进关的人都知道,袁泠霜与慕雅二人的身份谁高谁低,谁是妻谁是妾,虽说如今袁泠霜没有册封,可是这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敢对她不敬。这个慕雅,自以为如今后宫都在她的掌控之下,一下子便想要这样来作践她,真当了袁泠霜是个善类,可以任她捏扁搓圆了! “妹妹这话可真真太伤人心了,姐姐我哪里敢来处置你?”慕雅尴尬地笑了两声,道。 “可是,这方才还有个狗仗人势的,当着面辱骂我家夫人呢!”春儿向来看不惯慕雅等人,这些年从来也没有好脸色给她们,此时更不会留半分情面。 慕雅听了,优雅地笑着一拂袖,向身后道:“刚刚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冲撞了本宫的妹妹?拖下去,杖毙!”语气轻快地仿佛这头顶湛蓝的天空一样,悠悠地一拂袖,如同尘埃一般,拂去了手下一条性命。 那宫女一听慕雅要杖毙自己,吓得整个人瘫在地上,等左右上来拖她下去,才回过神来求饶。 春儿听了都不免一惊,这宫女虽可恶,但也罪不至死,至多打她一顿,也算了,这慕雅竟这样狠,眼也不眨一下便要拉下去杖毙。她平日虽然也‘跋扈’,但是终究也是奴婢之身,此时倒不免同情起这宫女来。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饶命阿!……”那宫女死命地挣扎,终是挣脱了,冲到慕雅脚下,不住地磕头求饶,看得所有人都不自在。 “你冲撞的不是本宫,要讨饶,也不该来求本宫……”慕雅微微一笑,挑眉看向袁泠霜。 那宫女已然会意,一下子便扑到泠霜脚边,不住地叩头,她并不知道泠霜的身份,胡乱一声声‘娘娘’地叫着,听得人心里发毛。 这样的人本不值得怜惜,平日里都是些欺善怕恶之徒,捧高踩低是她们的拿手,暗地里也不知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就是拖出去杖毙了,也未必就冤了她。只不过慕雅要将这条人命算到她的头上来,那可就不成了。 “淑妃娘娘管教奴才,是国法宫规,本与我无关,”泠霜嫌恶地走开两步,嘴角噙笑,淡然地看着慕雅,道:“但娘娘既然说出了这话,那,我就给她求个情,娘娘法外开恩,饶过她一条命。” 慕雅却不急着开口,只静静地盯着袁泠霜瞧,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那宫女胆战心惊地看着慕雅,只等着她开口。 慕雅侧仰起首,正对着那黑底金字的宫门匾额,‘椒房殿’三个大字恰好映入眼帘。慕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翩翩转回过身来,慵懒之极地道:“既然妹妹发话了,姐姐岂有不依之理?” 那宫女一听,如蒙大赦,又是一通磕头谢恩。 这一场闹剧落幕,泠霜本不愿同慕雅纠缠,转身便想绕道回朝乾宫,却听慕雅笑着道了一句:“妹妹这是第一次到椒房殿来吧?不如让姐姐尽尽地主之意,带妹妹好好看看这椒房殿?” 这一句话说得着实挑衅非凡,慕雅如今竟敢自比是椒房殿之主,其藐视泠霜之意昭然若揭,春儿见泠霜还那么沉得住气不驳她,深吸一口气,便朝慕雅笑道:“淑妃娘娘这话说得奴婢糊涂了!这椒房殿,是陛下给我家主子建的,这宫里宫外,上上下下的人,谁不知道?这椒房殿从开始营建到建成,陛下拿着图纸给我家主子看了多少回了,都是按着我家主子的喜好该拆的拆,该建的建,就连那草草木木,都是凭着主子欢喜。我家主子虽说从未踏进过椒房殿,可是这里头每一间屋子每一张桌椅,都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反倒是淑妃娘娘您,皇上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踏进椒房殿,您怎么就来‘尽地主之意’,带我家主子参观?难道您常到椒房殿,所以才这般熟悉?” 春儿一番话说完,气也不多喘一下,末了还无辜地朝慕雅眨了眨眼睛,一副‘欲知详情,请君相告’的模样,逗得泠霜差点当场绷不住笑出来。 段潇鸣确实曾经说过不准人踏进椒房殿的话,所以此刻慕雅若是承认自己进过椒房殿,那就是公然抗旨,这罪过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于是乎当场气得面色涨红,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地瞪着泠霜主仆。那见面伊始的体态此刻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春儿得理不饶人,还要再说,却被泠霜拦住,道:“淑妃娘娘代掌凤印,有数不清的后宫事务要处理,哪里有时间跟你个奴婢贫嘴,咱们还是不要耽误淑妃娘娘宝贵的时间了……”言毕,转身就要走。 “妹妹留步!”慕雅忽然又出声叫道。 泠霜无奈地驻步转身,看她还有什么招数没有使出来。 “前日承蒙皇上恩宠,驾幸永和宫,圣驾落了一件东西在本宫那里,本宫也不像妹妹似的,可以天天见着天颜,又不放心叫个奴才送回去,今儿个正好碰见了妹妹,那就请妹妹代为转呈吧!”慕雅一张脸笑得滴水不漏,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来,摊开了掌心呈在泠霜面前。 “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重要不重要。”慕雅犹自笑开了眉眼,而此时袁泠霜的脸色已然发白。 “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不然,都这些天了,也不见陛下派人来寻,看着也怪不起眼的,想是丢了就丢了的……” 慕雅的声音犹自在耳边徘徊,即使她最尖刻的笑声,也比不过此时她掌心的这一方小小玉璜。 珩璜珩璜,珩在上,璜在下,通体莹白,纤洁温润,仿古的做工,玉是好玉,却还不至于最好。 珩与璜,你选哪样?他笑着拥着她,秋千在融融春光里荡得老高,老高…… 我自然是要上面的一半了!这样才好压着你!她舒适地倚在他身上,笑得开怀无比。 好,我让你在上面,以后,每晚我都让你在上面压着我…… 这个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仿佛是一剂催化发酵的猛药,让这早春的风里,都透着暧昧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阿狗血,偶真素灰常十分以及极其地狗血。。。 偶喜欢阴谋,尽管,偶的阴谋总是很白痴,。。。但这依然阻挡不了偶阴谋的脚步 啦啦啦~~~欢快地转圈圈~~~ 1 《当时错》阿黎 v几回魂梦与君同(中下)v 朝乾宫 “皇上回宫!……”小太监一路扯着嗓子唱报,王顺早就匆匆从御书房里迎了出来。段潇鸣前脚刚迈进门槛,便风风火火地问王顺道:“找着了吗?” 王顺臂弯里搭着拂尘,躬着身子,一副苦瓜脸对着段潇鸣,无可奈何道:“这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就是没找着啊,会不会是陛下记漏了地方?还有什么地方没想到的?” “唉!烦死了!你个狗奴才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段潇鸣满怀希望地回来,竟然还是没有找到,心里一下子空落落地,气得狠狠一拂袖,重重坐到了龙椅上。 “奴才该死!没办好主子交代的差事!”王顺安安稳稳地跪下来,皇帝今天心情不好,他还是小心为妙。 “好了好了!起来吧!”段潇鸣满身疲惫地一个劲自个儿捶着脑门子,自言自语道:“要说能找的地方也都找了,没道理还找不着阿!就这么点地方,这么多天了,到底丢哪儿了呢?” 王顺默默侍立在旁,见段潇鸣自个儿苦恼着,悄悄地探过身子去,小心翼翼地道:“不然,陛下说个样子,奴才叫人去照样做一个,内工坊的手艺还不错,保准能做得一模一样,兴许也就瞒过去了……” 段潇鸣深埋在臂弯里的头幽幽地抬起来,一瞬不瞬地看着王顺,神色极为复杂,想应承又不敢应承,袁泠霜的精明别人不知道他段潇鸣还不知道吗?!这要瞒过她,是何其困难阿!这万一要是被她发现了……她指不定有得怎么多心呢!唉!烦!怎么那么烦阿! “嗨!陛下!我说您老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阿!都找了这么多天了,要能找回来,也早找回来了……”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找回来不找回来的?又是丢什么东西了?” 王顺的话正说了一半,恰巧袁泠霜带着春儿回来了。她进出朝乾宫从不用通禀,所以这么悄无声息地进来,一直到了眼前段潇鸣也不知道。 “夫人。”王顺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行礼,春儿亦是对着段潇鸣行礼。 “什么东西找不着了?还是早上你让王顺找的那份中书令的折子吗?还没找着吗?”泠霜微笑着步上弥式高台,走到段潇鸣身边,温言道。 王顺一听,心叫不妙,狠命地给段潇鸣使眼色,嘴巴一直比划着‘尚书’二字的口型,可是段潇鸣愣是没弄懂他的意思,含含糊糊地便点了一下头。 “不是尚书大人的折子吗?怎么这会又变成中书令的折子了?”春儿没弄明白,下意识地便问了出来。 王顺重重地闭上了眼睛,心知已经无力回天,结结实实地跪下来任凭发落。 春儿这一句话同时也点醒了段潇鸣,他自然知道泠霜不是记错了,而是故意说错了来试探他的,想是晨间王顺告诉她是尚书的折子,可是这会她故意说成是中书令的折子,刚刚王顺跟它一直使眼色想来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唉,瞒天大谎总是有穿的一刻。看着此刻袁泠霜对着自己展露的蔼然的笑靥,段潇鸣已经知道这次的事情没这么好过。这些年,他也算是摸清了她的脾气,她笑得越和蔼,就表示她越生气,如今这样大的一张笑脸摆着,他便知道今天一定是雷霆万钧了…… “霜儿,你听我说……”段潇鸣无奈地放下抱着头的双手,站起身来,伸手想去拉泠霜,却被她退了一步躲过,看着他不卑不亢道:“说什么?折子?那是国事,我不想知道……” “霜儿……!”段潇鸣无奈了,想想还是自首算了,这也算他主动承认错误,怎么着也得给个宽大处理。 “皇上日理万机,还是抓紧时间忙国家大事吧!我们都下去了!”泠霜依旧一脸淡然,没等段潇鸣有机会说下文,便转身出去了。 “陛下……这……”王顺也算是御前的老人了,这样的场面也是见怪不怪了,袁泠霜不给皇帝面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心想着,这俩人也就小打小闹,该出不了什么大风波。 “……”段潇鸣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挥了挥手示意王顺退下。 “主子,皇上在找的就是这个吧?您怎么不把它还给皇上阿?”春儿看着泠霜一直把慕雅给她的那个玉璜握在手里,一声不吭地发愣,大着胆子上前问道,却半天不见她反应,到最后只得作罢,不再出声了。 这春天里的气候,最是反常,晌午时候还是好好的一个艳阳天,到了这个时辰,眼见着乌云聚拢来,像是要有一场大雨一般。真是翻脸无情,这老天爷也跟人一样,翻脸比翻书还快。 “春儿,你帮我去办一件事。”就在春儿关好了所有的窗子想退下留她一个人清净的时候,袁泠霜忽然抬起头来,手猛地一收紧,死死地攥着那枚玉璜,五根手指头根根见骨,指关节都泛了白色。 “陛下……该传膳了……”傍晚时分,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天色阴沉晦暗,王顺早早地便掌了灯。 段潇鸣今日本就心情不好,看着这样的天气,越发心中郁闷,连带着对用膳也显得索然无味。他从奏章堆里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听着雨声,问王顺道:“下雨了?” “是!”王顺恭敬地答了一句,默然在旁。 “夫人用过了吗?”段潇鸣目光落回奏折上,状似无意地问道。 “还没,夫人正在偏殿等您一块进膳呢……”王顺听段潇鸣这么问,脸上神情松快了不少,言语里颇有几分讨巧卖乖的意味。 段潇鸣又低头奋笔疾书一阵,又停笔看了一遍,没有什么疏漏,便把折子交给王顺,道:“把这个送到内阁班房去,霍纲在那里等着呢,立马去,别耽搁!” “是!”王顺细细将折子收了,转身出去了。 段潇鸣站起身来,舒展了一阵筋骨,走到宫门口静静地站在檐下看着外间的雨色,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折向偏殿而去。 一进门,便看见泠霜背对着早已经坐在那里等他,春儿依旧静静地立在一旁。 “怎么不自个儿先吃?”段潇鸣率性地一撩袍,在泠霜对面坐了下来。虽然当了几年的皇帝,被孟良胤及一干老臣日夜唠叨‘帝王之相’,在外面已经收敛了不少,但是在泠霜面前倒还没多大改变,仍旧如以前一个样。 “你不来,我一个人也吃不下。”泠霜淡淡地撂了一句,春儿便示意开始上膳。 一顿饭吃的颇为沉默,也是两人这些年以来的相处之道。其实袁泠霜一直觉得她和段潇鸣还是像两只刺猬,尽管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但是还是没能把各自身上的刺拔光,所以老是在不经意之间互相伤害。 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倒是觉得,她与段潇鸣还是分开的时候感情更好,两个人都看不到对方了,就成天地想,要是成天腻在一块,又得要针锋相对了,便如此刻。 王顺安排人撤了膳,段潇鸣与袁泠霜坐在一块儿休息,这是一天里两人唯一能有闲情逸致话家常的时候。 “霜儿,有件事,我说了你别生气,好不好?”觑了个空,段潇鸣终于鼓起勇气决心要坦白从宽。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泠霜单手支着额,平常用的一条素绢帕夹在指缝里,雪白的一条垂在颊畔,恍如一道清流,幽幽地,从乌黑的发间,缓缓潺潺地淌过脸庞,一直泄到颈子里去。 “啊?你知道?你知道什么?”段潇鸣事先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因了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刚到了嘴边上,一下子全部给噎了回去。 泠霜从袖中将那一枚玉璜甩手扔到桌面上,平漆的黄杨木卷草纹折沿的玄色圆桌,光滑平整,那一枚莹白的玉璜,缀着长长的明黄流苏,打着一个‘百子千孙’穗子,从她的手中轻轻一抛,落在桌面上,沉重里透出一声闷响,击得段潇鸣心中一个咯噔。 “这是淑妃让我还你的,说是你上回宠幸她的时候落下的。”袁泠霜的声音平波无澜,可是听在段潇鸣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你听我说……”段潇鸣刚刚开口想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却被袁泠霜生生打断: “下回……丢了东西,想想清楚,再丢一次,可不一定找得回来了!” 泠霜说完,两个人都默默地不说话,一室寂然,突兀的安静将外面沥沥的雨声衬托地格外清晰。 “霜儿……”段潇鸣闭上了眼睛,张口要说,泠霜却猛地仰起脸来看着他,面容平静安详,甚至恍惚之间嘴角依旧噙着那抹笑意:“我明白,你什么也不用说……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你不明白……”段潇鸣的耐心显然不够了,语气里透着急促与不满。 “我给你准备了一样东西。”泠霜不再去看段潇鸣,单手撑在黄杨木桌子上,站起身来,示意春儿把东西拿出来。 春儿面有难色地蹭着步子,可是又拗不过自个儿主子,终是将黑漆炝金的九龙献瑞八宝折沿盘捧到了段潇鸣眼前。 “这是……”段潇鸣看着盘中所盛之物,惊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盘子里的是虾米东东的~~~嘿嘿,猜不出来阿猜不出来~~~ 5555555555555偶真素太狗血了,太没事儿找事儿了~~~ 1 《当时错》阿黎 v几回魂梦与君同(下)v 黑漆炝金的九龙献瑞八宝折沿盘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块一块的绿头签。山西平遥 的推光漆,千道工序,一层一层的漆色堆砌起来的,青碧里透出幽幽的黑色来,光鲜亮 丽,阴文篆刻着每一个册封嫔妃的名号,就这样被端端正正地捧到了段潇鸣面前。 八宝盘内底,黑漆螺钿填金,最好的技师绘出的‘盘龙云海’纹样,那辉煌的金色正 被一室明亮的灯火映得格外富丽高张,四下里散出光芒来,耀着人的眼睛。 段潇鸣始终坐在原位上不曾动弹半分,一直低着头,目光落在那黑漆炝金九龙献瑞八 宝折沿盘里,仿佛沉浸入定在某一种神秘的境界里,久久不能自拔。 “本是三年前就该用上的东西,一直放在府库里搁到现在,才让人刻下的名号,倘有 疏漏的,明日再添,如今,且将就用着吧……”泠霜的声音幽沉如水,就像此刻殿外的 绵绵春雨,泠泠有声,似是柔婉,却藏不住料峭春寒,听在段潇鸣耳里,将原本那一颗 暖暖的心,一点一点寒下来。 殿中本不剩几个奴婢,除却春儿与王顺,皆不知道出了何事,只晓得如今这二人是狂 风暴雨,电闪雷鸣,一个个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王顺本是刚刚才办完了段潇鸣给他的差事进来,便看见春儿端着那漆盘到段潇鸣面前 放下,定睛一看那盘中,吓得当场抽了一口冷气。他虽知道这次不安生,却也没料到袁 泠霜竟至于如此,这些年二人闹虽闹着,却从来不曾有这么大动静过,如今自己也只能 这么在旁站着,后背早已让冷汗浸透了! 殿内一片死寂,段潇鸣终于抬起头来。他仿佛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原本涣散的目光重 新聚拢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神,定定地审视着袁泠霜。 “这便是你的选择?”段潇鸣死死地盯着袁泠霜的脸,极其轻缓地问道。 “这不也是你的选择?”泠霜不愿意在他这样咄咄逼人的眼神里做一个仓皇的逃兵, 力持淡定与从容地迎向他,可是,她的心却微微地颤抖,她忽然发现,原来,她还是做 不到,在他面前做不到澹泊,无法像自己预先期许地那样,坦然地面对这个这么多年以 来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无论他是否是帝王,他与他的妻妾,他的女人,他们各 自以暧昧不清的态度对待这个问题,曾经,她不止一次地努力去面对,可是,都临阵脱 逃。如今,这个问题又一次这样明晰地摆在他们面前,她逼迫自己做出选择。 尽管,她可以寻找到无数堂皇的理由来为自己的选择制作一张最优雅美丽的面具,用 古往今来所有广为流传的贤后德妃来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适的比照,可是,她还是懦弱 地将这个‘错误’的因缘推到段潇鸣的身上,让段潇鸣成为这个选择的始作俑者。 她悲哀地发现,原来,她终究还是做不到,做不到……正如她此刻掩在袖底微微颤颤 的双手。她的骄傲一直都是这样脆弱,如狂风摧残下的那朵忧伤的百合一般。 “嗬!”漫无边际的寂静,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将整个朝乾宫都瞬间湮没,而段潇 鸣忽然爆出的这一声低笑,却在顷刻间,将这洪水退去。 “好,好~好!”段潇鸣幽幽地低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单手撑 当时错第37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38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38部分阅读 在桌面上,摇摇晃晃 地站起身来,嘴里一遍一遍地重复说着那个‘好’字,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居然独自 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枯一般静默的宫殿里,段潇鸣狂肆的笑声显得格外清晰而狰狞,就像此刻他被烛光放 大的投射在宫殿墙壁上的影子,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张扬地如鬼魅一般。 所有的人都在这一刻屏住呼吸,似乎是在害怕自己的一个轻微的喘息声都会引爆这个 可怕的结果。 “好~甚好……”段潇鸣蓦地止了笑声,目光森寒凛冽直勾勾射向泠霜,脸上挂着硕 大的笑容,幽幽伸出手来,指尖轻轻地从那绿头签上一个个抚过去。平滑光鉴的漆色, 沉沉地映出一团团模糊的影来,朦朦胧胧地,恍如此刻,这个帝国最大的权威者莫测的 心情。 云雷卷草暗纹的袖口,从腕上缓缓地垂下来,覆到手背上,随着他手指的动作,玄色 织锦缎龙袍轻轻地从阴文篆刻的绿头签上一枚一枚拂过,仿佛是锦缎轻轻拭着一方方上 好的玛瑙,蜻蜓点水一般柔缓。 每一个人都沉沉地低着头,此时只希望脖子可以进一步收缩,深深地把头埋进去。 泠霜亦是侧低着头,眼睛不知看在哪一点上,静静地等他发作出来。 轻到至极的两声,是段潇鸣龙靴落地的声音,只听得‘咯咯’地一串细声,段潇鸣猛 地伸手在黑漆炝金的九龙献瑞八宝折沿盘里大抓一把,六七枚绿头签抓在手里,狠命地 往袁泠霜脚下掷去。 ‘啪啦啪啦’地一阵乱响,那一把绿头签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从段潇鸣的手里,被 他使了死劲,掷到那青砖地上,那绿头签乃为硬木所制,两相碰撞,喤喤乎有金石之声 ,尖锐刺耳,吓得王顺不自觉地哆嗦一下,当场跪了下来。一众人等,见此情景,也都 呼喇喇跪了一地。 唯有泠霜,依旧一动不动,沉静如水,惊不起半丝波澜。她整个人侧对着段潇鸣,依 旧半低着头,目光落在脚下那一枚绿头签上。方才那一掷,那些绿头签都胡乱地朝着四 面八方滑开去,这脚下的一枚,却是得力最猛,一直撞到门槛上,又抵不过那一股冲劲 弹力,复又折将回来,最后稳稳地停在她脚下。 上好的山西平遥推光漆,一层一层的漆色剔犀,如今,却经不起这一掷,撞在青砖石 地上,连漆皮都掉落了一角。支离破碎的一点幽青湛碧,嵌在砖地上,寥落地散成一点 残骸。 泠霜微微倾下身子,去将那一枚绿头签拾了起来。 “你从不肯相信于我,从来不肯!!!”段潇鸣本是噙着笑意的面容猛地一敛,朝着 泠霜撕心裂肺地咆哮,道:“你既要如此,那便如你所愿!”言毕,猛地伸手打掉泠霜 手中拾起的那枚绿头签,大步朝外走去,径直走进雨里去。 直到段潇鸣走得连人影都见不着了,王顺才猛然醒了过来,顾不得去看泠霜了,跌滚 着爬将起来,一路喊着:‘陛下!陛下!’追了出去。 泠霜愣愣地看着重新被打落在地的那枚绿头签,一言不发。 “是什么东西?”她一边闷闷地问道,一边已经动手往他胸口的衣襟袋子里掏去。掏 出了一对晶莹剔透的玉璜。 白玉中隐隐透着青色,触手生温,表面润洁,无涩感,通体也没有沁斑,看起来,该 是新物件,不是古物。 “喜欢么?”他把着她的手,将两半玉璜合在一处,正好是一方完整的玉璧。 周时盛行玉器,珩璜为组玉之代表。珩,佩上飾也,形似磬而小,璜乃半璧,二者常 为组,拆和皆可以为佩,为夫妻和情人之间之信物。 这一对琢玉珩璜,素俭古朴,盘螭绕云,自从他给她的那一日,她便从来不曾离身。 “这个在我身边,便如你在我身边一样。”回去临安的前夜,她亲手从他身上解下这 一枚璜,与她的珩一起,收进掌心,将二者合在一处。 人不离人,佩不离佩。 为何当初,纵使千难万难都可以,而如今,哪怕号令天下亦不能?! 紧紧地将那一枚珩握在掌心里,籽玉的柔泽,暖暖地沁入掌心的温度,握在手里,一 点一点地用力,用力,直到整只手都开始发抖,泠霜却依然觉得握不住,握不住…… 咸咸涩涩的味道,从眼眶里流下来,缓缓化开在嘴里,好久好久,她都不曾流过眼泪 了,自从段潇鸣继位以来,她连自己流泪的权利都剥夺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恍惚间听来,一点也不像春雨缠绵哀怨,倒恰似秋雨,萧萧瑟瑟 ,淋淋地下着。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请允许偶煽情一小下下,煽情,偶已阔别已久阿已久~~~ 那啥小小声地说一句,乃们不觉得写成悲剧更有爱么???更煽情么???更狗血么???更动人么???更难忘么???(好吧,偶只是弱弱地建议,没有别的意思,)(殴飞~~~) 绿头签是正解,每人发桃花一朵,请上街头领取~~~嘿嘿嘿 怎么会是那半块玉呢???那半块不早就已经甩出来摔倒桌上了么。。。不认真阿不认真~~~指,乃们居然这样看文,泪奔,伦家的心血~~~居然就写在一章里都没有看见。。。小心脏伤得千疮百孔~~~吐血爬下 1 《当时错》阿黎 v犹恐相逢是梦中v 自从段潇鸣即位为帝,他便是这帝国至高无上的一个男人他的生活从此变得隆重而典雅,并且时刻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焕发一切热情来呈现一个帝国君主所应有的骄傲与风采。为此,他不惜通宵达旦,彻夜不眠,不顾一切地用自己所有的心力去点燃帝国长明的华灯,纵使烈火焚身,亦无怨无悔。 袁泠霜早已清楚地感受到权力对段潇鸣的吸引力那君临天下的迷人感觉…… 从他登基那天,受文武群臣朝拜以后,回到内宫来,激动地抱着她久久不能自已,那粉神色和风采,她一生都难以忘怀。 自那一刻起,袁泠霜便开始顿悟,那曾经令她的哥哥,父亲,包括她的母亲都为止疯狂的前仆后继的权力,正露着贪婪阴险的笑容,朝她的丈夫敞开怀抱。齐周的灭亡,天下的一统,并不意味着天下的太平,而更高意义上来说,完全是在旧的一轮权力角逐之后,新的一轮权力角逐又重新开始而已。尽管,早在很久很久以前,袁泠霜便早已看透这一点,但是,她依然哄骗自己去相信,或许这一次,可以例外。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段潇鸣不知何时萌生出了一个与袁泠傲一样的习惯,那就是总喜欢在日暮时分,独自站在朝乾宫的正殿前,默默凝视着开阔的汉白玉广场,九十九根浮雕的蟠龙柱擎天而立,即使空旷,依旧气势恢宏。九十九级的汉白玉石阶,正中是浮雕盘龙纹样,御用的辇道,高高地通向帝国最宏伟的宫殿。 聆听着展翅腾飞的云雀嘹亮的喉音刺穿头顶瓦蓝的天空,袁泠霜开始领悟到,不管是此前袁泠傲在崇德宫无限悲凉的夕照里凄楚的背影,还是此刻段潇鸣在朝乾宫灿烂的满天云霞里坚定的笑容,他们各自脸上不同不捉摸不清的表情,心中晦疑莫测情绪,都是为同一种力量所倾倒权力,至高无上,舍去生命亲情也在所不惜的权力! 所以,当袁泠傲在拉得老长的夕阳里转过身来,向她伸出手来,她觉得心中无限悲苦,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在他面前突然失声痛哭,为她的家庭,为她的哥哥,为她心中不知名的某种情怀,甚至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同情、悲悯。二哥是孤独和悲伤的,他内心荡漾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类似秋水般深刻的孤独,这是她从小便从他那隐蔽着某种挥之不去的心情的优雅眼神深处感知的。 如果说,那时候,她还有悲伤的勇气与力气,那,到长安以后,她便连那一点微薄的情绪,也失去了行使的兴趣。所以,当段潇鸣自苍紫暮华中回眸看她,带着意气风发地笑容转身要来拉她的手,边道:“看!这是我们的天下!” 袁泠霜却幽幽地往后退去,连怅惘的思绪都几乎衰竭了。她曾发誓要对权力敬而远之,可是它却如鬼魅一般无时无刻不缠绕着她,即使是再平常的见面,在这朝乾宫里也变得格外的隆重与艰难,为了这个皇后的名分,段潇鸣已经对言臣开了杀戒。 权力,她憎恶它,更恐惧它。所以,即使段潇鸣悲愤地控诉她对他的残忍,她依旧面无表情地退开,面无表情地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去…… 这是你的天下,你一个人的天下…… 段潇鸣却跟二哥是不同的。相对于那些惨烈的阴险的政治斗争,殚精竭虑地谋划绸缪,段潇鸣更适合刀光剑影里,千军万马的厮杀。似乎没用人用阴险来形容过他,相对于其它,人们更喜欢用残酷来界定他的为人。在他从政初期,笨拙而稚嫩地处理着自己与臣属的关系,用他在管理军队上的理念来治理朝廷,以为用屠戮和镇压可以叫群臣胆寒,而事实证明,这一点是行不通的,在他第一年的政治生涯里,他原本精神矍铄的眼神变得忧郁而迷茫。 寂寞的宫廷安静得令人心慌,似乎,连偶尔的多愁善感都显得格外奢侈。曾经,他可以那样疯狂地在纳克斯节上,扔下所有人,单骑驰骋,带她像风一样疾驰在草原上,奔着当今山,奔着一个美轮美奂的誓言。而如今,他们即使是一起去上林苑骑一次马,也会引起满朝的震动,老臣们的折子会在次日便堆满段潇鸣的龙案。他的新身份,规定了他的繁忙,即使是每日见面,但他们之间能谈话的时间,屈指可数。 他很少跟她说话,她觉得他根本不了解她的内心。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这是一种煎熬,熬得她整个人都快枯死了。她变得越来越敏感而脆弱,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仅仅是为了他完成宏伟的帝王心愿的同时,还拥有一段华美韵致的爱情而存在的佩饰。所以,这一次,她不惜以此来打破这快要逼人至疯狂的格局,不愿意他或者是自己再这样小心翼翼地不去碰破这个敏感的话题,即使这是一枚毒疮,那也必须下狠心,拿最锋利尖锐的针来挑破了,才能愈合的机会。她不想在这样下去,不想他每日战战兢兢地哄她宠她,可是她依然感受不到她所需要的‘长相守’的感觉。 外面的雨一直未曾停过,空气中全是濛濛的水汽,从窗子里望去,整个九城都笼罩在轻烟一般的雨色里。这一场春雨仿佛是给长安城下了一道轻软的幔帐,朦朦胧胧的美感,给这座庄重肃穆的宫城佐以优雅的情调,像是一剂调味品,滋润着孤寂之中的宫人内心的枯燥乏味。 眼前的一点一点昏黄的光,迷蒙的一团幽幽的影,慢慢地晕散开来,远的,近的,星星点点,不知是因了雨幕的干系,还是她的眼中,总不肯停止落泪,就仿佛那漫夜里,哀怨的长相守的曲调,分明已经弹完了,那余音却依旧幽幽袅袅,久久不肯散去。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她总是特别思念临安,或许正是这一场缠绵的春雨惹起的思绪,想念西子湖畔,雨色洗礼过的青青柳色,想念千里寒烟笼碧波…… 正是他悄悄背她去往后宫的那个夜里,她做了一个极美极美的梦,梦境,有如青花瓷一般的色泽,她走在曲曲折折的小道上,手里还撑着昔年在太尉府里,袁昊天买给她的那柄四十八骨紫竹伞,绾了两股小垂髻,斜斜的一根小银簪插在发上,夹道皆是各色的花卉,有素馨、迎春、云英……还有许许多多唤不出名来,百紫千红,团团簇簇地萦绕在她身旁。 杨柳绿点点新黄,桃李芳寸寸红妆。杏花春雨,一梦江南,昨夜的风,叩清商。太湖石,红鲤塘,一点桃花,惊起涟漪成行,恍如往事如烟,素坯清釉的瓷盖碗里,澄碧澄碧的茶汤,最后一叶嫩蕊被水分浸润,受不住自重,悄无声息地缓缓沉了下去…… 依稀间是谁在吟那首耳熟能详的诗,眼前已是迷朦一片。婉转悱恻的箫声里,似乎有微风拂过雕梁画栋的檐角,那角上的风铃,阵阵清音不绝于耳。 芸芸里恍然抬起头来,却正对上段潇鸣那一张如期而至的笑脸,灿烂地仿佛在一瞬间,便将这漫天的水汽驱散。 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情从最深最深的心底激烈地迸发出来,像极了久别重逢之后的喜悦之情,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声音,悠远臻丽地念着:“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沧桑高迥的声音,惊喜中透着淡淡的怅惘…… 待到她睁开眼来,看到的,却不是段潇鸣一贯勤勉的在灯下时而蹙眉时而舒缓微笑的奋笔疾书的情景,凄冷的朝乾宫,在这一刻,更加阴冷了…… 泠霜整个人侧身坐在床榻上,一点一点地将收紧的右手松开来,温润的掌心里,细细密密地沁着一层薄汗,纵横斑驳的红痕,皆是方才用力过猛,玉珩上的浮雕图案印上去所致。 她正呆呆地看着自己掌心的深浅不一的奇怪纹样,一直紧闭着的内室的门轴幽远沧渺地发出一声沉沉的声响,她隔着那架绘簪花仕女的绢布屏风望去,朦胧模糊的一团影子,正如梦中所见的那一个影一般,轻轻地像里走来。 眼眶中积蓄已久的那一滴泪,沿着脸庞,滚落在衣襟上,迅速地晕开成一个潮湿的符号。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这一章并没有预期中那么煽情,但是,偶已经想好了弥补的办法,那就是,下面,紧接着华丽丽地h。。。。。。。。。。。。。 虽然,可能会有框框河蟹掉,偶会尽量把握尺度问题。。。。。。。。实在不行就用大家提供给偶的办法,中间加空格或者是拼音~~~总之,想尽一切办法保证这次h的顺利进行~~~(殴打偶吧) 其实偶更倾向于cj而画面美的h,会比较诗情画意一点~~~嘿嘿 偶也是迫于压力阿压力,要怪就怪偶养了一帮色女。。。。。不cj不河蟹的色女,老是催偶写h。。。扭动,打滚,h需要意境的嘛,不能说来就来的嘛,比如今天这一章,就比较适合发展h,嘿嘿嘿嘿(猥琐状j笑,偶满足了乃们,乃们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阿~~~)(木有奖励伦家写不出生动的h的~~~扭动中) 1 《当时错》阿黎 v犹恐相逢是梦中(中上)v 这一身的风雨,随着他行进间沉重迟缓的步调,依稀间还可辨认出水滴滴答答地落地 的声音。 窗外的雨声渐渐地小了起来,泠霜呆若木鸡地坐着,愣愣地看着那个模糊的影子,隔 着那架屏风,步步踏来,步履间似有清风明月,踏过五岳山川,踏过海纳百川。她从来 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动容,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完全如梦境里一般。 此刻,他不该在某位嫔妃的宫室里翻云覆雨吗?那些后宫妖娆的女人们,会用尽各种 方法让他开心,而不是像她一样,只会与他怄气;此刻,不该是永和宫的膏烛燃得最旺 最热烈的时刻吗?而不是如这室内,晕晕浅浅的一盏孤灯,连五尺的距离也照不亮;此 刻不该是后宫的韩元绣,散花绫被衾最温暖芳馨的时候吗?而不是像这斗室之内,一切 都沐在春夜的寒冷中…… 他不是在气她、恼她、恨她吗?为何,会此刻出现在此地,还是这般浑身湿透,满身 狼狈? 段潇鸣一步一步,身后落下一地的水渍,靴底的水印纷繁地印在青砖地上。他徐徐地 走到了那架绢面‘簪花仕女图’围屏前面,却站住了,不再向里走。 泠霜只觉得眼中的那个他越来越模糊,那一团原本还可明辨清楚轮廓的影,如今正如 沾了水的宣纸上缓缓化开的墨迹一般,无声地泅开来,散得不可辨认。 段潇鸣就那样,孑然一身地站在绢屏前,隔着这一道半透明的绢布,深深地看着她, 即使隔着这一道薄薄的阻隔,她依然可以感受到他强烈的目光。 “外面……下雨了……”似乎是经过了很久的深思熟虑,段潇鸣终于喃喃地开起口来 ,仿佛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他才能说出这句话。 泠霜没有回话,只是无声地站起身来,默默地一步一步向他走去,走得极缓、极缓, 用尽最大的力气把脚步放到最轻,软底的绣鞋踩在青砖地上,悄无声息。她似乎是怕连 这么微小的声响也要惊扰到了这个梦境,梦醒了,他便没有了。 “我一个人,在雨里走了很久,一直走到现在,我一直在想,在想,我想,现在,我 想好了,所以,马上走来告诉你……”段潇鸣似乎整个人极端疲惫,声音里透着悠长的 倦意,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袁泠霜缓缓像自己走来的身影,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在 那扇绢屏上,浅浅的一个水渍印子,正点在仕女图那个顾盼之间轻颦浅笑的仕女发间的 大簪花上,茜素红染料绘的那一朵硕大的牡丹,宛如是沉在水底的花朵,在水中慢慢地 舒展开自己的身体,以极尽风情的姿态,缓缓地漫散开来,就像是生命的再一次辉煌, 第二度绽放!幻化成梦幻一般的一团茜红色,仿若女子唇上的口脂。 “我想好了了……你不愿意当皇后,那就不当……椒房殿就让它空着便是……你不爱 我去后宫,以后,便不去了……”段潇鸣的手掌覆在绢布上,轻轻地印出那湿透的掌印 来,兀自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忙着朝政,不曾体会过你的心情,是我的错,能原谅 我吗?” “为什么忽然回来……为什么不去后宫?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泠霜哽咽地三 绝其声,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展开手掌,将掌心隔着绢面贴在他的掌心上,触手一片 冰凉。 “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你一直要这么顽固这么无理取闹,总不肯相信我,我一直 想让你有个孩子,想给你国母的尊荣,想要你的孩子来继承我的皇位,即使,你真的无 法生育,那也要过继一个给你,也好将来,如若我百年之后,你也有个依靠……我一直 都为此而努力,因为,除了这个皇后之位,除了这太后之尊,我不知道我还能够用什么 来弥补对你的亏欠……可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所有的良苦用心活生生地糟蹋, 今日之前,我真的,几乎有些怨恨你……”段潇鸣感受到她隔着绢屏传递过来的掌心的 温度,整颗心一软,只觉得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酸楚直冲鼻端,眼睛酸涩难耐,他害怕自 己真的一时忍不住落下泪来,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继续道:“方才 ,我一直在雨里走,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当年第一次出辕门去接你,把你扔在马背上 颠去了半条命,想到了那段日子里,你也是这样糟蹋我的心意,一碗一碗的汤药不肯喝 ,还浇到了自己喜欢的花儿上面,那时候的我,跟现在一样觉得委屈,觉得你不可理喻 ……有时,我真怕自己会哪天忍不住了,对你动手……” 段潇鸣说到此处,竟然忍不住苦笑一声,停在那里续不下话去。 泠霜亦是无奈地笑出一个鼻音,轻轻地把额头抵在绢面上,嘴上挂着浅浅的微笑,静 静地闭上眼睛。 “我想,我真的是错了……”段潇鸣把额头凑下来,隔着一层绢屏抵在泠霜额上,沉 沉地叹出一口气,道:“我一心想要给你的,却从来没有问过你,这是不是你所想要的 ……”段潇鸣说到此处,神色缓和了不少,已不像一开始那般沉重,他亦是幽幽地闭起 双眼,语调愈趋温柔:“那日,临安城下,可能只要我再有半刻犹豫,便会永远失去你 了……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疯子……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但是,这日后的时光了,我 却无时无刻不在庆幸我是个疯子,不然,就真的永远失去你了……那些日子,真的是前 面是风,后面是雨,路在哪里,根本不知道,这一刻断不出下一刻的生死,可是,便是 在那生死一瞬的当刻,我问自己,江山和你,我到底要哪一样?”段潇鸣不由顿了一下 ,语调转而淡淡的惆怅,接着道:“看着你这样拍掉我的手,我在心底默默地明白,我 要的是有你在的天下……当时如此,此生如此……” 段潇鸣说得动情处,抑制不住地眼眶发红,只觉得额上发间的水迹流下来,顺到了眼 睛里,双眼酸涩难忍。他猛然间觉得额头对面的支撑消失了,整扇绢屏被人使力向旁侧 推去,哗啦啦应声而倒。 仿佛是梦醒时分的那一刻振奋,整个人前一刻还是浑浑噩噩的梦境里,一下子便跳跃 到了现实,那团模糊的影瞬间明明白白地站在眼前,发梢衣袖里,滴滴嗒嗒仍旧在往下 滴水。 这一刻的袁泠霜,泪流满面。 段潇鸣强忍着眼眶的酸涩不敢眨眼更不敢用手去揉,他只怕一眨眼,一揉,他便真的 要流下眼泪来了。他微微地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伸出手去,覆上泠霜泪痕交错的面庞 ,哑着声音道:“我一直站在屏风前面,不敢再走近,怕你不肯见我……怕你真的就会 走了……跟我做的那个梦一样,一声不响,像一缕轻烟一样消失在空气里……所以,我 着急地想让后宫的宫人怀孕,生个孩子,抱养过来,让你有事做……我知道你很喜欢孩 子,有了孩子,就能拴住你……不必再害怕你会跑掉……” 段潇鸣还想说什么,袁泠霜已经无从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此刻,她所需 要做的,便是如此刻这个缠绵悱恻的wen所传递的讯息 一般,让这个黑暗的寒夜里,眼 前这个她所深爱的男人,不再全身冰凉。 为着这个目的,她泪流满面地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衣裳,将他腰间那枚白玉包金的蟠龙 带扣拉扯着解了下来,狠命地扔到地上去,束带上面的玉带板生生地撞在青砖地上,当 场就碎了好几枚。 此时谁会有心思去理会这些?焚心以火,心火焚身,段潇鸣顾不得浑身湿透,紧紧地 拥着怀中佳人,双手紧紧地扶在她的后脑上,以便可以更深更深地吻这个自己倾注了所 有爱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不起大家,大家都殴打我吧,写到现在居然只写到了前戏的前戏。。。厄。。明天再补。。事先没有想到小段也说这么一大段煽情的对白,可是在构思的时候又忽然想到屏风的那一段美感,觉得那样子意境灰常美感,所以就写了,然后就延缓了。。。。。。55555555555555,偶错鸟,大家洗洗睡吧,偶也去睡了。。。明天一定补偿。。。 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是和谐期间,所以尺度肯定是很严格的,所以对于想看赤裸裸的h的看官们恐怕不得不要让你们失望了~~~ 这一章h偶想用水墨画的意境方式来写,哦哈哈,具体怎么操作等偶睡一觉,在梦中寻找下突破口。。。其实那个屏风就已经有点水墨画的氛围了(殴) 1 《当时错》阿黎 v犹恐相逢是梦中(中)v 玄色织锦团福暗纹绣江崖海水飞龙在天纹样的龙袍,宽广的长袖直垂过膝盖,浸透了 雨水,显得沉重异常,粘连着内里的衬衣,胶在一处,让难分难解的两个影子,动作显 得十分吃力而急切。 今夜,这多情的雨涨春池,一地雨打风吹的相思,化作满怀的惆怅,芊芊连连地萦绕 在心头,似是这春天里,新长出来的藤蔓,生机勃勃地彰显着无穷的生命里,不经意之 间,便爬满了花架,裹起一团绿意盎然的锦绣,将那颗凋零而冷漠的心紧紧地缚住,缠 之绕之,再继续将藤叶往远方延伸,如绵绵无绝的此恨。 里衣的衣带被她长长的指甲一抠一扯,生生扯断下来,露出麦色的胸膛来,段潇鸣犹 如酒后酣醉一般,隐隐地从喉间散出一声噎叹。 发间的一滴雨露沿着发梢缓缓地滴落下来,落到泠霜的颈子里,化开一阵冰凉。她费 了半天的功夫,犹未能将他这一件雪缎的内衣剥下来,心中恼恨,不禁猛地一叩齿关, 将吻得浑然忘我的段潇鸣吓得不轻。(对于一位没有任何经验的人来讲,这个要求高技 术高水准才能达到的动作,完全不知道具体怎么操作怎么可行,此处纯属个人yy,静待 资深人士前来批评指正) 段潇鸣闷哼一声,松开了抱着她的手,腾出空来反过手一捋一扯,狠狠地把湿透的雪 缎织锦内衣扔的老远老远…… 窗外的夜风幽幽地吹进来,鎏金的莲瓣式烛台上,那一支红烛,流了一架子的烛泪, 斑斑驳驳地附在烛身上,荧荧的一点微弱的光,也不知是不是因了什么缘故,被这风一 吹,竟突兀地蹿升出一个大火焰来,照得室内陡然一亮,连带着墙上那两个纠缠不清的 影,也瞬间从模糊变为清晰。 黑漆螺钿填金彩绘八宝贴面的架子床闷闷地一震,两个人的份量一起压在了床上,段 潇鸣满是水渍的后背压在锦缎被褥上,不一会便把被褥都濡湿了。 远远地更漏声映透西窗而来,杳杳地一下一下,袅袅地散去在这帘卷微雨的春夜,满 天不见星光,只觉得那才归的梁上双燕,双双在渐凉的夜里窃窃私语,那声音时远时近 ,仿佛就在那西窗外的屋檐下头,近的一睁眼,便能看见。 她的双手都被他捏着,高举过头顶,深深地压到软枕里去,越来越用力,还在往里压 ,往里压……明黄的团寿织金枕套上,五色丝绣的鸳鸯,是她亲自从内府里选的纹样, 叫善织局织了再绣,层层叠叠的修工,一针一线,此刻被他压着,手背一下一下蹭在那 一双戏水的鸳鸯上,蹭在那满池的流水,蹭在那映日的荷花,微微粗糙的凹凸感,让她 懵懂地近乎迷惘,仿佛流光飞舞,倒流回年少时候,听着那悠悠桨声,荡回去旧梦故乡 ,好像还是少年夫妻,高堂的双烛熊熊地燃着,洞房花烛,年轻的身体可以如火一般热 烈。 段潇鸣的双手扶在她腰上,冰冷地激得她浑身紧绷,但是他的身体却炽热地如炼炉里 新取出的生铁,烫的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灼化了…… 她紧紧地闭着眼,只觉得耳边段潇鸣温柔的鼻息越来越粗重,渐渐地,只感到他大口 大口地喘着粗气,再也来不及通过鼻子呼吸。 “厄……”柔腻到沉醉的一个绵长的喉音,如同制糖坊里,一丝一丝浓稠如蜜的糖丝 ,沾了身,一动,便是千万缕情意缠绵,越是想要摆脱,这甜得丝丝入扣的相思越是无 孔不入,缠到满身皆是。 今夜,恍然如梦。 恍然间,有水渍从他的背上滑落,无声地混在吟哦声里,滴到她身上。这是那外面一 声声柔□诉,却始终诉不尽情衷的春雨?还是如今这伟岸胸怀中一段段画面交织烟雨 的汗水?欲辨莫名…… 便如那松林深海,苍茫暮色之中,淡淡清辉微露,沐着旧日的芙蓉,才说罢斜阳正浓 ,却已是一曲当终。夜风又自幽谷中来,潇潇将这石桌上的书册翻过几张。月华题着墨 竹梅影上了粉黛院墙,疏密有致,交错纵横,如水中藻荇,依稀如丹青妙笔,国士无双 ! “嗯……”段潇鸣终于松开了她的手,似梦似醒之间,她伸手紧紧地去抱住他,将他 紧紧地抱在怀中。层层叠叠的影儿,谁分得清是梅映着竹,还是竹扼着梅?纷繁缭乱间 ,那梅竹的影子,早已缠到一块儿去了,剪不断,理还乱。 你醒着,我便总是睡着,而到你睡了,我却幽幽地醒来,所以,我总是只能在梦中见 到你,像幽怨的春雨一样,绵绵地缥缈虚幻,让我抓不住你……每回,一伸手,还没有 触到,便散了,随着那雨幕里漫天的水汽,袅袅而散。 那一首如梦令,我已经为你唱了千年,却总是渺渺茫茫,见不到你的模样,各在水一 方,隔着汤汤洛水,遥遥相望。 我把山长水阔留眉心上,你说,我皱眉的样子,越来越忧伤……像云雾深处杳然的踪 迹,孤舟远影望不尽的依依别情。 “我想你了……”轻到极处的喃喃一声,将这个男人推向疯狂。 越是朝夕相对,这一句,便越是难以启齿。是的,她想他,想起这些年,朝朝暮暮里 的每一个他。 他的身后,是关外千古不变的风霜雪花,簌簌有声地响,帐外是嘶鸣的战马,帐内是 燃得正旺的炉火,她一掀开帐帘,便能看见他着着冰冷的盔甲,站在风雪里刚毅的背影 ; 两军对垒,战鼓频催,所有人都屏息凝视。从他站的方向,恍惚间,她可以闻见寂寞 燃着起的芳香,一抬头,便看见他深蹙眉头的侧脸,军歌寂寞而嘹亮, 无血无泪亦猖 狂; 长安城的夜,醇良苍紫,像波斯来的葡萄酿,琥珀般透明里,浓浓的紫红色 ,轻轻 解下肩头的紫貂斗篷,此刻,她听不见长安夜市的繁华,却始终深深地怀念,那黄沙漫 天扬里,一骑驰骋于天地,如罂粟一般,毒而冶艳; 眼前辨不出天地的位置,只觉得自己被整个人翻了过来,他的唇齿,细细密密地在背 上,他濡湿的发丝,垂下来,轻轻地似有若无地搔在背上,酥酥痒痒的,像猫儿最狡猾 的爪子,伸到心里头挠着,一下一下,挠得整个人都要发狂了…… “盎……我们逃吧……”逃出这宫廷,逃出这长安,逃开那些沉闷的脸,逃开这刻板 的一切。哪怕,只有一天! 泠霜的眼角缓缓地滑下泪来,悄然无声地落下,在被面上泅开一朵泪花。 段潇鸣低吼一声,整个人沉沉地压到她身上,兀自剧烈地喘息,炙热的鼻息源源不断 地喷在她耳畔。她幽幽地睁开眼来,正看见他自然地垂着横亘在她眼前的手臂。可能, 这是世上,除了她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留心到他的手臂上,交错遍布的无数疤痕, 一条条,一道道,几乎无法想象,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痕,遍布全身各处 …… 她轻轻地对着那些疤痕,细致地吻起来,如明媚春光里,那一只翩翩而至的蝶,栖在 花朵上,轻柔地亲吻花萼。 他轻轻地撑起身子,抱着她轻巧地一翻身,让泠霜压在他身上,享受着爱人最甜蜜怜 惜的吻,那一道横过整个胸膛的伤疤,从左边锁骨处一直拉到右边肋下,尽管已经过去 多年,那疤上的新肉依旧呈现淡淡的红色,看起来狰狞可怖。 泠霜后悔了,后悔自己出口的这句自私的话……她总是期望着他能带着她逃,逃到天 涯海角去,从当年的当今山,一直到现在……可是,她却忘记了,这一路,他是怎样艰 辛地走来,她怎么可以,怎么能够这样残忍……? 合着泪水一起,轻柔地吻过这一道伤疤,她仰起脸来,却看见段潇鸣嘴角噙起恬淡的 一丝微笑,注视她的目光无比温柔,一字一字道:“好……我带你逃……” 作者有话要说:个人倾向于骨感美的h而不是肉感美的h,觉得这样晦暗不明的意境式h更能留给诸君畅想的空间,意滛素王道啊王道,意滛无极限~~~哦也~~~o(n_n)o~ 其实,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偶觉得他们应该也没有什么激|情了吧……(45°cj地望天) 对于小段那个超长待机时间的吻,偶忽然想到一句不和谐的句子〃口腔~~~偶们的战场……〃送给所有的看官,提前祝大家情人节快乐~(_)~ 捶地痛哭,诸君,偶对不起你们啊对不起~~~荷尔蒙不够啊不够,写得没激|情啊激|情, 没有达到那种期待的水墨画啊水墨画~~~泪奔,偶会记得的,还欠大家的上次那章西湖的h,将来总会补的,别着急 1 《当时错》阿黎 v犹恐相逢是梦中(下)v “啊……?”泠霜蓦地停了下来,手肘撑在他胸膛上,居高临下,莫名所以地看着他 。 段潇鸣看着她呆楞的表情,双唇微微地张着,一头青丝垂在脖子里一路铺泄到他胸膛 上,可爱的表情里露出小女儿般的天真来,看得心中猛地一股暖意流过,不禁低低地笑 出声来,嗓音低沉醇厚如能惑人:“我说,如你所愿,我们逃……” “逃?!”泠霜低呼一声,噌地坐了起来。 “对,逃!”段潇 当时错第38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39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39部分阅读 鸣也随之坐了起来,大声朝外面喊着,叫王顺取了一件家常袍子, 拉着泠霜的手便跑了出去。 春儿似乎是被王顺从梦里叫起来的,手里端着梳头的用具,刚刚走到殿门口,段潇鸣 正好拉着泠霜与她擦身而过。春儿兀自打了个呵欠,看着匆匆朝里跑出来的王顺,慵懒 地问道:“刚刚跑过去的是什么人?” 王顺被她扯着袖子,焦急地一甩,道:“还能有谁?!咱主子呗!” 春儿一听,猛地把剩下的睡意全都驱散跑了,看着二人渐渐跑远的背影,这才想起手 中的东西,提起裙摆便追了上去,边跑边喊着:“主子!您还没有梳头呢!” 整个朝乾宫所有守夜的宫人,看着这四个人前赴后继地在雨里跑,一个个都呆成了柱 子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这是去哪?!”泠霜随着段潇鸣在黎明前的宫禁里奔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惊 喜莫名的心情,紧紧地抓住他握着她的手,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一向安分守己乖乖听话 的总角的女孩,忽然之间被一个淘气顽劣的男孩儿所蛊惑,在一个纯粹陌生的地方,放 肆地奔跑,没有礼仪典范可以束缚她。如同人们与生俱来的那种天性一般,闯祸与犯规 ,以一种极其迷人的姿态,牢牢地吸引着她。 从起初的畏首畏尾,到此刻地肆无忌惮,凌晨濛濛的烟雨落得两个人衣衫潮湿,泠霜 只听见自己和段潇鸣合拍的每一声脚步,‘哒哒’地响起在寂寞的大内,恍如天籁一般 美妙的音符,如此刻她心中默默憧憬着的即将遇上的快乐和惊喜,激发起她心底最声势 浩大的热情,带着属于缠绵过后的浪漫心情,疯跑在一条优美的征程上! 他们奔跑过巡夜值守的侍卫队,从他们手中闪亮的兵器和整齐划一的肃穆的表情里, 哈哈大笑着如一阵风卷过。 他们一起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仅仅着着白绸的单衣,被雨丝微微濡湿的宽大袖子, 随着奔跑的动作,在空中优雅地摆舞,缓缓地飘摇,梦幻一般柔软,如同暗夜里两只迷 途的白蝶,翩翩扇动着翅膀,在这深宫里寻找归家的道路。 泠霜的心一直狂躁地胡乱跳动着,她想,这可能是她二十五年生命里,第一次真真切 切地体会到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段潇鸣这个疯狂的举动,将她从灭顶的乏味而苍 白的枯燥生活的沼泽里,一下子拉了出来,猛地一口新鲜的空气吸入肺腔,那是属于一 种无以伦比的满足,正如此刻,两臂之距处的那张明亮的面孔,正挂着那轮醉人的柔软 微笑缓缓地回过头来。 “不要问,跟我来,便是……”迷蒙的烟雨中,他笑得绵长而缥缈,像那一种紫檀香 里,幽幽袅袅地散出蓝紫色的烟气来,缭绕在鼻端,沁人心脾的安定地香,如听禅品茗 一般地涤荡人心。 她低眉一笑,任由段潇鸣将她的手攥得更紧,看着他披散的发丝全部随着奔跑的动作 ,缭乱在风里,缱绻地仿佛是一曲洞箫的醉人音调。 几乎整个宫禁都被这场疯狂的闹剧所惊动起来,黎明前的最后一抹黑暗褪去的时候, 段潇鸣一脚踹开了死死拉住缰绳的圉官,一抽鞭子便与袁泠霜并辔出了上驷监。 没有去路,只是直觉地随着风的方向,衣袂与广袖张扬成绚丽妖娆的维度,迎着黎明 的曙光,踏着晨风、雨露,抛开一切地奔跑。 逃…… 去天涯。 去海角。 他们是无时无刻不冷静自若的人,凡事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他们是活的清醒、看得透彻的人,可心里却是那般痛苦迷茫。 从此刻的方向,看到他眼中的风霜,她知道,他也有眼泪,只一滴,便是百孔千疮。 此刻,让我们,一起,泪流满面。 我知道自己不该逼你,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恨……恨天,恨地,恨苍生。 这个宫廷,实在太过安静了。每一天,我都可以听见花开的声音,然后盛放,凋谢, 零落成泥,那声音,无比凄怆。 年少的时候,我总是爱说,生又何欢 ,死又何妨?与君共醉,生死相傍。可是,不 知道为何,这些年,我再也不想说了,也再也说不出口了。 双骑追风,并辔纵马,仿佛,还是当今山的风沙,满目的苍黄里,弯下腰来,掬一把 流沙,缓缓地从指缝间流走,如流年暗淌。 这些年走来,到今日,竟连梦,也变得如此荒凉…… 长安城连绵了数日的滛雨终于在曙光崭露头角时散去,那张扬的蓬勃的红色光芒热烈 地刺穿着笼罩在整个宫廷的雾气,映在二人湿漉漉的衣衫上。 面前便是东司马门,出了这道门,便是繁华的长安东市,不过是几丈的距离,几乎只 是一瞬间,二人同时勒马,没有预先商量,甚至连眼神交汇都没有,便是这般地默契, 但是,此刻的心有灵犀,却没有半丝甜美与惊喜,反而,却带着淡淡的绵绵的怅惘。 是的,他不会走,不会出这道门,不会离开这座城。他知道她不会走。 而她,也知道他不会走。 不管是谁为了谁而留下来,结果,是唯一的。 那一轮如火焰般璀璨辉煌的旭日正从朝乾殿的屋脊上冉冉升起,二人二骑共同沐浴在 这晨光里,相视一下,都不由地笑了。 身披着万丈霞光,脚踏着山河大地,段潇鸣属于这天下,这一点,袁泠霜永远也无法 改变。所以,她放弃了,终于,在最后一刻放弃了。 王顺远远地从晨雾里行来,身后跟着两排宫女太监,个个手捧着各种梳洗用具,王顺 亲手端着朱漆绕螭纹描金方盘,高高举过头顶,跪在段潇鸣马下,朗声道:“上朝的时 辰到了,请陛下更衣临朝!” 段潇鸣握缰在手,回过身去看向泠霜,只见她对他展颜一笑,沉沉地吸了一口晨间的 空气,道:“去吧,天下在等你!” 空旷的场地上,久久徘徊,缭绕不去。 英姿飒爽地一鞭子,她驭马而去,朝着朝乾殿的方向。既不能走,那,她便坚定不移 地守着他…… 段潇鸣一人一马,呆呆地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渐行渐远,直到连影子也看不见。幽 幽地仰起脸来,对着浩瀚苍天,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陛下……!”王顺又喊了一声。 段潇鸣终是长长一叹,翻身下马。 天和四年夏,淑妃慕雅传出喜讯,由太医诊脉断得,已经怀胎三个月。一时之间后宫 震动,满朝哗然。 各宫主位,内外命妇,争相不断地前往永和宫探望请安,慕雅得势,在后宫的地位如 日中天。不仅如此,査巴奇在前朝更是网罗了一大帮追随者,扎尔多部族,俨然跻身为 本朝第一外戚。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狗血完了,现在要解决问题,把慕雅和她爹从朝中踹出去,偶又要开始白痴级的阴谋了。。。泪奔,这次会比较残酷。。。会死很多人。。。因为马上就要结文鸟。。。霍纲该拎出来晒晒了,不然要长毛了~~~o(n_n)o~ 偶说过,当时错有续集,续集会另外开新坑来写,不会接着章节发的,这一点大家可以放心,偶一直说当时错是he的,因为从一开始就是想好的上下两部的,上部是正剧,下部是爆笑剧或者是轻喜剧,泪奔鸟~~~小霜这么苦,怎么着也要在下部里翻身做主人吧。。。对吧。。。对吧。。。对吧。。。(回音一万遍) 1 《当时错》阿黎 v一行白雁遥天暮v 一室岑寂,只剩下纸张翻页的细微的簌簌声。 徐琼华已经跪在地上多时了,双腿都开始微微地打颤,只听见久久地又一页翻 了过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袁泠霜手上翻册子的动作,越提越高,突突地 仿佛下一刻便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啪。”一声轻响,泠霜合拢了记档册子,放回到手边高几上,冷冷地向徐琼 华看去,道:“今日之事,若是泄露出去半个字……” “奴婢甘愿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还未待泠霜说完,徐琼华已然一个响 透磕下去,率先赌咒发誓。 “呵呵……你急什么?我又没想要你的命。”泠霜慵懒地嗤笑一声,斜眼睨着 她,继续道:“徐女史,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徐琼华这次倒没有表现出任何急切,只是静静地磕了一个头,也不再表示什么 。 “好了,你回去吧……”泠霜不再去看她,淡淡地叹了一声,道。 徐琼华一听这句,浑身如遭雷击,顿时连连磕头,眼眶一下子红了,泪流满面 道:“奴婢不能回去!奴婢知道了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事,一旦回去,淑妃娘娘迟 早会要了奴婢的命的!奴婢求求夫人,您让奴婢留下吧,留在您身边侍奉您,奴 婢一定会尽心竭力,对您忠心耿耿!求夫人成全!”徐琼华拜倒在泠霜脚下,哭 得声声哀泣,怎么也不肯起来。她今日来之前便做好了打算,如若留在袁泠霜身 边,她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自己还能有活命的机会,但倘若回去到后宫,如 今慕雅‘大功告成’,势必要将她们这些知道她‘秘密’的人统统灭口,前日, 永和宫的一个内侍女官已经被人从井里捞出来,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是又有谁敢声张一句?不过是随便拉个理由,说她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想 不开便投井自尽了,一张草席裹了,被扔到哪里都不知道。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慕 雅盯上了,可能下一个被‘投井’的,便是她了,所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 回去了。 泠霜看着她这幅声泪俱下的表情,又想起了当年的徐琼素,心中陡然而起的那 点厌恶感忽然间就被油然而起的同情所代替,或许,真是她欠了徐琼素的,如今 ,要还在她妹妹身上。 “你若现在回到后宫去,若无其事地继续当好你的差事,那淑妃就暂且还不敢 动你,但是你若现在留下,那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淑妃你出卖了她,那就真的是 死路一条!”泠霜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话来,一下子噎了徐琼华的哭声。 泠霜见她止了啼哭,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亲手扶她起来,道:“这后宫,还 不是她淑妃一人的天下,你是正八品女史,且又不是她永和宫的宫婢,她就算想 要弄死你,也总得寻个名目。你回去照常当差,不要有错处给她抓到,她一时之 间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可是……淑妃娘娘毕竟是六宫之首,她若是真心要找奴婢的错处,还怕找不 出来吗?”徐琼华哭得双眼通红,不住抽泣着抬起脸来看向袁泠霜道。 “这一点你放心,你是起居处的女官,在内廷辖下,我会让你们大总管照应着 你,有了王顺在,就是淑妃,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泠霜其实一早便为徐琼华安 排好了,毕竟,她是慕雅秽乱宫闱的第一人证,无论是不是对徐琼素有亏欠,她 都不会让她有事。 果然,徐琼华一听袁泠霜搬出王顺来,心下安了不少,不再哭哭啼啼,一下子 安静了下来。 “所以,你现在所要做的,便是好好办差,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明不明白 ?”泠霜眼波一横,看得徐琼华浑身一个激灵。 “是!奴婢明白了!”重重地一个头磕下去,徐琼华退了出去。 春儿送走了徐琼华,回来正见泠霜一个人单手支在额上,双眼定定地盯着桌上 那册徐琼华交给她的后宫嫔妃月事真实记档的册子,一动也不动,连她进来,也 浑然未觉。 “主子……”春儿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 “嗯?”泠霜终于醒过神来,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她还好吧? ” “还好,只是还是怕咱们想弄死她,在外面还跪在地上求奴婢为她在您面前美 言,也就是宫里人一贯的嘴脸。”春儿是打心眼里不喜欢徐琼华,一说起她总是 语气不善。 “其实,她也挺可怜的……”泠霜幽幽地一叹,随口道了一句。 春儿自然不好去驳主子的话,也就安静地侍立在旁,不再接着话头往下说。 两人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屋子里静得发怵。 “主子,您为何不把这册子直接交给陛下?”看着袁泠霜呆呆看着册子有个把 时辰了,却是一点要动的意思也没有,犹豫了再三,春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心 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泠霜听了,果然打破了入定境界,微微斜过脸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春儿被她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寒,双膝一弯,一下子便跪倒下来,重重地磕头下 去,连声道:“奴婢该死!奴婢多嘴了,请主子责罚!” “春儿……你起来。”泠霜轻轻闭了一下眼睛,顿感无力,她知道自己刚刚怕 是吓着她了,可以放缓了声音,语声温柔,道:“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心中所 想,都是为我考虑,你对我的心,我未曾有半刻怀疑过。” 春儿闻言,缓缓地抬起头来,仰面看着泠霜,眼中依稀有了泪光。 见她还是不肯起身,泠霜只好从座上站起身来,轻轻地走到她面前,却不去扶 她,而是对着她跪坐下来,与她面对着面,道:“我问你,昨天,太医院医正来 报告淑妃有喜时,你主子爷的心情怎样?” 春儿虽然觉得泠霜这个时候问这些有点莫不着头脑,但是依然仔仔细细地回想 了下,答道:“似乎很高兴,可是,看着又好像不那么高兴。”春儿说完,觑了 下袁泠霜的脸色,见她甚为平和,便加了一句,道:“可能,是怕主子您不高兴 ,所以才又不那么高兴。” 泠霜见她睁大了眼睛,大大也咽了一口唾沫的表情,简直跟当年的今欢一模一 样,不由得轻轻抿着嘴笑了起来。 “主子您笑什么?”春儿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问道。 “没什么……”泠霜含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说得,可能是一部分理由,但 是,更大的原因,还是在朝堂上。” “是怕査巴奇可汗借此揽权?”春儿一出口,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恨不 得掌自己一巴掌,才犯了多嘴的毛病,还不到半刻时辰,又犯了。 泠霜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把她捂在自己嘴上的双手拉了下来,又敛去了脸上的 笑容,转开眼去,看着脚边一方光鉴可人的青砖,意味深长地一叹:“纵然是知 道权臣可能借此秉国,却还是掩不住得子的欢欣,他……实在是太需要太需要这 个孩子了……” “可是,这又不是皇上的孩子!”春儿恨得一下来支起身子来,一脸的忿忿不 平。 “可是,他不知道……”泠霜微微合上了双目,轻喃道。 “那就去告诉主子爷啊!欺君之罪,秽乱宫闱,哪一个罪名,都足够叫慕妃死 上千万次了!”春儿阵阵有声地说道。 “告诉了他,有用吗?”泠霜轻摇了下头,转过眼来看着春儿,怅然道:“査 巴奇自天和元年起,便自请留任京师,戍卫天子,并带头扬言要‘削兵还朝’为 其他各部可汗做表率。他这‘削兵还朝’的口号喊了已经足足三年有余,可是, 却至今仍不肯将兵权交割给兵部,年年都有理由推搪,就是你主子爷也一直拿他 没有办法。他是打天下的大功臣,追随你主子爷的时间也最久,若非谋逆大罪, 只怕,别的罪名,都难以将他撼倒,反倒还让你主子爷落下个‘兔死狗烹’的骂 名。如今他这三万亲兵,就在直隶,一旦有不臣之心,一日之内便可直捣京师。 你说,如果他一旦知道淑妃在宫中出了事,会做出何样的事来?” “可是……是慕妃对不起主子爷,作出苟且之事来!” “你说得不错,可是,那,对天下呢?难道我们也对天下说,是淑妃给你主子 爷带了绿帽子吗?然后让他百年之后,万年之后,悠悠青史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 地来把这件事记录下去,让那些酸腐的文人拿这件事来尽情吟诵肮脏的不堪入耳 的诗文?!”泠霜说得激动地整个人从地上站了起来,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双手 拢在袖中,死死地攥着衣袖。 春儿被她这一番话吓得跪在地上一寸也不敢乱动,只是惶惶地看着她。 泠霜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熬死了,她不可以让段潇鸣成为天下耻笑的话柄, 她更不忍心让段潇鸣知道这一件天大的丑事,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却是膝下空 虚,昨日他脸上那怎样也遮掩不去的欣喜表情告诉她,她不可以让段潇鸣知道, 不然,他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春儿,”不知过了多久,泠霜终于平复下自己激动的心情,转过脸去,对着 春儿道:“你派个妥当的人,去把霍纲找来。” 春儿呆楞了片刻,马上便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便要退出去, 却又被泠霜喊住,思虑再三,道:“还是你亲自去吧,现在,无论是谁,我也无 法放心!” “是!”春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领命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霍纲是个招人疼的孩子,一向是很有爱的,偶想下一章的霍纲和泠霜秘密会见的场景和谈话,都不会让众爱卿失望的。。。小小提示:偶安排了他俩在一个灰常有情调的地方喝茶(殴~~~) 众人:(臭鸡蛋招呼)乃真狗血真庸俗,一点创意也没有。。。 某黎:(抱头g)泪奔~~~ ps:大家的评偶都有仔仔细细的看过,灰常感动,灰常十分极其地欢迎大家多多写长评来换分,形式不限,题材不限。。。当然,前提是不能违背宪法,要拥护党,拥护人民,拥护jj(无情拍飞~~~) 1 《当时错》阿黎 v一行白雁遥天暮(中)v 定都长安之时,段潇鸣怕泠霜想念临安,特意为她在朝乾宫旁边建了一座小型 的园囿,一方面在其中广建亭台楼阁,假山池沼,罗列江南美景,以慰乡思,另 一方面也因为省的泠霜踏入御花园,看见后宫女眷心里不舒服,双方见了面又水 火不容。 朝乾宫本是依山傍水而建,即山峦之体势,段潇鸣在朝乾宫西面,临湖为袁泠 霜修园,揽天下珍品奇观,聚于方寸之间,是曰提名为‘奇珍览胜’。 袁泠霜一生梦想要逃出宫墙,去过那逍遥惬意的诗画中的归隐日子,段潇鸣为 了帮她实现这个愿望,临湖建了许多乡野旨趣的竹篱茅舍,按着东晋陶渊明所撰 《桃花源记》中:“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之意境,硬 是在重重宫闱之中,造出了一个‘世外桃源’来。 此园囿是专为袁泠霜所建,故而阖宫上下,也只有她一人能来。平日里,若是 没有段潇鸣的陪伴,她也甚少独自前往,一般都是在与段潇鸣吵了架,才赌气搬 来这里住几天,不过这园子里上上下下的奴才也都知道,那袁氏夫人只是‘小住 ’,不出三日,皇帝肯定会出现在这‘奇珍览胜’,把夫人接回朝乾宫去,所以 他们也不必太过战战兢兢,而且袁泠霜行事一向低调,有时候,连她来过,园子 里的人也不知道。 这次与霍纲的见面,可谓至关重要,若是在朝乾宫里,人多眼杂,她一个女眷 密见一个外臣,怎么说也不好听,便是段潇鸣知道了,纵使不问,心里也要不舒 服的,于是,泠霜便安排霍纲到临湖的茅屋里来见她。 这草堂位置极佳,南向面湖,其余三面皆被茂林修竹所包围,架空建在湖边浅 滩之上,以竹排为地,只有幽篁丛竹里一条不起眼的小径进出,地势最为隐秘, 她经常悄悄而来又悄悄而去,神不知鬼不觉。 泠霜早早地便来到此处,等着霍纲。静静地在桌上架起一盏红泥小火炉,炉膛 里一眼望去通红,炭火烧得正旺。 ‘咯吱咯吱’地一阵轻响,没一会,春儿便轻轻推了竹门进来,朝她福了福身 ,轻道一声:“主子……” 一室幽寂,泠霜从瑟瑟竹声中抬起头来,却见霍纲正背光站在门口,一竿粗壮 的竹子正斜斜地伸出一根枝桠来,横过他的头顶,落了他一袍子的竹影。 这一眼,忽然让泠霜觉得眼前之人好陌生,似乎眼前这个大红补服的魁梧男子 ,怎么也无法与她认识中的霍纲的影像重叠起来。 “夫人!”他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行稽首大礼,刻板的身形与面容,一如当 年。 泠霜淡淡地一笑,仍旧坐在原处,朝他微微一颔首,道:“坐吧。” 草堂的四面,都开着一扇窗户,以竹子做窗框与格饰,颇显得质朴素雅。如今 盛夏时节,湖上的风携碧波粼粼,习习而来,引得四周竹声阵阵,摇一室的竹影 零乱。 春儿早已退出门外守候把风,室内只剩下泠霜与霍纲二人。霍纲从甫进这幽室 之内,便始终未曾抬起头来,一直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看着那枚 落在自己手上的竹叶的影子,随风起落,时静时动。 自从当年明德殿外一别,这是四年来他们第一次独处,他对她的记忆,还停留 在四年前,她绾着素髻,步下马车,那件雪缎织锦暗纹的长袍衣襟上,一枚白银 包嵌的和田玉雕水仙带钩上,别着的一小枝梅花,只三寸来长的一小节枝梢,袅 袅地散着幽幽的香气,散在那冰冷的空气里。仿佛,那梅香至今还萦绕在他鼻端 ,甘芳纯冽,经年不散。 四年,竟已四年了…… 炉子上置着一把紫铜大腹长嘴小壶,冉冉地冒着热气。泠霜一直都非常细心地 观察着水汽蒸腾的速度和数量,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抓住壶水将沸未沸之刻,也 不去管霍纲的尴尬,径直站起身来,提着铜壶的手把,方寸拿捏地极好,将水注 入到白瓷茶壶中。 “听闻,霍大人这些年甚好茶道,我年少在家时胡乱学了些泡茶的皮毛,却是 连父兄也未曾尝过我泡的茶,今日也没有什么准备,就献丑了,委屈霍大人当我 的第一位品茶之客。”泠霜大方地笑道。 “微臣不敢。”霍纲连忙从座上站起来,恭肃站着,如是道。 “品茗论道,是曰为友,况你我本非君臣,霍大人何来的不敢?”注壶声满, 泠霜将小铜壶置回小火炉之上,朝霍纲客气地优雅一笑,将桌上原本准备好的一 套四只新瓷盖碗一溜排成一排,紧靠在一起,纷纷将盖子取下,敛袖执壶,先是 一道“关公巡城”,用茶壶沿著四个小杯打转地注入茶水,巡迴往复。 “请。”泠霜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复又坐下。 霍纲自然知道泠霜不会无缘无故地摆今日这一出‘故人相邀’,若非有天大的 事,她也不会找到自己,于是也不想与她这样兜圈子浪费时间,便拱手道了一声 :“谢夫人。”一撩官袍,也坐了下来。 “听闻霍大人平日爱喝铁观音,善用紫砂茶具,今日情急,寻不到那‘天下无 类’的名陶名器,就将这一套瓷茶具带来充数,还望莫要见怪。”泠霜也端过一 杯来,轻轻用盖子虚刮了刮,微微地抿了一口。 “夫人言重了,微臣一介草莽,喝茶不过是当喝水罢了,怕是品不出夫人茶中 的真意来。”自进门到现在,大半的功夫全用在了泡茶上,其他的只言未提,闹 得霍纲心中慢慢不安起来,吃不定她叫他所来的目的为何,索性自己先挑明了, 也好过一直在这里喝她的茶却始终不见其目的。 “孟丞相说,自天和改元以来,朝中的昔日旧部,皆惫赖骄奢,在外欺压良民 ,在内闯祸生事,却唯独你霍大人,安心办差,闭门读书,修习涵养,却是连秀 才,也能考得了。”泠霜一笑,话头切得愈加深了,让霍纲越来越糊涂了。 “丞相大人谬赞了,微臣本是寒微出身,怕有负圣上所托,才想着多识得几个 字,不被人笑话罢了。”轻轻地啜了一口茶,霍纲朝着泠霜一点头,答道。 “呵呵……”泠霜轻轻地放下茶碗,抬眼看向霍纲,面含微笑,悠悠然道:“ 孟丞相,可不是轻易夸人的人啊!” 霍纲愣愣地看着她,竟忘了该答什么。 “这套瓷茶具乃是去岁我亲自画了样子,说了功用,让司造监到景德镇官窑定 制的,瓷质坚硬细腻,釉层丰厚,色彩青翠如水,正如外界所称的那般“白如玉 、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上个月送进宫来,我便爱不释手。”泠霜侧转开 脸来,复又端起茶碗在手,引霍纲也端起茶碗,看向杯壁上所绘图样,娓娓道来 :“这是我所绘梅、兰、竹、菊四君子,取广纳天下众声,是为‘听音’,如你 手中所持‘竹影听风’,我手中所持‘寒梅听雪’,希望今上与众臣可以彼此倾 听心中之音,君臣和睦,玉宇呈祥!” “夫人教诲,微臣谨记在心!”霍纲一听她讲到家国天下,忙放下手中茶碗, 肃整地站起,垂首道。 泠霜细细地盯着他瞧了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霍纲闻声,不由抬起眼 来看她,却见她正偏头笑看着自己,道:“霍大人,您非得这么拘谨生分吗?” 《当时错》阿黎 v一行白雁遥天暮(下)v 霍纲直直地垂首站着,恭听聆训,猛一听她这一声笑出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 了,一脸错愕地抬起头来看着她,正见泠霜绚烂盎然的笑脸,霎时间觉得时光又 倒流回了那年,春风蔼然的拉沃城内院,决定他妹妹生死的那一刻,她脱出口的 一句话,便可以决定他唯一的亲人的生死。他的心从没有像当时一样,跳得狂躁 不安,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茫茫草原上漫无目的地狂奔,横冲直撞,仿佛下一 刻,便要从嘴里直冲出来。 他的汗冒满了一额头,无声地落下,渗入黄泥里。她倾下身来,在他耳边说了 什么,他猛一抬头看她,她也是这样笑着,笑开了春墙里,寂寞萧瑟的百花。从 那一刻起,他便对自己说,他霍纲这条命,从此就是她的。 泠霜今日来,自然不是真为了与霍纲喝茶的。她自然不会听不出霍纲言下之意 ,但是,就算段潇鸣再信任霍纲,她也还是要有所保留的,毕竟她所要赌的,不 是她袁泠霜的个人安危,也不是段潇鸣一个人的利益,而是这天下!若不能做到 全部的信任,她又怎敢轻举妄动?故而,霍纲语气里再怎么不耐烦地试探她今日 请他来的目的,她也还是三缄其口,只管顾左右而言他。 湖面上的凉风幽幽地吹进来,拂得白瓷盖碗里,清绿明亮的茶汤微微地荡起圈 圈涟漪。 泠霜与霍纲二人对视良久,终于还是泠霜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再次执起茶 壶,声音波澜不惊,道:“此茶名为龙井茶,是我家乡所产。此茶茶色泽翠绿, 香气浓郁,甘醇爽口,形如雀舌,人称“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绝。一年 中有两次采摘季。一是在清明,一是在谷雨。于清明前采制的叫“明前茶”,谷 雨前采制的叫“雨前茶”。向有“雨前是上品,明前是珍品”的说法。泡饮时, 芽芽直立,汤色清洌,幽香四溢,”泠霜在霍纲杯中加注茶水,以腕为力,一倾 一倒,点点酌加,言行散漫,依旧面色平和,完后,复又安然于座,兀自端起茶 碗来,轻轻啜饮起来。 霍纲到此时才会过意来,原来,她迟迟不肯开口,还是因为对他的不信任。想 到此处,心中不免怅然,自己与她,也算是多年之识,说不上同甘共苦,却也终 究算是共同进退,一路走来,也不算是寻常情分。纵是主仆之义,也匪浅,昔日 千难万险,他紧紧将她护在身前,不敢有丝毫松懈;当日金戈铁马,他亲自驾车 护送她到凉州城下,望她一袭嫁衣,云蒸霞蔚,可是,却没有想到,时至今日, 各自功成名就,却相疑到此般地步…… 霍纲心中默然一叹,他对她的那一句誓言,不管是富贵荣华也好,贫穷落魄也 罢,都不会改变的,只是,她却不肯相信,或者说,是不敢相信…… “素闻西湖龙井:‘甘香如兰,幽而不洌,啜之淡然,看似无味,而饮后感太 和之气弥漫齿额之间,此无味之味,乃至味也。’今日有幸尝到夫人亲手泡制的 茶,三生不足以及其幸!更遑论夫人茶道精妙,先一轮‘关公巡城’,后佐以‘ 韩信点兵’,使茶汁浓淡得宜,分配平均,涓滴不遺,品得茶汁的精华,夫人之 茶艺,实在精妙不可言啊!”既然她心有疑虑,那他也何必急进相逼,干脆潇洒 地撩袍坐下来,慢慢品茶,待她想说了,再洗耳恭听不迟。 故人心易变的道理,泠霜自然是深有体会,霍纲如今是朝廷重臣,君王国器, 军功在身,政要高阁,被满朝文武公认为是孟良胤的接班人。自定都长安开始, 便一直兼任着京畿戍卫将军,手里握着保卫京城的三万精锐兵马,负责京畿及其 周边地区的防御,治安。可以说,谁掌握了霍纲,便是掌握了整个长安城的控制 权!所以,泠霜很清楚,査巴奇一旦要反,第一个要拉拢的,便是霍纲。 虽说朝廷法度,朝臣不得结党营私,不得私下从往过密,但是法度归法度,朝 中仍是党派林立,势同水火。内廷密探所报消息,自天和二年起,査巴奇便想方 设法地拉拢霍纲,通过各种渠道和关系,以各种名目对霍纲示好;到天和三年, 还极力想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霍纲,企图以姻亲关系,将霍纲拉到自己一边来。 先不论霍纲到底动心了没有,但是人心难测,泠霜自然不得不以防万一。 霍纲从进这室内到现在,一直拘谨慎言,忙于藏拙,处处推搪自己不懂茶道, 此番顾忌,泠霜又怎敢将真话说与他听?直到此刻,他才肯正式坐下来,说这一 番品茶论茶之道,寥寥数语,却是尽数相告,不曾隐瞒,泠霜不经意地微微抿起 嘴角,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由此心中安定不少,便也接着霍纲的话头道:“‘ 关公巡城’目的是要把茶水的份量和香味均勻地分配給四只杯子,以免厚此薄彼 。 这就像如今的朝廷一样,若不能处处具到,便引来臣属的不满,而臣属一旦对 帝王不满了,便要动心思,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来。”说到此处,泠霜复又将 手中的白瓷盖碗盖上了茶盖,轻轻地落回桌上。 霍纲见此,也是将手中盖碗放下,正视着袁泠霜,双手抱拳一拱,直直道:“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好,霍纲,你我也算故交,昔年种种不必再去提它,你也知道,这些年来, 有什么事,我也一直与你商量,但如今你身居高位,不瞒你说,我确实心存顾虑 ,斗转星移,怕只怕物是人非。但如今你仍肯坦诚相待,我也不必再遮掩,今日 请你来,我想问你一句话。”泠霜转身侧坐,与霍纲正面相对。 当时错第39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40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40部分阅读 “夫人请问。”霍纲不再故作姿态,也侧过身子,向着泠霜而坐。 “关羽韩信,皆是汉时名将,但是,一个却‘侯而王,王而帝,帝而圣,圣而 天’至敕封‘武圣’,而一个却至今为史家笔下千秋功过褒贬,若是今日,让你 来选,你是要做关羽,还是韩信?”泠霜话锋一转,双目逼视霍纲,音调从平和 柔缓陡然一高,听得霍纲瞬间一凛。 “夫人何出此言?当今陛下不是那汉高祖,夫人您也不是吕后,微臣,自然也 不会是那韩信!”对着袁泠霜颇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霍纲只一刻便恢复过正常 神色来,处之泰然地望向她。 泠霜怔怔地盯着他的脸,久久不语。 耳边有清溟的风吹过,一阵簌簌声响里,投射在室内的竹影萧萧地动了起来, 在两人的脸上,衣上,模糊成一片明灭的光影,就在这一片光影里,霍纲看着她 脸上幽幽地漾开一抹殊丽的笑容来,语声沉霭如峰回路转,悠悠道:“若我告诉 你,査巴奇不日就将会谋反,你待如何?” 霍纲听了,果然惊得蓦地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险些失声 ,脱口低呼:“什么?!査巴奇怎么可能忽然造反?!” 泠霜闲闲地侧过头,不再去看他,而是悠然地伸手端起那杯还未凉透的茶,意 态安闲地轻轻啜了一口,猛地横眉瞥向他,轻‘哼’了一声,一字一字咬道:“ 就算他不反,我也有办法叫他反!” 作者有话要说:偶忽然发现。。。小霜发起飙来,也不是善茬啊善茬~~~爆发吧~~~小宇宙!!! 1 《当时错》阿黎 v往事悠悠君莫问v 袁泠霜已经离开回宫去了,寂静清宁的茅屋内只剩下了霍纲一个人独自坐着。 桌上的茶具火炉仍在,满室缭绕着余味未散的茶香,袅袅翩跹,熏得人衣袍上 都是那股幽幽香气,仿佛,只要你一抬手,那扑鼻的茶香,化开在曲苑荷风里, 拂面而来。 她走了,只留下了那一句晦暗不明的话。 査巴奇要反,这是天大的事,怎由得她说了算?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他不认识她了。 或许,正如外人所言,权力可以改变一切,皇宫,最是一处塑造人性的地方。 她笑着问他,为何不问? 他低头默默答道:“当问者问,不当问者,不问。” 她笑了,偏过头去,走到窗前,扶在竹制的棂格上,定定地瞧着他,道:“你 会不会认为,是我怕淑妃得子,日后母凭子贵,对我不利,所以我要铲除她?” 他缓缓地从竹影里抬起头来,随着她目光所达之处望开去,宽阔的湖面,一览 无余,浩浩汤汤,望不到边际。 “若是夫人有此心,那当初怎会屡拒皇后之位?舍近求远,不是夫人行事的作 风。”他悠悠地答了一句。 悠悠的水声里,她看了他一眼,婉婉地侧低下头去,嘴角噙着一抹轻浅的微笑 ,道:“霍纲,有时候,我真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淑妃有孕,段潇鸣有喜有忧,喜自不必多说,忧的,也正是査巴奇借机趁势而 起。如今只是传出有孕的消息,査巴奇便已嚣张跋扈到这种程度,管窥蠡测,今 后若慕雅真的诞下皇子,那査巴奇定然要起不臣之心,篡夺大权。这一点,不止 是段潇鸣与袁泠霜,包括孟良胤在内,都是深为担心的。 段潇鸣也早已在暗中开始部署削弱査巴奇党羽势力的行动,并与孟良胤及他一 起谋划如何将査巴奇一举拿下。 但是像査巴奇这样功勋卓著的老臣,完全已经是功高震主,想要动他,谈何容 易?!如今他又俨然以‘国丈’自居,广植亲信,妄图在将来‘太子’出生以后 ,掌握整个朝廷,让段潇鸣也动不了他。 这些年,査巴奇虽骄横跋扈,却也没有犯过大错,可以说,除非他自己主动‘ 谋反’,不然,无论按什么样的罪名给他,到最后也还是不能釜底抽薪,达到一 劳永逸的效果。 如今,袁泠霜所言,一是试探霍纲对段潇鸣的忠心,第二,便是来提供这个让 査巴奇主动谋反的策略,但是,她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能让段潇鸣知道,她参与 在这整个事件中。 霍纲答应了她,但是她依旧没有告诉霍纲到底用什么办法来使査巴奇主动谋逆 。 虽然,他深信不疑袁泠霜绝对不会害段潇鸣,但是,似乎心中总觉得哪里有什 么不妥,隐隐放不下心来。 窗明几净,凉风习习过耳。 桌上是那一套‘听音’白瓷茶具,她说,送给他,就当作是送给爱茶的知音人 。 静静地不知从哪里落下一片竹叶来,正落在泠霜刚刚用过的那只‘寒梅听雪’ 里,沐在那半盏清茶里,细腻莹润的白瓷,散发着如玉一般的色泽,浑然天成的 白色杯壁上,那枚淡淡的红色唇印显得格外清晰,那一瞬间,仿佛是什么锐器刺 进了他眼里,痛得他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睛。 良久之后,他终于猛地使劲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白瓷口杯上,那枚刺目 的唇印,极淡极淡的一个浅浅的印子,像是烧纸的时候便在那上面的。蜷紧的双 拳,在袖底握得指节都泛了白色,终于缓缓地松了开来。 朝乾宫 晚膳撤下之后,照例又是泠霜与段潇鸣难得的私人空间,一般连王顺和春儿都 不必在跟前伺候的。 “今日你去哪儿了?”段潇鸣双手负在身后,在房间里随意地踱步,走到书桌 前,状似无意地问道。 “闲来无事,逛园子去了。”泠霜依旧气定神闲地坐着,神色安恬。 段潇鸣听了她此话,脸色已然黑了下来,却也不再追问,意兴阑珊地随手从桌 上拿起一本书,有意无意地一页一页翻着。 泠霜偷偷斜眼觑了他一下,知道他心中不痛快,想来定是已经有人将她与霍纲 见面的事情密报给他知道了,明白了既然已经瞒不住了,便站起身来,悠悠踱到 他身后,凑上前去看了他手中的书册一眼,又偏头看看他,不发一言又转身走回 去坐下。 段潇鸣原以为她走过来是要自己坦白,气得把书一撂,几步走到她跟前,伸手 指着她,恨了半天却硬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最后狠狠地一甩手,复又这回到书 桌前,随便抽了一本书攥在手里。 “我是去见了霍纲,又如何?至于你这么生气吗?!”泠霜看着他的样子,也 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又如何?又如何?!”段潇鸣气上心头,一甩了手中书册,疾步到她面前, 大声道:“他一个外臣,你一个内眷,你找他做什么?!”今天听到奏报,他心 中不禁怒火中烧,她是不是嫌自己的处境还不够风口浪尖,还要把自己往那是非 堆子里推! “找他自然是有事!”泠霜不温不火地答道。 “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非要找他说?!闹得整个后宫都知道你‘密见’ 外臣?!”他自然知道如今慕雅有孕她心中不舒服,可是,也不用短短几日就带 出这么大的风浪来吧!明知道如今后宫那些女人个个要她好看,她还在这个节骨 眼上去密见霍纲!她真是不要自己的名节了吗?!还要扯个霍纲出来,让后宫的 女人们说得绘声绘色。 泠霜抬起脸来,看着段潇鸣生气的模样,脸上的笑容越放越大,悠哉游哉地道 :“这件事啊,还真非得跟他说才有用,跟你说啊,不管用!” 段潇鸣一听,气得差点脸都绿了,连自己想要说什么都忘记了,最后只能对着 她冷笑道:“那我倒是要听听,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他能办,我不能办的!” “他成亲,你能替他当新郎官吗?”泠霜敛去笑意,一本正经地看着段潇鸣道 。 “什么?!”段潇鸣果然大吃一惊,当场被噎住了话头,一扫方才的怒气,愣 愣地看着泠霜,道:“你说什么?成亲?霍纲?” “嗯!是啊!就是霍纲。”泠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霍纲成亲?跟谁成亲?”段潇鸣显然还在云里雾里,没有醒过神来,应该说 是让这一幕翻天覆地的大转变弄昏了头脑。 “你说跟谁?今日统共就去了两个人,总不会是跟我吧?”泠霜对着他这个时 好时坏的脑袋,只得连连咂舌。 “你是说……春儿?可是春儿才多大……”段潇鸣用怀疑的眼光看向袁泠霜。 “多大?!春儿已经二十了!你想留她一辈子当奴婢啊?!”泠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出来。 “你这么一说,这听起来,倒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要说霍纲这个人,自然不用说,人品功名,都有了,只是至今还没有娶妻,平日里我还真没想到过这一层上。”段潇鸣自己也幽幽笑了起来,道。 “等你想到,黄花菜都凉了!”泠霜又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春儿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她的婚事我时刻都放在心上,若不是霍纲这样的,我才舍不得让她嫁!”说完,又转过脸来对着段潇鸣道:“话说回来,他们这门亲事,可要你亲自下旨赐婚,还有春儿的身份,怎么也得封个郡主,才好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霍纲。” “嗯。这倒是!就依你的意思办吧!”段潇鸣赞同地点点头。 “那你明日就下旨赐婚,让他们下个月完婚!”泠霜道。 “下个月?!这么急!”段潇鸣一听泠霜这么仓促,不禁奇怪地看着她。 “急?!不是你嫁你自然不用急!你去问问春儿急不急?!况且钦天监说了,今年主煞,出了大暑,就再难有黄道吉日了,而且立秋之后,不宜嫁娶,难不成你又要春丫头再多等一年?!” “你想得到周全!”段潇鸣看着她,呵呵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写这一段要霍纲和春儿结婚的段子,相信聪明的诸位看官大人也已经知道偶那三寸花花肠子里的算计了,是的,泠霜要婚礼的场面越大越好,让査巴奇等所有的人都去,然后趁着这一天动手~~~可怜的霍纲啊,招人疼的好孩子。。。 1 《当时错》阿黎 v 往事悠悠君莫问(中上)v 朝乾宫 朝会刚刚散去,文武百官跪送了段潇鸣之后,纷纷三三两两地从朝乾宫前殿走 出来。 “霍大人!恭喜啊!恭喜!”纪安世一出殿门便走到霍纲身边来,拱手道了一 声喜。 霍纲微笑着有礼地对纪安世微微一躬身,并未多说什么。纪安世也没有多言, 径自去了。 今日朝会上,段潇鸣忽然颁旨赐婚,封春儿做了欣平郡主,下嫁给他。事情实 在是发生地太突然,以至于王顺念完了圣旨,他竟然呆呆地立着,完全没了反应 。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满朝文武都纷纷偏头来看着他,王顺朝他狠命地使眼色,段潇鸣也颇为惊讶他 的反应。 整个殿堂都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似有千万只蚊蝇在这一 瞬间齐齐要往他脑中钻去,直到站班在他前列的孟良胤回过头来,冷着脸,压低 了声音道了一句:“想什么呢!皇上赐婚,还不快领旨谢恩?!” 安静地朝堂里,孟良胤的声音低沉迫人,震得他整个人浑身一颤,这才醒了过 来,忙一撩袍角,出列跪下来,行了大礼,恭恭敬敬接了旨意。 从王顺手里接过那道明黄的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圣旨,他只觉得自己后背上 已是冷汗涔涔,连里衣都汗透了。 “看来,他霍大人也有懵了的时候,怕是半辈子没娶上媳妇儿,陛下忽然给他 赐婚,高兴地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哈哈哈哈哈……!”殿内的气氛沉闷地可怕, 忽地站在霍纲后面武官班列里的陈宗敬的破落嗓子扯起来喊了这么几句,引得堂 内哄然大笑。连段潇鸣也忍不住,坐在龙椅上哈哈大笑,直指着陈宗敬道:“你 这破嗓子,出口的,总没好话!连朝堂上,也敢口无遮拦!” 陈宗敬见段潇鸣这样说,便越发来劲,嗓门拉得越发大,道:“陛下有所不知 ,臣跟老霍那是多少年交情,看着兄弟几个都妻妾成群了,就单单剩下了他一个 ,大伙儿都为他担着心呢!臣老想给他保个大媒,可是,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应 承,光杆子光了这么些年,平日里又一个人关在府里,咱们都还以为他有什么毛 病,碰不得那档子呢!如今陛下赐婚,想来,他是一时醒不过神来了!哈哈哈哈 ……” 方才他的一阵搅合,群臣笑声还未歇,又赶上这么一番话,众臣愈发笑得不能 自已,失态者不乏其人。 孟良胤一听他这几句话说得确实过了头,转过头去黑了脸朝陈宗敬斥道:“放 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朝会重地!什么混账话都敢说!还不闭嘴!” 虽说天下安定这么多年了,陈宗敬也有了自己的经济仕途,可是对孟良胤的那 份怕,较之当初,是有增无减,本来还想要说什么,硬生生被这句斥责给逼了回 去,讪讪地住了口。 满朝的笑声里,唯独霍纲一个人还愣愣地跪着,目光落在手中这道彩苎麻制成 的圣旨上,刺上去的祥云瑞鹤图案,富丽堂皇。两端翻飞的银色巨龙标志着这敕 命至高无上的荣耀…… 她终究还是不放心他…… 霍纲一片空白的脑海里,这是唯一可以清楚地牢牢抓住的念头…… 是的,袁泠霜不信他!赐下这门婚事给他,借此来巩固他对她的忠心。不管她 是不是存有将春儿安插到他身边来做棋子的心思,总之,她是不肯又或者不敢信 任他的…… 他对她说过,他的命是她的。 可是,她不信……不信…… “恭喜霍大人!哦,不!该改口称您郡马爷才对了!恭喜啊!恭喜啊!”霍纲 刚摆脱了一群围上来道贺攀交的朝臣,正恨不得一鼓作气跑到宫门外自家的官轿 上回家闭门谢客,査巴奇忽然不知从哪里走上来,连声恭喜到。 “谢王爷!”霍纲从来不屑于与査巴奇攀交情,对他一直是进而远之,今次心 中本就翻江倒海,更连寒暄也懒得与他道。 “霍大人本就是朝中重臣,得皇上器重,如今娶了皇上义妹,就是皇上的妹婿 了!皇上本没有姊妹,如今虽然是郡马,却实际比驸马更要尊贵体面啊!日后, 定然是更加地不同凡响,仕途一片锦绣灿烂啊!”査巴奇身形魁梧,膀大腰圆, 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地周围还没有散去的朝臣个个都听见。 霍纲脸色平和下来,也不再去辛苦维持那牵强的笑意,双手负在身后,淡淡地 道:“微臣从来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微臣只知道陛下说什么,微臣就做什么,不 敢像王爷这般,擅自揣度圣意!微臣还有事要忙,先告退了。”言毕,连多一句 客气的话也没有,径自转身出宫去了。 査巴奇气得狠狠一拂袖,暗自咬牙,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说完,也 转身,向永和宫的方向而去。 永和宫·慕雅寝宫 “女儿,今日朝堂上出了一件大事!”査巴奇一进门,连屁股都来不及坐热, 就对着慕雅说起来。 自从慕雅有孕之后,她向段潇鸣请了特旨,说自己时常想念家人,段潇鸣拗不 过她再三陈情,便准了査巴奇可以每月三次进永和宫探望她。 “你要不要猜猜,今儿个出的这件大事,是关于谁的?”婢女端上茶来,査巴 奇悠闲地端起盖碗,神色颇有些得意地看向女儿。 “猜什么!我早就知道了。”慕雅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面一脸倨傲神色的父亲 ,叹道:“不就是皇上给霍纲赐婚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这才刚刚散了朝,你竟然已经知道了?!”査巴奇不禁大 吃一惊,纵然是知道女儿如今的势力非同小可,可是,竟连朝堂上的举动都了如 指掌,运筹帷幄之中,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这样得消息 灵通,着实让他不得不讶然! “我怎么知道的,父亲就不必操心了,女儿想问您的是,父亲您怎么看这个事 情?”慕雅横过眼眉去看着査巴奇,道。 “怎么看?还能怎么看!他姓段的小子怕霍纲被咱们拉走,所以就给他赐个丫 头,想着栓牢他,不让他有二心呗!”査巴奇随便地甩了甩手,径自拿起茶来饮 。 “若是皇上想栓牢霍纲,大可以用其他的方法,给他权位,给他财帛,给他宠 信,为何要费这番功夫,封个奴婢做郡主,再来赐婚?兜兜绕绕,用得着吗?” 慕雅轻轻一笑,侧脸对着父亲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拐什么弯子啊!”査巴奇听得糊涂,不耐烦地放下茶盅, 道。 “没什么意思。很明显,这门婚事,不是段潇鸣的主意,而是袁泠霜的主意。 所以,通过这门姻亲关系想要栓牢霍纲的人也不是段潇鸣,而是袁泠霜!不然, 怎么会她昨日才去密会过霍纲,今日便有赐婚的旨意下来?!”慕雅说完,嘴角 微微挑起,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正了正身子,御医说她怀孕三个月了,正是最 危险的时候,她这是第一胎,要慎之又慎。 “照你这么说来,倒也确实在理,”査巴奇附和地点了点头,道:“那不是更 好吗?你昨日还怕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在姓段的小子面前乱说话,如今她这么着 急去拉拢霍纲,就证明她忌惮你,不敢动手!即使她真的知道什么,也暂时不敢 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小霍是最好的孩子,要是偶是小霜,一定嫁给他,把小段一脚踹开,啦啦啦啦~~~华丽地转圈圈~~~ 1 《当时错》阿黎 v往事悠悠君莫问(中下)v “不敢怎样?呵呵!她袁泠霜的手段你没有见过吗?!难道您已经忘了当年的 大妃是怎么倒台的?您还想女儿步她的后尘??!”慕雅听了査巴奇这么安枕无 忧的语气,气得蓦地加重了语气,连声冷笑道。 “你还敢这样对我说话?!要是你肯听我的话把人灭了口!她姓袁的女人就是 告到姓段的小子面前,也没有了证据,能拿你怎么样?!也不知你是被那小白脸 迷了什么心窍,竟然还把他留着!我看啊!这事早晚要坏在他身上!”査巴奇也 光起火来,气得一拳垂在桌子上,对着慕雅厉声道:“等你以后当了太后,要怎 样的男人不行,非得在这节骨眼上犯病!留着这么大个祸害下来!等哪天死都不 知道怎么死!” 慕雅被査巴奇这么一通大骂,气得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却愣是找不出半句反驳 之词来,气得直咬牙,却又不得不无可奈何地重新坐下,良久,从牙缝里蹦出一 句话来,道:“总之我就是不能叫他死!你若是敢弄死他,我便随他一起死!” “你!”査巴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是气又是惊,竟 然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父女俩就这样干坐着,谁也不再开口。 隔了许久,侍女进来换了一轮茶下去,慕雅终究是轻轻一叹先开了口道:“女 儿自小到大,什么事都听您的,您要女儿做什么,女儿从来没有说过半个‘不’ 字,这一回,就请您容女儿放肆一回吧……” 养育了女儿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听见她这样对自己说过话,抬眼看去,慕雅眼 圈都微微有些发红,査巴奇终是于心不忍,好不容易进来一趟,总不至于又要不 欢而散,也只得深长一叹,道:“我也管不住你,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这样天 大的事,半点纰漏便是全族人的性命!你且好自为之!” 慕雅轻轻点了点头,侧低下去,伸手覆上自己的小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査巴奇看了她这幅样子,心里也不知该气还是该软,径自拂了拂袖,言规正传 道:“要说霍纲这个人,跟了段潇鸣这么多年,一直忠心不二,昔日段潇鸣的精 锐亲信部队,都是由霍纲亲自操练整编,如今段军里的精兵强将,许多都是出自 他门下,可以说,霍纲在段军里的威望,在年轻一辈人里,放眼朝中很难找到与 之相敌者,要是他振臂一呼,肯跟随他的人,绝对不少!而且他自开朝气就任着 京畿戍卫将军,手里握着守卫京畿的三万精锐铁骑,可见段潇鸣对他的信任,非 常人所能企及!要想把他拉下来,除非是天大的罪名,不然,只会是徒劳而已。 ” 慕雅静静地听完査巴奇所述,微微抿起嘴角,笑道:“若说这天大的罪名,要 有,即时也有,要无,也即是可无……” “你这话什么意思?!”査巴奇听着她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来,一脸疑问 地看着她。 “敢问父亲,霍纲接了赐婚旨意之后,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慕雅笑问査 巴奇道。 “嗯?”査巴奇微微一愣之后,便道:“方才我与他道喜,倒确实觉得他似乎 不怎么痛快。”言毕,又补充道:“不过霍纲为人素来如此,千年都是这一张板 面孔,对着什么人什么事都一样!” “那可不见得,他对着某个人的时候,脸色可是有些不一样的……”慕雅幽幽 一笑,目光转开去,定定地落在她父亲脸上,眼神晦暗不明。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你是不是手里有什么证据?”査巴奇猛地一凛,整个 人都来了精神。 “我要是有证据,早就拿出来置袁泠霜于死地了!还等到今日?!”慕雅闲闲 地一抽手中帕子,叹道。 “那你还说得那么煞有介事!”査巴奇大喜过望,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跨 下脸来。 “无风不起浪,空|岤不来风,后宫这种地方,黑的能说成白的,没的能说成有 的,总之,四个字‘人言可畏’!”慕雅拈帕试了试唇边茶渍,兀自轻轻地笑了 起来。 “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快说!你到底打算怎么做?!”査巴奇有时也有些 受不了女儿这样阴恻诡异,摆了摆手让她直入主题。 慕雅伸手在椅子扶手上一撑,徐徐站起身来,边走边道:“袁泠霜是段潇鸣的 心头宝,凡是牵扯到她的,芝麻绿豆点的事也能激起三层浪来,要说让段潇鸣真 相信袁泠霜跟霍纲有什么,那也不可能,毕竟咱们也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来,但是 ‘三人成虎’,段潇鸣总是不得不畏忌,只要段潇鸣对霍纲不再那么深信不疑, 父亲再寻点事出来,想必,霍纲也不得不从京畿戍卫将军的位子上退下来,等到 那个时候,父亲再使力将一个明里与您作对,暗里却是咱们一边的人推上去,那 整个京城的控制权,就在您的手里了……” 査巴奇细细听着,见慕雅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也觉得精神振奋起来,不 再那么消极悲观,不住地轻轻点起头来,道:“倘若真能如此,自然是好的。”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咱们做足功夫,还怕它不事半功倍吗?”慕 雅悠然自得地笑起来。 査巴奇听她说的也确有道理,便也不再说什么,只临走时叮嘱她道:“现在情 势危急,万事都要小心为上,那个男人我奉劝你还是早点杀了的好!还有那个姓 徐的女婢,早些结果了,省的关键时刻坏了大事!” 慕雅倒是一脸沉着自信,答査巴奇道:“宫中的事情,我自然有分寸,只宫外 的那件事,父亲也要多放些心思才好。” “这你放心,我比你还要紧张。如今早已寻好了三名孕妇秘密养在京郊三处别 院,定然确保你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生出’皇太子来!” 朝乾宫 段潇鸣一下朝来,便回到后殿去,将颁旨之事说与泠霜听。 春儿进来奉茶,正听见段潇鸣与泠霜两人谈论此事以及霍纲接旨时闹的笑话, 听的春儿通红着脸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来。 段潇鸣今日显然心情很好,看惯了这丫头平素泼辣厉害的模样,在后宫,连慕 雅等人都吃过她的亏,有时候为了她主子,连他的话也敢顶,那王顺更是怕她怕 得要命,今日却惊见这小丫头羞答答地害臊,不由起了玩心,对泠霜使了一个眼 色,便开始逗起她来。 “春丫头,说起来,还没有正正经经地问过你的意思,都是你主子在那里说合 ,如今且正经来问问你,你是愿意啊,还是不愿意?” 春儿一听这话,虽然段潇鸣的语气已经极尽严肃认真,可是还是止不住地从耳 朵根子红到颈子里,沉沉地低着头,久久不肯答话。 “怎么不说话?那你是不愿意咯?”