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计》 攻心计第1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1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兰陵笑笑生 楔子 第一章 息阳 1 有这样的一种人,他们醒着和睡着时候无异,因为忽然有一天光明不再降临到他们身上。 尤其是,对于一个连记忆也丢失了的人来说,活着,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寂静黑暗的世界里,我固守着我的心,谁也无法走进来。 窗子是打开的吧,窗外应该有一片湖泊,种着浅紫的水莲花,我闻到了风中似有若无的花香气息,像是谁的呼吸一样清淡无痕。 “息阳——”低浅无奈的叹息在耳边响起,下一秒身子一紧,被纳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我下意识地推开却被抱得更紧,那人语气中隐忍着痛苦和无奈,一遍一遍地在我耳边说: “息阳,你不要这样……”又是一天一夜没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 我咬着唇,下巴忽然传来一阵痛楚,他硬是把我咬得几乎要出血的下唇掰开,接着陌生的气息忽然迫近,生硬的胡茬子扎得我往后缩,后脑忽被他的五指抵住,一个不甚温柔的亲吻洗去唇上干裂流出的些微血迹,我胡乱地捶打着他,眼泪却疯一般流了下来,轻微的呜咽声终于不可遏制地从喉间滑出。 他捉着我的手臂拥我入怀,轻柔的抚着我的背,我肩膀颤抖着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息阳,你记住,我是你的夫,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赫连越发誓,有生之年绝对不会离弃你。” 赫连越,西戎之王,元武国主。 我没有亲人,连唯一的娘亲——他们说,也随着那场突如其来的暗杀坠崖而亡。 他们告诉我,我叫息阳。 我对这个名字陌生的很,毫无亲切感,包括对我的夫君赫连越。 某日,听得宫女们窃窃私语,说是息阳宫本来门庭冷落,不过是因为国主领着所有宫妃到凉山祭天时出了意外,贼人误中副车息阳夫人几乎命殒才得到国主垂怜而已,几个小太监还偷偷地开赌,赌息夫人何时会失宠。 对于一个在病床上昏睡了三个月的不大受宠的宫妃而言,圣宠的浩荡来得有些异乎寻常。赫连越不时的赏赐锦缎华衣金玉古玩精美酒馔,于是很快的我便成了众人口中的宠妃,炙手可热。 然而息阳宫的大门,却从不允许别的嫔妃入内,赫连越也免除了我向别的妃嫔甚至是皇后的请安礼。他待我,确是极好的。 有一日,不知哪个不长眼色的奴才,竟然进献了一轴闻名天下的画师画罗子的美人凌波图,送到我手上时我淡淡然的对一旁的婢女锦屏说: “好看么?挂起来吧。” 不知锦屏作何表情,只听得她略带迟疑地说:“夫人,翠微宫欺人太甚,挂上这画那银绫夫人不知该如何的得意……” “好看就得了。”我一摆手,示意她此事到此为止。 得意?素未谋面的银绫夫人据说年方十八,美艳风流,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如此罢了。果然,没过两日,赫连越发现那副挂画后大发雷霆,银屏跪着时我虽看不到可是仍能感觉到她的哆嗦和恐惧。当时我只淡漠地说了句: “失明的是我,我不介意,又有谁能让我介意?国主不要迁怒他人,后宫中雨露均沾,息阳不该让国主忽略了其他姐妹,是息阳的错。” 四周的声音一下子寂静下来,时值初夏,竟然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你,变了许多。”他的手抚上我的脸,我知道他一定注视着我空洞无神的眼眸,因为那声音中带着难耐的疼痛,我微微皱眉,不想去辨认他话语中似假还真的情愫,别过脸不自然地躲开他的碰触,说: “对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说她变了,国主不也是残忍了一回?” 他的手一僵,良久后起身而去,那幅美人凌波图不出意外地成了碎片。晚膳时分,便听说送画来的小太监被杖责,打完后浑身血肉模糊;而那银绫夫人被赶到浣衣局当了一个浣洗丫鬟。 息阳宫还是很安静。尽管可以料想到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为了一幅画,彻底地破了后宫的平衡。 赫连越还是来了,像许多个夜晚一样,他抱着我让我斜靠在他怀里,听他读各地的风物志给我听。见我抿着唇,他又试着给我讲了一个关于鹦鹉的笑话,我无动于衷,他低低的在我耳边叹息一句: “不好笑吗?你以前总是喜欢讲这个笑话逗我,我还没笑,你自己却先笑个天翻地覆,好像不是为了娱人,而是为了娱己。” “国主……” “叫我越。” 我沉默了一瞬,然后轻轻地唤了一声:“越。” 似有什么擦过我的唇角,许久后才反应过来,那好像是一个亲吻。 “以前你笑起来的样子是那般的灿烂,好像整个世界一瞬间明亮起来,可惜,那时候的我,没有机会告诉你。” “我不记得……”我冷淡地说。 “那不要紧。我记得就好,你什么都不要去想。还在为今天的事生气?” 真的不要紧么?一个人能什么都不想,除非他已经死了。 “能不能饶了银绫夫人,还有那个小太监?”我说,卧室内水沉香的气息一脉脉地渡来,惹人昏沉欲睡。 “对伤害你的人宽容就是对自己残忍。息阳,我只能答应你不伤那些人的性命。”他见我蹙着眉,右手抚额,不禁担忧道: “怎么?你的头又痛了?”他马上把近侍洛城叫进来,“让人传太医……” 我拦住他,“不必了,我大概是困倦了而已。” 一夜无梦。 夏天的雨水很充沛,这边刚刚挟着风色横扫千军地来了一趟,歇了没多久便又迫不及待地吹打着窗棂,锦屏和兰露二人连忙关上朱窗,风雨声被拦在窗外,即使这样,夏天那种炎热潮湿的感觉还是无处不在。 离上次的凌波图事件到如今已经一月,倒是风平浪静,再不见有其他人来滋扰。赫连越还是时时来,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和他,表面上的如胶似漆,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雨停后,我跟锦屏说想到外面走走。 锦屏领着我,一边走一边对我说抄手游廊外种着些什么品种的花,还有湖里的水莲花开得如何的盛,我微笑着听着她软腻的声音细细地讲着,忽然一不小心脚一下子踏进个小水洼,鞋子都湿了,想来应该还沾满了泥泞。锦屏轻呼一声,正要领我回去,我摇摇头,说: “你回去拿鞋子,我到湖边坐坐就好。” 锦屏于是往回走,我坐在湖边的一块太湖石上,静静地等她回来。可是一眨眼的功夫,雨竟然又下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却没有有雨点打在伞上的声音,不由得讶然道: “锦屏,你怎么这么快?”话音刚落,来不及等到一个回答,我唇边的那丝笑容渐渐凝结,是啊,锦屏再快,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跑一个来回…… 第二章 息阳 2 身子忽然被重重一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我整个儿向后坠去,跌入身后那不知道有多深的湖里。夏天潮热的气息随着湖水从四面八方充斥着我的感官,黑暗中无望的窒息感越来越重,仿佛连挣扎都是徒劳…… “你这是在干什么?”男子一裘青衫,洁净雅致,言语温文。 朦胧中,脑中的影像交叠,素衣女子笑吟吟地把小竹凳放到他身前,站上去,说: “你不是索要生辰礼物么?”手臂自然地伸出,像是演练过千百遍一般抱住他,他下意识地想推开,她却用了狠力,不容分说地咬住了他的唇…… 头,很痛,几欲裂开,像置身于烈焰,被煎熬着,意识涣散。 “你为什么要向她求亲?”陌生女子的颤抖着声音说,“她是你仇人之女!” “所以,我死了,她也得陪葬,不是吗?”那声音冷酷得如同来自地狱。 我捂着心脏处,那里疼痛得几乎要裂开,我大声地对着那身着青衫模糊的面容大喊: “你是谁?告诉我,你究竟是谁?!”身影渐渐消失,然而那种痛楚渐渐变成心伤,我的泪放肆地流着,哭得声嘶力竭。 “息阳,息阳……”赫连越嘶哑着声音在我耳边不断地喊着我的名字,那个漫长的梦魇结束后,我倦得根本不愿意睁开眼睛。 他终于遏制不住心慌和怒气,霍然从床沿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忽然一手打落花架上的琉璃玉瓶,大怒道: “三天三夜了,怎么她还没有醒?朕养你们这群太医院的废物做什么?!人来,都拉出去砍了,明日张贴皇榜征集天下名医,朕就不相信没有人能救醒息阳!” 帘外跪着的一群太医噤若寒蝉,侍卫上前拉人时一个清脆带着些尖利的女声响起: “且慢。国主何必把气撒在这些庸医身上?即使杀光了他们息阳也醒不来,国主宽宏仁爱,饶了他们就当作为息阳积福了,可好?” 赫连越没作声,太医们连忙知机退下了。 “皇后可有办法?”他冷冷地问。 皇后白芷,掌六宫凤印。 “没有办法,臣妾救了她一回,烈火教的神兽苍螈已被抽髓剜心,世上再无苍螈。这回,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赫连越开始沉默,寂静让房间里的气氛骤降,空气中有种无形的绷紧的张力,似乎压迫着人的神经。 “那你来干什么?”他笑了,冷飕飕的,“来看她死了没有?” 白芷应是变了脸色,因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了,压抑着怒气和酸意,委屈地说:“国主何出此言?臣妾乃六宫之首,出于关心才来的息阳宫,若想她死一年前何必献出神兽救她?只要袖手旁观……” 一年前?她说她是一年前救的我? “你会袖手旁观吗?她生命垂危悬于一线不正是你等待许久的良机?否则你的后位又是如何得到的?可笑的是,我以为,你想得到的仅仅是母仪天下的地位,没想到你还是不愿放过她!” 白芷的声音终于愤怒起来:“国主凭什么这样冤枉臣妾?” “冤枉了么?”他咬牙切齿,“下了大雨,湖边的脚印都被雨打得模糊分辨不清,可是行凶者匆忙中被竹篱钩到了衣衫,遍查六宫,就只有你宫中的太监魏城衣衫破损了一块,魏城装成送午膳的太监混入息阳宫,你作何解释?!” “如此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国主如此聪明之人难道想不到?我白芷想杀一个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魏城是玉坤宫的人,但不见得是我的人。”白芷一急,连臣妾二字都省了。 “对,他不是你的人。”赫连越走回我身边,坐在床沿握起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说: “事件也不是你策划的,你只不过,是乐见其成推波助澜而矣,我的皇后。” “你听我说,我——” “魏城,是银绫夫人的表哥,那幅凌波美人图,想必是自皇后那里来的吧?朕记得,皇后隐约提过比较欣赏画罗子的画作。魏城入宫前与银绫夫人有情,皇后不要对朕说,你对此一无所知!” “你能记住我喜欢谁的画,为什么就独独记不住我是为了谁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的声音有些惶然凄切,“越,在你心里,我算是什么?为你复国违背烈火教教旨令教众死伤过半,为救你所谓的心爱的女人献出了教中神兽,你还是以为我图的只是后宫之主位?这个女人早该死了,如要动手我何必等到今日?你不要忘了,她是别人的……” 白芷忽然噤了声,赫连越的身形晃到了她面前,他盯着她,一瞬不瞬地,深潭似的黒眸中凝聚着风暴,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概你是想提醒我,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赫连越,还有一种人会为你保守秘密,那就是爱你的人。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想耻笑自己,这样卑微地守在最华丽的宫殿,你以为她什么都忘了,就会爱上你吗?”白芷略带悲怆地大笑起来,“希望你明白的那一天,不会太晚。” 大概巫婆因妒忌而下的诅咒也不过如此吧。白芷离开的脚步响起,而赫连越还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 后来我醒过来时是半夜时分,息阳宫乱成一片,请太医的去请太医,禀告皇帝的也慌忙冲出宫门往皇后的玉坤宫而去,还有因为我一句“饿了”而忙着进御膳的太监七手八脚地忙碌着。 锦屏扶我坐起来,一迭声地说已经派人请国主过来了。我示意她冷静一点,问她: “那日,是谁把我从湖里救出来的?”声音虚软无力,可银屏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连忙回答说: “那是宝明宫明妃娘娘请回来说书的先生,恰好经过息阳宫,听到娘娘的惊呼声,及时将娘娘从湖里救起来了。” “明妃娘娘生辰时请了屹罗一位有名的说书先生来说一段书,不料各位娘娘听了后深感有趣,所以一连几天都请那位先生在息阳宫旁边的芙蓉水榭说书呢。”兰露丫头碎嘴,说完后才想起我平日不喜听这些闲话。 “哦,原来是这样……” 第三章 息阳 3 这时,太医来了,诊了脉,细细地问我觉得哪里不适,开好方子后叮嘱几句就离开了。兰露从玉坤宫回来二话不说就哭着跪下,我听到锦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问: “兰露,你的脸究竟怎么回事?!” “国主在玉坤宫,可是守在门口的人不予通传,还对奴婢动了手……”低低的哭泣声响起。 我喝了小半碗鸡汤,已觉得胃口全无,对她说:“别哭了,把息阳宫的大门关上,放上两道横栓,一只苍蝇都不要放进来。” “夫人,这——”兰露这时却迟疑了。 “如果你怕国主明日发怒拿你们出气,那你现在就到息阳宫门外去,这横栓我是放定的——不是有句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 如果谁觉得瞎子好欺负那她就错了,瞎子的心比谁都要清,都要透澈玲珑。 原来,我是睡了一年,而不是三个月…… 而西戎的皇后,竟是烈火教的圣女。 那么我呢,我是谁?真的是那个别人口中以前被冷落如今得宠的宫妃息阳? 第二日一早,我便被那撞门声吵醒了。 赫连越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同时伴有跪了一室的宫娥太监的瑟缩声,想必他气得脸都青,我不耐烦地翻个身背对着他,闷闷不乐地说了句: “吵死了,谁在那儿扰人清梦?!” 赫连越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住了,那些宫娥太监察言观色都知机地退下了,他走到床前,轻轻喟叹了一声,俯身扳过我的肩,我睁开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刚想说什么,他双臂一伸把我抱得那般紧,我只觉得自己的骨头几乎要被勒碎了,我艰难地说: “放……放开……” 他咬牙切齿,似乎想要把我揉进他的体内,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恨声说: “我连早朝都罢了,在息阳宫门口等了一个时辰才让人撞的门,你还说我扰人清梦?!你昏迷的这三天我寸步不离,不过是离开了两个时辰,你就这样对我,你……”他气得话都说不下去,看见我脸色泛紫,终于放开了我。 我坐起身来,抚着胸腔大口大口吸着气,眼泪一边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你,是不是很难受?洛城,传太医进来!” 锦屏带太医进来给我诊脉,确定没有什么事后才退下,兰露伺候我喝水,他拿过她手中的碗,说:“你们退下。” 我低下头别过脸不去看他。只听得他说: “昨夜到玉坤宫去,的确是有要事,你不要生气了。” 我冷冷地说:“我懂,国主是一国之君。” 本以为他会发怒,不料他只是无奈地浅笑出声,捏过我的下巴,“还会生气,那真的是没事了。息阳,你这是恃宠生娇了么?不过,我很喜欢,你知道我宠你……” 是的,他很宠我,知道我喜欢兰草,息阳宫里种满了各式珍贵兰花,就连园丁都是从西乾请来的;我夏天穿的香罗纱衣,每年上贡的仅得三匹,连皇后也没有;怕我闷着,让乐师柳愁何隔日便来授琴……而那夜,打了兰露两耳光的玉坤宫侍卫,听说也不知所踪了。 锦屏偷偷地告诉我,那推我下湖的太监和翠微宫被贬到洗衣房的银绫夫人被送入了内事府(相当于宗人府),在内事府大院三丈高的木架子上吊着,被施以滴血之刑,直到气血枯干而死。整个后宫的妃嫔只要见过银绫夫人满身是血的惨状的无不哆嗦着双腿发软,一时间,息阳宫门庭若市,来示好的来问候的络绎不绝。锦屏和兰露挡了好几回,终是敌不过宝明宫的明妃和瑞锦宫的瑞夫人的热情。 我都让兰露奉上茶点,寒暄过后以为她们就会离开。不料明妃是个性子直的爽朗女子,她问我:“妹妹这息阳宫固然清净,可是国主就不怕这冷清孤寂闷着了妹妹?外间虽是喧嚣,可是心里清净了,去何处不是清净?” 她们开始给我讲些宫内宫外的趣事,瑞夫人忽然想起什么,对明妃说: “明姐姐上回请来的说书先生,讲那三国时曹植与甄宓的故事,真是绕梁三日,久久不忘。可是时隔一月,再见不到那先生说书,莫非他回西乾去了?” 明妃笑道:“妹妹有所不知,早前息阳妹妹落水,先生救了人回去却是大病了一场,再也没有入宫了。” 我不禁愧疚,虽然印象全无,但怎么说也是救命恩人,不闻不问总是不妥的。明妃极善察言观色,说: “妹妹无须愧疚,俗话说大恩不言谢,再说国主已经命人厚赏他了,而他闲云野鹤惯了随处漂泊,要找他也不容易。” “那说书先生是西乾人?”我问。 “妹妹没听说过西乾说书名家闵四空?”瑞夫人笑道,“那你真该去听听他说的书,绝对比鸣琴听萧要有意思多了。” …… 第四章 息阳4 十日后,天气开始酷热,空气沉闷似乎把蜻蜓都压得飞不起来了,好不容易等来一场雷雨,冲去了不少暑气,枝头绿叶该是青翠如洗,檐畔低落的水滴一声一声,在静谧中回响。 锦屏伴着我在息阳宫中四处走走,息阳宫很空,几乎没有什么障碍物可以让我碰到,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我能看见东西了,一定会感叹我居然可以在这样空落的环境中生活这么久。 我曾问过锦屏,有没有见过以前的我,锦屏说她和兰露都是新晋的宫女,只听说过有位息阳夫人却从未谋面。息阳宫的宫人都像锦屏一样,是新来的;甚至连明妃和瑞夫人也是十日前才第一次见到我……正在怔忡的时候,忽然听得西墙那边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停下后不久,又响了起来,细细碎碎的好不欢愉。 “闵先生,周幽王又不是没见过美貌女子,怎么就这般迷恋褒姒呢?你别卖关子了,快说下去!扶秧,给先生奉茶……”是瑞夫人的声音。 没有惊堂木,没有绘声绘色的形容,更没有模拟得栩栩如生的口技,那声音温文有度,不缓不急如山间流泉却醇厚如美酒清酿,一字一句徐徐道来: “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周幽王的后宫中比比皆是,然而像褒姒这般天真烂漫心直口快生起气来不管是谁都张口就骂的性格,周幽王哪里见过?物以稀为贵,他大概只觉得相见恨晚罢……” 他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记不住,只知道听到这个声音我的脑中轰鸣一片乱成一团,意识茫然,怔怔地立在西墙之下。我一定,一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声音…… “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 “国主那么宠爱息阳宫主,是不是就是图她爱耍小性子?听说还敢上了门栓不让国主进去呢!”不知是谁闷哼了这么一句,马上便被人勒令噤了声。 “夫人,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锦屏紧张的问道。 我回过神来,才惊觉脸上凉凉的一片,连忙拭去,说:“没什么,隔壁就是芙蓉水榭?锦屏,我要出去走走。” 当我出现在芙蓉水榭时,四周忽然静默起来,就连刚才那个一声声撞得我心里隐隐发痛的声音也一时止息。 锦屏悄声告诉我,在水榭里听说书的除了瑞夫人和明妃,还有飞琼殿的良嫔和青鸾宫的丽妃。明妃上前牵过我的手,笑道: “莫不是我等喧嚷吵到妹妹了?既然来了,不妨和我们姐妹几个品茶听书?” 我行了一礼后颔首说:“明妃姐姐,那救了息阳一命的闵先生何在?” 脚步声响起,很轻,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我身前停住,“闵四空见过息阳夫人。”那声音带着丝努力压抑着的颤抖,大概谁见了国主的宠妃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吧。 “息阳所幸得先生相救,在此谢过……” “息阳,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赫连越从我身后大步走来,在场的人纷纷下跪,他一手揽过我阻止了我的跪拜,“太医不是说了你要静养的吗?锦屏,你是如何看护你的主子的?!” “是息阳闲着无聊,又听得闵先生说书生动,所以来凑个热闹,也没好好谢过闵先生的相救之恩,”我暗自叹了口气,说:“所以让锦屏带我来此。” 赫连越没有说话,看着那跪了一地的人,沉默了一瞬,才说:“都起来吧。闵四空?可是西乾有名的说书先生?朕年少时在西乾游历曾在桓城听过你的说书。” “回国主,在下的确到过桓城,可是当年是去拜访旧友,从没在桓城酒肆茶馆说过书,再说了,若真是见过国主这般丰神俊秀的人物又岂会毫无印象?国主所说的会不会是渝城?在下曾在渝城的天明茶馆住了半年有多。” 赫连越抚额而笑,“对,应该是渝城,过去许久了,朕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先生那时神采飞扬谈笑间说尽人间悲欢离合,着实精彩。且不知先生如今都在说些什么书呢?” “这是在下列的书目,请国主过目。” “褒姒传、洛神记……梁祝?”他的声音沉了下去,“闵四空,梁祝这故事是从何而来的?” “国主,这是流传在屹罗天都的一个民间故事,连黄口小儿都张口能言,讲的是祝英台……” 赫连越打断了他的话,侧身在我耳边问:“息阳,你可听过这梁祝的故事?” “没有。”我摇摇头说,“既然连孩童都耳熟能详,想必那是一个很吸引人的故事。闵先生,不若下回你就讲讲这梁祝吧。” 赫连越揽着我的手紧了紧,那力度直让我皱眉。 “闵先生远道而来,朕理当尽地主之宜。”他说,“朕的妃子们想听说书,朕就替她们多留闵先生一阵,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闵四空还能说什么?只能行礼叩谢。赫连越让洛城安排闵四空住到和息阳宫只有一水之隔的杏花坞去。 那一水,名为对花河,皆因两岸种满了杏花。夏天的杏花叶子葱茏翠绿,只是我无缘得见,只凭锦屏所说的来想象。对花河有一角亭,每日到了日影西移时我就到那亭子里,听闵四空说书。 那日,梁祝讲到坟茔开裂两人化蝶双飞就讲完了。我坐在亭内的石凳上,静默不语,料想锦屏必是远远地在亭外的杏树下望过来,因为我不喜欢听书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闵四空每回来说书都会带着小炉和茶具,燃着一抹茶香一边轻轻淡淡地讲着别人的故事,等到情节告一段落了,茶也煮好了。 是上好的碧螺春。 “茶色轻淡,绿中泛黄,润泽如玉,酽酽入心,夫人,这碧螺春可合你意?” 我摇摇头,“我不爱喝茶。不过先生美意,息阳自当领受。”说着伸出手去摸那茶杯,刚才清楚地听到他倒茶的声音,便知道那杯子的大概方位。不料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蓦地握住了我的手,指节上的薄茧擦过我的皮肤竟是让我没由来的一阵慌乱心悸。 我脸色发热,这时他却稳稳的在我手里放了杯子,让我无从发难。 “我以前见过先生?”不然何以解释那种熟悉感? “在下第一次来西戎。” 第五章 息阳 5 这样的回答算是干脆直接的了,我心里暗暗有些失落,锦屏带我回息阳宫的路上,我问她闵四空长的什么样子,锦屏笑着告诉我看起来他的年纪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七八了,额边一缕银丝,样子混在普通人里乍看之下绝对认不出来。末了她还说了一句: “夫人,若非闵先生长了这般模样,国主岂会放心让你和他如此相对?” “那国主呢?国主又长得如何?”我问。 “锦屏不敢妄议。不过真要说的话,国主是我们西戎男子的典范。俊朗而不失气概,冷漠而气势逼人,他天生就该是狼王后人,西戎之主;更何况,他今年才三十又三……” 西戎,本是一个游牧民族,居无定所,后来第一代国主征服了西戎狼山上的狼王,并统一了西戎分散的几支部族才建立了西戎,定都安城。狼山如今是西戎的禁地,银狼一族的聚居之所,据说每一代狼王都会与西戎之主立下血誓,承诺互相依存,至死方休。 赫连越是西戎第十三代国主。 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又或者,是忘记得一干二净。 “在想什么?”秋千架后的人问,许是我想得入神,丝毫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他抓住秋千索,俯身,下巴轻靠在我的肩上,“锦屏说,梁祝的故事你听完了,还在回味?” 我没有避开他的亲昵,说:“那不过是个用想象中的圆满来遮掩现实中的残缺的故事罢了。化了蝶,就一定成双成对?子非蝶,焉知那蝶乐否?闵四空说书说得再动听,也只是一个故事,仅此而已。” 赫连越笑了,不知为何那笑声听起来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不想听他说书了么?不过息阳,这几日,你倒是开朗了许多,闵四空给你解了闷,你反而不领情,你这性子啊……” “我的性子再劣不也是你宠出来的?”我嘀咕了一声,冷不防被他一手拦腰抱起,一时间慌了神双手只得用力抓住他的衣襟惊声道: “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他是放我下来了,可是我一触到那光滑细腻的锦缎褥子心便直往下沉,这时他的身子却已经欺压上来,我一手挡在他的胸前,正想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推搪,不料他一下子覆住我的唇把我要说的话悉数吞下,气息侵袭着让人无处可躲,我死命的扭着头,可是换来他更肆意的攻城略地。他的唇吻沿着下颌一直滑下颈部,然后是我的肩,他唤着我的名字,声音透出浓浓的情欲。 “你,你在干什么?!”我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恐惧和愤怒,那种被侵犯的无力感——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她能如何反抗? “宠你,息阳,或者说,宠幸你。”他细细碎碎的吻落在我的眼角眉梢,“息阳,别拒绝我,你还要我等多久,嗯?” 接着接着胸口一凉,似乎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 “住手!”我哭出声来,“赫连越,你给我住手!我害怕……” 压着我的身躯明显一僵,我趁机用力推开着他,一边慌乱地抓着锦衾遮住自己的身体,颤抖着蜷缩到床角,一言不发的拭擦着脸上的泪痕。 “息阳,”良久,他唤了我一声,“息阳,梁祝你都忘了,我以为,你的心里,该有我了……” 我的脸色因惊慌而发青发白,头脑一片慌乱,他轻叹一声拉着锦衾强行把我纳入怀中,犹如惊弓之鸟的我死死地咬住双唇。 “息阳,我们是夫妻。”他说。 “我知道。可是我也说过了,我忘记了。”很艰难地挤出这句话。是的,我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我曾经爱过这样的一个人。 “不需要你想起,只要你接受。我们朝夕相伴,如寻常饮水夫妻,执手偕行,仅仅是这样都不行吗?在你面前我不是什么西戎之主,只是一个回家时希望看见妻子笑容的普通男人,而你呢?究竟是不记得了,还是根本不愿意?” 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只听得出那声音中的无奈和忧伤。 “小心翼翼,百般讨好,息阳,为了见你一个微笑,我罔顾国主的尊严,难道做到这一步你仍然不能相信我,不能接受我?” 我闭上眼睛,身子仍然是僵硬的,双手紧紧抱着胸,一动不动。 我总觉得自己忘记的那段过往很重要,很努力去想却总是想不起来,心里的空洞好像根本无法填满。他说他是我的夫,可是为什么明明他在我身边我还是心绪茫然无所依傍? 他叹息一声,“我不勉强你,我等你。” 心底那根弦几不可闻地轻颤一下,我说:“三个月吧。” “三个月?” “三个月后,如君所愿。” 赫连越轻轻拉开我攥紧的被子,仔细而温柔的替我把散乱的衣结一个个重新系好,手指把我额上的几绺青丝掠到耳后,把被子给我掖好,俯身在眉间烙下一吻: “息阳,我等你践诺。” 卷一:听闵四空说书 第六章 天都烹人事件之听书 对花河的角亭中,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像许多个午后,听着四周的声音,等着那深浅不一的脚步声打破令人窒闷的静默。 赫连越离开安城三天了,听闻,屹罗大军压境似乎是要挑起战端;另外又听说玄德国主的余孽在边境乌蒙镇活动猖獗,赫连越此行怕是有些日子回不来安城。 我问锦屏玄德国主是怎么回事,锦屏支吾了半天才告诉我,赫连越的父亲赫连楚将帝位传与赫连越时他只有十五岁。赫连越生性冷酷残暴,以血腥手段统治西戎,带着铁骑半年内横扫整个西戎,把另外两支分支海青部和岳伦部统一入自己的版图。赫连越是武痴,终日潜心习武,朝政大事常由唯一的叔父西宁王赫连森主理,赫连越二十六岁那年不知发生了何种变故,一夜之间失踪,两个月后赫连森即位,称玄德国主。然而这玄德国主夭寿,五年后一场宫廷政变,被重新回到安城的赫连越以阴谋篡位罪名斩首,赫连森所有亲族皆被屠戮一空。 那一年是甲子年,史称甲子之变。 赫连越三十一岁时重登西戎国主之位,然而玄德国主的残余势力时有起伏,如今屹罗大军压境,而负责搜捕玄德余孽的指挥使元佐遇刺,赫连越此行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临走前,他把一团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放在我怀中,那小东西动了动,湿软的舌头舔上了我的手,我才知道那是一只动物。 “是猫,还是狗?”我的手迟疑地抚了抚它的皮毛。 “都不是。”他轻笑,在我脖子上挂上一根项链,“这里有个哨子,它跑远了,你一吹哨子它就会回来了。”然后抓过我的食指,一下刺痛袭来,我皱眉轻呼,那小东西的舌头却舔了过来,我问赫连越: “你……这是在干什么?”西戎盛产雪狐毛,大概,这是一只小雪狐吧。 “它舔了你的血,从此以后就只认你一个主人。我远去边关,快则一月迟则三月,怕你烦闷无聊,所以把阿雅送给你,也免却我的担忧。锦屏知道如何喂食,你大可放心。” “阿雅?”我怔了怔,“她是母的?为什么要改这样一个名字?” 他不语,只是把我揽入怀内,手指抚过我的一头青丝,稍稍用力使我的头贴近他的心脏位置,那节奏分明的心跳声声声入耳,他哑声说: “息阳,记住你那日说过的话,等我回来。” 他走的那日,后宫的各位妃子夫人都去相送,整个皇宫霎时宁静下来。 而我在息阳宫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瑶琴,溃不成调。 “四空来迟,让息阳夫人久等了。”温和醇厚的声音响起,断了我的凝神回想。 “先生无须多礼,息阳横竖是空闲无聊。”我说,待到闵四空坐定,听不到往常惯有的燃炉煮茶的声音,我不禁奇道:“先生今日不喝茶了?” “时近初秋,四空带了一样比碧螺春更好的物事来。” 鼻端忽然闻到一股清新的酒香,继而是酸酸甜甜的气味,我下意识地道: “青梅酒?” “夫人好记性,这正是青梅酒。”他倒了一小杯放到我手上,“夫人不如试试这青梅酒的味道是否一如从前?” 一如从前? 我放下杯子,歉意地道:“太医叮嘱息阳,身子没有大好之前不宜喝酒。先生美意,息阳心领了。” 闵四空沉默了一瞬,我心里却有隐隐的不安。 “不知先生今日想说哪一篇书?”我开口打破僵局。 闵四空释然地笑道:“夫人想听什么,才子佳人或是王侯将相?” 我摇头,“先生可有一些新奇的故事或见闻? “夫人可曾听说过,五年前屹罗天都,曾经有过一起骇人听闻的光天化日之下的煮人事件? “哦?”好奇心被勾起,我不禁微笑,“光天化日之下煮人?谁这么大胆?” 闵四空也笑了,语调渐渐深沉悠远,似乎带着一丝眷恋和回忆,说: “那胆大妄为之人,其实是一个年方十八的女子,她的名字,叫梅子嫣……” ———————————————————————————————— 故事要从那一年的夏天开始说起…… 第七章 天都烹人事件之江湖 鸿运当头通四海,财源猛进达三江 ——这是屹罗绵远城逢源客栈门口挂着的一副对联。逢源客栈虽小,可是衬着这样一副对联,即便有了一种富贵俗气。绵远双阳镇上逢源客栈正位于通往湖州和济州的三岔路口,来往的客商行旅还有英雄游侠之流,大多在此聚脚。 打架斗殴之事时有上演,客栈掌柜栗色的算盘珠随时准备着打得飞快。 “哐当!” “砰!” 掌柜的摇摇头,口中念念有词:“加上雕花木凳,一两二钱三,酒碗两个,一两二钱七……” 那些歇脚的茶客更是对此熟视无睹置若罔闻,喝茶的喝茶,饮酒的饮酒,赌钱的开骰子更是聒噪:“一三四八点小——” 只要不出人命,这些小打小闹谁都习以为常了。 比如这天,一个满身血污的少年被几个一脸凶相手持利刃的成年男子围攻,那少年手中并无武器,靠着招式的灵活勉强避过了几刀,其中一个形容猥琐的黄衫汉子嘿嘿地大笑道:“兄弟们,这西戎狗原来是没有内力的,咱兄弟仨来个猫捉老鼠如何?” 脸上一道狰狞刀疤的男子一脚把那少年踢倒在地,在一脚踩在他的心窝上,凶狠地说: “敢踢老子一脚?!老子废了你功夫再陪你慢慢玩!”说着脚下一用力,少年脸色一白猛然吐出一口殷红的血。 血迹斑斑,竟有几点沾到了一旁戴着草帽安安静静喝着茶的那人的白衫之上,触目惊心。白衣人微微皱眉,却还是继续大口喝着茶,那丝不悦转瞬间烟消云散。 穿黑衣的矮个子反应迅速地俯身搜掠了这西戎少年一番,直起身子时恼羞成怒地踹了他几脚,大骂道: “格老子的!身无分文竟会被人追杀坠崖?!追他追了十多里,老子不是白费力气了?大哥,干脆做了他,出口气也好!” 刀光一闪,说时迟那时快,一蓬不明物事忽然准确无虞地袭向他们三人,刀光再闪,那疑似暗器的东西发出几声脆响随即掉落在地。 赌钱的、喝茶的,纷纷 攻心计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2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2部分阅读 转头看那所谓暗器,竟然只是一蓬竹筷子,散乱一地。 刀疤汉子恶狠狠地对着筷子筒空空如也的桌子喝道:“你是哪里来的王八羔子竟敢挡我们吴中三鬼的道?! 那白衣人缓缓转过身来,掀掉头上的草帽,是个脸色蜡黄的年轻人,身边放着一只竹篓,竹篓中零落地放着几棵草药,一只青色的鸟儿蜷缩在其中;怀里抱着一团雪白的小东西,少年样子病恹恹的,瘦弱不已。 矮个子j邪地笑道:“大哥,又来一个送死的!” “咦?”有个茶客眼尖,终于发现了不对。一团黄|色的轻雾不知何时笼罩着吴中三鬼,吴中三鬼有所察觉手忙脚乱地散开时,那黄|色的烟雾他们已经吸入不少了。他们这时才醒悟,那些被砍断的筷子,被人做了手脚。 “大哥,不是迷烟。”黄衫汉子狞笑道。 “当然不是迷烟。”年轻人本来半眯着的双眼忽然睁开,褐色的眸子似有流光暗转,笑意自微扬的眼角流淌而出,“迷烟是盗匪或是采花贼才用的,对付恶人,就应该用蝎子粉、天山冰蟾和断肠草制成的绝命散,只要吸入足量,一时三刻便可归西,其尸化成一滩黄水。” “铮”的一声,刀疤脸的大刀砍在年轻人的桌子上,刀身嵌入三寸,他恶狠狠地说:“当老子有那么好糊弄,那就干脆在老子死之前拉你陪葬!” 话音刚落,其余两人脸色大变,“大哥,大哥你……” 刀疤脸只觉得一股热流从鼻端涌出,伸手一抹,竟是自己的鼻血汩汩流出。他回头看自己的兄弟,发现他们两人已经一脸是血,不禁大惊道: “你究竟是谁?怎么识得这等阴毒邪术?” 年轻人嘻嘻一笑,神态极为轻松愉快,说:“江湖上的毒手神僧木末,听说过吗?他的那本毒经送给了我垫桌角而已。”说罢起身走到那西戎少年身前,蹲下察看他的伤势,吴中三鬼面色苍白面面相觑,鼻血仍是狂流不止,禁不住脚软跪下,连声哀求。 “解药么?”他挠挠头,“好像还没有研究出来……” “这位小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三个行为可恶,但罪不至死,废去右手小兄弟便饶了他们可好?”不知何时一位身着蓝衫面目儒雅的中年人手摇纸扇踱步到他身后,他扬起头好笑地看着蓝衫人: “大叔是同情心泛滥还是黄雀在后别有所图?” “木末大师是用毒高手,在下又岂敢对他的传人有所企图?只是这西戎少年失血过多奄奄一息,在下不才愿施以援手。” “阁下是谁?” “江湖英雄厚爱,在下对医道甚有造诣,赐在下回天书生之名。” “回天书生?”他仍然脸带笑容,扯开西戎少年的衣领,手指一翻便多了几根金针,“不认识。不过,他是我的,你要救便就这即将到阎罗地府去报到的三鬼吧。” 说罢,手起针落,干净伶俐地在他胸前几处大|岤下针。 回天书生脸色微变,可是仍是对他有所忌惮,恨恨地说:“小兄弟,你不留下他恐怕出不得这逢源客栈!” 三鬼的脸色渐渐发青,身子瘫软倒在地上。 年轻人站起来,笑容中多了几分嘲讽,望着回天书生说:“他身无长物,你想要的是什么?说出来,我们好商量商量。” 回天书生以为自己吓到了这个一看就知道是初出茅庐面精心懵的少年,于是得意地说: “留下他身上的雪玉狼牙,在下可放你们一条生路。” 周围的茶客无不侧目,雪玉狼牙?传说中西戎国主与雪山苍狼立誓盟约的信物,怎么会在这么一个弱冠少年身上出现? “你说这个?”他瞄了瞄西戎少年脖子上沾着血污微微发黄的狼牙,嗤笑道:“你想狼牙想疯了不如自己找头狼拔一颗?看见狼牙就以为是珍宝,那你看见女人岂不是都当作你母亲?阁下不像是穷疯了的人啊?还是看中这少年的美貌,想带回家行非分之事?!” 在场的人顿时发出一阵爆笑。 “人所共知西戎的风俗是父死才将狼牙以红线系于儿身以留下个念想,想不到阁下贪念之重,连人家父亲的遗物都不放过,实在比吴中三鬼更为恶劣!” 回天书生黑了脸,扇子一扬便向少年攻去,少年急忙躲避,身法很是笨拙,手腕一振又是一蓬暗器,回天书生冷笑: “还是筷子这一招?!你这是找死!” 衣袖一卷所有的筷子都被他卷到一旁,眼看他的扇子就要命中她的咽喉,忽然一团雪白骤然跃起,回天书生只觉得自己手腕一阵剧痛急忙收招回护,后退两个身位定下神来才发现自己手上出现了两道抓痕,颜色已由鲜红转为暗青;而那一团雪白早已跃回某人的怀里转过头狠狠地盯着回天书生。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狸猫。 而那年轻人形容虽有些狼狈,可是脸上毫无惧意,反而是回天书生又惊又怒颤着声音问:“你那狸猫爪子上有毒?!” “再毒也比不上人心狠毒。”他冷冷地说:“若你现在点住你的曲池、檀渊、玉枕三个|岤位禁止毒素上行,或许还可以保住一条性命。至于你的手,你说的,作恶之人,废掉右手便算了,我也不愿跟你太过计较。”他取出一颗黑色药丸抛给回天书生: “服下它,两日后我再命人多送一颗来逢源客栈,这毒便不会留下病根。可是如果我有何不测,那就麻烦你到地府来陪我了。” 说罢,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下用尽全力扶起意识迷糊的西戎少年,抛下一片金叶子便离开了逢源客栈。 两日后,湖州通往天都的官道上,一辆马车迎风疾驰着。 马车中已经换过干净衣服的西戎少年仍然昏迷不醒,当然了,断了三根肋骨,剑伤刀伤三十多处,还受了严重内伤,大罗神仙都救不回了。 大罗神仙救不回,可她梅子嫣就能救得回。 那个抱着狸猫手里正拿着油鸡腿,粗布衣服头发随便扎成乱糟糟的一束的随性女子眼角笑意依然。那身白衣被弄脏了,她只好换回女装。马车被石头硌了一下车身重重地颠簸一下,那躺在车厢中的西戎少年无意识地痛苦呻吟一声,梅子嫣笑嘻嘻地把鸡腿放到他鼻子前: “你闻一闻是不是很香?你肚子饿了吧?很可惜,我告诉你哦,你不能吃肉,不能吃菜,不能喝酒,只能吃粥水,很伤心吧?很生气吧?那就快快睁开眼看看我有多可恶……” 少年眉头似乎皱了皱。 依旧沉睡。 “小狸,我好像捡了一件麻烦。你说呢? 梅子嫣掀开车帘,看着那越来越远的湖州城,此时夕阳在山,道路两旁林木阴翳,鸟鸣上下,夏日晚风多了几丝沁凉,她伸了个懒腰,把手中的鸡骨随手一扔,想起那日的凶险情景,不由得摇头笑道: “这个江湖啊……” 第八章 天都烹人事件之慕三公子 屹罗天都的皇城位于天都的正中心,其主要道路成放射状往外延伸,按照东南西北分成四大区域八大街,商业繁荣,人头攘攘,一到夜晚歌楼瓦肆更是莺啼燕舞热闹非凡。 伏日节祭祀乃是屹罗的重大庆典。农历六月六,引伏避盛暑。“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炮羔,斗酒自劳”,因为屹罗向来重农,所以每到伏日节,便会由皇家出面到宗祠进行盛大祭典。 而主持祭典的人便是屹罗第一大家族慕氏家主。慕氏家主慕珏,乃屹罗摄政王,然而自从太子慕遥登基十年后便辞去摄政王一职,慕遥也就是宣成帝亲封其为寿亲王,划地千顷敕造寿王府,其受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慕氏家族近十多年来人才辈出,当年与东庭的战争中折损的绥德亲王慕辞之子慕程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坊间盛传绥德亲王世子慕程少年早慧,沉稳内敛,自五岁起就学,音律诗文射御书数无一不精。有得睹真颜的人回来后连声叹息,说是那等清癯俊秀的温文男子,眉目朗然如江南泼墨山水,神韵气质朦胧间隐约带着几分抑郁,尤喜穿一身青衫白袍,更觉君子如玉,温润生辉。 这次的伏日祭祀,已经是第三年由慕程出面主持,好事者一年比一年更笃定地认为,由膝下无子的寿王一手抚养长大的绥德世子慕程将是慕氏下任家主的不二人选。更甚的是,慕程行冠礼已经两年有多,却仍未娶妻,府中只有两位侍妾。 所以伏日祭祀围观者之多场面之浩大完全可以媲美天子出巡。 一个伏日祭祀大概就可推知屹罗天都原来竟是有这么多待嫁女子的。 慕程也以为,今日的祭祀必定如往常般万人空巷。 装饰清雅的马车缓缓停在慕氏宗祠门口,驾车的家仆恭敬地掀开车帘,早已恭敬地立在两旁的礼部官员迎出头戴金翼善冠身穿白色锦袍的慕程。宗祠内一切就绪,就等待慕程宣读祭文,燃香领拜。 冗长的祭文宣读过后,慕程接过长寿香,掀开衣袍跪在祖先排位前虔诚下拜。往年这个时候,围观的人群中定然有女子尖声呼叫着他的名字或是干脆晕倒惹来一片哗然。虽然,他觉得这些事情实在是无聊,可是如果每年都发生的事忽然销声匿迹了的话,那似乎又显得不大正常。 所以,当他听到身后汹涌的人群中发出克制不住的惊呼声和絮乱的话语声时,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这真是一个缺乏偶像的时代啊,看来今年的祭典也如过往般兴味索然罢…… “不可能吧?真有这样的事?” “真的有,听说已经在皓月居前面的空地上架起一个大铁锅……喂,你去哪?” “还用问!当然是瞧热闹去,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等奇闻……” “不看祭典了?不过也对,祭典年年有……喂,等等我!” 人群开始马蚤动,不是向前挤,而是纷纷如潮水般后退离去。 慕程手中的长寿香颤了颤,长长的香灰掉落下来差点烫到了他的手指,他保持着极佳的风度不慌不忙地把香插好,然后转过身来对着苍天奠酒…… 人群走了一大半,剩下那些花痴女子,目光呆滞,慕程笑了,那些个姑娘的脸红了…… 只有伺候慕程多年的书童明书知道,他的主子这时候很生气,因为那清澈的眼眸始终半眯着,没有笑意,只有隐而不作的怒气。 “你听说没有?皓月居门前有人烹人啊!”那些花痴女中个别回过神来窃窃私语:“慕三公子没错是很帅啦,可你没看见张大叔他家二妞那么迷慕三公子,可刚才一溜烟跑个没影,说不定煮人的那人长得更帅……”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祭典依旧在庄严肃穆完满地完成了。 慕程上了马车,抿着唇闭目养神,明书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可要回府?” “不是有热闹可看?” 马车到了皓月居前的平南大街便再也过不去了,人潮里三层外三层的一个个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踮起脚尖在围观着什么。明书没有办法直言禀报了慕程,慕程冷淡地看他一眼,明书即刻让府卫开出一条道来让慕程上了皓月居二楼雅座。皓月居本就是慕氏产业,临街的雅居可以把楼下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楼下架起一大铁锅,锅中铺好薄薄的木板,果然有个乞丐模样的男子赤裸着上身浸在里面,那男子身上长了许多的毒疮,有些地方甚至流脓了;有个穿白衣的郎中模样的人垂首静立一旁,而那个一直在不断添加柴火的弯着身子的人此时抬起头对白衣郎中说: “吕思清,给了三天时间你治不好他,这一回若是我赢了,你记得要叫我一声姑姑!” 声音清脆灵动,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似有明珠落入玉盘,很悦耳,又像雨点打落在芭蕉叶上,随即汇成浅浅的水流流入你的五脏六腑,让人无比的舒畅。 慕程第一次见梅子嫣,看不清她的脸,因为这女子面上蒙了一层白布;沾着尘土的布裙,头发胡乱地扎成一束缠在脑后,为图个方便竟是随手抓了两根筷子当簪子,如此不修边幅的女子,天都也找不出第二个。 可是那声音,偏偏该死的好听。 慕程摇摇头,声音好听又如何?终究是暴殄天物。 铁锅中的乞丐连声喊热,梅子嫣等到柴火烧得差不多了,让人帮忙把锅里的乞丐搬出来放到地上的一大块木板上。接下来让人目瞪口呆的是,梅子嫣打开随身小木箱,从里面拿了一套银光闪闪形状怪异的器物出来,让乞丐咬着一块软木,拿起巴掌大的弯匕首就开始刮除他身上的脓疮,手法干净利落。 “吕思清,过来帮忙。”梅子嫣头也不回向后伸手:“给我一块棉布。” 脓疮去掉后直见血肉,她直接把消除腐肉的粉末洒上去,痛得乞丐额头冷汗直冒,她眉头都不皱一下,上药包扎一气呵成没有一丝犹豫。一个时辰过去了,乞丐身上的脓疮被处理了一遍后,梅子嫣再取出金针在他的不同|岤位下针,对吕思清说: “你光给他开方服药是不够的,要治疮毒除了要解血毒外,消除本身的溃烂之处不使其扩散也是非常重要的。三日后,我等你来喊我一声姑姑。” 这声音,似乎越听越熟悉。 慕程蓦地想起那日他到圆觉寺去见沈碧俦的事来了。 碧俦要入宫,是意料中事。礼部尚书沈定坤如今在朝廷上的地位岌岌可危,东方家和慕氏的争斗由来已久,东方家一直在给他施压要他表明立场,而他本想着女儿沈碧俦能成为绥德世子妃,有心向慕氏靠拢,然而慕氏却迟迟不给他一个明确的态度。所以他便起了送女入宫为妃的打算,一方面也不过是逼慕程表一个态而已,沈碧俦自幼与慕程青梅竹马,恋慕之情日甚,若能成为慕氏一族主母便能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偏偏自慕程冠礼之后,他对沈碧俦常处于若即若离的境地,前几个月他居然石破天惊地上书宣城帝慕遥,要向东庭宣阳王府郡主司马嫣然提亲,甚至连彩礼都准备好了。 朝野一片哗然,沈定坤盛怒之下将女儿送作秀女参选。 慕程以为宣阳王府会一口回绝此事,或是起码拖上一年半载,谁知道不到一月求亲书盖上了国玺大印,嫣然郡主很爽快地答应了亲事,并且送来了缔结鸳盟的信物——一匹天山雪骥。 未来的慕氏家主隐隐有些郁闷,事情本来在他的计划之中,可是又顺利得让人觉着不安。他还记得他最敬重的叔父寿王慕珏郑重地问过他对这桩婚事是否别有所图,他当时只是自嘲一笑,带着几分凉薄,说: “王叔何必多想?当年的事侄儿即使要计较,也没有能力去计较了。宣阳王府的郡主既然能放下前嫌,委身下嫁,侄儿定当好生待她。” 是的,在他有生之年会好好待她,甚至为她修建好富丽堂皇的陵寝,备好大量的珠宝玉器丫鬟婢女,免得她日后寂寞。 东庭宣阳王司马继尧,据说爱女如命…… 第九章 天都烹人事件之偶遇 圆觉寺并非深山古刹,不过是城郊比较偏僻的一所小寺院,香火不甚鼎盛,四面竹树环合,倒也清幽。沈碧俦挑了这么一个地方来上香,自是不希望人多耳杂扰了她与慕程的会面。慕程只身一人到了寺中的大殿,沈碧俦听到脚步声,心神一阵摇曳,手中摇着的签筒哗啦一声,竹签掉了一地。 她顾不上许多,站起身来迎上去,望着一裘青衫磊落的慕程泫然欲泣。 眼前的女子肤光胜雪,容颜秀丽,双眸有如一泓秋水,荡人心魄。慕程低低地叹了口气,在他眼中她还是那个日日缠着他要他念诗文给她听教她瑶琴陪她作画的任性女子。是的,天都人眼中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才女沈碧俦,是他宠了十多年宠出来的任性女子…… “十日后我便要进宫了,”她垂下头,不愿他见到她的梨花带雨的一张脸,“今日来,不过想要你一句话。” 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心痛难舍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江倒海,“碧俦,我说过了,我没有办法陪你一辈子。” 沈碧俦咬着唇抬头看着他:“你知道,我要的是理由,不是结果。” 慕程沉默着,他的心又开始隐隐的绞痛起来。 “你是皇族中人,你分明知道后宫是个什么地方。我与你十多年情意,你就忍心将我送进重重深宫?允之,你爱我吗?如果你不爱我,何必对我呵护有加让我情根深种?我怎么就从来不知道你是这般残忍的人?” 残忍?的确,他对待自己也是残忍的。 因为面对着心爱的女子,如今的他连剖白自己的情感的勇气都没有。 “碧俦,你的日后,自有我为你筹谋护佑。”他不能承认他现在还爱着她,他所能承诺的,只有这样的一句话。 “我几乎忘了你已经有了未婚人,东庭宣阳王府的郡主。”沈碧俦凄然一笑,“碧俦日后如何,岂敢劳绥德世子费心?今日是碧俦自作多情,就此一别,从此萧郎是路人,我再不甘心又如何,和你终究是有缘无份。” 沈碧俦离开后,他一个人走到大殿后的禅院,其时时候尚早,禅院中翠竹临风,竹光娟娟袭人,竹声有若潮水,可他无心欣赏,满心满眼都是沈碧俦离去时那悲痛欲绝的神情和萧索孤独的身影。 三年前已经想狠下心来斩断情丝,因着她的固执坚持始终欲断难断;而如今究竟是断了,但自己的心也好像塌了一角,尽是败瓦颓垣般的荒芜。 他的心很痛,不知道是因为情伤还是因为心疾发作。他的手按在石桌上,几乎要按出一个掌印来。 四周静悄悄的,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失去意识时,他听到一个声音随着风远远地飘来: “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 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慕程一下子恍惚起来了。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豁达潇洒,不沾染尘世俗气,悠然自得于山野之间……到底是谁唱出这样一阕意味深长的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个飘渺的声音似乎使他的心安定沉静了许多。他走出禅院的小门,走到后山去,在竹树的掩映之下,他再也没听见刚才那个声音了。 可是他发现另一处更好的风景。 寺院东北角那堵矮墙前堆了一大堆树枝,树枝上岌岌可危地站着一个身穿白衣背带竹篓的瘦弱身影,他正攀在矮墙上不知道在偷看什么。慕程走过去轻轻一跃,那堆树枝沉了沉,那人险些没有掉下来,但仍然扰乱不了他的注意力,慕程看向那寺内的大殿,不禁好奇道: “几个缁衣和尚有何好看的?” “嘘——别吵,听说天都第一美人来这里上香了。”声音很轻,可是慕程依稀辨认得出,这便是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 有些失望,那样的好词,竟出自这样一个好色之徒。 “刚才那首词是你唱的?”不死心,还想确认一下。 “什么词?你想看美人就小声点!” “她已经走了。” “走?走去哪里了?” “下山了,离开了。” 一直专心致志的人猛地转头看向慕程,怔了一瞬,然后说:“你怎么知道她走了?爱看美女是人之常情,兄台,不要想着独食!” 那张脸腊黄腊黄的,像病入膏肓的人,眼角还有一道浅肉色的疤一直延至耳垂,头发乱蓬蓬地用布巾包着——慕程愣了愣,这人的容貌不算太丑,可真是不修边幅到了极点。 独食?他冷笑,“兄台不怕见到了天都美人后悔恨爹娘生了自己这样一张脸面?” 那人气极,瞪着慕程正要发作,可忽然脸色大变,颤着声音说: “你……你别动!” 慕程不耐烦地转身要走,那人猛然大喊:“小心!——有蛇啊!”慕程一瞥眼见到墙边竹树上盘踞着一条竹叶青,手指刚想弹出一个指风,没想到忽然一股蛮力袭来,那人竟是用尽全力把他推倒在地,而他自己脚下不稳,也重重地跌落在慕程身上。 慕程的胸口被猛力一撞只觉得疼得发闷,长这么大,第一次当了人肉垫子,而那个始作俑者一脸无辜地蹭着他胸口坐起来,自以为反应奇快地从身边的锦囊里掏出一把把东西扬了起来,黄|色的粉末顿时四散。 慕程一把推开他,脸色铁青地站起来,“你这是在洒什么?!” “硫磺啊,居然有蛇,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幸好我早有准备……” 他的嘴角无端抽 搐,他生平最最讨厌的就是硫磺的味道!而这人,居然还洒了他一身!眉间阴云密布,他慕程还是第一次动了想唤出蛇群来杀人的念头。 “喂,你不谢谢我啊?我好歹救了你一命啊!”看见慕程掉头就走,那人反而觉得很是不满。 那竹叶青,根本不敢对他怎么样,如果他今天带了碧玉青蛇出来,方圆十里都不会有蛇敢靠近,明明是他莽撞差点误伤了自己,却偏偏敢说救了他一命? 他冷厉地看他一眼转身便走,他还不知道已经触怒了他,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我生平第一次扑倒一个男人,居然是被蛇吓的,一点都不浪漫……” 慕程再也忍不住,头也不回地踢起一颗小石子手向后一扬,石子打向那人头顶的竹树,没到一眨眼的功夫,身后便响起那人的尖声惊叫: “啊——怎么蛇又来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先生说的这个梅子嫣,语气天真无忌,性情直爽,煮人应为救人吧?”我嗅着青梅酒的气味,嘴角微扬。 “夫人说的是。她救了那落难少年,对作恶的三人小惩大戒,其实并没有取他们的性命。吕思清是一游方郎中,年少气盛,输了也不过是依约喊了她一声‘姑姑’,可见,”闵四空笑着摇头,“她也不过是个玩心稍重了一点的善良女子罢了。” “那慕程是个好人吗?”我问。 闵四空沉默了一瞬,“夫人觉得呢?” “我想他放弃沈碧俦应是有自己的理由的,是为了她好;娶东庭的郡主,也不一定会不幸福。不过,至于梅子嫣与他的初见,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先生要说的就是这两个人的故事?” “不是,是三个人的故事。” 闵四空走后,我独自一人坐在亭中,轻轻地向前伸手握住那装满了青梅酒的小酒杯。 他给我留了一杯。 我缓缓地喝下了这杯酒,又酸又甜的味道似乎与某段记忆中的情景重合。那天夜里,我又见到了那个素衣女子笑眯眯地趴在窗口看着窗内青衫男子的身影,那男子负气地把一堆青梅扔进瓮里,一副想报仇雪恨的样子,素衣女子还不忘搭上一句: “喂,记得要放酒糟……哦,还有要把坛子的口封紧了,味道要像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青梅酒,否则……” “闭嘴!”那男子转过身来吼道:“再罗嗦今晚让青儿陪你睡!” 素衣女子的脸顿时白了,乖乖地噤了声。 …… 醒来时,那青衫男子的脸,我印象全无,只记得梦里自己那种又欢喜又心酸的感觉。 不知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 第十章 哑奴 绥德亲王府的书房中鹤嘴炉焚着水沉香,丝毫没有夏日暴雨前的燥闷气息。 “公子,公子?”明书连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公子,药监司的彭大人和杏安堂的何掌柜来了,说是有急事,要见吗?”明书问。 慕程放下手中的书简,淡淡地应了一声“见”。那日离开圆觉寺之后心里隐隐觉得怪异,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妥,直到祭祖那天在皓月居上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才醒觉过来,那天让自己当了一回人肉垫子的原来该死的是个女人! 丑得不想再见第二面的女人! 要不是看着东方家的人接走了她,他敢说那天日落之前她肯定被扫地出天都。 彭安与何盛进来时恰好看到了慕程阴晴不定的脸色,他们兀自对视一眼,行过礼后何盛对彭安猛打眼色,彭安硬着头皮说: “世子,今晨陆怀济到药监司撤回了解散怀济堂的申请文书,陆家抵押的那两座药山的欠款也一并还清了。世子您看这……” “何盛,这是怎么回事?”慕程嘴角绽出一丝笑意,望着何盛的眸子却冷光摄人。煮熟的鸭子还能飞掉了,这两人着实有本事! “世子,本来陆怀济已经低声下气地到杏安堂来求药去治他不成器的儿子的手,而怀济堂因为购入假的野山参而亏掉的一大笔欠款也用了自家的药山抵债,没想到昨日他竟然奇迹般地把银子还清了……”何盛说到这里便顿住了,“世子,事发突然,本想今日便去办好一切手续的,没想到……” “东方家的人发的善心借他的银子?他儿子的手不想要了么?”慕程还是没有发火,不紧不慢地说:“我交代过你,那两座山我是非要不可的!” “世子息怒,陆怀济儿子的手被人治好了,银子听说确实来自于东方家,可是并非东方家敢撕破脸皮出面相助,而是东方澜的老母亲身上长了痈,久治不愈已经多年,老人家为病痛所困,一年前东方澜悬赏三万两白银遍寻名医未果。而陆怀济所欠三万两白银就是因此而来。” 慕程眉头微蹙,一个白衣沾灰脸色蜡黄的形象忽然跳上心头,“治好了陆泽鹏和东方家老夫人的人是谁?” “听说是从东庭来的一个女大夫,叫梅子嫣。”何盛额头渗出冷汗。 原来,她叫梅子嫣。 名字很美,可惜是个无盐女,更可惜的是这个女人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慕程想,陆府那两座药山,暗骗也好,明抢也好,都是他慕程的,迟早而已。 慕渝一进来便觉得气氛不对,他望着堂兄慕程沉默的脸,笑道: “三哥,我说你怎么让东明她们呆在外间呢?原来在议事啊?”他对何盛和彭安挥挥手,两人见慕程没有发话,便知机地退下了。慕程睨了慕渝一眼,道: “你所谓的妙计原来不堪一击,想来我是高看你了。” “三哥你当时若是愿意为东明讨个公道,那药山早就是你囊中之物了,知道我出手偏还拿族规来制约我,否则陆泽鹏又岂会只是险些废了右手?这次来我是想跟你说一声,东明的事我是管定了,明日我便去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跟我慕渝作对!” 慕渝的父亲慕鸿同样死于当年的湖州一役,在堂兄弟中感情与慕程最为亲厚。慕程道: “这事就此作罢。东明都没说什么,你反而要强出头,讨好佳人的办法那么多,你有时间不如好好办点实事。慕氏在天都各所农庄上缴的帐目总得有人去打理……” 慕渝讪笑着落荒而逃,天都谁不知道四公子慕渝悠闲度日不求功名也不求富贵?陆泽鹏调戏东明,犯了他的大忌,他才会出手对付他,慕程想要的药山,借花献佛罢了。 东明、南雪、西凌和北秋是慕程的四位侍女,平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细致体贴,慕程好洁,每日东明都会替他更换好被褥枕席,熏好薄荷香;南雪工于缝纫女红,慕程身上穿的衣服无一不出自她手,料子用的是屹罗东洲产的飘云锦,上面的花纹均是一针一线细细绣上的;西凌管膳,每日做的菜式清淡宜人且赏心悦目;北秋善琵琶,嗓子极佳,且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闲来便会给慕程弹唱一段或是把当天看过的风物志艺文志之类的书给他说上一篇。 四人从小随着慕程长大,虽有主仆之分,感情却是亲厚。慕程有意把东明许给慕渝,可是东明没有说不好,也没有说好,这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天都城南,不知何时多了一处药庐,名为“草月花舍”。 梅子嫣越来越觉得,自己捡到的是一个大大的麻烦。 那西戎少年昏迷了半个月,而且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她不懂内功,只得想方设法找最昂贵的药材去吊着他的命。听说怀济堂买进了一批野山参,于是厚颜去上门打算以低价讨一支。不料怀济堂面临倒闭,不忍见陆怀济白发人送黑发人,于是仗义救了他的儿子陆泽鹏。陆泽鹏的右手中的是一种蛛毒,不容易解但也并非无药可救。陆怀济把怀济堂药房打开,任由梅子嫣予取予求,虽然没有野山参,可是西戎少年的命也因此得以保存下来。 无意中遇到吕思清给一个全身长满了疥疮的乞丐开方子,不由得多嘴了几句便招来一场声势浩大的“煮人”事件,刚一处理完乞丐身上的疥疮,便被东方家的人很不客气地请到了定王府。 她也很不客气地开了价:三万两。 三万两解了陆怀济的燃眉之急,换来了一间草月花舍。 西戎少年醒来的那一天,夏末的阳光余辉绚烂。 可是那双桀骜冷漠的眸子有如沙漠上的苍鹰一般锐利且带着不可抑制的暴戾和杀气,梅子嫣愣了愣,反应极快地骂道: “你是谁?有你这么瞪着救命恩人的吗?你再这样看我,我便饿死你!” 少年垂下眼帘,捂着胸口一个翻身背对着她,索性不理不睬。 梅子嫣在床边的小几上放了一碗温水、一碗粥,还有一碗药和一把匕首。 “不想活命了就带着匕首离开,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一刀杀了自己;我辛辛苦苦救你回来,不想再伺候大爷您了,你有手有脚的自己拿水喝,自己吃粥喝药,本姑姑有事要忙,懒得奉陪。” 半个时辰后回来,水、粥、药,还有匕首都不见了。只有那个脸色苍白的人还半瞑着目躺在床上。 “匕首还我!”她向他伸出手掌。他一动不动。 “你说话呀!哑巴了不是?!”她不耐地骂道。他还是一动不动。 梅子嫣忽然记起当时救回他他满身是伤,包括脖子也有青瘀的痕迹,她的心猛地一沉,扳过他的肩,轻声道: “你不是不想说,是说不出话来了,对吗?”说着伸手按上他的脖子,一路按捏到下颌,少年一开始时身子一僵似乎全身都警戒起来,拳头握的死紧,可是一触到她绝无诈伪的关心的视线,他又渐渐的放松下来,连眼神都不再那般凌厉了。 颈部受过重创,也许是因为这样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但是梅子嫣并没有因这样而怜惜着他,她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列明了他这段时间所耗费的药材费用膳食住宿费用等等,然后早有预谋地拿出一份契约书,三年死约三年生约,抓过他的手指便往朱砂上点,他用力抽回手,用想杀人的目光盯了她一眼,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迟疑着把手点了朱砂在契约书上按下了指模。 梅子嫣笑眯眯地收好契约书,“以后,你就叫哑奴了好不好?” 第十一章 初试 1 青鸟从东庭飞回来的那日,梅子嫣不知从哪里赶来一堆流浪猫狗养在草月花舍里,用一个大瓦盆当喂食器,把隔夜的剩饭往里面一放整个瓦盆塞到哑奴怀里,说:“以后你的工作就是喂养它们,它们吃好了喝好了再轮到你。” 哑奴冷冷地看着她想都不想就把瓦盆扔到地上,结果梅子嫣让他饿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还是让他去喂食。他板着脸不理不睬,梅子嫣也不生气,把留给他的饭倒在瓦盆里拿去喂猫狗,一边说: “大丈夫能屈能伸,苟延残喘着性命却连喂猫都不愿意,你算什么?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只流浪猫。我能用那样的心情对你,你为何就不能用同样的心情对待它们?天地万物皆有性灵,就偏生你最高贵?” 第三天清晨,梅子嫣起来时,竟看见院子里那群猫狗早已围成一堆有滋有味地吃着饭食,仔细一瞧,里面还杂有一些鱼骨头。 哑奴坐在草舍东边槐树下的石凳上,头靠着树干,眼睛微闭,似在入寐。 她拍拍他的肩,他睁开眼睛,她伸手对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他疑惑地看着她,晨曦中,她的眼角眉梢笑意盈盈,“这是手语,我在问你,你饿了没有?” 你饿了没有?这是哑奴学的第一个手语。 青鸟从东庭带回来几幅绢布,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的就是手语。 哑奴冷漠依旧,可是眼睛里的戾气一天比一天淡薄,有一天梅子嫣讶然地发现,哑奴竟然会伸手去揉猫耳朵,眼里隐隐带出浅淡的笑意,那张伤势好得差不多的俊脸凌厉的线条刀刻似的五官因着这种柔和的神情而显得和谐悦目。 甚至,透着些孩子气。 不过,梅子嫣对那只狸猫可是宝贝得很,从来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去照料的。 这天,梅子嫣坐在花舍里舂着首乌粉,一边对在一旁打盹的狸猫自言自语地说: “小狸,都过了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动静的呢,有些不正常啊……而且,我们快没有银子花了。” 的确不正常。陆怀济两座药山的让渡文书在她身上,一个月前她让陆怀济迅速结束了在天都的怀济堂,带着这么些年积累下来的银钱离开天都到绵远去暂避风头。陆怀济本来还有心经营祖业,可是经过陆泽鹏险些送命这事后,也视慕氏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于是自己深思熟虑之下一夜之间陆家从天都消失。 送别陆怀济时,她看着这个头发已经斑白的中年大夫,递给他一块乌木牌,说是如果有难处,可以到绵远外的回龙峡的醒春堂,自然会有人帮忙云云。 三万两白银,换来两座药山,要等的人,等了一个月,偏生没有动静。 她的金叶子所剩无几了。 明明已经在天都闯出了名堂,可是草月花舍这一个月来竟然没有半个病人上门。 她去了一趟市集,本来说好是买米粮和两套衣服的,可是她从成衣铺出来后只拿了一套蓝色的男装塞到哑奴怀里,自己闪身进了一间小店,良久才出来。 “你去那里做什么?”哑奴面无表情,打着手势问。 她神秘一笑,在他面前摊开了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枚打造的还算精细的金环。 “别动。”她没他高,扯着他的衣襟让他低下头来,把金环精准地戴他到的耳垂上,一边说: “听说西戎男子快要成年时,家里人都会给他带上一个金环。我见到你右耳有耳洞,你过了十八了吧?” 哑奴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黒眸里墨色正浓,似有什么荡漾到深处。 他抓紧了手上的衣服,“剩下的金叶子,你就拿来做了这个?” “那掌柜太抠门,一片都不愿给我剩下。诶,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很感动哦,你签了约是我的人,我给你留个印记而已!” 她没心没肺毫不在乎地掉头就走,夕阳下拖着到长长的身影。在她的身后,他低头看着那瘦长的影子,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走回草月花舍。 在他的前半生,他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平静,淡然甚至幸福过。 快到草月花舍时,青鸟从路旁的树梢飞下落在她的掌心。 “有贵客来了。”她眉头微皱,可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愉悦和期待。 果然,草月花舍空敞的庭院中,一位穿着月白锦袍面容俊美风流洒脱的贵公子正坐在石凳上悠然地望着她和哑奴,他的身旁还站着两个垂首的家奴。 梅子嫣走到他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中渐露失 攻心计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3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3部分阅读 中渐露失望之色。 “大胆,见了我家公子还不行礼?!”一旁的家奴喝道,哑奴冷然地瞥他一眼,他顿时觉得那森寒的目光带来一阵凉气。 “免了。”贵公子对梅子嫣一笑,“你可就是轰动一时的梅大夫?” 那笑容如春风拂槛,和暖融融撩动人心,轻而易举就瓦解掉人的戒心。梅子嫣也回以一笑,蜡黄的脸色死气沉沉,唯有一双凤目流光溢彩,她大大方方地问: “你就是慕程?” 慕渝笑意不改,可是眼神一片冰凉,“你觉得区区小事要劳动我三哥大驾吗?” 梅子嫣松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惊魂初定,“吓死我了,幸好你不是他。那这位公子,有事直说,没事就请移大驾,庙小,招呼不下大神仙。” 慕渝面子有些搁不住了,什么叫做“幸好你不是他”?于是冷笑道:“梅子嫣,听说东方家也留你不住,你偏生挑这么一处偏僻荒凉的地方来住,就不怕什么时候一场风雨或是一场天火就把这草舍毁了?” “天灾难免,不过至于人祸,我应该还是可以避得过的,不劳公子费心。”梅子嫣想了想,恍然大悟般说道:“我说是谁呢,身上有这么浓的脂粉气,难不成就是那个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慕四公子慕渝?” 慕渝脸色微变,“梅子嫣,本公子不跟你逞口舌之争。我问你,陆怀济一家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有求于人。梅子嫣嘴角一翘,“我比较喜欢别人叫我一声‘姑姑’,有礼貌的话听了让人舒心,心情好了自然什么也能说。” 慕渝嘴角抽了抽,可有不便发作。这一个月来他怎么也查不出陆怀济一家逃到了哪里,在慕程面前跨下海口说今日一定要找到陆怀济的下落,如今这女人…… “姑姑,”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望赐教。”他在心里狠狠发誓,知道陆怀济的下落后他肯定不会放过她! “乖——”她笑眯眯地拖长腔调应了一声,转而很为难很内疚地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陆家到了哪里去。你来之后肯定把这里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吧?家徒四壁如何能藏一大家子人?” “梅子嫣!”慕渝铁青着脸,愤而起身一掌拍在石桌上,“你好大的胆子敢戏弄本公子!人来,把她带回府,不好好惩治一番我慕渝的脸面何存?” 哑奴一闪身,拦在梅子嫣身前。梅子嫣拉开哑奴,冷冷地说:“陆泽鹏不过是恋慕幕府侍女东明而情难自禁有所冒犯而已,但慕四公子竟因此让人拿沾了毒粉的野山参诱陆泽鹏鉴别,陆泽鹏因此中毒,险些废去右手;如今慕四公子又要来欺负弱质女流,你的脸面不是早给你自己丢光了?!你回去告诉慕程,他想要的东西早就不再陆怀济身上了,想要的话自己来见我;还有,慕四公子,我想提醒你一句,害人者终必害己,少作孽,为自己积点福!” “杀了你,然后我再开始积福不迟!”他眉间杀意渐起,一扬手,两个侍卫长剑出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挑衅他,哪怕是东方家的人! “四公子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让杏安堂的大夫在这一带免费赠医施药,我还以为你是想积福,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想让我无法维持生计而已。陆家的两座药山,我打算卖个好价钱。回去转告慕程,有诚意商谈的话让他来找我,当然了,刀光剑影中是没法谈生意的,四公子明白否?” 慕渝怒极反笑,“想见我三哥,只怕你的命丢得更快。” 那两个侍卫先前逼进了一步,本想把剑架到梅子嫣的脖子上,不料手臂忽地一麻,哑奴使了个诡异的身法便夺去了他们手中的长剑,直接抛弃在地。 而他们还兀自发呆,似乎不敢相信那鬼魅一般的身影就是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西戎人。 “原来身边有个高手!”慕渝走过来,不怒反笑,身形一动就对哑奴出手,两人过了数招,慕渝奇怪地“咦”了一声,向后退开两步,盯着哑奴道: “你没有内力?” 哑奴神色清冷如霜,寂然凝立,慕渝临走前丢下一句话:“招式不错,可是我敢说,就凭你,这个女人肯定是保不住的!” 暮色降临,梅子嫣把从集市上买来的包子热了,招呼哑奴过来吃晚饭。 哑奴面色沉静似水,打着手语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招惹慕氏?” “怀疑我是坏人?”她笑着说,“我可从来没问过你是什么来历,哪怕你或许不是好人。” “如果你不希望我知道,那我就不知道好了。只是,我们不能再留在天都。”他的手势很流利,只可惜脸上还是那种漠然的表情。 “你这是在担心我?”梅子嫣注视着他,脸上尽是大大咧咧的笑容,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说: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了,见不到慕程就回去岂不是白来一趟?不过话说回来这慕渝长了一张白脸小生模样,想必那慕程也好不到哪里去……唉,还比不上那天扑倒的那个……” 记得那人一身青衫,还有清癯俊雅的面容,疏朗的眉目,嘴角扬出的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万事万物皆不在心上,傲然出尘遗世独立…… 那神态,有点像自己的爹爹呢…… 她拍拍自己的额头,断了花痴念头,低眉一看,哑奴已经把桌上的空碗筷收拾走了。 第十二章 息阳旧事1 ———————————————————————————————— “先生说的三个人的故事,那第三个人就是哑奴?”我微笑,“这故事开始觉得真有些意思了呢。” “遇合本是偶然,梅子嫣遇上慕程,看似是劫,而遇上哑奴,看似是缘,其实并不尽然如此。”闵四空说。 “梅子嫣到底想要让慕程拿什么来换那两座药山?”秋风拂面而来,竟带着几许雨丝,我往栏杆外伸出手掌掌心向上约略留住了几丝细小雨滴,“怎么一时之间便下雨了……先生可有带伞?” 手被轻轻握住,拉回,擦净,闵四空淡然得不着痕迹的声音响起: “夫人小心着凉了,可要让人来加衣?” 我摇摇头,站起来说:“时候不早,先生也回去歇息用膳吧,我不远送了。”话方说完,忽然打了个喷嚏。 “夫人,我送你到亭外。”没有容我推搪,他一手执起我的手另一手打伞,小心翼翼地带着我步出亭外。 他把我的手握得很紧,紧得我的心忽如其来一阵慌乱,好像在克制着汹涌的情绪似的,他修长的指节绷得又紧又硬。在我终于痛的几乎骨裂而忍不住用力挣扎大声抗议前松开了我,并把伞交到我的手里。然后是一段静默,我知道他在看着我,但是我不知道他以何种心情何种神色看着我,我只知道自己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心里有个声音喝令自己转身马上离开。 于是,我就这样做了,转身离开。 闵四空,你单单只是在说一个江湖传奇给我听吗? 锦屏快步迎上来扶过我一路走回息阳宫。 接下来的两天,息阳宫出了些事,让我没有心绪再去听闵四空说书。 秋风秋雨愁杀人,本就是凄风苦雨的天气,再加上如夜枭一般的隐隐哭声,息阳宫一夜不得安宁,疑是鬼魂作祟的谣言第二日便传遍整个后宫。甚至说有丫鬟见到雨夜中银绫夫人惨白失血的一张脸,双目血红似要索命,白衣飘飘鬼魅般的隐匿于暗夜之中,是要向息夫人索命云云。 第二夜更甚。 偏生一连两夜,息阳宫的窗户明明关上了竟也被风吹开了。 我虽然是瞎子,但不至于连这样的小把戏也信,只是半夜里冷风吹入受了风寒,白天头重脚轻起不来而已。 快到正午的时候,皇后白芷来了。抓了一个负责洗衣的小丫头在庭院中杖打,我被那丫头的哭声惊醒,忍不住披上披风走出屋子去一看究竟。 “皇后,请问我息阳宫中这小丫头所犯何事?”行礼后,我问白芷。 “这小丫头四处造谣说息阳宫闹鬼,而且在她房中搜出香烛纸冥等宫中禁用物品,扰乱宫廷秩序……”皇后身边的嬷嬷厉声说道,“不惩戒一番,如何能维持后宫宁静?!息夫人身子不便,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自当如此。” “你是谁?”我问,空洞的双眼微眯,“本夫人在与皇后说话,哪里来的聒噪声音,越俎代庖还自鸣得意?!” “你——”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李嬷嬷,给息夫人赔礼。”白芷慢慢说道,“息阳妹妹不必介意。本宫担心妹妹这两日夜寐不安,所以特来探望。” “息阳劳皇后挂心了。这小丫头年纪轻轻又没见识,听到点什么声音就吓破胆子了,皇后息怒,别与她计较。她虽然愚笨,可是一双手很巧,息阳眼睛失明,很多衣物的绣工都是她负责的,这宫中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孩子了。还请皇后宽容,小惩大戒过就算了。” “哦,妹妹不介意这漫天的流言传出去会伤了息阳宫的颜面?”白芷放下手中茶盏,对其他人说:“你们先下去,本宫有几句体己话要和妹妹说说。” 我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你溺水前的十天,整整十天,你每日晨起用膳后首先会到兰圃去走走,大概半个时辰;然后会让兰露在屋内给你念念风物志;在黄昏时到湖边去坐上半个时辰,息阳宫本来的侍卫不算少,可是湖边的矮墙附近树影幢幢,又少人去巡逻,尤其是国主的宠妃经常去的地方,更何况妹妹从来不喜有侍卫在身边跟着。” “皇后不愧是后宫之主,果然对息阳宫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我脸上现出一抹讽刺的微笑,“皇后何必拐弯抹角,直说何妨?” “你的作息起居如此有规律,有心人如果稍一注意,便会知道何时下手最好。到药监司取药的丫头听说就很碎嘴。” “哦,娘娘是说,息阳是有心等人上门来谋害自己?”我笑出声,好像听到了一桩笑话,“那不知道娘娘说的那有心人是否包括娘娘尊驾?息阳想死何必用这样的法子?” “你别得意。”茶盏摔在地上的声音响起,“在本宫面前别想否认些什么!息阳,本宫问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都是女人,难道皇后不明白?”我语调平缓,没有一丝激动,“我只是想知道,那个被我忘记得一干二净的男人究竟可以对我有多好,有多护着我……皇后不会觉得,这后宫里女人太多了?” “哼,”她冷笑,“这样的谎话除了情迷心窍的国主赫连越会相信外还有谁会信?你居心叵测,即使没有了记忆也仍是那个心机算尽薄情寡义的女人!” “皇后难道不是这样的人?那么今日又何来贼喊抓贼这一出?” “啪”的一声,清脆利落的一巴掌打得我的脸霍霍生痛,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白芷“啊”的尖叫了一声,然后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蹭到我的裙脚。白芷怨毒的声音响起: “他,他竟然连雪狼幼子都给了你?!” 雪狼幼子?不是雪狐?! “你不用得意,”她咬牙切齿地说,“我警告你,不要仗着他宠你就在这宫内兴风作浪为所欲为,你若有自知之明就该想到你一个瞎子根本无法撼动中宫之位,他又怎么会因着对你的一时迷恋而抛却整个后宫?!” “他会的,你不信?”我淡定地说,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白芷,皇后,你真的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她反而沉默了。 “你知道的。也许有一天,你会愿意和我做一个交易,把我想要的给我,然后得到你想要的。” “本宫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哑谜,要提醒你的话说完了,人来,摆驾!”白芷声音微微发颤,宫人进来浩浩荡荡地护着她离开了。 我要的是我的记忆,又或者说,关于息阳这个人的一切真相。 第十三章 初试 2 “哑奴,你的衣服这里破了。”她一脸惋惜地看着他的蓝色衣衫上的一道口子,“不过也真巧,我的衣服也掉了扣子呢,不如一并补了吧。”说着便到隔壁借来针线。哑奴顺从的把外衫脱下来递给梅子嫣,却不期然见到她正在做同样的动作——把自己的衣衫递给他,对他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说: “好哑奴,既然要补,那不如顺便把我的也补一补好?” 哑奴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了僵,梅子嫣笑眯眯地说: “我到厨房看看红豆汤好了没,你慢慢补,补得仔细一些也无妨。” 说完便一溜烟地往厨房的方向跑去,留下一脸苦笑的哑奴拿着她的衣服立在原地。 那红豆汤,也不是她煮的,隔壁大婶卖剩的红豆汤她厚着脸皮讨了回来充饥而已。 日子好像真要过不下去了,一穷二白,眼看只有喝凉开水的份了。 她想了个法子,带着哑奴到附近的山上去打猎,挖陷阱,不料她的陷阱老半天没装到一只活物,哑奴明明打到了一只山鸡,可是那山鸡提着半条命一口气硬是跑进了林子里,再寻不见了。 梅子嫣那叫一个郁闷。和哑奴下得山来天已经将黑未黑了。秋风凉丝丝地吹来,梅子嫣叹口气,道: “哑奴,秋凉了,我想吃砂锅泥鳅饭,你知道怎么做的吗?听说要把泥鳅活生生的剪掉尾巴扔进沸腾的饭水中盖上锅盖,它在里面游啊游啊直到鞠躬尽瘁后,掀开盖子一阵香味就会扑面而来……”她咽了口口水,可怜巴巴地回头看着哑奴说:“不讲了,好像越讲越饿。” 哑奴的目光却是带着警惕,越过她落在草月花舍前的人身上。梅子嫣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身后是一顶轿子和几个轿夫。 “请问可是梅大夫?”见到梅子嫣点头后,那少年递过一份请柬,“我家主人想请梅大夫见一面,请梅大夫上轿随我走一趟。” 梅子嫣还没答话,哑奴一手把她拦在身后,冷然的看着那少年,少年镇定自若,说:“主人说不好让梅大夫等那么久,所以主动相邀,梅大夫,请。” 那张请柬淡黄的底色上画着墨色瘦竹,约见的地点是天都有名的枕碧楼,落款的名字是慕程。梅子嫣唇角扯出一丝笑意,往哑奴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对少年说: “慕三公子相邀,却之不恭,这枕碧楼哪怕是鸿门宴我也不会不去。我这家奴要留下看家,我随你去就可以了。”说罢笑着对哑奴打了几个手势,哑奴怔了怔,梅子嫣步履轻松地上了轿子,放下轿帘时还对哑奴眨了眨眼。 哑奴看着轿子消失在小路尽头,才伸开手掌看清楚了掌中的布袋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串紫晶发串。 枕碧楼里竹影婆娑,高悬的明灯在地上投下摇曳的暗影。 梅子嫣随着明书走进枕碧楼,以为慕程会是在哪一个厅堂见她。不料明书带她穿过枕碧楼到了后面偌大的庭院,庭院竹树深深之处有明灯数盏,一张青竹长案前隐约站着一人,修长玉立衣袂迎风。 明书停下脚步,“我家主人在园中静候梅大夫。” 梅子嫣依然微笑着,慢慢走进去,袖中的手却已攥得紧紧的。 “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他放下笔,抬起头注视着走到面前的人,温文浅笑道: “当日的那首词,可惜我只记得半阙了。” 听到那温润平和而略带低沉的声音,梅子嫣稍稍一愣,触及慕程那双夜色中更觉幽深的黒眸,她不由得笑了,说: “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来是你,失觉了,慕三公子。” 他还是一身青衫,只是已非当日洗的几乎泛白的寻常布衣。飘逸的云锦袖口领间秀着银丝回纹,黑发被银丝带所缚随意束着,几丝散落下来使得清癯的脸在夜色掩映之下添了几分迷离之感。 手指修长,朦胧灯光下握着笔微微突起的指骨仿佛泛着白玉似的柔和光泽,映着一纸墨色,梅子嫣忽而有种错觉,眼前站着的该是隐逸山林不沾尘俗之事,抚古琴击筑,歌高山流水之人,而非传说中城府深沉思虑缜密手段狠绝的慕氏下任家主。 “彼此彼此。”他唇畔噙笑,温和依旧,“梅大夫是否方便告诉在下前半阙词?” 黑眸专注,似乎眼中再无旁人。 梅子嫣暗笑,忽然正色道:“不方便。” 慕程眼中闪过一丝愕然,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人这般直截了当地拒绝过慕三公子。不到一瞬他便把那丝愕然扼杀在维持得极好的和悦表情中,只是眸光渐冷,“为何?慕程不值得梅大夫卖这个面子?” 梅子嫣摇头,接着慕程忽然听到一个可疑的声音响起,梅子嫣苦笑,望着他大大方方地说: “三公子听到了,我腹中正空,饿得几乎力气都没有了,哪有闲情逸致吟风弄月?不知三公子是否方便请我吃饭?听说枕碧楼最有名的是花雕鸡,熏蹄,还有青竹酿……” 慕程凉凉地看她一眼,“不方便。” 第十四章 初试 3 霎时,四目相投,两道视线相触,再没有多余的客套伪饰,他的凉薄冷厉和她的淡然无畏直接撞上。 谁也不会被谁牵着鼻子走。比如她知道他想降低她的心防,而他知道她想拖延时间。 试探过,才知道这一局胜负未定。他放下手中笔看着梅子嫣,道: “梅大夫,开个价吧,那两座药山本世子志在必得,如果价钱合适,本世子不在乎多交一个朋友。” 梅子嫣嘻嘻一笑,“世子,你要知道交我梅子嫣这个朋友的价钱远远比两座药山昂贵多了。我跟人谈生意,向来不喜欢买一送一的。” 他冷笑,“客套话梅大夫也会当真?为人果然纯真得很。说吧,你想要什么?” “陆怀济买下的那批真的野山参想必在世子手里吧?能否把它折成现银给我?” “区区一点银子,自然能办到。”他道。 “这是其一,其二,世子能送我一名美女吗?” “谁?” “侍女东明。” 慕程冷冷地看着梅子嫣,不置一词。 “世子不舍得?”梅子嫣摸摸肚子,“那就算了,我也该回去祭祭五脏庙了。” “慕渝得罪了你,让他赔礼道歉就是了,梅大夫居然想要为难一名侍女?” 梅子嫣暗叹,慕程果然是聪明的,想都不想就把她那些拐弯抹角的花花肠子理清了。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挥挥手就打算离开,可是慕程在她身后说: “好,本世子答应你将东明送与你。那么,够了么?” 她回过头,走回来望着他,凤眼微眯,灯影下划出一道妩媚的笑意,那张蜡黄的脸竟是多了几丝生动。她伸出手去拿过慕程写好的那幅字,说: “其三,如果这是世子的绥德亲王府,那么我要的就是这样……”说着,她把那幅字对半折起来。 “你想要本世子的王府?”慕程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居然也不意外,不缓不急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不贪心,我只要半个王府就够了。”她拿过一幅白纸,执起笔行云流水般写下一份契约书,他也不加以阻止,反而靠过身来看着她,他身上浅淡而洁净的青草气息在微凉的夜风中是那般的让人舒服、自在,梅子嫣手中的笔稍稍一顿,一滴墨汁落到白纸上。 好吧,她暗叹,不得不承认自己走神了。 “梅大夫这手字笔锋内敛却不显拘谨,笔力张扬,潇洒中带着韧性,有名家之气而无名家之痕迹,不知师从何人? “我爹教的。”她放下笔,想当初她可没少为这书法吃苦头。 “敢问令尊是谁?” “一个糟老头。”她脸上又挂起那种没心没肺的大大的笑容,“害我有段日子手几乎拿不稳东西,谁稀罕这好不好的书法了?大夫开方子能救人就得了,字漂亮给谁看?!”她把契约推至他面前,“世子,按个手印再加上世子府的大印,那两座药山就是你的了。” “梅子嫣,”他道,“你就这么笃定本世子愿意拿半个世子府换那两座药山?” 梅子嫣但笑不语。 她当然知道,那两座药山,绝不仅仅只是药山那么简单。 慕程凝视她半晌,忽然也笑了,“药山持有人的文书字据呢?” “世子放心,自然是带在身上的。” 慕程伸手拿过契约,二话不说便取出一方拇指般大小的白玉印章蘸了朱砂,盖上印鉴。梅子嫣见他如此爽快,不由得眉头轻皱。 一念之间,慕程已按下指模,将契约书推至她的面前。她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可是还是如他一般按下指模,然后把契约书收入怀内。 然后从袖里拿出一张当票递给慕程,“益源当铺,应是东方家的产业,世子还是早早把药山的文书赎回来才是。”接着她笑眯眯地说: “世子如无要事,我先告退了。” 慕程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那张当票笑容中带着几许嘲讽。 这女人,还以为她会有多聪明,怎么就不懂得当一个人失去存在价值后便会危机四伏呢?半个绥德王府,她的心也太贪了吧,竟然想要人财两得,打起世子正妃的主意来。说她是无知无畏好,还是痴心妄想的好? 这时一个身穿黑衣的带刀侍卫快步走进来对慕程行礼禀报道: “禀世子,草月花舍搜过了,并无发现。因此按照世子所说的,已将其烧毁,袁锋特来复命。” 梅子嫣脚步堪堪顿住,回过头来看着慕程,目光利如薄刃。慕程挥挥手袁锋便退下了,他对梅子嫣说: “梅大夫如今知道低估了本世子的手段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正当时。”她毫不慌张,直视慕程幽深的黒眸道:“我有一只狸猫,还有一只青鸟,如同家人,慕程,若是它们有伤毫厘,我自当回敬阁下成倍。” “这是恐吓?”他轻笑,清俊的脸上尽是风流恣肆之意态成竹在胸之淡定,“梅子嫣,有你这么贪心的大夫的吗?” “谁敢恐吓未来的慕氏家主?”她忽然笑起来,“世子觉得我太过于贪心所以想除之而后快吗?你要知道如今半个绥德王府是我的,我本就是为了你而来,只要我愿意,连你都是我的,我怎就不能贪心了?” 我本就为了你而来——慕程心下一顿,本能地去否认这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对他的告白。他直觉觉得这话有些玄机,却不愿深究。 夜,已经很深了,他有些倦,不想再拖下去,尽管有些可惜…… 但是眼前这女子,还是不得不让他痛下杀手…… 梅子嫣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便是僵着身子不敢动。一条细如小指长有一臂浑身碧绿的小蛇沿着她的衣袂往上攀爬绕上了她的手臂,口中吐着猩红的长信子。梅子嫣心里在打颤,不会的,刚才那张写契约的白纸上她早就下了无色无味的绝息之毒,如今慕程应是脉线发青呼吸急促才对,可为什么好像一点事也没有。 而自己,正被这传说中剧毒无比恐怖诡异的碧玉青蛇威胁着,只需要那么一下子自己便魂归天国了。 被蛇咬死,是死得极为难看的。梅子嫣嗟叹,如花岁月似水流年也没好好珍惜过,不会就这样就一了百了了吧?哑奴啊哑奴,你再晚来一瞬,就要到地府找你的恩人了。 “梅大夫可有何遗言?”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身影朦胧竟与竹影摇曳着融到一处去了。 “那半阙词,”她闭上眼睛,轻声念道:“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我最后说一次,世子可记住了?” 那声音轻柔得好像落花在水面触碰起浅浅的涟漪,一点一点地往他心里荡漾而去,他来不及阻止,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满心满脑里涌现的都是那日在圆觉寺见到她的情景。 无端的心绪烦乱。 放到唇边的小竹笛停顿了两秒,终是吹出一个短暂的夺命音符。 “允之,住手!”一声低沉有力的断喝传来。 晚了。他回过身去,那白衣女子在他面前无声倒下,他忽而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知如何解释这样的情绪。 不是第一次杀人。 他只好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那阙词,而觉得惋惜。 第十五章 寿王 寿王府,梧桐院。 水沉香袅袅的从鹤嘴炉冒出,白色纱帐偶被凉风吹起,梅子嫣微微睁开眼时,刺眼的光线让她不自觉地别过脸去,一个醇厚的声音响起: “丫头,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她转过头来睁大眼睛望着坐在床畔的人,虚弱的说: “行云叔叔,是你救了我?” 眼前穿着一身云锦长衫的中年男子却是一头白发,刀刻斧削般的五官依然可见当年的的俊美,可眉宇间尽是历尽沧桑之色。他慈爱地对她笑笑,扶她坐起身来,从丫鬟手里拿过水杯递给她喝,然后说: “怎么来天都也不让人跟我说一声,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不知道那人就是你,没心没肺的丫头就不怕你爹娘担心?” 她只觉得自己的左臂很痛,被纱布包扎得紧紧的,摸一摸自己的怀内,还好,那份契约还在。她对慕珏歉意地笑笑,说: “行云叔叔给嫣儿保密好不好?你知道我那爹爹,嘴上不说什么,但要是知道慕程用碧玉青蛇咬了我,那就不得了了。” “你呀,怪不得你娘说你半点都不然人省心。我再迟来半刻钟,真不知该如何向你爹娘交待。”慕珏无奈地笑着摇头,目光越过朱窗,落在院子东边梧桐树下沉默地坐着的哑奴身上,道: “这几年西戎内乱,西戎人流入屹罗边境,你收的这个哑仆,他对你倒也上心。”昨夜这哑仆在王府等候未果,在回府的必经之路上拦住他的车驾,王府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应是被没有内力的他杀出重围,他见到他递给他那个紫晶发串时,他一身血污,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梅子嫣慢慢地走出房门,向院子东面的梧桐树下走去,在他面前站定,带着笑意唤了他一声: “哑奴,我没事了。” 他抬起头来看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一脸的疏离冷漠。 梅子嫣蹲下身来望着他,伸手去摸他脸上的伤痕,“生气了?不是让你不要做个小气鬼吗?还有,你身上伤了哪里,让我看看……” 他拨开她的手,把身后的一个布包塞到她怀里,她还没反应过来,小狸已经从里面冒出头来亲热地往她怀里钻。他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哎呀!”她轻呼一声,跌坐在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的脚步就这样刹住了,回过头蹲下看着她的手臂,忧心地比划道: “弄到伤口了吗?你就不能小心点?” 她揪着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哑奴,我饿了,你陪我吃早点。” 他无奈的看着她,想把她推开,可是看着她皱眉的样子,知道她的手一定是很痛了,只得叹口气,面无表情地把她扶起来,陪她去吃早点。 早点很丰富,水晶包、桂花糕、白玉卷……玲琅满目。 “寿王是我爹娘的朋友。”她说,“你放心,慕程不敢再对我怎么样。” “你要在寿王府住下?”他比划着问。 “当然不是了,”她笑道,“过两天吧,过两天我们搬进绥德王府去!” 傍晚时,梅子嫣想起已经有两天没有给哑奴施针,于是不管他情不情愿应是拉开他的前襟给他下针,他的咽喉按道理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还是说不出话来,也许是因为颈部受创严重,气血淤塞,只能慢慢治疗。 但他的内伤还没完全好,被废掉的一身内力也再无恢复的可能。 这两天都是丫鬟伺候她洗浴,这天洗完换过衣服后,她从丫鬟手里拿过布巾自己拭擦湿发,让那丫头给她捧来一盆盐水。 洗完脸后她怔怔然地望着铜镜中那久违了的熟悉的容颜,镜中女子肤色细致雪白,眉如远山,黛色青青,凤眸明澈,似有流光宛转,水润润的樱唇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这样的一张脸啊,在东庭的京城为她博得无数的惊艳目光。颠倒众生么?想起慕程那温文雅致的儒雅气度下喜怒不定的深沉城府,她不禁摇摇头,即使他见到了她的这般模样,也不过是故作惊艳后来给她意外一击罢了。 走向床榻时一不小心脚踢到了架子,那盆盐水“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被淋了一身,左手下意识地撑着,不料触动了伤口。她痛呼一声正狼狈时,房门忽然“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绕过了屏风走到了她面前。 他盯着她,脸上尽是惊讶和愕然不解。视线触及到她一身雪白中衣伏线皆现的玲珑身躯时不由得马上转身大步往外奔去。 “喂——”梅子嫣苦笑着努力坐在地上,一团薄被忽然铺天盖地地从头顶罩下,她气极,扯开被子恨恨地朝外吼道: “臭哑奴!姑姑的真面目是洪水猛兽吗?!”竟然让他避之不及,她沮丧的想,难道天都美女太多,都看腻了? 通书上必定写着今日忌水,害她要沐浴多一次。 去见慕珏时,慕珏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是隐隐的失落,笑道:“多年不见,长大成|人后越发像师兄了。嫣儿,这些年你娘过得可好?” 梅子嫣点点头,她怎会不知自己跟她老爹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弟弟司马星南反而极像母亲。她接过慕珏递给她的紫晶发串,笑嘻嘻地说: “行云叔叔,明年我娘生辰,你送我回青林山可好?”过得好不好,去见一见不就知道了? “明年再说吧。等你成了我侄媳妇后再见也不迟。” 梅子嫣吐了吐舌头,“不敢嫁了,你都看见了,他要拿我最怕的蛇来咬我。” 慕珏好笑地看她一眼,“允之那样的性子,要不是你真惹怒了他,他岂会亲自动手?嫣儿,那夜其实还是允之救了你。” 他没想到慕程会想要置她于死地,那夜他赶来出手疾如闪电封住了她身上的几处大|岤,把身上惟一的解药敷在她臂上的伤口处,要是再缓一刻她的手臂便要废掉了。他盯着慕程道:“允之,我和她有渊源,她不能死!” 慕程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前蹲下,捏开她的牙关,咬破自己的食指让那血一滴滴地流尽她的口中…… 怪不得自己醒来后满口的血腥味,梅子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行云叔叔,慕程的血能解青蛇之毒?”她皱眉,“但据我所知,青蛇之毒惟一的解药便是青蛇骨粉,而慕程的血能解毒,唯一的解释便是以毒攻毒……” 慕珏苦笑,“嫣儿真是聪明。允之身上的血的确有毒,我们慕氏一族会在每一族中挑选合适的人来继承家主之位,被选中的孩子要被青蛇缠身噬咬,等到无法支撑面露死气时才让他服下解药,可是这也意味着他失去了牧养青蛇的资格。而允之七日七夜无须解药终是熬了过去,青蛇最后乖乖的在他身畔盘桓俯伏,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成为慕氏下任家主。” “可是,想不到的是允之并未能像我或是祖上任何一代家主一般把青蛇的毒素消磨殆尽,而是在体内有所淤积,在他十八岁那年才惊见病征。心脏忽然麻痹出现短暂的假死现象,之后便不时觉得心悸甚至窒息。当时万神医还未仙逝,却对此束手无策,临死前与允之长谈了两个时辰,最后的论断是什么允之一直不肯告诉我。但是看他这几年行事的方式手段不免担心,默许他向你求亲,其实是出于私心,想让你在他身边好好的看着他……” 慕珏无奈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自责,“不知道他是否会真心待你,但是叔叔知道凭你的性子他也伤不了你几分。没想过你这么快便答应婚事,如果你实在不情愿断断不会为难你。允之这孩子,若无这样的病症,还算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梅子嫣沉默了一瞬,然后莞尔道:“许嫁的是司马嫣然,若愿意嫁他我便是司马嫣然,若不愿意嫁他我只是大夫梅子嫣而已,行云叔叔无须对嫣儿悔疚,既然来了天都,我便试着给他治治看,不过结果如何,须得看天意了。” 第十六章 针锋 1 枕碧楼二楼的雅间,歌舞升平,穿着妖娆的舞娘一曲既了便款款退下,唯余丝竹声袅袅不断。慕渝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舞姬调笑着把酒灌进她的口里,反观坐在一旁的慕程,浑身气息冰冷,身旁的绝色女子只敢往他碗里布菜,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良辰美景就在眼前,三哥偏生无动于衷,何必与自己怄气?真想要那女人的命轻而易举,难不成王叔会因此与我们计较?”慕渝道。 “我只是没想到,她是王叔的人。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王叔会对哪个女子上心。”慕程放下酒杯,“我倒是很想知道,她到底与王叔有何渊源,以至他那夜如此动怒。” 这时,一个灰衣人在雅间珠帘外献上一卷卷轴,行礼后便退下了。明书把卷轴呈给慕程,慕程略略看了几眼,眉头微蹙。卷轴中把梅子嫣在绵远城所做过的事一条一条详细列出,包括如何救了哑奴,如何巧妙脱身,看到最后不由得冷笑一声,把卷轴递给慕渝。 慕渝看后大笑,“不是吧?把吴中三鬼和回天书生吓得屁滚尿流的原来根本不是什么稀世剧毒,而是加了硝石、丹砂、曼陀罗的浓度极高的辣椒粉?!这梅子嫣胆子倒也大得很,三哥,这人也不是如传说中那般有真才实学……” “那夜,她在契约书上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绝息。” 慕渝愕然,慕程又说:“她只是不知道我百毒不侵,绝息这种毒倒也不会致命,就是让你失去气息三个时辰而已。她本想让我中毒然后逃之夭夭,你说她不会用毒?把毒浪费在无谓人身上这样愚蠢的行为她是不会做的;我不过是侥幸赢了一回而已,而且问题是,药山的地契文书虽已到手,可当夜她身上的契约书我并未取回,”他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盯着慕渝道: “她没有死,东明便是她的了。你真的无所谓?” 慕渝脸上笑意更盛,凑过身去在慕程耳畔说:“自然是有所谓的。三哥,王叔今夜有事进宫,你知道吧?” “然后呢?” “乌衣组的天、地、玄、黄应该要回来复命了。” 慕程手中的酒杯略微一颤,慕渝继续说:“不知那梅子嫣水性如何?寿王府的景明湖,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素来知道这堂弟做事亦正亦邪,平日他都没怎么在意,可是这一次……他站起来,冷冷地对慕渝说: “你闯祸了!王叔既然说了不能动她那就是不能动,慕氏的听风楼传回来只有梅子嫣在绵远的经历,你以为她没有过去?恰恰相反,慕氏都无法知道的定是因为有人封闭了关于她的一切来历!四弟,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多些成熟少些冲动?!” 慕渝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堂兄拂袖而去,从没见过慕程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自己捋了他的哪根虎须。身旁的舞姬粘过来,他一把推开佳人,也懊恼地离开了枕碧楼。 慕程有个习惯,第一次杀不了的人,他不会去杀第二次。 这大概便是他对慕渝发怒的主要原因,他对自己说。他让人放暗号把天地玄黄召回,可是乌衣组的四大杀手岂会空手而归??br /gt; 攻心计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4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4部分阅读 ?慕程苦笑,不知道迟些见了王叔是否要上演一幕负荆请罪? 甫一回府,总管庄连便来禀报,寿王正在花厅等他。一走进花厅,他便看见站在寿王慕珏身旁的梅子嫣,照例是一身月白衣裙,蜡黄带疤的脸,还有梳得稍稍整齐了一些的发髻。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等他开口便先打了声招呼: “世子别来无恙?托世子的福梅子嫣大难不死,如今就等世子践约了。”她拿出雪白的契约书放在云石桌面。 刚见她时心头那种如释重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慕程脸上尽是冰霜冷意,他向慕珏行过礼,漠然地看她一眼,只说了两句便浇熄了梅子嫣心头烧得正旺的那把火: “契约书上并无说明何时交付一半绥德王府与梅子嫣大夫,可以是今天,也可以是明年,更可以是一百年之后,梅大夫何必心急?等我慕程百年之后梅大夫如若高寿自然是有望得一半王府的。” “你赖账?!”梅子嫣咬牙道。自己岂不是白白被蛇咬了一口? “梅大夫好聪明,”他微笑着望着她:“本世子就是赖账,如何?” “你——”梅子嫣气结,没想到表面斯文的绥德世子无赖起来是这般可恶。不过,幸好自己留了一手,她本就知道像慕程这样的人做事不可能没有后招。 慕珏轻咳一声,慕程这才收敛眉色,问道:“王叔,不知深夜到来所为何事?” 慕珏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说是他已经聘请梅子嫣为绥德亲王世子的亲随大夫,此后梅子嫣便在绥德王府住下,专门料理世子身体云云。慕程的脸色终于飞沙走石风云变色,正想拒绝时慕珏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允之,如今我还是慕氏家主,于你有养父子之谊,难道你翅膀硬了就可以无视我的安排了?!” 被丢下的还有一脸得意表情的梅子嫣。她伸出手去就要去按慕程的脉门,慕程冷冷的目光如利刃般钉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把脉啊!” “我没病,你才有病!” “讳疾忌医是人之常情,”她笑嘻嘻地说,“程程,来,给姑姑把下脉!” 程程?!慕程温文的表情终于像风干得太久的城堡一样轰然坍塌,他恶狠狠地剜了梅子嫣一眼,怒道: “看来青儿咬的的那一口没让你长点记性啊!梅子嫣,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再听到不恭敬的言辞,别怪我狠绝!” “不喜欢叫你程程?哦,那该叫你什么?”她挠挠头,一幅迷惑不解的样子。她分明就是在装傻扮懵,慕程怒极而笑,道: “你确定你要留在王府当我的亲随大夫?!” “放心,我不会把你治死的,我从小到大都没弄死过做实验的小动物。”她的笑容灿烂得近乎可恶。 “我恰恰相反,那些惹人讨厌的碍眼的小牲畜,无一例外地被我折磨至死。梅大夫勇气可嘉,只是猫有九条命,不知你又有几条?” 梅子嫣干笑两声,可能是想起了他的蛇,心里还是有几分寒颤的,嘴上还是说:“梅子嫣一条命,很矜贵,辣手摧花之事世子也不屑去做,不是吗?宾主一场,你不用客气,称我一声姑姑便好。” 慕程冷笑,“姑姑?想得倒美!” 梅子嫣泄气,“世子玉树临风温文有度,反正随便叫也不会失礼到哪里去的,对吧?我的‘柿子’大人!”再不中听,或许可以叫“虱子”! 他盯着她,墨黑的眸子尽是幽深暗昧,她怔忡之际他欺身过来贴在她耳边说:“希望你的医术有足够好,‘霉’大夫!” 那“霉”字咬的特别重,“忘了说一句,本世子不会辣手摧花,但是,貌似你压根就不算一朵花!” 说罢胸膛震动一阵大笑,脸上不悦之色冰消雪解,负手不顾而去。梅子嫣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不知给他下了多少个毒咒!要知道她生平最恨别人叫她“霉”大夫。 程程,你等着,姑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教训的! 第十七章 茶花记 初秋,秋意微凉。 本来应是一个宁静美好的清晨,可惜绥德王府此时乱得像锅煮开了的粥,慕程起床后尚未洗漱完毕,就被这样的吵杂声惹得皱起了眉头。东明把青玉杯递给他,他漱了口,南雪替他拉好衣襟,细细地系好扣子,然后穿上外袍围上玉带。 “外面究竟在闹什么?”他不悦的问,谁都知道慕程世子喜欢清净,这王府上下向来都知道这个规矩。 “世子,”总管庄连的声音在屋外有些惶恐地响起,“昨夜您让小的安排梅大夫和她的家仆一个住处,说是想要让她离元霜阁远一些的;于是小的便让她住到最远的访云居去,不料今早她……” “她怎么了?进来回话。”慕程坐下,喝了一口茶,不耐烦地问道。一说起她,心里便觉得烦燥。 “她说要种些药材。”庄连脸色不甚好。 “说重点。” “她说泥土的颜色不对,还有,地方不够……” 慕程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所以?” “所以她把访云居与随园之间的那堵墙,拆了。” “砰”的一声,那茶盏被摔成碎片,慕程脸色发青,怒道:“你这总管白当了么?!谁才是王府的主人,你竟然听之任之?!” 庄连垂首,心里暗叹,王府的人都知道他们主子最痛恨之事就是扰他清梦,王府中慕程的两位侍妾其中一位极爱学戏,刚到王府那两日天蒙蒙亮便在自己的院子里练习吊嗓子,结果慕程让人送了一碗失声药,说是要么离开王府要么喝了那药。她哭哭啼啼离开王府后,绥德王府再无人敢喧哗吵闹。 而另一位侍妾,也是寿王殿下所送,不喜戏文,独喜养雀鸟,最后的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主子,事出突然,而且朱雀大人也在。”他嗫嚅道,“梅大夫才摇头叹气了一声,朱雀大人便马上调动人手来拆墙了。” “朱雀?”慕程起身走出屋外,向访云居方向走去,听风楼的朱雀来绥德王府作甚?那人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虽是听风楼的三大管事之一,可从来不买别人的账,梅子嫣好大的面子! 一走进访云居,慕程的脸顿时由青转黑,阴沉沉的像阴霾的暴风雨前夕。青色的墙砖委弃一地,有些还是粉碎了的,墙砖上的青苔似被虐杀过一般残损,随园的风景一览无遗。 而始作俑者正在随园里指挥着三四个下人在除草,清理出一畦地来。形影不离的跟在她身边的西戎少年却在摆弄一个盛满了剩饭剩菜的大瓦盆喂着几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猫狗,通体雪白的狸猫独自躺在麻石凳上慵懒地晒着阳光,一主一仆一猫似乎都没有看见他,更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 “世子近来可好?”一身绯色繻裙短袄小袖衫的朱雀原来是个大概二十多岁的女子,五官清秀,神情不卑不亢,行过礼后望着慕程那张结满寒霜的脸,没有半点惧意,只说道: “寿王殿下嘱咐朱雀来照看嫣儿姑娘,听她差遣;昨夜寿王府抓到四个小贼,于是干脆就让他们来服劳役,不想惊扰了世子,世子见谅。” 那一身玄色衣裳的四人脊背僵了僵,不知该起来请罪还是继续手中的活,只得僵着在那里。 慕程冷笑,“所以你就让人用内力劈开墙砖,毁我随园?我绥德王府你说来就来,在你眼里本世子如此可欺吗?!”他大步走到若无其事埋头种药苗的梅子嫣身前俯身一手提起她的衣领,吼道: “梅子嫣,你最好立刻马上给我搬离访云居!” 梅子嫣也不慌张,慢吞吞地拍掉手中的泥,“搬到哪里都行?” “随你。”他额上青筋猛跳,恨不得再次让青儿在她身上咬出个窟窿来。梅子嫣一手搭上他的手腕,他以为她要推开他的手,不料她的手指沉了沉,短短的片刻,她的脸上现出一丝稍瞬即逝的惊疑之色,随即恢复那幅笑嘻嘻的样子,轻轻推开他的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招呼哑奴和朱雀道: “哑奴,朱雀,拎上包袱,我们搬到元霜阁西院去。” “梅子嫣!”任他脾气再好,再温文尔雅,也耐不住这一再的刺激和挑衅。 “慕程,”她回头看他,明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戏弄玩笑,就用那样淡然纯粹的目光注视着他,他的怒气在她带着一丝悲悯的眼神中竟然失去了该有的温度。 “那些茶花,比你的命更重要吗?” 像是被突然的窥中了心中的秘密,他心里的荒烟漫草的一角赤 裸裸地袒露人前,他平素的严密防护居然被这样一句话无情的撕开了一道口子,顿觉心上鲜血淋漓。他沉默着,然而半点不让地对上她的目光,半晌吐出几个字来: “你说对了!” 你说对了——那一株株茶花都是她当年亲手种下的,他曾以为能执子之手共享生命之华美盛宴,可是最终还是推开了她,伤了她。她钟爱的茶花,难道他也不能留住? 凭什么?凭什么别人双亲俱在家庭圆满而他自小不醒所怙为疾病所缠时没有娘亲在身侧照料安慰?凭什么本以为是天作之合的有情人要遭逢变故让他狠下心来寡情断义? 而她,一个丑若无盐的女子,一而再地挑衅他的底线,他营造多年的温文修养有如面具般愤而开裂…… 她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目光变得温润柔和,“我说对了,你却错了。这世间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命,你死了,这茶花是盛开还是萎落你再无从得知,更不要说守着什么人什么诺言,那都是假的。慕程,你是不是那种太会撒谎的人,有时候连自己都骗了?” 说完,她潇潇洒洒地离开,留下神色冰冷的慕程僵立原地。 良久,他唇畔扯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她该一早知道这随园的禁忌的吧,不过就是想搬到元霜阁而给他设了个圈套,他却毫无警觉地跳进去了。 这样,好像也很好玩,他眯起眼睛,她有足够的聪明,当他的对手。 第十八章 针蜂2 元霜阁东院是两层的楼阁,楼下是花厅,楼上是寝室;而对面十多丈开外便是几间连在一起的厢房,本是侍妾所居,但已经搁空很久,梅子嫣他们三人搬进去并没有费多大功夫。 “这茶花有那么金贵?”梅子嫣啧舌,“朱雀,你说刚才我要是一不小心踩烂一株,是不是卖了身也还不了?” 朱雀给她倒上一杯茶,笑道:“随便的一株金边绣也要上万两银子,天都芙蓉帐的头牌姑娘幽月的身价是八千两,世子对茶花的执迷世人皆知,只是不知道他执迷的原来不是花而是人罢了。” 梅子嫣的眼神一下子沉寂下来,朱雀奇道:“嫣儿姑娘,你在意了?” “我很郁闷,”她说,“早知道不要打草惊蛇,就住在访云居,没银子花了就偷一株茶花去卖个三五千两多好。” 朱雀差点儿没把口中的茶喷出来,东庭宣阳王的女儿会没银子花?寿王慕珏告诉她梅子嫣的身份时,她还以为这位声名远播的郡主会是怎样一位高洁清雅的妙人。谁知道会是这番光景? “你别笑我,离家出走的人又岂会带大量银票在身?”能偷到一袋金叶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再说了,如今的宣阳王府的主人,不是她老爹。 