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分卷阅读1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 ======================================================================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作者:芭蕉吃老虎 文案 【伪叔侄 双向暗恋 年下 欢脱 甜】 脑缺皇帝和耿直良王相互“爱你在心口难开”,忙于猜忌一辈子。 皇帝重生后为自己上辈子错杀良王万分悔恨,开启疯狂宠溺模式试图弥补过错—— 你想要那块地?可以,划给你。 你想要这块虎符?没问题,拿去。 你想住进宫里?行,喜欢什么风格的装修? …… 直到有一天—— 什么?你想和朕谈恋爱?! 温柔羞涩忠犬攻(良王)x吊儿郎当活泼受(十四)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秀(十四),郑猗(茂郎、良王) ┃ 配角:锃光瓦亮电灯泡 ┃ 其它: ====================================================================== 第1章 吃药 我是个皇子,排行十四,虚龄二十,父皇昨儿崩了,今天是我做皇帝的第一天。 皇娘说,她从未指望过我,我能当上皇帝,那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从我的排行上看,确实是这样的。 我有十三个皇兄,每一个都比我有当皇帝的潜质。其中最有潜质的老大太子和老二秦王十年前彼此斗死了,剩下第二有潜质的老三燕王和老四晋王分别组建了燕王党和晋王党,就在昨天,双方还在城门外干了一架,我的其余九个皇兄都身涉其中。 我之所以没有加入他们,是因为我尚未外封,手里没兵。 同我一样未及外封的还有一位,那是我大侄子,亡太子的独苗,皇长孙殿下。太子以谋逆罪伏诛,那孩子被弃置东宫多年,父皇咽气前突然提起,我还以为是要传位与他,不想父皇召他至榻前,只问了一句:“今年多大了?”那孩子跪在地上,说十五了。父皇大概觉得他年纪太小不堪大任,最终还是在诏书上写了我的名字。 占了年岁上的便宜,这令我颇感羞愧。于是登基后头一桩事,便是封他一个王。我将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西北良州一带划给他,让他好好享福去。 燕王和晋王闯入宫城,剑履上殿,似乎想杀我。我害怕道:“三哥,四哥,我愿意让位!” 但是他们始终没有分出个胜负来,令我暂时得以苟活。 父皇停灵后,我送走了皇兄们,坐在我的龙座上打了个盹,突然底下有个大臣告诉我说,良王抱恙,递了折子请求延缓前往封地的日期。 我一惊,以为还有哪个皇兄不愿离开皇都,准备留下来给我再整什么幺蛾子。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这良王是我刚封的大侄子。 为了显示我的仁慈宽厚,我从内侍府搜刮出三根千年老参,亲自提着前去探病。 东宫荒草丛生,满目杂芜。到晚间电闪雷鸣,天降大雨,盛夏的暑热被一卷而散。 老太监掌上灯来,引我踏进一扇破败的殿门。殿内漆黑,我大侄子营养不良,侧卧朝里,脊背像瘦削的苍山。 人生常常有一些时候,那情景似曾相识,令人觉得仿佛从前经历过一般。我此时就觉得,此情此景恍若有前生。似乎下一刻大侄子就该对我说:“十四叔……” 果然,大侄子醒转过来,见到我颇为惊讶:“十四叔,您怎么来了?” 我让他好生躺着,不必起身,把三根老参塞给一旁服侍他的老太监。老太监连忙跪下谢恩,我赶紧摆摆手道:“不过是几根山萝卜。” 皇侄明显感受到了我的宽厚仁慈,挣扎着要给我磕头。我教导他说:“堂堂皇孙,都是你该享的,养好了病,朕日后还要靠你为左膀右臂。” 可能是我话说得太直白,他好像受到了惊吓。 我后来回到皇娘处,向皇娘汇报了一下这个情况,皇娘说:“天可怜见的,你个小混蛋还嫌那孩儿不够凄惨,拉来同我们一起上刀山呦!” 我确实是想笼络皇侄,使其成为我的亲信,以便对付我那群虎狼似的皇兄们,这作为我人生中的第一条帝王谋略,显然没有得到皇娘的认可。 但皇娘是个智无四两的女人,身为父皇后宫中的一股清流,她连一只蚂蚁都没有斗死过,实在不足以为我的军师。 夜深之后,我独自跑回自己在宫中的住处逝波台,尚不敢宿进父皇的宣阳殿。虽然那地方现在是我的了,我仍不敢理直气壮。 这着实不怪我怯懦,从昨夜到今夜天翻地覆折腾了十二个时辰,我静下来捋了捋,发现父皇的死固然令我悲痛,但父皇甩给我的烂摊子更令我惶恐。我不光有一群虎狼似的皇兄,还一众狐鼠似的大臣、一窝蛇蝎似的外戚、一打恶鬼似的国敌,能不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才是最重要的,睡在哪儿还真不是问题。 我躺在榻上,怀疑父皇是不是真的疼我。我甚至开始怀疑皇娘是不是有隐藏极深的宫斗绝技,怀疑老奸巨猾的大臣们是不是秘密结成了暗党,怀疑北羌的敌人把爪牙伸进了我大兴的朝堂,怀疑都是他们背地里一片乌烟瘴气的勾结,才逼得我皇袍加身。 我有生以来第一回夜不能寐,琢磨着明天我要砍谁的头,抄谁的家,请谁到书房来喝茶。 我混沌地琢磨着,隐约做了个冗长的梦,梦见我竟然四五十岁还当着皇帝,没死,也没亡国,娶了皇后,膝下有子,大臣们朱袍紫蟒,大明殿中山呼万岁。我颇感自得,总算不辱没祖宗基业。正心悦神往间,忽又一时,众爱卿呼啦散作两列,有个身披甲胄的人大步踏来,就像今天白日里我的那些皇兄们一样,仗剑蹬靴,大有杀人夺兵之戾气。 我免他跪礼,赐他御座,请他饮一盏接风洗尘的酒。我亲自端给他,他辞之不受,豁然站起,拔出剑来。大臣们哗然惊呼,趋步拥来,他却重重一下把剑拍进我的怀里…… 我猛然惊醒,发现那一下是帐头悬着的宝剑穗结松脱,砸到了身上。 夜风卷着雨后的水气破窗而入,吹得我神清气爽。如霜白刃滑出一截,沉甸甸冰凉凉地压在胸膛,竟似十万大山加身。我回想梦境,清晰无比地记得每一个毫末,看得清大殿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2 中每一个人的脸,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匹对得上他们的官职。 右相薛岱老成了一把人干,他的儿子薛赏都已经两鬓花白。比右相还老的左相赵光早死了,他的宝贝孙子赵朔一身戎装,竟立于武将之首。跟在我身边的小太监许长安那时已然变成一个嘴上没毛的中年胖子,胖得指节臃肿,连倒一盏酒都要洒出三分。 而那个将剑拍给我的人,狗胆包天,竟然敢那样看着朕,讥诮冷漠,好像朕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好像他含着天大的委屈,好像他不该死,好像朕不配当这个皇帝。他把剑拍给朕,要试试朕敢不敢光明正大地杀了他。 这个人是谁呢,我竟然一时想不起他是谁。梦中我似乎畏惧长久地直视他的眼睛,以至我忘了他的面相。 我正辗转反侧、苦思冥想间,忽见许长安那尚且纤瘦的影子映在外间窗上,他轻声仓促问我:“陛下,良王殿下来了,让进吗?” 我还未及回答,良王就一头扎进来了,匆匆扑到榻前,垂首跪我:“陛下救我!十四叔救我!” 我忙爬起来,喝斥许长安一声:“糊涂东西,谁让你拦他!” 许长安连忙告罪退出,外面一阵人声喧嚣,甚有乱势。 我见大侄子一身泥水,忙拉他起来:“换件衣服,去睡。朕倒要看是谁吞了狗胆,敢到这里抓人!” 不用说,这一定是我的祖母,我皇娘断然不搞这些斗争,我父皇的其他几个妃子如果抓人,多数要来抓我,不会去抓那个不起眼的东宫遗子。我祖母姜老太后作为一颗老而弥辣的姜,坐镇后宫七十年,先帝牌位一样的存在,她说抓谁,没人敢不听。祖母一直想解决掉她的重长孙,实在令人费解。仗着我皇娘是祖母的远方侄女,我决定鼓起狗胆向祖母开解一番,太子大哥当年虽有罪,但孩子是无辜的。 我想好了措辞,打算立即去见祖母。然而我一只脚刚踏出门槛,许长安迎头奔回来,冲着我喊:“陛下!淑、德两宫也有殿尉来!” 我一气,收回了脚,站在门槛内,指着许长安:“蠢蛋!回来作甚!告诉太后,就说苍蝇爬到她孙儿脑门上了!” 淑妃是老三燕王的娘,德妃是老四晋王的娘,她们的殿尉是一个新兴的官署,说白了就是老三和老四分别留给她们的械斗军团,主要械斗对象就是我。 我不知道她们究竟想抓谁,我只知道我这一出去,很可能就成了大兴朝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皇帝。 良王抬起头,看着缩头乌龟一样的我,满脸恐慌茫然,见我看向他才面露一丝感激。我想他一定不知情境险恶,还杵在被我祖母追杀的余悸中,把我当做救命稻草抓着,殊不知我这根稻草也可能要完蛋。 我只希望我那老而弥辣的祖母能尽快怼胜淑妃德妃两根嫩水葱,除了敌我矛盾,内部矛盾都不是矛盾。 我给大侄子找来一身衣服,再次嘱咐他安心休息。他避在帐后窸窸窣窣换掉泥衣,瑟瑟缩缩躺在我的床榻上。他大概有些信任和依赖我了,但还不足够亲近。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点畏惧,像被人刚捡回来的流浪狗,怪可怜的。我一摸他的额头,惊觉他还发着烧,便问:“吃药了吗?” 他大概不怎么会撒谎:“吃……吃了。” 我怒道:“太医院不给你抓药吗?这群老东西!朕已经给你封王了!” 他慌道:“陛下,太医已看过诊了。” 我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愈发觉得了不得了,抬脚就要去唤许长安。他忙拉住我衣摆,摇头:“皇叔别出去,晚间送的药我已经吃了。” 我大惊,他还能真把三根老参当萝卜炖了?急道:“那玩意也是自己随便吃的?” 他只是死揪着我衣服,不回答我的问题,好像我真的一出去立马就会被乱刀砍死一样。 考虑到自己的生命安全,我最终接纳了他的建议,没有出去。他始终只占着床榻溜边的一窄条,留给我躺上去的余裕。然而我无法入睡,心焦神躁地守在一旁,生怕外面真打起来,又怕他突然病死。 我倚在榻边,又仓皇入梦,接着上一段,那个将剑拍给我的人被我杀死了。白幡结满宫城,我十分痛快,又十分悲哀。他大抵有着赫赫战功,那剑刃有难散的血气。我持剑长想,外有百万敌军危临京都,宫城内的杨柳还是那么绿而袅娜。我似乎可以知道梦中事情的始终了,我错杀忠臣,成亡国之君,自觉没脸苟活,一头撞死在了京都城头。 是的,我已经死过了。 突然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就醒了,发现自己还活着,才二十岁,三十岁时坠马磕碎的一颗后槽牙还稳妥地扎在牙槽里。 我睁开眼,看见大侄子轻手轻脚地穿了衣服,正要避开我出门去,我出声道:“良王何处去?” 他似乎被吓了一跳,回过来给我请安,低头道:“十四叔从前……从前唤我……” 他换上了昨日沾了泥水的衣袍,大概是去年夏天裁的,袖口见短,遮不住手脚,颜色旧得像一块破抹布。我盯着他看,看他还这么胆怯伶仃,看他还这么穷酸窘迫,看他落魄无依靠,费尽心思地在跟我套近乎。谢天谢地。 我长松了一口气,通身是大梦一场后的酣畅淋漓。我朝他招手道:“来,茂郎,皇叔带你去见曾祖母。” 第2章 吃药 我大概是重活了一回,梦境不可能那么真切。祖母就薨在今年秋天,冬日里有两场造反,翌年春同北羌打了一仗,再夏时江北大水江南大旱,又来了一场造反。 如果没有记错,这三/反一仗我都输得一塌糊涂。 我皇帝生涯的前十年,几乎都是在吃败仗中度过的,直到第十一年间那场十二诸侯联手的大造反,我从良州调回了良王,才渐渐好转。 于是在我皇帝生涯的第二个十年里,良王成了我最倚重的人。因为他太让我倚重,所以在第三个十年里我开始对他忌惮,最终亲手杀了他。 悲剧就是这么酿成的,我继承了皇娘的智慧,成了古往今来历代帝王中最清的一股清流。 如果我脑海中这乱七八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我不晓得苍天为何饶过了我,竟然让我重头来过。 我记得良王死后,太医说我得了失心疯。我想太医一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3 定是疯了。我要是真得了失心疯,是不会有以身殉国的觉悟的。 前尘往事拨云逐雾,我再看看眼前这十五岁的良王,真是百感交集。我死的时候年至半百,因国事繁重累坏了脑子,眼下让我回想,也只能回想那么个大概,唯一清楚明白的就是,我不该自掘坟墓杀了良王。我带着五十岁老人的阅历回来,想必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时候,我朝未来的栋梁正紧跟在我身后,扯了扯我的袖子,似有话说,又不敢说。我的神思恍然回到二十岁,皇侄,他当前还只是一株幼弱的小树苗。 从前这一天我因醒得晚了一点,错过了祖母对皇侄的召见,一睁开眼,皇侄小树苗已经被祖母大铲子一铲子撅到了大西北。祖母也不认同我欲拉拢良王这一计谋,令我颇感挫败,但听说祖母没有杀人,我后来也便没有追究,十分心宽地任凭皇侄树苗在西北生长了十年。 而今想来我那时太缺乏主见,现在为了从根本上解决三十年后国破家亡的问题,我决定和祖母据理力争一下。我必须留下大侄子,以求双方在长久的相处中建立牢固的信任,以便他长成适应京都水土的好木材,也以防我变成不识货的伐木匠。 思及此,我握了握皇侄的手,力作镇定道:“不用怕,太皇太后不是真想杀你。”从上辈子的经验来看,如果她真想杀你,你是不会有命蹦跶到良州的。 听见太皇太后四个字,皇侄瘦弱的身躯明显抖了抖。他一定是想,完了,太后升级成太皇太后了,更可怕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怪他这么害怕,实在是因为我祖母几乎给阖宫人民都留下过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单说我文帝爷爷在世时,她老人家整死的妃嫔皇子埋起来就可绕宫城半圈,文帝爷爷晏驾后,她摄政十年,父皇不敢说一个不字。并且父皇曾经与我谈心说:“孤非太后亲子,能有今日,乃因孤侍太后如亲母啊!” 父皇的意思是说,他不是太后亲生的,之所以能活到今日,全靠他把太后当亲娘一样侍候。父皇这么说,以图劝诫我也孝诚地对待祖母,否则我不一定能顺利地活下去。说这些话的时候,正是祖母给我留下心理阴影的时候。估计皇侄的心理阴影也是那时留下的。 话说那时大概是五年前,经历十五年前的大将军姜放战死,相继十年前太子和秦王的倒台,我朝乱得像一锅粥,北羌的敌人乘势来添把火,意图把这锅粥煮得再沸一些。于是羌人找我朝茬了一架,茬完之后发现双方都死伤惨重,再茬下去将会很不合算,便派人来和谈。 羌人生得粗野丑陋,但凡和谈,总钻营着带几位我朝的美女回去改良基因。想我武帝太爷爷在的时候,他们被赶到鸟不拉屎的北海荒原,吃草皮都赶不上嫩乎的,怎么敢如此嚣张地开口就要我大兴的公主? 北羌要我的胞姐河阳公主,而我的父皇竟然答应了,文武百官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和皇娘哭,哭天抢地地去求祖母,然而一向最喜欢我阿姐的祖母门都不给我们开。 作为阿姐的聘礼,羌人给我们抬来了一笼子的虎豹蛇虫。阿姐嫁走后,父皇为了安抚我,从中挑了一只白毛虎崽给我养。那圆毛畜生一定程度上治愈了我受伤的心,我彼时正跟着须弥寺的芥子大师修习佛法以求解脱尘俗之痛,便给它起了个名叫如来。 如来是个好孩子,他奶牙还没换齐,从来不咬人。有一天我带如来出笼子放风。遛老虎毕竟和遛狗不一样,我遛着遛着就把如来遛丢了。丢老虎又和丢狗十分不一样,我立即带人满宫寻找。 如来可能喜欢人少的地方,他跑去了东宫。天寒地冻,雪花如席,我喝着西北风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盘踞在四壁透风的东宫正蒙殿里,用他的肚皮给我大侄子捂脚。 我吹声哨子唤他,他睁开眼瞄了瞄我,打了个哈欠。大侄子本来在伏案苦读,可能一时没认出我是谁,只捧着书卷呆看我。我招了招手:“如来,过来!回家喽!” 不料如来突然龇牙咧嘴,毛发耸立,大吼一声朝我扑来。 事后我想,他应该是扑我身后那群拿刀拿棍的宫卫们的。但当局者迷,我踉跄了一下,宫卫们大惊,欲捕如来。如来见我一踉跄亦大惊,转而扑向众宫卫。于是人虎厮斗,血肉横飞。如来终究还小,不多时即被擒住。我祖母这时赶到,询问缘由,当即令人杖杀如来。 如来被缚在一张大网里,扣在雪地上,在众人的围观中笞杖而亡。 宫卫重伤五人,祖母令我闭门思过。我当时思出了两条过,一,管教疏忽,累伤人命;二,玩物丧志,不识大体。祖母一般让人思过,至少要思出三条,然而我打死都思不出第三条过来。除了阿姐北嫁这一事,我在心里又给祖母记上了一笔。我隔三差五地便要梦见如来。 祖母是一个如此强悍冷酷的女人,从那以后我很少去亲近她。 上辈子她临终前告诉过我那第三条过错,她问我如来亲近良王,我怎么看。我说这没什么,我一向走路上招猫逗狗,阿猫阿狗们也都很喜欢和我亲近。她便问:“你是天子,良王亦天子乎?” 我不忍辩解,杖杀如来时我还不是天子。祖母接着跟我分解道:“孙儿十四多情,以胞姐之事怨我尤可,然以畜生之死怨我,以致数载与祖母横眉冷对,犹可谓多情乎?” 祖母她对如来的残忍是为了我的皇位,对阿姐的狠心大概也是为了我的皇位,唯有临死前的几句抱怨,口气仍旧强悍冷酷,却分明色厉内荏起来。 这么一想,我的心理阴影就淡了一些。有这一辈子,我一定每天晨参暮礼,常去她的岁寒宫吃糕果。 而皇侄对她的畏惧,大抵来自如来惨死的情状。皇侄其实是个早慧的孩子,他大概把抽在如来身上的那些棍子,都体会在了自己身上。所以才会一见祖母派去的人,就拔腿往我这跑。兴许经如来一事,在他心里已与我有了深深的革命友谊。 为了把这革命友谊更加深一点,我拽着皇侄的手,鼓起勇气踏进了岁寒宫的大门。 我命人通报,带着皇侄候在殿外,然而过了许久,却只见祖母身边的老嬷嬷走出来。老嬷嬷向我行毕大礼,道:“先帝大行,太皇太后悲痛至深,旧病犯了,恕不能见陛下。嘱咐说,淑、德二宫的娘娘,要迁往太妃宫。太后可缓几日,暂不用搬来,等太皇太后病愈了移往北行宫,就给太后腾出地儿来。”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4 我记得上辈子祖母就是从迁往北行宫开始一病不起的,忙道:“祖母好生养病,不用搬出岁寒宫,正好皇娘过来,能够侍候。” 老嬷嬷谢了一番,又看向一旁我的皇侄,恭敬道:“太皇太后吩咐,良王若真是病了,可以病去后再动身往封地,陛下既已拟了诏令,就要按诏令行事。” 我垂首道:“孙儿明白了。祖母还有何教诲?” 老嬷嬷说没有了,让我走罢。 我便走了。感觉事情和想象的不一样,顺利得有点不大真实。我以为祖母会强加阻拦我留下良王,或者耳提面命地教我许多应急平乱的手段,然而什么都没有,她只是让我不要忘了把良王发配去封地,要知道她秋天就要薨了,我日后放不放良王走她都管不到了。 几句话说完,我领着良王出来,十分想问问皇侄,他上辈子自己过来时是个什么情况。 不管怎么说,我带着皇侄回到了逝波台。 皇侄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躺在榻上乖乖让太医问诊。我看着他,就像看见了趴在草地上的毛茸茸的如来。我觉得心里十分踏实。 越看越踏实,我忍不住端过药碗,要亲自给我朝未来的中流砥柱喂药。但是问题来了,皇侄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往被子底缩了缩。他不愿意喝药。小孩子不爱喝药是常有的,我哄道:“不吃药,病怎么好呢?” 他扭头,嘴巴偏向我够不到的地方,低眉垂目,双眼皮缝间夹着的针粒儿大小红痣显露出来。我抿了一口他的药汁儿,面不改色地骗他道:“你看,一点都不苦。” 他丝毫不上当,勉强抬眼看了我一下,那神情有点日后大良王的样子,像在控诉我。 我冤枉,上辈子的确是我为君昏庸,对不起他这个大忠臣,可这辈子我已决心痛改前非,一定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我慌忙问道:“怎么了?” 他以控诉的目光看向我,道:“十四叔,我要是病好了,是不是得立即赴往良州?” 原来是这事,我正襟危坐道:“大兴郑氏的儿孙,本就该不辞苦远,为国镇驻疆土。只是你尚未成年,幼少封王而留滞京都的亦有先例,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皇叔给你封地,只为让你好过一些。”我划给他封地的时候还没还魂,不清楚上辈子的事,的确只是见他处境困窘,想让他好过。 我嘴上说着大道理,其实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大侄子他不想离开京都,京都有什么让他留恋的啊,他肯定是不想离开我,他这么留恋我,我此生的事业就已经成功了一半。我看着皇侄满藏依恋的目光,顿时感觉我朝社稷固若金汤,屁股底下的皇位不晃荡了,脖子上的脑袋瓜也更结实了。 大侄子听了我的话,突然像如来一样扑上来环抱住我,把头埋在我怀里,他大概是感动过头了。我以五十岁的眼光看他,他不过是个小毛孩,然而当他一扑到身上来,才发现少年人没有肉归没有肉,骨头拉碴的还是又重又硌人。我老怀宽慰地推开他,正欲嘱咐他多吃饭好长肉,突然许长安奔了进来:“陛下,薛大人求见!”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许长安恐怕一辈子都办不牢事了,他的通报是历代总管太监们都没有的简洁。上辈子我就是毁在他这一声通报上,幸好这一回我及时反应了过来。这个薛大人就是我未来的右丞相,我良王侄儿毕生难以摆脱的绯闻对象——薛赏。 第3章 吃药 我上辈子当皇帝的三十年里,除了良王侄儿以外,朝中还有三个栋梁。 能打仗的赵朔。 能治国的卫裴。 又能打仗又能治国的薛赏。 如此兼备文斗武斗之才,薛卿其实已经具备了造反的全部条件,在那个人人都想造我的反的年代,我起初不明白他为何不造反。直到有一天许长安问我说,宴会上是否要把良王的位子,和薛大人的位子排在一起。我不解,良王征战凯旋,为了表示嘉奖,他应当坐我旁边。许长安道:“陛下,您难道没有听说……” 我难以置信。薛赏那口蜜腹剑的老色鬼,再百无禁忌,他……他能把咸猪手伸向良王殿下? 后来想见,薛赏他不是不造反,他是想鼓动良王造反。他以此为终生追求,在朝会上和我顶了三十年的嘴。我杀良王的时候,他冲上来势要跟我拼命。如此看来,传闻也许并非空穴来风。 站在这辈子的立场来看,薛爱卿他其实是个好臣。他以良王为本,一切为了良王,凡事从良王的利益出发,哪怕把我生吞活剥了也无可厚非,因为良王的利益就是全国最广大人民的利益。至于他对良王伸去的咸猪手,我不是个保守的君王,只要是有利于人民利益的事情,都应该予以支持和保障。 我让许长安把薛爱卿请进来。 这时候的薛爱卿,还很年轻,长着一张风流儒雅的好皮,身着京兆府尹的石青色官衣,手提大理寺的案状,通过现任右相他爹薛岱开的后门,畅行无阻地找到了我的头上。 他可能还不太习惯我做皇帝,一进门略显僵硬地行完礼后,只管傻站着。我看了看他手里的案卷:“薛卿,所为何事啊?” 他答非所问道:“听闻良王抱恙,不知何疾?臣府上有一位祖籍良州的老大夫,此番告老还乡,良王殿下若是不嫌,正好一路随侍。” 我懂了,他这是担心良王,来看良王有没有被赶去良州的。说实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去良州是发配,在我没当皇帝以前,良州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那里虽处西北,但商旅繁荣,侠客云集,四面环山,什么仗都打不进去,是个过日子的好去处。在我心里,皇侄去良州是享福,留在我身边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要受罪的。 我觉得薛赏操心没操到点子上:“薛卿有心了,良王年少体弱,朕已允准,暂居京都安养。” 此时皇侄已经松开他对我热情的怀抱,严谨地躺在榻上。我让他不用起来,他便只拿眼睛同薛爱卿交流。观察二人目光往来,并未看出什么,传闻又也许是捕风捉影。 他们交流了几个来回之后,薛爱卿终于想起来他此行作为掩护的正事,他抖了抖手里的几张纸,呈给我看:“陛下,十万火急。” 他目前身兼京兆府尹及大理寺卿两职,虽说事多棘手,但还不至于比兵部艰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5 难吧?面对上任后要处理的第一桩公务,我忐忑地翻完了案卷。竟然,真的比四面狼烟的兵部还紧急。 大概是说,去年科考地方上有人作弊,还闹出了几十口考生的人命,查到最后,矛头直指现任礼部尚书郭龄,需要立即将其逮捕,革职审查。 薛赏是来找我要逮捕令的。人命关天,本没什么可犹豫的,问题是郭龄他的官职,他是礼部老大,现在他要管我父皇的大丧。 要说把直接把他撤了换人也不是不可以,更大的问题是,郭龄这个糟老头子是御史大夫殷载的嫡亲门生。 殷载,有我一朝除了良王、薛赏、卫裴、赵朔之外,又一个有名气的大臣。如果说良王他们是栋梁,殷载就是大蛀虫。 殷蛀虫出身翰林,外派干过八州刺史,内迁混过六科给事,因十年前揭发太子谋逆事有功,擢升御史台中丞,很快又因检举秦王反心有功,拜御史大夫,从此在御史台站稳了脚跟。站稳脚跟后,殷大夫扛起了我朝言官的大梁。我喝酒,他说我酗酒淫乐,我喝茶,他说我懒散偷闲,我封赏良王,他说昏君乱臣,呜呼哀哉大兴亡矣。 自古文官贵在一个“骂”字,言官敢骂证明他勇敢正直,同时也说明皇帝宽容大度。但殷载是个例外,因为他的毕生追求不在于忠言逆耳,他是真的想带领满朝言官把我骂下台啊。我的确不是个好皇帝,他若是单单看不惯我当皇帝也就罢了,可他也看不惯良王,他理想的皇帝是我晋王四哥。 理想的力量是无穷的,在我继位后的头十年里,他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已然成了半朝座师,风头无两。 我上辈子大概正是错过了薛赏的这一次求见,始终没有逮到殷载的把柄。 这下好了,我说他是怎么混成半朝座师的,原来是科场舞弊。郭龄必定受他指使,一个门生如此,其他门生能保证清白吗?查,一定得查,趁他风头还没那么大,我一巴掌把他呼死。我兴奋道:“去把郭龄找来,即刻下狱!让殷载来见朕!” 薛赏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也对,五十岁的阅历可能让我看起来太睿智了。 他微微摇头道:“陛下,臣以为,还不能惊动殷大夫。” 我希望他解释为什么,他却看了看我良王侄儿,又看了看西北,打哑谜。 哦,晋王还在回西北苍州老巢的路上,我要是把他在朝中的卧底给整了,他大概会回来整我。但是看良王是什么意思,我没理解。 薛赏把案卷留给我:“陛下圣明,臣以为此案暂时只能查到郭龄,届时三司会审,请陛下垂听。” 见鬼了,我竟然从薛赏嘴里听见好话,他夸我圣明。当着良王侄儿的面,我倍感骄傲,不管薛赏说什么,当即都应了下来。 送走薛赏后,我让人把皇侄的药热了一下。皇侄又警惕地看着我。我十分无奈:“茂郎,你不吃药,皇叔就不去上朝。” 皇侄沉默地盯着我手里的药碗,我靠近一寸,他就紧张一分,脸色渐渐煞白。我终于察觉出不对来了,他怕这碗药。 要么是他见过宫中毒死人的方法,要么就是他曾经被别人毒过。我虽然知道他在处境,但未曾切身体验过他的恐惧。我坐下来:“茂郎,你怕十四叔吗?” 他摇了摇头。 “这些年十四叔悄悄给你送的衣食,你也怕吗?” 他又摇了摇头。 我喝了一大口苦药汁,道:“你看,这和那些吃食没什么不同,你怕十四叔毒死你吗?” 他想了想,才轻轻摇头,抬眼看我:“我不怕叔毒死我,叔别让我去良州。” 我看他接过药碗,两三口咕咚下去,才放了心:“这就对了。你不用怕,十四叔这辈子不会害你。” 培养感情还真是个技术活,皇侄他的成长问题比较多。 我拍了拍有轻度被害妄想症和自闭症侄儿的头,心事重重地转身往外去。 皇侄突然出声:“十四叔,为什么……对我好?” 我停下脚步,皇侄,我上辈子杀了你,对你好,是来还债的啊,你不用感动,我是为了大兴的黎民百姓和江山社稷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重来还有什么意义啊。我默了默,神秘地背对着他,道:“朕今日,不想早朝了。你好生躺着,朕把折子搬过来,陪你用早膳。” 我出了趟门,让许长安去把群臣新递的折子搬到逝波台,又去我父皇灵前陪皇娘哭了一会,嘱咐礼部侍郎接管丧葬及登基大典,询问诸位王兄都到哪儿了,让兵部关注好各州府来勤王的人马动向,督促缇骑营和羽林卫打起精神坚守岗位,拜托薛岱赵光两位丞相替我看着朝堂。忙完这一切,我归心似箭地回到逝波台,打算和良王侄儿死磕到底。这辈子除了攻略他,没有别的大事。 皇侄竟然起来了,我的两个侍女糖糕和蜜饯正围着他转。 糖糕在绑腰带。蜜饯捧了个发冠来:“我们殿下前些年胖,这腰带不合用嘞!” 糖糕啐道:“呸呸,你总改不了口。死丫头拿这金冠,没见前头大丧呐!” 皇侄手足无措地杵在地上,遥遥看见了我。 我走上前去:“在说什么?早膳呢?” 俩丫头慌慌张张地退去摆碗筷。我从她们翻出来的一堆衣物里找到一条白缎带,抽过来给皇侄绑头发。皇侄穿着我前两年的一件素白袍子,比起当年未脱少儿肥的我,他穿出了另一番风味。等办完了大丧,得让内府给他裁几身衣服出来,少年人想必浓朱重紫、浅绀轻蓝,都很合眼。 我兴致盎然地打量着皇侄,想着他细长的眼尾还是配玉冠好看些,上辈子的亲王冠紫金色太添戾气。皇侄似乎不太习惯穿戴我的衣物,神色有点不自在。我递给他一碗荷叶粥:“总归是你祖父,穿戴这个,也算是尽孝了。” 他黯然地垂下眼睛。太子那事没出以前,父皇宠他比对我尤甚,国宴家宴上抱在膝头的总是他,我只有一旁吃果子的份。他可能无法理解慈眉善目的祖父为何一朝翻脸,就厌他如野犬。 但作为一个当过几十年皇帝的人,如今让我看,我知道父皇能容忍他活在东宫,已经是亲情在帝王心中的压倒性胜利了。 皇侄黯然了片刻之后,问我:“皇叔,臣侄吃了药已觉大好,用完膳后,不知是否应回东宫?或是应当搬往别处?”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6 我大手一挥:“东宫荒芜失修,你暂且住在逝波台吧,朕命人给你辟出一间书房,你就在这里读书。” 第4章 喝粥 把皇侄安置在逝波台后,我开始了每天上朝下朝批奏折哄孩子的生活。 半月间忙完了父皇的大丧和自己的登基大典,各路皇兄们还算消停,可能是上辈子三十年的经验使我看起来像个老手,大臣们竟然对我的表现颇感满意。他们瞎猫拿耗子,死马当活马医,无奈之下把大兴朝的国运押在我身上,都已牟足了劲打算拼尽老命也要把我这烂泥扶上墙,并不曾期待我能有这么英明。 对于不想造我反的这些人,我代上辈子昏庸的我向他们表示道歉。至于他们对我留下良王的举措臧否不一,我就不予追究了。 祖母让我在良王病好后立即放人去良州,为了瞒住她,我一直对外声称良王病还没有好。以祖母的精明谨慎,我本以为她会亲自来视察,不料她不仅从没有来问过,我每天去请安,她也都一直称病不见。我只能托皇娘常去看她,代我问安。 寻常一日,我在批阅奏折,感觉有人轻手轻脚进来剪灯花,我说:“糖糕啊,倒杯水来。” 一杯水送到跟前,我没闻见糖糕或蜜饯身上的香粉味儿,便道:“长安啊,叫碗夜宵来,清粥,洒点桂糖。” 不多时一碗粥递过来,我伸了个懒腰,一抬眼,良……良王? 我惊了一惊:“你怎么不去念书,这些事不是你做的。” 他看着我,弯起细长的眼角:“皇叔,臣侄今日的功课已经做完了。” 他他他竟然笑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呐,我感觉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再拉两车奏折来我今天晚上也能干完啊!我殷切地看着他:“你要不要也喝点?” 他把碗推给我,耳尖在灯下有些发红,天呐我竟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羞涩,天呐那一丝丝是羞涩吗?他又弯起了细长细长的眼睛,道:“不,臣侄,臣侄刚刚已经试过毒了。” “试毒?”我大惊失色,“谁让你试毒?”你不怕死我怕你死啊皇侄! 他忙道:“不关别人的事皇叔,是臣侄自己……” 我三两口吃完粥,皇侄,你要是被毒死了,正好我和你一起,我宁愿被毒死,也不想再当亡国之君了。 皇侄安静地跪坐在一旁,替我收拾散落一地的折子。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想把自己的眼堵上,目光片刻不敢在折子上停留。我笑道:“你干什么?不用忌讳,你看吧,老家伙们斗嘴,比话本儿还好看。” 他道了声不敢,还是瞎子一样摸。我说:“你再这样,我干脆叫许长安进来了。” 他这才好些,没有把我的折子撕烂。 养了这些时日,他总算有些好气色,搬起半人高的折子来四平八稳。 搬完折子,他又开始剪灯花。他穿着新裁的纱青宫衣,臂上绣着金线描边的白麒麟团纹,头上束了一方碧玉古冠。由此看来,最近糖糕蜜饯她们把打扮人的心思都用在了良王身上,连我的衣角都不知道给熨平了。 良王侄儿十分勤劳,剪完灯花,又要把粥碗撤下去。他伸过手来,意图在不打扰我的情况下轻悄悄地把碗端走。他的手指白净瘦长,指腹间染了点墨黑。我上去抹了抹:“这是什么?” 他手指一僵,僵在我的掌中,结巴道:“哦,是,是习字时的墨汁。” 说着啪嗒一声跪下:“臣侄罪该万死,忘了洗手。” …… 我拉他起来:“做什么呢,别动不动就跪,过来,叔教你看折子。” 他整个人还是懵的。我让他坐在我旁边,给了他一支朱笔,分给他一摞奏章。我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道:“侄儿,你随便批,拿张纸,批纸头上,左右叔还要返工的。” 他更加懵了。我十分信任他,批完自己的一份后放心地打起盹来。 打着打着盹儿,我就睡着了,一睁开眼竟然歪在皇侄身上。灯花嗞啦一声,我醒了神儿,连忙捏捏皇侄的千金之肩:“压着你了,疼不疼?批完了吗?” 皇侄板板整整地端坐着:“皇叔,批完了,请您过目。” 我拉他起身:“明儿再过目吧,不早了,睡觉去。” 皇侄被我拉起来,他可能是久坐腿麻,一个趔趄倒向我,正在此时,许长安又奔来了:“陛下!陛下!薛大人来了!” 由于我吩咐过,今后薛赏要见我,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让他见到我,因此不明就里的许长安总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看来我应该送他去太监培训班,回炉重造一番。 说话间薛赏已经一头扎进来。薛大人看见我和良王,大大地愣了一下。 啊,薛爱卿你别误会。我连忙扶正良王侄儿,问道:“薛爱卿何事?” 薛大人这才向我行礼,正色道:“今夜会审,请陛下圣驾垂堂。” 我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这事,看来今晚是睡不成觉了。 为了不让殷蛀虫知道,薛大人把会审时间定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所谓三司,分别为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但此番御史台是殷载的地盘,我们并未邀请他们参与,所以说是三司,其实只有两司,我的作用,就是充当第三司,同时镇镇场子。 我迅速地带皇侄下去换了身衣服,打算夜服出宫。 薛赏诧异地看了看良王,道:“良王殿下也同去吗?” 我故作神秘道:“走吧,良王不是外人。” 我带良王侄儿猫进一顶小轿子里,跟着薛大人的轿子出了宫墙。夜风如水,万户将息,更梆声幽长入耳。我问皇侄:“茂郎没出过宫吧?” 皇侄拘谨地跟我挤在一起,答道:“回皇叔,这是头一次。” 我掀开轿帘子,瞧见漫天星斗,来了兴致:“若赶得上,一会我带你去北城楼,那儿看风景最好。”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我示意他也往外面看看,他没反应,心无旁骛道:“是,皇叔。” 良王他,一向都是个有点无聊的人啊。我打算寻点他感兴趣的话题:“薛大人你以前见过吗?” 他想了想,垂目道:“回皇叔,薛大人是臣侄……皇祖母那头的表兄,臣侄幼时 分卷阅读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7 见过几面,不过已经不大记得了。” 我一愣,原以为他们从前没见过的,都忘了亡太子的生母是我父皇的元后,姓薛,薛赏的爷爷正是薛皇后的亲哥。这关系就有点复杂了,如此一来,皇侄和薛赏二人岂不是有亲缘?我心里有点发愁。 皇侄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神色,突然轻声道:“十四叔,要不我下去走吧。” 他这是怕挤到我。我毫无芥蒂地和他挤在一起,以示亲近:“几步路就到了,还嫌皇叔挤你?” 说话间就到了地方。薛赏让我和良王呆在一个小房间里,指给我一个巴掌大小的窗口,说场面可能会有点血腥,怕惊辱圣驾,告诉我从窗口看就行了。我无所谓,薛赏他主要是怕殷蛀虫日后找他麻烦,拉我来是为了撑腰,我最后只管盖章落印就行了。 我无所事事地坐下喝茶。带皇侄来,本是想让他多和薛赏接触接触,向薛赏学习学习文才武略,但这孩子太傻了,只死跟着我,跟屁虫一样,我让他打窗户眼里看薛大人审案,他也不看。我正寻思着过几日给皇侄请个正经的先生,突然听见一声惨叫,叫着叫着转成了哈哈大笑,十分瘆人。 郭龄老儿惨笑着:“薛赏,你我各为其主,有我今日,早晚有你这一日!” “今日只问青州科场之案,郭大人何必急着招供晋王殿下。” “晋王?”郭龄又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晋王!晋王军功卓著有汗马功劳!比之郑秀小儿如何不可!” 我竖耳倾听,闻言有些羞愧,郭大人口中的郑秀小儿,正是我。 薛赏似乎未料到郭龄这般大嘴巴子,有意想阻止他继续胡扯:“请郭大人在诉状上画押吧。” 郭龄偏要大吼道:“我便是为了晋王,你又是为谁?那日陛下大行,你潜入东宫,又暗会燕王,薛家至今日竟已不知成了谁的狗,太子英灵若着眼东宫见长孙殿下今日……” “啪”的一声,薛赏大概又不知动了什么刑,郭龄发出嘶嘶抽疼声,顾不及说话了。 我觉得有些头疼。皇侄惊惶地望向我,见我一抬眼扑通一声就跪:“皇叔,臣侄……臣侄……” 我揉了揉嗡嗡作疼的脑袋,看向我这个皇侄:“茂郎,十四叔再问你一遍,这是你头一次出宫吗?你最近,见过薛大人吗?” 他垂下眼睑,咬着牙,死死地将膝盖楔在地上,满头冷汗,不知真假地那样畏惧着我。 我希望他能抬眼看看我:“你,你怕我什么?你以为我带你来这儿,是试探你?还是我这些天对你,是要加害你?” 他十分诧异地抬眼看向我,我坦然与之对视:“你起来。不用把心思用在皇叔这里,叔说过不会害你,就不会害你,皇叔信你,你也要信皇叔。” 皇侄默不作声。我只好亲手拉他起来,拖着他往外走:“走吧,不听了,咱们回宫。” 我拉着皇侄,一头闯进正在审案的会堂里,大家伙儿都错愕地望向我俩。上过大朝的薛赏和刑部侍郎反应过来忙要跪我,我意兴阑珊地挥挥手。 二人追上前一步:“陛下?” 我看了看昏死过去的郭龄:“严刑逼供,重审。” 我抬脚便去,突然有一人拦上来。我愣了一愣。这人一身破烂衣裳,拄着根瘦木枝当拐杖,两腿都有些瘸,满头鼻青脸肿,但我还是认了出来。这个是我未来的另一位丞相那个能治国的卫裴啊!他不是应该十年后才出现吗为什么现在就来了!如果说良王毕生无法摆脱的传闻对象是薛赏,那朕毕生都无法摆脱的那个就是他啊!问题是朕和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啊愚蠢的子民们! “草民卫裴,青州舞弊案原告,请求陛下三思,立判此案!”他也扑通一声就要跪我。 我三魂吓掉了七魄一把拖住他,苍天祖宗,这可如何是好:“卫……卫公子,起来说话!” 第5章 喝粥 我忘了仔细看薛赏给我的案卷,不然,我也好做个心理准备。 卫爱卿,原叫卫长衣,后改名裴,青州人士,隆嘉四十二年秀才,时年方十五,后累试不第。我上辈子研究过他的档案,始终没搞明白他一个连举人都没考上的穷书生,是怎么混到一品丞相的。 隆嘉四十二年考上秀才,就是三年前,也就是说卫爱卿现在才十八岁。我当初没有关注过这场舞弊案,完全不知道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能从州府一路告到刑部大理寺,直接告趴一个礼部尚书啊! 对此人才,我重新研读了一下青州案卷,发现原来卫爱卿不是没考上举人。 卫裴其实是去年八月青州府乡试第一名,俗称解元,州界举人的第一名。当时郭龄被派去当青州主考官,郭大人认为卫裴很有潜力连中三元,决定按照老规矩重点培养这个少年。郭龄私下请卫裴喝茶,表示自己愿意收其为门生。但是卫裴拒绝了。因为认老师要交拜师礼。 卫裴很穷。能有多穷,从刚刚他穿的衣服就可以看出来了,那简直还不如我皇侄前段日子穿的抹布。要说穷,书生普遍都比较穷,郭龄也不是不能理解,按照规矩,拜师礼可以等日后再说,一朝金榜题名,还愁没有银子花吗?问题是卫裴他不仅穷,他还很清高,他不仅拒绝了郭龄,还把郭龄骂了一通。如果我没猜错,是以那种狠狠的方式,就像他上辈子骂我那样。 我是个心胸比较开阔的人,但郭龄不同,郭龄出身翰林,曾经也是个清高的读书人,他虽然腐败了,但腐败得很要面子。卫裴遭到了报复,郭考官把他的名次从榜上划掉了。 郭考官不止请了卫裴一个人喝茶,他请了好多个,广撒网,多捞鱼,卫裴不懂事还有别人。于是当年青州府的桂榜上,出现了大字不识的土财主、坑蒙拐骗的老道士、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卫裴气坏了,他酝酿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酝酿出一篇声辞俱厉的诉状,啪叽一下拍到青州府尹的脑门上。 要说还是太年轻,他不知道这种事大家都是勾结好的。青州府尹把诉状揉吧揉吧一扔,派人去抓这个不知好歹的卫长衣。卫裴被下了狱,折腾掉半条命,好容易让亲朋好友给捞出来。州府官派人监察他的改造表现,密切关注他的思想动向。 然而,卫裴不仅很清高,还特别固执,口上答应了我改我一定改,可瞅准某一天他脚底一 分卷阅读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8 翘就给溜了。他重新写了一份诉状,揣在怀里,千里迢迢奔赴京都。 他到了京都后,直接闯去了刑部。刑部看门的人一看,这还得了,当下就收了他的状子,让他回去等着立案。 这个天真的少年对京都的衙门十分有信心,满怀期待地找家客栈落脚等着。这等啊等,等啊等,老不见动静。他心中焦急,青州的官府们也早已焦急得集体上火了,这人一跑,指不定跑哪去呢!就说早杀了一了百了,留着做甚,留着作甚啊! 与此同时,刑部终于和青州搭上了线,上级达成了统一意见,下令,抓人,把那个姓卫的给我抓起来! 卫裴又被抓了,他想得没错,京都的衙门的确比地方的衙门高级,它杀起人来不需要那么多层层上报的手续。他被判了秋决。他气愤,暴怒,痛苦不甘!凭什么?为什么? 他在等死的过程中,苦苦思索这其中的道理。 突然,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运气来了。皇帝大崩,恩赦天下,他被赦了。 说实话,刑部既然能和青州府及郭龄勾结,大概不会想赦他,这大概要归功刑部几位大人的内部斗争,有人想不赦他,就有人偏要赦他。所见不错,应该就是刚刚会审的那位年轻的刑部侍郎赦了他。 不管怎么说,他又出狱了。要我说,经历过此等官场险恶,卫爱卿就应该知难而退,回家好好等着我日后提拔他就是。但是卫爱卿他哪里跌倒就哪里爬起来,好心的刑部侍郎指点他去大理寺告,他又一次踏上了征程。 他拖着在刑部大牢里被打折的两条腿,爬到了薛赏的脸门上。这下可总算找对了地方,薛赏人称披着千年王八的皮,长着狼蛇的齿牙、虎豹的利爪,虽然此等譬喻十分离奇,但从薛卿他的政绩来看,不难理解。青州与案人员都深知薛赏厉害,立即想出了一个壮士断腕之法,他们把曾经喝过郭龄请茶的那些士子全都给秘密地咔嚓了,试图以此斩断可供追踪的线索。 可惜他们忘了,薛赏他有时候查案没有耐心找线索,屈打成招也是他的一项特色手段。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种种。 这是一个单纯的舞弊案。薛赏顶多是想趁机杀杀晋王的声威。他下狠手对付晋王党,怕我疑心,便把我的疑心往燕王身上引。这是顺其自然的,毕竟现在全天下都知道燕王和晋王是死对头。他请我亲临,大概是想让我误以为他是燕王党。他并不知道我其实晓得他是良王的铁杆粉丝。 原来自这时候起就是了,也难怪,薛家一直都是太子那边的,他那天去东宫见了良王吗?他跟我皇侄说了什么?教他来求助于我、讨好我吗?还商量怎么把我拉下台? 我实在不敢再想下去。我不是非当皇帝不可,但照现在形势,皇侄对我还没有十分深厚的感情,我一旦被拉下台,估计小命就要玩完。 想到这生死渺茫的前途,我殷切地把卫爱卿接近了宫里。卫卿上辈子虽然也会骂我,但从来不想造我的反,也没想过帮别人造反,虽然与我有传闻,但从来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曾顾及自身清名而辞官抛下我。他比薛赏和良王都贴心,比只会打仗的赵朔靠谱,我一定要好好培养他,万一这辈子良王侄儿真想造反,我也有个帮手救命。 且说自打会审夜里回宫,次日我便搬去了宣阳殿,把逝波台空出来给皇侄读书、给卫裴养伤。逝波台离宣阳殿颇近,原是文帝爷爷藏书之处,临近一条白石清溪,栽了好些红枫,父皇老不给我封地,才让我住那儿,其实位置很靠近前朝,除了方便他老人家管教我外,离美丽的小宫女们甚远。 每下了朝,我便要去看皇侄和卫卿。通常先去东阁看卫卿。卫卿他在大牢里被打得惨了,又未能及时医治,腿脚血肉模糊,按我朝选官标准,残疾者不得仕,我说什么也要治好他。 他脸上的青肿倒是消下去了,貌丑恶者不得仕这一条似乎已经不用担心。我到时他正在临窗发呆,坐在轮椅上,面前摊了几卷书。他不能下跪,看见我,十分恭敬地向我低头唤陛下。 我照例关问一下病情,他说已经好多了。他也照例追问我一下郭龄那老贼如何了,死了没,案子结了没。 我沉吟道:“你不用着急,这件事,薛大人会秉公办理的。” 他说:“草民读圣贤书,知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此案事实确凿,却枉生冤屈,该杀者活,无辜者死,草民上诉天听亦枉然,世间何处还有黑白?” 我知道嘴皮子吵不过他,拔腿便往皇侄的西阁跑。时值傍晚,暑气消散,霞光转青,天边只悬着一匹红缎,我踩着哗哗流水声,忧愁地在皇侄门前迈不开步子,窗棂上新糊了一层碧纱,几只蜻蜓绕在屋檐底乱飞。糖糕端了晚膳送来,我遥遥挥手让她别理我。她进去后,我听见碗碟声,片刻皇侄问:“卫公子的膳食送了吗?” 糖糕稳重地答道:“回殿下,即刻便去送。” 皇侄又问:“也是这些吗?” 糖糕道:“回殿下,卫公子有些药膳,还有些忌口的,只有粥羹是一样的。” 皇侄不再问了,糖糕告退出来。我在门外拉住了糖糕,以眼色问她:“良王今日心情如何?” 糖糕以眼色回我:“奴婢……奴婢看不出来。” 我摆摆手让她赶紧给卫公子送饭去,自己鼓起勇气迈进了皇侄的屋子。 皇侄背对着我,没有察觉,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他看见粥碗里我的倒影,忙要起身,我按住他,自己坐到一侧:“免了。怎么,不合胃口?” 他微垂目光:“不,多谢皇叔关心。” 我惆怅地打量着他:“唉,这几日怎的又瘦了?”我端起粥碗往他嘴边送了一勺。 他慌忙后退,连道不敢。我只好自己吃起来,他就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我吃。我吃了个半饱,放下碗筷盯着他看。他被我盯得发毛,脸上泛起慌张的彤红,我拍了拍他的头,语重心长道:“茂郎啊,你能不能告诉十四叔,你心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叔一辈子看不透你,两辈子还是看不透你,你才这么大一丁点,叔都老了,也没办法。”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十四叔不老。” 傻孩子,我都五十了,你不知道吧。我揉了揉他的后脖子:“就你嘴甜。” 他似乎胆子大了一些,抬头直视着我,认真道:“十四叔,侄儿每天, 分卷阅读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9 都在想十四叔为什么对侄儿好。” 傻孩子,答案叔是不能告诉你的,告诉你你会觉得叔是有病,大兴不会要一个有病的皇帝的,叔不能泄露天机。 这人啊,大多都是喜欢追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坏,我招你惹你欠你钱了挖你家祖坟了你凭什么不对我好?总以为别人对自己好是应该的,对自己不好是没有道理的。像皇侄这种,喂他几口饭给他买几件新衣服穿就硬要追着问为什么对他好的人,已经很稀少了。 我只能高深莫测地盯着他看,无法作答。 皇侄见我不说话,自己低声道:“自父母去后,侄儿见恶意心中明白因由,只是但凡善意侄儿总是要小心领受的。十四叔,侄儿若有错处,请十四叔责罚,今后再不会了。” 我心下动容。傻孩子,只要你跟叔感情好,要摘星星不给月亮,要上天不给入地,叔这辈子就是来捧你上天的,哪有什么错处,错都在叔。我心情大好,笑道:“吃点儿,吃完带你去拜武师父,顺便往北城楼逛逛。” 他拖着细长的眼尾,目光扫过天外那一段红霞,面露向往,嘴上矜持道:“武师父?那文师父呢?侄儿今日功课还没做完……” 我大笑道:“不着急,等卫裴腿好了,让他教你读书。” 皇侄面露一丝惊异,以及对卫卿的不信服。 第6章 逛街 皇侄看卫卿不顺眼,是上辈子已然的事情了。卫卿上辈子经常在下朝后与我开小会,搞得外面人心惶惶。其实我们只是在里头吵架。卫卿虽不搞党争不站队,没说过良王一句好,但也并无诋毁。这辈子我应尽力撮合撮合二人,使其强强联手,振国兴邦。 为了振国兴邦,我真是绞尽了脑汁。我决定给良王请的武师父,就是我师父。我师父,须弥寺的芥子大师。 讲良心,我这是把家底都抖给皇侄了。芥子大师他不光是芥子大师,他还是我祖母的胞弟、文帝爷爷朝时的宰相,他娶的夫人乔氏就是我皇娘的娘的表姐。他的孙子是大将军姜放,孙媳妇赵氏是当今左相赵光的女儿,我上辈子娶的皇后就是姜放和赵氏的遗孤姜平容,姜平容的表哥赵朔是我当朝最能打的大将军。 芥子大师虽是个八十高龄的和尚,但牙口齐整酒肉通吃,身体倍儿棒。我相信他仍能像几十年前调/教出姜放一样再调/教出一个良王。 我自己就不行了,我跟芥子大师,主要是学念经。 我带着一只宫廷秘制的酱鸭、一坛烧酒,携了皇侄,兴冲冲地奔向须弥寺,希望能对上他老人家味口。 须弥寺在城北,出了宫门还有好一段路程。我让许长安给我找了一辆家住城北的官员的马车,钻进去好避人耳目,除此之外我还带了好些便衣侍卫,不是我怕死,主要是顾及皇侄的安危,毕竟这次没有薛赏跟着保驾护航。 到了地方已是天光四合,寺外参天梧桐掉了一地金掌般的叶子,踩在脚底下绵~软松脆,我不禁问道:“东市有家卖炸酥饼的,黄灿灿刚从锅里捞出来时最妙,我曾捎带进宫,送与你过,只怕冷了的不好,你可还记得?” 皇侄提着酱鸭和烧酒,想了一会,点了点头。但我猜,约摸是不记得了,要么就是东西没到他手上,被底下人瓜分了,这种事十有七八。 我惆怅地望了望挂在浮屠塔尖的白月亮,上前去叩寺门。皇侄大概刚刚撒了谎,心里不安,左右把手里的酱鸭和烧酒换来换去。我说:“别紧张,一会直接叫师父,东西塞给他,跪下就磕头……” 皇侄忽然伸出一只手来,高举着掠过我的头顶……摘下一片树叶。他腾出了一只手来。 问题是他比我矮一头,是怎么看到我头顶有树叶的? 朱漆寺门忽然开了,一个小沙弥探出浑圆的秃头,打着哈欠,眼皮粘连得难舍难分,合掌问道:“阿弥陀佛,施主有何贵干?” “不困,是我。”我托起皇侄的胳膊,将酒肉在和尚鼻子底下晃了晃。 不困登时睁大了眼睛:“哎!十四施主!芥子大师方才出门去了,施主来得不巧,不过东西小僧可以替施主转交大师。” 我啪叽一掌掴开不困的手:“去夜市了?” 不困的眼皮又耷拉下去,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一缩头关上了大门。 我:…… 皇侄震惊地望着我,至此他仿佛误解了什么,眼中又添回几分生疏和畏惧。 得,老和尚又去夜市化缘了。我只好领着皇侄,晃悠悠地往夜市溜达去。一面憋着笑,一面故作沉默。皇侄,他大约以为我要送他去当和尚了。 步入夜市区,我打发侍卫们散些去寻芥子大师,自个掂着一袋碎银子,陪孩子逛街,内心已打定主意,只要皇侄他往哪个摊上多看一眼,我就把那个摊买下来。熊孩子的心灵创伤,我还不信我呼撸不平了。 我像一只随时准备发射出去的箭,就等着熊孩子给我一个眼神。然而走过了糖人摊,走过了面具摊,走过了古玩摊,甚至走过了京都第一烤肉摊,皇侄他都没有一丝反应。他一手提着酱鸭,一手提着烧酒,微垂着头,持半步之距跟在我身后,清心寡欲像老年的许长安。我败下阵来,在路过第二个糖人摊的时候,我说:“老板,给画个伏虎罗汉!” “十四叔,”皇侄低声道,“我……” 我付了钱,接过糖人罗汉,拉着皇侄往河街边上走。寻了一处石凳,开了烧酒撕了酱鸭,我把罗汉塞给皇侄,笑道:“你瞧着,老和尚鼻子灵,若在附近,不消一刻便寻来。” 皇侄像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十四叔,我有话说。我……” 我见他有下跪的趋势,连忙一把兜住,调笑道:“怎么,你不想当和尚?” 皇侄深深地低下头:“十四叔,侄儿那晚……出过宫,见过薛大人。” 我没有逼问过他,刚刚吓唬他,也不是为了逼问他。 “薛大人带我去见了燕王叔,劝燕王叔退兵。” 我心好累地手一抖,把一只鸭腿抖进了河里,亲皇侄,你知道你都给我抖落出了些什么鬼吗?随着扑通一声水花响,我问道:“皇侄,你知道,薛大人劝燕王叔退兵,为什么带着你吗?” 皇侄垂着头:“因为燕王叔 分卷阅读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0 是我父亲的胞弟。” 我知道,燕王叔是你的亲王叔,薛大人是你的亲表兄。所以老皇帝大崩的当晚,你们一家子是为了世界和平开会退兵吗? 我沉默了许久,前后把燕王三哥这个人回想了一遍。三哥他确实是与太子大哥一母同胞,可太子落罪时他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活活把薛皇后气死,外人看来,他从来不是太/子/党。他既然不是太/子/党,为什么薛赏带太子的儿子去见他? “薛大人说诸王军必不敌勤王军,劝燕王早退,让我跟燕王走,但燕王叔没有答应。”皇侄像蹦豆子一样蹦哒蹦哒净往外吐大实话。 好了,我明白了。八州勤王军是我祖母召来的,燕王军和晋王军怼不过我祖母的勤王军,迟早要退兵装孙子,薛赏不见得是去劝燕王退兵的,他主要是去劝燕王带皇长孙远走高飞的。为什么薛大人想让不是太/子/党的败北之王带走金贵的皇长孙?因为薛大人他,大概也被我皇祖母烙下过深深的心理阴影。他怕皇长孙继续留在东宫会被我祖母整死。 被燕王拒绝后,薛赏又把皇侄送回了东宫,并嘱咐皇侄,遇见太皇太后召见,就往他十四叔那跑。我问皇侄是不是这样的,皇侄说是的。 薛赏啊薛赏,你也有今天,你家良王把你家锅底捅漏了,锅里炖的啥都让我瞅见了。我拍了拍皇侄的肩膀,语重心长:“燕王叔竟不如十四皇叔疼你,此后可记着了。但凡有什么十四叔能办的,不用去找别人。茂郎,你今日既已主动向十四叔坦白了,叔就不送你去当和尚了,叔准你带发修行。” 皇侄一脸谢主隆恩,抬眼看我:“十四叔难道不怀疑,侄儿与燕王是一气的?” 上辈子是谁一刀把燕王从战马上劈下来,你让我怀疑你?我看着既傻且天真的皇侄:“叔永远不怀疑你。” 方此时,我瞥见不远处街角有个人影呼啦呼啦地朝我掠来,正以为是师父他老人家到了,忽见寒光一闪,那人掷出一枚冷箭!我连忙扑向皇侄,就地伏倒,霎时诸侍卫与那厮争杀开来,眼见胜券在握,突然周围摆摊的小贩、挑担的走夫都张牙舞爪地拔出了凶器! 刺客!刺客!朕特么不是没遇到过刺客,千儿八百回了还怕你这一遭!我团团护住皇侄,抓起酒坛咣当一声朝一个刺客砸去。他们打得热火朝天,朕一点都不怕,京兆之地薛赏的辖区,我赌他的救兵!我紧紧抓着皇侄的手,时刻准备为他挡刀。 忽然,背后河水发出细碎的哗啦声,皇侄将我用力一拽,我俯面趴倒在石凳上啃了一嘴酱鸭。我讶异于瘦弱的皇侄竟有如此大的力气,陡然心里一慌。皇侄趴在我身上,发出一声闷哼,温热的血顺着我的脖子沥沥地啪嗒到青石凳上。 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戳了一个血窟窿,疼。我抖着手掀开皇侄,看见幽绿的河水里湿淋淋地跳出几个端弓弩的人。我想我这辈子出师不利,怕是就要这么死了,良王也要陪我一起死了,我死了之后大约燕王或晋王做了皇帝,大兴或许有另一番运数,也好,也好。 我刚说服自己坦然赴死,天边飞来一个赵大侠。 赵朔来了!京兆府的衙卫没见着,却见街角三五个缇衣武士逆着四散开的百姓人潮跑过来,其中一个遥遥看见我一脖子血,破口骂道:“我掘你祖宗的坟龟儿子!娘的狗眼长疮敢砍他!”说着挥剑加入了战场。 ......我心中大定。 赵朔像切菜瓜一样切了一会,最后把一只黑茄子似的家伙一脚踹到我跟前:“说,谁派你来的?” 我狠狠地补了一脚:“敲碎他的牙!绑起来带走!” 第7章 遇刺 回宫太远,我只好带皇侄就近到城防缇骑营。营中军医下手不知轻重,一个箭头,拔得淌了两大碗血。 皇侄几度昏死,了无声息。就像我那腊九寒天惨死雪地里的虎崽。 我满头大汗,把军医踹翻出去:“滚!太医!找太医来!” 赵朔拦我:“这种伤,太医还不如军医!” 我顶着满脑子嗡嗡的轰鸣,头疼欲裂地思前想后:“羽林卫呢?这里谁值勤?薛赏呢?去把薛赏给朕找来!” 赵朔被我吼得有些蒙,这会他年纪还轻不经事,同他手下那几个兵一道团团转。 我吼了半天,一点用都没有。我退回到皇侄身边,装模作样地抓着他的脉。我看着他身上那本该我受的灾,无地自容。 夜色吞天噬地,简陋的营房内灯火昏晦,城角楼头的金柝一声一声敲入耳中,我渐渐察觉出不对来。我身边只有城墙根下缇骑分营的一小队人,准确说就赵朔和他的四个跟班,加上从宫里带出来的,除去死伤,不过三十人。事发至此已过去一个时辰,京畿之地,没有一个救驾的赶来。 赵朔死死地盯着我看,他仿佛也看出不对来:“陛下,您怎么出来的?有谁知道?” 我看向身旁侍卫,侍卫立即道:“禀陛下,未曾寻到芥子大师。马车与车夫在须弥寺外。” 我站起身:“把车夫抓来!传许长安来见朕,有人去找薛赏了吗?” 门外忽传来奔走声,一人匆匆冲入,扑地跪道:“陛下!陛下!奴才来了!” 我大惊:“许长安?”我还没传到他呢。 “卫公子让奴才来!来告诉陛下莫要回宫!”许长安大喘着气,“宫内......宫内有变!” 宫内能有什么变?我祖母还在宫里呢,淑妃德妃已经搬出去了,还能有什么变?是燕王吗?是晋王吗?这次是谁下的手?我进退两难,一眼看着皇侄,一眼望着皇宫,我一只脚还没跨出门槛,许长安就扑上来抱住我的腿:“陛下不可!不可回宫啊!” 我使劲踢开他:“朕的皇娘和祖母还在里头,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变法!” 许长安哆嗦道:“人......巡防、守门、值殿的人都面生,奴才的眼力劲儿陛下您知道......” 我竖起了一身寒毛。这都是上辈子没有过的事情,五十年阅历无所用处。我深吸了一口气,来回踱步,问我自己,一,我怕死吗?不怕,我这会儿就是死的。二,我怕皇娘祖母皇侄这些人死吗?也不怕,他们也差不多是死过的,或者根本是假的,我就当是做梦。三,谁特么梦里面也想让我死,一而 分卷阅读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1 再再而三前世今生我窝囊吗?窝囊。我不怕生死,但我心中有气。 皇位不是我抢来的,是别人硬塞给我的。我想撂挑子,可是一堆老臣指责我不敢为天下挺身。我继续干下去,王兄们斥骂我昏弱无用。难道我就想亡国灭种吗?我就不想山河万岁吗?我除了错杀良王,剩下哪一桩事情是成心使恶的?赈灾、平乱、水利、农田,我都做过,东修西补,缝救烂得像一块破衣裳似的大兴。 我低头看着昏睡不醒的皇侄,或许上辈子到后来我应该禅位给他。只要挺过这一关,这辈子待时机成熟,我愿意禅位给他。 我转向赵朔:“元晦,缇骑营在京都是谁在担职,派人去传召,说是太后和朕的旨意。” “姜弼在职,已经去叫了。”赵朔探头去看外面的天色,“近二更了,羽林卫怎么还没人来?” 我信得过赵朔,挥退众人,只留他和许长安陪我守在皇侄身边。他做我伴读九年,也知道我往日常悄悄关顾皇侄,炸酥饼之类的东西有时候都是他送去的,因此见到皇侄并不惊奇,但他好像对皇侄的伤颇感惊奇:“十四,他为你挡的?” 我宁愿他没为我挡:“那个刺客呢?” “有人在审,还没说话。” 我又看向许长安:“马车是谁的?” 许长安这才扑通一跪,请罪道:“是翰林编修嵇望的,因近日修先朝大史,嵇望留宿府台便行公务,这几日都没有回家,马车闲置……奴才......奴才该死,是奴才疏忽......” “蠢货蠢货!”我气得直指他的脑门。其余的也不好说什么了,我早该知道他那半两脑仁,也早该知道有人时刻盯着我的动向,到底还是自己不够谨慎。 赵朔拦着我戳许长安:“那卫公子是谁?” 我这会儿恨不得把卫卿从宫里抬到眼前:“卫裴,你还不认识,青州舞弊案原告。长安,卫公子怎么知道宫里有变?” “奴才陪卫公子苑中兜转,公子说有人跟着我们,路过苍梧门,公子说瞧见个和尚装太监,形色古怪,便让奴才来报……” 我瞧许长安,他身上穿得是采买小太监的衣服,想必也是卫卿嘱咐。卫卿向来火眼金睛从不出错,他说宫里头不对,必然是不对了。只是扮太监的和尚是什么东西?正疑惑,忽见两人拜入门来。 “姜弼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羽林卫统领姜鲸拜见陛下!” 这两人……没错,都是我祖母家的人。我指着那个穿缇衣的,他是我叔字辈的远房亲戚:“姜将军速布城防,令京畿八百里缇骑待命,盯着苍州云州方向,再探诸王军动向!” “是!”姜弼领命而去,但略显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我盯向穿绀青衣的姜鲸,他是我侄子辈的:“好你个姜八!你是想害死朕啊!今日城北是谁当值!都给朕斩了!” 姜鲸也非常惊讶,一愣道:“是薛蒙当值,臣刚接到上报,前礼部尚书郭龄之子和刑部侍郎宋琅的外甥在北市当街斗殴,薛蒙把人都带过去了……” 好,薛蒙一听就是薛家的亲戚。 这时候突然一个侍卫回来了:“回禀陛下,薛大人方才在大理寺审青州案,已赶在路上。” 薛蒙带着这儿所有的羽林卫当街执法去了,薛赏钻进大理寺审问郭龄去了。京城内的治安本来就是羽林卫的职责,缇骑主要管对外城防和京畿八百里地的军防,责任也不在他们。所以怪我喽? 是谁让这些人看起来都撇了个一干二净,是谁掐准了我今日出宫的行迹,上辈子我也在这时候出宫溜达过,并未遇到这样的刺杀,是什么使得对方决定在这时候下手,甚至胆敢在宫中动作? 上辈子我祖母去世前,还没有人敢这样兴风作浪。这辈子和上辈子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是良王,我把良王留在了京都。正苦思无果,薛赏到了。 他看到良王,脸色变得不好看。我向他讲述了遇刺的情形,问他怎么看。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惶恐地跪下先请罪,而是向我讲述了另一件恐怖的事情:“陛下,半个时辰前,郭龄在狱中被人毒杀了。” 我气极反笑:“谁毒杀的?大理寺狱也进得去刺客?薛爱卿,朕看你还是别干了!” 薛赏直立如松,皱着眉头:“陛下,臣以为,郭龄之死与刺客事出同处,陛下应立即诏令缇骑营护卫京畿,并探查诸王军动向。” 见我不说话,赵朔在一旁道:“薛大人,陛下已经下过令了。” 薛赏用和姜弼同样惊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我让姜鲸去把羽林卫都调过来,我今晚要歇在这儿。 薛赏在旁边杵了一会,终于上前道:“陛下,臣有话要问陛下。” 我把别人都支使出去了,独独面对着他:“说。” “陛下赐封长孙殿下为良王,留良王在都,是为悯怀,是为捧杀,还是为给诸王军看?” 我仔细盯着他的表情:“朕是想捧他,但并不想杀他。” 他大概是想与我坦诚相对:“陛下错了,陛下但凡捧良王一分,就是将其往刀锋剑口上推一分,陛下不杀良王,但诸王军想杀良王!” “你是说此次刺杀是冲良王来的?”我有些不信。 “良王为先帝长孙,若无旧太子之案,当为王储。陛下如今给他封地,赐爵,还留他在宫中,诸王军看在眼里,尽是偏袒之情。先太子之案,晋王曾推波助澜,燕王曾冷眼旁观,陛下对良王的态度,岂能不令他们惶恐?诸王此次退兵,全因太皇太后及时笼络八州府军,他们一时攻克不下才走权宜之路,心口不服,只待时机再反,陛下这么快就要送给他们这个时机吗?” 我一身冷汗,我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可是我能怎么办,我问:“那朕该怎么办?”薛赏一颗心,有七分向着良王的,还有三分向着社稷的,我与他吵虽吵,但遇事我还是要听他的,更何况这辈子我已决心不再与良王闹嫌隙。 但薛赏这次太令朕失望了,他说:“臣也不知道。” 是,他不知道。我忽然间明悟了一些事,上辈子良王赴良州的路上,一定经历过许些血雨腥风。祖母想借刀杀人,诸王军想趁势除患。这辈子已然如此,若此时再送良王去良州,只怕他没有上辈子的运气活到良州了 分卷阅读1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2 ,但要继续留他在我身边,只会让他更显眼,更刺激燕王晋王。 那我总不能杀了他吧?我杀了他,一时退掉诸王军,以后呢? 我上辈子因猜忌杀了他,这辈子要为自保杀了他吗?那我成什么了,我哪还有脸继续活下去,我不如魂飞魄散,在这世间连一点渣都不要剩。 薛赏沉默地杵在一旁,屡次偷偷去觑榻上躺着的良王。薛卿的皮太厚了,我一向看不出他皮囊之下的哀怒。只是他若心疼,我也不比他心疼少半分。我坐到榻边,抓起皇侄冰凉的手,赶他出去:“朕明早要回宫,先不用惊动别人,你掂量着去办。” 薛赏颓白着脸色告退。 明月高悬,透窗照进一地白光。我静下来,看着良王未脱孩子气的脸,生前死后的记忆如两股洪流奔腾交汇,激起泥沙大浪,拍岸碎石。我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把剑捅进他心窝的时候,他跟我说了一句什么来着? 第8章 遇刺 我记不起来。但约摸不是什么让我听了舒服的话。 那时北羌犯境,他领兵在外,三载不归。彼时朝中没有燕王,也没有晋王,我剩下的王兄们也都不再造反,奸臣党羽皆被除尽,甚至殷载老蛀虫都自己病死了,当权都是卫裴薛赏赵朔这样的能臣,只要击败北羌,山河一片清明。我每天晚上梦里都能笑醒。我还想着,这次良王回来,再不派他去打仗了,太危险,就留他在宫里,让皇儿跟他读书习武。 参他的折子堆在案头,山一样高,我从来不看。 我让许长安把那些折子都打包寄到边关去,他给我回了一封信,不是奏疏,是信。信封上他写:十四亲启。信里头他写:天地君亲师。 他打胜一场仗,参他的折子势必要多起一摞。他打败一场仗,参他的折子也要多起一摞。我屡次把折子打包递去,他不再有回音。 忽然边关大败,我军溃退千里,他亲笔的战报才递到我的案头。我摔出帝玺去,喝骂百官:“援军,粮草,兵器,车马,诸位爱卿,谁拦下了这些东西,站出来!朕要治他的罪。” 呼啦啦一群人出列跪我,乌嚷嚷大声争辩着良王功过。我听不进去,只盯着沉默在人堆后的卫裴和薛赏。 他千里孤骑,亲自返都。我就那么杀了他。 我那时候怕他。 就像他这时候怕我一样。只是我怕他时想杀他,他怕我时,怎么还能敢替我去死? 我愁得抓掉了一把头发。 我倚在榻沿昏昏沉沉,眯了一会,翌日破晓,一睁眼,见薛赏站在床头。 他怎么没声没息地就进来了?我惊得一下子清醒过来,又见皇侄竟已坐起身,微垂双目盯着我看。晨色昏蒙,不近真实。我又揉了揉眼睛。 皇侄的手还在我的手里,我要腾开手去整理衣衫,他却忽然反抓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我彻底清醒了。 薛赏手中提着一把雪亮的长剑,目光索向皇侄。 一时有些诡异,他们二人间竟似剑拔弩张。 皇侄紧紧扣握住我的手,面白如纸,眼神有一丝清冷,低低唤我:“十四叔。” 我忙推他躺下:“什么时候醒的?叔竟不知道,薛卿,快去叫大夫来!” 薛赏抗旨不尊,默了片顷,拱手道:“车马已备,陛下可以出发了。” “十四!”这时候赵朔走了进来,一见薛赏也在,连忙改口,“陛下,臣护送陛下回宫!” 我掰下皇侄的手,起身抖了抖袍子:“善。元晦与朕通往,薛卿在此看护良王。” 薛赏再次抗旨不尊,提着雪亮雪亮的长剑紧跟上我。好你个薛赏,你再怎么跟良王拌嘴,能连他的死活都不顾了?我一只脚踩在门槛上,转身推了他一把,正欲斥责他,忽见皇侄翻身下榻,拖着垂危的伤病之躯,踉踉跄跄地也跟上来。 皇侄走到我跟前,一把扯开薛赏,闷垂着头,又抓起我的手。 顿时,薛赏脸色黑如锅底。 我想,他们二人需要时间好好谈谈。我再次掰开皇侄的手,拉着赵朔:“元晦,咱们走。” 赵朔换了一身世家公子的文衫,剑藏在袖底,同我一起钻进了薛赏准备好的马车。羽林卫和缇骑扈行在侧,车驾风风火火奔向皇宫。 薛赏他又抗旨了,我让他掂量着办,他给我整了这么浩荡的一个阵仗,满朝文武还有谁不知道。我怒道:“薛赏这厮!气煞我!” 赵朔却道:“十四,昨儿那茬,我爷爷知道了,薛丞相也知道了,羽林和缇骑是他们分派的,我可什么都没跟老头说,打杀死那些人,夜市上百姓们睁眼瞧着呢。你做了皇帝,今后休想再出宫了。” 我一听,心都凉了。 “这段时间太危险,不如我进宫给你当几天侍卫。” 我心凉归凉,脑子还是清楚的:“不用管我,你是要出去打仗的。等这事过了,我亲自给你调令,老头子断不敢说什么。” 赵朔脑子虽清醒地担忧着我,心却是热血沸腾地向往着金戈铁马,立时兴奋地把我抛之脑后。 到了宫门,换乘御辇,直入大明殿。遥遥望去,文武百官堵在殿门口,正吵得热火朝天,我揪过小跑跟在辇边的许长安:“上他娘的早朝,让他们都散了!拐去岁寒宫!” 许长安却道:“陛下,岁寒宫传话,让陛下去逝波台。” 祖母让我回逝波台?我见这一路走来已是风平浪静,并无昨日听说的险恶,她老人家必是又为我开了一回杀戒,焉能不见我?我欲反驳,可这帮扛御辇的孙子,一听岁寒宫发话,麻利儿地抬着我就跑,眨眼就将我撂到了逝波台。 我颜面扫地,悻悻地甩着袖袍,带领赵朔踱进正堂。我一只脚刚跨进门槛,天空忽然炸响了一个闷雷,淫雨作怪,噼里啪啦砸来。就听见我皇娘凄厉地哀嚎道:“......皇儿几曾开罪过谁,竟遭如此灾祸!哎呦我的儿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哀家也不活了......” 我感到十分丢人,正要缩回脚,左相赵光瞥见了我:“陛下!陛下回来了!” 我不得不把另一只脚也迈进去,抬眼一觑,只见缇骑统领姜弼、羽林卫将军姜鲸左右把守在靠门处,左相赵光、右相薛岱分立主座下首 分卷阅读1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3 ,卫裴坐着轮椅在又下首,再一旁跪着一撮人,我弯下腰瞅了瞅,大约是车夫、翰林院的那个嵇望、昨夜北市当值的羽林将薛蒙,以及刑部参审郭龄的小侍郎,我直起身走到堂中央深深地给皇娘拜了一拜请罪道:“皇娘,儿子让您担心了!” 众人也都齐声拜我。 我让众人平身,但皇娘并不让我平身。皇娘赌气地不发话,只是哭。老相赵光起身骂咧道:“兔崽子!你随侍御驾,如何让刺客有机可乘!该当廷杖重责......” 我忙道:“阁老,元晦缇骑当值,并非随驾,这次要不是他,朕才要当真回不来。” 赵朔和他爷爷吹鼻子瞪眼地两相对峙起来。我自顾直起身,抬头转目看向主座:“皇......皇娘?啊?” 皇娘旁边夹添的客座上,坐了个魁梧的太监,皇娘脚边的玉阶上,跪了个青衣的薛赏,皇娘金贵的臂弯里,环着我良王侄儿! 魁梧的太监手中拨着佛珠,圆白红润的脸上露出个残忍的笑,看向我,声如古寺沉钟:“陛下一身清风,可知昨宵几人去了黄泉?” 皇娘泪眼婆娑地望着我,明显想扑过来,但碍于魁梧的太监——我师父芥子和尚,不敢扑过来。她爱怜地把良王圈在怀里,就当是把我圈在怀里了一般。 我被训问得无话辩解,一张老脸有点挂不住。 右相薛岱忽然提了丹田气,怒喝道:“逆子薛赏!京畿之地,令陛下受如此惊险,我薛氏满门忠烈,几曾出过你这样的废物!” 好了好了,想二十年后,赵朔薛赏也都是个人物,而今也只能和我一样挨骂。 “薛相家的废物怕不止一个!”缇骑统领姜弼接道,“昨日陛下当街遇刺,北市的当值羽林卫何在!” 薛赏抬起头来:“姜统领话可不能这么说,刑部侍郎宋琅的外甥当街打死了郭龄之子,薛蒙率人前去查办,并非玩忽职守。” 姜弼虎目圆瞪,怒发冲冠,吼道:“哦?薛家两个废物一个在审郭龄,一个在办郭龄的儿子,陛下当真圣驾无归,你们也倒推个一干二净!” 薛蒙那年轻人沉不住气,抬眼辩驳:“姜统领此言何意,难不成薛氏是故意撇个一干二净!” 姜弼一捋长髯:“燕王晋王已经离京,昨夜探查并无异动,既不是燕王晋王,京都之中,除你薛氏,试问还有何人有此动机?” 右相薛岱急了:“姜弼!你休得胡言!” 左相赵光上前一步:“薛相,清者自清。” “够了!都给朕闭嘴!”小朝会都吵成这样,幸好我没去大朝会,我捂了捂耳朵,提声怒喝。几十年如一日,这是我早朝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这次前所未有地奏效,众人被我一嗓子嚎住,殿堂内顿时鸦雀无声。连皇侄都抖了一抖,拘谨地缩在我皇娘的臂弯里,脸色苍白,吐息虚弱,清清冷冷地望向我。自今早醒来,他看我的眼神就是这样。姜弼刚刚意指薛家主使此番行刺,其实就是在说薛家想拥立良王。 姜弼点醒了我,薛赏他,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薛赏行事向来谨慎非常,即便这辈子我将良王留在京都,眼下缇骑、羽林卫以及八州府军都还在姜氏的控制下,并非薛氏动手的好时机。我出宫是临时起意,除了皇侄和许长安没有别人第一时间知道,策划行刺难以周密部署,薛赏他能在后着不稳的情况下如此草率地就出手?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我疑窦顿起,瞄向主座:“大师,您老人家五十年不曾入宫,今儿乘的那阵风?” 老和尚被我问住,眼珠子乱转,大声狡辩道:“贫僧不过是尝了口御膳房的酒肉,皇家竟如此小气吗?” “大师,”皇娘插嘴道,“大师确实只是去了御膳房。幸有大师恰好路过宫中,不然......不然......” 我简直想去死,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对我撒谎。 这案子我没法查下去,我大步踏向主座,一把从皇娘怀里捞起皇侄,横抱着绕向内室,一边放话:“元晦,把卫公子推来。” 第9章 惊宫 风雨呼啸,雷电轰鸣。我抱着皇侄,穿过游廊,一路奔至西阁。 皇侄的伤口崩出血渍,糖糕和蜜饯红着眼睛替他换药。我在一旁急道:“重伤在身,怎能如此奔波!薛赏糊涂!” “皇叔,”皇侄轻声唤我,“是臣侄非要跟来,不关薛大人的事。” 我俯身去拭他额上虚汗,他忽又抓住我的手,浅浅有些力道,但并不重。箭镞擦过肩胛骨,军医说是贴着骨头缝穿背而出。 我抹了一把脸,将头转向一边。赵朔和卫裴隔了一道鲛绡屏风,影影绰绰朝我看来。皇侄似乎察觉到我要起身,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腕:“十四叔,务必在我身边,十四叔......” 我那破铜烂铁般的一颗心仿佛蓦地塌软了一个角,实在禁不住良王这么气若游丝地唤。前一生我督战军中,遇燕王骑兵夜袭,良王闯入我帐中,拉我并辔上马,也是说,十四叔,务必在我身边。我那时还怀疑骑兵是他故意设计,要趁乱杀我于军中。我唤赵朔和卫裴里面来说话。 赵朔推着卫裴,目光微讶地扫过皇侄和我,默了一瞬,忧忡道:“缇骑探查回报,诸王军的确没有异动,燕王已经回到云州,晋王也已出中州地界,要真是薛家主使,薛王八这次是为什么昏了头了?” 赵朔他不一定是最有政治头脑的,但他一定是最懂我的,他的疑问通常和我的疑问如出一辙。当然我叫他进来并不是指望他有什么见解,我谦逊而诚恳地看向卫裴:“卫公子,能否为朕解忧?” 沉默了半天的卫卿终于动了动嘴唇:“草民一介书生,不敢妄言。” 我盯着他淡漠低垂的双眼,知道他心里是有些话说:“你本是青州府去年的秋闱解元,登科及第,不算草民,朕现在算是给你补个春闱殿试,允你直入翰林的机会。” 卫裴惊讶地抬眼看我,赵朔和皇侄也都惊讶地看我,近来这种惊讶的目光太多了,我早习以为常。我回握了一下皇侄的手,难为他疼痛之余还分付出一丝神智听我说话。 “陛下,”卫裴没有犹豫,“裴刚才堂上听闻,罪犯郭龄已被人毒杀于大理寺狱中,大理寺卿薛大人言,是 分卷阅读1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4 为晋王所为。裴又听闻,郭龄之子与刑部侍郎宋琅大人之甥当市斗殴,引走当值羽林卫才使得陛下遇刺之时无人救驾,薛大人言,仍是晋王所谋。但裴有一问,晋王若杀狱中郭龄,必因畏惧大理寺顺郭龄追查更深,晋王既对京都朝堂心存畏惧,又怎敢贸然行刺陛下?” 我沉默地盯着石青地砖,窗外风雨击打着檐下铁马,叮铛叮铛。 卫裴微微颔首,做了个每次放大招前惯有的动作,拱手至眉前,顿了片顷,道:“裴旁观侧听,未必真切,但裴以为,陛下此番宫外遇刺,确是薛氏所为!薛氏本乃先朝亡太子母族,至今亡太子遗孤尚在,放眼京都,如今陛下帝座未稳,满朝溃乱,有何不可放手一争?” 我听得眼皮一跳,皇侄剧烈地咳嗽起来,糖糕和蜜饯端着托了血污纱布的金盘惶恐告退。 “书生,”赵朔皱眉,“你不过听了几两风言风语,怎就能妄下断言?亡太子遗孤幽居东宫多年,薛氏若想拥之称帝,有无数次机会,为什么偏挑这个时候?” 卫裴吝惜表情,并未对推他过来的人多看一眼,只微微垂目朝向我:“陛下,裴从不说推断。” 我轻抚着皇侄的背,看向他:“你昨日看到的和尚,走的是哪个苍梧门?” “裴不知宫中有几个苍梧门。裴只知道,文帝朝宰相姜先辞官后出家为僧,后文帝、先帝两朝,屡次征召不应,已数十载未入宫廷,今次为何突然潜入宫中,为何昨夜危机四伏之际满宫禁卫悉愿凭其调遣,为何众目睽睽之下,太后竟亲自开口为其遮辩?陛下,姜老先生入宫,何人值得一见?”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太皇太后......” 卫裴的声音十分冷静,话里条分缕析:“陛下,姜老先生与太皇太后乃同胞姐弟,隔阂半生,年至耄耋,忽有一见,若非生死之事......” 若非生死之事,若非我祖母一病呜呼,这满朝糟糟文武,何人敢妄动一个指头?我豁地起身,直冲出去。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喝断,和尚一掌将我推回门内,双腿八字叉开横立在门阶上,“书生多嘴,该杀!” 我连退数步,撞向屏风,赵朔一把托住我后背,其余不敢多言。皇娘在从和尚身后越过门阶奔将过来,扶我:“十四!” 卫裴低垂着头,转向众人:“佛祖慈悲,大师教训得是。” 我跳起来:“老和尚!我祖母怎么了?休要骗我!” 老和尚胸前合掌,蓦地拨动一颗佛珠,“啪嗒”一声轻响,震得满室寂静:“小儿十四,欲天下尽知其亡矣?” 皇娘呜呜咽咽低哭起来。 和尚身形高大,遮住半壁风雨,居高垂目:“须弥寺中比丘人不困,本薛氏家奴私通寺人之子,陛下昨日可曾见过?” 是了,皇祖母薨,芥子和尚潜入宫中,小僧不困察其异动,告知薛氏。随即我乘车至寺前露面,被不困看见,再步行到夜市,期间有一个多时辰。这一个多时辰,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杀掉我,在姜氏一盘散沙、诸王远退封地之际,一举推立良王。京都之内,没有人会反对。 我后怕起来。薛赏昨日迟迟不现身,今早又提着剑站在我床头,那般情形,他是要杀我。那良王呢?我看向他。 他不知何时走下地来,赤脚踩在冰凉的青砖上,手扶屏风,悄然立在我身旁。 “善哉,”和尚突然走进室内,停在良王面前,“良王殿下,此事所知几何?” 良王虚虚垂眼,默无声息。 “良王必不知情。”我迎上前去,“细审薛氏便是。” 和尚圆白红润的脸上又露出个残忍的笑意:“陛下,动得薛家的哪位?” 我哑然。这个对于薛家而言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好还好在,即便不成功,也不会成仁。薛氏满门文武英才,此时杀之无异于自断臂膀,我不能把他们怎样。 动不得薛家,那能动谁? 和尚打量着我皇侄:“阿弥陀佛,良王殿下,该赴任良州了。” “放屁!”我勃然大吼,“朕不许!” 皇娘在我身旁吓得打了个哆嗦,轻轻拉了我一下:“皇儿,听大师的,这是你皇祖母的遗......懿旨......” 我拉起皇侄,一脚踹翻屏风,甩袖而去。 我在民间的风评很差,因为我不仅昏庸无能,还时常发疯。良王死后全天下都以为我疯了,不是没有往日之鉴。 上辈子祖母他老人家大薨时,众爱卿建议秘不发丧,然而大朝会时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禁不住悲从中来,一阵嚎啕大哭,让殷蛀虫那贼眼瞅出了纰漏来,才掀起十年狼烟。 今世此时,我不仅要悲痛父皇和皇祖母相继离世,还要心疼良王身上的那个血窟窿。为了社稷安危,我决定罢朝半个月,远离众臣工。 外头大雨如注,我兜抱着皇侄,又一路奔逃至宣阳殿。老和尚如影随形,穿梭雨幕中,慈悲面上佛目阴毒,紧追不放。 这老不死的,他敢在我文帝爷爷住过的地方开杀戒?我尊祖母之命认他为师二十年,除了念经他没教过我别的,我就知道他心不甘情不愿,他膈应祖母,连带着膈应我,这下好了,祖母薨了,我看他不单想杀良王,是想连我一起杀了! 我气喘吁吁地把良王放到我的龙榻上,隔着一层窗户纸,和对面殿脊上的老和尚遥相对望。 皇侄发出微弱的呻/吟,伤处又渗出血色。他强撑起身:“十四叔......臣侄让十四叔如此为难,若能为十四叔解围,不如......不如处死臣侄,十四叔下旨,臣侄绝无怨言......” 好侄子,你是没有怨言了,那我还玩不玩下去了? 我一把抄起个凳墩儿,往殿门中央一屁股坐下去,同老和尚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冷战。 大雨瓢泼,白昼如昏,不知是过了多久,在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淋成落汤鸡的和尚终于滚蛋。 我远远瞧见许长安从抄手游廊一路小跑而来。 他急得慌不择言,唾沫星子从十步开外朝我喷薄而来:“陛下!坏菜了!前朝反了!大人们都以为您死啦!殷大夫挨了薛丞相一拳,姜鲸带羽林卫把大明殿给围了,宫禁军要跟他们打起来!您快去看看罢!” 我一 分卷阅读1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5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5 掌将他堵在门槛外,头疼地抹了把脸:“……去,把城墙根儿下的那个军医叫来。” “啊?” 我站起来抖抖袍子,两条腿麻得找不着北,默立了片刻,才能抬步。我刚拐出殿门,就听许长安一声惊呼:“良王殿下!陛下!良王殿下昏死啦!”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侄子,你倒好,总想着把自己的生死富贵交给我管。我是天吗? 第10章 上朝 我顺着贯通南北的长廊,从宣阳寝居踱进大明政台的时候,一身还洒着皇侄热血的衣裳已被风雨腌泡成了片烂咸菜叶子。 殿内正吵得沸反盈天。殷蛀虫捂着心窝半瘫在地,花白的山羊胡气得乱颤,抬手直指右相薛岱的鼻子连连骂道:“武夫为相!武夫为相!” 薛岱悍然而立,很有意思再给殷老头来一拳。殷老头的一众门生高举御史台大旗,联同六部爪牙,和薛氏子弟撕破了脸皮隔空对骂。 我侄子辈的亲戚姜鲸率羽林郎在殿门外横刀而立,挤在殿内的宫禁军用长矛架起了一道田园风的篱笆。 我幽幽地从龙座后露出脸来,悄悄落座:“别争啦,朕还没死呐。” 文武百官被我吓了一个激灵。 “呦,李明崇,家里死了什么人,白丧都吊到这儿了?”我在这乍然一静中关切发问。 殷蛀虫身后头缠白布满脸麻子的年轻人一脸活见鬼的表情望向我:“陛……陛下?” 百官扑扑通通下饺子般跪倒一地。 我四仰八叉地瘫在龙座上,就着将将掌起的宫灯,觑见了角落里更漏上的时辰:“站一天了吧?诸爱卿,用过晚膳再走?” 群臣面面相觑。 这大兴朝的朝会,在我眼皮子底下,反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晋王粉、燕王粉、良王粉,京都派、州府派、远疆派,生旦净丑末轮番亮相,一个台柱子倒了,千万个台柱子站起来,从未唱砸过一场戏。朕作为大明殿戏班子的资深票友,不得不说今儿这出,诸戏骨的表现实在有所欠缺。 尤其是薛岱,他半点儿没有身为文角儿的觉悟,竟然给了殷老一记窝心拳。 薛赏前脚策划了一场街头谋杀,他爹后脚就给来了一幕殿前殴斗,这薛家父子,我算是服了气。若非看在他们是良王粉的份儿上,还真替殷老头委屈。 殷蛀虫惯会察颜观色,与我目光一碰,立即死鱼挺身,爆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哀呼:“陛——下!臣——有本要奏!臣要奏,薛相勾结羽林、擅调宫禁、谋刺君王……” “殷载!”薛岱一声喝断,“本相做什么谋刺陛下!你休得胡言!” 殷载高举玉笏,老泪纵横:“老臣听闻,薛家十年来长供先帝元后灵牌,又独辟小园藏废太子衣冠冢,薛相心系东宫遗珠,本乃人伦常理,但为何今次不肯止于人伦,却要悖反君臣之纲,老臣倒也想问问薛相……” “殷老啊,”为了防止他再挨一拳,我赶紧插嘴和稀泥,“言重啦。薛相对昨日之事并不知情,再说,朕这不是还活着吗?良王替朕挡了一箭,榻上躺着呢。你要说这拉弓瞄错靶的事儿是薛相干的,也未免太小瞧他北退三羌的本事了罢?” 殷载不料我这么能和稀泥,一时目瞪口呆。 “再者呢,”我趁热打铁,昧着良心给良王粉脱罪,“羽林卫不过是司其职,被恶人钻了空子,宫禁军嘛,李明崇,朕记得赵统领还是你举荐的,这追究起来,可就不太好办了啊。您说是不是,殷阁老?” 殷载尚未说话,那李明崇咚的一声磕了个响亮的闷头,手忙脚乱去扯束额白布带:“陛下!是臣瞎了心,听信谣言,以为陛下已……” “欸,不用摘了,”我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朕的祖母......太皇太后薨了。” …… 文武百官被我一棒槌抡晕。 我或许不是大兴朝历史上最英明的君王,但一定是最实诚的那个。实诚的我抠着案头玉玺上的穗子,和众爱卿推心置腹起来:“朕知道,你们许多人都等着这一天。老太太前儿还跟朕说,说,‘良禽择木而栖’。朕是块朽木,怕搁不下有些人的好爪子。老太太脾气冲,让朕杀禽伐木。可朕思前想后,总觉不妥,这良禽好木杀伐殆尽,朕可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众爱卿不知道是该先哀恸大哭,还是先高呼圣明,我趁着这千载难逢的集体智商下线之机,把稀泥一和到底:“诸位爱卿啊,大兴当此用人之际,缺不得诸卿哇。譬如今日这种,薛相,你要是把殷大夫打出个好歹来,御史台的大梁,今后让谁来挑?” 薛岱军功出身,拳脚冷硬,口舌却极笨,与人廷辩翻来覆去只会一句“休得胡言”,逼急了就要动手,往常都有他儿子在旁边给圆着,可眼下他儿子估摸是出去收拾烂摊子了,对于朕给搭的台阶,他有些摸不着门道。 殷载眼巴巴地等着薛岱赔礼,急了:“陛下,老臣身居御史台,哪怕以身死谏,也不过是分内之事。老臣所言,陛下心里不信,但薛相若想挣一个清白,光凭陛下几句信任,恐怕还差得远吧?” 薛岱凛然无畏:“昨日之事,臣愿意配合三司审查,凡薛氏子弟,遇三司提审不得违拗。东宫遗子今已封王,陛下也应早日下旨,令良王赴任良州。” 好你个薛岱,刺杀皇帝这么件大事,你们爷俩事先忘了通个气了吧?朕辛辛苦苦给你们糊窗户纸,你一戳一个窟窿,良王还是不是你亲表侄了? 我沉吟道:“薛相光风霁月,令人敬服。只是良王身负重伤,不宜车马奔忙,若是路上有个好歹……” “陛下,”薛岱接道,“臣举荐羽林郎薛蒙为良王压阵,率精兵两千,同赴良州。” “精兵两千?”殷载气得吹胡子,“陛下巡视京畿,也不过三千军随行。何况昨日陛下遇刺,恰在薛蒙当值之时。薛相举荐薛蒙率两千精兵护卫良王,不知是何居心!” 薛岱额上青筋被殷老头气得突突直跳,我赶紧拦道:“殷阁老,良王亲王之尊,区区两千军,如何就担不起了。”别说是两千军,良王带两万军、两百万军把全境八州当跑马场撒疯的时候,你是没看见吧? “老臣并非是说良王担不起两千军,”殷老头就坡下驴,“陛下, 分卷阅读1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6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6 老臣以为薛蒙乃戴罪之身,宜交三司审查,护卫良王的人选,老臣认为应当另择英杰。” 等等,朕什么时候同意良王赴任良州的?他们这就开始商量护卫人选问题了?我冷下脸来:“良王暂时不便动身。再者两千军虽不多,但如今京畿军防吃紧,难能拨调。朕也不要那些民兵屯凑出来的乌合之众,缇骑、羽林、宫禁,乃至中州府军,都可抽掉出来一些,整成一支,练好了带给朕看过再说。这压阵领军的,薛蒙的确不妥。李明崇!” “臣在!” “你去!”我指了指缩在殷老头身后的麻子脸,“良王是朕的亲侄子,朕近来,屡失至亲,实在不愿再添悲痛。李明崇,从今日起你全权负责此事,有任何差池,提头来见!” “这……陛下,李大人乃户部尚书……”群臣大惊。 我独断专行,一锤定音,拂袖而去。 大雨方歇,夜色如潮,我在宫城的水光灯影里兜转了一圈,又兜回了皇侄榻前。 帐幔低垂,许长安领那军医往偏室去安置,糖糕与蜜饯还在殿门口守着药炉。 十五岁的良王和二十五岁的良王一模一样,晕都不肯踏踏实实地晕死。 他二十五岁那年刚被我召回京,途中遇阻,断水绝粮,从良州带出三万人马,闯到京都时只剩三千。