段潇鸣得寸进尺,不依不饶地道。 “奴婢……奴婢……”春儿红着脸,支吾了半天也没有下文,到最后,压低了 声音轻轻地喃了一声,道:“奴婢自然是听主子的……” “听你主子的?这么说,是你主子叫嫁的,你是为遵主命才嫁,而非自愿的咯 ?那可不成,那是你的终身,不是你愿意,我怎么也不能乱点鸳鸯谱,那我现在 就去把赐婚旨意追回来,这桩婚事不作数!”段潇鸣已然快要憋不住笑出来了, 看着春儿的模样再想起霍纲的样子,俩人简直一对活宝。 “我……”春儿一听段潇鸣这话,猛地抬起脸来,看见段潇鸣已经搂着泠霜憋 不住笑了起来,这才明白怎么回事,气得也顾不得礼法,直接就捂着烧得通红的 脸跑了出去。 泠霜静静地将这一切全看在眼里。其实,她布的这一局棋里,霍纲与春儿这件 婚事才是最关键的一步。从昨天见过霍纲之后,她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是,她 却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一人,所以才有了今日朝会上霍纲当众失态的一幕, 而春儿,也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可以说,春儿与霍纲,各自知道她计划的一部 分,却都并不知道,她真正想要干什么。 春儿自从徐琼素之后,便一直跟着她,待她之心,可以说是天地可鉴。这一次 ,不得不用春儿做棋子,她有私心,要借此拉拢或者对霍纲加铸一层姻亲关系使 得霍纲更加可靠不假,但是她也确实是为了春儿的终身幸福着想的。霍纲的为人 ,她也是知道的,而春儿对霍纲的心思,她更是看在眼里,如此一举两得,也算 让她自己的良心得到安慰了。 而在段潇鸣眼中看来,泠霜为了春儿着想,理所应当。春儿也确实过了适嫁年 龄,再留着她是耽误她。何况他奶娘只有春儿一个养女,他必定是要好好待她的 。春儿本也不是奴婢之身,是因为那时泠霜身边一时寻不到妥帖的人才暂且让春 儿来的,这些年,她与泠霜情同姐妹,他自然是要尽心给她找一个好归宿。这霍 纲又是他器重的左右手,为人品行,他是再信得过了,两人郎未娶,女未嫁,泠 霜要撮合他们,确实是顺理成章。再说如今慕雅得势,一个王顺在泠霜身边,远 远不够,朝中的人又都不喜欢她,如今让春儿嫁给了霍纲,那霍纲便等同于泠霜 这一边的人了,又有纪安世等人的扶持,将来,就算他百年之后,泠霜也至少有 人撑着她,不必到四面楚歌的地步。这一门婚事,可谓是一举数得了! 二人各自有着自己的思量,极力促成这桩联姻,段潇鸣更是下旨礼部,紧锣密 鼓地操办这场婚礼。 泠霜在表面操持之后,暗地里,也开始了步步为营地摆棋布阵,等待这一出‘ 请君入瓮’的好戏上演。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霍gg介样的经典苦情男配,本来就是拿来虐滴咩。。。。。(群殴某黎) 一杆大标旗赫然醒目地竖起来:“为霍gg讨回公道!!!!!!!!!” ps:跳圈圈舞的时候,转身一定要华丽啊华丽~~~看偶,多木妖娆的身姿~~~跟frjj有得一拼~~~吼吼 偶素cj而华丽的分割线— 今天看了个文章,看哭了,哭得唏哩哗啦的,里面有一句话:“there is a pa side,that you ‘t touch,that you ‘t get tothat‘s e ”that‘s e偶泪流满面。。。觉得这句话非常恰当地形容出了此文中所有人的心情。。。也包括偶的。。。泪奔 1 《当时错》阿黎 v 往事悠悠君莫问(下)v 朝乾宫·御书房 每逢有重大决策出台的时候,散朝之后段潇鸣都会例行将一干信任的臣子召集 到御书房来议事。虽然没有标准化的体制,但是这套小小的精简班子,也就形同 意义上的内阁了。 颁布赐婚诏命的第二天,段潇鸣便把孟良胤、纪安世和霍纲三人召到御书房来 ,君臣四人秘密商议铲除査巴奇的事情。 自秦汉以来,朝廷的官员体制多为‘三公九卿’制,所谓的三公便是丞相、太 尉、御史大夫。段潇鸣自从登基以来,一直沿用孟良胤为丞相,后来又擢拔了政 绩突出的纪安世为御史大夫,但是太尉一职却迟迟悬而未决。这并不是因为在朝 中找不出可以担任太尉一职的人选,而是由于段潇鸣从父辈段之昂开始,包括他 本人就是靠兵权起势,从将帅之列走到如今的荣登九五,心里对这个主观全国军 事大权的‘太尉’一职,心中总放不下忌惮,不敢轻易将这样大的权柄给了一个 人。 他自小受父亲段之昂的教导,深谙‘兵散而将忠’的用人之道。一个君王,如 果把兵权集中交给了某一个或者某几个人,依托个人感情来争取将帅的忠心,这 是不能长久和没有保障的,说不准哪一日将帅起了不臣之心,那就悔之晚矣,连 反手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而如果把兵权分散成若干份,让诸多将领同掌,那君 王就很好控制这些人,毕竟多个人,多条心,将军手里的兵愈少,他们就越不敢 乱来,对君王就越忠心。 所以,从天和元年起,段潇鸣就非常谨慎小心地分散兵权。 首先,把自己身边最重要的这个京畿戍卫将军给了霍纲。这其中自然不乏出于 他对霍纲的信任与器重,更因为霍纲的为人和才干,放眼段军之中,确实无人能 敌。 其次,他又将畿内道行军总管并直隶军机调动史授予了陈宗敬,京畿周边,直 隶各省的五万兵马都归他节制。陈宗敬这个人,可以说是段潇鸣从小一起厮混长 大的铁哥们,手足情深自不消说,他对段潇鸣的忠心,那也是段军之中再没有人 比得过的。可是,自从有了袁泠霜之后,陈宗敬就极为不满段潇鸣对女人过于重 情以至于重袁泠霜多过于重兄弟之情,后来还出了袁昊天的事,两人之间,闹了 许许多多不痛快,多多少少总是有些隔阂了。虽说如此,但陈宗敬的脾气也是至 今没改,还是那么吆五喝六的,对着段潇鸣也没有多少收敛。但是,也恰恰是这 样,才让段潇鸣 当时错第40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41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41部分阅读 对他放心。对于身居高位者,属下越是俯首贴耳,就表示他心中 的计较越是多,二厢陈宗敬这样,四处得罪人,成日里只知道喝酒玩闹的人,反 倒是说明他的忠心,所以,参劾陈宗敬的折子每天都有飞到段潇鸣的龙案上,可 是他仍然放心把那五万重兵交给陈宗敬。 君臣四人分坐席坐定下来已有一会功夫了,却是谁也没有先开口。段潇鸣上来 一直三句话不离霍纲的婚事,只闲散地说着礼部操办地如何如何,钦天监选的日 子如何如何,仿佛是几个男人一起闲话家常来了,说得颇轻松诙谐。 孟良胤与霍纲都是昔日跟着段潇鸣出身的家臣,打天下都有他们的功劳,可是 纪安世却不一样,认真算起来,他是前朝‘遗臣’,本是‘敌寇’!他不过是因 为段潇鸣要大刀阔斧澄清吏治,整顿漕运河工,强有力地推行新政,而位列三公 的,朝中不服他晋升的大有人在,就如陈宗敬所言:“那姓纪的老儿不过是拖了 娘们的裙带,下江南斩了几个贪官污吏,就坐上了御史大夫的高位!他妈的老子 就是不服!” 若是换作年轻时,纪安世恃才傲物心比天高,定然不会服气陈宗敬之流,但是 如今华发已生,膝下儿孙满堂,整个纪氏家族都视他为中流砥柱,便如了那东晋 时候的谢安一般,迫于家族,不得不出仕,况他又得到段潇鸣如此格外的器重, 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支持他,这份器重与忘年之交的惺惺相惜 ,是他纪安世这辈子肝脑涂地也报答不完的。 他们在座的哪个不是绝顶聪明之辈,段潇鸣在这个时候说这事,自然是有他的 深意的,霍纲清楚,孟良胤清楚,纪安世也清楚,段潇鸣怕是动了要除掉査巴奇 的心思,但是看着前面两位都缄口不言,纪安世自然更是谨言慎行,他毕竟不是 随段潇鸣打过天下的人,这种事情,还是少插嘴为妙。 果然,才一个咯噔的功夫,段潇鸣已然将话头引到了査巴奇留置在京畿直隶的 五万兵马的处置上来。 “朕刚刚又接到了一份长安令递上来的折子,说査巴奇部下又在他辖区强抢民 女,酗酒闹事,他府中差役前去拿问,却平白挨了一顿打,唉!”段潇鸣无奈地 深深一叹,将折子递给座次离他最近的孟良胤道:“你们都传阅着看看,写得是 字字血泪,苦不堪言呐!” 孟良胤恭敬地接了折子,翻开来瞟了数目。长安令是正七品,没有权力直接向 段潇鸣递折子,须得通过上级代递,折子递进来,也须得先到他这里,在内阁记 档之后再呈给段潇鸣,所以这份折子,他们这三个人是都看过了的,也无须再拖 泥带水的,便直截了当地一拱手,面向段潇鸣道:“自天和二年以来,所有鄂蒙 各部亲王,皆受封带军回了自己的封地去,唯有査巴奇迟迟寻以各种借口不肯归 去,其心便可窥知一二。这些年,他的这些部下是不是寻衅滋事,在长安城里早 已臭名昭著,他又没有好好地有力约束过,他自己当年扬言要‘戍卫长安’而如 今却是‘为祸长安’,再这样姑息下去,确实也不是办法!” “丞相所言,正合朕意!査巴奇狼子野心,也不是一二日的功夫,朕忍让他三 年,却是得寸进尺,毫无悔改之心,如今,仁至义尽,对他也不必再心慈手软! ”听完了孟良胤所言,段潇鸣沉沉地点了一下头,道。 座下三人听完,倒是都微微感到吃惊,没想到段潇鸣的态度这么明确,还如此 急于下定决心,看来,他心中早已有了准备。 孟良胤起初也是以为是因为慕妃有孕,段潇鸣怕慕妃生下皇太子,碍于将来扶 袁泠霜上后位,所以才急忙要提拔纪安世,拉拢霍纲做袁泠霜后盾,同时也把査 巴奇赶出中原去,让后位不旁落,但是如今看来,段潇鸣到底还是知道以国事为 重,知道一旦慕妃得子,査巴奇必然有朝一日挟持幼主把持朝政,篡夺段氏江山 。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与其留着这个随时可能恶化的脓疮,倒不如痛 快地下手除了它,也好一劳永逸! 思忖到此处,孟良胤不禁暗自心中生出愧疚来,他总是对袁泠霜不放心,怕她 也来一个妖妇祸国,毁了他一生心血培养出来的段潇鸣,可如今看看来,袁泠霜 不仅不是红颜祸水,反倒有古之贤后的气度。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码字。。。继续码。。。继续码。。。 某黎自勉联: 上联:横眉冷对千字指 下联:俯首甘为读者牛 横批:更新无极限 画外音:为虾米偶这么努力地码字,霸王者还是那么多啊那么多,伦家枯竭了,木有动力了 1 《当时错》阿黎 v萧萧几叶风兼雨v “霍纲,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孟良胤还兀自出着神,段潇鸣忽然打破沉默的氛围,看着正在低头认真翻阅长 安令那一道奏折的霍纲,问道。 霍纲一听段潇鸣点了自己的名,便立刻合拢了奏本,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与 孟良胤是不同的,孟良胤是段潇鸣授业恩师,情同父子,他谒见段潇鸣,不仅免 行三跪九叩大礼,还御前赐坐,自然是可以坐着答话的,可是他却不能不站起来 以示君臣纲常。 只见霍纲朝段潇鸣顿首一拜,开门见山道:“微臣浅见,査巴奇乃鄂蒙诸王之 首,地位非同一般,若只是有悖朝纲,违法乱纪这些事情拿下他,鄂蒙诸王必定 不服,要么人人自危,要么同气连枝,一起来保査巴奇,毕竟在他们眼中,唇亡 齿寒,如果连査巴奇都出了事,那日后他们有个什么,陛下也一定不会宽容,如 果真的是这样,那天下局势就十万火急了!况且如今朝廷也没有钱粮再来打仗。 所以,若要一句铲除査巴奇,怕也只有‘谋逆犯上’这样天大的罪名,才足以能 够服众,届时关外诸位王爷就是想闹,也没了立场和理由,那一场兵祸,便可以 避免。” 霍纲一番话说得镇定从容,不夸夸其谈,也不畏首畏尾,听得段潇鸣不禁拍案 而起,连连点头道:“霍纲这一番话真是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了!可是,要想令査 巴奇那老匹夫自己造反,谈何容易!”段潇鸣谈到此处,不得不扼腕地深深叹息 一声,又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 霍纲见段潇鸣落座回去,便也轻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低着头心想着泠霜 与他所说的,这些日子他思前想后,也想不出她能有什么办法在一日之内策反査 巴奇,但是,他又深知袁泠霜不是个会开玩笑说大话的人,没有十成把握,她是 绝对不会夸海口的。可问题是,连段潇鸣也没有办法,她能有什么法子?这一点 ,连日来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牵得他心神不宁。 “陛下!”见众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纪安世觉得自己不得不站起来说句话 。 只见他也如霍纲一般毕恭毕敬地站出来,对着段潇鸣行了大礼,道:“自尧舜 以来,历代君王,莫不以‘贤德仁爱’为贵。方才霍大人所言,便是为陛下‘仁 德’之名考虑,若是能让査巴奇主动谋反,那便是臣负君,天地难容,人神共愤 ,但若是陛下被动了,那届时那贼子若诱导舆论,言君负臣,则令天下寒心。虽 说民贵君轻,但是有时候确也是民智未开,容易受有心人误导。所以,依微臣愚 见,陛下不妨先出手逼他一逼,可能会有意外的收获也不一定!” 段潇鸣听完了纪安世的话,一句话也未说,静静地陷入了沉思。 自那日御书房密议以后,铲除査巴奇的行动正式开展起来。纪安世与孟良胤一 起携手勘察査巴奇这些年在朝中的不法行径,网罗各种罪证。 段潇鸣则亲自与陈宗敬接洽,与霍纲一起暗中调度安排。陈宗敬为畿内道行军 总管,所有出入京城与直隶各省的紧要关卡要隘都统归他管理。段潇鸣给他下了 死命,务必要守好各个关口,防止査巴奇那五万兵马集结,长驱直入长安城。至 于长安的各个城门,则全部交给霍纲的贴身亲信固守,到时候,将霍纲与陈宗敬 的八万精锐,形成内外两圈,合围査巴奇部,将査巴奇的人马封死在长安城外, 一举歼灭! 随着霍纲的婚期越来越近,陈宗敬那头也部署地差不多了,孟良胤与纪安世也 准备好了,就等着段潇鸣动手。 段潇鸣也知道这一次行动非同小可,并不比当年的任何一场战役轻松。长安城 是国都所在,一旦让乱军进了城,那双方交手必然令满城百姓遭殃。而陈宗敬与 霍纲的合围之势,最最关键是要先声夺人,若是让査巴奇察觉出来,失去了先机 ,那,之后的便成了空谈。所以他一定要慎之又慎,争取兵不血刃,解决了査巴 奇这个祸害。 目前摆在段潇鸣面前最严峻的一个难题,便是如何在动手之时,将査巴奇留在 城内无法与他的部下汇合,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要想让城外大军失去主心骨 成为一盘散沙从而弃械投降,就必须把査巴奇先擒下。他也想过当日寻个理由将 査巴奇留在宫中,但是,以査巴奇之久经沙场,必会觉得留在宫中有异样,说不 定打草惊蛇,那就什么也来不及了。连日来思前想后,总是迟迟难以决断。 奇珍览胜·茅屋 这是袁泠霜第二次在这里约见霍纲,距上一次虽然只有短短几日,却恍如沧海 桑田,隔世之感。 “还有三日便是婚期,一切准备得如何?”袁泠霜仍旧如上次那般,泡了一壶 雨前龙井,喝茶品茗,好不悠闲。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自己的心境。 “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査巴奇仍旧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一个多月来 ,皇上连连换掉了他两个亲信,他倒好像没事人一样。皇上也开始举棋不定,这 万一他要是不反,到时候真怕关外有动静,那就真的有麻烦了……”霍纲如今也 没有任何可以瞒她的,每一句话能简则简,兜兜转转,只会浪费大家的时间。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明日之内,査巴奇必会有所动作!”泠霜说完,幽幽地 端起茶盅,细细地抿了一口,任茶水在舌上一点一点流淌下去,淡淡的清苦里, 沉雅的馨香溢满口腔,久久回味的甘甜,缭绕不去。 “……”霍纲欲言又止,看着她不止一次地想问出她的话,可是,她却总也不 肯相告,他实在是很担心,她到底何以能这般自信,自信地教他都觉得可怕。 “还有别的什么吗?”泠霜品着齿颊留香的茶味,缓缓地放下茶盅道。 “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是动手当日,如何将査巴奇困在城内,不让他与外面 大军联系上,只要他们断了联络,那城外的五万人马,便没有什么可怕了……” 霍纲浅浅地低着头,声音平缓地道。 泠霜听了,也陷入了沉思,无意识地拿起手边那只紫砂茶盅来,葡萄紫的色泽 ,沉沉地如积淀了一层靛色在上头。 “我记得昨日礼部来请示,说你们二人皆是父母双亡,到时候拜堂,高堂不知 该坐何人。若是我没有记错,春儿的养母,本是査巴奇部的人……”猛地一个念 头闪过脑海,泠霜已然一把揪住了这个闪念,眼前一亮,对霍纲道:“你看这样 如何,让礼部报备春儿的户籍时,写上这一笔,反正她的亲生父母早已无从知晓 ,她从养母,入籍査巴奇部也理所应当。你也双亲早逝,算起来与你关系最近的 长辈也就属孟丞相了,若是孟丞相出面来做男方的高堂,那也得寻一个身份相当 的人来当女方的高堂,这样一来,请査巴奇出面便顺理成章,他就是想推却也没 有借口!届时便能将他困在你府内,纵然插翅也难逃!” 泠霜正好将这一句说完,只听得守在外面春儿一声惊呼,茅屋的竹门已然被人 猛地一脚踹开,段潇鸣赫然站在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黎大,你是躲在暗处j笑还是抓头挠耳满地打滚捏? 偶现在来吐槽今天一天的悲惨遭遇。。。早上11点醒来,喝水,吃饭,然后发现qq被盗,无法登陆。。。偶所有的珍贵联系资料啊资料。。。呼天抢地痛哭。。。心情低落啊低落。。。。。。下午一直在搞这个,然后晚上就没啥心情更文了。。。 看到大家昨晚留言说偶不hd吊胃口,我没有要吊胃口,真的没有,要是想吊胃口,可以在更紧要的关头停顿。。。。大家别嫌慢,真的别嫌慢,因为,这个阴谋套阴谋,一切都在这一次尘埃落定了,是大快人心也是大虐。。。所以细节处理不好会影响整个文。。。因为査巴奇拿下之后,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在宫里,虽然预先埋下了很多伏笔,但是相信应该没人看出来,大家吃惊会有,但是也会觉得很合理,我希望这个文可以带给大家惊喜。。。 偶也知道乃心急,偶更急,真的。。。大家有不满也是正常的,唉。。。泪奔。。。 还有,今晚来不及更上来,但是明天一定更一大章,大大的一章。。。么么大家 偶知道,偶很狗血,偶知道,偶一直都知道的。。。。。偶狗血到小段来捉j,但是没有在床。。。遗憾啊遗憾。。。。。。。扼腕啊扼腕。。。。。。。。。。 偶的阴谋果然很白痴啊白痴。。。。。。。。。 让狗血来得更猛烈些吧~~~ 1 《当时错》阿黎 v潇潇几叶风兼雨(中)v 霍纲正听着袁泠霜所言,听得十分入神,冷不防门上传来这声巨响,抬头望向 门边,刺眼的光晕了,段潇鸣正站在那里。 他猛地从座上站起,已然跪了下去,伏地顿首一声:“陛下!” 守在外面的春儿一直都很仔细警醒,就怕这园子里有那些坏心眼的奴才们靠近 了偷听,可是,心中却又总是放不下,不知道泠霜到底在跟霍纲说什么,一时按 捺不住心中的那股好奇心,偷偷地靠在门边听里面二人的对话,不过一个闪神, 段潇鸣竟恍如神兵天降一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都来不及惊叫,他已然越过 她一脚踹开了竹门。 春儿吓得跪在门外,连头也不敢抬起来。霍纲也是伏低了头,没有听到段潇鸣 发话,也不敢抬起头来,刚才一瞬间,也来不及去看他的表情,直到此刻,心中 倒惶惶不安来,直感觉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风移影动,潇潇竹声,段潇鸣与袁泠霜两个人一站一坐,谁也不说话。 泠霜始终没有站起来,依然安然地坐着,又取了一只茶杯,悠悠地斟了一杯茶 来。 袅袅蒸腾的水汽伴着幽幽茶香,在茅屋内缓缓地弥漫开来,沁入到鼻腔里去。 泠霜放下茶壶,执起紫砂茶盅,悠悠转过脸去,对着背光站在门口不动的段潇 鸣遥遥一举杯,安恬地轻浅一笑,道:“你来啦……”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霍纲与春儿俱是震惊地浑身一颤,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看向袁泠霜。 段潇鸣亦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盛怒而来,当场目睹这番景象之后,她竟犹自安 坐于位,不惊不乱地给他沏茶邀品。 自段潇鸣踢门的那一刹那,泠霜自然是把段潇鸣的怒气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也 并不十分惊诧他会忽然出现在此,其实,她也隐隐希望这一幕的发生,对施计之 人来个将计就计的同时,也正好印证一下自己此前一直深埋于心的那个猜测。 所以,如今,她非但不用惊惧,反倒越发沉定自若了。 段潇鸣被她这样偏头笑看着,脸绷得愈发紧,但仍是踏着重步到她身边坐下, 却并不去接她举在半空的那一杯茶。 泠霜也不强求,轻轻地将那杯茶放在他面前,幽幽地开口道:“春儿,你昨日 不是说还有几样要紧东西拿不定主意吗?如今正主在这儿,叫夫婿去挑,不比缠 着我这个外人帮你挑强吗?” 跪在门外的春儿听见泠霜如是说,微微一愣,旋即又会过意来,忙一顿首,道 :“谢主子恩典!”说完,便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霍纲。 霍纲自然是明白了泠霜的意思,挣扎了一下,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却不立刻走 ,只躬身站着听段潇鸣发话。 段潇鸣却是闷声坐着,也不看他,也不说话,良久之后,终于沉沉叹了口气, 拿起面前的茶盅来,猛地一口气饮尽了。 泠霜知道段潇鸣已经冷静下来了,暗自对霍纲使了一个眼色,霍纲会意,终于 带上门,随春儿出去了。 屋内就剩了段潇鸣与泠霜二人,谁也不说话。泠霜知道他心中有气,而且还气 得不小,看他一直拿着茶壶一杯一杯地给自己斟满,直到一口气把一壶茶喝尽了 ,才闷闷地将茶盅一撂。 “你这是喝水,还是喝酒?!”袁泠霜叹息道。她知道段潇鸣从来不喝茶,在 关外的时候,他习惯了喝一些山林里的绛紫草泡的水,能舒筋活络,他从小喝惯 了的,后来到了长安,那种绛紫草很难再寻到,他也就一直喝白水了。喝茶毕竟 是中土汉人的习惯,段军中的大部分人,都不喝茶的。 段潇鸣兀自生着气,只当没听见。 袁泠霜一把拉住他袖子,狠狠一扯,道:“你这是气我不该不听你的禁令又私 见外臣,还是气我干预政事?!” “你明明知道那些女人巴不得捕风捉影扯到一点什么来算计你,你又为何还要 自己留话柄给她们抓!”段潇鸣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明明知道他担心,还要一 而再再而三地如此,有的事他可以包容她,但是也不是所有的事他都无条件姑息 的! 泠霜一听他出口的这一句话,便即刻明白了所有,果然如自己猜测的如出一辙 。 上一次,她可以用想要撮合霍纲与春儿成婚这个借口,但是,段潇鸣是何等聪 明之人,自然也明白不会那么简单,毕竟,如果真是那么单纯,那何必要大老远 挑这么个地方来说?朝乾宫里耳目虽多,但是这种小事还是可以说的。经历了这 么多事,他不可能质疑袁泠霜的为人,也不会去听信外面那些关于袁泠霜与霍纲 从往过密的不堪入耳的传言,但是,他信不代表宫里的人信,不代表天下人信! 她将来早晚是要入主中宫的,他恨她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名节! 泠霜本来见到段潇鸣忽然这样破门而入,心中也是一个咯噔,拿不定他到底听 到了多少她与霍纲的谈话,可如今听他这样讲,便明白过来其实重点本不在她与 霍纲所谈内容上,于是更加放下心来,敛起适才的笑意,微微蹙起眉头来,一脸 神伤道:“你怕我被她们算计,所以为我担心牵挂,但是你有了为难之处,日夜 寝食难安,却不许我为你分忧,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同心同德’吗?” 泠霜语气颇为低缓幽怨,与方才大相径庭,百转愁肠,听得段潇鸣心中怒气也 压下了不少,终于放下茶杯,转过身来正对着她道:“我叫你不要胡思乱想,这 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我不希望你卷进来!” “纵使想不出办法茶不思饭不想地自苦,也不肯告诉我,叫我白白替你担心着 急?”泠霜一气,甩开了原本扯着他衣袖的手,道。 “所以你便来向霍纲打听?”段潇鸣亦是不答反问。 泠霜兀自叹了口气,道:“何必要问,看看也已经知道了。” “那你找霍纲做什么?可别告诉我真是相邀品茗?哼,那倒还真风雅!”两次 ,整整两次,他心中这股邪火是怎么压也压不住的! “你!”泠霜气得陡然站起,高声指着段潇鸣骂道:“你我多年,你竟这般疑 我!”言毕,假意气极,猛地冲到门边霍地一下拉开了门,果见王顺正躬身站在 门边。 段潇鸣见到王顺,也是一愣,眼中闪过晦暗不明地一丝光芒,颇含深意地看向 袁泠霜。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让你在竹林外头候着吗?!”段潇鸣的口气瞬间森 冷下来,听得王顺一惊,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道:“方才春姑娘与霍大人出 来,说,看着二位主子气氛不对,怕出事,奴才忖度了一会功夫,还是抗了君命 进来看看,主子爷一向脾气大,夫人又……奴才实在是担心二位主子!若是有旁 的心思,天诛地灭!” 泠霜没有心思听王顺这么赌咒发誓,径自去了,只留下段潇鸣自己,若有所思 了看着窗外那一竿青翠欲滴的青竹。 是夜·朝乾宫 段潇鸣悄无声息地进来,泠霜已经睡了,他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来,怕吵着 她。 蹑手蹑脚地掀开薄衾,刚刚躺下,只觉得幽暗中泠霜侧翻过身来,伸出手臂勾 在他脖子上,头枕在他颈窝里,无声地叹息道:“还生气啊……” 段潇鸣闷闷地一哼,不置可否,伸出右臂枕到头下,轻声道:“你早就知道王 顺有问题?” “我不知道,只是瞎猜而已……”见他余气未散,泠霜搭在他脖颈处的手,似 有若无地挑着他松松垮垮的衣襟系带,冰凉的五指贴在他燥热未消的肌肤上,激 地段潇鸣轻轻喟叹出声来。 “上一次霍纲说的那一番话,想必,也是你事先教他的吧?”段潇鸣伸手捉住 她‘闹事’的‘禄山之爪’,语气里总掩不住那阵阵酸味。 “你不肯说与我听,我自然只好去问霍纲咯!”泠霜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又是霍纲!段潇鸣不禁觉得心头又是一阵火燎过,背上又在出汗,于是抬腿一 蹬,便把身上覆的散花绫薄衾踢掉了,露出被袁泠霜衣带半解的胸膛来。 泠霜知道他在气头上的时候只能哄,不能硬顶,段潇鸣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她也 摸透了,所以也不说话,也不敢再火上浇油气他,一只手仍旧搭在他身上,挠啊 挠啊挠,从耳根子到锁骨,再辗转往下,凉凉的手指在他身上轻轻抚弄,终于弄 得段潇鸣受不住,转过脸来对着她一挑眉,邪气地道:“你今晚若真这么有兴致 ,那我也舍命陪娘子了!” 泠霜果然瞬间住了手,却又气不过被他这么威胁,恨恨地张口便在他肩上一咬 。段潇鸣的寝衣早被她拉扯地松垮下来,整个肩头都裸露在外面,隔着月光,细 细看下去,衣衫半解地,还真颇有几分‘风韵’,于是心里也舒服了不少,下口 也轻了,只留了个浅浅的牙印,就松了口。 段潇鸣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她体性温凉,一到夏天整个 人总是冰冰爽爽地,贴在身上舒服地解热。 这些日子以来他暗中调度设防,每天都忙到深夜,有时候赶着有重要折子要当 日批复的,经常要秉烛达旦,如今事情安排地差不多了,今日又有要是要问她, 所以才这么早就寝下来。 夫妻多日不曾同床共枕,今日嬉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这种感觉,莫名地 叫人欣慰。他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自己老了,很多事,似乎真的顾忌 太多了。 “今日你在茅屋里,想要跟我说什么?”他知道她本有话要讲,却中途被王顺 打断了,遂在此刻问道。 “只是有几句话在心里,也便是说说,听不听在你。”泠霜听他如是讲,便松 了松身子,唇贴到他耳畔,嘤嘤道:“后日你便要对査巴奇动手,只不过,这一 役难点甚多,霍纲说你苦恼如何在当日将査巴奇名正言顺地留在城内,这个我已 经告诉霍纲了,他办好了自会向你禀报,我这里还有第二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段潇鸣气过了,自然也静下心来听她讲。那日,孟良胤有意无意地 撂了一句话给他,道:“论行军布阵,夫人不如陛下,但宫闱隐匿,奇谋妙计, 陛下确实该虚心受教!”如今细细想来,倒觉得那日孟良胤是在向他暗示什么一 般。 “如何让査巴奇主动谋反,这是目前摆在你面前最大的一个问题。査巴奇半生 戎马,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去打没有胜算的仗,他也知道只要不是谋逆这样的罪 名,你就算拿下了他,迫于鄂蒙诸王的压力,也不敢拿他怎样,这样,他只要忍 一时之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定然忍辱负重,等待他朝翻身。如今他有五 万兵马,被你打散在直隶各省,你外有陈宗敬畿内道行军总管的五万人马,内有 霍纲长安戍卫营三万精锐,两相夹击,他天时、地利、人和没一样占尽,所以, 纵你一连撤他几员大将,他依然忍了。但是,试想来,若是一旦你的八万人马有 所变故,那,情势可就大大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 “你今日缘何会这般怒气冲冲而去?”泠霜低低一笑,反问段潇鸣道。 “……”段潇鸣气结,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算旧账糗他。 “慕妃她们不是四处散步我与霍纲如何如何吗?”泠霜也只是点到即止,不敢 过火,免得真的又惹恼他,继续正色道:“今日你这一通脾气,发得正是时候, 传到那头去,她们必以为你心中存了疙瘩,对霍纲不信任,你此时若是‘趁此心 结’假借让霍纲‘新婚燕尔’不忍他那般操劳,事事合情合理,知道的不知道的 ,都不会起疑,然后将这京畿戍卫将军一职架空,摆一个査巴奇心中想要的人选 上去,让他以为乾坤扭转,上天也在助他!而你今日所言,字字句句又都是重提 ‘立后’旧事,慕雅听了,定然以为你削弱査巴奇势力,意在正我后位,那,一 切都顺利成章,后天大喜之日,想査巴奇不反也难!” 作者有话要说:偶错鸟,到现在才发,因为今天早上一觉醒来11点,下午收拾行囊,晚上扒饭完毕马上屁颠屁颠来码字,要启程去学校鸟,泪奔~~~ 偶还是忍不住提前把王顺拎出来了。。。自然,还没有完毕,还有坏人的。。。 细细回味下,偶曾经很明显地多次暗示过王顺是暗黑啊暗黑,比如那个慕雅,在査巴奇到达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朝堂上的事情啊,等等诸如此类。。。埋线埋得粉辛苦。。。 1 《当时错》阿黎 v萧萧几叶风兼雨(下)v 泠霜话音一落,段潇鸣幽幽从枕上转过脸来看着她,说不出心中的滋味,是愤 怒,是怨怪,是心疼? “所以,你今日在茅屋里,才故意要说那一番话来激我?”段潇鸣握住她的手 ,低声问道。 “……”泠霜低低地埋着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你又如何断定我一定会去?”段潇鸣心中始终解不开这个疑惑,连他自己 也是因为王顺来密告他,他才临时冲去的,她难道真是仙人?未卜先知? “我不知道,今日也完全是事出偶然,若不是她们要下计害我,我也没有这个 将计就计的机会!”泠霜淡然道。 段潇鸣忽然觉得满心疲惫,满以为自己已经够辛苦了,机关算尽,谁知道,泠 霜其实比他更辛苦,他以为放个王顺是在帮她的,谁知道这宫中,真的是没有一 个人可信!他一心要保护泠霜,到如今,非但保护不了她,反而要让她反过来为 他担心!此时,他真要折服于孟良胤的那一句话下了。 “霜儿……”段潇鸣眸中绵绵情意,温柔地唤了一声,将她整个人抱得更紧, 更紧。 “……”泠霜久不听他此唤,蓦地心中一软,款款就要落下泪来,终是强忍下 来,待自己平复些,免得让段潇鸣听出哽咽之声来起疑,隔了许久,才柔柔道: “不管怎样,你一定要答应我,让自己好好的……” “嗯?”段潇鸣先没有听明白,微微楞了一下,而后想到她已经知道事情始末 ,定是怕他会有危险,便安慰她道:“放心吧!多少风浪都过来了,这次一定不 会有事!” 次日,段潇鸣果然如袁泠霜所献计策,罢了霍纲京畿戍卫将军的职衔,升了一 名与査巴奇有密切关系的武官坐上那个位子。 慕雅昨日便得到了王顺密报,知道段潇鸣在茅屋发的那一通火,完全被泠霜料 中,自以为离间成功,让段潇鸣对霍纲的信任不再,一时心中欣喜,没有半点起 疑。査巴奇更是为将霍纲手中三万精锐的制控权在手而喜上眉梢,对于朝堂上由 礼部侍郎出面拟定的孟良胤与他各位双方高堂的建议欣然领命,没有觉察到半点 可疑,下朝之时,还与孟良胤一阵寒暄,互称为‘亲家翁’,表面看去一派喜庆 和气,査巴奇党羽皆因为霍纲免职一事而额手称庆,更加坚定不移地相信査巴奇 是将来掌控朝堂的不二人选,‘査派’势力如日中天,丝毫没有觉察到即将到来 的灭顶之灾! 八月里的天,最是闷热,太阳落得晚,总叫人看着心烦,那炎炎地一大抹深红 色,遥遥地挂在天边,怎么也不肯落下去,留着那暑气,熏得人一身一身地出汗 。 査巴奇的小轿静静地从后宫的小角门抬了进去,到了内宫,按着规矩是再不能 坐轿了,才下了来,由小太监引着,足下生风地朝着永和宫而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非得这时候叫我进宫来!”太阳早沉下去了,长长的后 宫甬道,借着最后一点天光,还可辨出方向来,四周围都是一片幽暗的蓝色,月 亮还没有升起来,这个时辰,最是让人觉得诡异非凡,更遑论此刻还走在这内宫 隐秘的小道上。 “主子没跟奴才说,只让奴才火速请您到宫中来,其他的一概不知。”小太监 弓着身子,恭敬地回道。 査巴奇听了心里越发烦闷,漫长的甬道似乎走不到尽头一般。 永和宫 査巴奇一进门,便看见慕雅侧着身子坐在主位上,脸色极其难看,满头的汗珠 子,却好似没有觉察到似的,也不去擦。下首处一个人跪在那里,待定睛一瞧, 却不是别人,正是那历来被视作段潇鸣心腹的内廷大总管王顺。 “王顺,你怎么在这里?!”査巴奇着实吃了一大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 一幕。王顺不是段潇鸣的心腹吗?怎么会出现在永和宫里?而且还这样跪着?! “父亲,王顺一直是我的人。”慕雅抬起眼来,看了査巴奇一眼,简略地解释 了一句。 “你的人?!怎么可能?!他不一直是姓袁的女人的心腹吗!”査巴奇险些惊 得退了一大步,双目爆睁看着女儿,仿佛她是在天方夜谭! “不然,你以为段潇鸣何以会驾幸永和宫,我何以会拿到那么重要,被段潇鸣 视之如生命的玉璜,去挑唆他与姓袁的女人?!”慕雅见了査巴奇以后,忽然间 出奇地镇定下来,与刚刚方寸大乱的情形截然不同,此时,她似乎颇为冷静沉着 了。 査巴奇静静地听完,缓缓地走到那一溜黑漆填金八宝贴面一式镂雕灵芝仙鹿的 座椅上,也不顾座次,随便就找了一张一屁股坐了下来,暗自想了片刻,幽幽然 当时错第41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42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42部分阅读 道:“难怪上回霍纲赐婚的那件事,还没等我到你就先知道了,我就想,你势必 是在前殿有个得力的人,不过,倒是没料到竟然连王大总管也为你所用!” 慕雅听了这句话,不予置评。 王顺跪在地上,听了这一句,依旧沉定,脸上半点波澜也没有,仿佛完全没有 听出査巴奇话语里暗自挖苦的意味一般。 査巴奇看他那么沉得住气,也不说话了,幽幽地端起手边高几上一盏凉茶来, 悠闲地道:“你这么急找我进宫来,就是为了他?” 话音一落,慕雅不禁微微侧低下头去,暗自咬了下唇,却迟迟不肯说话。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看见慕雅这么反常的表现,査巴奇不禁心 中一个咯噔,自己女儿的脾气他很了解,她越是这样难以启齿,必定是出了不小 的事,遂他心中也急起来。 “他,还有那个徐琼华,都不见了……”慕雅终于低着头,轻轻地道了出来。 “什么?!”査巴奇惊得猛地从座上站起来,余震波及高几,那一盏开着盖的 凉茶生生被溅出了许多,沿着光鉴照人的红木几面,缓缓地淌下来,滴滴嗒嗒地 打在青砖地上,不一会儿便在地上泅开一团水渍来。 “什么时候的事?!”这一句,査巴奇几乎是爆吼出来的。 “才发现的,今儿下午,人还在,用了晚膳,就忽然找不到了,正好王顺过来 ,说发现徐琼华也不见了……”慕雅始终低着头,喃喃地轻声道。 “我跟你说过什么?!如今,咱们怕是都要死在你手上了!”査巴奇一时心中 翻江倒海,气得眼睛都泛起了通红的血丝,猛地几步跨到慕雅面前,扬起手来, 大概是气极,想要伸手掴她一巴掌,可终究是硬生生停在半空没有下得手去,恨 极一转身,将方才那高几上喝过的一盏凉茶狠狠挥臂一扫,‘哐啷啷’一声急促 剧烈的脆响,一盏官窑的白瓷盖碗应声而碎,那一地碎瓷就散在王顺身边,,不 少瓷片还打在了他身上,泛着浅浅绿色的薄荷凉茶,斑斑点点地溅在他身上,印 开一点一点的污渍,王顺竟还是如一尊菩萨般跪着,纹丝不动。 王顺此时心中亦是躁动不安,起初袁泠霜交代他好好看着徐琼华,不要让她出 事,他便知道袁泠霜已经知道了慕雅腹中胎儿不是段潇鸣的骨血的事实,但是他 却并没有马上来告诉慕雅,毕竟,这个女人在他的全盘计划里,不过是一个过河 卒子,她的生死荣辱,根本不在他关心的范围里。如果那时候便让慕雅知道,那 她只会提前动手,这个糊涂女人只会意气用事,凭着段潇鸣对袁泠霜的宠爱,莫 说她怀的是野种,纵使她怀的是正宗的凤子龙孙,段潇鸣也舍得下她,最后不过 牺牲了她自己,还要大乱他全盘的计划,所以他一直很小心地瞒着这件事。直到 昨日在茅屋,他虽然自圆其说,表面听来也毫无破绽,何况他一向‘忠心’,应 该不至于引起段潇鸣与袁泠霜的怀疑。直到今日傍晚,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本着机警小心,去看了下徐琼华,竟发现她早已不知去向!这一下他便知道大 事不好,对方先下手为强,他觉得事情断不能再瞒下去,于是匆匆跑来,对慕雅 陈述他如何忽然发现内廷有一个女官不知所踪的事实,会不会是袁泠霜弄走了她 。到了慕雅这里一看,才知道那个经过他的帮助才秘密偷运入宫的男人居然也在 差不多的时间消失了,王顺便知道大事不妙,袁泠霜果然怀疑他,而且还在暗中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动了手! 査巴奇本就是个火爆性子,如今这一个消息,简直让他暴跳如雷,当着王顺的 面,便对慕雅咆哮训骂,越骂越口没遮拦,几乎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 慕雅知道这次自己闯下了天大的祸,在父亲面前抬不起头来,想着让他出出气 也是应当的,可是看着他越来越不像话,还跟当年没进关之前的粗野性子一般, 气得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狠狠瞪着査巴奇,怒叱一声:“够了!” 査巴奇冷不防被慕雅这一声呵斥,竟真的呐呐地住了口,站在那里看着女儿。 “如今事情已经出了,若是此刻杀了女儿能弥补,女儿情愿立刻赴死!”慕雅 身形已露,小腹很明显地鼓起在那里,怒视査巴奇道:“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挽回 了!这么着急把您请进宫里来,是好想出个应对之策,不是让您来发脾气的!” 慕雅一通话说完,整个人仍在轻颤,只得又坐了下去,双目炯炯看着査巴奇。 査巴奇余怒未消,兀自鼻中出气,哼道:“应对之策?!都这个时候,还去哪里寻应对之策!怕是姓段的早就动手了!” “王爷不必如此丧气。”看着査巴奇气馁之极,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倒回座上,始终不发一言的王顺终于跪着转过身来,对査巴奇伏地一拜,开口道:“依奴才所见,姓段的狗贼并不知道这内宫的这几件事,试想来,若是真的知道,怕早就先发制人,断断不会等到今日!所以,唯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是要叫我造反?!”査巴奇露出一抹冷笑来,哼出一个鼻音,目光犀利直直盯着王顺。 作者有话要说:王顺是一只相当腹黑的角色,嘿嘿,他究竟是谁的人?碟中谍啊~~~猜不出来吧?嘿嘿,猜出来有奖哦~~~ 华丽而cj的分割线 捶地。。。痛哭。。。偶又过了一个单身情人节。。。 (伟岸形象)擦干眼泪,哭嘛(意为什么)!鬼子的节日,咱不兴得过,哼哼~~~ 弱弱地,话外音:那七夕呢?那是中国人的节日。。。 某黎:黑线,成吉思汗g 好吧,请容偶灰常深情地诗情画意地感慨一声: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同屑,头皮屑的屑)啊。。。挠一挠头,纷纷扬扬。。。。。orz 请看偶明媚而忧伤的目光,孤独而cj地45°视角仰望灿烂星空(虽然今晚下雨),为毛天上不下一场好男人雨???。。。。。。。。。。 虽然,可能有些晚, 虽然,可能有些土, 虽然,可能有些俗, 但是,还是依然要说,亲爱的看官大人们。。。情人节快乐。。。 要泪奔的请携手共奔~~~泪奔~~~ 通知:今日开学,此刻准备赶赴火车站,身披麻袋,脚踏解放牌草鞋,入滚滚民工之流,涌向疾驰的火车,到校约晚上10点,所以,今天没有时间更了,请大家早些歇息,勿惦念~~~明日会尽量抽时间来更,但若是新学期新气象人多事杂。。。那就木办法了,所以也不排除突发原因缓更,至此,谢谢大家对我的爱~~~泪奔~~~(09215留) 1 《当时错》阿黎 v当时风雨满楼台v “不是造反,是为了王爷您!还有您的儿孙族人,殊死一搏!”王顺跪在地上,仰面看着査巴奇,眼里露出狡黠的微笑来,道:“昨日霍纲已经被免去了京畿戍卫将军一职,现在马上要接替这一职位的正是您的心腹,如今,您内有五万大军,内又掌控京畿戍卫三万兵马,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王顺一番慷慨陈词,说得意气风发,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看得査巴奇也换了脸色,口气依旧倨傲森寒,冷哼道:“我凭什么信你?!” 王顺心中冷笑,他自然知道这老狐狸心里打什么算盘,他不过是将他心中所想说出来,要说他没有那个心,谁会信?! “王爷,不是信奴才,而是信您自己……”王顺面带微笑,直直看着査巴奇,极尽轻缓地道。 査巴奇微微眯起眼来,细细地审度着王顺,沉默着不说话。王顺说的话他自然不会不知道,但是,这些年的风里来雨里去,他岂是会轻易相信一个外人的?而且是在这样翻天覆地的事态中。这一次的事,他自己心中也有思量,正如王顺所言,倘若他真的被逼急了动手,虽没有十足把握,但是只要调度得当,胜算是相当大的!城外的五万大军,虽然分布在京畿直隶,又有陈宗敬部屯守对峙,但是胡骑剽悍,他的部下,无论是作战的勇气还是经验,都不是陈宗敬的人马可比!那都是半辈子打杀里出来的人,没仗打都浑身痒痒!还有城内的三万,霍纲依然卸任,昨日当殿便交接了印信,虽说那三万人马都是霍纲一手□出来的,一时不定能服从他人,但只要这三万人不在霍纲手里,就一切都好办!良将善兵,正如琴瑟和谐,二者缺一,便不能很好配合,便要乱!这一乱,就什么都好办了!而且自己的女儿又怀着身孕,这可是段潇鸣唯一的血脉啊!现在也只有袁泠霜知道孩子真正的身份,但是袁泠霜的话,在段军之中,朝堂之上,都是没有半点份量的,用汉人的话来讲,她连个身份也没有,哪里容得她大放厥词?!所以,她无论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倘若段潇鸣在这个时候有个万一……那,慕雅肚子里的孩子就将是这万年基业继承者的不二人选,皇子年幼,他身为国丈,秉理朝政,匡扶幼主也是应当应分的,名正言顺,谁敢有半句不服?!想到这里,査巴奇已经不止是动心,几乎完全被皇位无限的吸引力所诱惑了,眼里隐隐放出异样的神采来。 “父亲!动手吧!”在等待査巴奇来的这段间隙里,慕雅一直反复考虑着该不该走这最后一步,当时她还举棋不定,可是,到査巴奇砸了那一只瓷盏时,仿佛是在她面上生生掴了一掌,令她即时清醒了过来,她不再犹疑不定,段潇鸣对她不仁,为何她不能对他不义?!她恨袁泠霜入骨,发誓一定要将她踩在脚底下!这刻骨铭心的仇恨如淬了毒的利刃,一刀一刀,刻在她心上,那毒早已深入心底,此生再难拔出来了!不再多言,她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满头的簪环摇晃碰撞,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杂乱纷繁,那珍珠玛瑙,金银宝石,映着宫里明亮的琉璃灯,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来,耀得人满眼的珠光宝气。 慕雅一步一步走下来,在査巴奇面前停住,定定地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汉人有句话,叫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女儿的性命是小,父亲与全族人的生死是大,难道,父亲真要等到段潇鸣一切都准备好了,再束手就擒?” 査巴奇怔怔地低下头,沉思片刻,却依旧不说话。 “父亲!难道您要您的部族成为第二个哲那耶部(就是额吉娜那个部,怕你们忘了)?!或者,您不在乎比他们的下场更不如?!” 慕雅到底是了解她父亲的,她深知此刻该说什么话来刺激他下决心。 果然,査巴奇不负众望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了慕雅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到王顺脸上,忽然猛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长吁一口气,不过须臾,猛地睁开眼,道:“我现在立刻出城去!” 言罢,转身抬脚就要走。 “王爷留步!”王顺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忙大喊了一声。 慕雅与査巴奇俱是回过头来看他。 “王爷,此时城门早已关闭,您若此时出城,纵使能出得去,也必定惊动了那头,到时候,您要想再进城来,那可就难了!” “哼!就算我还在城里,难道姓段的小子就不被‘惊动’了?”査巴奇朝王顺冷笑一声,他素来蔑视阉人,尤其王顺这样的,更让他看不顺眼。 “王爷说得没错,朝乾宫的那位,想必此刻自然是已然被‘惊动’了的,但是,昨日朝会才罢的霍纲的职,就说明那日‘奇珍览胜’屋子里两人闹气是真,咱们散出去的那些个他也是听进去了,才对霍纲起了疑心,不然怎会免去霍纲这么重要的职务?让朝臣猜测纷纷?依奴才愚见,想必是袁氏知道姓段的疑她,所以才情急之下,揭露了淑妃娘娘出来,想借此挽回姓段的心,洗刷自己。所以,姓段的一定也是才知道,不过几个时辰,宫门都下钥了,就是连夜调度也是需要时间的。因此,如今,咱们要跟他们比的,便是这速度!” “这话怎么讲?!说清楚!”査巴奇一听,精神都被领起来了,他倒真没想到王顺这样的人心思竟然这样缜密,到这样的关头,连自己都有些乱了方寸,他一个服侍人的奴才,竟镇定自若到这种地步!暗地里不禁抹一把汗,这样的人若是为敌,着实是祸不是福! “此时此刻,王爷您如何也不能走,您若留下,就能迷惑住姓段的,为您在城外的五万大军集结赢取时间,而且,王爷您身在城内,姓段的也不敢为难您,更不敢草率动手!明日霍纲大婚,您与孟良胤同席为尊长,这是昨儿个朝会昭告天下了的,莫说满朝文武,就是城内的百姓也都知道此事,试想,您明天如果突然消失了,那天下人会怎么说,怎么想?莫说这长安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的,就是您打进了城,又岂能‘名正言顺’?”王顺知道査巴奇已经完全跟进了他的套路里,心底冷笑,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会让査巴奇走,一走,他还怎么去取段潇鸣的性命,怎么叫袁泠霜生不如死?怎么给主子报仇,祭奠他在天之灵?!所以,他必须要说服査巴奇留下。而说服査巴奇这样的人,对他而言,根本不是难事。 名正言顺四字可谓是真真切切地戳到了査巴奇的痛处了。他最忌讳的就是别人不服他,如今这阉奴句句说得有道理,他纵使不想听也没有办法。 “那该怎么办?!”慕雅其实也并不是个有大主意的人,自从进宫以来,许多大事她都是听王顺的摆布,可是她本身又自视过高,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沦落到当年额吉娜的悲哀,所以并不肯从心底里承认自己其实,真的比不上袁泠霜,不管是心智还是在段潇鸣心目中的份量。 “王爷,娘娘,”王顺复又伏地,朝慕雅与査巴奇各恭恭敬敬地大礼一拜,道:“奴才誓死终于二位,依奴才愚见,王爷应留在城内,明日照样安泰地前去主持婚礼,敌不动,我不动,而今夜回府后,可派心腹之人,连夜从小道出城,务必在天亮之前通知到王爷帐下的诸位将军,准备随时策应!长安乃国都所在,长安一旦危难,则天下危难,这个道理,姓段的自然明白,所以,他比咱们更忌惮,更不愿意真的动刀枪!就是这一点,便是对咱们天大的有利!只要牢牢抓住,运用得当,则不愁大业不成!” 査巴奇静静地听着,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气听王顺说完,他将双手轻轻地背在身后,缓缓地握成拳,指骨关节一时间‘咯咯咯’地作响,那是他多年的习惯,每逢大战之前,他必定在帐中沉思,当拳头握紧,便代表了他主意已定,杀心已起。 “那霍纲的三万人马,虽然他卸任了,可是,突然之间,就怕不听我调度!”那三万亲兵,在关外的时候便是段潇鸣的亲卫部队,最是忠心,怕节骨眼上,这批人不肯听从指令。 王顺听了,微微一笑,伴着烛光一抖,从琉璃灯罩中晕开来的光也随之一颤,映在他脸上,显得狰狞诡异,道:“自古将兵,印信为凭,只要符节金印在王爷手上,还愁这三万人马不听您的吗?!” 査巴奇不禁听得一凛,睁大了眼睛惊骇地盯着王顺,道:“你不会是……打算将印信偷来吧?!” 慕雅在旁听了,也是一大惊,转眼去看王顺。 只见王顺镇定沉着,幽幽地笑着,缓缓开口道:“昨日霍纲当殿解下金印,存档入案,宫里头这些个器物摆在何处,在奴才心里可有一本明账呢!便是要拿来交到王爷手上,又有何难?!” 慕雅与査巴奇俱是惊愕不小,两人都没有想到,王顺竟然有这样大的胆量。 査巴奇不禁暗自捏了一把汗,这个王顺,这样的胆魄,不是一个奴才该有的,不禁看向慕雅,用眼神询问她这个王顺究竟可不可信,见慕雅微微挣扎了下,重重点了点头,査巴奇也只得豁出去了,道:“好吧,那就按你说得办吧!我现在立刻回去交代。” 査巴奇走后,慕雅觉得自己心中又空落落地没了依傍,不禁问王顺道:“明日……你有几分把握?” “娘娘……您放心……咱们手中,还有一张王牌呢!”王顺早已起身,侍立在慕雅身边,闲适地给她斟了一杯茶,道。 “王牌?什么王牌?!”慕雅激动地追问道。 “袁泠霜。”王顺幽幽地微笑答道。 “袁泠霜?!你要拿袁泠霜威胁段潇鸣?!”慕雅不禁又一次被王顺的语出惊人吓到了,低唤一声后,坐立难安,想了片刻,便道:“明日霍纲大婚,段潇鸣一定会带她在身边,怎么可能成你的王牌?!” “您放心……她不会走的。她一定会老老实实地留在宫里的。到时候,段潇鸣出了宫门,想要再进来,可就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泪奔,殴死偶吧。。。偶不舍的让霜霜牺牲啊。。。看到大家这么积极猜测,好高兴好欣慰,也给偶开阔了思路,呵呵o(n_n)o~楼下有亲猜对了,很兴奋,没错,王顺真的是顾皓熵的人。。。至于他为啥要杀掉小段和小霜两个人就很明显了。。。奖励积分~~~ 华丽而cj的分割线 同哀嚎~~~为毛天上不下一场黄金雨,然后再下一场帅帅的大叔兼极品好男人雨。。。(殴~~~) 1 《当时错》阿黎 v当时风雨满楼台(中)v 因为选了査巴奇做春儿娘家的尊长,所以春儿理所应当也要在査巴奇的王府出嫁,所 以大婚前夜,春儿便辞别泠霜,住进了査巴奇王府。 春儿自告奋勇要为泠霜的谋划做内应,泠霜笑谓她说,只要好好当她的新嫁娘便可, 其余的事情,全都不需要操心。她这一辈子没有姐妹,把春儿和今欢都当成妹妹,今欢 走了,虽然以后的日子可能会很清贫,但是泠霜知道,她很幸福,有怀忠爱她护她。如 今轮到春儿,她希望,这一次的风浪平息以后,她也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霍纲是个 好男人,这一点泠霜不会看错,但是他能不能成为第二个怀忠,也能像怀忠对今欢那样 地一心一意对春儿好?