这天一大早,梅子嫣便坐在元霜阁的花厅,等着慕程下楼。 “何事?”清淡的素色长衫,一如他的眉目,清朗自然。 “自然是给世子请脉。” 慕程微微不悦,不过还是伸出手来。她的四指按上他的脉门,指骨白皙柔软,指甲被修剪得很整洁,秀气,丝毫不像那些闺秀十指尖尖柔若无骨。 “右手。”她简略地说,神情沉静若水,不见喜怒。 他心里暗嘲,你就装吧,一副神医的样子,二十不到的年龄能懂什么医理?皓月居前被烹煮的那个乞丐神乎其技地好了起来,东方澜的母亲的痈疾不过就是运气好让她碰上最后一步,听说之前一直是宫中太医在治疗。 “如何?”看着她微蹙的眉,如风吹过起涟漪渐渐平复,他好整以暇地等着答案。 “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三月。柿子,你命不久矣。”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透明得近乎纯粹的目光让他的心莫名地恻动。 被看穿了啊,这霉大夫运气还是很好……他不自然地一笑,掩饰住自己的惊讶,“梅大夫,断症岂是空谈?随随便便地咒人短寿,医者父母心,梅大夫还是找位名医多修炼几年再说吧!”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偶有心慌气闷,严重时心房绞痛、失去知觉,脉浮数,似悬于一线,隐而不发,而且发作一次比一次严重和频繁。这是由于毒素在血液中堆积侵蚀渐渐造成心脏麻痹。柿子,我说得可对?” 慕程顿住脚步,声音冷淡,“把绝症的症状说得再对,有意义吗?” “你为什么不信我?”她问。 “你说呢?”他微笑,“你到天都来,绝对不是当大夫治病那般简单。对于另有所图的人,我从来都不信。”笑话,连万神医也因着他的病症以至郁郁而终,他凭什么信她? “不是告诉过你,我到天都来就是因为你吗?要我表白几次啊!”她脸不红心不热地说,这句话说出口如话家常,“治你的病不是不可能,我爹爹当年的心疾就是我娘治好的。但是他中的毒跟你的情况不同,你的更为棘手一些,可是不等于没机会。我既然答应了寿王要把你治好,就一定能想出办法来,我现在需要的是银子,上次你答应我把那批药材买下来的,不要忘记了;还有,我在王府东面看中了一处地方,你烧了我的草月花舍要赔给我……” “还想要什么?”他挑挑眉,“一次过说清楚。前提是,你刚才所谓的断症的不切不实之词一句也不能再提。” “我要在随园种点草药,但是我承诺,绝不会碰到你的宝贝茶花的。”看着他不善的脸色,她又连忙说:“哪天你的病好了,就把那些药全清理掉就好。” 于是,半月后草月花舍建好了,梅子嫣除了在随园弄她的那两畦药材之外,便是在草月花舍给人看看病,好像半点没把慕程的病放心上。哑奴除了照料几只猫狗外,在梅子嫣的督促下他开始给病人下针,他认|岤位极其准确,后来梅子嫣根本不用在一旁照看着,自己那这本书一边剥瓜子一边清楚地说: “天池、玉枕各下一针,中脘、天枢下一针……” 她早晨替慕程请脉后便去草舍,夕阳下山才回到王府,偶有不去草舍也是呆在王府的巽文阁去翻看那些扑满尘土的书。有一回慕程到巽文阁去意外地看见梅子嫣正站在凳子上去够一本放在书柜顶头的封尘的古籍,瘦弱的身影似有些摇摇欲坠。心里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柔软,她真的是为了自己的病翻看这些破旧的医书? 于是在梅子嫣发出惊骇的一声呼叫身子往下坠时,他毫不迟疑充当了一回救美,哦不,救丑的英雄。 慕程放开她,她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脸色苍白异常,指着那书柜顶颤着声音说有老鼠,慕程疑惑地去一探究竟,不由得好笑。原来她摸到的所谓老鼠,只是一只残损的貂毛袖套。本想安慰她两句,目光一扫落在她手里攥着那本古籍上,神情顿时有些愠怒却又不便发作,只冷笑一声“原来王府的老鼠都跑到巽文阁来了”便不顾而去,梅子嫣不明白慕程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怔了一瞬才猛然反应过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慌忙带着那本《天都杂谈》夺路而逃。 梅子嫣终于在《天都杂谈》中找到她想找的记录。书中提到一种赤蜂,全身透红有如火炙,大小若人的拇指,性情猛悍,蜂刺有毒,喜生活于阴凉湿冷之处,被屹罗人以火薰赶,后渐渐匿迹。 草月花舍门前竖起一块大招牌:免费治疗蜂毒。 一时间,身上长了无名肿毒的人充斥其室,过了两三天,朱雀和哑奴累得手脚都发软了,梅子嫣却还皱着眉头说: “没什么发现,看来病人还不够多啊……” 朱雀两眼一翻,差些没有晕过去。晚膳时见到那道红烧肉,几乎要吐了。哑奴一脸疲惫,梅子嫣笑眯眯地夹了一大块鸡肉给他,说是今晚要吃饱睡好,明日那场才是硬仗。 哑奴和朱雀不知道这句话意味有多么深长,只道梅子嫣殷勤地安慰着他们疲惫的心和疲惫的身体,于是早早歇息了。朱雀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自己对她还是抱有太大的幻想了,她从慕程处死缠烂打借来东明,让东明穿着淡紫水绡纱繻裙美丽不可方物地坐在草舍里替病患登记好姓名住所和中蜂毒的前因后果。 顿时门庭若市。 第十九章 针蜂 3 终于,在看到第一百零三号的时候,梅子嫣发现了一只肿的像李子般大小的拇指,它属于一位住在山中打猎为生的中年人。她面带微笑亲切地把人领到一边详细地问诊,朱雀在一旁喝着茶无聊地看着她十万火急找回来的两个药铺伙计忙碌地抓药。大概是等的病人有些不耐烦了,就在那里胡天胡地地扯起天都名人们的八卦来了。 “你听说了吗?今日有传说东方皇太后在御花园摆下琼花宴宴请这届送选上来的秀女,沈尚书家的千金也在列呢!” “就是那位十三岁便以一曲《箫湘子》惊艳整个天都的才女沈碧俦?有女如此,胜似生男啊,天都多少王孙公子想尽千方百计想博美人一笑,不料这美人原是凤凰身,终是要飞向几重凤阙啊!” 梅子嫣闻言不由侧目,朱雀刻薄地凑到她耳边笑道:“还说你不是看上了三公子?还是介意了吧,嫣儿,听说你也是东庭京城的第一美人啊……” 她望着脸上满是八卦热忱的朱雀,无动于衷地摇头,“我只是想看看,哪个被蜂蛰了的人说话还能这般文绉绉的像只上过学堂读过书的鹦鹉。” “你就尽管装吧,”朱雀笑得可恶,“以你朱雀姐姐我打滚情场多年,阅人无数的惊艳来看,你和三公子必定有戏,有戏!” “你们天都的女子都不读书的么?阅人无数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那么碍眼难道是假的?”梅子嫣毫不客气地反击,问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开好了方子就让那人去拿药。 朱雀涨红了脸,梅子嫣再搭上一句:“芙蓉帐的萧近情那小曲儿唱得可好听了,昨晚我坐到前排才发现原来他原来长得惊人的帅。朱雀,你帮我打听一下他的初夜卖不卖?!” 朱雀这回再不是脸红了,眼里尽是熊熊烈火,吼道:“梅子嫣,你想干什么?!” “买下他的初夜送给你啊,省得你为相思所苦,也当作是初来乍到给你送份见面礼啊!”梅子嫣笑嘻嘻的一副欠揍的样子,“其实,说来我跟萧近情还有些渊源呢,他的师父凤渊是我承中伯伯的故友。” 朱雀渐渐冷静下来,给了梅子嫣一个栗凿,“死丫头,你怎么知道的?!”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喜欢萧近情。 梅子嫣刚想回答,正在这时听得一个病患说:“哎,你们有所不知,昨日天都最大的风波不是沈才女入宫之事,而是慕四公子在芙蓉帐为了争得一个小清倌与人大打出手,最后还把小清倌强抢回府当了第八名小妾呢!” 梅子嫣和朱雀都清楚伶俐地见到东明手中的笔不受控制的一顿,梅子嫣摇摇头轻声对朱雀说:“看到了没,这样的才叫在意。你说你们慕氏怎么尽出风流好色之徒?东明是个好姑娘啊,明明不情愿到我这儿来打下手,还是来了安安静静一句怨言都没有,不如我们送她一份大礼?” 朱雀皱眉,“你想干什么?” 梅子嫣诡异一笑,“佛曰:不可说。到时你不就知道了?” 她很忙,没空跟朱雀再聊下去,只是让哑奴把一块停诊的牌子挂到门外,嘱咐他等到病人散了要把东明送回府,自己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出门上了一辆马车便朝天都西南方向的尚春谷而去。 到尚春谷必定经过尚家村,尚家村是条小村落,白日里家里的男人都进山打猎了,只剩一些老弱妇孺。梅子嫣打探清楚进谷的路,一个穿着浅灰色粗布繻裙的老妇人拉住她说: “姑娘日落前定要返回,这尚春谷本来有不少山鸡野鹿狍子出没,但是半年前不知怎地晚上常听见狼嗥,村里的猎户曾一起进山猎狼,可是连狼的影子都没见到。不过奇怪的是,这半年来尚春谷的猎物少了许多,很多人空手而回。这不,我们村子的男人有大半外出谋生去了。” 梅子嫣微笑着点了点头,她要寻的不过是中午能照到阳光的长着大片大片苜蓿花的地方,应该不会在山谷深处。至于捕蜂,她又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况且今日恰好是立秋,风向也对,正是捕蜂的好时机。 她找到那片苜蓿花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阳光下大片嫩黄的花朵是那样的招展摇曳,映入眼帘的还有通体如有火焰燃烧的赤峰。梅子嫣点起了火堆放好小瓦罐,罩上两个巴掌般大小的蜂笼,艾草和紫杉草在瓦罐中袅袅生烟,她带上纱帽躲在一棵老树后安静地等待着…… 还记得在青林山第一次去抓蜜蜂是瞒着爹娘去的,胆子不够大所以拉上窈窈阿凌还有王潜王渊兄弟一起去,她是出于好奇,其他人是出于嘴馋,被她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蜂蜜吸引住了,尤其是窈窈。结果全都被叮肿了手脸回来。自然少不了家里人的一番责罚,当时她很忿然地对随生说,被咬了被罚了可是一只蜂也抓不到,亏大了。 结果脸上的肿块刚一好,随生便偷偷带了她去抓蜂。他教她如何准备,如何选择时机,如何耐心等待……于是,她第一次在后山的梅林成功地养了一窝蜂。 那来之不易的带着梅花香气的蜜,当时,她以为可以一直在心里甜下去。 如今想起,却是连一丝心酸也勾不起,只余淡淡的惆怅。 小心翼翼地收好蜂笼,再用纱袋装好,抬头望望西边,太阳已经沉下去了。她于是便往来时路走回去。走着走着,路上半寸高的草丛处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她吓了一跳连忙闪开,下意识地想着会不会有蛇,不料脚下的枯枝败叶处一下子踩空,她惊叫一声整个人往下坠落。 完了。她顾不上左脚脚踝的疼痛站起来一看时,心里哀叹着下了这样一个结论。原来这是个捕兽的陷阱,挖得极深,四壁都是磨得没有棱角凹凸的黄泥土,她根本爬不上去。幸好那些枯枝败叶挡住了底下的尖刺,否则她现在必定是雪上加霜了。 纱布包着的蜂笼的嗡嗡声是那样的清晰。 她也试过大声呼救,可回应她的只有山谷里空寂的回声。天色渐渐暗下来,四周安静得让人心慌。 她撮唇吹了几声哨音,静候了一段长长的时间,才看见青鸟的纤细的身影飞落自己掌中。她拉下自己发上的青色丝带缠在青鸟爪上,看着它飞入茫茫夜色之中。 天上繁星初现,秋天的天空特别高远,明亮的星子如宝石般缀在墨蓝的天幕上,梅子嫣叹了口气,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仰头看着井口般大小的天空。 “随生哥哥,两年不见,你可还好?” 第二十章 针蜂 4 “你可知道你打我的那巴掌,痛彻心扉,让我痛得连心都死了。” 她很想哭,可是正如当初响亮的巴掌声响起时,她哭不出来,一个字都说不出,也不能解释。连娅死前握着她的手不放,眼中的哀求恳切任谁也不忍拒绝,她对她说,不要那么残忍把实情告诉随生,她赌输了,输了自己的命,也输了孩子的命,可是这都和他无关,她爱他,不想他背着那样的包袱活下去…… 连娅临死前还是赌对了,她梅子嫣,也不愿意随生背着那样的包袱活下去。 所以,她走了,离开宣阳王府,到过南海医圣谷,也游走过不少名山大川。但是没有想到,宣阳王府竟然应允了与慕氏绥德世子的婚事。 想逼她回去?王府里的假郡主,想必就是诡计多端恶作剧层出不穷的孟窈窈,再加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司马星南,搅出一趟浑水。 可是慕程好像有了意中人呢,她唇角的微笑淡淡的,想起那日随园的事,慕程脸上隐忍的痛苦是那般的熟悉,或许,曾几何时也在自己的脸上出现过。 冷淡时的疏离目光,被她惹恼时的出言相讥,清雅隽秀的他原来还有那样的一面。这样的人当自己的夫婿,不知道会不会幸福,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婚姻不会寂寞。 她很饿,也很困,可是她不能睡,荒野之中不安全的因素实在太多。 当她听到几声狼嗥时,她很肯定,那不是梦。愿神保佑,那头狼不会像她那般倒霉也落到这个陷阱里。 秋夜很凉,她抱住自己的身子,又冷又饿又困,为了给自己提神,她瑟缩着轻声唱道: 听我把春水叫寒,看我把绿野催黄。 谁道秋霞一心愁,烟波林野意悠悠…… 花落红,红了枫,展翅任翔双飞燕…… ……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的睡意中一阵火光入了眼,她猛然醒过来,睁大眼睛便见到了的哑奴。 “是青鸟带你来的吗?”她高兴之余又沮丧不已,“我的脚伤了。” 哑奴没有回答,只是把一根又长又粗的麻绳捆上她的腰。麻绳早已被他绑好在外面一棵粗大的黄杨树上,他拉着麻绳自己先上去,然后再把梅子嫣拉上来。 天边露出一丝曙光,梅子嫣从未觉得天色如此美过。 哑奴望着她,冷漠的脸上隐去了最后一丝担忧,俯身捏一捏她的脚踝,她痛得直皱眉头。 “为什么来这里都不说一声?”他打手势说,“痛死了也是你活该!” 梅子嫣提着蜂笼,委屈地说:“知道啦知道啦,下次一定带上你去跳陷阱!” 哑奴看着这般模样的她,忽而笑了,伸手拂去她发梢上几片枯叶,眼神清澈带笑,掩不住几丝怜惜,目光落到她手中的蜂笼上便又冷了几分。 他背着她,在满是杂草的山路上走着。 “哑奴,你看,启明星!”她指着天空说道,“又大又亮那颗,看见了没?我以前在青林山也常常看得到!” 他唇边绽出一丝苦笑,他其实想告诉她,在另一方的天空下,看到的启明星更美更亮。那儿有一望无际的草原,辽阔湛蓝的天空,只是他以前不懂那种平静生活的可贵,而如今已经没有回到过去的可能了。 “哑奴,你刚才笑得真好看,明天在草舍多笑几个迷死天都的女子,”她想了想,忽然一拍额头,“我就说你差了一把弯刀!明日我到集市上铁匠老张家给你弄一把,看谁还敢说我家哑奴不是西戎英俊少年郎?!” 哑奴被气得差些就想把她扔下来,这女人正经起来时很可怕,缺根筋时很可恶! “哑奴,你累不累?我给你讲给笑话好不好?从前有只兔子,它要和乌龟赛跑,你猜猜谁赢了?你无论如何都会猜错信不信?” 他摇头。 “如果你猜兔子,我会告诉你兔子晚上逛芙蓉帐,第二天赛跑时睡着了;如果你猜乌龟,那我告诉你,乌龟前一天晚上也逛芙蓉帐了,哈哈……” 无聊!他心里暗道,却忍不住嘴角微扬。 出得尚春谷到了尚家村后,哑奴放下她,让她坐在一户人家门前的麻石上,自己就去屋后的石桩子去牵马。这时忽然听到杂乱而有力的马蹄声自远而近响起,梅子嫣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当先一匹白马奔至,身后是大片火光,炫了人的眼。 白马长嘶一声,被人硬生生的勒住了脚步,马上下来一人,火光下更觉得脸色难看得甚是吓人,梅子嫣惊讶中也不忘对他扬扬手,说: “柿子,好久不见,你也对尚春谷的赤蜂感兴趣?原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啊!” “嫣儿,”慕程身后的人也纷纷下马,朱雀冲上前来一把抱住梅子嫣,担忧的说道:“你失踪了一夜,可把我吓死了!尚春谷有狼,让姐姐看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哑奴牵着马从屋子的暗影处走了出来,慕程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对朱雀说: “你多虑了,她被人照顾得好好的,劳师动众地来此地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我——”梅子嫣张口欲辩,却一时语塞。 “只不过,我绥德王府岂是那种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便宜去处?梅子嫣,若还有夜不归宿的情况出现,不要怪我不看在寿王份上将你赶走!”他冷冷一拂袖,也不再看她一眼就自顾自上马而去,几名随从也机警地跟上。 哑奴抱起梅子嫣把她放到马上去。慕程停下马回头望的时候,正好见到了这一幕,她的手臂圈住西戎少年的颈项,纤瘦的身子依偎在他怀里,黑发垂下遮住了她的半张脸面,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是欢喜还是淡然。他冷哼一声马鞭重重一挥,白马四蹄撒开扬长而去。 第二天,朱雀给她的脚涂上药膏使劲揉时,梅子嫣痛得大叫:“朱雀,我警告你,你再乱来我就让人喊吕思清去!盲目行医的人最恐怖,啊!——” 朱雀犹自神游之中,自言自语道:“不合常理啊,世子不该是这样说翻脸就翻脸,能多小器就多小器的人,怎么就对你没有半点翩翩公子的风度呢?看他昨夜来找我问我是否和你在一处时,那种担心不是装出来的呀,怎么一见到你,就变得喜怒不定?” “你就好好的研究吧,天都没有人比你更八卦了,偏要把一目了然的事炒成复杂无比有大堆前因后果的长篇故事,你去说你!”梅子嫣没好气的看她一眼,“有时间我还是去看看我的赤蜂养成什么样子都赛过听你胡诌。” 第二十一章 传说中的一夜情 1 她把赤蜂养在访云居,访云居里种了好几味贵重药材,紫菀、天心草和极难种活的紫背云苓,还新种了大片苜蓿花。她每天还只是给慕程请脉,并没有施针开药,唯一起变化的是慕程一天的膳食,都掺杂着各种不同的中药。 慕程连续三天吃到了山药,有清炒山药,西红柿炒山药,山药清鸡汤,山药粥,山药紫芋糖水……第四天吃到山药炒五彩虾仁和山药三色卷时,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瞪着在一旁伺候着的庄连。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告诉府里采购的,接下来这个月,梅大夫的膳食必须是全山药宴。如果本世子的饭食中再出现山药,你告诉王府厨子,等着被送到大狱里服刑好了。” 第二天,饭桌上没有了山药,然而让他吐血的是这些菜肴全变成了丹参猪心汤,盐熏猪心,酥炸猪心……问及庄连,庄连嗫嚅着转告他梅子嫣的原话: 以形补形。 他气得七窍生烟,如她想象的那般,然而她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把他气得发病。他只是越来越少在王府用膳,对她依然是不闻不问,直到三日后她问他借用了一滴血,好奇之下,他亲眼看到她把沾了血的银针刺进小白鼠体内,小白鼠抽 搐着几乎断气,然而当她刺入赤蜂的尾刺时,小白鼠居然又活过来一阵子,最后才软绵绵地倒下。 “比例还是没有搞清楚,”她叹口气,“看来赤蜂的毒虽然可以化解青蛇之毒,但如果比例不恰当,还会是危险的……” 慕程眼神悠远,像是在想着什么一般怔怔然,良久才问: “你上回到尚春谷找的就是这赤蜂?你确定,这赤峰之毒可以治我的心疾?” “我确定,以毒攻毒的法子最直接有效。” “万神医都治不好的病,你有几成把握?” “据我所知万神医最擅长的是刮骨改容之术,至于毒经,远远不及医圣谷的木末神僧。从如何用毒处去研究如何救人,则又是比一般的世俗大夫要高明一些,不敢说有十成把握,可是这几年茶花盛开的光景,你都应该能见得到。” 慕程望着窗外随风飘落的槐花,凝立不语。青色的衣衫流淌着初阳的光华,使他整个人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亮色,他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眼神中有着思索和挣扎。 梅子嫣把赤蜂放回随身带着的小盒子里,笑眯眯地说:“内疚了吧?在尚春谷还对我恶言相向,现在知道自己有多不识好歹……”话没说完,她便惊见慕程大步流星地走出元霜阁花厅,她愣了愣,直觉觉得他的神色不太对劲,当时什么都没想就跟上去了。 他到了马厩,马童正给一匹黑亮的骏马喂食,他二话不说夺过马童手上的缰绳上了马就飞奔而去。梅子嫣大声问他要去哪里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回头的意思,她一急,随便拉了一匹马上马便追过去。 梅子嫣只能随着前方扬起的尘土策马奔驰,等到见到慕程的身影时,才蓦然发现人在天都皇宫的北华门前面。北华门大门紧闭,朱红色的门在落日下艳红如血,慕程一直死死地盯着那扇门,门内传出一阵隐约的仪仗声,是喜乐。 北华门前除了她和慕程,还有蜂拥而至看热闹的百姓们,久而不散。 他攥紧手中的马鞭,指骨发白,他的眼中似有烈焰燃起,燃烧着他的失落、痛苦还有不甘。 他晚来一步,同时也明白,她是真的不愿再等他了。 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系于一个女子身上,她所背负着的何止是对他的情? 梅子嫣看着他逐渐松开马鞭的手,他的背影萧索落寞,秋风中衣袂微扬。她在他身后缓缓说: “你现在闯进去,还不晚。” 她的心,微微发疼。那样熟悉的情景,那夜看着随生哥哥一身大红喜服牵着连娅的手走进新房时心里也是像慕程这般宛如刀割。那时她甚至冲动地想,她有无数种把那女人杀了抢了随生哥哥的办法,可是她一种也用不上。 因为随生爱着的人,是连娅啊…… 她死了,他会伤心的…… 可是慕程为什么要像自己一样受着这样的折磨呢?明明是和沈碧俦相爱着……她望着他微微发僵的身影,用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在他背后一字一句地说: “闯进去,把她带走,我梅子嫣保证,你会健健康康地和她活一辈子。” 慕程缓缓地转过身来,眼神中一片死寂荒凉,他望着梅子嫣,说: “你不懂。” 梅子嫣只觉得自己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钝钝的疼。慕程却已扬鞭疾驰离去,她愣了愣,他走的根本不是回府的路,她咬咬牙一挥马鞭也追在他身后。 慕程的马快,她望尘莫及,只得凭直觉一直追到天都南城门外的月照湖,到湖边下了马只见到正在湖边杨柳下逗留不去的黑骏马,抬头远望,慕程不知何时已经上了一只小船到了湖心,梅子嫣瞅到湖边还系着一只小船,于是解了绳子跳上船拿起船桨也划向湖心。 天上这时下起了纷乱如丝的小雨,湖心那只被弃了船桨的小船上,青衫男子的发冠早被扯落委弃一旁,锦袍领口微松,他斜靠在船尾以手支额,双目紧闭,雨丝绵密,却打不去他脸上暗暗浮起的潮红。 听到梅子嫣喊他的名字,他侧侧身子睁开眼睛向她望去,俊秀的眉宇拢着轻愁却还是对她点到即止地浅淡一笑,幽深的瞳仁眸光黯淡,冷漠依旧。 “慕程,下雨了。”努力把船靠近过去,她对他说。他该知?br /gt; 攻心计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5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5部分阅读 知道的,他不能淋雨。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他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你喝酒了?”梅子嫣眼光扫过小船上被委弃一旁的两个空酒瓶,“你哪里来的酒?” “捡来的。”声音冷淡如冰。 她怒道:“不是警告过你不能喝酒么?!你想死就早说,犯不着让我一天到晚奔忙不停!” “你现在离开,悬崖勒马明哲保身也不晚。”她本来就不该出现,不该给他希望,然后是更大的痛苦和绝望,“哪怕你治好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半分!” 雨越下越大,很好,他想,再伤心再难过也被一场雨掩饰过去了。 “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梅子嫣气得大骂:“我是真的不懂,你这种愚蠢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没勇气留住自己心爱的人,竟然有勇气放弃自己的生命!慕程,活该你失恋,换作是我我也会高高兴兴另嫁他人,哪个女人会爱一个懦夫?!” “刚才入宫还来得及力挽狂澜,自己放弃了却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赖在这里干什么?最讨厌你这种不干不脆的人,没点男子汉的样子!” “你闭嘴!”他眉间顿现阴霾,手掌一翻击向湖水,梅子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击起的水浪扑了个正着,浑身上下都淋湿了,最要命的是那小船一下子失去平衡摇摆不定起来,梅子嫣伸手用力擦去自己脸上的水渍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一看袖子上粘糊的黄|色一片,低呼一声下意识地转过脸去,不料小船一晃,她“扑通”一声整个人就这样掉进了水里。 “梅子嫣!”他酒醒了几分,雨越下越大,他的声音在雨夜中几不可闻。 “梅子嫣!”心中莫可名状的不安烦躁,他站起身来大喊道。 还是不见回音,他的心渐渐下沉。没听说过她会水性,该死的,眼前的水波荡漾着逐渐晕开重重涟漪,自己的意识竟然也渐渐混沌起来…… 头很重,也很晕。 他的身子一个摇晃,竟也扑通一声坠入水中。 第二十二章 传说中的一夜情 2 到底谁是英雄谁是美人? 梅子嫣把慕程拖上岸时心里郁闷的想。 雨依然很大,秋风吹得湖边的野桐树沙沙地响。梅子嫣上气不接下气地敲着一户人家的门,好不容易有人打着油灯开了门,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看着眼前浑身湿漉漉形如水鬼的一男一女,讶然问道:“你们是——” “老丈,我们兄妹游湖遇上风雨不幸落水,哥哥不熟水性所以昏迷了,还请借宿一宿……” 老头子让他们进了屋,朝屋里喊道:“老婆子,煮两碗姜茶来!” 未几,一位面容和蔼的老妪取了套干爽的衣服递给梅子嫣,说:“屋子简陋,你们今晚可能要在柴房呆一宿了。我让老头子把禾草给你们垫好,小夫妻将就着过一晚。” “呃——那个,我们是兄妹,”兄妹都不想和他认好不好?!梅子嫣心里暗骂,“老人家不要误会了。” “都一样,都一样嘛。”老婆子脸上笑开了花,“不用不好意思,这月照湖啊,平时就多被家里拆散的有情人约着来投湖,我和老头子见到你们这样的都不知道第几遭了。况且,你和那年轻人真是相配……” 梅子嫣一摸自己的脸,哀叹一声,这可怎么办才好呢?易容药粉就是没有人皮面具好用,一沾雨水盐水之类的就容易掉。当下她也懒得和两位老人家多作解释,忙着去看慕程的情况了。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薄草堆上,俊秀清癯的脸上眉头轻皱。梅子嫣本是想着在水下躲起来吓吓他,没想到他真的跳了下来,更没想到他并非是病发导致溺水,而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把他拖到岸上挤压出肺部的积水后他仍然昏睡不醒。 她现在只能等雨停,雨一停她就偷偷离开。又累又饿的她靠坐在柴房的一角,头倚着墙想着只歇一小会儿就好…… 谁知道这一小会儿终究还是出事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眯着眯着就倒在了慕程身边,更不知道是出于寒冷还是因为习惯拉扯了慕程身上的薄被还不止,居然还瑟缩到了他的怀里寻着热源睡了一觉。 一睁开眼睛时惊觉不对头,慕程身上的粗布衣裳领口散乱,敞出大片赤裸的洁白如玉的胸膛,而自己的脸依偎其上…… 自己算不算乘人之危?借机非礼?她胆战心惊地移开自己搭在他腰上的手,侧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挪出他的感应范围,就在自己以为要顺利撤退可以松一口气的当儿,该死的她才发现他的脸竟然枕着自己的黑发发梢。 用力地扯一扯,居然不动。也难怪,不管是什么枕了一夜也会压得死紧的吧。梅子嫣不由得想起了汉哀帝由着宠侍董承压着自己的衣袖睡觉而不忍心叫醒他扰了一幅美男春睡图而挥剑割袖的典故,如今自己也遇到这样的情景,也恨不得能割发成全延续这一美丽传说。 然而目光所及,只有挂在墙上的一把钝钝的柴刀,她完全不能想象为美男“断袖”“割发”这样的动人情景由一把柴刀来当仁不让地完成…… 她为什么要遐想呢?如果不是这样发呆,她定然早就发现慕程那双明澈的眼眸早已睁开看着她,带着一点迷惘,一丝疑惑,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头有点痛,眼前只穿白色中衣黑发如瀑的女子与自己相隔咫尺,气息相闻。 她的皮肤雪白如上等的羊脂玉,面容细致清丽,樱唇微张艳红欲滴,褐色的眸子如上佳的酒酿暗暗有流光逆转,素面朝天,却另有一番荡人心魄之色——他好像见过她,可是又说不出来是在何处。 而今如此暧昧的接近,她浑然不觉山雨之欲来…… “你是谁?”他开口,声音沙哑,“这是何处?” 梅子嫣的神游就这样被中断,她的意识回归之际才反应过来慕程已经醒了,慕程正看着自己——他的手甚至已经抚上了她的脸,修长硬朗的指骨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然后闭上眼睛垂下手,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原来不是做梦……” 梅子嫣大怒,敢情这般马蚤扰闺阁女子就是为了确定是否在做梦?!她正想用力推开他,不料他霍然睁开眼睛整个人站起来就往外走,梅子嫣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不料脚下被杂草树枝狠狠地勾了一下,于是整个人往前冲,再一次,华丽丽地,把慕程扑倒在地。 扑倒不是第一次,关键是她在扑倒之前,成功地扯下了慕程身上本就穿得松散的衣衫。 华丽丽地扑倒一个半裸男人,在挂着柴刀草帽蓑笠的简陋柴房里,梅子嫣发誓,这次绝对和上次不同,这次是被动的! 慕程闷哼一声,胸口被硌得发痛,背上女人的柔软身体不偏不倚地压着他,他一咬牙正要翻过身来偏偏这时柴房的门咯吱一声开了,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两张满是皱纹的吃惊的老脸就这样冒了出来。 “你、你们——”老婆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你们继续——”老头子放下手中的两碗清粥拉了老婆子就要走,还不忘回头说一句: “小伙子,刚溺过水,不要太激烈了;最好先吃点东西,不然那个啥的时候,胃抽筋了就不好……老婆子,叫你别看你还看什么呢!” “那啥,老头子,那姿势好像我们以前没试过……” “谁说的,老头子我以前铁定比这小伙厉害,你人老记性也坏了……” 梅子嫣已经彻底被石化,所以冷不防地被慕程整个推开。他一脸通红抓起衣衫套上身,恶狠狠地对梅子嫣说: “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管你是谁,男女授受不亲,我警告你不要再靠过来!”说着大步流星地推开门走出去,跟在两位老人家身后叫道: “两位请留步。两位昨夜救我之时,不知可还救过一位脸上有疤脸色蜡黄的女子?” 老头子转身奇怪地看着慕程,而老婆子则是摇摇头表示没有。慕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二话不说就向照月湖奔去。 梅子嫣懒懒地靠在柴房门边上,看着慕程的身影,唇角勾出一丝笑意,愉悦无边。 看来,慕程并不是一点都不紧张自己呢。 她慢慢地走过去,离他身后一丈时,看见蹲在地上的慕程手里用力地捏着一只绣鞋。 她的绣鞋。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摊开手掌,意思是让他把鞋子给她。 他皱眉,幽深的瞳仁旋即腾起一丝怒火,对上她清澈的褐色酒眸。 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远远有一人高声喊道:“三哥,终于找到你了——” 慕程也只是静静地立起身子,手中还是抓着绣鞋不放手。那女子似是不满,有些生气地撅起嘴,那模样俏生生的既可爱又可恶。 十多个府卫随着慕渝下了马,慕渝走到慕程身旁,目光掠过梅子嫣身上时闪过一丝讶异一丝惊艳。还未开口便听得慕程沉声说: “放信号唤十五名水妖来照月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慕渝愣了愣,“三哥要找什么?”慕程还未说话,身后又有两骑飞奔而至,朱雀和哑奴下了马,朱雀急急道: “世子,昨夜你可是和嫣儿一起?” “你要水妖来照月湖找梅子嫣?!”慕渝终于反应过来,“那可恶的女人溺水了?!” 和朱雀一脸震惊相反,哑奴站在原地,表情平静,那个身上胡乱搭着一件褐色粗布外衫的黑发女子,好端端的落入他的视线之中,他暗暗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忽然而至的一阵失落。 她终究,还是让他见着了她的样子。为什么呢,难道是真的喜欢他吗? 那可恶的女人溺水了。慕程不知道何以解释自己心里完全没有慕渝的那种幸灾乐祸的快感,明明想要杀她,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现在她消失了,自己竟然会难过不已? 如果不是自己跑来了照月湖,她不会如此薄命吧——这就该是自己难过的原因了。他想,自己难辞其咎。 慕程手中的绣鞋被人轻轻握住。慕程正要发作,只听得她开口说: “柿子,难道你要我光着脚走回去?” 声音不大,清脆悦耳有如山间流泉。 慕程睁大了眼,仿佛被闷雷劈中,她又说了一句: “莫非,你喜欢看人家的裸足?” 慕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盯着她的墨黑瞳仁里似有怒潮暗涌: “梅、子、嫣?!”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这该死的女人一直都是易容的吧,她怎么敢愚弄了自己那么久?! 身边一众人等俱是一惊,尤其是慕渝,几乎下巴都合不拢了。 “柿子,还差一只鞋子。”她哀怨的说,可怜巴巴的望着慕程。 有那么一瞬,慕程觉得自己心神摇曳了一下,竟然下意识地把目光放向湖边……然而下一秒他清醒过来时足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自己——慕程你怎么可以为美色所惑?!她再脱胎换骨也不过还是那个可恶的粗鄙的毒舌女而已! “你到底是谁?!”他冷笑着质问,“易容混进王府,欺瞒所有人,所为何来?” 她笑了笑,露出浅浅的月牙儿般的洁白弧齿,无比认真的看着他说: “梅子嫣独为慕程而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怎么,慕三公子不觉得自己有被人爱慕的资本?” 慕程的心不受控制的猛跳了两下,他的大脑有一瞬的眩晕——他深深吸口气把这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压下,表情依旧清冷,哂笑道: “谎话重复第二遍,你以为就有人信?” “原来你还记得我对你表白过?”梅子嫣眨眨眼睛,眸子里尽是笑意。 慕程当时的表情有如生吞下一只青蛙,他气恼的转过身子去对慕渝说: “把人关到慕氏的内务府,如果你问不出一个过去未来,就把人送进东陵狱吧!”回头瞥了梅子嫣一眼,“有些人的脸皮厚到连开水都煮不烂,不晓得东陵大狱里的刑具她怕是不怕?”说罢头也不回地上了一府卫牵着的马疾驰而去。 “三哥——”慕渝气急败坏地喊到,他本来是想告诉他,沈碧俦昨日并没有封妃,皇帝慕遥竟是把她封作御书房的女官了。 这边哑奴走过去,取过梅子嫣手中的绣鞋拉她坐在旁边一块凸起的石板上,蹲在她身前捏起她左脚脚踝,她愣了愣,询问地看着他:“哑奴?” 他把鞋子轻轻套好在她脚上,打了个手语道:“那句话,不许再说第三次。” 梅子嫣怔忡之际,他从衣袂上撕下一块布来,利索地包好没有鞋子的那只脚,又道: “女孩儿家不要轻易让别的男子看到自己的脚。” 看她的眼神还是淡淡的,却大有一种不容辩驳的气势。他起身去牵马,她蓦地反应过来,在他背后大声说:“臭哑奴,居然敢教训你姑姑我,什么时候学得没大没小的……对了,我的发带呢,你怎么不还给我?” “什么发带?”哑奴回头望她,一脸无辜。 算了,她挫败地垂下头,对着他她无从计较。 这时慕渝却拉住正要走向梅子嫣的朱雀,沉声问道:“朱雀,你一定知道她是谁对不对?” 朱雀说:“我只知道嫣儿是寿王的人,至于她什么来历,你自己去问寿王吧。” “寿王叔去了东洲,你不肯说那就别怪我了,你知道天都东陵大狱的,”看见朱雀瞪他,他哀叹一声道:“你不肯合作,三哥又逼我,迟些王叔回来又要训斥我……听风楼的朱雀管事,要不是你把她所有的来历都封杀了,我的人又怎么会查不到?” 朱雀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四公子打算如何?” “没办法,只能请梅大夫到慕氏的内务府坐一坐了。” 第二十三章 逼供 1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在慕氏的内务府。 第一天,慕渝带着梅子嫣参观过内务府刑室内各种骇人听闻的刑具,当看到烙铁和满是钉子的椅子还有枷具时,他满意的看到了她脸上吃惊的表情——但仅仅是吃惊而已,她反问慕渝知不知道老虎凳和辣椒水这两样东西,慕渝摇头,待到她解释过后,慕渝反而白了脸色。 “哦,还有一种很简单的办法,在生石灰中加上水,再把人的手或脚放进去,最多五个时辰那人的手脚便剩下白骨了,这样的逼供方法四公子试过没有?”她眯起眼睛,“钉子伤了身体还可以慢慢治,被石灰水销蚀掉的皮肉却再无长回的可能,不是更有震慑作用?” 慕渝无语望天,面前有个煮不熟嚼不烂的铜碗豆,偏生还长了张是正常男人都我见犹怜的脸。 “四公子打算用那张钉椅来招呼我?”她微笑。 “我——” “对了,四公子那天可有替我向湖边那户人家道谢?”她借宿一宿还拿了人家两套衣衫,怎么说也得留下点银子。 慕渝更说不出话来,那日侍卫来复命时说是已经放下五两银子给那户人家,他狐疑地见到那侍卫脸色不自然的表情,一问之下不由大惊,下面是那老人家的原话: “老婆子,我就知道那两人不是寻常人。” “那女娃子也忒厉害了一些……(省略两百字情景复述和两百字感叹评论)对了,小伙子,你家主人三年抱俩的话记得请老婆子去喝满月酒哦……” 慕渝听完后脸上什么颜色什么表情都有了。 三哥现在摆出讨厌这女人的态度,可是又跟人家耳鬓磨斯肌肤相亲;一怒之下把她扔到内务府,自己真要对她用刑?三哥要是一点在意都没有,就不用放过她这么多回了。更何况,如今已经疑似是一夜夫妻了…… 真是让人头疼,干脆把她丢给内务府那些老得行将就木却又寂寞苦闷空虚无聊的老头子来审问好了。 内务府总管江领成是个六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头,为人严苛方正,经验老到,管理内务府二十余年,属下有数人,都是审问犯人处理慕氏宗族事务的老前辈。只是近数年慕氏皇宫里的事务都交由内监司处理,而慕氏族内的纠纷因着慕程处事方式严厉分明而减少了许多。于是,这内务府便清闲了下来。 梅子嫣被带进内务府的判律院时,和一干老头大眼瞪小眼,回头对慕渝说: “四公子,你把我带到养老院作甚?” 慕渝满意的见到那些老前辈眼中的腾起的熊熊怒火,心里偷笑着转身掩上了判律院的大门。 这世上除了他三哥这种对美女不感冒的不正常的男人外,很老很老的男人也是不会怜香惜玉的,判律院的老头们如何折磨梅子嫣也迁怒不到他慕渝身上。 当他告诉慕程梅子嫣那张毒舌得罪了判律院的一众尊者时,慕程脸上不见喜怒,只说道: “我在等派去东庭的人送消息回来,希望我怀疑的事不会是真的。” 于是,第三天来了。 慕程听着东庭回来的人细细地禀报着消息,打开手中的一幅卷轴,上有佳人倚亭而立,身后是落日熔金般的黄昏晚霞。他放下卷轴便出门上了马车朝内务府方向而去。 慕渝早在内务府门前侯着,下车后一见慕渝慕程便问: “如何?她说了来历了么?” “三哥,判律院的老头子们虽然年纪大了,可这种事情一次也没失手过。上回二哥府上起火失窃,一众姬妾被老头子们弄的一个虿盆吓得心胆俱裂,她们逐个被恐吓说这是个测谎盆,说谎的人会被万蛇噬心而死。谁也想不到那里面的蛇全都被剥了毒牙喂饱了,扔什么进去都不会咬,没过一刻钟其中一名姬妾便招了。你想想,梅子嫣半句好话没说,那帮老头子会如何对待她?” 慕程脸上表情波澜不惊,可是就在走近判律院的大门时皱起了眉头。如果他没听错—— “老陈,那酱卤肉真香,能不能把秘方告诉我?”清脆的带笑的声音不是梅子嫣又是谁? 接着便是江领成恼怒的声音:“喂,我说你下棋时能不能专心点?” “我说老江,你不忿气有人欣赏我的手艺吗?现在是谁想来想去都下不了一子啊!嫣儿,别管他,你吃你的,喜欢的话老陈有空到绥德王府做给你吃。” “老陈别吵——哎哎,老江你怎么能悔子呢?你简直把我们的老脸都丢尽了!”接着便是几个老头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这时副总管王德江喝止了众人。 慕程脸色稍霁,这群老顽童还是有点自律的。 “嫣儿,别下棋了,不如看看老王我写的这幅字如何?”王德江笑眯眯的道。 慕程冷冷地扫了慕渝一眼,慕渝额角的冷汗细细的冒了出来。很显然他们都忘了她有一张哄死人不偿命的嘴。慕程一手推开判律院的大门走了进去,江领成他们愣了愣,随即互相看了一眼齐齐给慕程行礼。 梅子嫣似是一点都不意外,坐在椅子上慵懒的对他笑笑,“柿子,早。” 乌发、明眸、素衣,慵懒的笑容带着丝丝入骨柔媚,声音有如琵琶绷紧的弦被不懂音律的人随意拨动发出一两声铮琮之音,清脆伶俐,直响到心里去了。 就这样,慕程的心蓦地漏跳两拍,他恨恨地想,这女人终有一天会害得他心疾频发而死。 “你们下去吧,我有话要跟梅大夫说。”不等江领成的解释,他瞥了一眼一旁燃得正旺的炉子,来不及放好的墨迹尚新的一副字,还有桌上的棋盘…… 江领成他们应声退下,临走前还不忘对梅子嫣抛个“你要小心”的眼色。 第二十四章 逼供 2 “你会下棋?”他坐到江领成的位子,看着面前的棋盘,“黑子是你的?”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梅子嫣的黑棋虽然被江领成的白棋包围,可她在他的包围圈内做了连环劫,有十五手之多,江领成被她中央开花就地活棋。黑棋一活,白棋棋形溃败,江领成再往后下结果也只有投子认输。 “以前我爹逼我下棋手段凶狠着呢,摆个棋局逼我破局,关在屋子里想啊想,想不出来就没饭吃——我都饿怕了,后来,终于偶尔能赢他个两三回。”其实,她又说谎了,实情是她五六岁大了还缠着她娘要一起睡,明明把她赶走了半夜又梦游般地来拍门,她的老爹实在不堪其烦于是把睡不着的她关在屋子里破棋局——她的棋艺就是这样练就的。 “你爹是谁?”把黑白子分开,慕程如话家常地问,伸手捻起一白子,优雅从容地落在棋盘上。 “一个姓梅的老头。”她望着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了然,嘴角笑意淡淡,不假思索地在棋盘上下了一子。 “书法、棋艺还有医术都高超的老头?” 梅子嫣摇摇头,“他不懂医,他的命还是我娘救回来的。” “会武功吗?” 梅子嫣笑了,笑容灿烂的让他有些眩目,“你看我会武功吗?” “不会武功却会用毒行医,你的师傅是谁?” “南海医圣谷木末神僧啊,他求我叫他师傅求了好多年。” “可是,为何我会查不到医圣谷有个叫梅子嫣的弟子?”他也笑笑,在棋盘上又下了一手棋。 “医圣谷中的弟子一入门便要按字辈重新取名,我是重字辈,叫重鸢。离开医圣谷后觉得这个名字不大好叫,所以就改回本名了。” 听风楼关于医圣谷的消息中的确提到里面有名叫重鸢的女弟子容色过人医术高明,并在两年前出了医圣谷。可是,这并不等于慕程就全信了她的话。 “离开医圣谷后,你去了哪里?” “东庭京城。” “住在京城宣阳王府里?”他果断地下了一子,梅子嫣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说: “你怎么知道?!”随手也下了一子。 他注视着棋盘,嘴角绽出一丝冷笑,“梅大夫,不,司马嫣然,你的棋露破绽了。” “司马嫣然”这四字一出,梅子嫣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柿子,你叫我什么?” “司马嫣然。”他淡定地望着她重复这个名字。 她渐渐敛起笑容,同情地看着他,道:“可怜的柿子,刚刚失恋,然后这么快就喜欢上我了吗?” “谁喜欢你了?!”他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下意识的否认。 “要不是喜欢我,干嘛急着把我想像成你的未婚人啊?”她笑道,“你觉得我的言行举止很像出身于王府贵族的金枝玉叶?”她看着棋盘懊恼地说: “果然美色当前人的思维是大受干扰的,柿子,下回你蒙着面跟我下棋如何?我一定能赢你!” 的确,她不像贵族小姐,没有那种矫揉造作自抬身价的弊病。言行举止大大咧咧自然随意,甚至连女孩家爱惜的那张脸也从来是素面朝天。 他沉默的看着她,不想错过她脸上哪怕是细微的不自然的一点表情。 “我的确在王府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不是当金枝玉叶,而是给郡主治病。” 他一挑眉,“郡主有什么病?” “你真想知道?”梅子嫣瞪大眼睛,随即又平静下来笑着说:“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们再过几个月便是夫妻。她每个月肚子都会很疼,应该是她娘亲怀她的时候受了寒,那几天真是疼得死去活来。” “为什么只疼几天?”慕程不解地问。 梅子嫣像看着稀有动物一样看着他,笑得捂住肚子,说:“柿子,女子来月事只有几天呀!难道你连这个常识都没有?” “梅子嫣!”慕程这时恨不得把眼前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一把掐死! “你放心,她的月事不调已经被我治好了。”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正色道:“我和郡主是好姐妹,不知道柿子介不介意把我们姐妹俩都娶了?” “好姐妹是吗?”慕程按捺住心底的怒气,“明书,把颜料笔画拿进来。” 门外的明书捧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 “那就请梅大夫把你的‘好姐妹’画与本世子看看。” 梅子嫣喟叹一声,“柿子,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 他冷眼看她,“你说呢?聪明绝顶的梅大夫,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慕程难道就没有心,难道就不知感应?你对我存有的不是真心,不过是试探而已,而我想知道的,不过就是你的假意背后藏着的目的。譬如棋局,端的只是看最后谁被逼得无路可退弃子投降。下回想要去骗人之前先付出几分真心,不投饵焉能钓得到大鱼?” 默默听完这番话,梅子嫣一反常态默不作声,伸手拿过一张宣纸,然后开始调颜料,落笔丝毫不拖泥带水,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便画好了,她轻轻地放下笔,侧身背对着一旁品茶静候的慕程,那身影凝立不动,慕程稍稍抬眼她沉静似水的侧面不偏不倚地落入眼帘,嘴角牵起一丝弧度满是自嘲和无奈。 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情,慕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她却看也没看慕程一眼便转身径自离去。 他起身走到桌子前去看那幅画,让他眼皮无端一跳的不是画中的人,而是白纸上潇潇洒洒写下的一句话: 柿子,我不是她,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失望? 画上的女子巧笑嫣然,面目神态俱与慕程袖中画卷如出一辙。 第二十五章 听曲芙蓉帐 1 走出判律院大门时,梅子嫣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出。 虽然早就知道撒谎就是要比说真话的更要逼真上几分,然而对着慕程滴水不漏的盘问她还是心虚得很,尤其是画那幅画像时。从小孟窈窈就羡慕她当郡主出行时的无限风光,经常和她对调身份来玩,为此没少被她爹爹大学士孟如敏责罚。尤其是司马星南和窈窈性情相近只要有恶作剧出现必然是他们两个人的杰作。窈窈人前一副大家闺秀温婉可人的模样,人后是个龇牙咧嘴无恶不作的妖孽,知道梅子嫣要离开宣阳王府时她一边嚼着梅子一边对她扬手说: “好走不送,不必担心,这郡主我先帮你当个一年半载过把瘾。” 她还不忘塞给梅子嫣一袋金叶子,“慢慢花,不用感谢我,是从你延徽表哥那里顺手牵羊劫富济贫借花献佛的。放心,你走后要是他兴师问罪,我就说是你江湖救急,一定不会替你隐瞒半个字的啊!” 如果说弟弟司马星南是窈窈的帮凶,那么太子延徽就是窈窈的死敌。上辈子大概把两个人的骨头错混在一起了,这辈子争抢不止针锋相对互相仇视不死不休,哦,错了,应该是死而不休。 梅子嫣望着湛蓝的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回她应该还能暂时骗过去的。慕程如果掌握的信息是正确的话,他只需直接揭穿她就行了,根本不用她画什么画来证明。 惟一的解释便是慕程不过是在猜测怀疑,司马星南要撒一个弥天大谎,自然做足了一切后备工作,比如让窈窈冒着郡主的衔头出游之类的,绝不会让慕程轻易揭穿。 此时已是暮色西沉,内务府大门前,朱雀早已坐在车辕上等着梅子嫣,梅子嫣上了马车摇摇头对她说: “真奇怪,明明体内的毒素淤积甚深,可就是不发病。” “认识世子那么久,偶有见他脸色苍白或是虚弱不适,但从没见他倒下过。又或者,是你制造的这些刺激都不够?”朱雀沉吟半晌说道。 “他不发病我始终不清楚他具体的症状以及下蜂针的量该是多少。但是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看来,我们得给他下一剂猛药。” 朱雀暗暗啧舌,短短几天之内她就给他制造了那么多“惊喜”,如今还说要下剂“猛药”,世子慕程一日不发病一日还要受着突如其来的心惊胆战,正常人恐怕没病都要吓出病来。 “对了,哑奴这两天都跟着你吗?” “这两天他去了是男人都会去的地方。”朱雀诡异一笑。 “澡堂?” “嫣儿难得天真啊,慕四公子带着去的地方会是澡堂吗?”朱雀说,“芙蓉帐的姑娘对这个长相俊美冷漠的西戎哑巴少年甚是好奇呢,听说那位从不把达官贵人放在眼里的头牌素问姑娘对他青眼有加,留了他一个晚上。嫣儿,你得训训哑奴……” “训他作甚?这个年龄不是该对那种事情有正常的认识了吗?我还得感谢四公子替我这个姑姑代劳了呢!”她嘀咕一声,“不过回去后得提醒他要小心点,找个清倌,干净一些才好……” 朱雀连翻几个白眼,摇头道:“梅子嫣,原来你是少根筋的。”那日清晨在照月湖边,西戎少年冷漠的神情向来有如亘古寒冰,可唯独看向那没心没肺的女子时眼神便会不自觉地柔和起来,连嘴角都带着丝不经意的浅笑…… 她看见了,慕渝也看见了。慕渝说这是因为西戎少年没见识过什么是风情万种的屹罗女子,才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于是带了他去天都最富盛名的芙蓉帐。 “朱雀,你看看大街上像我们这样年龄的女子命好的都当娘了,不要把弱冠之年少年郎的懵懂心理当作是爱情,更加不要——”她顿了顿,笑着扫视了朱雀一眼,“辣手摧花。总会有一些人,错把一时的迷恋当作爱情。” 真正有缘分的两个人,他们的情感是自然而生水到渠成的,第三者根本无从介入;勉强不属于自己的一份爱,难免伤痕累累心力交瘁。 连娅死了,随生带着内疚和自责请旨戍守回龙峡,天都名声盛极一时的宣阳王继子当朝的武状元骁骑将军从此隐没于百姓的视线;本来打算让他承继的宣阳王爵位戏剧化地又落到了那个生性自由嬉笑怒骂无状的司马星南身上——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是一想起来,还是有几分感慨唏嘘。 “朱雀,我们也去一趟吧。”她说。 “去哪里?” “芙蓉帐,听曲。”她望向车帘之外,提醒朱雀道:“让人接东明过来,就说本姑姑请她帮一个忙。” 芙蓉帐楼高三层,矗立在天都最繁华的靖北门大街东面。四角飞檐翘起,雕梁画栋玄门朱窗,华灯初上时扎眼明亮的红灯笼高挂,光如白昼。它不像一般青楼那样有穿着薄纱衣姿容俏丽风情妩媚的女子临街大送秋波,芙蓉帐有格调得如一矜持女子,重门幽径,不管你是权贵还是豪强,都要在无法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过的青黑色小门前下来,徒步而入。 而靖北门大街上,你听不到莺声燕语,闻不到女香脂粉。唯独可以听到或是飘渺或是婉转或是柔媚的歌声,随着几不可闻的丝竹声在整条大街的上空漂荡开来。 芙蓉帐暖度春宵。可是在天都人的心目中,芙蓉帐不仅仅是个销魂的去处,也是个风雅的去处。 比如有许多人,就是冲着萧近情而来的。 萧近情是宫中乐师凤渊的高足,可是为人随意,不喜在宫内朝廷行走,呆在芙蓉帐里也是惫懒人物一个,十天才勉开金口献唱一场。 梅子嫣的时间算得刚好,今夜便是萧近情登台的好日子。进了门,小厮迎上来,见是一男一女衣着华美贵气,女子面容清秀,而那男子身量不高却甚是清俊,眉宇间还有种异于平常男子的秀气,尤其是一双闪着慧芒的凤眼,笑起来时眼线悠长而妩媚,小厮楞了楞神,还没开口说话,走在身后的绯衣女子扬起一张银票,说: “给我们银柳高台前正中的两个位子,嗯?” “那位子有、有人包了……”小厮先是被银票上的数额吓了一跳,正要伸手去接时又记起了事情,朱雀给他一记栗凿,说: “拿着!跟别人说你弄错了,这三个位子早给我们包下,让他们往旁边挪个位……” 小厮收了银票,却还是面有难色,勉强把她们带到银柳高台前正中的位子,让人奉上茶点水果就退下了。梅子嫣这时打量了一下朱雀,笑道: “你怎么也不去打扮打扮?上点胭脂什么的,再换一裘纱裙,便活脱脱是个柔媚女子,萧近情就算眼神再不好使,也会发现朱雀也是美女一名。” 朱雀笑笑,“芙蓉帐从不缺美女,我朱雀不算美女可天地间就只有这么一人,他看不到就算了,我自己倒是该敝帚自珍。倒是你,”她伸手轻佻地捏捏梅子嫣的脸,“肤凝如雪,粉腻如脂,比寻常男子多出两分文弱气倒显得楚楚可怜,今晚便从了本管事,如何?” 梅子嫣轻咳一声示警地看着朱雀身后,朱雀回头一看,不由讶然,萧近情不知何时开始站在她身后,五官清朗凤眸微眯,一身白色锦缎长衫天质风流,他唇畔噙笑,语带微讽,说: “朱雀管事原来看上了我芙蓉帐的小倌?!第一次见朱雀管事,管事说萧某玉落污泥为尘为垢甚是可惜;第二次见,言及萧某天生薄唇,是薄情薄幸之郎;萧某厚颜,以为自己资质才情有限才不入管事的眼;偏不知晓管事真正有兴趣的是小倌这样弱不禁风的,萧某实在是自作多情自寻烦恼,朱雀管事所谓的敝帚自珍,也不过如此罢了。”说罢冷然的盯了眼前那个比男子还要俊俏上几分的“小倌”,抿唇离去,不再回头看朱雀一眼。 朱雀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收回看着他背影的视线,回头对上梅子嫣气煞了的眼神,不由得干笑两声说:“你看,这种男人说句骂人的话偏也要说得这么曲折婉转!小器什么,不过就是说他两句而已,男人大丈夫这样都要计较……” “他说我是小倌!”梅子嫣愤愤不平,“幸好他走得快,不然跟他没完!朱雀,不如等会儿我们去芙蓉帐里的清倌馆坐实了这个罪名好不好?” “嫣儿,真的要去?那我去打点一下。我以为,你来这里是找哑奴的?”朱雀笑嘻嘻地说,“你跟他计较做什么?他不是间接在夸你貌美么?” 梅子嫣伸手去把朱雀的脉,“来,让姑姑看看,你中了萧近情的毒究竟有多深?” 朱雀笑了笑把手缩回去,没有说话,但脸颊浮上了一抹飞红。 “听说萧近情有个习惯,唱完曲后一般都会去易牙小馆独酌几杯?”梅子嫣笑着说,“东明来了后,你就先走吧。” 朱雀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她,两人相视而笑。 这时,身后一个带着怒意的男子声音响起:“就是你们两个占了我们公子的位子?好大的胆子!” 第二十六章 听曲芙蓉帐 2 梅子嫣和朱雀转身一看,一名满面怒意的带刀侍卫身后,站着一位身长玉立的俊朗公子。“保焕,不得无礼。”清亮的声音响起,他对朱雀微笑,目光却盘桓在梅子嫣身上。“原来是朱雀管事,家奴失敬了。”朱雀浅浅躬身,“见过恒清公子。”梅子嫣礼貌地向他点一点头,朱雀说:“可是我们滋扰了恒清公子听曲的雅兴?那小厮也太过分了,跟他说了一声留三个位子他回头就把这事忘了……”恒清看着梅子嫣微笑道:“这倒也无妨。你的姐妹?管事不介绍一下?”面前的男子有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荡漾着笑意,看着你的时候眼中心上都好像只有一个你,那暗昧的光影惑人心神。“小姓梅,朱雀管事的朋友。”她懒得虚与委蛇,也不管面前这男子的样貌有多颠倒众生,她的视线投向银柳高台,因为这时台上一声锣响马上要开台了。“梅公子可是初来天都?”“嗯。”梅子嫣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公子请随意。”然后自己坐下心无旁骛地听起曲来。东方恒清也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地在梅子嫣身旁坐下。坐在梅子嫣右边的朱雀悄悄抓起她的手在上面写道:“东方恒清,屹罗一等侯东方铭的独子,东方家下任家主?br /gt; 攻心计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6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6部分阅读 主不二人选。在户部任职,心算术数最为厉害,掌管着东方氏名下三分之一的商业,天都几乎所有成衣坊都是东方家的,此外他们涉足的还有药材珠宝生意,不可小觑。”梅子嫣没什么反应,只是抽回手支着额,认真而沉迷地听着台上萧近情唱的小曲。萧近情这人脾气不怎么样,可是一手箜篌弹得妙绝。他坐在银柳高台正中,怀中的箜篌状如半截弓背,张着二十多条近乎透明的琴弦,他双手食指拇指轻轻拨动琴弦,一串串滑音铮琮而出,一首有些忧伤的曲子,身后怀抱琵琶或是设好瑶琴的乐伎轻声唱道:“怀里箜篌声声断肠清音流指上素手拨转曲清商凭尔话凄凉……”梅子嫣皱皱眉,压低声音对朱雀说:“你们天都都流行这种颓废忧伤的调子么?”“你不喜欢?”“声音虽是好听,却有些无病呻 吟。”她很不客气地评价道。这时,萧近情缓缓开口,那声音低沉醇厚,确是能打动人心:“低首拨弄箜篌谣 请君忆年少 任轻狂 将红尘 随手放 富贵荣华都一晌 且抛换 酒一觞 独斟自饮却无味 唤红袖 笑语伴书香……”“这几句倒是不错,随意潇洒,虽身在风尘却高傲风雅,我开始有些明白你何以迷恋于他了。”她凑过身去贴着朱雀的耳朵说,耳鬓磨斯好不亲热,台上的箜篌此时却忽然刮出一个突兀的变了调的滑音,台下听得如痴如醉的人像是一下子被惊醒,目光齐齐投向台上的萧近情,萧近情似是浑然不觉,脸色铁青目光有如薄刃直刺台下的梅子嫣,而琵琶声早已掩过那个不和谐的声调……“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我已经被人凌迟。”梅子嫣在她耳边说完这句后,避开身子转过脸对一旁文质彬彬的东方恒清说:“东方公子不知是否方便帮在下一个忙?”“梅公子请说。”“我初来贵境也不熟悉芙蓉帐,但是想要找回一个人,不知道东方公子方便相陪否?朱雀管事有要务在身,我实在不好意思烦扰她。”梅子嫣暗中挥开朱雀拉着她衣袖表示反对的手。“这有何难?”东方恒清和梅子嫣走到赏姝阁前,恰好小厮领了东明进来,东明见了梅子嫣这身打扮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款款向他们行了个礼后,她脸上挂着冷淡而礼貌的笑容,对梅子嫣说:“不知梅公子找东明来所为何事?梅子嫣拉过她的手,笑道:“找人。”“不知梅公子想找的是什么人?不如把芙蓉帐的宋管事请出来一问?”东方恒清在梅子嫣推开第七扇门第七次毫不意外地听到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怒喝声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而东明,那张敷一分脂粉都嫌太艳的脸上早已红得像火烧一般又红又热。衣衫半褪甚至全褪的女子被赤 裸的男子压在身下的限制级镜头一个接一个,是正常人都受不了,挡在身前的保焕每每用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吓退那些想要发飙的恩客,可是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耐烦至极。眼看芙蓉帐的管事和小厮还有打手都往这边冲过来了,梅子嫣表情不变地推开第八扇门,果然,见到了要找的人。没有让人脸红心跳的不雅场面,也没有男女间你侬我侬的情话,丝竹声袅袅入耳,梅子嫣走进里面一手推开薄纱屏风,笑着说:“四公子原来躲在这里,真教人好找。”慕渝斜倚在小几上以手支额,锦袍领子微微松开,身上倚着的佳人妩媚的笑着,纤长白皙的手指蔻丹鲜艳正在领口盘桓流连不去,见有人闯入也不慌张,反而转身起立大大方方地对梅子嫣一笑道:“可是四公子的客人?人来,多设两个位子。”梅子嫣毫不客气地在慕渝对面坐下,慕渝对恒清一笑,点头道:“你也来了?”“与梅公子一见如故,他要寻人,恒清自当效劳。扰了易知的雅兴,唐突了佳人,实在不妥,还望见谅。”梅子嫣这才知道,原来易知是慕渝的字。“梅公子?一见如故?”慕渝唇畔含笑,视线触及到跪坐在梅子嫣身后表情漠然的东明时,脸上风流浪荡的神色消褪了不少,“相请不如偶遇,芙蓉帐的碧玉芙蓉酒为世所稀,各位有口福了。”“你叫什么名字?”梅子嫣按住那只把盏倾杯的芊芊玉手,微微仰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红雪,红雪愣了愣,那道清亮的目光带着点轻灵感觉锁住了她的双眸,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摆出一个惯常的笑容,轻轻推开她的手,说:“妾身红雪,公子面相生疏,是第一次来?”“若是钟情,一面足可;若是无情,”她笑着扫了慕渝一眼,“即便是天天来天天见又如何?不过逢场作戏耳。四公子,我这话说得可在理?”慕渝笑道:“梅公子又怎知慕渝日日来此定是逢场作戏?红雪姑娘我心仪已久,恨不能日夜相对,只可惜美人心意难测,我府上的怡园专为红雪姑娘而设,可是她总不肯点这个头。不若恒清公子教教我如何抱得美人归?听说,恒清公子府上多的是绝色美姬,慕渝甘拜下风。”说罢给了梅子嫣一个警告的眼神,东方恒清这种人不是谁都能招惹的,看上去温文无害,实际上手段比谁都狠,能坐上未来家主的位置也是在众多同辈中铲去异己,少一分心狠手辣都做不到。“易知说笑了。我不过是喜好音律,府中有许多乐伎是真,却谈不上绝色。”他望着梅子嫣的侧脸而她一脸的懵懂,笑意甚浓,道:“佳人美酒,可遇而不可求,遇上了就是有缘,求而不得却是无缘,强扭不得,易知觉得我这话可对?”碧色的酒酿在白玉杯中秾丽酽然如老坑绿玉,这边梅子嫣放开了红雪,对身旁的东明说:“这碧玉芙蓉酒你可品过?”东明摇摇头,小声说:“东明不善饮酒。”“胆量是练出来的,酒量也是练出来的,不试试看又怎么知深浅?”她嬉笑着递到东明嘴边,手指抚上她的下巴,“来,东明宝贝,喝一杯。”东明皱着眉想要避开她轻慢的动作,梅子嫣对她眨眨眼睛,心说合作点呀,别让她眨眼眨得鱼尾纹都要出来了。一只手伸过来,轻而易举地拿走了酒杯。“她不能喝酒。”慕渝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黑眸定定地看了东明一眼,把杯子放到嘴边一饮而尽。东明垂下头,抿唇不语。慕渝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笑意。他知道她从来如此,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全不像平常人家女子那般轻易说出口。记得她十五岁时就是因为喝了一杯酒结果全身出了红疹子,别的女子都会害怕容颜受损,其实她也怕,可是她硬是一声没吭,自己一个人反锁在屋子里,如果不是他从窗外经过听到屋里几不可闻的哭泣声,他真以为她对自己也是那般冷然淡定。不能喝酒为什么不反抗?不想嫁给他为什么不对慕程明说?明明见她对自己的三哥体贴得无微不至,明明见她眼中心上只有那裘青衫白袍的身影,她却从来不说,就连见到沈碧俦依偎在慕程怀里她也只是淡然的一笑……他慕渝,又算什么?在这段关系中,他呆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所有的忧伤离别的戏码,都与他无关。“哑奴在斜对面的拢月阁。”他说,“你要找我不过就是想跟我算这笔账吧?的确是我把他拉到这里来三天,你有气的话就冲我一个人来,别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慕渝的心情突然恶劣起来,冷冷地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们。“酒喝过了,美人也赏过了,梅公子,我们走吧。易知,我们先告辞了。”东方恒清也不生气,只是拉过梅子嫣的手就往外走。那只手虽非柔弱无骨,可也小巧柔润,刚好被他尽数拢入掌中。那只手挣了挣,他稍一用力握得更紧了些。撞到木桩上的小兔子,他守株已久,难道还会白白放手? 第二十七章 听曲芙蓉帐 3 赏姝阁和拢月阁一南一北隔着白玉阑干相对望,梅子嫣在赏姝阁门口站定,对着拢月阁门清楚伶俐地喊道: “哑奴,你还不给姑姑我出来,是不是想饿死我花舍里的猫狗?” 门被人无声推开,哑奴桀骜淡漠的脸映入梅子嫣的眼帘,他身上穿着一身崭新的貂皮绣边夹袍,头发被蓝色发带扎成一束,梅子嫣愣了愣,他的身上也只有耳下的金环是她所熟悉的,她亲手烙下的印记。 三天不见,一个拢月阁就让他脱胎换骨了?梅子嫣脸上挂着浅笑,心里却有些咬牙切齿,好好的一个纯良少年就被慕渝教坏了,近墨者黑啊! 她迈开步子想要向哑奴走去,却被东方恒清堪堪拉住。 “你——”懵懂的她终于皱着眉把目光投向被他握住的手。 “既然梅公子找到了要找的人,恒清自当功成身退不再相陪。”他谦和一笑,“不过希望下次见面,若要公子还这相陪之情,公子万勿推托为好。” 说罢他放开她的手,带着保焕下楼离去。 “公子贵为皇亲,何必对一个不相识的男子如此着意讨好?”保焕忍不住问。 “男子?”东方恒清眉宇间现出一丝矜骄恣意之色,“你何时有这般清丽动人的男子?她要找的人是那个哑巴,你还没想起那位替老夫人治疗痈疾的梅子嫣梅大夫?想必,这就是她的真面目……有消息说,慕程志在必得的陆家那两座药山在她手上……” 东方恒清胸有成竹地笑了,不过叫他真正觉得意外的是,她笑起来的样子,似乎比他以前遇到过的所有女人,都要美。 “公子的意思是——” “让人盯紧她。还有,去查查那名哑巴的来历,能让拢月阁素问姑娘破例留住三日,又岂会是常人?”东方恒清目光悠远深邃,“这局棋好像越下越有意思了。” 东明在一旁说她先去准备马车便匆匆下了楼。 而这边梅子嫣直接走到哑奴身前给了他一记栗凿,“人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倒好,三日不见就把姑姑我忘得一干二净乐不思蜀了?!你到底满了十八岁没有,不要傻傻的跑来这种地方被人吃干抹净还不知道……” 哑奴反而笑了,牵过她的手就要带她下楼离开。 “你笑什么笑,姑姑我还没有骂完呢!”梅子嫣愤愤的说,这时拢月阁的门大开,一个清冷的声音说: “公子不说一声就走了似乎不是为客之道,素问的劝告公子还是仔细考虑一番,三日后素问定当在拢月阁候公子来。” 梅子嫣顿住脚步回身抬头仰望,一位穿着白色鎏金绢纱的妙龄女子倚在阑干上美如出水芙蓉清雅动人不可方物,会说话的一双水眸定定地看着哑奴的背影,似有无穷哀怨。 “不用等了,他不会来的,你消了那个念头也省得自个儿伤心。”也许是因为连娅的缘故,梅子嫣对这些风尘女子从无好感,一手扯过哑奴的衣袖拉着他快步走下楼梯,一边说: “哑奴,姑姑教你做人的道理:越是美丽的东西,毒性便越强。比如罂粟花,比如南诏彩蛛天山红蝎……” 语重心长,苦口婆心,一副长者模样。 “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好了。”哑奴苦笑,打手势道。 “你跟她那个了没有?”上了马车,她问哑奴,东明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看着他们。 “什么‘那个’?”哑奴也是莫名其妙。 梅子嫣气结,“算了,你要真喜欢她,我想个办法让她赎身跟了你可好?” 哑奴脸色微变,望着她的双眼怒气一点点积聚,梅子嫣反瞪回去,说: “姑姑是为你好,这种地方倚红偎翠好像很风流快活,但其实是很脏的,你要是惹个什么花柳梅毒回去,那是连姑姑都治不了的绝症!” 东明的脸一下子红了,却抵不住嘴角的笑意;哑奴无声失笑,怒气全消,还以为她担心什么,真是三句不离本行。 “刚才那男人是谁?”他问。 “哦,一只自认聪明睿智把我当成小白兔的披着羊皮的狼,”梅子嫣笑道,“真不知是谁进了谁的陷阱呢!” 马车到了绥德王府,他们几人回到元霜阁时总管庄连把梅子嫣请到了东阁的花厅。 花厅内,慕程面如寒霜把两张盖了朱砂红印的文契扔到梅子嫣面前,声如寒鸦,道: “梅大夫,可否解释一下这份文契何以过期失效?!” 梅子嫣慢条斯理地坐下,拿过云石桌上刚泡好的茶碗,道:“因为陆怀济给我的药山,我恰好在和你立约前把它卖掉了。” 慕程怒极反笑,“你竟敢给我摆一出空城计?!” “对空心人摆空城计,有何不可?”梅子嫣迎上慕程的目光,“我要的是半个绥德王府和东明,你表面上答应了可根本就没想过要兑现我们之间的约定,如今怎好意思厚着脸皮来指责我? “好,很好。”慕程冷笑,“脸皮很厚,嘴很硬,心思很狡猾,行事很可恶——梅子嫣,既然你敬酒不喝要喝罚酒,我乐于成全!庄连,把这位了得的梅大夫和她的哑仆给我关到府内的地牢里,没有我的命令连一滴水也不要送进去!” “我怕。”她说。 “你也会怕?!”他转过头去不看她,素衣白裳,她长长的睫毛掩映下眸光黯淡很是楚楚。如果她放低姿态认个错,那就算了吧,他想。 “当然会怕。”她说,“怕你会心疼。” “梅子嫣!”他这回是真的怒了,转身怒喝,却见到她慧黠调皮地对他眨一眨眼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那模样娇俏可爱而孩子气,他正要发作时她已经挽住庄连的手臂往外走,一边说: “庄大叔,真不给我喝水我渴死了怎么办?要不等我喝饱了水再去参观你们家的地牢?你脸色怎么那么不好,要不要我给你诊诊脉……” 庄连确是脸色不好,一来他从未见过世子大人暴跳如雷一扫平日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模样;二来他清楚地看见她亲昵地挽着自己手臂时世子大人的脸更黑上了几分,额上不由渗出了几点冷汗。 这梅子嫣,怕是从天而降来祸害他家世子大人的吧! 哑奴被推进地牢时梅子嫣把一碟桂花糕递给他,说:“易牙小馆的桂花糕,味道不错,尝尝。” “你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哑奴没好气的看她一眼,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又得罪了慕程?他有没有难为你?” “我把那两座药山卖了,他现在终于查知他手头上的只是一份过期作废的文书。难为倒不算,他说不给我喝一滴水,又没说不许吃东西,今天一天我累死了,你真不吃啊?呆会儿有得你忙呢!” 她笑眯眯的又扔了一块桂花糕进嘴里。 “想到出去的办法了?”哑奴知道她要是没有把握也不会如此悠然自得。 “你信不信天亮后某人会低声下气的来请我们出去?” 事实上,还没到天亮,地牢里便火把通明,哐当一声锁开了,梅子嫣挨在哑奴肩上好梦正酣,冷不防被人抓住衣领一把提起来,哑奴反应迅速一手拦住慕程,却被他一掌推开。 “梅子嫣,别给我装死,我问你,慕渝的病究竟怎么回事?!” 梅子嫣半睁着眼睛抚住喉咙猛地咳嗽了好一阵子,才说: “这世上天天有人病,我哪知道谁谁谁病了是因为什么呀!再说了,你现在是来兴师问罪还是延医就诊,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 “今日你到了芙蓉帐?”他问,脸色很是难看。 “是啊。”梅子嫣笑笑,挥开他的手,整理好自己的衣领,“那又如何?只许男人寻欢作乐就不能让女人也去风流快活,萧近情的小曲可不是天天都可以听得到!” “我没时间听你胡扯,你现在马上跟我走。” “跟你走?去哪?”她坐下来抱着哑奴的手臂,懒洋洋的说,“天还未大亮,要诊症么,等我睡醒再说。” “你——”慕程气极,上前一步不管不顾地横着将她抱起,哑奴想阻止可是早就有明晃晃的刀剑挡在他身前。梅子嫣蓦地腾空了身子惊呼了一声,慕程已经抱着大踏步走出地牢来到访云居前的荷池,天色朦胧之际只能见池中荷叶影影绰绰,别有风致。 “睡意未消?那我是不是该让你清醒清醒?”他立在池边作势要将怀中女子抛入荷池。 梅子嫣一个哆嗦双臂马上自觉地绕上了他的脖子,缠得紧紧的,“你敢?!” “我不敢?那就试试……” “不要,这池子太脏……” “也不是很脏,就是养了十来条乌渑蛇而已。” “我很清醒,不用睡了。”她埋首他怀中,气闷不已,偏生怕蛇,只能乖乖举白旗投降,“慕程,我告诉你,拿蛇来吓美女那是很缺德很缺德的事。”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困倦,她的声音没了平日的清脆硬朗,反而像吴侬软语一般绵糯,带着一点服软和埋怨,让人忍不住的心疼怜惜。 慕程心头的怒气就这样被她的一言半语消退了。 他直接把她扔上了马车。 “你让哑奴去带我的药箱了吗?” “他随后会骑马赶到四弟府中。” “柿子,我饿了。”她斜倚在车厢一角,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忽然想起那日夜晚在枕碧楼见她她说自己饿了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他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他的衣袖却被她拽了两拽,“柿子,我口渴。” “梅大夫,”他转头看她,“四弟府上的荷池比绥德王府的要大上许多。” 梅子嫣叹口气,“柿子,吃饱喝足是人最基本的需要,万一我饿花了眼呆会儿断错症那便是一条人命,你犯不着老是威胁我。我要真不想救治慕渝,你就是把我扔进大海也无济于事。” “马上要到了。”慕程淡淡地说,眼下有些青黑的阴影,想必已经一夜奔忙很是疲累,“是我不对,抱歉。” 梅子嫣很是意外,这是慕程第一次对她说抱歉,高高在上贵不可言的慕氏未来家主跟她说抱歉怕是看在病了的慕渝份上吧。于是她问: “四公子到底怎么了?” “浑身高热不退,身上出了红疹久而不消。太医都来看过,却不知道是何疑难杂症,不痒不痛,唯红似丹砂,太医各执一词有的说是风疹有的说是中毒,甚至有的说是花街柳巷惹来的病……喝了药还是不见好。我这四弟从小没少受过苦,可是终日笑嘻嘻游戏人间的样子,也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好受不好受。这回病成这样,实是让人心惊,他家这一旁支就只剩他这点血脉……” 梅子嫣低头不语,她在暗自心惊,如果慕程知道慕渝现在受的苦都是因为她今天在那杯酒中做了手脚的话,她铁定要被他扔进荷花池里了。 第二十八章 慕四公子 进了府到了慕渝所在的院子便听得有人在压低了声音争论。 梅子嫣看了慕渝的病况后,很笃定的对大家说,慕渝患的病症是种罕见的血毒之症,极具传染性,而且即使身体的温度降了下来身上的斑点大部分都是不能消失的。 这下子在场一众人等都呆住了,红斑褪不去,那慕四公子岂不是要毁容了? 慕程面色不虞,看向三位太医院的太医,梅子嫣撇撇嘴,不满地说: “柿子,你是信我还是信他们?不信我我就先走一步找个地方吃饭睡觉去。” “我信你。”他略一思索马上答道。 那几位太医院的太医本来还瞧不起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所说的话,可是当梅子嫣下了针,又让慕渝服了一剂药后,慕渝的热度果然有所减退时他们纷纷以断症不力的理由告辞离去。 “你们呢?”梅子嫣笑着转向一屋子来献殷勤以示关心的美貌姬妾,“这病虽然会传染,可是程度较轻的我应该能够医治,身上长了红疹子褪不去也不会危及性命,四公子身上高热出汗,应留一两位温柔贴心的夫人来伺候,帮他擦身子。擦的时候要小心,要是红斑被擦破了出了血,那就破相了。这还不打紧,问题是血中的毒素极有可能会蔓延到伺候的人身上。” “我煮好了大锅的艾草香黄水,伺候四公子的人须得先在水里泡上一个时辰,否则病菌极容易侵害身体,味道是有些难闻,不过三两个月后是会逐渐消失的。” “你们,谁想留下来?”梅子嫣把白纱布蒙上自己的口面,然后拿着一块白纱布递给最近旁的一位姬妾,那姬妾浑身好像筛糠一样哆嗦着避开说: “今日妾身身体不适,恕不能照顾公子,先行回避……”说完简直是仓皇而逃夺门而出,而其他姬妾也跟着纷纷离去,眨眼间,屋内只剩下梅子嫣和哑奴。 “这是怎么回事?”慕程皱着眉走进来,不明白那些刚刚还啼哭忧心的姬妾何以鸟兽散得如此之快,而躺在床上的慕渝尚是两颊通红双眼紧闭似在梦魇。 梅子嫣目光扫过门外一抹翠色身影,淡然道:“没什么,那些女人一听说这病会传染,被传染的人有可能从此褪不掉红斑,就一溜烟地跑了。四公子身上大汗淋漓,若不替他擦拭减温,高热恐怕未来三个时辰内都不能退却。若是找一般的家仆,又怕不够细心把红斑擦破,届时会留下可怖的瘢痕……” 慕程眼中闪过一丝怒气,正要说什么时,东明走了进来,行了礼后对慕程说: “公子,让东明来就好。” “可是,东明是还未出嫁的姑娘家……”梅子嫣说。 “我不介意。”她脸上表情淡淡的,波澜不惊。 “那好,你先去沐浴,然后过来助我给他施针。”她抬眼看了看一脸凝重的慕程,“柿子,你还是先出去,也用艾草香黄水洗洗。” 他走过去把手搁在慕渝额上探了探,“情况很凶险?” “现在还不好说,”她从怀里拿出一丸药递给他,“温水送服,这是增强体质的;你在这里这么久了,我怕你会染上。” “那你呢?”他没有接药,没吃饭没喝水还被他关在地牢一夜,不比他更危险? “你,这是在关心我?”她想了想,禁不住笑靥如花。 慕程抽气瞪她,这什么人啊,这样的时候还能想这些杂七杂八的闲事的?! “谁关心你了?这么想能让你开心的话你就尽管这么想好了!如果你也染了病,我会更关心你!”敢情这傻女人就是一花痴,他心绪忽然有些烦乱,接过药,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出去了。 “你给他什么药了?”哑奴打着手势问。 梅子嫣诡异一笑,“一吃便倒的药,我娘把它叫安眠药。” 哑奴愣了愣,“为什么要骗他?” “你没看见他一夜没合眼了吗?他再是这样,我们治好了慕渝又要去治他了,这样不忙死累死啊?”她转过身去望慕渝口中塞了一颗药丸,“哑奴,给他灌点水。” 哑奴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他有些恼恨自己的心绪起伏,走过去扶起慕程给他喝了点水,问: “你给他服了解药?”他心知慕渝这一病的起因或多或少都会与她有关。 “解药?”梅子嫣摇头,“现在让他服解药那是前功尽弃了。这是加重病情的药!” 哑奴瞪大了眼睛,“你会不会玩得太过火了?” “过火?我这是给他根治心里的障碍。刚刚我给他施针封住了他的意识,我现在要拔针了;呆会儿东明来之后,我会先让他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剩下的,那就不是我可以主宰预计得了……” 很快,东明便进来了,梅子嫣把金针拔了出来后一桩一件地告诉东明该注意些什么,把这种病的传染性危害性还有府中姬妾的反应简单的复述一遍,东明只顾着听,丝毫没见到躺在床上的慕渝已经艰难地睁开了双眼而且眼眸中尽是痛苦绝望…… 梅子嫣拉着哑奴走出了房门反手把门掩上,静候了一刻不意外地听到了慕渝沙哑无力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东明没有回答,只听得慕渝带着怒气道:“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给你擦身子,降温。”她回答得很简短,听不出有丝毫的委屈和怒气。 “砰”的一声,像是药碗被摔碎了,“把我府中那一堆女人喊过来……随便哪个都可以,就是不要你!” “新纳的八小妾吗?她们谁都不会过来,你在生病,最好断了这念头。别乱动,省得我喊人进来点你的麻|岤。”东明平静地说。 “她们……是我的夫人……你又是谁?!” “我不是谁,我是东明,绥德王府养大的孤女。如果今日不幸染病死了,你随便找块地葬了我便可。” “你——”慕渝喟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 “苦吗?好像也不觉得。” “东明——你出去吧,让别人来,当我求你了。”他无力地喟叹一声。 东明沉默着,没有应他的话,也没有离开房间一步。 梅子嫣莞尔,带着哑奴走到了庭院当中的老槐树下。 “哑奴,这回再笨的男人也该看得懂了吧?” “看懂什么?”他问。 “女人的真心。” 这一天,慕渝的病仍是反反复复,整个府第里安静得有些诡异,不见慕程来探问,也没有姬妾来探视关心,就只有东明不时地出来换水,还有就是梅子嫣去诊脉开方。 东明出去后梅子嫣坐在床沿,笑嘻嘻的问慕渝: “四公子,感觉如何?” “本公子还撑得过去……”他气若柔丝,潮红的面庞上红斑还是狰狞一片。 “谁问你这个啊!我梅子嫣虽不是什么神医圣手,可是你这小病我还是能治的。我想问你的是,现在有没有幸福的感觉?” 慕渝看着她,微红的布着血丝的眼内闪过一丝微微震动的神色。 她拔出最后一根金针,往他口中喂了一颗药丸,“四公子,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多,剩下的路要怎么走就看你自己的了。” 第二天清晨慕渝的高热便退下来了,慕程大梦初醒急着赶过来时,慕渝已经可以坐起来了,正就着东明的手一口一口吃着清粥。 “把那几桶艾草香黄水搬去八位夫人住的小院,给我仔细的里里外外的清洗所有的院子,说是要消毒干净,一处地方也别错过。”梅子嫣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头发被胡乱扎成一团,脖子上还系着纱布白巾,嘴里咬着根狗尾巴草恶作剧地笑着说: “独臭乐不如众臭乐,本姑姑熏了两天一夜,总不成让你们在香闺里好梦连连吧!” 房内的慕程听到了,嘴角微微牵扯出一缕笑意,也不作阻挠,只是吩咐一旁的仆人道: “准备些桂花糕香蒲饼,还有加了糖的青菊茶,送到槐树下的石桌上。” 仆人应声下去,不一会儿进来恭谨地递上一盒药膏,说:“这是梅大夫说要让东明给四公子涂在身上的,说是可以祛斑的药膏;那些茶点送是送到了,可是……” “可是什么?”慕程问。 “可是梅大夫她睡着了……” 慕程推开门向外望去,日影横斜,老槐树下那个素衣白裳的女子发髻松散,侧歪着头靠在面容冷峻的西戎少年肩上,叶间漏下的光斑落在她高挺而秀气的鼻梁上、唇上、衣襟上,斑驳一片。她睡得浑然无知,黑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的阴影十分的安静,仿佛被时间凝固住了,尽管微风时有吹过,也吹不醒她的酣梦。 西戎少年一动不动地坐着,仿如雕像。她有一两次头一歪要掉下来时他都反应极快地抚稳了她,让她仍旧挨着他的肩睡,生怕惊醒了她;可是两次三番后他终是失去耐性,无奈地一笑然后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让她寻着个更舒服的位置睡去…… 第二十九章 破军 慕程回头对一旁垂手而立的仆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去把她喊醒,就说四公子醒后头晕耳鸣——如果喊不醒她,你可以到账房领了这月月钱离开了。” 那仆人打了个哆嗦,而正在吃粥的慕渝险些没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他望望自己的三哥,迟疑地说:“三哥,我好像没有你说的那些症状……” 我就是看不得那女人睡得那么舒服而已,慕程暗暗对自己说。那仆人果然不辱使命,片刻后梅子嫣睡眼惺忪地推门而进,问慕渝说: “四公子,你哪里不适?” “刚刚是有点晕,”慕渝看了慕程一眼,“现在好多了。” 梅子嫣把完脉,平静的嘱咐慕渝要多休息,身体已经无甚大碍,而慕渝身上的红斑也开始渐渐消退。 “柿子,我治好了四公子,你该如何谢我?”走出屋外时梅子嫣拉住慕程的衣袖问。 “你想要什么?”慕程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你是救了慕渝,可我和你的账,还未算清楚。” “除了一半王府可以兑换两座药山,柿子不如考虑一下娶了我,娶了我我的药山就是你的,你的半座王府还是你的!”梅子嫣清泠的目光带着三分真七分假的笑意望着慕程,慕程了然道: “梅子嫣,你真心嫁我?明知道我命不久矣,嫁了我另一半的王府都是你的,过了我手的药山还是你的,这算盘打得还真绝!” “那你就是拒绝我的求婚咯!” “治好一个人就趁机想把自己嫁掉,你不至于这般无人问津吧!再说了,宣阳郡主不是你朋友么?难道你喜欢夺人所爱?!” “那好吧。”梅子嫣闷闷地说,“我只答应过寿王殿下医治你一人,没答应过要医治慕渝。我回头去把慕渝吃的药方涂的药膏都带走,那么这不眠不休的两天我们就一笔勾销。”说罢她一脸郁闷地回身想要推门进屋,慕程一把拉住她: “梅子嫣,你的医德呢?” 梅子嫣睁大了眼睛望着慕程,“柿子,我有医德的么,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慕程气结,又听得梅子嫣嘀咕道:“那药膏是我花了很大力气用了一年时间来搜集药物制成的,怎么能亏本大赠送?” “换一个愿望。你要我娶你,简直是开玩笑。” 梅子嫣笑了,慢慢挣开他的手,那笑容让慕程觉得自己又要堕入她不知如何凶险的阴谋里面了,她说: “一定兑现?” “一定。” “听说你弹奏的瑶琴名曲《浮梅》被传为天都一绝,在你十六岁那年凭此曲技惊四座连宫廷乐师凤渊赞不绝口,说你远远超越了当年的他自己。这事可真?” 慕程点点头,那时他年少气盛意气风发,精于六艺,尤喜抚琴。可是这不过时过眼云烟,当知道自己的病情后,这些众人艳羡崇拜的目光再也激不起他半分的热情。 他不奏瑶琴,已有多年。 “我已封琴数年。”他说。 “是不愿还是不敢?莫非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闻名遐迩的绥德世子不过欺世盗名,甚至不如芙蓉帐的萧近情?” “你很欣赏萧近情?”他冷然一笑,半眯起眼睛道:“只可惜,他的箜篌仍是未得神髓。” “那就这样说定了。三日后,枕碧楼楼顶露台,我等候绥德世子大人为我奏一曲《浮梅》。”没给他半分犹豫和反悔的机会,她转过身朝槐树下等候已久的哑奴走去,相偕离开。 农历十一月,天气逐渐寒厉。 昨夜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今晨同安大街早早便清了雪一如既往般繁华热闹,枕碧楼、月老庙还有国子监都在这条大街上,再加上外地来的货郎摊贩都喜欢在同安大街摆摊做买卖,所以除非是暴雨连绵,否则这同安大街绝不会安静冷清一些。 梅子嫣一大早就拉了哑奴出来,说是要给他买佩刀。连续看了两家有卖弯刀的,刀身锋利银光耀眼,可梅子嫣还是觉得那刀像是戏班子里的道具,明晃晃光闪闪的似乎用来装饰的更好一些。偏生两个摊主口中的说辞如出一辙: “姑娘,名刀配英雄,我这刀是西戎神兵‘破军’——你看这刀把上的宝石,就是西戎名贵的黑曜石,独一无二,假也假不来的……” 梅子嫣眨眨眼睛,“就是传说中那号令西戎雄师,刀锋一出饮血噬骨的神兵‘破军’?你卖多少银子?” “与姑娘和这位小哥有缘相见,盛惠五百两即可。” 梅子嫣拿起另一把刀,“不知道你这‘破军’斩在这大刀上是否会削铁如泥?”说着作势便要两刀相碰,那摊主慌忙制止,忿然道:“不买就算了,何苦折腾我这小本生意!” 她嗤笑,“五百两买把破刀回去砍瓜切菜都不顺手,本姑娘有那么好糊弄吗?哑奴,我们走,这天都难道就寻不到一把好刀来买了?” 她拉起哑奴就走,接下来逛了半天,来来去去见到的都是卖弯刀并自诩为“破军”的,她不禁气结,“哑奴,你们西戎那把所谓的‘破军’真的有那么厉害,搞得只要卖弯刀的都叫破军,我看是破刀还差不多!” “破军是用极寒之地的千年玄铁打造而成,在赫连一族传承了十多代帝王,饮血噬骨无数,吹毛断发,杀人如麻,非勇武者不能驭之。” 梅子嫣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原来有人在街上摆了个说书摊子,说的正是西戎宝刀破军,于是她对哑奴说:“这人知道的比你更清楚,你看你,自己是西戎人,竟然一无所知。” 她挤进人堆里去听说书,说书人又说道:“西戎前国主赫连越是天生的武学奇才,据闻十五岁便能手握破军使出天狼斩十三式,十六岁平定了西戎南方几个部族的叛乱。可是为人冷漠孤傲喜用酷刑严法治理朝政,不知有多少大臣百姓死在他喜怒不定的暴戾之下。当时他的叔父也就是西戎当今国主赫连森不断的搜集天下武学秘籍以及各式美姬送给他,渐渐的赫连越便把手中大权放到赫连森手上,赫连森欺上瞒下把持朝政,暗中把西戎军队要将全部换成自己人,然后一举逼宫成功,才得以登上国主之位。” “不对不对,”听书的人奇道:“这赫连越不是少年英雄么,怎么会一点防备和反抗都没有?莫非他就如春秋时吴王夫差一般因祸水红颜而误国?” “非也非也。这位兄台你有所不知,这赫连越生平不近女色,后宫只有一妃两嫔,也无所出,赫连森送他的美姬只是放在后宫的一道摆设;赫连越是武学奇才,可惜也是一个武痴,醉心武学而不问朝政,错信小人而忘了宫廷里无父子,更不要说是叔侄了。据说,是赫连越练武时出了事,被赫连森利用了那个时机,所以才导致败落覆灭的。那把破军神兵,也是在那时候失踪的……” 梅子嫣还想继续听下去,哑奴的手已经扣上了她的手腕把她从人群里扯出来,脸色发白地拉着她就往前走,梅子嫣痛呼道: “哑奴,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弄疼姑姑我的手了!” 哑奴不语,拉着她走了一段路才停下来,转过身去看着她用唇语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何必道听途说?!” 梅子嫣皱着眉揉着自己的手,哑奴紧紧地抿着唇黑眸中暗涌着的不知是伤痛愤怒还是忧伤,她愣了愣,刚想说句什么,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问: “两位,需要买刀吗?” 第三十章 浮梅 梅子嫣转过身去,被身后那人吓了一跳,那人五十上下头发斑白,胡子大丛大丛地蜷曲着,难掩一脸风霜,而身上穿着的西戎特有的皮毛袍子已经残旧不堪,背上紧紧绑着一个包袱。只见他把包袱解下来,正要打开,哑奴忽然一手把梅子嫣带到自己身后,淡漠的眼中隐隐有着极其浓烈的情绪。 “这是西戎神兵,破军。”他说。 梅子嫣刚想嗤笑他一番,可是当见到包袱被 攻心计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7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7部分阅读 开露出那把刀身厚重通体黑得有如浓墨的弯刀时,心里不禁一顿,那样沉重的黑色,然而刀把上却镶有一颗狼眼大小的黑曜石,仿佛在窥探着什么一样,妖异惑人,如果这刀放在夜里不知该是如何的骇人…… 这人却只是一直把目光放在哑奴身上,见他无动于衷,开口道: “这刀,一直在找它的主人。” 哑奴继续沉默着,他又道:“如果它被无情的丢弃了,那么随着它被丢弃的,还有西戎成千上万的族人。你,真的这般忍心?” “你的卖刀方式真是新奇,打什么哑谜?我不喜欢欲擒故纵这一套,你说你的刀是破军,可是它并不见得如传说中锋利。”梅子嫣说。 “破军每次开锋都要饮血,你想试锋,不如先替它开锋?”那人目光冷冽地扫过梅子嫣,那森寒的神色让空气都冷凝了下来。梅子嫣禁不住走上前去伸出手去要试着拿起那刀,哑奴面色一寒把梅子嫣用力往后一带,她的手险些与刀锋擦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只能告诉你,现在的我,对这刀兴趣全无。你请回吧,不要再马蚤扰我,更不要伤了我身边的人。”他用唇语道,接着拉起梅子嫣的手就要大步离去。 “只要你活着一天,你都不能逃避该是你的责任。”那人沉声说,站在原地目送着哑奴离去的身影。 “哑奴,你是不是和这柄弯刀有什么关系?”梅子嫣眼神清澈的望着他。 “这柄弯刀是假的。”他说,“你不是很聪明的吗,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糊涂了?要真的是破军,不早就有人闻风而至先抢而后快了么?何时轮到我们去买……” “道理是这样,可是他说的话很奇怪……” “不然怎么吸引你打算买这刀呢。” “也对。不过你真的不打算买吗,这刀跟你挺配的。” “我不用刀也能保护你。”他顿住脚步,黑眸定定的望着面前白衣素裳的女子,“只要,你一直把我留在身边。” 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让它像流水一样在心中默默淌过。也许他更想把这个陈述句变为等待着答案的疑问句,问出口,然后得到明确的答案。可是他忽然胆怯了,不知道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究竟懂不懂,懂不懂他如今的取舍放弃只为了守候着她以及守着这种平淡似水却真实幸福的日子。 枕碧楼的雅间,保焕走进去对东方恒清行了个礼,然后说: “公子,那哑奴并没有买那弯刀。” “哦?”东方恒清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那真是有意思了。我们的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发现这位名叫桑格里的老人曾与拢月阁的素问有过接触。哑奴为什么不买那弯刀?” “这个属下不知,因为离得远,无法读懂他的唇语;再加上他对梅子嫣打的手势很奇怪,那意思好像只有梅子嫣才懂。”保焕道:“可是从那老人说的话听来,似乎他是认识哑奴的。属下甚至觉得他的意思是说哑奴就是那把刀的主人。” “如果那把弯刀真的是破军,哑巴是弯刀的主人——这不就是说,哑巴是元武国主赫连越?真是可笑的结论,赫连越身亡时已经二十有六,过了这么一年多两年的时间,都是二十八的成年男子了,可是哑巴看起来最多只有十八九岁。那老头莫不是眼花认错了人,还是哑奴与赫连越另有渊源?”东方恒清手指一下下敲着桌上的杯盏,思索无果,于是对保焕说: “素问不简单,你可得给我看好了;还有那桑格里老人,他的来历你尽快给我查清楚,包括他身上的弯刀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破军。” 来到枕碧楼楼下,朱雀早就在那里侯着了,一见到梅子嫣便迎上前去,说: “嫣儿,你让我到这儿来是——” “朱雀,听说枕碧楼是慕氏的产业,属听风楼管理?” 朱雀点点头,梅子嫣笑笑说:“那就麻烦你,替我把枕碧楼所有的客人送走,分文不取。” 朱雀表情有些意外,不过当下也没问为什么,只是照吩咐去安排了。东方恒清被请出雅间时心里着实气恼,离开枕碧楼大门时回头往上一望,只见楼顶最高处的亭台之上,有个白衣素裳的女子懒洋洋地斜倚在雕花栏杆上,一手抚额,另一手杂无章法地拨动着身前的瑶琴,几声琴音乱鸣不成韵调,女子反而无奈地笑了。 还是学不会啊。自己的手指,只要拨几下弦,便会又红又痛。 那笑意落入东方恒清的眼里,他的心忽然莫名地漏跳两拍。她怎么来了?他望向守在枕碧楼大门前的朱雀,见她沉静肃然,也不好再问什么,只得带着保焕离开。 “梅子嫣,你搞的什么鬼?”慕程走上楼来,身后跟着书童明书。大白天的整座枕碧楼死水沉沉半点声响全无,大有故弄玄虚的意味,他来到梅子嫣对面坐下,她对他笑笑,说: “听琴的环境清净幽美更能衬托琴声的清越动人,不是吗?”说着把面前的瑶琴推到慕程面前。 慕程轻笑一声,带着些微嘲讽,“这琴你是在市集上随便买来的?”捉过她的右手果不其然见到几根手指被刮得通红充血。“你果然不是风雅之人,不会弹琴?”手指用力一摁,梅子嫣痛呼一声抽回手,怒视慕程道: “不会就不会,那又如何?!” “不如何,”他笑道,“你吃痛的样子让我心情大好而已。” 他一笑,眉目开朗有如远山空阔,暖意融融如春水横溢,唇角微扬牵出一丝愉悦。从未见他对她如此不设心防地笑过,梅子嫣怔了怔,一旁的明书已捧过一具古色古香的瑶琴,换走梅子嫣那具从内到外皆是粗制滥造的所谓乐器。 慕程扬手一抚,便是一连串的滑音,他清隽的面容平静如水,道:“这琴,名为太一。” 他凝神片刻,开始低头专注的奏琴。 有梅湖者,昔人以梅为筏,沉于湖中,有时浮出。至春则开花流满湖面,是为浮梅。 琴声幽幽,古韵悠扬之中,仿佛见山水交叠,湖水清广,湖光潋滟,沉于湖中的梅树悄然开放,灿烂胜于一岸弱柳夭桃,绿水之上暗香缭绕。 清幽的琴声有如流水般淙淙流过耳边,指烟霞以问乡,窥林屿而放泊,美景之外更多的是隐逸之思,梅子嫣渐渐听得入神。 整首曲子一气呵成堪称演绎完美,慕程轻轻一勾手以一颤音收曲,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不再看慕程,身子向后斜倚阑干侧身向外探去,果不其然见到枕碧楼下黑压压密麻麻的人群屏声静气地抬头仰望着,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是在见到梅子嫣时眼神中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让我猜一猜,”慕程眼神清澈,望着眼中再无一丝痴迷的梅子嫣,“你约我来此,让我破例抚琴,就是为了让天都人都以为绥德世子慕程对远道而来的妙手神医梅子嫣倾心以待?” “那我也猜一猜,”梅子嫣身子前倾,清丽动人的脸庞逼近慕程,“柿子答应我的要求,还有刚才对我心无城府的真心一笑,是为了诱我掉进自己一手设下的陷阱,让我不可自拔地泥足深陷情根错种?” “予取予求,难道还不好?”他冷笑,半分不退让。 “当然好,”梅子嫣笑得烂漫,“只是柿子,你就不怕弄巧反拙,到最后丢了心的是你?” 那软糯的声音带着丝丝迷情挑逗,慕程倒吸一口凉气,惊艳之余更觉得头痛,眼前的女子明明有着清纯无匹的笑容,却偏偏下一瞬变得魅惑众生。而且从不按常理出牌,让人无从下手。 她说她喜欢他,可是他知道,这不过是她骗人的鬼话; “梅子嫣,我和你如今两不相欠。”这便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 时隔七年绥德世子在枕碧楼上重开古琴“太一” 为一名叫梅子嫣的女子破誓弹了一曲《浮梅》,一夜之间传遍天都,大大小小茶馆酒肆的说书先生更是将此事渲染点饰成才女沈碧俦含恨入宫世子慕程移情别恋的传奇话本。 这一夜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第三十一章 夜 慕程回府才知道,前日沈碧俦托人送来让他代为照顾的一只金丝小犬竟然被梅子嫣的狸猫横加欺凌,一番猫狗大战后金丝小犬负伤奔逃而去,不知所踪。一众家仆遍寻不果,战战兢兢地站在花厅垂首等候发落。 而那即将被审讯判刑的始作俑者,正闲适恬静地窝在某笑得没心没肺满不在乎的女人怀里。 “找不到?”慕程冷冷的看着庄连,字字千钧,目光扫过那些面带畏惧之色的仆人,“一条狗都看不住,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 “禀世子,实在是府里府外都找遍了也不见踪影,这……”总不成让府卫大张旗鼓地满城搜索吧。庄连不由得把目光偷偷地投向坐在一旁的梅子嫣和她身后站着的哑奴。 梅子嫣置若罔闻,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对慕程说:“柿子,我累了,就不掺和你的家事了啊。哑奴,我们走吧。” “梅子嫣,看好你的狸猫!”慕程一肚子气无处发作。 “柿子找到你那条宝贝金丝犬后不妨带来给我看看,全程不收诊金,肢体伤残者除外。”她一边走一边摸摸小狸的头,心疼的说: “你看你,脸上的毛都不见了一撮,笨死了!打架要快准狠,怎么能差些就毁容了呢?” 那些仆人想笑却不敢笑,只得死死的憋着。慕程此时也冷静下来,看着梅子嫣和哑奴走出了花厅的大门,头痛不已。 那金丝小犬是沈碧俦的爱物,养了多年。他知道她被封作御前女官后曾经两次去见她可是她都回避了,他曾那么急迫的想要去解释的一切最终还是隐忍埋藏在自己的心里。她对自己的心大概已经淡了吧,可是前日她让人送来自己的金丝小犬并留话说希望他替她好生养着的时候,他的心底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谁知不到一日,那隐隐带着寓意的金丝小犬竟然因着一场猫狗大战落败而落荒而逃不知所踪。他该如何向她交待? 没有人见到梅子嫣嘴角的那抹诡异的笑容,她走出东苑后自言自语的说: “随园的茶花,早该开了吧。” 慕程闭上眼睛,静静地思索着这连日来发生的事,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对明书说:“让听风楼的白铉来一趟。” 书房中,慕程对白铉道:“听说今日东方恒清到过枕碧楼?” “禀世子,东方恒清与他的护卫保焕的确到过枕碧楼。” “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一直在派人跟踪盯梢拢月阁的素问和一名西戎老人。”白铉把东方恒清与保焕之间的对话只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慕程的眉头越皱越深,白铉说完后问道: “世子,我们是否需要暗中派人去调查拢月阁和那位身上带着据说是破军神兵的老人?” 慕程笑了笑,“白铉,你以为东方恒清为什么明知道枕碧楼是我们的地方还要在那里毫不避讳地谈到他的人的跟踪发现?他不过是想让我们替他们去查证,好坐收渔人之利罢了。西戎赫连森登上国主之位不到两年,正忙于四出剿灭烈火教余孽,军需武器缺乏,而我们的提供有限,恐怕他早已向东方家递出了橄榄枝。一月前东方恒清府内不是多了两名西戎美女?东方恒清盯上梅子嫣,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是看中了她手上的两座药山罢了。” “那世子的意思是——” “白铉,你调查求证过梅子嫣的身份,你觉得有什么疑问没有?” 白铉摇头,“东庭宣阳王府的确有这样的一个人,来去查了多遍,并无存疑;如果是有人在替她掩饰身份,那么只能说那人办事滴水不漏。” “一点存疑都没有,那就是最大的疑问。那个西戎少年殊不简单,虽无内力可是刀法凌厉,而且他的气势只是平时掩饰的太好而没有显山露水,白铉,我要你去查探西戎已故国主赫连越生前的一切资料甚至是生活习惯,至于拢月阁和卖刀的老人,你只需要让人留意他们的动静,不要让他们轻易离开天都。” “还有,断了与西戎那边的兵器交易,就说矿已采尽。” “属下知道。那么至于那位大夫——” “无需再查探了,”慕程摆摆手,“我倒是要看看,她到我身边来,图的究竟是什么。” 单单就是为了给他医治心疾? 翌日清晨,一顶轿子悄然来到了绥德王府,五十多岁花白头发的老太监方德海颤巍巍传了皇帝口谕,说是要宣大夫梅子嫣进宫面圣。 慕程让人奉上茶点招待方德海,不料方德海连连摆手说是皇帝在宫里等着不能耽搁,当下就把睡意仍未全褪一脸迷糊样的梅子嫣塞进了轿子。 梅子嫣临走前对哑奴说,让他在府里等她就好,不用担心,大概两三天的时间就会回来。哑奴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让她自己要小心点。 这一夜,梅子嫣果然没有回来,哑奴躺在床上双目微闭似已入寐。其实他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能见到桑格里那张满是沧桑的脸上流露出来的忧伤痛惜。桑格里应该已经认出他了吧,他从他八岁开始便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他的模样无论变成如何桑格里也绝不会认不出来。 窗边忽然有黑影闪身而过,他一弹而起跳出窗外追着那黑影而去,黑影越过了王府的墙垣显然轻功极好根本没惊动府中侍卫,哑奴翻墙而出也朝着西边一直追过去。 他拦在那人面前出手如电抓住他的肩头一手撕下他蒙面的黑布,随即不由一愣,唇语无声道:“是你?” “是我。”素问干脆把头上的黑布巾摘下,长发坠落,黑夜中有佳人如玉。“你不来,自然我要去寻你。” “是你让桑格里来见我的?” “是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连破军都不能让你回心转意。” “那三日里,我对你说过,元武国主已死,西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与我无关。西戎不需要一个废人国主,而我,也不再需要那种顶尖的权力。我是一个哑巴,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那你为什么脖子上还系着玉雪狼牙?为什么还要去回春谷见狼王?烈火教的内功心法虽不能完全恢复你的内力,可是治疗你的内伤是完全可以的;更何况教中的长老已经在想尽办法寻找《归元秘录》的真本,你又何必一意孤行要与过去划清界限?”素问双手紧握成拳,“难道你就不想杀了赫连森那个老贼报仇吗?” “我最后说一次,我只是一个哑巴,今年十八岁,仅此而已。”他转身前轻叹一声,幽深的黑眸直视着素问泫然欲泣的眼眸,“我和你之间的盟约是父辈定下的,幸好前半生痴迷武学,并未误你终身……如今,那个约定就作罢了吧……” “赫连越!”素问盯着他的背影,一直苦苦忍住的泪水终于落下,“我等你多年,寻你多年,从未放弃;而如今你一句作罢便将往事一笔勾销,是因为那个女人吗?一定是的……你从来,就不是那种轻易退缩忘却仇恨的人……” “与她无关。”背对着她的哑奴在空气中打了个手语,一个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懂的手势,“我只是,找到了一种可能更加适合自己的生活。” 留在她身边,看她顽皮的笑,看她挖苦别人,看她朝自己发脾气,看她绕着圈子煞费苦心成|人之美,日子平平淡淡的过,他居然也觉得很快乐。 而西戎,他的故乡仍在魂牵梦绕之中,可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如今的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哑巴,一个于国于家无用无望的人。 第三十二章 计算 天都皇宫天极殿内 紫檀木小几上摆着一局围棋残局,梅子嫣揉揉眼睛看看面前一身明黄龙袍犹自精神爽利的天子慕遥,眼皮几乎要打架了,疲倦地说: “皇上,这一夜下来我们破了三局残局,已经是我的最高纪录了。您看现在日上三竿,一群老臣子还在金殿上等着您上朝……” “叫遥哥哥。”言简意赅的一句,正值英年长相俊美无俦的九五之尊神思犹在棋盘之上,“这一局难道真无破解之法?” 梅子嫣打个哈欠,“遥哥哥你慢慢破局,嫣儿我先打个盹儿。” “梅子嫣!”慕遥忽然提高音量喊她的名字,她吓了一跳,潜意识的想到那句伴君如伴虎的名言,精神马上就集中了。 “累吗?你刚刚不是趁我打个盹儿的时候去做了些为非作歹的事情?” “我怎么敢?”梅子嫣偷偷伸个舌头,皇帝真是顶顶厉害的角儿,连她转身干了些什么小动作都知道。 她不过是明知道每日清晨沈碧俦都会去御花园摘上一些鲜花插到御书房的花瓶里,便带着小狸大摇大摆地去了御花园一趟装偶然遇见,果然不出所料那条丧家之犬真的跑回了自己旧主人的身边寻求庇护,正滴溜溜地围着沈碧俦脚下转。身上掉了好几处毛,脖子和右耳被绑上了白色的纱布,一看见小狸条件反射般转身便窜出了御花园。 “阿荼,你怎么了?”沈碧俦皱眉,正想转身追回金丝小犬时梅子嫣笑嘻嘻地开口道: “没什么,仇人相见分外眼明而已,畜生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它叫阿荼吗?还算是条聪明的小狗呢,很是识时务。” “你是谁?”沈碧俦分明听出面前这女子话里的嘲讽,视线慢慢落到她怀中的小狸身上,“你的意思是,是你的猫抓伤我家阿荼的?” “是狸猫。”她纠正道,“我家小狸在世子府住了好一段日子,不大喜欢别人侵占它的地盘。” “你就是梅子嫣?”沈碧俦心里极不舒服,强行压着心底的那根刺问道。 “你认识我?”梅子嫣讶然道。 “日前绥德世子为姑娘破誓弹奏一曲《浮梅》,天下皆知。”沈碧俦苦涩而艰难地说道,面前这个黑发如瀑素裳雪肤衣饰简单随意笑得漫不经心的女子如传闻中那般会是慕程倾心之人? 皇帝慕遥与她在天极殿独对一夜促膝谈心之事她刚才已经听被勒令不得进天极殿的宫娥说起,如今看来,这女子素面朝天,容颜清丽,眉目之间有着自然流露的矜傲之气,浅笑时褐色眸子一如让人易醉的酒酿…… “他本就不该如此高调行事,倒让天下人见笑了。”梅子嫣抚着小狸的逆毛,“都是他,把小狸宠坏了,才让它这般无法无天的。抓伤你的狗,实在不好意思啊……” 她的羞涩笑容里还带着丝丝甜蜜,沈碧俦心里更是抽紧了一般疼痛。 他难道不晓得自己把阿荼送给他代养是什么意思么?难道说他已经根本不再去想与她有关的事情了?既然如此,为何他还要两次三番地想要约见自己? “哦,我得回去了,皇上还等着我。”她恍如惊醒般向沈碧俦告辞。 怀着的小狸挣脱着跳了下来,随之掉落的还有巴掌大的一朵白中透着紫纹状如牡丹,层层花瓣边上蜿蜒着一条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金线。 花再好,也被蹂躏得凋零颓败,只有暗香犹在。 是茶花的香味,不是牡丹。天都没有那样的牡丹。 沈碧俦脚步死死的钉住在原地,银牙几乎把下唇咬破了。 “这个棋局是困局,难破。”慕遥笑道,“嫣儿,你把人逼得太死了,就不怕来个鱼死网破的结果?” “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嫣儿还得求遥哥哥一句话。”她伸手在棋盘上下了一子。 慕遥没有问是什么话,也没有继续这话题,反而说:“你爹爹可以说是我下棋的半个老师。当时我和他打了一个赌,结果他一口气连赢我五十局,我虽然输了棋,可是学到的东西一生受用。你爹曾说他的女儿此生不入帝王家,可是你想要成|人之美,那么谁又来成我之美?” “遥哥哥,我是梅子嫣,不是司马嫣然。”她的神色冷淡下来,她知道慕遥的意思,司马嫣然嫁与慕程本就是一段政治联姻,如果她成全了沈碧俦和慕程,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慕遥并不介意三宫六院中为她多辟一扇红门高户。 可是她介意,很介意。 今日算不算自投罗网? “嫣儿不高兴了?”慕遥看了她一眼,笑道:“朕已经宣了慕程进宫。朕要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你适才做的那些事,不知道是不是有用。” “皇上,如果慕程选了沈碧俦那也不要紧,我还是一样的可以嫁他。”到时候来个金蝉脱壳也不是难事。 “哦,三宫六院接受不了,三妻四妾就能接受?”慕遥嘴角扯过一丝笑意,“放松些,朕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爹爹当年的师恩,朕还是十分感念的。” “皇上,绥德世子到了。”方德海在殿外禀报。 慕遥指指一旁的屏风,示意梅子嫣回避一下。慕遥宣了慕程还有沈碧俦进殿,慕程和沈碧俦分别行礼后,慕遥挥退一众宫人,对他们两个说: “这里并无旁人,允之是朕的族弟,碧俦本是甄选上来的秀女,朕今日只想和你们说几句体己话。” “允之,当初你主动求娶东庭宣阳郡主,可是朕知道你跟碧俦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朕如今问你一句,你是否仍专情于碧俦?如果是的话,朕自当下旨赐婚成|人之美,而你与宣阳郡主的婚约就作罢了吧……” 慕程心神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措手不及的慌乱、惊讶、喜悦,更多的是矛盾。 她一直在等着自己啊。从那么小的一个小女孩到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的青春芳华都耗费在他身上了。她为了能与他相配,那些属于少女天真烂漫的时光她都用来学习书画学习乐音学习宫廷礼仪,疏离冷淡她的那两年,他知道她为他不知掉了多少眼泪顶撞了父亲多少回,甚至连进宫也抗争了许久…… 可是,自己又忍心让她嫁给一个不知尚有半年还是一载的人使她后半生孤独无依郁郁终老么? “臣弟……” “皇上,”沈碧俦脸色沉静,“碧俦不愿。” 此语一出,慕遥极是意外,而慕程更是愕然,身子无声的摇晃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说,她不愿。 “碧俦入宫前与世子大人确是旧识,然而两人之间有的只是兄妹情谊。世子气度高华清俊儒雅,不乏钟情于他的女子,碧俦蒲柳之姿何堪入世子之眼?碧俦与世子本就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自幼受诗书教诲入得宫来便知自己应当侍奉君王,碧俦的良人,除皇上之外自是不作他想。皇上若仍要拒碧俦于千里之外的话干脆赐碧俦到宫外的栊翠庵落发为尼,终身不嫁。” 慕程僵直了身子,只听得皇帝迟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想当朕的妃子?” 沈碧俦咬咬牙,“皇上大可笑话碧俦的自荐枕席。” 慕遥沉吟不语,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慕程。慕程苦笑,掀开青色外袍下跪叩禀道:“皇上好意允之心领了。允之不打扰皇上处理家务事,允之告退。” 慕遥看着慕程离去的身影,对沈碧俦说:“朕自当如你所愿。但是要提醒你,你对今日所为是会后悔的。” “碧俦不会。”她行礼告退,转身之时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下。 沈碧俦一走,梅子嫣急忙从屏风后出来就要去追慕程,慕遥在她身后说: “嫣儿,你的心真狠。” “遥哥哥,你该不会今夜就要纳沈碧俦为妃吧?”梅子嫣神情凝重地望着他。 “君无戏言,难道你觉得此事有转圜的余地?” “遥哥哥,你的心更狠!” “慕氏不需要一个情种当家主。允之筹谋应变的能力出类拔萃,然而输在心不够狠,要成大事,他还需要历练!” “然后变成一个绝情忘爱的人?”梅子嫣望着慕遥,摇头道:“原来,今日不是救人,而是成了帮凶。”说罢她不顾他脸色骤变,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然后转身大步追了出去。 第三十二章 波澜 1 “柿子,柿子——”她抱着小狸好不容易追到离宫门十丈的地方才见到那抹青色的身影,然而慕程却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向宫门走去。 “柿子,你误会了,是我……”话未说完,梅子嫣惊见刚刚跨出皇宫那道高高门槛的慕程身子晃了两下,毫无征兆地捂着胸口倒下再地。一旁的小黄门吃了一惊,梅子嫣奔过去和他翻过慕程的的身子一看,只见他面如金纸唇色发紫双眉紧出,气息辍然。 “朱雀!”梅子嫣朝着宫外早已等候多时的那辆马车喊,一个绯色身影赶至,随着来的还有书童明书,梅子嫣一手扯开慕程的衣领,握手成拳就往他左胸口狠狠地垂下去。明书一见脸色大变道:“你在做什么?我家世子已经昏过去了,你怎么可以……”说着便要冲上来制止,朱雀一手拉住他,说:“别动,嫣儿在救人!” 这分明是欺人之危痛下杀手啊!明书义愤填膺,可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他呆若木鸡,不知反应。