三千残兵要对阵十二诸侯三百万联军,他还能晕了一半挣醒,醒来对我说:“陛下,良州军来迟了。” 我那时拉着他的手,真心实意道:“有你这份心,朕终究不算众叛亲离,便是今日城破,也不畏见祖宗了。” 后来十二诸侯叛军风流云散,京都劫后余生,朕不用下去见祖宗,和良王开启了十年之久的友好合作时光。 我从遥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隔着垂帐,轻声道:“疼吗?药吃了吗?” 皇侄的目光隔着柔软的薄纱,冷静而清明。他自小长在东宫,虽受过几年清贫,但未曾有刀剑伤及体肤,眼下突然被铁箭穿透了骨头,竟也不知道喊一喊疼,几度昏死,又偏不肯老实睡去。 我见他不答话,想是累极开不了口,便要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去。 “皇叔,”他忽然唤住我,“皇叔方才,去了哪里?” 我走到纱帐外头的灯树旁,摸起银剪,捣了捣灯芯,掩暗烛光,冷不防被他问住,难免有些结巴:“我……朕上了个朝冷静一下。你快睡罢。” ……我真的只是上个朝冷静一下而已,为什么要结巴! “皇叔现在又要去何处?这里是宣阳殿。” “哦,”我放下银剪,“朕回逝波台,这里没有旁人,你安心,皇叔明早过来看你。” “臣侄不敢歇在此处,”他忽然撑起身,“臣侄也要……也要回逝波台。” 我大惊失色,连忙迎上去,他一脚落空,隔着垂帐,轰的一下,直直栽进我怀里…… 我就说这龙榻的脚搭子设计得有毛病吧!朕第一夜睡,也他娘的这样栽了个狗啃地啊! 第11章 睡觉 左右闻声全拥上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在众人的帮助下把皇侄放回去,没好气道:“这脚搭子怎么还没拆!长安!” 许长安手忙脚乱地来扯糊我一身的纱幔:“奴才明儿就办,同这帐子一道换了,陛下息怒……” 蜜饯往偏室唤来军医,围着良王又扯下一堆带血的纱带。 我气得心里突突直跳:“朕说话连你们都当屁听了!内府今夜批不下一块木头板子来,想是等着朕写折子,送六部核审呢!” “陛下莫急,”糖糕拦着我,“前日长安已知会了内府,绳墨雕琢何尝就不要时日了?陛下换过干衣服歇息,这里我们守着,再稳妥不过的。” 我可能有点晕血,腿脚发飘地被糖糕拖到一旁换了衣服,又被硬灌下一碗热姜汁。这毛丫头片子一点也不拿我当皇帝,拧了条热布巾使劲往我脸上搓,搓完后忽甩出一条冰凉的长帕子,啪的一下蒙了我的双眼……她在我脑后将帕角对绑,抠成死结,拉我起身,推着我往前走:“陛下的肿眼泡比逝波水里的红珍珠还大,明儿早朝给人瞧见,羞也不羞?” ……红珍珠是逝波台下白石溪里的一只金鱼。我刚想训她两句,忽听军医道:“陛下,良王殿下的伤万万不能再磕碰了,夜间着人守着,疼得狠了可进一次缓解的汤药,明早微臣再过来,给殿下换外敷的金创膏。” “有劳了,去歇息吧。”我顿时没了脾气,“哦,对了,赵朔回缇骑营没?” 军医告退到一半,回道:“听说赵公子跟丞相大人家去了,并未返营。” 赵光一出逝波台就往家跑,还知道顺手捎上孙儿,也就薛岱那悍相不懂得避风头,都成众矢之的了还敢往大明殿去。我头大如斗,虚扶着被皇侄扯掉一半的垂帐,思虑深重地挪不动步子。蜜饯从帐内出来,反手将我往里一送,只听他们窸窸窣窣,端走药碗,合上殿门,吹灭蜡烛,片顷间撤得一干二净。我两眼一抹黑,差点没磕死在榻沿上。 安神香直窜脑门,混着一缕药气和血腥。我平躺了一会儿,耳边只剩皇侄起起伏伏的呼吸声。 雨后初生秋凉,就在我迷迷糊糊将要睡着之时,皇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我乍然惊醒,一把扯掉蒙眼的布帕子,在混沌的夜色中对上皇侄清亮的目光。他是疼得睡不着吗? 我伸手往他额头一摸,摸了一手心冰凉濡湿的冷汗,连忙起身要唤人拿药来,起到一半,却发现自己的袖角衣带都被窝成一团,在他手心里攥着呢。我没来由的心一软:“松手,叔去给你端药来。” 他恍若未闻,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只好去掰他手指,还没怎么用力,他却忽然一个挺身坐起,眼底分明晃过一抹厉色,浑身发抖地死盯着我。 这咋回事?我呆了一呆,与他对鼻子对眼地干瞪起来。他忽然喉头一动,滚出一声急促的呜咽,一头撞向我,闷声嘶吼:“滚!” ……他这……是被安神香放倒了吧? 我憋回一口老血,胸腔阵阵嗡鸣。大侄儿你知道这谁的床吗你让我滚? “陛下?”外头守夜的糖糕掌灯走来。 “魇着了,”我轻扶着皇侄带伤的那半边 分卷阅读1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7 肩膀,“用不着你,去罢。” 皇侄似乎被烛光晃了一下眼,忽将头一偏,脸贴在我胸前,吧嗒吧嗒掉起金豆来。 我:“……”我他娘的还能怎么办?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良王那颗硬成铁疙瘩的心,在年少的时候也曾这么琉璃般脆弱过吗? 我轻拍着皇侄的背,忽然想起我三十五岁那年微服离宫,以督战为名溜进良州军大营,不得不和良王共挤一个将军帐时,他也在半夜冲我吼了一个“滚”字。我罚他在外面守了半个月的帐门,他也没闹半点情绪啊? 事后还来找我理论,质问我为什么罚他。我真真觉得不可思议,指着他的鼻子气恼道:“你自己想想,你都干了些什么?” 他做贼心虚,闻言脸一红:“我……我做了什么?” “你做梦了吧?” “我做了两个梦,不知道皇叔说的是哪个。” “两个什么梦?” 他盯着我看了一瞬,不情愿地老实交代道:“一个噩梦,一个春梦。” 我:“……” 我大概是气疯了:“那你让我‘滚’的是哪个梦?” 话一出口总觉得哪里不对,干巴巴地与他两相对瞪起来。 他骤然一错眼,三十岁的大丈夫从耳尖到脖子轰然炸开一片红霞,语焉不详搪塞道:“我……我怎么可能让十四叔‘滚’呢。” 堂堂亲王,大军主将,就这样结结巴巴地落荒而逃。 所以我最终也没搞明白他为什么让我滚。 这辈子又遇上了这等事。我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谁知道最后亡国灭种的那一剑不是打这儿起的呢?这回不弄明白个所以然来,我也没有继续喘气的必要了。 良王默默掉了会儿金豆,似乎终于睡了过去。我手脚并用地把他放平摆正,自己也躺下。 躺了一会……大侄子你是睡着了,可我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清醒得连一只虱子爬过,都能数出它有几条腿来。 数了一夜的虱子腿后,终于迎来天明。 宣阳殿的安神香品质有保障,大侄子还陷在黑甜乡。 宫城深处传出丧钟九响,我皇祖母薨逝的消息不日将传遍八州。糖糕蜜饯捧来一整套丧服,许长安匆匆走进门:“陛下,礼部几位大人殿外候着呢,太后领众太妃、命妇们在岁寒宫,百官上了前朝,陛下先去哪处?” 又来了又来了,让造反来得更猛烈一些吧!我顶着比红珍珠还圆鼓的肿眼泡,暴躁地掀起被子,打算冲出去先甩百官一筒子噼里啪啦的起床气! “咦……”糖糕干捧着衣服止步不前,“陛下,您……殿下,他……” ……大侄儿你咋还抓着叔的衣服?我幽幽地拽了一拽。纹丝不动。我幽幽地抠了抠皇侄的手,皇侄一动——娘的我赶紧按住他肩膀!这要是跳起来吼我一嗓子滚我还要不要脸混下去了! 我惊魂甫定地大撒手喘气,一转脸与长安他们八目相对。 蜜饯儿轻轻指了指帐头悬着的那把御剑,以眼神示意我:“割袍。” 我以眼神回应:“割袍断义,不吉利。” 糖糕摇了摇头,无声地纠正:“割袍断袖,伤风化。” 长安小声道:“唤一唤良王殿下罢。” 糖糕蜜饯一人给了他一记眼刀。 我……我灵机一动:“去给我重新拿个里衣来。” 糖糕蜜饯应声而去,长安转身去关殿门。我轻轻地脱掉衣服,保证一根毫毛都没有惊动到皇侄。 然而皇侄幽幽地睁开了眼。 等衣服的我正趴他肩膀上扒扒看绷带里头有没有渗血。 …… 我屁滚尿流地翻下榻来,风风火火地套上糖糕蜜饯搁在一旁的衣服,一阵风样推开殿门扬尘而去。礼部几位大臣一窝蜂追上来:“陛下,丧令已拟,陛下批准后就下发八州……” “准,发罢!” “陛下,先帝孝陵已闭,文帝的静陵年前修缮尚未竣工……” “静陵旁不是有个凰陵吗?” “陛下,太皇太后封谥……” “拟的折子拿来,朕下了朝挑。” 我窜天炮仗一样一路窜上大明殿,往座上一摊,群臣山呼万岁……我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里衣。 大侄子你脸红个鬼啊? “陛下!老臣有事启奏!”殷载高声一喊,“陛下宫外遇刺一事,昨日薛相称要将其交三司立案审查,老臣昨夜回去后,仔细思索,以为不妥。大理寺……” “此事发生京都城内,”我打断他,“交京兆府办罢!” “老臣以为京兆府也不妥。此事应交付刑部与御史台,由陛下亲自督察……” 我不耐烦一挥手:“行了就这么办罢!还有谁,快说事儿!” 薛赏来上朝了,他应声出列:“陛下,昨日青州舞弊案被告、原礼部尚书郭龄,遭人毒杀,暴毙于大理寺狱中,臣以为此事幕后牵涉甚广,愿陛下颁‘鸿都令’,允微臣深究此案。” “鸿都令”是武帝太爷爷朝流行的特殊缉查令。大兴朝遇跨州府、涉京都、牵连权贵等棘手难办的重大案件时,天子便会给经办该案的官衙颁发这种缉查令,曰,“得令者,上可查天子,下无所不至,生至新婴,死至棺灵”,意思就是啥都可以查。因武帝太爷爷通常会将此类大案移交其心腹“鸿都府”查办,久而久之这个令才被称作“鸿都令”,原本搞藏书玩艺术的“鸿都府”,也就成了令满朝公卿闻之丧胆的“国家重大经济政治案件调查基地”。 武帝朝鸿都府与翰林院并立,个中官员大都出身科考,不同的是翰林院中大家子弟扎堆,鸿都府却尽是些寒门小户的。武帝太爷爷借寒门新贵之手,雷厉风行地斩尽当朝八大世家,鸿都令一度令人闻风丧胆。但所谓刚极必折,到了文帝爷爷时,此令罕出,至我父皇,鸿都府都已经只剩下个建筑物了。现在到我手里,鸿都府人都没有呢吧薛赏你让我颁个鬼的鸿都令? 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陛下,臣举荐,青州舞弊案原告、隆嘉四十四年青州府乡试解元卫裴,入鸿都府,领审此案!” ……满朝文武看 分卷阅读1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8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8 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我也不能免俗:“薛卿啊,去年修大兴律例,朕记得你也参与了。方才殷大夫说朕宫外遇刺一事,你应避嫌,不让你参审,你没吭声,想必对大兴律例是十分理解的。但为何要举荐当案原告人去当主审官呢?” 第12章 偷听 薛赏看卫裴不顺眼,也是上辈子已然的事情了。良王的不待见是拒人千里,薛赏的不待见则是笑里藏奸。薛卿作为一个眼高于顶的官二代,上辈子我只见他举荐过三个人:他举荐殷载之子去悯州赈灾,殷载之子染疫死在了悯州;举荐晋王世子去流州平乱,晋王世子中箭殁在了流州;举荐燕王外甥出北羌谈判,燕王外甥的脑袋到是回来了,脖子以下部位却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他举荐卫裴执掌鸿都令……历任鸿都府尹都是怎么死的来着?教我念书的老翰林常说,“贪生不入鸿都,畏死苟藏翰林”。 我说:“薛卿,此事容朕问过卫裴本人。” 虽然卫裴本人是一定不会拒绝的。 果然,卫裴说:“陛下,草民何时方能上任?” 我沉吟良久:“你要想好,入翰林,也是一样的。朕已允了你,诗书作伴,在里头磋磨几年,便可提官。青州案子,没有你,薛赏也照样得办,有朕做主,定会还你公正。” 卫裴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上,垂下眉眼,轻声道:“草民不为提官。” 我只好颁了道旨,让人去修一修鸿都府那筛漏子似的屋顶。 屋顶修了个差不多后,皇祖母她老人家封棺入陵,上辈子的那三/反一仗也如期而至。 首先是流州的异姓王越王反了,说实话这位好汉造反,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他是德妃的亲哥哥、晋王的亲舅舅,他造反的目的是把德妃从京都的太妃宫掳回去,并要求实现流州自治、恢复南越国的独立主权。南越都归我大兴几百年了,他可真敢开口。我派人跟他打了一架。可以说是输得非常悲惨。幸好最后他的亲外甥看不下去了,在西北苍州与亲舅舅隔了大半个江山扯开嗓子对骂。大意是:老舅,那可是我的娘,我娘不去你那破地儿,说吧,跟不跟我干,反正我不跟你干。 我连忙把德妃打包送去了苍州,又派人找越王谈判,我说:“老国舅啊,朕把流州往后十年的赋税给你,别再打了,打过京都,要和北面你大妹子和外甥动刀剑吗?” 越王勉强接受了我的建议。群臣痛斥我丧权辱国:“流州十年赋税啊陛下!北方苍、云、悯三州年年灾荒,您置百万难民于何地啊!越王他连赋税都能自征了,流州还是我们大兴的吗!” 这一波骂声还没消停,第二个造反的好汉横空出世。这位好汉名叫公孙小石,时任云州府尹,原是跟着我燕王三哥一同造反的。我三哥拒绝带良王回封地,让公孙大人很气闷。公孙大人嫌弃我三哥死脑筋搞不起来事情,决定自立门户搞事情。他偷了我三哥的兵符,指挥燕王军和云州府军打了起来……公孙小石呼吁云州实行“军政合一”,要求我裁撤云州将军府,把云州兵权交给他管。 我让云州府军把这厮给我往死里打,天大地大还容不下你这块破石头了怎么着? 原本依我看,云州府军揍燕王军,最不济也能博个势均力敌。但……云州军和上辈子一样,中途倒戈了。 我找来左相赵光:“阁老啊,前阵子八州府军勤王,云州军也在其中啊,怎么说造反就造反了呢?” 赵光说:“陛下,八州勤王军,是为了太皇太后、为姜氏而来。树倒猢狲散,猢狲们,要找下一棵大树的啊……” “这帮猢狲,是看不上朕这棵树?”我很生气。 “陛下切莫急躁。”赵光慢条斯理地捋着白胡子,“那云州府军的主将,毕竟不姓姜,是个外人,可青州、西州、悯州、直隶中州这四州府军,都是姜姓主将。先帝几年前已为陛下定了一门亲,陛下册立姜放之女为后,此四州必定长治久安。” 我知道啊,阁老,朕的皇后姜平容是大将军姜放留下的孤女,是你的外孙女,朕也很想马上册她为皇后,可是她八岁起就跟自称蓬莱仙人的臭道士跑了,要十年后才回来啊。我只好搬出上辈子的法子来:“要么这样,阁老,平容眼下也不在京都,朕先颁立后诏书,大典且耽搁着,左右给四州将军们吃颗定心丸罢了,您看如何?” “这……陛下……” “朕知道,”我连忙解释道,“平容回来前,朕不纳妃,姜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让他们直接来找朕,祖母的棺材盖还没钉严实呢,叔伯侄甥们还想把她老人家气出来不成?” “陛下,”赵光对朕的抓心挠肺视若不见,气定神闲马后炮道,“老臣是想说,老臣的孙女儿,回来啦。” 什……什么?我惊吓地一口茶水喷向苍天。 又只听里边暖阁中一声咕咚巨响……我撇开赵光撒丫子往里跑。只见皇侄干愣愣地杵在书案前,墨汁泼了满衣满地。 皇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强作镇定道:“臣侄鲁莽,打翻了砚台……” 我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嘘!”那可是赵老头割肉送给朕的宝贝,让他听见还得了! 我三下五除二打发走赵光,顺便把流州和云州的烂摊子也往他怀里一甩,准备拎着皇侄换身衣服去御花园赏红枫:“你这孩子,朕说给你找个贴身侍候的人来,糖糕蜜饯你说夭寿,小宫女你说造孽,侍读郎你怕旁人议论旧东宫结党,先前跟着你的老太监,你又说该让他老人家享享福了。你这毛手毛脚的,能自己过一辈子?” 大夫说,良王箭伤虽已无大碍,但因其长期以来思虑深重,肝气郁结,身体状况仍不甚乐观,除了药石调理,还需要旁人多加开导,莫使情志郁结、忧思伤身。 听了大夫的话后,朕先后采取了三大措施。一,给皇侄找个小伙伴。我从前住在宫里,除了陪皇娘看花,就是跟老翰林念书,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养过一只老虎,要不是父皇请了左相府的大孙子进宫来做我伴读,我差不多也是个被闷死的命。但这个措施显然失败了,皇侄拒绝接受任何小伙伴。我不禁想起上辈子御史台弹劾良王的话,说他:“无妻,无子,府中唯二三老仆,其言寡而心险,暗图不轨……”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采取了第二 分卷阅读1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9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9 项措施,亲自上阵,没日没夜地陪皇侄说话。御史台说良王寡言是真的,心险是瞎几八胡扯。据我这段日子体贴入微的观察,良王他只是比较腼腆。为了改掉皇侄一开口就脸红结巴的毛病,我把能一句话说完的事情,都改成了两句话,能两句话表达清楚的意思,都扩成了一段话。出于礼貌,皇侄必然会在我口干舌燥地叨叨完一段话之后,稍微回应我两句话。但今天皇侄的反应有些奇怪,我婆婆妈妈地冲他唠叨了一通,他却懒开金口。 是时候采取第三项措施了。山水怡情养志,大兴朝每一个埋首案牍的官员心中,都有一个纵游天下的梦。良王肯定也不例外。朕眼下虽不能带他浪迹八州、远出塞北、横帆海外,但御花园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属于朕的,朕可以先带他逛园子,日后江南塞北朕不能陪他逛,他可以自己逛。 三管齐下,原本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效。比如前些天朕邀请一拨恩科进士到御花园散步,皇侄竟然主动要求同往。我解释说:“卫裴你是知道的,他性子直,又出身寒门,突然提上来办大案子,旁人怕是不服气,朕给他挑几个人去鸿都府,免得别人笑他是光棍府尹。” 皇侄深明大义地回道:“皇叔圣明。诸士子才德兼备,实为我大兴栋梁。”他甚至已经初步学会了拍马屁。 我实在摸不准他今天是为何又腼腆回去了,此事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秋凉渐起,我带皇侄顺着白石溪一路走回逝波台,取两件风袍。 我让皇侄把浇了墨汁的衣裳也换了,皇侄不肯,说:“此处并无臣侄的衣物,臣侄不敢僭越。” 我:“说得好像这袍子又是你的了?” 皇侄玉树临风地裹着我的旧风袍:“这是皇叔方才借给臣侄的,等内府新衣发下来,臣侄便还给皇叔。” 我有些气闷:“那朕把这些都借给你,你给我换一件。” 他瞄了一眼我翻箱倒柜掀出来的一堆衣裳,抬脚向外:“臣侄回宣阳殿换……” 我一把将他扯回来,这才片刻不留神,他是学会闹脾气了? 他试图挣脱我的魔爪,失败后将眼皮一垂:“这一路皇叔精神恍惚,想必政事繁冗,令皇叔过于劳累了,不如今日就早些歇息,别去逛园子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情形,朕必定又是哪里惹毛他了。良王殿下的脾气就像顽童兜里的哑炮,冷不丁扔出来一个,虽不见响,但那要爆不爆的架势也足够令过路的瞎子心惊胆战。我紧急调集前世今生所有的反爆经验,在脑海中规划出一条排解方案:“行吧,不换就不换,茂郎泼墨淋香,好闻的很。” 皇侄推开我凑近的鼻子,耳尖烧起一点薄红:“陛下,有人来了。” 有人就有人,我继续排爆:“心虚什么呢?往后跟叔顶嘴的时候还多着呢,眼下就怕被参本子了?” 暮色转昏,屋中晦暗,皇侄默默地别过脸,留给我一个优雅的后脑勺。我知道这算是好了,便欢欢喜喜松开他,去拾掇掀翻一地的衣裳细软,以免糖糕蜜饯她们回头再念叨我。 外头果然有脚步声,不轻不重、踢踢踏踏地悠悠踱近,又飘然逝远,往隔壁去了。我猜必是薛赏又来找卫裴议事。 果不多时,隔壁传来人语。 “前些天那几位恩科考上来的,你见过了?这名单上是郭龄暗杀的人,你瞧瞧,还有没有你知道的同窗同年被漏了,多颗人头,咱们多分胜算。” “薛大人,此案人证物证俱全,堂审都审了七回,已经可以定案,为何要一拖再拖?” “你想怎么定案?追判郭龄、捉拿殷载、最好把晋王殿下也请回都、血洗朝堂么?” “……” “傻书生,你以为陛下让隔壁殷老头查案子,是查着玩呢?” “陛下信重良王殿下。薛大人今后莫要再做当街行刺之事,令陛下为难,更令良王殿下百口莫辩,若非良王殿下此次以身护驾脱了嫌疑,殷大夫此刻查办的,就不单单是薛大人府上了。” “……出了这道宫门,本官送你几个侍卫,这几年,京都官员遭暗杀的事儿不少。” “多谢薛大人。” ……薛赏沉默了一会:“卫大人知道今日大朝会上议了几件事?两桩案子不提,净剩下指摘陛下了,说陛下失流州赋税、云州兵权,眼见北羌又要闹事,还不知余下六州使不使得上劲儿,若是到年底诸王岁贡都收不上来,京都朝廷的脸又该往哪搁。有八个世家的主妇带着闺女进宫见了太后,礼部拟日子要给陛下选妃,陛下当庭撕折子,被御史台那帮人堵在大明殿上听了一上午逆耳忠言……” 薛赏一席话直揭我的难处,一时令我心酸无比,同时又不禁疑惑,他跑卫裴眼面前说这么一通,难道是为让卫卿体会朕的难处、尽心为朕效劳? “……咱们这位陛下娇生惯养、散漫任性,眼下群狼环饲,社稷风雨飘摇,卫大人饱读诗书,当知有一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 这厮是来策反的! “薛大人,”只听卫裴冷冷开口,“裴入京以来,承蒙薛大人照拂,青州之案,多谢大人鼎力相助。大人今日这番话,裴就当没听过。” 你你你怎么能当没听过!不应当来密告于朕吗! 薛赏嘿嘿笑道:“傻书生,你不会一转头就去陛下那密奏?都说枕边春风……” “薛大人。”卫裴大概是生气了。 薛赏展露了富贵流氓的恶公子嘴脸:“坊间风传陛下金屋藏娇,逝波台里派出个鸿都郎……”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风风火火窜到隔壁一脚踹开大门。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因为卫裴在看见我的那一刹那,脸刷的一下,红了。 第13章 劈晕 我前脚被卫裴的红脸吓得一个趔趄,年少无知的良王殿下后脚就跟了进来…… 事后我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幕,每一次都被那诡异的气氛折磨得彻夜难眠——薛赏的脑门上爆烟花似的炸满了一簇五彩斑斓的惊叹疑问号:“皇帝深宫蓄养小白脸,夜访幽台!”“落榜士子跃晋高官,看到皇帝为何脸红了?”“书生被困皇宫,真相竟然是……” 而皇侄在被薛赏顶上刺啦刺啦的烟 分卷阅读19 欲望文 分卷阅读20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20 花星子砸了个劈头盖脸后,目光极为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说:“陛下……那臣侄就……先行告退了。” …… 流言止于智者,始于智障。这辈子我与卫卿之间的绯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从薛赏这个智障嘴里开始了。 我是无所谓,问题是卫裴很气,良王很气,他俩从那一天开始,不约而同地对我发起了冷战。卫卿赶死似的朝我连发十二道折子,请求立即搬出逝波台入驻鸿都府。良王开始躲着我,每日晚间功课做完,再也不来给我送桂糖粥、剪红灯花了。 这一日到了除夕,亥时下起大雪,殿内煨起暖炉。案牍堆积如山,我四仰八叉横躺其中,画朱批画得心烦气躁。那许长安还在我耳边嗡嗡聒噪:“陛下,今儿晚宴上,赵阁老说姜家小姐原是要来的,只是又有些事给耽搁了……” 我反手朝他甩了一杆子红墨水:“赵光给你钱了?咸吃萝卜淡操心,多嘴。”朕的准皇后虽然已回京都数月,但这数月来朕还没见过她,是以全天下都以为朕要即将被拒婚,纷纷替朕着急起来。 要说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就是沉不住气。算起来,朕上辈子三十岁才跟皇后完婚,三十六岁才得太子,夫妻二十年间拢共见过皇后三面,这要是日日着急,岂不是得急死。我胡乱扯掉发冠,打算先打一刻钟的盹儿:“行了,你下去罢。隔壁瞧一瞧,让守夜的人仔细些炭气烛火。” 许长安喏喏地夹尾巴走了。 我枕着一摞折子,倒头就睡。许是未打算睡踏实,深深浅浅的梦接连不断。 上辈子我第二次见到皇后,是三十五岁那年除夕。那会儿我随良王大军凯旋回京,像悄无声息地溜走时一样,又悄无声息地溜回皇宫。正赶上宫中晚宴,我在殿内悄悄换着衣服,打算出去给众爱卿一个惊喜,就在这时,皇后拎着把剑从天而降给了我个惊吓。 朕的皇后是个道姑。她身披皂青道袍,头挽高髻,面戴薄纱,咄咄逼人地用剑戳着我的喉咙问:“你去了哪里?” 我路上偷喝了良王马车里的一点酒,胆气很足:“皇后啊,朕不管你,你也别管朕,你好好呆在蓬莱,没事儿别回……” 她猛地泼我一脸冷茶,抓起我的领子:“左相死了。” 我涎皮赖脸地看着她:“没事儿别回来了……” 她很生气地抽了我一巴掌,把我绑在桌腿上,板着脸走了。 我偷偷离宫,扔下一堆烂摊子,害赵老头心力交瘁,过劳而死。皇后可能是想把我绑在那儿活活饿死,为她外祖父报仇。 彼时宫中尚不知我已回来,宣阳寝殿内常日无人,我着实是在那绑了一天一夜,又或许是两天两夜,我记不清楚了。返京路上我与良王为处置战俘之事拌嘴,已经赌气少吃了三顿饭,偷喝的几口酒在肚子里也早就消磨干净,到最后有人来时,早已饿得眼花耳聩。 我一开始不知道来人是谁,当是长安或糖糕蜜饯他们,只管任其摆弄。被灌了几口水后渐有力气睁开一条眼缝,才瞄见蹲在眼前的人似乎是良王。我糟心地别过脸去。 良王正低头为我解绑:“皇叔,是皇后来过了?” 我没力气说话,只望他快点给我解开绳子。 他却暂停下松绑的动作,往我嘴里塞了一块甜腻腻的桂糖,又灌了口淡盐水:“十四叔,我和皇后,真的很像吗?你怕她是你内侄女儿?” 我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 他拿拇指蹭掉我嘴角的糖渣,要笑不笑道:“如果我不是东宫之子呢?皇叔想过没有?” 我被他笑得背后发毛,心里一团乱麻,这小子几句话让我刀山火海蹚了个来回,一口糖糊糊黏在喉头,几乎要堵死。我好不容易攒了些力气开口道:“快把绳松开。” 他却凉凉地看了我一眼,起身去把暖炉点了:“皇叔冷吗?外头大雪,今夜怕是不能停了。” 我盯着他瞅了一瞬,蓦地心里拔凉:“……你……你也想当皇帝吗?” 他转身走向我,悠悠蹲下身来,盯着我的眼睛,微微皱起眉头:“不想。” 然后他垂下眼皮:“但是十四叔……” 他但是什么我没听见,因为我被他糖里或水里的迷药放倒了。再醒来已是第二天大早,也就是在这个大早,我见了皇后第三面。 皇后在我的被窝里。 我惊吓得一嗓子嚎出来,门外一堆宫人应声而入。 这也是我上辈子最后一次见皇后。 后来良王领了个满脸核桃褶的奶娃给我,说是皇后生的。我彼时已被折磨得没了脾气:“行,朕封他做太子。你说怎样就怎样。但是皇侄,朕有没有子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他温良恭俭让地一点头:“是,皇叔,臣侄这就去领罚。” 我正在气头上,挥手让他滚蛋。 第二天缓过劲来,心中又有些惴惴,忙让许长安去打听打听良王昨儿领了什么罚。许长安打听了一天,回来告诉我说:“陛下,良王殿下去内府司挨了板子。” “大胆!”我心中一惊,“把内府司的狗东西给朕叫来!” 许长安稀里糊涂拎不清道儿,茫然而去。我干等了片刻,按捺不住,拔腿奔向良王府。 良王却正在院子里同家将耍大刀。 他与我一对眼,错愕地红了脸:“……陛下,您怎么来了?” 满院光膀子的兵蛮子跪了一地,我在冲天汗臭中愤愤地指着同样光膀子的皇侄:“你给朕过来。” 进了屋,他随手披起件暗红色的军袍里衣,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杵在我身后傻笑。而我已经洞悉了他的套路:“内府司说你挨了板子?” “他们不敢打,说记在册子上,让我回来等皇叔消气,再给勾掉。”他咧出一口白牙,“皇叔消气了吗?” 我那口气必然是没消。不然也不会记到这辈子。我从梦中醒来幽幽醒来,闭着眼思考起了人生。民间评说我继承了高祖的专横、武帝的急躁、文帝的多疑、惠帝的窝囊,不得不说评价很是中肯。在皇后这件事上,我把惠帝老爹的窝囊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良王,良王他惯会做小伏低,面上忠孝礼义俱全,心里却自有一套褒贬喜恶,恃宠而骄也暗搓搓的颇通门道。 那我这 分卷阅读20 欲望文 分卷阅读21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21 辈子还惯着他么? 他怎么就又跟我闹生分了?我要是跟他解释,卫裴这事儿会越抹越黑吗?他在闭塞的东宫长大,是怎么知晓那些腌臜事的?君臣间的感情咋就这么脆弱,我英明神武的好皇帝形象还有的救吗?叔侄一场,大过年的你不来给我请安,等着百官拿弹劾折子楔你吗? 我心事重重地翻了个身,不料头底枕的一摞折子轰然倒塌……脑袋冷不防跌进一双……手里? 我愕然睁眼,皇侄跪坐在侧,正像捧西瓜一样双手将我的头颅往他大腿上捧去。我一个驴打滚翻身坐起:“……” 殿中曛暖,皇侄只穿了一件荼白里衣,衣袖底透着一股干烘烘的墨香。他看着我,初露英挺的眉眼间腆出一丝笑意:“臣侄来给十四叔请安。” 我连忙端正坐姿:“有心了。朕这还有折子要批,你不用守着,也睡去罢。” 他默默看了我一瞬,忽然从袖底掏出一个玩意,拱手朝我递来。 我瞥了一眼:“……请安就请安,你不用学他们也上请安折子。” 他却不由分说地把他那的折子塞进我手里,默不吭声地将头一低。 我只好妥协,将折子一翻,打算给他认认真真地批复个工楷的“阅”字。然而我打眼一扫他写的东西:“……朕不准,李明崇的兵还没练好。” “臣侄正是打算趁李大人兵未练妥之时秘密启程。” 他打小兵法就念得好,这就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我在折子上画了个大大的红叉,扔还给他:“你回去再想想。” “臣侄想过了。芥子大师日日守在殿外,臣侄不能一辈子住在宣阳殿中,皇叔也不能一直在臣侄身旁。如今时机成熟,臣侄愿意离开京都,赴任良州。” 我心里好像缓缓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浑身热血呼啦一下全顺着口子泻去了无底黑洞。我踉踉跄跄地拂案起身:“朕让你回去再想想。” 他抬起头:“卫大人这么多奏章上,陛下回过一个否字吗?” “他查案子,你也查案子吗?” “臣侄此去良州,也为陛下查晋王案。” 我强压火气:“你要想查案子,朕让你跟着薛赏查。” 他梗着脖子:“臣侄就不给薛大人添麻烦了。” 我一口老血堵在喉头,我那温温顺顺腼腆结巴的皇侄呢?眼前这是个什么玩意!我一指殿门:“你给我出去。” 果然,他嘴巴一抿:“不。” 好,你不走我走。我抬脚就走。但皇侄长胳膊一伸猛地将我箍住——吵架就吵架还动起手来了! 我的肋骨差不多要被他勒碎,胸腔被挤到无法呼吸,心脏怦怦通通、锣鼓喧天地抗议起来,大脑……大脑——我该回手给他一拳吗? 事后我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幕,同样每次都被那诡异的气氛折磨得彻夜难眠——皇侄以勒死一头疯牛的决心和手劲将九五至尊的我活活往死里箍了至少一炷香的功夫,直到我怦怦怦怦的心跳欲盖弥彰一下不拉地全撞到他手上,他才迟钝而不安地松动怀抱:“十四叔……我……” “你!”我大喘一口气,“你想造反吗?” “不,不想。”他疾声辩解,“但是十四叔……” 他但是什么我又没听到。因为我被他一个手刀劈晕了。 再睁开眼已是天明,隔世的心理阴影让我第一时间看向身侧——谢天谢地一地奏折而已。 然而我一口气还没松到底——“陛下!”糖糕推门而入,“大过年的!良王殿下怎么就急着走了?衣裳细软都未收拾,路上也没人跟着,大雪又不停……” “你说什么?”我耳中仿佛塞了一团棉花,眼睛也糊着白毛,只勉勉强强看见,案头的玉玺被人挪了个地儿……我温温顺顺腼腆结巴的皇侄,胆大心细有勇有谋。他大概是给自己搞了一份走马上任的册牒。 我为什么不抢在他劈晕我之前给他一拳? 他脑子有坑吗? 我是洪水猛兽吗?是封建家长吗?是那冷酷的太皇太后迂腐的赵光老头凶蛮的薛赏他爹吗?有什么话不能沟通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我在他眼里就那么不讲理非得暴力对待吗? 他带着对我那么大的误会和偏见一跑了之,我应该立即把他追回来吗? 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一道晴空霹雳劈头而下。 许长安一身白毛雪扑门而入:“陛下不好了!左右丞相、兵部、缇骑、羽林并北苍、云、悯三州驻京给事殿前求见,边驿急报,羌人打到望京关了!” 操他祖宗,这辈子的羌贼,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儿们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叭! 第14章 岁贡 望京关顾名思义,都可以望见京都了。上辈子我强令驻守北三州的良王返都,敌军伺机突袭,望京关一夜失守,中北平原瞬息沦陷,八百里平川硝烟枯骨,三百年社稷地裂山崩…… 所以我现在很紧张。 而众爱卿还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他们就“望京关该谁来守”这个问题,对“大兴天/朝/谦虚礼让的传统美德应如何传承发扬”展开了热切讨论。 讨论的结果大概是让“美德”去守——他们坚信“宽仁诚厚”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北羌那未开化的小蛮王终究会被大兴的热情友好所感动,继续走河阳公主带去的和平发展之路。 他们一提河阳公主,我就更紧张了:“朕现在的姐夫是谁呢?” 兵部老尚书道:“是那病秧子羌太子阿蒲奴,陛下,这次阵前领兵的就是阿蒲奴,他从望京关迎娶了公主,是不会将铁蹄踏进关中的!” 我:“……” 扎心了老人家,三十年后踏破关中的正是这喘口气都要咳三咳的病秧子。朕的阿姐先后有过四个丈夫:阿蒲奴、阿蒲奴他哥、阿蒲奴他侄、阿蒲奴。没错,事情是这样的,阿姐跟阿蒲奴老兄举办过两次婚礼。 朕的阿姐除了第一次出嫁是父母包办婚姻没有自主选择权,之后的每一次出嫁她都充分利用了羌人那“嫁我想嫁,挡我者死,爱特么谁谁”的自由择偶观。她给朕找的姐夫一个比一个勇猛凶残。三十年后的阿蒲奴,将会是二点零版 分卷阅读2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2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22 的阿蒲奴。 高配版良王能扛住二点零版的阿蒲奴,那恢复出厂设置版的良王和一点零版的阿蒲奴……得,出厂版良王不在服务区。 我打算两眼一瞎将事情全抛给赵光薛岱,反正上辈子北羌这一遭也没能亡了大兴。然而…… “陛下!这望京关,燕王殿下是不会去守的!公孙小石篡夺云州兵权后,勾结苍州晋王党羽,走私良州铁矿,换取羌人马匹,燕王殿下早就提醒过陛下,但陛下疑忌燕王,不予理会!”那名云州驻京给事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如今事发,羌人因公孙小石铁矿交付不及时怒而宣战,陛下才想起燕王……” “等等等等,”我一脸懵圈,“什么晋王、良州、铁矿,还马匹,怎么就扯到良州了?” “陛下,”赵光贴心地解释道,“良州有铁矿,原本苍州的晋王与良州地方官商勾结,买卖铁矿,私铸兵器,并以铁矿和兵器与北羌交易马匹,赚钱,养兵。后来公孙小石也想赚钱养兵,就跟晋王一起干了。但公孙不懂行情,生意做崩了,北羌生气要打他。” 麻淡确实该打,我气道:“跟燕王说,公孙不要了,扔给阿蒲奴,燕王军退至中州,中州直隶军给他垫炮腿,苍州悯州的若不要脸一起打死!” “陛下!悯州军愿同陛下共进退!”悯州代表积极表态。 “陛下!臣二十年前就从苍州来到京都,臣与晋王殿下素未谋面,苍州走私铁矿之事臣毫不知情啊!”......苍州代表积极与反动势力撇清关系。 而我对他们丝毫不感兴趣:“良州的呢!良州驻京的人呢!巡察的御史呢!都给朕带上来!” ——你可以薅社会主义羊毛、挖社会主义墙角、偷社会主义矿山,但你不能在良王太岁头上动土。 小太岁虽然昨儿才给了朕一记手刀、偷用朕的玉玺,并还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给朕下药、强行把皇后塞上朕的龙床……但他现在对朕的江山而言很重要。 良州那么乱,他一头栽进去朕的江山怎么办? 我急得嘴上起了一溜火燎泡。 有一天下了朝,卫裴私下里找到我,说:“望京关燕王算是守住了,陛下别太心急。臣这里青州科场案已查无可查,请陛下将良州铁矿之事也交给鸿都府,两案并一,立查晋王。” 我一听“良州”,就心里发慌,皇侄说他“此去良州,也查晋王案”。他是开了天眼啊?他早就知道有人挖他家铁矿? “陛下?”卫裴唤我,“陛下,此时或可令良王殿下离京赴良,坐镇州府,以严查此案。” “还是你来查罢,”我十分焦躁,“卫卿啊,你知道从京都到良州,骑马要几日?乘车要几日?走路要几日?路上盗匪多吗?” 卫裴盯着我看了一眼:“陛下,良王殿下是否已经秘密离都。” 我大惊:“你你你怎么知道!” 他又看了我一眼,条分缕析道:“陛下圣明。如果是那样,看陛下嘴上燎泡结痂的情形,良王殿下可能已经抵达良州了,若三月之后良州府尹还未递奏良王到任的消息,请陛下立即派出李明崇两千军,沿途剿匪,斩杀地方官,为殿下讨回公道。” 我直接昏厥过去。 高烧不止地在床上躺了足足三个月,烧到我亲娘站在眼前,我都没认出那是我二舅姥爷。 我二舅姥爷也是个道士。但道士大概也分派系,譬如皇后她就从来不跳大神。 二舅姥爷绕着我跳了三天三夜的大神,最后向我皇娘说:“娘娘,陛下他魂魄不稳,神佛不应哇。” 我师父芥子和尚在旁边踹了他一脚:“放你娘的屁!” 赵光横插一嘴:“娘娘,老臣建议娘娘以太后之名册封姜氏之女为后,给陛下冲喜。” 薛岱刻板道:“臣认为应做两手准备,太后必须在诸王闯京之前推立新皇。” 我可怜的皇娘如同深陷狼虎窝的小白兔。如果我没猜错,他们把我的棺材板都备好了,只等我一咽气立马塞进去订钉子。但我余念未了,这一口气一吊,又吊了三个月。 等我能从病榻上爬起来,已是深秋。阿蒲奴老兄被燕王怼出望京关后,遥遥向我致信慰问,说我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约定等我俩双双养好了病以后,再一起大战三百回合。 我深受刺激,急于摆脱病秧子的名号,开始起早贪黑地去找老和尚练剑。 我带着从宫中侍卫身上学的花把势,风雨无阻地去须弥寺领了三个月的揍。老和尚坐在莲花蒲座上,往我身上敲劈了三把打木鱼的槌头。 我每天都很气:“为什么不愿教我!” “你为什么病了?” 我指天划地地冲他嘶吼:“你这个缩头乌龟,大兴要亡了,抱着你的破经书烂死在庙里头吧!文帝爷爷的棺材板朕给你按住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病了,想明白再找我,”他渐渐连文帝爷爷都不在乎了,“小毛头,你是为了大兴吗?” 看他那发问的架势,想必以为自己的话将对我如同当头喝棒,只等我一听之下豁然顿悟放下屠刀浪子回头。可我就很不明白了——我怎么就不是为了大兴了? 我为这个问题愁肠百结,直到和尚敲劈了一箩筐木鱼槌头,我放弃了。那天盛夏大雨,值我继位五周年,父皇他老人家忌日。我坐在逝波台西阁里喝酒。 酒浇愁肠愁更愁。我又开始做梦。梦见良王失踪三个月零八天五个半时辰后,良州府急奏称他们捉到了一个冒充皇亲的乞丐,问是否要将之问斩。我病中惊起,心惊肉跳地派人将那乞丐提至京都,一瞧之下并非我皇侄。又过了三个月,李明崇押解三十七名良州地方官返京,薛赏动用大理寺十八般酷刑对其进行拷问,也未能拷问出半点良王的踪迹。再过三个月,良王离京失踪的消息闹得天下皆知,天下人颇有洞见地传说,朕利用良王转移燕王晋王注意力,等燕王晋王全扑进陈芝麻烂谷子仓里的东宫旧案上,就过河拆桥地杀了良王。原来又是我杀了良王吗? 我被这个念头吓得梦中惊醒,冷汗淋漓。片顷细思,又发现梦不讲逻辑。现实里良王不过失踪了十多个月,那年年底,他还给我进了岁贡。 良州并不比青流二州鱼米富饶,也不比苍云二州兵强马壮,所以他那年的岁贡交得格外寒碜,也不 分卷阅读22 欲望文 分卷阅读23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23 是不能理解。良州使者捧了一个巴掌大的木头盒子,顶着满朝文武的白眼,蛮不好意思道:“陛下,良王殿下恭祝陛下圣体安康。” 盒子里装着一封信、一枚石头戒指。 他在信里写道:十四叔,路上波折,我甫一到任,不能服众,州府官将拒缴朝贡,皆因我炸了青泥岭的铁矿山。听闻此事已在鸿都府立案,望十四叔知会卫大人,不要降罪于我。良州别无他物,唯山石甚美,赠君把玩。 我阅罢家书自是欣喜万分,但美丽的山石戒指却又勾起我万般愁肠。 因为这枚戒指十分眼熟,它黑不溜啾,丑不拉几,半石半玉,不方不圆,套在手指上转个十圈八圈,也转不出指甲片宽不带杂色的头面。上辈子的良王有两件东西从不离身,一个是佩剑,另一个就是它。 人随身佩戴半生之物,要么有实际作用,要么有特别意义。利剑能防身杀敌,那一枚不值钱的丑八怪石戒能干什么?臭美吗? 薛赏也曾对此表达过不解,某次宫宴上与良王交头接耳说:“殿下的扳指哪儿得的?我府上新进了一批青州玉料,都是上路货,不如稍后散了宴,殿下随我去挑几块。” 良王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瞥了我一眼,隔着满堂钗光衣影,低低道:“矿坑里捡的边角料做的玩意儿,拉弓护指,这就够了。” 他这谎撒得不走心,扳指勾弦应戴右手,可他戴的是左手。 这枚戒指,同那句“滚”,一并他死前的那句话,成了我耿耿于心的三大疑团。 芥子和尚让我反思自己,五年倏忽而过,我反思出了一点,那就是距离制造隔阂,时间冲淡感情。假如我打小与良王住在一个殿里,一同进学,东宫垮台后我求皇娘把他偷偷接过来养,他当良王后,我也隔三差五召他回京小住,少派他领兵出征,多使唤使唤赵朔,如此这般,便能叔侄和睦,君臣之间肝胆相照,何惧内忧外乱。 我向几位爱卿委婉地表达了这个想法,希望今年能召良王回京一趟。薛赏说:“陛下还要仰仗燕王晋王抵御羌敌,良王身份特殊,贸然召进京来,诸王必又生乱。” 卫裴说:“五年前薛大人力保良王留京是为什么,陛下心知肚明,如今薛大人又不愿良王回京,不过是因为见良王在良州根基日稳、兵马渐强。薛大人一心尽向良王,并非社稷,言不可信。” 我喜道:“那卫卿是赞同朕召良王返京?” 不料他说:“臣不赞同良王返京,但臣希望陛下派良王出战。阿蒲奴重病垂危,北羌储位不稳,三王内讧,军力溃散,臣怀疑是晋王阵前留有余手,才使苍州连失九城、长河关久攻不下。此时增调良州军,一来必能退却羌敌,二来好借机挫杀晋王军,连同五年前青州案、铁矿案,一并定罪。” 见我犹豫了一瞬,他紧跟着补充道:“陛下扶植良王,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这……怎么说呢,被卫裴这么一问,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想靠良王振国兴邦,就必须和良王肝胆相照,想和良王肝胆相照,就必须与之朝夕相对,所以我不愿放他去良州,也不愿派他上战场——可不到良州、不上战场,温风细雨里长大的良王,还能挑得起大兴的国运吗? 我非常迷茫,喝多了酒,只觉人生如梦,万事皆空。不禁放纵地想,国亡都亡了,人死都死了,我这一生来都来了,既然都是假的,那能不能不那么拘谨,干点随心所欲的事儿呢? 于是在这个风雨瓢泼之夜,当赵朔拎着二两小菜如约而至时,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元晦,你带我走吧。” “啊?”赵朔受到了惊吓,“什……什么?十……十四,你和我……我对你……不不不,使不得陛下……” “嘘——”我威胁道,“你明日拔营,捎上朕,否则朕撤回调令,让你回城墙根守一辈子大门。” “……交情呢陛下,为了大侄子你就这样对我啊?” 元晦是最最好脾气之人,我小时候偷剪父皇的胡子,他都愿意在一旁给我递剪刀。事后替我挨了罚,顶多骂两句:“郑十四,你个缺心少肺的忘八羔子,我真是错看了你!” 我对他心中积攒了许多愧疚,临走前特意写了五份密诏,分别给了皇娘、卫裴、薛赏、薛赏他爹、元晦爷爷,勉励众人勿乱阵脚,戮力同心,在朕微服出访期间共理国务,事从权宜。如此交代妥善,想必赵阁老不会再操劳致病而死,皇后不会在某一天回来杀我,元晦也不会在将来与我日渐生分。 中州军增兵前线,两万人马直奔苍州长河关。我扮赵朔亲卫随行至苍良二州交界青泥岭,正打算辞别军队,越岭入良,却不料突遇不明袭兵,而赵朔这个传说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竟然给我打了个屁滚尿流的败仗。 很不幸,朕成了战俘。 第15章 挨打 原本,我是可以逃脱的。然而,当敌人迎面冲来之时,赵朔正拼命地将我往战马上推:“快!快跑!” 敌人见状,一箭射穿我座下马腿:“抓那个亲兵!” 我被按倒在地,敌军头头蹬着挖金错彩的一双异域风情靴踩住我的手,用他那把镶满宝石的鲨皮鞘弯刀挑起我的下巴,转动着灰蓝色的眼珠子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笑出一口大白牙:“去告诉晋王,咱们抓到良王了。” 这位老铁认错了人。 但我却不会认错他,他就是阿蒲奴的侄子,我的第三任姐夫。我之所以能一眼认出他,是因为他名气非常之大:传闻他喜欢蓄养男宠,在娶了我阿姐后,招惹上我阿姐和阿蒲奴生的大儿子,被我阿姐一刀捅掉半条命,丧家犬般逃至大兴。阿蒲奴把通缉他的画像都发到了京都来,称愿以十城换此贼项上头颅。 我没答应。现在很后悔。 这位闻名天下的倒霉蛋变态绑了我拔营就跑,赵朔率残兵败将跟屁股后撒腿狂追——浩浩荡荡追出三百里地,沿途百姓夹道欢呼,以为我军打了胜仗。 阿蒲奴他侄被赵朔这块狗皮膏药惹怒,突然掉马回头,打算给残兵剩勇们一记回马刀。我连忙阻止道:“好汉!你放他们回去,只要你放了本王,大兴的皇帝愿意跟你谈判!” 他不肯相信:“哦?听说你们大兴皇帝想裁撤各亲王军,已与诸王势同水火, 分卷阅读23 欲望文 分卷阅读24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24 你这小王,自视不低。” “世子殿下,”他身旁一个凤眼桃腮、布冠儒衫的年轻男子进言道,“良王是大兴现任皇帝亲自册封,与其余诸王不同,此法亦不失为一计。世子请看他指上石戒……” 阿蒲奴他侄便蹲下身要抠掉我的戒指,我手脚被绑,无力反抗,只得狠下嘴咬他一口,他吃痛手抖,戒指滚进泥水坑,紧接着我也被他踹进了泥水坑。 “世子您看,”儒衫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五年前我在青泥岭矿山中为苦役,曾见过此子,他偷拾玉矿脚料,挖制此戒,守兵查藏私,他将石戒藏于口中,几乎被打死也未吭一声,昏迷之中喊得最多的‘十四叔’,可不正是大兴皇帝。” 我从泥坑里捞出戒指,闻言一怔。他走近我,微微躬身:“良王殿下,你我曾共患难,我是魏淹留,您还记得我吗?” ……什么? 魏淹留我知道,上辈子是良王的军师,极得我皇侄信重,只是他那时满面火疤、半身焦炭,并不长现在这样。所以我是遇上良王派去敌军的间谍了,还是遇到骗子了? 他见我不应声,轻笑一声,转身而去:“此地不宜久留,世子早做决断,若是送去晋王府,我们只需要带着他的头颅……” 阿蒲奴他侄提着珠光宝气的大弯刀盯了我片刻,忽转身跟上儒衫人:“魏先生,我再考虑考虑,传闻良王向长河关私自发兵五万,今日遇上的怕只是其中一支,咱们今夜还需驻扎长河关内,先生与我看看布防……” 呸,这个不要脸的羌贼,想必在我大兴境内吆五喝六惯了,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卫裴说晋王勾结羌人,前线放水,还真不错。晋王不仅仅放水,他都大开城门、放狼入室了。 阿蒲奴他侄的这支军队少说也有三万人,士兵中一半大兴人,一半羌人,驻营生火,竟围着一口锅吃得和乐融融。我被五花大绑扔在水坑里,气得五脏俱炸。 若明天一早阿蒲奴他侄想通了,一刀削下我的头,那我这一生大梦未免太仓促,我急需立一份遗诏,把皇位留给皇侄。 我呼唤看守我的小兵:“这位小将军,你会写字吗?” 小将军抽了我一马鞭:“老实点!不许说话!” “嘶……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看你也是大兴人,为什么跟羌人混?你要是帮我一个小忙,我这有个值钱的好东西给你。” 他瞥了一眼我手里的石戒,我忙道:“不是这个,这个不值钱,我有块好玉……” 他忽然上前,朝我身上一通搜摸,掏走了我藏在袖中的玉牌,打量了两眼慌忙揣进自己怀里,又来抽我一鞭子:“不许说话!” 我实在是很无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也不求你放了我,你不会写字也行,就替我传个话,我看你们编制松散,你寻机逃了,往中州去随便找处官驿,把你怀里玉牌上的穗解下来给他们,说‘是给茂郎的’,他们必定还给你赏钱。你要是不帮我,我现在就喊人,说你搜了我东西。” 小将军盯了我片顷,擤了把鼻涕,又把玉牌从怀中掏出一角看了看,面露犹豫。 “有这个,你就不用替羌人卖命了,怎么样,成……” “呜――”浑厚低沉的军号忽然响起,东侧营地冲起窜天火光,旷野之上劲风一扫…… 成百上千顶营帐顿成火海,那小兵未等我话音落尽,拔腿就跑。我错眼一瞥只见大队人马朝我打杀过来,气得破口大骂:“王八蛋!东西还我!” 一伙羌人冲向我,硬是把我往他们的马上拖,见我还如此活力四射,叽叽咕咕开始内讧。我稀里糊涂听了个大概: “砍了头!只带头!” “去问世子……不行……” “砍断腿!不死!跑不了!” “在干什么!”儒衫人骑马仗剑而来,大声喝问,“人交给我,你们去救火!” 羌人不忿,打马便要走,儒衫人一剑挥下削断驮着我的马后腿,又一剑挥向为首的两名羌人,喝了一句羌语。羌人勒马急退,怒瞪我两眼,甩鞭而去。 我终于蹬开脚上绳索,一骨碌打地上爬起,正要跑,儒衫人一把揪住我的后领:“上马!” 我略一思索,觉得他应当是皇侄派来的卧底,正要跳上马,忽闻一声呼唤:“十四!” 赵朔策马而来,擦身驰过,单手撑鞍飞起一脚便将儒衫人踹翻――电石火花之间我完全不及阻止…… “那可能是良王的人,你踹错了!” “啊?”赵朔捞我上马,“来不及了快走!” 我眼睁睁看着儒衫人落地连滚三圈撞进火坑,愧疚间,忽闻耳边“嗖”的一声——赵朔身体重重一震也滚落马去……阿蒲奴他侄驭马飞奔而至,黄金弯弓脱手朝我砸来,我被砸得肋骨嘎嘣一响,疼得昏了过去。 再一睁眼,发现赵朔被绑了,魏先生也被绑了。赵大将军被卸甲夺兵,浑身是血,脸朝地背朝天地挨人踩在脚底,我不知道他伤在何处,他嘴里正骂骂咧咧问候阿蒲奴他侄的祖宗,一眼瞥见我醒了,似乎更有底气,骂声顿时更加响脆。魏先生衣发尽焦,羌人往他身上泼水,阿蒲奴他侄手里拎着块玉牌,凑到他脸前问:“这是什么?我待先生一片赤诚,先生不要再骗我。” 妈蛋那是我的玉牌! “魏某不知,想必是良王殿下的东西。” 羌人又往魏先生身上泼了桶水,阿蒲奴他侄转动灰蓝色的眼珠子,笑眯眯瞥了我一眼:“良王名‘猗’,先生欺我不认字?” 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夜色四合,远山传出一阵狼嚎。 他忽一把将魏先生推向火堆。火苗一舔,魏先生整个人登时全烧起来,我忽然明白方才浇的原来不是水…… “操/你祖宗!”赵朔抢我前头炸了,“有本事你找我!没种的软蛋!老子杀了你!” 赵朔又重重地挨了一脚,口鼻抵进泥水里,咳得撕心裂肺。阿蒲奴他侄又拎着玉牌凑过去,蹲下身问:“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字?” “哈哈哈……”赵朔大笑起来,“大兄弟,你是真不认字啊?” 我提心吊胆盯着,阿蒲奴他侄又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他掰起赵朔的脸,“啧”了一声:“长得不赖,说实话,让你活命。” “呸 分卷阅读24 欲望文 分卷阅读25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25 !”赵朔连血带泥喷他一脸,啪叽挨了一耳光。 我心里在滴血。魏淹留像一截裹着油麻布的火把头,熊熊燃烧,倒地痉挛,濒死挣扎,却沉闷地一声未吭。吃了一耳光的赵朔一口咬死阿蒲奴他侄的手腕,阿蒲奴他侄用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嘴角,笑道:“再不松口,信不信我亲你?” “那是‘秀’字,软蛋!”我朝那变态蹶了一脚泥,“傻儿子,你知道大兴谁敢用这个字?” 赵朔大概是被我吓得松了口,阿蒲奴他侄甩着血淋淋的手朝我走来:“哦?你是……” “你抓的不是良王,”我嘲讽他,“这里离长河关还有四百里,你不放了我,一根头发丝儿也别想飞出关中。” “我放了你,你给我什么?”他开口要价。 “我给你全尸。” 他一脚踢向我,我感觉肋骨又他妈碎了几根。我趴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吐血,感觉要把肺都吐了出去。我有点为自己的嘴硬感到不值,毕竟是活过五十岁的人了,还像赵朔这小年轻一样冲动。我又开始想,我这么一死百了,皇侄他能不能怼赢他三皇叔四皇叔,顺利抢到皇位。换了谁当皇帝,他不是一个死字?我当皇帝于天下实在是没什么益处,唯有于良王有一二分好罢了。原本以为重活一回还能活个五六十岁,不想这便要英年早逝,突然十分后悔,只觉尚有万千心愿未了,不明白上辈子自己为啥要自杀。我数了数自己未了的心愿,一是未能等到皇娘病终之前榻边尽孝弥补前生遗憾;二是没有尽早与皇后解除婚约一别两宽;三是忘了离宫前给逝波台西阁养的几株芙蓉花剪枝;四是宣阳殿里囤了几匹西州贡品捻金纱,据说成衣刀枪不侵;五是我托薛赏在朱雀大街靠宫墙根儿的地段霸占了一处宅邸要翻新,还差一块门匾未题御笔;六是东宫重建,赵光提出辟其中的正蒙殿做太学堂,放诸王押在京都的世子们入内进学,我不大愿意;七是御膳房新会了一道豉油鸡…… 数着数着,眼前一抹黑,刀兵声起,冲啊杀啊的,感觉和一头撞上城墙后的情形差不多,大概人死都是这样的。我顺天由命地闭上眼睛,不料想竟比强撑眼皮时更能捕到光亮,远近火光忽闪忽闪的,一双黑底缂赤金丝的武靴朝我拔步走来,我还想阿蒲奴他侄啥时候把鞋上的宝石都抠掉了,耳边突然出现幻听,有人说:“十……十四叔?” 第16章 抱抱 我睁不开眼,意识到有人抱起我,将我放在一张冷硬的榻上。听见闷雷声声,雨水哗哗,篝火被滋啦浇灭腾起白烟,铁吊锅打翻肉汤扣进土里,士兵手忙脚乱,哄然笑骂。 烛苗扑扑抖动,钳子镊子类的小铁器敲敲碰碰,焦糊味、血腥味、臭汗味,盖过了饱浸雨水的青草气。 “操!这玩意带倒钩的!”赵朔痛呼。 “没毒,将军命大。灰狐撤了多远?” “五十里,殿下。今夜还打吗?”一陌生男声问道。 “扎营三日,等辎重来。请赵将军清点,中州军还剩多少。” 赵朔道:“万余人,不用点了,都听你的。” “……” “不用看他,他醒了一准同意。” “多谢赵将军,若非我迟来一步,也不至于……” “快别这么说,要不是碰上你的军探子,我跟你叔八成要完蛋。羌人的军队在关中浪荡多久了?为什么一丝风声也没透给京都?兔子放屁还带个响,他奶奶的关中衙门都是马粪盖的,住着一批闷声滚屎球的蜣螂……笑,你还笑,殿下你看一眼边儿上那位祖宗,他好不了咱俩都得要完,实不相瞒这次拔军前我给自己棺材板都订好了,劝你也常备一副罢。行了我包扎好了,外头转转,看着你叔,肋骨折肺里头了,别让他翻身。” 良王“唔”了一声。窸窸窣窣,陆续有人紧随赵朔退了出去。帐中——大概是军帐中,彻底静了下来。 良王走近我,他的脚步声比五年前略重,概因身形长开了些,又披着铠甲。他可能是在榻前杵了一会,尽忠职守地盯着我防我翻身。我倒是想翻身,可我连根指头都动不了。片刻后,帐中响起另一人的低咳声,良王疾步朝咳声走去。 “魏先生?”他好像很焦急,“先生莫动,我唤大夫来……” “不必…….”魏淹留想必是烧坏了嗓子,“不必了……烦请殿下,给魏某倒碗水来。” 良王果真去倒了水,可能还亲自喂了水。雨水压低帐顶,大风吹翻旗旌,灯花滋啦滋啦,片顷,良王低声问:“先生,还疼不疼?” 我很气。如果汗毛有意识,我现在八成是只刺猬了。 我刺刺猬猬地如此横尸两日,在第三日清晨大夫过来替我掰正胸骨之时,突听大夫惊呼:“殿下!殿下!他耳朵动了!” “……” “……真动了,殿下。殿下您帮着扶一把,按住他,防他动,老夫要替他正骨喽。” 我衣服被掀起,肚皮上凉飕飕的,模样恐怕不甚雅观。我感到有只手虚虚在我不甚雅观的肚皮上碰了一下,旋即拿开。 良王说:“……请赵将军来。” 于是赵朔像按砧板上的猪肉一样将我死死按住,我又气又疼,手脚一阵扑腾,隐约抽中了赵朔一耳巴子。 直到傍晚,我终于能扒开眼皮。连日大雨一停,秋凉更甚,漫天霞光投在帐布上,璀璨辉煌。 赵朔胡子拉碴的一张脸伸到我眼前:“十四!十四!太好了!” 我打眼扫了一圈,看见帐内另一角躺着满面火疤、半身焦炭的魏淹留。魏淹留榻前的地上置有一副铺盖,想必良王这两日便歇在那里。我深深地剜了赵朔一眼:“姓赵的,你滚回去看城门。” 赵朔被我说得一愣,忽然将眼神一闪:“臣……陛下,臣先出去巡营。” “……”我一怔,悔道,“元晦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赵元晦!” 我一激动半身坐起,胸腔疼得一阵抽气,他娘的气死我了。 “陛下?”良王掀帘而入,手中端着药碗。 我一看那碗药就不是给我端的。 果然,良王匆匆将药碗放到魏淹留旁边,几步跨到我跟前,伸手欲扶我。 我一鼓作气猛地站了起来:“陛下陛下 分卷阅读25 欲望文 分卷阅读26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26 ,陛你大爷!朕死了再用你扶棺罢!” 他悬臂半空,握了握拳,缩回手去,略露讶异地看着我。 我呕心掏肺地往死里咳了一阵,总算顺下气来。 他试试探探地拍了拍我的背,一只手将我缓缓往榻上搀:“羌人暗处突袭,赵将军也无法预料,他追出数百里,途中遇上良州军探,设法向我传信呼援,又以身为饵,率中州军火袭羌营,诈败为俘,与良州军里应外合,才有今日转机。十四叔,慢一点。” 他像对待一个老年弱智一样把我按回榻上,我觉得见了鬼,匪夷所思地盯着他看。我见过十五岁以前的良王,见过二十五岁以后的良王,没见过二十岁的良王。二十岁的良王对谁都这么春天般温暖吗?他的腼腆呢?他的沉默呢?他的冷酷呢? 他见我看向魏淹留,轻声解释道:“军中不知十四叔身份,只当是臣侄母氏张家那头的叔叔,未另辟军帐,委屈十四叔了。” 魏淹留又咳起来,大概难耐痛楚,四肢微蜷,瑟瑟发抖。良王走过去,轻手轻脚将其四肢掰直放平,喂了药,榻边驻足站了一会儿,背对着我,估计是在想如何安置魏先生。 我爬起来,披了件衣服往外走,他转身看我,我摆摆手:“叔去散散心。” 我大脑一片空白,在外头兜转几圈,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巡营士兵不知如何称呼我:“这位……这位公子,殿下的军帐在那个方向,您再往前,就出营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又大脑一片空白地往回走。走到将军帐前,听见赵朔在里头说话:“……你离京那年,大病了一场,御医说,是脑子有些毛病,问题不大,不能受刺激。前几年羌人前锋军打进京畿,我爷爷他们都瞒着。但依我看,未见得瞒住他,他心里明镜似的,我一年没见他,他竟没撒火,还问我缇骑忙不忙,要不要走他的后门升官,把姜弼踢下台。那么大事都没刺激到他,我也搞不懂,御医也可能言重了。总之……你千万别在他面前提。我见他最近有些……难以捉摸,他奔你来,你多担待,顺毛捋……” “赵将军费心了,叔他方才若是说了什么不当的话……” “你叔有口无心,再说他是君我是臣,确实是我失职。” ……这俩人什么时候相处得如此和谐了?我迟疑地挑开帐门:“元晦,你跑哪儿去了,让我好找。” 赵朔坐在灯前,一边拧着湿哒哒的裤腿,抬头冲我咧牙一笑:“遛了趟马,险些栽进水坑里。” “你伤怎样?跑什么马?” 他嘿嘿笑了两声:“不妨事,我去睡了。”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我去你那儿。” 良王跟上一步:“叔。” 赵朔回头拦了我一把:“我明早拔营,你得留在这里养伤。” …… 赵朔走远后,我回到自己躺尸了两三天的榻上,躺下养伤。 良王在收拾另一张榻——魏淹留不见了。他将地上的铺盖搬上榻,转身出去了一趟,片刻端进一托盘饭菜,在帐中央的大沙盘上摆摆放放,挑挑拣拣,中间瞄了我几眼,末了端了一只黑黢黢的碗朝我走来:“十四叔,喝汤。” “魏先生呢?”我看到是飘着葱花的大骨头汤。 “魏先生伤势太重,我让人送他回良州了。”他朝我嘴边送了一勺子汤,“小心烫。” 我攒足力气坐起身劈手夺下汤碗:“我自己喝,你去把灯挑亮,都喂进鼻子里了。” 他去挑灯。挑完坐到榻前,板板整整端坐着,一面看我喝汤,一面欲言又止,与我目光一碰,突然蹦出一句话:“我……十四叔,我私自动兵……” 我搁下空汤碗:“你还劈晕我,盗用玉玺,我说什么了吗?” 他嘿然不语,垂目看我,露出眼皮缝里针尖儿大小的红痣。半晌忽道:“十四叔,你为什么……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觉得刚刚的汤有点辣:“汤里放胡椒了?” 他盯着我看,不答话。我也盯着他看。彼此盯了一会,略觉尴尬。他先错开眼去。我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一抽抽,脱口道:“你为什么送我石头扳指? 额,后悔。 他神色一动,我觉得帐内气氛甚是怪异,想捂住耳朵。 “我那年身陷青泥岭矿场,做采石工,”他瞄了一眼我手上的戒指,“那处矿山,以玉矿掩人耳目,实际上再往深处是铁矿,铁矿要卖给羌人,玉矿上贡朝廷。州官来挑玉料,说要做一批贡品。我怕自己逃不出去,死在那里,想到尚未报答十四叔恩情,心中不安,便想……哪怕是块破石头……我什么也没有,承蒙十四叔不嫌弃。” “……”我心里略酸,想起如来给我叼来一只死麻雀的情形,“你过来,手给我看看。” 他面露犹豫,垂在身侧的手抖了一抖。 我抓起他的手腕。他这双手,已然不是五年前剪灯执墨的那双手。我忍不住叹气:“没撒谎。矿山炸得好,咱们的东西,碾成齑粉也不能便宜羌人。还遭过什么罪?我听见老大夫说什么药材不够了,催人紧着殿下的先去买,你吃什么药?明日你留镇军中,不走的吧?” 他背对着光,眼神却亮亮的,许是我问得太急,他喉间滚了口唾沫,又开始犯结巴:“不走……我陪十四叔,我能不能……十四……” 我以鼓励的目光慈爱而殷切地望着他。 他怔然一定:“能不能抱一下你?” “?” 他是又想把我劈晕吗? “你……”我斟酌着。 他却忽然栽向我,一头扎进我的脖子和肩膀中间,两手垫在我的后背,俯身轻轻带力,将我推躺回榻上。 如临大敌。我僵手僵脚地躺着,许久,烛光又暗下去,我听见皇侄在我耳边长舒了一口气。 他就这样睡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儿亮出泥萌锋利的小爪子!在大兴的土地上戳下看文的痕迹!(瑟瑟发抖说人话:求收藏,求评论。) 第17章 来啊 皇侄把自己伪装成一床棉被,害我出了一夜的汗,大秋天,还捂出一身痱子。 清早,帐外刮起凉爽的秋风。士兵们生火引炊,皇侄在 分卷阅读26 欲望文 分卷阅读27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27 晾衣服。 我惊奇地走上前:“你自己洗?” “别过来,”他看了我一眼,红着耳尖,“滴着水,当心沾湿衣裳。” “连我的你也洗了?”我依言驻足,“你这孩子。我的衣服也是你换的?” 他忙摇头:“不是,赵将军走前来看了叔一眼,说叔长疹子了,给叔换了身干爽衣裳,叔睡得沉,不知道。赵将军还说叔不食葱蒜,军中多是良州人,味喜辛辣,昨日是我疏忽。” 他说着,在自己衣服上擦擦手,蹭蹭蹭跑开,眨眼端了些清粥小菜来,放在一个装满箭镞的木头箱子上。 我想,赵朔应当没把“葱蒜”和“疹子”这俩玩意联系在一起叨叨给良王听吧? 我坐在小木墩上,神游天外,食不知味地吃着粥。皇侄晾完衣裳,也搬了个小木墩坐到我对面。 “你吃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和叔的一样。” “哦。你今天打算干嘛?” “等辎重来。” “辎重还没来?” “下雨,耽搁了。” “嗯……行军打仗这么闲吗?” “赵将军说,不亲自把灰狐打死,他就把自己吊死在长河关。” “……” “十四。” “?”我眼皮一跳,“叫我什么?” “叔。”他腆然一笑。 “我脸上有疹子吧?有点痒。” “不能抓。”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他手劲太大,我只好顺从道:“好好好,不抓。” …… 大兴的皇帝和大兴的良王像俩智障儿童一样,如此尬聊了一整个早上。 而后良王被几位将军请走了个把时辰,正午回来,手中带了瓶药膏。 正午的秋阳晃眼,帐内一片明光。吃完午饭后,良王说要替我涂药。 我很后悔,我为什么要喝那碗飘着葱花的骨头汤? 我袒露着面相十分不雅的背,让皇侄涂完了药。他还想给我涂脸上,我说:“药瓶给我,我自己抹。” 他将手往后一缩:“没有镜子,你看不见。” 我:“……其实叔以前也长过这玩意,什么都不涂,过两天就好了。” 他满脸问号:“叔方才怎么不说?” “额……”我结巴了,“这……我没想过。” 他把药膏给我:“既涂上了,不便躺着,叔趴着睡会?” 我将头埋进枕头里:“哦。” 他挪开两步,忽又转回来,伸手捞我翻身:“不行,我忘了,你身上有伤。” 我冲他呲牙笑。 他将我摆正,懊悔道:“骨头疼不疼?” 我大言不惭道:“那么点伤,早就没事儿了。” 他愧疚地点了点头,拿眼瞥了一瞥对面的床榻。 “那铺盖原是放地上的,”我说,“前两日地上水汽重,必是不能用了。我这疹子不传人,你要困上这来眯一会。” 我给他让了让地儿,他便躺了下来。 山河破碎,沧海横流,大兴的皇帝和大兴的良王睡起了午觉。 睡得迷迷糊糊间,听见帐外有人说话。 “辎重到了,殿下呢?” “在睡午觉。” “什么?殿下从来不睡午觉。” “宋将军,你不能进去,殿下真在睡午觉。” “扯犊子,殿下受伤了?” “没有,殿下陪他叔睡午觉。” “叔?什么叔?” “跟中州援军赵朔将军来的,可能是张府上的,快别问了。” “啥情况?” “让你别问了宋狒狒你给我死回来!头!头!” ……我睁开眼,与帐门缝里探进的一只脑袋四目相对。这人面相白净斯文,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可左耳却戴着一个乡村狂野风的大圈骨环。我冲他一眨眼睛……他扑通一声栽了进来。 我赶紧闭上眼。皇侄被惊醒,起身。把宋狒狒拎了出去。 他们走后,我又躺了一会,才爬起来。掀门走出去,方才与宋狒狒说话的那人朝我抱拳。我说:“小将军叫什么名字?” “萧关。” “‘萧关逢侯骑’的‘萧关’?” “嘿嘿,因我出生在萧关。公子聪明。”这年轻人长得一团孩子气,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一对小酒窝。 “看你服色也是个正经将军,怎么来看大门?” “殿下让我来保护公子。” “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我拍拍他的肩膀,“我还认识一个人,他也是从看大门干起,现在已经是大将军了。你跟殿下多久了?” “五年。” “你跟殿下一同在青泥岭呆过?” “这倒没有,是我把殿下从矿坑里刨出来的。还有魏先生。” 我沉吟道:“魏先生?” 萧虎牙摇头直叹:“挖出来的时候,魏先生把殿下圈在怀里,自己身上被炸得稀巴烂。如今又遭一次罪,我前儿瞧见殿下对着魏先生发呆,眼睛都看红了。” 我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本意是独自散散步,不想萧虎牙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屡次与我目光相对,跃跃欲试地等着我说话——合着这是位含蓄型的话痨。 我不忍驳他兴致:“你们殿下,素日里吃什么药吗?我这几年没见过他,他是病了?” 萧虎牙摆摆手:“嗨,不是什么大病,听说是睡不好觉,行军中怕耽误事儿才吃,不过这几日没吃,看样子也睡得不错。” “为什么睡不好觉?做噩梦吗?什么样的噩梦?” “这……不好说,我也不清楚,不过倒是有几回听见叫什么‘叔’,估计叫的就是公子你……” “萧关!” 额……耳边忽传来一声暴喝。皇侄被几位将军簇拥着,站在不远处,朝我看来。 “啊……是!”萧虎牙腰板一挺,并脚立正,惊悚应道,“殿下!” “绕营负重跑,十圈,开始!”皇侄严厉地盯了萧虎牙一 分卷阅读27 欲望文 分卷阅读28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28 眼,命令道。 虎牙“蹭”的一阵风窜出去,脚后跟蹶了我一裤腿泥…… 我悻悻朝皇侄走去。几位将军齐齐朝我抱拳,那位宋狒狒——我知道他为什么叫“狒狒”了,他又高又瘦,手脚奇长,单看身形,的确很有猿族的特征,他率先开口道:“小……小叔公?” 我:“……” 皇侄默了默,道:“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叫张公子罢。” 众将军齐声唤我“张公子”,又纷纷做自我介绍。 宋狒狒说:“张公子,我叫宋非。‘宋狒狒’是刚刚被罚跑圈的那傻叉给我起的诨号。” 他说着热切地抓起我的手:“你能来这里真是太好了,你以后就来良州吧,千万别再离了殿下……” “宋非,”皇侄嘴皮子一掀,“你也去跑。” 我在一旁嘿嘿地笑,觉得皇侄很有意思。笑了一会儿,发现皇侄每说个三五句话,就要瞟我一眼,搞得将军们工作汇报做得很是艰辛。于是我悄悄溜走。 溜达途中,几次瞧见狒狒和虎牙俩倒霉孩子,他俩一人驮了一袋粮食,狒狒腿长脚长,赶超了虎牙,虎牙在后面喊:“宋狒狒你丫粮食洒了!信不信殿下让你再绕三圈一粒一粒捡回来!少一粒不抽你板子我跟你姓!” 狒狒大挥手喊道:“宋关!我先跑完,给你烧洗澡水!” 年轻真好。我深呼了一口气,肺里有点疼,但心中无比畅快,什么北羌、什么晋王、什么流州悯州,我一瞬间连自己是皇帝这码都忘得一干二净。 忽想起老和尚问我是不是为了大兴,我现在想告诉他,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为了大兴,但如果有得选,我这辈子想先为了我自己。重活一回就像做梦,我觉得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自己的感觉是真的。 大兴朝有史以来最自私的皇帝绕着军营散了一下午的步。 天光转暗,营地里零零落落点起篝火。辎重部队一到,又搭建了许多帐篷,人更多,伙食也更香,好像还有酒喝。不得不说,皇侄的部队生活水平真不错,赵朔军中就寒碜得多,洗澡都是就地找河湖跳进去扑腾,要么就不洗,从来不向士兵提供烧洗澡水的服务。我想到自己一身黏腻腻的膏药和刺啦啦的疹子,问了路,朝供应热水的地方走去。 我本以为会有很多人想要洗热水澡,做好了排队等待的准备,没想到……一个人都没有。大概天气转凉,这群兵蛋子,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洗澡。烧水的大灶旁竖了一块木牌,牌上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烧水的老柴去吃饭了。” 良王军的文化水平,似乎比阿蒲奴他侄的军队高。 我想,不行我就自己来呗,烧水谁还不会了咋地? 大灶是用土临时夯的,露天。因前两日下雨,柴火被堆置在一旁的大帐里,柴火帐后面还有几顶大帐,帐内有浴桶。大灶上的铁锅里已灌满了凉水,我见外面的柴火似乎不够,便往柴火帐里头去搬柴。 不料我一走进帐内,就听见……一声不怎么文明的……额,呻/吟。 “嘘……宝贝儿别……我手指头被你咬断了……” “滚,宋狒狒你去死……你松开我,会被人看见……” “没人看见,让我亲一口,我就不闹你。” “你恶不恶心……” “大宝贝儿,我就恶心了,你不也……” ……我不知何时爬上了柴火堆,凑到了帐布的一个窟窿洞上,从对面另一顶大帐被风掀起的门缝中,觑见了两条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啊,眼睛好痛。我轻手轻脚地爬下柴火堆,打算无声遁匿。不料一转身……迎面撞见皇侄。 我吓得一哆嗦,怀里的柴火哗啦啦往下掉。 皇侄负手而立,脸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但听声音似乎有点生气:“这里的人呢。” “?”我把柴火全扔开,“哦,去......吃饭了。” “……”他一动不动,忽拔高了声音,“宋非,给我滚出来!” 那厢宋非果然屁滚尿流地从正门滚了进来,萧关跟在后面也往里挤,姓宋的拿手往后一拨拉使劲把人往外推。 皇侄的脸色,大概已经比外面的那口锅的锅底还黑了:“衣服穿好。” 萧关终是挤了进来。宋非伸长手给他揽了揽衣服。 “你自己穿好!”皇侄的脸色又黑了一层。 俩倒霉孩子规规矩矩地跪在皇侄面前,大气也不敢喘。 我感觉事情不太妙,弱弱开口:“那个……殿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闹着玩……” 皇侄猛抬眼看向我。 我:“……”说不出话来。 他甩袖而去。 第18章 洗澡 这特么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儿吗?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怎么办? 地上那俩狗男男冲我齐声拜谢:“公子大恩,必当回报!” 踏马的我不需要。 你俩能从我眼皮子底下以某种圆润的方式消失吗? 我是谁,我在哪,我特么该怎么办? 我还没吃饭呢,还没睡觉呢,去找皇侄吗? 话说他又不是冲我生气吧,我为啥不能去找他? 我不就想洗个热水澡吗,人生真是神特么玄幻啊? 我满心惆怅,吹着凌乱的小夜风,犹犹豫豫地踱回了良王的大帐。 迎面撞上一大缸热气腾腾香气芬芳的水。和木缸旁小木扎上端坐着的黑脸天神良王殿下。 “先吃饭还是先洗澡?”他抬眼问我。 我看了一眼大沙盘上的饭托盘,过去胡乱吃了几口。问:“你又吃好了?没等我?澡也洗了吗?” “……”他抿了抿嘴,一直看我。 额,似乎问得不对,我赶紧补充道:“没洗你先洗,我再出去转会儿。” “洗了。”他淡淡道。 我喜道:“那我洗了啊,你先出去转会儿。呦,还有花瓣,军中还有花瓣儿呢?” “那不是花瓣,”他露出忍无可忍的神情,“是药材,薛大夫让我看着你泡。” “这……不用了吧,我有手 分卷阅读28 欲望文 分卷阅读29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29 有脚……” 他膝上搁着一摞军报。他闻若未闻地翻起了军报。 君子坦荡荡,小人才常戚戚,我可是个皇帝。我坦荡荡地下了水。 皇侄只在他脚边点了一盏豆灯,整个帐内只有他脸前那巴掌大的地方是光亮的。我扒着浴缸沿儿,探头找他说话:“茂郎,你生气了吗?气什么?” “没有。”他应道。 我笑道:“两位将军对你忠心耿耿,用人之际,不必为了这个罚他们。再说,也算不上什么,京都里见得多了,薛赏你认识吧,他家里有三位。我以前跟赵朔去朝暮楼,还在里面撞见过羽林卫统领姜鲸领了位男倌……” “不一样。” “对,不一样,”我附和道,“京都那些人花钱找乐子罢了。” “朝暮楼?” 我:“……叔只是去开开眼,什么也没干。” 皇侄又开始沉默。 我觉得话题被我带沟里去了,我这长辈是不是当得有点不太合格?那我应该说点啥正确的话?我思前想后:“萧关说你吃药,是因为睡不好,为什么睡不好?从前在逝波台和宣阳殿时你好像有几次做梦,还让我‘滚’,现在还做噩梦吗?” 他仍垂头盯着手底的军报:“我不是让叔‘滚’。” 我哈哈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说我,你一做梦,就扒着我,早朝都不让我去,有一回,还是我把衣服脱了给你握着……” “十四。” “额。”我好像又说错话了。 他低着头,翻过一份军报。 我老老实实地闭了一会儿嘴。不多时,头有点晕。胸肺有点疼。我双手扒着缸沿:“我肺疼,皇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忽把军报一扔,腾地一下站起来,慌道:“十四,十四叔……” 我没憋住,一阵狂咳,几乎把肺咳出来。皇侄把我的头往他怀里带,揽着我的背,边拍边顺气。 我扒拉着皇侄的腰,心想这丢人丢到家了,我今天不洗这个澡了行吗? 皇侄看我的眼神,好像我马上就要咽气。他雪白柔软的衣服上被我咳了一滩黑血,我很不好意思:“对不住啊,要不你再洗洗。” 他转身倒了热水,拿了布巾,让我漱口擦嘴。又端来一碗药,让我喝。他不发一言,我连蒙带猜领悟他的精神,安慰他道:“咳出血来就好了,放心罢。” 他还是不说话,去脱掉被我咳脏的上衣,披了件红色的轻袍。 那一灯如豆,只模模糊糊照亮他一个下巴。他长发披在肩后,疏疏朗朗,阔阔落落,拔步朝我走来。 我觉得有点恐怖,往水底下缩了缩。 他站定在浴缸前,朝我伸出双手:“出来。” 怎么地,我洗个澡还要人扶?像老头儿们一样在浴桶里安个老年扶手吗?我冲他挑眉道:“给叔拿件衣服。” 他似乎忘了这茬,闻言静了一静,转身去找衣服。 我趁机坦坦荡荡地爬出木缸,热水泡得我头昏胸闷,腿脚发软,一落地,啪叽一蹄子踹翻了地上的油灯。 ……黑暗中,大兴的皇帝和大兴的良王都有点懵。 我率先开口:“那个……还有灯吗?” 他朝我走过来,没摸准方向,一头撞到我身上。我后撤一步:“……” 他弯下身去捡被踢翻的灯台,发梢扫到我脚背。 我又退了半步:“衣服先给我吧。” 他直起身,先是一只手碰到我的肩膀,似乎确定了我的位置,而后另一只手将衣服一抖,准确无误地抖到了我身上。 我独自系好衣带,他已去添上灯油,重新点亮了那盏豆灯。 我发现我穿的也是件红色轻袍,是皇侄的衣裳。 皇侄唤人进来搬走浴桶,传进茶水温水巾等物。俩人漱口洁面,又拾掇了一番。 好不容易拾掇完,我都嫌弃我自己麻烦,便不好再打扰皇侄,静静地躺下睡觉。 我见皇侄还要看两份军报,不知他几时去睡,又打算在何处睡。还是去魏淹留躺过的那张榻上睡吧,不然太挤,午休挤着眯一会儿还可以,晚上睡不好第二天没精神。思及此,我心安理得地摊平四肢呈“大”字横在了自己的榻上。 说实话我没太能睡着。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我听见皇侄窸窸窣窣,吹灭了灯,坐到我身边。他把我往里推了推,又给我掖了掖被角。然后他也躺下下来。 许久,我以为他应当睡着了,他忽然低低道:“十四叔。” 我吓得一个激灵,他发现我装睡了?要是问我怎么还没睡着,我怎么说?还是他又做梦了? “我在东宫时……” 句式完整,吐字清晰,不是做梦。 “杀过人。” ……我要不要睁眼? 他继续道:“是几个太监。我把尸体埋在正蒙殿后面的花坛里。我经常梦见他们。” 你为什么杀他们? “不过是几个太监,”他低笑一声,“我这么胆小,挺没出息的吧?” 他们欺负你了? “皇叔,”他唤我皇叔,“如果我死了,也被那样埋在东宫,你得过多久能发现?” 我可能会在某一次想起来给你送酥油饼,或者冬衣的时候发现。 “可能要三五个月,或者半年以后了吧。”他似乎突然把头偏转向我,温热的吐息喷到我的脖子上。 是怪我吗? “如果我死在青泥岭,你过多久才能知道?” 你怎么满口死啊死的? “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我手上的戒指,“皇叔,如果没有燕王晋王,没有兵变、战乱、饥荒、水旱……你会封我做良王吗?你会让我一直呆在宫里,三五个月或半年给我送一次东西,直到你死了或我死了。” …… “十四叔,”他又问道,“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睡着了,不能回答你。 大概是我想睡着的意念过于强大,不多时我果然真的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不怎么文明的梦。梦见我在洗澡,皇侄穿着红色轻袍,端着一盏油灯。他把油灯搁在地上,抬腿 分卷阅读29 欲望文 分卷阅读30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30 跨进水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主动去找薛老大夫:“大夫,我昨天泡了药浴,已觉好些了,但之前给我看病的大夫说,我脑子有毛病,不知道您在这方面有没有钻研?” 老大夫一手捋着山羊胡,一手清洗着血迹斑斑的镊子钳子小刀子,蔑了我一眼:“有人流血断头,有人满腔闲愁。嘿嘿。” …… 要不我再一头撞死吧? 还能有脸活吗? 这都是什么事儿? 我在营中徘徊,不敢回到将军帐。不料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处空地上围了许多人,我也凑上前去,看见皇侄在和宋狒狒比划拳脚。 宋狒狒看着很能打,却屡次三番被皇侄撂倒在地。我瞥见萧关也在人堆里,便挤过去:“萧关。” 萧关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尴尬,立即又将头转回场内。说实话我也很尴尬,但我脸皮厚一点,强行搭话:“宋将军打不过殿下?” 他咬牙切齿道:“殿下功夫是魏先生教的。” 我以为这是在说,“一个人的马术是秀才教的”,意指宋狒狒不敢动真格,是故意挨打。良王虽然兵书韬略读得多很会打仗,但他十五岁以前未曾习武,如今才过去五年,我不知道他在单打独斗中竟已成行家。 萧关又道:“魏先生出身西州剑宗名门,宋非市井武馆里出来的,打得过才怪。” 皇侄看见我,又把宋狒狒往地上一撂,拍拍手朝我走来。他穿着一身黑色束腰武衣,手腕脚腕处扎裹着极细的暗红布带,交领处露出里面那件红色轻袍的两道细边儿,头发束起,扣了一只不知是银是铁的冠环。 他往我脸前一站,鬓边还扑扑地往下滚着汗珠,笑唤:“叔。” 我抬起手——麻淡我抬起手做什么? 他却忽然把脸往我袖子上一蹭:“你去哪儿了?” 我缩回手:“嗯,找薛大夫,问问啥时候能好。” 那厢宋狒狒已顽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往我身上一看,咋呼道:“小叔公!你这疹子怎么了?眼圈也黑了,昨晚没睡好?” “疹子变黑就是要好了,没事儿。”我淡定道。 皇侄也打量起我的脸色,眼底露出一丝探究:“叔昨晚没睡着?” 我忙道:“睡着了,就是做噩梦,睡得比醒着还累。” 皇侄默了默:“要不再回去睡一会儿?” 四下一片静默,众人用见鬼的眼神盯着我,似乎在说:“这人谁?不仅能睡午觉,还特么能睡回笼觉了?” 为了军纪严整,我决定拒绝,刚要开口,忽跑来一个小兵子,道:“殿下,前线战报!” 皇侄接过战报,打开看了一眼,递给我。 “!”大侄子你给我作甚! 我只虚虚接住,托在手里,并不去看。皇侄说:“灰狐已撤出长河关。” 众将一阵寂然。萧关打破沉默:“又让他跑了!” 宋非暴骂道:“操他奶奶的!” “缩头王八,呸!” “晋王这孙子!” “这下怎么办,殿下,我们退兵吗?” 皇侄看了我一眼:“不退。我们和晋王打。” 众将哗然: “打!早就想揍他了!” “这……晋王可是镇边亲王,咱们……” “咱们本来也不是奉旨出兵,你这怂货莫不是怕了!” “这次有中州军打头,中州军可是皇帝派来的!怕什么!” …… 皇侄在众人的争论声中沉默而去,众人愕然,又不敢跟,纷纷朝我使眼色。我便抬步追上皇侄:“茂郎,要不我现在就想办法让京都那边给你造一道旨,我的玉章丢了,不然我可以眼下就给你弄出来一份。” “皇叔,”他微微偏头看向我,放慢脚步,“若我没料错,赵将军目前应是被晋王军堵在长河关了。晋王放任灰狐随意出入大兴,中州军撞见灰狐的军队,此事捅到京都,是揭了晋王的底,晋王必会先发制人……” “他能怎样?” 他深深看我一眼:“灰狐若已识破皇叔身份,必将此事告知晋王。晋王如果知道皇叔在我这里,我不知道他会掀起多大风浪。” 我无所谓道:“天子离都嘛。他无非是用兵去袭京都,伙合殷载闹政变,顺便派人来刺杀我,亦或是构陷你挟持天子,纠集各路亲王前来‘勤王’。” “皇叔不怕吗?” 我想了想:“如果我现在身在那道宫门里,我就怕。但在这里我不怕。” 他凝目看我:“为什么?” 若是在五年前,为了与良王建立更亲密友好的关系,我一定会说:“因为皇叔相信你,有你在,皇叔相信晋王的诡计不会得逞,你在身边,皇叔便觉得安心。” 但是现在的我一脚踹飞路上的土疙瘩,糟心地看了他一眼:“你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 第19章 捂眼 我给京都去了一封密信,嘱咐他们速速给良王军造出一份出兵的制诏来。完事以后我就每天在等京都的回信儿。 良王大军北进百里,已至苍州腹地。苍州军与晋王军悉数扑在前线,是以这一路未起干戈。但赵朔传回的军报上说,他们在长河关内和晋王军干了一架。因晋王称他的中州军队中有“来路不明”的良州士兵,需要进行“调查”。 和赵朔干的那一架中,晋王似乎并未讨到便宜,他恼羞成怒地陆续施展开了武装围京、血色政变、投毒刺杀、栽赃构陷等一系列手段,一切正如我所料。但我没料到他点儿太背,围京时燕王不太配合他;政变时殷载不敌两位丞相;刺杀也没成功,因为皇侄寸步不离我身旁;至于构陷良王挟持天子,我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京都的旨,思索数日,提笔写了一道诏令,复抄八份,用自己的手指头戳了朱砂印,发送八州。 我说,各州府府尹、将军,是朕。朕是自愿到良王军中、为剿平晋王军离京。经鸿都府彻查,昔日青州舞弊案、良州铁矿走私案已落实晋王贪污受贿、通敌叛国等一十三条大罪。今晋王又纵容北羌军队犯边扰民,乱我大兴;拖延战机,失我国土 分卷阅读30 欲望文 分卷阅读31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31 。朕实难安。亲王军自高祖以来设立三百年,本江山屏障、国家重器,何以至今日为害国害民之虎狼?望诸卿为州府官将者,与朕同心,审慎督查各王军,有似晋王军叛民叛国者,格杀勿论。 八州一片哗然。 京都批良王出兵的制诏和左相赵光的信一起到了。确切说是赵光和薛岱的联名信,两位丞相斥我疯了,说我这是要手足相残,要内乱,要掀祖宗的坟,言辞激愤之下甚至已透露出“麻淡你别回来了我们重新找个人来当皇帝!”的悔怒。 然而他们并没有激愤多久。因为他们很快发现,八州地头蛇们在嘶嘶吐了两下蛇信子彼此交流一番后,集体漠视了朕的这封亲笔密诏。 八州安静如鸡。 这和上辈子的情形很像。上辈子我在三十岁那一年写了类似的这样一份诏令,八州安静如鸡三个月后,十二诸侯“揭竿而起”,兵指京都,誓称要把我这祸乱天下的昏君送去见高祖皇帝。 我想高祖皇帝可能并不愿意见我,不然我现在也不可能身在此间。 皇侄对我说:“皇叔,良州府府尹李明崇、州府军将军薛蒙都是皇命下派的京官,二人与臣侄相交甚好,此次臣侄出兵,二人都知情。臣侄并无逆乱之心,所为亦非害国之事,请皇叔明察。” 我瘫在将军座上,头昏脑涨地盯着面前的大沙盘:“你跟叔是一条线上的,不用自危。” 他执木著在沙盘上划拉出八州轮廓:“皇叔,裁撤诸王军并非易事,州府军与诸王军盘根错节、利益交织,想号令州府军去打诸王军,就像怂恿恩爱夫妻的两亲家打架,他们为什么要打呢?” “他们也不是没打过,”我转着指上石戒,“五年前先帝驾崩,诸王逼京,八州府军还勤王来着。还有燕王军和云州府军为了铁矿的事儿,不也打过?‘亲家’毕竟还是两家人,一家人都能争个头破血流呢,怂恿两家人打架就跟点炮仗似的,给火就炸。” 他搁下木著,转身给我倒了一杯水来,缓缓道:“大兴全境现有八州府、十一亲王、一异姓王。西、青、悯三州各两名亲王,中州三位亲王,此四州州府军势力略胜于亲王军,且有姜姓主将坐镇,本是最容易‘给火就炸’之地,但皇叔尚未正式册立姜家千金为后,所以他们可能并不会响应皇叔的诏令。” 我喝了一口水,哑口无言。 他轻甲未卸,阅兵方还,一身风尘,萧然直立在八州沙图前,肩背挺拔,侃侃而谈:“而除此四州外,流州一位异姓王越王、云州燕王、苍州晋王,此三州常年战乱,镇边王军以战养兵,十分壮大。流州军对越王军马首是瞻,轻易不会掺和京都之事。云州军五年前与燕王军对战时倒戈,军权落入云州府尹公孙小石手中,后公孙倒卖铁矿时触怒北羌,羌人一怒之下攻进望京关,云州军被打得片甲不剩,至今也未能重建。苍州军原本是根硬骨头,听说军中多是大将军姜放的旧部,但因受晋王打压,多年来缺饷少粮,无力招募新兵,如今只剩老弱病残。” 我干捧着茶杯,盯着沙图上的苍州轮廓:“所以叔也没指望他们,不是还有良州吗,打下晋王,朕替你的父亲平反正名。” 他原本正走过来要抽走我的水杯重添热水,听到“父亲”两个字身形一顿。 我把水杯塞进他手中:“苍州以前有两位封王,晋王在西,秦王在东。秦王与太子夺权时,晋王看热闹不嫌事大,经常暗中充当搅屎棍,朕十三个皇兄中,数他最阴险,太子、秦王,连姜放都没玩过他。你不想报仇吗?” 他又是一怔。 我仿佛非得说点家国天下江山社稷的糟心事才能更理直气壮似的,继续瞎几把胡扯道:“我让赵朔带着中州和良州混编军去,接管苍州府军政大权。晋王军要是回过头来跟咱们打,咱们就迎上去打,要是不理咱么,咱们就追上去打。拿下苍州,杀鸡儆猴,其他人自然……” “皇叔,”他忽然凑近我,“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知道我最近有点黑眼圈。 他食指碰了一下我的眼角:“进沙子吗?