这一点始终是泠霜心里的隐忧。 大婚当日,霍纲穿着御赐的由礼部日夜赶工缝制的大红寸蟒吉服,茜素红染的江绸, 特意选用的‘韩元绣’针法,刺的祥云团福暗纹喜字,头戴竹篾罩纱锦翎冠,骑着四足 踏雪青骢马,从他自己的将军府,绕皇城一周,浩浩荡荡地前往査巴奇王府迎亲。 不知是为了表示恩宠还是歉意,段潇鸣特别颁旨礼部,要把春儿的婚礼按照公主出嫁 的规制办,有多盛大就搞多盛大。礼部官员这下可头疼了,本朝刚刚开国,一切制度都 不完善,这又是改元以来第一件皇室重大的喜事,头一回嫁公主,根本没有前例章法可 循,所以一切都只得按着前朝的规矩流程凑合着办。 其实,段潇鸣这一班人一直生活在关外,对汉人的这些典仪礼法并不清楚,大多数根 本没见过,大婚当日盛大的场面,把好多人都吓了一跳,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繁复冗杂 的典仪,连吉服穿在身上,都显得不伦不类。 婚礼议程最后商定后,段潇鸣把整个折子给泠霜过目一下,问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好让礼部马上去改。泠霜嘴上虽骂他婆妈多事,但是心里却是百般滋味。这一日铺天盖 地的红,是喜,也是血……到时候,见血是难免的了,这总是对不住一对新人。 这一场豪奢的婚礼背后,是段潇鸣在告诉天下人袁泠霜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袁 泠霜的一个丫头,他都能抬举她做郡主,嫁当朝大员,让她按照公主的待遇出嫁,明面 上是他对霍纲的恩宠,实际上,更是他对泠霜的恩宠。 在孟良胤看来,这也是段潇鸣帝王之术的深切解读。皇权的至高无上,任何人不能撼 动。生死荣辱,全在他一句话而已。 这样的皇权之路,不能说不对,但是,过分地令臣子畏惧,只会导致‘高处不胜寒’ 的境地,最终让众臣不敢说真话,不敢反对皇帝。孟良胤不止一次地劝过,但是,似乎 收效甚微。他心中自然清楚,段潇鸣之所以这样极端,就是因为当年在‘立后’一事上 ,他无法根据自己的意愿行事,满朝文武几乎一致反对!这些年来,虽然他绝口不提此 事,但是孟良胤心中非常清楚,他始终对此耿耿于怀。他这些年来急于树立自己的权威 ,与袁泠霜不能不说有直接的联系。 按照礼部拟定的婚礼仪程,霍纲从査巴奇府上迎娶之后,夫妻双方先入宫叩谢天恩, 然后才会回府拜堂。 谢恩仪式安排在朝乾宫举行,段潇鸣着天子袍服受礼,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然后他 特意传命礼部,让新婚夫妇在内殿给泠霜行礼。 霍纲夫妇谢恩,按理拜过段潇鸣这个男主人之后,理当去后宫拜谢女主人。段潇鸣尚 未立后,这一礼自然应该是后宫位份最高的淑妃接受,但是他却堂而皇之地无视淑妃, 这无疑是在天下人面前,重重地掴了慕雅这个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生母的人一记响亮的耳 光。 査巴奇在府中听说以后,怒不可遏,直言段潇鸣太过嚣张,见利忘义,忘记了当年自 己对他的恩德,由此更坚定了他反叛的决心,在离开府邸前,将王顺送来的那枚京畿戍 卫将军印信交给了儿子,让他即刻带人前去接管霍纲的三万人马。 霍纲与春儿在后殿拜别泠霜,春儿强忍再三,终是没有忍住,流下眼泪来。霍纲与段 潇鸣都认为是女儿家心事,出嫁时,依依不舍在所难免。但只有春儿心里清楚,她实在 是不放心泠霜一个人留在宫中与那些人缠斗。慕雅丑事败露,还不知道逼急了会作出什 么事情来。 泠霜看她实在哭得泣不成声,连喜娘嬷嬷在旁劝了再三都劝不下来,霍纲与段潇鸣面 面相觑,看得不知所以然,只好亲自扶起她来,安慰几句,转头笑着对段潇鸣与霍纲道 :“郡主定是怕出嫁以后,夫婿欺负她,也没个人帮,所以害怕地哭了……” 段潇鸣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双眼通红的春儿道:“我还以为你是舍不 得你主子哭,原是为了这个!呵呵,”段潇鸣轻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脸色一直紧绷着的 霍纲,回头对泠霜道:“我可一直还担心他们婚后霍纲会受欺负呢!倒一点不担心这丫 头!” 此言一出,一屋子的宫女嬷嬷太监和礼部一应官员,全都都强忍着,绷着不敢笑出声 来。脸上那神情,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看得更逗趣了。 泠霜也是一笑,对春儿温言道:“好了,放心便是。”说罢,喜娘捧上描金的双喜盘 螭朱漆圆托盘,泠霜亲手取过‘龙凤呈祥,百年好合’的喜帕给她盖上,刚兜上头,春 儿终是没忍住,一把抓住泠霜的手,哽咽道:“主子,您还是跟皇上一块去吧……” 这一句话听得段潇鸣与霍纲俱是一颤。事先安排好的,在段潇鸣看来霍府今日危险重 重,才特意将泠霜留在宫里,保护她安全;在外人看来,袁泠霜跟着去始终是名不正, 言不顺;但在春儿心里,她留下独自等着这隐在背后的大阴谋出来,以身相诱,无疑是 单枪匹马去闯刀山火海啊!可是,她却又不能对霍纲和段潇鸣讲,她心里实在是纠结地 五脏六腑都团在一块儿了,却是有苦说不出。 泠霜听了也是一凛,怕段潇鸣与霍纲起疑,忙笑道:“又说傻话了,难不成你要带了 我去陪嫁?还嫌你主子给你的嫁妆不够,要我这个浪费米粮的给你多添一个数?” 这一句,听得下面的奴才们一个个脸上的表情更加怪异了。段潇鸣是见惯了泠霜巧舌 如簧的本事,但是外人却是头一回见着,一个个要笑却又不敢,只能听主子们大笑,自 己憋得岔了气也还得憋着。 大红色的盖头终于落下,春儿眼里的泪刷地一下冲了出来,她知道泠霜是抱着必死的 决心要为段潇鸣清理门户,她跟着泠霜这么多年,看着她一点一滴地做着这些事,担着 这些骂名,真的深深疑惑了……一个女子,真能做到如此……何等艰难!眼前一片艳红 ,隔着泪幕,迷蒙了这一片喜气祥和,清楚地感觉到泠霜牵起她的手,交到他手里,对 他道了一句:“好好照顾她……若是教她受了半点委屈,我可是不依的!” 一片钟鼓乐声里,只听得他郑重地应了一声‘是!’一如他最平常说话时的语调。粗 粝的掌心轻轻地握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始终没有加重或减轻力道……眼前的 红色越来越亮,是殿外的阳光照上来了,这漫天喜气的大红里,春儿心中陡然生出悲凉 来,她好想再回头望一眼袁泠霜,可是,她知道,她不能……于是,这一辈子,就再也 望不见了…… 她觉得,或许,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今欢离去之时,为何用那样的眼光看着她, 跪下求她好好照顾袁泠霜……以前是假明白,此刻,是真明白…… 春儿与霍纲出宫后,段潇鸣也启程登车,前去霍府观礼。 礼官前来唱报时辰,段潇鸣始终握着袁泠霜的手,最后一次重重地握下,终于放开了 ,起身整了整章服,转身望了她一眼,不知为何,竟觉得坐在明光里的那个人,刹那间 缥缈了起来,她的头上依旧素净,一枝银簪斜斜地插在发髻上,耀着一点阳光,直直地 刺入他眼底。 “我去了……”霎时间胸臆间如无数惊涛骇浪拍打着,觉得心中有无数句话要对她说 ,可是,到了嘴边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礼官最后一次来催促,他终是强自扯出一丝 笑来,对她道了这么一句。 说完,尽量让自己潇洒地转身步出。可是还没走两步,便听得她在背后叫了一声:“ 盎!” 还没等他来得及转身,已经被她张臂紧紧抱住。 段潇鸣以为她是怕自己有危险,便笑着开口道:“没事的,很快就回来。” 泠霜知道自己忘情失态,也忍了眼泪,抬起眼来,深深地望着他,千言万语,尽化作 一句:“小心!切记珍重自己!” 段潇鸣回抱了她一下,终是在礼官焦头烂额地催促声中走了出去。 泠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玄色章服前,金线刺绣的黼黻迎着殿外的风,飘起 一个绚丽的弧度,消失在了视野中。 她从十六岁嫁给段潇鸣,细细算起来,到现在已经十年。 “十年……竟已十年……”泠霜独自一个人站着喃喃自语,额前有浩然清风拂过,带 着殿外花草香气,幽幽袅袅地扑在面上。 她这一点薄霜,覆在他那一株苍草上,竟已十年……塞外遒劲的北风,江南绮丽的酥 雨,十载流光,竟是这样辜负! 霍纲与春儿是午时正刻拜堂,査巴奇也定在这个时候出手,从三处关口,进入长安城 。他自以为抢夺了先机,自然不知道陈宗敬早已在各个关隘埋伏好了,正守株待兔呢! 霍府内一片喜气祥和,拜堂以后,宾客入席,段潇鸣依然与査巴奇言笑晏晏,官员们 争相逢迎圣意,一杯一杯地祝酒。 午时初刻,王顺毫无意外地出现在泠霜面前,她正拿着一个冬青釉加白的绘四季花鸟 的双耳瓶,悠闲地插着才让宫女们到外头花圃里剪来的各色花枝,拿着见到一枝一枝仔 细地修剪,仿佛没注意到他一般。 “好心情啊……”王顺呵呵地笑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踱步到泠霜面前。 “你来晚了……我等得都乏了……”泠霜依旧平心静气地做着手上的事,连头也不抬 一下。 “晚?!”王顺侧过脸来,阴阴地笑了一声,道:“我可不这么认为!” “好了……”泠霜将最后一枝杜鹃插入瓶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抬起脸来看着 王顺,脸上含着轻浅的微笑,轻松道:“说吧……你到底想要怎样?” 王顺看着她,一边微微摇头,一边双手击掌,道:“公主就是公主……我也不瞒你, 我所求不多,仅仅是你和姓段的两条人命而已!” “你到底是谁的人?!”泠霜不再与他啰嗦,径直问道。 王顺细细地看着她插好的那瓶花,脸上犹自带着笑容,将目光从那瓶子上转到她脸上 ,看着她的眼神忽然一凛,森寒阴鹫,如欲噬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字一顿道:“ 公主如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想必,早已忘了当年的宁王了吧!” 泠霜一听‘宁王’二字,浑身一怔,直直看着王顺的眼睛,冷厉道:“你是顾皓熵什 么人?!” 王顺转瞬翻了脸来,面色狰狞,道:“我自小家贫,那年两淮大灾,全家差点饿死, 幸而宁王入京为质子路过,救了我全家性命,我曾发誓,此生做牛做马,报答宁王。尔 后宁王入宫,我等幕僚便舍身相随,进宫保护辅佐宁王,可是!可是!你与姓段的狗贼 竟然害死了他!宁王仁德爱民,贤名传诵天下,居然被一个胡虏一箭害了性命!害得帐 下全军覆没,害的宁王妃一夜疯癫!你说!你和姓段的狗贼该不该死?!” 王顺整个人仿佛疯了一般,几步怒目圆瞪,伸手指着袁泠霜,怒发冲冠。 “就是这样,你才费尽心机借我的名义蒙混入宫?”泠霜冷静地听着,不惊不惧,脸 上平静地连丝波澜也无。 “得民心者得天下,宁王这样的风骨,才担得起这万圣之君,段潇鸣这般匪类,何德 何能?!”王顺猛一挥手,恶狠狠地盯着泠霜,道:“我真不明白,宁王对你情深意重 ,当年临安城里的人,有目共睹,你如何能下得去狠心,置他于死地,王妃与你是闺中 密友,你竟能生生把她逼疯,你还有心没有?!不知道天道昭昭,因果循环的吗?!你 就不怕报应吗?!” 泠霜听王顺一通怒骂,终于一笑,道:“报应?!” 只听得一阵刀剑铿锵,近百名带刀侍卫哗地一下子冲了进来,齐齐拔出佩刀,护在袁 泠霜身前,将刀口对准了王顺。 作者有话要说:泪奔。。。偶真的要开始虐了。。。下手会有点重。。。诸位。。。请做好准备。。。(殴) 小段需要爱。。。小霜需要爱。。。某黎需要爱。。。有爱的世界才河蟹。。。河蟹才美好。。。(殴) 1 《当时错》阿黎 v当时风雨满楼台(中下)v “哼!难怪你敢一人留下,原来是有埋伏啊!”王顺看着眼前这一排侍卫亲兵 ,齐刷刷地白刃相对,不禁冷笑一声。 泠霜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也暗自吃惊。 “启禀夫人!陛下吩咐属下保护夫人安全!”带头的那人见泠霜也是一脸茫然 ,便对她点了下头道。 泠霜无甚表情,段潇鸣果然还是不放心她。人手本已吃紧,除了要维持宫中安 全,还要抽调出人力来暗中保护她。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剧变,王顺非但不惧,反而仰天大笑一阵,看着袁泠霜轻蔑 道:“公主,你以为这几个人便能力挽狂澜?!哈哈!未免太小看人了吧!”话 音一落,只听得王顺大喊一声‘来人’从朝乾宫各个偏门里都涌出来无数带甲的 武士,各个手执武器,朝那一百禁军逼来,瞬间就形成了合围之势。 一百禁军早已惊呆了,皇宫之中,哪里来的这么多‘反贼’,几乎是顷刻间 聚集起来的。但是惊讶归惊讶,到底是刀尖上杀出来的劲旅,虽然敌众我寡, 却依旧不乱方寸,将泠霜牢牢护在中间。 “所以,我常说,不要看不起我们这些个做奴才的,奴才们要是造反,那是 要翻天的!”王顺哈哈大笑起来,伸手轻轻一挥,那些带甲士卒潮水一般,手 执长戟,向泠霜这边冲来。 泠霜看着四周黑压压地一片全是王顺的人,心中又是惊愕又是庆幸。惊愕于 王顺居然有这样大的本事,瞒天过海私下招揽了这么多人!其中除却一大部分 是太监,还有很多是禁卫军的人,这些人大多跟着段潇鸣多年征战,居然也会 听信他一个阉人蛊惑,来谋宫!简直是不可思 当时错第42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43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43部分阅读 议! 看着眼前愈演愈烈的战事,泠霜心中反倒安静了,她庆幸于此刻陷入这种境 地的是她,而不是段潇鸣。她今天之所以要留下来,除了要查明王顺的真实身份以 外,更是要一举将宫中潜藏的密谋暗杀段潇鸣的这些人统统揪出来,一次 清理干净。自天和元年起,宫中的各方势力便蠢蠢而动,段潇鸣也不是不知道 ,但是,他打仗上得心应手,在处理这些问题上却是甚为无力。而袁泠霜自小 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对此有天生的敏锐直觉,她的这种不祥的预感由来已久 ,而今天,她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只是没有让她想到的是,这个宫闱里, 居然有这样大的一股势力存在,悄无声息地窥伺段潇鸣,她想想都觉得后怕! 段潇鸣的亲卫,个个武艺高强,勇猛剽悍,但再怎样,也敌不过这样的车轮 战术!悬殊的敌我力量对比,让他们很难再支持下去。 那统领眼看这样下去只会被困死,便咬了牙,横刀在手,大喊一声道:“弟 兄们,化成‘一’字型,杀开一条血路来,怎么也得护送夫人出去!” 此言一出,原本已经被杀得涣散的队形立刻聚拢来,在统领的调度下,整齐 划一,背向里,刀口对外,将袁泠霜护在中央,形成一条细细的长带,不再无 目的的拼杀,集中力量向殿门方向冲去。 奈何王顺早已料到,用援兵将整个朝乾宫都包围了起来,外围全部是弓箭机 弩手,莫说是要冲出去,就是只苍蝇,怕也飞不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一百亲卫所剩无几。遍地血流成河,朝乾宫外汉白玉广场上,朝 廷举行重大仪式的地方,被这源源不断渗出来的暗血污黑成了一片一片。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她眼前倒下去,参差不齐,有临死依旧想站着,却 始终没有撑住身子,跌倒下去,身上的铠甲重重击打地上砖石的声音,凄厉苍 钝,透着一种濒死时的哀怨与遗憾。泠霜跟着段潇鸣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到过 战场,但是,这样近距离地看待死亡,还是头一回,没有段潇鸣,没有他,只 有她一个人,她自己…… “夫人!快走!”统领看她还在愣神,情急之下,一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 整个人拖扯着走,一手依然挥刀拼杀。 王顺远远地站在包围圈的外面,双手抱胸,面带微笑地看着里面冲杀的情况 。整个宫城的乱了,隐隐听见不知情的太监宫女们奔走呼喊的声音,有‘杀人 啦!’,有‘着火了!’,各色各样,在泠霜脆弱疲惫的耳膜上嗡嗡地来回响 个不断。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出汗,盛夏炎热的气候,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今日仿佛特别闷,感觉天压得低低得,似乎一抬头,就要碰到了一般,上午还 是大晴天,可是似乎现在,天已经慢慢阴下来了。 泠霜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浑浑噩噩地被那人拖拽着,好像整个人都在梦境里 一样,毫无真实感。 ‘轰!’地一声响雷,近地仿佛那雷就落在耳朵根子后边,震得所有的人都 停了下来,抬头去看天。 王顺也被吓了一跳,明明才是万里晴空,怎么好端端地就风起云涌,变了天 了。 “弟兄们!杀啊!”那统领率先反应过来,一声高吼,瞬间就让剩下的十余 名亲卫回过神来,投入战斗,快刀连砍了近前的一排叛军。 “狗日的杂种!天皇老子都怒了,打雷劈死你们这些畜生!”不知哪个侍卫 喊了一句,嗓门高亢嘹亮,引得几个侍卫一通叫好,顾不得身负重伤,一个个 振作起精神来,连连向外突围。 包围他们的叛军本就是一时之间聚集起来的,比起多年配合作战已久,早已 形成默契的侍卫军来说,简直是乌合之众,不过仗着人多,才斗志高昂,如今 被这一百人殊死相抗,死了这么多人,早已心生畏惧,再加上突然变天,心中 着实恐慌,竟慢慢地退散开来,谁也不敢再上前去刀刃上送死。 一共就剩了五个侍卫,合起来围着袁泠霜,王顺见自己的人竟然后退,气得 跳脚,大骂一声,便叫机弩手准备射击。 泠霜被刚刚那一声响雷一下子震彻心扉,猛地清醒了过来。她本还存着一线 生机,想着或许真能凭着这几个人杀出宫去,不必落在他们手上做威胁段潇鸣 的筹码,也不用走到玉石俱焚的那一步去,可是,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住手!”当王顺的手高高地举起,重重地落下,泠霜用尽力气喊出的这声 ,只湮没在王顺得意的笑容里。 终于,无一能够幸免。 “夫人……”统领临死也不肯放开她的手臂,最后掰开了,手上赫然留着鲜 红色的印痕,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成了?!”当早已在宫门门楼上守候已久的慕雅看见王顺押着泠霜到自己 面前时,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疾步迎了上来,脸上显出惊喜的神色来。 王顺这次没有恭敬谄媚地匍匐在她面前,甚至连鞠躬都没有,只是吃吃地笑 了一声,看向背后的袁泠霜。 “你说,一会儿,是段潇鸣先看见你的尸首呢,还是你先看见他的尸首?” 王顺幽幽地笑着,仰首看了看已经乌云密布的天空。 慕雅愣愣地站着,静观王顺这副截然不同的嘴脸,她似乎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 “呵!”泠霜一声厉笑,道:“那,在我死之前,可不可以容许我说几句话 ?” 王顺看了她一眼,挥手屏退所有人,只慕雅还站着,王顺也不管她,静等泠 霜开口。 泠霜早已被搜过身,看有没有利器和藏毒,以防止她自尽,她体格柔弱,搜 干净厄,王顺便也放心地没有绑她,让她活动自由。 只见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慢慢踱到王顺面前,散漫地娓娓道:“王顺, 你确实很了不起,你做了太多让我没有料到的事情。隐瞒身份,连我都没有查 出来,多年潜藏在宫里,做我的心腹不露马脚,这是第一件我没有料到的;偌 大个宫廷,你一直暗中帮淑妃做事,甚至帮她瞒天过海,偷运了一个男人进宫 ,秽乱宫禁我都不知道!呵!厉害啊!不过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泠霜眉眼一 横,笑意深浓却冷厉异常,森寒入骨:“你最让我吃惊的是,竟然能够在我们 所有人都不知不觉间,在宫中暗聚了这样大的兵力,真是高啊!这无疑是在段 潇鸣头上悬了一把钢刀啊!随时随地都能要了他的命!” 泠霜说得颇为激动,猛地伸手一指,几乎戳到王顺面前,震怒之下,那手臂 都在微微颤抖。 王顺悠然一笑,对着泠霜略略点了下头,道:“公主谬赞了!” “呵呵……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泠霜轻轻地落下手臂,倩然一 笑,翩翩侧转过身子,云淡风轻地道:“你有我没料到的,难道,我就没有你 没料到的?” “你做了什么?!”慕雅一听泠霜这样说了一句,脸色都紧绷了起来,上前 一步急问道。 王顺根本就不信自己有什么疏漏,看着慕雅这么沉不住气的表情,眼里闪过 一抹鄙夷,又转身自信满满地对泠霜道:“洗耳恭听!” “早在我把徐琼华交给你照应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怀疑你了,这应该是第 一件你没有料到的事,所以你才会对徐琼华粗心大意,让我有弄走她和那个男 人的机会;那一次在‘奇珍览胜’的茅屋,你故意引段潇鸣去撞破我与霍纲, 那次我确实很意外,但是紧接着我便将计就计,演了一出戏给你看,让你误以 为段潇鸣中了你的离间计,可是,你又岂会知道,段潇鸣根本不会疑我,第二 天在朝堂上免了霍纲的职位只不过是做给你们看的!” 听到此处,王顺心里不禁一个咯噔,双眼微微眯起来,看着袁泠霜。 “便是计又如何?!霍纲的将军印信早在昨夜便送到了我父亲手上,只怕此 时的霍府,已经在我父亲的掌控之中!”慕雅一阵嗤笑泠霜道。 “哦?是吗?”泠霜轻轻一哼,也笑了。 “印信是假的?!不可能!”王顺看着泠霜,冷冷地自问一声,又自己否定 了答案。 “放心,印信是真的。我知道从朝乾宫到后宫,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要想 在你眼皮子底下把印信换成假的,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你拿到的印 信是真的。”泠霜看着王顺,轻浅一笑,语调仿佛在安慰他一般,但是还没等 王顺与慕雅放下心来,她的下一番话,就如这天气一般,瞬息万变:“可是,印信 终究是死物,人是活物!” “什么意思?!”王顺已然听出袁泠霜话中的深意来,心中不禁慌起来。 “意思就是,早在霍纲交出印信前,段潇鸣便已经给霍纲手下各营副将下了 密旨,将军金印即时作废,有持印妄图调兵者,一律按谋逆叛国罪论处,当场诛杀 !”当泠霜字正腔圆地咬出那个‘杀’字,慕雅惊得当即大退一步,险些一个不稳 栽倒,连王顺也是惊讶地脸色大变。 ‘轰’地又是一声响雷,空气中仿佛弥漫开火腥味,吓得慕雅一跳。 正当王顺看着泠霜沉思她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时,楼梯下上来一个人,冲过来大 喊道:“大总管,不好了!皇上带着大队人马朝宫门过来了!” 王顺与慕雅一听,俱是大骇,俯身到城堞前往下一看,果然是段潇鸣和霍纲来了 ,霍纲身上还穿着大红色吉服,想来是知道了宫里出事,连忙赶来。 “慌什么!给我稳住!他不敢乱来!”王顺对来人一声暴斥,吩咐下面稳住,不 可慌乱,全力迎敌。 说完,一排机弩手秩序井然地跑上来,在各个城堞处,架好瞄准,随时准备发射 。 王顺猛地一下从身旁一个士兵腰间抽出一把钢刀来,架在袁泠霜脖子上,押着她 来到城堞前,朝下面大声嚷道:“姓段的狗贼!你若还想要这女人的性命,就立刻 弃械投降!” 宫城的城门比不得外城,不过六七丈高,所以俯下身子,便能把下面人的脸看得 清清楚楚。 段潇鸣衣容整齐,无甚紊乱,可见,査巴奇那边很顺利。 不过十几丈的距离,她看见他仰着头,面色铁青地紧紧望着她。 泠霜笑着,幽幽地微微侧转过脸来,低低的声音对王顺道:“还有一件事,我忘 了要告诉你,你以为当初你的宁王为何没有娶我?是我不想嫁他?”泠霜摇摇头笑 得花枝乱颤,终于浅浅地凝了一个笑,字字轻咬道:“一个不喜欢女人的男人,还 配当这天下的王者吗?!” 她这一句,极轻极轻,轻到连王顺都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仿佛木雕一般,傻傻地看着她,喃喃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爱上的人不是我,而是我哥哥……”还是那一抹笑,泠霜看着他石 化的表情,听着脖子上那冷硬的钢刀坠地发出的一声尖锐的厉响,仿佛是对王顺这 一生最无情的嘲讽,刺得人耳朵生疼。 “你撒谎!你撒谎……!”王顺失控地冲泠霜大声吼叫,仿佛着了魔一般,一个 劲地自言自语,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不会的……你撒谎……不会的……你撒谎 ……” “我有没有撒谎,你心里很清楚,其实,你早应该猜到的……只是,你不肯去相 信罢了,又或者说,你根本不敢去相信……而今天,我亲口告诉你,帮你相信!” 泠霜依旧笑着,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王顺,耳边又想过一声闷雷,天色愈来愈暗。 “王顺!你发什么疯!”慕雅虽然站得近,但是泠霜与王顺说话太轻,连她也没 有听见,只看着王顺这副样子,心中吓得发颤,猛地蹲下身拾起他掉落的那把钢刀 来,重新架在袁泠霜脖子上,冲着瘫坐如一团烂泥一般的王顺尖刻地喊道。 王顺在这样大的打击下,已经迷失了心窍,根本听不见她的话,慕雅看着他那副 样子,不禁加重了手中力道,在袁泠霜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来,恶狠狠道:“说! 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泠霜依旧笑着,无比散漫地转过头来正面对着慕雅的脸,仿佛没有见过她一般, 看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得慕雅心惊,又将钢刀逼上半寸,冲泠霜吼道:“你看 什么?!” “没什么……”泠霜又是一声嗤笑,根本不顾脖子上的那把刀,自顾向慕雅倾上去,贴在她耳边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慕雅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戒备地看着袁泠霜。 “其实……我根本没有把你的丑事告诉他,所以,直到此刻,段潇鸣还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袁泠霜陡然狂笑出声,亲眼看着慕雅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手中的钢刀脱落,满脸的难以置信。 “我活着,你当不了皇后,我死了,也一样……”泠霜笑够了,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不得不伏在城堞上,回头笑看着王顺与慕雅道:“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们,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威胁他……任何能够用来威胁他的事物,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去毁掉,包括我自己……”泠霜依旧笑得艳若桃李,脸上浮现出不寻常的潮红来,慕雅看着她的嘴角无声地淌下一道血痕来,还来不及惊呼出声,袁泠霜已经翩然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急,不要急,上部还没有完,还有内容,还有内容,大家可以尽情联想,尽情,尽情……(自我殴飞) 下一章是雨中,小段抱着小霜狂奔的煽情场面。。。煽情啊煽情。。。。 霸王们,都快结文了,你们都不肯冒个头让我看一看你们明媚的小脸蛋吗?一场缘分,好歹见一见嘛。。打声招呼也好啊~~~ 1 《当时错》阿黎 v当时风雨满楼台(下)v ‘轰隆隆!’一声惊雷劈下,瞬间就下起瓢泼大雨来,雨点子又密又集,打 在人身上竟微微有些疼。 泠霜仰面躺着,睁着眼看着空中的雨落下来,哗哗地直扎进眼睛里去,滚滚 酸涩胀痛。 又是一声巨响,这回她真真切切地听见,不是雷声,而是宫门被撞开的声音 ,巨大的宫门被推开,那门轴锁链一起搅动着滂沱大雨,混着靡靡之音,听起 来,竟像是一首悲怆的挽歌。 这样急促的脚步,一脚一脚踩着雨水,沓沓地溅出水声来,这样混乱的噪音 里,她依然可以分辨清楚。泠霜用力地微微扯动嘴角,心中暗叹,还是这样让 人不省心,这么冲动,一个人冲在最前面,要是这里埋伏着杀手,要他的命岂 不是唾手可得……?泠霜只觉得眼睛酸的不再是自己的了,终于忍受不住,闭 上了眼。 “霜儿……!” 叫得这般撕心裂肺,以后该当如何?泠霜心底苦笑了一声,幽幽睁开眼来, 没错,就是这张脸,还跟出门时一个样子,只是那雨水刷刷地灌进他的发冠里 ,从周边顺着脸颊淌下来,落在她脸上,凉凉的。 “你没事吧……?”泠霜强自扯了扯嘴角,刚说这一句,竟觉得五脏六腑似 乎一股脑儿地要往外冲,终于没有忍住,张口便呕出一大口浓血来,全落在了 段潇鸣的章服上,缂丝制作的江崖海水图案,玄色的底子,被这暗红的血一染 ,只觉得一身都是深深浅浅的黑色,混着雨水,冲到地上,周边一圈都红了。 紧跟着段潇鸣的霍纲和春儿,都还穿着大红喜服,一见此景,全部震惊了。 “主子!”春儿大叫一声,爬起来便要往前扑去,却被霍纲一把拉住,整个 人跌跪回他怀里。 她泪眼迷蒙地看向丈夫,只看见漫天大雨里,他对她摇了摇头。霍纲这是在 告诉她,袁泠霜可能没救了……把这最后的时间留给他们吧…… “告诉我,你怎么了……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段潇鸣整个人都在发 抖,他只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但是这样可怕的梦,他还是头一回做,这么多这 么多的血,不停地从她嘴里流出来,雨打在她脸上,刚刚将血痕冲淡了,又有 新的渗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了?!谁可以告诉他。 “陛下,夫人应该是中毒了……”看着段潇鸣这样失控,霍纲立即开口提醒道。 “中毒?!”段潇鸣听见了霍纲的话,喃喃地呓语了一声,又蓦地猛然惊醒过来一般,转头歇斯底里地冲身后众人吼道:“太医呢?!太医呢!!传太医 !快传太医啊!!!” 侍从们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从来没有见过段潇鸣这幅样子过,双眼通红 爆凸着瞪着,脸色铁青,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腻腻地贴在身上,落拓而狰狞 ,如一头发狂的濒死的野兽一般,顿时吓得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段潇鸣不禁气得血脉贲张,打横抱起袁泠霜,几步奔向楼梯口。因为四处都 站满了侍卫和士兵,把路几乎都堵死了,段潇鸣完全陷入了癫狂,看也不看便 是当胸一脚踹去,那侍从一下子便被撂开了,旁边人见了,忙立马让出一条道来。 段潇鸣不顾一切地在雨里狂奔,一路愤然狂吼:“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这下总算有人醒了过来,忙朝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从宫门穿过朝乾宫,再去到太医院,差不多要绕过半个宫城,段潇鸣一直紧紧地抱着泠霜,不停地对她说:“再坚持一下,就要到了,就到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没事!……” “盎……”泠霜微微昏迷了一阵,幽幽醒转过来,便觉得这个人都在颠簸,浑身剧痛越发严重,忍不住叫他停下来,她实在受不了了。 段潇鸣见她吐血不止也害怕起来,不敢再颠她,只得听她的话停下来,自己跪坐下来,把她抱在怀里。 ‘轰隆隆!’雷声滚滚,他们此刻正停在朝乾宫前的那片汉白玉广场上,阴 霾的天空,黑得像是晚上,阵阵雷电,撕裂一般的巨响,近的就在耳畔,两人 好像是被罩在了这雨幕里,四周围都空荡荡的,只剩下雨水疯狂地冲击地面所 发出的沉闷苍凉的声响,就像她小的时候,祭祀宗庙,那座最尊贵的古老的编 钟,乐府的官员穿着古板宽大的礼服,按部就班地敲奏着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 音符,那些铸刻着饕餮图案的青铜器,老得不知岁月,就像她此时对自己身体 里这些强烈的变化冲击的感觉,恰似宗庙里那些锈蚀地面目全非的古老器皿。 她原以为,这一生,袁泠霜不会怕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值得 她留恋的东西了,这是从十二岁开始,她对生命意义的忠实解读。她把对死亡 的渴望看成是一种向往。只因为她太了解这个世界了,了解地仿佛已经活了几 辈子,活够了,活腻了,在我眼里看到的全数都是丑恶与肮脏! 她一生致力于与这肮脏与丑恶划清界线,可是,她却从来不知道,她本身就 是因为这肮脏与丑恶才出生的,那是她生命的本源,要舍弃它,就必须同时舍 弃自己的生命。 对于袁泠霜来说,从来不吝于死亡,便如那根鸿毛,轻飘飘地,轻飘飘地, 落到地上,悄然无声,谁也不惊动,什么也不影响。这是她最理想的结果。 她本以为,她不会有遗憾了,怀抱着段潇鸣的爱,坦坦荡荡地步入另外一个 世界,就像在最后一名侍卫倒下,她终于被王顺生擒的那一刹那,她毫不犹豫 地要破了藏在舌下的毒囊,无色无味,几乎没有感觉,就像最平常的吞咽唾液 一样,轻松自在。 诚如她所说,她结束自己生命的理由,是为了使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可以威胁 段潇鸣的东西存在,她不会容许自己给段潇鸣带来伤害,正如她明白自己一直 是段潇鸣的污点,在他一生的军事与政治生涯中,只要她活着,她便是污点, 便是天下人拿来明讥暗讽他的佐料,他应该成为开天辟地的英主,他有这个念 头,更有这个能力,所以,她应该离开了,就像草原上的过冬的草,只要那霜 覆在上面,就永远没有春天,必须得等到那薄霜消融了,草头上爆出青绿来,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伟大复苏与崛起! 你一身的伤,换来这满目疮痍的天下,如今才刚刚起色,怎可以再让马蹄践 踏?!我知道,那马蹄踏在这江河上,就好像踏在你身上一样!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用我的生命,为你肃清宫闱,为你扫平最 后一个步向制高点的障碍! 我的出生,为袁家带来了和平安睦,尽管是表面上的暂时的。但我希望,我 的死亡,也能够像我的出生一样,为这世间,带来太平,即使是一时的……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母亲临死时的那个绚丽的笑容。梁上挂着那三尺白绫, 有清明浩荡的风,丝丝缕缕地从窗外拂到面上,那白绫迎着风飘扬起来,仿佛 有了神采一般,绽出妖娆的弧度来,好似平日里,她的大礼服上的飘带一样, 华贵而美丽。她似乎是怀抱着无比的激|情,把自己的脖子套上去,她似乎已经 感觉到那是一个比现在所处的这个维度更加优美的所在…… 她颤颤地伸出手去,极其吃力地覆上他的脸,满手的鲜血,随着那掌印,在 他脸上化开一阵夺目的殷红,隔着茫茫的水柱看去,这一幕,仿佛是那年,她 出塞和亲,满目的苍黄的沙漠,寂寞地荒凉,他这般嚣张跋扈,一手扯了她的 盖头,习惯了的满目的艳红色,揭下的那一刻,那一张脸,正映着头顶暮穆苍 然的天,依稀有鹰盘桓而过,那是一种久违了的属于大漠的声音。 “盎,我好疼啊……好难受……好委屈……”她哭了,不想掩饰也不需要掩 饰,这最后一次,就允许自己好好放纵吧…… 袁泠霜把笑留给天下,把眼泪留给你…… 袁泠霜的痛,不为了天下,只为了你…… 袁泠霜宁可负尽天下,也决不负你…… 这样深切的悲痛,最后一次,我,只对着你…… 段潇鸣死死地抱着她,就像当年父亲死了,他什么也没有,被自己的异母兄 弟和鄂蒙贵族们四处追杀,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只知道逃命,骑着雪影, 不辨方向地日夜狂奔,最后,他到了当今山,那天地尽头的苍凉荒芜,他终于 体力不支,从马背上摔下来,整个人栽在黄沙地里。当时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 了,背上的箭伤还在潺潺地流着血,没有吃的,没有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 有,只是微微地动了动手,下意识地抓了一把流沙在手,可是,那沙子,却见 缝就流,他怎么努力,也抓不住,终于,都流散了…… 袁泠霜从来没有听见过他哭的声音,那种近似于绝望的忧伤与无助,咽咽地 悲鸣着,声音全都哽在喉咙里,徘徊在胸臆间,却是吼也吼不出来,只知道抱 着她抽泣,脸部狰狞扭曲,嘴巴张着透气,那雨水混着血水,都流到了嘴里去 了…… 段潇鸣的眼睛是忧伤的孤独的,这也是她这些年来一直依依不舍要留在他身 边的原因。 彷徨不知所往,这飘零的浮生,茫茫红尘里,等待着你我的那一个不可解, 不可消,不可避的劫! ‘情’之一字,只因当时已惘然…… 空灵碧落,澄澈湛碧,似一汪千年难遇的老坑玻璃种的翡翠,这样绝世的珍 品,碎在那一双慑人的眸子里,碎成千丝万缕的依依别情,凝眸处,但伤情; 疏离婆娑的重重花影里,芳菲倾霜,霁雪素鬓,还是那一根素雅的银簪子簪 在头上,回首间,似乎阳光依旧明媚,她就在那团团光影里,翩翩回眸,依稀 还是那样俏皮地轻颦浅笑。 “盎,如果……有来生,你……还……愿意……娶我吗?” 这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但是,她却依旧想要听到那个答案。还记得上一 次问的时候,他以命护她,那一口血吐在她身上,她流着血,那么那么害怕失 去他…… “这一世都没有过完,这么着急想着下一世做什么?!” 雨声里,他的喉音越听越渺远,远得像隔了千万重山,杳杳地抓不住,触不 到,叫她心慌。 “但是……我却是……很想……很想要……嫁你呢……”他把广袖兜在她头 上,整个身子倾下来为她挡雨,她虚弱地睁着眼,只觉得自己下一瞬就要离开 他一般,仿佛朝乾宫后殿里廊子下面的那一排琉璃宫灯,罩子罩着,珊阑的一 片灯火,昏黄晦暗,风一吹,巍巍颤颤地,仿佛下一瞬就要熄灭了一样。 十年相携,缘梦尽,繁华灭,当终于不得不要放手时,她竟然是这般不舍, 这般眷恋,原来,袁泠霜也会害怕,害怕孤独,害怕离开,害怕失去…… 她的爱情,从那一首缠绵悱恻的诗开始,一笔一笔着色,一遍一遍渲染,一 刀一刀刻画,到终于成果时,却淡成了沧海帆舟,千秋基业。凭栏处,总是萧 瑟萦怀抱。 “真怀念……在,当今山……过的那一日……”茫茫腾起的水汽,将天地连 城一片,就像一副水墨背景的画卷,氤氲开往事如烟,幸福的回忆,在脑海里 呼啸而过,终是凝成了唇畔眼角,那一抹微弱到极致的会心的笑容。 “好!那我们就回去!回当今山去!现在就启程!”段潇鸣颤着声音低吼道 ,四处望了望,只看见一片迷蒙,远远地黑压压一片全是带刀护卫,他的嗓子 已经喊哑了,却依旧铮铮有声,急促地吼道:“备车!快备车!” 话音一落,又立刻改道:“不!备马!即刻备马!备最快的马!快……!” 泠霜的眼皮几乎已经完全合上了,她只看见,他的脸上,身上,都是斑斑驳 驳的血渍,合着雨水,晕开成团团簇簇,仿佛暗纹织锦的大幅图案一般,就像 那夜,他满身风雨推门而出,却始终站在那架《簪花仕女》屏风前,隔着薄薄 的绢面,朦朦胧胧的一团影,他的指尖正触在仕女发间的那一朵红牡丹上,茜 素红的染料,一点一点化开来…… 她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连雨声也一并在这漫天茫茫里隐去,她只能这样 秃秃地看着他的嘴唇急迫地上下翕动,一张一合显得错乱杂章,那喉结一停不 停地上下滚动,纷繁地就像这一世的纠葛…… 她染血的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她很想说,她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 千千万万的舍不得,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开口了,而且,她知道,如果她说 了,只会让他的余生更悲哀,更寂寞,所以,她还是宁愿不要说。 当最后一线光影消失,眼前只剩下空洞的黑暗,她终于完完全全地闭上了, 薄薄的一道眼皮,隔断了沧海桑田。 隐约中,是谁在唱那一首《蒹葭》? 眼前漫无边际的血红色缓缓地褪淡,深秋的清晨,寒露之后,霜降之前,起 雾了,只听见隐隐的船家摇橹的声音,水色柔和,歌声酝酿在晨雾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那歌声极为缥缈,荡荡地散在朝气里,眼前都是高过人头的瑟瑟荻花,一路 分开道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却似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般。耳边,尽 然是风吹动芦苇所发出的簌簌声,久违了的淡泊宁静,朴素如农田桑竹一般, 透着幽幽的稻香。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她可以断定,那个男人就在她的身边,那样接近,她几乎可以闻见他温柔湿 润的鼻息,只要再往前一步,便可以看见,就像当年,这诗歌的创作者,只要 走出这一片芦苇地,便是如黛青山,便是一江秋水,便是香草美人……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最后一次,终于在她将要放弃的一刹那,遮天蔽日的芦苇消失了,那尽头, 绵延不绝的山峦,广袤无垠的蓝天,秋天的朝阳,火红而灿烂,驱散了这重重 迷雾,江面上踏歌而来的那个人,有麦色光泽的肌肤,有暖心祥和的笑容,有 深情款款的双眸,只觉得阳光灼灼,照得他整个人晶亮起来,熠熠生辉,江面 上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背景音乐:韩红《剑侠情缘》,我选这首歌的原因,主要是其中的几句词: 谁等谁等了一万年 只是等来一个错 谁对谁凝望一秒钟 于是留下了传说 他等她等了一万年 只是等来了寂寞 她对他凝望一秒钟 转身带走了传说 有的时候我写的虽然比较混乱,但是是因为根据当时整个人融入那种氛围中,真的有点下笔有神的感觉,写起来觉得很流畅,其实一直觉得很蒙太奇(电影专业术语不明白的请百度大婶吧,我也解释不全面。)。。。但是却又想把脑子里的画面写出来。。。要是我会画画就好了(orz) 可以说,这一章,所要表达的感觉已经不是悲伤了,而是从心底里憋着那股气……想发泄出来却总是发泄不出来,知道憋到内伤。。。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华丽而cj的分割线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虐才刚刚开始(殴~~~)华丽丽的狗血也才刚刚开始~~~童鞋们一个一个排队,轮着虐过去,不着急,真的不着急,来来来,大家坐下来,泡杯奶茶,慢慢喝……咱耐心虐……(殴~~~)窃以为,后面虐霍纲小朋友的桥段更雷更狗血,是某黎刚刚去洗澡的时候想到的~~~(请不要做任何不cj的联想。。。是因为洗澡人好多,要排队,反正干等着也没事,索性就来构思情节。。。就这样orz)偶发现偶果然是大叔控,嘿嘿嘿嘿 1 《当时错》阿黎 v从此无心爱良夜v 马牵来了,站在雨里。 夏天的雨,来得猛,去得也快,所以,没几个时辰,就已经小了下来。 朝乾宫广大幽深的重檐庑殿顶,黄|色琉璃瓦当,最是尊贵,那屋顶的积水,就这样,静静地顺 着瓦缝里向下淌着,越来越缓,直到最后,一滴一滴地从檐滴上滴落下来,叮咚一声,在地上的 一滩积水里,激起一圈涟漪来。 时间仿佛就在此刻凝固了一般,没有一个人动,也没有一个人敢动。太医已经来了,却不敢上 前,就地跪着,不用把脉,他也知道,皇帝怀中的女子已然没救了。 霍纲直挺挺地跪着,全身都在滴水,发上,眉上,眼上,襟上,袖上,滴滴嗒嗒地,大红色的 喜服,湿透了,变成了赭红色。 春儿死命地捂着自己的嘴,只这样跪着,眼泪和着雨水一起流到嘴里,她不敢哭出声音来,不 敢去打扰段潇鸣,她现在只恨自己,恨自己为何没有阻止她…… 朝乾宫前,甲胄寒光,帝国最精锐的武士,默默地跪着,等待段潇鸣的号令,这里有千万人, 却是连呼吸声都这样渺小微弱,整座宫城像是一座死城一样。 袁泠霜的尸身已经冷掉了,但是没有人敢说,更没有人敢催,安静,死一般漫延。 段潇鸣还是这样抱着她,一如方才,他不敢动,怕一动,便惊着她了,恰如当年,他为她栽培 那盆昙花,脆弱地不堪一击,须得每天小心翼翼地护着,浇灌、室温、土壤、养料……事诸糜 细,仿佛是那最精贵的琉璃,薄而脆,轻轻一触,就碎成了齑粉了。 袁泠霜没有死…… 袁泠霜不能死…… 他不允许袁泠霜死……是的,他不许! 他轻轻地举起袖子,用湿透的袖口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拭去她满脸的血污,他相信,等他拭干 净了,她就会醒的。 “你不知道,你真的吓到我了,刚刚,就在宫门楼上……”段潇鸣痴痴地看着她,低声喃喃地 沉吟道。 暴雨可以洗去宫门的鲜血,但是洗不去那一刻的惊心动魄。王顺和慕雅先后拿着刀架在她的脖 子上 当时错第43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44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44部分阅读 ,她始终沉定自若地笑着,站在灰暗的城堞前,对着他嫣然一笑,让他眼睁睁看着,看着王 顺倒下去,慕雅倒下去,最后,她自己也倒下去…… 那一道血痕,蜿蜒而下,像是奔腾的天河之水,从九霄云上,直冲而下,一路披荆斩棘,直直 冲进他心窝子里去。狰狞地一道细线红,在她浅色的上衣上,开出这样一大片团团簇簇的红花, 艳极,像御花园花圃里,盛开的千万朵山茶。 她总能够叫他提心吊胆,这些年,从大漠荒原,到这帝都长安,一次又一次,每回他都在心底 暗自发誓,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原谅她,可是,他总是恪守不住自己的誓言。 这是最后一次,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她就已经走了。就像第一次被她吸引时的情景,满弓 明月,从天边折射出一道光来,穿透茫茫夜色,带着草原上苍劲的风,一声啸响,落定在她脸 上,那两道冰冷晶莹的泪痕。 她回眸看见他的时候,使他生平第一次体味到窘迫是什么滋味。其实,她不知道,在这以前, 他一直是想驱马上前,把她抱起来,送她回营帐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居然落荒而逃 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因此而对雪影怨怪不已,觉得一定是雪影的问题,又或者是他手 不小心控错了缰绳导致的结果……直到回营以后,还是放不下心来,让霍纲亲自去看看,看看她 回来没有,别真给草原上的野狼给叼去了。 在拉沃的时候,人人都知道他‘惧内’的名声,其实,到了长安也一样,只是那时候还有人敢 说,而这里,没有人敢再说了而已。 老实说,他有的时候真的很受不了她‘无理取闹’时层出不穷的千万种花样,每一次,她慧黠 地眨眨眼睛,突然变得千娇百媚,温柔地跟猫儿一样,他就会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因为他知道这 是危险的讯号,可是,明明知道是陷阱,他还是一次又一次毅然决然地往下跳了。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恨你……?”段潇鸣拭尽了她面上的血污,露出这一张红潮褪去之 后,无比苍白的脸来。 段潇鸣恨袁泠霜的理由太多了,多到他自己也数不清楚了。 段潇鸣要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夺走,但是,她却毫不留情地证明给他看,一次又一次。 从小产之后,不肯喝药,让自己的身体垮下去; 从额吉娜都放了她,她却坚决地朝着茫茫戈壁走,不肯回到他身边; 从他带着她连夜狂奔回拉沃,她竟决绝地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下去; 从她擅自决定离开他,回到临安城去,与其一同城回人亡; 从她在千军万马里,冷心绝情地在袖底拍掉他伸出的手; 从她这一次,自作主张,为了成全那该死的天下太平…… 他到底有多恨她,他自己也不清楚了……总之就是恨,恨得整颗心都焦灼成了灰烬! 他恨袁泠霜的自以为是,他恨每一次都在他以为他掌控全局的时候,实际上她就站在他身后, 掌控着局外局,他恨每一次他想保护她,却总反过来要她保护他,他恨他面对她时候的苍白无 助,他根本拿她没有办法,论才智,他比不上她,论狠劲,他还是比不上她,她可以狠到这般地 步,忍心就这样走了,剩下他一个人,而他做不到,再难的时候,他总是想着这世上还有一个袁 泠霜,他不能叫她孤孤单单一个人活着,所以他什么都熬下来,一直熬到今天…… 段潇鸣忽然爆笑起来,抱着袁泠霜,仰首对天,哈哈大笑,笑得猖狂,笑得狰狞,笑得绵长而 喑哑,丝丝缕缕,扣在幽寂的夜风里,回旋飘荡在整个朝乾宫的上空。 为何,连笑,也可以笑得泪流满面?无从知道眼泪为何而流,只觉得不可遏止地从眼眶里溢出 来,满了,满了,就像是斟茶的手,不听自己的使唤,茶水源源不绝地从杯子里满出来,可就是 控制不住,一个劲地往外流…… 那泪却是烫的惊人,流到脸上,灼得面上的皮肤都微微发疼,像久旱的皴裂了的稻田,那水流 渗下去,渗到皮肤底层,沿着龟裂的不规整裂痕,无孔不入,一直流到嘴里去,咸涩苦辛,百般 滋味。 他终于低下头来,无力地对着她摇头:“我输了,这一辈子,都输给了你……” 握起她冰冷手掌,轻轻地贴在脸上,就像她惯常的一个动作,无论是要哄他还是求他,总是这 样,或单手覆在他脸颊上,或双手捧着他的面,时而巧笑倩兮,说不出的灵动慧黠,像清风明月 的空谷里,孕育出的那一片幽芳的兰花;时而盈盈欲泣,说不出的娇柔堪怜,像凉风习习的池子 里,盛开的那一朵馥郁的水莲花; 他浅浅地低下头来,轻轻地贴上她的唇,深情地吻着,仿佛那唇角上,微甜如糖。 御医远远地看见,不禁惊呼‘不可’,尸身上还残留着剧毒,这样做很危险,可是,还没有等 他来得及将话说出来,已经看见段潇鸣转过头来看他,凛冽如冰的寒眸里,射出慑人的光来,如 孩童一般,哑着声音朝他‘嘘’了一声,接下去去的那句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吓得颤抖。 “谁再出声吵着她……谁就去死!” 静得死寂,没有人再敢出声。 就像今夜这血染的帝都,白天飞洒的血光已经被这场暴雨洗净,雨过空灵,洗明空澄净,却不 见千里月明,不见那个生死与共的人,不见烽烟狼烟,倾城倾国…… 一日之间,恍如隔世。 此刻亦相拥,却不再是那个明媚如昔的人,只是一具从此沉睡的尸体。 宏图霸业,千秋一梦,这一切,他还要来做什么? “我知道你累了……”他轻轻地泅开一抹笑容来 ,仿佛是一张被水浸透了的宣纸上,下笔着 墨,那笑容,就随着这墨迹在纸上游走,深深浅浅地漫散开来,模糊而清透。 “安心地睡吧,我不会让任何人来吵你,今夜,再也不批奏折了,再也不想朝政了,就陪着 你,单单陪着你,什么也不做了……” 段潇鸣把她轻轻地放平在地上,自己也在旁边躺下来,把她包裹在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 手臂上,两具湿透的躯体,躺在空旷的汉白玉广场上,幽幽地闭上眼睛。 缥缈了万世的沧海桑田 ,从她绝艳地惊鸿一现,大红盖头下的那一张明媚如玉的脸,映着瀚 海黄沙,向初冬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穿透重重迷雾,刺进他的眼帘一直刺进心里面。 她一身鲜红地闯进他的生命,羸弱的身子就想夺他手中的剑,寒光冥灭里,她冷艳殊绝一笑, 伸出手握住剑身,拉了开去。血肉厮磨剑刃的触感,自剑身传递到他手上,那样深沉的痛楚,无 声无息,苍钝绵柔。纤白如玉的手,在他面前摊开,掌心刺目的伤痕,鲜血潺潺流下,沿着手 腕,往臂下蜿蜒而去拓一道殷红的轨迹。 自此,他的剑上,永永远远地流着她的血,她掌心的那道断痕,叫他一辈子都铭刻在心,这辈 子,他有过太多的女人,善解人意,风情万种,或淑德或妖媚,辗转床第,翻云覆雨,却从来没 有哪个女人对他说:“君王的剑,应该是指向天下,而不是女人!” 袁泠霜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其实,他本不知道为何会带她去当今山,这个念头至今想来都觉得疯狂,但是,人有的时候就 是这般地不可理喻,那日,暮色苍紫,他站在沙山脚下,仰首望着她,苍凉的黄|色,她也望着 他,泪流满面。