这个女人,她,她,她怎么可以这样……这样趁面非礼世子大人? 梅子嫣用力捏着慕程的下巴掰开他紧闭的嘴巴,深深吸了口气想都没想就贴着他的双唇灌了下去……。。 宫门小黄门也呆住了,本想大声奔入公众呼救的脚步竟也顿住,没以谋杀的一幕变得如些香艳,他还有明书甚至包括朱雀,都华丽丽被天雷劈中外焦里嫩魂魄不齐了。 再接着他们看到是,梅子嫣搭在左手滨上,像是出尽全身气力一般按压着慕程的左胸,一边咬着唇低声首: “柿紧绷绷,你给我醒过来!是我故意 让沈碧俦误 会的,是我故意 刺激 你发病的,佻得好好留着性命报复我啊!你为我弹琴,你放过伤了她的狗的小狸,还有我精心炮制的假茶花……你没看到她伤心透了……慕程,你恨我吗?呢我就给我醒过来!” 慕程紧闭的睫毛微微动了动,梅子嫣终于感觉到手掌下有了微弱的心跳,她如获大赦盘松了口气,说:“朱雀,明书,把人送上马车。” 那三人恍如大梦初醒,朱雀明书有所动作时,那小黄门也惊醒过来,连忙转身一边走一边大喊道: “来人哪,绥德世子被人——” “啪”的一声,一块巴掌大的硬邦邦的东西准确无虞地打中了他的后脑勺,他又痛又所以,回头瞪着那肇事者,余光瞄到地上那金 洽洽的刻着大大“御”字的令牌顿时瑟缩了一下,回过神来时那辆马车已经离开了宫门。 小黄门愣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奉旨非礼,还是奉旨谋杀? 明书在赶车,马车内早已铺好一层厚厚回绞锦,缎褥子,药箱,蜂笼,甚至 有炭火正红煎着药的炉子,梅子嫣拿 着剪刀把慕程的衣襟尽数剪开,“金针”,她从朱雀手上拿 过眼疾手快地在幕程心脏处的几处大|岤下针。 幕程的脸色不再如金纸一般,而是白中泛青,又目紧锁,要不是仍有微弱的心跳,可说是全无半点生命迹象。 “跟他说话,一定要让他听到为止!”一边对朱雀说,一边伸手去抓青蜂。 朱雀看着梅子嫣拿 着蜂针刺幕程的|岤位,开始说:“世子大人,我朱雀以名誉保证,绝不会把今日你被嫣儿轻薄的事说出去的!” 梅子嫣手一颤,差些没有刺歪了|岤道,朱雀又说: “世子大人,你看嫣儿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 你发病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你知道么?你也太肥受刺激了,嫣儿三番四次调戏你,啤,不,是戏弄你,你也没有被气到晕倒……” 梅子嫣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朱雀,你是怕你家世子病不死想气死他是吗?” 朱雀吐了吐舌头,“我只是替你向他表白你的用心良苦罢了,你内疚什么?你说是你制造了他和沈碧俦的误会,可是苍蝇不钉无缝的蛋啊,要是他们两个之间没有任何问题的话,你的挑拨离间又怎么能起作用,我看啊,沈碧俦根本就不信任世子。” 梅子嫣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淡淡地说:“朱雀,你是说,我是苍蝇?” “你不是苍蝇,却清楚地看见他们之间那道裂痕。” “感情向来是脆弱的,都经不起考验。我劝你,不要试衅去考验萧近情对你的感情有多深,比如问他你跟他的母亲同时落水他先救 谁的傻瓜问题……” 朱雀反问:“如果爱情经不起考验,我要爱情做什么,我又不欠什么装饰品。” 梅子嫣怔了怔,想不到朱雀也有这么一针见血的见解,她笑了笑没说话,合拙一把镶着白色宝石的匕首轻轻在慕程左胸下针后渐渐鼓起的一处轻轻一划,鼓起的地方一滴滴黑血冒了起来。 “祖父送与祖母,我爹送与我娘的匕首,没想到,每次都刺在人的心上。”她拿过白布拭去黑血,“今日,我这刀怕是刺得太深了,怕只怕毒清了,人的心却死了。朱雀,有件事不知你能否做得到?” “什么事?” “到皇宫向沈碧俦解释清楚慕程的病情以及他们之间的误会,然后把这个药粉交给沈碧俦,服下后她会脸上身上出现大片大片的班痕,如果被风吹过更有可能出现呕吐昏厥症状,可是这样一来,皇帝便无法宠幸她了,告诉她,只要等 到慕程康复,我自然有办法让她脱身。” 朱雀沉默了半晌。 梅子嫣已经替他的伤口上了药包扎好,朱雀才慢吞吞说:“嫣儿,你觉得我们皇上,也就是宣成帝会如你所想般一无所知吗?只要是封了妃,哪怕是没有宠幸,也是改变不了事实的。” “谁知道呢?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尽人事罢了。” 幕程混混沌沌中好像估季一个梦,梦见绥德王府元霜阁前的石榴树,七月流火,一树风流,开得艳红灿烂的榴花炫了人的眼。 他的娘亲就站 在树下向他招手,仍是素色衣裳一身恬静,微笑而扬起的眼角弯弯的,像被风吹过的柔梢。 她说,允之,你今日是不是用偿爹给你做的小弓箭追着小四儿乱射害他摔破了膝盖?你再这么调 皮,小心你爹回来打你板子…… 她又说,允之,你带着钟馗的面具吓唬沈家的小丫头?你是不是喜欢她,娘写信跟爹说让你跟她结了娃娃亲可好? 爹爹却总是没有回来,娘有空的时候就会在一些帕子上绣上榴花,说是这些帕子会送到天都百姓要送到前线去鼓历士气的物资之中。娘锈帕子时脸上决挂 着浓淡 的笑容,他很好奇这些帕子明明不是给爹爹用的,她为何还锈得那般用心? 娘说,你不懂,他要么没看见,只要看见了就一定知道是娘锈的。 后来的后来,他记得有一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 然后别人对他说,你侈他回不来了…… 娘病了,元霜阁前的石榴树再也没有开过花。 这次,他不再迟疑,向石榴树下的女子走去,可是脚 下的路明明很短却总是走也走不完,眼看着那一抹身影直莱越远,他禁不住心下的愁苦悲怆,用力奔跑过去大声喊道: “娘,你和爹一样,都要丢下我么?” 你们都不要允之了么?允之,允之,你们究竟允诺 了什么给我? 心很痛,慕程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角手尽是厚厚的纱布,他涣散的意识终于一点点地集中起来。 “醒了?”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一块温热的毛巾轻柔地落在他的脸上,“做恶 梦了?” 慕程侧过脸去,不想听这个声音。 “你睡了两天一夜。”梅子嫣拿 走毛巾再走过来,他闻到浓浓的苦涩的药味,“起来吃点清粥,然后再吃药。” “这里是哪里?”枕席被子,还有气息都与他元霜阁的卧房不一样,本来以他警觉的性子早就有所反应了,可是那个声音还是让他意识的觉得安定,因为他知道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到他身边来都好,都不是为了伤害他。 可是梅子妈说出来的那句话让他耳边滑过几根黑线。 “我也不知道。”她说:“我让朱雀寻个清净的地方让你好生休养,她就把你送这儿来了。” 寻个清净的地方?是不想让他听到关于沈碧俦的一切吧。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一不小心车动了左胸口的伤,顿时痛得他浓眉紧蹙,“梅子妈,我到底怎么了?” “发病了,不过死不了。”她捧着粥凑过啦,笑嘻嘻地说道:“柿子,你再不发病,等这天大寒泼水成冰的时节一到,那真是大罗金仙也就不回了。” 慕程垂下眼帘静默了半晌,然后抬起眼看着她,嘴角扬起一抹苍白的笑意,说:“所有人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梅子妈,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梅子妈愣了下,脸上笑容渐渐归于平淡,说:“柿子,在没意思,我们也得活着,不是吗?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在奔着死亡,何必急于求成呢?”说着把手中的粥递过给他。 她清明如水的目光柔和温暖,全无平日的嬉笑戏谑。他忽然很不习惯她这样看着他,好像一眼便看进了他的心里,心底那处荒芜已久的角落像无端洒过一阵挟着微风而来的细雨,被无声浸润。 第三十三章波澜2 她清明如水的目光柔和温暖,全无平日的嬉笑戏谑。他忽然很不习惯她这样看着他,好像一眼便看进了他的心里,心底那处荒芜已久的角落像无端洒过一阵挟着微风而来的细雨,被无声浸润。 他没有接过她手中的粥,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说:“让东明来一趟吧。” “这里没有别人。”梅子嫣迟疑着说,从怀里取出一份信笺递给慕程,解释道:“我跟朱雀说人多口杂,结果她把这半山腰农庄里的人全遣散到山下了。一个仆人也没有,粥还是事先煮好的。这信笺她说要等你醒后交给你。” 事先煮好的?慕程像被寒风吹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梅子嫣说:“你放心,这粥我用冰块冷着,想吃的时候热一下就好了。” 打开朱雀的信笺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朱雀说听风楼接到密报,来自西戎赫连森的十名死士暗中潜入屹罗,暂时不知其目的,只怕对慕程不利,所以让明书在绥德王府里装成重病的慕程,以免他遇到不测。 梅子嫣脸色不虞地把碗又向他递了递。热一下?慕程狐疑地看着她手里的粥,无奈这时肚子真是饿了,他只能就着她的手喝完了一碗稀粥。 可是当他发现他的午膳仍然是一碗白粥时,他终于忍不住瞪着她说道:“你到底当我是病人还是饥民?”下23 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抱歉,我不会照顾人。这庄子里只有白粥,白粥营养也好啊……” 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往外走,不顾左胸伤口的隐痛,慢慢地走出屋去。 这庄子三面环山,有平田十余亩,南面是一条清溪,水石半之;室庐数间皆有桐木回廊连接起来,而慕程所居室庐花木幽深,曲池飞沼,绿映朱栏,景致宜人。 “此处可是溪山草阁?”他依稀记得慕氏名下有这么一处据说风景幽美的宅子,可是从没去过。 “好像是吧,门口有一副对联,写着‘四时之景,泛月迎风;三径之中,呼云醉雪’,可是匾额上的字都模糊了,看不清楚。”梅子嫣打了个哈欠,“柿子你看风景不要看太久,一刻钟后过来施针。” 看风景?慕程任命地闭了?br /gt; 攻心计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8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8部分阅读 了闭眼睛,然后拉住要走的梅子嫣,让她把他带到厨房。溪山草阁的厨房很大,里面摆着不少瓜果蔬菜,慕程随手抓起一个表皮绿中带花的圆形的瓜问她:“这是什么?” “不知道,应该能吃。”梅子嫣拿起一个茄子,“这是茄子,可以和五花肉一起红烧。茄子要先切好,泡水,然后油炸,这样才会滑。” “我可以吃茄子吧?”他问,看见她点头后,他往她怀里塞了两三个茄子,“就做这个菜吧,没有肉也行。” “啊,”梅子嫣懵了,连忙摇头,“我不会。” “你不是知道做法吗?” “如果背过菜谱都能做厨子,那就没有人会失业了。”梅子嫣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做的东西你都敢吃,你不怕心疾还没好就得了个胃穿孔啊?” 慕程的脸白了白,又连问了她几样蔬菜,她都懂,可还是摇头说不会煮,他不由气结,“那有什么你是会煮的?” “煮药。三碗水煮成半碗。”回答得干脆利落。 慕程终于放弃了,随着梅子嫣回去施针喝药,梅子嫣拔出赤峰的蜂刺后问他:“怎么样了?胸口还有没有闷痛?” “全身发软,手脚无力,头晕眼花,额有虚汗。” 梅子嫣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 “饿的。”慕程有气无力地说,大抵饥民的症状都是如此。别说这溪山草阁远在天都与湖州的交界之处,即使很近,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梅子嫣很忿然地跟在慕程身后再一次到了厨房,她喝了三天粥也没见自己饿晕啊!虽然,她捞的都是锅底稠的像饭一样的来吃,可是慕程也不至于如此吧!不过就是两天没吃饭,第三天只喝粥而已。 “柿子,你在切茄子啊?你会煮饭炒菜吗?”她坐在灶边惊喜地看着病人慕程忙碌着。 “不会。”他的回答像手中的菜刀落下般干脆。 “啊?那你——”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就是先切,后泡,再炸么……” “咦,怎么你切的茄子形状就跟同安大街张老汉卖的西饼一样又大又圆的?” 慕程的脸红了红,厚颜道:“能吃就算不错了,还来计较这些花巧的东西!你说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又笨又懒的像什么样子?!去去去,生火煮粥去。” 梅子嫣讪讪地生火,扔了几根大木头进灶里,然后拿扇子死命地扇,没几下满厨房都是浑浊刺鼻的浓烟。 “梅子嫣,你这是在放火烧屋是不是?!”难为慕程一个病人还能这样大声吼叫,他一把把梅子嫣拉出厨房门口把她按在木桩上,“坐好,不许再进来。” 梅子嫣看着蔓延至屋外然后逐渐散去的浓烟,她的笑容里便多了一丝苦涩。 是她的错。她不该把名称留在绥德王府,那日他们刚离开王宫,宣成帝封沈碧俦为碧妃的圣旨便下了。朱雀入宫一趟回来后一脸的怒气,她便心知不好。 “我把你的话原原本本地跟沈碧俦解释了一趟,可是她拿过药粉竟然把它丢到火盆里去。她说——”朱雀说道这里眼中的怒气更甚,“她说她不相信你会这般好心。” “原话?”原话定比这句难听。 “她说,她不信你会成|人之美,怕是不见得她风光为妃所以横加阻挠,其心可诛!”朱雀骂道:“要是我们世子只是一介平民,她难道会屈尊下嫁?” “她不相信慕程病了?” “她只说了一句:世子明年开春便要娶妃。”能娶妃,自然意味着无甚大碍。 又是一桩有缘无分的情事。沈碧俦封妃一事被渲染得沸沸扬扬传遍天都,沈尚书府上风光一时无两,谁会去理会有伤心人形单只影落寞萧索? 当事人自己也暗暗庆幸,幸好急救时慕程失去了意识。要不是到了溪山草阁,没有明书在一旁碎嘴,恐怕慕程醒来后一刻钟之内便急怒攻心无可救药了。 慕程从厨房走出来时才发现,梅子嫣竟然偎着身后的草垛睡着了。 头发有些凌乱,那身白衣裳被压出些褶皱来,有几处沾了泥污,拍掉后留着淡黄的印痕,然而这一切都无损面前女子的美丽。她的呼吸很安静,没有平日的剑拔弩张嬉笑怒骂,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釉色带粉的薄唇抿成一道微扬的伏线,像 是梦到了什么愉悦的事。 她虽然从来没在他面前说过什么,但他是知道的,他并不是个很好的病人,会怀疑她的医术,会嘲笑她不循正道的疗法,可她都忍了;似乎每次交锋都是她占了上风,但他也知道,这个女子看似漫不经心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尘,清高自许,不屑于占人便宜更不重世俗名声。 越是这样,他就越迷惑,像置身于云里雾里一般。 他俯身,手慢慢抚上她莹白的脸,脸颊处有一点灰黑,看上去有点可笑,又觉得有些可爱。她的睫毛忽然轻轻一动,他吓了一跳,那本打算小心擦拭的手下意识地捏住了她的脸颊稍一用力,她痛呼一声睁开了眼睛,惺忪而不满地看着慕程,褐色的眸 子一瞬满布着委屈的雾气,慕程的心一软,不由得松开手,声音却还是生硬的:“吃饭了,女人!难道还要本世子三催四请?” 梅子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是当看到面前摆着的焦黄的饭和黄中带黑从里到外没半点像是茄子的‘红烧茄子’后,目光就变得恐惧和惊疑了。她慢吞吞地问道:“柿子,这个饭,还有这碟菜,能吃的么……” 慕程拉开椅子虚软无力地坐下,“煮了你就吃,没吃过谁知道能不能吃?” 结果一顿饭就在默默无语中开始了,那茄子明明据说被油炸过,却还是夹生般硬,更离谱的是居然是淡的,她忍不住道:“柿子,这茄子怎么不下盐啊?” “你还好说,”他瞥她一眼,“你说的食谱中根本没说要下盐!” 梅子嫣顿时哑巴了,随后极不甘心地说:“天下人都知道煮菜要下盐好不好!” “煮咸菜咸鱼咸鸭蛋也要下盐吗?!”他反问得极有气势。 她彻底无语,放下碗就往外走,慕程问:“你要去哪里?” “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治拉肚子的草药。”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这顿饭不拉肚子,不知道下一顿饭还有没有这般好运。 晚饭前,她拉他去溪边捉鱼,围追堵截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条,梅子嫣用自己的裙摆死死地包着那条鱼跑回厨房,慕程回来时看到梅子嫣对着砧板上的鱼发呆,她问他:“你会杀鱼吗?” 他的回答更直接,“要杀的吗?直接扔到水里煮熟了然后加酱油不就好了?” 慕大厨师出手果然非同凡响,中午吃了那样的茄子都没事的梅子嫣,吃了一口鱼后腥气攻心,再也忍不住跑到屋外扶着一棵桂树吐得七荤八素。 一只手扶着她的背轻轻地拍了几下,低沉的声音带着懊恼,说了一声抱歉。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抱歉。 每次说抱歉,声音都很轻,可是很真诚。 这样的他,本就不该是工于谋算行事狠辣城府甚深的人。梅子嫣抬起头看向慕程,一方帕子放到了她的手上。 “擦一擦。”他说。 暮色中,他的容颜依旧清丽俊秀,略微苍白的脸上挂着毫无诈伪矫饰的浅笑,眼眸平静无澜,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却少了那种贵公子的矜夸傲气和疏离冷漠,青衫在微寒的晚风中显得有些单薄,身形却更见挺拔有如修竹。 她忽然想起以前被外公逼着学背的《诗经卫风》中的一句话: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如果可以的话,把他带回扶风书院,也许那样的地方更适合他。 这想法一浮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第三十四章波澜3 慕程见她愣住不动而脸上表情瞬息万变,以为她有什么不适,于是把手搁在她额上,奇道:“体温很正常,你到底怎么了?” 梅子嫣气恼地挥开他的手,沉默不语走开了。等到她想要找慕程时却发现慕程不知所踪,她一间一间屋子地找过去,找到最后一间都没有发现时她有些慌了,跑到回廊外大声地喊着慕程的名字,声嘶力竭之时才听到屋顶传来一声轻笑,抬头一看,那遍寻不到的主儿正坐在屋顶上带笑望着她。 他指指搭在一旁的梯子,“上来。” “我为什么要上来?”她气愤的想,看着她心急如焚的样子很好笑吧! “这里离天空更近。”他仰头望着深蓝几乎要沉淀成黑色的天幕,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便击退了她的怒气。 她坐到他身旁,墨蓝的天空缀着遥不可及却又仿佛伸手可触的星子,她看得一时出神,冷不防他把手中棉袍扔到她怀里,说:“替本世子拿好了。” 她不禁失笑,是怕她冷到了吧,那袍子上还有他的体温。 “我体内的毒已经清了,是吗?”他问。 “再过三个月,平安无忧的话你可以活到八十。” “以后可以喝酒了?” “泡在酒桶里也安然无恙。” “那可以告诉我了吗?” 她沉默了一段长长的时间,“你希望我前功尽弃?” “我自己的命你不会比我自己更珍惜吧?”他自嘲地笑笑,“告诉我。我不过想知道,自己如今还会不会心痛。” “她被宣成帝封为碧妃,居碧水宫。”她望着慕程,“你有没有别的什么想问我?” “别的什么?比如说,在这件事里你充当了什么角色?为什么她对我的态度转变的如此的决绝?还有皇上为何那么善解人意想要助我解除对屹罗有着莫大好处的联姻?其实后来我想想,那日不过是在皇帝面前亲自接受了早已意料到的结果。” “说得轻松,你不是受刺激到病发?”她非议道。 “无望的感情有如枯腐的枝叶,狠下心来斫去,反而能获新生。”他笑起来,一脸云淡风轻,“我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子,更不是风流多情的王孙,更何况,你平白无故地多送与我那么多的岁月,我岂能辜负?” “你就骗吧,骗了我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她嘀咕道,“真那么容易解脱,那就不是爱了。” “从小碧俦与我一起长大,她性子柔顺总是很喜欢粘我,那时我娘曾经和她父亲商量过要不要定下娃娃亲,可惜事情还没有结果我娘就病逝了。我教她弹琴书画,也觉得那样琴瑟和鸣的安宁日子是自己想要的,如果没有患上心疾,我想,我和她会是 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梅子嫣托着下巴看着他,心里暗道:是啊,要是没有我,说不定你们现在就已经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了。 “话说回来,你到皇宫那两日,究竟做了些什么让黄山那个对你青睐有加?” 梅子嫣心一惊,差些没从屋顶上掉下来,“没做什么,下棋而已。”她马上岔开话题,“听说你明年开春就要娶妃了?说不定你和宣阳郡主也可以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他苦涩一笑:“如今对我来说,娶谁不一样?” 梅子嫣静默了几秒,才说:“柿子,我和你打个赌。我赌你娶不到宣阳郡主。” 他眸光深沉地研究着她脸上的表情,她一副认真得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怎么?你觉得她会看不上我?” “她要嫁的男人会容许她耍小心眼,会煮各种各样她喜欢的食物给她吃,会在天气热的时候给她摇扇,会在她睡不着的时候听她牢马蚤,不会逼她弹琴,不会要她刺绣,她愿意做的事情随她去做,她不愿做的事情一笑了之。” “那她呢?” “她啊,她会守在那人身边,一心一意,不走开。” “就这样?” “就这样。”她目光荧荧地迎上他带着笑意的视线。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他笑道,“不过,那郡主也真是懒了些,跟某人一样。” 某人?是指她吧。她苦笑了下,别过脸,夜风偏寒,她抱紧了手里的棉袍,冷不防被他一手抽出,扬开披在她身上。 “你的心不见了,配不上她,自然她要求的那些,你也做不到。”她说。 他仰头,望着高而远的苍穹,平静地道:“我的心从来就没丢过,你不是刚刚才在那上面开上一刀?所以,郡主我会娶,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 梅子嫣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风中隐隐传来铃声,她皱眉,对慕程说:“有人来了。我在庄内几处地方系了金铃,朱雀说最大的梧桐树下有密道,你随我来。” 可是还是迟了半步,还未到树下,七八支火把已经把他们围在了中间,可见这些黑衣人轻功极好,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行动极为迅速。为首一人手持一把西戎特有的天狼弯刀,火光中蒙面黑布下露出的是双如狼般凶残的眼睛。 “怕吗?”慕程笑着问她。 这样的环境下还笑得出来,莫非是死过一次便不怕死了?梅子嫣轻叹一声,道:“自然是怕的。而且想到要共死的人是柿子你,心里总有几分意难平。” “你不甘愿?可见你说喜欢我,是骗人的大话。”他把梅子嫣拢到身后,“随机应变,跟着我就好。” 为首的黑衣人一挥手便有四名杀手齐齐攻上来,霎时间刀光剑影险象横生,慕程身形如鬼魅侧身避过锋刃反手一掌击中一人左肋,又顺势空手入白刃夺取其他三人手中弯刀,掌风凌厉势不可当,那三人马上退后避开。而那中掌之人当时被击出一丈之 遥闷呼一声口吐鲜血颓然倒地。 慕程身形挺立,岿然不动,冷森森地说:“就凭你们也想来领教我慕氏修罗掌?未免太过于不自量力!”说罢直接而快速地攻向为首的黑衣人,黑衣人不知虚实出刀相拦,慕程回身一手勒住梅子嫣的腰用力跃起,双足一点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肩,兔起鹤落极为利索的冲出了包围圈。 他拉着梅子嫣向马槽奔去,“上了马你就自行下山,记住,切勿回头。” “不,要走一起走。我救了你不是为了让你在这时候英雄救美去壮烈送死的!”梅子嫣用力扯住慕程的衣袖,凤眸坚决地望着慕程,袖中滑落一把镶着白玉的匕首,“你不走,不如现在我就杀了你,总比你落到别人手里强。” 慕程黑眸里波澜汹涌,一手抱着她上了马,一掌拍在白马身上,白马痛嘶一声长驱而去。黑衣人如影随形般扑至,暗器挟着风声破空而来,慕程把梅子嫣用力地摁在怀里,又往马身上击了一掌,与杀手的距离终于渐渐拉开。 那马一直往山下奔跑,如果此时他们回头一望定会见到溪山草阁沐浴在一片火海之中。不知是什么方向,不知跑了多久,直至感觉不到身后被追踪的危险,梅子嫣才松了一口气,对一直在身后把自己抱得紧紧的慕程说:“柿子,我们安全了吗?” 慕程双手松开她,头却重重的落到她的肩上,她终于感觉到背上濡湿温热的一片黏稠,顿时明白那一定是血。她暗暗骂了一句该死,而慕程此时身子晃了一晃,砰的一声坠落马背。 第三十五章波澜4 拢月阁内,哑奴把玩着手中的绿玉簪子,一边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吗?”他望着素问,用唇语问道。 “如果不是想打听她的消息,你大概再也不会踏进拢月阁一步吧。”素问淡淡的说,皓腕轻折往他杯中倒酒,“你手中的绿玉簪子是在玉留斋买的吧?听说那里的珠宝玉石是达官贵人王子王孙才会去一掷千金买来换佳人一笑的奢侈品,你买这玉簪 子,不知付出了何等代价?” “与你无关。”他说。 “东方恒清那厮我迟早要杀了他!”素问依旧平静的语气中尽是戾气,“你明知道他接近你只是想利用你,为何要跟着他到地下比武场?我西戎的王即使光芒不再也不是他可以随意欺侮的人,怎么可以成为娱乐他人的……” “够了,”哑奴盯着她,“出卖武力换取金钱,并没有你所说的那般不堪。” 素问凄婉一笑,“这簪子不过区区五百两,你曾是一国之君,如今为了取悦一个心中无你的女子纡尊降贵,你的骄傲呢?你的志气呢?为了这样的东西你遍体鳞伤,你对得起昔日在你帐下为你抛头颅洒热血的西戎将士们吗?” “如果没有消息的话,我走了。”哑奴直起身来望着她,“以后,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寻她,不劳你费心。还有,我还是那句话,希望在她和慕程失踪这件事上,你从没有插过一手。” 素问心里暗自一寒,见他要出门离开,她说道:“你回来,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会动用整个烈火教的力量帮你寻她……” 哑奴脚步一顿,攥着簪子的手紧了紧,随后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她跟他说起过,她是早春二月出生的。那日在玉留斋外望见这绿玉簪子,不知怎的便想起了离离芳草的浅翠颜色,挽住她一头黑发该是如何的相宜。就只是一眼便不能忘,再一次经过玉留斋驻足时遇见了东方恒清。东方恒清本有意买下送他,可是他拒绝了。他对东方恒清心存芥蒂,也记得她说这人心不正所以不愿与这人纠葛。可是东方恒清像是十分了然,二话不说把他带到地下比武场,问他是否愿意参加比武获取酬劳。 三场生死战后,他伤痕累累,可是拿到簪子时,他的眸光柔和得有如这绿玉般温润生辉。 她说她进宫两天就回来,他一直在等,等来了慕程发病的消息,等来了溪山草阁被焚毁的消息,就是等不到她的身影。 血迹,暗器,还有被掌力所伤奔跑力竭而死的马匹…… 他终于沉不住气,到了拢月阁找素问,可是依旧无半点消息。 “哑奴兄别来无恙?”东方恒清一身白色锦袍,手中一柄鎏金折扇,风度翩翩站在他眼前关切地看着他,“怎么,看你一脸黯然,梅大夫还是没有消息么?” 哑奴对他抱拳行礼,没有说什么就要离开。 “溪山处于天都和湖州的交界处,既然天都遍寻不到,如果是在下,回到湖州去碰碰运气,总比天天等消息要强。”东方恒清说。 “谢大人好意。慕氏有确切消息即会告知在下,不劳大人费心。”哑奴拱拱手便走开了。 “公子,他还是不识好歹不领情。”保焕望着他的背影道,“要不要小的教训他一下,好让他改改这目中无人的陋习。” “你以为他不会去湖州?”东方恒清意味深长地说,“他离开天都后,让赫连森派来的杀手动静大些,惊动了拢月阁,大概,他真正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如能为我所用就留他一命,若不能,那就成了送给赫连森的一份大礼,让西戎那边更相信我东 方家的诚意。” “慕程明明没死在我们手上,为何他现在隐匿不出?” “本想让慕程以为狙杀他的黑衣人来自西戎,让他慕氏的力量稍微牵制一下那群杀手,使得他们对我俯首帖耳的依附。他隐匿不出大概是已经感觉到王府里有我们的人,想来个静观其变吧,本公子,偏就不让他如愿。” 湖州鹭江城有一个小镇,叫聚德镇。 聚德镇上有一个叶氏扇庄,所制“泥金扇”为湖州一绝。 “扇是器,态度是道,藏扇赏扇乃道之于器,乃风雅之事。你们两个究竟懂不懂?!”院子中的叶老头咳嗽了两声,抓起茶杯灌了两杯茶大声说,而目标人物正在叶园内堂描扇面描得昏昏欲睡。 “无牙老头在说你呢,打起点精神!”青衫男子合上茶盏瞥了一眼白衣上点点斑驳墨迹的女子,“你说你,不过就是比平日早起了一个时辰,有这么困吗?” 女子瞪了他一眼,“你投机取巧让叶老头以为你真是来自于什么茶道世家,每天给他泡上三道茶就行了;而我却要充当他扇庄的学徒,每天起早摸黑地从第一道工序开始完成到最后一道,柿子,你到底有良心没?!” 慕程同情地看着她,“我早跟你说过,你懂茶道的话我可以让位给你。” 梅子嫣哑了声音,悻悻地骂了句:“当初谁想到叶老头这么抠门?说来说去都是你不好。” 的确是他不好。明知道强行运功会导致伤口开裂他还用了八成功力的修罗掌力,幸好遇上湖州叶园后叶老头发现了他们两人后态度非常的好,不问来历不问姓名提供吃住和药材让梅子嫣得到最大的便利救治慕程的伤。 在梅子嫣很庆幸自己出门遇贵人时,叶老头开始和他们算账了。车马费住宿费饮食费药材费还有园中小厮的服务费只差水费没和他们算了,算到最后是一百零八两三钱四分——两人不吃不喝的话要在叶园服务两年零三个月四天。 叶园中有一头极其忠诚体型类似獒犬那样的大狗。他们想偷走,也不易。 梅子嫣差些没和叶老头翻脸,老头嘿嘿一笑说他们要是没银子还他就去报官,梅子嫣本想说你报官更好可是慕程却点头答应了。当她和慕程看见泡竹子的水池时那种怪异的臭味几乎让两人要吐了,可是慕程还是忍了下来,捞起竹子拿着削竹刀一刀刀 把竹子破开,削磨之后做成扇骨。 那一夜慕程的伤口又有些开裂,第二天梅子嫣气冲冲地去找叶老头理论,却见到慕程一脸神清气爽地指着叶老头的定窑茶罐说:“老先生是爱茶之人,懂得用定窑出产的珍贵瓷罐装君山银针。不过不知老先生是否知道煮君山银针宜下白茶为辅,配以 湖州大坪山的龙焙泉,才真正是人间一绝啊!” 叶老头眼中顿时精光大盛,只听得慕程又说:“茶之妙,在于始造之精,藏之得法,点之得宜。您的茶是上品,也通晓储藏之道,若是煮茶不得法,便真是可惜了!” 于是当下叶老头便拍板,每日慕程只需为他泡三道茶,期限三月便将欠款一笔勾销。 这样就成功地糊弄到了刀枪不入的叶老头?梅子嫣愣了愣,慕程朝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孩子气之甚。 梅子嫣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明明是很可恶的笑容,怎么细看之下竟觉得有些可爱呢。梅子嫣觉得自己一定是睡眠不足看花眼了。 整座叶园只有两个仆人,一个是四十多岁的聋子,另一个是说话结巴的十几岁的少年。据少年阿谦偷偷对梅子嫣透露,本来叶氏扇庄单是开竹工都有五六个,可是叶老头脾气不好动辄骂人,而且薪饷太低,那些人都走掉了;可是叶老头掌握着做泥金 扇的绝活,即使产量低了很多,可是他一个月只消做几把扇子便饿不死自己了,只是一如既往的抠门。 这样带到人也着实可怜,夫人早早死了,没留一个子嗣,他也怪,总不愿续弦,自己一个人苦闷时便喝喝茶,想到伤心处便唱上两句戏文,倒也自得其乐。 再说了,偶尔碰上像他们这样的冤大头,也可聊以解闷。 “叶老头,你吵死了,唱得这么难听,楚霸王想不乌江自刎都不行了!”梅子嫣对着园子里自我陶醉的叶老头大吼。 “给你提提神!你打瞌睡描坏了我的扇子可不行。”叶老头嘿嘿一笑,“女娃子性格那么暴躁,小心没人敢要!” 梅子嫣气极,刚想还以颜色,慕程在一旁递过一杯茶到她嘴边,茶香仆人。 “别气了。”他说,“没人要,我要。” “噗——”刚入口的茶全数还于慕程的一袭青衫上。梅子嫣很无奈地指着园中的叶老头,“那个比较适合你,他孤家,你寡人,刚好一对。去去去,给他泡茶去,少在这烦着本姑娘描扇。”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十一月月末那夜,下了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梅子嫣瑟缩在被子里面冷得发颤,只听得两声拍门声响起,她披着被子打开门缝一看,没有人。余光瞥到地上一盆发红的东西,原来,是一个碳炉。 她认得,这是他煮茶给叶老头时用的。 第三十六章黄雀在后1 翌日清晨起来到泡竹子的池子一看,傻眼了。整个池子结了一层冰,阿谦说要把冰层破开伸手进去捞,她看着阿谦破冰,然后手颤颤地伸进去捞竹子,水透骨的凉,然而冷到有些麻了她还是捞不到竹子,而一旁的阿谦已经捞出了好几根。 她不死心还在继续摸索时,一股力把她整个人往后带,慕程沉着脸抓过她冷得通红的右手,气急败坏地低吼道:“梅子嫣你傻了是不是?冷坏了手你以后还怎么诊脉!” 没那么眼中吧!她吐了吐舌头,不以为然。人家叶老头不是这样一捞就捞了几十年? “要几根?”他问。 “啊?”她不明就里,他没等她回答就已经卷起袖子伸手进池子里面去捞竹子了。一根,两根,三根……她木木然地看着他捞起了一大堆。 “够了吗?”他问。 “够了。”她抱起那堆竹子,跟着他走了出去。 削竹子做扇骨时,她险些削到了手,一只装满了茶的大碗递到她面前,她伸手就去拿来喝,却冷不防被一扇子打到了手背。 “谁让你喝的?笨!把手放进来,冷僵了迟早被当成竹子般削掉。” 浸在茶碗里的手很暖,她的心却莫名其妙的有些烦躁。 “柿子,你什么时候让人来接我们回天都?” 他望了她一眼,黑眸中的笑意隐去,“快了。就等逸音堂的消息送到。” “逸音堂?西乾很有名的乐器坊?” “表面上是,其实它是与听风楼一样靠贩卖各种消息来源来牟取盈利的一个组织,西乾的玉音子容遇,与我有旧。听风楼查不到的消息,说不定逸音堂早已掌握。”慕程沉吟半晌,又说:“绥德王府有内鬼,不然朱雀安排得那般周密,明书又经你手 易的容,王府也推拒了他人的探访,那些杀手何以能知道我们身在溪山草阁,更是绕过山下的耳目布防无声无息地上得山来?而且不畏惧我身怀武功,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根本就知道我患的是什么病以及病情如何。你这般聪明,可想得到是谁?” 梅子嫣想了想,叹了一声,道:“柿子,这件事想必另有内情,我们不妨给别人一个机会。不如,回天都以后你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慕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原来,你早就有所猜疑。梅子嫣,你真不是一般的聪明,若你是男子,大概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妒才嫉能的人难成大事,你真要动手又岂会区分男女?要杀我还不容易,让你那小青蛇来一趟就好了。”她懒洋洋地抓起笔咬着笔头苦想这描好的扇面该题什么字比较好。 “它冬眠去了。” “哦,怪不得这阵子我身上没带硫磺也一样有安全感。”她喃喃道,看着手中那冬日望江图发呆。 慕程想笑,一个美丽清灵的女子身上总带着一股硫磺味道,这样都能忍受可见她对蛇的恐惧有多深。他见她一脸的迷糊便凑过去看看那扇面,笑道:“这有何难的?梅子嫣,莫非你真不懂诗?” 他伸手抓着她握笔的手,在扇面上一字一句写道:“帘卷水楼鱼浪起,千片雪,雨蒙蒙。”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轻轻擦过她的耳边,让她想起夜里有雪飘落窗棂的静谧情景。他的气息一点一点弥漫在她呼吸着的空气中,带着冰雪的味道,不知怎的却不觉寒冷,也许是因为握着她的那只手始终温热,笔锋宛转落寞之处尽是魏晋风流之气。 像是被他拥在怀里一般,梅子嫣因着这样暧昧的姿势脸上开始有些发热,她不自然地说了一句:“你学的是董其昌的书法?” “临摹过他的帖子,有几分形似,我更喜欢王羲之的字。”他放开她,拿着扇子扇了两下风干墨迹,又执起一旁的朱砂笔,细细地画了一个小篆印章在上面。 “这不像篆字啊?” 他没好气的看着她,说了声“笨丫头”就走开了。梅子嫣看着他潇洒从容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嘴角的那抹笑意慢慢化为一丝苦笑,朱红色的小篆字形清瘦有力,是个“梅”字。 她不是看不懂,是不习惯慕程不再把她当成对手看的那种随和态度。 更因为伤过痛过,那种防备之心更甚。 傍晚时分,阿谦捧了几套女子的厚衣服给她,说是叶老头借给她过去的。梅子嫣一看,这几套衣服很厚,用料上乘,用丝绸缝制成的棉袍和裙子,衣领和袖口都用貂毛镶边,绣工极好,有好几处地方还镶了白玉珠子。 第二天一早,她穿着这样一套衣服在叶园园子里见到叶老头时,叶老头愣了愣没有说话,反而梅子嫣笑眯眯地迎上前去问他:“这套衣服我很喜欢,卖给我如何?” “这衣服不卖!”叶老头瓮声瓮气地说,收回落在衣服上恋恋不舍的目光,“借给你穿个冬天而已,我跟你说,少一颗纽扣都不行,可记住了?” 梅子嫣骂了声“小气鬼”就往内堂走去,只听得身后叶老头低低地叹了一句:“就知道她合身。珉娘生病前身形也跟她差不多,还以为以后都不会再打开那箱子的锁了呢……” 慕程倚在内堂前的红木栏杆处,梅子嫣走到他身旁正要打个招呼擦身而过时,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中午你自己用膳,无须等我。” “哦?莫非你要辟谷成仙?”她眯起眼睛,警告他说:“柿子,不要忘了你的伤还没全好。” 他无视她的警告,径直向大门口走去,向她摆手道别:“我要到集市上去一趟,听说那里有许多点心吃食,放心,饿不死本世子的!” 怔了一瞬,梅子嫣放开脚步追上慕程,“你问过叶老头了吗?门口那条狗你不怕?你身无分文怎么买东西?还有,你到镇子上去做什么?喂——” 慕程来到门口,从袖子里扔出几个包子两根肉骨头,那头体型巨大的看家狗便摇着尾巴追随那致命诱惑去了。他拉开门闩回头对梅子嫣说:“如果不要跟着来就请麻烦给我关门。” 被关了二十多天,她当然不会放过这出去喘口气的机会。 聚德镇上的青鱼大街虽然不大,可五脏俱全。慕程先是去当铺把自己身上唯一的玉佩当了二十两银子,回头一看,梅子嫣已经坐在馄饨摊上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还不忘对他扬手让他过来结账。他放下两钱碎银子拉起她就走,可偏偏她一路流连看 那些女子的钗钿啊手工做的香囊啊,连小孩的玩意儿类似于拨浪鼓的也不放过。最后在一个买扇子的摊儿处停了下来,拿起一把团扇反复着,扇子上绣的是寻常的一株兰草,慕程一把拿过扇子还给档主,无奈地说:“大冷天的你买团扇做什么?” “你不觉得很衬这身衣服?叶老头的扇庄又没有。”她嘀咕一声,又被他拉着往前走。 “以后我送你一把。”他说。 以后?等他身体全好了他还找得到她?她发誓赌咒三个月后她一定会离开。 他把她带进一家客栈,指着临窗的位置对她说:“点几个小菜,在这里等我回来。” 看着他毫无牵挂地离开,她拿着菜牌,决定要把他手里拿着的二十两银子吃光。红烧蹄膀,白玉三丝卷,芙蓉牛肉羹……这客栈的出品味道好不好先不说了,关键是分量足够,旁边的客人看着一个身量纤弱的女子对着三大盘菜,一张小桌显得甚是拥 挤,都不免侧目。 尤其是,这个女子长相还不是一般的美。衣裙合体大方秀气,松松散散地挽了个发髻显得有些慵懒,然而衬着半眯着的凤眸,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十分的相宜,再不必说那眉如远山黛色,眼波若春霭朝烟。她见到有人看他,也不羞涩拘谨,反而 大大方方一笑,露出雪白的弧齿,有如初月出云,让人几疑是仙落凡尘。 “姑娘一个人,不嫌太闷?”正当她专心致志的吃着蹄的时候,一位衣着华贵的翩翩公子手持纸扇俯身笑着问她。 “不闷。”她说。 那公子毫不介意她的冷淡,继续看着她笑道:“姑娘面生得很,第一次来聚德镇?本公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随家父巡视此地,可以为姑娘做个向导,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不如何。”她自顾自吃她的三丝卷,那人碰了个软钉子,可还是不死心,说道:“姑娘喜好吃美食,不如随本公子到天一楼去尝尝他们的葱油白玉鸡,是此地一绝,不可错过。” 她放下筷子,擦擦嘴,对他说:“本姑娘饱了。看见你就饱了,那鸡还用吃么?” 这是美人第一次正眼看他,他的心酥了酥,连人家说什么话都不在意了,连声说道:“不用吃了,不用吃了!” 冷眼旁观的食客不禁笑出声来。 梅子嫣索性不理他,双眼望着窗外,想着那该死的慕程怎么还没回来,她没有银子付账又走不得,旁边这讨厌的登徒子又不怕看冷眼。只听得他又说:“姑娘天庭开阔从面相观之是大富大贵之人,不如本公子给姑娘看看手相如何?” “哦,你想看我的手?”她笑了,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看吧。” 她的手指洁白纤长,指甲剪得很干净,没有上蔻丹,一如春葱白玉。 他眼角眉梢尽是猎物到手的偷笑和得意,更有着惊艳。伸手指着她手上纵横的线条胡诌一通,从父母说到家宅,又从家宅说到姻缘,梅子嫣冷眼看着他道:“我也会看面相。公子你印堂发黑面色晦暗,入冬以来西方七杀星煞气大盛,想必你五行与煞 气所冲,两日之内必有祸事,轻则有怪病缠身,重则有血光之灾祸及全家,”她收回手掌,“公子可想知道趋吉避凶之法?” 任是这人再色欲熏心此时也能听得出这美人儿语气不善有心讽刺诅咒,他面色微变,梅子嫣又说:“公子的手是不是有点麻了?其实很好办,干干脆脆地拿刀砍了手掌就好。” 登徒子脸色骤变,一看自己的手果然手指已经透出淡淡的青色,有些麻痹的感觉。他指着梅子嫣怒道:“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公子是否听过画皮的故事?有男子为了一夜深在街上行走的美女抛弃糟糠之妻,不久后才发现所谓的美女竟是剥了他人的脸皮为己用的鬼。不过公子放心,你今天遇到的不是鬼,只是一个被人摸了手吃了亏的女子而已。” 她言笑晏晏,眉目如有春风拂过,然而那男子只觉得遍体生寒。他身后的随从纷纷拿着刀剑围了上来,他指着她说道:“把这妖女给我带到衙门去,本公子就不信治不了你!” 梅子嫣笑眯眯地看着那些随从,“你们是不想要左手呢,还是不想要右手了?木末神僧教我用的毒,有些还没解药呢,一不小心用错了可就别怪我了。” 那些随从面面相觑,不敢上前。登徒子怒喝道:“你们这群废物,给我拿根绳子把她绑起来!今天带不走她,明天我让你们全家都喝西北风去!” 就这样,梅子嫣被关进了聚德县衙的监牢。 在这个风凉水冷的天,她诅咒了那些毫不怜香惜玉的慕柿子不下千遍。 天一楼上,慕程无端地打了数个喷嚏,他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毛领棉袍,望着灰霾的天说道:“你运气不大好啊,这天,看来要下雪了。” 第三十七章黄雀在后2 暮色四合,冬天的夜总是来得早,寒风从厚厚的帐幕缝隙中吹入。天一楼二楼临街靠窗 攻心计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9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9部分阅读 临街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已然熄灭的小火炉,炉上刚热好了一壶酒,慕程对坐在自己对面一身玄色衣衫的白铉说道:“你让黑风卫到湖州这件事可有让谁知道?” 白铉摇头,“属下连朱雀也瞒了,不敢有失。哑奴到湖州来,一路上有两队人马跟着,其中一批应是从西戎来的死士,另一批来历不明,似与拢月阁有关。线人传来可靠的消息说,今夜在哑奴落脚的客栈——”白铉视线落在对面的悦来客栈,“那批 死士就会动手。” “哦?看来赫连森这回认定自己收到的情报是准确无误的。可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如何会是曾经的二十六岁的元武国主?” 白铉恭敬地递上一卷卷得极为细小的纸卷,“主上,这是自逸音堂购得的消息。” 慕程展开纸卷一看,眉目中渐见了然之色。 “想不到这赫连森为了王位低声下气逢迎讨好赫连越这么多年,最后还是仗着一部调乱了心法练习顺序的归元秘录,算准了赫连越走火入魔的时间来逼宫。赫连越不但武功全失受了重伤,而且这归元秘录他错练的一章本就是驻颜之术,鬼使神差地变 成了十八岁模样的少年也不是没有可能。”慕程手指轻叩桌面,沉吟道:“白铉,你说郝连森对落到这般境地的侄儿下追杀令,有价值么?” “斩草除根乃是帝王上位后的一贯做法。”白铉回答道。 “那又是谁透露这个消息与赫连森知悉?杀了那个不能言语的哑巴,对谁有好处?” 白铉沉默,想了想,摇摇头,“属下不知。” “有人想利用哑巴,讨好、或是牵制赫连森,加强他们与赫连森的关系。”慕程笑道,“东方家的产业,近些年倒是越做越大了。” “属下有一事不明。主上怎么知道哑巴一定会在客栈落脚呢?” 慕程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那是因为,他找到他要找的人的落脚处,然而却找不到那人。他不会舍得走的。” 两天一夜了,也不知她在聚德镇县衙的监牢里,过得如何。 那么冷的天,昨夜刚刚下过雪,这时候眼看着又是一场大雪了…… 他自嘲地笑笑,慕程,你果然还是心不够狠啊……今晚过了子时,把她放出来时她会大骂自己居心叵测老谋深算吧,聪明如她,可能被带回监牢时便已经知道自己是故意的。可是她都算计了自己那么多回,如今不过是稍稍还以颜色罢了,又有什么好 于心不忍的? “主上,他们开始行动了。” 几条黑影迅速地扑入一扇朱窗,瞬间后有人影掠出,身后如影随形追至的弯刀有如彗星袭月,杀气冲天闪起。黑暗中看不清哑奴的面目,但是可以料想他的脸色极为难看,突然身化落叶,向后飘去,手中弯刀转瞬之间就闪到了左方刺客的肋下。 那刺客闷哼一声倒地。就在此时,哑奴背后倏然窜出两条黑影,刀法矫健气势彪悍,龙卷风一样的刀光,轰然前击! 哑奴心知不妙,侧身躲避,然而刀光还是划破左臂,有血箭窜出,哑奴一声痛哼,为剑气所冲远远地摔到了客栈前的石阶上。 眼看哑奴就要为黑衣人所杀,白铉脸上已有按捺不住的神色,慕程一把按住他的手,说道:“等等。” 长街夜静。 不知何时哑奴身前立了三道人影,手中握的不是弯刀,而是剑。剑柄处比较奇特纹着三簇火形,慕程沉声道:“果然是烈火教。这三人武功不弱,大概只比教中护法稍低一筹,看来,哑奴必是赫连越无疑。” 楼下的黑影已经缠斗在一起,但显然烈火教的人更占优势,剑光化作万千龙蛇飞舞,疾风啸电,招招克制住西戎死士的天狼弯刀。很快,最后一个西戎死士被当胸一剑刺过,倒地而亡。 哑奴支撑着站起来,那数位烈火教教徒单膝下跪,其中一人道:“我们主子嘱咐在下务必向国主转达一句话:我不犯人不等于人不犯我,只有强者才有资格选择自己的路,国主明白的那一日,便是我西戎和平强盛之始。” 哑奴脸色极是难看,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把手中的弯刀扔下便走。这是变故顿生,二十多条黑影手持利刃迅速把他们包围起来,客栈屋顶也出现十多个黑衣人弯弓搭箭对准了他们。 “白铉,点灯,替本世子把人请上来。” 哑奴走上天一楼二楼,面容一贯的桀骜冷漠,身上蓝色的袍子已有数处为刀锋所破,左臂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鲜红斑驳甚是吓人。他在慕程面前站定,眸色幽深,用唇语道:“她呢?” 慕程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笑道:“你一上来见本世子就急着问一个女人的行踪,难道你就不关心下面你那些救命恩人的命运?再让本世子教你一个为人处世的道理吧,”他抬起双眼,目光如炬,“真要在乎一个人,就不要把她暴露给你的敌人看,尤 其是那些对你志在必得的人。” 哑奴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定,迎上他的视线,问:“你想怎么样?” “这句话该本世子问你才对。你说,我该仍然叫你一声哑奴,还是尊称你一句元武国主?” “元武国主两年前就已经死去。”肩上的伤口很痛,哑奴皱皱眉头,又说道:“如你所见,我如今不过是一丧家之犬。” “那就是说,下面那些人本世子要下手根本无须客气?”慕程望了望窗外,冷冷的说道。 “想不到有人比当初的元武国主更要嗜杀成性。”哑奴讽刺道。 “嗜杀成性?”慕程回头迎上他的视线,“他们在叶氏扇庄前的必经之路潜伏了一天一夜,你觉得他们是想对谁下手?对本世子么,拢月阁还在天都,岂敢太岁头上动土,他们还没有这样的胆量。” 哑奴的右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烈火教教旨中有这么一条:必须完成追杀任务哪怕要牺牲掉最后一人。 素问派人跟踪他到湖州,不仅是为了保护他,还要杀了她。 “怎么,想亲自动手?不必了,这嗜杀之名本世子还担得起。白铉,”慕程语气淡淡的,对一旁的白铉说:“一个不留。” 白铉点点头,走到慕程身边,把临街的朱窗关上。片刻后,数声惨呼响起,然后归于寂静。 “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哑奴淡然道:“若想利用我做些什么的话,恐怕要失望了。我不是什么西戎之王,也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国家。” 慕程将手里的一个小盒子推到他面前,“本世子只需要尊驾做一个保证。屹罗既不想赶尽杀绝,可是又不想见到元武国主死而复生重掌西戎,盒子里装的是雪山金蝉蛊,此蛊性情温和,潜藏在体内也不会损伤血肉筋骨。但是如果它的母蛊身死,它必 定大发狂性咬断人身上筋脉而死。” “那世子又何以保证母蛊平安?” “你别无选择,只能信我。”慕程目光凛然,“你死了,有人会伤心。我欠她人情,只能退让到这一步,世上除了她,还会有谁单纯地希望你活着吗?” 哑奴怔了怔,眼中尽是浓浓的悲凉,他嘴角扬起自嘲的笑意,伸手打开那盒子,任凭那金蝉蛊嗅着血腥气爬到他的左臂伤口处没入不见。 “我要见她。”他说。 “白铉会带你到鹭江城馆驿换身衣服处理伤口,你现在的模样就不怕吓到她?本世子半个时辰后带她来见你,明日起行回天都。今夜不过是赫连森的杀手与烈火教火拼,恰好被本世子的发现,全数歼灭而已。” 聚德监牢的大门被打开,鹭江城守王双恭恭谨谨地在前面带路,火光下慕程的表情有点莫测,王双只听得他问道:“两日前吩咐你的,可有办妥?” 王双抹一抹额头的细汗,“回世子,下官已经尽力办妥。只是巡抚沈大人的公子的手疾似乎不大好治,世子您看——” “她不是说了么?把手砍掉就好了。”他的声音冷得一如外间纷飞的大雪。 王双一时语塞,不知该说设么才不得罪这贵主又能帮自己的顶头上司救回爱子的一只手。聚德监牢除了七月酷暑之外石牢里从未试过这般温暖如春,王双额上的汗有增无减。那日沈公子把人带到聚德县衙时,已经有人先行一步递上绥德世子的信物, 交待他道:“那女子不能提堂审问,关押一如其他犯人,但是不能冷着饿着,更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受到的对待与别人有异,你可明白了?” 王双还未反应过来时,沈巡抚要求严办妖女即刻搜出解药的口信便已传到。 第三十八章 乱1 他开始觉得自己人生的一大危机已经来到。当下即刻让人在关着她的石牢两边的牢室里燃起数个火红炭盆,打扫过的石牢里放上干净的几层干草,饭食是用肉末汤煮成的白饭配小葱炒蛋,汤看上去没什么油水,稀疏的漂着几片菜叶子,可是谁知道那 是用大坪山龙焙泉煮的清汤…… 晚饭时,他看着那既美且妖的女子一口气吃完他精心准备的“牢饭”时才松了口气,她褐色的酒眸带着些疑惑看向他,问:“大人,你是不是饿了?可是,那饭我吃完了,没有留一半给你哦……” 王双脑中飞过无数黑线,又听得她说:“你们聚德镇山清水秀人杰地灵,难得的是连牢饭都比客栈的饭菜好吃,还有,你们这石牢是什么构造,冬暖夏凉,难不成地下有温泉地热?” 他只得干笑,“好说好说,温泉地热么,据说是有的……对了,姑娘,那沈公子的手中的毒,有解药没有?” “解药啊,是有的。” 王双又松了口气。她眨眨眼睛调皮地说:“可是,我拿出解药后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王双愣住,怎么能放她走,绥德世子交待了他会亲自来接人。可是拿了解药能不许她走吗?她伸个懒腰,对他了然一笑,说:“不过你现在想让我走我还舍不得走呢。解药方子是有的,你让那登徒子喂家里的老母鸡吃灯芯和麦芽,第二天一清早那母鸡拉出来的第一坨粪便晒干后用黄酒送服便可。只是,大人,这个方子你敢献上吗?” 王双这时更深刻地体会到他母亲平日教导他的那句话:越美丽的女人越是有毒。沈巡抚的公子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他兢兢业业地伺候了这尊女大神两天一夜后,救星绥德世子终于来了。 “世子,就是这里。”他打开牢门后对狱卒使个眼色一齐回避到走廊拐角处等候。 “大人,你说这女人会不会是绥德世子的逃妻?沈公子这回撞铁板了。”一个狱卒小声说,王双眼睛偷偷往那边瞄去,一边说:“大胆,不得妄议。可是看来不像啊,要是我要么把人带回府里好好疼,要么留在监牢里狠狠罚……呸呸,跟你们说这个干嘛!” 慕程踏进牢房里,她坐在干草堆上缩在墙角双手抱着膝,头枕在膝上像是睡着了。黑发有些凌乱,上面还沾着些草屑,火光之下她紧锁着的身子在地上投下单薄的暗影。 她,昨夜也是这样睡的么? 慕程在她身前蹲下,伸手夹去发上的草屑,听到她浅淡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微疼痛。 自己的心疾,果然还是没完全痊愈啊。 “梅子嫣?子嫣?”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睡意还未消褪,却仍记得恨恨地说他一句:“你舍得来带我走了?”语带嗔怒,那娇憨的神色却让他心神无端一荡。 “怎么敢扔下你?木末神僧的高徒,我们要回天都了。” “嗯,别吵我,让我睡醒再说。”她头一歪又想睡过去,他去拉她的手想要把她拉起来,不料她一声痛呼用力缩回手,整个人像是完全醒过来,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慕程皱眉,上前一步拉过她的手推高袖子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雪白的手腕上不 知被什么勒出几圈深得发黑的青紫来。 “那只手也有吗?”他问。 “托你的福,还没有断掉。那些人可能以为我是妖怪,麻绳能绑多紧就绑多紧。”她揉着手重新坐在干草堆上,“柿子,你告诉我,这两天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回去再说。”他难得一见的好耐心。 “你不说我就不走,反正这里的牢饭味道还不错。”她冷笑着耍赖。 他俯身,“不走?那我让它陪你可好?”他抓起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袖子里,她的手指触到一团冰凉滑腻的物体,她愣了愣,望着慕程问道:“这是什么?” “这么快就忘了?好像它还跟你有过肌肤之亲。”他满意地见她猛地缩回手,脸色大变,“这儿比较暖,相信它会睡得很舒服。” 在某人恶作的笑容无牙的威胁下,她只得悻悻地跟着他出了牢房,他把手中的狐毛披风把她包了个严严实实的,侧过身去吩咐王双道:“告诉沈密,把他的家奴绑紧双手吊上五天五夜,他儿子的命看在沈尚书的份上暂时留着,如果再不懂教儿子的 话,本世子替他教!” “那登徒子不是你找来的?”梅子嫣讶然,“我还以为你腹黑到这种品阶呢!” “要怪就怪你长着张惹是生非的脸,”他没好气的说,“找人调戏你不等于是在间接夸你美若天仙颠倒众生么?本世子不至于这般无聊,只是变故突生来不及到县衙接你而已。” 他没骗她,只是她忘了,没银子付饭钱,也是可以报官抓人的。 “那我长得美不美?”她拉住他的手,仰起脸天真带笑地问他,褐色眸子中暗光流转,像最醇厚的酒酿般醉人,“不如你直接夸我一下下?” 他伸出冰冷的手指捏她的脸,冷笑:“不如我直接调戏你一下下?” “痛——”她皱眉拍开他的手,“可恶的柿子半点不怜香惜玉,活该你失恋!” 此话一出,梅子嫣便知失言,慕程脚步一顿,然后步履如常。 晨曦初现,天上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整个世界粉妆玉砌,寒风吹彻,梅子嫣不由连打了两个喷嚏,说:“有人想我了。” 慕程把披风上的帽子给她戴上,再把带子绑紧,“打喷嚏就是有人想么?” “被人咒骂也有可能猛打喷嚏。”她笑嘻嘻地说,慕程表情一僵,敢情他前天夜里猛打喷嚏是被人骂了? “你怎么知道有人想你?自作多情。”他下结论。 她伸手接住一片洁白的雪花,微笑道:“我就知道。” 她脸上浮起的梦幻般的笑容忽然叫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在想谁,想赫连越吗? “早春二月的一场雪后,我娘便生了我;我的亲人和朋友,在有雪的日子,都会想起我。” 馆驿中,哑奴看着窗外纷飞的雪,默默道:“嫣儿,下雪了,你知不知道从今以后多了一个人想你?” 馆驿前,梅子嫣扬起笑脸问慕程:“柿子,三个月后我离开之后,看见下雪你会想起我吗?” 三个月后?离开? 慕程忽然闪了神,他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离开的可能。 梅子嫣见他沉默的脸色,不由得轻松地笑笑,“干嘛这么严肃啊?知道你老实得不肯说一句来哄哄我,那也好,到时候走得没什么牵挂。” 她转身走进了馆驿。 慕程回过神来正想喊住她说句什么时,却听到她兴奋激动的声音响起:“哑奴?你怎么来了?想姑姑了是不是,你一个人上路不会辛苦、不会被坏人欺负?” 透过馆驿的朱窗,他看见她站在庭院中的芭蕉树下拉着西戎少年的手,脸颊因激动而微微透红,她又在喋喋不休地摆着姑姑的架子啰嗦他吧?西戎少年却只是一脸宠溺的笑意很耐心地听着她的话,一言不发,眸色温柔,伸手掠起她额边稍显凌乱的发…… 雪还在下,他为她戴上的披风的帽子,不知何时已被她拉落,露出一头青丝。 雪细细地下,要打湿她的发,她的肩了……西戎少年俯身向前,眼看着他低头,他的唇,就要碰上她光洁的额…… 慕程再也看不下去,转身走向早就等候在一旁的马车,上车后放下车帘,隔绝了漫天风雪。 他听不到她懊恼而带笑的一句:“这个柿子,给人绑个带子都打成死结,叫人家怎么打开……” “主子,要催吗?”赶车的白铉问。 “等等吧。” 他觉察到了自己的不悦,可是不知道这种不悦从何而至所为何来,只知道今日这场雪,隐隐让他平添了几分轻愁。 天大亮时,梅子嫣说要回叶氏扇庄和叶老头道别。她把一张三百两的银票交到叶老头手上时,叶老头冷哼了一声说他不稀罕,然后抓起扫把就要把这两个无端消失两日害他担心四处寻找的坏家伙赶出大门,慕程一反常态没有说什么,只是站直了任由 那扫帚往自己身上招呼。梅子嫣拉住叶老头的手臂,轻声说道:“叶老头,我们真的要走了。以后多找两个老实称心的小工,别听他的那些茶道不茶道的,想喝茶自己泡一大壶慢慢喝也会极有滋味。还有,大冷天的不要老是在院子里吹风 几张药方子,风寒风热跌打损伤的都有,别想着省药钱……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这身衣服脏了,我洗干净后找人送回给你……” “谁要你好心?”叶老头扔掉扫把,看看被她挽住的手臂,不自在地想要甩开,梅子嫣被他甩开了手却又趁机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他一僵,只听得她说:“我替她抱一抱你,可好?” 雪终是压得槐树枝叶断折,啪的一声后,簌簌落下。 第三十九章 乱2 马车上虽然燃着炉子,火红的碳像发红的眼睛,在光线不充足的车厢中,某女人瞌睡了几回差点磕到车角的横木。哑奴没法,只得伸手拦着她的肩让她挨着自己睡,慕程喝着茶,冷眼旁观,不时丢出一句话去刺激她的神经:“梅子嫣,占了一个老头 的便宜,感觉如何?” 梅子嫣惺忪间还以颜色:“不错啊,没有想象中硌手,应该比占某人便宜要好得多。”她转转手腕,想起适才被这可恶的柿子抓着手用力扯开手臂痛得几乎要断了,压倒他两回反应都没那么大。 慕程扬手扔了一个瓷罐给哑奴,淡淡然地说:“给你姑姑涂手,免得回了天都有人四处诬告我虐畜。” 梅子嫣睡意全消,气得咬牙切齿。哑奴拉开她的衣袖不由双眉微蹙,问她:“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说着把褐色药膏涂上那几圈青紫,揉的力度稍大一些,她咬着唇对哑奴说:“轻一点,痛。”双眸似是蒙上了一层水气,可怜兮兮的。哑奴的心一软,手下放轻了力度,说:“这样可有好一些?” 梅子嫣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略带委屈的说:“哑奴,姑姑手痛得拿不起碗筷了,怎么办?” 怎么办?哑奴愣了愣,随即又明白了什么,笑了。 她在撒娇,她想听他说:喂你好不好? 然后她会板起脸对他说:当然好,可是你把你姑姑当成猪了? “怎么办?太简单了,吃不了饭可以喂,洗不了澡可以要他给你洗。梅大夫为求方便倒真是大方得很!”慕程凉飕飕地送了两句话过来,惹来小梅子气愤地掷出手中的抱枕,眼中那把火燃烧得比炭炉还要旺。 “我还没有跟你算那笔故意把我关在县衙监牢的帐!”她顾不得手痛,瞪着他:“整一头白眼狼!有你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貌似本世子没求着你来救我。”他斜靠在垫子上,闭上眼睛小憩,薄唇吐出寡情薄意的字眼。 “你——”她眼睛红了红,这回是真的委屈了。 长这么大以来,她吃的苦遇到的险似乎自从给他治病开始就一直没停过,而如今他竟然冷冰冰地说一句“没求着”就了结了她的辛苦遭遇。 车厢里似乎被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笼罩着,慕程不说话,梅子嫣也不说话,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冷淡,哑奴拉拉梅子嫣的衣袖,打了个手语道:“不许生气。”他的目光坚定、执拗,还有说不出的温柔。 梅子嫣勉强地笑了一个,也对他打了个手势:“好,我不生气。”余光瞄到那头忘恩负义的狼,眸色黯了黯,怎么可能说不生气就不生气? “你离开这么多天,小狸都饿瘦了。”他说,“还有,花月草舍你说要种的梅花,没有黄蕊的品种,我只种了白梅。” “白梅也好,就是孤清了一点。”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的眉目舒展起来,“如果能再植上几株墨梅就好了……你来湖州,那么谁在看顾小狸?” 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哑奴的心才舒了一口气。 他不要她生气,尤其是,不要生那个人的气,不要对那个人在意上心。 她的心里,有自己就好。 他目光冷冷地看向那像是已然入寐的慕氏世子,他虽从无涉足情事的经验,但他是一个男人,自然能够看明白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目光中有着什么。他更不喜欢的是,他冷嘲热讽,她针锋相对,你来我往之间其实是一个没有旁人能够进去的世界。 天都皇宫天极殿 “对芙蓉帐拢月阁的追杀令是你下的?”一身明黄龙袍的宣成帝慕遥放下手中朱笔,望着阶下垂手而立的慕程,慕程恭谨地答道:“回皇上,拢月阁的素问是西戎烈火教余孽,西戎国主赫连森现正不遗余力地剿灭烈火教,若是知道烈火教徒在天都落地生根必然会派更多的势力潜入屹罗,为了不影响两国交好,臣在湖州围杀了他们的死士后立刻下了追杀令。” “听说元武国主未死?” 慕程眉头一跳,道:“臣也收到这样的消息,可是湖州一行查证后发现那不过是烈火教为了号召教徒与赫连森对抗使的一个小手段,真正的元武国主早在两年前被万箭穿心坠崖而死,尸骨无存。” “这件事你做得不错。”宣成帝起身走到他面前,望着他清癯俊秀的面容,道:“允之,你的病好了么?” “谢皇上关心,已无大碍。” “两个月后,”宣成帝将手中一份折子交到他手上,“东庭的延徽太子带同宣阳郡主出访屹罗,届时你担任典礼官负责接待事宜。同时,也可以看看自己未来王妃是何等模样的人,朕已经嘱咐钦天监为你挑选良辰吉时,你娶妃后便正式承袭绥德亲王的封号。” 慕程出了天极殿,在殿外等候的白铉马上跟上,见到慕程一脸的沉郁,不由得问道:“主上替哑奴隐瞒了身份不担心日后皇上后龙颜大怒?” “你真的以为皇帝不清楚?他只是在提醒我要把这事做得滴水不漏以免落人口实,金蝉蛊是用帝王血养至成年的。白铉,这件事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就好了。”不能杀了赫连越,也不能公然把他拘禁起来,于是只好采取了放养的办法。 白铉听得暗暗心惊,自古帝王心术都是难以揣测的,自己还真是没那么高的水平伺候这样的主子。 “你回听风楼让青昭到王府来一趟,还有……”慕程的话还没说完便在通往御花园的小径上遇到了沈碧俦。 沈碧俦一身宫装华贵异常,头发梳成望仙髻,金钗步摇珠玉生辉,耳饰明月铛,项带朱缨琉璃佩,身上的紫色罗衣襦裙用的是田纹锦缎做成,外罩薄如烟雾的水绡纱,她依旧清秀,身形瘦削,迎面走来更显出娉娉袅袅的动人风姿。 她身前的两个宫娥向慕程欠身行礼,慕程脸上不见有什么情绪波动,只稍微一躬身,道:“见过碧妃娘娘。” 沈碧俦只是望着他,一言不发,眼中的水雾迷离蔓延,她摆摆手,两个宫女便退到御花园门口处等候,白铉也很知机地告退了。 “你……”她欲言又止,慕程直起身子看着她,说道:“娘娘可有什么吩咐?若没有,臣下先行告退。” “我们,就只能这样了吗?”她泫然欲泣,“没有人告诉我你的病,你瞒得我好苦,允之,允之,我悔了,怎么办?” “皇上他对你可好?”他的表情很冷淡,丝毫不为所动。 “好,那又如何?他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而且,这后宫,很冷……处处机心处处陷阱,我……” “碧俦,”他叹息一声,“那日,你已经做了选择。”他转身要走,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眼泪零落如雨,一叠声地说:“我承认是我的错,我误会了你,以为你变心负情,那时我什么也没想就是想着要让你也像我那般伤心一回。 过,凭我的心机你觉得我能在这个后宫中生存吗?要不是她设了个陷阱让我跳下去,我怎么会、怎么会这般狠心地弃了你啊!”她逼视着他,眼中尽是凄苦。 慕程皱紧了眉头,“这与梅子嫣有什么关系?” 沈碧俦哽咽着说出了当日在御花园发生过的事情,慕程一边听一边脸色变幻莫测。 “允之,我只问你,你当初对我的承诺如今还在吗?”最后,她问他。 见他面色沉静如水默然不语,她抓起他的手,“一月后皇上生辰,我等你的答案。” 甫一出宫门,慕程马上问白铉:“梅子嫣现在何处?” 白铉见他脸色难看得紧,以为他身体不适,不敢怠慢,赶紧吩咐了手下几句,马车没到绥德王府时变回了讯,说是慕四公子与梅大夫此刻正在天都西郊梅园。 慕程心下一愣,西郊梅园是慕渝的外祖留下的产业,慕渝平日对这园子极为爱惜,甚少带人去那里,就连他,也只是去过两回而已。 “四公子带我到此处所为何来?”梅子嫣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阳光从薄薄的云层里透出光芒,远岫孤峰上的斑驳雪迹也沾染上了浅金色。近处入目是大片的梅林,树树粲然,似有霞光漫溢其间,映照妩媚。 “听说你的草舍缺几株墨梅?”慕渝与她走至梅林前的角亭坐下,亭中石桌上放着个温酒的小火炉,还有两碟精致的点心。 梅子嫣笑道:“四公子可愿割爱?” “这有何难?梅大夫送了慕渝一份厚礼,又治好了我三哥,区区几株墨梅又算得了什么?”慕渝从炉上取下酒瓶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到她面前,“我遣散了府中姬妾,打算找个相宜的日子,迎娶东明。” 梅子嫣有些意外:“迎娶东明?这么快?她答应了吗?” “女子的名节很重要,而且,关键是我不想再等了。”慕渝轻轻一笑,谓然道,“太久了,是种折磨。” “四公子可是需要梅子嫣的帮忙?”她笑着端起了酒杯,“我想,东明不会答应。” 慕渝惊奇地看她一眼,“梅子嫣,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聪明?” 第四十章 乱3 “有啊。你三哥说,如果我是男子,他会杀了我。”她端起碧色酒酿,细细的抿了一口,“这碧玉芙蓉酒味道甘甜凛冽,怪不得四公子爱喝。可见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你就不怕这酒仍有问题?” “同一种手法在同一个人身上连用两次就没意思了。你这阵子折腾我三哥也折腾得不轻啊,我看他每天都要喝两次药,苦得脸都要抽筋了,你看着心里是不是很痛快?”慕渝笑道。 他们两个自湖州回来后就开始冷战,可是梅子嫣依然每天请脉下针蜂疗,风雨不改;慕程变成顺从的病人,不管她的针“偶尔”失手刺错了|岤位,还是喝着苦比黄连的汤药都没说过半句话,神色冷冰冰的一如这个数九寒天。 “喝药的人都没喊苦,你喊苦做什么?”梅子嫣心头有些郁闷,明明是他不对,还摆起一副你爱治不治的样子,偶尔飘到她身上的眼神都是冷的,“你三哥失恋受打击是很惨,可是……”不过想想也是她的过失不是?虽然事后她尽量补救,可毕竟救不回来了。她无奈地叹口气,说:“不说了,不提他。东明的事我想想办法,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喜欢一个人,就不要问她的过去,只管相信她。你可以做到吗?” 慕渝笑了,往她的酒杯中倒酒,“这个当然,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不过,梅子嫣,我还真有点喜欢你了,来,敬你你上次那杯加料芙蓉酒!” 梅子嫣极为爽朗地一笑,拿起酒杯与他的相碰,“慕渝,彼此彼此!” 慕程走近角亭时,正看到慕渝扶着梅子嫣走出来,他一手搭在她的腰上,她半依偎着他,本就随意绾起的发髻垂下一绺遮住面庞看不真切她的神情,慕渝笑着摇头唤了她几声,慕程听的很清楚,他唤她:“子嫣,子嫣……” 全无平日的冷淡隔膜,慕程只觉得自己的心渐渐下沉,很凉,可是又逐渐升起一股无名火,烧得自己的心有些辣辣的。他大步走上前去,慕渝见到慕程铁青着脸向他走来,怔了一下,刚想开口喊一声“三哥”,冷不防踩在雪上脚下一滑一个踉跄便抱着梅子嫣摔倒在地。 慕渝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人便被慕程伸手一抄整个拉起,梅子嫣只觉得天旋地转,迷糊中拉住慕程的袖子,身子歪入他的怀里,昏昏然地说道:“慕渝,怎么天黑了?”慕程气极,险些便要推开她,然而她一身酒气,两颊通红,软绵绵地赖在他身上,揪住他衣衫的手冰凉入骨。他硬生生地撤回打算推开她的手,转而用力地揽住她的腰不让她倒下,然后望着呆愣在雪地上的慕渝冷冷的说道:“你和她,何时成了可以喝酒谈笑赏梅的知交好友了?!” “三哥——哎,那几株墨梅……”慕渝望着慕程抱起她扬长而去的身影,惊愕后反应过来不由得笑出了声,他的三哥这回遇上煞星了吧?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对匆匆赶来的梅园小厮说道:“在这几株墨梅枝干上做个记号,送去绥德王府的总管庄连那里,不要说是我送的,银子,只说知道王府想要买墨梅,一株三百两,懂么?” 小厮点头离去,慕渝抬头看看晴明的天色,想起这两日庄连一脸头痛地骂府中小厮办事不力连珠梅花都找不到;又恰好见到哑奴在市集流连说是墨梅难寻,如今把两件事连在一起看,其中玄妙可想而知。 三哥,不要怪我坑你一笔银子,实在是,此时不坑更待何时啊? 马车上,盛怒的某人正绷着一张脸盯着伏在他身上醉眼惺忪红着脸蜷得像只小猫似的女子,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咬牙切齿地说道:“梅子嫣,有了个哑巴还不够,去招惹我四弟做什么?我警告你——” 伏在怀里的小猫蹭了蹭他的胸口,寻了处温暖舒适的地方,又枕了过去。 他无奈隐忍地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梅子嫣,你别给我装醉,你——” “嘘——”她半睁着醉眼,酒眸中烟雾弥漫,“不要吵好不好?我头很晕,身子很热……”说着便伸手去扯下貂毛围领,慕程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拉松了领口露出脖子下白腻的肌肤,慕程皱眉,伸手去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再动,可是他冰凉的手抓过贴在自己发烫的脸庞上,发出一声舒服满足的轻喟,然后舒展开眉头又沉沉睡去。 软玉温香,醉态可掬,车内黯淡的光线下,依然可见她丰润的樱唇粉嫩的颜色有如新生婴孩。她睡得那样安静,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是透明的,少了倔强生动的眼神,少了深刻尖锐的机锋话语,她不再是他眼中那只剑拔弩张的小刺猬酣地睡在他的怀里的猫。 捉着他的手,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那个弧度竟是出奇的好看。 第一次这般肆无忌惮的看她,不得不承认,这时的她很美,美得素净、宁谧。 想要问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心底的怒气一点一点地熄灭,终是如退潮一般不再留有痕迹。他怔了半晌,才恨恨地说:“明明就是三杯倒,偏要学人喝酒,活该!” 马车颠簸,他的手不自觉地抱紧了她向一旁滑去的身子,扬开自己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 到了王府后,他把她抱下车,一如所料一下车便看见了哑奴。他冷哼一声把人交到哑奴手里,脸色沉沉地说:“麻烦你平日里把她看紧一点,不要让她随随便便就跟人去喝酒。那样的酒量,怕是被人卖了都不晓得!” 哑奴点点头,却没有挪动脚步,慕程奇道:“你有话对本世子说?” “我想说的是,”哑奴望着他,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不会有下次。”不会有下次,让你这样抱着她。 他今天忙着四处去寻墨梅,还为她办了些小事,一时顾不上她而已。 看着他笃定的表情,慕程心里似乎被什么捏了一下,极不舒服。哑奴走后,他抚上自己的心房处,自言自语道:“不是说,已经治好了么?” 天刚亮的时候,她睁开惺忪的眼睛,一块热毛巾及时地递过来,不甚温柔的擦过她的脸,她伸手抓住毛巾,皱眉,喉咙干涩得快冒烟了。 “哑奴,我要喝水。” 温热的水递到唇边,喝了好几口后她才发现他不悦的脸色,于是说道:“你生气了吗?好了好了,姑姑以后记得,喝酒一定带上你好不好?” “以后不许喝酒。你不会喝。”他比划道。 “谁说我不会喝的?”她瞪着他,“只是这次忘了带醒酒丸而已。什么那么香?”她瞥见哑奴放在桌上的粥碗,惊喜道:“你煮了鱼粥?太好了,我肚子饿了。” “你还记得自己没吃晚饭?醉得一塌糊涂。”他看着她没有仪态地狼吞虎咽,抓过她空闲的左手,在上面写道:“东西我到市集上你说的那个货郎那里拿回来了,另外,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大将军等你回府。” 一口粥噎在喉间,她慢慢转过脸,不敢相信地问:“谁,谁等我回府?” “大将军。” “哦。”她把脸转回去继续低头吃粥,怪不得在湖州怎么唤青鸟都唤不来,原来它是到了随生哥哥身边,所以他笃定的知道她人在天都。 “嫣儿,大将军是谁?今天那货郎又是什么人?” “叫姑姑。”她纠正他,沉默了半晌才说:“大将军,是我哥哥。那货郎,是‘天机’的人。” 她顾着低头吃粥,没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他怎么不知道“天机”是东庭司马氏独一无二的情报组织,与屹罗听风楼西乾逸音堂齐名,西戎以前的国教烈火教也有类似的组织,然而更让他意外的是她居然是东庭朝中重臣的妹妹。 他不由苦笑,她什么时候才会对他敞开心胸,丝毫不掩瞒自己的心思? 她打开他拿回来的一小卷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看完后把它烧了;再检查了一下他带回来的布袋子,他好奇的问她:“这里面一小袋一小袋的,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种子。”她诡异一笑,“毒花,毒草,还有毒虫。哑奴,怕了吧?你不听话姑姑就往你床头放上一些给你开开眼界。” 明知道她是开玩笑,可他还是禁不住全身一抖起了鸡皮疙瘩。 不知道是谁要遭罪了。只听得她清清楚楚地对他说:“你替本姑姑约见东方恒清,就说三日后姑姑要请他到芙蓉帐听小曲。” 第四十一章 乱4 草舍前大片的空地上,种着稀稀疏疏的几树梅花。梅子嫣坐在一旁的青石板上看着哑奴拿着花锄翻地种墨梅。 “哑奴,过年时看不到梅花开,有点可惜。我们种得太晚了。” 哑奴回头望着她宽慰地一笑,打手势道:“我们不是还?br /gt; 攻心计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10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10部分阅读 还有明年?” 明年?梅子嫣揉揉冷得发红的鼻子,明年这个时候她还会在此处吗?哑奴放下锄头,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折了两折,走到树下对梅子嫣说:“起来。” 梅子嫣愣了下,站了起来,他把衣服放到石板她坐过的位置上,然后拉她重新坐好。 “我热的出汗了。”他说,然后转身又回去给梅树培土。 衣服上还有他的余温,暖暖的,隔绝了青石板的冷意。 梅子嫣愣了下,站了起来,他把衣服放到石板她坐过的位置上,然后拉她重新坐好。 “我热的出汗了。”他说,然后转身又回去给梅树培土。 衣服上还有他的余温,暖暖的,隔绝了青石板的冷意。 种好最后一棵树,绑好竹枝扶正梅树后,一杯冒着热气的水递到他面前。他接过,梅子嫣伸手给他理了理衣襟,微笑道:“哑奴,你不用对姑姑那么好的,我比你大,照顾你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明明是很温馨的场景,哑奴此时只觉得像吞了一只青蛙那般憋闷,他看上去像十七八岁的少年,可是……正当他握着水杯无限纠结的时候,梅子嫣又说:“我们哑奴这么温柔细心,以后姑姑一定要给你找个好妻子,不让别的女人欺负了你去。”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想从她眼里看到戏谑的或是恶作的笑容,可是没有,他见到的只有她认真无比的神态。 登时心里觉得有些凉意。 梅子嫣将外袍交到他手上,他拉住她的手,笃定的望着她,打手势道:“我不要别人,我……” “只要你”三个字不及说出口,目光便瞥到走进草舍的东明,她对树下的梅子嫣行了个礼,“梅大夫。” 梅子嫣与她进草舍里屋坐下,开门见山地说:“东明,你与东方家的纠缠,我都知道。” 东明脸色微变,却也还是平静的,“那么,世子他们,也知道了?” “我让朱雀截了逸音堂卖给听风楼的情报,你放心,他们暂时还不知道。可是,我想问你一句话。” “梅大夫请说。” “溪山草阁那件事,你想过要慕程死吗?”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抓着茶杯的手指骨发白,“草阁有暗道,我知道朱雀大人对你说过了,我从未想过要世子死,只是东方恒清逼得太紧了,如果我不说,他就告诉世子我的身份,我不想……” “不想失去慕渝?” 她点点头,眼圈微红。 “阴谋大白于天下就不成阴谋了。”梅子嫣望着她,“我想助你走出困局,东明,你愿意听我的安排吗?” 芙蓉帐银柳高台前只摆了一张檀木圆桌,两张椅子,圆桌上摆放着四色果点,精美的小火炉上正煮着茶,茶烟袅袅而上。 东方恒清走进来时,只见一女子盈盈起身回头对他粲然一笑,声音清脆悦耳彷如山间流泉,说:“你来了?我还以为公子已经忘了子嫣了。” 她很朴素,身上穿的只是寻常人家的棉布衣裙,没有什么装饰,只是自己用笔在裙裾上描了一枝墨梅,乍看之下深得冰雪神韵。头发随意地用玉簪子松松的挽起,露出颈项处的肌肤,墨色的发更衬得肌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东方恒清不由得心神一荡,任是见过美女无数,可此刻只想起了一句话: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 唯独黑发上那根温润如绿水春波的玉簪子,让他觉得微微刺眼。 他走到她面前,笑得春风和煦,“东方恒清有幸得梅姑娘记挂,怎敢不来?” “公子好大的手笔,子嫣不过是想与公子见面叙旧,公子何以包起整个银柳高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子嫣心下好不惭愧。”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羞涩。 他在她身旁坐下,伸手去过茶盏替她沏茶,气势熟练娴雅。她不禁想起在湖州时天天看慕程沏茶,清癯俊秀的面容,沉稳儒雅的气度,还有那只白皙修长骨节稍微突出的手,与茶色相得益彰,怎么看都是极佳的风景。 而东方恒清的手,似是被着意修缮过一般,光滑的甲面稍显尖圆,白腻中带着脂粉气。 她不喜欢。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一双手。 而此时的东方恒清却笑了,他以为,她的失神是为着他的风度和茶道方面的造诣。 “喝凤凰单枞茶,要先闻香。”他递给她一个长约一指的精美小口瓷杯,她放到鼻端一闻,笑道:“果然很香,有股清新的草木之气。” 芙蓉帐二楼的赏姝阁中,慕渝闷闷地对慕程说:“三哥,我再说一遍,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赏姝阁,以后……” “真正洁身自好的人出淤泥而不染,而不是像你这样竭力避开淤泥。四公子不是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传名于天都的吗?你忽然变得规行矩步,遣散府中姬妾难道就是因为那女子?”慕程冷冷地问道。 “三哥你也看出来了?”他懊恼地说,“我就知道瞒不了你多久。” 慕程的脸色变了变,他本来就为几天前梅园那一幕耿耿于怀,一空闲下来就想到梅子嫣微醺的模样,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病情这几年来疏远了沈碧俦,府中两名姬妾也因为聒噪被送了出府,自己无论在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开始不平衡了才会如此。于是他烦躁之下便拉了慕渝来芙蓉帐,比她美的女子不多,可是比她温柔比她懂得逢迎男人的女子多了去,或许就可以忘记那日马车上抱着她的情景了。 “她不过是救了你一次而已,你就眼巴巴地急着以身相许了?”他压着心底的无名火问慕渝。 “也不是因为生病这一回。”慕渝不好意思地笑笑,向自己的堂兄坦白道:“一直都喜欢她,只是觉得她心上有人,不敢说出口而已。病了一回,看清了一些事,也想通了一些道理,三哥你放心,我这次是认真的,绝不会始乱终弃。” 却不料慕程的脸色更加难看,他黑眸幽暗,沉声说:“姻缘之事只可尽力不能强求,我看得很清楚,她的心里不会有你,四弟你,不如放手,免得自伤……” 慕渝登时愣了,眼中是不可置信的惊讶、难过,还有愤怒。 “三哥,难道你……不会的,你心里不是一直喜欢着碧俦的吗?如果你喜欢她就该早早表露,如果无意就不该像现在这样不放手,拖泥带水误人一生!” “谁说我喜欢她了?”从未见过慕渝这般与他说话,慕程头痛,抚额否认道。 慕渝松了一口气,这时红雪与绿萼两名小婢推门走了进来,红雪嫣然笑道:“两位久等了,红雪备了上好的绿茶给世子大人和四公子品评,绿萼妹妹听说世子来了高兴得不得了,马上要来见世子。来,绿萼妹妹快给世子沏茶。” 唤作“绿萼”的女子身段婀娜多姿,坐到慕程身边眼波流转宛如一汪春水,绿色的衣裙只稍比春衫厚一些,绿色抹胸裹紧了玲珑身段,露出大片白皙肌肤,寻常人一见谁不色授魂与? 慕程手一伸揽过绿萼,那温软的感觉唤起了他的某种记忆,他甩甩头不去想,抿着绿萼递过来的茶杯喝尽杯中的绿茶。 “世子觉得这茶如何?”绿萼笑得妖娆魅惑,手指有意无意地搭上他的衣襟。 这茶,没有味道。 他的目光瞟过女子白皙滑腻的胸部,却想起某人黑发下露出颈下的姣好弧线,感觉到绿萼的手拉松了他的衣襟,他本不喜女子这样亲昵靠近,可是……他心底暗叹一声,想着自己今日来芙蓉帐的动机,也就放任绿萼的挑逗了。偏偏在这时,他听得门外候着的两个小婢悄悄地交谈道:“听说恒清公子今日包起了整个银柳高台,不知道是要招待哪位达官贵人呢?” “哪里呀!是名女子,我从未见过高高在上的恒清公子这般细心体贴地讨好过哪位姐妹,言语间小心翼翼,为她沏茶,还教她闻香……” “恐怕是哪家的闺秀小姐?” “才不是呢,那女子衣着寻常,头上只有根玉簪子,身上是素色衣裙,只画着株墨梅,说得好听是朴素,不好听就是寒酸,有好几位姐姐心里都不忿得很哪!” 慕程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推开了绿萼的手,冷冷地瞥着慕渝说:“你还坐得这般安稳,你要认真的对象此刻在下面正与别的男子调情作乐,你不去看看凑个热闹?” 慕渝一杯茶几乎要喷出来,“什么?三哥,你说,东明她来了?” “谁说东明来了,你——” 白光一闪,两兄弟同时反应过来,均张口结舌望着对方,慕渝被茶水呛到了,咳嗽着说:“三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说的和我说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是,的确是误会。 像从来没发生过刚才窘迫的一幕,慕程继续喝茶,可是那茶和身边的女人一样好像越喝越淡,越喝越无味。慕渝来了兴趣,笑道:“我去看看,究竟是谁让我们三哥这般失常。” 慕程索性推开面前的小几站了起来,大有破釜沉舟豁出去的壮烈,对慕渝说:“无须你去,我去!” 梅子嫣,你要招蜂惹蝶就不能找个远点儿的地?一天到晚在本世子面前飘来荡去的算什么?!你再这样、再这样本世子就、就—— 找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重重上锁把她关起来? 把她困得像粽子一样扔进江里去塞住那些要吃屈原遗体的食人鱼? 还是让青儿的叔伯兄弟姨妈姐妹齐齐出现把这怕蛇怕到硫磺精上身的女人吓死? 都不是!我们的柿子大人此刻正为跳上他心头的那种荒诞的想法而心惊肉跳。他觉得自己不正常,摸上自己的心脏处,要么她就是在治好他的心疾后重新给她下了毒,要么就是偷偷地给他换了个不知谁的心脏,总在最不可能的时候不受控制地跳,有时候是酸楚窒闷,有时候是愤怒—— 比如现在。 站在赏姝阁的楼梯上居高临下看向银柳高台前的那张圆桌,他就很愤怒。 第四十二章 乱5 我们说回梅子嫣。 “嫣儿对山川地理也有研究?”从梅姑娘到子嫣到嫣儿,公子恒清直觉觉得他与她已经更进一步。 “是啊,一座山如果有矿脉,有时候只需要观察山上的植被,某些物种的分布、走向,便知道矿脉的走向如何,比如铜矿之上会长大片的苜蓿,还有银矿,它的矿石……”她滔滔不绝地说到这些,恒清惊叹之余自然不会傻到觉得这丫头单纯是在卖弄自己的博学,不过她所说的,他并非不心动。 “东方家最近有人上报,说近郊农庄所在的山上发现了矿石,可是山很大,要把矿脉找出来,谈何容易?不知嫣儿可否帮在下这个小忙?” 梅子嫣这时面有难色,“嫣儿才疏学浅,怕是不胜重任,纸上谈兵容易,身体力行却是极难的。我们不谈这个了好吗?说多了有些烦闷。” 恒清手中的纸扇子轻轻扣了扣桌子,“嫣儿约恒清出来,自是有要事想说的,呀呢人已经抛出了诱饵,恒清如今上钩了,知不知道恒清要付出的是什么?” “嫣儿想跟恒清攀门亲戚。”她巧笑嫣然。 “哦,”他也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内,“莫非嫣儿看中了在下?” “嫣儿出身寒门怎敢高攀?嫣儿想认一个妹妹,可是这个妹妹有桩心事未了,还请恒清成全。” 恒清的笑容渐渐冷却,“是谁?” “东明。”她正色道。友谊牌已经打完,是时候谈谈生意了。 “你知道了什么?” “令尊东方铭年轻时在外处处留情,曾将一落难的官宦女子始乱终弃,那女子生下一女,千辛万苦带着孩子到天都寻人,你的母亲,一等候的正室瞒着东方铭将这两母女赶尽杀绝,东明的母亲死前最大的愿望便是要见负心人一面,她对东明立下遗言,死后要入东方家宗祠。东明成为孤女,被寿王收养到了慕程身边,你本来就知道此事,只是以为当初那女孩已经随着母亲死去,可是第一次见到东明出现在慕程身边时,她项上戴着的红玉便告诉你,这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于是安排与她见面,东明念及母亲的遗愿,于是违心地成了你的一粒棋子。上次溪山草阁的暗杀,想必就是她给你的提示。” “啧啧,真不错,”东方恒清赞美道,“嫣儿,你神通得可以到月老庙摆摊子算命去了。” “嫣儿只是在想死者已矣,恒清宅心仁厚,怎会不让一缕无主孤魂入宅?更合款个,东明的娘亲的确是令尊的人,什么是虚名,什么是实利,难道恒清会分不清楚?而且,东明已经是一步死棋,将要被弃的子,恒清还不舍得割爱与子嫣吗?” 恒清笑出声,“本来是弃子。可是嫣儿一开口要,又成了活棋了。恒清在想,区区一个侍女也要劳烦嫣儿大费周章地谋虑,究竟是了为了什么?” 梅子嫣喝了一口茶,润润喉,才说:“与东明相识一场,本来日前溪山草阁的事我也有怪罪与她,可是后来知道了原委又恨不起来了。但是恒清也知道,绥德世子远不如他看起来那般温文尔雅,他一旦起了处置东明的心,那是谁也阻拦不来的。姐妹一场,不忍见她有着凄凉下场,所以特来求恒清公子成全。” “她认祖归宗后,嫣儿岂不是也是我恒清的妹子了?”他笑道,“可是嫣儿岂会不知,恒清看嫣儿从没用兄长的眼光看待过,嫣儿的诱饵不够,不如考虑加码?” “加码?你要什么?”她笑得烂漫。 “你。” 梅子嫣摇头,“家中已经把嫣儿许人了。” 恒清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只是脸上笑容不改,“一日未嫁,口头承诺也只是承诺而已,只要嫣儿首肯,其余的事交给恒清即可。” “恒清府中姬妾还不够多?”她笑眯眯地给他倒茶,他不失时机地握住她的手,温柔一笑,情意绵绵,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什么是逢场作戏,什么是情真意切,恒清还分得开。” 梅子嫣任凭他握住手,心里头早就把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恒清错爱了,家中家规甚严,再说夫婿是堪比绥德世子那般清风朗月的俊逸男子,嫣儿只能说一句与恒清相逢恨晚……”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恒清硬是握的紧紧的,略带伤感地说:“嫣儿真是不怕伤了我的心?” “恒清红颜知己遍天下,岂会独缺嫣儿一个?对了,前日修文公子找过嫣儿。”她突然冒出这一句,东方修文是东方恒清的堂弟,深得族中长辈赏识,也很有经商的天分和手段,声望才干直逼东方恒清。“他的消息真灵通,想买我手中的药山,可是我拒绝了。那是别人送与我的东西,我不卖!” 恒清眉头一跳,只听得她对他笑笑说:“可是,我愿意送恒清一座药山,反正我只是行医的,又不经营药材买卖,再过几个月便要离开天都;倒不如作为对公子的谢礼,也可以成全东明妹妹认祖归宗的心愿,恒清觉得如何?” 恒清身子前倾,目光锁定梅子嫣的凤眸,他很想看看这双眼睛里潜藏着的是怎样的一种心思,可是她褐色的眸子平静如水,带着笑意迎上他的探究疑惑的视线,他握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却抚上她冰肌莹彻的香腮,手指在她去,暧昧的气氛静静地蔓延开去。梅子嫣的表情也没有变,只是伸手拉开他放在她唇边的手指,他转而轻轻地她的下巴,笑道:“嫣儿,如你所愿。” 近在咫尺的朱色樱唇透出釉色光泽,他突然很想去尝一尝,它是什么味道。 身后那道愤怒的视线,由于演戏演得太投入了,梅子嫣无暇发现,更不要说此时打算假戏真做露出本色的恒清了。直到一样物事破空而至恒清的侧面时他才反应过来,抬手一弹指本想把这小小暗器弹开再去看偷袭的人是谁,不料这暗器竟然是一只薄胎茶杯。 他一弹指,震碎了茶杯,想不到薄片裂开,有两片竟然是直接地往他脸庞上飞去,他忽然侧身,那薄片险险地擦着他的脸而去,一个旋身跃起,他伸手一抹,指上竟是沾了血。 他又惊又怒,要知道他平日何等爱惜自己的皮相,如今无端被伤,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他望着负手走到面前面色晦暗阴沉的慕程,怒道: “世子出手伤人,是不是该给本公子一个说法?” 不了慕程居然对他的恼怒置若罔闻,径直走到梅子嫣面前,瞪了这个一脸茫然无知的女人一眼,手一伸把她一把扯过来,她险些站不稳堪堪跌入他的怀抱中。 “柿子!”她吃惊地看着他乌云密布的脸,他拉着她就向芙蓉帐的大门走去,东方恒清哪里试过被人这样半路杀出目空一切地抢走佳人?哪怕不是为了佳人而是为了面子为了维持风度也不能忍受慕程的举动,他一手抓住梅子嫣的另一只手喝道:“你放开嫣儿!” 嫣儿?叫得还真是亲热……慕程顿住脚步回眸看他,墨如漆深如海的星眸带着点点寒意,“你放手,今日我不与你计较,日后,别招惹她!” 东方恒清脸上的那道血痕让他此时的面容儒雅尽失,他嘲弄地对慕程挑衅一笑,“世子连区区一个尚书家的小姐都看不牢,也难怪你此时紧张。怎么,见不得嫣儿对本公子有意?” 话音刚落,脸上已经中了一拳,东方恒清也不是吃素的,当下即刻放开梅子嫣,袖中亮出一柄光寒如水的短剑朝慕程刺去,慕程冷笑一声把梅子嫣拉到身后,这一瞬间东方恒清如游龙一般,身形往来如电,瞬息攻出三招,慕程闪身避过,手指扣动, 在他的剑背上连弹几下震偏他的剑锋,顺势一掌击中他的左肩,东方恒清身子撞上银柳高台,花梨木雕花镂空的高台顿时“轰”的一声坍塌一角,他的短剑脱手而出向慕程掷了过去,慕程伸出右手两指准确无误地夹住剑锋,正要用真气灌注剑身,反手刺去,忽然听得楼上慕渝大喝一声: “三哥,不要!” 腰上忽然一紧,有人在身后死死地抱住他,“柿子,不要,你的伤还没好,不要这样,不值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手中的短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回身便看见梅子嫣煞白的脸紧张的眼神。 慕渝匆匆赶来扶起东方恒清连声赔礼,东方恒清恨声道:“此事我断不会就此罢休,你等着皇上下斥旨吧!”说完拂袖离去。 梅子嫣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欲言又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舍得?”他冷冷地看着她,“看来我枉做小人了。梅子嫣,他走了你有这么失望吗?你怕是不知道东方恒清府上十天半月就死一两个侍妾尸身都是被随意丢到乱葬岗的吧?!” 她怎么会不知道?正是知道东方恒清和他老爹东方铭都是同一副德行,表面上是谦谦君子暗地里道德离表,知道东明即使愿意当他的妻子也是与虎谋皮无法得偿夙愿的,才想帮她这个忙。如今被慕程一搅,本来明朗的结果此时变得扑朔迷离了。 恼怒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可是此刻,为着慕程的这句明是气话实是警告的话,她的心变得柔软起来,望着慕程浅浅一笑,上前握过他的手,低声道:“好了,是我不对,害你担心。世子大人不要生气了,嗯?” 带笑的明眸轻柔的话语,他的心忽而漏跳两拍。 疯了,慕程你一定是疯了,他对自己说。 他忽然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梅子嫣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掠过一抹看不见的失落。 “三哥,你去哪?”慕渝大声喊,慕程似是听不到一般,径直上马离去。 “他应该是进宫了,四公子,麻烦你跟上去看一看。”梅子嫣轻声说,摊开刚刚握过慕程的手掌心,上面一抹嫣红,血色依稀。 他被那柄短剑伤了手竟然不知疼。 乱,今日真是混乱极了的一天。 第四十三章 往事1 梅子嫣回到草舍,犹有几分心神不定,哑奴见她神色不对,问道: “你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梅子嫣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在想,他打了东方恒清,是因为她的缘故还是因为恒清说的那句话? 晚膳时朱雀来了,梅子嫣正想招呼她坐下一同吃饭,不料她一脸气急败坏地拉起她就走,还不忘回头对哑奴说:“你跟上,带药箱!” “去哪里?”梅子嫣被她带上马车,哑奴提着药箱也跳了上车。 “皇宫。” “世子出事了?”她心头隐隐不安。 “不是,可也差不多了。”朱雀忧愁地说:“今日世子大人可做了件糊涂事。东方恒清是皇太后最心爱的侄子,他伤了东非恒清,如今皇后不但责骂了世子一顿,还罚他在长安殿外的石阶上长跪不起,这天寒地冻的眼看着风雪又要来了,他身子可不是还未大好么?” 梅子嫣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急,不是还有皇上么?他不会坐视世子这样受冻的。” 说道皇帝,朱雀更是激动了,“嫣儿你不晓得,刚刚皇宫中怀有身孕的陈贵妃出了事,皇上一步都没有走开,根本无暇顾及世子的事情。而世子,又做了件惹恼皇帝的事,寿王不在天都,这可如何是好?” “他为什么惹恼了皇上?” “有宫娥太监见到,推陈贵妃下水的人,是碧妃。” “所以,”梅子嫣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你们的世子大人傻傻的跑去为沈碧倚求情,反而更惹恼了皇帝?” 朱雀无奈地叹了一声,“事到如今再追究世子何故犯傻已无意义。可是嫣儿,你别忘了,我们世子可是为了你对东方恒清大打出手。” 这就是她面带轻愁的原因?哑奴不由得望向梅子嫣。 真的是为了她么?梅子嫣翻个白眼,天知道!本来有几分相信的,可是如今知道他竟然明知道皇帝在处理家务事还要掺上一脚她心里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提醒自己不要可笑地自作多情以为世子会冲冠一怒为了她这个红颜。 “皇帝打算如何处置沈碧倚?” “陈贵妃还未醒来,看样子会把她押送内监司审问。即使后来发现无罪,送进去的人不死也得掉层皮。” 慕程,你是出于相识一场的道义还是心中始终割舍不下才替她向皇帝求的情?梅子嫣冷冷地想,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攥着衣角的手握的越来越紧。 长安殿外飞檐高起,在昏暗渐黑的天色里反射着琉璃瓦幽冷的光。四周空无一人,白玉阶上,慕程仍是白日里那裘天青色锦袍,身形瘦削孤寂。 小黄门本来领着朱雀他们往陈贵妃的寝宫而去,可是经过长安殿时梅子嫣却二话不说大步向长安殿走去,哑奴在身后跟上,小黄门大声喊她回来,朱雀一把拉住他,笑着说: “公公稍安勿躁,梅大夫有两句话想跟世子说,随后即刻跟公公到陈贵妃寝宫见皇上。” 小黄门这才安静下来。 梅子嫣来到慕程身前蹲下,“世子,把你的手给我。” 慕程脸上一片沉寂,如死灰一般。他没有动,像个僵硬的雕塑。梅子嫣拉过他的右手,像脚下没有生命的石阶,冰凉透骨。手上的伤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哑奴打开药箱,梅子嫣给他上药、包扎,一边说:“你不是精于谋算的吗?我的世子大人,怎么今日就一连犯了两次傻?” 他的眼眸动了动,尽是伤怀与自嘲,看着梅子嫣慢慢地吐出一句话来:“是我的错……” 是他的错,如果当初他不要顾虑太多今朝有酒今朝醉,娶了碧倚的话,如今深宫便少了一位寂寞宫人,内监司便少了一个冤魂;是他的错,冷淡疏离了她几年,偏偏在自己病快要好的时候发现自己心不由主地偏向了别的女人,明知道她为妃一事皆是某人推波助澜所致,却对那人一句质问诘责的话都没有。 她问他是不是还记得当初对她的承诺,他记得的,他说过,她入宫后,自有他为她筹谋护佑。 可是,连这一点他都做不到,绥德世子,慕氏家主,对他而言算是什么? “梅子嫣,救她。”他抬眸凝视着她,眼中的祈求是如此的明显。 “救她,就等于要救陈贵妃,我带药箱过来之时想着你受伤的手,还有看你什么时候之撑不住需要急救,没想过要去救治有身孕的人。我梅子嫣什么人都治,除了孕妇。”说着起身便要离开。 “救她!”慕程拉住她的手不放,黑眸定定的看着她,“求你。” “不要。”她别过脸去不看他。 “本来她只是一名女宫,梅子嫣,是我和你把她推入深宫的。” “她对你说了什么?说那日我在御花园让她彻底误会你变心了?”她重新蹲下望着他的双眼,“无论我做了什么,下决定的人始终是她,而且你根本就知道那日她能做出的选择除了为妃之外还有单纯的拒绝!” 慕程浑身一震,黑眸云色翻涌。 “不要把女人看得太简单,哪怕是你相识多年的人,你没见过不等于她就没有怯懦卑劣的一面。我问你,如果陈贵妃真的是她推下水的那当如何?”她语出锋芒,忽然对他无奈一笑,“你第一次求我,竟然是为了她。那好,我答应你,可是如果我救了她之后,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的笑容里竟有些悲伤的意味,他心下恻然,道:“好。” “不问是什么事就答应了?”夜风中,她的洁白的脸庞有如一朵优昙,自嘲一笑: “可惜,不是为了我。” 她起身,用力抽出慕程握着的手,转身走下白玉石阶。他的手一下子空了,只剩怅然若失的感觉。 哑奴临走时看他一眼,淡漠的眼中多了一抹怜悯。 你会后悔的。哑奴用唇语对他说。 梅子嫣匆匆赶到陈贵妃的寝宫,宫外跪着一大群战战兢兢的太医,方德海一见梅子嫣马上把她带进去,梅子嫣问方德海:“方公公,现在是什么情况?” “陈贵妃怀胎已七月,意外落水后被救起,可是腹中疼痛,破水后见红,但两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未能娩出。皇上着急得不得了……” 身穿白色常服的天子慕遥负手踱着步,梅子嫣向他下跪行礼,他一手拦住她:“免了,嫣儿,快替朕看看陈贵妃。” 她掀开重重帷幕走进去,手心微微发凉。久违了淡淡的血腥味开始钻入鼻端,女子因疼痛难受而发出的嘤咛声让她的神经瞬间绷紧,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纷至沓来…… 同样的褥子下大片大片的红迹,同样是那分娩中极度痛苦迷蒙空洞的双眼,她抓着她的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救他……嫣儿……他是我和随生的孩子……” “我知道是我不好……明明是个残花败柳……明明沾染了见不得人的病……却还是妄想着要留一个……属于我和他的孩子……” “求你……只要孩子活着就好……” “如果,我死了……也请你不要告诉他我有这样的病……孩子是我自己想要的……我不想、不想……他责怪自己一生……” “嫣儿,嫣儿?”梅子嫣拿着金针的手在发颤,冷不防被朱雀大声叫道,才回过神来。 “皇上问陈贵妃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她已经进去半个时辰还没有回音,慕遥有些着急了。 “替我问皇上,如果万一不能保全,是留大人还是留小孩。” 朱雀片刻后回来道:“皇上说了,要保大人。” 保大人啊……她的唇边绽出一丝酸涩的苦笑,这个答案,与随生哥哥当初的一样。 她转身嘱咐一旁的稳婆准备汤药和热水,然后凑过身子去痛得清醒不已的陈贵妃耳边,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 “娘娘,我想问你一句话,还请娘娘以诚相待,不然我这金针一不小心下错一个|岤位可能就误大事了!” 陈贵妃脸色微变,不过这时她根本没力气大声喊救命,只好点点头。 “真的是碧水宫的碧妃推你下水的么?” 陈贵妃的眼中随时透出愤恨的怒火,虚弱地说:“正是。她佯装替本宫摘取湖边的白梅摔倒,一手拉住本宫的衣袖就拉了本宫下水,而她却因为抓牢了梅树枝儿幸免于难……” “可是我看你这胎,本来就怀得不稳,太医没对你说起过?” “大胆!”陈贵妃脸色一变,“本宫的皇儿好端端的你怎能凭空诅咒?” “你的胎胎水比寻常孕妇要少,早应在四个月时就有太医发现;而且怀的过程中有过滑胎现象,似是胎儿先天不足之症,贵妃娘娘想必让人用过什么医家禁忌的方法来保胎催产以避免孩子胎死腹中吧?” “你这是造谣污蔑!” “碧妃推你是真,你借机服了催生胎儿的药也是真。娘娘,明人不说暗话,我如今有把握助你诞下麟儿,向皇上保守这个秘密,只是……” “要我放过碧妃?”陈贵妃闭目想了想,颓然睁开双眼,“好,我答应你。” 稳婆一盆一盆的热水端进来,满目是斑斑的血迹,她的眼前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夜,她的双手发颤地剪开包衣,然而那是一个没有了心跳的婴孩,她的心顿时如坠冰窖;接着,那如热浪般涌出来的鲜红的血扑入她的眼帘,她知道她一直担心的事发生了,连娅小腹中与孩子一同滋长的有如恶魔般的东西破了…… 她跟她说过,她不能要小孩。即使再恨她,她也不愿见她死,不愿见随生伤心。 她的遗言,本来她是打算守着的,不让他知道她有这样的病,让她直到死还能留着最完好的记忆给他。可是太医院来的太医一语道破天机,随生痛极后挥出的那巴掌彻底地打断了她和他十几年来情丝牵绊…… 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响起,年纪老一些的稳婆跌跌撞撞地掀开帷幕对外面大声道喜说:“恭喜皇上得了位皇子!——贵妃娘娘无恙,母子平安——” 第四十四章 往事2 长安殿外的白玉石阶下,梅子嫣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夜已尽,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慕程跪在石阶上的身影像僵硬的石像。 还好,昨夜没有下雪。 “世子,”她半跪在他面前,他闭着的眼睛遽然睁开,她沾满红丝的双眼疲惫的神色落入他的眼内,再触及到她从来素淡如梅的白裳如今竟然沾着点点红污,他的心蓦然一痛,哑着嗓音问: “你在皇上那里受委屈了?你伤了哪里?” 她伸手握住他冰冷僵硬的手,摇头虚弱的笑道:“陈贵妃平安产子,这血迹,不是我的。” “你求我的事,我办到了。”她往他手中塞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道明黄圣旨。 “这是到内监司释放沈碧倚的圣旨,你现在可以去宣旨了。” 她望着他,目光从温柔渐渐变得平静如水,他心底忽然升腾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果然,只听得她一字一句地说: “你要答应我的事,你要履约。” “从这刻起,我不再是你的随扈大夫,你不再是我的病人。慕程,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很决绝,转身离去之前连笑容也吝啬得不愿再给他一个; 曙光初现,而她一步步走下石阶的身影是那么的冷,冷得慕程涩的发痛的眼睛内有寒霜凝结。 三言两语便撇清了彼此的关系,那份明黄升职便是她送与他的最后一份大礼,真是慷慨,慷慨得他想发笑,他可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任何事不是吗?他从来没对她付出过什么不是吗?她就是这样的狠毒狡猾,让他一直的一直的欠了她,最后来个大方 的潇洒的转身,什么都不要就走了…… 该死的……说喜欢他的人是她,说不再见面的人也是她! 慕程霍然起身,顾不上腿上的僵麻便奔下玉阶向着宫门方向赶去,途中遇见那个黄门小太监,他一把拉住他,问道: “梅大夫呢?” “刚刚出了宫,上了马车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姓胡,叫胡来。” “胡来,”他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把手中的圣旨塞到他怀里,“你替本世子到内监司宣旨,有什么差池本世子惟你是问!” 原来天上凭空掉下来的不单单只有馅饼和金元宝,还随时会空降一坨屎。 胡来捂着胸口的明黄圣旨看着慕世子飞奔而去的身影泪流满面,世子啊世子,内监司那什么地方啊你让我去办事不就是等于要我得罪后宫那些贵主子么…… 宫门之外,朱雀从小厮手上接过马缰绳,正要上马,忽然马缰被人一手夺去,慕程白着一张脸问她:“梅子嫣她人呢?” “上了马车说要回草舍,呃,世子你这是……”望着慕程绝尘而去的身影,朱雀呆了半晌,喃喃道:“世子,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打算上马去哪里呢?真不晓得你跟嫣儿发生了什么事,她居然让我回元霜阁西苑把她的行李打包送去草舍……” 慕程一路挥鞭,终于在草舍前的小路追上了那辆本就跑的不快的马车。 哑奴惊见一人一骑拦住车架,急忙拉住马缰恼怒地盯着慕程,慕程的视线越过哑奴落在朱色车身上,沉声说道:“梅子嫣,你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车厢中安安静静地没有回答,半晌才听得她说道:“君子一言九鼎,莫非,世子大人想赖账?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就好了。” 慕程下马走到车厢前隔着一道薄薄的车帘,按捺下心里的激动和不安,沉下声音说道:“你明明可以对我提各种各样过分的要求,可是为什么偏偏只是不想再见到我?” 车厢中的人轻咳一声,“世子大人认为我这样做的理由何在?” “你生我气了,我知道的,女人都很小气。”他的声音低得柔肠百结,“我从来对你都不够好,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所以你更应该留下来每天想法子让我生气让我不好过不是吗?” 车厢中还是很安静,等了一会儿梅子嫣才慢慢道:“以前也许会这样,可是世子大人,我是个图新鲜的人,而如今,觉得厌倦。这就是不想再见到你的原因,这个游戏没有意思,我不想玩了。” 搭在车帘上的手僵了一僵,慕程眼内温柔笑意渐渐冷凝成冰,黑眸中酝酿着的水光此时变成朦胧的雾气一片,他的唇重复着她话语中的两个词:“厌倦?游戏?” “本来,治你的病……只是对自己……医术的挑战……” “你说谎。” “我没有。”她的气息有点急促。 “你说过你为我而来,你说过喜欢我。也没有说谎?” “那不过是为了接近你……博你好感……才说的……”断续的话语中仿佛带着轻笑。 该死!他一手打在车楣上,包着白纱的手掌又渗出点点血迹。似乎感受到震动,车里的梅子嫣又低低的咳嗽了两声。 “梅子嫣,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过我?”他咬着牙,终是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有啊,” 慕程心头一跳,觉得有什么就要从胸腔之中破土而出,那是潜伏隐忍已久的喜悦,可是她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像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浑身上下凉透了。 “我也同样喜欢哑奴,喜欢朱雀,喜欢四公子,喜欢寿王殿下,喜欢小狸……” “够了!”他喝止道,再听下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慕程,你就这样空虚寂寞急匆匆地要找个人来爱你吗? 攻心计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11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11部分阅读 他艰难地迈动脚步,牵过马,“我明白了,今日叨扰了一番实是无状,日后山长水远,梅大夫自行珍重。”说完这一句,他转身拉过马一步一步踏着雪离开,最后清隽落寞的身影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良久没见车厢中的她说话,哑奴忽然心道不妙,一掀车帘只见梅子嫣整个人斜靠在横木处脸色苍白如纸,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整个人纤弱无助得让人心痛。 他的目光瞥到她扔在地上的带血点的棉袍,伸手抓起就要为她披上,她一手打落那衣服,捂着嘴要跳下车来,哑奴一手揽过她的腰抱她下来,她推开他扶着一旁的栋树弓下身子,张口便吐了个天昏地暗。 哑奴从来没有一刻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口不能言,他拍着她的背等她吐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对他说:“那袍子,给我扔了,血……很恶心……”说罢身子软绵绵地瘫倒在哑奴的怀里,额头的温度让哑奴吃了一惊,他一把抱起她发烫的身子就往草舍飞奔而去。 草舍简陋,他平日住惯了不觉得,偏生这时她病了,束手无策的他才深有体会。已经把她的和自己的被子都给她盖得严严实实,但是她还是觉得冷,而那额头却该死的滚烫;她紧闭着双眼明明是沉睡过去却眉头深锁口中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他听不明白的词句,他知道她在梦魇,可他无能为力,连唤她一声都不行,更不要说是用言语来安慰她。 屋里有不少药材,可是他不懂用;草舍四周静悄悄的,最近的医馆也隔了三四条大街。想要找朱雀,可是听风楼管事的住址是秘密,别人无从得知。他只能抱着她冷得发颤的身子,抱得紧紧的,直到后半夜他终于下了决心,拉过被子将她卷起来抱上马车,向天都最近的医馆疾驰而去。 医馆的门开了,当值的大夫给她把了脉开了药后哑奴又把她带回草舍,熬了粥煎了药,等她好不容易意识有了一丝清明,扶她起来喝点稀粥,可是她吃了一些粥后再吃药,却又吐了,连带着好不容易吃下去的粥一起呕了出来。 “哑奴,帮姑姑……把金针拿来……” 他拿了金针过来,以为她说|岤位让他下针,不了她只是拿着金针死死地戳进自己的手腕,血珠一颗颗冒了出来,他脸色铁青地一把夺过金针扔在地上,上前抱住她,打手势道: “你这是在干什么?!” 梅子嫣虚弱地喘着气,勉力微笑道:“你不要……惊慌,我只是……不想自己……再睡过去……” 可是她还是睡过去了,依旧眉头紧锁,依旧梦魇般不时地喃喃自语。 如此这般又过去一天。 她的脸瘦了整整一圈,形销骨立。 第二天入夜时,哑奴抱起她,再一次驾着马车狂奔。 绥德王府的大门被人踢开,总管庄连带着手持火把的府卫赶到时,只见大雪之中一身单衣的西戎少年怀里抱着一个女子,冷漠的脸上尽是焦灼悲愤之色。 