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息养夫》 姑息养夫第1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1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女尊) 作者:意忘言 第一章 卖身为仆 卖身为仆 世人都说,三分明月夜,二分在扬州。 然而即使是精致繁华如扬州,街头巷尾,总也有一些衣衫褴褛的行乞者。趁着一年一度的浴佛节,聪明一些的便会聚集在达官贵人们上香拜佛的途中,以求这些人看在佛祖的面上“大发慈悲”。 也正是因此,光着小臂坐在墙角边的女子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明明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却偏偏面容清秀,丝毫不像一般乞儿那样蓬头垢面。对着路人偶尔的指指点点,也完全不以为然,面上沉静如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哟,你魏紫是小姐面前的大红人,要做好人行善,我小小的火夫哪里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白说一句,叫你不要借花献佛过了头,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虚掩着的门内传来争执的声音,一直怔怔立着的女子这才稍稍动了神色,站起身来往身后的巷子里走。换了片听不到争执的地方坐下来。 她想寻清静,奈何清静却似乎很不待见她,不过一会儿功夫,两个人的声音竟然又渐渐近了。 被叫做“魏紫”的男子左顾右盼地朝巷子里看了看,似乎对昏暗的巷子有些恐惧,立住了步子朝里面看了看。 “喂,你在那里么?我给你拿了点吃的…”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还带着一点畏惧,抱膝坐着的女子并不动弹,听到他的声音更是索性闭上了眼。 巷口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走进来,只把油纸包着的两个馒头放在了巷口:“哝,我给你放这里,你饿了就拿去吃啊。” “我不是乞丐,你不用施舍我。” 清冷的声音从昏暗的巷中传出来,魏紫莫名地心里一惊,退开了步子,惊叫着一脚踩上了身边的人。 “哎,叫什么叫,你见鬼啦!” 相比起他,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要高出许多,一边斥了一句一边往巷子里走:“不就是个穿着奇怪点的女人,有什么好怕的?” “景、景青…”魏紫扯了扯他的衣摆,虽然吓得不轻,却还是跟了过来,看清楚坐着的人,才算松了口气。 “我早就不是什么景青了,”男人的注意力移到了他的称呼上,很是不悦地甩开他拉着自己的手:“你最好别再乱叫。” 魏紫轻轻“哦”了一声,才又抓住他:“喏,阿景,你拿过去给她吧…” “给什么给?她好手好脚的,难道不会自己来拿么?”男人瞪了同伴一眼,一边拖着他往回走,还不忘训斥他:“堂堂一个女儿家,倒要叫我们男人来可怜,也太没个人样了。就你喜欢多管闲事。”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女子这才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着的纸,干脆利落地撕成碎片,随手丢进一边的杂物堆。 跟着,便取下了别在胸口的名牌,目光在“裴宁”两个金质的小字上扫过一遍,一抬手抛了出去。 丢完东西,才将两边耳上的珍珠耳饰和颈上的细链子取下,收进了口袋。勾起手腕上的皮筋扎了个简单的马尾。走回原先的那扇门边敲门。 那扇门虽然颇富丽堂皇,但似乎也只是偏门,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年长的女子出来应门,问她有什么事。 “如果府上缺奴仆,可不可以让我试试?” 听了她的问话,女子又向她看了一眼,这一次,多了一些怀疑,见她一脸坦然相对,才吩咐她等着,自己大约是去寻管事的人了。 “你是何方人氏?为何穿着如此怪异?” 不过一会儿功夫,年长的女子便跟在一个中年女子身后回来了,想来走在前面的就是管着这府中买卖仆人事宜的。 听到那女子倨傲的问话,裴宁低头看了看自己,中袖衬衫配着宽松的休闲裤,虽然不算太出格,但毕竟与四周女子宽袍广袖的打扮有太大的差别。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是在去法院的路上“遭遇”连环车祸,才会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除了随身携带的证件和一点零钱外,根本就是一无所有,自然也没有办法给自己换一套“正常”的衣物。 说起来,她现在是应该咒骂老天不公的,作假帐洗黑钱的不是她,选承包商谈工程拿回扣更是跟她没有丝毫的关系,等到结果法院一纸传票下来,她才知道那些“大老”们,竟然选了她来做这个替死鬼。这不过是因为,她在事务所待了五年多,经常在忙碌时被临时调派到各部门帮忙。是除了他们外,唯一一个对公司的各项程序都有了解的人。 而他们甚至根本不给她到法院的机会,就直接为她安排了这一场畏罪潜逃却遇上连环车祸而身亡的“意外”。 “我们唐家是规规矩矩的大门大家,我看姑娘你还是另寻出路吧。”那女子见她一直沉默着不回话,大约是不耐烦与她纠缠,退后一步就要关门。 裴宁伸手挡了一下,一时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这一身“诡异”的行头。虽说这个时空看上去很像是唐宋时期,对户籍的管理并非太严密,但从她在街边坐着的半日里看到的情形来看,走在街上和沿街吆喝贩卖的大多是女子,男子反是唯唯诺诺跟在女子身后,可见这绝不会是普通的古代社会。自己知道的那些古地名自然也不能随意套用。 而她对这里的地名则是根本一无所知,要临时说出自己是“何方人氏”,还真是有些为难了。 “王管事,我看到过她,好像是流落到咱们这儿的,要不您就留下她吧…” 随着细声细气的话,中年女子身后出现的,正是方才在门外把她当做乞丐的少年,裴宁依稀记得他是叫“魏紫”。 管事回头看了一眼,脸上便有些不好看,却还是堆起了笑:“原来是魏侍人啊,今朝是浴佛节,怎么没跟着小姐去进香?” “小姐说今天不用我跟着,让我留下来把书房整理好,”魏紫倒是这只是一句纯粹的寒暄,一本正经地回了话,视线才转回裴宁身上:“管事大人,咱们就当是行善积德,小姐今天早上也还说要开门布施的。” 裴宁愣了愣,对这个少年几次三番的好意有些不解,不懂他为何要对自己这样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表现出善意,直听到最后一句才有几分了然的意思,面上却只是不变。向堵在门口的管事躬身一揖:“鄙人姓裴单名一个宁字,的确不是本地人氏。只因寻亲到此,谁料亲人早已亡故,还请管事大人…” 这番台词好像是最常见的吧,裴宁心里苦笑了一下,幸好上天没给她另外安一个身子,要不然大概她就只好用上“失忆”的借口了。 想起表妹每每看完小说总是要对她发一番花痴,幻想自己是穿越时空的女主角,不由更是哭笑不得。怎么想穿的人没穿,一心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她倒被这天降的“好事”砸中了? “魏侍人这么说,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只不过咱们这唐府可不比一般人家,要是有什么疏失,小姐定是要怪罪我的,”王管事特意将裴宁从头到脚看了两遍,其中的暗示之意已经很明显,见魏紫还是咬着唇看着她,一脸毫无知觉的模样,不由气结,索性把话挑明了:“你要留下那就留下吧,不过她若是手脚不干净,小姐面前我可不去担这糟引狼入室的罪过。” 见惯了事务所里的勾心斗角,对这种管事和得宠的小侍之间的明争暗斗裴宁并不关心,就算这小侍看起来天真柔弱,一副菩萨样。 第二章 姚黄魏紫 姚黄魏紫 若不是正在亲身经历着,她大概是怎么也想不到古时候的厨房里有这么多事可做。裴宁一边将提回来的水往水缸里倒一边想着,赶着空隙擦了把汗。 “小裴啊,灶头边上没稻草了——” 才刚放下水桶,张叔的声音已经从另一头过来,裴宁只得“哎”了一声,转身又去搬捆好的稻草垛。 “小炉子那里也没有炭了,顺便去边柴房那里搬点来——” 张叔话音刚落,就又有一个声音追了过来,听起来比张叔的要年轻一些。裴宁一只脚已经跨到门外,也就没有特意停下来答话,只在脑中暗自回忆起唐府后院里曲曲回回的地形和草垛、柴房的位置。 唐府很有些规模,她到这里已经有三天了,也才刚能摸得清后院供仆从使用的各个地方。前院却是不能踏足的。 张叔因为被那王管事吩咐带着她,也就把她当做是自己要“管束”的人,告诉了她一些主人家的情况,免得她惹出祸事来。 唐家的主人是大小姐唐洛书,上头有个父亲,虽不是她生父,她倒也是很尊敬的。 此外只有一个收了房的夫侍,唤作水云。虽说因为出身不好一直没有名分,但毕竟是从小跟在唐洛书身边的,而今又是小姐唯一的枕边人,所以下边人也一直是把他是半个主子来伺候的。 “她本来就是负责这些粗活的,我怎么就不能让他搬点炭?” “平常我不说,现在我大灶这里等着要用,误了饭点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裴宁抱着炭和稻草,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争吵声,张叔似乎很不高兴,见她真的拿来了炭,板起脸来教训她:“我看着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么分不清轻重?以后再有这种事我就把你赶出厨房去。” 裴宁看了一眼,张叔虽说是瞪着她斥骂,那怒气和威胁倒大多是对着另一边的男人去的,因此也只是低下头说了句:“知道了。” 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厨房里的几个人都听出来了,一边正在烧水的小厮甚至忍笑低咳了一声,站在张叔面前的男人涨红了脸,甚至忘了伸手把她手里的炭接去。 裴宁以为他定是要跳起来大骂,她在街上做“乞丐”时就见识过这个男人的坏脾气。谁知他立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却只是低声嘀咕了一句:“搬点炭能误得了什么?” 这样的口气显然就是示弱了,张叔涨了面子,却还是不肯放过:“你还敢顶嘴,那小炉子是你求着要管的,要拿炭拿柴你也就别来支使别人!小裴,以后阿景的事就让他自己去做,晓得了?” 男人面上的颜色已经白了下去,裴宁咳了一声,一边把炭递给他一边转身:“晓得了,张叔,天好像已经大亮了,我们快点起灶头吧…” 张叔对她的“听话”很满意,三两步回到自己的大灶头,高声吩咐着裴宁烧火,男人还站在原地,攥着手很久,才一言不发地搬了炭蹲下去侍弄小炉子,不一会儿,就能听到他被烟呛得不停咳嗽,混着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回响在厨房里。 “张叔,张叔——” “哎,这里…” 裴宁看着灶台前面张叔忙不迭挥手,一下子把趾高气昂换成了一团欢喜的模样,不由对这个新加入的声音好奇起来。能叫张叔这般模样的想来是在府中有一点地位的。 走进来的少年穿着鹅黄衫子,环顾了一下,就笑着走过来:“张叔,小姐说她今天约了人谈生意,不在家里用饭。” “啊,是是,那厨下要不要准备晚饭?”张叔搓着手笑道:“姚侍人和魏侍人也是要跟去的吧?” 听到这里,裴宁才知道少年就是唐家小姐身边最得宠的两个小厮之一,因为之前已经见过魏紫,此刻便有些好奇地对眼前这个叫做“姚黄”的少年多看了一眼,以这个世界对男子相貌的品评标准来看,少年的确是很漂亮的,与魏紫清丽的秀气不同,他的脸更显得柔雅。 “晚饭也不用备,只给老爷和水公子送一份就好,”少年左右看了看,见蹲在小炉子边上的男人一直没有抬头,便笑道:“哎,这是怎么了?景青、啊,不对,是景悦哥哥又惹张叔生气了?” 他说了一半又忽地改了口,边上站着的几人面上的神情却都精彩起来,裴宁只记得前天在街上,这个男人也曾让魏紫不要叫他“景青”,却并不了解其中的缘由,只是下意识地往小炉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男人还是蹲着,仿佛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炉子上,对他的问话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少年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舒景悦,你能留在唐家已经是小姐开恩了,别摆脸色给别人看,好像谁都欠了你一样。” “哎,姚侍人,你别管他,小姐那里可少不得你,”这个当口,张叔倒是没有火上浇油,反倒是好声好气地把姚黄哄走了。 既然正主都不在府中,厨房的事自然就少了很多,包括张叔等几个负责饭菜的厨子只做好了唐父要的粥点,就纷纷歇下手来去休息,有些还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剩余的事都交给了几个学徒去做。只有舒景悦还守着小炉子,拿着扇子往里面送风。 “阿景,你也别气,姚黄的性子就是这样,你又不是第一天认得他,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吧,”偌大的厨房里只剩下一些小厮和两三粗使女仆,凑在舒景悦身边的男子小声劝着:“今天反正也没什么事,我帮你看炉子,你先回去照顾舒老爹吧。” “有什么好气的,他要是能把我赶走,还何必说话来气我,他要我走,我就偏偏要在这里碍他的眼,”大概是咳得猛了,舒景悦的声音有点沙,一手推开他,扶着桌子站起来:“你帮我看着点,晚点我再回来。” 小凡应了一声,舒景悦伸手捶了捶腰,往外去的步子绊了一下,边上便有人轻笑,舒景悦只回过头来瞪了一眼,那笑声就消失了,等他离开后,才又有人不屑地呸了一声:“小凡你对他好有什么用?还真以为魏紫可以爬上大小姐的床,来提拔你们么?” “方雨姐,阿景也不容易,他家老爹又病着…”小凡细声辩了一句:“再说他凶归凶,也从没害过我们啊。” “傻小子,你帮他看着炉子,他一会儿倒回来捡现成便宜,”小凡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眼,谁都可以使唤,方雨对他还不错,只说了他几句就算了,转头叮嘱:“小裴,灶里的火可以小点了,下次添柴的时候少添点。” 裴宁面上不由一红,她是孤儿院长大的,虽说受的苦也不少,但也只是生活上贫穷些,一路读书工作都在食堂吃饭,就算是毕业工作后在公寓里开伙,也有天然气可用,从没见过土灶,因此连怎么生火,何时加柴添草都是现学的。 “方雨丫头,今天的菜送来了,你去点收一下…” “没见我正忙着呢,小裴,你识字么?”方雨脱不开手,只好扭头叫裴宁:“你去帮我点收,跟张叔留下来的单子比对一下。” “好。” 她不以为意,边上几人却都有点惊讶,虽说女子读书识字是理所当然,但他们都以为裴宁是家中贫穷才卖身为仆的,没有料到她竟然是识字的。 “阿宁姐,你都没有说你读过书呢。” “嗯?”裴宁拍了拍袖子上沾着的菜叶,稍微呆了一下:“哦,也没读过什么,只不过小时候学过几天字。” 昨天晚上她看到管事传下来的菜谱就发现这里的字跟她所知道的繁体字的并没有太大区别,也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仅仅是“识字”,就会让厨房里一干小厮使女露出艳羡的神情。 不过想来,这里的男子与古代的女子一样,是崇尚“无才便是德”的,就算是富贵人家,也只教儿子一些简单的诗书,何况是一般穷苦人家。 厨下众人说笑着,方雨却只是道:“小裴,既然你识字,那以后点收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明天我就跟张叔回报。” 点收的差事在厨房中算是一门美差,就算是再没有私心,至少也能得些菜贩的答谢钱,裴宁不清楚方雨为何要把这个差使“让”给自己,但听到她说明天跟张叔“回报”,也能猜到十有八九是她与张叔之间有嫌隙。 “方姐,点收的事情紧要,我初来乍到怕做不好,不敢答应,”裴宁打了一瓢水洗了手,低声道:“方姐还是吩咐我做些粗活吧。” “一回生两回熟,张叔不也夸你心细么?”方雨似是不打算放弃:“就这么说定了,好好干。” 看着方雨出去时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裴宁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向帮他举着水瓢的小凡道了谢,一边道:“采买的事都是张叔办的么?” 她看似不经意,小凡还在崇拜她的“读过书”,也就浑然不觉地点了点头:“是啊,阿宁姐你别怕,其实方姐也才是这个月才开始点收的。” “那以前都不点收的么?” “哦,以前是张婶收的,上个月张婶被小姐调到前院去管新近买的一些歌舞小子的事情了,这才调了方姐过来帮忙的。” 原来是个烫手山芋啊… 第三章 一粟一帛 一粟一帛 扬州城历来是风雅之地,在尚算太平盛世的本朝,更是成了举国最富庶的都城之一,比起国都兹阳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把自己“卖身”进了唐家为仆,裴宁并没有多少机会去城里“观察”这个对她来说亦真亦幻的世界。但她毕竟是女子,厨房里男仆多,女子少,凡是遇着要人外出去做的差事,十有八九都是交给她和方雨的。时间一久也就把扬州城和唐家的情况了解到了十之八九。 她“初来乍到”的时候,因为见唐家在闹市之中能有诺大的府邸,便想当然地以为唐家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户。跟着方雨出了几次门才知道,唐家的生意只涉及木料和石材,虽然很是富贵,但在城中恐怕也只能勉强算得上游。不过唐家小姐管事后悉心经营,唐家跟城中的富贾豪门关系都是很不错的。 “阿宁,我看你懂的东西蛮多的,怎么没想过去搏个功名?” 裴宁“啊”了一声,稍一愣才想起来这里是女子为尊,那读书做官的自然也是女子,料想方雨说的“搏个功名”大约也就类似于“科举”,就摆手笑了笑:“方姐取笑了,我字都认不全,哪里是读书考官的料…” 方雨看了看他,有点替她可惜的样子,裴宁却只低下了头,对于方雨,她是没什么好感的,明知张叔想要独占“采买”的油水,却还是欺她对府中情况不了解,把点收的事交给她这么一个“生人”。 这差事做起来要么是装糊涂讨好张叔欺瞒了上面主子,要么是清楚点收得罪张叔,根本没有两全之法。两害相权,更兼想起前世就是因为账务被诬告,她是着实厌倦了弄虚作假,每次都实实在在记了,果然张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转眼过了盛夏,立秋之后天气一点点凉起来,她的活反倒愈加多起来。 “裴姐,你家里以前很好么?”小凡走到墙角拿了扫把,一边往小炉子那里去,一边好奇地问她:“咱们城里也有学塾,都要有些钱财才能去念书呢…” 做好了府里主人们的晚饭,厨房里就闲了下来,留下来的大多是低等奴仆,裴宁弯下腰就着水缸里剩下的水刷着边沿上的水垢,见小凡一脸想往,不由也回想起前世的求学生活,虽说只把上学看做脱离孤儿院贫苦生活的手段,但校园的生活毕竟是纯粹而明朗的,比之工作后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不知干净了多少。 “你个死小子,嬉皮笑脸地搭什么话呢?” 裴宁还没有回答,舒景悦拔高的声音已经插了进来,打断了小凡的问话,也拽回了裴宁飘忽的思绪。小凡收起笑吐了吐舌头,一缩脑袋开始细细地扫地,舒景悦的骂声却还是追着过去:“小小年纪地就不晓得收敛点,这么不懂规矩,当心将来没人要你…” 小凡被他训得埋下头去,却也不反驳,只就着昏暗的光认真把地上的杂物拢成一堆,厨房里另外的几人大概都没有他的“资历”,只有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反倒是门口有人嗤笑了一声,又立刻停了下来。 姚黄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是红扑扑的,唇角弯着好看的弧度,仿佛真的是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阿景,莫不是这等话听得多了,如今也拿了来学舌训别人…” 舒景悦面上白了白,很快别开眼去。姚黄抬手指了指小凡,又看向舒景悦,意有所指地问话:“厨房里不是轮班扫地么?怎么我十次来倒是九次看到他在扫?你待人可太不公道…” “他乐意替我,你管得着么?”舒景悦立直了身子,扬起脸对着他:“好比你跟魏紫,谁唱歌谁跳舞的,也不见得就公道了…” 他说第一句的时候,小凡还连连点头,一听他说到唱歌跳舞,却变了脸色,怯怯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要他别再说了。 裴宁虽说事不关己地继续着手上的活计,还是能感受到姚黄大概是真的被他戳中了痛脚,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扭着宽宽的袖口在凳上坐了,沉重面孔呵斥小凡:“好,你乐意扫我也乐意看着,扫完了记得倒进牲口棚那边的垃圾堆。” 厨房的人早在他们吵起来时就一副好戏的心态,但一见姚黄当真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却也不敢偷懒了,三三两两地做好了手头的事情,生怕被迁怒。 小凡扫好了地,见他真的瞪着眼盯着自己瞧,只好拿眼睛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舒景悦,端着簸箕往外头去。 “我来吧…” “裴姐?” 见裴宁伸手接过了装得满满的簸箕,少年面上忽的一红,裴宁对他点了点头:“这些粗活本来也就是张叔吩咐我的。” 姚黄本来要拦,但听她这样说,再想想谁去倒垃圾对他来说也没差别,也就作罢了,站起来转了个身,有意无意地在舒景悦面前展了展身段,丢下一个眼神便离开了。 裴宁回来时正好与他遇上,也就略微躬了躬腰,姚黄面上一窒,似乎有点受宠若惊,连音节都没有一个,低下头提起襦衣跑了。 裴宁有点莫名其妙,慢了一拍才想起来这里毕竟是女子为尊,就算姚黄再怎么得宠,只要不是小姐定下名分的正经主子,她就是不用行礼的。 因为姚黄那一闹,厨房里拖拉着的事情倒是都做完了,她回去的时候,已经只剩下舒景悦和小凡两个人靠在炉子边上说话。 “阿景,要不你到我那里拿点吧,天冷了,舒老爹的病冻不得,你也…” “这事你别管,”舒景悦推开他拉扯自己的手,一边蹲下来把炉子封了:“炉子我封好了,你看着火熄了就能走。” 他背着光,小凡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办法,只得点了点头蹲下去接手收尾的工作。 裴宁站在进门的地方,却恰好看得分明,见舒景悦蹙着眉头,抓了一把桌脚才站起身来,显然是没有料到她会站在面前,起来后就有点尴尬,对她点了点头要往外走。 认真说起来,裴宁会进唐府,与他的话是脱不开关系的,她固然是极有打算的性子,但经历了车祸的“意外”,再加初到这个世界,还是着实被吓住了。正是舒景悦一句“好手好脚”,让她觉得有点释怀。既然她年幼时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从孤儿院出头,成为业界有名望的建筑师,现在她好歹心智成熟,手脚健全,难道还不能在这里安身立命么? “你等会儿…” 舒景悦愣了一下,才反映过来裴宁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不禁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样子,等着她说话。 裴宁却没有再说什么,转了个身又出了门,舒景悦以为她戏弄自己,眼里已经冒出一点火气,狠狠咬了咬牙往外走,几乎撞上重又进来的女子,猛地顿住身子,差点往后仰倒。却不知怎么又稳住了身体,瞪着去而复返的人。 裴宁并不在意他恼怒的态度,只把手上端着的东西放到桌上:“我不太分得出好坏,只大概拣着拿了点。” 三人都看着桌上的东西,粗麻布料兜着的,是一些比较大块的炭,有烧了三四成的,也有烧了七八成的,小凡一见就改了愁眉苦脸的神情,舒景悦则惊讶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大门大户的,厨房里要求火旺,炉子里的木炭是不断换的,这些没有烧尽的,换下来当然就扔了。 小炉子是用来煎药炖补品和一些汤汤水水的,舒景悦负责管小炉子的炉火,要捡些还能用的木炭回去至多也就是贪些小便宜,不算什么恶事,因此厨房里许多人都知道,却也没人特特为难。 裴宁虽然不喜欢这种算计着占便宜的性子,但一则与自身不相干,二则自己也知道穷日子的苦,便一直是当做不知的。只是刚才姚黄太咄咄逼人,她才出手帮了一把,权当是谢了他无意之中“点醒”她的那些话。 “裴姐,你真是个好人…”舒景悦一时吃惊,反而是小凡先说了话,一边仰起脸看着她:“你都不知道,姚黄对我们有多过分…” 裴宁并没有搭话,只把木炭倒在桌上,抽走了下面包着的粗麻布料,另外两人这才看出来那竟是一件青色的短衣,看颜色正是裴宁日常穿换的另一件衣服。 “啊、裴姐,我,我帮你洗,”小凡见她转身要走,连忙开口:“等干了就马上还你,误不了事情。” “不用,”裴宁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一边对他们点了点头:“我一向自己洗惯了。” 她看得出小凡对她似乎是“芳心暗许”,虽说早已决定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也做好了一辈子留在这里的打算,但男婚女嫁的观点,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改过来的。因此即使真的要找个温柔体贴的枕边人,也绝不是现在,因此对小凡的示好也都刻意回避,以免造成他的误解。 第四章 莫名其妙 对于姚黄损人不利己的作为,裴宁其实是有些不解的,虽然她对唐家的情况了解并不多,却也知道姚黄和魏紫是唐家主人,大小姐唐洛书身边最得她喜爱的两个小侍。而舒景悦只是厨房的火夫,从早到晚都不一定有时间踏出厨房的地界,更何况,舒景悦身段高挑,却未免太过纤瘦单薄,容貌虽然秀气清丽,但以这里的眼光看,也是远远比不上姚黄和魏紫的,对他们“受宠侍人”的地位根本不可能构成威胁,姚黄根本没有必要这样不依不饶地争对他。 不过疑惑归疑惑,这毕竟与她没有什么关系,想了一会儿不得其所也就罢了。她躺在屋子左侧的床上,听到方雨回来的声音,便起身打了个招呼。方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应了一声就自顾自地躺下了。 裴宁也不在意,过了一会儿,却听到方雨那边传来恨恨的捶床声,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方姐,出什么事了么?” 厨房里只有她们两个女子,因此这间靠近柴房,不大不小的屋子就分给了她们两人,裴宁虽然一点都不想多管闲事,也的确对方雨的几次叹气“置若罔闻”,但听到她敲着床板发出闷声还不出声,未免显得太过凉薄。因此不得不开口。 “没事,”方雨拉着被子裹住自己,泄愤一般重重躺下去,裴宁见她不肯说,也不勉强,只细心地起来关了窗户,往屋子角落的炉子里添了几块木炭,重新钻进了被窝。 认真算起来,扬州的冬天其实也不算太冷,何况裴宁自己本来就是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的,对扬州的天气还是很能够适应,不过这里毕竟不比家中,虽然有一床棉被御寒,到了半夜还是会觉得冷风刺骨。 方雨见她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倒也不好再发作了,想起自己当初把棘手的差事推到她手里的事,倒觉得对她有一分愧疚,讪讪地笑了一下:“你还真是心思细,将来谁要嫁了你定是有福的。” “我身无长物的,哪里有人肯嫁” “也是,这年头,但凡有点姿色的,总是要搏个出头的,” 裴宁配合地笑了笑,本以为方雨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竟然又接了话,还是这样有些“愤世嫉俗”的话,一时就有点发懵,不知该接什么。只是方雨似乎也就是在发泄情绪,说完了就倒头睡了,根本没管她的反应。 裴宁颇有些莫名其妙,直到第二天早上到了厨房,才知道原委。 她原本以为方雨对小凡照顾有加是因为喜欢他,后来见他们每次提起魏紫都要去看方雨才知道她喜欢的人竟然是魏紫。魏紫很少来厨房,即使有时候来了,也是跟舒景悦咬耳朵般小声地说几句话就跑了。裴宁对他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他给自己食物时那种畏手畏脚小家碧玉的气质上。听到厨房里一早就叽叽喳喳地把话题围绕在他身上,才知道他竟然被唐洛书的一个酒肉朋友看中了,想要娶回家做小侍。 “唉,可怜方姐对他那么好的,”毕竟方雨是天天见面的“自己人”,厨房里众人的论调难免偏向她。 “嘿,男人么,不就是那么回事,管你对他好不好,你有没有钱才是真的” “呸,胡说八道,”小凡轻轻啐了一声,转头去看守着炉子的舒景悦:“阿景,你怎么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那女人又不是第一天来,他要嫁不早就嫁了,”舒景悦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顿了一下才又道:“他要真瞎了狗眼要嫁那个女人,我只当不曾认得过他。” 裴宁见他虽嘴里说着不信,却又一边为魏紫辩解一边恨恨赌咒,心里不由有点好笑。一边闷闷不说话的方雨像是也听到了,面上的神色比昨天好看了一点。 “魏紫?” “哎,啊——” 晨曦初现,太阳光显得有点过于温和,裴宁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才发现小凡失声喊出的人真的在门口,不知是不是太过心急,竟连脚下的门槛都没有到,直直地往里面冲。 “当心,”话音尚未落地,少年的身体已经把持不住地往里面摔,裴宁站的位置离门口最近,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他,免去了他摔成嘴啃泥的惨状。但魏紫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就算身段苗条,被门槛绊倒的冲力也着实不小,裴宁直退了两三步才稳住身子,余光瞥见边上几人要笑不笑的神情,连忙放开了手站到一边。 “呃,对不起,哦,不是、是多、多谢你” 魏紫似乎认出了她,面上因为窘迫而泛起的红色更是直接蔓延到了耳后根,一边站好了整理着衣服不知该先道谢还是先道歉:“不好意思,我、我没看到” 裴宁摆了摆手,看到舒景悦已经起身走了过来,便朝魏紫点了点头,简单道:“没事。” 魏紫还要说话,却被走过来的舒景悦扯了一下手臂:“你来做什么?” 虽然对刚才差点出丑的事感到尴尬,一看到他,少年还是迅速地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脸上的绯红消退下去,换成了惊慌无措的苍白,伸手去拉舒景悦:“阿景,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什么东西怎么办?一句话都说不清你还能办什么办!”一见他六神无主的模样,舒景悦的声音就更拔高了一成,看着魏紫几乎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又有点恨恨的无奈:“到底什么事?” “明天小姐要在家里设宴,要我和姚黄去伺候”魏紫左右看了看,见厨房里众人都是一副看戏的样子,声音又小了下去,拉着舒景悦往角落里走:“张珏从京城回来了,这次小姐又请了她,你说我我要怎么办?” 舒景悦被他拉着蹲在炉子后面,本来就没好气,听完他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姐养了那么多歌舞子,点名吩咐你出来了么?” “没、没有” “那你凑个鬼热闹啊!”舒景悦怒气上来,拉着魏紫就要站起来:“姚黄呢?不是每次都要表现么?这次怎么就晓得要往后缩了?” “他说他唱曲弹琴比跳舞学得好,已经求小姐让他唱曲子了,”魏紫被他一通骂,连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了,也顾不得有没有人看热闹,一五一十地说了:“你、你也知道,那个张珏只喜欢” “闭嘴!” 舒景悦喝骂了一声,面上一阵白:“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去管,别来扯上我。滚。” 他一边骂着,手上也动作不停地把他往外推,根本不管魏紫已经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裴宁站在方雨边上,下意识地往她那里看了一眼。却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垂手站着,根本没有要站出来说话的意思。 “都干什么呢?还想不想干了?” 还不等舒景悦把魏紫推到门口,张叔和几个掌厨的中年男子已经进来了,一见厨房里各个都不在做事,不由开口怒骂,舒景悦却难得地没有反驳,甚至连眼神都没有飘过去半个,闷头回到了自己的炉子边,也不去管魏紫走没走。 一阵兵荒马乱后,总算是各归各位,只听到锅碗瓢盆偶尔碰撞的声音,裴宁完全不明白早上这一出所为何来,只从舒景悦出乎意料的安静和服从里感受到一点诡异。 这种怪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管事下来慎重地吩咐了明晚的菜色,厨房里领头的诸人才敢散去。方雨狠狠地瞪了慢腾腾收拾木炭的舒景悦一眼,拉着裴宁说话。 “你说人的良心到底是怎么长的?猫狗还有养熟了的时候呢,有些人倒是比豺狼还狠心,有好处的时候是兄弟,没好处就是仇敌” 裴宁瞥了一眼默默不言的舒景悦,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方雨这番话显然是说给他听的。这样一想,心里就有点不高兴。若是方雨堂堂正正说话,哪怕是对舒景悦口出恶言,她也不想去管,但借着跟她“聊天”来指桑骂槐,她却是不想奉陪。 “这些大道理我不懂,方姐,我这里收拾好了,先回去了” 她说完,便径自回了房间,想着方雨极不好看的脸色,转了个弯又到了柴房,与其回去相对尴尬,倒不如她先把明天早上要劈的柴禾弄好了,等方雨睡下了再回去。 柴房里没有专门点灯,但院子里一向是彻夜都留一盏灯的,裴宁看了看手上磨出的茧子,先拿了柴刀在磨刀石上磨了一会儿,才开始一点一点劈柴。 她到唐家已经有半年多,吃住都在唐家,又没有什么家累,拿到的月钱都是可以存下来的,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她花销一段时间了,等到跟唐家签下的一年活契期满,就能离开这里自己寻个营生。 “阿景,你帮帮我” “我说了我没办法,你别来烦我” 刀起刀落的间隙里,少年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还伴随着两个凌乱的脚步声,走到门口才停住。舒景悦的声音不像白天那样高,仿佛是没什么力气跟他争辩的样子。 “可是我好怕,你知道的,那个张珏根本就不正常,要是 姑息养夫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2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2部分阅读 钦娴谋凰瓷希?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魏紫已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裴宁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进来,既不想出去徒惹三人尴尬,也不想莫名其妙地“偷听”了他们两人的“密谈”,只得咳嗽一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第五章 柳暗花明 柳暗花明 外面两人果然听到了柴房里的动静,舒景悦要离开,却被魏紫拖住了衣袖,不肯放他走:“阿景,我、我怕” “怕就去求小姐,跟我说有什么用?”见他一直哭着,舒景悦似乎也怒了,一手抓住他的手用力甩开:“我这个瘫了半截身子的人如今可帮不了你魏大侍人!” “对、对不起” 两人的声音似乎都在这句话后消失了,过了许久才听到魏紫的抽泣,裴宁见屋里柴禾已经弄得差不多,门口两人却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由叹了口气,推开门走出来。 “你们” “抱歉,”魏紫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就要跑,舒景悦在原地愣了一下,咬了咬牙,还是张了口。 “回来!” 魏紫已经跑开了几步,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脸上挂着还泪痕,眼里既是期盼渴望,又是畏缩忧惧,裴宁无意停留,对两人点了点头,只听到舒景悦的声音从自己背后传来:“把鞋子脱了走回去,你就是想跳也跳不了了。” 裴宁略有些好奇,从他们的话里来判断,魏紫应该是不想成为那个张珏的小侍,她想不通的是这件事与魏紫能不能跳舞到底有什么关系。从后院到前院的距离不短,又不比现代的水泥路那样平滑,若是依照舒景悦所说赤脚走回去,漫说是跳舞,恐怕明天能不能走路都是个问题了。 然而魏紫却立刻停下了抽咽,呜呜地说话,虽然听不太清,但也能分辨出他是在道谢。看来那个“张珏”,倒真像是洪水猛兽。裴宁脚下不停,对他们的话也只做听而未闻。 等到第二日晚宴过后,听在前面伺候的下人回来说唐洛书把在场上献舞的李萼送给了张珏,厨房里一众人里有跟方雨关系好的几个,便对她挤眉弄眼地笑着。连平常总是缩手缩脚的小凡都露出了两颗虎牙。 裴宁也朝方雨点头一笑,方雨和魏紫将来会不会在一起且不论,哪怕只为她晚上终于能得到安宁,对于魏紫不曾被送出去这件事,她也是衷心感到高兴的,何况魏紫怎么说也对她有“一饭之恩”。 整个厨房里的气氛似乎一下子轻松起来,只有舒景悦一直不曾说话。裴宁知道他也是不想魏紫被送人的,否则也不会教他那个法子,但现在事情如他所愿了,却不见他有一点高兴的神色,不由有些疑惑。 “阿景,你要回去了?”除了她以外,小凡似乎是首先发现不对劲的,见他站起身来要走就忙忙地追了几步,伸手拉住他:“他们说魏紫伤了脚,被小姐责骂了,我们去看看他吧” 舒景悦面上的表情不变,手上却动作迅速地甩开了他:“有什么好看的,要去你自己去。我没那个闲工夫。” “阿景?” “放开。” 见他又伸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舒景悦似乎有点生气,用力挣了一下,小凡没料到他会使那么大力,冷不防退了一步才站稳,眼里瞬间布满了委屈,几乎就要掉下眼泪来。 裴宁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声,背过身去做自己的打扫工作。虽然渐渐习惯了这里男子的“小男儿态”,对着动不动就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年,她还是生不出一点怜香惜玉的感觉。 “呵呵,景青,你这是何必?不过是你的好兄弟没像你一样倒霉罢了,你就算妒忌人家运气比你好,也用不着拿着小奴才撒气啊” 裴宁不回头也知道这声音是来自姚黄,他跟舒景悦不对盘几乎是人尽皆知,隔三岔五就要到厨房来寻点事。恐怕连负责送菜的婶子都知道,姚黄和舒景悦是针尖对麦芒一样的互不相容。 只是今天的舒景悦却像是毫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他身量比姚黄高出些许,只把视线微微转动看了他一眼,就伸手推开他出去了。腰背绷得笔直,动作甚至有点程式化的僵硬。姚黄被他这样无视,却好像愣住了,呆站了一下才匆匆离开。 这让尚留在厨房里的几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裴宁皱了皱眉,微微有点恍神,别人或许没有注意到,但她却恰好看到了舒景悦的那个眼神,上挑的眼角,向下一瞥而过,轻忽,带着一点鄙薄,更多的却是说不清的意味,直叫人凉到心里。姚黄想来也是因为这个愣住,才会任由舒景悦离开。 裴宁不懂舒景悦为什么完全不辩驳,依照这些天她对他的认识来看,听到这样污蔑自己的话,这个男人是绝对会受不住地跳起脚来怒骂的,就算因为姚黄的身份而克制脾气,也会在他离开后大肆咒骂出气。然而今天的他,却浑然没有一点怒火,安静得几乎让人不安。 这样的感觉在随后的几天里更是明显,那天晚上的事明面上姚黄占了威风,不但把舒景悦嘲笑了一通,还让他哑口无言地离开了。但恐怕在姚黄心里,也知道事实上是自己被舒景悦的那一瞥震慑了心神,仓皇败退的。 因为魏紫受到唐洛书的暂时冷落而更显得得宠的人自然不肯忍下这口气,连续几天自告奋勇地往厨房下菜单跑腿,为的就是要好好打击舒景悦一番,在保持战胜的“面子”的同时寻回“里子”。 然而舒景悦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管他说什么话,一概相应不理,就算姚黄点名为难他,要他去搬柴禾挑水,也就是随口应一句,转身就一点不错地做好了。让他连挑刺的机会都没有。 一连几天下来,本该裴宁做的事倒被舒景悦做好了大半,眼看男人脸色近乎惨白,她竟有些愧疚。这半年来她对自己身体情况的改变也大概摸清了状况,这里的女子之所以能够成为被尊尚的一方,有很大一部分缘故是因为她们的体能比男子要好,体力精力也更为持久耐劳。比方说同样是劈柴的活,短期内也许还看不出什么差别,但时间一长,男子定是累得气喘吁吁,女子却还是游刃有余的。 舒景悦的事其实是姚黄刻意为难,与她并不相干,但这些活原本毕竟是由她来做的,姚黄这样做,她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想想自己的活契也不过还有半年,就算得罪了唐家小姐面前的“红人”,也不见得有什么关系,索性每天夜里预先把柴劈好,水挑满。 本以为姚黄寻不到事就会消停,厨房里也就能恢复到往日的局面,谁知不过安静了两天,竟又生了事端。裴宁暗自揉了揉额角,听着小凡红着眼睛哭诉了许久,才明白这次竟然还扯上了唐家最大的主子唐洛书。说是唐洛书把厨房的人叫去问话了。 难怪一早来就看不到张叔和厨房里掌厨管事的几个人,裴宁转念想了想,就算张叔因为她在点收的事上挡了他的“财路”而要寻个理由告她一状,厨房里该做的事她没一样少做,不该做的事她也没一样插手,张叔这个理由恐怕也是不怎么好寻的。 她这里一个走神,就没有注意到小凡后面的话,直到舒景悦站起身往外走才猛然惊觉这次的事大概不是冲着她来,而是姚黄要借着唐洛书的宠爱来整治舒景悦。她们则是被牵累而已。 前院的风光果然不是仆从居留的后院可比,即使临近寒冬,还是有绿树青草,点缀在其间的各色大盏波斯菊更是颇为耀目,裴宁身为下阶的粗使仆女,还不曾到过前院,一路上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四处张望,却也忍不住暗自环顾,将四周的景象收入眼底。 毕竟是古代的富户,这种典型的江南园林,小桥流水,搁在现代恐怕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了。对此她还曾经跟同事打趣过古人的生活质量比她们高出太多了。 同行的方雨似乎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见她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就有点气急败坏:“待会儿见了小姐可要小心回话。” “哎,晓得了。” “就算有什么委屈也别闹,咱们做下人的,好坏还不都是看主人家的心情” 裴宁知道方雨这是因为把点收的事推给了她而有点愧疚,便颇友好地对她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方雨也只不过是想自保而已,毕竟没有对她落井下石,比起前世遇上的那些事,简直算得上是善良干净的了。 走过绕着水池的回廊,前院的屋子才出现在他们面前,裴宁再三克制,还是抬起头来将两层楼高的屋子仔细打量了一番,作为建筑师,她看过的古建筑不少,其中也有许多是保存得较好的,然而有机会看到真正的完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崭新的“古迹”,大概任哪个建筑师都会忍不住心头探究一番的欲望。 “别看了,到了” 这次出声提醒她的,却是一直默默不言的舒景悦,裴宁下意识地对他点头致谢,却又见他僵着表情别开了脸去。她知道舒景悦不是多么和善的人,对他的态度心里也并不怎么在意,坦然地跟着引路的人进了屋。 第六章 峰回路转 峰回路转 要了解一个人,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算短了,就算不是多么机灵的人,也能从日常相处的言行举止里对彼此有一些体认。裴宁自认不是太过愚钝的人,但对于这个成为她“主人”已经有半年的小姐,实在是一无所知。 而这也着实怪不得她,算上现在这一次,她也不过才见过这位小姐两回,上一次则是端阳节时唐洛书把所有奴仆召集起来打赏之时。唐洛书基本上完全吻合了这个世界对女子外貌的审美,比她还高出一些,身形挺拔,眉眼之间有着凌厉之色,面容也因此显得英气勃发。加之她唐家主事人的身份,自然会成为府中侍从千方百计想邀宠的对象。 站在她身边伺候的正是姚黄和魏紫,两人的相貌都是美的,眉宇之间的气质却是各有千秋,魏紫专心致志地帮她剥着橘子,姚黄则巧笑倩兮地蹲跪在她脚边替她捶腿。唐洛书对两人的殷勤伺候似乎很是满意,见他们进来,才带着几分慵懒劲坐直了身子。 “姚黄,既是你查到的,便让你自己说,”唐洛书往下看了一眼,示意姚黄说话,又似乎对满屋子的人很不满意,挥了挥手道:“又不是多大的事,也值当叫这么多人来我这里围着?管事,你先把不相干的人带出去。” “小姐这,这” 她还没有说明要问的是什么事,管事又怎么可能知道哪些人是“相干”的,哪些又是“不相干”的。裴宁见管事一副为难的表情,而上位的唐洛书却只顾掩袖喝茶,裴宁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对座上衣衫华贵的女子这种以看属下为难为乐的心态有些不敢苟同。 “怎么,莫非几块木炭还牵涉了厨房的所有人?” “啊,是、是,小人明白了,”犹犹豫豫地把厨房的人来回看了一遍,好不容易听到唐洛书凉凉的问话,方才还不知所措的管事立刻精明起来,一伸手把舒景悦和小凡往前推了推,略顿了顿,又把裴宁从不显眼的角落处扯到了前面。 裴宁淡淡看了一眼,并没有忽略张叔方才对这管事使的眼神,看来张叔对她这个“麻烦”很是厌恶,想借着这个机会把她踢走。 “既然分清楚了,旁的人就回去做事吧,”管事中气十足地吩咐了一句,见裴宁没有反对的意思,才把裴宁和两个男子留了下来,朝唐洛书躬了躬身退出屋子去。 “小姐”姚黄走到三人面前,有些奇怪裴宁也被留了下来,迟疑着说了一句:“其实阿景他总是偷拿厨房的木炭回家里去用,跟这位姐姐没什么关系” 裴宁眼光一顿,往他那里瞧了一眼,姚黄会替她开脱,这倒是她所没有想到的,她跟姚黄并没有什么交集,也不认为这个男人会是什么“明辨善恶”,不想冤枉好人的主,因此心里不禁有点疑惑。 唐洛书对这件事本来就没什么兴致,不过是因为姚黄撒娇耍痴地讨好了她一天,才打算纵着他一回罢了,对谁有错谁没错,根本就没上心,因此也就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一旁的张叔见她就要把这件事摘干净,忙上前了一步,福身道:“姚侍人有所不知,裴宁是负责打扫厨房的,阿景每次能把东西拿回去,也是因为她从来不阻拦。” 唐洛书依旧是“嗯”了一声,既没说对,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姚黄不敢再多话,只把矛头对准了舒景悦:“小姐,咱们府里怎么能留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我还听说魏紫脚上受伤不能跳舞也是他弄的呢” 前几天他还嘲笑过舒景悦嫉妒魏紫没被送人,今天却又来说是舒景悦弄得魏紫不能跳舞的,话反话正,都被他一个人说尽了。裴宁不着痕迹得看了一眼舒景悦,却只看到他低垂着的侧脸。 “景青,是真的?” 这是裴宁第三次听到有人喊他做“景青”,魏紫喊的时候,舒景悦会生气,姚黄喊的时候,他似乎完全听不到,而这次唐洛书这样喊他,男人的脸色白了白,像是很用力地抬起了头。 “魏紫,你来说,是不是真的?” 对于男人的沉默,唐洛书似乎不在意,接过魏紫递来的橘瓣,把眼神转到魏紫清秀的脸上。 魏紫被她看得一颤,手上的橘子被拿走了还不知道要把手缩回来,怯怯地看了一眼舒景悦,像是想摇头,迎上唐洛书的目光,却又僵住了。喉间突起的地方滚动了片刻,眼里已经汪汪地涌出眼泪来。 “看来果然是了,”唐洛书把目光调回来,打量了舒景悦一会儿,忽而笑出声来:“这样说来,我倒要谢谢你替我留下了魏紫对了,我倒不知道你家里困难成这样了,只不过我这里的规矩你知道,大大方方讨些去便罢了,耍小心机的我却留不得。” “小姐教训的是。求小姐看在小人往日尽心伺候的份上,放过小人这一回” 舒景悦的回答是唯唯诺诺的,带着明显的乞求和讨好。唐洛书却像是浑然没有注意到,只转头调笑般问了一句在身边伺候的两个男子:“你们觉得呢?” 姚黄不屑地撇了撇嘴,只嘟囔了一句“由小姐做主”,魏紫眼里还是一片泪汪汪的,看了看舒景悦,又怯怯地看向唐洛书,轻声恳求:“小姐,求您饶了阿景吧” 唐洛书似乎很有兴致,点了点手边的橘子示意魏紫继续剥,一边笑着看向裴宁:“那你又为什么要帮他?可是贪他容貌?” 裴宁对于她天外飞来一笔的问话也没有太过惊讶,这个唐洛书要么就是心情极好,想看他们闹这一出戏来取悦她;要么就是心情太糟,想多拖些人陪她为难。不论是哪一种,她既然被留下来了,恐怕就不得不遂了唐洛书的心意了。 “原本是要扔掉的,在他来说却是有用之物,变无用为有用,于小姐而言并没有损失,”裴宁想了想,想起舒景悦全然不同于往日的低眉顺眼,终究是把原先想要置身事外的打算抛开了:“何乐而不为…” “哦?这种说法我倒是头一回听到,”唐洛书总算是把风流不羁的性子收起了一点,坐直了身体看了她一眼:“那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自作主张的下人?” “小人不知。”裴宁压低了视线,虽没有低头,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却分明显出了一分恭谦的样子,唐洛书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仿佛能在她脸上瞧出一朵花似的,然而不过片刻时间却又轻笑起来。 “世人都说不知者不罪嘛,”唐洛书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随性地走了几步,停在裴宁面前:“既然不是明知故犯,饶了你这次也未尝不可,不过,你得给我个交待,否则府里下人个个学着景青往自己家里捞东西,我这里还有什么规矩?岂不是成了个冤大头张叔,你说是不是?” 她笑容满面,看起来真的是心情很不错打算高抬贵手的样子,忽然被她点到名字的张叔也慌忙扯开笑容,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句。 唐洛书就说话的时候,裴宁依旧是低垂着视线的,然而唐洛书站得离她很近,只是余光稍稍扫过,就不难看到她面上带着嘲讽的笑意。 原来如此裴宁不着痕迹地退开了半步,瞥见张叔还一脸讨好地笑着,不由在心底暗叹了一声,只听到唐洛书的声音淡淡地道了一句:“裴宁张逸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吧。魏紫,给景青拿点银子。” “啊?小姐” 缩在一边抹眼泪的魏紫猛然听到这话,惊得有点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谢了唐洛书拉着舒景悦出去了,姚黄则是恨恨地瞪着两人的背影,想不通小姐为什么又忽然决定大发善心了。只是他虽说受宠,却也不敢多嘴,听到唐洛书淡淡地喊了一句“姚黄沏茶”,虽然还是气愤,却还是一扭身出去伺候茶水。 裴宁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眼看着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了她们三人,心道这一出戏还真是峰回路转,别有洞天。明明刚才还是一个火夫贪小便宜被主人家训斥,转眼却又变成了主人家打算拿问吃拿回扣的厨房管事。 见唐洛书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却对边上的裴宁做了个让她坐下的手势,张叔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了不对劲,宽阔的额上冒出了点点细汗。 “怎么,我这屋里很热?” “回小姐话,是、是有点热” “是么,来人,把边上两个暖炉撤了,”唐洛书弯眉一笑,一边扬声吩咐,一边亲热地玩笑道:“都说张叔是爹爹身边的老人,我看张叔还年轻得很,正是血气方刚呢” “小姐谬赞了,小人不敢当,”张叔已经一弯膝盖跪了下来,伏下去磕头道:“小人近来一直觉得老眼昏花,精力不济,生怕把厨房里的事做坏,不合主子们的口味,正想求小姐让小人回家带孙子呢小姐您看” 第七章 一日三迁 一日三迁 “既然如此,张叔自己去跟爹爹辞行吧。”唐洛书轻笑道:“爹爹身体素来不好,若是有些离愁别绪的,你也要多劝慰着些。” 她的神情和语气都没什么起伏,大约是早已想好了处理的方式,对他连声的磕头道谢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随意地挥手让他退下了。转过脸来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言的裴宁,对她笑了笑。 “你是肯做事的人,我听他们说你也是读书人,不如到账房帮忙吧。” 裴宁沉默了一下,见她借了舒景悦的事三两下就把张叔打发得自行求去,便知她绝不是任人糊弄的主子,也不是她先前以为的那种纨绔子弟,身体下意识地坐直了,暗自思量起她的话。 相对于厨房里挑水劈柴的事情来说,账房的工作当然更轻松,也更适合她这样一个理工科毕业的人,再者,能拿到的工钱自然也是高一些的。 她在这个世界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的,建筑设计高管的头衔听起来很显赫,但古代有多少人会聘请专门的人来负责画建房子的图纸呢?更何况这里的建筑材料跟她所了解和设计时常用的那些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原本她便是打算在唐家“打工”一年来赚一些安身立命的“本钱”,能够多赚一些钱,对她以后的打算来说当然是好的。 坐在她对面的唐洛书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裴宁知道她方才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略停顿了片刻,便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小姐提拔。” “嗯,也不用太拘束,待会儿我让于姐来教你一点基本的事,”唐洛书似是很满意她的“识趣”,点头示意她坐下:“厨房里的那点事不大,张叔拿的钱也不多,你可知我为何要这样不容情面?” “勿以恶小而为之,小人懂得。” “哦?这个时候你却懂了,方才怎么又强词夺理帮着景青?” 唐洛书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裴宁已知她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见她笑得暧昧不明,也不去分辨她的意味,只平缓道:“张叔贪的是他不该得的” “这样说来,景青拿的还是他该得的东西?” “厨房里每日的木炭柴禾是我负责搬的,三处小炉子一样大小,拿的木炭也基本上都是同样数量,”听到唐洛书挑高了尾音,裴宁也依旧是平平的语气:“舒景悦并没有比旁人多拿一些,即使有用剩余的可以带回去,也不过是因为他照看炉子用心,浪费得少罢了。” 厨房的地方并不大,不管什么时候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几乎都不是笔直站着的,要么弯着腰往炉子里添炭,要么便是半跪着侍弄炉火。无聊的时候,她也曾注意看过,管另外两只炉子的火夫并没有那么辛苦,还时常会与她们说笑逗趣。 唐洛书似乎愣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裴宁其实也有点走神,听到她的声音才把注意力转回她身上。 “做什么事情都是死性子,倒像是他的脾气,”唐洛书莫名地说了一句,见裴宁正看着她,便赞了她一句:“难得你是个做事玲珑的。” “若是小姐不怪罪,裴宁有个想法跟您说。” 唐洛书微微一怔,认真打量了她一下,随即笑着同意:“你说说看。” “就算采买和点收分开来,也挡不住有人纵容商贩漫天起价,居中索要回扣。与其费心去查,倒不如将这些事全部交给一个人负责。” “嗯?这是为何?” 听她说到“漫天起价”和“回扣”的事,唐洛书也并不掩饰自己烦恼的神色,对她后面的话更是多了一分期待,因此听到她的解决办法竟然是把所有事交给一个人,不由有点疑惑。 “比方厨房,小姐把采买和点收交给一人,每月给他定额银两,他买菜剩下的便当做是给他的赏钱,这样一来,就算商贩漫天起价,那人为着自己能多得些赏钱,总是要货比三家,坐地还钱的。” 唐洛书不是迟钝的人,裴宁举了个简单的例子,她便明白了这番话里的意思,先前的疑惑顿时消散,眼里的漫不经心也变成了深思和一点赞赏。对这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她总是习惯用一个人去牵制另一个人,而裴宁的法子,却是让人为了自己能得到更多的赏钱,而自己制约自己,尽力减少开支。 裴宁见她若有所思,心里倒是忽而生了些许歉意,“集权”“监督和制约”古往今来都是在上位者常用的手段,而她方才所说的,却是“放权”和“承包责任制”。这在她而言不是多出奇的理论,对唐洛书来说却是比较新奇的说法了。说到底,她实在是占了祖先们几千年积累的光。 “好,都说英雄莫问出处,我以前是不信的,现在看来确是有几分道理,”唐洛书笑着伸手扶了她一下:“我身边还缺个跑腿帮忙的人,有没有兴趣?” “啊” 对于唐洛书突如其来的“赏识”和三级跳一般的“升职”,裴宁还来没有来得及回答,门口却传来了一声惊呼,见两人都往自己这边看过来,姚黄慌忙掩口,低下头轻声道:“小姐,于总管到了。” 唐洛书似乎这才想起来她在片刻间又推翻了自己原先的决定,听到于慧来了,不免稍显尴尬,咳了一声道:“嗯,请于总管进来说话。” “小姐,您找我” “于姐,坐下说话。” 于慧看起来已经有些年纪,身量容貌都不显眼,在唐家任账房管事已经超过十年,可以说是唐洛书最为信任的人,原本找她来是要把裴宁交给她管,现在自然是不用了,唐洛书就把裴宁方才的提议对她说了一遍,要她按照过往的账目记录,为府中各项大支出拟个大概的数目来看。 “是,我这里出个大概数目,再由各个管事把细处的支出列出来,请小姐等两日。” 于慧说话的风格也很像她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板一眼,认真细致。唐洛书也笑着对她点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指了指裴宁:“这是裴宁,以后就在我身边帮忙,你们互相认识一下,以后也是经常要见面的。” 虽然唐洛书说的是“互相认识”,但于慧的身份摆在那里,裴宁自然很快起身见了一礼:“裴宁见过于总管。” “裴姑娘青年才俊,老生愧受了。” 于慧礼节性地让了一下,又与唐洛书闲聊了几句,便很快离开了。唐洛书见姚黄还站在门口,一脸吃惊的模样,不由起了玩性,伸手招他过来:“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莫不是怪我没替你出气?” “姚黄不敢,”姚黄忙不迭地回到她身边,轻声道:“小姐宽宏大量,姚黄一向知道的。” “啧,言不由衷的小东西,”唐洛书指了指裴宁,又转向看起来满面委屈的男人:“喏,来见过裴姑娘,以后她会跟着我,对了,你待会儿带她去挑间屋子。裴宁,你回去吧,明天早上过来跟我出门就行。” 裴宁和姚黄都答应了一声,姚黄便带她出去,在回廊上却正遇上了恰好回来的魏紫,裴宁对他点头一笑,姚黄则不屑地嗤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宁姐,其实你不用可怜阿景的,你看他现在缺衣少食的,以前他得势的时候可不知多嚣张呢,”姚黄一边对她说着,眼神却不时往侧后方瞟,魏紫还没有走远,自然是能听到的,裴宁对这两人之间的争斗丝毫不感兴趣,只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阿宁姐,小姐让你挑住处,你有没有中意的地方?” 才三两句话的功夫,姚黄对她的称呼就从“裴宁姐”变成了“阿宁姐”,显得熟悉又亲近,裴宁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虽然知道他只是因为唐洛书对她另眼相看而讨好地套近乎,心里也不免觉得怪异。 姚黄见她一径的沉默,以为她对府中的状况不了解,便对她笑了笑,介绍道:“后院里面就属靠近月弯池的那排屋子最舒服了,对着花园,又安静又透气,你不如挑那里面的一间吧。” 裴宁这才知道她“升职”后可以住“单人间”,倒是有点喜出望外的感觉,她自从大学毕业后就不曾有过与人合住的经历了,实在是习惯了一个人的感觉,跟方雨同屋这半年来总觉得浑身不对劲。听到可以挑一间屋子不由喜上眉梢,对姚黄的提议也没有拒绝,甚至还心情极好地道了一声谢。 第八章 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 道歉和道谢 虽然对姚黄的映像并不算好,对他帮自己挑的房间,裴宁却是着实满意到了十分。推开窗就能看到池水和岸边的花草树木,虽然是花凋树枯的冬天,也让人心情愉悦。 她收拾了一下,想起来唐洛书是让她“明日”随她出门,既然新“职位”的“任命”是从明天开始,那她今天似乎还是应该回厨房去。更何况,唐洛书的“人事调动”是兴致所至,信口一说,厨房里肯定还没有找代替她做粗活的人。再加上张叔离开,恐怕要乱成一团了。 “快着些,怎么还没有起火?饿着了小姐老爷你们讨得了好么?” 一脚才刚踏进厨房,就听到了呵斥声,裴宁微微一愣,仔细分辨了一下,也没有听出这是谁的声音,进了门才知道竟是第一天带她进来的那个中年管事。 裴宁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往大灶里添柴禾,那管事知道她方才被唐洛书留了下来,却不知唐洛书对她的处置是什么,见她一脸坦然,以为她只是被训斥几句,也就没有理会她,一边大声道:“不要以为张叔不在就可以偷懒,新的厨房管事过两天就到,手脚都快着些” 她是临时被叫过来的,张管事忽然要向老爷辞行,小姐二话不说就准了,给了他银子让他回家养老,她虽然管着家里的下人买卖,却当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虽然觉得奇怪,在买进新的管事前,也不得不来厨房镇着点。 “咦,王管事,你怎么还在这里,快些跟我来,牙相公已经来了,小姐让你去挑几个人买下来呢。”一个小厮在门口探了一下头,一边嚷声道:“光是厨房就要挑两个人呢,您倒是快点啊” “哎,来了,”王管事应了一声就往外头走,慢了半拍才想起来不对劲:“唉?怎么要两个,不就走了个张叔么?还是小姐还要打发谁走么?” “我怎么知道,小姐只让我来找您。” 两人的声音随着距离拉开而变得不清楚,却不知道他们的话在厨房引起了多大的反应。小凡拉着舒景悦的衣袖急得红了眼:“阿景,怎么办?小姐还不肯放过我们么?” “乌鸦嘴,别那么晦气行么?”舒景悦白了他一眼,自己脸上神色却也是一变,手上动作却没有停,拿着钳子一点点拨弄着炉火。火光印着他的脸,带着一点昏黄的光,却更显出几分苍白来。 “不是的,”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多了起来,裴宁侧身看见舒景悦蹲在地上的身影,有些不忍,张口解释道:“是我明天要离开,想来是要添个做粗活的使女。” “怎么会这样?小姐是怪你替我们说话么?”舒景悦还没说话,小凡却先喊了出来:“怎么会是裴姐,怎么会这样” “没事的” “没事你充什么英雄,逞什么能?谁要你帮我说话了?”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到舒景悦“啪”地一声扔下了手上的火钳,猛然转过身来看她:“你、你” “阿景,你怎么这样”小凡伸手猛拉他的袖子:“裴姐她是为了帮我们啊” “小姐是要我去她那里做事,”裴宁看了看他们,见小凡对着舒景悦一脸的不谅解和泫然欲泣,忙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解释:“不是要赶我走。” “啊?那、那太好了” 小凡的眼泪几乎就要往下掉,听到她的话又破涕为笑,对这个孩子出自真心的关心和担忧,裴宁是感激的。转眼却看到舒景悦刚才绷得笔直的背恢复了往日微微的弧度,不由在心里一笑,轻声道了句“别担心”。 “好了,既然没事大家都快点做事吧,不然王管事回来要有得骂了。”方雨招呼了一声,凑到她身边问了句:“小姐没说什么吧?” “嗯,没什么,”裴宁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多事地把张叔离开的原因告诉她,诚然方雨没有害她的念头,但对她当初为了不得罪张叔而把她推到前面的做法,裴宁也从没有忘记,她从来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 “恭喜你了,小姐对身边的人都是极好的,看来你是熬出头了。”方雨有点羡慕,语气里却也有些掩不住的复杂:“以后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人啊。” 裴宁只是礼节性地笑笑:“怎么会,本来就该相互扶持的。” 虽然是在厨房的最后一天,裴宁倒没有偷懒的意思,该做的事情没有少做一样,想到新买下的人明日不知什么时候会来,吃过晚饭还是照旧把第二日要用的水缸担满,打算去柴房把柴禾也劈好。 到了柴房门口却被舒景悦拦下了,裴宁看了看站在门口不时往边上左顾右盼,移开视线的人,向他点了点头:“有事吗?” “我对不起,我” 大概是平日里大嗓门惯了,即使此刻是局促而有点为难的样子,他的声音依旧是清晰可辨的,想来是为早上的无礼语言在道歉,裴宁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多谢你” 听到她的话,舒景悦似乎是放松了一些,视线也不再飘忽不定,微微仰起脸来看了看她,嘴角扬了扬,露出一个笑容。裴宁话音一顿,照说他们认识也已经超过半年,但看到他的笑容,似乎还真是很难得。 虽然舒景悦的五官不如姚黄魏紫那样叫人印象深刻,其实也是好看的,只因为他平日里总是板着脸,性子也不招人喜欢,何况终日在厨房,总也免不了满头满脸的烟火味,也没有谁会去在意他的容貌。 然而裴宁此时有点发愣,却不是因为他的容貌。比起那张秀丽却有些沧桑的脸,反而是这个男人会开口道谢这件事本身让她觉得出乎意料。舒景悦低着头,掩饰着局促不安的表情。裴宁有点无奈,原本一些玩笑的意思也散了:“没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再说,也不是单为了帮你,你不用放在心上。” “啊,是啊,我知道了。” 舒景悦脸上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抬头冲她弯腰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周围一时静了下来,隔了一会儿就充满了刀劈在柴禾上的声音。裴宁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总觉得舒景悦最后的那个表情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她说错什么了么?把最后一点劈好的柴禾摆整齐,裴宁忍不住将方才简短的碰面回想了一遍,才确认自己并没有说什么伤人的话,想了一回想不通,也就丢开了。再想到自己的“新居”,眼角不由弯了弯,伸展了一下胳膊打算回去睡个好觉。 “裴姑娘早” “啊,早” 再一次踏进前院,与昨天来这里不过相距十二个时辰,得到的待遇却是天壤之别,一路过来都有人脆生生地打上一声招呼,裴宁也都一一回应。 “裴宁,吃过饭了么?” 刚到正屋门口,就见唐洛书正坐在桌边,笑盈盈地看着她,一边姚黄魏紫则忙着帮她舀粥夹菜。裴宁在心里笑叹了句“腐败”,一边点头:“回小姐,吃过了。” 唐家为仆人定下的规矩就是要比主子早半个时辰起身,打理梳洗自己并用早饭。以便好好伺候主子。裴宁知道唐洛书也不过是白问一句,因此只简单答了,站到她身边等着。 “今天我要去石料场,待会儿你和我一起去。” 裴宁应了一声,一边揣测起自己的工作内容到底是什么,摆到现代企业,大概是类似经理助理之类的吧,那么,大概也就是帮唐洛书这个大老板安排行程,准备前期资料等等了。这些事算不上她的老本行,但也不至于会难倒她。 果然,裴宁吃过饭,就让她跟着自己上了车,令裴宁奇怪的是,姚黄魏紫竟然也跟着她们一起去。唐洛书注意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奇,也不说话,只是随意地挑起袍子在车上坐好。坦然地闭上眼假寐。 她一闭上眼,姚黄魏紫就自然而然地忙开了,点起车上的小暖炉搬到她身边,跪坐在她脚边伺候着。裴宁有点哭笑不得,原本她还以为唐洛书风流不羁的模样是做出来的表象,现在看来,这位大小姐却像是真的极为喜欢这样美人在侧的安逸快活。 “小姐,到了。” 姑息养夫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3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3部分阅读 马车慢慢停下来,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却完全听不到,车帘还没掀开,叮叮当当的声音已经钻进耳中。唐洛书睁开眼,仿佛只是一瞬间,就收起了方才慵懒惬意的神情,示意裴宁一起下车。 裴宁随她下了车,见姚黄魏紫毫无下车之意,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唐洛书随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笑道:“怎么,舍不得温香软玉?” “小姐说笑了,小的是怕没了他们两人在小姐身边,我粗手粗脚的,可伺候不好小姐,”虽然接触还不久,裴宁也摸清了她喜欢开玩笑的性子,回嘴与她笑说。 “男人可比不得我们女子皮粗肉厚,何苦让他们跟着满场跑,再说,外头的事,可不是男人能插手的。”唐洛书一边笑说,一边招手叫来石料场管事:“近日天气转寒,场中情况如何?原料都能按时运到么?” “天气虽是寒冷,只要河里不结冰,对水运就没有太大影响,”总管笑言:“小姐怎么有空亲自过来?老爷身体可好?” 唐洛书点头,先听她一一交待了近日石料场中的大事,又与她闲话了几句,才带着裴宁往场中视察。 第九章 大同小异 大同小异 外行和本行 “这些冷冰冰的东西比不得其他,里头的门道也是不少的。你现在虽说还是个外行,随我看个热闹也是好的。” 对于唐洛书的话,裴宁并没有反驳,对于石料,她的确没有太大的了解,但要说是完全的“外行”,倒也还不至于。现代建筑物虽是以钢筋水泥为主,石料木料所用不多,但既是学建筑,她对石料的了解大概也绝不会少于一般大学女生对化妆品的了解。 “你瞧这些,颜色虽然是参差不齐,尤其这种墨雪相间的,如今可是抢手货呢,”唐洛书查看了一番,指点道:“富商豪贾府中,都以攀比这些奇巧之石为乐” “温饱思滛欲哪。” “听起来你很是不以为然,”唐洛书笑道:“想来对我这个风流小姐也是极不待见哪” 裴宁也是笑,紧走几步赶上她:“怎么会?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况,石木本是死物,如何运用,却是各有缘法,存乎己心。” “有点道理,”一圈看过来,已经过了正午,唐洛书示意往回走,一边冲她笑了笑:“你所思所想,总是有些出人意料啊。” 裴宁没有接话,唐洛书也并不在意,回到马车上简单地吩咐了一句回府,就自顾自地拿了一本书看起来。姚黄魏紫自然是马上上前伺候,裴宁枯坐了一会儿,倒是慢慢喜欢上了这种安安静静的感觉,不自觉地把屈坐在角落的身体伸展了一下。 “裴宁,你来看看这个” 唐洛书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手中的书上,招呼她的声音有点兴奋,又有几分急躁的感觉,瞬间打破了马车里安逸的感觉。不知是什么东西让唐大小姐这样喜怒形于色呢,既然唐洛书喊了她,裴宁也不禁好奇地凑上去看了一眼。 原本在唐洛书左手边的魏紫乖巧地让出了自己的位置,不声不息地缩回角落里,裴宁顺着唐洛书手指指点的地方看过去,才发现那是一本画册。描画的物事有圆有方,更多则是不规则的。 “你看这一块,可称得上是极好的太湖石,”唐洛书的手指点在图案边,一边啧啧称赞:“这么好的原石可是有好些时候没见到过了,快,转回去” “转回去?回哪里?”姚黄不懂她说的话,只听懂了后一句,疑惑道:“小姐您要回石料场吗?” 唐洛书频频点头,裴宁见她全副心思都被那图案吸引,只得挑起帘子代替她吩咐车把式:“小姐吩咐回头,劳烦辛苦一下,转回石料场去吧。” 外头北方扑面,裴宁刚探出头,就打了个寒战,冷风也随着她掀开帘子的动作呼呼地往车中钻。然而等到她都已经缩回车中,唐洛书却还捧着那画册不放手,颇有点爱不释手的意味。显是对那石头十分喜爱。 “小姐看到了什么这么高兴?让我们也沾光看一眼嘛”姚黄跟在她身边多年,自然懂得看她的脸色,见她扬眉朗笑的模样,便靠上去凑趣:“也好让我们涨涨见识,将来不给小姐丢份呢” 唐洛书没有阻拦,这个时候也不管裴宁是不是只会看热闹的“外人”,也不管姚黄魏紫是不是“不该管这些事”的“男人”了。显然像是得到了宝贝的小孩,急着像所有人宣告。 裴宁被她拉着要她看那石头的图形,便凑上去仔细地看了。那石头果然是完全符合了太湖石的特征,置在园中想来会添三分奇巧七分雅致。只是细看之下,与南方产的一般太湖石却又有些差别。 大约是因为时辰不早了,车把式把车赶得很快,两人说话间就已经到了石料场,那总管见主人家去而复返,不免担心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听到唐洛书一迭声地让她带路去看前些天刚到的原石,更是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出了疏漏。 “果然是极好的,总管,待会儿就差人把这块送到我府里去,”唐洛书眼里是闪闪地光,忍不住将面前超过一人高的石头再三看了几遍,才把心思转回来一些,偏过头问裴宁:“回去记得关照管事把它弄在池边。对了,你觉得这石头怎么样?” “的确是珍品,还是少见的白色,”裴宁点头认同,顿了顿,还是说出自己的疑惑:“不过看起来似乎有点太过沉实,不像往常的那样玲珑。” 裴宁说到这里,自己也忽然记起了,在她所学的教科书中,这种太湖石是被称为“唐尧奇石”的,产地一般在河北,形状虽类似,却是更显几分粗豪浑厚,不同于与南方惯产的那种精雕细琢,圆润玲珑的轻巧清秀。 只是她虽想起来,却也不能说出,一则并不想暴露太多关于自身的消息,二来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了唐洛书的面子。因此只是点到为止,唐洛书尽了兴,正要再次打道回府,后面的总管却有些诺诺地喊了一声,迟疑道:“属下不敢欺瞒小姐,这批料是从北方运到的,不是从苏湖那边过来的。所以小人们也未曾仔细一一查看,才漏了这块” “哦?”她此话一出,唐洛书自是十分惊讶,转头对裴宁道:“果真被你说中了,竟不是产自太湖一带。北方也能有这等钟灵毓秀之物,真是叫人想不到。” 虽然不是苏湖所产,唐洛书惊讶归惊讶,却还是十分喜爱,照旧令她们按原先的吩咐送回家里去了。几人重新回到大道上已经接近晚饭的时间,唐洛书得了奇石心满意足,姚黄魏紫见她开心自然也是一脸笑意。只有裴宁一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坐了半日车,觉得原本只有三分的颠簸也变成了十分,只得跟唐洛书告罪了一声,坐到车把式身边吹冷风醒醒神。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她在隆冬腊月里不幸得了风寒,说起话来都带了浓重的鼻音,听得唐洛书频频皱眉,终于忍不住开口让她找个大夫开点药,在自己屋子里休养两日。等好了再回去伺候。 裴宁得了这个意外的空闲,反倒有些无所事事起来。想着自己的“薪水”涨了不少,索性出了府到街上,买了几本常见的书回来看,也好对这世界的风土人情多些了解,为日后出路做一番打算。府中有头有脸的几个管事都知道唐洛书对她另眼相看的事,门口护卫见她一手捧着几本书进来,也是笑脸相迎,亲切招呼。比起她初到那一日的鄙夷嫌恶,真真是云泥之别。 “你也不端个镜子瞧瞧自己的模样,可还有一分当年的姿色?也敢学别人做这种姿态” 尖刻的话隔着老远就能听到,裴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她在唐洛书身边也待了几天,认得出这个声音正是唐洛书唯一的长辈,她的生父乔氏的。而被他用这种话来奚落嘲弄的人,想来就是唐洛书母亲生前宠爱过的侍夫。 唐母早逝,家事都由乔氏一人打理,乔氏身体不好,拼命把唐洛书这个唯一的女孩拉扯长大后,才算享了清福。唐洛书与乔氏父女情深,因此明知乔氏对母亲留下的侍夫不好,也并不放在心上。 上行下效,唐母活着的两个侍夫在府中根本没有什么地位可言,连下仆也很少将他们放在心上,有些新进的下人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两个主子,裴宁也是到了唐洛书身边才知道的。 听到乔氏的声音中气十足,她也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依旧往自己住的屋子走。然而她不想管闲事,闲事却好似长了脚一般,接二连三地往她身边撞。姚黄站在她门前朝她来的方向不断张望,一见她的身影,便喜笑颜开地走上前来:“阿宁姐,你总算回来了,小姐正要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好些呢” “咳,劳小姐挂心,好得差不多了,”裴宁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把书抱在怀中,拱手抱了抱拳:“麻烦姚侍人先回去给小姐回话,裴宁稍后就来。” “阿宁姐,你还在咳嗽,要不然我跟小姐说你明天去伺候好了” 对于姚黄显而易见的好意,裴宁却颇有些接受不良的感觉,偏开视线却看到自己屋子侧后有人探头看了一下,又很快不见了人影,心里一时有些好奇那人是谁,迎上姚黄笑盈盈的脸,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我闷了这么几天,真的好了。” 打发走姚黄,裴宁往屋后看了一眼,却没看到有人,心里疑惑了一会儿,也就放开了,径自把买回的书放好,换了衣服去见唐洛书。 到了书房门口,却又被人告知唐洛书已经到了宴客的大厅,裴宁只得又转去大厅,丝竹管弦之声遥遥传来,想来是唐洛书正在宴客,却不知为何会在这时叫她来。唐洛书身边的几个下人是认得她的,见她来了,就引着她进去了,唐洛书看到她却也有丝惊讶:“风寒好了?都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今天算是来巧了,魏紫,添个位置让裴宁坐。” 一边身着紫色绢纱的男子站起身来,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声,把她带到左边靠后不显眼的位上坐了,才向她笑了笑。裴宁这才看出来眼前行止之间千般姿态的人竟然是日日见面的魏紫,禁不住“呀”了一声。魏紫抿着唇,细长的眉眼弯了起来,又冲她一笑:“裴姐,今天是小姐宴请知府大人,知府大人还未到,你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裴宁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的容貌分明没有过多的修饰,她却感觉他与往日恍若两人。直到魏紫被她看得低下了头,裴宁才猛然惊觉自己的举动,连忙低下头咳了一声掩饰:“啊,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 魏紫低着头离开没多久,外头就闹腾了起来,不一会儿,唐洛书也站起身来相迎,显然是今晚的主客,扬州城知府大人到了。裴宁也随着众人站起身,她站在后面,本就不引人注意,也就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位知府大人悄悄打量了一番。 宾客分别坐好,唐洛书自然是陪在知府身边,颇有得色地看着场下献艺的人。魏紫抱着琵琶坐在场中角落,手指拨动几下,便带出了婉转的曲调。场下立时有人随着乐声翩然起舞。 第十章 纸醉金迷 纸醉金迷 绚烂和枯萎~ “本府到任前,就听得人说扬州城是六朝繁华地,江北烟雨州,城中商贾,又以唐小姐家最为风流雅致,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大人过奖了。” 唐洛书微微起身,行了一礼,语气之间对这个风流之最的夸赞,却丝毫没有谦逊推却之意,那知府瞧了她一会儿,竟也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风流倜傥的护花唐洛书,几年不见,更是会享乐了” 众人都是惊讶,听这知府的口气,倒像是与唐洛书早已相识。她话音方落,果见唐洛书立起身来,伸手拍在她肩上:“好姐姐,这么多年你也还是时刻不忘取笑小妹啊” 那知府分明已经年近不惑,被她拍着肩称“姐姐”,竟也不恼她,只笑吟吟地观赏歌舞。底下席中的诸多城中富商都是眼力极好的,见唐洛书与知府交情这般好,都在心里留了个主意,暗自想着以后对唐家要更多一分心思。 唐洛书目的达成,自然不会吝惜歌舞,手一挥换上了另一批人,领头的正是施了粉黛的姚黄,魏紫见他上场,手中不停,音阶又高上一拍,复而幽幽转低,婉转悠扬,一时竟让人有些失神。 然而只是片刻功夫,众人的注意力便都转移到了场中,鹅黄的宽幅广袖随着姚黄的动作翩然飘飞,在他弯下腰去的一刹那竟好似有了自主生命一般,将其中身材纤细的男人团团围住,远看真真恍如一朵重彩牡丹,花瓣摇曳,花蕊吐芬,平平生出千般姿态。 一曲终了,竟有片刻的静默,唐洛书凉凉地将手掌拍了几下,才引得众人回神,纷纷交口赞叹。裴宁也不得不承认场中的姚黄极为引人注目,身段和舞姿几乎是无可挑剔的。往日只看到他和魏紫在唐洛书身边端茶送水地伺候,没想到他们在乐舞方面竟会是这样的出色。 “呵呵,让姐姐见笑了,姚黄,来,给秦大人斟酒。” 姚黄依言走上前去,额上的细密汗珠也来不及去擦,伏下身替秦业斟酒,柔软的腰肢几乎能够伏在地上。秦业饮了一杯,眼里虽有赞赏之意,却不像旁人一样惊艳,挥退姚黄才转头看向唐洛书,轻声笑问了一句什么。 裴宁的位置虽然不显眼,却并不偏,眼见唐洛书原本满意的神色出现了一丝裂缝,过了一会儿才无奈地答了知府秦业的话。她仔细辨认,也只听到只言片语。 “真是可惜了,我在外宦游这么些年,还没有见过比他更有天分的人呢,怎么就会把自己伤成那样”相对于唐洛书压低的声音,秦业的话就很容易听到了,她感慨了一句,又似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那他现在何处?还在你府中么?” 这次唐洛书干脆只简单地点了点头,见秦业还在等自己的回答,才勾起一点笑意,举杯与她碰了碰:“从来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秦姐见过美人惊才绝艳,再去看美人迟暮,岂不是对彼此都太残忍” 这话说的好似有理,仔细想来却又叫人心寒齿冷,对唐洛书爱美人的癖好,裴宁无缘置喙,听到这话却生出一点不快,虽然面上表情没有变化,心里却着实有点为她们口中谈论的“美人”感到悲凉。那知府却像是心有戚戚焉,点了点头把这事抛开了,心思重又回到底下千姿百态的表演上。 裴宁看了一会儿,便提不起兴趣了,说实在的,古代的这些歌舞虽美,却也是比不上现代舞台上多种手法打造出的效果的。裴宁左右环顾了一下,见无人注意到她这边,便起身离了自己的位子。 “裴姐?裴姐咦,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宁回头,见是几日没见的小凡,心情倒是比方才好了一些,小凡是她所见为数不多的几个从不会耍心机,玩弄小聪明的人。虽然对他生不出男女之间的欢喜之意,却是打心里愿意多照顾些他的。 “小姐在前面宴客,想来不用人伺候,我就先回去” “哎,听说是宴请秦知府的,对么?” “是,”这并不是什么机密的事,裴宁也答得随意:“小姐还在前面,你有什么事么?” “没有呃,裴姐,你知道今天是谁在前面献舞吗?” 裴宁听他问得犹犹豫豫,猜想他是心里好奇却又不敢去前面探听,便笑着告诉了他。却不料小凡听了立刻气得涨红了脸。忿忿地捏着自己的袖子攥了几把,才气呼呼地转身要走。 “就知道是这样,明天又要没完没了了他跳得才不好,哼” 裴宁没有听清他的话,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挑高的尾音还没消散在空气里,就见少年红了眼眶:“裴姐,你说他跳得好么?” 裴宁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姚黄跳舞好不好与他有什么关系,只是平心而论地点了点头:“挺好的,知府看起来也很满意。” “呸,以前阿景跳得才好呢,现在阿景不能跳了,他每次得了赏赐却还要来戏弄阿景,今天讨得了好,明天肯定要是一顿好闹腾。” “嗯?” 小凡似乎没有听出她的疑惑,怕她以为自己胡说,忙道:“每次都是这样,阿景的腰伤了两三年,姚黄出的风头可够多的了” “阿景有腰伤?” “是啊,”小凡眼里有点黯然,低下头点了点:“他以前跳得可好了,半个扬州城都知道小姐家里的歌舞子是顶尖的,可是自从跳舞伤到了骨头,就不能再跳了,还弄得一到阴雨天就全身都不舒坦的毛病。” 风湿?裴宁蓦然想起舒景悦每每半蹲半跪守在炉子前的样子,难怪经常见他站起来时步子不稳。 “应该不会的,小姐明日就要准备启程往福建去,姚黄魏紫想必要帮着收拾行装,没空跑去厨房寻事的,”裴宁安慰了一句:“厨房里的事情都还好么?” “嗯,新来的姐姐很好相处,不过没有裴姐懂的这样多事情呢,”听到她说姚黄没空去找茬,小凡倒是开心了一点,弯眉笑着谢了她:“裴姐,谢谢你上次帮我们说话,要不是你帮忙,阿景和我说不定就要被赶出去了” “没这回事,小姐本来也没有这个意思。”裴宁轻笑道:“再说我不是也沾了光的么” “啊,不是,阿景说裴姐是自己有本事,”小凡连连摇头,一边吐了吐舌头:“方姐说了几句酸话,阿景还差点跟她吵起来呢裴姐你自己可别说这种话,叫别人听去了不好” 裴宁呵呵笑起来,心情倒是莫名地比原先好了许多,目送他往后院去了,才回自己房间去。 唐家对仆从不苛刻,下仆屋子里也是有暖炉的,更何况供管事们单住的屋子。裴宁点起了暖炉,屋子不算大,不一会儿就暖了起来。 裴宁推开窗子一角往主屋方向看了一眼,隐约还能听到那边传过来的笑声乐声,不由想起在事务所里疲于应酬的情形。 摊开手掌,却被掌中薄薄的几个茧子凝住了视线。 几乎什么都不需要考虑的劳作,只靠最简单的体力和最本能的动作,时间就好似被无穷地拉长了。她到这里尚未有一年,认真说来,那些端着酒杯,纸醉金迷的日子其实并没有过去太久,在她,却好像已经隔了长长的一辈子。 思绪迷茫间,指尖的触感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自从她单住之后,就习惯于把屋中的物事按照自己的习惯来摆弄。甚至不用看也能知道手边的东西是什么。 然而手指碰到窗沿,却触到类似沙子的东西,仔细去看,却又像是什么东西的碎屑。外头并没有刮大风,何况她这间屋子临着长廊,就算树叶被风吹过来,也不太可能落到这窗沿上。 低头看向那片碎屑,不知为何,脑中却忽然想起下午在她屋后一闪而过的那个人影。 第十一章 乱点鸳鸯 乱点鸳鸯 指间轻捻,似乎有轻微的薄荷气息,在寒风扑面的冬夜更叫人精神一凛。裴宁一向是谨慎的,但对于这些不该出现在窗台上的这些碎屑,却是提不起警惕的心思,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能感觉到这其中蕴藏的,并非是恶意。 这件事她没有放在心上,在暖和的床上躺下时,脑中却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弯着腰往炉中扇风,只为了能多剩下一些炭火来带回家中,原来舒景悦的腰上是有旧伤的。若不是小凡说起,她还真是难以想象,那样一把瘦削的身体,也许就是唐洛书和秦知府口中曾经“惊才绝艳”的歌舞子。 对于秦业在席中的热情,唐洛书很是高兴,加上临近年关,宴请的帖子从各富商大贾府中雪片般飞来。唐洛书知道这其中秦业的影响力起了大部分作用,跟总管讨论过之后,索性把往福建去的行程缓下了,干脆把出行之日挪到了年后开春之时。 “比起这些大同小异的宴请,其实我倒是想早点去福建。”唐洛书叹了一声:“裴宁,你说在这里建个亭子怎么样?” “亭子?” “是啊,”唐洛书指着边上刚放进来的太湖石,颇有兴致地转头问她:“临水而建,清风拂面,岂不美哉。” “大小姐,如今我可只觉得寒风刺骨,”裴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唐洛书几乎完全不怕冷的体制,她实在是望尘莫及,也没有这样好的精神在隆冬腊月研究建亭子的位置。 “唉,太不知情知趣了。还不如姚黄魏紫来得贴心” “是,他们自然是小姐的贴心人,”裴宁这些天来已经摸清了她的性子,知道她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巴不得她说出这句话来,赶紧是话赶话地接口道:“我这就去叫他们来伺候。” 奈何裴宁像是知道了她的打算,还没等她转身,就笑着斥他:“回来!我什么时候让你走了?今天你不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我还就不放你走了。” 裴宁哭笑不得,只能束手站在一边,左右环顾着池边的情况。她在上学时园林看过不少,但要说到亭台楼阁的布局,却是并不精通的。 “咦?” “怎么,看出来什么了?” “不是,倒是小姐果然是心想事成呢,”裴宁往边上一指,笑道:“小姐的知心人来了。”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被树木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只看到鹅黄|色的一角在回廊上偶尔出现,因为唐洛书对姚黄魏紫的宠爱,家中下人很少有旁人会穿鹅黄和淡紫的两色衣物。 “姚侍人,小姐请你过来。” 裴宁想起昨天小凡的抱怨,看姚黄去的方向,也正是后院。便扬声喊了一句。唐洛书也没有制止她,却还不肯放她走,似乎非要看她的洋相。 姚黄听到唐洛书叫他,自然放下了去嘲弄舒景悦的事,笑着过来向唐洛书请安。乖巧地在她身边端茶送水。 “小姐,其实小人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外行’,实在不敢班门弄斧,这块太湖石是珍品,被小人的糟糕布局毁了,可就太可惜了。” “裴宁啊,现在我可不信你是外行,不许推脱,限你三天之内给我画张园子的构架布局图来我看,否则我就天天让你在这里吹风。” 见唐洛书一脸促狭的模样,裴宁就知道推脱无用,这位小姐是起了兴子要拿她寻开心了。只好勉强答应,三人才终于回到相对暖和的屋中。 “魏紫,去捧个手炉来,免得冻坏了她的手,找借口不给我画布局图,”唐洛书看她的手已经缩回袖子里,不由向另一边正收拾东西的魏紫笑道:“我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也没你这么怕冷的,你这样子早前二十四年都怎么过的?” 裴宁一脸无奈地任她调笑,以前的二十四年,就算在条件最差的孤儿院也是有取暖器可用的。哪里有这么冷。再说扬州城虽然是繁华地,却也是刚刚好在江北边,哪里是江南? “对了,听说你是被魏紫和景青从街上捡回来的,”唐洛书笑道:“这样看来,你们也算是有缘,不如我做主把他给了你,如何?” 刚刚捧着手炉进来的魏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唐洛书对着他的笑脸,便乖巧地回了一笑,一边的姚黄却是把两人的话从头到尾都听到了,见魏紫这样,更是沉下了漂亮的脸蛋。 “魏紫,你说怎么样?” “君子不夺人之美,更何况是小姐的心头之好,”裴宁无言地看了唐洛书一眼,没等魏紫说话就接了话头,摆手道:“小姐不是要陷我于不义吧?” “啧,你说自己没读过什么书,怎么比老夫子还要酸?”唐洛书撇了撇嘴,一挥手让魏紫把手炉给她:“连我们家小紫儿都瞧不上,莫非是看上了姚黄?” “小姐要拿我寻开心也就算了,他们对小姐那可是一片真心” 姚黄魏紫听到她的话,立刻红了脸,他们跟在唐洛书身边已经有五年,虽然唐洛书对他们看似宠爱,但他们毕竟年已二十,唐洛书对他们宠则宠矣,却根本没有把他们收房的意思。 男子过了十八及冠的年龄还未定下亲事,毕竟有些难堪,府中人虽然明里不敢说,暗地里说的话却是不怎么好听的。 姚黄那天在秦业面前尽显百般媚态,无非也是知道秦业自诩风雅,希望她能把自己收了房,哪怕是做个小侍也是好的。而裴宁虽然只是个下人,但如今看起来很得唐洛书器重,本身又是有才有貌,若是能成为她的正夫,自然也是不错的出路。 “小姐,喝茶”唐洛书还打算撺掇一番,姚黄却适时奉上了茶水,打断了这个话题,笑道:“这是秦知府送给小姐的,说是西湖的雨前龙井,小姐试试看。” 第十二章 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 巧遇和巧合~ 唐洛书乱点鸳鸯谱的兴致就此被打断,终于把她放回自己屋里了。然而裴宁却没有放松的意思,对这位大小姐时不时的临时起意,她已经觉得疲于应付了。再想到还等着自己去画的布局图,更是不得不叹气。 再看自己屋里,别说是自己惯用的作图笔,就算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毛笔和砚台都找不到。也对,虽然她现在也算是小姐面前的“红人”,但毕竟只是一个仆从,没必要在房间里摆上读书人才会用到的笔墨纸砚。 其实就算是有,她也实在是握不稳毛笔的。多少年孤儿院的生活教会了她用最少的时间去获得最大的收益,书法国画这种“奢侈”的技艺,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学,对毛笔的最大了解,就只停留在知道正确握笔的姿势而已。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裴宁叹了口气,看天色还没有全黑,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没办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吃的拿的都是唐洛书的,为五斗米折腰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谁!” 一声压抑的惊呼让正站在柴房外做“心理建设”的人微微一惊,轻轻推开了门。这里好歹是她半年多来天天到的地方,也算是熟门熟路了,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在这里,难不成厨房新买的粗使女仆有跟她同样的癖好,喜欢晚上干好活早上多睡一小会儿么? “你?” “是你”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出口的,不同的是,一个是疑惑和惊讶,另一个则有些舒了口气一般的放松。裴宁看了看舒景悦手中拿着的柴禾,眼里滑过一点不知名的思绪,只略一顿,便低声道:“我来找点炭条。” 她说了一句就迅速地到另一边找起来,舒景悦却在她别开脸的一瞬间丢开了手上的柴禾,被烫着般甩了一下手,嗫嚅道:“我、我不是要拿柴” 他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裴宁原本虽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也并不确定,反而是因为他这样的敏感而有些怔愣,舒景悦则是想到了他的这番话分明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心里懊恼,下意识地低头移开了视线。 “嗯我知道,我没这样想过,”不知为何,她选择了隐瞒下刚刚那一瞬间的想法,朝舒景悦笑了一下:“新来的人偷懒?怎么不跟管事说?” 男人大约是因为她和善的笑意而放松下来,回了她一个笑容,低头捡起方才被自己丢开的柴禾,一边埋下头去拿出一截没劈开的来,一边解释:“不是,我自己要来的,别跟管事说成么?” 见惯了舒景悦横眉竖目的样子,却是难得听到他平和甚至有些柔软的话,裴宁虽然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却还是很快点了头,蹲下身在另一边的木炭碎段里挑拣:“嗯,你忙,我找到合用的就回去了。” 舒景悦没有再接话,柴房里重新响起了劈柴的声音,裴宁在这样单调而重复的声音里有点走神,手上虽还在挑挑拣拣,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别处。 舒景悦平常是不肯多做一点事情的,以前她负责这些事的时候,可不见他这么积极的,从来都是能躲懒就躲懒今天怎么主动帮别人做事,还让她不要告诉管事?这简直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还是说,他喜欢那个新来的使女? 这念头一冒出来,简直连裴宁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甩开了。跟着唐洛书身边还不到一个月,怎么思维方式就被她同化成这样了,动不动就往男女之情上面去想。看来环境潜移默化的作用,还真是可怕。 炭木条其实没什么好挑拣的,只要粗细合适也就行了,她大概挑了几根,用屋里拿来的纸包了,便站起身来,一边的舒景悦也正好劈好一部分,正弯着腰捡起来堆在一处,直起身来的时候,习惯性地在腰上捶了一下,转身才看到裴宁的视线正落在他身上。 “我来吧,你歇一会儿” 裴宁没有等他回答,已经蹲下身收拾起来,却知道舒景悦一直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过,从她蹲下来的时候,就能看到他只覆到脚踝的襦衣和底下洗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鞋。 “以你这么不在意地架势,旧伤到老了可不好过。” 裴宁一边整理,一边看似不经意地轻声说话,舒景悦起身时明显地抽了口气,她站在一边,都能够轻易看到他额上满是汗,想来是痛得让他有点吃不住的,他却好像浑然没事一样。 “呵,没事” 舒景悦的口气是她从没听到过的,有点放松,甚至带了点高兴的感觉,裴宁却只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在意,心里猛地一堵,却不知是为了什么,只暗自默道,那是他的身体,他自己的事情,跟她没关系。 “还有么?我帮你劈完吧。” “没了,”舒景悦摆了摆手,把她方才顺手放在地上的纸包递给她:“你要这个有用么?这里还有不少” 裴宁“嗯”了一声,她拾的都是如筷子一边粗细的炭条,在厨房,这样的边边角角当然是没什么用处的,不过她是用来画图,这么多足够了,因此只是朝舒景悦点头笑了笑:“不用那么多,我是拿来画图的。” 舒景悦愣了一下,眼里有点好奇,也没有再问,裴宁却莫名地停下了往外去的步子,从纸包上撕下一片来,拿了一根炭条随手勾勒了一朵花,眼看男人眼角弯了起来,叠起细细浅浅的纹路,心里竟也忽然生出一些欢喜。 只不过初次用这种“笔”,毕竟还是很不顺手,皱皱的纸上那朵一笔勾出的五瓣花朵,怎么看都像是拿来哄孩子的把戏,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再看。 撕掉一块的纸包着这些炭条就有些捉襟见肘,裴宁正打算直接揣进袖子里,回去再洗衣服,就见舒景悦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条帕子,飞快地把炭条兜了起来,塞进她手里。 “呃,多谢你” “没事。” 舒景悦摇头,迟疑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拿起自己的东西出去了。裴宁看着他,心里却隐约知道他想说的是那次自己用衣服帮他裹了木炭的事,世事总是这般巧合呢走出柴房踏进一片黑暗中时,一惯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子已然不自知地勾起了唇角。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心情一直持续了两天,裴宁瞧着经过反复修改的图,终于长长吐了口气,随手揣进怀里,去跟唐洛书交差。 年关将近,唐洛书要处理的大事越来越少,琐事却渐渐多起来,一会儿有人来请示除夕的团圆宴摆在哪个屋子里,一会儿又有人来问对上门讨新年礼的街坊小孩子要发多少水果糖糕,在裴宁把图展开的那一会儿功夫里,已经有三个管事来来去去。 “唉,忙啊” 唐洛书一边叹气,一边接过来看,眼神还有空闲示意魏紫给她剥橘子递龙眼。裴宁早已对她的风流慵懒样见惯不怪,而刚进门的账房小厮却被吓了一跳,抖抖地递上账目。 “这次又是什么?” 唐洛书手上正拿着图纸,没空接账本,见只是个小厮来送,也知道不会是什么重要的账目,只挑空问了句。那小厮立刻跪下来答话:“是给老爷和两位小老爷置办东西的账目。” “哦,裴宁,你帮我过一遍吧,”听到只是这种账,唐洛书腾出一只手挥了挥,随意地应了一声,注意力还在那张图上,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拿桌上的另一张纸:“跟那上面的总目对一下就行了。” 第十三章 辞旧迎新 辞旧迎新 烟花和心花 这种账目都是过年过节临时岔出来的,唐洛书已经被这种琐事弄得头大,裴宁应承了一声,问站在近处的魏紫道:“有算盘么?” “啊?哦,有” 魏紫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跟自己说话,等到回过神想要放下手上正在剥的龙眼去给她拿,姚黄已经快了不止一步地到另一边桌上把算盘拿来了。 裴宁谢了一句接过来晃了下,算珠便像有生命一般,乖乖归到起始位置。其实这一手只要是熟练的账房都能够做到,裴宁做来却也是行云流水,连唐洛书都有点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裴宁却已经开始核算了,虽然现代公司的这些事物大多是由计算机处理的,但裴宁上学时也学过珠算,甚至参加过珠算比赛,再到后来,构图中各种精密的计算虽然更多依靠机器,一些细节处她却更习惯一笔一笔地自己算出来。 唐洛书放下图纸的时候,她也刚好把账目核对完,对唐洛书恭敬道:“总数没错,不过老爷那里,好像少了弁钗的费用。” 听她这样说,唐洛书也有点在意地接过来看,她对一手拉拔自己长大的父亲感情很深,自然不许人亏待了他,看到他那里果然没有这一笔费用,不由气怒道:“怎么回事?是谁负责这事的?” “回小姐,小的们不敢自作主张,这是老爷吩咐的,”那小厮被她吓住了,忙道:“老爷说往年做的够用了,不让再打新的,还说” “说什么?” “说当家的已经不在了,做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唐洛书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父亲说的当家的,自然是她的母亲,其实母亲在世的时候宠爱两个小侍,对父亲也并没有多好,只是在父亲心里,毕竟只有她才是自己要为之用心装扮的女人。 “算了,你去吧,去关照厨房一声,晚上我过去陪老爷用饭。” 那小厮如释重负地离去了,唐洛书的兴致却也降了下来,只把手上的图还给裴宁道:“不错,虽然画得不伦不类,看着却挺顺眼的。” 裴宁对她忽然的失落有点同情,只伸手把那张对折纸翻了过来,给她看另一半图。与方才那张全局的图不同,这张上面只有一个亭子,仔细去看,却是把原本图上画的小小亭子放大了,连细节之处的安排都画得十分分明。 唐洛书对她笑了笑,把图纸交给魏紫:“难得你有心,开了春?br /gt; 姑息养夫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4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4部分阅读 春就按这个造吧,魏紫,你替我收好。” 裴宁见她没了说话的兴致,就不再勉强,把自己分内要处理的一些杂事做了,便准备回去。唐洛书脸色沉着的时候,姚黄魏紫也不敢招惹她,更别提在她面前撒娇耍痴,双双安静得像是成了透明的摆设。 一过腊月二十,新年便来得很快了,府中各处都忙着洒扫,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几乎都有人在除旧布新。这还是裴宁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新年,她四下看了两天,不由笑自己多心。 其实无论是哪里,对这个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似乎都是有着相似的风俗的。蒸馒头,贴对联,置办新衣,古往今来莫不是如此。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在外抛头露面的成了女子,而男人大多在家中操持家务。不过这也正好解释了她为什么对蒸馒头包饺子这类的家务事一窍不通。 真正到了除夕,院子各处倒是都闲下来了,唐洛书把所有留在唐家过年的下人召集到了前院里,多多少少地赏了一些银两,算是过年的红包。 裴宁上前接过钱的时候稍稍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手里有些份量的碎银子,而是忽然想起她活了两世,除去工作时定量打进工资卡里的“年终奖金”外,这竟然是她第一次在年节时候拿到红包。。 “阿景,城里要放烟火,叫上小囡一起去看吧,咦你今年拿得比去年多了不少呢。” 人还没全散开,小凡就迫不及待地凑到了舒景悦身边,拉着他去看烟火。按照惯例,唐洛书是要陪着父亲吃团圆饭的,他们也就可以各自寻自己的乐子,好好过个年。 裴宁下意识地看过去,四下散开的下人们三三两两,落单的却是极少的,一周环顾过来,好像也就只有她是一个人。 “阿宁姐,阿宁姐” “啊?” 裴宁原本埋头往自己屋里去,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连声叫喊,直到那人拔高声音叫了一声才听到,疑惑地停下步子转身,便看到姚黄竟然是一路小跑着追上来的,漂亮的脸颊上也微微涨红了。 “什么事?” “阿宁姐,城里每年都会放烟花的,你去看么?” 裴宁略皱了下眉,她的长相虽然比这里的一般女子柔和一些,却因为不太愿意搭话而显得过于淡漠,微微蹙眉的样子细看之下甚至会让人有些畏惧。然而姚黄却浑然不在意,几步走近到她面前,巧笑道:“反正到处都是炮竹声,也睡不着的” 姚黄比裴宁稍微矮了一些,站在她面前时不知是不是刻意,微仰着的脸上有很明显的期待,很容易让人生出不忍拒绝的感觉。裴宁视线不动,声音却冷了三分:“抱歉,我有点头疼,先回去了。” 姚黄的示好不会只是简单的“联络感情”,她知道姚黄的举动只是为了让她喜欢上他,成为他攀高枝不成后的一条“退路”。 其实她能理解姚黄想替自己找个好归宿的想法,甚至可以不在意他把自己当做是“猎物”。但在这个喧嚣纷繁的除夕夜,却很微妙地,不想让自己面对这种三分真七分假的东西。 或许,前世的那些觥筹交错和多情缠绵,真的是让她觉得倦怠了。 拒绝的话一出口,身边的氛围便有些僵,腾空而上的光点伴随着的“砰砰”声适时打破了这种尴尬,裴宁很快朝他点头致歉,转身离开了。 回后院的路上,也有好些人驻足在原地,踮着脚去看远处的烟花,往日漆黑一片的天空此时却显得很多彩,不时听到有人低呼赞叹。 “小舅,你看,那边的好亮” “小囡,别粘你舅舅背上了,过来我抱你。” “才不要,你没有小舅高” 脚下的步子缓了缓,裴宁认出其中一个声音是小凡,不由对另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有了点好奇,走近了才看到那边竟然有小凡、方雨、魏紫和舒景悦四个大人,唯一的孩子正趴在舒景悦背上,比手画脚地指点他们看烟火。 “喂,小丫头,再挑三拣四我把你丢地上了啊” “哼,你才不敢呢,小舅会打你” 舒景悦的脸上也带着难得的笑容,伸手往后拍了一下,又把孩子往上托了托,让他舒服地趴着。转头丢给小凡一个白眼:“你多大,他多大,吵什么吵?” 看着小孩露出得意的笑脸,小凡也不再说话了。 想不到这个男人对着孩子竟然会有这样的宠溺纵容。见都是有些交情的熟人,裴宁便过去打了招呼,魏紫先看到她,“啊”了一声才惊觉失礼,小声疑惑道:“姚黄没跟裴姐在一起?” “没有,”裴宁答了一句,和他们说说话的兴致却被败坏尽了,跟几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却见舒景悦背上的女孩正大睁着眼睛看她。 “你就是那个裴宁么?” 孩子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粉嫩得让人想掐一把的小脸却偏要板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裴宁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不知道“那个裴宁”到底哪里惹到了这位小姑娘。 “你帮我小舅说过情,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裴宁一愣,被她一脸正经的表情逗得笑了起来,想伸手在她头上揉一下,孩子却一偏脑袋避开了,依旧板着脸道:“我说的是真的。” “好,我知道了,”裴宁笑道:“你人小志气大” 这一次那孩子没能躲开她的手,被她在脸颊上轻掐了一下,但似乎是因为裴宁相信了他的承诺,也就露出满意的神色。 对孩子说的“大话”,舒景悦似乎并不在意,只顺势把孩子托了一下,裴宁却想起儿时的自己总是羡慕其他孩子能趴在父亲身上,见舒景悦带笑的脸上冒出细汗,心里不由一软,伸手去抱他背上的小孩。 “你叫什么名字?” “舒阳。” 小孩得到了她的“平等”相待,仿佛很高兴,竟真的张开手臂让她抱了,裴宁干脆托住她骑在自己肩上:“小丫头,那你小舅这么疼你,你怎么不报答他?” “胡说,我当然会,”舒阳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伸手又要往舒景悦怀里扑:“小舅最疼我,我以后也会疼小舅的,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他” “那你小舅腰上有伤,你还非趴在他身上,这可不怎么孝顺,”裴宁见舒景悦伸手要接孩子,不着痕迹地避让了一下,在舒阳藕节般的小腿上拍了一把:“别动,不然摔下去有得你哭。” 第十四章 灯火阑珊 灯火阑珊 柳梢和黄昏~ 舒阳又扭了两下,终于不再动了,脸上的表情难看起来,连烟火都不再关心了,晶亮的眼睛眨了几下,眼神便时不时地往舒景悦身上飘。 “小舅,你身上痛不痛” 舒景悦重新伸出手去,要把她抱回来,舒阳却扭着身子不肯让他抱了。反而抓着袖子要伸手帮他擦额头上的汗。 “乖,过来,我没事” 舒景悦的声音不像平常那样高,低低地压在喉间,带出微微颤着的气流,舒阳死活不肯,见他坚持,竟转而抱紧了裴宁的脖子。惹得边上的方雨和魏紫都笑起来。 裴宁这才发觉自己好像是“矫枉过正”了,一时也觉得有点好笑,却也是的确喜欢她的乖巧聪明,反手把她抱进臂弯里,一边笑道:“去吧,不然你小舅要怪我诱拐你了。” “小舅,放我下来吧。” 舒景悦才刚把她接过来,怀里的孩子就忙不迭地要下地,见他不肯把自己放下,不一会儿又伸手扯他衣袖,软声央道:“小舅,我困了,我们回去睡吧” 裴宁已经转身回去,听到孩子夸张的呵欠声和“真挚”的恳求,不由笑了。魏紫看着孩子溜圆的眼睛,也抿着唇笑起来,刚想跟舒景悦说话,却见他别开了脸,把眼角一点细碎的水光掩进漫天的流光绚烂里。低下头摸了摸舒阳的脸,笑着点了头。 因为舒阳的坚持,舒景悦是牵着她的手带她一路走回去的,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她的声音带了一点哭腔:“小舅,小舅都是我不懂事” 舒景悦把她抱起来搂紧了,慢慢地摇头,眼角却止不住染上了湿润。舒阳趴在他肩头,柔软的手掌胡乱地在他脸上擦着,不一会儿自己却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还不忘含含糊糊地说话。 “小舅,回去我帮你揉揉,就不痛了呜,好不好” “嗯,好” 走到熟悉的门边,舒景悦才把她放下来,开门进了屋,虽然是过年,屋里也只点了一支蜡烛,映着坐在床边做针线活的老人。 “爹,我们回来了。” “怎么这么早?”老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伸手把手上的衣服展开了,招手要舒阳过来:“来,阳儿,试试看。阿景,后面缸里没水了,明天记得挑。你说你啊,就这么拖着算个怎么回事,哪怕做小也总是有个依靠,这种年节的,也不至于独独的一个” 舒阳乖巧地上前试过,才过去牵舒景悦的手:“小舅,我们回去睡吧,阳儿好困” 老人听了,立刻停下了念叨,催促道:“那快去吧,阿景,睡前别忘了给她洗手。” “知道了。” 见平常总是没个好气的儿子今天一句多话都没说,老人也只以为是因着过年的原因,点点头放他们去了。屋子虽说有两间,其实只是从中间用帘子隔开来的,舒景悦和舒阳睡的是靠外的一半,挨着门口的灶台和四四方方的饭桌。 舒阳洗过脸就抢先爬上床,等舒景悦拿了巾帕来帮她擦干头发上沾上的水后,才伸手招呼他:“小舅,快点,我帮你捂暖了” 舒景悦对她笑了笑,吹了蜡烛躺进去,舒阳果然又往里边靠去,把身下有点热气的地方让给他。看到她这个贴心的小动作,舒景悦不由伸手在她脸上拍了拍:“乖,我不冷” “小舅,那个姑姑就是会画画写字的人,对不对?” 舒景悦点了头,想起来一片漆黑里孩子看不到他的动作,便轻轻“嗯”了一声。舒阳往他身边靠近了一些,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又问:“小舅,她是好人” “嗯?为什么?” “她很好看,还帮我们”舒阳轻轻说着,柔软的气息窝在舒景悦颈间:“她对小舅好” 舒阳低声说了一会儿,就趴在他身边静静地睡着了,舒景悦闭上眼,却又忍不住睁开。转眼向屋外看去。 冬夜其实比夏天要安静很多,没有虫鸣,连月光都显得淡薄,今天却是个例外,远远近近的,都有光影交错的烟火,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声音。热闹得,有点不真实。 像往年一样,爆竹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一夜,新一年的清晨里在一片淡淡的硫磺味里到来。对于裴宁而言,新年过后最奇怪的事情莫过于唐府里最近传出的流言。 大家大户的在下人之间有点流言也不奇怪,裴宁奇怪的是她听到的流言有三个版本,却奇妙地每个版本都与她或多或少地相关。 从最初的“裴宁和姚黄背着小姐有了感情”,到后来的“方雨那丫头片子竟然在跟裴宁抢魏紫啊”,再到最莫名其妙的“其实小姐是喜欢裴宁呢”,她不得不说古人的想象力实在是丰富到超乎她的想象。 虽然传得乱七八糟,她却也并没有在意,高门深院的,哪里能没点茶余饭后的八卦呢?再者,唐洛书已经准备收拾行李前往福建了,她离开一段时间,他们自然会找新的话题。 唐洛书听说后,也只是一笑而过,还打趣地问她要不要两个都娶了,享齐人之福。这一来,裴宁倒是有点奇怪了,虽然唐洛书明面上宠着姚黄多些,甚至会惯着姚黄的小性子,但是眼角眉梢露在不经意间对魏紫露出的怜爱之意她却是看得真切,她以为唐洛书将来是定会把魏紫收房的。 “小姐别取笑我,”裴宁一边将自己的行李搬上车,一边答话:“还是早点启程。” “这可不是取笑,他们虽说是我家里的歌舞子,却都还是清白之身,”裴宁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地套车、装点,束手站到背风处,笑道:“我听说姚黄约你看烟花呢” 姚黄约她的时候,周围近身的地方并没有旁人在,知道这件事还传出去的,恐怕只会是姚黄本人,裴宁微微皱了皱眉,按捺下渐渐生起的厌恶,只低头收拾东西,不再说话。暗自揣度唐洛书几次三番的玩笑中到底有没有其他的意思。 “小姐,可以启程了。” “好,走吧”唐洛书挥了挥手,自己也缩回车中,见裴宁一脸要睡着的模样,不由好笑:“裴宁,去年整年的账目昨天于姐拿来给我看了,你的主意算是帮我省了一大笔钱哪。看来我给你封的红包还不够厚。” “不敢当,”裴宁也笑起来,一边拱手回礼:“裴宁不过是白说说,要当真做起来可理不出那千头万绪,是于姐处理得好才有成效。” “我听说你是流落到扬州的,你老家是什么地方?” “很远也回不去。” “莫非是在北方?”唐洛书有些疑惑:“朝廷偏安,要当真是在北方,那的确是回不去了。” “是啊” 虽然并非如此,裴宁也并没有否认,她老家跟扬州相隔不超过百里,却是相隔时空,难以逾越,可这又怎么能说得清楚。 “唐家的祖业在幽州,也是回不去的地方啊,”唐洛书叹了一声:“不过,在哪里都一样,总是要安身立命。” “嗯,小姐说得有理,”裴宁点了点头,现代城市总是四通八达,从南到北也不过一天时间。对于地域的分界,她倒不是很在意。何况她是被丢在孤儿院外的,哪里有什么故乡,不同地方的差别,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居留时间的长短罢了。 “不过一大家子人要安身立命,银两就是头等大事了,”唐洛书随意地翻着木料行的进货单子,一边笑说:“你签的是活契,想是打算赚够了钱就自立门户的,是吧?” “呵,管事不放心我来历不明,才要我签的活契,可不是我的意思。”裴宁打趣了一句,微顿了一下,却又道:“承蒙小姐信赖提拔,裴宁亦不相欺,等契期一到,裴宁的确另有打算。” “有志向总是好事,”唐洛书点了点头,并无不悦:“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当然不会拦你,放心,到时候,我送你一笔本钱。” 第十五章 囹圄之困 囹圄之困 晴好和阴暗 得到唐洛书的承诺,并不在裴宁意料之中。她知道唐洛书这些日子的“另眼相看”大多是因为她的提议而不是当真有多么情谊在。不过她自己对唐洛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恶之感。因此听到唐洛书竟说要给她“本钱”,当真是有些意外的。 唐家在福建的生意集中在木材上,唐洛书到这里也是为了木料行的原料。裴宁跟着她走了小半个福建,木料看了不少,供应商人也见了很多,才知道比起唐洛书来,她的确是个“外行”。 “小姐,小姐家里有家书来” “哦?”唐洛书放下手中的算盘,伸手接过来:“有说什么事么?” “没,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唐洛书听送信人迟疑,心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哑了?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吞吞吐吐?” 那送信人满头满脸都是风尘,显是赶路赶得很急,裴宁还在打量,唐洛书已经不耐烦地展开了信。 “混账!老爷病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来送信?” 唐洛书猛然拍了下桌子,把方才在手上把玩的扇子砸在了那人头上。那人吓了一跳,忙跪下去道:“今年扬州天气怪得紧,都出了正月还下了场鹅毛大雪,老爷不小心跌了一跤,大夫说老爷这些年走动得少,所以体力太差,家里养精气神的好参好药又一时找不到了,这个,病去如抽丝” “算了算了,一天不在家就要出乱子,裴宁,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不,晚上就起程回去。”唐洛书一迭声地吩咐,走到门边又不解气地在送信那人身上踹了一脚:“赶紧给我滚起来,吩咐人去套车。” 虽然已经把福建的事关照过留在这边的管事,但一时半刻就说要走,必然是好一场兵荒马乱,连催带赶地上了车,也已经是太阳下山时分了。 对裴宁来说,连夜赶路的事在前世其实也不少见,经常是为了事务所的某件工程飞来飞去,在各类航班上耗费了许多夜晚,只是日夜坐在马车中倒还是头一回。 说是“坐车”,其实远不如走路舒服,路上不平整,来时缓缓而行尚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快马加鞭,颠簸起来能叫人昏沉得想吐。裴宁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见唐洛书还是安之若素的模样,几乎是有点佩服了。 一月的行程生生压成十几日,裴宁下车的时候已经是脸色惨白,勉强支撑了跟着唐洛书进门,赶紧告了饶往自己屋子里去。 原想着好好睡一觉,却被立在门口的少年吓得愣了一下,她以为自己的脸色够难看的了,那人面上却比她还要白上一分。定了神去看才认出是小凡,小凡也看到了她,忙不迭地撞上来。 “裴姐,快点,快点跟我来” “怎么了?”见他脚步摇晃,裴宁下意识地扶了一把,疑道:“去哪里?出什么事了么?” 总不见得是唐洛书的父亲已经故去了吧?就算是那样,也该派人在门前候着小姐,跟她这个下人没有什么相关啊。 她一头雾水,小凡却是心急如焚,连平常谨守的男子本分也顾不得,伸手就要拉她。裴宁有意退后了一步,定声道:“小凡,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说清楚我也帮不上忙啊” 一来一去,少年总算是比刚才冷静了些,缩回手哽咽道:“不是我,是阿景” 裴宁心头一跳,一时竟有点说不出的紧张,是舒景悦他会出什么事? 小凡也没有给她揣测的时间,见她还站在原地,忙靠上前来:“他们说阿景偷拿了熬药的百年参,要把他送官,裴姐,小姐看重你,你去求求小姐吧” “偷人参?送官?”裴宁无意识地低声重复了一遍,忽然想起报信人说起家中补身药物不见了的事,看向小凡问道:“是给老爷治病的药?” 小凡连连点头,眼眶已经红了,左右瞧了下,见四下没有旁人,才悄声说话:“阿景家老爹也病得厉害,在厨房放着的药连着熬好的参汤一眨眼就不见了,他们都说是阿景拿了,把他关起来,只等小姐回来就要送官了。我找不到人帮忙,只有裴姐裴姐,你知道阿景凶归凶,心是好的,你帮帮他” “嗯,我知道了,”裴宁勉强笑了笑安慰眼泪直掉的少年,一边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屋里,转身出来道:“我去小姐那里看看,你先回去吧。” 送走方寸大乱的少年,才觉出手心里竟是出了汗,而她甚至想不起什么时候攥紧了手的。裴宁叹了口气,因为正午的日头而眯了眯眼,恍惚想起她被“施舍”的那个下午似乎也是大好的晴天。 小凡毕竟只能呆在后院,弄不清现下的状况。裴宁定了定神往前院去,盘算着若是先遇上相熟的下人,好先打听一下具体的情况。 最好是能先遇上魏紫,她知道魏紫跟舒景悦的关系算是很好的,再者魏紫毕竟是唐洛书多年的,对唐老爷的情况说不定也知道几分。 “裴姐” 看着拐角处出现的一抹淡紫,裴宁暗道一声“巧了”,迎上前道:“魏紫,听说老爷病了,不知现在” “嗯,是老爷病了有些日子,小姐刚去了老爷院里,”魏紫点点头,举了举手上的东西:“我正要给老爷送东西去呢,裴姐你有事找小姐么?” 裴宁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很快转到了边上,仿佛是在看园中新开的海棠,只摇了摇头,不经心地笑了笑:“没有,我听说药在厨房被阿景拿走了,来看看小姐有没有什么吩咐罢了。” 魏紫莫名地瑟缩了一下,不知为何竟觉得裴宁在生气,然而抬了眼去看,对面的人却又分明还是一张温和的笑面,有礼道:“不耽误你时间了,快去吧。” “哦,那好吧” 回廊曲曲折折,魏紫的身影随着他迟疑不定的步子而很快消失,裴宁仰起脸来,想起他刚才带了点畏惧的眼神,不由皱紧了眉。 她刻意提到了失窃的事,魏紫却全然没有替舒景悦辩驳的意思。看来他跟舒景悦相识多年的情分反倒比不上小凡。 她知道趋利避害总是本性,懂得“知恩图报”的却实在不多,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甚至,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可是想起那时无意听到魏紫哭求舒景悦帮忙的情形,心里竟然就控制不住地腾起了怒气。 自从唐洛书让她跟在身边后,府里下人甚至管事,对她都礼让几分,裴宁自然也不会做那得势不饶人的样子,因此她好声好气向后院总管事问起舒景悦时,那高高壮壮的女子也就很利落地朝柴房的方向指了指:“哦,前些天查出来是他,就在那屋里关着,等小姐回来发落呢。” 裴宁朝她拱了拱手:“多谢总管,我过去瞧瞧。” 她话说得模糊,那管事也弄不清是唐洛书让她来问话,还是她自己要去,由于唐老爷并没有下令不许人去看他,也就乐得做个好人,大方道:“哎,行。我找个小子给你点个光。” “啊?柴房” 裴宁一愣,连脚下乱了步子也没注意道。那管事见她疑惑,就招手叫了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过来,一边和气地跟她说:“不是在柴房,是再往边上,底下那个旧窖子里,一个不留神可就摔着了。” 跟她说完,管事又朝那孩子吩咐了几句,大手一挥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裴宁见在前面带路的孩子从听到管事的吩咐就开始畏畏缩缩的,不免猜测起那地窖到底是怎生光景,怎么让他怕成这样。 “喏到了”少年停下步子,等她靠近了才又向前走了一步,把烛台点起来:“灯” 裴宁以为他是怕黑,也就伸手接过烛台,安慰道:“没事,我自己去,你回去吧” 少年却咬着唇摇头:“不行,管事叫我来的你、你走前面成么?” “行。” 她一答应,少年便大大松了口气,伸手把门推开便火速缩到她身后。裴宁好笑地摇头,用烛台照着看了下台阶,数着步子下去。 说是地窖,其实也没多深,几阶石阶下去就是所在了。身边的少年却摒着呼吸,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裴宁左右环顾了下,把烛台放在最后一阶的青石上,稍一闭眼,才开始打量这个临时的“牢房”。 “谁?” 第十六章 乍暖还寒 乍暖还寒 相信和躲避~ 这个所谓的“地窖”似乎是很久没有使用了,唯一一个半人高的坛子上还落满了灰,显然是早就被弃置的。裴宁大略地扫了一眼,就听到了墙角传来的声音,转回视线去细看,也只隐约看到模糊的人影。 那人像是站着,却又比应有的高度矮了一截,裴宁应了一声“是我”,回身端起烛台走过去。到了近前才看清他是倚靠在墙上的,见有光源在靠近便挺了挺背,站直了身体。 蜡烛的光不算亮,舒景悦却忍不住一般,伸手在眼前挡了一下,在周遭的昏黑环境里待了许久,突然出现的光亮让他一下子适应不了,隔了一下才睁开眼来,看清来人后,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在恍神的功夫里又不自知地往可以支撑身体份量的墙面靠了靠。 “怎么是你?唔,是小姐要问话了?”舒景悦自问自答地为她的出现找到了理由,见裴宁没有说话就当自己是猜对了,抬起头道:“那就走吧” 虽然被关了两天,他面上却还算平静,找不到虚弱或是畏惧的痕迹,话未竟就要走过来。裴宁手上拿着烛台,却分明看到他的手往后撑住了墙,借了把力才把身体站直。 “不是,我只是来小心”她还没来得及阻止,面前的人已经直直地向一边摔去,他的确是向前跨了一步,但一直微微曲着的右腿却没有跟上步子,好似浑然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不但不能移动,甚至连他本身的体重也不能支持一般。 裴宁下意识地丢开手去扶他,紧跟在她身后的小厮却连声惊呼起来。一则是因为看到舒景悦差点摔倒,二则,自然是因为烛台掉在地上灭了,身边一下子恢复了沉沉的昏暗。 “怎么办怎么办?喂,看不见了” “别吵,转身,往前面走几步,台阶有六级,你数着爬上去,把门开了过来,”裴宁低斥了一声,等他静下来才说话,一个指令接着一个指令,中间甚至适时地停顿一下,估摸着他走动的时间,过了一会儿,果然听到门“咿呀”一声被推开来。 就算是正午的阳光,照到这里也只剩了微弱的一点光。那小厮在门口喊了一句,就匆匆跑走了,想来是回去拿蜡烛。裴宁这才有时间去察看舒景悦的情况。 方才她总算是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臂,因此他并没有摔下去,但右腿却吃力不住地跪倒在了地上,一手撑在身侧地上,另一手还被她握着。裴宁眼神一滞,想起这里的另类“男女大防”,忙放开那截手腕,蹲下来看他:“怎么样?受伤了么?” 裴宁记起小凡说过他身上有旧伤,略想了一下,估摸着是类似于现代的关节炎。恐怕是因为在阴冷的地窖里待了太久而受不住了。 舒景悦摇了摇头,缩回手来在右腿僵硬的膝盖上按着,从膝盖向下的地方几乎僵成了一块石板,倒不觉得痛了。比起早些时候那种钻心刺骨,沁入肺腑的疼痛,反而要好过一点。见裴宁蹲在他身边,便撑住了墙想要起来。 他的动作摇摇晃晃,裴宁略一迟疑,将双手凑了上去,按在他肩上,微微加了点力阻止他起来:“别动了,你” “我又没残了,”舒景悦反抗了一下,却抵不过她的力气,只僵硬地坐着,机械地揉着膝盖,低垂着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仿佛对手上的动作专心致志,可以忽略周边的一切事情。裴宁四下看了看,也没找到什么可以取暖的东西。低头看到他只有一身单薄的衣物,眼里缓缓浮上不忍。 那身青色的衣服虽然看不出明显的缝补痕迹,但布料都已经因为历时久而变得软了,宽大的裤管随着舒景悦的动作而微微晃动。裴宁默默背过身,解开外袍将穿在中间的夹衣脱了下来,重新系好衣服转回头,把夹衣盖在他膝上。 在她转身的时候,舒景悦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不明白裴宁怎么会忽然到这里来,若说是为小姐来问罪,却又为什么一直不说起偷药的事。见她转身,以为她是要回去了,竟然止不住地想回头看上一眼。 “你” 他惊讶的表情让裴宁笑了笑,当着男人的面解衣服的尴尬劲也散了,一边伸手托起了他贴在地上的腿,把盖在他膝上的衣服对折,垫了一半在底下:“待会我想法子拿床被子来。” “唔”舒景悦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的手,听到她的声音才偏开脸,垂下眼睛不再看她:“你以为唐家小姐是傻的?要送官的人还供吃喝供被褥?她可没你想的那么蠢你,你自己当心点” 他的口气带着一点嘲讽,到最后一句,竟微微压低了声音,似乎别有深意。裴宁还没及细想他是不是在提醒她什么,就已经被他话里的另一个字眼转移了注意:“他们没给你拿吃的?” 舒景悦往门口看了一眼,冷冷的声音似乎平和了一点:“小凡会送点来。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吧你要看到他,就带他过来吧。他哪里有那么多闲钱塞给管事喝酒成么?” 没有了冷硬的语调,他的声音其实是很柔和的,说到后面,更多了一点软侬,裴宁甚至觉得哪怕她没听清他前面所说的要求,也不忍心不答应他。 舒景悦见她点头,便勾了勾嘴角:“多谢你” “别这么说,当初可还是你把我从街上捡进府的,”他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裴宁想了想,还是说道:“药的事,你” “我没拿。” 舒景悦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撞上来,掺杂着凶狠,裴宁为那里面的锐利而吃惊,竟不由自主地避让了一下,轻声道:“我信,我信” 她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脑海里便有一个眼神闪过,那是她在柴房里偶遇舒景悦的时候,那时,他也是敏感而执意地解释他不是在偷拿柴禾。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别人劈柴,但对他的心性却是想象到了一些。 他也许会贪小便宜,会跟别人斤斤计较,却是绝不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 “我会跟小姐求情的,你别急” “呵,”舒景悦笑了一声,眼里却丝毫没有欢喜的意思,扭过头来看了看她,终于轻声道:“跟你说一句话,你就当笑话听听小姐面前,你别太出挑,免得她不放你走还有,姚黄魏紫那两个,不见得有小凡好,你要娶可要擦亮眼” 裴宁心里一惊,见他说完了话就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不知为何起了害怕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肩膀:“我听小凡说,你爹也病着,你家那小丫头一个人可照顾不开。” 舒景悦被她抓着,不得不看向她,听到她说起家人,竟狠命地挣扎起来,一时连裴宁都压制不住他的动作,被他挣开了。舒景悦下了狠劲,虽然挣脱了,却也只是伸手撑在地上,微微喘着气。 裴宁在他埋下头去的动作里愣了一下,伸出手却不知该做什么,许久才轻声道:“我先回去了” 舒景悦没有反应,裴宁关上门的时候,正看到方才离开的那个小厮小跑着回来,看到她时扬了扬手上的火石,疑惑道:“这么快?害我白跑了一趟” 裴宁笑笑,刚要跟他道谢,就见他缩了缩肩膀跑开了,走过来的管事骂了一句“皮猴”,又转过来招呼她:“裴姑娘,前面有人来说小姐正找你呢。” “嗯,我这就去总管,”裴宁摸了摸袖袋,拿了一角碎银子放在她手里:“那关着的也不一定是家贼,麻烦总管看在他到底是个男子,多少通融一点。” 那管事见她出手就相当于自己半个月的工钱,当然乐得给她行这个“方便”,眉开眼笑地送她离开了。 裴宁低头往前院去,一路过来见着三三两两的家中下人,有些熟识的还打了招呼,却都丝毫进不了脑子,眼前飘散开去又重聚起来的,总是在她故意提到他的家人后,男人陷在昏暗里的那双眼睛。即使后来他匆匆挣开,也来不及掩去那瞬间的情绪宣泄。 带着愤怒,带着痛苦,浓得溶不开,散不去。 第十七章 各执一词 各执一词 冤屈和委屈~ “唐小姐,并非是老身推搪,只是,唐老爷这身体” “厉大夫,你再想想,”唐洛书往床前靠了一步,看着兀自昏睡不醒的父亲,压低了声音:“你在我唐家也多年了,我爹这些年吃的苦你都知道,求你再想想办法” “小姐”厉辽为难地看着她,支支吾吾了些时候,还是摇了摇头:“我再换个方子,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小姐也不要太” “好好,魏紫,快带厉大夫去开方子,”看得出来,厉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唐洛书却不等她说完,只一口吩咐魏紫带她去开药方。裴宁刚到,正听到这话,便侧身让了一下,等两人先出了门,才躬身对唐洛书问了一声安。 “你来了,坐吧,”唐洛书靠在床边,还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裴宁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了,见唐洛书抬起头来看她,才算是把混乱的思绪压下去一些,轻声道:“小姐找我有事?” “算是有事吧,”唐洛书点头,往床上看了一眼:“你去看过他了吧?” “嗯?”裴宁略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不过她本身就是想为舒景悦说情的,既然唐洛书提到了,她也不作隐瞒,点头承认:“是,他身上旧伤犯了,动弹不得。” 她看似说得漫不经心,却一直没有错过唐洛书的反应,唐洛书也像是有所察觉,沉默着低下了头去,沉声道:“你去跟他说,把东西还回来,若是我爹没事,这件事我可以就这么算了。否则” “小姐觉得是他拿了?”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却被裴宁打断了,唐洛书猛然抬头,气怒道:“不是他还会有谁?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叫他别再执迷,我还可以饶他一回你给我问问他不、魏紫,你去告诉他再嘴硬别怪我不客气。” 见她竟毫不迟疑地认定了是舒景悦偷拿了药材,裴宁不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就算是捉了个人赃并获,官府还有个有过场的问话呢,唐洛书连情况都没有问一句,竟这样咬牙切齿地把这事情归到了舒景悦头上,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更何况,以她这些天对唐洛书的了解,她绝不是那种刚愎自用的莽妇。 “小姐” 魏紫刚送走大夫进门就被她吓得一愣,听到她叫自己去问话,面上表情更是难看,眼睫颤了两下,已经盈了满目水雾,屈膝跪了下来:“小姐,我、我不去,小姐饶了我吧” “哭什么?”唐洛书此刻却像是完全被怒火掌控了,一伸手给了他一巴掌:“他不是跟你走得近么?还会吃了你不成?” “我、我没有小姐,我” 魏紫听了她的话,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低着头轻轻地抽泣。唐洛书看到他脸上浮起的一片红色,知道自己方才火气上头,下手重了,到底也有点不忍,呵斥了一句“别哭了”,才示意他上前去。 魏紫虽然还在抹眼泪,却不敢不听她的话,走了两步靠过去,乖巧地在她身边跪下来:“小姐,是魏紫不好,求您别跟魏紫计较” 唐洛书伸出手,见他下意识地往后躲,原本要拉他起来的动作便停住了,转而在他头发上揉了一下:“算了,这种事姚黄比你拿手多了,让他去吧过来,在这里守着老爷” 裴宁见唐洛书站了起来,便跟着起身,知道自己方才想的那些求情的话恐怕是一句也派不上用场了。因为她所不知道的某种“旧怨”,唐洛书早就认定是舒景悦偷走了药材,现在的问题,根本不在于舒景悦有没有做过这件事,而在于唐洛书对这件事到底会怎样处理了。 若是平常大户人家,对这样签了死契的下人犯下的事,?br /gt; 姑息养夫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5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5部分阅读 ,是绝不会送官处理的。若是送了官,那不仅说明主人家眼光太差,买了手脚不干净的下人。还会因为官府的介入,直接丧失了对这个下人的“所有权”。倒不如叫了人牙子来,直接把那人卖出去,重新买过合意的。再不济,要无声无息弄死一个下人,总是极方便的。 以唐洛书方才的样子来看,她定是不会放过舒景悦了,裴宁为难地思考着该怎么应付,一时没在意,脚下便绊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抵住边上的树干,才惊觉手上出了一层冷汗。 唐洛书虽是看到了,却并不像往常那样玩笑,只站定了等她跟上来,缓缓道:“你知道你跟他熟,不过你还是别往这事里掺和,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裴宁在她明明白白的警告里动了动脚,确定并没有影响走路,才把视线移到唐洛书身上。这话要是早上那么一天,也许她真的就听了,毕竟,她并不想得罪唐洛书这个算是好相处的主子。只是现在 “小姐,我保证不会是他,”虽然知道起不了作用,裴宁还是苦笑了一下,说道:“虽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不过人的性子其实是很难改的吧,对舒景悦那样死硬的人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能是再适用不过的。” “本性难移?你知道他的本性是什么样的?”唐洛书却兀自笑了起来,仿佛裴宁说的话极大地取悦了她,随性地从枝头折了一朵海棠:“姚黄、魏紫、景青,他们可都是我府里最好的歌舞子,知不知道什么是歌舞子最要紧的是什么?” “唱歌?跳舞?”唐洛书把那朵海棠递到她面前,敛起了七分笑意,自问自答道:“非也非也他们最要紧的,就是揣度客人的心思,姚黄魏紫虽好可他景青,才一向是个中翘楚。” “可是,小姐现在关在那里的,是他而不是别人” “看起来他已经把你说服了的确是有些能耐。既然我们都觉得自己比较有道理要不要赌一把,看看到底是谁信错了?” 唐洛书不再看她,像是失了兴致一般,转身往回廊深处走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裴宁看了一眼被塞进手里的花,稍微怔愣了片刻。缓过来时,唐洛书的背影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原本端端正正挂在正空的日头也开始西沉,裴宁眯了眯眼,仿佛舒过了一口气,抬手把那枝花抛进回廊边上的池子里。转过花园,慢悠悠地往后院去。 “裴姐,裴姐等等,等一下” 还没拐进她住的屋子所在的那排房子,就听到身后哒哒的脚步,小凡一直跑到跟前才缓下步子,面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高兴道:“谢谢你,裴姐,刚刚管事肯让我给阿景拿东西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们的谢谢” “不客气,”裴宁笑了笑,伸手朝自己屋子的方向指了指:“抱歉,我还要回去整理东西,失陪了” 小凡连连摆手,又是道谢又是鞠躬:“不、你去,是我不该来吵你” “对了,要是你去看阿景的家人,记得让他外甥女给他捎点东西,”裴宁本已走到门口,却又忽然想起来回头嘱咐了一句。小凡对她“读书识字”本来就抱着“敬仰”,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一字不落地记下了她的话。 见他高高兴兴地走了,裴宁却有点担心,唐洛书那里,显然是说不通了。而在唐家,就算管事对她再“讨好”,也不过是因为唐洛书的原因。不管这件事情怎样发展,只要唐洛书一声令下,就完全无法转圜了。 唯今之计,恐怕只有查到确切的证据,甚至把真正犯事的人抓个人赃并获,才能救舒景悦性命了。可是这又谈何容易。府里每天多少人来来去去,时间又相隔了好几日,就算查得到,也是难有真凭实据的了。 第十八章 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 真相和真情~ 虽然明知没有什么希望,在睡醒一觉后,裴宁还是忍不住把这些天来的事情在脑中一遍遍排查,想从中找到一些线索。然而就像唐洛书说的那样,她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甚至对于舒景悦的家人,她也只知道他有一个病重的父亲和一个尚在冲龄的甥女,不过想来他家中应该也无旁人,否则也不会让他这样吃苦吧。 也许,比起在这里虚耗时间而毫无进展,也许倒不如劝他权且认了这“罪行”,事实上,不管唐洛书想怎么处理他,也不见得能坏过现如今那个阴暗冰冷的地窖了。 就好比她前世被人推出来做替罪羊,当初何尝不想洗清冤屈,但到了最后,又能怎么样?最终能做的,也不过是缄默。然而正是在“认命”的那一天,上天却莫名其妙地把她送到了这个世界。只不过,她一身一人,无牵无挂,而如今被关着的那个男人,却有家人,有丢不开的牵挂。 她让小凡尽量想办法带着舒阳去见他一面,也就是希望那个男人因为放不下家人而放下另一些东西。 “小舅” 小凡把烛台按在一旁废弃的坛子上,悄悄往后退了点,守在门口看着。阴影里的身影似乎有点迟钝,隔了一会儿才听到孩子刻意压低的声音,慌慌忙忙地伸出手来:“阳儿,你、你怎么来了?” “小舅小舅!”舒阳到底还是孩子,虽然刚进来时记着小凡关照她要小声说话,这会儿听到了最亲的舅舅的声音,却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朝着声音的来源飞快地冲到他身边,猛然扎进他怀里。 “小舅,呜呜小舅我想你”舒阳一边哭一边说话,模模糊糊地表述着自己的意思,一边拼命往他怀里蹭。 舒景悦原本屈膝坐着,见她没头没脑地冲过来,怕她磕着捧着哪里,赶紧伸出手来抱住,一边道:“你怎么来的?出什么事了?” “没有,呜,小舅,是凡叔叔带我来的,”舒阳抱住他的肩,这才想起来小凡交待她的话,擦了擦眼泪,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正抱着自己的人:“小舅,你什么时候能回家?爷爷一直在咳嗽,我端水给他他也不喝,小舅我要你回来” 舒景悦原本要摸她头发的手收了回去,不轻不重地推了她一下:“下去,你不是说不往我身上爬了么?” 舒阳被他推得一愣,像是不明白为什么疼爱自己的舅舅会这样冷淡,却还是听话地爬了下来,伸手摸摸他的腿,又把手环到他腰上:“小舅,疼不疼?我帮你揉揉,好不好?” 后腰上忽然贴上一只暖暖的手掌,带起的温度在那一片迅速扩散,仿佛可以就此蔓延到四肢百骸,舒景悦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才看到舒阳仰着的脸上满是期待,好像只要自己揉得用心了,他就会像平常那样说出一句“乖,我们回去。” “你是女孩子,不要做这种事,”舒景悦别开脸不肯再看她,一手拨开了她按在自己腰上的手掌:“这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跟你凡叔叔回去。” “不,我要小舅一起回去我不要一个人” “没志气!我总有一天要死,到时候你怎么办?”舒景悦脸色煞白,直起身把她推出几步远,转头朝站在门口的小凡呵斥:“把她带走,我没这么没用的甥女。” “小舅呜呜,小舅,我不要,我要你回来” 只一眨眼的功夫,被推开的孩子又要靠上来,舒景悦竟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抱起她塞进走过来的小凡手里:“走,你们给我赶紧走!” 小凡红着眼睛接过孩子,本以为她会拼命挣扎,甚至做好了强行把她带回去的打算,谁知刚才哭闹不休的孩子却忽然安静了下来,只趴在他肩头往回看:“小舅,阳儿会乖乖听话,等你回来” 眼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透进来的一点光亮里,方才还疾言厉色的人像是忽然被抽去了支柱,腿一软,膝盖便重重地磕在地上。 舒景悦在那声闷响里回神,缓缓地抱膝蜷起身,才觉得有钻心的痛刺进来,指尖触到手边衣料柔软而厚实的质感,便下意识地攥紧了绞在手里。 “阿景,阿景?你怎么样了?你、你没事吧,我去叫人” “别去,别去。” 小凡本来是想劝劝舒景悦跟孩子好好说,才会去而复返,没想到竟看到他缩着身子倒在地上,刚才还忍着的眼泪也慌得直往下落。好不容易想到要去找人来帮忙,却被舒景悦一把抓住了袖子。 “可是阿景,你这样” “别去,”舒景悦拨开他要撩起自己衣摆的手,抓过衣服裹紧了腿,还是摇头拒绝:“再说你找谁去,找那起子人,不过也是看看热闹。” 小凡被他拉着手,一时竟然挣脱不开,只好点头顺了他的意思:“也不是啊,裴姐就不是那种人,还有方姐,她每天都会故意忘记收一点东西好让我拿来给你的。” 舒景悦抿着唇松开手掌,只点了点头。小凡看他不说话,以为他不信,又补充道:“昨晚上裴姐很晚了还来问我,丢了药材的那天,厨房里有没有来过生人呢她是想替你查清楚的。” “有什么好查的?真的假的,不过是她唐家大小姐一句话的事情,”舒景悦搭着手,不经心地在膝上按着:“你跟她说我多谢她。” “阿景,”他的脸有一半陷在黑暗里,小凡看不清,却无故觉得心里紧张:“你、你怎么了?你别这样啊” “什么这样那样,别废话了,快去,”舒景悦推了他一把,不在意地道:“行了,别吵我,叫我睡一会。” “那我给你留两只蜡烛,你小心点啊”小凡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真的闭上眼一副要睡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出去。 唐洛书回来后,大半的时间都是眉头紧皱,姚黄魏紫跟在身边半点不敢不顺她意的地方。裴宁自然知道她是不肯再听她说情,也不再多费这个心思,跟几个人问当天的事,却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小凡却又来跟她说舒景悦见了舒阳之后就一直不说话了,心里不免涌上一股无力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角:“唉,知道了,我再想想办法” “裴姐,小姐一直都对你挺好的,不然你求求小姐,让她先把阿景从地窖里放出来好不好?” 裴宁摇了摇头:“没用。” “那,那我去求魏紫帮忙说说吧,”小凡咬着唇犹豫了半晌,还是嗫嚅道:“阿景说过,小姐对魏紫是有心思的。说不定他可以说上话。” “随你,”裴宁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地轻笑道:“不过只怕他正忙着在唐老爷面前‘尽孝’,现在也没空见你的。” “我听前面人说,今天老爷醒了,在跟一些从老家里跟过来的下人说话,把别人都赶出来了,连小姐都不让在边上。” “老家里?”裴宁眼皮一跳,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影子:“张叔呢?也来了?” “当然没有,他不是被小姐赶走了么?”小凡反而吃惊道:“不过听说他家妻主倒是在,所以今天歌舞子那里也没有人管的。魏紫应该能出得来。” “他妻主?” 裴宁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才想起来在厨房听到过的闲话,张叔的妻主是在前院管着唐小姐的歌舞子的。小凡见她不说话,只嘟哝了两句“总要去试试看”之类的,径自往前院跑了。 “小凡等等,张叔他妻主那几天去过厨房么?” 小凡被她叫住了,只好站定了想了一会儿,回忆道:“应该没有吧,我一直都待在厨房的,要是她来过,我不会没看到啊。” “哦,好” 小凡见他若有所失的样子,又拼命想了一会儿,抬头道:“裴姐,你觉得是张叔的妻主偷了么?” 裴宁笑着摇头,也觉得自己一心想着找个有嫌疑的人,已经有点太过疑神疑鬼了:“没事,我胡乱想想而已” “不过,张叔前两天还真的来院子里看过他妻主,可他好像也没去厨房,”小凡慢慢道:“再说,他们家妻夫两人,都跟着老爷很多年了,不至于” “小凡,我出去一趟,你去找姚黄,就说我说了,有办法让他压过魏紫一头,”裴宁几乎是急着跑开的,一迭声关照道:“让他待会儿帮我拖住张叔的妻主,两个时辰,不,一个时辰就行。” 小凡不明所以地被她吩咐了这两句,只好硬起头皮去找姚黄,幸好唐洛书只留了魏紫在身边伺候,姚黄正是一肚子气没处去,迟疑了片刻,又听小凡一再保证裴宁只要他帮忙缠着人,不会要他做其他事,想了想觉得至少不会对自己有害处,也就答应了。 谁知唐老爷这一说话竟然就说了一个时辰,他还没要上场,裴宁已经带着笑脸回来了。说是找到了丢的那些药,让一边的小厮去请唐洛书。 “阿宁,这是怎么回事?” “快去吧,我保证不会叫你吃亏,只拜托你待会儿帮舒景悦求个情,”裴宁微微一揖,认真说道:“裴宁这里多谢了。” “裴宁,药在哪里?”姚黄还来不及答应,唐洛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是不是那浑人终于肯说了?” 裴宁伸手把身后的小箱子拿了出来:“除了那锅里炖着的参汤,药都在这里了,家贼我也给小姐带来了,请小姐处置吧。” “还处置什么处置,叫人牙子来把人带走卖去馆子里得了,倒贴银子小姐我都乐意,”唐洛书随手挥了挥,让人去请大夫把药拿下去煎,转头看到裴宁手里拉着的人,才吃了一惊,顿了一下才道:“你说的家贼是他?” “正是,他打着来看妻主的旗子混进过厨房,不过当时厨房里不少人刚好都被他妻主叫去吩咐改换歌舞子的饭食安排,只留了几个人守着炉子,”裴宁扯了下嘴角,笑道:“他才能混得进去,拿走了药。” “你跟我都在外面,怎么知道的?” “小姐是关心则乱,小的是旁观者清,”裴宁朝姚黄看了看,又道:“姚黄担心小姐,就把那几天的事都跟我说了,我想张叔说不定是记恨小姐赶走了他,就趁着张叔妻主在老爷跟前时,骗他说他妻主帮他作恶,被小姐锁去官府了,赚了他的实话来。” 姚黄莫名其妙地收了她送的功劳,当然明白自己应该要“投桃报李”,乖顺地低头道:“小姐担心老爷,姚黄也担心小姐再说,也别冤枉了好人。” “小姐,阿景还被关着,放他出来吧,”魏紫也低头恳求:“他一身病的,肯定受不住了。” “要受不住早受不住了,早点可没见你这么用心,”姚黄嘟囔了一句,声音不高,却也足够让魏紫听到了,裴宁眉梢一提,姚黄的尖刻不招人喜欢,不过这时候实在是,别有一番趣味。 “算了,虽说他没看好东西,毕竟没生歪心,放了就放了吧,”唐洛书急着去见大夫,随意道:“罢了,也给他找个大夫瞧瞧。” “小姐,你方才不是要找人牙子卖了他么?”裴宁把张叔推给上来绑人的下人,跟着唐洛书走了几步,笑道:“不如卖给了我可好?” 第十九章 一诺千金 一诺千金 生意和承诺~ 唐洛书刹住脚步,转头看她一眼,才继续往前走,只是脚下没迈两步,又重新停了下来:“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裴宁也站住了,正迎上她的视线,弯了弯嘴角笑道:“我可是不要小姐倒贴钱的,岂不是很划算?” “此一时彼一时,”唐洛书看了她一会儿,却不肯就此答应,反而问道:“你可知道他是我这里的歌舞子出身?” “小姐想多了,裴宁现在,是在跟你谈生意呢。” “好、好生意,”唐洛书笑了起来:“你签的一年契,快到期了是吧?这一次要是抱得美人归,将来,有什么打算?是打算读书考官呢?还是” “我记得小姐还说过要给小人本钱,”裴宁却不笑了,改了原本微微侧着脸瞧风景的样子,正色道:“小姐对我有活命和提拔的恩情,小人微末功劳,怎么敢再领小姐的赏赐,只求小姐全了我这个心愿。” “呵,你跟在我身边也不少时候了,看得出在生意上也有一番头脑,要是真给你本钱了,说不准你将来就得抢我生意了。”唐洛书笑起来,玩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裴宁自然知道唐洛书说的绝只是玩笑话,并非真的怕她在经商上有什么奇才,而是忌惮她已经认识了那些合作的商家店主,明白了许多流程,怕她分一杯羹罢了。看来说要送她本钱,也不过是试探吧。 “我保证,三年之内绝不会经手任何买卖,也绝不会帮唐家的任何一家对手效力。小姐觉得如何?”裴宁举起手来发誓:“这样的话,小姐可以放心与我做这笔买卖了吧?” “一言为定,”唐洛书伸手与她一击,扬声吩咐陪在身边的姚黄:“去,去把舒景悦的契纸,哦,还有裴宁的,也一块拿来吧。” “多谢小姐成全。”从唐洛书手上接过舒景悦的那张契纸,裴宁略看了看便收进袖中。 “我说过你眼光不错,如今看起来,却有点不敢恭维啊,”唐洛书略带嘲弄地把她自己的也放进她手里:“喏,买大送小,你的这张还有不到一个月,一块给了你了。” “既然如此,裴宁拜辞小姐。”裴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起身拂了拂袖上落上的柳絮:“至于眼光,那却是见仁见智的事了呢。” 唐洛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朝她一拱手:“后会有期。” 裴宁笑一笑转身,将自己的契纸揉了揉,丢进了池水里,去年的佛诞仿佛还在眼前,原来,竟已经过了一轮四季。 “裴姐,裴姐!” “怎么了?”一脚才踏进后院,便迎上了匆匆跑来的小凡:“不是说了放人么?你怎么没去接人?” “没,我等你啊。” “等我做什么?”裴宁疑道:“要找也该找大夫去” “可是,我听前头传信的都说,小姐是把阿景给了裴姐,”小凡倒是比她还要疑惑:“当然是要等裴姐你去接他啊” “哎,不是那么回事,”裴宁叹了一句,无奈道:“算了,走吧。” 虽说只是一会儿功夫,后院却好似都已经得了消息,看她往地窖那边去,都一脸怪异地掩口笑着。裴宁视若无睹地大步走过,根本懒得管。 “对了,阿景家在哪里?” 小凡落在她身后一截路,听到她说话,忙小跑了几步上去:“不远,就在巷子后面那条街,拐角的地方。” “行,知道了,”裴宁一边说,一手推开门来:“待会儿送他回去吧,这是他的契啊,快去找个大夫——” 他们还没到近前,就能听到舒景悦蜷缩在墙角,嘴里不清不楚地呢喃着,不用裴宁说,小凡也知道要找大夫,急忙忙地应了一声就要跑。 “娘阳,小阳” “舒景悦,舒景悦”裴宁反手贴在他额上试了下温度,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推他:“醒醒,醒一下,你说什么?” “要回去我要回去的” “好好,”裴宁连忙转头,正来得及叫住小凡:“叫大夫到他家里,我先送他回去。” “舒景悦我这就送你回去。” 裴宁见他早已烧得七荤八素,也不期待他能有什么反应,伸手要把他背到背上。才看到她前天留下的衣服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手指搭在其间,竟比那素色的衣料还要白上几分。 后门口的护院见她背着人出来,也就挥挥手开门放人,想是也接到了唐洛书传下来的话。裴宁朝她点头招呼了一下,她却只啐了一口。大门“砰”地一下在身后关上,裴宁无所谓地笑笑,辨认了一下方向,朝小凡说的地方去。 “裴宁” “嗯,”听到微弱的声音,裴宁惯性地答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忙伸手把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怎么了?” 背上的人动了一下,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去,却又沉默了下来,裴宁只当他还没醒,继续摸索着路往前头走。 “左边,” “嗯?醒了?”裴宁笑了笑,转了弯果然看到拐角后面有间屋子,屋子在路背后,门口却还是围了一小圈篱笆。 “是这间?” “嗯。” 背后的声音很沉闷,裴宁敲了敲门,便把他放下来,伸手扶住他站着,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应,裴宁听出是舒阳的声音,看向身边的男人,才感觉到他伏在木门上的手不停颤着。动了动唇却还是没能出声。 “舒阳,你舅舅回来了,开门吧,”裴宁怕舒景悦摔着,伸手把他按在门上的手拉住,舒阳果然立刻拉开了门栓扑上来。 “小舅小舅你回来了” 舒景悦伸出手要摸他头发,抖了一下,却失手按到她肩上:“阳儿,扶、扶我一把。” 舒阳身量还不到他腰际,怎么能扶得住他,舒景悦虽然混混沌沌,却还是知道不能连带着她摔倒,松开手晃了两下。 “唉,实在够倔了,”裴宁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把他架住了低头问舒阳:“你舅舅的床在哪里?” “哦,这里,这里,”舒阳反应过来,忙跑到另一边掀开帘子,指了地方让裴宁放下舒景悦。 “去给他倒点水吧,”裴宁放下人,见床上被褥单薄,不由皱了皱眉:“再去门口看看小凡和大夫到了没。” 舒景悦不肯要她扶,强撑着坐起来喝了几口水下去,总算是能完整说上几句话,仔细把舒阳看了一遍,问道:“爷爷” 舒阳拿水来时已经顺道绞了帕子,正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脸,点点头道:“爷爷在里面躺着,这几天都没能起来” 舒景悦一听就要掀被下床,裴宁干脆在床边坐了下来:“你走得了两步么?” 男人动作一顿,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却是不再执意下来,只抓住舒阳的手握着:“没事了,你去看看爷爷,啊?” “我不去,小舅你也病着,”舒阳哭道:“我陪着小舅” “胡说,你爷爷那么疼你,你良心叫狗吃了?”舒景悦骂道:“快去。” “行了行了,你去吧,”裴宁摇了摇头,因为孩子委屈难过的表情而显出一点怜惜,伸手揉了揉舒阳发心,温言道:“没事,我在这里等小凡来。” 舒阳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裴宁往袖子里摸了一下,将一直揣着的那张纸放进他手里:“来,这个给你。” 舒景悦因为她的动作疑惑了一下,看着手上那张纸,低头看了一会儿,塞还给了她。裴宁不解地缩回手,不肯收:“你撕了吧,我跟小姐只是那么一说,不是真要你做什么放心,以后你就是自由之身。” “这、这是” “契纸啊,”裴宁疑道:“难道不是真的?” “是契、咳咳,契纸?”舒景悦禁不住咳了起来,急声道:“我的?” “是,”裴宁这才明白他刚才不是不接,而是看不懂上面写的字又不好意思说,便指着他的名字给他看了:“嗯,这是你的名字,给,你自己撕了吧。” “我、咳咳我不能”舒景悦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纸,眼神似乎紧紧黏在了纸上,却只不肯答应:“这在你这里,是她唐小姐给你的脸面,我?我又算个什么,能就这么撕了它?” 对裴宁来说,“卖身契”并没有太实际的概念,所以她可以很坦荡地把自己卖进唐家一年,来给自己换必要的钱财。但她也能想象,舒景悦和小凡这样签了死契的下人,除非是极受宠,才能换回自由身。若是舒景悦不在乎,就不会捏着那张纸难以克制地露出这样的神情。 “能,当然能。来”裴宁往他身边靠了一点,也伸手捏住了左右两个角落,稍一用力,便把那薄薄一张纸撕了开来。 “瞧,这不就好了。” 第二十章 平常生活 平常生活 同居和同心~ 小凡带着一个男子进来的时候,舒景悦脸上还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惊异。裴宁站起来让到一边,对那发色已有些花白的大夫点了点头,示意他诊脉。 “咦?阿景,你醒了,”小凡高兴地靠上前,却见舒景悦依旧没什么反应地看着手上撕成几片的纸张,不由疑惑道:“这什么啊?我帮你拿出去扔掉吧?” “不要,不”舒景悦仿佛大梦初醒,忙伸手把碎片拢到一处,收了起来。这才看到床前的老大夫。 “我没事” 他执意不伸手,小凡就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裴宁挑了挑眉,正想劝几句,却有人比她抢先了一步。 那大夫也不多说话,只一伸手,就隔着衣袖牢牢地捏住了他的手腕,隔了片刻才皱眉道:“作孽,叫你自己上心点,怎么还弄成这样?” 裴宁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这大夫的声音恐怕比舒景悦发火骂人时还要高上几分,不过语气听起来倒像是跟舒景悦熟识的。 “周老爷,我没事,”见她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舒景悦忙抽回手,低声道:“麻烦你去看看我爹。” “你爹的病那是个富贵病,连我妻主都没办法,我这个学了半吊子的能有什么法子?”那男子叹了口气,对他皱眉道:“把下衣拉起来我看看。” “咳,这个,老爷” 小凡咳了一声,那老大夫也朝着裴宁站着的地方看过来,裴宁了然地说了句“抱歉”,推开门出了这个小“隔间”,在一小圈篱笆围出来的“院子”里四下看了看。 角落里是一个老旧的土灶台,另一边倒是一片绿意,想来是种了一点菜。舒景悦住得本就靠外边,虽然带上了门,还是能偶尔听到那大夫的声音。 不一会儿功夫,小凡竟也出来了,裴宁冲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他也笑起来,靠过来低声说话:“裴姐,你离开府里,要住在哪儿啊?” “先找间客栈吧,”裴宁想过这个事,听他问也没隐瞒,平淡道:“再找个便宜些的屋子租下来。” “啊,这个天,租的屋子不太好找的,”小凡拧起了眉头,想了想道:“要到过了夏天,才便宜呢。” 裴宁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知道小凡是生在扬州长在扬州的,听他这样说,想来也不会骗她,也就点点头:“找找看吧,也不拘就要立时找到啊。” 实在不行,她还能找个短期的“零工”来打,再者她这一年存下的钱也能撑个一年半载,裴宁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往门里看了一眼:“那大夫竟是个男子,也真是不寻常。” 谁知小凡听了她的话,却噗嗤一声笑起来,轻声道:“周老爷不是大夫啦,他家妻主是城东边和泰堂的老板,他是跟着妻主学过几手…有一回舒老爹病着,阿景在和泰堂闹得没办法,他妻主不肯出诊,他看着阿景男人家的也不容易,才跟着来瞧过老爹几回。” “嗯,”裴宁了然地点点头,难怪听他说话时像是跟舒景悦熟识:“对了,他怎么样?方才好像是烧得厉害。” “嗯,周老爷说受了寒气,要发出来才好,而且旧伤也都犯了,恐怕这几天都要痛得动不了,”小凡皱起眉,像是在回忆大夫的说法,一边抬头看她:“裴姐,要不是你帮忙,说不定他这次就…哎,不如你在阿景家住几天啊,等外头找着房子再搬……” “这、不太方便吧,”裴宁想起她看到的屋子,用帘子隔开里外后,基本上已经是没有多余的空间可用了,更遑论再住一个人进去,不由失笑道:“再说屋子里也没多余的地方。” “可以的啊,里面舒老爹睡的地方还有一张床的,本来是给小阳那丫头的,后来她非要跟阿景挤一床,就空出来了,让阿景他们搬到里面去,你可以住外间,”小凡一边说一边笑,正好看得舒阳出来汲水,忙招手叫她过来:“小阳,来,你舅舅这几天不能下床,你要乖一点啊…” 舒阳也听到了他们的话,一边乖巧地点头答应,一边伸手要拉裴宁:“裴姨,你就跟我们住吧…” 前世见多了被父母骄纵的孩子,裴宁对她的懂事很有好感,想起自己在孤儿院时的样子,更是对她多一分怜惜,伸手把她抱起来,轻笑道:“那你就没地方睡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可以跟小舅睡,”舒阳认真道:“要是不行,我睡桌子上也不要紧。” 裴宁心里一酸,拍了拍她的脸:“不了,我一会儿就到城里找找房子,你好好照顾你爷爷和舅舅。” “周老爷,”小凡看到他出来,忙迎上去,裴宁和舒阳也一起看过去,那大夫摇了摇头,叹气道:“来个人跟我去抓点药。” 小凡为难地看了裴宁一眼,他是从唐府偷溜出来的,不好留太久,裴宁了然地笑道:“你先回去吧,大夫,我跟你去抓药。” 到了和泰堂,裴宁才知道原来这竟是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医馆,那柜台前的女子一见他们进来,便起身朝男人斥道:“上次见了风还没好,叫你不要乱出去…” “哎,知道了知道了,抓药吧,”周老爷不在意地回到她身边,打开几个药格,手脚麻利地抓了药包好,推给裴宁:“拿回去小火煎着,先吃几天吧。” 裴宁点头应了,拿了一角小碎银递过去,那周老爷才睁大了眼,奇怪道:“咦?你是那小子什么人?” 裴宁虽然感激他的仗义,却也因为他过于熟稔的语气生出一些不悦,只弯了弯唇当做答复,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到近前时才看到门口蹲了个人,裴宁疑惑地上前,弯腰把她抱起来:“怎么蹲在门口不进去?” 舒阳扁了扁嘴,一副快要哭的表情,裴宁正在不解,却听到屋里传来舒景悦的声音,急吼吼地像是在跟人争执。 “去他的诗书之家!我没读过书,也不知道什么叫礼,我只知道咱家这几条命都赖了她才捡了活路!走到哪也没不理她的道理。” “你、你这个不孝子…我…我打断你的腿…” “不用你动手,我现在不就是个瘸子么!” “爷爷跟小舅吵起来了,”舒阳反手攀住她脖子,轻声道:“爷爷不肯让你住这儿…” 不用舒阳解释,裴宁也听出了个大概,想着她要是现在进去,恐怕更是徒惹尴尬,也学着舒阳压低声音道:“谁说我要住这里的?” 舒阳攀在她肩头,脸蹭在她耳边,委屈道:“我跟小舅说的…裴姨,求你住下吧,小舅他每天要做好多事,又要累病…你不喜欢小舅么?…” 裴宁沉默下来,救舒景悦出来,替他要回契纸,这些事情她做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潜意识里不想让这个男人被冤枉,或许,也是因为上一世的经历而带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对一个人“好”,到底有没有别的感情在。 “你给我滚!” “滚就滚,我去收拾东西搬过来。” “你…呼、咳咳……” “爹!” 里间的声音停了下来,裴宁尚不自知地皱着眉,舒阳见她不说话却急了,抱紧她的脖子晃了一下:“裴姨,住下吧,求你了……” “要是你爷爷同意再说吧。” 裴宁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自问对舒景悦的感觉也许还称不上男女之情里的“喜欢”,但无论如何,总是有许多好感的,不然又怎会对他几番维护。 而无论这份好感会不会发展成她所知道的“爱情”,她毕竟都是不忍心看他再受那么多苦了。 “呵呵,爷爷肯定争不过小舅的,”舒阳开心地笑起来,预言道:“我们进去吧…” 正如舒阳说的那样,虽然不知在舒老爹的气恼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进去的时候,老人的确已经没有明显反对的意思了,舒景悦要裴宁住下的时候,他也只是哼了一声转头别开眼。 舒景悦一手撑着桌子站着,一手收拾着舒老爹对面的床铺,铺开从外间搬来的被子。裴宁大方地跟舒老爹和他道了谢,见他脸色苍白,不由担心道:“你还是躺下歇着吧,我来整理。” 舒阳也凑上来,熟练地帮他整理床铺,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舅,我来…” “不用,你去帮她…去帮你裴姨弄吧,”他似乎想了一下,才接着说话,面上闪过一点不自在,推开舒阳低下头去拍松枕头。 “哎!”舒阳脆脆地应了一声,拉着裴宁走到外间:“裴姨,我帮你铺床…” “行了,我自己来,”裴宁见她笑得眯了眼,便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去跟你小舅说,让他多歇着点,落下了病根,以后可不好受。待会儿记得把灶上的药喝了…” “哦,好,”舒阳眉开眼笑地答应,拉着她的手凑上来悄声道:“裴姨…谢谢你…” 虽然裴宁住了下来,舒景悦却也没有闲下来的意思,裴宁才从睡梦里迷糊转醒,就闻到了烧火的味道,先时还有点疑惑,顿了一下才省起自己已经离开了唐家,现在正在舒景悦家里睡着。 想到这一点,舒景悦的病症也就自动跳入脑中,不由蹙了眉,迅速披上衣服出来,果然见他弯着腰在灶头那里坐着,专注地往里头添干草。 “我来吧。” “不用,”舒景悦挡开她要接过干草的手,头也不回地道:“男人家的事情,你好好的女人插什么手,莫地叫人笑话。” “哪里就分得那么清楚了,”裴宁习惯了他硬声硬气的话,并不放在心上,只自顾自地蹲了下来:“在府里我不是也烧了半年火么。” 舒景悦梗了一下,一时没了话,裴宁笑了笑接过手,闲聊道:“我待会儿出去找点差事做,可能晚点回来。” 第二十一章 一灯如豆 一灯如豆 篱笆和炊烟~ 关于离开唐家后的事,裴宁也曾考虑过。她原本就没有长久待在唐家的打算,自然会为自己谋算一下“后路”。 古人说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不入流的一种,但她能称得上“精通”的,却也只有这一样。 但为了拿回舒景悦的契纸,她答应了唐洛书三年内绝不经手生意,甚至也不会为任何可能成为唐家对手商行效力。因此原先的计划就有许多不得不改变的地方。 科考举仕?她连这个时代考的是什么都不清楚,作为理工科的学生,对古典文学也从没有下功夫去学过。士子们十年苦读都未必能考中,她若是去考,十之八九是要名落孙山的。 与其去碰这微乎其微的运气,倒不如实际些找个能赚钱的“工作”吧,毕竟她手头银两不多,舒景悦身体又差,眼下哪里都少不了要用钱。坐吃山空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咦?小裴,你又来买书啊?” “啊?”裴宁原本是有些 姑息养夫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6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6部分阅读 本是有些漫无目的,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才醒过神来,看着对方愣了片刻,喜道:“夏小姐?” “哎,总算是想起来啦,”那桃花眼的女子笑眯眯地点头道:“今儿要买什么书?我让娘给你算便宜些。” “不,我不是来买书的,”裴宁在她家的书肆里买过几次书,甚至也有过几次站在店里“白看”的经历,这位小姐与她说过几次话,此时她却是一时没认出来,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摆了下手:“抱歉,我还有事” “不买也没事儿啊,既到了门口就进来喝杯茶。” 裴宁本要婉辞,转念却想起一件事,点头改口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夏小姐,你店中可需雇人抄书?” “自然是要的,雕木版子太费时间,又经常要换新,”夏初妆引她往店里走,一边吩咐店中小丫头上茶,疑道:“怎么问起这个?” “实不相瞒,我这是要毛遂自荐,”裴宁苦笑道:“不知道夏小姐能不能让我试试看。” “可以自是可以,不过你不是在唐家小姐身边么,还有空抄书?”下人端了茶水上来,夏初妆做了个礼让的姿势,问道:“你也知道,抄书是个磨人的事,我这里也都是些买不来书的文人才肯干” “我和唐府的活契到期了,想找份活做,我可以先抄一本拿来你看,要是你满意,就雇了我,如何?” 裴宁笑了笑,这时代还没有活字印刷,雕版印书的成本高昂,大部分书肆是雇佣人手抄的,而且,即使是这些手抄的书也有许多贫寒文人是买不起的,这是她跟夏初妆说过几次话才知道的。而她先前三五本一买的行为在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可以算得上“奢侈”。 “行,”夏初妆很爽快地答应了,她家书肆虽说是她母亲坐镇,但雇个抄书的人这种小事,她自己也就可以决定,再说裴宁还自己许诺了先送样品来给她看:“我拿刚到的书给你,价钱就按惯例来算。” “那就多谢了,”裴宁也是一口应下,接过她递来的新书,随意翻看了一下就起身告辞了。 她在夏家书肆里闲逛的时候,遇到过来交“成品”的抄书人,抄书赚的钱虽说不多,若是每日里勤快些,用度上节俭些,也大概够日常花销了。 扬州城的构建,有点类似唐朝的长安城,供居住的“坊”和供交易的“市”分开,舒景悦家中肯定不会有笔墨纸砚,裴宁略翻了翻手里的书,往东市挑了笔墨,又裁了纸张,才抱着一堆东西往回走。 舒景悦家的屋子在路后的一条街上很不起眼,不过比起对街和那一排高矮不一的平房或小楼。那一圈篱笆让不大的屋子平添了一点温暖的感觉,似乎院中很快就会升起炊烟,袅袅绕绕地迎回归客。 裴宁推门的时候有点犹豫,想了想,还是放下手上抱着的东西,屈指在门上轻扣。 “来了” 舒阳的声音首先响起来,接着就是一阵小跑的脚步声,舒阳探出头来伸手拉她,裴宁见她一脸古怪的表情,也就顺势低下头来:“怎么了?” “嘘,爷爷在发火,”舒阳伶俐地把她手上抱着的纸张接过来,轻声道:“我们待在外面,不要到里间去。” “嗯,”裴宁反手关上门,把东西在桌上摆好,才对上她一脸惊奇,不由好笑地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发什么呆?你小舅呢?” 舒阳仰起脸眨了下眼,才伸手摸了一下那本书,小声道:“裴姨要读书考官吗?” “不是,”裴宁拍了拍她的脸,把两只细管的笔架在一边,见她还是一脸愣愣的惊叹样,猜想她是没有见过文房四宝,便压低声嘱咐道:“能去帮我倒一碗水来么?” “哎,好,”大约是知道她救了舒景悦,舒阳对她可以说是恭敬有加,听到她有事让她去做,立刻照办。 裴宁倒了水研磨,摊开纸张裁了书页大小一张,握着她的手写了一个“舒”字,她手上有力,舒阳完全顺着她的力道,因此虽然歪歪扭扭,却还是能瞧得明白。明白那是她的名字后,更是笑得灿烂,转眼看到舒景悦立在帘子边上,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小舅,你看裴姨说这是我的名字。” 他们甥舅说话,裴宁插不上嘴,加上手上正裁着纸,也没有分神去听,等舒景悦走过来才意识到,抬头朝他笑了笑。 “我找了个抄书的活计,”裴宁指了指桌上摊着的东西:“不过东西太杂,可能要占点地方。” “行,”舒景悦点头,一边已经开始把桌上的其他东西往手里拿:“我来收拾。” “不、不用,”裴宁连忙拦住他,丢了个眼色给舒阳:“大夫不是让你躺着么?我自己来行了。” “小舅今天只喝了一次药,”舒阳立刻凑上前来,拉住裴宁的手摇了摇:“还不让我跟爷爷和裴姨说” “小阳!” 舒景悦瞪了她一眼,把手里东西塞给他,提高了声音吩咐道:“放里屋去,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看我不揍你。” 舒阳被他训惯了,当然知道他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皱了皱鼻子就蹬蹬地往里屋去,舒景悦一时无奈,转回脸却正对上裴宁的脸。 裴宁的脸算是相对比较有“古韵”的鹅蛋脸,却配上略有些上挑的眼角,在以前的世界里当然不算什么,在这里却显得有点英气不足。然而舒景悦偏生是怔了一下,一时里就更添了一分尴尬。 “周老爷关照过叫你按时喝药,”裴宁先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低下头迅速地把桌上收拾好,才重新看向他:“我去做饭,家里有什么?” “啊咳咳、米面都在灶边上,”舒景悦蓦地咳了一声,顺口答了才忙反对:“我来,你做你的事。” 见他站着的样子还不是太吃力,裴宁知道以他的固执争执也没用,只好点了头,不一会儿就听到舒阳进来叫她吃饭。 裴宁原本以为要跟舒父同桌吃饭,想着他那日既不好看的脸色还有点忐忑,谁知桌上竟只有她和舒阳两人,舒阳看她不解,才解释舒父身子不好,不怎么爱下床,舒景悦端进去陪他吃。 “裴姨,待会儿我看你抄书好不好?” “好啊,”裴宁因为她一脸期待的神色而笑了笑,点头道:“帮我磨墨怎么样?” 时节虽说是往夏天走,天光黑得却还是挺早,裴宁看着天色暗下来后屋里就有点昏昏的感觉,昨天发生的事太多,躺倒床上也是合了眼就睡,今天才觉得屋里有点狭仄,加之昏暗,一时竟有点适应不了。 舒阳点了灯,按她教的磨墨,不时朝她按在手下的纸看几眼。裴宁偶尔看到,也只了然地朝她点点头。 “好了,歇一会儿吧,”裴宁又抄好一章,稍微停了一会儿晾干上面的墨迹,趁着空闲问探头探脑的女孩:“要不早点去睡?” “你也睡了吗?” 裴宁摇了摇头,见里间并没有点灯,便有意压低了声音,指着砚台里的墨:“写完这些就睡,你困了就先回里屋去。” “不困,再说小舅肯定也还没睡,”舒阳伸手揉了揉眼睛,明显在强打精神,却不肯回去,轻声道:“小舅说女孩子看着读书写字总比看着他捏针线伺候衣服的好,让我待在你这儿呢。” “你小舅在做针线?看得清么?” 夜幕里连月色都瞧不见,裴宁朝帘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的确是没有点蜡烛。难道是靠她这边的光么?她只点了一支蜡烛,本身就已经是一灯如豆,透过布帘子到里屋,又该是怎么样的光景? 第二十二章 夜雨暖灯 夜雨蒙蒙 促膝和剪烛~ 熄了灯在床上躺下来,果然听得里间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伴着模糊不清的低声交谈,裴宁在一片黑沉里眨了眨眼,干涩的感觉慢慢纾解,却并不觉得舒服。 第二日抄了一早书,舒阳围着她转前转后,里屋倒是安静得很,只偶尔听到舒老爹的咳嗽声和舒景悦走动倒水的声音。 到了傍晚,果然见舒景悦抱着两件衣服出来,低声吩咐舒阳送去对街的一户人家。 “我去吧,她这么点个子,说不定连门环都够不着,”裴宁伸手要接,舒景悦却不肯,一边舒阳刚放下碗,立刻跑了过来,接了衣服蹦跳着出门。 “这阿景,不用跟我这么客气,”裴宁失笑道:“我住在这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 他的回答在意料之中,裴宁却偏偏顿了一下,才面有难色地接口道:“本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的” 舒景悦脸上一瞬间闪过惊讶和疑惑,不知道她有什么事能是他帮得上的,只问道:“什么事?” “买回来的纸都还没裁,我应了书肆店家这两天就抄好了送过去,怕是要来不及,想麻烦你帮把手。” “行,待会我来弄,” 舒景悦很快点头,一边把碗筷收拾了,裴宁顺手帮他熄了火,收拾干净灶台。简单填了肚子,就摆开笔墨抄起来。 不过一盏茶功夫,舒景悦已经把里里外外收拾干净,果然过来帮她裁起纸张,问清了她要用的纸页大小,便低下头专注地比画起来。 裴宁自问是用惯了纸笔的人,只是以前很少需要她动手裁纸,就算要,也有裁纸刀可用。此刻看舒景悦估量好了大小把纸对叠,一手在桌上按住了纸,一手扯着一根丝线,不时腾出手来抚平纸张的样子,那专注的样子竟让她恍惚有点失神。只在举笔舔墨的间隙里,已经反复看了他几回。 舒景悦浑然未觉,因为丝线不时滑开,有些懊恼地皱紧了眉,想了一会,弯腰将线头一端系在桌角上,复又扯紧了绳子,继续手上的事。这次似乎是顺利了很多,皱着的眉头也在不知不觉间舒展,裴宁抬手往砚台里添了水,却又将笔搁下了。 舒景悦裁了许多张,却不见手边裁好的纸少下去,这才觉得奇怪,朝裴宁那边看去,见她视线落在自己手上,不免疑惑:“裁的大小不对?” “不,大小正好,”裴宁迅速收回目光,一边起身关上窗:“看样子要下雨了,小阳还没回来,要不要去找她?” “不用,整条街她比你熟多了,”提及舒阳,舒景悦的表情多了一点轻松,指了指桌上的纸问她:“够了么?不够你再叫我。” 裴宁一时没有回答,他也不在意,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不一会儿,天上已经凝了几片黑压压的云,风一过就有雨点砸了下来。 舒阳差不多是赶着点跑进屋来的,手上抱着的衣服已经不是出去时拿着的那两件,一股脑地交给舒景悦,就忙着关上门。 裴宁一边点了蜡烛,听到她学舌般把衣服主人的“要求”告诉舒景悦,才明白为何舒景悦昨天分明走动不了几步,却还能接了活计来做。 “小舅,那我去看裴姨写字了好不好?” “好,别给人添乱,”舒景悦点头,拿起衣服要进里屋,裴宁张了张口,想要叫住他,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坐下来抄了几张,还是有点神思不属。视线几次不经意地往里面滑去,到底站起身来,隔着帘子轻轻喊了一声舒景悦的名字。 高挑瘦削的身影很快印在帘子上,似乎是顿了一下才开始移动,掀开帘子过来,见她桌上已经没了空白的纸,了然地拿了一叠新的开始裁。 没了可以写的纸,倒有了仔细看他动作的理由,裴宁不自禁地把蜡烛往他那边移了一点,看他的手融在暖色的光里,屈起的指节处甚至有圆融的光点在跳动。 “给。” “等等,”一回生,两回熟,这一次,舒景悦的动作快了许多,把裁开的纸整整齐齐地放在她伸手能及的地方,裴宁见他起身,阻拦的话已脱口而出,见他和舒阳都不解地看过来,才抛开方才的一点局促,释然笑道:“你若是要做针线,拿过来做吧,熬坏了眼睛可是一世的事。” 原本她想借口自己会要他不时帮忙而让他过来,话到了口边,却忽然没了遮掩的心思,她和舒景悦虽是同处一屋,但自问堂堂正正,事无不可对人言。 如果一句出于关心的话也要这样曲曲折折才能表露,岂不是看轻了自己,也委屈了他? 舒景悦脚下一停,只背着身点了点头,裴宁看不到他的表情,方才想得释然,现在却到底有点摸不清,不知道舒景悦会不会因为她这有点“随便”的要求而心里不痛快。 然而等到他抱着衣服和针线盒子过来,这点莫名而来的忧心也就随之散去了。舒阳乖巧地帮他搬了凳子,才又凑回去看她写字。 屋子小的好处大概只有这个时候才显现出来,桌上点了蜡烛,就能照出一片暖光,把三人都围在其中。 舒阳到底还是孩子,看了一会儿就呵欠连连,脑袋也一点一点地蹭到舒景悦肩上去了,裴宁失笑地在她脸上戳了一下,劝道:“快些去睡,不然可长不高。” 舒阳被她的“恐吓”吓得一醒,见舒景悦也点头同意,便拉着舒景悦说了几句话,先回里间去睡了。裴宁活动了一下手腕,转眼却见舒景悦依旧维持着刚开始的姿势,似乎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变过。 “阿景,” “嗯?”听到她说话,舒景悦也没太在意,只以为她抄书的纸又用完了,随口应了一句,放下手中的衣服来。 “呵,不是,还没写完呢,”见他看着桌上有点迷茫的样子,裴宁笑了笑,摇头道:“被小阳招来瞌睡了,跟你说会话可好?” 男人面上的疑惑散去,慢慢地便浮上一点笑容,点了点头重新看向手中的针线:“嗯。” 他答应了一声,却不再说话,裴宁微微窘了一下,只觉得自己耳后腾起一丝热气,一时竟找不到话头。 “想不到这个季节下起雨来也这么大动静。” 突如其来的安静后,先开口的竟是舒景悦,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大约是因为外面漆黑的天色与屋中的光亮反差而眯了眯眼。 裴宁笑了起来,点头道:“春雨贵如油,对庄稼人可是好事” “你懂庄稼人的事?”舒景悦不解地看了看她:“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样子。” 裴宁轻咳了一下,她还真的是不懂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掩饰道:“不见得啊,读书人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哪里有我这样不上进的?” “考官?一年能考上几个?”说到这个话题,舒景悦不再是刚才漫不经心的样子,看起来竟有点生气:“就算考上了,没钱送礼孝敬,哪里有好差事肥缺给你?一考考个十年八年,一家子都被拖累死了。” 裴宁一愣,他的话不错,可当着她这个他口中的“读书人”说出来,还真是有点伤人,舒景悦见她不说话,似乎也失了兴致,匆匆拿起衣服继续下针。 “所以,我没想过去应考。接这个活不过是为了钱财,没别的意思。” 原来舒景悦竟是以为她要去考科举的。裴宁拍了拍手边抄好的书,弯了唇笑起来:“你说的对,而且,在这事上,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你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难道要一直这样荒废下去?” 这句话,她到了这个世界后,也听了许多次,语气各不相同。唐洛书的居高临下,方雨的随意攀谈,只有这一次,看着坐在对面,面容模糊在烛光里的男人,她想认认真真地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对方。 “大概,是做一点生意吧,不过,我懂的东西太少,趁着现在抄书学一点,将来才好不亏本啊。” 这并不是她现在在这里抄抄写写的唯一原因,裴宁笑着说完,伸手拿过剪子把垂下来一段的灯芯减了。火光跳跃了一下,爆出轻微的噼啪声,投映在桌上的光忽然亮了一些。 舒景悦没有再说什么,只把注意力重新投进手上的织补,裴宁拿了笔,目光却莫名地向窗外飘去,雨打在石子路上溅起点点水滴,在地面织成一层雾腾腾的网。 雨帘下还是沉沉黑夜,她心里却没了从去年佛诞那日便盘桓至今的焦虑,只觉得莫名欢喜。 第二十三章 佳节之思 佳节之思 端阳和中秋~ 时间就在这样平淡的生活里流过。过了暮春到盛夏,舒家的屋子便显得有些憋闷。 扬州城的气候算是四季分明,夏日一到,自然也是烈日炎炎。帘子隔开的里外两间都是一般地热。 裴宁前世很少用到毛笔,抄书的字不算特别漂亮,但总是工整的,因为舒景悦和舒阳一向把桌上收拾得整齐,纸上也一向不会沾染墨点污渍,她抄的书在书肆中总是受到十分好评。 两相受益,夏初妆自然也是欢喜,知道她如今是“借住”在别人家中,还给她加了两成工钱。 裴宁添购了纸笔,想起舒阳总是写满了羡慕的小脸,便让店家多挑了一些童蒙临字用的薄纸。 “小姐家中女儿也习字了?”那店家见她来买了几次东西,有些眼熟,便一边给她拿东西一边搭话:“可送去学塾了?” 裴宁一愣,脸上忽然红了一下,忙摇头道:“不,不是我女儿。” “呵呵,小姐面皮真薄,莫非尚未娶夫?”店家笑道:“我看小姐也该是娶夫纳侍的年纪了,莫非是看上了什么求不得的人物?” “大娘笑话了,”听得出对方只是善意的玩笑,裴宁也不恼,和善笑道:“在下身无长物,尚未立业,如何成家?” 入了夏之后,东市的夜禁时间就变晚了,但周家的和泰堂却还是照平常时间上门板,裴宁买了纸笔出来,记挂着要绕道周家去给舒景悦抓药,要是等到他自己来,肯定只抓舒老爹的一副,他自己的那一副就完全被“忽视”了。 和泰堂的伙计正打算打烊,见她进来,认得她是周老爷认可可以“欠账”的客人,也就暂且停了动作,照她给的方子抓了两副药。 “多谢,”裴宁拿了钱给她,随口问道:“周老爷不在店里么?” “今儿可是端阳,老爷在家里歇着呢,”小伙计很伶俐地点头:“东家也是刚过午就回家去了。” 裴宁这才知道察觉街上路人并不如往日多,想来也是因了今天过节的原因吧。她虽然到这里有一年多,但对阴历的日子还真的是不太上心,但端阳和中秋在这里都是仅次于新年的大节日,舒景悦不可能不知道,可家中也丝毫没有过节的气氛,她午后出来时也没见家里有粽叶,这就有些奇怪了。心里疑惑的同时也顺口问伙计道:“那你知道哪里有粽叶买么?” “咦?你们家里还没包粽子?”那伙计奇道:“现在去可都是被挑剩下的了,粽子包出来也不漂亮的。” 她虽这么说,还是给裴宁指了大概方向。裴宁依言过去,因为不知如何挑捡,只是请准备收摊回家的摊主帮着选了一些。 “裴姨,你回来啦,快点快点,吃粽子了” 裴宁习惯性地伸手接过直冲过来的女孩,一把抱了起来,奇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去买的?” “才不是买的,”舒阳皱了下鼻子,才又笑开了眼,欢喜道:“是小舅下午才去摘的,比买的那个好呢” “小阳,别老挂在人家身上,把这个送进去给爷爷,”舒景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打断了她的“炫耀”,舒阳皱了皱眉,还是飞快地从她身上爬下来,乖乖进去了。 裴宁看得出舒阳不太亲近舒老爹,但对这个舅舅却很是依赖和听话。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随后进了屋。 听到脚步声,舒景悦头也不抬地指了指桌上:“刚煮好,快趁热吃。” 裴宁放下手里的东西,被桌上几只清碧的粽子吸引了目光,缭绕的热气冲上来,熏得舒景悦脸上有点发红。瞪着她手里的东西,半晌才恼道:“你也不先问问我,买这个回来做什么!白白地” “小舅,爷爷歇下了,” 舒景悦的话被她生生打断,心里也打了个突,想到裴宁也只是好意,有心要说句软话,却又开不了口,只低下头来挑拣粽子。 舒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偎到舒景悦边上,看他剥粽子。眉开眼笑地对裴宁吹嘘:“小舅包的粽子最好看了,他们都说连大户人家家里也比不上的。” “嗯,”裴宁点头赞同,一边拿了碗给他们两人盛饭,舒景悦一直低着头,直等她走到灶边了才看到,忙起来要拦,裴宁却已经把粥端了上来。 “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有谁要来么?”裴宁一边坐下来,顺口问道,虽然知道这里是女子为尊,女子在家中很少做家事,却并没有这种十足的尊卑观念,这样顺手的事很自然也就做了。 “嗯,小凡要来。”舒景悦抬了一下眼,见她还是平常的些微笑意,莫名地松了口气:“我去把你买的叶子泡起来,下次好再包。” “好,”裴宁多少能看得出他因为刚才的斥责而有点不安,轻松道:“对了,我顺路把药抓回来了,待会儿起了炉子熬吧。” 舒景悦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答应,却见小凡已经站在门口,忙起身道:“进来坐啊,杵在那里干嘛?” “啊没事,感觉好像不同了,”小凡回过神,几步走了进来,偏着头有点不解地笑了笑:“刚刚都觉得走错门了。” “凡叔瞎说。” 舒景悦瞪了舒阳一眼,回身让小凡坐下,推给他一叠白糖:“喏,自己剥。” “还是阿景你包得最好看了,”小凡赞道:“我们今天也在厨房包,不过没人能跟你一样弄得边是边角是角的。” 舒景悦没说话,只起身给他添了碗粥。小凡剥好了粽子丢进碗里,还在说着唐家厨房里的事。浑然没察觉到裴宁几次想岔开话题的举动。 “刚刚廖管事把煮好的粽子和香蛋送到各个屋里,只有老爷和两位小爷赏了点银子,小姐和水云小侍都说没有往年漂亮呢” “行了。” “啊” 比起话说到一半被强行打断的惊讶来,打断他的人倒是更叫他没有想到。小凡不解地看向微微低着头的裴宁,在他的印象里,裴宁一向是温和有礼的,就算不会对别人特别亲近,可也从来没跟人说过什么重话,更别提翻脸气怒。 而现在略微低着头的女子脸上看不出表情,直觉里就能感觉到她的不悦。小凡僵了一下,在这间隙里,裴宁已经重新抬起头来,笑道:“再说下去就都凉了,不是浪费了?” “呃,哦对,”小凡讷讷地应了一声,埋下头去咬了一口,舒景悦也刚好回到桌边,舒阳闹腾了一会儿,屋子里也逐渐热闹起来。 收拾干净碗筷,舒阳已经习惯性地端了凳子趴在了桌上,裴宁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把下午买给她的纸笔拿了出来推到她面前。 “给我的?” “是啊,”裴宁先写了几个字,告诉她意思后,就让她按在底下描红:“写不好我可是要罚的。” 舒阳抓住笔,已经顾不得说话,只猛点头,趴在桌上看着她写的字乐呵。舒景悦正送小凡出门,见舒阳奇怪的样子,都停了下来。 “怎么了?” “小舅,裴姨要教我写字,”舒阳飞快地回头说了一句,注意力又转回到手中的纸上,舒景悦脚下步子一错,乱了一步才拉起小凡送他出门。 “阿景,裴宁这么喜欢小阳,你也好轻松点了。” 舒景悦出来的时候反手把门带上了一点,小凡回头看了一眼,虚掩着的门里看不到那对坐的两个身影,他却能想到里头是其乐融融,笑道:“我就说裴姐人好,阿景,你们要是在一起了” “别胡扯,”舒景悦压低声音斥了一句,推了推他:“快点回去,别又给人揪了错处。” 送走小凡,舒景悦却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夏夜里的晚风甚至都像是带了热气,腾腾地扑在他脸上。 “小舅,你看,这是我写的,我写的名字” 舒阳大概是早已在等着,见他进了门,还没等他过来,就先叫了起来:“裴姨好厉害” “这样就厉害了?你还真是见风使舵呀,”裴宁也放下笔,笑着敲了敲桌子:“快点,还没写完呢。” 舒景悦虽说没怎么夸“献宝”的女孩,抱着衣服坐下来的时候,却往她手下看了几眼。重新穿线的时候,又忍不住瞥过去。直到舒阳已经撑不住地开始瞌睡,才伸手推了推她,轻声道:“快去睡吧,明天再写” “嗯裴姨,明天还教我吗?” 裴宁眼里已经满是温柔,点头道:“你想学我就教你听你小舅的话,快去睡吧。” 虽然童年身处的环境有所不同,但她能感受到舒阳方才的期待和担心,不由心疼起这个过于乖巧懂事的孩子。 以往舒阳都是自己去睡,这次舒景悦却是伸手抱过舒阳往里屋去,安顿好她才回来:“裴宁我我家里的事情,给你添了麻烦,可小阳她真是想学,你” 他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停了片刻,一咬牙才迅速道:“别人家里小孩都是送到学塾,我也想过,可我家里你也看到了求你多教她一点” “嗯,我会的,”裴宁点点头,把烛火往他那边推了点:“你面色不太好,今天买的药记得熬了,省什么也别省这个钱嗯?” 舒景悦蓦然低下头,低声答应了一句,手里捏着针线,却怎么也找不到方才下针的地方。 第二十四章 流短蜚长 流短蜚长 骂街和中伤~ 这之后,舒阳更是喜欢黏在她身边,甚至还有时练完了字,还会好奇地翻一翻她带回来抄写的书。 而几乎从不露面的舒老爹竟也到外间来和他们一起吃了一次饭,对着她时的脸色也好看了很多,还破天荒地跟她说了几句话。想来也是因为她教舒阳读书识字的事。 裴宁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只是抄书时偶尔停下来给舒阳解说,总会看到舒景悦也放下手里的活计看向她们,不知不觉里,竟有点莫名的紧张。 “裴姨?这是什么意思?” “啊?哦,”裴宁飞快地往她手指的地方看了一眼,掩饰着刚刚的失神:“望、朔,这个是说月亮的,望是月圆的时候,朔是新月的时候。” “那今天是望对不对?” “嗯,不是,”裴宁跟着她往窗外看了一眼,的确是一轮圆月挂在中天:“朔望都有专指,朔是初一新月,望是十五的满月。明天才是望。” “明天还是中秋!”舒阳猛点头,一手挽住坐在一边凳子上的舒景悦,讨好道:“明天我们点宝塔灯好不好?” 裴宁不知道什么是“宝塔灯”,倒是因为她兴奋的样子笑了笑。 到第二日裴宁就知道了让舒阳记挂着的“宝塔灯”其实就是几个串在一起的纸灯,外面糊了不同颜色的纸,便显得五彩炫目。她刚从夏家的书肆中回来,就看到对街的一排屋子里已经有两三家挂了出来。 “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么?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歌舞子、荡夫,才只好勾搭一些不明不白的女人来撑门面” “你再说一遍?” “再说就再说,谁还怕了你不成!这年头卖笑的还有了理了?!” “呸!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也不回去照照镜子?男人该会的一样都做不来,管不住自家妻主,就在街上发疯乱咬人么!” 离得远的时候,声音还听不大清楚,拐过街角,便渐渐清晰起来,分辨出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熟悉的声音,裴宁不由加快了步子,果然看到舒景悦站在街尾,一手拉着舒阳,指着对面的一个男子大骂。 那男人大约是被他戳中了痛脚,几乎要跳起来,劈手抢过舒景悦手里抓着的纸,泄愤一般撕得粉碎:“我看你能干!你这么能干也没见有人请了说媒相公上门来!” “可不是么,满城里大半的说媒相公都知道你家妻主受不了夫郎一件家务都不会,忙着找小侍,都争着拥着给她挑温柔可意的呢!” 听到这阴阳怪气的刻薄话,裴宁忍了忍才没有笑出声,眼看着被舒景悦讽刺的男人就快要扑上去揪打,忙咳了一声,上前隔在两人之间。 “哎,天都暗了,还在聊天呢?” “你没长眼睛没生耳朵?谁会跟这种疯子聊天?” 舒景悦骂得顺口,几乎是话赶话地顶了她一句,裴宁略皱了皱眉,舒景悦看起来是被惹毛了,只不过对方也是被气得不轻,要是真的再闹下去,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不是啊,小舅,真的天黑了,我们回去做灯吧” 舒阳机灵地伸手要裴宁抱,打破了僵局,裴宁会意地抱起她,又对舒景悦笑了笑:“快点,在夏初妆那里挑了半天书,我都要饿死了。” 舒景悦也已经在刚才的僵持里冷静了一些,见她好像并未恼恨自己当面顶撞,心里忽地一松,恨恨地朝地上被撕破的几张彩色纸张踩了一脚,转身进了屋。 被丢下的那个男人没了“斗争对象”,当然也不会傻站在街上,懊恼地啐了一口,也讪讪离开了。 舒景悦进了屋里,听得舒阳软软地央求了几句,终于从裴宁那里拿了几张白纸,摆弄了一会儿便覆在了扎好的竹篾灯骨上。可临了却又不愿挂出去了,舒阳立在门口往街上看了几眼,也被他斥骂着喊了回来。 “大过节的,做什么又骂她?”舒老爹难得出来坐一会儿,原本兴致还很高,听到孙女被骂,立时有点不高兴,板起脸教训儿子:“你自己怕丢份不去看,还不许小孩子去看看?真是越来越没道理!” “她要去就去,也别回我这儿来了。” “小舅,我不去,”舒阳立刻跑回他身边去拉他的手:“咱们吃团圆饼吧。裴姨,快点来” 舒景悦被她拉着袖子,慢慢蹲下身抱起她来:“来,帮我分团圆饼。” “嗯。” 裴宁先是有点不解,舒景悦虽说有时也会骂舒阳几句,但大多不会说出今天这样没头没脑的气话。可是舒阳却好像完全没有委屈,欢喜地招呼她一起吃团圆饼。 丢在灶台边上的几只纸灯刚刚糊好,还没来得及串起来,就被丢弃在那里,裴宁颇有点可惜地看了看,无意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得在刚才的争执里被撕掉的几张彩色纸张,想起舒景悦一惯好强争胜的性子,像是不肯把这几盏白灯挂出去让人笑话,若有所思地走过去捡了一盏。 “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就来。” 舒景悦一言不发地把锅里蒸着的团圆饼端出来,重重地搁在桌上,舒老爹皱紧了眉,到底也没再骂他。裴宁提了灯过去的时候,原本热腾腾的饼已经有点凉了。 “小阳,这些灯要怎么串起来?” 舒阳一愣,抬起头看到被她画了图案的灯,不由乐得跑了过来:“小舅,我们把这个挂起来好不好?” 她虽说高兴,却还是不敢太大声,舒景悦看过来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躲闪了一下,终于慢慢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她半长的头发,点点头拿起那几只灯。 串好之后,舒阳开心地把里面的短蜡烛点了起来,就印出纸上画着的兰、荷、菊、梅四种图案,恰好是四时景象。 裴宁偏着头看了两眼,她学建筑,当然离不开绘图,信手的几笔看起来也算是有模有样,眼看舒景悦和舒阳一起把灯挑着挂到了门外,才舒心一笑。 “好了,吃饼吧。” 这一回,倒是舒老爹开了口招呼他们,三人都应了声,舒景悦拿了刀,把浑圆的饼分了四份,推到各人面前。裴宁看着月辉透过树叶洒下来,碎成星星点点。不由有点出神。 都说月是故乡明,而此刻,她却完全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的“故乡”。私心里,她一直想要把自己当做过客,可是这间矮小而破旧的屋子,却越来越多地与她牵绊起来。看了一眼正兀自说话的一大一小,也或许有那么一天,她能真正把这里当做故乡吧。 因为是中秋,裴宁也没有再让舒阳练字,而是让她早点去睡,舒阳却只是不肯,闹着要和她睡,要她说故事。眼看舒景悦又要发火,裴宁忙答应下来,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那好,待会儿可别哭鼻子闹着要找你小舅啊” 舒阳应了一声,飞快地洗漱好钻进她被窝里,裴宁笑了笑,也收拾了一番躺下来,正打算问她想听什么故事,却听到她贴近了小声私语。 “裴姨,你生气了吗?” “嗯?”裴宁一愣,疑道:“为什么生气?” “你回来的时候小舅跟人吵架,还骂了你,你不要生气好么?”舒阳轻声细气地说着,一边仰起脸来央求:“不是小舅的错是那个老爷先骂了我们的” “嗯,我没生气。” 裴宁因为她小心翼翼的解释而有点感动,原来她闹着要跟自己睡,是不想她误解了舒景悦吗? “那你会不会讨厌小舅?” “当然不会,”裴宁跟她抵着头,也学着她说悄悄话:“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那,裴姨你娶小舅好不好?” “啊?咳,别乱说”裴宁跟舒阳正对着脸,一时听到了这样的话,不由窘迫,忙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你真的不喜欢小舅吗?”舒阳低下了头,闪闪的眼睛里已经布上了水雾:“他们都说你不会娶小舅,还说没有人会娶他裴姨,我小舅很好的” 裴宁手足无措地帮她抹去眼泪,眼前浮起舒景悦怒气冲冲“骂街”的架势,竟只觉得心里发紧,被针刺了一般密密生疼。 “我知道,我知道别哭了,”裴宁拍了拍她,轻声哄着:“别听他们胡说,你小舅这样好,谁都会喜欢的,将来娶了他的人定是有福气的。” 舒阳听了她的话,稍微安下心来,擦着眼泪睡着了。裴宁帮她掖好被角,怜爱地拍了拍,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帘子那边。 原来是这样 这几个月她在舒家进进出出,街坊邻里也都看得到,她也曾听到过几句谣言,却一直不曾放在心上,没想到舒景悦竟是为此受了今日这样的屈辱。 隔着帘子听到舒景悦几声压抑着的轻咳,想起白天夏初妆提到给她找个便宜的租屋的事,裴宁心里一动,白天时她想也没想就推辞了,然而现在细想,舒家的屋子实在有些老旧了,夏天暴雨的时候还漏过几次雨,眼看要入冬,恐怕是没什么保暖效果。 舒家老爹的病早就是半死不活地拖着,舒景悦的旧伤也受不得寒气,再加上这么一点年纪的舒阳。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的 姑息养夫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7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7部分阅读 任,要想照顾好他们,也许,她真的要欠夏初妆这个人情了。 第二十五章 曲折心意 曲折心意 新居和旧事~ 找屋子的事,裴宁只跟夏初妆提了一个请求,那就是要有两间屋子。夏初妆先是疑惑她只身一人为何要两间,想了一会儿就露出了笑,调侃道:“难道是有了心上人,打算成家了?” “夏小姐”裴宁待要否认,却又有些窘迫,她对舒景悦,难道就当真没有那样的心思么? 夏初妆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默认了,笑道:“那好,我帮你留意着,你加紧把佳人娶回来吧。我找着了会尽快告诉你。” 方才没有否认,现在再要解释反倒矫情,裴宁索性也就一拱手,对她道了谢:“不敢劳烦小姐,若是找到了,小姐差个人来叫我一声就好。” 说找只是一句话的功夫,要找到真正合心意,价钱上也合适的,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裴宁跟着夏初妆派来的人去看过两家,都觉得不合适,眼看着一日冷过一日,转眼就是北风四起,屋子却还是没有挑好,只得先去东市买些炭火,劝舒景悦把里屋的暖炉烧起来。 舒阳玩心重,缠着要跟她一起去,裴宁当然是乐意的,舒景悦关照了几句不许给裴姨添乱之类,也就放行了。送走了她们,见天气很好,便把床上的被褥搬出来晒。想着晒过了总能多少暖和一些。 “阿景” 男人拍打被子的动作停了一下,看到来人一袭淡紫色的衣衫,也只是“嗯”了一声,问道:“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我是来给你送喜糖的” 似乎因为他不太搭理的态度,魏紫说话的口气有些畏畏缩缩,把手里抓着的一只小包裹塞给他,轻声道:“小姐要娶正夫了,就在下个月初六” “那也不用给我发喜糖。我早就不是唐家下人了。” “不、不是”魏紫听出了他的不耐,只是低下了头,拿着袋子的手却直直伸着不肯收回去,另一手绞紧了袖口,轻声道:“小姐说了等、等正夫进了门,就给了我名分。” “这是你的喜糖?” “啊、啊算是的” 舒景悦顿了一下,看着他不知是因为羞还是因为愧而变得通红的脸,终是接过了装着喜糖的袋子,对他点了点头:“行,我收下了。” “阿景你我,我知道我有今天都要谢你,阿景,要是你、你现在” “挺好的,”舒景悦打断了他吞吞吐吐的话,继续着手上拍松被褥的动作,别开头道:“还有什么事么?” “裴姐” “她不在家。” “哦。” “啊?” 舒景悦立刻答道,边上却传来两声不同的答应声,除了刚刚就站在边上的魏紫外,还有一个面貌陌生的年轻女子。 “阿宁不在啊可是夏小姐还说让她去看屋子中不中意呢” “什么屋子?” “就是她托小姐找的屋子啊,小姐说这次那两间屋子她肯定会中意的,”那年轻女子听他问起,想起裴宁好像是借住在别人家里的,想了想,对他托道:“那麻烦你告诉她,屋子在画眉桥后面那巷子里,坐北朝南的两间屋子。房主让她明后天挑个时间去瞧瞧,合意地话就租了给她。” “喂、喂” 舒景悦先是一愣,等回过神,那女子已经走出了几步,喊了几声也没听到,魏紫在一边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走近了一步:“那、阿景,我先回去了” “你找裴宁又是什么事?” “啊?小姐说,请裴姐来喝杯喜酒” “知道了,我会告诉她的,”舒景悦点头,脸上看不出表情,魏紫没有再停留,只对他道了谢就回去了。 舒景悦看着他离开,只觉得喉咙口火辣辣地疼,一团莫名的气息堵在那里,上不来也下不去,攥紧了手在胸口压了压,才吐出一口气来。 回到屋里,一下子就没了外头的晴空朗朗,周身都有点发冷。这间屋子,怎么看也实在是太过破旧,即使他再用心整理,也不会变成什么宽敞明亮的大屋,该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 裴宁和舒阳回来前,舒景悦已经把屋子里重新收拾了一番,起火在做饭了。裴宁一边进来一边疑道:“被子还不收回来么?再下去可就晒月亮了。” “有什么打紧,你哪里在意这个的?”舒景悦一口气不顺,说话也有些冲,裴宁不解地看了看他,半晌只是耸了下肩,自己折回身去把被褥搬了进来。 舒景悦面上表情一凝,忽然恨恨地丢下了要往灶台里添的干稻草,转身进了里屋。 裴宁朝舒阳看了一眼,见她也茫然不解地摇头,不由有些无奈,她们出去前还好好的,也就一个时辰的光景,到底又是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了? “裴姨,锅里煮了什么,好像焦掉了!” 舒阳皱了下鼻子,指着锅里问她,裴宁也闻到了焦糊味,忙冲过去看,见里头在煮粥,便手忙脚乱地舀了水添进去。 “小舅?” 舒景悦一手接过裴宁手里的大勺子,一边点了点头:“我来吧,小阳去收拾桌子,等会儿喊爷爷出来吃饭” 他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口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裴宁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当他消气了,便好脾气地笑笑,坐到灶台那边去添草看火。 “裴宁” 他们两人一个坐在后面瞧着灶火,一个站在前面拨弄锅里的粥,夹杂着灶膛里噼噼啪啪不时爆出火星的声音,舒景悦不高的话就听不大真切,裴宁只勉强辨认出他在叫自己,就对他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舒景悦只觉得心里莫名揪了一下,裴宁对谁都是这一般的好,很少看到她发火,也很少看到她难过。她这样一个人,不论在谁看来,都是个好人,过个十年八年,说不定就是跟唐洛书那样的身家,哪个房子住不起? 早先她不过是一时穷顿,才会留在他这里,他也是为了报她搭救的恩,才如今她既然要搬了,他该是高兴还来不及的,怎么却无缘无故地拿了她撒气? “阿景?什么事?” 裴宁久等不见他说话,就提高声音问了一句,舒景悦思绪一顿,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躲了开去,讪讪道:“唐家大小姐说是要娶正夫了,就在下月初六,让你去吃酒。” “小凡来说的?怎么没留下来吃饭?” “不是,魏紫来的。” “嗯,知道了,到时候再说吧。”裴宁沉默了一下,才了然地点了点头:“过几天叫小凡来打听一下状况吧,我跟她非亲非故,她请我去是什么道理?” “随你。” 舒景悦皱着眉应了一句,便招呼舒阳拿碗来。裴宁熄了火,见他还是面无表情,只道他是见了魏紫想起了唐家府里的不开心,便对舒阳做了个手势,让她贴上去缠着舒景悦说笑。 舒阳会意地上前,舒景悦被她缠了一顿饭的功夫,每每抬头,总能瞧见裴宁带笑看着他们,本来该转告裴宁的话,终是没能说出来。 见他脸色好了一些,舒阳便高高兴兴地跟着裴宁习字去了,舒景悦却没像往常一样陪着她们,只径自收好了东西,回里屋给舒老爹起了暖炉。 “阿景阿景!” “爹,什么事?” 舒老爹虽然大部分时候躺在里屋不怎么下床,但家里拢共那么大的地方,前面说话后面也是能听得到的,看着儿子心不在焉的模样,想着刚才听到他冲裴宁的话,舒老爹才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今天做的都是什么事?啊?你没来由地冲别人发什么火?” “我没。” “还顶嘴,打小就你嘴硬!你说说看,要是你把她骂走了,谁来教小阳读书?谁来给你忙前忙后?”舒老爹气怒交加,一手拍着床榻,喘得急促:“好容易她对你好,你就不能收敛点性子?”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小阳读书的事?改明天我把她送去学塾就是了,哪怕把自己卖了,也供她识字,总成了吧?别那么低三下四地算计着求着别人!” “你给我闭嘴!”眼看舒景悦的声音越来越高,舒老爹急得几乎要从床上下来,挣扎着坐起来骂道:“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笨东西!求着她哄着她对你能有坏处?就算她以后发达了娶了正夫,总还能记着你的好,把你收在身边,不至于叫你一个人死在没人晓得的地方!” 见父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舒景悦不再说话,只背过身在自己床上躺了下来,伸手碰到床头的针线盒子,竟鬼使神差地打了开来。 从唐家离开后,他就没有再找大户人家的活计,而是接了不少织补和叠绣的活,赶着多做一点,倒也不比在唐家的月钱少。 手指搭在日夜使惯了的东西上,被拨乱的心思才慢慢地沉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拨弄了几下,竟翻出压在最底下的一张小纸片。有点脏有点皱,用墨黑的东西画了一朵五瓣的简易花朵。 爹说的是不错,他自己也能够看得出来,裴宁对他是很好很照顾的,要是对她苦苦恳求,她也许就会心软,答应照顾他们一家。 就好比在柴房碰上她的那一次,他只是有点羡慕,她就体贴地撕了一半纸用木炭画了图给他看。 可是,他不想这样。 传信的人说裴宁要租两间屋子,想必是为成家做准备的。既然她已经有放在心上的人了,他怎么有脸再去乞欢?除了早逝的母亲,裴宁几乎是待他最好的女人,他一点也不想把这么点难得的“好”也弄得乌糟了。 明天,就把该告诉她的事告诉了她,随她什么时候搬出去都好。等到她也要娶夫了,要是还记得他,给他送喜糖喜糕来,他就绣上一对鸳鸯枕送她,祝她跟心上人白头不离。 裴宁不知道他的这许多心思,只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一阵,以为他又和舒老爹闹僵了,忙打发舒阳进去“解围救驾”,舒阳扒开帘子看了一眼,却又缩回头来,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晚啦,好像已经吵完了,小舅和爷爷都睡下了。” “嗯,那你就跟我睡吧,”裴宁抱了她一把,把她放到床上,蹲下来给她拖鞋子:“省得再把他们吵醒了。” 舒阳乐得从命,她是越来越黏裴宁,恨不得整天跟在她后头,轻轻欢呼了一声就跳进了她的被窝。 裴宁吹熄了烛灯,听着孩子细细的呼吸,却有点辗转,总觉得才入了梦就已经天色大亮了。 “该起了啊,小阳,再不起我可要过来掀你被子了。” “小舅你才不敢,裴姨只穿了里衣” 舒阳人小鬼大地眨眼睛,朝帘子那边的人喊,裴宁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动作迅速地收拾好,也给她套上厚厚的棉衣,朗声道:“我先去起火” 舒景悦知道她这话是跟他说的,便像往常一样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开始准备做饭。 裴宁看他已经不像昨天那样阴郁,便放心地笑了笑,舒景悦怔了一下,才抬头道:“昨天有人来找你,我忘了跟你说” “唐家小姐的事?你说过了啊” “不是,是找你看房子的,”舒景悦低头往锅里添米添水,一边说道:“画眉桥后面巷子里,说是让你今明两天就去看。” 裴宁想了想,定是夏初妆帮她留意着,挑到了合适的屋子,想到现在是一天冷过一天,不由也高兴地笑起来:“行,我一会儿就去,对了,你和小阳” “小舅!裴姨,你们快来” 裴宁正要问他们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看,就听得舒阳在门口院子里大喊大叫,舒景悦一急,手上端着的水盆还没拿到灶台边就急着往外跑,裴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舒阳叫得急,忙跟了出来。 “怎么了?小阳!” “小舅,你看,那个人怎么被打得那样重?” 裴宁朝她指的地方看去,才发现对街也站了不少人,还有许多也从窗口里探出头来往街上看。 路中间躺了个人,长长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散着,脸上却还看得出是个清秀的男子。身上竟然只有一件薄薄的长衫,脚踝往上直到膝盖的地方都露着,早已冻得发青,染了不少污浊的血迹,还沾着不少泥尘。 惟一蔽体的长衫也只是虚虚掩着,脖颈到胸口,都能隐约看到红紫的点点痕迹,裴宁稍一打量,就别开了眼,那种似吻痕又似凌虐出的伤痕,还有男人衣襟后摆的大片血迹,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受过的□。 “走,回去吧,”裴宁把目瞪口呆的舒阳抱在手里,要带她回去。她虽说可怜那男子,但并不是什么救世主,也管不了那么多闲事。 “这是怎么回事啊?谁家的男子” “不是什么干净人家的,是街东边房家的歌舞子,被主人家送了人,玩坏了就扔了呗” “啧,也真是狠心,到底是个好好的人啊。” “可不是,那张珏根本不是人,她的那些劣迹谁不晓得啊,要不是图她在京里的关系,谁家舍得把花本钱□的歌舞子送给她?玩够了连条卷身子的席子都不给” “嘘别说啦,那男人好像还有活气哩” 裴宁把舒阳抱进屋里,却没见舒景悦跟进来,刚走回他边上,就听到了站在左近的几个中年男子在窃窃议论。 脚下一片冰凉的湿冷,裴宁这才看到舒景悦手上的盆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在了地上,一盆冷水几乎全泼在他自己身上。几层衣服贴在身上,从腰往下差不多都淋湿了,甚至还在往下滴水。 第二十六章 如梦初醒 如梦初醒 街上还是一片闹哄哄的,围观的人里面不知是谁往东边指了指,轻声道:“瞧着也怪可怜的,谁去房家叫个人吧,治不治的,总得先把人带回去。” “已经有人去叫了” 这话一说,人群总算散开了一点,裴宁只看见街尾那边有人过来,连拖带拉地把躺在地上的人带走了,一边喝骂着叫还站在路边人散开。 几个年轻的男子早就吓得不行,几乎是被家人搂着回去的,裴宁轻声喊了舒景悦一声,他却浑然没有听到一般,只愣愣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差点绊倒在门槛。 “阿景!” 裴宁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扶了他一把:“怎么了,阿景?” “没事、没事” 舒景悦推开她的手,扯了下嘴角:“你不是要去看房子么,快去吧我腰上疼,躺一会去。” “阿景!”眼看他掀起帘子,要湿淋淋地躺到床上,裴宁呆了一瞬,趁着舒阳正跟舒老爹绘声绘色说话的功夫里,迅速地把他拖了回来。 舒阳听到声音掉头来看,却只看到裴宁朝她摇摇头:“没事,你陪爷爷说话,我跟你小舅有点事,等会儿再做饭。” 舒景悦的身体被她拦在身后,舒阳没有看到,只以为他们要出门,就乖巧地点点头。 裴宁一手拉着舒景悦,先回身把灶台里的火熄了,才拉着他坐到凳子上,拿了干的手巾和自己的棉衣递给他:“来,把外面衣服脱了擦擦,先披着我的” 舒景悦嘴唇发白,脸色也是青白的。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外面,仿佛还停留在那个被带走的人身上。 裴宁心里一紧,反手关上门,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阿景,听我说,你的衣服湿了,先把衣服换了,好么?” 舒景悦的注意力因为她的动作而转移了一些,却还是没有看她,反倒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裴宁皱紧了眉,隆冬腊月的,这样下去怎么行? “阿景,没事了啊那个人已经被带回去了,不去想他了,好么?” “不想什么?” “不想刚刚的事了,来,把衣服换了,”裴宁见他总算有了回应,稍稍舒了口气,柔声道:“看,再湿着捂下去你的伤又要犯了” “嗯,犯了不好么?” 裴宁心头一震,看着他渐渐清明起来的眼睛,知道他恢复了理智,却也惊慌地发现那双眼中竟布上了层层叠叠的雾气。舒景悦别开眼不肯再对着她,扯开衣带把外面的棉衣脱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裴宁把自己的衣服裹在他身上,见他沉默不语,便在他身前蹲了下来,着了魔一般伸手去抚他的脸,声音里已是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阿景,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没事”舒景悦机械地回答着,一边把她推开:“我好了,你快点走吧。” “这是哪来的好?”他油盐不进的态度让裴宁有些恼了,一手抓住了他的手,一手扶着他的脸逼他看向自己:“我不放心,要么你告诉我,要么我们就这么耗着。” 舒景悦要抽回手,却被她握得更紧,一时被她逼出了心气,竟下了死力挣扎起来,裴宁理智尚在,当然不肯让他伤了自己,情急之下只得伸出双手把他环住。 “阿景、阿景舒景悦!” “放开” “现在不行。” 裴宁牢牢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再乱动,才感觉到他的身体整个都在颤抖,很轻微,但是,就好像不受他控制一样,不停地颤着。仔细地看,连他的唇齿也是在上下打颤。 舒景悦还不死心地要动,裴宁意识到他在刚才的事情上受的刺激绝不会是“他认识那个男人”那么简单的问题了。 从他们冲到门口时起的景象一幕幕地飞快闪过。气息奄奄的陌生男子,围观的人群,街东边的房家,歌舞子,张珏 “张珏?” 下意识念出的名字让舒景悦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一下,而后便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裴宁敏感地抓住了症结,猛然想起这个名字正是曾经让魏紫哭哭啼啼地来向舒景悦求救的原因。 “没事了”裴宁抱紧了他,轻声道:“不管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对不对” 舒景悦脸色惨白,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似乎却又想要点头,终于把脸埋进她肩上:“你不知道” “没事了”他虽然换下了湿衣服,手指却还是冰冷的,裴宁索性拿了棉被把他围了起来,絮絮安慰:“别怕,我陪着你。” 舒景悦被她裹在厚厚的棉被里,瘦削的脸也有一半陷在里面,只露出微微翕动的鼻翼和一双眼。 都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哪怕对着绝代佳人,时间久了,也就只有“熟悉”而没了“惊艳”,然而裴宁却忽然觉得,眼前这张越来越熟悉的脸在这一瞬间就摄去了她的心神。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舒景悦了,爱小便宜不肯吃亏,争强好面子,不肯低人一等,他当然也会低声下气,甚至在唐家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吃瘪的,可即使嘴里说着讨饶求情的话,身体弯下去,骨子里也还是撑得笔直。好比他可以因为拿废炭回家的事求唐洛书饶了他,却强着不肯认偷人参偷药的污蔑。 可是她却忽然间不敢去想象,到底是发生过什么事,竟让他这样性子的人瑟缩着不肯去回想和面对。 舒景悦闭上眼,把冰冷的脚也缩进被子里,裴宁一低头,正将他拦在自己双臂之间,慢慢地捉住他的手握在掌心:“忘不了也不要紧,我陪你” “你你去做你的事吧,”舒景悦抽回手,要把她推开:“我去做饭” “我们搬家吧” 裴宁摇了摇头,牢牢抓着他的手,天气越来越冷,这屋子本来就不够暖,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事。就算夏初妆这次帮她找到的屋子还是有不合意的地方,她也打算让舒景悦他们搬过去了。 舒景悦先时还没有反应,隔了一会儿才忽地睁开眼来,裴宁看到他眼里瞬间闪过的惊讶,不由轻轻笑了起来:“好不好?我托人找了便宜些的租房,我们搬过去,住得也舒服些,对舒老爹和你的身子也好” “我们?” “嗯,不过只有两间屋子,我和小阳一间,你和老爹一间,成么?”裴宁轻声说着:“我们一起搬,我请夏小姐找人来帮把手,不会太麻烦的。” “不用,你不用管我们” “我想和你在一起,”裴宁顿了一下,这句话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不想分开。” 她本来以为,要把自己扎根在这个看起来像幻境的世界里,要把心交到一个“小男人”手里会是很漫长的过程。然而事实上,也没有想象里那样难的。甚至,在她说出来之前,就已经那样做了吧。 舒景悦没有再说话,裴宁不知道他是不是还陷因为方才那件事而起的回忆里,只悄悄掀开帘子一角,招手叫舒阳出来。 “裴姨,怎么咦,小舅你怎么了?” 舒老爹似乎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舒阳小心地跑过来,见舒景悦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忙要跑过去。裴宁拦住她,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让她给舒景悦拿了干的衣物和鞋子来,在她额头上拍了一下:“快去,小声点,别把爷爷吵醒。” “嗯。” 舒阳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功夫,就抱着舒景悦的衣服出来了,她蹑手蹑脚的样子颇有些惹人发笑,裴宁勉强冲她笑了笑,招手让她过来,带着她走到舒景悦面前。 “小舅?你怎么了冷吗?裴姨,我小舅他” “刚刚把水打翻了,”裴宁解释了一句,把衣服放在舒景悦手边:“快些换上,我这就过去看看屋子这两天就搬” 她起身要走,舒阳看了舒景悦一会儿,又转头来看她,满是不安和戒备的神色:“搬什么?裴姨你要搬走了吗?” 裴宁俯身摸了摸她的手,认真道:“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一起搬,这屋子里太冷了,你爷爷和小舅会弄病的,我们换个地方住,好么?” 舒阳这才松了口气,一把抱住她的手臂:“裴姨,你不要丢下我们” “舒阳!” 原本还有些神思不属的男人忽然间站了起来,伸手将舒阳扯回身边,厉声道:“不许胡说!跟你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么?” “阿景,别骂她,我方才说的话,都是真心的,”裴宁上前,把赤着脚站在地上的男人推回椅子上,蹲下来把鞋子放到他脚边:“要是你不愿,那我们就都不搬,还像之前那样。” 第二十七章 寤寐求之 寤寐求之 名正和言顺~ “什么?你还要等男人同意了才能搬?” 裴宁苦笑着看夏初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夏初妆脸上像是开了染坊,脸色一会儿一变,终于撑不住笑了出来。 “真想不到啊,原来你还是个惧内的。哈哈” “夏小姐总之,拜托你跟屋主说说情,替我留两天,”裴宁无奈道:“我家里有点事,要先回去了” “行啊,她跟我是还算是同窗呢,多少要给我这个面子的,”夏初妆点头应了,把手边的书递给她:“这本书有点难抄,我给几个人看了都说抄不好,你试试看,不行也别勉强,再过来换一本去。” 裴宁应了一声收起来,也没翻开来细看,只拱手告辞出去,夏初妆送她到门口,正迎上打帘进来的一行人。裴宁心里记挂着舒景悦的情况,竟没留神撞到了边上一人。 “哎?谁这么裴宁?” 姚黄的惊异让堪堪与她们擦身而过的女子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便笑了起来:“真是裴宁啊,好像样子变了点,都快认不出来了。” 裴宁微微躬了躬身,有礼道:“许久不见,唐小姐安好。” “听说你住在景青那里,他家里还过得去吧?”唐洛书挑了挑眉,朗笑道:“对了,下个月我要成亲了,你记得来喝杯水酒。” “是,多谢唐小姐。” “呵,别这么见外,我也等着将来喝你的喜酒呢。” “呵呵,不打扰唐小姐了,”裴宁应了句场面话,便转身对夏初妆道:“我先告辞了。” “嗯,我跟你说,那本书” 夏初妆似乎还有点不放心刚才给她的那本书,跟出来几步关照了几句,似又想起了什么,疑惑道:“你还没把人娶进门?” “咳,夏小姐,还、还没” 夏初妆看了她一眼,明显是“你这人太奇怪”的表情,疑道:“那你是打算租了屋子再办喜事?总不会是还没打算成亲吧?” 裴宁有些尴尬,微微点了点头:“夏小姐,不知城中应到何处找说媒相公?” “噗,哈哈”夏初妆笑了起来,一手搭在她肩上,热心道:“要不要我带你去找?” “麻烦了” “呵,不麻烦不麻烦”夏初妆说着,就招手叫了个小厮出来,让他回去嘱咐管事的先看着书肆,自己领着裴宁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弄堂。 “你家男人是什么出身?你可有写好帖子?” “啊?帖子?”裴宁愣了一下,她知道古代结亲要先定亲再娶亲,各自都有繁琐的过程。但说到具体的,她却是完全不知道的。 夏初妆拍了一下额头,一副无奈的样子,给她解释了帖子为何物,又叹气道:“那你男人的出身你总知道吧?” “他,他母亲和姐姐早逝,只有老父和长姐留下的孤女,”裴宁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以前是跟唐家签了死契的,不过现在已经解了。家中别无他产。” “等等、等等”夏初妆刹住脚步,疑道:“那他家里可有人主事?” “舒老爹病重,家里的事都是他拿主意吧,”裴宁也不得不停下来,往两旁看了看,问道:“这里可以找到说媒相公?” “唉,他家里都没人主事了,你要收他进屋做侍,自己跟他说就得了,还找什么说媒相公啊?”夏初妆白了她一眼:“他捡了你这么个便宜,必是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裴宁眉头皱了皱,半晌才摇了摇头:“不是收侍,我是要娶他。” “你犯糊涂了?咱们这里嫁娶都是门花钱的事,就算你出得起聘礼,他家里也出不起陪嫁吧,”夏初妆已经打算掉头,一边劝道:“再说他家里连个出场面主事的女人都没有,哪家的说媒相公也不肯去说你这门亲啊。” “我既要娶他,就该是堂堂正正的,”裴宁拦住了她:“简单些没关系,但我不能委屈他名不正言不顺地和我在一起。” “我看你对他倒像是死心塌地的样子,你可想清楚了,要是三媒六聘地娶回来,只要他不犯七出,你都不能休离他,要是以后再遇到家世好又合心意的,人家恐怕是不肯给你做侍的。” “这是当然,”裴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坚持道:“既然他家没有主事的,那我请说媒相公向他本人提亲,不好吗?” “你既是打定了主意,也就只能如此了,”夏初妆指了指弄堂口的一间二层小楼,介绍道:“这两边住的不少都是说媒相公,不过还算是那家的会说,外头都传他能把和尚尼姑都说动了凡心。” “那可不是,我家老爷啊,是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老媒人了,当年城里最风光的亲事,哪桩不是我家老爷说和的?”他们还没进屋,院子里就有人应和着夏初妆的话炫耀着。 然而还没等裴宁把来意说完,方才还在吹嘘的小厮便连连摇头:“不成不成,这等亲事我家老爷定不会去说的。” “为何不可?” “当然不可以,他家里没有主事人,难不成要叫我家老爷去跟他本人说亲不成?” “正是,”裴宁拧起了眉,不悦道:“我也不需要挑什么好日子,这就写了帖子给你家老爷,请他立时陪我走这一趟就好。” “哦?你这人倒是好玩,连日子都不挑,该不会是急着娶人过门冲喜吧?” “当然不是,”不一会儿功夫,庭前又多了一人,裴宁猜到这就是小厮口里说的“老爷”,便坦荡回道:“我和他都是小门小户,只求个名正言顺,没有那么多计较。” “人说宁毁三座庙,不拆一桩婚。你要这样说,我陪你走一趟也没什么不可以,把帖子给我吧。”那年长的男子笑了起来,吩咐小厮道:“你在这儿等唐小姐送谢媒礼来,我去去就回。” 裴宁谢了他,问他要了纸笔写下帖子,照夏初妆所说,帖子中要写明女方的姓名,生辰八字,家中亲属以及家产明细。 姓名当然无伪,生辰和亲属却是必然要做一番改动,至于家产,也是一目了然的。 那说媒相公接过帖子看了看,又问道:“那你可曾备下聘礼?” “这”裴宁想了想,伸手从袖中取出两只小巧的耳环:“我身无恒产,帖子上写的些许钱财,都可以做为聘礼,另外您看,这可以么?” “嗯,这耳饰虽小,倒是精致” “不好” “夏小姐?”听到夏初妆先否决,裴宁不由奇怪,不解道:“有什么不对吗?” “我听你说他家里贫寒,你举家相聘,他家里恐怕还不出这许多嫁妆,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夏初妆摇头道:“你对他既然是真心喜欢,是不是就少出一些” 裴宁这才恍然,连连点头谢她,转身与媒人商议:“多亏夏小姐提醒,老爷,那便只用这副耳环为聘吧。” 夏初妆临时被拖来做了个陪客,她虽已跟裴宁相熟,却不曾到过舒家,看到裴宁朝一间平房指了指,才知道她所说的“家境贫苦”绝对不是一句虚话。 “裴姨,你回来啦”舒阳不知为何站在院中,一见她就赶忙冲了上来提醒道:“刚刚有人来找小舅说话,被小舅骂走了,你不要惹小舅生气哦” “是什么人?你小舅还好吗?”裴宁不安地问道:“他在做什么?” “嗯,就是对街的方伯伯和李大叔,好像是在说早上的那个人,我也没清楚说了什么,小舅把我赶出来了,后来又把他们都赶走了。” “嗯,乖,那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有事找你小舅说,好不好?” 舒阳乖巧地点头,悄悄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人,轻声问道:“裴姨,他们来干嘛?” 裴宁脸上蓦然染上一抹绯红,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我想娶你小舅,你说好不好?” “真的?好啊好啊,”舒阳欢喜起来,兴奋道:“快点快点” 听到她这样开心,裴宁不觉稍稍松了口气,引着两人进了屋,见舒景悦在灶边忙碌,才觉得心里踏实起来。 “请问这位可就是舒景悦舒公子?” 舒景悦猛然回头,拧紧的眉头昭显着不悦,见到裴宁站在一边,紧绷的肩背才隐约放松下来。 “裴宁?你做什么?” “舒公子,今儿裴小姐可不该说话,还是让老夫来说吧,”那说媒相公笑了起来,热络道:“裴小姐央了老夫来说媒,想娶公子为正夫哩。” 第二十八章 永以为好 永以为好 往事和前景~ 裴宁莫名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抬手摸摸胸口,只觉得心跳之快甚至连前世眼看着对面的货车急速撞上来时都比不上。 夏初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那儿沉默不语的男人,见那说媒相公也被晾得有点尴尬,便轻咳了一声,提醒道:“老爷子,你还没把帖子和聘礼给这位公子呢。” “哎,哎,正是,这是裴小姐的帖子,小姐腹有诗书,胸怀大志,虽说如今并无恒产,但经年之后,定然是飞黄腾达,青云直上” 那媒人被夏初妆这一催,也从沉默里恢复过来,张了口就把裴宁往好里夸,直听得裴宁都有些不相信他说得人是自己。 然而他说了许久,舒景悦却好像浑然不为所动,只是一径沉默着。这一来,漫说是裴宁,就连夏初妆都跟着紧张起来,说媒相公见他这般样子,忙又上前一步,伸手把耳饰送到他面前:“请舒公子瞧瞧,这副耳饰,是裴小姐家传之宝,今日裴小姐愿以此为聘,与公子结为百年之好,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舒景悦呆站了这么些时候,直到手心里被放进那副耳饰才动了动唇,却又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裴宁竟忽然有种他会拒绝的感觉,一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掌,沉声道:“阿景,以前的事情我没办法改变,甚至没办法叫你忘记。可我早上说的话,句句都是当真的。” 另一边的两人被她的举动一惊,多少觉得有些“出格”,舒景悦却飞快地甩开了她的手,把那帖子撕得粉碎,抬手扔进了灶膛里。 灶里的火苗忽得一摇,转眼就把那些小小的碎片吞噬干净,只飞出一点纸灰落进一边的干草和木柴堆里。裴宁心里一沉,正要再说话,却见他手指紧攥,脸上晕起一抹不正常的红,喉节滚动了几下,才吐出一个模糊而缓慢的音节。 三人里,竟没有一个听清他说了什么,那说媒相公本要硬起头皮再问一遍,裴宁却拦住了他,抢上前去重新把舒景悦的手抓住。 另两人这才看到舒景悦紧紧握成拳的那手指缝间,正隐隐渗出丝丝缕缕的鲜红,沿着指缝滑下来,蜿蜒在手背上,异样地刺目。 “松手,快松开”裴宁心里一疼,朝他喝了一声,急得要伸手去掰开他的手指,一边示意夏初妆和媒人先离开:“阿景,不说了,我们不说这个事了,把手松开,听话” 似乎是裴宁最后的急切让他回了神,舒景悦扬手把那耳饰丢开了,用力推开裴宁。裴宁脚下一晃,却还是拉住了他不肯放手:“别说了,先上药小阳,快进来” 舒阳见夏初妆和媒人离开,就已经趴在门边探头探脑了,听到她叫自己,立刻跑了过来,一看舒景悦手上鲜血直流,几乎吓得哭起来。 “小阳,去打点干净的水来,再找件干净的里衣,”裴宁用了点力按住舒景悦的手,摊开他的手掌查看伤口,接过清水冲洗了两遍,才把里衣撕成长条小心地缠绕上去:“小心,别再沾了水,弄得伤口” 裴宁一心在他手上缠着,偶一抬头却见他紧紧闭着的眼里不断涌出泪水,颤动的眼睫上也早就沾染了水光。心疼的感觉在转瞬间袭上来,蔓延到胸腔里的每一寸空间,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对不起,阿景,我不该这样你不喜欢我们就不说了” 她明明知道他今天经历了太多情绪起伏,却偏偏挑了个这样的时候来逼他不得不想起旧事,裴宁只后悔自己太过急躁,压着他的脸伏在自己肩上不肯放开。 “为什么不说?”舒景悦紧贴在她身边,能 姑息养夫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8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8部分阅读 身边,能感受到她真切的歉意,却猛地恼恨起来,推开她道:“你不是想知道么?那我就告诉你,是,你没猜错,我也被唐洛书送给那个张珏过。” “阿景” “景青,你不知道我还有个名字叫景青么?!”舒景悦退开一步,眼里沉得可以让人陷下去:“比姚黄唱得好,比魏紫跳得好扬州城里的大半商号主事,恐怕都看过我跳舞邀宠。” “张珏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哥哥在宫里受宠,家里能打通京城商号的关节而已,不过就这么一个人,她要唐洛书把我送去,唐洛书就不敢不听,一碗迷|药灌下去就急着把我‘献给’她了” “你知道那个漂亮的歌舞子为什么会躺在街上半死不活么?” “阿景!”裴宁呵斥了一声,转眼看向一边吓得不敢出声的舒阳,安慰道:“小阳,这里交给我,你先去里屋写字。” 舒阳敏感地感觉到舒景悦的不对劲,虽然一边答应了往里面走,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看过来,肯求道:“裴姨,你不要跟小舅生气,他今天是身上痛才脾气不好的” 裴宁送她到一边,给她掀开了帘子才俯身点了点头:“我不生气,你放心。” 舒景悦还维持着理智,被她喝止以后,就停了下来,看到舒阳回了里屋,才莫名地笑了几下:“叫她进去做什么?她不会懂的,你说不定都不懂呢,那种折磨人的法子,我想都没想到过” “你觉得张珏碰了我们对不对?不、她是真的让我们‘跳舞’去的,当着她的那些走狗跳,谁得了大功就可以挑人服侍。要求只有一个,就是不准玩毁了,因为那会妨碍她排练新的歌舞曲子。” “城里只有我一个人能把《芙蕖》跳完,你想看么?” 舒景悦说到一半,却忽然换了话头,裴宁摇摇头,就算不去思考,也能猜到这《芙蕖》绝不会是什么普通的舞蹈了。她略微靠近了一步,贴近舒景悦站着:“不想,我想你好好的” “好好的?我要是好好的,也早就成了那街上躺着的一具活死人,”舒景悦蓦然睁大的眼中闪出点点阴霾,视线跳过她直直往窗外扫去,仿佛那里躺着另一个他自己:“三九寒冬时把大半个身子都埋在水里练舞,他们都不肯练,只有我练了,一天练不成,就可以少伺候一条狗,早一天把自己练废了,就早一天解脱” 裴宁眼里一热,看着他强撑在桌上的手臂瑟瑟发抖,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扶住他,梗在心里的话终于倾泻而出:“好了,我知道了可我不在乎,我喜欢你” “我是从污泥里爬出来的人,你还要我做什么?!带着你的东西,快走吧” “是舒景悦阿景,或者是景青,我都不在意,”裴宁牢牢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晃了下:“听见了么?只要是活生生的你,别的都不要紧。” 舒景悦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摆布,说完刚才那些话,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疲倦。甚至在裴宁抱紧他紧紧压向自己怀里时,也没有再挣扎,而是放任身体软下来,垂首伏在她肩上。 裴宁将手掌贴在他背上,下意识地轻轻拍着,近乎哄孩子的动作:“阿景,不要这样为难自己” “你很好,比所有人都好”裴宁低下头,贴在他耳边劝哄,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寻到了细巧的小孔:“抱歉,再让我自作主张一回,若是要生气,从今往后都任你处罚,可好?” 舒景悦尚在昏沉,只觉得她的手指热热的,在耳边抚了一下,却不知她做了什么,等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才下意识地伸手去捏耳垂。 细巧的金属链上垂着一枚珠子,圆润小巧,穿过许久没有用过的耳洞,牢牢扣在他耳边,裴宁的动作很快,手也很稳,在他回想起那是什么东西前,已经把另一只也依样戴了上去。 “阿景,我们成亲吧,”裴宁低下头,飞快地在他额上亲了亲,微笑道:“我去跟舒老爹和小阳说,等搬了家,再请小凡和夏小姐他们来吃顿饭,聚一聚。” 舒景悦愣愣地看着她,一手还维持着方才捏住耳垂的动作,直到听见里间传来舒老爹重重的咳嗽声,才惊慌地要去摘那两只耳饰。 “不许摘,”裴宁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摩挲着刚刚裹好的伤处,轻声道:“你看,你爹和小阳也都是赞同的” 里面安静了一下,舒阳很快冲出来,扑进裴宁张开的手臂中:“裴姨、裴姨你要对我小舅好” “那你还不改口?” “哦,舅母,小舅母” 裴宁认真地应了一声,扣住了舒景悦的手掌,柔声道:“天也晚了,我去做饭,你小心手上别沾了水” 舒景悦一怔,看着她熟练地淘米刷锅,一时竟不知该恼还是该笑,指尖碰到耳边垂下的圆坠,竟觉得触手生温,停留了一下,终是舍不得摘下。低了头背过身去整理屋里的一团混乱。 第二十九章 营造法式 喜事和稀客~ 裴宁第二天再次出现在夏家书肆的时候,夏初妆原以为她是来换书的,毕竟这次的那本书已经难倒了她书肆里两三个专门雇佣的抄书人。但裴宁的来意却是为了那两间屋子。 “他不是不肯嫁你么?”夏初妆有点疑惑,又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太不经脑子,忙劝慰道:“我看他性子太拧,要是当真娶进门,恐怕有你好受的,别放在心上了,天下间好男人多的是,更何况这里可是扬州城。” 裴宁略有些尴尬,还是很快摇头解释:“不,他答应了。所以,请跟屋主说,我租她的屋子一年,明天就搬过去。” “啊?……嗯,行,”夏初妆一阵窘迫,刚刚说出去的话还在耳边,转眼被她批判的男人就成了裴宁的正夫,不由觉得这一会儿功夫说什么错什么,左顾右盼了一下,转开了话头:“对了,那本书你能抄么?” “呃,抱歉,昨天有点事,还没来得及细看,”裴宁这才想起来这一回事,昨天那么一番折腾下来,那本书就被她随手扔在桌上,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听夏初妆几次提到,倒有一些好奇了:“是什么书?很难写?” “那倒不是,字是不多,只不过里头有不少图,她们都不乐意画这个……”夏初妆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太在意:“你回去看看再说吧,屋子的事,你直接搬过去就行,反正那屋子现在就是空着的。” “嗯,多谢了,”裴宁笑着谢过她,想了想,又道:“我和阿景家里都没什么亲朋,商量着找几个熟人聚聚就好,等搬好了地方,也请夏小姐赏光去坐坐……” “好啊,别的酒可以不喝,喜酒是一定要喝上一杯的,”夏初妆点头,接口道:“让我也沾沾喜气,好抱个美人归。” 裴宁原本是想出些钱请两个脚夫帮着搬一些大件东西的,舒景悦却立刻板了脸,一面吩咐舒阳继续收拾东西,一边把她找来的人打发了出去:“谁要她们来搬?粗手大脚的,我还不放心呢……” “阿景,你坐着歇会儿去,”裴宁把他手里的暖炉接过来搬到门口,才摇头笑他:“这么些东西,难不成你要自己一趟一件地搬过去不成?” “有什么不行的?”舒景悦瞥了一眼门外,把舒阳最后收拾好的几个包裹接过来:“就这么点东西,我们搬几趟就结束了,还花冤枉钱摆那个派头做什么!” “那这样吧,我留一个脚夫,把暖炉和被褥放在她的马车上,让舒老爹也坐上去,”裴宁瞧着门外的东西估摸了一下,折中道:“剩下的我们自己拿过去,好么?” 舒景悦看了看还等在门口的脚夫,和一边靠坐在床上的父亲,才点了点头,跟脚夫讨价还价了一番,和舒阳一人一边扶着舒老爹上了车。 “我说小姐啊,你家夫郎也真是厉害……”裴宁帮着脚夫把最后一床被褥装上车,那脚夫忍不住苦着脸抱怨了句:“这么会过日子,小姐将来不愁没人管家的呢。” 裴宁点了点头,朝舒景悦那边看过去,见他正跟舒阳说着什么,不由轻笑道:“嗯,是啊……” 那脚夫摇摇头,无奈地扬鞭挥了一下:“好,走嘞。” 画眉桥后面的巷子在扬州城里不算多好的地方,但裴宁只看了一次就很有好感,不算多漂亮,也不是很繁华,甚至也算不上幽静,弄堂两边都有人住,时常会听到那么几声吆喝,却并不让人觉得嘈杂。然而身处其间,却觉得真切而踏实。 看着东西不多,等到全搬好了安顿下来,也已经是天色近晚了,裴宁稍微收拾了一下,见舒阳已经伏在一边桌上直打瞌睡,不由心生爱怜,她不过是个还不到束发年纪的小女孩,跟着他们忙进忙出了一天,却一点都没有添乱,关照她的事也都做得好好的,恐怕比自己小时候还要多几分老练。 “阿景,你和老爹先去睡吧,这里我来弄,”舒景悦已经把左边屋子收拾好了,裴宁伸手抱起舒阳,把她放在刚刚铺好的床上,转身对舒景悦道:“忙了一天,早点歇着。” “你呢?” “还有点事,”裴宁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指了指手边刚拿出来的书:“拿回来两天了,还没来得及看,我先看看,明天夏小姐来了也好给她答复。” “嗯。” 舒景悦没有再问,走到床边帮舒阳拉好被子,才在桌边坐下来,裴宁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拿了针线盒,正要劝他早些休息,他却已经坐了下来。 “阿景?” “嗯?” 舒景悦没有抬头,只把针捏在手上转了一下,换了一色的丝线穿过去,拧成一股打了个结。这个动作裴宁看过无数次,在几乎所有的夜里,无论外面是风雨交加还是皓月星空,都有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呼应着她提腕舔墨,舒袖落笔。 “没事,”裴宁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翻开一页纸,轻声道:“要是累了就先去睡,我还要很久。”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再抬头去看他,却知道舒景悦蓦然别开了眼,心里一片柔软,都在眼里沉淀成笑意。 舒景悦没有答话,只飞快地穿针走线,裴宁把手里的书翻看了几页,忽地抬起头来,惊喜的神色简直能从眼角眉梢透出来,抓着书册站了起来,又更快地坐回去,抬手抓了一张纸来写写画画。 “竟然会有这个……也对,古代是北宋的时候就有……可是这个又……” 她模糊不清地低声念叨了几句,喜笑颜开的样子连舒景悦都抬起头,不解地看过来:“裴宁?” “阿景,竟然叫我看到了这个,”裴宁把书摊到桌上,兴奋地用手指指点着:“这是说明,这是材料,这是官府里出的鉴定,你看,这里竟然还有图,还是详细的里外构造图……我以为这里不会有这种书的……” 她记得,关于建筑的书,古代出现比较早且广为人知的,是北宋熙宁年间的《营造法式》,记载了北宋建国后百余年里修建各类建筑的经验,连木匠、瓦匠等各种工匠的技术都收罗其中。 而眼前的这本书正是类似于《营造法式》的,甚至比它更全面,对每种结构的建筑,都做了详细的图解,她本来还在想该怎么了解这个时代的建筑,用自己的专业来做一点事,看到这本书,简直可以算是上天对她的厚赐了。 “嗯。” 舒景悦应了一声,嘴角牵了牵,低垂的眼里却看不到表情,裴宁这才从惊喜里回神,想起舒景悦并不识字,动作僵在当场,指尖还停留在书页上,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收回来。 “这是什么?” “啊?” “什么图?”舒景悦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一些,大概是怕吵到舒阳,抬头看向她:“是屋子么?” “嗯,是啊,”裴宁对他笑了笑,指着书页移到烛灯下,轻声道:“这是说明各类屋子构架的图,这是平房,这是对面那种小楼……你看,这个挑起来的地方,是要靠梁柱支撑起来的,不能只顾着漂亮……” “你学过这些?” “呵,也算是一种家学渊源吧,”裴宁低头,抬起来时眸中尽是温柔:“阿景,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也或许,比起这本书来,这个市民气十足,却处处能让她心动的男人,才真正是上天的恩泽呢…… “我学过好些年,以前也靠这个谋生,说不定……以后也还是。若是一直只有这样一间屋子,你会后悔么?” 舒景悦正对着她抬起来的脸,迎上她的目光,面上原有的一点绯红倏忽散尽,猛地站了起来:“你当我是什么人?” “别气,”裴宁拦住他,一手按在他手背上,不让他抽身离开:“阿景,我只是觉得,你该有最好的……” “我不要,”舒景悦咬着唇,在她的注视下不得不抬头看她,发狠般瞪了她一眼:“我该有什么也不要你多管闲事。” “我知道了,”裴宁伸手拂开落在他额前的长发,笑着贴上去亲了一下:“早些去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怕忙不过来。” 他们租下的两间屋子都是朝南的,早上的阳光直射进来,就照得人不得不眯起眼来,裴宁推开门时,舒景悦已经在院中起了火,弯着腰往灶里添柴。 裴宁展了展手臂:“我来,你去做饭好了,记得多添两个菜,夏小姐和小凡他们都过来。” 说是只叫几个相熟的人聚一聚,开饭的时候,却还是多了几个不速之客,小凡身后的姚黄魏紫,夏初妆身边笑容可掬的老媒人,都不请自来。 “阿景,小凡说你要成亲了,我们是来讨杯喜酒喝的,”姚黄站在门口对舒景悦笑着:“好歹是多年相识一场,这杯酒你不会不给吧?” “哪里哪里,快请坐,”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来道贺,裴宁和舒景悦当然不好赶人,裴宁伸手在桌下,暗自握住了舒景悦的手,却见他也没有要发火的样子,稍微放下心来,起身给他们一一让了座位,奉上茶水。 第三十章 连理并蒂 寒酸和豪奢~ 虽然三书六礼都齐全了,但所谓的“办喜事”,也不过是将两间屋子打扫了一番,屋檐下挑起成双的大红灯笼,再摆上一桌饭菜,一对红烛而已。 媒人和夏初妆这个做媒的陪客一到,新人就正式进了屋子来,按着媒人的分说拜了天地,再拜高堂,裴宁没有亲人,舒老爹则不能久坐,一对新人竟只是对着空空的太师椅拜了两拜,接着转向了彼此深深一拜便算得礼成。 舒景悦身穿的红袍听说是此间所有男子“压箱底”的衣服,每个男子在年满十六后,就要为自己绣出嫁衣。舒景悦别扭地从所有衣物的最底下拿出这件大红衣衫时,只低声叹了一句,裴宁的目光变了一些,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给了他一个持久的浅浅拥抱。 媒人和几个“宾客”将他们送入“洞房”后,就热闹了起来,裴宁和舒景悦不一会儿便换了日常的衣服出来,舒阳一脸兴奋地蹦跳着拉住他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左一声“小舅”,右一声“舅母”地喊个不停。 小户里结亲不像名门大家那样有诸多规矩,新夫进了门也就全了礼,因此舒景悦跟在裴宁身后出来见客,在场的人也都觉得理所当然。 “哎,裴宁啊,不如你给我们说说是怎么求得美人回心转意,答应嫁给你的?”夏初妆玩笑着说道,一边看向同样一脸不解的媒人:“莫不是你比我们扬州城的大媒人还要能说会道?” “夏小姐快别取笑我了,再说下去,裴宁真的是要无地自容了,”裴宁有些夸张地打拱作揖,把话题带了过去,携着舒景悦在主人位上坐了下来,笑着举了举杯子:“谢谢各位对阿景和我的心意,裴宁在这里敬过了。” “那时候我们还说要一起嫁人,没想到竟然是景青先嫁了,”姚黄面色变了变,跟众人一起喝完了杯中酒,却不肯放下杯子,斜斜看着舒景悦,蓦地笑了起来:“竟然还是你占了先,竟然还是你呵……” 裴宁不悦地皱了皱眉,见他说着说着竟还格格地笑了起来,更是心下不悦。姚黄却好似浑然不顾旁人眼色,一手拉着魏紫站起来,塞了一杯酒给他:“你说,我们是不是要敬他一杯?看他当年那污七八糟的样子,披上了嫁衣不也是人模人样么?” 这一来,连旁的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小凡站起身来扯了扯他,低声要他坐下来,不要闹事,魏紫红着脸呆滞地站着,一杯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连夏初妆这样素不相识的,都不得不起来打圆场,对裴宁笑说道:“这位小兄弟肯定是喝高了,方才你们还没出来,他就喝得急呢。” 裴宁勉强一笑,坐在她身边的舒景悦却忽然站了起来,劈手接过了他举在手里的酒,一仰头喝了干净:“你喝多了,别说了。” “呸,做过了还怕人说么?”姚黄啐了他一声,却终于坐回了位置上,自顾自地倒酒喝着。旁若无人的样子弄得魏紫和小凡一阵尴尬,小凡虽然还想留下来跟舒景悦说几句话,也不得不和魏紫一起拉着他离开。 夏初妆莫名所以,不过见天色已晚,也就起身告辞,对送出门来的裴宁一拱手:“行了,留步吧,快些回去陪新夫郎才是正事。” 裴宁笑了笑,想起昨日让她惊喜非常的书,忙道:“说起正事,差点忘了跟你说,那本书我看过了,我能抄,等过两天抄好了就给你送过去。” “好啊,那最好了,我本来都打算不接这趟买卖了,”夏初妆也有些高兴,点头道:“又实在不好开罪官府,才勉强试试看的,既然你能抄那最好,我也知道那些个图画起来耗时间,这本给你算三倍的价钱。” “那我就不客气了,”裴宁笑起来,刚刚搬到新居,许多东西都需要添置,她还的确是缺钱:“十天,十天我就给你送去。” “成,也不用太赶,冷落了新夫郎,恐怕你要被踢下床的。” 夏初妆跟她玩笑了几句就离开了,裴宁送走她回来,舒景悦和舒阳已经收拾好了桌子,舒阳脆生生地说了句“祝小舅早点给我生个妹妹。”就蹦跳着抱着自己的一包衣服跑回另一间屋子了。 裴宁笑着看向舒景悦,伸手抱了抱他:“累不累?” “不累。” 舒景悦难得地温顺,任由她把自己抱起来。床榻上早就被舒阳象征性地撒了枣子和花生,还有几颗莲子,裴宁怕他硌着,伸手拂开了一片地方,才把他放下来。 “裴宁……” 舒景悦看着她迅速轻巧地挑出被褥里的各色果子,似是无意识地喊了一声。裴宁把手上东西丢进盘子里,回过身来看他,笑着俯身贴过来,极轻地碰了碰他的唇。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呢,”裴宁一边说着,已经放下了帐帘,再次靠近他:“阿景……别怕,我不会伤了你。” 她的手指覆在他脸颊,指腹贴着眉骨的弧度来回轻抚,仿佛有无限的耐心,可以等到他点头。舒景悦喉间缩了缩,轻微的答应声隐没在呵出的气息里。 裴宁吻上他,一点一点地带他融入自己,听到他压抑在喉间的声音,不由更用力地抱紧他,温暖的掌心压在他背上:“阿景……” “嗯……” (河蟹啊河蟹,我该说你什么好~) 裴宁半夜睁开眼的时候习惯性地伸手往床头去探手机,落了个空才猛地惊醒,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样完全迷糊的举动,还真是极少会出现了。 外面还是夜沉如水,裴宁勾起嘴角笑了笑,有点自嘲,也有点释然,转眼看到身侧睡着的人,便更多了一点柔软。 再清醒的时候,舒景悦正背对着她在院中晾衣服,并不知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带了许多歉疚和心疼。只在晾好几件的空隙里,直起身按一按腰。 “我来……” “胡说,这种事哪里是女人做的,”舒景悦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拨开她的手才稍微缓下声气:“你不是答应了夏小姐要抄好书给她么?快去吧,耽误了事不是闹着玩的。” 裴宁不反驳,却也不离开,在他要弯腰拿衣服的时候,就递给他一件,舒景悦动了动唇,到底没再赶她。 说是新婚,他们却好像已经太过熟悉,裴宁看着第二日一早就被收掉的红色窗花,目光转向身边重新换上了半旧衣衫的男人,忍不住有些懊恼。 她给他的这些,实在太过寒酸了。她自问不是多在意排场的人,可是若是前世有人要用这样一个婚礼来娶她,她心里总也不可能有多欢喜的。 而这样的感觉,在他们走进唐家侧门,被管事人迎着坐到其中一席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分明。 唐家的院子很大,分开前后,今天都摆满了流水席,穿梭在席间送上菜肴果品的侍仆也都换了新衣,显得分外精神。 唐洛书引着新夫在前院拜了堂,就牵着他开始敬酒,百十桌的宾客,当然不会每桌都敬到,新夫只是代表性地在长辈、知府那两桌敬了一圈,便有小厮引着他回去休息了。 稍过了一些时候,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也开始离开,大约是家族里有些地位的老者。 她们一走,气氛就渐渐闹腾开来,唐洛书被家里堂表姐妹压着喝了一圈又一圈,走路都有些打晃了。 还是一边的秦业看着摇了摇头,劝道:“好了好了,各位都饶了她一场,把人灌醉了,岂不是委屈了洞房里的新夫?” 知府大人说了话,众人多少要卖几分面子,唐洛书笑盈盈地走到秦业那一桌,拱了拱手:“多谢、多谢秦姐姐帮忙了……对了,我那小侄子,怎么不见?今儿可来了许多俊杰女子……” 秦业家里妻妾也有好几个,人到中年,却只得一个儿子,还在二八年华,比唐洛书小了七八岁,加上唐洛书跟秦业同辈论交,就戏称他是自己的侄子。 “怎么醉成这样了?”秦业哭笑不得地拍开她搭上来的手:“他不喜欢吵闹,说是改天来向你道贺……你们,快去找大夫要一碗醒酒汤来……” 一直站在唐洛书边上伺候的人应了一声退下去,裴宁原本侧着脸跟舒景悦说话,却见他忽然把目光定在了一个方向,不由跟着看过去。 方才离身去要醒酒汤的竟然是魏紫,刚才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唐洛书和新人,此时裴宁才注意到原来魏紫也一直是跟在他们身边的。 “阿景?怎么了?” 舒景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被她牵住手握了握,才回过神来,对着她笑了笑:“没事……不过觉得奇怪,魏紫上次说唐洛书要收了他的。” 要收了在身边的人,还忍心叫他跟前跟后地伺候她和新夫成婚?裴宁也觉得有点愕然,转头又见魏紫扶着唐洛书喂药,对着她在自己脸上吹气的举动也只是微微红了脸,显然毫不避讳,而众人也视若无睹,想来是的确已经把他看作是唐洛书的侍夫了。 “裴宁,哎,我怎么才看到你……” 唐洛书被喂了一碗醒酒药下去,却好像还是有点糊涂,正要往新房去,转眼看到裴宁坐在边上一桌,就又拐了过来。 “来来来,快点陪我喝一杯,我今天可是成亲了……” 裴宁推让不得,只得陪她喝了一杯,谁知她却好像还不尽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疑惑道:“唉?这个不是景青么?他怎么和你一起来了?还坐在一起?” “他是我的夫郎,”裴宁稳稳地说了一句,牵着舒景悦站起身来:“我们在这儿恭贺小姐新婚,祝小姐和主夫白头偕老,恩爱不移。” “啊?什么时候的事?你竟然还比我早娶亲啊……”唐洛书兴致似乎起来了,拉着唐洛书的另一只手摇了摇:“不行不行,我请你你竟然不请我啊,要罚酒,对,罚酒三杯。” 裴宁苦笑了一下,实在不想跟醉鬼论理,只应道:“就依小姐,裴宁自罚三杯赔罪。” 舒景悦在一旁沉默着,裴宁以为他不高兴,正要回头安慰他,唐洛书的话却又追了过来:“谁说罚你一个人的?你们俩都要罚。” “这……小姐,还是我自罚三杯就好,阿景不会喝酒,就请小姐免了吧。” “谁说的?你别想骗我,景青不会喝酒?简直是个笑话……”唐洛书执意把抓过酒壶,把他们面前的杯子都满上:“来,给我喝……” 舒景悦冷冷看了唐洛书一眼,什么都没有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裴宁眼中一沉,伸手挡下他再度送到唇边的杯子。 “唐小姐,请不要强人所难。” “唔,那要不,让景青跳个舞吧,我很久没看他跳舞了,”唐洛书改口道:“裴宁也没看过吧,不想看看么?” 裴宁转头看她,只是一摇头,声音很稳很平:“不想,小姐醉得厉害,我们不多叨扰,就先告辞了。” 宴席散得本来就晚,方才唐洛书纠缠的那一会儿功夫里,剩下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裴宁牵着舒景悦走出院子,一路走到街上,却依旧没有松手。 虽然还没到宵禁的时间,但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远处街巷里的打更声都能模模糊糊地听到。长长的静默让她觉得不安,不由转头去看身边的人。 舒景悦脸上有点红,大约是方才喝得猛了,又被她拉着疾走了一路的原因。紧紧抿着的唇看不出喜怒,见她看过来,竟呵呵地笑起来,裴宁莫名所以,拉着他要贴近一些,却被他一扭身躲开了去,站在一步开外朝她笑。 “想看我跳舞么?” 裴宁下意识摇头,她不知道舒景悦的舞姿有多好,但她知道,跳舞这件事,在他而言,总是跟一些他极力想忘掉的事联系在一起。 “可是我想跳,想跳给你看……” 第三十一章 灼灼其华 暗夜和流光~ “可是我想跳,想跳给你看……” 有那么一刻,裴宁是处于目瞪口呆的状态的,眼看着舒景悦退开一步、再一步,站在自己几步开外的地方,并不宽大的衣服因为他振袖的动作而随风晃动起来,竟然就有了翩跹的姿态。 舒景悦朝她看了一眼,方才紧紧抿着的唇角弯上去,裴宁这才觉得,他似乎是有点醉了,微醺的脸上,笑意一直蔓延到眼底,鲜活而温暖,在凉如静水的夜里,简直明亮得耀眼。 他的动作不快,仿佛是在慢慢回想,刚开始,甚至是艰涩的,手脚大幅度摆动开的时候,裴宁看着他额上沁出的汗,觉得自己手心里也是一层湿湿黏黏,之所以还能克制着不上去阻止,全是因为他眼角眉梢渐渐飞扬起来的神采。 然而慢慢地,所有的动作都像是被融在了一起,变得流畅而轻快,他开始转动时,已经能叫人从心底里生出赞叹,连那件并不出众的粗布棉衣,也变得炫目。 裴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他的动作再次缓下来,才上前挽住他的手臂。 舒景悦脚下一晃,裴宁已经揽住了他,扯了衣袖给他擦去额上细密的汗:“还好么?” “嗯,”舒景悦迅速地点头,脸上是尚未散去的酒晕,眼角是跳脱的欢愉:“我跳的好么……” “好,”裴宁挽住他,侧了脸去看他,只觉得他带着醉意的面容比往日更多了一分任性和骄傲,忽而低头,在他有些汗湿的鬓角亲了一下:“那支舞,叫什么?” “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果然是贴切。” 舒景悦答得不假思索,然后顿了一下,才又带了点气恼地道:“我可不懂那弯弯绕绕的句子,只是随便挑了一支。” 裴宁先是一怔,很快笑起来:“跳得好,挑得也好……回去了我告诉你这是什么意思,可好?” 舒景悦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略微歪了一下头,像是在思索,片刻才点点头,跟着她慢慢往回走:“裴宁……” “嗯?” “唐洛书以前和你说过我,是么?” “说过吧,”裴宁见他缩了缩脖子,想到他刚才出了一身汗,吹了冷风怕是要着凉,便伸手解开自己的外袍,不顾他的反对牢牢按到他身上:“披着,病了怎么办?” 舒景悦没再挣扎,隔了一会儿,裴宁都以为他不想再说话了,才又有声音传来。 “她说的很难听吧,你信么?” 裴宁想到唐洛书那时带着告诫,透露着鄙夷的话,只摇头轻笑:“不信。” “嗯……”舒景悦眼里亮亮的,抓住她衣袖的手往回缩了缩,就被她牵住,不由抬起脸来朝她笑。 “好了,回家了。” 其实舒景悦的身体已经不再适合跳舞了,虽然动作还能维持,但身体明显是不能支撑了,还没能躺到床上,就已经出了满头的汗,裴宁有些懊恼自己没有阻止他,只是迎上他醉意笑意都还没散尽的眼,就说不出一句责备甚至是后悔的话。 “别动,我去绞块热毛巾来,”裴宁把他扶到床上,低声道:“捂一捂说不定会舒服点。” “只要歇歇就好,别麻烦了,待会儿把他们吵醒了,”舒景悦摇摇头:“不很痛,没事。” 裴宁眼里闪过一点恼,既为他如此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也为自己竟真的放任他大半夜地在街上跳了那么长的一支舞。 也许真的是累了,等到她烧好热水端来,舒景悦趴在床上,只迷迷糊糊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就沉沉睡着了。 裴宁无奈地摇头,伸手撩起他的衣服,用热帕子在他腰上揉了许久,才伸手把他抱近自己身边。 他们成婚到今天也有一个多月了,欢爱当然也有,但他总是不愿在有光亮的地方袒露身体。尤其不肯让她碰膝盖和脚踝。这样细细地看他的身体,还是第一次。比起他的手掌,腰背上的皮肤无疑是光滑的,然而却隐约能看到伤痕,因为时间日久,而变得模糊,分辨不出是怎样造成的,但那种痛却好像要穿透肌肤,散在空气里,渗透到她身上。 听到他梦呓着呢喃了一句什么,裴宁才恍然惊醒,不由低下头凑近了些:“怎么了?” “别拿走……” “什么?”见他眉头越皱越紧,裴宁也有些急,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哄到:“不拿,都留在这里……” “灯、蜡烛……不要拿走,裴宁,不要信她……没有偷……” 裴宁心上一抽,等回想起唐洛书婚宴上他对唐洛书冷然相对的傲气,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压在胸口:“对不起……” “我没有……” “嗯,我知道,我知道……”裴宁把烛灯点了起来,兀自回应着他喋喋的呓语,视线环顾了一圈,落到桌上,不觉停留住了。 舒景悦静下来后,裴宁才回到桌边坐下,从一叠她额外抄好留下的“书稿”里翻出了最厚的那一沓。 一张张翻过去,手指拂过那些熟悉的图案,才觉得心里慢慢平静下来,思绪沉下去,压下了刚才浮躁的愤怒和心疼。 现在这样的状况,她能给他的,不过是在唐洛书无礼冒犯时一句无力的维护,在他疼痛难忍时一块烫好的帕子。他不会嫌少,她却会觉得委屈了这个在墨色如染的夜里起舞的男人。 裴宁在夏家书肆里出没得算是很频繁的,但凡书肆的常客,都知道她是书肆里抄书的手艺人,甚或都曾买过出自她手誊抄的书。 因此她抱着一沓纸进门时,站在门口挑拣书册的几个书生都善意地对她点了点头打招呼,裴宁举了举手上的东西,做了个抱歉的表情,示意她不能还礼,那几人也都各自笑着回应。 “我帮你拿一点吧?” “啊,不用,”裴宁朝靠过来的那人摇了摇头:“不打扰小姐挑书,小姐请自便。” 夏初妆正巧从楼上下来,一伸手接了一半过来,又对几个客人招呼了一番,引着裴宁上了楼:“你上次送来的那些,我已经送去官府交差了,知府家的侄女说可以用,还说以后还是请我们来做这些书。” “多亏了你啊,”夏初妆感慨了下,递了杯茶给她:“下次也按这回的价钱,还是要麻烦你了。” 裴宁有点为难,略一迟疑,还是摇了头:“不瞒夏小姐,上次那本书,正巧是我从小所学,若是其他内容的书,我恐怕是心有余力不足的。” “唉?你从小所学的,是工部所主之事?难道家中有人精通此道?” “不,我自小与父母离散,都是跟旁人学的,”裴宁搬出一贯的说法,停了停又道:“不过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和小姐说这个,我是想问问夏小姐,有没有兴趣做一单奇特的生意。” “此话怎讲?” 裴宁笑了笑,这个夏小姐是家中幺女,上面有长姐承继家业,她就比较自由。她若是说“一本万利”,这位夏小姐不一定会动心,但若是说到“奇特”,她是十有八九会打听一番的。 “上次那本书里有不少图纸,我都另外拓写了一份,”裴宁把两人手里的纸张都堆起来,从上面抽出一叠,摊开来给夏初妆看,又将另外一半一一摊在下面做比对:“这是我重新画过的,你看……” “嗯,好像有点不同,不过看起来也差不多啊,”夏初妆拿起两张比对了一番,又指了指其中被裴宁圈出来的地方:“这是干什么?” “这里的结构比较复杂,在图上其实很难看清,我把这一块单独放大了画在这里,”裴宁递给她另外一张:“就是这个。” “哦,这样一来是清楚了很多,不过这跟做生意有什么关系?”夏初妆疑惑道:“你倒不妨去官府,找那位负责修订发放这本书的小姐,给她提这个建议,说不准能谋个官府差事来做。” 听到她这样说,裴宁一边摇头,心里却松了口气,她跟夏初妆虽然熟识,却并不是相知甚深的至交,她来跟她谈现在的这件事,本是有些担忧的,但她在看出那些图的作用后却能随口就建议她去官府建议,以求谋个差事,全然没有对此加以利用的意图。 虽然只是无意中的随口一说,但心地的明澈也可见一斑。裴宁起身对她躬身一揖:“其实是裴宁有事相求。” 夏初妆不解她为何忽然变得郑重起来,却也正色还了一礼:“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不必如此,还是坐下来说话吧。” “我想与小姐合伙经营一个铺子,专门替各瓦匠、泥土匠的那些工头画这样的图纸,您看,若是经过计算,定下确切的桩点和承重点,是可以省下许多工时和石料砖头的,”裴宁把脑中已经成型的想法说给她听:“这本也就是个无本生意,若是有人来,我们收一些钱财,没有人来,也不需要支付什么,只是……要借小姐书肆的一角落地,还要借用夏小姐的名头出面打理。” 这是她现时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她答应过唐洛书的事不会反悔,但唐洛书那些莫名的举动,舒景悦一直压抑的委屈,隐瞒的畏惧,都让她不愿再这样枉费两年时光。 第三十二章 宜室宜家 信赖和疑虑~ 夏初妆想了一会儿,并不是特别在意。在她听来,这样的一件事甚至是算不上“生意”的,不过裴宁做事一直都很认真,也十分靠谱,何况她提的这个要求又不算过分,于情于理 姑息养夫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9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9部分阅读 她都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 夏初妆考虑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你这个想法好归好,却是从来没人做过的,再说,那些木瓦工匠大多是只懂做活计的,没什么人会花钱来画这个。你也要想好了……” “嗯,这个我也知道,不过这些图的确能帮忙省下不少原料来,还能减少返工,节省时间,不管对他们,还是对屋主,都是有利无害,”裴宁点头,自信道:“再说万事开头难,慢慢地总会有些起色吧。” “地方么,我这里多得是,人手也足,你要不愿露面倒也没什么关系,不过这些东西我可是完全不懂的,若是有人上门问起来,怕是要砸了你的招牌。”听到她这样说,夏初妆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倒不如你也到我这里来,这样一来,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你也好早点晓得。” “这,我恐怕有所不便……”的确,如夏初妆所说,要是有人问起涉及图纸的事,恐怕她的书肆里没有人可以替她说明,可是忽然要她每日里来书肆,又会平白地惹人疑窦。 夏初妆不知道她为何不肯抛头露面,只是看她为难地直皱眉,猜想她是在躲着什么人,也就想了想,抚掌笑道:“何必自寻烦恼?你本就是我请来的抄书手,每日里到我这里来能有什么问题?只当我要赶工抄一批书,多贴两成工钱让你每天到书肆来抄的就是了。” 裴宁一愣,很快也笑起来,她一心想着避开唐洛书可能会有的“注意”,倒是把自己如今的“本职工作”给忘了,反应过来,拱了拱手道:“正是,正是。我这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多谢夏小姐提醒。”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就让人在这楼上给你摆张桌子,要是有人来问什么了,你教给下面人去学舌说给她们听就是。”夏初妆轻松道:“不过我倒是真没想到,你竟是打小学这些的,我本以为你是个一心读圣贤书的士人。” “衣食足才知荣辱,我所想的,只不过是养家糊口罢了,”裴宁摇头,朝夏初妆玩笑道:“读圣贤书的可不都是圣贤,也有我这般胸无大志的碌碌之辈呢……” 夏初妆朗笑着送她出去,一边指了指书肆正门侧面的一个小隔间:“那里面我用来堆杂物的,我让人给你整理出来,再挑个伙计帮你出面,你明天就过来吧。” 裴宁谢了她,她也知道杂七杂八地事情都要一一准备起来,何况等那个隔间完全空出来,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不过为了尽量不让人注意到她和“那个隔间”的关系,她的确应该早些过来“上工”抄书。 舒景悦听到她要去夏家书肆抄书,只是点了头,问清楚她出门和回来的大概时间,就转回去继续擦擦洗洗了。 倒是舒阳对她要早出晚归很是不解,丢下手里正在叠的衣服就跑了过来:“啊?那舅母每天都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么?” 裴宁有些抱歉地点了点头,抱起她放在自己膝上,转头跟舒景悦说话:“嗯,不能陪你们了,抱歉……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去书肆找我,离咱们家也不远的。” 