叔看着我。” 还有点红血丝。但是我他娘的不想看着你。 他弯着腰,一副关爱长辈的温柔姿态,浑然不觉自己是在“议政”中走了神。我觉得他是故意的,因为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闷闷的笑意:“十四叔最近不怎么爱用正眼瞧我,让我胆战心惊。” 我没听出他有半点儿胆战心惊的意思,打定主意就是不看他,捂着眼:“叔可能是害眼,别看,传给你就不好了。” “要我去问问薛大夫,拿些药吗?” “要,你去吧。” 他直起身,却并没有走,在我身旁站了一会儿,敛了笑意道:“皇叔,良州军原本就是冲晋王来,皇叔平不平反先太子旧案,仗都要打。臣侄也不是为了报什么仇。” 小良王长成大良王了,不仅丝毫不怕我,还学会耍我了。 “皇叔先不要派赵将军强夺苍州军政,明日一早,皇叔跟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不想见。 眼前的良王不仅比五年前的良王胆子肥,就是跟上辈子的大良王比,也略显嚣张。放在上辈子,他怎么也得这么说:“皇叔如果信得过臣侄,就请随臣侄去见一个人。” 我从手指头缝里瞄了他一眼,他正背过身去卸轻甲。传说中的枕戈待旦呢? “叔,”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我背后的扣环是不是坏了?怎么解不开?” 我冷眼看他笨手笨脚地在那扣扣索索。一个没忍住,冲上去帮了他一把:“喏,这不是开了?” 他三两下扯掉轻甲,露出一身红衣,回头冲我一笑:“多谢十四。” 我猛地把脸一偏,正对上掀门进来的萧关。萧关一手捂着脸,一手抱着一叠被褥,瞎子似的往里头摸:“陛下,殿下,这是被褥,还要炭炉吗?” “要,”我默了一默,“你做什么捂脸,把手拿开。” 萧关挣扎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把手从脸上拿下,露出豁了一道血口的嘴唇,和多了一片红斑的下巴。 ……孩子你还是捂上吧。 “今日不要炭炉了,”皇侄突然道,“让宋非夜间多巡几遍营,不可松懈。” 萧关领了命,掉头就跑。 分卷阅读31 欲望文 分卷阅读32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32 我暴跳道:“这孩子,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皇侄转身去铺被褥:“叔今晚还是跟我挤一挤吧,夜间急冷,那炭火不好,熏肺又熏眼,不用也罢。” 我掰指头跟他算:“昨日来了刺客,前日没来,大前日来了刺客,大大前日没来,你四叔家的刺客隔日出勤,今日轮休,我能不能单独要一顶帐篷?” 皇侄拉直被角,抚平被褶,闻言一顿:“物资紧张,臣侄可以到外面守帐。” 我内心挣扎着摆摆手:“还是算了。” 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良王板板整整地躺在我旁边,迅速进入了梦乡。我数着良王的呼吸声,对自己“复活”之后历时五年的心里路程进行了冷静而严密的梳理。 芥子和尚问我是不是为了大兴,卫裴问我扶植良王是不是为了用他打仗,良王问我为什么到这里来,我通通答不出来,此时此刻,我只想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是什么让你做出那样惊世骇俗的一个梦? 上辈子太医说我疯,我是拒绝承认的。这辈子太医也说我疯,我不得不慎重推敲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我是不是这么多年来过得太压抑,是不是应该充实一下后宫?当皇帝就当皇帝,不沉迷女色国就不亡了吗?小黄书春宫图还是看得太少了,就这么没见过世面?那可是你大侄子,你要不要脸了?他要是知道,你这辈子还能好吗? 我感觉自己这辈子快完了。悄悄从里衣袖中摸出赵朔传军报时夹私回复我的小纸条——我前几日在军令中夹私捎带小纸条问他:一,有一天你去河里洗澡,竟发现你的两名亲近下属在河里边洗澡边xx,这时你?二,有一天你去河里洗澡,发现你爷爷站在岸边看风景,你顺着你爷爷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你的两名亲近下属在边洗澡边xx,这时候你? 我侧身向里,就着透帐而入的月光,看见赵公子啰啰嗦嗦在巴掌大的纸条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军中规定将士不得奸淫民女,一非民,二非女,若二将士乃可用之才,本将军权作眼瞎;若二将士不得用,想趁势处置也容易。但若我爷爷在,这事儿就轮不到我管了,他老人家看风景之时必已将大兴刑律背过一遍,转身便一手捂我的眼,一手写缉查令。 看完后我觉得毫无借鉴意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去问这货一遭。我揉吧揉吧正欲将纸条毁尸灭迹,忽然发现纸条折边儿里还窝了一行小字:上行下效啊十四,你看见什么风景,忘捂孩子眼了吧? 第20章 皮相 我不仅没捂住良王殿下的眼,我还给“风景”求情来着。 据事发当场当事人反应对比研究发现,行端坐直的良王殿下对“风月”二字的理解远不如京都城金粉堆里打滚长大的赵公子“外延广泛”。他气得不轻,但涵养良好,怒散得也快。排除晨练场上暴打宋狒狒乃“变相施罚”,他甚至几乎完全克服个人偏见,做到了赵将军说的“权作眼瞎”。 而我在这期间为狒狒和虎牙说过几次话来着? 皇侄他又生气,又不生气,似乎疏远了我一分,又似乎更亲近了我一分,这态度真是似曾相识,让我想起了五年前逝波台偷听薛王八和卫爱卿谈话时破门而入后的那段时光。 皇侄他,对朕的个人品行及私生活作风期许颇高。其原理大概跟我见不得父皇他老人家在六十八岁的时候宣称自己爱上了一位十八岁的姑娘类似? 他万一发现他亲十四叔对他本人有不可描述之心…… 额,我把脸悄悄转向皇侄,同时在心里响亮地抽了自己一嘴巴子——苍州入秋的月光如有实质,冷霜粒儿一般簌簌洒落,让雪白敦厚的军用帐布一滤,褪尽寒意,霎时变成了温软绵密的糖霜,糖霜细细附着在良王半侧脸上。良王的脸,素来很白,但又不是女孩家薄皮嫩脸的白,那白里藏着一层暗哑沉着的冷光,像瓷器久藏暗室后韬光的细腻白釉,除羞怒时,绝无半分杂色。他的五官也并无女气,成年后除了笑起来眼尾有些拖沓、垂目时眼皮间的朱砂粒略显突兀,其他地方堪称刀削剑砍般干净利落,整个人气质微妙地介于翰林书生和江湖侠客之间,摆在俊公子扎堆的京都城里,也不落俗套。 我上辈子不是没有嫉妒过良王殿下的这幅皮相。但嫉妒归嫉妒,我并没有想过和这幅皮相这样那样吧? 我有点不大记得了。 我需要冷静,再过几日,我就回京都,找芥子和尚好好念几天经书,我需要和良王保持距离……保持距离,额,良王忽一侧身,一脑袋扎进了我颈窝。 ——近来才有的习惯。堂堂亲王、大军主将,时常一大早以这般“小鸟依人”的姿势在他叔怀里醒来,难怪萧虎牙要捂着脸进帐。没眼看。 第二天一大早,“小鸟依人”的良王殿下又在虎牙将军的“没眼看”中醒来。良王殿下顶着在我下巴上蹭出的“鸟窝头”,雷厉风行地巡视军营一趟,把诸位将士支使得团团转后,回来同我慢条斯理地吃早饭。 饭间萧关又捂脸进来:“殿下,马匹、衣物和干粮都备好了,要不要多带些人?” 马匹?衣物?干粮?这是要去哪个天涯海角? 皇侄将一套灰扑扑的布衣递给我:“叔,我们去萧关。见一见苍州军首领,方夜阑。” “……”我默了默,“行程少说有半个月吧?这不行,我前几日已传令京都,再调发五万中州军前来增援,中州军到后,我需与其监军部队返京。苍州府军之事,你去办我很放心,萧关说得对,多带几个人,毕竟是晋王的地盘,注意安全,我就不……” “皇叔……”他略显惊讶,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军甲脱到一半,露出里头皱皱巴巴的麻绉红袍。 他盯着我愣了一瞬,忽将萧关递给他的另一件灰袍往肩头一披,转脸走了。 萧关与我面面相觑,捂脸的手都忘了:“?” 我摆摆手:“啧,惯坏了,不爱讲规矩。看什么,还不快跟去?” 虎牙将军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样随和亲民的皇帝,悍然无畏地而原地抗了一会儿旨:“陛下,殿下说,方老将军是萧关的咽喉,萧关是苍州的咽喉,而苍州是大兴的咽喉,见过方老将军,才能扼住八州命门,否则,因陛下那份密信,诸王必将伙同各州府军一起 分卷阅读3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3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33 造陛下的反。” “我能不知道?”我弹了一下他脑门,“我去萧关有什么用?你当皇帝是八州巡按,天天出公差?” 虎牙将军似乎才悟过来这么一层:“可是……” 他还没可是出来什么,忽听帐外有人高声报道:“殿下,长河关急件!晋王抽兵南下,朝我们来了!” “我不在时,宋非代为主将,去找宋将军。” 又一人道:“殿下,十里外有一支千人左右的军队,打着中州军番旗,是否……” “探明虚伪,让宋非接待。”皇侄正好掀门而入,一面撂话给止步门外的人,一面伸手薅萧关的后领。 萧关被拎着转了个圈:“……” 面对去而复返的皇侄,我说:“落东西了?” 皇侄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我,那喉咙里似乎堵了千言万语,奈何又犯了结巴的毛病,半天没滚出一个字来,末了只点了点萧关,似乎是说:“把这玩意儿落下了。” 然后他就提着那被“落下的玩意儿”打马而去。 连白带夜忙成陀螺的宋狒狒嘴里叼着半个馒头,手中抓着一打军报,火急火燎朝我跑来,八米开外便急眉赤眼吼道:“殿下走了?萧关走了?” 我抹去一脸口水和馒头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一屁股墩儿坐地上,顶着三道倒霉的抬头褶天真地问道:“陛下,殿下是不是在针对我?” 莫名其妙被上司穿小鞋的狒狒将军还没来得及咂摸出上司的莫测深意,就又被八方战报糊了一脸。 直到傍晚,他才把“十里外出现不明武装力量”这码事理清了来找我:“陛下,那领头的是个弱书生,我怕咱们动一动指头就给捻死了,心一软没拦住,这会儿在营外要见您,这是那书生身上搜来的,军中从未见过这种牌子,我看不对劲,不一定是友军。” 我接过那玉牌一看,也觉得很不对劲……竟是鸿都府的令牌,我传令回去让丞相们给我找个靠谱的监军使好顺路捎我回京,他们找到鸿都府的书生身上了?老丞相们何时这么看好鸿都府那帮愤世嫉俗的小青年了? 正疑惑着,忽听帐外一阵骚动,愤世嫉俗的小青年刀斧加身,临危不乱,十分有出息地一脚踢开帐门,闯了进来。 “是卫爱卿?”我忙喝住张牙舞爪跟进来的卫兵们。 “陛下,”卫裴裹着一件笨拙沉重的黑熊皮裘袍,裘毛上结满白霜珠,见我扑通一跪,又跪了一腿子黄土面儿,不等我说免礼,他便利落起身,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朝我递来,“让他们都退下。” 我朝宋狒狒看了一眼,宋将军还没摸着北,迷迷瞪瞪对这位喝令他“退下”的京官挑了个顶起额头三道褶的眉,长胳膊一揽将众将士推拥出去,自己却往帐门边一靠,不动了。 我被卫裴塞过来的东西吓得手一抖,一声大叫:“啥破玩意?” 一颗麻麻扎扎的木头珠子吧嗒吧嗒落到案上直蹦,卫裴伸手一撩又给握住:“姜老先生十五日前死于须弥寺中,死时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这是珠串上的一颗。” 卫爱卿眉睫上也结了层细霜,一向清冽、冷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竟也爬满血丝,我心里咯噔一下,猝然想起前生良王死后、北羌大举南攻那段日子里,他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抬起头看我的那一眼。 那时我听说有几人替良王喊冤,写的折子被“有关部门”扣住,气得把上至御史台下至良州府所有涉嫌写折子的都拉到午门外打了一顿板子,连管搬折子的许长安也没放过,最后踱进左相府,伸手管卫丞相要折子。卫裴抬头看了我一眼,递给我四本折子——右相薛赏的、良州军主将薛长武的、御史台主簿柳谒仙的,以及,一本内无一字、来历不明的。来历不明的那本折子尾页上,赫然嵚了一枚圆形朱砂印章,印纹是四只首尾相接、环抱成团的,虫子。 没错,长着翅膀、长尾长须的虫子,和这颗木头珠子上镂刻的一样。 “‘蜉蝣’,三只。”卫裴将那木珠托在掌心,凑近案头油灯,“臣从前还见过一次,那时还是两只。” ……你将来可能还会见到四只的,我浑身寒毛竖起,颤声问道:“芥子大师怎么突然……” “中毒,陛下,”他吐字分明,条分缕析,然而略快于平时的语速暴露了他的恐慌,“谁能在姜老先生的酒杯中下毒,他是毫无戒心,还是心甘情愿?青州反了陛下,府军将领姜忠与府尹、琪王、瑛王私下会见晋王使者,撕毁陛下密诏,集兵十万于中州以东,姜忠的胞弟西州主将姜义也与西州两位封王多次密谈……” “中州和悯州呢?”我虽然当这是一场梦,但梦太过写实,悲喜忧怖都十分真切,“这次中州军是谁领来的?” “悯州在闹饥荒,军队被拉去修长渠,暂无动作。中州增军主将是姜弼。” “姜……姜弼?那监军使……” “州府军将领无人敢领此差,六部提拟从缇骑营点将,姜弼自荐。臣就是监军使,臣也是自荐,”卫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眉上霜珠已化成水珠,瞳仁中却飓风海啸般卷起滔天寒意,“没人敢来,陛下。” 没人敢来。看来这辈子不仅十二诸侯要反,连祖母留给我的几支州府军,也要反了吗?为什么?是因为芥子大师死了,姜家最后一根主心骨没了吗?上辈子芥子和尚什么时候死的?似乎……是在我继位第七八年的时候离开须弥寺,号称云游四海去了,之后再无消息。我腾地一下站起来:“姜弼可信吗?京都现在谁守?芥子大师……之死,让大理寺别碰,交鸿都府查。良王早上刚走,去萧关了。这木珠……你方才说什么从前见过两只虫的?” 卫裴忽然一撩袍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拱手至眉前,顿了片刻:“臣……有事欺瞒陛下。臣曾……问学于青州府明山书院,师从张载年老先生,张老先生,便是先帝时废太子的太傅、太子妃张氏之父、翰林院掌院大学士,张寄。” “……”我被他一条一条消息轰炸得头晕目眩,只觉顶上三尺有雷鸣电闪,脚下方寸尽火海刀山,“张老先生不是在太子落罪时就……” “恩师并未死于十五年前太子落罪之时,而是死于六年前。六年前臣赴乡试秋闱,揭榜前一日奉师令从卧松书斋为之取书,次日晨起,臣便发现恩师死在了自己的书房中, 分卷阅读33 欲望文 分卷阅读34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34 他面前的书案上,摊着一本卧松书斋印制的兵书《说战》,恩师平常极少读兵书,他让我去书斋取书,名目中并无此书,是有人将书夹在几本诗话古籍中,被我带了回去……那本《说战》的扉页正中,有一枚油墨刻印的团纹,纹样正是……” 正是两只首尾相连、环抱成团的“蜉蝣”。往衣服上绣蝴蝶,在玉坠上刻知了,朝团扇上画蚱蜢,都可以理解,但这朝生墓死的水虫显然不是民风所好,横看竖看,怎么都透着一股子异端邪说的诡谲与险恶。 “这虫儿,”靠在门边的宋非忽然勾着长脖子插了一句话,“我也曾见过,殿下有一支女人的金钗。” “女人的金钗?”我一愣。 宋非三两步走上前来,熟稔地从案头公文堆里翻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盒子加了锁芯,他又从腰间摸出一串哗哗啦啦的钥匙,在朕和卫大人震惊的目光下十分熟练开了锁,啪嗒一声,只见盒中躺着一枚四爪蟠龙青玉印、一支凤凰衔珠黄金钗。印是亲王印不奇怪,但钗……且不说尚未成婚的良王殿下为何会有一只皇家女眷才能用的凤凰金钗,细看这凤凰衔的珠子……竟是一只黄金掐丝团制的“蜉蝣”。 作者有话要说: 幕后黑手上线啦!有小天使反应官场环节有点迷,没关系!一切背景板都是为了衬托“叔(夫)侄(夫)和(恩)睦(爱)”! 下一章预告:十四叔喜奔大皇侄,携手西北一日游! 第21章 打脸 “这钗哪来的?”卫裴一见之下,面色忽白如金纸,双目血红地瞪向宋非。 宋非蓦地被卫大人唬住,愣道:“姑娘家的东西,还能哪来的?” 我连忙拉起跪都要跪不稳的卫裴,叹了口气,厉色看向宋非:“你给朕说清楚。” 宋狒狒大概未进化完全,和许长安一样,是个净坑上司的傻子。在我的逼问下,他花了半个多时辰阐述他的个人主观猜想,力证此钗乃京都某位红粉千金赠予他家殿下的定情信物。我听了气得着实想上去踹他一脚,一脚还没落下去,他忽然“见棺材落泪”,三魂归位般恍然喊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一位老人家送来的,那老头递给门房一个包裹,说是殿下在宫中的旧物,包里的确都是些琉璃珠黄金柄小弹弓之类的玩意儿,我看过了才呈上去,殿下见了说请那人进府,但我再出去时人已走了。” 我收回脚:“什么样的老头,还记得吗?” 宋非挠了挠头:“阴嗖嗖的,脸白得跟鬼一样,一大把年纪学小姑娘家捏嗓子说话,忒怪的一老头……” 这宋狒狒……大概不曾见过太监。我心下有了些推测,“怪老头”八成是东宫里跟在皇侄身边的那位老公公,皇侄搬出东宫后,便将此人放出宫去养老了。他给旧主送东西,还有连门都不进转脸就走的道理?我看向宋非:“后来呢?这人找着没?” 宋非闻言,微微撇了撇嘴:“殿下还真让人去找了,萧关那傻玩意,带亲卫队和暗卫队把良州府翻了个底朝天,没找着,回来生捱八十军杖,险些残废……” 我看皇侄似乎挺喜欢萧关这孩子,就是那天撞见不可描述的一幕,也只是冲宋狒狒呵斥,半句重话没往萧关身上撂,作甚就要打人家八十军杖了?这得动多大气? 宋非提起此事,似乎颇有些怨气:“我那时还只是个府卫,不然让我去,定不会挨打。” 我沉吟道:“良王素来仁厚稳重,赏罚皆有道理,既动了气,此事必然干系重大……” “陛下”,卫裴忽道,“立即密令宫中追查此钗出处,臣怀疑芥子大师之死与恩师之死……” “你别着急,”我拿起金钗,“宋将军,还有谁见过这个?” 宋非道:“钥匙有两把,殿下自己一把,萧关一把,我这个是萧关走前托给我的,别的应该没什么人见过了吧?” 我安抚卫裴:“加了锁,便不同于账外那些可以随便挪动的木头桩子,想拿去宫中调查,还需有个名头,如此,良王又要落得旁人诸般猜疑。再说,京都往来一趟也需好些时日,太麻烦。朕是皇城里长大的,依朕看这钗来历也简单,九翎的足金凤钗,外封出去的亲王府上不好说,但天子脚下一般世家侯门都不敢用,八成是宫里头的东西,也许是从前太子妃的,可太子妃薨时年纪尚轻,宫里年轻姑娘爱白珍珠红玛瑙,上三十才流行戴绿翡翠,四十往后才兴用这种暗紫的玉精,今年内府司给皇娘送春祭大典的礼服,便有这么一支凤钗,皇娘还不愿戴,说她哪里就这么老了,问责内府,内府说他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衣冠皆循旧例……” 循谁的旧例?我蓦地闭了嘴,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把自己唬住了。 卫裴盯着我:“是太皇太后的吗?” 不能吧?祖母的东西怎么会在皇侄手里?更不可能是皇娘的,皇娘才当太后没几年,应该是今年逢祭典才得了这种钗。 我感到诸事背后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这阴谋的终极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大概看出来了,收到带“蜉蝣”标记的东西的人,都死了? “陛下?”卫裴宋非齐声唤我。 我有些慌:“先不返京,点些人马,去趟萧关……不,备笔墨,还是送封信吧,我问一问皇侄……” “信送不出去,”宋非道,“萧关贴近晋王军营阵,一只鸟都飞不进去,人马更带不了,关口盘查兵会把你祖宗八代都翻出来,太爷爷他三姑舅当过其他派系炊火兵的也不放行。殿下给陛下准备的假通关牒还在,要不……” 于是,我从九五之尊的皇帝变成了生意失败的破产药材商的儿子。 原来按皇侄的计划,我与他均是破产药商的儿子,一个负责持家,一个负责败家,爹破产自杀,一大把年纪的娘要改嫁,兄弟俩被逼无奈,北上向旧债主讨要二十年未曾讨回来的债,而这旧债主,正是镇守萧关的姜家军旧部方夜阑一军…… 谁乐意放债主进家门?皇侄可真会编。 宋非却告诉我说,此事并非杜撰。药商确有其人,萧关守军也确实以“穷”闻名关内关外,二十多年来在西北三州欠下一屁/股债。药商俩傻儿子去问军家要债,路上被阿蒲奴他侄的乱军砍死,掉落的行李被他家殿下从尸堆里扒出来,通关牒上还带着血。 及至我从行李 分卷阅读34 欲望文 分卷阅读35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35 中翻出带血的通关牒,宋非才一拍脑袋:“不不不,陛下您不能亲自去,点个人拿这牒走一趟捎口信……” “点个人,”我扒拉着药商儿子的包裹,“给我当护卫就行,这不还有一份通关牒吗?” 宋非看着我手里举着的两份文牒,为难道:“军营里头没女人啊。” 我打开一看,才发现这另一份通关牒大约是位女子的,上书“苍州南阳城济世堂贾约妻李氏”,是败家儿子的老婆。 犹疑间,卫裴在一旁忽道:“我同陛下一起去。” 我虽表面镇定,心里多少有点怕,想带个人壮胆,打量卫卿一眼,知道这大营里头再找不出更细白些的人了,便略一点头:“行吧,换身衣裳,蒙一件兜头兜脸的大袍子,到了关口,不行你就别再跟着,只在外等着便是。” 于是这一天,早上还暗自发誓远离良王回京吃斋的我,晚上便风风火火朝萧关奔去。怎一个“脸疼”了得。 临行前交代宋非,教他当心此次的中州援军,对方是敌是友如今不好说了,若被问起,千万别透露朕和良王殿下的行迹。 我自觉得这一世皇帝当得比上一世妥帖得多,但无奈敌人们也更妥帖了,搞得我仍然很狼狈。 我一面惦记着姜弼带来的中州军有没有和宋非他们打起来,一面想着京都现在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挂念皇娘。闷头赶路,风沙如刀割面,竟也无暇思考前头皇侄如何了,不管别人想干什么,我到他跟前,他总不至于把我怎样吧? 卫裴心里记挂案子,一路也是无话。 西北旷野,天高地迥,远近了无人烟。我俩一路狂奔,中途下驿站,换过几次马,添过几次酒水干粮,如此七八日,才望见绵延起伏的灰砖城墙如小山一般,横亘百里,厚重敦实地静卧于莽莽黄沙间——正是萧关。 我与卫裴换乘一马,到哨楼下喊话。哨兵下来查对文牒,搜身,眼见要去摸卫裴,我拦道:“军爷,这几个钱您买酒吃。” 卫裴站得腰板挺直,身形比马还高出一大头,以黑风袍蒙住头脸,只露出一双冷冽的眼睛,单手虚握马缰,宽大袖口显出白净劲瘦的手指和腕骨——实在不像女人。 卫裴的“不配合”令哨兵生疑,当即拔刀呼喝同伴:“把他们绑起来!” 我一见如此,什么也顾不得了,挣扎喊道:“你们这帮吃沙子没见过世面的,男人怎么了!整个大营欠我几千两银子呢!堂堂官家要不要脸了!” 哨兵们先是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听我后半句,又似乎顿时短了声气儿,类似“又来了一个讨债鬼”的表情从他们脸上一闪而过,我趁机道:“我兄弟前些天来的,在里头,放我进去!” 他们不大信我,势欲绑我去先打一通杀威棒再说。两相争执间突闻一声呼喝:“住手!” 只见一人从不远处城墙根下撒丫子小跑过来,竟是萧关。 萧关给哨兵看了个令牌,指了指数百米开外的烽火高台,说方将军请我入营。 我定睛一看,瞧着烽火台顶似乎站着俩人,那俩黑点糊得不分彼此,但我仍一眼辨出左手那位是皇侄。 我与卫裴牵马入营,登上城墙,弯弯绕绕走了约一刻钟,才进得烽火台下的石楼中。 一路走来,除了哨楼处的几个兵还算年轻鲜亮,所见兵将皆鬓发花白,衣甲灰暗,几乎个个到了该退伍的年纪——这就是皇侄所说的大兴的咽喉? 灰石砌的大厅中空旷昏暗,一应桌椅俱无,只迎头正壁上高悬一幅羊皮地图,地图下正中摆了一盏微弱油灯,油灯两侧有两人席地盘膝对坐。 萧关领我与卫裴一脚踏入石厅,身后重门吱呀闭合,余人瞬间退了个干净。皇侄起身,冲我见了一个四平八稳的臣子礼:“皇叔。” 另一人随之起身,走近前来,也颤巍巍落跪:“末将萧关驻军统领方夜阑,参见陛下。” 我一面拉皇侄起身,一面打量这位声虚气弱、瘦削佝偻的“大兴咽喉”,一路上堵在喉头的一句疑问突然就被一口唾沫囫囵带下去,同昨夜干咽的粗面饼一起,赴六道轮回去了。良王自掌五万兵马,他就是想干点什么,也不用千里迢迢找一支黄沙快埋到脖子颈老年团费口舌吧? 一念间,老年团团长忽然抬头,一双灰白浑浊、似常年汪着两眶老泪的眼睛里,射出两道淡漠愁苦的目光,不等我说平身,他便扶腰而起,捶打着自己弯如虾尾的背,径自温温吞吞地挪回“座位”。 卫裴上前一步,皱起眉头。 皇侄就着我的手起身,顺势搀着我往“座”上引,我一见那片团团圆圆、被人屁股磨得光滑锃亮的灰石地砖,顿时什么也不计较了,老人家在边关吃了几十年沙子替你守家卫国,连个落腚的蒲团都没有,你还有何话说? 不管今后时局如何,我打算先坐下来,好好谢谢老将军,不料落座落到一半,良王突然扯下自己外袍胡乱一叠,迅速铺到那片“团团圆圆”的地砖上,我一愣,保持着要坐不坐的半蹲姿势回脸望向他。 他浑不在意地在我肩头轻轻一按,脸上淡淡腆出一丝笑意。 我冷不防被他按下去,瞬间感觉屁股底下坐的不是良王殿下的袍子,而是一窝脆弱的薄壳草鸡蛋——丝毫不敢用力。 方老将军突然“铁骑突出刀枪鸣”地一通狂咳,与自己喉中那口浓痰奋力厮杀了百二回合后,操着豁哧豁哧的破落嗓子道:“末将营中穷窘,陛下眼见为实,朝廷欠的粮饷,如能补来,方某代众将士叩谢天恩。” 我刚要应,卫裴忽道:“臣记得萧关驻军隶属晋王军,按律例,诸王军粮饷由诸王府上自出。” ……险些被讹了?我摸摸鼻头,不知如何应答,国库近年也是入不敷出的,流州赋税一让出去每年进项就短了大半,更别提连年旱涝饥荒、大小战事上的花费,我就是眼下金口玉言地许了方夜阑粮饷,回去也不一定能兑现。虽按卫裴说的,方夜阑这笔债应打晋王府的账上走,但八州十二亲王,不都是大兴的吗?我本是扮作来讨债的,怎么就变成了被讨债的? 一时心中烦乱,抬眼去看皇侄:你搞什么幺蛾子,让我一同来,就是为了让朝廷充冤大头吗? 皇侄在我背后微微躬身,凑近我耳畔:“萧关现有九千驻军,每人年俸十两银子,欠了二十年,共 分卷阅读35 欲望文 分卷阅读36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36 计一百八十万两,加上万余名伤亡将士的抚恤金,约摸也要百八十万。另外二十年的粮草、战马、兵器、铠甲、棉衣等物资,还需兵部与户部一同核对清算。” ……这是要我把皇宫拆了买吗? 皇侄微微笑着,一瞬不瞬盯着我。我默了片刻,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要我代京都朝廷出面,卖方夜阑一个人情,好让方夜阑答应帮我们夺苍州军政大权。我点了点头:“老将军,朕先给将士们拨出三年的粮饷物资,朝中近年也不宽裕,余下的朕保证五年内分批补齐,您看如何?” 方夜阑嗬嗬地笑了起来,浑浊的目光依稀落在身侧那幅发黄烂边的羊皮地图上,口中喃喃:“二十年了……将军,二十年了……” 我忙道:“朝廷对不住你们,方将军……” “方某死守萧关二十年……”方夜阑打断我,“不全是为了朝廷那几口粮食。陛下能保证三年内收复苍州九城吗?” 我诚实道:“这也是朕的心愿,但朕不敢保证,短则半到一年,长则五到十年,迟早有那么一天罢。” 方夜阑缓缓点头:“五年十年太长,我怕是活不到那一天了,殿下……” “方将军。” “记得到时候,还来这里,烧些纸钱。”方夜阑扶膝起身,佝偻腰背,踽踽向外走去,“萧关是你们的了,我去守苍南十五城。” …… 这一出一出的都是什么操作,及至老年团撤了个干净,朕也没晃过神来。外面的世界太复杂,朕或许不该离开皇宫。 夜间忽起大风,飞沙走石。良王带着仅剩的几个兵挨个点亮萧关哨台的火把,佯装一切如常。 我与卫裴自力更生地煮了锅糙米饭,炒了盆干野菜,在簌簌落土的石砌小厨房里摆桌,摆完才想起来半路上买的腊肉干还剩些,仍可凑一盘。都说自己做的饭吃起来会格外香,果然这顿饭中只有我亲手撕的肉干最可口。 卫卿慢条斯理嚼着他的野菜,忽然问道:“陛下对当年旧太子之事知道多少?” 我扒拉着菜汤泡饭:“太子大哥脾气极好,说他通敌叛国我是不信。我记得你的老师当时受到牵连,被判秋决,后来怎么逃脱的?” “……老师曾说过,是‘胡游’救了他,我一直以为‘胡游’是个人。”卫裴默了默,补充道,“老师是流州人。” ……这绝对是流州人被黑得最惨的一次。我敲着碗边:“那就说不通了,‘蜉蝣’救了他,为什么又杀他?” “因为,”卫裴轻蹙起眉,“当时正值先帝病重,如果臣猜得不错,‘蜉蝣’与老师接触,应是为了帝位之事,双方意见相左……” 我的脑子有些混乱:“你觉得‘蜉蝣’不是一个人?那是什么?” 卫裴凝目看向我:“是一群人。‘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陛下知道武帝朝八世家吗?” 那都我太爷爷时候的事儿了,我特么能知道个鬼啊,正一脸蒙蔽地瞪着“无所不知”的卫爱卿,外头一声马嘶——皇侄回来了。 卫裴便要退去,留良王与我用饭。 良王坐到卫裴刚才的位置上,一通风卷残云,扫桌光盘。 我看得不是滋味。 他只是笑笑,向我讨了剩下的肉干,拿出去分给几个老兵们。 我心里惦记着什么八世家,仍去找卫裴。 前脚刚踏进门槛,皇侄也跟了过来,在我身后说:“夜间没有守卫,叔跟我睡隔壁吧,卫大人这里让萧关看护。”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儿们今天提前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_→当十四半只脚踏进卫大人的房门时,有的人表面稳如老狗,实则内心已经慌了。 下一章预告:同床共枕,秉灯夜话。 第22章 果干 一转身瞧见皇侄怀抱一条破毛毯。 也好,反正两头都有一堆说不清的问题。我便转脚跟上皇侄。萧关从隔壁屋里迎面出来,冲我惨淡一笑。 我心里一惊,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下意识看皇侄。皇侄只是看了萧关一眼道:“明日宋非带军赶到后,你点一队人马去追上方老将军,协守苍南诸城。” 萧关应声告退。 进了屋我才明白虎牙兄弟的惨淡之笑从何而来。对门便是一条约十米长的大通铺,被褥已被卷走,只剩光秃秃的石头床板,从床板磨损程度依稀可以看出这条大通铺上曾经长期由十人共享。而每个“坑位”上都歪歪扭扭刻着一句话。 有的是“不破楼兰终不还”。 有的是“雪声偏傍竹,寒梦不离家”。 有的是“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 我和皇侄相对慨然。 皇侄铺开萧关送进来的被褥,又加上他的破毛毯,转身去关上门窗,一边微微笑道:“方老将军的必然是‘夜阑卧听风吹雨’了。” 我脱靴坐上榻沿:“可把你们良州军给比下去了吧?这文化水平,八州十二诸侯无出其右。” 皇侄拧了条热水巾递给我:“他们原都是京都缇骑营的少爷兵,家中非累世书香,也请得起个把西席先生。” 我擦着脸:“缇骑一般都是点将领兵,何时全军出来过?还混这么惨。” 他接过我擦完脸的布巾,转身又拧了一水儿,自己用:“原是想路上和叔说的,但叔没同我一路来。方夜阑这支缇骑军从前是随我父……也就是旧太子出征,二十年前苍北大战,秦王勾结北羌泄露军机,致使太子与大将军姜放同时深陷敌阵,太子派方夜阑领这支军队支援姜放。但没来得及,赶到时姜放大军已在萧关全军阵亡。后来便一直驻守萧关,太子倒台后,他们编制上被调入晋王军。晋王不看重萧关,粮饷紧着自己亲军那头,所以方老这里才如此穷窘。” 我趿拉着鞋子漱了口,端来洗脚水,坐回榻沿:“这事我倒是听说过,太子大哥领兵佯攻长河关,姜放率轻骑奔出萧关,奇袭羌人大后方的‘达玛’草原。不料两边同时遭遇三羌联盟大军,朝廷能就近调动的援军有限,最终都派去救了太子,没顾得上姜放。当时父皇就在我母后宫里,前线战报直闯进来,兵部的人催父皇 分卷阅读36 欲望文 分卷阅读37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37 速下决断救哪头,父皇急得差点背过气去,这能怎么办,总不能不顾太子吧?只可惜姜放一代名将……” 皇侄也漱完口,坐上榻沿,脱了靴袜直接把脚伸进我的洗脚水:“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太子后来为揭穿秦王泄露军机之事,与北羌王私下交涉,称愿以云州北部十城换取秦王送给北羌的那份大兴行军图……” 水盆本就不大,我被良王的举动吓了一跳,小腿往下直接僵成两节木头桩子,连带口舌都不利索了:“所……所以太子被秦王抓住把柄,挨了一口反咬,锤实通敌叛国之罪……你的脚怎么这么凉?” 他一边褪去沙尘仆仆的外衣,一边道:“尽西头的哨台底下有积雪,靴子湿了。” 我把脚拿出来:“唔,那你多泡会儿。我先暖暖被窝。” 屋中只有床头一盏油灯,外头也是漫布旷野的漆黑,寒风在百里城墙的石头缝间呼啸穿行,我忽然心如擂鼓。 这该死的鼓声在皇侄爬上榻时几乎要夯断我那还没好结实的肋骨破胸而出。小王八蛋。我暗骂了自己的心脏一句,翻身往另一边被褥上滚:“行了你就睡那吧。” 皇侄解开发冠,贴着我的后背躺了下来,道:“等缓过来,我身上很暖和的,夜里冷,十四叔睡过来些。” 我虚张声势道:“我身上也是很暖和的,冬天里睡觉从来用不到汤婆子。” 皇侄在我背后轻笑道:“我虽然没享过几天当皇孙的福,但约摸知道冬天里上床睡觉前,是有宫女给叔暖被窝的。”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反嘴道:“你这话说的,叔的宫里什么样你没见过?糖糕蜜饯白疼你了,她俩可是要放出去嫁人的。” 皇侄自己个儿在旁边“发抖制暖”,片刻功夫大约是真暖和过来了,连声音也低柔温软起来:“皇叔不是要回京吗?” “一时半会回不去了,”他这一提起来,就有的聊了,我一个打挺翻过身,“我师父死了,姜家怕是要散,眼下谁逮着我,那可谓是前途无量。我且问你,你有一支凤凰金钗,哪来的?” “!?”他侧身向我,一脸无辜。 “你有什么别瞒着我,”我指向隔壁的墙,“卫裴跑过来就是为这事,我师父死时手上有一颗雕着虫的珠子,金钗上也有雕着虫的珠子,卫裴还说他老师也收到过带这种虫纹的东西,他老师也死了,他老师是谁你知道吗?是你外公,翰林前掌院学士张寄!此事干系重大,你……” “是……是曾祖母给我的。”他看着我,猛然闭了眼,磕绊道,“我不会瞒你任何事,只要你想听……东宫被封的头一年里,我身边的嬷嬷、奶娘、宫女、太监,陆陆续续死了个干净。他们都是替我死的,每天都有人想尽各种办法,要送我去见我的父亲母亲。直到有一天,她来到东宫,手提金冠,披头散发,如鬼夜行……” 我很惊讶。皇侄眼皮直跳,那颗针尖大小的朱砂粒儿也跟着直跳,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按了一下:“凰陵封土都夯结实了,就一疯老太太,如今也不能怎样了。” 他忽然睁开眼,睫毛扫过我的指腹,我要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扣住腕。他眼眸漆黑,浑如两颗通透水润的琉璃珠子。上辈子一开始时,我只觉得他这双眼睛透彻清亮,看起来似乎是个聪慧诚实的孩子,值得笼络。到后来离心渐生,又觉得他是“扮猪吃老虎”,目光高深莫测令人畏惧。而此时世殊时异,我竟从他眼中咂摸出一丝“道是无情却有情”的意味来,倒也新鲜。 我兀自跑了片刻神,发现他也在盯着我跑神……我俩顿时都有点尬。 可能我俩的确都是“小火炉”,凑到一起,空气中的温度略微偏高。我连忙打破这沉默:“然后呢?她……” “她问我想不想活。”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紧,“我……原本是不想的。但我前一天刚好见过你。” 我对此其实没什么印象了。 他神色忽地松缓下来,甚至带了一声轻笑接着道:“你突然从墙头上掉落下来,兜里的什锦果干洒了一地。你喝令原本在欺负我的几个太监替你捡果干,对着自己剩下的半兜零碎可惜了半天,才抬眼瞧见我。你看了我一眼后,转过身去照着几个太监的屁/股,一人给踹了一脚,让他们滚。” 我隐约记起来了,几个德妃宫里的太监仗势欺人,跑到废宫里去欺负小孩,我路见不平,一声吼啊。 他的手心微微汗湿,贴着我腕侧的脉搏轻轻蹭了一下:“然后你又回过来看了我一眼,忍痛割爱,把剩下的半兜果干塞给我,说,让我替你收着,你明日再来取。” “我那是怕我转脚一走,他们抢了你的去,”我插嘴道,“料想哪颗糖能在熊孩子手里留到第二天早上,我其实是让你吃了它们。” 他微微垂眼,笑了:“我以为你说真的,没敢吃。第二天你没来,我以为你忘了,所以曾祖母问我想不想活时,我想的是枕头底藏的那包什锦果干碎儿,我想你万一明天来了呢。我说我不想死,她把金钗甩给我,疯疯癫癫走了。没过几天,便有一个老太监来东宫报到,说是有人派他照看我。” “那包果干后来怎么样了?”我对良王的自制力十分好奇。 他抬起眼,悠悠弯起眼尾:“你一直不来,我想你可能是彻底忘了,或者已经有了别的果干,就把它们吃掉了。” ……也不怎么样。我往被底缩了缩:“唔。这样便明白了,如果金钗是祖母给你的,那么那颗蜉蝣金珠原本应是旁人给祖母的,也就是说可能有人想杀祖母,但大概失手了。可是……祖母为什么又把金钗给你?那老太监想来是祖母派去的,他果真是在照看你?那为什么我父皇崩时,祖母似乎又要杀你?” 他跟着我也往下缩了缩:“金钗给我,是示警。派来的人也确实是照看我。先帝崩后,杀我是为了保你皇位稳固。” 我明白了,祖母这是把皇侄当成了人质,捏在手心里。但问题是“人质”这个身份,不是谁都有资格担当的。首先你得是个人,其次你得有人“赎”。街上没人管没人问的小叫花子,就很少会沦为质子。皇侄那些年里头的情形比之叫花子,似乎并未强到哪去,所以祖母在用他威胁谁? “十四叔,”他静静地看着我,“我……身后有一群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但是如果曾祖母 分卷阅读37 欲望文 分卷阅读38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38 认为这群人不愿我死,那么至少他们是可以控制的。我愿意把我的性命交给你。” “……”我不堪与他对视,错开目光,“会是薛家吗?” “薛家与太皇太后的确不合,但与姜老先生和张太傅交情深厚,不会对此二人下杀手。况且薛家、姜先、姜放、张寄都曾是太/子/党。” 这我倒是心里明白的,太子大哥尚在时,满朝上下大概可以分为两党:太/子/党和秦王党。太/子/党三大主力军便是薛氏外戚、姜家武将和太子太傅张寄主掌的翰林院。而秦王党的主力军,说白了那就是我祖母一人。祖母她老人家与天斗与人斗,好不容易混上太后的宝座,才未消停几年,便又要为太皇太后之位继续奋斗。为了日后不被太子一派撵下台去,她一手培养出了秦王,与敌人争得个头破血流。 放十五年前秦王势败、姜放与太子通敌之事真相大白时,太/子/党残余势力们因怨愤难平,朝祖母痛下杀手确实说得通。但而今太/子/党的老人们也惨遭毒手,就说不通了。可见“蜉蝣”并非旧太/子/党们的党/徽。也就是说,从太子秦王时,便存在“蜉蝣”这股第三势力。 “蜉蝣”纹第一次出现在祖母的金钗上,第二次出现在张寄的书页上,第三次是我师父的佛珠,而第四次,便是我上辈子见过的那封奏章。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群人,那他们真可谓是手眼通天了。卫裴问我武帝朝八世家,难不成他们还和八世家有关系? “十四叔,”皇侄唤道,“别想那么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在这里,哪管身后事。” 是啊,如今我发下削王令,亲随良王军逼入晋王领地,晋王是不反也得反了。其他亲王原本尚有可能隔岸观火不掺和,但见我师父一死,姜家溃散,再不来掺和一脚,那都不像是郑家儿孙。毕竟祖有训,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所以我眼下是八方受敌、守备中空,情况比上辈子还惨。就只有良王了,如果他还觉得我是个好皇帝的话。 他见我不说话,似乎有些忐忑:“我说的……都是真心的,你……在担心其他人倒戈吗?皇叔,我觉得削王令没错,朝中但凡心有正气者,都知道没错,先帝不敢做的事情,你敢做,只要斩下晋王第一旗,响应者必众。” 我心下其实一直有点困惑,逮着他那双黑润润的眼珠子死死盯住:“我不过给过你一把碎果干……有很多人愿意帮你,你有很多机会,也极有能力,你就不想……你其实说得没错,讲到底我不过是在利用你,如果没有燕王晋王,没有兵变、战乱、饥荒、水旱,我可能不会封你做亲王……” “你……”他目露一丝惊讶,“那天晚上没睡?” “嗯,”不小心说漏了嘴,只好坦白,“没睡着,听见你说的话了。你说你杀了几个太监,埋在正蒙殿后面的花坛里,这事没错,叔当初不该只踹他们一脚了事。也不该既去瞧了你,却又隔那么久才去瞧一次。叔打小没吃过苦,一贯是受别人体贴的那个,未曾会体贴别人,对你说不上多好……” “如果天下太平,朝中安定,”他仍轻轻握着我手腕,似乎不打算放开,“十四叔不封我做亲王,还会想起我吗?” 我想了想:“我在京都给你挑了一处宅子,都修整好了,就差个门匾。我也想过让你清贵闲散地过一辈子。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更何况,我尚未说什么,你就一溜烟跑了,你知道我被你气到吐血,喝了多少斤药吗?” “皇叔,我不想要那处宅子,不图清闲富贵,”他暗搓搓地将额头抵上我的手背,“更不想要权势。我一开始赖在京都,是因为你待我太好,好到让我觉得是在做梦。后来我又要去良州,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是个累赘,你每天下朝后焦头烂额,还要费尽心思来哄我,只当我是三岁小孩。满朝大臣提起我,也只会想到东宫旧案,想到薛家,想到诸王夺权。我不能永远躲在宫里、活在梦里。再说如果我一直什么用都没有,你就不会待我那么好了。” ……不得不说,良王不仅很会暗搓搓地恃宠而骄,也很会暗搓搓地撒娇。并且大概因为这辈子和我私下相处的时间更多、与我更为熟悉亲近,他在我面前话变多了些,时不时会蹦出几句令人惊动的“甜言蜜语”。 面对敌人虚虚实实的糖衣炮弹,革命者需以铁的意志坚守信仰的高地——我克制自己想要摸一摸皇侄的脸的冲动,转手呼噜了一把他的发顶。 作者有话要说: 又提前更啦~ 第23章 骗子 一夜疲于坚守革命高地,睡得不太踏实。后来皇侄又同我解释他打算如何效仿二十年前苍北大战、与赵朔东西呼应痛打羌军,我也没大记住。只晓得经过一夜亲密卧谈,“敌人”看我的眼神更加“令人惊动”了些。 于是我又开始在心里啪啪地扇自己耳光:谁特么让你又颠颠儿跟来的! “陛下!”一身披红袍的长髯黑面中年武将朝我大步走来,“臣已分拨出一支精骑兵,可与鸿都大人的监军卫队一起护送陛下返京!” 此人正是姜弼。他不知看中了我什么,竟然没有另择明主。我躲在城墙根下的阴影里,嗑着援军刚运来的葡萄干:“拨了多少人?有五十万吗?没有就不用了。” 卫裴后脚跟过来:“陛下说得对,诸州府、亲王态度不明,此时返京,途中的确变数难测。” 姜弼急瞪虎目:“若陛下不归,京都无主,诸王趁虚而入该当如何!” 我抬手拍他的肩:“放心吧将军,朕不死,谁都名不正。” 然而姜弼并不是很理解“名正言顺”那一套,他坚持认为皇帝就应该坐在大明殿的龙座上,撒丫子乱跑就是“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胡闹,并告诫我说御史台参谏的折子已堆满御案、京都世家大族纷纷暗中外迁、羽林缇骑中的各种二代们也使尽各种手段私逃退役…… 看来大家对我都很没有信心。我被他说得不耐烦:“行,朕知道了。朕听说你的堂兄弟姜忠和姜义分别见过了青、西二州的府尹亲王们,你大侄子任中州军主将,此番却不敢领兵出援,你小侄子更是一声不应,索性带悯州军挖渠去了。怎么,你与你堂侄孙姜鲸未曾见一见中州三王吗?” “……”姜弼硬是将一张黑脸憋出了红意,气得长髯直颤,“臣未曾见过!” 分卷阅读38 欲望文 分卷阅读39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39 “陛下,”见姜弼被我气走,卫裴打圆场道,“中州三王的确上门求见过姜弼与姜鲸,但姜弼闭门回绝,未曾会客。” “那就是说姜鲸见了?”我惊道,“你们就这样把京都留给一个私会过诸王的人手里?朕的皇娘怎么办?” 卫裴走近我一些,低声道:“姜鲸虽见过三王,但未必就反了,即便反了,还有两位丞相和六部官员,再不济还有鸿都府,陛下,鸿都府您应信得过。” 我默了默,嘴里的葡萄干也渐渐咂摸不出滋味。 卫裴又压低声音道:“举大事者,绝后路而生前勇,陛下,剿灭晋王是眼下唯一生机。” 我分给他一小撮葡萄干,道:“朕知道了。要不……这样吧,能不能安排些人,先把太后悄悄接出宫……” 没办法,我实在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卫裴微微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表情:“薛赏已经找到太后娘娘母族乔家,京中安插好了人手,若有变故,必能保太后平安,只是眼前万不能有动作,您不在宫中,全靠太后稳住京都人心了。” 皇娘母族乔家那头是西州首屈一指的大富商,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始略略宽怀。只是薛赏这回如此用心,颇令人惊讶。想来也是为了良王的缘故。我看了看不远处忙碌的皇侄,向卫裴悄悄道:“怎么样,薛王八最近老实不?可曾逛窑子去?” 读书人面皮薄,卫卿听不得我口吐粗言,为我羞红了脸:“……臣不知。” 宋非拉扯着萧关冲向皇侄,两人似乎起了什么争执,我不禁注目:“诶,卫爱卿,你去劝劝架。” 只见没谱儿的宋狒狒一手提着把明晃晃的长刀,一手箍着萧虎牙的胳膊肘,直接挡住良王的去路:“末将愿去守苍南!殿下,我和萧关换岗!” 萧关又羞又怒,脸憋了个通红,扑通往地上一跪,直磕头:“殿下恕罪!宋将军喝多了……” “我没喝酒!”宋狒狒不知脑子抽了哪根筋,硬是使蛮力要将萧关拽起身,“那群老头子重剑都拿不起,怎么挡住各路亲王的铁骑!殿下让萧关带两千人去送死吗?” “放肆,”皇侄缓缓卷起手中行军图,蹙起眉心,“所以你并非愿去守苍南,而是愿去替萧关送死?” “殿下,他不是那个意思!”萧关急忙辩解,一面狠狠地拿手刀去劈宋非的膝盖窝,“宋非!跪下!” 皇侄猛然抽出佩剑,挥向宋非:“那我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左右惊动。 卫裴道:“臣不敢。” ……好吧,我也不敢。 皇侄剑锋堪堪抵住宋非脖颈,电石火花之间只见萧关突然拔出腰间短匕,噗呲一声扎进宋非小腿肚……宋非矮身一个踉跄错开剑势。 皇侄收剑。 “阵前用人之际,”萧关痛声道,“请殿下容后再治宋将军犯上之罪。” 宋非捂着滋滋流血的小腿肚,不可置信地看向萧关。 皇侄冷冷垂目:“宋非,我知道你是为他从军,但他是为了什么从军,你知道吗?” 卫裴疑道:“他们……” “他们是相好的,”我往嘴里塞了一把葡萄干压惊,“这下完蛋了,你们鸿都府缺护卫吗?回头那姓宋的要是还能活着,你给他留个了此残生的坑。” 说话间萧关磕头叩恩,打马率军而去。皇侄也被姜弼急匆匆请走。宋非杵在原地,无人敢上前。 我只好一口吞完葡萄干,拍拍手走过去,抠下指上的石戒塞给宋狒狒:“你拿着这个去找薛大夫,就说是朕让你去的,请他给你包扎。” 他却一直盯着萧关离去的方向,似乎听不见我说话。 我上辈子也曾到过良王军中,记得彼时良王身边似乎并无宋萧二人,想来大概是宋狒狒早早地把自己给作死了,还拖累了萧虎牙。唉,出门皆兄弟,能帮一把是一把。 我招呼卫爱卿,跟上皇侄。 皇侄正与姜弼做最后一遍沙盘推演。 “……后面是达玛草原,我军突袭而入,老羌王必令灰狐大军回援,”皇侄神色平淡,似乎刚才要怒杀狒狒的人并不是他,“若灰狐回援,赵将军便趁势强攻长河关,姜将军率援军迅速抵上……” “灰狐有意夺位,西羌达玛草原沦陷可能正合他意,万一他不回援……” “不太可能,”皇侄道,“萧关突现袭兵,灰狐必对晋王生疑,长河关又增兵,他需要一些时间探查我境内局势,不会拿自己全部军力与我们死磕,即便他不‘回援’,此时回去夺位也是上上之策……” 姜弼思索道:“要是这样,那长河关我们大概可以拿下,但殿下深入达玛草原后,面临数十万敌军,而我们又无后继援兵,殿下如何脱身?” “……我们有援军,”皇侄指了指沙图,“宋非会率骑兵奇袭晋王主帐,晋王一死,苍州全境兵力都会是我们的援军。” ……大侄子你这是把命托在那狒狒身上了吗? 我插嘴道:“我方才让宋非去包扎了,不严重的话应当还能上马。” 皇侄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如果奇袭失败,晋王一旦反扑,不单是我,赵将军和姜将军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时机甚短,众将士,力求速捷。” 姜弼凝目略作沉吟,与几位偏将应道:“得令。” 众人各自退散,皇侄推平沙图,看向我:“我已安排了人手,是一支商队,若事态不利……皇叔便随他们南去,或可图他日再起……”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但我不是我皇娘,我摆手道:“不行,朕要一同出萧关。” 他静静注目盯着我,突然道:“戒指呢?” “啊?”我活动了一下手指,“唔,一会儿就拿回来。” 他点了点头,道:“十四叔在我身边,我会分心。” “那我与宋非一起奇袭晋王军。” 他微蹙起眉:“不行。此事太过危险。” 我怒了:“瞧你,还好意思去教训别人?你比宋非强在哪里?” 他也怒了,脊背僵直,搭在剑柄上的手几次握紧,半晌憋出一句:“皇叔将自己比作萧关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太过复杂,让我恍惚 分卷阅读39 欲望文 分卷阅读40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40 以为他知道了什么,吓得整个人直接怂了:“……卫爱卿,你给评评理。” 卫裴铁面无私道:“臣以为,宋将军奇袭成功后,若有陛下身在军中,方可一呼百应。” 皇侄淡淡侧目,瞥了卫裴一眼。我知道他这是倔脾气又上来了。 但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要我比他更倔,他就没办法。 果然他败下阵来,动了动嘴唇,也没说出什么辩驳的话来,抬起手又落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揍我一拳。 这人昨天晚上还说什么大不了和我一起死了,今天早上就特么给我策划了一个苟且偷生的万全之策,上辈子闹成那样能全怪我多疑吗?他昨天晚上还说我敢削王没有错,现在又觉得我连个战场都上不得,这他娘的还是瞧不起我吧?昨天晚上声称把性命交给我,一眨眼就交给别人了,去他妈的,好气。 他根本没体会到我的愤怒,不情不愿道:“……出发罢。” 我当着当朝大员的面,丝毫不给他留脸,朝他背影喊道:“你靴垫我跟你换了!包袱里还有一双!” 作者有话要说: 仍然提前更!“碍情”线即将展开,高糖高能预警! 感谢前些天 唐家堡专用木桩、冰心凌魄、蚊子4321、青歌如画 小可爱们的地雷么么哒~ 第24章 四哥 事后又十分后悔。 我这辈子不是来跟他吵架的。 一切问题都可以通过对话协商和平解决。 与宋狒狒行军至半途古河道畔,这种悔恨就更加浓烈。 宋狒狒也很丧,十里一南望,满脑子都是他的虎牙。 时值傍晚,万里彤云低压,干裂的河床上荒草怒拔,黑鹰从头顶疾飞而过。我心生惶遽,设法给宋狒狒打气:“别看了,你能看出个鸟来?一会自己个儿打败仗死了,脸朝哪搁?” 宋非并不惧我皇帝身份,只蔑了我一眼,挥鞭前奔。 我踢马腹跟上,喊道:“萧关为什么参军?他父母什么人?” 宋非迎风高声道:“他父亲是方夜阑部下,腿伤退役后当地婚配,后来他们村落被关内作乱的羌人流兵烧了,萧关就去投了方夜阑驻军。” “那他后来怎么又去良州挖矿了?”我追问。 “他说他想立军功,呆在萧关驻军没前途,就转投了晋王军。后来发现是晋王军放羌兵入关,他就逃了。逃往良州投良王军,半路被良州府衙门抓了壮丁。” 我笑道:“你这不是知道他为什么从军吗?怎么被问住了?” 他偏头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在骗我。” ……看不出来你心思还挺敏感,我劝解道:“你情我愿的,讲什么骗不骗的,他要是不戳你这一下,你就死在良王剑下了,快别放在……” “当心!”行伍中忽起一声惊呼。 我的马惊得一个打转,霎时只见一波冷箭擦面而过—— “糟了,”宋非急勒马缰,猛地抬头,“射下那只鹰!” 劲风呼啸,古河床的荒草从沙沙作响,一支黑甲伏兵从中悄然钻出—— 我皇娘曾说过,人的一生运气有一定限数。“儿啊,你撞上天子命,好运这就算是到顶了。” 娘亲诚不欺我也。这是短短数月内我第二次沦为战俘。 良王兵分四路的战术没有纰漏,但新姜毕竟不如老的辣,晋王四哥是一个在战场摸爬滚打了三十多年的老油条。 并且这老油条头脑比灰狐好太多。伏击的黑甲兵们每人怀揣一幅朕的肖像图,刀林剑雨中身家俱抛,个个像闻见肉腥的疯狗般对我穷追不舍。 我的马跑断了腿,倒在古河道旁口吐白沫。黑甲兵将我拖回他们的大营,绑在一个露天铁笼中。没见宋非,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转而又惶惶难安。虽然近半数伏兵都跟着我跑了,也难保他们没有战死。即便他们脱身,接下来又当如何完成突袭晋王中军帐的任务?杀不了晋王,没有援兵,陷入羌人地盘的良王怎么办?如果我和良王都死了,方夜阑和萧关拼死守苍南还有什么意义?长河关之战还有没有必要? 天空乌云积聚,不辨晨昏。骤然一个惊雷炸响,大雨瓢泼而下。我抹去满面雨水,看见黑甲兵头领手捧一幅图卷,拥护一身形瘦削的黑袍人朝我走来。 “……此人肖似图中人,末将未敢擅作主张,殿下,您看。” 黑袍人站定铁笼前,一手撑伞,一手掀开自己的风帽,躬身向我打量过来:“果真是十四弟。徐疾将军无礼,冲撞圣驾,四哥会重责他。” 此人正是我四哥晋王。若不是五年前曾在大殿上见过一面,我可能会以为他是个骗子,因为他看起来更像个久居病榻的羸弱书生,完全颠覆了我此前对其“苍北白狼”威名的幻想。 他一面将伞隔着笼顶倾向我,一面命旁边的“徐疾将军”开锁解绑,伸手欲扶我出笼:“十四弟,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挣掉身上绳索,搭着他的手,钻出牢笼。 他吃力地冒雨将我扶回大帐,伏案好一阵咳嗽。 “殿下?”徐疾满面忧切,凶狠地瞪了我一眼,“要我说不如干脆……” 我吓得一个激灵。好在晋王立即摆手道:“行了,你出去,先跪着罢。” 雷声阵阵,如捶战鼓。我拧着浸满泥水的裤腿:“甭跪了。我与四哥本就不熟,如此做派,倒更像远亲了。” “远亲”与我对案而坐,为他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没给我斟:“十四自小会说话。” 我继续拧袖子:“除五年前那次,朕记事起,没怎么在京都见过你。” 帐内温暖,晋王双手捧着热茶,面上始稍稍有了血色,他温文一笑道:“早有耳闻,十四弟聪慧仁义,有为君治世之德,却因时命难违,屡与十四弟为敌,实属无奈。” 我心乱如麻,分不出神来与他周旋:“四哥,有话直说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我有个条件。” “哦?”他颇为讶异地打量着我,转了转茶杯,“条件?” “……”也是,我没资格谈条件,只能算是“请求”,“也不算条件,你应了我就成,我死了化鬼,便不找你寻仇。” 他微微含笑看 分卷阅读40 欲望文 分卷阅读41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41 向我,目露揶揄。那神态,真好似书斋放学的兄长回家撞见了上房揭瓦的熊弟弟。他已年逾四十,虽看起来年轻些,但笑时眼尾便显出细纹,多瞧两眼,竟依稀能瞧出父皇的影子。 “你知道父皇最后为何传位于你吗?”他突然问道,“十四弟,我不打算杀你,你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并不相信他不会杀我,已做好被杀的准备:“你要先答应我,你当了皇帝后,不再胡乱打仗,制止诸侯内乱,全力抗击羌军。有几个人的性命,我希望你能留下,你若果真能安/邦定国,他们一定会效忠于你。” 他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答应了。我便道:“名单我稍后写给你。至于父皇为何传位于我,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皇娘是我祖母的远方侄女,这道理全天下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 他不置可否,又问:“我朝皇子凡年满十六、又非皇储者,皆外封出京,你却久居宫中逝波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自然是父皇打算传位于我,才留我在京。”我不假思索道。 他却微哂道:“高祖有训,‘早正储位,则安人心’,既然父皇有意传位于你,为何迟迟不下立储诏书?” “……”这点我也曾疑惑过,竟是一时答不上来。 晋王又缓缓道:“我再问你,你在京二十年,父皇可曾为你请过名将大儒为师,或召你入朝听政,言传身教?” “……”我默了默,“父皇诏令左相府嫡孙赵朔入宫为我伴读。” 他笑了:“这件事,是不是发生在太皇太后强行将你送入姜老先生门下之后?” “你什么意思?”我心中不快,“父皇若是待我不好,怎么会传位给我?” “十四弟,你知道父皇当年是如何对太子大哥的吗?”他晃了晃杯底的茶渣,垂目道,“大哥三岁被立为太子,自幼文从翰林掌院大学士张寄、武从当朝镇北大将军薛婴,十岁随父皇入朝听政,十五岁领兵上战场……他二十岁时,已经德服八州,威震关北……” 是的,我二十岁时还像个偷穿皇袍的二世祖,窝窝囊囊缩在龙座上被文武百官轮番喷唾沫星子。但那又怎样?太子大哥最后还不是死了? “你可能会说,”他抬眼看我,“父皇最后亲手定了太子通敌之罪……但那恰是因为父皇视他为太子,二字之重,沉如千钧。十四弟,父皇从未想过立你为太子,就连请左相府嫡孙入宫伴读,也是挨不住太后的逼迫,最后传位于你,不过是因为他输给了祖母。” “轰”的一声,我的五脏六腑仿佛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塌的塌碎的碎,瓦砾遍野断壁横生,我心里咆哮着:“去你妈的闭嘴老子不听!”面上却生出冷汗来。因为他的每一句话,都直击痛处,几乎解开了困扰我两辈子的“狗屎运”之谜。 晋王默了片刻,将冷茶泼出,执壶重斟:“京都宅邸万千、宫中诸多殿苑,十四可曾想过,父皇为何让你住在藏书之地逝波台?” 我强作镇定:“逝波台临近父皇寝居,便于核查功课……”我说不下去了,因为父皇从未认真问过我的功课,顶多是说一句“多读读书,勿过贪玩”。 晋王抿了口茶悠悠道:“十四弟,你不过是另一个秦王罢了。逝波台藏有开国以来历朝密卷,你若翻阅过,便会看到父皇的用心。” 这……我还真没翻阅过。 “文帝十四年,京兆官魏西州上奏弹劾鸿都府尹齐叔元渎职滥权、包庇军案重犯姜威,天子诏令着大理寺卿姜先主审此案,姜先拒领旨意,被贬官悯州,”他蘸着茶水,在案面写下四人姓名,“我知道这四人中,你只听说过姜老先生。姜威,是姜老先生和姜太后、也就是彼时姜贵妃的堂兄弟,恃宠专权,罪状累累;魏西州,是姜先生与姜贵妃尚未入京前便结识的挚友,其人文才武略,一时耸动京华;而齐叔元,是武、文、惠三朝最后一位鸿都府尹,为人光风霁月,并无魏西州所指之罪,同时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我们父皇生母的同胞兄长、当朝国舅。” “后来案件如何进展?”我从未听父皇提过他的生母,宫中也从来没有人敢提,此中竟还有隐情吗? 晋王执杯叹道:“而后魏西州迁任大理寺卿,接审齐叔元之案,齐叔元的确在量刑之时对姜威留有余手,未直接判其死罪,而是流放悯东。案件很快告破,姜威被追回重新定罪斩首,齐叔元也被免官抄家,当市问斩。其胞妹齐妃不久于宫中暴毙,遗有一子,后交予贵妃姜氏抚养。” “这便是父皇?”我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焉知不是胡说?” “我如何得知不重要,”他微微笑道,“案件落定后,文帝裁撤鸿都府,自此一生再未启用鸿都令。魏西州立下大功,不久擢升左丞相。” “还说不是胡说?”我道,“文帝朝统共出过三位丞相,算时间,那时候的左丞相应当是我师父姜先。” 他点了点头:“不错,史上载写的,的确只有三位,因为魏西州接到官印的当晚,就在自己家中遭人暗杀,正面腹中短匕,失血而亡。” 我抢道:“必是齐家或姜威那头的派人寻仇。” “齐家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姜威从一开始就被姜家抛弃,你难倒觉得,那时的姜贵妃和姜先生,会为这么一个族中败类去杀害自己的挚友吗?”他反问我。 我质疑道:“既然姜威是个败类,齐叔元是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为何正人君子要包庇这个败类?魏西州既然文才武略俱全,难倒他不曾对此生疑,为何那般笃定地直接奏弹齐叔元?既然文才武略耸动京华,为何轻易正面被人中伤?伤后又无呼救,任其流血而亡?” 他搁下茶杯,端坐道:“你问得对,这些,正是案卷中的疑点。只是当朝再无人追查下去,尘埃落定后,文帝召回姜先,拜其为相。姜贵妃抚养齐妃遗子,数年后被册立为后。但自魏西州死后,姜丞相与姜皇后姐弟不和,再未相见。文帝崩,父皇年幼继位,姜氏垂帘辅政,姜先生辞官离朝,入须弥寺剃发出家。” 好歹当了三十多年皇帝,至此我算是听明白了,这整个就是一个“兔死狗烹”的经典政治案例。只不过“兔死狗烹”还连着“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等,乃是一个连环案。追溯前缘,大概要从武帝太爷爷重用八世家击退外敌算起,武帝用八世家退了外敌,八 分卷阅读41 欲望文 分卷阅读42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42 世家膨胀,他便又造了个鸿都府出来剿灭八世家,结果后来鸿都府也渐渐膨胀,文帝爷爷继位后看不过眼,便想利用新贵姜家铲除鸿都府——但彼时的鸿都府尹齐叔元为人十分完美,抓不着把柄,当局便生生给他编造一个把柄。对此,我师父姜先不服,拒不配合,于是当局便找到了另一个人做这个刽子手——魏西州。鸿都府也被铲平后,当局鉴前车之辙,直接杀掉了“可能会膨胀”的魏西州,同时也抹去了当局暗中操作的真相,一举两得。 从此上位者高枕无忧,朝野康定,国泰民安。 只是到底有些“意难平”至今日,经由如此曲折的方式从后人口中被吐露。我终于明白了师父五十年往生咒念的是为哪般,他怀疑是祖母杀了魏西州吗?魏西州为何甘愿被人当枪使,他看不明是非黑白、看不到自己的下场吗? 父皇心底其实是恨祖母的吗?他也恨文帝爷爷吗?他亲手教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太子,却眼睁睁看其又毁在旁人一连串的阴谋诡计之中,最后不得不亲手下罪诏的时候该有多难过?在他眼里我是什么?见我并不如秦王勤勉好学,他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吧?临终前特意召进东宫那孩子看一眼,终究是放不下吧? 我勉强笑道:“既然父皇从未想过把皇位传给我,那太子大哥死后,谁才最合他的意?良王吗?” 晋王却轻轻摇头:“并非良王。太子大哥与姜放将军当年旧案,逝波台中也藏有密卷,良王的身世,十四弟若感兴趣,四哥日后也会慢慢告诉你。” 我已是麻木了:“良王还有什么身世,他是东宫嫡长,他不合父皇的意,难不成你合父皇的意?” 他笑了:“不然,你以为五年前十二诸侯军真是去逼宫吗?” “不是逼宫,还勤王不成?”我已然落入他话里话外的套中,但毫无退路。 他极其平静地看了我一眼:“逼谁的宫,勤谁的王……赢了的人才说了算。十四弟,一开始我就告诉了你,父皇临终前传位于你,不过是因为他输给了太后。” 我心里已是一片拔凉,但表面上气势仍不能输:“那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怎么做?只是让我死得瞑目些?”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整理衣衫:“我说过,不会杀你。你只需要写一份禅位诏书。” 是了,这才是四哥,面子里子都要。他不仅要做皇帝,还要名正言顺地做皇帝,让史官改笔、言官闭嘴、武将莫敢不从。但反正我已经死过了,也不怕死:“如果我不写呢?” 他垂目看我:“兹事体大,我知道十四弟不会轻易应允。你若不写,我便只能强夺,自是免不了一番血流成河。你自己不畏死也便罢了,那苍南的方夜阑、长河关的赵朔姜弼、萧关外的良王……你也替他们做了决定吗?” 我……我不知道。晋王在威胁我,他知道了良王所有的行军路线,如果我不答应,这些人、甚至还有更多的人,就都死定了。他是在诈我吗?我还能不能再拖一拖?或许还有转机? “你不用急着回绝,”晋王咳嗽了几声,重新戴上兜帽,向帐门走去,“我营中有一人,见过她,你再给我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上辈子的“皇后”出场,揭晓良王和十四上辈子如何反(抵)目(死)成(缠)仇(绵)! 喜欢就戳个收藏叭! 第25章 皇后 上战伐谋。 四哥他不愧是个老手。 姜平容掀开帐门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这事没完。 她仍旧头绾高髻,面覆青纱,手执麈尾捻珠,开口便直击我死穴:“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客逢异乡,陛下别来无恙?” 我脑中霍然一片空白:“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今世的姜平容。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头破血流的躯壳中,躺在巍峨古旧的城墙之上,身下常武门大开,羌人铁骑纷纭而入,天空落下的雨水混着尸臭血腥,在我耳边潺潺流淌——都是梦吗? “陛下又为何在这里?”她拂衣落座,袖中取出一个黑漆方木盒,打开盒子,又取出一截线香、一块方糕、一只寸余大小的白玉药瓶,一一摆当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这是梦吗?” 她捻起线香,借旁边温茶的火炉点燃,慢条斯理地将其立于案面:“何为梦,何为真?” 门缝透进一丝混杂水气的冷风,倏忽掠面而过,那线香竟岿然不倒,只有袅袅燃起的青烟,随风缥缈四散—— 夜空漂浮着烟花绽后的彩雾,圆月高悬,笙鼓奏响,鬼面舞者披甲执剑,含沙射影地上演着那场人人讳莫如深的苍北大战……我站在父皇身侧,看见下首的太子、秦王、燕王、晋王一一在列。 台上扮演姜放的舞者正瑟缩跪伏,将“行军图”递交“羌王”,转而又一幕,两军开战,“羌王”变脸,挥军两路,同时围杀“太子”与“姜放”,紧跟着“秦王”、“晋王”率援军赶至,浩浩荡荡、勇武无双,终从敌军阵中救出太子,而“姜放”身中乱箭,轰然倒下…… “够了!”台下太子猛然掀翻食案,离席而去。 杯盘狼藉一地,满座愕然。倒翻的食案后面,一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依旧懵懂端坐。 “太子成何体统!”众人冲着那三岁儿郎,数落起他的父亲来。 年幼的皇侄憋红了眼眶,委委屈屈地抬头,看向帝席。 我听见父皇低低叹了声气:“来,茂郎,到皇爷爷这里来。” 父皇从宫人手中接过他的孙子,抱在膝头,仿佛并未看见方才那一场闹剧,只是信手从食盘中取了一块糕点,塞给小孩。 舞乐重新奏响,诸位皇子们推杯换盏间,复又谈笑风生起来。只是这小孩格外机灵,他可能是嗅出了诸位叔叔们的敌意,悄悄寻视一圈后,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糕点一掰为二,递与我,眼神里带着讨好的意味。 我接过糕点,吃得十分忘我。突然一口没咽下去,噎得眼冒金星。 忽而天旋地转,我怀揣着一包果肉干,跌落高墙,从一群太监手里扒拉出鼻青脸肿的小良王。 我揉着他头上的一个大包,气愤道:“我去告诉父皇,你等着,我要父皇下旨,你今后跟我住!” 分卷阅读42 欲望文 分卷阅读43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43 他裹着我的外袍,小腰板挺直地坐在正蒙殿前台阶上,有些希冀、又有些忐忑,安静地仰面盯着我,也不喊疼。 看着看着,他的娃娃脸突然出脱成少年面孔。我成了坐在台阶上的那个,他站在我面前,伸手擦我的眼泪:“对不起,十四叔,该死的是我,不是如来。我能赔给你。”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猛的一勾手抽他后脑勺:“小糊涂鬼,你不能安静陪我哭会儿?” 他被我一巴掌呼偏了脑袋,就那么微垂着头看我。 细雪簌簌飘落,寒风骤起,他脸上血色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仿佛真要把命“赔”给我一般。我忙把他拽进室内,按到榻上,围上被子:“茂郎,茂郎,不要闭眼,我去叫御医……” 他身形似又长大些,约摸是十三四岁时的模样,头枕在我怀里,冷汗浸湿鬓发,嘴唇一片乌青。他拼命拽着我手腕:“不要去,没有御医敢来……” “你吃了什么?”我环视室内,只榻边案几上有半罐药汤——汤罐还是我逝波台常用的样式,但我近日并未派人送过汤药,甚至不曾听说他病了。 他见我看向药罐,微微弯起眉眼:“我知道,不是你送的。” 我一把抓起药罐,把剩下的药汤尽数灌入口中…… 他挣扎着挥手打翻药罐,迟了一步。 我十分心大地将他按回去:“瞧着吧,我就在这里,整个太医院都得麻溜过来。” 他整个人不知是冷、是怕、还是气,浑身筛糠子样直哆嗦,原本几要涣散的目光重新聚起,配合着深深锁起的眉头,如冷钩子一般扎入我的心肺,勾挑我的血肉。 …… 我一阵心痛,猝然醒来,只见缈缈青烟中皇后端然静坐,抬手将案上方糕推向我,又烫新杯,斟热茶。 我出了一身冷汗,混着雨水泥水,和衣黏贴胸背,一时只觉寒意入骨,满腔悲凉:“这些是什么……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我不知陛下看到了什么,”她斟出一杯热茶,捏起那白玉小药瓶,将里面的液体滴入茶汤,将茶杯推向我:“‘桑田’、‘沧海’,‘沧海’、‘桑田’……陛下请先饮此茶,再服此糕。” …… “十四叔,你吓死我了!” 良王一把箍住我的胳膊肘,猛然将我拽下马背,周围尸横遍野,伤兵往来拖抬战死的兄弟…… “他们撤兵了吗?燕王抓住了吗?”我一个踉跄一头撞上他的肩甲。 他用力将我按入怀里,浑身颤抖:“都死了!我说过跟紧我!我说过让你跟紧我!” 我感到脑袋里一阵阵热血上涌,同他一样失控起来:“燕王死了?朕说了要活的!” “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不用问他!” …… “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我说的你都不愿意信,非要信旁人的?” 大雨初霁,青草萌新。雪白的军帐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原野上刮起柔软的春风。他披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白袍,高捋袖子,将我的头发铺进水盆里。 我半身不遂地后脑勺枕在他膝头,接住他的目光:“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他指腹轻揉着我的头皮,垂目看着我:“……你不敢问,我就不敢说。” 我挨不住他的目光,笑着掀过话头:“那我问你一个敢说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我不成家,”他撩拨清水浇过我的脑门,淡淡道,“这事儿皇叔就别管了。” “你这么说,朕就不多问了,只是这次回京敛着些,薛赏混不吝惯了,但你眼下不能让人揪着把柄……” “臣侄和薛大人并无瓜葛,风言风语,皇叔不要以己度人。” 我一激动半坐起身:“你什么意思?皇叔在你眼里是什么人?” 他手中仍捏着我的发尾,幽幽抬眼:“你很在乎?” 我顶着满头湿淋淋的头发,心里没来由地发慌:“……别这样盯着我。” 他黯然垂下眼皮:“……众口铄金,十四叔该册妃了,不然流州越王,还要有一场恶战。且需找回皇后,稳住姜家。兵疲马累,得缓一两年……” “行了别说了。” “说也不让我说,看也不让我看,”他生硬地扯了一下嘴角,“十四,晚上还要我在外面守帐吗?” 我……为什么要他外头守帐来着? 天寒地冻,风雪如刀割面。最后一簇篝火也寂然熄灭,人、马,相偎蜷缩在漫无边际的黑夜和雪原中。 “斥候回报,东西皆疑有燕王伏兵,只能北走,还会更冷,十四,你喝口粥。”他轻轻拍打我的脸,将装着稀粥的破碗凑近我嘴边。 我却已然神志恍惚起来,只觉自己似乎躺在宣阳殿的暖阁里,阁内大熏炉中烧着红彤彤的银骨炭,炉周热浪混着龙涎的甘香扑扑拂面,身上皮裘也似火上烤过一般……我燥热难耐地撕扯领口,忽被强硬地扼住手腕,心中猛然晃过一丝清明:“……茂郎……叔怕是不行了,你别管我,自己喝,走出去,打胜仗……” 他眉上结霜,眼眶通红,咬牙切齿:“我不,你死了,我还打什么仗,我也去……” “你不懂事!”我急得一巴掌甩到他脸上,“你不懂事!” 他却浑不在意地受了我的“巴掌”,就着微微被扇歪头的姿势,静静看了我一瞬,突然自己仰头吞了一大口粥,俯面朝我逼来…… 热汤入喉,呛得我一阵咳嗽。他将手伸进我衣里,一下一下顺抚我的脊背,又敞开自己的外袍,将我包裹进去。 他一次一次将米汤哺入我口中,一丝丝舔舐我的唇缝齿关,不停唤我“十四”、“十四”…… “我不懂事,你懂事,你懂事你跑来找我?” “……冷吗?外头大雪,今夜怕是不能停了。” “十四叔,我和皇后,真的很像吗?你怕她是你内侄女儿?” “如果我不是东宫之子呢?皇叔想过没有?” …… “叔,是我不懂事。” 偌大的宣阳殿里一片晦暗,只缟白窗纱映照出几分室外雪色,他往我嘴里塞了一块甜腻腻的桂糖,又灌了口淡盐水,蹲身与我视 分卷阅读4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4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44 线齐平,伸手用拇指抹去我嘴角的糖渣:“你就当什么都没有过,不要厌我……” “你……给我吃了什么?”我脑中忽似塞满了混沌的浓雾,昏乱起来…… 隐约见他起身点燃熏炉,朝炭火中撒了把香丸。 青烟倏地腾起,至此大梦方归。 第26章 难言 “三十年山河破碎,”姜平容淡淡开口,“常武门血流成河,京都数十万百姓被屠戮殆尽……国破家亡,陛下,但愿那只是您的一场梦。”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满脸冰凉,一摸全是泪水,“让位给晋王?” 她缓缓摇头:“道法自然,我只是让陛下记起不该忘记的东西。” “你为何在晋王军中?” “他看到的我,不是陛下看到的我。”她轻轻拨动捻珠,隔着薄纱,一双细长眸子中闪动着清冷微光。 “那太子无忧呢?他是谁?” 她仍是淡淡道:“良君爱民如子。八州之内,皆是陛下的子民,无忧是大兴人。” 我反笑了,伸手去揭她的面纱:“平容啊平容……你八岁离京,数十载间归家不足三次,就是为了……这个?” 她丝毫不避,端凝不动,露出一张三分肖似良王的脸来…… 她忽一扫拂尘,我面前一恍,只见我哪里掀开过她的面纱,案头那不过寸余长的线香只烧掉一个短尖儿,许久前钻进帐内的那缕寒风似乎刚刚掠过身畔、打旋落地。 事实证明,皇后她不是不跳大神。只是跳大神的形式比我二舅姥爷高级。 我给晋王写下了禅位诏书。 晋王答应协助继续完成长河关的作战计划,出兵萧关,接援良王。 而后,我过上了每天吃完睡、睡完吃的“退休”生活。只不过吃的饭菜里有毒,睡的床榻上没被。四哥他的确不会杀我,他想让我“自然死亡”。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顺了他的意,每日在多吃点和少吃点之间犹豫,觉睡得也不踏实,一直做梦。 梦里都是良王。 他觉得自己委屈,怨我猜忌他,怪我不懂他。他把重剑拍进我怀里,说:“十四叔,你就是我的天地君亲师,我愿意把一颗心挖给你看。” 于是我果真挖了他的心。 不知道是他更蠢一些,还是我更蠢一些,把好好的一辈子糟蹋成那个样子。 天地良心,那时候的我,只是被他震惊到了。毕竟我是他叔,他是我侄,至少当时我是对此深信不疑的,那么一个叔,被侄儿又亲又抱,鬼门关前,让他塞了一耳朵生死相随的重话,焉能不慌?遑论我还是皇帝,他还是臣子,我俩还都是男人。 这怂傻玩意儿连个缓劲儿的机会都没给我,就给我下了“忘情水”,要我怎么办? 命债好还,情债难了,天道好轮回,这辈子轮到我了。我满心隐秘,有口难言。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晋王再次见我。他看起来容光焕发,意态从容,痨病也似乎好了不少。 他褪下一身黑狐毛的大氅,露出里面的玄色天子常服,整衣落座,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说无官一身轻,过得着实还不错。 他说他打算过几日启程赴京,在考虑要不要带我一起回去。 我知道他这是嫌我生命力过于顽强,毕竟无论是带一个活的我回京,还是留一个活的我在苍州大营,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我擤着鼻涕,道:“这么快就要去京都,起码青、西、中三州都愿意追随你了吧?” 他摇了摇头:“中州并不相信禅位书,左相赵光联合百官发檄文指我‘挟天子谋不轨’,右相之子薛赏分派缇骑营统领中州府军布防京畿,鸿都府一群书生直接闯进御史台,把御史大夫殷载绑去了天牢……” 这大出我所料,没想到这些人平时冲我指手画脚、千百个看不惯、亿万个不顺眼,真出了事,竟都这般义胆忠肝。我内心感动,却也担忧,如此一来,只怕晋王的口中的“赴京”,是那种千军万马硬碰硬的赴京。 四哥他大概也发现了事情并不简单,经过艰难抉择,最终不得不带上活的我,挥师南下。 我被装在囚车里,捆住手脚,蒙住眼睛,成了半个废人。半路驻队休息,车上被扔进一个人。这人一咕噜滚到我脚边,浑身散发着浓重血气。他在我脚边激烈挣动着,闷声和押车的士兵狠狠交了几轮拳脚。士兵估计没讨着好,怒喝道:“日你娘的狗杂种!老实点!” “啊——”这人突然扯嗓子发出一声极度痛苦的嘶吼,“啊——” 几个小兵被骇了一跳,一人道:“这傻屌,他天王老子都成了丧家犬,还当自己是将军呢!” “行了行了,这人带两千军和西州三万铁骑杠了三天三夜,能耐大着呢,上头要留着用,别给打死了,咱们吃饭去。”另一人劝道。 几人离去。 我侧过身,用背后的手摸到脚边这人的脸:“萧关?是萧关吗?” 他仿佛才认出我,爬起来,一把攥住我的胳膊,嘶哑道:“陛下!” “方夜阑呢?你怎么被抓了?晋王已答应我不与你们交战!” 他狠狠掐我的手臂:“方将军战死了!西州军北上,说他们是迎新皇赴京,要我们为新皇效力,方老斩了来使……陛下,您要禅位给晋王?” 我哑然无语。 “……”他浑身直颤,“方将军白死了,将士们白死了,苍北十年战乱中的无辜百姓白死了,十五年前的太子、二十年前的姜放都白死了!陛下怎么能让位给晋王!” 我试着安抚他:“这不是还没成吗,你别急,你伤怎么样?有别处的消息吗?” “宋非呢?”他突然问道,“他死了吗?” “……没,没有。”我解释道,“我们中途遇上伏兵,没正面迎击,分头跑,跑散了。” 他抓着我胳膊的手开始脱力、发抖,整个人缩在我脚边,低声哽咽起来。 我寻思着他哭得差不多了,碰了碰他:“朕这也是权宜之计,没别的法子了,朕对不住他们……你还能跑吗?一会他们吃饭回来,会靠着这囚车眯上片刻,钥匙在方才最后劝架的那人身上,腰间左数第二个环扣挂 分卷阅读44 欲望文 分卷阅读45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45 着的就是,对了,现在是晚上吧?” 他愣了一愣:“是晚上。” “天黑正好,你跑吧……” “那你……” “得‘声东击西’,咱俩只能跑一个,你比我快……” 他默了默:“不行,我受伤了,不比你快,再说你是皇帝,我这么跑了,没法跟殿下交代。” 我笑了笑:“不是让你白跑,你跑出去,替我找云州燕王,我先已派了个人去,但怕他路上有了不测办不成这事儿。你见到燕王,就问他愿不愿意看到晋王当皇帝,不愿意就自己来,先帝当年心里想的是他……还有,良王不是东宫之……算了,让他善待良王,上辈人的事都掀篇儿了……” 他惊道:“陛下……你发烧了?” “不是发烧那么简单,你别问了,再啰嗦谁都跑不了,”我急道,“燕王虽然心眼挨泥糊住了,但一根筋也有一根筋的好处,他比晋王好。再说,你想想宋非,他可能还活着呢。你过来,把我挪到右前角靠马屁股的那个角儿里。” 他沉默了一会儿,窸窸窣窣动起来推动我的身体,低低道:“陛下,臣会回来救你的。” 我宽慰他:“量力而为吧,不行就好好过日子去,良王不会怪你,他嘴上不说,但心里乐意见别人过得好。” 说话间押车的几名士兵陆续回来,像往常一样,靠着囚车,三三两两歪头打起瞌睡来,只等片刻后军号吹响,继续连夜赶路。最后一名回来的是那个劝架的头儿,他往车里扔了两个馒头,两碗水,自己倚着车前的横栏开始打盹。 我和萧关摸起馒头,就着凉水吞了,中间晋王打着火把路过,远远瞧了我一眼。看我这一眼,他今夜八成是安心了,不会再过来。 萧关开始摸钥匙。 说实话,我心里并没有底儿,没把握能成,想的是豁一把,不成大不了被打一顿,反正现在晋王还不会让我死,看样子想劝降萧关,也不会让他死。 完全没料到,我这一点动静都还没听到,萧关就用冰凉的金属钥匙碰了碰我手心,写道:“成了,要开锁了。” ……我点了点头。只觉身前微微风动,萧关身上的血腥气忽然淡去,片顷,铁制的车门吱吱呀呀,缓缓摆晃,被夜风一卷,重重撞回!我翻身往外一滚,先一脚踢翻了一个兵,自己摔砸到地上,蒙眼的布带被枯草勾落。 众人大惊,一窝蜂围来。 “跑了一个!”有人喊道。更多人闻声而动,霎时整个行伍混乱起来,有人忙着按住我,有人忙着喊打喊追,有人去奏报晋王,我滚在人堆里,心惊胆战瞥了一眼萧关离去的方向,隐约看见他还在矮树丛间站着不走,遥遥朝我看来—— 有一队人朝他的方向跑去,我这厢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忽见姜平容闲步走来,正挡住萧关的去向,淡淡向追兵指了指我的后侧方。 我顺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长手长脚的黑影疾风般穿林而过。士兵立即提刀追去。 闹至夜半,我搬进了晋王四哥的军帐。因祸得福,从此不用再住囚车。 四哥被我气得不轻,脸色不善,坐灯下盯我至天明。 我说:“他自己跑的,跟我没关系,我也没看见他往哪个方向跑。再说了四哥,他一个做臣子的,不让皇帝先跑只顾着自己跑,换你你乐意?” 他压住火气,淡淡道:“长河关大捷,良王也撤回萧关,老羌王已死,灰狐与羌太子忙于内战,兵力已撤回达玛草原。但羌东朱勒亲王大军南来压境,良王他们还需镇守苍北。” 我心下了然,他这是借用良王赵朔和姜弼他们镇守边关,挪了自己的军力赴京夺权。只是……良王他们是选择镇边,还是回来捍卫京师,十分两难。 我是希望他们镇边的,毕竟羌人蛮横,苍北有百万百姓,马上就过年了。 我这头无所谓,卫裴说了有办法安置我皇娘,晋王看似也是想争取以和平手段登基,但凡会随风转一转舵的人,就不至于在他手底混不下去,京都那些人我知道,我这个正统皇帝还活着,他们不可能不闻不问地就顺了晋王,怕自己在史上臭了名声,但我如果真死了,他们还是懂得明哲保身的。姜弼年长,京都混了多年,一定明白这个道理,赵朔有他爷爷兜着,也错不到哪儿去,就怕良王抹不开这个弯儿,万一他为我钻了牛角尖,晋王一定容不下他。 但又转念一想,不免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他这辈子八成对我还没什么心思呢,哪怕钻牛角尖,也应该是为了他父母那一辈的事儿。 再说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如果卫裴或者萧关能找见燕王,燕王出手,或许还有转圜。 我想好了,如果我能活着当然更好,如果不能,那我也尽力给良王铺后路了。还债的就应该有还债的觉悟。此时我只希望皇侄对我一丁点感情也没有,不要回来蹚他叔叔们的浑水,我发现他现在还根本不是他叔叔们的对手。他需要在外面历练几年,磨磨爪子,查清父辈的糊涂案子,弄明白自己的来路,看看世间百态,搞清楚自己的去途。 一个人来有因果,去有归途,一辈子也就明明白白了,如此那什么情啊爱啊,有,算是锦上添花,没有,也凑合能行。 第27章 皇侄 晋王派出几队人马去追萧关,大部队仍气势汹汹南行。快到中州地界时,天降大雪,顺长河蜿蜒南望,山川湖沼绵延不绝,一片银白。 我风寒加重,在灰狐手中折的几根肋骨也开始隐隐作痛,咳出血来,把四哥着实吓了一跳。我听见大夫在马车外悄悄跟他求饶说:“真不是小人用量过猛,那是慢毒,绝对不会如此显出来,是风寒引发旧伤……殿下放心,一定能撑到事情办完……是,是……” 我不禁黯然神伤,想年少在京都时,我也是能骑马能打猎茬起架来抡棍子见血的皇城一霸,做了几年皇帝,手脚生疏了,再出来这么一趟连番被逮,身体折腾的,怕是要未老先衰。 四哥连禅位书上的说辞都给我想好了,写的是“兼朕微服西北,重感伤寒,常感心力难济……” 只等拉着我到京都大明殿上面前溜一圈,让我在文武百官面前亲口说一遍,以平悠悠众口。 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和平上位的想法十分完美。燕 分卷阅读45 欲望文 分卷阅读46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46 王迟迟没有动静,西州、青州于东西两翼分别配合北面的晋王亲军逼近京都,南边的越王又是晋王亲舅舅,心里一向只装着流州他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无疑涉足此番事变。京都被四面包圆了,可以说是已成瓮中之鳖,只等晋王去捉。 我一路上想,悯州人饭都吃不饱,睁眼闭眼只知道挖河沟种地,云州燕王再不来,天下真要成晋王的了。皇侄先前在苍州挠他的那一爪子就跟抓痒痒似的,就这么不轻不重地让他卸了力道,方夜阑二十年“夜阑卧听风吹雨”,最后等来一场笑话似的“铁马冰河”,这等乌七八糟的内乱战事,史书上都不见得能留他一笔,图什么呢? 京都的老滑头们肯定明白多了,他们现在只是作势抗争一下,等晋王携我入京,又见敌众我寡,他们必定不会硬挡,等我殿上宣读完诏书,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再管我,待我悄么声儿地死了,追谥我一个帝号,各府各部照样转下去。 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料晋王大军刚踏进京畿,就遭遇了一轮铺天盖地的滚石碾击。 ……薛赏这个刺儿头。 我又惊又喜,惊是真特么惊,半人高的大石球们手拉手顺着小山坡撒欢往下飞奔,连人带马冲倒一片,喜的是马车侧翻,晋王那小身板跌下去时被马蹄踩了一下——如果他就此歇菜,那一切问题都他娘的解决了! 但现实总不尽如人意。晋王军毕竟势众,片刻回过神来,怒起而追,一路把京畿守军打得屁滚尿流,直退到皇城脚下。 这他奶奶的就问题严重了。我被重甲军一路提拎着,眼见着五年前没能打起来的逼京之战,在五年后终究还是猝然爆发。 苍州府军与晋王亲军、西州府军与二王军、青州府军与二王军,从四面八方包围皇城。密密麻麻的黑、黄、青三色军帐驻扎城外,城中惶惶惑惑挤着数十万军民。 晋王又将我提拎至城墙下,派人对上喊话:“天子在此,还不速开城门!” 我瞧见城楼上站着一排大官儿,其中最大的赵光已经被气得说不出来话了,因为他看见了我旁边的他外孙女姜平容。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姜平容究竟是哪边儿的,军中疯传是晋王绑架了她,找我谈判,我为了保她,才答应禅位。但晋王绑的明明是我,她一天到晚在军中肆意行走,什么时候挨绑了? 大臣们不明就里,一见皇帝在城下,登时就乱了套。在一众嘴皮子利索的文臣之中,还数薛赏嗓门最大,他一掌拍碎半块墙砖:“三军退去!晋王卸甲,送我皇入城来!” 代晋王喊话的那人被高空抛落的砖头砸得一懵,显然是不理解城中之人为何还有如此负隅顽抗的勇气。 隔着数丈高的城墙,薛赏垂目淡淡扫了我一眼,那意思大概是叫我自求多福,他也没把握翻盘,他就是想膈应晋王一把,让晋王势必背上杀弟夺位的罪名。 可以,这很有骨气。 雪花如席,地上越积越厚,不多时没过了马小腿。白毛迷了眼睛,城上城下喊话的人也都有点心累。天光转暗,大家相约饭后再战。 我知道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城内不让步,晋王就只能走下策,直接杀了我打进去。虽然死过一次,但再次死到临头,还是有点慌。 