庄连愣了愣,拦住上前拿人的府卫,正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慕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发生什么事了?” 哑奴盯着一身白衣的慕程,眼眸里愤怒的火焰腾起,慕程大步上前来见到他怀里的昏睡不醒的梅子嫣,眼神一震,脸上却还是一片漠然,负手对他说: “你主仆二人深夜到府有何贵干?” “她病了,拜你所赐。”哑奴嘴唇动了动,目光如炬,尽是隐忍着的怒气。 “她说过与我再无半点关系,怎么,一生病就忘了么?这个游戏还是很好玩?可惜,本世子不奉陪了。”话语凉薄无情。 哑奴抱着她的手紧握成拳,盯着慕程说道: “是我错了,她不知人事我妄自做主带她来此。如果她醒着,恐怕是死,也不愿再见你一面的。”说着转身便要走。 最后那句话无疑如薄刃一般切中慕程的心脏,那种刺痛让他一瞬间竟有窒息的感觉,夜色中见不到他的脸变得铁青,他一扬手府卫马上拦住了哑奴,他扬声问:“你要带她去何处?” 哑奴转身看他,冷冷道:“不劳费心,我知道恒清公子的府邸就在不远处的清流巷。” 慕程此时心底的那根弦已经绷得不能再紧了,眼看着哑奴就要闯出王府,他咬咬牙对庄连说:“把她带到西苑,然后找吕思清来!” 第四十五章往事3 元霜阁中,吕思清向慕程行了个礼,然后道:“禀世子,姑姑平日操劳过度,夜里又受了比较重的风寒,所以高烧不退;而且思虑太重心中有说郁结,郁结难以纾解所以梦魇不醒,”他顿了顿迟疑了一下又说:“在下先开方子煎药,可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她要是还吃不下东西喝不下药……” 慕程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冷冷的说道:“吕思清,本世子有让你来通报她的病情么?” 吕思清愕然,抬头望了望一旁的庄连,庄连朝他打个眼色,心里叫苦不迭。不知道世子这两天究竟是什么不对了,那日一回来就让人封了西苑,连朱雀大人派人来说要收拾梅大夫的行李都被他让人赶了出府;把自己关在元霜阁中一夜,滴水未进,第二天一起来就让人把访云居的赤峰风箱全给烧了,有个不晓得眼色的奴才佯装关心主子提了一句“梅大夫说这赤峰能治病”结果被世子下令杖责二十没有十天半月也下不了床…… 冷冰冰的脸生人勿近,更多的时候是发呆。 摸着围棋子发呆,然后恹恹地问庄连说,怎么觉得这日的时光总是打发不去…… 吃着饭时望着对面的空椅子发呆,半晌回不过神来;回过神来时,又放下筷子走了出去,不想吃了…… 庄连猜想,世子的反常定是跟不再回府的梅大夫有关。 可是,梅大夫回来了,怎的世子还是这般不正常? 这边吕思清醒目地回答道:“是在下多事了,这等事情不该烦扰世子大人。只是想着尚有十日便是过年,世子府中如果有人死了那便是大大的不吉利……” 啪的一声脆响,庄连心惊肉跳地见到世子手中的玉扳指开裂成几瓣掉落在地,慕程脸色铁青地大步走向吕思清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起来,颤着声音问: “你说!谁会死?!” 吕思清神色镇定,“吃什么吐什么,即使不是持续的高热不退,这样一下来病人的身体都是要跨掉的;梦魇极伤心神,若再是发烧,即使救回了性命,病人的神智也很可能受损,变成弱智小儿。” “你在唬弄本世子?!”他怒道,怎么会这样?明明两日前还见她精神爽利的样子,岂会一夜之间重病缠身?不会的,不会的…… “若是一般病症,姑姑自己难道治不了?”吕思清道:“世子若是不相信在下的话,大可另请高明。” 慕程的脸渐渐发白,他丢开吕思清,大步走向元霜阁西苑她的厢房,在花厅一见哑奴他便问:“我问你,她究竟为什么会病倒?” 哑奴冷冷地看着他,慕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拳打到左脸,没有防备之下向后踉跄一步撞到了身后的青花瓷梅瓶,哐当一声瓷瓶碎了一地。身旁的明书连忙扶着慕程,着急地问道: “世子有没有伤到哪里?”转而抬头望着哑奴怒道:“人来,把这个打伤世子的哑巴……” “明书,”慕程直起身子,伸手揩去嘴角的血,“算了,你先退下。” 明书退下之后,偌大的花厅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慕程冷静下来对哑奴道:“她的病,跟前夜入宫诊治陈贵妃有关吗?” 哑奴漠然的双眼毫不掩饰自己未尽的怒气,“那件衣裳,”哑奴说,“她身上沾满了血污的衣裳,从她踏出宫门上了马车后,她就脱下了。” 慕程神色一震,又见他的嘴唇动了动,说:“她一夜未睡,耗费心力,只穿着中衣,如何不受风寒?” 哑奴眼中满是自责痛心的神色,“她一吃东西就吐,她说她觉得恶心……她总是做梦,一直醒不来……大夫怎么说?她何时会好起来?” 梦魇,呕吐……这就是她说她从不医治孕妇的原因吗?想起吕思清的话,慕程脸色更是白了几分,黑眸幽暗,断然说道:“她不会有事的!” 无论如何,他不会让她有事。 厢房中东明和南雪正在替她拉好被子,慕程进来便看见地上狼籍一片,屋里弥漫着食物和汤药的味道,他皱眉道: “还是吐?” “吐了两回,衣服给姑娘换过了,只是南雪没用,还是没法喂姑娘吃东西。”下人把地面收拾干净后东明把刚煎好的药拿过来,慕程道:“让厨子熬些粥水来。” 南雪捧上温热的粥时,一直坐在床沿的慕程淡淡的说:“放下吧,你们先退下,这里有我就好。” 南雪有些愕然地看了东明一眼,二人很有默契地一起退下,顺手掩上了厢房的门。 “梅子嫣,说好不见的,可我们又见了。”慕程冷漠的表情这时终于烟消云散,他抱起昏昏沉沉的她让她斜靠在自己坏内,看着她苍白的脸失去血色的唇,在她耳边悄声说: “你记住,是你自己回头,是你又撞上来的。” 他低头压下来,缓缓地贴上了她的唇,一寸一寸,呼吸相通,她的唇柔软而冰凉,像水上飘零而过的花,他只觉得自己差些便要迷失了方向,忘记了初衷。细细碰触后他猛然一咬,梦中的她痛呼一声而顺势捏着她的下巴叩开她的牙关,她皱着眉下意识地别过脸,他却不放过她,喝了一口粥水低头喂了进去。 喂了几口,她又全数吐在了他身上。 他没有躲开。任由他的白色锦缎常服沾满了污秽,他只是让她伏在自己的肩头,仍包扎着纱布的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说道: “梅子嫣,你干的好事,醒来后要替本世子洗衣服;你敢不给我洗衣服,我就让青儿咬你!” 他还是坚持喂她喝粥,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不知用了几个时辰,她终于吃下了半碗粥,而慕程身上已经狼狈得不成|人样。他干脆扯掉自己的外袍,手指摩挲过她被他咬得肿胀的唇角,叹息一声道:“梅子嫣,你被我轻薄了几乎一个时辰,你就不想睁开眼睛打我这登徒子一巴掌?不过你放心,只要你睁开眼睛,一巴掌也好,一刀也好,怎么样都好……”她的睫毛黑而长有如蝴蝶的翅膀轻颤了一下,他闭着眼睛在她唇上轻轻啄下一吻,说:“你醒过来,我不会逼迫你任何事,即使你还是不想再与我见面,那也好。” “梅子嫣,你闻一闻,尝一尝,这是什么味道?是苦的,是汤药。没有鲜血,没有腥味,也没有尖利的哭声,你听一听,四周都很安静,如果你听到了什么,我告诉你,那只是雪落在檐上的声音。什么不愉快的事都没有发生。” 他让她咬着他的手,勺子里的汤药从牙缝中一滴滴漏进去。 “那件事或许很可怕,可是已经过去了。你来了天都,你遇见了我,用尽手段夺了我两座药山至今未曾归还,你被青儿咬了,你还记得吗?你很怕蛇,却惟独不怕我……” “不知道你曾经遇到过什么,可是那些人你忘了吧。再厉害你也不过是个大夫,不是掌管人间生死的阎罗,人世间不可预知的事情那么多,我们只能尽力而为而不强求,不是吗?” 天微亮时,一碗汤药终于喂完。 他抚过她手腕上红肿的针孔,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说:“梅子嫣,我也病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开后悔药的方子?” 如果他知道救回沈碧倚的代价是她决绝的转身,是她的沉疴不起,他还会开口求她么吗? 沈碧倚对他,或是他对沈碧倚,半年之间,物是人非。 他是从什么时候心里有了她的影子的呢?他记不起来,也想不到,也许是在湖州与她平易相处的时候,也许还要早一些,在他明知道她别有所图时仍愿意在枕碧楼上为她破例弹一曲浮梅时……又或许更早,早在圆觉寺的竹林中听到那个如山间流泉般吟唱着一曲清歌的声音时…… 可是她的眼中心上,装不进任何人;对着谁都笑得灿烂恣意,却没心没肺。 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她的鬼话,说她喜欢他;可是到了后来他却把她的谎言牢牢地记在心上,日子一长,竟是希翼着有变得真实的可能。 很可笑不是?当他终于知道自己见她与别的男子亲昵时心头烧得正旺的那把无名怒火出于何处时,当他愿意承认自己的感情时,她却告诉他,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她现在厌倦了。 尽管怜惜她,却不会因着怜惜而忘了他和她之间的刺。 他没发现她的眉头逐渐舒展开去,只知道抱在怀里的她开始发热发汗。他唤了东明和南雪进来给她擦拭换衣,自己一个人走到元霜阁碗口般粗的石榴树前,伸手抚过树干,静静地立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自己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娘,她会没事的,对吗?” 第四十六章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1 两日后 梅子嫣斜依在床栏上把药碗递回给南雪,见到南雪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她直起身子坐好,对她说:“你有话想对我说?” 南雪点点头,随即又摇头,“姑娘醒来不过半日,南雪不该拿这些事情来烦扰姑娘。” “你说吧,我好多了。”她虚弱的对南雪笑笑,“是不是东明的事?” 南雪讶然,“姑娘也知道东明今日被东方家的轿子抬走了?我们世子一早便匆忙进宫去了,进宫前留下一句话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如果姑娘醒了就让人送姑娘回草舍,让我们把姑娘的行装打点好。” “哦,这样啊……”梅子嫣抱着膝,慢慢把头枕在膝上,唇角漾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目光悠远,缓声说:“那他有没有交代你,如果我醒来后赖着不肯走,那该如何?” 病后的她此时眉若远山,神清骨秀,黑发如瀑泻落肩后,身上只一袭罗袖单衫,姿态慵懒,说不出的纤弱与楚楚风流。 南雪闻言愣了下,又听得她微叹一声,笑了笑,说:“只怕他会让人赶我出府吧?算了,收留我两日已经是格外开恩,我又何必贪心?车马都准备好了吧,我出府就是。临走前,可否替我问世子一句话?” 是夜慕程回府后站在元霜阁东苑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西苑。下人早就回禀梅子嫣和哑奴在他入宫时就离开了,当时他心想果然是如此的,她对他并无留恋,病中投奔他也不过是束手无策的哑奴的主意,何况当时就连哑奴也知道她的选择并不止他一个。 心底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是什么?他不敢细想。南雪走到他身旁,把今日梅子嫣醒来后与她的对话细细地告诉了他,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不知是喜事怒。 “梅姑娘托南雪问世子一句话。” “哦?” “听说赤蜂已经被烧尽,可仍有漏网之鱼把她的唇蛰得又肿又痛,世子是否能代劳帮她把那该死的小飞虫捉住……然后……捏死?”南雪迟疑道,其实她也见到梅子嫣嘴角的伤痕了,凭女人的直觉她暗暗判断,那不可能是赤蜂的杰作,分明就是被咬的。 可是她又不敢说,照顾她的只有自己和东明,不是她俩咬的,那就是…… 慕程一听,表情顿时一僵,脸上一热,墨如点漆的瞳仁闪过一丝薄怒,懊恼尴尬得恨不得将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捏死,可是一想到她已像断线风筝一样不知挂在何家的梢头,与自己再无关联了,他又禁不住心底淡淡的失落,转过身去大步就走入了元霜阁东苑。 元霜阁花厅中青昭早在等候,他捧过一叠厚厚的册子放到慕程面前,向他禀告两个月后延晖太子带着宣阳郡主来访的行程和准备。钦天监昨日已将择好的黄道吉日送去给宣成帝过目,宣成帝国玺一下那么这桩婚事便要摆上日程,确切的日子是在农历三月初三。 青昭从延晖太子进入天都的路线讲到出行所用的仪仗护卫所需的人数,一条条一项项列举分明,他自问自己用语已经够精辟而不失细致了,可是还是很沮丧地发现,世子大人拖着腮似乎很认真地在听,其实飘得很远的眼神告诉他他正在神游太空…… 青昭轻咳一声,“世子大人对这样的安排可还满意?” 慕程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眉宇间却是一片落寞,青昭以为他今日过于疲惫,于是说: “世子大人莫为东明一事烦扰了,东明背叛了慕氏,听风楼乌衣组随时待命将之格杀……” 慕程摆摆手,“此事勿轻举妄动,实情不一定就是如今你我看到的那个样子。你究竟查出来到底是谁把逸音堂要传给听风楼消息断下了么?” “查无实据。不过,属下妄自猜测,东庭天机、西戎烈火教,不外乎是它们所为。” “本世子知道了。”他起身望着窗外,对面的厢房本该阴影沉沉,此时透过朱窗窗纱他竟然见到一点微明的灯光,他下意识地走出花厅走到厢房前,还没待他推门门却吱一声开了,手持宫灯的小厮见是世子慌忙下跪,说是总管吩咐他进来整理。 慕程望着空荡荡的漆黑的屋子,心里头的那惟余的一点点火焰都熄灭下去,只剩清冷孤寂。他自嘲地一笑,背对着青昭说: “青昭,本世子要娶王妃了,真是可喜可贺对不对?” 青昭心头一震,不明白为什么这明明该是一句喜庆的话,听起来却那么苍凉。 除夕夜,天都皇宫 这一日,宫里最高位的皇太后东方华容在御花园设宴,邀请所有的嫔妃共赏奇异花卉。 宫里早早上了宫灯,到处挂上大红灯笼,喜庆之极;宫女们盛装打扮,花枝招展,只盼望君王的一回顾,从此飞上枝头。 而宣成帝则在安庭大殿设宴,宴请朝廷三品以上大员极其家眷,部分后宫妃嫔也会列席。听说今年皇上还特地邀请了京城最红的歌伎来助兴,而西戎为示友好也派出乐师舞姬千里迢迢来到天都皇宫庆贺。宴后还有御花园的游园,各色灯谜高挂,猜中的都有奖,当晚猜灯谜最多的人还会受到皇帝的重赏。 一顶朱色小轿把梅子嫣接到了皇宫天极殿,哑奴在殿外等候,方德海领了梅子嫣走入殿内。梅子嫣正要向慕遥行礼,慕遥一手挽住她的手臂,看着她苍白如斯的脸色,不由得心疼道: “嫣儿,怎么病了也不跟遥哥哥说一声?你救了皇儿一命,我还没好好谢你!” “遥哥哥这是跟嫣儿见外了。你与小皇子缘分深厚,与嫣儿有何关系?”她咳嗽了两声,“嫣儿风寒未好,不敢扰了遥哥哥,不知道遥哥哥今日唤嫣儿来有何事?” “怕嫣儿孤清,想和嫣儿一起过年,不好吗?”慕遥笑着对她眨眨眼睛,多年前在青林山逗着她玩的那个天真无忧的少年如在目前。慕遥只在她满月和六岁生辰时到过青林山,在天都再见到他时他已是不怒而威的天子。 “嫣儿不喜欢热闹,怕坏了遥哥哥的兴致。” “无妨,就当作入宫静养一阵子。还是,上次慕程的事你如今还心怀芥蒂?” “嫣儿不敢。只是嫣儿身边的哑巴若放他一人在宫外嫣儿不放心,遥哥哥能不能让他陪着我过年?” 梅子嫣于是便住进了净兰殿,哑奴住在殿外的隔间。净兰殿的宫女拿了几套衣服给梅子嫣挑,说是皇上赏赐的,夜里宫宴的时候可以穿。梅子嫣淡淡的说道放在一旁吧,那宫女看她神色漠然便恭谨地放下衣服退下了。 “这些衣服款式你不喜欢?”哑奴打手势问。 梅子嫣苦笑,“哑奴,你没瞧见这些都是宫妃的衣裙?我怎么能穿?” 哑奴闻言一怔,眸内顿起波澜,又听得梅子嫣说道:“他知道我搬出了绥德王府,担心我一不小心飞走了。” 他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还是对她说:“过年了,你不要不开心。你的病还没好……” 她的病还没好,她晚上还会做恶梦,半夜会惊醒过来,一身虚汗。 梅子嫣闻着空气中微醺的带着香烛燃烧的气息,笑道:“哑奴,这是姑姑和你过的第一个年,是该开开心心的。” 她没有去参加安庭大殿上的宴会,只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动辄呕吐冲了喜气;也没有御花园看那些奇花异卉,哑奴趁着天黑溜到御厨房的仓库里偷了鱼肉和鸡,在净兰殿庭院中的空地上用石块砌了个碳炉,放上一柄不知从哪里弄来关刀搭在碳炉上,拿着小刀一片一片地切开鱼肉放在刀上烤,那鸡用荷叶包着泥巴糊了塞在碳炉里面。 他知道她现在不能吃血腥味太重的食物。 梅子嫣见他手艺娴熟,不由得惊讶道:“哑奴,想不到你精于此道啊!” “我的家乡,过年会烤羊、烤牦牛,一片片割下来送着酒池;现在这样烤,只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你们那里过年有篝火会吗?”她好奇地问。 “有。围着火又喝又跳,许多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就是在边唱边跳中交流感情的。” “哦,那一个小伙子同时被几个姑娘看上怎么办?” “姑娘看上小伙子,会把格桑花献给他,他收了谁的花就是谁了;反过来小伙子会把自己心爱的佩刀献给心仪的姑娘。” “这么儿戏,那万一娶了个母老虎回家怎么办?一个歌唱得好舞跳得不错的母老虎!” 哑奴笑了,唇角扬出一个弯弯的弧度,黑眸暖意盈满,“母老虎又如何,只要是我真心喜欢的,好与不好都能容下。” 梅子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西戎的男子都像你这般想的么?这样的丈夫倒是多嫁几个也无妨。” 哑奴一脸的无奈与挫败,夹了几块熟牛肉蘸上酱料塞住了这贪心女人的嘴。 庭院的西墙之外,月白身影凝立不动,听着墙内的女子伶俐调皮的话语,清脆爽朗的笑声,脸上神色寂然一片。 那阙词是怎么写的?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情恼。 ——说的大概便是慕程此刻的心情。 第四十七章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2 八日不见,朱雀暗中提醒他宣成帝把她接进了宫里,住在净兰殿。他一脸的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来到了这里,还未进殿便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在唱独角戏,却异常的自在,笑得无拘无束。 心里酸酸的,可仍是贪恋着那个声音。他终是下了决心,转身离开时,忽然听到一个温柔婉约的声音说:“梅大夫好特别的情趣,除夕夜竟然躲在宫中一角和一个哑巴情意绵绵。枉费皇上还怕梅大夫身体不适,特意嘱咐本宫过来看看有什么要周全的,看来皇上是多虑了!”熟悉的声音,陌生的是那种尖酸刻薄的讽刺语气。 “原来是碧妃娘娘大驾光临。皇上也真是,明知道碧妃娘娘忙着要到御花园与其他娘娘争宠斗艳,还偏要碧妃娘娘到我的住处来扰攘。”梅子嫣站起来笑眯眯地说:“你来见我,断不是来谢我救你一命的吧!” 一身金色衣裙,衬着雪狐毛披肩华贵异常,云鬓上珠环翠绕,显然经过一番精心的修饰。沈碧俦冷冷的说道:“谢你?为什么要谢你?如果不是你,陈敏那个贱人不但产不下皇子,甚至可能连性命都不保;我虽被关押在内监司,可是她与太医院王太医勾结隐瞒滑胎迹象强行催生的证据在我手中,即使她指定是我推她下水,到最后赢得那个人一定是我!可是你偏生插上一脚,她顺利产子让我筹谋已久的事情落空,你说,我该不该谢你?!” 梅子嫣冷笑,“碧妃娘娘手段如此高明,那为何还要扯着绥德世子不放?” “他真心喜欢我,承诺过在宫里护佑我,梅子嫣,这是你求不来的。” “他喜欢你,你却背叛了他。” “先背叛的人是他!”沈碧俦带着愤恨和痛苦说道。 “你在颠倒是非黑白。那日我让朱雀马上回头跟你说明整件事,可是你把我助你从宫里脱身的药粉烧掉了。你不是不信我,而是已经放弃他了。这一点,你为什么从不敢跟他说起?我来帮你解释,那是因为你还想利用他为你在宫内广布眼线筹谋护佑。” 慕程身形一震,扶着墙的手骨节微现。 “我不想再跟你争论这一点。”沈碧俦叹了口气,梅子嫣,你只是不知道,那日他在枕碧楼用太一为你奏一曲《浮梅》,便是对我最大的背叛了。梅子嫣,你被赶出了绥德王府,皇上却对你青眼有加,说不定将来我和你能做姐妹呢!”她的笑容中潜藏着怨毒,“我得不到允之,可是,你又何尝得到过?” 梅子嫣默然了一瞬,看着沈碧俦带着宫女离开的背影,她缓缓开口道: “如果我是你我会后悔的,因为你错过你这辈子中唯一一个对你真心以待的人;另外,我扯着他不放,是因为他本来就该是我的,轮不到你抢你也抢不到。如今我放手了,不是因为得不到他,而是不喜欢我喜欢的人心里有着别人的影子。不想跟你斗,不是斗不起,而是不想他左右为难。我与他再无瓜葛,不见得就要进宫来与你分一杯羹,你所视如生命的权势地位在我眼中那只是一坨狗屎,碧妃娘娘。走好,恕不远送了。” 沈碧俦气得浑身发颤,转身恶狠狠地道“梅子嫣,你等着瞧,你今日对本宫说的这些无礼的话,本宫日后会让你后悔得恨不得把这些话全书吞回肚子里的!” “拭目以待。”她摆出客气的微笑。沈碧俦一拂袖恼羞成怒地带着宫女离开了。 “好像好久没有骂人骂得这样痛快淋漓了。”她自言自语道,转身抬头便看见哑奴极为难看的脸色,黑眸盯着她,打手势问:“你刚才说,你不喜欢你喜欢的人心里有别的影子,你喜欢慕程?” “有吗?”梅子嫣抬头望望天空,一脸茫然地说:“貌似我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喜欢他,你让我如何告诉你?” 她转身要走进殿内却又突然转身,对哑奴做个鬼脸说:“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有喜欢他的话,记得要告诉我哦!”说罢忍俊不禁地笑了几声走进殿内去了。 哑奴看着她的身影,一颗心逐渐下沉。嫣儿,希望你不是因为喜欢上他了,所以才不愿意再见他;不是因为在乎他了,所以才不假辞色地痛骂沈碧俦;还有,下一次再问你这样的问题时,希望你明确的否定,而不是这般模棱两可。 怕只怕你的心也在模棱两可呢…… 墙外的慕程艰难地挪动脚步向笑语喧天灯火辉煌的御花园走去。 真相很简单,也很残酷。 他算什么?宠着爱着多年的温婉女子原来早已断了情根,反过来算计他;而他还像个傻子一样去求她救沈碧俦,自己的真情落在她的眼里不过徒得一丝怜悯罢了,她根本什么都知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来来去去只有自己一个人身处局中…… 御花园的宴会上,慕程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醉了。 马车上,一块温热的毛巾搁上他的额头,他一把抓住那只手放在胸口,喃喃道“你说你是为我而来,是为了让我痛苦难过而来的么?” 明书哆嗦了一下,好不容易抽出手来,脸色涨红,忽而又听得他总是呢喃着两个字,认真一听吓了一跳。 明书叹口气,想起那日在宫门梅子嫣“轻薄”世子的情景,不由得对醉醺醺的慕程说道:“世子,明书真不明白那梅子嫣有什么好?她总是欺负你……” 慕程自己也不明白,梅子嫣究竟有什么好。声音好听一些,样子美一些,脑子聪明一些罢了这样的女子要寻的话,招招手便会跑来一堆;然而你想要在这一堆中找到一个梅子嫣那样的,却断无可能。 大年初五的清晨,宣成帝在金殿之上赐婚于慕渝和东方家认祖归宗不久的七小姐东方晴明,却遭到左相东方澜的拒绝,东方家与慕氏的争斗由来已久,东方家的反应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东方恒清刚刚才和慕程大打出手。宣成帝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也只得作罢。回到天极殿,宫女替他换过常服,方德海禀报说:“梅姑娘在后殿摆好了棋局等皇上。” 慕遥走到后殿,见梅子嫣身上穿着宫女的装束,目光带笑见他来便起身行礼,他摇摇头笑着对她说:“嫣儿,你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遥哥哥后宫粉黛三千,岂会独缺嫣儿一人?”梅子嫣捻起一白子,“嫣儿先行,遥哥哥要让着我点儿。” 转眼间便下了二十多手棋,慕遥说道:“你把我的赏赐换成了赐婚给慕渝和东明,可是东方家拒绝了换一个吧,我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司马嫣然不嫁给慕程行不行?”她笑着问。 慕遥也笑了眼神幽深,“自然是可以的,那日给你的几套衣服,你挑一套穿上去拜见皇太后,我就允了你的请求如何?” “我还是觉得宫女的衣服比较适合我。”她微笑着又下一子。 慕遥也不生气,“慕渝和东明的事想必你早有后招?” “遥哥哥,打劫。”她洁白纤长的两指夹起一颗黑子放回棋盘,笑道:“要打劫当然要做足充分准备,还请遥哥哥睁只眼闭只眼,这就是对嫣儿的赏赐了。” 慕遥笑眯眯地在棋盘上下了一子,吃了她一大片,提醒她道:“嫣儿只须小心,谨防打劫的变成被劫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大年初四,早晨刚刚下过一场雪,御花园的梅林中雪迹处处,雪气梅香,胜景清幽,不似人间。本应是静谧的早晨,梅园深处却叽叽喳喳的尽是小孩子的声音,大条麻石上堆着各色果品点心年货,有个女子白衣素裳黑发如墨斜靠着梅树而坐,身旁围了五六个粉雕玉琢年龄不一的小孩,其中一个年纪稍大八九岁样子的男孩老声老气地说:“梅子嫣,你昨天讲到祝英台到了书院,洗浴的时候被粱山伯撞见,怎么就一句话带过就算了呢?细节呢?!” “对啊,你看我们今天带了这么多好吃的来找你,继续讲继续讲!”另一男孩起哄道。 “梅子嫣跟我们一样是女孩,她喜欢漂亮的衣服和头饰,你看我今天带来的是一支金钗……”小女孩从怀里掏出一支亮晃晃的金钗。 梅子嫣吓了一跳,连忙问她:“璇光,这钗你从哪里来的?” 璇光无不骄傲地说:“这是我母妃最喜欢的钗!” “我讲我讲,可是你这钗要立即送回去。”她投降了,免得待会儿李妃来找她算账。 “我送你你为什么不要?”璇光委屈地说。 “小祖宗,你看姑姑我还没有嫁人呢,嫁了人的女子才要用的。” 璇光释然,可是一直闷不做声的慕昀忽然说:“小姑姑不嫁人,要嫁自然是嫁我的!” 那些小孩连带着一旁的宫女,全都“哄”一声笑了,慕昀红了一张脸,梅子嫣笑得上气不接下去,拉过慕昀的手,说:“那好,等你长大后姑姑没嫁人的话就嫁你可好?来来来,我们今天开始讲故事了……昨天说到祝英台一下水, ……哇,你们都是小色狼小色女?眼睛瞪得那么大……” 在不远处挨着梅树假寐的哑奴,嘴角微弯,扬出一丝笑意。 第四十八章 点璋之宴1 暮色降临,御花园里挂起无数的琉璃宫灯,锦缎铺陈的宴桌陈列有致,宫女和太监穿梭其间,检查准备是否妥当。御花园的上空,东南西北四方悬空挂了四颗鹅蛋大的夜明珠,加上各处的宫灯,照得整个御花园亮如白昼。 宫女引着梅子婷到了御花园,只见东北角有一列桌子分别放着琴棋书画,不少贵族皇亲官家小姐少爷衣香鬓影穿梭其间,不时听到琴音悦耳,间或掌声如雷,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她不禁好奇道:“这就是所谓的点璋之宴,你确定是皇太后请我来的?” 那宫女扑哧一笑,打趣道:“这等事小婢怎敢自作主张?这点璋之宴平常人就算耗尽千金也来不了,你那那紫袍公子他是陈贵妃的弟弟,兵部尚书的公子,还有那穿得雍容的小姐,她是右相府的三小姐……他们到这点璋之宴展露才艺寻得心意之人的话,皇太后会成|人之美即场赐婚;要是皇太后相中了,被点为后妃也不奇怪,浓芳店的豫妃娘娘就是这样得承圣恩的……” 哦,原来是变相的相亲大全啊……她正想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打一下盹儿的时候,便见到东方恒清向她走来,笑着打招呼说:“嫣儿,你来了?” 梅子嫣点点头,看见他的脸上那道伤口已经好了,疤痕全无,“幸好上次的伤好了,恒清,那次很抱歉。你不计前嫌,东明的事,实在感激。” “答应你的事我自当做到,嫣儿不也很爽快地让上送来了一座药山的契约吗?”恒清看着她有些嶙峋的下巴,怜惜地说道:“你瘦了,听说这阵子你生病了?”他的神色满是怜爱,伸手便要轻轻抚上她莹白的脸庞,梅子嫣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恒清不由得收回了那只手。 他见她白衣素裙单薄的衣着不由皱眉,二话不说便脱下身上的火狐裘衣披在她肩上,那风度那笑容无可挑剔,引得一旁的公子小姐侧目,眼光不时地往梅子嫣身上打转。 “恒清太客气了,我不冷,这狐裘……”她浑身不自在。 “这狐裘太笨重了,她大病初愈,走路尚且不太稳健。”清冷的声音响起,慕程毫不客气的扯下她身上的狐裘递回给恒清,然后把搭在手上的披风塞到她怀里,冷冷地对她说:“上回踢烂王府的大门还没让你赔,这回要再冷病了看谁收留你!” “慕三公子近来可好?”穿黄|色锦缎华裙搭着白貂毛披肩相貌艳丽动人的女子走过来,欣喜地看着慕程,“燕如这半年心无旁骛专心学画,三公子可否对燕如新画的画指点一二?” 慕程道一声“失陪”,便任由这名为燕如的女子拉着去看画。 梅子嫣低着头抱着那狐毛披风,从心底绽出一抹愉悦无边的笑容。 恒清因慕程而僵直的表情在梅子嫣抬头还没来得及敛去笑容时变得惊艳,她平素笑得恣意灿烂像是清空万里明艳无边,可如今巧笑嫣然,多了几分羞涩甜蜜的遐想,更像是动了凡心的神女,叫人不由心神一荡。 他带着梅子嫣去看去年天都才子编的诗集,还有难得一见的极品古琴和名家字画,滔滔不绝地介绍得十分详尽,这时听到有个盛气凌人的声音说: “恒清哥哥,你讲得那么细致,只是不知道人家听不听得懂呢?我听说,她不过就是个走江湖的抛头露面的大夫罢了。” 正在看画的慕程背对着他们,闻言不由皱眉。燕如一旁察言观色,笑道:“三公子可要去看看你的朋友?” “她不是我的朋友。”他淡淡的说道。 “你说对了,我是真的听不懂。”梅子嫣大大方方地答道:“小女子一介大夫,只懂望闻问切,这些风雅事物实在不在行。” 与这些女人争一个表面风流实质下流的恒清,她没有兴趣。 “那琴呢?你也不会?”那女子笑道。 “够了,静姝妹妹!”恒清脸色不甚好看,梅子嫣摇摇头表示不会,他笑着对她说: “不要紧,你不会弹琴,我可以弹给你听。”那样的温柔神色似乎想要把人溺毙。 “好啊。”?br /gt; 攻心计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12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12部分阅读 ”她微笑着答应。 燕如看着慕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黑眸中酝酿着隐忍的怒意,不由得回头多看那素裳黑发脸上不沾半点脂粉的女子一眼。 “——不过,”梅子嫣琥珀般温润剔透的眸子转了转,笑着说:“我只爱听《浮梅》。” 慕程身形一僵,像被钉在原地。 四周响起几不可闻的抽气声,不要说《浮梅》曲谱是孤本,只要是天都人都知道弹奏《浮梅》极有难度,就连宫中乐师凤渊也因着这一曲承认世子慕程远超于当年的自己。梅子嫣如今这般说话,分明是让恒清公子无法下台。 果然,恒清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但还是很有风度地说:“嫣儿不如另择一曲?天籁之音并非只得《浮梅》。” 梅子嫣没有理会他,反而转身盯着慕程的后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必了。我说了,我只爱听《浮梅》。” 慕程觉得身后有如芒刺在背,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该死的,他头痛地抚额,说一句就听得很清楚了,她还有必要说第二遍吗?他霍地转身大步地走到她面前,她明亮的酒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带着些许娇憨任性地看着他,唇微微抿起似有不满,好像在责怪他反应得太慢。 本来素净的俏脸瘦了不少,下巴嶙嶙峋峋扎人的眼。 在胸腔里狂奔乱跳的那颗心此时渐渐安定下来,开始隐隐有种不知名的感觉蔓延开来,像是惴惴不安,又像有所期待。慕程的黑眸中波澜起伏,直直地看进梅子嫣的眼中想要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梅子嫣,你以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听,本世子就会弹吗?很可惜也很庆幸,你已经错过那个最好的时机了。”说罢欺身而过,把她晾在身后。 梅子嫣愕然,随之黯然苦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说:“世子大人这回真是学聪明了。看来《狼来了》的故事还是很有教益的,谎言说多了,好不容易说一回真话那人就不信了,我是不是自作自受?” 恒清脸色铁青,望着慕程的背影眼眸中尽是汹涌的怒气,身边不识大体不知好歹的女子正要无所谓地走开,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带到怀中,俯下头咬牙道:“嫣儿,你要记住你现在在谁的身边,嗯?” “皇太后驾到——”小太监尖利的声音高扬,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御花园,被簇拥其中的华贵妇人正是皇太后东方华容,一身凤袍耀目,神态雍容,身边陪着的是豫妃和碧妃。 御花园内所有人均下跪行礼,恒清只能放开梅子嫣,只听见东方华容说了声“平身”众人才站了起来,梅子嫣低着头余光望见碧妃脸上的冷笑,心中暗暗有不祥的预感。东方华容一一看过了刚才贵族子弟写的书法作的画,赞扬了几句。 东方恒清是东方华容最宠爱的侄子,自然要坐到主席去,梅子嫣看着周围没有几个熟悉的人,于是硬是挤到那叫“燕如”的女子身边,燕如对她笑笑,说:“我叫何燕如,梅姑娘叫我燕如就好。” “左仆射家的千金果然是平易近人啊,”还是那个盛气凌人的声音,梅子嫣正眼望去,那黄衣女子一脸骄横坐在她们对首,“对不知从哪里来的平民女子都能相谈甚欢,哦,对了,听说左仆射大人也是出身草根,从小是破庙里的庙祝养大的?” 何燕如脸色微变,双唇紧咬。 一只柔软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她抬头便看见梅子嫣微笑的脸,梅子嫣低声对她说:“燕如怕狗?也是,乱吠的狗太没教养,别一般见识,只是不知道是谁家教出来的?也不怕失礼。” 那叫“静姝”的女子气得妙目圆睁,大声恨恨地说:“你这是在说谁?!” 梅子嫣看看四周,故作无知,道:“自然是谁叫说谁了!” “你、你这贱民——” 梅子嫣盯着她,目光凛然,琥珀色的眸子精光大盛气势逼人,她愣了愣,不自觉地收了口。 慕程本由太监引着到东方华容那一席去,可是听到“贱民”二字,硬是停住了脚步,转身走回去。 梅子嫣冷笑一声,伸手从随身带着的小药袋里拿出一条白色的僵硬的虫子道: “静姝小姐可知道这是什么?” 静姝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梅子嫣又道:“这叫白僵蚕。白僵蚕生下来跟别的蚕不一样,不会吐丝,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本来形体极瘦,只是躲在米缸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根据它的这种特性,有人把白术粉倒入米缸来养这僵蚕,让它吃的脑满肥 肠,晒干了作药材。当地人对这僵蚕有个别称……唔……”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衣袖间淡淡的薄荷熏香擦过鼻端,她皱着眉抬头懊恼地看着慕程,慕程低头笑着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乖,把那几个字捏死在肚子里!如果你不想今晚出尽风头的话!” 然后放开她,朗声道:“梅大夫可否让一让?本世子想坐在燕如身旁。” 第四十九章 点璋之宴2 梅子嫣瞪着他,余光瞄到皇太后那一席频频有人往这边看过来,只得让“蛀米大虫”四个字胎死腹中。悻悻地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这一桌就刚好坐满了。 太监高喊了一声“开席”,众人举杯祝皇太后“万安”之后,宫娥太监便轮番上菜,席间觥筹交错,梅子嫣瞅瞅慕程臭得可以的脸色,恶作剧地笑笑,向慕程那边低低的说:“我想吃五花酒酿丸子。”声音绵软细腻,竟是难得一见的温柔语气。 他的心又无端一跳,暗叹一声,执起象牙筷子便要去夹酒酿丸子,这时一双筷子比他快了一步,越过他把丸子夹到她碗里。何燕如侧着身子对她爽朗一笑,梅子嫣扬了扬眉,笑道:“谢谢燕如。” 慕程那双筷子停在碟子边,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尴尬地收回手,又听得她说:“这道鲜虾炒春笋味道不错,尝尝。” 依她的性子,定是隔着他夹给何燕如的,懒得看她那恶作剧的笑容,慕程稍稍让开身子,谁知那春笋偏生落到他碗里,她水光盈盈的双眸望着他笑道:“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刚才拒绝了我,我现在原谅你了。” “我有说过我要你原谅吗?”她就是有办法把他气个半死。 她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楚楚可怜如被遗弃的小狗,嘟着嘴伸手要把那春笋夹回来,慕程把碗往旁边一推,她的筷子落了个空。 “不许你的筷子碰本世子的碗。”慕程绷着脸像座万年不化的冰山。 梅子嫣捂着嘴偷笑,轻声喊了一句:“世子。” 他的心一动,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从那天夜里开始她只会叫他“世子大人”,又听得她自言自语地说:“世子,皮很硬,心很软。” 慕程气极,可见她嫣然一笑时脸上泛起淡淡的粉色红晕,那样的惹人怜爱,便又半句生气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把那春笋当成可恶的某人狠狠地嚼上几口再入腹。 “万里江山秋意红——”太监念着菜名,宫娥把菜盘子上的金盅揭开,这万里江山原来是把牛肉块砌成屹罗的版图,再用百里香和各种瓜果雕成山川河岳,徜徉其中的屹罗最大的河流红河。 这盘菜稳稳地放在了梅子嫣面前。 她定定地望着那条“河”,红色的茄酱亦或是辣酱都已经不重要了,那牛肉的腥臊味和酱汁的颜色都侵袭着她的视觉和嗅觉,退却多日的恶心感觉此刻涌上喉间。一道得意的视线飘来,她抬眼一看,沈碧俦远远地对她扬唇一笑。 那笑容怨毒有如钩吻。 “怎么了?”慕程发现她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又看看她面前的菜肴,心下了然,握过她的手,说:“不想看就不要看,那不过是一盘菜,我让人把它撤了就是。”他刚想开口,她反而拉着他的袖子制止了他,低声说:“都怪你。”都怪你那烂桃花。 “是,都怪我。”她那难受的样子让他没有来的一阵心疼,她嗔怨再多他也由着她,他沉声说:“我带你离席。” “别太张扬,我暂时还没事。可是,如果等下发生了什么不测,你真担心我,便把这个服了。”袖子下她递给他一颗黄|色的药丸,还不忘对他宽慰一笑。 终于挨到宴会结束,宫女太监撤去了所有的杯盘碗碟,忽然听得东方华容开声问:“慕程世子怎么不到哀家这一席来坐呀?” 慕程马上起身离席下跪行礼道:“禀太后,慕程适才与燕如妹妹论画,不得其旨,故去纠缠,让太后挂心,实是慕程的错,请太后责罚。” “责罚?哀家怎么敢?慕程世子眼中可还容得下东方家的人?” “慕程不敢,太后言重了。” “清儿不知何事得罪了世子,险些毁容破相,哀家就只有这一个亲侄子,不知世子是否把哀家放在眼里?” “慕程惶恐,没有太后就没有慕氏的今日,慕程岂敢对太后不敬?” “太后,该点璋了,你没看见我们有几位妹妹都快要害羞到找个地方躲起来了。”碧妃笑着在东方华容耳边提醒,目光犹落在慕程的身上。 “也罢,你平身吧。碧俦,替本宫把玉璋拿来。” 取玉璋的人不多,最后也只成了三对,有情人在东方华容身前行礼接旨,女子还被赏赐香茗一杯。眼看着点璋就要结束了,这是东方恒清忽然起身跪下,清朗的声音对东方华容禀报道:“太后,恒清有一事相求。臣与天都大夫梅子嫣情投意合,还请皇太后美成。” 闻言,梅子嫣丝毫不感意外,只是摇头道:“果然,被反劫了。” 而慕程只是看着好戏,一边冷冷道:“梅子嫣,你何时与他情投意合了,嗯?” 东方华容面露惊讶之色,“梅子嫣?梅子嫣又是谁家千金?”一旁的沈碧俦提醒她道:“太后,梅子嫣就是助陈贵妃顺产的那位女大夫,皇上好像也宠得紧,与她在天极殿下棋通宵不寐……” 东方华容皱眉,“敢情是个狐媚子?” 远处的梅子嫣气结,对慕程说道:“世子,你看看我,不比狐狸精美多了吗!” “就凭你这性子,还想当狐狸精?”他冷哼一声。 东方恒清连忙说道:“太后误会了,梅子嫣医术高明,有冰雪之姿,恒清心仪已久,请太后赐婚,成全恒清。” “哦,这个梅子嫣,哀家倒是想见见,传她过来。” 梅子嫣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个标准的宫礼,东方华容道:“抬起头来。你就是救了我小皇孙的那位大夫?” “小皇孙福气隆盛,小女子不敢居功。” 东方华容对这答案很是满意,平素又宠爱东方恒清,于是说:“也罢,清儿喜欢你,就赐你与清儿当如夫人吧,日后若是为东方家产下一儿半女再赐封号即可。” 沈碧俦给身旁的宫女打个眼色,那宫女捧过一杯香茗给梅子嫣,梅子嫣喝了一口,脸色突变,“噗”的一声口中茶水尽数喷到东方华容的凤袍上,东方恒清大惊,马上拉开梅子嫣,一旁的宫女太监也大惊失色,沈碧俦更是抓准时机跳出来说道:“你这大胆无状的女子,竟敢污了太后的凤袍,来人……” “哇……”的一声,梅子嫣竟然就这东方恒清的手把秽物全吐在他的衣袖上,东方恒清下意识地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眼看着太监就要上来拿人,忽然间听到有人尖叫着说:“救命啊,静姝妹妹她不好了!” 众人簇拥着东方华容往慕程那一席赶过去,只见那黄衫女子倒在地上捂着腹部打滚,脸色苍白如鬼,额上冷汗直冒,却半句话说不出来。 这边梅子嫣擦干净嘴角,对皱着眉的东方恒清露出一个清冷的笑容,说:“这一会,恒清公子不会再对天下人说与本姑姑情投意合了吧?真是有情,岂会在刚才那一瞬弃之不顾?不要说是府上的如夫人,哪怕是正室,本姑姑都不屑一顾。你让东明认祖归宗,我送你一座药山,人货两讫,日后再无拖欠,若见了面,还烦称我一声‘梅大夫’!”说完便要与他擦肩而过。 恒清一手拉住她,冷冷道:“嫣儿,皇太后已经决定赐婚你我。” “这不是还没下旨吗?请东方公子让让,好让本姑姑过去救人。” 东方恒清松了手,梅子嫣越过他径直往那边去了,他望着她的身影恨恨不已地说:“梅子嫣,过河拆桥,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摆脱我?!” 那边东方华容大惊,沈碧俦斥责小双子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梅子嫣望了慕程一眼,慕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凑过她耳边,用轻的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有人太爱说话,我的弹指神功练得又太好,所以一不小心就把那药弹进那女子的喉间去了。我发誓,我没有逼她吞的……” “你果然是养蛇的,睚眦必报!”她道。 “我说了不是故意的。而且,她没有得罪我。” 她没有得罪他,只是骂了她…… “不是说你自己服了的吗?”她瞪他,埋怨道,“我的药很金贵,不是谁都吃得起的!” 他一副看热闹的闲情逸致,冷然说:“那药我不会吃,我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而且现在貌似我没有任何要相信你的理由;再说了,梅子嫣是个大话连篇的骗子……” 东方华容忽然说道:“梅子嫣呢,梅子嫣不是大夫吗?” 梅子嫣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对她行礼,然后俯身看了看静姝,又对东方华容道: “禀皇太后,这症状来得凶险,梅子嫣刚与静姝小姐口角,万一等下治疗不得法,静姝小姐会思疑子嫣借机报复,这还是等太医来比较好……” “本宫让你治就治,何须废话!” 梅子嫣给静姝下了针后,太医便来了,静姝被送到太医院后这一夜的点璋之宴便在东方华容的疲惫神色中散去。整个御花园灯火寥落,慕程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得身后梅子嫣淡淡地叫了他一声:“世子大人。” 他回头,白梅树下,灯火阑珊之中,她恹闷地把狐毛披风递给他,“还你。” 他接过披风,转身时听得她带着失望用懒懒的腔调:“本想着让某人佯装心疾发作,好让本姑姑顺理成章地送某人回府医治,然后顺理成章地赖着不走,赶都赶不走……可惜被某人识破了,真是变聪明了许多……” 忽然双肩一痛,人就被他用力地抵在梅树上,一俯头他便亲了下来,薄荷熏香气息中冰凉的唇密实地覆上她的,修长的手指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无力动弹,在她有反抗的余力之前惩罚似的狠狠咬了她的唇一口。 随着她的轻声痛呼,他气息凌乱地放开了她,双手仍按着她纤弱的肩。 朦胧的夜色中,她的迷离的酒眸与他深邃的黑瞳脉脉对视,他竭力过滤掉心底的那抹迷恋,压低着声音冷冷地说道:“梅子嫣,敢再撩拨我的话,我担保我会比恒清更不择手段,所以,你以后最好别再招惹我!”说罢扔下她一个人在那里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 梅子嫣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只是用手抚过自己被咬肿的唇,苦笑不语。 看来,他真的是生气了呀…… 第五十章 有人失恋有人变心1 三日后,天极殿后殿中,慕遥问她:“你还要在此处躲多久?” 梅子嫣无奈道:“遥哥哥,我也不想,可是那日夜里得罪了你母后,怕她现在正寻思找个什么好机会来整治我一番;你知道,嫣儿胆子很小……” “胆子很小?我看你大胆得很!”慕遥板着脸,在棋盘前的椅子上坐下,“东方恒清新认回的妹妹东方晴明今日暴卒,敢说与你无关?” “我这两日都在宫里给你的皇儿们讲故事,分身乏术,遥哥哥不要冤枉好人。” “那东方恒清让人在气绝的东明喉间灌入水银剧毒,你也不会关心了?” 梅子嫣脸色微变,睁大了眼睛,说:“这么狠?”转而又笑笑说:“不过他也是白灌了,好好的浪费水银做什么?” 慕遥看着面前的珍珑棋局,若有所思地下了一子,道:“如果东方家的人有那么好惹,朕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了。慕渝去了一趟东方家,连尸首都见不到一面就被赶了出来,还受了两掌,伤势听说颇为严重。你不要去看看?” “东明都死了,四公子还活着做什么?说不定一并下葬,还可以在地愿为连理枝呢!” “你倒是冷情得很。不过恒清就怎么硬是看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呢!今日早朝他又向朕重提此事,你真是会给人惹麻烦!”慕遥皱眉,这棋局很是难破。 梅子嫣笑道:“亏得那夜吐了太后一身,逃过一劫;遥哥哥宽宏大量让我在天极殿躲了三天,不长眼色的奴才才敢旧事重提,不是么?” 慕遥看她一眼,“你也知道我庇佑了你三天?要不是恒清,可能皇太后把你封作妃子的懿旨已经下了,看你到时候如何独善其身!要不是看在你喝了一杯加料的香茗的份上,我早就把你扔出天极殿了。” “遥哥哥你也知道你的妃子要害我?”她不满地嘀咕道,同情的看着他,“你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从老妈到老婆,没有一个省心的。 慕遥忽然笑了,伸手抚抚她的头,“心疼我了?那不如随了我?” 她毫无受宠若惊的表情,只是沉吟半晌后微笑着说:“晚了。遥哥哥,我有喜欢的人了。” 碧水宫前的角亭中,慕程一身锦缎竹纹暗花青衫,头戴白玉冠,面容肃静地负手立在雕栏之侧。沈碧俦远远看见他的背影,心中难免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激荡其间。她嘱咐宫女守在远处,自己加快了脚步往角亭走去,按捺住喜悦和激动低声喊了他一句:“允之,你还是愿意来见我的……” 慕程转过身去对她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说:“慕程见过碧妃娘娘。不知娘娘传召约见,是为何事?” 沈碧俦像被冷水淋头,怔了一怔,脸上难掩失望,说:“允之,非得有事才能见你么?” “臣与娘娘无旧可叙,若是没有大事相商,臣告退。”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对我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她一脸的委屈,眼圈发红,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允之是不是梅子嫣搬弄是非对你说了什么了?” 慕程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娘娘请自重。论辈分,娘娘是臣的堂嫂,不可逾越。” 沈碧俦脸色骤变,颤抖着声音说:“究竟是为了什么?上次在御花园见你,你说你还记得对我的承诺的,时隔不过短短数日你竟然忘情负义至此……是因为梅子嫣对不对?那不过是个爱耍小聪明的无知女子罢了,难道你被她迷了心窍不成?” 慕程神色平静地望着她,说:“碧俦,你长大了,不再需要别人的护佑。是我一直忽略了,以为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仍然是那个会被我吓哭,会缠着我教琴,终日于深闺阁楼里等着我的柔弱女子。我娘去世很早,我不知道情为何 物,也没有人教我如何对一个女人好,可是,我从没有想过要从沈碧俦身上得到什么。我对你,从开始到结束,都是认真的。” 沈碧俦的手开始发抖,慕程的话像在她的心中投下巨石,掀起千重巨浪,她连带着唇都是发抖的,慕程的脸色越平静,她就越发的明白到,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他说,结束了,结束了吗? “允之……”她的话尚未说出口,泪已经从眼角滴出。 “我患了心疾,怕你走上我娘的旧路,孤单一人郁郁而终……你恨我不够坦白,是我的错;你不信任我,我谅解。你拒绝了与我一起,我不恨你。后来我才想明白,在一起要两个人,分开的话一个人放手就足够了。真不怪你,是我自己早早就放开了你的手……” 沈碧俦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哭着说:“允之,求你,求你不要再说了。” 慕程喟叹一声,轻轻推开了她,“负你的人是我,与旁人无关。今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皇上是深谋远虑成大事之一代君王,后宫的小伎俩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小丑勾心斗角的把戏。深宫虽寂,可是你已有独善其身的能力,何须我的庇佑?我今日言尽于此,日后,你好自为之。” 沈碧俦含泪问他:“那夜你为我顶撞皇帝求他宽恕于我,难道这不是对我有情吗?” “对你,我始终心有负疚。然而,只是负疚。” 她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自嘲地冷笑出声:“允之,你还不承认你变心了?对我负疚也只是因为喜欢上了那不知所谓的梅子嫣吧!” 见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慕程皱眉说:“碧俦,点璋之宴上那种小动作就不必再做了。如果再有下次,你身边侍女割伤了的那只手我会亲自一刀斩掉。” 沈碧俦整个人呆住,慕程又说:“如果今日之后你还要一意孤行在争权夺利这条路上越走越远,那么你要记住,这是你的选择。我慕程,从未认识过今日的沈碧俦。” 他从不曾对她有过半句重话,从小对她呵护有加,如今为了另一个女子对她撂下狠话,慕程,你好,你很好…… 他对她再行一礼告退,沈碧俦双目通红,盯着他的身影似乎要盯出一个洞来,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声说:“慕程,你说结束就结束吗?我沈碧俦绝不会让你和她好过的!我发誓!我发誓……” ——我已经很不好过了,她是我上辈子欠下的报应。 好像怎么躲也躲不掉。 那一天她如果不再把感情当做游戏看待,或许,或许我也可以变成多年前那个能够对人倾心以待的慕程。 慕程抬头看看晴明的天空,踩着脚下厚厚的雪,忽然想起她单薄的衣衫,想起她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经过御花园时,他走到那棵梅树下,想起那一夜……单纯是为了惩罚和警告?他抚着自己的胸口,怕更多是为了心里压抑不住奔涌而出的莫名情绪吧。 “世子,世子,”小太监胡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他说:“终于见到你了,这披风,可是你的?” 他默然接过披风,想起在湖州给她绑上帽带的情景,她仰着头望着他目光盈盈笑容天真恣意……胡来松了一口气,说:“这是第三天了,幸好世子大人你来了,不然——” “不然什么?” “梅姑娘交代奴才,三天内如果见到世子进御花园赏梅才可以把披风还给你,不然,三天已过就让奴才把披风拿去烧掉。幸好幸好,这么好的披风烧掉了多可惜啊……” 慕程一口气堵在胸间隐隐作闷,她就这么笃定自己回来此处“睹树思人”?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大步向净兰殿方向走去,小太监胡来连忙对他说:“世子,梅姑娘不在净兰殿,她在皇上的寝宫天极殿。” 慕程顿住脚步,“谁说本世子要去净兰殿的?”他恼怒地看着胡来,“她在何处与我何干?本世子现在要出宫!” “是,世子息怒息怒。”大冷天的可怜他背脊上已冒出了冷汗。 快要到宫门,慕程忽然问道:“胡来,她不过一个小小大夫,你竟替她在御花园守候本世子守了三天?” “世子你不知道梅姑娘在皇上寝宫呆了足足三天?那可是要成为主子的人哪……”胡来忽然噤声,迎面是慕程一记足可杀死人的冰冷目光,他一把揪住胡来衣襟,不可置信地问: “你是说,她在天极殿留宿三天?!” 胡来吓得慌乱不已,他一把推开他,胡来一个不稳跌在地上,愕然地看着慕程大步流星地转身向天极殿走去。 第五十一章有人失恋有人变心2 迎面便看见太监总管方德海,方德海笑眯眯地对慕程说: “世子这么急来天极殿可是想见皇上?不巧得很,皇上到了太后那儿去请安了,他说如果世子有事的话可以进内殿稍事等候。” 慕程二话不说进了内殿,内殿空空如也,他的心好像被火炙着一样不安,不由自主地绕到后殿去,只听到一重琉璃珠帘之后传来轻浅的呼吸声,他走过去掀开珠帘一看,后殿陈设简单,鹤嘴炉,贵妃榻,紫檀几案上摆着棋盘,黑白棋子散乱一桌,那女子侧身躺在贵妃榻上,垂下一头青丝如瀑。黛眉淡扫,朱缨点唇,粉腮微润,素净淡雅有如雪域白梅。 那一瞬,他禁不住怦然心动。 然而她窈窕的腰身上覆着一件黄得扎痛双眼的金线绣龙袍! 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手拉落她身上龙袍,咬着牙唤醒她:“梅子嫣!” 梅子嫣睁开眼,秀眸惺忪之际身子忽然一下腾空,整个人被慕程用狐毛披风一裹抱了起来,大步走出天极殿。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抱紧慕程的脖子,一时间睡意全消,声音沙哑地问:“世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我倒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女子的名节呢,你不要了吗?!你到底有没有——”最后两句几乎是吼出来的,然而那个疑问他却怎样也问不出口。 幸好她不是睡在正殿的龙床上,有念及此,他还是松了一口气的。于是他换了一个问法: “你的身体……有没有不适?” “不舒服?”她懵懂地问:“好好地我为什么会不舒服?” 他松了一口气,想想也是,以宣成帝的行事作风来看,若这三天中真是发生过什么,那他现在定然已经下了封妃的圣旨了。 “我——世子,你放我下来。”不时走过的宫女太监都诧异地看着他们,那目光满是暧昧,他抱她抱得那样紧……她不禁羞红了脸,慕程心里还有气,巴不得把她拆骨入腹方才解恨,眼看宫门在望,闻言索性将她放下,冷冷地威胁道:“你那只狸猫终日白吃白住,我看它不顺眼很久了!你不随本世子回王府,小心我烹了它!”说罢转身负手大步朝前走向宫门。 梅子嫣愣了愣,随即跺着脚跳起来说:“臭世子,姑姑的鞋子呢?”见慕程无动于衷,她连忙追上去,连披风都来不及系好,幸亏宫女早把路上的积雪清掉,她赤着脚还是踩到石子差点儿摔倒,慕程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向她伸出手,骂了句: “笨丫头!” 梅子嫣嘴角上扬,伸手去捉他的手,不了他的手闪了闪让她的手扑了个空。她不满地看着他,眼神委屈,而他伸出的手并未收回,正板着脸看她。 她懂了,伸出手去可怜兮兮地拉住他的袖子,低声说道:“不牵手就不牵手嘛,有什么了不起?” 顾着踮起脚抓紧他的衣袖在冰冷的路上前行,衣袂当风隆冬的寒意从脖子袖子里钻进身体,她没有看见那个冰山了许久的世子脸上偷偷流露出来的连自己也无法察觉的舒心笑意。 宣政殿旁的四书阁二楼上,宣成帝站在阑干前看着那远去的一青一白身影,偌大的禁宫里那是道美好得无法忽视的风景,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眼中掠过一丝惆怅。 明书驾车,车厢内梅子嫣揉着自己冷得发红的赤足,埋怨他没半点怜香惜玉,慕程忽然问道:“这两天你让哑巴去办事了?” “是啊。”那座药山可不能白白地送给心狠手辣的东方恒清。 “东明的事情跟你有关吧?待会儿你给慕渝一个交待,省得他受了伤还终日忧虑重重。” “好。”梅子嫣郁闷不已。马车进了王府,慕程先下车,他伸出双臂要抱她下车,她瞪他一眼,抿着嘴自己跳了下车,脚踩在雪上冰凉入骨。 “不劳阁下费心。”她冷冷的说,朝元霜阁西苑走去。慕程追上两步将她拦腰抱起,她挣扎着捶着他的胸口,大声骂道: “非礼勿近!你放开我,你这臭世子烂世子……” “这里是王府,随便你喊。”无视庄连明书他们瞠目结舌的表情,他异常冷静不慌不忙地把她抱入元霜阁西苑她的卧房,往冒着热气的浴桶中放手一扔,大片水花溅了出来,梅子嫣呛到了水,双手抓住桶边拼命地咳嗽, 慕程俯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两人之间隔着蒸腾的雾气,眉眼俱在咫尺之间。 “好好洗,把宫里那身味道洗掉,难闻死了。” 梅子嫣恨极,手用力一扬,水花便朝慕程扑面而去。慕程没有避开,只是一手抓住她的手,任由水珠子自发上脸上落下,脸往前凑了凑,差点就要擦到她的鼻子。眼帘下垂黑眸盯着她的红唇,气息相闻,暧昧之极。她的心怦怦直跳,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他轻笑一声道:“鸳鸯共浴这么有情调的事,本世子暂时还没有兴趣与你做。” 他站起身来,望了望一脸通红不知是热的还是羞出来的她,嘴角一弯然后大步离开房间,唤了南雪进来伺候。 梅子嫣望着他的背影笑了,鸳鸯共浴?世子,你敢么? 沐浴后南雪捧来的衣衫是由白色的飘云雪缎做成的,内里夹以轻暖的蚕丝,外罩粉紫色雪缎广袖长裙,同色的束腰上绣了暗纹白梅,垂下两根丝绦缀着紫玉环,整套衣裙柔美而不失清贵。 她首先去看了卧病在床的慕渝,只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好好养伤,半年后我会让你三哥代你向湖州叶氏扇庄提亲,叶老头日前寻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闺女,叫叶霜儿。你拒绝多番无效,于是将她纳为如夫人,正室之位悬空,可明白了?” 慕渝眼神一亮,挣扎着想坐起来,梅子嫣笑着按住他,“要多谢的话半年后再给我倒杯媒人酒,如今不要轻举妄动,切勿打草惊蛇。” 她走到元霜阁东苑的石榴树下时,饶是见识过如云美女的慕程心里还是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女子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再加上这样一身衣服,更是烨然有若神女。 然而配上她那样的心性,好好的一个端庄美丽女子就变成了魅惑人的妖精。 她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仿佛刚才。 “你知道我平日为什么不穿这样的衣服吗?”她一反常态敛起嬉笑的神色,说:“因为我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不过还是谢谢你送我这套衣服,很漂亮。” 当女大夫穿成这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女捕快为了抓色狼不惜以身饲虎呢! 慕程此时也换过了月白常服,发冠摘下,头发只用银色发带绑在脑后,他随意地一笑,说:“你喜欢吗?” “喜欢。”她摸摸光滑的衣袖,留恋地说:“所以我愿意穿一个晚上。” 她喜欢的东西有效期都那么短吗?慕程觉得自己明明愉悦的心忽然崩了一角,这套衣服是他从湖州回来后让人去做的,飘云雪缎是贡品,他动用了天都最好的绣庄最好的成衣铺最好的玉留斋,不过是忽然的心血来潮要送她一套衣服而已,免得她终日怀念着叶老头亡妻的那身衣裙。 “随便。”他只能用这两个字来掩饰自己的在意。 “东明的事是我干的。”不等他逼问,她自己老实地交待,“我花了银子从逸音堂那边截下东明的情报,瞒着你与东方恒清达成交易。他让东明认祖归宗,她娘亲的牌位进了东方家的宗祠,我承诺送他一座药山。” 慕程浓眉一振,讽刺地说道:“梅子嫣,你对恒清真是大方得很啊!” 她笑笑:“可惜他贪心得很,想把我变成他的人,所以我会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人财两失。” 东明的尸首早在她“暴毙”前一夜送进了东方家,那是一名长相跟东明酷肖的女子,得了不治之症,梅子嫣早早嘱咐朱雀守着她,以作偷龙转凤之用。 东方恒清为防东明假死,白白浪费了上好的水银,而且这样一来,再好的大夫也看不出这女子是死于何症了。 而这几天哑奴和朱雀带同听风楼乌衣组的三十名轻功了得的好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东方家的元宝山动了手脚。毒草毒虫的种子后代,开春雪融后便会迅速滋生起来了吧! “你,不喜欢恒清?”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她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又不是你!” 慕程的心就这样漏跳两拍,他注视着她,险些迷醉在那琥珀色的幽深瞳仁里。 可是,他也记得,她说过她对他的喜欢,就跟喜欢小狸那只宠物没什么两样。 “你是说,你喜欢我?”他轻笑,眼中尽是不信,“那我与你如今岂不是两情相悦?” 她眨眨眼睛,他还记得恒清说的那句混账话? 她的手臂忽然张开向他扑来,紧紧地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拥抱,力度很大,他向后小退了一步,可她依然如愿的撞上了他的胸口,他只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手臂伸出不知道是想推开她还是想拥抱她,矛盾地在冷冽的空气中僵持着。 “你说天底下有没有像你我这样两情相悦到连一个拥抱都不见得温暖的?”她说,感觉到他的身躯微微一震,她苦笑道: “你既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你自己。慕程,发病那日丢了的心,你如今还没找回来吗?” 说罢,她果断地放开他,后退一步然后转身离开。慕程僵立在原地,手无力的垂下,望着她姣好的背影淡然消失在视线之内,他的手抚上自己的心房,该死的,他的意志力好像越来越薄弱了。 刚才明明是想要推开她的,然而做出来的却是一个想要把她拥紧的动作。 只是伏在他怀里的她没有看见而已。 第五十二章 有人失恋有人变心3 元月十五,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火树银花不夜天,喧闹的人群川流不息,梅子嫣和哑奴相携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她光顾完一个小摊又接着一个小摊,嘴里面塞着的还没有吃完,手里面又多了别的吃食,哑奴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一边替她给银子付账。 “你不是吃过晚饭了吗?”他比划着说,冷不防被她一手塞进一块芝麻糕,她冲他咧嘴一笑,道:“好吃吗?我吃过了,好甜!”说着又钻到卖香囊的小摊子去看了。 是很甜。他笑着咽下了芝麻糕,又跟了上去。 她笑得很甜。 他发现他自己魔障了,常常安静地望着她笑的样子发怔,比如现在,看她低着头在比对两个香囊的气味和花色,一低眉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柔神态让他想起了开在午夜的优昙,洁白而芬芳。 看花灯猜谜语的人太多了,她实在挤不进去,哑奴问她:“你很想要一盏花灯吗?” “也不是,只是想起我爹娘。”她坐到离灯谜擂台较远的榆树下的青石板上,微笑着说:“我娘的卧房前有棵老树,她说以前有一次和书院的发小一同下山看灯会,第二天一觉睡醒就见到老树上挂了一盏走马灯,那时候她以为那盏灯是行云叔叔送的。” “那事实上是谁送的?” “我娘笑而不言。我自己想不出个所以然,就扛了梯子上了那棵树去看,灯上本画了个女子,可是多年风吹日晒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但是写着日期的字迹还没掉,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分明就是我家那爱妻如命的梅老头的手书! 她笑了笑,又接着说:“我爹当年为了我娘吃了不少苦,我娘常说,喜欢一个人说出来就是了,何必藏着掖着呢?感情本就是很简单的事,爱了就是爱了,骗得了别人却始终瞒不过自己。可是你知道我爹怎么说的?” 哑奴不着痕迹地压抑住?br /gt; 攻心计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13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13部分阅读 住黑色眸子中掀起过的斑斓,“他怎么说的?” “他说,能轻易说出口的,就不是爱了。” 哑奴笑了笑,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似乎松了不少。他伸手擦去她嘴角的一点白芝麻,打手势说:“你等我,我去给你赢一盏灯回来。” “你怎么赢?”她急急的大声问,他又不能言语。 “我会把答案写出来,放心,等我就好!”优美的手势划出后,他转身,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哑奴一走,她的脸上便现出丝丝落寞,能轻易说出口的不是爱,但最起码是喜欢吧?可是,有生之年内她居然华丽丽的第二次失恋了。 过去,她那么喜欢随生,可是一直没有说出口,尽管无时无刻不想拆散他们,可还是帮着连娅隐瞒随生连娅的身体不适宜怀孕,因为里面长了一个血瘤。她真没想过要连娅死去,她过于相信自己的医术,而连娅过于相信她,以为她最起码能保住她和随生的孩子…… 换来的只是知晓真相后随生恨极痛极的一巴掌。 所以,她对自己说,下次遇到喜欢的人,要勇敢地说出来。 可是,依旧碰壁。 目光漫无目的的飘向放莲花灯的河岸,不期然触到一双凶狠凌厉的眸子,赤裸裸的杀意让她下意识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那带着判官面具的人眼看着就要来到面前…… 天都皇宫中筵开数席,从没有哪一年的慕氏家宴能让慕程如此不耐烦过。冷眼看着同族宗亲觥筹交错相谈甚欢,他只想起了远在豫州的寿王叔和卧病在床的慕渝。不少同辈子弟还开起他的玩笑,说:“三哥不久后便要与东庭的宣阳郡主完婚,听说那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三哥好福气。” “三哥,听说最近你与东方恒清大打出手?打得好,那厮我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位族弟瞅瞅远处主席那边端坐的皇太后,“作威作福,狗仗人势!” …… 听着听着,他不由心烦起来。那日梅子嫣没有留在王府,带走了她的狸猫回到了草月花舍,重新给人看病问诊。一时间草舍人多起来了,听明书说草舍门前的小路不时便会车马塞途。他也曾在傍晚佯装经过草舍,置身在窗边老榆树的阴影下徘徊不去,听着她清脆的声音喊着哑巴的名字,听着她埋怨哑巴做菜手艺不好,听着她吩咐哑巴明日那登徒浪子若再装病前来便随手给他抓一副名为益血补身的泻药回去…… 今夜元宵节,不知她此刻在做什么呢? 忽然,一声彷如画眉的鸟叫声打破了他的神游,他皱皱眉佯装起座更衣,走出大殿之外草木幽深之处,白铉从树影中走出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他脸色大变,问道:“消息确切?” “千金堂今日已收到黄金一千两,杀手已经派出,鉴于要杀的是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所以只派出排名前十的杀手秦商。” 慕程急忙走向宫门,“你如何得知买的就是她的性命!” “千金堂的暗哨说,他偷看过画像一眼,那女子的白裙之上画着一枝墨梅。世子,属下已经暗中派人前去元宵灯会……” 慕程翻身上马,铁青的脸上寒气逼人,怒道:“千金堂的杀手是什么人!你当时便该亲自找到她把她带回府,若她有什么事……”他不敢再想,一挥马鞭便朝着远处灯火辉煌笑语喧天的元宵灯会策马狂奔。 哑奴一连猜中了三个灯谜,旁人见他又是一个哑巴,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擂台主问他想要那一盏灯,他仔细地看了一看,用手指着那盏一个女子衣袂飞扬向前奔去的走马灯笑了笑。 擂台主了然,大大方方地把灯递给了他,说,“小兄弟好眼光,挑了盏嫦娥奔月。”他又见到哑奴接灯时疑惑的表情,忽然醒悟道:“小兄弟是西戎人,自然不知道嫦娥是古代有名的美女了,这美女呀,后来成了仙女……” 他笑了,他的嫣儿,可不就是他的仙女? 如果哑奴知道嫦娥奔月的典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这盏灯的。 他转身挤出人群,望向榆树下的青石板,面前人影杂乱,他见不到她;再往前走两步,他看清楚了,青石板上空荡荡的,他的心头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时忽然听到有人惊慌的大喊:“死人啦,死人啦,快去报官府——” 他手中的灯“啪”的一声摔到地上,被街上混乱的人潮踩过,他茫然了短短一瞬,他张大嘴巴想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来喊她的名字。 然而无论他心底有多么的渴望,他还是发不出半个音节。他推开面前挡着的人来到榆树下,又走到人潮最混乱的地方去找,然而全无她的踪影。 心里那股巨大的悲怆压得他眼眶发热发红,嫣儿你在哪里?是在我的左方还是右方?为什么你不乖乖地在原地等我?! “赫连越。”有人在身后叫他。 他转身,尽管身后的女子一身黑衣头戴纱帽,但他依然一眼便能认出素问。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他盯着她问。 素问身形一动隐没在人群里,哑奴也随着她黑色的身影一直追到了一处暗黑的小巷子中。 “她呢?”他盯着素问,眼里掠过一丝狠戾。 “我从未说过她在我们手上,而要杀她的人已经动手了。” 哑奴握拳握的指骨发白,转身就走,素问闪身拦在他身前,“赫连越,你的心里除了她还有没有自己?” “让开。”他的手放在腰间的刀把上,“我不想对你动手。” “我可以让开,可是,你觉得你凭什么去找她?凭你内伤未愈内力全失的身手还是凭你口不能言的缺陷?!” 哑奴身形一僵,然后越过她往前走,她从怀里拿出一卷残旧古老的羊皮手卷,说:“真正的归元秘录我已经找到,恐怕,你已经不需要了?” 哑奴停住脚步背对着她,她又说:“方才杀手对她下手时我帮她挡了一击,如果她的命足够好,应该已经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可是要杀她的是宫里的东方太后,你觉得她躲得了一回还能躲下一回?而你,不过是她身边的一个寻常哑仆,无力护她性命,最多只能为她修墓立碑。赫连越,你忘却了这个姓氏的结果,便是你什么都留不住!” “一个敢于离了灯走夜路的人,才是勇敢的人。你说眷恋那些东西,不一定就是属于你的。” “你回来,做回你自己,一个没有自我的人,不配去爱人。” 哑奴向前走去,素问的声音渐渐消散在空气里。然而,他的心真的是有些什么不同了,握着刀柄的手越来越紧紧的发痛,沉寂已久的一些东西终是在心里破土而出,大有燎原之势。 “梅子嫣!”策马飞奔而至的慕程着急地四处张望,四散的人群之中,隐约见一白衣女子的背影,他连忙下马走上前一手拉住她,“子嫣?” 灯火阑珊夜未央,整个元宵灯会已被天都府尹带来的兵士实行戒严。 秋水河上的莲花灯一盏接一盏地流过,慕程脸上的寒气凝结成霜,身旁一人拉着一条长毛大犬,白铉压低声音禀报道:“有人看见梅姑娘受伤后跳入了秋水河,小的已经让听风楼乌衣组的人沿着河道一路寻找,碍于河道两旁芦苇丛生躁,稍后定有回音。” “你让我稍安勿躁?!”慕程冷笑道,眼眶有些发红,指着岸边苇丛前凸起的一块血迹斑斑的青石,“你见到没有?那是血!那是她的血!你去告诉千金堂的堂主杜鹏远,如果我的人有什么不测,我慕程定然灭了他的千金堂!” 搜寻的人陆陆续续回报,结果都是一样的,一无所获。 慕程站在秋水河岸边,河水冰冷彻骨,河中乱石嶙峋,她跳了下去这么久,即使不被乱石刮伤也会寒气直入心肺吧? 夜已越来越深,河上逐渐的雾气蒙蒙,一阵风吹过,他才觉得眼睛发涩发酸,心底像被什么压得透不过气来。 好吧,他承认了,即使是被她骗了也好,他心甘情愿。 好吧,他妥协了,即使她仍是小孩心性把感情当做一个游戏看待,他还是会陪她继续下去,直到她厌倦…… 因为,失去什么都要比像现在这般失去她要好…… 她一直在骗他,但他现在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心,即使错了,也是循着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随心而行。 “梅子嫣——”他忽然大声朝着河的下游喊道,幽黑的河面数点灯光摇曳,那是无数美好的寄望,可是远方依旧安静,静谧的夜里连半点回音都没有。 “梅子嫣——”他的声音在夜空中震荡,似乎用尽胸腔肺腑的余力,撕心裂肺地呼喊着那个名字。 他的心开始钝钝的痛,像被什么慢慢的磨蚀着,他想起今日自己明明是想到草舍去见她的,明明是想要和她一起过元宵的…… 梅子嫣,早知道在你沉疴不起时不要救你,这样现在就不会这般担忧和恐惧……也不会这般悔恨和心痛…… 这时,他僵立的身体忽然从背后被什么狠狠一撞,随即被那人的两臂抱得死紧死紧的,心脏猛地漏跳两拍,巨大的情绪起落让他差点就站不住了,而那个像是等了漫长时光才等到的声音带着一丝酸意低声说:“世子,喊魂不是这样喊的,再这样喊下去,魂没喊回来你自己就先心伤断肠了。” 他身形不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梅子嫣,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说过那句话?” “哪句话?” “我喜欢你。”他说,“我该死的无药可救地喜欢上了你。” 没听到她的回答,她依然任性的从背后抱着他,良久后,才说:“世子,能不能让我也当一回赤峰?” 他有些愕然不解,转身去看她,她的脸脏兮兮的,身上的白袍有几处利刃割裂的痕迹,从未见过她这般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唯有那双眼睛依然灼灼明亮有如星月。 她极其自然地伸手绕上他的脖子拉下他的头,踮起脚尖便往他的唇上亲去,他来不及说出的话语消失在胶着的唇吻之间,一时间他不懂反应,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结束后她还不忘用力地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唇,舔到浅浅的血腥味偷笑着便想离开,不料他一手扣住她的后颈,反客为主倏然侵入她的唇间,纠缠不休,一个绵长得近乎狂暴的吻仿佛连呼吸都吞没了…… 直到她透不过气来他才不舍地放开她,却又紧紧地勒住她的腰一手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仿佛这样才可以填补自己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她伏在他怀里微微的喘息着,他轻声喊道:“子嫣?” “我在。” 在就好,他想,不管她从何处来,不管她是什么人,在他身边就好。 他抬头望去,只见离他们七八丈远的地方,哑奴僵立在那里脸上一片灰暗有如泥塑,惟独那双黑眸中夹杂着太多的痛苦失望,还有发自内心的悲哀与无力感…… 他愣了下,放开她,“哑奴也很担心你,你——”话未说完她便软绵绵地倒下,他连忙把她带回怀里,触手却是温热粘腻的液体,他才猛然醒觉过来,该死的她竟然受伤了还一声不吭! 她的伤伤在手臂上,一道深约一寸的食指般长的创伤。回府后吕思清帮她包扎好嘱咐了需要注意的地方后,安慰慕程说她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迷而已,很快就要醒了,他还是不放心离开,直到明书说宫里来人了,说皇上给他带了个口信。 来的人是方德海,宣成帝慕遥托他转告的一句话是:不要轻举妄动,朕会给你一个交待。 慕程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方德海也不以为意,搭着慕程的手臂低声说:“世子大人不该对皇上有所不满,要知道皇上两日前就让自己的暗影跟着梅姑娘了,只是没想到千金堂派出的杀手用的是无影十三剑,保护不力,不过幸好梅姑娘性命无虞, 暗影得知世子在秋水河边寻她,便把她送回来了。” “本世子倒是希望公公如实告知,太后动了杀机真的只因为那一口污了她凤袍的茶水?”恒清对她的企图如此明显,东方华容怎会狠下杀手? 第五十三章拖原来是这样拍的 “这个……听说是梅姑娘的神态举止言谈勾起了太后一些不愉快的往事,还有就是有人推波助澜就梅姑娘留宿天极殿三日此事大做文章,宫里碍于皇上在,宫外就……”方德海眼珠子一转,自责道:“老奴又多言了,真是人老了特别啰嗦,世子,老奴就此别过回宫复命,告辞。” 方德海走后,慕程在花厅静默半晌,推波助澜的人?他苦笑,看来沈碧俦还是没能放得下看得开。上回在御花园,这回在灯会,就这么想要她的命? 哑奴走进来,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慕程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哑奴嘴唇动了动:“你明知道,我有多在乎她。” 一个简简单单的陈述句,刀刻斧削般的俊美五官依旧桀骜冷漠,然而无声的语言中透着凌厉气势。 “我保护不了她。但同样的,我并不以为你就比我有这个能力。现在,我要进去看她。”哑奴转身就要走入房内。 “我对她的好或许及不上你的十分之一,”他目光清明,并不阻止哑奴,只是说:“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放手。在感情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她不会因为我是慕氏下任家主而选择我,也不会因为你是哑巴而放弃你,我尊重她所有不会阻拦你去看她,但是希望你也能尊重她的选择。” 哑奴心底的隐痛被牵动,眉宇间的冷漠更甚,转身走进了卧房。她还没有醒来,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流了那么多的血,定是疲累至极。他坐在床沿看着她,她的睡相很宁静,嘴角微弯,舒心而惬意,他不禁想起了秋水河边她和慕程的那个拥抱,他一直都看得见她对慕程的在意,可是他更愿意去相信她只是在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再而三地欺骗慕程。 他对她说过她不许把“我喜欢你”这几个字讲第三遍,她听话得很,可是她忍着臂上的伤痛去拥抱去亲吻慕程用自己的行为去宣告这几个字更让他肝肠寸断备受煎熬。 是因为自己对她不够好吗? 又或者,只是因为自己只是个无权无势,傻得可笑的哑巴? 如果自己能言语,在她病重梦魇时唤醒她的人绝不会是慕程; 如果自己武功未失,在灯会她遇险时救了她,便断断不会有她和慕程河边相拥的一幕;如果自然仍然权势滔天,得到她的人征服她的心又岂会如此困难? 慕程说,感情是平等的,错了。 他和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公平竞争过。 他的手拂过她的唇,那滑腻细致的触感让他萌生了一种久违的欲望。 嫣儿,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变了,变得你不认识了,你要记住,那是为了你…… 第二日梅子嫣醒来后,慕程微笑着望着她,她又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得脸色绯红。告白是告白过了,亲吻也亲吻过了,好像确定情侣关系的一切过程手续都已经办好,如今却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我想回草月花舍。”她低着头说。 “好。”他说,“我让庄连去给你打点马车,南雪和朱雀会陪你回去。”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倒是她有些意外,当下也没说什么收拾了一下就回草舍了。但是更意外的是草舍门前早就停了两辆大马车,里面尽是一些家具物什,而草舍里人声喧哗,“停诊”的牌子高高挂起。 庄连连忙解释道,说是世子让人把草舍稍事修葺一下。比如空荡荡的院子里搭起一个竹棚,竹棚下是清一色的竹器桌椅,还有茶具;屋里不再是空荡荡的,摆了两个五斗柜,那尺寸合适的无可挑剔,拉开一看,里面尽是四季衣服和不同厚度的丝被…… 只有一个地方是没有任何变化的,那便是厨房。 他知道,她煮的东西连她自己也不敢吃。 不过,他会让人从王府把菜肴送过去,第一次,哑奴没有吃饭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也是第一次,梅子嫣拍门他都不开。 她在门前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明天他们不会再送饭菜来。你要是还生气,明天姑姑自己买菜煮饭就好。” 他倚在门后。 他不是生气那顿饭,他生气的是明明只属于他和她的草舍,挤进了那么多多余的、碍眼的东西,草舍虽然不再简陋如昔,然而再也不是那他视之为家的地方了。 他心底的悲哀,为何她就不知? 梅子嫣这一夜也睡不着。她发誓她原本想象中的情侣关系不是像慕程现在这般走物质路线的。难道他不是该很专制地把她留在王府,或是情意绵绵地送别,又或是……总之,无论哪一种都好,就不该是现在这般比以前的以前还要干脆还要理性…… 朱雀和南雪留宿在草舍里,第二天,第三天……梅子嫣终于忍不住问了朱雀一句:“你们世子这几天忙什么去了?”话一出口,又觉得太不应该,可是覆水难收。 朱雀诡异一笑,放下手里的药盅,打趣道:“姐妹,想我们世子了吧?” 一旁的南雪偷偷抿唇而笑。梅子嫣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他太忙了我就干脆答应那张媒婆给我说的媒,约隔壁隔壁大街的那位三代单传买膏药的李公子见个面联络联络感情,毕竟日子太闲了不容易打发啊!” “嫣儿生气了?”朱雀嘻嘻一笑,凑过脸来,说:“这几天世子忙着处理千金堂的事,皇上想拔除这个暗杀组织很久了,只是世子一直没有更多的行动,他借着这次机会逼着世子痛下毒手而已。而世子,也想借着这次机会让宫里那些女人安生一些……” “原来是忙着杀人。听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是为了我,”她笑得如沐春风,凤眸微眯看向窗外,“朱雀,你看,张媒婆又来了,你说我们明天约哪里见面好?不如就皓月居?听说那里的八仙过海是道名菜……” 翌日一早,梅子嫣在给人看病诊脉时,草舍的门被人推开,慕程一袭青衫潇洒若风地走进草舍,极其自然地在她身旁一坐,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一怔,手中的毛笔已经被他取走,镇纸下的白色宣纸也被他移到了自己手下。 面前宛如出现从天而降的谪仙,一旁候着的病人都看傻了眼,其中有人认出慕程来,结结巴巴地说:“慕、慕程……世子……?” 他微笑着点头致意,“正是在下。” 被梅子嫣手指压着脉门的年轻女子这时手颤得厉害,两眼望着慕程猛泛桃花。梅子嫣轻咳一声,瞪了慕程一眼,慕程笑着道:“别累着手了,你讲药方子,我来写。” “风寒之症,当用防风六钱,白术三钱,苍梧子三钱……”慕程一边写一边不时地看向她专注的神情,还有她搭在病人手腕上时而用力时而松起的洁白手指,她总是微微笑着,有时看得出症状很严重的她偏偏说得很轻松,只是一味的强调按时服药,他瞅了一个空把身子靠过去在她耳边说:“子嫣,你什么时候也能对本世子这么温柔就好了。”说罢还不忘在她耳垂边偷下一吻,她脸一红却又不便发作,只得狠狠地剜他一眼,慕程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草舍便塞满了闻风而至的人,大部分是女人,而且都自称是病人,两只眼睛只看着那自负清俊儒雅的人…… “哑奴,把停诊的牌子挂出去!朱雀,关门,清场!”她头痛万分地转向那惹了一身桃花债累及旁人却一副无辜相的慕程,慕程笑道:“子嫣可是要关了门去皓月居?正好,本世子得空给你帮帮眼可好?” 梅子嫣顺手把一旁的一篮子当归扔了他一身,他也不避开反而迎上去一手揽过她的腰把她带入怀中,她仍不解恨,手上拿着的篮子想都不想就打到他背上。他也不恼,只是拥紧了她,笑道:“生气了?那就多打几下。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你是不是想我想得紧了?” “不是。”她倔倔地说。 “那换我想你想得紧了,可以么?” “勉勉强强……” 翌日慕程再来时,梅子嫣终于忍不住拉他到内室把他易容成一个面色蜡黄病恹恹的年轻人,那身青衫也被换成短得露出手臂的白色长衫,他不禁皱眉,貌似这尊容这衣服似曾相识,她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想不到我这身衣服还有用武之地啊……” 慕程终于记起,这是她易容成男子第一次把他扑倒时身上穿的衣衫,不但残旧还夹着一股硫磺味道。他抖了抖,可是在她的眼光威逼之下也只能无可奈何。 她也不用他写方子了,那字迹肯定露馅。 于是病人们很惊讶地看到,慕程世子不见了,草舍里多了一个病瘦青年在一旁沏茶,茶香袅袅,白皙修长的手执起青玉杯盏洗茶泡茶是何等的优雅从容。他那病恹恹的脸反而多了几分潇洒的气质,若是不看他的脸,那更是十分赏心悦目的画面了。 要是梅子嫣知道慕程手书的药方昨日已在黑市炒卖到一百两银子一张,她铁定是不会让他安然泡茶的。 三月三,修禊事。 所谓修禊事,《汉书》中记载:是月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曰洗濯被除,去宿垢,为大洁。 在屹罗每年的暮春三月初三,都有男男女女到河边踏青、戏水、沐浴和祈福以祓除身上之除污秽邪气。 溱水边上尤甚,且不说江边有茂树苍苔,细草春碧,素蕊芬芳,单是一江澄明碧水蜿蜒东流,婉转流光与远山娟然成趣,日光淡薄照遐景而生清风,便已是难求之景。 慕程与梅子嫣便是在这样的美景下见到恒清和他的宠妾的。 礼貌地点头致意后,恒清盯紧着慕程握着的她的手,凉薄一笑道:“嫣儿一转身马上就看上绥德世子了?恒清真是没这个福分。” “东方公子身旁有如花美妾,我这种薄柳之姿岂敢高攀公子?”梅子嫣笑眯眯地说,“我对允之钟情已久,死缠烂打之下他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不得不青睐于我。” 慕程怔了怔,然后看着她无奈一笑,眼神里很是有几分受宠若惊。 恒清看着二人眼神交流默契甜蜜,心底那把火烧得更旺,冷笑着说:“嫣儿自我感觉还真是良好,这个月月底东庭延辉太子便要带着宣阳郡郡主来访天都,嫣儿不愿做我东方恒清的如夫人,难道就愿意当绥德世子的侧妃?” 慕程的脸色一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的反应却大出人的意料,笑着抬头看他,问:“允之,你向我求婚了吗?” 慕程摇头,“没有。” “允之,我有说过要嫁给你吗?” “也没有。” “那就是了。”她凤眸笑意轻扬,望向恒清,说:“真不知东方公子瞎操心些什么!” 她的笑容有那么一瞬让他失神,然而恒清何时被女子这样讽刺挖苦过?当下脸色骤变正要出言相欺,这时慕程轻声呵责了她一句,极有风度地微笑着恒清说:“她乡野大夫一个,言行无状,东方公子不会与她一般见识吧?” 说罢不再看恒清一眼,带着那总爱惹是生非的女人施施然走远了。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走到江畔柳梢深处,他问。 “那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她坐在柳树下的石凳上,目光澄澈地看着他。 他一手扶着柳树,俯身看她,静默了片刻,在她额上烙下一吻,“没有。”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有些事无须解释。 她只需要等,等着看他是如何取舍的。 走过青竹小桥,迎面是一望辽阔的平原田野。田埂上偶见牧童骑牛而过,神态悠游,农夫田地里赶着牛犁田,清新的泥土气息夹着春草气息在空气中无边蔓延。 “每年三月你都会干些什么?”她问。 他想了想,道:“到绵远给我爹上坟,到宗庙祭祀我娘,回王府给我娘种的石榴树松土。我对过节没有什么感觉,那么热闹的日子,它会让幸福的人更幸福,让孤独的人更孤独。子嫣,你是幸福多一点还是孤独多一点?” 她望着他,忽然一下子沉默了。司马家与慕氏几代以来纠缠太多,恩恩怨怨已经说不清,她的祖父中了淬有碧玉青蛇蛇毒的箭而死,而他的父亲却是死于当年自己父亲发起的那场为期几年的战乱…… “我的爹娘很疼我,”她望着他清瘦俊秀的脸,心底泛起一阵怜惜和心疼,“我的亲人健在,从小就有很多伙伴,三月三就会到书院后山的湖边玩水,就这么长大了,从不觉得孤寂,可是有一年,就不一样了……从那年开始,每年的三月我都会觉得很难过。” 他握住她的手,她释然一笑,“可是比起你少小孤寂到如今,我自然是幸福的。” 他也笑了,点了点她的俏鼻,正色道:“不需要你可怜,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我有吗?”她眨眨眼睛,“以后要陪着你过,我才可怜呢。” “你——”看着她的身影快步走在自己前面的田埂上,他心里一甜,这算是承诺吗?正要快步追上去,只见前面的她一脚踩空摔在地上,连忙过去一看,才发现她的一只脚踩进了田里的泥泞之处,粘稠的污泥没过了脚踝。 她跌坐在田埂之上懊恼不已,他笑道:“你让我陪你来踏青,好好的路不走偏要走田间小路,你看,悔了吧?”说着也坐下来抓住她的脚踝用力一提,玉足是出来了,可是那只绣鞋已经沦陷在淤泥里。 他抓过自己的衣裾给她擦去脚上的淤泥,把沾满泥污的绣鞋拉出来递给她,“拿着。” 她一脸的委屈,接过绣鞋恨恨不已,嘀咕道:“这么脏怎么穿?你就不会细心体贴一点?” “希望我像某人那样撕下衣裾包着你的脚?”他笑道,“这种拾人牙慧的事我做不来。你站起来——我背你。” 他背着她一步步地走在田埂上,她似乎总是意难平,抱着他的脖子而那只脏脏的绣鞋常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衣襟,好好的一身青衫不多时便沾满了污泥,他无奈地说:“梅子嫣,你打算给我洗衣服?” “你脱啊,你现在敢脱我就敢洗。”她笑得恶作,指着那边骑牛的牧童道:“你看,如今我也像那小牧童一般悠游自在了。” 他忽然松手身子向后仰,眼看着她自己就要掉进一旁的水沟,她“哇”的一声大叫连忙搂紧了他,他哈哈大笑,道:“谁让你变着法子骂我是牛?” “你要是牛,那我当铁扇公主好了。”她扔掉了绣鞋,双手牢牢地锁住他的脖子,把头枕上去,说:“如果你是马,我就是弼马温;如果你是羊,我就是牧羊犬……” “你这‘如果’好像越来越过分了……”忽然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他背着她躲到了一户人家的竹寮后面的芭蕉树下,随手折下一片芭蕉叶放在两人头顶挡着雨,她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而他的衣襟上则是泥泞一片,她望着自己的杰作不由得掩嘴而笑。 竹寮芭蕉雨声细碎,她的赤足踩在他的脚上,一手紧紧揽着他的腰,另一手高举着芭蕉叶的另一端,清眸流盼之间荡人心神,他禁不住一低头在她唇上啄下一吻,她脸色绯红,抬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他又一次堵住在唇吻之间。 一个缠绵细腻的亲吻过后,她惊见自己的白裳上沾去了他衣襟的一半泥污,不知该是生气还是羞赫。 第五十四章 谁是千王之王?1 “死老头,竟敢把老子的铁犁磕崩了一角!想见棺材了是不是?!”忽然一声粗鲁的断喝扰了这美好的情景,慕程皱眉,背起她走出去,只见不远处几个恶形恶相的恶奴模样的人围着一个鬓发发白的老者动手动脚,他伸手从袖子里拿出竹笛子轻轻吹了几个音,那些恶奴忽然手脚痉挛般乱跳,口中惊呼道:“蛇,怎么会有蛇?!” 那些恶仆被吓走后慕程把她放下,往前走到老者身前问道:“老丈可有受伤?” 老者摇摇头,叹息道:“春耕已至,可是这犁三户人家共用一个,如何能按时犁地?刚才那些人便是出租铁犁的恶徒,见我一日未还便来索偿银子,让二位见笑了。”说罢猛地一阵咳嗽,慕程见到他的膝盖微微渗出血迹,不由对他说:“老丈的脚伤了,恰好……”他看了一眼梅子嫣,说:“家妹鞋子脏污不便走动,但她略懂一些歧黄之术,不如给老丈看看?” 原来这竹寮便是老丈的居所,老丈说他本来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入伍,小儿子在家随他务农,两月前跟着同村的人去西戎学做皮货生意至今未归。 梅子嫣给老丈包扎时,竹寮简陋,慕程环顾一下四周,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窗户破得只剩下窗棂了。当中的木桌子上摆着几个熟山芋,还有一碗漂着两片菜叶子的冷了的小米粥。 “老丈平日吃的便是这些吃食?”他问。 “家徒四壁,粗茶淡饭,也没有什么来招呼两位……” “老丈,你这脚不能多走动,更不能沾水,要小心一些。”梅子嫣起来拉拉慕程的衣袖,对老丈笑笑说:“我们兄妹还有事,不打扰老丈休息了。”说罢赤着脚拉着慕程便离开了竹寮。 慕程若有所思地回望了一眼那竹寮,然后又背着她继续朝前走,梅子嫣试探着问:“近十多年来屹罗的民生状况还是不是很好吗?” “已经最大程度地追上西乾的水平了,只是当初与东庭那一役元气大伤,某些方面做得不足。比如战败被销毁了大量的武器还有丧失的人口,以及近年来红河泛滥造成多处灾荒,户部财政左支右绌,所以你看见了,三户一犁。” “屹罗没有铁矿吗?” “铁矿只用来造犁的么?还有别的用途。” “世子,如果屹罗所有的铁矿,都用于发展民生,让司农部门专门设计一些促进生产的铁器,无偿分发给百姓,那些靠小门小道侵占着铁犁榨取百姓血汗钱的人就没有生存空间了。” 他默然不语,她又趁机说:“铁器究竟是用于兵还是用于民,差别大得很。” 他脚步一顿,“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看这个天下这么大,百姓这么多,他们不在乎这是谁的天下,只在乎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过平安日子。你去过绵远吗?绵远的互市热闹非凡,东庭和屹罗的商人还有西戎和西乾远道而来的商人都在那里交易,繁荣得很,那些百姓你说他们是屹罗的子民还是东庭的子民?重视这个问题的人其实不是他们自己,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一朝天子罢了。” “你下来。”他淡淡的说道。此时刚刚走到青竹桥。 她愣了愣,可是也很干脆地赤着脚站到地上,他转过身来看着她,黑眸幽深,嘴唇动了动,终是把心里的那番话压了下去,努力笑了笑,说:“天子不是家天下?为天子筹谋与为百姓筹谋有什么不同?屹罗近十年来已经致力于农事生产,只是铁矿的 开采有一定难度,而且铁矿数量不多,军队的刀剑武器哪怕是一块小小的马蹄铁都来之不易。至于耕地所需的铁器,那是户部的事,我不宜干预。” “不是说富国才能强兵么?韬光养晦才是生存之道,汉初崇尚黄老之术,休养生息才有后来的鼎盛。你难道不觉得这些朴实地生活着的人,他们能否过上平静生活就在某些人的一念之间,这不是很悲哀的一件事?你们常说护国兴邦,可是被牺牲掉的那些人,他们的幸福永远不会再可能回来了……” “难道安地或者就好?” 梅子嫣深深吸了一口气,过去那场战争给他带来的伤害如此之大,某些想法怕已经是根深蒂固,难以动摇。她嘴唇动了动,说道:“我只是不明白,那些过往的战争明明是个谬误,为什么后来还会有这么多的人争着去重复这种谬误。” “我是东庭人,终日在江湖游荡,闲散惯了,学不会居安思危。”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摩挲着她的发说:“如果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我会很喜欢。” 如果她真的不是那个人,那该有多好。 他本想告诉她,每年的三月,他都会去绵远,拜祭他的父亲。 每年拜祭他父亲的时候,他都会跟他说,这座让他付出了性命的城池,他要夺回来,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不管是用和平的手段,还是战争的手段。 他还想说,绵远是屹罗的屏障。失去了绵远不但是屹罗的耻辱,更是屹罗的危机。今日安逸,焉知来日自己的父老兄妹不会一夜之间被人屠戮?和平是好,可是代价往往是沉重的。 他与她立场不同,无法一致。 是夜,绥德王府访云居前的角亭里,慕程坐在亭子里凝神想着什么,朱雀领着一个一身玄色披风的人走进亭子,禀报道:“世子,娘娘来了。” 只见那人拉下披风的帽带,露出一张秀丽温婉的面孔,她看着他柔柔一笑,朱雀默然无语地退下,慕程站起来走到她身旁,问:“这么晚,你怎么还来?” “我想见你了,不成么?”她仰头看他,温柔中透露着哀怨,“上次跟你那样子吵架,虽说是演戏,可是心里还是伤得很的。我知道那哑巴一定听到了,净兰殿离那角亭那么近,而且他在宫里黄昏时候就会到亭子隔壁的花圃躺着发呆。可是他就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告诉梅子嫣吗?”“他不会说,可是他相信我与你已经决裂就够了。”他淡淡的说:“你不用担心,太晚了,我让朱雀送你回宫。” “允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让梅子嫣相信你喜欢她了?”她咬咬牙,哀怨道:“秋水河边那一幕我已经听说了,是真的吗?” “那不过是逢场作戏。”他伸手揽过她的肩,“深夜来此就是担心这个?” “允之,你喝酒了?”她皱眉,他身上一阵酒气。 “病已经好了,小酌何妨?”他的语气仍是不见喜怒。 “皇上许诺,在你娶到梅子嫣之后让我假死出宫,入王府为侧妃,他金口玉言自然是不会反悔,倒是你,告诉我你的心意还和当年一样么?”她伸手抱紧他,他不自然地把手搭在她肩上想要推开她,可是…… 他暗叹一声,把手放下。 “你这几天也没来见我……我想你了。”她喃喃道。 “你好生在太后身边呆着,东方家尾大不掉,若是能助皇上拔除东方家的能力,你的父亲至此当在朝堂上安枕无忧得蒙圣宠。”他轻轻推开她,向一旁的暗影处道:“朱雀,送碧妃娘娘回宫。” 朱雀面无表情地请过沈碧俦,带着她离开了王府。 更深露重,慕程一袭单衣依旧静立亭中。 他想起那日在草月花舍前他满怀惆怅回到王府后,被内监司放出来的沈碧俦让人送来一轴画卷,他打开一看后惊疑愤怒不已地直奔天极殿见慕遥。 慕遥看了一眼画卷后道:“碧妃倒是对你有情得很,在太后宫中发现这副旧物,就迫不及待地拿来给你看了。你如今知道了,作何感想?” 慕程嘴唇颤了一颤,没有作声。 “当年司马继尧微服来到皇宫当朕的棋博士,与朕打赌他能连赢朕五十局棋,那时朕的皇姐御湘公主年方十六,一见司马继尧便倾折于他的风华气度,在朕与他下棋时躲在帘后偷偷地画了这一幅画。五十局棋,朕输的心服口服,自愿随他回东庭去解 了边地危机。嫣儿,跟他长得很像,不是吗?” 慕程垂首而立,脸上?br /gt; 攻心计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14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14部分阅读 上波澜不兴但心里早就翻江倒海,“慕程驽钝,实在不知道寿王殿下与皇上对臣隐瞒此事所为何来?” “你上书请朕下国书代你求娶宣阳王爱女,其实即使没有你的上书,朕也会这么做,朕知道你一直想一雪前耻将绵远重纳回屹罗版图。娶宣阳王郡主,将是对东庭方面的一个牵制,所以你无论你愿意与否,在情在理你都非娶她不可;换个说法,她要 嫁,只能嫁我屹罗王族。寿王之所以隐瞒你,那是因为他给她留了后路,只要她不愿意嫁你,这桩婚事都有转圈的机会。” “可是司马嫣然不是已经同意了婚事了吗?” “是司马嫣然不是梅子嫣!那段时间她根本不在东庭,据探子回报,如今宣阳王府主事的人是宣阳王世子司马星南,至于他何以代司马嫣然应承婚事这无从得知,但是梅子嫣离开王府两年,断无亲自答应婚事的可能。” 慕程忽然想起在溪山草阁的屋檐上,她很笃定地对他说:赌你娶不到宣阳郡主。 他心里蓦地一凉,那冷意散入四肢百骸之中。 “她既然不愿嫁我,干脆悔婚就可以了,何苦绕一大个圈子?”他苦涩地说。 “一来寿王拜托她治你的病,二来大概是为了一个人。” “谁?” “戍守回龙峡的东庭骁骑大将军,司马随生。” 第五十五章谁是千王之王?2 …… 角亭里的石桌上,白玉杯盏歪斜倾侧,风一吹,他的头霍霍作痛。他还记得宣成帝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的那番话:“司马随生是司马继尧的养子,入司马氏族谱,与梅子嫣自小青梅竹马,本来司马继尧有意让他承袭宣阳王位,可不知为何他娶了一名青楼女子为妻,因着司马氏元老反对他慨然放弃了王位,可是一年后他的发妻难产去世,连带着刚出生的孩儿也胎死腹中。他向朝廷自请戍守回龙峡,两年未曾返回过京城。而梅子嫣,离开宣阳王府也是两年。绵远与回龙峡一旦发生战乱,首当其冲的人便是司马随生,那个随时准备着抛却性命追随亡妻的情深男人……” “嫣儿未必就不想嫁你,我们想利用她来牵制东庭司马氏,她难道就不能利用自己来牵制慕氏?允之,朕知道你钟情于碧俦,朕也实话告诉你朕并未宠幸于她,不管是司马嫣然还是梅子嫣,只要你娶到了,朕自当有办法让碧俦成为你的侧妃。你是慕氏下任家主,慕氏能独享尊荣历任家主无不呕心沥血付出代价,你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女人,可是正妻之位只有一个,这是对你的考验,你可明白了?” 他是明白了。 明白她为什么手持着两座药山不放,那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药山藏有铁矿;更知道自己对药山志在必得是想要采矿秘密打造兵器,隐瞒着朝廷里各怀心事的朝臣,为夺回绵远走下重要的一步棋。 而她,早知道绵远表面平静实则内里暗涌的形势,接近自己,厚颜表白,恐怕是为了让自己情根深种放弃仇恨而步步为营吧! 东明的事,她再一次显示了自己的筹谋大略,给了恒清一座长满了毒草毒虫的药山,实际上也打击了他的计划。 然而,她对他笑的时候,一口一个“柿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又是如此纯真毫无诈伪。她对他说喜欢他时,脱口而出真情自然流露,这些,也是假的么? 他不敢想,同样也不敢想自己这两个月来所谓的“逢场作戏”究竟是什么。见她病了,他会担心;见她被人骂作“贱民”,他会愤怒;见她遇险,他会心疼;见她对他嫣然一笑,他会情不自禁去亲吻她…… 他潜意识觉得自己很罪恶,对她那种有如对罂粟般的迷恋,很罪恶。 不过是演戏,他对自己说,等娶到了她,便将她供奉在深宅大院当一名所谓的主母好了,像供奉遥不可及的傀儡神仙一样。 而且,这幕戏快要落幕了。 三月底,东庭延徽太子与宣阳郡主到访天都。天都万人空巷,爱看八卦的人堵塞了馆驿往皇宫去的几条大街,四匹马拉着华丽的车驾,车上彩纱飘摇,隐隐约约地看见有佳人如玉,而身旁的男子锦袍金冠气度高华。 “孟窈窈,把你难看的爪子缩回来!”相貌俊美无俦的男子纸扇子一敲,女子伸出纱外的手吃痛,立马缩了回来。她杏眼圆睁瞪着他说:“司马延徽!有点风度好不好?这是什么天?居然还带着把扇子出来招摇,别装了,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是假斯文好不好?” 司马延徽气煞,正想一扇子敲到她头上,却又想起她揶揄他的话,气呼呼地把扇子扔在一旁,低声骂道:“假斯文也比你这冒牌郡主好!爪子可以乱伸的么?简直有辱我东庭皇室风范!” “谁稀罕当你的亲戚了?我以为是随着星南来才同意的扮成嫣然的,如果早知道是和你一道……”她嘿嘿一笑,“我宁愿天天在青林山睡到自然醒。” “你就睡吧你,”延徽目光恶毒地在她身上由上至下巡视了一周,孟窈窈大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他说道:“你看你这身材,该瘦的地方胖,该胖的地方瘦,女人最该有的曲线没有,最迷人的地方还不如青龙大街王小二卖的馒头大。王小二的馒头两个就有一两重,你的有吗?” 话音刚落,孟窈窈一张脸被气得煞白,她二话不说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放过去,他吓了一跳,连忙把手用力甩开,红着脸怒道:“女色狼,想非礼本殿下不成?” 她冷笑道:“有没有一两重,你过过手便清楚知道,何必猜测?我是怕你不敢吧,延徽,别想骗本小姐,你压根儿就是个雏!” 延徽怒极反笑,伸手捏过她的下巴,“孟窈窈,你要知道你这种质素的要过我手,我还觉得自己亏了呢!你说你一个太傅大人的千金,来自豫南城的名门孟府,怎的言语行为粗俗得像山野女子呢?” 孟窈窈恨恨的打开他的手,“嫌我粗俗?那你该死的还请旨皇帝把我封作太子良娣!你不是年年到善月庵去放生鲤鱼?求你了,像放生一尾鱼一样放生我吧,我来来来生都会感激你的。” 他笑得阴险,“为了让今生过得有趣一点刺激一点,我大方一些,准了你下下下辈子都怨恨我吧!” 她转过脸去,像战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其实心里在密密祈祷:雷神啊,你劈了这个恶毒无良的人吧,不用给我留面子。让我顺利成了没过门的寡妇后,一定天天供你四季瓜果…… 延徽摇头叹息,偶尔装装高雅很容易,一辈子的高雅很难。人说女子是水做的,男子是泥做的,这女人,都不知道是用什么构成的,怎么就那么难以改造呢? (某笑提醒道:干儿子,孟窈窈是水泥做的,嘿嘿!) “你说,梅宝她会不会在皇宫等我们?”她回过神来,“刚刚见到那个慕程世子,玉树临风清雅谦和,待人彬彬有礼,星南为梅宝挑的这个夫婿从外形上看比我那个要……”被延徽狠狠地剜了一眼,她不得不屈服于太子殿下的滛威之下,硬生生地把 那个“强”字吞入腹中。 “嫣儿在草月花舍,你今夜在馆驿多喝几碗凉井水,闹个肚子什么的,说是普通大夫治不好的,慕程马上就给你找嫣儿来了。” “干嘛你自己不装啊?!”孟窈窈不忿地说:“你一个大男人的闹个肚子又死不了人,有点风度好不好?” 延徽白她一眼,“你不是每个月肚子都要闹上一回?这点戏码我以为你驾轻就熟了,我这种纯真少年缺乏演技,岂能骗得过慕程?还有我提醒你,皮相好的男人骗你这样的蠢女人最拿手了,总以为自己是吃荤的羊,哪天碰上一头饿狼你就只有被吃的份!” 他最讨厌的是她拿他和别的男人比,有可比性吗?天底下有哪一个太子会像他这样平易近人?以下犯上的话说了那么多,都没判她一个勾舌之刑。 孟窈窈涨红了一张脸,“司马延徽,你是猪啊?!那是女子来月事,是痛经你知不知道?!” 延徽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有什么区别?反正就是女人的肚子在无理取闹罢了。” 孟窈窈这回彻底地收声了,她开始明白延徽和他的梅子表妹都是遗传得很彻底的没心没肺之人。 反正,她和他每天都吵过架,今天输了,明日赢回来就是了。 怪不得人家说,无冤不成夫妻。 到了皇宫,经过重重繁复的礼仪,他们终于在宣政殿见到了宣成帝慕遥。一个礼部的官员读了一篇长长的致辞,大概说的就是两国和睦共处建立友好睦邻关系共同发展互惠互利之类的,孟窈窈听得几乎忍不住打哈欠,直到延徽揪住她的衣袖用力拽了拽,她才醒悟过来原来说完了她该与延徽一道躬身回礼了。 慕程看她的目光有点奇怪,冷冷淡淡的却尽量用温和的微笑去掩饰,回到驿站后她洗了个热水澡,丫鬟就过来敦请她到前厅用餐,延徽一身蓝色常服,还是该死的俊朗好看,驿站里的丫头站在一旁伺候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脸上红粉花飞。 与他们一同用餐的还有慕程。 上菜后,慕程不动声色地说道:“郡主可认识一位名叫梅子嫣的大夫?” 孟窈窈点头,略带惊讶地说:“她曾是本郡主的专属大夫,也算闺中好友,只是喜欢游走江湖,怎么世子认识她?” 延徽心里暗暗偷笑,这女人,演技从来一流。 “她曾是我的随扈大夫,向我提起过郡主最喜好吃红烧肉,”慕程夹了一大块肥腻的白肉到她的碗里,笑着说:“这是我特意让天都最好的厨子做的,郡主试试看。” 孟窈窈笑得甜蜜,然而心下里早把梅子嫣和慕程骂了个透,谁不知道她生平最恨吃红烧肉?一吃就反胃。延徽淡淡一笑,望着慕程道:“嫣然风寒刚好,大夫说了要禁食肥腻之物,世子的美意心领了。”说着把自己盛着莲子羹汤的碗跟她的碗换了过来,细心地问她道:“莲子清心润肺,你多吃一些可好?” “谢谢太子表哥。”好,当然好了,这不是是趁机逼她吃他的口水吗?于是她笑着剁了他一脚,满意地见到某人如玉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色。 “说起梅子嫣,本郡主许久没见她了,有些想念,不知世子是否可以让我们见上一见?” 第五十六章谁是千王之王?3 “说起梅子嫣,本郡主许久没见她了,有些想念,不知世子是否可以让我们见上一见?” “郡主无须客气,这个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郡主行程紧凑,待我安排好后定会满足郡主要求。” “那就有劳世子了。” “我与郡主已有婚姻之约,自当为郡主效劳。本来婚期定在三月初三,若不是郡主来信说婚期太过急促,要求延至六月初六,我们如今已是夫妻了。”他望着她,微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内。 孟窈窈手中汤匙一颤,险些掉落下来,她回过神笑笑说:“世子想太多了,一日未拜堂就一日未成夫妻。是你的总该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延徽表哥,你说是不是?” “世子何须心急?”他笑着看她一眼,“我这表妹顽劣得很,晚些娶她晚些受苦。” 慕程了然一笑,举起杯中酒先饮为敬。第二天延徽和窈窈先后观看了宫中乐师的演奏盛会,有名的剑舞表演,参观了皇家内院修建的文库,然后便是一场国宴,一天下来孟窈窈觉得自己累得快要晕倒了,回到馆驿时昏昏欲睡,延徽在她耳边叹了一句道:“我们明日也见不到嫣儿,你信不信?” 果然,他们的行程排得满满的,慕程除了第一天出现过外,其余两天都由礼部的官员负责招待。延徽对孟窈窈说: “嫣儿这回可能要赔了夫人又折兵,慕程大概知道你是假冒的了。” “我演的不像吗?” “像,可是再像也是冒牌的!” “司马延徽!”她气呼呼地道:“你少气我一回会死啊?” “不会。”他笑了,“可是多气你一回我便多一回开心。” “那嫣儿怎么办?” “怎么办?这事还轮不到你我操心”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他已经从回龙峡回到京城,不可能不透过‘天机’知道她在天都干了些什么。如果这样都能熟视无睹,那他就不再是司马随生了。” 一辆马车赶到了草月花舍,朱雀把梅子嫣接了进宫。几日不见,朱雀一脸的疲惫,梅子嫣笑道: “朱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没精打采?最近很忙?” 朱雀勉强一笑,“嫣儿,世子忙于朝事,自然要人在下面打点办事,他让我接你入宫,说是见一位故人。” “见宣阳郡主?”梅子嫣慧黠一笑,凑到朱雀面前,开玩笑地说:“朱雀,你不是把寿王殿下的嘱托忘了吧?你可有替我保密?” “我自然是替你保密的。”朱雀坦然地说。的确,慕程并非从她那里得知这件事的。 马车到了宫外,梅子嫣忽然紧紧抱了一下朱雀,低声说:“我相信你,朱雀。就算有什么意外发生了,你还是我的朋友。”说完掀开车帘便跳下了马车。 朱雀怔怔地望着她的身影,红了眼圈。 门口早有小太监胡来等着领她进宫。 “太子和郡主在偕芳殿小憩,世子吩咐过奴才要带梅姑娘去见他们。” 一直穿行过汉白玉拱桥,经过御花园、长安殿,迎面走来手捧七彩果盘的宫女络绎不绝的往玉冕宫而去。胡来讨好地解释道,今夜将要在玉冕宫为延徽太子和郡主举行饯别宴。 一进偕芳殿,高髻华服明艳动人的孟窈窈怔了一怔,然后马上扑过来抱着梅子嫣甜甜的喊了一声“梅宝”,梅子嫣被她的热情差些压得透不不过气来,咳了几声然后朝她眨眨眼,道: “郡主真让子嫣受宠若惊。” 孟窈窈这才放开她,冷着脸让胡来退下,把她拉到内室。延徽见到她眼睛一亮,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番,叹道: “嫣儿,你瘦了。” 梅子嫣鼻子酸了酸,上前挽过延徽的手臂,“延徽哥哥,我爹娘他们可还好?” “好当然是好的,只是挂念你这丫头挂念得紧。这一趟就随我们回去如何?”延徽笑着拍拍她的肩。 “事情还没完……” “随生回来了。”他打断她的话,“我想他近期便会上书我父皇,留任京城,你的担心可免。胡闹够了,也该回去了。” “我不是胡闹。”