那时他便知道,这一生,他再也不会找到第二个像她一样的女人,这一生,他都 离不开袁泠霜,这有点象飞蛾扑火,至死方休。 她是那朵临水照影的花,当他俯身下来,饮马时候,看见她在水中的倒影。他总是很放心,因 为她一直这么近地在他的身边,每当他一低头,便可以看见,可是,他却不知道,原来只一阵轻 浅的风,就将她刮碎了。 不知年华似水,当眉间写满沧桑,转瞬间,竟白骨红颜。她曾经对他说,宫里的女人,最怕的 不是老,而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她也是女人,也会害怕。 可是,她却不知道,他这么想要有一个孩子,就是让她觉得安全一点,不必这样害怕,将来有 一个依靠…… 夜,很静,很静,静得连那瓦滴上的雨水,都止步了,不敢再往下滴,打破这一片宁静地氛 围…… 作者有话要说:泪奔。。。为何人都弃我而去。。。难道大虐的结局真的没有人看了。。。读者们全都弃坑了?????????捶地。。。。。。。。。。。难道偶真的是传说中的后妈。。。。。。。。。泪奔。。。。。。。。。那偶后面的狗血还写给谁看啊。。。。。。。。。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1 《当时错》阿黎 v从此无心爱良夜(中)v 当孟良胤处理好査巴奇的事情,马不停蹄地赶进宫门时,便看到的是这一番情景。 野草柔软的叶面上,滚落清晨最后一滴雨珠,偌大的朝乾宫,寂寂无声,所 有的人都是浑身湿透。侍卫们远远地笔挺挺列队站着,一丝不苟。霍纲夫妇着 着大红喜服,跪在最前头,四周围全是侍卫,黑压压地一片,也辨不清谁是谁。 对着眼前的一幕,完全摸不着头脑,直到轻轻地走到近前,才看清段潇鸣抱着袁泠霜躺在地上,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孟良胤心中已然一个咯噔,他也知道 宫中王顺私通査巴奇叛变的事,段潇鸣火速回宫就是为了救袁泠霜的,如今这 里这样一番景象,莫不是…… 这个念头不是第一次在他脑子里浮现,以前他甚至也动过要借刀杀了袁泠霜 的念头,可是今日此刻,这个念头成了真,他却生生楞住了。 孟良胤走到霍纲身边,低声问道:“出了何事?!” 霍纲却依旧不言不语,死死地盯着身前的一方砖地,仿佛全然没有听见他的 问话。 连霍纲都如同一个死人一般,孟良胤若再不知道出了何事,那也不必再做这 个丞相了。 朝阳冉冉的升起来,这盛夏的早晨,刚刚经过暴雨洗礼,显得清新而舒爽, 让人忍不住想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痛快地吐出来,可是,此刻,显然谁也不 会有这种心情。 孟良胤仍旧直直地站着,看着地上阖目躺着的段潇鸣,良久终是一叹。想必 他已经这样整整躺了一夜了,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脾气,那样的心情,定是 无一人敢劝的。 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除掉了査巴奇,就像剜去了一大颗毒瘤,从此朝堂 清肃,不再有外戚专权,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成功,竟是要牺 牲掉一个女子才能换来的。 袁泠霜不在段潇鸣身边,这绝对是好事,无论对段家皇朝还是段潇鸣本身, 所以这些年来,他明里暗里,都希望能把袁泠霜弄走,虽然,这似乎有些对不 起她,更对不起袁昊天,但是,这就是政治,无情而残酷。如今,她真的,死 了,就躺在他面前,他却根本没有因为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而松了口气的感觉 ,反而只觉得一阵悲凉从心底里滋生出来,一如当年凉州月下,城堞之上,松 明火把稀稀落落,北风一吹,呼喇喇直响,火光跳动,一片明灭之间,她抬起 脸来。 那一番叙话,不至于高谈阔论,却也是字字发自肺腑,那时她丧亲之痛,孤 身立在风口里,头上正簪着半钩弦月,静静听完,不再答话,径自偏开头去, 远眺四方雪景。 世人都说,袁家的孩子个个都是人杰,他也不得不赞同。要袁泠霜离开,确 实很残忍,论天下女子,也只有她配得起段潇鸣的深情,可是,也正是因为段 潇鸣对她用情太深,太深,深得难以自拔,他才担心,才要迫不得已! “ 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曾识。是梦里、寻常行遍,江南江北。 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两平生屐?笑尘埃、四十九年非,长为客! ” 那夜,他正是唱着这一阙凄怆的悲凉的词,恍惚之间,这歌声,隔着流光, 打破夜的沉寂,合着北风的沉钝苍挫,再一次幽幽地入耳来。 孟良胤抬首望了望明日当空,终是慨然一叹,撩袍跪在了湿漉漉满是积水的 地上,伏地一拜,道:“请陛下节哀!” 空旷的场地上,没有一丝声响,孟良胤语声清冷,不含感情,虽然只是平常 的语音,但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却响亮异常,幽幽袅袅,不住地回荡在四周 。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段潇鸣依旧仰躺着闭着眼,仿佛犹自沉睡着,不曾醒来,不曾听见。 “请陛下节哀!”隔了一会儿,孟良胤拉高了嗓门,又喊了一遍,这一回, 他挺直了上半身,双手交叠,作朝礼状,中气十足地放开了声音,朗声道:“陛下,您不是一个人的,是天下万民的!请您起身,该上朝了!” 段潇鸣依旧毫无动静,连眼皮也未曾睁开一下。 孟良胤再次伏地一拜,高声道:“请陛下上朝!” 这一次孟良胤的声音高得似乎直直地穿透云霄上去,四周所有的侍卫,也不 知道是谁起的头,一时间异口同声地全部跟着孟良胤喊起来,阖宫上下,全部都飘荡着叩请段潇鸣上朝的声音。 排山倒海的呼声里,段潇鸣犹自岿然不动,他这样消极地表达悲伤,几乎到 了自暴自弃的地步,这正是孟良胤最害怕见到的结果。众人跪劝了几个时辰, 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孟良胤的心中越来越慌,也没了主意 ,毕竟,段潇鸣的脾气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的,要是他执意如此,那就是天王老 子也难以撼动他分毫,激将法对他是没有用了…… 太阳越升越高,水汽都被照得退散了,朝乾宫外,一片寂静。 哒哒的马蹄,从宫门外传来,那样深邃而嘹亮,踏破这盛夏的早晨,踏破这 死寂的宫闱。 所有人,包括孟良胤在内,都不禁转过头,望向宫门,循往这声源所出,禁 宫内骑马,这是三公才有的特别殊荣。 纪安世策马直入宫门,一直骑到金水桥边才下马,越过重重侍卫,径直跑到 段潇鸣身边。 孟良胤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他,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但是此时却抱着一丝希望,希望纪安世来了,能帮着他一起规劝。 纪安世往周遭都看了一遍,无声地跪了下来,看着躺在地上的段潇鸣,轻声 道:“臣有一样东西想呈给陛下预览。” 段潇鸣依旧闭目,仍然不理他。 纪安世一路从府中狂奔入宫,年老体弱,虽然路途很短,却已经让他气喘吁 吁,隔了许久才缓过气来,附加了一句,把声音压得更低:“这是昨日,公主 派人送到我手里的,嘱咐我今日才可拆阅。” 终于,段潇鸣睁开眼来,头上蔚蓝的天,阳光直直刺进眼里,一时让他适应 不了。他幽幽的转头,双眼又红又肿,眼里几乎看不见眼白,都是条条纵纵的 血丝密布着,晦暗的瞳仁乌溜溜转了一下,好像是在尝试着看看还能不能活动 。 纪安世忙跪前了一步,从怀中掏出那一张薄薄的纸笺,呈给了他。 李清照的‘燕子笺’,宋朝的珍品,那年朝贡得来的,他自己是个粗人,只听这班文臣们说,是无价之宝,所以就拿去给了她。 他眼里看来,不过是一张纸而已,跟他每日用来乱涂乱画的那些内府作坊里 造出的纸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他用的,谁知她就真那么喜欢,如获至宝,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像个得了糖糕的孩子。 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用锦盒收起来,宝贝得那个样子,他不禁笑了起来,问她 道:“这‘燕子笺’是李清照用来给赵明诚写信的,如今给了你,你要写些什 么给我?” 她听了不禁当场啐他,说,这纸珍贵,等闲的东西,写了便是糟蹋,她要留 着写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她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不知道。 应该说,在此刻之前,他不知道。 纸笺薄软,拿在他手里,阳光从纸的背面透过来,耀得上面的字都仿佛要化 开来一般。 她依旧躺在他怀里,恬静而安详,比以往每一个早晨,他醒来时看到的那张 脸都要柔和。 段潇鸣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随着那纸上的每一个字,娟秀端丽,卫夫人的字体 ,一笔一画,看似羸弱,却锋芒暗藏,一忍再忍,终究还是克制不住地往外流 。最后,只能徒劳地仰望头上青天,扪心自问: 一个男人,一辈子,欠一个女人,能欠到什么地步? 一个男人,一辈子,爱一个女人,能爱到什么地步? 这个答案,随着那墨色,一起深深烙上他心底。 孟良胤至死都不知道袁泠霜的那一张‘燕子笺’上写了什么,纪安世把这个秘密带进了棺材,他用尽办法也没能从纪安世嘴里把这个秘密掏出来。 纪家的下人说,那天以后,纪安世回府,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不 吃不喝,呆呆地坐了一天一夜,之后,一封辞表递上了龙案,段潇鸣准了,曾 经在天和初年叱咤一时的纪安世,告老还乡,不受王命爵禄,坦坦荡荡地回老 家,终身不再出仕。 这个对于整个王朝来说都意义非凡的早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毕生难忘那 一幕: 他们的皇帝,怀忠抱着那个帝国身份最特殊的女人,他冠带微微地凌乱,湿 透的章服经过一夜的时间,风干地差不多了,那个传奇女子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万众瞩目中,他一步一步走向朝阳浸沐的朝乾宫,那东升的旭日悬在朝乾宫 殿顶,金黄|色的琉璃瓦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晨光镀在他们二人身上,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一般,千万人都匍匐在脚下。 当皇帝第一步踏上汉白玉蟠龙辇道的台阶,丞相孟良胤高呼一声:“吾皇万 岁!” 在场的众人仿佛受了指令,被某种庄严神圣的徽记所指引,一致山呼‘吾皇 万岁!’声音响彻重霄,连司马门外晨起的百姓,都被这如雷的呼声所震惊, 望向朝阳升起处的朝乾宫。 段潇鸣一级一级地迈在玉阶上,身后潮水般的祝祷声涌来,他不禁抬起头, 正望见整座朝乾宫都被照得发红,如同昨日,她嘴角淌下的那一条血痕。 他恍然生出一种错觉来,仿佛她的一生,都浸沐在血色里。大红色,在汉人 的文化里,是喜气的象征,可是在她身上,却是悲哀的象征,似乎她每一次身 穿红色,都是她最悲伤的时候。 第一次,她远嫁塞外,离家去国,到他身边来; 第二次,她又穿上嫁衣,凉州城下,千里皑皑白雪衬得她震天动地的悲痛; 第三次,她穿着长公主朝服,临安城里,在万人唾骂中,一把火烧毁了袁氏 宗庙,她父亲,母亲,兄长,所有祖宗的牌位,当他闻讯赶到的时候,她一个 人站在火海里,身边的帘幔都着火了,火苗子疯狂地蹿着,越蹿越高,只差一 点点,就燎到她的衣袖了,他吓得整颗心都在抖,冲进去一把把她拽了出来。 他至今依旧记得她的神情,苦到极处的笑容,缓缓地漾开来,紧紧地搂着他, 道:“我们走好不好?离开临安,不要在这里。” 他只是觉得心疼地都要碎了,孟良胤前日的话她定然在后面全听见了,‘不 毁前朝宗庙不以立国本’,她知道他顾忌她,所以,她宁愿自己来,自己来烧 毁家族的庙宇,孽与骂,她一人承担! 他当时所有的声音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怕自己一出声,就 真的要流下泪来了。 一个月后,他们离开临安,这一个‘好’字,他曾答了她无数回,每答一回 ,他就欠她一次,到如今,他早已忘记了,他当初为何一次次地说这一个‘好 ’字,只记得她凝眸在他眼中,隔着浅浅的泪光,她的眼睛里照出他清明的影 来,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指引,不知不觉间,他就又负了她一次。 这偌大的朝乾宫,金碧辉煌,象征着帝国最高的权威,映着朝阳的光辉,火 红火红地,仿佛是被盖了一层薄霜,鲜血染红的霜,森冷地让人从骨子里发寒 。 那一张‘燕子笺’,一直枕在他枕下,与那一双珩璜一道,陪葬帝陵。 史书载,天和四年夏,亲王査巴奇谋反,于京畿戍卫将军婚宴上欲图谋刺, 当场被擒,判凌迟处死,诛九族,褫夺封号爵位,削去本族番号,其族人充作 各部奴隶,辖下兵权,全部收归兵部整编; 其女,淑妃慕雅,同谋,废黜封号,赐自尽; 其族女,歆嫔娜塔茉,连坐,废黜封号,打入冷宫。 这一场轩然大波,受牵连的文武臣工,各方要人,强权贵戚,数不胜数。段 潇鸣借着这个口实,以极其霸道的姿态将所有危及朝纲的势力党羽剪除,将改 元建制以来所有的弊病隐患统统清理了一番,新朝,从这以后,才是真真正正 地崛起。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背景音乐是日本历史剧《笃姬》的插曲,吉俣良演奏的《良夜》 本章的背景音乐是电影英雄的背景音乐 还有,偶要声明,偶不是后妈,偶没有要虐,偶只是想上部这个基调没法改了,干脆就小小悲伤一下下,到下部是个爆笑剧,所以上部让大家流几滴眼泪,下部让大家笑喷,就这样,很单纯而cj的想法。 至于那张燕子笺上究竟写着什么,表急,日后自有分晓。 最后,偶不是要把小霜写死,而是如果她不死,这么一大堆人都没法虐,所以,这是一个因果关系,一定要她华丽丽地死了,才能让后面的虐可以开始,所以,小霜就只好牺牲了。orz 1 《当时错》阿黎 v从此无心爱良夜(下)v 天和十年的春天,显得格外地朝气蓬勃,仿佛那些花花草草都有了灵气,知 道这宫廷的主人的心思,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沉寂了五年的后宫,迎来了一位新主子贵妃慕容桑儿。 贵妃是四妃之首,地位仅次于皇后,身份尊贵,是为副后,当年,就连慕雅 也只是淑妃,未能走到她这一步。 慕容桑儿就像是赌市里的一匹黑马,在所有人都毫无预料的情况下,一下子 杀进了后宫。她在一夕之间成了阖宫上下议论的话题。 新进宫的才人们甚至偷偷地躲到她住的庆和宫去,窥视她的容颜。 宫里的女人,突如其来的得宠,不外乎是凭着一张倾城绝世的脸蛋,尤其是 像慕容桑儿这样,没有显赫的出身做依靠的人,不过是一个此等女官,在上苑 离宫当差,就能被皇帝看中,一夜之间从一个九品女官擢升到内命妇正一品的 贵妃,慕容桑儿的传奇,无疑是引起了天下所有女子的艳羡和惊叹。 五年的时间里,皇帝再也没有册封过一个妃嫔,何以慕容桑儿会有此荣幸? 每个人都充满疑问。 在没有亲眼见过她以前,霍纲也是如此。 天和八年,霍纲从京畿戍卫将军升迁兵部尚书,整顿全国军务,改善下层士 兵待遇,到了天和九年,段潇鸣终于把他提升到了太尉一职上,至此,三十七 岁的霍纲,位列三公,在九卿之上,成了举朝内外,权力中心最年轻的人物。 加官进爵,荣宠恩荫,都没有让霍纲有多少改变,满朝同僚的眼中,这位‘ 黑面王’几乎还是跟当年一个样子,整日冷着脸,从来也不见他笑。要是换作 了旁人,如他这般平步青云,怕早要翘到天上去了,而他倒好,真真的宠辱不 惊。 那日有个堂官戏言了一句道:“怕不是装出来的吧?做官的人,哪个不是面 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 当时一屋子的老臣便异口同声地啐了一句,道:“装出来的?!哼!你倒是 装一个试试!要说装个一天半天的那倒也不奇怪,你要装个十年八年的,你成 吗?!” 总之,这满朝的文武臣工,对霍纲是又忌惮又敬畏,霍府门前,天天闭门谢 客,外省调任进京的官员,他提拔的,不是他提拔的,总之一概不见。 春儿怕他一味这样,做得有些太过,弄得人心向背,将来影响前程,暗地里 劝过他,该见的还是要见见,没想到他当场也不说话,只低头卷了铺盖便到书 房里去睡了一个月,从这以后,春儿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了。 霍纲和段潇鸣这一对君臣,可谓是你知我所想,我也知你所意,相互之间到 了只需意会,不用言传的地步,若不是这样,段潇鸣也不会放心把太尉这个职 衔交给霍纲。 孟良胤都快八十了,上了年纪,做起事情来也力不从心了。以前还有个纪安 世在,朝臣送了他一个绰号叫‘板斧’,意思是纪安世这个人,就是段潇鸣手 中的板斧,一旦认准了,下起手来,那真是阎王爷的面子也不会给。自从他走 后,朝中就再也没有这样耿直中正的人了。国策大计少了人商量,段潇鸣几个 人肩上的担子也越发沉重了,他也想过,从朝臣里提拔几个有为有才有识的进 内阁来,可终究是没一个底子干净的,私下里千丝万缕地扯着关系,所以几次 都作罢了。 好在段潇鸣自己勤勉异常,霍纲又这样周全,孟良胤老虽老,却不糊涂,朝 政这么撑着,一时之间也不至于乱了。 霍纲从早年起便有随时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便于向段潇鸣直接呈递前方的 紧要军情,这一特权至今保留。 那一日,天气极热,他只记得一路从内阁班房穿过宫门,到御花园里,几步 路走得背上都汗透了。御花园里的知了声叫得极为嘹亮,像是一个个都不要命 了似的,歇斯底里地吼着。 那沿着鹅卵石的小径两旁花圃里,芍药开的如火如荼,好似那矮矮的竹篱笆 都挡不住那势头,直要盖过去,拂到人衣袍上来。 朝乾宫御前伺候的太监告诉他皇帝在这里陪贵妃纳凉,他便一路寻来了,路 上找了好多太监宫女问,才终于寻到了段潇鸣所在。 盛夏时节,御花园里开得最繁盛的就要属紫薇花了,浅粉深紫的,一团一团 ,一簇一簇,隐在绿树里,像是那金丝种的翡翠,翠地滴出水来的种里,像藤 蔓一样牵牵绕绕缠在里面的紫色红色。 就在那一片红紫里,他终于见到了她,那个传说中的贵妃慕容桑儿。 他一直以为五年前那件事情以后,段潇鸣不会再看上这世间的女人,然后, 慕容桑儿的出现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像春儿一样,他也不明白这是为什 么,但是,他却不如春儿那般厌恶和抱怨,他觉得,段潇鸣不是那样的人,而 今天,他终于为自己的见解找到了支撑的理由。 几乎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世间怎可能真的存在这样相似的两张脸?!根本 没有一丝破绽,如果,慕容桑儿也能如她一般,看着他,露出那样带着点傲慢 与慧黠的笑容,那他就真的要相信,时光可以倒流,她,真的回来了…… 一个拥有一张与袁泠霜一模一样的脸的女人,娇娇怯怯地倚在段潇鸣的怀里 ,看到他乍然出现,显得有些震惊和害怕,将半张脸都埋进了他肩窝里。 “你来啦!”段潇鸣躺在藤榻上,感觉到怀忠人的异样,幽幽睁开眼来,看 到是霍纲,便如是道。 霍纲终于回过神来,语声僵硬地答了一声:“是!” “你先下去吧……”段潇鸣坐起身来,侧脸对身旁的慕容桑儿道。 霍纲只听见一个柔柔的声音,轻到极处地‘嗯’了一声,眼前一阵衣袂晃动 ,没一会,她便走远了。 苏州织造新贡上来的云丝匹料,上个月才入的库,春儿是郡主,所有份例都 等同公主,内府按照品级颁赐下来一百匹,给她做夏季的衣裳。那天他下朝回 去,看见她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大堂里对着那堆着的一百匹云丝发呆,他走到她 身边还犹未所觉。他不禁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她这才元神归窍,猛地抬起头来 ,看到是他,顿时眼泪就流了下来。 “主子说,苏州织造局的云丝,质地比江宁织造的要好,就是总比不上杭州 织造局的花色新颖,有意境,江宁的云丝,又时常过于明艳了,夏天穿着太招 眼……”她哽着声音,噎得一时难以为继,隔了许久,方才缓过气来,接着道 :“所以,每一季新贡上来的匹料,总直接送回府库去,就是留下几匹,也是 给我和几个常使唤的宫女,自己从来不要的……” 他楞了一下,轻轻地把她搂进怀里,什么也没说。 五年了,一切,看似都变了,可是,霍纲,还是一如既往,一点都没变。 刚刚初见绿树浓荫底下,慕容桑儿在段潇鸣怀里的那一幕,让他恍然觉得时 光猛地停住,就像那一个巨大的轮轴,呼喇喇地一直倒转回十几年前,拉沃城 里,那个春天,院子里的桃花开了,一路进去一个人也没有,一进垂花门,就 看见那蜂蝶纷纷绕墙去,两个人躺在春凳上吻得如胶似漆。 依稀段潇鸣的脸还是红的,他自己的脸也微微发烫,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 该看哪里好,不知道要打扰他们,还是就此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同样的脸,几乎雷同的情景,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丝毫感觉不到旧梦重 温的感觉,只觉得一种深深的异样感从心底滋生出来。他无法找到一个或几个 确切的词汇来形容自己此刻内心的心情,他只能用异样来形容,是的,异样, 深沉的,从内心激荡出来的异样感,看着这个女子娇柔地倚在他怀里,心中千 万般滋味,苦涩难言。 五年前,也差不多是在这样一个酷热的天气,她走了,仓促地,谁也来不及 挽留,就好像那天那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明明钦天监精心挑选的日子,本 是大晴天,万里无云,却偏偏来了这么一场急雨,没有人料到,也没有人止得 住…… 没有人知道,袁泠霜的死,不仅意味着段潇鸣的心死,同时,也让他霍纲的这颗 心,死了…… 他的命是她的,换言之,她便是他的命,她死了,自然,他的心他的魂,也 跟着殉葬了。 其实,他真的很羡慕纪安世,可以就那么走了,如果不是那天,纷扬的竹影 里,她侧低着头,低低地沉吟:“我把他交给你……请你保护他,辅佐他…… ”这一句话,要了他一辈子,心死了,也依旧走不了,永永远远,……这是他 对她的承诺。 “什么事?”段潇鸣站起身来,幽幽地拂了拂衣袖,稍稍整理了下有点凌乱 的衣衫,语声清冷,并没有丝毫异样。 “启禀陛下,微臣拟了这一季度的军需开支大略,才与孟相商议妥帖了,所 以就立刻呈上来给您过目……”霍纲的神思已经回复过来,也是一本正经地答 道。 段潇鸣‘嗯’了一声,一边太监接过霍纲手里的奏本,递了上去。 段潇鸣细细地看完,不予置评,又将奏折由太监递了下去。 霍纲躬身接了,他明白,段潇鸣不说话,便是没有异议,就照章办事就可以 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要转身退下。刚后退了两步,还未待转过身去, 便听见段潇鸣的声音轻缓无力,仿佛带了这盛夏的暑 当时错第44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45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45部分阅读 一般,绵绵地传进耳里 :“工程进度如何了?” 霍纲猛一凛神,便会意过来段潇鸣所指,仍旧弯着身子,亦是轻轻道:“臣 一直督促赶工,未敢懈怠。只怕,这一两年,还不能够完工……” 段潇鸣抬眼看了他一下,复又幽幽坐下,默不作声。隔了良久才深长一叹: “五年了……我都没法把她……”说到这里,段潇鸣赫然闭眼,似乎,这五年 时间还不够长,不足以冲淡当时当日那份刻骨噬心,以至于如今提起她,还是 觉得一股凄楚恍然自肺腑之间冲出来,胀满胸臆之间,总不觉之间便咽了声音 。 霍纲心中悲痛,却不能在面上显露出分毫,幸而他常年冷脸,本就喜怒不形 于色,千年一张铁板面孔,也叫人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思。只道:“工程浩大, 本非旦夕所能为……” 段潇鸣慨然长叹一声,良久之后才默然点了点头。 霍纲还兀自站着,段潇鸣没有叫他走,他也不好就这样告退。 君臣两个皆是一阵沉默。 幽幽的,一阵清明的风远远地拂来,绿影里落下几朵散碎的紫薇来,浅紫色 的花,落在段潇鸣玄色织锦的袍子上,远远看着,像是配在衣上的缀饰。 “你说,她……像不像?”段潇鸣忽然出声,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仿佛是 梦中呓语一般,像是在问霍纲,亦像是在自问一般。 霍纲也恍惚出神,颇有些如梦似幻的境界,吃不准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就 迸出一个字:“谁?” 段潇鸣定了一下,缓缓地抬起深埋的头来,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是没有料到 他会是这么个答案,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深邃,良久之后,终于一挥手,低低道 :“你下去吧……” 霍纲突兀地站在那里,似乎会过意来,又似乎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 说什么,索性也就一跪,退下了。 天和五年的那一场大浩劫,震惊了朝廷内外。段潇鸣自那时起,极其痛恨阉 人,所以在内宫用人谨慎到几乎每个人都不能叫他放心的地步。如今宫里头剩 下来的,大多是那年之后新选召进宫的,原来的那些宫女太监,死的死,遣散 的遣散,无辜的受牵连的也不在少数,总之,现如今宫里留下来的当年的老人 ,不多了,而知道袁泠霜其人的,就更少了。 后宫就是个充满奇迹的地方,在这里可以让你上天,亦可以叫你入地。皇帝 的恩宠,从来不会有一辈子,所以,关键便在你如何把握。像慕容桑儿这样聪 明的女人,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皇帝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可是,却至今没有一子半女。这个问题,不仅在宫 里是‘奇谈’,就是在市井之间,也不乏沦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生不出儿 子的皇帝,这不是太匪夷所思了吗?! 慕容桑儿进宫的第一个月,贴身伺候她的嬷嬷便私下里邀功请赏似的对她‘ 谆谆教导’:“皇上这个年纪,正是好时候,身强体健,那皇城里头好多年轻 的侍卫都不如他健壮呢!如今主子又得皇上这般相待,所以,只要主子好好把 握,生下皇嗣,那将来,可是没有头的荣华富贵!” 那夜,她是红着脸把嬷嬷遣下去的。 嬷嬷说的话,她岂会不知?可是,这后宫里头,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皇 帝不宿后宫。打从天和元年起,便是如此,一直沿袭到如今,可说是从来没有 破过。据说唯一的例外,就是当年那位淑妃娘娘,也不知她是如何得宠,竟让 皇帝破了自己立的规矩,还幸运地怀上了皇嗣,可是,谁想到,后来淑妃一族 谋逆,竟想除掉皇帝,立遗腹子为皇帝,自己临朝称制,后来叛乱平息以后, 皇帝便更加一步也不踏入后宫了。 至于翻牌子召宫妃去前殿侍寝,那就更是从来也没有的了。所以,慕容桑儿 自己心中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一点也不容乐观。 一个正常的正值盛年的男人,怎么可能如此怪异?!更遑论他是高高在上的 九五之尊的皇帝,后宫三千佳丽,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都是他的,可是,他却 不亲近女色?这绝不是正常的思维可以解释的。凭着女人的直觉,慕容桑儿慢 慢地悟出来,皇帝不是不喜欢女人,相反,他应该是个很喜欢女人的男人,只 是,这个男人心里有一道坎,这后宫的女子,都迈不过去,所以,她们亲近不 了他。可是她不一样,她深知皇帝对自己有多看重,所以,她相信,自己将成 为第一个迈过那道槛的人。所以,当那个夜晚,朝乾宫御前内侍来偷偷向她禀 报,皇帝一个人自己关在内殿里,谁劝也不开门的时候,她毅然决然地踏出了 宫门。 宫妃没有诏命旨意是不得到前殿去的,这是宫规,亦是国法。 风雨大作,一路上,每个奴才看见她都十分惊讶,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 去阻拦她的去路,不管是她如今显赫的身份,还是她得宠的事实。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朝乾宫。但是,她却没有料到,亦是最后一次。当她轻 轻伸出手去,推开那一道朱漆贴金梅花格门扇的时候,慕容桑儿彻底被眼前的 一幕惊呆了,以至于她的脚就像瞬间麻痹了一样,一丝一毫也动不了了。 这是她这一生,最惊骇最蔚为壮观,也最难以忘怀的场面。那一瞬,她似乎 幡然醒悟,为何段潇鸣心中会有一道坎,几乎同时,她明白了,那道坎,太深 太深,她,根本迈不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有剧烈烈华丽丽的h。。。(仅仅友情通知一下而已)可以猜,但是不可以乱猜~~~ 其实,偶想说,只有最后能坚持到最后的看官才会明白现在的虐还没有到头,大虐是那种尘埃落定以后的寂寞,属于霍纲,属于段潇鸣,属于袁昊天,属于很多很多人……自然,以前的很多疑问会在下面几章里一一解答,所以,有疑问的亲要注意了~~~ 1 《当时错》阿黎 v落尽犁花月又西v 这是朝乾宫的内殿,据她身边的人告诉她,这是段潇鸣日常起居的地方。外 头是他日常署理朝政的书房,侧面却是一间并不太大的内室,而当她推开这扇 门的时候,才知道,这间屋子,并不算大的空间,并不奢华的陈设,只是极为 平常的一间,却比整座朝乾宫,甚至整个宫城都要来得重。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段潇鸣不着朝服的模样,摘了通天冠,没有垂珠遮面,脱 了九龙袍,没有那些庄严肃穆的图腾,只是白绸的睡袍,衣带松松垮垮地斜襟 系着,隐隐地泛着丝光莹润。宽广的袖子一直垂下膝盖,幽幽地有外间的风漏 进来,来来回回地拂着他的衣袖。 满室浓烈的酒气和地上的酒坛子明白无疑地告诉她,今夜段潇鸣喝了多少酒 。如果,她此时退出去,那,她这一生,就将会被改写。 如果,她能预料日后,如果,可以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那她一定会毫不 犹豫地夺门而出,永永远远呆在她的庆和宫里,再也不要见到他!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她这一生,都没有见过那么壮观的景象:千万盆昙花,齐齐整整地栽在盆子 里,一圈一圈地摆在地上,景泰蓝的,青花的,白釉的,青釉的,描金的,填 彩的,瓷的,紫砂的,玉的,银的……各式各样,眼花缭乱,却是每一个花 盆都不一样。唯有一件一样的,那便是每个花盆旁边,都点了一支蜡烛。 千万盆昙花,摆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叫她根本没有地方下脚。而段潇鸣 ,就在那花海的中央,手里还拿着几支蜡烛,给身边的几盆昙花点上。 如果说,上苑初遇,那彤彤桃花缤纷里初见的那一幕,使她一瞬间爱上了皇 帝,那,此刻,千万多含苞待放的昙花面前,她看着他寂寥的背影,除了当初 的爱,剩下的,便是无边的痛。这一刻,她还不知道这痛是怎么来的,从哪里 来的,但是,她知道,他痛,所以,她也痛。 她此生最美丽的一幕,也是最痛的一幕,便是那万千洁白的花影里,段潇鸣 闻声转过脸来,看见了她。 他的脸,带着酒醉微醺,红通通的面颊,让他整日肃穆的脸庞有了照人的光 彩,恍惚间,他是笑着的,虽然,段潇鸣对着她的时候,多半也是笑着的,可 是,此时的这抹笑容,却是她至今所未见的。 他的头发是披散着的,纷纷扬扬地落在肩上,一身白衣,站在那里,却像是 魏晋时候的古人一般,身后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隐隐约约,有流水声过耳 畔。 夏夜的狂风暴雨在狠命地拍打窗棂,仿佛是在阻止她,拼命地吼着‘不要! 不要!……’ 可是,她此时,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得见一个他。 皇帝的眼睛是红的,从看见她的那一瞬开始。他似乎是愣了好久好久,一会 聚着目光,一会又散着,反复再三地看着她,最后,终于在嘴边缓缓漾开笑容 来,向她招了招手。 宫中女眷,无比尊贵,软底绣鞋,凤穿牡丹,蝶绕百花,多么吉祥富贵的绣 样,踏在青砖地上,绵软地激不起一丝声响。 窸窣微响,是长长的裙裾轻轻曳过地面,她在百花丛中穿行,提起裙摆,小 心翼翼地来到他面前,还没有站稳,便被他一把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中。 “霜儿,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没有走,你不会离开我的……你 不会忍心,离开我的……”他死死地抱着她,抱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只低低 喃了这么一句。 段潇鸣入关十余年,汉话早已说得熟练之极,字正腔圆,没有人听得出他曾 经十几年不说汉语而导致舌头生硬,险些矫正不过来。可是,这千千万万的字 句里,有一个字,他想他此生都念不准确了。 包括袁泠霜在内,霍纲、孟良胤这些昔日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真正地分 辨出段潇鸣‘霜’字与‘桑’字这两个发音,其实,或许,连段潇鸣自己都分 不清,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去分清。 所以,慕容桑儿又岂能分清,他叫的其实是那个‘霜’字,而不是她这个‘ 桑’字,就算他叫的是个‘桑’字,那,这也不是她的这个‘桑’…… “喜欢吗?”他吻在她耳边,语声里尽是欢喜:“早在当年,我就想这样做 了,可是,谁想到,这么多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一波连着一波,竟然一直耽 误了下来了。后来一到了长安,我就偷偷叫奴才们种起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如今,御花园的花匠说,终于种好了,算好的时辰,今晚,这三千朵一齐开 。你不是总是遗憾没有见过她开花吗?那个时候就天天不睡觉守着……今晚, 我陪着你一起守,不叫你一个人……可好?” 和着浓浓酒气的湿热的口气在她面上喷吐,温温的,又烈烈的,不胜酒力的 她仿佛光是被这酒味就熏得醉了,根本辨不清哪个是他,哪个不是他……只是 在他这样柔情脉脉的眼神里,绵绵地似最闷热的夏夜里,连一丝风也没有,热 得头昏脑胀的时候,缕缕温凉的溪流从头顶涓涓流下,淌过面庞,说不出心底 的那股感觉,只下意识地流下泪来,烛光荧荧里,浅浅地点头,轻轻道出那一 个‘好’字。 她知道他喝醉了,酩酊大醉; 她知道他此时温情的眼神注视的那个人不是她,从来不是; 她更知道,这一室的昙花花苞不是属于她的,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而那个 女人,就是他心中的那个,满满地填住了他整颗心的那一个,而不是她…… 她只是很不巧地拥有了一张与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脸,今日,她慕容家所有 的地位,她慕容桑儿所有的荣宠,皆是因为这一张相似的脸。 她笑了,看着他,泪流满面。 即使,这一切不属于她,即使,这是偷来的幸福,就像是永远只能长在阴暗 潮湿角落里才能长青的苔藓,一见了阳光便会枯死,失去苍翠的衣,失去深灰 的里,但是,我依然不愿放手,明知是死,亦义无反顾! 所以,当段潇鸣那样虔诚而惊惧地颤着双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吮她的泪痕 ,她死死地抱住这个男人:我真的很爱你,请你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 一个女人的一生,有许多宝贵的第一次,这些第一次,失去了,便再也没有 了,它们是不朽的永恒,永永远远地铭刻在一生的记忆里。 初吻是甜的,不管是在什么年纪得到,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还是已经拥有理 智的女人,第一次,总是甜的。因为,日后会有太多太多的苦涩,所以,上天 给予怜悯,特许,至少这一次是甜的。 可是,她的第一次,便是苦的,涩的。所以便注定了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再 甜了。 有谁可以告诉她到底什么是爱吗?当这个男人粗粝的手触上她光洁的身体, 她心中反反复复地呐喊着这一个声音,是的,她想知道,很想很想…… 她及笄那年,母亲告诉她,‘女为悦己者容’,因为女人爱自己丈夫,所以 女子都要打扮自己,梳好看新颖的发式,穿赏心悦目的衣服,因为爱,女人不 断字去讨好男人,想借此得到一句赞许,一声感叹,就像这长安城里,所有或 贫贱,或富贵的女人们,都想要自己成为男人眼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因为爱,所以女人甘心情愿地付出,从□到分娩,一痛再痛也甘之如饴, 每日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即使年华老去,也无怨无悔,这便是爱,是她为人 女,也将要为人凄时,母亲的教导。 此刻,她想,她似乎有一点明白母亲的话了。 她的手胡乱地伸过头顶,胡乱而仓促地想要抓住些什么,终于,慌乱之中触 到了一根细软的茎,沿着这根茎往上,柔软的叶之间,是那朵蕊,她忍不住轻 轻地呻吟了一声,猛地一下揪住了那蕊,将它整个包裹在掌心里。 冰冷的花瓣,嵌在被汗水濡湿的掌心,异样的刺激,叫她连唇都咬破了却还 是止不住地叹出声来。 是冰是火,她都不敢叫出声来,因为她怕,她怕他忽然之间就酒醒了,忽然 之间就抽身离去。她知道,一旦他酒醒了,她便什么也不是了…… 细软的是茎,柔软的是叶,再往上是朵,这茎,这叶,这朵,随着身体剧烈 的摆幅,一下一下地摩擦在掌心,她真觉得这茎叶朵在她掌心里已经全部团作 一团了,分不清谁是谁!就像她和段潇鸣,她已经分不出那个是他,那个是她 自己。 门外的风雨,依然猛烈,就像此时压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一般,粗犷而奔放 ,热烈而澎湃,(殴~~~顶锅盖~~偶发现偶的用词现在也越来越粗犷豪放了, 但其实偶本质上是cj的。掩面泪奔),那一瞬的痛楚,让她将牙关咬得几乎那 齿骨都要碎了,她猛地一揪,恍然间可以听见那一声断裂的脆响,那一朵还未 来得及盛放的昙花,扼死在了她掌心,这让她觉得,仿佛是扼死了那个女人一 样……心中有一刹那的酣畅淋漓…… 如果,可以在这一刻,就这样死了,她会觉得是莫大的幸福。 就像所有可以预料到的结局一样,她抱着奇迹出现的渴盼,甚至把希望寄托 在自己这张脸面上,希望他可以格外开恩,可是,在她看见他神志回复清明后 看她的眼神中带着的那种深切的鄙夷与厌恶痛醒来时睁开眼的那一瞬 看着她 的温柔恬静这巨大的反差时,她已经知道,世上不存在奇迹,或者说,奇迹不 存在她身上。 世人都说他残忍地像野兽一样。她本来不信的,可是,现在她信了,在他用 这样的眼光将她凌迟与车裂千千万万次 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残 忍。 他随手拉过抛得老远的被压得皱乱不堪的衣袍一下子披上身,站起来冷眼扫 视一地被撞翻打破的花盆,看都不看她一眼,便大步踏了出去。 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跟她讲。 这是不屑,或者,是厌弃。 她轻轻地胡乱抓住一件衣裳,扯过来盖在身上,还没来得及坐起来穿上,便 听见外间传来段潇鸣暴怒的狂吼声,那是他在责骂和质问奴才们,为何她会出 现在这里…… 是啊,为何她会来?这样不知死活,不要脸面和尊严?为何?为何?!有谁 ,可以给她这个答案?! 慕容桑儿静静地躺在地上,把自己的身子蜷起来,蜷缩成一团,静静地流泪 。那朵没有来得及盛开怒放便被她扼下的花,犹自握在掌心,沁满了她的手汗 ,早已被揉成一团绿绿白白的辨不清的东西。 从此,贵妃失宠,圣恩浩荡,没有将她怎么样,只不过,她从此再也没有受 过皇帝召见。 宫里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后宫没有秘密,只在第二天,上上下下便知道 了她风雨之夜没有诏命擅闯朝乾宫的事,那些从来没有得过宠的女人们聚在一 起,一个个笑得好不得意,争相啐道:“不过是靠着这张脸,让皇上多看了两 眼,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也不去问问,这宫里头,谁有那个胆子敢到前殿去 ,招皇上的不痛快!凭她?!我呸!没赏她三尺白绫,那是便宜她了!……” 依旧是姹紫嫣红开遍的御花园,依旧是人面桃花,可是,心变了,便什么也 不是了。一阵一阵的讥诮声从远处的凉亭里传来,是宫妃们结伴来逛园子嗑闲 话,却被她正面撞见了听见,那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拿了千万根削尖了的 竹篾签子,生生地往她耳朵里捅,将她的耳膜刺得千疮百孔,直到再也听不见 女人 们尖刻的笑声。 御花园的花,开了,败了;后宫里的女人,来了,走了;她的心,炽热了, 又冷了…… 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御花园跟上苑到底是不同的,那芳鲜红粉的桃花林 ,在这里没有,花海中的驻马君子,在这里没有,落英缤纷里的嫣然一笑,在 这里也没有…… 夏天的下午,酷热异常,走在炎炎烈日下,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热,只觉得冷 ,浑身都沐在冰水里,刺骨凛冽的北风从四面八方刮来,把她整个人都冻结了 起来,再也没有了体温…… 天和十年这一年,孟良胤已经是年过七旬了。俗话数,人活七十古来稀,这 一把年纪,权位之心,是真的淡了,朝事纷繁,他也已经是力不从心,所以, 也总不大喜欢在政事上多说什么,只看着年轻人们去办,只要不出大错,不太 过分,他也就这么让他们去了。这上上下下,只一件事,叫他放心不下。国无 储君,终究是根基不稳,这一件,袁泠霜刚死的时候,他就是想说,也不敢说 ,也不能说,于情理上过不去!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段潇鸣年岁渐长,他却 是不得不说了。 这一天,本是寻常诏对,也没有外人,只有段潇鸣,孟良胤和霍纲三个,当 着霍纲的面,孟良胤也觉得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径直就提出来,皇帝不幸后 宫这一条。 他道:“昔汉成帝无子,乃招致宗室竞起而争之,同室操戈,汉室倾颓,后 定陶王刘欣继位为帝,实乃于法统不合,自古父死子继,然此兄终弟及实为不 得已,却终究是乱了法统,致王莽篡汉,董卓入主,曹魏谋夺江山,归其本因 ,却是国本不稳。太子为国之储君,国之根基,而今陛下过不惑之年久已,虽 春秋隆盛,却仍要顾忌群臣之心,还望陛下深虑之,安万民之心也!兹事体大 ,望陛下圣裁!” 其实,孟良胤心中虽忧虑太子之事,但也不是那般不知轻重的,照常理不会 就这样毫无预兆,径直提出来,不给皇帝留半分颜面。但是这次贵妃慕容氏忽 然失宠的事,叫他猛地把心悬了起来。本来,袁泠霜死后,他就一直想着法子 ,总是得让皇帝有后,所以力主广纳后宫的条陈,是有了他的授意,御史才敢 上谏的,可是皇帝自己无心亲近女色,便是他找来仙女下凡,也无济于事啊! 后来忽然冒出个慕容贵妃,孟良胤几乎可以说是‘久旱逢甘霖’般欣喜,段潇 鸣要将此女一步登天,扶上贵妃之位,群臣谏言,摇头直道不可,却是他孟老 相爷鼎力支持,才得以成事。因为于孟良胤来讲,慕容桑儿出身高低,品德如 何,才貌如何,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为皇帝生下儿子来,让这江山后 继有人!可是这一次,盛宠之下的慕容桑儿忽然一夜之间失宠,这可让着实孟 良胤既震惊又愤慨又不知所措。 他历来反对段潇鸣对袁泠霜用情太深,感情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太奢侈!可 是,段潇鸣偏偏就是这么个情种了,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霍纲这些年,是越来越沉默了,连段潇鸣都笑他是‘惜字如金’了,可这其 中的缘由,却是有苦说不出。他这一回也是实在没有料到一向讲求谋略的孟良 胤竟然毫无章法,只这样就当面直谏,不仅如此,还将段潇鸣比作汉时的成帝 ,便也变相把袁泠霜比作了赵氏,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历代被骂以妖媚惑主,秽 乱后宫,他这个比喻,实实是太过于大不敬,后又以刘欣继位一事作比,却不 免有暗讽之意,要知道,段潇鸣可是连兄弟都没有的,岂不是连汉成帝都不如 了?!他心中一震,不由稍稍抬起脸来看向段潇鸣。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都没猜出来哦~~~不是水晶棺,也不是梦中相逢哦~~~ 在这里给大家一点提示,还记得上一章讲到的段潇鸣问霍纲“工程”怎样了吗???介个素重点哦重点~~~要注意!注意! 好吧,解密吧,其实,跟霍纲有j情的不是泠霜,也不是春儿,那,那个人是谁,就很明显了嘛,就不用我说了吧??? 唉,我还是不舍得小霍的说,虐他很不忍心,但是不得不虐。。。 这个‘工程’也联系着下部,所以很重要啊很重要。。。 还有我比较纠结的一个事情就是下部我不知道是写成穿越好还是就这样继续好。。。其实写了这么多古代背景的,就怕你们看着腻了,就想着是不是也偶尔换个时代背景来写,比如说现代啊,比如说民国啊,其实我个人还满喜欢民国的。。。嘿嘿。。。我继续去纠结。。。 1 《当时错》阿黎 v落尽犁花月又西(中)v 段潇鸣犹自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奏折,直到孟良胤全部说完,仍旧没有抬起 头来。 霍纲觉得自己额上渗出的那一滴汗,凝了良久,滞留在眉梢上,就是不肯滚 落下来,痒痒地想要伸手去擦,却终是不敢一动,放弃了。他只听见自己的心 沉沉地跳着,一下一下,遒劲有力,这个情景,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当年,等待 她决定妹妹生死的那一刻,他的心,亦是跳得这般杂乱地没有边际。 时间仿佛如他眉梢上的那一滴汗珠一般,就此凝固了,停驻不前。孟良胤躬 着身子站着,他也陪侍站在一边,段潇鸣手中握着那则奏章,一动不动,不说 一句话。 ‘嗦嗦’一声轻响,是奏折合拢的声音,霍纲心中猛地一震,便听见上面段 潇鸣的声音幽幽而来,听似散漫无边,道:“丞相今年,可是七十出头了啊! ” 朝乾宫的西面,种了很多的松柏,夏天里,西面的窗子全部敞开,那凉风呼 呼而入,隐隐间如山谷沟壑中来,万阵松风,吹得人突兀地清醒。 次日,相府传出丞相忽然染病的消息。皇帝下旨慰问,并恩赐丞相孟良胤为 安平王,食邑十万户,袭五代。 半个月后,孟良胤上呈辞表,愿乞骸骨,回归乡里。 皇帝挽留再三以后,终不得,乃忍痛放归,谓群臣曰:“朕自垂髫,得丞相 教谕,自今三十余年,今国失擎天支柱,朕失恭训之师,乃朕寡德也!然,恩 师年事高已,岂忍以冗杂国事操师之于心,劳师于天年,违圣人教化?”如是 ,泣涕而下。 至此,段氏一脉功勋最高,德望最高的孟良胤终于退出政治舞台,不再过问 朝廷之事,他本想回归故里,落叶归根,少小离家,半世操劳,余生最大的愿 望便是能再听听乡音。可是段潇鸣有明谕,让他一定留在京师养老,他便也放 弃了回乡之念,从此闭门称病。 孟良胤的罢官,让霍纲更觉得战战兢兢,心中竟久久地生出怅然来。他同段 潇鸣一样,早年便受孟良胤教诲,况孟良胤又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所以他们皆是以子侄礼待之。 丞相告老,满朝哗然,虽然孟良胤年纪大了,但是这般突然退位,却是令人 猜疑,不少昔年旧部皆因此心寒,只觉得孟良胤是因为功高震主,段潇鸣难以 容他,所以各人都谨言慎行,如履薄冰起来。这之间,怕也只有霍纲一个人知 晓其中的本因。 他至今依然不能忘却那天他与孟良胤一起退出朝乾宫时候的情景。 孟良胤曾题诗自言,曰:“平生岂望封侯事,我本南阳一书生。”三代兴亡 ,宫阙只余残照,他扶着这老态龙钟的老相爷,一步一步地迈下玉阶,仿佛是 在扶着他走过这一生的光辉荣辱,步到最后一级时,孟良胤颤颤地停了下来, 回身望着夕照里的朝乾宫,久久凝目不语。 这一刻,霍纲就这样侧目边望着孟良胤,便抬头仰望那沐在夕阳里闪烁的金 色琉璃,只觉得满怀的惆怅激荡。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也没有那些书生 的感慨,可是,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这个当年只是南阳一布衣的书生, 叱咤风云,南征北战,到此刻为止,身边只有一个他,再无旁人。 他看着孟良胤凝望朝乾宫的眼神,只觉得那仿佛是一个父亲,用最慈爱与眷 恋的眼神望着自己心爱的儿子,那样深,那样沉,沉得一辈子,都付给了他, 却甘心就这样静静地退下,留下西风洒洒的宫殿,径自庄严威武。 ‘朝乾宫’三字,是孟良胤亲手题写的,取自‘乾坤朝气’之意,他对段氏 王朝所付出的心血,是这天下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与之比肩的。 在霍纲眼中,孟良胤就像是原本那枯了的朽木上长出的枝桠,积了一辈子的 力量,供给给了那枝上的叶芽,到此刻,只一句话,段潇鸣便罢了他的相位, 若说没有半点心寒,那便是假话! “相爷……”两个人站了良久,霍纲终是轻轻地唤了一声。 孟良胤仍旧远目望着朝乾宫,也不转头看他,只深深地长叹了一句:“我也 曾年少,岂不知情之一字?……可是,他身在其位,当谋其政啊!” 霍纲心中大动,他实实料想不到孟良胤居然能对他说出这样感性的话语来, 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一老一少,两个朝廷股肱之臣就这样站在玉阶上,双双望着那座天下人皆仰 视的宫殿,谁能想到二十年前,他们还在四面楚歌中奋力厮杀? 夕阳愈沉愈低,直到落到那重檐庑殿顶的后头,孟良胤才转身,搭着霍纲的 手步下最后一级台阶。 转身出司马门的时候,孟良胤抬起头来看着他,轻轻地慨叹,道:“我是自 小看着你长起来的,你素来稳重,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句话,一直都 想对你讲。” 自段潇鸣说出那一句话,霍纲便已知晓深意,此刻孟良胤怕是对他作最后诀 别了,所以分外恭敬郑重,躬身聆听垂询。 “虽说少夫人这样的女子,确是千古罕见,可是,男女之事,历来讲究缘分 ,有缘无分的,自古至今多了去了,也深究不得。走了的,毕竟走了,苦苦执 着,亦是枉然,况你是有家室的人,不管夫人如何,总不好亏待!别的不说, 你第一个对不起的,便是将人托付给你的她!皇上无子,你也跟着无子?!” 霍纲站在原地,抬不起头来看他,原以为那份情意埋在心底,只自己一个人 悄悄地知晓罢了,却不知早看透在孟良胤眼里,此时将这其间种种明明白白地 摆出来说了,倒教他万千感慨全都齐涌而上,心中酸楚,不自觉地眉间一皱。 孟良胤看着他,这是他一直欣赏并最为看好的晚生,霍纲二十出头的时候他 便预言,这小伙子将来是出将入相的人才,而今,果不其然。人与人之间的感 情,要看透,也难,也不难,这么多年,他都不曾点破,一是心中爱护霍纲和 段潇鸣,不忍他们之间出现嫌隙,二自然也是霍纲谨守分际,从来不曾做过什 么出格的事情来。如今人已经死了,他也只是觉得尚可一劝,能听进去,自然 是好,若是不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自天和元年定都长安开始,袁泠霜便居住在朝乾宫的东侧殿,到天和五年她 去世,这里都是段潇鸣与她的寝殿,后宫之人因此都称这东侧殿为‘御寝殿’ 。 