皇后第二次与我对面而坐,她裹了件靛青色的滚毛领风袍,捧着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 见她无意开口,我有些憋不住:“你究竟是为什么?晋王当年掺和过令尊之事,与你们姜家算是有仇的,你现在是在帮他?” 她微微摇头:“陛下莽撞,突然下令削王,令八州混乱,拿良王做刀锋,实在欠妥。此番陛下若不暂先答应晋王禅位之事,晋王不出兵苍北,长河关、萧关难能取胜,良王这柄刀,也将折断在域外。我是在帮良王,也是在帮陛下。” 我……的确是有些莽撞了,我怕再像上辈子那样拖个十年才开始做这件事,又耗十年才做成这件事,拖得太久,到最后国力空虚,被日益壮大的北羌一击即败,社稷崩亡。我忍不住叹气:“我是着急了,但让良王涉险,并非我的初衷……” “陛下忘记的前尘里,都有什么?”她淡淡笑道。 “……”这我不好开口,“你先告诉朕,数月前芥子大师须弥寺内中毒身亡,那时你在哪里?” 她冷冷望向帐门,浑不在意道:“我就在那里。” …… 她又冷冷看向我:“世运如洪流,有人为泥沙,有人为礁石,姜先生激起的浪花,便在这帐外。” “有探子!”忽闻一声呼喊。 我忙起身欲去探看,外头一群重甲兵突然拥进来,将我团团围住。头顶扑扑一声风响,只见有个手长脚长的黑影打帐顶飞掠而过,重甲兵立即掷出几十根矛去,把军帐扎出了个天窗,紧接着又立即举起铁盾,长矛砰砰铿铿砸下来,震得满耳嗡鸣。 这是宋非吗?他没追着萧关去? “天窗”洞开,夜空如墨洗,大雪扯棉絮般絮絮飘落,我被重甲兵里三层外三层堵在帐内,两眼一抹黑。四下一环顾,惊觉姜平容没了踪影! 三军全都清醒了,火把熊熊燃烧起来,和着雪光,照得夜如白昼。所有人屏息凝神,有一瞬间天地近乎寂静,恰在这寂静中,惊雷般乍响又一声惊呼:“殿下――殿下!” 惶惧潮水般扩散,士兵们阵脚大乱――出事了。 片刻,先前抓了我的那位徐疾将军拨开人群大步朝我走来,他满襟鲜血,原本算得上周正的五官此时盘虬纠结,犹如凶煞,他一把攥住我的胳膊,双目猩红瞪向我:“……” 与此同时他身后几名士兵联手擒扣着一人,狠狠往地下一摔。徐疾反手掷出剑,重重将那人钉在地上。 鲜血迅速铺红雪地,此人浑身痉挛,剧烈抽搐,脸朝下埋在白雪里,依稀能看见他耳上的骨环……是宋非。 晋王死了? “出了什么事?四哥呢!”青州琪王、瑛王,西州瑞王、玳王,并几位州府军将一齐赶到。 宋非挣扎着从雪里抬起半张脸,冲我龇牙一笑…… 好家伙。大发了。 一名军医跌撞进人窝,满手是血地往雪地上一扑,跪喊:“殿下他……殿下他……” “……杀了他!”徐疾猛一转头,恶狠狠瞪向宋 分卷阅读46 欲望文 分卷阅读47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47 非。 周围士兵立即扬起长刀…… “住手!”我情急喝道。 众人全都愣了。几位亲王惊慌交加地齐刷刷看向我,其中一个穿鹅黄束腰窄袍、肩负银白轻甲的颤颤开口:“十四弟……” “九弟莫不是怕了!”另一位银甲青袍、年纪稍长的一声喝断,抽出佩剑,大步踏向我,“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 机会来了。我不避反上,向前迈出一步,微笑看向他。 他果然剑锋一顿,滞在半空。 其余三王、诸府将,登时神色各异,目光沉沉地望向这一幕。 有人屏息凝神,有人大喘气。周围似乎寂静得落雪可闻,又似乎喧噪得沸反盈天。 问题有二。一,动手杀我者,不一定能取代晋王成为新的领头羊,相反很可能被扣以“弑君”之名,让其他人坐收渔利。二,等着坐收渔利的渔翁为数众多,但皇位只有一个,我死后,谁才最有资格入主皇城,该怎么说了算? 在场四位亲王,皆非镇边亲王,虽各有亲军,但远不及晋王势大。没有晋王,他们立即成了一盘散沙。 就在此时,不远处城墙上忽亮起一排火把——城内守军似乎察觉了下方异动。 片顷,城门洞开,玄甲红袍的京畿王师鱼贯而出,营前列阵。天寒彻骨,雪絮忽停,夜空蓦地跳出一轮冷月,银辉笼罩缟白大地。 散沙虽散,但战事似乎仍一触即发。 那青袍银甲者,也就是青州琪王转向其余几人:“六弟、八弟、九弟,众将士,退是死,进方有生机,今日在此,谁先攻入宫城,谁便是天命所归,余者也不必有异议。至于他……” 他指向我,一脚挑起把长矛踢至宋非身前:“你,杀了他,便可活命。” ……我心中一紧,对他们而言,这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忙道:“几位兄长且冷静冷静,你们今日不论谁入了宫城,来日都还是要面对天下士人、史笔评说,更何况还有云州燕王、流州越王,他们手握镇边大军,对此番京都剧变焉能佯若未闻?不如你们就此撤兵,逼京之事,朕便不再追究……” 琪王沉沉道:“别听他的,他下削王令,迟早要夺我等军权,要杀我们!” 我百口莫辩,心道,完蛋了,他们要是成心想搅得天下难安,我也无力阻止,接下来可能要靠燕王或良王收拾烂摊子了。 那厢宋非被人一脚踢翻身,他哆哆嗦嗦拔下钉在大腿上的重剑,摸摸索索抓起琪王踢过去的长矛,踉跄爬起…… 你别是个傻子吧?他们拿你当刀使,你杀了我,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但我瞧他神智有些不清,心里砰砰打鼓。 他长发遮脸,一步一个血脚印,走近我,众人都盯过来。 拉倒,我把心一横。 却见他猛然一撑长矛,折身一跃,鲤鱼打转般凌空跳起,恰落在琪王肩颈!他双膝夹住琪王人头,一手抓住琪王发髻,一手从上而下、狠狠将长矛扎入琪王心脏…… 电石火花之间,琪王尚不及反应,轰然倒下。 喊杀声忽冲天响起。京畿王师突然出动。最外围的军将已是箭逼到了弦上,开打。瑛、瑞、玳三王面面相觑,徐疾咬牙切齿,忽一把抓住我:“跟我走!” 紧接着,我听见后方有轰轰马蹄声,如地皮下的滚滚惊雷,汹汹逼近——燕王来了。 第28章 故事 我这一生除了撞上天子命,好运竟然还有得剩。 各色军服的兵搅做一团,皇城根下乱成一锅五谷杂粮粥。甚至还加了萝卜青菜的那种。 打,还是不打,和谁打;撤,还是不撤,往哪撤。相信众将士从未上过如此纠结的战场。 渔翁们闹得太凶,有个鹬他叛变了,一嘴将我甩回了水里——我一屁股蹲儿跌坐到城墙上的时候,脑子还落在城外。 资历最长的渔翁很快干掉了其他小渔翁。燕王大军压来,天明时分,已尽数冲破青、西二州亲王军、州府军。晋王亲军跟着突然叛变的鹬——徐疾将军,一路闯进内城,和京畿军大眼瞪起小眼来。 我一看,不行了,历史的车轮原地跳起了胡旋舞,下一秒还可能开跑马拉松,当即劈手夺过一旁钲人的铜钲,奋力击鸣——击鼓则进,鸣钲即止,三军一时回首,俱向我望来。 一场乱战就此停歇。 当时我内心咆哮的是:求求你们别打了谁特么想当皇帝老子让你当!当!当! 但后来人们评说,皆认为朕临危不惧、处乱不惊,烽火楼头,鸣钲止战,实为旷古之奇君、后世之表率。 对此我不予置评。鸣完钲的那一刻,我当即因腿软难行,被流箭击中后肩,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燕王押着瑛王、瑞王、玳王,并晋王与琪王的尸体,及青西二州将领入宫时,我好容易爬起来,绑着一身绷带上了大明殿。 虽只是糊里糊涂地打了一晚,仍有不少人战死,血腥混在清冷雪气中,萦绕整个皇城。 琪王是一刃扎心,晋王则是一刀割喉。两人死得都十分干脆,面上还留着死前那一瞬间的“惊讶”和“恐惧”。 而宋非这柄开锋利剑在寒光一现后,却深藏功与名……他极有可能死在了乱战中。我扒开眼睛就命人去寻。 卫裴与燕王一同入殿,一照面便紧张拜道:“陛下……”他目光复杂地望向我,满脸欲言又止。 赵光、薛岱、薛赏、姜鲸、中州军将领、中州三王乃至徐疾等一众文武官员、连常日里品级不够入殿朝议的,此时都熙熙攘攘站列殿内,惊魂甫定、心思各异地齐盯向我。但他们皆不知道我让卫裴对燕王说了什么,对此番燕王“勤王”之举更是摸不着头脑。 我知道卫裴急什么。我此时若闭口不提,随便打发燕王一个“勤王援京”的功劳,便是欺诈利用,有可能惹恼燕王,将刚刚回归正轨的历史车轮再一掌给推翻出去。但我若提,那就是要真正地禅位给燕王,而此时的燕王,完全有资格顺理成章地接受禅让,甚至可以说,没有人不乐意见到他当皇帝。毕竟“削王令”已让我成众矢之的。 而我这个众矢之的一旦褪了那层皇袍,接下去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不言而喻。 分卷阅读47 欲望文 分卷阅读48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48 可我一日为君,就要一日对历史的车轮负责。 我冲身边的许长安挥了挥手:“念。” “……诏曰:……” 众臣纷纷落跪。 “朕,在位五载,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 众人先是懵了一懵,继而反应过来,一时哗然。 “……民生未安,内乱迭起,羌敌虎视北地,外患尤甚。盖因朕愚庸无德,以致天降垂变。兼朕微服苍北,重感风寒,常感心力难济,先帝之托,沉重愈加。予闻皇天之命不于常,惟归于德,故尧授舜,舜授禹……” 燕王抬起头,有些震惊,微微拧眉看向我。 “时闻云州兵马强壮,百姓安乐,皆因燕王盛德庇佑。予虽不明,敢弗龚天命、格有德哉。今踵唐虞旧典,禅位于燕王……” “陛下!”众臣吓得从地上爬了起来,“这……这……” 我抓起案头的玉玺,拿许长安当拐杖,步下高阶,扶起燕王:“三哥,天子诺重千金,你接了,不能忘了我的条件。” 他一身黑甲,还滴滴答答往下落着血珠。面容硬朗,目光刚毅,鬓边两缕花白,又平添一分沉稳温厚。任谁来说,他都比我看着更有为君之能。 他凝眉盯着我递到他面前的诏书和玉玺,半晌,深深呼出一口气,道:“三哥不能接。” 我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后来群臣大拍胸脯,齐称吓死了吓死了。当月一半官员精神崩溃,请了病假。 三哥带军匆匆北归。临行前到宣阳殿内书房与我喝了一杯茶。说:“我并非觉得自己不配为君,只是我在皇城,谁守边关?” ……此话推心置腹,我竟无言以对。左右我是没那个能耐。 “十四弟,你与从前相比,已大有不同。”他盘膝端坐,浑身散发着一种凝重肃杀之气,比我父皇和师父都要可怕,“当今天下之势,换做是谁,坐在这个位子上,都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这话说的,我一时都呆了。 “只是那削王令,”他略一皱眉,不着痕迹地对我的寡淡茶水表达了嫌弃,“臣不能应。臣自问镇边数十载,披肝沥胆,从未做过昧心之事。如今晋王已死,苍州混乱,陛下若削臣兵权,恐令阵前无将,于北境边防不利。” 我知道他说的都对。此番一下死了晋王、琪王两个,瑛、瑞、玳三王被擒,已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撞大运了。虽说,若乘胜追击,也不失为一良策,但目前局势不允许,我削王令下得仓促,下一步如何走,还需仔细琢磨。 我便不与他推脱,索性问起了另一件挂怀的事:“我知道三哥是一片丹心,眼里也揉不得沙子,云州与北羌交界一带,全靠三哥辛苦戍卫。听闻从前,太子大哥要用云州北部十城,换羌王手中从秦王那里得到的大兴行军图,三哥不允,并为此事,在之后太子大哥被问罪时,拒绝为大哥说话,还触怒了母后薛娘娘……” 他眼神暗沉下来,凝目注视着面前茶汤:“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接着道,“如果太子大哥和羌王达成了交易,获得了那张行军图,也就握住了秦王通敌的铁证,如此便可为姜放大将军洗清冤名,如果你能从中为之斡旋,太子大哥更可脱罪,不至于就那么死了。如果他还活着,就不会有今日乱局。” 他默了默,微垂头,眼睛有些红:“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即便到今日,我还是这句话。” 我叹了口气:“唉。即便如此,三哥还是帮大哥做了一件事,对不对?” 他猛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我执壶为他续茶,继续道:“姜放战死后,留有一妻、一女,其女立即被人安排离京,在其后数年里杳无音迹可寻,而其妻闻知噩耗时正怀胎九月,不久难产而亡,据言,是一尸两命。” 他目光动了动:“正是。正因此,姜放府中无人,其本族又牵连姜太后一脉,朝中未再深入追究。” “那么,果真是一尸两命吗?”我自己手心也捏了一把汗,壶柄都要握不稳,“太子大哥和太子妃原本自己的那个孩子呢?还活着吗?” “夭折了。”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我心里有块悬浮了几十年的石头疙瘩,在这个劫后余生的大雪天,被滚烫的茶汤淋头一冲,晃晃悠悠地,落底了。却又无端生出一腔怅惘。 “时过境迁,”他看向我,“姜放的冤名早已洗清,大哥死得其所,秦王亦被定罪问斩,此事重提,也再无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你知道就是这件事,让我们的国家灭亡了一次吗? 我说:“唉,三哥,这不是件可以糊弄的小事。如今秦王、太皇太后、晋王都没了,什么都不用再忌惮。我会立即命各司核查,昭告天下,谁是谁,都得给捋清楚。” 送走了燕王后,我将瑛王、瑞王、玳王、众叛军将领关进黑牢。 紧接着,还要摆平烂七八糟的各路武装军余乱,北边关塞的战报也一封接着一封。 又加上命礼部、内府司翻查当年太子和姜放旧案,初发诏告说,良王实则那屈死的大将军姜放之子并非皇孙,而真正的皇长孙已经被燕王这个冷酷无情的恶煞养死在了北关,朝野上下着实掀起好一番哗然。 大事小事不断,连日里早朝一上上到中午,众臣工腿麻的搬坐榻、口干的唤茶水、肚子饿的殿上随便吃两口垫垫,如此直到了大年三十那天,正午金灿灿的太阳透过高窗照进大殿内的青玉地砖上,晃得众人一阵眼疼,纷纷抬起头来——才发现大伙无一例外,都得到了黑眼圈的眷顾。 我大手一挥给大家放了半天假。 自己却心里一空,有一步没一步的往逝波台晃荡过去。 地上积雪化了一半,露出大片青色石砖。古老的红枫树枝丫横伸斜逸、张牙舞爪,好似要和欢脱流淌的溪水淘气地干上一架。雪水清澈见底,大小白石错落,红鲤似不知寒暑,慢吞吞曳尾而过。 我这一身骨架子还没好利索,走两步有些累,便寻了处石墩坐着,从袖中掏出一封苍州的战报来。 赵朔主笔,要我给他们派人、派粮、派兵器、派军大衣。这熊玩意儿,他怎么没让我给他派丫鬟媳妇 分卷阅读48 欲望文 分卷阅读49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49 儿呢? 人没有,我把晋王余孽一股脑给他们甩了去,好不容易从三司手里抠出一个徐疾。粮也没有,流州不交粮税,国库里老鼠冻得打牙颤都有回响儿,今早我还跟户部的人吵了个脸红脖子粗,他们说我“不知民生多艰”。兵器勉强让良州重挖铁矿赶制一批。军大衣,西州的地方官想将功折罪,倒是殷勤地运出来一波,奈何大雪封路,卡在半道上了。 临了,这姓赵的才想起来问一句,朕的脑袋和脖子是否仍为一家、屁股和皇位是否还在一起。他是想让鬼给他送人、送粮、送兵器和军大衣吗? 落了款,又急匆匆补了一串,大意是说良王刚从达玛草原脱身,知道我落晋王手里了,抛开大军就朝京都跑,被姜弼半路拦住,交手时吃亏,挨揍得很惨,偏不巧东羌的朱勒亲王大军突然压境,良王殿下顶着两行鼻血,转脸就又上了战场。直到现在,还耗在最前线。 姜弼托赵公子在战报里提一句,替他殴打良王之事说情。 能饶了他我那是见鬼了。 第29章 好累 不知不觉,日影西斜,寒意卷土重来。 糖糕蜜饯俩小丫头寻了过来,一个往我身上裹袍子,一个往我手里塞手炉。 “该回去吃药了,陛下。”蜜饯道。 “今晚陛下回宣阳殿吗?”糖糕问。 我站起身,抬脚往逝波台走:“等朕进去把药吃了,一会儿去岁寒宫过年,完了再回来,不回宣阳了,明早还得上朝,这儿脚程近些。” 两人忙跟上我。 “哦,对了,”我脑中灵光一闪,“你俩谁来给朕这脸扑个粉,要让咱太后娘娘一见,就上手来捏、夸朕又长胖三斤的那种!” “……” 头顶木窗吱呀一声,卫大人探出半张脸来:“……臣参见陛下。” “免跪。”我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小楼。 我都忘了,卫裴今早不在大明殿上,是到这儿查密卷来了。 逝波台白石起基,上筑东西二阁、中央逝波楼,里头除了单辟出来住过人的几间卧房、书房,其余都塞满了书卷。卫裴迎出来,抬袖就是一股陈年老墨味:“陛下,姜威、齐叔元之案此中皆存有案卷,臣与鸿都府、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四处的存卷比对过,可以推定,当年事情经过与晋王所述相差无几。但臣发现,文帝想铲除鸿都府,恐怕不只是因为忌惮鸿都府势力壮大。” “什么?”一天到这个时段,我的脑子已经开始转不动了。 卫大人的黑眼圈不比任何一位同僚轻,但精神依然异常抖擞:“臣发现,文帝朝曾多次翻查武帝时八世家旧案,起初,负责此事的依然是鸿都府,但鸿都府多次查无结果,文帝便转而密令刑部、大理寺乃至多个地方州府衙门暗查……” “查什么?”我问道。 “查人,陛下,文帝怀疑八世家仍有后人存世。”卫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文帝不信任鸿都府,认为是鸿都府在查办八世家之时,未依照皇命斩草除根,并在其后百十年间,一直暗中对八世家后人提供庇佑。” “嗯……”我道,“也是可以理解,抄家灭门时,免不了要对一些无辜妇人幼子下手,按说,鸿都府里的都是平常人家读书子弟出身,心肠惯是软的,又没见过官场的办事手段。” 卫裴缓缓摇了摇头,指了指我手里的案卷:“但这的确触怒了文帝。文帝继位之初,出过这么一起案子,陛下您看……” 我低头一看:“!” 案卷抬头,便是一幅手绘的物证图:匕首。绘图十分清晰精致,匕首的握柄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蜉蝣。 “文帝元年,宫中闯入刺客,这把匕首便是自刺客身上缴获。终其一朝,文帝让人追查的,就是这个团纹,”卫裴解说道,“陛下,‘蜉蝣’,就是八世家。” 我懵了:“……怎么,都到今天了,八世家后人还余怨未清,要寻仇?那他们要找我祖母、找我师父、找你老师,都还可以理解,三位老前辈毕竟是经历过文帝朝的,离武帝朝近些,但找晋王又是为什么?” 是的,晋王死时,手里握着一支铜管战报。大兴战报传送时密藏于机关管筒中,根据所报内容紧急程度从高到低,分为金管、银管、铜管、铁管,其中铜管、铁管的一般送到正、副将军手里就差不多了,不至于送到镇边亲王案头。晋王拿着铜管战报本身就有点诡异,更别提那里头的战报空无一字、正中还用血画了个蜉蝣纹,四只,首尾相接,环抱成团的那种。 上辈子四只蜉蝣团纹是用朱砂印在我那封空白奏章上的。 事情不一样了。 卫裴缓缓道:“不是寻仇。陛下,您说姜家千金现身晋王军中,且亲口承认,姜先生死时,她在须弥寺,此事当真?” 我恼了:“朕还能瞎编不成?都不信朕。那天城楼下,赵光也看见了,是不是他外孙女儿,他心里没点数?” 姜平容乱军中突然消失,影子都摸不着半点,搞得所有人头大,一方面怀疑是自己精神有病看花了眼,一方面怀疑晋王是随便找了个人冒充准皇后,毕竟谁都没见过姜家千金几面。那赵光老头除了当日城楼急了一急,事后见外孙女失踪,倒像没事人一样。 卫裴默了一默道:“姜家千金行踪,臣也要查,但陛下与之有婚姻之约,此事还望陛下亲自批允。” 我想了想:“行吧,你悄悄的,不要让旁人知道。对了,宋非和萧关也在你那儿,我忘了说,那晚萧关从晋王军中逃走时,宋非给他引开了追兵,如果我没看错,当时应该是姜平容给追兵指了宋非的方向,为萧关打掩护,是不是这样,你正好也问一问。” 原来萧关也找见了燕王,那日是与卫裴一同随燕王军入京来的,只是绊在城外找宋非,未入皇宫。据说宋狒狒十分命大,被人从尸堆里抬出去时还没死透,仅剩的一丝气一生二二生三的,竟给救了过来。只是至今昏迷,未曾清醒。 卫裴应是,仍要开口,继续往我耳朵里塞案子。 我忙道:“行了,别忙了,大过年的,赶紧回去吃饭。” 卫裴耿直道:“臣家中无人,不用回去,请陛下允准臣将此处几份案卷带往鸿都府深查。” 分卷阅读49 欲望文 分卷阅读50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50 “今天还查?”我惊道,“要不这样吧,朕正要去岁寒宫用饭,你随朕来。” “陛下,”糖糕忽在外头道,“薛大人求见。” 我连忙挡回去:“让他明天再来见,有什么事先搁着,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糖糕又道:“陛下,薛大人是来找卫大人的,要请卫大人家去吃酒。” 我:“……找你的?” 卫大人必定哪儿也不愿去,只想回他的鸿都府窝在油灯下看案卷,但官场上熏陶了几年,他已明白这种情况下不好任自己性子来、拂了别人的面子,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是的,臣不敢叨扰陛下和太后娘娘,臣告退。” …… 天已黑了,又簌簌落起细雪珠。我从小楼上推窗看下去,只见薛赏提着一盏琉璃灯,撑着柄青绸大伞,立在雪地里,接了卫裴去。这两位栋梁,从前就像大殿上东西两侧的两根柱子一样,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如今却哥俩好了起来,果真是世殊事异。 鸿都府该不是和薛家要搞什么事情吧? 我摇了摇头,自己往岁寒宫去,一脚迈出逝波台,突然想到个事:“糖糕啊,你别跟来了,去将西阁收拾收拾,让内府给良王备的几身衣服取回来,就先搁那。” 蜜饯道:“早就收拾妥了,就怕殿下不回来,要是今年不回来,就又白做了,陛下那时候,个子一年窜一截,制衣裳都赶不上。” 我笑道:“小丫头片子,他都成年了,还往哪儿窜?” 糖糕笑:“奴婢也是这么说,她偏不听,非要内府的师傅把袍子加长一些、再加长一些,你当良王殿下是什么?” 蜜饯煞有介事道:“你懂什么?咱们也是才知道了,良王殿下竟原乃将门虎子,能战场杀敌,必然魁梧非常,岂是什么卫大人、薛大人那般体量能比的?” 糖糕伸手去拧蜜饯的脸:“你这嘴,陛下面前,冲撞两位大人……” 她俩自小惯了,在我跟前没个怕气儿,倒也热闹。 就是良王殿下要是真回来穿那袍子,可能有些…… 我一路笑着往岁寒宫走。一脚踏进皇娘的疾风殿门槛,才惊觉方才光顾着和卫裴说话,药也忘了吃,粉也忘了扑,那俩丫头就知道斗嘴,也不提醒我一下。 结果皇娘打眼往我身上一瞥,就开始哭。 哭完看着我叹气。 我又是讲笑话又是说故事,就差没原地翻两个跟头了,好不容易给开解出笑颜。皇娘笑完,便开始操心我的人生大事:“既如此,那姜家姑娘,咱们便与她解了婚约罢……” 我夹着饺子:“正是,姜家左右是拢不起来了,便要拢,还有良王呢。” “唉,良王这孩子……”皇娘得知良王的离奇身世后倒也不见多惊奇,逢言都只是略略叹息片刻,叹息完又戳我的脑门,仍复操心我的终身大事,“我看你的心是在别处,你心在哪儿没人管得了,但你是皇帝,宫里没人不行。不论贫贱高低,只要是良家子,宫中都容得下,你还怕娘亲欺负她不成?” ……恕朕直言,以您的宫斗水平,随便领进来一个人,谁欺负谁都还不一定。我笑道:“您就别操心了,朕这成日里脚不沾地,就只配和折子过。” 皇娘一咬牙,道:“你也别瞒着娘亲,你说,那卫裴大人……你是不是……十四,你不能胡来,否则是要落人诟病、遗臭千古的。” “……”我差点没被一只饺子噎死,“这没有的事儿,这谁说的,拉出去打死。” 我的内心已闪过一千种打死薛赏的方法。 但薛大人丝毫感受不到我对他的杀意,每天早朝上就怕我看不见他,拼了命往我眼皮子底下蹦跶,从须弥寺谋杀案、到战后城墙加固,从晋、琪二王尸体该如何处置、到苍州派粮会不会造成悯州饥民死亡人数倍增,天下事没有他不能插一嘴的,他这样活跃,很招人烦,他爹就颇想当廷捂住他的嘴:“八州军事应由兵部负责,是京兆和大理寺的公务太闲了吗?” 薛赏不给他爹面子:“丞相大人此言差矣,八州军事,兵部根本管不了。这些年来,亲王军、州府军早已脱离朝廷掌控,各州府、各封王竞逐军备,横征暴敛,以致民不聊生,镇边亲王更是以战养兵,譬如晋王,私放羌人入关,还勾结良州、云州官员倒卖铁矿,与羌人交易马匹,这些事情,诸位大人都忘记了吗?” 兵部尚书是个保守的老头,忙道:“八州军事,老臣的确有心无力,州府军、诸王军皆是地方自己出钱养的,要说这根源,还要问户部钱大人……” 户部钱大人是个吝啬鬼:“从前这些钱的确是朝廷出,但自先帝十五年起,国库亏空,地方便自己想办法去了,如今此事与臣无干。要说还是吏治的问题,臣以为应问一问吏部任大人……” 吏部尚书就更是个太极拳老手了:“归根到底,国库亏空,是因为战事不断,灾年频发,水利又跟不上,不知工部……” 不出意外,他们这个皮球又能踢一整天。 但今天薛赏却突然飞出一脚,将此球踹了个稀巴烂:“臣知道此事积重日久,非一府一部之力能化解,但臣有一计。” “哦?”我撑着下巴,“说。” “臣与鸿都大人商议多日,认为陛下可渐行三策,一,以青、西二州州府军、亲王军试刀,裁兵……” “胡闹!”众人纷纷反驳,“大幅裁兵,这些兵如何安置?必将引起动乱!” 卫裴也站了出来,接道:“所以才有二。裁兵并非‘一刀裁断’。各州皆有荒地,可分配与退役士兵;西州、悯州因民役紧缺,众多水利工期停滞多年,正好可以让退伍士卒去做此事;再有,京畿军需要扩建,可从地方军中选拔兵将。” 薛赏道:“正如卫大人所言,此三种去路,士兵可根据自身情况选择。三,便是推而广之。若此事落到实处,不仅可收拢地方军权,于民生更大有裨益。” 众臣沉默了。半晌,赵光道:“确实有一二道理,只是做起来不易,谁能领此事?” 赵光担心的没错,此事的复杂程度,我稍微往上头想那么一丁丁点儿,就脑子疼得要炸,谁能办,我付他高出满朝百官年俸总和十倍的月俸。但众爱卿都不是要钱不要命的人,悉以工作与生活的平衡为毕生追求, 分卷阅读50 欲望文 分卷阅读51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51 不予搭理。 薛赏虽然提出了建议,但他自己似乎也并不很想干,道:“臣以为,此事非一人之力能及。事关八州军事,陛下可于京都设一总府,选拔数名杰出武将、文官统领诸般事宜。” 我急着下朝,立即拍板道:“就这么办,这总府……就叫‘将军府’罢,薛卿你带个头,其他人手容朕慢慢给你添。” 拍完板便往逝波台跑,打算蒙头睡半个时辰回笼觉再起床吃午饭,但这姓薛的又不依不饶跟了上来,进了小书房,对我说:“陛下,臣身兼二职,力有不怠,不能主领此事,臣向陛下举荐一人。” 薛爱卿一提举荐我就头皮发麻,哪个倒霉孩子又被他盯上了? “臣举荐良王殿下。陛下此前初发诏告称良王实乃姜放之子,抹去了殿下宗亲身份。此时于良王殿下而言,需要陛下给些抵偿。于其他人而言,更需要陛下给出一个态度。” ……真是,薛赏他不仅迅速地接受了良王并非他表侄的事实,并且在接受后又迅速地选定了立场:他决定自个儿还当良王党。 我沉吟道:“可他远在边关,如何领事?” 薛赏闷头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臣得到消息,边北大军击退羌东朱勒亲王军,并与羌西阿蒲奴大军谈和。阿蒲奴已擒住灰狐,继位为王,称愿与我朝修好,良王殿下即将带着羌人使者返京。” 我接过信来,气得鼻子都歪了。这小子能耐了,此等大事,不给朕写信,竟私下给朝中要员写信,上辈子天天被同僚写折子弹劾,他能怪得了别人? 第30章 不听 但不得不承认,薛赏也很会为良王着想。年前众臣工们想出一个点子,说除了燕王越王暂时动不得外,其他诸王都应该召至京都来,一人赐他们一个宅子住,从此不许回封地,此后不管同姓王异姓王,朝廷也不再给外封,要领兵征战时,朝中遣将。这个提议薛赏想必是听进去了,转眼就琢磨出了个“将军府”,不仅要夺诸王兵权,还要裁减地方军数量,同时不忘给良王寻后路。 良王刚被揭了皇长孙的宗亲身份,脚底有些晃悠,光顶着忠烈之后身份占个异姓王的位子,但无足够的实际功劳,也不大令人信服。要是按薛赏的提议来,那么良王即便没了宗亲身份、没了良州兵权,今后应当也能在京都朝堂强势立足。 我竟无可反驳,只能依了他的。薛大人目的达成,喜笑颜开地告退,临了他还伸手来讨我手上信件。 我一眼瞪过去:“朕没治你的罪,你真当自己无罪?” 他嘿嘿笑着走了。 被薛赏这么一叨叨,午觉没睡成。 寻思着良王这么跑回来,我送去北关那封“旁征博引”解释他身世来历的信,他八成收不到了。猛一从战场上回来见自己被开除皇籍,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误会。 下午批折子,吏部的几个太极老手又跑来追问该给将军府批个什么品级,我一想,若真要良王来办这事,品级什么的倒也无所谓,左右还有封王身份镇着,不怕压不住八州地头蛇,反倒是品级太高容易招京都大老虎们的嫉恨,便吩咐他们比照着鸿都府的办了事。 及至戌时,才得闲用饭。连日里雪下了停,停了又下,屋檐下结了一排冰棱。糖糕捧食盒进来说,太后娘娘微感风寒先歇下了,送了些浮元子来,让我不用再过去。我饿得眼冒金星,囫囵吃到一半,才想起今日是上元节,一抬头,见小窗外天寒气清,明月高悬。 城中必定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我心向往之,但身不能至。裹了大氅到门口略站了片刻,继续回屋批折子。室内大熏炉里烧着红彤彤的银骨炭,热气混着龙涎的甘香扑扑拂面,令人昏昏欲睡。 恍惚听见门响,有个人进来剪灯花,这人一身青纱宫衣,袖上绣着金线描边的白麒麟团纹,烛火下流光明灭,煞是好看。我睁开眼欲瞧仔细些,却突然被人从身后蒙住眼睛。 “他是谁?”身后人冷冷道。 我霍然就出了一身冷汗:“你……你怎么来了?” “你不想我吗?”他轻轻一笑,手指抚过我的嘴角。 他像是刚在外头堆过雪人,手上没一丝暖意,冰得我直打寒颤:“我……” “嘘——”他低声道,“没关系。别看他,看看我……” 他手上带力,迫我回头。 灯花噗呲噗呲炸响,寒风一声长啸穿廊而过,檐下冰棱哗啦啦碎落一地。 “我把心都挖给你了,”他一身玄甲红袍,面无表情,心口一个空洞洞的窟窿涓涓往外淌下黑血,“十四,你呢?” “我……也把我的心挖给你。”我一把掏进自己心窝,扯出一颗热乎乎的心脏,要朝他心口的窟窿里捧去。 忽然,眼前一黑,烛火尽数熄灭,大熏炉透出些微红光,映出眼前少年人一身麒麟纹宫衣…… “他是谁?”他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我一惊,手里的心脏“吧嗒”抖落,掉在脚边的丝毯上,“扑通”、“扑通”,兀自跳动,缓缓渗出一小滩紫黑色的血来。 面前的良王微腆笑意,弯腰要去捡——身后良王忽长剑一拔朝他刺去:“何方宵小!” 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侧躺在案前暖榻上,胸口压了几本折子,心脏怦怦直跳。檐前铁马“叮铃叮铃”,清脆声响传进室内。许长安在我身旁,弯腰附耳问我:“陛下,良王殿下要封棺了,您瞧一眼去?” 我强忍着内心恐惧坐起身:“你……你给朕退下。” 许长安诺诺退行出去,恰此时,良王一身玄黑大氅,与许长安照面进来:“封什么棺?十四,我为赶回来,马都跑死三匹,长河关外的雪埋到人半腰……” 他朗声说笑,阔步来到我身侧,紧挨着我坐下,伸手就从背后揽我的腰:“我给你比划一下,喏,到这里……” 我浑身炸起一层鸡皮疙瘩,汗毛倒竖,哆嗦着按住他的手:“茂郎,你是鬼吗?” 他在满屋灯影映照下粲然一笑:“我身上是暖的,不信你摸摸。” 我抬手碰了碰他的脸,确实是暖的,顿时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刚才做了个梦……” “梦见小鬼扮作我?”他握住 分卷阅读51 欲望文 分卷阅读52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52 我的手,微微弯起眼尾,含笑看我,“鬼披人皮者,只一层皮有人气,内里仍是鬼气,你要不要……” 他缓缓向下躺倒,手臂一带力,揽得我扑压到他身上,又一手按着我的后脑,令我与他唇齿相贴。 他微微眯着眼,睫毛上霜珠未化,眉宇间飒然一派风雪意。 我心中一动,碾开他的齿关,探舌进去……他笑意更深,一面与我纠缠,一面褪解两人衣物。我伸手摸索,忽在他心口摸见一道狰狞伤疤,心中一凛:“这是什么时候的伤?” 他在我耳边轻笑:“你自己扎的,不记得了?” 我浑身热血一下凉了个透,垂眼看去,触目见他心口一条寸余长的暗红色疤痕…… “十四,”他静静地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惊慌,“我……吓到你了,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 我心中一阵揪痛,口鼻皆似被扼住般喘不过气,急的伸手要去拉住他:“你别走!” 却猝然捞了个空。 “陛下?” 我一头大汗,汗涔涔扒开双眼,面前赫然又是良王。这次我二话不说,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死死箍住,他要开口,我就一下咬住他的嘴,他要挣脱,我一把扯下他半边袍子:“你他娘的给朕站住!” 他被我吼得一个哆嗦,不动了。我探掌往他胸口摸去……摸了半天,入手一片平滑。 “陛下……”他微喘着气,“你醒醒……” …… 我浑身一僵,一把推开他,翻身坐起。 室内灯火煌煌,室外落雪无声,案头一摞折子被我撞得轰然倒塌。良王一掌撑地,跌坐案边,幽幽抬眼…… 完了。 我抹了一把脸:“茂郎,你听朕解释……” 他拢了拢袍子,屈膝正坐,抖着嘴唇:“陛下认错了人,是臣侄不该……不该随意进来……” “你不是我侄子!”我情急之下脱口道。 他目光一暗,深深望向我。 “不,”我连忙道,“不是,我不是你叔!” “陛下想说什么?”他冷冷道。 我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再醒过来天已大亮。糖糕推窗换气,蜜饯捧来衣冠。我望着帐顶,缓缓回过神来,心里一万头羊驼狂奔而过:“良王昨晚回来了?” 蜜饯连声喜道:“是啊陛下,您在西阁批折子睡着了,还是良王殿下把您送回来的,殿下说,他眼下回京没别的住处,这两日还要‘叨扰’陛下的西阁,待过些天在城中购置处宅子,就不用再‘违背礼数’了。” 我擦着脸,一万头羊驼一个急刹车,调头蹚了个来回。 蜜饯一面往我身上套袍子,一面脆生生道:“陛下您瞧,殿下说的是什么话?” 我揉着额角:“他现在人呢?” 糖糕捧靴上前:“已往大明殿去了。陛下今日睡得沉,奴婢唤了几次您不应,这会儿已过朝时。” “陛下,”许长安在外头催道,“前头大人们问,今日还上不上朝,良王殿下带羌人使者在殿上等候。” 我思忖道:“不上了,都回去吧。叫良王自个儿来见朕。” 许长安应声告退。我喝着白粥,嘱咐糖糕蜜饯:“你们也下去吧,没有传唤,听见什么都不必进来。” 我对着面前几碟小菜,演练道: “茂郎,朕……我不是要轻侮于你,我是做了个梦……” “我这个梦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梦见我杀了你……” “哦不,我是一时糊涂,我很后悔,我……” …… 过了许久,不见人来。我一推门,许长安迎面跑来:“陛下,良王殿下先回逝波台去了,殿下他……” 我一听,急了,拔脚就往逝波台走。 他这是不愿意见我还是怎么着? 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逝波台,一把推开西阁大门,却见里头空无一人,门前扫雪的宫人吓得跪拜道:“陛下,良王殿下方才与薛大人、卫大人一道出宫去了。” 我转头便走,牵了马夺出宫门。 一路横冲直撞,满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几个侍卫慌慌张张跟在一旁,拼命兜手往我身上套袍子——我才发现自己没换衣裳,一身天子玄服当活靶子似的招摇过市。 我连忙裹紧侍卫军的兜帽风袍,放慢速度,悠悠策马踱过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但皇城根下,过路多勋贵,不少刚刚被我放了鸽子的大臣正晃悠悠打马乘轿归家。一些人侧目看我,窃窃私语。我露出两只眼睛冲身边侍卫道:“去打听打听良王去哪儿了。” 我有些后悔,眼见着这蠢侍卫朝我刚提拔上来的刑部尚书宋琅的轿子走去。宋琅一见侍卫衣着,探头出来,打眼瞧见我,就要下轿。我忙冲他使眼色:“嘘。” 但这人从当初卫裴的青州舞弊案开始就是个看不懂上司眼色的耿介小伙,他不由分说落轿掀帘而出,小跑近前,一撩袍子跪拜道:“微臣参见陛下,良王殿下与鸿都大人、京兆大人往西市去了。” ……一瞬间,我脑中一片空白,害怕下一秒就凌空飞来一支冷箭穿透我的喉咙,这时候死了,我比窦娥还冤。 但预想中的暗箭并没有出现,满街喧嚣渐落,几辆近边的车轿纷纷停下——众爱卿精明得很,你跪了,我没跪,那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眼力劲儿? 于是几位当朝大员朱袍紫蟒的当街跪了一地,满街吃瓜群众不明就里——但大老爷们都跪了,我不跪,万一得罪了什么人岂不是要抄家灭门?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有生之年,我这个亡国之君竟在街头受到了老百姓们虔诚的跪拜…… 我连忙逃离人堆,穿过几条小巷,奔向西市。 终于,在深巷子里一户不起眼的门宅前发现了鸿都府的马车。我正要进去,突然,卫裴和薛赏二人并肩走出来,良王人在门槛内,露出半片衣角,道:“二位大人慢走,‘将军府’之事,还需等陛下亲自吩咐,我才敢参与。” 薛赏道:“殿下尽管放心,陛下今日不上朝,八成只是起晚了,不见得就有什么深意。还有,这地方殿下就住着,什么钱不钱的,别给。” 卫裴在一旁淡淡道:“殿下的钱我先替薛大人 分卷阅读52 欲望文 分卷阅读53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53 收了。薛大人,贿赂结党是重罪,让陛下知道,害人害己。” …… 薛、卫二人乘车离开,良王也折步往里头去。木门半开,我躲在巷子拐角,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然,那门缝间嗖的窜出一道白光——一只通体雪白的……虎崽?还没瞅清楚,又一道灰影窜出,饿狼扑食般一下按住那白毛球。 “爹!”那灰影,是个四五岁的男孩,此时滚在墙根积雪堆里,手脚并用地捂住一只龇牙咧嘴的白毛虎崽,扯嗓子向门里嘶喊,“我逮住它了!你快来!” 第31章 皇侄 我以为薛爱卿顺带还给良王送了个管家,这管家有个儿子,倒也说得通。 万万没想到下一刻打门里出来的是良王殿下。 只见良王不紧不慢踱到男孩面前,单手稳准狠猛一下捏住虎崽后颈,将其提拎起来,另一手伸出去拉起小孩:“你又偷偷开笼子了?” “……”熊孩子转移话题,“你说今天带我进皇宫玩,还去吗?” 老虎四爪凌空乱抓,不满道:“嗷呜——” 二人一虎和乐融融,相携而去。 我风中凌乱。 没错,一辈子归一辈子,今世的良王不是前世的良王,我昨天晚上……我昨天晚上脑子是被猪吃了吗? “爹!”男孩又推门窜出来,喊道,“我出去逛逛!” 我一个激灵,立即冲身后侍卫挥手:“妈的,给朕逮住他!” 事情就这么脱离了控制。 男孩一身灰布衣,皮黑骨细,瘦得麻杆一样,摇头晃脑吊腿坐在我的书案上,混不吝地一翻眼皮:“他就是我爹!不信你自己去问!” 我一掌呼噜过他满头蓬草似的毛发:“你几岁了?” 他开口就来:“八岁!” “你他娘的放屁!”我又一掌呼噜过他脑袋,“良王今年才二十一!” 他一爪子按住我的手,嘿笑道:“五岁五岁,我算错了。” 我气得发抖:“你娘是谁?” 他竟然特别感性,闻言一愣,滴溜溜的大眼珠子里瞬间滚出两颗金豆:“我娘四年前就死了。娘说我爹是大兴皇孙,你说是不是他!他是不是我爹!” 我暴跳道:“兔崽子,他不是皇孙了!再说你牙都没长齐就记事了?” 他一抹金豆,伸脖子冲我吼道:“就记事就记事!你这臭王八蛋!坏孙子!干你屁事!放老子回去!” “……”我都懵了,“你叫什么名字?” “无忧!”他一嗓子出来,差点没把梁顶震塌,“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郑无忧!”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我一时怔住,冷不防虎口一痛。这小王八蛋一口咬住我的手,噼里啪啦,黏黏糊糊,一面哗哗掉眼泪,一面滔滔不绝淌哈喇子,喉咙里还不忘为自己呐喊助威:“啊——啊——” 啊你大爷。 我冷漠地盯着他,由他妈的咬去。 你是狗吗? “陛下!”突然,门“砰”的一声,良王一脚踹进来—— 我怔怔回首。他也懵了:“……无忧!松口!” 小黑狗一见“他爹”,“呜哇”一声嚎出来,一头扑过去“抱住爹大腿”。 “跪下!”良王显然也气着了,“无忧跪下!” 我甩了甩一手血滴子,转向他们。显然,这个孩子是见过大场面的,良王呵斥无果,倒把自己脸憋得通红。他红着脸抬头看了我一眼,忽一撩袍子,“扑通”一下自己跪了:“陛下!臣……” 我忙上前:“……起来罢。” 小黑狗惊呆了,一抽一抽地跌坐在一旁吸鼻涕:“爹,这儿就是皇宫啊?” 良王不起,额角青筋直跳,滚了一下喉咙,万语千言的,深深抬眼:“陛下,臣原本是想……今日带进宫来,再与陛下解释,不料……” 我笑了:“不料什么,朕见他好玩,带来遛遛,还能吃了他不成?” 他握紧了拳头,挺直脊背:“陛下发诏令说……你……你昨晚说我不是……” “昨晚,”我连忙接道,“昨晚……给你赔不是,朕认错人了。” 生活真他妈精彩。我这一整天气得没吃下饭。 给我包扎手上狗牙印的太医吓得瑟瑟发抖。我没好气地瞪他:“朕这是灯油烫的,不许说出去!” 听说是灯油烫的,当天晚上,糖糕蜜饯两人战战兢兢,一人守着一边黄铜灯树,眼都不敢合。我也看不进折子,便道:“去,把太后给的那什么,花册子拿来。” 俩人瞬间眼睁得铜铃般大:“啊?陛下终于要选娘娘啦?” ……那怎么,他要是问我把他认成了谁,我总得说出个名儿来吧?谎得编圆实些吧? 结果翻了半天: “这怎么都长一样?” “这名字也太难记了吧!” “这个才十岁送来给朕当闺女吗!” …… 蜜饯在一旁试试探探地又递出一本册子:“陛……陛下,太后娘娘还送了这……这本,娘娘嘱咐,这里头的名分不能有,实在不行,拿给陛下瞧瞧,但陛下只能……只能玩玩,不能当真……” “?”我莫名其妙地接过手打开一看,“!” 娘,我真是小瞧您了。您什么时候背着我在八州境内搞了场民间男子选美大赛。 我自暴自弃地一甩手:“你俩,随便给朕挑几个,明儿带过来给朕瞧瞧。” 糖糕吞吞吐吐指着两本册子:“这本,和这本,都……都挑?” 我吞了口茶:“……都挑。” 当夜侍奉就寝,俩丫头眼神都不对了,看着我躲躲闪闪——我好歹是个皇帝,你俩这特么是几个意思? 二人端着脸盆,放下帐帘,拔腿就跑。还不忘往香炉里撒两把安神香。 但安神香也拯救不了我了。数月以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历史的车轮,每每刚接上正轨,就又被时光的大炮一击轰偏。 父皇他原来不爱我。 老婆不是我的老婆。 皇侄不是我的皇侄。 分卷阅读53 欲望文 分卷阅读54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54 儿子不是我的儿子。 然后最可怕的来了:皇侄他原来爱我,可是他现在不爱我。并且我原来的儿子成了他的儿子。 我的人生目标必须得到及时调整。先娶他娘的七八个美人再说。 我这正壮志踌躇地构想新人生…… “哎呀!”蜜饯忽在外头惊呼。 “什么东西?”糖糕低呼道。 “鬼啊!”蜜饯颤抖道。 糖糕压低声音:“别胡说,我们去看看,别让它惊着陛下。” 这么勇敢,我已经在心里原谅她们刚才的眼神了。 “吱呀——”忽然,窗户一声轻响。 “扑棱——”像是鸟落在在窗棂上。 “十四……”这鸟口吐人言,扑棱进帐帘,来到了我榻边。 “……你来干嘛?”我差点没被吓死,“大半夜的。” 他蹲在地上,扒着我的枕边:“我听说你要选妃。” “你不是回去了吗?” “我没出宫,就在西阁。” “宫外有了住处,往后没我旨意你就别在宫里头,免得别人写折子参你。” 他微微滞了口气:“……” 我贴心道:“我白天微服出宫,看见薛赏送你的那宅子了,太小了。我早给你封了处王府,赶明儿你自己瞅瞅,挑日子搬进去。不是单给你封的,其他诸王都有,他们要是进京来,就能住。” 他在黑暗中静静凝视我。 我继续道:“不过你放心,你跟他们不一样,朝中商议要对付他们,不是对付你。你就形式上把良州军权过给朝廷,朕给你‘将军令’,将军府一事,薛赏举荐你来办,你要没有异议,朕过几日就下旨。” 他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是应了。 我因刚才规划自己人生的时候,附带也规划了一下他的,不免多嘴:“还有,前几日刑部尚书宋琅写折子给朕,为他小妹向你求亲,折子我压下了,你回去调查一下这姑娘,要同意朕就批,不过你带了这么大一儿子,对方也是三朝勋贵,不见得乐意。” 他低低道:“你生气了。” 我为他如此笃定的推论感到惊讶:“你被人咬两排牙印子还能好?” 他默了一默:“……是你先抓人的。” …… 踏马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忽然抓住我搁在被子外面的手:“我已经打过他了。但他不是我亲儿子,我不好下重手。不然你咬我一下吧。” 我对着他伸到我脸前的爪子……还真下不去口:“他怎么不是你亲儿子了?” 他突然反手碰了一下我的嘴唇,缓缓道:“他是先帝朝东宫皇长孙的儿子,我不是那个皇长孙。” “……什么玩意儿?!”我一个灵醒,半坐起身,“等等,你,你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东……” “嘘——”他半边身子附过来,“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谁。十四,你也知道了。” “那……真的在哪里?真如燕王所说,已经死了吗?”历史的车轮,又抖了一下。 他像是怕被人听见,凑在我耳边低声道:“真死了。燕王有一个儿子,十多年前被羌人掳去,羌人以此要挟燕王退兵,燕王不答应。后来旁人都当这个燕王世子已被羌人杀害……” “但其实没有,他就是……他才是太子大哥的孩子,”我的心灵又一次受到冲击,愈发语无伦次,“太子大哥为了在秦王眼皮子底下保住姜放遗孤……保住你,把自己那也才刚出生的孩子丢去燕王府,使了一招偷梁换柱……那这个‘燕王世子’他逃出羌营了?还和人生了个儿子?后来怎么又死了?这些事……你们全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他忽然转正身体,整个人不知何时已爬到了榻上,与我膝对着膝,脸对着脸,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幽光微动:“十四,你……起来了。” …………我一挑眉:“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窗户没关紧,漏进一丝风,吹得账外熏炉里炭火一亮,红彤彤地映照在他半边脸上——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红着脸。 只见他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半边嘴角,一面仍握着我那只被狗咬过的手,一面暗搓搓地将我上半身围着的薄被扒拉开来…… 我发誓,我原本什么都没想干。 发完誓,我一把将他按了下去。 他顺势躺倒,毫无反抗之意,还微微张开了嘴,任由我重重吻进去。我噙着他的唇珠:“说,你这都哪儿学的?” 他自然说不出话,闻言浑身一僵,瞳仁上泛起一层黑润润的水雾。我连忙腾出手来,摸了摸他的眼尾:“老天,我说错话了,你可别哭。” 他离了我的唇,大喘出两口气,红着眼角,偏头往我手心里一蹭:“十四……” ……上头蹭这么一下也就罢了,他竟然还……我头皮炸了:“我这就一只好手,顾不过来,你别着急。” 他目光幽幽盈盈的,似有若无落在我唇上,一手松开我那只被纱布裹成馒头的爪子,也来扯我的衣带。 我对准他的唇,再次亲下去,一边将“馒头手”垫进他后颈,一边去够床头太医留给我的药油。 他瞧见了,目光一暗,垂下眼皮。 我忙道:“这是太医给我抹狗牙印用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愣了一愣,搭在我背上的手滑向我后脑勺,拇指摩挲我的耳鬓,四指带力,将我头往下一压,自己微抬起上身,含住我的嘴唇。 我不光头皮炸,脑浆这下也炸了。 他似乎上半身撑得累了,重重往下一落,嘴上连带着撕下我一块皮。我舔着嘴角血丝:“嘿,你也咬这一下,我这药油可就不够用了。” 他浑身微颤,体温滚烫,一手心的热汗,粘乎乎抵在我胸口,不知是要推开我,还是纯粹歇一歇。 我俯下身,吻他唇边水光:“乖,别停。” 细细冷风吹得炭火忽明忽暗,三重纱帐微微飘动,在青石地砖上拂出沙沙软软的声响。他依言有一下没一下动作着,自个儿也按捺不住,忽即忽离地往我身上耸,仰起脖颈,喉咙里滑出一个难耐的“嗯”声。 第32章 那啥 分卷阅读5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5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55 我怕他疼,抽出搁他颈后的“馒头手”,从背后揪过一只枕头,要朝他腰下送去:“来,起来点,给你垫着。” 他似乎没听懂,闻言,竟然浑身又一僵,一动不动了,死沉死沉地原样躺着。我只好用馒头手艰难地从他后颈窝往下摸,试图托起他:“喏,现在怕了,刚才是谁先动的手?” 他静静看着我,僵着脊背,忽然眉头一抖,喉间咽下一声闷哼,额上霎时冒出一层汗珠——我在他背后摸了一掌黏糊糊的……疤和血。 噩梦重来,脑中轰然一片空白:“这什么时候的伤?” 话一脱口蓦地惊出一头白毛汗,生怕他接一句:“你自己扎的,不记得了?” 然而,他却半晌没出声,重新单手搂住我后脖子往下按,妄图故计重施。我心里揪得生疼,哆嗦着抽回手,要拉他起来:“让我看看,你不能这样躺着。” 炭火红光透纱照来,映得他胸前一片白皙明暖,他想就此“粉饰太平”,双手扣着我,不让我起身。 他脉脉与我对视了一瞬,忽一低眉,目光向下移走,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皮缝间的朱砂粒却扑扑簌簌的,仿佛要被他抖落下来。 ……我默了半天,俯下身去,摸了一把他那皮肉匀停的心口,一咬牙,侧身往旁边一倒:“唉,你起来,我躺着,来吧。” 他目光一颤,哑声道:“陛下……” 我一把搂着他脖颈将他拽过来:“陛什么下!别他妈废话。” 放完这话,我立马就后悔了。他单手撑在我头边,闻言容色一紧,咽了口唾沫,忽一屈膝抵在我腿间,低头堵住我的嘴,用行动杜绝了废话的可能。同时另一手摸索到药油瓶,飞快抠了一团,根本没等我反应过来,就他娘的给朕来了一招“直捣黄龙”。 “啊!”我疼得一抽抽,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反手一拍床板,将药油瓶扫了下去。 圆鼓鼓的小瓷瓶“咚”的一声撞到木质的脚搭子上,又滚落向地砖,轱辘轱辘钻出纱帐,朝门边跑去。 “陛下?”糖糕回来了,“陛下?” “糖糕姐姐……”蜜饯道,“我……我害怕……” 糖糕道:“怕什么!我进去瞧瞧,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我连忙扯开嘴,偏头大喘了两下,惊恐道:“别进来!朕……朕没事。” 糖糕贴着门温声道:“陛下,您做梦了?” 我一爪子捂住良王的嘴:“不用进来……朕做梦了,打翻了东西,没事……你们退下。” 门外应是,不再有动静。 “抬腿。” ……我一手捂住他的脸,一手捂住自己的脸,犹犹豫豫地抬起了另一条腿…… 他忽一声轻笑,小狗似的舔了一下我手心。又趁我还没在他脸上挠出五道血印子,颇有先见之明地立即扣住我两只手腕,一把将我两只胳膊向后折压下去,俯下身低头吻我的脖颈。 我眼前一黑,又慢慢回亮:“小王八蛋!” 他被我骂得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懊恼,眼巴巴望着我。 ……我心好累地一偏脸:“没事……你继续。” 帐纱中的捻金丝明明灭灭闪动,月光移走,朦朦胧胧打亮一片窗纱。 小王八蛋旧事重提:“你昨天晚上把我错认成谁?” 炉中龙涎的甘香氤氲蒸腾,恍若仙山圣府那经年不散的云雾。 他又哑声问了一遍:“你把我错认成谁?” 我被汗珠蒙住眼睛,迷迷糊糊瞧出他面上有一丝委屈,不由心里一动,豁出了老脸:“……我昨天晚上,没有认错人。你……别磨蹭了……” 这一夜,铁的意志崩得渣都不剩。 第二天,依旧是不能早朝的一天。 一睁眼,门外早已堵了一堆人,影子交交叠叠映在门窗上,看得我心里发憷。 天光大亮,昨天晚上黑咕隆咚里没看清楚的这下都看清楚了。他背后从左肩头横斜向下,一道利刃划开的口子缝线崩开,搞得帐内如同凶案现场。 我黑着脸低声道:“又结疤了,现在怎么办?” 他给我装糊涂,又凑上来亲我身上几处没褪干净的淤血印和肩后的箭伤痕。我怕自己死于马上风,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诶!你看看外头。” 他像是着了魔,一宿不睡还能那么精神,手在我身上一刻不安分,耳朵倒是聋了个彻底。 我算是重新认识了他,揪他耳朵:“你歇一歇,给我钻被子里先,我叫人送热水来,咱们得洗一洗。” 他一听“洗一洗”,眼睛唰的一亮,顿时乖觉了,往被子里钻去。 我披上衣服,两腿发抖地钻出垂帐,走到门边,靠着门框,招呼外头的人:“给朕送洗澡水来,早饭也送进来。今儿不上朝了,殿上的都回家去,门外头实在着急的去隔壁书房等着,朕午后再见。” 糖糕担忧道:“陛下,您病了?” 许长安道:“陛下,羌人使者在外等候,也请去书房吗?” 我扒拉着门框:“……请去乐乎台吧,好生招待着。安排晚宴,朕宴上见他。” 众人散去。 我深呼了一口气,预备转身再“抖”回去,冷不防一回脸撞见良王。他不知什么时候钻出被子走下地来,悄悄站在我身后,还只穿了条纨裤。我差点啊的一声叫出来,又要去揪他耳朵,他却偏头一躲,腼腆一笑:“我抱你吧。” 他害的一把好羞,手上却不待我答应,一下将我打横捞起来…… 我颜面扫地,气得说不出话。 他把我放到榻上,自己仍旧掀被子钻进去躲着,只露出两只眼盯着我:“我知道,你能自己走。你别生气。” ……我一看他这模样,顿时还真什么脾气都没了:“你翻过身趴着,别这样躺,背上有伤。” 他依言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送热水的刚好到了,抬进来落在帐外。糖糕也捧食盒进来,隔着帐子道:“陛下,药也拿来了,您别忘了喝。奴婢自作主张,请了李太医来,就在外头。” 我靠着床头,寻思着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蜜饯忽道:“陛下,良王殿下不知是怎么了,似乎还没起,奴婢唤门不应,真是奇怪 分卷阅读55 欲望文 分卷阅读56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56 。” ……我看了看被子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秃噜嘴:“让李愈回去准备治刀剑伤的家伙再过来,良王在朕这儿,昨儿议事晚了便没回去。” 蜜饯“咦”了一声。 良王从被底伸出手,悄悄握了握我的手。我掀开被角,撩开他散落背上的几缕头发,冲外面不讲理道:“昨晚人都去哪了?朕想喝口水都没人应。” …… 反正我是皇帝,我说了算。 众人不敢说什么,放下东西纷纷退下。 他钻出被子,又要抱我,我连忙按住他:“你别动,就这么趴着,你这伤不能下水,我给你擦擦就得了。” 他点了点头,但仍是爬起来:“那我扶你过去。你手也不方便。” ……色令智昏。都是伤残人士,昨夜为何不忍一时风平浪静? 于是,他站在浴桶外头,我泡在里头,他给我洗头发,我给他擦背。伤残人士相互扶持,洗了一个格外艰难的澡。 最艰难的部分莫过于他一边揉着我的头皮,一边一脸天真道:“十四……要不要我帮你洗一下后……” “洗什么洗什么!”我脚底一滑,呛了一口洗澡水,“……你滚!” 他忙拉住我,将我的脸按在他小腹上,拍我的背,拍着拍着手就要往下走。我扒着桶沿咳嗽,一把按住他:“不用你帮,我自己……你把脸转过去。” …… 踏马的,总感觉事情哪里不对劲。 但皇侄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我觉得他大概是得了短期智障病。 他偷偷垂目瞥我,被我逮了个正着:“十四……我,我去把粥端来。” 我趁机飞快爬出浴缸,披上袍子,溜向书案。 他立即跟过来,挨着我坐下,自己含了一口粥来吻我。 理智尚存的我吃了一口腻歪的清粥,义正言辞地拒绝道:“不行,我得赶紧看看昨天的折子,不然一会儿应付不了老滑头们。” 他充耳不闻,又给我来了一口,道:“无非三件事,羌人、将军府,还有姜家。羌人要停战议和只是暂时的,大人们都明白,此事不会有太多争议。将军府牵连各方,自然有人支持有人反对,还会有人混水摸鱼暗中捣鬼,陛下只需站住立场,八风不动即可。至于姜家,的确棘手,但也不用再忌惮,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该查的查,陛下如今已不必再靠他们了。” 我感谢他找回了智商:“是不用再全靠他们了。但真查下去,我怕牵累太多,毕竟你其实也姓姜……” “我跟你姓。”他抢道,“十四,不管先辈们有多少仇怨,我都是这份心。” “你……”我被震惊到了,“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样的心……” 他笑了:“因为我只有你,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我本来……是想生生世世做牛做马,报答恩人的,但是你长得太好看了,又有钱,又有地位。” ……所以你决定以身相许? 我又一次重新认识了他。 他继续让我“刮目相看”:“在东宫时我盼你能多来看我,最好每天都来。后来你让我住在逝波台、宣阳殿,我终于能每天看见你。便又想,之后的每一天、甚至每一个时辰也都能和你在一起。” 我内心触动,平白又生起一阵惶恐茫然:“你就不怕……” “我只怕你,”他摩挲着我手指上的石戒,“怕你要娶妻生子,怕你嫌我。母亲死前对我说,我不是她的孩子,她得去陪父亲。还说即使我是她亲生的,她也会那么做,因为父母注定会有离开的一天。十四,只有夫妻才能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一直到死,对不对?” 我被他“日日夜夜”、“每时每刻”、“一直到死”连番轰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回头去吻他的脸:“可惜你我都是男人,做不成夫妻。但我的心和你是一样的。” 他怔怔道:“十四,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做过这样的梦,醒来不过一场空。” 我不禁自哂:“即便是梦,也是我在做梦。” 但梦又如何?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人生不到百年,谁不是一晌贪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茫光、青歌如画、dodo小天使们的地雷么么哒! 根据编辑指示存稿有些地方要改一下,明天请假一天修文哦,如果发现前面章节有更新不用点进去应该都是细节修文~ 第33章 偏爱 为了继续保持“长得好看”、“有钱”、“有地位”的形象,我不得不爬出温柔乡,身残志坚地奔赴“皇帝的战场”。 良王殿下扶我入书房,众爱卿纷纷侧目,相互交换了一番眼神——登时,原本要求乘胜追击痛打羌狗的右相薛岱闭嘴了、希望朕重新考虑将军府职权范围的兵部尚书闭嘴了、联名上书请求朕饶了参与五王造反的几名姜姓将领的御史台大人也闭嘴了…… 事后听人说,朕虽把良王一脚踢出了皇家宗谱,但仍对之异常宠爱,良王弗一回京,便邀至宫中同寝同食、秉烛夜谈、天亮过午方休,并揣测良王就朝中诸多大事发表见解且取得了朕的认同。 一半人闭了嘴,这场小朝会出人意料地不到一个时辰就散了场。我十分开心,拍手招呼道:“哎几位大人先别回去了,晚上与那羌使议谈,乐乎台设宴,诸位还得来。” 于是众爱卿在朕的小书房里嗑起了瓜子。几位闭了嘴的大人心里不痛快,各自黑着脸窝在角落,边嗑边暗中观察朕与良王。朕咂吧着良王殿下剥的瓜子仁,无视他们,偏心地让人给卫裴一窝送了盘栗子糕。 卫裴、薛赏、宋琅正凑在一张小茶几前,点评御赐瓜子的风味。卫裴表示他不喜欢吃零嘴,还是茶更好喝。薛赏说茶有茶的好,瓜子有瓜子的好,虽然宫中的瓜子没有朝暮楼的瓜子好吃,但劝卫大人也尝一尝,免得拂了皇帝的面子。宋琅说幸好他本来就喜欢吃瓜子,不然今天就算是抗旨不尊,他也绝不会吃一粒瓜子…… 我拉了拉良王的袖子:“你看看,那个宋琅,就是想把妹子嫁给你的那个,他是武状元出身,因家里历代都在春秋馆做史官,不愿让他外出当武官吃沙子,也不愿让他去兵部干里外受气的活儿,花了大价钱买通吏部,硬是把他塞进了刑部。” 良王抬头瞄了 分卷阅读56 欲望文 分卷阅读57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57 一眼,“唔”了一声,继续剥瓜子。 我操心道:“虽说是走后门折腾来的官儿,但他干得也不错,朕还用得着他。此番若是拒绝他妹子的事儿,朕得给他点别的好处安抚安抚。” 良王又抬头看了一眼,开窍道:“他已然是尚书了,再上头的位子都有人占着,没地方升。” 我悄声道:“升是不给他升了,但我看他为人耿直,性子与卫裴有一二分像,办事也靠谱……” “陛下想让他办将军府的事吧?”他十分配合,“臣觉得也可以。” 如此我便放心了:“那你日后与他共事时,也不必觉得愧疚,嘿嘿,朕已经给他妹子想好了另一桩亲。” 他与我颇为心有灵犀:“卫大人吗?臣也觉得可以。” 我俩这厢正一拍即合,那厢薛赏忽若有所觉,侧目投来一个怀疑的小眼神。 我敲了敲桌子,低声道:“说来,你要回京,怎么不给我写信,倒写给薛赏?” “姜弼和赵朔不乐意我回京,我硬跑回来的,”他笑道,“跑到一半又怕自己这么回来真捅娄子,就写信问问薛大人京中局势,直接写给你,你肯定不论如何都让我回来。” 我不禁笑道:“你还挺自信,保不准朕就让你镇个十年八年边。” 他跟我咬耳朵道:“我在边关,你又要跑去找我,我可不想你再遭罪。谁动过你,我得一个个还回去,只可惜晋王死了。” ……看不出你这么了解我,并且报复心还有点强。我拍拍他的手宽慰道:“我没事了,有些余毒未清,过一阵子就好了。倒是宋非还没醒过来,萧关眼下也在鸿都府住着,二人有功,按理说早该封赏,但他们是你的人,怎么个赏法朕想看你的意思。” 他沉吟道:“等人醒过来再说吧,我明日去看看他们。陛下让我办将军府的事,我想从良州入手,到时候二人如果还能用,正好带回良州一趟。” 我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先前给你派去良州的薛蒙也可提回来助将军府之事,良州府尹李明崇原来是御史台的,现在殷蛀虫没了,朕打算调他回来接他老师的位子。” 他抿了口茶:“李明崇虽是殷载的学生,但为人倒还算正直,只要鸿都府不追究他和殷载的关系,倒也能够。” 我一拍手道:“妥了。今后你大可京中横着走罢,再没人敢欺负你。” 他搁下茶杯,无可奈何地冲我笑。 众人明里暗里看过来,想必在各自心里打鼓,不知良王与朕又说了什么大事。 表面上还都得佯装镇定地嗑瓜子。 又瞧众臣磕了一会,我忽然瞄见门外糖糕在犹犹豫豫地踱来踱去,怕是皇娘那头有事叫我,便抛开众人抽身出去:“何事?皇娘叫朕?” “陛下,”糖糕道,“是昨日您要挑的人到了,都安排在宣阳殿偏室等候,太后娘娘知道了,亲自过来看,娘娘让奴婢过来问陛下何时回去。” “……”中间发生太多事,朕几乎已经忘了这茬,“让都回去吧,朕又不想要了。也让太后早些回去歇息,朕今日忙,还宿在逝波台,和折子过。” “陛……陛下奴婢方才,”糖糕也有结巴的时候,“方才收拾屋子看……看见……” 我眯着眼看她。 她一低头,脸上一红一白:“奴婢什……什么也没看见。” 可怜了她的小心灵,只可惜朕不能跟她解释,也犯不着。 打发了糖糕,我便要进去继续嗑瓜子,不料一打眼瞧见良王正被众人围在中间,谈笑晏晏。方才黑着脸的几位笑得尤其夸张。 诸位大人当着朕的面假正经,原来都这么迫不及待。 只听良王道:“不是我的功劳,不瞒诸位大人,是我失算,良州、中州联军之计被晋王窥破,中途遭遇伏兵,才致使陛下深陷晋王军中,若非陛下写下禅位书,与晋王斡旋,又派人去请燕王军,恐怕不单是我要死在达玛草原,京都今日也早已易主了。” 众人纷纷道陛下也的确是圣明的,但良王殿下之功亦不可没啊,异军突出萧关,声东击西,兵分数路,不仅收复长河关一带三座城池,还四两拨千斤地打倒了晋王,实在是将门生虎子、英雄出少年…… 我听得忍不住想笑,皇侄也越过人头,向外看到我,淡淡发笑。 怎么说呢,功劳的确是有的,但不能算是哪一个人的,算到底,终究还是运气占了大头。本来我这削王令就是随便发发,打的是“徐徐图之”的主意,没成想来势这么猛,从我师父离奇一死,姜家部分人倒戈,良王军又早早擅自闯进苍州……可以说晋王是被大势逼着走了,到最后他想慢慢造反都不成。 我师父怎么死的这回事,不知道卫裴查的怎么样了,待要过问一句,突然许长安哒哒地从身后跑来:“陛下!不好了!那羌人在乐乎台和侍卫们打起来了!” ……哈?众人被许公公一嗓子镇住,一时都望出来。 我挥挥袖子:“走走走,天也快黑了,瞧瞧去。” 我率领众臣工浩浩荡荡奔赴乐乎台。 只见那羌使高大健壮,一头褐发,皮肤色如古铜,瞳仁近乎金黄,双臂肌肉虬结,挥舞着一只精铁巨斧,一斧头把我大兴禁卫挥退数步。 薛赏道:“他脱衣服打,咱们的人不脱衣服打,这不公平。” 卫裴道:“何解?” 薛赏道:“打赤膊壮胆儿啊,衣饰加身,礼乐为枷,便有束缚,放不开揍他。” 右相薛岱原也是跟羌军正面杠过的,此时有些愤慨,越步而出:“臣去会会他!” 薛赏连忙拦住他爹:“不可不可。” 我瞥了他们一眼。良王在一旁淡淡道:“此人武艺超群,是阿蒲奴最为倚重的‘黄金台长君’。” 怪不得,羌人的“黄金台”设有十位“长君”,据说羌王下的每一道“大令”都要事先取得十长君中至少六人的支持。因此他们的长君可谓是位高权重。 此人有权有势,功夫又好,想必在老家从未受过怠慢,这会儿被我晾了两天,难免有些脾气。更何况此番谈和双方并无胜败高低之分,他北羌主动派人来了,大兴本应热情迎送招待,奉为上宾。我虽然不是故意晾着他的,但的确是疏忽了。 分卷阅读57 欲望文 分卷阅读58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58 我招呼宋琅:“你能打过他吗?” 皇侄抢道:“我能,我跟他交过手。” 我瞅了他一眼:“注意身份,用不到你。” 宋琅道:“应该可以,陛下想揍到几成?” ……真真没想到,我身后这一窝子文臣里卧虎藏龙,隐藏了这么多争勇好斗之辈。我比了个手指:“三成吧,适可而止。” 宋尚书一道霹雳般飞窜而去。 兔起鹘落,电石火花间只听一声清斥——“夺!”羌使巨斧重重飞出,狠狠劈入台柱。宋琅凌空一脚踹向羌使,羌使侧身一避,单手抓住宋琅脚腕,用力一拖,拎小鸡般就要将宋大人丢出去。 我心中一紧,也不要脸了:“不行你们谁接着上,揍不死他!” 众人皆是一激动,齐刷刷越出半步。 却忽见宋琅并未被丢出去,反倒半空回身一跃双手扣住羌使双臂,抬膝一顶重击其腹。羌使吃痛后退。二人目光短暂一交,再度交手。 眼花缭乱间只听拳肉闷响,眼见二人皆挂了彩,想来宋琅的“三成”也不是随口一说那么容易,那羌使被揍得急了,要去拔斧,我忙喝道:“住手!” “圣上到!”许长安忙喊驾。 作者有话要说: 是酱紫的,网站配合国家网络严打的龟腚说“在俩人发生感情纠葛前,伪叔侄关系也必须破裂”……(无奈) 所以修文的大概情况就是31、32章俩人发生“碍情”前,全天下都造俩人不是叔侄了,宝贝儿们了解一下这点方便衔接后文,遇前文更新可不必回看。(作者修文修得头已秃,明天继续请一天假修,修完这波会恢复日更哒。) 被开除皇籍的良王提着40米长大刀走向作者:“耽误我们谈恋爱,砍死!” 十四:“且慢!砍死就没得谈啦!” 第34章 虎崽 这羌使叽里呱啦一通咆哮,殿上译官告诉我,他是在质问我为何怠慢于他、是不是还想打仗,如果还想打,他会率领草原的黄金铁骑,代表他们神圣的王和后,踏破十三关、屠尽三百城、杀光这片愚蠢的土地上的愚蠢的愚民…… 我忍不住打断:“非朕有意怠慢,实在是此前在贵国胡齐尔世子军中落下伤病,身体不适,才迟见了你。” 羌使表示他们神圣的王和后已经严惩了胡齐尔,并对朕所遭受的不幸表示严重关切。 我说你们神圣的后乃是朕的胞姐,不知朕的胞姐和你们的王感情是否和睦,相处是否愉快。 他说这不劳我操心,他们神圣的后的躯壳来自愚蠢的土地,但其灵魂却来自达玛草原上方美丽的天空,与圣君本就是命定的伴侣…… 跨文化交流何其艰辛。经过长达三个时辰的谈判,双方终于捏着鼻子在一张纸上签字画押——彼此都认为这张纸臭不可闻、其丧权辱国程度堪为有史之最。 协约规定北羌归还苍州三座城池,而大兴需一次“赔付”北羌十万斤精铁、六十万石粮食。 签完协约,我回到逝波台想了想,派人去往那六十万石粮食里悄悄地掺石沙和巴豆。 良王扶我回来,与我一同吃晚饭,嚼着梅花糕在一旁笑。说:“不如直接掺砒/霜。” 这个大胆的想法着实诱惑到我了。户部小侍郎抹了一脑门汗:“陛……陛下,加……加砒/霜吗?” 我叹了口气:“算了,来不及,一时没那么多砒/霜。” 小侍郎走后,良王殿下表示,如果不是还要靠西羌牵制东羌好战派朱勒亲王,砒/霜确实可以加一加。 我推开他凑上来的嘴:“贫这一下开心吗?” 他淡淡含笑看着我。 我忙道:“今晚不能再来了。我明日和你一起走一趟鸿都府罢,我师父在他们的冰室里,你也看看,是长辈。” 他点点头:“那我明天早上在宫门口等你。” “?”我缩回手,“怎么,出宫睡?” 他看了看我的馒头手:“我得去再揍那孩子一顿。” 我只好挥挥手:“行吧,那你去吧。” 他起身穿大氅,一边系襟带一边道:“还有一只虎崽,明天带给你。” 我笑了:“知道了。天都快亮了,快走吧。” 他走到门边,又转身看我:“十四,那孩子的身份……” “不是不信你,”我边翻案头折子,边解释道,“只是得派人走章程查一查。过些日子叫燕王来认,虽然本是大哥的孙儿,但我仍打算把他先塞到燕王宗谱下,就当是过继的,借此拉拢着三哥。还有你,你的身份我已发过告示,只从内府司撤了你的玉牒,其余都随意、照旧、不拘俗礼。封的王号当然也不撤,顶个王爵方便办将军府之事。” “知道了,”他驻足凝目,弯起眼尾悠悠发笑,“十四叔放心吧。” “……”竟仍叫我叔,令我一个晃神将某位大人的折子抖进了砚台里。可掰指头一算辈分:他亲爹姜放和我太子大哥称兄道弟――那我可不还特么是老人家那辈儿的吗! 持续晃神儿间,不是皇侄的皇侄突然一个箭步折回来,猝不及防地给了我一个“窒息”的熊抱――如五年前劈晕我那次般窒息! 我:“怎么……” 他飞快撒手,不等我看清他表情,一扭头龙卷风般就刮了出去。 “?”我伸脖子见他一个“蹦哒”跃下白石台阶,似乎大路不走取近道钻红枫林里头去了,“……神经病啊!” 然而肩背胸怀间又有一抹拥抱时蹭上的余温久久不散,暖烘烘的,让我心里一软、一塌。 只觉身底枕的不再是冰冷城墙,尸山血海也烟消云散,凭空生出一片芬芳柔软的花草,横伸斜逸的枝蔓牢牢牵扯住我那即将往西走的三魂、就要往东去的七魄。 这就是活着吗? 我不安地往下一张望,却又见花草无根而生,云烟之下虚空万丈,四处茫茫。 翌日晨起。 “陛下?”糖糕唤道,“良王殿下外头等候多时了,今日上朝吗?” 我扒开眼,一看又过了朝时,连忙爬起来:“不上朝了,许长安呢,去前面告诉一声,放两天假,都歇歇。” 蜜饯捧靴上前,雀跃道:“陛下,良王殿下 分卷阅读58 欲望文 分卷阅读59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59 怀里抱了只虎崽,跟个雪球似的,眼睛和湖水一样蓝!” 我披上便袍:“请良王进来。” 良王殿下果真怀抱着一只白毛小老虎,身上仍穿着昨晚的黑色大氅,肩头落了一层细雪珠,见我便笑:“迟迟不见十四叔,我便擅自过来了。” 小老虎扒着他的手臂探头看向我,湖蓝色的眼珠子滴溜溜打转。 我捏了旁边食盒中的一块肉脯递上前,它吧唧一口叼了去,湿润润的舌头意犹未尽地舔过我的指尖。我转过身洗手,笑道:“外头又下雪了?可曾用过早膳?陪我再吃点儿。这小家伙有名字吗?” 糖糕蜜饯布罢碗碟,悄声告退。皇侄把虎崽放下地,就着我的水也洗了个手,褪下大氅,陪我落座食案前:“雪不大,仍可乘马车出去。它还没有名字,十四给起个?” 虎崽绕着我打转,闻闻嗅嗅,扒拉着我腰间垂下的穗子撕咬耍玩起来。我敲了敲老虎头:“嘿,它可真会自来熟,不畏生,就叫它‘无畏’吧。” 皇侄缓缓笑了:“还以为你会叫它‘如来’。” 我摇了摇头,喝了口粥:“往者不可谏矣。” 无畏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十分满意,兴奋地小奶牙一用力,我的穗子顿时遭“五马分尸”,穗珠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它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原地一个蹦跶,盯着满地乱跑的珠子愣了一瞬,开始撒腿“追珠”。 我揽着自己的外袍,起身去翻柜子,重新找一条腰带:“这和无忧八成是亲兄弟。” 皇侄跟到我身后,双手从背后伸过来环住我的腰,趁我还没找着腰带,往我衣里摸。 我从柜底随便抽出一条腰带,塞他手里:“别乱来,你儿子看着呢。” 郑无畏俩前爪扒着我的鞋尖,歪着毛乎乎的脑袋,投来一个好奇的眼神。 皇侄抽出手给我系腰带:“笼子在外面马车里,我去拎来?” 我弯腰一把捞起白毛球,抠出它嘴里的黑玉珠子:“不用,咱们抱着当手炉。前头见着卫裴了吗?跟他一起走。” “卫大人原是要等陛下一起,但我见外头太冷,便让他回去了。十四叔缓缓用完饭再动身。” 我正好也没醒困,索性抱着“手炉”,坐下来慢慢吃东西。 吃到一半,糖糕战战兢兢来扣门,说:“陛下,太后娘娘听闻这两日休朝,请陛下得空时移驾岁寒宫,说是近来多家外命妇携女眷入宫贺春,有几位千金现下尚未离去。” 我按着郑无畏的爪子,“虎口夺食”,夹起一筷子鹿肉丝,头疼道:“朕今日出宫,明儿再说吧,下次谁家再往宫里送入,让太后不用顾忌其他,都请出去。” 皇侄在对面为我盛粥,闻言垂下眼皮,不做声响。 郑无畏被我按得恼了,“啊呜”一声回头冲我呲出一口小獠牙。我被咬怕了,一撒手,它咻的一下踩过满桌碗碟扑进皇侄怀里,转身扒着食案边,继续朝我龇獠牙。 我起身穿风袍,笑:“小家伙,你为谁抱不平呢?” 皇侄放下“正义伸张者”,起身来帮我系兜帽。 我握住他微微发颤的手,对天发誓道:“你放心,以后不会有了。朕不立后,不册妃,若死后山河犹在,皇位传给侄孙辈,给无忧,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他抬眼,静静看了我一瞬,忽然抱上来,下巴戳着我颈窝:“你现在说后悔,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过。十四,你今天是不是比昨天更冷落我一些?” 我顿时感觉一股无形之力压顶而来——男人也这么敏感吗?继而警觉地看向他的双手、衣兜——他会再给我来碗“忘川水”吗?我连忙偏头去吻他嘴角,补救道:“我这不是一凑近你,就……今儿还得办事,等得了闲……” 他扒开我的领口,亲我的脖子,尖牙磨蹭着我颈侧怦怦搏动的血脉,颇有一下咬死我的架势。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毛没捋顺,只好仰着脖子随便他亲。 于是今天不得不换了件毛领更蓬勃的风袍出门。 到鸿都府时已是正午。官员们都在偏院用饭,卫裴直接迎出来,将我引向后院一排“职工宿舍”,打开其中一间说是他的屋子,请我和良王殿下进去小坐片刻。 我坐在冷硬的小板凳上,对着案前两碗葱花面,打算回去给卫大人颁个“两袖清风”奖。 卫大人细心地指着我怀里的郑无畏,道:“陛下,它……” 我把葱花往良王殿下碗里夹,决定给鸿都府省点伙食费:“它不饿,你替朕抱会儿,朕吃面。” 卫裴倒也不怕,伸手就接。郑无畏却慢一拍对朕说他不饿这事发起了抗议,“啊呜”一爪子划烂卫裴衣袖,一蹬腿跳下地,转身就往食案上扑。 我和皇侄双双抱起饭碗。它一扑落空,悲伤突至,嗷嚎着一头扎进我怀里,上来抓咬我的貂毛领子…… 皇侄看着我,笑道:“它不是不怕生,它闻气味。” ……我搁下碗,一手捂着领子,一手薅下郑无畏,一把将它丢给皇侄:“去你爹那!” 良王殿下一把接住郑无畏,朝卫裴道:“卫大人,失礼了。” 卫大人波澜不惊道:“无妨。请陛下和殿下尽快吃完,宋将军方才醒了,片刻可能还要晕过去。” “!”我一撂筷子,“那还吃什么,带朕过去!” 鸿都府后院再往后,是一个贴近太照湖的小园子。太照湖水源自城北汤汤而过的长河,四季汪汪洋洋,暴雨不溢,严寒不冻。对岸便是皇宫西南角的角楼,西面“听香山”,东接全京都最闹的闹市“不夜坊”。优越的地理位置致使临湖地价居高不下,权贵富贾纷纷在此南岸圈宅造园。鸿都府及其后面的小园子便是武帝时朝廷自一个落罪富商手里抄来的。 园名“梦晓”,据说夏日里会开出很多紫绣球,吸引来许多蓝色的大蝴蝶。而眼下冬季枝叶萧疏,满地雪被,四下悄然,只有一名青衣小厮怀抱大帚,在庭角簌簌扫着雪。 卫裴领路,穿过游廊,至一门前,又见一丫鬟蹲守药炉。掀开厚厚的垂帘进去,太医正迎面出来,门前跪拜。 我让太医起身,问人怎么样了。太医轻声道:“回禀陛下,宋将军性命无忧了,但腿可能……” 我看他话头不对,连忙打断,自 分卷阅读59 欲望文 分卷阅读60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60 己带着皇侄和卫裴往里间去。 萧关正在给宋非喂药,二人听见声音,都要起身跪拜,我忙道免礼。 宋非朝良王咧嘴笑道:“殿下,先前是末将错了,苍北苍南竟一般凶险。” 他本就瘦高,如今这么躺着,更像一具皮包骨头架子,唯有一双眼睛带丝人气儿,和良王说话,却一下一下瞥向一旁的萧关。萧关搁下药碗,规规矩矩站立一侧,只垂目盯着自己脚尖。我寻思着宋狒狒这一席软话八成是萧关耳提面命教会的,笑道:“前事就不提了。你此番击杀晋、琪二王有功,好好养伤,想要什么,有朕做主。” 良王也在一边点头,以目光示意自己人大胆开口。 但宋非却缓缓摇头:“晋王不是我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青歌如画、王杰希的小迷妹、梅花落横笛、苍洱er、聂无双、守序善良咕哒子小可爱们的地雷~ 第35章 忧怖 说完这话,宋将军便转过脸去,顺着窗户缝觑外面的风雪,下颚微绷,嘴唇紧抿,似乎不想再说话。 萧关脸色打一开始就不好,此刻更凝重了几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是哪位大侠“事了拂衣去”了? 卫裴接住我的目光,肃然道:“陛下,是否移交三司?” 移交三司,落薛赏手里,就要剥层皮了。我沉吟道:“暂且不用。去查一查晋王手下能接触铜管战报的将领,死的活的,都列出来。萧关,你跟朕出来。” “陛下,”萧关低着头,拒绝道,“有话便在此处说,臣知无不可告人言。” 我也只好开门见山:“你……逃离晋王军时,是否见过一女子?” 萧关看了宋非一眼,凝眉道:“见一道姑,指反方向,引追兵逐另一人,臣乃得脱身。” 宋非回过脸来,道:“是我引开了追兵。但我并不认识那女子。” 皇侄忽然开口:“萧关,你认识她吗?” 萧关抬首看向皇侄,平静道:“臣不认识。” 这他娘的就难办了。萧关在撒谎。 打梦晓园出来,我们都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卫裴道:“臣查过,萧关祖父乃武举出身,在京官至兵部主事,后外调为云州监军,一次战事中被羌人俘杀。萧关之父为缇骑营常武校尉,曾随先太子麾下外征苍北,后留驻萧关、因伤退役、娶妻、生子、病逝。两世两辈,履历清白,一生种种,皆有迹可循。” 回到卫裴的住处,我扒开门缝,接出郑无畏,重重叹出一口气:“姜放不清白吗?” 先太子不清白吗?方夜阑不清白吗?齐叔元不清白吗?魏西州又有什么罪?曾经的八世家难道都恶不可恕乃至非诛其九族吗? 一路无言的皇侄沉声道:“十四,是那群人。” 是“蜉蝣”。 芥子大师阖目躺于冰棺之内,对他徒儿的苦恼一无所知。 郑无畏怂得扒住他爹肩膀,被大师法相震慑得瑟瑟发抖。良王殿下拍着虎崽的毛头,道:“二人身涉蜉蝣案,不便起用,将军府之事恐怕……” 我摆摆手:“算了罢,说起来萧关并无什么过错,二人仍是有功。蜉蝣案也非朝夕间能捋清的,且先放着。” 皇侄垂目看向芥子大师,淡淡道:“我曾经以为他是想杀我,现在想来,竟也不敢确定他究竟是要杀我,还是要护我了。” 我宽慰道:“他对你怎样,我不敢说。但如果猜得不错,他应该是曾为先太子与姜放之事向祖母投毒。太医院案卷记载,太后在隆嘉三十六年间曾患大病,病因如何,却含糊其词,现任掌院李愈察其药理,称是解毒方。祖母连我父皇皇娘送去的东西入口前都要试针,只有须弥寺每月送进宫的清斋……至亲至信,才下得了手,他自己,不正是也死在这上头?” “十四叔是说,这是姜平容下的手?”皇侄一手压制着郑无畏,一手来替我拢了拢毛领。 冰室中还放着晋王和琪王的尸首,三具冰棺一字排开,齐齐整整。我寻了处石阶坐下来,转了几圈指上石戒,不禁心生悲怅:“萧关,方夜阑,这些年,你身边还有谁?薛家是吗?魏淹留有何来历?你曾经……见过姜平容吗?” 小老虎在他怀里睡着了,他也跟着坐下来,缓缓道:“还有……东宫的那个老公公。我一开始,只以为他是太后派来看着我的。太后为的是拿捏我的命,威示想取她性命的人。后来发现,他除了看着我的命以外,还会在夜间我驱蚊虫、盖被子,为了给我多拿一口吃食,跑去挨内府小太监的打,我杀了人,帮我挖坑埋尸……” 这老公公是双面间谍?我偏头看向他:“我看老和尚也是那些人之一,你觉得呢?只是最后为什么‘蜉蝣’又要杀他?这不是自相残杀吗?” 他不置可否,轻轻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但薛赏和那群人没有关系,他当初并不知道我的身世,诸王逼京时要送我去燕王处,只是因他觉得薛家和先太子、燕王本有亲缘……魏淹留出身西州剑宗名门魏家,魏家在文帝朝时出过一位京官,叫魏西州,去查一查便知道,此人与太后和姜先生关系颇深,是其姐弟反目的根源……” 我冻得指头发青,把手伸进他兜帽底:“我确实查过了,文帝爷爷借姜家新贵一派打压鸿都府,魏西州被当刀使,斩下鸿都府尹齐叔元后,遭到灭口。若说姐弟反目因他而起,我想大概是祖母想除掉齐妃,希望胞弟能在前朝配合配合,但师父不愿配合,让这黑活落到魏西州身上,魏西州一死,姐弟二人就恼了。只是说起来,那齐叔元为何包庇军案犯,魏西州又为何甘愿被人当刀使,无法解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不想你也知道。茂郎,我总觉得你知道的太多了,并且我不问,你就不说。” 他把虎崽放在膝头,合掌握住我另一只手,垂目:“齐叔元包庇军案犯姜威,是因为当时的姜贵妃以其妻儿做要挟。魏西州甘愿被当刀使,是因为他知道使刀的人是谁。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身边有那群人……” 冰室森寒,丝丝寒气顺着脚底板爬向四肢百骸。外头大概又刮起了大风,气窗处漏进些微声响,如人叹息。 他搓捂着我的手,呵了一口气,继续道:“萧关从良州矿山中救出我,魏淹留 分卷阅读60 欲望文 分卷阅读61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61 教我剑术,方夜阑配合我打苍州之仗,姜平容……我没见过她,但现在看来,从姜先生之死,到晋王突遭暗杀,这一连串的事情里,不能说没有她。” 我心里那一团迷雾中似乎透出了些微光亮,推着晋王走的那股“大势”、占了大头的那份“好运”,依稀都有了眉目。 不禁想起自己上一世杀了良王后收到的那份钤了蜉蝣印的无字奏章来。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报仇?公正?刺杀文帝、杀祖母、杀晋王、杀我,似乎都可解,但杀张寄和姜先算怎么回事? 难不成想要天下太平?历代非法组织有叫嚣着复兴前朝的、有煽动平民造反的、有敛财的、有聚义的,到朕这里就厉害了,朕治下的非法组织渴望的是和平。 我屈腿碰了一下他膝盖:“诶,他们效忠于你吗?或者有什么头儿?” 郑无畏动了动耳朵,发出一个“噗噗”声,翻身闷头往皇侄怀里钻。皇侄拉着我的手往郑无畏肚皮上按:“效忠说不上,他们只是明里暗里,似乎在‘照顾’我,就像他们曾经帮助真正的皇长孙逃出羌人大营、如今不着声色地把无忧送到我眼皮子底下一样……” “你从哪儿捡的无忧?”我实在想不明白,这辈子的无忧和上辈子的无忧究竟有何关系,二人年龄对不上不说,皮相也如那太极八卦——黑白迥异。 “朱勒大军撤离白虎关时,一部分奴隶和战俘没来得及带走,我从里头捡的,”他抬眼看我笑道,“他说他有五个娘,亲娘死了,二娘养了他几年也死了,三娘开赌坊,四娘走镖,五娘带着他在悯州一带要饭,后来听说‘皇长孙’要去苍北打仗,就把他卖给了羌人当奴隶——说是这样就能碰见他爹。” ……看来这伙人还会神机妙算。我揉了揉小老虎肚皮:“郑无畏也是白虎关捡的吧?真正的皇长孙真的死了?上次问你……” 上次是哪次,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倒是先红了脸。郑无畏“嘤叽”一个翻身,毛乎乎的下巴蹭进我手心里。我见他这样,也不得不好意思起来——当着四哥五哥和师父他老人家的面,后知后觉地想把两只不规矩的手都从他那边抽回来。 不想他虽然脸皮上羞涩,行为上却异常英勇,紧攥着我的手,波澜不惊道:“郑无畏是我出关从老虎窝里偷的,白虎关内常年战祸,兼风沙干旱,寸草不生,不但了无人烟,飞鸟走虫都很少见。真正的皇长孙逃离羌营后,流离云州、悯州交界一带,六年前就病逝了,他曾托庇于‘蜉蝣’,这消息应当错不了。‘蜉蝣’没有头领,也没有层级,不过西州魏家施惠甚广,颇有声望。我知道的这些,大多是魏先生告诉的,你不问,我不说,是因为我不知从何说起,又怕你知道了,会疏离我……” 我假装自己只是在单纯地捂“手炉”:“得嘞,那你现在不怕了是吧?小白眼狼,除了我,世上还有那么多人帮衬你,亏我还以为你是没人疼的小可怜虫。” “小可怜虫”又开始装可怜,眼皮一耷拉:“那不一样。我仍然觉得,我只有你。十四,你不必太顾及我,你是皇帝,要做很多事,也终是会……” “我昨天说的话,都听狗肚子里去了?”我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他似乎总觉得我是在玩耍,不得不一再保证,“还没人敢拿朕的‘金口玉言’当耳旁风的,想让朕再讲一遍,你可得拿出点好处……” 他坐得肩背挺拔,心情好像不怎么轻松,偏头凝目,似乎听懂了我的玩笑,似乎又没听懂,面皮上还没褪干净的薄红又暗悄悄卷地重来——逼得我真开始心生负疚。 恍惚觉得自己成了不夜坊里调戏良家子的败类。这么一恍惚,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不由在他的注视下哑口无声起来。 恰在此时,卫裴在外头叩门道:“陛下,户部钱大人来了。” 我在“良家子”冤深似海的目光里几乎要淹死,忙不迭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他来做什么?” 一个户部的,都跑鸿都府来堵皇帝了,八成是天又要塌。 果不其然,户部尚书钱大人,人称钱眼子,告诉朕说朕的钱包,空了。给北羌的粮凑不齐,要凑齐,悯州就得死人。 良王殿下立即摈弃个人恩怨,颇为公正地与朕统一了战线,在一旁冷冷投给钱眼子一记眼刀:“昨日为何不说?” 第36章 朝议 钱大人说,因为昨日没查粮仓,今儿一细查,发现有几仓谷子被虫蛀烂了。 我差点没一口血吐死过去。 我不知道他们这是在逗谁。以前国泰民安、粮库丰盈的时候,都没听说过积谷烂掉的,眼下就那几囤从来在朕兜里揣不过全年的粮食,怎么就生虫了? 我直接一脚把钱大人踹进了鸿都府的审讯室。猛一下急出的一脑门汗还没晾干,那厢兵部尚书杨老头竟然也跑来了!杨老头一张忧国忧民的脸上褶皱横生,满头急汗比我还多,几乎要顺着道道褶缝淌出个“沧海横流”来。他也像是要被淹死了,一口气提不上来:“陛……陛下!越……越……” 我一拍桌子,也给了他一脚:“月亮真圆啊杨全武!” “越王起兵了!”杨全武一屁股蹲跌坐地上,“两万人马聚集秋洪岭,要往北来!” ……好了,不仅天塌了,地也要陷。秋洪岭在南方的地位等同望京关在北方的地位,越王这时候要真无诏挥兵越岭北上,那就完了。 真是祸不单行,我强撑着没晕过去,紧急传召在家休假的各位大人进宫开朝会。 天已垂暮,宫灯次第亮起。长长甬道中车马辘辘,吵醒了即将入睡的宫城。 消息灵脚步快的已先一步赶到大明殿,我赶不及换衣裳,顶着一身白毛雪就要往殿里头钻。良王在阶前拉了我一把:“十四。” “嗯?”我回头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怕,一会儿你少说多听,天塌下来朕顶着。” 他还是静静看我,神情仍不轻松,但也并未因双祸临门更紧张一点儿,看那目光,似乎对朕这番顶天立地的大话也颇不以为意,只抬手掸了掸我肩头和毛领上的雪:“天下人谁也不比谁高几寸,哪里就要你一个人扛了?” 这话虽然没用,那份关怀的意思倒还中听,我冲他笑了笑:“是了是了,匹夫有责。” 他收回手,端 分卷阅读61 欲望文 分卷阅读62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62 眉凝目地盯着我的眼睛:“他们都看着你,你不能慌。” ……说实话,让朕去扛天倒还是好的,让朕不慌朕实在难以做到。按晋王四哥的话说朕从小没受过一天正式教育,当皇帝那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实打实的自学成“才”,这一茬一茬的没在殿上一嗓子哭出来那都是心理素质过硬。 