她说。 “那你是真想嫁给那慕程了?”孟窈窈有些吃惊,拉她到一旁坐下,“星南代你答应此事,本就是因为替你不值。宁愿把你嫁与宿敌,也不愿你再痴缠于他。但慕程看上去,似乎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嫁与不嫁,我自有脱身的办法。”她自嘲地一笑,“但是宣阳郡主的婚事,却必须告吹。不是为了随生哥哥,而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要一桩充满着谋划计算的婚姻。” 白玉桥下垂杨柳柔梢披风,暮色中绿意伴着烟岚,朦胧弥漫。一走出偕芳殿,她便见到一身月白锦袍头戴白玉冠的慕程站在白玉桥下的烟柳旁等她。 “和郡主叙旧过了?”他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她,“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对你说什么?”她柔柔地笑着,“对你说,允之,能不能不要娶郡主?你会答应吗?” 他望着她缓缓摇了摇头。还是等不到,等不到她对你坦白,等不到她一句真心话,慕程,你还不死心吗? 她脸上笑意不改,心里却像被刀子一刀刀地细细割过,她暗暗嘲笑自己,不是说好了不再心痛吗?原来自己还是做不到的。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仇恨,放弃自己所谓的家国大业。他演的很好很投入,让她常常有种错觉,觉得他对她不仅仅只是“喜欢”二字那么浅淡。 可是他总是有疏漏之处的。 比如朱雀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再去过芙蓉帐听萧近情唱小曲了。 不是因为忙,以前的朱雀再忙也不会如此。唯一的可能,是萧近情被他扣起来了。 她问他:“你知不知道,我来天都想要的是什么?” 慕程愕然于她的直接,掩饰得极好地一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拉过她的手,柔声道:“我记得,你说你是为我而来。” 可是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心里苦涩,暗叹了一声。 “梅子嫣只是一个游走江湖的大夫,没有显赫的背景,没有过人的身家,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张皮囊,那身所谓高超的医术——既然治好了你,对你而言便再无什么价值可言。你要娶宣阳郡主,也无可厚非。”她抬眼望他,眼中浅淡的哀伤让人心疼,却偏还勉强笑道: “恭喜你,你做了一个绝对正确的选择。”说罢不动声色地抽出他握着的手,浅浅躬身便要转身离去。 慕程只觉得胸口发闷发胀,有些愤怒更有种不知民感到情绪在他心里搅动着,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阻止着她离开的脚步,沉声道:“子嫣——你要相信我。” “我虽然只是个寻常女子,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骄傲。” 他把她带入怀中,旁若无人地抱着她,俯身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我懂。” “你懂?”她在他怀里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蒙上了淡淡轻愁,他伸手轻轻拂过她的眼睛,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爹为我娘种下的石榴树仍在,只可惜他只做到前半句话……子嫣,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哪怕是戏弄人讽刺人的时候,都很可爱。忧虑重重的样子,不适合你。” 她笑了,伸手抱住慕程,“你敢说你这是真心的赞美而不是趁机批评?” 他也笑了,低头抵着她光洁的额,喃喃道:“子嫣,等我。我会让这件事尽快有个了结。我问你,你愿意以后都跟着我这个不甚好的人过日子么?” “你愿意每天都到草舍给我抄药方泡茶吗?”她笑问。 “乐意之极。” “不骗我?”她的笑意渐渐褪去,惟余专注而审视的目光。 “万一我骗了你呢?”他反问。 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说:“罚你什么好呢?就罚你一辈子为情所困吧!” 他心下一顿,深深吸了口气来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笑道:“你好毒。” 她眉眼弯弯,笑着说:“彼此彼此。” 她转身步履轻盈地离去。只剩慕程一人孤零零地独立桥头,身后是无尽的斜阳薄暮。 为延徽太子和宣阳郡主设下的饯别宴在玉冕宫举行,场面很是盛大,延徽自东庭带来的舞姬出演一幕精彩绝伦的飞天之舞,宴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天,佳人衣香鬓影间杂在一众贵人之中,是难得一遇的盛会。 慕程怔怔地拿着酒杯,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全是刚才她转身而去的背影,潇洒如风似乎抓也抓不住,那些温言笑语犹在耳教他心神恍惚,她的笑靥她的慧黠总是很轻易地突破他的心防直捣黄龙。 佛曰,人犹处在荆棘之上,心不动则人不动,心一动便注定要被荆刺缠身受尽人生之种种苦痛。 他和她犹如处于一场情爱的拉力对抗,谁先失了心,谁就输了。 第五十七章 春风一度1 宣阳郡主是她,梅子嫣也是她,她对他,又有几分真心?她不过是为了让屹罗平息了夺回绵远的计划而接近他的,为了那个据守回龙峡心如死灰的司马随生继续过着平静如昔的生活…… 既然如此,他骗她也是理所当然。可是,自己喜欢抱着她,亲吻她,也是骗她的必须内容之一吗? 是的,一定是这样……他饮尽了杯中的酒。 他起座更衣,经过回廊转角时竟然见到极为不堪的一幕。树树西府海棠枝叶婆娑,延徽太子将所谓的宣阳郡主用力抵在树影笼罩着的花墙上狠狠地亲吻着呃,女子身上的衣衫已经有些凌乱…… “太子殿下好兴致。”他从暗影中走出来,冷冷地道,“郡主原来已经心有所属,怪不得一再推迟婚期。” 延徽放开孟窈窈,转身毫不在乎地笑道:“原来是慕程世子。世子也知道这桩婚事不过时为了平衡两国关系互有谋利,如果扯到感情或是忠诚方面,世子不觉得太可笑了么?世子如果责怪本太子伤了世子的面子,本太子随行带来的十位舞姬便送与世子以弥补世子的损失,如何?” “太子殿下侮辱人的本事可真是高明!”慕程眸色幽深。 “本太子从不掩饰自己的卑劣,只是慕程世子你又能高尚到哪里去?!为了一己之私妄想用给婚姻达到不可告人的图谋,用尽手段毁去一个无辜女子幸福的可能,你不卑劣?”延徽拉起孟窈窈的手,转手就走,离去时不忘冷淡地丢下两句话:“世子想要退婚的话,随手写上一纸退婚书即可。嫣儿从小是我司马家兄弟们捧在手心的宝贝,心疼她还来不及,岂会把她当做政治工具?要不是她自己愿意……” “嫣儿也是我的宝。”孟窈窈小小声搭嘴过来。 “你也是我的宝。”夜色中,延徽捏捏她嫣红的脸蛋,如果常有刚才那样的激|情戏上演,他也不在乎与她多演几幕情侣档。 “你说慕程会不会借题发挥就此退婚?” “台阶给他搭好了,就看他自己会不会下……” 要不是她自己愿意…… 慕程脑海中闪过一丝稍瞬即逝的念头,快得抓也抓不住。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很乱,这阵子借口自己太忙按耐住自己不去草月花舍看她,以为这样会好一些;然而即使不见面,只要一想到,原来还是会乱得茫无头绪。 “世子大人,”朱雀匆匆走过来,行礼后道:“梅姑娘还没有回草月花舍,属下在草舍等了许久,心里急,于是进宫来寻了一趟,还是没有发现。” “她没回去?”不可能,她走时才太阳下山,如今天已全黑,她去了何处?“哑奴呢?” “哑奴随我来找她,在宫门等候着。”朱雀迟疑地说:“世子,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意外?在宫里发生意外?慕程心下一沉,快步向外走去,说道:“朱雀,你让青昭白铉分别到偕芳殿和碧水宫去暗中查探一番,还有,把小太监胡来给本世子找来!” 胡来匆匆赶到,见慕程脸色不虞,便马上回答道:“禀世子大人,梅姑娘的确是奴才带出去的,可是……快要到宫门时,她见到一个宫女在石阶上摔伤便去给她治伤,嘱咐奴才去找些纱布棉花,可是奴才拿了纱布棉花回到原地时,已经不见了梅大夫的身影。奴才猜想梅大夫是自行出宫了……” 朱雀走过来,说:“世子,去宫门查探的人回来报,守卫说没见到梅姑娘离开。” 跪着的胡来哆嗦了一下身子,喃喃道:“怎么可能?” “那个宫女是哪宫哪殿的人?”慕程盯着胡来,黑眸冷厉如冰。 “那宫女眼生得很,奴才一时分辨不出……” 朱雀一脚把胡来踢翻在地,怒道:“有何特征穿着什么衣服你总该留意到吧!” “穿着宫女的服饰……”眼看着朱雀暴怒的脸色,胡来马上道:“她……她的膝盖伤了,流了很多血,耳垂上好像……有颗黑痣……” “替本世子请你们太监总管来,找不到人,你就给本世子留下这条命!”他转头对朱雀说: “你现在马上到玉冕宫查一查从开宴到现在,有哪位妃子哪位大臣曾经离开过较长的一段时间的,又或者是姗姗来迟的……” 不多时,朱雀回来禀报说:“守卫的兵卫说,姗姗来迟的是碧妃娘娘,问过知情的小宫女,说是碧妃娘娘在天极殿后的锦澜苑沐浴耽搁了时间……而从刚才离席至今未回的人只有一个。” “谁?” “恒清公子。” 锦澜苑分成前后两殿,前殿是寝宫,后殿是引温泉水沐浴的浴池。浴池大大小小的有七八个,水温稍有差异,以回廊或花墙相隔,平常只有皇帝和受宠的妃嫔可以来此。 今夜的锦澜苑那些宫女太监被差调到玉冕宫当值,与远处的热闹喧天迥乎不同,锦澜苑静得有些诡异,那两扇朱色大门紧紧的闭着,锁紧了夜色深沉。 春风一度,药性极强,与西乾皇室的“醉红颜”不同,“醉红颜”需要内服,而“春风一度”只需要将药粉入鹤嘴炉焚香,闻到气味半个时辰后便会全身血气浮动,情欲萌发,软成一滩春水。 皇帝常用此药来控制那些不听话不顺从的嫔妃。 前殿层层帘幕深处,那张紫檀木雕花大床白色的水绡纱帐幕被人随手勾起,恒清的目光贪婪地落在躺在床上的女子身上,梅子嫣双手被人用白布分别勒住手腕绑在床头木栏上,如瀑的黑发散落在白色的方枕上,莹白的脸有不正常的潮红死地瞪着恒清,用力扯着那白布,然而终究是虚软无力,那挣扎的动作落入恒清的眼中妖娆柔媚之极,他喉结一动,伸手拉去塞在她口中的布。 “看来碧妃当真是恨你入骨,让身边会武功的丫头挟持你过来,让你吸入‘春风一度’也就算了,居然还嫌凌虐你不够,啧啧,绑得那样紧,嫣儿的手快断了吧?要知道,闻了‘春风一度’的人,即使喊起救命来那声音也不过像叫床已。”他伸手到她的手腕处,捋开她的衣袖露出她白皙细嫩的手臂,梅子嫣怒道: “你……别碰我!” 恒清情不自禁地抚摸下去,忽然扯住她的衣袖一用力“嘶”的一声把正幅衣袖都撕开了,连带着露出了白腻光洁肩和精致的锁骨,他幽深的眼神暗了暗,染上了几丝情欲的颜色,俯身在她耳边说: “嫣儿,别怪我,要怪就怪你长得太美,太聪明,让人太想去征服去占有。那天看着你依偎在慕程身边,我连杀人的心都有了。慕程有什么好?嫣儿,你只是没有尝过我的味道……” 说着便往她的唇上吻去,她艰难的别过头,让他的亲吻落在嘴角,他伸手捏过她的下巴,狞笑着:“如果今夜还让你飞出我东方恒清的手掌心,我就不是个男人!” “你……想要……什么,除了……我自己,都……可以……”春风一度的药性渐渐发作,她只觉得自己的体内似有热流滚烫而过,喧哗着叫嚣着些什么,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感觉到意识的存在。 他笑了起来,覆身上来像噬咬猎物一样狠狠地吻着她的脖子,然后是锁骨,一边说:“要谈条件也可以,不过也是等我要了你之后……” 他的手终于落到她腰上,那根细腰带被他轻轻一扯便断裂了。 她无力阻止他的肆虐。 此刻她想起的却是夕阳下慕程的那个拥抱,那个落在眉心淡如清水的吻,身上清新的薄荷气息…… 哪怕是假的,她也喜欢; 哪怕是假的,她也不愿去揭破。 她知道他心里的矛盾,有时候他一连几日都没去看她,可是某天夜里下了大雨,她榻旁窗户明明是开的,然而她却好梦到天明。 那窗子,不知是谁关上了。 她去看哑奴,他身上还是昨日的衣衫,半分没湿,墙角的雨伞,滴水不沾。 除了他,还有谁? 甚至她还想过,就告诉他吧,就嫁了他吧,可是这种种念头终是被沈碧倚的一番话扼杀殆尽。 沈碧倚说:“他不过就是怕你悔婚,坏了他的大计所以千方百计让你对他动心生情,顺理成章地嫁入王府;你这么聪明,什么是真情流露什么是虚与委蛇都看不坟墓吗?我与他青梅竹马他自然不会负我,皇上承诺过只要他娶了你,随后便将我换个身份送入王府当侧妃了了允之的夙愿。我本对名分不怎么上心,可是后来想想,皇上只是希望你当屹罗的媳妇,你嫁与谁不都一样?比如东方恒清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她料到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却猜不到他对沈碧倚的藕断丝连。 她自嘲地一笑,也是,这世上像自己的爹爹一样的男子又有几个? 愿得一心人,很美好,但离她永远那么遥远…… 第五十八章春风一度2 “砰——”的一声巨大的闷响,像是门被撞开了,一个人像断线风筝一样穿过帘幕重重摔在地上,恒清皱皱眉,转身一看保焕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一抬头便对上大步向他走来的慕程铁青的脸色,幽深的黑眸里尽是凛冽杀气,一手揪起恒清就是一拳正中面门打得他顿时鼻血直冒,慕程咬牙切齿地骂道: “我早该杀了你这个畜生!”说着一掌拍向他的胸口,恒清大惊连忙避开他这带了十成功力的一掌,可是动作迟缓了一些,还是被击中了肩部,他痛呼一声身子向后飞去撞烂了妆台方凳,他捂住肩膀不顾自己血流满面就连爬带滚地向外遁逃而去…… 慕程这才看向紫檀床内躺着的人,她脖子肩上大片的青紫映入眼中,他痛苦地闭了闭眼,脱下自己的外袍覆在她里衣凌乱不堪露出大片春光的身上,解开她手腕上白布的双手竟有些发颤,白皙的手腕上一大圈青黑的瘀痕。她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瞳仁却隐隐发红,他想捧着一件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抱过她,遏制住喉间的那团麻,在她耳边安慰着说: “不要怕,没事了,我带你走。” “找个……有冷水……的地方……”她闭上眼睛不看他,只努力说了这么几个字。 他把她抱起来往后殿走去,这里有最近的水源。大大小小的池子在昏黄的烛光下波色半明半暗,她指着其中一个平静的没有冒过一丝热气的池子说:“放我下去……” 他依言抱着她踏入池子,然后沉下身抱着她浸入水里,她霍然睁开眼睛,望着他说:“你放下我,走开……我中了‘春风一度’……” 慕程黑眸中透出惊疑愤怒,随后是遏制不住的心痛,“我去找太医来。” 她摇摇头,“无药可解。熬过三个时辰就好了……你不要让别人知道……” 慕程仍然不放开她,固执的对她说:“我一放手,万一你就掉下去了怎么办?” “你在,我会更难受。” 她一头青丝徜徉在水里,隐隐发红的瞳仁燃着一丝情欲之火,沾了水的锦袍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欲断的曲线。只听得她哑着声音说: “放开我,你去那边帮我拿一个烛台来,我不会掉下去的。” 他想了想,慢慢地放下她让她靠在池壁,然后起身去拿几丈外的烛台,不料转身走前两步一看,池中漂浮着锦袍,袍下的人沿着池壁慢慢地滑了下去,他心一慌,顿时扔下烛台跳入池中抱起她软绵绵却热得滚烫的身子,她两眼紧闭双颊通红,伸手去推他,说:“你快走开……不要惹我……” 本来她的衣衫已经褴褛不堪,这时少了锦袍的遮掩,又是在水中,手一动胸前的肌肤便露了出来,慕程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把她的衣服拉好,冰凉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的皮肤,她微微张开眼,目光迷离,按住了她的手,喊了他一声“允之——”声音带着委屈难受,柔媚到了极致,蒙着水气微红的瞳仁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只觉得酸楚难当。他没有推开她,他推不开她,他舍不得让她这般难受。 她嘤咛一声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去,白腻细致的肌肤紧紧贴在他胸前,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单衣,热度透过湿漉漉的丝绸透到他的身上,他只觉得“哄”的一声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奔涌然后又落下,凝聚在某一处让他的身体也炙热起来。 望着她愈加嫣红的脸色,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摩挲着她的脸,轻声说:“子嫣,我该拿你怎么办好?” 他会娶她,然后,对她好…… 还是他该娶她,然后,遗弃她? 他轻轻地吻过她的额,吻过她的眼睛,避开她被咬破的唇,细细碎碎的吻温柔地落下,她的双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圈着他的脖子。 他的手揽着她的腰把她抵在池壁,炙热的身体持续升温,吻终于落到她的唇上,纠缠不休…… 直到她用尽最后一丝清明睁开眼睛对他说:“不要……逼我……恨你。” 他的意乱情迷霎时如同当头一盆冷水淋下,骤时清醒。 他放开她,她的手努力向池边伸去,凭着对刚才铜烛台重重落地的声音的记忆,她牢牢地抓稳了哪个烛台。 “你要干什么?”他一惊,厉声问。 她闭着眼睛把烛台凸出的尖利如针那头划向自己的右臂,顿时鲜血汩汩流出,他一把抢过烛台扔了出去,出手如电点了她手臂上的几大|岤位止血,然后从自己的单衣上撕下布条给她包扎,带着微悲哀和自嘲道:“你宁愿这样伤了自己也不愿意我碰你吗?” “恒清想要得到我只是单纯的占有?你呢?你又比他高尚多少?”疼痛让她清醒许多,可是气息还是紊乱不已。 慕程愕然,被这句话堵得胸口几乎窒息。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走在前面女子的声音清楚伶俐地传来: “皇上,我的丫鬟真的看到有一男一女偷偷进了锦澜苑,宫闱之中发生这种事本来该去禀报陈贵妃,可是那女子看身形好像是梅大夫,碧倚知道皇上一向对她关照有加,所以还是请皇上亲自裁定……” 是沈碧倚的声音。 慕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怒气,一手拉过锦袍裹住子嫣,手持火把的侍卫闯了进来,宣成帝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你们两个,在朕的锦澜苑干的好事!” 慕程抱起梅子嫣走出水池,两个人湿漉漉的像流连暗夜的水鬼,众目睽睽之下慕程刀锋般的目光落在沈碧倚身上,是那般冷冽,而沈碧倚从看见慕程抱着子嫣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人就怔在原地如石化一般。 跟在宣成帝身后来一看究竟的还有延徽和孟窈窈,孟窈窈脸色大变正要冲上前来,却被延徽一手拉住示意她冷静。慕程抱着梅子嫣,身上的白衣沾了她手上的血迹,点点斑驳触目惊心,他把子嫣放在身旁然后双膝下跪在一连震怒表情的宣成帝面前,说:“臣私自闯入锦澜苑自知有罪。正如皇上所见,梅子嫣已经是臣的人了。臣无颜再娶宣阳郡主,此事皆是臣一人的罪过,请皇上责罚。” “朕还没治你大不敬之罪,你就敢退了宣扬郡主的婚事?!慕程,谁给你这个胆子的?人来,把慕程拖下去……” “皇上息怒,”慕程冷冷地看着孟窈窈,“宣阳郡主心有所属,慕程心中也有所爱,这桩婚事,臣是退定了!” 孟窈窈连忙下跪,“禀皇上,世子所言属实,是嫣然悔婚在前,希望皇上能够成全。本打算回东庭后便正式通过国书对此事道歉……” “郡主请起,此事待从长计议。”慕遥摆摆手,然后对慕程说:“我问你,你在此地行苟且之事,把慕氏宗室的门风名声都败坏了!这件事你如何善了?” “皇上,我会娶她,她会是我的妻,”他看了身边昏睡过去的人,说:“也是绥德王府未来的女主人。” 绥德王府开始了忙碌的筹备工作,世子的婚事来得那么突然,皇帝一道圣旨下来两天内慕程必须迎娶梅子嫣为妃像平地一声惊雷震傻府中所有人。没有人知道曾经发生什么事,只知道那天晚上开始哑奴守在梅子嫣的厢房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去,到现在为止已经一天一夜了。 而慕程却同样把自己关在房内,半步不 攻心计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15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15部分阅读 ,半步不曾踏出过。 下人们暗暗诧异,有谁会在自己大婚之前是这般模样的?可不懂归不懂,王府内照样张灯结彩忙个不亦乐乎。 “你真要嫁他?”房内,哑奴把药膏涂在她的手腕上,她倚在床头,脸色苍白不堪,看着哑奴说:“如果是你,你娶了你仇人的女儿,会真心待她吗?” 哑奴不明所以,只管摇摇头,比划道:“不许你嫁给他。”   她笑了,叹了一口气,说:“好。” 这个字柔柔软软的不知怎么的就钻进他的心里去了,他望着她竖起的领子下还依稀可见的青紫痕迹心里便想起那天夜里她像个破败的娃娃两眼空洞无神地被慕程抱出皇宫,当时他愤怒得恨不得要去把东方恒清千刀万剐。 “你跟着他,总是受苦。我们走吧,”他说。坐到她身边把她的头轻轻地按在肩上,“我想,带你到西戎的科伦贝大草原去看看,那里牛羊成群……” 那里的天很蓝,很开阔;那里的牧民很朴实,很热情;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让她伤心的人,和事。 只是他没有看见,她的眼角已经微微湿润。 第五十九章 断线风筝1 东庭延徽太子与宣阳郡主并未多作停留,翌日早晨便出发回东庭了。 大婚前一天晚上,她终于走出房门,来到元霜阁东苑的花厅。 慕程坐在云石雕花圆桌前背对着她,桌上摆着一副茶具,小火炉上的水开了,正呼呼冒着热气。 “你来了?你的手好些了吗?”他问。 “好多了,有劳挂心。”梅子嫣在他面前坐下。他抬眼看她,似乎不习惯她这样的客气与陌生,说: “你都知道了?” “嗯。”她淡淡的应了一句,“你把萧近情放了吧。朱雀夹在你我之间,左右为难。” “好。”他把洗好的紫砂杯放在茶具上,手持盖碗倾出茶水,“这是上好的碧螺春,我记得这是第一次泡这种茶给你喝。” “你请我喝茶,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如何?”她沉静似水地望着他。 要来的始终还是会来,他暗叹,道:“好啊。” “我曾经见过一个醉汉,人人都说他是个酒鬼。我问他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他说为了药忘记;我问他要忘记什么,他说要忘记那些让他羞愧的事;我又问他羞愧什么,他说他为自己喝酒而羞愧。”她拿起杯子,呷了一口茶,清香沁人心脾。 “你想说什么?”他皱眉。 “如果我来天都是一个错误,如果过去我们之间的纠缠是一个错误,那么,我们不能用错误的办法来弥补错误。” “所以?”他看着杯中茶,神情肃静,像在等候着判决。 “我不想嫁给你。”她垂下眼帘,“能不能放了我?” 他摩挲着刚刚冲泡了热水的紫砂盖碗,一下一下,那种炙烫的感觉从白皙的指端传进自己的心,好像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了,而自己的脸上还有维持着惯有的表情和风度。他静默了片刻,然后说:“梅子嫣,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 “分别掌管财富、权势、美貌、爱和健康等许多个天神失去神力流落到异地小岛上,小岛快要沉没了,财富扎好了竹筏离开,爱恳求财富带她走,财富拒绝了;同样的过了几天,其余几个天神离开前夜拒绝了爱的请求。她很伤心,这时忽然飘来一条船有个声音对她说:来,我把你带走。爱于是上了船,到了一片大陆之上,那里繁花盛开,四季如春,可是他却不声不响地走了。你知道,是谁把爱带走的吗?”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 “想不出来也不要紧。”他目光明澈落在她消瘦的脸上,“我会放你走。哪一天你想明白了这个故事,你就会明白我要娶你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思。子嫣,今夜子时,我送你出天都。” 梅子嫣眼神一震,说:“这样你不就是违抗圣旨了?” 慕程幽黑的瞳仁直视她的眼睛似乎要望进她的心底,说:“梅子嫣,你以为只有你才有那样的骄傲吗?我只是一直以为,即使我们之间有欺骗,但总也有别的神秘存在……” 梅子嫣迎上他的视线,他黑眸中毫不掩饰的失落与痛苦无奈映入眼中,心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痛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我相信,”她低下头说,“锦澜苑之事不是出于你的本意。” “对不起。”他望着她忽然说道,眼中的诚意毋庸置疑,“多多少少是因我而起。” 第三次了,他第三次对她说抱歉,可是她最想听的不是这三个字。 她默然无声地喝着茶,不时看看他清瘦俊秀的脸,优雅而熟练的沏茶手艺,目光安静,带着毫不掩饰的眷恋,流连在他身上。这样的男子,温柔起来的时候真会让人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给他吧!可是,再努力还是觉得他的心很远…… 子时,夜风猎猎作响,天都北城门的守卫很严密,梅子嫣和哑奴化装成仆人跟着易容成白铉的慕程出了城,慕程把手中的马缰交到哑奴的手里,望着梅子嫣说: “天山雪骥,如今物归原主。”黑眸像夜里的点点寒星,水般沁凉。 她点点头,他又说:“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我。” “是什么?” “那夜我长跪长安殿前,你破例为我救治陈贵妃,却对我说以后再无关系再不要见面了,是因为什么?” 她的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他笑笑,“算了,你不想说不要勉强。雪骥日行千里,明日便可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走了……便不要再回来,不管听到什么消息,关于慕程过得好还是不好,都不要再回来了……” 眼眶一热,他忘记了夜里她是看不见他眼神的变化的,转身背对着她,眼看就要迈开脚步离去。 “那是因为,我不想自己喜欢上的人心里有别人的身影。我没有再碰壁的勇气,所以,你去娶了沈碧倚吧,”她凄然地笑了一下,说: “你娶了她,大概我也就能断了对你的念想了……” 慕程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她。她身上的白衣在夜风中显得那般单薄伶仃,脸上挂着忧伤的浅笑,他这时才恍然明白她拒婚的原因。他看着她上了马,看着她坐在哑巴身前抓起马缰,对他说:“柿子,一直以来在你眼中,我到底是谁?” 她是子嫣,梅子嫣,那个在圆觉寺洒了他一身硫磺,在王府逼他喝下最苦的药,在溪山草阁不愿丢下他独自逃生的大夫,梅子嫣。 是那个生性自由随意,言语遍布机锋,喜欢捉弄整治他人却有着骨子里的善良的女子,梅子嫣…… 从来就不是什么宣阳郡主,她的存在,权势追求无关。 看着她二人一马在夜色中绝尘而去,似乎听到心里有什么破碎了的声音,那是他一直以来苦苦筑起的厚障壁,没想到她还是闯了进去,然后又逃了出来。她一身伤痕累累,他满心里的断瓦残桓,溃不成军。 难怪,心会那样的痛。 从此以后山长水阔遥无路…… “世子!”朱雀和白铉带着几名乌衣卫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怎么能让嫣儿走掉?我们现在就去追……” 慕程反手一掌斜劈在她肩上,她骤不及防晕倒在地。 “白铉,把朱雀关起来,两天后再放人;还有你带来的乌衣卫,让他们睡两天。”他沉声说: “寿王不在,听风楼就是我说了算!谁敢把这事泄露出去,若我慕程不死,他的小命不保。” “世子,可是明日万一龙颜大怒……” “白铉,你说一个人一辈子怎么就活得那么累?为仇恨为责任为道义……哪怕是婚姻也充满着政治谋算。可是,如果我连一份不染尘垢的感情都保护不了,如果我连她最想要的自由都给不了,我会觉得,我不配去爱她,你懂吗?” 他转身就走,白铉让人扶起朱雀,追了上去,挠着头说: “世子,我想过了,可还是不懂。人都走了,还谈什么爱不爱的,玄虚着呢!” “不懂才好。这说明,你的心还是很完整的。” 大婚当日,绥德王府府门大开,张灯结彩笙箫喜乐奏个不停,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庄连忙得汗流浃背。来贺喜的大小官员陆陆续续来齐了,快要到吉时了,南雪哭着一张脸把新娘带出来。那新娘非常高大,忸怩着走出来,一不小心踢到了凳子,居然无法平衡自己的身体,就这样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华丽丽地摔倒了! 倒地时红盖头一歪,便露出了新娘的真面目! 竟然是个男人! 满堂宾客无不侧目哗然,这简直就是霹雳无敌的八卦一则,好好的新娘竟然变成被捆绑着双手白布塞着嘴巴的一名男子!大家马上把目光转向一旁坐在花梨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茶的新郎官身上,只见他淡淡然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充满着同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明书,说: “真是难为你了,想当本世子的新娘,下辈子投胎时看准点!” 身旁的白铉嗫嚅着正要坦承罪责,慕程指指明书,他马上会意过去扶起他并把他手上的束缚解开。 “如给位所见,今日,本世子的新娘逃了。大家送来的礼不介意的话可以原物带回,让大家白跑一趟,这顿饭就当作是慕程给大家的赔礼酒,如何?” 有个擅长溜须拍马的反应极快,马上说:“世子说哪里的话,我们这点薄礼还怕入不了世子的眼,世子尽管笑纳就好;只是皇上哪儿恐怕不大好说,毕竟这是下旨颁布天下的赐婚……” “这赐婚,本世子说过不算了吗?”慕程冷眼睨了那官员一眼,当场的气氛冷凝下来,四周鸦雀无声,他慢慢开口道: “梅子嫣是我慕程的妻,有没有这场婚礼都一样。只是找回来须费些时日,不过各位不是连这夫妻间的小情趣都不懂吧?” 这时府门外忽然一阵喧哗,接着是两对列队整齐的羽林卫冲了进来,为首一人正是东方恒清的族弟东方修文,他目光如炬望着慕程,浅浅一揖,道: “世子慕程抗旨不尊,奉皇上之命将其带入宣政殿论罪。世子,得罪了。”说罢一扬手,羽林卫蜂拥而上,慕程手一伸扯去身上大红喜袍,冷静地道: “我随你们去。” 府门停着一辆囚车,东方修文面有难色地道:“世子,这是皇上的意思。” 慕程摘下头上金冠掷在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东方修文,说:“这样比较像,对吗?”说着大大方方地进了囚车。 东方修文忧虑地看了他一眼,“皇上还说绕着天都最热闹的大街走三圈。” “无妨。”他淡淡的说道。 “还有,皇上向慕氏宗庙请出了碧龙藤……” 碧龙藤,传说中那是慕氏子弟的克星,据说五鞭下去无人能偷生。 藤身是用数层请蛇皮制成,像鞭子一样,不过在鞭子上满布针刺小钩,一鞭下去便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历来是族中惩罚犯了重大罪责的子弟所用。 慕程反而笑了,“东方修文,如果我没有死,我就请你喝酒,顺便祝贺你当上下任东方家主。” 第六十章断线风筝2 西乾繁都的杏林堂内,几个汉子气喘吁吁地把一昏迷的肥胖女子抬进里面,其中一人大嚷道:“大夫,大夫!有人落水了!” “吵死了,”布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脸色蜡黄病恹恹的女大夫走了出来,皱着眉不满地问:“什么事呀,死人了吗?” “没有,也差不多了。”面色黧黑的汉子指着那女子道:“还剩一口气。” 梅子嫣看着湿漉漉的胖女子,往内堂喊了一声:“哑奴——” 俊朗冷漠西戎少年走出来,打个手势说:“怎么了?” 她指着那女子说,“拿剪刀剪开她的衣领,在她脖子上垫一根木头,然后对着她的左胸击一掌,三成力度就好。” 在那些人讶异的目光中,哑奴二话不说把她吩咐的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最后一掌击出后,那女子喉间响了一下,她又说:“再击一掌。” 一掌下去,那女子吐出一口水,缓缓醒来,望着哑奴发怔,说:“不对,我明明抱着的是玉音子……” 今日五月初五赛龙舟,梅子嫣无奈地摇摇头,又听得那女子眼中渐渐精光聚敛,喃道:“不过,这个也很帅……小帅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梅子嫣拉开哑奴挡在他身前,清清嗓子没好气地对她说:“帅哥不是白看的,好了没?没事就请回……” “我不舒服!”胖女人举起手,急急地说:“我……我有病……” “看得出,肥胖症。怎么,想要减肥吗?”梅子嫣眼睛毒,嘴巴更毒。 “能减吗?”女子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怕饿吗?怕火吗?怕痛吗?”她问。 女子颓然,“都怕……” “那没救了,我们这位哑奴哥哥喜欢苗条女子。”她拉着哑奴就往内堂而去,哑奴佯装生气地瞪她一眼,她却笑得灿烂,小声说道:“想不到我们哑奴也有人一见钟情呢!嫌我坏了你的桃花,嗯?” 他无奈一笑,“嫣儿,不要挖苦人,”他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打手势道:“她才不想这样的,繁都人迷恋玉音子,前两日不就有一个为了追上玉音子而差些被马踏死的女子吗?” 离开屹罗天都后,他就不再理会她的抗议,一直都叫她“嫣儿”了。 后院的小方桌上,摆好了粽子和雄黄酒,两个小菜,还有切开的淌着红油的咸鸭蛋,梅子嫣笑道:“这么早就过节吃饭了?我好像还没饿呢。” “吃完饭,带你去看戏。” “白蛇传?我讨厌许仙。”她拿起一个粽子正要剥,却被他轻轻拿过手里,剥开后用线绞成几块落在碗里,再把碗递给她。 她接过碗,埋怨说:“哑奴,别这样,你把我宠坏了,我以后会变成目中无人懒惰成性的刁蛮公主。” 他笑了,眼神无比认真,比划着说:“你眼里不须有旁人,有我就好。” 粽子蘸了砂糖,很甜。 她嚼着口中的粽子,微微地笑了。 夏日清朗,五月的风带着未曾褪尽的余热飒飒吹来,他和她到了繁都听小曲最有名的聆歌清馆去听沈小楼唱戏,今夜演的不是《白蛇传》,而是《汉宫秋》。沈小楼演的王昭君唱腔悠远绵长余恨无穷,叫好声此起彼伏。 “您须见舞春风嫩柳宫腰瘦,怎下的叫他环佩影摇青冢月,琵琶声断黑江秋……”演汉皇的老生唱道,神情愤懑,动作功架十足,又招来一阵叫好声。 梅子嫣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皱眉叫住上茶的小厮,问道:“这是什么茶?” “碧螺春啊!”小厮笑眯眯地乱抛书包,“客官有所不知,上好的碧螺春都由少女采摘回来,然后放在腿上搓成条状,所以据说上好的碧螺春有种少女的体香。您不觉着这茶香独特?” 她翻了个白眼,“我是觉得这茶太粗糙太难喝了才问的!少女的体香?你去嗅一嗅,几十年前的少女吧,现今该是老太婆的气味了,居然还敢收那么贵的茶钱!” 小厮摆着笑脸唯唯诺诺了一番便退下了,哑奴听得梅子嫣小声骂道:“什么人啊,喝个茶还这么se情!真是坏东西!” “这戏好像有点闷,”哑奴比划道,“要不要回去休息?”他知道她一累了就会挑剔人,像个渴睡的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梅子嫣摇摇头,只听得沈小楼又唱道:“妾既蒙陛下厚恩,当效一死以报陛下。妾情愿和番,得息刀兵,亦可名留青史。” “王昭君很傻是不是?”她似乎有些倦了,斜斜挨在哑奴肩上,自顾自地说:“人家息刀兵不打仗那本来就是人家的打算,她不过是拿自己的一生去做了一道台阶;名留青史,不过是让更多的女人步她后尘,让更多的男人把女人推到风口浪尖之上罢了……” 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她的腰上,顺势把她带入怀里,她喃喃说:“哑奴,下回要带姑姑去看滑稽戏……” 台上依旧锣鼓声不绝,台下有几个看戏的闲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了。 “喂,您听说没有,屹罗天都几个月前出了桩大事。绥德亲王世子不知犯了什么罪过,被他们的皇上打了三鞭子……” “嗤,三鞭子算什么?” “您有所不知,那鞭子叫碧龙藤,听闻五鞭就可抽死一个活生生的人,三鞭子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这么厉害?那个什么世子死了没有?” “不清楚,大概离死亦不远了。屹罗到处是悬赏良医的告示,您没瞧见繁都这阵子有许多大夫都匆匆赶往天都碰碰运气?黄金三千两啊!” 哑奴下意识地把梅子嫣抱得紧了些,低头一看,松了口气,原来她已经睡着了。 那些话幸好她没听到。 夜是如此的寂静,寂静中又带了点儿热烈,蝉的鸣叫渐渐止息,哑奴背着子嫣走在寂静的大街上,人家窗户里透出的点点烛光是那样的温暖,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和背上女子的心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 每天早上醒来后见到的是她惺忪的睡眼,他会帮她晒药材,学着分辨某些相似草药的区别,努力地去记草药的药性和用途。她不会做饭,他也只能做最普通的饭菜给她吃,而且过程极其艰辛,但只要看到她一口一口地吃下去,他心里便会洋溢着淡淡的喜悦。 她心血来潮想要到天台山看日出,那时正是芳菲无数的人间四月,他携着她的手踏过霜冷露重的山野小径,在溪流清澈的地方看她沁了白绢洗脸,在夜幕降临于半山腰点起篝火依偎着过了一夜,然后第二天清晨继续往山上走…… 有时一连下几天的雨,她闷在杏林堂内,他便在天井砌了一个池子养起小金鱼来,雨点打在水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这时她便会把屋里能够找到的所有雨伞都打开,层层叠叠地遮住那个鱼池。后来灵机一触,干脆去找来荷叶几片投于水中…… 她与那人相忘于江湖,而与他,相濡以沫。 日子平静而快乐,除了偶尔她发怔出神之外。 所有他不希望她再听到任何关于那人的事,明天一早,他会带她离开到别的地方去。早上她醒来后他跟她说,现在开始出发到西戎科伦贝大草原,到的时候是农历六月,草原正是风景最好的时候。她没想什么就点头,写好了一张“转让”的告示准备贴到门外去。 不料一开门便见到昨日那个胖女子,她叉着腰,勇气十足地说:“我考虑清楚了,我什么都不怕,我要减肥!” 女子名叫奚思,繁都双旗巷人。梅子嫣愣了愣,说:“不好意思,我们打算出游……” 奚思双眼亮了起来,“出游?那太好了,我们双旗巷的景色可说是繁都一绝,你没去过那就吃亏了;我家是双旗巷最大的,光是房间都有十几间,你喜欢哪就住哪!你答应过,只要我不怕就给我减肥的……” 就这样,梅子嫣带着哑奴随着奚思到了双旗巷,然后才知道,双旗巷之所以有名是因为那是繁都独一无二的屠猪一条巷。还未走近便听到猪的嚎声四起。 奚思家里是双旗巷最大的养猪户,家里很大,养了好几十头猪,听说在别的地方还有两个猪场。家里生下了七兄弟,只有她一个妹妹,所以她宝贵地被供养起来,吃的白白胖胖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同村的人都叫她“西施妹妹”;听说玉音子风流俊逸,五月初五回去看赛龙舟,于是她便像许多花痴女子般冲过偶像身边送上拥抱,结果不幸落水。 她得出的结论是,如果自己有够苗条,便可以成功从人逢中穿插进去成功拥抱那一身玄色衣衫笑得有几分邪气的男子…… 又或者,成功吸引住哑巴哥哥的眼球…… 不管是什么,总之,她拉住想要反悔的梅子嫣一步步向自己家走去。梅子嫣被她家里冲出来的那群赤膊大汉吓了一跳,无奈人家热情洋溢地招待自己,于是跟哑奴打个眼色,示意趁晚上月黑风高之际众人疲累熟睡之时在越墙而逃。 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半夜还没等他们有所行动,整个奚家大院随着奚思一声大叫沸腾了起来。原来是奚思养的那头叫“五花”的宠物猪病了,乱嚎乱叫躺在地上痛不欲生的样子。 梅子嫣大笔一挥,开了张保和汤的方子,递给奚思,说:“不要因为宠爱它就给它乱吃东西,人会消化不良,猪也会。人的病还好治,畜生的病就难说了。” 逃走计划失败后,梅子嫣干脆就实心实意地给她施针开方,开|岤、火疗配以饮食的节制,不足半月,奚思很快便瘦了五六斤,一个月后梅子嫣和哑奴离开时,奚思已经变成一个身材匀称珠圆玉润的圆脸漂亮姑娘。 她送他们离开时,偷偷在梅子嫣耳边说了句悄悄话,梅子嫣听了,脸无端一红。哑奴不禁奇怪,上路之后问她:“西施妹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对你死心了,是不是很失望?”她笑得蛊惑,长长的睫毛下琥珀色的眸子闪过愉悦的光芒。 哑奴无声失笑,比划着说:“那一定是因为她知道我心里有人了。”他本以为她会像平日那样跳起来揪着他的衣襟大声质问他心里除了她外还敢有谁,可是她没有,反而只是轻咳一声说:“怎么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不含蓄了。” 到西戎去首先要坐船渡过眉江,渡口简陋,只用几块木板几个木桩简单搭成,渡口上坐了几个等船的人,其中一个穿着葛衣背上背了个四方竹箱的人听到说话声掉转头来看着他们。 梅子嫣愣了下,吕思清已经站起来大步向他们走过去。 “你怎么离开天都了?”她讶异地问。 “当大夫的不是要尽可能地多诊症多翻阅医术多研究才有进步吗?”他对我笑笑,“姑姑教导的话,吕思清不敢一日有忘。” “你如今想去哪里?” “想要坐船去陵州。姑姑离开天都日久,如今打算去何处?” 她微笑着看了一眼一旁沉默着的哑奴,“要去科伦贝大草原,有个人说,他的家乡很美。” 吕思清略带惊讶地看了看哑奴,然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几秒,笑道:“这样说来,姑姑真的不打算再回天都去看看了?” 梅子嫣侧过脸去望着奔流不息的眉江,说:“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因为瞬息之间,已经有了变数。这世上只有被放断了线远飞的风筝,何时见断线风筝有飞回的一日?” 吕思清略略沉思了一下,说:“也对。不过姑姑大可放心前去西戎,那放走了风筝的人,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把风筝找回来了。草原风光独好,日后若重遇姑姑,定要聆听一二。” 船来了,吕思清上了船,与她遥遥相望,梅子嫣细细咀嚼着他刚才的那番话,忽然皱眉大喊问道:“吕思清,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是听不清楚还是什么,只笑而不答,转身负手立于船头,潇洒远去。 她自顾自地望着远处的青山翠峰发怔,丝毫没有发现身旁哑奴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第六十一章吻 科伦贝大草原,天蓝欲滴,碧草如翠。 曾有人写诗赞道:千松弄海潮,一径入芳遥。草色来天地,歌声透塞霄。 顺着蜿蜒的土里根河,能见到河底的水草随着潺潺的水流轻盈的摇曳,云影入河,天空湛蓝,愈加丰富了河的色彩。 草原上绿浪翻滚,露天的马圈里大概有二十多匹骁勇而高大的骏马,穿着西戎短袍二十多岁的库安正带着牧羊犬赶着马出圈,他向着躺在不远处草地上的男子笑着大声说:“哑奴兄弟,不随我去赶赶马?” 梅子嫣眯着眼睛看到库安在太阳底下露出来的那口白得发亮牙,不满地对身旁的哑奴说:“去吧去吧,让你那兄弟少在这扰人清梦!” 哑奴展颜一笑,吐掉口中咬着的狗尾巴草,打个手势后便往库安那边飞奔,准确无虞地抓住一匹黑骏马的缰绳一跃而上,随着库安疾驰,骏马飞奔扬起尘土。子嫣用力地嗅了嗅,空气中除了青草泥土气息外,还有阳光的味道,很温暖。 她喜欢躺在草原上看辽阔的天空:清澈、明朗、恬静。 曾几何时,她的心也是这般的无挂无碍。如今,远离了是非之地,她告诉自己,梅子嫣,你也该远离是非了。 她发誓她不是故意想起慕程的。吕思清那厮很可恶,丢下那么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就走了,一定就是恶作剧。慕程怎么有可能过得不好呢,他大概已经娶了沈碧俦了吧。至于绵远,时机成熟的话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她手里还有一座药山的凭据,可是根本阻止不了他开采铁矿。 一路走来,风景很美。库安是他们到了科伦贝结识的第一户人家,当时他的马群走散了,哑奴帮他追回走散的马匹并表现出惊人的马术,他大为惊讶佩服,说什么也要留下他们两个。库安他们是属于西戎岳伦部族,岳伦部的王叫赫连海图,是个极为霸道强势的人。曾与赫连森的大军鏖战三天两夜,始终顽强力抗,因此现在赫连森仍然无法收复岳伦部的叛乱,另外一支海青部也如此。 “我们的王说,他只佩服一个人,那就是已经死去的元武国主。”篝火旁,库安割下一只羊腿递给哑奴,这时库安的老母亲塔索姆妈却插嘴说:“他不过是输了一场仗才说佩服人家,可是我们老百姓都知道,元武国主跟赫连森比起来,好不了多少!” 哑奴抓着小刀割羊腿的手颤了一颤,只听得库安不满地说:“姆妈!国王都死了,有什么可比较的?” “不是吗?以前海图王带着我们岳伦部归顺了他,海青部也是……可是他拿什么来回报我们了?我们希望出现一个强大的西戎不用受外敌的威胁,希望有一种新的秩序来保护我们的财产,可是天知道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他统一西戎只不过为了证明自己穷兵黩武是对的,为了好大喜功,根本就没想过让我们富强起来!” 库安的弟弟乌兰布边咬着羊肉边说:“就是,我们家辛辛苦苦养的羊和马,每年上缴三分之一还不止,除此之外还要提防别的家族的突然来袭抢占水草牧地。最离谱的是,居然还有西戎的军队自己冒充贼匪来劫马……” “如今西戎乱糟糟的,难道和元武国主半丝关系也没有?他死了倒是逍遥了,可怜那些被赫连森抓去建行宫服劳役的人,还有牺牲在几个部族无意义争斗当中的那些人……月神的眼睛啊,看见今天的西戎都要流泪了……” “姆妈,别讲了!哑奴兄弟,这羊肉是不是还没熟?”库安见他停了手,瞳仁内有波澜汹涌,不禁心下奇怪。 哑奴笑笑,唇畔有挥之不去的苦涩。他下刀利索地切开羊腿,把肉切好一片片放到身旁子嫣的碗里,姆妈笑道:“嫣儿姑娘还不习惯用手抓?日后嫁了我们西戎的好儿郎,不习惯也得习惯咯!”目光扫过哑奴,哑奴笑了笑,侧目偷看了子嫣一眼,她却只是没心没肺地笑嘻嘻应道:“姆妈,看上我了?可是库安大哥不是有意中人了?昨日我才看见他赶马追着一个姑娘不放,那姑娘俏着呢!”说着端起了马奶酒放到唇边喝了一口。 哑奴的笑容有点变凉了,库安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哑奴兄弟运气好,跟了半天也没跟人搭上话……” 大家笑成一团,纷纷教库安明日如何去追那个女孩子,库安囧着一张脸不再吱声,火光映照下梅子嫣的脸轮廓清晰。她没有易容,身上穿着和姆妈差不多的西戎服饰,是少女常穿的彩裙,脖子上挂着一串绿松石、玛瑙、蜜蜡串成的项链,链子下挂着一个镶了天珠的圆环,头发只扎成粗粗的一根辫子。 西戎粗犷的民族风情衬着她细腻白净的一张脸,有种别样的美。 他看得有些呆了,可是他又很清晰地知道,他更喜欢那个穿着单衫襦裙挽着松散发髻斜倚在江南烟柳之中的梅子嫣,慵懒地对他浅笑,好恶都写在脸上。而不是现在这个明明笑得很爽朗,却对他的心视而不见避而不谈的没心肝的女子。 他开始对她有些恨,不是捅不破那层窗纱,而是她的心,筑起了层层堡垒。 她要喝第三碗马奶酒时被他抢过了碗,她撅着嘴看着他,他打手势道:“再喝,你要醉了!”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再喝就会醉?不还我,我就直接用坛子喝。” 哑奴无奈,只得把碗里的酒喝了一半再还给她,她也不介意,直接端起就咕噜咕噜喝下去,像喝水一样。乌兰布笑道梅子嫣比这里的男人还要豪爽,拿起碗就要和她再干一碗,哑奴再把她手中的碗抢过来时,她已经又喝了大半去。 明月高悬,今日应是十五,月亮圆的有如玉盘,柔润光辉。 篝火渐渐熄灭,库安和乌兰布带着半醉的姆妈回了自己的帐篷。 她也醉了,倒在他的怀里,他想带她回帐篷,可是一动她天旋地转直喊头晕。于是他只好抱着她,把外衫披在她身上让她睡熟了再说。 她慢慢地开始睡得很沉,身上淡淡马奶酒的气息混着少女特有的体香像藤蔓一样蜿蜒绕着他,她的身子很软,伏在他坚实的怀里像只贪睡的猫。他抬头望着月亮,默然无声地对她说道:“小时候我的母亲常常对我说,不要用食指指着月神,不然,晚上月神会化作一把镰刀来割去你的耳朵的。于是我只好把自己的食指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拳头里,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惹来被割去耳朵的祸端。后来有一回,竟还是无意中把食指指向了月亮,最后只被吓得一晚上都不敢睡觉,只怕一旦睡去,自己的耳朵就要被月神偷偷的来割了去。” “那时候我才五岁。我是那么的胆小,直到有一天见到自己的母亲被人活活打死于杖下……因为那一天,我被选定为西戎的继承人。从小我便被教育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只知道征服和专权的滋味。身边的人都畏惧我,我没有亲人,孤单地长大,我知道我只有变成最强的人他们才会永久地臣服于我,于是我开始沉迷于武学和征战。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恐惧的是背叛,因为没有人真心对我好,直到,遇见了你……” “可是,我喜欢你,你为什么总是要装作不知道呢?”他垂下眼睛,眼里爱与怨密密交织纠结万分,“嫣儿,慕程有什么好,让你总念念不忘?而我呢,一路走来,你就不能告诉我你的心里是否有我?你这是在折磨我,你知道吗……” 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侧过身子往他怀里钻去,依稀听得她呢喃着说:“水,给我水……” 他抱起她走入帐中,将她置于榻上,随手拿起一旁的水囊递到她嘴边,她无意识地喝了两口便不再动了,晶莹的水珠从唇边淌下,他的心一动,她的脸此刻嫣红如三月桃花醉人,他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印上了她的唇,那滴水珠就此隐没在他温柔的厮磨中。 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偷偷地,磨尽了相思。 她的唇很软,透着马奶酒的香气,他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膛,他怕她醒来呵责他,更怕她醒来后眼中会出现厌恶的眼神……可是有些事情开始了便不是那么容易煞得住尾,尽管怕,可是他抵不过心底的那种渴望,渴望拥抱着她,渴望与她就像现在这般亲近,比情人更像情人没有任何的间隙和阻隔……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轻轻地拢过她的腰肢,那个蜻蜓点水似的吻变得缠绵不休,她感觉到了好梦被扰,不满地躲了躲,他却不顾一切地追过去,体内好像什么被点燃了引信正疯狂地蔓延燃烧,擦过她的嘴角,她的下巴,然后终于觅到了她的唇…… 梅子嫣浑然不觉,因为,她在梦里,又回到了那三月三,细雨,芭蕉叶下,一袭青衫的他揽着她的腰,墨如点漆的双眼锁住她的眸子,笑得温柔,有如阳春雪融波色乍明…… 第六十二章 离殇1 终是难忘。 往事离得越远,就越清晰。在梦里她看着慕程,对他说,你骗了我,罚你一生为情所困…… 可如今中了诅咒的人好像是她。她好像又回到了绥德王府,府门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喜气洋洋,她看见庄连忙里忙外指挥着家丁把彩礼抬进抬出,在走进内堂,只见众宾簇拥喧闹之中坐着一个身旁大红喜服的男子,他神情忧伤,清癯俊秀的脸白得与那身红衣格格不入。她走到他面前,问他:“允之,你怎么了?” 他茫然地说:“我的新娘不见了。你告诉我怎么样才找得到她?” 她的心又酸又痛仿佛被什么碾过一样,他神色寂寥显得如此孤单落索,她忍不住上前抱着他,不料一触手竟是粘粘腻腻的鲜血,她大惊失色,正要喊人来救时,慕程身上的喜袍竟然渗出血来,深深浅浅流了一地…… “允之,允之!——”她大声的喊叫,心跳得极快,眉头深锁像是梦魇,紧紧抱着她的哑奴整个人身体一僵,一股冷意从心底冒出直冲四肢百骸,他抓着她肩膀的手慢慢松开,目光深邃而痛心,其中还间杂着怨愤和妒忌。他大步向帐篷外奔出去,不知道跑了多远,他一个俯冲双膝跪地身子向后仰双手向天伸出紧握成拳,发出一声痛苦绝望而嘶哑沉闷的声音。 仅仅只有一个单音而已。 身后传来清冷的一声笑,他没有回头,他知道是素问。她从他们踏入西戎地界便开始暗中跟着,只听得她语带遗憾地说:“我还是喜欢过去那个敢作敢为快意恩仇的赫连越。对于他想得到的他从来不计手段不问后果,干脆果敢身上永远有那种君临天下的王者之风。可是你呢,不敢爱也不敢恨,如果我是你,刚才,我就不会出来……” 哑奴站起来转身看着站在不远处一身黑衣的素问,目光冷冽森寒,嘴唇动了动:“我的事,不用你过问!” “如果我是你,我会做三件事:第一,强占了她;第二,把慕程诱来,杀了他!第三,收复皇权,杀了赫连森。” “我要的是她的心!”他讽刺的看着她,“我想,你不会懂。” 素问突然发难,身形一动手中的软剑便向哑奴刺来,剑光潋滟顷刻间把他笼罩其间,剑气逼人,直指要害。哑奴几个旋身仍然冲不出密的滴水不漏的剑光,此时他也怒上心头,手掌翻动捏一个印诀便向素问的右肩拍去,一时间气浪如潮水般汹涌,素问险险避开这一掌,然而轻盈一跃软剑划了道漂亮的弧线出其不意地割破了他右肋下的衣衫。 “归元秘录你怎么练到第五层就不往后练了?!”她惊疑愤怒地问,“只要过了第六层你就会恢复原来的面目,大概你的声音也会失而复得。你这是为什么?” 他面如寒冰,转身就走。素问拦在他身前,一字一句地说:“你枉费了我烈火教为你牺牲掉的那些兄弟的性命!”说罢一跺脚就走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涌起愧疚,他赫连越即使当初走火入魔,即使被自己的亲叔父背叛,被人追杀都不曾害怕过。 可是,他现在竟然会怕,怕自己变回了赫连越后再没有留在她身边的理由…… 攻心计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16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16部分阅读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两个月。梅子嫣每天就教与库安一家为邻的穆尔家和东济吉家的小孩子认识草药,或者给附近的西戎人看看病,日子倒也过得清闲自在。穆尔家的小孩鄂淳喜欢做木雕,梅子嫣给人看病时他就呆在她身边一声不吭地手拿刻刀雕东西,久了梅子嫣无聊时也学他一样那块木头来雕着打发时间。 “你在雕什么?”鄂淳问,“是梨子吗?”她手中的木头圆圆的,看不出是什么来。 “小鬼,姑姑雕的怎么会是梨?小屁孩眼睛不好使……” “那,是番茄?是土豆?” 她狠狠给了他一个栗凿,“笨!这是柿子,木头柿子!” 她看着手中那团雕的溃不成形的木头,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恨恨地说了一句:“柿子,真是个木头,没心肝的木头……”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想必他流血是假,穿喜服娶沈碧俦是真,如今正在分流快活吧…… “嫣儿姑娘,快走!”塔索姆妈脸色大变地冲进帐篷,一把抓过子嫣的手,然后把呆愣住的鄂淳抱起,“快走,厄尔巴的人又来了!应该是要抓人到安城去服劳役的,再不走来不及了!”厄尔巴是西戎赫连森下派的百夫长,一个仗着手里有点小兵和小权便欺凌百姓的人。 她匆匆带了梅子嫣上马,梅子嫣说:“姆妈,哑奴他们呢?” “他们在前面可能跟厄尔巴的人杠上了,为我们争取点时间,放心,库安和他的骑术很好,应该没事。” 索塔带着他们匆匆离开一直向前疾驰,可是走了没多远便被一队军容整饬的西戎士兵包围了起来,为首一人身穿着盔甲,手中马鞭指着他们问道:“你们这是赶去哪里?” “大人,这是老身的媳妇和孙子,老身的儿子放牧一天一夜未归,可能遇到意外,我们急着去寻找,还请大人通融。”索塔姆妈不慌不忙地回答。 “你们这里可有能治病救人的大夫?”那军官严厉地问道。 “有的,大人。”姆妈眼珠子一转,恭顺地答道:“往东走几里路库安家的牧地旁,听说就有大夫。” 那军官一摆手,士兵让出一个缺口容他们几个通过,梅子嫣低垂着头不敢说话,只顾着尽快打马离开,将要走出包围圈时,那军官忽然马鞭一指大声对她说:“你不是西戎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索塔对梅子嫣大声说:“快跑,不用管我们!” 几骑士兵打马飞奔上前来,顷刻间明晃晃的刀枪对准了索塔和鄂淳,梅子嫣勒住马,冷静地对那人说:“放了他们。你们不是要找大夫吗?我跟你们走。” “你是大夫?你如何证明你是大夫?”那军官问。 “天麻,功能是平肝熄风。用于头痛眩晕、四肢麻木,小儿惊风;灵芝,补齐安神、止咳平喘……” 他打马奔至她面前,双目如鹰,打量了她一遍,然后冷冷地对身旁的士兵说:“把她带到潘城去!” 索塔姆妈望着她泪光晶莹,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梅子嫣反而回头对她安慰一笑,说:“姆妈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梅子嫣去潘城的过程十分漫长,她先是被送到一辆马车上,马车里竟然全都是大夫,甚至连兽医也有,也不只是西戎人,其他几国的都有。拥挤的空间里有人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些西戎人究竟在干什么?这里四五辆马车全都是押送大夫的!究竟是什么人快要死了?” “嘘——”穿着藏青色西戎短袍一位当地大夫小声说道:“轻点声,听说是岳伦部赫连海图的女人病了,所以到处搜罗大夫到潘城去。” “这年头怎么还有人这般狂妄无礼!”穿白色长衫的人气恼道:“明明是延请大夫,却将人当做囚犯看待,真是岂有此理!” “是啊,我听说不久前屹罗也在遍访名医,悬赏千金,许多大夫自己就往屹罗天都赶去了。唉,当时要不是老母亲卧病在床,我早就人在屹罗了,何苦被带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有人叹息道。 梅子嫣昏昏欲睡的头脑似乎被刺了一针猛地清醒过来,她抬起眸子盯着那人道:“屹罗谁得了重病,要访天下名医?” “听说是一位王孙贵胄,按族规被打了几鞭子,就病得快死了……” 梅子嫣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怎么会是他呢?他中了毒镖都没有死去,区区几鞭子岂会受不了,于是又闭上眼睛打算睡去。 “你有所不知,这鞭子叫碧龙藤,莫不说这是碧玉青蛇蛇皮制成,打人时入骨三分;就是藤上的无数的针刺扎入皮肤的血管之中,就会血流不止而死……我的师兄曾去过天都一趟,他说许多把过脉的大夫摇摇头便走了……千两黄金岂会那么容易赚取?” “那受伤病重的人是谁?”梅子嫣脸色骤变,猛地抓住那人的手臂问。 那人不耐烦地甩开梅子嫣的手,车上有人讶异道:“这件事传遍了东庭和西乾,你没听说过?听说屹罗那贵族世子抗旨让新娘出逃惹怒了皇帝,用囚车押着他游街,还请出碧龙藤在宗庙罚了他三鞭,听说他满身是 血走了不到两步便倒下,从此就没有起来过了……” 一瞬间梅子嫣脸色惨白如鬼,身子僵直全身冰冷,摇着头喃喃道:“不会的,遥哥哥怎么会这样对他?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听说发出悬赏榜的人便是屹罗的寿王殿下。”白衫大夫说。 梅子嫣颓然坐下,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然后掉入了无底深渊。她记得她离开的那一夜,他说让她走了就不要回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来。那个时候他大概就知道了放走她的后果吧? 她想起她做的那个梦,他一身大红喜袍,可是满身都是血…… 第六十三章离殇2 她的心忽然控制不住地痛了起来,像被薄刃慢慢割过。他这样做,究竟是因为什么?部署已久的计划却因她一句“不想嫁给你”而放弃得如此干脆,还是只是一场苦肉计? 半年了,她没有回头,或许,她一辈子都不再回头了,这样,他也无所谓吗? 夜幕降临之际,押送马车的西戎士兵喝停了所有车马,在附近一座山的山脚下歇息。半夜忽然火起,延绵数里,车队人仰马翻,马车里的人四散奔出,士兵正要捉捕逃窜的大夫时,几支火箭又准确无虞地落到了马车上,马车訇然着火。 梅子嫣趁着混乱躲到了一棵合抱的大树后,瞅准一个机会跑到一匹打着响鼻的黑马旁,掏出怀里匕首割断了系马的绳索正要上马时,一阵寒风从背后袭来,她回头一看,一个西戎士兵正举着弯刀向她砍来,刀光雪亮眩了眼。 她避无可避,只得任命地闭上眼睛。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圆觉寺外第一次见到慕程的情景,青衫磊落如翠竹迎风,就是这样不带一丝雕凿的痕迹出现在她的身旁,问她:“几个瑙衣和尚有什么好看的?” 那一日,等不到美人入目,却等来一个让自己割舍不去的人。 脸上身上忽然有腥热的液体扑来,她吃惊的睁开眼,眼前是一具缓缓倒下的无头尸体,尸体后的人手握着一把黑沉如墨的弯刀,弯刀上的宝石像极了发红的眼睛,红得仿佛有鲜血在流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哑奴一手带着她上了马,她回头一看,不远处有黑衣人在与西戎士兵缠斗,四处混乱一片。 黑马疾驰而去,他紧紧抱着她,把她拢在自己怀内,那颗空空落落的心此时才得以填补。当他和库安乌兰布好不容易拜托厄尔巴的追捕找到塔索姆妈时,听到她被人捉走去潘城,他顿时呆住了。库安和乌兰布想要立刻去追,他反而冷静的制止了他们。 他找到素问,跟着素问一起的还有桑格里老人。 他毫不犹豫地取回了破军。 “你大可以让她到潘城去,我会让人跟着她,不会让她有性命危险。”素问说,“然后我们把消息散播出去,慕程一定会到潘城来……” 哑奴冷冷看她一眼,目光寒冷如冰,她马上噤了声,他的唇动了动,无声地说:“我不会让慕程知道她一丁半点消息。要引他来我自有办法。” 素问眼中掠过一丝嫉妒的愤恨,转瞬即逝。她于是派人追踪到押去潘城的车马,在他们休息酣睡时放了把火,烈火教的人缠住士兵,哑奴得以顺利把梅子嫣带走。 他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可是以前那种害怕失去她的煎熬的日子,他不想再过下去。 他要牢牢地、牢牢地把她锁在自己身边。 他把她带到一条山脚的小村落里,把马系好在屋后一个木桩后敲开了那户农家的门,说是兄妹迷路想要借宿一宿,户主是为憨厚的中年男人,他把柴房打开让他们住下,还送了一点食物过来。 哑奴打了盆水,撕下他身上的一副衣裾,给她小心地拭去脸上的血污。她的神色疲倦之极,两眼有些空洞无神,哑奴心里一痛,比划着说:“这两日是不是受了很多苦?都是我不好,我以后怎么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她虚弱地安慰一笑,轻声说:“你不是来救我了么?像个英雄一样从天而降……对了,塔索姆妈他们还好吗?” 他点点头,比划道:“你不用担心,他们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哑奴,西戎不怎么太平,不如我们回去吧。”沉默半晌后,她突然说道。 哑奴愕然,“回去?回哪里去?” 她垂下头,声音小的几不可闻:“我想回天都一趟。” 他手中的布跌落盆中,他定定地看着她,冷漠的脸上蒙上厚厚一层霜雪,那双黑眸中像有刀光剑影掠过,片刻间厮杀掉刚才的柔情万顷。 她略带着懊恼说:“我知道自己很傻,明明走了居然还想要回去;可是我还是很担心,我想知道我走了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回去看一眼,只看一眼好不好?我只是想知道他如今好不好……”她的肩一痛,哑奴的双手铁钳一般按住她的肩,她皱眉,身子已经向后抵在墙上,他用唇语无声的问她:“如果他过得不好,那你是不是就要留在他身边?” “哑奴——你这是怎么了?”她痛得几乎有泪花涌上,哑奴此刻脸色铁青,眼神中酝酿着风暴,他没想到他冒着生命危险一天一夜没合过眼就是为了追上押往潘城的车队,救回来的她竟然开口就说要回到那人身边! “我不许你回去!”他盯着她,痛心不已,恨不得剖开她的心来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 梅子嫣望着他,脑中一道亮光闪过,身子一下子哆嗦起来,“你,你早就知道慕程出事了对不对?!” “他已经与你无关!”他一把将她紧紧抱入怀内,脸擦着她的发鬓,手摩挲着她的背。 嫣儿,不许走,把你带来了就不准备让你回到他身边去! 她被动地伏在他怀里就好透不过气来,哑奴忽然身子一僵,他放开她,一脸的难以置信。他颈后几处|岤位都扎上了金针,一时间半边身子都麻了不能动。梅子嫣叹了口气,把他移到墙边靠着坐好,她也疲倦的坐在他身旁,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哑奴,我不是瞎子,我知道,你喜欢我。” 他的心蓦地一跳,只听得她又说:“我也曾经想过,就和你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平平淡淡也很开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心就会无端的烦乱;开始觉得是因为离开的时间太短,不足以忘掉他,然而半年过去了,往事依旧历历在目,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哑奴的脸更白了几分,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 “我的父亲年轻时因为我娘一时冲动犯下过错,发动了一场牵连甚广的战争。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慕程自小丧父娘亲早逝。一开始时,连我自己也认为,如果哪一天我愿意嫁给慕程,一定就是为了替我父亲还这段孽债……” 还债?仅仅只是还债吗?他眼神震动了一下,深深吸一口气自行运功试着冲开金针被封的|岤位。 “可是,我不想嫁给他了,”她苦笑,“不想还债了,是因为想从他身上得到不仅仅是所谓的宽恕,还有别的奢求,你懂么?” 他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冰雪颜色,心像是掉入万丈深渊。 她在向他剖白,对另一个男人的所谓爱情。 “他很像我,某些时候。比如我也像他一样痴恋过一个人,有时候看着他茕茕孑立的身影就如看到自己,于是心有戚戚焉……怜悯固然不是爱情,可是我割舍不下自己的影子……所以,我要回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你明白吗?” “你不愿跟我回去,我不勉强你。可是哑奴,姑姑把你从鬼门关捡回来那天就没想过要遗弃你。让你喊我一声‘姑姑’,是想让你觉得,你在这世上的亲人还有我,我不想看到你眼里的寂寞,可是我更不知如何回应你对我的喜欢才不会让你受伤害,也许过两年,我们哑奴长大了,遇到了别的好姑娘,就忘了我了……” 他望着她,眼中雾气更深。心被无形的手揪得几乎窒息。这个女人,是不是自己平时太宠她,给她自由给得过分了,她真把自己当成十七八岁懵懂无知的少男了?! “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金针你让刚才那位大叔帮你拔下来就好。真是想姑姑了,就去东庭青林山等我,知道吗?”她伸手把他额前一绺散乱的黑发拨好,手指无意中拂过他浓黑的眉,不舍道:“我走了,西戎的草原落日很美,可惜,不是我的牵挂。” 他看着她走出柴房,听着马嘶声响起,并不凌乱的马蹄声落在他心上,却有如被踩踏得泥泞不堪,他无从分辨自己现在的情绪是震怒还是悲伤多一点,他只知道自己一直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奔向她牵挂的人。 他闭上眼睛,默念口诀让体内的真气缓缓运行一个周天,三刻钟后,脖子上的几根金针被真气击出齐齐射入对面的泥墙上。他睁开双眼,眸中精光湛亮,看着虚掩的柴门,他不由得怒气顿生。 他推门而出,朦胧淡月下素问从阴影处走出来,说:“她走了。要追吗?” 哑奴摇摇头,“她身无分文肯定没法走远,你让人跟着她,绝对不能让她离开西戎。” 素问微垂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异,哑奴嘴唇动了动,“你让别人去办这事。你带我到烈火教总坛,我要闭关练功,你替我护法。明日午时,我自当除去体内那金蝉盅,金蝉盅一死,慕程总是爬,也要爬来西戎的!” 素问大喜,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而嘴角微扬,哑奴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没有人能看见他眼里的寂寞孤愁,还有眉宇间渐渐聚拢的决绝杀意! 第六十四章 你要我还是要他1 南雪走进元霜阁东苑时看见慕程一身中衣靠在厢房门上微微喘气,她不由得大惊,连忙过去扶着慕程,一边说:“世子,你起来了怎么不喊我一声,摔了怎么办?明书,明书——” 明书应声跑过来,南雪呵责道:“不是让你好好看着世子的么?” “好了好了,说得本世子像个废人一样。”慕程苍白的脸透出难得一见的一丝笑意,“刚下了一场雨,本世子是觉得有些凉了,想起来披件衣服而已,你别怪明书。” 明书在衣橱里拿出一件朴素无华的青衫,“公子可是要这样?”说着扬开衣服给他披上,一根青色的丝带忽然掉落地上,明书拾起丝带奇怪道:“这丝带看上去怎么那么像女子的发带啊?” 南雪撞了明书的手肘一下示意他噤声,明书愣了下,转头看见慕程望着发带微微出神,不禁讶然。南雪取过发带笑笑说:“不知是那个丫头洗衣,居然把发带夹到世子的衣服里了。”说着便要把发带扔到一旁的纸篓里。 “给我。”他淡淡地说,语气却是执拗异常。 南雪回过头,眼圈微红,“世子是从鬼门关里绕了一圈又回来的人,怎么偏生还放不下呢?她寡情薄义不管不顾地走了,世子你就一点也不恨她吗?”她把发带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就跑了出去。 明书捡起发带放到慕程手上,嗫嚅着说:“少爷,明书不懂情爱之事,可是那梅子嫣一再地欺负你,你怎么就是念着她舍不下呢?” 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如今一听自己的心还是忍不住漏跳两拍,他望着窗外的梧桐树,轻声说道:“她欺负过我?我怎么不晓得……” “那时候你发病晕过去,当然不晓得她轻薄了你!”明书愤愤不平地说,把当日宫门发生的情况详尽地说出,慕程目光飘得很幽远,唇角微勾,说:“你觉得我吃亏了?” 被人大口大口地吃豆腐还不算吃亏?明书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你以为换了别人她也愿意这样?”慕程手中发带舒展开来,抚平上面的皱褶,犹记得这发带是当初她一夜未归只有身边的青鸟带着发带飞回来落在元霜阁他的书房的窗沿上,那时他蓦然一惊,带着几名护卫随着青鸟在回春谷找到了她。 楚楚可怜的她被西戎少年抱在怀中,自己暗暗的担忧却变成烧心烈火。 这时庄连在外面低声禀报道:“世子,宫里来人了。” 明书扶慕程靠在床栏,拉过薄被给他盖在身上,这时,来人踏进屋里,明书只闻到一阵清如风的兰花香气。慕程抬眼望了望眼前一身男子装扮的沈碧俦,眼神淡淡的不置可否。沈碧俦眼神一滞,走到他身边开口说道:“允之,我来看你不开心吗?” “碧妃娘娘大驾光临,恕臣下抱恙在身,不便远迎,失却了礼数。”他对一旁的明书说:“还不奉茶给娘娘?” 明书下去后,沈碧俦走到他身前,说:“你生我的气,我不计较,只是你一口一个娘娘,是想要撇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他苦笑看着她:“撇得清吗?” 她愣了下,只听得他又说:“我不过是在提醒自己,我和你身份毕竟不同,不可乱了辈分而已。” “允之!”她脸色变了变,眼中尽是悲愤之色,“我不是皇上的人,你是清楚的。皇上已经答应我,如果你愿意,我、我便……” 慕程忽然打断她的话,说:“碧俦,我已经娶妻。” “没有拜堂算什么成亲?”她瞪大了眼睛,眼中盈满泪水,“你记恨我难道就因为当初锦澜殿那件事吗?我知道我错了,是恒清百般游说我……” 他眼神清明,笑了笑,叹了口气,说:“碧俦,其实你留在宫里也会过得很好。你很厉害,真的,你如果投生成男儿,我绝非你的对手。她不像你,她表面上很精明,言语刻薄一针见血,算计人更是拿手好戏。你和她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你知道吗?” 他伸手拭去沈碧俦脸上的泪水,说:“她再不择手段,都是为了保护她身边的人,而不是为了她自己。和你相比,她是个笨女人,可是,万中无一。” “她是你杀父仇人之女!慕程,你忘了吗?!”她歇斯底里地拨开他的手,大声喊道。 “我没忘。我只是忘了,我父亲死于那场战争时,她还没有出生。”他自嘲一笑,“我迁怒于她,骗了她,所以活该失去她。” 半年来,他忍受着病痛煎熬,许多无眠的夜里他总会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许多事情渐渐脉络清晰地浮现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遏制不住的思念,王府中处处都有过她的影踪,那样的睹物思人总能让他九曲回肠。 “我也不恨你,要恨只能恨自己。”他平静地对她说,“对不起,碧俦,你不该是一件赏赐,你随了我不见得会幸福。” 她隐去眼中泪光,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坚持呢?” 这时白铉在门口轻咳一声,道:“主子,青昭有要事禀报。”说罢把青昭往前一推,青昭尴尬不已地闯了进来。慕程也没有发怒,只是静静地望向泪痕未干的沈碧俦,说:“即使那日恒清得逞,我也绝不会让她嫁与恒清。白铉,送碧妃娘娘回宫。” 白铉送沈碧俦走后,青昭神色凝重地说:“主子,今日听风楼勿忘阁中豢养的金蝉蛊午时三刻时身体突然爆裂而死,应该是子蛊被人除去……” 慕程身子猛地一颤,不可置信的说:“你的意思是——不可能,他怎么会有能力这样做?!除非——” 除非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故……慕程的心如坠冰雪之中,盯着青昭问:“西戎那边可有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 “消息似乎被封锁了,我们在西戎的几乎暗堂一夜之间几乎被全数剿除,剩下一两处较为隐蔽的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应该是烈火教所为。” 慕程挣扎着下床,“明书,明书——”明书应声走了进来,“马上给我更衣,青昭,准备马车,让五十乌衣卫分别潜入西戎,让白铉和朱雀去联络西戎安城的七王子赫连嘉伦,就说有要事需要相助,请他派兵搜出烈火教的总坛。条件,我们可以慢慢谈。” “少爷,你要去西戎?”明书急了,拉着青昭说:“你劝劝公子,他这样的身体不要说去西戎,就是离开天都也不可以!太医说了,要是再……” “明书,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多嘴?!”他冷冷地打断道,对青昭摆摆手,“去吧,最迟今夜子时出发。” “是,主子。” 明书眼圈红了红,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慕程喊住他,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酸楚的鼻音,说:“ 少爷有何吩咐?没有的话明书就去打点药材和行李,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少爷放心,明书再不高兴,也会跟着少爷的。” 慕程笑了笑,“明书,记得带上那只狸猫。” 她的小狸,明明那夜她已经收拾好包袱准备把它带走,它却死死地蜷缩在元霜阁西苑庄连让人为它做的一个温暖的小屋里不肯出来,时间紧迫她没办法只得就这样离开。 慕程受了三鞭碧龙藤伤势极重,趴在床上快要熬不过去了,意识游离之际就是狸猫的叫声把他唤醒的。 他替她养了半年的宠物,这份人情,他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斜靠在马车的软垫上,他抚了抚怀中狸猫柔软的毛,小狸轻轻叫了一声使劲往他怀里钻去。他掀开窗帘一看,秋风卷过几片落叶拂过窗前,秋凉了,且不知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我说过,今年入冬要送她一样礼物,你说,我赶不赶得及?”他对小狸温柔地笑笑,“你说,她有没有想起你?想你的时候,会不会连我也一并想念了呢,嗯?” 马车颠簸得很,这一走,便走了半个月。踏入西戎地界时已经是金秋十月了,再走了七八天,才到了安城。 安城极有气势,它的皇城都是用洁白的大理石打磨成砖或是别的形状,一块块砌成一座座玉殿琼楼。皇城外的几条主要大街也比较热闹,只是到处可见手持刀枪的兵卫在巡逻。 青昭找了间门面较为宽敞的客栈下榻,慕程下了马车时见到明书身前简陋的木制轮椅,不由得脸色发青,指着那椅子说:“简直是胡闹!谁让你带这东西来的?!” 明书低下头嗫嚅着说:“少爷不用瞒着明书了,这二十多天来,每到半夜你的伤就会发作疼痛,太医说不能再有劳损,行走也要小心,太痛的时候就要坐这椅子。” “青昭,把明书打包送回屹罗!”他一拂袖,走进了客栈。 第六十五章 你要我还是要他2 客栈里只见白铉不见朱雀,他奇道:“朱雀去哪里了?” “朱雀心急,说是遍寻不着梅姑娘的踪影,要亲自打听。世子,七王子已经在三号房间等候。” “马上把朱雀找回来,这是西戎,不是天都。她四处乱窜就不怕打草惊蛇?”慕程皱眉,负手走到了楼上的三号房。 房门被人打开,两个黑衣侍卫拦在他身前,赫连嘉伦在里面说道:“世子是贵客,请他进来。” 赫连嘉伦五官深刻,剑眉鹰目,凌厉的眼神中透着自信。慕程在他面前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慕程此来西戎,一为寻人,二为告诉王子一个重要的消息。” “哦,世子要寻的是谁?” “一个女人。”他缓缓说,语气极为自然,笃定。 赫连嘉伦笑了,“三公子乃性情中人,为了一个女人千里迢迢跑来西戎。我府中美妾歌妓甚多,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可是也能魅人心魄,不如送三公子几位,免得找来找去的麻烦。” 慕程刚刚掀起的茶碗盖子又放了回去,发出清脆的“铿”一声。 “王子没听说过屹罗慕氏代代出情种?冲冠一怒为红颜,如果她死在西戎的地界上,说不定屹罗的大军明日就挥师西进了。”他虽然在笑,可是语气冷淡如霜,“为了一个女人而妄动干戈,对于西戎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的确不值得。” 赫连嘉伦眼里闪过一丝恼怒,可是又不便发作,尴尬一笑说:“世子何必当真,开个玩笑而已。不知道世子的夫人是何等模样?” 慕程拿出一卷画轴,在他面前展开,赫连嘉伦愣了愣,眼里掠过惊艳的表情,随后收起了卷轴,郑重的对慕程说:“世子放心,本王子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你回复。且不知世子所说重要的消息是什么?” “烈火教与赫连越勾结,正在四处联络旧部,恐怕会危及玄德国主之位。” 赫连嘉伦大笑,“我还以为是什么,这样的假消息每天都能听到。烈火教欺骗天下人容易,没想到连屹罗的听风楼也被蒙骗了。赫连越早就死了,我父王曾听信东方恒清的话,派杀手到屹罗去结果中了烈火教的计被全歼了。假的赫连越我的人都一连杀了好几个,世子杞人忧天罢了。” “七公子可去岳伦部查一查,一个月前押解到潘城去的马车被劫,车上都是大夫,劫车的黑衣人来自烈火教,其中一人手中拿着的兵器正是破军。七王子以为,破军是谁都可以拿的吗?当场被破军一刀砍去头颅切口整齐的士兵就有十七人!”慕程脸色凝重,“赫连越根本没有死,而且我怀疑,他已经恢复功力了。” 赫连嘉伦沉吟半晌,“岳伦部向来有异心,赫连海图脾气暴躁得很,连我父王也不过问岳伦部的事。世子卖这样大的人情给我,所为何来?” 慕程淡然一笑,“与七王子合作惯了,不想换别的合作伙伴,仅此而已。” 慕程在安城的第二日,便接到赫连嘉伦的飞鸽传书,说是在潘城附近的赫兰山下发现有酷似那女子的人出现过,他的部下已经在搜索了云云。慕程赶往赫兰山,在途中便遇到了赫连嘉伦的部下海布通,海布通亲自把一个低眉垂首的白衣女子带去见慕程。 那女子一步步向慕程走去,只有半步之遥的时候忽然银光一闪,女子手持匕首眼看就要刺中慕程,可是慕程早已一掌轻轻拍出击中女子的左肩将她拍飞了出去,女子倒下,吐出一口污血,怨毒地望了慕程一眼,然后昏死过去。 海布通吓得连忙跪下请罪,慕程望他一眼,黑眸中不带半点温度,说:“海统领,你下回还是小心查证为好,再让本世子失望,怕你担当不起!” 海布通连声诺诺,一旁的明书看得心惊,问道:“少爷,你怎么知道这女人不是她?” “她身上从来没有脂粉气。”他垂下眼帘遮掩住眼中的失望,吩咐一旁的白铉道:“这一带定有人与这女子接头,你让人暗中搜仔细了,找到人的话切勿打草惊蛇,跟着就好。” 过了两日,还是半点音讯全无,慕程脸上平静漠然的面具终于寸寸开裂,担忧焦虑让他烦躁起来,然而这一天夜晚,却见到一束青色的火焰在西南方的天空中升起。 那是朱雀发出的联络信号。 烈火教的总坛设在赫兰山的地宫里,但是赫兰山山高林密,入口极其隐蔽,若无大量人力去搜寻,十天半月都不可能发现些什么。 地宫很大,还有一条暗河,河水的流动带起了风的来回。暗河把地宫分成前后两部分,前面的半个地宫的通道有如迷宫,外面的人如果贸然闯进来必然会迷路落入陷阱,因此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后面的地宫主体建的美轮美奂,画着彩绘的墙壁雕了花纹的顶梁木柱,还有挂满了烈火教历代教主画像,那些都是万里挑一杀人不眨眼的美人…… 比如素问。 她走到关着梅子嫣的囚室前,昨夜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前,她皱着眉冷冷地问那个向着墙壁侧躺着的白衣女子,说:“为什么不吃饭?” “腻了。每天都吃这些东西,我还不如辟谷!” 素问狠狠地一脚踢翻那饭盘,冷笑道:“阶下囚还这般挑剔,你这女人是无知还是无畏?!” 梅子嫣起身坐好,望着她笑道:“阶下囚还劳烦你天天来看,你烈火教是不是太闲了,吃饱了没事干是不是?” 素问瞪着她,怒火中烧,示意一旁的手下打开门后跨不进去,一手掀起梅子嫣的衣领,说:“你别得意,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第六十六章 你要我还是要他3 “你是妒忌我?”梅子嫣嘲笑道,“那也是,我长得比你漂亮那么一点点。拢月阁的素问,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将我囚禁在此是何道理?莫非,我抢了你的情人?” 素问简直要气疯了,她一语中的道破她的心结。一想到赫连越对这个女人偏偏情有独钟,她就愤恨得几乎想要一刀了解了她的性命,她的手掐上了梅子嫣雪白的颈项,发狠地望着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是现在杀了你也没有人奈何得了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蛊惑着她:杀了她,在赫连越出关前杀了她,他后来即便恨她又如何,已经无补于事了……心念所至,手上的力度不由加大,梅子嫣脸色开始涨红,忽然素问脖子上被冰凉的锋刃抵住,一个压低的声音道:“放开她!” 素问一惊,脖子上一凉似有鲜血落下,她放开了梅子嫣,刚想说话便被来人迅速地点了哑|岤。梅子嫣抚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易容成看门人的朱雀勒着素问的脖子低声问梅子嫣:“嫣儿,你还好吗?” 朱雀是暗中跟着几个外出办事的烈火教教徒,乘其中一个如厕时打昏了那人,然后易容跟着其他人回到地宫的。可是进来时跟着别人走容易,要自己一人出去却很难,于是只能铤而走险让梅子嫣激怒素问乘机挟持着她,让她带她们二人离开地宫。 奇怪的是,烈火教的地宫竟然冷清得很,除了几个被朱雀放倒的黑衣侍卫之外,只是稀稀落落地在几个重要宫殿入口处有人守卫。朱雀把匕首抵在素问腰间,低声威胁道:“带我们出去,如果你敢乱喊……” “如果敢乱喊,我们就把她的衣服剥掉,这样就没有人敢拦着我们了。”梅子嫣冷冷地说。素问怨毒地看她一眼,那目光想要把她凌迟。三人上了暗河边的船到了那迷宫一样的前殿,看守的侍卫见是素问也不敢多问,但是目光瞥见梅子嫣身上时却不由得眉头一皱,却也没说什么就放他们过去了。 出得地宫,见到莽莽山林时梅子嫣终于舒了一口气,对朱雀说:“找个隐蔽点的地方,我有话要问清楚她。” 朱雀沉吟半晌,于是找到一处山洼低陷之处,点了素问的麻|岤才放开她。 “为什么要把我捉到这里来?”梅子嫣问。 素问冷冷地看她一眼,一言不发。梅子嫣于是拿着匕首手起刀落挑开了她腰间的系带,一边说:“朱雀,给我找根粗壮点的山藤来,我要把这女人吊在树上,剥光了可能就好说话了!” “你——梅子嫣,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不择手段的狠毒女子!”她愤恨地骂道。 “我从来没标榜过自己高尚,你关了我整整一个月,我就不该讨回点债?”梅子嫣笑意不改地继续那匕首划开她的外裳,“你告诉我,你这么恨我,是和哑奴有关系吗?” 对于素问,她只依稀记得哑奴曾经在拢月阁呆了三天,然后实在想不到与她还有什么瓜葛。 “你住手!”素问说:“想知道?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哑奴和我们主上有很深厚的渊源。现在他已经被带走了,他本来就是我们的人。” 梅子嫣脸色一沉,“你们主上是谁?” 素问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嘲弄的笑意,“元武国主,赫连越。” 梅子嫣一呆,素问又接着说:“是你扔下了他,他才心甘情愿跟我回去的。” 子嫣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琥珀色的瞳仁幽深暗昧。朱雀看着渐渐昏暗的天色,说:“嫣儿,我们要快些离开此地。我怕世子大人等急了。” “他也来了?”梅子嫣有些愕然,“我听说,他……受伤了,卧病不起……难道只是传言?” “不是传言。”素问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那娇俏动人的脸一下子显得恐怖起来。“你们知道总坛为什么人这么少吗?那是因为我们部署了一场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刺杀,以慕程现在的状况,他大概是躲不过了……我们在天都被他清剿的弟兄可不能白白丢了性命。梅子嫣你知道吗?我让部下扮成你的样子去刺杀他,他竟然毫不迟疑地击杀了我的部下,然而那一掌连她的心脉都没有震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梅子嫣咬着唇,脸色渐渐发白。 “嫣儿,别听这疯女人碎嘴。”朱雀拉过子嫣,“世子不会有事,你别担心。我们现在要尽快赶回安城。” “梅子嫣,”素问叫住她,“哑奴,你不要了么?” 她脚步一顿,朱雀眯起眼睛,眼中有杀意凝聚,“我先一刀了结了你这聒噪的女人!”她走过去举起匕首,这时一支冷箭“嗖”一声飞来,朱雀连忙避开,山洼四周的密林中走出了数十名弓箭手把她们包围起来,为首一人正是在前殿迷宫出口见到的 目光不善的那人。他向素问单膝跪下,说:“教主,孙冥来迟,让教主受惊了。”说着上前拍开了她被封的|岤道。 朱雀反应迅速地从怀里取出小竹筒,一簇青色焰火瞬间燃亮了一小片天空。孙冥身形一闪打掉她手中的竹筒,素问淡淡地说:“这样正好,我还愁着慕程不来呢!” 这一瞬,朱雀才明白掉进了对方的陷阱之中,所谓天衣无缝的刺杀此刻才正式序幕吧!她与梅子嫣对视一眼,不禁心凉如雪。 赫兰山巅的祭天台上竖起一根极高的木杆,木杆有合抱那么粗,高高的木杆上粗大的铁索吊着一个白衣女子,女子的头无力垂下,黑发凌乱遮住了大半面庞,白衣上有点点血迹,不知是哪里受了伤…… 祭台的形状是一簇火焰,祭台四周密密麻麻地坐了一圈盘膝打坐念着教旨经义的白衣人,头上蒙着白布,祭台上一片血红。 那是血,腥热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烈火教的火祭,就是在祭台上洒上教众的血,然后将祭天之人锁在桐油柱子上,以烈火焚烧以表达对上天的致意。 梅子嫣忘不了素问刚才的狞笑,她对她说,梅子嫣,你就等着看慕程自投罗网死在你面前吧……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寒透了。 果然,他来了。 远远地看见他一身青衫,面容清癯,竟是比往日消瘦许多,不变的是那冷静淡定的神态,儒雅温文的气度。身后跟着白铉青昭,还有数名乌衣卫。 “素问教主别来无恙??br /gt; 攻心计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17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17部分阅读 ?”他对着台前一身绣着火纹的黑衣女子道。 “托世子的福,还死不了,等着世子来偿还我烈火教无辜死去的人命!”她冷笑,向后一挥手,即刻有弓箭手弯弓搭箭射向桐油木柱,瞬间烈火燃烧着半根柱子,差些就要烧到被锁链吊起的女子身上。 慕程的黑眸中云色翻涌,“看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我慕程的命你有本事留得住吗?贵教的七杀阵也不是无懈可击,但是如果你伤了她,我敢保证烈火教从此永无宁日!”说罢足尖一点便越过素问飞身直上祭台,白铉青昭紧随其后。 而乌衣卫已经被烈火教教徒缠斗起来。 那火光之上被铁索缠身的人真的是她吗?瘦弱成那样,像根孱弱的芦苇,风一吹就会轻飘飘地飞走,身下火光大盛,张牙舞爪地朝她撕咬而来,他的心被什么勒住,紧得发痛。 台下的白衣人手中剑光如水银泻地,齐齐向上冲起直刺慕程,剑光密如织网,剑气凌厉锐不可当,把慕程笼罩其中,慕程袖中紫玉银枪闪过一道紫光,旋身挡开当头直刺而下的数剑,“铿”的一声银枪从一臂长伸展成两臂度,光芒顿起疾如闪电刺中一人咽喉,只见猩红的血液溅出。有人惊呼道:“曜日枪?!” 慕氏家传绝学是修罗掌、曜日枪和穿云箭,当初分别传于慕氏的三位皇子,最后大皇子慕??三皇子慕??英年早逝,只剩寿王慕珏一人,所以慕??的曜日枪从此隐世不出,不见天日。 慕程的一身青衫已经染上斑驳血迹,这是一场恶战,他的余光看到那火越烧越旺,而她,一动不动,似乎早已失去了生命迹象…… 背上的痛楚猛然传来,他一咬牙,曜日枪洒出漫天枪影,再度刺穿了两人前胸,他纵身一跃眼看就要到柱子下面,斜地里闪出一人拦住他的身影,他冷喝一声,“青昭!” 青昭旋身而至挡在他身前,慕程银枪一点,借着力度飞身向上擦过柱上火苗,眼看着便要抓到勒住梅子嫣身上的铁索,然而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不由一顿,就这样他身形一滞硬是避过了那攻向他空门的匕首,而曜日枪不失时机地刺穿了对方的肩胛骨,那人痛呼一声,手一扬,无数暴雨梨花针扑向慕程。 慕程身如飘絮直直坠下,白铉大吃一惊,幸而慕程将要落地时银枪一点地面又像鬼魅一般掠向台后一个一直维持着原有姿势不动的白衣人。 银枪穿过白衣人身旁的持剑男子,硬生生地被钉入地面,发出“铿”的清脆一声,余音震响,竟是他为了可以腾空两手抱起那人入怀。 这才是真正的自投罗网。 如果那白衣人此时斜出一剑,慕程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从躲避。 第六十七章 你要我还是要他4 慕程一手拉落她头上白布,如瀑黑发坠落,那双琥珀色的幽深眼眸紧紧锁住他的视线,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安然无恙地落回原地。 心底柔肠百结,却一时间默无言语,手指疾点解开她身上的麻|岤,把她放在一旁的青石上坐着,看到她衣衫上的血迹时不由得脸色一沉,半蹲下仔细看着她说:“子嫣,有没有哪里伤到了?”声音中带着紧张,还有心疼。 她摇摇头,笑了笑,眼里却闪着泪光。 “柿子,”她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愣了下,似乎没听清楚她说什么,下一瞬她便已经扑入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抱着他。 夜色昏沉,那熟悉的气息如此接近,慕程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发上,手迟疑了一下,终是用力地揽过她的腰把她锁紧在怀内。 眼看着烈火教众聚成包围圈冲杀过来,白铉青昭此时已经救出朱雀,慕程放开梅子嫣拿出竹笛吹出几个凌厉的音符,片刻间草丛处响起“咝咝”声音,素问大惊,道:“是蛇阵!撤——” 可惜迟了,几声惨叫传来,已经有人落入了汹涌而至的蛇群,此时山下传来马蹄声和呐喊声,慕程知道是赫连嘉伦的人来了,对青昭吩咐道:“告诉七王子,我们星夜启程回屹罗。” 梅子嫣身子却在发抖,她看着自己黏稠一片的双手,上面不是血又是什么?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她看着慕程走过来拉她的手,那只白皙修长的手离自己还有数尺之遥时,他的身子晃了晃,嘴角的浅笑凝结,随后便倒了下去…… 安城的七王子府里,守在房门外的明书看着朱雀捧出了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如果不是青昭拉住他他几乎要抓狂了,他两眼发红语带哭腔大声说:“梅子嫣,少爷要不是为了你怎么要受这样的苦?!你要是治不好他……”青昭一手捂住他的嘴,白铉在一旁说:“不如干脆把他打昏算了。” “不要,他小气得很。”青昭说,“明书,主上心甘情愿做的事,何时轮到我们去说?” 明书仍是悲愤,可是再无多余的一句话,不声不响地站着等待。 慕程背上斑驳的癫痕触目惊心,伤口开裂处更是血肉模糊,梅子嫣想尽了办法帮他止血,那些细小的针口不住地冒出细细密密的血珠,到后来她的手颤抖得几乎连金针都拿不住了。 血终于止住,已是一夜过去了。 梅子嫣几乎要虚脱过去,她扶着床栏看着高热渐退的慕程,担心地问朱雀:“当初他受伤时这热度也是退得这么快吗?” “那时整个背都伤了,高热持续了三天。现在只是其中一处开裂,应该是正常的。”朱雀搭着她的肩,“嫣儿,与你无关,不要太过自责。” 这时听得房门外有人对青昭白铉说:“七王子来探视世子,你们岂敢阻拦?!” 梅子嫣推开房门出去,对上赫连嘉伦那张五官深刻的脸,行了个礼道:“七王子,世子刚刚上了药,还没醒来,但是已经没有大碍,有劳挂心了。” 赫连嘉伦看了看眼前脏兮兮头发乱蓬蓬的白衣女子,心下哂笑,慕程千里迢迢不惜负伤就是为了这样的女子?画像中有若神人,想必是美化过的吧。当下也没说什么,对身旁的管家嘱咐了几句要如何照顾周到便离开了。 慕程醒过来的第一眼,便是看见身旁累得趴在床沿睡了过去的梅子嫣。 她的脸上沾着几处尘土,又黄又黑脏得很,黑发蓬松凌乱随意地束在脑后,长长的睫毛下一圈青黑,他稍稍一动,背上辣辣地痛。 她惊醒过来,见他皱着眉头似在忍受着苦痛,连忙说:“我知道这药会让人比较难受,可是见效快,你忍一下。” “你给我涂的药?”他实在不希望她见到他背上的伤痕。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介意我看过你?那么,我负责如何?” 他心一动,这句话让他想起锦澜苑那一夜温泉中的拥抱。 “子嫣,”他问她,“我讲的那个故事,你想到了吗?” 她低下头,“我没有去想。”想你就够了,想那个故事做什么? 慕程自嘲地笑笑,是啊,和她的那些过往,“欺骗”二字便可概括全部,而且把所有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自己凭着一腔孤勇借着金蝉蛊有变来到了西戎,不过就是因为不甘心罢了。 总以为,和她之间存在着一根看不见的线,风筝放得再远,哪怕断了线,他还是能寻到的。 可是,对于风筝而言,依旧云淡风轻。第二天,他可以坐起来了,青昭进来对他耳语了几句,他的神色依旧冷静,说:“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属下已经让四个身形与梅姑娘酷肖的女子易容,届时坐上四辆马车同时往不同的方向出发,以混淆烈火教的视听。” “七王子现在已经赶往岳伦部?” “是的。” “此地不宜久留,烈火教的背后如果真的是恢复了武功的赫连越,恐怕我们离开西戎不容易。你通知寿王,请他派人在边境接应我们。”慕程说,“我写一封密函,你派人秘密送去东庭‘天机’。” 说着便要起身走到书桌前,可是一站起来便险些摔倒,青昭连忙扶着他,问:“主子,要不要让梅姑娘进来看一下?” 慕程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青昭,”他沉声说:“我只是脚麻了。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 午后,梅子嫣捧着药碗进来了,她已经洗浴过,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黑发整整齐齐地梳好挽着一个松散的发髻,眉目依旧清雅自然,她坐到床沿上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喂他吃药。慕程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微扬的嘴角,清水芙蓉般的一张脸不禁微微神。 直到,梅子嫣放下药碗,伸出手要搭上他的手腕诊脉。 他猛然缩回手,“几天能下床?”他问,语气冷静。 梅子嫣怔了怔,不明白他为何会不让她诊脉。“我想大概需要三到四天。” “你现在收拾一下,我会让青昭和朱雀亲自送你回东庭。” 梅子嫣愕然,“那你呢?” “我能动身的时候自然回动身回天都。”他闭上眼睛,生怕自己的眼神泄露了自己一丁半点心事。 “这样啊……”她了然地笑了,“你的意思是,尽管你千里迢迢来救了我,我和你还是陌路人,是这样的吗?” “我来西戎有要务,不过是顺便救了你,不用感谢我,更不用愧疚。”他艰难地说:“你的那只狸猫我养得很烦,你记得带走。” 她望着他,清澈的目光几乎把他的谎言洞穿,顺便救了她?也顺便冒着那样大的危险,更顺便抱她紧得像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不走。”她说,“哑奴不见了,我要找到他。” 慕程的脸色有那么一瞬变得比纸还白,他的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只听得她又说:“我答应过他的,找到他后,我会带他回青林山扶风书院。我的家,就是他的家。” 最后一句像锤子般重重敲落慕程的心窝处,她和他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也是,换成是他慕程,她的家绝无可能是他的家,她和他之间的那道鸿沟横亘在那里,无法跨越。 “难得你对他这般上心,”他冷冷说道,“随他到西乾,然后再随他到西戎来,一路过着舒心惬意的日子,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那个哑巴他把你带来了就没想过要再放你走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皱眉。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好了。反正再怎么说你也是个不开窍的笨女人,明天入夜朱雀和青昭就护送你回去,至于你的哑奴,如果平安无事的话自然会去东庭寻你。否则,你觉得你自己凭什么可以找到他?” 如果事情没有他想象中的不可控制,哑奴还只是那个十七八岁内力全失的少爷,那么,她只需要等待便可以了;可是金蝉蛊死得诡异,而他如今又遍寻不着,恐怕事情没有那么容易罢了。 “是我丢下哑奴的,他一定是生气了,我要自己把他找回来。”她倔强地说。 “你丢下他?”他奇道:“你为什么要丢下他?” “我——”她一时语塞,恨恨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要你管!”说罢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也忘了自己还没给慕程诊脉。 慕程望着她不顾而去的背影,心里一片酸楚如潮水蔓延,终于明白什么叫相见真如不见,有情还道无情。 第六十八章 你要我还是要他5 她不愿离开,慕程也不再让她来给他换药诊脉,两个人像贴错了门神一样,谁也不去见谁。第三天夜里,四辆一模一样的车马同时向不同的方向出发。朱雀和青昭把她带上马车,半路上朱雀带着她下了车,留下青昭一人独自驾着马车离开,梅子嫣被朱雀点了麻|岤和哑|岤,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朱雀把她藏在一辆满是柴草的牛车里,自己易容成一个中年男子,驾着车慢慢地向眉江方向而去。 烈火教潘城分坛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素问白如凝脂的脸上顿时留下五道指痕,她掩面双目含泪地看着面前震怒的人。她朝思暮想的赫连越如今就站在她眼前,天庭饱满鼻梁高挺,浓眉斜飞入鬓,深刻于眉骨之下的双目朗然如星,透出冷冽的戾气和杀意,薄唇紧抿,黑发在脑后用皮绳束着,额前垂下一绺,身上是由白色渐变成天蓝的亮缎紧身外袍,蓝色的右襟上隐隐绣着银线云纹,更显得身形挺拔,气势逼人。 整整一月过去,今日他一出关,身形模样完全蜕变成过去那个以嗜好杀戮闻名天下的元武国主。 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永远地被她丢弃在荒村柴房里了…… “你把她当成诱饵骗慕程到了祭天台?然后又失败了?”他冷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慕程没杀成,她也给我弄丢了!素问,你的办事能力我终于见识到了。这巴掌,是教训你不要再忤逆我的意思背着我行事!” 素问单膝下跪,“素问知错,请国主责罚。” 他在正中央披着虎皮的太师椅上坐下,眸色冷漠,问:“慕程可到了十里外的青木屯?” “线报说他今晨便已启程前往青木屯,带的人并不多,身边只跟着一个白铉,青昭和朱雀都不见踪影。” “好,那我们就到青木屯去会会慕程。还有,你替我做一件事……” 半夜,墨蓝的天幕上伶仃的缀着几颗星子,夜晚草原有风吹过,寂寞而苍凉。 朱雀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下车,解开梅子嫣的|岤道,拿过水和干粮给她,她一脸的气闷,说:“朱雀,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送我回去?烈火教为什么总是纠缠不休?” 朱雀叹了一口气,“嫣儿,这件事日后让世子亲自给你一个交待可好?” “为什么他不走?”梅子嫣喝下一口水,“朱雀,青昭和你都不在他身边,他又伤成这样……烈火教不会放过这个杀他的好机会。” 朱雀想了想,脸色开始有些沉重。 “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按照他做事如此缜密的人,难道不会亲自送我回去?急着撇开我,不过是怕我会被他牵连罢了。”她咬下一口干粮,难以下咽。 “那我就更该把你送走。”朱雀望着她,“嫣儿,世子对你的心,你该明白。” “我不明白!”她气呼呼地站起来,“他放我走,半年来不闻不问,忽然间到西戎来英雄救美,然后推开我楚河汉界地撇清关系。他是很伟大,他受了碧龙藤三鞭,他要面临烈火教的刺杀,他的付出他的牺牲完全不需要我同意,我梅子嫣算什么?我觉得难过觉得心疼有用吗?他就是个木头柿子!” “嫣儿,”朱雀忽然笑了起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想走,是因为想要找哑奴呢。” “我也没说谎,我的确是要找回哑奴。”她说,“他是我的家人,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朱雀急忙拉着梅子嫣躲到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后屏着气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听得有三到四人勒住了马,其中一人说道:“这个方向也没有,难道国主要找的人在安城七王子府上?” “不可能,国主在潘城外十里处约见慕程,暗中让人搜过七王子府,一无所获,想着必然是慕程安排了她离开。我们赶快追,说不定就在前头!”? 马嘶声响起,眼看他们马上就要扬鞭离开,朱雀身形一动掠至一骑身后亮出手中佩剑,那人应声落马,其余三人手持兵刃前来相助,武功不算特别高明,可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朱雀好不容易才在十几招之间了结了他们,剥下他们的衣服 梅子嫣换上,两人各上了一匹马,心领神会地一笑,扬鞭朝着潘城方向而去。 在通往潘城和安城的三岔路口处,早有素问和孙冥等候在那里。 “绊马索!”朱雀眼疾手快地勒住马,飞身跃起拉住梅子嫣滚落地上,子嫣的马躲避不及前蹄跪在地上长嘶一声竟是生生倒下在地。 梅子嫣不顾脸上身上的尘土,怒视素问:“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素问冷然道:“我是来告诉你一句话的。” “我不想听,如果你不是来捉我的话,不好意思,我要先行一步。” 朱雀一手扶着梅子嫣一边佩剑出鞘,子嫣冷静地牵过马就要绕过素问和孙冥,素问冷笑说:“梅子嫣,你可知道你那哑仆如今身在何处?他在烈火教里多次伺机逃出,被人捉了回去,惹恼了国主,如今被国主掌力所伤,命悬一线,我与他相识一场,不忍心他夙愿难偿,于是将他带出安置在安城明嵇巷,如果你现在赶过去,还能见得上一面。” 梅子嫣脚步一顿,褐色眸子中似有浪潮翻涌,“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一骗再骗,有意义吗?” 素问笑了,“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的话,你何必与我多作言语?你那哑仆本是国主养大的孤儿,国主最痛恨的是别人的背叛,没有将他凌迟或是五马分尸已经是对他很好了。你选哪条路走,我都不阻拦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你走哪条路, 都会有人死。梅子嫣,你真是不祥之人!”说罢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携同孙冥上马朝着潘城而去。 第六十九章 你爱我还是他6 “嫣儿?”朱雀见她石化地立在原地发怔,担心地问:“你还好吧?” “朱雀,”沉默了半晌,她说道:“哑奴一个人孤零零的,他只有我……” “嫣儿,这是你的选择?”朱雀愕然,梅子嫣笑得有几分凄凉,拉着她的手说:“如果柿子问起,你替我转告他一句话。 那个故事的谜底我早已经知道。可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让他日后,勿再以我为念。” 一个时辰后,安城明稽巷 梅子嫣牵着马海没有走进巷子,那马忽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前蹄突然扬起嘶鸣一声硬是挣脱了她手中的缰绳掉头便疾驰离去,明稽巷深处幽静有如亘古深潭,她径直走到一处破败的门庭之前,朱漆木门斑驳脱落,露出原有的颜色,只是那门环异常光滑,锈迹全无。 她轻轻一推,门无声地开了。 此时天上那弯下弦月无声躲入飞絮游丝一般的云中,淡月朦胧。空寂的庭院中一株桐木上挂着昏黄的灯笼,已是秋天自然有落叶簌簌随风而过,空气中飘荡着干枯枝叶的落寞气息,荒芜的野草在脚下顽强地延伸着。她的视线顺着光源落到庭院正中崩塌的一座假山上。 假山上坐着一个身形挺拔高大的男子,一手支在竖起的右膝上拖着腮看着温顺地半趴在他身畔的庞然大物。那是一头狼,毛色白得闪耀着银色的光,蹭着他的手,这样的情景让她想起了喜欢缠人的小狸。 他抬起头望向她,她的脚步顿住,面前是一张陌生的带着寒气的脸,眉棱峥嵘,黑眸幽深,鼻梁挺直,坚毅如山,薄唇透出几许冷酷。 然而视线在接触到她的那一瞬间,竟然变得温暖,甚至带着些许激动与期许。 “你来了。”按捺住情绪的动荡,他开口道,声音富有磁性且低沉。 “哑奴在哪里?”她的目光扫过他抚着雪狼的左手拇指,上面戴着一个她无比熟悉的金环,她不由得脸色一变,指着他的手冷冷地说: “金环怎么会在你手上,你究竟把哑奴怎么样了?” 他望着她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薄唇荡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把身上冷冽的气息消弭了不少,“你不问问我究竟是谁?” 声音没半点冷硬,反倒是像在逗弄一个孩子,充满着耐心,还有温情…… “赫连越,元武国主?”迟疑了半晌,她终是问了出口。 “你不怕我?” “怕。我很怕狼。”她说。 他拍拍雪狼的头,雪狼极通人性,舔了舔他的手便退到假山暗处,他一跃而起站在她面前,他比她高了许多,她只到了他的胸口。她后退一步警惕地望着他,冷静地说: “元武国主不会欺负一个弱女子吧?哑奴是我的仆人,我们签了三年生死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怎样他都是我的,国主何必夺人所爱?” “夺人所爱?”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不过是一个西戎哑巴,你,爱他么?” “他,有如我的家人,割舍不下,抛弃不得。”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再后退一步。 他嗤笑一声,“只是家人?那慕程呢?你未选择的那条路,你不会心痛后悔?” 她仰起头无畏地迎上他的视线:“我既然选了,就没想过回头。我再说一遍,我要见哑奴!他在哪里?” “你就这么在乎他?”他逼近她,猝不及防地伸手搂住她的腰,力度大得让她无法再后退一步,被他用力地带进怀里,他俯下头在她耳边说: “你记住,是你主动放弃慕程的。嫣儿,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那样缠绵的语气,像是对她熟悉已久的人,可是怀抱和气息却无比陌生。梅子嫣一愣,一道亮光闪过脑海,有什么稍瞬即逝她却抓不住半丝头绪。她用力地想要推开他,大声说: “你认识我?你到底是谁?放开我……” “我,赫连越,西戎元武国主。”他说,“你要找的那个哑奴,他死了。” 哑奴不会再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那只是他一个至美又至恨的美梦和噩梦,他可以寻回他的国土,他的王座,他可以把天下间最珍贵的宝物都寻与她,可是独独不能替她寻回那个十七八岁的西戎少年。 还有纯真的微笑和无忧无虑的平淡生活。 这句话听在梅子嫣耳内却不啻于有如雷击,她浑身僵硬有如泥塑,被动地被他困在怀里片刻,缓缓抬起头,眼中愤怒与哀伤密密交织,说:“我不相信,除非,见到他的尸体。” 他放开她,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厢房说:“他的尸体就在那里,不过,我没打算让你看一眼。”说着,手中出现了一个火折子,梅子嫣一愣,反应过来想要阻止的时候他的手一扬,火折子已经落到厢房中的杂草堆,风一吹火势就往厢房蔓延废旧风干的厢房片刻之间成火海一片。 “不——”梅子嫣凄然地大喊一声就向着厢房奔去,离火海仅有咫尺之遥时被赫连越追上从身后用力抱着她,扳过她的身子,看见她悲不自胜泣涕如雨的怆然神色,心底不禁酸酸痛痛地欢喜着,多日来的郁结烟消云散,只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里,从此再也不要见不到她的笑靥,听不到她的声音…… “嫣儿,”不顾她的疯狂挣扎,他把她拥进怀内,他没想过她会这般激动,他只是想试探于她,结果让他心底盈满了喜悦。 “嫣儿,你听我说,我就是……”左胸心脏处传来一阵尖锐剧烈的疼痛,痛得他不得不松开了抱着她的手,低头看着深深地没入自己胸口的匕首,匕首上白色晶莹的玉石染上他鲜红的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挂着泪水的脸上虽然发白却毫无惊惧之色。熊熊燃烧的烈火前,火光映着他变幻莫测的脸色,他向她走上一步,明明伤痛至极,唇畔却偏还带着浅笑,问: “你想杀了我,为他报仇?” 第七十章你爱我还是他7 她固执决绝地点头,脚下忽然被树藤绊倒,整个人跌坐在桐树下。他不顾身上的伤,蹲下俯身看着她,语气森严地说:“你不怕我杀了你?” 她闭上眼睛,黑而长的睫毛像蝴蝶般颤了颤,说: “我爱的人会为我报仇,然后,我会永远活在他的心上。” 柿子,如果我死了,你会流着泪笑话我,竟然笨得不去选择寻求你的庇护吧。 但是我知道你会明白,我不想怀着对另一个人的愧疚留在你身边。 只有时间才能证明爱,懂得爱,当初你要娶我,就是希望我能给你时间,给自己时间,证明我们之间存在的不仅仅只有欺骗,还有爱吧…… 我懂了,但好像,有些晚了…… 他的身躯有那么一瞬间的冷凝僵直。 她的“临终遗言”让他一下子从天堂掉下了地狱。他心底处有入骨的寒潮袭来,而黑眸终于翻涌出滔天怒意。 不是选了到安城了么?她是在愚弄他还是在愚弄自己?! 陌生的气息逼近,忽然下巴被人用力地抬起,力度大得几乎把她的颌骨捏碎,唇上一痛,他咬开了她的唇霸道而蛮横地吻着她,她呜咽了一声却反而被他更放肆地在她口内侵袭,惺甜的血腥蔓延开来,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她拼命地躲避;而他,甘之如饴。 