东侧殿一共四进,外间是敞殿,一些亲近的内臣如霍纲等,皆可以自由出入 。第二进是段潇鸣的书房,也是他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第三进便是二人的居 室,袁泠霜去世以后,段潇鸣便独居在此,一切日常起居习惯,均未曾改变, 连室内陈设,都没有动过一分。 他那时候每日批改奏折,都要到很晚很晚。宫中都是用的膏烛,有专门负责 剪烛心的太监,天和五年以后,段潇鸣看奏章时常心烦得很,总是怨怪掌灯太 监,道:“为何以前剪烛从来没有声响惊扰,如今却频频烦朕的心,你这奴才 是活腻了!” 那太监年纪不大,却是宫中为数不多的‘老人’了,以前就是在朝乾宫打杂 的小太监,因为天和五年那场叛乱里,他没有被牵扯进去,所以侥幸活到现在 。 面对段潇鸣的盛怒,只听这太监瑟瑟缩缩地连声告罪道:“奴才手重,惊动 了陛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段潇鸣被他叨扰地愈加烦躁,广袖一拂,不耐烦道:“滚下去,叫原来侍候 剪烛的上来,连这样的差事都当不好!” 那太监听了,愈发抖如筛糠,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段潇鸣不禁怒了,喝道:“还不快滚!” 那太监不敢起身,越发伏低了身子,颤声轻轻答道:“以前……剪烛的活儿 ,都是夫人……亲自做的,夫人说,奴才们手重,怕惊扰了圣驾……” 段潇鸣听了,手中蘸饱了朱砂的笔就这样握在手里,愣愣地看着那一盏宫灯 里头,跳跃的焰心。 以前,他批奏折的时候,灯总是很亮。他竟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她什么时候进来换蜡烛?剪烛心? 多年后,再没人给他剪烛心了…… 当时错第45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46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46部分阅读 偶尔通宵达旦到天明,他依稀还看见她睡在东暖阁里,一如当年,他看奏折 看累了,就走过去,透过那道垂着的珠帘,便看见架子床的素绡帐上,浅浅的 一个青暗的影。东海县贡上来的水晶,红、橙、黄、绿、紫,五色的晶石,内 工坊的手艺,颗颗二十六楞面,一百二十五颗一串,用丝线穿了,做了门帘。 这还是当年王顺的主意,说她喜欢,他才让人做的。 每回听见那珠子碰在一起的响动,便知道又是她出来催他安寝了,她总是有 无尽的法子来收服他,有时候就这样在秋冬时候穿着单衣倚在帘子边上紫檀架 上,披着一头的发,赤脚踏在透心凉的青砖地上,这便是最后通牒,证明她很 生气了,他便没了办法,只得马上搁下笔,把她抱回床上去; 还有的时候,逢着她高兴,也会古灵精怪地使那些小女子花招,巴巴地跑来 站在他身后,趁他一不注意,就猛地从后面抽掉他手中的笔,为了防着他真生 气,还总是紧随其后地整个人吊在他脖子上,使那一贯的老掉牙却百发百中的 ‘美人计’…… 那一团明艳的火焰,久久盯着,眼前不禁开始恍惚起来,窗外的风吹进来, 风动水晶帘,依稀又是那阵微响,他猛地转过目光去,只见那二十六楞面的珠 子,一颗一颗映着烛光,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来,袅袅地光芒似乎闪烁开来,一 直在他眼前晃动。 龙案上摊开的那则奏章上早已落了一大团朱砂,缓缓地沿着纸面化开来。他 不禁站起身来,几步走过去,伸手轻轻撩起了水晶帘子,仿佛还能看见她侧身 躺着,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给她掖掖被子……秋夜凉,稍稍露出肩膀来,便又 要着凉的…… 大多的时候,袁泠霜总是不肯先睡,硬要陪着他的。所以他累了的时候,猛 抬头,就可以看见她坐在那里,经常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也有时正看着某一 处发呆。 甚少有人知道,袁泠霜之博学,怕不亚于任何一位当世名儒。她看书也不挑 剔,野史杂文,诗词曲赋,大到上古贤君经世治国之道,小到市井百姓酱醋柴 米之碎,她都能看得津津有味,故而段潇鸣与她打趣的时候,曾道:“这样的 学问,怕得封你个夫人博士才好!”(此处博士乃古代官职的一种) 有时候他常常偷窥看到她看书时的表情,或一微笑,或一颔首,或一轻颦, 却比她常日对着他的时候,柔和许多,故而他尝笑称自己‘不如书是也’。 也有时,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抬起头的一瞬,恰逢她也正看着他,他心 中不禁一暖,便对她一笑。她总是傲然侧目,白他一眼,仿佛怨怪他‘不专心 ’一般,看得他讪讪地低下头去以后,自己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当天和十年的夏天过去,萧索踏着盈盈秋波如期而至的时候,宫里出了一件 天大的事盛传失宠的贵妃慕容桑儿,被太医确诊为怀孕了! 这一消息一经传出,不禁整个后宫震动了,连朝堂都一片哗然。 贵妃怀孕,这并不惊奇,但是她怀的是皇帝唯一的子嗣,这万里疆域的唯一 继承人,这便足足让全天下惊奇了! 当初对慕容桑儿不顾廉耻,无视国法家规跑去朝乾宫‘自荐于枕’的‘□’ 冷嘲热讽的宫妃们,一听说她怀孕,一个个恨得欲罢不能,直道这个慕容桑儿实 实地城府太深!阖宫上下都在看她的笑话,以为她恃宠而骄,被皇帝冷落了,可 谁想到!她这竟是‘以退为进’,不惜被废黜,以命相搏,博了一夜恩宠,还竟 然让她真就怀上了!这样的女人,简直太可怕了! 嫔妃们,老的少的,位高的低的,一个个看得眼红气胀,却也都无可奈何,正 如一位嫔妃笑道:“你若有她那张脸做本钱,也肯舍得这一身剐,自也大可以去! 这可是比当年秦相吕不韦一本万利还要大的买卖!怕只怕姐姐没有她那‘不惜一 切’的胆魄,也没有她那得天相助的福分!一次就怀上了,呵呵,这做女人的份 里,她也算是个顶尖儿的人物了!” 这一番话,莫不是将这些妃嫔们的心肝都要掏出来了,一个个却也都被呛得无 话反驳,却也有人出来闲闲地撂下一句:“自古福祸相依,这样天大的福分,也 不是平常人能消受得起的,只怕她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太精,连皇上都算计了,也 未必就容得她这般!要知道,在陛下心中,可只认那死去的一位,旁的女人生的 种,哼!陛下,可未必肯认!” 若说天和十年秋天,贵妃怀孕算作一件天大的事的话,那另一件天大的事,便 是皇帝亲自去庆和宫看望贵妃了。 皇帝多少年没有踏进后宫,此番去,自然是引起了整个后宫的轰动。 史载,曰‘宫人皆争相瞻仰上之仪容,至墙垣跪拜者众,辇道难也!’说的是 当时后宫的宫女们为了一睹皇帝风采,都聚集到皇帝坐辇经过的宫道上去,御辇 经过的时候,两边墙垣之下都跪满了宫女,可见当时皇帝到后宫去的场面之盛大! 皇帝的驾临,慕容桑儿早在意料之中。她被幽居在庆和宫里被禁足,形同软禁, 也几乎是被打入冷宫,只差没有被褫夺贵妃封号而已。 她幽居的日子里,各种冷言冷语听得多了,不过她倒是并不十分在乎,而关于那 个传说中的袁泠霜的事,她分外关心,所以这一段日子,也听了不少,略略知道了 段潇鸣为何如此爱她。 后宫所有知晓当年内幕的女人都认为,段潇鸣之所以不让别的女人有孕,就是怕 她们比袁泠霜先生出儿子来,乱了嫡庶伦常,将来会妨碍到袁泠霜登上后位,更远 一点是怕旁人生的子嗣影响到袁泠霜所出的儿子继位大统。因为她们都知道,在段 潇鸣的眼中,椒房殿的主人,永远都只有一个,而东宫的那把椅子,也只为那个人 的儿子留。 关内的百姓和后进宫的嫔妃都不知道,段潇鸣并不是一直无子,他早就有过儿子, 那是他真正的嫡长子,可是,却被他用来作为打击对手的致命一击,而那孩子的母 亲,便是这名声赫赫的袁泠霜! 从戎入关的嫔妃,都很安分守己,她们一路跟着段潇鸣,看着额吉娜被废,看着 慕雅、娜塔茉被废,深深知道袁泠霜对于段潇鸣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她们早已 死了心,不再去搅和那些年轻自恃的妃子们邀宠的把戏。虽然,在年轻一辈嫔妃的 眼里,她们是年老色衰,觉得自己争不过了才不争的。 段潇鸣到庆和宫的时候,早已有太监先行到庆和宫通知,可是,慕容桑儿起先明 已经接到接驾的旨意,却未有出来迎接,却是素颜朝天,在内室静等段潇鸣。 自从把她接回宫以后,段潇鸣倒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一件水绿的茱萸纹长 衫,配着白色云丝百褶裙,连发也未绾,只这么披散着一头青丝,静静地跪在地上。 段潇鸣负手站着,居高临下望去,正看见她沉沉地低着头,恍然间,竟是像到了极 处,他一时返不过神来,就这样愣住了呆呆看她。 慕容桑儿跪在地上,久久不见段潇鸣响动,不由忍不住浅浅地抬起少许脸来,望着 他。 只这一眼,便叫段潇鸣回过了神来,心中默然一叹,终究,不是她…… 他眼中一瞬间的怔仲,一闪而逝,却教她牢牢地抓住了那一瞬的怅然无尽,她心中 痛地酸楚,只余渺渺茫茫的苍凉与悲哀,她知道她本不该抬头的,却终究忍不住想要 看看他,明知是失望,明知是伤害,却依旧忍不住抬起眼来看他一眼,就像那黑夜里, 她的寝殿只点着一盏灯,她侧身躺在床上,只看着碧纱橱外头,那一点幽幽的亮,一只 蛾子死命地往里扑腾,掉出来了,依旧振翅往里投去,一阵阵乌焦味传来,知道被活 活烧死了,尸身掉在那捻心里,融着烧下的蜡油…… 有内侍端着托盘进来,还是那蟠龙折草纹的黑漆底子,抛光漆填的面子,盘中正心 是红漆描的‘君幸食’三字,一看便是朝乾宫里皇帝专用的器物。 慕容桑儿依旧这样半抬着头,眼睁睁看着内侍端着的那漆盘里,一只青白釉十六瓣 莲的瓷碗里,细细袅袅的白雾幽幽腾起,她的眼里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只看见那魔 倻似的白色雾气,伴着那股浓重的药味,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把手 放到小腹上,死死地攥着腹前的衣料。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有亲热戏 不是小段和慕容桑儿。 喜报:马上就结尾了,所以,在此回馈长期以来一直支持本文和亲妈黎的各位读者大人,自本章起,送分字数下调到五十字,请按照jj规则打分(有2,1,0,1,2供选择)留言,我会在下一章发文的时候同时将本章章节下所有满50字的评一一送分,要是有眼花看漏了的,请及时来找我要!谢谢!记得上一周有位亲跟我说有条评我没给你送分,我回去找了,还是没找到,可能被人家的评湮没了。不然你复制一下发过来,我在这章给你分吧。。。柔情抚摸之~~~当然,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只能这么办了,虽然不合jj的规矩,呵呵,抚摸,都是我的错。。。老花了,眼睛总是不好使。泪奔~~~ 我灰常汗,竟然至今还有人不知道有送分制度。。。再说一次,赠送积分等于钱,可以用来看文。其实偶长久以来一直灰常困惑,为嘛人家v文之后,动不动的就三四千字的长评砸过去换积分看。。。为毛我这里连三四百字的都是千年等一回。。。灰常的费解啊费解。。。偶一直认为是偶rp和文品都有问题,所以才没人理会。。。今日想来,会不会真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写评论可以换分看章节这一说啊。。。???我彻底囧了。。。。 全文完结后我会写几个番外篇,大家可以当作留几个评论,攒点积分来当日后看番外嘛~~~(殴飞) 不是经历少。。。而是根本没经历过。。。。顶锅盖泪奔。。。可能,偶尊的没有异性缘吧。。。所以才来写小说yy啊,yy了白澈,小段这样的男人,偶已经想好了下一个要yy的男人,嘿嘿嘿嘿,下回要改走温情路线,抛弃‘虐为王道,’的主题思想,写一个灰常狗血,灰常浪漫,灰常雷的故事,然后恶俗地大团圆。。。恶俗地华丽。。。再恶俗地温馨啊温馨。。。要春天下午太阳底下喝奶茶的那种温馨惬意感~~~唉~~~太奢侈了~~~ 1 《当时错》阿黎 v落尽犁花月又西(下)v “贵妃娘娘……”不过是几步的距离,在慕容桑儿眼中却好似走了万水 千山般长久,她不是没有料想到过这种情形,只是,她总还抱着一丝希冀, 想着孩子何辜,终究是他的亲生骨肉,他纵使再狠,也下不去这手,毕竟 他只是恨她而已,要杀要剐,什么罪她都受得的。 可是,眼前,这一只青釉碗就清清楚楚地摆在她面前,内侍跪下身来, 将托盘送到她眼前,侍奉她进药。 她答应过自己不可以流泪,因为她知道,袁泠霜一生都是笑对天下,她 不甘心输给她!可是,那一碗药放在她面前时,那袅娜的蒸汽向上飘进她眼 里,热烫的水汽,甫一触到眼球上,那一滴眼泪便落了下来,倒像是那热 气喷在眼上,无数细小水珠凝成的一大滴,冷了再落下,而不是真真实实 地从她眼里落下来的一般。 只听见‘啪’地一声,浓黑的涟漪阵阵化开在青釉碗里。那一声,便叫 她知道,她输了,她还是比不上袁泠霜,她还是没办法笑对天下,只这一 碗汤药,便叫她承受不住…… 她看着这一只碗里,青碧暗沉里盛着一洼墨黑色,仿佛是一汪死了千年 的水,枯枝烂叶,鱼虾都死在里面,腐朽了万年,发酵成了这种颜色,像 是一口罪孽深重的井眼,此刻便要将她吸进去,百世沉沦,万劫不复!她 终于隐忍不住,开怀‘啊!’地嚎哭一声,猛力地拍飞了面前那一只托盘, 青釉碗被她这一股厚积之力打下,十足的劲道摔在地上,‘砰’地一下应 声而碎,化作千万碎瓷片,零零落落散了一地。 她双膝跪在地上向前挪去,两个膝盖正好磕在那碎瓷之上,那股子疼痛 已浑然不顾,只死死地磕下头去,额头,双手俱是压在那碎片上,待她仰 起头来,额上几处细小的伤口,都潺潺往下淌着鲜血,整张脸都是触目惊 心的红。 慕容桑儿挺直了身子跪着,仰面而泣,哽咽地久久说不出话来,一阵抽 泣之后,她方说了一句:“要是……她还在……也必定,是想让臣妾生下 这个孩子的!” 她用肯定至极的口吻,含泪说出这一句话,尔后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 就这样垂泪对着段潇鸣。 一地黑色的药汁弥漫着苦辛的草药味,缓缓地在地上蔓延开来,那幽青 碧色的碎瓷片,就这样零碎地洒在其间,像是大泽中无数星罗棋布的岛屿 。她跪着的那膝盖下面,血渗出来,与药液混到了一处,恍惚间血腥味与 药腥味混到一处,一道刺激着段潇鸣的嗅觉。这个味道,像极了当年,拉 沃城里一口一口唇齿相依,互相厮磨也折磨的味道。 玄色巨幅的广袖拂过眼前,那个高大的人影遮挡的阴暗退去,余下光明 来。 慕容桑儿整个人跪不成姿,霍地一下便软倒下来,她知道,她的孩子保 住了…… 刚才段潇鸣在时,她却不敢放声哭出来,到此时,所有人都退去,只余 她一个人,她才敢放声哭出来,整个人抱作一团,歇斯底里地哭喊出来。 她的额头、双手、膝盖都被碎瓷的参差的断口割裂开的伤痕,似乎全身的 血,都随着这眼泪,在往外流去。 她心中痛恨,痛恨这天地,痛恨这命运不公,为何要将所有的不幸都加 诸在她身上,所有好的都叫袁泠霜拿去,只留下悲哀给她。 她知道自己今天是命悬一线,若不是她说了那句话,他怕是放不过她腹 中的孩子的。可是,她不知道,于袁泠霜来说,她是幸运的。 当年段潇鸣拿袁泠霜做一件政治武器,进可攻,退可守,他宠幸她的最 初目的就是叫她有孩子,可是,同样是作为母亲,她的眼泪哭闹可以拯救 自己的孩子,但袁泠霜不能,她那时就是想死,也是办不到的,于那一种 悲哀绝望的境地,袁泠霜将自己的痛苦也转嫁到段潇鸣身上,握着神兵利 器,在自己痛得无以复加的时刻也将他的心刺得千疮百孔,教他生生世世 都记着。 作为妻子,她或许是不幸的,可是作为母亲,她却是幸运的。如果说, 是袁泠霜教她得不到段潇鸣的爱,那,也是袁泠霜,为她保住了孩子。 她无从体会袁泠霜带给段潇鸣的痛有多深,深到一提到孩子,他都几乎 要仓皇地奔逃,因为他脚下的雪,映亮那个糊着厚厚棉纸的窗户,充斥着 撕心裂肺的哭喊,充斥着浓浓的血腥,那血一直淌到他脚下,染红了一地 白雪…… 段潇鸣转身而出的那一刻,她没有敢去看他的眼睛,如果,她看了,她 便会知道,事情本不是她所料。 她永不会知道,那一只青釉十六瓣莲的折沿碗里,装的根本不是堕胎药…… 她不知道,袁泠霜当年是多么多么地想要为他生一个孩子,不要是儿子, 是女儿便好; 她不知道,袁泠霜是吃了多少苦头,才跟着段潇鸣一路走到今天,她至 死,都在成全; 她更不知道,其实段潇鸣根本下不了手,从当年开始,他便再也对任何 一个女人下不去手了,因为他看见任何一个女人喝药,都会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那些女人都是袁泠霜,她们一口一口喝下去,他的心也被一刀一刀 剜割!所以,他远远要比慕容桑儿来得害怕,来得懦弱…… 袁泠霜至死都希望他有个继承人,即使非她所出,又或许,她根本不希 望她自己能生儿子,段氏江山延续的血脉,不能够带着前朝佞臣家的血, 他须得清清白白,把他父皇辛苦打下的江山,好好地守下去…… 她就那样走了,仓促而急迫,她说她是太累了,想要歇了。五年的时间 根本不足以冲淡历历往事,他还是放不开,放不开…… 若说,慕容桑儿是一个错误,错误地遇见,错误地赐封,错误地有那一 夜,错误地有这个孩子,那就让这个错误一直延续吧……或许,冥冥之中, 就是她的意思,安排这个人来,留下一个孩子…… 这样,他以后,也可不必再为世俗所累,放不开她,却还要宠幸后宫…… 如今,只希望,慕容桑儿可以生一个儿子吧…… 第二日,礼部名发上谕,将这一喜讯诏告天下。 霍纲下朝回家,看见家仆们都远远地避到外院里去,便已知道发生 了何事。 一进堂屋,看见被砸得一地的碎片,春儿正一个人坐在主位上生气。 听见他走进来,抬起头看着他,当头便指着他的鼻子,高声道:“想 要我进宫去给她贺喜,下辈子吧!” 霍纲刚跨过门槛,发现这么大的屋子根本没地方下脚,只得挑了一张 离门最近的椅子坐下,看着这神态举止犹带了稚气的妻子,也不劝她, 反倒平常的语气,轻轻地道:“这是礼部的旨意,便是奉了上谕的,皇 上这是想要抬高贵妃的地位,子凭母贵,也是预先抬高了将来皇子的地 位,你是唯一的皇妹,这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呢……自然,你不 愿意去,皇上也会体谅,也怪罪不到哪去。” 春儿听着丈夫说完,越发气了,他不安慰她倒也罢了,却还闲闲地说 这样的话,她心中总觉得霍纲愈发是跟段潇鸣一路的人,不禁更加恼火 ,一甩袖子,站起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踏进宫门去!”言罢,转 身而去。 霍纲依旧沉定地坐着,看着一地狼藉,扬声喊了仆人进来收拾了去。 秋天到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段潇鸣一向健朗的身体,却在这一 秋里,卧病了。 从那天之后,段潇鸣再也没有来看过慕容桑儿,但是各种封赏却源 源不断地下达到庆和宫来,就连整个慕容家族都跟着鸡犬升天。 她的父亲被晋封为陈国公,两位兄长都入朝为官,且都身居高位。 那日霍纲下朝,恰与慕容家的车驾相遇,他听了马夫禀报,说慕容 家家奴猖狂,挡在前路不退让。霍纲是三公之一,自然是理当慕容家 让开由他先行。想来是仗着慕容桑儿今非昔比,所以连他也不放在眼 里。 看着自家的下人愤愤不平地要去争执,霍纲轻轻地一挥手,叫自己 的车驾退开去,让慕容家先行。 京城是天子脚下,用百姓的话来说,就是站在街中间一甩脚,甩脱 的鞋子都能砸中个做官的,这上至皇家下至黎庶,哪件事是能不透风 的?所以这一幕在第二天便在城里传得街知巷闻。慕容氏跋扈之风在 此时已经遭到百姓非议。 次日上朝便有御史参劾慕容家不顾尊卑,逾越分寸,段潇鸣却是看 了看便撂下了,也不批复,也不说什么,就如没有发生过一样。 寒露过后,转眼就到了霜降,天凉得透了。 从天和元年以来,整整十年,皇帝第一次因为卧病而停朝一日,此 举,不禁满朝震惊。 这一年段潇鸣在霍纲陪同下,秘密看了皇陵的修建进度和工程规模, 回来之后,就染了风寒,此后一直就断断续续,没有好过。 朝中非议越来越重,多是百官忧心皇帝身体状况的。虽说段潇鸣还不 至于‘年迈’,可是这样病得不上朝确实让人忧心,要知道他是黄沙百 战出身,铁打的一般,小病小痛定然不会卧床,要闹到罢朝这个地步, 可想而知有多严重了! 纪安世已经归隐,孟良胤也退位了,如今上上下下全看着霍纲一个人, 各自心里都有着一番思量,明里暗里巴结他的,不胜枚举。 霍纲自然知晓这些人的心思,看着段潇鸣病了,要是有个万一,那必 是贵妃晋位,皇嗣临朝,而这首辅之臣也必定是自己无疑,所以,都忙 不迭地争相来讨好自己。 他能想到的,段潇鸣岂会想不到?怕不是也趁着这一病,要看看他‘ 霍党’的根底。自古君臣恩怨,以他今日之位高权重,也怪不得段潇鸣 要疑他。故而,越是眼前这样的情势,霍纲越发谦卑做人,小心翼翼, 严命家中从上到下,敢收受官员财物者,立即打死,决不轻饶。 春儿看他终日这样如履薄冰,心中也是难言的怅然,夜里安寝,抚着 他的肩背,柔声道:“不如,我进宫去给皇上请个安?” 霍纲却独自侧向一边,道:“什么也不必做,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 霜降一过,慕容桑儿已经有五个月身孕了,她的身量与袁泠霜一般, 亦是瘦弱地很,妊娠以来,又孕吐地厉害,好一段日子连口清水都喝 不进去。太医也是不敢大意,天天轮班来请平安脉,而后再将详情和 斟酌的方子一起汇报给段潇鸣。 段潇鸣却真是很关心她,每日都要询问贵妃安否,所以,虽然他还 是不到后宫来看她,可是宫里的大小嫔妃们倒也没有一个再敢小瞧了 她。 长安的秋天,要比临安清寒很多,夜间落霜十分,尤其寒冷。慕容 桑儿拢了拢身上的兔毛斗篷,隔着岸站在一株粗壮的水曲柳后面,一 动也不敢动。 五个月的身孕,小腹已经开始微微隆起,但是被斗篷一遮,却是一 点也看不出来了。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了,冻得手脚都凉了, 却还是这样站着,远远地望着他。 今宵流月洗觞,幽沉的墨蓝色的夜空,当头一轮冷冷孤月,四周 没有半点星光。御花园里的一汪湖泽,人工开挖的,引得活水,水 纹极平整,水天一色里,那一架汉白玉石垒砌的九曲廊桥,于这一 天一地的杳沉的幽蓝色里,耀出夺目的白色来。 那人,便是倚在那浮雕盘龙的桥栏上,独自一个,站在风口里, 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隔着水面,也不过十丈之内,借着月色看去,他的身影极寥落, 宽广的衣袖摆拂在风里,飘飘摇摇的,就像离人的思绪,不着边 际,无依无靠。 他不是病了吗?为何,却还穿着单衣站在霜露里? 段潇鸣双手垂在身侧,眼睛久久地盯着水中那半轮明月,偶尔水 面泛起鱼鳞状的波纹,将这月影顷刻间便摇碎了。 今夜,他又梦见了她。 袁泠霜是几乎不进御花园的。唯一例外的,便是每年的秋天,御 花园‘澜湖’边这百株桂树开花的时候。 ‘奇珍览胜’里也植了不少桂树,却是不知怎的原因,总是长得 不好。反倒是这澜湖边上,前朝留下的半片桂园,到了十月里头, 灿烂一片金黄,真真的十里飘香,熏得人心肝脾肺里都是桂花那股 幽馥浓郁的香气。 袁泠霜是极爱喝甜酒的,这是当年临安贵族女眷的通病,个个皆 贪杯。甜酒是酒也不是酒,几乎没什么酒劲,只是一种带着些酒气 的饮品罢了。而这甜酒中,又数桂花酿是她的最爱,所以每年秋天, 澜湖边桂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她总是兴致高昂地带着朝乾宫的太监 宫女来这里打桂花。 宫中的生活常年枯燥,朝乾宫里又是御前侍奉,这些奴才们平日 拘谨惯了,好不容易碰上这样的乐事,一个个都争着抢着跟着她来 闹腾,总是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地来。她也由得他们亦玩亦工,自 己寻个幽静的角落窝着,由他们四散开去找下手的桂树。 天和三年那个秋天,他跟内阁议事完毕,回到朝乾宫却见空了大 半,一时兴起,便一路寻来看看她究竟做什么。 这一行馨香盈袖,满地金黄,却是落花铺成的一条小径,真真地 行到水穷处,方才寻见了她。 段潇鸣远远地看见一张小躺椅摆在两棵枝干虬劲的桂花树下,旁 边还有一张半高的楠木小茶几,几子上不是其他,正是一小坛子开 了封的桂花酒,远远的就嗅见了那酒味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看她正面朝着自己闭着眼睛小憩,枝桠间琐 碎的阳光落下来,铺了她一脸一身的明亮的小光斑,伴着飘落呢黄 色细小的桂花,竟像个书中的‘花仙’一般。 袁泠霜侧身躺着,半边脸贴在躺椅的藤面上,另半张脸却是白皙 晶莹里透出润泽的红色来,也不知是被阳光灼的,还是酒气熏的。 她平日里妆容素来俭雅,今日梳了一个望仙垂云髻,只簪了一根牵 藤绕蔓的镂雕碧玉簪,翠色的簪头,延伸到白色的簪身,斜斜插在 发间,却绾不住三千青丝,犹有几缕落将下来,贴在额上颊畔。 段潇鸣看得满腔柔情激荡,心动到了极处,无声无息地蹲下身来 ,倾面便要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段的日子也不多了啊,唉…… 其实,慕容桑儿这个角色的安排,不仅是为了小段,也是为了霍纲啊……年轻太后与辅政大臣,这个干柴烈火的。。。。。。。好吧,我确实不cj。。。。。捂脸。。。下一章是小段小霜温情亲热戏加解密小霜的遗言,看与不看大家自行选择,祝看文快乐o(n_n)o~ 偶也心急,想要快点写,奈何卡文又卡着。。。555555555要是想快,那就多来鞭策我,给我点动力,让小宇宙爆发,那就能快了,呵呵。。。 1 《当时错》阿黎 v试将一纸寄来书(上)v 却谁知,便在他低头之刻,原本躺着熟睡的佳人却正好轻轻落落地一 个翻身,恰到好处地避过了。 段潇鸣瞬间满脸涨红,真是难堪到了极处,又是羞恼又是不甘,却又 不敢惊醒她,蹲在原地恨得不行,几乎要一拳捶在地上泄愤之时,却忽 得用余光瞧见袁泠霜双肩微微地抖动着,待抬眼一瞧,却是整个人都在 细细地颤着,这下段潇鸣终于理会过来,霍地一起身,低叫道:“好啊 !竟然敢戏弄我!” 袁泠霜知道他发现了,便也不再装睡,转过身子一撑,坐了起来, 扬起脸笑得好不窃喜,却犹自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细声细气地 道:“有人明明是个笨重的虎背熊腰,却硬要学人家的‘凌波微步’ ,自以为步子轻盈,却是声声那般重!却还要怪罪我的耳朵聪敏, 这是什么道理?” 段潇鸣本觉着自己是受害者,而今被她这两句话却愣是掉了个个, 自己到成了‘贼’了,而且,还是个学艺不精的贼!对着她这张利 嘴,他向来是还手无力的。他段潇鸣从来不打没有胜算的仗,所以, 干脆一撩袍,风度翩翩地挨着她坐下来,看着她,一副怅恨无限的 神情道:“想来,古之人也确实不易,这偷香窃玉的本事,还真是 一门学问!” 泠霜蜷着双腿跪坐着,听完,不禁狠狠推了他一把,骂道:“呸!” 段潇鸣借着推搡之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哈哈大笑起来。 泠霜吓得忙不迭伸手捂住他的嘴,低声骂道:“周围可都是人,这 样大声作死啊!” 段潇鸣被她捂住嘴,余音闷在她掌心里,传出来怪异难言。他伸手 抓住她的手,在掌心轻吻了一下,吓得泠霜慌忙收回手。 段潇鸣又是一阵得意的笑,伸手拿过茶几上的那一只琉璃杯来,看 着杯中她喝剩下的半盏酒,琥珀色的酒浆,映在半透明的雕花琉璃里, 杯沿上还飘着几朵桂花,这样雅致,便是光看看,也怡情了。 “什么好东西,竟这样好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就敢纵酒?!” 段潇鸣一笑,将这半盏残酒一口饮下,抿着嘴唇回味一番,却只尝出了 甜味来。 他自小饮酒,在军中喝得都是杂粮五谷酿的烈酒,加之那样的酒量, 自然喝不惯这种专为贵族女眷调制的甜酒,喝在嘴里,如同喝清水一般 ,淡而无味。 泠霜看他轻蹙眉头的样子,便知道他喝不惯,抿起嘴角轻轻笑起来, 道:“这是给夫人小姐们喝的,放在你嘴里,就是牛嚼牡丹了!” 说完,懒懒地松动了下筋骨,整个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里。 段潇鸣一听,却不气恼,反倒‘嘿嘿’笑了两声,垂下首来,附到 她耳畔,低低地笑起来,喃喃道:“那咱们俩,谁是牡丹谁是牛?嗯 ……我是个皮糙肉厚的,经得起嚼……” 泠霜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是再尖利的嘴,也回不出话来, 全让他占尽了上风,于是也不理他,忿忿地转过脸去,伸手又斟了一 杯酒,拿了琉璃杯在手,就要往嘴边送。 段潇鸣刚刚吃了那么大的亏,此刻有如此良机岂肯错过?!看着 她气鼓鼓地喝闷酒,半边脸通红,另半边脸全是方才侧压在藤面上 的藤印子,于是更是穷追猛打,忙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把杯沿往 嘴边送,郑重其事地道:“且住!再喝下去,醉了可怎么办?” 袁泠霜知他这是得了便宜卖乖,不打算搭理他,拍掉了他的手, 径自缓缓地喝了起来。 段潇鸣也不在阻止她,却是长长地一声苦叹,好不哀怨地道: “唉……正所谓酒后乱性,你若是一会儿醉糊涂了,对我做出什 么事情来,那可怎生得好?我是该竭力反抗呢?还是索性不挣扎 任你蹂躏糟蹋了?嗯?” 段潇鸣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激地袁泠霜 忍不住一口酒还未咽下去,‘噗’地一声全数喷了出来。 段潇鸣终于再也憋不住爆出一阵哈哈大笑。袁泠霜气得在他胸 口猛捶一记,从衣袋里掏出绢帕,想要拭去唇边酒渍。 段潇鸣却抢先一步猛一俯首,将她唇边酒渍一一舔舐而去, 又趁着她惊呼张口之空隙,运兵法于实战,快、准、狠,长驱 直入,勾缠地怀中人儿由挣扎变作温顺。 这一次‘瓮中捉鳖’,看她还怎般插翅飞去!段潇鸣心中好 不得意洋洋,这么多年的‘惧内’生涯里,叫他学到了一个为 夫的真理,那便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与袁泠霜这般聪慧难 缠的妻子斗法,动手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所以一定要在适 当的时机,适当的 场合,坚定不移地‘动口到底’,才能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收复 ‘失地’,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o(n_n)o~) 缠绵方罢,段潇鸣终于心满意足地放开 当时错第46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47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47部分阅读 她,犹自‘啧啧’回味道:“嗯 ,这杯确实要比方才那一杯有味儿多了……” 弦月的一泓残影倒映在水中,两轮孤月,一上一下,映衬着一个同样 孤清的影子。 依稀之间,似乎,那芳香馥郁的桂花甜腻的气味还不断地缭绕鼻尖…… 慕容桑儿看得心中一紧,泪水湿了双眼。 君生我未生,君生我已老。 如今,我非未生,也非已老……可是,两次错过以后,却仍要错过第三次。 如果当我遇见你,而你依然年轻,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桃花灿烂,在故事中定格成永恒的记忆。她猜得中那个绚烂的开头,可是, 却万万没有猜到那早已注定的结尾…… 人生若只如初见,所有往事都化为红尘里偏偏回眸的那一笑,只留下那一 刻,所有的一切,都只定格在那一个瞬间。那样美好,阳光是暖的,空气是甜 的,你是笑的。所有的时光,都是快乐的。 你曾是我心中的憧憬,永恒的偎依。我凝望天涯 ,只因,你在那里。满天 的星辰,都在你面前失色,我的世界,全部,都是你。 可是,岁月如梭,那满天云霞 ,闪熠的繁星,却不是一床鸳梦的暖衾,而 是缚住我整个生命的白绫。我拼尽力气,要把它扯破,可是,却只能看着它如 同一条巨蛇一样,生生将我缠住,一点一点用力,直到将我缠死…… 立尽月黄昏,只身,只余这疏落的秃咒,这样远远地卑微地瞧你,看见你 的影子仿佛钉在这树杈上一般…… 她到如今,才算是彻彻底底地参悟,她与袁泠霜,便像是这天上水中的两轮 秋月,一模一样的皮相,只是一个在天,任凭岁月蹉跎,永远照着他,叫他一 抬头便能看见。而另一个,便在这水中,只消萧瑟秋风一缕,涟漪浅荡,便将 她摇得粉碎。她的一生,都是写在水上的。流过,无痕…… 五个月后,慕容桑儿足月分娩。 那是一个寒冬的夜晚,天气异常森冷。他坐在朝乾宫里,手里始终握着那一 支御笔,蘸饱了朱砂,奏折摊开在桌上,却是怎样也批改不进去,一滴一滴地 看着笔毫上那朱砂滴落在纸上,就像是那头庆和宫里,正在潺潺而出的鲜血。 他最害怕的噩梦又再度上演,还是这样一个风雪之夜,女人的哀嚎。明明朝 乾宫与庆和宫隔着整个宫城,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声音绝传不到这么远 ,可是,他却仿佛真真切切地听见了。 他的右手犹自握着那一支笔,而左手却情不自禁地探向腰间,死死地攥住那 一方珩,参差错落的浮雕刻纹,嵌在掌心里。 太监不断地进进出出,遵奉他的命令,时刻汇报那头的情况。 殿门一直大开着,凛冽的北风呼喇喇灌进来,吹得他精神格外的振奋。 太医来报,贵妃难产,只怕大人小孩只能保其一。兹事体大,他们不敢做主 ,只得来御前请示。 太医还跪在玉阶下面,身子匍匐在地,等他指令。 段潇鸣只抬着眼,愣愣地望着门外的风雪,鹅毛般大小,纷纷扬扬地撒着, 铺天盖地而来。 冥冥中,他便看见,袁泠霜秉着一支烛,站在黑夜雪中,站在他面前。那烛 光黄晕地一圈,映亮了他整个视界。 他不由颤颤地站起身来,眼中只有那风雪黑暗中,一个人,一支烛,嘴中轻 轻地道出一句:“皇嗣,国之柱也……” 语罢,再也不多说半个字。 太医抬起脸来看他一眼,却被他冰冷刺骨的眼神生生地吓得一身冷汗,忙一 个响头磕下去,大声朗道:“微臣领旨!”又是一拜,而后起身忙跑了出去。 (有位可爱的读者义务给《何事宫闱总重重》做广播剧,特此招募壮丁及做过的 有经验人员,有意愿者请来联系我)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背景音乐《金枝欲孽咏叹调》 恨苍天,我被鲁迅骗了!他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可是事实证明,霸王始终沉默,不爆发更不灭亡……打滚,我恨他! 我快要被这文折磨死了,每天除了上正常的课业外还要上考研班的课程,平时晚上上,周末全天候,所以,真的是我故意要卡你们吗?(委屈地泪眼迷蒙啊)我是最渴望快点把这文写完的人,所以,乃们表再霸王我了,给我动力让我小宇宙彻底爆发,日更吧~~~打滚,我好可怜……人生如此悲哀。现在连跳出来怒指我后妈的人都沉默了……都习惯性沉默了……555555555555,没吃饭,好饿。e on!我要日更!戳乃们!50字的打分评论统统给分啊…… 我的读者真的都是视钱财如米田共加土么???。。。泪奔了…… 1 《当时错》阿黎 v试将一纸寄来书(中)v 次年,皇帝病体愈发沉重,以至于病痛沉疴,再难上朝的地步。 此时皇子尚未满周岁,但是皇帝眼看自己病势日微,便下诏册封为太子。随 之颁发另两道诏命,一道是任霍纲为太子太傅,教导尚在襁褓中的太子,这本 不是太出乎意料,如今皇帝眼看日子不长了,太子太傅便是托孤之臣,将来的 内阁首辅,想来小皇帝亲政前还即有可能担起临朝摄政的大任。 而另一道,却是格外地耐人寻味。皇帝在加封霍纲为太傅的同时,又赐孟良 胤为太子太保,似乎是在夺权之后,又要委以托孤重任。 孟良胤一直都记挂着段潇鸣,这个爱之胜过亲生儿子的徒弟,他一手□, 终身鞠躬尽瘁,如今,却要走在他前面,这叫他情何以堪?! 段潇鸣病重至此,虽是所未料,却也在情理之中的。他自小练武,底子虽好 ,可是这些年征战沙场,大伤小伤无数,只是平日不发作,一旦年纪略长,发 作出来,却是病来如山倒。再加上登基以后,他勤勉于政事,夙兴夜寐,事必 躬亲,也不曾好好调养过。这些本是内因,虽大,却不重。而直接导致他这身 体一朝倾覆的,怕终究要归结到袁泠霜身上。 诚如医家所言,心伤,俱损五内。袁泠霜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太大,他 只放不下这个她用命换来的江山,才勉强撑着罢了。他的这颗心也是肉长的, 何经得起这日日夜夜的煎熬?如今皇子生了下来,他整个身心,便如那张百斤 的弓,拉得满满的,霎那间松下弦来,怎不是日薄西山之状? 孟良胤在家接旨,开了正门正堂,摆香案,迎旨。 刚要跪下行礼,却被传旨太监在肘下一拖扶住,躬身笑盈盈道:“奴才来前 ,皇上有口谕,老相爷站着听旨便可,不必行大礼,而且日后,进出宫禁,在 太子爷面前,也不必行礼。” 孟良胤居家清修年余,陡然听见这一句,只觉得心中悲苦,再也忍将不住, 老泪纵横而出。 人人都道,怕是皇帝不信任霍纲,才在这时候将这德高望重的老相爷重新请 出山来,两个人一文一武,互相襄助也互相牵制。孟良胤有威望,门生故吏遍 布天下,霍纲有实力,天下兵马大半握在手中,有这两个人做太子的左膀右臂 ,怕是谁也不敢在他死后动小皇帝的脑筋。 人都说这世上的聪明人多,善于心计的则更甚。前有前朝时候并称‘天下二 贤’的袁家皇帝和顾家宁王,再前头那就更是英雄辈出了。但是照这天下大势 看来,这段家皇帝,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来罢相罢得突然,免不得老相爷 心存怨隙,而如今晾了一年半载,又委以重任,实实要叫老匹夫为他卖命至死 ,可是精于不精?! 总之,人言滚滚中,段潇鸣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终于没能熬过这天和十一年 的夏天。 幽幽的虫鸣透过碧绿的窗纱一阵一阵地叨扰在耳畔,段潇鸣已经虚软地连抬 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把,霍纲、孟良胤与慕容桑儿母子都叫到了跟前。 孟良胤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进宫面圣,想起自己出宫时,他还是意气风发, 才短短这些日子,竟成了这幅样子,不免心下悲苦,眼圈都红了。 小皇子刚满了百日,被慕容桑儿抱在怀里,把自己的几根手指放在嘴里,拿 软软的牙床胡乱地咬吮着,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一会看看这个人,一会又看看 另一个人,满是好奇。最后,终于将目光落定,直盯着躺在病榻上的段潇鸣瞧 。 段潇鸣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本来,在孩子百日的日后要举行典仪,他 也就不事先跑去看了。他这一生,第一次看见一个流着自己血脉的婴孩这样看 着自己,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情感来,心中不能说不喜欢,可是,终究找不出 那种异样的狂喜来,只觉得那最深最深的心底,盛满了沧桑悲凉。若是袁泠霜 的孩子没有死,此刻,已经是个懂事的半大儿郎了…… 慕容桑儿接到旨意让她抱着皇子来朝乾宫,她只想着是他病了,终究抵不过 血浓于水,想要见见孩子,却怎料得到是这般境地?!她心中悲恸难当,却又 不敢哭出声来,只得跪在病榻前,默默地落泪。 霍纲跪在孟良胤下首,沉沉地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膝盖前那一方青砖, 看那砖上幽幽地映出自己的影来。 “把孩子抱过来……”段潇鸣疲惫地睁开眼来,虚弱地说了一句。 此刻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被遣下,孟良胤跪得离他最近,听了这话,只回身看 了那慕容贵妃一眼,无声地挪开身子让出位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慕容桑儿, 虽然早就有耳闻,说慕容桑儿肖似袁泠霜,可是今朝亲眼见到,他竟是惊得不 敢相信,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莫不是袁泠霜活了过来,就站在自己面前了。 慕容桑儿眼泪簌簌而下,跪上前,将孩子放到他身边。 小皇子倒是不怕生,离了母亲的怀抱,也不哭闹,径自睁着眼睛,骨碌碌地 看段潇鸣,下意识地把原本吮着的那两根指头从嘴里拔出来,带着口水流下来 ,又换了一只手放进嘴里吮着。 段潇鸣吃力地抬起手,似乎是想抱一抱他,可是两只手臂好不容易伸出来, 插到孩子两腋下,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抱起他。 这一幕看在三人眼里,无一不万分悲痛,慕容桑儿再也看不下去,伏在地上 呜咽地哭起来。而在孟良胤与霍纲眼里,更是比慕容桑儿更深的悲哀,要知道 段潇鸣当年在塞外,挽弓射雕,两百斤的大弓都是轻易开得,全军上下,膂力 首屈一指!而到此刻,竟连个婴儿也抱不起来…… 孟良胤眼圈红得厉害,终于从那枯涩晦暗的眼里,渗出两滴浑浊的老泪来, 如同春夏时节,太阳底下,灰黑色的皴裂的松树皮里,缓缓溢出松脂来,圆鼓 鼓的一滴,挂在树皮上,徐徐地往下淌,极慢,极慢。 段潇鸣努力再三,也抱不起来,只得就这样撑着孩子的身子不倒,父子两相 对望,他沉疴的病容上,终于浅浅地浮出一抹微笑来。 殿外飒爽的风拂进来,吹得那道水晶帘子窸窸窣窣地一阵响。段潇鸣虚抱着 这个百日大的婴儿,觉得手上千斤重担,好像抱着自己这万里江山一般,眼里 悲喜交加,胸中千百思绪交错莫名,自己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有无数的事想 交代他,可是,他却是这样小,连话也不会说,根本什么也不懂!若是那孩子 还在,他此刻,就不必这样了……一滴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渗进枕里去。 段潇鸣一手撑着儿子,一手巍巍颤颤地举起,指着孟良胤道:“皇儿,你知 道这个是谁吗?” 段潇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三个人皆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抬起脸来看着他 。 只见段潇鸣脸上微笑,仿佛一位慈父一般,与儿子说着:“这个……是你‘ 阿公’……” 言罢,又将手指指向霍纲,道:“这个,是你仲父……他们都是大功臣,大 忠臣,是父皇的恩师手足,以后你没了父皇,却还有他们……”段潇鸣说到这 里,一时气竭,一阵剧烈的喘息,那只伸在半空的手臂空落落地垂下来,兀自 在那里干咳。 小皇子自然听不懂他的话,也不知是觉得新奇好玩还是怎的,蓦地‘咯咯咯 咯’笑了起来,含在嘴里的那两根手指也拿出来,两只手一齐在空中胡乱挥舞 。 这话本不是说给他听的,他听不听得懂自然无关要紧,关键是另外三个人都 听懂了他这番‘临终托孤’的遗言。 孟良胤一个哽咽,当刻老泪纵横,大喊一声‘陛下!’全身伏在地上,一阵 抽泣起来。 霍纲还尚算冷静,毕竟他一直在段潇鸣身边,深知他病情,不像孟良胤,突 然之间难眠接受不了事实,而且,他跟段潇鸣的感情毕竟不如孟良胤来得深, 所以,悲虽悲,却还不至于不能自持。他亦是伏地一拜,也不说那些圣体违和 ,不日就会康复之类的虚话,只道:“臣自幼跟随陛下左右,本草莽微贱,若 非陛下,臣何以有今日之身?‘仲父’之尊,实不敢当,如若真有一日,山陵 崩催,臣必誓死护卫幼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陛下圣恩于万一!还请 陛下收回成命!” 言罢,又是一拜。 段潇鸣听他振振有词地说完,也不答他,只是看着儿子,继续道:“孩儿, 你以后要好好地听阿公与仲父的话,他们定会尽心教导你,让你当一个为百姓 谋福利的好皇帝!” 最后一句说完,他两只手都松了下来,婴儿顿失了支撑之力,一个不稳便倒 了出去。虽然是倒在被褥上,受不了伤,却是被惊吓得不小,顿时大哭起来。 慕容桑儿慌忙来扶起他来,搂在怀里哄起来。 她虽竭力诱哄着,奈何这孩子却是个倔脾气,嚎哭不止,段潇鸣无力地摇摇 头,对她道:“你抱着他退到外间去吧……” 慕容桑儿知道这是他有机密要事要嘱托孟霍二人,便行了一礼,抱着孩子遵 命退下去,到那道水晶珠帘之后跪下,轻轻地拍哄着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选金枝欲孽是因为我喜欢那首曲子,而且觉得跟内容很配,现在深深体会到‘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了,下一章节的背景音乐我始终犹豫在康熙王朝的《向天再借五百年》和《汉武大帝》的最后的倾诉,这两首曲子都是我的大爱啊~~~打滚挠墙,还是那不定主意,两首加在一起的效果太诡异了……泪奔,继续挠墙去~~~ 放心……我不会真的赤裸裸地写霍纲跟慕容桑儿j情的。。只是点到为止而已,而且,霍纲的下场,也并不见得会怎么好的(殴) 打滚,我要虐死那些霸王的潜水的沉默是金的……磨刀霍霍向霸王。。。 1 《当时错》阿黎 v试将一纸寄来书(下)v 段潇鸣仰面闭目,缓了缓,才又睁开眼来,对孟良胤与霍纲道:“恩师善谋, 霍纲持重……有你二人,朝廷……我没有不放心的……只是,这孩子尚在襁褓 ,将来也不知是怎样……是良是莠,全赖二卿费心了……” 他说出这话来,便是将所有大权都交到了二人身上,军政大事一件也不多言 ,这一份信任,却连霍纲都铭感五内。 段潇鸣接着又道:“我死后,治丧从简……国凌难,百姓困苦,不必在这 种空头上耗费,万年吉壤(即皇陵,因为皇帝活着的时候要避讳,所以这么叫 )的工程,修到什么样……就什么样,下葬以后,就封了……不必再浪费人力 物力……” 霍纲与孟良胤一一听了,双双叩首称‘是’。一时之间,君臣三人皆相对无 言。 慕容桑儿跪在珠帘后面,隐隐约约虽然能听见说话声,可是具体说了些什么 ,却是听不清的。 孟良胤见段潇鸣要交待的事情似乎都已经交待完了,闭着眼睛再不说话,心 中的那股子隐忧变作了急躁,不禁微微扭过头,隔着屏风往珠帘后一望,沉吟 了下,终究跪到段潇鸣床头,俯首下来,贴在他耳旁,轻声道:“陛下……贵 妃娘娘年少,将来母凭子贵,便是太后之尊。娘娘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只怕 受不得清和宫的清静岁月,倘若有心擅权,日后后族趁势,臣与霍纲也不好怎 样约束……自古外戚乱政,朝纲崩坏,前有王莽篡汉,后有女皇称制……” 孟良胤说到此处,不禁停了一下,但看段潇鸣反应。 他说的话,已经明白无疑,是为了段潇鸣死后外戚篡权早作防范,更何况慕 容氏跋扈,在长安城里作威作福已非一日两日了,百姓们都有议论,如今小皇 帝这样年幼,将来太后若有心揽权,他们实在是无可奈何的。 孟良胤等了片刻,却仍不见段潇鸣睁开眼来,便再顾不得尊卑礼法,脱口而 出,道:“我主英明,功盖汉武,却也该有汉武帝的决断……” 他所指乃为汉武帝之赵婕妤(即钩弋夫人)之典故,是为立幼子刘弗陵为太 子,太后年轻,为防止太后临朝听政,揽权擅权的局面,遂在死前赐死了赵婕 妤,他此时说这一番话,已然到了露骨,如今这情况极类汉武帝时,他是要请 段潇鸣下一道旨意,让慕容桑儿殉葬,将来也好防了祸害。 霍纲在旁,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孟良胤为人,他岂能不知,如今段潇鸣奄奄 一息,他自然是要为日后皇权稳固打算,论起公忠体国,却是没有一个人能及 得上孟良胤。 看着段潇鸣一直闭着眼,孟良胤不禁回过头来看霍纲一眼,见他缄默不言, 愈发丧气,自己这一番苦心,竟得不到支持。 霍纲见孟良胤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想来他心中一定认定自己如今位高权 重,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才不敢附议。于是只在心下长长暗叹一声,他既明白 孟良胤的苦心,也明白段潇鸣的苦心,两个人的苦心他都明白,可是自己的苦 心却又有谁明白?思及至此,不禁暗自苦笑自嘲。 段潇鸣在被衾里的手,始终紧紧握着那一对珩璜,隔了良久,终于幽幽睁开 眼来,对着霍纲与孟良胤各望了一眼,最后凝眸在半空中,悠然叹息一声:“ 孩儿尚在襁褓,已失其恃,何以再失其怙?” 孟良胤一听,不禁愕然叹息,低声恨道:“陛下此刻妇人之仁,只怕将来… …”他本想说‘悔之晚矣’四字,却又觉得此时四字万分不妥,只得怏怏地噎 了声音,徒自气恼神伤。 段潇鸣却轻轻摇头,低到极处的一句:“我知她不是这样的人……” 孟良胤听得明白,心中只得苦笑:面目可以相像,难道心肠气度也能如袁泠 霜一般?!真若如此,那真是天下之福了! 他心中虽这样想,口中却如何也不敢说出来的,既然段潇鸣遗愿如此,他怎 好再三相悖,让他走的不安心?! “拿火来……”段潇鸣撑着一口气,软软地唤了一声。 孟良胤一个出神,没有听见,却是霍纲看着他两眼盯着烛台上,会过意来, 慌忙起身,两步走到外头,大喊一声:“传火折子!” 太监慌忙取了火折子来,霍纲点了一根残烛,拿到段潇鸣面前。 段潇鸣双手抖得厉害,却仍是艰难地从胸前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笺来,只见那 一张薄笺一折为二,叠得工工整整,被他拈在手里,随着他颤势的手,瑟瑟地 靠近那烛火焰心。 眼看着那跳跃的火舌便要舔上那纸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段潇鸣的手蓦然 一抖,纸笺掉落的一瞬,那道折痕撞在地上,正好将纸面摊了开来。 霍纲与孟良胤同时望去,不禁都惊得满脸大骇。 那是……! 孟良胤与霍纲都是何等之人,日常理政,眼明如斯,都是一目十行之辈,虽 只须臾,都已将纸上内容默览了一遍。 时隔七年,段潇鸣终于看见了那一张‘扶大厦于将倒,挽狂澜于将倾’的袁 泠霜遗书。 白底黑字,清丽娟秀的簪花小楷,那字是隽永别致之极,可是却是凑成那样 残酷的句子。 ‘夫妖妇袁氏,从朕于昔,朕感念夫妻之情,以滔天之罪,冒天下之大不韪 赦之,宠之、信之、爱之、念之,奈何妇人之心尚不知足,藏虎狼之心,行谋 反逼宫之事…………今,赐自尽,钦此!’ 这是袁泠霜在宫变前一天交给潜伏在纪安世府上的亲信带出宫去的,她原本 是防范纪安世对段潇鸣有不臣之心,对新朝怀有怨恨而派人去监视纪安世的, 后来做了最坏的打算,便亲手为段潇鸣草拟了这一纸诏书,如果真的到了那一 步,便叫纪安世转呈给他,用她的死堵住那些大臣的口,也堵住那些满口孔孟 之道的史官的口,洗刷掉自己带给段潇鸣的污点……只要能成全他的万世圣明 ,那她便是死,也死得其所了! 当日段潇鸣便是因为见了她这一番话,才幡然醒悟过来,他要为了她,撑下 去…… 其余的修饰之词,孟良胤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只死死得盯着那一张轻薄的燕 子笺,喉中幽幽咽咽地悲鸣着,白发苍苍,伏在段潇鸣病榻前,哀嚎一声:“ 少夫人!老朽对不住你啊……!”声罢,嚎啕大哭。 段潇鸣知道他们两人看到了,也不想再说话,奋力挣扎着,想要去拾起那一 张落在地上的纸笺。 霍纲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这样一张波澜不兴的面具,他已戴了半生,人说他 喜怒不形于色,或许是吧,这面具戴了半生,他已经不知道怎样用表情去表达 自己的心情了,从小的时候,他明白用表情表达心情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以 后,他就忘记了,忘记了原来人还有表情…… 霍纲弯腰下来,将纸笺拾起,双手奉到段潇鸣面前,看他枯瘦到骨脉分明的 手,剧烈地颤抖,将那一纸‘遗诏’置于火焰上,跳跃的火舌一舔而上,眼见 着千古燕子笺,在一瞬间,灰飞湮灭…… 孟良胤还在独自饮泣,段潇鸣也不管他,只抬起晦涩的眼眸,将藏在被中的 那一对珩璜拿出来,无力地看着霍纲,轻声道:“棺木中什么也不用放,就放 这一双玉璧即可……” 霍纲双目视线落定在那一对珩璜上,抬不起头来看段潇鸣的眼睛,只伏地一 拜,道一声‘是!’ 段潇鸣交待完了所有的事,又把慕容桑儿母子传了进来。他临终之刻,看着 唯一的儿子在母亲怀里哭闹着挣扎不休,那嘹亮的嗓音,在这夏日沉沉的殿室 内,显得格格不入。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仰视帐顶,犹如望 着碧海蓝天,喉间哑声道:“前面有风……后面……有雨,你们……你们…… ” 段潇鸣最后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慕容桑儿见状,大哭一声,抱着儿子扑 到他身上,泣道:“臣妾愿意追随陛下于九泉!” 此言一出,孟良胤与霍纲俱皆震骇,难道她刚刚都听到了? 慕容桑儿见段潇鸣的双目已经阖上,愈发哭得惨痛,惊叫着连连哭道:“求 陛下成全!求陛下成全!” 孟良胤与霍纲也再顾不得她到底听到没有,一齐跪上前,确见段潇鸣闭眼, 一点动静也没有了。霍纲看了孟良胤一眼,伸手去探段潇鸣鼻息。 “陛下,驾崩了……”孟良胤还未来得及问,霍纲已经道了出来。 慕容桑儿大叫一声,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霍纲疾步而出,到前殿朗声对侯在那里的太监总管道:“陛下驾崩,命皇长 子即位!” 霍纲的声音极其洪亮,只因祖宗成法,唱报哀号需如此。 