今儿个朕更是将心理素质发挥到了极致。曾被殷蛀虫斥为“武夫”的悍相薛岱当廷抡棍子要揍户部那群“酒囊饭袋”,和事佬赵光拉架被一把推翻倒地,兵部的在混乱中高呼大喊求关注,几名外将更是嗓门厉害得“响遏行云”—— “……挥师南下!越王哪儿来的臣打得他哪儿爬回去!”这是一名刚刚外派回来的缇骑将官,手短脚短,既黑且矮,看着很没有说服力。 “你这黑豆子,刚回京不知朝廷如今有几两米,北边十三关的窟窿都补不上,悯州年年饥荒,如今给北羌的粮又出了事,哪还有东西供你南下打仗!”这是昨晚当真问要不要往粮里加砒/霜的户部傻侍郎。 兵部一侍郎振袖道:“为什么没有东西供应边关?就是因为越王吞了流州赋税!打垮越王才能‘开源’!不然国库永远都得咣当着!北十三关迟早要完蛋!” 赵光被御史台一群人扶起来,颤巍巍扶着腰吹胡子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们是没见过。越王在流州坐拥精兵二十万众、以逸待劳,而如今朝廷最多只能拼凑出三万疲兵,在场谁敢领这三万人去、摘下越王头颅?” 那黑豆子自我评估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不行,但又不甘心,一梗脖子倔强道:“臣以为,良王殿下可以!” 你踏马别是个傻子吧? 躺着也中枪的良王殿下回头看了黑豆子一眼。 黑豆子旁若无人地继续激动道:“良王殿下数年内在良州建兵五万,潜伏入苍州,与中州军、燕王军一起击破五王联军、挫退羌敌,此等英武,必能平定流州!” 我眼看事情要一发不可收拾,连忙道:“你也知道,退羌敌平五王是良王军、中州军和燕王军三军共同的功劳,燕王军眼下要镇边,中、良二州军,乃至西州、青州、苍州军即将裁编,裁编后留下的也要分派在北十三关或镇守各地方。你别跑偏,还是赵丞相刚才说的,就三万疲兵累马,能打吗?” 我这么一番话算是表明了立场,按理说众臣工应当消停片刻,不料话中却触痛了部分人敏感的神经—— “既然兵马不够,为何还要裁兵!”这是回京述职的悯州刺史,原本轮不到他上殿,赶巧碰上了。 这一问,问得我开始怀疑自我——不错,兵不够,为啥还裁兵? 好在薛赏及时救场:“因为粮也不够。诸王人人养兵数十万众,养兵的钱粮打哪儿来?都打脚下这地皮上来!青壮都去当了兵,东征西走,成日乱战,田间土地荒芜,无人耕种。你打悯州巡察归来,应当深知此理,越是饥荒,就越多人要去从军,因为从军管饭吃,但越多人从军,就越是饥荒!” 薛大人“委婉”地批判了从军的都是“混饭吃的”,令在场诸位外将颇为尴尬。作为“混饭”典型的悯州,那刺史被堵得无话可说。 卫裴主动唱起白脸:“都说过,裁军非一刀裁断,精兵留用,其余分与农耕水利,国要有利刃,但利刃不可能凭空舞动,此为固本养元之法。前些天多次朝议,诸位大人都是商议过的。” 从粮仓被蛀,到越王北上,再到裁军,议题不知不觉兜了个圈又回到前些日子,满殿灯烛啪啪往地砖上坠蜡花,幢幢光影中不知是谁偷偷叹了一声气。 良王殿下在这声来历不明的叹息中蓦地开口:“臣以为,越王不一定是要宣战。” 众人齐刷刷转脸看向他。 良王殿下回京没几天,大明殿也没上过几次,除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几乎没当众开过口。诸位大人对这位曾经幽潜东宫、身世离奇,如今脱胎换骨、眼看要炙手可热的新贵十分好奇。 “新贵”一身不起眼的灰色便袍,杵在光彩亮丽的诸位京官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像是一把前朝古剑混进了京城富家公子最爱光顾的兵器杂货铺里,连薛赏卫裴之流都被他衬得不够“脱俗”。极为脱俗的良王殿下在万众瞩目中淡淡一垂眼皮,颇有点宠辱不惊的意味:“方才左相大人也说了,越王拥兵二十万众,既有如此兵力,若真想与京都动武,就不会只放出一成人马打草惊蛇。” 众人静了。从五年前诸王逼京,到如今的五王谋反,身在朝堂,大伙儿的精神都绷得有点紧,是以反应过激。 可是越王他不谋反,动兵做啥子? 迅速冷静下来的卫裴一抬眼:“陛下,晋王的尸体。” 我恍然明白了。晋王的母妃德妃是流州人,越王的亲妹妹。听说高祖以来历朝都会册立一位流州越王府家的姑娘为妃,而这些妃子所出的皇子公主,死后都不入皇陵,越王府会派人来接他们回去。此事还是我小时候缠着祖母讲鬼故事,胡乱听来的。祖母当时只是说这样不成体统,可没说过是这么个不成体统法——派两万兵马来接吗? 薛赏也冷静下来了:“不见得是宣战,但也不无示威和不满的意思,越王再怎么没兴趣造反,也不可能对亲外甥之死毫无触动。” “那怎么办?我们把晋王遗体给他,能相安无事吗?”有人问道。 “羌使那边安抚住了吗?”赵光忽然道。 礼部忙道:“只能哄住三五天,他们急着要走,催我们清点粮铁。” 悯州刺史道:“悯州如果没有拨粮,怕是有很多人熬不到开春。” 兵部说:“协约都签了,羌人拿不到粮,到时候翻脸不说,除了继续和我们的军队打下去,恐怕还会南下袭击苍、云、悯三州城池,劫掠百姓,也要死人。” “就算给了羌人粮食,也只是保全一时,等他们养足精神还是要打回来!难道要用悯州十万灾民的性命换一时苟且?”悯州刺使唾沫星子喷了兵部一脸。 黑豆子旁边一听不乐意了:“你说谁苟且?这叫‘缓兵之计’!你以为我们不想羌贼打回北海荒原?都被悯州拖垮了!年年就知道伸手要粮食!家猫还知道自己伸爪子水里捞鱼吃,全乎人怎不能自己结个网?” 众人不料黑豆兄腹内有如此锦绣,纷纷被他的“缓兵 分卷阅读62 欲望文 分卷阅读63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63 之计”和“退而结网”震惊到了,殿中突然一片安静。 许久,良王在这安静中再次开口:“只有一个办法,向越王要粮。” “什么?”众人又震惊了。 赵光咳了咳:“殿下说的对,向越王借。曾许诺给越王的十年流州赋税,大不了再往后延续一年。” 薛岱沉声道:“越王能答应吗?” “是啊,他不打我们都是好的,凭什么给我们粮?”众人质疑此法可行性。 薛赏在一片炸开了锅的议论中接过他爹话茬:“他不答应,我们就不把晋王尸体给他。再说,德妃如今也在我们手里。” ……这流氓耍的,有点别具一格。效果如何,仍然令人怀疑——万一越王被激怒了呢?原本只要把晋王尸体给他就能相安无事的,搞不好真弄成天下大乱。 “不错,”不料卫裴也跟薛赏学会了耍流氓,“此计或可一试。先帝崩时,越王虽同其余诸王一同逼京,但他当时只带出两千人马。陛下登基后的头一年里他虽从众造过一次反,可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得到流州十年赋税后便偃旗息鼓。臣以为,越王眼下无意北来,他希望我们能替他挡住更北部的狼烟。” 是了,人家流州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做什么要其他破烂糟糟、虎狼横行的地皮? 卫大人一语点破,众臣工细思起来。 我等不及他们思完,先拍了板:“现有的粮食先一劈两半,一半给羌人,一半送去悯州,礼部去跟羌人交涉,就说剩下的最迟隔月给他们,要是实在不愿意,再给他们加一成铁矿。谁能去和越王谈判?” “臣愿前往。”薛赏越众而出。 “臣去。”卫裴抢道,“臣去过燕王军中一次,知道如何应付。薛大人此前指挥守城有方,今次仍需留在京都,万一事态不利,也好应对。” 最终,朕把卫裴派去了流州。次日休假取消,满朝上下又开始连轴转。 一连数日,连撸一把郑无畏的功夫都没有。那小畜生把逝波台里的书架子挠翻了一地,甚至都有点不认识我了,乍一瞧见,四爪扒地冲我呲牙示威:“啊呜!” 我回撤一脚吧唧踩在良王殿下的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ra2333的手榴弹么么哒~ 第37章 得失 “呦,小东西,扣你鸡腿!”我不怕死地一巴掌呼它脑门上,成功化解了尴尬。 在郑无畏恼羞成怒前,皇侄一手捏住它后脖子,将其提拎进怀里:“十四叔莫怪,它脑仁也不比有些人大多少,记性有限。” “?”我下意识觉得话里有话。 他一面武力压制郑无畏,一面抓起我的手,试图让我也参与“武力压制”,垂眸淡淡道:“前些天还在人怀里要上桌扒盘,怎么就翻脸不认账了?” 郑无畏嗅着我的爪子,又嗅了嗅良王殿下的爪子,那灌水结冰的小毛脑壳里似乎缓缓回春化冻——“阿嚏”一声,一张嘴虚虚咬住我指头,与朕进行了“恢复邦交”的第一次握手。 朕以极高的情商,从这“老虎邦交”中体会到了良王殿下话里的“含沙射影”。忙道:“晚上别出宫去了吧?万一还要和宋琅去跑六部,从这里走近些。” 他抬眼看向我:“真的?” 我一抱臂:“嘿,什么真的假的?过来,吃完饭,顺便让太医再给你看看伤。” 他扔掉郑无畏,跟我后面,落座食案前,伸手就给我夹了一筷子菜。 ……我自己没手吗?还是他嫌我胳膊短?我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自己粥碗里一颗汤汁淋漓的小青菜,突然间,后知后觉地从他半垂的眼皮底瞧见了一团熊熊翻滚的、炽热燃烧的火焰。这“走火入魔”的架势忽令我心惊胆战,我伸胳膊越过碗碟,摸了摸他的手背:“……别这样,茂郎,你不信我吗?” 他一惊,眼中两团“黑火”霎时熄灭,刹那间的空洞让他脸上露出一分罕见“茫然”来。良王殿下像个突然被撤了“降头”的凡夫俗子,人话都说得有些生硬:“我……薛大人说,得一日有得一日的欢喜,得时日患失,就对不起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时日。” “……”我警醒道,“薛赏做什么跟你说这些?” 他慢慢回神,执著的手渐渐放松:“薛大人……昨天喝酒,劝慰宋大人。宋尚书的夫人病重了。” 我搁下筷子:“你……你是觉得我快病死了,还是觉得我要变心了?这么不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局促地收回目光:“不是……是我自己,我……” “我知道,”我迅速反思着,把前世今生几十年翻了个遍,“你是怕,对吗?从前……我也怕,不过你怕的是我,我怕的是别人。现在我不怕了,你能不能也胆子大点?” 他又抬起眼,望向我。 “我和……你的父母,”我捏到他手心里食指下靠近虎口处的一个圆楞楞的薄茧子玩,“亲生的也好,假的也罢,和魏先生,和梁公公——是姓梁,对吧?和他们都不一样。你对我来说,也和我身边的任何人都不一样。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大概真是为你活过来的。” “为我?”他迷惑地皱了皱眉头。 我想了想:“唉,是为你,哪天你要是嘎嘣死了,我就去殉情,再也不殉国了。我这么说,你能安心吗?我也想每天什么都不做,就和你呆屋子里睡大觉,到时候找个没人烟的深山老林,一住一辈子,隔段时间就出去玩一趟,咱们俩大男人,怎么着也能养活自己——可是能吗?天下人的确谁也没比谁高几寸,但天塌下来,先砸站得高的。咱们站得高,就得扛着。” 他微微敛目,神色几变,继方才罕见的“茫然”后,又现出一丝少有的“刻薄”来:“我只为你扛着,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要是先死了,别指望我替别人扛。” 如果说上辈子的良王是一头深沉的老狼,眼下的良王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小狼。这小狼一亮尖牙:“十四,在晋王军中时,你想的还是先‘殉国’吧?” 猛然被揭穿,我良心一痛,一把抓住他的手,找补道:“嗨,那都以前了,现在我可舍不得殉什么别的劳什子。再说什么生生死死的,有你一日,就有我一日,别想太多。还有,咱们也不是高祖和戚怀初,你给我点儿时间,行 分卷阅读63 欲望文 分卷阅读64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64 吗?” 饱读东宫各种正史野史藏书的良王殿下眼神一闪,收起了尖牙利爪,狼头一点点往羊皮里缩:“十四……” 相传一开始打天下时,村头一霸郑三爷和衙门捕头戚老五的感情非常厚密,及至后来开国建了朝,俩人还是“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直到有一天,回京述职的戚将军发现郑三竟然“不止是和自己同穿一条裤子”,盛怒之下当场削了这个“不止”。郑三成了皇帝,牛脾气只增不减,喝骂戚怀初:“中宫不言,尔竟咄咄!”——皇后都不曾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事情闹大发,戚怀初自此多了个“咄咄将军”的外号。戚咄咄见郑三接连不断地往后宫收人,自个儿不知是气不过还是突然想通了,也开始三妻四妾。最后戚老五儿孙满堂地死了,高祖悲恸大哭,一口气嗝不过去,躺在病床上直着脖子喊:“老五!老五!”笔官连忙写下:……五子晔即皇帝位。——戏台子上都是这么演的。 继了位的皇五子晔对这个演法深恶痛绝,下令抓人、焚书、拆台子。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咄咄将军的故事愈发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流传百十年间,添加了许多讽刺统治者生活中荒淫缪乱、政治上尔虞我诈的艺术元素,同时不可避免地助长了民间“士绅富余者莫不效养嬖童”的歪风邪气。 皇侄的不信任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连英明的高祖都没能和神武的戚怀初在开国盛世里日日夜夜、每时每刻、一直到死。 我让他给我一点时间,实则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又到底年轻些,想不通就动手,越过食案来亲我。怕被归进“养嬖童者”一流去,我不敢再反过去轻薄他,但如何在不“轻薄”的同时表现出“爱重”,于朕这个身份而言着实不好拿捏。 我这厢正斟酌进退,郑无畏忽然一爪子拍我后脑勺上,前掌扒我肩膀,后掌蹬我的背,毛头毛脑地要往良王殿下怀里钻——良王殿下“噗嗤”一下笑了,往后一撤,傻老虎一头栽向粥碗,电石火花间我伸手一兜,沉甸甸捧住。 皇侄悠悠伸手一掐,提脖子一把将郑无畏扔边儿去,半耷着眼皮笑道:“什么叫蹬鼻子上脸——就不能惯着它。” 郑无畏肚皮朝天摔在地上,“啊呜”乱叫。我又从“老虎邦交”中体会到良王殿下自嘲式的“指桑说槐”。 完了,进退没拿捏好。我亡羊补牢,连忙伸脸凑过去:“不吃了,咱们先躺会儿?” 灯影幢幢,窗外几支腊梅沐雪吐苞,香气透纱钻入室内。他闻言一抬眼,唇上多出寻常的几分潋滟红意霎时飞向两颊。 我乘胜追击:“蹬鼻子上脸怎么了,就是拿来惯的,我说过什么来着,让你胆子大些,你要不要……试试上房揭瓦?” 他一手接过我的发冠,一手握住我的一缕头发,垂目深深望向我,咽了口唾沫。 眼看大功就要告成,我窃喜着要再“进”一步。不料他忽然偏脸,轻推了我一下:“十四叔,我……要走了。戌时了。” 旁边更漏子发出“嘀嗒”一声清响。 “唔,”我讶道,“这么快。往常不是再晚些才去吗?要不你们今儿别忙了,草案下月中拟出来就行,朕不催。” 他瞥了一眼更漏,眉心微凝,似乎着实挣扎取舍了一番,最终对我一错眼:“这就得去,六部大人都等着。原本不急在这一时,但是我……前日收到魏先生密信,良州州府军恐怕有变,得赶紧回去。” 我一惊,回身坐正:“怎么了?薛蒙不是州府军主将吗……你什么时候走?” 他放下我的发冠,双手伸过来捋顺我的头发:“也就这几天,辛苦各位大人连白带夜赶一赶,初拟个纲要,细则还要劳烦卫大人、薛大人费心,这事毕竟是他们想来的。良州那头,也不怪薛蒙,他是叔几年前破格派下去的京官,本地州府军心里到底不愿买账……” “听说王军是你自己建的,州府军还是原来那些,”我从地上捞起郑无畏,“王军眼下都扑在边关了,不方便裁,州府军是被你冷落,心底积怨了吧?”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好说。兵将都是人,说能‘上下一心’、‘为国效死’,实难。有人想出关打仗,有人就只想混口军粮,成名成将的未必没有私心,野死苟活的身后可能拖家带口。逢此大变,都要重新想路子。” 郑无畏记仇,翻过身来一通无影爪要挠良王殿下的脸,我按着老虎头:“行,那你去吧。良州现在没你亲军了,你明儿去找姜鲸和薛赏,让他们从羽林和缇骑中拨几个人给你。” 他点头:“萧关我也带走。李明崇的调令叔发出去了吗?” “发了,”我一拍脑袋,起身去从书案上的折子堆里扒出一张纸来,“喏,吏部呈了名单来,要朕圈一个……怎么,你想让萧关接手?” 他从盘子里夹了块肉,一面招呼郑无畏,一面道:“不,叔按规矩来就好。萧关跟我办军务。” “也好,”我提笔在名单里圈了个人,“你要真开口,我倒是不好办了。这次给你派个牙尖嘴利两面三刀的,不要李明崇那笨榔头,包管压得住场子。” 郑无畏记吃不记打,又四爪并用朝人身上爬,嗷嗷叫着要求良王殿下陪它玩耍。良王一贯对这小畜生爱心无限,但奈何今日时间有限,无情地一把薅下虎皮膏药,起身道:“那……臣告退了。” 我这心里又有些不畅快。说是要扛天,一时又想着不如躺倒睡大觉,让天塌下来砸死拉倒。反观满口“天下兴亡关我屁事”的皇侄,竟更任劳任怨些。 第38章 初心 任劳任怨的良王殿下东奔西走,接连两天没来陪我吃晚饭。 都是一大早天蒙蒙亮时杵在门口,和伺候更衣洗漱的宫人们一道进来。宫人们很是惶恐,怀疑良王殿下是要抢他们饭碗。毕竟混到皇帝眼前干活,谁都不容易,不知是哪个极具危机意识的能人将情况反映到了太后那里。 皇娘找到我,问我是不是故意刁难良王。 我说那哪能啊,您没听说朕对良王多好吗。 皇娘说那就好,吃了会儿茶水,又嘱咐道:“也不用太好。‘升米恩,斗米仇’,交了心,往后浓了淡了,是要斤斤计较的啊。” 我打着哈哈道:“瞧您说的,这不是自家人吗 分卷阅读64 欲望文 分卷阅读65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65 。” 皇娘从氤氲茶雾中抬头幽幽看了我一眼,慢条斯理道:“是不是真的一家人,内府司诏告也发过了。亲不亲的,皇儿知道就好。皇儿念过佛经,心中最是清明的。” 话锋有异,我不敢多说,送走皇娘,出了一手心汗。 晚间再见皇侄时,更觉得自己不是东西。一边让他和我一起扛天,一边还要他跟我做那种能把两家祖宗棺材板板都气翘之事。 他口头上拐弯抹角地指摘我两句,也是无可厚非。 “今日早朝时叔打盹了,”他跟郑无畏学得好一套步法,如影随形跟在我身后,“这些折子看完,叔明日早朝上再睡?” 我任由他抽走手中朱笔:“唉,行行行,不看了。我送送你,正好走走消食儿。” 他却一撩衣摆坐下来,端着我的药碗,不怕苦地抿了一口,递给我:“喝吧。草案拟完了,不出宫。” 我接过药碗,一口闷了,笑道:“啧,今儿这药假了。不够苦。” 他板板整整跪坐一旁,微微垂目,拾掇散落一地的奏本。腕骨嶙峋,袖底似有若无地,透出一阵寒香。就像是长风掀翻覆压青松的大雪,雪霰纷飞时席卷天地间的那股子冷气。千山渺无人迹,孤绝凛冽,竟又生机蓬勃。 八成,是西阁里囤的衣服,前两年做的,那两年最流行这个味儿的熏香。我不由盯着他看,看他比几年前从容舒朗了些,又比多年后温和安定。只是眉眼间有股暗搓搓的轴劲儿,从小到大、得意失意、有我无我,两世两辈都没有变过。 他大概察觉我在看他,又悄悄红了脸。 我一下午的反思瞬间扔出去喂了狗,忍不住撩闲:“不出宫,去西阁?” 他手上一顿,目光愈加低垂。 我一把将他按倒:“脸皮真薄,你就不会说:‘我不,我要和你一起睡’?再说了,你去了隔壁,我自然也跟过去,你这里,瞎伤心个什么劲儿?” 他仰面躺倒,头枕着案角,一时没缓过来,神情恍惚地攥住我戳在他心口的爪子:“十四……” “背后的伤,”我一只手擎着劲儿垫在他身底,“别碰着。” 他仿佛得了赦,重拾了那晚夜闯朕的寝居的勇气,一把掀翻我,欺身压来。 无人剪灯,烛光黯淡。重重纱幔里杂捻着的金银丝线闪闪烁烁,恍若水色幽黑的大湖洒满蟾光。湖波潋滟,在呼啸旷野的夜风中起起伏伏。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画楼”和“桂堂”不知作何想法,只朕这“逝波楼”怕是要去向祖宗告状,且从此再无颜藏圣贤书。 良王殿下十分听话,秉承“不碰背后的伤”的原则,认认真真把自己的薄脸皮糊成“城墙皮”,将“一起睡”三个字贯行到了底。 他甚至还想再贯行几天,意欲赖在京都,让大部队先往良州去,自个儿过两天乘快马去追。 朝会上我察觉了他的这个企图。说实话心情有点复杂。 一方面我松了口气——他始终没丧失恃宠而骄这个技能。另一方面又暗觉紧张——话说他的伤啥时候能好? “大部队”没能让朕心情复杂多久,下了朝就在逝波台外堵着。为首的是前几日殿上叫唤着要去打越王的好战分子,黑豆兄。 这黑豆子缇骑出身,跟在赵朔麾下往北面走了一趟,随良王一起回的京。此番我让皇侄从缇骑羽林拨些人手带着,又让他摊上了机会。 黑豆兄整个人似乎永远在热锅上蹦跳着、咋呼着、热火朝天着,只要掌勺的喝一声:“熟!”他就能立马炸开花给人嚼吧嚼吧吃喽。 可惜“掌勺”的良王殿下对外永远不温不火,甚至有些冷淡。他不怎么领情地接过黑豆兄捧来的轻甲和裘袍,面无表情道:“知道了,你们城外等候。” 皇侄平时的没表情,是“关我屁事”的没表情,而此刻的没表情,却是“关你屁事”的没表情。我连忙给黑豆兄使眼色:“你宫外等片刻,待良王与朕用过午膳,让大家伙也先用饭,好赶路。” 一面又拉着良王往屋里去,心都操碎了:“不好随便晾着他们,这些人眼巴巴望着你,你一皱眉,他们就要发慌,猜你心思,你一言一行,要服众,还要让人安心。当然,过分亲近也不行,有些人不知进退,容易尾巴翘上天。不注意些,即使是皇帝,也得摊上事儿。你看那些大臣们,哪个不是……” 他扶我落座,略一皱眉:“如此便好吗?” 我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羞愧道:“……唉,或许不好。以绳墨衡曲直,以规矩断方圆,固然都比钻研人心简单得多,但人的事情嘛,不是木匠活能比拟的。” 他仍皱着眉头,不置可否地放过了这个话题。 不得不承认,我是有些怕他的。在揣摩和被揣摩心思这方面,身为皇帝,我自认为修行不低,但搁良王殿下身上时,总是不得要领。思及前生,大概是揣摩过了头的缘故。为免覆前车之辙,我拉着他道:“话虽如此,可你我之间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我不让你走,没别的意思,就是不舍得你走,召你回京,就是想你了,不许你回京,肯定是京都有吃小孩的大妖怪……” 他端坐对面,看着我缓缓笑了起来,低眉顺目道:“那我不能听你的,我得来救你。” 我见他笑得春花般明媚,一时也看呆了,不由恼羞成怒:“糊涂蛋!用得着你救?” 他恍若未闻,伸筷子给我夹菜,又不置可否地掀过了一个话题。 坐观朝堂几十年,我还真没遇见过第二个这样的人物。这时常八棍子抡不出一个屁、十头驴拽不回一只腿的性子,为臣为王实在是难为他,只有让他来当皇帝,才能大家伙儿都妥当。 良王殿下就是不想让大家妥当,一顿饭硬是吃了小半个时辰。我送他到宫门口,见黑豆兄领士兵列队等候,冰天雪地的,一个个冻得嘎嘣脆。嘎嘣脆的黑豆兄仍然斗志昂扬,兴冲冲牵马整队,倒是不知何时赶过来的萧关,见了面只往良王殿下身侧一杵,情绪不高。 我见虎牙兄弟一下一下地朝我身上瞥,关怀道:“怎么样,你的伤势如何了?” 虎牙垂首道:“回陛下,已经无碍了。只是……” “宋非朕会让太医尽心,”我拍了拍他肩膀,“你放心吧。 分卷阅读6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6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66 个把月就能回来了,是吧?” 我看向皇侄,皇侄点了点头。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顺着宫墙间长长的甬道疾驰而去。午后天空铅云退散,跳出一轮金晃晃的太阳。逝波台下的清溪雪水融化,潺潺冲刷过磊磊白石。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冬天过去了。 和煦的初春天气里,朕发扬古人伤春咏春之传统,写了一些诗。并命人将这些诗编写成集,送去天下最大的书斋印制发行,重点拓展流州市场,以有希望提升个人文化修养的富商大贾们为主要目标客户,曲线救国地捞钱。 过了两个多月,卫裴从流州赶回来时手里也带了一本朕的诗集。 我说:“爱卿,你喜欢直接跟朕说啊,朕把原稿给你,还从流州买,那价钱比其他地方翻了几番呢!” 卫裴顶着一脸尘世风霜,说出话来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傻棒槌:“陛下,这是流州府尹送给臣的,不是臣买的。” “咳,”我被酒水呛了一下,“……嗯,那就好,别花那冤枉钱。还有下卷呢,朕白送你。” 卫爱卿对朕的恩赐并未表现出太大兴趣,只是皱了一下眉头,道:“陛下,这是卧松书斋印制的书?陛下是要试探……” 从某方面来讲,卫爱卿和黑豆兄有点异曲同工。四肢和头脑,俩人各自有且仅有一样总在亢奋。 朕把从良王处知道的事情一股脑抖落给他听,丝毫不担心他的接受能力。但卫爱卿大概是真累了,听完后直愣愣盯住菜盘子里的一只烧鸡,不知是要吃,还是不吃。 朕夹给他一只鸡腿,他“咚”的一声一脑门嗑食案沿上——睡着了。 卫大人为国为民,如此奔波劳碌,那姓薛的还不让人消停,找见逝波台来,说请卫大人跟他去大理寺议事。 朕没让他进来。没过一会儿,宋琅也来了,说请卫大人去刑部议事。 薛赏和宋琅在外头廊下吵了起来。 “……明日便是刑期,薛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三司堂会时你自己批审的罪状,如何朝令夕改!” “三司定的案不错,但此案不是单纯的刑案,牵涉军队裁编,你我都参涉将军府之事,难得不明白其中厉害?” “正因牵涉裁军,才应杀一儆百,那陶三勇罪行昭昭,死不足惜……” “死了一个陶三勇,还有无数个陶三勇,人心慌乱,裁军令如何推行!” …… 这陶三勇,是良州府军的一个偏将。这起案子,说起来朕和刑部尚书宋琅意见一致,只想一刀把三勇同志砍了。因为就是三勇同志让良王殿下此一去迟迟不归。 说好的个把月就回京呢? 作者有话要说: 隐形黄包车呼啸而过(不,讨打) 第39章 法理 那陶三勇同志,人如其名,有三倍于常人的勇气,逃跑的本事也是一流。 他六七年前跟良州府上一届领导班子混业绩,同晋王一党搅和进走私铁矿的买卖。这不前不久晋王死了,晋王手底下的扛把子们陆续受到朝廷制裁,死的死流的流。陶三勇同志眼见之下,日日胆战心惊,唯恐哪天就轮到自个儿头上。一听说朝廷要裁军,并且还要拿良州做试点,整个人顿时就懵了——裁谁留谁的依据是什么?除了个人意愿,这也得双向选择不是。留着吃皇粮为国家打仗的,那必然政治背景得清清白白,要通过政审。 陶三勇不清白。并且还被同事举报了。另一名希望继续留下来保家卫国的偏将为表忠心,将三勇同志的黑历史捅给了上司——亲京都派的现任良州军主将薛蒙。 不止一次顶撞过上司薛蒙的地头蛇陶三勇这下更懵了。他认为自己大难临头,左右也是一死,索性带着一帮同样“犯过事儿”的弟兄们,逃了。 然而三勇不知道的是,自己和一帮弟兄早已成为奔跑的大肥肉,被更多希望获得“表忠心”机会的同事盯得死死的。他们前脚还没逃出良州府都,后脚就被薛蒙带人追上了。 两帮人马在良州府都北郊茬了个硬仗。 良王殿下就是这个节骨眼上赶到大型械斗现场。 事件影响极其恶劣。周边百姓遭受了严重的精神和财产乃至生命损失,由于薛蒙当时人手没带够,部分逃兵冲破拦击流散四方,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成了威胁社会稳定的潜在不安因素。 良王殿下一边留在良州收拾烂摊子,一边将始作俑者三勇同志扭送京都。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一个月前对陶三勇进行三司会审,由于案情严重,依照律例直接判了他一个斩立决。 之所以拖了一个月还没斩,就是因为薛赏认为此事牵涉裁军令,且干系重大,判决书应交将军府、鸿都府再过一轮审议。宋琅认为即使再过八轮审议还是照样砍陶三勇脑袋。 所以二人迫不及待找到了逝波台来。 卫裴被吵得幽幽转醒。 朕的逝波台又成了小朝堂。 薛赏和宋琅就像一青一红俩大鹦鹉,两张嘴能活络起整个朝堂。卫大人睡眠不足,半天说了一句话:“其他逃兵现在去向如何?” “有些抓回来了,关在良州军牢里,良州那头要先看京都如何处置陶三勇,效法判决。”宋琅道。 薛赏没好气道:“还有些逃往北羌,一过关口,如泥牛入海。也有人南逃入流州,投奔越王军。这些人现在是惊弓之鸟,四下乱窜。杀了陶三勇,整个林子的鸟儿更要乱。” “那薛大人认为应当如何处置陶三勇?”卫裴连日奔波,眼窝深陷下去,脸颊瘦削,这么缺魂少魄地瞥谁一眼,目光竟十分犀利。 薛赏被瞧得一愣:“自然是……给他将功折罪的机会。让他上边关。如此各地州府军、诸王军才不至于人心慌乱,以致尚未裁军,就出动荡。” 宋琅大概吵得累了,粗暴道:“臣不同意,赏罚不明,勇士不知其所死,邪恶不知其所畏,国危矣!” 在朕看来,就和几年前卫裴追着薛赏要给青州舞弊案的涉案人员定罪一样,宋琅大人也有一颗替天行道、刚正不阿的心。料想卫裴大概会和这位知音一拍即合。 不想卫爱卿沉吟道:“宋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但是……薛大人说的也没错。良王殿 分卷阅读66 欲望文 分卷阅读67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67 下没有在良州直接杀了陶三勇,而是将此人送来京都,想必也是和薛大人有同样的顾虑。陛下怎么看?” 我最怕这种情况。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让我拿主意,责任要我担。我不由有些暴躁:“拿骰子来!点大留他狗命,点小削脑袋,你俩下注吧!” ……宋琅和卫裴一脸“怒其不争”地看着我,薛赏却眼睛一亮,袖中摸出一套骰子,要笑不笑道:“好巧,来吧宋大人。” 我:“……” “不许反悔!”宋琅突然一转眼珠子,立即掷地有声道,“我压大,你压小,一局定胜负!” “宋大人好爽快,”薛赏大笑,“陛下作证,买定离手!” 陶三勇同志不知自己的命被当朝重臣拿去下注作赌,让当朝天子当斗蛐蛐看了。卫裴捂上眼,表示没法看这离奇一幕。 “开!”薛赏行云流水将骰碗朝食案上一拍,残羹冷饭们吓得一个激灵,“小!宋大人,你输了。” “哼哼,”宋琅垂目瞥了一眼骰子点数,皮笑肉不笑道,“我是输了,但我压的是‘点大留他狗命’。陛下作证,臣把陶三勇狗命输没了。” “!”薛赏脸色一变,似乎反应过来什么,“……” 卫裴将“怒其不争”的表情转移到薛赏身上:“我……刚刚想提醒你,掷大。” 缺魂少魄的卫爱卿脑子都如此清楚,薛赏这是在哪儿灌的一缸迷汤? 按赌场规矩,陶三勇活不成了。 三位爱卿各怀心思离宫归府。我寻思着要写信问问皇侄到底啥意思,可是陶三勇明天就问斩,万一皇侄真是想留此人狗命,到时候也晚了。皇侄仍是不给我写信,只公事公办写了两道折子让扭送陶三勇的官员捎至京都——折子还是别人代笔的。 我有点气得慌。一晚上净梦见上辈子他唯一给我写过的一封信,信封上四个字:“十四亲启”。里头五个字:“天地君亲师”。 九个端秀其外、锐利其中的大字排铺我眼前。就像上辈子他人一样,说句话没个起承转折的连词,掐头去尾的,怎么理解全赌在对方是不是和自己“心有灵犀”上。 要不是经历生死,失而复得,我这个历史盖章认定的榆木脑袋,如何能勘破他字里行间那点欲藏还休的孤愤与委屈? “十四,你就是我的天地君亲师,我愿意把一颗心挖给你看。” 我被他一句话吓得惊坐而起。天蒙蒙亮,炉烟丝丝袅袅。 对比之下,如今的良王还活世间,远是远了点,但好歹不是死别。顿时又觉得安心了。欲趁朝时未到再躺一躺,不料许长安突然唤门:“陛下?您醒了吗?薛大人求见,等了好一会儿了,奴才没敢扰陛下。” “让他去前朝等着,一会不就上朝了吗?”我不住打哈欠。 许长安道:“奴才也是这么说,但薛大人托奴才讲一句话,薛大人说请陛下三思,此时处决陶三勇后患无穷。” 我耳根子软,不能见他,一见他,必然就被他说服了,出尔反尔,转脸怎么和宋琅说去?我头疼道:“朝上见。跟他说,实在不成,经将军府和鸿都府过审,还能再拖一拖。” 这么一折腾,也睡不下去了,我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往朝上一坐,踩点来的一拨人都以为是自己迟到,纷纷低头擦汗。 薛赏吃了朕的闭门羹,无奈之下估计向宋琅提了将陶三勇交给将军府和鸿都府过审的事儿,宋琅上来就奏道:“陛下,将军府主管裁军之事,无权过问刑罚。鸿都府掌重大专案,逢事出需由陛下亲自下令方能立案行审。按大兴律例,陶三勇案已交三司负责,三司既已定案,没有理由再交此二府过审。” 薛赏忽然冷笑一声,振袖上前:“宋大人口口声声大兴律例,臣记得大兴律例还有一条,‘身不正者,不能正法’,凡遇主审官有疑罪,其治下已定未定之案均需翻审。宋大人是否有异议?” 宋琅一皱眉:“臣行端坐直,问心无愧。莫不是薛大人自己有什么疑罪?” “主审”之一的御史台众人一听,傻眼了,纷纷汗流成瀑,反思自己有没有什么把柄让人捉住。 卫裴大概和朕想的一样,以为薛赏要“自损一千伤敌八百”地曝出他那不胜枚举的“逛窑子”、“酷刑逼供”、乃至“刺杀皇帝”等罪名,疾步上前:“薛大人,三思。” “陛下!”薛赏充耳不闻,双手递出一本折子,高声道,“臣要奏弹刑部尚书宋琅以权谋私,包庇六年前北市当街斗殴、杀死前礼部尚书郭龄之子的罪犯,以致此犯至今仍藏形遁迹天子眉睫之下、逍遥横行法理世情之外!此犯姓张名敖,是宋大人的亲外甥,不知宋大人是否有异议?” 宋琅脸刷的一下白了:“你!” ……事情脱离了控制。 当年我带皇侄出宫要去须弥寺拜师,路上遭遇刺杀,皇侄为我挡了一箭——后来种种迹象表明,皇侄是被刺客“误伤的友军”。那伙刺客根本就是薛赏倒腾出来的。 薛大人在策划整场行刺活动时,除了假借公务把自己“摘出去”,也没忘把自己的亲戚“摘出去”:事发时,北市当值的一支羽林卫队被一起街头斗殴引走。 这支羽林卫队将领便是薛蒙。斗殴双方一个是当时已获罪入狱的前礼部尚书郭龄之子,一个是宋琅的外甥张敖。 张敖打死了郭龄之子郭辉,按律入狱受审。但郭辉这倒霉官二代死得十分不是时候,连个给他报仇雪恨的人都没有,因为他爹后脚跟着他也死了——郭龄被晋王派人暗杀于大理寺狱。 这么一来,亲友健全的官二代张敖就得了便宜。家里花钱送礼,给他争取了一个缓刑。一缓缓到了亲舅舅宋琅升官做主。不知是下属献殷勤,还是家里人念叨,宋大人眼皮子底下,杀人犯张敖同志出狱了。 薛赏成功地留住了陶三勇狗命。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一点点剧情,糖都在砖缝里~ 良王很快背着大冰糖块儿肥来哒~ 第40章 蠢猫 宋琅是真冤。据说他和他外甥是那种十年八年才见一面、见了面需要长辈在一旁介绍道“这是你小舅,喊舅”、“这是你长姊家的堂侄,叫张敖”的交情。 更别提当年那场出了人命的斗殴,还很可能是薛赏设 分卷阅读67 欲望文 分卷阅读68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68 计挑起的。 当朝红人铁三角闹起了内讧,文武百官集体发懵。 卫裴对我说:“如此也好,暂将陶三勇押在狱中,缓作处置。只是宋大人停职入狱受审……” 实在难办,连卫裴都吞吞吐吐说不出准话来。薛爱卿这人真是一言难尽。 然而世事无常。不知是不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就在薛大人一计出其不意的绝地反杀击垮政敌之后……陶三勇死了。 “喜迁新居”的前一晚,暴毙于刑部大牢。 薛赏怒了,怀疑是宋琅派人动的手脚。身在大理寺狱的宋琅也怒了——他要陶三勇死在王法之下,而非这么囫囵个死法。 那么是什么人能来无影去无踪、在戒备森严的刑部大牢中将朝廷重犯一刀断喉? 次日大朝,有人要重修大理寺狱、刑部天牢及各州府官牢,有人稀里糊涂连着张敖案瞎弹劾宋琅,有人废话连篇空喊立案追凶…… 正此时,良州传来密报,其余关押于良州府牢的逃兵也都死了。 举朝震惊。 良王终于亲笔给我写了道折子请罪。详细描述案情后,告诉我说此事恐与“蜉蝣”有关,最好移交鸿都府,敕鸿都令查办。 恰阅罢奏折,卫裴便找上门来,忧心忡忡道:“鸿都府请令彻查陶三勇狱中遇杀案。另请陛下下令,允许鸿都府今后协力三司,共同参审所有关涉裁军之案。” 我点了点头:“你也觉得这事儿和‘蜉蝣’有关吗?” 卫裴看了一眼我手边的折子,略一颔首,拱手道:“臣尚不敢断言,但自此前数,有五桩案与‘蜉蝣’难脱干系。一为文帝继位之初遇刺案,二为先太子亡故后姜太后遭毒杀案,三为微臣恩师遇杀案,四为姜老先生遇杀案,五为晋王遇杀案……” “……”让他这么一细数,我不由心惊。 卫裴顿了顿,继续道:“‘蜉蝣’起初为八世家在鸿都令大肆盘杀下的幸存之人——女眷、幼子、或是远亲,这些人受鸿都府暗中庇佑,一直到文帝朝最后一任鸿都府尹齐叔元时,文帝利用姜贵妃与魏西州打压鸿都府,令鸿都府名存实亡。其间,‘蜉蝣’的庇护人先后从鸿都府尹齐叔元变成魏西州、再是姜老先生。而姜老先生死后,另一人又成这个‘庇护人’……” 我不禁一拍桌子:“说起来有理,难怪他们东捅一刀、西劈一斧,没个定数,想来是换了撑腰的。朕看文帝遇刺,大概是八世家余孽复仇之举。太皇太后当年被人投毒,应当是姜先因姜放和先太子、乃至魏西州之事积恨……唉。至于张寄,老先生想过扶植他‘外孙’吗?” 卫裴低头道:“恩师与臣常谈及朝中旧事,言语之间,大抵是为旧东宫不平的。” 那么便可以推测,先太子太傅张寄在我父皇驾崩前那段时间里,曾经筹谋助旧东宫复起,而我师父与之意见不合,出手相阻……可师父他为什么不赞同张寄?在我和拥兵作乱的诸王之间,师父不得不选我,但在我和东宫嫡长之间……是因为皇侄的身世吧?那张寄也知道皇侄其实并非东宫之子吧? “陛下,至恩师之死,”卫裴唤了我一声,“是‘蜉蝣’第一次向大兴国运,伸出暗影里的那只手……” 没错,刺杀文帝,乃至对祖母投毒,都能算进“报仇泄恨”里头。杀张寄已非关私人恩怨。师父自己的死更是直接推起了五王之乱,紧接着晋王在五王之乱中横死,又迅速使叛乱平息。 从张寄开始,每一次蜉蝣纹出现,都逢时局大变。 这与前世不同。最大的不同便是师父的死,以及之后晋王的死——三只蜉蝣的团纹不知前世现于何处,但四只的原应出现在给我的奏章上。 那又是谁杀了师父? ——“我就在那里……世运如洪流,有人如泥沙,有人如礁石,姜先生激起的浪花,便在这帐外。” ……是姜平容。 我不由出了一身白毛汗:“先前要你查的,晋王麾下能接触铜管战报的人,查了吗?姜放之女可曾查明下落?” 卫裴垂首:“陛下恕罪,均无下落。诚如良王殿下所言,‘蜉蝣’无层级、无头领。他们四散天地间,静时无声无息,动时又如雷光紫电一闪即消,除了刻意留下的蜉蝣纹,其余根本无从追索。臣所说的,大多都只是推测。” 曾经夸口号称自己“从不说推断”的卫大人去哪儿了?我把朱笔的毛揪得劈了叉:“既无层级、无头领,又怎么决定做什么、不做什么。文帝和姜太后之事倒能解释——大家安安稳稳抱住鸿都府大腿过日子,个别有志气的想刺杀投毒报报仇。但之后就没法解释了,他们为什么插手管国运?” 卫裴想了想,道:“可以解释。良王殿下说,西州的剑宗名门魏家在‘蜉蝣’中施惠甚广,颇具威望——想来,这些人都出自罪臣逆乱之家,从刀口下逃生后,必然需要依仗某些权势富贵才能生存下去。虽一开始,鸿都府的目的似乎仅仅是庇佑无辜,但后来的‘庇佑人’要借用手下这股力量去做些事情,也不难理解。” “要是这样,那张老先生遇害大概说得通了,”我把劈了叉的笔尖重新捏合到一起,“但姜先和晋王之死,背后又有什么目的?二人的死最直接的效果就是五王之乱的兴起与平息,难不成他们是在帮朕推行削王令?” 卫裴看着我,不吭声了。 这他娘的还真不是没可能。只是这种帮助的究极目的和具体实现手法令人忐忑。我忐忑地又将笔尖劈了叉:“眼下陶三勇一众人等被暗杀,显然是给裁军令捣乱的,如果也是‘蜉蝣’所为,为何他们‘支持’削王令,不待见裁军令?毕竟削王和裁军,说到底是一码事。” 卫裴微微拧起眉心:“尚无法确定是‘蜉蝣’所为,事发后并非发现蜉蝣纹,且与前五起案件相交,陛下不觉得这次的死者有所不同吗?” “……是,死的人多。之前蜉蝣纹出现的时候,刨去行凶未遂和受殃及的池鱼,只死一个。而且被瞄上的都是大人物。” 卫裴点了点头,又不吭声了。 我把笔一扔,抱壶给自己倒了杯春茶,于这乌七八糟的俗务中竟然咂摸出一丝百无聊赖的闲适来:“但不是‘蜉蝣’的话,又是什么人干的?宋琅没这能耐,且不说他秉性,他倒是有能耐在刑部大牢里悄无声息地做 分卷阅读68 欲望文 分卷阅读69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69 掉陶三勇,但没法把手伸到良州去。” 卫裴似又忽然想起什么,道:“陛下,前段时日粮仓突然被虫蛀,因事关重大,大理寺曾介入调查,薛大人同臣说,当值看守粮仓的官员失踪了几个。” “畏罪潜逃吗?”我给卫爱卿也倒了一杯茶。 卫裴端起茶杯,不落座,仍复站着:“失踪在粮仓事发之前。薛大人已在追查几人下落。” 我自欺欺人地“闲适”了一会儿,焦急道:“赶紧让姓薛的把宋琅放出来,都还嫌事儿不够多?” 卫裴脸上露出忧色:“宋大人一入狱,众人便群起攻讦。大势难收。陛下此时若强行特赦他,恐怕更会为他招祸。” 我是十分理解宋琅的。谁家没几个祸祸亲戚?要是他宋家和我郑家颠换一下位置,就凭我爷爷奶奶、兄弟侄甥那些兴风作浪的本事,我早就被连坐八百回了。 经此一事,宋琅八成要恨死薛王八。 但薛王八心眼使尽,最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陶三勇一干人等死后不出半个月,西州、苍州、青州的军队陆续爆发动乱。 良王刚把良州烂摊子摆布停当,转脚南下西州。 薛蒙代笔传回密报,称良州所有兵马已分编二部,一部为留下的精兵,一部为退伍兵。退伍的又分二列,一列是愿意领取朝廷分田去垦荒的,一列是想跟着官府去做工修水利的。 正值开春,薛蒙自个儿带一拨人直接往西州抢修水利去了,萧关领精兵正往中州赶来,说是还缺人手,剩下一拨要分荒田的退伍兵没人统办,正愁得慌。 可论“愁得慌”,朕可不比他们任何一位慌得少。一晃三四个月,日子过得又如同前生一般糟乱。我只好一得空就往逝波台后面跑——我让人在逝波台后头给郑无畏搭了个小院子。看见郑无畏那双无知而凶野的眼睛,才能确定良王正月里真回来过。 郑无畏是真凶野。野到朕不想认它这个虎侄孙。 在这个国家贫困、百姓饥荒的时候,虎侄孙一天要吃三只鸡、两条猪蹄膀、一大坨牛键子肉。这还是少的,负责投食的宫人表示虎公子最近饭量又大了,肚子一饿就想咬人。 见了朕也不例外,这搞得朕很没面子。我站在院门口数落它:“你也老大不小了,躺着比人长、上秤比人重,就不能懂点事儿?” 郑无畏力大千钧、智无四两,吃的越多、忘得越干净,它此时大概已经把朕忘得干干净净了,一双蓝眼珠子像冷冰冰的玛瑙石似的,淡漠地瞥了我一下。 我提着一只拔了毛的野鸡,朝它晃悠道:“来,你记着朕的脸,下次再给忘喽,每天扣你三斤肉!” 虎公子见着吃的,才悠悠转身,慢条斯理朝我踱来,隔着护栏,伸鼻子嗅我手中的那只“倒挂金鸡”。 恰在此时,身后许长安大喊:“陛下!良王有信到!” 我转身手一抖,鸡兄掉落泥淖,郑无畏隔着护栏,眼见到嘴的肥鸡飞了,不由大怒,朝铁栏杆上一扑:“吼——” 我一个踉跄——袖子被它爪尖“噗呲”一声勾裂开。 左右侍卫大惊拥来。我连忙后退一步,挥退侍卫,接过许长安捧来的信件:“急什么,你看你这一嗓子出来,糟蹋多少东西?” 许长安还敢顶嘴:“是……是陛下吩咐,凡遇良王殿下消息,立即通报……” 刚下完雨,信纸摸起来潮乎乎的,像是一搓就要烂,外头规规矩矩“吾皇亲启”四字险要晕开。我捏着手劲儿好容易将信抖开,入眼只两行字: “十四,草木蔓发,春山可望,不能从游,寄一纸风雨,与君同沐。” 方阅罢,又两个小太监大喘气跑过来,跪呈上两只长木盒。 许长安这个跑得快的擦着汗道:“陛下,还有这,都是良州精编军一路捎来的。后头还有鹿、獐、狍等野味,春酒、春茶、年前的冬蜜,良州的乌糯、青米、杂色粱谷,哦,还有一块青泥岭矿山开出来的大玉、两箱黄金、三匣子稀罕香饼香丸……” 郑无畏听见有野味,登时愈加亢奋,忽然后退几步,猛然一跃,结结实实扑上护栏,一下不成,又来一下,如此数次,许长安话音未落,铁制的栏门突然吱呀一声,轰然报废。 侍卫仓皇拔刀,同时娴熟地扯起一张大网——显然已不止一次应对这种情况了。 而越狱老手郑无畏更是从容,它深知外面这些两条腿活物的它一个也咬不着,因此,这次的目标只是眼前那只鸡。它不慌不忙,堪称优雅地用爪尖将鸡兄开膛破了肚,闻了闻,挑挑拣拣扯下只腿。 虎公子是饱着的。它饱着的时候眼里谁都没有,整个虎深得良王殿下“关我屁事”精神的真传,不具攻击性。 但没见过这阵仗的人心态就崩了。其中一个捧盒子来的小太监哆哆嗦嗦,终于撑不住一撒手,整个人直接吓瘫了,盒子摔开,掉出一柄短刀。 郑无畏听见动静,抬起头朝小太监一张血盆大口:“嗷呜——” 数十名侍卫已悄悄用金丝网将人和虎分隔开,随时能将虎公子兜回小院。我正要示意侍卫动手,不料郑无畏忽然走过来,目光在我和两个捧盒子的小太监身上来回打转。 它隔着一层金丝网,近乎温顺地将脸凑向另一位捧着木盒的小太监,喉咙里发出小时候撒娇常用的“噗噗”的声响。 我不由脸一黑:“蠢猫,你认错人了吧?” 这位小太监心态也崩了,一动不动地哗哗流起眼泪。 我顶着耽耽虎视,打开流泪兄手捧的木盒,只见里头齐整整叠放着一条……衣带? 还真是条腰带。良王殿下十分勤俭,除了王袍、军服,自己常穿的来回就那几身衣裳。而对这几身衣裳来说,此腰带无不适用,可谓百搭。 我看了看郑无畏,忽恍然大悟,把帛带往腕上一扎,伸手透过金丝网洞去揪郑无畏的胡须:“怎么样,想起朕是谁没?你爹给你送伙食费了,不许乱咬人啊……” 虎侄孙歪头打量我,试试探探在我手心嗅了嗅,忽然懂了人话,毛乎乎的大脑袋直拱进我怀里:“呜——” ——它欢呼一声,在众人注目中,毫不要脸地一翻肚皮,滚倒在地。 作者有 分卷阅读69 欲望文 分卷阅读70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70 话要说: “草木蔓发,春山可望”出自王维哒《山中与裴秀才迪书》~ 良王离开的第一天,虎同志郑无畏表示:想他。 蠢作者这几天牙疼得□□,悄咪咪明天(21号)和大后天(23号)请个假(拔牙,不...)嚎~ 感谢聂无双x2 、凉凉凉凉皮呀x2、青歌如画x1小可爱们的地雷~蟹蟹支持~ 第41章 无忧 良王殿下信写得惜字如金,东西倒送得面面俱到,深知自家儿子的蠢处,给朕送来制胜法宝。 我与郑无畏“依依不舍”道别,打算回去再批一箩筐折子。正此时,又有宫人通报道:“陛下,良州精编军将领萧关将军宫外求见。” 萧关这一来,把被朕挡在外头半天的一拨人都带了进来。 良州带来的精编军已在京郊暂时驻扎京郊,萧关称良王殿下的意思是在京畿建营练兵。两位丞相、薛赏、卫裴和兵部尚书杨全武都在场,当即圈出来京都北面一片地。杨全武建议大营取名“常武”,与京城北常武门呼应。我提笔写了“平安”二字:“叫‘平安营’吧,咱们不求‘常武’,就图个平安。” 众爱卿附和说陛下圣明。完了又议论良王殿下先斩后奏一刀西州就砍了几十个人头之事,道是恐怕不太合流程。但到这份上还讲什么流程,苍州都有几个将军带一队人马逃北羌去了,青州两支军队为“谁才是当初跟青州府衙掺和科考舞弊的蠢货”而大打出手。中州也不太平,知道新编精兵要来京畿,州府军将领整天堵兵部门口上赶着送礼,紧盯将军府空缺职位。 杨全武表示他一个字儿也没收,再说将军府空职也轮不到他管。 我一听急了:“做什么跟钱过不去?钱收着,人名儿报给朕不就得了。” 卫裴闻言,忽从袖中掏出一个折子本本:“陛下,这……是臣前些日子收缴的贿赂明细,还有银票。” 薛赏笑道:“臣也收了,不过没卫大人收的多,就中州军一副将拿三百两银子来敲门,探问将军府里头现在谁说了算。” ……所以你就说卫大人说了算? 可以,众爱卿很出息。一下子平安营基建的钱就有了。 然而,出息的人有,不出息的人也不少。尖着眼在满朝文武中寻了个便,愣是找不出一个能去领办良州分田垦荒之事的。首先这个人最好是良州人,其次他必须上混得开军衙门、下斗得过地头蛇,如果是道上混过、还知晓些农事的就更好了。 众臣工面面相觑。萧关抬眼看了我一下。卫裴看见萧关看我,忽道:“陛下,不如先移驾梦晓园。” 梦晓园有位现成的。 可这位现成的……可能不太配合。 “滚!”屋内传出一声怒吼,紧接着轰隆一声,不知什么翻了,两名侍者仓皇退出门来。 萧关脚步一顿。卫裴轻声道:“容臣先去扣门。” “等等,”萧关忙道,“我去吧。” ……墙头翻进一股夹杂太照湖水汽的晚风,旁伸斜逸的绿藤在薄蓝暮色中悠悠簌簌,抖落出阵阵春日特有的草木暖香。 萧关穿过游廊,走到门前,抬手要推门,忽顿了一下,像突然想到什么,转手把自己肩甲和披袍摘了,往地上一扔,这才一脚踹开门进去。 不是要打架吧?我忙拽住卫裴:“怎么回事?” 卫裴一脸凝重,摇头:“臣不知。”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一把刀鞘径直飞出门来,直劈进对面山墙里。 只见屋内桌案横翻,满地狼藉。萧关定海神针般杵在门当口,而宋非则竖刀拄地,一腿微曲离地,浑身因重心不稳而暗暗颤抖,似乎猛然看清来人是谁,眼中夺过一次惊慌,继而抖得更狠。我连忙拉卫裴往门边一避:“咱们别进去了。” 幸好宋非似乎也并未瞧见我俩。只听他突然开口:“我……我给你倒水。” 卫裴低低道:“陛下,非礼勿听。” 半晌,萧关轻声道:“不用了。我替你收拾收拾,你坐吧。” 我点头:“唉,那让萧关说吧,咱们走。” 太医说宋非可以下地走路,但也只是走路了。 远处听香山一片绯烟,桃李花香随山风翻滚震荡。不知何处寺庙传出一声暮鼓,继而沉沉钟声振破不夜坊的袅袅丝弦,直奔云霄。 人间的风雨从未停过。 一片荆棘泥泞中,将军府的车轮上了钢钉,碾经之处血痕累累。 良王在西州快刀斩乱麻,停留月余,转身又赴苍州。平安营整编、演练“新兵”,声势之浩大搞得中州三位亲王吓得隔三差五上折子,说愿“献兵平安营以壮国威”、请“返京小住以慰乡思”。 而宋非在与萧关相谈后,收下了吏部送去的官印,收拾包袱离开梦晓园,只身前往良州。 转眼到了夏天,眼看和良王殿下“春日同游”已无希望,连夏游也即将泡汤,我不禁将气撒到众臣工身上,导致早朝人人噤声。如此数日,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孤立:“有事启奏,无事也不许走。今天都给朕站着!” 众臣低着头,集体后退一步。 “大胆!”我喝道,“杨全武,你手里拿的什么?有事为何不报!” 杨全武闻言一哆嗦,胳膊肘悄悄捣了旁边的礼部尚书一下。礼部尚书一埋头,用脚尖踢前面的薛岱,薛岱假装不知道,斜眼瞅了瞅隔道的赵光。赵光一咳嗽,又偷偷偏头看身后。后头薛赏一把将卫裴推出来……卫裴杵在过道中,不得已抬头道:“启禀陛下,燕王快到京都了。” “!”我拍案而起,“他来干什么!带了多少人马?现在到哪儿了?为何早不通报!” 赵光咳道:“陛下,半个月前,臣递过折子了,您一接到手就把折子摔给了杨大人,让估算派多少兵。” “……”我坐回去,“那派兵了吗?怎未再报给朕?” 杨全武拧巴着满脸褶皱,为难道:“回禀陛下,燕王殿下一个人来的,是以未曾派兵。” “他一个人来……”我的心情如乘筏子过万里长河般跌宕,“边关不用守了?朱勒死了?” 薛岱道:“朱勒没死,只是带主力往西羌去了。羌国地域东西辽长,分东、中、西三部,如今 分卷阅读70 欲望文 分卷阅读71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71 西羌的羌王阿蒲奴以我朝河阳公主为后,其本人也以仁义著称,又无南下野心,最好将与。羌中胡齐尔世子以一支白银精骑坐大,常年扰乱边关,十分棘手,但好在胡齐尔本人已成阿蒲奴阶下囚。就剩羌东朱勒亲王最难办,他麾下赤铜骑兵级别虽低,但数量份远远超过西羌黄金骑、羌中白银骑,又凶狠嗜杀,战术诡谲,数十年来我们从未在他手里讨过便宜。我朝刚与阿蒲奴签订合约,倘若朱勒夺权,恐怕前功尽弃。” 我倾身问:“那该怎么办?燕王是来与朕商讨对策吗?” 众臣集体沉默了片刻,半晌,礼部的说:“回陛下,陛下数月前命臣等与鸿都府、内府司共同彻查当年太子与姜放将军旧案中的几位后人身世,附详实证据慢慢儿补全初发诏告中的不足,现都已查明了,良王殿下确乃姜放大将军的遗珠,而十七年前为朱勒所擒的那名燕王世子,实为东宫嫡长。朱勒以这位燕王世子为质要挟燕王撤兵,燕王拒不同意,玉牒记载此子已死于朱勒军中。但至于此子是否真已死于朱勒军中、是否逃离羌地遗有一子……年月久远,无法……无法核实。因而,燕王殿下听闻消息,称要来亲眼看一看,保不准、那就是了……” 是了是了,前不久我是说过让燕王回京认亲来着。 我捂着一颗被吓得扑扑直跳的心,接见了千里寻“孙”的燕王殿下。 薛赏卖给良王殿下的小宅子里一片欢腾,隔着院墙就听见里头打打闹闹: “呔!陶三勇,放开人质!” “少废话!退后!给我一匹马,不然我杀了他们!” “陶三勇,你好歹是个将军,竟以无辜百姓为质!” “闭嘴!放我走!” “良王来了!陶三勇,哪里逃!” “哼!杀鸡焉用宰牛刀,我乃良王之子,今日便拿你归案!” …… 推开门,却只见院内不过郑无忧一个小朋友。 无忧小朋友左手木刀、右手木剑、脚底踩着一把断了头的长矛,向对面的一只矮拳桩怒喷口水:“看剑!” “咳咳,”我打招呼道,“就你自己?” 郑无忧一愣,转头看见我,又一愣,伸脖子往我身后瞅,刀剑一扔,撒丫子跑来:“爹!爹!爹回来了!” 一脸凝重的燕王殿下被“瞎着眼喊爹”的郑无忧扑了个满怀:“……” 我忙拎着无忧的后脖子将其提拎起来:“哎哎哎,喊错啦,不喊爹,喊三叔公,不,喊爷爷吧。” 郑无忧没看清人就情绪大爆发,已然哭了个涕泗横流,婆娑泪眼茫然一抬,正对上“凶神恶煞”的燕王:“啊!” 他猛一撒手,一屁股蹲跌坐地上,皱眉瞪了我一眼,又瞪了燕王一眼,不知触了什么伤心事,忽然悲从天降,嘴巴一瘪,气沉丹田,“啊呜”一嗓子对天长嚎出来:“呜哇——又有一个爹不要我啦!你也不来看我!也不要我!你不说是我小叔公吗!怎么不管我!我不要呆在这个鬼地方了!我回悯州要饭、去牛饵关拾粪球!不要把我卖给羌人!我不相信了!呜哇——呜哇——” ……朕和燕王殿下都惊呆了。 戏精郑无忧肺力惊人,西面听香山的一声暮鼓大钟都被他两嗓子盖过去了,宅子里侍候的厨娘端着晚饭走出来,见状远远一跪不敢过来。 燕王殿下在这堪比一台子戏的哭嚎中缓缓蹲下身去,面沉如水地盯着郑无畏看了片刻,忽然一双冰封霜冻的眼睛里呛出两股浑浊热泪:“……你爹,叫郑隐,是我带大的孩子,你和他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第42章 遛娃 无忧小朋友嘴上嚎得惊天动地,实际上并没有去拾粪球。在燕王殿下给了他一个泰山般沉稳的熊抱之后,他这颗“漂泊尘世的尘沙”的志向立即产生了动摇。 他决定跟燕王走马关北。 我欣赏着他“狼吞虎咽”、“气吞山河”、“风卷残云”般的吃相,提醒道:“你爹不是你爹,但你叔公还是你叔公,你十四叔公我今天教你一个道理,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你不能跟了三爷爷,就忘了假爹吧?” 无忧同志咬下一大块鸭腿肉,鼓着腮帮子,用力点头:“那是自然,不是我爹,也是我叔,我以后孝敬他。” “算你有良心。”我忍不住逗他玩,“唉,那万一以后你爷爷不要你了,你就还回来找小叔公,我封你做皇太子,哦不,应该叫皇……太侄孙,怎么样?” “皇太子?”无忧同志仿佛受到了惊吓,连连摆手,“我不要做太子,做了太子就会变成皇帝,我不想当皇帝。” “哦?”我与郑无忧相见恨晚,“为什么?” 郑无忧将嘴里鸭骨头往外一“呸”,道:“爹……哦不,良王叔说,皇帝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不能……不能那叫什么,和家人共享天伦极乐!” “……”我想知道良王殿下原话究竟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外头门牙子上蹲着的燕王听得不淡定了,起身走进来,抬起大手,犹犹豫豫似乎想呼噜小孩的头,但终究没下得来手,只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对郑无忧道:“不得无……不能这么跟陛下说话。” 郑无忧毫不客气地一把抱住燕王殿下大手,给了人家一个油光满面的大笑:“出去看河灯吧!以前每一个娘都带我去看河灯!” 已经把鬼节看河灯当做“认亲仪式”的无忧小朋友在这一天走到了他的人生巅峰。他左手一个皇帝、右手一个镇边亲王,放风筝般撒欢奔跑在京都的朱雀大街上。 “皇帝风筝”和“燕王风筝”风中凌乱、面面相觑。 自北而来的滔滔长河分一股细流潺湲入京,经常武门一段唤“赤水”,过东市时叫“柳芽子沟”,转到城南“将军坟”一带又改名“咄咄河”,绕进西市不夜坊曰“楚腰溪”,最终在听香山脚下汇成大湖“太照”。 这四水一湖是京都人民放河灯时最喜欢的去处。 因此弱小的郑无忧没能在拉着俩累赘大风筝的情况下成功挤进人堆。 燕王掏腰包给郑无忧买了个河灯,说:“回去放,这里不安全。” 郑无忧扣扣索索从自己臭鞋里扒出一枚铜板,一把拍给卖河灯的老头,又抓起两只灯,一人一个塞给我和燕王: 分卷阅读71 欲望文 分卷阅读72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72 “回去放哪儿?放澡盆子里吗?可别想哄我,咱仨一起!” 燕王殿下默默又掏出一锭碎钱补给小贩,一脸严肃地望向我。 我乐了:“咱们去西南角楼,那儿没人,我让人给你扎个大的,往水里一漂,嘿,其他的见了都要‘避退三舍’!诶,话说你给谁放灯?” “给我亲爹,我亲娘,我二娘、我三娘、我四娘、我五娘,我假爹……” 我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你假爹还没死呢混蛋!” “哎呦!”他一捂脑袋,“那我分两个放,一个给死人,一个给活人!行了吧?” “那你二三四五娘都死了啊?” 他大叫道:“不知道!就都当死了不行吗?” 我悄悄捣了捣燕王胳膊肘:“嗨,你确定没认错?这小子真跟他爹‘一模一样’?想当年大哥大嫂那松姿玉魄……” 燕王手臂一僵,目光一暗,半晌低低道:“除了肤色,一模一样。” …… “哇!”郑无忧在漫天炸响的烟花中大声欢呼,“哇!放花儿啦!放花儿啦!爷爷快看!看!小叔公看!” 燕王下意识顺着郑无忧黑乎乎的爪子所指方向茫然抬头,不知是不是被这声嘹亮的“爷爷”震惊到了,片顷又迟钝地垂下目光,怔怔落在那皮猴儿身上。 反正我是一下子被这声“叔公”叫老了二十岁,望天长叹,突然想拐回不夜坊里买点“风湿筋骨贴”和“去皱回春霜”。 精力旺盛的皮猴儿爬树上劈了一根柳条,一鞭一鞭抽起水波,将他那一大一小俩“死人灯”和“活人灯”驱向远处。 我点亮自个儿手中打燕王钱袋子里蹭来的河灯,问他:“哪个是给你良王叔的?” 他指着那个大的:“这个!良王叔,爷爷,小叔公,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小傻子,我们三个人,那灯上六个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啊懂不懂?”我抢过他的柳条儿,“来来来,叔公给你腾俩坑出来,叔公把自己和你良王叔接这只灯上头。” 郑无忧蹲我身边,悄悄闻言抬头瞥了眼燕王,似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重新对“只剩一人”的大河灯再说一遍祝愿。 而燕王殿下在这个生人亡魂熙熙攘攘挤作一团的“团圆”夜里,愣是能把自己站成一道天煞孤影,浑身紧绷,捧军令状般捧着一盏纸糊的荷花灯。 我唤了他一声:“三哥,不放灯吗?” 他目光沉沉低头看向我,片顷,轻轻摇了摇头。 绿水幽幽,对岸人声鼎沸,千万盏河灯起起伏伏荡向湖心。 ——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那一瞬我忽如开了天眼,分明看懂了他的沉默:死去的孤魂不会愿意搭我这舟,活着的人我这孤灯载不动。 所以郑无忧最终没能搭上燕王殿下的“灯”——燕王不愿意带毛孩走马关北。 三哥说:“十四弟,边关凶险,这孩子不能再跟我去受苦,就让他留在京都,分他一口饭吃便够了。” 我说:“立储之事,不是玩笑话,三哥以为如何?” 三哥大概从来没遇到我这样成天把皇位送人挂嘴边的皇帝,完全没当真,只板着脸淡淡道:“你也不小了,早该立后立妃,以无忧为储君,等你自己有了孩子,又当如何?” 我一摆手:“嗨,算命的说,朕命中无子。咱哥俩交个心,就这么定了,怎么样?” 燕王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朕,一蹬马,走了。 郑无忧这个不争气的,趴城墙上把自己哭成了块人干儿。 你说他一根碳烤过的瘦麻杆,哪来这么丰沛的情感呢? 情感丰沛的麻杆指着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抽抽搭搭道:“你懂什么,你看……看,我和我爷爷,长得多像啊,我……我早就怀疑,良王叔和我一点都不像,怎么能是我爹呢?” 我苟同道:“你怀疑的不错,瞧瞧这‘天地玄黄’的皮儿,跟你三爷爷真有那么一丁点像,馅儿一准儿是咱老郑家的没跑了。” 然而众臣工并不苟同。 此前说良王殿下是当年太子抱进宫养的别人的儿子,虽然着实震惊了一番,但思及亡太子与姜放那桩离奇复杂的旧案,也就慢慢儿勉强接受了。 又说真正的皇长孙充了燕王世子,思及燕王与亡太子毕竟一母同胞,燕王当初虽然没帮太子求情,但私下心软帮亲兄长兜底圆个谎,也尚可缓缓接受。 然而,眼下见无忧进了东宫,大伙儿不能接受了,开始纷纷围绕肤色问题对毛孩展开人身攻击。 他们严重质疑当年玉树临风的太子殿下能有这么个“碳烤麻杆儿”一样的亲孙子。劝谏朕不可一时糊涂混淆皇家血脉、百年后托江山于来历不明之人。 良王殿下听到消息,为了进一步向大伙儿阐明当年真正皇长孙寄身燕王府、沦陷羌人大营的种种因果际遇,并证明无忧的皇室身份,又给朕来了一封信。信中捎带一份盖着西州魏家的“魏”字火漆的密函,里面详细列出了参与帮助真皇长孙郑隐逃出羌营和带郑隐儿子郑无忧拾过粪球的人的名单: 刘冼,牛饵关悯州驻军百夫长,出武帝朝青州王刘棣世家。羌东,惠帝隆嘉三十八年卒。 张贲,云州军衙兵马司主簿,出武帝朝镇国公张昧世家。羌东,惠帝隆嘉三十八年卒。 孙嫣,悯州府衙通政都判王勉妻,出武帝朝西南兵马大元帅孙泱世家。云州北,今圣平安三年初卒。 姬玖,悯州堕马城开泰赌坊坊主,出文帝朝鸿都府尹齐叔元齐家。悯州北,今圣平安三年秋卒。 十娘,云州万顺镖局镖师,惠帝朝东宫太子少傅陈言甥女。云州北,今圣平安四年秋卒。 …… 姜平容,游道,惠帝朝大将军姜放女。今圣平安四年冬,见于云悯。 落款魏淹留。 …… 我紧接着打开良王殿下的信: “十四,谒西州魏家得此具细,本为证无忧身世,不料人皆已死,未死者又无踪迹。 与事者俱毁于非命,先生忧虑,恐有祟生境北,祸滋群内。自须弥寺空,庙堂高处,‘蜉蝣’已易手他人。 于良州狱中得短刀一柄,已 分卷阅读72 欲望文 分卷阅读73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73 送归京,鞘内藏暗纹。数日前良州衙断定刀锋合于狱中死者伤口。可对查陶三勇致死伤。 今由苍赴青,约来年春返,勿念珍重。” ……我盯着最后“勿念珍重”四个字,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许长安捧着短刀上前:“陛下,良王殿下送的镇邪宝刀果真不同凡响,供在屋中这几日,连檐下的鸟儿都灵光多了,昨儿孵出仨崽儿呢……” “闭嘴,”我抓过刀,抽开迎灯一瞧,果见鞘内隐隐有些纹路,拿笔刷了层墨,用细纸贴进去拓出来一看,赫然竟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蜉蝣虫,“送去鸿都府!” 鸿都府很快传回消息,刀锋和陶三勇喉间伤口完全吻合。 而这只蜉蝣纹和以往的任何一只都完全不同——它并非团纹。 大理寺紧跟奏报,称粮仓案中失踪的官员有一人尸体现于京郊。 鸿都府前往查看,尸体也是喉咙被割断,伤口和陶三勇的别无二致。 ——没有层级,没有头领,就意味着没有组织没有纪律。所以良王殿下的意思是“蜉蝣”这个扑朔迷离的政治迫害受难者后援协会,内部分裂了。 传统派西州魏家站在良王身侧,信呈天子,百余年来第一次走出暗影,将“蜉蝣”曝于天光之下以示无害。 激进派姜平容道游归来,杀曾祖姜先,杀晋王郑旻,一手推就风起云灭。 还有反政府派粮仓捣鬼破坏朝廷与羌人议和、狱中杀人搅乱裁军…… 让史官来写,今世的册子必定比前世的厚出一块城墙砖。 而作为一个善解民意的皇帝,朕并不忍看到百姓们为史书的枯燥厚重挠头叹息。朕决定为“神秘的皇太侄孙”和“隐形的三千佳丽”二折野戏添砖加瓦。 皇太侄孙——无忧同志,坐在整修一新的东宫里啃完一整只御膳房秘制烧鸡后,立即抛弃其“和燕王爷爷走马关北”的志向,转而与朕结为坚固同盟,答应对朕任何“治平天下的文韬武略”予以全方位配合。 配合的主要方式是陪遛弯。 这一日遛进岁寒宫,皇娘正在凉亭里看猫儿逗鱼玩,逮眼瞧见郑无忧:“呦!谁家的孩子?黑里俏得这么别致呢!” ……刚吃了朕一盘子点心的无忧克制地一低头,含羞带怯道:“太奶奶,我叫无忧,燕王是我三叔公、我爷爷,前些天大典上刚见过,您忘啦?” 皇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眼角,被一声“太奶奶”吓得目瞪口呆,片顷回过神来:“噢——原来是老大家的孙儿啊!来让太奶奶好好瞧瞧,你看这细胳膊细腿,唉……受苦了……” 太侄孙被皇娘突如其来的眼泪反将一军,也是目瞪口呆。 皇娘收放自如,估计对郑无忧伪装出来的“羞怯”产生了什么误解,轻轻抹眼泪道:“嗨,都过去了。你小叔公啊,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实则最不愿见你们这帮孩子受一丝委屈,你别怕他,要亲近他,他才更待你好。” 郑无忧乖巧道:“良王叔也这么说呢。” 皇娘呼噜着无忧的后脑勺,迅速进入了“太奶奶”的角色:“你良王叔啊,他像你这么大时,实在怪可怜见的。你十四叔公就跑来找太奶奶,说要把他接咱们宫里来住,后来没接成,你太爷爷啊,就给你十四叔公请了赵家小公子作伴读——说是伴读,其实呀就是‘伴玩’,这俩人跑去内府偷貂皮,说要给小良王缝个袍子……” “皇娘,”我一把捞起脚边的花猫塞她怀里,“那都小时候的事儿了。” 皇娘自顾哈哈笑个不停:“他们哪会缝衣裳啊,手都扎肿了,还被你太爷爷逮住,罚抄书,结果第二天赵家娃娃就哭着要回家,不愿陪你十四叔公玩了。闹得你太太奶奶都知道,病中起来,把俩猴儿带去北行宫耍了半个月,才都给哄好。” 郑无忧肯定没听明白谁跟谁,但仍驴头不对马嘴地卖力表演:“哈哈哈,我三娘说,只有媳妇儿和亲娘才给缝衣裳,我衣裳破了,她就让我破着穿。” 皇娘这人,前脚迈出金镶玉的门槛,后脚又进了龙凤殿,从来不知衣服还有破着穿这种操作,一时不知将多少话本子中看来的凄风苦雨都安到了郑无忧身上,叹了口气,目光泫然。然而哭还没哭出来,似突然又想到什么,忽瞪向我:“皇儿啊,你现在还缝衣裳不?” 我:“?” 皇娘语重心长:“皇儿若是喜欢孩子,不如自己也生一个,都说‘成家立业’,先成家,方能立业啊。” 我带着郑无忧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青歌如画的地雷~感谢冰心凌魄、守序善良咕哒子、善水道长、小驴喵喵叫、幂函数的极限、王杰希的小迷妹、凉凉凉凉皮呀、聂无双的营养液~蟹蟹小可爱们滴支持 mua~ 良王殿下下一章肥来~ 第43章 相逢 郑无忧阖宫上下混了个脸熟后,面皮和演技都日新月异,连“当皇帝要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这码事都免疫了。唯一迈不过去的坎儿就是不喜欢别人说他黑。 原本他一个糙老爷们,是不在乎这个的,但现在别人说他黑,不是单纯字面上说他皮黑,而是说他户口黑。 行走在几乎人人白到发光的宫观楼阁中,他隔三差五对自己的人类身份产生质疑:“我怕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我看着他那被“金花红玉美容粉”搓了半个月后五彩斑斓的黑,宽慰道:“世间黑白,都是相对的,而且是不断变化的。要说黑,叔公还真见过一个比你还黑的,他现在就在北边平安营里。就说人家那么黑的,前几天叔公看见时,他都比几个月前白回来许多!” 郑无忧忧愁地看了看自己五彩斑斓的黑,要求我带他去拜会此人。 于是朕带着皇太侄孙跑平安营里头拎出了黑豆兄。 黑豆兄带领西州精编军回京,往平安营里一窝窝了俩月,正赶上中州雨多云厚的季节,违心地说,的确捂回来那么一丁点。 郑无忧立即对黑豆兄产生了好感,开始和人家套近乎:“你知道我三叔公、我爷爷吗?我小叔公说你是在白虎关晒黑的,那你见过我爷爷吗?” 黑豆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啊!见过,回殿下,末将见过燕王殿下好几面呢!” 分卷阅读73 欲望文 分卷阅读74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74 郑无忧一边抓着我的手壮胆儿,一边伸手扒拉黑豆兄腰间鸡零狗碎的刀剑佩件:“那你觉得我和我爷爷长得像吗?” 黑豆子下意识瞅了我一眼,挠头道:“像……像啊!瞧这鼻子眼、嘴巴眉毛,跟燕王殿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和燕世子小时候更像!简直……” “你还见过我爹?”郑无忧激动道。 黑豆兄不好意思道:“嗨,那都多少年前了,燕王殿下给小世子招募骑射师傅,末将有幸带小世子骑过几次马,后来小世子不爱这个,臣才去缇骑报名。” “那你能也教我骑马吗?” 郑无忧这个小骗子,他明明前天还蹬着朕给他找的小马驹在逝波台后面玩击鞠。 黑豆兄热情地要带小骗子去马厩选马。不料一回身撞见萧关。 萧关身后跟着七八个将领,火急火燎不知要干嘛去,猛一瞥见我,整个人愣了一瞬,继而见礼道:“臣等参见陛下、殿下。陛下怎么来了?” 我摆摆手:“没啥事,朕就带孩子来转转,黑……哦,窦玄陪着跑会儿马就行,忙你们的去。” 萧关应是,悄悄瞪了黑豆一眼。黑豆委屈回瞪,自以为“偷偷地”拧巴起两条蚯蚓眉。 郑无忧犀利道:“萧关叔叔,你怎么了?马厩不在那边吗?” 萧关一个激灵,腰板一挺:“没……陛下,这地上雨水未干,不如改日再骑马,今日正好扩建的东营完工,陛下是否带殿下移驾一观?” “哦?”我顿觉有异,“东营完工,也就是说苍州的精编军也要到了?怎么,钱不够用了?” 萧关立即将我往反方向请:“陛下圣明,陛下前往一看便知,营帐还短了三百顶……” “啊!”郑无忧突然一嗓子嚎出来,“叔公看!” 我被他吼得一脚踩泥坑里,回头顺着小黑爪指向一瞧…… 只见清一水儿的“天地玄黄”中有一人如冰雕玉琢,孤拔出尘地侧身负手立于几辆灰黢黢的辎重车旁。此人似乎听见了郑无忧那声喊,浑身肉眼可见地一僵,撇开面前几个说话的将领抬脚就要跑路。 就在我还没回过神来的这千钧一发之际,郑无忧再次绷直了他的小黑手:“良王叔!” …… 没有什么比一副“冰肌雪骨”更能刺激皇太侄孙那敏感而纤弱的神经。 良王殿下满脸“一言难尽”地站在我面前:“十四叔,我……” “你什么?”我惊了,“你怎么在这儿?旁人知道吗?” 帐外萧关、黑豆、郑无忧仨人支棱着耳朵,不约而同地凑近了一小步。我朝三条黑影摔去个茶碗:“退下!滚远点!” …… 皇侄下颚一绷,眼皮一垂,束手道:“臣……正要赶往青州,途经此地,借……借宿一宿?” 我:“……你过来。” 他抬眼看我,微微抿唇,面露犹疑,话却编得滴水不漏:“其实……臣正打算奏禀陛下,苍州数名军案犯疑似流窜入中州,臣取道苍云二州官路,临时决定顺便至此一探,督促营中加强戒备……” 好风如水溜进帐内,不久前放出去的河灯竟然真逆流而上,又去而复返,千里迢迢地给捎回来这么一个人。我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搂进怀里,长出了一口气:“唉,可想死我了。” 他沉默,半晌低低道:“我……原本只打算在平安营逗留一晚,不让你知道。” 我松开他:“你从苍云州道上‘顺便’拐进中州,来平安营就‘逗留’一晚,还‘不让我知道’,你图什么?你怎么就这么有本事呢?快说你是想我了,你要是想我了才‘无诏入京’,朕就不治你的罪。” 外头一队搬运兵器的士兵匆匆走过,斜阳将刀戟立影支楞八叉地投向帐壁。良王殿下又犯了害羞的毛病,不愿开口,只静静地盯着我看,直到把我盯得老脸绷不住要发红,他才眯了眯眼睛,老虎挑食般,凑近来试探性地舔了舔我的嘴唇。 我这“被挑拣的食儿”终于憋不住:“你再不说……唔……” 良王殿下以实际行动为自己争取了免罪的机会。 我推开他大喘气。 占尽先机、夺尽风头的良王殿下得便宜卖乖,虚伪地羞红着脸:“要耽误事了,谁让你来的?” 我恼羞成怒地踹他一脚:“你滚,朕走了。” 他一把拽住我,现学现用给了我一个熊抱:“让我过来的是你,让我滚的也是你……” “……”我无话可说,捋了捋他的背顺毛。 他顿了顿,语无波澜:“让我不要动的是你,让我动的也是你,动不动都要治我的罪,君心这般难测。” “!”我原地僵成了一条人棍。 而一本正经开完黄腔的良王殿下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开了个黄腔,不露端倪地在我腰间摸索了一圈,继续抱怨道:“我给你的东西呢?” 我三魂七魄还落在九天十地没捡回来:“东西……那刀啊?那不是凶器吗?你说你信里头也不讲明白,那么几大车夹公带私的东西,我怎么知道你想我随身揣着哪样?” 他埋脸在我肩颈窝蹭了蹭,闷不吭声。 我绷不住笑出声,双手圈过他腰间比划了一通:“‘衣带渐宽终不悔’,茂郎是不是真瘦了,让我来瞧瞧……” “叔公!叔公!”郑无忧忽然一巴掌劈开帐门,“……叔公,有……有人找。” “……”我若无其事地松开皇侄,“找……谁找谁?” 良王殿下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微不可察地冲郑无忧皱了皱眉。 离开时还是爹,再相见已“父子恩断义绝”,郑无忧那敏感而纤弱的神经此刻绞成一团。他逃避良王的“冷眼”,目光无处安放地落我脸门上:“找、找我爹,哦不,良王叔……都是他们,非让我来说!叔公,你刚吃了什么,我也想吃。” 良王殿下眉头一跳,板着脸跟郑无忧指了指帐门:“你先出去。” 郑无忧可能是感受到自己和良王殿下之间短暂的“塑料父子情”就要烟消云散,甚至还可能反目成仇,屁滚尿流地转脚就跑。 我转身拎起案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那我先回避?” 皇侄盯着我喝茶,道:“是几个牵 分卷阅读74 欲望文 分卷阅读75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75 涉军案的。苍州有晋王旧部,良州从前有铁矿旧案,西州去年又卷进五王叛乱,再往青州去还有以前晋王党羽的舞弊案。陶三勇等人死后,各州军中自觉案底撇不清的或逃或反,一时压不住。苍州有一帮人流窜云悯一带,我怕他们进了中州,既到京畿,就找人问问话。叔不用回避。” “那不成,”我搁下茶杯,“我来过好几次了,万一有人认出我,吓得不敢说话,这不妨碍公务呢吗?” 皇侄见我抬脚要往外走,面色一紧,忽伸手拦道:“那你屏风后面坐会儿,我给你叫壶热茶喝。” ……于是我堂堂一国之君,被良王殿下用一壶热茶给打发去旮旯里嗑零嘴、听墙角。 皇侄不知打哪儿学的一套威逼利诱,我这一壶茶喝下来,只听外头打翻了三次杯盏,掀了两次桌子,动了一次拳脚——其中一人和另一人扭打在地:“血口喷人!老子没见过那贼头,肏你大爷你不就是眼红爷爷我腚底这把交椅吗?你他娘还能去阎罗那儿找四殿下来弄死老子?” “不是你是谁?一口一个四殿下,早没什么四殿下了!赖三儿那伙人从前和你拜过把子,他们不找你找谁!” 前者激动道:“我没撒谎!良王殿下,殿下明鉴啊!” 后者道:“良王殿下,末将其余一概不知,只知自己自入平安营后从未见过不该见之人!” 其余还有几人,也跟声附和。 良王自顾点亮手边灯烛,倒了杯水汽氤氲的热茶,端在嘴边要抿不抿,仿佛十分为难似的:“诸位将军不必如此紧张,本王也不过是多问一句。并非本王多疑,只是事关重大,一旦出错,无人担当得起。诸位也体谅本王,三司走一趟,以保万全。” “这……”众人突然被从天而降的良王殿下“提审”,慌里慌张、心惊胆战、狗急跳墙前后演了个遍,没料想良王殿下半点没看进眼睛里,还要把他们送去三司! 皇侄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微微侧身,似以余光看向我。 ——这几人好像有毛病。要是真清白,犯不着从头到尾那么激动,听见三司跟听见断头台一样 皇侄又道:“诸位放心,是生是死,不牵连亲眷。” 众人愕然:“亲……亲眷?” “殿下!”一人忽道,“末将……” “住口!”另一人打出一拳。 他娘的什么情况?又打了起来。这里边一定有鬼,必须得先逮起来再说! “来人!”皇侄唤道。 打斗声顿了一顿。没有人来。 我心道不好,皇侄似乎也察觉了什么,当即又唤一声,手握上佩剑。打斗声又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凭借多年的被刺杀与反刺杀经验,就在我以为要发生点什么的时候,萧关气喘吁吁带一队人跑了进来:“住手!都拿下!殿……殿下,太侄孙殿下方才掉……掉河里了!” 我咣当一声摔了茶杯:“……” 第44章 叛乱 用皇太侄孙自己的话说,他那是要下河捞鱼做烤鱼串孝敬朕和他良王叔,没想到那鱼劲儿太大,险些把他拽龙王宫里当女婿了。 我逮着这满嘴不着调的熊孩子狠揍了一顿。他换了身衣服蹲篝火边烤了会儿暖,又生龙活虎地要上树掏鸟蛋玩。 良王殿下正捧着本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名册查对傍晚那几个蠢货的身份背景,似乎并不能领会郑无忧同志各种作死求关注的小心思,头也不抬点了点萧关道:“别让他摔了,备快马精兵,立即送回宫去。” 萧关看了看我,我一挥手:“去罢去罢。” 周围没旁人,良王殿下不恭不敬道:“叔也回去,外头不安全。” 我不放心:“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宫住一晚。” 他摇了摇头,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平安营在这呢。” 我不大舍得,这一走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想想平安营里头能出什么事呢?欲要赖着,又不太好意思,年轻人都“克己复礼大局为先”了,我这个老一辈儿的总不好胡闹。见良王殿下神色也有些郁卒,我本着牺牲自己快乐他人的奉献精神,抱住他的头偷亲了一下他鬓角道:“唉,‘悔教夫婿觅封侯’啊,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他站也不站一下送我,只微微笑着,看我转身。 良王殿下打小粘人是的确粘人,但说不粘就不粘了的时候也干脆利落得很,上辈子他能一碗“忘情水”灌得我六亲不认,这辈子他能一手刀劈我晕三个时辰。但我知道这“冷酷无情”都是表面上的,内心里他不晓得多舍不得朕呢。 一路顺长河往南,我好容易把自己这点电光石火般的“欢乐趣、离别苦”迎风吹散喽,一转脸瞧见虎牙兄弟满面凝重:“呦,怎么了?” 萧虎牙目光炯炯,手按佩剑,肃然道:“陛下,末将送陛下入城门,换羽林卫接护。平安营不安定,末将需尽快回去。” “苍州军案流犯?”我问道。 他点了点头,又道:“恐怕不止。” 郑无忧估计是掉水里头后怕,半天没言语,这会儿突然在我怀里抬起黑里透着红扑扑的脸蛋:“叔公,水里头大鱼比我个头还大,拉住我就往下扎猛子。” 我一呼噜这娃的额头:“发烧了!火炭似的。这样……你回平安营去吧,这队人留给朕,去教良王殿下当心,过两天朕……” “砰——”背后突然一声炸响,回首只见天空绽开一枚火红光弹。 “糟了!”萧关一调马,“平安营遭袭!”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方圆千百里就数平安营拥兵最众,什么玩意能袭它? 萧关八成也觉得荒谬,盯着那光弹怔愣了一瞬。然不容我俩做梦,紧接着又两枚光弹接连升起炸开,北半边天霎时一片红光。郑无忧这时候“哇”的一声惊惧大喊起来:“啊——河里有大鱼!啊!” 众士兵纷纷望向一侧河面,只见静水幽幽,一丝浪花也无,粼粼映照天空红光。 “三弹连发……”萧关猝然惊醒,“陛下,快派兵!” 我也惊了,一把将无忧抛给身边士兵:“先送他回宫,朕去缇骑调兵,都别慌,平安营现有多少人?” 萧关脸色一白:“七万。” 分卷阅读75 欲望文 分卷阅读76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76 我解下风袍扔给无忧,面不改色放大话:“七万就七万,总不能都反了,朕给你点七千缇骑,让大伙瞧瞧什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萧关策马北去,我一路跑到缇骑营,冷汗热汗糊一脸,刚拎出统领将军刷脸亮身份,突然跑来个羽林兵。羽林小兵并不认得我,进来直扑向缇骑统领:“将军!城内多处暴/乱,丞相大人手谕急请缇骑派兵入城!” 这个接替姜弼没多久的缇骑统领也懵了,再次挑灯照看我的脸:“这……陛下……怎无陛下圣旨?” “末将不知!”小兵灰头土脸,火急火燎,“急请将军派兵援城!” 我一把捞起“丞相手谕”,不禁内心问候反贼们的祖宗:“完犊子,薛岱亲笔假不了,你带兵入城,给朕留两百人。” “臣护送陛下回宫!”统领道。 恰此时,外头一阵骚乱,只见皇城方向火光冲天,西面听香山如蛰伏暗夜的巨兽,发出一声闷吼——夜钟长鸣,京都有难。 事后回想这一天,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命耶运耶,生活它从来不跟你讲道理。 全京畿人民白天还在和乐融融吃喝玩乐晒太阳,夜里就死了邻居、死了亲家、死了儿子死了爹娘,民房店铺烧成一片,天街三十道官宅亦未免于难。而这还不是最操蛋的。 最操蛋的是平安营七万精兵,三万人反水,京畿军防全线崩溃。 而我也无数次为自己带着两百人折返平安营的决定感到庆幸。 七万兵马搅做一团,对面不辨敌友,前脚确认过眼神,转脸就背后挨刀。而良王就如身陷狼窝的小白兔,在这样诡谲凶险的环境中可怜巴巴等待朕的救援。 当朕踏着七彩祥云赶到时,他披沥着半肩鲜血口是心非吼道:“谁让你回来!” “陛下!”萧关反手切断两支破空而来的羽箭,“进军帐!” 我一把拽住皇侄:“跟着朕,怎么回事?亲兵可信吗?” 皇侄一胳膊肘抡开我:“当心!” 又一波箭劈头而来。帐前火盆飞弹向旗桩,登时焰火大盛。 皇侄翻身滚地,顺手捞起一副弓箭向天射出,箭头勾起一簇火油直破哨楼。哨楼上军旗也遇火即燃,登时一片火光照亮下无数黑影窸窸窣窣蹲守高台——全是弓箭手。 “散开!”皇侄大喊,同时一甩弓抡倒面前指路灯一样的旗桩,看向萧关,“召集诸将军!去!” 萧关也不含糊,抽身就走。 又一轮箭雨袭来,我地上捡起一面盾,拉皇侄避进暗影:“我不是非要来,城内也乱了,一样险。操他大爷的,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人作妖。” 皇侄低低喘气,推了我一把:“你……你别和我呆一处。” 我脾气爆了:“冲你来的?那我更不能走了!” 恰此时哨楼轰然倒塌,萧关与数十名将领乌泱泱带一众兵将拥来,一人喊道:“殿下!是苍州营叛乱!陛……陛下?” 众将入军帐,萧关铺开一张地图:“粮草全烧了,良州营最先察觉,先只当有人恶意纵火,被叛军牵鼻子去‘抓刺客’,两军服色相近,现已搅成一团在东营区混战。” 一西州将领道:“西州军听从调遣,随时待命!” 这他娘的就难办了,良州军积极踊跃去抓刺客,猝不及防被苍州“友军”抽了当头一棒,满眼星花还没散尽迎头又见西州军拔刀而来,简直要晕头转向躺死拉倒。 有人道:“不行!不如等到天亮,能看清人!” 另一人道:“我们愿意等天亮,叛贼不会等!苍州三万军,良州一万人,一刀下去对多错少,划算!” 这话说的,众人脸色一变望向良王。 良王紧了紧护腕,对这“冒犯”毫无所觉,屈指“吧嗒”一下敲点羊皮图上一点:“东营背河,河道泊靠军、商大小货船多少艘?” 一个黝黑瘦高的中年将领登时愣了,一张脸像烙糊了的炊饼撒上层白面粉:“三,三百多。” 真他娘的倒霉,我揉眉心:“两百船运粮悯州回来的,往南下过京城哨卡必无人阻拦。朕不知他们是如何混过皇城九门盘查的,河道有人看守盘查吗?” 众将原本就没料到良王大驾,更不明白皇帝为啥在此,也不知城中出事,营中变乱已让他们慌头慌脑、各生异心,一时都沉默不语。 “有人守吗!”我忍不住拍案暴喝。 萧关低头道:“没有。” 皇侄拉了一下我胳膊,沉声道:“刘仲,带人去赤水津堵住河运,同时留意常武门外三道水下闸门是否完好。” …… “窦玄、谢七、唐致,率重骑兵右翼包抄,决不能让叛军上通京官道!” “唐远、隋璋守左翼,堵住大营北门!” “步兵阵随我正中冲袭,萧关去传令,‘平安带’都绑头上,能拿火把的拿火把,让他们能看清……” “殿下,”萧关道,“这是当活靶子……” 皇侄转脸看向我,短促地笑了一下,神色无一丝慌张,甚至带了些难以言说的欢愉:“本王理当身先士卒,再说也没别的办法了。叔是和我一起,还是?” 他这是记着苍州五王之乱那茬,故意放出姿态征询我意见。众人倒是懵了,必对良王敢邀请皇帝和他一起当活靶子的勇气心生敬佩。 我叹了口气,欣慰道:“知道了,朕过河去设法知会中、青、悯三州军,给两千人,一千也成,朕可以和去赤水津的兄弟们拼半程路。” 事出紧急,皇宫回不去,兵符信令皆不在身边,各路军皆被削王裁兵令搞得战战兢兢疑神疑鬼,眼下除了朕亲自上门刷脸估摸着都不肯轻举妄动。 良王殿下十分懂事地一点头:“一千,精骑兵,缇骑那两百人还跟着叔。此处南接皇城,北邻三城十万户人家……我们尽力逼乱军东渡长河。但长河以东平野万里,路通八方,乱军一旦撤入极难追剿……” “明儿太阳落山前朕一定调动中州驻军布防,”我从身边一将领手里夺了把佩剑,“各位掐好时间。那什么,刘仲,走!” 第45章 嗝屁 以前没做皇帝的时候,朕一直向往被封去良州做个混吃等死的闲王, 分卷阅读7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7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77 但间歇里也不是没幻想过戎马倥偬一回。如今真得了机会,发现自己还是比较适合混吃等死。 跑到赤水津时天已露白,晨曦中欲乘舟横渡长河,结果发现泊船不够,原本要带的一千人马只能上五百,就这五百登船登到一半,他娘的上游果然几艘大型军用货船满载叛军破浪冲来,那刘仲当即把锚索一斩将皇帝陛下打包推向对岸,两军登时厮杀起来,朕连滚带爬登岸,发现上了船的四五百人只剩下两三百。在这两三百勇士的护送下,朕顽强地逃出敌人的弓箭射程区。 但敌人并未放弃追杀。我回头一看足有七八百追兵:“分开走分开!” 一缇骑军官道:“末将跟着陛下!” “末将也……” “他们不知道是朕,不然不会就派这么点人追,缇骑别都跟着朕,散开跑!” 我觉得“戎马倥偬”这四个字,主要还是落在“倥偬”上。火烧屁股一路窜到中州东驻军大营,主将姜知庸正和朕的七哥中州珠王殿下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他们遥遥瞧见了河西京都和平安营一片狼烟,正慌得商量要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偷渡出海逃离这个战火纷飞的国家。 朕将脸一抹,指着他们摞在马车旁的包袱:“姜知庸!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朕是谁!长河岸布兵!迟一刻朕剁了你的狗头!” 七哥珠王生得珠圆玉润唇红齿白,秋凉天里肥硕的身体还扑扑出汗,他起打见了我擦湿了三块帕子,听我骂姜知庸,又从身边婢女手里接过一条帕子,慌道:“陛,陛下,十四弟,七哥的兵不多,大营离这两百里地呢……” “兵符在身上吗?拿来!”我伸手。 珠王殿下搓着帕角:“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苍州营为何反了?怎么还闹进皇城了?” 我气得想抽他巴掌,噌一下拔出剑:“别废话!你想死吗?” 我十分理解他们,毕竟他们有钱有权有门路,只要一逃从此天高路远什么祸事都烧不到他们头上,要死的兵和老百姓跟他们没关系,而皇帝和将相谁来做也不关他们的事了。这觉悟其实还算好,总强过那些造反的。 强撑着一口气从七哥手里抠出兵符,又一边传信青悯二州备兵来援一边往青州跑,跑到一半青州兵竟然迎头过来了,我转脚要往悯州方向去,那青州将领拦道:“陛下不知吗?悯州民变,州军和乱民打起来了!” 反了反了,我扬鞭就往回赶,刚遥望见赤水津,就见无数未及换上平安营军服的黑甲苍州兵密密麻麻乘筏渡河,蜂蚁般扑面而来。 ——这起码说明他们没打进皇城。我安慰自己。 头束朱红锦带的友军紧追其后,与叛军在大河中央抢夺渡船,一时扑扑通通河里跟下饺子似的连汤带料沸成一锅。 苍蓝的暮色铺天盖地,长河水色本清,至此转赤,是以名“赤水津”。 历史上和未来都有过相似的战况,然皆远不如今日惨烈。 因为那都是外敌入侵,这是自相残杀。 叛军东渡长河后迎头撞上中州防军,当即被四面包圆。西、良、中、青四路军人数虽众,但比不上苍州镇边军悍勇,勉强拼出一个势均力敌。而势均力敌往往意味着两败俱伤。 胜利是必然的,从论持久战的角度看,我方可以有源源不断的各路援军,只是时间问题,除非叛军已经事先和其他军队结成同盟。但事实证明并没有。所以叛军平定后疑云笼罩了每一个人的心头——他们明明已经被收编入平安营,晋王的大罪半点不沾身,往后建功立业前途一片光明,为何在几乎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贸然造反? 我抓了几个叛军头头,绑在回程的破船里拷问。 他们说:“狗皇帝!你假仁假义!召我等入平安营,最终不过是为了让我们去战前送死!回回排阵,我军皆在死位!边关一旦开战,我们岂有活路!” “这……”我看向身边的刘仲,“有这事?” 