她用尽力气伸手推他,触手尽是腥热的血,他胸口剧痛,痛呼一声被她推开,雪狼一下子从阴影处跃到他身后替他当着险些落在地上的身子,她想走却被他死死地攥着一只手挣脱不得。 银光一闪,软剑有若流星,直指他的咽喉,他冷笑一声放开子嫣的手,伸出两指一弹剑身,剑走偏锋,绵绵无尽的剑气宛如落雨般从他衣袂旁划过,却如飘尘过体,毫发无伤。 朱雀一手拉起嫣儿纵身一跃便往门口奔去,赫连越缓缓站起身来,雪狼已经迅猛地扑向朱雀,朱雀回剑护身,清亮的剑光刺向雪狼的眼睛,雪狼灵敏地闪避开去,借着这空档朱雀双足点地带着子嫣跃出了门外。 雪狼纠缠不放,也追出门外。 “谁也别想带走她!”赫连越冷然道,一运真气把插在胸前的玉雪寒梅匕首拔下,伸手点了自己几大|岤位止血,纵身一跃拦在梅子嫣身前,他看着她的眼睛忧伤而自嘲地说道: “你没有心的吗?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梅子嫣,你说我是谁?!” 梅子嫣眼神一震,目光落在他捂着胸口的左手上,那个金环在黑夜里闪着金光,她隐隐有了不甚好的联想,缓缓地看向他的眼睛,像一头负伤了的野兽一样的眼睛,哀伤而凄楚。 她嘴唇动了动,还没说什么,朱雀便把她一手拉住,二话不说便连出数招,清冷的剑光逼得赫连越后退了两步。 “嫣儿我们走!你要交托给世子的话你自己去跟他说!” “我说过,没有人可以带走她,除了我!” 狠戾、妒忌与不甘在眸中疯狂地燃烧,他拔出破军,漆黑的刀身有如墨染过的那弯下弦月,沉重得有如死亡的信号。 刀把上的那颗如狼眼般精光聚敛的宝石发出的幽亮的光芒就像闪电般掠过她的眼睛,她这一瞬大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西戎神兵,破军。” “这刀,一直在找它的主人。” 那一夜他救她离开押送大夫的车队时,手上拿的就是这把刀,只是当时她疲累担心之极没有去多想多看一眼…… “不要啊——”她大喊,声音凄厉,本能地想要拉开挡在她身前的朱雀。 可惜太迟了。 势如霹雳的一击,刀锋剑气冲荡之下身后的墙壁有灰烬簌簌落下。 朱雀手中的宝剑断成两截掉落在地,她的手无力垂下,身子倒在子嫣怀里,她嘴角牵出一丝勉力的微笑,说:“嫣儿,对不起了,没有好好保护你……” “不……朱雀,你不要说话,你会没事的……”梅子嫣颤抖着要去帮她包扎从肩膀道前胸开裂得深可见骨的伤口,粘稠腥热的血液不断地涌出来,她的脸色白如霜雪,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朱雀,你相信我,我是神医,我不会让你有事……” 赫连越站在她身前两丈远的地方,凝立不动,手中的破军垂下,上面有血蜿蜒滴落。 他有那么一瞬的懊悔,可是她该死,她要把嫣儿带走,带到慕程身边,他不能留下她…… “没……没用的……嫣儿,把这个……带回天都……近情……不要……等我了……”她艰难地从怀里取出一个通体翠绿的玉戒指给梅子嫣。 “不许说话!不许!我不要,你自己去跟他说!”她抱着她,金针拿不稳掉在地上,那么多的血,她怎么能流那么多的血?!她双手发抖地把随身带着的药丸塞到她的口中,朱雀一手按住了她,大口喘着气,说:“嫣儿,好好……爱惜自己……连同我的那份……幸福下去……” “朱雀……”她抱着她渐渐冷去的身躯,眼里一片空洞无神,喃喃道:“是我害了你,是我……” “杀人的是我,与你无关。”赫连越省略掉刚刚心头的那丝愧疚感朝她走来,脚步缓慢,胸口的伤越来越痛了,“嫣儿,随我走,我会好好待你的。” 梅子嫣抬眼望他,目光很陌生,她幽幽的开口道:“哑奴?” 他脚步猛然顿住,望着她,眼里升腾起一层雾气,“是赫连越。” “是,是赫连越。朱雀是哑奴的朋友,他不会如此暴戾地杀人……你不是,也不配是我的哑奴!”她抓起朱雀掉落的断剑抵在自己咽喉处,赫连越目光一凛,盯着她痛心道: “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她笑了,笑得凄凉,“你想要我跟你走?可是怎么办,我不爱你,从来都不,如今,”她看着朱雀永远安静睡去的容颜,泪水终于落下,“我只恨我当初为何救过你!” 慕程一到青木屯便觉得气氛不对,这里太过荒凉萧杀,明明是金秋十月却已经一片衰草连天,素问派人递来的书简上注明约定的地点,到了才知道原来那是一处被废弃掉的天葬台,一座孤山被伶仃地削去了半截,没有密林,更没有鸟鸣,只有不时扑翅而过的巨大的黑鸟——乌鸦发出夜枭般的叫声。 “世子,属下让乌衣卫察看过,周围好像根本没有人!”白铉道。 “白铉,”他皱眉问道,“朱雀她们可是向眉江方向而去?你派出的四辆马车可有遭到偷袭?” “世子,至今没收到任何被劫掠的信号。” 慕程脸色骤变,“白铉,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快,我们要向眉江方向追上她们,不然就晚了!” 当他们骑着快马飞奔到三岔路口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白铉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发现朱雀留下的记号,于是马上向安城明稽巷而去。 远远地,便看见明稽巷方向火光冲天,赶到那儿去的时候他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胸腔! 梅子嫣浑身是血怀里抱着死去的朱雀不肯放手,另一只手握着半截剑刃抵着自己的咽喉,咽喉处已有腥红坠落,她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男子,目光中尽是悲愤和怨恨。 而等到看清楚那人的身形和面容时,慕程不禁一惊。赫连越如霜如雪的目光扫过他,杀气隐隐在眉宇间骤敛,慕程俯下身轻声对梅子嫣说: “子嫣,把剑放下,听话……”他伸手想要取去她手中断剑,可是她的力度出奇的大,如果他硬是要取的话只会刺伤她的咽喉。 看着她这般歇斯底里的悲愤痛苦,他的心骤然一痛。 “子嫣,我们要把朱雀带走,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他耐心地哄着她,丝毫不去管一旁的赫连越脸色如暴风骤雨将至的阴霾表情。 “谁敢在我面前带走她,就是朱雀这般下场!”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可违逆的意志。 她要恨他,就由得她好了。 让他白白的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他做不到! 慕程缓缓站直了身子,扫视过身旁的那头雪狼,黑眸中不见一丝波澜,他静静的对赫连越说:“当初放虎归山,错由我起,如今自然是由我来结束。可是她的人是我的,心也是我的,就算我慕程的命今日留在此地,也要把她带走!” 第七十一章 你爱我还是他8 说罢袖中曜日枪一振,展成两臂有余,铿然有声。足尖轻点,舞动枪尖便向赫连越刺去,一道白影带出银光若雪,赫连越唇畔冷笑未去,轻轻一跃手中破军在胸前朴实无华地居高临下劈去,慕程双臂执枪一震,曜日枪向下斜挑,直逼赫连越肋下空门,银光团团中,枪尖猛的疾速上刺,黑色的破军挟着风声力若千钧。 几十个回合下来,赫连越只觉得胸口的伤越来越痛,于是再无耐心与慕程鏖战,只想着要速战速决,给予他雷霆一击。 这边白铉已经抱起朱雀的尸体,乌衣卫护着梅子嫣准备先行离开,雪狼狂嗥一声扑向乌衣卫。正在此时远远地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几个黑影掠过屋檐,素问大声对赫连越道: “国主,赫连嘉伦带兵前来,再纠缠下去对我们并无好处。” 赫连越一时分神,被慕程虚晃一枪,左掌击中他的右肩,胸口处似乎又有血液喷涌了出来,他整个人往后踉跄着退了几步,眼睛却只是盯着梅子嫣所在的地方,是那样深刻的痛苦与不甘。 素问他们急急跃下强行护着他离去,雪狼几个跳跃也消失在黑暗里。 马车上,慕程抱着身子一直僵硬着面无表情的梅子嫣,她的眼里一片死灰般的沉寂,手里攥着那绿玉戒指攥得死紧。 一夜过去,此时已经是午时,马车停在一处清浅的湖泊旁,两眼发红隐约有泪光的白铉和青昭架好柴草,将朱雀的遗体放上。不多时,火光升起,明黄的火焰灼痛了她的眼睛。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一身绯衣的朱雀笑容淡定不失豪爽,就这么一眼她就喜欢上了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她向来朋友很少,除了青林山的伙伴们,在江湖这几年来就只有一个朱雀是可以交心的。 然而却因自己的缘故而失去了性命。 素问骂自己是个不祥人,想来也是…… 她怔怔地看着燃烧得正旺的火势,轻声说:“为什么要这样?你说,朱雀她会不会疼?” 慕程眼眶微红,执起她的手,说:“朱雀走了,那只是个皮囊,疼的是你的心。”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反而被他握得更紧,他说: “你恨我?” “你瞒了我这么久,难道我不该恨你?”她望着他,目光如水,有悲伤悄然蔓延,“不过,我更恨自己。” 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背转身子走到湖边坐下,仰头望着天光云影沉默不语。慕程走到她身后,静默着,她说道: “柿子,怎么办,她走了才半天,我就已经很想她。她走了,可是我会记挂她一辈子,我该怎么办?” 慕程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那股悲凉,在她身边坐下来,一手把她揽入怀内,沙哑着声音说道: “你一个人记挂她一辈子,太孤单了,我陪你一道,可好?” 她褐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气,像大雾的天气一般蒙昧不明,说:“一辈子?” “嗯,”他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微笑,“一辈子。” “可是,我现在终于明白半年前你的感受了,”她说,“你恨着我的父亲,正如我现在恨着那个人,都是打不开的死结。你说的一辈子,很美,可是我知道,它不会来。” 他的笑容慢慢凝结,然后褪去,如风吹过飘蓬一样了无痕迹。 “我身边的人原来是西戎国主,我自诩聪明,却始终有看不透的人,一如你,一如他。我倦了,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轻易推开,然后轻易许诺,如今是在可怜我吗?”她站起来,轻声而决绝地说:“我不需要。”说完便转身离开,大步走向青昭,捧过他手中的骨灰罐子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到半夜,青昭找了一处僻静的树林停下来歇息。慕程迷糊中下意识地想要给身边的人拉一拉毯子,不料却扑了个空,当下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他跳下马车,值夜的乌衣卫正要上前行礼,慕程摆摆手,只低声问道: “可看见梅姑娘?” 乌衣卫迟疑地望了望树林西边,慕程无声 攻心计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18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18部分阅读 慕程无声地走过去,在一棵大树背后,她蜷着身子两肩颤动着,用手死死地捂住嘴巴无声地哭着,脸上的泪水早已肆虐成川流。 “傻瓜,”他俯身抱她,“想哭就大声的哭,为什么让自己这么难受?” 他心疼了,从没见她掉泪,没见她哭得这般肝肠寸断过。 她咬着唇摇头,哽咽着说:“我不想让朱雀听到我哭,她会难过的……” 他把她抱入怀内,揉着她的一头青丝,拍着她的背轻声说:“哭吧,在我怀里哭,她不会听到……” 她的脸埋在他温热的怀里,从开始的小声啜泣到慢慢的放声大哭,泪水哭湿了他的衣襟,他不以为意,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像在安慰一个做了坏事后悔不已的孩子……良久,她哭累了,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拦腰抱起她回到马车上。 又过了一天,马车眼看着要到眉江了。过了眉江,便可经由西乾回到屹罗。 这一夜慕程预料到会有凶险,他们被狼群包围了。 几十匹狼虎视眈眈地拦在半路,为首的雪狼向天嗥叫了两声,那声音穿破黑夜幽怨孤独直达人心。乌衣卫挡在马车前面与狼群对峙着,青昭和白铉屏气凝神,只等慕程点头便要攻向狼群。 慕程手执曜日枪,看着雪狼旁身形高大挺拔的赫连越。他脸色苍白,双眼微微凹陷,幽深的黑眸盯着没有任何动静的马车似乎想要在那里盯出一个洞来。 “嫣儿,”他的声音低沉,在夜风中凝重地送出去,“我知道错了,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她不会再见你。”慕程冷冷地说道。 赫连越似是无知无觉,根本没有理会慕程,继续盯着马车说:“你骂我打我也好,怎么惩罚我都好,就是不要躲起来不见我。你说过,你知道我只有你一个……” 第七十二章你爱我还是他9 “赫连越,你十七岁的影子被你抛弃了,她心底的那个哑奴也死去了,你对她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慕程淡然地说,不顾他的漠然,“你想挽回些什么?你以为伤了的心说弥补就可以弥补?” “你闭嘴!”赫连越恼怒地断喝一声,手中破军指向慕程,“慕程,你对她除了利用还有什么?伤她的人是你!那个哑巴有什么用?口不能言,连喜欢二字都说不出口!被你种下金蝉蛊,终生受人胁迫,毫无反抗之力,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难道我就该呆在她身边默默地看着她受伤,看着她的眼里心上只有别人?我做不到!” 他望着马车,眼里流露出不被理解的痛苦,放缓了声音说: “嫣儿,对不起,我做不到,就这样放你走。” 马车门打开,梅子嫣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走过来,站在慕程身边,眸光沉静似水,取出一张字据,对赫连越说: “这是我和你立的契约,”不等他反应,那张纸便被她撕成碎片,散落风中,“它不存在了,不管是哑奴,还是赫连越,与我再无关系。” 声音冷得像冰棱,尖锐地刺入他的心脏,痛得紧缩起来。 梅子嫣脸色毫无表情,手却在袖中微微发颤,慕程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暖暖的温度传来,她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一点。 “你为什么总是能够对我这样绝情?”他问,冷漠的脸上现出一丝自嘲,“我喜欢你,你视而不见;慕程一而再的欺骗你你却能容忍,我伤了你的心你就要与我恩断义绝。嫣儿,朱雀比我更重要吗?也是,在你心里,我不过就是一个惹人怜悯的哑巴罢了……” “不许侮辱哑奴!”梅子嫣突然打断他的话,“他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他会关心我,照顾我,他会细心地照料流浪猫,会默默地为我在草舍里种墨梅,会在我给孩子讲故事时远远地守着从不离开——我从来没有可怜他,他是我的亲人……,我们的心,很近。而你,”她的目光扫过他的弯刀,“没有半分及得上他。” “我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嫣儿,别为你的寡情找借口!”他激动地说,握着破军的手微微发颤,“我忘了,你偏只对慕程多情。今日你想他安然无恙全身而退,便乖乖地过来我身边,否则……” “好。”她嘴角浮起虚无的微笑,“让你的狼走开,我以前是害怕狼,现在是讨厌狼。” 慕程的脸瞬间变得铁青,在狼群退开她迈动脚步之际用力一扯把她整个人带回自己的怀内,咬牙切齿地说: “梅子嫣,你想以命易命你问过我了没有?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该死我的以为你懂,我以为我在大婚前夕放走你的原因你懂!谁知道你这个笨女人依然迟钝,我千里迢迢来到西戎不过就是想告诉你一句话而已!” “什么话?” “能不能爱不重要,怎么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彼此之间究竟有没有爱!” 他专注地望着她的双瞳,黑某种透出坚毅执着,她傻傻地掉下泪来,说:“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放开她的手,握着曜日枪的手紧了紧,“就是说,如果我没有死,不管你是谁的女儿,我都要娶你,作我慕程惟一的妻……”说着朝一旁的青昭低声而有力的喝道: “带她走!”说罢身形遽然腾起,曜日枪扬出数点清光扑向赫连越,赫连越冷笑一声,破军划出一道优美而凌厉的弧线向慕程迎去,一青一蓝两道身影旋身缠斗,枪影重重,弯刀挟起风声势若千钧,一时间难分伯仲;而这边群狼已经虎视眈眈缓缓逼近,青昭白铉护着梅子嫣退到马车前,青昭让梅子嫣上车,白铉跃上车前挥鞭赶马,群狼此时猛然攻了过来,雪狼腾跃过去硬是把一匹马的脖子咬断了,鲜血喷涌而出,巨大的血腥味飘荡在空气中,群狼的眼中露出更加嗜血的神情。 乌衣卫拔剑出鞘,无奈狼的数量远远大于乌衣卫的数量,几个回合下来,乌衣卫身上都带了伤,被砍杀的十多头狼并没有使群狼有了怯意,反而让它们更为凶猛地撕咬过来。 白铉和青昭此时也疲于应付狼群,忽然听到一声慕程闷哼,身子向后飞出几丈,手中的曜日枪用力插入地面,才勉强止住了去势。他单膝跪在地上,脸白如纸,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点点斑驳于青衫之上。 赫连越的破军快如闪电转瞬即至,慕程双足一点,整个人竟是向马车方向跃去,曜日枪划过一道银色水光,正中扑向梅子嫣的一头雪狼咽喉,硬生生地把它钉死在地上,腥红的血溅了她一身,慕程来不及闪躲赫连越的一击,只得偏过身子避开刀锋右手与赫连越直接对了一掌。 “砰”的一声,慕程跌落地上,胸口气血翻涌,内息混乱,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梅子嫣直奔慕程身边扶起他,惊惶担忧地问: “柿子,你还好吗?” 赫连越愤怒妒忌的情绪在胸中烧灼着,“嫣儿,我还在给机会给你,你不要,就别怪我……” 慕程一手拉着梅子嫣,喘息着说:“子嫣,如果我死了,你会像想念朱雀一样想念我么?” 梅子嫣泪眼婆娑地拼命摇头,“不要,慕程,我不会想你,你死了这条心!你要留住我,就给我好好活着……我不会为你掉一滴泪……” 慕程虚弱地笑了,没半点血色的脸上眼神却是那般的清澈温暖,他从怀里取出一样物事放在她手中,“子嫣,这个一直没有还给你,好了,现在物归原主……” 梅子嫣颤巍巍地接过他手中沾了血的发带,嘴唇颤抖着说:“慕程,你欠我的还很多,你怎么敢……怎么敢……” “嫣儿,过来!”赫连越对她伸出手,“跟我走,我不杀他。” 第七十三章 伪三角关系1 而她犹自发怔,不知道危险之将至。 赫连越想都没想一手把那箭矢握在手中,锋利箭头刺破了他的手,顿时有血从箭上滴下。梅子嫣见到黒翎箭的那一刻蓦然一惊,抬头看向正骑着马向这边闪电般疾驰而来的一队人马,为首一人银色衣袍,手持黑色弓箭,而其余人靠近狼群时手臂上的弩箭无一虚发,竟然在片刻间击毙数头雪狼。 赫连越一运内劲,手中黑翎箭反向那人面门射去,那人跃下马来迎上前去便与赫连越交起手来,几招过后赫连越退后数丈,惊疑不定地看着来人,道:“大悲掌?你们是东庭司马家的人?” 银袍人负手而立,气度昭然,漆黑的眉,明亮的眼,棱角分明的唇——一张像被风雨雕琢洗礼过脸,隐隐透出坚毅与冷静,看年岁不过三十,然而眉宇间的沧桑早已磨尽稚气,像打磨过的璞玉,稳重成熟。 “元武国主几经磨难,归元秘录终于练到第七重,本将军应该庆幸如今还能与国主一较高下,若是国主功成圆满,那今夜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你是谁?!”赫连越伸手想要把怔在原地的梅子嫣带到身边,谁知风声骤起,银袍人已经挡在她身前,右手一掌似乎轻飘飘地拍出,然而卷起千重气浪硬是把他逼退三步,胸口的刀伤又渗出了殷红的血渍。 “我的宝贝妹妹被我骄纵的过分了,惹恼了国主,今日我司马随生特意带她回家,有什么得罪之处日后定当向国主赔罪。”他没有转身,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准确无虞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沉下声音坚定地说:“梅宝,我来带你回家了。” 梅宝,他有多久没这么喊过她了?她望着他的身影,怔怔地,怔怔地喊了一声:“随生哥哥。” “司马随生?妹妹?!”赫连越难掩眼中惊讶的神色,黑眸盯着随生牵着的那只手,“不可能,嫣儿怎么会是东庭司马家的人?” “我的妹妹司马嫣然,东庭宣阳王府的郡主,国主莫非不知道?”随生冷冷道,“她任性胡闹,我师父交待了,要抓她回去好好教训一番。国主若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们先失陪了” 赫连越僵立原地,眼中有那么一瞬荒烟弥漫的寂寞失意。 她瞒了自己那么久…… “梅子嫣,那个哑巴对你而言,究竟算什么……”他嘲弄地说,嘴角的笑意满是忧伤,“好,很好,宣阳郡主是吗?所以那个卑微的哑巴只是你的奴仆,他就连爱情也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你说我不是他,可是,你又是梅子嫣吗?你凭什么指责我?凭什么无视我的心跳、我的思想、我身上流着的还是那个卑贱哑巴的血!” 随生皱眉看看低眉不语一脸颓然黯淡的梅子嫣,握着她的手一用力便带着她走向自己的雪骥,梅子嫣脚步一顿,赫连越眼里尽是疯狂的决绝之意,在她身后一字一句地说:“梅子嫣,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他转身带着雪狼,身影渐渐消失在草原之上,始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随生的眉皱得更深,他放开梅子嫣的手,回望那抹远去的身影,冷硬的表情透出杀意,梅子嫣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说:“不要……杀他,我……不会再来西戎。” 随生脸色缓和下来,目光瞥过一旁脸色惨白正盘膝调息的慕程,“他呢?” “他……受伤了,我要送他回去。” 马车被重新套上了马,慕程、梅子嫣,还有一个好整以暇的司马随生呆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慕程虽然伤重,但是刚才发生的事他看得听得一清二楚。以前没见过司马随生,如今一见也不得不承认司马随生比自己更成熟稳重,常年在军旅生活中历练出来的沉稳坚毅不是他这种居于高门府第的人可比的。 司马随生是宣阳王司马继尧的养子,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如今,坐在自己两旁的,一个是仇人的儿子,另一个是仇人的女儿,然而一个是救命恩人,而另一个是心上人。 他默叹一声,慕程,活了二十几年你曾经想象过现今这样的情景么? “东庭的骁骑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他极力礼貌地微笑道:“慕程谢过司马将军相助。” 随生淡淡地看他一眼,“要把你都带走的是梅宝,不是我。” 语气冷淡之至。 而梅宝,偏生是最安静的人,低着头咬着唇,拨弄着手中的金针。 一言不发。 慕程心底蓦然泛起酸意,也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车厢中弥漫开来的沉默是如此的冷凝和尴尬。良久,司马随生才道:“等过了眉江,我会让人送绥德世子回天都,而你,随我回宣阳王府或是青林山,都可以。” “随生哥哥,我爹娘让你来的,是吗?”她问,如话家常。可是慕程知道,她越是无所谓的表情,就越是在意。 “孟??和延徽回了东庭,说你的情况,师父说,”他目光瞟了慕程一眼,“他的女儿断断不能叫人欺负了去,而且知道天都那边退了婚,他就让星南亲自给你另外张罗一门亲事……” “哦,这样啊……”她的嘴角微弯,“我不懂事,害你辛苦跑一趟,真是对不住了……” 听着这般客气的话语,随生的心像被钝钝的刀子刮过一般,有种沉重的不可对人言的痛。自己那巴掌是不是打得太痛了,过这么久了,她脸上的痕迹早已不见,可心上的伤却弥久不消。 “亲事?”慕程冷冷插口,“梅子嫣,据我所知,东庭屹罗凡是女子重婚都是有罪的!还有,你该声明曾经有个笨蛋想要对‘欺负’过你的行为负责任,只是你拒绝了而已!” 第七十四章 伪三角关系 2 他一激动,胸腔气血翻涌,忍不住又猛地咳了几声,喉头隐隐有血腥气息涌上。梅子嫣连忙伸手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一边无奈地说道: “好了好了,伤成这样动什么气?” 过了眉江,眼看就要分别的时候,慕程竟然内伤发作吐血昏过去了。 随生冷眼旁观,看着梅子嫣神色凝重地施针用药,说:“梅宝,两年不见,你是不是变得没那么聪明了?” 梅子嫣笑笑,不答话,脸上专注的神情未改。 司马随生在随从的耳边说了两句,随从点点头,车马便向着绵远而去。慕程醒来后,随生难得地对他笑笑,说:“送佛送到西,梅宝想要治好世子的伤患,我这个当哥哥的理应相陪,世子该不会介意多我一个客人吧?” 慕程当然只能说不介意,不介意…… 第一次有了撒谎撒的很勉强的感觉。不介意?看着随生深沉的目光不时地停留在梅子嫣的身上而那笨女人却浑然不觉,他的心里免不了一阵波澜起伏。以前哑奴呆在她身边时他也未有过这样的危机感,一路上他是个病人,梅子嫣会适当地照顾他一些,照顾梅子嫣的却是司马随生。 他与她并没有过多的交流,然而他偏偏会在梅子嫣感到口渴的时侯递上一杯水,在她昏昏欲睡时给她垫上软枕,无声却默契,这让他经历了无数次妒忌的折腾。这种感觉在喝药的时候更甚——明明是她喂他喝药,该死的司马随生却以体贴为名轻而易举地打发掉他心底的甜蜜期盼,由他,骁骑将军司马随生把药碗递到他嘴边。 药是苦的,可是,柿子的心更苦。 “子嫣,为什么他叫你梅宝?”慕程趁着随生闭目养神时轻声问梅子嫣,梅子嫣正拿过两颗蜜饯给他,闻言一愣,想了想,还没开口,随生便已经说道:“梅子宝贝,不就简称梅宝?世子怎的这般没有想象力?” 去你的想象力!慕程恨恨地想,把自己的妹妹一口一个宝贝地叫,这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瞪了梅子嫣一眼,气恼道:“这蜜饯是苦的!” 梅子嫣伸手搁在他额上,“没发烧啊,怎么感觉失调了?甜的腻死了,居然说苦?” 慕程挥开她的手,转过身子不再看她。 随生莞尔,依旧闭目养神。 好不容易回到天都绥德王府,慕程的车驾一停在王府大门前,庄连便急忙上前迎接,一看到形容消瘦落魄的慕程,不由得紧张担忧起来。迎着慕程他们进了府,就在元霜阁前慕程看见迎面走来一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他便开始觉得不妙。 大白天的做恶梦的人,大概只有他了。 沈碧俦头上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珠环翠绕华贵大方,左脸有一道长约尾指的癫痕,颜色粉嫩得狰狞,她一见慕程难掩眼中的激动,上前行礼说:“妾身见过世子,一别两月,妾朝思暮想,不知世子可还安好?” 慕程被震得顿时说不出话来,随生在一旁笑着对梅子嫣说:“梅宝,他纳了妾,要是师父知道,要不打断他的腿,要不就打断你的腿,不如我代劳省得你被师父责罚?” 沈碧俦这才见到了有如青松翠竹般沉稳洒脱的司马随生和他身旁的梅子嫣,眼中闪过一抹紧张和戒备。 “庄连,这是怎么回事?!”慕程盯着庄连喝问道,庄连马上跪下,说:“世子,沈、侧妃娘娘是宫中送来的,说是皇上下赐给世子的侧妃。她入门时世子不在,皇命难违,所以……” “入门?”慕程黑眸中怒火正盛,问沈碧俦说:“碧俦,上回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你怎么……” “世子息怒,”沈碧俦跪下,“妾身如今叫沈碧俦,宫中的碧妃娘娘已经了,妾身是碧妃娘娘寄养在外的庶出妹妹,脸上的疤痕就是区别,也是妾身要跟着世子的决心。世子不会看不到的,是吗?”说到最后,几乎要泫然欲泣。 “他把正妃位子留给了你?”随生罔顾佳人饮泣,望着梅子嫣问。 梅子嫣摇摇头,“不是啊,我没有说过我稀罕。” “那这闹剧还看不看?”随生似笑非笑地看了跪在地上的沈碧俦一眼。 “不看了。随生哥哥,我带你去看看我的草月花舍可好?” 随生颔首,牵过她的手就要离开,慕程脸色铁青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不许走!你明知道这是个误会,你就连一点点耐心都吝啬于我?庄连,把司马将军安置到访云居,梅大夫安置到元霜阁西苑。告诉听风楼的乌衣卫,保护好二位的安全!” 沈碧俦哀怨地看着慕程,梅子嫣眼光扫过沈碧俦的脸,说道:“世子大人的家务事那么多,我该给你离多少耐心?十天够不够?元霜阁西苑不止一间厢房,随生哥哥与我相邻而住就可以了。” 慕程心底松了口气,这才放开她,随生摆着冷淡的脸色,牵着子嫣便走向西苑。他无奈地看着沈碧俦,说:“你起来吧,我伤好了以后再为你安排去处。” 然而成了侧妃的沈碧俦很自觉地承担起侧妃的义务来,慕程洗浴完还未离开浴桶她便已经进来替他穿衣,他吓了一跳,沈碧俦却说:“世子有伤在身行动不便,理应有人伺候。” 晚膳时沈碧俦也很贤惠地指挥丫鬟上菜,亲自给慕程布菜。梅子嫣和随生冷眼旁观,慕程如坐针毡,可是冷拳不打笑脸人,沈碧俦这般低声下气,他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夜凉如水,慕程走到元霜阁西苑前面的庭院中,看着小楼西厢那扇熟悉的窗子里一灯如豆,她纤弱的身影映在窗纱上,是那样的楚楚动人。她的姿势保持了很久,他知道她又在发怔出神。白铉已经说萧近情这段时间来找过朱雀好几回,今日又来,终是纸把不住火,白铉在他的默许下已经把朱雀的骨灰交了给他。当时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魂魄,愣愣地立在原地,捧着骨灰蛊的手颤抖着,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白铉还说,本以为这事就这样给萧近情一个交待罢了,可是回转身子才发现梅子嫣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萧近情落魄孤寂的身影远去。 去西戎这一个月来,不啻于噩梦一场。 幸好,带回了她…… 第七十五章 伪三角关系 3 肩上忽然一暖,回头一看,沈碧俦正踮起脚尖为他披上披风。 “入秋了,天气凉,要小心冷到了。”她说。 若不是之前发生过那么多事,若不是他清楚知道她在宫中与人相斗的手段,还有锦澜殿让东方恒清侵犯梅子嫣以达到目的,他会真的以为这一次的下嫁的确是皇帝刻意安排的不可违逆的事端。 她太聪明,得不到的东西便急流勇退,退而求其次。皇帝的宠爱太虚无,沈家的势力要崛起难度太大,不如找个安稳的靠山,以保家族平安。 宣成帝的眼中,只容得下锦绣河山,独独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的身影。 寿王与宣成帝的关系他隐隐能猜到,也能猜到慕遥应该是从小便被教育告诫慕氏中人切勿多情,多情轻则误家重则误国。 绵远的失去便跟寿王的多情错许有莫大的关系。 他伸手拂过她脸上的疤痕,问:“用簪子刺的?” 她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嗯。” “疼吗?” “现在不疼了。你会嫌弃我吗?” “不会。”他望着她,目光如水,清澈透明,“你既然选择了离开皇宫,我会以别的名义送你回尚书府,又或是替你寻一户好人家,让你一生平安喜乐。” “我不要!”她浑身一颤,垂泪道:“你根本就是嫌弃我,我不介意你娶谁当正妃,这个侧妃我也可以不要,可是你不能遗弃我!慕程,你这是想把我逼死不是?” 慕程皱眉,她又说:“男子三妻四妾又何妨?如今你不但不爱我,连本着一丝怜悯收留我都不愿了么?” “绥德王府的女主人,从来都只有一个。”他说,视线投向那棵石榴树,“我不会纳妾。” “为什么?是因为她吗……”她的目光恨恨地投向小楼的灯火之处。 “你知道她为什么与你不同不允许我纳妾吗?”他说,看着远处微黄的窗纱微笑,“因为,她爱我。而我,希望自己配得上她。” 沈碧俦颓然离去。 过了两天,梅子嫣在芙蓉帐找到萧近情时,他正在一间雅间里搂着两个美女调笑喝酒,对面的琵琶女正弹奏着铮铮的琵琶曲《汉江秋月》。他衣襟打开,对琵琶女摆摆手说:“换一曲,悲惨兮兮的,谁听了会有好心情?!” 于是琵琶女又转而弹了一曲《塞外云生》,伴以轻声吟唱道: “趁着如今人马不喧哗只听得蹄声哒哒 我想凭着切肤的指甲弹出心里的嗟叹 琵琶呀我的琵琶 我不敢瞧日落平沙雁飞过暮云之下 不能为我传达一句话到烟霭外的人家……” 萧近情手中的酒杯刚递到唇边又顿住,嘴角牵起一抹嘲弄的笑意,把杯子放到身旁美人的唇边,嘻嘻哈哈地喂她喝下去。美人脸色嫣红如醉,半推半就,说:“要死啦,老是灌人家喝酒。” “死”字一出口,萧近情脸上笑意蓦地褪去,手抚上美人白如玉的脖子,慢慢加大了力气,说:“你说,人死了后会不会有魂灵?” 那美人脸色大惊,另一边的美人急忙讨好说:“那自然是有的,萧公子,妹妹年轻不懂事,言语间惹恼了萧公子,还请萧公子莫怪。” 他的手慢慢地松开,很认真地转头看着她,眼中全无酒气清亮一片,“那你说,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嗯?” 那美人被他的专注神情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萧近情身子一歪,倒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没过多久,他被人一桶水泼过去,顿时醒了,两位美人尖叫一声,看见面前站着一位素衣黑发的女子脸色冷峻,以为是萧近情的什么人来找晦气了,连忙急急离开。 萧近情拉了拉自己湿答答的衣服,满不在乎地抬眼望她:“你来做什么?我跟你很熟么?” “对不起。”她走到他面前,垂下头说:“你不要这般糟践自己,错的人是我,朱雀她是因为我……” “不要提她的名字!”萧近情打断她的话,“谁说我在糟践自己,我在风流快活,你没看到吗?不要紧,真有灵魂的话,她会看到,她会知道我萧近情并不是没了她就活不下去!” “我……” “你是想说她是因你而死的?那么你告诉我,是谁杀了她?” “是……哑奴……” 再不想承认,这也是事实,如今的赫连越,过去的哑奴。 “很好!”萧近情冷笑道:“那么梅子嫣,你为什么不去死?难道我该为她伤心落泪吗?你要搞清楚,被遗弃的那个人是我!我曾那么多次劝她辞去听风楼的职务,我曾说过要代替离开天都看遍名山大川秀丽风景,我曾千叮万嘱她她的命只能许给我 一个人……可是她呢,不顾我的劝阻要随着慕程到西戎寻你,甚至为了你,义无反顾地赔上了自己的命!” “萧近情,”她深深吸一口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取出绿玉戒指递到他面前,“她让我转交给你的。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可是我不能死,我答应了她的,我要活下去……她走的时候是微笑着的,不许我哭,我如今断断不会再为 她流一滴泪,你要恨我便尽管恨好了!我……不在乎……”她一转身眼睛闭了闭,不让泪水流出来,当下大步离开,却撞上了站在门口的一具身体。 司马随生伸手想要拉住她,她却彷如未见似的掠过他径直离开了芙蓉帐。 刚才的对话,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本来是担心她所以跟在她身后出来看看,然而刚才那一幕却让他想起当初连娅难产身亡自己伤心欲绝之下,听得太医说道:“尊夫人此等疾障身体,本来就不宜有孕,即使有孕也应拿掉以保自己姓名无虞。怀胎十月然后生产不啻于引颈自尽……” 当时自己晴天霹雳,便知道梅子嫣竟然一直瞒着自己连娅的病情,于是怒不可遏地打了她一巴掌,痛心地骂道:“想不到,你竟然千方百计害死了她!” 第七十六章 尘埃落定 他一直知道梅子嫣对自己有着介乎于兄妹和情人之间的朦胧恋慕,一怒之下口不择言在二人之间划下无法再逾越的鸿沟。她面如死灰地颓然离开,而自己伤心过度请辞到回龙峡戍守…… 一晃两年,直到今年的清明他回去给连娅上坟,听到她的贴身丫鬟在坟前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才惊讶地知道原来当初是连娅一意孤行以命要挟梅子嫣替她隐瞒并要她让她的孩子平安出生的。 她当初一句解释都没有,原因一想便知。 她宁愿他恨她,也不要他对连娅的美好怀念沾上污点。 于是,他要找到她,把她带回家。他和她,都在外面流浪得太久。 久得忘记了他曾经那样呵护着她长大,她曾经偷偷地用这样热烈的眼神注视着他。青林山上,玄碧湖中,她咭咭笑着,一边往他身上打着水花,一边大声喊道:“随生哥哥,你为什么那么怕水?梅宝教你凫水好不好?……” 如今见到萧近情这般模样,他想起当日自己的盛怒,不禁摇头默叹。梅子嫣离开芙蓉帐,自己的人会跟上她,且让她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倒是这个萧近情……他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扶正了打翻在桌上的酒壶酒杯,说:“同是天涯沦落人,萧公 子,我们喝一杯如何?” 梅子嫣一路木然地往外走,熙攘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所有的热闹喧哗都与她无关,第一次见朱雀的情景如在昨日,她一身绯衣,站在她面前笑得爽朗自然…… 走到秋水河前她放缓了脚步,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丝雨如愁。深秋霜重,秋风伴着流水送走凋零黄叶,分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无可挽回地在身边流走,任你再是恳切也不肯留下。 一把油纸伞此时很安静地为她挡去落在头上身上的雨丝。慕程一袭青衫磊落,衣袂迎风,衬着远处略显苍黑的山,脚下透着冷意的蜿蜒的水,茫茫烟雨之中像极了刚画成的迷离的泼墨山水。 “我害死了连娅,让随生哥哥一声孤独;我又连累了朱雀,让萧近情孤寂终身……自诩聪明,却优柔寡断。而你,为什么会舍不下这样的一个我?” 慕程望着秋水河中击起的白色水花,说:“子嫣,你觉得你这样想,究竟是会让他们心里好过一点还是你自己好过一点?是非对错转眼成空,你所承受的,已经太多……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我只庆幸你如今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 梅子嫣眼中酸涩,慕程又说:“自诩聪明,优柔寡断,你确定你是在说你自己而不是在说我?要是能舍得下,当初何必放你走?干脆把你锁在身边让你恨我一生算了。” “柿子,”她望着灰蒙蒙的天,“我们似乎的确有点相像……”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问:“子嫣,你眼中的我也如我眼中的你一般重要么?” 她沉默了短短一瞬,才从怀里取出一样物事在他面前摊开手掌。慕程望着那块圆圆扁扁的木头奇道:“这是什么?” “木头柿子。”她一直放在心上的柿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木头。 恍然大悟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在胸膛里狂跳不止,一手揽过她的腰把她带入怀里,手中的油纸伞掉落在地,漫天的雨丝有如轻雾尘埃一般落在他们的发上身上,而他们似是浑然无觉。 “那么,”他说:“忘了哑奴,心里只记住我,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雨绵绵密密地落下,风从她的衣领袖间钻了进去,他的声音飘散在冷冷的空气中,但一字一句是那般清晰明了。她笑了,笑着跌落了眼泪,说:“好。” 他低下头,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她的眼角,吻去她脸上的泪痕,最后准确无虞地覆上她柔软的双唇,温柔地攻城略地辗转流连不去,在静夜飞花般的雨幕中脉脉地诉尽相思…… 远处,司马随生撑着伞静静地看着他们相拥的一幕,细雨纷飞,他脸上的表情模糊一片,分不清情味。他放下了手中的油纸伞,一言不发转身换换离去,被雨丝打湿了的寂寞身影,在秋风中是那样的萧瑟。 那些伤人的往事,背叛和误会,也许,只是为了成全这两个人的相遇。 …… “那后来呢?梅子嫣嫁给慕程了吗?”故事一连讲了数天,我坐在对花河的角亭之内,刚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中满满是落叶凋零的味道。闵四空咳嗽了几声,这几天他似乎受寒了,说:“夫人觉得,这梅子嫣是否该嫁与慕程?” “如果绵远城与梅子嫣只能二者择一,慕程会放弃多年来的心愿吗?” “这句话后来司马随生也曾经问过慕程,慕程说如果想让他放弃绵远,那更应该让梅子嫣嫁给他,让他美人在怀,消磨壮志,再不去妄图打破现今三国间的和平……” “司马随生他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梅子嫣?” “息阳夫人以为呢?不过,司马随生回东庭时,带走了萧近情。” “慕程能爱上仇人之女,然而能把自己的仇人当作父亲么?” “慕程为了娶梅子嫣,后来在青林山没少吃苦头。他先是在扶风书院与梅子嫣的父亲大打出手,被碗口粗的翠竹在身上打了七七四十九下。输了之后还要愿赌服输在书院当最下等的杂役,在那期间,他学会了酿青梅酒,学会了给她剥螃蟹 着小艇带她游玄碧湖,冬天会给她堆漂亮的雪人,重九与她登高,除夕共她守岁。而他的岳父,曾经的宣阳王司马继尧,允许他每年的八月中秋那一天找他寻仇,两人打个你死我活,可是慕程从来就讨不到好,只能暗下决心明年再战……” “我不想听了。”我毅然打断了他的话。 第七十七章 惑 1 他静默了片刻,才问:“为什么?” 声音很努力地压抑住一丝颤抖,可我还是听出来了。 我说,“先生讲的故事是很精彩,可是我们的国主竟然成了故事的配角,先生不觉得自己有些失却分寸了?再说,梅子嫣嫁了慕程也好,否则何以有今日宠爱息阳的国主大人?如果这个故事只是戏说,并非事实,那么本宫还是奉劝先生一句,近似于野史的故事还是少讲为妙,以防招来祸端。” 我站起来,脸色平静,然而一不小心便撞到了桌角,桌上的茶盏跌落地上,碎成片片。 “你不要动!”他压低声音道,有着几分心疼和紧张。可是迟了,我已经收不住脚,右脚踩在了碎片之上。顿时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我咬了唇皱着眉硬是不作声,忽然整个人被腾空抱起,那一刻竟有腾云之感。只是很快便从云端坠落了,他把我放 下坐在亭子的石阶上,握住我的脚踝脱下绣鞋,我恼怒不已,道:“先生放开我!让兰露过来就好!”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放开我,脚下有轻微的痛楚传至,只听得他松了口气,撕下衣裾上的布条给我包扎,说:“没事了,拔出来了。痛不痛?记得不要沾水……” “何劳先生费心?我息阳宫虽宫人不多,但是体贴细致的人还是有的。今日本宫倦了,先生还是请回吧,明日息阳没有听书的心情,先生且休息几天,你的咳嗽声有些刺耳……” 他的手微微一僵,随即很熟练地打了个结,起身后退一步,行了个礼道:“既然如此,闵四空告辞。还望……息夫人好生珍重。” 他走了,雨幕掩盖了他离开的脚步声,我怔怔地坐着,任凭秋风将细雨吹及身上。 我没有勇气听下去。 勇气也没有问他,后来梅子嫣怎么样了,慕程又怎么样了…… 如果赫连越真的那样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女人,那他现在对我的好,又算是什么? 梅子嫣喜欢慕程,是因为一开始她只把赫连越当成年岁比她小的弟弟,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赫连越其实已经失去了先机。再后来,当欺骗也不能消磨掉两人之间的爱意时,第三者再也无从插足。 可是,闵四空又是从何得知元武国主这段鲜为人知的过往的?纤毫毕现的细节,真实的几乎毋庸置疑,若非亲身经历过,又何以能绵长不倦地去回忆、复述? 越想我的心越惊,这时听得兰露急急地喊了一声:“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刚才不小心踩到了碎瓷片,先生替我处理过了。兰露,先生现在应该尚未出宫门,你去找一套干爽的衣服让他换好再走,顺便,帮我做一件事……” 傍晚,兰露回来时小声对我说:“夫人,兰露偷偷地看过了,闵先生的背上很光滑,没有任何类似鞭伤刀伤的痕迹……” 我松了口气,摘下手上的翠玉戒指塞到她手里,她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夫人折杀兰露了,兰露不敢邀功,更不敢要夫人的赏赐。” “给你你就拿着,反正再漂亮再昂贵的东西,我也看不到。可是,记性太好的人往往藏不住事。”风拂过我的脸庞,凉丝丝的,我坐在窗边,手指绞着水绡纱巾帕,兰露表情如何不得而知只知道她收下了指环,怯怯的说:“夫人放心,兰露刚才什么 都没做过,也没看到什么。” 还有两天赫连越就已经离开两个月了,有时候我问自己,息阳,你想他么? 我不知道。 闵四空讲的那个故事里,对于那个黑发素裳的女子他求而不得,他是怀着怎样愤恨妒忌与伤心在两年内依仗岳伦部与烈火教的势力将赫连森拉下国主宝座,再次演绎了一统西戎的神话? 我难道不应该妒忌?难道不应该因为妒忌而越发枯肠搜肚地去想念他? 可是没有。我摸着自己的心,一阵阵的寒意袭来,那些记不起 攻心计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19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19部分阅读 过去,就像隐藏在暗处的火药水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发出来,石破天惊。 三天后,明妃和瑞夫人邀我同去御花园散步。 明妃的父亲是鸿胪寺卿,好美酒。她从小沾染,酒量惊人的好,而且还会酿酒。她自酿的菊花酒酒味淡泊甘冽,入口宜人,只是我怕醉,只喝了一小杯。瑞夫人倒是连喝了三杯,笑着说:“明妃姐姐酿的酒最适合女子喝了,国主不也赞叹过吗?姐姐 若是不为宫妃,但是酿酒一门手艺也足以富甲天下。” “妹妹嘴巴就是甜。这酒要喝得豪气,茶要品得细致,我们如今不过是把酒当成茶来喝而已。” “说起茶,那个爱沏碧螺春的说书先生怎么这几天都没在宫里出现过了?”瑞夫人问,“我看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怕是几日前淋了雨,生病了吧?” “那就可惜了,闵先生其貌不扬,可是他说的书,他沏的茶都是上品。”明妃笑道,“染了风寒也大有可能,那日我宫里的婢女见他一人走在滂沱雨中出宫去,也真是的,雨伞都不带一把……” “两位姐姐喝过闵先生沏的茶?”我嘴角微扬,一副愉悦而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一丝很不舒服的感觉。不带伞也不避雨,负气而行,是在气我吗? “喝过。闵先生沏茶的手势极其优雅,若不看他那张已见皱纹的脸,单凭他那风度态势就让人神往不已。”瑞夫人道。 我恍然,想起他所讲故事里一袭青衫的慕程,不知沏茶时是否也像瑞夫人说的那般风度优雅?然而想到那回甘无穷的碧螺春,闵四空也用以取悦过别人,心里总是有些不是滋味。 “君山银针又不是什么稀罕的茶,”明妃哂笑,“寻常之茶沏得再好也是寻常味道,妹妹居然记了那么久,究竟是茶好喝还是书动听,嗯?” “姐姐不知道?闵先生在安城的戒德茶馆三日开一场书,里三重外三重都是人,听说挤得水泄不通。”瑞夫人嘴快。 “那闵先生就住在戒德茶馆?” “不是,听说是住在清心寺,那里种的都是幽幽翠竹。我曾去过一回,听说那里的签文很灵验。”明妃说。 “那姐姐有没有求得一枝好签让国主宠爱于你?”瑞夫人打趣道,明妃用力地盯了她一眼,她顿时意识到此话不妥,我笑笑说:“宫中姐妹雨露均沾,这也没什么,瑞姐姐不必拘泥。” 又过了几天,再没有听到过闵四空的消息。 我又开始做梦了,梦见茂密的黄杨树林,天已经很黑,有人拖着我的手一直往前跑,后面是密密的脚步声还有明亮眩目的火把,而树林似乎深远得没有尽头……不知道跑了多久,场景便换了,我见到在半山腰处的岩洞里,背上中了箭伤的男子倒在女 子肩头,那女子一脸的震惊心痛,咬咬牙用匕首削断箭杆,抓住末梢用力一拔。鲜血喷涌而出,那男子痛极张口便咬在女子肩上…… 那样深的痛楚似乎铭刻在我的心上,只觉得好像胸口被什么重重压着喘不过起来一般,想要大叫,却叫不出声来。 那女子皱着眉忍耐着,取出一小瓶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止血,随后,他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他的身子很热,额头滚烫,两颊通红,她喂他喝水,水到了唇边又淌了出来;她连忙给他擦,手都是抖得,再到后来,他喃喃呓语意识混乱,她再也忍不住跑到洞口外抚着心房极力忍住喉间发出的细碎哭声,然而眼泪却无法遏制地一颗颗掉了下来 …… 我蓦然惊醒,心窝处的痛楚似乎还未止息,我坐起身来喘着气,汗湿了中衣,脸上凉凉的一片。 我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第几次在梦中流泪了。 “夫人,夫人——”兰露急急忙忙走进来,我心下诧异,怎么这丫头这么机灵,知道我想喊她进来? 她迅速地把紫罗纱帐拢好,“夫人醒了?那就好了,国主回来了!锦屏和两名内侍在前殿门跪迎恭候,夫人快起来……” 我兀自出神,犹在梦中,冷不防听到赫连越回来了,也只是呆呆地应了一声,抱着被子的手紧了紧。随着脚步声响起,兰露跪下,赫连越衣袍上挟着秋霜重露的气息卷袭进来,在床榻前停住。静默了两秒,我终于反应过来,迟疑地喊了他一句: “越?” 忽然被他用力地揽入怀中,冰冷的甲胄冷得我瑟缩了一下,淡淡的铁锈味夹杂着血腥味让我的胃猛然一阵翻涌,只听得他哑着声音问:“息阳,这几天你过得可好?” “妾身过得尚好,国主放心……”我心里暗暗诧异,他这是连夜从边境上赶回来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就好。”他放开我,站起来,吩咐兰露准备好热水让他沐浴,近侍洛城提醒道:“国主,皇后那边应该已经知道国主回宫的消息了……” “那又如何?”赫连越冷冷地说:“如果有人来了一概不见,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这一夜,赫连越抱着我,在我耳边呢喃道:“息阳,我回来了,你惊喜么?” 话语里的柔情蜜意分明就是情人间的呓语,我避不开他热热的气息侵袭,只得笑笑,问:“国主星夜赶回来是何原由?”话音刚落,便被他不甚温柔地覆上双唇,用力咬了我一下,然后说:“该叫我什么,嗯?” “越。”我的脸烧烧的,他又吻了我的嘴角一下,几不可闻地笑出声,说:“刚刚那是惩罚,而这个是安抚。” 第七十八章 惑 2 我不自然地别过头,落在他眼里成了羞涩,他轻笑一声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手贴过我汗湿的中衣,不由得皱眉,“秋夜更寒,你怎么出汗出成这个样子?” 他伸手就去解我的衣结,我下意识地一手按住他,说:“这个,我自己来换衣裳就好。” 我让兰露拿来干爽的白色中衣,他抱过我,让兰露退下,见我死死地攥着衣结,不由失笑,柔声说:“好啦,我答应你,你自己换,我不看你就是了。” “你用被子盖着头。” “好。”被子下传来闷闷的声音,我这才背过身去拉下衣结脱下中衣,摸索着把一旁的衣服换上,衣服刚刚穿上,便被他从背后抱住,我大惊,他却把我的身子扳过来带入怀内,我又气又怒又尴尬,说:“你……不是说了等我三个月?又没有人要你非来息阳宫不可……” 没有想象中的冒犯,他只是轻轻替我拉好衣服,绑上衣结,沙哑着压低声音说:“生气了?息阳,我等了那么漫长的日子,岂会等不及这三个月?你太小看我了。我是个正常的男人,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当然会想……”他苦笑了一下,放开我,我也 渐渐地平静下来,他又接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跑死了两匹马都要赶回安城吗?因为我做了个梦,梦见你跟别人走了,我怎么喊你你都不回头……所以我要回来,把你看得牢牢的,懂吗?” 我的心一酸,他心里爱的人真的是我吗? “在这宫里,我能有什么事?”我低眉,无措地绞着手指,“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夫么?这世间还会有谁把一个瞎子放在心上?你想太多了……” 他把我拥进怀内,“我不在乎你的眼睛是否看得到。以前你明眸善睐,可是心中无我;如今你眼中空无一物,可是心里只有我。息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息阳夫人不是一直在冷宫之中渴望国主恩宠的么?何来眼中无他? “夫妻是几生修来的缘分,何来自私之说?”我摇摇头,捋起袖子指着手臂内侧尾指般长度的一道粉色疤痕问他:“与你我当日坠崖是否伤得很严重?两日前沐浴才发现这道疤痕,也不知是否那时留下的。” “应该是的。那时你身上多处被山石刮伤,上了药后疤痕一时也消除不了。”他以为我怕他介意,笑笑说:“没关系的,只要是你,怎么样都好。” 我也甜甜的笑了,侧身躺下,他从背后贴过来,伸手环着我入睡。没过片刻,他就睡着了。 我的心却很冷,冷得冰天雪地一般。 那道疤痕,是我偷偷地用簪子划伤不敷药留下的。 除此之外,我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疤。兰露说的,夫人身上的皮肤像初生婴儿一样细滑。不要说伤痕,连多余的痕迹胎记或是颜色深浅不一都没有。 世间上没有任何的药膏能把坠崖刮伤的皮肉医治得如此彻底。 原来,我所谓的夫君,从没有看过我的身体。 甚至连那遇刺坠崖一说,恐怕都只是假的。 为此,我迷迷糊糊地睡得不甚踏实。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得珠帘外洛城着急地来回踱着步,最后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掀起竹帘进来跪下悄声启禀道:“国主,玉坤宫宫人来报,皇后她身体不适突然昏倒,还请国主移驾前往探视。” 赫连越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在帐内压低声音不耐烦地说:“让太医过去一趟,天明后朕再去玉坤宫!” “国主,”洛城话语里隐隐激动,“皇后她……国主还是……” 赫连越披衣起身,走到他面前,轻声问:“到底何事?” “恭喜国主,皇后怀有龙胎了,可是太医诊治过,说是有小产迹象……” 赫连越沉默了数秒,说:“好,摆驾。” 语气淡淡的,丝毫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激动。 他回头替我掖好了被子,走出去的脚步很轻,生怕惊动了我。 我的心一片木然,眼中干涩。 我该落泪的不是?口口声声说着爱我的夫君曾发狂地爱过另一个女子,不过已经是过去了,原不该去计较;然而如今三宫六院,他与我这个瞎子厮守,却让别的女人伺候枕席生儿育女。自古帝王皆如此,既然这样何苦字字句句都满写柔情? 天亮时,锦屏伺候我起身洗漱,兰露捧着早膳进来时精神恍惚碰落了花架上的梅瓶,锦屏马上让人进来清理,不满地低声说兰露:“你今早神不守舍的,究竟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兰露嗫嚅道。 我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淡淡的,说:“是我们的国主,要当父亲了吧?” “夫人你怎么知道的?!”兰露惊讶道:“我也是听送早膳的小太监说,明妃娘娘有了身孕,想不到夫人你这么早就知道了!” 我的手一颤,杯中滚烫的茶水倾出把我的手烫红了,锦屏连忙拿过杯子示意兰露取出烫伤膏给我抹上,责怪地说她:“谁让你碎嘴的呢!夫人别管她的话,国主这么宠爱夫人,怀有龙胎那是迟早的事!” 我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吃我的早膳。 我该为此而愤怒的,不是吗? 但是转念一想:息阳,你凭什么? 背叛一次与背叛两次,有区别么? 心脏处微微有些疼痛,更多的是茫然无依的感觉。息阳,你是不是开始有些在意了,在意他对你的欺骗和背叛? “锦屏,把五斗柜里的那枚绿玉如意送去明妃的宝明宫里,就说是本宫给她道喜了。”我说,“皇后那里,就送一尊羊脂玉送子观音好了。” “夫人原来都知道……”锦屏出门时低声对兰露说。 我坐着院子里的秋千架上,头靠着绳索,微微出神。 多日没听到那个声音了,心里竟是遏制不住的想念。 梅子嫣跟慕程,如今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吧?闵四空口中的梅子嫣素衣白裳,黑发明眸,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只是自己无缘与之相见。慕程之于她,不一定是最好的,然而却比谁都合适——越是孤寂的人,便越离不开自己的影子。梅子嫣看着慕程的身影想到了自己的时候,怕是已经喜欢上这个心思诡谲善于筹谋的男子情深错许却依然无悔的那一面了吧? 赫连越对我,又是怎样一份心思? 还有,为什么我总是做那样的噩梦? 锦屏走近我,“夫人,天色阴霾,眼看就要下雨了,我们还是进去吧。” “皇后她没事吧?” “听说已无大碍,太医说不要动怒安心养胎便可。” “我想去见国主。锦屏,你带我去苍冥殿。” “夫人?”锦屏有些讶异,这么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主动要求去他的寝宫见他。 我微微一笑,“我想,我该去向他道一声喜。” 锦屏把我领向苍冥殿,然而殿内的内监却说国主人在议政书房。到了议政书房,里面却空无一人,锦屏将我带入书房内室坐下,我对她说:“国主或许在玉坤宫或是宝明宫,可是太远了,你去看看,如果他真在那里你就回来把我带回息阳宫吧。” 锦屏离开后,我百无聊赖地等着,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不止一人,刚想站起来走出去时,忽然听得赫连越带着怒气的声音说:“什么?你说边境西南房五十座箭楼暗哨被人一夜烧毁攻陷?不可能,明明烈火教的暗人说慕程偷偷潜入西戎,消息确切无 误的!两军对战主帅离开,而且慕程手下能人不多,单凭慕渝留守,是不可能有这样手段的!” “国主息怒,如今在安城遍布暗哨,城守班布塔已经日夜守着城门搜查,却仍然无果。属下以为,慕程不过是放假消息引国主回安城,调虎离山罢了。” 赫连越冷哼一声,不置可否,那人又说:“慕程就这样找了两年一无所获,难道还不相信他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人世?属下窃以为他的复仇之心大于一切,断不会抛下军务只身来安城涉险。国主关心息夫人安危,这样过于严密的保护反而会让慕程意识到些什么……属下出言无状,还请国主恕罪。” “无妨,你说的,也有道理。”他沉吟道,“你立即吩咐备马,午时过后我便立刻赶回大营。” 我在内室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脑中顿时涌出大片空白。慕程找一个人找了两年?赫连越过分保护我慕程会有所意识?我跟慕程有什么关系? 乱,乱哄哄的一片,我的头又痛了起来,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是。国主,皇后那里还要让暗人日夜盯着吗?” “她如今身子不便,谅她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对付息阳,留下一名暗人便可。还有,告诉班布塔,不必再大肆搜索,安城的城禁也撤了,朕就不信慕程有这样通天的胆识,敢来安城撒野!”赫连越的声音中透着恨意和冷酷,“要是真的来了,朕叫他有去无回!” 这才像别人口中的元武国主,冷酷、残忍、决绝,我想象不出他的模样,但是他的眼睛必然是明亮得可见冷厉的光芒,像草原上的雪狼一样有着嗜血的眼神。 第七十九章 囚 1 “是,属下知道。” “国主让谁有去无回?”清脆而带着凉薄语气的声音响起,赫连越不满地问:“你身子不适为何不在玉坤宫休息?议政书房是你说来就来的么?”他挥退了那名属下,只听得白芷说: “你天一亮就走了,我醒来后见不到你,以为昨夜是南柯一梦,于是就来找你了。越,以后你就看着人家醒来再离开,不可以么?” “放开你的手。”赫连越声音冷得似铁,“你想要的我已经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没人的时候不要奢望我会陪你演戏!” “越,你难道没有心的吗?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女人演戏演了这么多年还无怨无悔?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女人得不到她钟情的男子的爱,还可以守着他为他生儿育女?” “你肚里的孩子是我的,但同时也是一件交易品和筹码,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尚!”他冷笑,“是很多年了,素问,你不累么?!” 素问?我的脑中轰然作响,白芷,竟然原来就是素问! “谁继承西戎的江山你也不在意是吗?”白芷语气变得怨愤,“你是给了我一个孩子,我也承诺过你永远不提两年前的事,而且保她平安无虞;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宠幸明妃?她如今也怀了你的孩子,你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让我防备她,和她争斗,好让我无暇对付你的心肝宝贝?” 白芷死死地咬着唇,忍住低泣声。 “你想太多了。”赫连越冷静下来,说:“我要保护她需要用这样的手段?我只不过想告诉你,我能给你的东西,也能给其他人,如此而已。但是我曾说过,你尊贵的后位我绝不会动摇,而继承人方面,你知道的,非嫡子被立为储君之日,便是其母妃被杖刑死去之时。明妃想要和你争,也要看她是否有这个胆量。” 白芷的啜泣声更加明显。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软化,“太医说的话你忘了吗?要是你这个孩子留不住,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不会的,他是我的,谁也抢不走。”白芷带着泪沙哑着声音倔强地说。 “好了,朕送你回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摸索着走出内室,又走到议政书房的门口的,匆匆赶来的锦屏见我脸色清白额上冒汗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把我送回息阳宫。我让锦屏将我今日到议政书房的事保密,但是还没进宫门,头就痛得像裂开一般。兰露连忙去请太医院的大夫来,随之而来的赫连越。 “息阳,”他坐在床沿让我斜靠着他,见我眉头深锁唇色发白双手捂着头痛苦不已的样子,不由得又惊又怒道:“锦屏,你的主子今天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国主息怒,夫人上午只是在秋千上坐了一会,然后到处去走走,散散步,并没有什么异常呀!” 一旁的老太医颤巍巍地启禀道:“夫人可能吹了风引发头风恶疾,待臣开些宁神静气的方子便可。” 药很苦,赫连越喂了我两口我便忍不住吐了出来,头痛得像要裂开了,眼前忽然闪过一些细碎的片段,快得抓也抓不住。 “苦么?”那人说,声音很熟悉,带着戏谑和宠溺,低下头狡猾地伸出舌头舔过她嘴角残余的药渍,笑着说:“不是很苦啊,难道,我没有尝清楚?”说着又要吻住她的唇,女子涨红了脸,推开他捧起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便喝完了整碗药…… 依稀中,我一手抓住那青衫男子的衣袖,喃喃道:“不要走,不要离开……” “好,我不走,息阳,我不走便是了……”赫连越低声说,心疼而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醒过来,赫连越竟然还是那个姿势抱着我没有离开。原来我一睡又是一天一夜,殿外跪了许多大臣,因为每隔三刻钟便有声音齐整地响起:“望国主以国事为重,以苍生黎民为念啊!” 我居然变成忠臣良将口中的倾国祸水妖姬了。 赫连越的手微微发颤,恨恨地咬牙道:“总有一天我要杀了这群啰嗦好事的老头子!” 我的手一动,准确无虞地握住了他的手,他惊喜不已,立刻宣召太医前来。太医诊过脉后说是已无大碍,他才放心地让人准备快马。 “你要走了么?息阳还没来得及向国主道喜,恭喜国主一年抱两。” “谁告诉你的?”话音里一丝慌张掠过,瞬间无踪。他想了想,想解释道:“息阳,这件事,我……” “国主宠谁爱谁,息阳无权过问。” 赫连越不说话,隐隐有怒气凝聚,握着我的手无端的紧了紧,我皱眉,“痛。” “你对我说这样的话,难道我就不痛?”他的唇吻过我的耳垂,耳鬓磨斯,说:“你只要信我,信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我要你安然无恙地在宫里等我解决好边境问题,回来后会给你一个交待。你喜欢孩子吗?我们会有孩子的,不管是男孩还是女 孩,我都会疼爱,我赫连越只会是息阳所生儿女的父亲……够不够,息阳,我为你做的够不够多,够不够好?” 我伸出双手抱紧了他。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抱他,也是第一次因他的话而动容。 当时并没有想过,他这话如果是假的,对我而言便是欺骗;如果是真的,那么对他人而言便是绝对的残忍。 “息阳,如果月神送我一个愿望,我要让她把你变成指环戴在手上,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离别前,他牵着我的手不放,喃喃地说。 我噗哧一声笑了,元武国主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我说:“那你带我上战场?” 他笑笑,“我才不会和他犯同一个错误。”话音一落,他和我都同时怔住了,他自知失言,看着我茫然不解的表情,说:“我是说,战场上刀枪无眼,我不愿你去涉险……” 我微笑着,点点头。 他离开之后的第二天一清早我便去了明妃的宝明宫。明妃知道我这两日身子不好,让人上了清心润肺的玉竹茶,便开始关心起我的身体状况来。我简单地回应了几句,顺便恭喜了明妃,然后单刀直入地挑明来意。 “听说姐姐今日便要到清心寺祈福,妹妹我近日心神不宁,也想到佛前上一柱香,不知姐姐方便带我出宫否?” “妹妹愿意与我同去,我倒是求之不得呢。只是不知妹妹是否得到皇后的首肯呢?” “皇后有了身子,息阳不便惊扰,国主离开前允了息阳的请求,姐姐若是不放心,那我便去启禀皇后让她下一道懿旨……” “好了好了,姐姐带你出宫就是。”明妃笑着说,“清心寺的万法禅师与我父亲相熟,当年我在那里求得一签,签文灵验无比,如今也是该去还愿。妹妹去佛前上香,求平安或是求子,应该都有得着。” 我抿唇微笑,回到息阳宫后换过一身素淡衣裳,带了锦屏便随着明妃出宫到了清心寺。 清心寺光是坐马车也要一天来回。到了的时候几乎是日已西斜,苍翠青山中有宝塔高耸,宝塔下是几角翘起的飞檐,不时响起了沉闷悠远的钟声。 明妃去见万法禅师,而我,则和锦屏到了大殿。 耳边传来竹叶被风吹过发出的沙沙声音,锦屏扶着我在佛前燃香跪拜,当她把签筒递到我手中时我犹豫了一下,手指握紧了那个签筒,一枝签文便能求出自己的过去未来吗? 虔诚地摇了数下,一枝竹签发出轻微的声响落到地上。锦屏捡起来,是七十二签,我让她到前殿去取签文,而自己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十静默地等候。身边的气息忽然发生变化,我知道有人来了,他跪在我身旁,拿起我放在地上的签筒,说:“你信鬼神么?” 我的心颤了颤,这声音熟悉之极,分明便是更加清晰更加年轻的闵四空的声音。于是只管答道:“茫然四顾,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将到何处去,所以只能卜问鬼神。闵先生多日不见,身体可还好?” “不是很好。”他声音很轻很淡,似乎一阵风就把那几个字吹散了,“人从来处来,自然往去处去,夫人想得太多,鬼神之说,实属子虚乌有。”他忍不住猛然咳嗽起来,渐渐停歇后才起身艰难地说。 “你的病还没好?”我皱眉问。 “夫人嫌弃在下的咳嗽声刺耳,在下还是先回避好了。” “别走。”情急之下我大声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冷静下来说:“先生,息阳很好奇,你说的那故事里,慕程和梅子嫣最后究竟怎么样了?” “夫人关心么?夫人如今是艳名冠绝西戎独得国主爱宠的息夫人,还担心元武国主对梅子嫣念念不忘?” 独得爱宠?我唇边牵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为什么不担心?除了元武国主,息阳再无倚靠了。他是我的夫,我的天。” 没有声息,我隐隐觉得有道灼热而沉痛的目光笼罩着我烧得我的心灼灼地痛。良久,他才缓缓地吐出两句话:“息夫人终可得以圆满,而梅子嫣,她死了……留下慕程一个人活着,痛着……” 我的身子僵了僵,心脏无来由地猛缩着一阵阵发痛。死了?她的死与赫连越有关吗?是不是因为这个慕程才兴兵攻打西戎? “她怎么会……”我问。然而再也没有回答,锦屏的脚步声响起,她走到我身边扶起我,小心翼翼地说:“夫人,签文拿到了。不过……” “是下下签吧?无妨,你念给我听就好。” “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 南冠楚囚?是说我吗?我求的这签,问的正是自身。 “你刚才可见殿中有人离去?”我问。 锦屏笑着说:“夫人,锦屏没见到。你可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第八十章 囚 2 我摇摇头,由得她引着我走出了大殿。正巧遇上明妃与万法禅师,明妃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后,万法禅师便让小沙弥带我们去用斋菜。 刚一坐下,明妃便惊喜而赞叹的说:“多年没来,想不到清心寺的斋菜做得如此的别致悦目,一明师父,你的手艺见长了。” 站在一旁的和尚一名双掌合十微笑道:“施主谬赞。” “天湖上素、兰花金针、荷花出水……”锦屏在我耳边细细道来,“娘娘,还有一道佛手三丝,你猜是哪三丝?” 我莞尔,不假思索道:“佛手丝、云耳丝和青椒丝,对吧?如果加一点胡椒和香油,想必风味更佳。” 明妃讶异道:“妹妹竟然全猜对了,这佛手三丝平素一般用卷心菜丝,这云耳丝入口滑腻宜人,更胜卷心菜一筹。只是妹妹又如何得知一明师父用了云耳丝还填了胡椒?” “不过是直觉而已。”我说。 旁边的一明师父开口道:“施主嗅觉灵敏,让人惊叹。” 明妃这才释然。 素净清香的斋菜吃在嘴里自然另有一番滋味,可是那道佛手三丝却让我疑惑不解,那种口感和味道很熟悉,我确信我不是第一回吃这道菜,但是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何时产生。 晚上在佛堂听了一阵子的经文,不由得昏昏欲睡,遂向专心礼佛的明妃告辞。锦屏扶我回禅院厢房时偶遇一明师父,他双掌合十行礼后我问他:“今日那道佛手三丝可是另有高人所为?” 一明道:“施主聪颖过人,的确,做那道菜的另有其人。他如今就住在清心寺西边的竹庐,与清心寺只是一墙之隔。” 我微笑道:“那人可是姓闵?” “姓闵?”一明笑道,“闵施主常于戒德茶馆说书,通常两天才回来一趟,并不是做佛手三丝的施主。” 我心下一凝,不是闵四空?他没有来清心寺,那今日在大殿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谁?这时,一明又说:“那位施主么,你听,现在隐隐约约传来琴声的地方,就是他的竹庐。” 一明走后,我对锦屏说身上的香囊可能落在经堂,让她回头去找,而自己一步步循着那偶尔才听到的一两声拨弦声走去。丛丛竹树挡住了我的脚步,勉强摸到一处狭缝跻身过去,只听得“嘶”的一声,裙脚不知被什么勾住撕去一幅,我的脚一个踉跄,身子向前跌倒。琴声遽然顿住,我撑在地上的手硌到尖利的石块顿时传来一阵刺痛,身前掠过清风,一只有力的手把我扶起来,我像抓着根救命稻草一样拉住他的衣袖,口中一迭声地问: “你是谁?闵四空?还是……” 他把我带到竹凳上坐下,“你的手擦伤了,是不是很痛?” 那声音,明明是闵四空,明明是刚才在大殿与我说话那人。 “不痛。我知道你不是闵四空,你到底是谁?!”我笃信一明和尚说的话,冷着脸,冷不防他一手指按在我的手腕上,痛得我忍不住轻呼一声,他叹一口气,说:“什么都忘了,倒是嘴硬倔强这点没忘。”拿出一盒药膏拉开我的衣裙小心地涂上,我的脸一热,不自然地缩回双腿,他皱眉不满地压低声音说: “别动。”带着一点紧张,还有一点心疼。 “好像每回见到你,我都要受伤。”我说。 他的手顿了顿,道:“我命犯天煞孤星,刑克父母,祸及妻房。” “你是谁?我又是谁?”我喃喃地问,“你到西戎,到安城来又是为了什么?” “对你而言,我是谁很重要吗?”他问。 “嗯……”我应了一声,不想他毫无预兆地骤然吻住我的双唇,清浅的薄荷气息袭来,我蓦然僵住,不懂反应。他的唇很温暖,他的吻很温柔,淡如清水,却带着悲伤,我的心猛地悸动,伸手要推开他,反被他牢牢地锁紧在怀里,我贴着他, 听到他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搏动,一时间忘记了挣扎,只是怔怔地、怔怔地拉开他的衣襟,摸索着把手伸进去。 果然是的,他的左胸,有一道凸起的疤痕。 那是闵四空说的故事里,那个深爱他的女子为了救他毫不犹豫留下的一刀。 我的手像触电一样猛然缩回,颤抖着喃喃道:“不会的,不可能的……” 然而泪水却淌了一脸。 惟其如此,才能够解释,为什么冷漠暴戾的元武国主会独宠一个瞎眼的女子,为什么皇后白芷嫉恨有加,为什么一个浪迹江湖年过半百的说书先生有着一双年轻的手、熟悉的嗓音…… 他不是说,梅子嫣已经死了么? “这道疤,是梅子嫣烙在慕程心窝上的一个印记。而对于获得圆满爱情的息阳夫人来说,什么都不是。”低沉的嗓音响起,他的手轻轻地抚上我的脸替我拭去泪水,说:“然而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实,你难道一点也不想确认?镜中花水中月自然很美,可是,那并不是你。” 我摇头,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我不是。我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我语无伦次地说,“你讲了一个故事而已,单凭一个故事就要我相信你?” “不相信,何苦要来清心寺?” “我来礼佛,阁下不要自作多情。” 他叹息一声,握起我的手说:“我本无情,只是遇上了那样的一个女子,心不由己。” 我的心颤了颤,一种莫名的感动在心底蔓延。 他对她,情根深种,无怨无尤。 可惜,那个人并不是我,息阳。 “你的故事很美,可惜,没有我。”我平静地说,“我与你没有半分关系,我甚至不认识你!你是闵四空也好,是慕程也好,都与息阳无关!你说我有父母兄弟,你说我和你情定今生,可是我全无这样的记忆,这些情是你的,痛苦也是你的,就算我相信你的故事,但是有用吗?你不过永远都在唱独角戏而已!” 我用力推开他挣脱他的手霍然起立,秋风顿时将适才拥抱着的温暖吹散的无影无踪,我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着,他静立风中,良久后,才说:“子嫣——”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尾音拖得有些悠远,带着失望惆怅碾过我心中最静谧最柔软的角落,绵绵地生痛。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回响,是那么悲怆和落寞,听得人心里空荡荡的,只余回音激荡。 “我以为,那些被你遗忘丢弃了的过去,你会有找回的渴望,所以才坚持听完那么长的故事,所以才来到这清心寺……我还以为,当你想明白了一切后,会愿意跟我回东庭见你的父母……子嫣,你因为太没有安全感了所以不相信我,还是因为你根本 就不愿意离开赫连越,所以才连自己的过去也抛弃了?” “先生认错人了,我是息阳,不是你故事里的女子。”我转身就走,这时听得锦屏喊我的声音,我大声说:“锦屏,本宫迷路了,你快过来。” 耳边除了锦屏匆匆赶到的脚步声外,便只有竹树被风吹响的沙沙声。 不知是不是禅房的香烛味太熏人,脑子明明乱哄哄一片,不料倒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是被锦屏手中的铜盆掉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以及她冲出房门时尖利刺耳的叫声吵醒的。我不知所以,伸手去拉被子,不料手却触到一具温热的身体,我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个赤裸裸的人睡在我身旁?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胸口的衣结,赫 然发现衣结不知道何时松开了。我整个人像被针刺一般直往后缩,用被子拢紧了自己,正在此时,门再一次被人踢开,侍卫冲了进来,明妃的声音冰冷尖锐地响起:“妹妹可知道自己昨夜犯下了什么糊涂账?!人来,把这个胆敢与西戎宫妃通j的贼人拿下!送到安城大狱去!” 那男人赶忙抓过衣服屁滚尿流地滚下床,上演了一幕爱好哭诉的戏码,说是对息阳夫人的美貌心动不已才犯下弥天大罪,破了色戒。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遭遇了一场抓j的闹剧,闹剧的男主角居然就是清心寺的和尚。 这世上原来真的是没有永恒的敌人,更没有永恒的朋友,昨日对你言笑晏晏的姐妹,今日成了栽赃陷害的敌人。 “锦屏原来是你的人?真巧,我带来的不是兰露,所以给了你可乘之机。”我冷笑道,松开被子系好衣结,“昨夜的熏香明妃娘娘花了一番心思吧?能让息阳一觉睡到天明,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你?!” “你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明妃说,她身旁的丫鬟过来帮我穿衣服,我挥开丫鬟的手,自己冷静而慢条斯理地拉过一旁的外衫随意穿到身上后,对她说: “咎由自取?明妃娘娘难道不晓得,刚才见过息阳衣衫不整的人国主回安城后会让他们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吗?皇后白芷出了什么价码给你?她对你承诺,如果你助她除掉我,就保你腹中婴儿平安?真是可笑,你宁愿相信一个威胁着你的敌人也不去相信一个根本没妨碍着你的朋友。” “你等不到国主回安城的那一天了。”明妃的声音冷酷得有如来自地狱,说:“息阳,不要怨我,我爱我的孩子,更爱孩子的父亲。来人,把罪人息阳押走!” 我被人用力地推搡着,最后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被关上了囚车,他们在我脖子上套上一个类似项圈一样的东西,有两根细小链子连着车顶横木,牵拉着项圈抵住我的下颌,我摸不到,因为我的双手被他们用铁链捆住,吊起在囚车顶。囚车颠簸,没过 多久双手便痛得发麻了,我了无生气地闭着眼睛,囚车走了半天之后来到了一个名叫瓦桥的坳口时,天上竟然下起了细雨,囚车前的一个侍卫对侍卫头子小声说: “陈统领,你看要不要在囚车上放把伞?” 陈统领低声喝道:“韩青,莫不成你也被这狐媚女子迷了心窍?!” 韩青噤了声。狐媚女子?我的长相有那么狐媚么? 就在我难受得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囚车忽然停了。四周响起纷乱的脚步,脚步停下时一片肃然,应该是侍卫们形成一个包围圈在对抗外敌。只听得陈统领沉声说:“列阵,保护好明妃娘娘!” 几声刀剑相撞的声音传来后,有侍卫痛呼倒地,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在空气中,一个冷淡的声音说:“不怕死的就过来!放下囚车逃命去,我家主人尚不把你们这些人的命放在眼内!” “阁下好狂妄的口气,这是西戎皇宫的车驾和要犯,岂能由着你说劫就劫?”陈统领话音刚落,一阵罡风袭来,他手中的弯刀便被人一掌击飞,落到囚车之上,断了两根木栏。喀喇一声囚车门被劈开,有风扑面而来,然而此时白芷那凉薄尖利的声音 响起,喝止了那人的下一步动作。 “慕程!你只要砍断她手上的绳子,她脖子上的狼牙金环就会把她勒死!不相信你且尽管一试!” 慕程倒吸一口冷气,怒意在空气中凝聚,他想着坳口方向出现的白芷和一众弓箭手说: 攻心计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20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20部分阅读 手说: “白教主要手段,不过就是为了慕程一人落网,竟不吝于动用烈火教刑罚叛徒用的狼牙金环来对待内子!” 内子?我苦笑,慕程,谁嫁给你了? 白芷冷声对身后的数十名侍卫说:“还不上?谁抓到了屹罗统帅慕程,连升五级,赏黄金千两。” 场面是如何的混乱我不得而知,只听得哀号声痛呼声时有传来,他挡在囚车前,一边应付宫中侍卫,一边对我说:“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乱箭破空而来,慕程出掌相拦,然而有一支箭还是擦过了车顶绑着我双手的绳子,绳子开裂,眼看一断之后被绳子拉着的项圈上的弹簧便要缩回去,项圈上像狼牙一般尖利的锥形金属就会刺进脖子血肉之中…… 慕程手疾眼快地拉住想要断的绳子,沉声道:“你怎么样才能放她走?!” 白芷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而得意,“慕程,要放了她也不是不可以,本宫想请你到安城住上几日,在此之前还请自断一臂以示诚意!本宫自然会替她解下金环。” “本王凭什么信你?!” “你大可以不信本宫自行离开,可是这个女人我恨之入骨,今日她必须得死!”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只听得那个冷淡的声音惊呼一声焦急地大声说: “王爷,你何苦为了这个女人这样自伤?!” 血腥味掠过鼻端,我又惊又疑,难道他真的自断了一臂?我不由得挣扎起来,脖子上尖锐而冰凉的金属刺伤了我的皮肤,腥热的血液滴了下来。 “别动!”他艰难万分地说:“子嫣……乖,不要……乱动……” 傻瓜!我用力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忍住,为了那个女人这样做值得吗? “孙冥,你去替息夫人把狼牙金环取下来,给绥德王爷试用一下我们烈火教的镇教之宝,王爷的手断了手筋,绑起来的滋味可不好受。陈统领,麻烦你把绥德王爷‘请’进安城大狱,国主回来后自然重赏!” 陈统领出掌如风击中慕程左肋,他闷哼一声倒地,侍卫上前用铁链将他锁住。 我被人拉出囚车,两个丫鬟上前扶我,我面无表情地向着慕程倒下的所在说:“你犯了一个大错,我已经提醒过你,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慕程大口喘着气,听起来十分痛苦。 白芷走到我面前,冷笑着说: “妹妹好手段,真不枉国主如此宠爱你,竟然主动请缨设下陷阱抓拿敌国要犯,甚至不惜牺牲色相忍受苦痛,真是难为你了!” “皇后过誉了。息阳沐浴圣恩,自当为夫君分忧,这是情理中事。皇后答应息阳的事皇后可要记得……” “梅子嫣!你这恩将仇报的女人,你竟然陷害王爷……” “青昭!住嘴!”慕程声音虚弱,喝止了青昭。 我转过身去正对着被侍卫所制服的青昭,冷然的说:“你看清楚了,本宫是梅子嫣么?不知道皮相是不是真的那么相似,可是本宫告诉你,本宫使闻名天下的元武国主宠姬息阳,从来就不认识什么慕程什么王爷,有时间便劝劝你的主人,把眼睛擦亮 一些,李代桃僵之事有时候也能丢了性命!” “那朱雀呢?!”青昭大声怒道:“朱雀你也不认识吗?!” “你这人真可笑,本宫身居安城皇宫日久,与尔等素不相识,你们屹罗人都喜欢这样自作多情的吗?陈统领,此人聒噪烦耳,能否让他噤声?” 陈统领点了他的哑|岤,在白芷的默许下押着囚车先行一步了。 第八十一章 囚 3 我用手指拂过自己脖子上的伤痕,对白芷说:“皇后真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光明正大的伤害息阳的机会,那日找息阳密谈,皇后说息阳面貌与慕程没过门的妻子酷肖,想替国主分忧,那时并没有说过要用烈火教的狼牙金环刑囚息阳。如果慕程不是深爱那个女子,死的人恐怕是息阳吧?!” 白芷笑出声来,“你算无遗策,太过聪明。说来这还是第一回与你联手,明妃那个贱人还以为自己有资格跟本宫并肩而立,其实她连给本宫提鞋都不够资格!你收,本宫是否该给她留一条全尸?” “皇后允诺过息阳,事成之后替息阳拔出脑中金针,重见光明或是寻回记忆都可让息阳自行选择。皇后践诺便可,其他人的生死,均不在息阳心上。” 白芷冷笑,“也包括那慕程的生死?” 我恼怒道:“我与他有何关系?皇后是想过桥抽板倒打一耙吗?” 白芷让身边的宫女亲信退避到十丈之外,剩下我和她沐浴在细雨之中。 赫连越离开安城的那天夜里,白芷到了息阳宫,告诉我,我之所以失明失忆,都是因为她救治我的时候,在我的头上的头维|岤下了细若蚊须的金针。我愤怒之余也知道即使告诉赫连越,只要白芷否认,根本就拿她没办法。 她还以为,我仍然相信我是源于一场误中副车的刺杀而坠崖失明失忆的。 她说得很动听,为了让西戎国主迅速结束与屹罗的对峙,赢得这场战事,必须趁当下这个机会擒获敌军主帅。西戎动乱多年,已经禁不住如此旷日持久的战争了。民生凋敝,到处有流民闹事,即使平息了战事,没有十年是不可能休养生息恢复上代的安定繁荣的。 白芷不过就是想借我的样子去引出藏匿于安城的慕程,清楚白芷的来意后,我主动献计,一来是想看看明妃是不是真如她所表现的那般友好,二来我必须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践诺是自然的,只是不知道息阳你想要的究竟是光明还是自己的记忆?” 她等着我回答,洋洋得意的语气中有着自信笃定,像个经验老到的猎人般设好陷阱等着我踩进去。我微微一笑,说:“息阳要的自然是重见光明了。” 白芷稍稍意外,道:“哦?难道记忆一点也不重要吗?” “我还活着,不管过去从前,只要是活着就够了。”我说,四周静悄悄的,我和白芷对峙着,秋风从耳边掠过,好像有什么几不可闻的声音起伏着,像呼吸一般清浅。 “我想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我不甘心,一辈子都见不到自己心爱男人的模样。我只能摸到他的发很浓,他的眼窝很深,鼻梁很挺,还有拇指上的金环……你知道的,这不够,远远不够……我一个瞎子,配不上他,那个高高在上的西戎国主狼王后人……” “够了!”白芷怒气冲冲地喝止我,“你还要演戏么?你爱他什么?你以为光凭几句话就可以证明你爱他?我不笨,我都看在眼里,你那些虚伪的矫情的伪装柔弱,只有他才会瞎了眼睛相信你,泥足深陷。你算计人不是很厉害么?那你是否算计的到,今日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解除金针不过是一个诱饵罢了,你有什么话,留着到地府向阎王说去吧!” 她的手忽然掐住我的脖子,刚刚才止住血的伤口有开裂了,她用力地卡紧,我的手搭在她的手上,无奈手腕早被勒伤,半分力都出不得。那一瞬间只觉得胸口发闷窒息得渐渐发晕,快要耗尽最后一口气时,忽然有一阵劲风袭来,白芷的手一松,我才得以喘一口气,身子再也无法支持住,软绵绵地倒下,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刚刚我说的那番话,那番表明心迹的话,他该一字不漏的听到了吧! 白芷那夜得到我的首肯离开后,我暗中便让洛城派出暗人替我送了一封信给赫连越,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息阳欲替君分忧,静候君归。 他回来了,始终是放心不下。 他和慕程一样,心里念着挂着的是一个我全然陌生的女子,梅子嫣。 如果我没有这副皮相,他们还会对我好么? “息阳,”他紧张地喊着我的名字,我对他苍白无力地一扯嘴角微笑,无力地昏倒在他怀里。 朦朦胧胧之中,我穿过一片幽深的树林,站在一处开阔的庭院之中,看见一个十多岁的童子向着背对我的一身青衫的男子扔下一大堆木柴,脆生生地说道: “我们院士说了,你要留在书院不是不可以,但是书院不养闲人,你想留下的话……书院缺一个杂役,呶,把柴都劈好堆放到柴房,然后再拿昨夜的剩饭菜去为那些猫猫狗狗……” “我要见她。”他说。 童子挠挠头,“姑姑她想见你么?” “你姑姑见不到我会害病的。”正如他见不到她一样。 “什么病?”童子大惊失色。 “相思病。” “没听过这种病,会难受么?可是姑姑跟将军大人到了玄碧湖泛舟,没见到有什么不适啊!” 童子走后,青衫男子狠狠地劈着柴…… 场景陡然转换,只见青衫男子夜里在后院的水缸旁拿着水瓢一瓢瓢地往自己头上淋水,第二天果然就病了,躺在床上,额上覆着湿布,他抓住按在他手上探脉的手,带着浓浓的鼻音埋怨道: “我要不是快病死了,你也不来看我一眼是不是?” “你还没病死,不过,”白衣女子叹口气,“我爹还未出手,几位叔伯轮流试探你武功,你不被打死也会被累死的。” “我不走,除非,你跟我走。”他握着她的手不放,一想到那个可恶的司马随生心里就来气。他不喜欢他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哪里像是哥哥看妹妹的神情? “你还是想找我爹爹报仇?”她黯然,“你那天都看见了,我爹生气得很,他说,他和你我之间只能选一个……你先回去屹罗,等我爹爹消了气,我瞅个空偷偷离家出走去看你好不好?” 他闭上眼睛,握着她的手一紧,固执得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说: “不好!” 她无奈地叹了一声,挣了一下挣脱不了,于是也只得顺从地坐在床沿用另一只手给他掖好被子,没过多久,睡意袭来便枕着他身旁的空位睡过去了。 他的眼睛此时轻微地一动,试探地眯出一条缝,嘴角漾出一丝甜蜜的得逞的笑容,伸手把她整个人揽至床上,侧着身子抱着她,在她轻微的呼吸中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八十二章 试探 1 …… “她怎么还不醒?”威严的声音森冷地响起。 “禀国主,息夫人体质偏弱,又受了惊吓,精神疲倦所以才睡得昏沉,请国主无须担忧;只是夫人身上的伤须得十天半月方好,要小心照料,不要碰水为好。” “嗯,知道了,你告退吧。”赫连越转而看向跪在身前的洛城,微怒道: “朕临行前嘱咐过你什么?” “国主嘱咐洛城要留意宫内动静,切勿让皇后有机可趁对息夫人下手。”洛城说,“洛城无知,让息夫人受累,请国主责罚。” “无知?恐怕你是报仇心切,不惜利用他人罢了。洛城,当初你自愿提出进内侍府当太监总管跟随朕的时候,朕便知道你的兄长当初在屹罗为慕程所杀,可是你对朕宣誓效忠时说的话难道你如今忘了?” “洛城没忘,洛城从那日起眼中只有国主,再无旁人。可是国主若是错失此次猎杀慕程打大好良机,恐怕要结束战事难上加难,洛城违逆了国主,但自问对西戎从无二心。” “罢了,不可造次。”赫连越淡淡地说,“人交给你了,只要不弄死的话,怎么着都行。” “谢国主。”洛城声音中带着一点颤颤的激动。 我的手心全都是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觉得呼吸忽然变得有些困难。 “国主,明妃娘娘已经送去青玉馆,那里地方偏僻荒凉,是不是……” “随她自生自灭,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到这个女人,更不要让人在息阳面前碎嘴。” “是。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已经侯着一个时辰了。” 赫连越走到床沿坐下,手指抚过我的眉眼,对洛城说: “不见。你让她好自为之,朕能给她的东西,也能收回。” 洛城领命退下,片刻后,皇后白芷闯了进来,洛城和两名近侍拦在她身前,她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对背对着她的赫连越说: “你能给我什么?是后位,还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这后位冷冰冰的,我之所以占着不放只是为了能站在你身旁与你并肩,我的孩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孩子,我真正想要的你永远也给不了!” 赫连越起身走向她,“你吵到她了。” 强大的气场压迫得空气似乎都冷凝下来,洛城和两名近侍退下,白芷说: “是怕吵到她还是怕被她听到?如果她知道她设下圈套捉到的人是谁,她……” “闭嘴!”赫连越压低声音带着怒气打断她的话,“你除了会威胁我你还能有什么手段?!素问,我真替你悲哀!” “我也替自己悲哀。”她凄凉的笑出声,“我用计助你捉拿到慕程,你半句感激褒扬的话都没有!赫连越,你就有那么怕吗?她根本不记得他是谁,你却草木皆兵到这样的程度,难道你自己就不悲哀。” “我不能让她见到慕程,这次,你犯了大忌。”远远的,他的视线停留在我脸上,“她谁都不是,只是我的息阳。你若眼中还有我,就该记住,她是我的命,你杀了她,就如同杀了我。我赫连越杀人无数,双手染血,可是我要她有一双干净的手,有一颗洁净的心,我不希望她去杀人,哪怕是为了我……你设计了这个圈套,把所有人都装进去了,可是你问过我没有,我愿不愿意让她杀了他?” 白芷向后退了一步,似是被赫连越这番话震住了,“这么说,我是枉做小人了?”她难掩话语中的讽刺,“国主对她的怜爱似乎连理智都抛弃了,国主有没有想过,没有了西戎的元武国主,还能拿什么留住她,她可是东庭的……” “你不要再化所了!”赫连越打断她的话,“三日后我会亲自押送慕程到眉江江畔的沥城与屹罗议和。素问,我最后一次对你说,若是她死了,你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起来时已经是傍晚,息阳的余晖从朱窗斜照进来落在身上传来微弱的暖意。锦屏已经不知去向,换进来的是个很机灵可爱的小丫头,才十三岁,叫宣舞。 兰露把平时锦屏要做的事务一一交代清楚,宣舞学得也快,她扶我起来喝药时我问她: “宣舞这个名字是谁给你改的?” “宣舞的爹娘本来想要个男孩,连名字都改好了,可是生下来是个女孩,就干脆取名字的谐音把我叫作宣舞了。”小姑娘笑嘻嘻地说。 “谐音?” “夫人,是这个。”她抓过我的手,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我不动声色地拢起手指,微笑道:“你别的兄弟姐妹呢?” “我有一个姐姐,本来应该是她入宫的,可惜在两年前殁了,所以就由小婢顶了她的位子。” “哦。”我应了一句。 兰露过来扶我去洗浴,洗好后给我穿好里衣中衣,我自己伸手去绑衣结,她有些难过地说:“夫人,让兰露老吧,你的手是不是很疼?都紫成一片了。” 我的心下一顿,一股绞痛慢慢升起,我的手不过就是被锁了一阵就成了这个样子。而那个人他断了手筋还要被锁住在囚车里,而如今在大狱之中不知会受到洛城如何的酷刑折磨…… 我的脸色也许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而不自知,我缓缓地说:“疼,真的很疼……” 眼角微凉,有泪悄然落下。 我不知道为了自己想要的光明而这样铤而走险我到底会不会后悔。此时脚步声逼近,正在低头给我绑衣结的兰露忽然放下手跪下,我的身子蓦地一轻,被赫连越横着抱起走到内殿的卧房之中,他把我放在床边坐好,对宣舞说:“去把冰花玉露膏拿来。” 凉凉的药膏涂到我手上的瘀伤处,他的力度已经很小了,可肿痛还是让我皱紧了眉。他的手指抚上我脖子的伤口,轻声说:“很疼是吗?以后别干这样的傻事,要取悦我,有很多种方法。”他灼热的吻印在我的脖子上,我一惊,却不敢妄动,只是轻呼一声“痛”,他放开我,拭去我眼角的泪痕,问: “息阳,你在清心寺见过慕程?” 他问得不动声色,我却知道他此时定然是注视着我不放过我脸上的任何表情。于是淡淡然地答道: “是啊,在清心寺的竹林里,他拉着我的手说带我走,可是我拒绝了。听皇后说我的容貌与他未婚人酷肖,他定然是认错了,不然何以一声声的喊我做‘子嫣’?” “子嫣?”他小心翼翼的语气中流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息阳,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我摇头,浅笑着说:“没听过,你知道,我在息阳宫极少出门,不要说宫外,就是宫里的人都不认识几个。这个叫子嫣的女子,推想就是慕程要寻的妻吧?” “她不会是他的妻!”他的怒意压抑在这句低沉的话语里,随后陡然放缓声音,问道:“慕程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我笑了起来,“他说什么我忘记了他总比不在人世的好,他还说我喜欢的人是他,你说好不好笑?一个人怎么会连自己的挚爱都错认?就算容貌相似,可是言行声音身形都不同的啊,我觉得他是疯了,一个失了心的可怜人……越,你会杀了他吗?” 他本来摩挲着我的脸的手往下滑落,落到我本就绑得松散的衣结处顿住,像是轻描淡写般说:“会。你说是把他凌迟处死还是五马分尸的好?” 我吃惊地瑟缩了一下,他拂弄着我的衣结,声音很温柔而森冷地说:“怎么,不舍得让他死?” “那样会流很多血,我怕血。”我依偎在他怀里,“能不能给他换个死法,斩首就好?国主和他到底有哪般深仇大恨,要这样折磨他?他以为我是他要找的人,却欺骗背叛了他,恐怕这时他已经心如死灰了。” 他如释重负般轻笑一声,俯身吻住了我的唇,“息阳,我要你连同情都不许给他,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那个绵长湿热的吻抽干了我胸腔里的所有空气,他把我抱坐在他身上,放开我被他咬得红肿的唇,沙哑着声音在我耳边说:“息阳,三月之期,我不想等了……” 他的手拉开了本来就几乎要散开的衣结,滑了进去,稍一用力薄如蝉翼的兜衣便被他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我的胸口一凉,本能的想去推开他,他却把这推拒看作是迎合,一个覆身就把我压在身下,我已经能感受到他箭在弦上的炙热和忍耐,他的手在 我的肌肤上带出一阵战栗,我深深吸了口气,遏制住慌乱说: “越,不要……”感觉到他身子一僵,我马上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的试探并没有因我刚才的话而结束,果然,他的声音冷了几度,捏着我的下巴说: “息阳,你爱我吗?不想要我的恩宠?” “不是,可是我忘了……不知该如何取悦你,我怕……” 未说完的话被他封住在唇舌交缠之间,他的进攻势如破竹,丢盔弃甲的我连反抗都是那样的多余和可笑。如今的我还能有什么借口还能有什么办法去阻止他的试探和侵占?他的气息在床帏之内密密地侵袭,不知何时他拉落了自己的外袍勾着素帐的水晶珠串断裂,珠子坠落一地,那响声在我心里破裂成片。 第八十三章 试探 2 他不会杀他,暂时。可是如果我现在轻举妄动,赫连越绝不会让他活到天亮。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说他是我的夫,为何这种肌肤相亲只是如此让我抗拒甚至厌恶?他分开我的双腿时我绝望地想,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以爱之名去残忍地伤害别人? “不要,求你,”我哽咽着流下泪来,“我怕,怕痛……” 他的动作一顿,细细碎碎的吻落在我眼角眉间,忍着粗喘耐心的哄着我说:“息阳,别怕,我会很小心的……息阳,我爱你,把你给我,好不好……” 我认命地别过脸去,此时脑海中响起的却是那个温文低沉的声音握着我的手说:“我本无情,只是遇上了那样的一个女子,心不由己。” 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此刻被践踏的凌乱不堪,像被割开般支离破碎的痛,那一刻有如天昏地暗漫卷风雨而来,疼痛让我不堪忍受地尖声痛呼,那是一种撕裂的痛,仿佛固执地要在我身上刻下谁的印记,生命中最后一丝自我最后一线光终是被剥夺殆尽。 这是爱吗?赫连越,你要的就是这个? 我的泪零落如雨。 “国主,安城大狱今夜忽然起火,一批黑衣人意图劫狱,此刻安城的府尹正在殿外请求国主调出皇室铁卫追截,请国主定夺!” “滚!”赫连越拉过自己的外袍把一方玄铁令牌掷出帐外,他炙热如铁的欲望此刻正叫嚣着,血液迅速奔涌,让他几乎无法去思考别的事情。他甚至装作看不见我脸上的泪水和额上冒出的密密细汗,然而却被洛城的声音打断了自己的一意孤行,他恼怒得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痛……你走开……”我是真的害怕,握手成拳捶打着他的肩。 “乖,息阳,忍一下,一下就好。”他暗哑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情潮,刚才那一下让我痛得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他不顾我的哭泣求饶扳过我的身子,带着薄茧的指腹沿着曲线而下刮过滑腻的肌肤,“以前我常想,抱着你是什么感觉,亲吻你是什 么感觉……你让我像个疯子一样等待了两年,你知道那两年我连做梦都梦见像今晚这样把你压在身下……要我放开你,除非我死……” 说到最后话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我用力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而他不失时机地追过来吻着我光裸的背,我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一咬牙用手拉裂了脖子上的几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他触到锦被上濡湿的鲜血时蓦地僵住,把我翻过来时我带着泪痕的脸苍 白得无以复加,低着几抹嫣红血迹格外的狰狞,他慌乱地大喊一声:“洛城!传太医,快,给朕传太医!” 老太医颤巍巍地赶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见凌乱的床榻上我胡乱地披着一件中衣,领口露出的肌肤上尽是点点斑斑的青紫,而脖子上的伤口正不断的有血渗出包扎的白布,他不禁慌了神。 息阳宫里一片忙乱,老太医处理完我的伤口后不顾赫连越脸色的森然难看,说:“国主不体恤老臣年纪老迈,也该体恤息阳夫人身体虚弱不宜受惊,她脖子上的伤口若是再开裂流血不止的话,失血过多必然引发头痛症的频繁发作。恕臣出言无状,国主若还是一意孤行,还是请免去臣太医院院士一职,另觅良医医治息夫人。” 赫连越一反常态没有发怒,守在床沿等我睡着后便离开了息阳宫,然后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再来过。他的态度让我心下忐忑,我知道他终是不能消除怀疑和戒心,于是便让兰露去探听小西看他昨夜宿在何处。 兰露走后,宣舞扶我到外面的兰圃去坐,在我手心写道:“夫人,昨夜宣舞没能替你解围,宣舞惭愧。” 我摇摇头,“人救出去了吗?那根竹笛子可到他手上了?” 那日在清心寺他抱着我的时候,我就偷偷把他袖子里的竹笛子拿走了。如果他真的是慕程,如果一切都按照我想的来进行,那么这根竹笛子将是他被押往眉江之畔途中脱身的关键。 闵四空的故事讲完了,可是其中的细节我却记得一清二楚。 宣舞在我手上写道:“我们的人不多,昨夜皇室铁卫赶到把人截留了,救不出去。可是笛子已经送到。” 绷紧了一夜的神经终于在此时松弛下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但是脖子和手上的伤,还有昨夜的惊惧好像都不是太重要了,只庆幸自己的这步棋并没有出太大的纰漏。 现在等的就是赫连越把他押送到沥城…… “他的手,还好吗?” “夫人无须担心,吕思清早已到了沥城。”宣舞此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夫人不能视物,为何如此相信宣舞?还是夫人已经记起了从前?” “你是听风楼的玄武,朱雀死后你替了她的位子当上了管事——如果我说,我只是凭着听来的一个故事猜的,凭着自己的直觉去相信你,你信吗?” 宣舞一时间愕然,哑口无言。 “如果你要利用我,我真不知道我还能有什么被利用的资本。白芷想要我这条命无须这般曲折,赫连越想得到我也不用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他昨夜已经用了最直接的办法了。”我苦笑,带着几分自嘲,“试着相信你,说不定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夫人,”兰露急匆匆走过来,“国主昨夜宿在撷苍殿自己的寝宫内,今天一早便准备出发到里沥城,刚刚派人过来传口谕,说要夫人到广云殿参加送别酒宴,御辇已经到息阳宫门了。不如奴婢马上替夫人梳妆……” 我起身,“不用了,就这般去吧。” 我今日穿的是一身淡绿的衣裙,配着自己缺少血色的脸色不由让人想起秋末那一池红衰翠减的香销残叶。出得宫门,御辇停了,纱幔被宫女掀开,赫连越淡淡的声音响起: “来,息阳,到朕的怀里来。”说罢便伸手把我抱了下来,我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宠爱的要把人溺毙,周围的宫娥和一众大臣在赫连越转身后发出的惊叹和窃窃私语告诉我,赫连越毫不忌讳在众人面前把这个瞎眼女子宠得上了天。 这个酒宴不出我所料,另有着重头戏。 酒宴半酣时赫连越起身把我带走,他牵着我的手,一道沉重的铁门在我面前打开,铁轴转动的声音让我暗暗吃惊。他带我走入迂折的回廊,脚步声在空荡的空间回响。终于他带着我在一处停下,吩咐一旁的人道:“他怎么样了?” “禀国主,离乱散的毒性发作了一回,刚刚才停歇下来。” 赫连越拉我在一张类似贵妃榻的长椅上坐下,我皱眉问道:“这是何处?国主不是要出发到眉江之畔?怎么还有时间在此间虚耗?” “这里是皇宫的地下囚室。”他似笑非笑地说,手指拂过我的脸,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昨夜,我弄疼你了么?” “国主对吸烟恩宠有加,是息阳身体不好无福消受而已。”我安静乖巧地答道,“这里冷风萧森,国主带息阳来此作甚?”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离乱散,西戎王室中专门用来对付那些练过武的叛徒,服下后每四个时辰便发作一回,发作时中毒者全身筋脉痉挛血气倒流武功全失,有许多人受不住这样的痛苦,发作后清醒时便选择了自尽一途。唯其如此才 能彻底摆脱痛苦。息阳没见识过,今日朕带你来开开眼。” 我皱眉,冷笑道:“国主让一个瞎子来开开眼,真乃奇思妙想。”说完别过脸去不看他。 “你知道里面关了谁吗?”他也不恼,捏着我的下巴扳过我的脸,轻笑着在我的唇上烙下一吻,顾及到我脖子上的伤也不敢勉强,放开我后继续说:“你献计捉到的屹罗绥德亲王慕程就在我们对面的囚室里。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慕氏家主,如今像条 狗一样蜷缩在角落里,左手废掉了,又中了离乱散——人来,把他弄醒!” 泼水声想起,随即是沉重的锁链移动的声音。我的心一阵一阵寒似雪,可脸上还是那种冷淡的表情,问赫连越道:“国主让息阳来此,心里可是对息阳有什么不满和怀疑?” “放松点,”他把我带入怀中,亲昵地在我耳边说:“他千不该万不该抢了我最珍视的东西,如今是咎由自取。你引他入陷阱,难道就不好奇他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接着,他扬声对正前方说:“慕程,你且看一看,朕身边坐的人还是你想找的那人吗?” 我只听到一阵急速的带着愤怒的喘息声,赫连越又说:“很生气?气得想杀了我?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不要以为我弄伤了她,”他一把搂过我,在我手腕上淤青处一按,我痛呼一声,他笑出声来在我手上亲了一口,对慕程说: “那不过是我疼爱了她一夜不小心留下来的印记!” 这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他带我来此意欲为何了。我一身宽肩濡裙如何也遮不住昨夜他在我身上留下的点点痕迹,一想起刚才宴席上自己浑然无觉便气红了脸,于是懊恼地要推开赫连越,赫连越很温柔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息阳害羞了?”他的手滑入我的衣襟,陌生的触感让我忽如其来的战栗,我羞恼得想要大叫,他却说: “息阳不喜欢有人看见?那很容易,朕让人把他的双目挖走可好?” 我心底那根弦绷到极点。 我冷笑着一手拉开腰间的衣带,“国主喜欢挖谁的眼睛我管不着,如果国主今日带息阳来此是为了在他人面前上演活色生香的春宫图,息阳是妃子臣下,断然不敢拒绝国主的要求。” 又是一阵锁链撞击的声音,我听到一个声音伤怀愤怒绝望地大喊了一声:“子嫣——” 我的心魄仿佛被什么狠命地撞了一下,痛得几乎裂开。 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过,手一扬便把外裳拉落。身上只余兜衣,露出雪腻的双肩和后背,赫连越沉声说:“洛城,把人带下去,挖掉他的双目!” 我静默着不动,风吹过我裸露的肌肤,冷得我僵了一僵。 很快,惨叫声传来,那穿堂风终于冷得我打了个喷嚏。 我面无表情地伸手去解后颈上兜衣的绳结,绳结刚解开,脱下的外裳被他扬起罩在身上,我浮起一抹微笑: “怎么?息阳这身子,国主不想要了?也是,息阳体弱,不够丰盈玲珑,昨夜又不能使国主尽兴。让息阳到此,不过就是为了刺激一个阶下囚,息阳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的价值……既然国主失了兴致,那息阳先行告退。” 我顺从地拉着衣服包裹好自己,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就朝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去。 “息阳!” 像是禁锢已久的种子打破冰层破土而出,他的声音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回复了原有的深厚神情,他追上来从身后抱着狼狈不堪的我紧紧勒住不放。 “息阳,你可以生我的气,但不许怀疑我对你的真心。是我不好,这两天难为你了,原谅我,好不好?” 他吻去我脸上委屈的泪水,横着抱着我走出了囚室上了御辇,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缠绵的话语安慰着我的情绪,一边把亲吻落在我的眉梢嘴角,御辇停下时只听得洛城在御辇下禀报道:“国主,息阳宫到了。” 赫连越不肯放开我,唇掠过我的耳垂声音低哑地问我:“告诉我,你是谁?” 我脸色潮红,伸出双臂绕上他的脖子,“息阳,我是息阳……唔……” 一个缠绵的热吻过后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我,他呼吸声中的情潮比任何时候都浓重。他摩挲着我红肿的唇,说:“今天暂且放过你,息阳,我回来后三月之期便满了,可记住了?” 赫连越在暮色降临之前带着铁卫离开了安城,随行的还有一辆华美异常的马车。 第八十四章 复明 1 听到这个消息后,心底绷紧的弦终于松懈下来,蓦然发现自己背上已经汗湿衣衫。我赌对了,关在地牢里的并不是慕程,只是一个声音和他略微相似的人而已。他要把慕程当做谈判议和的筹码,自然不可能这样对待他。 他不过是想试探我,究竟我对那些事情知道多少而已。 缓缓把身子沉入撒满了嫣红花瓣的浴池,热水刚好到了我的肩上。 赫连越走了。 此去可能再不能回来。 或者说,我不可能再在这个地方等待到他的回归。 我一天天地等,等久盼的佳音。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连我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个狼心狗肺的女人,赫连越对我万般是假,惟独有一样是真的,那就是他很在意息阳的存在。他对一个女人的爱意深不见底,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我,我不知道该拿什么去还这种带着蒙骗的爱。 半个月过去了,我终是等来了这一天。 白芷说要见我。 我到了玉坤宫,里面空荡荡的只余我和她二人。没有客套没有多余的伪饰,她一开口便说:“国主三日前在距离沥城二十里的乌蒙平原遇伏,有人在乌蒙设下了阵法,劫持了慕程入了阵,国主领兵追击不慎被困在阵中。设阵的那人你可知道是谁?” “皇后以为息阳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嗤笑,“皇后一根金针锁住了息阳的记忆和光明甚至是生命,我如何能比得过皇后。” “你知道本宫最讨厌你什么吗?”白芷从高高的凤阙上走下,走到我面前,站定说:“工于心计,故作潇洒,明明是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不爱的人,却从来不放手,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人。你不过是个普通妃子,可在你心里这世间无人能比得上你尊贵,因此你的自私,你对别人的伤害都是理所当然的。你欠下的别人的情,也是不用还的……” “今日皇后是想代某人催促息阳还情?”我笑了,“愿闻其详。” “你不担心本宫会对你不利?” “难道息阳有能力反抗?”我说,“皇后不要忘了,国主亦是息阳的夫君。息阳并不是第一次为国主解忧。” “我不相信你。”白芷毫不客气地说,一击掌,两旁帐幕后埋伏的人冲出来把我制住,我安安静静地不说话,被扭到身后的手臂断裂般痛,白芷说: “那阵法名为九龙潜渊阵,东庭刚承袭宣阳王爵位的司马星南从小研习奇门遁甲之术,据说此人精通此道,兵法上行军布阵在当世无人能及。本宫担心国主有任何意外,所以麻烦息夫人安心地留在安全的地方以待国主平安归来。” 