这一声‘陛下驾崩,皇子继位’,便是段潇鸣在这世上听见的最后的声音。 原来,这便是死亡,完全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安然…… 往昔历历,一幕一幕都在眼前转过,如重山复水,走到了地老天荒,不记来时路…… 从十二岁起随父征战,一生杀伐无数,戾气太重,本料想不到会有今天。 到头来,终是负了你…… 忆往昔,泪婆娑;千帆过尽处, 荣华一场梦, 塞上一曲笛……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情生情死,乃情之至。我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那夜关山雪满 ,寒光朔朔,千山皑皑,苍茫月下,执手长相忆。 一纸燕子笺,你嫣然的一笑,从此黄泉碧落分两地。 千里迢迢,惟有心系,生已求不得,且凭时光荏苒,悲恨相续。 待从头,满眼不堪,三月暮。所及处已千山绿。但试将、一纸寄来书,从头读…… 喧嚣过…… 寂静过…… 生过…… 死过…… 爱过…… 恨过…… 且听,画楼西畔,琵琶一曲,唱罢,竟已千年…… 《当时错》阿黎 v一梦惊别夜未寒(上)v 元和元年,皇长子正式在朝乾宫继位。当殿宣读先帝遗诏,擢升太 尉霍纲为太子太傅,孟良胤为太子太保兼内阁首辅,尊生母贵妃慕容 氏为慈恭皇太后,迁居清和宫。其余先帝众妃,皆按照祖宗成法,悉 数迁往清和宫诸院,从此清修,为先帝祈福。各藩王诸侯,一律进京 奔丧,为先帝守灵,入直隶,带兵不得超过一百亲随。 几位从早年便跟随段潇鸣的嫔妃,在迁居当日,聚首在永巷,远目 望去,九宫富丽巍峨,不禁齐声叹道:“从大妃到慕妃,汉妃走了, 想不到最后竟便宜了这样一个女人!” 册封大典当日,为表示霍纲与孟良胤地位特殊,百官行三跪九叩大 礼,他们二人行二跪六叩。面君朝圣,御前赐坐。 小皇帝尚在襁褓,所以由慈恭皇太后怀抱坐上龙椅,接受文武臣工 及各国使节朝贺。 至此,慕容氏一族,皆嚣张跋扈,傲然不可方物。朝中望风攀附者, 数不胜数,一时之间,慕容氏党羽遍布朝野。 一个月后,依附慕容氏的官员联名上奏,陛下年幼,恭请皇太后垂 帘听政,同时,请求为太后母族封王。 这一封联名上表递到内阁的时候,霍纲与孟良胤俱是吃了一惊。虽 说他们有此一招是早在意料中的事,但是却万万没有料到仅仅在先帝 驾崩才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就敢如此明目张胆,亟不可待地要掌权。 孟良胤一直都对段潇鸣临终时的‘妇人之仁’耿耿于怀,彼时又见 到这样的折子,不禁气得怒发冲冠,将那折子当着霍纲的面,狠狠地 掷在地上,骂道:“这帮畜牲!” 本来,因为小皇帝太小了,所以连上朝都是由慕容桑儿抱着他坐在 龙椅上。而孟良胤与霍纲则一左一右坐在龙椅下面。百官上奏议事, 都是由他二人议论后定夺。 太后垂帘听政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小皇帝亲政前,由母亲代为掌权 ,这是人伦纲常,古之成法,合乎典制,所以,只要慕容桑儿点个头, 孟良胤与霍纲都没有理由和立足点去反驳。 所以,孟良胤气过之后,还是把那封奏折呈到了清和宫去。 孟良胤秉国那么多年,自不会连这一点挫折都受不起,所以,当即 也部署好了对策,一旦太后要垂帘,他也有办法挡一挡。 霍纲想了想,还是亲自去了一趟清和宫面见慕容桑儿。 因为皇帝太小,离不开母亲的照顾,所以,小皇帝并没有住进朝乾 宫,而是随慕容桑儿一起住在清和宫。 虽然慕容桑儿早有明谕,二位摄政大臣不必行礼,可霍纲每回见她, 还是恭恭敬敬行大礼。慕容桑儿听说过他不少事迹,知道他这人秉性 如此,便也不再一味强求。 她看了一遍折子后,便看向霍纲,径直问道:“你觉得我现在该怎 么做?” 霍纲倒是真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来以前设想过了无数种情形,却 实实没有想到这一种,不禁当下懵了。 慕容桑儿见他不说话,当下便对身边宫女道:“传哀家旨意,宣慕 容正、慕容德、慕容康进宫觐见。” 待传谒太监禀报慕容三父子到了,慕容桑儿便叫霍纲退到内室去, 自己接见父兄三人。 慕容正进来规规矩矩对她行了大礼,还没等说祝词,便被慕容桑儿 掷下来的那封奏表愣了一愣,长兄慕容德最先反应过来,笑开了脸看 着妹妹道:“臣恭贺太后娘娘垂帘听政,母仪天下!” 慕容桑儿却根本不给兄长颜面,当头喝问道:“我之前说过,不会 垂帘,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正听了女儿说话这般疾言厉色,也不禁觉得被驳了面子!看着 儿子被骂得说不话出来,便道:“闺女,我们这么做,不都是为你考 虑吗?!你是太后,却让孟良胤与霍纲两个外姓人把持朝政,这两个 人向来怀有不臣之心,先帝在时便诸多防范,你如今孤儿寡母……我 们都是为了皇上将来能安稳……” “父亲!”慕容正正滔滔不绝的讲着,冷不防被女儿一声暴喝打断, 不由一凛,看向她去。 只见慕容桑儿怒目俯视父兄,面色从容不迫,冷冷地道:“江山姓 段,不姓慕容!天下是我儿子的,不是你们的!慕容家对社稷不曾有 半分功劳,却因我而封侯,这已经是到顶了,所以,以后你们也不必 再有什么请封的折子奏上来 !孟、霍二人是先帝钦定的摄政顾命大臣,当日我就在先帝榻前,亲 耳所听, 亲耳所闻!日后我再听见半句诽谤他们二位恃凌我们孤儿寡母,假传 遗诏擅权 揽国的话,一定一查到底,究其根源,无论是谁在造谣,决不轻饶!” 最后这一句,她特意说得格外重,那份威严,不仅叫慕容氏父子惊了一跳, 连回避在内室的霍纲也是吃惊不小。看来,他和孟良胤都是‘以貌取人’了, 还是段潇鸣看得深,才会临终也不采纳孟良胤的建议,心底一番想来,不禁唏 嘘不止。 慕容氏父子灰溜溜地走了,霍纲才从内室出来,他不由抬起头来,迫切地渴 望好好看看她,眼前的这个女子,跟第一次他在御花园看到的那个柔顺依人的 女子简直有天渊之别。 他原本低着头还好,这一抬头,却忽然发现室内一个人也没有,连近身宫女 都出去了。 慕容桑儿也正细细地审视着他,两个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就这样,谁也不说 话,静静地望着对方。 太像了…… 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份风骨,就是这份傲然之气,就在此刻,这一瞬间, 这个表情,简直与她如出一辙…… 霍纲只觉得自己醉了,整个人,整颗心,都醉在这一幕里。 相望良久,慕容桑儿终是对他苦涩之极地绽出一个笑容来,道:“你一定很 想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吧?……”她 当时错第47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48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48部分阅读 “呵呵……”一笑,走近到霍纲身边,低 声哑着嗓子道:“我要他欠我!我就是要他欠着我……这一辈子,都欠着…… 还不清了……” 这一句话,叫霍纲仿佛是在酩酊大醉,酒酣耳热之际,猛地被人从头上浇下 一大桶冰水来,寒地透彻心扉,也醒得彻彻底底。 原来如此!她这样做,竟是这个意思。 她觉得段潇鸣最终没有杀她是对她心中有愧,不忍也不能。他让她的儿子继 承皇位,给她皇太后这一至高无上的尊荣,敕封她的父亲为侯爵,用荣华富贵 来补偿她。 可是,她却不让他如意!她虽死不了,可是,她却可以用不揽权,不干政来 报复他,报复孟良胤和霍纲,报复这些都看不起她,认为她一定会跟以往任何 一位太后一样,仗着儿子,大肆分封自己的亲族,临朝干预国事。便是此刻站在 她面前的这位,心中定也是这么想的。 霍纲从她眼中的不屑,明明白白读到了她心中所想。不错,他本也是以为她 就是个普通女子,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个像袁泠霜那样的女子?可是,她却 不是……她今日当着面说那番话,那样深刻地表明决不干政的立场,是在羞辱 所有曾经看不起她的人,包括他在内…… 可是,他此刻却一点也不为她是这样志气的女子而钦佩,反而,他是多么希 望她真的只是一个想要揽权,临朝称制的女人…… ‘奇珍览胜’从天和初年开始兴建,一直未曾完工,总是陆陆续续地在扩建 。到了元和年间,工程已经几乎全部停下来了,只因为主人已经不在,也就没 了继续修缮扩建的意义。 这地方本来就是为袁泠霜一个人设置的,所以里面除了几个时常维护花木的 匠人,洒扫道路太监宫女,其他便没有什么人了。段潇鸣死后,这里更是没有 人来,所以渐渐地奴才们懈怠起来,昔日的不可一世的皇家御苑,渐渐地荒芜 了起来。 又是一年夏木盈盈,还是昔日湖光水色,竹影篱舍,红泥小炉,那把铜壶, 依旧水汽蒸腾。 主事太监亲自来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双手捧上内府份例里拨下来的最上等 的茶叶,靳着‘花开富贵’吉祥图案的银质茶罐,还没有启封,那大朵大朵的 牡丹开在罐身上,绚烂地仿佛要将花瓣伸出来一般。 拿小钳子刀开了封,才破了一个小口子,浓浓的茶叶香气便飘进了鼻端,从 茶叶原产地,采摘烘焙之后罐装密封,一路快马运送到京师,八千里栈道,星 夜兼程。此刻开封透出的,仿佛还是新摘下来炒制时的茶香。 主事太监一面将开了口子的银茶罐捧到霍纲面前,一面‘呵呵’笑着,道: “武夷山的极品大红袍,便是在大内也算得上稀罕物儿了,这是奴才特意孝敬 大人您的!” 说完,径自眯着眼笑着,小心翼翼地拿银勺子从罐子里舀茶叶出来。 霍纲本不是要他伺候,只是叫人泡盏茶来,却不想遇上个这么爱巴结的奴才 ,一番逢迎拍马。 他正心中窃喜,早就四方打听了霍纲的癖好,知道这位冷面的祖宗不爱金银 钱财,不爱如花美人,就是爱这么点‘苦癖好’,所以想着法儿地来献媚,自 以为这回总到了点子上了,伺候的他高兴了,说不定也提携提携自己,离开这 个鬼地方! 想当年他是削尖了脑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到这园子里来的。那时候宫 里人都知道,阖宫上下,要算当得上‘上差’的便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朝 乾宫,这另一个,便是这个园子了。因为只有在这两个地方才能有机会见到皇 帝,也才有好的前程。 他那时求爹爹告祖宗地好不容易挤了进来,却还没等提携上,袁泠霜就殁了 ,之后皇帝就再不来了,他的前程也就此被断送了。 懊恼了这么些年,如今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地等来了秉国摄政的大人物, 他还不得巴巴地把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所以是百般用心,千般讨好,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这马屁也有拍到马腿上的时候…… 只听得霍纲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撤下去。换龙井,用去岁梅花上的雪 化的水,谷雨前的茶。” 作者有话要说:看下一章以前,请先看本文的第一章,就是原本一直锁着的那一章,我只解锁开放一天,后天就会重新锁起来,所以,请抓紧时间看,嘿嘿嘿,谁叫第一章气氛不好,新人看了会不敢跳坑的……(殴)我没有拐卖良家霸王的意思哦……因为很多亲没看过第一章,然后看下一章的时候可能会不明白霍纲和慕容桑儿的j情来源始末……(殴) 在打击霸王的道路上,我脱衣服已经起不到色诱的作用,所以,只有请霍纲脱了,因为这里只有他还是‘完璧’,没有被当众脱过~~~o(n_n)o哈哈~,最是那一脱的风情(殴) 我已经兑现诺言日更了。。。可是霸王们没有兑现哦~~~ 友情提醒,看下一章的时候,一定要保持平静,表激动,表激动,因为偶怕乃们易受刺激,一时激动了,虽然下一章确实有点激动。。。(被殴飞) 1 《当时错》阿黎 v一梦惊别夜未寒(中)v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周朝的公主,塞北孟榖关,漫天黄沙,他 跟随段潇鸣一起去迎接这位和亲公主。 出发之前,他们一群将领们在段潇鸣大帐里开玩笑,说着那些个荤荤 素素的段子,陈宗敬还嬉皮赖脸地对段潇鸣道:“听说南国的女人长得 都嫩得跟块豆腐似的,他袁家的公主早听说是个大美人,想那顾家的宁 王那么多年却落了一个空,端端的一个美人叫少主得了,回家怕别气出 病来!”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大伙听了他这话,也纷纷跟着哄笑,乱乱地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怕别是个□蚀骨的女人,把少主子的魂都勾走了……!” 又是一阵哄笑,这回连段潇鸣也跟着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他就站在 段潇鸣身边,却对这个即将到来的身份特殊的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第二次见她,是在三天后,她不适应鄂蒙人的饮食,他受命于段潇鸣, 亲自扛了一袋米去给她…… 之后,这个周身迷一样的女人就时不时地出现在他面前,瘦弱的背影 涨满了他的眼帘…… 直到她离开,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那份感情可不可以称之为‘爱’… … 她说:“带我去!” 他便冒死违抗段潇鸣的命令,亲自驾车送她去凉州城下,箭矢如雨, 他站在点将台下,仰望着她一身浴血,一步步向段潇鸣走去; 她说:“我把他交给你,请你保护他……” 他便至今誓死效忠段潇鸣,效忠段氏江山,任劳任怨,从来没有半点 企图歪念,即使夙兴夜寐,批奏章通宵达旦,即使流言蜚语,满朝都明 里暗里诽谤他阴谋篡位; 她说……她说…… 他记得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表情,就像手中的这一杯 茶:明前的龙井是珍品,雨前的龙井是极品…… “你是品茶的行家,不是极好的我也不敢拿出来。”她说这句的时候, 眉目格外柔和,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情。 只见她浅浅地低下头去,拿茶碗的盖子轻轻地虚刮着茶沫子,一下一 下,极细致轻柔,心中似有千思百结不得解。 他偷偷地拿眼角觑着她,整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地揉来捏 去,心疼难当,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这样将目光落定在 自己的衣袖上,那枚摇摆不定的竹影,静静地听着窗外竹林的风声…… 他本以为她只是担忧害怕,所以才那般思虑深重,又怎知道,却是抱 了那般必死之心的…… ‘寒梅听雪’,‘竹影听风’,一杯是她的,一杯是他的,这样雅致 的名头,这样聪慧的女子,他却永远也得不到……得不到! 霍纲死死地盯着那只‘寒梅听雪’的杯子,莹白的轻胚薄釉,浅浅的 一个红色唇印,永永远远地镌刻在上面,像一个铁模子做的烙印,在熔 炉里烧得火红火红,烙到他心上去,烤焦了皮肉,这一辈子,都抹不去。 一室弥漫的茶香,湖面上的凉风浩然入内,携山色波光,十顷潇潇翠 竹,拂在他面上,温柔飒爽,宛如软袖轻撩,溢满茶香,甘苦芳冽…… 那一年,暖风处处,撩人心猿意马,这芳色授魂,颠倒容华。 怎奈你在天边,我在此处。 殊途,那般漫长的路。 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同归。 大好河山,风云动城阙,这一切都在我执掌,可是,却从不真正属于 我。就如同那个你,永远只能在梦中…… 哪怕明知道这是自己心生的幻境,却也足够让人沉迷其中…… 薄酒一 杯 伴我漫漫长夜,无眠。 看鹰击长空,扶摇直上,纵有鸿鹄之志,却为宿命所累,此生,承载了 太多太多…… 紧紧握住的双拳终于缓缓地松开来,轻轻地端起面前的盖碗,虚力刮了 刮茶沫子,细细地啜一口香茗。 雨前。龙井。 西湖。烟雨。 名花。美人。 世俗。浮名。 碧色的茶汤,入口来,逐一洗礼过舌上的每一处味蕾,缓缓地,如同山 间流下的涧水,涓涓流下去……流下去…… 一年前 皇陵的工程是从天和元年,段潇鸣登基之时便开始兴建的。这是历朝历 代的惯例,帝王登基,皇陵始建。 至段潇鸣病逝,整个皇陵前前后后加起来修了才十年不到,所以比起前 朝,规模并不算太大。 自古皇陵修建工程,都是朝廷的重大机密,从事于内部结构设计的工匠 ,都被严密地与外界隔绝,以防皇帝死后下葬,陵墓会被盗掘。 这样一个浩大工程,负责统筹监督的人,必定是皇帝十分信任的朝廷要 员,或为贴身的内侍太监,或为深受倚赖的股肱之臣。 段潇鸣的陵寝,便是交给霍纲来总理诸项事宜。 参与皇陵修建设计的所有工匠,到最后一般都逃不开被灭口的下场,好 一点的,便被赐死,家人或许还可以领回尸首安葬;若是遇上残暴的君王, 一般都把皇陵内宫的所有工匠都直接暗杀或活埋。段潇鸣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如今这个世上,知道段潇鸣陵寝秘密的,只有霍纲一人。 后宫的更鼓从遥远处传来,一声,一声,仿佛一下下都敲在他心头。 宫门早已下钥,没有特旨,不得开门,即使有特旨叩开了宫门,也必 定得惊动大内。 她的脸上还在淌血,他手足无措地搂着她,两个人都瘫在地上。 这是慕容桑儿第二次带给他震惊了。他无法想象,一个柔弱的女子,竟 可以做到那样的地步,毫不迟疑地拿起那簪子,毅然决然划破了自己的脸, 那样长的一条血痕,像是一条巨大的蛊虫,爬在她脸上,纵使太医的医术 再高超,也救不回来了。 可见,她不是做做样子想威胁他,而是铁了心,毫不犹豫。 身为女子,无不把相貌看得分外重要,要像她这般,生生毁去姣好的容 貌,这要有多大的勇气?!她不过二十多芳华,这般年景,就如此决烈, 这一点,又与袁泠霜的性格不谋而合。 所以,再他坚持不肯答应她的要求,在她又下手去划另一边脸时,他再 也无法冷漠地旁观,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起身冲了上去,握住她的手腕, 阻止她自戕。 她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柔和的月光匀匀地抹在她脸上,像是在那肌肤上 蒙了一层轻薄透明的绞绡,水色柔泽,沁入肌理,看着如婴儿般干净,愈 发衬得那道血痕触目惊心。 她幽幽地一笑,诡异之极,似是万般苦涩,又杂着如释重负,终究手上 一松,八宝如意金簪应声而落,生生掉在地上,‘啪啦啦’跳滚了几下, 上头嵌着的一颗祖母绿从嵌槽上脱落了下来,摔在一边。 “我恨他们!极恨!极恨!……”她突如其来地整个身子软倒下来,整 个人顺势歪进他怀里,剩下的那一只手紧紧搂在他腰上,将脸埋在他胸前, 噎着声音,极沙哑地一字一顿道。 霍纲根本没料到这一场变故,整个人不禁被她这一下压得倒了下来,两 个人就此一起跌坐到了地上,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的手臂揽上自己腰 间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全身僵了一僵,一股电流急速蹿 过,心脏陡然收缩,呼吸一窒,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那感觉像极了午夜梦回时,那飘渺虚幻中,埋在最深最深处的那渴望在 顷刻间挖了出来,曝光在白昼下…… 何以自持?何以自持?!原来,他一直都无法自持…… 他只觉得自己再也抵抗不住,下意识地松开了钳住她的那只手,双臂都 收紧起来,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越收越紧,越收越紧,让她的心跳贴着 自己的心跳,两颗心跳动的频率一起步入癫狂…… 他知道自己疯了……可是,这一刻,无论得到什么样的后果,他都不在乎 了……不在乎! “我恨他们!恨得日日夜夜都在水深火热里……是他们把我推进这深渊的 !让我在这鬼地方得不到救赎!可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 什么??!呜呜呜……” 他听出她的声音哽咽难当,伸过手去想要抚她的头发,黑暗中,一滴热烫 的泪滴落在他手背上,将他的动作停住,将时间凝住,让他再也动弹不得半 分。 “你会救我吗?……”她哭得涕泪纵横,忽然间抬起脸来,在月光下,望 着她,满脸渴盼,那般虔诚,仿佛一个孩子,落在泥淖中,挣扎不出,终于 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看到了生的希望,向他伸出手来,寻求救赎与保护。 月光笼在他们身上,拂落清灵的光芒,映着她的脸,洗尽沧桑浮华。她用那 样的眼神望着他,仿佛让他感受到,此刻的拒绝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 他的膝盖正跪伏在地上,有一颗极小的东西正扎着他,正是方才从金赞上掉 落下来的那颗祖母绿。被打磨过的宝石棱角分明,如此尖锐地刺刻着他的皮肉 ,淡淡的痛楚,教他在这茫然不知所措的一刻有一瞬间的短暂清醒。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想去触她的脸,可是,一半完好,一半狰狞,他不知 道该去触哪一半。 “是你吗?……”他从不知道,自己哽咽的声音,是这般柔和,像是一位江 南的温润君子,玉面郎君,带着情人间的软语温存。 “是我……”慕容桑儿缓缓地伸出手指,触上的的指尖,一点一点抚摸过去, 在手背上慢慢地婆娑,最后终于握住他的手,牵着缓缓地覆上自己完好的那半边 脸庞,柔柔地婆娑着,低声喃道:“是我……” 那两个字那样轻,那样缓,从她柔泽的红唇中逸出来,仿佛是早下在他身上的 蛊毒,击溃了他所有的冷静,叫他牢牢抓住,再不愿放开手去。 “是你在救我……”他嗓音喑哑,到处这句,再没有半分迟疑,低首吻了下去。 (那啥,到底有没有人穿越进我的存稿箱过啊?有的话告诉我一声,就是留言后能显示出隐藏的新章节)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过,这个文里没有完人,更没有圣人,都是凡人,都有七情六欲,这就是我想表达的东西……霍纲爱泠霜,可以说这份爱丝毫不必小段轻,但是他知道她不可能爱他,所以,他退让,他隐忍……但是小霜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都可以对他产生深远的影响。他为了她不会篡位,他为了她一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段潇鸣活着的时候,他不能跟他抢,段潇鸣死后,他还是不能……唉,可怜啊可怜…… 1 《当时错》阿黎 v一梦惊别夜未寒(下)v “霍大人!”戍卫皇陵的守军,层层关节都依次向他行礼。 她跟在他身后,一路默不作声低头走着,眼中只有他宽厚的肩背。 即使是这样庄严肃穆的地方,也没有人敢质疑霍纲的权威,即使,他 此刻正带着一个全身罩着黑色大斗篷的不明身份的人进入即将落下封石 的先帝陵寝。 夜,暗得深沉。 从墓道一路往地下走,越走越深,越走越阴,仿佛这深埋地下的皇陵 真的能到达传说中的九泉一般,离地府最近之处。 每隔十步所设的灯台上,微弱的烛光根本不足以照亮脚下的路,一切 都那般可怖。 在这帝国最重要的机密之地,没有人能进入,所以只有他们两个在走 ,一前一后。一致的步伐,同气连枝。 不期然地,绕过一道石门,眼前霍然开朗起来。在经历了长久的黑暗 之后,慕容桑儿觉得眼睛根本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下意识地一 闭眼,上前抓住了霍纲的手肘寻求保护。 一直在前面带路的霍纲终于停了下来,站定。 “到了。”霍纲的声音依旧平淡。 这两个字,像是某种肯定,又仿佛是一个积压了某种期望与渴盼的情 绪的爆发点,在这一刻,她竟微微觉得有点害怕睁开眼睛。 不管是入宫前还是入宫后,慕容桑儿都不曾想象过皇陵的样子,而此 刻,它就如此清楚地摆在眼前! “这是……?!!”她放开了抓着霍纲的手,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 景象: 这深深的地底,尊贵无比的地宫里,竟然是一座人工模拟建造的沙漠! 此起彼伏的沙丘,堆叠依傍,那沙丘中,还有翡翠玉石做成的沙漠植 物,更有整块巨大的蓝宝石嵌在沙子中仿照沙漠中的湖泊…… 这景象,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 “这是漠北的沙子,每一颗都是从当今山运来的……”霍纲看着她怯 怯地走进,却不敢伸脚去踩上那沙子,满眼的惊骇与讶然,手足无措地 在那里一会蹲下,一会儿又站起来猛走几步。 “这整个地宫的布置,都是按照塞外当今山的景色修建布置的,包括 那座帐篷,牛羊,草地……” 慕容桑儿听完霍纲的话,复又望去,果然,隐在沙丘上的那错落有致 的或白或灰的是玉石雕刻做成的牛羊马匹,细细定眼一瞧,却是千姿百 态各不相同,有仰天长嘶的,有低头吃草的,也有相互蹭在一起的,还 有躺在匍匐在地上休憩的…… 那草地,绿绿的一片,却看不出是怎么做出来。 霍纲看她探寻的眼光望着自己,便负手走上前两步指着道:“这是用 翡翠逐一雕成牧草状,棵棵有根有叶,再按照草原上牧草生长的情况, 一根根埋进去的。” 慕容桑儿不禁大吃一惊,这要花怎样的功夫,才能做成?! 却见霍纲说完,径自遥望着最高那座沙丘上,牛羊环伺的那座帐篷, 眸中款款愁思,眉宇间仿佛凝了一层薄霜般清寒。 这个神情,她哪里还能有不明白的? “她就葬在那里吗?”慕容桑儿苦笑了一下,幽幽地道。她从来都 没有想到,这样浩大的一个皇陵工程,段潇鸣居然能想得到在正面大 兴土木地建造正寝以掩人耳目,却在这后面,更深的地下又开创了一 个世外桃源。 “不是她……是他们……”霍纲缓缓地一点一点蹲下身来,伸手抓 起一把地上的沙子,这当今山的沙,是他亲自策划督导,秘密地从关 外运来的,五年,花了整整五年才运到这么多。这里的每一粒沙砾上 ,都凝着塞外的阳光,糅杂着塞外的风霜,汇聚了段潇鸣与袁泠霜这 一生最美的回忆。 “他们?!”慕容桑儿瞪大了眼睛看着霍纲,不禁惊叫出声。 “皇上早在十天前就已经葬到了这里,朝乾宫的梓宫,早已空了。 后天要下葬到前面正寝的地宫的御棺,只是一具空棺而已……”霍纲 一边说着,一边一点一点的收紧五指,那握在掌心的一把沙,从指缝 间不断地往外流着,落到地上,发出‘沙沙’地细微声。 出了地宫,铺天盖地的黑暗再一次席卷而来。 可是,这一次,慕容桑儿却不再害怕。她没有再去抓霍纲的手,只 是镇定自若地走着自己的路。因为这一次,她没有看见黄泉,只看见 一个深深埋葬在地下的帝王承诺。 从霍纲的口中,她知道了这个世上,有一个叫当今山的地方,那里 飞沙走石,荒无人烟。 那里的天是暗紫色的,西风残照,满目苍黄。 当今山的南麓,是关外牧民流徙居住的地方,那里有水草,有牛羊。 草原的天是蓝色的,地是绿色的,还有无数的羊群,似天上垂落的 白云。 她忽然间觉得,她不恨了。 就像看到那一轮硕大的红日。霍纲告诉她,那是由整块抛光打磨过 的琉璃制成的,在地宫顶上,封土堆之上,专门留有空隙,层层反射 与折射地面上的阳光而下,按照天干地支,精密测算过,这一轮琉璃 做成的太阳会随着地面上太阳东升西落,在这黑暗的地底同时构造出 朝暮之景,所以,就算是在地底,这里也有旭日东升,夕阳西下诸般 美景。 她不得不承认,她被这一切深深地震撼了!而她更震撼的是,这所 有一切的构想者不是别人,正是段潇鸣自己! 他答应过袁泠霜要给她的,即使生不能实现,死,也要兑现。 上穷碧落下黄泉,这样的黄泉,亦是美景…… 她站在当今山的沙地上,泪流满面。这就是她永远跨不过的那道坎, 她今天,终于明明白白地看见了。 为段潇鸣,为袁泠霜,为自己,最后一次,流泪。 这一幕,涤荡心灵,仿佛是淡紫色缭绕的檀香里,晦涩的梵文经文, 白眉的老僧喃喃念着,虽不甚明了,却已经进入到一种未知的境界,长 梦迷离之中,苍沉的一声钟磬声,金石与木鱼,和谐共鸣,这一刻,她 才真真正正地从前世的孽障里超脱出来,成就一个崭新的自己。 断弦声惊破,拂落,尘埃。 ‘为官不谒私’是孟良胤多年的从政宗旨,平常是极少在家 中会见朝臣的。除了他自己的一些得意门生上门偶尔拜访问候 一下,别的人是从来不见的,所以,相府门中,从来不谈论公 事。 即使是霍纲,也是迄今为止第一次到这座先帝下旨敕造 的‘相国府’。 下人一路领着他进到了孟良胤的书房。 他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对孟良胤行礼,长长地一揖身, 道:“先生。” 孟良胤如今不再是丞相之身,所以不好再称呼‘相爷’, 他今日破格请自己到府上,自然不是为的公事,那他也便不 能按着官位相称,想来想去,霍纲终究还是以‘先生’呼之, 方全了昔年情分。 孟良胤从已摆好了棋盘的棋枰上抬起头来,望着他微微点了 点头,道:‘你来啦!正有个死局难解,过来帮我看看!” 霍纲心中一顿,看来他所料不差,孟良胤是要与他摊牌了。 心中虽然忐忑不安,脸上却依旧镇定自若,也是一点头,谦 恭答了一句:“是!” 走过去坐在孟良胤下首,静静地观望起棋路来。孟良胤爱下 棋是早年的时候便众所周知的。以前每逢大战在即,他都有自 己跟自己博弈的习惯。按照汉人的说法,棋局里包含着兵法精 妙,人生大观,所以行军列阵,往往都在棋局中藏有奥妙,若 能参悟,便可扬长避短,欣然胜之。 他是自入关以后方开始研习棋艺的,最初还是孟良胤的强制 督导下开始学习的。 在孟良胤看来,段军中资历威望高的几个年轻一辈的人里, 论心思还是霍纲最缜密,像陈宗敬之流,只当得‘勇武’二字 而已,再多就没有了。而霍纲却不同,只要用心磨练□,他 朝必是国器!不求闻达而悉心办事,这才是封疆拜相之才! 正如孟良胤当初所希望的那样,霍纲丝毫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非但如此,他的成就,早已远远超出自己的料想,以至于今 时今日,他非但遏制不了霍纲的权柄,甚至于连想掣肘于他,也 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焉。 (请务必拨冗看一下下面的小绿字,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就是大结局了,我可不可以在此许一个小小的心愿?可不可以有一个章节是没有霸王的,每个尊敬的看官都不霸王,不要多,就只要一个章节就好,我想以此来留作纪念,每个人都能冒上来说一句感言,就像是故事结尾,曲终人散时,每一个参与者(看文的,写文的,褒奖的,批评的)都能来说一句话,留下你曾经看过这篇文的印记。 不敢奢望,就只要一句就好……也只要这一次就好,这个小小心愿不知道能不能被满足? 红楼里说,林黛玉不喜欢热闹,因为热闹过后终究要离别,离别时的悲伤,总让人难以承受。我小的时候看完一部电视剧或一本书,总是心里很难受,憋得慌,总是很期盼那个结局,可是真的到了结尾,却又很舍不得……以至于到如今我养成了很孤僻的性格。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从开坑到现在,韦编三绝,不是没想过要放弃,可是,终究还是坚持下来了。人生聚散如萍,看完了这个坑,区区拙笔可能无法让各位亲爱的读者留下什么,可能你们回头就接着去追另外的坑,似水无痕。 我觉得,作为一个笔者,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在若干年后,在你们纷繁的记忆里,在不具名的时间,地点,因为一些事,因为一些人,猛然间跳出一点零星的碎片,慨然长叹一声:曾经,我看过一个很狗血天雷的小说,那里面有个叫xxx的人,只要有那么一瞬,能让您记起,那便是本文最大的财富,也是我最大的慰藉。 有读者问我,这个《当时错》跟前面的《何事宫闱总重重》到底有什么联系?我说过的,‘狗血宫闱’是三部曲,开国中兴亡国。 如果说,《何事》是一个悲哀的故事,那《当时》就是一个悲凉的故事。我不是一个爱情缔造者或者毁灭者,只是通过读史,读人,来写几个芸芸众生中悲苦的人,悉心珍藏那些铭心刻骨的感情,那些淡极却至味的幸福。 我非常喜欢匡匡大人的那一段话:“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是我知,我一直知,那人永不会来。”(记不太清,大意如此)这是世间女子共同的心愿,或贫穷富贵,都渴望有一个人,能呵护自己。可是……幸运的人,毕竟是少的。生活所迫,往往,总是让人无可奈何。 我本一届乡野小女子,于世道之艰难,苟活之,时有悲戚感悟,乃悉数付诸笔端,撰得拙文几篇,荼毒诸君久矣,愧疚之情,无以言表,在此向诸君一拜,以酬众卿长期以来对我的海涵,包容,以及关切!谢谢大家! 华丽的分割线 好了,指天为誓,某黎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疑似于煽情的论调,纯属由感而发而已。你们不知道,我现在真的是对着笔记本不忍心下手去打出我心中的结尾……我希望这个故事可以写得时间长一点。但是,作为一个曾经是现在也仍是的读者来说,我也知道追文辛苦,看文通常是希望能一下子看完,拖着确实难受。所以还是放下考研大计,毅然决然来把这坑结了。 最后: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得多么河蟹和有爱。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1 《当时错》阿黎 v而今才道当时错(上)v 霍纲聚精会神地观着棋盘上双方局势,浑然不觉孟良胤看他的眼光。良 久之后,终于从棋盒子里拈出一枚来,夹在二指中间,低头道一声:“ 霍纲失礼了!” 说完,一子落下。 孟良胤恍然回过神来,去看他子落出,不禁‘啧啧’大叹一声:“好 !”满脸的欣喜与赞赏之色。 霍纲站起身来弯腰躬身道:“先生承让。” 孟良胤击掌数声,连连道:“妙!妙!妙!你但凭一子,就破了老夫 苦心经营十载的大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想不到短短几年 时光,你的棋艺竟然精进到如此地步!看来老夫真的是老眼昏花,这些 年竟完全没有注意到!悲哉!垂暮!” 霍纲听他这一生长长的吁叹,怨怪责备之气已经溢于言表。他这些年 来,亲信势力日益膨胀,虽然当初就预料到可能有一日会出现这样的情 况,提早做了诸多防范,可是,终究还是面部了‘霍党’与‘孟党’两 大势力在朝的互相倾轧,争斗的你死我活。 这几年他内有慕容太后的支持,外有兵权政权在握,所以‘孟党’与 ‘霍党’的天平言中倾斜,孟良胤一派包括他本人,都被打击贬黜,以 至于出现了如今这个孟良胤被逼称病,闭门罢朝的局面。 事情的发展往往都无法按照人们既定的轨迹,总要偏离,甚至背离,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更何况自己与孟良胤所持政见相去越来越远,双 方各自为政,也不是任何一方妥协得了的了。 他虽对孟良胤尊敬,可是,也不能因私情就在大问题上作出让步。于 是,他不卑不亢地开口道:“昔年先生督导我学习棋法,言棋路便是天 地经纬。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时有不同,势有不同,处变便也随之不同 。此所谓‘得有道而正焉’者也!若是一味陈规墨守,则江山颓败!物 同此理,人同此心,先生大智慧才,想来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才识不 得庐山真面目的。” 孟良胤静静地听他说完这一番话,竟莫名地心安与慰藉,也只有这样 的人,才接得过自己肩上这副担子。 他深重地锁眉看着他,不驳斥,也不透露自己的想法,只镇定地传下 人上茶。 两个青衣小厮上来,一人托着一盏茶,分别到二人的茶几上搁下。 相府的下人,一个个哪是俗物?!能进相府这个大门的,每一位都不 是平凡人物,所以只可讨好不可得罪。所以相府的下人对当朝的每一位 要员的私家癖好都一清二楚,碰上孟良胤宴饮会客,他们都能在第一时 间布置出符合每一个客人的口味菜色茶果来。 所以,当小厮们上完茶要退下去时,孟良胤忽然叫住了问道:“给霍 大人上的是什么茶?” “回老爷的话,是新的雨前龙井。”小厮肃立一旁,恭恭敬敬地道。 霍纲喝茶只喝龙井,这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是从 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他在人前人 后,确实是只喝龙井这一种茶。 孟良胤听了,悠然地端起自己的茶盏,不轻不重地道:“撤下去,换 了 当时错第48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49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49部分阅读 。” 小厮还以为是自己耳虚,听岔了,等回过神来,才才愣愣地问道:“ 换成何种?还请老爷示下。” “府里还有什么好茶?”孟良胤状似闲散地拿杯盖刮了刮茶沫子,漫 不经心地向小厮问道。 小厮思索了半刻,垂手答道:“府里还有昨日新到的苏州的碧螺春。 ” 孟良胤暂不答话,复又刮了刮杯盖,在将要啜饮的一刻却陡然将盖碗 放下,径直道:“下去告诉管家,到库里拿陈年的鄂伦山红茶来,兑了 柳蒿末子煮了,按着昔年的旧法泡制!人随入了关,却也不能忘了根本 !” 那小厮听得完全糊涂了,根本不明白孟良胤的话,可终究是个伶俐人 ,将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下了,鞠了个躬告退下去。 红茶叶子碾碎了跟红柳蒿拌在一处,加青稞马奶一起煮,这是关外鄂 蒙人的特殊茶品,这些年段氏定都长安后,几乎已经没有人喝这种昔年 旧茶了。 孟良胤今朝却忽然要他喝这茶,霍纲心中繁繁复复,也只静静坐着, 也不作声。 小厮退下后,孟良胤方端起茶碗来,轻啜了一口,道:“杭州的龙井 ,苏州的碧螺春,都是名茶,奢华娇贵,不是柳蒿,红叶这些苦寒之地 的植物可比。听说,江南有句古话,叫做‘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二 者可谓相近相似。我年少之时,遍下江南游历,也曾到过苏杭。正所谓 浮于表而象于形,一两日处下来,确是像极的。可是,若是假以时日, 终究还是本源有别的,倘若把杭州当了苏州,或把苏州当了杭州,都是 对不起苏杭风物了!” 小书房是孟良胤在府中的机密重地,他的一切重大的治国方略,军事 部署一般都要在这里思虑研究,所以,周围的环境是极安静极安静的。 只有东向窗子外头,三棵排列的高大的水杉树,投下颀长的影子来,浅 浅的墨色,铺在霍纲整张脸上。 孟良胤说话的时候,他始终微微低着头,静静听着。他自然听懂了孟 良胤的话,借着苏杭来暗喻慕容桑儿与袁泠霜,他拿了其中一个,当了 另一个,这样,确实是谁也对不起!想来流言蜚语已经盛极,传进了他 老人家耳里,也实在是看不过去,才专为这事费这番口舌周折。 书房里静默了一阵,忽然门上传来了敲门声。霍纲想大概是方才上茶 的小厮回来了。 孟良胤高声道了句:“进来。” 却不是那个青衣小厮,而是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者推门而入,向孟良胤 与霍纲行礼完毕,便恭敬地把霍纲的茶奉上。 霍纲见这个仆人却不似一般下人,身穿锦绣,腰束玉带,气宇不凡, 想来不是仆婢之身。正要站起身来接过,孟良胤却率先出声,道:“这 是我家中的老人了,从拉沃建城,到定都长安,也算是立过几次军功的 人,那年班朱尼河,还是他背着先帝游过的河。” 霍纲一听,果然浑身一怔,不敢迟疑,忙站起身来接过。 那人却也不再回礼,只转身向孟良胤微微一躬身子,自顾退下去了。 倒看得霍纲有点摸不着头脑。 孟良胤示意他归座,又继续道:“他本是我的家仆,随我一起跟着先 帝南征北战。天和元年,论功时,先帝想给了他个正四品,可是他不愿 意受,说自己不是当官的料,还是愿意留在府里。”说到此处,孟良胤 不禁慨然一叹,道:“这么些年,都是他在替我当着家,约束骄横的家 仆,也难为他,从来不曾出过半分错!” 孟良胤不禁顿了一顿,复又端起手边茶碗,啜了两口,慢吞吞地叹一 声:“有宠而不骄,有功而不傲,有爵禄在前而犹能泰然处之,进退有 度,自开朝以来,如斯人,绝矣!……” 起风了,水杉的影子,微微颤颤的晃着,晃得他眼前有些缭乱。他定 定地望着手中这盏茶,幽幽袅袅的暖气浮上来,缭绕在鼻端,将所有的 思绪,在这顷刻间,都拉回了当年。 黄沙,烈日。 当兵,鲜血。 饮水思源,人不忘本。不可忘,不能忘! 可他霍纲,确实从来没有过要取段氏而代之的念头! “先帝创业艰难,霍纲从不敢忘却。先帝临终受命,更是日夜忐忑, 未尝有一日图安逸……”稳稳地端着那杯茶,看着水杉树影倒映其上, 一片冥灭间,霍纲沉痛地一字一顿道。 孟良胤幽幽地抬起眼来,细细地审视他,没有说话,良久,终是一叹 ,道:“陛下年幼,皇太后正当盛年,你我虽受命先帝,可也要谨守为 臣的本分。当年先帝崩猝,四方不稳,才在不得已之下于禁宫之中设置 了内阁值房。如今四方安泰,局势也不似当年危急,从今以后,宫内的 宿值轮守就撤了吧!有什么急递,直接送到府上,若真危急,则连夜召 开内阁会议也不迟,总好过如今总要夜宿宫内,也有损伦理纲常,冷落 了家人!” 霍纲沉沉低头不语,只是死死盯着杯中树影,良久之后,终是一闭眼 ,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告辞而去。临走,也终不肯给孟良胤一个 肯定的答案。 元和二年五月,太子太保兼内阁首辅孟良胤上疏幼帝,恳请恩准其告 老。 同日,内阁颁旨,言孟老乃国之基石,驳回辞表。 三月,孟良胤称病不朝,再次上表。 内阁二次驳回。 如是再三,孟良胤仍是继续请辞,同时长期称病,不再过问朝中之事。 权力的天平再次失衡,‘孟党’相干官员,被罢黜的罢黜,流放的流 放,‘霍党’势力独霸朝纲,如日中天。小皇帝如同傀儡,百姓皆只知 国有霍宰辅,却忘了还是一个步履蹒跚牙牙学语的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大家都非常心累,急于想看到结尾所以今天我会放下一切,争取再更新一个章谢谢大家如题,而今才道当时错。 这一番谈话,是落幕,下一章,大家应该也能猜到 是春儿终于被霍纲与慕容桑儿的j情给逼死了。。。 她死的,也确实挺冤枉的。。。唉。。。 好了,终于要写完了。结束了。 1 《当时错》阿黎 v而今才道当时错(中上)v 孟良胤彻底退出了政治舞台,作为一个历尽三代兴亡的政治家,于耄 耋之年,彻彻底底地闭门修身养性。 至此,霍纲终于从真正意义上成为了这王朝的无冕之王,大权独揽, 日复一日,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刚愎自用。 可是,与此同时,霍纲却并未把他最终的那一番话听进耳去。 九城之内,禁苑之中,内阁的值房里,那一盏风灯,犹自点亮后宫的 漫漫长夜。 从天和五年算起,霍纲与春儿成婚已经有八九年光景。府中所有下人 看来,两人的感情虽算不得你侬我侬,可也是相敬如宾,是朱门大户里 头少有的了。进府多年的老人,都不曾听到过他们夫妻间有半句吵嚷的 ,便是有时候夫人发脾气,也是老爷再三让着,从来不曾听到过老爷对 夫人有什么数落之词,更别说斥骂乃至动手。所以长安城里,老老少少 无不深知,宰辅霍大人是难得的好男人,治国有道,为官清廉,体察民 情,又疼爱夫人。 曾经也有霍纲的反对派大肆造谣,说他尊重自己夫人是因为自己是攀 附裙带关系才能被委以重任,毕竟,他是当朝第一郡马爷,先帝的妹婿 ,名分在。 但是这种话虽然闹腾了一阵,却也没有什么人真的信,毕竟他是劳苦 功高,众望所归的。 何况如今先帝驾崩,他根本没有必要因为皇室压力而继续担着‘惧内 ’的名头,大可以大肆豢养姬妾,以图欢乐。可是,事实证明,他并没 有这么做。 如此,谣言也就不攻自破,百姓也就更钦佩羡慕霍纲夫妻情深。 春儿自下嫁之日起,便倾心竭力,恪守妇道,清修己身,做好一切的 本分,认认真真地当起了贤妻良母。 她虽然与帝国权力中心的人物关系亲密,可是,终究只是个丫鬟出身 ,自卑的心理,也不是没有。她很清楚,如果不是袁泠霜的极力撮合, 她也不能嫁给霍纲。凭着他的功勋和在皇权内部的卓越地位,完全可以 娶到出身尊贵,家境优越的女子为妻,便如当年,孟良胤就曾有意要将 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而其他的亲王贵族,更是争相与之结亲。 所以,在内心深处,春儿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因此,从她嫁给他 开始,便用心地学习一切事务,读书,练字,仪容,谈吐,她要求自己 必须具备所有贵族女眷该有的修养,也努力地与贵戚家的夫人们常常来 往,增进彼此之间的情谊,希望借此能在后方对他有所帮助。可是,霍 纲却并不鼓励她做这些,他总想着她自己开心顺心就好,别的事情一概 不用管。因为在他的理解中,让她活得畅快安逸,才算对得起袁泠霜的 托付,才算是‘照顾好她了’。 春儿平时闹完脾气,她总是会用不同的方式来弥补认错,纵使嘴上从 来不说,可是愧疚之情,溢于言表。霍纲也从来不怪她,无论她做什么 ,都没有怀过半分怨念,甚至于夫妻这么多年,她连个孩子都没能替他 生,连府里的下人们都暗地里在嚼舌根子,唯独他,从不曾说过一句。 这些年,前前后后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古方偏方,内医院的 太医每旬都来,可是所有人都说他们两个都没有毛病,身体都很正常健 康,至于怎么就没有孩子,实实让人不解。 最初大夫问到她□问题的时候,她还会害羞得手足无措,到现在几 乎都能主动求教怎样能便于受孕,可是,偏偏好像是老天故意刁难一般 ,肚子就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时间一年年过去,她也越来越心急。有好几次,她都发自肺腑地劝他 再纳一方姬妾,如果他觉得别扭,可以不必从外面去物色,在自己家中 这些丫头里,挑个模样品性好的,收房就是了。可是他总是那一句话: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不必过于在意,宽心些,顺其 自然就好。” 按照常理,这样的夫君,实实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从一个卑贱的 丫头,到今日的郡主之尊,又是当朝一品,位极人臣的宰辅之妻,况他 待她如此恩重,做女人的,能到她这份上,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幸福。 从先帝驾崩之日起,内阁匆忙中拟定入宫值守制度,由阁臣每人轮流 住在朝乾宫外角门下的值房,以防边关或各州有重大事情时八百里急递 送来却没人处理,耽误了时间捅出大乱子。这个制度被称作‘守阁’。 正常情况下,只留一人‘守阁’,每半旬(即五天)轮一次。因为凡 事有资格守阁的大臣,都是朝廷股肱之臣,有一定的决策权力,只要不 是用兵,大额税赋等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一个人就可以做主,所以 ,这个制度一直从元和元年起保留到现在。 霍纲第一次进宫‘守阁’的时候,春儿前前后后派了不少家人递东西 进去,一会是衣服,一会是吃食,甚至连他平时用的枕头被褥都送进来 ,以至于当时内阁的几位同僚常常开玩笑说:“郡主怕是把郡马爷当成 要去戍边的,连寒衣都预备下来,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啊!” 霍纲自然也不予置评,由他们说去。回头只得交代奴仆们不必再送东 西来了,宫里专门给守阁的阁臣配备了一应所需。 可是,虽然曾经闹过了这个笑话,春儿却依旧如临大敌,每回轮到霍 纲要进宫了,她都提前早早地一样一样给他预备。 第一次听到那些谣言,正是在她给他叠衣物的时候。 朝廷上的消息,最灵通的便是这些达官贵人们的夫人,宫里头这一亩 三分地里,连哪位娘娘养的一只鹦鹉说了句什么话,她们都知道得清清 楚楚,太后宫里的事情,千万双眼睛都在那里死死盯着,又怎瞒得过去 ? 凭着一个女人的敏感直觉,她又岂会觉察不出来。可是,她却什么都 不说,依然故我,为他收拾行囊,亲自送他到家门口,微笑着看着他上 轿,目送他的坐轿离开。 分别时,她看着他恍然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中鼓噪难安,她多么希望 ,他可以对她说,跟她解释,哪怕,他说,他实在是情不自禁,她都能 体谅,可是,终究,他还是没有说出口,依旧是那句‘好好照顾自己’ ,拂袖,离开。 一个女人的忍耐力可以有多久? 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清和宫里的芙蓉帐,已经暖了整整三年。 这一次孟良胤‘告病’前,派人来找她,隔了这么多年,她又见到了 这位当年她怕得要死的‘恶人’。因为孟良胤素来严厉,当年对袁泠霜 又那般薄鄙,所以春儿一直不喜欢他。 可是,十数载流光飞逝,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致君尧舜上,半生为公 图’的孟先生,她也不再是袁泠霜身后,战战兢兢捧着一盏香茗的小丫 头,恍然,还是壅城里明媚融融的春光,那个坐在躺椅里,悠闲地侍弄 花草的白发老翁却不再是当年的疾言厉色。 正应了那句话: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的话,向来不多,也不似外面那些人,这个称你霍夫人,那个称你 做郡主,只是叫她坐下,微微浮出一抹笑容来,指着身侧那绿篱里圈着 的一丛开得繁盛热闹的金钟花,道:“到底是要年久根深,前院里也是 种的这品种,日照肥料都不比这里差,可开得那个势头,却是有天渊之 别。” 她似懂非懂地听着,浅浅地抿嘴一笑,回道:“是大人侍弄得好,家 里也有这样的花,可是却委实开得颓败,比不得这里的茂密鲜艳。” 孟良胤听了,但作一笑,连连摇头,道:“你们年轻人,还是做不来 这些,这花花草草,看似是凡物,可实际上,学问大着呢!沉不下那个 心来,开始看不透的!本以为你是个心细之人,原也辨不出这花的区别 !” 春儿听到这里,不禁越发迷茫,脸上却轻轻笑了一声,道:“眼拙之 人,哪里知道什么学问,还请大人不吝赐教,让我也长些见识……” 孟良胤本是微微阖目了一会,到这里,睁开眼来,敛了脸上笑容,拈 须看着那一丛金钟道:“这结藤的黄花,相像者甚多,于天地之达变, 万物相似者,何其多也,就如你府中的那丛,我是知道些来历的,本是 ‘迎春’,乃前朝旧邸时就在的,后来先帝赐给了霍纲,就保留了下来 ,可却不是与我这里的‘金钟’一个种,世人都不仔细看,所以辨不出 差别来,实质上,这‘金钟’与‘迎春’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作者有话要说: 答疑:新坑不会马上开,因为学业为重,我不得不与众卿暂别,不出意 外的话,一年后应该会回来。 正因为如此,我对这个坑的感情才格外得深,格外地不舍,感觉写完 了,就好像失去了一个精神支柱一般,每天看着枯燥到让人发狂的教科 书,多么怀念每天打开本本码文的岁月,虽然当时也觉得码字很痛苦, 但是现在想来,却是甘之如饴…… 那天,我看到了一句让我忍不住潸然泪下的评,某亲这样说,她现在 每天都拉着老公一起看文,看完之后与老公一起探讨,互相交流。 我真羡慕这位亲,我想说,如果,将来也有一个人愿意看我的文,或 者说,愿意陪我看文,那,我已不知该怎样感动。。。 在这个世上,很少有男人会真的肯下功夫去读懂一个女人,所谓夫妻 ,可能就是为了生儿育女,延续家庭乃至家族,不成为旁人眼中的异类 。大学毕了业的女生,都会面临这样的问题:结婚了吗?有男朋友吗? 准备结婚吗?那么好的小伙子都不嫁!你想干嘛?!…………太多,太 多……不胜枚举。 年轻人会想,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只要相爱,怎样都无所谓,正如现 在流行的草根文化一般。 我在何事的后记里说过,‘以一颗尚未蒙尘的心,去传递现在的价值 观,爱情观’,我很害怕,害怕以后经历得多了,心灵渐渐阴暗起来, 写的故事会充斥着贪嗔痴恨,而再也写不出爱。 可是,我又很渴望去经历,让生命丰满起来。 少时读红楼长大,中学时代几乎全部看张爱玲的小说,她的每一个故 事都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 《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酒店的房间,窗子外有一架藤本植物,半 夜,范柳元的电话…… 《半生缘》世钧与曼桢,上世纪的上海,浮华而沧桑。 太多太多,这世上,有许多人,许多事,我们不曾遇见,不曾体会, 大喜大悲,我都难以承受。到头来,只愿意卑微地活着,做一只偷生的 蝼蚁,为生活艰辛而奔波。 