刘仲附耳道:“他们才来,统共排过一次阵,他们是晋王嫡亲旧部,难免受些排挤。再说排阵上生位死位,不都得有人。” “入皇城的也是你们的人?何人指使?”我看几个人实在不像真正的大贼头,“徐疾你们知道吧,老实交代,日后也有你们的好日子。” “呸!”他们骂道,“徐狗叛徒!临阵倒戈,为你这狗皇帝卖命,四殿下英魂在天绝不会放过他!” 我被骂得毫无脾气:“你们怎么入城的?京都有内线?长河水下闸门是不是你们撬开的?” “公道在人心!狗帝,你强权滥杀,将士们边关浴血,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我今日便代袍泽——” “十四当心!” 这位壮士欲代袍泽取我狗命,匕首堪堪停在我心口,被一箭穿颅。 另一艘破船正缓缓贴近,皇侄执弓箭立于船头,正一面与众将士往来说话,一面分神看我,这一箭射出两方士兵皆大惊失色,刘仲喝令将其余几名叛军头领扭绑出去,对面船上众人盯着良王殿下呼呼流血的胳膊肘大喊:“殿下!军医!找军医来!” 我见两船碰到一起,连忙爬起来朝对面跑,和军医几乎同时跑到皇侄跟前。那老军医大概也落了水,浑身湿哒哒浸透腥水,瘦削佝偻嚯嚯喘气,状况看起来比良王还凶险些。众人纷纷搭手,清洗上药,撕扯绷带,老军医动作哆嗦而急切,仿佛受伤的是他自己儿子一样。我一时没挤进去,在人堆外围急得和良王殿下干瞪眼。 皇侄微微露出一丝笑,向身边众人道:“让一让,挡到陛……” 与此同时我终于拨开了挡道的,而说时急那时快,只见寒光一闪老军医突然抬手挥向良王!我惊呼:“茂郎!” 皇侄一个“下”字未落,老军医忽转脸瞪向我,瞬间凶光毕露,当即反手一刀——正中靶心。 敌军的武装行动在最后一刻取得了创造性胜利。 昏迷时一直惦记着倒下前那一瞬间看到的皇侄的表情,总疑心他也被老军医刺中了,不然怎么能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后来隐约听见有人在耳边哭,唤我十四。似乎是皇娘,但有时候又不是皇娘。这世上除了皇娘就只剩下赵朔和良王敢一口一个“十四”唤我了,赵朔正在边关吃沙子必定赶不及回来吊丧,可良王也会哭吗? 那哽咽恍如流水潺 分卷阅读77 欲望文 分卷阅读78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78 湲,咕咚咕咚入了幽潭,入了深海,浓云接天压地,严丝合缝的黑暗包裹着风雨雷电的轰鸣。 大雨瓢泼而下,听香寺钟鼓长鸣,巍峨皇宫如匍匐山脚的庞大凶兽,在凄惶夜色和肃穆佛音里沉默地忍受着风雨鞭身――不肯闭合的眼睛里瞳光如炬。 宣阳殿灯火通明。窗外高大的芭蕉树风雨中婆娑作响,绿意和水汽沛然拥入室内。恍惚是有一年高烧卧床一躺半月,身边只有上了年纪的皇娘和乳臭未干的太子相伴。本该在离京北去路上的良王忽然折返,顶着众人疑虑的目光闯到我跟前,我睁开眼看见他却说不出话。 他已是鬓生白发,目生红丝,却仍像不知轻重的少年人一样大力搓握着我的手腕:“就不能让我看看你吗?他们凭什么拦我?是不是我死了才能让你们安心?” 那时候的我无知而昏聩:“茂郎啊,皇叔信你……皇叔老了,这江山消磨人,太子还小,日后需你多担待……” 他满目恨意,冷冷盯着我,缓慢而沙哑道:“我会杀了他的,我会让这天下不得安宁……你根本不相信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心,你全都忘记了。” ――“我只为你扛,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要是死了,别指望我为别人扛。” ――“在晋王军中时,你想的还是先殉国吧?” 前世今生两个声音振聋发聩,吓得我一个激灵活了过来――我幽幽半睁开眼,瞧见七八只胳膊横压在身,御医李愈那双标志性枯瘦如柴刀疤狰狞的手正按在我胸口,有人大喊:“绷带!绷带!” 我疼得又昏死过去。 “十四叔,十四叔!” 明明昏死了,竟又听见皇侄的声音。 “殿下让开点儿,水!端盆水!” “呜哇――”这又不知哪来无忧的一嗓子,“叔公!叔公要死啦!” 太侄孙一个“死”字出口,我一个箭步冲上去要捂他的嘴。恰此时有人喊:“谁把太侄孙殿下带进来的!门关上!关门!” ——我一头撞……哦不,穿过了门板? 我原本是不信鬼神的,无奈自己成了鬼。无忧对我这只鬼视而不见,吸溜着鼻涕嚎啕大哭。 面前夜色深沉,大雨滂沱。长长游廊中宫灯连成一线,宫人、太医、大臣络绎不绝地匆匆来去。背后殿门内一片嘈杂: “退开点别都围着!按住……” “十四,皇儿……” “太后晕倒了快来人!” “河东兵退回去了没?平安营的都回来了吗?”薛岱道。 赵光道:“不能退,平安营的也不能回,让他们都在赤水津待命,万一陛下——” “万一陛下醒不来,”这似乎是刑部总跟宋琅屁股后的侍郎张昴,“这屋里谁占尽便宜?为何不让太侄孙殿下进来?” 黑豆兄道:“你什么意思?那刺客原本要刺杀的是良王殿下,难不成良王殿下自己找人刺杀自己?” 薛赏道:“那不如就请太侄孙殿下进来,再修书一封请燕王殿下入京来?看来张侍郎觉得自己在燕王手下更能施展抱负?” “你!你们……” 良王突然道:“出去。” 众人:“殿下?” “张昴,拖出去打死!”皇侄突然怒喝。 ……这位咒朕醒不来的勇士成功引起了良王的注意,被侍卫七手八脚抬着扔了出来。 我担心真给打死了,一头扑进殿内揪良王殿下耳朵:冷静啊小兔崽子给你叔积点阴德啊! 良王殿下并不能听见我说话,蹲在我的“尸体”旁边对众人怒目而视,脸色竟比我这个“尸体”还要可怖。 众人从没见过这么可怖的良王,更被这么可怖的无差别攻击吓蒙了,瞬间安静如鸡。 良王一面紧紧攥着我那“尸体”的手,一面缓缓冷静下来,对着外面忽然响起来的打屁股声道:“等等……不用,不用打了……诸位大人都回去罢,平安营的也不必再跟着我,都回萧关那儿,麻烦缇骑羽林二卫多派些人手过来……嗯,诸事都向丞相大人报备,不必找我……请太侄孙进来,给燕王传信。北十三关有任何消息立即递上来……悯州民变?让……让赵将军去吧,左相大人……” 我晕里晕乎地听见他把我想吩咐的话全都说了。心中宽慰,意识复又混沌起来,耳边渐渐只剩下沥沥雨声。 第46章 爱恨 都说人死不能复生,自从成了鬼后,这话我是不信的。 作为一个勘破了生死的皇帝,说实话我对自己是否能醒过来并不十分挂怀。 因此睁开眼睛时也不觉惊喜。 可榻前众人非常惊喜——皇娘笑出眼泪,无忧跳起来跑出去喊太医,糖糕蜜饯激动地抱成一团,许长安跪地磕头直呼苍天有眼,赵光薛岱等大臣匍匐殿外齐喊万岁…… 不过有一个人似乎和朕一样不觉惊喜,这个人就是良王殿下。 一片欢呼声中,良王沉默地立于榻边,低头一瞬不瞬盯着我看,神色凝重而冰冷,目光无一丝波动,似乎并未看到我睁开了眼。 我疑心是自己眼缝睁得太小,于是一边努力瞪眼,一边奋力伸手去扯他袖子,拼命扯出一丝笑:“茂……” 他脸色刷一下煞白,触电般往后缩了半步,撞翻了太医提来的药匣子而浑然不觉,面上竟露出狰狞而痛苦的神色来—— 我急得心口一阵剧痛,更加拼命瞪眼,挣扎起身扑向他。 “陛下别动!”太医李愈冲上来按住我,“别动!” 众人似乎被我的动静给吓到了,无忧童言无忌:“叔,叔公这……这是回光返,返照吗?” 皇侄僵直笔挺地杵在两步开外,隔着几颗人头如临大敌地地盯着我,紧抿的唇线绷出一个要哭不哭的弧度。 瞬间我心都碎了,想抓住他大声告诉他我不死了,活过来了,还能活踏马百八十年的。 囫囵咽下李愈往嘴里灌的苦汤汁,我终于成功地捞到了他的一片衣角。 “没事了,”李愈道,“熬过这两天,往后只需慢慢调养。” 他也终于近前一步,犹犹豫豫握住我那只“死缠烂打”的手,面色渐渐恢复平常,惟眼神里还残留方才那 分卷阅读78 欲望文 分卷阅读79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79 场“天崩地裂”的余波:“十四。” 我在他这一声低唤里昏沉入梦。 “皇叔,我这次去北羌,见到河阳殿下了。” “哦?朕的阿姐过得好么?她这次又想要多少割地?” 露水混杂着幽幽桂香从叶尖滑落,滴滴答答打湿玉阶。我端了一小碟葡萄倚着栏杆喂鱼玩,良王殿下一身玄黑朝服板板整整站立一旁:“云州吉山以南十五城、苍州长河以左十城。” “唔,没事儿,是朝廷没钱了打不下去,不怪你。”我通情达理道。 他默了默,又道:“阿蒲奴提出和亲,他们有适婚的公主,不是河阳殿下生的。” 我冷笑着把葡萄干全倒进湖里:“怎么,姐夫想当朕的老丈人不成?” 他默然不语。 “还是他想当你老丈人?你答应了?”我连碟子也给扔进水里,扑通砸出一朵水花。 他开口:“臣侄不敢自己做主。” 我一转脸正对上他的目光。作为皇帝,自打皇娘病故后,唯有手握大权的良王殿下敢肆无忌惮地直视我的眼睛。而这目光里通常情况下都胆大包天地含着谴责、怨怒、讥讽、愤恨……简单的追问和探究已经是极好应对的了。 我轻车熟路地避开目光,按捺下心底那丝道不明的情绪,略作思索,道:“要不……答应也不是不行,既然他们有谈和的意思,能拖一阵是一阵。左右也没几十年活头了,咱们怎么过不是过呢?” 他点了点头,沉沉道:“皇叔若点头,臣侄便无异议。只是有一点,人一辈子的确没多少活头,怎么过都是过,但没有‘咱们’这个提法。皇叔自己走自己的路,臣侄哪怕只剩下一天,也不能违了自己的心去活。” “那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不解道。 他深深看我,不说话。 我说:“你恨朕?” 他道:“皇叔为何会这么想。” 我道:“朕总觉得你是恨着朕的。但琢磨来琢磨去,也想不明白你恨朕什么。朕扪心自问,从来没有苛待过你。甚至因打小同在宫内长大,在这些侄甥里朕最疼你。为叔侄,朕视你为至亲,为君臣,朕倚你为股肱,乃至为友,朕也在心底引你为知己。朕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惹你心里不痛快?” 他似乎被我一席话震住了,有些惊愕地怔怔望着我,半晌一垂目:“臣知罪,不该对陛下心存怨怼。” 他眼角横生细纹,鬓角曾经被流箭擦伤过的地方长出一缕晃眼的白发,因久经沙场,身上那点少年时的淡泊书生气已被消磨殆尽,只剩下几分不知何处得来的落拓沧桑,背影看起来总有些孤苦。 可他孤苦什么呢?他大权在握,呼风唤雨,连皇帝都不敢给他气受,他怎么还活得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说:“叔不知你心中有何块垒不平,但皇叔能给你的都给你了,只剩下这么个劳心费神的皇位,他们都说你想要,可朕觉得你其实也不在乎这个。不过你要真喜欢,皇叔也不是不能给你,你今天能给皇叔一句准话吗?” 他抬起眼,无奈地笑了,仿佛想起什么很久远的事情,目光明明落在我脸上,却像看着别的什么人,半晌大逆不道地说:“皇叔又说笑了。我说想要,你就会给我吗?” …… “十四叔,我不会夺你的位子,即便真的夺了,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四十年来,皇叔待臣侄的好无可挑剔,是臣侄贪得无厌,到今日还有一事想求十四叔。” “你说。” “侄儿望皇叔允准,让侄儿死后能与皇叔同葬帝陵。” ……我在一阵心悸中猝然惊醒。 四下昏黑,有凉风习习,捻金丝的帐幔窸窸窣窣,嘴里苦涩的药味儿让我隐隐作呕,忙爬起身:“长安!水!” 黑暗里一只手一把搂住我,将我往靠枕上按,我三魂七魄还有一半落在乱梦里,焦急道:“遗旨,起草遗旨,朕的陵墓里要留一个位置,给……给良王……” “许长安”一手按住我,一手伸出垂帐从榻边案几上倒了一杯热水端进来,递到我嘴边:“陛下,臣还不想死呢,陛下这旨意一下,臣岂不是要给陛下陪葬。” ……我喝了口热水,三魂七魄成功落地归位。 冒充许长安的良王殿下搁下茶杯,四肢并用地扒住我:“别乱动,伤口再裂开,这大半夜的不便叫人。” 温软绵密的安神香气和苦涩的药味儿杂糅在一起,外头不知是个什么天气,既无风雨声也无星月光,一丝光亮不透的黑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我忽然浑身疲累地没力气说话,只能嗓子里蹦出一个沙哑的“嗯”。 他见我安静了,便放松怀抱,双手一下一下拨拉着我那糊了一脸的头发、擦拭我那即将流进眼睛里的汗珠。我见过重伤重病躺在床上的人,样子实在都不好看,自知狼狈,承蒙他不嫌弃我满身苦臭味。 他十分下得了口,毫无心理负担地朝我嘴角亲了亲,低声道:“都是我陪着你的,你却张口就叫别人,当我是死的吗?” 隔着两世生死,我一时心里千万般不是滋味。 躺了半天,才缓回来一口生气:“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也爱你。” 许久没有回声,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忽然听到轻轻的“吧嗒”一声,像眼泪落到枕上。他抓起我的一只手,拉到自己怀里,细细摩挲我指上的石头戒指。 如此昏昏沉沉,睡睡醒醒,不知过了多久,真正能起身下地时见殿内已烧起了暖炉。 良王有时在,有时不在,不在的时候便是皇娘或无忧守着。奈何这俩一妇一孺,既不会照顾人,又不通政事。我问外面现在怎么样了、叛乱平定了没。皇娘把药喂进我鼻子里,道:“他们都说没事了,可谁知道呢,八成是哄着本宫呢,倘若真的太平,良王做什么又要南下?” 我大惊,问良王南下干什么、燕王有没有动静、北十三关可还安宁,无忧把梨子削得只剩下个核,迷茫地说:“燕王爷爷没来啊,良王叔也没走啊,北十三关是哪十三关?我只听良王叔说‘望京关’快守不住了,让糖糕和蜜饯姐姐给咱们收拾东西准备搬去西边儿……” “什么!”我吓得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那熊玩意儿天天往我脸面前凑,怎么就能憋着一个字不透、装 分卷阅读79 欲望文 分卷阅读80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80 没事人似的? 恰此时熊玩意儿推门进来:“十四叔,怎么了?无忧你说什么了!” 无忧紧张地抱住皇娘胳膊:“我,我没说什么啊……” 皇娘红了眼睛:“皇儿,皇儿不若莫要再推什么削王裁军令了,别人已握在手里的东西,如何能甘愿松开啊……” 良王殿下板着脸将太后和太侄孙请了出去。 我惊讶笑道:“你现在说话这么管用了?” 他冷着脸往我背后塞了个软枕:“他们都觉得你快不行了,看我是个封王,赶着站边儿。” 方才被无忧和皇娘一席话搅得心惊胆战,但冲着他我就又慌乱不起来了,靠着软枕看他倒热水拧布巾一通忙活:“那京都这帮人肯定站你这边,他们向来和燕王不睦,对无忧的身份也不大能接受,再者那一老一少,老的太强硬,少的不经事……你能文能武,脾气又宽厚,虽然不姓郑,可比郑家那些强得多,最妥当不过了。” 他坐下来给我擦汗:“你哪里看出来我脾气宽厚了?” 我笑着抢他手里布巾:“唉,茂郎刀子嘴豆腐心,若不是宽厚仁善,怎么任劳任怨伺候我这半条残命呢?” 他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淡淡地递给我一杯热茶水。 我接过茶水搁在一旁,一把拽住他:“诶,等等。” 他绷着脸垂目看我,似乎赶着回隔壁去继续和诸位大人商讨国家大事,眼里明晃晃写着“你躺着吧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我厚着脸皮:“我保证心平气和、不忧不怒,你且告诉我些,别让我惦记着睡不好觉。” 他不大相信地皱了皱眉头。 我急中生智:“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看你昨天晚上偷亲我来着,你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亲你一下,你要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就……” 他脸一红:“太医说你现在不能行……” “行行行什么!”我大惊,“哪个太医说的?他不知道朕后宫无人啊!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啊!” 他毫无愧色地微微偏头,认真跟朕讨价还价起来:“那我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就什么?” 第47章 尬撩 我果然想不出其他筹码,于是破罐子破摔道:“我就跟你行房。等我好了。” 他忽然笑了,微微弯起眼尾,施施然坐下来:“难不成我不答应,你以后就不跟我行房了?” 真真不曾料到良王殿下是这种人,我一个不留意一张老脸被他套路得通红。 他还一副“算了便宜你了”的样子,大方道:“也罢,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和他计较:“第一个问题,南北怎么都打仗了?” 他一翘嘴角:“朱勒和灰狐里应外合,把阿蒲奴赶下台了,我们知道得晚,粮铁一送进北羌才发现他们那里换了头狼,眼下朱勒收了我们的粮铁却翻脸不认账,不愿把原先说好的苍州三座城池还给我们,又见我们横生内乱,便挥兵南来趁火打劫。南边越王也是看各州各王一一被夺权,知道迟早要轮到自己,恰又见朝廷最近与燕王走近,北关眼看也要守不住,再沉不住气,打着朝廷‘强征流州赋税’的旗号挥兵北上秋洪岭‘为生民讨公道’。你这一次其实问了我两个问题,应当亲我两下。” “……”我忍辱负重地抱着他的头狠狠啃了两口,“咱们也没向越王多要,那些钱粮他随便开个库就拿出来了,哪里犯得着再去征民税?” “这征税的事儿朝廷既放了权便再管不着,不过他囤这么多东西,必早有备战之意,不过是时机问题。”他稍稍后撤了一下,凝目看我,“一下。” 我丧权辱国地再啃他一下,长了个心眼克制使用问句:“北十三关燕王在守,平安营剩下的人马必然也北去了。悯州民变是裁军令引起的,赵朔是缇骑出身的京将,又是相府嫡孙,眼下除了他的确再没更合适的人能派去平乱。那剩下越王乱,你要亲自带中州和青州兵去打吗?” 他点了点头:“嗯。我去,你放心。” “北羌快打到望京关了吗?你觉得朝廷需要迁往良州?” 他盯着我,默了默,似乎不太想说:“……不是我的意思,薛赏他们商议,万一京都失守,择西、良二州为退撤之地,有奏章,打算等叔伤养好些送上来给叔裁决。望京关尚且稳固,勉强还能撑个一年半载,只要越王乱一平,流州粮食钱财派上用场,便可能有转圜。” 他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我经验老道地听出了一股江山迟暮的意味,忧忡道:“平安营叛乱幕后主使查出来了吗?这一波乱子怪异得很。” 他歉疚道:“还没查清楚。苍州营几名将领大概是受了旁人撺掇,莽撞起事,策划不够精密,没有其他路子的同谋军。而那天皇城内的暴/乱与苍州无关,是西州、良州、悯州、青州、中州各州的逃窜军案犯作祟。京畿这一场,连同悯州民变、越王乱,乃至北羌入侵,看起来似乎都是削王裁军令种下的因,就只是太巧了,全赶在一时。” “那个老军医呢?”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薛赏在审,快死了,还没问出什么东西。” 我撑起身:“死了就死了吧。大厦将倾,人人含冤抱怨,你我这种还能衣食无忧招风唤雨的,自然举目皆是仇敌……诶朕的笔墨呢?” 他忙扶我:“我去给你拿,你别起来!” 我并不听他的,扒拉到书案前坐下:“我走走没事,李愈还让朕出去晒太阳呢,过两天晴暖了,你陪朕……嘿,给叔兑点墨汁儿出来,没眼力劲儿。你陪我晒晒太阳。哦,我打算写个信,请魏先生进京来,你觉得可以吗?” 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围着我转圈,又挪暖炉,又抱毯子,将手炉往我怀里一塞,皱眉道:“我昨日已经去了书信,不累你再写一遍。” 我拉他坐到一旁:“不行,朕还是亲笔去信请他,较显诚意。朕觉得这一波乱子连着此前粮仓被蛀、陶三勇案,乃是个一气呵成的大招,魏先生或能指点一二。唉,落在灰狐手里时,说起来是朕害他遭难,此一番又不知要连累人家多少。” 他默默盯着我写信,突然不说话了。 我结笔钤印,转目只见他正一瞬不瞬盯着我的脸看,心中不由生 分卷阅读80 欲望文 分卷阅读81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81 出一丝隐忧:“怎么了……不是见我变得难看,又没本事,你后悔了吧?” 他凝神正色地屈膝端坐,郑重其事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道:“七下。” …… 谁能料想人前的端方君子竟是这个模样。 端方君子欺君罔上地在朕的寝居里窝了一个中午,才不情不愿地被隔壁诸卿请出去。而朕经过一个中午的奋力表现,终于证明自己已脱离重症伤患者行列,说服良王殿下略微解除对朕的消息封锁和行动制裁。 到了下午朕终于成功地挨个召见了各位大臣,并意外地从众爱卿嘴里探知,原来朕三魂离体这些天里,他们把朕的棺材板都准备好了。众爱卿齐请陛下恕罪,问朕是否应当把那晦气的棺材板毁尸灭迹。我说:“重新做个罢,给朕整个双人躺位的。” 众爱卿大喜,皆以为朕经此一难,意识到自己不能后继无人,打算娶媳妇儿了。同时又大忧,纷纷表示自个儿在陛下昏迷不醒之时追随良王殿下实乃权宜之举,对陛下确是忠心不二的。 墙头草们迎风摇曳,良王殿下推门而入,浑无所觉地端着朕的药碗走到朕面前:“叔,时候不早,该歇息了,让诸位大人回去吧。” 我捏着鼻子喝下药汤,向众爱卿道:“众卿不必对朕忠心,对得住天地万民和自己的良心也便难得了。再者,朕虽立燕王孙为储,但他毕竟还年幼,及至其能独当一面之前,凡再遭变数,若郑氏仍无可靠之人,诸卿当以良王为先。” 墙头草们风中凌乱。 我在众卿震惊的目光中熟练地从良王殿下口袋里抠出颗糖塞进嘴里,拽着良王殿下往内室去:“诶,你过来替叔把那个炉子再搬回去,离太远夜里睡觉不暖和。” 冬雪初至,天气清寒。众卿一脸“我看不懂你们皇家”的表情陆续告退。 逝波台下溪水凝滞,枫枝白头。用罢晚膳,我凑着暖炉挑灯看折本,央皇侄给我开一扇小窗赏雪玩。 皇侄又气鼓鼓地绷着脸盯我,要来抢我的折子:“别看了,睡觉。” 我边躲边道:“大逆不道啊你,敢管朕看不看折子,谁给你的胆子?” 他绕不过我,手忙脚乱:“你别钻底下……磕着头,起来!哎你看吧!” 我举着折本儿:“开窗户去,就开一会儿散散炭气,行不?” 他气鼓鼓地去开窗。 我写着朱批:“刚户部钱眼子还说入冬天冷,北边儿大军张口讨粮草冬衣来了,明儿让人去算算,朕就不信偌大一个朝廷还养不起那点兵了。” 他只好坐下来为我理折子堆:“燕王军自给自足,暂不用管,剩下的兵马赵将军带了三万去悯州平民乱,姜弼、徐疾等大将手下总计约还有个四五万人,上个月萧关带平安营存余的三万多人北去,走时辎重已捎带不少,大概够北十三关先撑个把月。” “啧,”我批完一本,又掀开一本,头疼道,“悯州可如何是好,‘州军弃甲,乱民揭竿,混为暴兵据白山以南’,瞧这折子写的,悯州白山往北还有人烟吗?赶明儿朕就把这无用府尹砍了!” “不消叔砍他,”皇侄从折子堆里抽出一本拍给我,“赵将军最新军报里说悯州府衙已被乱兵侵占。之所以到这个地步,赵将军说道是不敢打,对面冲锋上前来的不是瘦成皮包骨头的平头百姓,就是缺胳膊断腿的伤兵。散过一波军粮试图招安,没用。” 我心梗道:“那他们究竟想怎样?军功、田地、水利、粮食、钱,都说好了会分派下去!” “心平气和,不忧不怒,”皇侄抽走我手中的折子,“这事儿叔就别想了,臣已托与西州魏家借‘蜉蝣’之力,速求暗杀暴民及乱军一众头领。臣此番南下,一定只胜不败,早日带兵马与辎重送援北关。”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我更加心梗:“你说得轻巧,你手头还有能打的兵将吗?中州和青州军朕是知道的,绣花枕头一对!你要是出个好歹……” “但凡有他法,我绝不会以身涉险,”他凝目看我,忽笑了一下,“十四叔知道我的,我胸无大志,脑子里塞的都是赏雪晒太阳、吃药得配糖、睡觉前要挪炉子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懂得为国赴死。到时候万一苟全一身归来,还望陛下从轻处置臣败军之罪。” 我看他眼下青黑、脸色苍白,身上不知几日没换过的朝服袖角还皱巴巴残存某位大人激动的爪印,打眼一瞧已颇有些形销骨立的意味,就知道他口是心非:“……好了好了,不生气了,我这不又活蹦乱跳了吗?你这是气我呢,是气乱臣贼子呢,还是气自己呢?” 他眼里闪过一瞬被人勘破心事的慌张,随即坦荡无欺地冲朕露出一个“我恨”的表情——得嘞,他大概是都气。 气包子良王殿下满腔熊熊翻滚的爱憎怨怼:“臣不敢。只不过是见天下荡覆,人生于斯,如野犬般争相撕咬,奸恶者生,仁善者死,正义不存,都道舍身为家国,可家国又在何处?” 这个问题,在年老昏聩之时,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和满地堆叠的奏本,我也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从来没有得出过答案。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在父皇书房里玩耍,偷听过一次太子大哥和父皇的对话,大致是祖母秦王一派的人推举太子大哥领兵出征,太子一派不高兴答应,父皇对大哥说:“你要想好,若战败,朕不得不治你误军之罪,战胜,你已然是太子,朕也没什么能赏你的了。” 大哥回道:“儿臣心意已定。儿臣‘位尊而无功,俸厚而无劳’,不敢守金玉之重,此番若能一报家国恩泽,死亦无憾。” 他最后是不是真的死而无憾不可得知,只知道他的“家国”似乎并不怎么领他的情。 那场著名的“争相撕咬”事件中存留下来的狗崽子之一良王殿下,还对先辈们的价值观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质疑。 我这个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一时都被他问住了,懵了半晌,才糊弄道:“这个吧,朕也说不好。大概家就是你我这么在一处,天晴能出外晒太阳,喝完苦药有蜜糖过嘴儿,夜冷了有炭生暖气。国就是我们游遍八州全境,看见每一户人家都能和我们一样。没有离乱、冤屈,平安到老。” 他微微皱着眉头听我说完,忽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十四,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我想及他前生种种“懂事”的 分卷阅读81 欲望文 分卷阅读82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82 情形,揪心道:“不,你跟我不需要懂事,懂事的孩子都是没人疼的,你这是怪我还不够疼你吗?” 良王殿下“肉眼可见”地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臭不要脸”地抖落抖落自己的一身鸡皮疙瘩,拉他起身:“来来来,陪我睡觉,让叔好好疼疼你——” 一向任劳任怨的“三陪”殿下突然不乐意地一甩手,急恼地“嗔”道:“陛下!” 我的手被他这么一甩,意外地触碰到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然而话已至此,只得豁出了一张老脸:“啧,羞什么,我帮你,别睡隔间儿了,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青歌如画、聂无双小可爱的地雷~ 牙牙痛,明天请,请一天假,爱泥萌~ 第48章 家国 此后数日,良王殿下总是在诸位大人面前跑神。薛岱说他中州珠王和琏王的兵马整顿好在城南了,他说哦。赵光说要把宋琅贬作流州刺史兼南行大军监军,他面无表情地垂目盯地板砖。薛赏问关在京兆府的那波暴/乱分子是否可以砍了,他不作声。卫裴道已派人接魏淹留至鸿都府安置,他似乎没听见。 众人都很紧张。 良王殿下自顾自地苦恼着,每天上午都在后悔前一晚“睡隔间”或是“不睡隔间”的选择,每天下午都在纠结当日晚是选择“睡隔间”还是“不睡隔间”。“不甘心”和“不尽兴”的两难之境几乎把他困得郁卒而亡。 我每天卖力地当他面儿嗑药灌汤,力求给他一丝丝得见曙光的安慰。然而不等这一丝丝曙光出现,流州八百里加急快报就递到了朕的案头:驻守在中州与流州临界处的朕的十一哥瑁王带着他那一万多兵马和六百里封地,倒戈了。 于是越王连一兵一卒都没耗,直接突破境南第一天堑秋洪岭,往郑氏皇族的南行宫遛马去了! 我险些当朝喷出一口血来,与仓皇憔悴的众臣工无言对望,只觉天地灰蒙,满殿金碧无半点颜色,一股熟悉的国之将亡的气息笼罩了整座皇宫。我挥手向众人道:“瑁王这是有他自己的见地,你们还有人愿意追随越王,悄悄告诉朕,人数过半,咱们就不打了,京都让给越王,省点力气对付羌人。” 众爱卿沉默,大概都以为朕是开玩笑。及至晚间,赵光竟进宫找我,问道:“陛下继位已六载有余,这六年里自觉如何?” 我眼瞅着他手里捧着的先帝亲笔“托孤”密诏,老老实实道:“朕无功。但勉强算得上问心无愧。” 不料赵老头脸色一撂,颤颤巍巍一吹胡子:“哼,陛下无功,但有过。” 我忙点头:“是是,朕有过。敢问阁老,朕错在何处?” 赵光这老顽固,打太极扮和事佬时一向温吞迂腐得很,看了让人窝火,此时却掷地铿锵道:“陛下能而不为,贪图闲逸。屡次三番要让位他人,是知难怯退。自觉尽心竭力却无收效回报,又心生屈怨。倘若如今天下太平、江山稳固,陛下还会如此殷切地将君位拱手让人吗?” ……我默了默:“大抵不会如此殷切。” 赵光又“哼”了一声:“陛下立于万众之上,逢事却总想缩头,陛下这头一缩,万万众又当退往何处?陛下敢保证越王、燕王,乃至良王一定能还八州清平吗?” 我试图做最后的狡辩:“三王都有才德,只是时间问题。” “陛下为何觉得自己没有治平天下的那一天?”赵光抬起了他一双昏老浑浊的眼睛,恨铁不成钢地瞪向我。 我试过了,真的没有那一天。我羞愧道:“承蒙阁老高看朕一眼。只是先帝当初将这江山交给朕,实在是不得已之举,若非太皇太后偏宠,燕王又远在北关,良王身世另有隐情,天下当不是现在这个天下。” “陛下大错!”赵/光/气/得哆哆嗦嗦打开先帝的托孤密诏,“先帝白纸黑字,殷殷嘱托,自隆嘉三十五年先太子亡故后开始为陛下筹谋周划,从默许陛下接触东宫孤子、召元晦入宫侍读,到河阳殿下和亲北羌、平容与陛下定下姻亲,乃至朝中六部几番人事大变,哪一件不是呕心沥血,为陛下的今日斩棘铺路!先帝十余年心血与重望,换来的就是陛下对他的埋怨屈恨、和这份不思进取的妄自菲薄吗!” 我耳边仿佛轰隆轰隆打了一连串闷雷,胸腔似有岩浆翻滚,灼痛心肺的热浪一波波直冲喉管:“阁老,朕不知……” 赵光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再说,事到如今,陛下还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吗?” 我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对着满殿啪嗒啪嗒的烛泪偷偷出了一背冷汗。 过了许久,赵光才深深一叩首,温温吞吞道:“羌人、乱民、贼臣、反王,都是凡人,只要是人,就有数不清的弊病和软肋。陛下贵为天子也是一样。血肉之躯相搏,倚仗‘势’与‘欲’者与兽无异,凭借‘信’与‘气’者,才如有铠甲加身,无往而不胜。” 殿外忽起大雪,门窗在一阵呼啸而过的冷风中豁然洞开。 我抹去一脑门汗,起身去扶赵光:“阁老,朕知错了。快起来吧。” 赵光推开我,自己慢吞吞踉跄爬起来:“望陛下激流勇进。臣等虽无能,但一日家国未破,便一日不屈不降。大兴朝的气数,还不当断在今日!” 我将赵光送出宫门,见一名相府小厮驱车接了他去,方折步返回。 走到宣阳殿前,忽听身后有人唤我:“十四叔!” 良王殿下身后一个跟着的人也没有,自个儿挎着个灰不溜秋的包袱,在漫天满地的大雪中直头愣脑地朝我飞奔而来。 天色昏暗,烛光和雪光迷迷糊糊映出他一身窄袖束腰的暗红色行衣。我驻足等他:“怎么这身打扮?下午去平安营了?” 他大概没听见我说什么,过来从自己包袱里揪出一件轻裘就往我身上裹:“喊你半天也不应,怎么了?赵阁老说什么了?怎么衣服都不加一件就跑出来,下雪了你没看……手这么冰!” 我把手揣他后颈窝里:“啧,你比赵老头还啰嗦。走,咱们吃饭去。” “赵将军那儿出事了?”他把我的手抓到嘴边哈气,纤长而微微下垂的睫毛上凝结几粒冰珠,脸颊和鼻头冻出一二分通透、分匀而细腻的薄红,眼皮缝间那颗针粒儿大小的红痣在这灰暗而冰冷的雪地里愈加鲜活起来。 我任他 分卷阅读82 欲望文 分卷阅读83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83 抓着双手,不方不便地由他拉着朝逝波台去,时不时踩绊他一脚:“没事儿,那小子祖荫深厚,运数奇佳,搁哪儿都是一逢凶化吉的活宝。诶,刚问你呢,你下午去平安营还是去南郊大营了?我见兵部折子报上来说马上就要拔营,你想明天还是后天?” 他好路不走,非拽着我横穿白石溪,轻挑挑跳上溪流中间一块大石上,回头向我伸手笑道:“原本依臣之见,是要大大大大后天的。可这大雪估计一两日停不了,迟了路上不便行军,明早吧。” 他肩臂上新伤旧伤一堆,我不敢真用力扯,虚虚搭了一下:“你身上的伤虽然不伤根本,但也不得大意,平时注意点儿,别仗着年轻就……” “当心。”良王殿下充耳不闻,忽一把将我连揽带抱凌空提起,“插秧”般迅速搁到溪对岸。 “……”我脑子一空哑口无言。 逝波台下两点橘色宫灯摇摇曳曳飘进,糖糕和蜜饯的惊呼声惊起缩在枫枝底的雀鸟:“陛下!殿下!可算是回来了!” 皇侄应了一声,又对我说:“打明儿起,叔不要宿在逝波台了,省得他们不分昼夜烦扰你。” 一抬眼,果然见除了中央逝波楼外,东西二阁里头也都灯火通明。这段时日里良王殿下与各府各部在西阁议政,卫裴集结鸿都府、大理寺、刑部扎堆东阁查案,众臣工一面兢兢业业地干活儿,一面忠心耿耿地蹲守朕的病榻,实在是感天动地。 当然感天动地的同时也造成了诸多不便。饭吃到一半许长安通报说又有人找。于是朕和良王殿下一人端着一碗小米粥分别冲进东西二阁。 东阁里原本辟给卫裴住的一间雅室此时被打通了两面墙,左右连通两间藏书房,先前的床榻、食案等物具皆被移出,只留一座青纱底绣山河图的九扇大屏风立于正中,屏风前一排散座上乱七八糟挤着鸿都府、大理寺、刑部三司官员,屏风后是几张简便卧榻和一张长长的食案,卧榻上几名鸿都府绯衣服色的小官正沉沉打盹,食案上不怎么体面地放着几盘冷硬糕点和一锅小火炉煨着的青菜粥。 众人见我进来,纷纷要起身行礼,我忙一挥手:“免了,魏先生来了?” 屏风左手数第三扇前一方书案前卫裴和薛赏都在,二人围着一名脸覆半张面具的年轻人。面具不知是什么材质,非铜非铁,非金非银,通体漆黑,辉煌灯火下泛着暗哑的冷光,与其人一身荼白色文衫的温和儒雅气度格格不入。 魏先生听见我说免礼,仍不肯免礼,郑重其事地跪下磕完了头,才起身道:“草民面貌丑恶,恐惊扰圣驾,望陛下莫怪。” 他露在外面的小半张脸依稀仍有那么些“凤眼桃腮”的意思,这话一出,屋里不知内情的人似乎都不大相信。远在屏风另一头的刑部侍郎张昴——险些被良王殿下打死的那位勇士,甚至冷哼了一声。更远处竟还蹲着几个御史台和将军府服色的人,也投来探究和质疑的目光。 我伸手一扶摸到一只疤痕累累的手臂,不仅恻然:“先生……感激和愧疚的话朕就不多说了,案卷是否都看过了?” 魏淹留颔首道:“陛下言重了,覆巢之下无完卵,草民也不过是为保全自身。事情原委,卫大人和薛大人已大致与草民讲述了一遍。此处人多,草民不便胡言,望陛下借一步说话。” 众人的探究和质疑更严重了,虽然都混在一处干活,但各部信息难免都有些不对等,此时都知道大兴朝冒出了一个历史悠久神出鬼没且立场不明的“恐怖组织”,而这个似乎来自“恐怖组织”的人怎么还和良王殿下乃至陛下有交情?! 与魏淹留行至一侧藏书房的尽头,命众臣远退,我宽慰道:“先生不要介怀,那张昴最近心中有气,他原本的顶头上司宋琅因为在陶三勇案中与大理寺卿薛赏意见相左,被姓薛的使绊子下牢贬官了,如今你进京,有些人传言朕要将你请进刑部替代宋琅……嘿,都是糟心事,先生不听也罢,见笑了。” 魏淹留眼中露出一丝清澈笑意,瞧着竟有一些孩子气:“早搁七八年前,草民的确有入仕之心,只是连考了几次都落榜,后来形貌有损,便不适为官了。方才从卫、薛二位大人口中听来,以为宋尚书也是正直明理之士,只要心朝大道,官场浮沉,想必不会过于在意。至于陶三勇案……” 他缓缓指了指自己面具上贴近鬓角的边缘处,我仔细一看,才看清有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单只蜉蝣描金团纹。 他的嗓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过伤,声音比头回见时暗哑了许多,语调也比那时更平缓和煦,如四五月的春风不疾不徐拂过人的耳目:“陛下也看见了,陶三勇案中所见的纹样与此不同。细数起来,这纹饰可追溯至武帝朝西南兵马大元帅孙泱世家的族徽。” “孙泱?”我觉得耳熟,“哦,先生此前在密函中提到过,他的后人孙嫣在云州北抚养过无忧。” 魏淹留点了点头,缓缓道:“孙泱掌兵马大权,为武帝忌惮,以举族之血为鸿都令开了锋,只留下一个族中之人收养的义子,所以确切说,现存的也并非其后人。据传,这位义子是战乱中荒道上捡来的,孙家人怜其孤弱,未使其随军吃苦,一直放任他在八州游学。他由科考入仕,怕旁人说他是走后门的,从未提及自己和孙家的关系,武帝赏识他的才能,又以为他出自寒门,与朝中世族无瓜葛,便将他放进了新组建的鸿都府。他也正因此机缘巧合,逃过一劫。” 我震惊了:“他就是……第一任鸿都府尹,孙密?” 第49章 三岁 “正是。”魏淹留微微叹息,“孙泱发迹流州,本为寇匪,追随高祖平定南越后封兵马大元帅。流越一带多水泽池沼,多水虫,据言开朝坐制礼法时,各家往来封印信件的火漆上皆有家徽,不是麒麟,就是白虎,当时镇国公张昧专门写信嘲笑孙家寇匪出身,连族徽都没有,孙泱气急,随手捏了只虫就按在了火漆上,说:便是龙凤麒麟画在脸上,人还是人,比这朝生暮死的水虫也强不到哪去,何必争抢这须臾威风。” “倒是有大智慧。”我不禁叹道。 魏淹留微微一笑:“陛下通达,可曾经的武帝听过他这句话,觉得自己受到冒犯。孙泱听幕僚劝谏,学了几句好话,上朝应对时,辩解道:‘蜉蝣微不足道、朝生暮死,而修其羽。臣之陋质、众兵将之粗鄙,存于世间 分卷阅读83 欲望文 分卷阅读84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84 不过弹指百年,却也愿砥砺刀锋、披肝沥胆,为万岁太平效死。’” “原来,‘蜉蝣’是这个意思。”我沉吟道。 魏淹留轻轻摇头:“也不尽于此。孙泱是不是真有反心已无从查证。孙密借职位之便,保全了自己,和之后其余七世家的一些人。那个时候,‘蜉蝣’指的是那些在满朝血雨腥风中朝不保夕的权贵,和在沧海横流中枉受牵连却无力自保的人。这些人聚到一起,想过沉冤报仇,想过犯上作乱,也想过以别的什么方式,撒一撒自己那点愤恨和怒火,但大多数时候,因为势单力薄,也只是委委屈屈活着而已。直到近几十年……” 众爱卿远远挤在屏风前张望,脖子一个比一个伸得长。 魏淹留朝众人看了一眼,将诸位大人的脖子吓得纷纷一缩,莞尔道:“历代鸿都府承担着庇佑这么一群人的责任,直到最后一任鸿都府尹齐叔元获罪被斩,这个担子,被转托予当时的案件主审官、大理寺卿魏西州,也就是草民的先辈。魏西州不久亦死,‘蜉蝣’的秘密,便又转到了其挚友姜先——姜老先生手里。从魏西州之死,到先帝时姜放、太子和秦王案,冤屈与愤恨日积月累,姜老先生终于调集‘蜉蝣’之力,先后谋杀过太皇太后姜氏,与先太子太傅张寄。” “张……” “草民知道陛下疑惑什么,”他紧接道,“姜老先生试图谋杀胞姐,大抵是出于对挚友与嫡孙之死,和朝纲崩乱、黑白颠倒的怨怒。至此,或可说‘蜉蝣’二字,仍未超脱原本的意思。而杀掉张寄,阻止其推立假的东宫遗孤为君,则是真正让‘蜉蝣’走上了今日这条不归之路:明知沧海无垠,却试图以微茫之身,逐浪排云。” 我扶着手边的书架,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姜先对良王究竟……” “姜老先生并非因良王不是东宫之子,才反对张寄。”魏淹留口口声声自称草民,但抬眼直视我的时候,目光不卑不亢,“当时姜太后仍在,整个姜家,都跟着她,站在陛下您的身后,而旧东宫势力凋零,更别提还有十二诸侯在外,张寄若举事,必败无疑。” “所以他其实是形势所迫,为了保良王,才压住张寄的动作。”我恍然大悟,“那么后来良王赴任良州,其实也合乎‘蜉蝣’之意。良王一路平安抵达良州,并在短短五年内于良州建兵数万,也是因为有你们相助……” “陛下言过了,”魏淹留摇头轻叹,“‘我们’的作用,微乎其微,只是勉强保殿下没死在赴任途中。殿下制服良州官衙、军衙,还要归功于陛下下派的京官,和殿下自身的才智与志向。而再后来,良王殿下率兵入苍州、出萧关时,姜老先生已经亡故。杀死姜老先生、一手推就五王之乱起落之人,成了新的‘掌舵人’。” 外头大风吹卷雪花从檐下呼啸而过,铁马一阵叮铛。书阁未置火盆略显阴冷,魏淹留拢了拢自己的袍子,继续道:“或者说,之一。因为之后朝廷粮仓被蛀、陶三勇等军案犯狱中被害,乃至平安营兵变与皇城暴/乱、悯州民乱、越王造反,甚至北羌突然翻脸宣战,个中种种机密转寰,经草民探查,皆与‘蜉蝣’难脱干系,可这干系,以魏家根植‘蜉蝣’近百年的力量,竟然摸不清楚它的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杀害姜先生与晋王、搅动五王之乱的人,魏先生已经摸清楚了来龙去脉?”我背对着众爱卿,长出一口气,“先生请直言,良王既允朕见到先生,大概也不怕朕多问这一句。” 魏淹留:“陛下必然也已经料到此人是谁了。当年姜放遭秦王设计,大军困陷敌阵,埋骨萧关,姜老先生大概察觉事有蹊跷,立即动用‘蜉蝣’之力,将姜放年仅八岁的幼女送离京都。姜放与太子案是近几十年中的大案,姜老先生又是那个挑担子的人,姜姑娘身份特殊,我们关注得多些,所以才能摸清头绪。” “那你们魏家,如今站在她那边吗?”我推心置腹问道,“不用瞒朕,你如果只是想保全良王这个‘无辜者’的性命,做的早就够了,何必跟他深入苍州,又潜伏进胡齐儿军中,如今落得这一身伤病。你们魏家,也是一个‘之一’,是不是?说来姜平容与茂郎还是亲姐弟,若魏家和平容都站在茂郎这边,朕也没话可说了。” “陛下,”魏淹留颔首低眉,“草民不知姜姑娘有何志向,但魏家的‘蜉蝣’,是愿在沧海横流中,挣万岁太平的‘蜉蝣’。” “先生高义。”我向他深深一揖。 魏淹留受了皇帝陛下一礼,在诸位大人惊诧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地要去倒茶润嗓子。 “等等,”我叫住他,“魏先生,朕还有一问。先生方才说姜放死后,‘蜉蝣’带走了姜平容,那为何,没有一起带走另外一个孩子呢?” 如果一起带走了,他就不用受幽居东宫的那十年折辱,他可能会在某户并不富裕却有爹娘疼爱的农家平安长大,也可能学个什么打铁锯木的手艺,或者读书考个秀才,没事儿就和同窗好友聚在茶馆里议论指点朕这个昏君。不遇上朕,也就没人给他委屈受,没人拿剑戳他心窝口。 魏淹留淡淡道:“没来得及。原本安排姜姑娘离京也只是有一二分忧患之意,不料姜放死后很快被扣上通敌之罪,家眷当即被拘进大牢,当时想要从秦王眼皮子底下带走姜夫人,实在太难。最终还是太子出手,以死婴相替,从牢中带走了姜家那个孩子。太子起初托燕王将这个孩子带去云州抚养,可燕王当时认为姜放涉嫌通敌,不愿做包庇罪逆之子这等欺上瞒下、大逆不道之事。太子无奈之下,便将姜放之子留在了东宫,而把太子妃将将生下的孩子直接丢进了燕王府去……” 我哭笑不得:“三哥是这个性子,也就是亲侄子,他才能憋憋屈屈地‘助纣为虐’一回。只是可惜,那孩子最终还是……” “人各有命,陛下也不必思虑过多,易地而处,以东宫之诡谲、朝局之多变,他也不一定能有良王殿下如今模样。” “不论如何,朕还是要感谢先生对茂郎授业与救命之恩。”我再次深揖。 魏淹留目光落在我指间石戒上,微微笑道:“陛下应该谢自己。一个人心中要是没那么点儿烧不尽的热血,任旁人怎么拉扯都是无用之功。有陛下在,良王殿下就还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我闻言羞愧。平常的确没怎么细想过,只觉得皇侄比寻常能折腾的王孙公子们内敛懂事,却不知 分卷阅读84 欲望文 分卷阅读85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85 他这性子是怎么给磨出来的——一个满口奶牙的五岁娃娃,比三岁的腿也长不到哪儿去,是如何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废宫里活下来,不疯不傻,不歪不邪,并且十年如一日自己给自己定时定量读书写字,最终成了眼前这个国难之际能站出来独当一面的良王的? 仅仅是因为我吗?我有那么大能耐吗? 正沉默间,独当一面的良王殿下当完了他的那一面,怀抱一大捧枝丫横斜、半覆白雪的红梅,兴冲冲推门而入:“亥时了,诸位大人不如先歇息,事情明日再议。” 本在侧耳偷听的众爱卿纷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各自整理手头宗卷。良王殿下一边说,一边把梅枝一股脑儿全栽进屏风一侧的黑釉大画缸里,又绕到屏风后头,从食案上拎起茶壶迅速倒了两杯热茶,一手一杯端着朝我和魏先生走来,目光在我俩中间兜了一个来回,腼腆笑道:“叔,先生,都说了我什么?看着怪吓人的。” …… 嘴上说“怪吓人”,行为上却没有一点被吓到的样子。方才说他没歪没邪,真是瞎了朕的狗眼。良王殿下分明是欺师灭祖、犯上作乱的一把好手。 他不知又暗搓搓给自己做了什么心理建设,竟然从那“不甘心”和“不尽兴”的两难之地一脚拔了出来,十分坦荡地拎着他在隔间的那卷铺盖,一头栽进朕的床上——将朕这个伤患砸了个满眼星花。 大雪压断枫枝,室内一片漆黑。良王殿下一颗大脑袋拱在朕的肩颈窝,鼻息悠长,竟似乎睡了过去。 不料我刚勉为其难地下定决心要给他就这么当一晚人肉褥子,他说话了:“十四,我困。” “困就睡啊,”我解开他的发冠,呼噜他发顶,“怎么,要不我给你唱支歌?讲个故事?” 他闷闷笑出声来:“不要,你一个‘和尚挑水’能来回讲两三个时辰,唱歌又不在调上。” 我惊道:“这你都记得。” “我记事早,”他稍稍抬起头,抬手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一点。父亲不在京中,皇爷爷去北行宫避暑时便带着我,我不听话,夜里一直哭,他就派人去宫中接了你来与我作伴,我看你那么大老远跑来不容易,勉强就听你聒噪了一夜。” “嘿,”我敲他脑袋,“反了你。” 他背后长眼似的一把抓住我的手,又埋下脸低低出了口气:“唉,可我舍不得睡啊。” 我被他搞得有些心血鼓噪:“你再这样,我可要禽兽了啊。” 他乖觉地往旁边挪了一挪,改为侧身手脚并用地扒着我,又默了半晌,忽然像讲梦话般,低低道:“十四,我只是个凡人,管不到家家户户,但你是皇帝,你太平了,国就太平了,对不对?” “你一定觉得我没出息。”他低笑一声,“我只是太怕你把一腔肝胆涂抹在这破烂山河上,到头整个人都没了。就像从前那些人一样。” “是我不懂事,不该说那些话气你,让你心寒。这次你差点醒不过来,我真想……可又怕下去见到你没法交代。十四叔,你放心罢,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第50章 出走 良王殿下语无伦次地单方面同朕唠了一通嗑,没比朕小时候给他讲故事唱歌时少费唾沫星子,朕看他困得眼缝都要扒不开实在不容易,勉为其难地就听了一耳朵。 不知何时打了个盹儿,忽觉胸口一轻,睁眼见身侧已空。满室帐幔低垂,天色昏沉,风雪不知疲倦,炉内香炭幽幽吐露最后一丝馨暖。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裹件袍子就冲出门:“这小混蛋!朕还要去饯军呢!他怎么自己先跑了!” 不料这一冲出去,迎面被众爱卿堵了个圆实。 “陛下!”兵部杨全武一张桃核脸直扑上来,“北来战报,姜弼将军率两万众与胡齐尔白银铁骑交战长河关,又遭朱勒赤铜骑和东羌黄金骑夹击,两万兵马全军覆灭!三羌大军直奔望京关来了!” 我险些一头栽进门前雪地里,堪堪扒住杨核桃胳膊:“你说什么!姜弼他人呢?” “姜弼将军他……殉难了!”杨全武把一只尤带血污的金制管筒塞给我,“燕王大军正赶往拦截,徐疾将军从白虎关向西回援,平安营兵力分散其余十大关卡,也正遭受羌人铁骑强攻,恐怕……恐怕……” 我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上朝!” “迁都!”薛赏越众而出,“如今北有羌贼、南有越寇、东滋民乱,京都三面临敌,一旦任何一方有失,匀散各地的兵力根本无法回援!而西、良二州地势险阻、易守难攻,兼之民生相对安定,朝廷暂时迁入,避一时祸乱、徐图长久,有何不可!” “一派胡言!”别人还没出声,他老子薛岱先暴跳如雷,“大兴还没亡呢!我辈岂能为丧家之犬!” 赵光也慢吞吞道:“历代迁都,非逢山河凋敝、朝局翻覆,便是为千秋百岁筹谋的大事。后者呢,需要耗费极长时日、倾举国之力,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显然不合于如今形势。可若说如今山河凋敝、朝局翻覆,老臣也不敢称是。” 薛赏待要跳脚,被卫裴硬生生一把按住。卫裴道:“阁老所言极是,此时朝廷西迁,恐举国人心溃散,前线不及开战,军心已败。” 刚从良州调回京升官做了御史大夫的李明崇附和道:“卫大人说的不错。未战先退,非我辈所为!” 恰此时,一封悯州战报送上殿来,赵朔称悯州叛军与乱民贼首忽然纷纷暴毙,但他大约还需两个月才能收拾完那堆烂摊子,兵力暂时无法支援北十三关。 薛赏一见,急怒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诸位大人,敢问贼敌攻来之日,你们谁能守京都无虞!” 翰林一帮书生也憋不住了:“国之气节不能亡!此时‘迁都’,也不过是皇亲贵胄的‘迁都’,不异于置边关数十万大军和中州百万户于水火之地!如此西逃,比丧家之犬还要不如!” 我一睁眼滴水未进,手脚冰凉地听他们吵了一上午,心里也是百般无奈。薛赏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其他人也并非瞎喷唾沫星子。思来想去,恐怕还是不能贸然西迁。 晚间兜去看了一圈虎侄孙郑无畏,喂了它半只野鸡。它睁着一双懵懂无知的大眼睛,试试探探地往我脸前凑。我隔着金丝网呼噜他脑袋 分卷阅读85 欲望文 分卷阅读86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86 :“你好办,真到那一天,你就跑吧,往听香山跑,钻进山林里头,什么好吃的都有。” 探完郑无畏的监,再去探郑无忧的监。无忧同志近来被老翰林逮着按头念书,念得毛都炸了。他嘴里啃着一只劈了叉的笔,面前摊着一张鬼画符似的字,混不吝地上翻着眼皮给老翰林背书听。这位老翰林手中掂着那只曾经敲过朕的手心的戒尺,面无表情地眯眼看太侄孙摇头晃脑嘟囔着:“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鸡之鲜,威天下不以苹果之梨,得道者多猪,失道者杀羊……” 我靠墙根笑了半天。 无忧同志终于下了学,脱缰野马般直冲出门,绕正蒙殿前的小院子上蹿下跳了约摸一炷香,才猛回头瞧见我:“叔公!你来看我啦!我想吃云州的辣烤羊排!” 我照着他后脑勺抽了一巴掌:“骄奢!小米粥萝卜干,顶多加个鸡腿!” “娘啊!”郑无忧惨叫,一嘴黑墨水吐不出来斯文话,“这儿不是皇宫吗?怎么连饭都吃不饱!” “……”我抹了一把辛酸泪,“你长个子,叔公明儿给你专门找个厨子。但是无忧,君子有志,不耽于耳目口腹之欲。咱们现在之所以节衣缩食,是因为到处都在打仗,打仗的士兵要吃饭,士兵们要是吃不饱穿不暖,咱们就得打败仗,一旦打了败仗,就要死很多人,到时候敌人会拿着刀剑冲进咱们家里,把咱们也杀了,那时国就亡了,咱们也什么都不能吃了。” 郑无忧闻言惊骇地睁大眼睛,好像恍悟了什么一样,郑重点头:“叔公,我知道了。我以前见过当兵的没有饭吃,吃草皮,然后他们就打了败仗,全都死了。燕王爷爷和良王叔都在打仗,我不想他们吃不饱饭。” 孺子可教也。 郑无忧坚决不肯吃那只多加的鸡腿:“叔公,我现在可以少吃点,等燕王爷爷和良王叔打了胜仗,我再长个子不迟。” 我哭笑不得:“吃吧你就,回头你燕王爷爷打了胜仗回来一看,还以为朕不知怎么苛待了你呢。” 郑无忧为了家庭和谐,勉勉强强咬了一口鸡腿肉,鼓着腮帮子:“叔公,我想燕王爷爷了,他能打赢吗?什么时候能回来看我?他每个月都写信给我,我一开始什么都看不懂,现在已经能看懂一大半了!” 冷面无私的燕王殿下突然转性,家书比战报送得还勤,敏感时期,搞得大家成天提心吊胆、一惊一乍,唯恐哪一份盖着“燕”字的封函里迸出个大军告破的噩耗来。 郑无忧滔滔不绝地抒发他对燕王的思念之情,饭渣子喷了我一脸。 我抹了一把脸:“无忧啊,你跟太奶奶一起,到西州住一段时间怎么样?” “为什么?我不去!”郑无忧把碗筷一拍,声泪俱下控诉道,“你们又想不要我了!我一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燕王爷爷,见不到良王叔,也见不到你了!二娘、三娘、四娘、五娘都是这么没的!你们再多养我几年,等我长大,就能把坏人赶跑了!呜哇——” “……”我把袖子递给他擦眼泪,“无忧,你五娘长什么样还记得吗?她还没死呢。去了西州,她会找到你,保护你的。没有人不要你,只是很多人不能陪你一辈子,你要在心里记着他们的好,但哭鼻子就没意思了。你要长大成男子汉,变成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储君、国主,那样才对得起你今日无功无劳吃的这口饭,和那么多在你身前背后死了的活着的人。” 郑无忧似乎被吓到了,止住哭嚎,泪眼婆娑地望着我,抽抽搭搭点了点头。 额,似乎用力过猛,这个年纪的孩子应当怎么哄来着? 老翰林云里雾里一通掰扯:“陛下,小殿下历经疾苦,心思却仍然耿正阔朗,本性仁义直爽,已是十分难得。唯有慧黠活泼太过,略显冲动莽率,自然就少了分稳重沉着,但念其年幼,来日方长,自然会有所进益……” “来日方长”这四个字着实不好说。 我开始拎着郑无忧上朝听政。 听了几天“神仙掐架”后,无忧的心意明显产生了动摇,不知是不堪忍受听政之苦,还是渐渐了解了时局之艰辛,他松口表示愿意陪他太奶奶去西州玩了。 可造化弄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羌人使节气势汹汹闯入朝来,将一口棺材往金殿上一放,要求“议和”——“神圣的大王和王后乃世间天命之主,会将仁慈赐予每一片愿意臣服的土地,顽固的反抗只会带来更多悲惨的伤亡。” 棺材里姜弼死不瞑目的尸体散发着淡淡的腐臭气息,满朝文武跳起来要砍来使。我按下抄起灯树当家伙的薛岱,向来使道:“你们神圣的王后,现在还是朕的阿姐吗?” 羌使翻了个白眼,一阵叽里呱啦。 译官战战兢兢道:“陛下,他他说,‘您若奉土衔璧,王后必定赐您成群的牛羊和连片的土地,珠宝与美酒任您取用,奴隶与美人任您驱使。’” ……朕就知道,流水的羌王,铁打的羌后,朕的阿姐不愧是我大兴皇室走出去的女人。 议和是不可能议和的,根据上辈子的经验,羌人口上满是“新政新朝”、“兼爱万民”,可真入关来,积压了千百年的民族矛盾是不可能说消解就消解的。 阿姐他诚然有一颗“另辟蹊径曲线救国”之心,但实践已证实其理论十分不贴合国情。 朕一面把羌使丢进黑牢,一面让人赶快准备打包太后太侄孙及一干朝臣班底秘密前往西州,转手又朝北十三关拨了一批军需。 而同时,南方传来战报,良王大军没走出多远,就猝不及防地与越王军在南行宫附近狭路相逢,登时火拼了个天昏地暗。 山河破碎风飘絮。没有人愿意退让,可也没有人知道自己最终能撑到什么份儿上。 祸不单行,也不双行,它三四五六七八地成群结伴而行。惨淡愁云蒙蔽眼目,就这么一个不留神,乖巧安静了小半个月的太侄孙殿下,“离家出走”了。 西行车队整装待发,阖宫上下找不见他人影,正蒙殿桌子腿下抠出他一张字条后,皇娘捂面大哭:“昨晚收拾东西,看见你小时候玩过的匕首刀剑和马靴箭衣,他说想要,我就给他打包了一套,这孩子,他想干什么去啊!” 无忧同志用他那猫嫌狗厌的歪字壮志凌云地写道:“不要找我,我去找燕王爷爷,我不想他的头和脖子 分卷阅读86 欲望文 分卷阅读87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87 用线缝,不想他变得又白又臭。” 作者有话要说: 原文“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故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宝贝儿们不要被学渣无忧带偏~ 第51章 坑爷 按理说,无忧一个还没马背高的奶娃子,是跑不到哪儿去的。但如今举国上下乌烟瘴气,流寇盗匪横行城野,间谍贼子匿藏坊街,别说他身份特殊,就是个平头百姓家的男孩,也不可能只身在外平安活过几天。 我一面气自己思虑不周让他见了不该见的东西,一面恨不得打断这不省心玩意的腿。想发告示寻人,前怕刺激燕王,后怕扰乱民心,还担心贼人趁机滋事抢先一步把人给找着了!他那二三四娘都是怎么死的,他心里没点数吗! 一时心力交瘁,南方战事胶着,国库打一天瘪一点,户部提议紧急加征民税,悯州那头一听加税刚消停一点的暴/乱卷土重来,如此又耗过数月,朝中已开始有人心生怯退。 先前咬死不愿迁都的人中一部分开始调转口风,还有一小部分虽仍不愿迁都,但开始提议将那羌使放出来重新谈判。 可拿什么谈?称臣割地,纳贡赔款,哪一桩不是丧权辱国、降难万民的倒霉事?比之野死疆场又能强到哪儿去? 烽火连三月,转眼又开了春,无忧仍毫无音讯。而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燕王价值万金的家书又一次送抵案头――他是不是终于得知无忧失踪的消息了?还是实在打不下去了? 然而打开一看,竟并非燕王亲笔,乃是徐疾所书。 徐疾私借燕王殿下专用的千里急线,将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拍到朕的眼前:“朱勒称擒得太侄孙殿下,胁燕王殿下入羌营和谈,疑有诈,乞证。” 无忧失踪之事再也捂不住,满朝炸开了锅――“荒谬!什么和谈?分明是个心怀歹意!燕王一去,焉能善归!” “燕王断不会冒然入敌营!想当年燕王世子被擒,羌人便使这般把戏,何曾得逞过?” “太侄孙殿下明明身在京都,如何会落入羌贼之手!即便走失,殿下年幼至此,又是如何走出这千里之路行至北关!” “此信为徐疾所书,徐疾为何代燕王问信?莫不是燕王已不在军中?”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纷纷虎躯一颤,似乎连大殿上的梁柱都狠狠抖了一抖。 我眼皮突突直跳:“派人拦住他!拦死!” 然而朕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怒喊来不及传进三哥的耳朵里。 他都五十多岁了,六亲不认了一辈子,亲哥哥、亲娘、假儿子真侄子全都赔进那一顶“燕亲王大义无私”的高帽里,挫骨扬灰都没见他掉一滴眼泪,不成想临到末了,竟对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通共没见过几面的“孙儿”道出一声“不忍”。 诚然幼子无辜,可所有人没有比这一刻更希望将军能心如冷铁。 “平安七年仲夏,太侄孙为羌人所擒,燕王会朱勒,埋兵三千于敌阵外。太侄孙出,独与二三老马归营,了无他人也。” 燕王大军终于全线崩溃,十万兵马节节败退,北十三关接连失守,徐疾、萧关、窦玄迅速收缩兵力,全军退守望京关。而此时赵朔在悯州刚和暴/乱的军民茬了个两败俱伤的硬仗,军需几乎损耗殆尽,仅剩的粮草被乱民洗劫一空。 良王南下大军也已不堪久战,败相横生。越王不知安的什么心,明明已经过了秋洪岭,可除了南行宫一战外再不主动进攻,占据南行宫后以该地为据点,在附近“犬牙山”一带和良王大军玩起了猫逮耗子。 良王战报中道:“北关失守,京都危如累卵,越王惜存兵马,隔岸观火,企图渔利。我军损失过半,士气低迷,不能久拖。现唯有背水一战,赴死地而求后生。陛下或可征集良、西二州薛蒙、宋非所辖民兵,早做打算。万望珍重,勿使侄无家归还。” 南边盼着北边早日击退羌人死了越王那条心,北边眼巴巴等着南边收拾了叛乱尽快给他们送粮草装备,双方都对彼此深怀信心擎等着抱对方大腿。 替皇侄捎信来的是宋琅。宋大人押护一队据说是良王带人从越王营中抢出来的辎重入京,痛陈南方战况之惨烈艰辛,称良王殿下已破釜沉舟将大军打散,分批冲入越王领地,全军殊死一搏,不胜即死。 卫裴沉吟道:“若我军落败,越王极有可能迅速抢占青、中乃至西、良诸州大片土地,等到羌人入关,双方大抵会裂土分邦而治。” “没有那一天!”薛赏愤然道,“九门未破,赤水未绝,陛下还站在这里呢,卫大人何为此言!” 宋琅满面风尘,左臂缠着绷带,一身从战场上带下来还未散尽的酷厉肃杀之气,与先前乐乎台上单挑羌人黄金台长君时已判若两人。他目光深冷而悲凉,轻飘飘瞥了薛赏一眼道:“卫大人也只是说说,薛大人何必疾言厉色。” 薛赏被这一眼瞥得哑口无声。卫裴默了默:“宋兄有伤在身,不如另派他人押送这批辎重北去,陛下以为如何?” 我道:“朕正有此意,宋卿即日复原职罢。” 宋琅拜谢道:“臣领旨。但请陛下容臣迟缓一日,微臣尚有些家事。” 到了晚间,薛赏也称自己有家事告退。只剩下卫裴,卫大人道:“臣无家事,可陪陛下饮酒。” 我已然牛饮了半壶,看高台之下清风徐徐,萤火明灭,不禁有些眼花耳热,可奈何心里总是清明得很:“你也该有家室了,唉,先前阿蒲奴派人来议和那段时间,朕还想着给你和宋琅家的姑娘赐婚来着,可惜转眼忙于将军府之事没顾上,后来又出了陶三勇案,白耽误到现在。” 卫裴似乎有些吃惊,不顾尊卑地直愣愣瞪向我:“……” “嗨,”我歉疚道,“非朕多事,朕是知道有人背后说闲话,坏你名声,这事儿朕要不亲自管,怕没人敢上你家门。实在对不住啊卫卿。” 卫裴笑了:“微臣惶恐。仰仗陛下知遇,臣从一介布衣走到如今,实在太顺风顺水了些,难免招人议论,令陛下圣名受损,是臣之过才对。” 卫爱卿一定不知道朕和良王殿下有一腿,或许朕应该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坏名声”。我与他击杯:“朕的名声早就坏透了, 分卷阅读8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8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88 国都要亡了,还在乎什么。” 卫裴闻言目光一沉,套搬了薛赏一句话:“陛下何为此言。” 卫爱卿突然被揪进宫议事,未及换上官服,身上穿的还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皂青便袍,依稀仍是当初那个千里入京告状的孤苦书生。冤屈满腹的书生恨天恨地,痛斥该杀者活,无辜者死,世间颠倒黑白。可而今的卫大人却再也不提这些,他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引而不发,学会了权宜变通,学会了在天塌下来之前还能有条不紊地拨一拨人头,让这天下人站得受力均摊些。 而且他也不骂我了。我不禁感慨:“卫卿啊,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国要亡了,你骂朕昏庸糊涂、不知好歹、怯懦无能……一箩筐呢,可把朕伤心透了。” 他又惊住:“这……臣从未说过这样的话。陛下是个开明的君主。” 我咣里咣当摇着酒壶:“唉,朕学了一辈子,到如今也就只剩下开明这一条了。” 卫裴低垂双目,淡淡道:“历朝历代,能得‘开明’二字者能有几人,陛下有这一条便胜过千千万万了。” 卫大人这么好说话我有点不习惯:“你可别学那些人拍马屁啊。诶,等无忧回来,你也跟着一起去西州罢,那小子不禁夸,日后你对着他得严厉点儿。” 卫裴眉目寡淡,嘴唇常年干得起皮,头发也总毛躁着,气色好时是和气书生,稍微沉一沉脸色就显得有些孤僻冷冽、峻厉逼人。 我被他冷冷盯了半天,心中惴惴:“朕这也是早做打算。朕知道很多人表面上不愿投降、不愿迁都,其实私下已经悄悄把家眷送走了,薛赏说得对,这叫‘留得青山在’。他说的‘家事’就是这个吧?咱们折中一步,京都要守,青山也要留。” 他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默了片刻,道:“薛大人并非回去安置家眷。去年今日宋夫人病逝,他去宋府了。” “宋琅他……朕竟没留意到这回事,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狱中,唉!薛赏这是去送上门讨打吗?” “生离死别,日子久了就好了。”卫裴垂下眼目,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脸上竟然闪过一丝充满人味儿的哀伤。 “你……日子要向前看,”我拍了拍他肩膀,“人嘛,有聚有散,过去了的不必过于牵挂,将来你会有新的家人、良师、挚友。” 卫爱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人,神色微微一顿,继而近乎温柔而又万分怅惘地笑了一下:“陛下在这世上,除了太后娘娘,心里还有什么十分牵挂之人吗?” 卫大人八成是酒气不上头,心里早醉糊涂了,竟然敢问皇帝这么私人的问题,我劈手夺下他酒杯:“朕是皇帝,心里牵挂的人可就多了去了。要说太后娘娘啊,她在朕的梦里,不在心里。十分牵挂的人,在梦里。” 卫裴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声:“梦里?”忽而两眼一闭,歪头瞌睡过去。 朕命人把卫大人抬进东阁议事厅里的卧榻上,自个儿也摸回逝波楼去睡觉。 不成想,这是朕在逝波楼里睡的最后一个囫囵觉。 第52章 苟着 滂沱大雨吹撞檐前铁马,紫电惊雷撕裂层层黑云,长河水位暴涨,赤水浪涛浚急而凶猛地冲入皇城。来自北关的一支人马拖着湿哒哒的脚印,终于将太侄孙送进了宫门。而同时送达的,还有最终的噩耗—— 望京关不负众望地完蛋了。 自打燕王三哥凉在了朱勒大营,朕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郑无忧像一只大雨中淋透了的小鸡崽,神色木然地缩在两名边将身后,怀中抱着一团黑乎乎辨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 两位边将对坑死上司的太侄孙没什么好感:“陛下,末将愿留下守城!请陛下另派他人护送殿下西行!” “放肆!”我气得掀桌子,“朕的话现在就不管用了!燕王死了!死了又如何!大兴就只剩一个燕王吗!即刻送太侄孙上路!铠甲拿来!朕就在这里!有朕在,城就破不了!” 当皇帝有一点好处,就是只要吃了秤砣铁了心,谁说不字都没用。而说话管用的那个人眼下天高地远他管不着朕。 良王殿下或许更希望朕跑路去西州。我也不是不想跑,我许诺过他再也不殉国,让他给我一点时间,暗示他我们可以日日夜夜、每时每刻、一直到死都在一起,但实际上我一条都没做到。 良王还是那个良王。我还是那个我。 上次回信,不知他是否收到,他收到再回信,我又不知何时能收到。或许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又或许他已经不能收到我的信了。 这如果是一场梦,我能醒过去重做吗? 老天爷似乎并不想让我醒过去。 三羌联军久攻望京关不下,开始声东击西大规模屠杀望京关周边城邑百姓,我军不得已拨出近半兵力奔往各城救援,朱勒的赤铜铁骑趁机撕开望京关防线,大军突入直接南下。 敌军向京都千里奔冲,我军溃散作数路跟屁股后头撒丫子狂追,不过半月都到了京都城外。朱勒大军腾出手给了“追兵”一记回马枪,而“追兵”们仿佛一路惊急地将敌军追到皇城根儿,才骇然意识到事态的严峻性―― 京都没多少驻军。他们应该跑再快点截胡,而不是瞎追。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羌人的云梯已架上城墙头。 以上辈子的经验,他们会先攻常武门,攻之不破,转袭赤水津,再不破,火炮轰击城西和光门,最后开始围城。一直围到城内人心崩溃派使节入城劝降——接连三名使节被朕射死在城门外后,他们的王后亲自持节上阵。 阿姐特意换上大兴公主服制的冠袍,我手一抖箭头打偏,让她有了说话的机会。 我瑟瑟发抖地爬上城头,将一副弓箭塞给薛赏:“你看着办,谁敢来劝降,都给朕钉死在城墙下。” 然而不料这一回羌人并没有兴趣劝降,赤铜重甲骑兵直接开足马力对着外城九门一阵狂轰猛打,缇骑军损伤过半退守内城,羽林卫与宫禁军团团围住宫城最后一道防线…… “陛下!听香山上有炮声!” “内城破了?” 卫裴紧跟着传令官匆匆入殿:“不,陛下,有内应!听香山上有人架火炮……” “轰隆——”卫裴话未 分卷阅读88 欲望文 分卷阅读89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89 说完只听一声巨响,几乎盖过了同时炸开的一声惊雷,整座宫殿跟着瑟瑟震颤。 “……”我再坐不住,“朕去看看!” 刚冲出宣阳殿,羽林卫统领姜鲸迎面跑来:“陛下!听香山上不知何人架炮,直轰不夜坊,太照湖中几艘游舫也被击翻,恐怕西南角楼……” “什么!”我腿一软几乎要跪,“……宫城先别管了,羽林抽出一批人马立即去搜山!剩下的都跟朕去常武门!” 历史惊人的相似,常武门城楼上万箭齐发,羌人驱牛车抬巨木前赴后继地冲撞城门,大雨暂歇,火光呼应着天上雷光,夜风涤荡着刀尖血气…… “还剩多少箭头?” “不到万发!薛大人,西南角楼塌了!羌人正在向西面和光门和南面衡文门增兵!怎么办?” “东边儿呢?”薛赏说话间拉满朕塞给他的那副弓,火箭破云而去。 传令小将想必不知,正嗫喏着,又一传令兵跑来:“报——列星门告急!请求增援!” 薛赏不知从哪里扒来的一身步兵轻甲,不伦不类地胡乱罩在京兆尹官服外头,他闻言一拔腰间那镶珠嵌宝的佩剑:“滚回去!没有增援!守不住提头来见!” “报——大人,衡文门走不了了!羌人察觉了密道……” 薛赏气急败坏地把遮鼻子挡眼的头盔一掀,转身往后看了一圈惊道:“陛下!卫裴你……怎么还没走!” “都说了衡文门走不了,”又一人跑来,竟是身披缟白丧袍的宋琅,“薛丞相点来五百家兵,赵阁老带人在城内安抚百姓,杨全武与户、工二部在清点剩余物资与兵力……” “轰隆——”一记火炮炸响在耳边,不远处哨楼当即被轰塌一角,众人脚底一晃趔趔趄趄扑向墙根儿。 宋琅袖中掏出一枚黑不溜秋的钮印:“陛下!魏淹留让臣将此物交予卫大人,称鸿都府有暗道通往城外,请卫大人携鸿都令牌前往开道,魏淹留还说请陛下也……” 非银非铁的蜉蝣纹玄黑钮印——是“蜉蝣”的暗道。不是魏淹留想让我走,是良王。我扶着垛墙根儿:“别说了。卫裴去,疏散部分官员和百姓,注意不要引起骚乱争抢,听香山上架炮怕不是为了轰不夜坊,姜鲸!再加派人马上山!” “是!” “还剩多少兵?”我匆匆往身上套许长安捧来的铠甲。 “内城四门各一万,加上城中各处散兵统共不过五万,羌人光铁骑兵少说也有十万,”薛赏再次拉满长弓,从垛口望出去,“还不算重甲步兵、战车阵。平安营、徐疾麾下晋王旧部、燕王军残余兵力,连悯州赵朔部下所有人加起来不过剩下七八万,臣刚才私自做主命他们不必蹲家门口看笑话,掉头回去打羌贼老窝……” “你!”宋琅没走,闻言怒指薛赏,“假传圣令!” 我忙道:“算了。这样也好,抽羌人釜底的薪去,也绝了城中守军盼别人来搭手的念头,只是不知这令能否顺利传到。西良二州民兵调令刚发出去,也不能指望,咱们……” 一波裹着火油的巨石弹轰轰隆隆从天而降,薛赏一把将我推开,宋琅身无片甲手无寸铁,肩膀登时被四处迸飞的碎石渣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大人!”一满头鲜血的士兵爬上城楼,“门快破了!” “报——赤……赤水闸失守!津口守军是……是否撤回内城?” 薛赏一脚踹出去:“废物点心!哆嗦个屁!撤回来不是让你们逃命的!宋琅!” 宋琅伤口裹到一半被薛赏一个大活人丢过去又砸出一股血花:“……” 雷电不知何时停了,黑不透光的夜幕中翻滚着看不见的密密浓云,沛然雨气打脚底带着凉意的青砖上丝丝浮起,夹杂着一二分夏末时的草木甘甜,剩下的全是令人口鼻麻木的血腥烽烟味儿。薛赏把自己那把鸡零狗碎挂玉拴穗的宝剑劈头盖脸砸给宋琅:“你不是武状元吗!这队兵给你,去鸿都府,出城!” 宋琅皱眉,然不及说话,薛赏一转脸不再理他。前队弓箭手被一波火石砸成肉泥,后队挪开尸体立即补上垛口,脚下传来城门被敌军一寸寸撞开的沉重吱呀声。薛赏一面搭弓,一面高声喊道:“臣请陛下壮我军心――上城楼!” 我再一次爬到常武门城楼最高处,点亮满楼灯笼火把。 垂目只见垛墙前薛赏单手扣上自己的铁面甲,另一手举着又不知从哪儿捡的大刀:“全军听令!开城门――迎战!” “……”我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下城楼,薛王八这是什么操作? 全军将士连着对面羌人都懵了,看形势说话开城门那不叫迎战,叫迎敌入城! 然而只是片顷愣神,城门吱吱呀呀闪开一条缝,我军将士列队鱼贯而出,天空突然又炸响一声惊雷,狂风暴雨卷地重来,烽火狼烟霎时全被扑灭,天与地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轰——”厚重的城门在瞠目结舌的千军万马面前、在咬牙吞血的疲兵累将背后,又訇然闭合!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无屯粮、无援兵、无退路,鏖战半月,五万守城军终于全军覆没。 秋凉来得猝不及防。 年轻的朱勒踏上我大兴的城楼,丢给我一颗脸罩普通士卒铁面甲、盔下却佩系三品大员朱缨玉瑱的人头。 大概是因为娶了大兴的公主,朱勒也会说一口流利的大兴官话。他褐发金眸,有些像先前来乐乎台和宋琅茬架的那个羌使,比他弟弟阿蒲奴健壮,比他弟弟的侄子胡齐尔阳光,笑时红口白牙,鼻梁驼峰处纠出一撮肆无忌惮的褶子,声音大得跟须弥寺里和尚撞大钟似的:“哈哈哈,你就是那废物皇帝?听说你们兴人讲究气节,你身为皇帝,为什么还活着?” 我佯作镇定地弹了弹肩头落灰,扒拉开身边最后几个兵,躬身捧起地上那颗头颅:“大兴人不只讲究气节,也讲究屈伸。” 手中头颅双目未闭,轻蔑而倔傲地睨着我。 “哈哈哈屈伸?”朱勒大笑不止,一扬手“啪”地挥鞭,“劳烦你屈尊,把这颗脑袋吊到那根旗杆儿上,伸出去给大伙儿开开眼!” 薛赏头颅骨碌碌滚出几步远,我用袖角擦了擦手上血痕,再次捡起他,哆嗦着抚合他的眼睛:“……对不住啊,薛卿,委屈你一 分卷阅读89 欲望文 分卷阅读90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90 下。” 朱勒身后一群羌人兵将哄然大笑。 “大王,去皇宫……大官绑在……” “搜城……女人和珠宝……” “立即运走,回去……达玛草原遇袭……向西……南方良王和越王……” 我听不全懂,但薛赏听得懂。我捂住薛赏的耳朵,抹去他眉骨上被鞭尾扫出的血痕:“没你的事了,别听。” “老子叫你吊起来,没他妈叫你殓起来!”朱勒抱臂看向我,淡淡讽笑。 狗腿子大概是不分国界的,大王发话,当即有察言观色的机灵鬼窜出来一脚踹向我后心。 我整个人直接飞出去,双手堪堪扒住垛口一块砖,全身吊在城墙外晃荡。薛赏的脑袋让我一秃噜手抛了下去。天地相接处一轮红日倏地跳出,万丈霞光洒满人间。我闭了闭眼睛,咽下喉中翻涌的血气,听见下面熊熊燃烧的尸堆中随黑烟升起一声低闷的“咕咚”响动。 “啧,”朱勒脚步声踱近,“这么惜命吗?” 狗腿子凑上来对准我一只手背一匕首扎下来:“大王,杀了他!” “杀了我,”我难以自抑地笑出声来,“杀了我,怎么给你们神圣的王后交代呢?朕要见她。” 朱勒推开狗腿,居高临下,挑眉看我。 我顶着一脑门冷汗:“朕是她唯一的亲弟弟,你不过是个和她搭伙过日子的,还是第二个,怎么,这么快就想散伙了?” 羌人的信鹰在皇城上空盘旋呼唳,与叼食腐肉的秃鹫追逐扑杀,灰黑相杂的羽毛落遍琉璃青瓦。 半晌,朱勒嗤笑一声:“拉他上来。” 第53章 私心 但我并没有见到阿姐。 她这次可能没来。 而朱勒没让我直接摔死,八成是还用得着我。 路过常武门的时候,瞧见门楼上挂了一排人头。远远瞧着倒也辨不出都是谁。被绑着的众爱卿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环顾了一圈,有人崩溃道:“薛相呢?!薛相在吗?” 众人沉默。 “赵阁老还在。” “最西口那个……是杨全武,杨尚书吗?” 一名身穿翰林院皂青色低品文衫的年轻人闻言忽然停下脚步,怔怔抬头,猛然提起拳头扑向身边羌兵,爆发出一声肝胆俱裂的呼喊:“啊——爹!我杀了你们!” 数名羌兵大骂,七手八脚将那年轻翰林揪了出去,推倒路边一通殴打。 劫后余生的平头百姓瑟瑟发抖跪满街边,被羌兵弯刀架着脖子,此起彼伏呼喊道:“朱勒大王万岁!大羌万岁!”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逝波台也未能幸免于难,万卷藏书被抛进太照湖,以致同源溪水漫涨横溢,淹没了两岸红枫林。 土包子朱勒带领狗腿子们巡视一遍宫城后,只霸占了看起来最为阔气的大明、宣阳二殿,并对朕空空如也的后宫表示了失望。他可能觉得皇宫空旷无聊,入住的第二天便将朕和诸位大人从皇家马厩搬到了逝波台里。 好在他似乎暂时并没有时间虐待俘虏,除了将大伙的一日三餐改成三日一餐,倒也没别的好指摘。 赵光还活着,但也没几天活头了。御史大夫李麻子将自己的大饼掰碎浸在水里:“阁老,您吃一点,坚持住,悯州赵将军很快便来了。” 刑部侍郎张昴冷冷道:“赵将军不会来了。羌人为何还不杀我们?因为北方诸军朝达玛草原去了!他们后院失火,想拿陛下和我们挟制北军!” 户部钱眼子道:“西州和良州总会有人来的,陛下在这里,他们不能不管。” “良王殿下不知打了胜仗没,”户部小侍郎惴惴接嘴道,“如果打了胜仗,会来救我们吗?” 众人沉默。 “会的。”我探了探赵光鼻息,怀疑他已经闭气了,“我们还能活着,就证明朱勒外头还有忌惮,可能是北军,可能是西良二州军,也可能是流州大军,无论是哪一支还没灭,大兴就还有希望。” 赵光忽然嚯嚯喘气,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混沌地看向我:“陛下……老臣,辜负先帝所托……” “不关你的事,”我拍了拍他干枯瘦削的手,“薛岱没了,你不能也没了,你们都这会儿下去见先帝,先帝听不见一句朕的好话。” 赵光轻轻摇了摇头:“陛下……不要怕,史笔,皆虚妄,人言,也不过是大风一刮。陛下登楼守城,是所欲有甚于生,不为苟得;所恶有甚于死,患有所不辞。陛下没跳下城楼,是有更甚于‘所欲’者……咳咳……” 我羞愧地低下头:“阁老,朕有私心。朕的更甚于所欲者,只不过是一个人。” 赵光一下子说太多话,咳嗽不止,脸色暴红,双目圆瞪。众爱卿手忙脚乱拥上前来。 我在混乱中对上垂死老人那双渐渐由浊转清的眼睛:“今日局势,朕理当在城破之时便以身殉难,免各方军力受羌人掣肘,可朕还想等等。你……你们都不要怪朕。” 赵光不知有没有听清我的话,咳了半晌,忽然一把反攥住我的手腕,紧盯着我:“陛下,还记得老臣同您说过,凡人皆有数不清的弊病……和软肋,血肉之躯相搏,倚仗……” 我替他道:“倚仗……‘势’与‘欲’者,与兽无异,凭借‘信’与‘气’者,才如有铠甲加身,无往而不胜。” “轰——”皓皓月光透过破烂窗纱照入室内,山河图九扇大屏被一阵劲风轰然拍翻。 赵光也死了。 羌人来抬他的尸体,不多时听见逝波台后头传出虎啸。 看守的羌人重甲兵在门外肆声议论。 礼部一侍郎低声道:“他们说,老虎在山上咬死了他们一个将军,朱勒不愿意把老虎杀掉,那位将军的下属正在殿前闹事,朱勒为安抚闹事者,让他们纵马城中……玩乐去了。朱勒生长在东羌,羌东人认为,白虎是神灵,朱勒要养着,方才把尸体……把尸体……” “别说了!”刑部侍郎张昴一拳捶地,血肉淋漓。 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角落里,那个当日游城时被拖出队殴打的年轻翰林。他姓杨,是兵部尚书杨全武的小儿子,据说身体不好,从 分卷阅读90 欲望文 分卷阅读91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91 不了军,书读得倒是不错,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年前入的翰林,只等过几年提官。可他现在估计也快死了。 又过了几日,杨翰林果然也被抬了出去。 一日清早,钱眼子脱下自己的外袍,解下腰带,拧成绳结,抻着绳结爬书架要上吊:“陛下,臣不能再侍奉陛下了,臣去向先帝爷和列祖列宗请罪!” 我早已神智混乱,好容易认出是谁在说话,勉强安慰众人道:“老虎是朕养的,它嘴刁,只吃野鸡肉、鹿肉、獐肉,饿极了吃点牛羊肉,八成是不吃人的。要是还怕,就从朕衣服上扯块布条走,它以前不大认得朕,只认良王,但最近竟也认得了,这畜生鼻子灵,知道是熟人,就不会下口了。” 众爱卿并未感到宽慰,也不敢真上来扯布条,一时都不言语。过了许久,我几乎又睡了过去,李明崇一张宽额厚腮的麻子脸突然凑到我面前,伸手扒我的眼皮,试我鼻息,惊惶吼道:“陛下?发烧了,手上伤口烂了,还有太医院的吗?” 火炮仗刑部侍郎张昴跳起来:“我去喊人!” “回来。”思及上一个跑门口呼喊讨药的人的下场,我拼命攒足力气道,“朕没事。他们不会让朕死的,窗口有人盯着呢。方才朕打盹时,外头可又说什么了?” 李明崇眉心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陛下,您一个盹打了两日两夜了。” 礼部侍郎应答道:“回陛下,守兵换人了,臣夜间从窗缝觑了一眼,先前三种服色,眼下只剩下赤铜甲。他们从不开口说话。” 张昴道:“臣猜白银与黄金骑被朱勒支使出去了。” 为了让众爱卿对我的身体状况增加点信心,我强撑着端坐起身:“张卿猜得有理。三羌惯有嫌隙,朱勒联合胡齐尔阴了阿蒲奴一把,阿蒲奴的黄金骑心中必然有所不忿,朱勒不信任黄金骑,也不怎么信任胡齐尔的白银骑,他想称帝中州,便会支开黄金、白银二骑,只留亲兵在侧。并且,朕觉得,他会将白银骑派去西羌黄金骑的地盘与我们北军交战,而将黄金骑派向西、良乃至流州作战,以防止二骑在各自老巢得了天时地利人和,伺机反水……” 李明崇道:“臣听闻阿蒲奴还活着,朱勒为什么留着他?” 我突然来了兴致,给众爱卿讲解道:“朱勒也不想留着他,可朱勒舍不得王后啊。” “?”众爱卿皆是一脸迷惑,“跟河阳殿下有何干系?” 不怪他们迷惑,实在是个人都想不到,北羌那呼风唤雨的大佬们个个喜欢玩铁血柔情。以上辈子的经历来看,事情是这个样子的:阿蒲奴、朱勒、胡齐尔、阿蒲奴,河阳殿下的四任丈夫,都很喜欢河阳殿下,但河阳殿下只喜欢其中一个,具体是哪一个,依时局变换而变换,谁也摸不准。今世戏本唱到“朱勒篡权囚弟夺妻”,基本上和上辈子还是重合的,那么按照上辈子的走势来揣测,河阳殿下目前喜欢的可能是阿蒲奴——接下来或将发生“河阳忍辱负重欺哄朱勒,联手灰狐复辟西羌”。而联手胡齐尔一脚踹开朱勒后,阿姐似乎又记起了朱勒的好,开始看胡齐尔这个总是挑拨离间的墙头草不顺眼,狠削了胡齐尔一顿后最终回到升级版阿蒲奴身边,强强合作共赴称霸天下的人生巅峰…… 众爱卿听完更加震惊,纷纷以为朕脑子烧坏了,竟能空口说瞎话编出如此曲折离奇的故事。 我觉得自己真是个被当皇帝耽误的说书天才,突然发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当即兴奋地命令众臣工都坐过来听我讲故事:“朕再给你们讲一个。从前啊,有一个封王……” “陛下……”户部尚书钱眼子眼睛里滚出金豆豆,一把年纪的大男人声音带着哭腔。 “哭哪门子丧呢?”我嘲笑他,“朕还没死呢。从前,有个封王……十分死心眼儿,看到这个扳指没,他揣了一辈子,都不敢给朕……朕……朕对不起他。朕来到这世上,是为了和他白头到老的,但是为什么总是……不能如愿呢?” 众人纷纷睁大眼睛凑上来瞧我手上那粗陋的石头扳指,彼此交换眼神,派出当前官阶最高的李麻子做代表,李麻子紧张地哄道:“陛下,高皇后也是布衣出身,即便是平民女子,只要陛下中意,也无人敢有二话。” 张昴愤愤提拳道:“这名女子难道看不上陛下,反倒看上哪个混蛋反王了吗?!” 我连忙纠正道:“错了错了,不是女子,朕看上的,是那个混蛋。” “……” 我补充道:“那个混蛋封王,他没造反。” 众爱卿:“!!!” 第54章 扳指 为了给众爱卿一个缓神儿的时间,朕十分体贴地昏了过去。 本指望借此惊世骇俗之消息消减一下诸位大人国破家亡之哀痛,不想一觉醒来,诸位大人似乎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的张昴一脸麻木道:“没造过反的封王,只有一个吧?” 李明崇蹲在一旁,低着头:“没错,那石料产自良州青泥岭,我认得。” 钱眼子极不讲究地瘫坐在地上,翻起了陈芝麻烂谷子:“完了完了啊,旧东宫与姜放将军他们和咱们陛下一脉素有嫌隙,先太子与姜放将军是怎么死的,大家都还记得吧?良王殿下这下不会来救咱们啦!” 礼部侍郎试试探探道:“可是……陛下方才说,那扳指是良王殿下给他的。” 张昴冷冷道:“你听错了,陛下说良王殿下揣着不愿给他。是陛下强抢来的。” 李明崇犹犹豫豫:“我怎么记得,说是良王殿下不敢给?” 钱眼子摆摆手:“陛下说胡话啦!做梦呢!造孽啊,良王殿下八成心里恨着陛下呢!这算什么事儿啊!将来史笔会如何评说啊!” 张昴一记眼刀甩向春秋馆几名史官:“这件事情,都烂在肚子里,等陛下醒过来,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听说过。” 我幽幽睁大眼缝:“朕都听见了。” 众人:“……” 李明崇看向朕,他不知想了些什么,一张坑坑洼洼的麻子脸忽如岩浆喷发,红得恍恍惚惚,强行转移话题道:“陛下,您终于醒了。臣等怀疑,有人来跟朱勒谈和来了。昨日羌人带着个穿玄甲红袍的人打窗户外看了我们一眼。” 刚骂完皇帝造孽的钱眼 分卷阅读91 欲望文 分卷阅读92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92 子心虚地低着头,抹了一把冷汗:“臣等没能瞧清楚,平安营、燕王军、中州军都是玄甲红袍,西、良二州临时囤聚的民兵不知服色如何,可不管哪一方来,都……都不一定顾得了我们啊……” 窗边的枫枝已经秃了,天气清寒,隐有雪意。钱眼子不知何时把他用衣服拧成的绳结解了开来,又裹回身上。似乎是初冬时节。 我长出了一口气:“这么快,太好了。” 众人看傻子似的看我。 我拍了拍钱眼子肩膀:“不管哪一路,都没有单独和朱勒谈判的能力。如果朱勒考虑谈和,那一定是他没在战场上轻易讨着好,至少流州是保住了,北军和西路军估摸也都还能喘气。” 可众爱卿闻言并不觉得轻松。张昴道:“如果良王已败,眼下是越王派人来找朱勒和谈……仗是不会打了,他们必然一拍即合,分土而治,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钱眼子道:“如果是良王赢了,良王殿下派人来呢?” 我拍胸脯保证道:“良王不会不管咱们的。” 众爱卿露出了更加绝望的眼神。 如此忐忑过了数日,羌人终于给朕派了一个大夫。 朕又把自己这条命续上了。并且还见到了阿姐。 阿姐这几个月里原来一直住在与逝波台一墙之隔的濯秋馆。她可能在幼时住所中触景生情追思往事,终于追思起还有朕这么个亲弟弟。 濯秋馆里银杏落叶堆了厚厚一地,无人打扫,经一夜大雪,上头又铺了层雪被,一日近晚,竟也无半片脚印。 羌人侍女引我至月门前便止步告退,我独自走进去,只见阿姐一身羌人冠服,倚窗望天发呆。她完全没意识到我走近,手底把玩着一把金灿晃眼的匕首,雪亮刃尖儿有一下没一下挑着胭脂盒里的红膏。 我捻起一撮碎粉:“都干了。让人换新的来吧。” 她这才看向我,缓缓回神。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觉得这是小时候皇娘派我来喊她去赴什么宴,她不愿去,坐在妆镜前磨磨蹭蹭糟蹋起粉黛玩。然而终究不是那时候了。 “身体怎么样了?” “还行吧,死不了。” “皇娘这些年可好?” “好。就今年不太好,回咱姥姥家避难了。” 简短的寒暄过后,我俩的塑料姐弟情逐渐禁不起推敲。 阿姐长得也不知是随了谁,温温柔柔的眉眼间横溢着一团满不在乎的懒意,与那莲座上的菩萨倒是有几分神似,和善是和善,只是冷眼看来总有一股子得道神佛那种六亲不认、拒人千里的寡淡。她便以这种温柔却寡淡的目光轻飘飘瞟了我一眼:“小十四,我放你走,你答应我放弃中、苍、云、青、悯五州。” 我坦诚道:“你不怕我口上答应你,回去之后就反悔?” 阿姐挑了挑眉:“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次派人来谈和,根本没提要赎你回去?” ……这我真不知道,不过我并不灰心:“越王不会和你们死争那五州,你既然这么提,那朕猜流州是良王赢了。良王一旦取胜,重整流州军政,再联系西州、良州,整个西南地区将成铁板一块。而你们从关外打进中州早已路遥马累,更在京都攻城时被我们的守城军磋磨掉大半兵力,短时间内根本没有踢破这块铁板的胜算。再加上后院达玛草原遭我北军侵扰,所以你们才考虑和谈。” 阿姐似乎有些惊讶,毕竟她小时候没少觉得我笨。 “说是和谈,其实没什么好谈的,”我继续道,“京都逃出去的人,没有不想打回来的,奈何现在他们当不了家,有家有业的流州本地人不愿战,派人过来,自然不希望把朕和北边这帮大臣带回给自己添堵。阿姐其实心里清楚,不管眼下对面是谁当家、今天放不放我走,最后总免不了一场你死我活,大兴和北羌,没有真正握手言和的一天。” 阿姐轻轻皱眉:“大兴人是人,北羌人也是人,说到底,又有什么不同。千百年来,不仅异族争杀无止无休,手足同胞亦相残互害。小十四,你我何必像那些人一样。八州也是我的故土,你相信我能给天下一个太平。” 回忆前生,我不禁叹气:“阿姐,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凡人一生不过几十年,眼里也只看得见短短几十年里的爱憎离别,国仇家恨这般天大的事儿,不是哪一个人能掌控得了的。” 阿姐并没有被我说服,她又将我丢回了逝波台。 