我被扔进赫连越曾经带我去过的那个地牢里,不知道还是不是那间囚室,沉重的铁链锁着我的双手双脚,我瑟缩在墙角的干草堆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 在囚室中呆了两天,我想了很多很多。 越迫近真相,我反而越加迷惘。 我到底是谁,这个问题重要吗?理智告诉我,很重要。人不能生活在一种谎言之中。 如果我不是宠妃息阳,而是那据说已经死去的梅子嫣,我有自己的亲人、朋友、爱人。可是记忆没有了,我会是那个慕程口中兰心慧质、聪颖过人,让人爱恨不得的妙手神医吗?不要说医理处方,就是简单的一株植物我也不知道它有何药用。 如果我永远都找不回自己的记忆,带着梅子嫣的这副躯壳活着,还有被人爱的资本吗?那些一生一世的誓言,到底是属于谁的? 当白芷再一次站在我面前时,我不紧不慢地对她说: “你是想把我带到乌兰平原把我高高悬挂在旗幡之上,或者还给我放点血什么的,来逼迫屹罗大军或是司马星南交出国主?皇后是不是太天真了?我记得,慕程之所以被捉,完全是把我错当做他的未婚人。如今不管我是谁,对他们而言,是个足以怀 疑和不信任的敌人,你觉得在国家利益的阴影覆盖下,还会有人把我当成别人?” “他们不会把你当成别人。”白芷笃定地说,“必要时,我会用你的命去交换国主的命。” 我微笑,“瞎子的命原来这般值钱,不过皇后,你知道我向来不愿当一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br /gt; 攻心计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21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21部分阅读 子,太听话不是我的性格。我不是他们想要的人,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他们明白你在戏弄他们。屹罗与西戎的战争不会停止,他们更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瞎子放了赫连越。” “司马星南千里迢迢来眉江相助屹罗,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回他的姐姐,他不会不同意交换。”白芷很淡定,言语里无一丝松动。 “皇后怎么还不明白息阳的意思?皇后可以对着他们把白的说成黑的,息阳自然也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更何况这是事实,我与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让别人明白一个事实,应该不难吧!皇后会不会一气之下在息阳身上下蛊下毒?皇后三思,把人逼绝了没好处,到时候息阳破罐子破摔,西戎危矣。息阳区区一条贱命,临死也不会忘了把皇后您拉过来垫背的!” “啪”的一声,白芷利落地赏了我一耳光,我整个人跌倒在地,嘴角有鲜血淌下,她冷冷地说:“你的条件,开出来!” “皇后难道不觉得还我一双闪睐的明眸会让息阳的行骗更有说服力?” 白芷缓缓地走到我面前,俯下身揪起我的衣襟,把我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想要眼睛?考虑清楚了?我怕你会后悔。” “皇后多虑了,息阳不想自己后半生都活在黑暗之中。” “后半生?”白芷阴冷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以为,你的后半生还有很长?” “哪怕只有三天,不,哪怕是一天也好,”我微笑,“我想看他一眼,也想看自己一眼,更想看到我站在他身边临水照影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我不过是个瞎子,他即使没有了我,还是会有别的女人站在他身边,代替我,何必担心自己还能活多久……” 白芷愤恨地松开我,“没有别的女人,我告诉你,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只有我一个,永远!”说罢对一旁的孙冥说: “把她带回烈火教,急召四大长老回总坛。吩咐余下的铁卫准备出发到乌兰草原。” “是。” 孙冥随着白芷匆匆离开,他身后的两名铁卫走过来拖起我,无奈脚上铁链太过沉重,我的身子软绵绵的没半分力气,干脆放任自己随他们拖着走。 “张大哥,这女人好像晕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站在我右边的铁卫说。 “晕了?那怎么办?”这个声音很是粗犷。 “把她抱出去吧。马车已经备好,这段路如果拖沓了,就赶不上孙统领了。” “抱她?你真是不要命了,你不知道那日在清心寺冲进过她的卧房的侍卫,后来都被国主赐死了?要抱你自己抱,大哥我到马车前等你。”那人干笑两声,放开我就走了,我倒在地上的那一瞬被人稳稳地拦腰抱起,铁链的铮铮声遮掩了那人俯身时说的一句话。昏昏沉沉中我想了许久,直到被他放上马车时我才想清楚他刚才对我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别怕,有我。 第八十五章 复明 2 烈火教的总坛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地方,我只闻到一股烛火燃烧也不能驱赶的潮霉气息,前方应该有个燃着火焰的祭坛,孙冥把一碗浓浓的汤药放到我面前,汤药散发出令人反胃的腥臭气味,我才喝了一口就忍不住想吐,但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捏着鼻子把药喝了。 这药让人意识游离,我记得我好像被人放上了祭台,周遭有火焰包围着我,烤的我似乎整个人融化掉了,耳中只能听到嗡嗡不绝的念祝祷文的声音。在将要失去意识的那一瞬,一种剧烈的疼痛从脑中炸开,像烟花在夜空缤纷盛放,我张口想,却发现所有的声音都憋在胸腔,疼痛自上而下传遍了全身,我不由自主的痉挛,然而手脚被缚着,锁链根本无法挣开。 这样的痛楚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终于承受不住绷到了极点的那一瞬,有人用刀在我眉心处用力一划,鲜血迸溅而出,那些痛楚仿佛也随之流逝…… 我慢慢平静下来,沉沉入睡。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是被马车的颠簸弄醒的,双眼被黑布蒙着,眉心一阵阵刺痛,摸摸身上的衣裳,还是完整的,心下才放松下来。正想伸手取去黑布时,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醒了?这布还不能取下来。冷不冷?外面正在下雪,是一场小雪,入冬了……” 我这是才发觉原来我一直躺在别人的怀里,只是这个怀抱并不陌生。他把褪至我腰间的薄被拉上盖住我的肩,我挣开他的怀抱,深深吸了口气问:“慕程,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抱我离开地牢的侍卫是你吧!” 冷风蹿进我的后背,衣衫单薄的我瑟缩了一下,他默默地给我披上一件棉布长衫,那是他的衣服,我闻到了淡淡的混着青草味的薄荷气息,清新而典雅。 “我隐匿在烈火教总坛,安排部署好一切,等夜深他们警戒最低的时候,偷偷把你带出去,在前面驾车的是白铉和玄武。”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你偷我袖中竹笛子的时候。” 我有些沮丧,那么说,后面他在瓦桥坳口不惜断了手筋救我的那一幕也是他意料之中早有准备而来的? “他们不是把你带到沥城去了么?烈火教为什么没有追上来?” “白铉来劫狱时就准备好替身跟我换了身份,这个连玄武也不知道……他们的总坛阴森得碍眼,被我一把火烧了,他们此时正忙于救火,追兵大概天亮后才会到。我这次到西戎来,带了三十名乌衣卫和十名天机的弩箭手,足以让我们全身而退。”他的声音透着些许疲惫,然而坚定而温柔,执起我的手说: “我来带你回家,好不好?” 这一瞬间,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得又酸又痛,柔肠百结,一个“好”字险些脱口而出。 “我是谁?我又是你的谁?在清心寺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咬着唇说:“你凭什么把我带走,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到沥城去交换赫连越?” “梅子嫣或是息阳,你愿意是谁,那就是谁。只要你愿意,你想,你就可以是慕程的任何人,我不勉强你。但是,你不想见见你的爹娘兄弟,听听他们的声音?你不是一个人,你有他们,还有我……那日你在清心寺对我说的话我自然记得,我想了一夜,后来才想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他从背后伸过手来轻轻拥着我,下巴枕在我的肩上,我微微闪了闪身,可是已经避不开了,不觉得有多抗拒,反而好像很自然地就习惯了他的拥抱亲近。 “你在彷徨。” 我眼窝一热,差些就要流出眼泪来。这人怎么能这么可恶,怎么能这样轻易看穿我的重重伪装?我固执地摇头,按捺住梗在喉头的伤感,说: “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带出来,扰了我原本的打算,我问你,要是我的眼睛还是看不见那该怎么办?如果我真的是你要找的人,你不该恨我吗?我占着她的躯壳却不要她的记忆……” “烈火教本就打算黎明时带着你出发到沥城,你的眉心有伤,敷了药,黑布一时间不能取下,如果你还是不能复明,把你留在烈火教也无济于事,更要把你带在我身边……至于那段遗失的记忆,你在就好,其他的,我都不计较……恨你么?更不会,我想,我更恨自己多一点……” 他的声音很温和,散落在冷凝的空气中竟有了些悲伤的意味,拥着我的双臂紧了紧,那些来不及宣泄的情感默默地在这样的拥抱中传递着。我其实很胆怯,我害怕把感情交给任何一个人,可是他清浅的呼吸却让我心生安定和依赖。 如果我从此以后只是息阳,不再是那个有颗七窍玲珑心的女子,我也可以爱他吗? 我不知道,何况思虑太深了无益,只余茫茫。 我是在两天后的夜里取下蒙眼的黑布的。 慕程让马车停下,给我裹上披风,带我上了临近一座山的山顶,山风猎猎,空气中好像有水汽弥漫一般,更添了几分冷意。 当他取下我眼上黑布时,刚刚上山的疲倦还有对他的腹诽,一瞬间烟消云散。初冬的天色墨蓝墨蓝的,那些不甘寂寞的星子闪烁着不知从何处偷来的光芒,那么幽远又那么闪耀,天幕很低,仿佛伸手可触。 我看见了。 看见了繁星满天,还清楚地感知到了身边这个男人的用心。 我激动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似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星星,咬着唇不让兴奋的笑声脱匣而出,可嘴角还是禁不住地扬起,笑着说:“慕程,我看见了,好多好多的星星……” 我没有留意到身边的他嘴角的浅笑凝住了,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的侧面,直到我转头看他。 山风清澈,吹拂着他鬓角垂下的发丝,他的五官面容就跟我想象中的一般清癯俊秀,眸子幽黑深远一如天边星子落入墨沉的大海,鼻梁直挺,薄唇带着温暖的釉色光泽,可是又有什么跟我想的不一样……一直以来,在闵四空的那个故事中,我以为慕程是不会像眼前人那般眉宇间透着一股郁结和沧桑的,我以为他只消抿唇轻笑便可让青山流水都失却潇洒自得,可是他鬓边的那绺有若苍山雪痕的银丝从何而来? 他专注地看着我,眸中那抹失而复得的喜悦微微荡漾起伏着。我却一时无言,适才心头的激动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难以言明的情绪涌动着,有那么一瞬的疼痛。 我想问他,早生的华发究竟是为了谁?话未出口便已知是多余。 除了她,他还会为谁神伤? 他终于察觉到我眼神中的惊讶和复杂的情绪,自嘲一笑道:“我的样子让你失望了?” 其实我在想的是,我梦中的青衫男子,是不是有着这样的面容。听得他这样问,我摇摇头,说:“不是,你很好……只是我没有印象。” 他的唇动了动,很快地失去了血色,他抬头看着天空说:“你想好了吗?你是希望我叫你什么好呢,息阳,或是子嫣?” 我心下一顿,随即苦笑。慕程啊慕程,你连声音都骗不了我,你喊息阳就跟喊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一般生硬。 我沉默了片刻,刚想对他说,如果你想叫我子嫣,我也是会应声的。可是他淡淡地先开口了:“你要是习惯了息阳这个名字,那我就叫你息阳吧。息阳,你本来是打算到沥城去的是吗?” 忍不住的失落,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到沥城去吧。”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山路湿滑,我带你下去。” 我伸出手握着他的手,他的手修长白皙而指骨略微嶙峋,当下时我脑中闪过的念头竟是他变瘦了。走在碎石满地野草纵横的山路上,我一边走一看他干净而有些发旧的青衫发怔,问: “你不问我为什么想到沥城去么?” 他顿下脚步回转身子看着我,说:“你说过,你想用自己交换赫连越。” 我说过吗?仔细想想似乎表达过这么个意思,我一时语塞,他便已经拉起我继续往山下走。 上得马车,却发现车厢里一个看上去很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在等我,原来这就是玄武。样子只像十三四岁,可是原来已经十八了,她微笑着对我行礼,说:“玄武见过夫人,夫人的眼睛好了,我家王爷总算放心了。” 慕程没有进来,坐在前面车辙上和白铉说着话。我心中有些不舒服,总觉得他是生气了,可又不知道他生哪门子的气。 “我以后叫你宣舞好吗?玄武这个名字不大适合女孩子……对了,你也不要叫我夫人了,我离开了西戎皇宫,再也不是那个息夫人了。” 宣舞笑笑,“那宣舞还是称您王妃吧,我们王爷这两年来找您找得好苦……” 我急忙摆手打断她的话,“我不是什么王妃,我只是息阳,我都忘记了……”话说到后面,声音不由得低软了下来,不是没有机会记起来,只是我放弃了,宁愿要回一双眼睛。这对他而言是不是一种背叛? 他生气,是因为这个吗?可他说过的,他不在意。 一时心乱如麻。 “你叫我息阳好了。”我说,“我习惯了。” 马车到了一个小镇,慕程便带着我易了容,和白铉宣舞分道而行,他们依旧驾着马车离开,而我们装扮成购买皮货的商人。我的眉毛画得很粗,脸上也抹了一层淡淡的黄粉,因为是冬天,所以穿着高领的夹袄,带着残旧的雪帽,双手套上了手套,乍一看就是个十几岁的跟班。 慕程脸上贴了一层花白的络腮胡子,怎么看怎么滑稽。多看两眼,我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他的手指忽然抵住我的唇,我的心顿时漏跳两拍,也忘记了笑了。他看着我说了一句: “没有男子会笑成这样的。” 于是我乖乖地敛了笑意,随着他一路往沥城而去。一路上见到许多流亡的百姓,拖家带口地往安城的方向而去,初冬的日光还是很盛,可是照见的都是离乱忧患,不时便有西戎士兵四处抓丁。 我的脚实在走累了,看见附件有一处石头胡乱垒起尚能坐人,于是走过去一屁股坐下,结果还没碰到石头便被慕程一手揪了起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道,“这是西戎人的石坟,凡是离家万里死在路上的人就会被人随意在路旁挖个坑堆上石头葬了。你敢坐吗?” 我吓了一跳,放眼四望,乌兰草原上这样的石头堆多了去了,于是我只能忍住脚痛乖乖地跟着他走,一直到了傍晚才找到一家客栈。 这客栈只剩一个房间了。 刚进了房间,便听得有人在外面喧嚷,原来是西戎士兵在盘查客栈,正打开一幅卷轴在询问掌柜,其余士兵已经分别去拍厢房的门,我吓了一跳,慕程拍拍我的手,示意我冷静下来。当厢房的门被踢开时,慕程正脱了鞋子把脚放到热水盆里,让我来帮他洗脚。我们抬头看了看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慕程一脸的惊慌,赶忙穿了鞋子走过去塞了锭银子给带头的人,问了两句抓的是什么人,那人嘿嘿干笑两声,扫了我们一眼,说:“放心,我们要抓的是个女人,一个长得很美的女人……你的心意本统领收到了,好好住店,我们走!” 他们扬长而去之后,我的脚有些发软,蹲在地上站不起来,慕程关上门,然后把我抱到床上,说:“你好好歇息一下,我们明日再赶路。” 我应了一声,倒头便沉沉睡去。也没去想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我睡了他要睡哪里,半夜口渴想要喝水时醒了过来,看见昏黄暗灯下,残损木桌旁他投在地上的朦胧淡黑身影,才蓦然惊觉过来,原来他就只在椅子上以手托腮闭目小寐了一夜。 不自觉地,一丝细如藤蔓的疼痛慢慢在我心底攀附延伸,潜滋暗长。 我走过去,看着他如被雕琢过的美玉一般温润的面庞不禁微微失神。 好吧,我承认,第一次在皇宫里听到他的声音便觉得亲切,第一次被他握住手心会乱跳,第一次被他抱着会觉得温暖和安定……慕程,我承认,哪怕什么我都忘了,但我还是喜欢你,与你的容颜无关,与你的家世无关…… 第八十六章 她的痛,他的痛 1 可是,你的心里眼里,为什么只记得那个冰聪雪明的慧黠女子?你知道吗,我不喜欢你看着我的时候眼里隐隐流露出来的感伤和对过去的回想怀念,那是我已经回不去的世界,她把你一个人丢弃在那里。而你,不愿出来。 我把手上的薄毯子轻轻盖到他身上,他的眼睫毛一动,醒过来了,可眼神是蒙昧不清的,他怔忡地看着我,伸手抚上我的眉眼,说:“子嫣,是你吗?” 他说了这句话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我把薄毯子收走,自己回到床上大睡,不再理他,甚至第二天也没跟他说过一句完整的话。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我不时觉得心烧,还有气馁。 息阳,你当初想要到沥城去的心思真的是傻透了! 喝水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走路踢到石子的时候,我都会骂自己这么一句。 你看看他,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就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在生闷气而已。 我和他坐上到沥城去的牛车,我仰面躺在车里的干草上看着湛蓝的天空,空气微寒。身旁的慕程忽然说:“如果我们现在不去沥城,转而走小路到眉江之畔,一样可以离开西戎,直奔西乾,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避世隐居,那些纷扰繁复的俗世之事再与你我无关,可好?” “躲得开么?慕程,只要有你,就什么也躲不开!”我忿然拒绝。 慕程沉默下来,良久后才说:“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来沥城想要的是什么了。” 这人,真是本事得厉害,连姑奶奶我都不知道自己到沥城所为何来,他竟然就知道了!我甚为气结,绷着一张脸不再跟他言语。 沥城给我的感觉很像绵远,只是后者更为繁华。虽然已经被屹罗的军队控制,可是沥城看上去没受到什么影响,因为有互市,来往的客商很多,贩卖药材、皮货还有马屁的人特别多,也有一些小摊贩卖吃食和小玩意儿的,我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频频回头看那冒着热气的蒸笼和绑着如意结的小钱袋。慕程拉着我疾步往前走,我一不留神险些撞到手拿冰糖葫芦的小孩,他不着痕迹地把我拉到怀里,哭笑不得地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爱凑热闹的毛病真是半分未改。” 我没有理会他的调笑,可怜巴巴地拉着他的手,说:“慕程,我饿了。” 他有那么一瞬的怔忡,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眼中便浮起润如春水的暖意,笑着问我:“想吃什么?饺子,包子还是面?” “饺子,我想吃鲜笋做的馅。”一坐下我便说,“这儿有吗?” 他望着我,眸光深沉,欲言又止,喊过卖饺子的摊主来,摊主笑着说: “客官,现在是冬天,沥城这儿没有鲜笋。萝卜、三丝还有韭菜,随您点。” “不要韭菜!”我竟是和他同时说道。 “好嘞,一份三丝一份萝卜可以吗?” 慕程脸上的讶异之色稍瞬即逝,他点点头,不一会儿饺子便做好捧上来了。 “你不喜欢吃韭菜?”我吃着饺子问他。 他把装着陈醋的小碗推到我面前,“蘸点醋,不要腻着了。” 我试了一下这种吃法,果然别有风味。 我一味的埋头苦吃,吃完一大盘后才发现他的筷子动都没动过,我有点不自在,说:“你这人好没意思,就算不饿也要装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啊,不然人家哪里有食欲?当陪客也要有点陪客的风范不是?” 他深觉好笑,问我:“当陪客是不是不用付账?如果你是金主,那我垂涎欲滴又何妨?”说罢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送进口。 “两位心情真是好得很!尤其是你,慕程,我在这力撑大局,你却优哉游哉当陪客!”一个冷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口里还咬着饺子,闻言转身一看,登时一愣,连口中的饺子都掉落在地。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魅惑众生的一张脸,乌发浓眉,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光,鼻梁直挺偏带着几分秀气,还犹自长了一张樱色薄唇,整张脸的线条没有一般男子的峥嵘粗犷,反而显得妖娆俊逸。一身黑色的锦绣常服更显得身形瘦削挺拔,身旁是一匹浑身白胜雪的骏马,昂着它高贵的头,不耐地打着响鼻。 “你是谁?”我问,“你打扰到我吃饺子了。” 这个不速之客愣了一下,一伸手想拉去慕程脸上伪装的胡子,可被慕程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不满的问慕程:“你都西戎差点连命都丢了,就是找回了这么一个傻乎乎的人?” 慕程站起来,拉过我的手,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星南,她是你姐。” “怎么会?!”我和司马星南同时指着对方不可置信地说。 “不要开玩笑,我什么时候有一个长得像女子的弟弟了?”根本就不可能,虽然他样貌俊美得连女子都要自惭形秽,可是我实在没有心理准备会有这样一个妖孽“弟弟”。 “你听听,她不过是声音像罢了,大不了样子也有些像,可是她连我都不认得,怎么会说我姐?”司马星南气得一张俊脸泛白,“慕程,你该不是上了赫连越的当,李代桃僵指鹿为马了吧?!” “我们回去再说。”慕程沉着地拉起我的手,放下一小锭银子就带我离开了。 到了官衙,城守贾志刚出来迎接,见到两尊大神面色阴沉不定,不敢怠慢,连忙让丫鬟带我下去梳洗,我回头看了慕程一眼,他对我安慰地一笑,我的心才有点踏实。 洗浴完毕穿上厚厚的棉布小袄和襦裙,一走出厢房便见到司马星南斜倚在厢房对门游廊的红木柱子上。 他望着我没有说话,那双满是戏谑和调笑的眼睛此时一片澄明,那目光带着探究和隐忍的思念。我走到他面前对着他的视线扬一扬手,说:“喂,回魂啦,你在看什么?” “看你啊。”他说,目光定定地黏在我脸上,“慕程都告诉我了……那个笨家伙,怎么就这样认死理呢!一个把他忘了的女人,有什么好留恋的?如果你真是我姐,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你……很想你姐吧?”这个臭小鬼,看上去最多十八岁。 他的目光变得怪异,没好气地对我说:“我不想她,我恨她。让我爹娘伤心欲绝,让我牵肠挂肚,喜欢上一个老是要找自己亲爹报子虚乌有的仇的坏家伙,又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恨!” 明明是恨声说出的话,偏却让人听了无由来地心酸,我望着他,不知何时眼眶微红,只觉得这口硬心软的人说着这番话其实既委屈心疼多于责备。他真的是我的弟弟吗?我讷讷地开口道: “你生她气了?我替她抱抱你好不好?”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他,想知道答案的人不知他一个,我也想知道。想知道血脉相连的感觉是怎样的,也想知道自己对他究竟有没有熟悉的感觉。他叹了口气,像写下重重盔甲,如释重负般带着浓浓的鼻音说: “梅子,梅宝,姐,你回来了是不是?”他伸手抱着我,喃喃道:“你记不记得你有多少年没这样抱过我了?你记不记得你哄人的手段真是少得可怜……” 我的脑海中像有洪流的声音奔涌而过,一瞬间涌过许多片段。炎炎夏日,小男孩在浓密的黄杨树阴下摆弄着一堆堆小石子搭起来的迷宫一样的东西,女孩走过来揪起他: “一天到晚看这些书,不怕坏脑子?来,姐教你捞鱼去,窈窈她们在玄碧湖边等着呢!” “别吵我!”小男孩翻着那本满是爻辞符号的书,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 “老是看这种天书,又不想成仙,干嘛把自己弄得像个小老头一般!”她嘿嘿干笑两声,“邢爷爷教了我无影腿法,要不要领略领略?” 她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石子堆成的迷宫踢了个狼籍一片,小男孩眼睛红了,扑上前去揪着她吼道:“臭梅子,看我不揍你?!” 一顿厮打后,小男孩仍不解恨,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女孩自知理亏,递过巾帕给他,他忿然推开了。她耷拉着脑袋,讨好地凑过去说:“司南不哭不哭,姐抱抱你好不好?” …… 我的头又裂开般痛,冷汗直冒,身子发软,抱着他的手垂坠下来,他吓了一跳,赶忙抱住我连声问:“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慕程闻声赶到,一把抱起我冲进内室放在床榻上,厉声对跟在身后的白铉说:“马上让吕思清来一趟,快!” 他坐在床沿看着我痛不欲生地捂着头辗转的样子,咬着牙转头盯着司马星南问:“你对她说什么了?!” “我……没说什么……”司马星南也紧张起来,“她究竟怎么了?” “息阳,息阳你放松点。”他抱我入怀,按下我的双手,另一手手指轻柔地摁着我的太阳|岤,“是不是这里很痛?大夫马上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看着我的冷汗越冒越多,他沉着地给我擦着汗,“息阳,什么都不要去想,不要勉强自己,你是谁都好,知道吗?” 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雾,不知怎的我的心一下子就揪痛起来,随着头越来越痛越来越昏沉,他渐渐地失去了影像,只听得有脚步声匆匆赶来,那人惊疑不定地对我喊了一声: “姑姑?” 手腕上搭上微凉的手指,然后那人点燃了一种味道很奇怪的香放在我鼻端,闻了几下竟然觉得压着心里的无形力度减退不少,我微微喘息着,那人擦去我额上冷汗便开始替我施针。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是如此的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一身白衣的吕思清,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我微笑着说:“姑姑,好久不见。” 第八十七章 她的痛,他的痛 2 我摇摇头,不明所以。 “我是吕思清,姑姑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我也常常忘事,丢三落四的。”他把未燃尽的香拿来给我闻,“你服两枚安神丸,好好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我看看四周,问道:“慕程呢?他在哪儿?” “他和司马公子有要事相商,现在正在书房。”他见我坐起来想要下床,不由皱眉按住我的手说:“你刚刚才醒过来,宜多休养,要见王爷也不急在一时。” “你有所不知,我这头痛是老毛病了,以前都经常发作,痛过后就有一段时间不再痛,所以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 他一怔,问:“你发作后一般隔了多久再发作一次?” “以前大概三四个月一次吧,最近这次好像比较短,只隔了一个半月。” 这时白铉匆匆走进来,一脸的凝重,对我行了一礼,说:“姑娘能不能去看看我们家王爷,他和司马公子不知为何在府衙内的校场打起来了……” 我应了一声连忙低头穿好鞋子,心里急着要去找慕程,没留意吕思清从刚才开始就变得发白的脸色,就一路随着白铉走出厢房,到了校场。 校场其实是庭院中一个用木板搭建起来的比武台,台上一青一黑两道身影正打得难解难分,虽然只是赤手空拳,可是气场强大,台上有好几处木板都凹陷断裂了。我看看四周,拉过一张竹凳子在台前坐下,白铉楞了楞,我反而对他招招手,说:“你 过来,难得有这样的一场比武盛事,又不用花银子买门票,不过缺一个解说员。你来给我说说,他们用的是什么武功,什么招式。” 白铉面有难色,我笑笑说:“不懂?那你去把宣舞叫来。” 我说的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台上的两道身影稍稍一顿,不知是谁占了先机先出一掌,于是瞬即又较量了起来。 “司马公子用的是大悲掌中的伏魔印记,而我家王爷的修罗掌比不上大悲掌的雄浑大气,可是胜在出掌准、刁、狠辣,所以一时间难分伯仲……可是适才明明一掌可以击中司马公子右肩,但我家王爷收了掌,所以反被司马公子乘机一掌拍中右肋……” 我气结,“你家王爷为什么这么笨?让着别人来伤了自己,活该!如果换作是我,先把对方撂倒了捆结实了再来讲道理。” “他什么时候让着本公子了?”司马星南怒气冲冲,躲开慕程的一掌,“慕程,我告诉你,今天赢也好输也好,我都要把她带走,你还嫌你拖累她的不够多吗?!” “你的相助之情我心领了,”慕程的声音依旧沉稳,“可是谁都别想带走她。如果你想让你的爹娘多伤心一回,你尽管让那该死的青鸟飞回东庭去……还有,我是你姐夫,让着你一点也是应该的!” 我转头问白铉:“谁说我是某人的姐姐了?我又何时成了某人的妻?这两个人,真是可笑得很。打吧打吧,白铉,不如我们赌一赌,会是谁先把对方打倒?” “梅子嫣!”司马星南朝我吼道。 “她是息阳。”慕程淡淡然地更正。 “我赌你家王爷会赢。”我面不改色地说。 “在下自然确信王爷会赢。”白铉一额冷汗。 “不打了!”司马星南一脸懊恼气愤地旋身离开慕程三丈,下台走到我面前,说:“你自己说,你究竟是谁!” 慕程皱着眉走过来被他反手一掌推开,他的桃花眼中尽是密密交织的怒气,我心里暗叹一声,这个被宠坏的小屁孩真是半点不会体贴人。 “我是息阳。” 他冷冷一笑,“那你为何而来?” 我看了慕程一眼,满不在乎地说:“他知道的,我拿自己来交换赫连越一条性命。你们放赫连越回西戎,我,随他处置。” 司马星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他不死心地向慕程投以询问的目光,慕程点点头,道:“是的,我答应她了。” 话音刚落,司马星南身形一动人已经冲到慕程面前一手揪住他的衣领怒骂道:“慕程,你疯了是不是?她无知是因为她忘了过去,不肯正视现实。怎么连你也这样!我布下九龙潜渊阵与赫连越鏖战二十多日拼着一身伤才生擒了他,而你千辛万苦潜入 西戎连手臂都差些废了带回了她,她竟然说要用自己换回赫连越?那当初何必如此,就让西戎拿她来交换就好了!你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更何况,宣成帝那边你如何交待?” “星南,我自有分寸。” “本来我就没想着要他带我回来,是他多此一举罢了。”我冷冷地说。 此话一出,他们两个同时愣住了,司马星南怔忡地放开了慕程,慕程脸色苍白,黑眸里雾气渐渐凝结成冰。 “头不痛了?” “不痛了。” “白芷他们已经到了乌兰草原,三日后我们会在沥城外十里处筑高台和谈,今夜我要去见赫连越,你要和我去吗?” “好。”我低下头答道,不敢再去看他那双令我心虚愧疚的眼睛。 他转身走了,那裘青衫背影寥落而寂寞。 我怔怔地望着他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沉默了片刻后司马星南开口说:“你真的不要跟我回去?” 我不作声,不置可否。 “你不相信你有家,有父母兄弟?” 我摇摇头,眼眶酸涩。我相信的,不相信的话就不会一直随着慕程到这里来。我也想见他们,我也希望自己能回家,可是有些事情总得有个了结。 “真好,一句‘忘记了’就能把自己的责任放开,就能把爱你的人推开,梅子嫣,行啊你,长进了呀!”他没心没肺地笑了,说“还记得我那傻乎乎的姐姐,当初在青林山上他为她削竹片做风筝时不小心刺破了手她都会偷偷地心疼好几天。早知如 此,我该省点心别和他打架,你才是高手,一句话伤人于无形。” 我的心抽痛了一下。 他摇头叹息,“你恃着他对你好,所以才肆无忌惮不是吗?如果我是慕程,我宁愿把命还给你,也不要那么的累……”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累不累,要不要继续,是他说了算,不是你。”我迎上他的视线,说:“一口气说那么多,你不累吗?真要心疼他就不要明知道他让着你还欺负他,臭司南,你难道就不过分?!” 我冲他做个鬼脸后转身就走,他怔了一瞬然后一手拉住我,震惊的问:“你叫我什么?!” “司南,臭司南!” “你记得了?”他连声问。 “没有啊,我比较懒,司马星南四个字太长了,干脆压缩一下而已,别联想浮翩。”我挥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他追上来,我说:“你要回家那就赶快走,屹罗和西戎的事你这个东庭人少插手。你抓了赫连越,可以功成身退了。”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莫非,你真的是移情别恋于赫连越?” “八卦,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吧说吧,我很好奇,好奇会害死猫,你也不想我有事吧?”他跟上来拉着我的衣袖,喋喋不休地追下去………… 我终究是没有告诉他,他铩羽而归,最后只得悻悻离去。 我怎能告诉他? 我回到房间,吕思清已经走了,留下了一盒子药丸,说按时服用,三天后再来给我诊治。 天色昏暗下来,四周都点上了灯,宣舞替我梳好发髻,镜中的女子黑发乌鬓,黛眉若远山长,一双凤目妖娆,褐色瞳仁似有流光逆转,顾盼生辉。樱唇上了浅淡胭脂后五官顿时明朗起来,然而眉心处有一点粉红与白皙的皮肤格格不入。 那是我为复明付出的代价。 宣舞捧过一套衣裙给我换上,粉紫色的紧身袍袍袖上衣,下罩月白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银丝软烟罗缠成腰带,坠下白玉丝绦。 忽然有双手轻松地按住我的双肩,他站在我身后俯身看着镜中的我,说: “为什么不笑一笑?你想把笑容藏起来给谁?” “这好像不是我。”我说。 “是不大像你,但是,这也是你。” 他拉过一张花梨木云石凳坐在我身旁,一手捻起几案上的朱砂小笔细细蘸了胭脂,板过我的身子来,一笔一笔在我眉心上画着。我和他是这般接近,彼此气息相闻,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相比之下我却显得局促紧张得多了,看着他清癯俊雅的五官, 黑眸里专注的神情我的心不禁漏跳了两拍,一种很甜很欢喜的感觉犹如春水漫溢,流入心田。 “一只兔子和一只跑的很快的乌龟赛跑,猜一猜谁赢?”他问。 “那自然是兔子。” “错,是乌龟,适才我有说是一只跑的很快的乌龟,没听清楚?”他放下笔,一本正经地看着我,我“哦”了一声,他又说:“兔子不甘心,又和一只穿了木屐的乌龟比赛,这次谁会赢?” “兔子吧……” “错,那只乌龟把木屐一脱,又是刚才那只跑得快的乌龟了!” 我气恼,皱眉瞪着他,“你耍赖!” “我没有,耍赖的是乌龟。”他依旧冷静,我却禁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他的手抚上我的嘴角,微笑着舒了口气,说:“笑了就好。我还担心自己的笑话冷到哄不到人呢……看来,也不尽然。” 我的心无端的酸软发痛,伸手绕上他的脖子抱着他,说:“慕程,你告诉我,要是我这辈子都记不起你,我这辈子都只能是息阳,你也会一直一直对我这般好吗?” “只要我和你,能一直一直……”回抱我的手紧了紧,他的话如同呓语散落在我耳边。 是一个不像誓言的誓言。 第八十八章 情人恨,伤心谋1 他在我额上,画上了一朵红艳如血的梅花。 他带我上了马车,我坐在他身旁,他替我系上一条纱巾遮住半张脸。 “好香,这是什么花的气息如此之浓?”他一边系,一边说,“你真是变了,以前你身上只有淡淡的梅花香。” 我的眼皮无端一跳,不自然地笑笑说:“只有这样赫连越才会不相信你把我偷出来了呀!” 他眸光深沉,带着探究一掠而过,转过头去轻轻靠着车上横栏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他忽如其来的沉默让我一时间很不适应,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摄了进来,我拉紧了身上的披风,目光扫过慕程,只见他依旧自顾自地垂下眼帘,清癯的脸上神色孤清而疏离。 攻心计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22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22部分阅读 。 我忽然有种被窥破心事的恐慌。 不是怕他猜到,而是怕他睁开双眼后再也不用我所熟悉的目光看我。 过了漫长的一个时辰后,他和我下了车?我才发现我身处于一户民房之中,黄褐色的泥墙,败落的蓑衣屋顶,一口硕大的水井还有被卸下的石磨,荒凉颓败之甚让人清楚地相信这个荒弃掉的院落已经失去主人多年,谁也没有想到这下面会是一个地牢,关着赫赫有名的元武国主。 秘道在厨房,走下长长的阶梯,经过一条黑暗的通道后豁然开朗,火把通明。 慕程让我在囚室的转角处等他。 他走到囚室前,说:“赫连越——” 一阵锁链的锵锵声响起,我一度无比熟悉的嗓音响起:“我不想看见你,滚!”像负伤的顽兽,空有缺乏力度的咆哮。 “我和你之间从来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也从没想过改变。但是赫连越,真可惜,你见了我原来还是会自卑啊……” “可笑之极!我虽为阶下囚,但是一国之主对着你这闲散王爷,我何来自卑?!”赫连越冷笑,“你一日不杀我,终会后悔!” “你的价值还在,我岂会让你如意死去?”慕程轻描淡写地说:“白芷已经到了沥城,以她对你的重视程度,我想要西戎三部之一海青部的岁贡还不容易?割地赔款以求争端停息,数十万西戎百姓过着贫苦的生活,甚至颠沛流离,你死了,不就不用内疚自责了?我岂会让你如愿!” “慕程,你是个卑鄙小人,有种的话给我一刀痛快的!” 慕程笑了起来,笑声中尽是痛恨,“赫连越,我曾经这样想过,可是后来不想杀你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赫连越沉默,慕程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她真的已经不在人间,我知道她绝不愿意在奈何桥畔遇见你。” 空气仿佛凝住了,静默得连人的呼吸声都那样的清晰。赫连越忽然大笑三声,道:“她眼里心里都是你,怎不见你这多情种自杀殉情?!口口声声说爱她,慕程,苟活下去就是你爱她的方式?” 慕程自嘲地轻笑,“是啊,你说对了,苟活下去,就是因为我爱她。她以命易命,我岂能让她死而不得其所?也幸好我苟活着,否则,我还不知道你竟然为了自己的欲念,强行夺去了她的光明和记忆……” “你说什么?!”赫连越大声喊道,带着些气急败坏。 我缓缓从转角处走出来,这才看到囚室里的赫连越被吊挂在铁架上,衣服上血迹斑斑,两根铁链,穿过了他肩上的琵琶骨……他见到我,双眼睁大满是震惊之色,慕程说:“子嫣,你要见的人就在这里。” 我望着赫连越,视线落到他的脸上身上,想不到,我第一次见他,竟然会是在他如此狼狈的情景下。他的脸一如我想象中的刀刻斧削般凌厉,眼眸狭长而幽深,鼻梁直挺微勾,有着西戎人特有的粗犷野性,黑发凌乱地束在脑后,脸上几处伤痕结出了 痂,可无损他那双眼睛的明亮有神。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看我的眼睛,忽然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对慕程说: “慕程,你想嫣儿想疯了吧!居然找个冒牌货来……” “她是子嫣,如假包换。” “梅子嫣死了。”赫连越冷冷地说,喘了两口气,“因为你,慕程,她死了。你永远也得不到她。” “她死了,你宫里的息阳又是怎么来的?”慕程冷笑,“别拿什么途中遇刺坠下山崖的老套故事来梦骗人!她除了失去光明和记忆之外,什么也没变。” 赫连越得意地大笑,带着一种报复的痛快,说:“是的,息阳就是梅子嫣!慕程。你死心吧,她忘了你,更忘了自己,她只能是我的,这辈子都是!她再爱你,哪怕连命都能给你,她也不会再知道有这样的过去。你带来的这个女人会是嫣儿?嫣儿从来不会浓妆艳抹熏香上粉,慕程,息阳的心在我这里,还有,她的人也是我的……” 我的心底升起一种浓浓的悲哀,这个答案在脑海中徘徊了上千次,如今终是在赫连越口中得到证实,没有多少惊喜,只有满满的无力感。 在赫连越口中,我终于印证了事实,找到了自己,可是不知为何仍然失落。 “他知道的,你不用再说下去。”我打断赫连越的话,他一听我的声音,脸上表情剧变,整个人怔住了。我走近他,伸手拉下面纱,对他说:“你喜欢我叫你做什么?是赫连越,还是……哑奴?” 他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回头对慕程说:“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慕程深深地看着我,脸色晦暗莫名,有一瞬间我几疑他眼中有风云翻涌墨海生波。可是只有短短的一瞬,随即恢复了沉寂淡漠,他走过来把我拉开两步,说:“我在上面等你,你要小心。”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叹了一口气,望着赫连越说:“还是不相信?难道我脖子上的伤痕你也不信吗?” 这是赫连越的双眼不可遏制地流落出一种莫大的悲怆,他死死地看着我,似乎想要把我的模样刻进心里而去,沙哑地开口道:“你的眼睛,还有你的记忆,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你不知道白芷在我脑中刺进了一枚金针?”我对他嘲讽一笑,“为了你,她什么都愿意,甚至要让我变回原来的梅子嫣,只是为了换回你的自由。哑奴,你留了我两年,今日我要来告诉你,我要走了。” “走?你走去哪?回到他的身边是不是?不要再提那个名字!哑奴死了。当初被你抛弃的那一夜就死了,梅子嫣,息阳,我对你不够好?我不够爱你?”他的双眼变得血红,用力摇晃着吊着他的锁链挣扎着,“你是被慕程逼迫的是不是?你告诉我,你还是我的息阳,不是别人!你是见我身处绝境迫于无奈才这样说对不对?你说呀!你没有心的吗?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你!你怎么能一而再地舍弃我?!” “可是我不爱你。”我垂下眼帘,说:“在清心寺我就知道慕程会来找我,我故意让他落网,我故意游说白芷劝说你押送慕程去和屹罗谈和,我知道屹罗那边不会让慕程成为你谈和的筹码,必然会在路上拦截,果不其然慕程被救走,你陷入九龙潜渊阵中。你知道主阵者是谁吗?司马星南,宣阳王世子,我的弟弟。” 赫连越脸色变得灰白,我继续说:“你深陷阵中被擒,我等的就是这一刻,白芷会乖乖地拿我去交换你,我乘机要挟他还我光明和记忆。我受够了,你知道当一个瞎子,无论日夜她都只能拥有黑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但是慕程折回来把我带走,白芷还是来和谈了。你猜猜,没有了白芷她会用什么来交换你的自由?” 赫连越的双唇简直要要出血来了,他望着我的目光多了几分愤怒和不甘,我笑了笑,说:“那自然是贵为一国皇后的她和她腹中的小皇子了。” “你——梅子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用尽全力挣扎着,手腕处被勒得有鲜血淌下,我深深吸了口气,说:“放我走,赫连越。你所谓的爱,就是这样禁锢着我,让我失去了亲人、爱人,忘记了所有,然后一无所有?”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他喃喃道,不能自已地自嘲一笑,带着愤恨和忧伤,说:“是假的吗?息阳给赫连越的微笑,给赫连越的拥抱,还是夫妻间的那种亲密无间,全都是假的吗?” 我走近囚室的铁栅栏,轻轻抚过那厚重的铜锁,“那自然,不可能是真的。那一夜风流,我就当作自己被狗咬了一口就好了,你没必要拿这个来炫耀。是你的人又如何?心不在你处,何况我从不用三贞九烈的教条束缚自己,如果慕程要介意已经杀了你了。” 赫连越因着愤怒伤心而急促地喘着气,厉声道:“梅子嫣,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走!走得远远地,再也不要让我听到你的消息看见你的身影!我赫连越这辈子从来没如此卑微地爱过一个人,我对你费尽心思沥尽心血,却只换来你的嘲弄和决绝……梅子嫣,但愿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哪怕,下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你……” “很好,那么,”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请元武国主记得自己说过的这番话,你我今生再无纠葛……” 我缓缓走出了地牢。 慕程背对着我负手站在荒凉的庭院中。 我向他走去,经过干草堆时袖中那团已经凝固僵硬的陶土悄声地掉落在草上,被脚步声掩盖过去了。 第八十九章 天亮以后说分手 1 马车上我和他一路默默相对,他的眼神淡然飘忽,偶尔对上我的视线又像水碰到了岸一样涌了回去。我闻着自己身上恶俗的香粉气息,心头好像有只猫在挠着,极不舒服,就连自己也厌烦这样的自己。 你还能逃避吗? 他对你好因为你就是梅子嫣,可是没有了记忆的你还是梅子嫣吗? 一时间心绪烦乱,偷偷抬眼看他,只见他微抿着薄唇,一副漠然的表情,心下蓦地气恼起来。这时恰好马车停了,他先下车,我掀开车帘要下车时他向我伸出他的手掌,我看都不看就自己跳下车来,自动忽略了他的手,他的手一僵,脸色忽地有些发白,嘲弄地问我一句:“见了他,便不稀罕我了?” 那么浓的醋意,可是我听不出来,因为这时候我已经猛火烧心了。 “不敢,我只怕自己脏了绥德王爷您的手。”我冷冷地回了一句,眼神倔强地迎上他冷得足以结冰的视线。回想刚才去看赫连越的整个过程,大概能让他介意的也只有赫连越的那句话了。 他要不是嫌弃我,怎么会这样冷淡? 在囚室前对赫连越的那句话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这世上会有男人不介意戴了绿帽子的么? “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径自越过他就要走回府衙后院的厢房,他一手扯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拉回来,怒道:“你给我说清楚!” “你心里明白得很!”我毫不示弱地回道。 “梅子嫣!”他的黑眸中浮冰碎雪密密交织,怒气带着冷意似乎把空气都凝住了。 肯叫我梅子嫣了吗?不是一直都在生气,都在纠结于我是西戎皇室里的宠妃息阳吗?嘴上不说,态度上很温柔,以为这样就能掩饰心里的芥蒂吗?我用力地想挣开他的手,可是他抓得更紧了,手腕处痛的几疑是要骨裂。巡逻的士兵有几个悄悄地把视线投向我和他,我急了,说:“放开我,你不就是介意我跟他发生过那种关系吗?放心,我不会纠缠你,不会让你心里不舒服……我是你什么人吗?就算你介意但你凭什么摆脸色给我看?” 月色下清清楚楚地看到慕程的脸色在这一瞬变得铁青,怒气排山倒海而来。 “梅子嫣,我告诉你,第一,你跟他还不是那种关系,宣舞已经告诉我了;第二,就算你跟他是那种关系……你在他身边这么久了,我不会天真得一直以为你呆在狼的身边会没被咬上一口。我能去西戎找你,千方百计把你带回来,你觉得我会介意这件事?我在你心里,难道比赫连越更不堪?!” “你是个正常的男人吗?”我问。 他愣了下,我继续说:“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会介意。就算我跟他还没到那一步,但是一个女人被看光了摸遍了,你觉得就算没有那一步还能差多少?慕程,你要不介意你就不是个男人!” “你是不是从来不会去听别人说话的重点,只顾着断章取义地去曲解?”他简直要被气疯了,咬牙切齿地说:“我再说一次我不介意,你是不是也不会相信?” “一个人的言语是最会欺骗人的,只有他的行为不会撒谎。慕程,你觉得你蹩脚的演技骗得了谁?” “好,很好。”他怒极反笑,“梅子嫣,你不要后悔!”说罢强行拉着我迈开步子向后院走去,我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我大声挣扎着问:“放手,你要带我去哪里?!” “如你所愿,用你所说的行动证明我该死的是个不介意的正常男人!” 他不由分说的把我拖进他的厢房,里面的两名仆人一见他盛怒的样子马上噤声退下,屋子中间是一扇极大的屏风,屏风后面摆放着一个热气蒸腾的大木桶。我一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慕程放开我,他的盛怒化作眼神中尖利的薄刃准确无虞地刺中我的心脏,两只捏起我的下巴寒声道:“刚刚还理直气壮地指责我,怎么这会儿就想退缩?可惜,太迟了!” 说罢一手握住我的纤腰,另一手一拉一抽便拉落我的衣带。我惊呼一声双手用力抱在胸前,而他适时地堵住我的半张的唇,五指插入我脑后的发中抵住,断了我退缩的后路。那是一个来势汹汹的吻,清洌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也根本不算是吻,基本上他像头饿狼一样把猎物的嘴咬开撞开牙关,然后攻城略地肆意搜掠。我被他咬痛了,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只知道舌根都被他咬得发麻,身子像被触到最敏感的神经又酥又软,双手无力地捶打着他的后背…… 该死的,亲就亲,吻就吻,犯得着如此暴力么? 胸腔里最后一口空气都被抽光的时候,他适时地松开我,我那一瞬还以为他的泄愤到此为止了。不料他趁着我气息不稳面带潮红双眼迷离尚在怔忡之中,迅速地剥下我的外衫只余里衣,我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他已经将我拦腰抱起整个扔进了浴桶之中! “我讨厌你身上艳俗的脂粉味。” 浴桶水花四溅,随着这句话清晰地落入我的耳中的还有那浮着花瓣热水,我猝不及防地呛了两口水,眼耳口鼻一时间都难受起来,我不住地咳嗽,顾着在浴桶中坐好抹去脸上的水,没见他锁进了门,更没见他是何时赤裸了上身跨进浴桶的,只知道浴桶的水位忽然升高,他的男性气息蓦然逼近,我怔了怔,努力擦去睫毛上的水珠,瞪着他骂道:“你来真的?不过是吵个架而已,你犯得着吗?我……我……”本想说,我大不了道个歉相信你就是……可是目光落在他白皙而肌理紧致结实的胸膛上时想骂 人想解释的话半个字也吐出不来,静默得空气中,只听见自己心如擂鼓的跳动。 淡黄的灯火映照下,他白皙的皮肤染上了朦胧的光芒显得有些不够真实,他的黑眸不知何时蒙上了层浅淡的雾气,神色幽深莫名,就是这样静静地,静静地锁着我的视线。黑发散落下来,沾着水珠,有几缕湿答答的垂下胸前,水珠自他的颈项缓缓滑落胸前,像情人的手指般抚过他紧绷的肌理,魅人而诱惑。 色即是空,色即是空……我对自己默默念叨着说,也许是因为水太热了,所以自己才会全身发热发烫;也许是刚才吵架吵得太激动,所以心跳才会加快……我不住地安慰自己平复自己的遐思乱想。但,当我躲避不了他越来越灼热的视线而低下头,那两朵小红莓倏地跃入眼中时,脑中“哄”的一声炸响,浑身血液上涌,整张脸涨得通红,连气息都变得不稳…… “慕程,你想干什么?!走开!”我胡乱地拍打着水面,水花乱溅终于扰乱了他的视线和遮掩了我的面红心跳。 他一把抓住我的双手,扬扬眉道:“你现在是想与我鸳鸯戏水?” 我大窘,挣扎着骂道:“谁跟你是鸳鸯?!” 他伸手抚上我的嘴角忽然用力一按,我痛得皱眉连忙避开,原来嘴角都被他咬破了。我恨恨不已,他却说道:“你也会痛吗?我以为,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是不知道痛的。” 他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明了的事实,但却很准确地击中了我的心,我蓦地一痛,双手忘了挣扎,看着他努力隐藏着伤痛的双眸,说:“我再没心没肺,你也喜欢……这一副躯壳,只要曾经是那个叫梅子嫣的女人的,你也稀罕…… 慕程,你不觉得你爱的只是一个幻影吗?你那样的执着不是自欺欺人?!” “如果有一天,你深爱的人断了一条腿,你会因为他是残疾而离开他吗?”他冷静地看着我,不等我回答便说:“你不会。除非,你不曾真正爱过。” 淡淡的薄荷气息熏人欲醉,我怔怔然傻傻的流着泪,他叹息一声把我带入怀中,温热的水里我和他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衣衫,我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和热度。 “这几天我在梦里常常梦到自己对你说:子嫣,不要嫌弃你自己,不要逼我离弃你,你只是生了一场病,病好后忘了我而已。”他揉着我被水打湿的头发,轻声说:“但是我一直忘了问你一句:子嫣,你忘了我,是不是心里再也没有我了?” 我心里一震,抬眸看他,不知为何只觉得他这句话挟着凄风苦雨而来,一寸一寸地肆虐着我的心。他终于把我逼到悬崖边上,一不小心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见我默然了一瞬,他放开我,起身拉过搭在桶沿的衣衫披在我肩上然后将我整个人抱出浴桶走到屏风后的檀木大床前把我放下。 “我去让宣舞来伺候你。”他目不斜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读不出想不透他,只有一种恐慌在心底蔓延,他转身背对我迈步要离开时,那种恐慌终于到了我能忍受的极点,我猛地坐起下床扑向他从他身后死死地抱着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我语无伦次的说道:“你不要走,我……” 他深深吸了口气,问:“子嫣,或是息阳,现在的你,喜欢我吗?” 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我每天都想听到你的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这些话我说不出口,只是越发抱得紧了,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我隐隐觉得,他这一回不是一般的生气,甚至他察觉了些什么,如果我放手,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是昨日对我温柔地言笑的慕程。 他一根根地剥开了我的手指,很用力。 我的骨节发痛,痛得几乎掉泪。 终于,我颓然无力了,想要放弃了,他却一个转身抱着我狠狠地吻了下来。 他把我抱到了床上,轻而易举地扯掉我身上的湿衣服,覆以一床轻薄的被子包裹着我。他的身体压上来,一手撑在我肩旁,细细碎碎的吻落在我的眉间眼角,我闭上眼睛,不着寸缕的冰凉双臂绕上了他的脖子,抬了抬下巴迎上他的吻。 他微微一僵。 我不满他顿住了动作,贝齿用力地咬上他的嘴角,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尚余一丝清明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尽是克制隐忍着的怜惜和柔情。 “我身上还有你所讨厌的脂粉味吗?”我问。说出口的话语沙哑和妩媚奇妙地混在一起,听起来就像妖媚的狐仙在引诱心志不坚的赶考书生。他的眼神在这一瞬幽深起来,我不知死活地伸出小舌往他唇上一舔一扫,生涩地说:“真不介意?你现在说清楚还来得及,不然我缠你下半辈子……” 他的呼吸声变得有些重,灯影摇曳,咫尺之间彼此气息相闻。 他一点点的靠近我,靠近我的唇。 “你确定你要留住我?”他问。沙哑的声音让我整个人都像是烧起来了。 “如果太痛我可不可以喊停?”我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然而绕着他脖子的双臂还是稍稍收紧了些。 “你可以喊,但是,我想我不会停。”他冷了许久的面容终于冰消雪融,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唇吻落在我的耳垂上,话语缠绵犹若熬得浓腻的红豆汤,相思交缠。 银钩轻解,绡纱帐下,一室绮丽。鸳被之下,他温柔细腻如同温热的潮水一点一点地淹没了我,我浑身酥软,随他摆布,一种无力控制的炽热升腾起来顺着血液走遍全身,他的手抚过之处带起难以平复的战栗…… 他进去的时候,没有预期中的那般疼痛难当,可是也痛得自己连吸了几口凉气,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狠狠一口咬住双唇辗转反侧、我在他身下呜咽着挣扎,却见他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又享受着极大的欢愉。 “子嫣,放松,别……咬我……那么紧……” 我迷糊中听到这句话,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时血气上涌恨不得把正与自己痴缠的他一掌打倒九霄云外,可是迟了,在他的进攻下我丢盔弃甲,那一瞬到来时我整个人蜷起以抵御那种白光一闪而过的无力失重感。 …… 夜好像还很漫长,他抱着我,下巴抵着我的额头,汗水濡湿了彼此。 朱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夜枭的叫声,慕程的身子明显的僵了一僵,可是并没有放开我,只是摩挲着我的黑发,在我耳边说:“子嫣,我可以相信你吗?” 昏暗的灯影下,没人看见我嘴角的笑容一僵,我把头深深埋入他的胸膛,贪恋地呼吸着他的味道,喃喃说:“可以的,慕程,你相信我。” 他抱着我的手紧了紧,“我要走了。” “不许走,”我任性地圈住他的脖子,笑着在他脖子上啄了一口,“要走,也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好。天亮以后……” “天亮以后?” “天亮以后,我和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嗯。”我闭上眼睛温顺地要睡去,他让我枕在他的臂上,另一只手环着我的腰,像抱着个婴孩一样抱着我睡。 我的眼角滑过一滴眼泪,不知道是幸福的还是心酸的。 慕程,天亮以后,你还会想要带我回家吗? 如果你知道,昨夜我身上极浓的脂粉味只是为了让雪狼循着那种气味跟踪找到赫连越的所在;如果你知道,昨夜我遗落在干草堆上的陶土其实塞进过锁着赫连越的囚室的那把铜锁中;如果你知道,昨夜我本来就是想办法把你留在身边让你分身无术,免得你和星南起冲突……你还会,还会想要带我回家吗? 但是,希望你能想到,留住你的方法不止一种,可我却选择了把自己交给你。 天总是要亮的,人总是要走的。 慕程走后,我拖着酸痛的身子勉强起身穿衣打扮。 宣舞不在。 我当然知道她不在。元武国主被劫走这么大的事发生了,只怕谁都不能置身事外。 我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袱,走到府衙大门前的登闻鼓前执起鼓槌敲响了这鼓。 城守贾志刚见我跪在公堂之上吓了一跳。然而我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更是震得他变了脸色,他决定将我收监待审,我淡淡然地说:“贾大人不必为民女操心,民女犯下滔天罪行,罪无可恕,绥德亲王毫不知情,此事必然会惹皇上震怒。贾大人不如把民 女押上囚车直接送到屹罗问罪,不必牵连无关人等,也算是为王爷分忧了。大人认为民女所说的有无道理?” 城守犹豫不决,这时忽然有一人闯进公堂,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整个提起,怒声骂道:“你这女人,这回要把我三哥害死了!” 第九十章 天亮以后说分手 2 我心里一震。他瞪着我,这面容似曾相识,我平静地问他: “你是谁?” 他愣了愣,“别给我装糊涂,我是慕渝!尽管受过你的恩惠,但也不等于你就可以对我三哥做这么过分的事!” “你来的正好。”我松了一口气,“把我押上囚车,送到天都。你的三哥,他不会有事……” 于是我开始了人生中第二次坐囚车的经验。 押送我的士兵,眼里看着我似乎有把火在熊熊燃烧着。慕渝骑着马走在我旁边,夕阳西下,我忍不住问他:“你说你认识我,那么你是否知道,当初为什么别人都说我死了?” 慕渝冷笑一声,“听说是在与西戎的一场战役中死的。这是三哥的痛,谁也不敢去提起去问。” “慕程他现在究竟在哪里了?” “你想知道?不是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梅子嫣,就你这装满算计的头脑,只有我三哥才蠢到相信你是真的失去了记忆!要不是他喜欢你,你真以为你能算计他些什么?!好,我告诉你,昨夜西戎烈火教虽然成功劫走了赫连越,却落入我们早有准备的埋伏里,本来眼看要一网成擒,不料中途杀出一群黑衣人救了他们。现在我三哥大概已经带人追过了乌兰大草原。如果我三哥有什么事……” “乌鸦嘴!”我打断他,我最不想听到这句话。 “你——”慕渝气结。 “我想喝水。”我的嗓子难受极了,干涩得想要冒烟。一路上那些士兵爱理不理的,一天下来我没喝过一点水。人靠在囚车的木栏上,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头晕。 “张磊,给她水!”慕渝一挥马鞭赶马到了队伍前头,那个叫张磊的侍卫扔进来一个没封盖的水囊,我拿到的时候水囊的水都流走了。我水囊把放下,闭上眼睛靠在木栏上昏昏睡去。马车颠簸,我总是睡不安宁,一时梦见身在翠竹青青的山林,一时又变作刀光剑影马嘶声呐喊声滔天而来。 我的头又开始阵阵发痛。 大概是因为夜寒如雪,我只觉得浑身冷得像在冰水中泡着。囚车到了眉江畔改为乘船,顺着眉江而下直奔绵远,然后经由湖州再到天都。 夜色昏暗,眉江上停着一艘大船。 士兵正要打开囚车门时,地面微震,忽然听见隐隐传来急剧的马蹄声,密如鼓点,当先一骑青衫白马,在微茫的夜里如疾风般驰来。马嘶声响,被突然勒住缰绳的白马扬起前蹄,我微微睁开双眼看着跃下马来到我面前的一脸疲惫之色的慕程笑着说:“还是被你赶上了……” 他一手抽出身旁张磊的刀手起刀落劈开囚车的门,木屑飞溅有些直往我身上招呼过来,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扯下囚车,慕渝走过末吃惊地喊他一声:“三哥,你怎么赶过来了?” 慕渝根本没看她一眼,只股着把我向前拉着走,走到那艘船前,我站不稳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他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提起扔上夹板,沉声对慕渝说:“我有话对她说,青昭白铉还有宣舞跟我上船。人我会亲自押送,你先带人回去守住沥城失!” 我本来就瘦,冰冷的甲板硌得我全身骨头发痛,慕程不由分说扯住我的手将我拖至船头,我难受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船头有张小几,小几旁有两张竹椅。他放开我,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我喘着气,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我们谈一谈。”令人意外的冷静,他清癯俊秀的面容上蒙着一层坚固的薄冰,没有任何的表情,除了漠然还是漠然。 “我……” “我问你答,可以吗?”他打断我的话,我着实辛苦,浑身冷得打颤,也没有余力跟他对峙,只好点点头。 “在西戎,白芷想要用你做诱饵捉拿我,当时你就已经算好,赫连越会亲自押送我到沥城来谈和,屹罗这边定然会半路将我劫走,赫连越中伏,白芷必然会拿你交换赫连越,你就可以乘机要挟白芷为你复明,对吗?” “是的。我之所以……”我之所以选择复明而不是要回记忆,是因为我相信你说的一切,我需要去印证这个真相。 还有,想看你一眼…… “复明后,你本来就打算随着白芷到沥城来交换赫连越,可是我打乱了你的计划,你不愿跟我走而来到了沥城,是希望能够想办法不让西戎损失任何兵力或是物资就能救回赫连越。所以白芷的和谈根本就是个幌子,一路上西戎的追兵虽然不少,可真正跟着你的人藏在暗处,只等着你找到赫连越的所在,给他们提供方便与可乘之机,他们就能救走赫连越。什么割地赔款,都是空谈,元武国主此番归去定然卧薪尝胆以期待有东山再起之日。我说的可对?” 我叹了一口气,“的确如你所说。” 我想要回属于我自己的光明和自由,但是我不能眼看着赫连越身陷囹圄,我更不能看着本来已经民生凋敞连年战火不断的西戎雪上加霜。赫连越之于梅子嫣,是伤了她;然而息阳之于赫连越,是负了他。 “我本来就猜想到会有烈火教的大去劫走赫连越,所以在回西戎毕竟之处布下乌衣卫,不料阻拦烈火教和赫连越时,竟有十数名黑衣人将赫连越救走。为首的黑衣人,可是司马星南?你担心我赶去会对星南不利,于是,想尽办法留了我一宿直至天亮?” 是我以姐姐的身份求星南去救赫连越的,并且答应他随他回东庭,他才勉强应承。我不打算隐瞒慕程,于是说:“是的,那的确是星南……”话一出口,慕程一直望着前方江面的双眼淡淡然地扫过来,幽深冷漠,让人寒不自胜的却是眸中死寂一片晦暗无澜,我的心不安地跳了两跳,觉得有什么忽地从我们两人之间流走,快得抓也抓不住…… “你算无遗策,我甘拜下风。但是我想问你,要是在西戎我为你自伤的那一刀若是真的废了我一条手臂,在袱中青昭营救不得力我中了理乱散,又或是追击逃逸的赫连越和烈火教徒时被暗箭所伤一命呜呼……这些情况,你想过吗?你想过哪怕你只是算漏了一小步,我都会有性命之虞吗?” 他望着我,目光是如此的悲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而这个陌生人曾是他爱的,他熟悉的,他为之生死相随的……清癯的面容月下蒙上了一层如玉的光辉,哀伤而自嘲地扬扬嘴角,说:“你不回答,其实我早有答案,只是一直不愿相信,不愿死心而已。” 他说,息阳,我说过我猜到你想要什么,我知道你想要的是自由;但我又只猜对了一半,他说,我以为得到自由的你,对未来的设想中有我。 所以我错了,我咎由自取,折了乌衣卫的多名好手,损失了屹罗的兵力,兴兵几年如今无功而返——你是不是也已经算好了,我断不会忍心让你到天都领罪,而不得不放你自由游走天涯? 息阳,我不怪你,是我的错。我把你错认作了她,原来并不是只要还是那个人,就会还是那颗心…… 息阳,为什么你不直接向我提出要求无条件释放赫连越,我会答应的,我连放你走,也会答应。因为她死去的那一天,在我心里留了一个影子,即使她永远不回来了,我也不会觉得孤独……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浑身僵直如坠冰窟不能动弹,只觉得一颗心揪着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掐过,几乎连呼吸都不能自己,喉间处塞了一团乱麻让我哽咽而不能出声,他的话一字一句敲打着我,不留余地,不遗余力。 “你……不爱我了么?”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是我心头仅存的侥幸。 夜风中他稍稍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爱?很美好的一个字,可惜你和我,都不配……” 我双手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心脏处的压迫感越来越甚,他这句话就好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这不堪重负的心。我不配……去爱?那我们的一夜缠绵算什么?我主动上了囚车也变成了是一种预谋?很好,慕程,你真的很好…… 泪水夺眶而出,却难以洗去心底压抑已久的酸楚伤痛。 慕程,这算是……丢弃我了,是吗? 你终究,没有相信我…… 我站起来,头昏昏沉沉的,蓦地一晃神,险些摔倒。 快步走过来的宣舞眼急手快地一把扶着我,我再也支持不住软绵绵地倒在她怀里,只听得她吃惊地叫着我的名字:“息阳姑娘你怎么了,王爷,青昭,你们快来……” “没什么,宣舞,我只是累了。” 是的,我累了。 本来,我该在二八年华出嫁,相夫教子,夏日在阴凉的庭院里吃着冰镇西瓜,冬天在厅堂里与家人围炉而坐喝着温好的热酒,我本该明眸善睐快乐无忧,得天独厚地受父母兄弟疼爱……谁愿意去费尽心思总算计别人,谁愿意自己独自一个人筹谋忧心?慕程焉知我就不害怕不心痛?我不愿坐以待毙尘束手被擒,我是忘了过去,为了自己把他推向未知的危险,可是我可以选择吗? 我不带他入局,白芷一样会借我诱他中伏;我不要挟白芷,她一样有办法拿我去交换赫连越。而我想彻底摆脱赫连越,难于登天,他个性那样极端的人,若不是死了心,还不知道会出怎样的事来。 而白芷尚且欠我的,我还没拿到…… 慕程,你怎么就不信我? 第九十一章 青林旧梦 1 我浑身冰冷,抱着被子蜷成一团,昏昏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 身子像散了架一样,直到冰凉的巾布搁在我额上,滚烫的额头得以舒缓,我的意识才渐渐回归,睁开眼睛,看见床头坐着一脸焦虑的宣舞,她一看我醒了,马上叫道:“王爷铉,姑娘醒了!” 青昭在船舱门口没有进来,他问宣舞:“姑娘还好么?热度退了没有?” “还是烧得很,你把煮好的白粥舀—碗进来。”宣舞说。 青昭应了—声,“白铉已经下船去请大夫了,你陪姑娘说说话,不要让她睡过去了。” 大夫上船后给我把了脉开了方子,叮嘱了几句说是不要让病人郁结于心之娄的话就走了。我迷糊地喝了点粥,再喝了一碗药,又重新睡过去。 他没有来看过我一眼。 第二天中午时,我的烧退了。然而身上的酸痛还没褪去,于是又蒙着被子睡了一觉,睁开双眼一看我已经身处在一处客栈,而坐着我身旁的人竟是身穿白色常服姿态潇洒妖娆的星南。 “他呢?”我的心荒凉一片,像被寒风吹彻。 “走了。”星南把手搁我额上,皱着眉说道。 我凄凉而自嘲地一笑,“司南,你说,我是不是活该?” 星南握着我的手,桃花眼滤去浮光只余暖暖的微笑,坚定而温和地说:“你是我姐,你怎么做都不过分,都没有错。” “可是,”我哽咽着,红了眼眶,“他不要我了。” 星南缓缓把我带入怀中,沉着地拍着我的背,我终于忍不住趴在他肩头放声大哭。 “白芷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我渐渐收起哭声,抹去眼泪问:“她说什么?” “她说她错了,该被下蛊的人是他,不是你。”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取出一个手学掌般大小有许多细孔的银质盒子,啪的一声打开精细的小锁,里面是一只浑身青黑发亮的蛊虫。 吕思清说对了,在我大脑里的不是什么金针,而是西戎传说中消失已久的无心蛊。 星南带着天机密卫助烈火教和赫连越突破慕程的包围,他直接挟持着昏迷的赫连越逼迫白芷交出母蛊,白芷虽然惊讶于星南的出现以及一直欺骗我的谎言被识破,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交出了母蛊。她对星南说:“你知道么?这两年最不好受的人是我,不是她!”为了能留在赫连越的身边,她不得不每天见着自己的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极尽宠爱,她总觉得危机四伏而夜不能寐,每一天都是折磨而不是快乐。 “还有一样东西呢?”我问星南,他从怀里取出一样物事给我,说:“赫连越已经平安到了安城,这是白芷让人昨日送回的,你要对赫连越说的那句话,我也一并转达了。”他着我一脸神伤,揽过我的肩 攻心计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23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23部分阅读 慰道:“没事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揉揉红肿的眼睛,点点头。 是的,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的心事都了结了,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寒梅玉雪匕首,上面的白玉晶莹透润。 司马家这把匕首从来只会插在所爱之上的心上,第一刀,已剌入了慕程的心。 而梅子嫣的哑奴,再也回不来了。 星南把我带回青林山那天,天气骤寒,但此时尚未冬至,寒气尚不算彻骨。一路上山,看着那些将坠未坠的黄叶飘摇欲坠,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凄凉。偶见枝头上晶莹的积雪,便会想起他幽暗眸光浮起的点点冰雪,想起他凉薄的目光陌生地扣扫过我的脸庞…… 青砖绿瓦,屋宇延绵,栽站在扶风书院高高挂起的匾额下,心里忐忑不安。星南伸手去拍铜环,我一手拦住他,小声道:“我来。”说着用力拍打了几下铜环,很快,门略吱地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一双鬼灵精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拖长着声音故作老成地问:“谁呀——” 星南不满地咳嗽一声,“墨疑你这个小鬼,瞪大你的牛眼睛看看谁回来了?!” “少爷你回来了,”认出他的声音,墨疑笑着把门打开,“夫子昨天才在念叼你究竟到哪里放羊去了,这位——” 他的笑容在见到我的那一瞬完全僵住了,我摸摸自己的脸,很干净啊…… 忽然他一个转身向着里面奔去,大喊:“姑姑没有死,姑姑回来了——”那声音在书院里回荡开去,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和淡淡的悲伤,我立在门口,满心感触,鼻子酸酸的。 “姐,回家了。”星南牵着我的手往里面走。 “梅宝——”迎面扑来一个绿衣女子喊了我一声就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始料不及被动地被她抱着,她激动得连说话都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没有死,真的没死,我就知道,你这祸害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我们大家想你都要想疯了……” 虽然不记得她是谁了,可她的拥抱让我的心暖暖的,她是我的朋友,我想。 因为是朋友,所以心里才有那种熨贴愉悦的幸福感。 “孟窈窈,你哭湿我姐的衣服啦!”星南拉开孟窈窈,我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我身边站了好几重人都是陌生的脸孔,那些目光都是惊喜的压抑住激动地望着我。我不由得无助地望向星南,这时候那几重上纷纷让开一条道,一对中年夫妇缓缓走到我面前。 妇人穿着白色暗缎衣群,外罩貂毛领夹袄,紫色的水晶发窜束着一头乌丝盘成发髻,容貌很美,柳眉杏眼,眼波清澈,黑瞳有如两丸水银,此时蒙上一层雾气,眼眶微红,看着我泫然欲泣。她的手被身旁男子握住,他身形挺拔,长眉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光影迷离,薄唇徽抿,跟星南如出一辙,但是那沉稳的气度远非星南可比。360安…… 他着着我,微皱起眉忽然伸手给了我一个栗凿,力度之大让我痛得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然而他眉宇间一掠而过的欣喜和激动让我一怔,倒是司南反应较大,不满地把我拉到身边,瞪着他说:“爹,不许打姐的头,她……” 爹?他是我爹? 这时美妇人终是忍不住拉过我的手一把抱住我,低泣着说:“嫣儿,嫣儿……” 不知怎的,我被她抱着的时候心里一颤,尽是满满的酸楚涌至鼻腔。她是我娘?怀抱很温暖,也很熟悉,我看见她鬓边的几丝白发,眼泪终是忍不住掉下来,咬着唇看着星南。 “这两年,你娘不知道为你掉了多少回眼泪!”中年男子轻轻拉开妻子,忍住眼里的酸楚,“让人操心的坏丫头,两年来,让父母想白了头……” 我望望星南,他红着眼睛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拉起他们的手,流着眼泪微笑着说:“爹,娘,嫣儿回家了。”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我坐在风荷院自己厢房的朱窗前看着外面的皑皑白雪,现在是清晨,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浅眠,半夜里稍稍有点声音就会惊醒,然后就会想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事。 星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爹娘说了一遍,包括我脑中的无心蛊。娘帮我把过脉,沉吟半晌才说要取出子蛊还须等一个人的到来。而爹爹在一旁冷冷地说:“慕程敢丢下你自己一个人回了天都?他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看我怎样收拾他!” 一听到他的名宇,我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痛了痛。 娘陪我谈了两个晚上,她没有提到慕程,只是跟我说一些我小时候的趣事。 “你从小就调皮,带着窈窈他们一天到晚往后山的黄杨树林钻,学人家搞什么钻燧取火,后来还把焰火拆开来玩火药,终有天一不小心把头发眉毛给烧了,随生黑着一张脸把你提回风荷院。你爹不在,他干脆就把你按在长凳上拿板子打你屁股了,你鬼哭狼嚎了一宿……从那天起,你和窈窈他们疯玩到哪儿,随生就跟到哪儿……” “是吗?”我把身子往她那边挪了挪,更贴近她温暖关爱的笑容,伸手抱着她,鼻子酸酸地说:“娘,可是我都忘记了,我该怎么办?我把那些很美好很珍贵的过往都丢了,我还是你的嫣儿吗?”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她拣拣我的头发,慈爱地望着我,说:“对于爱你的人来说,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我们在一起……” “娘,你真好……”我迷迷糊糊地慢慢睡着了。 思念就像颗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萌芽疯长。 所以这天经过书房时听到那个名字时,我还是心头一跳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被下狱了?”爹淡淡然地问。 “宣成帝震怒之下耙他打入天牢。的确,不这样做的话难以向朝中不同势力交待。况且,东方太后那边对他当初布局猎杀东方恒清犹怀恨在心,此时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天牢,也许是个更为安全一些的地方。”星南说道。 “随生送来的消息?” “是的。” “这小子,到底心疼的是谁?希望我出面摆平这件事,我还巴不得那臭小子在牢里多受点苦,让他敢丢下我的宝贝女儿!” “爹——”星南拉长声音不满道:“这事不能全怪他,哪个男人被女人骗成这样还受得了的?他这两年来生不如死又是为了谁?” “谁逼他这样了?”爹气道:“是你,还是我?有始无终,难成大事!” 星南一时无话,只得轻叹一声走出书房。 我连忙退到一丛竹子后面,不让星南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星南走远后,我斜倚着竹子低低地叹了一声,忽然继尧爹爹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出来吧,躲什么呢?没用的丫头……” 声音既懊恼又无奈,我走出来上前去,站在他面前,喊了声“爹”就没再说话了。他一双凤目淡淡然地扫过我略微苍白的脸,问:“不是说你根本已经忘了他吗?梅宝,你的心里……” “还有他。”我不再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走了,可影子还在。” 他抿着唇,线条冷凝,似是生气了。 而梅子嫣的哑奴,再也回不来了。 星南把我带回青林山那天,天气骤寒,但此时尚未冬至,寒气尚不算彻骨。一路上山,看着那些将坠未坠的黄叶飘摇欲坠,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凄凉。偶见枝头上晶莹的积雪,便会想起他幽暗眸光浮起的点点冰雪,想起他凉薄的目光陌生地扣扫过我的脸庞…… 青砖绿瓦,屋宇延绵,栽站在扶风书院高高挂起的匾额下,心里忐忑不安。星南伸手去拍铜环,我一手拦住他,小声道:“我来。”说着用力拍打了几下铜环,很快,门略吱地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一双鬼灵精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拖长着声音故作老成地问:“谁呀——” 星南不满地咳嗽一声,“墨疑你这个小鬼,瞪大你的牛眼睛看看谁回来了?!” “少爷你回来了,”认出他的声音,墨疑笑着把门打开,“夫子昨天才在念叼你究竟到哪里放羊去了,这位——” 他的笑容在见到我的那一瞬完全僵住了,我摸摸自己的脸,很干净啊…… 忽然他一个转身向着里面奔去,大喊:“姑姑没有死,姑姑回来了——”那声音在书院里回荡开去,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和淡淡的悲伤,我立在门口,满心感触,鼻子酸酸的。 “姐,回家了。”星南牵着我的手往里面走。 “梅宝——”迎面扑来一个绿衣女子喊了我一声就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始料不及被动地被她抱着,她激动得连说话都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没有死,真的没死,我就知道,你这祸害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我们大家想你都要想疯了……” 虽然不记得她是谁了,可她的拥抱让我的心暖暖的,她是我的朋友,我想。 因为是朋友,所以心里才有那种熨贴愉悦的幸福感。 “孟窈窈,你哭湿我姐的衣服啦!”星南拉开孟窈窈,我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我身边站了好几重人都是陌生的脸孔,那些目光都是惊喜的压抑住激动地望着我。我不由得无助地望向星南,这时候那几重上纷纷让开一条道,一对中年夫妇缓缓走到我面前。 妇人穿着白色暗缎衣群,外罩貂毛领夹袄,紫色的水晶发窜束着一头乌丝盘成发髻,容貌很美,柳眉杏眼,眼波清澈,黑瞳有如两丸水银,此时蒙上一层雾气,眼眶微红,看着我泫然欲泣。她的手被身旁男子握住,他身形挺拔,长眉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光影迷离,薄唇徽抿,跟星南如出一辙,但是那沉稳的气度远非星南可比。360安…… 他着着我,微皱起眉忽然伸手给了我一个栗凿,力度之大让我痛得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然而他眉宇间一掠而过的欣喜和激动让我一怔,倒是司南反应较大,不满地把我拉到身边,瞪着他说:“爹,不许打姐的头,她……” 爹?他是我爹? 这时美妇人终是忍不住拉过我的手一把抱住我,低泣着说:“嫣儿,嫣儿……” 不知怎的,我被她抱着的时候心里一颤,尽是满满的酸楚涌至鼻腔。她是我娘?怀抱很温暖,也很熟悉,我看见她鬓边的几丝白发,眼泪终是忍不住掉下来,咬着唇看着星南。 “这两年,你娘不知道为你掉了多少回眼泪!”中年男子轻轻拉开妻子,忍住眼里的酸楚,“让人操心的坏丫头,两年来,让父母想白了头……” 我望望星南,他红着眼睛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拉起他们的手,流着眼泪微笑着说:“爹,娘,嫣儿回家了。”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我坐在风荷院自己厢房的朱窗前看着外面的皑皑白雪,现在是清晨,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浅眠,半夜里稍稍有点声音就会惊醒,然后就会想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事。 星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爹娘说了一遍,包括我脑中的无心蛊。娘帮我把过脉,沉吟半晌才说要取出子蛊还须等一个人的到来。而爹爹在一旁冷冷地说:“慕程敢丢下你自己一个人回了天都?他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看我怎样收拾他!” 一听到他的名宇,我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痛了痛。 娘陪我谈了两个晚上,她没有提到慕程,只是跟我说一些我小时候的趣事。 “你从小就调皮,带着窈窈他们一天到晚往后山的黄杨树林钻,学人家搞什么钻燧取火,后来还把焰火拆开来玩火药,终有天一不小心把头发眉毛给烧了,随生黑着一张脸把你提回风荷院。你爹不在,他干脆就把你按在长凳上拿板子打你屁股了,你鬼哭狼嚎了一宿……从那天起,你和窈窈他们疯玩到哪儿,随生就跟到哪儿……” “是吗?”我把身子往她那边挪了挪,更贴近她温暖关爱的笑容,伸手抱着她,鼻子酸酸地说:“娘,可是我都忘记了,我该怎么办?我把那些很美好很珍贵的过往都丢了,我还是你的嫣儿吗?”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她拣拣我的头发,慈爱地望着我,说:“对于爱你的人来说,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我们在一起……” “娘,你真好……”我迷迷糊糊地慢慢睡着了。 思念就像颗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萌芽疯长。 所以这天经过书房时听到那个名字时,我还是心头一跳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被下狱了?”爹淡淡然地问。 “宣成帝震怒之下耙他打入天牢。的确,不这样做的话难以向朝中不同势力交待。况且,东方太后那边对他当初布局猎杀东方恒清犹怀恨在心,此时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天牢,也许是个更为安全一些的地方。”星南说道。 “随生送来的消息?” “是的。” “这小子,到底心疼的是谁?希望我出面摆平这件事,我还巴不得那臭小子在牢里多受点苦,让他敢丢下我的宝贝女儿!” “爹——”星南拉长声音不满道:“这事不能全怪他,哪个男人被女人骗成这样还受得了的?他这两年来生不如死又是为了谁?” “谁逼他这样了?”爹气道:“是你,还是我?有始无终,难成大事!” 星南一时无话,只得轻叹一声走出书房。 我连忙退到一丛竹子后面,不让星南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星南走远后,我斜倚着竹子低低地叹了一声,忽然继尧爹爹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出来吧,躲什么呢?没用的丫头……” 声音既懊恼又无奈,我走出来上前去,站在他面前,喊了声“爹”就没再说话了。他一双凤目淡淡然地扫过我略微苍白的脸,问:“不是说你根本已经忘了他吗?梅宝,你的心里……” “还有他。”我不再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走了,可影子还在。” 他抿着唇,线条冷凝,似是生气了。 “爹爹,”我拉着他的衣袖,我求道:“救他……” “救了他又让他再来欺负你?不救?” “爹爹,你不救他那以后谁来给我欺负回去?”我急了,咬着唇道:“你不救他,我跟娘说去,让她到天都去找……” 他凤眸一眯,面色骤寒,我知道自己触了逆鳞,马上噤声,低下头委屈地说:“不去就不去,不许告诉娘就不告诉娘好了,那么凶干什么……”说着恨恨地放开他的衣袖就要转身离去。 身后的他抚额叹息,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不孝女,总让父母操心,那慕程到底有什么好?梅宝我告诉你,三条腿的青蛙不多见,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你就不能心气稍微高些,找个比你爹爹稍微好一些强一些的人来嫁了么?我梅继尧的女儿哪里轮得到他慕程来欺负?!” 我转过身来望着他说:“爹爹,晚了。我已经是他的人了,要是他死了,我为他做一辈子的寡妇。”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继尧爹爹的那俊朗儒雅的面容被我这句话轰得顿时铁青一片,额上青筋乍现,没等他说什么,我委屈地撂下一句:“爹爹爱理不理,我伤心是我自己活该!” 爹爹的脸色一直臭到第二天下山,临走前,他还不解气地对我说:“救他可以,日后我教训他时你可不要心痛。” 看着他骑上雪骥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我苦涩一笑,娘拉过我的手,微笑着说:“放心,你爹他其实很喜欢慕程那孩子。”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我和他,还会有日后吗? 爹爹离开的第二天,木末神僧来了。 木末是个干瘦矮小的老头,头上光溜溜像一座濯濯童山,身上的僧袍过于宽大,显得他的身形怎么看都有点滑稽。他脸色黝黑,一双单眼皮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我脸上打转,伸手把完脉后脸上露出悲悯慈祥的神情,说:“小徒弟,你放心,只要有母蛊在,你这小命定能保住。不过这个过程有点长,也会有点痛……” “我能记回以前的事情吗?” “不好说……”他沉吟半晌,然后问我:“你曾吞食过烈火教的圣兽苍螈的脑髓和心脏?否则这蛊虫在你脑中蛰伏如此之久,若是寻常情况,它早就将你的脑髓吸食殆尽。” 我茫然地点头,依稀记得白芷曾对赫连越这般说过。 “孽缘一场,救了你又不甘心,还是想尽办法来害你……”他眯了眯眼:“小徒弟,莫不是惹了一身的桃花债避之不及?不如到医圣谷来陪我两年如何?” “木老头真会乘人之危,”我笑道,“你就不怕那追债的人一把火烧了你的医圣谷?” 木老头气闷道:“没良心的丫头,都不知道侍奉侍奉你师傅我!” “好啦好啦,”我把茶碗递给他,“反正我也没人要,到时候你包吃包住包给工钱就行!” 木老头和我娘商量可一个下午,忙忙碌碌地准备了一天,之后把我领进一间纤尘不染的厢房,我娘递给我一碗极浓极苦的药让我喝下,然后在屋角的香炉里点上一种不知名的味道有些怪异的香,我闻着闻着意识便昏沉起来,渐渐睡着了在梦里,我又一次见到了扶风书院那扇大门,门上的铜环沾着斑驳的绿锈,青衫男子站在门外徘徊良久,终是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拍响了铜环…… 第九十二章 青林旧梦 2 扶风书院的大门咯吱一声开了,露出了墨疑清秀的脸,他机灵地看着潇洒得两手空空脸上表情平静的慕程,眨眨眼睛问:“你找谁?” “我要找梅子嫣,她在吗?”慕程问。事情的起因全在沈碧俦,她不愿接受慕程的安排离去,结果司马随生在她拉着慕程哭诉的时候二话不说就带走了梅子嫣。天山雪骥的脚程又岂是一般骏马所能企及?她说好了给他十天的时间,可是三天不到就跟着随生走了,他心里的酸涩可以腌制出一坛酸萝卜来了。 他知道,随生就是在赌他不敢上青林山要人。谁说他不敢的?大不了就好好哄她,把她哄走;哄不成就骗,骗不成就抢…… 抢不成怎么办? 那当然是赖死不走! 她是她,司马继尧是司马继尧,当年的事不是她的错。 “院士说谁找姑姑都说她不在!”砰地一声,厚重的门被墨疑无情而爽快地关上,慕程吃了个闭门羹,心里抵着一道化解不去的气。 第二天清早,慕程又一次敲开了门,墨疑这回大大方方地挡住门口正中,刚想说什么,慕程拿出两根冰糖葫声递给他,说:“山下货郎卖的新鲜糖葫声,好不容易才抢到两根,要吗?” 墨疑眼睛顿时亮了,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慕程心想,小鬼,两只手都拿着吃食,这回没手关门拦着本世子了吧! 书院里传来琅琅的读书声,慕程站直了身子住里面望去,墨疑笑嘻嘻地说:“不用看了,姑姑昨日被院士罚下山到了豫南城去义诊,今日还未回来。临走前让我偷偷地告诉你,让你在山下等她,她一瞅到机会就去找你。她说你会请我吃东西,真是神机妙算!” 今日大门打开,慕程却失了进去的兴致。 幸好青昭白铉在山下等他,不然见到一素风流自许骄傲自负的世子大人连续两次碰了一鼻子灰,定然连信仰都崩塌了。 他在山下等了三天,还是等不到她。这夜终于忍不住夜探扶风书院,不料甫一进院便风声四起,月色下四条人影向他攻来,招式沉稳扎实,手中利刃划出银色光影,虽非招招直指要害,却也配合的天衣无缝,一路进逼把他逼到了演武堂的大门前。 慕程赤手空拳被四人围困,心里连连叫苦,想不到这扶风书院高手辈出,现在一想好像自己是主动落入了圈套。心念一动,踢开一人手中所使木棍正要施展轻功逃离时,身后忽然有劲风袭来,他一惊,闪身避过,一根手臂长的竹子险险擦着他的身侧激射而去。 这时演武堂的大门徐徐打开,里面一片灯火通明。 慕程站定身子,一手扯下脸上黑布,大步走入演武堂内朗声道:“在下天都慕程,今夜冒昧叼扰,只为见一人而来,还请尊驾行个方便。” 演武堂是书院弟子习武的地方,面积很大,四周摆放着兵器架,四角挂着明灯,一人月白长衫,黑发以一银丝带松松绑在脑后,负手背对着慕程望着大堂正中挂着的虎踞青山图,闻言尚末转身,只是冷冷道:“为一人而来?真是可笑,鸡鸣狗盗之辈,我为何要与你方便?!” 演武堂内气温骤然下降,一种凝重的气氛在宽敞的大堂中蔓延开去,慕程在梅继尧强大气场的镇压下还能神色自若地说:“这不过是句场面话,阁下何以较真如此?我想见子嫣,你允许,我要见;你不允,我也要见。扶风书院四面高墙,可还是遮不住一角天空下载,我要带子嫣走,阁下拦得住一次,不知是否拦得住两次?” 梅继尧霍然转身,斜飞入鬓的长眉凝聚着杀气,一双狭长凤目微微眯起盯着面前不知天高地厚骄傲逞强的慕程,一宇一句地说:“我讨厌姓慕的。” 慕程冷冷一笑,回道:“彼此彼此,在下也痛恨司马氏!” “所以你为了报复我处处算计我女儿?”梅继尧凤眸中精光聚敛,“慕程,你如此卑劣还敢亲自送上门来?!” “是,在下过去的想法过于卑鄙有失光明正大,但慕程是个什么样的人子嫣知道就行了,别人无庸席置评。” “你喜欢我女儿?”梅继尧扬扬眉,身形一动踢起一旁地上横放着的长竹竿握在手中,道:“那么我就来告诉你——你痴心妄想!” 那长竹竿挟着风声就这样直接往慕程身上招呼过去,慕程反应极快闪身避开,然而竹竿却像长了眼睛一般紧紧缠住他不放,平平无奇的招式其实暗藏杀机,招招都往他身上的要害而去,他很快便落入竹影的笼罩中。好不容易一手握住竹竿两个旋身占了主动,手刀落下硬生生截断了竹竿,可是梅继尧像是料到他有此一着,断了的竹竿顺势往他后背打去。 “啪”的一声,慕程背上狠狠地受了一下。 “报仇手段欠缺光明磊落,伤她的心,该打!还敢说喜欢我家梅宝,你配么?” 第二下打在他的肩头,他顿时单膝跪地,额上冷汗渗出。 “敢对我出言不逊,无半点尊重,你欲置她于何地?!她喜欢你,你配么?!” 眼看着第三下就要落下,这时演武堂外梅子嫣大步飞奔进来,扑到慕程身上仰起脸埋怨地看着自己的老爹,责备道:“爹,你想要把人打死是不是?!” 梅继尧气结,“他欺负你,还对你爹我出言不逊,教训他难道还要另择吉时?!” 两父女互瞪着眼,谁也不让谁。 最终还是夏晴深匆匆赶来,给梅子嫣猛打眼色,又是哄又是怨地拉走了怒气正盛的梅继尧。 梅子嫣这才松了口气,正想对慕程说句什么,忽然一股大了传来,她整个人被他拉到怀里紧紧抱着,他咬牙切齿地想要声讨她的不告而别,可一见着她粉嫩嫣红的脸色,盈盈如秋水的眼波,当下柔肠百转,千言万话不知从何说起,只顾低声想你了。“是,他想她了,夜不成寐,一见面,像个青涩少年一样心肝儿扑通乱跳。他慕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嘿。”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声音轻柔婉转,不知怎的就转入了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一瞬间空洞的心房顿时满满的都是甜腻的感觉,浓得化不开。 她带他回厢房安顿下来,拉开他的衣服一看,顿时惊得脸上失了血色。本来他的背上便留着碧光藤的斑驮鞭痕,如今好了,肩上和背上红肿了一大片,甚至有几处渗出血来,她咬着唇用手指轻轻按了一下,看着他隐忍的表情,不由得心下一痛“是不是很痛?我给你涂点药,过两天就好。我爹下手有些重,你别怪他,他平素不是这样的……” 慕程不吭声,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梅子嫣清丽绝伦的面容,叹了一声,道:“子嫣,你教我如何是好?” 他该如何自北处?他不能逼她在自己的父亲与他之间选一个,然而他要怎样去面对一个让自己的父亲枉送了性命让自己母亲郁郁而终的人? 梅子嫣一边给他涂药一边说:“你明天先下山,等我十天;如果十天后不见我来,你先行回屹罗天都。快则半月,迟则三月,我回来天都见你。” 第二天清早,梅子嫣到厢房见慕程才发现房间空空如也,慕程不知所踪。她以为慕程自己下山了,半个时辰后墨疑气喘吁吁地到风荷院找她,告诉她原来慕程一大早便到了经义堂等梅继尧。两人关上了经义堂的大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来。梅子嫣当下心如火烧,赶到经义堂前慕程正走出门口走下台阶。 “柿子,”她急忙拉过他,想要看着他身上有没有添了什么新伤。随后走出来的梅继尧一挑眉,冷似雪的目光扫过来:“墨疑?” “院士叫我?”墨疑应声道。 “书院不是还缺一名杂役?”梅继尧问。 “是的,院士,己经让人到山下去找了。”墨疑伶俐地答道。 “不用了。有人想要赖死不走,本院士成全他,墨疑,把他带到后院,该杂役干的话,一件不少!” “爹——”梅子嫣急得跺脚,梅继尧望着她恼怒的神情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跟我来,破了七玄老人的灵珑棋局——墨疑,书院倒夜香的阿超听说这两日脚疼?” 正想点头的墨疑被梅子嫣狠狠地剑了一眼,她一手挽住自己老爹的手臂,讨好地说:“梅老头,不许为难他!棋局我去破便是了。” 梅继尧终于开怀一笑,那笑容有如梅花破冰而盛开,慕程忽然有些明白梅子嫣笑起来像谁那样耀眼灿烂了,那眉眼妖娆得魁惑众生。梅子嫣拉着自己的老爹向棋艺馆走去,还不忘回过头来对慕程眨眨眼睛,慕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笑了笑,少了昨夜的沉重,多了几分磊落和轻松,转身跟着墨疑去了后院。 挑水、劈柴、烧火……慕程从小到大何曾做过这等事情?没半天,挑水就挑的他的肩辣辣地痛,本就有伤在身,后院那水缸又实在是大得离谱;劈柴也是,纵然自己刀法如神,但是那柄柴刀钝的连割脉或是自刎即使费上好几个时辰也不一定成功;烧火不难,可是起火就花了半个时辰,他不晓得用竹筒吹火,就这么直接一吹,灰老实不客气地扑了他一脸,灰头土脸的模样让墨疑忍不住大笑……一天下来,月亮还未爬上中天,他已经累得两脚发软,倒下便睡。 第九十三章 青林旧梦 3 十天转眼过去了,他开始习惯了“杂役”的生活,但是就是等不到梅子嫣的身影。墨疑偷偷透露给他听,原来三日前梅子嫣已经破了灵珑棋局,而这两天是因为随生病了,她忙着照顾他所以才没出现。 慕程沉着脸扔下柴刀,“我要去找她!”她怎么能够这样?这十天他累得半条命都快要没有了的时候,躺在床上就会想起她对他笑的样子,想起她古灵精怪的慧黠模样,想着自己和她只是数墙之隔……然后一觉睡到天明。可是她……司马随生,难道偌大的书院连个照顿人的丫鬟都找不到6? 墨疑一把拉住他,“不用找了。姑姑和随生叔叔到玄碧湖泛舟散心去了。” 慕程顿心底的那根弦本就绷得死紧,听到墨疑的话犹如被人狠狠一拔,余音震得自己的心有点发麻酸涩。他向前走了两步,寒风吹来,他忽然想起自己连玄碧湖在何处都不知道,脚步顿住后清醒了些,又回过头重新拾起柴刀低头继续劈柴。墨疑惊讶道:“你不去看看?我们都知道姑姑偷偷喜欢随生叔叔好多年了。” “我信她。她不喜欢随生。”他一刀把柴劈成两半。 墨疑一手托额,作叹息状,道:“还以为有热闹可看,有时候人太冷静真不是件好事。那你又知不知道,他们都说,随生叔叔以前没对姑姑这般好?” 慕程放下柴刀赏了墨疑一个栗凿,“小鬼,八卦可以当饭吃啊?!” 墨疑懊恼着嘟哝道:“你再不管的话姑姑要被抢走了!” 对于墨疑的诅咒,慕程不敢以轻心,是夜更夜寒之际,他在后院勇敢地淋了自己半缸水,猛打了几个喷嚏,回房后带着一身湿衣服睡觉,果然,天亮时他便已经发烧烧到七荤八素了。 果然梅子嫣一大早就赶过来给他把脉开房,墨疑拿了药去煎,他如愿以偿的握着她的手不放,她给他细细地擦去额上的汗,说:“这几天忙着给你背上的伤找药熬药来做成药膏,刚刚才做好就听说你病了。天气冷了,我回头给你找几件厚点的衣服来…… “泛舟游湖还开心吗?”他酸酸地问。 “游湖?我什么时候去游湖了?”梅子嫣讶然,“谁有这个闲情逸致?” 慕程顿时明白被小贵墨疑耍弄了,懊恼愤恨的连咳了好几声。梅子嫣连忙给他顺背,一连低声问:“你当时为什么不下山回天都等我?” “我不能走。”他看着她明澈的双眸,坦然地笑道:“梅子嫣,我告诉你,我慕程该承担的事,一件都不会少。我丢下你自己走了,不要说你爹,就是连我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我的确恨你爹,恨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除了拼个你死我活之外还有什么解恨的方法……可是,他那晚打我的两竹竿我心悦诚服,的确是我不对,夹在我和你爹之间,你最无辜也最难受。我凭什么要你在自己的父亲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呢?逼你只会让你离我越远……所以子嫣,我跟你爹说了,每年的八月十五我会找他兵刃相向,如果杀不了他,那我就再等一年……也只有这一天,他才是我的他人……”他眼眶微红,“子嫣,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 梅子嫣望着他,难过错愕心酸感动一时间密密在心底交织,褐色的酒眸有笑意溢出在淡薄的水雾之后,她笑着绽出了泪花,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抱着坐在床上薄被褪到胸前的他,深深吸了口气带着一点儿鼻音说:“柿子,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做出的让步,谢谢你的体谅宽容。 还有谢谢你,这样的爱我…… 她精心研制的药膏果然疗救很好,慕程背上的伤痕一个月下来竟也好得七七八八。这天天气骤寒,还下起了小雪,慕程和司马随生两人在演武堂打了一来,据墨疑小鬼的非现场口述转播,两人是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慕程吃亏了,挨了掌;但司马随生也一不好过,打着打着硬是被慕程很无赖的一个西戎猛士式的摔跤动作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当是时,两个大男人来了一次令人面红心跳的亲密接触,司马随生咬牙切齿地对压着他手脚躯干的慕程说:“慕程,走开!用无赖的下三滥招数你胜之不武!” “那就是说你承认我胜了?”慕程被他三掌打得血气上涌内息不稳,但仍然吱定青山不放松,“不管黑猫白猫,反正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司马随生,子嫣是我的,以后别用那样的眼神看她,本世子看得心里发睹。以后有可能,我会称呼你一声子,可是在那之前,你最好恬守一位兄长的本分!” 他松开了随生。随生跃起顺势一掌向他胸口拍去,幸好他早有防备稳稳避开了。 随生冷哼一声,拍了拍沾了尘土的衣衫,拂袖而去。 梅子嫣又担心又恼怒地找到他问他为什么要和随生比试,他撇撇嘴角,漫不经心地说:“我不过是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男人间的问题罢了。当初如果直截了当地和赫连越打一场,把你抢到手,后来你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她笑得很甜,“当初?你说的当初是什么时候?” 他伸出手臂很自然她拥着她的腰,抬头看着天上的朦胧淡月,浅笑道:“嗯,大概是什么时候呢?仔细想想,好像又忘了……”他低头看着她懊恼的神色,那俏生生的眉眼微抿着的唇含嗔带怒,可爱而动人,他忍不住轻轻吻上她的唇,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心旌摇动。蜻蜓点水的一吻后她忙着避开他的进玫,嘴里嘟哝道:“坏柿子,情话说得这般蹩脚……”不料给了他可乘之机,他的舌滑进她的口腔攻城略地搜索一空直至她最后一口气在胸腔中耗尽。放开她后他轻轻的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羞涩之余她清楚地听到他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搏动,那是她熟悉的节奏,不同寻常的快。 “离开湖州时在馆驿见到你和他言笑晏晏的时候,或是更早前……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知道你这小妖精是什么时候念了什么符咒偷偷溜进我的心里头的。子嫣,我会在这里等,等你愿意、并可以和我在一起……” 第二天,墨疑来通知慕程到书院厨房报到,说是厨房缺人,让他以后呆在厨房跟明大叔学习厨艺。 “我今天想吃西湖牛内羹。”她趴在窗前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他,笑眯睬地说道,笑容灿烂得像二月春光,要不是外面积雪颇深,还真让人以为身在春阳之中。 “菜谱?”他一边往锅里舀水一边没好气地问。 她一字不漏地背出菜谱,然后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放到厨房的桌子上,她心太急接过不留神就烫到了嘴,皱着眉直呼痛,他心疼地往她唇上湿了冷水,她扁着嘴说还是痛得像被火烧一样。他捏着她的下巴往她唇上吹气,吹着吹着又变成了一个趁火打劫的亲吻。她骂他好色,他不以为忤,笑着要追加一个,她气不过塞给他一个馒头,让他好好练习提高技巧。他大笑着拿过馒头扔到一边去又胡乱啃了她一顿,才肯罢休。 除夕夜,他陪她一起守岁,一起到后山放焰火,像孩子一般大雪后冒着寒冷在庭院中堆雪人。雪下第一根草苗抽出绿芽的时候,他带她到山下的闹市闲逛、喝茶,看杂耍。她绕着他的手臂,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轻松自在地边看边买边吃。有个老伯现场做糖人,一勺糖浆缓缓落在纸上不多时便呈现出栩栩如生的形象,让人赞叹。 梅子嫣买了一条龙,龙身盘曲须发微张,她不由得惊叹着老人家手工精巧,而慕程却皱着眉看她一手挽着他,一手拿着糖龙伸出丁香小舌一下一下舔着,樱唇本就丰润,粘腻的糖浆更是添了釉色的光彩,那种满足陶醉的神色是她本就清丽雅致的脸多了几分魅惑。 他忽然被她撩得有些心烦意乱。 “你的嘴角脏了。”他说。 “哦,”她停下来用衣袖擦了擦嘴巴,笑嘻嘻地问:“没了吧?” 人群拥挤,她被人稍稍一撞便整个人撞到他的怀里,他笑着抱紧她,瞅瞅她的嘴角,低下头说:“这里有点脏,”舔过她的嘴角,“还有,这里也脏了……” 她这才意识到面前的男子不良,又羞又气地低声说:“喂,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大街之上!” “我不管,谁叫你亲它不亲我!”他咬着她的耳垂低笑着说道。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在吃一根糖人的醋! 早春三月,是她的生辰。 一大早她就缠着他要他为自己酿一埕青梅酒,厨房外的她两手趴在窗口看着厨房里慕程在小小的瓮里放青梅和酒糟,她还是不放心地唠叼着 攻心计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24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24部分阅读 地唠叼着:“柿子,记得把盖子封好,不能走气了,还有,要埋在后山的梅树下,明年我生辰时味道就刚刚好了……” 他绷着一张脸回头对她恨恨地说:“梅子嫣,你再啰嗦我就让青儿今晚陪你睡!” 她登时变了脸色,随即哀叹一声举白旗投降了。第二天买了好几斤硫磺回来,撒的到处都是,慕程捏着鼻子恨不得把这个草木皆兵的女人一把掐死。当青儿爬到梅子嫣的手臂上时,冰凉而惊悚的触感险些让她大叫起来。 “快让它走开!”她的声音颤抖着。 “它喜欢你。”他好整以暇地继续揉着手中的面团,今天她说要吃饺子。“把它送给你做宠物可好?” “不好。”她哀怨地望着他,“我已经有小狸了。” 第九十四章 青林旧梦 4 “我讨厌硫磺味。”他说,“青儿也不喜欢,但貌似不怎么害怕。” 她看着那青丝小蛇蜿蜒盘旋在自己手臂上抬起细小的三角蛇头,心里不由一阵发麻,闭上眼睛求饶道:“大侠,英雄,求你仗义把青儿拿开,顶多我以后不买硫磺便是。” 他笑着在她额上轻弹一指,她睁开眼睛嗔怒地看着他,他笑起来温和而不失优雅,明亮的眼睛里黑眸煜煜生辉。她低头一看,青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松了—口气,然后恨恨地对慕程说:“我记住了!你拿蛇来要拉我!!”说罢一脸勃然大怒地就要往外走,慕程一把拉住她,胜上笑意不改,说:“饺子不吃了?” “被蛇马蚤扰过你还有心思吃吗?” “长寿面呢?”他看看锅里马上要煮开的水,说:“一碗面里只有一根,绵绵不断,我断了又驳驳了又断……来来回回好多次了,汤底是牛肉汤,然后在面条上放一些胡椒、辣椒、牛肉片、鸡蛋、果脯、香油等调科。即清凉馥郁,又甜美新鲜。墨疑吵着要吃好久了,你不吃,就替我把墨疑喊进来吧。这小鬼有机会就要贿赂贿赂,省得什么时候又给我下绊子…… 梅子嫣乖乖地推开他拉开花梨木凳子坐在桌旁,“你哪里来的食谱?” 他不作声,只是转过身去默默地煮好了长寿面。 她喝了—口汤,顿时眉眼都舒展开来,嘴角微微翘起,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残余的汤汁,褐色的眸子满写惊叹。 “好吃吗?”坐在身旁的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正经儿八百地看着她,她拼命地点头,那种味道称不上是最好的,可就是有种浓的化不开的情意在里头,幸福感悄然蔓延开去,她连鼻子都感动得有些发酸了。 “面要一口气吃完,不能断。”他的笑容暖暖的,像极了屋外和煦的阳光,顿了顿,他又说:“小时候我娘千叮万瞩的,你不要不信。” 她点点头,低头吃面,不让他见到她的眼睛里悄然蒙上的水影。 “你小时候生辰都吃这样的面?” 他点点头,“凭记忆做出来的,味道可能跟小时候我娘做给我吃的不一样。” 她咬着嘴里的一口面,拿筷子找出另一端的面头,笑着说:“不如我们试一种新的吃面方法?” 于是,一根面,两个人吃,最终竟然没有断,险险地他和她的脸面相距只有咫尺之遥。他垂下眼帘,嘴角带笑,将两上之间那段短的不能再短的面一寸一寸蚕食,最后,准确无虞地轻轻咬上她的唇,把兀自发怔如在幻梦中的她咬醒了。 抵着她光洁的额,他说,子嫣,以后每一年,我都为你做一碗寿面可好? 她眼角终是忍不住微微湿润,点头说声“好”,伸手抱住他,把头埋在他怀里,喃喃地说道:“柿子,你许的承诺要兑现才好。” “梅子嫣,难道你不如道,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已经逃不掉了。”他抚着她的一头青丝,嘴角衔着淡淡的笑意。 他带她到玄碧湖泛舟,送了她一柄金泥薄纱团扇,,黑得发紫的扇柄一看就是上好的南海紫竹做成的。薄纱上画的是一个对着药篓穿着月白长衫身形纤瘦的背影趴在圆觉寺的矮墙前往寺中翠竹幽深之处望去,而身旁的男子一袭青衫负手而立皱着眉好奇地看着她。 寥寥数笔,轻勾浅描,然二人身姿神韵跃然扇上,竟让人浮想到那日初见的情景。扇边还用行书写了一句:如何能共凉风约,不惹相思不肯休。 “生辰礼物?”她问。 “嫌轻?”他捏捏她的脸。“女人不可太贪心。真嫌礼轻,把我自己送与你可好?” 她笑嘻嘻地回道:“不好,养你要给吃的给喝的,你又不怎么长肉,投入大于产出,亏本货!” “我春日陪你踏青,夏天给你摇扇,秋天带你登高,冬天帮你暖床,这样风流倜傥儒雅翩然的美男子你去哪里找?梅子嫣,你不识货!”他佯装生气,抓过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一放,“不长肉?你摸摸看这是什么?” 她羞红了脸,挣扎着害得船几乎要翻了。 两人打打闹阔就过了半年。七月流火,授琴的孟老夫子生病了,于是梅子嫣情急之下便拉了慕程去替他上课,书院的学生看着慕程虽年轻俊朗但身上穿着的衣衫残旧甚至有好几处都沾了黑黑的灰,不由侧目,私下低声议论;尤其是有人发现他就是最近躲在厨房给厨子帮忙打下手的人时,那种嗤笑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到他身上。 