回身望去,虽怅然,却也无怨,只因,太多太多的人,都是这样,在 这世上,平凡地活着,感知与表达,你的爱,你的思想…… 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幅水墨画,浅浅晕开的墨色,如天青色烟雨 ,你始终在等一个人,有的人等到了,有的人还没等到,有的人没有耐 心再等下去,走了,正遇上另一个人,有的人很坚持,一如既往还要往 下等,或许,那个人,本是永远也等不到的…… 那一幅水墨画里,那个人,永远,都只有一个背影,渐行渐远,等到 翩翩回眸的那一刻,红尘已过…… 1 《当时错》阿黎 v而今才道当时错(中下)v 说到这里,春儿哪还能不明白孟良胤今日叫她来的用意。只觉得听了 他这一番道来,心底幽幽泛起苦涩痛楚来,满目明艳的春光,瞬间褪淡 成了暗灰色,就连方才那一丛鲜黄蓬勃的金钟花,也瞬间黯然失色。 孟良胤见她这副样子,自然是知道这事的,于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道:“霍纲从来就是这个性子,沉稳有余,却也时常木讷,往往看许多 事,没有明慧灵巧的心思,就容易看错,误入。可是他如今身为宰辅, 总揽朝中军政大权,掌朱批玉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是半分错都不 可以的啊!他若有什么行差踏错,小则殃及己身,身败名裂,大,可就 是动摇国本,祸及天下!” 孟良胤这番话,说得十分动情,既有愤懑,又有痛惜,他一生为段氏 江山殚精竭虑,怎能容忍在行将就木之时,看到江山危急而袖手旁观?! 那日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尚不能令霍纲回头,如今,却也只能靠 着最后这个希望了。 他略略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定定地盯着春儿,道:“他一叶障目, 迷了心智,难道,连你也昏聩了吗?!” 这一句,语气极重,显然是孟良胤责怪春儿既然知道,却不劝阻事态发 展。 春儿依旧侧低着头,眼神飘落在那丛旺盛的金钟上,良久之后,方 悲苦一笑,轻道:“连您都劝不动他,我的话,他岂会听?” 孟良胤见她如此情态,不由恻隐怜悯,微微地摇了摇头,叹道:“十 年修得同船度,百年方能修得共枕眠,人生在世,唯父母、兄弟、夫妻、 子女最为亲近,你们是结发夫妻,十年恩义,又岂是那一张脸面能够相 比的?孩子……诚心相劝,悉心感化,他,一定会听的……” 春夏之交,天气昼暖而夜凉,白天里只需薄衫上罩一件半臂,方觉得 轻快些,但落日西沉之后,却是凉薄的很。 春儿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卧房外的廊子下面,手里抱着一件‘天水碧’ 印染的长衫,那是她给霍纲做好的新衣。 府里有专门的针线房,她与霍纲两人的四季常服,进宫面圣要穿的礼 服,平常谒宗庙穿的祭服以及大小婚庆要用的吉服,都有专门的针黹工 人负责。可是,春儿却总喜欢自己动手做他的常衣,虽然霍纲老念叨她 不要在这些上费心神,可是,她总是嘴上应承,手上却不停。不为别的, 只为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裳,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 欢喜。 孟良胤长病休养之后,霍纲身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一半,所以每天都 忙得很晚才能回家,她也每天都这般等他。无论多晚,无论冬夏,手里 总是抱着一件衣服,守着廊下的风灯等他回来。她要他折进垂花门,第 一个看到的,便是自己。 明日开始,又要轮到他入宫‘守阁’去了…… 霍纲今日处理完公务,刚要打道回府时,清和宫里忽然来人说小皇帝 病了,太后急得没了章法,叫他赶紧去看看。 皇帝年纪尚小,身体却很健康,不似一般贵胄家的孩子那般羸弱,平 时也甚少生病,于是霍纲一听,也是一急,匆忙收拾了,火速奔往后宫。 一到清和宫,刚想让门谒进去先通传一声,不料慕容桑儿的贴身婢女 早已守在中门,一见他便引了进去。 到了内殿,只看到太后抱着儿子已经哭得两眼通红,太医院所有的太 医都在了,一帮子人围在床边;一屋子奴才抄方的、取药的、进进出出 端盆送水的,场面混乱得一塌糊涂。 慕容桑儿一看见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未语泪先流,看 得他一阵心疼,回头便朝太医们大喝一声:“皇上到底怎么了?!” 忙忙乱乱,到了这个时辰才回府。本来慕容桑儿不肯放他回来,但是 他总觉得那样做得太过了,终究不妥,便安慰她太医们轮守,不会有事, 还是抽身回来了。 满身疲惫之下,从藤廊上走过,远远地,便看见妻子站在庭中,一个 人默默地出神。 这一幕,不禁叫他有点想逃的冲动。于心有愧,实在不知,该怎样面 对她了…… 春儿也已经看见了他,当场绽开笑颜,走上两步去迎他,还是那经久 不变的一句话:“累不累?” 霍纲也依旧一尘不变地微微摇头,轻轻抚着她的肩头,道:“以后别 站在外面了,小心着凉。”边说着,便带着她一道往卧房走。 两个人都坐定下来,春儿怕他饿,说要叫厨房做宵夜,霍纲道不用, 忙了一天,他现在只觉得累,只想休息了,什么也吃不下。 案头上摆着一盏绢纱灯,幽幽的烛光隔着纱制的灯罩透出来,照着他 正一品金丝银线的蟒袍折射出五彩光芒,映在眼里,格外地璀璨夺目。 可是,此刻,春儿的眼里却完全看不到那些,她只看得见,他胸前斜襟 上,那一抹极淡的却完全可以被确认的脂粉痕迹。若不是近身依偎,这 敷在脸上的宫粉,是决计不可能擦得到他的袍子上的。 他每夜晚归,她刻刻相守。 一时能忍,难道,她真的要忍一世吗? 丫鬟们进来侍候他净面、泡脚,一番收拾以后,又都静静地退下去了。 霍纲站起身来,自己解着襟扣,一边往床榻走去,看她还是一动不动 地坐着,便问道:“怎么了?” 结发夫妻,十载恩情,岂是那一张相似的脸面可比? 孟良胤言犹在耳,一声声,与那一道明艳的脂粉痕迹,一起焦灼着 她的心,一点一点燃起,越烧越旺,越烧越旺,摧枯拉朽,几乎要将 她逼疯了! “你明天,可不可以不要再守阁了?”最后一丝隐忍,已经被那一 条胭脂痕全部抹煞烧毁,隔了近三年,她终于第一次向他说出了口。 霍纲仿佛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微微楞了一下,平静 地道:“五日一轮值,是内阁的制度,怎么能不去?”言毕,已将外 袍脱下,走了两步,径自挂到紫檀木衣架上去。 “孟相已经将这制度拟定废除了,你为何要反对?!”春儿犹自坐 在那里,侧低着头,语气虽竭力隐忍,却依旧无法平静。 霍纲听了这话,不禁怔怔地看她,须臾间已经明白了过来,想来是 孟良胤那番话自己没有听从,他便到她这里来下功夫。他素来不喜女 人干政,不但总是叫手下官员约束自己家的夫人,自己更是以身作则 ,不许春儿在国事上插嘴。‘牝鸡司晨,国之将亡。’这一点,他深 信不疑。 他本就对孟良胤心存嫌隙,如今春儿又开门见山,谈到这个问题, 况他今日心情又糟透,几番因由下来,他当即沉下脸来,声音颇重, 道:“这是朝廷的事!你不要管!” 春儿定定地坐在那里,绝望地一声冷笑,那件‘天水碧’长袍犹 自抱在怀里,她本是想进房来,亲自帮他穿上试试大小的,南唐的 旧方,中庭夜露加丹青染就的,价比千金,他素来不喜欢奢华的颜 色,她费尽心思挑的,一针一线缝的,穿上了他的身,到头来,还 是会叫那女人靠在这件衣服上,好比是一脚一脚,踏在她脸上,踩 在她心上…… 她双手死死地攥着这件新衣,猛地一个站起,将袍子狠命地掷向 霍纲,歇斯底里地一声吼道:“难道当朝宰辅夜宿太后寝宫也是朝 廷的事?!!” 积压了三年,或许是更为长久的怨气,终于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 来,她本以为不会有这一天,这一刻,即使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定 会软弱无助地嚎啕大哭。可是,她错了,她远远想不到,自己会这 般坚强,坚强到超出自己的想象,坚强到挺直了脊梁站在他面前而 不流半滴眼泪。 十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他妻子,而不是卑微的奴婢。 那一件碧袍,轻轻盈盈地展在空中,缭绕的青色,像雨雾笼着的 远山,浮在水上,飘在空中,隐隐如春天幽深的潭水,绽动着碧绿 的波纹,绵薄而柔软,丝丝缕缕,无不是十载夫妻情薄的恨与痛, 哀婉落地,仿佛是这一桩婚姻的悲歌。 霍纲站着看着她,不动不语。似乎,连神色都没有变。 春儿亦是这样看着他,这个她从少女青涩到如今,一直深爱着的 男人,曾经的恋慕对象,如今的夫婿良人。 豆蔻年华,那似懂非懂的少女情怀,对爱情充满幻想与憧憬的时 代,是他走进了她的视线,走进了那一方粉色的下着缤纷花雨的小 天地。 情窦初开,却也不是那般不谙世事,他眼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她不是没有觉察到。可是,她不怕,她自信他会爱上自己,正如袁 泠霜对她说的那样:体贴他,爱他,包容他,陪伴他,把自己一点 一点融入到他的生命里去,深入骨髓,那,你就已经成为了他最珍 贵不可缺少的另一个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春儿是春儿,今欢是今欢,春儿终究不能走上跟今欢同样的路。或许,是因为怀忠没有遇上慕容桑儿,而霍纲却遇上了。但是从性格上来讲,怀忠不似霍纲般‘闷葫芦’,他是执着,却没有霍纲执拗!怀忠对泠霜的感情,是少年时代的天真烂漫,那时候,大多还是美好的。而霍纲不同,他遇到的泠霜,早已不是一个花季少女,而是一个受尽苦难,看尽家族丑态炎凉的心智成熟的女性。所以,这就注定了这两对夫妻不同的宿命,不同的结局。 大家还记得那夜今欢毅然决然地脱衣服以死相救吗?我想,换作春儿,也完全能做到,所以,同为付出的一方,春儿与今欢没有多大的差距或区别,但是作为承受的一方,怀忠与霍纲却有着天壤之别。所以说,选老公的话,还是要选怀忠这样的哦~~~嘿嘿嘿嘿嘿o(n_n)o~ 怀忠小朋友是憨憨厚厚,虽然也是个不吭声的,虽然他心里或许还有一个她,但是却也能给你全心全意的体贴关怀,细心呵护你。而霍纲小朋友呢,沉稳地跟木头一样,冷情,却不闷马蚤,认死理的人,戳死他都不吭一声,唉,叹气,真是该扒光了他吊到树上去抽打!((__) 嘻嘻……) 1 《当时错》阿黎 v曲终人散两不知v 袁泠霜死了,他的心也死了。 可是,她不灰心,不害怕。她有足够的耐心与毅力,让他长出另一颗 心来,一颗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心。 她可以等,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哪怕等到地老天荒,她也还 能等他……也还愿意等他……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发现自己的等待因了那个女人而变得毫 无意义,她苦心孤诣维护了十年的婚姻,在他们晦暗的见不得光的感情 下被嘲讽地体无完肤……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 “主子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不是主子!她不是!!!”她的 嗓子已然嘶哑,可她仍是一遍一遍地狂吼着,直到声嘶力竭,再也吼不 出声音来,无声抽泣,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霍纲站在她几步开外,始终站得如一尊雕塑一般,望着她,沉定地如 同一个死人。 他双手死死地攥成拳,目光沉痛,幽幽低下头去,片刻之后,终于复 又抬起,目光炯炯,直直逼视她,眼中无限怅恨幽怨,灼灼凝拢来,用 极低极低压着的声音吼道:“她是!她是!!……” “她不是……不是!”春儿终于再也忍不下去,扑到他身上,扯着他 的衣襟猛力地摇着他,仿佛寄希望于用这样的方式将他摇醒一般。 霍纲一动不懂任她发泄,仰天闭上了双眼。 正在这时,门上突然传来敲门声,管家的声音从外面透进来,道:“ 老爷,宫里来人,说皇上不大好了,太后宣您立刻进宫去!” 霍纲浑身一凛,心中担心小皇帝安危,慕容桑儿是个没有大主意的人, 可别真有个万一,那就是天下大乱的事情!一时间忧心如焚,也管不得 眼下这点事,拂开了妻子拽着他的手,转身就往衣架上去抓了官府下来 要穿。 春儿不知道情由,只觉得如今她跟他说到这个地步,他还是被那个女 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心中恨到极处,几步抢上去拽住他的袖子,喝 道:“我不准你去!” 霍纲一时之间大怒,只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披 上官袍,道:“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呵呵!竟是我无理取闹?!”春儿怒极反笑,也不 再伸手抓他,只冷冷地看着他,语气森寒,道:“霍纲,我告诉你!今 夜只要你走出这道门槛,我们夫妻情义,便就此断绝!” 霍纲正扣着襟扣,忽听得她说出这样重的话,陡然一怔,却只一瞬, 终是抬脚向外走去,走到门边,冷冷地丢下一句一语双关的话来:“我 当时错第49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50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50部分阅读 不得不去……”言毕,扶门而出。 春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苍茫夜色里,眼 泪夺眶而出,双颊俱染。 她错了,真的错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个‘白首’,她再也等不到了,如同这个‘一心’,她也从未得到 过…… 她全身仿佛乍然泄气,一软,便往旁边栽去,正撞上案头,手肘一带 ,便将那盏纱绢彩灯碰倒了。灯座带着彩纱灯罩一齐滚落到地上,骨碌 碌一圈,正巧碰上了落在地上的那件‘天水碧’袍子,那时烛火焰心还 燃着,绢纱又是极易燃的料子,不过半刻,火舌已经烧到了衣服上。 她定定地看着那件染满心血的衣裳,却抬不起一丝力气与心情俯身去 抢救,仿佛她这破灭了的婚姻,累了,倦了,死心了,绝望了…… 从寻找古方到染成布料,再裁剪,缝制,前前后后将近两年,可是, 却只用了瞬息,便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君既有两意,从此但相绝。孟良胤终究是算错了,这十载夫妻情分, 终究还是抵不过意乱情迷…… 第二日伺候洗漱的丫鬟们发现春儿的时候,她已经昏迷在地。 府里派家奴立刻进宫去通知霍纲夫人病重的消息。 可是,因为前夜皇帝夜里突然高烧不退,太医说要是再不退烧,可 能就会烧坏了脑子,变作痴傻。太后一时急火攻心也昏了过去。 到次日天明,皇帝终于退烧,可太后却还醒不过来。 霍纲一时两头为难,终究还是先遣家人回去,并派了太医随行,只 道好好照顾夫人,他料理了宫中之事,便马上回去。 至夜间太后终于苏醒,抱着儿子眼泪簌簌而下,羸弱地粥米不进, 不肯放霍纲离去。 霍纲只得再留宫中。 如是反复,一直到第五日。他还是没有回府。中间只问过一次太医 妻子的病情,太医回禀并无性命大碍。于是便更是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白天代天子上朝理政,下朝又与内阁阁臣会议诸事。忙得焦头烂 额,完全将那夜与妻子吵架的事抛诸脑后。 因为太后跟皇帝都病了,所以龙椅上空空如也,弥式台阶之上,只 有他一把宰辅的鎏银座椅,俨然已是‘南面为君’之态势。 一些不肯依附于霍纲的朝臣联名上表,谴责他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 可是如今天下全在他一人手里,岂是他们能扳倒的? 至此,霍纲权力更大了。若说没有利欲熏心,怕不是真话。 一直到了第六日,太后终于能进食了,皇帝也喝了药有起色,退 了烧,有了精神,霍纲才放下了心来。 可是,他还未来得及将心放平,噩耗便从天而降! 春儿在昨夜投湖自尽了! 内阁外头,便是宫城的永定门,所有官吏上朝,都在永定门外下 轿下马,家人便在门外守候,等到下朝再接回去。所有官员,无论 职权高低大小,其家人都不能进永定门,需得让门谒侍卫通传,到 里谒太监值房,再由太监到内阁传话。这是段潇鸣定下的规矩,所 以,纵使是霍纲,也要遵从。 已经是夏日里,永定门在炎炎烈日下,高耸宏伟,衬着门后大片 汉白玉广场,光秃秃地没有半棵树木遮阴,看得人心中焦躁。 白晃晃的日头耀眼,他站在门楼下,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他完全懵了,只是目光呆滞地转过脸来,痴痴地看着管家问道: “你说什么……?” 管家身上还没有披麻戴孝,因为是进宫来,不能冲撞了圣驾,可 是眼睛已经是红了,看着霍纲这个样子,双膝跪下来,哽咽地又清 清楚楚地说了一遍,:“夫人她,昨夜投湖了!” 轰地一声,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聋了一般,什么声音也听不 见了,整个视野里,目之所及之处全部成了一片焦灼的明晃晃的白炽。 他说什么?她投湖了? 她死了? “老爷!”管家惊呼一声,守门的侍卫们慌忙跑过来,看见霍纲 已经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回到府里,一切都没有变,亭台瓦舍,雕栋画梁,家仆们的脸, 也依旧熟悉,只是,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沉重了几分。 穿堂过廊,一切,都很安静,一如昨。 好像,还是如往日他‘守阁’回府,她都依旧会站在大门口迎 接他,总是笑着脸,不断问他累不累,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他到这一刻,才知道,穿过这条垂花廊,转过这道垂花门,他 是多么希望,她还站在那里,一笑,温柔里带着欣喜道:“回来 啦!” 春儿的尸体是今早被早起打捞府中荷花池里的秽物的家仆发现 的,府里所有的人都震惊了,没有一个人想到平日待人最好,从 不像其他府里刻薄下人的夫人,竟然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家的荷 花池里! 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也没有人敢私下议论猜测,虽然,各 人心里都隐隐偏向于是老爷与太后私通逼死的夫人,可是,嘴上 可没有一个人敢这样说。 她的贴身丫鬟们含泪给她清理了身子,将发上身上覆着的浮萍 藻类和钉螺都清理掉,换上干净的衣服,将头发规整好,安置在 床上。 等霍纲回来,看到她这样仰面静静地躺着,依旧不能接受她已 经死去的事实,静静地在床边跪倒下来,抚上她的面颊。 他看着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女人,他真的料想不到他 们之间会有这样一天,会有这样一幕…… 从一开始,他只当她是一个承诺,一个他对袁泠霜的承诺,就 像他把自己的性命许给她一般。一直以来,他都小心翼翼地呵护 着这个承诺,让她富贵,让她尊荣,给她所有的一切,他以为, 这已经足够。因为,打从当初,他就不认为这是他所想要的女人 ,而只是袁泠霜强加给自己的一个妻子,所以,他也从来没有真 正地去琢磨过她的心思。 可是,今天,她死了……被自己给逼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想说,我没有不信守承诺!希望您不要随意就扔砖头!码字需要时间,请您给予我最基本的体谅!谢谢! 我说了今天结局就是今天结局,没有必要欺骗大家。但是,也请大家体谅一下我,可以吗? 最后再惹人厌地无力地喊一句,请不要霸王我……临表涕零之! 笑着,爱你。 哭着,离开。 爱是包容,却不是没有底线地一味忍让。 我说过,我写的,是一群女人,从主角到配角,她们每个人,都坚强地,有尊严地,在爱情面前,哭过,笑过,活过……这就是我所要表达的…… 1 《当时错》阿黎 v曲终人散两不知(下)v 五天,已经整整五天。 她知道他忙,他不得已。可是,一天可以不得已,两天可以不得已, 难道这五天里,他就真的忙到回家来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那个女人病了,你要守着她……可是,你可曾想过,我,你的发妻, 也需要你? 人都说,夫妻同命!但是,你可有把我当过那个与你同命的人?! 此刻,我看着这面螺钿镜。这是我出嫁的时候,皇上和主子钦赐给我 的嫁妆,是主子亲自挑的。她说,她家族里,每一个女儿出嫁的时候, 父母长辈都会给她预备一面镜子做嫁妆。可是她嫁给皇上的时候,父母 都已经不在了,也没有人想着给她预备…… 所以,她把这个遗憾弥补在自己身上。 她还记得,泠霜当时偎在她肩头,边笑边道: “当你夜晚卸妆之时,坐在妆台前,而已看见他站在你身后,微笑看 你; 当清晨醒来时,对镜整理妆容,还是他站在你身后,幽然而笑,为你 绾发理鬓,插簪描眉……” 当时她静静地闭着眼,从心底一丝丝地泛起甜蜜来,眼前仿佛已经看 到了袁泠霜言语里描绘的美丽画卷…… 可是,事实是,这面凝满祝福的铜镜,除了银烛秋光冷画屏,其它什 么也没有…… 今夜,她一身白衣,站在这里。风,拂动床帏帐幔,衣襟广袖。 镜中,她看到一个噙着泪的女人,不再忐忑与惶恐,只剩下一张惨白 的没有表情的脸。 这赌注错下了一子棋,掉下去的,何止是我的一颗心? 拉开门来,夜风,如温凉的水,拂起额前的发。 走下去,仰面躺下,水,漫过我的面颊,这一刻,我睁着双眼,看到 ,一轮满月,鱼,在月中悠游…… 在水中缓缓沉浸下去,即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仍一如既往,忠贞 爱你,无怨无悔,…… 然而,你却只爱上一个人,忠诚地,只爱一个人。 我不埋怨你,你一世沉默寡言,将心,埋得深沉不见。天命,只希望 ,他朝九泉之下,不要再让我遇见你…… 元和三年,当朝郡主,宰辅夫人,竟然失足落水,淹死在自家的荷花 池里。其贴身奴婢与府中大半家奴均被牵连,以事主不力,护主不周之 罪,或受刑,或被流放。 朝廷一对外宣布,不禁满朝哗然。百姓们纷纷议论,有惋惜也有质疑 。 皇帝颁下旨意,着令礼部,按照公主葬制厚葬霍夫人。 三日后,又追封其为镇国长公主,立祠供奉,令史官专为其特开一篇 ,记载其生平事迹。 皇帝派宗府官员前往吊唁致哀。 奇珍览胜 竹影依旧萧萧,远岚依旧初平,秋光绰绰,湖光寒清。 春儿死后,他上疏朝廷,求情为妻服丧。朝廷夺情驳回。 这三个月来,纷纷扰扰,似乎都显得生疏而远离。今天,不知不觉, 竟又走到这里。 掌事太监本以为他不会再来,却不料他又从天而降,喜得眉开眼笑, 谄媚之极,托着一盏茶来请安,讨好道:“雨前的龙井,大人您慢用! ” 霍纲目光呆滞,凝在那茶盅之上,仰头,正是烟波浩淼。 “撤下去,换了!以后,再也不要上龙井!”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 他忽然惊觉,自己竟有些哽咽了。 “啊?换了?!换什么?”那太监又一次摸不着头脑,觉得这位宰辅 的心思实在是太高深莫测了。上回嚷着要龙井,别的不要,今儿个却又 …… 但他一个当奴才的,总是只有听着的份儿,哪有质疑主子吩咐的道理 。 “换什么都好,只要,不是龙井……” “是。”太监领命去了。 又只剩了他一个人,坐着,窗外,秋声萧瑟,以前,从未觉得秋天是 这般寂寥,今年,只觉得,这个秋天,格外地悲凉…… 后宫的更鼓,响了三下。 慕容桑儿着着寝衣,坐在镜前,盯着身后一盏荧荧烛光,轻轻地抚上 自己的脸。 秋夜的晚风,从敞开的窗外吹进来,凝满霜露的清凉,侵人满身冰冷。 “太后……要不,奴婢去请一下霍大人?”侍女站在身侧,轻轻地探 寻着问道。 她幽幽一笑,看着镜中的自己,道:“他不会来了……永远都不会来 了……” ‘笃……笃笃’,后宫的更鼓远远地传来,在月下,深远地飘荡在后 宫上空,久久徘徊不去…… 新朝志·霍纲传 帝年十五,亲政。 年十八,由太子少师协同参政知事并大小官员三百一十七人,上表奏 请撤去首辅霍纲坐席。道,天子庙堂,为臣者,岂敢安坐向南?目中可 有君上?!心中可有君上?! 年二十,由宗族族长,于宗庙加冠。大赦天下,免赋税三年。 同年,御史台章事上本弹劾霍纲二十条大罪,大部分为莫须有罪名, 引起霍党的强烈反攻。朝廷上下顿时分裂成两派,一派拥护少年天子, 一派拥护把权久已的霍氏,更暗中图谋起事,要废黜皇帝,拥立霍纲登 基。 三个月后,事情败露,皇帝雷霆震怒,下旨昭告天下,道: “君何亲于朕,乃当得‘仲父’之尊?! 君何功于社稷,乃得秉国十数载,以至四方之民只知朝有‘霍相’, 却不知还有一个君上?!” 遂罢黜霍纲宰辅一职,逐出内阁。 一个月后,三司会审定案,以参与谋反等各种罪名,一连诛杀霍氏党 羽万余人,几乎到了血洗长安的地步。 最后,迫于群臣压力,再加上太后亲自干预,皇帝最终颁布的结果是 ,霍纲并未直接参与谋反,乃其手下宾客私下所为,本人并不知情,故 ,恢复太子太傅一职,命其参知政事。 次年,霍纲三次上疏,终于获得皇帝首肯,从此离开京城长安,回归封地养老。 临行前,除几位当年段潇鸣帐下的老臣前来相送之外,再无他人。他 无妻无子,行囊也十分简陋,出京之时,在场的昔日同僚,莫不放声痛 哭。 正如当年孟良胤对自己的忍让一般,同样作为一位历尽三朝的政治家 ,霍纲所拥有的退让与胸襟,却是连孟良胤也比不上的。 对于一个庞大的新崛起的王朝,在完成其权力更迭之时,老一辈的人 ,让位于年轻一辈人,步步忍让,委曲求全,这才是大胸怀,才称得上 是社稷之臣!才对得起段潇鸣与袁泠霜的托付! 最后再望一眼长安,这一生喧嚣,恍如云烟。 当时错,时错,势错,天错,命错,人人皆错,事事皆错,但若从头 来过,这每一个人,却依旧还会这般,一如既往地错下去…… 回首不见来时路,错!错!错! 1 《当时错》阿黎 v尾声v 客厅,两个人,一盏施洛华水晶吊灯。 好吧,其实,那是玻璃的。 “噔噔噔噔噔噔……”熟悉的新闻联播的片头音乐又一秒不差地响 起。 两具躺在大沙发上的尸体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客厅中央的电视机。 “有没有搞错!黄金时间居然不看韩剧频道看新闻联播!你脑残啊 !每天都看那该死的古墓专题,不看帅哥美女专看死得连灰都没有了 的古人!”穿着一件紫色蕾丝吊带睡裙的女孩当场无语,整个头重新 贴回沙发上去,用头猛砸残破不堪的沙发皮。 “你才脑残!新闻联播你不看!你还是不是中国人?!一点都不爱 国,不关心国家大事!”另一头穿着米色格子小熊睡衣的女孩换了个 姿势,双眼紧紧盯着电视机道。 ‘喵’地一声,一只可爱的猫咪从不知名的某处窜了出来,抬头挺 胸地走到沙发便,先弓着身子蹭了两下,随即一个长长的懒腰,把小 屁屁撅地老高,然后开始在沙发上磨爪子。 “豌豆,乖,上别地磨去!”袁亦挥了挥手,示意它走开。 只见豌豆满不情愿地斜睨了她一眼,幽幽地打了个哈欠,跳到沙发 上趴了下来。 好吧,她知道为什么它总是对她翻白眼,就因为她穿了一件小熊睡 衣,所以碍着它的审美观。因为,她家豌豆的审美观是非常有个性的 ,这一点,她从抱养它开始,就深信不疑。(豌豆是东篱菊隐大人的 baby,o(n_n)o~) “靠?!我还不关心?!新闻联播放的啥我都能倒背如流了!”刘 璃怒目反诘。 一抹紫色裙角在袁亦面前一飘而过,刘璃已经翻身坐起,清了清嗓 子,学着敬一丹的调调,道:“大家好,这里是新闻联播。我们的国 家领导人很忙,全国人民生活都很幸福美满,世界其他人民都生活在 水深火热之中,谢谢,本次新闻联播播送完毕!” 说完,如泰山压顶一般倒了下来,从袁亦手中抢过遥控器。 “别闹!看新闻呢!”袁亦啪地一下重新夺过,复又眯起双眼,死 死盯着电视机屏幕。 人物简介:袁亦,着小熊睡衣;刘璃,着紫色蕾丝吊带。二人关系 :表姐妹。 刘璃比袁亦小两岁,她每回介绍自己的时候,有一句经典台词:“ 你好,我叫刘璃,刘彻的刘,琉璃的璃。” 中学的时候,袁亦某一天忽然对她说,其实,你想要人家深刻记住 你,还有一个办法。 刘璃非常激动地问:“什么办法?” 袁亦极其认真地学着妹妹说话的腔调,道:“刘彻是个玻璃,头尾 两个字就是我的名字。谢谢大家!” 从此,刘璃就恨上了她。 “这是我国近一百年来,最大的考古发现,中央考古研究所几乎所 有研究员与理事都乘坐当日专机抵达西朔市郊区,现场的考古勘探工 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此次重大发现,大部分与原有的史书记载内容相 吻合,截止记者发稿为止,曾经在段氏王朝任首辅大臣十多年的权臣 霍纲的墓葬已经全部被清理出来,其墓中陪葬着大量有历史价值的器 皿,文献,其中,在主墓室第三层棺中出土的一副帛画保存地最为完 整,据考古人员称,刚出土时,画面光鲜亮丽,而且没有丝毫破损, 几乎令全场的考古人员全部疯狂了。不过,仅仅十余分钟,就由于空 气氧化作用,画面开始变作暗沉色,到今天为止,此画已经被送往当 地博物馆暂时做抢救性保存。据本次考古队队长称,这幅帛画是一副 人物肖像画,画法技巧,运用到了透视等原理,具有明显的西洋画特 征。有此可以推断,在当时,已经有西方传教士一类的海外人士漂洋 过海来到中国。而这样一幅画居然会放在墓主人的第三层棺中,证明 画上的两个人与墓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有学着推断,画中的两个人 可能就是墓主人与其夫人,可是,经过取棺中残骸复原的‘霍纲’头 像,却不是画中的男子。一时之间,这幅神秘的画作,成为此次考古 发掘的焦点。有研究段氏皇朝的学者大胆推测,这画中的男子,极有 可能就是历史上的天和帝段潇鸣!段潇鸣一生没有册封过皇后,他的 后宫妃嫔,也几乎没有在史书中出现,除了后来成为皇太后的元和帝 生母慕容氏,几乎没有对其他妃妾留下过详细说明。因此该学者进一 步推断,画中这女子,可能就是慕容太后……” “真无聊……古人真没文化,取个名字都这么懒,段晓明,还黄晓 明呢!跟小学语文课本儿似的!”听到这里,刘璃哼了一声,把豌豆 叉过来抱在怀中蹂躏起来。 袁亦翻了个白眼,道:“你才没文化!人家是潇潇雨歇的潇,不鸣 则已,一鸣惊人的鸣!没文化还不谦虚!” “唉……除非他跟黄晓明一样帅,不然我管他小明还是潇鸣……” 刘璃伸了个懒腰,把豌豆放开,穿上拖鞋奔进了卫生间。 袁亦继续认真听起来,此刻电视机镜头已经切到考古发掘现场,只 看见摄像机在拍摄墓室内部的景象,解说员在一边说着:“……这种 观点刚开始被提出来,就有学者出来反驳,据史料记载,慕容氏与段 潇鸣年龄相差近三十岁,而此画中的男子甚为年轻,最多也就三十多 岁,一旁的女子看去,年龄应该在十六岁到二十二岁之间,两人年纪 相差最多不超过十五岁,按照常理推断,这女子不可能是慕容氏…… ” 袁亦紧紧地盯着电视上不断闪现的陪葬品,最后摄像机终于定格在 电脑复原出的霍纲头像上,不禁浑身一震,好像是220v电流急速蹿过 全身,忍不住自言自语喊出来:“这个人……我见过!” 解决完问题的刘璃从卫生间里出来就听见她尖叫一声,随即石化在 沙发上,不禁问道:“姐,你怎么了?!” 袁亦觉得自己几乎有点语无伦次起来,一下子从沙发上跃起,连拖 鞋也来不及穿,光脚踩在地板上,跑到电视机前,指着霍纲的头像道 :“我认识这个人!我敢肯定!” 刘璃顺着她所指,看向电视机时,画面正好跳过,开始播报国际新 闻。 “不会吧,一个一千多年前的死人,你认识他?!可能是错觉吧… …”刘璃双手抱胸,不以为然道。 “不行!我要到西朔去一趟!”久久地沉默过后,袁亦低声缓缓地 说道。 “什么?!大姐你有没有搞错?!你现在要等高考分数出来然后填 报志愿唉!这是你人生大事啊!”刘璃不禁跳了起来。 “我一定要去一趟……不然我做什么都不安心……”袁亦静静地道 ,抬起头看着妹妹,又道:“你别大嘴巴跟爹妈说啊!我会跟他们说 去看同学,你要是告密我就咬死你!” “摆脱……太上皇和太后那么精明,肯定会看出破绽的!”刘璃一 副不成不成的模样看着她。 “不管,总之我明天就走!”袁亦主意已定,转身上楼 “各位乘客你们好,欢迎乘坐动车组列车,列车前方到站,华西站 。请要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本次停靠时间为,三分钟。祝您旅 途愉快!” 列车小蜜的声音在广播里远远地传来,袁亦缓缓地睁开眼睛,望了 望窗外,一马平川的黄土高原啊!已经到华西了,再三站就是西朔了 ,终于要到了啊! 列车缓缓进站,车厢里的人流迅速移动起来,袁亦翻了个身,继续 一个人躺在一排座位上。她旁边的位子一直都没有人,所以,对于这 次旅程,她非常满意,想着一路睡到西朔,是多么美满的事情…… “小姐,对不起,这个位子好像是我的!”一个男性声音从头顶传 来,迫使袁亦不得不睁开眼睛来。 嗯,这个头,估计得有一米八以上,衣衫,不算褴褛,长相,不算 猥琐,好吧,其实还是挺帅的,皮肤很健康,不是小白脸,感觉很斯 文,不庸俗,提着一个笔记本包包,背上背个大包包,居高临下地望 着自己。 好吧,看你长得这么帅,就起来吧。 袁亦翻身坐了起来,极其熟女,很有礼貌地朝他微微一笑,略带歉 意地道:“sorry啊,因为这个位子一直没有人,我就……” 有位伟人曾说过,人生一半的缘分邂逅,都是在交通工具上,如: 飞机,火车,游轮。。。 “没关系。”帅哥推了推眼睛,把行礼 放上行李架,坐了下来。 咦~~~本来还想夸你两句,没想到是个冰山男。袁亦心底惋惜地一 叹,这朵桃花是摘不到了。 车厢里很安静,袁亦又开始犯困,列车震动地厉害,让她怎么也睡 不舒服,于是只好睁开眼来,随处游荡。 冰山已经打开了电脑,在认真地看,一手托着下巴的姿势,那啥, 好吧,我承认,很有魅力。 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他的本本,咦?!这不是霍纲墓的考古发掘资 料么?他怎么也在看这个。 “你也去西朔看古墓啊?” 袁亦敢发誓,这是她今生最温柔甜美 的声音了。 冰山礼貌性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 ’了一声。 “我也是哎!”袁亦很想泪眼汪汪地握住他的手,表达一下找到组 织的感觉,可是,最终她还是放弃了。 “那里现在还没被开发成旅游景点,游客不让进的。”冰山好心地 提醒道。 “我不是游客。” 袁亦解释道。 冰山终于很认真地看了她一遍,道:“你是考古队哪位老师的学生 ?” “学生?厄……我刚刚考完高考。”袁亦觉得有点微微窘迫,唉, 是不是不是大学生就很丢脸?看你那什么眼神。 “回去吧!那边有武警驻守,不是内部相关人员都不让进。”冰山 说完,继续认真地研究资料。 袁亦一时无语。 下了车,她很想跟着那个冰山,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她可能 真的进不去,所以就想,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肩膀一拍,咱就 是有交情的,看他应该是专业人员,一定能进去,那,捎上她一个小 小小小的小女孩,应该影响不大。 可是,车站的滚滚人流里,哪里还有冰山的影子。 靠!真卑鄙,居然跑这么快!袁亦心中暗骂一声,果然是天使脸庞 魔鬼心肠! 到都到了,总不能这样打道回府吧,无奈之下只好打车前往郊区的 发掘现场。 “解放军哥哥,我真的是跟进这个项目的研究生,我导师今天正好 回北京了,不然他可以为我作证!……”袁亦在这里软磨硬泡已经有 一个多小时了。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区居然管的这么严,足足有一个 团的兵力在这里警戒,要想偷偷溜进去根本不可能! 大哥!不用这样大的场面吧?!袁亦的心在淌血,真的在淌血…… “小妹妹,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你没有证件,我实在是不能让你 进去,要不你再去找一个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人来,那我就可以通融一 下。”某解放军哥哥无语又不失耐心地第n次重复道。 袁亦举目望了望高高的封土堆,内心在飙泪:霍纲哥哥,乃亡灵保 佑一下嘛,我千里迢迢地来看你,居然把人家拒之门外……太不讲情 面了吧! 还没等她哭诉抱怨完,只见一道耀眼的曙光划破千古黑暗,将临到 她的面前。 “你好,我是考古队孟老师的学生,这是我的考古证!”只见冰山 背着个大包包,正跟解放军战士说话。 袁亦如蒙大赦,飞奔过去,激动地无以复加。 “学长!你总算来了!我的证件忘了带了,解放军哥哥不让我进去 ,他们说有人证明就让我进去!上天有眼,把你送到了我面前!”袁 亦眼中闪烁着泪花,深情款款地望着某男,花痴形象就此树立。 “你认识她吗?”解放军战士见他们这样,便问某男道。 某男极其想说不认识,她知道,她全都知道,从他便秘的表情她就 知道! “学长!我千辛万苦万里迢迢从学校赶来的!你知道我对这个墓有 多大热情的!学长!……”好吧,优秀伟大的有几千年文明的汉语言 文学告诉我们,程度副词一定要滥用,越多越好…… “是的,没错,她是我学妹。”冰山终于在强大的程度副词攻势下 ,弃械投降。 “那好,你们进去吧。” 袁亦瞬间觉得满世界都是鲜花在洒,她泪眼汪汪与冰山一起往里走 ,低声道:“谢谢学长,你真是好人,大好人!大大大好人……” 她还在不断地重复着‘大’字,陶醉在喜悦中,却被冰山生硬地打 断,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但是,考古发掘现场是很重 要的科研重地,一件小小的东西都可能影响历史记载,所以,你看看 就赶快走,不要乱碰东西!” 袁亦腹谤一声,嘴上却连连答应。 原以为他是个牛人,也是考古发掘队的,可没想到,还没等被派上 任务,就被一个老资格派遣去博物馆把送过去的那些文物都拍照。 袁亦自然也只能跟着他,谁让她是被他‘捎带’进来的呢,如今人 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搭了一辆军用卡车到县区,又徒步走了三公里,才到博物馆。袁亦 已经仅剩半条命了。 冰山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拿着照相机满馆乱转。 袁亦很不耐烦地拖着沉重的身躯跟在他后面,只希望他快点拍完, 然后,带领她这只迷途的羔羊找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正找了个台基一类的东西坐在那里休息,忽然看到冰山瞬间石化在 某一角落。周围的参观游客全部发出惊叹声。 袁亦不明就里地走了过去,刚想问一句‘怎么了’,可话还没来得 及出口,就被眼前的这幅画惊呆了。 原来那幅从霍纲第三层棺里发掘出来的帛画,早已经在现场被绘画 高手临摹了下来,而这件副本跟原版一起被送往这个博物馆保存。 这博物馆本是一个落后的县的博物馆,平时总是入不敷出,好不容 易有这么好的机会,便向上级提出申请,在考古队完成发掘工作回北 京前,副本可以在馆内展出。 于是,此时,那幅霍纲墓中的肖像画就挂在这个小县城博物馆的一 角。被玻璃罩封了起来。 袁亦才探出了一个头,周围随即有人倒抽一口冷气,失声惊叫出声 :“天哪!!!……” 袁亦此时才意识过来不对劲,那画中的男人,怎么跟冰山有点像, 而那女人,怎么感觉很像自己前年拍古装写真集时候的形象???! 整个博物馆,原本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在这一刹那,仿佛静止了 一般,没有人说话。 那一对年轻的男女,站在那幅刚刚从千年古墓里发掘出来的帛画前 ,简直像是从那画上走下来的一般,或许唯一的差别,就是眼前的真 人要更为年轻许多。 在所有人都沉迷的时候,忽然,‘咔嚓’一声,不知哪个游客率先 反映了过来,对准眼前一幕,按下了快门,短短几秒钟,像多米诺骨 牌效应一样,所有的游客都拿出相机来一阵猛拍,幽暗的博物馆内, 闪光灯亮的如白昼一般。 “这到底……”袁亦还没来得及把后面的‘怎么回事’说完,便被 冰山一把拉住她的手,喊道:“还不快跑!” “啊?!!……”袁亦懵懵懂懂地,就被他带着朝博物馆外飞奔。 “等一下!不要跑!等一下!”所有的游客都跟在他们身后追去, 一些刚刚买票进来的游客不明所以,纷纷莫不着头脑地驻足看着这一 幕滑稽的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留一个足够大的遐想空间给你们……慢慢想哦……呵呵……从08年9月2日开坑到现在,7个月的朝朝暮暮,是你们陪着我走过,感谢二字,虽然啰嗦,但永远也不会显得庸俗而多余,在此,互道一句珍重,在以后的生命里,收藏所有的美,所有的感动,大家都要幸福哦!加油加油!sweet kiss~~~ 分割线 后面会不断地写各人的番外,下一章准备写额吉娜的番外,提示一下 当时错第50部分阅读 欲望文 当时错第51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51部分阅读 ,有惊喜哦~~~里面会写额吉娜回忆年轻时候的小段的风采,因为袁泠霜遇到段段的时候,段段年龄已经在三十左右了 所以,这一次会写一个二十岁不到的段段哦~~~抛媚眼,段粉们,不容错过哦~~~~ 在下一章是写二哥的番外,确切地说是二哥和柔妃的番外,放心,无不cj内容,纯粹虐心。 再下一章是袁昊天番外,交待一些大家疑问了很久的问题,我之前就说过会在完结时番外里解答,现在就是解答的时候~~~然后接下去还有几篇。 从下一章开始,是专门的番外集,所以,乃们如果有特别喜欢的人物,也可以提出来,我会给她(他)写一篇番外的。o(n_n)o~呵呵。 最后,么么大家! 1 《当时错》阿黎 v只影向谁去v 他们告诉我,你死了,在那个遥远的叫长安的地方。 第二天,我一个人骑着马,离开了这个你抛弃我的地方,回到了哲 那耶斯里草原。 我的父汗看见我,气得当场呕血出来,他骂我说,我是这世上最愚 蠢的女人,在袁泠霜死的时候,你派人来接我去那个叫长安的地方, 我没有去,而现在连你都死了,我还是不去,这等于把那个庞大的帝 国的最高权力拱手让人,让世世代代的部族子孙引我为罪人!他重重 地打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把我整个人都撂翻在地,我趴在羊毛毡子 上,觉得如果不是他已经老得连站都很吃力,他一定会抬脚来踹我。 我问他,长安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想拼命往那里挤? 慕雅当了淑妃,可是现在她和査巴奇都死了!长安是一个多么危险而 可怕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去! 父汗手中扶着拐杖,哭得老泪纵横,连声摇头叹息道:“长不大的 孩子,永远也长不大……你可知道,长安是这世上最繁华的都市,有 数不尽的人民,用不完的财富,四面八方的人都会去那里,那是个让 人疯狂的地方,因为那里有权力!如果你去争,那太后之位就是你的 ,你还是先帝发妻,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汉人最讲究正统和嫡 庶,他从来都没有休了你,所以,你才是这辽阔疆域的皇太后!你知 道吗?!……” 我觉得,我似乎听懂了父汗的话,又似乎没有听懂。 当年离开拉沃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将来你死了,我不会为你流半滴 眼泪。今天,我真的做到了。一直,我都没有流泪。 我还是一个人骑着马,信马由缰,在草原上游荡。 族人们就这样,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一个老女人骑着马,四处漫走 。我太久没有回来了,年轻人都不认识我,老人们也都认不出我来了 。 父汗吩咐了他们,谁都不许管我,除非我答应去长安,否则永远都 不管我死活了。 这是他第二次对我说这话。记得上一次,还是我十五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我,真是骄横跋扈到了极致,永远的高高在上的小公主, 看不起任何人。其他部族的王子来求亲,我都敢拿着马鞭往他们身上 抽去,因为,我知道,我父汗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可汗,他们都得听我 的,不然,我就叫父汗出兵灭了他们! 所以,即使我这样野蛮,也不过挨父汗几句数落,根本没有人敢拿 我怎么样,有时候,父汗竟还会对着我笑。 一直长到十五岁,我所有的姐姐们都出嫁了。父汗有一天忽然说, 我长大了,也该嫁人了。我一听就脾气上来了,道:“又是哪个不要 命的要来,我拿马鞭子招呼他!” 这一次,父汗不再跟以往一般,一笑了之,从他严肃的面容,我知 道,这一次,非比寻常。 父汗虽然生气,可到底宠爱我,耐着性子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 了,做事也该有些脑子!这次来结亲的不同于旁人,你给我乖乖的, 不许对人不礼貌!” 我不依不饶,脾气上来,跟他大闹了一场,一扬手中的鞭子,打翻 了他的黄金酒杯,然后冲出大帐,骑上我的小红马,飞奔而去。 他站在我身后,气得大声咆哮:“你有种就永远别回来!死在外面 好了!” 我一抽马鞭,小红马嘶鸣一声,跑得更快,马上,就看不见父汗的 大帐了。我一个人在草原上狂奔,心里觉得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委屈 ,眼泪簌簌而下,最后终于勒了缰绳,跳下马背,伏在草地上放声大 哭。 其实,我到现在也说不清楚那时候心里的滋味。 父汗答应过我,会让我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那些既不中看 也不中用的王子们。 终于,他还是拗不过我,到天黑时,他的贴身侍卫队就找到了我, 把我请了回去。 那天开始,我再也不跟他讲话。 之后没过几天,阿妈带着好多侍女到我的帐子来,捧了好多新衣服 ,还有漂亮的银项圈,上面缀了好多的贝壳、松绿石和红珊瑚。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阿妈,难道是要过节了吗?不是啊,纳克斯节 还有好久的。 阿妈说,是有贵客到了,父汗已经亲自去迎接了,叫我也赶快换上 新衣裳,一会出帐去迎。 我问,是中原的皇帝来了?要父汗亲自去迎接? 阿妈说那倒不是,可是,却是跟中原皇帝一样尊贵的一个汉人将军 来了。 说到这里,我大约明白了。 便问:“就是那个姓段的,父亲把三个姑姑都嫁给他的汉人将军? ” 阿妈抿嘴一笑,道:“对,就是他!” 我被侍女们边拾掇着,便不满地哼哼道:“他怎么到我们这里来? 姑姑们不是已经全部嫁出去了吗?姐姐们也全部嫁了,没有人能嫁给 他了……” 阿妈听到这里,不禁‘噗嗤’一笑,道:“你这个鬼丫头!谁说他 来是要给自己娶老婆?!” “那他来做什么?!” “来给他儿子选媳妇啊!” “他儿子?我记得去年莉娅姑姑回来的时候,她儿子才两岁啊!这 么早就娶媳妇了?” “要是他只有你姑姑们生的这些儿子,倒好了!你父汗,也不必像 现在这样,天天如坐针毡,寝食难安了!” 我偏头,不解地看着阿妈。 阿妈叹了口气,过来抚着我的头,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我,道:“ 他还有一个最大的儿子,名叫段盎,是他之前的汉人凄子生的,现在 已经二十岁了,你父汗一直都想让你姑姑们生的儿子来继承他的权力 ,可是,那姓段的汉人岂是好欺负的,怎么都不肯,虽然没有明确表 示过,但是心里,总是偏向他这个大儿子的。而且他手下那些汉人, 都支持段盎,所以,你父亲才想出了这个办法,让你嫁给段盎,这样 ,咱们家就能世世代代控制他手里的兵马了!” 我到此刻才完全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是要把我像我姑姑们那样, 嫁出去,不,是送出去交换! 我顿时勃然大怒,甩来了侍女给我梳头的手,把头上的头饰全都揪 下来,扔到了地上,哭着冲了出去。 骑上我的小红马,我只想跑到天涯海角,跑到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 的地方去。 奔过父汗大帐的时候,正巧撞上你们父子,这是我此生,看到你的 第一眼。 那个时候的你,真年轻啊!身材虽然并不算魁梧高大,可是,却也 并不瘦弱。而且,身上还有一种草原上的男子所没有的翩翩风度,我 记得我的汉文老师曾经给我讲到过,说,汉人男子身上,都有一种叫 做儒雅的气质,我想,我第一次从你身上感受到的,大概就是这种儒 雅吧…… 我听见父汗雷霆震怒的咆哮声,大喝左右侍卫来把我绑回去,而一 个声音忽然出来制止,仿佛还带着些笑意,道:“大汗别动怒,不如 由小侄去把公主追回来吧!” 那天,人声很嘈杂,但是,我却能清楚地分辨出,那是你的声音。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其实我听见父汗生气的时候,真的很害怕,怕得 手足无措,仿佛一颗心,都被吊上了悬崖,稍稍不慎,就会掉下去, 摔作粉碎。 可是,听见你这句话,只觉得仿佛无形之中生出一只手来,温柔地 把我这个悬着的心捧起来,轻轻地,轻轻地放到了平地上…… 你那一句流利的鄂蒙话已经震撼过我一次,但你精湛的马术,却让 我不得不再次震撼! 我的马术师傅曾经说过,我的马术,是草原上所有部落的公主中, 最好的,我几乎每天都在这片哲那耶斯里草原上跑马,我疯狂地热爱 狂奔时,风几乎要托起我整个身子时的那种感觉,他们都追不上我, 只有我才能抓住草原上飘渺的风。 可是,你却抓住了我…… 我终于放弃了,因为我知道,我跑不过你…… 你一直都不说话,只是这样,含笑看着我。 我被你看得心如鹿撞,脸也不自觉地红起来,生平第一次体会到窘 迫的滋味。 那天的天气非常好,草地天阔,碧蓝的天空,芳草斜阳。红彤彤的 硕大浑圆的落日,挂在远处的山坡上,几座大小不等的敖包静静地点 缀着长满牧草的青绿的坡地,真是美极了。 我忽然惆怅地叹息了一声:“太阳要是能永远这样,不落山就好了 ……”才出了口,我方觉得后悔,竟当着一个陌生的你,把自己心底 的话说了出来。 我的心正‘噗通,噗通’地乱跳,生怕你会嘲笑我。 可是,你没有。 你笑着对我行了一个鄂蒙人的礼,说道:“公主,我去为你将太阳 撑住,永远也不让它落下去!” 话音刚落,你已经策马向着远处的那个山坡奔去,成群的牛羊都被 你惊吓到了,跑散开去,放牧人在后面连声大骂。 我看着你的背影,第一次笑得那般幸福,那般甜美。 这是你此生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记了一辈子,一辈子……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我一直活在你残忍地抛下我的那天,灰色,白色,还有血色……没 有你的空气,混沌,深深地压抑着我。于是,我决定报复你,还有她 ,那个南朝来的公主,那个夺去你所有身心的女人! 当我决定用血来改变一切的时候,注定那个草原上笑声朗朗的女子 的远去,留下的只有仇恨的大妃。 我用残害你宠爱的女人的方式,去祭奠我死去的爱情。我得不到的 ,就毁灭它! 你说,我是一个可怕的女人,因为,我对袁泠霜残忍。可是,你有 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对她残忍?我对她所有的残忍都源于你对我的 残忍? 如果我告诉你,我这一生,都在忠贞爱你,甚至,不惜忤逆我的父 兄,抛弃我的族人,你会相信吗?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信的,因为,连我自己都不信,我真的为为你 这样做……我还可以相信什么?袁泠霜的那株昙花,带刺绝美的白色 花朵,成了我的归宿,那血红中悲切的歌声,是我一辈子的恨,一辈 子的爱…… 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后会放袁泠霜走吗? 因为我知道你爱她,你从来没有用看她的那种眼神,看过其他的女 人,更没有看过我。 所以,我放了她,因为,我永远没有办法对你残忍…… 此刻,我就站在当年的地方,还是那座山坡,绿茸茸地长满青草, 山坡上多了许多敖包,大大小小,星罗棋布。 太阳,还是那样红,那样圆,挂在山坡上。 我似乎看见,你再一次翩翩回眸过来,对我说:“公主,我去为你 将太阳撑住,永远不让它落下去!” 段盎,偶尔你会想起这里吗?偶尔你会想起你曾说过的这句话吗? 偶尔你会想起我吗?偶尔你会想起你曾经和我一起驰骋在这辽阔的草 原,与我并辔而立吗? 你选择了你的中原,选择了你的霸业,选择了你的袁泠霜…… 我不是一个会长期等待而依旧能安之若素的女人,也许等我离开的 时候,会看到你腰间挎着金刀,奔驰在草原的地平线上,骑着马御风 而来。 美丽辽阔的哲那耶斯里草原,是我的梦开始的地方,亦是埋葬的地 方…… 向着落日的山坡,我笑着,泪流满面,狂奔而去。 又一次,我体会到风托起我的身子,轻盈地,仿佛要飞升到天堂。 我知,我一直知,那夕阳,终会落下,你撑不起来,你也永远不会 为我而撑起来。可是,我却依旧信着,信着那个草原上,最美丽的承 诺……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音乐,是我灰常灰常萌的屠洪纲的《你》 孝庄秘史的主题曲,呵呵o(n_n)o~ 1 end 【第一感谢您的光临 shubao2】 当时错第51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