不知外面和谈进展如何。我不怕和谈的人不和羌人开口要求放我,反而怕他们开口。他们一旦开口想要人,必落下风。人在绑匪手里,家属从来讨不着便宜。 希望良王沉得住气。左右只要我不自寻短见,有阿姐在,便也轻易死不得。 我这厢每天提心吊胆,生怕良王一个冲动甩出个千军万马半壁江山来赎我,反复向众爱卿念叨:“这来的是第几波了?还没谈好?” 众爱卿被囚日久,难免有些心灰意冷,钱眼子道:“第四波人了,也不一定是没谈好,谈成一些、谈崩一些,都是难免的,臣等与陛下大概是‘谈崩’的那部分。”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地凤凰不如鸡,经此一难,众臣工似乎开始不怎么把朕当皇帝看了,穷极无聊,没事儿就聚在一起琢磨朕和良王那茬“倒霉事”当下饭菜。此时更是毫不畏惧地对朕的“生怕”表达了嘲讽,皆认为良王殿下没抛出千军万马、半壁江山砸死我已是大度宽容。 张昴道:“前朝曾有一位君主俘获敌国一名皇子,并将之收入宫中,后来皇子忍辱负重多年,终于得到机会回去复国,带兵灭了这位君主的国家,还把人剁成了肉泥。陛下有没有听说过?” 我:“……没听说过。”反正朕和良王是真心相爱的。 到第五波的时候,终于来了一个大伙儿都认识的使者。 赵朔脑袋上的红缨在窗口一闪,我就认出来了—— “操/你娘的!把人放出来——王命?让你们大王过来见本将军!” 他上蹿下跳把外面的守卫揍翻一片,又引来更多守卫,最终只获得了一把进门的钥匙。 他一脚踹开门,满面戾气却在踏进门槛的瞬间消散殆尽,仿佛迎面被人扼住咽喉——惊痛、悲愤、仇恨、憋屈,众爱卿正以同样的心情在观察着他,只是更习以为常且悄无声 分卷阅读92 欲望文 分卷阅读93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93 息些。 他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走向我,躬身握住我的手:“十四……”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元晦,你爷爷……朕对不……” “陛下,”他浑身暗暗发抖,深呼了一口气,“别说了。我一定带你们出去。” 我安慰他道:“你不要和羌人硬怼,谈不过,就不谈,我们这些人守城目的既已达到,死也无憾,万不可为我们白让给羌人好处。再说我有办法,时机到了我会带大家逃出去的。” 门外守卫支棱着耳朵,不知听不听得懂,紧紧盯着我们。 “你能有什么办法?再这样下去你还能活几天!南边答应割让苍、云、中、悯、青五州,让北军撤兵!根本没提让羌人放你们!良王在流州称帝了!你以前是怎么待他的!他怎么能……怎么能……” 众爱卿一同沉默了。半晌,张昴道:“赵将军,你有没有请说过前朝一位君主俘获敌国皇子、后被皇子灭国杀害的故事。将军与陛下向来亲近,难道不知陛下手上这扳指是何处得来?” 正悲愤欲绝的赵将军被问得一脸蒙蔽:“?” 我破罐子破摔解释道:“你忘了?这是良王给朕的,你给朕作证,不是朕强抢来的。朕待他是真心的,他待朕也是真心的,我们关系很好,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赵朔迷茫地挣扎着:“陛陛下,臣知道您和良王殿下君臣关系和睦……” “不,”张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越发胆大包天,“陛下说他想和良王殿下‘白头到老’。” …… 第55章 迷糊 从这一天开始,全天下渐渐都知道了朕和良王之间的“恩怨情仇”,以此为主题同时兼具讥讽时事哀叹兴亡的淫词秽曲一度风靡大街小巷。 朕誓死卫国坚守京都的英勇形象迅速土崩瓦解,作为一个“禽兽不如”、“臭不要脸”的“老流氓”、“死断袖”,遭到了天下人民齐心协力的指责与唾弃。 在南方称帝的良王从头到尾一句不予置评的态度似乎更加锤实了事情的真相,阿姐都忍不住来找我,说:“小十四,阿姐想了想,你不如服个软,低头称降,留在阿姐这里,也好过落进良王手里送死。” 阿姐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说话一定不能只听表面意思。同样聪明的我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说要放我回去不一定是真的想放我回去,说要我留下也不一定真的是希望把我留下。南方流州政权抱着相似态度与之展开了“秦王绕柱”式的回合制外交攻守战。 就在虚伪的政客们相互欺骗彼此忽悠之时,身处战火中心的本柱子心怀对人间真爱的信仰以惊人的意志力扛住了无数次阎王爷的召唤,并成功整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 时机已经到了,一切都是如此顺利,京都攻守战中我军奋战到底大挫羌人兵力、良王在与越王的对战中取得了令人惊喜的胜利并且称帝后保持了出人意外的冷静与克制,同时西良二州至今未亡而北军荣幸成为卡在敌人嗓子眼的最后一根硬骨头,经历小半年的对峙敌我双方终于陷入一个十分平衡的僵局——一个有我没我都不会产生任何变动的僵局。 除了山雨欲来之前对众臣工交代的一句“以良王为先”,我发誓这一切并非我有意为之,赵光说我已经没有退路,可在半壁江山保不住之时,只要良王还活着,我就还能保自己一条留着陪他的苟命。 赵朔还没走,他要带朕和其他被关押者离开,北羌却要求我方拿钱或等值粮草及军备来赎:九品官及家属每人三千两银子,按官阶每品递增三千两,活的死的一个价并且不接受砍价——皇帝还特么要等数黄金。 很明显南方政府没有这个闲钱,即使有也不会愿意出。赵朔气炸了,他曾经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城小霸王,先后经历过内乱民变的折磨和国破家亡的摧残,紧跟着又感受到了政治扯皮的黑暗与人心事态的炎凉,似乎被艰难的人生扼住了咽喉,第二次来见我时整个人已瘦脱了圈:“十四,他们不愿意出钱,我去流州想办法,如果不成,咱们在西州还有太后和太侄孙殿下……” 我听后沉默不语。 于是最令人期待的画面出现了,西州太后与太侄孙另辟新朝,与流州展开窝里对峙——流州越是不待见我,羌人就越是想放我出去。 “小十四,我放你去西州,借你兵马南下平定流州,你要是没兴趣,我便派人直接找西州谈了。”阿姐又抛出一次橄榄枝。 我佯装犹豫:“那你打算借我多少兵?你怎么保证我和他们打完后,不来打我?” 阿姐轻轻凝眉,思索道:“我借你兵马,你之后割地,我保证有生之期,两方不再交战。” 终于闻到自由的气息。可不料就在我准备向众爱卿宣布这笔充满阴谋的肮脏交易之时,流州派来了第六波使者。 第六波使者竟然说要领朕与众爱卿走。 朕与众爱卿被带进郑无畏的小院子里时,纷纷还没缓过神来。 只见金丝网外设礼台,阿姐和朱勒并居主位,宾客席上赫然坐着三个大熟人——魏淹留,姜平容和……良王。 “我们大兴有一句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吃剩下的,可都是我的人了。” “那是自然,”朱勒高声道,“你是大王,我也是大王,一诺千金!不过你拿一个人跟我换这么多人,我吃了亏,把你们在青、西、流三州之外的兵全部撤走,能否做到?” 良王垂目盯着杯盏,微笑不语。旁边一身青纱道袍的姜平容却开了口:“我军于三州之外再无兵力,大王若对贵国阿蒲奴殿下之事存疑,不妨问问您的王后。” 阿姐脸色煞白,目光冰冷,淡淡扫过姜平容魏淹留,直盯向宾客席后方角落里的一名年轻男子:乌发,瘦削,苍白,乍一看极像青州一带的书生,但细察五官深邃,眸色褐金,竟是个羌人。 上辈子的记忆告诉我,这人就是阿蒲奴。阿蒲奴手脚挂着镣铐,似乎浑然不觉别人的目光,正一脸云淡风轻地坐在食案前揪葡萄吃。 所以这特么是怎么回事? “陛下小心!”张昴一把推开我。郑无畏这个脑仁黄豆粒大小的畜生忘恩负义,一个虎跃朝我扑来,被张昴一掺和落空,立即转身又冲向其他人——它饿疯了,一口咬断钱眼 分卷阅读93 欲望文 分卷阅读94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94 子的胳膊。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如有实质般瞬间劈开满天乌云,金灿灿的斜阳跳脱而出,一扫累日雨雪混沌,张扬而无声地露出一眼觑探。 我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腿软地挪不动脚步——假使,假使皇侄如众人所想,是忍辱负重多年,而今在南称帝后根本不在乎我和京都旧臣的死活,那他今日带着不知从哪抓到手的阿蒲奴前来,是为了什么?朱勒夺位后阿蒲奴还能活着,按照前世所见似乎是因为阿姐一直暗中相护,朱勒对此不可能不介怀,如今看阿姐神色,莫不是皇侄从她那里抓了阿蒲奴,并要把阿蒲奴卖给朱勒? 阿姐打算送我和京都被囚的一帮大臣去西州,让我们和流州来一场鹬蚌相争。很明显流州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所以转变态度,决定先把我们这些人接到自己手里?绑了阿蒲奴来换人真是一条妙计,不仅一下摸准了朱勒的“眼中钉肉中刺”,还顺带挑拨了敌人的夫妻感情。 那么他是还没看到我吗?为什么……连头都不抬? 我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前世今生都是做梦吧?他的亲爹和养父都是我皇祖母害死的,他孤苦伶仃受人欺凌也是因为宫里还有一个我,他真的不曾起过恨意吗?就我对他那几两不上称的真心,他凭什么跟我好呢?诚如世人所说,他一刀杀了我才是人之常情吧? 老虎东一口西一口将众人咬了个遍,终于一爪子拍到我脸门上——它又不记得我了,“啊呜”一声朝我张开血盆大口。我拼命侧身一滚,撞在金丝网上,仓促回头一瞬间只见良王缓缓起身,从魏淹留手里接过一副弓箭。 “我给你的是一个大活人,你给我的却不是死人便是残废,大王觉得自己吃亏,我倒觉得不然——” 嗖的一声羽箭擦脸而过,狠狠钉入白虎额头,只听“咔嚓”一声骨碎,老虎“嗷呜”怒吼调头欲扑向礼台,然一扑未已,又一箭破空而至透喉而出——郑无畏哀鸣一声,扑腾滚落雪地,鲜红热血喷薄而出。 刺骨寒意漫过四肢百骸,我也想像郑无畏一样饿了就吃人,怒急便暴跳而起,时间长了亲娘老子也搁爪就忘,我也想扑上去,冲出去,哪怕那两箭扎破自己的心肺——只要有什么能证明我是真的在活着。 而所谓前世那些山河破碎的无奈和两厢蹉跎的遗恨,都不过是镜上一拂即散的浮尘。 他终于看向我,我对上那两道淡漠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的一团浆糊登时沸滚得愈加激烈,一口气没顺过来,整个人终于昏厥过去。 不知在哪本书里看过一个说法,道有人因阳寿未尽被阴差错勾了魂魄,官司打到阎王面前,阎王判他还魂,于是此人死而复生,但因魂魄离体过,便与皮囊契合得不如从前牢固,在还魂后的几十年里摔倒过十七八次,每一次摔跤都把自己的魂儿颠出去地府一游,乡亲们都认为他有神通,在村里给他盖了个庙。 不知道我总说昏厥就昏厥,是不是情同此理。 又醒来时,发现自己陷在一片云朵般宣软的被褥里,口鼻间萦绕一缕混杂青松翠竹之类木茬子味儿的清寒雪气,耳边不断传来“叮当”、“轱辘”、“吱呀”的细微声响——莫不是这回要上天,通往天上的马车要经过松竹满山的大雪谷吗? 四下黢黑,侧头唯见脸边一枚夜明珠幽幽泛着淡白色的柔光,大约正值深夜,极远处响起一声狼嚎。我突然看清枕边还有张人脸——大概因睡得深沉,竟比夜明珠这颗悄无声息的死物还要没有存在感。 让人恍惚以为是个触手即灭的幻像。 我一动不敢动,仔细去瞧,只见这人脸色灰暗,嘴唇苍白干裂,眉心浅浅拧出个“川”字,睫毛纤长却疏离,遮不住眼下一抹青黑,下巴上还隐约冒了胡茬。唯有眼皮缝里那颗朱砂粒依旧鲜亮,让我知道自己没认错人。 看了一会,不禁为自己细致入微的想象力感到骄傲——竟然连头发丝儿的走向和耳朵边的绒毛都刻画得如此逼真,教书画的老翰林欠我一句夸奖。 又看了一会,我终于忍不住向这幅“画”伸出咸猪手。摸了两下发现现实并未幻灭,一切安然无恙,于是得寸进尺地凑近去吻他。他大概憋得喘不过气,喉咙里呛了两下,缓缓睁开眼睛:“……十四。” 我登时就如那“叶公好龙”的“叶公”,吓得一个哆嗦。 他当即伸手按住我要后撤的脑勺,“投桃报李”地欺身过来。 夜明珠“咕咚”一声不知滚落何处,眼前突然黑得伸手不辨五指,我推开他要缓口气,又被他一把箍进怀里,脸撞上一堵胸膛,耳中“怦——怦——”,仿佛城头战鼓擂响不息。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天有事,提前更三章,然后8月5日、6日、7日、8日、9日(五天)请假哦~ 快结局了 先发颗定心丸 主cp是he~ 有小天使觉得太虐,emm,透过现象看本质作者自己觉得还是甜的(文案是诚实的),众口难调,去留随君~ 感谢青歌如画、青春 小可爱的地雷,感谢瑶妹还会长高的、幂函数的极投喂的营养液~爱泥萌mua~ 第56章 皇帝 他把我的脑袋当汤婆子揣怀里捂了半天,心跳声终于渐渐平复。我伸手一摸他脑门,呼噜下一把湿汗,竟好像他才是陷在噩梦里找不着北的那个人。 我拍了拍他的背:“好啦好啦,没事啦。” 他逮住我的手,像叠衣服一样又把我叠成一团塞怀里揣着,低头凑上来将嘴唇贴上我的脑门…… 真腻歪啊。一下子让我这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要两眼一闭假装昏睡过去之时,他突然半坐起身,伸手不知从哪里端来一碗水,声音闷闷哑哑道:“喝口水。” 他这么一提,我果然觉得口渴非常,便摸黑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不想刚咽下去只觉喉中一股血腥气直往上窜,一个没憋住“哇”的一口又全吐出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整个人突然“气”到发抖,似乎自个儿在那努力克制了一番,半晌声音带着一丝丝颤开口:“不打紧,重新来,再喝一口。” 我怕再吐出来,便只抿一小口,假装已经咽下去,摸瞎推开碗。不料他忽然伸手来探我的喉咙,我被挠得绷不住笑,一下子败露行迹。虽然看不 分卷阅读94 欲望文 分卷阅读95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95 见,但我知道他的脸此时一定比这黑夜还黑…… “陛下,需要叫李大夫过来吗?”外头一人问道。 我下意识回道:“不……” “前面驿站停一下,叫他过来。”皇侄道。 我:“……我大概还行,就是最近胃口不好,不是什么大事。” 他不理我,搁下水碗,窸窸窣窣退掉湿了半边袖子的外袍,只着一件单衣缩进柔软的被褥里,长胳膊一身把我也拽下去躺着。 我大概是真被三日一餐给饿瘦了,往看似同样憔悴的皇侄身边一凑,惊觉自个儿不知啥时候连皮带肉缩了一圈,一时“形销骨立”、“油尽灯枯”之类的倒霉词纷纷在眼前蹦哒,直怕自己的魂儿也像故事里那人一样,被马车轱辘一震给颠了出去。 我忐忑难安地扒开被子缝,抬眼觑见车窗帘被风带地忽悠一飘,掀开一线雪青色的天光来。明月高悬,峰峦耸立,夜色如斯。 “我们先去良州,再从西州过,南下入流州时大概就开春了,”他忽然开口,“到时候你身体养好些,我便把皇位还你。” 我的良心有点痛,忙道:“不,我没有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什么还不还……不对,不是因为它不是好东西我才丢给你……它是个好东西,我也不是丢给你……呃……” 我被自己蠢哭了,自暴自弃地盯着他看。 他的黑眼珠子里收进那一丝打帘缝儿露进的天光,幽静而温柔:“别人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有你我知道。你待我好,从没仗势欺人过。我也从没对你有过嫉恨,旁人做的事与你无关。我这么晚才来,非是存心不闻不问,我没有一天不想……我……十四,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你别不要我。” 他说着说着情绪渐近崩溃,尾音一丝哭腔几乎要了我的老命,又要挖心掏肺那半句话更如天降霹雳,当即把我那一脑壳浆糊劈了个焦糊焦糊:“我……我没有。我只是打算等哄阿姐放了我去西州,之后便能去找你。你在流州称帝做得很对,一方面聚拢南方势力,一方面免受羌人拿捏。是你保住了大兴的一线生机,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想着和你争抢那些没用的东西。” 他似乎有些惊愕,屏息盯着我,目光里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这般一个小心翼翼一个紧张兮兮,彼此“噼里啪啦”互盯了半晌,车轮不知碾过什么轱辘一颠簸,那颗离家出走的夜明珠忽然从枕头底露出半个脑袋,十分没眼力劲儿地抱走俩人脸面间那片能遮羞藏恼的黑暗。 我终于先绷不住笑了:“……你,你真是……唉,吓死我了。” 什么恩情与仇怨,什么真心和假意,什么活着或死了,天大地大,千年万载,哪还有比这更难以磨灭的方寸与瞬息。 他大概被我笑懵了,愣了一下,也跟着无声傻笑,眼尾弯弯拖起一抹明珠的柔光,试试探探抬手摸我的脸、探我的鼻息,又抓起我的手,抠完我手心的疤再一根一根数我的手指头…… 我十分体谅这个魔怔了的傻子:“瘦了。活的。留疤了。十个全乎着呢。” “我都知道……”他牵着我的手往自己脸上送,“可是十四,你就像一个假人,转世历劫的菩萨,什么都不当真。而我……希望你能把我当真。” 我将手掌应顺势而落,去揪他的耳朵:“真,比真金还真。叫人梦里醒里,生前死后,哪怕身化飞灰,但凡有一丝魂识,都日思夜想。” 魔怔了的傻子渐渐红了耳尖,七情六欲上脸,羞涩与狼狈都无所遁形。我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残忍,他给我的那颗真心,一定比我给他的那颗沉重几分。 马车似乎停了下来,我连忙帮他找回左半边那张“关我屁事”和右半边那张“关你屁事”的面具:“所以看在我日思夜想都是你,没功夫琢磨别的事儿的份上,除了阿蒲奴,这次能带我们出来,还给了羌人什么?方便告诉我吗?” 他果然迅速冷静下来,垂下眼皮不敢看我:“有阿蒲奴,赎金减了一半,流州府里拿得出来,不过拿过来后就没钱了,所以此行至西州,希望能化解干戈,请叔向乔家开口,借些钱财。” ……肉疼,我突然觉得自己才实打实是真金子铸出来的:“唉买贵了买贵了。乔家那边你放心,国难当头,理当出力。你将众人带出来,妥帖安置着,给北边下来的人吃颗甜味的定心丸,西州那撮京都旧臣便能消停了。我再补一份禅位诏书,唉其实以前想写个诏备着的,又觉得不吉利,后来又有了无忧……你别这样看着我,现在写没什么不吉利的,我不会死,我还要当几十年太上皇呢,只要皇帝陛下还能容得下我……唔。” 他突然反手摸起一个什么玩意往我嘴边一送。我冷不防的一吧唧吞了下去,似乎是块指甲片大小的糕点,还是桂花味的。 “好吃吗?”他面露殷切,目光中还藏着一丝紧张。 正所谓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这小子原来是有备而来伺机而动,不仅话说得句句一针见血,竟还能游刃有余地给我端茶送水。我明显是小瞧他了。不禁暗暗重新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段位,试图反击:“还行,没咂摸出味,再喂一个。” 他装聋,强行转移话题:“那个,等一下有良州府的官员和地方士子迎接,有些人听了满耳闲言,不知事理,你别露面,我来处置。” 我倒觉得无所谓,假装答应:“唔。哦,话说朱勒就这么放咱们出来了?你现在这个身份,方便亲自出使敌营还能全身而退的?” “是不太容易,”他斟酌道,“先得打仗,打到能说话硬气的时候才可以谈和。扯了小半年的皮才有这一时安宁。不过这还不够,流州那些人不愿再与北羌有冲突,也不愿从朱勒手里赎人出来,我……更不敢开口。” 我十分理解:“我知道,你要是由着性子来,流州那帮人第一个要踹了你,你被踹下台,朱勒乐见其成,你不被踹下台,朱勒便拿捏住了你的软肋,这等关头君臣二心,便离死不远了。我一开始,怕你打不过越王,后来怕你不愿临危受命挑起这破烂江山,知道你称帝后又担心你端不住姿态,最后还怕……还怕你是真正端得住姿态。嗨,原来都是瞎操心,茂郎长大了。” 他趁我说话,隔着一层薄薄衣被一下一下顺抚我的脊背:“感觉怎么样?还想吐吗?” 他这个行为让我那“操心 分卷阅读95 欲望文 分卷阅读96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96 ”的姿态显得很没有说服力。但我也只能惯着他:“没事,都怪羌人那蹩脚郎中不中用,呆会儿请咱们自己靠谱的大夫开几副药吃吃就好了。给一同出来的诸位大人也都看看……” “陛下,”外头一人低声道,“青州府诸位大人恭候多时了。” “知道了。”皇侄话音突然一冷,一面拉我起身,抓起件厚袍子往我身上裹,“让他们再等一会。十四,我扶你。” “别,”我忙推拒,“忙你的去,我先找大夫抓药吃,完了去找你。” 下了马车,只见雪色与月色皎然相映,天地一片清寒。迎面峰峦如聚,似戈似戟,苍茫古道边的驿馆渺小而破败,统共三大间巴掌大的屋子,一间挤满了大大小小闻询敢来迎接昔日旧主兼今朝新君的良州地方官,一间聚集着李明崇钱眼子等刚死里逃生出来的小可怜,最后一间倒是松快,门里门外只立了几个侍从,老熟人太医院掌院李愈提着个药箱上前迎我:“老臣拜见陛……上皇!拜见陛下。” 我连忙扶起他:“你还活着,太好了。” 皇侄替我系下巴上的帽带:“那我就在隔壁,哪里不舒服随时叫我。” “行啦,就几步路,戴什么帽子。”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揪起李愈拔腿就跑。 但似乎“跑”不大起来。李愈一脸胆战心惊,药箱一甩双手扶我。等到进屋,李大夫几乎要“肝胆俱裂”了:“陛下!您这……怎么会……”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别叫我陛下了。但在这事上你得先听我的,多少药我都吃,真什么样你不能瞒着我,不过糟心的话,就别再到隔壁那位面前说了。” 李愈涕泗横流地磕了一个头:“微臣,定当尽心竭力!” 我被李大夫这一番搞得很是心慌,从来自问是慷慨洒脱之人,再没有比现在更贪生怕死过。下巴上似乎还有皇侄指尖不经意触碰时留下的余温,眼睛不由自主又往隔壁那面墙上瞅。 隔音不好,只听有个大嗓门道:“活人花钱赎回来也就算了,死人哪来银子去赎?羌人打进关时,是他们一溃千里,最后京都也没保住!郑氏无人,是陛下您在流州九死一生挣来今日片刻喘息,大兴不是一家一姓的大兴,西州赵朔卫裴等人竟还不顾大局拥那妇孺之辈与您作对!陛下不计功过恩仇,亲会朱勒,百般周旋,好容易赎回他们,他们又是怎么评说陛下的?” 不知道隔壁的隔壁有没有听见这番话。静默良久,只听皇侄淡淡开口:“说完了吗?说完了下一个。” 没有人说话。 “要是都说完了……”皇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故意压低的意思,但在所有人都屏息竖耳之时,仍能听得十分清晰,“周义、王铎,与各自副署官交换身上鱼符。黄忠即刻起废除军籍,部下划归宋非将军的新兵营。至于张府尹,你本为京官,当初上皇因故需要调李明崇回京,才左挑右选,从半丈长的名单中圈出一个你来,原对你寄予厚望,如今看来,你并不值得他那几晚的挑灯琢磨。” 呃,我竟然还任命过这么一个白眼狼。 “诸位,你们有人觉得,北关失守、京都沦陷、五州被夺,是诸军战之不利。那么易地而处,你们觉得自己就强过他们吗?”皇侄正经起来像换了个人,虽不声色俱厉,但不疾不徐,一字一顿都颇具威严,“良州,不过得了个‘地利’。可若无北路诸军浴血奋战,若非京都守军死抗到底,就良州这几座破山,你们以为能挡住北羌三骑吗?” 那白眼狼张府尹——也便是先前的大嗓门,大概听话音不妙,吓得了尿裤子:“臣,臣不是这个意思,陛……陛下……” 皇侄似乎并不想听他说话:“那些将士头也不回地冲上沙场时,想必心里不曾有过一丝迟疑。死战时慷慨无怨,但不想黄泉路却走得如此心寒。他们拼死守下的,不过是这么一群,只会蝇营狗苟的废物。” ……我几乎可以听见废物们紧张地吞咽唾沫的声音。 皇侄这皇帝当的,真是比我严格多了。 “你们有人见我在南称帝,动了心思,在北军过境时竟要求赵朔将军将其兵权交归平安营,强取了他的兵符,让他孤零零一人走到西州见太后娘娘与太侄孙殿下,”皇侄冷笑了一声,继续道,“赵将军曾为上皇伴读,朕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可是赵将军见到朕时,并未提及你们动的那番手脚,及至他亲自持节出使,见到被畜生啃得只剩头骨的祖父,也没有开口要求朝廷拿出一枚铜钱赎人。” 第57章 咱姐 三间屋里里外外大几百人,一时都不敢喘气儿,满耳只剩下马儿哼哧哼哧啃草根和驿馆外那只看门大黄兴奋的汪汪声。 良久,皇侄又道:“兵败不算什么,胜败乃兵家之常。但人心若败,千万里河山,也不过是一片荒土。行了,张德因,官印留下,为上皇积德,今日权当放生,滚罢。” ……原来,皇侄这么可怕的吗。 李愈一面开药方一面跟着我偷听,大概也被隔壁的气氛震撼到了,收笔垂泪,痛声道:“老臣听说,薛相父子都已殉难,羽林卫统领姜鲸在护送臣等从鸿都府后头的梦晓园密道逃出京都后,又调头回去,也战死在了城门外,臣等是无能之人,不与您共生死,反苟全千里之外,见昔日同僚忠义纷纷罹难,实在……不想连赵阁老也……还被……” 我扒拉着案头油灯里的一截灯芯:“别哭啦大夫,你再哭,待会儿那位看见,会以为我活不长了的。” 李愈据说年轻时当过军医,跟的还是薛岱麾下,曾经挨过刀子,一双枯瘦的手上横亘刀疤,好在未伤筋骨,拿方抓药时倒还算利落,但抹起眼泪来就显得格外笨拙。他一边笨拙地擦眼泪,一边道:“老臣在流州有一处老宅,买了还可得些银钱,愿能奉上,换我袍泽尸骨。” 唉,我被他哭得难受,病没看好,心态反而要崩了,便不想再理他。 又听隔壁一女声冷冷道道:“流州府军藏拙多年,为的便是今日,府尹和府军统领的确是罪逆之后,但若非他们关键时候相助,如今在这里和你们说话的就不知道是谁了,诸位大人的性命怕是也留不到明日。诸位欲自己跻身南朝要枢,将流州官与我道中人支往别处,恐怕是痴心妄想。” 是姜平容。 紧接着魏淹留温声煦语道 分卷阅读96 欲望文 分卷阅读97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97 :“兵将暂时是不能随意调换的,税还是要收。仗总有一天要打。你们说流州人贪生怕死,可争名逐利的,也不比贪生怕死强到哪里。陛下信重诸位,才亲自走这一趟……” 费劲听了半天,大概就是良州这帮人仗着自己曾在良王面前混过,希望今后能在皇侄手下大展宏图平步青云。但不料皇侄麾下最能施展抱负的位子已被近水楼台的流州地头蛇和传说中的神秘组织“蜉蝣”瓜分殆尽。赶上西州小朝廷为了赎我之事和皇侄叫板,他们便试图通过打压西州的“旧朝”势力来给皇侄献宝。可没想到惹毛了皇侄,挨上一顿削。 挨削完了还不懂事,在战与和的问题上磨磨唧唧,不够团结坚定。 我十分头疼,赶李愈出去,寻思着不如先睡了,这时候往隔壁走,恐怕不太合适。 倒头躺下,没合眼多久,皇侄竟已结束“恐吓臣工”大会回来了。 我虽然闭着眼,但仍能感觉到他站在榻边盯着我瞅了好久,一动不动不知要干嘛。忍无可忍一睁眼,正瞧见他打了个哈欠:“……困了还干站着?” 那一盏油灯将息未息,摇摇晃晃看得人愈发困倦。皇侄又打了个哈欠,熏红着眼睛,不好意思道:“十四,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你给我腾点地方。” ……不好意思,我竟然四仰八叉地霸占了整个床榻。而方才还在隔壁揍遍朝臣的新皇竟然似乎腼腆到不敢开口唤醒我,打算就地练习站立睡觉。 然而我并没有给他练功的机会,一把将他薅进被子里:“你叫我一下不就好了,乖,来给抱着。” 他耳朵不好,会错了意,长手长脚登时往我身上一扒,口鼻缩在被子里,闷闷道:“冷不冷?明早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你喂我。” “……好。” “……你这个禽兽,心跳个什么劲儿?” “……我没有,我没想别的。” “你不想别的,你不爱我了。” “不是,我……十四你……” “嘘——不许说话。听大黄叫。” “……” 大黄狗人来疯地叫了一晚上,但这并不妨碍我睡得和猪一样沉。 再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太阳辉辉煌煌,从窗缝望出去,皑皑雪地上似洒了一层金粉。 皇侄从被窝里伸胳膊扒拉我,迷迷糊糊道:“你再躺一会,昨儿睡太晚,我去找些吃的来。” 我又被他拽下去,十分捉急地揪他耳朵:“别睡啦!我看见窗户底下蹲了一排人,都等见你呢!” 他揉了揉眼睛,瞄了我一眼,慢吞吞坐起身,抓起枕边搁着的袍子试图替我穿衣服:“这屋子里炉子不行,起身不披件衣服,你是要气死我。” 我指着他一脑袋鸟窝似的乱发:“你小声点!他们都在偷听!” 他充耳不闻,又迷迷糊糊伸手摸起我的靴子,要给我穿鞋,一面还对外招呼道:“魏先生可以进来,西州若有人到,也请进来。” 为了维护皇侄身为天子的威仪,我飞起一脚欲把这糊涂蛋踹开——不料被推门而入的诸卿瞅了个正着…… 魏淹留:“……” 魏淹留左边的卫裴:“陛下……” 卫裴左边的宋琅:“那臣等不如先告……” “白眼狼!忘八蛋!我今天和你拼了!”赵大将军如同一团噼里啪啦的火球直冲进来,一把掀翻门口堵着的仨人,“十四!我来救你了!” “……”我尴尬地悄悄缩回那“飞出一脚”,亡羊补牢地伸手将一屁股墩儿摔地上的皇侄拽起来。 皇侄似乎还没醒困儿,慢吞吞顺着我的手爬起来,把靴子往地上一丢,笑骂道:“你又踹我!自己穿!” 什么时候“又”踹你了! “赵将军,”皇侄顶着鸟窝头,转向门口四人,“你也来了。朕问心有愧,未能带出诸位忠烈遗骨……唉,都免礼吧,别拜了,坐。” 于是众人一脸蒙圈地落座,亲眼目睹传说中“忍辱负重多年终于咸鱼翻身”的新皇帝是如何“报复虐待”那位“臭不要脸对忠良臣子滥施淫威”的旧皇帝后,纷纷忘了自个儿是来干嘛的,一个个比墙上挂着的那排葫芦瓢还闷,都目瞪口呆地盯着我和皇侄吃饭。 我是吃不下什么,半天就着皇侄的手咽了几口粥而已,便转脸去与赵朔对瞪。 瞪了好一会儿,赵大将军突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 我丢筷子甩他:“哦哦什么哦!你闭嘴不许说话!” “可是……”那厢宋琅突然试试探探要开口。 “可什么是你也不许说话!”我飞快地瞥了皇侄一眼,“说正事儿!正事儿!” 卫裴道:“既然如此……想必陛下是要正式下诏,暂禅位与良王殿下,有陛下诏令,想必无人再有异议。西州兵力已整编好,随时待命。” 我十分满意:“嗯。不过原各州的精锐都编进平安营了,如今各处凑出来的新兵,不妨也按平安营的编制整顿,莫作一盘散沙。羌人眼下不过是为了给他们自己松一口气,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魏淹留道:“我方北军南撤后,自犬牙山以北,真正是无一兵一卒,只剩无辜百姓。朱勒的赤铜骑还在各地屠城劫掠,悯州赵将军未平之乱,已愈演愈烈,建成一支‘护国军’,正在和羌人争夺悯、青一带。据闻羌后派出使者去见‘护国军’首领,意欲招安。” 到如今,我仿佛已经弄明白一些事情:“招安?魏先生,你曾经说,从粮仓被蛀、陶三勇案,到平安营兵变、悯州民变、越王造反,乃至北羌突然宣战,个中种种机密,皆与蜉蝣有关,但以魏家之力,竟无法摸清这关系的来龙去脉。那么如今呢?” 魏淹留微微点头:“上皇圣明。羌后说是招安,其实那支‘护国军’,原本就是他们挑起的。我们从他们手里劫走了阿蒲奴,将阿蒲奴买予朱勒,所以羌后眼下和朱勒生出不和,看来,是打算利用那一股‘蜉蝣’之力,与朱勒争权了。” 宋琅对此事所知不多,一脸茫然:“河阳殿下做什么了?什么是‘那一支蜉蝣’?” 魏淹留道:“当初河阳殿下远赴北地和亲时,姜老先生曾亲自指派我道中人暗中护送。草民早该想到,这么多年来,已 分卷阅读97 欲望文 分卷阅读98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98 有许多人出了北十三关。他们追随河阳殿下,势力反渗入大兴全境八州,心志极高,绝不会甘愿为羌人附庸,也不会止步于牙山以北。他们要的是,‘新政、新朝,海晏河清’。” 卫裴轻轻皱眉:“魏先生为何知道?” 魏淹留笑了笑,待要说话,一女声忽打门外响起:“因为,这同样也是我道中人所求。即便沧海无垠,仍试以微茫之身,逐浪排云,此乃‘蜉蝣’之道。” 姜平容走了进来:“诸位,很快羌人便会反应过来,此地不宜久留,这便启程罢。” 众人纷纷起身退去。 “姜姑娘留步。”皇侄忽然道。 姜平容驻足,淡淡扫了我一眼,道:“望上皇保重圣体,莫糟蹋了众人一番心血。” “姜姑娘此番北去也要小心,”皇侄接道,“胡齐尔阴险多疑,有任何不对,就先回来。” 姜平容看向皇侄:“我记得,家父当年随太子出征时,家母曾对他说:‘秦王居心叵测,荐君与太子北征,用意不良,愿君念及家中老弱妇孺,惜存性命。’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皇侄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突然甩出一张亲情牌。 姜平容轻笑了一下,惯来冷冷清清的眼睛里浮出了一丝近乎温情的意味:“他听进去了,但没能回来……如今家中只剩你我二人,你非老弱幼孺,我虽妇人,却已寄身方外,想必都无需过于彼此牵挂。” 皇侄默了片顷,似还想说什么。 姜平容抢先道:“贫道与上皇尚有未竟之因果,陛下能否暂将回避。” 皇侄脸上明晃晃写了个大大的“否”字,转脸看向我。 “乖,”我朝他挥挥手,“出去玩会儿,咱姐同意这门亲事,一会就下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薄冰、爱笑的梦音、(显示不粗来id)、青歌如画、星河渐落哒地雷,感谢楚界宁兮、爱笑的梦音哒营养液~ 第58章 会撩 皇侄生气地走了出去。 姜平容道:“愿陛下心志未泯,西南半壁江山虽有富贵荣华,但十三关内犹是遍地枯骨狼烟。” 我给她斟了一盏茶:“平容,我就问一件事。当初羌人攻占全境八州、破九门入京之后,你是不是回过故土,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姜平容手执麈尾,世外高人般玄玄乎乎道:“十室九空,千里焦炭。若非万鬼同哭、黄泉道乱,何来这轮回重转?” “……”我精神错乱了一会儿,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你以前……我是说,曾经的‘蜉蝣’,魏家和流州藏拙的那些,你们并不曾如此关切天下兴亡事,甚至在良王死后,还站到了河阳殿下那头,是也不是?” 姜平容不置可否,只是说:“阿蒲奴与河阳殿下掌政三年,相继病逝,羌人黄金台十长君裂土夺权,不过又是一个隆嘉四十五年。” 所以她后悔了。 今世的蜉蝣不再是前世的蜉蝣。 姜平容辞行北去,意欲给河阳殿下那尚未就位第三任丈夫胡齐尔安排一些戏份。而同时不出魏先生所料,阿蒲奴这位老铁重新落入朱勒手中后,不负众望地引爆了其前妻与前妻的现夫之间的矛盾。 阿姐继承皇娘美貌的同时,还后天习得了皇祖母的才智,嫁去北羌的这些年里,她不仅俘获了众多糙老爷们的心,还收获黄金台一波迷弟。在黄金台多数党的支持下,朱勒想杀死情敌的提议再次被投票否决。 没有人知道羌后娘娘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明明是她自己联合朱勒一脚把亲丈夫踹下了台,为何如今又为了被自己踹开的前夫和现夫闹得势如水火? 大家的想象力普遍比较匮乏,一般无法理解河阳殿下的胸襟和志趣。就前生所见,阿姐在择夫的大方向上,主要遵循的并非儿女私情,而乃天下大势。 阿蒲奴一直是个相对温和讲理的和平分子,比起真刀真枪地茬架,他更喜欢与我书信交锋、笔墨互嘲。阿姐不喜欢这种没有效率的切磋方式,为了尽快一统天下,他选择了更为实干的朱勒。 可公私分明的阿姐虽否定阿蒲奴的执政方式,但并未否定阿蒲奴与自己的感情。她并不能眼睁睁看着朱砂痣杀死白月光。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多情死得早。入关还不到一年的羌人很快爆发内讧,犬牙山往北一片鸡飞狗跳。 行至西州时,听说羌后以其大兴公主的身份声泪俱下地写了一篇讨伐现任丈夫朱勒的檄文。该檄文在沦陷五州的人民中间引起了极大反响。在朱勒赤铜骑烧杀劫掠的暴行下,各地不堪压迫的百姓揭竿而起,多处起义军效仿悯州“护国军”投诚“河阳公主”,“内战”的星火速成燎原之势。 朱勒这种大老粗跟我阿姐不是一路人,我知道他们早晚要掰,只是不料这辈子他们掰得这么电光雷火惊天动地。 我坐在马车横梁上对着车前灯笼研究八州地图,魏淹留看出我的疑问,走上前来,道:“里头的确有我们的人,但不多,只云州、中州二支。不一定有什么用。不过朱勒眼下已焦头烂额,陛下已经下令派宋琅大人持节出使,或许能从中斡旋,拖延些时日。” 说话间果然见宋琅在旁边牵马挂鞍,其身侧还跟着一个团团转的卫裴。卫裴抱着个沉甸甸的小包袱,脸色瞧着不大好看:“宋兄,让我去,陛下那里我去说。” 宋琅脸色也不怎么和善:“卫大人别和我争,我考过武状元,会些拳脚功夫,真遇上什么比你能对付。银子也不用,我有,一定带他回来。” 卫裴手抖了一下,将包袱往宋琅马背上一放,垂目拱手一揖:“宋兄,你还有家眷在北,那么点钱财恐怕不够支使。我没有牵挂,留着这些阿堵物也没用,劳烦你带着。薛大人曾经对不住你,不能再让你破费。” “……”宋琅气极反笑,“好你个卫裴,竟如此瞧不起我,他薛赏能守城死战、以身殉国,我就非得是睚眦必报、无情无义吗?” 卫裴保持揖礼的姿势半天不动弹,把宋琅气得一抽鞭子甩蹄而去。 我想了想,从腰包里掏出一枚朱红色的玉瑱,唤卫裴过来:“卫大人,你来,我给你个东西。” “这是……”卫裴接过玉珠,看了片刻,不确定地抬眼看我。 分卷阅读9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9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99 “你收着罢,尸骨怕是找不全了。”我拍了拍他的肩,“不过也就是副皮囊,你别太难过。咱们心里绝不忘了他们,总有一天会回去。” “十四叔,”皇侄忽然走过来,一手抱着捧折子,一手端着个药碗,“怎么又坐这里吹风?” 魏先生和卫大人双双告罪,灰不溜秋地跑了。 我一口闷下药汤:“哎呀,我这不是好多了吗,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像什么话?” 他劈手夺下我手中地图,将我马车里推,没好气地把那捧折子甩给我:“给你给你,看完睡觉,天亮就进城了。” 我缩进车厢内:“好好好。唉,难怪他们都说你欺负我,太上皇可怜啊,想看折子要先喝苦药汁儿,跟大臣说过话晚上就得陪陛下睡觉……” “十四!”皇侄一声喝断,红了耳尖,“别瞎说!” 我揪他进来:“诶,看,你又凶我!翻脸无情小白眼狼,你敢说我昨晚没陪你睡觉!” “那是你自己非要找李明崇他们议事,吹了半天西北风,手脚冰凉,我才……”他天灵盖“咚”的一声撞车厢顶上,龇牙咧嘴双手撑在我身边,“你,你怎么能……” “别哭!别哭!”我连忙呼噜他脑袋顺毛捋,“开玩笑嘛,来,亲个嘴儿,不痛痛。” “……”他不知回想起了什么,昏黄灯光下耳尖霎时红得滴血,大概吵不过我怪气得慌,半晌深呼了一口气,俯身要来堵我的嘴。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叠声呼喊:“陛下!陛下!哎呦陛下喂!” ……许长安这个蠢东西。 许公公一马当先,直窜到眼前,一时激动得连尊卑都忘了伸脖子就往马车里钻:“太好了!太好了!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皇侄慌忙换上“关你屁事”的表情,扶我坐正:“许公公,您怎么过来了?” 许长安未及开口,只见俩大姑娘花蝴蝶一样扑面飞来:“陛下!” 糖糕和蜜饯也来了。到底没枉费我疼他们那么多年。 这三人一齐拽着我的袖子痛哭流涕。 皇侄暗搓搓把我的袖子从他们手里抠出来:“既然迎出来了,就跟车队一起走吧,我让人给你们安排车马。” 三人不知是刻意逃避,还是这才注意到皇侄这么个大活人,一时脸色复杂,目光躲闪,竟敢在前任皇帝和现任皇帝眼皮子底下互相暗使眼色。 “放肆!”我喝道,“有什么话,说!” 许长安普通跪下:“太……太后娘娘担心陛下,原本听说河阳殿下答应送陛下回来,心里是高兴的,但,但后来又听说是……是陛下带了陛下出来,还听说陛下和陛下……就,又病了……” 是个人就不带把话说得这么乌七八糟的。 糖糕跪拜道:“启禀陛下、上皇,是这样的,太后娘娘听说车队快到了,从乔园搬去了西山别院,不肯回来,谁劝都不听,还说,还说任谁来都不许去找她……” 蜜饯呜哇一声哭出来:“这究竟是怎么了啊!陛下,殿下,他们为什么都说你们的坏话,怎么回事啊!” “……”皇侄悄悄松开我的衣袖,“十四,我……先去西州都府衙门,乔家那边,让魏先生他们跟着你过去。” 我抓住他往后缩的手腕:“不,咱们一起。皇娘是心宽明理之人,我和她解释清楚,不能让她把这事儿堵在心里。” 话音刚落,只听马车背面传来“扑通”一声,一掀帘子看过去,只见一个灰黢黢的影子从雪地里爬起来。众人皆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刺客。不料这“刺客”站起身来还没马背高,大雪地里上半身竟打着赤膊,瘦不拉几小麻雀般扑啾过来,伏身又是一拜:“皇叔公!皇叔!无忧前来请罪!” “!”我连忙冲出去,薅下自己的袍子给这小子裹上,抽掉他背上扛着的荆条,把他从雪地上拔起来,“干什么干什么呢!谁教你的!” 毛小子浑身冰冷,嘴唇乌青,晃晃悠悠几乎要站不住,眼睛通红,哆哆嗦嗦喘气,低着头不敢看我。 皇侄紧跟下来,脱下自己的袍子又给我裹上,吩咐道:“端碗姜汤来。谁跟着殿下来的,为何无人通报!” 许长安三人连忙跪道不知。 “是我自己非要来的,不关旁人的事,”小麻雀叽喳一声,“叔,叔公,无忧知道错了!如果不是我偷跑出宫,被坏人绑到了北羌,燕王爷爷就不会死!燕王爷爷不死,国门就不会破!国门不破,就不会那么多人都死了!皇叔公不会被关黑屋子,皇叔不会差点死掉,太奶奶也不会生病,都是我不好!我没用!你们打我吧!” …… 我把他提拎起来撂车梁上,塞给他姜汤:“快喝!喝完揍不死你丫的!” 他十分听话地闷了一口姜汤,在灯下氤氲的热气里瘪了瘪嘴,垂眸盯着自己被雪水泡透了的鞋尖。 皇侄又命人去找干衣服、收拾暖和的车厢出来。我虽然出于情感上很想骂这熊孩子一顿,但理智上开不了口,半晌只得长叹了一口气:“唉,混蛋玩意儿!怎么能怪你呢?我朝内生乱相,迟早要有这么一天,不破不立,唯有刮骨疗伤,才有回春之机。再说我听闻,你燕王爷爷在去羌人大营找你之前,就已经身负重伤,即使没有那么一遭,也……” 熊孩子无声地啪嗒啪嗒掉起金豆来。 我撸袖子给他擦眼泪:“不哭了。没有人怪你,你是个好孩子,这举朝上下,从来不缺‘知进退、懂规矩’,也不缺‘负荆请罪’,缺的是‘情义’和‘初心’。你有这两样东西,别搞丢了。” 他一头扎进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说文解字》载:“瑱,以玉充耳也。”就是冕冠两侧垂系的珠子。(勿究~) 第59章 咱娘 废了半天的劲儿,好容易将郑无忧安排得明明白白,倒头没睡多久,马车就晃进了西州都府。 原本想赶紧去见皇娘,但不料西州地头蛇们并不比良州的那窝省心。我们前脚刚到,他们当即就闹出件大事来——当地富豪们联手囤购黑火/药,把都府衙门给炸了! 当此时,车队离衙门口不过只剩两道街口的距离,“轰隆”一声巨响把马儿吓得一阵蹶蹄子狂奔,直往横七杂 分卷阅读9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0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00 八的街巷里乱窜。拉我的那匹老马太蠢,一头扎进木石火花横飞的衙门口,车身侧翻,毫不留情地把我甩了出去。 但我安然无恙,有恙的是垫在我身后的皇侄。皇侄胳膊肘擦出一道血花,翻身而起,把我往身后一推,拔出剑来迎头劈向一位身裹火/药扑面而来的勇士,侍卫队立即趋步围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在这混乱中,相隔几条街的西州军府衙门驻军倾巢出动,和着外出迎驾堵在半道的都府文官,一并浩浩荡荡的天子车队,里出外进地挤满大半座城。扛火/药包的勇士们很快被擒住,勇士的金主们十分嚣张地聚集被炸得稀巴烂的衙门口,当着皇帝和太上皇的面儿,来了一场静坐示威。 主要抗议官府“穷兵黩武”、“横征暴敛”、“空手套白狼侵吞人民私有财产”。 真是反了反了,大兴开朝几百年还没出过这样的事。 而官府竟然还不能直接抓人砍头,因为据说流州新朝廷刚建了个“垂拱台”,垂拱台新法规定百姓有“公开议政、上谏纳言、明发肺腑之忧愤”的权利。 大家都很憋屈。 西州府衙官员表示衙门征缴富商大贾土地钱财乃为救国难,可西州军衙众将领表示军方并未收到足额的粮饷物资,富商们钱袋一空,米面粮油、丝绸盐铁各行物价飙升,平常人家突然生活贫困,开始骂天骂地骂狗官。 那小茶楼里书生侠客聚集,唾沫星子乱飞,从地方狗官喷到北羌狗贼,从北羌狗贼又接连骂到“溃乱荒淫”的北朝廷、“苟延残喘”的西朝廷、“贪生怕死”的南朝廷。 我一面给皇侄清理胳膊上嵌进皮肉里的细石渣,一面浑身气得发抖,直想冲出隔间一刀一个都给砍了。 皇侄“嘶”的一抽气,笑道:“轻点轻点,十四叔!我自己来!” 我气得把镊子一摔:“别叫我叔,我又不是你叔。” “你就是十四叔,”他还笑,“管他们做什么,前天是谁跟我说,‘史笔皆虚妄,人言也不过是大风一刮’?” “……”我干瞪他一眼,转脸支使侍卫们,“把外面那帮蠢蛋都赶出去,叫薛蒙他们滚进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皇侄突然凉凉道:“愣着做什么,是想造反吗?” 侍卫们心情紧张,战战兢兢,吓了个屁滚尿流。 薛蒙及一众西州土著文官武将进来后,不约而同低头装哑巴。 “说话!”我怒拍桌子,“怎么回事!” 西州府尹屈膝一跪:“回,回禀陛下、上皇,臣,臣等只是依照律例征缴战时税,不曾有失啊!实在是那些富户不识大体、吝惜私财,竟以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惊扰了……” “尤大人,”薛蒙冷冷开口,“若本将军没记错,半个月前你动用官衙兵丁,强拆了城南柳、周、齐三家米行,一个月前,你联合乔家三爷,买断宋、吴两座钱庄,两个月前,你们都府衙门不知从哪里运来五万车精铁矿石,圈了西山脚下一块地炼造兵器。你口口声声说‘按律例征缴战时税’,可大兴的‘战时税’征缴上来,应当运送给朝廷军府。尤大年,这些米粮、钱财、兵器,我们军府可是半点没见着。” “好你个尤大年!”我一脚踹出去,“这时候你还要贪!来啊!把他拖出去给我砍了!抄他的家!” “冤枉啊!”尤大年慌忙抱住我的脚,“臣冤枉!上皇,陛下,这都是商会的意思啊,乔三爷原本说了,商会愿倾尽全力为了上皇您和太后娘娘,只是后来您……后来是陛下同您一路前来,就,就……臣也不知那些钱粮兵器的去处啊!” 皇侄起身上前来,拿剑尖扒拉开尤大年的胖手,弯腰掸了掸我的衣角,蹲身看尤大年:“尤大人,咱们算旧相识了,当初裁编州府军时,你因西州军曾在晋王造反时有不轨之举一事坐罪入狱,还是朕放了你。怎么,就这么怕朕吗?” 尤大年呆呆盯着我的衣摆,又瞧了瞧我皇侄,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肥硕的脸上一红一白:“臣错了!臣知错了!不是臣干的啊!乔三爷令商队走的茶马古道,朝中州去了,臣也不知他们想干什么啊!” “乔家三爷,”一直站在一侧的魏淹留道,“乔越石,是西州商会的大会长。” 我知道是谁了,这就是我皇娘的三叔。因家里出了个皇后,乔家成了皇商,西州商会大会长的位置上理所当然一直蹲着乔家当家人。乔家当家人原本是我外祖父乔白泉,外祖父离世后其权柄本应顺位传给乔老二,可乔老二不争气,没上位两天就被三弟夺了权。 当时皇娘只顾着伤心,在宫里也不缺钱花,便没管娘家那头的家务事。还是祖母找到皇娘说,要把西州娘家那些田地宅园留在手里,里头长了什么稀罕瓜果方便送进宫来给我吃。 只顾着吃,不料竟让那乔老三整出今天这码祸事。 将尤大年及一众恐怖爆破分子绑进大牢后,我与皇侄直奔乔家西山别院。 院内凤竹萧萧,雪意清寒,侍从三五人,各自忙活。扫雪的丫鬟丢开扫帚撒丫子往屋里跑:“娘娘!娘娘!陛下来了!” 皇娘披衣迎出来,形容消瘦,扶着根竹子,一见到我,眼泪决堤而出:“十四!皇儿!” 我连忙把皇娘扶进屋,任她旁若无人地抱着我哭了一通,使眼色让皇侄去揪大夫来。 皇侄传了给皇娘看诊的大夫来,站在门槛边问话。 我拧了拧被皇娘眼泪泡透了的袖角:“娘啊,儿子没事,活蹦乱跳着呢,您放心。京都我们也会回去的,国亡不了,您也放心。这段时间让您担惊受怕、让您为难了,都是儿子不争气。您要保重身体,莫要因孩儿的不争气,累着自己。” 皇娘前后左右烙煎饼一样将我转了又转:“小混蛋!怎么瘦了这么多啊!脸色这么差,手……手上这是怎么了?以前身上的伤如何了?你……你这个小兔崽子!娘的心头肉啊!” ……我怪不好意思的,拿眼去瞥皇侄。皇侄见我瞥他,打发走大夫走过来,看了眼我皇娘,略显局促,拱手低眉,似不知该如何称呼,直头愣脑道:“皇祖……娘娘,原太医院掌院李愈这次也跟来了,已吩咐他过来,为您看诊。” 皇娘这才注意到皇侄,但似乎又不是“才”注意到,因为我每次和皇侄使眼色的时候,她的哭声总是要顿一顿。皇 分卷阅读10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1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01 侄一开口,她彻底止住了眼泪,转过脸去看了一眼皇侄,又转回来看了一眼我,垂目盯着案头茶盏。默了半晌,什么也没说,沉沉叹出一口气。 皇侄在这声叹息里眼皮一抖,抬头看我。 我忙道:“皇娘,您误会了,儿子正要向您解释清楚。您或许听见了什么传言,但您是孩儿的亲娘,哪有娘亲不信儿子的话,反信外人的呢?茂郎打小在宫里长大,与孩儿自幼相识,待孩儿极好。他那不是谋权篡位,是临危受命。从阿姐那里带儿臣与诸位大人出来,更不是为了刁难挟制,而是费尽心力、救人水火。听说您病了,茂郎比儿子还着急,想来探望您,又不敢来探望您,您快别吓唬他,哪能连话都不愿和他说一句?” 皇娘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缓了片刻神,忽急道:“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崽子!娘在你眼里,就那么看不透吗!茂郎仁义皇娘知道!只是你……你们……那传言你们……” “皇娘!”我忙笑道,“您都知道了!茂郎!还愣着干嘛!快叫人,咱娘答应了!” “……”皇侄满目震惊。 皇娘也哑然呆住。 二人大眼瞪小眼,空气突然安静。 在这安静中,皇侄试试探探地看了我一眼,脸皮开始泛红。看完我之后,突然十分听话地朝皇娘行了个大礼,慢吞吞低声道:“皇……皇娘。” 皇娘“哇”的一下崩溃大哭起来:“你……你们……是娘没教好你,他是你侄儿啊!他还是个孩子啊!你怎么能……” “他不是我侄儿,这不是早就说明白了嘛,只是辈分小罢了,”我再揪起袖子给皇娘擦眼泪,“也不是个孩子了,就比我小五岁,您和父皇差了近二十岁呢,又怎么讲?” 皇娘狠狠地拧了一把我耳朵:“小混蛋!能一样吗!你们这是天理不容、要被世人戳脊梁骨的啊!” 我揉吧揉吧变形的耳朵:“天理不容,娘亲容着便好。我俩脊梁骨顶天立地、坚若金钢,别说今世,就是千秋万代也不怕旁人指摘。再说了娘亲,我记得从前您让人送到逝波台的花册子里,不是也有……” “那,那怎么能一样?”皇娘急的直戳我脑门,“那只是……只是……” “只是玩乐,”我揉着脑门上被戳出来的一个坑,“娘啊,我就不明白了,凭什么那些玩玩的被人称风道雅,动真格的反倒遭受诟病?您要是觉得玩玩可以,孩儿跟茂郎就是玩玩,您看行不?” 皇娘气得一脚把我踹开。 倒也不疼不痒。我又赖上前去:“就玩个百八十年的,行不?” 皇娘看向皇侄,目光有一丝闪避,还有一丝歉疚,又踢开我:“你!你不能学那种人,什么玩玩?那是造孽的呀!” “呃……那,那我们?”我被自己的亲娘绕进了死胡同里。 “皇……娘娘,”皇侄忽然开口,“您别听他瞎说,我们……两心想同,十四他……既然与我修好,这辈子自然便不会有娶妻生子诸事,我也一样。先辈们的恩怨早已过去,再说那些事情本身和娘娘您、和十四也没有什么关系。算起来,十四待我赤诚磊落,是我生不轨之心在先,我……” 眼见又要跪,我连忙扑过去一起并排跪了:“娘亲!儿子在这儿拜高堂啦!” 皇娘被我气笑了:“你!你……你给我起来!茂郎也起来!” 我悠悠撑着地起身:“皇娘,您答应不?” 皇侄起身虚虚伸手扶我,下颚紧绷,脊背僵直,那神情跟阵前对敌似的。 皇娘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皱着眉头泪眼朦胧地盯着我二人看,不知又触动了什么伤心事,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皇娘他一般伤心时是哭,十分伤心时才这样老叹气。 她叹着气,轻轻拉过我的手:“十四,娘亲从来没管束过你,到今日,也管束不了了。你是个心善情长的孩子,这世上条条框框那么多,皇娘也不全懂得,但大概凡是顺着善心和情义走的路,都不能说是错的。你便跟着自己的心罢,皇娘有朝一日不能看着你了,也知道你过得顺遂。” “皇娘怎么说这种话?”我没来由的心慌,“大夫们医术都是信得过的,药材也还买得起,您还要看儿臣给您收复河山呢。” 皇娘道:“娘知道,看着呢。也知道你们这次来,是要办事情。你三姥爷那边捅了娄子,他们猪油蒙了心,要把筹聚的钱财送给沧君。不过你们放心,乔家的家产尚有一些在皇娘这里,他们还动不了,现在给你们拿去,用在该用的地方吧。” “沧君”是我阿姐的小名,只有皇娘会这么唤她。 第60章 折子 不管宫斗还是宅斗,皇娘作为一个诗书作伴花月为友的闺秀,向来不怎么参与。而此次她能将我三姥爷乔越石捅的篓子说出个头头尾尾来,可见连日来的确郁结了不少忧思在怀。 事情大概就是,我那在争夺家产方面天赋异禀的三姥爷政治嗅觉麻木,他先是响应西州小朝廷的号召时用力过猛,为筹建复国基金帮助他的从孙——也就是我本人重掌大权,整出一场轰轰烈烈的恶性商业兼并,后听闻我“与河阳公主的协议被良王阻断、脱身不成反落入新皇之手”,又糊里糊涂地犯了决策性错误:他认为良王于情于理都必然容不下他从孙,投诚他从孙女儿河阳公主对乔家来说将是更好的选择。 所以三姥爷捧出了乔家百年基业和新折腾到手的西州大半财资,给“河阳殿下”送政治献金去了! 于是这厢高堂还没拜妥,我与皇侄不得不立即拔腿奔向西州军衙。 “轻骑队先走!”皇侄拿朱笔在地图上画了条长长的红线,“取此道于荆沙城设伏……” “陛下,”薛蒙道,“荆沙城乃西州通中州商道必经之地,又在二州交界,我们能想到,他们也能想到,末将担心那里已被羌人盯上……” “也无妨,”魏淹留立在一侧道,“若发现已有羌人守在荆沙,将军们便佯作乔越石商队的护兵。那头虽打着‘河阳公主’的名头,但毕竟是羌人,他们不会完全信任乔越石,见商队未到、军兵先至,必生警惕。这桩买卖便算让咱们给搅黄了。” 赵朔接道:“若荆沙城未被羌人抢先,那将士们便在此地堵劫乔越石商队,劫完立即押辎重回撤,后路重 分卷阅读10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2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02 甲军阵迅速抵上,西、良二州全线布防,以防羌人怒而动武。” “关键是要快,越快越好。”皇侄搁下朱笔,抄起手边风袍,“不用‘以防羌人动武’,朱勒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赵将军薛将军即刻动身,另传信良州宋非等人整军潜行至接邻的苍、中二州边界待命,先生、卫大人随朕打快马去流州,把李明崇、张昴也叫上,其他人可慢一步跟着。” 众人纷纷领命散去,片顷只剩下我。我从坐榻上起身:“那我呢?西州乔家这头是不是需要我留下斡旋?” 皇侄拉着我就往外走:“你不是其他人。西州的事让钱尚书留下便好。” 于是大伙儿又马不停蹄地南奔流州。 过秋洪岭时已是春花烂漫,远山近水笼在一层如纱似雾的烟雨里,新茶初发,绵延相接的缓坡间时有农户往往来来。 一路喝风灌雨的诸位大人饿死鬼般冲进路边的小茶肆,逮着流州在京都叫卖到“寸叶寸金”的“秋洪茶”一通牛饮,并且十分无理取闹地非要店家给整几桌饭菜出来。 只卖茶的店家来回打量了一番我们这群饿鬼,似乎不大高兴,但碍于饿鬼们还带着一队兵,客气道:“客官是北面下来的吧?你们就再往前走个半里地,便有一家客栈,小的这里只有茶水。” 张昴脸上此前被老虎爪子挠出个疤,看起来颇为凶神恶煞。他指着角落里一张矮桌边窝着的俩本地茶农:“他们怎么就有酒菜?” 俩茶农吓得筷子都掉了。 李明崇蹭的一下站起来拍桌子:“大胆!你这刁……” “李大人,”卫裴连忙拉了一把,一手端着茶碗,双目淡漠低垂,看起来又是另一番可怕,“店家可知,此茶明明采制于初春,却为何名曰‘秋洪’?” 店家仍是客客气气道:“此地乃秋洪岭,产茶便叫秋洪。” 卫裴轻轻摇了摇头:“古茶经说,流、越一带雾里春山生新茶,前越国士人品之,不得‘无边丝雨细如愁’之意趣,竟觉有‘秋雨如洪,徘踏胸怀’。秋洪岭之名,由茶而来。” 卫大人大概是想以越国覆亡旧事告诫店家“居安思危”、“唇亡齿寒”,但店家明显听不太懂,云遮雾绕地打哈哈道:“原来如此,客官说得对,说得对。” 卫裴皱眉。魏淹留笑道:“既如此,不如咱们便向前走一走,约摸也快到百川城了。” 皇侄点头,然不料刚一起身,脸面前的泥泞小路上跑过一群年轻书生——之所以一眼判定是书生,着实不是因为他们那满身污垢辨不清颜色款式的衣裳,而是因他们背上驮着的书篓子。 其中一个书篓子掉落,摔出来的有书卷、有干粮、有鸡零狗碎的笔墨纸砚,还有一只,额,奶娃娃? 奶娃娃摔在泥水坑里,“呜哇”一声大哭:是的。 书生连忙蹲下身捡书,捡了两把晃过神来又忙得去捡娃,抱了娃又掉了书。 我看不下去,冲过去帮他:“怎么回事?跑什么?孩子他娘呢?” 书生脸嫩,看着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毛小子。毛小子连连摇头:“不是!是我捡的,山那头有羌贼,打过来了!打过来了!” 话音未落,又一波妇孺老弱大包小包地提携而过。 头顶天空仍是灰蒙蒙的,说是在下雨,又也不像,丝丝雾气如鲛绡蝉纱般清凉拂面。皇侄不知打哪儿撑出一把伞来,站到我身侧,对书生道:“百川城已新建了翰林学馆,告明北方士子可以入馆安置,你们为何不去那里?” 书生道:“去了!又给赶出来了!说是用来收容我们,实则席位全都让那些南人给霸占了!你们……你们若也是北来的,不若另寻去路,殊不见同胞冷眼,更甚于贼敌刀剑!” 皇侄皱了皱眉,又问:“岭外不是有驻军吗?为何还有羌人过来?” 书生又道:“原来是有的!但前段时间北关平安营的那些下来后,南军便撤到后面去了!说什么岭北让北军去守,岭南由南军守,又借口说银子都被他们‘陛下’带去找朱勒换人去了,不给北军发粮饷!” 另有几名书生也陆续凑过来,七嘴八舌道: “什么‘陛下’!本非皇室,都是南人顺势打出来的幌子!若无窃国之心,圣上尚未崩亡,西州还有太侄孙殿下,其余郑氏宗亲也不是都死尽了,如何轮得到他?” “极是!说是去救北朝圣上和诸位大人,可若真心要救,为何拖到如今?拖到今日去救,也不过是见河阳公主要与圣上做买卖,为了暂时安抚笼络西州,才明面上去把人接出来。可接出来后谁知道会怎样?” “没错,圣上自北归来称是因病禅退,但其实是不得不禅退,如今平安营、良州、西州、流州官衙军衙、越王遗兵,加上那什么‘蜉蝣’,不是良王亲信,就是良王手下败将,他们拥立良王,其他人哪还敢有话说!” “更传闻良王曾在宫中时,就……就委身……扯上这种事,再回想以前太子姜放旧案,北朝众人即便脱离羌人魔爪,南来又焉有活路?北伐又哪还有盼头?” “官家,你们看样子也必定是北边下来投靠南朝的,你们若果真入了朝,定要站出来说话!” …… 现场倾听了一会儿民意,反复默念赵阁老的“人言大风一刮”,才不至于气到吐血。 皇侄涵养良好,点了一半卫兵让书生带路往山那头去打羌贼,饭也来不及不吃了,带着剩下一半卫兵和诸位大人拔脚赶往百川城。 百川城原本只是一个十八线小城,并不足以为半朝都会,只因新皇坚持说那里有个豁山口能一眼望见京都,才摇身一变半年内扩建三环。 天子圣驾莅临三环时,听闻消息的南朝百官已立在泥泥水水的土木工程现场恭候多时。正逢细雨转急,远远有礼官驱御辇上前迎接。 皇侄并不减速,一马鞭抽出去,就着天空炸响的一声春雷一路冲进冲进内城门。 我扒开雨袍,从他怀里探出头往后瞅了一眼,只见众臣一脸蒙蔽地爬起,出水鸭子般直跟着天子马队屁股后头歪脚小跑。 “你别跟他们置气,”我转回脸,“让我上朝去,吵架的事放着我来。” 他腾出手把我脑袋按回宽大的雨袍里:“知道。但不用你吵架,你先回去歇着。” 分卷阅读10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3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03 为了养精蓄锐好好跟众臣工吵架,我依皇侄的话歇了起来。 这下换成皇侄每天上朝下朝,焦头烂额。 民意说新皇帝篡位窃国,可作为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过来人,我打眼一瞧便明白了,新皇帝这分明是有点被鸭子们赶着上架。 据魏淹留和姜平容所言,良王能带青州中州那对绣花枕头兵打败越王,关键是靠鸿都府初任府尹兼蜉蝣创始人孙密同志在老家打下的坚实群众基础。流州,是组织在南方的重要革命根据地。根据地同志在帮助良王消灭越王的过程中/功/劳显著,又首先提出拥立新皇,在南朝有很大的话语权。 再根据卫裴观察分析,越王死后其部下兵将众多且仍旧生龙活虎,其数量大概还要略超过西州、良州加上北关下来的平安营等部兵力总和,是目前最主要的军事力量,在南朝也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臣子拥有的话语权太多,皇帝那就没有话语权了。 自从皇侄他拎着从流州府库搜刮出来的真金白银和组织费劲千辛万苦抓到的重量级人质阿蒲奴北去、换回来没啥用的我和脾气都又臭又硬的诸位大人平白给南朝添堵后,其作为皇帝的话语权就愈加薄弱。 良王尚且如此,要真把郑无忧或随便哪个叔叔侄子什么的揪过来放皇座上,那整个就一被人七手八脚牵线走的傀儡。 一连数月,我倒是渐渐把膘养回来了,皇侄只管日益清瘦。看得我很是心疼。 只能每天批折子时,悄悄把他那摞码得矮一点。 这一晚又到了饭后助兴节目看话本,哦不,批折子的时候。 临时建的朝廷没什么像样宫殿,就一原本谋大茶商依山傍湖盖的园子,内部装修主题大概是“八方进财四路聚宝”,比寻常床板还宽长的书案描金绘彩闪瞎人目。我揉了揉被闪花的眼,打算从他手底再悄悄偷过来几本话本,哦不,折子看:“茂郎,抬个手。” 初夏时节图凉快,四面门窗洞开,风雨潇飒,一阵水汽扑衣拂面而来,很是清爽。埋首案牍的皇侄大概被这阵风雨吹得突然清醒,突然警觉地抬头看向我:“等等,忘了问,你下午召见越王军统领庞洪了?” 我心虚地往他身边靠了靠:“哦,你说那个红胖子啊?我请他喝茶来着。” 庞洪,原越王部下得力干将,越王死后带头弃暗投明,与流州府官衙、军衙及其他“蜉蝣”组织埋下的明子暗钉们一起拥立良王称帝。是以上提到的很有话语权的臣子中极其爱说话的一位。身为一名武将,隔三差五递折子给人添堵。不是提议往南迁都,就是建议皇帝娶媳妇。我找他喝茶谈心,尚未说什么,他就开始脸红脖子粗地朝我喷唾沫星子。 皇侄拎出一份红胖子同志上奏的折子来,摊给我看。只见红胖子笔墨大意是:臣听说西州乔老三原本要送给河阳公主的那批财资已经让赵朔和薛蒙两位将军顺利截回来了,朝中传闻陛下要将这批财资直接配给北军和西良二州军,臣以为不妥,一定要先入国库。 ――好让大家刮一轮油水。 皇侄客气地只回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览”字。 我在后面添缀了一个“放屁”。 打回去又奏上来,皇侄又回了个“再议”。 我跟了句“想好了再说”。 再打回去奏上来。皇侄写了个“否”。 我补了个大大的叉。 我盯着那大大的叉问皇侄:“没问题啊?咱俩意见非常一致,字迹也难辨你我!” 皇侄揉了揉眉心:“没问题是没问题,但是十四……” 他突然转身搬过身后一摞批好的折子,一本本打开,遇见“放屁”、“啰嗦”、“朕再给你一次说话的机会”等朱批的,都搁我脸前,遇见“览”、“准”、“否”、“再议”等朱批都搁他自己脸前。不多时我脸前堆出一座折子山,他脸前只有零星数本…… “你今天药吃了吗?中午休息了吗?”他指着一堆折子质问我,“庞洪鲁莽冲动,行事不计后果,你独自召见他,万一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办?” 我抄起案头茶杯喝了口水:“啧,陛下,我直接驳了的,都是那种要给您送媳妇儿的,军资大事小的未敢擅专啊。” 他虎虎地瞪了我片刻,气笑了,劈手夺下我的茶盏:“都凉了!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原因(为社会主义建设搬砖)完结前最最最后(又双叒叕)请一次假,明天不更,后天不更(打爆头)... 感谢爱笑的梦音、青歌如画、26301720、爱笑的梦音、聂无双小可爱的地雷~感谢爱笑的梦音、甜草莓饼、 (显示不粗来id)、司徒清离、聂无双小可爱的营养液~(鞠躬)感谢支持!爱泥萌! 第61章 熊孩 我凑过去:“诶,前两日我在大殿偏室里听朝时,见卫裴、张昴、李明崇他们跟庞洪和垂拱台的人吵起来了,为的就这事儿。张昴那火炮仗倒也罢了,卫裴以前朝议的时候,你见他跟谁红过脸?还有那李麻子,嘴笨的,还不如红胖子那大老粗嘴皮子利索!” 皇侄起身去重斟了一杯热茶来,递给我:“原本是该走国库、经户部,但平安营萧关来军报说朱勒的赤铜骑从南行宫犬牙山一带往北回撤,急请发军令趁机追剿,指不定能一举收回半个中州。” 我接过热茶,枕着一地折子歪倒歇着:“是宋琅谈和谈出效果了,还是别的什么,朱勒为什么突然撤军?他气疯了?” 不难想见,朱勒老兄现在一定非常气闷。原本,他篡位成功抓住了阿蒲奴,可以杀了阿蒲奴斩草除根,但阿姐不许他杀。后来,他抓住了我,可以直接把我踹下城墙永绝后患,但阿姐不许他踹我。 再后来,他抓的阿蒲奴在阿姐的看护下失踪了,他抓的我也即将要被阿姐放虎归山。这时候突然来了个在南称帝的良王,良王提拎着阿蒲奴对他说:“咱们做个交易。” 他跟同样“谋权篡位”的南皇帝惺惺相惜,思索再三后同意了这笔交易:他可以重新把阿蒲奴攥在自己手里控制住,我这个旧皇帝也将被“谋权篡位”的南皇帝弄死。两全其美。 但不料直至今日,他不仅还没能控制住阿蒲奴,我也尚未被南朝弄死。 “不是气疯了,胡齐尔在羌西达玛草原称 分卷阅读10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4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04 王了。”皇侄往我脖子下塞软枕。 哦,并且还后院失火被人反水了。 这辈子剧情走得这么密集紧凑的吗?我一个翻身坐起来:“平容北去,是为了煽动胡齐尔捣乱?阿蒲奴这次回去还没死,你们有人暗中护着他?你和阿蒲奴做了什么买卖?” 蜉蝣的事,向来我不问他便不多说,我问了他也从来不避。他一一点头,就着书案旁琉璃风灯飘摇流溢的光影,静静看我,面色有些严肃,但眼尾眉梢拖着一抹温柔。 我捧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 “十四”,他严肃地跟我说,“原本,你是可以留在西州静养,同时还能陪侍长辈的,可那帮大臣不肯。我带你奔波至此,让你遭人议论,又每日操劳……” “噗,”我笑得一口茶喷出来,“宝贝儿你脑子批折子批糊了吧?” 他脸上殊无笑意,仍旧严肃道:“十四,我知道你相信我,你也不怕被议论,你心中装着故土,肩上的担子也从未放下过一刻,你还想护着我,怕我和众臣撕破脸皮……”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肚子里的蛔虫都没你知道得多。 我讪讪放下茶杯,贴过去撩他下巴:“喏,到底想说什么?” 他呼吸微顿,抄手就势环过我的肩背,微微凝目,黑漆漆的眼睛里仿佛没晃进一丝流光溢彩的灯影,沉静得令人犯困。 我果真被他盯得开始发困。他才笨手笨脚地扒拉开我糊了一脑门的乱发,轻轻亲了一下我的眉心,抵在我耳边温缓且乖觉道:“你以前跟我说的家国,我现在都懂了。十四叔,你可以半夜不睡觉爬起来批折子,也可以大雨天去走访六部,召见谁都行,但是不要急,不要乱,也永远别觉得自己是走投无路了,因为……还有我,你可以再多相信我一点。行吗?” ……这小子惯会甜言蜜语戳人心窝,听得我险些哭了。我正待要哭给他看,忽见他目光愈加幽暗起来,苍黛色的纱质便袍如夏夜里邈远群山间扯来的一抹云雾,衬得人愈加清隽出尘,更带了一股隐士高人特有的从容冲淡气质。他一脸“从容冲淡”地与我对视了片刻,自觉从我脸上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露出一个“终于说出来了可以松口气了”的表情,“羞涩”地垂下眼皮,腆着脸凑上来索要亲吻。 圣人说食色性也。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有美人投怀送抱是不能再批折子了。但奈何眼前美人和通常意义上说的美人不大一样。我老脸一热,挣扎道:“那我明天早朝上忍不住窜出来跟他们打群架,你可不许拦我。” 他羞涩地点了点头:“魏先生明日也上朝来,垂拱台原本多是‘蜉蝣’的人,根本上说是愿北伐的,只是流州的‘蜉蝣’和西州魏家、京都姜家的那些不太一样,他们想缓几年备战。所以在这批军资上,才和庞洪越王军派站到了一起。” 我眼尖地瞅见他眉骨上溅了一星朱墨,抬手去抹:“缓几年备战,我原也这么想,但现在看来,似乎可以搏一搏。” 他抓住我的手,小狗啃骨头般垂目细吻我指上的石戒、手心的刀疤。这股突如其来的腻歪劲儿实在齁人,我理智尚存,见他拉着我的手要往下走,挣动了一下:“等等,我记得庞洪这道折子似乎几天前就打下去了,怎么没加注垂拱台的墨批又拿上来了?” 他忽反手扣下案头琉璃灯罩,室内霎时一片幽黑,遍目所及只剩廊外檐前几盏风灯淡淡泛着昏光,庭内芭蕉分绿与窗纱,青阶上湿厚的绿苔中响起一二虫鸣,雨声沥沥。 “……”我知道那啥一刻值千金,但还是忍不住煞风景,“折子是你给扣下的?你想干什……” “十四,”他贴在我耳边,不知是紧张还是动情,吐字嗓音又沙又软,连成句语气却又紧绷着,“我想你。”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你你先别说话!不对,你究竟要……” 他捂住我的嘴,一面“彬彬有礼”地往我脖颈下垫软枕,一面无波无澜低声道:“我要杀了庞洪。” “轰”的一声惊雷炸响,雨一夜未停,天明竟更滂沱。 天色晦暗,难辨晨昏。但我还是知道自己起晚了。枕上一缕松暖淡香未散,闻得我愈加头昏脑涨——我胆大心细有勇有谋的皇侄出手从来招无虚发。 我套上衣服拔腿就往前朝跑,正撞上迎面飞奔而来的卫裴。我一把抓住卫裴:“庞洪死没死?茂郎呢!” 卫裴伞被风刮折了直漏雨,整个人淋成了落汤鸡,刹住脚步大喘气:“陛,陛下前头勒令杖责庞洪,拦……拦不住,快去!” “什么!”我撇开卫裴撒丫子往前冲。庞洪固然是块又臭又硬的绊脚石,但要杀他得找足罪状吧!得瞻顾前后呼噜平人心吧!可别就这么给打死了吧! 远远就听见军棍打屁股的声音,我一脚踹开偏殿后门欲冲出去拦着,不料兜头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挡住:“陛下说了,打完才能让您过去。” “……”我气懵了,原地打转,打眼往殿前一看,只见那熊皇帝八风不动坐御座上,底下垂拱台众人和越王军一派武将跪的跪跳的跳,伴着沉闷的棍棒声齐刷刷朝张昴喷唾沫星子。 张昴——火炮仗,此时熄了火,脸色铁青立于殿中,仔细一瞧半边胳膊还滴滴答答沥着血,暗青色的朝服袖子被浸成酱紫色。而他身旁的李明崇一面哆嗦着扯布条给张大人捆胳膊止血,一面不甚有底气地反击道:“张大人所奏之事,皆是实况,南军撤回岭南,才致使前线防军不足,让羌人流窜过岭。庞将军如有异见大可发言,殿前动兵成何体统!” 越王军派一黑瘦将官道:“实况?张大人说我们将军‘勾结羌贼,纵敌扰民’,这分明是诬陷!还说我南军‘内通六部,卖卖军资’,这更是血口喷人!流州是臣等的故土,老百姓皆是我将士们的家人,臣等不论是追随越王殿下,还是如今追随陛下,皆是为了故土家人,如何能做那种毁家灭国之事!” 垂拱台的人都挂着一方通体玄黑、非银非铁的描金绘蜉蝣纹腰牌,这些人不声不响跪在一旁看似置身事外,但分明又隐隐有些态度,其中为首的流州府尹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魏淹留脸上也带着那种通体玄黑的描金面具,因未领官职破格入殿只站在队尾。他与长着山羊胡的流州府尹对视了一眼,在队尾轻轻开口道:“ 分卷阅读10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5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05 陛下,庞将军殿前大不敬,固然罪无可恕,但愿陛下看在其治军多年,而今尚有些用处,且网开一面。” 皇侄面无表情地看向魏淹留,金冠下眉眼虚垂,矜贵淡泊里又藏着一股子少年锐意,也怪让人发怵。 百官被皇帝这么凉飕飕地盯了片刻,见连魏淹留都一同遭了冷眼,纷纷有些动摇,开始暗下互相使眼色。 就在这时,殿外棍子打完了,庞洪屁股开花,顶着两行鼻血,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人,拔步就朝殿里闯――是要喊冤。 皇侄忽然起身,幽幽瞥了一眼众臣,鼻子里“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好了好了,这下可算把红胖子气炸了、委屈炸了,他抬步直要追上来,众臣尚未完全昏头,齐刷刷趋步阻拦,本就不怎么宽敞的殿内登时乱作一团。 我算是明白了,在我迟到的那几刻钟里,首先,我方一号选手火炮仗张昴同志向对面越王军派发起了语言嘲讽兼挑衅,然后,对面选手被激怒,其队长红胖子同志向我方发起武力攻击,随之,裁判――皇帝同志发红牌喊停,制裁红胖子队,同时,中场休息期间红胖队预备队员垂拱台诸卿向全场教练魏淹留发起沟通请求,魏淹留接受请求,向裁判提议暂停比赛――给双方一个冷静的时间。 裁判不置一词撂挑子离去,满场哗然。 好一招“逼狗跳墙”,没有一棍子抡偏地方。 可狗急跳墙要咬人的呀!庞洪手握重兵,他要是反,整个流州就散了,流州散了,半个朝廷又散了半个,还做什么拿半壁江山的半壁去跟羌人斗! 果然,当晚来人奏报,庞洪带着百川城内一干越王派兵将走了! 神他么“走了”! 百官堵在门口求见陛下,陛下窝在龙榻上,妄图卖乖讨巧装可怜,故技重施“深情脉脉”地盯着我看。 我站在帐外,提鞋底要揍他:“你给我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庞洪跑了!他带兵回来打你怎么办!他找人暗杀你怎么办!这里尚是流州地界,上下都是他们的人!你给自己留后路了吗!” 他不出来,理直气壮毫无愧色道:“要北归,必须联动良、西、流三州兵力方有望一战,要流州兵力,就得除掉庞洪,庞洪没有把柄,就逼出他把柄,这件事我不做,你也会做,我不想让你做,哪里有毛病?” “你!”我气死了,“你过来我决定要打死你了,过来!” “我不,”他倔得像头驴,“我做得没错,后路我也留了,你就是我的后路。” “……”我心梗了,说不出话。听文武大臣在门外磕了一宿的头。 第62章 杠精 翌日大朝。 很明显,除了熊皇帝昨晚谁都没睡着。 红胖队的黑瘦将军留下殿后,递折子道:“陛下,南下大江决堤,庞将军带领众将士抢修堤坝去了,事出紧急,恕未能及时上奏!” 吊着一只胳膊的张昴又恢复了战斗力:“放屁!堤坝崩了!崩了自有地方官府就近抢修!不济再上报六部,便真是十万火急,也是户部工部派人出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军衙狗拿耗子!” 垂拱台的流州山羊胡府尹颤微微道:“张大人此言差矣,养练军兵,原本便是为了保卫一方生民,与敌战是战,与天战亦是战,天降涝灾,我军兵前往救援百姓,如何能说是狗拿耗子?” “狡辩!”李明崇道,“并非说军兵不应去抢修堤坝,而是大军开拔,需得兵部、吏部及陛下调令,庞将军此一去带走城内八千兵马,无诏行军,罪同谋逆!” 黑瘦将军以鼻孔对着李明崇:“李大人可要想好了再说,御史台有谏议监察之责,但信口开河污蔑了忠良,也是要担罪的!” 卫裴昨儿淋雨大概生病了,脸色不大好,说话带着鼻音:“将军,你说庞将军去抢修堤坝了,那敢问是去何处抢修堤坝,那处灾情如何?农田屋舍损毁如何?百姓伤亡如何?既然将军是得知了灾情才出发,这些必然是知情的。如果说不清楚,便不能让人相信他是去抢修堤坝的。胡大人您说是不是?” 胡大人便是那山羊胡府尹。这老东西从前在卫裴找越王谈判要粮时,还拿我卖到流州的诗集送给卫大人套近乎,当时就觉得他是个人精,果然没错。这老人精眯起眼瞄了瞄卫裴,玄玄乎乎地看向身侧户部、工部几人。 如今的六部要职几乎全被挂“蜉蝣”牌儿的、越王军派的和流州恩科新晋士子及捐官的富人占领,户部工部也不例外,两部尚书、侍郎与山羊胡目光一接,低头不敢说话。 魏淹留又站在队尾,和和气气道:“诸位大人且都冷静一下,一码事归一码,庞将军御前失仪一事陛下已惩戒过他了,张大人昨日所奏是否属实之后自会交各部再查议,眼下只需知道庞将军带八千军无诏而去,是否真是去抢修大江堤坝,若真是如此,念在事出有因,陛下想必还会网开一面。” 陛下不置可否,高坐上位冷眼旁观众爱卿吵架。 黑瘦将军扫视周围,见众人一时沉默,憋不住脱口道:“庞将军自然是确实接到灾情急报才走的!南面渌江一带大坝崩塌,洪水淹没农田屋舍、百姓伤亡,人命关天,十万火急,难道要等层层上报之后、尸殍遍野再派人过去吗!” “放肆。”熊皇帝突然幽幽开口。 吵嘴同时不忘竖耳朵的众臣一时寂静。 “放肆!”我扯嗓子一吼压过皇侄声音,踹开偏殿侧门冲入大殿,“你是什么东西!敢如此狂妄!” 多日来,众人大约知道每日朝议时有个听墙根的太上皇,但不知道太上皇竟然会突然蹦出来,登时都吓了一跳。 那黑瘦将军定力极佳,也颇具勇气:“末将越军车骑卫队校尉陈铎,听闻上皇病中休养,何故入朝?” “呵,”我把手揣袖子里,免得控制不住要打人,“陈铎是吧?” 卫裴等人突然马屁功夫暴涨,纷纷跪拜,我一把薅起来一个,转脸又见熊皇帝蹭的一下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皱眉看向我:“十……” “胡大人,”我留给皇侄一个愤怒的后脑勺,转向山羊胡府尹,“听闻如今是您在统领垂拱台,六部亦多是您的门生,眼下垂拱台与六部分别有筛滤批驳奏章及遇事先察之责, 分卷阅读10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6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06 那么我有三问要请教胡大人。” 山羊胡握着笏板,虚虚转目瞧了御座上一眼——熊皇帝不晓得何时作了“老实巴交”状杵在御座侧下方,面向我袖手垂目。 众臣见皇帝起立,纷纷也不敢站直,一时皆似缩头鸵鸟。 山羊胡也低了低头:“微臣知无不答。” “一,庞洪有一道奏请将西州赵朔、薛蒙从乔越石手中截得的那份资财先收入国库、再经户部调发的折子,这份折子半个月内三次上递,圣笔驳回两次,加过三道垂拱台墨批,”我从袖中摸出这道折子,“第一道,墨批:‘军务急,奏上。’朱批‘览,放屁’,理应打回庞洪府上。第二道墨批‘军务急,奏上’,朱批‘再议,想好了再说’,理应再打回庞洪府上。第三道墨批仍是‘军务急,奏上’,朱批……哦朱批你们还没看见,瞧,批了个‘否’字。” 我将大大的红叉展示给众人看。 山羊胡微微变了脸色。 “唔,”我翻了个折子页,“重点不是朱批,胡大人,垂拱台墨批是雕版复拓吗?还有庞将军,这折子是没打到他府上,还是他不识得朱批那几个字,反复递交,为何不做一字变更,这样的折子能反复送到天子案头,是他庞洪瞎,还是胡大人瞎了?” “这,”山羊胡道,“庞洪这道折子奏言精简分明,微臣以为大概是无需变动,再者,律例未曾有不得反复递交同样……” “好。”我把折子拍给他,“那么二,就当庞将军和胡大人都不瞎,大兴律例想必也都烂熟于心。律例说,不管是什么人,没有特诏,皆不得带兵器上殿,庞洪不仅佩戴兵器上殿,还因与同僚廷辩时口角争执动手伤人,这是不是诸位大人亲眼所见?哦对,陛下,未曾给过庞将军特诏吧?” 熊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黑瘦将军道:“这……只因越王殿前议事无此规矩,庞将军疏忽小节……” “小节?”我重新转向黑瘦将军,“三,陈铎将军,你方才已经替胡大人回答了一半。庞洪将军号令城中八千驻军开拔前,切实收到了南方渌江大坝决堤的灾情急报。” “正是。”黑瘦将军警惕地盯着我,僵硬点头。 “好,”我陀螺一样又转向垂拱台及六部诸位,“那么工部、户部及胡大人,又是何时收到报灾的?” 工部几人吞吞吐吐要说话:“在……” “如果早于庞洪,”我压断他们话头,“是否可以推测,庞洪的消息是你们给他的?” “臣等怎会向军衙直接递送此事?”工部犹犹豫豫道。 “哦?”我终于揪住了机会,“你们没有向庞洪递送消息,并且至今也未曾向陛下正式递奏灾情,那庞洪先于陛下得知了此等民生大灾,且不说他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如此延误时事奏报,朝廷要你们这帮废物还有何用处?陛下是否可以根据大兴律例,立即治你们的失职之罪?” 户部多是花钱捐官捐上来的,一时慌了:“陛下!臣等户部也是昨晚才接到消息,已在连夜拟折子,只是突然遇到庞将军这事……臣……” “鸿都令尹何在!”我坐朝多年别的没学会,吼声压制的功夫深得精髓,“且数一数这些人的罪状!” “臣在,”卫裴出列应道,“庞洪,一,勾结羌贼,纵敌扰民;二,里通六部,买卖军资;三,殿前佩刀,不敬天威;四,结党垂拱,蔑视规章;五,无诏动兵,蓄意谋逆……” “卫裴!”黑瘦将军怒喝,“你休得胡言!” “休得胡言?”卫裴轻轻笑了,转向那陈铎,“这位将军,从前京都之中,朝上也有位大人常说这句话。这位大人曾经北退三羌,有赫赫战功,又曾内推先帝隆嘉新法,治世太平。但这位大人现在死在了京都那场大战里。陈将军,以为自己比之何如?” 陈铎气得脸色黑中透红。 卫裴揉了揉眉心,带着浓重鼻音道:“让我来告诉诸位北方战火里死的都是些什么人:方才这位大人的儿子,隆嘉四十一年先帝御笔钦点状元、大理寺卿兼京兆尹、裁军令拟案人、将军府少监、五王之乱京都守城督领薛赏。方才这位大人的同级,三朝宰相赵光。赵阁老的亲家姜氏子弟中,有羽林军统领姜鲸、原缇骑统领姜弼。赵阁老的门生兵部尚书杨全武,杨全武的儿子翰林院编修杨久龄。哦,到翰林编修你们想必都不知道了,不过你们一定都听过燕王。” 一片死寂。 卫裴态度诚恳地满朝看了一圈,目光又落在捐官及恩科新考上来的一拨人身上:“以为自己比之如何?” 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尤其入朝做官的,做不好都怪时运不济,不可能是自己才能有问题。大伙心里想必都气愤着,但一时没人敢开口接卫大人的话茬。 卫大人同空气谈心唠嗑:“诸位如果觉得自己强过他们许多,为何不敢与羌人一战?如果觉得自己不如他们,那么如此窝守南方,是指望羌人有朝一日吃斋念佛,戒了贪杀吗?” 殿外又开始轰隆轰隆打雷。殿内一时十分昏暗,侍者入内点灯。更漏啪嗒一声,时近晌午。 “避战,”山羊胡府尹道,“是一时的。流州刚刚经历一场战事,西良二州也刚经历裁军,裁军后新编平安营及北关各路混编军与羌人磋磨后南来,也损耗惨重。如今北方羌人暂且并无动静,我们还没到必战之境,当务之急,是整顿民生,筹备军资,演练精兵……” 魏淹留在队尾,悠悠然去剪了个灯花,握着银剪朝众人道:“胡大人所言不无道理,羌人,怕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等到他们也缓过气来,我们是否比眼下有更多胜算?” 山羊胡道:“那魏先生以为,眼下胜算又有零星几分?虽说朱勒、阿蒲奴、胡齐尔,乃至河阳殿下,相互掣肘,但若双方果真开战,羌人毕竟还都是羌人。” 魏淹留搁下灯剪子,溜着过道边儿,往前走了走:“胡大人可曾听说,大约半个月前,胡齐尔率白银铁骑占领羌西达玛草原的大都,朱勒闻之,将自己的赤铜骑从中州南行宫犬牙山一带往北回撤?达玛草原的大都数百年来一直是羌人的国都,羌人毕竟还是羌人,在朱勒眼里,它想必比大兴的京都更为重要。” 山羊胡默了默:“即便如此,北方五州还有近十万‘护国军’,河阳殿下手中 分卷阅读10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7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07 还有羌人黄金台、黄金骑……魏先生也是道中人,不会不知道河阳殿下‘护国军’的源起。” “胡大人,”魏淹留一笑,“我道中人的‘道’,又是什么?” 山羊胡大概十分气闷,露出了一个“你可闭嘴吧”的表情。 魏淹留站定在山羊胡面前,和和气气地拱了拱手:“世运如洪流,大浪冲刷泥沙,生于斯,多数时候,都是没什么胜算的,立即战,和过几年战,其实,都只有那么一丁点胜算……” “报——”就在这时,殿外一声急报,“犬牙山大捷!平安营收复南行宫!” “什么!”举众哗然,“平安营何时出的兵?” “关键在于,”魏淹留淡淡续道,“凭借这么一丁点胜算,当大浪排来时,自己站在什么地方、又敢不敢迎头而上。” “报——”又一声急报,“羌人黄金骑与‘护国军’南袭!平安营奏问是否回撤!” “什么!”举众再次哗然。 “不撤。”熊皇帝在一片吵嚷中坚定地吐出俩字,掷地有声。 大风吹卷雨帘,琼珠碎玉般噼里啪啦乱翻,靠近殿门口的一排人朝服后背被飒湿一片。满殿灯影摇曳。 熊皇帝的脸藏在冕旒之后,不容置疑道:“立即调发西、良二州军前往支援。庞洪既然南去救灾,就再不用回来了,陈铎,现岭南十万越军交你率领,朕命尔军越岭北上,进,抢占中、青二州南半,退,死守秋洪岭天堑,能否做到?” 第63章 安排 做梦一样,竟然就这么打了起来。 在先斩后奏上,庞洪还是太嫩了,他不知道御座上的熊皇帝才是个中老手。 平安营得到皇帝暗中授意,在朱勒往北撤军想回老家教训胡齐尔的时候,一面向朝廷递折子问有没有军资、要不要打,一面直接开打,一把火烧了羌人尾巴,惹猛兽回嘴,这下军资不送去也得送去,刀不拔也得拔——不然就是个死字。 果然如山羊胡所说,朱勒虽然往北撤了一些兵,但真开战,又停止了回撤。 人心惶惶。 熊皇帝说:“等,等黄金骑。” 黄金骑?朝臣风雨中凌乱,黄金骑在河阳殿下手里,跟“护国军”一起在前线正和我们茬架呢!等他们茬完架揍进百川城吗? 但我明白了皇侄的意思。还有阿蒲奴。 阿蒲奴才是黄金骑真正的主人。 三羌内讧的年度大戏又一次开场了。 收到羌后诏令的黄金骑原本应当与“护国军”配合作战大杀四方,可杀到一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拍拍屁股走了! 又神他么走了。 当日熊皇帝案头收到一封压盖蜉蝣纹金漆的密函。 密函里竟是阿蒲奴的亲笔小纸条:“愿沦落人皆早归乡,多谢。” 以及一段羌语,大意是说等大伙都各回各家后吃饱了饭,再来一场真正的男人之间的较量。 “……”我盯着低头批复军报的皇侄看,“这厮也回去抢达玛草原了?你办法这么多,能不能让剩下的敌军也赶紧散了?” 他刚好完工,收笔起身,推窗迎进满天星光:“剩下的要靠硬打了。十四,你看今晚的星星。” “唔,挺好看的,”我走过去,“怎么了?” 他转头看了看我,又仰着脸看了一会天,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京都和良州的星夜都没有这里敞亮。天地风云悉在耳目,轰然绝响、摧枯拉朽,每一刻每一步都可能地裂天崩。” 作为一个过来人,我立即明白了他这是工作压力过大,忙道:“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打赢,对面的‘护国军’也不过是帮乌合之众。唉,我知道你想什么,打不赢是国破家亡,打赢了也是生灵涂炭对吧?可别想那么多了,不打的话,就是国破家亡加上生灵涂炭……” 他静静看着我,也不应声。 看得我心慌:“你……之前说的什么来着,说我是你的后路。你总说是我对你好,护着你,其实不是我护着你,这一路来,是你护着我,说你是我的退路才更贴切。功过是非,你我都一起担着,百年之后等阎罗殿里判官一笔划拉下去,咱们也刚好一起走刀山火海、六道轮回。” 轮回之约刚定好,但在一起走刀山火海之前,恐怕要先一起上战场。 平安营冲锋在前,不断北推,西良二州新建民兵侧翼掠阵,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陈铎不得不带越军跟后头边骂边打边打边骂,一条血路蹚到京都城外,战况万分焦灼。 耽搁不起,山羊胡连天叫唤,怕朱勒的赤铜骑和阿蒲奴的黄金骑怼完了胡齐尔再赶回来加入战斗。 我说:“不会那么快的,打完了胡齐尔,他们俩还得打一架。我们眼前面对的,不过是河阳殿下和她的‘护国军’。” 垂拱台揪着我这个“不过”群起发难。 的确太棘手了。河阳公主和她的“护国军”比三羌铁骑还难打,因为他们讲到底都是大兴人。虽说京都城内现在仍囤聚着万八千的羌人赤铜骑和黄金骑余兵,但打到最后,真正冲杀在前的都是发源悯州、云州、苍州等地“揭竿而起”的乱民。