慕程笑了笑给了梅子嫣一个“你放心”的眼神,信步走到首座的瑶琴前坐下,手指按弦,轻轻拨出一个音,“铮”的一声清越悠远,他缓缓开口道:“思于内,缘于琴,达于外。” 修长白暂的指在琴弦间轻按慢捻,一曲《潇湘水云》流泻而出。乐音时而奔放浑厚,时而感慨横生。直让人眼前仿佛见云水掩映,烟波浩瀚,又见山河残缺,时势飘零。一时间听得荡气回肠,心潮翻涌。 “运指要静,虽急而不乱,多而不繁。盖静由中出,声自心生……”他朗声说道,回音堂内寂静一片,只余慕程沉静有力带着磁性的话音和信手而弹的一节节琴音…… 那些学子眼中的嘲弄变成了惊叹、佩服,甚至渐趋热烈…… 梅子嫣退出到回音堂外,不期然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梅继尧。他就站在回音堂外的老柳树下,负手而立,凝神静听,狭长的凤目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爹,你——”她惊讶道,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对回音堂内的慕程有这样的愉悦的神色。 “最近那几局棋你破得很快,他的功劳”梅继尧敛起笑意,手中纸扇“啪”的一声落在她头上,“没用的丫头!” 她还没回过神来,梅继尧已经走远,抛下一句话说:“明天让那小子到棋社来一趟。” 在棋社,梅继尧和慕程下了三盘棋。 从清晨到黄昏,两人如老僧入定。 梅继尧先胜一局,他的白子下得如风如雪,转眼百多手棋便下完了,慕程的黑子被白子张狂地倾压,慕程好不容易扳出数子留口活气,偏被对方强行封锁,于是左下方尽是死棋一片。梅继尧面无表情地捻子复盘,看似漫不经心地分析几句,慕程神色一动黑眸中闪过一丝恍然;第二局慕程还是输,梅继尧卖了个破绽乘他扑进来抢那二是目空地时率部屠了他的主力。 慕程终于知道梅子嫣那刁钻伶俐狡黠多变的性格是从哪里来的了,面前这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中年大叔棋风刁钻而不失大气,设局通常都是连环而下,招招见狠。 两局终了,梅继尧起身离座之际慕程忽然叫住他:“再下一局,我应该能够赢你。” 围观的人无不哗然,梅继尧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赢了我又如何?” “不如何。输赢只是棋盘上的事,不涉及及其他。” “好,”梅继尧回身坐下,目光中含着点点笑意。 这一局慕程一改适才谨慎保守的棋风,一开局便大肆杀伐,不让梅继尧的白子形成气候,但白子还是棋形连贯,缠绕攻击之下黑子步履沉重,慕程稍稍思索了片刻,毅然放弃了自己大部分的黑子,转而攻击蜿蜒了半个棋盘的拖得冗长而单薄的白子弃棋奔杀敌方白龙,用了八十一手棋,而梅继尧封杀他的黑子需要八十二手棋,他只是险胜了一目。 置之见地而后生,谁都不知道,慕程已经汗湿夹背。 众人一片肃静,梅继尧反而笑了,对他说:“白棋虽然连贯,但拖得长便有薄弱之处可以攻击,这局你看得很准,适才犯的错误也斜正得很快。不管是下棋还是为人,酣畅淋漓实不可少,若只是一味谨慎保守,便少却很多乐趣略嫌不够锐意进取了。” 梅继尧走后,慕程呆坐半晌,心里的情绪莫名的复杂烦扰。 这一役轰动了整个扶风书院。 很快的,中元节来了。 中秋这天本来很热闹,每年书院都会购进大量的烟火让青林山的天空盛放出缤纷绚烂的花朵,夏大夫的各式元宵应有尽有,还有灯谜、回音堂的赏乐大会,这是书院学子的一个盛大节日。 然而今年的中秋却是梅子嫣最难过的一个中秋。 她推开演武堂的大门,眼前的一幕叫她心魂俱碎,她的父亲倒在她母亲的怀里,肩窝处一处深深的伤口不断有鲜血流出,跌坐在不远处手我曜日枪的慕程脸色苍白不可置信地怔愣着,仿佛不相信自己就这样把曜日枪剌进了仇人的身体。 夏晴深咬着唇死死地不让眼泪掉下,一边颤着双手给他止血包扎,哽咽着说:“梅继尧,你是个混蛋,哪个日子不好偏偏挑今天……你是想让我也话不下去了是不是?你要是敢死了,我就追到地府去再缠你下辈子,罚你给我当牛做马……” 梅继尧努力挤出一丝苍白的笑意,梅子嫣快步扑倒自己父亲身前跪下,流着眼泪说道:“爹,是不是很痛?你忍着……娘,爹他没事吧,你说话啊,他不会有事的……” 夏晴深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向不远处的慕程。 第九十五章 青林旧梦 5 梅子嫣的心一下子绞痛起来,她看了一眼慕程,他眼中复杂痛苦的神色让她不由自主地恻动。梅继尧捂着伤口坐起来,气息不稳地对慕程说:“为什么中途撤枪?前些时日不是教过你,杀伐要果断,做人要酣畅淋漓快意恩仇?” “你想让我看到的,我刚刚已经看到了,只是为什么要挑今天?”慕程一步步向他走来,眼中通红一片然而杀气全无,只余悲怆愤恨。 “我毁了他人团圆之福,中秋之夜,自是该偿命之时。” “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 “我不知道。”梅继尧声音弱下去,“我不知道你下不下得了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陷入了一个怪圈,你留下来不杀,你痛苦;你杀了我,报了仇,但是不知道谁会因此快乐。我心疼我的女儿,她离我离得再远也是我女儿,你心里有刺她如何能过得快活?我也不要她带着赎罪的心态去爱人,”他抬眼望着自己的泣不成声的妻子,强笑道:“晴儿,别哭,明明是我的错,不是吗?……不要怪别人……明天,就让他下山去吧,梅宝要跟他走,也由她去……” 演开展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司马随生带着两人冲进来,一见此情此景马上上前把梅继尧扶走,梅子嫣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慕程一眼,那蓄满泪水的眼眸中尽是深深的不舍…… 慕程依是全身力气突然被抽空了般颓然而立,他知道是梅继尧故意让他,他的曜日枪才可以轻而易举地刺进他的肩窝;他也知道梅继尧是想让他知道,这一幕迟早会发生,杀了他,是所有人痛苦的开始,子嫣再爱他也不可能再和他一起……梅继尧是想告诉他,杀了他,报了仇,但是,请放开他女儿的手…… 他不是没想过今日这样的情景,只是他叫是有心逃避;在扶风书院多月,撇开梅继尧是他的仇人不说,他的气度他的武功还有棋艺上的造诣都是他所真心佩服的,他的心悄悄地动摇过,但他又告诉自己,中秋这天尽力即可,因为他从不相信宣阳王司马继尧的武功会敌不过他这后生小辈。 刚进扶风书院时那两竹竿,至今记忆犹新。 可是现在好像一切都提前了,一切都在逼他做一个非离开她不可的选择。 衣领忽然被人揪起,司马随生二话不说当脸就是给了他一拳,打得他嘴角有血渗出,第二拳打在左胸肋骨下,痛得他身子不由自主地蜷起来。 第三拳,他等着第三拳落下,不料司马随生只是抓住他的双肩一把把他推倒在地,手肘落下压着他的胸腔厉声骂道:“姓慕的,你口口声声要报仇,我问你,你父亲领兵多年,难道他就没有杀过人?你该如何偿还你父亲当年亦曾犯下的血债?!” “我娘当年受的苦从何而来你可问过你那寿王叔?要不是你们慕氏一再相逼,我师父怎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挥师杀向屹罗?!你父亲无辜死去,但是他双手就没有沾过东庭人的血?!如果要算,我师父这许多年来救的人远远比他杀的人要多!他为当年的事一直在内疚、偿还,你要杀了他,是报仇还是作孽?!” “我以为你变成熟了,原来你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想杀我师父,又想得到梅宝,我告诉你,我师父这次要是过不了这一关,梅宝不杀你,我也会杀了你!” “你就是为了让梅宝伤心一辈子而来的是吗?慕程,你想过没有,死本来是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功也好过也好,总有撒手西归的一天。你把过去看得这么重要,就算你报了仇,你能回到过去吗?!你父母能复活吗?” “你把梅宝害惨了,”司马随生咬牙切齿地说:“慕程,这就是你爱她的结果。要是你还是放不下仇恨,那么,麻烦你,给我滚!” 梅子嫣得知慕程下山已是第二日清晨时候的事了,她一路跑出扶风书院往山下追去,一直跑到青林山下。 山路弯弯望不见尽头,梅子嫣站在山脚的小路上,曾被马蹄扬起过的烟尘此时都已经平息下来,如何还有他的身影? 她回到山上时已经过了正午,烧了一夜的梅继尧终于清醒过来,她走进厢房,晴儿娘正坐在床沿把药碗递到他唇边,而他一贯的拗脾气不愿喝下,看着自己父亲苍白无半点血色的一张脸,她拿过桌子上的果脯递给父亲,说:“爹,很苦是不是?吃了这个就没那么难受了。” “他走了?” “嗯。” 梅继尧不说话了,顺从地喝下药,然后看着她说:“那你怎么还在这?” 梅子嫣愕然,梅继尧又对她说:“把雪骥骑上,让随生的人打听一下他是否回了天都,现在赶去,两天内估计便能找到他。” 梅子嫣终于哭出来了,抱着她的父亲,一迭声地问:“爹,你不要梅宝了吗?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我错了,当年不该瞒着随生哥哥,嫂嫂死了后不该一个人离家出走,后来更不该去天都……我喜欢他,可是我不要在你们当中作选择择了……” 他已经选择了不告而别,选择了放弃她。 梅继尧轻轻拍着女儿的肩,夏晴深在旁边轻声说:“也许,他只是需要时间和空间来冷静一番……” 慕程的确是需要冷静,当他骑马离开了豫南城后,心里那种割舍不下的痛楚就更加明显。 司马随生说的话,他无一字能够反驳。 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司马继尧,恨他不能,杀他不得,此记得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忤逆的愧对父母的不孝子,又是个忘情薄义的负心人。 他回了天都绥德王府,整整一月都告病不去上朝。 一个月后,他去了一趟绵远,在那里置了一处别院,一住就是三个月。 正月一过,他便带同青昭白铉往东庭豫南青林山而去。 一路上,他想起去年与她守岁的情形,想起她极是怕冷的,总爱带着个手炉在身边,不知今年有没有冷到。分别了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这几个月,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他很想告诉她当时他不告而别是不想她继续为难,也想告诉她这几个月以来他在绵远看见了互市的繁荣,两国交好之下反而当年战争留下的阴影随着民生的改善几乎荡然无存了。 他还想告诉她,离开绵远时,他对他的父亲说,原来再多的恨也是敌不过对一个人的爱的,因为她,他想要抛开一直紧紧抱在身上用以支撑自己坚强活下去的那个包袱,他的恨敌不过和她在一起的美好憧憬。 第一次,他那么想要救赎自己;子嫣,你等我,只要你还在等我,是打是骂是怒是恨我都认了…… 事态本来是很圆满的发展着的,可是平地里风云骤起,慕程还是没上成青林山。 一封加急文书在他刚进豫南城便硬生生截留住他的脚步。 于是,那一天梅子嫣在扶风书院内只等到了表昭为的一只箱子和一句口信。 箱子里全都是小玩意,有风筝,空竹,太平鼓,香囊,还有两根风干了的面人…… 青昭说,这些都是世子大人回天都到绵远这几个月来买的。 “你们世子人呢?” “世子有急事半路折返屹罗,来不及见姑娘一面,请见谅。” 箱子里还有一枚新折的墨梅,花叶仍精神抖擞着,暗香扑人。梅子嫣拿起那枝墨梅,淡淡然地问道:“这个呢?” “世子说,这是送与梅姑娘的聘礼。” 闻言,梅子嫣不由得怔愣在当场。 “聘礼?” “世子大人说三月的他自当到青林山上向院士提亲迎娶梅姑娘至绥穗王府。” 他,想通了吗? 新折的墨梅枝上,套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绿玉指环。 慕程究竟去哪里了,青昭没有说。但是天机传来的信息是,屹罗与西戎在边境上发生冲突,慕程率兵镇守边关,在沥城外集结十万军队,一方面备战另一方面积极的与西戎方面交涉谈判。 当她知道西戎元武国主重新登位并下令处死玄德国主,屠戮其九代亲族时,眉头顿时没由来地一跳。 也就是说,如今挑起事端的人,就是赫连越? 梅子嫣等了三个月后,始终等不到慕程。 于是在她生辰那天,她用一根红绳子把绿玉指环系好带在脖子上,牵过雪骥,下山。走出扶风书院大门,随生站在书院前那株老柳树下,一身浅蓝常服衣袂猎猎迎风。 “要走了?”他走到她面前,笑容平静而温和,只是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嗯,”她对他淡淡一笑,“随生哥哥,我不等了,我要去找他。” “我陪你去?那里兵荒马乱的……”他说。 梅子嫣摇摇头,“你放心,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眸光明亮,中有隐隐光华堪比绚烂初阳。 曾几何时那个追在他身后流着两行鼻涕要人照顾要人疼的小女孩早已不见…… 他伸手揉揉她脑后有如黑瀑的长发,“我们梅宝长大了,变得勇敢了。 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拉过雪骥便往山下走。走了两步后她回过头来对司马随生说:“随生哥哥,其实我从来就很勇敢,只是你太怕我受伤,太想保护我,才会看不到。你不喜欢我,不希望我喜欢你,不想让世俗那些宗亲礼法流言蜚语伤了我,我懂的……但是随生哥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喜欢过你……我要去找柿子了,我不希望自己再犯同一个错误,与其在等待中失去,不如在追寻中得到。我走了,你保重……” 说罢翻身上马,雪骥扬开四蹄绝尘而去。 原来,她是懂的。 司马随生怔忡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他以前常觉得她就算是很聪明但也不过是小孩子,眼中对他流露出来的深情和倾慕也只是少女无知的枉热。他不知道她何时会失却热情,不知道宗亲伦理的束缚会伤她多少,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不让彼此逾矩。 不料最终还是错了,避开了自己对她朦胧而暧昧得无法定义的情感,却在勃然大怒之下给了她一个耳光,也把她彻底地推到了自己的羽翼之外。 回过头来发现那份感情如此珍贵之时,那人,已然走远。 原来,一直没有勇气的人,是自己。 梅子嫣到了离沥城十里路的小镇春河镇时,通往沥城唯一的道路已经被戒严了。春河镇于是有许多外地客商在此逗留,有些盘桓数日见仍是无法进入沥城只能原路折返屹罗或是经水路到绵远回东庭去。 梅子嫣仍是一身白色长衫头发乱蓬蓬地扎了男子的发誓,掰断半根筷子插在发誓上;脸上倒是没有易容,只拿草木灰胡乱地抹了几下,基本上和讨饭的无异,只是一双狭长的凤目依然明亮粲然。 神骏的雪骥被她往身上浇了两桶黄泥浆,登时成了一匹高大的“病马”。梅子嫣牵着自己的病马,背上背着一个装满草药的竹篓穿街过巷,正想找个地方坐下吃完面填肚子,忽然见到大街正中开阔的空地上摆了张小方桌,有个穿着红绿道袍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耍完几招后桃木剑一戳桌上黄|色符纸在红烛上点燃,灰烬落在桌上装有举有清水的碗中。 许多人在围观,而桌子旁边一妇人哭得双目红肿,怀中抱有一四五岁孩童,孩童两颊通红双目紧闭,那道士把符水递给妇人道:“让他喝下去,保管天明前就好了!施主答应布施的十两银子……” 妇人点点头,“自当奉上。”一边伸手就去接过符水。 “这符水有问题。”梅子嫣笑眯眯地说道,挤开人群牵着雪骥走过来。 “无知小儿胡言乱语亵渎老君灵药!”那道士气结,涨红了脸指着她骂道。 梅子嫣接过符水,一不小心差些符水就倒出来了。那妇人极其紧张,正要开口阻拦,梅子嫣闻了闻符水道:“有毒的。”抬眼看那道士,“你敢自己喝一口吗?” “如果没有毒呢?!”道士桃木剑一指,“敢坏了道爷好事,看道爷怎么收拾你?!” “敢不敢喝?”她扬扬眉,挑衅道。 道士气不过来,一把抢过碗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拍拍胸口道:“有毒?你这小子分明就是……”话没说完,右边鼻孔忽然就有血流了下来。 围观的人一片哗然,甚至有人想上前把道士的家当踢翻,那妇人也吃惊地望着道士。梅子嫣拦住众人,对道士说:“你不是会作法么?作个法替自己消灾解难治病,如何?” 那道士捂着鼻子落荒而逃,临走前狠狠地回望了梅子嫣一眼,手中桃木剑用力地向她掷来,梅子嫣正要侧身躲过,忽然被一股大力拽入一个人的怀里,那人一手接住木剑用力反掷,只听得道士一声惨叫,木剑插入后背寸许痛极倒地。 “嫣儿,我抓住你了!”那人低头在她耳边轻笑,故作柔和地话语中藏着一丝狠戾。 “你——”梅子嫣一抬眼看见他,脸色陡然一变,用力挣开他的怀抱却被他钳制得愈紧,她不由得恼怒道:“恒清,放开我!” “放开你可以,”恒清放开她,看着她走到那呆愣在当场的妇人面前跟她说了几句话然后拉出小孩的手来按脉,“反正,这次你是走不掉了。” 一挥手,他身后的兵卫迅速形成包围圈,梅子嫣余光瞟了一下恒清,一脸轻蔑之色,开好了方子后安慰那妇人一番,然后走到一身锦袍玉带的恒清面前说:“东方公子好大的阵仗,不知找本姑妈有何贵干?” “嫣儿私下逃婚,离开天都日久,在下心中好生挂念,”他逼近一步,目光在她满是灰尘的脸上逗留,伸手去摸她的脸被她不着留痕地避开,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咬咬牙收回手后对她一笑,说道:“嫣儿,恒清当日与你失之交臂,午夜梦回常有悔意。如今再见,此处又兵荒马乱不甚太平,自然是不会再放你走。人来,把梅姑娘给本公子带到马车上! 东方恒清的马车豪华宽敞,根本就不像赶路到前线的样子。梅子嫣被人缚住双手在背后动弹不得,恒清倒了一小杯茶放在她嘴边,她避开了,厌恶地看着他。 “嫣我不乖,用金针和毒粉粉伤了两名士兵,否则我怎么会这般待你?”他径自把杯中的茶喝尽,“我此去军中任监军,慕程他算什么?我看他还敢不敢在我面前张牙舞爪!想扶植东方修文?我姑母定我为家主,谁敢有异议?!你乖乖地随我去,说不定我还能让你见他一面!” 第九十六章 青林旧梦 6 恒清把梅子嫣带到了沥城他的军帐中,让炊事房里的老妈子把她身上的物品都搜走了,还让保焕在军账我守着,任何人没有他的命令不能进来。军账中只有一张木板床,不有一张小小的躺椅,梅子嫣不敢随便进出军营,恒清拿了一套军袍给她穿上。 袍子宽大,更显得她娇小可怜,恒清看着袍子领口露出一截雪白的玉颈,喉结不由得紧了紧,伸手想要把她拽入怀中。 “东方公子深谙男女之事,自是由你情我愿才有乐趣可言,不是吗?”梅子嫣尽量不露出害怕的神色,“风雅之人自当行风雅之事,霸王硬上弓何等的无趣!等到子嫣的人容易,口供怕公子一辈子都得不到子嫣的心。” 恒清眯着眼睛冷冷地笑了笑,“缓兵之计?你放心,哪天我了结了慕程,哪天你就是我的,这点点耐心,我有!” 恒清把梅子嫣丢在大账里一晾就是好几天,她想尽了办法想离开大账但是都被保焕拦阻了。这一天她实在按捺不住问保焕:“我的雪骥呢?你把它怎么样了?它可是异常珍贵的名马……” 保焕告诉她,她的雪骥在不远处的马厩里被照料得好好的。 这夜她在躺椅上睡得半梦半醒,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苍鹰的叫声,她猛然惊醒,这种声音以前在西戎曾经听到过,是烈火教用来传递消息的。她蹑手蹑脚走到大账幕前,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隙,看见恒清手里拿着一卷纸正塞进手上偌大苍鹰脚下的小竹筒里。 他身边的保焕说:“公子,慕程凉山脚下会盟的布兵图安排得确实精密细致,如果没有公子相助,相信赫连越此次一定会败得溃不成军。” 苍鹰展翅飞走,恒清冷淳一声说:“赫连越答应我,杀了慕程后佯装与我军开战,败退十余里然后送上停战协定。” “万一慕程侥幸逃脱呢” “他逃得掉?再说,还有里面那个女人,把她送给赫连越,结果也一样。她真以为我愿意当这谦谦君子?我东方恒清看上的女人有哪个不落到我手上让我快活过?要不是有利用价值,我早把她拆骨入腹吃得丁点不剩了……” “公子这次可以一雪前耻了!”保焕轻声说。 风中传来东方恒清张狂的低笑,随后他大步走入军账。军账中灯火昏黄,那女子用薄被把自己包的严严密密的蜷缩在躺椅上睡着了,呼吸很均匀,一丝黑发垂下遮住了那张素雅清丽略显削瘦的脸。东方恒清伸手掠起她的发,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然后是粉色的樱唇,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嫣儿,这次,你逃不掉了。” 第二天,梅子嫣便发起了高烧,因为明日便要一西戎在凉山脚下会盟。 恒清忙着处理公务和搞阴谋诡计,于是让人请了一位大夫过来看她。是夜,他回到军账,保焕一脸的焦急,他皱眉问他说:“她现在怎么了?”没等到回答,径自走到躺椅上拉开那蒙着头的被子,不期然见到一张红得发烫的脸,她双目紧闭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痛苦。 “大夫说,姑娘是染了风寒,本不是大事;但是她……不肯吃药……” 恒清让保焕把药拿来,她哆嗦着说冷,他马上让人捧了炭盆进来。他把她抱到床上,亲自喂她吃药,不料半梦半醒的梅子嫣一闻到药味就想吐,推了他一下,汤药洒了一地。他气结,命人再煮一碗药来,一勺一勺地喂她吃,好不容易喂了半碗嗽得厉害,竟然全吐在他身上。他恼怒的想要杀人,但是她拉过被子又睡过去,似乎没有觉察他怒气的意思…… 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折腾了一宿,最后他吼道:“梅子嫣,乖乖地药喝完,你发烧怎么能去见慕程?!” 她有气无力地抓住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真的?可是我病恹恹的样子……他见了会不喜欢……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 “后天!”他冷冷道。 终于,她捏着鼻子极为痛苦地喝下一碗药,快要天亮时才睡过去。恒清离开前嘱咐保焕道:“今天的凉山会盟你无须跟在我身旁,看好她,让她好好休息,别让人吵到她。” 两个时辰过去了,保焕忽然听到军账不远处有马蹄声响起来夹杂着兵士的大声怒骂,他刚想让人过去喝止时一个很不好的预感跳上心头,掀开账幕往里面一看,床上的人仍然侧身向里面睡着,心里释然,笑自己的多疑过敏。 然而片刻后他猛然警醒,太安静了,而梅子嫣还是同一个姿势睡着……他大呼不妙,冲进军账掀开床上的被子,果然,人早已经不在,里面是用衣服和被子卷起来的一团东西。再细看,营账视线的死角处被人用炭条烫开了一个圆形。 那狡猾如狐狸的女人,逃了。 之前的马嘶声,应该就是她偷回自己的雪骥扬蹄而去的声音。 他铁青着脸上马往凉山方向去追,凉山脚下浩大的厮杀声传来,看来会盟一如赫连越设计的那样一言不合随即翻脸,早已埋伏好的屹罗军队竟然被西戎的铁甲军围堵得水泄不通,冲突中马蹄声惨叫声冲杀时有起伏,保焕眯起眼睛搜索着那女人的身影。 雪色的骏马,没有;女人,也没有。 她到底在哪里? 西北角忽然有惨叫声传来,保焕突然发现,有个人穿着破损残旧的战袍骑在灰不溜秋但高大的马上停在顺风处一个劲儿地撒着不知道什么粉末,只看见数名西戎士兵忽然捂住眼睛痛不欲生的样子。乌衣卫反应很快,趁机撕开了一道口子,眼看着他们就要突围而出,保焕策马上前直奔那人而去,他只想着,慕程现在应该还没认出她来…… 梅子嫣眼疾,见到保焕离她只有数丈之遥,当下大惊,立即掉转马头要走,西戎士兵手持钢刀利刃冲杀过来,眼看着梅子嫣就要撞上刀口,保焕不由变了脸色,手中宝剑脱手而出掷向那名西戎士兵,那人惨叫一声落马。梅子嫣的头盔为剑同所震掉落在地,一头如瀑青丝坠下,她惊慌地回头看了保焕一眼。 这一眼,直到很多年后,保焕还记得那双莹澈而干净的褐色酒眸是如何的美丽,淡淡的忧愁撩动着他心底隐藏在最阴暗角落的那根弦,他的心竟微微发痛。为什么是慕程?不可以……他要把她留在恒清身边,最起码,可以时时见到她…… 为着这样的执念,他策马向前冲。 慢了,就那么一步的距离。 那青衫锦袍的男子忽然骑着马疯了一般冲过来,然后闪电般在她身前勒住缰绳停住,不可置信地深深望着她,攥着马疆的手指骨发白,像是强行压制住心底汹涌的潮动,喊了她一声:“冲出去!” 雪骥扬开四蹄奔突而出,青昭退至他身旁,沉声说:“世子,西戎人持续增兵,我们已经放了认号请四公子带兵来救,为今之计我们不该作困兽之斗……” “柿子,东方恒清把布兵图卖给了西戎,各个路口如今都被封死了。”梅子嫣抓着他的手臂大声说。 慕程一手勒紧怀里的人,看了看前方高峻的凉山,果断地说:“凉山有处天险,我们退至山上,等候救兵。”说罢一夹马肚杀开一条血路,直冲上凉山。 凉山坐落在西戎和屹罗交界的沥城西南方,山峰巍峨高峻,四季从来不甚分明,有所谓“凉山六月雪”之称,往山上走去一路石骨峥嵘,鸟道盘错极其艰险难走。而凉山主峰玉印峰与邻峰天柱峰陡立千丈,两峰间偏只隔了三丈,有条木板索桥沟通两峰,索桥下树木幽深苍茫一片。 天柱峰下,有慕渝的五万大军。 避上凉山,这是慕程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西戎士兵冲杀追击了许久,青归和他们分解了,雪骥脚力好,一直往山上跑,直到听不到追兵的马蹄声,慕程才松了一口气,速度放慢了下来,但是抱着她的手还是箍得紧紧的,紧的让她的肋骨都想要被压碎了。 “放手,痛——”她皱着眉轻呼。 “你为什么要来?不是让你乖乖的在青林山等我?你不听话……”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战场上刀剑没眼,要是你有个什么万一,我该如何是好?!” 她笑了,柔声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想你了,想见你了,行不行?” 慕程一时柔肠百结,恨不能把怀里的女人揉到自己的骨血里面去,再也不用忍受那种分离的痛苦和安全的忧虑。 “你,不恨我不告而别?” “我的时间很宝贵,用来恨你不嫌浪费?”她俏皮地答道,雪骥跑入一处平坦而隐蔽的坡谷,慕程勒住马,下了马然后抱她下来。梅子嫣这才发现他的脸上沾了血污,身上也有好几处见红了,淡淡的薄荷气息混着血腥味传来,她正想细看时,慕程伸出双臂拥她入怀,在她耳边斯磨道:“子嫣,刚才我以为自己是太想你了,才会出现幻觉。我错了,离开你这几个月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看见元霜阁的厢房,会想你;走到石榴树下,也想你。泡茶时会想哪只杯子是你用过的,吃饭时见到自己对面空荡荡的会想起你;后来到了绵远,逛市集时会想嫣儿如果来了她会想把半条街的东西都买下来的;遇到下雨天,我会想那个冒失反一定又忘了带伞……我对我自己说,慕程,你看看,没有了她你像个孤魂野鬼般没有依归……我很没用,对不对?发生了问题只会逃避……” 她摇摇头,轻声说:“不会,我相信你不会扔下我就走的。我的柿子,心不够狠,被我这只小狐狸给骗走了心。所以报不了父母的仇不是你的错,是我……心结总是难以打开了,但我一直很想问你一句,有了我,你心里空了的那一角会不会就满足了?” 他的黑眸锁住她的视线,伸后拭住她脸上的尘垢,低下头他的额抵住她的额,坚定不移地低声说:“有你,于愿足矣。” 有了她,心里那座崩塌的城池再不见半片断壁残垣,世间最美的繁花竞相怒放,极尽生命的喧嚣与光华,仿佛,孤独从不曾来过。 他的心,暖暖的,满满的,都是她。 他带着她骑上雪骥找到两峰之间的索桥时,心情一瞬间掉到了谷底。 那道索桥,已经被人砍断了。 慕程立刻反应过来,他们这是掉进了别人精心策划的陷阱里了。追兵应该很快就来到,他带着子嫣回到了坡谷隐蔽处,找了些野果来充饥,梅子嫣发现慕程的脸色很不好,问他有没有不适,他一笑置之。 然而到了半夜,他便发起高热来。 她以为他战袍上的血都是别人的,可是天蒙蒙亮时她拉开他的衣服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肋一有几道很深的爪痕,血肉模糊,作品没有流血了,但是创口很大。 “是雪狼吗”她问,一边从衣服下撕下布条,一边冷静地说:“我刚才逃出军营里只顾得上到厨房偷了一包辣椒粉,连自己的包袱都没找回来。所以没有金针,你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赫?br /gt; 攻心计第2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25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25部分阅读 赫连越没动手,只是雪狼的攻击太突然防不胜防所以才会这样,他大概就是想逼我到凉山之上来一个瓮中捉鳖。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倒是恒清那个卑鄙小人,有没有难为你?” 她摇头,对他宽慰一笑,“我偷偷地把恒清军账中那口药材箱子里的千年人参生生地嚼进肚子里,所以发热了一宿,才逃了出来到。你放心,他还不敢对我怎么样,我到外面找点草药,你好好歇一歇。” “他背叛了屹罗,我慕氏定当除之而后快!” 适合的草药不多,他的热度曾一度退下,但很快又烧了起来,情况时好时坏。 入黑时分便听到有密集的脚步声响起,慕程警醒过来,勉力支撑着拖着她的手一直往前跑,后面是令人恐惧的整齐的脚步声还有明亮眩目的火把,还有纷飞而来的箭雨,而树林似乎深远得没有尽头……不知道跑了多久,见到在半山腰处有一隐蔽的岩洞,慕程拉了她进去,然后终于不支倒在她的肩头,他的肩上插着一枝羽箭,她一脸的震惊心痛,咬咬牙用匕首削断箭杆,抓住末梢用力一拔。 鲜血喷涌而了,慕程痛极,张口便咬在她的肩上……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次他高热不退一直到翌日清晨。 她到岩洞外想要看看有什么可用的草药,当只见到光秃秃的岩石时,她禁不住蹲下身子抱住头无声地哭了一声。 他是这样的难受,浑身烫得像被火烧一样。再找不到药,就算他不死,神智也会受损。 朦朦胧胧中,慕程只听得她吹了一声口哨,过了不久便听得有马蹄声响。她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喃喃道:“柿子,你会没事的。” “柿子,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的过,我爱你,所以很自私地不愿意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子嫣,你要做什么?”他被她绑马背上带到玉印断掉的索桥前,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赫连越没有让人重点搜索这一带,因为索桥断了,他根本不相信慕程能逃过这一劫。 “相信我,还有,不要恨……”她着重地在他额上烙下一吻,像是许下誓言一般凝重,“不要怕,听话,闭上眼睛,一下就好。” 她拉着雪骥往回走,离索道十丈左右的距离牵加马头,揉了揉雪骥鬃毛和耳朵,低低地说了句什么,然后用力一拍马臀,雪骥长嘶一声四蹄奔跑起来,直向对面天柱峰而去。 那一跃,三丈有余,足可媲美刘备的的卢,跃马檀溪。 看着雪骥稳稳地落在天柱峰,好终于松了一口气。 两个只能留一个,雪骥不堪重负,多了一个人,势必坠入万太悬崖。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玄铁修面罗面具,这是慕程一直带在身上的。她趁着他昏迷时已经把两个的外衫换过来了。 她带上面具,在树林中穿行。她不能让赫连越的人发现对面天柱峰有慕程的影踪,搜索的十多名西戎士兵终于发现了她的踪影,于是一路追赶她到了一处断壁悬崖,这时山林忽然震动起来,数不清的马蹄声响起,应该是西戎的铁甲骑到了,西戎兵弯弓搭箭对准了梅子嫣,为首的将领大声喝道:“慕程,还不束手就擒?我西戎猛士万箭齐发将死无葬身之地!” 箭在弦上,一时待发。 因主赫连城曾下令,谁能在凉山之上杀了慕程,便能得黄金千两牧地千顷。 她站在悬崖边上,凝立不动。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为首的将领眯起眼睛,不想错过这个杀掉慕程邀功的好机会,羽箭蓄势已久,终是脱匣离弦,挟着一股劲风飞向她的眉心。 “不——”一声心胆俱裂的断喝,止不住羽箭凌厉的去势,玄铁面具下那双莹澈的眼眸映入赫连越惊慌失措震怒恐惧的眼中,有着一种离世般的决绝之美。破军黑色的锋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羽箭生生被砍去一截,可是那箭头依旧击中了修罗面具刺入了她的眉心,她整个人像风中败絮一般向后飘零而去…… 第九十七章 青林旧梦 7 半月后,凉山上多了一座无名的空坟。 赫连越亲修了国书送与宣成帝慕遥,自行退让二十里,割让凉山以南的军事重镇鄢陵镇和天昌镇,偃旗息鼓,再无战意。屹罗朝廷东方氏大力支持和议,屹罗也需要休养元气,宣成帝只得作罢,但是把边关重镇的驻兵增加了一倍。 宣成帝对赫边越的评价是:狼性凶戾,不得不防。 凉山之上,那些把梅子嫣逼到断崖的士兵,无一能逃过射杀的命运。 裂成两半的玄铁面具还有破碎不堪的带有血污的慕程的战袍,红绳系着的裂纹重重的碧玉指环,还有一个装着骨灰的白玉细瓷罐,被送到了屹罗天都刚刚病愈而被皇帝禁卫军看守禁足的慕程手里。 听风楼查探来的消息表明,她当日的确在凉山上被一箭命中眉心,坠入悬崖,赫连越找到她的尸体时尸身已为谷底尖锐嶙峋的岩石伤的体无完肤。他大怒之下杀光了所有追击她的士兵,抱着她的尸体在悬崖底坐了三个时辰。最后还是一个不怕死的人提醒元武国主,据屹罗的风俗,横死的人必须在当日火葬,灵魂才能得到救赎升天。 赫连越亲自堆起的柴草,亲自点的火。 白铉到了凉山一趟,给慕程带回了一截被砍断的粘了血的箭头。 石榴树下,一身单薄青衫的他枯坐了一夜,鬓边华发悄然蔓延,细诉着绝望的相思。 他带着她的遗物上青林山,跪在扶风书院风荷院的门前请罪。 她真的是把命还给他了,她不要她的父母了……夏晴深说完这句话就昏死过去,梅继尧双目发红地抱走妻子进了房内,大门紧锁,不再出来看慕程一眼,骂他一句。 慕程一直跪着。 司马随生和星南连夜赶回青林山,司马随生揪起他的衣领克制隐忍地问了一句:“梅宝呢?” 慕程眼里露出死灰一般的颜色,“她不在了。” “那你为什么还苟活着?!”司马随生大声吼道,“连自己爱的女人都护佑不了,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司马星南更干脆,直接就是一掌,慕程也不躲避,整个人被击退两步,跌坐地上,星南追上去双目血红扬起手掌恨声说:“你还我姐姐来!” “星南,”风荷院的门打开了,梅继尧走出来两步叫住星南,“进来陪你娘,她太伤心了,我怕她……撑不住……” 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这样的表情,比任何人都难过都痛苦却还要隐忍不发,星南心里一恸,狠狠剜了慕程一眼,那眼神是慕程无比熟悉的,是仇恨,还有痛苦。 曾几何时,自己心里也充满了这样的感情。 星南放开他,转身走进风荷院内,不多时便听得里面有低泣传来。 梅继尧眼神一痛,走到慕程身前,喟然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慕程跪直身子,郑重地向他磕了三个头,然后说:“我不走。”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会看在女儿的份上不杀你?!”梅继尧终于遏止不住自己的怒气,双目烈焰滔天,“慕程,你给我滚!我们司马家与你慕氏从来都是死敌,我女儿爱你那是冤孽,她现在死了,还有什么欠了你的吗?” 慕程垂下头,可仍是固执地说:“我不走,这里,有她在……她要我活下去,那我就好好地活下去,陪着她……或者说,她陪着我……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活下去,你……明白吗?” 梅继尧说不出话来,慕程了无生气的一张脸死灰一般的神色在淡白的月下萎靡不振,像冬天枯竭的河流,荒芜颓败。梅继尧叹了一声,说了句“也罢”就离开了。 慕程在后山给她造了一座衣冠冢。 一个月后,慕程收到青昭传来的消息后,一声不响地下山回了天都,半个月后,东方恒清被人射杀在皇家猎场,三箭连珠齐发,一箭正中眉心,另外两箭分别刺穿心脏和小腹。顿时朝野震惊,疑云四起,议论纷纷,宣成帝派大理寺卿去彻查此案,竟是无迹可寻,成了本朝建朝以来最大的疑案。东方太后一派将慕程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也曾寻千金堂余孽去刺杀慕程,慕程并无任何防范,反而是东方修文的人替他除去杀手。 如果慕程死于东方家手上,那两族的争斗更趋白热化,宣成帝若起了杀心,东方一族没落之日不远矣。 慕程回到青林山那日已经入秋,后山小径一路都是黄叶,他挖出那埕青梅酒,坐在她的衣冠冢前,看着天高云淡,说:“子嫣你看,已经入秋了啊……”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流下眼泪。 从知道她的死讯后到今天,他第一次不再掩饰自己心里的悲痛。 东方恒清死了,死于慕氏的穿云箭。三皇子慕??去世后便已失传,世上除了寿王慕珏外没有人知道或是见过慕程的穿云箭。 “子嫣,要是你没有遇见我,那该有多好?” “青梅酒酿好了,是你记忆中的味道嘛?今年王府里的石榴树终于开花了,灿烂而恣意……我多想让你也去看一看,你总不相信它能开花……子嫣,王府很空,我的心也很空,我呆了几天就呆不下去了,你来过之前它就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你走了之后我就受不了?” “子嫣,你那么干脆地抛下我,又不许我去找你,你不觉得这样不公平……” “子嫣,子嫣……” 满满一埕青梅酒被他喝得一滴不剩,他背靠着坟茔就这样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下巴是发青的胡茬子,鬓发凌乱沾着草屑,单薄的长衫有好几处泥污。司马随生寻上山来见到便是他这样的一副模样,醉意颓唐,了无生气。 随生二话不说,把他扛在肩上,下山。 …… 司马星南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已醒来数日。 我只记起了我坠崖之前发生的事,我不知道这两年,原来他是这样过来的……天色昏黄,眼看着又要下一场小雪,我坐在窗边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头上戴着貂毛血帽,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罗汉床上,星南坐在我身旁,我和他之间摆放着一张小几,红泥小火炉中炭火正盛,温着一壶青梅酒,那似甜还酸的气息牵动着我的神经,让我眼眶无端发酸。 “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他还是走了。他对爹说,他终于明白他当年兵发屹罗的冲动了,他还说……” “还说什么?” “他还说,如果早知道一种感情无论开始时有多美好,最后都会慢慢凝结成一种疼痛的话,他宁愿不来。” 我的双眼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他去了西戎?” “我曾经派出天机的杀手去刺杀赫连越,但是他身边有雪狼,几次都失败了,慕程不知从何得知,他对我说,这件事本来就应该他去做,然后就下山了。爹知道后还责罚了我一顿,命我暗中跟着他到屹罗边境去。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贩卖大量铁制兵器给玄德国主赫连森的余孽并一手挑起边境冲突,西戎和屹罗停战一年后战火再度燃起。看见邻近的西戎内乱宣成帝是乐见其成的,所以对于慕程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慕程挑起战端让他勃然大怒,勒令慕程此役若不能摧毁元武国主的政权,便以欺君之罪论处……” “而我,却用那样的手段放了赫连越……”我自嘲地苦笑,难怪他恨,梅子嫣,活该他不要你了! “其实,当时他在沥城治军,没想到只是偶然在坊间听到有人说起元武国主独宠失明的息夫人,他便孤身一人前往安城,把整个沥城的布防扔给我一个外人。我拉住他问他是不是疯了想要去送死,他说,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让赫连越宠到天上去,那个人只能是梅子嫣。” 我垂下头,取下温好的青梅酒,倒了两杯,自己拿起一杯慢慢地品吸着。 “赫连越,最爱的人其实是自己,不是我。”我说。 “那慕程呢,那么艰难地找回你,却还是失去了你。当你还是息阳的时候,你欺骗他的时候,给他的,是爱吗?” 我没有回答星南的这名话,我推开门走出去,顺手抓起梅树下的花锄直奔后山而去。星南愣了愣,随即扔下酒杯顺手取过灯笼追上我。当他见到我拿起锄头要把那座衣冠冢掘开时,连忙按住我的手制止我说:“你疯了?!” 我推开他,一下一下很用力地挖开了这座空坟,里面是个长约两丈的木箱子,打开里面一看,除了平素我常用的发簪木梳外,便是开裂的玄铁修罗面具还有那已经长了锈的半截箭头。我颤颤的把那截箭头放进面具开裂外微凹的地方,果然无缝。我摸摸自己额上粉色的那一点痕迹,想起在沥城他拿着细毫蘸了胭脂仔细地给我描了一朵梅花的时候,眼里一掠而过的忧伤痛楚,不由得心里一痛,那时的他该是怎样的心情面对着一个对过去茫然无知的我? 箱子底整整齐齐地叠着两套衣服并排放着,青色的男子长衫,紫袄白里的女子裙,正是他送我的我只穿过一次的那套衣裙。 星南拿起两套衣服,忽然“咦”了一声,我一看,眼泪很快地掉了下来。 青衫紫衣的袖子缠在一起,打着个死结。 在西戎乌兰草原上,他对我说,如果我没有死,不管你是谁的女儿,我都要娶你,作我慕程惟一的妻…… 秋水河边,他对我说,忘了哑奴,心里只有我好不好? 我曾问他要是我这辈子都记不起你,我这辈子都只能是息阳,你也会一直一直对我这般好吗? 他说,只要我和你,能一直一直…… 到了此刻,我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一直一直”后省略掉的是什么词语。 活着,他对梅子嫣唯一的希求只有这两个字,不管她是息阳还是谁,记不得也好,只要活着,就够了…… 在爱情的角力中,他爱得这样的卑微而痛苦;而我,一再的利用、欺骗了他。 放开我的手,是不是就可以得到解脱? 我呆呆地望着面前打着死结的衣服,泪流满面。 慕程,这一个天上人间勿失勿忘的誓言,如今还深深地埋藏在你心里吗? 慕程,你还会不会在原来的地方等我? 卷三: 攻心大计 第九十八章 如假包换的闵四空 四月维夏,六月徂暑,屹罗天都,六月六,伏日祭。 天都皓月居今日里三层,外三层被人围个水泄不通。皓月居的掌柜一脸愁苦没有丝毫的喜色,在柜台处忙乱地打着算盘,店小二拿着托盘艰难地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穿梭,幸运的食客早就订到了位子,那些慕名而来的人只好站着等,伸长了脖子翘首以待,稍稍聪明点的让家里小仆携了凳子来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品着茶。 小二凑到掌柜面前,问:“您老这回失算了?” 掌柜摇头叹气,“失算了失算了,早知道有这么多人来,说什么也不会就二百两银子就把一楼租出去一天。你看现在别说上二楼吃饭,就是挤也挤不进大厅。” “今天不是伏日祭吗?怎的还有这么多闲人?”小二奇道。 掌柜的给了他一个栗凿,“说你还真是笨!今年主持祭祀的是寿王殿下,一个中年大叔有什么好看的?!连每年都去凑热闹的我家阿嫦都终于答应去相亲而不到宗祠去挤了……” “绥德王爷去哪了?”小二一脸茫然。 掌柜的压低声音道:“谁知道呢?去年下了大狱,如今不知道放出来了没有,但是皇帝下了诏书褫夺了他的封号,还把绥德王府封了,这世上从此就没了绥德亲王这爵位。听说有人曾在封府当日曾见过一身落拓青衫的慕程王爷站在王府门前那块牌匾下许久,然后就离开了。此事真伪难辨,究竟他现在是否还在天都,也没人说得准。” “嗯,”小二若有所思地点头,“真是玄得很。” 此时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一人穿着天蓝色儒生常服,四十开外,鬓边掺着几丝白发,五官立体儒雅,嘴角带笑,手指一柄泥金纸扇,走到大厅中央设好的檀木雕花方桌前,目光明亮环视大厅一周,那种温各而有张力的气场一下子压住了那窃窃私语的声音,整个皓月居都安静下来了。 “今日我闵四空应朋友之邀在此说书,各位捧场,四空不胜感激,以茶代酒先敬各位一杯。”说罢拿起茶碗一饮而尽。 “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回应。 “四空所说之书要先从西戎元武国主赫连越说起……”他一拍惊堂木,“话说赫边越的母亲本是西戎皇宫中一不得宠的妃子,但赫连越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八岁那年能把雪狼制服,因此当时的皇帝让他与雪狼结下血盟,把玉雪狼牙和神兵破军传给他,可是西戎的规矩是非皇后嫡子即位便要赐死其母。于是赫连越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杖责致死,这也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暴戾的种子……” 闵四空声音温厚有力,时而高低起伏抑扬顿挫,茶客们凝神静听,偶有摇头叹息,或是面露微笑,直到…… “赫连越心仪之人,乃是来自东庭的妙手神医梅姑娘。大家可知道这梅姑娘梅子嫣是何许人也?” 记性极好的人反应很快,大嚷说:“闵先生,可是在四年前的今日,皓月居前架起铁锅烹人的胆大女子?我记得我记得,她那草月花舍就在我家的那条巷子……” “我还去草舍看过病呢!”另一人说,“我记得,那个姑娘的眼睛会说话!我都央过隔壁街的张媒婆给我去说亲,不料说她许人家了!” 大厅内一阵哄笑。 闵四空轻咳两声,大家随即安静下来,闵四空继续说:“她自然是有心上人的。她与武功全失的赫连越情投意合,不料被天都的一位贵人看上,为得到佳人横施辣手,棒打鸳鸯夺人所爱……致使赫连越回到西戎冲冠一怒为红颜,发誓要夺回自己所爱,于是边境从此不得宁日……” 众人一脸的恍然,有人按捺不住就问:“闵先生,你说的那贵人是谁呀?!” 闵四空手中纸扇一敲檀木桌,指向那人微笑道:“你猜!” 众人当即窃窃私语,并罗列出若干嫌疑人。 闵四空始终没有明说,接着道:“这梅姑娘也真是命苦,被强留在贵人身边,给他治病,最后还是被始乱终弃,那贵人乱花迷眼,把人姑娘家骗到手了吃到口了就不认账了……” 大厅一片哗然,大家都点头说怪不得这梅姑娘三年前突然就不见了,原来被遗弃了。而那负心之人也快在舆论之下水落石出…… 没有人知道,这面带微笑故作镇定的闵四空其实已经汗流浃背脸色发青了。 日落西山,散场后闵四空急急地奔上皓月居的二楼雅间,推开半掩的门,进去对坐在云石桌旁发呆的一主一仆道:“公子,四空已经履行公子的要求,姑娘是否也应该兑现承诺?” 一身月白长衫戴着儒生帽面容清雅的男子首颔望向一旁的小童,那童子取出一木匣给闵四空,道:“一天三丸,黄酒送服,半月后你家中夫人的宫寒之症便会痊愈。” “谢谢公子!”闵四空抱了木匣便想告辞离开,“公子不如先走?四空担心不过半个时辰,官府的人便会闻讯而至,只怕公子难以善了。” 那公子皮肤白皙胜雪,眉眼清秀绝伦,嘴角噙笑,那双凤眼睛尾一挑凭空扯出一丝不属于男子的妖娆之姿。不施脂粉资质天成的一张脸不要说是男子,就连女子也要被他比下去。他“哐”的一声盖上茶碗,笑道:“先生多虑,在下只怕无人前来,枉费先生说了一日的书。” 闵四空定下神来,笑道:“四空平素不说凭空捏造之书,这回为了家中夫人的病不得不出此下策,四空先行告辞,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公子来说一声就好。日后若见到木末神僧,还请代为问好。” 闵四空走后,墨疑关上雅间的门,刚刚还端坐的梅子嫣像蔫了的茄子一样垮下身子趴在桌子上。墨疑问她:“姑姑,你穿着衣服不嫌热?”那长衫领子高的遮住了整个脖子,梅子嫣嘀咕一声道:“还热?你姑姑我现在心凉如雪。” 怎能不心凉如雪?到了天都一个月了,根本找不到慕程。老爹梅继尧回青林山后只说道慕程还在天牢里呆着,她当时一听就急了,梅继尧淡淡地安慰她说:“对他而言,天牢反而是更安全的地方。慕遥他,还是顾念点旧情的。” 她头上的伤一好她就想到天都来,可是……她那般的模样怎么能让他看见?!只能白白的煎熬多了六个月…… “姑姑,天都果然民风开放朝政清明,连捏造事实诬陷皇亲都能安然无恙,看来想见到慕程还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尔将上下而求索’啊——”墨疑痛得叫了出来,梅子嫣捏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墨疑小鬼,姑姑我告诉你,所有的捏造都比不过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始乱终弃,吃了不认账,我现在找他算账天经地义!” “吃了不认账?是不是就像我们只给了浩月居掌柜定金没有给余款?”墨疑呱呱叫着,“姑姑,你钱袋里的银子够不够?” “够,”梅子嫣慢条斯理地放开她,笑道:“卖了你,刚好够。我问过了,听风楼刚好缺一个打扫的小厮。乖,姑姑待会儿带你去……” “姑姑!”墨疑的脸色从惊疑恐惧变得勃然大怒,“你怎么能这样重色轻义?我生是扶风学院的人,死是扶风学院的鬼,我……” “你见到他我就把你赎出来。”梅子嫣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袋绿茶饼和两根糖人在他面前晃动,“墨疑,买完这个付完余款后,我身上没钱了。你要不要?不要今晚得晚膳就没着落了……” “要,当然要!”墨疑一手抢过茶饼和糖人,“说好了,卖身的钱我要回三成,不然都给你这败家女挥霍掉了!离开书院时,院士说了随你胡闹三个月,要是三个月都哄不回慕程,他就做主把你嫁到医圣谷去。你不知道,木末老头那张老脸都笑得开了花了!” 梅子嫣郁闷地往窗外望去,街上人来人往,根本没有半点迹象要来抓造谣生事的人,这两百两银子看来是白花了。 她偷偷地爬墙进绥德王府看过了,王府里除了留下一个又聋又哑的仆人看管那棵石榴树外就不再有人了,王府里衰草残垣一片。 慕氏的产业极为隐秘,莫说天机查不出来,就算查到了慕氏名下产业,也多如牛毛让人不知到何处去找。 慕程,你到底去哪了? 听风楼离王府不远,就在枕碧楼后面。听风楼楼高四层,但是门禁甚严,从外间根本无法探知里面有多少人有多少重门。站在朱漆铜环的大门前等候通传,只来了一个面目精明的小厮,仔细地看了契约,审视了两人一番,盘查了他们的身世来历后带走了墨疑。梅子嫣急急地拉住他问:“我想见你们主人,可以吗?” 那小厮警惕地盯了她一眼,“你一介书生,为着五十两银子卖了自己的远房表弟。这样的为人还想见我们主人?你不嫌自己人品不过关?简直是痴人说梦!”说罢拉着墨疑进去,砰的一声用力关上大门,那声音把梅子嫣狠狠地震了一震。 第九十九章 引蛇出洞 1 她一股气堵住心头难受得很,想了想便直奔寿王府而去,不料寿王府的管家说,寿王日前动身到了绵远,至今未回。她垂头丧气之余不忘记多问一句:“绥德亲王府的上都到哪里去了?您知道暮程王爷他……” 老管家皱皱眉,“你是他哪位?” 梅子嫣语塞,老管家砰的关上门,从门缝后骂道:“又是一个吃饱了没事干的花痴,天都那些女子就说是迷了心窍一天到晚在府门前候着,想不到连男子都要凯觎落难王孙……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亡……” 跑到暮渝的府第去,原来暮渝人在沥城还未回来。 她沮丧地回到客栈,客栈门口这时围了一圈的人在看热闹,她的精神顿时来了,莫不是官府的人来抓造谣事者了,她连忙扒开人群跻身进去一看,当即意兴阑珊,原来只是客栈的小二在踢打一个衣衫褴褛断了条手臂的乞丐。乞丐蓬头垢面几乎辨不出五官,左手死死地抓住一条沾满了尘土的鸡腿,顾不上小二的拳打脚踢,只一味地往嘴里塞着。 “我叫你吃!”掌柜的一脸的怒气,走过来一脚踩在乞丐手上,“你都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竟敢偷鸡偷到我这里来!看我不打死你……” “掌柜的,我帮你报官可好?”梅子嫣上前,皱着眉看着他的脚,“他偷你一只鸡一两钱银子,你踩断他的手医药费大概要一二十两,真断了手的话他乞讨的后半生可要你负责了。”她摸出一钱银子递给他,“要不要?” “哼,下次再见着你,打断你的狗腿!”接过银子,掌柜脸色变了变,缩回脚再踢了乞丐一下。瞪了梅子嫣一眼,转身就走回客栈。 从梅子嫣说话的那一刻开始,那乞丐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愣在当场,双眼定定地看着她,她在他面前蹲下,叹了一声道:“好久不见,你怎么沦落到这番模样了?” 听风楼的后门连接着一所宅子,宅子重门深院,青灰色的墙砖朱红大门,铜环绿锈,院内种满了丛丛翠竹,竹光娟然,风过时卷起层层波浪,连漏进来的斑驳日光都是凉意沁人的。东边一排厢房,朱窗紧闭,竹影掩映的庭院中,青石圆桌上茶烟袅,青昭走进来时,暮程自顿自地洗着茶具,脸上没有半丝表情,淡淡地说:“天都府尹那边都打点好了?” “是的,主子。”青昭一肚子的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闵四空说了一天书就离开天都,现在天都人传得沸沸扬扬的都是绥德王爷的风流韵事,怎么他的主子半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听了之后只是叮嘱他到府尹处吩咐官府不要插手此事。 “墨疑到了听风楼?”暮程问。 “是的,她说她想见你,属下遵照您的吩咐让人回绝了她。” “嗯,”茶已泡好,慕程抬眼看了看站着不动的青昭,“渴了?过来试试这茶如何?” 青昭只觉得慕程自从从天牢里出来以后,越发的看不懂了。以前也常常冷着脸,可是不会像座冰山一样,更不会几天几天的不解冻。他真不知道接下来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诉他,他一副对那人漠不关心的样子,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曾经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绥德世子。 青昭坐下,忐忑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讶然道:“主子,这茶……” “换口味了。是雨前龙井。” 这么彻底的转变,不嫌太刻意了?青昭心里苦笑,还是把那句话说出口了:“她……回了草月花舍,还带回了一个人。” 慕程倒茶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不显山不露水地再倒了一杯茶。 “是……保焕。” 这雨前龙井忽然淡得失去了味道,慕程不由得平生挫败之感,多少个日夜煎熬过后,终于舍下心来放开自己一贯的偏执,而现在,才发现好像不太容易啊…… “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别来烦我。”他起身,住身后的厢房而去。剩下青昭木然无措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暗暗叫苦。 梅子嫣煮了满满一浴桶的热水,放好新买的男装,把保焕推了进去然后关上门,自己呆呆的坐在花舍的院落中,看着那长得茂盛的墨梅,思绪万千。 还记得她的哑奴,微笑着打手势对她说:“你喜欢的墨梅,我找到了!” 还记得种梅的那时节很冷,她坐在一旁的青石板上托腮看着他,他脱下外衫给她垫好,说是自己太热了,要她帮忙看管着衣服。 她如何不知道他的心?只可惜,和他没有那样的缘分。 爱情不分先来后到,一见未必钟情,钟情处未必有因。 墨梅独自荣枯几番,然而人事全非,那个纯真朴实的西戎少年,仿佛从不曾来过。 身后的门一声轻响,梅子嫣没有动,背对着走到她身后的保焕说道:“保焕,门口有个包袱,我放了五十两银子。你拿走吧,找个宁静的去处,置几亩薄田,好生过日子……” 身后的人岿然不动,沉默了好一阵子,梅子嫣苦笑,道:“你该不会,想留下来吧?” 保焕依旧不吭声。 “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她站起来转身,明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他的双眼如死水般沉寂,她走到他身边欺身而过,打算不再理会他,就在这时,保焕忽然说道:“若我保焕对梅子嫣有一丝一毫的喜欢,天打雷劈永不超生!” 她顿住脚步,为着他立下这样重的誓言而皱眉。 喜欢她会是这样一件罪无可恕的事情吗? “你留下来能干什么?”她问。 “什么都可以。” “你的右手……” “如果要保护你,我可以练左手刀;如果只是晒药材、抹桌子、晾衣服……一只手就够……” “怎么捧着瓦钵要饭时不见你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重新做人?”她话一出口,见到保焕的表情灰暗下去,不由得吐吐舌头说:“好啦,我不打击你了,你要留下就自己收拾一间厢房去住。上了锁的那一间,你不要进去……” 保焕点点头,梅子嫣低声问:“是他伤了你的吗?” 保焕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他点点头,淡淡的说道:“我咎由自取,恒清对我有恩,这一条手臂就当做是还他的情,不怪任何人。” 她若有所思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保焕看着她瘦削的身影,把手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原来,真不是梦。 她没有死。 他又见到了她。 真好…… 恒清的死,他的断臂,他潜意识里一直以为,这是应该的,是他和恒清一手把她退往绝境。 天打雷劈,永不超生? 有什么可怕的? 若他今日不死,便是多偷了一日。他不贪心,从来都不。 青昭向慕程禀报此事时,把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慕程的脸上不见半分愠怒之色,反而斜睨了青昭一眼,字字冰刀雪剑,说:“谁让你去监视偷听的?我何时说过要你多管她的闲事?” 青昭当即就懵了,偷偷向一旁的白铉打眼色求助,白铉心底暗叹:青昭啊青昭,你怎么就不懂主子的心呢?谁让你去监视偷听了?你索性唆使客栈掌柜到官府报官,让官兵把他抓走就没事了。你现在让梅姑娘再养一头狼在自己身边,主子啦! 于是白铉说道:“主子,今日她到听风楼给墨疑送食盒,也提到要见你,梅姑娘怕是想你想得紧了……” 淡淡然的眼风扫来,白铉冷得一个激灵,顿时刹住了话锋。他不知道自己的主子究竟想怎么样,只得讷讷地拉着青昭告退。 也许,就连慕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样。 梅子嫣每天都会去听风楼送食盒,顺便死皮赖脸一下缠着阿峰问慕程的消息。阿峰被她缠得没办法了,就问她:“你是谁啊?” 梅子嫣挠挠头,“问名字么?我叫梅子嫣;问关系么?我曾经是慕程的逃妻;问原因么?他对我始乱终弃吃完不认账。对了,阿峰哥,你没听闵四空说书?我就是那绯闻女主角,你不奇怪那绯闻男主角都不出来澄清一下的么?” 阿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下一秒像见鬼了似的把她推出大门外用力砰地关上门,梅子嫣又震了震,在门口等待了许久的保焕皱着眉上前把怀里的小东西递给她,说:“她喝水喝多了。” 梅子嫣回过神来,只见保焕衣襟处湿了一大片,而那不足一岁的婴孩已经开始嚎啕大哭,胡乱扭动着身子和手脚,似乎极不满意那湿得有如山洪来过的恶劣处境。 怎么办?梅子嫣慌了手脚,都是卖鱼的胡大婶不好,一大清早就塞个臭屁小孩给她帮忙带着,她说她不会带,胡大婶偏说大夫接生都会说不会带小孩纯属虚构,屁颠屁颠就跑去开档卖鱼了。保焕抱着小孩跟着她已经够有怪异的,现在还…… 第一百章 引蛇出洞 2 孩子哭声震天响,手足无措之际,周围聚拢过来三三两两的人围观,梅子嫣抱着孩子急着想走,有好心的妇人拉着她说:“可怜见的,怕是这婴孩肚子饿了闹腾得很,你赶紧找个地方喂下奶吧!” 这一刻梅子嫣窘得几乎想要找个地挖个坑躲进去,偏偏还有人叹息道:“这小夫妻也真是的,带个孩子都不会……” 好事者撇撇嘴低声道:“她丈夫断了一臂,也够有不幸的……” 梅子嫣急得刚想大声分辨,恰好此时听风楼那朱漆铜钉大门“咯吱”一声开了道缝,阿峰好奇地探出头来,梅子嫣连忙把孩子塞到保焕怀里走过去一手拉住门大声往里面喊道:“慕程,我知道你在里面的,你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你要骂我要恨我都好,总得当面说清楚,你这样躲着我是为什么?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们受的折磨还少吗?你为什么、为什么……”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下去,已经带着哭腔了。 阿峰用力要把门关上,大声说:“怎么还来纠缠?怪不得我们家主大人不要见你,你一个女人骗人的本领怎么如此的高明,居然说是我们主子的逃妻,你不是小孩丈夫都有了吗?你以为我们主子会一再地受你诓骗不成?!” 诓骗?莫非他真的是断了对她的念头,怕了?悔了?梅子嫣愣愣地把手缩回,听风楼的大门用力地被关上,她默默地站立着,眼眶中大颗大颗的泪珠茫然滴下。保焕一手夹着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一手拉起梅子嫣大步离开听风楼。 他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晚饭没吃多少,一整夜的神情恍惚。 半夜起来悄悄地走到庭院中,还见到她房间的灯是亮着的,寂寞的身影掩映出一室的幽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失了淡定。 推门而出,便看见伫立在院子里的保焕。 “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她问。 待她说清楚了意图后,再是平素一副镇定自若神色的保焕也变了脸色。 “你这简直就是胡闹!”他发怒道。 “你不去,我去。我知道接头的地方就在长胜赌坊门口的算命摊子那里……” 保焕一手拉住她,努力压低声音的起伏,道:“你别去……那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我去……” 第二天一早,她换回男子装扮,头上戴了儒生帽,敲响了听风楼的大门。开门的仍然是阿峰,他皱着眉看她,不满地说:“怎么又是你?这么早就送食盒?” “自然不是。我来听风楼是有生意要谈。” 听风楼的大厅里,梅子嫣坐在紫檀木椅上,接过小厮递来的茶碗,吹了吹,然后呷了一口。 阿峰这才看仔细了眼前这女子的模样,眉若远山,淡淡的像染了轻愁的黛色,凤眼狭长而妩媚,褐色的瞳仁流光暗逆,鼻梁直挺而不失秀气,樱唇丰润饱满透着细柔的粉色,下巴虽然尖削,可是俏生生的抛出一道极其漂亮的弧线,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个很聪明的女子。 慕程的事情阿峰道听途说也听了不少,此刻他心底下也还是隐隐明白自家主子跟这女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纠葛。他清了清嗓子说:“你知道我们听风楼是干什么的?” “知道。?br /gt; 攻心计第2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26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26部分阅读 。买卖消息。” “那你想买消息还是卖消息?” “两者俱有。” “你的消息不一定值钱,”阿峰说,“但你买的消息就一定会很贵。” “我给得起。” “我想知道,慕程为什么躲着不见梅子嫣。” 阿峰笑起来,这女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胆啊,“有关楼主的消息我们都不卖。” 梅子嫣从怀里拿出一样事物放在他面前,“卖不卖,应由他来说。这是我付的定金,他看了,相信会愿意出卖这个消息。” 阿峰讶然,那是一枚通体透明的绿玉戒指,看得出价值不菲,可是上面密密麻麻的裂痕蔓延了半个戒指。 “余款就从我卖的消息里扣除。”梅子嫣喝尽碗中茶,放下茶碗,说:“有人到千金堂找杜鹏远买梅子嫣的命。这个消息,你该去问你们主子值不值钱。”说罢施施然起身要走,愕然的阿峰反应极快地拦住她的去路,问:“是谁要买你的命?” “他知道的。”她抛下短短四个字便越过阿峰出了听风楼的大门。 保焕在听风楼前不远处等她,她抬起头看着湛蓝天空里的丝丝流云,微微一笑,对他说:“今天天气真好,保焕,我要去游湖。” 梅子嫣这一走,听风楼便乱了套。 青昭听着阿峰一五一十的禀报,脸色越来越黑,见到那没绿玉戒指时眉头忽地一蹙,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只差没跳起来,一手揪着阿峰的衣领气急败坏地问:“梅姑娘她人呢?!” “走、走了……” “去哪里了?” “不,不知道……” 青昭气得一把推开阿峰,对他吼道:“立刻派人找到梅姑娘!晚了你恐怕小命不保,梅姑娘真有什么事,看主上不剥了你的皮!” 他急急忙忙走出听风楼后院到了竹安居,老仆人说慕程一早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里。青昭急得心里犯怵,吹了声口哨唤出自己褐色的坐骑,纵身上马亲自去寻慕程去了。 绥德王府破败的大门前,明书上前用力地推开了大门,慕程负手走了进去。又聋又哑的老仆这才走了过来,身后明书打着手势责备老仆过于怠慢,老仆也不知听没听清楚,只是一味地点头。 老仆前日传信来,说元霜阁前的榴树今年第一次开花了。 慕程走到元霜阁前,榴树果然开花了,而且去年只开了一朵,今日一看,竟然开了数朵,一树丹华灼灼,荣光璀璨。石榴花开于初夏,春日里喧嚣一时的艳俗桃李都不再,唯有这似火欲燃的榴花默默陪伴着孤独的他。 他坐在榴树下的青石条凳上,视野所及之处便是那扣上了锁积满了尘的元霜阁西苑。 娘,她回来了。 可是我却不敢面对她了。 我不知道她究竟会是谁,我怕,怕日夜怀念着的那个人终究是不在了,怕自己把持不住哪怕连一个躯壳也想要占有。 日光从树缝漏下来,斑驳地泻满衣裾,他清癯俊秀的脸比以前清减许多,眉目依旧温润,只是少了锐气多了深沉内敛。 一阵微热的风吹来,有什么从斜对面的树上吹落,到了他的脚边。 他低头一看,上好的薛涛笺,被折成了展翅欲飞的鹞子状,上面还沾着墨迹。 他皱皱眉,俯身捡起纸鹞子,心里涌起一种奇怪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直到他完整地拆开了纸鹞子看到上面写的一句话才消失,然而他却连呼吸都有点紧促起来。明书端着茶走过来,看见此情此景不由得开口说:“公子,不知是哪里来的无聊人顺着风往王府里飞来这许多纸鹞子,你看见没,元霜阁前那些树上都挂了不少,地上也落了不少。” 慕程站到东西两阁前的空地上,果然,两边的黄槐树上密密的叶子留住了不少纸鹞,风一吹,就像落叶一样在空气中打了个旋儿,飘然坠落在他脚边。 柿子,我回来了。 柿子,天气很热,睡不着,想你。 柿子,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去哪里了? 柿子,息阳走了,子嫣回来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 慕程怔怔地立在原地,一手攥紧了数张被拆开的薛涛笺,另一手捂着自己微微发颤的胸腔,一颗心像被无形的手揉得又酸又痛,苦涩甜蜜密密交织。 明书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继续自顾自地说:“不知是谁的恶作剧,哑大叔在那边还混着落叶扫了一大堆,这不,正点了火要烧呢!” 慕程大步就往后院走去,空气中飘起一股草木燃烧的气息,他的心紧了紧,去到后院时那堆落叶暗暗地燃起白烟,他冲上去一脚踢散堆起来的落叶,眼疾手快地抓起两三只未被燃尽的纸鹞。 跟在身后的明书惊呼道:“公子,小心手!” 柿子,今晚的下弦月好美…… 柿子,你要让我在天都等多久…… 我的样子变丑了,你就不想看一看? 不管是息阳,还是子嫣,我的心里都一直有你。 …… “子嫣……你总是有办法,轻易地打动人……”被她闯进来过的心还是无法设防啊…… 心底的忧伤酸楚如潮水般褪去,他望着王府高墙上的一角湛蓝天空,唇角微扬,那是发自心底的愉悦,有如春暖花开雪破冰融。 她,真的是回来了。 “主上,”青昭急得脸色发白快步直奔到慕程身前行礼,说:“梅姑娘她……她可能出事了。” 慕程周身的暖意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心像突然坠入冰天雪地,他望着青昭,一字一句地问:“你,在说什么?她怎么会出事!” “有人到千金堂找杜鹏远要取她性命,属下已经让人去找梅姑娘了。” 慕程大步走出府门,“是谁买凶杀人?!” 是谁敢这么大胆想要她的命?慕程的脸色已经铁青到了极致,听不到身后青昭的回音,他回头盯了青昭一眼,青昭嗫嚅着说:“属下让人查过,去联系杜鹏远的人是保焕,她离开听风楼便去了照月湖游湖。” “保焕?”慕程心念一转当即明白了,倒吸一口凉气后恨恨地骂了一句:“梅子嫣,你怎么敢这样!” 他咬牙切齿地分身一跃上马直奔照月湖而去。 第一百零壹章 归宿 此刻他真后悔当初放了杜鹏远一马,现今遗祸无穷。 这照月湖,他或是她都不是第一次来。 有四年了吧,那一回他眼看着沈碧俦的花轿进宫,心志消沉之际在照月湖上饮酒放舟,她策马狂奔追至,眼看着她在雨中落水,自己也不慎落水,醒来后还担心了许久。 要人救助的人原来只有自己。 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那样素净雅致的脸让人微微失神,然而自己就是在那时候发现牵挂的竟然是她的恶作刁钻,刀锋一样的言语,但却有种质朴的善良和聪慧。 她对他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现在还记得那一刻,自己的心动。 那个清晨,素面朝天的她明眸皓齿,黑发素裳,像雪融后被洗过的一枝白梅,干净、清雅。 她还很俏皮地摆出一脸幽怨之色问他,是不是想看她的裸足。 赫连越对她那样好,撕下衣裾裹好她的赤足,抱她上马,回头看到她绕着她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的样子,心里堵着气却不明所以。 后来他明白了,那时妒忌,被自己轻描淡写忽略过去的妒忌。点点滴滴地积累后,被水滴石穿,那种疯狂的情感无孔不入。 后来的后来,沉寂了,蛰伏了,他变得脆弱怕痛。她骗他让星南劫走了赫连越,甚至用自己留下他一夜……她是真的伤了他的心,他跟她说分手,并非一时之气。在天牢的四个月,他枯思竭虑有如老僧坐禅,他对自己说,他等她一百天,一百天不见她来,便当做世上再无梅子嫣此人。 一百天后,她姗姗来迟。 本该恨她的,不是吗?她怎么敢随意让人污蔑他对她的情意?她怎么敢同情心泛滥,连害过她的人都收留?她怎么敢为了逼他出现居然自己买凶刺杀自己?! 慕程,你这辈子算是毁在这个女人手上了…… 梅子嫣,你最好不要有事,否则,上天下地,我都不放过你! 照月湖水于晴时清澈如泪,于雨时飘渺如雾,清晨日出后恰似朝霞被碾成胭脂给它点上淡眉红妆。 照月湖岸垂柳依依,有一艄公带着笠帽坐在青石条凳上靠着老柳树打盹,慕程往湖中一看,果然有一条小船飘落在湖心外,他一手扯下系舟的缆绳,那艄公惊醒过来,马上跳上船叉着腰瓮声瓮气地指着他骂:“赶趁老子睡着时偷船是不是?!老子告诉你,老子是照月湖水霸,偷船,嫌命长么……” 慕程手一伸,一锭银子马上封住了艄公的口,艄公笑眯眯地接过银子,“客官要坐船早说嘛,这照月湖风光好,美人多……” 慕程铁青着脸,指着湖心道:“少废话,马上撑到湖心那只小船旁,要快!” “好嘞……”长篙插入水中,掀起一圈圈清澈的涟漪,艄公见慕程一味地望着湖心,嘿嘿干笑两声碎嘴道:“公子可是去找适才来游湖的姑娘?那姑娘带着帷帽,自顾自地上了船,自己就撑船出游了,看她说些恹恹闷闷的丧气话,怕是有些不开心……” “丧气话?” “她说什么照月湖这么没,就算真的是死在这里也不错……呸呸呸,老子我在这湖一呆二三十年还从没听人说过这样的不吉利的话呢!” 慕程的脸色变了变,晴好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惨白,袖中双手紧握成拳。 艄公笑道:“公子,看你申请如此紧张着急,莫非那是你心上人不成?” “本公子没有这样的心上人!你少罗嗦,只管撑船就是!”慕程不耐烦地回道,他没有这样居然拿自己的性命相要挟的心上人! 眼看着离那小舟只有数丈之遥,舟上的确坐着一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本来风平浪静的湖面变故突生,水中忽然有人像箭鱼一般跃出,手中宝剑在日光下泛着银光,以迅不可挡之势刺向那女子,那女子没有半点反应,坐在船上身子斜靠着船舷仿佛等待已久。慕程的心这一瞬间彷如失重,脚尖一点船头凌空跃起扑向那道剑光,大声喊道:“子嫣,躲开——” 可是来不及了,电光火石的一瞬,他飞身扑入那圈水银般流泻的剑光中紧紧地抱着白衣女子,小船震动险些要翻了。而自己后背空门大露,眼看着剑光就要触及他的身体,袭来的劲风却突然撤去,只听得水面传来一声闷响,那行刺的人居然弃剑避水匿去。 慕程怔了怔,随即一手掀开怀内女子的帷帽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马上松开了她,稳住身子在船上站了起来。 那女子容颜陌生,一张脸艳若桃李,抱了一抱慕程只觉得自己身上手上都沾了让他极为厌恶的艳俗的脂粉气,她目光灼灼极其惊艳地盯着慕程看,娇滴滴地开口说:“得公子相救,奴家不胜感激……” 她顿住话语,因为此时她看见的是慕程站在船头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拿着竹篙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的艄公,脸色铁青铁青的,因盛怒而额间青筋暴起,只听得他一字一句地问:“是谁让你到这湖心来的?” 女子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一身贵气的他是在问她话,心里惊喜不已,说:“小女子昨夜偶遇一道行高深的算命先生,说今日辰时独自到照月湖游湖必能遇上命定之人红鸾心动,如今果然遇到了公子……” “昨夜?”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水中漂着一柄在阳光下反射着银色光芒的剑,拾起一看,竟然是一片薄薄的蒙着一层银箔的腐木,两指稍稍用力一夹就断了。 自己是不是急疯了,理智荡然无存,连这样的小把戏都看不透?! 慕程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小舟上那人缓缓摘掉头上的笠帽,用沾了水的衣袖抹去脸上的伪装,心底的气恼如巨浪翻涌。 她,真是厉害,连一双手都可以易容成皲裂黝黑的船夫的手,是自己太过于心焦所以没看清楚撑杆的双手有种不和谐的纤细。 “实不相瞒,小女子乃芙蓉帐的花魁海棠红,敢问公子……”含羞带怯的话语在她看清楚了越来越近的小舟上的女子时自动地停了下来,她吃惊于她竟然变戏法般变出一个清丽动人的女子来,而这女子的头发只到了耳后,一截白得像雪玉般的颈项露了出来,阳光下优美的线条弧度让人想起了传说中优雅的天鹅。她目光盈盈地看着青衫公子,唇角那抹笑容耐人寻味,像是欣悦,又带着那么些酸楚,和他愤怒而深沉的视线胶着在一起。 从没见过女子把头发绞成这么短,也从来没见过女子穿着这么破烂陈旧的男子粗布衣,还让人觉得……很特别,很美。 就在船头就要两两靠近之际,她朝他伸出手来,浅浅一笑,如微风拂槛,说:“柿子,过来,你走不掉了。” 过来?好,当然好……他把手伸出去,准确无虞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让她不由变了脸色,下一秒,她整个人被他拉起、悬空,然后放手——“扑通”一声,巨大的水花溅起淋了海棠红一身,船身激荡,她慌张地扶着船舷,那身磊落青衫已经跃至旁边的小舟上,而那短发女子…… 莫不是她眼花了?水面一圈圈的涟漪荡漾不息,他竟然二话不说就把那女子扔到湖里了?! “公子——”眼看着青衫男子拿起竹篙插入水中,小舟顺着风缓缓离去,他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只是回头看了看那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似乎毫不眷恋,手中的竹篙没有半点迟疑。 她就是知道自己怕水,在青林山那一年她拉着他到玄碧湖教他凫水,可他总是学不会。到最后总是以他抱着一身湿漉漉玲珑毕见的她压在水中石壁上无赖地痴缠的结局收场,她又羞又怒,于是他得逞了,她不再逼他凫水,然后他又有些失落了这次,她又骗了他一回,很可恶,可是,很熟悉…… 该死的熟悉,以至于握着她手腕的那一瞬闪过不舍的念头。 小舟撑到湖边柳荫下,他索性扔了长篙,身子往后靠在船舷上一手支着额闭目养神。树林阴翳,水光潋滟,微波荡漾,她像滑溜溜的游鱼一般从水中钻出来,一手攀在船舷上,另一手抹去脸上的水用力一甩,溅了慕程一身,慕程不满地皱起眉坐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她。 她却笑了,嘴角上扬,眼角眉梢尽是无边的愉悦。 他有那么一霎那的恍惚,仿佛他和她从没有经历过那样多的苦难,她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对他甜甜的笑着,在他的心底深处开出最烂漫的花。 爱情,往往是发生在一刹那的事情,却可以天荒地久。 有这样一个人,你以为你自己已经对她死了心,可是她重新出现在你面前对你微微一笑时,你却发现就连恨都是那么多余,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 因为,原来你连爱她都害怕来不及。 她噘着嘴埋怨他道:“躲着不见人,好不容易见了人又把人扔水里去,害我喝了好多湖水……唔……”下巴忽地被人捏住,后脑被他的手抵住,未说完的话生生被他堵在口中。 他的唇微凉而柔软,然而来势汹汹疯狂肆掠,咬开她的唇舌尖在她口腔内搜掠需索着她的津液,尔后渐变缠绵温柔,一如微风潮水,慢慢地掠尽她胸腔的最后一口气。 明明是想惩罚她,最后还是败给了对她的渴望。 在她被吻得晕乎乎险些要变成水鬼之前他把她拉上船,她双手无力地挂着他的脖子,湿答答的身子软绵绵地压在他身上,还不忘记把脸枕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喘着气说:“臭柿子,你是想谋杀亲妻啊?” “谁说你是我的妻?”他冷哼一声,手指抚过她红润肿胀的唇,缠着她的腰的另一只手却是一紧。 “青林山的衣冠冢上的石碑是这样写的。也是啊,我记得我好像还没答应过要嫁给某人的。”气息恢复平顺后,她想要坐起来,却被那某人抱住,动弹不得。 “你是谁,嗯?” “梅子嫣。” “我记得梅子嫣没这么瘦,头发也没这么短,样子也没这么丑。” “样子变了,可心没有变。这个梅子嫣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爱的人是谁。”她低声在慕程心窝处呢喃道:“柿子,子嫣回来了……” 他无言,只是低头在她眉心处轻轻印下一吻。 日影西斜,青衫的衣裾被卷起,他背着她走在杂草丛生的湖边小路上,一如山野村夫。她赤着脚,衣衫被晒得半干,皓臂如雪,赤足如玉,伏在他背上问他:“柿子,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家里的石榴花开了满满一树,烂漫至极,想去看看吗?” “嗯。”她甜甜一笑,“柿子,说起榴花,我新近学唱了支小曲,你要不要听?” 慕程不置可否,她于是轻声唱了起来:“绿荫侵檐净,红榴照眼明,主人开宴出倾城,正是雨余天气,暑风清……” 她的声音明净纯粹,圆润中带着一丝沙哑,清脆处不失温婉,歌声清扬悦耳,他不禁想起当日圆觉寺外那场奇妙的相遇,歌一曲桃花水,遇一生相惜人。 爱了就是爱了,幸好,他和她,谁都没有错过谁。 番外一:婚姻记1 后来,她趴在他背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脸上有凉风一阵阵地拂过,她才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坐在床头的有一下没一下扇着扇子的慕程一眼,然后抱紧了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 他放下扇子,也躺了上去,从背后轻轻地抱着她,下巴蹭着她的肩,说:“昨夜在芙蓉帐玩得可开心?” 她“嗯”了一声,“海棠红……好贵,花掉……好多银子……” “那要不要我赔给你?” “那就最好了……啊……”冷不防被他在肩上咬了一口,她吃痛,转身推他,反而被他拥进怀里。 “慕程,你属狗的?”无奈实在太困,眼皮都睁不开了,干脆在他怀里钻了两钻,寻个舒服的位置再睡。如果她这时发现自己身上已换上了上好的丝绸亵衣裤,定然会惊声尖叫,然而一夜未睡的她现在平静得很,苦的是慕程,被她这么一钻一缠,两人身上只隔了层薄薄的衣衫,他都能清楚地感应到她的体温和心跳,触手之处尽是软玉温香…… 他试着推开她,可是她抱得很紧,偶尔还反应过来说上梦话似的一句:“柿子,不要走,不要……” 慕程深呼吸,强迫自己把心头的绮念压下去,抱着这个一闭上眼就温顺得像猫儿一样的女人,见她额上冒出细细的汗,又取过了扇子给她扇风。 他有很多很多话想问她,可是在照月湖见到她对自己盈盈浅笑,又一句话都问不出口了。他早过了年少气盛思维直观的年岁,她没有对他解释她是何时记起他的,他也没有对她倾诉他当初是带着如何颓败哀伤地在天牢里隐匿枯思。 再多的解释,比不上一句包容。 因为,感情,是不能放在天平上去比较,究竟谁爱的比较多一点,谁付出的比较多一些的。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心甘情愿,与人无尤。 两日后的傍晚,她在竹安居的后院槐树下打了一盆清水洗头,听到有脚步声,以为是宣舞替她拿棉布过来了,头发上了皂角粉,她正拼命搓出了一些泡来,结果不小心水浇多了,害得眼睛都沾上了皂角水,她急得叽里呱啦地叫了两声。 湿了水的棉布适时地放到她手上,好让她擦拭眼睛,一双手温和有度地揉搓着她的发,带着笑的声音响起:“你看你,洗个发都洗不好——”忽然声音戛然而止,他的手指落在头维|岤那道狰狞的疤痕上,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伤痕,什么时候有的?” “都好了。”她笑嘻嘻地轻描淡写地回答,“你吓死人了,一声不吭就站在人家面前。” “什么时候?”一勺水凉凉地慢慢淋下来,他没停下手上的动作,也没放弃这个问题。 “就是,刚回到青林山后不久……” “谁动的手?” 梅子嫣双手拿着棉布,隐隐觉得他的声线变得冷硬起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说:“好了,柿子,我的头发应该洗干净了,你……” 他拿了一块更大的棉布一下下给他擦着发,“谁动的手?”他问。 “是……我师傅,木末老头。” “原因?” “事情已经过去了。” “梅子嫣!”他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揉揉眼睛抬起头看他,他的黑眸深深地看着她,“我不计较的那些,不等于我没有权利知道。” 夕阳的余晖在他身上蒙了一层淡金色,身长玉立的他亦然温润俊秀,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再也洗不去的沧桑,鬓边的一丝白发让她心里微微一痛,她对他释怀地笑着说:“没什么,不过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脑子里长了个虫子,木末老头替我下了一刀把虫子取出来而已。” 他怔了怔,然后吃惊地问:“不是金针,是虫子?莫非是——” “蛊,无心蛊。”她轻松地擦着发,若无其事地说:“你不知道,据说它听到母蛊的声音爬出来的时候有多恶心,像条白胖滚圆的米虫——幸好我当时看不到。”她把棉布放到一边,拿起水盆就要走,从刚才就僵立当场的慕程从身后一把抱着她,力气大得让她踉跄了一步,“哐当”一声水盆掉在地上,溅了她一身。她不由得皱眉,埋怨了一句:“你,到底怎么了,放开——” “不放,死都不放。”他的呼吸有些紧,“你告诉我,梅子嫣,你是不是在西戎就知道你脑子里被下了蛊而不是金针?你是不是为了跟白芷交换母蛊才让星南劫走赫连越?” “你都猜到了,我不说了。”她想要掰开圈紧她腰间的手,可是他勒得更紧了,只听得他又说:“你为什么不对我直言?那一夜……”他忽然说不下去,手上一松,放开了她。 她笑吟吟地转身问他:“那一夜是哪一夜?本姑娘贵人事忙,不记得了。” 他定定地望着她笑得恣肆的眉眼,很认真地说:“就是那一夜。” 她渐渐敛起笑容,也很认真地迎上他的视线,严肃了好几秒,然后噗哧一声笑了,说:“傻瓜!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怎么会有那一次?!”说着双颊飞红,转身就走。 他没有拉住她,只是立在原地,一脸恍然的微笑。 慕程,你真是个傻瓜,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如果那个人不是他,素来洁身自好的她如何会以色相诱缠绵一夜? 要让赫连越死心,还要让白芷心甘情愿地交出母蛊。这笨女人怎么会告诉他,让他违反军纪私放赫连越,为三军所不容? 她后来说起,想来惟一漏算的便是宣成帝竟然会大发雷霆把他关到天牢。 他没有告诉她,宣成帝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他杀了东方恒清,东方太后一直怀恨在心,只是苦无证据,趁着他功败垂成的机会纠合朝中大臣落井下石。如果不是宣成帝,他至少落得个流放之刑。 王府被封了数月,宣成帝曾说,只要他有决心取下绥德亲王府的匾额,以后这座府邸便只是寻常人家,而他,也只是听风楼主不再是皇亲贵胄。 榴花开尽之日,他站在王府门口,思量许久后正要踩上凳子伸手摘下匾额,被匆匆赶来的她制止了。 她上前揪住他的衣袖,“下来。” “放开。”他皱眉。 她噘着嘴,“不放,你不听话。” 站在一旁的白铉和宣舞憋着笑,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又不想错过这一幕。 她抬起脚就要踩上凳子,他无奈,只好下来,顺便瞪了白铉宣舞一眼,责怪他们走漏风声引她来。 她伸出双臂轻轻抱着他,说:“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为我卸下父辈的荣宠。你是绥德亲王也好,只是听风楼主也好,我知道你的心里早已没有了怨恨……你有你该承担的责任,不须逃避;反正,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后悔?” 她摇头,“我喜欢元霜阁,明年你要摘最大颗的石榴给我吃,好不好嘛?” 她撒娇的时候喜欢拽着他的袖子,眉眼弯弯,语气温软得要滴出水来,他刮刮她的鼻子,把她用力拽入怀中,俯身擦着她的耳垂宠溺地说道:“好,都依你……” 秋天落下第一片叶子的时候,慕程对她说:“子嫣,我们成亲吧。” 她摸摸自己的短发,懊恼地说:“不要啦,梳不成发髻,戴凤冠不好看。” 每次都是这一句,慕程很郁闷,找了个御医盘问一番,随后梅子嫣便每天都被他喂上一大碗芝麻糊和黑乎乎的首乌泥丸。如是十多天后她终于怒了,叉着腰拒绝再吃,慕程坐在云石凳上冷冷的瞅着她说:“不吃?那我们明日成亲。” “你敢逼婚,我就哭给你看!在喜堂上哭,在洞房时哭,一直哭到有人英雄救美为止!”自从慕程每天都上朝后,来往王府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她就敢赌他不舍得也不敢逼她在大庭广众下出丑。 慕程板着脸拂袖而去。还没走出元霜阁西苑,就听到明书着急地跑来说,宣成帝的圣旨到了,美人也到了。 美人?梅子嫣瞪了一脸不安的慕程一眼,率先到大堂去,一看,眼都花了。 九位活色生香的美人在花厅里盈盈而立,登时辉耀华堂。 太监宣旨,就说宣成帝念绥德王爷府中并无姬妾,故将西乾送来的九名美女转赐慕程,希望他为慕氏开枝散叶云云。 慕程接了旨,苦笑着对那太监说:“公公能否回去禀告皇上,就说慕程体弱,无福消受美人恩,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太监摆出客气的笑容,说:“王爷客气了,皇上有言在先,王爷无妻无妾,外间有传王爷断袖,影响慕氏一族形象,故送美女来辟谣,王爷万勿推辞。咱家先行一步,王爷,告退。” 他前脚一走,慕程转身一看,身后哪还有梅子嫣的踪影? 番外二:婚姻记 2 当下慕程的心一沉,对一旁的庄连道:“关紧府门,就连西墙那个狗洞都给我堵死了,让值夜的护卫巡逻时看得紧些,小心别让人给丢了!”说罢便往元霜阁方向大步走去。 “王爷,这美人如何——”那声音随着慕程身影的消失而终止,看了看面前的九个美人,庄连额边划过两根黑线,讪讪地对一旁看热闹的明书说:“这些美人该如何安置才好?听王爷口风,似乎对这些美女着紧得很,不如就……” 明书打断他的话:“庄总管你不是吧?在王府这么多年还不晓得我们王爷害怕弄丢的是谁?你还是赶紧想个办法让这些人马上在王府消失吧,不然王府不出三日,必定鸡飞狗跳!” 对上那些美人的哀怨目光,庄连额上冒出细汗,只得把她们先安置到王府最西边的厢房住着,指派些丫鬟仆妇过去伺候,待再问清楚慕程才作定夺。 不出三日,王府果然鸡飞狗跳! 问题倒不是出在子嫣身上,她仍旧嘻嘻哈哈吃得香睡得着心情愉快,好像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样,依然陪慕程吃饭、散步和下棋,不过是三天加起来说了不够十句话而已。不要误会,板着脸的人不是她,而是慕程,他还没有从她拒婚拒药的震怒中回过神来换宏大量不与她计较。 关于美人,很快就有了解决方式。 “明书,青昭和白铉,你们随本王多年,一直独身,本王未能多做关心,心中有愧。这九名美人,你们各自带走三位,享享齐人之福如何?” 明书不吭声,白铉翻了个白眼,青昭脸色微微涨红。 桃花运要来真是挡也挡不住,还一次来三个。 “公子,你知道,明书一向身子单薄,弱不禁风……” “王爷,白铉家中那位难以交待,怕只怕河东狮吼,届时大大影响了屹罗的国体……” 而青昭慢吞吞地开口道:“王爷,我的事你是知道的,沈姑娘她前些天好不容易答应我,让我教她骑马……” 他知道,他都知道明书对美女过敏,知道白铉对宣舞又怕又爱,也知道青昭对几年前安置在别业的沈碧俦情根深种,谁都不想啃下这些美女。他“哐当”一声重重地把茶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怒道:“一个身子弱、一个畏妻,还有一个多情,本王清楚得很!不过是三个美人你们就消受不了,那你们的理由本王都占全了,还要放那堆女人在身边,这日子还怎么过了?!人你们挑好了,安置在王府的侍卫寓所,至于是当小妾还是丫鬟,还是洗衣妇,你们自己决定!” 这样一来,他们三个人齐齐郁闷起来了。 郁闷的结果就是,他们三个人,在同一天,都病了。病得起不了身,病得两眼无神,挑不了美人。 慕程烦恼了半天,好不容易中午眯着眼睛睡了一小会儿,忽然听得外间闹哄哄的,他猛然惊醒,头痛欲裂,隐约听得一男一女的声音好像在争执。 “好徒儿,三月之期过了,为师带你回医圣谷,你那些师兄师弟都等着见你。你还记得重华吗?他送了为师三粒回天丹,为师答应他带你回去与他一聚……” “老头胡乱拿我去做人情,重华师兄太笨才会上你当!”梅子嫣气急败坏地说:“我是答应你去医圣谷,但是没有说是现在。” 慕程扶着发痛的额走到庭院中,只见一灰衣干瘦老头扒拉着梅子嫣的袖子气呼呼地要把她拉走。慕程不禁皱眉,走过去扣住木末的手问:“你是谁?在王府里吵闹撒泼所为何来?” 木末看着他的手,也不反抗,只是嘿嘿一笑,对梅子嫣说:“徒儿,你看上的就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连我木末的手都敢碰的人?” 梅子嫣脸色一变,慕程却只是浅浅一笑,木末只觉得手上一凉,低头一看,不仅慕程的手没有发黑中毒的迹象,反而是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爬上了一条浑身碧绿小三角青蛇,蛇头正吐着红信子,对他腕上的血管虎视眈眈。他颤了颤,忽然怪叫一声,道:“徒儿,弄走它!你知道为师最讨厌蛇了!”他松开梅子嫣的衣袖,慕程伸出食指在青蛇面前晃了晃,青蛇便温顺地沿着他的手指爬上他的手腕隐入袖中。 木末躲到梅子嫣身后,慕程对他谦恭地行了一礼,道:“晚辈慕程,见过木末前辈。” “臭小子拿蛇吓我,徒儿,你替为师捉几头猫头鹰回来养养,哼,我就不信我木末就怕这蛇了!” “青蛇不怕猫头鹰。”梅子嫣故作神秘地在木末老头耳边嘀咕。果然,木末的脸色又是一白,她又说:“不过青蛇也有怕的物事。” 木末眼中精光一闪,梅子嫣嘻嘻一笑:“就是你徒儿我啊!你不逼我跟你走,它就不会拿你怎么样。” 看着老头兴奋的表情一点点烧成灰烬,慕程心下好笑,对一旁的总管庄连说:“去把府中三十年的陈酿花雕拿一埕来,让枕碧楼的厨子做一道他最拿手的红烧蹄膀,还有葱油白玉鸡和桂花清蒸鲟鱼,昨日吃过那道酿龙醅泉水豆腐也不错……傍晚时分在访云居前荷池旁设宴,本王要好好招待木末师父。木末师父,可对你的胃口?” 他对木末所知不多,只偶尔听她提起,他极爱花雕。 木末轻咳两声,站正了身子板起脸点了点头,“看在徒儿的份上,我就赏你个面子……徒儿,这里有什么好去处带为师去逛逛?”说着便拉了子嫣到别处去,王府中新开辟出来的十丈见方的鱼池中锦鲤色彩斑斓,花木池沼布置得新颖别致木末:“老头,是我爹让你来的吗?” “他说了,如果你还没嫁的成,就让我把你带到医圣谷去。我说徒儿,这慕程人是长得不赖,就是脾气差了些,居然想拿毒蛇咬我,我一千个一万个反对你嫁给他。” “反对无效。”她笑眯眯地说,“你信不信你真要是把我带走了,他会一把火烧了医圣谷?” “女生外向,梅继尧这回要亏大本咯……” 梅子嫣莞尔一笑,天色将晚,她带着木末到了访云居前,四周宫灯明亮,酒席已经摆好,老远就闻到花雕陈酿扑鼻而来的醇香。木末再也不掩饰脸上的笑意,瞅着拿酒对慕程说:“小子还是有点心意……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慕程连忙给他满上一杯,眼睛却是看着梅子嫣,见她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他才松了口气,像放下心中大石。 “多吃鱼,这鱼新鲜得很,桂花的香味也很浓。”慕程说,拿着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梅子嫣心里甜丝丝的,伸手就把碗推出了一些,不料慕程却向着木末老头的碗里放下,“师父尝尝这鲟鱼,民间百姓喜欢它的鲜甜,贵价以求,平常难得打到一尾,今日托师父的运气,才能尝得佳肴。” 梅子嫣的脸冷了几分,扁着嘴有些生气。平素不见他对谁讲过这般的好话,今日才发现他逢迎之词亦可讲得滔滔不绝恭顺圆滑而不显造作。可是他到底还要摆那张万年冰山的臭脸摆到什么时候?! 腹中没多少东西,她便已经三杯花雕入腹。 酒过三巡,酒量本来就不怎么好的木末就开始天南地北的什么都扯来讲一番。 “徒儿,你答应为师的还算不算数啊?你说过我治好你的头疾后,随我回医圣谷陪我两年,小没良心的,亏师父我还把雪山上的千年雪貂剥了皮做了顶御寒的帽子给你,”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定雪貂皮帽,“你这笨丫头,伤口愈合没多久,头发都还没长长,就迫不及待地跑来屹罗,你就不怕冬天一到你一不小心就惹了头风之症?这帽子,给为师好好拿着……” “师父……”梅子嫣接过帽子,心里好一阵感动,还没说什么,木末见着慕程给他倒酒,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我徒儿长得美不美?以前她在医圣谷呆过一年,谷中的那些小伙子把她宝贝到天上去了,不过,可惜啊,她偏偏喜欢随生那小混蛋……” “师父!”梅子嫣酒醒了几分,看见慕程的脸在宫灯光芒下暗沉了几分,不由得埋怨道:“陈年旧事你还拿出来说做什么?” “那小混蛋一口一个梅宝,可是压根儿没把她当宝……慕程,老头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最宝贝的徒弟,偏偏她要喜欢你,还受了那么多的苦,为你流了那么多眼泪……要是以后你再让她哭,我老头……饶不了你……” 慕程颔首,“在下谨遵师父教诲,师父放心,慕程晓得。” “你醉了,老头,少喝点。”梅子嫣按住他拿起杯子的动作,木末推开她的手说:“你才醉呢!”木末指着她说道:“老头我比谁都清醒,我还记得徒儿你九个月前被我剃光了头发像个小尼姑时的滑稽模样,也还记得你昏迷了十天都在喊着他的名字。明知道不能受冻,说了不许天天洗头,你还偏要,你以为师父我不知道你就是想着多洗头你的头发能疯长……” 梅子嫣伸手去捂木末的嘴巴,可是已经太迟了,该听的慕程都已经听到了,黑眸无端幽深了几分。木末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后醉成一团泥趴在桌子上,庄连让人把他扶下去休息。梅子嫣看看慕程,只见他脸色沉静如水,灯下五官轮廓蒙上柔和的光影,直挺的鼻梁弧度恰到好处的下 攻心计第2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攻心计第27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27部分阅读 ,从侧面看来线条是那样的跌宕有致,沉稳中透着坚毅。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杯中的花雕酒,似在凝神想着什么,梅子嫣酒意上头,刚才那郁闷之下都忘了灌了自己多少杯酒了,站起来想要离座,右手却慕程稳稳拉住。 “子嫣,”他缓缓开口,梅子嫣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怎么会听到一丝心痛的感觉?“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番外三:真正的大结局 她薄醺的脸色绯红,转过身子双手从后面绕上慕程的脖子,头软绵绵地枕在他肩上,嘴唇无意擦过他的耳垂,热热的气息喷在他脖子上,说:“只要,你不再跟我说分手,以后,我发誓,什么事情都不瞒你,好不好?” 坐在红木圆凳上的慕程闻言浑身一颤,她又说:“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有多痛,多难受……我回到青林山,等着头发长长的日子,很难熬。怕你那句分手成了事实,怕你真的不再爱我了,可是我又不能让你看见我那么狼狈那么丑的样子。” “傻丫头,”他双手握紧她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夜色掩住他眼眶的微微发红,声音低沉而伤感,然而还是勉力笑了笑,说:“我会嫌弃你么?” 她摇摇头,也笑了,“不是怕你嫌弃我,是怕你看见我那个样子会心痛。” 一滴泪悄然滑落眼角,慕程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心潮的起伏,她发烫的脸在他冰凉的耳廓处轻轻蹭了蹭,说:“我等头发长出来等了六个月,你就不能多等我几个月?梅子嫣想当慕程的新娘,想当他眼中最美丽的新娘,可以吗?” 慕程一言不发,默默地站起来拥她入怀,他抱她抱得很紧,低头轻吻着她的短发,她只觉得有什么凉凉的水滴落在她脖子上没入丝质薄衫,他在她耳边喃喃道:“梅子嫣,你发誓,你的这辈子和下辈子都是我的。” “好,我发誓……” 他和她的这辈子还很长,他们还有很多可以厮守的时光,他们可以在早春细雨蒙蒙的日子去游湖垂钓,可以在三月梅子结了的时候酿几坛青梅酒在地下埋着以待来来年开春时取来共酌,五月喝雄黄酒吃粽子,九月登高插茱萸,第一场雪来到的时候她袖子中放一个手炉,除夕夜和她守岁…… 终于,他又等了她三个月。三个月后寿王让人把她接到府中,以义女的名义待嫁。 农历十月初六,天都绥德亲王娶妃。 没有人马喧嚣鼓乐齐作的迎亲队伍,也没有美轮美奂气势浩大的五彩宝莲伞,但是绥德王府前的十里长街铺上了一长宽的大红锦绣,五彩的花瓣洒了一路。身着大红吉服气度高华的绥德亲王牵着子嫣下了车??,缓步走在铺着红绸和鲜花的路上手温暖而有力,指尖传来微热的温度,诉说着坚贞和安宁,她只觉得安心,只觉得这一生,就是这样和他一起走下去,真的很好……要有多厚重的缘分,才能在最美丽的时候遇见你,没有错过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处风景?圆觉寺外风声竹影中身边人压低声音喊了她一声:“子嫣?” “嗯?” “你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我究竟是怎么遇见你的,你呢?” “我在想起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她曾对他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我只为你而来。 当时只道是寻常。 一年后。 西戎户部重臣霍布海兰带使团来访,与宣成帝商议边境贸易流通。这两年西戎的动乱平息了不少,大部分叛离的势力和土地都被赫连越凭借着雷厉风行恩威并施的手段一一收回。他让霍布海兰带着盟书来访,请求宣成帝派出铸铁建筑织染等行业的工匠数十名前往西戎三年交流传授技艺,西戎愿向屹罗称臣,每年岁贡,保边关平安。 朝野纷纷议论,看来元武国主这次是下了决心安定民生发展国本了。条款议定之日,宣成帝在天都皇宫玉冕宫设宴款待西戎使团,命令一众大臣偕同府中家眷入宫参与盛宴。 “绥德亲王王妃到——” 慕程发束白玉金冠,一身月白亮缎蟒袍,上绣四爪金龙,腰间玉带缠身更显得身姿挺拔气度高华,站在他身旁的女子,发黑如墨,松松的挽了个倭堕髻,髻上斜插了一支五宝旋光琉璃钗,耳上缀着同色长串的琉璃耳坠,辉映着白腻细致的肌肤,使之蒙上一层浅淡温润的光泽。再没有多余的饰物,只在光洁的额上用朱砂笔描着一朵嫣红如血的梅花,柳眉轻染黛色纤长有若远山,凤眸狭长而妖娆,眸色微褐而清透,瑶鼻檀口,樱唇丰润。身上内衬一件黑色薄绸抹胸,点染胭脂色的泼墨梅花,斑斑点点黑红相间明暗相交,更显得胸前大片肌肤冰肌雪色,月白束腰上系着墨玉如意丝绦,一裘亮缎襦裙上覆同色水绡纱,衣襟袖口亦是黑红相间的花纹,华贵而大方。 那样的一裘华丽的衣衫,穿在她身上,却没有把她压下去半分。 本在寒暄笑语的朝臣宾客,在慕程和她走进来时,竟都不自觉地安静下来,望着他们的眼神有惊愕,更有艳羡。这是慕程第一次带她公开露面参加这种盛宴,传说中绥德王妃是个极无妇德的善妒女子,绥德亲王不敢纳妾,贴身侍女都遣走了,甚至连皇帝赏赐的美人也都赐给了属下。通常心地不好的女人面相也会长的极丑,以讹传讹,这王妃的模样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便与钟无艳无异了。 却不知,原来竟是这样一个美得妖娆艳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一时间鸦雀无声。 挽着他的手,她笑意盈盈眼波流睇,拜见过宣成帝,她便随着入座在白玉阶下其中的一张几案。宣成帝和陈贵妃居于玉阶之上,阶下分作两列,方桌两两相对,中间空出的地方有乐伎舞姬演奏旋舞,丝竹之声入耳,佳人衣香鬓影迷人。 “待会儿不能喝酒。”他一边对着身旁的同僚微笑致意,一边小声地咬着她耳朵说道:“还有,煎炸的东西不许吃,生冷的东西也不许吃。” 没听到一声埋怨或是反抗,他怔了怔,转过脸去看她,只见她愣愣地看着对面西戎使臣中一位穿着西戎短袍三十上下的男子,那男子迎上她的目光,冷冷的,却并不陌生。 他的心蓦地一紧,不动声色地问她:“子嫣,你认识那人?” “库安。”她说,“一位故人。” 他本不想带她来此,可是把她一个人留在王府更让他心里不安,虽然听风楼已经确定赫连越不在使节团中,也调查过使节团的使命只是结盟,赫连越好像已经彻底地忘却了梅子嫣这个人,声名显赫的元武国主终于不为美色所惑,勤于国事励精图治,两年前得了第一位皇长子,下了第一份大赦天下的诏令,也有传国主与皇后感情日笃,极少宠幸后宫妃嫔,烈火教作为国教的地位回复了稳固等等。 她垂下头,不再看库安。宫娥陆续上菜,只听得上座的宣成帝问西戎使节道:“霍布海兰大人,我屹罗美女的歌舞较之西戎如何?” 霍布海兰微微欠身答道:“屹罗美女柔美多情,舞姿曼妙,我西戎民风粗犷,喜欢在篝火前随心情而起舞,男女老少情意相通,动作率性自然,比不上屹罗的舞姿生动。” 宣成帝微笑,“既然如此,朕将适才的舞姬送与元武国主,还望霍布海兰大人一路上好生照料。” “谢皇上。”霍布海兰答道,“臣下自当向国主转达皇上美意。” 开宴了,席间一边观赏歌舞,一边举杯共酌。 “听说西戎也有艳绝后宫的美女,”左相东方澜向霍布海兰举杯笑道:“不知道天下曾传闻元武国主独宠后宫一失明女子的流言,可是事实?” “国主与皇后感情深厚,昕王子聪明伶俐,后宫雨露均沾,独宠一人,实是流言。”霍布海兰不温不火地笑着回答。 “不过,左相大人说的失明女子可是我西戎王宫中的息阳夫人?”坐在霍布海兰身旁的库安开口说道,眼睛却一直看着梅子嫣,“自古红颜薄命,息阳夫人已于一年多两年前殁了……” “殁了,那真是可惜……”东方澜笑着看了慕程一眼,“无缘得见,不知那位息阳夫人与绥德王妃想比,哪位容光更胜一筹?” 慕程冷冷地放下酒杯,迎上东方澜的目光:“本王的妻,自是世间第一等,不欲与人比较,更不必与人比较,左相大人怕是酒量太浅,刚开宴便满口胡话,本王不介意,可这是皇上赐宴,有些话让皇上听去了怕是会认为左相言语失当有失国体!” 东方澜老j巨猾地呵呵一笑,“王爷说的是,老臣失言了。” 梅子嫣拉拉他的衣袖,轻声说:“你上这老狐狸的当了,你生气做什么?如今他知道你有多紧张,他……” “你担心他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此要挟?”慕程望着她,温和一笑,手掌覆上她的手,暖暖的让人安心。“我不怕,而且我不许别人对你无礼,有心或是无意都不行。” 她眼中笑意流溢,靠过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说:“柿子,我好想咬你一口” “哦,怎么咬?”他也笑了,戏谑地回了一句。 舀起一颗汤圆放到嘴边丁香小舌卷了进去再吐出来用贝齿轻轻咬了一口,吃完后还不忘舔了舔丰润的唇,笑道:“就这样咬啊!” 慕程此时只觉得身体内的血像千军万马一样叫嚣着往某一个地方聚集而去,来势汹汹,他很想一把拽过她来狠狠地像咬那颗汤圆一样把她生吞入腹。成亲后她就是这个样子,依旧随意率性,偶尔不分场合有意无意地逗弄他,视之为情趣敛,可是遇着她就难以克制溃不成军,什么修养什么顾忌往往敌不过她的一句娇嗔。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自己头脑里的绮念,小声对她说:“梅子嫣,你今晚死定了。” 她脸上一热,一抬头对上库安那道冷淡鄙夷的视线,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她起坐更衣,宣舞早侯在殿外陪她前往,回来时殿外廊柱的暗影中忽然有人轻轻唤了她一句:“夫人。” 她一愣,宣舞警惕地拦在她身前,库安从阴影处走出来,说:“夫人不知还记得库安否?” 梅子嫣对宣舞点点头,宣舞走到三步外候着,她苦笑一下,开口道:“库安大哥,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这声大哥不敢当,夫人原来什么都记得。”他冷冷道:“国主对你不可谓不情深,库安只是想知道,夫人何以叛离?” “这是他让你来问的吗?” 库安摇头,“其实夫人受伤到了西戎那几年,库安一直在王庭办差,国主不希望夫人记起前事,自然不愿我出现在夫人左右,所以你没有在皇宫见过我。库安问你一句,只是想解心头疑惑,更想知道如今我们该不该是仇人。” “你没有看见吗?”她对他笑了笑,有些忧伤,“我是梅子嫣,他对我再好,我想与之厮守的却不是他;他禁锢了我两年,让我失去亲人、爱人,孤伶伶地生活在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身边。他以为只要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就是圆满就是爱,可是库安,我不爱他。我努力过了,还是不爱他,怎么办?”她伸手在一旁的桃树上摘下两片桃叶放在手心,问:“一加一是二,可是二,就一定能成双了吗?”她一扬手,叶子在夜风中飘落,她遗憾地望着他:“库安大哥,我是嫣儿,不是宠妃息阳。如果你还记得在乌兰草原上我们相处过的那段时光,就应我一声;如果忘了,我也不强求……”她转身要走,库安在身后叫住她:“嫣儿——” 她回眸,目光盈盈,带着清浅笑意,一如草原上万里无云的清空。 “国主……他已经不记得了……他中了无心蛊,不管是息阳,还是子嫣,他都忘了……他也不知道当日你在沥城为了救他所做的一切……” “他无须知道,忘了最好,”她迈步离开,声音悠远的有如远处传来渺然的丝竹,“不管是赫连越,还是哑奴,没有了我,也许过得更好。纠缠太久,太累,倒不如放了我,成全了各自。” 终于到了曲终人散,一上马车便被慕程拉入怀中忘情地吻了个昏天黑地,她握着拳头捶打挣扎反倒被他抱起下车,她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敢看宣舞他们一眼。慕程抱她进元霜阁厢房里把她放在床上,她一翻身拉过被子卷住自己佯装睡觉,他笑出声来,贴过去把整团被子抱入怀里,说:“梅宝乖,把被子分一点给为夫,嗯?” 她不肯,他便干脆把她压在身下,拔出她的发簪,乌黑的发散落枕上,他低头吻她的眉心,她的嘴角,伸出舌头在她柔软的耳廓处轻轻舔着,她不堪肆虐,伸出手来推他,不料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手下用力一拉,薄被被他拉开,身体不失时机地覆压,把她整个人钉在自己身下。 “无赖!”她懊恼地骂道,反抗无效的接过就是微微喘气心跳加快。 他轻笑,低头含弄她的唇,她只觉得整个人酥了一酥,然后他忽然用力一咬,她痛呼了一声正想骂他,他的舌却不失时机地钻了进去温柔缠绵地攻城略地。 衣结被拉开,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被委弃在地,她毫无还手之力,任凭他的双手在她身上点火,一寸一寸,好像热得快要熔化一般,她逐渐失陷于他的耐心温柔。 云翻雨覆之际他吻着她光裸的背,细密的汗水在两人之间粘腻纠缠,她抱着他,脸色绯红,眼神有些许涣散,喘息声轻轻重重让他迷醉,他一个翻身让她反过来压在自己身上,她忽然明白他想要做什么,眼神里多了丝慌乱,想要逃,却被腰身,用力往下一按,她尖叫一声,他像是极力忍住什么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像是难受又像是舒服愉悦之极。 “子嫣小妖精,今晚,本王允你吃了我。” 说是让她吃了他,实际上,来来回回几次,被人拆骨入腹吃得渣都没得剩的人,是她才对。有空时,她该学学西乾有名的春宫图画家兰陵笑笑生,画一个春宫系列或是写一个春宫话本,这个题目嘛,干脆就叫做《柿子的焖煎炖炒吃法大全下社会男尊女卑男上女下的种种不公平现象,启蒙新思潮,倡导新想法…… 可是很快,她就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了。 因为,她的肚子里有了一个小柿子…… 小柿子很聪明,五个月就喊了一声“娘”,九个月会走路,一岁开始说话;小柿子很调皮,家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不能摔的也摔了,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亲老柿子的心肝宝贝,最讨厌的事情是老柿子琴他的心肝宝贝。 小柿子三岁时的那个元宵节,慕程因公去了一趟绵远,子嫣和宣舞带着他去看花灯,他吵着要一盏八仙过海的走马灯,子嫣没办法只得挤进人群里去猜灯谜,好不容易猜中了,拿着走马灯挤出来时,人头涌涌的可就是见不到本来应该候在一旁的宣舞和小柿子。她顿时慌了舍你,攥紧了手里的走马灯四处寻找,大声喊着宣舞和小柿子的名字,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王妃——”宣舞急匆匆地赶到她面前,急得眼眶发红,“小世子刚刚看见那处皮影戏说要去看,结果人太多,不知被谁用力一撞我,小世子就不见了,我已经放了信号让青昭他们带人来,请王妃责罚宣舞,小世子若有个——” 梅子嫣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喃喃道:“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 “娘——”清脆的童音有如天籁,子嫣朦胧的泪眼中看着那个稚气孩童一跌一撞地走到自己面前,失而复得的狂喜一瞬间淹没了她,她用力抱过孩子,一叠声地问:“你究竟到哪里去了?娘担心死了你知道吗?” 小世子笑嘻嘻地说:“刚才有个长得很帅气的叔叔救了我,他身边有只很漂亮的猫,他问我喜不喜欢,说是送给我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和小柿子间夹了一团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 可是一看之下,大喜便成了大惊。 那不是猫,雪白的一团毛触手的感觉异常熟悉,她猛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就把小柿子怀中的小东西挥落在地,小柿子大叫:“娘,你这是在干什么?我喜欢它,我要养它!”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叔叔说,它是阿雅的孩子。我说阿雅是谁呀,那个叔叔笑着说,你娘知道的。然后他就把这个送给我,”他从衣服里拉出一个银哨子,“叔叔说,娘亲你离开时,这个忘记带走了,他送出去的东西,不打算收回。” 梅子嫣怔愣在当场,“那个叔叔呢?他的拇指上是不是有个金环?”她摸着银哨子,手微微发颤。 “娘你认识他?不过叔叔已经走了,哦,对了,他让我把这个送给你,”小柿子从怀里取出一枝墨梅,花瓣几乎被他压坏了,残损得只余香气,“叔叔让我告诉你,让你放心,他懂了,一加一,不等于成双。” “娘,你不是教我一加一等于二吗?二不是双数?是叔叔错了还是你错了?” 她静静地站在喧闹的灯市,目光放向灯火阑珊的尽头。他走了吗?还是就在自己见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自己?这一生,也许只剩下这最后的一眼,然后缘尽…… 哑奴,这个元宵节,你曾回来过我的身边,那么近,却又这么远;这个元宵节,你没有为我赢一盏灯,但我会永远都记得,曾有这样的一个少年,他不能言语,只默默相随。 哑奴,愿你我都得圆满。 ——全文完—— 本文由126(shubao2)下载收藏,126小说下载致力打造最专业的txt小说下载站! 攻心计第27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