舒景悦正背着身在从水缸里往外舀水,听到她的话就随口地“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我不可以去么?”舒阳有点赌气地拉了一下她的头发,扁了扁嘴:“那你不教我念书了么?” “小阳……” 裴宁这才想起来,自从她跟舒景悦成婚后,这两间屋子的格局就变成了她和舒景悦在左边一间,舒老爹和舒阳在右边一间,小院子里还有一张石桌,听说是用来摆饭的,但这么隆冬腊月里的,当然也很少会用到。 她和舒景悦房里的这张桌子,就既是饭桌又是书桌,每每吃过饭收拾了桌子,舒阳就会乖觉地回右边屋子里去,这一个多月的晚上都没有跟他们待在一起,想来是舒老爹不让她过来打扰。 听到她委屈的问话,舒景悦也连忙转回来,撞上裴宁正好转过来的视线,不由垂下了眼帘,从她手里接过舒阳。 “阿景……” “嗯,没事,你做你的事,小阳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舒景悦打断了她的声音,抱着舒阳往上托了托:“小阳……再……” “阿景,”裴宁见他要往外走,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上前截住他们两人:“小阳也大了,我们送她……” “不行!” 裴宁的话还没说完,舒景悦却立刻甩开了她的手,抱着孩子倒退了一步,推开门快步往外走,裴宁赶上去喊了几声,他也完全不搭理,不由有点不解,舒阳被他抱着,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却能看得出他脸色不好,因此只是一声不吭地被他抱着。 裴宁一头雾水,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虽然有些担心,但碍于舒老爹住在右边屋子里,她也不好随随便便就闯进去。 砚台里反反复复添了几次水,纸上的字却没多出几个来,再次抬腕的时候,方才磨好的墨竟然又干了,裴宁直起身来往窗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重新放下笔来,合上书册推开了门。 “爹?阿景睡了么?” “咳,你等一下,”舒老爹的声音有点哑,答应了她一声,又不停地咳起来,里面动了一阵,裴宁听不清说了什么,只看到舒景悦的身影透过昏黄的烛光印在窗格上,慢慢走过来。 见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裴宁心里不禁有些烦闷,她知道舒景悦希望自己能教舒阳读书识字,若是情况许可,她当然也是愿意的,可是…… 舒景悦似乎是在等她说话,看到她一言不发地往回走,一时竟有点发愣,面上一僵,脚步也跟着顿了顿,才慢慢跟上去。 “阿景,你在气什么?”两间屋子本来就只离了几步路的距离,再怎么慢也是转眼间就到了,裴宁反手关上门,朝他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就……” “小阳的事我会想办法,不会拖累你的,”舒景悦看着她有点恼的样子,声音低了一点,别开眼去打水来给她洗脸。 “什么叫不会拖累我?”裴宁不快地挡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下,看向他沉声问:“什么叫你自己想办法?小阳难道不是我的亲人么!” “你……可你说要送她……” “我说我不能教她了,所以跟你商量送她去学塾,”裴宁静下心来,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解释道:“她也到入学的年纪了,就算我能教她,也不见得有学塾的夫子们讲得好。你不是也一直想送她去学塾吗?” “你、你肯送她去?” 看着舒景悦发怔的样子,裴宁觉得有些想笑,却又有点说不出的酸楚,伸手拉了他一把,牵着他在床上坐下来:“当然,她也是我甥女,我为什么不肯?倒是你,你以为我要把她怎么样?” 听她问得肯定,舒景悦面上白了一下,很快又从耳根泛起绯红,只摇头沉默了一会儿,看裴宁完全没有放弃这个话题的意思,才咳了一声:“我以为你不愿意她在家里。” 裴宁没有马上回答,安静地伸手抚了抚他的背,才慢慢地开口:“想到哪里去了?我不会的,你放心……” “唔,可上学塾要交束脩,何况……” “我知道,阿景……”裴宁看着他,有点不舍,有点无奈:“有些时候,是不是可以相信我一点?” 舒景悦听到她一本正经地喊自己,原本以为她是气恼自己的怀疑,已经有点窘迫地别开了脸,谁知她竟会低头亲下来,不自知地睁开了眼,正迎上她的凝视。 “说不定你喝醉的时候,还比较自在,”裴宁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说话时的气息贴着传过去,让舒景悦有点无措,手脚往哪里摆都觉得不对,根本没心思去想她说了什么。 直到第二天裴宁要出门,才听得他低声问了一句:“我那天说什么了?” “嗯?”裴宁笑着看他,明知他问的是那天的事,却并不想这样告诉他,只反问道:“哪天?” “就是唐洛书娶夫那天,”舒景悦不为所动,僵直地说着:“你说我喝醉了。” 裴宁微微皱了皱眉,直觉地不喜欢他这样戒备的姿态,原本已经走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在他身边站定,伸手把他的手指握了握:“你没有说什么,你给我跳了舞,记得么?” 舒景悦脸色一白,像是触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猛然缩回手,裴宁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槛里,却还是看着她,不甘心地问:“什么舞……我、在哪里跳的?” “桃夭,”裴宁低声说着,声音里的柔和几乎可以满溢出来:“在我面前……只有我……” “我还说过要告诉你桃夭的意思,记起来了么?”舒景悦呆怔地站着,裴宁靠过去,眼见舒阳站在门口要喊他,忙对她摆了摆手,朝舒景悦靠近了一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是说,桃花开得灿烂夺目,而那个出嫁的人比桃花还要美好,一定能让家人和睦美满……”裴宁看了看他,又看向站在右边屋门口的一老一小,脸上浮起轻快的笑意:“你跳得很美,我很喜欢那样自在的舒景悦。” 舒景悦像是松了一口气,却许久都没有出声,裴宁隔着他的肩头朝舒阳笑了笑,轻轻推了他一下:“好了,快回去吧,小阳的事我会跟人打听,你也别担心,等我回来。” 处在弄堂深处的小院往往要在门口种上桃树,整个扬州城里有许多这样的小院子或小楼,他们搬进来的当天,舒景悦就着手在院子门口种了两株,裴宁当时只在心里轻笑他处处不肯落于人后,被人看轻,对此也没有怎么在意过,而时隔一月,竟见那两株不高的植物根部都被包了一层废纸碎布,在隆冬的天气里也还是拔高了许多。 裴宁路上想了想,她对扬州城里的学塾完全不了解,但那些潜心读书的书生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若是在书肆遇到熟识的,或许可以打听一番。 “裴小姐,你来得真勤,速度像是越来越快了呢。” “乐秀才,我想跟您打听个事,”裴宁见果然有熟客跟她打招呼,便点点头迎上去,作揖道:“我家中有个六岁的女孩想送去学塾读点书,您知道,城里的事我这个外地人不清楚,不知哪家的学塾……” “哦,为这事儿,你可是问对人了,”那秀才笑起来,一边历数道:“城东边最好的当然是苏央苏小姐家的学馆,靠近这边的么,要数周夫子和李夫子最得学子们推重。” “这周夫子和李夫子……?” “周夫子年轻些,总角束发年纪的孩子都喜欢她,李夫子要求更严些,她东家家里管得也厉害,”插进话来的是夏初妆,一边笑着走过来,一边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的?你家又没有小囡女。” “小阳到了年纪,我既要到你这里来做事,就想把她送去学塾,”裴宁谢过了乐秀才,跟着她上楼,看到她果然依言多摆了一张桌子给她抄书,就放下东西坐了下来。 “就是你夫郎家的那个小甥女么?” “是啊,”裴宁笑了笑,摆开案头的东西准备起来,一边翻阅着要抄的书一边随口道:“夏小姐识得那两位夫子?” “不算认识,只是听说罢了,她们两人倒是听说都不错,只不过李夫子的东家不太好说话,哦,就是学塾的主人,这个你知道的吧。” “嗯,”裴宁点头,心思已经分了一点到刚翻开的那书上,这里的学塾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为家中孩子请了夫子,为了给孩子找些读伴,也就让夫子另收一些请不起西席的孩子,成为半开放式的私塾。主人家若是不好说话,舒阳说不定要吃亏,她心里已经倾向于那个周夫子了。 “这是什么?” “什么?”夏初妆被她忽然高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来看她桌上的东西:“我不是跟你说过,官府那边还会送一本书来么,这就是那个官府大小姐编的……” 第三十三章 疾在腠理 官府和书生~ “我不是问这本书,我是说,这个纸条是怎么回事?” “嗯?这个啊,”夏初妆探过头去看了一眼,笑道:“这是人家想招揽你呢,我跟她说了你不想在官府供职,她就说给你留个条子。” “你瞧,人家是一心想要你去的,”夏初妆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看这信写的,‘纸短言长,书不尽意,愿小姐拨冗一叙,盼即赐复。’那位小姐我见过,文雅得很,你当真不考虑去见她一面?” “为何要见她?莫不是夏小姐嫌我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当然不是,”夏初妆连连摆手:“我只是帮忙传个话罢了,她是官家大小姐,我哪里敢有不听的?” “这本书我真的抄不来,”裴宁把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遍,无奈道:“这本是朝廷颁布的药典吧?不如找些大夫,倒是能把这些草药的形状和特点画个分明。” “唔,她也是这样说的,不过我这里可没有懂草药的,”夏初妆略想了想,点头换了另一本书给她:“那我去和泰堂找周娘子看看,请她帮帮忙……” “那样也好。” 裴宁见这次的是一本平常的话本集子,就没再说什么,接过来开始研磨,夏初妆把笔墨纸砚给了她就下去吩咐学徒收拾那个隔间了,裴宁埋头写了一会儿,刚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抄了两张倒是被集子里的小故事吸引了,眼看着一张纸写到底,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够另一张。 “嗯?阿景,没有……” 伸手落了个空,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句,等到一句话落地,却没有听到像往常一样的脚步声,只有自己说话的尾音还留在耳边。裴宁迅速地抬眼看了一下,禁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拿过桌边的大张白纸,慢慢地裁起来。 夏初妆虽说管着书肆,却不是随时都在店中的,很多时候只有管事在,裴宁站起来活动的时候,就听到楼下乒乒乓乓的声音,想来是在整理隔间,也没放在心上。谁想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时,竟看到楼下的隔间已经清理地差不多了。 “裴小姐,回去了啊?” “是啊,廖姨,待会儿您替我跟小姐说一声,我先回去了,”裴宁朝老管事笑笑,随口问道:“昨天才听小姐说要把这里空出来,今天就搬成这样了,有廖姨这样的管事真是什么都不用愁呢。” “是啊,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说风就是雨的,”老管事笑眯了眼,对她的恭维颇为受用:“行啊,你先回去吧,那本集子抄得还顺手吧?” “嗯,很有意思,明天再赶一赶,就能抄好这一本了,”裴宁坦然答话,往隔间里稍微看了看,就离开了。她今天赶着早一点回去,还可以先带舒阳去周夫子的学塾看一看。 舒景悦大概是跟舒阳说过她的意思,因此小家伙没有像往常那样,一看到她进门就扑上来,而是有点拘束的样子。 “怎么了?又被你小舅骂了?”裴宁上前掐了掐她的脸,玩笑道:“说说,怎么惹他生气了?” “没有,”舒阳到底还是个小孩,见她还跟平常一个样子,也就忘了刚刚拘谨的原因,缠上她的脖子攀在她身上:“小舅说你要送我去学塾……” “嗯,是啊,”裴宁向舒景悦看了一眼,安慰地朝他笑笑:“我带你去学塾看看好么?我跟人家打听过,周夫子很好相处。” “周夫子?” “嗯,”裴宁点头,看舒景悦有点疑惑的样子,就解释道:“几个秀才都说她教得好,聘她的东家性子也很不错。” “是和泰堂周大夫家的女儿?” 裴宁愣了愣,这个她倒是没有听说,不过若是当真如此,也算是相识一场,把舒阳送过去更是放心。 舒阳面上好像也没有刚才那样的不情愿了,靠在她肩上转头去看舒景悦:“是浅音姑姑吗?” 舒景悦迟疑地看了看裴宁:“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过周大夫家小姐的确是个夫子。” “嗯,那我带小阳去看看,你看成么?” 舒景悦点了点头,把手上正在剪线头的衣服递给她,犹豫了一下才又道:“要真的是周小姐,你别跟她多说,周老爷说她性子挺怪。” “哎?不是说她性子很好么?”裴宁怔了一下,点头应了。 “裴姨……哦,小舅母……” 舒阳跟她走了一会儿,才轻声叫她,裴宁朝她笑笑:“走不动了?” “不是,小舅说,你、你对我们很好……” “嗯?” 裴宁听得出她有别的话要说,只是温柔地把她抱在手臂里,点头道:“然后呢?” “那,我会听话的,你不要像昨天那样怪小舅好不好?” “傻孩子,我没有怪他,也没有觉得你不听话啊,”裴宁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我送你去念书,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没那么多时间教你了,你好好跟夫子念书,将来才能孝顺你小舅,嗯?” “嗯,还有裴姨……” “好啊,我等着你来养我呢,”裴宁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指了一个方向:“那就是周夫子的学塾。” “真的是浅音姑姑啊……” “你跟她见过面?”裴宁有些疑惑,她本以为舒景悦和舒阳只是听说过,但听舒阳熟稔的口气,显然并非如此。 “嗯,浅音姑姑不喜欢说话,还有点凶,不过就是她教小舅去求周老爷帮爷爷看病的,”舒阳点点头,正好看到学塾里走出来好几个孩子,忙贴到裴宁耳边道:“那个穿青衣服、高高的就是浅音姑姑。” “周夫子?” “你是谁?……舒阳?你怎么在这里?” “浅音姑姑……她是我小舅母……” “小舅母?你舅舅什么时候……” 裴宁苦笑了一下,眼看她们俩一人一句得说起来,她这个出声喊住周浅音的人倒是被忽略在一旁了,只得拍了拍舒阳的手臂:“那你愿不愿意来周夫子这里念书?” “嗯……愿意。”舒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浅音,轻声道:“浅音姑姑,我想念书。” “读书好啊,当然好,”周浅音朗声说道,又看了看裴宁:“敢问小姐贵姓?” “免贵姓裴,单名一个宁字,”裴宁手里抱着舒阳,也就没有太在意礼数,敏感地觉得对方看过来的眼神有些不满,只好放下孩子拱手施了一礼:“周夫子有礼。” “那我明日就送小阳来,夫子以为可否?” “嗯。”周浅音矜持地回了一礼,点头道:“容我先回了东家,你明日带她来看看吧。” “那就拜托周夫子了。” “无需拜托,教书育人,本是应当之事,”周浅音硬邦邦地答了一句,完完全全地让裴宁碰了个壁:“先告辞了。” “唔,是,多谢夫子。”裴宁有点无奈,想起舒景悦刚才交待她说的话,不由感叹他的先见之明:“小阳,你这个浅音姑姑还真是一板一眼。” “嗯,周大夫也是这样的,不过周老爷很好呢,”舒阳小声地说了一句,呵呵地笑起来:“周老爷说她们母女俩都是死性子。” 两人说笑着回家,还没到门口,就见舒景悦迎了上来:“怎么到现在?饭都热了两次了。” “呵呵,没什么,周夫子说要等明天回了东家,让咱们先把小阳送去,”裴宁一手抱着舒阳,一边伸手去牵舒景悦:“等了很久?你跟爹先吃饭就好。” 舒景悦没说话,稍微动了一下,就让她握住了手:“那人说话不好听,你别放在心里。” 裴宁朝他笑了笑,摇头道:“也没,她对小阳很好的,不过我明天还要去书肆,要麻烦你送她过去。” “嗯,好……” “小阳,来,来爷爷这里……” “爹,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让你不要吹风么!”舒景悦皱起了眉,扶住了他:“要说什么叫小阳进去不就好了,怎么就是说不听!” “咳、你,你让开……咳咳,”舒父推了推他,一边朝舒阳道:“小阳,过、过来。” 裴宁见舒父脸色苍白,却又泛出一点奇异的潮红,忙在舒阳背上推了一下,让她上前去,自己也跟着上去,跟舒景悦一人扶住他一边,轻声劝道:“爹,还是先进屋里去,大冬天的,何必都在这风口里站着。” “爷爷……” 见舒阳也是一脸恳求的样子,舒父叹了口气,让他们扶着进去了,坐到椅子上,招手让舒阳过去。从袖袋里拿了一支青色的玉簪子出来。 “这、这是你娘小时候束发的簪子,你也就要读书了,”舒父微微抖着手,把簪子递给她:“来……给你,等你明年束发了……就能用、用上。” “呜……爷爷……” “爹!你在胡说什么,姐姐束发的时候是娘亲手束的,”舒景悦劈手夺过簪子,塞回他手里:“小阳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当然要由你来给她束发。” “阿景……小悦啊……”舒父看着他叹了口气,见他执意地不肯让舒阳接过簪子,只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还能不能……” “让裴宁给小阳束发吧,”舒父朝裴宁点了点头,示意她把簪子接过去:“小阳喜欢她……” “爹,我知道了。要是阿景和小阳同意,我会的。”裴宁看着舒景悦一脸气恼和反对,只从袖中伸手握紧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和阿景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第三十四章 疾在肌肤 体谅和迷茫~ 从那日无意发现舒景悦醉后陷入噩梦的情形后,裴宁就渐渐习惯了等着他先睡,吃过饭回房后,见他一言不发,也不多言,只伸手拉住他坐到自己身边:“爹的意思你也知道,干什么一定要违了他的意思呢?” “要说他自己都说这种丧气话,我还天天熬药炖粥的干什么?我、唔……” 裴宁了然地拥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着:“生死有命,我们延医请药是尽孝,应了他的心愿又何尝不是一份孝心?阿景,明日我会顺道请周大夫过来,再替爹看看……” 舒父已经是油尽灯枯,裴宁前段时间也曾请过几个大夫来看过,只是都说已无回春之术。毕竟是上了年纪,能拖过冬天就算是不错的了。 “可他怎么能说那种话?”舒景悦明显地不赞同,几乎要跳起来反驳,只因裴宁环着他的腰才没能做到,气道:“再说小阳才多点年纪,他突地说这话,叫小阳怎么想?” “你呀,可别小看了那孩子,她年纪虽小,却是懂事得很,”裴宁安抚他:“你替她着急,她还替你担心呢。” “她担心我什么?” 裴宁看着他疑惑不解的样子,才有些好笑地拉住他的手,把玉簪放进他手里:“她担心你脾气起来就上火,怕我们吵架呢。” “她、我怎么会,你是……” 舒景悦下意识地反驳,却见裴宁浅笑着看他,想起昨日自己不问不说就对她冷面相对,不由也有些尴尬,低了头收住了话。 裴宁朝他笑笑,倒是浑然不在意。只劝他早些睡了,听他呼吸渐渐均匀,才合上眼,觉得他下意识地往自己身边靠,便伸手抱住他。 “裴宁……” “嗯?还没睡着?”裴宁有些奇怪,低下头看他:“怎么了?” “那个周夫子那里,明天还是你去吧?” “好啊,”裴宁看他无意中纠在一起的眉峰,什么也没问,只拍拍他的肩,把他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天气寒得很,那你明天就多睡会儿,我早些送她去,你别担心。” 裴宁把簪子收在他枕边,见他已经放下心睡了,也不再多说。本打算比舒景悦早些起来,好让他多睡一会儿,谁想竟已模模糊糊听到了他的声音。 “阿景?怎么了?” 房门很快被推开来,舒景悦气冲冲地进来,见她醒了,便自然而然地走过来,裴宁隐约听到院门口还有人高声说话,便猜到了几分:“我们是家人,总是没什么事不能说,不过邻里间,要是话赶话的有什么不好听的,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总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话都被你说尽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舒景悦似是有点懊恼,却又不得不点头应是,弯下腰去帮她穿靴子:“我知道的。” 裴宁没留意他矮下了身,一时回过神来,就只看到他微微低着的侧脸,乌黑的长发只简单地束起来,青色的头巾都已经软得贴在他发上,不由展臂把他拥住,按着他坐好:“阿景,起来,你身上伤都是受不得寒气的,我自己来……” “这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这里只咱们两个人,何必去管那许多规矩?”裴宁抱了他一下,大步走出去,原本把挑着的担子撂在门口叉腰站着的女人见她出来,也就哼哼唧唧骂了两句类似于“抠门”之类的离开了。 把舒阳送去学塾后,家里倒是更安静了一些,经常是裴宁晚上接了舒阳回来,才有一些人声,平日里舒父总在昏睡,裴宁看得出舒景悦的脸色也不太好,加上书肆那边的“新生意”果真像夏初妆说的那样乏人问津,便有意地早些回来陪他。 周浅音见她没到散学时间就等着接舒阳,脸上就有点不好看,连着几天后,连舒阳也有些不乐意了,趁着周浅音不注意的时候跑出来。 “裴姨,你干嘛这么早来接我啊?” “今天可是小年,你小舅做了好吃的,”裴宁看她一脸惊讶,取笑地点了点她额头:“周夫子不在么?我带你逃学一次怎么样?” “夫子刚刚被东家的人叫去说话了,”舒阳乐呵呵地掰住她的脖子,悄声告诉她:“夫子会恼的,我还是等她回来说一声……” 裴宁点点头,正巧见周浅音过来,便迎了上去:“周夫子,我家中有些不便,今天就先把小阳领回去了。您看,可以么?” 谁知周浅音竟当做完全没听到,扭头就往回走。裴宁追上去喊了一句,她才调过头来,面上板得死死。 “要走便走,何必再问?”周浅音朝她手上抱着的舒阳指了指:“她就算是盖世奇才,也经不起裴小姐这样糟蹋。不知道裴小姐把读书做学问当成什么事了?以为圣贤之书也可像青楼伎子一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裴宁被她骂得满头狗血,却还反驳不得,想了想的确是自己最近太过松散,一时顾虑书肆中会有人来,一时又放不下舒景悦一人闷在家中,对舒阳的事也是独断专行,几乎要弄得事情一团混乱了。 “夫子教训的是,是裴宁鲁莽了,这就向夫子告罪,”裴宁放下舒阳,整了整衣襟弯腰拜下去:“是裴宁无礼,望夫子见谅。” 她这么做小伏低,周浅音也不再说话,虽然脸上神色还是不好看,总算也不像刚才那样无视她了。 “你若家中有事不妨先行回去,我等会顺路带小阳回去。” 裴宁迟疑着看了一眼舒阳,却见她并无不满的样子,想了一下,对周浅音点头道了谢。 舒父的情况明显是一日差过一日了,舒景悦对着他也不再是原来那般“严格”,近几日更是连药也不再逼着他一定要喝下去了。 裴宁进门的时候,只听到他跪在床前小声说话,连她推门进来,在后面站了许久都没发觉。 “阿、阿景……你妻主……” “嗯,爹,你要什么?” 裴宁看到舒父的眼神看过来,便知道他是想提醒儿子她在身后,忙上前安慰道:“爹,没事,您好好休息,要喝水么?” 舒父摇了摇头,再度看向舒景悦,舒景悦回头看了看她,只关照道:“我做了饭,在那边屋里,你和小阳先吃饭。” 裴宁把他扶起来,看他脸上有点发白,不由也担心:“小阳还没散学,周夫子说等会儿带她回来,阿景,你先去吃了饭歇会儿吧,我在这儿照看着。” “不。” “你、你……”舒父靠在床头,直起身来瞪了他一眼,喘了一会儿才气道:“妻主要你去,你就去……你要气死我么?” 裴宁无奈地连忙摇头:“没事没事,我是……唉,没什么,我去把饭菜热热,等小阳回来一起吃饭。” 舒景悦看着她,伸手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目光却执意不肯离开床上的父亲,裴宁的心忽而软得一塌糊涂,反手抓牢了他的手指,回身走到他身边坐下来。 “咳、咳咳……裴宁……” “爹,我在这儿陪你们坐会儿,碍不了什么事,”裴宁轻声说着,转向舒景悦,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你要是累了就歇一下,等小阳回来我叫你。” “小阳还没回来?” 裴宁心里一震,看着他茫然不自知的样子,手上不禁用上了力,竟握得舒景悦疼得皱起了眉,不解地看着她。 “嗯,她还没散学,待会儿周夫子会带她回来,”裴宁不急不缓地把方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指尖覆在他手背上,缓缓地按着。 “小舅、裴姨……” “小阳回来了,”舒景悦忽然要站起来,裴宁眼明手快地伸手搀了一把,正好扶住他差点绊倒的身体。 “阿景,你小心些,”裴宁眼里的担忧深深地埋下去,看舒父已经重新陷入昏睡,便起身跟了过去。果然见周浅音和舒阳站在院子门口说话。 “周夫子,多谢你送小阳回来,”裴宁往外头迎了几步,把两人让进来。舒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舒景悦对她招手,忙跑过去。 裴宁在院中和周浅音寒暄了几句,见她频频往自己身后看,不由心里有点不悦,稍稍移了一步,拱手谢她:“麻烦您了,以后我会准时去接她的。” 周浅音沉默了一阵,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把目光转回她身上:“听我爹爹说,舒老爹病得厉害,现在可好些了?” 裴宁摇了摇头,不由自主地向身后看去,舒景悦正牵着舒阳站在她侧后方,沉默地等她们说完话。 “周夫子,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给周老爷捎个话?” “什么话?” “麻烦他明天出诊一次,我会在家等他……” 周浅音先是点了头,往她身边看了一眼,眉头渐渐皱起来:“是他病了?” 裴宁先是沉默了片刻,还是点头:“阿景为爹的事有点急上火,我不太放心,想麻烦令尊走一趟。” “嗯,我会的,”周浅音一边答应着,跟她道了别:“近来天冷,爹爹也不怎么乐意出门,不过他的事,爹应该会应的。” 舒景悦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们在说话,裴宁送了周浅音回来,见他和舒阳坐在桌边,他正在替舒阳缝衣襟上的一颗盘扣。不由放轻了手脚走上前,直等他放下了针线才开口喊他。 舒景悦还是维持着忙忙碌碌的样子,其实家里总共也就这么多事,总有做完的时候,裴宁看他在床上躺着,却总也没闭上眼,心里就慢慢疼起来。明知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却也不甘心看他这样自苦。 “阿景,你还有我,还有小阳……别这样,”伸手抱住他,裴宁低声絮语,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睡着,眼看着窗外渐渐泛出青白,怜惜地在他脸上抚了抚。 周老爷的确是应约来了,还没等舒景悦说话,就看着他皱起了眉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 “周老爷?什么事?” “把手给我,”老大夫才脱下大袍子,便抓住了他的手:“你这人,就是心思太重,什么事情都不肯明着说,看着闹腾,内里头比谁都闷。可惜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也跟你一样性子,不然我早就……” “裴宁……” 裴宁一脚踏进屋子,就见舒景悦眼里跃起一点欢喜,一时间竟觉得心里又是安慰又是心疼,连周老爷的话都没来得及细想,走到他身边站着,双手在他肩上按了按:“别动,让周老爷好好看看,我很担心你……” “唔,”舒景悦眼里有点不解,对面的老大夫却是眉头越皱越紧,拉着他的手又换了一只。 “你这个身子,也实在是不好得很,”他一边说着,视线转向裴宁:“你这人,娶了夫郎也不晓得要好好照顾的?怎么让他弄成这个样子?” “嗯,您说的是,”裴宁紧紧抿着唇:“他睡得不好,最近天冷,身上旧伤也时常发作……” 搬到这里还没多久,他们又是刚成亲,偏偏舒父这样病着,家里的事,街坊邻里的相处,事事都要他一个人来应付。她有点自责,明明知道舒景悦是什么事都不愿意拿来“烦”她的,却没能早些替他想到这些…… “我还当你是个知冷知热的呢,原来也是差不多的女子脾气,”老大夫莫名地叹了一声,语气里颇有些遗憾的意思:“要不是我家里那个拧,说不定……” “周老爷,你胡说什么!你当我舒景悦是什么人了?” “唉,不说了。” 舒景悦抽身站起来,直挺挺地立着,裴宁见周老爷有点尴尬,便上前送了他出去,拿了出诊的费用要给他。 “不用了,不用了……”老大夫连连推拒,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终于还是开了口:“你对那小子好点吧,他就算以前再做过什么事,待你总是真心好的。” “当然,他嫁了我,就是我的夫郎,也永远是我的夫郎。” 裴宁应了声,目光放平,远远地看出去,扬州城里还拢在一片冬日的雾气里,只有四角的钟鼓楼能隐约看清,她看的方向,却是城的最中心。 第三十五章 疾在肠胃 转机和定数~ 眼看着到了新年,街头巷尾都是一派新年气象,各家各户也热热闹闹地置办起了年货。书肆里除了摆在门口的大红对联卖得极快外,其他书册基本上都已收了起来,实际上属于裴宁的那个隔间也依旧是毫无进展。 “我说裴宁啊,我跟你这真是主子不急奴才急,”夏初妆无奈地朝楼下看了一眼,转头看她:“你这生意开张,眼看着也有一个月了,来打听的人倒有几个,可做成的生意一笔都没有,你到底还想不想做下去了?” 裴宁感激地笑笑,眼看太阳下山,索性收拾好东西和她一起站在木楼梯边朝下面看:“小姐你不收我房租,我天天没有生意也用不着亏本不是?” “哎,你这人怎么这个性子?”夏初妆显然是真的有些恼了,沉声道:“既是你一心想做,就该想想法子把事情做好了,这么不尴不尬不着调地晃着算怎么回事?” “夏小姐莫恼,我这生意为的也不光是赚钱,有人来问总也是好的,”裴宁讨饶地拱拱手,余光瞥到门口有人进来,忙道:“您看,这不是就有人进去了么?说不准今天就能做成一笔生意呢。” “哈,我告诉你,那还真不可能,”夏初妆随着她的视线往下看了一眼,半开玩笑地嘲弄:“要不我们打个赌?” “嗯?看来小姐是胸有成竹,我倒偏偏不信邪……”裴宁微微摇了摇头,看到那人从进了门开始就在仔细察看墙上贴的图纸,不由起了几分好感,玩笑道:“赌便赌了。” “那好,既然是打赌总要有些彩头,若是你输了,今天的这本书就算白抄了。” 裴宁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接口道:“若是小姐你输了呢?” “哈哈,不可能,要是我输了,你抄的这本,连着原来那边我都不要了,送给你好了,”夏初妆颇为自信,探出身朝楼下挥了挥手,朗声道:“秦小姐,不知秦小姐大驾光临,实在是失礼了……” 楼下正仔细看着图纸的人愣了一下,转过身寻到 姑息养夫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10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10部分阅读 过身寻到声音的由来,也拱手施礼:“夏小姐客气了,上次的事多亏了你帮忙,小妹本就该登门向你和裴小姐道谢的……” “客气的是秦小姐啊,”夏初妆一边说着,已经拉着裴宁下了楼,眼见书肆里已经没什么人,便挥手让管事吩咐下去,上了门板歇业:“相请不如巧遇,正巧裴宁也在,不如坐下来再慢慢聊。” 她一边说话,一边朝裴宁使了个眼色,裴宁了然笑笑,上前作揖,招呼道:“久闻秦小姐大名,可惜总是缘悭一面。” “晚瑜还以为是裴小姐不愿与我相交呢。” 裴宁怔忪了一下,她的确是拒绝过跟她见面,但方才说的那句话显然是客套话,一般人听了也就是一笑了之,没想到这位小姐竟然会当真计较起那句话,弄得她有点下不来台。 夏初妆咳了一声,解围道:“都站着做什么,来,坐下喝杯茶……” 秦晚瑜抬了抬袖子,端端正正地坐下来,眼里却是跳脱的笑意,借着振袖的动作轻咳了一下:“玩笑而已,还请裴小姐莫怪。” 裴宁得了台阶,当然是极配合地谦虚了几句,顺势打量着对面的人,身量不高,比她这个“中等个儿”的还要稍微矮一些,但脸庞极是灵秀,书卷气十足。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恐怕很难想象这会是这位官家小姐会开刚才那样的玩笑。 “裴小姐,我不请自来,其实是有事向您请你指教。” “指教不敢当,”因为对方没有摆出官府的那套派头来施压,裴宁对她也有几分好感,点头应道:“秦小姐但有所问,裴宁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偶然听人说起,夏家书肆里多了个给工头画图的买卖,不知道是不是出自裴小姐之手?” 裴宁迟疑了片刻,这件事算是她和夏初妆之间的秘密,连管事都只以为是夏初妆要多开那么一个生意路子。这位官家小姐却能从她抄书时画出的那些图中看出端倪,不得不说是个极有眼力的了。 “秦小姐见谅,并非裴宁有意隐瞒,实是有些难言之事,不得不……” “嗯,既然如此,我不问这个,”秦晚瑜很是豁达,只听她这么说便丢开了此节,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卷纸轴:“我来是想请夏小姐帮我瞧瞧这图,若是要在城东建这样一座贤良祠,五万两白银可能做到?” 裴宁看着她,颇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这图纸一看便知是朝廷颁发下来的,要在扬州建贤良祠必然也是朝廷的旨意。这些事虽然说是由官府来做,但事实上,必定是要由某个人来统筹策应的。这就有些类似于“官商”。 且不管这“官商”有没有油水可捞,在官府定下人选前,这图纸毕竟是朝廷机密之事,而这位小姐竟就这么大喇喇地拿出来给她看,实在是太过大胆而近乎于荒唐了。 “秦小姐……这?” “裴小姐方才不是说了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么?”秦晚瑜冲她笑笑,对她的惊异浑然没有察觉一般,只催促她看图:“还望不吝赐教。” “不是在下言而无信,可秦小姐手中之物,实在不是在下该看的东西,”裴宁站起身来,推辞道:“小姐还是另请高明。” “请等一下,我可以保证,这张绝不是朝廷发下的密旨……若是你肯如实相告,我可以为‘夏小姐’的这项新生意带来很多好处。” 裴宁要离开的步子一顿,略微转过脸来,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才点了下头:“小姐临摹的手笔巧夺天工,是裴宁大惊小怪了。” “我保证今天的事只有我们三人知晓,连娘也不会知道,”秦晚瑜朝她眨了眨眼,保证道:“凡事尽可直言。” 裴宁的步子在原地定了一会儿,终于走回桌边,细心查看起来,还不时拿起笔在另一边的白纸上写写画画。 不知不觉外头已经暗了下来,夏初妆在屋子里点起了灯,裴宁眼前亮了一下,便下意识地伸手把烛台往对面推。 “怎么,挡到你手了?” 陌生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裴宁愣了一下,抬头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这并不是那些促膝对坐,共燃一支蜡烛的黑夜。想起那时候总是靠近她手边的蜡烛,心里蓦然一阵柔软,舒心地笑起来:“没事,弄好了。” “哦,怎么样?” “五万两绰绰有余了,”裴宁松了松手腕,放下纸笔,把重新画好的图递给秦晚瑜:“这只是几个大方面的预算,有四万两银子足够,即使有些疏漏,至多不会超过四万五千两白银。” “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裴宁看了看窗外,见已经是一片灰蒙蒙的夜幕,忙道:“这并非一日之功,若是小姐还有事要问,不妨等到年后吧。届时,裴宁定会在此恭候大驾。” 夏晚瑜似乎还沉浸在那张新的图上,听到她说话,也只“嗯”、“唔”地答应一声,裴宁苦笑着看向夏初妆,低声道:“阿景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这就回去了,等过了十五就回来‘上工’,成么?” 夏初妆对舒父病重的事略有耳闻,倒是很直爽地答应了,送她到门口,拿了一封红包给她:“拿着,给家里人添点衣裳。” 裴宁谢过她,正要告辞,却僵住了脚步,侧耳听了一下,忽而脸色大变地转身朝对面的饴糖铺子跑去,夏初妆有点不放心,却又不好丢下秦晚瑜一个人在店中,一个迟疑,就已经不见了裴宁的身影。 “你放手。” “你不要不讲道理,要是不擦点药,是要……” “呸!放开,我就是断手断脚,也自然有我妻主照看,还轮不到你来管!” “放开!”裴宁推开三两个晚归的路人,伸手把一人带进怀里,隔开他跟那女子的距离:“周夫子,请你自重……阿景,怎么样?” “裴……妻主,”舒景悦被她的动作弄得晕眩了一下,看清是她,才没有挣扎,用力挡开周浅音的手,靠向裴宁身边:“快回去,爹……爹他要见你……” 舒景悦虽然缩回了手,裴宁还是看清了他手掌上刺目的血迹,又听得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舒父快要撑不住了,一时也顾不得去管被她挡开的周浅音,拉起他的手察看:“怎么回事?” “没用心蹭着了……” 舒景悦扯住她的袖子,眼角红得厉害,不自觉地伸手去抹,裴宁忙着挡开,指腹悄悄蹭过他的脸颊,揽住他往回走:“走,我们这就回去。” 周浅音手里还抓着一只瓶子,失神地立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追上去:“裴小姐,这个、先擦药。” 裴宁很快伸手接过来,朝她一点头,带着舒景悦急忙离开了。 才刚到巷口,裴宁便觉得臂上一沉,舒景悦竟毫不自知地迈乱了步子。 “阿景……” “裴宁……”舒景悦紧紧抓住她的袖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我……” “不怕,”裴宁搂紧了他,带着他拨开站在院门口窃窃私语的几个街坊:“让一让,请让开……” “小舅……小舅……” “小阳,去,把门关上,”裴宁扶着舒景悦,勉强定下心神,贴近舒景悦耳边沉声道:“阿景,振作点。” 关心则乱,裴宁眼看着身边的人扑倒在床榻边,不由无奈地闭了闭眼,上前跪在他身边,恭敬地磕了个头。 “我、咳咳,我要做什么?” 裴宁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一手抓住他的手,那伤处能看得出是在地上蹭出的伤口,裴宁趁着他茫然的时间里倒了温水替他洗过手,上了药撕下里衣迅速地裹好伤处。 “好好的,”裴宁能感觉出自己声音里的一点颤抖:“我要你好好的。知道了么?” 第三十六章 春暖花开 年关和春风~ 身后大事,莫过于入土为安。入殓后,裴宁在外张罗诸般琐碎事,幕帐后,舒景悦默默伏在棺前,往火盆中添纸钱。 裴宁担心他出事,本要让舒阳进去陪他,却被边上邻里告知,舒阳乃是舒家的唯一骨血,虽然还没束发,却也是必须要在前面答礼致谢的。 她从没听舒景悦说起舒家有什么亲眷,本以为会来的也就只有那几个熟识的人,谁料灵堂才刚置好,就陆续有人到了。不由有点迷茫地小声问抽噎着磕头答礼的舒阳:“小阳,她们是哪边的亲属?” 舒阳抬头看了一眼,眼睫上还沾着泪珠,一边摇了摇头:“不是,她们是这条街上的住家。” 裴宁有点不解,在她想来,丧葬虽说是一件大事,也是局限于自家人里面的,与这些街坊邻里并没有什么关系。 眼看着又进来一拨人,裴宁正想着要不要答礼,却在其中看到了熟人,小凡到灵前磕了头,过来行了一礼:“裴姐……阿景呢?” 裴宁舒了口气,还了礼起身领他到帷帐后:“你陪他待一会儿……” “出去!” 裴宁的话还没说完,舒景悦的拒绝就传了过来,伸手推开小凡,闷声道:“都别进来了,就让我……陪他一会儿……” 他躬着身子,并没有看他们,裴宁无奈地点了点头,依旧放下了帏帐,领着小凡出来:“多谢你过来看他,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哎,裴姐,你多劝劝阿景,”小凡担忧地往里面看了几眼,才出了门去,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过身来:“还有……那个、魏紫他来不了,让我跟你们说声抱歉。” “嗯?” 裴宁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想明白魏紫来不了为什么要跟他们说抱歉,在她看来,那个人跟舒景悦其实没有半点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地方。 小凡见她不说话,便继续解释了一句:“他怀了孩子,虽说月份还小,可到这里来总是不好的,小姐也不肯让他出门……” “呃,什……哦……”裴宁一瞬间呆住了,她的确知道这里是男人怀胎生子,可是知道归知道,这么近两年的时间却没有见过真正的“孕夫”,毕竟哪家的妻主也不怎么会让挺着肚子的夫郎随意出门。 因此忽然听说原本认识的人成了孕夫,竟有点惊异。小凡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裴姐,怎么了?” 裴宁忙摇头,说了几句话把话题带过去,送他出门。小凡抓了抓头发,还没想明白,却被一声闷响吓得蓦然睁大了眼睛:“怎、怎么了?” 裴宁心里一慌,分辨出那声音来自帏帐里面,什么也来不及说,心惊胆战地冲了进去。 舒景悦的身体伏在地上,完全感觉不到一点动作,裴宁把他抱起来,只觉得那分量轻得叫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支撑了这么久,舒景悦到底是病倒了,迷迷糊糊地发起烧来,数九寒冬的天里,身上烫得让人心惊。 小凡煞白着脸请来了大夫,裴宁守在床前,一步也不敢离开,这次出诊的,却不是周老爷,而是周大夫本人,裴宁匆匆让开一些,让她看脉。 舒景悦却无意识地往她身边贴,只觉得暖烘烘的一片,意识却有点模糊,腰上刺骨的疼痛虽然缓解了一点,却还是让他难受地动弹不得,不时地小口抽气。 裴宁心疼不已,把他的身体转了个方向,侧趴在自己怀里,抓住他一只手递给周大夫。 “尊夫是急火攻心,加之寒气入体引发了旧疾,才会一时昏迷,”周大夫眼观鼻鼻观心地说完,走到桌边提笔开药:“现下虽说没什么大碍,但若是反复发作,恐怕将来逃不出个长年卧床的境况。” 裴宁只觉得心下一片冰凉,手掌慢慢抚过舒景悦红热的脸,勉强定下心神:“可还有补救之法?” 周大夫看了看她的动作,似乎是有点不屑,却终于没有说什么,把写好的方子递给她:“照这个方子,隔月服药,尽量不让旧伤发作,或可维持现状到老。” 请小凡送走大夫后,舒阳也从外间进来了,呜呜咽咽地问她舒景悦怎么了,隔壁屋里致祭的人刚刚散去,灵堂里白幡也撤了下来,裴宁往床榻上看了一眼,一横心做下了决断。 “让爹入土为安吧。” 她是家里唯一成年的女子,她一发话,请来的几个帮手当然乐得早些完事,答应了一声,很快把丧事的“收尾”工作完成了。 舒景悦还是烧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来,隔着被子按着抽痛的膝盖,一片迷茫里只知道那只手能够让自己舒服点,想把它按到一下下刺痛的膝盖上,却总也摸不准位置,一时又怕那双手会离开,竟心急地呜咽起来,嘴唇不断翕动着。 裴宁凑近了,却只听到他断断续续的说疼,知道他平日里是不肯这样示弱的,心里也是一阵难受,揣测着抱紧他,一手按到他凉冰冰的腿上轻揉,果然见他的气息平定了一些。 “裴宁……” “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裴宁下意识地答应他,说完了才发现他根本没有清醒过来,只是昏沉着呓语。一时也觉得自己傻了,在他唇上浅浅亲了一下。谁知却听到他又开口了,模糊地说“疼”,“受不了了”,“不要瘫在床上”之类。 裴宁把他抱紧了些,眼看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地辗转,到了天光大亮才稍有些安稳地睡去,自然是不忍心叫醒他,只带着舒阳处理了琐碎的事。 直到城里炮竹声四起,忙忙碌碌的一大一小才想起来已经到了大年夜,四下环顾,裴宁也只能苦笑,平日里不觉得有什么,舒景悦一病倒,这个家中却像是忽然间就乱了套。 “裴宁……” “小舅醒了!” 舒阳比裴宁先反应过来一步,欢喜地冲到床边,趴在床沿上看他,裴宁见他撑着手想要起来,忙上前扶他:“躺着吧,别起来了,要喝水么?” “不,什么、咳,什么时辰了?过年了么……” “嗯,是啊,”裴宁很快答应他,倒了温水送到他唇边:“来,喝点水……” “爹爹……” “已经办好了,你放心,”裴宁轻声道:“等你好一点,我们一起去祭拜爹,好么?” “嗯。” 舒景悦沉默了片刻,裴宁感觉到他靠在自己身上点了头,才倏忽觉得松了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肩,朝舒阳招了招手:“小阳,今天搬过来和我们一起守岁吧。” 舒阳朝他们两人看了看,乖顺地点头,爬到舒景悦身边坐下来,裴宁随意准备了一点吃食,舒阳前两天都没睡好,这时候窝在他们身边,只一会儿就睡熟了。 因为怕舒景悦再受凉,便把他连着被子拥在怀里,舒景悦闭着眼靠在她肩上,许久才说话:“裴宁……我很困。”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因为低着头而显得有些闷,裴宁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长长舒了口气:“那快睡。” “我没事了,你也睡吧……” 裴宁等了一会儿,本以为他已经睡了,却忽然听到他粗哑的声音,不由低头去看他,见他微微扭过头去,沉沉的心情放松了些。 想起去年此时,烟火底下舒景悦温柔的眉眼,竟慢慢与眼前的容颜重合起来。而她的心思,却比那时候更明晰。 “阿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总是会好起来的。” “嗯。” 新年一过,又到元宵,街坊邻里各家各户都是灯火通明,裴宁想起去年中秋时的事,特意买了几色彩纸,把彩灯挑得高高地挂了起来。看着身边两人印在暖橘色灯火下的脸,笑意终于漫进眼底。 艰难的年关过去,事情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夏初妆再度带着秦晚瑜到书肆时,秦晚瑜果真给她带来了“生意”。 “裴小姐,给你介绍个人,这是房小姐,也是你的同行,”秦晚瑜笑道:“这次的贤良祠,就是由这位房小姐负责来建。房小姐看过你的图,觉得很有意思,想请你帮忙监工。” 被称为“房小姐”的女子,颇有点富态,保养得极好,但眼角眉梢也能看得出年纪已经不轻。 裴宁起身弯了弯腰:“晚辈见过房小姐,谢小姐谬赞。” “哈哈,果然是年轻有为啊,”房皓迅速地打量了她一下,转向秦晚瑜笑道:“秦大人的小姐,总是独具慧眼。” “房姨过奖了,”秦晚瑜谦让了一句,把众人的注意力带到了裴宁身上:“裴小姐当然是千里马,这个伯乐我却是敢不起的,就要麻烦房姨了。” 裴宁始终笑着听她们寒暄,耐心十足的样子让夏初妆也暗自点头。房皓对秦晚瑜极为恭敬,连跟她讨论图纸的细节时,也带了点谦逊的口吻。裴宁对自己这“狐假虎威”得来的尊重倒是安之若素,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听房皓问了几处地方,就知道她也是精通此道,更是认真打点精神答话。 房皓一脸满意地离开后,夏初妆先笑了起来:“看来年前的赌是你赢了,不过那书我可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裴宁也笑,朝秦晚瑜谢道:“多谢秦小姐相助,不过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我想请小姐告诉我,令堂与唐小姐是忘年之交,为何这桩好差使却没有交给唐家呢?” 她问得很直接,秦晚瑜不禁愣了愣,隔了片刻才坦然笑起来:“是我坚持此次征募钱粮不可超过五万,唐小姐不愿接,事实上,就是房姨,也是勉为其难接手的。若不是有你这能省下一万两银子的图纸,她定是没有好脸色给我看。” “说起唐小姐,我倒是也有一事不解,想请裴小姐指教。”秦晚瑜答得很真挚,眨了眨眼,看向裴宁:“为何你对唐小姐总是诸多避忌呢?” “小姐真心相待,裴宁也不敢有所隐瞒,”裴宁抬起脸,目光沉稳:“我与唐小姐有约,三年内不可做出任何有违唐家利益的事,亦不可经商。” 第三十七章 街坊邻里 “有这等事?”秦晚瑜有些不信,疑惑道:“在下曾听家母说起,唐小姐对小姐颇为看重” “看重归看重,防范归防范,此间并无矛盾之处,”裴宁笑了笑,直言不讳:“唐小姐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呢。” “这、既然唐小姐与你有此约定,秦某也不该妄议,”秦晚瑜点了点头,应诺道:“但裴小姐与房姨这次联手,并未涉足商事,就不算有违约定吧?” 裴宁点了点头:“秦小姐所言正是。裴宁定然会用心做事的。” “那我就先谢过了。”秦晚瑜拱手施了一礼:“这就以茶代酒,先干未敬。” 这算起来竟还是她的生意开张以来做成的第一笔买卖,送走了人,夏初妆又跟她说笑了几句,说到家中琐事,才想起裴宁此时尚且带孝在身,抱歉道:“年时事情多得脱不开身,都没能去你那里,还望你勿怪。不过我看你这几日气色倒是比年前好了一点,家里都还顺利吧?” “嗯,都还好。” “看你年前愁眉苦脸的,现在总算是雨过天晴了,想来家里夫郎的身体也好起来了。” “比之前好了许多,也肯按时喝药了”裴宁眼里露出一点笑意,轻轻点了点头:“今天要给舒阳那小姑娘行束发礼,我先回去了。” “呵呵,你家里的那个夫郎,简直没什么不会的,既然是他甥女的束发礼,事情想来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裴宁沉默着笑了笑,舒景悦的确是跟她说过不用操心家里的事,只是一来她不希望舒景悦什么事都一个人操劳,二来,给舒阳行束发礼,是她答应过舒景悦父亲的事。 舒景悦的身体也的确是比先前好了很多,舒阳束发的事他自然是看得重,从两天前就已经在准备了。裴宁到家的时候,舒阳已经穿戴一新地坐在桌边等着。桌上摆了许多糕饼果子,则是要分发给亲戚街坊的。 “还多了这么多份么?” “才不是,”舒阳从凳子上跳起来,一下就冲到她身边要说话。舒景悦把她往身后一拽,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要我说多少次才听话?叫你好好坐着不要乱动,快点坐回去!” 舒阳吐了吐舌头,耸耸肩坐了回去,低头拨弄自己的衣摆,裴宁失笑地摇头,在她扎好的两边发鬓上拍了拍,又转向舒景悦帮忙求情:“好了,别骂她了,从今天起,她可就是半个大人了。” 她一边说,一边扯了扯舒景悦的手,见他有点尴尬有点别扭地模样,舒心地笑起来,拿起桌上分好的糕点:“还有哪里没送过的?我去送,送完了回来就可以给小阳拆这两个小角了吧?” 女子在入学堂后,就可以行束发礼,示意已经是“成|人”了。而在此之前,无论男女,都是扎上两只发髻,统算作是“总角”。这一点上跟她所了解的古代社会男子的束发礼虽说有些不同,但在重要性和意义上大致是相当的。她作为这个家的“家长”,当然是“主角”之一。 舒景悦却不肯让她去,一手拿了她手上的篮子,把桌上的十来份糕点全放了进去:“这些家长里短的事,自然有男人家来做,要你插什么手。” “哎,你啊”裴宁无奈地任他拿走了篮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出去,不由对舒阳笑起来:“你看,你小舅要把我惯成游手好闲的懒人了。” 舒阳撇了撇嘴,似乎有点不高兴,竟没有回应她的话,趴在桌上直勾勾地看着门外。裴宁对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很是不解,上前在她额上敲了一下:“干什么这么没精神?当心你小舅回来又要骂你。” 舒阳往边上移了移,还是不看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推了推她:“裴姨你去接小舅吧” “怎么了?还怕你小舅走丢不成?”屋中干净亮敞,院子里也是一片新绿,裴宁眼里蕴着笑,虽然取笑了她,却果真往外去了:“好好坐着,不然等会儿我可不帮你挡驾了。” “阿景?这么快?” “总共就这么一条巷子,难不成还要磨蹭到天黑么?”舒景悦回了一句,把空出的篮子放好,转头看了看舒阳,才朝舒景悦道:“好了,你给她束发吧” 舒阳见舒景悦回来,总算没了刚刚莫名其妙的不高兴,嘻嘻笑着让裴宁帮她拆了发髻,梳好了过肩的头发。 “裴姨,小舅” “干什么?” 舒景悦正专心地瞧着裴宁手上的动作,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听到她忽然喊自己,不由一惊。 裴宁将桌上备好的木质发簪□舒阳束好的发顶,对她笑了笑,握住舒景悦的手:“好了,放心。她以后就是个小大人了。” 舒景悦“嗯”了一声,欢喜和放松都在不经意间展露。裴宁朝两人看了看,其实舒阳一贯都懂事,对舒景悦更是体贴听话,束发与否,不过是个形式罢了。她倒是希望这样小小的一个女孩,可以不要这么聪慧乖巧。 天还没黑透,舒阳就坚持自己已经束发,不肯再和他们睡在一起。非要回另一边屋子里去。裴宁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了她。 舒景悦不放心地跟过去陪了她一会儿,回来时脸上却是红红的,飞快地洗漱了坐到桌边解开发带。 裴宁上前接过他手上的梳子,握了他的头发在手心,轻轻梳理着。舒景悦开始似是想要抢回来,被她伸手拍开他,微微笑起来:“不许抢,让我来” “都是男人家的事” 舒景悦抱怨了一句,却终于没有再推拒。只低下了脸去。裴宁握着他的头发一点点梳顺了,直到发梢纠缠的地方,发丝已经有些分岔和枯黄,她也细致地梳理平整,才俯下身抱了抱他:“阿景,你真好看。” “净瞎说,”舒景悦耳尖发红,掉头拍开她的手,避开她的视线:“姚黄魏紫不比我好看?小凡是年纪小,模样还没长开,等以后,不也是个美人么?”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裴宁低头亲了亲他:“忙了一天,早点睡吧?明天是不是要早起放炮竹?” “嗯,要的,”舒景悦被她弄得脸红到了脖子根,推开她起身:“我可不去弄那个,炸得耳朵都要聋了。” “行,我去放,”裴宁拖了他一把,把他抱进怀里:“你多睡一会儿。” 话虽这样说,第二天起得早的却还是舒景悦,裴宁听到身边动静,忙按住了他,还玩笑般在他耳边堵了个枕头:“嫌吵就按着啊,否则一会儿可别怪我吵着了你。” 舒景悦被她按着呆了一会儿,见她出去了,便轻轻啐了一口,转头按住了枕头,听着外头一声连着一声的炮竹响,不由有点痴了。 “大清早的谁家这么闹丧啊!” 断断续续的炮竹声里,尖利的叫骂声显得格外刺耳,舒景悦皱着眉,很快披好衣服起来,见裴宁正站在门口朝一对中年男女打拱抱歉。 “还真是一家子,都这么没脸没皮的” “你说什么!” 裴宁脸色一变,还未及开口,就听到身后的人厉声喝骂的声音,舒景悦立在她身后,一脸忿忿地瞪着两人。 “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唐家的舒大侍人” “你、你不要太过分!” “阿景,”眼看身后的人要冲上来,裴宁忙转身拦住他:“我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别理他们,嗯” 舒景悦拨不开她的手,只好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裴宁这才转向那两人,沉声道:“两位,也该说够了吧?若是我方才吵到了你们,裴宁在这里赔罪了,但你们无故诋毁我们妻夫二人,又该如何来算?” “你、你这” “还有,阿景是我夫郎,麻烦二位,以后莫再提起‘舒侍人’之类。” 裴宁说完,便不再顾两人的反应,转身回屋里去。舒阳也被外面的动静闹醒了,正和舒景悦一起往桌上摆早饭。一看到她进来,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别开了眼。 “怎么,还在生气呢?”裴宁不解地上前坐下来,接过舒景悦递来的碗,隔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你脾气别这样急,咱们在这里也不是只住一天两天,要长年累月地住着,总不能和别人闹得太僵啊” 舒景悦脸色原本还好,听了这话却涨红了脸,手里的碗重重磕在桌上,弄出“嘭”的一声,裴宁碰了个大钉子,心里也有些不快,她何尝愿意让他们两人受委屈?她自己又何尝愿意受那两人的气?只是为了日后少些摩擦多点方便,不得不这样做罢了。 “阿景,他们说什么,你听得过就听,听不过就权当是耳边风,何苦往心里去?”见一大一小的两人都是满脸不甘,裴宁到底是压下了不快,伸手去拉舒景悦:“傻子才当真和他们计较呢。” “是,我傻,你聪明,你都不计较我还计较个什么劲?” 舒景悦猛然甩开她的手,丢下硬邦邦的一句话就不再搭理她。裴宁面上一凝,重新抓住他的手臂,沉了沉忍住气,才开口:“阿景,我这样息事宁人是为了谁?你不懂么?你要去和他们吵,吵得街上每个人都听到,每个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你是悍夫,莽汉,弄得我们没办法在这里立足才好么?!” 裴宁也提高了声音,一时间只听到她的指责和舒景悦喘气的声音,舒阳在一边愣愣地听着,见裴宁发完了火,有点怒又有点难过的样子,不知该怎么办。 裴宁发完这一通,看着舒景悦低垂着的脸,心里就只剩了难受,走过去抱住了他:“阿景就当为我忍耐一些,好么?” “不好!”舒景悦低着头不言不语,舒阳却猛然喊出声。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舒阳叫了起来,一下扑进舒景悦怀里,挤开了裴宁:“裴姨就只会怪小舅,你不知道他们对小舅有多不好” “昨天那些糕饼,小舅送出去,他们一转眼就扔到了门口。”舒阳瞪着她,恨不得扑上来:“小舅不让我说给你晓得,你晚上回来还又让他去送” 第三十八章取长补短 “他们还说,小舅和浅音姑姑给你戴了绿帽子” “舒阳!你胡说八道什么!”舒景悦蓦然站了起来:“小孩子家家的,都是从哪里学了这种腌臜话?!” “是他们说的——” “闭嘴,你还有理了?”舒景悦手已经扬了起来,落到她面前,却迟疑了:“你、你给我滚回自己屋里去。 “明明不是真的,小舅干嘛要由着他们说?” “你” “阿景,”裴宁拉住了他的手,回身朝舒阳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回去,牢牢抱住了舒景悦:“阿景,别气” “你放开,我要撕了她的嘴,”舒景悦反手要拨她的手臂:“她念的是什么书?好样不学,尽学点泼皮无赖话。” “可她说的是实话,对么?”裴宁锢着他的手臂,让他看向自己:“告诉我” 舒景悦被她掰住手,不得不对上她的视线,被她盯着看了许久,终于低下了头,微微点了点。 裴宁的手指滑过他的发顶,想要对他说话,喉间却像是被什么梗住了。想问他为什么不对她说,想问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事都默默隐瞒下来,可是需要问么? 他不说,是觉得这些事该是他处理好的,他隐瞒,是不希望这些“家里的事”分了她的心思。 “阿景阿景” 裴宁屈指蹭过他紧紧皱着的眉心,喃喃喊了两声,收进了手臂,将他按在怀里:“对不起,是我不好。” 舒景悦被她搂着,一时抬不起头来,却执意地摇了摇头,发丝蹭过她脖颈间带来的麻痒让裴宁有些失神,低下头来,亲上他的唇。 平日里有些苍白的唇因为他刚才的激动而显出一点嫣红,裴宁贴上去轻轻舔了一下,看着他飞快地别开脸,不由伸手触上他唇上的那点粉润。 “唔” 裴宁看着他有些迷离的眼神,心里却是泛起了千种滋味。一层甜蜜,一层苦涩。 舒景悦的身体软下来,不再像方才那样僵着。垂在身边的双手抬了抬,终于环在她腰上,低了头靠上去:“算了,他们也只能白说几句,又不能让人掉块肉。你去吃饭吧,不是还要去书肆么?” 裴宁点点头,伸手在他颈上蹭了蹭:“别理他们,路上看见了,点个头也就过去了,关上门咱们过咱们的日子。” “不要和他们处好关系了?” “敬人者人恒敬之,他们先扯破脸,我们又何必受这个气?”裴宁笑着摇头,目光里满是温和与歉疚:“让你受委屈了,抱歉” 舒景悦也摇了摇头:“不过是几句闲话,我就是听不惯他们乱七八糟地编排我们” “我我不是干净的身子这事你知道,以前的事我也没哄过你。”他的声音低下去,视线却直直地追着裴宁的目光,定定道:“可我跟那个姓周的清清白白,从没做过对不住你的事。”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裴宁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把早饭重新递到他手里:“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他们都清楚。我对你是什么样的心思,你也知道阿景,我是要和你过一世的。” 舒景悦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只是愣愣地点头:“我晓得的” 裴宁心情蓦然好了一些,他的声音带着点发泄过后的低哑,混着江南口音软糯拖沓的语调,像是嘟哝,甚至带了一点撒赖的感觉。让她忍不住一再想起。直到在书肆里坐下来,耳边似乎都还留着他的气息。 “喂,哎!” 夏初妆重重地在她肩上拍了一下,面上七分取笑,两分不满,剩下的一分,怎么听都有些嫉妒的意味在:“你已经犯了四次傻了,到底是有什么好事能叫你想成这个痴子的模样?” “佛曰,不可说。” “算了吧,瞧你那一副甜得腻歪的样子,跟你家夫郎小日子过得不错吧?” 裴宁依旧是笑而不答,眼角瞥见房皓站在门口,忙推了夏初妆一下,起身轻咳道:“房东家来了,快请坐。” 房皓似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们两人的话也听了一些,见裴宁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便开口解围:“裴小姐少年俊杰,想来夫郎也是多才多艺,与小姐琴瑟和鸣。” “哈,房东家这回可就猜错了,”夏初妆打着哈哈笑起来,一边指了指裴宁:“她家里那位,可是只开罪不起的河东狮。” “房东家别听她胡扯,”裴宁起身让了房皓坐下,一边给她倒茶:“房东家今天来,想来是有细节之事要问在下?” “正是,不过看起来是搅了你们的谈性。” “公事为先,房东家快快请说,”裴宁自然而然地摊开了图纸,坦然道:“细节之处在下也只是猜想着画的,想来有许多不尽意之处,还请房东家多多指教。” 房皓对她谦逊的态度显是很满意,频频点头,指了几处地方给她一一说明,裴宁听得也是很有心得。她在这张图纸上的改动有许多是比照现代建筑上的理念做出的,而房皓指出的则是一些实际上的问题。 的确,有很多改动,在这个时代的现有条件下是不可能做到的,有一些则是因为材料难得,改了比不改还要耗费更多钱财。 房皓不仅指出了这些地方,甚至还给她想了一些替换的方案,裴宁简直觉得有些喜出望外,这些东西,正是她最缺乏的。她本来想过靠经验慢慢补足,现在则像是原本打算长途跋涉的旅人忽然看到了捷径,不由又惊又喜。 “房东家,多谢您,”裴宁诚心起身,作揖道谢:“是在下太轻狂,若不是有您指正,说不准要闯出什么祸事呢。” “呵呵,裴小姐谦虚了,”房皓虽然高兴,倒也没有受这个功劳,笑道:“这里的多数想法都是出自你手,就算我改动了一些,大多也是按着你的想法来推演的。再说你还这样年轻,将来的成就定是在老身之上。” 裴宁谢了她的夸赞,恭恭敬敬地送她出门,跟她约定过了正月就立刻开工。 “对了,裴小姐家住何处?”房皓已经出了门,却又掉过头来问她:“若是离工地太远,不妨在我那里住些时日。” “谢谢房东家的好意,不过我家中俗事杂多,一时恐怕也脱不开身,”裴宁婉辞:“房东家放心,我会准时到工地,绝不会误了建贤良祠的进展。” “嗯,这样也罢,”房皓莫名地笑了笑,理解道:“我听夏小姐说,你和尊夫郎还是新婚燕尔,让你们分开两地也不好,是老身想得不够周到。” 裴宁不自觉地咳了一声,对她的打趣有点没想到,只拱了拱手送她。谁知房皓却像是来了闲聊的兴致,一边撩起袍子出门,一边拍了拍她的肩:“年轻人当然是缠绵眷爱,这也是好事,总比那些在外头花天酒地的纨绔女子像话得多。要是我有个你这样的女儿,做梦都要笑醒的。” “房姨家的小姐也不是凡才啊,”夏初妆见裴宁有点莫名其妙,忙插话进来,恭维道:“多少商家瞄着京都到通州的水运,咱们整个城里,可就只有房小姐一个人占到了一席之地,跟京里那些小姐们平起平坐啊。” “哎,别提那小畜生,”房皓骂了一声,恼恨道:“她弄得人半死不活地躺在街上,满城里还有谁不晓得她那乱七八糟的德性,真是个尽给我丢人的死丫头。” 裴宁不知是何事,只觉得有些片段在脑中零碎地闪过,却拼不完全,只不过她也看得出房皓虽然骂女儿没出息,眼里却还是有掩不住的欢喜和得色。 对此她也只是无所谓地笑笑,就算在外人面前把自家孩子说得再不堪,心底总还是觉得自己的骨肉是天下无双的至宝。?br /gt; 姑息养夫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11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11部分阅读 。天底下,又有谁家父母没有这个心态呢? 就好比舒景悦对舒阳,骂起来似乎恨得咬牙切齿,又有几次能真的舍得加一指于她身。 若是将来他们有了孩子,想来那个人也是这般模样的 夏初妆没注意到她已经想岔了去,见她没说话,就自动自发地解释道:“她女儿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为了讨好张珏分一杯羹,自己的宠侍送出去眼都不眨一下,给人家玩得废了扔在街上,还大大方方地抬回去。” 裴宁猛然一惊,从遥想中回过神来,刚才觉得有些熟悉的片段连成了串,疑道:“是去年冬天被扔在朝闻巷的那个男人?” “哎,你也听说过啊,”夏初妆面上有些怜悯,点点头,也不愿多说,只简单道:“就是那个男人,抬回去没几天,刚能起身就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了。” “原来就是她家”裴宁呆了一会儿,想起那时候街上人说的的确是“街东边的房家”。 “什么她家?” “没事,”裴宁笑了笑,开口道:“既然我要工地监工,恐怕就不能上书肆来了,店里的事情,还要麻烦小姐帮我费心看顾一点。” 夏初妆爽快地应了,想了想,笑了起来:“你还有三五天要去了房家,恐怕就是天天早出晚归了。不妨我做个顺水人情,连这几天也帮你看了,让你在家里陪陪夫郎吧。” 若是早两天,裴宁是不会愿意再欠下这一个人情的,然而现在,她却是毫不犹豫地谢了夏初妆。经过和泰堂时,照旧进去抓了药,见周浅音竟也坐在一边,便友好地朝她点了点头。 周浅音却是红了脸,颇有点尴尬的样子,别开脸闪身进了里屋。连声喊着学徒出来,接了方子抓好药给她。 “周夫子,小阳这几日缺了功课,还要劳烦你费心,”裴宁跟她说了几句话,话题便绕到了舒阳身上。两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有提起那日大街上尴尬的“偶遇”。 那些流言,裴宁当然是不信,舒景悦的性子她了解,那日在街上会那样激烈地抗拒周浅音的帮忙,想必是不想再“坐实”了那些流言,却正好碰上了她出来,她一时心急,也就全然没有余地地推开了周浅音。这样看来,周浅音这个“登徒子”的罪名实在有点冤,倒是比她还多一点窘迫的。 第三十九章饮水难饱 进展和突变~ 裴宁说要在家中歇几天的时候,舒景悦先是愣了一下,皱着眉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对自己所做“生意”的具体内容,裴宁并没想过要对舒景悦有所隐瞒,只是舒景悦也从来不曾主动问起过。裴宁有些奇怪他会有这么一问,笑着摇了头,却见他眉头皱得更紧。 “那是早上的事么?” “不是,你别乱想,”裴宁否认:“只是想着过两天就要去工地上,中间这几天索性就歇歇了。” 舒景悦看了她一下,迟疑着点了点头,眉头总算是松开了一些,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种事你、唔,你别怪我说得不好听那是富贵闲人们的派头,咱们到底不好这样子” 裴宁笑着伸手抱了抱他,在旁人看来,这么一板一眼教训自家妻主的男人实在有点不讨人喜欢,然而看到他刚刚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心里竟只觉得欢喜。 她娶的这个男人,一心希望他们好起来,怕她懒散度日,偏离正道。