而所谓的“乱民”,也不过是被逼到吃不起饭想绝境里挣条生路的贫苦人。 这些人把河阳殿下的“新朝、新政、海晏河清”当做那条生路。却不愿意相信西南三州。 我们看起来就那么不靠谱吗? 不靠谱的西南三州文武要员聚集中州南行宫,对着连天秋雨和断壁残垣坐立难安。 侍者递进两则消息,一,被卸了兵权的庞洪终于被搞死在了渌江赈灾任中,二,原本持节出使敌阵的宋琅被羌人杀了。 卫裴蹭的一下站起来,眼睛通红:“他……他早就知道自己有去无回……” 阿蒲奴能从朱勒和羌后眼皮子底下活命蹦跶到黄金骑跟前,这条路由多少血肉铺就,没人晓得。宋大人代这些模糊而无名的血肉露了个浮光掠影般的脸,魂飞魄散,约摸也就得史笔一点,远不如沙场马革裹尸、城头抛颅洒血来得畅快轰烈。问宋状元是不是早知道有去无回,他可能也悔怨过这一生净走不如意路活得憋屈,但八成还真早就知道。 满室沉默。 分卷阅读10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8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08 过了许久,赵朔开口道:“斩杀使节,是死战到底的意思。可我们不能那么打。” 黑瘦子陈铎道:“早说要打的是你们,现在说不要打的又是你们!胡齐尔已经死了,朱勒和阿蒲奴不管哪个完犊子,带回来的都是三羌铁骑!到时候老子不跟你们折腾!” 萧关拍案而起:“什么‘你们’、‘我们’!陈铎,你莫不是怕了!” “诸位将军都别争了,”宋非一跛一跛地撑着长刀走到长案的沙图一侧,道,“末将一路过来,已见北方各地秋雨连绵不散,田里的谷物没来得及收,都泡烂了,马上就要生乱子。赵将军说得对,护国军杀不尽,也不能杀尽,得换个办法。” 换个办法,外交手段失败,军事道路受阻,只能转战经济较量、政治博弈和意识形态渗透了。 赵朔提议散军饷开国库,凭借自身与农民军丰富的斗争经验在西良一带率先拉开了阵前化敌为友的战线。敌军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没过多久,果然如精通军农结合业务的宋非观测,中州北和苍州二地的秋收泡汤了。二亩三分地一遭天灾,更多人蜂拥投靠“护国军”,“护国军”人数越来越多,这么多人打仗要源源不断的粮饷,羌人朝廷不得不加征赋税——但赋税征不上来啊。这个死循环给羌人政府带来了第一次公众信任危机。赵朔的化敌为友阵线迎来了第一批“弃暗投明”者。 河阳公主有新朝新政,我们也有,卫裴奉命转脚南下与山羊胡汇合,在西南三州捯饬起了垂拱台、鸿都府、将军府等机构,废诸王、世家、军备税等旧制,又推屯兵、迁民、户田等新制。这些上辈子他和薛赏都多次提到但始终推行不了的东西,如今竟然在风雨飘摇的半壁江山中,蹒蹒跚跚地迈开了小碎步。 等到雨水淹到云州悯州的时候,魏淹留说,时候到了。 没错,好像快打胜仗了。可从满朝上下无一人有笑颜,“天时”固然助我,可灾荒战乱中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南行宫的建造时间和京都的东宫同起于武帝时代,中间修了又破、破了又修,整体风格十分类似,阴雨天都主打“惊悚”二字。 熊皇帝夜里失眠,侧卧着拿背对我,身影依稀和多年前那个孤苦伶仃的少年重叠。我伸胳膊过去用手胡乱摸他的眼睛,他装不下去,睫毛扑扑乱颤,一转身制住我:“十四!” “睡不着来说说话,怎么背对着我?” “我……”他显然没料到我能勘破他的演技,理亏地支吾了半天,闷闷地朝我身上一趴,“十四叔,从削王令到如今,我们做得真的对吗?” 我拍拍他的背:“对错都是一时的,我们做的这些,只能说近百十年内是对的。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等过个几年,这世间的惨相会远比现在更难看。” 他以为我在哄他:“你怎么知道?” 我便当做是哄他好了:“我就是知道。接下来我们只打一场仗,也是最后一场。南边都安排好了,无忧送到了百川城。西良二州新练精兵往西,北燕王混编军和南越王混编军往东,东西拉开牵扯住‘护国军’主力,你亲自率平安营主力强攻京都,给我一队人马,我给你掠阵。” 他伸手摸我胸口断过的那两根肋骨,和心窝上平安营暴/乱时落下的疤:“大夫说让你静养。” 我怕痒忍不住要笑:“静不了,过了这波再说。赶紧把‘护国军’打散喽,将西南三州的新制推及全境,趁阿蒲奴和朱勒还没腾出手来,咱们重建北十三关防线,往后就太平了。” 他默了默,大猫一般,将手轻轻扒拉在我肩上,黑暗中低缓道:“你说这么多……又不相信我吗?我知道你的意思,哪怕隔着生死,咱们也得先把肩头这挑担子安置妥当,你放心罢。” 我是不放心,不过他这回误会了,我不是纠结于“殉情”与“殉国”,而是着实担忧这最后一场大战。因为阿姐她实在是个固执且强硬、脾性比皇祖母还冲的女人。 护国军渐生败相,更在魏淹留曾提及的那两支我方“内应军”的带领下陆续偃旗息鼓,可京都城内外死守的羌人兵马毫无退意,他们在等三羌铁骑了断家务事、重回战场。 天气转寒的时候,朱勒在达玛草原与黄金骑主力干架时中了流箭,眼见这辈子的二点零版阿蒲奴就要提前上线,平安营大军不能再拖,终于从南行宫开拔,三万精骑兵直奔京都。 羌人往城墙上泼冰水,墙面结冰架不住云梯,南面衡文门久攻不下。 箭雨和巨石火炮铺天盖地,城墙外绵延数里地已成一片血泥焦土。平安营里嗓门最大的黑豆兄每天带人阵前骂战,邀请里面的羌人骑兵出门来切磋。羌人又不傻,当然不会答应。 我带人从西面和光门挠了一爪子城墙皮打马回扎营地,见皇侄趴前锋哨楼上在漫天箭雨中探头探脑朝对面城楼上张望,心提到了嗓子眼:“你干什么!下来!” 他拿一面盾挡着脑袋,直接跳下来,回身往帐内走:“城楼上督战的是以前那个代阿蒲奴来和谈的黄金台‘长君’金阿律,这个人不好对付。” 我跳下马跟上去:“让赵朔从西良二州军抽些人过来,徐疾的人也收回来,城中囤粮必然不够,他们撑不过这个冬天。” “报——”萧关突然策马奔来,一身污血满面尘垢,扑下来大喊,“城中……城中在杀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萧关大喘气道:“羌人……羌人押了许多城中百姓在东侧城楼,我军一列阵,城楼上就落铡刀!人头直砸下来!我们……陛下,怎么办?” “……”我转身往外走要去牵马,“还是要谈,我入城去见阿姐。” “不行,”原本立在帐内行军图旁的魏淹留迎上来,“不能直接遣使,现在城内发号施令的人,恐怕已经不是羌后了。” 皇侄攥住我胳膊,默了默,忽道:“先生,鸿都府后面梦晓园密道还能走吗?” 魏淹留点头。 “羌西有消息回来吗?” 魏淹留抬眼:“最新一次是两天前,信件被毁一半,只知道朱勒死了,不知姜姑娘是否能……你是想……” “不能再拖了。十四叔,”皇侄抄起案头佩剑,看了看帐外天色,“我跟你一起入城,魏先生也来。先收兵,召集各军将官归营议事!” 分卷阅读10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9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09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爱笑的梦音、1238799的地雷,感谢(id显示不粗来)、yokiii瑶瑶、甜草莓饼的营养液~(感谢晚了可能有看漏的,总之鞠躬感谢),mua~ 第64章 蜉蝣 密道入口在城南郊外荒村一方古井里,从古井入,至梦晓园出,走了数个时辰。举目但见夜半时分,乌沉沉的厚云遮星蔽月。 刀兵暂止,天地间难得有了片刻宁静。 梦晓园内显然遭过一轮洗劫,院中花木被踩得东倒西歪,背面太照湖水上夜风划过,吹来淡淡腥臭味。 城中万户深深闭门,羌人巡兵频繁往来,时不时听到有破门声、哭喊声。 “先生如今能否再使一次剑?”皇侄问道。 魏淹留掂了掂经常随身佩戴、但从没出鞘过的一把长剑,从密道出口旁翻倒在地的多宝格里搜搜摸摸:“‘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怕是再做不到,但豁出命去万军取首,于魏某也不过是探囊取物……” 好大的口气,院外又一阵巡兵经过,我心提到了嗓子眼:“先生找什么?” 黑暗中“咔嗒”一声轻响,魏淹留似乎打开了一个什么匣子:“初任鸿都府尹孙密在此设机关密道,‘蜉蝣’八世家后人及其他道中人,包括魏家、姜家姜老先生一脉,约每十年聚此一会,我上一次来这里,是九年前……找到了。” “啪嗒”火石一打,只见魏淹留手中亮起一盏小巧的莲花河灯。莲瓣有八,却不是纸糊的,灯身通体玄黑,非银非铁,八个瓣尖儿上各精铸了只舒展羽翅的描金蜉蝣。 “现在传信,有用吗?”皇侄道。 “有,”魏淹留把莲灯交给皇侄,“若未到十年之期,有要事相互传唤,于京都城内四水一湖放这种河灯,灯都会飘至太照湖心,如今别人不好说,但河阳殿下就在对岸宫中,不可能看不见,看见了,就不可能不来。” “那先生自己当心。”皇侄接过河灯。 魏淹留略一颔首,转身出去,忽提身一跃掠过了矮山墙。 “……”我追出两步,“先生要去会那个金阿律?那个人宋琅都吃不着他便宜,你背上还落过他一刀,魏先生怎么……” “嘘——跟我来。”皇侄抓起我的手,侧耳听巡兵走过去,拉我朝靠湖的那一面矮墙溜过去。 恰有个豁了的墙口,迎面便是一片幽幽绿水,夹岸灼灼红枫。 皇侄躬身放下莲灯,抬头望向对岸宫城角楼:“十四,你看。” 只见那莲灯看似沉甸甸,入水竟不沉,也不随风向波纹浮荡,而是如有线牵一般,径直朝湖心飘去。 片顷过去,宫城的西南角楼上遥见一簇灯光亮起,有火流箭如坠星子,“嗖”的一下射出,湖心莲灯“噗”的熄灭。 天地间泼墨一般漆黑,偌大的京都一时了无声息,寂静如同死城。 初冬夜寒凛冽,久站腿麻,我揉了揉快被湖风吹僵的脸:“诶,你还记得我以前,总说要带你去北城楼看风景吗?” “记得。从未去过。” “唔,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常武门和赤水津几经烽火,极其热闹,宫城内几百年的大柳树疯了一般抽叶子……有人告诉我说,那叫‘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他轻轻回握了一下我的手。 远处悠悠传来摇橹声,黑幽幽的水面亮起一盏昏灯。 昏灯摇摇晃晃渐行渐近,小船泊系枫林。船头立一黑影,瞧见我二人,略一颔首,步下舟板,踩破岸边浅水面新结的一层薄薄浮冰,径直走来。 院内一地枯叶打着旋儿,她信步至庭中圆石案前,落座,将手中提来的那盏船风头灯置于脚边,撩开兜帽:“十四弟也在。” 我忍不住望天长叹:“阿姐,竟然真的是你。” 她轻笑一声,手从宽大的玄黑袖袍中伸出,把玩着一柄金灿晃眼的匕首,菩萨似的慈眉淡目间一团惫懒倦意,可说出话来却能让旁人困意全消:“信灯已灭,没别人来了,二位可知,只要我传唤一声,自己便有来无回?” 皇侄道:“你既然未封此园,又来到这里,想必已经见到羌军所为。” 阿姐抬眼:“哦?我代武帝朝八世家之一、安北侯周敬一系闻灯至此,阁下渊源何处?” “先帝朝,姜氏。”皇侄冷冷道。 我拉皇侄坐下,忽觉阿姐手中匕首模样眼熟,突然想起卫裴在逝波台翻出的一份文帝朝案卷,案卷说文帝爷爷继位之初遭人刺杀,派人追查刺客,刺客落下的一把匕首绘图载于案卷,似乎就长这样,只不过图中金柄上的蜉蝣纹是团纹,而阿姐手里的这个并非团纹。不禁疑道:“阿姐怎会与先朝世家有关系?” “安北侯周敬被斩首抄家,其后人有受鸿都府初任府尹孙密庇佑、寄身‘蜉蝣’者,于文帝继位之初行刺杀谋逆之事,事败,遭朝廷追查,八州境内走投无路,流落关外,徘徊三羌之地,百年来,更聚拢了大兴的,如‘军案流窜犯’、悯州‘乱民’等人物,”阿姐将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把金柄一头递给我,“号称,兴人‘退无可退之地’、大兴的‘第九州’。” “……”我心里准备好的一套盘问套话草稿没派上用场,阿姐她挤掉了我的戏份。 阿姐她继续挤开我:“‘第九州’为区别关内八州,改‘蜉蝣’团纹,作此形制,原本意喻‘无家无国、无拘无束、无生无死、无悲无怒’。我出关外和亲,于情理,他们照拂过我,于形势,他们要攀附我,这把‘权杖’,自然也就到了我的手里。” 我接过匕首,忍不住脱口:“还敢递刀子给我,不怕我一刀杀了你?” 她淡淡笑了一下,在风灯昏黄的光晕里微微敛目,近乎温柔道:“你不会。” 就在我以为她要临时掰扯些塑料姐弟情时,她又抬眼看向皇侄:“杀了金阿律倒也容易,可南帝与阿蒲奴商定的买卖里,没说要我的命吧?” ……不错,以阿蒲奴多情而磨叽的个性,他跟皇侄商量买卖时,必会多提一句他的前妻。阿蒲奴老兄的心思和我阿姐一样难以捉摸,他一面抽带走了大半黄金骑阻碍阿姐的南下称霸大业,一面又留下自己曾经最倚 分卷阅读10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0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10 重的黄金台长君金阿律给阿姐做精铁盾,他既恨我阿姐,又爱我阿姐,不赞同我阿姐的政见,可又不放弃和我阿姐的感情。整个人拖泥带水,十分讨厌。 皇侄默了默,微微皱眉:“是。杀了金阿律容易,可杀他一人,我们一时还是无法破城。也不能杀你,你死在这里,阿蒲奴大概真会挥军南来。但今日你我都不是为了争辩一己生死而来,愿殿下尚存故土之思,及时收手,亲发告令清散剩余‘护国军’,遣撤城中羌兵。” 阿姐无声地笑了起来,缓缓起身:“你们着急了。急,即生败相。阿蒲奴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南帝与之相谋,一求复国,一求复位,看似公平,实则吃了大亏。如今,只要我死守此地不退,在三羌已然攻占关内半壁疆土的情况下,他再守成厌战,又怎会放弃这个唾手可得、一平天下的机会?” 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可气死我了:“什么就‘唾手可得’了?阿姐,你当大兴朝廷是泥糊的?大兴百姓是土捏的?你弟弟我还活着呢!你娘亲还活着呢!你没看见北关数十城被屠、通京大道上枯骨相叠,没看见那金阿律在东城墙砍了多少颗人头?这就是你说的‘一平天下’?我就问你,今天的京都,还是你离开时看到的京都吗!” “……哦?”院内一派悄然,她背身立在一株枯树下,幽幽回目看向我,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离开时看到的京都?那个时候的京都,你又能看懂什么?小十四,你也当了几年皇帝,你擦亮眼睛、剖开肝胆说,如今的大兴,是个什么样的大兴!忠良惨死、奸佞当道,朱门酒臭、饿殍满街,两年一天灾、三年一叛乱,试问高祖武帝朝时,北十三关如何会一击即破、八州王师如何会一溃千里!我不过是要刮掉这些毒脓,挣世道清平,立心立命无愧天地,有何不可!” “阿姐,”我跳起来戳天指地,“天地不同意你这话,我剖开肝胆,你也扪着良心,你不知道羌人入关是怎么烧杀劫掠的吗?是,你纠集了‘护国军’,打算一脚踢开朱勒了,可你踢开一个朱勒,还有别的‘朱勒’,今天城内的金阿律便是个例子!‘护国军’依附你,也不是因为你还是大兴的公主,而是顺风使舵、趋时就利!一群草莽白丁懂个屁!可他们不懂,我不信你也不懂!你睁眼看清楚你脚下这片地,现在还要打下去吗?” “我不懂什么?”阿姐猛然拔高声音,近前一大步,“说天下运数,现在也是你我各占一半,未分高低!今日便在此诛杀你二人,匡正世运,来人!” 墙头瞬间翻进来一排“黑葫芦”。黑葫芦们手中刀剑雪亮,径直朝我和皇侄扑来。“铿”的一声,皇侄抽剑隔挡,同时一把拽过我,眨眼间逼近阿姐脸前,利刃出鞘架上其脖颈:“河阳殿下所言不差。但殿下想清楚,今天就算我与十四死了,大兴还是那个大兴,可殿下若死了,北羌就不一定还是殿下在时的北羌了。” 我心里怦怦通通直跳,悄悄掐了皇侄一把:稳住稳住,台阶给砌平坦喽! 阿姐她明显已经心念动摇,只是抹不开面儿!就让她喊喊话撒气! 可阿姐的面儿实在太大,只要还有一丝往上走的希望,她就绝不会轻易踏下敌人给搭的台阶,只见她淡淡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不真不假厉喝一声:“拿下!” 我只觉后脑勺劲风一闪,后腰被皇侄一掌劈中痛得险些仰脸翻倒,霎时数十把亮刃擦面削过——奶奶的彼此忽悠就彼此忽悠,太极打得好好的做什么动真刀子! “听闻西州魏氏剑术冠绝八州,”阿姐凉飕飕一哂,“不知比之关外如何。” 皇侄登时被一群黑葫芦围起,我大脑一热借着阿姐的金匕首便要加入战斗,忽然脚边“咕咚”一声砸来一颗西瓜球! “比之关外自然也是不差的,”魏淹留声音先至,人紧跟着从天而降翩然落地,“只是外门弟子习艺粗浅,河阳殿下若想看,不若由魏某来演练一二。” 魏某人的剑刃滴答答沥血,刺拉拉拖过青砖地面。那颗“西瓜球”不是别的,正是金阿律的大好头颅。 黑葫芦们大惊失色,齐刷刷看向我阿姐,阿姐却早就料到了般,向前两步,踱至金阿律头颅前,甚至还躬身打量了一番,终于点头,语气竟然还有些轻快:“不错,是金阿律。‘诸葛剑’果然不凡。” 魏淹留挡在我和皇侄面前,诚诚恳恳一抱剑:“此人既死,城内无人再敢违拗殿下,殿下是否能下令撤军了?” “抓刺客!”院外脚步急乱,羌人高喊,“这边!” 一队羌兵当即破门而入:“刺,刺客!王……王后?金将军!” 场面大乱。又一羌兵阵前传令官策马奔来,扑通滚进院内:“报——敌军夜袭,九门告急!” “慌什么,传令东城墙上把人都放了!”阿姐轻轻踢开金阿律的脑瓜,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多谢魏家剑为我清理门户,这是报答。” “可是王后,金将军他……”一没眼色的羌兵犹豫着要反驳,话音未落即遭黑葫芦一刀抹脖。 阿姐看向我和皇侄:“二位,羌军和护国军,不只有朱勒和金阿律这样的人,无处不有恶,无处不有善,今日一战遑论输赢,我军行的也是正道。” 正不正道不知道,只见黑葫芦军一刀一个揪住追着魏先生过来的羌兵割喉咙,传令羌兵吓得屁滚尿流,麻利得大喊着“东城墙放人”撒丫子就跑。 好了,洗局重开公平切磋,似乎我们也可以走了!我拉皇侄要走,不料刚往密道方向挪一个步子,后脑勺又劲风一扫—— “拿下他们!”阿姐一声喝下,“登雁望塔!” 皇侄又“铿”地一下举剑格挡,魏淹留甩剑后劈当即削开一对黑葫芦兄弟的脑瓜,与此同时,四面矮墙忽然遭炮轰雷击般轰然塌裂!霎时烟尘四起,迷雾后只见幽幽大湖上无数盏莲灯闪烁飘荡,如星河坠落人间。 院墙外不知何时围了一圈人,有穿官衣的年轻人,有拄拐杖的糟老汉,有袖提□□的书生,有肩扛双刀的屠夫,甚至有怀抱琵琶的弱女子、手挑宫灯的小太监……他们从泼墨般的夜幕和砖沙烟尘的迷雾中悄然走近,在阿姐的黑葫芦兵惊魂未定之时猝然出手—— 神仙打架!魔鬼厮杀!八州蜉蝣和“第九州”的掐起来了! 皇侄仓促中又一把拽 分卷阅读1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1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11 住我:“雁望塔观战,十四,我去内应九门,你……” 我将一手心冷汗急汗蹭他袖子上,强作镇定至此,心跳几乎卡在了嗓子眼,耳目也开始昏花,挣破混沌夜色和振耳的喧嚣,好容易辨清他的音容:“我,我看着你,死也都在京都城里……” 他猛一下抱住我,要勒死人般紧紧搂了我一瞬,滚烫的鼻息、孤寒的衣香、腥甜的血气又比这怀抱还熙攘、比遍布八州十三关的打杀还热闹。 第65章 真实 皇侄在神出鬼没的八州“蜉蝣”掩护下冲破重围,带走一半天降神兵。我带走剩下一半天降神兵和阿姐的黑葫芦军边打边跑、边跑边打,双方终于最终都爬上雁望塔。 雁望铁塔乃京都第一高塔,位于不夜坊正中,与梦晓园不过隔着三道街口。登此塔顶,整座京城尽收眼底。 我与阿姐彼此挟持,暂时达成和平,共同俯观九门战况。只见城中无一家灯火,漆黑死寂,唯四面城墙上火光通明、刀兵打杀声直冲云霄。 俄顷,正南方忽传来一声訇然巨响,铁塔都为之震颤,地皮下轰轰烈烈似有千万马蹄奔冲而来。阿姐十分紧张,探身去看。我也十分紧张,原本按计划调赵朔的兵来援攻衡文门,可赵朔麾下哪来这么多骑兵? 身旁魏淹留也觉有异,悄悄拽了我一下,面上仍旧镇定,可持剑的那只手却开始暗暗发抖。 就在众人为这波来历不明的马蹄声心惊胆战之际—— “砰!”一弹烟花炸响在城北天空,火光散后虚浮一抹红雾,如绡纱飘曳、旌旗高悬。登时,只见自常武门向北,黑漆漆的大地上有一簇簇烽火孤直而起、扶摇冲天——那是北路军防线上连如缀珠子的大小哨望台上燃起了狼烟。 糟了。北边没有我方军队,这烽火目测百八十里地外就烧起来了,如此声势只能是…… 阿姐回身北望,悠悠笑开:“你看,阿蒲奴果然来了。” 魏淹留沉默片顷,低沉沉道:“既如此,那我们所剩时间都不多了,望殿下早下决断。” 没错,阿蒲奴大军瞧着大概不出一日夜便能赶到,在这一日夜中除非我军大获全胜一举歼灭京都一线所有护国军及羌军,否则就真要嗝屁朝梁了。而在“大获全胜”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条件下,唯一翻盘的希望就是河阳殿下立地成佛下令撤兵。 诸将士负责正面开火,我在阿姐面前说得口干舌燥急火焚心。阿姐面上不为所动,视我如空气。 而羌兵大概因主将金阿律暴死,东城墙上“挟百姓以令天子”的腌臜战术又被禁用,开始自乱阵脚。九门陆续告破。 阿姐仍旧面不改色。羌军最擅长的不是守城,而是近战,九门告破之后继续巷战,撑到阿蒲奴大军赶来绝不是问题。 双方都更加紧张。 想来第一回十二诸侯逼京,第二回五王叛乱,第三回朱勒破城,这一回两军鏖战,我继位八年多,国都老百姓就没有过安稳日子。 天空飘下细雪,白花轻轻落在雁望塔顶漆黑的铁围栏上,眨眼间覆积浅浅一层。人间事如走马观灯,前一生蹉跎到老、国亡人散我没得后悔,这一生风风火火、轰轰烈烈,似乎又要如烟花般消散,我还是不后悔。斯时斯境,斯时斯景,看似道路千万条,其实身在其中,只有一条可走。 我又紧张了一会儿,看大雪飘落,天地颠倒;看宫观楼阁,岿然巍峨;看生死一瞬息,身亡魂去。深呼了几口气,忽然,就不紧张了。 阿姐面北注目,肩背端平,发髻未点珠翠,不知是不是心里也怀了一分哀戚。 就在我悄悄摸摸把心放回肚子里、打算顺应造化放宽看淡,同时劝一劝阿姐也放宽看淡之时,正南方那波来历不明的马蹄奔冲声愈逼愈近,突然,一条“火龙”自衡文门起顺着南北御街直窜过来——我军骑兵冲过来了? 阿姐也猛然转身,所有人扒铁栏杆伸脖子南望,大气都不敢喘,然而定睛看了片顷,双方不约而同都皱起了眉头——哪里是什么骑兵,只见领头的是一头勇猛雄壮的老牛。 牛将军一骑绝尘,拉了辆熊熊燃烧的远行商队常用木车,头也不回地从塔底窜奔而去一头扎进太照湖水。牛兵牛卒们紧随其后,争先恐后、不甘示弱,在刀光剑影混沌夜色里直趟出一条通天大道来。羌兵穷追不舍要杀牛,但大概不知道杀牛有什么用,转头又要和跟屁股后头追来的攻城兵干架,可干着干着架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追追打打你进我退,人、马、牛,刀箭、烈火,大部队稀稀拉拉拖了半条御街长。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惊呼一句:“那是谁?” 再定睛一看,只见火牛车过后,一辆青辕马车轱轱辘辘行驶而来,眼见羌兵就要斩杀马车周围我方士兵,车身忽然晃悠悠停下了。隔了半里地望下去,一凤冠华服的清贵妇人掀开车帘,在刀林箭雨中一脚踏下了地! 我的皇娘诶! 皇娘手持符节当拐杖,飘飘忽忽招呼过两个跟随车驾的侍女,根本不知道怕的前后上下环视一圈,似乎朝羌兵冷冷地“哼”了一声,拔步继续前行! 阿姐也震惊了,脱口道:“不许伤人!” 羌人传令官大喊不许伤人,底下登时懵成一片,我方骑兵乘机跟上皇娘,羌兵又赶紧追咬截杀,一时人、马、牛,刀箭、烈火,中间夹着个衣袂飘飘、安步当车的我皇娘,大部队稀稀拉拉、浩浩荡荡向皇宫进发。 远至四面城墙、京都九门,近到天街小巷、铺面民居,两军厮杀声此起彼伏,而落雪和天空又如斯静谧,心又重新提回嗓子眼的我和同样心堵在嗓子眼的阿姐对视了一眼,同时抢下高塔、朝皇宫撒腿狂奔。 晚雁惊飞,仙掌月明孤影过,岁寒宫内一盏幽灯亮起。 高祖开国前,前朝的皇后、太后居所分别名称“春章”、“寿昌”,皆是琉璃作瓦,翡翠铺地,四季名花异木熙熙攘攘,极尽华美。高皇后住进去后倍感不自在,命人抠了满宫珠宝去充国库、挖了满庭花木任由荒草疯长,先后改两座宫殿名为“疾风”、“岁寒”。 其后大兴历任皇后太后还没有敢公然质疑高皇后审美的,是以至今二殿外表看来仍旧光秃且萧瑟。而殿内被历任皇后暗搓搓精心修饰出来的辉煌贵丽又经羌人洗劫 分卷阅读11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2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12 ,毁于一旦。 这样寒碜的地方,皇娘打一开始住进来就表示有点嫌弃。 除了娘家有钱、宫里有靠山,皇娘她既不美艳过人,也不才华出众,性情温顺固然算是个优点吧,可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性情温顺的妃子,作为先帝朝最“乏善可陈”的一位娘娘,当世后代提到本该只有一句“命好”轻轻带过。 谁也不曾期待她能做出什么大事。 可她偏不。一口鲜血喷洒出去,把后脚跟进殿门的一双儿女吓得魂飞魄散。 她躺到榻上,扬言自己死也要死在应当的位子上:“先帝……先帝原本无心再立继后,交我凤印时,说的是‘抚育子女,有母仪之德’。先帝他,对你二人寄予厚望……” “不,”阿姐霸道地蹲守榻边,以多欺少地斥令羌兵堵拦我上前,“你们寄予厚望的是十四,我又算得了什么。我十七岁离京北去,三千里路,十余个春秋,几经生死,不缘双亲一面。” “咳咳……”皇娘挣扎要坐起身,“沧君,你……” “不是吗?”阿姐语气轻缓平静,更因太过平静显出几分冷淡来,“当年姜放战死,太子倒台,边关屡战屡败,朝中派人去谈和,羌人原先点名的和亲公主是薛后所出的燕阳公主,为何后来换了我,皇娘日日陪侍皇祖母身旁,难道真的一无所知吗?” 皇娘扒着榻沿又吐出一口血:“住口!你……并非你皇祖母要你……你是大兴的公主!” “是,”阿姐低眉顺目,轻轻拍抚着皇娘的背,“我是大兴的公主,父皇要送我去和亲,我去,要借和亲盟交三羌储君、给十四铺路,我铺。可是为什么会落到战败和亲的地步?是因为有人要争那权,夺那利,我们的国,我们的家,烂到了骨子里。” 皇娘重重躺回去:“你……你是个姑娘家。” 阿姐温声道:“我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做什么。娘亲,您就偏向我这一回,我给您请关内关外最好的大夫,一定治好您的病。” 榻边侍候的羌人大夫收了脉枕,埋头跪地,一声不敢吭。 皇娘又重重咳了一阵,摇头,断断续续道:“不,娘亲撑不到那个时候了,还有,河阳啊……娘亲这病,也不愿让羌人诊治。” 灯烛惨淡,风雪贯门而入,青纱帐幔飘飘曳曳。 皇娘余光瞥了我一眼,低低叹息,缓缓道:“我这一生,没去过别的地方,见识短浅。但近来往返西州京都之间,看过了许多生离死别,路上,都是北关逃下来的流民。有个老妇人说,她的丈夫、子女、儿孙都没逃出来,羌人屠完城,会放一把火,就算有生之年她还能回去,怕是也找不见他们的尸骨了。” “皇娘……” “皇娘听了她的话,很难过……”皇娘微微抬手,轻轻抚过阿姐的耳鬓,“便答应,收留她入府。可是她不愿意。她说,要去投军衙做炊妇。咳咳……” “皇娘!”我拼命向前挤。 “嘘——”皇娘哄孩子一般,“不要打架。沧君是姐姐,姐姐太聪明、太要强了,所以从前,娘亲偏心,总让姐姐让着十四。可是这一回,娘亲来劝架,不是因为偏心十四。河阳啊,你那么聪明,你心里全都明白,大兴还有无数这样‘愿投军衙’的炊妇,而你关内关外,看似众星捧月、呼风唤雨,可终究,还是孤高一人,说到底,又还剩什么呢?” 阿姐背朝众人,沉默不语。这片顷的沉默似乎引得羌人卫兵颇为不安。 一波刀兵打杀声越来越近,魏淹留仗剑守在殿门口,忽道:“当心!” “嗖——”一支利箭直飞入殿,“轰”的一声带翻殿中屏风。我军有冲入宫城者,与羌人士兵正打得热火朝天。 随着魏淹留话音落去,一道人影霹雳般紧追箭风而来,殿内双方皆大惊——不知是哪边儿的,先砍了再说,纷纷扬刀,可这道人影如鬼如魅,轻描淡写一旋身眨眼闪到了凤榻前! 竟既非羌兵也非我方士兵,乃是个青衫道人!阿姐恍若不觉身后骚乱,目不转瞬,俯身给不住咳嗽的皇娘顺背。 “青衫道人”姜平容手提利剑,衣摆浸透黑紫血水,进来二话不说,煞气逼人地朝河阳殿下脚边扔去一块灿灿生辉、充满异域风情的黄金牌。 阿姐似乎余光瞥到,身形登时一顿,猛然起身回头:“这是……你!” “河阳殿下,”姜平容冷冷开口,“您这一生,可能不会再有其他的孩子了,有国破家亡之恨,你应当明白,他落在我们手里,不会比落在胡齐尔手里的下场好到哪去。” 这……入城前商议时说“不能指望”的姜姑娘带回来的“附加筹码”,原来便是阿姐和阿蒲奴老兄的儿子! 从上辈子看,我这位可怜的外甥的确是阿姐膝下唯一活过周岁的孩子,深得双亲宠爱,也正是他与胡齐尔那一茬倒霉事刺激到了阿姐和阿蒲奴,促进了国内国际矛盾的究极进化。 阿姐果然不再淡定。 双方士兵意欲争夺皇宫,大概知道人都在疾风殿,一时全逼过来,刀剑鲜血冷不丁就窜进殿门,殿内把守的羌兵再也按捺不住,叽里呱啦朝他们的王后道:“不能退!王就快到了!北城门还没……再坚持……” 一片嘈杂中,皇娘忽然不再咳嗽,目光清明柔和地扫过殿内每一个人,与我对视了一瞬,又温柔地落在阿姐的背影上,她似乎想抬起手拉一拉阿姐的袖子,但终究是够不着,想去捡地上落着的“外孙子”的黄金牌,也还是够不着,末了只一声轻叹,低低道:“退兵吧,河阳啊,退兵吧……” 大风卷地,白雪吹入殿内,在青砖地面上急急追走、匆匆打旋,唯一一盏昏灯终于“噗”的一声熄灭,一侧帐幔银钩“叮铛”滑落,捻了金银线的青纱霎时如星汉洒落,铺天盖地地飞舞不息。 我军一队人马突然冲入殿门,殿中羌兵终于不待王后下令迎头拦上,两方厮杀手起刀落,一时“咕咕隆噔”不知都是谁的大好头颅,纷纷如菜瓜般滚落在地。 我一摸脸上冰凉,全是泪水,觉得不能让皇娘她老人家正面看见,转身向殿门外走去。夜空黑云低压,地上新雪皎然,我在一片喧乱中分明听见阿姐连声低唤:“皇娘,皇娘,娘亲……我……我答应你,你醒一醒……” 脖颈断开、胸膛豁裂、皮肉翻卷,鲜红热血喷溅雪 分卷阅读11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3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13 地、玉阶、雕栏、红窗,“噗呲”――腾起温热的白气。 管他羌人,还是兴人,管他天潢贵胄,还是蕞尔无名,这一刻也不过都是身似蜉蝣,命如蝼蚁。说情与志,也分敌我高低吗?谈忠论义,便愿义无反顾吗?言家道国,就敢舍生忘死吗? 那什么又是家国,什么又是忠义? 所守护的值不值得,被辜负的后不后悔,舍弃的有没有过可惜,已得到的是不是所求。 如果重来一次,还怕不怕从前怕的,爱不爱从前爱的。 如能重来千万次,有千万种因果,愿意相信哪一种才是真实。 在选择相信的那一种真实里,在选择相信的那一种真实里…… “十四当心!”耳边一声喝断。 魏淹留推了我一把,让我恰避过一飞刀横劈,身后的大殿四面豁口的门窗噼里啪啦大开大合,放肆暴雪与长风徘徊呜咽。面前有一人如孤鹤拔群、虎狼争先,从混战中冲杀而出,他身披甲胄,左右拥兵,仗剑蹬靴,一路拾级而上,直到我面前。 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心口。 他向我身后殿内张望了一眼,一把揽我入怀:“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十四,没事了。” 我更紧地回抱住他。 ――在选择相信的那一种真实里,热血和初心,是否仍旧滚烫。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和良王的战后小甜饼放番外里 预计有仨(也阔能是俩)番外,明天先放卫大人的~ 第66章 番外一(上) 番外一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上) 青州府的明山书院最近来了个怪人。 说他是学生,他从来不进堂听讲。说他是先生,他也从来不授课。说他是来做杂役的,就更不可能了,杂役没钱买他那身行头。 他那身行头猛一瞧倒也看不出什么。可仔细瞅瞅,就能发现,一身皂青袍子旧是旧了点,面儿上妆罩的一层轻纱却是西州专贡朝廷的捻金料底,袖口襟领处的折枝竹纹绣得精致细密,还压了银线描边儿。头上的玉冠就更不得了了,乃是良州青泥岭的“青泥玉”,这玉矿源被毁近二十年了,物以稀贵,市价一日比一日高,如今是有钱没权买不到。 他有权吗?也不像。手底下连个使唤的小厮都没有,大夏天,毒太阳底下自己打井水浣洗衣裳,暴雨中爬屋顶补漏瓦,晨雾里背竹篓走几十里山路摘蘑菇,回来抓鸡放血拔毛下锅炖一气呵成,熟练地让人心疼。 书院中的学生们都很喜欢偷窥怪人做饭。怪人脾气好,路上遇谁避谁,碰谁让谁,“有礼”、“借过”、“先请”挂嘴边,你要是总往他脸前撞,混了个脸熟,竹篱笆外偷窥时让他打眼瞥见,他还会邀请你进去吃两口。 得了同坐用饭的机会,就能更近距离地窥探这人了。 远瞧他身形挺拔瘦削,五官端正清癯,风华正茂的,约摸也就二十七八。可近一打量,竟见他眼下已然生了细纹,嘴唇略微干裂起皮,气色总不大好,有些毛躁的鬓发底还藏了一缕灰白——大概,有三四十岁了吧? 三四十岁,看着蛮有钱,长得也不丑,应该有家有业了,怎么自个儿跑山旮旯里头一住几个月? 富二代学生肖天赐心直口快,吃了人家两口饭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一边捋袖子争着洗碗,一边道:“先生您有家室了吗?我家里有三个表姐,个个才貌双全,都比武招亲招了五六年了,谁都没看上!诶,您就不同了,您要是尚未成家,不如……” “肖大宝!”跟肖天赐一同蹭饭来的学生林玉是个官二代,打小跟着长辈混饭局颇懂得看人脸色,“别胡说!得罪先生。” 怪人先生笑笑,并不在意,赶学生去上课:“行了放着我来洗,过几日分院考,迟了惹夫子生气多有不利。” 肖天赐被拽着走,嘟嘟囔囔不服气,为自家三个表姐操碎了心:“你干嘛拦我?我大表姐最喜欢怪先生这样的!我不问一问怎么知道?” 书院午钟响起,迟了要挨戒尺。林玉薅着肖大宝的领子,赶路赶得心急火燎:“怪先生必是有家室的。你没见他腰间挂的玉佩?” 竹石小道曲曲折折,日光斑驳打落。肖大宝一抹脸上热汗,哼哧哼哧道:“我看见啦!不值什么钱!我家可有钱多了,还能配不上他?” 林玉感觉自己拖了一头倔牛,费劲解释道:“你满身铜臭就知道钱,你没看到他玉佩上缀了颗红珠子,那是朝中大员礼冠上配的玉瑱,这些年朝廷几经翻覆,多少高官名士起起落落,有功有罪京都的春秋史馆里都划拉不清,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就敢随便招惹?” 肖大宝瞪大了眼:“那……甭管什么人,我家有钱……” “呸!”林玉一个大撒手,勾腿踹出一脚,“你个猪脑子!迟早挨钱砸死!” 肖大宝一面躲了,一面乐呵呵跟着跑:“嘿,我乐意!” 两人最终还是挨了夫子的戒尺。 怪先生瞧着满山窝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小崽子们,无声笑叹。他从前在此地念书的时候,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象。 倒也不是说从前不热闹,而是他那时贫寒困窘,眼里看不见热闹。 旁人见他衣饰清贵,断定他不是来做杂役的。没人能想到杂役这活儿,他以前还真做过。 他打小家中就清贫。亲爹是个五十岁才考上秀才的酸腐书生,亲娘是个大户人家府上撵出来的长舌妇人,凑合在一起过日子,彼此谁都瞧不上谁,三天两头吵闹置气,没把他养大成人就双双把彼此气死了。他典押了家里几间破屋,又雇牛车把秀才老爹那几大箱书简拖到邻城的明山书院捐卖,打算跟着隔壁老郎中去外地干点倒卖药材的营生。不料赶巧遇上书院招杂役,就顺势连自个儿也一块捐卖了。 做了两年杂役,也偷偷摸摸听了许多鸡零狗碎的“圣贤道”,后来书院来了个张载年老先生,老先生说见他骨骼清奇,非要亲自教他读书。 他早些年常常觉得自己命途多舛,父母亡故,饥寒冻馁什么苦都吃过,考个试遇上黑心考官,告状一路碰壁被抓,下过几次大狱九死一生,同窗亲 分卷阅读11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4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14 友折了个干净。可这些年再一回想,却又觉得自己其实一辈子都在撞大运,遇贵人无数,仕途是真正的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宦海浮沉是什么?壮志难酬是什么?还真没体验过。 老夫子手中戒尺甩得啪啪响,训斥底下学生:“书,读不好,尚可怪天生的蠢笨。时,守不了,尽在惫懒二字,除非你今日瘸了,不到放课,不许起来!” 肖天赐头顶一摞书,蹲着马步,胆大皮厚,笑咧咧道:“夫子,您跟学生们讲讲,那位先生究竟是干什么的?您讲了,学生们今后就不绕路去玩、就不迟到了嘛!” 老夫子气得吹胡子,怒目圆瞪:“他是什么人,与你这顽童何干!” 一旁同蹲马步的林玉道:“夫子息怒息怒,您说到腿瘸,学生想起前几天大雨,那位先生自己补屋顶,似是腿脚还颇为不便来着,咱们书院这就有失待客之道了吧?” 老夫子一脸“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冷哼哼道:“腿脚不便……腿脚不便也轮不到我们管。老夫,今日不讲他是谁,讲讲,这间学堂里曾经走出去的一个人。” 除了书上的话,都是好听的话。学生们纷纷挺直腰板,亮起眼睛。 夫子敲了敲肖天赐旁边的座位:“这个人,曾经就坐在这里。他比你们聪明,比你们勤勉,还比你们命好。人家十八岁就中解元,拒绝贿赂主考官被榜上除名,怀揣诉状一路告冤告到京都大理寺,一案掀翻当朝礼部尚书,又撞见天颜蒙受圣恩,跳过翰林六部历练,直接让当朝给辟了个鸿都府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林玉道,“此乃当朝宰相卫裴卫大人,卫相诗文绝佳,时与薛寺卿并称京中双璧,二人所拟《裁军策》文质并胜,洋洋洒洒万余字,家父让我抄写背诵,可累坏我了!” “不错,”夫子捋着花白胡子,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但不可叫累,《裁军策》二位大人下笔之时尚不曾唤难,抄背而已,怎有脸呼苦。老夫今日提起卫相,便是要让你们知道,布衣出身,也有位极人臣、匡济天下的机会,而今社稷平复,百业待兴,朝廷求贤若渴,正需尔等少年英才……” “我知道我知道!”肖天赐抢话道,“可是夫子,您万不可因今日学生迟到之事扣减学生后天院考的名次,学生需得先过了院考、入了京学,才能为朝廷效力啊!” “哼!”夫子冷斥一声,咄咄道,“无礼!老夫今日还要格外告诉你这顽童,你时运与聪明比不上贤人,唯剩勤能补拙一项,竟还不知精进,如何能过院考、入京学?” “夫子夫子,”林玉打圆场,“肖天赐他近来勤勉多了!夜读三更,晨起五更,除了中午后山混顿饭吃,都在苦学!今日迟到,实在是意外啊,以后再不犯了!肖大宝,快认错!” 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肖大宝白了林玉一眼,踏踏实实蹲他的马步。老夫子心里堵得慌,不再管俩猴儿。 这马步一蹲蹲到放课,同窗们都用完了饭,才来人告诉说夫子有话,可以起来了。 俩人奔饭堂,没饭。得嘞,这不被逼的吗,又得去找怪先生蹭饭。 然不料这回蹭不上怪先生的饭了。因为怪先生院子里来了客人。 客人比怪先生可怪多了,背影瞧着白衣翩翩,侧脸瞅着也挺温润俊秀,闻音更似春风拂面,可一转正脸过来,竟扣着大半张黑漆漆的面具。肖天赐“啊”的一声要叫出来,让林玉一把按进草堆里。 只听那客人慢条斯理道:“……再过几天,等河道疏浚完,就把漕运通判江知坚下狱治罪,这人眼界狭小,只一心往上爬,平白往你身上泼污水,你不恼,上皇也恼了……” “他没往我身上泼污水,”怪先生语气从未如此激烈,“魏兄,你去跟上皇说,跟摄政王和陛下说,跟三司六部说,那朝暮楼的男倌就是我买下的!京中的宅子也是我买给他的!江知坚告我可以,休得翻从前旧账!他算什么东西!薛家一门忠烈骨肉揉碎在城墙根下时他在哪里?” 原来是近来朝中整肃官风,有个不长眼的为在领导眼皮子底下博存在感,一直在积极“检举揭发”同僚们的“不良事迹”,连续掀出七八个腐败分子后得意忘形,乱刀子一下挥到相国大人卫裴身上去了。 这江知坚根本不知做人的艰难,没什么脑子。他无意间发现廉洁清正的卫大人从朝暮楼买了个小倌后,十分震惊,用他那四两脑瓜琢磨了两天,惊着惊着变成了惊喜,他惊喜且得意地就这事儿奏了卫相一本。 不明就里的吃瓜朝臣们哗然大惊,跟着起哄。哄着哄着,又发现那“小倌”年纪也不小了,还是“二进相府”——原来是被薛家买过的。 卫大人不干了,两手一撂,卷包袱回老家蹲着生气。 客人劝慰道:“旁人不知道,我探问清楚了,当日朝暮楼几个无赖闹事,要打死男倌昌君,那昌君原是薛大人府里的,当年京都沦陷薛府散了,才落到那地方,你如今搭手救济,全是念着一份故人情。澄清原委,风言风语自然便……” “我不怕风言风语!”怪先生有些愠怒,“不是为我自己!是薛家!让那江知坚给薛家赔罪!” 客人轻叹道:“唉,你……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姓江的所奏里,涉薛寺卿者并无伪述。再说,薛大人在时,自己又何曾顾忌过这些流言蜚语。你要是真气不过,按律重重治江知坚的罪便罢了。你借口研察地方办学之事出来,上头几位天天记挂着呢,你不回去,他们就找我当苦力,我这不日还得军衙兵器坊走一趟,不行,你得跟我一起……” 俩学生蹲篱笆外的草堆里,大气不敢出,眼见着怪先生硬生生被怪客人拉下了山。 肖天赐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他谁啊!饭还没吃呢!” 怪先生屋里一灯如豆,大抵油烧尽了,不多久也扑的一下熄灭。林玉震惊地久久不能回神,手肘捣了一下咋咋呼呼的肖大宝:“诶,你听说过当朝明暗两相吗?” “当朝只有一位丞相,没听过俩。”肖大宝滴溜溜转着大眼珠子,“啊,刚才你听到没,他们说上皇、摄政王、陛下,薛家、男倌!了不得了,怪先生是大人物!” 是了。大人物有大人物的事要办,小崽子还得考小崽子的院考。 分卷阅读11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5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15 肖大宝肚里没饭,心里没事,眼里饿得金花乱飞,悬梁刺股地挑灯夜读。原本可以靠家里金山银山,可他肖大宝志向清高,偏要考学入仕。爹娘都说他不是读书的料,做生意或能成商行泰斗,他偷从家里跑出来,这厢要是过不了院考、入不了京学,就得回去继承祖业了。唉,郁卒。 大宝同学郁卒地备考,接连几天没功夫找怪先生蹭饭。他不知道怪先生跟怪客人出去一趟回来,变得更怪了。 怪先生不做饭了。 他不做饭,也没人给他送饭,他也不去书院的大饭堂。 暗中观察的学生们说:“辟谷了!一定的!” 听说怪先生“辟谷”了,肖大宝圣贤书中惊醒:“扯淡!生病了吧?咱们告诉夫子去!” 林玉拦着:“夫子说了,轮不到咱们管,看你的书罢。” 书院不管,也不让学生们管。学生们好奇心旺盛,晚间过路时三眼两眼偷觑着,又惊着了:“分/身/术!两个怪先生!” 肖大宝和林玉这回也凑过去看,往惯常蹲守的篱笆外草坑里一蹲,只见屋里还真有俩人影。 暮色薄蓝,远近山色浅青深黛层层叠叠,夏树苍郁,全都衬着半阖的竹窗里那一盏昏黄如豆的微灯。微灯座落一方案几正中,案几两侧二人对坐。对坐的二人侧脸猛一瞧,还真有些相像。 但怪先生腰杆坐得更挺拔一些。对面男子肩背略微佝偻,一直咳嗽,衣冠更为简朴素淡,气度上,也不如先前的面具客人泰然从容,说话时眉眼低顺,看着有点窘迫不安。 他窘迫不安地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罐儿,顺着案面推给怪先生,缓慢温吞、说说停停道:“这是今年配的药膏,我给您带过来了。青州比京都夏季潮热,您的腿疾这几年愈加沉重,还是尽快回去吧。我……就不回去了,您赠我的宅子我用不到,唯取了那包碎银做盘缠,想今后八州四海、十三关,都看一看。绵薄医术可傍身,那包碎银和赎身的钱,我日后也会尽力还。药膏也还每年按时寄送给您。您……要多多保重。” 怪先生面沉如水,盯着案几上的药膏看了片刻,柔柔和和道:“不必如此。若是自己真心想离京游历便罢,别管其他,江知坚我会处理。” 窘迫不安的客人似乎更加窘迫了,略一握拳,一字一顿,低缓道:“不,大人,我不是为了您的名声,也不是为了薛大人的名声,更不是为自己。我是真心想四处看看。天大地大,我却半生困于方寸之地,薛大人从前说,我‘见识短浅,胸无丘壑,唯一的好处是略通些岐黄’……我想让薛大人看看,如果我也能读万卷书、走万里路,我的见识和丘壑,也未必就浅薄难堪……” 怪先生捧着茶杯的手越握越紧,冷不丁洒出一滴茶水来,脸色微微一顿:“对不住,是我低见失言了。” 客人忙道:“不,您很好,您的恩德我铭感五内,定当竭力回报。” 林木草丛间蛩鸣阵阵,暑气消散,地荫清凉。夫子学生们为次日院考都早早歇息了,整座书院、半壁青山,悄然岑寂。 客人默了默,似是想告辞,但又有话未尽,半晌,忽道:“卫大人,您从前问我……哪一年入的府。我那时候告诉您,隆嘉末年,是谎。其实是上皇继位后的平安四年。您看见时,才是我入府第二年。” “咣当”,怪先生手一哆嗦,把茶盏抖落出去,半温不凉的茶水翻泼案头。他自己也是着实愣了好一会儿,起身去找抹布,回来熟练地抹水渍,假装无事发生:“那……天色不早,用过晚饭?” 客人终于起身,深深一作揖,辞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大人篇还...还有(下) 第67章 番外一(下) (下) 肖大宝和林玉一番墙角听得惊心动魄有滋有味。 有滋有味是肖大宝:“什么呀!这是面具客人说的男倌吧?什么情况啊?那么多绕绕?” 惊心动魄的是林玉:“卫大人,真是卫相!我的天,前两天那个是西州‘诸葛剑’、暗相魏淹留!肖大宝,我们和卫相一桌吃过饭!” 肖大宝也忽然清醒:“啊……啊?” 对,和卫相一桌吃过饭……可堂堂当朝丞相背竹篓上山采蘑菇、抓鸡放血拔毛下锅炖一气呵成,完了还给他们俩的碗一起洗了,有点像做梦。厨艺还那么优秀。 肖大宝深受圣贤书“君子不入庖厨”荼毒,觉得厨艺好和出将入相不能并存,开始艰难地思辨人生。 肖大宝同学对怪先生那一手小鸡炖蘑菇念念不忘,可怪先生本人还是没有兴趣吃饭。 送走了客人昌君,他就懒得再动弹。油灯燃尽,对着半窗明月,清茶闲书静坐,打发时间。 坐到半夜实在心绪难平,点墨铺纸提笔,勾画已逝夫人的小像――娶的是宋琅的妹子,上皇曾经亲口点过的一门亲。 只可惜宋姑娘父母兄弟走了个精光,自个儿在这世上总不大快活,与他不过做了四五年夫妻就急着去“合家团圆”了。留下一个小公子,三岁时一场大病,夭折了。 他这人除了官运亨通,别的运似乎都不怎么样。 画一夜小像,天蒙蒙亮时开始犯困。昼夜颠倒,搁笔倒头大睡。 至晚间昏沉沉扒开眼,只见四下一片幽黑,满耳淅淅沥沥,半扇竹窗吱吱呀呀晃荡,风雨潇潇飒飒吹进屋来,案头的一小叠画纸已然湿涔涔泡了个透。 手忙脚乱爬起来抢救,终究于事无补,他连道罪过失礼,关窗掌灯,铺纸新描了一张,点了炷香,才算消停。长舒一口气盯着画像瞧了一会儿,忽觉得画中人像在嗔怒。 夫人心里的不快活极少向他吐露,大多数时候瞧着仍旧刁蛮、仍旧任性、仍旧嚣张而跋扈,只偶尔转性洗手作羹汤,羞怯怯端进书房,换了个人似的,温柔娴淑地劝说:“郎君保重身体,往事往矣,来日方长,一定按时添衣用饭。” 他恍然清醒,披衣拿伞,推门而出,冒着大雨朝书院的大饭堂奔。 学生们还在考试,饭堂清净,廊下几只灰雀哒哒点头啄食地上的饭米粒儿。山中不知岁月,伙夫杂役中有胡子花白者,大都还记得当年这位“怪学生”,因事先被上头交代过,此时见了, 分卷阅读11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6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16 纷纷也不敢搭话,只闷头敬上饭菜作罢。 灰雀吃了个肚皮滚圆,怪先生也饱了,道了谢,起身要走。但不料一出门槛又被人撞了回来。 “哎呦!”肖大宝被人推了一个趔趄,撞得晕头撞向,心中无名火正旺,脚底没站定就破口大骂,“好啊!都是瞎了眼的!你们赖狗瘟猪凑一窝,合起伙来泼你爷爷的脏水,爷爷可不怕你们,究竟是谁作弊,有种咱们官堂上分辨!” “肖大宝!”林玉人群后追上来,拦着两拨斗鸡似就要咬起来的学生,“先生!先生您退后!” 只见肖大宝以一当百,脸红脖子粗地朝对面喷道:“我呸!不敢了吧孙子!” 对面同窗们被这一声“呸”彻底激怒,一齐撸袖子拥上来。 怪先生掰正险些被撞碎的肩胛骨,皱眉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回事?” 伙夫杂役们尖着耳朵听见了,连忙上前拦开学生们,恰此时,老夫子颠颠小跑跟了过来,大喘着气,喝断一声,冲进学生堆,一把揪出一个撂在木廊下,末了提拎着肖大宝的领子将人丢进饭堂正中的夫子像前:“跪下!” “我不跪!”肖大宝梗着脖子,“我没作弊!不跪!” 廊下一学生在外头高声道:“撒谎!刘夫子,前些天我们看见他家里来人,运了几大车东西往大夫子院中去,大夫子管着入京学名额,这不是作弊是什么?” “你血口喷人!我家中没来过人!请大夫子来对质!” “大夫子昨日出门走了,刘夫子,去搜一搜大夫子的院子便知!学生们亲眼所见!” 刘夫子气得快吹灯拔蜡了,翻着白眼让随性小厮拍背顺气:“胡闹胡闹!大夫子乃朝廷钦点院学官,岂容说搜就搜,你们……你们是要造反呐!” 廊下又道:“今日不说个明白,学生们明日不考也罢!什么过院考、入京学,不过都是幌子,仍旧钱权当道,读书何用!” “等等,”怪先生从伙夫杂役们身后钻出来,“那个,刘夫子……” 众人这才看见角落里的灰不溜秋的青衫人,刘夫子“哎呀”一声,屈膝就要跪:“大……先生,先生!您,您看这……” 刘夫子是院里雇来的教书夫子,比不朝廷挂了号的院学官夫子权力大,遇上这种事那头能缩就缩——得罪不起啊。 蹲山旮沓里生闷气的卫大人也是没脾气了,吃了书院一顿饭,嘴软,顺顺当当接下了这个皮球:“刘夫子莫急,就说是我的话,让人去搜大夫子的院子便是。” 刘夫子欢天喜地应是。众学生茫然而惴惴地盯着怪先生看。 林玉按着肖大宝的脑袋拜谢道:“还不谢过大人。” 肖大宝后知后觉,扑通一拜,又道:“先生!今晚夫子们在书堂阅卷,学生不用作弊,照样考得过别人!请先生传书堂考卷来一看!” 刘夫子忙道:“放肆!你知道轮到大人观卷的,都是些什么人?你那是什么文章,也能往大人眼下送!” “无妨,”卫大人管事管到底,闲着也是闲着,“传卷过来吧,我看看。” 卫大人一面等考卷,一面让大伙该吃饭吃饭。学生们米饭都吃进了鼻子里,无一不斜眼暗中观察怪先生动作。 肖大宝成众矢之的,被同窗孤立,捧着饭碗蹲廊下喂灰雀。 不多时,搜院子的人先回来了,果然抬回几大箱东西,烛光下打开一看,黄澄澄全是金锭子。 肖大宝傻眼了,金锭子拿出来一看,了不得,底上还刻着他们家的“肖”字! 学生们沸腾了:“看见了吧!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夫子,应当立即将他撵出去!再报官衙,让他今后再不能考试!” 林玉也傻眼了,揪着肖大宝的耳朵:“怎么回事?你家中何时来的人?不是不让你入京学吗?” “我,我不知道啊!”肖大宝也急了,一把抓住卫大人的袖子,“先生!我不知道这事!就,就算是我家里送来的,也与我无关!把这些东西都扔出去!只看我的卷子!我自己考!” 话音一落,卷子刚好送了进来。卫大人两只袖子被众人七手八脚扯住,整个人动也动不了,坐也坐不下,只得捧着一叠新鲜出炉的考卷,就着几盏昏灯眯眼翻阅。 考卷都是封藏了学生姓名、专人誊录过的,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卫大人觉得阅卷夫子们已有的评价都还算中肯,颇为满意。 他慢悠悠将卷子分出三份,一份按照上皇的习惯,大概要批个“狗屁不通”;一份按摄政王的话说,“勉强不用拖出去砍了”;还有一份,当今小皇帝逮眼看见必然要喊,“作业给朕抄抄”。 他又挑挑拣拣,从第三份里拎出三张卷子,交予刘夫子,让刘夫子拆开名录。 众学生围上去看,只见第一卷撕开封条:吴桐。就是廊下带头喊话的那个。文章不错。 第二卷:林玉。林玉又惊又喜,按捺着没跳起来,心怦怦跳去看第三卷。 第三卷:肖天赐。 “看!”肖天赐跳起来,抚掌大笑,“看见了没?” 吴桐同学眉头一皱,仍旧不信:“焉知文章不是别人替写的?” 卫大人搁下考卷:“肖天赐,你通背一遍自己的文章。” 肖天赐一赌气,要来纸笔,边背边落笔,一挥而就,道:“我背得出来,也写得出来,拿去核对原卷字迹,也是我的!” 卫大人看到这里,心中有数,摇头失笑:“刘夫子,你就肖天赐的文章,再考问考问罢。” 肖天赐这个看似满肚草包的富二代竟然对答如流。 所有人都傻眼了。刘夫子茫然发问:“这……大人,肖天赐这篇文章的确入了院考前三,但肖家给大夫子送礼似乎也是事实确凿,该怎么判?” 卫大人目光悠远,默了片刻,沉吟道:“这样吧,肖天赐明天下半场院考不用再考了,念其文才,我此次回京,鸿都府中正缺个抄撰官……” “大人?”刘夫子惊道。抄撰官虽是个极不入流的、甚至算不上官的小官,但毕竟直属鸿都府门下。 “至于肖家,”卫大人接着道,“可以和大夫子一起宣至官府,当堂对质查问,若双方果真有行贿受贿之实,按律例重重责罚,不可姑息。” 学生们虽不 分卷阅读11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7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17 大懂事,但似乎都感觉到卫大人有意偏袒肖天赐,还没听说过家里人行贿考生能撇清的例子,待要反驳,忽见外头又跑来几人。 几人递进一封信函,道:“夫子、先生,还搜出来一封信!” 夫子拆了信,呈给卫大人,大伙又围上去,就着卫大人的手,只见信里写的是什么:犬子愚钝,望夫子慎重判他的卷子,能压分就压分。这孩子就是块笨榔头,入了京怕是要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做父母是最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夫子想必理解吧。家里还有好几座矿,商铺田地也都需要人手打理,犬子承继家业,缴纳赋税,也是为国效力,望夫子您体谅…… 啼笑皆非。大伙儿一时不知是恨,还是恨,恨得哑口无言。 刘夫子又问:“大人,这……这又要怎么判?” 卫大人也被气笑了,想了想:“照旧吧。” 一场闹剧,整个书院议论纷纷。 过了几日大夫子回来,被提去官衙问审,听说被革了职,调往隔壁悯州府支教去了。肖家被狠狠地罚了一笔巨款,充作青州府地方办学基金。 卫大人后来又说,除了肖天赐,他那返京车队里还能塞俩人,问谁愿意跟着。 大伙云里雾里,一方面诧异于还有花钱请考官给自家儿孙榜上除名的家长,一方面困惑于官衙的判案结果——这也要革职罚款?更对卫大人返京车队里那仨席位捉摸不透。 当朝平复八州后,不拘一格降人才,除以往的常科和恩科考试外,开始大力拨款,支持地方办书院,数年间各州府大小书院如雨后春笋拔节而出。到今年年初,当朝派人下来视察办学情况,发现林子多了什么鸟都有,于是打算上手认真规整一番,扶优除劣,给各书院划分个等级高低来。青州府的明山书院历史悠久师资雄厚,是全州最好的书院,如今更是私营转国营,由朝廷拨钱督管,算是半个官道上的了,过了明山书院的院考,头十名都有机会被举荐去全国最厉害的学院——京学。进了京学,不仅可以直接参加科考春闱,还可能不经科考,直接被任命官职。可以说是一条光辉而坦荡的通天大路。 相较之,跟随卫大人去鸿都府做抄撰小吏,就显得有点剑走偏锋。已然在院考中拔得头筹的其他学生仍不清楚那位“大人”究竟是哪根葱,虽仰慕鸿都府大名,仍不大敢舍大道取小道。 所以直到返京车队启程前夕,偌大一个书院只有俩聪明鬼向卫大人递交了随行申请。一个是人精官二代林玉,一个是久仰鸿都府清名的贫困优等生吴桐。这俩机灵鬼加上一个被剥夺选择权的二愣子肖天赐,在同窗们或惊奇或羡慕、或不屑或嫉妒的目光中,收拾完行李,为了不在第二日一大早惊扰他人,头天晚上就挎着小包袱往卫大人的小院子中打地铺去了。 吴桐同学撂不下脸道歉,仍旧别别扭扭吝惜给肖天赐正眼,但肖天赐浑然不觉,骂完吵完事情真相大白,赶紧把脑子里那几两委屈愤怒扔出九霄云外——毕竟突逢大变,前路颠扑不明,需给别的事儿腾腾地方。林玉同学夹在中间,紧锣密鼓哄完这个劝那个,还得负责观察丞相大人的脸色——毕竟仕途都捏在大人手里了,丞相大人一个不满意把他们几个遣返回去,今后官场上还怎么混。 卫大人高深莫测在一旁偷瞄仨崽子你挠我一下、我咬你一嘴,屡屡被同样偷瞄过来的林玉同学抓包,不好意思道:“你们放心。一,不用瞎猜我是谁,我姓卫,单名一个裴字,没什么不能说的。二,鸿都府抄撰官职虽小,可参涉机密,责任重大,上皇继位之初重启鸿都令时开设恩科取仕,当时的殿试三甲,便多领此职,今人不知,以为屈就。三,跟了我来,不代表以后就得听我的,我不拿捏你们,进京后若仍想走科考,包括肖天赐,也还是可以去考,要是心都用在看我的脸色上,就无心看其他了。” 三人心思各自被勘破,纷纷羞愧地垂下脑袋。 肖天赐不仅垂下脑袋,脸红得也最厉害,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在卖力表演“想钻地缝”这个意思。 卫大人笑了,又道:“四,肖家行贿之事,你们困惑官府的判法,是不是?肖天赐,你觉得委屈吗?” 三人点头。肖天赐紧跟着又摇头。 卫大人坐在书案前,慢条细理就着油灯打包笔墨纸砚,看了眼窗外青蓝暮色,一字一顿,郑重道:“不委屈就好。如果委屈,现在还可以选择,只是不跟我走,恐怕你今生与官场无缘了。人各有志,这世上不是容不下‘独善其身’的人,只是当世当朝,更需要‘兼济天下’的人。你们要是有这颗心,我既然领了你们入朝,就会保你们行有落足之地、抱负有伸展之机。” 他顿了顿,略一垂目,补充道:“我负责铺平道路,你们要做的,是记住今天自己站在这里,心中的所思所想,来日方长,一刻不能忘。” 为了这番话,三个学生一夜辗转反侧,亢奋无眠。 躺在地铺上,抬眼便看见里屋的卫大人似乎也没睡着。 卫大人辗转反侧,耳边也全是那番话: “我负责铺平道路,你要做的,是记住今天自己推开这道门时,心中所思所想。来日方长,一刻也不能忘。” 常言“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当年他吃尽个中苦头,承蒙刑部侍郎宋琅指点,找到大理寺门口时,也没报多大希望。 恰逢年轻的大理寺卿心情不佳,浑身酒气脸色阴沉地打外头回来,听了他呼天抢地一通状词,大概一时因醉糊涂了没搞清楚,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嫌嫌弃弃让人把他先抬进了大理寺。 薛寺卿着实不是个东西,过几日醒了酒,开口就问他要钱:“傻书生,子曰,‘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你有理,可你有钱吗?” “没有。” “没有钱,你告什么状?你看咱们衙门像搭粥棚的?” “……大人,我来错地方了,你要么杀了我吧,要么放我走,我赶着找下家。” 薛大人颇为自负地冷哼一声:“啧,气性倒不小。穷书生,睁开你那绿豆眼看清楚喽,全境八州,满朝上下,你这件事除了本官没第二个人敢管!还下家?省省命罢。” 穷书生满腹愤恨,一身伤痛,气得鼻子冒烟——穷书生?穷怎么了 分卷阅读11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8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18 ?绿豆眼?狗官瞎了他娘的狗眼!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命你要我省着,省着干嘛?你说就你敢管,有本事你倒是管啊! 狗官又歪鼻子斜眼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引经据典地把他整个人嘲讽了一遍,撂着不管了。 他在大理寺的小班房里大病一场,下不了床,走不了路,万念俱灰,天天盼着有人来把他抬出去扔了,哪怕横尸街头,也比死这脏地方强! 可事与愿违啊,狗官们狗衙门不知打着什么坏主意,竟然还派大夫来给他治病。行,治病就治病吧。他思前想后,把自己短短不到二十年的人生从头到尾回味了个遍,嘴里心里都是苦的。苦,就是不甘,不甘,就是不甘。 病终于好了,腿伤还没好。他从窗口看出去,见庭中花木匠人在忙着修剪树枝——看,树被砍了枝桠,被砍了枝桠就不活了吗?活。还越活越高大。光、风、水,千尺黄泉,万丈雷霆,难道就容不下一叶绿芽吗? 狂躁的穷书生自觉茅塞顿开,已然参透自己那过去不到二十年、乃至将来不知何时就会戛然而止的飘忽光景中的一切。他怀揣勘破一生的沧桑和犹然不屈的锐意,穿过大理寺里里外外,满庭葳蕤松柏的浓荫,一步步踩刀子般,忍着钻心疼痛敲开了薛狗官的房门。 薛狗官早就料道般,正坐书案前翻阅他乡试时做的考卷,眼皮也不抬,劈头盖脸道:“不错。你没钱,我有钱,这次做亏本买卖,就当我用钱买你的理。” 穷书生来求人,可仍不会说求人的话,从头到脚审视了自己一番,深知自己烂命一条,连一样拿得出手的贿赂礼物都没有,破罐子破摔,咬牙切齿:“只要大人愿意做主翻审此案,哪怕杀人放火,要草民做什么都行。” 薛狗官挑眉打量了他一番,大概一时没想好给他派个什么杀人放火的活儿,想着想着还跑了神儿,又把人撂着不管,自顾喝茶逗鸟玩了起来。 直到穷书生燥脾气又要上来、即将吹眉毛瞪眼时,薛狗官的神色不知何时悄然沉肃起来。 薛狗官捏着黑八哥屁股后头揪下的一根鸟毛,在“混蛋!”、“蠢犊子!”、“废物点心!”的叽叽喳喳鸟骂中缓缓转过身,看向书生,防隔壁有耳般,低声说:“杀人放火,一时还用不到你。书生,这案子本官管下了。本官负责铺平道路,你要做的,是记住今天自己推开这道门时,心中所思所想。来日方长,一刻也不能忘。”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四字如谶言,如诅咒,如跗骨之蛆。 卫大人惊坐而起,在混沌夜色中悄悄开窗点亮一盏油灯。窗外黑黢黢的山影如同蛰伏的巨兽,眈眈窥视,仿佛随时会一跃而起,纵身扑来。 怎么会突然做那么多梦?他掰指头算了算时间,哦,到日子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亡魂来归,从未缺期。 他看了眼外间,怕吵醒地上几个学生,轻手轻脚从刚打好的包袱里又抽出笔墨纸砚,压低了声音,悄悄对着空气说:“对不住,忘了。离京在外,未曾准备奠仪。这一年朝中事多,这会儿不方便一一述与你听,等回去后我再写给你。” 顿了顿,又说:“还有,大人当初的告诫,裴谨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今后再不敢忘。我明日就回京了,大人放心。” 三个偷瞄的学生听不太清卫大人在嘟囔什么,尖着眼瞅卫大人灯下运笔。直到卫大人搁笔静坐了片顷,拎起那一小截纸头往油灯火苗上送时,才堪堪辨认出半行字迹:“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 我寄什么? 烧掉了,看不清。 地铺上仨少年书生面面相觑。搜肠刮肚背了半天书,那吴桐忽然福至心灵,得了一个和肖大宝化干戈为玉帛的好机会——少年人在另一少年的脊背上悄悄划拉写道: “人间雪满头。” 我寄人间雪满头。 作者有话要说: 内个,先,先苦后甜... 十四和良王的小甜饼,或者宋萧(介个也阔能木有)的番外过几天不定期掉落~ 感谢爱笑的梦音、冰心凌魄的地雷,感谢粗谷谷、司徒清离、陆北瓷的营养液~ 感谢聂无双、么鸠的长评~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白居易《梦微之》 下一个坑名《大隐隐于办公室》,存稿中,会在专栏先开文案,可以收藏作者专栏关注,期待下一路继续同行哦~ (《下朝》:“不,等等,我还没完,放我甜饼粗来。”) 第68章 番外二(上) 番外二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上) 除夕才歇了没几天,就复朝了,眼见要到上元,不知道还放不放假。满朝文武起早贪黑,累得精神恍惚,工作强度一夜回到解放前。 为什么呢?因为南皇帝他撂挑子了。 话说北归以来,这位南皇帝就成天琢磨着要还位——不还不行。打仗时大伙都巴巴追着他,可八州平复后,原先缩头噤声的鸵鸟鹌鹑们都纷纷活络起来,譬如逃难海外的十四他七哥珠王殿下,就开始嚷嚷什么“还位正统,以顺皇天之命”。 还就还吧,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原先的北皇他不争气。 山河破碎时,凭一口气吊着,好像怎么折腾都死不了,不料家国安定了,那口气一松,整个人好像被抽走了精神气儿,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返回京都后两三年间,大病小病不断,小姑娘家都没他能闹腾人。 南皇帝见北皇帝指望不上,悄然把目光转向储位上早蹲着的半大毛孩,郑无忧同志。 首先,无忧同志他姓郑。其次,无忧同志自从打西州回来后,变得踏实好学了。最后,无忧同志变白了,骨架抽开,眉眼舒张,竟越长越像先太子。 趁鸵鸟鹌鹑们还没闹出大乱子,南皇帝当机立断地就把这锅甩了出去。 平安七年冬,良王殿下在流州称帝,没改他十四叔的年号。平安十一年末,刚十岁出头的郑无忧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攒上了皇位,也没改他小叔公的年号。 郑十四大概得了万万山河泱泱生民的福气,平安十二年伊始,身体竟然开始慢慢健复。战斗力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分卷阅读11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9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19 他从十八线退隐位上爬起来,迅速窜到退居二线的良王殿下、也就是如今的摄政王身边,稳稳当当坐紧了坑位。 小皇帝负责“名正言顺”,摄政王负责“雷厉风行”,上皇负责打马虎眼和稀泥,都说一国不容二主,可这仨主子竟然配合得无懈可击。 无忧继了位,摄政王和太上皇双双从宫中逝波台搬了出来,住进皇城根下原先辟出来的良王府里。 每天清早,摄政王会在院中晨练,近日,上皇说要强身健体,也跟着练。学了几天西州剑,觉得不够厉害,趁赵朔将军回京述职还没走,又说打算找元晦学赵家枪,赵家枪舞了几天,仍然觉得不够厉害,转脸爬上听香山,要找山上玄妙观里的道姑姜平容,求教“仙术”。 摄政王一听,生怕他不学好,钻研寻仙问道服食那些什么狗屁丹药去,连忙把人从半山腰拦了下来。 摄政王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是要领兵出战,还是找人打架,哪样我不能替你?” 太上皇窝坐暖阁里,忙得头也不抬,一面咂摸着宫中送来的什锦果子,一面扬了扬手底的几本书——《羌文简考》、《变韵十三关》、《域外音籁》…… 摄政王眉头一跳:“不是有译官吗?怎么有精神自己学起来了?” 着实不怪摄政王疑神疑鬼、一惊一乍,而是十三关外羌人犹在。虽然当初河阳殿下及时“立地成佛”,撤散京都一带的羌军和护国军,并又以一己之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把阿蒲奴大军拖回了北羌,终成天下和平,但这和平是建立在“你弄不死我,我也弄不死你”基础上的——落后就要挨打,双方都在紧锣密鼓地发展生产,谁也不敢高枕无忧。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太上皇哗啦哗啦翻着书页,又挥挥手,“诶,走走走,别挡光,忙你的去。” 摄政王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你书拿反了。” “……”太上皇理直气壮,反捧着书,“你懂什么,就说探子潜入敌营窥察军报,情境仓促紧急,哪有功夫管正不正的,我这练习反着读,过两天还得横七竖八着读呢。” 摄政王半信半疑,一面心中打定主意,过两天再来瞧,看这人是否真的“横七竖八读”,一面拉人起来:“别吃这个了,正经吃饭去,吃完睡觉,明天要上大朝呢。” 太上皇抬头,眼珠子滴溜滴溜一通乱转,像是在打坏主意,又像是心不在焉。 摄政王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头绪来,看神色,又不像遇上什么糟糕的大事儿,就没再刨根问底。 而太上皇就这么一面打着坏主意,一面心不在焉的,满脸明晃晃写着“我有话说”,但直到饭罢将要就寝,也一个屁都没放出来。 他欲言又止,目光躲闪,鬼鬼祟祟,一反常态,积极踊跃地放下帐子,扑上去扯摄政王的衣带。 “十四叔,你近来觉少了,明天……”摄政王受宠若惊,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太上皇动作忽停,面色一顿,眉毛拧巴成结,瞪大眼睛,又眯起眼睛,虚虚实实上上下下把摄政王打量了一遍,磨蹭半晌,忽然,眼皮子一耷拉:“哦,明天什么?” 摄政王拥他卧倒,贴着耳语道:“明天让李愈来看看,开个安神方?” “安什么神?我前两年那是‘昏睡’,好容易精神爽利些,摄政王竟要安我的神,安的什么心……诶,等等,我……” “衣服都脱了,有什么事儿明日大朝说?还是你心里有什么话,十四,你今天是不是不想……” “不,不是,我想……” “那……” “……嗯。” …… 外间守门的俩丫头是新来的,没见过世面: “饺子姐姐,我,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用干,每天吃闲饭,还领那么多月钱啊?” 刚被赐名“饺子”的姐姐:“汤圆妹妹,糖糕姐姐和蜜饯姐姐说了,是这样的,过些年出府嫁人,还给封俩大红包,主公封地契,殿下封银票,干的活越少,银票越多。” “为,为什么呀?前天,殿下不让我给主公系袍子,我听了话,昨天就没送袍子,今天,殿下回来时,又问我怎么没给主公送袍子,饺子姐姐,我,我明天要怎么办呀?” 饺子姐姐两手揣袖子里,望天:“是这样的,汤圆妹妹,你明天把袍子揣着,早早等在宫门口,如果主公先出来,殿下还没到,你立即冲上去用袍子把主公包起来,如果主公还没出来,殿下先到,你立即冲上去把袍子献给殿下,请殿下用袍子把主公包起来。此法保证万无一失,妹妹绝不会再挨骂。” 汤圆妹妹:“哦,那我试试,谢谢饺子姐姐!” “不用客气,汤圆妹妹,我们相互帮扶,我给你出了主意,你也帮我一回,”饺子姐姐指了指里间房门,“今早送早膳进去时,有一碟柿饼,殿下说主公外感风寒,不能吃,可主公方才回来时交待小厨房说,明早还要柿饼。送了,要被殿下斥责,不送,要被主公斥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样啊,饺子姐姐,明早许公公传热水时,我替你跟着送早膳进去,殿下要问起,我就说昨日不是我当值,我不知道,主公和殿下忙着沐浴更衣,必然无暇责罚我,我便趁机退出来……” “可行可行,诶,汤圆妹妹……” …… 夜空如墨洗,一轮白月高悬。庭中凤竹丛下随风旋走的枯叶、山墙外御街上“梆梆”的打更声、更远处太照湖边泊船乌篷底彻夜不息的渔火,半宿窃窃絮语,有说不尽的悄悄话。 翌日清早,天还没亮,摄政王就照例先爬起来院中晨练。 晨练方罢,许长安传来热水浴桶送入房内,见上皇半睡半醒,满头毛躁一脸沉思地扒着窗,透过窗户纸紧盯摄政王殿下。 汤圆紧跟着送早膳进来,碗碟叮叮当当引来上皇转头注目。只见上皇目光幽深地瞥了那碟子柿饼一眼,严肃道:“那个端下去罢,别让他看见。” 汤圆揣着柿饼,埋头经过摄政王身边,恰逢摄政王剑锋一收,吓得她手一抖,抖出个饼子,咕噜咕噜滚进凤竹丛里…… 摄政王:“……” 进了屋,沐浴更衣,再用早饭。 饭间,太上皇 分卷阅读11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0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20 说:“下午在宫里,我顺便召李愈便是,不用等晚上烦他跑一趟了。” “真的?”摄政王诧异,平常八丈远瞧见大夫拔腿就跑的人还能主动送上门去? 太上皇平平淡淡道:“保证真的,风寒咳嗽,唉,没力气,吃两副药嘛,我也想早点好。” 摄政王眉头又一皱,发现事情更加不简单了。 吃完早饭,二人同乘马车入宫,踩点赶上朝会。 朝会上照旧鸡飞狗跳,户部、兵部围绕来年赋税是加成还是减成吵得不可开交,小皇帝频频向纱屏后的太上皇使眼色求助,太上皇不理他,他又巴巴地盯着下首的摄政王殿下,三句不离良王叔: “王叔,您怎么看?” “户部钱大人所言有理,良王叔觉得呢?” “叔,眼下八州军务还乱七八糟着,将军府不急着撒手,这事儿朕还想听听诸位外将的意见。” 良王叔也不理他。他又转向六部之首的丞相:“先生,您以为呢?” 丞相大人也不理他。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皇帝晕头转向地下了朝,往偏殿去批阅奏折。 百官前往各自官署处理公务,摄政王也马不停蹄地赶往将军府解决“乱七八糟的八州军务”,太上皇陪百官溜达出殿门后,调头钻进偏殿,陪同小皇帝批阅奏折。 中午太上皇和小皇帝一同在宫中用膳,摄政王赶不及过来,蹭将军府的小厨房一顿,吃完下午还要奔波去城外平安营。 摄政王在平安营的时候,太上皇有时是陪同小皇帝在逝波台传召大臣议事,有时两手插兜监督小皇帝读书习武,有时候自个儿溜达出去走访各官署,从来也不闲着,往往直到晚间摄政王都收工回来了,他还转得跟个陀螺似的。 可近几日这陀螺打转的线路有些不同寻常——经常摄政王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转进了将军府,一进去大半天,并且明明将军府离家更近,快到傍晚时,他非得绕路赶回宫里窝着,等摄政王再去宫里接他。 不合理。 将军府里有些将军大过年的赶回京一趟述职,天天见摄政王殿下,原本就心理压力很大,根本没料想还要天天见太上皇。 就连从小和太上皇一起长大的赵朔将军心里都打鼓,问:“怎么样,接着学赵家枪?我开宗立派,你可是头一号弟子,不能半途而废啊!” “滚你的,”太上皇廊下晒太阳,嗑瓜子,看众将军院中交流各州编演新兵之事,“我改主意了,你知道近身搏斗,哪个在行?” 赵朔指着一个大块头将军:“喏,那位,一条胳膊就能压死一个,不过我劝你别跟他学,他这人不喜欢洗澡,馊臭馊臭的,那味儿洗都洗不掉,殿下一闻,就知道了,必然要来找他麻烦,您行行好饶他一命罢。” 太上皇赶紧掩鼻蹙眉:“嗯,你这么一说,我好像闻到了。” 赵朔仔细嗅了嗅,没闻到:“……十四,你碰上啥事了?良王殿下除外,其他人我帮你揍一顿出气。” 太上皇瞥了赵将军一眼,吹了吹一掌心瓜子皮,高深莫测一挑眉:“没用的东西。我走了。” 赵将军一脸委屈:“别,不是,还真是殿下啊!啊?” 第69章 番外二(下) (下) 太上皇不顾赵将军大呼小叫,闷头往外走,寻思着去……去朝暮楼一趟吧? “等等,上皇这是要去哪儿?”一人从里头跟出来。 心中想着,嘴皮子一秃噜:“朝暮……哦不,去宫里。宋将军又有事?” 宋非捧回惊掉的半个下巴:“朝暮楼!您去那儿做什么?” 太上皇连忙捂住狒狒的大嘴巴子:“谁谁谁说我要去那地方!你闭嘴,不许说话!” 宋狒狒:“……” 太上皇:“说话!什么事!” “……”宋非收起嬉皮笑脸,目光略一躲闪,“咳,是这样的,前几日末将递交了一份请求调职入京的折子,现在末将后悔了。早朝上提到赋税的事儿,摄政王上午和将军们说了,将军府也要出一份折子,提议减税,在边关屯兵垦荒。此事末将能领,所以末将愿意从良州调往北十三关去,望上皇成全。” 太上皇眯眼掐指一算,似乎想起什么:“不对,我记得,事情是这个样子的,上个月,萧关奏请从京都平安营调去良州,胡闹,折子现在还压在陛下案头,然后,你才递折子请调入京,昨天,萧关下午到逝波台来,又说不想去良州了,请陛下恩准他继续呆在平安营,你这会儿又来说要去北十三关?怎么,猫逮老鼠?国事为重啊宋将军。” “不是……”见太上皇抬脚要走,宋非连忙瘸瘸拐拐追上去,“上皇,跟萧将军没关系……” 太上皇停下来,立在马车前,从袖子里掏出两本折子,嘿嘿笑着:“喏,我都给捞出来了,就当没看见,你俩想好了再说。” 宋非一愣:“这……我……末将想好了,望上皇和陛下成全。” 太上皇把两本折子塞进宋非怀里,听了这话,又拎出萧关的那本,打开了直往宋将军眼皮子底送:“看,看清楚没,他这写的什么玩意,堂堂平安营大将自请外贬,狗屁不通!宋非,他这是惦记着你啊,你躲什么?再说你这腿,哪里捱得住北十三关的风沙,什么都别说了,你们殿下早想好了,说调你进京入兵部,平安营就在京郊,你们……” “我们什么也没有!”宋将军急了,“我……他不是惦记我!他不喜欢男人!他都要娶媳妇儿了!我不想看见!让我去十三关吧!” “呃……谁说萧关要娶媳妇了?” “良州人都知道了,他要娶良州府尹的千金,已经在良州购置家宅了!” “等等,”太上皇抬手挡了挡宋狒狒的唾沫星子,“我怎么听京中有些同僚说,萧关将军和他们借了一笔钱,称要回乡购置一套‘养老’宅子,他老家不是苍州,也得是京都吧,关良州什么事儿?他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如果要跟地方官衙结亲,怎么没见递折子报备?我怎么不知道?” 宋非没好气道:“末将也不知道,听说萧将军在京中也买了一座小宅子,要把亲家接进京都住。” 太上皇旁观者清:“不对,等着瞧,那宅子都 分卷阅读12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1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21 是你的,你别哭了。” 宋将军鸡同鸭讲,有理说不清,被堵得哑口无言,马车扬长而去,他杵在原地捧着两本折子越看越气,直到门内有人喊,才叹了口气,瘸瘸拐拐走回去。 辞别将军府,“旁观者清”的太上皇顿时变回“当局者迷”,迷糊脑子里都是宋狒狒那句“他不喜欢男人”——可真他娘的有道理,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男人喜欢女人,天生的。男人娶媳妇,一起睡觉,生孩子,传宗接代,养家糊口,相伴到老,应当的。 萧关不喜欢男人,完全能看得出来——校场上和一群打赤膊的汉子过招,并不脸红,见了送饭的小厨娘,羞得不敢抬眼。 良王殿下也一样,他也不喜欢男人。他只是打小孤苦日子过怕了,想要一个能日日夜夜、每时每刻、一直到死陪着他的人,而自己刚好碰上时机、满足条件。 可如今呢?如今他权势煊赫,招招手就有无数人排队送上门来,满足条件的可不止自己一个了。更何况自己满足的条件只有“相伴到老”一个——传宗接代?去你的吧。一起睡觉?勉勉强强吧。 “他不会是把我当女人吧?”太上皇心里咯噔一下,煞白着脸色下了马车。 进了逝波台,无忧战战兢兢冒出头来:“皇,皇叔公,您怎么还进宫来?方才良王叔来过了,您不在,还以为他去将军府找您了呢。” 太上皇一个灵醒:“什么?他这么早就回来了?你怎么回事?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没有!冤枉啊叔公,”郑无忧忙交代道,“我好好坐着看折子,良王叔进来找您,没找见,逮着我盘问了一下午,问您这几天都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我哪里记得住!临走把我骂了一顿……” “不好!”太上皇突然目光一动,拔腿就往外跑。 与此同时,早早回家的摄政王殿下习惯性溜达进了太上皇那间堆满外文藏书的暖阁。他不想叫人进来,又实在看不下去那一地点心渣子,只好自己动手收拾起来。拾掇着拾掇着,不慎撞翻案头一套四本砖头般厚重的《羌文简考》——“哗啦”,书里套书,又掉落出来两本巴掌大小的薄册子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郑无忧方才奏折里夹带话本看的行为是跟谁学的!一目了然!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摄政王家务事还没拎清,仍要操心国事――无忧那小子能行吗?万一不行,我岂不是犯大错了? 他沉着脸,一边捡书,一边又想:我还是做得不够好,十四病了,仍要费心听朝、四下奔走,以前我受伤重病时,他能给我撑起一片天。 这么一想,就恨不得自己能立即生出三头六臂,恨不得每一天再长一点,恨不得时间能倒回去,把从前那些囫囵流逝的日子、那一寸一寸泯灭的光阴,再好好从头过一遍。 一生太短了。短到每消耗一刻,心里都要悄悄地抽痛一下。 可是他不敢说。 他心里仍旧藏有千言万语。他知道自己不是莽撞无礼,不是情难自禁,也不是甜言蜜语,他可以一辈子不开口,可每一次开口都是精心设计、别有用心。 心有七窍的良王殿下慎重掂量了一下,觉得把人哄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让他和我一样时时刻刻心痛可惜,不舍得。 “我有心思瞒着他,他有事不同我讲也是应当,扯平了。”摄政王宽宏大量,捡书的片刻功夫里就说服了自己,几天来猜疑不定的紧张心情忽然烟消云散,自顾拿了主意,“不能吓着他,只要他还和我在一起,别的什么我都不问。” “对,他看话本就看话本吧,嫌我挡光……我确实挡光了,我……”摄政王神情恍惚地拎起一本簿册子,忽然愣住,“!” 手一抖又把小册子甩了出去――什么玩意儿!哪个王八蛋给他的腌臜东西! 一路飞奔过来的太上皇赶巧破门而入,和“腌臜东西”直接撞了个满怀:“茂……你听我解释。” 摄政王不知是羞是怒,脸色刷一下爆红,碰上太上皇的目光,又刷一下煞白,片顷前“扯平了”仨字登时让驴给啃了,他目光无处安放胡乱落到脚边另一本敞开内页的小册子上,头晕目眩间只知道瞧见画上抱在一起的……赤条条抱在一起的一男一女……一男一女…… 顺着摄政王的目光看下去,太上皇原本一路煞白的脸色突然一红,一个箭步窜上前,捞起小册子:“不是,不止那个,你看,这啥都有,宫里的教……教习画册,那本是宫外寻来的,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 画册直要贴到脸上,摄政王昂着脸往后仰、往后退:“你别动!别过来!我不想看!拿走!” “你别紧张,茂郎,”太上皇狗皮膏药般紧贴不放,手指头戳着其中一页,非要人家看,“我就是想和你……那个,和你……” 摄政王后脑勺“咕咚”一下撞墙上,忍无可忍,一把掀开太上皇,仓惶失措夺门而出。 太上皇下意识跟着“咕咚”“哎哟”一声,伸手要护摄政王金贵的后脑勺,护了个空,忙又跟上,“轰”,被门风扫一鼻子灰:“……糟了。” 完犊子了。 直到晚膳时分,良王殿下也没再露头。 送晚膳的饺子姐姐和汤圆妹妹又一次遭遇了职业瓶颈: 平常,都是殿下摆好桌,到暖阁叫主公出来,可今天殿下在里间屋子干什么呢?怎么不去叫主公?没人叫,主公不饿吗?他自己不知道来吃饭?饭菜马上就要凉了,怎么办? “饺子姐姐,要不我们一个去叫主公,一个去叫殿下?” “不,汤圆妹妹,我们一个去叫殿下,一个把这凉了的饭菜拿去热一下,再请许公公单独备一份饭菜,如果呆会儿殿下还是不去叫主公,就把这份送去暖阁。” “啊,好。” 二人商议完毕,兵分两路便要行动,不料左手卧房、右手暖阁突然双双冒出个人头―― 摄政王打眼一瞄,和门框上挂着的太上皇四目相对,二人不约而同要缩回去,就在此时,饺子姐姐低呼一声:“哎呀,殿下,今日上午宫中送了上元礼单来,许公公说要请殿下和主公过目,奴婢这就去取来!” 汤圆抄起一罐羹汤:“这个凉了,奴婢去取 分卷阅读12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2 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作者:芭蕉吃老虎 分卷阅读122 新的!” 太上皇腆着脸,悻悻走进来:“吃饭吧?我饿了。” 摄政王沉着脸,耳尖又有点红,闷头落座。 室内鸦雀无声,俩丫头走得匆忙,灯烛只点起一半,冬天的帐子又厚重吸光,满屋昏昏朦朦的,直教人把菜吃进鼻子里。 按说,都这么些年了,大风大浪什么没经历过,本不该如此尴尬。 一顿饭吃完,饺子姐姐和汤圆妹妹也没再回来。 眼巴巴等着礼单和羹汤的太上皇心里嘀咕:“怎么办?一会儿不会要撵我去书房吧?” 紧盯太上皇用餐进度的摄政王:“他就快吃饱了,一会儿要走,我该怎么留住他?” 太上皇突然搁下筷子,蹭的一下站起身:“我……” 摄政王忽出无影手,一把攥住太上皇胳膊:“叔,等,等一下,羹汤还没来。” 太上皇脑中有根弦倏地绷紧,心堵在嗓子眼,不跳了,试试探探往里间迈出一步:“哦,我看一下,昨天回来时穿的衣裳泼了墨汁,好像……好像落床榻里面那道缝里了,我找出来让她们拿去洗?” “……嗯,好。”摄政王犹犹豫豫松开手,屏息低头,和食盘里死不瞑目的鱼兄深沉对视。 太上皇取了袍子来,搁在靠门的衣架子上,坐回去等饺子汤圆回来。 可直到许长安带人送了洗漱诸物进来,礼单和羹汤仍不见踪影。 摄政王已经开始后悔了,脑子里不断回响白天市坊间听来的一句话:哪个男人不偷腥? 一念至,心灰意冷,手脚冰凉,他前前后后,上下左右、里里外外把自己审视了一番,突然觉得自个儿一无是处――这就是人常说的色衰爱弛吗?也对,听说朝暮楼的男倌没有超过二十五的,我已经二十七了。 连日积攒的疑惑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条理分明的摄政王殿下暗暗在心底给自己判了个死刑:他要是不稀罕我了,我就…… 就怎样呢?怎么都不甘心。 我除了年纪大了,哪里做得不好吗? 他是个骗子,说过和我一样的心,这就忘了吗? “那个……”太上皇察言观色,被摄政王的冷脸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拧了热水巾来献殷勤,“怎么还出汗了?我……我给你擦擦。” 摄政王大气也不敢喘,军资端坐,微垂的目光偷偷偏转到太上皇凑近脸边的一双手上——他还戴着那枚石头扳指,扳指捂住的一小截皮肉更白净几分,虎口处有一排颜色极浅淡的牙印子,另一只手掌心掌背的疤痕要明显得多,但也不让人觉得丑陋可怖,反更衬得指骨瘦削嶙峋,玉管竹节般,滴滴答答、铿铿然然,举动间叫人移不开眼睛。而且……还这么温柔。 太上皇见良王殿下没躲,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求生欲让他瞬间积攒起巨大的勇气:“我错了,不该背着你,我只是想,那什么,咱们应该……学,学习一下?对吧?以后,以后我们……一,一起看?” “学习”!还“一起看”!摄政王的脸轰的一下红了!震惊地一抬眼,正碰上太上皇那对黑漆漆滴溜溜、天真无辜的大眼珠子!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做什么长这样的大眼珠子! “荒唐!”摄政王避无可避,闪开目光一声低喝。 “不荒唐!”太上皇话头既开,脸皮尽抛,一把掰起摄政王的脸,“你看着我!抬头!” “……”摄政王浑身发抖,不得不把目光从鱼兄身上挪回太上皇脸上。 太上皇的心突然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连着五脏六腑揪揪巴巴,酸酸楚楚不是滋味——抖什么呢?好了,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全天下都知道良王殿下是个板板整整的土包子,又害羞,我怎么给忘了?这不是跟他犯难吗? 良久,太上皇深呼了一口气,居高目下,定定凝视着土包子的眼睛、鼻子、嘴唇……嘴唇。忍不住想…… 土包子被流氓郑十四拇指上的石头戒指冰得一个哆嗦,茫然而慌张地看进流氓那双澄澈幽静、却又不那么澄澈幽静的眼睛,忽然,茅塞顿开,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些什么:“十四……十四,我……我可以……” “嘘——”流氓躬身凑近,握着仅剩一丝热气儿的湿布巾,小心翼翼抹去土包子额角鬓边、在昏黄灯烛下扑闪微光的细汗珠,同时轻而又轻地,往土包子干净光洁的脑门上,落下一个吻。 窗外天朗气清,明月高悬。 夜色寒凉,饺子姐姐和汤圆妹妹哈着白气,蹲廊下围着小药炉,蹭炭火烤地瓜番薯玩。不多时焦香气散出去,引得外院看门的大黄狗“汪汪”乱叫。 “饺子姐姐,我们真不用进去吗?” “不用了,你看灯都灭了,明天是上元节,肯定放朝休沐,礼单也不着急看。” “嗨呀,姐姐,明儿咱们请膳房做个锅子来吧,这样饭食就不会搁着搁着凉了!诶姐姐你看!” “砰——”话音未落,只见天空一朵烟花“哗”的一下炸开,“滋啦滋啦”金光流转、银星四溅,不知谁家这么迫不及待要过节,一朵未灭,又“砰砰砰”连发数弹,登时漫天流火辉辉煌煌。 “好看!”饺子姐姐蹭的一下跳起来,拍手大笑。 汤圆忙连声低呼:“小声点小声点,嘘——” 喧天的热闹盖过了屋内“咕咚”一声闷响,和几声模糊低语。 深深庭院中古木苍劲萧瑟,不知何时已高高低低点缀上了各色彩灯。一墙之隔的天街御道上更是花团锦簇,虽还没到正经日子,算不上车水马龙,但也是行人络绎,连衣接袂。 游商驱一头小驴驮着扎满花灯的木板车,沿太照湖畔行走叫卖。说是叫卖,可也不见吆喝,既不吆喝,也不打灯谜、不扬招牌。只花车上高高挂起一对长长的糊纱灯串,灯纱茜红,上书一对句: 暗尘随马去, 明月逐人来。 分卷阅读122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