宁可惹得她不开心,也会加意劝说。 “我知道的,今天房东家跟我提了不少问题,以前做的那张图上要改掉好些地方,我歇在家里这几天,正好对着那本书再磨练磨练功夫。”裴宁笑着解释:“也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了” “哦,那书我给你收在柜子底下一层了。”舒景悦见她脸上还是带着笑,面上也就恢复了往日的神情,走到一边给她把那本抄下的图鉴拿了出来。裴宁接过来,才发现原先零散着的纸张被整齐地叠在了一起,用粗棉线缝了起来。真正成了一本“书”。 舒景悦见她发愣,不免有点不安,在她身边站着,想要翻开书页:“我是按着你放着的顺序排的,弄乱了么?” 裴宁这才回过神来,一面翻看着一面摇头:“没有,我是在想能娶到你真好” 这一回,发愣的人变成了舒景悦,男人立在她身边,起伏的气息乱了一下,才推开她:“啐,听你胡说。” 裴宁微笑着坐回桌边,从最基本的一些东西看起,开始重新“打基础”,她刚刚说的话并不只是为了安慰舒景悦,事实上,跟房皓谈过之后,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对于建筑的“系统知识”有太多漏洞要补。 在她从最基本的东西重新学起的这段时间里,工地上也正是夯地基的阶段,听说督工的是个有家学渊源的读书人,加上房皓时不时在工地上晃一圈,跟她闲聊。分管各项的工头前面几天还有些新鲜感和敬畏,对她提出的要求也是尽量一点不差地完成。 然而眼看着夏天都快要过去,工地上放眼看过去还是只有个地基,地面上的建筑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秋老虎一来,更是连着几个大晴天,太阳几乎晒得人睁不开眼,比暑热时候还要叫人难受,哪怕太阳下了山,还是又闷又热地让人忍不住心生烦躁。有几个工头已经耐不住地扯着嗓子骂起人来。 “你做的这是什么鬼活!哪只耳朵听到过我这么教你的?!” 那学徒在太阳底下站了有半天,按着裴宁的要求不停地调整着木桩上的墨线,原本已经快要弄好了,却忽然被工头这么连骂带吼地一通斥责,不禁有点莫名所以,摸不着头脑地弯腰认错。 她莫名其妙,裴宁却是听了个明白,这木匠工头明着是在骂自己的学徒,其实骂的是她。想来是觉得她的计划和安排打乱了她们以前的定式,这么多天下来又还不见成效,一方面是不满要接受她的“指挥”,另一面又怕误了工事的期限要被责骂克扣银钱。碍着房皓的面子不好明着对她发火,只能拿小学徒来指桑骂槐,出一口气了。 “哎,我来,”裴宁笑着捡起学徒掉在地上的东西,推了她一下:“房东家送西瓜来了,你先去吃点。” 那小学徒完全弄不清状况,见大老板请来的“工头”竟然放下手里的图纸过来接手她的活计,连连摆手:“呃,不用、不用的” “死站在这里不让开做什么?你干得好裴管事吩咐的事么?”那木匠工头脾气更差,往那小学徒脚上踢了一下:“还不给裴管事挪开地方!” “哦、哦” “去吧去吧,我来弄就好了,”裴宁朝那工头和善地笑了笑,像是没听出她的意思,只是提高了点声音让他们都去休息一下:“都歇一会儿吧等这片忙完,要是明天不下雨,咱们就能往上动工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一点脾气也没有,倒叫那寻茬儿的工头不知该怎么继续,只骂了小学徒一句“木头木脑”,就绕过裴宁到阴凉地方去乘凉吃西瓜了。 裴宁的笑容在她们都离开后才渐渐淡去,嘴角还维持着上翘的弧度,却不再隐藏其中的无奈,苦笑了一下开始拉墨线。 “弹墨线”是为了拉出直线而做的一项工作,本身就是木匠负责的,这些事她虽说学过,但毕竟很少有要自己动手的时候,再加上这里的工具与后代所用的还有所区别,因此她做起来难免有点生疏,那个工头自然是在边上看笑话,另外的几个工头也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在瞧这场热闹。 “这是在干什么?裴宁哎,裴宁你怎么?” “哦,房东家来了”裴宁听到有人喊她,忙抬起头来应了声,见是房皓,便笑了笑:“这边一切都正常,东家不用担心。” “你做事仔细,这个我当然不担心,”房皓见她还在与墨斗“搏斗”,便伸手帮了她一把,意有所指地微微转头,朝身后瞄了一眼:“人手够不够用?要是不够的话尽管和我说,我那里还有几个闲着的工头。” 裴宁见她视线扫过的地方正坐着那几个工头,便摇头笑道:“不说,难得起了点风,我让她们歇会儿再做的。” “是啊,这天太热了,一层压过一层地闷下来,”房皓随意地搭了一句,见那边几个吃好了瓜的工头都自觉地起身过来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拍了拍裴宁的肩:“像是要变天了,恐怕明天不能动工,要不就各自休息一日。” “那却不用,明天要是天晴,就开始往上动工,要是下雨,咱们刚好可以试试看排水坑道的位置和深浅。” 房皓想了一下,似是有点犹豫,见她一脸笑,也就点了头:“那也好,早点动工,也省得那些外行人说闲话。” 这个贤良祠一开始动工,知府就按照朝廷的规矩,就民众征了总计五万两的白银,可是如今眼看着已经过了夏入秋,贤良祠却还没有一点看得到的成效。城里早就有人议论接下去恐怕官府又要找理由为了这贤良祠而加征钱粮了。势力小一些的商户和工头,更是没有一句好话。 “房东家不必急,只要一开始往上方动工,他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裴宁也听到了一些流言,流言中说房皓用一个黄毛丫头办大事肯定不牢靠的说法也有不少,她也只是安慰房皓:“裴宁定不会让房东家失望。” “好啊,好” 房皓低低重复了一句,也就离开了,那几个工头见裴宁并未趁机告状或是刁难她们,也不好再可以为难她,态度虽然还是有点不咸不淡,却也比刚才好了点。 起了一阵风后,天气果然凉爽了一些,到家洗了个澡,裴宁也觉得浑身舒坦了起来,积压了一整天的疲惫也就全都冒出头来。 “阿景,家里还有胰子么?” “有的,有皂角的”舒景悦在外间做饭,听到她喊自己,忙放下手上的活进屋来:“你等等,我给你拿哎,你怎么出来了?” “这什么皂角,一点都不好用,全搓不出沫来,倒是把手搓痛了,”裴宁把手心里的一把皂角屑扔开去,声音也有些躁:“再给我拿些吧。” 舒景悦被她的样子弄得一愣,疑道:“你今天怎么了?跟点了火似的” “快点,我头发还散着呢,”裴宁一手握着湿搭搭的头发,一面稍微抬起眼来看了一下他手里:“怎么还是这样的?算了算了” 舒景悦怔怔地站在原地,裴宁都已经掉头走出去好几步,他才缓过神来,抓着皂角追赶了两步,心里竟涌起莫名的感觉。 酸涩的,苦闷的,有点莫名其妙,却更像是委屈。裴宁几乎从来没有对他和舒阳说过重话,更别提今天这样的毛躁和忽视了。 “裴宁要不我来帮你洗” 连着这大半个月,裴宁都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一回来定是要找胰皂皂角之类的东西洗澡,洗干净了往往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已经沉沉睡着了。 裴宁不知是不是没听到他的话,很快就把里屋的门重新关上了。舒景悦听着里面重新响起的水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捏着皂角有点想发火,只是想到她消瘦了不少的脸颊,又没了声气。 等他收拾好东西,端了饭菜进去,裴宁果然是斜靠在床上睡了,身上还落了一本书。 “裴宁,要睡也先起来吃点东西。” “唔,不吃,你们吃吧。”裴宁嘟哝着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舒景悦只得帮她把手里的书抽掉,替她拉上被角盖在腰间。 裴宁模糊间伸手要抓他的手,摸索了一下没抓到,也就放弃了,半梦本醒地说了句“你也早点休息”就陷入了梦境。 “小舅,小舅——” “嘘,别吵,你裴姨还没醒,”舒景悦披上衣服出来,一把捂住舒阳的嘴,轻斥道:“她工地上忙,让她再睡会儿。” 舒阳点头,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唇,调皮地压低声音:“小舅,那我自己去学塾就行。” “我送你去,顺路买些东西回来,”舒景悦回身,见裴宁还是没醒,便上前推了推她:“你再睡一会儿就起啊,我送小阳去念书” 裴宁已有一点意识,听到这话虽想起来,却实在没力气控制自己手脚挪动一下,舒景悦见她的头发底部甚至还打了结纠缠在一起,不由掂了掂口袋里的银钱,思量着若是买了给她和舒阳做新衣的布料还有钱多,就多买一些胰子回来取代皂角。 “哎,你没听说么?” “听说什么?你这说半句藏半句的鬼习惯真得改改。” 街头斗嘴的是两个男子,舒景悦送了舒阳到周浅音那里,自己不愿意进去让人白说闲话,很快就离开了,在东西两边市里走了一会儿,便不断看到三三两两的男子聚在一起说话。他把家中所需的东西都买下了,街上还是一样的状况。 “到底是出什么事啦?” “你竟然还不知道啊,我来问你啊,你家妻主这两天可出门了?” “当然出门了,她不出门我们一家吃什么?”答话的男人有点气了,不耐烦道:“到底什么事你就快说。” “喏,你看那个贤良祠,都已经造了一个夏天加半个秋天了,到现在连堵墙都还没看到,这样下去,五万两银子哪里够用哦” “是啊,要说这房东家,找什么人不好,单找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当监工的管事,也太乱来了。” “听说是官府派来的啊” “鬼扯!我小姨子在官府里做事,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么个人,怎么可能是官府的,”听他们讨论地起劲,边上竟又有一人插嘴,神秘道:“肯定是那丫头跟房东家串通好了,变着法子来找理由再征银子呢。” “她们敢这么大胆?” “怎么不敢,今天明明没落雨,就借口说怕要落雨,又是没开工,”被质疑的男子很不服气,得意道:“等过会儿你们就知道了,我家妻主今儿就跟着去工地上要说法了。” 舒景悦已经扯好了一青一霜白的两种布料,正要离开去买胰子,却注意到了他们的话。心头顿时漏了一拍,拨开一个人挤进去问:“什么说法?要怎么要说法?” “她们约了这会儿去工地上问个明白,要是那个黄毛丫头当真是个什么都不会的骗子,打也要把她打出扬州城去!” 第四十章祸福相倚闹事和闹心~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舒景悦已经被推搡着挤到了他们边上,说得正起劲的几个男人没有看到他,冷不防踩了他一脚。 “哎,不好意思啊踩到你” “那现在怎么样了啊?哎呀,你别管他了,快给我们说说” “少在这儿造谣生事,”舒景悦被人推了一把,才算是从混沌迷茫中清醒过来,推开挤在身边的两个男人,反驳道:“她根本不是那种人!” “咦?你怎么知道?”最先说话的那男人被他推了一把,又听到他拆自己的台,已经很是不满,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我当然知道,”舒景悦手上的东西被他碰翻,挑好的新鲜菜都洒在脚下,一片红红绿绿的,口气却更强硬了一些:“她绝不会做那种事。” 那几个男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市集另一头有好几个人往这边跑过来,嘴里还喊着什么话。舒景悦被她们撞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在前面的几个人像是没有听到,边上的几个男子也纷纷发问,甚至还有大胆地往前一步挡了挡她们的去路,才听到走在最后那人回头训斥了一声:“工地那边打起来啦,你们倒是快让开男人家就好好在家里待着,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你说什么?什么打起来了?” “哎呀,你倒是快点让开啊贤良祠工地那边打起来了,我们要过去帮把手。” 那女子似乎不再耐烦跟他们说话,干脆绕开了他们,舒景悦只觉得一阵晕眩,脑中轰然回响着的,都是方才那几个人的声音。 工地 贤良祠的工地上 贤良祠的工地上,早已经是一团混乱的状况,几个工头被堵在工地边上,一动都不能动,连声叫着自己手下的小学徒。 堵住她们的,则是一些手拿木棍柴刀的乡民,那几人愤恨地朝一旁看了几眼,见裴宁也被另一拨人堵住,才算解气了些,重新对着那些围拢过来的乡民努力解释。 “不要相信那些谣言,贤良祠已经在动工,并不是一事无成。” “你们自己也可以去看,这样打地基花的时间虽然长一点,但以后绝对能把这里耗费的时间补回来的。” “是啊是啊裴管事是官府派来的,她可以保证” 裴宁那边也是同样的状况,而且她是督工的负责人,比起那几个工头,她受到的指责显然更多一些,有几个乡民甚至已经冲到了她身边,拉扯着她的衣服。 她知道这些人在乎的并不是工地上贤良祠的建造进程,而是官府会不会再以修建贤良祠为由而向她们加增钱粮。 因此她并没有试图更清楚地对她们解释打地基和进程的这些事,而是尽全力让她们安静了一下。 “我可以保证,官府绝不会再为贤良祠的事向你们征收钱财,”裴宁放下了手中的所有东西,提高声音喊道:“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请秦大人家的秦晚瑜小姐来给我们作证。”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站在最前面的一人似乎是她们的领头人,听到她的保证的确是安静地想了一会儿,才摇头道:“再说官府就算不用这个理由收,说不定也会用别的理由来收。” “这一点,如果你们信得过我,请暂时稍等,秦晚瑜小姐到后,相信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围着的人散开了一些,那领头的人想了许久,往后挥了挥手,迟疑道:“既然这样,我们就等一会儿” 裴宁略松了口气,见另外几个工头那里围着的人也有松动的迹象,便对那领头的人笑道:“就快要下雨了,我们不如进棚子里去避一会儿,顺带等秦小姐的到来。” 她们被堵着说话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变暗,现在话赶话的,已经有几丝雨落了下来。 那几人见她一派温和,并不像传言中的不学无术,媚上欺下,原本要大闹一场的念头也就散了一些,毕竟,只要是能好好过日子,谁也不乐意跟官府作对。 “不对,她是骗人的,不能这么算了!” “这话从何说起?”裴宁见骤变突起,不由有点惊讶,但还是试图劝解:“姑娘,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若是不信,大可以稍等片刻” “等什么等?你明明是要叫官府的人来锁了我们,关进牢里去!” 被她这样一说,原本已经冷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裴宁不着痕迹地瞧了瞧那个说话挑唆撩拨的人,眉头慢慢皱紧。 这个人不像那些乡民,绝不会是自发来“讨公道”的,反而更像是受人指使来挑动捣乱的。 只是这个指使的人,不知道是在针对她,还是在针对房皓,但不管是那种情况,现在恐怕都是个大麻烦。 她正在想该怎么打消这几句话对其余众人的煽动性,老天似乎也开始凑热闹,方才的小雨渐渐变成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站在空地上的几人瞬间就成了落汤鸡。 大雨并没能让她们冷静下来,反而使得刚才那突来的变动显得更明显,两边的人都紧张起来。乡民那边,甚至已经有人在动手推搡工地上的几个工头。 裴宁心里一提,不由更是担忧,这几个工头都已经和她磨合了一段时间,虽说对她有些不满,但做事是很好的。若是这几个人出了事,恐怕贤良祠的进程就真的要被拖住了。 “大家冷静一点,请先住手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 “什么有心人?什么利用?我看你才是妖言惑众” “都住手!不要伤了人” 一触即发的氛围下,裴宁已经渐渐控制不住局势,眼看着站在两方最前边的人都已经动上了手,更是急得嘶声高喊着劝阻。 “住手,住手!” “全部拦住!都给我住手!” 另一道声音混在她嘶哑的喊话里响起,裴宁愣了一下,辨认出那声音的主人,才算松了口气。 然而只是在这一闪神的功夫里,已经有两三个乡民挤到了她身边,拽着她的胳膊要往她们那里扯。 裴宁奋力挣脱开来,余光见到秦晚瑜已经带着人到了近前,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秦小姐,你来得正好,我现在向你讨个承诺,绝不因为修贤良祠的事而对她们加征银钱。” 秦晚瑜的声音也跟往常有所不同,似乎也是急了,急急忙忙地甩开了她的手,吩咐身边的一队士卒控制住几个动手伤人的乡民。 “这一点,我可以代替我母亲保证,除了以前那五万两银子外,绝不会再额外加征银两。” “你你是谁?” “我是秦晚瑜,秦业秦知府正是家母。” “胡说!秦知府只有一个儿子,根本没有什么女儿你明明就是跟她们串通的同伙!” 秦晚瑜还没说话,裴宁却蓦然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说话的那人,却发现她并不是原先挑拨的那人,再转头去找方才那人,竟然已经不见了人影。 裴宁脑中的思绪顿了顿,难道说,方才竟然是有两拨不同的人在捣乱和挑拨么?然而还没等她得出结论,边上竟然惊叹声四起。 “啊?!” “这样的话,你们相信了么?” 裴宁惊愕莫名地看着眼前的人,披散下来的长发让脸上的线条显出了柔和,分明是个面貌清雅的男子。 “你你秦小姐?” “裴小姐错了,现在,应该是秦公子” 裴宁还没能从这惊讶中回过神来,秦晚瑜带来的人已经把局势控制住了,裴宁记住了几张刻意引起争斗的脸,才反应过来,朝秦晚瑜拱了拱手:“有劳秦、秦公子了。” “无碍的。裴小姐,我并非有意欺” “裴宁!” 秦晚瑜似是有些赧然,对她点了点头,正要解释自己之所以扮作女装的缘由,却被匆匆插入的声音打断了。 裴宁讶然地回头,正迎上急步跑过来的男人,舒景悦身上也早已被淋地透湿,平日里用来束发的布巾已经不知落在了何处,一把长发散在肩上,被淋湿了贴在额头,显得狼狈而失魂落魄。 “你、你还好吧?” 舒景悦一看到她,似乎是放下了心,眨了眨眼,伸手抹了一把脸,长长舒了口气。脚下已经有些打晃。 “阿景” 裴宁眼中闪过一点疑惑,很快又被层层叠叠漫上来的欢喜和担忧驱散,眼明手快地捉住了他的手,看向上面交错着,还在渗血的伤口,不由心疼地低下头细细察看起来:“疼不疼?还有哪里伤到没?” “没,没有。” “不许瞒我,”见他要缩回手,裴宁几乎是立刻伸手按住了他的背,紧紧贴向自己:“膝上有没有受伤?” “没有,真的”舒景悦被她紧紧拥着,像是有点尴尬,动手推了推她:“真的没就只绊了一下。” 裴宁心里一疼,眼前几乎能看到他跌跌撞撞地一路过来,跌倒在地,再爬起来继续。 “你呢?她们”舒景悦挣脱不开她,忍了一会儿,终于迟疑着问了一句:“她们好像” “我没事”裴宁紧紧抱着他,不再分心去管边上的人,只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别担心,没事的,等过会儿我们就回家去” 舒景悦点头“嗯”了一声,慢慢地竟把脸埋了下去,窝在她颈边。裴宁觉得心里被填得暖烘烘的,掌心贴在他脸上轻轻蹭着,眼里满满的都是这个形容不整,甚至可以称得上狼狈的男人。 “阿景” “裴小姐?” 秦晚瑜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这一阵沉默,裴宁抬起头来,看到周围尚未散去的人都在看着她们,也只是和善地笑了笑,一手依旧紧紧拥着身边的男人。 “裴小姐,今天的事是我考虑得不周全不过,能不能麻烦你再等一下” “嗯,秦公子但请吩咐,”裴宁低头,朝舒景悦看了一眼,轻声道:“只是我夫郎淋了雨,我要先带他去换身衣物恐怕要失陪一会儿。” 秦晚瑜眼里闪过一点惊讶,接着是一些欣赏,浅笑着点了点头:“请便。” 第四十一章意料之外 得意和落魄~ 贤良祠工地上有人闹事的事很快就传得纷纷扬扬,人还没散尽,房皓已经赶了过来,她倒像是早已知道了秦晚瑜是男儿身,与他寒暄了几句,忙不迭地迎着他进屋里去。 “裴宁哎?秦小姐?” “唔,看来我今日倒是吓到诸位了,”秦晚瑜看了看一脸惊愕的夏初妆,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夏小姐怎么也来了?” 见他站定在原地回过头来,夏初妆不由有些疑惑,又看了他一眼才似信非信地喊了一声“秦公子”,张口解释道:“我是听说这里有人在闹事,恐怕裴宁她们应付不来,刚刚差了人上秦府里去报信,自己就先过来看看” “秦公子,大家都先进去再说话吧。” 夏初妆这才注意到在场诸人都是一身的,也不由一拍额头:“哎,看我这糊涂得,实在是抱歉,快进去” 裴宁对她点了点头,一手环住舒景悦,带他到自己平时休息的棚子里去换下湿透的衣物。 闹事的人散去后,其余的工头大多数已经急着赶回家去了,这棚子里也就只剩了他们两人。裴宁拉起帘子也就隔出了一片地方,只是她在这里也只留了一套平常衣服以备不时之需,如今两人身上都淋湿了,裴宁自然要让舒景悦先换下湿衣,他却有点迟疑。 “我只要把外面衣服脱了就得了,你身上还有旧伤,可不能这么乱来,”裴宁甩了甩头发,解了外面的袍子脱掉,却执意把手上干的衣服披到他身上。 舒景悦挣不开,摸到她身上的里衣的确还是干的,才肯收回手,任由她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阿景,你怎么会过来”裴宁抓过干的布巾给他擦着头发,竟莫名地轻声笑了出来:“是听到了什么流言么?” “嗯,街上不少人在说这事” 舒景悦点点头,裴宁握着他的手,能感觉到他的紧绷,不由伸手在他背上轻抚:“好了,现在没事了,房东家和秦公子可能还有些事要交待,你是在这里等我会儿,还是跟我一起过去?” “你们说正经事情,我过去像什么样子,”舒景悦白了她一眼,声音里却透着舒缓和放松,伸手推了推她:“快去吧,我在这里待着。” 裴宁知道他是真的镇定下来了,何况他身上还披着她的衣服,以他好强要面子的性子,想来是不肯这么衣着不整地出去的。也就只用力抱了他一下,让他等着自己回来。 不出她所料,秦晚瑜开头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承认了这是他的疏忽,承诺一定会查出捣乱的人,给她和房皓一个公道。裴宁点了点头,见他也只披了一件女子服饰,端正地坐得笔直,想起方才舒景悦的样子,就有些不忍紧逼,只应了一句“多谢”,就送他离开了。 房皓落在他后面一步,见她和夏初妆把他们送到门口,也就停下来回了一礼:“两位也请留步吧。裴宁,今天的事,对贤良祠会不会” “不会影响进度的,您放心,”裴宁张口化解了她的疑虑,对她拱了拱手:“其实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没考虑到别人的看法,毕竟工地上看上去的确是” “裴宁,请别说这种话。”原本已经走到轿边的秦晚瑜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竟又回过头来,认真道:“我向你保证过,你只需要帮忙督工,其余事情我都会处理好,却没能依言做到。是我的疏失,你不必妄自菲薄” “那好吧,裴宁不妄自菲薄,秦公子也不必为此自责,毕竟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裴宁客气地回了一句,目送她们离去,才转向夏初妆:“多谢夏小姐来帮忙。” 夏初妆“咦”了一声,忙摆手道:“我什么也没帮上,可当不起这个谢。我是听书肆几个秀才在议论,才晓得的对了,刚刚你夫郎不是也在这儿么?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没,”裴宁指了指侧后方的棚子,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在里面等我,夏小姐,我们这就要回去了。” “那我顺路带你们一程好了”夏初妆指了指自己过来时坐的马车,招手对她示意:“现在还在下雨,一起走吧。” 裴宁伸手感受了一下,天上虽然不再像方才那样大雨瓢泼,却还是不断有细密的雨丝落下来,见夏初妆那车上只有她一人,也就点了点头:“多谢了,请夏小姐等我片刻。” 舒景悦在棚子里已经听到了她们在外面的说话声,一见她进来,便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要。” “哎?我什么都还没说,你不要什么?”裴宁好笑地看向他,她比舒景悦高一些,衣袍裹在他身上就显得有点过于宽松。 “唔不要麻烦那个小姐了,我们自己回去好了。”舒景悦身上的衣服在袖口处挽了一道,脚踝的地方也往上挽了一点,露着一截脚腕。裴宁上前在他坐的凳子边蹲了下来,把他的脚放在自己膝上,只觉得手掌下的皮肤凉凉的,便伸手替他放下了卷着的那一段裤脚。 舒景悦不知她要做什么,像是怕痒一般,反射性地缩了缩,凉凉的皮肤上忽然覆上了她的手,见到她的动作,不禁皱起眉头,想要重新卷起来,裴宁却扣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牵着他站起来:“好,回家去。” “拖在地上要磨掉的,你以后穿着就不好了” 裴宁低头,唇角渐渐抿了起来,眼里闪过一点心疼,牢牢环住他的腰:“我乐意让你磨掉还不成么?” 舒景悦不解地看向她,裴宁只是在他腰上扶了一把,把他带到身边,对马车上掀开帘子的夏初妆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还有些事,就不麻烦夏小姐了,小姐请先行吧。” “咦?”夏初妆看了看他们,见裴宁一脸笑意,只当他们要去“二人世界”,也就没有多说,递了把伞给他们,挥手吩咐车夫回府。 裴宁一手撑着伞,一言不发地牵着舒景悦往回走,能感觉到被她握住的手慢慢地暖和起来,不自知地弯了弯唇,伸手把他往自己身边拉进了一些:“过来点,不然我可要淋雨了。” 舒景悦面上一红,却还是依言往她身边靠了一些,裴宁笑着帮他理了理散着的长发,拨到他耳后:“时间还早,我们去市集里看看,待会儿顺道接小阳回来,可好?” 舒景悦被她一路上牵着,几次试图挣开,却一直不曾做到,一来是裴宁牵得紧,二来他们的袖子垂下来,也能把交握的手遮住大半,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舒景悦束手束脚地跟着她走了一段,也就渐渐放开了这纠结的举动,分了点心思去看路边的小店。 “店家,这簪子怎么卖?” “哎?姑娘你是要给夫郎买吧,那不如看看这边的这些簪子,都是用沉香木雕的,不光好看,还好闻得紧呢” “你喜欢哪种?” “啊?” “我觉得还是左边那只跟你配些,不过右边的好像也很不错”裴宁把身边人的惊讶看在眼里,却只是温和地问着他的意思,拿起两只簪子递到他手里:“你觉得呢?” “不要,我用头巾就好了,”舒景悦却毫不犹豫地把两只簪子都放了回去,扯了扯她的袖子要离开:“买这花里胡哨的东西能有什么用?” “哎,怎么没有用?”裴宁松开握着他的手,挑了自己看中的那一支,帮他把头发抓好,束了起来:“不是很好看么?” “呵呵,姑娘说的是啊,这位相公这样的美人脸蛋,配上姑娘挑的簪子,才真正是漂亮啊,”那店家也极力撺掇着,怂恿道:“姑娘休要听你家夫郎说,你夫郎这是要给你省钱哩哪家的男儿能不喜欢妻主给自己买首饰啊?” “是啊,我就是好说歹说地磨着,妻主还不一定肯给我买呢,这位相公可真是好福气,”坐在柜台后面做手艺的中年男子也笑了起来,调侃道:“就买一支吧,哪怕是戴着给你妻主看个欢喜也好啊” “唔,就要这一只,”裴宁笑着把钱递出去,见舒景悦动了动唇,忙抢先拉着他往边上走了一步:“哎,买都买下了,总不能还去退掉,就将就用着嘛。” “我你,你怎么”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裴宁朝他微微拱了拱手,做出了讨饶的模样:“以后保证听你的,成么?” “谁说我没钱付账?我在小姐身边多少年,你们才待了几年?就以为得道升仙了?别以为攀上了那一位就得瑟了,谁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出身?” 边上的掌柜一言不发,另一边正在扯着布料的小学徒却咬咬牙啐了一口:“呸,你不是也一样?” “你、你好啊,咱们等着瞧瞧,谁能比谁待得久到时候再来求我,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裴宁也听到了争吵声,只是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回头见舒景悦并没有坚持反对的意思,展眉笑了笑,却见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对面的那家店里。 “怎么了么哎?那” 裴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方才那场争执的主人,其中一个,竟还是他们的半个熟人。 “哟,姚黄姚大侍人,您可别这么说,我这儿也没哪点对不住你,把话说到天边去,到哪儿也没有买东西不付帐的道理吧?”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给钱了?” “那你倒是给啊,我这里让你赊了也不止三回五回了,自认也算是对你不错的了吧” “我、我不过就是匹绢子么,我还不要了呢” 姚黄说完,果然随手就把方才抱在手里的绢子丢下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裴宁只觉得舒景悦蓦然低头别开了目光,知道他想要避开,虽然不清楚原因,却还是顺势往他身边挡了挡,伸手环住他。 然而市集本就是门对门,中间街道也是一览无余的空旷,姚黄刚出了门,便正面遇上了他们两人。 “景青裴宁?” 第四十二章多事之秋 代价和无价~ 裴宁偏了偏头去看身边的人,见他干笑着点了点头,也就对姚黄招呼了一声。谁知姚黄竟飞快地别开了眼,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铺子里的店家,掉头往另一边走。 “喂,算了算了,也别说我苛刻了你,你把这块料子拿回去吧,我就当是做个亏本生意”姚黄急匆匆地要走,那店家却好似又有些迟疑,喊了他一声,把他丢下的那匹布又扔进他怀里:“得了,拿去吧算我倒霉了” “呸,你现在要给,小爷我还不想要了!”姚黄气道:“别以为谁都要听你吆五喝六的” “唷,我们东家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当真开起染坊来了?不要就不要,还省得浪费了这块好料子呢,”那店家还没说话,小学徒已经受不了地叫了起来,劈手把布料子收回来,还在上面伸手拍了拍:“没地弄脏了咱们的东西。” 裴宁皱了皱眉,她 姑息养夫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12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12部分阅读 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凶悍的小学徒,虽说跟姚黄并没有什么交情,也难免觉得这学徒有些过分了。 舒景悦像是也有点看不下去,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开口帮腔,却不料边上竟有个声音抢先插了进来。 “这话是怎么说的?买卖买卖,买卖不成仁义在,难不成还不许人挑挑拣拣了?” 那东家也掉头训斥了几句,把那小学徒骂得躲进柜台后面去了,转过身来拱手道:“这位小姐说得正是,姚侍人,等会儿我就让人给你把你挑的两匹料子送过去。” 姚黄朝夏初妆看了一眼,目光移到裴宁和她身边的舒景悦身上,飞快地别开了眼,对那店家丢下一句“不用,我不要了。”就低头快步走了。 裴宁朝夏初妆点头笑笑:“真巧,又遇上了夏小姐。” “哈哈,可不是么?我就说你怎么不肯搭我的便车呢,原来是要来给夫郎买东西,”夏初妆打趣道:“赶巧今天是我爹爹生辰,我也正要给他挑些东西带回去呢。对了,方才那是谁?我还以为是你们的朋友。” “不是,算是点头之交吧,”裴宁直言道:“不过还是多谢夏小姐仗义直言,出手相助。” 夏初妆摆了摆手:“也怪可怜的,到底是个男子,纵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也不必那样咄咄逼人?店家,您看我说得可对?” “正是,正是”那店家忙着点头,拱手跟他们施礼,笑道:“是小丫头不懂事,乱说话诸位见谅” “没什么,”裴宁握了握舒景悦的手,向夏初妆道谢:“既然小姐也要挑物件,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所谓祸福相倚,原本可能酿成大祸的一次闹事,反倒让原本心怀不满的几个工头态度变了一些。 她们在被乡民围着的时候不断地向乡民们解释进度缓慢的原因,反倒对她们一直以来看不起的理论多了几分了解,解释了几遍,也就觉得裴宁的安排确实是有一定的道理,开始真正往上动工时,一个个竟比原先更积极了些。对着她的时候,态度也比原来好了不少。 更令她惊异的,则是秦晚瑜,她本以为秦晚瑜在那日之后恐怕不会再光明正大地到工地上来,而他却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依旧是隔几日就穿着女子服饰到工地上来晃一圈。有时是有房皓陪着,有时甚至只带随身的一两个仆役。 “秦公子,其实这两日天气转凉,工地上也有不少人着了风寒,”裴宁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过来“抽查”她们的进度,见他从青绒小轿上下来,也没有太意外,对他拱了拱手,笑道:“不如在棚子里熬点醋吧?” “好啊,我也是为这事来的,本来还想着请了和泰堂的周大夫来,给她们熬点药,”秦晚瑜把厚厚的披风解了下来,搭在手臂上,跟着裴宁进了棚子:“熬醋也是个使得的法子。” “啊,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应该能起点作用” 以前在孤儿院,每到秋冬季节,感冒高发的时候,院长也都是支个炉子熬醋来预防感冒的,这里的环境其实比封闭的屋子要好一些,倒是长时间待在棚子里的几个工头比较容易染上风寒,想来在棚子里熬醋也能有一些功效。裴宁也只是这样想想,听到秦晚瑜说请了大夫,立时笑了起来:“既然周大夫来了,就快请她出个主意吧” “只是周大夫说家中有些事,今儿不能出诊” 裴宁听完秦晚瑜的话,不由皱紧了眉,引得一边陪着秦晚瑜过来的房皓笑了起来:“哎?裴宁,染风寒的是她们,怎么你倒是比她们还要急?看起来你们最近关系好了不少?” “房东家,”裴宁无奈苦笑,拱手道:“她们这一病倒,贤良祠的进程可就要大大受阻了,您倒是还有心思消遣我呢?” “呵呵,这倒不用担心,就算周大夫不来,这儿还有个现成的大夫呢。”房皓笑着指了指秦晚瑜,一边道:“秦贤侄自小就精通岐黄之术” “咦?真的?” “当然是真的,上个月唐家小姐的夫侍动了胎气,险些保不住孩子,就都亏了他恰巧在身边,才保住了父子平安,”房皓以为她不信,便顺口说道:“就是唐洛书年前纳的那个夫侍,你也见过的吧” 裴宁对秦晚瑜会医这件事的确有些惊讶,却并没有兴趣听房皓讲唐洛书和魏紫的事,只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那以秦公子看,该怎么防治?” 秦晚瑜笑了笑,顺着她的意图扯开了话题,想了想才答道:“就按你的意思办,另外我再命人煮点姜汤送过来,大家都喝一碗对了,听房姨说你家里也有人染了风寒,不如带些回去,让大家都喝一碗” 裴宁谢了他,带着他们看过了工地上的进度,才告了罪先回去。远远地就听到舒景悦时不时的呛咳声,忙伸手接过他手上的蒲扇,把他推进屋里:“你进去,我来熬药。” “别、我来,刚刚有人来找你呢,”舒景悦避开了她的动作,拉过袖子擦了擦手,才伸手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说是让你回来了就快些过去一趟,你快去吧。” 裴宁接过纸条看了一下,认出是夏初妆的字迹,夏初妆急着找她,显然只可能是为了她的“生意”,一时想不出那里出了什么事,便有些心急。转头见舒景悦又蹲了下去看着炉火,进屋拿了件衣服披在他身上:“你自己别再受了凉,等等我就回来,小心些啊?” “晓得了,”舒景悦唇角扬了扬,要她放心:“小阳也退了热,多歇歇就好了,你放心去做事。” 裴宁答应了一声,忍不住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笑着揉了揉他的脸才出门去,回头见他笑着蹲下身去,不由心情大好,见有轿子从巷子另一头进来,想着要是在这里等他们过去,恐怕还要一会儿功夫,索性绕了点远路避开轿子。 浅青色的小轿里探出了一截手腕,将轿帘掀起了一角,恰巧看到裴宁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轻轻咳了一声,吩咐道:“就停在这里吧,我自己进去。” “啊?可是魏相公,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小姐可饶不了我们” “不关你们的事,我会跟小姐说的,”轿中的人细声细气地说着,一边挽起了帘子:“一会儿我就回来,你们去那边等吧。” 魏紫从轿中下来,边上跟着的小厮上前扶了一把,就被他吩咐着跟轿夫去另一边了,那小厮不放心地跟了两步,反倒被他硬起声音训了几句,只得看着他进了一间院子。 “魏相公,你可千万要小心些啊” “我知道的,你去吧。” “阿景” 舒景悦以为是裴宁落下了什么东西,先是不在意地“嗯”了一声,隔了片刻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飞快地掉过头来:“你?” “阿景,我们进屋里去说话吧” 魏紫还是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服,只是身段却已经不是往日的纤细和玲珑,腰身粗了不只一圈,肚腹在锦缎之下已经隆起了明显的弧度,不经意地挺了挺腰,伸手在墙上扶了一下。 “有事就说吧,”舒景悦把炉火熄了,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把药倒进碗里凉着,才回头看他:“我屋里怪乱的。” “唔阿景,我知道你还怪我,”魏紫低下头去,十指交握着搓了搓指尖,伸手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可你看我现在这样子,你也知道” 舒景悦看了他一眼,转身把药端了进去,却没有让他进屋,只端了一张凳子放在他面前:“就这里坐吧,小阳染着风寒,你这身子,屋子里也不好歇。” “哦、哦” 魏紫似乎是有点尴尬,拽着衣袖频频点头。撑着腰坐了下来,见舒景悦又转身做起了家事,也只是轻咳了一下:“阿景,我知道你怪我那时候没帮你,可你也知道,那时候小姐也没回来,老爷惯来是最瞧不起咱们这些歌舞子的,他面前哪里有我说话的份” “别说了!”舒景悦不耐烦地把手里的东西一丢,起身转向他:“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有事就明说,没事就早点回去,你要在我这里出点事,不知道唐大小姐以后要怎么编排我的是非呢” “阿景,你别这样说小姐,不管怎么样,她也把卖身契还给你了再说,那个时候,我和姚黄求她留下你,她也都答应了的” 舒景悦扫过来一眼,只嗤笑了一声:“她收留了我?要不是她要讨好张珏、张珏那个畜生,我” 他说到张珏的时候似乎是顿了顿,瞪着魏紫的眼神却一闪不闪:“还契纸给我?你欺我不知道她是卖面子给裴宁么?” 魏紫似乎是吃了一惊,眼眶已经有点泛红,摇了摇头:“你、你知道啦我、我也是前几天才晓得的我听姚黄跟别的下人说到你们如今过得也好了,你就不要再气” 舒景悦手指一顿,转身把手边的腊肉挂到了廊下,才回过头来看他,沉声道:“她欠我欠裴宁的东西” “这也不能算是欠啊,”魏紫似乎有点急了,忙不迭地站起来,一手捧着圆隆的肚子,摇摇晃晃地就要去拉舒景悦的衣袖:“你听我说,裴宁答应小姐三年不做生意,也是她为了你自己愿意的,怎么能算到小姐身上?再说你们现在也都过得好,你、你还” “你说什么?她答应过什么?!” 舒景悦蓦然回身,目光直直地盯着他。魏紫被他扯住了手臂,一时受了惊,只茫然地看着他:“你、你不是知道么?小姐说,是裴宁她自己答应用那个条件换你的契纸的唔,阿景、你、你先放开我” “你说的是真的?” “呃,是啊,那天小姐喝醉了才拉着我说的”魏紫恍恍惚惚地回答了,才猛然醒悟:“你不知道?裴宁没有告诉过你?你你是在套我的话?” 舒景悦没有再搭理他,只木然地松开了他的手,抓住桌子一角撑住了身体,视线扫过院子的角角落落,才落在魏紫身上:“不关你的事,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 “我、我就是来看看你姚黄说,你们过得好了” “过得好不好,对你也没有什么打紧,”舒景悦仰了仰下巴,袖子在鬓边遮了一下:“我早说过,你没欠我什么,我也跟你没什么相关的。” “阿景你何必这样,我们到底是多少年交情” “你要再不走,那就在这里坐着,我要进去陪小阳了。” 舒景悦说完,便不再看他,打起门帘进屋里去了,见舒阳缩在被窝里睁圆了眼滴溜溜地盯着他看,听到外面拖着脚步走动的声音,不由心头一松,连脚下也软了一下,扶着墙在床边坐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小别新婚 相思和闲愁~ “小舅,你怎么了?怎么了!” 舒阳原本是不解地看着他,见他忽然伏倒在床上,不由急得要爬起来扶他:“小舅,我、我去叫裴姨回来” “不许、不许去!” 舒景悦一手拽住她,仰起脸来,面上的神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定定地摇头,抱着她按向自己肩头:“我没事没事。” 舒阳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才退了烧,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却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甚至也不知道外面来了又走的人是谁。听到舒景悦不断说“没事”,脑子里糊里糊涂地绕了一团,喃喃地叫了一声“小舅”,就又睡了过去。 裴宁回来的时候,舒阳也正好睡饱了爬起来,下意识地抬头去找舒景悦,见他像平常一样给裴宁盛饭打水洗脸,不像有事的样子,想了想没能想明白下午发生了什么事,也就把这事丢开了,转头向裴宁张开手臂要她抱。 裴宁把她举了起来,伸手在她额上探了探温度,才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不错啊,到底是年轻人,好得挺快的啊” 舒景悦在一边听着两人“没大没小”地玩笑着,摆好了碗筷才扬声打断她们:“吃饭,快点,不然要冷掉了” “好,吃饭去,”裴宁朝他笑笑,把舒阳抱在手里带到桌边,见他手里还抓着一把豆角在剥,便一手拉着他坐下来,递了帕子给他擦手:“等会再弄,一起吃。” “唔,我不饿,你们先吃吧。” 裴宁拧起了眉,有些强势地拿走了他手里的东西,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哪,伤了胃伤了身体,可就不是一两天能补回来的了。” 她怕他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话里也就带了一分薄责,好在舒景悦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倒是很顺从地坐了下来。只是吃了几口就有点食不下咽的模样,嘱咐了舒阳过会儿记得喝药就先回屋去了。 裴宁陪着舒阳吃过饭,送了她回她自己屋子,进了屋就听到舒景悦悉悉索索翻动针线盒子的声音,不由扬起一点笑意,坐到他身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帮他拨亮了灯花。 “不高兴我当着小阳的面说你?” “没有,”舒景悦头也不抬地回答,往灯下凑近了一点,在线尾端打了个结,把多余的线在火上烧断了,才展开来提在手里看,朝着裴宁身上比画了一下:“就是刚刚不觉得饿” 裴宁见他把藏青色的衣服在她身上比画了一会儿,眉头舒展着露出了一点笑容,不由自主地抬手搂住了他:“这才刚入冬呢,哪里就这么急着做衣服了这时节天气变化,你身子不好,自己多歇着点才是真的” 舒景悦原本有些软软地靠在她怀里,听了这话却硬是直起了腰,扳着她的手臂强自抬起头来看向她:“我好手好脚的,又不是什么一点家事都不通的千金贵公子,要你这样供菩萨一样供着做什么?” 裴宁对他的反抗有点莫名,本不想多说,转头想到下午夏初妆十万火急地把她找去说的事,一时又有点犯难,揉了揉额角,动了动唇,终于还是开了口。 “我是怕你不晓得顾着自己身子,累病了可怎么好?我今儿答应了夏小姐,要往苏州去一趟的,”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裴宁似乎有些迟疑:“只是这一去,恐怕来回最少也要一个多月,能赶在年前回来就不错了,你现在就这么不当心自己,我出门在外,怎么放得下心?” “要去苏州?” 舒景悦愣了一下,面上表情明显地滞住了片刻,讷讷地重复了一遍,眼里竟有点茫然,裴宁一直看着他,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样子,看到他一下子藏不住心底深处的依恋,露出这样失神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是喜还是忧,甚至开始考虑起自己下午的答复是不是错了。 幸而舒景悦很快帮她做了决定,一瞬间的怔愣后,男人便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毫不犹豫地伸手推开她:“我天天在家里待着,能有什么事?你只管放心去就是。” 裴宁迎着他定定的视线点了头。除去秦晚瑜外,她接到的第一笔“生意”,竟然是来自苏州的,要说陌生,倒也不算陌生,那东家是负责给贤良祠做金身泥塑的,也到扬州的工地来看过几回,前几个月看着她们忙忙碌碌却不出“成绩”,还把她当游手好闲的纨绔世家女,这两个来月眼看着工地上平地起高楼,才托人向秦晚瑜打听她的来历,想托她帮忙给家里的园子督工。秦晚瑜也就成|人之美,帮她介绍了这笔生意。 只是那东家的新园子建在苏州,她要是接了这事,就不得不在苏州待上一段时间去现场勘测作图,再加上路上来回,说不定连新年都来不及赶回来和舒景悦他们一起过。 “等这桩生意做完,咱们就能买间自己的屋子了,”裴宁知道他定然不肯让自己因为他的事而影响了外头的生意,也知道他定是会让她应下这桩事的,因此也只好跟他多说几句嘱咐的话:“可你要再这样对自己的身子不上心,我就宁可不去了。” “胡说,你本就该是人上人的,怎么好守着我这么个半废的人不上进,”舒景悦拍开她的手,忙着要站起来:“什么时候走?我这就给你收拾东西天冷了,棉衣也要多带两件的” “你才是胡说呢,”裴宁打断了他的话,低头揉了揉他的头发,带了点恼,却舍不得真的弄疼他:“要是你身子差了,我就算挣下了再多家业,又能有什么用?还不如咱们一家子守着苦日子过下去呢” 舒景悦还要再说话,却被她蓦然俯身吻住了,不是平常那样温吞柔和的亲吻,而是绵长而深入的,像是要围追堵截,把他的气息都带进自己的唇齿之间。 “嗯、嗯你做什唔” “教教你什么叫祸从口出,”裴宁声音略有些哑,翻身把他虚压在身下,拧着眉头俯下身去:“咱们一家人本就是一体的。你再说那种糊涂话,我是要跟你置气的。” 舒景悦被她迫得改了呼吸的频率,声气有些急促,眼角也因为短促的呼吸而蒙上一点湿润的光泽,拧着眉试了试,也还是支不起手肘,只得放弃了,微微喘息着看她。 裴宁跟他贴得极近,只觉得就算隔着两人的衣物,他胸口的起伏都清晰可辨,颀长的身体在她的角度看下去,才显出往日里绝不会出现的瘦弱。也只有这样拥着他的时候,才能感觉得到。 他在床弟之事上从来不肯主动,裴宁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也能猜得到是因为以前的事,因此从来也不会有让他为难的举动,总是规矩到有些刻板。然而此刻却像是有些激狂,把他折腾得几乎是筋疲力尽了,睡着了都还微微皱着眉,伸手想要往腰间去拂开她的桎梏。 苏州跟扬州在某些方面其实是很相似的,裴宁随着那东家家里的马车到了苏州后,是很有些新奇的,在她的“知识系统”里,苏州就意味着拙政园、虎丘、沧浪亭意味着江南园林建筑的集大成者,那些园林在后世也基本上在最大程度保留了原先的面貌,大气磅礴者如虎丘,小巧玲珑者如留园,精工细雕的还有拙政园堪称典范。 裴宁用了两天时间请了那位东家带她走访了几个富商的院子,才发现这个世界虽然在文明进程上与南宋类似,此刻的苏州却还没有那些后世留名的园子,若是她想要偷工减料,完全可以把教科书上作为样板的经典园林拿出来充数的,那样的话,想必更有可能惹人“惊艳”,得到更多赞誉,还能早些交工回扬州去。 但她并不想这样做,不是对“抄袭”后世的成果存在什么内疚或羞愧,而是觉得现在并不是她能够“惊采绝艳”的时候。有得必有失,若是借用了那些“成果”,随之而来的,恐怕还有不可避免的“麻烦”,这次她或许“锋芒毕露”了,之后的所有行为却更有可能成为许多人关注的“靶心”。 在没有能力抵挡住这些东西的时候,她不能把自己,把她身边的舒景悦和舒阳,暴露在危险中。 “裴小姐果然是名不虚传啊,这么快就把图画好了?” “刘东家过奖了,”裴宁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视线转到窗外,便被纷纷扬扬飘落的鹅毛大雪吸引住了:“已经叨扰您一个多月了” “呵呵,这算什么?等我这园子建好了,你要来住多久都行啊,”那胖胖的东家是个爱说爱笑的人,把图纸递给边上的工头们开始研究,就又转回来和她说话:“要不你就在这里过了年再回去,苏州城里蛮热闹的,一过年我就让她们开工,你也来看看,怎么样?” 裴宁一怔,思绪从窗外拉回来,忙起身推辞:“刘东家说笑了,秦知府那里贤良祠也快要完工了,我该早些回去的。” “哦,你要这样说,我也不好再强留你了,”刘晨笑道:“这次全赖你帮忙了,等雪停了我就命人套车送你回去,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跟我说。” 裴宁笑着谢过了她,虽说只是场面上的客气话,但毕竟多个有交情的人比多个敌人要好得多,何况她现在正是需要结交这方面人物的时候。若是她以后要想靠自己的这点“技术”来经商,贤良祠那边共事的那些工头,还有刘晨这样各类原材料的供应商,都是不可缺少的臂助。 大雪一连下了一天一夜,裴宁在床上躺一会儿起来坐一会儿,眼看着外面的积雪把雾蒙蒙的黑夜印得一片雪亮,等得雪终于停了,已经快到天亮时分,竟睡也不是,坐也不是,反复折腾了一会儿,索性起身出了屋子,团了一些雪在手里,远远地朝树枝上砸上去。 枝桠因为雪球的撞击而颤了颤,簌簌地抖落了不少白雪,思念的情绪就随着这样的动静儿变得愈发地不可遏止起来,听到前面有人来说东家请她过去时,裴宁已经在屋子和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两三趟。 第四十四章喜忧参半 小楼和小院~ 因为大雪下了不少时候,路上也就难走了不少,虽说是清晨就从苏州出来了,到了近晚,却还没行到以往一半的路程。裴宁略算了一下,距离新年还有十来日,路上纵然慢点,在大年夜之前,想来也足可以赶回扬州了,因此也没有对那车把式多加催促,反倒是怕她闲得瞌睡,时不时跟她聊天打趣地说上一会儿话。要打尖住店了,也会为她要一个房间。 “马儿可真是个好帮手,要是我会骑马,也不必劳烦范娘你这么辛苦送我回来” “小姐可真是太客气了,我家主人让我送您回去,您把我当自家下人就好了,”车把式一边给马匹喂草,一边谢了她:“咱们再赶赶路,今天入夜前就能到扬州城了。” “是么?这还有五日才到除夕,咱们赶得够快的,”裴宁听她这样讲,果然有些欢喜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一些:“实在是辛苦你了。” “呵呵,听我家主子说,裴小姐家里有夫郎有孩子在等着,看小姐这样,怕是巴不得能长出翅膀飞回去吧” 两人一起赶了好几日的路,对车把式的打趣,裴宁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否认,这几日在车上,除了盘算一下目前的状况,考虑日后的出路外,她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舒景悦和舒阳站在她眼前,两人乐呵呵地上前来迎她。 “小姐,咱们苏州的绣品和点心,是个男儿家,恐怕都是喜欢的,你可有买些回去送给夫郎?” 那车把式见她好说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了一句,裴宁浅笑着点了点头,见她已经套好了车,便指了指马车里面:“当然是要带点回去的,不过说不定他反倒要怪我胡乱花钱。” 她边说着边上了车,朝那车把式笑了笑,那车把式也哈哈地大笑起来,一边道:“哪家的夫郎都是这模样,心里欢喜得紧,偏偏又心疼银子,嘴上就要怪妻主浪费了钱别说小门小户的,就算是我家主子的夫郎,也是这般的哩。” 裴宁由衷地弯了唇,声音柔和起来,点头道:“是啊”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和舒景悦刚刚成婚的时候,家里恐怕连隔月的米粮都没有,自然没有办法再为他添置东西,算起来他们成婚已经有一年多了,竟是到了此刻,她才有能力给他买些体面的东西。 这一次结余的钱,精打细算一点,应该足够让他们买下一间屋子了。裴宁在心里算了一遍,便开始考虑起找屋子的事。 舒景悦只在半个月前接到过她托人带的口信,知道她会在年底赶回来,却不知道具体的日子,听到有人扣门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直到她出现在门口,才恍然反应过来,一时连手上抓着的衣服都想不起要放下,就忙着要上前来帮她拿包裹。 裴宁点头谢过了车把式,正要和舒景悦进屋,却被他扯着站住了。舒景悦朝车把式看了看,裴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见他从荷包里拿出了一贯钱才明白过来,按住了他的手,上前跟那车把式道了别,从袖中拿了一角碎银子给她:“范娘,一路上承蒙你照顾,你既要急着赶回去,这点银子就留着在路上喝碗酒热热身子。” 那车把式也是极知趣的人,欢欢喜喜地谢了他们二人,又提前跟他们拜了个早年才赶着车掉头走了。裴宁依旧把包裹提在自己手里,另一手挽过他进了屋。 “这么晚了还没睡?小阳也醒着?” “她刚刚回屋里去睡了,”舒景悦一进屋就忙着给她打热水洗脸泡脚,裴宁拉着他在身边坐下来,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瘦了” “啊?”舒景悦低了一下头,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失神,低声嗔她:“没头没脑地说这个干什么?赶了多少时候的路,快点把脚泡下。” 裴宁觉得指尖一暖,还散着白气的热毛巾便包了上来,舒景悦低着头仔细地给她擦着手,一边埋怨:“大半夜地赶路,要是出点什么事呸呸、我都被你弄糊涂了,张口就胡说八道” “呵呵,那有什么打紧,对了,咱们租这屋子也有一年多了,不如过段时间去挑个大小适中的院子买下吧,”裴宁把包里的东西都翻出来,全数递给他:“刘东家给的谢礼,再加上今年工地上结给我的工钱,你先收着,等过年开了春,再挑屋子去。” 舒景悦对她带给他和舒阳的“礼物”皱了皱眉,在这件事上,却完全没有反对,更没有怨她大手大脚,裴宁在心里笑说他倒是很有现代人更乐意投资不动产的概念,果然刚过了年就开始托人找大小价钱都合适的屋子。 她前期后后看的两个地方都很不错,一个是东市边上临街靠护城河的小院子,另一个是坊里普通的小楼,底下两间屋子带着上头一个小阁楼,对他们都算是适用的。 裴宁原本是中意小楼的,虽说没有院子,地方也显得有些狭小,但对他们三人来说是足够了,那小阁楼还能用来储一些杂物。更重要的是价格不高,她们买下了这小楼后,还能有些余钱给以后的生意当本钱。 然而看到舒景悦在那个小院子里露出艳羡神往的表情,低头看着瓦缝里的青苔,连舒阳喊他都没有听到,心里已经比脑子更快一步地做出了决定:“东家,您这院子要什么价?” “小姐和这位相公要是诚心想跟我买这屋子,我也不报多高的价来哄小姐,”那房主随手关上屋门,引着他们走到院子中间的石凳上坐了,伸手比了个数字道:“就这个价,再少的话,我就不能让了” “什么?这么高的价?你去打家劫舍都没这么好的进账吧,”舒景悦唇角的一点笑意瞬时散去,转向裴宁道:“两三间屋子要这么贵,还是去买那楼房吧。” “这位相公,话不是这样说的,你瞧瞧这院子,种点东西牵个藤蔓的,到了夏天人待在这里,那可是又好看又舒服,”那屋主指了指街对门的小楼,又对比道:“不比一家人窝在那小楼房里好么?再说你家妻主一看就是少年贵气,住在那小阁楼里也忒降身份不是?” 裴宁微微皱了皱眉,对于身份什么,她倒是不在意,她在这世界里原本就是做人仆役出身的“下里巴人”,少年贵气什么的,不过是屋主的讨好之词,自然无需放在心上。但她看得出舒景悦喜欢这个地方,方才,他眼里的光彩几乎是闪耀着的。何况那小阁楼他们也去看过,舒景悦腰腿上都有旧伤,若是犯了病,恐怕上上下下的就很不方便了。 “东家,您也别诓我,我也不乱砍价,”裴宁制止了舒景悦的话,向那屋主温言说道:“咱们各让一步,您这屋子就三百五十两银子卖给我们,怎么样?” “哎,小姐你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东家要是一点都不肯让,那我也实在是买不起,只好告辞了阿景” 裴宁见她犹豫,知道有说成的可能,一边说着,便作势要离开。那屋主见她要走,而舒景悦更是坚决不肯买的架势,果然一咬牙拦住了她,无奈道:“好了好了,我就跟小姐你做了这亏本买卖,小姐日后发达了,还望多多提携” 裴宁笑了笑,屋主说“亏本生意”当然不会是真的,但这个价在她看来也还算满意,也就跟她客套了几句,打算付银票给她。 “裴宁”舒景悦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裴宁低头凑过去,果然见到他连连朝自己摇头:“还是买对门的那个小楼吧,这院子这么大,又有三间屋子,我们也用不上埃” 裴宁只是笑笑,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指:“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啊,再说那阁楼住起来总是太憋屈,我也不喜欢。” “可你总共也就余了这么多,总要留一点现钱傍身,”舒景悦还是不肯答应,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小楼蛮好的,我们三个人住也足足有余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银子用出去再赚就是了,你放心” “我不要,反正我不要住这里,”舒景悦提高了声音,竟有点不讲理起来:“要不我们不买好了,就现在的屋子不也一样么?” 裴宁对他执意的反对有点不解,伸手在他肩上按了按:“咱们早晚总是要买的,总不能一直租者别人的屋子那也不像个安家的样子啊” “那就买那个小楼。” 舒景悦执意反对,甚至伸了手去夺她手上的银票。裴宁察觉到他的不对,只好对那屋主点了点头,带着他走到一边说话:“怎么了?我看你也是喜欢这院子的啊,价钱的事你别太担心,我” “你一点钱都不留,以后拿什么做本钱?” “嗯?” 裴宁一下子没想明白他在说什么,舒景悦一手被她握着挣脱不开,只好用另一手去抓她的衣襟:“等你想做生意了,没有本钱该怎么办?” 裴宁愣住了,她不知道舒景悦竟然是顾忌这个,她跟唐洛书约定三年期限,眼看着已经只有一年不到,要想以后光明正大地起家做事,的确是该存一些银两了。但买屋子到底不是可以将就的事,何况对舒景悦的身体而言,阁楼实在是不合适 “你想哪里去了,做生意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咱们慢慢再余下钱来就好了,”裴宁只停顿了一瞬,便对他笑了起来,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再不济还有房子在啊,大不了重头再来” “不要!” 舒景悦见她转身就要和屋主定约,不由急得张臂抱住了她:“我不要这院子,你不要再顾我喜不喜欢不要再拖累你,我、唔” 他一段话说得又急又喘地红了眼,裴宁被他抱得死紧,一时也脱不开身,见状不由心疼地反手拥住他,舒景悦却像是没了力气,竟抓着她的胳膊软软地伏了下去。 “阿景阿景!” 裴宁手足无措地伸手抱住他,一时心神无主,那东家听见动静出来看,见她抱在怀里的男人已经昏了过去,也匆匆地叫了起来:“哎呀,小姐,你倒是快去找大夫啊” 第四十五章两心相知 交心和交待~ 裴宁被他忽然倒下的情况弄得方寸大乱,只顾牢牢地抱着他,见他眼角不断涌出泪水,不由伸手去抹,那片湿润却像是怎么也弄不干净,舒景悦嘴唇不断翕动,贴近了就隐隐约约可以分辨出“不要为我”“不想再拖累你”“求你”这么几句断断续续的话。 联想起他刚刚莫名的激动,还有那语焉不详的“害了你三年”、“拖累”之类,裴宁才算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激烈地反对她买下这个小院子。虽然不知道是谁向他透露过,但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她和唐洛书当年的约定。认定是他拖累了她,害了她的前程。 “大夫,他方才忽然地就昏过去了” 裴宁情急之下抱着舒景悦就进了屋,那屋主看她这样,只得从就近的医馆里拖了个大夫来出诊,彼此虽说都不熟识,那大夫见裴宁守在一边难掩忧虑的样子,还是边把脉边好心开解了她一句:“这位相公气息尚算平稳,想来不会有事,小姐不用太担心” 裴宁点头谢过了她的好意,坐在床边看着她替舒景悦把脉,一边伸手帮舒景悦拂开了搭在眼上的散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呵呵,这位小姐对夫郎真是情谊深厚,小姐不必忧心,你家夫郎只是有些体虚,多多将养些时候就好了,”那大夫终于收回了手,站起身来笑道:“只不过这位相公以前似乎伤到过筋骨,等月份大了恐怕是要熬得吃力点。” 裴宁先是松了一口气,听到她又加了一句“不过”,便有些担忧,直到听完她整句话,面上表情一变再变,最后竟有点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什么月份?他到底是怎么了?” “哈哈,莫非令夫郎尚不知自己怀了身孕?”大夫朗声笑了起来,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他这是怀了孩子经不起骤喜骤怒,一时情急才会晕迷过去,歇一会儿就该醒了。小姐快快把这好消息告诉他吧。” “啊?你说、你说他是怀了,怀了孩子” 那大夫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也禁不住觉得好笑,频频点头:“正是这样,老身这里恭喜了” 直到屋主代替她送了那大夫回去,又把房屋的契纸摆到了她面前,裴宁才从方才的“惊喜”中醒过来,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正笼在舒景悦依旧平坦的腹上,见那屋主进门来,不由有点尴尬,飞快地缩回手,不好意思地朝她点头笑笑:“谢谢您为我请了大夫来,这屋子我们这就买下了,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我们就上官府去立个字据。” “哎,行,哪天都行,”那屋主也答应地痛快,见她的目光还不时飘到床上的人身上,便玩笑了一句:“要我说你夫郎肚子里这孩子来得还真巧,简直就像算好了你要买新屋子一样。” 裴宁舒展了眉眼笑起来,完全沉浸在即将为人父母的事实中,简直看谁的脸都能看出花来,自然也是开开心心地答了话,又与她约定了上官府的时间,托屋主替她雇了马车,才小心地抱着舒景悦告辞回去。 舒景悦被她抱在怀里上了车,姿势一变再变,加上马车颠簸不断,只一会儿也就醒了过来,眉头无意识地紧蹙着,看到裴宁微笑的脸,愣了一愣:“唔,裴宁?” “嗯,醒了?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这样是不是窝着你了”裴宁的问话一句接着一句,一边问,已经一边动了动身体,让他更舒服地靠着:“我把那院子买下来了。” “你、为什么非、非要?” “别急别急,慢慢说,”裴宁扶他靠着车壁坐好,一手垫在他背后扶着他,温声劝他:“大夫说你不能再这样急着气恼了,咱们的宝宝会受不住的” 裴宁这样跟他说,其实是存了点别的心思的,她想看看舒景悦对这个消息,到底是什么样的反应。他们成亲虽然有一年多,其间也一直有床弟之事,但却从未想过孩子的事。裴宁这方面,是因为还不太能想象男人怀孕生子的事,而舒景悦这边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似乎也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件事。 “你说什么?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我说你怀孕了,阿景,我们就要添一个宝宝了,这样一来,那间小院子就更缺不得了呢,”裴宁拥着他,见他惊得不断反问,心里又是好笑又是疼惜:“所以别跟我置气了,等咱们的宝宝出生,那院子就适用了,对不对?” “宝宝?我、我” 舒景悦似乎也被这个消息惊住了,隔了?br /gt; 姑息养夫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13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13部分阅读 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捂着小腹,抬起眼来看她,见她微微笑着朝自己点头,才红着脸别开眼去。 “可是,你不留些钱,到以后想做事” “阿景”一刻的安静过后,舒景悦开了口,却依旧回到了原本的话题上去,裴宁温柔地朝他摇头,把他揽在自己身前,轻轻地拍着:“你没有拖累我,从来都没有。” 舒景悦仰起脸来看她,眼神里一瞬间闪过的竟然是深深的抑郁,伸手抓紧了她的衣襟,埋下头去:“我都知道了,我害你三年不能做事,害得你要给人抄书,在工地上吹风淋雨我、我” 裴宁心疼地拥住他,任由他伏下去,只揉着他的头发:“谁告诉你的?” “魏紫,唐洛书喝醉了才对他说的。” “他告诉你你就这么信了?”裴宁嗔了一句,贴在他脸边继续道:“我要是不答应,不仅你出不来,恐怕我自己也是没那么容易离开唐家的,何况,要是没有这两年多的时间,我就算真的想做生意,也没有机会认得那些工头、东家说不定早就亏大本了呢。” “撇开这些都不说,咱们在这两年多里成了亲,把小阳送去学塾,安了家,现在又马上要有孩子,值得高兴的事这么多,还有什么好懊悔的?” “可我不想连累你的” “那你后悔吗?” 舒景悦猛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上她的视线,竟然是浓浓的委屈,重重地摇了两下头,便被裴宁拥进怀里。裴宁虽然不能完全猜透他的想法,却能感受到他心里的难过,一面庆幸着他终于肯把心里埋着的事一点不漏地袒露出来,一面却因为他的坦白而更是心疼。 “你不后悔,我也不觉得遗憾,这样还不够么?”裴宁用指腹蹭去他脸上的泪痕,低头亲在他眉眼之间:“傻阿景,夫妻之间是没有拖累的,就算有,那我也喜欢让你拖累” 舒景悦躲向车窗边,掩饰般挑开了窗帘,外头正是莺飞草长的江南春色,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裴宁却只记住了他不断泛红的脸,几乎红得胜过窗外渐渐绽放的花骨朵。 买新屋子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舒景悦没有再反对,只是在添置家中用品的时候,又狠狠地“抠门”了一顿,裴宁好说歹说,最后也只是为他的腰考虑,在他们的起居室里添了一张软靠。 舒阳知道他肚子里怀了自己的妹妹或者弟弟后,更是乖巧异常,舒景悦在做家务的时候,她总是要上去帮忙,就算帮不了,也会早早地在一旁催他多休息。舒景悦有时候虽觉得并没有什么,也实在挡不住她不断的催促,只能坐在床上边做些针线活边休息。 这一来,裴宁倒是省了事,每日里回来都有舒阳向她“回报”舒景悦一天做的事,听得舒景悦不断地撇嘴,却偏偏拿他一贯最宠的甥女没有什么办法。 “我看还是让她早些回周夫子那里去念,省得整天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舒景悦一边给她打水一边说着,裴宁上前接过了他手里的盆子,把他扶到床上坐下,才无奈地点了点头。 先前舒景悦晕倒了一次,再加上那几日把心里压着的歉疚一起倒了出来,着实在床上躺了两天才能下地,贤良祠那边的工地上就快要完工,裴宁自然是脱不开身,舒阳便不肯去学塾,非要留在家中照顾小舅,裴宁权衡了一下,知道她年纪虽小,但的确是很懂事,也就同意让她在家里待几天。但这一个多月来舒景悦身体也好了一些,舒阳当然不能一直在家中。 “也好,她总是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学业毕竟荒废不得,”裴宁点了头,弯下腰接替他手上的工作铺好了床铺,拉着他一起躺下来,伸手在他腹上试探着摸了摸:“好像凸起来一点了,是不是?” 舒景悦有些忸怩,却并没有躲开,一手迟疑着覆上她的手背,微微点了点头,才推开她转向里面睡了。裴宁只觉得心情大好,想到工地上近两日就能完工,更是开心,扶着他的肩把他转了过来,笑道:“相公莫不是羞了?” “呸,哪个跟你一样没脸” “好好好,我不说了,”裴宁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举起一只手来讨饶:“我明天就把小阳送回去,你一个人在家,也要多当心身子” 裴宁说这话的时候,舒景悦还是认真的点了头的,她却知道舒景悦一向操持惯了,只要看每日里家中做得井井有条的各类家事,就知道他一直没让自己闲着。 原本只想着等工地上结束后,她可以在家照顾他几天,没想到舒阳才回学塾两日,舒景悦的脸色就明显差了下去。 第四十六章日新月异 坦途和暗潮~ 裴宁原本以为他是太操劳了,回家的一路上还想着要好好说说他,让他不要把那些琐碎的家务看得太重,轻松的可以做一些,粗活重活一定要等她回来做。然而还没进门,就听到了舒景悦低微的痛哼,沉闷的声音压抑在喉间,断断续续地,让人揪心。 舒景悦侧身对着她跪在桌子边,一手撑着腰,一手不断地捶着小腿,并没有注意到她站在门口,歇了一下想要站起来,然而尝试了几次都没能起身,余光不经意瞥到她愣愣地站在门口,眼中一下闪过尴尬受伤的神色,忙忙地垂下眼去。 裴宁快步走到他身边,抿着唇勉强笑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把他抱了起来。舒景悦本要抗拒,见她脸上沉静如水,辨认不出表情,一时便忘了伸手挡开,任她抱着往床边去。 她刚从外面回来,还带着一身薄汗,舒景悦被她抱在身前,只觉得鼻间都有一股夏热季节的汗湿味,混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莫名地觉得踏实,不由自主地往她胸口贴近了一点,迟疑道:“没事,就是腰上,有点疼” “那这样躺着会不会扭到哪里?僵着难受么?” “没。” 舒景悦听到她终于开了口,心里竟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这次肯抬起眼来看她。裴宁帮他换了个姿势,伸手在他腰上轻揉起来,一边装作不经意般看向他的腿:“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索性都说给我我一并给你推推吧” “唔别的还行”舒景悦立刻摇了头,想了想,似乎有点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你快别念叨了,本来不疼也要被你念叨疼了” 裴宁点了点头,颇有些无奈地在他腿上搭了一床薄被,拥着他拍了拍:“饿了么?想吃什么?” “米还没下锅,哪里有什么吃的,你稍微等会。” 舒景悦见她看向炉灶,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一掀被子就要下床,裴宁摇头按住他:“你要是累了就在床上歇着,这些事等我回来做不也一样么,晚点吃饭能有什么打紧?” “你一个女人家,会做什么饭” 舒景悦嘀咕了一句,待要反对,却被她牢牢按住了肩,动弹不得,只得看着她从缸里舀了米,淘好了倒进锅里,一边等着饭煮熟一边动手捡菜:“怎么就不会了?我原先还和你一起在厨房待过呢,你就给我好好歇着,今天我做饭伺候你和宝宝。” 舒景悦面上一红,原本撑在腰上的手不知不觉移到了腹上,眼神也跟着飘过去,看着已经看得出隆起了不少的肚腹不知想到了什么。裴宁利索地把弄干净的菜都丢下了另一边锅里,见他还怔怔地低着头,正想过去,却看到舒阳已经自己回来了,正缩在门边看他们,不由好气又好笑:“小丫头,你做贼呢?还不进来?” “哦裴姨我小舅怎么了?” “没事,他有点累,”裴宁见她目光紧紧盯着床上的舒景悦,便伸手搂了搂她笑着安慰:“大概是你的这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小家伙不如你听话。” “肯定是弟弟” 裴宁呵呵地笑起来,在她胳肢窝挠了一下,笑问道:“哦?为什么?你不想要个妹妹陪你玩么?” “嗯想是想可是,如果是弟弟,我就可以照顾他,对他好了”舒阳似乎是在要弟弟还是妹妹的选择上有点为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坚持了原来的念头:“就像我娘对小舅好一样,我可以一直保护他,不让他被人欺负” 裴宁笑了笑,想起以前舒景悦对他父亲和姐姐执意考科考光宗耀祖的事耿耿于怀,不由有点疑惑地朝舒景悦看了一眼,却见他也低着头不说话,便把舒阳抱了起来,笑闹道:“好啊,那你跟我去煮饭吧,让你小舅好好休息一会儿” 舒景悦看着她们闹着出去,觉得腰腿上也痛得不怎么厉害了,不一会儿倒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就见桌上像模像样地摆了一个菜一个汤,裴宁正在一边翻着几张纸,也没有注意到他已经醒了。 “我去把菜热热” “哎,醒了啊,”他走到身边,裴宁才从书里回神,一边拉着他在身边坐下来,一边端起菜,见他对着冷掉的菜频频皱眉,不由笑了笑,从另一边的小碗里捡了一颗干果塞进他嘴里:“喏,先含着,等我一会儿就好” 舒景悦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举动,直到嘴里泛起淡淡却不绝如缕的酸甜味道,才恍惚明白过来,愣愣地在桌边坐下来,竟不明所以地伸手按了按胸口,只觉得心里的热度一直蔓延到了耳根,染红了一片。整顿晚饭吃下去,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以往不断来扰胃口的恶心和烦闷也全然抛到了脑后。 “阿景,我想跟你商量个事”裴宁收拾了桌子,看他还坐在原地,便上前给他披了件长袍,蹲下身来跟他说话:“贤良祠再有半个月就能完工了,房东家跟我谈过,希望我跟她联手,她出面把事情接下来,转手交给我来督工我想了一下,想应允了你看怎么样?” 舒景悦腰腹上被她的手臂圈着,面上更是涨红了一点,就撇开了眼不去看她:“外面的事你说了就算,拿来问我一个不识字的男人做什么?” 裴宁见他有点羞,竟慢慢把脸贴在他腹上亲了一下,虽是隔着衣物,也让他惊得一晃,刚才犹豫难决的心情不由好了一点,照实跟他解释:“咱们没什么根基,要白手起家也不是一天两天,跟房东家联手,虽说赚的不会太多,可是也就没有风险,总是稳一点,只不过接什么活,赶多少时间全得由房东家说了算,你现在这样要是再出趟远门什么的,我心里怎么放得下” “我有什么要紧的,天底下哪天没有人生孩子,我哪里就比别人差点了?”舒景悦却比她果断得多,一伸手就拍开了她贴在他腹上的手,微微恼道:“谁家也没有男人生孩子还要妻主天天陪着的道理。” “你啊,若是你肯像别人家夫郎那样好好顾着自己,我哪里还要这样挂心,”裴宁知道他当然不可能让自己成为她的顾虑,也猜到了他定是会同意她的决定,对他说这话其实也只是为了让他上心一些:“那我就先应了她了,不过我今天也说过,等我要走的时候,她不能拦着我阿景,再等等,以后我们自己做得来主了,我一定给你好好赔罪” “谁要你赔罪了,”舒景悦推了她一下,见她又扶了上来,也就推就着让她抱紧了:“裴宁,我腿脚还没废呢,再说就算是废了一条腿,你也不要唔,不要把我当不中用的人” “胡说,不中用的人能把这个家照顾得这样好么?”裴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能感受到他心里隐隐的不安和恐惧。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唇:“我是怕你太逞强,才时不时拿几句话来说你呢。” 也许是裴宁的“敲打”起了作用,也许是腹中的孩子真的消耗了舒景悦太多体力,从那天之后,舒景悦就不再接针线活计来做了,每天做事的时候,也会着意只做一会儿,时不时躺下来歇歇。 房皓第二次提起联手的时候,裴宁也就答应了下来,正式地跟夏初妆辞了工,再三谢过了她这两年多来的帮衬。夏初妆倒显得有点心不在焉,被她敬了几杯酒,虽说言语上还在跟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脸上表情却还是瞧得出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夏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啊?啊没事、没事我们喝酒”夏初妆一愣,习惯性地抓起酒杯,却发现里面早已经是空的了,一时不由尴尬起来,捏了捏指上的骨节,干脆呵呵地笑了起来,自嘲道:“不瞒你说,我是犯了相思病啦。” “啊?”裴宁愣了一下,对她的坦然自嘲有点意外,细一想,却又觉得这样的话也能说得无比坦然才果真符合夏初妆的性子,这么两年多来,她的确是把夏初妆当做可以相交的朋友的,因此也笑了起来:“那不知道我们夏小姐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怎么没立马遣了人上门提亲去?总不能是看上了哪家的有妇之夫吧?” “虽不中,亦不远了。”夏初妆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示意不提这件事了,只重新倒了酒朝她举杯:“房皓虽说不上多善,但也算得上是个坐得正行得端的人,你要跟她合伙,总还是不错的。” “多谢小姐关心,”裴宁顺着她的意思转开了话题,说起了自己的情况,自然也就提到了舒景悦怀了身孕的事。夏初妆一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反应过来才想起要跟她道喜。 裴宁不明所以,只以为她是为情所伤,也不好多说,本欲起身告辞,夏初妆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拉住了她。 “对了,你在房皓那里做事,有一点可要记得,千万别对她家里的事指手画脚。” “这个当然,我不会不知分寸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唉,一时也说不清,你到她店里就晓得了,到时候再说好了,反正你一贯是知轻知重的,”夏初妆说得有点含糊,顿了一下才有点犹豫地说道:“我看她们家也不太平,你时机到了还是早点脱身的好。” 裴宁点头谢过她,对她的直言不讳很是有一分感激,走到门边回头,却见她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夏小姐,窈窕君子,自然寤寐求之,你看上了哪家公子,何不早些遣人去提亲就算呃,就算有什么不当的,先遣个人去问问,总还是可以的。” 她说完,也怕夏初妆更尴尬,只低头闪身告辞了。想起夏初妆含糊提到的“房皓的家里事”,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房皓曾经提及过自己的女儿,并且很是不满。 原本还以为房家是母女之间有矛盾,但到了房家的第一天,裴宁就知道夏初妆说的“家里事”,指的是房皓的女儿房启扬和外甥女林秀。 此前唐洛书家中只有她一个独女,而夏初妆家中长姐对她这个小妹从来都是骄纵的,说起来这倒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家斗”。 房皓对两人介绍她,只说了是生意上有来往的人,并没有明确告诉两人她以后会经手的事情。因此两人对她并不在意,当着她的面也依旧是明着要争个高低。 其实林秀虽说母亲父亲早逝而跟着房皓长大,感情很深厚,但房皓毕竟只有房启扬一个女儿,对林秀再好,家业大部分都还是都会交给她的,何况林秀已经有举子的身份,将来十有是要走仕途的。她对林秀实在没有必要记恨,但这位平日里处事很有一套的小姐,却偏偏在这件事上有点“拎不清”的死心眼,经常有意和林秀磕上。 “裴宁,这个东家有大半的时间是要在海运那边照顾生意的,说是看过你上次在苏州的那个园子,对你的手笔很放心,润州的这个小别院,就都交给我们负责了,”房皓笑着看向桌上的拜帖,一边道:“你过去看看,要什么都跟启扬说,让她给你备好了,定下了图就早点回来,这儿还有张帖子等我们去呢。” 她说着,便把手里的帖子递给了裴宁,裴宁接手看了一下,竟是秦业以官府的名义送来的帖子,请她们两人去赴中秋宴,以庆贺贤良祠终于落成。 “房东家去就可以了,我不过做点打下手的活,不敢居功。”裴宁对帖子上会有自己的名字有些疑惑,毕竟以所有人的观点来看,她充其量都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工头”罢了。 “这可不行,秦知府遣来送帖子的人可是明明白白说了,请咱们两个人去,”房皓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我要是不把你带去,漫说是知府大人怪罪,哪怕是知府家的小公子都不能让我安生的。” 第四十七章觥筹交错 润州和扬州~ 裴宁听得有些糊涂,“知府家的小公子”指的自然是秦晚瑜,她会在建贤良祠的工事上插手也的确是因了秦晚瑜的要求,但她与秦晚瑜的熟识得程度也绝不会比房皓多一分。更何况,在知道秦晚瑜的真实身份后,她就从未与他有过单独交涉独处的时候。 而房皓这句话,虽说是句玩笑,可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开他们两个人的玩笑了。 裴宁沉默了一下,对这句话没做出任何反应,只轻飘飘带过了话题,说起润州和扬州在地质上的异同。而房皓不知是出于对她的全权信任,还是不想谈论这件事,只摆了摆手示意她停下:“这件事我是全部托付你的,你有什么要求,直接吩咐启扬一声就行。”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告辞了,”裴宁颇有点无奈,还是对她说了自己的行程:“我明天就去润州,先头的事情大多是跑跑路看看土,动工定是要到十日之后了。启扬小姐若是不耐这些事,也不妨晚几日再过去。” 房皓听了这话,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点头笑笑,遣人送了她出府。 裴宁暗自叹了一声,房皓把房启扬这个“少东家”派给她做“采买”的差事,看起来是存了一些让房启扬跟着她“学两手”的意图的,在这方面,她倒不是多么忌讳,只是她的建筑知识本来就是立足在函数、几何、力学之类的现代知识基础上的,要解释她的“理念”,就必然牵扯到许多这个世界还没有形成的知识体系。因此有些法子她可以用得得心应手,讲出来却像是天方夜谭。 幸好古代的手艺人都是极注重传承渊源的,她哪怕是“不肯”教房启扬,房皓就算心里有点不高兴,终究也不好多说什么。 房启扬果然晚了她七八天到了润州,见她已经把图纸画好,园子的大体布局和主要亭台楼阁的细处结构都一一做了标示,也是一副“在意料之中”的神情。 “途中劳顿,屋子已经命人备下了,小姐不如先去休息一下。”裴宁苦笑了一下,才看到她身后竟然还跟了林秀,不由有些疑惑:“表小姐怎么也来了?” “呵呵,听姑母说裴小姐对怎么布置园子颇有心得,往往能叫人拍案叹奇,我正好闲着等侯放榜,就磨着表妹一起来瞧瞧,”林秀的声音与外貌给人的印象很一致,都是斯斯文文的。裴宁却眼尖地看到房启扬脸上闪过厌恶,又知道她们表姐妹之间一向不和,当然谨记着夏初妆的话,不去蹚她们家这趟浑水,一并笑着招呼了一句,就找借口工地上有事,晚上再与她们叙话,脱身走了。 本以为晚上林秀就不会再跟房启扬一起出现,结果竟又是出乎意料的,裴宁一瞬间有点疑惑,难不成这个林秀,还真的打算向房家的产业下手不成? “裴小姐,不是说有事要与启扬说么?” “啊,是的,这边的情况我已经盘点过,前头拆下的许多料子都是极好的,有些材料可以不用另买,要咱们买来的,我这里列了个单子,请小姐瞧瞧有没有什么疏失的回头我也好补上,”裴宁把单子递给她,微微甩了甩头把她们两人之间暗潮汹涌的敌意丢到脑后,公事公办地说道:“既然房东家信她信我,我也就僭越着做了个主,要是启扬小姐明天能把料子都运到,咱们很快就能动土了。” “这样甚好,”房启扬硬邦邦地答应了一句,伸手接过她手上的单子扫了几眼,眉头就开始慢慢皱紧,紧紧抿着的唇角更是泄露着不满:“这些全都是要用的料子?” 裴宁不明所以,只是直觉地感到她似乎是不满意这单子,也只好笑笑,点头道:“要是有什么遗漏的,还望启扬小姐指教一二。” “指教不敢,不过,裴小姐可知道,全按着你这张单子上买全了,要多少银子?” “按现在的集市里各商行的价来说,大约是六万一千两,若是由房东家出面收进,想来可以压在五万两以下。” 裴宁坦诚答话,并不讳言就此有过计算。房启扬反倒有些意外地看过来一眼,冷声嘲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只懂画图的书呆子呢,原来还知道这市价啊,照你这价钱买下来,咱们就算能赚,也只有点蝇头小利了,还接这活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男人接了趟绣活的利头呢?” 话说到这样,几乎是有点刻薄了,林秀在一边端起茶抿了口,浅笑着打起了圆场:“启扬,你别这么急,裴小姐这样做,想来是有她的道理在,姑母不是要你多听她的么”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姓的人来管了?林秀,莫以为我真就不会把你怎么样,”房启扬竟然丝毫不顾正当着裴宁这个更“外”的“外人”,冷冰冰地把林秀的话堵了回去:“我可从来不欠着你什么,你平常在家里要怎么着有我娘纵着,我且都不去管你。只生意上的事,你却是休要妄想插手。” 林秀白净的面上还僵着方才的笑,顿了一下却恍若没听到这话,轻飘飘答了句“是么?”,就掉过头去喝茶,再不看她们。 房启扬被她的态度梗地一滞,捏了一下拳才稳住了声音,重又看向裴宁:“这个不能这样买,你拿笔来,有几个地方得看着改改。” 裴宁正想脱离这尴尬的状况,爽快地应了一声就去拿东西,刻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回来,见林秀已经不在屋里,不由舒了口气,把东西交给房启扬。 “这个,去掉一半,下人房里普通檐壁就可以了,要挑起飞檐做什么?”房启扬一边说,一边用笔改了单上的数字:“还有,中空砖怎么没写上?暖阁少了中空砖就少了起码五成作用。” “这” “该省的省,该用的用,”房启扬头也不抬地堵回了她的迟疑,把改好的单子丢给她:“看看还缺不缺东西,不缺我就派人去办了。” 裴宁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这一点上,的确是她没有设想周到,她只从整体的构架、布局来考量,却没有考虑过偌大的院子里其实只有少部分是由主人家使用的。在这一点上,她潜意识里“平等”的概念,反倒成了一个“障”。 “我知道了,一切就按启扬小姐的意思办,”裴宁点了点头,对她刚开始表现出的不满倒是释怀了,毕竟哪个东家都是希望能省得越多越好。 房启扬一直有点阴郁的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来,收好单子看了她一眼:“图纸也要相应改一点,你尽快改好,赶中元节前回去。” 裴宁一愣,对她的这句闲话下意识地觉得奇怪,她不认为房启扬是喜欢闲话的人,刚才的谈话里也证明了这一点,那么她说这话,显然只可能是因为房皓的交代。 其实她本来是打算赶在中元节那天回去的,一来可以以舟车劳累为由推了官府的晚宴,二来也可以和舒景悦舒阳好好过一个团圆节。可现在看来,房皓对这件事的在意远远高于她的设想,事情似乎不太可能朝她想象的方向发展。 想到舒景悦和舒阳,不由开始担心他的身体,她离开扬州的时候,虽说舒景悦一再说自己没事,可体力却明显在差下去,如今他腹中的孩子是每天都在长大,想来他受的痛也 “哦,还有你家里人给你带了封信。” “啊?我家里”裴宁本来心不在焉地往外走,等反应过来她说的话,几乎是跳了起来,三两步走回屋里,竟忽然有点惴惴的感觉,接过信的时候只觉得那几张薄薄的纸沉得厉害:“出什么事了么?我家里” 房启扬莫名地看了她一眼,裴宁这才恍然醒悟,房启扬不过是给她带个信,根本不可能知道舒景悦他们的状况,自己也知道问的话有些怪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一下额头:“抱歉,我先回去,不打扰你休息了。” “裴姨,见字如晤” 裴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连舒景悦不识字的事都根本没有想起,看到抬头写着工工整整的“裴姨”两个字,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该为舒阳长大了,都会像模像样地给她写信了而感慨,还是该为依旧不知道舒景悦的情况而遗憾。 “小舅晚上总睡不好,还不肯让我和他住一屋,又不许我不去浅音姑姑那里,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浅音姑姑教我去找夏姨,还教我写了信,你要快点回来哦” 一封信虽说只有寥寥几句,却让裴宁整副心思都提了起来,恨不得马上收拾东西回去。把那两张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又加点了一盏灯,连夜把图拿了出来改。原先对付知府请帖的拖字诀也一并抛到了九霄云外。 “裴小姐,这怎么好?这个,怎么是好啊?” “抱歉,不过你们最近要用到的图纸我已经全部画好了,都在屋里放着,这里一份给你们各自收着,想来不会有大问题的,”房启扬从屋里出来,就听到裴宁跟边上几个人不断解释着什么,上前看了一眼,那几个工头都认得她是东家的女儿,自然是恭恭敬敬。 “少东家,您看裴小姐这一走” “少东家还是别乱叫,”房启扬一挑眉,见裴宁手里的包裹,眉头又是一皱:“你这就要回去?” “是啊,我家里有点事,图纸我已经画好了,还备了一份在房里,”裴宁对她作了一揖:“此间的事便烦劳启扬小姐了” “既画好了,还有什么好闹的,就各自回去做事。” 房启扬对她要走倒是没有不满,让底下工头各自散了。裴宁虽是满心里被舒阳那封语焉不详的信弄得七上八下,对她的冷漠却也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想到她竟然就是传言里八面玲珑,能让张珏给她的漕运护航的人,禁不住有点难以置信。 “哎,我说裴家相公,你家里这两天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堆了这么多东西没扔掉哦?咱们男人家虽说这时候身子重点,这点门面功夫还是要顾的要不我拿去帮你扔了吧啊?你、裴” 裴宁一边继续朝门口走近几步,一边朝拿着簸箕的男子笑了笑:“多谢您照顾内子” 第四十八章为谁妆点对镜和对人~ 舒景悦虽在床上躺着,却也没能睡着,被腰上阴入骨缝的那种酸痛弄得都有点恍惚了。听到门口的声音,原本是不想动,可听那男人念叨了一通却只说要帮他把东西丢了,心里就忽然涌上了说不出的暖,想着出去看看,跟他道句谢也是应该,便在腹上揉了揉,默默安抚着动个不停的孩子,一边站起来。 “哎,我在家等等” 肚子里的孩子个头看来不小,把宽松的衣服也撑起来圆隆的一段弧度,时不时动手动脚地踢打几下,就能叫他半天动弹不得。顽皮成这样,十有八九是个性子皮的女儿吧。舒景悦扬声回应了一句,撑着腰慢慢地走出来。 刚刚跟他说话的男人见了裴宁,本来就有点不好意思,听他还能回话,知道他没事,也就匆匆走了。舒景悦一手扶着墙走出来,抬头的时候却像是痴了,呆呆地立着,瘦削的身体竟轻微地晃了一下。 裴宁上前抱住他,虽说只是半月没见,现在看到他一时不觉而发怔的模样,却觉得心疼得紧:“对不起,阿景,苦了你了” 被她拥着的男人似乎有点不满,使力推了推她:“这说的什么话?我再不识字不懂道理,也晓得女人家在外头做事才是正经,你这话说得是要存心埋汰我不中用,家里事都做不好了?” “怎么会?”裴宁不与他争辩,只搂着他进屋里,扶他在一边坐了下来:“我只是担心小家伙不让你安生” 她一边说着,一手覆在他腹上揉了揉,面上有些惊喜,又有些担忧:“她怎么这么大动静?疼么?” 才在说话间,孩子在腹中又是一下踢打,隔着两层秋衣,裴宁都能感觉到掌心震了一下,见舒景悦忍不住皱眉,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了,低头俯身贴过去,喃喃道:“好宝宝,别这么闹,你爹爹要难受的” “她哪里能听到你的话,”舒景悦也低下头来,顺着胎儿的动静伸手摸了摸,嘴角抿着挑起来弯弯的弧度:“你怎么这就回来了?原先不是说要到中元么?家里什么都还是乱的,哎,我先给你烧点水洗洗尘” “别去,别忙了,”裴宁环住他,不许他起身,一边在他身边坐下来,让他靠在怀里:“一会儿我自己去,你只给我好好歇着对了,过两天官府里要摆中秋宴庆贺贤良祠建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你去就行了,我这个样子,去了也是给你添累赘,”舒景悦被她按住了,也就没有坚持,稍微动了一下,寻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侧身伏在她身前。他怀了孩子之后,身子实在不算好,多走几步腰就像是要断了一样,一到阴雨天,腿也又肿又痛地使不上劲,平日里逞强的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肯听裴宁的话多歇歇了。 裴宁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揉着腰,见他眼底浅浅的黛色,想到舒阳信上说他总是睡不好,手上动作便渐渐放轻了一点,闲着的手指绕了他的头发摩挲着:“那我就跟房东家推了,在家跟你们一道过。” “这怎么好?你自去你的,我跟小阳在家就行了,”舒景悦被她推揉地松散了一点,意识也有点迷糊,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努力集中精神,却还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靠在她肩上摇头:“不行,你以后做事也少不了她们帮把手,你还是去吧。” 裴宁一贯知道他看多了人情世故,绝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深闺男子,甚至之前唐洛书还拿他的世故和察言观色“劝诫”过她,然而此刻她怀里这个迷蒙着眼睛努力控制思维不陷入沉睡的男人,却只让她觉得可爱和心疼。 他是有心机,他的确不单纯,可是他何曾愿意这样?要是现实能容许他把聪明和执着都用在让自己成为一个贤夫良父上,他又何必把自己变成这油盐不进的样子。 “那你陪我去,不然我也不想去,”裴宁的非此即彼简直有些无赖了,舒景悦许多天没能好好睡过一觉,窝在她怀里,腰上又被她一直按着,舒服地只想好好睡一会儿,眉头紧紧蹙了好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裴宁笑着把他抱回床上,转成侧卧的姿势,依旧给他揉着,一边替他盖了被子,见他睡得沉,不由放下了一半心思。朝窗外看看,已经是晚霞满天,想着舒阳回来恐怕会吵醒了他,便索性到门口等着舒阳。 这个院子买下来之后,她在家待的时间慢慢少了起来,对这巷子里的几家住户都不怎么熟悉,巷子里偶有人走过,还会疑惑地瞧她两眼,想不起她是哪家的家主。甚至还有一两个好搭讪的人上来问她与这家主人的关系。 “在下裴宁,此处正是在下的家院。” “哦,原来你就是造贤良祠的那个裴小姐啊,你家夫郎单只说过你姓裴,”那个上前搭讪的女子乐了,笑着说道:“咱们还都不知道你就是那个裴小姐哩” 这时分正好是吃晚饭的光景了,在巷子中闲聊着等自家夫郎做好饭的几个女子听了她这话,也聚了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裴宁远远看到周浅音抱着舒阳回来了,便只简单回应了几句,上前迎上周浅音。 “哎?裴姨,你回来啦!” 舒阳一见她,果然飞快地从周浅音胳膊上挣下来,冲到她身边猛然抱上来,裴宁笑着把她“揪”了下来,玩笑着刮她的鼻子:“你多大的人了,还好意思要周夫子抱呢。” “唔,是浅音姑姑非要送我回来的嘛” “好了,你先回去,不过别吵着你小舅,他还睡着呢,”裴宁在她头上揉了揉,转头谢了周浅音:“实在是给夫子添麻烦了。” 周浅音脸上飞快地闪过一点尴尬,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客气,就要告辞。裴宁心知她还在为年前那件事不自在,但她作为疑似“捉j”的人,总不好再去劝慰周浅音,只好笑着送了她几步才回屋。 “饭在那边桌上,小阳,你端一下咦?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见舒景悦已经重又坐在了床上,拿着一件衣服不断皱眉,裴宁忙上前帮他在背后塞了一个枕头,让他靠着借力,一边要收掉他手里的东西:“好不容易才劝得你肯闲下来歇几天,怎么又做上这个了?” 舒景悦见舒阳已经转身出门去端饭菜,也就不再推拒,让她扶着靠坐好,含糊地说了一句“芝麻点子大的事,你别管了。” “你要是平常身子,我管不管的,也都算了,”裴宁蹲下来帮他套上鞋,见他小腿到膝盖都肿得粗了一圈,不禁皱眉揉了一会儿:“可你瞧瞧你现在只有肚子上份量见长,人倒愈发瘦了,这可怎么好?” 舒景悦听她说得认真,一时间也忘了要阻止她给自己穿鞋,像是神游一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真有唔,真有这样差么?” 裴宁低着头,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随口“嗯”了一声,就没再放在心上,谁知晚上睡下之后,舒景悦却像是睡不着,辗转着翻了几次身,在她耳边的呼吸还是时而急时而缓的。 “裴宁” “嗯。” “中元就是这一两天了,我官府里,你还是自己去了吧。” “怎么了?你身子不舒服么?”裴宁有些紧张起来,算一算,他腹中的孩子也已经有七个月不止,舒景悦虽然一直不喊苦喊疼,身上的难受却是不言而喻的。 舒景悦见她着急着就要起来,忙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我不想去了” 裴宁有点奇怪,虽然他下午答应地有点勉强,却也没有多么不愿意的样子,现在怎么突然变卦了? “阿景,这事我不瞒你,房皓的意思有点奇怪,我不太明白她要做什么,想让你跟我一起去,遇事也好多个人出主意,”裴宁没有把房皓的话告诉舒景悦,只说了点她自己琢磨出来的意思,又岔开话题说到了房启扬和林秀这对莫名其妙的死对头。 舒景悦听她说得严肃,想着她是希望他能帮上点忙,他忙没能帮上,反倒在这里给她添上乱了,不由也有点羞窘:“嗯,我晓得了” 他翻身睡过去,裴宁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房皓几次三番的“暗示”让她觉得有点诡异,想着带着阿景去赴宴,既没有不合礼法的地方,也好变相说明自己“有夫之妇”的身份。 只是环住舒景悦的手触到他沉重的腰腹,想起他刚才犹豫迟疑的样子,心里到底是放不下,伸手摸了摸他垂在肩上的发,俯下身在他唇上亲了亲:“你要是太累,那我们就在家里赏月吃酒,也是赏心乐事呢。” 舒景悦往她身边靠了一点,先是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头反对:“还是去吧,都说贫不与富斗, 姑息养夫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14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14部分阅读 与富斗,贱不与官争平平地做什么要去得罪官府的大人们我不过是哎,反正孩子没事。” 裴宁心里暖暖的,搂着他轻轻晃了两下,哄道:“那你呢?” “我也没事,左右不过难看点,你不怕丢人就好了,”舒景悦像是横了心,一闭眼快速说完了,之后才又往她心口贴近了一点,迟疑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什么。 裴宁没有听清,只下意识反驳他前面的话,伸手拍了拍他的额头:“胡说什么?你要是难看,咱们扬州城里一多半的人不是要无颜见人了” “怎么是胡说了你不也说看起来差得很么要不,明天你帮我买些水粉回来吧,不用贵的,只要颜色正,挑货单子上买点就好了不然,我去跟隔壁家里的相公借点用一下也成的” 他说着,更是把脸整个埋了进去,伏在她肩上一动不动。裴宁心里一酸,却偏偏又被他在颈边说话带出的热气惹得情动,糅在心里百味杂陈,都混成了一个绵绵的亲吻。 她家阿景,其实也是个平常男子,这个世间,又有哪个男子真的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呢?只是水粉这样寻常人家夫郎常用的东西,舒景悦却反复了这么久才肯向她开口。 舒景悦被她亲得有点晕晕乎乎,原本没有血色的脸上也平白添了点绯红,裴宁盯着他看,伸手捧了他的脸,忍不住又亲上去:“很美,阿景我从没有比你这样更好看的人” 第四十九章狭路相逢 对面和面对~ 舒景悦本能地仰起脸来承接她一路蜿蜒下来的亲吻,因为她的动作而仰起了头,脖颈的线条也倾出一个弧度,因为她频频落在颈上的亲吻而有轻微的挣扎,很快却又反手抱紧了她,两人都喘得有些急。 舒景悦面色嫣红,唇上还是一片粉润的光泽,裴宁要顾着他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只是护着他躺在自己身边,眼里虽还是灼灼的热切,到底也只是侧过身在他面上亲了又亲,而没有别的动作。 她说他漂亮,并不是哄他开心的话,也不全是情动时恩爱缠绵的甜言蜜语,舒景悦的容貌原本就是很好的,只是因了多年的劳苦而总显出一分沧桑,加上他总是板着脸硬邦邦地呛声,便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脸型和容貌都是极柔和的类型。裴宁直看得他睡下了,才伸手在他眼角轻轻抹了一下,拿了他晚上织补的那件衣裳来看,果然是过年时,她给他添的新衣,只是收腰和下摆都被拆开来重新缝上,想来是因为他身子渐重,原先的衣服已经大小不合了。只是时值中秋,虽然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冬日的衣服也是有些过于厚重了,穿起来怎么可能舒服?她家这位夫郎,在她的衣物吃食上从没有短缺,偏偏到了他自己那里,却总是不在意。 裴宁带着舒景悦一起出现在知府后院的时候,房皓已经先到了,裴宁上前与她打了个招呼,有些意外地发现坐在她身边的人并不是房启扬,而是面貌儒雅的林秀。 “裴宁,听启扬传来的信说你前天就回来了?” “是的,”裴宁朝她拱了拱手,对她边上的林秀也有礼地笑着点了点头:“表小姐也在。” “呵呵,启扬那丫头说是应了旁人的邀约,不肯和我们一起来呢,”房皓打了个哈哈,一边朝他招了招手:“给你留了位置,来,这边坐唔,这位是令夫郎?” 裴宁朝身边的男人看过去一眼,见他神情如常,便微微笑着点头:“正是内子,来,阿景,见过房东家” 他穿了一身淡色的袍子,腰上的带子系得有些松散,虽然他身材高挑瘦削,但任谁也能看得出腰腹间的那一轮圆隆,裴宁原本并没有牵着他,此刻关照他跟房皓问候,便顺势扶在了他腰上。 舒景悦沉稳地略福了福身,道了句“见过房东家”,便温顺地站回裴宁身边,房皓并没留意到他,只随意地一点头,伸手拉着裴宁指了一个坐席给她看:“好了,快去坐下吧。” “这那边都是今晚的主客席,边上一席便是贤良祠的掌祠和祭酒,我再怎么也不敢托大坐到那里去当这个陪客啊,房东家说笑了,”裴宁略扫了一眼,便知那位次是席中较高的了,自然不肯上前,只挽着舒景悦向房皓推辞:“房东家还是另外给我安排个位置,让我们敬陪末座便好。” 房皓大概是没料到她会拒绝,蓦地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话?你是建祠的主要管事,怎么没有资格坐上去?” 秦晚瑜的身影随着这句反驳出现在三人面前,他今日依旧是做了女子打扮,只是没有像一般读书士子那样束发,而是随性地在脑后用缎带扎了一把,多了三分侠气,七分随性:“快坐上去吧,待会儿你可也是主角之一。” “这怎么好?于情于理,都没有这个道理的。” “呵,裴小姐竟也是拘于俗世情理之人么?”秦晚瑜似是不信地笑问了一句:“难道不想把巧夺天工的手法让别人都看到,都赞叹么?” 裴宁一怔,对他的意思有些不明白,难道秦晚瑜非要自己来赴这个宴,是要给她这个“露面”的机会?可她对名利还真的是没有兴趣,毕竟她从小被教导的观念是,技术为生活服务,若是叫她一生里什么都不为,什么都不求地去完善、发扬某一项技术,恐怕她是第一个会逃跑的。 何况,衣食足而知荣辱,她现在才勉强能够维持全家的开销而已,舒景悦连买一些衣物水粉,都要左右打算,她怎么可能有什么心思去发扬她依靠来“吃饭”的技术。因此听了秦晚瑜的话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暗自握紧了舒景悦的手。 秦晚瑜却像是早有预料,微微偏了偏头看她,稍微压低了声音:“那你既想做生意,就不想做得家大业大,人尽皆知么?” “这秦公子,你这是何意?” 裴宁呆了一下,感觉到舒景悦被她握住的手指挣了挣,才又重新回过神来,紧紧裹住他的手,秦晚瑜这样讲,难道是要帮她把生意做大不成?可是这样做,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他一个官家公子,又是何必如此。 刚刚一直很从容的秦晚瑜,听到她的疑问却显得有些难过,朝她耸了下肩:“若你不愿也就算了,在下绝不强求。” 或许是因为有过前世的经历,或许是因为他一开始出现就是女装,裴宁对他的“女子做派”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微微一顿,果真对他笑着拱了拱手:“秦公子的好意,裴宁心领了,只是树大招风,在下家小业也小,身边还有夫郎甥女需要顾及,出头之事,还是能免则免。” 她说着,便带着舒景悦往下首方向的席位去了,舒景悦没有听她介绍秦晚瑜,便也什么都没问,安静地跟她在角落的位置入了席。裴宁扶着他,让他坐稳了,才伸手摸了摸他隆起的肚子:“小家伙乖不乖?” “今天倒是挺好的,”宴席是沿着知府后院的花廊摆开的,裴宁选的虽然是下首的席位,却难得正巧在拐角的地方,并不嘈杂,舒景悦见她一直笑着看自己,不由面上有点红,伸手就要推开她:“天天都在一起,作甚么一副十年八年没见的样子?” 裴宁笑笑,伸手在他腰上揽了一下:“稍微撑一会儿,等等我们就早点回去。” 不管秦晚瑜是什么意思,看起来并没有恶意,对她,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种“亲近”,既然这样,他们应该是可以早些回去的了。 “张小姐到——房小姐到——” 唱名的小姑娘声音变得有点奇怪,裴宁疑惑地掉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刚跨进院子来的两个女子身边都围了两名男子,在行走间还频频调笑轻薄,让边上看到的一众人都有些面红耳赤。 认出其中一人正是房启扬,裴宁不由朝房皓那里瞥了一眼,果见房皓一脸尴尬,笑不得笑,怒不得怒的样子,心里也有些疑惑,房启扬平日里看起来是个阴冷淡漠的人,怎么会这么大方在众人面前与小侍调笑? 只是她还没想清楚,舒景悦却蓦然哼了一声,捂着肚子朝她这边伸了伸手。裴宁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捉住他伸来的手紧紧握住,一面低了头看他的情况。 舒景悦低垂着脸,看不清脸上的神情,裴宁只能看到他额上沁出了细汗,又是担心又是惊讶,忙离开席位蹲到他身前:“阿景,怎么了?哪里难受?” 舒景悦微微咬牙,动了动唇却只是短促地吸了几口气,刚摇了头又将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肚子,勉强看向她:“我想回去,我们回去好不好” 裴宁愣了一下,让他反握着的被抓得死紧,短暂的不解和迟疑后,飞快地点了下头,扶着他站起来:“好,这就回去。” 舒景悦几乎是靠在她身上移动,抓住她的手臂支撑着自己,裴宁不愿引人注意,便扶着他慢慢地离开花廊往外走。他们坐的地方虽然是拐角,刚刚的一番动静却也引得有几个人时不时瞧过来。虽然因为主人还没到而不好多说什么,眼神却都有些疑惑。 房皓刚“目送”着房启扬招摇着入座,就看到她起身要走,也投过来不解的目光,裴宁朝她一点头,也无暇再解释什么,只半扶半抱地带着舒景悦往外走。 “什么?你说他叫什么来着?” “似乎是姓舒,叫什么就不知道了,总是有个景字的吧,听说以前是唐家的下人” “啊,果然是么?” “是什么?美人们这样躲着我嘀嘀咕咕,小姐我可是要伤心了” “” “什么?站住站住了” 裴宁听着走在前面的几人说笑地欢快,听了几句却似乎是说到了舒景悦,不禁有点气恼,揽住了身边的人轻声安慰了一句,想要绕开前面几人。却被后来插话与他们调笑的女子喊住了。心下更是不悦,冷淡道:“内子身体不适,在下要带他去求医,请小姐让一下。” “那我若是就不让呢?” 身边的人莫名地颤了颤,抓着她的手往她身边靠着,裴宁心疼地把他拥进一点,索性让他靠在肩上,见面前的人趾高气昂,心火一扬再扬,克制了又克制,维持着平稳的声音:“小姐,你我素昧平生,若是在下不慎,曾有得罪之处,来日定当登门请罪,烦请小姐先让让。” “嗯,那也不是不行你让他抬起脸来我看看。” 这么无礼的要求她竟然还说得颐指气使理所当然,想到身边受辱的男人,裴宁几乎要上去给她一拳,只是见边上几席也渐渐盯着他们这边看起来,知道闹大了更是难看,才勉强挤出声音:“我们平生未曾相识,小姐却纠缠着要看我夫郎容貌,这是什么道理?” “没什么道理,我就是想看看。” “请你自重,不要一再相逼,”裴宁冷下了声音,张开手圈紧了舒景悦,摆明了不愿理会她的阻拦,要硬行通过。不管这人是谁,到底要卖知府三分面子,总不可能真的打斗起来惊动府中衙役。 “哦?我今天还就是非要看了,你能怎么样呢?” 那女子也执拗起来,噙着笑盯着脸埋在她肩上的男人看,一边示意左右的人要把裴宁拉开。裴宁只记得她是与房启扬一起进来的,想不到她竟然这样无法无天,感觉到舒景悦肩膀颤得厉害,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张珏?” 第五十章争锋相对畏惧和委屈~ 这边在吵吵嚷嚷的时间里,秦业似乎已经出来了,坐在上座的一些人纷纷起来跟她行礼,注意到这边的人更少了,裴宁把舒景悦抱得紧了一些,微微侧身挡住了张珏探看的视线,沉声道:“你想怎样?” “哎,不是说了么?就叫他抬起头来我看看,”张珏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在她身后的几个人都走上前来,房启扬也慢慢走过来,她方才不知去找了什么人说话,现在才看到跟张珏对上的人竟然是裴宁。 “张小姐,知府大人出来了,我们该入席了。” “啧,你好没意思,出来了就出来了,咱们晚一会儿过去又怎样?”张珏像是不满她打断了自己的事,指了指被裴宁护在怀里的人,笑了起来:“你不是总说不知道我喜欢怎么样的歌舞子么,喏,今儿就指给你瞧瞧,就是那样的。” “哦?他是何人?” “我也不知道,这得问她,”张珏指了指裴宁,房启扬也跟着看了一眼,眼里飞快地闪过一点为难,转开眼却还是冷冰冰地道:“裴宁,这是是你家小侍?” “他是我夫郎,”裴宁简单地答了一句:“早已经是自由身了,请张小姐不要再提这种无礼的要求。” “无礼?我可没让他现在就给姐们几个跳上一曲啊,”张珏摊了摊手,视线还停留在舒景悦身上,裴宁厌恶地皱紧了眉,正要再说什么,却感觉到伏在她肩上的人晃了晃,猛然地转过了身。 “张小姐,房小姐,怎么还不入席?莫不是嫌我这个主人招呼得不周到么?” 几乎是在他有动作的同时,秦晚瑜和房皓走了过来,跟在秦晚瑜身后的几个人无一不是膀粗腰圆,一看便知是练家子,秦晚瑜笑着朝张珏施了一礼,盈盈笑道:“今日之宴是为了庆贺贤良祠建成,张小姐让在下丢了脸面无妨,可不能让朝廷失了脸面啊” 张珏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房启扬见房皓在一旁频频皱眉,林秀更是依着墙抱了双臂看热闹的姿态,本想再劝张珏一句,却见舒景悦已经转过了身,一手跟裴宁紧紧扣在一起,对着张珏扬起了脸:“张小姐,麻烦您看够了就说一声。” “哈哈,果真是景青。想不到多年不见更是多了一番风情啊,”张珏意有所指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浑然不顾秦晚瑜就在一旁,大声笑道:“昔日你若是有今天半分颜色,我也舍不得扔了出去。真是可惜了你那双好脚” 裴宁头皮一紧,竟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赞琴师手美,就要割了那双美手下来的典故,心里不由一阵恶心,再不管边上几人的态度,紧紧牵着舒景悦要走。 秦晚瑜在他们身后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很快赶了上来,见她面上神情凝肃,也有点吃惊,拱手揖了揖:“抱歉,我方才被母亲叫去后堂,来得迟了。” “这是在下的私事,与秦公子不相干的,”裴宁摇了摇头,只是答了一句话,便不再看他,一手扶着舒景悦去看他的脸:“阿景,还好么?要不要直接去大夫那里?” 舒景悦从出来后就一直沉默着,秦晚瑜看了看他们的情况,招手叫了一个衙役过来:“去请个大夫来,裴小姐,不如先去后堂休息一会儿,等大夫来了再看。” “不要。” 反对的人却是舒景悦,裴宁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喜也有些担忧,微微低了头,伸手在他背上轻拍:“那我们先回家去?” 这一回,舒景悦只点了点头,默默地把手指挤进她指缝间,裴宁了然地合拢手掌,只对秦晚瑜点了头便转身扶着他离开。被叫来的衙役还在等秦晚瑜说话,却见他有些呆怔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 “裴宁我没事了” “嗯,”裴宁一边让他在床上躺下,利落地给他准备好了靠枕被子,一边伸手抚了抚他的脸,柔声道:“我已经请巷口的张伯去请周大夫了,没事最好,咱们就当是买个安心,好么?” “她就是张珏你、你晓得的,我被她” “嗯,那都是过去了,”裴宁坐在床边抱了抱他,低头认真看他:“没事了,他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可是,你” “我不是唐洛书,也不是房启扬,我没有她们那么一大家的生计要顾,我只要顾着你和小阳就好了,”裴宁朝他安抚地笑起来,揉揉他已经散下来的长发,半是玩笑着说话:“别怕,最多不过是重新出去做工,我总是能养活你们的。” 唐洛书和房启扬要张珏照顾生意,要靠她维持漕运上的地位,自然要讨她欢心,把她喜欢的歌舞子一个接一个地送过去,但她却是不需要的,更何况,舒景悦如今是她的夫郎,早已经是自由身,任是哪个人,也不能再把他送来送去了。 “你你不会不高兴么” 裴宁看着他躲闪忐忑的目光,心里只是涌起一片柔软,俯身在他唇角浅浅亲了一下:“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你从来也没欺瞒过我啊”她只是,恨她自己还没有办法替他挡下这所有的事。让他不再受这种屈辱。 “我不怕她的我就是就是一下子有点懵住了” 舒景悦伸手拉住她,面上有些急切,似乎极力要说服她。裴宁点头,一边把他拉进怀里:“不怕,乖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不会把你给她,也不会扔下你不管” “咳、咳咳” “周大夫,”裴宁站起身来,自然而然地把她让到床边,并没有什么尴尬的神色,甚至还伸手帮舒景悦掖实了被角:“阿景他方才有点难受,不知道是不是动了胎气” “怀孕之人本就要端正自持,才能保腹中胎儿平正端方。若是这点都不能克制,又怎能做个好父亲?” 周大夫只伸手搭脉,并不看他们,言外之意分明是责备他们在舒景悦怀着孩子时还要恩爱,才至动了胎气。裴宁面上表情凝了一下,很快朝她拱了拱手:“周大夫恐怕误会了,方才我们往知府大人府上赴宴,阿景许是有些劳累才会不适,并非如大夫所说。” 裴宁一边说清了事,便朝舒景悦看去,只看到他几乎把头埋了下去,不知在想什么,老大夫被她说得一愣,也收敛了原本教训的姿态,诊了一会儿,起身给裴宁开药方:“胎息尚算平稳,可能只是一时激动罢了,孩子想来没有大碍,先煎两服保胎的喝了吧。不过他腰腿上都是旧伤,身子又重,不宜再多走动了,往后还是卧床静养的好。” 裴宁送了她出去,直到她一脚跨出院子,才轻咳了一声:“多谢周大夫愿意出诊,只是,阿景对腹中孩子惜如眼珠,绝不会为一时之快而不顾及孩子。再者,他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即使他言行有什么不当之处,也不劳烦周大夫代为教训。” 她几乎是有些刻薄地想,这一家母女两个,竟都是这种口无遮拦的“读书人”么,张口闭口地就是礼乐教化,却从不顾虑到别人的心情。裴宁说完,也不再去看大夫的反应,径自转身回去。 回了屋里,却见舒景悦又在床边坐着,正扶着床沿想要起来,不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住了他的动作:“没听到刚刚叫你静养么,还起来做什么?还要什么东西叫我拿便好了” 舒景悦见她进来,原本是扯了扯嘴角,给了她一个笑,听了这话却飞快地转开了眼,笑容还没凝住就散了去:“我又不是废人。” “你当然不是,可我们的小家伙也需要休息了啊,”裴宁知道他心里对自己腿上的伤很在意,绝不肯变成瘫在床上要人处处照顾的样子,也不去劝他,只自去兑了热水,蹲下身把他的脚放进水里:“我给你揉揉。” 舒景悦一开始要躲,但他身子沉重,行动间本来就有些笨拙,小腿被裴宁托起来捂进热腾腾的水里,只觉得暖意顿生,不自知地打了个激灵,喉间也逸出一声舒服的闷哼。 “觉得怎么样?疼么?” 裴宁温和笑笑,一边给他揉着水肿的小腿,见他微微眯着眼极为享受的样子,心情也好了一些,待水凉了点才给他擦干了腿放进被窝里。舒景悦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了,半梦半醒地被她扶着,勉强张开眼看了是她,便安心地伏在她身上睡了。 大约是听进了大夫的话,这日后,裴宁每天回来,总能瞧见他或坐或半躺地倚在床上,有时拿了针线活在手里做,有时就只坐着,低头瞧着圆鼓鼓的肚子发愣。 “阿景,我教你识字好么?” “啊?”正低头做针线的男人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她把饭菜在桌上摆好,一边温柔地朝他笑着。 裴宁看着他呆滞的模样,好笑地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肚子:“我边教你,边教这个小家伙。” 她说着,便真的从另一边书桌上拿了一本书,翻了一页给他看:“哪,这是百家姓,这个字,就是你的姓。舒” 舒景悦低着头,左左右右地把那个字看了好几遍,才终于点一点头。 不识字这一项,大约一直都是他心里的疙瘩。虽说这世上许多男子不识字,但南朝毕竟重文轻武,但凡有些钱财的人家,也是要教儿子认一些字的。裴宁见他神情严肃认真,却不由得想起他总是好面子爱逞强,哪方面都不肯输给街坊邻居,连挂个宝塔灯都不愿被人看轻了去的样子。 “阿景,上月秦知府摆宴,听说房启扬和林秀回去后就闹得不可开交了,房东家为她们两个的事头疼得不行,手里的事大半都丢给了她们两人,我不想掺和她们的事,再者,现在已经有好几个工头跟我说想和我单干,等润州那边和手头这桩事做完,想来就要到明年夏天了,到那时,我若是带她们离开房家另立门户,你觉得好不好?” 第五十一章名利当前 表象和真相~ 舒景悦靠在她臂上,视线还停留在翻开的书页上,有点迷糊地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才像是想明白过来,转头瞪了她一眼:“你莫要拿我消遣,这些外头的事,我哪里懂得?” 虽说是“瞪”,但他整个人还靠在裴宁身上,说话的声音也不高,听起来倒有九分像是在嗔她。裴宁换了个姿势,让他靠得舒服些,才继续说话。 “明年若是离开房家,咱们家又刚添了这个小家伙,我反倒可能比现在还要忙,说不准更顾不上你们,”裴宁自己也有些犹豫,以她原本的意思,是想要在跟房皓“合作”三五年,再考虑另起炉灶的,只是知府府里的那件事,让她有些莫名的急躁,再加上房启扬和林秀近来越来越明显的冲突,她作为房皓的“合伙人”,恐怕迟早要被动地被卷进她们两人之间:“阿景,这些都不去管它,你只说我冒一次险好不好?” “你做主就行”舒景悦有点犯困,扯了扯她的衣袖,仰起脸看了看她:“裴宁管它好不好,我总也是跟着你的” “嗯,”裴宁有些鼻酸,低头掩饰了一下,重新对上他的脸:“对了,给你看这个这是小阳识字的时候用的描红本子” “啊,小舅——别看别看” 舒景悦还没来得及接过那本子,刚进门的舒阳一眼瞥见,已经跳了起来,扑上来要抢那本子。裴宁怕她没轻没重地上了舒景悦,连忙伸手挡了一下,把她拦在怀里:“呵呵,小阳这是害羞了?” “才不是,裴姨,你干嘛拿这个给小舅看啊,写得好丑,”舒阳凶巴巴地抢了过来,死死攥着不肯让她拿去,一边嘟囔了一句:“都不拿我写得好看的那个” 裴宁愣了一下笑起来,想着这甥舅两个人瞪人的表情都像得出奇,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莫不是逃学了?” “当然不是,是浅音姑姑说家里有事,就先下学了,”舒阳还是牢牢地藏着那本子,警惕地看着她,又转眼看看舒景悦:“小舅你千万不要看这个啊” 舒景悦也被她逗得笑起来,一手扶着微微震动的肚子,板起脸故作不悦的样子:“你现在大了,原先写的字我就看不得了?” “小舅要看就看嘛,不要生气”舒阳到底是孩子,听他口气有点重,不由得急了,咬咬牙一伸手把本子递给了他,想了想,又低着声嘀咕道:“裴姨说生气对弟弟不好” 裴宁撑不住笑出来,在她脸上掐了一下:“你个小丫头,就知道搬你弟弟当救兵。要是你小舅想要个女儿呢?” “唔,那就先生个妹妹,再生个弟弟嘛,”舒阳见舒景悦面上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也就恢复了往日调皮的模样,大着胆子伸手在他腹上摸了一下:“弟弟妹妹什么时候出生啊?以后我还可以教她读书。” “快了,要是等再过一个月,你小舅生了妹妹,就不喜欢你了呢?” “才不会,小舅对我最好了,”舒阳不理会裴宁的玩笑,鼓着腮帮朝她哼了一声:“小舅,对不对?” 舒景悦看着她们笑闹,也跟着点头笑了笑,见舒阳一直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知她嘴上说得肯定,心里其实是有点怕的,轻声咳了一下,叫她先去把书放回自己屋里再来吃饭,一边伸手推了推裴宁,有点恼:“你看看你,多大的人了跟她一个小孩子闹胡说八道什么,惹得她这样子。” “呵呵,跟她闹着玩的,”裴宁扶他起来,到屋里走了两圈,解释道:“不过说起来,我还真想不通,听人说林秀也是从小跟在房皓身边,和房启扬一起长大的,再说她们两人一个经商一个习文的,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合不来,见了面就跟仇敌似的。” “你管那么多呢,左右你也不跟她们走得太近,”舒景悦见她皱着眉一副不解的样子,便在她手上捏了一下:“别想了,吃饭去吧” “哎,好。”裴宁见他皱着眉,一手捂着肚子,也跟着在他圆隆的腹上摸了摸:“他还真是一天都不消停,说不准真是个调皮的女孩子。” 孩子在里面动手动脚,肉眼都能看到他腹上微微的起伏,舒景悦闷哼了一声,抓着她扶住自己的手:“你不想要女儿?” “怎么会?儿子女儿还不都是我们的孩子么,”裴宁笑着扶他坐下来,一边给他盛好饭:“最好是一儿一女,你和小阳就都如愿了,免得你以后还要再辛苦一次。” “这算什么苦了?哪家夫郎不都是这样的么,”舒景悦不以为意地摇头,见舒阳已经进来了,便伸手招呼她:“来,今天做了你喜欢的菜。” “小舅最好了,”舒阳欢呼了一声,跑过来坐下,一边朝裴宁扮了个鬼脸,才转向舒景悦道:“小舅,浅音姑姑说她和我娘亲是故交,是真的么?” “嗯?” “浅音姑姑说她和娘亲是在一个学塾里读书的” “大概是吧,阿姐外面的事我也不知道,周夫子像是也到家中来过,我不记得了,”舒景悦含糊地回了一句,用筷子点了点她的碗:“快点吃饭,过会儿该凉了。” 裴宁听着他们两人说话,见舒阳脸上藏不住的期盼神情,也知道她定是很想知道母亲的旧事,奈何舒景悦却是全然不想提起的样子,便顺着他的意思,开了口岔开了话题,问了舒阳功课上的一些事,让她早些回屋里去温书了。 “小阳娘亲的事,你总有一天是要告诉她的,现在又何必这么瞒着她?” “你、唔,你不知道阿姐她反正那时候的事我也说不清,阿姐去得早,就只有小阳这么一个女儿,爹一直都跟小阳说阿姐有多好多好的我也、我也不想让她知道” “不想让她知道什么?” “就是那时候阿姐两三次都考不中,爹还总是要她去考,后来家里不好,才把我给了唐家” 舒景悦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裴宁想起未成亲前,他以为自己要考科举时那种复杂的表情,后来她也只以为他是怨长姐不踏实养家,却不知道他竟是因为父亲要供姐姐读书而被卖进唐家的。见他脸上有点凄苦,心里也只觉得痛惜,起身到他身边抱了抱他:“你怕小阳知道了这事会跟你生疏了去?” 舒景悦被她引开了思绪,想到从小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甥女,表情慢慢柔和起来,略点了点:“这事情你不要跟她说,她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懂那么多。知道了怕是要闹脾气的。”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裴宁知道舒阳一直以为她母亲对舒景悦是宠着护着的,若是让她知道舒景悦被卖进唐家正是为了她母亲,恐怕她心里一时承受不了这“颠覆”的真相,因此点头答应了,照顾着舒景悦到院子里走了一会儿,便陪他躺着:“你也别担心,小阳慢慢也懂事理了,就算以后知道了,咱们好好跟她讲,阿姐是阿姐,她是她,你绝不会怪她怨她就是了。” 舒景悦已经有点犯困,跟她说起了以前的事,心里倒不像从前想起来那样堵得难受,眯着眼看了她一下,点点头伏进她怀里:“裴宁小阳跟我们以后的孩子是一样的,不会变成房启扬跟林秀那样” “当然,”裴宁亲了他一下,在他腹上拍了拍:“小阳以后怕是比我们还宠这小家伙呢。” 舒景悦极轻地“嗯”了一声,这才安心地睡过去,裴宁看着他好一会儿,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帮他拉上被子,她的这个夫郎,对舒阳的上心恐怕比对腹中胎儿的还要多,方才那一句话,带着保证和期许的感情,隐约也是在害怕她会对舒阳不如自己孩子好呢 房家的情况正像裴宁猜想的那样,房启扬和林秀几乎是从各个方面卯上了,甚至林秀都已经考中了二榜进士,眼看可以放官了,还是不肯丢开房家的事。 房皓好像真的是两面为难,既不愿让亲生女儿丢了房家的生意大权,又不想真的狠狠打击林秀暗地里培养出的势力,一来二去,竟然在家中一病不起了。 裴宁过府探望她的病情,刚进门就遇上了匆匆打帘出去的房启扬,正要招呼,她却连瞥都没瞥过来一眼,大步流星地往外去了。裴宁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谁在外面?” 裴宁回神,听到房皓带着喘气声的问话,忙上前一步,挑开帘子进去,一边回话道:“房东家,是我。” “哦,裴宁啊,进来吧,”房皓的声音从里间传来,裴宁隔着屏风看到屋子里一个人影动了动,似乎是把床上躺着的房皓扶了起来,便轻道了声“打扰了”,绕过屏风进去。 “房东家,听闻你染了风寒,裴某心下不安,只是这几日外头事忙,都未及来探望您。”裴宁见在一旁服侍的竟然是林秀,想起方才房启扬匆匆离开的样子,心里不由疑惑,面上却也只是对房皓的病势关切了几句。 “哎,人老了,”房皓叹了一声,借着林秀的扶持靠坐在床边,一边示意裴宁坐下来说话:“最近谈的几桩生意,也不晓得是出了什么差错,到现在也没谈拢。好在你手头还有活,一时还不至于断了进项。” “是啊,买卖么,总是谈来谈去,谈得拢当然好,谈不拢也是常有的事。房东家不必太忧心,早些把身体养好了才是当务之急呢,”裴宁劝了她一句,见林秀在一边默默打理,一言不发,也有点摸不着头绪,只朝房皓笑道:“表小姐也在” “嗯,启扬外面应酬总是多多亏了她照顾我这个越老越麻烦的人了。” “姑母说的是哪里话,阿秀从小就是您拉扯大的,姑母身体不适,我自然应该侍奉汤药。” “房东家您好福气呢,那在下就不多打扰了,您歇着,养好了身子,生意自然也会好起来。” “呵呵,裴宁你可真会宽我的心,”房皓笑了笑,面上表情有点说不清的感觉,转头朝林秀看了看:“阿秀,你替我送送裴宁吧。” “不用我” “走吧,裴小姐。” 裴宁婉拒的话才说了一半,林秀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碗走上前来,跟在她身边向外走,裴宁也不好再拒,只顺着她的意思一道出了门。 “表小姐,送到这里就好了,房东家那里还需要您照顾,就请回吧” “我出来的时候,就有人进去了,”林秀温文地笑了笑,一边缓下了步子:“裴小姐,今天是我夫侍的祭日,你可有空陪我喝上一杯?” 裴宁惊了一下,自她在房家走动以来,从未听说过林秀娶过夫郎,乍听林秀这一说,不免生疑,慢慢停下了脚步:“表小姐说笑了,前几日在下还听城东店中掌柜的说起表小姐尚未婚娶,就已经高中了进士,并不曾听闻小姐有过夫侍再者,裴宁何德何能,敢当表小姐之邀共饮” “怎么不能,”林秀面上神情顿住了,眼里的温和慢慢退去,变得有些凄厉,伸手拉住她往外走:“走走走,这就陪我去喝个痛快” 裴宁被她一路拉着,怕引起府中人注意,再闹出什么事来,也不好怎么用力挣脱,只得跟着她到了一间酒楼。林秀熟门熟路地要了个二楼临街的小间,就打发了小二出去。裴宁见她又恢复了往日有礼的样子,心里却知她并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沉默地瞧着面前的酒杯。 “你是不是不懂我叫你来做什么?” 林秀自己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举杯一饮而尽,才扯着衣袖抹唇。裴宁看了她一眼,对她不时变换的模样有些恼,只抬手挡开了她递过来的酒壶:“表小姐若是要追思先人,不妨一壶清酒,一束白菊,去故人坟前一祭。” “哈哈哈你以为我不想么,可我要到哪里去寻那么一座坟?”林秀笑起来,面上却渐渐染上哀伤:“你说得对,我还没有娶夫,他都还不是我的什么人你说,我去哪里祭他,我拿什么祭他?” “表小姐,裴宁不知” “别这么冷淡,你听我说完再走不迟,”林秀见她起身要走,伸手格了一下,硬是把酒壶塞给她:“我有一桩生意要跟你做呢,要是做成了,你就不必再受当日知府后院那等羞辱了如何?这个筹码,可值得你留下来?” 裴宁动作一顿,又听到她凑上来压低了声音:“难不成,你还想以后再把夫郎送去给别人跳舞,给别人当小倌一样玩得半死不活?” 第五十二章负心仗义 屠狗和读书~ 林秀看着她激愤的样子,竟抬头朝她笑了笑:“裴小姐与夫郎果然是恩爱深重,叫人好生羡慕。” 裴宁转头,对上她带着探寻的视线,只在心里警惕了一番,冷声道:“表小姐,我敬你是读书人,没想到你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叫在下难以想象。还请表小姐别开这种玩笑。” “你知道这不是玩笑,”林秀正色,收敛了笑意,一边盯紧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那样调戏夫郎,就算你不觉得丢人,难道就不想替你夫郎出口气?就不怕她哪一天兴起,又把你夫郎要走?” 裴宁心头一跳,怒气直直地往上涌,想到舒景悦那日强作镇定无畏的模样,更是有百般滋味在心头,又怨自己无能,又惜他前尘坎坷,见林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笃定了她会被影响,才勉强将情绪稳住,拱手道:“这是裴某的事,不劳表小姐费心,表小姐若是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我有办法,让你变得有钱有势,”林秀并未因为她带着嘲弄的口气而生气,依旧维持着笑容,轻声道:“若是你帮我得了房家的生意,我可以保证房家的一切都任你动用,去对付张珏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怎么样?” “你想要房家的生意为什么?”裴宁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地挑明了意图,一时竟把心里最想不透的事问了出来:“你?br /gt; 姑息养夫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15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15部分阅读 你与启扬小姐是总角之交,如今也是各有天地,为何偏偏要执着于房家的生意?再者,房东家待你实在不薄,就算知道你跟启扬小姐不和,也没有也没有刻意偏袒启扬小姐” “总角之交?没错,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要什么我都是肯让给她的,可她她却是个没心没肺的畜生!”林秀激动起来,把酒杯拍在桌上,杯中的酒撒出来,泼湿了她自己的衣袖,她却不管不顾地伏在了桌上,失声地发出一声呜咽:“我说了我要娶他做夫侍的,说了等过了年就给他开脸,收了房的,她怎么还能、还能把他送给那个疯子” 裴宁没想到她竟会这样发泄情绪,对她带着哭腔的话听得半懂不懂的,既不知该如何劝慰,又不能一走了之,只得等她慢慢平静下来。林秀扯着袖子在眼角狠狠抹了一下,抬眼看着她:“你肯不肯干?” “什么?” 裴宁脑子里乱哄哄地,林秀的话听起来像是房启扬抢走了她的心上人,但她与房启扬相处也有一段时日,并不觉得她会是那种夺人所爱的人。 “怎么?你不信我么?”林秀喝了不少酒,酒气却并不上脸,脸色还是有些病态的苍白,直起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颓然倒回座中,靠在椅背上:“你不用怀疑我在骗你,前年吊死在府里的那个人,你总听过吧?他就是我原本要娶的夫侍,宁惜” “前年啊,那是” “没错,就是被张珏玩残了那个人,现在你信我了么?”林秀打断她的话,眼神有点凶狠:“要是你还这么下去,你那个做过歌舞子的夫郎,恐怕就是下一个惜儿。” 裴宁瞧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缓缓忆起昔日在街上看到过的那个男子,面容清秀,翦如秋水,却是毫无生机的模样。她记得,也正是从那一日起,她明白了自己心底对舒景悦的感情。竟然,都已经整整两年了。 “表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无论张珏如何?我却不会将自己的夫郎当做礼物或筹码送出去,”裴宁压抑着被她挑起的怒气,平声答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却是不信她能强行抢人。” “你不会送,难道别人也都不会送么?哈哈,难道我就想把惜儿送给她么?!” “表小姐,那你为何不救下他?退一万步说,他被房家带回去后,你为何不依照昔日承诺娶了他,好生照料?” 裴宁不冷不热的话像是踩到了林秀的痛脚,她猛地灌了一杯酒,止不住地呛咳起来,裴宁递过去手巾,她却一挥手挡开了。 “怎么救他?房启扬意志如铁不可动摇,姑母也对我避而不见,我拿什么去救他?后来后来变成了那种情况,我求姑母把他从街上带了回来,他清白丧尽,怎么还肯嫁给我,他是宁死也不肯的” 裴宁朝她看了一眼,虽然知道她对那个叫宁惜的歌舞子似是真的有情,心里却不由涌起一阵鄙薄,夹杂在刚才有些悲凉的心境里,让她禁不住要把心里的话一吐为快。 “表小姐,阿景他也被唐洛书送给张珏过,他活下来了,不仅如此,还照顾着他的老父、甥女,现在,还怀着我们的孩子请你不要用你所了解的事实来套用到他身上,”裴宁拂了拂袖子站起来:“小姐今天醉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去找人来送小姐回去” “裴宁!” 林秀喝了一声,蓦然起身拉住她的手腕:“你不想替你夫郎报仇么?你不想让他活得好点么?那你为什么要跟那些工头打成一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考虑着另立门户了!” 裴宁停住了步子,对她的歇斯底里有些无奈,刚想再开口劝她,又见她提着酒壶喝了起来,直灌完了一壶酒才幽幽开口。 “裴宁我不是要房家的家业,这种血泪堆积起来的脏东西,我林秀还不看在眼里,我要你跟我合作,为的就是拿到房家的掌控权,扳倒张珏”林秀的叙述渐渐变得激动,甚至有些狂热的样子:“等扳倒了张珏,我可以把剩下的所有家宅、钱财全部都给你。这不比你白手起家来得好么?” “那房东家呢?你恨张珏,恨启扬小姐,甚至恨你自己,可是房东家并不曾亏待过你” “我我很快可以外任放官,到那时,自然会把姑母接到府中颐养天年。” “你把她一世的心血当做一个复仇的赌注,毁尽了她的家业,还谈什么颐养天年?乌鸟尚且有反哺之举,表小姐堂堂举子,难道竟要做出这等毫无人性的事么?”裴宁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了:“我当然想让家人锦衣玉食,婢仆环绕,但那起码要来得堂堂正正。今日这些话,裴宁很快就会忘了,日后如何,还请表小姐自己多斟酌还有,若是您真的想亲手替他报仇,不如在仕途上多用心,加上房家的助力,想来很快就能平步青云” 裴宁说完,就不再顾她要如何,径自交待了楼下的小二过些时候差人把她送回房府,眼看天色已晚,不由加快了步子往家里赶。 “小舅,呜呜,小舅裴姨,裴姨你快来” 才到门口,就听到舒阳尖叫着冲出来,裴宁心里一提,三两步跨进屋里,见舒景悦跪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床沿想要起来,边上还站了一个中年男子,伸着手试图扶他。 “哎、哎,裴家相公,你可千万小心点,脚上要是没力气就说一声啊这时候摔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裴宁怕吓着他们反而要出事,只等舒景悦咬着牙慢慢站了起来,才连忙上前抱住他,急着问道:“阿景,这是怎么了?” “哎呀,裴小姐你这人怎么尽问傻话啊,”那男子一边挥着袖子擦汗,一边指了指舒景悦起伏不定的肚腹:“瞧瞧也知道,你家夫郎这是要生啦。” 舒景悦面上红了一整片,见裴宁目瞪口呆的样子,有点尴尬地拍开了她还搭在自己腹上的手,一边朝那中年男子道谢:“殷相公,小阳、唔,小孩子她不懂事,乱喊乱叫的,给你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邻里乡亲的,谁家没个急事啊,你家妻主可是帮我们省了不少税银子的大好人哩,”那男子和善地笑笑,一边在他腹上上下摸了摸:“时辰还早,说不准要到明天早上才大发作呢。你先忍着点痛不要用力,等破了水记得让你家小阳来叫我,我再过来给你们帮把手。” “哎我晓得,呼晓得的,您先回去歇着” “阿景,怎么样了?怎么忽然就要生了?不是还有一个月的么?” 裴宁见舒景悦撑着腰说起话来都时不时要停下来喘气,心里早已经急得上火,他们偏还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去,好不容易等那中年男子离开,忙俯身要把舒景悦抱起来。 “哎别、别动我,唔” “这、那我该怎么办?阿景,是不是疼得厉害?我去找大夫来吧” “喂,裴姨,小舅是要生小宝宝了,找大夫有什么用啊?”她手足无措的模样让舒景悦笑了一下,很快却又被腹中的胎儿重重踢了一脚,抱着肚子弯下了腰。这一来,连舒阳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踢了裴宁一脚:“刚刚那个张伯就住在咱们巷口,他是接生相公呢。” 裴宁虽被她踢了一下,这时候哪里还有空与她闹,只紧紧扶住舒景悦,连声音也有点抖:“那、那现在是要怎么样?我扶你回床上去躺会儿好不好?” “嗯也好,”舒景悦见她额上已经渗出汗来,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擦了一下,抱着肚子贴进她怀里:“粥还煮在锅里,我去躺躺,你随便炒个菜,先和小阳吃饭去吧” “我哪里还能有那个心思啊,”裴宁半扶半抱地让他在床上坐下,给他身后垫了一床被褥让他靠着,一边摸着他不时紧绷起来的肚子:“这、它的动静怎么这么大?” 舒景悦也伸手摸了摸,一边道:“这、唔,这还算好呢,张伯说,还要等上好几个时辰嘶” 大约是觉得还能忍受,舒景悦只把她的手抓开了,又朝守在床边的舒阳看了看,劝裴宁道:“真没事你、哎你们快去吃饭吧” 裴宁见他声气还足,见他看着舒阳带了点尴尬的样子,知道他是不想让晚辈看到自己这种模样,忙点头答应了,招呼舒阳吃过饭,很快哄着她回了自己屋子。 舒阳临去前还频频回头,但她到底是个孩子,听到她保证明天就能看到小弟弟或小妹妹,便答应着回屋里去温书了。 第五十三章生育之苦 新生和旧伤~ 裴宁把她安顿好,忙回到舒景悦身边,却见舒景悦正看着她发呆。手掌还无意识地在腹上轻轻抚着。 “阿景,先吃点粥垫垫吧” “唔,我不想吃”舒景悦头也没抬,只嘟哝了一声,裴宁怕他没了体力,自然是不肯依他,正要扶起他来,他却腰一折往里侧倒去。 “阿景!怎么了?!”裴宁不敢让他有太大动作,急声问他:“是要生了么?我去叫收生相公” 舒景悦摇头,勉强伸手拉住她,抓着她的手按到腹上:“嗯呃不、还不用、它太皮了。” 裴宁只觉得他往日柔软温热的肚腹硬得像一块铁石,触手就是一片湿湿黏黏的汗渍,也不知是他忍痛冒出的汗还是自己手心的冷汗。 “唔,让我起来坐一会儿吧,”舒景悦大约是半躺着实在难受,隔了一会儿才换了口气说话,裴宁小心地扶他坐好,自己在他身后让他靠着,端了粥在手上,趁他好过的时候喂上两口,舒景悦不习惯让她这样一勺一勺喂着,硬是自己端了过去,慢慢喝完了。 裴宁看他不时在腰上敲一敲,便抱着他换了个姿势,双手环到他身后摸索着一点点按:“要不你侧着躺会儿,我替你揉揉?” 不知是不是她的动作起了作用,酸麻的感觉像是的确轻了一点,舒景悦摇摇头,拨开她的手:“算了,它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你先睡吧,到时候了我再喊你。” “胡扯,我怎么睡得着?”裴宁无奈地握着他的手捏了一下,轻轻推了推他重又硬起来的腹部:“倒是你,趁着不怎么厉害先休息一会儿。” “呃,你、你别弄了,也不顶用” “嗯,别理我,你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吧,”裴宁抿紧了唇,且不管顶用不顶用,现时现在的要她丢开手,她怎么做得到? 舒景悦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是大半精力都用来抵御慢慢剧烈起来的疼痛,裴宁跟他说话的时候,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只在听到林秀提议的时候哼了一声:“你、你应了?” 裴宁知道他的意思,扶了他靠在自己身上:“不曾,虽说我是有打算脱离房家,可那是光明正大的,暗中做手脚这么阴损的事,我有点做不出,我知道,你也定是不肯答应的。” “嗯,咱们虽不是大富大贵,可也不缺吃喝,你可别蒙了心做那等事,”舒景悦眉头松开了一些,伸手抓住她的手指,用力握了握:“就是日子好了,心里怕要别扭一世。” “我有分寸的,你放心。”裴宁回握住他,低头帮他擦着额上的汗,看着舒景悦稍微仰起脸来看她,嘴角扯了个笑的弧度。他也许没有多大方,也许贪小便宜,没有读过圣贤书,也说不出多高深的道理。在这种大事上,却有着自然而然的正直,绝不会犯糊涂。 这样的智慧,也许很多安分过日子的升斗小民都有,但唯有在舒景悦身上,能叫她为他辛酸,为他心疼。 两人说了不少时候的话,眼看着天色从墨黑又转向渐明,舒景悦还是没有睡着,四更后,静谧的巷子里开始有挑担子卖货的小贩子走动,加上各家都开始做早饭,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更是扰得他心烦意乱。裴宁有点担忧地摸了摸他的肚子:“这还得多少时候啊?” 舒景悦也被密密的疼折腾地没了力气,只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歇了一会儿才想到舒阳也该起来去学塾,又推了推她:“给小阳弄点吃的,别让她空着肚子去读书。你也、唔,你也吃点东西。” 裴宁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大半的心思都在他身上,哪里还有时间去想饿不饿的问题,只是见舒景悦坚持,才勉强丢了些水米下锅里去煮,到隔壁喊了舒阳起床。 舒阳揉了揉眼睛,醒过来之后问的第一句却是“小弟弟出生了么?” “还没,你先吃饭去夫子那里吧。” “不,我要去看小舅” 舒阳一跃从被窝里跳了起来,外面的棉衣都没穿就往他们两人屋里冲去,裴宁没拦住,只好追着她进去。 “小舅、小舅你怎么样?还疼不疼啊?” “你怎么还在这里,你裴姨没让你去学塾?”舒景悦原本闭着眼睛忍着疼,被她这么一惊,也就睁开眼睛来,劝道:“别在这里闹,快去学塾。” “我不去,我要陪着小舅,”舒阳的拗脾气不知是不是随了他,认定了要陪着他就谁也说不听,舒景悦没力气跟她扯皮,看到裴宁进来,就转而朝她白了一眼。 “你让她在这里闹什么?小孩子身体弱,哪里见得血光?快、把她送去念书去” 裴宁点点头,倒不是为了什么血光之灾的说法,只不过舒阳毕竟还是个孩子,在这里既帮不上忙,又要分她的心思,她的确是顾不过来:“小阳,快去收拾一下书本,马上到学塾开课的时间了。” “我不去。” “瞎说,一日连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裴宁开口反对,看看眉头紧皱的舒景悦,微微瞪着她一眼:“快去!” “我不!我要陪着小舅!”舒阳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一点都不肯退让,甚至还伸手推了她一下:“别人也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不要读书了!” 裴宁还要再劝她,舒景悦却蓦然坐直了身子,舒阳正伏在床边,被他吓了一跳,还没抬起脸来就被他狠狠甩了一巴掌,几乎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脸:“小舅” “滚!我没有、啊没有你这种甥女!” 舒景悦因为刚才的动作而牵痛了腰腹,一手撑着床歪着身子,喘得有些急,却还要掀被起来。裴宁连忙上前拦住:“你这是做什么?她也是担心你才急得说错话,你别气着自己,小阳,快去学塾吧” 舒阳捂着脸,眼里盈了水汽,却强忍着不掉泪,脚下像是定住了,执拗地站着不肯动。一字不吐地僵着。舒景悦气红了眼,不顾裴宁的阻拦要起来:“我打死她这个没出息的!” “打死我也不走!” 裴宁已经不知道是该恼他的急躁,还是恼舒阳的倔强了,这甥舅两个人,一样的硬脾气,但现在的情况,她也只能板起脸来教训舒阳:“夫子就没教过你小杖受大杖走才是孝顺么!真的要气死你小舅?还不快走!” 舒阳到底年纪小,被她吼了一句,见舒景悦撑着床气喘吁吁的样子,心里也怕起来,犹犹豫豫了一会儿,终于抹着眼泪出去了,裴宁只觉得臂上被舒景悦用力一握,忙低头去看他的情况。 “好了好了,别气了,她小孩子家的,能懂什么事?不过是一时说气话,你别放在心上怎么了?阿景!” 舒景悦原本只是脱力地靠在她身上,这时却忽然挺起了腰来,直直地僵住了,裴宁惊得抱住他,他却只用力推她:“它、它要出来了啊、呃啊” 这一阵疼过去,舒景悦几乎是瘫在她怀里了,额头抵在她肩上,无力地哼了一声,只觉得温热的液体一股股涌出来,心里不由自主地有点怕起来:“叫张伯裴宁” 羊水微腥的气味充斥在鼻尖,裴宁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忙到巷口喊了收生相公,又急着回来抱着他。舒景悦方才绷着的力气都松懈下来,虽然伸出手来,却也只是松松地圈着她的手指。 裴宁心里揉成一团,既心疼又担忧。张伯一看就知到了时候,伸手把舒景悦身上盖的薄被掀起来,朝裴宁皱眉:“裴小姐,你出去等着,你家夫郎这就快要生了。” “我只在这里陪着,绝不会打搅到您。我” “哪里女人家盯着男人生孩子的,快出去,快出去,”张伯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低头看看舒景悦,瞧见他们还抓在一起的手,一下子笑了起来:“哎,裴家相公,第一次生,总是有点怕的,不过你家妻主这样宠着你可不行,要是沾了血光多不吉利啊你看” 裴宁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舒景悦一听,果然是想起了此节,立时松开了她的手,忍着痛开口赶她。裴宁知道他执拗的性子在这时候根本不可能听劝,更何况她若是在这里跟这时代的人去解释什么是封建迷信,恐怕要招得别人拿看疯子的眼光来看,只得点点头,趁着收生相公洗手拿干净手巾的时候小声嘱咐:“张伯,我家夫郎腰上有伤,他自己要强,怕是不肯开口诉苦的,还要烦劳您多照料着点。我就在外面候着,有事您喊一声就行。” “哎,好,我晓得了,裴家相公是个有福气的,得了你这样的妻主,怎么也值了。” 裴宁被他推出门外,眼看着门被关起来,只断断续续听到舒景悦的低声闷哼,知道他是强忍着,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却只能在门口守着。 “裴姐!裴姐,可算是找着你了,快,园子那边出事了,姐妹们都等着你拿主意呢!”院门忽然被推开来,一个穿着短装的女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见她就上来诉苦:“林秀非说建园子的料都是次的,建完了也不能住人,少东家那头快被人逼得不行了,房东家又病着” 裴宁一心在意着舒景悦的情况,根本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进来的,那女子说完才发现她不对劲,跟着伸手去推她:“裴姐你倒是说句话啊,裴姐,出事啦” “出了天大的事我现在也走不开,”裴宁这才把注意力分到她身上,见是自己交好的几个工头之一,也不好甩开她的拉扯,只是摇头:“我夫郎正在里头给我生孩子,沈眉,你叫我怎么跟你走!” “啊?你夫郎怀孕了?怎么没听你说过?”沈眉愣了一下,映像里从没听裴宁说过家里的事,只知道她家有个夫郎罢了:“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怎么办?这事儿解决不了,姐妹们都开不了工,手上那么多工人闲着,一天就是不少钱白丢了啊。要不我们找官府的人来验料子?” “我”裴宁泰半心思都飘忽着,勉强听她说了事情,脑子里只疏忽闪了一下既然是林秀告发的,显然她是做了手脚,早有准备的,若是真的验料子,恐怕正中她下怀:“你说是林秀说的?快把去官府的人找回来,不能验!” “啊?怎么不能?可是咱们的人已经去了官府啊” “快去追回来,另外,赶紧上房家,跟她说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请她勉力支撑,出来主事。” “这个,这是什么意思?” “一时说不清了,你快去吧。” 裴宁一边和她说话,还紧紧盯着房门,忽然几步冲了上去,迎上正走出来的张伯:“张伯,怎么了?您怎么出来了,阿景他怎么样?” “哎,多找些绳子吊在梁上让他抓着借力,他腰上没力,根本挺不起身用劲!” “什么?”裴宁急得红了眼,见屋里舒景悦半躺着,一手攥紧了床幔不断辗转,白色的床幔上已经染了模糊的红,心里几乎是被拧着一样疼:“他手上已经伤了!还拿什么绳子,让我进去,我抱着他坐起来!” 第五十四章弄瓦之喜夫郎和女儿~ “啊?裴姐,你怎么好进去?我家小侍生的时候,我爹娘都说妻主决计不好进去的” 见她真的往里面走,沈眉惊得叫了起来,一手拖住她不肯放开。她跟裴宁算是从建贤良祠时就认识的,可能是因为年纪相仿,关系也一直都很不错,相熟的那些工头里第一个说要跟她单干的也就是沈眉。裴宁知道她是好意,只得哭笑不得地掰开她的手。 “我小时候就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命格温吞,这些厉害东西反倒冲不到我。行了,你快去做事,我过些时候再去找你。” 见她甩甩手便进了屋,沈眉也只能跺了下脚,匆忙跑去照她说的做事。收生相公原本是跑出去找绳子,再进来却见裴宁真的在床边坐了下来,一愣之后也没了办法。裴宁进来时还是镇定的模样,到了近前才看清舒景悦像是已经昏了过去,掌心被床幔磨出了大片血迹,搭在不断起伏的腹上,几乎让人心惊。 “阿景阿景?” “哎呀,裴家小姐,你既进来了,就帮老身搭把手,”收生相公叹了一声,在舒景悦不断作动的腹上使点力揉了揉:“等你家夫郎醒了,就把他抱起来。” “他阿景!” 裴宁见他动作不轻,简直完全是把舒景悦当没有知觉的人,本要怪他,怀里昏沉的人却又挣扎着动了起来,哑着声音叫痛。 “裴家相公,你挺着点啊,我给你推推,你自己也再加把力,你家妻主也在这里陪你哩,”收生相公见他有了意识,一边高声跟他说话,一边朝裴宁点了点头:“快点,把他抱起来。” 舒景悦虽然醒了叫疼,意识却还是模模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收生相公的话,勉强睁开眼来朝裴宁看,定定地过了一会儿,才稍微一点头,抓着她的手臂试图直起身来。 裴宁在他身后抱着他,能感觉到每一次收生相公替他揉腹,他都拼了命一般用力,奋力向前,几乎把身子折了起来,脱力的时候直直倒进她怀里,虚软地简直叫她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加把力!裴家相公,再加把力气啊!已经能看见孩子了,”张伯的手已经交叠着按在他腹上不再移开,而舒景悦几乎是连喘气都嫌费力,抵在她身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是时不时地摇头。 裴宁心疼地替他抚着胸口,一边在他耳边低声安慰,只是恐怕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在说些什么。那收生相公两手都不得空,看了她两眼,开始频频皱眉:“不行!你这样不行裴小姐,你这个样子不行!把他抱高一点,让他自己也用点力。” 裴宁眼眶已经红了,听了他的吩咐,却迟疑着不肯按着他说的动,舒景悦圆隆的肚皮上可以看到明显的起伏,额发汗湿了搭在眉间,惹得他紧紧皱着眉。一点轻微的动作都会让他张着唇无声地喊疼。 “张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说他腰上都是旧伤,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有力气跟你眉来眼去的,哪就会没力气生孩子!” 张伯大概也是急了,说起话来直白地有点招人恨,裴宁这时候却也没心气跟他计较这个,倒是怀里的舒景悦,听了这话竟猛地向前弯了腰,圆鼓鼓的肚子被挤在身体和曲起的膝盖间,压得几乎是变了形,张伯却惊喜地叫了起来:“好,快好了哎,别泄气” 耳边是他不断喊着的声音,似乎是说看到头了,看到肩了,裴宁却满副心思都扑在舒景悦身上,方才的动作几乎是耗尽了他最后的一点力气,倒在她怀里时已经喘不匀气,时促时缓的让她心惊胆战。 “阿景阿景!!” “好了,恭喜裴小姐、裴相公,是个女儿啊!” 第五十五章花团锦簇 小病和大浪~ 房皓与她本身是有约在先,只要她开口说要走,房皓就绝不会阻拦,然而见她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揉着额头说这话,裴宁还是稍稍皱起了眉,在许多事上,她毕竟是受惠于房皓的。如今却要在她内外交困的时候离开,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但是沈眉她们一行人都还站在边上,她绝不可能表现出一丝犹疑。 “房东家,您也多多保重,”沈眉她们当面辞了房皓便先出去了,裴宁见身边并无外人,终于是多说了一句:“表小姐她心里有些执念放不下,恐怕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我何尝不知道,只不过,她从小没了双亲,虽说跟在我身边,我却总是没多少精力管得到她的她是个好孩子,不管怎么说,是我们、是我亏待了她”房皓放下手来,目光却移开了,低头叹了一声:“算了,我也老了,她们都有本事,就由得她们闹去吧我这把老骨头,只求两眼一闭之后,能有块地方安身就算了。只不过,我房家的名声还不想让她们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毁了,这桩事,工地上哪天正式验料或者完工了,还要烦请你再过来跑一趟,给我做个人证,我房家绝不是有心欺瞒,以次充好的生意人。” 裴宁没再说话,她听得出房皓不想把林秀和房启扬之间的矛盾说出来,自然也就不再问,只点一点头,劝慰了她两句,带上门离开了。偌大的府院里,房启扬和林秀都是整日难见踪影,房启扬尚未娶正夫,她家里极有规矩,收的几个小侍都不敢放肆,只规矩地在偏院里待着。主院里只剩了房皓一个主子,怎么看都有些萧索。 裴宁辞了她出来,便被几个等在府外的工头围住了。众人都朝她笑,还有几个相熟的直接把手拍到了她肩上:“小裴啊,你添了女儿怎么都不跟我们说?莫不是不把我们当自己人了?” “怎么会?这不是这两天事情多,忙得晕头转向的,连说句闲话的空闲也没找着么,”裴宁笑着解释,一边朝沈眉瞪了一眼:“定是沈眉告的密,诸位可不能这么听了就诬陷我啊。等我家丫头满月,还要请各位赏光来我家喝上一杯呢。” “呵呵,有好酒喝当然是要去的,”那几个工头都笑起来,一边开她玩笑:“不过听说你对你家夫郎宝贝得很,都不肯叫他下地的,那岂不是没人给咱们做菜下酒了?” “这定也是沈眉传的,”裴宁作势拍了她一下,扬眉笑了笑:“我家夫郎手艺可是很不错的,到时候就让你们见识一下。” “那这杯酒是势必要去讨的了” 几个人说笑着转过府门前的石狮,却直直对上了正下轿的秦晚瑜,他还是书生的打扮,众人都见过他,也知晓他的身份,对此倒没有不适应,纷纷拱手跟他见了一礼。沈眉还凑趣地接了口:“那是当然的,裴姐的女儿长得可真漂亮哩。” 裴宁虽说恨不得把女儿一天二十四小时地抱在手里夸,听到她这么说却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扯了她一下摇头道:“别跟秦公子乱扯这些了,扰了他跟房东家谈正事多不好若是秦公子得闲,在下自然是欢迎您来喝上一杯,您既有事在身,我们这就先告辞了” “哎?可是裴小姐还没有告诉我具体的日子呢,总不好叫我满城地去打听你家小千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吧?” “唔,秦公子说得是,是在下疏忽了,小女是前天早上出生的,”听到他问得一本正经,裴宁不由有点尴尬,她本意的确是想着敷衍过去的,没想到秦晚瑜竟会这么当真。 几个工头还在一边站着等他们说话,见秦晚瑜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进了门,都不知裴宁是不是惹得这位知府家的公子不高兴了,相顾之下都有点担心,裴宁却是不甚在意的样子,只朝她们拱手道别:“我现在要回去照顾看看那小丫头,先别过了,具体的事,咱们明天再商议,如何?” “也好,反正裴姐你的心思大半都飘到女儿和夫郎身上去了,咱们这些在外头做事的女人里面,你肯定是最顾家的一个了,”沈眉调侃了一句,边上几人也都点头称是,哈哈笑起来与她约了明日到茶楼详谈。 巷子口还是一贯的有人在谈笑,几个男人凑在一起,见她回来便笑着招呼了一声:“裴小姐回来了,你家丫头今天抱出来晒过太阳,长得可真好” “呵呵,谢谢” 裴宁笑着跟他们道谢,一边推开院子门进去,果然见张伯正抱着孩子来开门:“咦,裴小姐今天回来得可真早,裴相公中午睡了一下,这会儿还没醒呢” “多谢您,孩子我来抱吧,”裴宁接过女儿,先是用手指在她脸上蹭了蹭,才小心地抱着她晃了两下,朝张伯笑起来:“看天色好像要下雨了,您今儿早些回去吧” “这,那好我明天早上再过来,”张伯看看天色的确是暗沉了下来,又看裴宁抱着孩子的架势没什么不对,也就放心地点点头:“你家相公好像有点着凉咳嗽,你多担待点,在月子里添了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哎,我知道,多谢你。”裴宁谢了他,舒景悦从醒来之后就有点低烧,请了大夫来瞧了两次都看不出所以然来,都只说脉象还好,要多静养。裴宁猜测他大概是身体太虚,又损耗了太多精力,才会免疫力变差导致了低烧,便按照现代的一些常识给他做一些补气养神易消化的吃食,尽量让他多睡一会儿,孩子自然也是不敢放在他身边,免得时常要吵醒他。 舒景悦则是怕小孩子身子不强健,自己的病气会过给她,也不怎么敢抱孩子,就随了裴宁的意思,让孩子晚上跟裴宁睡在外间小屋子里。 虽说这样一来孩子吵不到他了,裴宁却也知道他常常是半夜里会醒过来,凝神听一会儿,觉得孩子没什么动静,才肯安心地再睡过去,所以压着他白天也要睡个午觉补眠。 “唔,宝贝丫头,你爹爹对你是太上心了” “咿咿” “小丫头,你真不乖,白天装乖巧骗你爹爹,晚上就可着劲儿折腾你娘我” 裴宁一边逗她,一边伸出手指让她抓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得屋里有动静,才推开门进去,果然看到舒景悦正扳着床沿要坐起来。 “哎,小心”裴宁上前扶了他一把,把孩子放在他手边:“明明瞧见我在外头,也不叫我一声,你啊这逞强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收收?” “哪里就要你扶了,我躺了三天了,周大夫不也说现在动动是有好处的。”舒景悦只分了一半心思在她这边,剩下的全都用来看女儿了,裴宁把孩子抱到他怀里,他却又犹豫起来,向后躲了一下:“唉,别,别把病过给她” “没事的,离着这么远呢,我抱着你看看,不会过到的,”裴宁看得出他眼里的渴望,把孩子抱在手里,依旧用指腹蹭了蹭她面上柔嫩的皮肤:“你看,才三天,脸上就长开了,笑起来多像你” “啊,裴姨,你不要戳小妹的脸了,”舒阳刚跨进门来,还没来得及放下书本,就扑了过来,一边伸手要抱抱孩子。 裴宁有点不放心,看着她抱了一会儿,便重新把孩子抱回来,哄她去帮忙择菜,等她过会儿去做饭,她嘟着嘴僵了一会儿,看看舒景悦没有反对的意思,还是答应着出去了。自从那天被舒景悦打了一耳光,舒阳就有点不怎么肯跟舒景悦撒娇打闹,他说什么,也都是立刻就应了。巧在这两天舒景悦病着,本来就不肯让她和孩子在屋子里多待,一边是见了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要开口赶人的,倒是闹得舒阳有点怕了他。 “哎,别那么碰,她会流口水的,”舒景悦原先还笑着看着她逗孩子,刚一会儿却又伸手想要制止,见她不断蜷曲手指躲开女儿的抓挠,不由急了起来:“你怎么这么逗着她玩啊,她可是你女儿” 裴宁听着他带了嗔怪责备的话,颇有点无奈地笑了起来,方才的事也就暂时搁到了脑后,想着总是甥舅情深,虽说舒景悦这几天疏忽了,过些日子也自然会好起来。也就不想再让舒景悦心里添烦心事。 “逗她玩玩,她又不知道什么,小孩子多动动才健康呢,你别这么紧张” 眼看他想要自己抱过孩子却又犹豫不决,裴宁也不忍心再让他担心,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环住他,替他拉好棉被:“看你急的,被子都掀了,别等会儿再发起热来。” “你这个样子还不如小阳会照顾她呢,”舒景悦被她拥住,也就顺势往她身上靠了靠,借着力气放软身体:“有这个空在这里逗她,倒不如快点给她取个名字呢。” 裴宁低头在他还有些热的额上亲了亲,满足地叹了一声:“有夫有女,这等日子真是神仙也不换呢,阿景,辛苦你了” 舒景悦明显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便往她怀里缩了点,一边在她肩上敲了一下:“说这话做什么?我既嫁了你,这些本来就是该当的再说,再说你对我,对我这般好” 第五十六章人情冷暖 新知和故主~ 舒景悦面上有点红,不知是因为低热,还是因为方才的对话,裴宁心中柔成一片,一时只希望他能一直这般放开心思,恨不能叫他事事都顺心,自然不肯再拿刚才的事来让他烦心,顺着他的意思看向张着眼睛瞧他们的女儿。 “你说该取个什么名字?” “我哪里知道?那些字倒是认得我,可我不认得它们。”舒景悦靠在她身上,有点嗔怪地说了一句,看着女儿红红的小脸,想了想却又开了口:“也不用多好听,叫起来响亮,平平正正的就好” “致远,好不好听?” “嗯,你觉得好就好,”舒景悦像是有点困,模糊着点了点头,便把脸靠进她肩窝里:“是不是有什么意思?能给我说说么?” 裴宁见他迟疑着要求,也猜到他想知道女儿名字中的寓意,却又怕自己没读过书听不懂,怕她不乐意细细地讲。相处日久,仿佛自然而然就能猜到他的心思,裴宁心头一软,把他拥得紧一些,点点头柔声解释:“嗯,我小时候听过一句古话,叫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说的意思是淡泊名利,知道自己真正想追求的目标,然后心境静达,不被外物所扰,才能达到那个长远的目标。” 她一边解释,一边轻轻梳弄舒景悦散着的长发,低头亲了亲:“虽说咱们不逼她将来一定要做什么大事,不过总是希望她做事能踏踏实实的,你说好不好?” 舒景悦“嗯”了一声,伏在她怀里点了头:“裴宁我你对着我觉着没意思吧?要是旁的什么人,说不定就能跟你说上几句好不好的风雅话平常平常也不会跟我这样” 裴宁一愣,心里还在琢磨给女儿取这么一个名字到底好不好,甚至想着应该“入乡随俗”地找个算命人来算算五行,合合八字再把女儿的大名定下来,忽然听得他岔出去说这么一句,一时竟没想过来他的意思,等想明白了,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舒景悦看到她面上神情不对,心里也有点急了,伸手扯了扯她的襟袖:“你我也不会讲话,你要是听得不喜欢,就别放在心里别恼” “我不是不喜欢更不是恼你,”裴宁拉住他的手握着,指腹在他掌心抚着,触到指根生硬的几个茧子,声音已经软了下来,心里原本的一点不悦也被冲得一干二净:“阿景我喜欢你和我说心里话,可你不该胡说我对着你的时候,总觉得踏实温厚,心里一直都是欢喜的,有怎么会觉得没意思?难不成,跟人说两句诗,不亲不热地问寒问暖才叫有意思么?” “你是读书人” 姑息养夫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16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16部分阅读 ” “读书人也是人,再说,读书的人千千万,就说这些年我们身边认得的人,唐洛书,夏初妆,周浅音,房启扬,林秀,秦晚瑜,甚至那个张珏,不都是读书人么,可我跟她们,真正能说得来话的又有几个?” 裴宁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刻意避开张珏的名字,果然见他眼神瑟缩了一下,身子虽然还维持着原先靠在她怀里的姿势,却不像刚才那样放松和柔软。便心疼地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人跟人的缘法,又怎么是读没读书就分得清的咱们在一起,要说先前是上天给的缘分,可是咱们能一直走到现在,就是靠自己的经营了。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也喜欢你的为人,从很早之前,就想要和你过一世了。” 她说着,抬手把孩子抱了起来,对舒景悦笑了笑:“阿景,能够遇到你,我一直觉得是一种福气。现在我们连女儿都有了,以后更是要好好过的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好的地方,不好的地方都是你原本的样子,我也是从来都知道,都喜欢的知道么?” 舒景悦的脸伏在她肩上,完全看不到表情,低低埋下去脸颊上,却是一片火热,裴宁扶起他的脸亲了几下,闹得他脸上红得更厉害,才终于低头印在他唇上:“阿景我觉得你很好,比谁都好” “真的?” 舒景悦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面上还是红红的,眼神躲开了她,不想像个撒娇耍痴的小男儿样,却又忍不住期待。裴宁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极认真地一点头:“天地可证。” 两人之间一时无语,一边的孩子却像是不甘寂寞,哇哇地哭闹起来,裴宁忙把她抱起来,哄了好一会儿才把她逗笑,抱给舒景悦看:“看,咱们家小丫头都会笑了!来,宝贝,给你爹爹笑一个” “哎,她这么小,哪里听得懂。” 舒景悦虽然期待,却不肯她再拿手指逗弄女儿,要她把孩子抱去睡,裴宁应了,等女儿睡下才回来,见他也低着头犯困瞌睡,不由轻笑起来,照顾着他躺好了,绞了热帕子给他在腰上腿上揉了一遍,舒景悦开始时还要她快点睡,但到底精神不济,不多时就舒服地只剩低声的呢喃了。 裴宁原想等女儿满月就开张,一来那时舒景悦的身体就好了许多,平常的过日子不会有什么问题,二来趁着孩子满月请一些有交情的人过来吃个饭,开了张做起事来也好有个照料。 因此给女儿正式定了大名叫裴致远后,便给相熟的一些工头和朋友发了帖子,舒景悦被她“命令”着要在床上多歇息,女儿满月的糕点糖饼几乎都没能插上手,许多都是张伯和街坊邻里几家相公帮忙备下的,裴宁想起那时舒阳束发,舒景悦送上门的糕饼都被人扔出门的事,再看院子里几个帮忙的男子都是一脸和气的笑,虽说街坊换了人,但这样的迥然不同的态度,多少让她觉得有些好笑。 “裴小姐啊,我听我家妻主说,你还给知府家的大公子发了帖子哪,他也会来么?” “这,不一定吧,我发帖子是表个欢迎他来的意思,可秦公子贵人事忙,不能来的可能性说不定更大呢,”他们已经把要分发的糕点糖饼都分好了份,裴宁谢过了他们,一边笑着回答:“我这里不过是请几个朋友聚聚,秦公子要是来了,我说不定还要慌了手脚的。” “哎,听说他读过的书比咱们这里考过秀才的人还多,又弹得一手好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欸?我听跑商道的亲戚说,他在京城的时候,忠王家的小女儿还经常请他出去跑马呢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啊,裴小姐,你说这么一个男儿家,干脆生成女子多好,将来说不定比秦知府做的官还大哩” 裴宁只是笑笑,对他们的八卦消息不置可否,秦晚瑜有多少能耐她不知道,也无意去探究这件事,见他们手上已经完工,忙上前接过来收好,递了红包道谢:“多谢各位帮忙了,到那天也还请来喝杯水酒。” “啊,好的” 几个男子有点意外,忙着点头答应,一人眼尖地看到舒景悦抱着孩子出了屋子,便拉扯着还在说话的几人上去跟舒景悦夸了孩子几句。 “呵呵,阿景,怎么出来了?” “我看张伯回去了,小丫头哭得人揪心,就把他抱出来走走,”舒景悦抬头向她解释,看到她不赞同的眼光,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转了身,往屋里慢慢走回去:“那你们忙,我先带她睡一会儿去。” 裴宁送走几人,跟进来就见他坐在摇篮边轻轻晃着,伸手盖住了他的手:“怎么?恼我管得太严了?” “没” “瞎说,分明是恼了,”裴宁笑起来,伸手拿了一只纸包递给他:“喏,送你的,别气了,前两天下了雪,我这不是怕你们俩冻到么” “我晓得的。” 舒景悦没有伸手接,裴宁便自己动手把纸包散了开来,把里头的碧玉簪子拿起来,束到他挽好的发上。舒景悦抬手摸了摸,愣了一会儿,才放开手,低声道:“买这个做什么?你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白费在这上面不值当” “怎么不值当?你开心我也开心,这就值当了,”裴宁笑着把铜镜转到他的方向,笑着安慰:“我也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不会影响生意上的事,你放心。再说,过不了两天女儿就满月了,要是将来怪我亏待了她爹爹可怎么办?” 舒景悦不理她的玩笑,被她两手环抱着,挣了一下转过身,才看到舒阳站在门边,便伸手招呼她:“小阳?傻站着做什么,今天怎么这么晚?等你吃饭好一会儿了。” 舒阳本来不言不语,被他一训,眼眶却莫名其妙红了起来,泪珠子不要钱一样直往下掉,冲到他怀里就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小舅,呜呜小舅” “怎么了?受谁的气了么?告诉我,我” “没、没有” “那是怎么了?是不是跟人打架了?还是哪里伤着了?” 舒景悦见她哭得不停,却怎么也不说缘由,心里也急了起来,一把拉开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没看到什么伤口才稍稍放下心来,转头看向裴宁,有点不解,求助般喊了一声“裴宁”,就又被舒阳的哭声打断。 裴宁也是不解,见她怎么问都不说原因,又听到她抽泣着哭诉“小舅不要不理我”,“我以后会听话的”,隐约想到一些事,想了想,也只是伸手把她抱了起来:“胡说什么呢?你小舅最疼的就是你了,哪里会不要你?” “可是小舅已经很久不肯让我进你们房间了,也不让我抱小远。” “那是他前些天病着,身上不好怕传给了你,”裴宁解释道:“小小年纪怎么就学人胡思乱想呢,看,小远丫头都要笑你了。” 舒阳听了这话,虽是停了哭,却还是一直看着舒景悦,叫了两声“小舅”,又忙着保证以后会好好念书,一定考个状元,腻在他身边不肯动,舒景悦这才想起来女儿出生前舒阳闹得那一场,一时有点哭笑不得,只好顺手在她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谁叫你不好好念书的,再说那样不上进的话我就真不要你了。” “不会的,我保证不会的。” 言犹在耳,到了她的“致远妹妹”满月,她却又想赖在家中,裴宁好说歹说也不顶事,还是舒景悦板起脸骂了一句,才不得不带上书本出了门,裴宁送了她到巷口,抿了唇悄声跟她保证过会儿可以跟着周浅音回来看满月礼,才稍微高兴起来。 裴家的院子不大,院门口还有舒景悦自己种的一些花草,院子里虽然收拾得很干净了,摆了六七张八仙桌,却还是有点挤了,裴宁招呼着来的客人坐下,最先来的是相熟的工头,坐了下来便开始和她笑闹,裴宁陪了她们一会儿,见夏初妆进来,便先告了罪过去接她。 “夏小姐,来这边坐。” “呵呵,裴宁啊,你动作也真够快的,前两年刚结婚,现在女儿都满月了,”明明穿了冬日的衣服,夏初妆看起来却比原先瘦了点,对她道了喜,便在一边坐了。 裴宁接了她送的贺礼,招手让舒景悦抱孩子过来,一边趁着空跟她说话:“夏小姐倒是瘦了,莫非是书肆里生意太好,忙不过来么?” “怎知我不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夏初妆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了一句,见舒景悦果真把孩子抱了过来,只轻叹了一声:“裴宁,我如今可真佩服你当初的决断力了。” 裴宁一时没有听懂,正要问清楚,却听到门口喧哗起来,院子里坐着的客人也有不少站起来往外看的。不由疑惑地跟舒景悦对视了一眼,抬了头去看个究竟。 “是秦知府家的大公子咧!他怎么来了?他边上的是不是唐小姐?” “哎,你不知道么?裴小姐跟他交情不错的,以前贤良祠工地上出事不还是他去解的围么?” 裴宁陪在夏初妆所在的里一桌上,跟门口隔着不少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却已经听到了几种议论,抬了头,果然看到秦晚瑜和他身边的唐洛书说笑着进来。 第五十七章不速之客 流言和箴言~ 裴宁朝舒景悦看了一眼,他正低着头整理着孩子衣服上的系带,还没有注意到门口的情况,裴宁默默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背,带着他一起迎到门口。 “秦公子,唐小姐,快请进来坐。” 舒景悦被她带着走了几步,才想起抬头去看来人,唐洛书自然是认得的,秦晚瑜也曾经见了两面,听见裴宁这样招呼,也跟着侧了侧身让了他们进去。对唐洛书几乎是一个眼神都没有丢过去。 裴宁帮他托了一下手中的孩子,一边朝他笑了笑:“我们也进去吧。” “裴宁,我今儿可算是不速之客吧?” 裴宁脚下不停,只回身朝唐洛书和秦晚瑜笑着招呼:“唐小姐这话从哪里说起,两位都是大忙人,能赏光前来实在是在下的荣幸,怎么能算不速之客?” “哎,早几年就说了要喝你一杯喜酒,可你安安静静地,就悄悄把景青娶回来了,我连个消息都没听到。没想到到现在,倒要喝你女儿的满月酒了” 唐洛书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裴宁顿了一下,并没有闪开,只笑着请她和秦晚瑜入座:“呵呵,唐小姐说这些做什么,快请入座吧” “裴宁,恭喜你升格当娘亲了,你家丫头长得真是漂亮,”秦晚瑜对她们的“约定”和过去的事情知道一点,见裴宁急于脱身,便插口说了一句:“方才看到你夫郎在喂她吃东西,你要不要回去帮把手?” “既然如此,我先失陪了,两位请自便,”裴宁朝两人拱了拱手,对秦晚瑜笑了笑:“先代小丫头谢过秦公子的夸赞了” 舒景悦只陪着迎了一下,便抱着孩子回到边上邻里那两桌了,裴宁过去的时候,他正抱着孩子,在小凡的帮助下给她喂凝露,小凡帮他托着碗,舒景悦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用小勺子喂女儿喝凝露。 男子虽然有少许||乳|汁养育孩子,却很难喂饱一个孩子,多半是要靠凝露、米汤这些东西来补充的,坊间都道凝露对孩子是最好的,裴宁虽然前世从未听过凝露是何物,却是既不想亏待了女儿,也不想辛苦舒景悦,便也时常买了凝露回来。 “裴姐,你不是在陪小姐她们么?怎么回来了?” 小凡抬头,一眼就瞧见了她,手上端着碗朝她端了端,努嘴看向舒景悦:“阿景忙着喂女儿呢。” “呵呵,这丫头这两天添了不少分量,我来抱着吧,” 裴宁笑着把女儿抱回自己臂弯里,示意舒景悦接着喂她喝东西,舒景悦有点疑惑,朝她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们人呢?” “在那边坐着呢,我请夏小姐过去和她们坐一桌了,她们也说得上话,”裴宁笑着,伸手在女儿柔软的脸上轻轻戳了一下:“小凡,你今天来的时候和管事的说过的吧?” “啊?” “没什么,我看唐小姐也过来了,若是你没跟管事的说过,岂不是被她捉个现行了?” “哎?这个啊,不会的,我这样小小烧火的,小姐根本就不认得的,哪里会找我的麻烦,”小凡摇头,声音低了下去一点,左右瞧了瞧,才小声道:“再说家里主夫还跟魏紫闹得厉害,小姐经常避在外头很晚才回来的。” 裴宁愣了一下,舒景悦倒是不怎么惊讶,想来是方才已经先听小凡提起过,摆摆手截住了他的话头:“别去管别人的是非,你自己好好过就行。” “阿景”小凡不知怎么竟有些忸怩,见裴宁完全茫然的样子,才提高了点声音:“哎,有什么好说的,不要说我了啊” “怎么不好说了?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舒景悦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转向裴宁,略微笑了起来:“他和方雨,下个月就要成亲了,方家的长辈他都见过,也对他很不错。” “这是好事啊,有什么不好说的,”裴宁也笑起来,她对小凡的态度一向都很好,一则是感激他对舒景悦真心的好,二则是觉得他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而方雨的为人也还是不错的,因此听到他要嫁给方雨,也是为他高兴:“以后就是个大人了。” “阿景,你们就尽取笑我你都不知道,大家都夸你会挑人,嫁得好呢,”小凡嘟哝了一句,忙着把话题扯回他们身上:“连姚黄也偷偷跟我说,他和魏紫,以前觉得自己肯定比你好,现在过得倒都不如你了。” 舒景悦沉默了一下,并没有答话,裴宁抱着孩子哄乐了,一手握住他的手,抬眼朝他笑了笑,才转眼看小凡:“魏紫不是生了女儿么?” “是女儿,主夫相公原本什么都没说,连让他去立规矩的话都没提过一句,可前两天大夫查出来主夫相公也怀了孩子,这几天,他总是把魏紫叫去在边上立规矩呢,老爷也都不管。小姐更是好几天没早早回家里了。哪里有阿景你这样好,裴姐就算发达了,边上也只有你一个人,怎么样也不会亏待了你。女儿又是早早的嫡出,谁都动不了她的位置呢。” 舒景悦被他说得一愣,掉头看着裴宁,面上露出一点微红,转而瞪了小凡一眼:“小小年纪的,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呢?”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小凡笑着讨饶,一边转开话题:“不过最近要嫁人的也不止我一个啊,姚黄他也到了年纪,小姐像是有打算把他收了填房的。” “你说什么?他答应了?!” 包括说话的小凡在内,几个人都没想到刚刚过来的夏初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裴宁更是一脸莫名,被她捏住了手腕,一时不得不开口。 “夏小姐,怎么了?” “没怎么!”夏初妆蓦然甩开她的手,迟疑了一下,终于朝她一拱手:“祝你家丫头平顺安康,早日成凤。” 裴宁呆了一下,这话怎么听都有股子咬牙切齿的意味,不知方才小凡的话到底是哪里惹到了夏初妆,让她这么匆匆离开了。 “她这是怎么了?”舒景悦也看得出夏初妆的不对劲,他跟夏初妆并不相熟,却也知道她是裴宁处得来的好友了,见她这么急着走掉不由有点疑惑:“出什么事了么,是不是我们说错话了?哎,你手上伤着没?我去拿帕子来捂一下” 见他急得要起身,裴宁忙伸手揽住他:“没事,没事不过是抓一下,又不怎么重” “怎么不重了?都有印子了,”舒景悦打断了她的话,颇有点不满她的满不在意,握着她的手一时也忘了放开,只瞪着被夏初妆捏出的一个青紫印子抱怨:“她也不小心点,又不是黄毛小丫头了,下手还这么没数的” 分明已经是隆冬的天气,裴宁听着他喃喃责怪,心里却觉得暖融融的一片。忽的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惊得他差点要跳开:“你干什么这么多人” “呵呵,阿景,没人看到啦,再说看到了又有什么打紧,裴姐疼你嘛” “鬼扯,这叫人看了像什么话,”舒景悦虽说抱怨着,手上动作却是极轻的,拿了手帕帮裴宁擦了擦手腕,才推开她:“快点去那边陪她们吧,我这里没事了,一会儿就把孩子抱过去” 裴宁见他坚持,也就顺了他的意思,回到一边跟几个工头劝了酒,来的几个人都是相熟,且表明了要跟着她一起另立门户的,彼此倒不需要多少客套,反是唐洛书和秦晚瑜那边,因为夏初妆匆匆走了,只剩了他们两人和两个不怎么有名望的木料商,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唐小姐,怎么不多喝几杯?莫不是嫌我这里没有好酒?” “呵呵,裴宁,你也越来越会说话了,”唐洛书端了酒杯站起来,朝她点了点头:“恐怕你是觉得酒是好酒,我这个客却不是好客吧?” “唐小姐说笑了,”裴宁只笑了笑:“裴宁当初落难扬州,全凭小姐收留提携,又将阿景许给我为夫,裴宁对小姐实是感激不尽。” “哪里话来,景青原本也就是我家歌舞子,总是要许人的。你能瞧上他,那是他上辈子修的福,我反倒还要谢你的,不然恐怕也不晓得要把他给了谁才好毕竟他原先是跟过哎,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今天唱主角的可是你女儿,怎么不把她抱出来给我们看看?” 裴宁脸上神色不变,只笑着应是,见四周几人果然有点疑惑的表情,甚至已经有几人小声议论起来,心里不由一凉,唐洛书这一招欲擒故纵玩得不算多么复杂或高明,却是真正的简单有效,不少人对舒景悦曾经是唐家歌舞子的事是知道的,也有些人知道她也曾经在唐家做事。这时候就难免要猜测唐洛书所说的“毕竟原先是跟过”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孩子从早上开始被抱来抱去,到这时候大概也是困极了,安静地窝在舒景悦怀里睡着,舒景悦不想吵醒孩子,便没有再把孩子给她,打算自己抱着孩子过来,裴宁虽不想让他对上唐洛书,想到方才那些探寻的眼神,稍一迟疑,还是点了头,伸手揽过他,看着孩子笑着答应:“好,我们一起去。” 第五十八章意乱情迷 挑衅和袒护~ 满月礼算是孩子出生的第一礼,惯来是要大办的,何况裴宁和几个工头商量过,这也就算做开张了,因此生意上涉及,有所来往的,她都发了帖子。而因为秦晚瑜那日的玩笑话,也就真的给他发了帖子,没想到的是他竟真的来了。 照理说秦业和唐洛书是忘年故交,秦晚瑜对唐洛书甚至还是执晚辈礼的,但两人年纪相差并不是太多,实际中相处起来,也还是更像姐弟之间。裴宁和舒景悦抱着孩子过去的时候,两人正聊得开心,唐洛书哈哈地笑着,对裴宁招了招手:“哎,裴宁,你来听听这位秦公子说的趣事,真是太逗趣了。” “唐姨,亏您还跟我娘亲同辈论交,怎么还被这种逗小孩子的话乐成这样?”秦晚瑜起身给裴宁一家让了地方,视线不断看向舒景悦抱在手里的孩子。 裴宁心知他是好奇而并无恶意,但自己捧在心尖上的女儿被人这么“研究”着,心里到底有些不高兴,反倒是舒景悦在桌下悄悄扯了扯她的衣服,转头朝秦晚瑜笑了笑。 秦晚瑜呆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终于也回了一个笑容,轻咳了一声,问道:“她长得真像你,鼻子和嘴都像,真秀气。” 他忍不住伸手逗了一下,孩子也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唐洛书只看了一眼,便笑了起来:“呵呵,是啊,像景青肯定是个美人胚子,不过眉眼倒有九分像裴宁,长大了不知要迷倒多少男子。秦家小侄子,你说是不是?” “唐姨,偏只你喜欢胡说呢,”秦晚瑜立刻转了头,连怪带嗔地说了一句,脱下手上的玉镯放到孩子怀里,岔开了话题:“我来得匆忙,方才那礼算是替娘亲送的,我自己也没能好好准备点东西,就把这个送给她吧。” “这怎么使得?秦公子与我们萍水之交,我们怎么能受这样重的礼。”裴宁一边摇头,舒景悦也抱着孩子避了一下,不肯收下他递来的镯子。 “舒大哥,别听裴宁的,这是我给小丫头的礼,哪里由得她说不要的?” 他执意把东西塞过来,舒景悦怕伤到孩子,避让的动作不敢太大,不得不开口推辞:“秦公子,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哪里用得上这么好的东西,您还是收回去吧。” “裴宁,你总不能叫我送了礼还被人退回来,那也太丢份了,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哪,”秦晚瑜见他们还要说什么,一句话便堵了回来,笑着朝舒景悦拱了拱手:“舒大哥,拜托帮我劝劝裴宁,好歹不能这么大庭广众地削我面子嘛。” 他话里玩笑的意思居多,细细听,还真的有点小弟跟长兄撒赖的意思,舒景悦有点无措,下意识地转头朝裴宁看了看,见她微微点头,才放下心来,起身朝秦晚瑜福了福身:“那多谢秦公子了。” “哎,这有什么好谢的,”秦晚瑜笑着挽了他的手坐下来,喜道:“我还要谢谢舒大哥帮我留了面子呢” 舒景悦手里一直抱着孩子,这会儿孩子醒了过来,裴宁便自然而然地把孩子接了过来,顺手帮他夹了菜:“先吃点东西垫垫。” 这种场合下很难真正吃到什么,不时要起身招呼客人,抱着孩子过去给她们看看,尤其是裴宁,更是要不停地挨个人地招待。 裴宁陪他们坐了一会儿,便被沈眉那边一桌起哄叫回去了,临去前朝舒景悦看了看,把孩子交回他怀里:“小丫头睡了,你先抱他回去吧。唐小姐,秦公子,你们自便。” 舒景悦点头起身,却被她顺势牵了一下衣袖,了然地跟着她走了两步,果然见她俯下身来,作势拨弄了一下孩子的襁褓,轻声嘱咐道:“你就在屋里陪小丫头睡会儿,不要再出来了” 裴宁没来得及多说,只匆匆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送他们到门口,背着手挥了挥,便被沈眉笑着拖走了。舒景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怀里的女儿,余光瞥见原先那桌唐洛书和秦晚瑜正一人朝着一边跟旁人说话,似乎并不怎么合得来的样子,也隐约猜到裴宁话里自有深意,视线在裴宁身上打了个转,便毫不迟疑地转身回了屋里。 小丫头虽然出生时并不健壮,现在却已经长得十分好了,小拳头握着他的手指,睡得很香甜。舒景悦只是这样看着,也觉得心情渐渐好起来,刚才的些许纠葛也都消失殆尽。 外头早就是数九寒冬,屋里烧了暖炉,又有厚重的门帘窗帘封得严严实实,几乎没有一丝寒风进来,喧闹的声音被隔绝在外,从窗缝里偶尔可以看到裴宁来来去去的身影,直到天色近晚,才有人来敲屋门。 “裴宁啊、抱歉,你是” “裴相公,裴姐喝醉了,哦,我是沈眉,”门口的女子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看着他尴尬地挠了挠头,犹豫道:“不好意思啊裴相公,她被人拖着喝了一圈,好像有点喝高了,刚刚还非要拉着我们再喝” 舒景悦听到她说裴宁喝醉了已经往外走了几步,打断了她的道歉:“她在哪儿?” “哦,哦在那里呢裴相公你别气裴姐啊,她也是一时高兴,才被我们灌得多了” 沈眉还想着要替裴宁解释,舒景悦却已经顺着她的指点看到了裴宁,大概是实在喝得有点多了,她已经半撑着手支在桌上,另一手却还举着酒杯,朝边上的人举杯。 “裴姐,别喝了,我们这就先回去了” “不行,咱们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怎么能不喝个尽兴?来来,干了这杯,祝我们的生意开门大吉。” “哎,不行,别喝了小裴,你看,你夫郎来了,”最上座的一人似乎年纪比较长,一眼看见沈眉带着舒景悦过来了,便笑着对裴宁指指他们:“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就照咱们先前说的那样,明天咱们到画扇巷那间店面里见。” “这位小姐,我家妻主她裴宁” 舒景悦正要上去扶她,裴宁却正巧手上一滑,手腕磕到了桌角,痛得动作迟疑了一下,手上的酒杯也自然地丢开了。 一边或站或坐的几个女子帮忙扶了一把,让她的手臂搭在舒景悦肩上,一边笑道:“裴相公,你快些扶她回去歇着吧,她今天可真是喝得高兴了,这么一年了,我还没见她喝成这样过呢。” 舒景悦应了一声,谢过她们,便扶着裴宁往屋里走,肩上先是一沉,却又移开了分量,搭在他肩上的人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吃力,只是轻轻按着,自己站直了身子顺着他的引导往前走。后面几人见他们走得还算稳,也就各自散了。 “裴宁裴宁,抬下腿,前面有门槛” “我没醉” “好,我晓得你没醉,抬腿” “傻阿景,我真没醉。” 裴宁低头看着他仔细盯着她脚下瞧的模样,忍不住轻笑起来,绕在他肩上的手转而拥住了他。舒景悦抬头看她,见她笑意满满,这才有点信,回想起自己刚才哄孩子一般的语气,不由有点尴尬,一扭头进了屋。 裴宁知道他并不是恼自己,也就跟了进去,伸手把他揽到怀里:“我没喝醉,不过我看着你说不定就要醉了。” 舒景悦脸上瞬间红起来,一伸手就要推他:“还说没喝醉,都满口胡话了。” 裴宁脚下一晃,连带着舒景悦也站不稳,幸好撑住了床沿,才不至于被她带倒,这才知道她虽然还有意识,却也实在喝得够多,连走路都不太稳了。想起她方才在桌上磕到手,也有点担心,卷起她的袖子看了一番才安下心来,扶她坐到床边,蹲下身来给她拖靴。 “起来,阿景”裴宁拉住他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很快地另一手也紧紧搂住了他:“阿景,你恼我不叫你在外面了?” “没有” 舒景悦摇头,一边还想给她把靴子脱了,裴宁却一直不肯放手,甚至把脸埋在了他肩上:“阿景别恼,唐洛书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在乎的,真的我以后,定不会再叫你受这种气了” 舒景悦心里一跳,不知为什么竟有点酸,他原本也没有多想,也知道唐洛书今天来绝不会是为了祝贺他,甚至刚才被裴宁叫着回来不要再出去,也都觉得她这样定是有原因的,定是为了他好。可是裴宁紧紧抱着他道歉的时候,他却是倏忽之间,就觉得委屈了。 裴宁看他不说话,更是不肯放开他,胡乱地低头亲在他脖子上,扳着他的脸与自己对视,舒景悦眼里一酸,竟忍不住红了眼眶,再也不肯看她,强扭着伏进她怀里,掩去了脸上的水光:“我懂。你要做的事都放心去做,我不会坏你事的。” “嗯,”裴宁点点头,低着头看他:“刚刚,秦晚瑜那是要给你撑台面,他对咱们好,我自会记得,可唐洛书要想再对你做什么,除非是我死了” 她说得声音不高,带着酒气的话浮在耳边,让舒景悦心头一震,裴宁不是多喜欢说甜言蜜语的人,那时候用三年自由换他一纸契约她没说过,用存下的本钱换了他喜欢的院子她也没说过,每次抱着他揉腰揉腿,她从来不多言语,唯有在他遇上唐洛书,遇上张珏,害怕却什么都不肯说的时候,裴宁会对他承诺,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更坚决,每一次,也都离她承诺的事更近。 “裴宁,裴宁不就是那些事么,我不怕我不要再为这个拖累你” 舒景悦也反手环抱着她喃喃地说着,见她还有些醉意迷蒙,竟仰起脸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裴宁愣了一会儿,忽然低声笑起来:“唔,好阿景,再亲一下” 她带着笑带着调侃,本以为舒景悦会不理她,没想到他竟真的又凑上了一些,合身吻上来,甚至细细碎碎地在她唇角咬了两下:“亲就亲” “唔,我大概是真的醉了,”裴宁很快加深这个吻,过了许久才放开他,一边揉了揉额头,一点点笑起来。 第五十九章韬光养晦 生意和笙歌~ 裴宁事实上并没有醉得人事不知,在前世的那些交际应酬里,她也学了不少招数,为了不被灌得太多,把三分酒意装出十分来的法子也是时常用的。今天也正是如此,所以舒景悦扶她的时候,她能很有分寸地靠着,却又不会真正让舒景悦觉得吃力。 然而舒景悦的主动实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耳鬓厮磨之间,都是彼此的气息,让人心醉。 “喂,好了” 舒景悦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作势推了她一下,却提不起什么力气,只一下便又被她揽在怀里,裴宁低了头对他笑笑:“怎么了?” “小阳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在夫子那里惹什么事了?” “唔,可能是周夫子不愿吃小丫头的满月酒吧,”裴宁喝了不少酒,意识虽然还清楚,但也被上涌的酒气弄得有点犯困,只拍了拍他的手当做安慰:“再等等,到平常下学的时候,估计就唔,就回来了没事,你别急” 舒景悦见她眼神迷蒙,也知道她喝得不少,挣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你先睡吧,我给你打点水来擦擦。” 裴宁看着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被他在肩头揉了两下,却只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点点头倒在床上睡了。舒景悦给她拖了靴,解开外袍,见她腰间配的竟还是他们成亲时他绣了陪在嫁妆里的一只荷包,竟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伸手解下来,抓在手里捏了一会儿,忍不住弯了唇。想着这只已经用了快三年,实在是有点旧了,便打量起再给她做一只新的,一时倒果真把周浅音没有带舒阳回来吃酒的事丢到了一边。 果然像裴宁猜的一样,刚到平常下学的时辰,舒阳便回来了,周浅音错开一步跟在她身后,见只有舒景悦一人迎出来,便下意识地想要避嫌。 “周夫子” “裴相公,呃”舒景悦面对面地喊了一声,周浅音也不得不停了脚步,正对着他笑了笑,只是说话间却还是有点拘谨:“今天学堂里来了新学生,一时没能过来,实在抱歉了,裴相公有什么事吗?” “夫子稍等一下,”舒阳虽然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却也点头确认了她的话,舒景悦便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吩咐道:“去屋里给你夫子拿糕点和糖饼来哎,你裴姨睡着了,当心别吵醒她啊” 舒阳应声跑进屋去,舒景悦又向周浅音福了福身:“还有,麻烦你替我谢谢周大夫和周老爷了。” “我记下了,”周浅音拱了拱手,一边接过舒阳送出来的糕饼,一边朝舒阳看了看,迟疑了片刻,才朝舒景悦点了点头:“那我就告辞了。” 新生的孩子几乎是一日一个模样,满月的时候还是疏淡的毛发,过了没几天,却已经要剃头了,裴宁特地抽了空,把店里的事情交给沈眉她们打理,陪着舒景悦给女儿做了第一次“理发”,用柔软的胎发结了球,缠上红绳编成如意结。 孩子眉眼间已经能看得出裴宁的神韵,正如唐洛书说的那样,小丫头的五官里,一双眼睛是最像裴宁的,乍一看疏疏淡淡,细看之下却总觉得探不到底,能一直看进去。 裴宁抱着她朝舒景悦笑:“阿景,结好了么?咱们女儿从刚才就不停地盯着你瞧了” “这就好了,”舒景悦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边凑到她面前逗了一下女儿,朝裴宁笑了笑:“你不用回店里去了?” “嗯,沈眉和另一个木瓦匠工头都在那里,有事的话会来叫我的,”裴宁见女儿伸着手要去抓舒景悦手上还没结好的如意结,不由好笑地拍了她一下:“真是急性子的小丫头,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 舒景悦闻言,只是玩笑一般白了她一眼,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女儿:“好的都是随你,不好的都是随我,总成了吧?” 裴宁被他难得的玩笑逗得笑起来,舒景悦见状,也抿了抿唇,伸手到针线盒子里拿了一只荷包给她:“原先那只扔了吧,都旧得看不出花样了。” 裴宁顺着他的意思解下了腰间原先配着的那只,的确是很旧了,原来绣的是春归大地的图案,也已经磨成了灰白的色调,心里虽是有些不舍,见舒景悦执意要她换,还是把新的接了过来。 新绣就的荷包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面上的图案换成了一幅很繁复的花开富贵,显是花了不少时候才绣成的。里面像是塞了东西,裴宁疑惑地要拿出来看,舒景悦却制止了她:“别拆,是求平安富贵的签,我缝在里面的” “阿景,在担心什么?” “没” 裴宁伸手,把孩子和面前的男人一起拥着,柔声安慰:“放心,我不会和唐洛书她们硬碰硬的,你别担心。” “嗯,我晓得” “是听人说过店里的事吧?”裴宁拉着他坐了下来,在他背上轻拍着,对他担忧的事并不避讳:“才刚开张几天,没什么人是正常的,何况,你也知道我们做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接一趟生意就可以忙上两三个月的。” “哎,不用跟我说,我信你的就是你店里的那些人,她们不会闹起来吧?要是要是像上次工地上那样闹上,你可别跟她们硬着来抗,保得自己周全了再去管别的事,就算关了门,我们都是好手好脚也能做工赚钱的,大不了日子穷点苦点,还不都是一样过么” “呵呵,那当然,”裴宁伸手揽住他与他相视,笑着在他额上亲了一下:“你的心思我知道,我也和你一般的想法,只不过,我可真不想让你再吃苦了听我说,这几天我们其实已经接了好几桩活了,旁的人流言说店里根本没人来往,也都是我们有意让人传出去的消息” “啊?” “这时候临近年关,我们这一行里,各家的生意本身也都淡下来了,若是我们刚开张的店反倒生意不断,不是白白叫人眼红么?”裴宁笑着把他结好的如意结挂了起来,一边解释:“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势小,她们势大,能少一事便少一事,何必无端树敌呢再说,唐洛书那天当着大伙的面说出那种话,分明是已经把我当敌手来看,想要叫我身边的人都离了我,好让我成不了事,那天秦公子替我们解了围,可她想暗中使绊子的心到底是在那里的” “所以你就先遂了她的心思,给她看看你不成器的样子?” “对阿景?”裴宁赞赏地朝他点头,却见他脸色渐渐白起来,心知他到底是在意那日的事对她的影响,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抱紧了他:“没事,没事的阿景,我” “还是我拖累了你” “傻就算没有那天的事,唐洛书也会使别的阴损手段,还有城里别的几家,说到底,谁也不愿自己的领地忽然被别人分一块去啊她们想趁着我立足不稳把我挤垮本来也就是人之常情,和你哪里有什么关系?” “我” “?br /gt; 姑息养夫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17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17部分阅读 “再说,有了秦晚瑜和你亲近的事,至少以后旁的人再想拿你做文章,也要先想想秦公子和秦知府的面子,这样一来,你也能少了不少烦心事,不是很好么?”裴宁由他低头靠着,把他束发的簪子解了,抚着他的长发:“我的阿景不是这么放不开的人不想了,好么?” 舒景悦只是沉默着,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朝她点头:“最多不过我们一起重头再来。” “有你这句话,我就够了,”裴宁笑着把他抱起来,眼底的欢喜和愉悦丝毫不保留:“以后也只要这么想就好,不许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唐洛书那天意有所指的话,的确让沈眉她们私下里议论过。甚至这两天上门谈生意的人,都会时不时投过来怪异的眼神,对此她索性坦荡荡说承认舒景悦以前的确是裴家的歌舞子,甚至也并不讳言他曾经被唐洛书送给张珏过,但对于其他若有若无的探问,则全部打太极推回去。 她娶舒景悦,是名正言顺,有舒景悦的父亲做见证,更是有正正当当的媒人聘礼,不管怎么说,舒景悦都是她的正夫,这个时代,就算是小户人家,只要是明媒正娶的夫郎,比起那些买回去,租回去的小侍,甚至是那些连小侍也算不上的倌人,总是能得人高看一眼的。 其实生意场上大家在乎的利益,她是不是“戴了绿帽子”,不过是一时的话题罢了,时间过去长了,人们总会渐渐淡忘,更何况,那天秦晚瑜对她和舒景悦所表现出的亲近,也会让不少想说闲话的人心有顾忌。 “嗯,我忘了跟你说,今天小凡来了,他说方雨想离开唐家,跟着你做事,你看行么?还有你认识的那个夏小姐,好像跟姚黄一直有往来,现在正闹得厉害” “他们要来我这儿?”裴宁疑惑了一下:“难道没听说我这里生意惨淡,天天无人问津么?” 舒景悦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你要是觉得不好,我就回了他们” “算了,他们想来就来好了,不过阿景,你给他说清楚,我这里不保证能有多好,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要是方雨来,就跟我请的旁的人是一样的,不会给他们什么特殊的好差事。”裴宁想了想,反而同意了,接口道:“方雨要到我店里帮忙,那小凡是不是也跟着?若是跟着,就让他留在家里给你帮把手吧,不然小丫头一闹起来,你就忙得转不开身了” “我不要,就一个孩子罢了,哪里能有多忙,何苦还吊着一个人在这里” “可你也不能生生叫人家小两口分开吧?”裴宁知道他是不肯多费钱,只是笑着把他的拒绝堵了回去:“就这样吧,你跟小凡一起,彼此也好有话说我也放心点。” 舒景悦被她截住了话,想了一会儿,虽有点不愿,还是点头答应了。又把小凡说的夏初妆和姚黄的事说给裴宁听。 第六十章顺风顺水 人情和人缘~ 裴宁对夏初妆爽直的为人一直很有好感,也知道她是心思很直的人,但听到他喜欢的人竟然是姚黄,还是吃了一惊。在她的印象里,姚黄是一心想要往上爬的那种侍人,当年他们在唐家的时候,姚黄费尽心思也要打压魏紫,甚至对已经“沦落”厨房的舒景悦,也会时不时地挑衅几句,处处要显示自己“得宠侍人”的地位。 只是这几年下来,唐家的一众歌舞子里也只有魏紫被唐洛书收了房,他年纪渐长却还是没个归宿,实际上已经过得很不如意了,而夏初妆家里条件很是不错,若是依照他的性子,夏初妆想要收他进房,应该是求之不得的,又怎么会闹得成不了事呢。 舒景悦像是也这样想,跟她说了小凡转告的事,忍不住疑惑地问了一句:“那个夏小姐家里主夫很容不得人么?” “唔,她还没有娶正夫啊,”裴宁细想了一下,夏初妆家里虽然前前后后有过两个小侍,却一直是没有娶夫的,漫说是正夫,家里恐怕是连主事的偏房也还没有:“她是家里幺女,爹爹宠得很,姐姐家里又是生的女儿,这么些年也就由着她挑挑拣拣,没正式娶过夫郎” “那怎么说姚黄昨天看都没看她家送去纳偏房的聘礼?”舒景悦听了她的话,更是不解,想了片刻才又道:“我原还以为是唐洛书不许他嫁,可小凡说昨天唐家老爷都出面劝他嫁了的” “唔,原来夏小姐是这个意思” 裴宁低声说了一句,这次明白夏初妆那天说佩服她的决断力,指的是她当年直接请媒人上门提亲的事。看起来她也照样做了,只是好像没那么顺利。 “那姚黄为何不肯应?听起来夏小姐对他挺上心的,”裴宁也是不解,见舒景悦脸色不好,便抓着他的手把人塞进了被窝:“你啊是不是只顾着跟他说话忘了自己的身子要多歇着?躺下来说话吧。” 舒景悦点点头,知道她平常虽总是依着他,可若是像这样强硬地要他休息,多半是绝不会让他反对的,也就安稳地躺了下去,微微掉过头跟她说话:“我也不晓得,不过小凡说姚黄昨天偷偷找他要了两壶酒,一个人在屋子里谁也不肯见来着,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 裴宁坐在床边,伸了手到被子里帮他推了推腰背,见他一下子皱紧了眉,心知他疼得厉害,虽是心疼,手上力气却不放松,揉得背上热热的一片,才出了口气:“行了,你先睡会儿,饭好了我再叫你,姚黄的事,成不成的也都是他们两人的缘分,咱们管不了那许多” 舒景悦沉默着点了头,裴宁原本以为他打算睡了,正要起身,却听到他极轻地叹了一声,不由靠到床头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你心里放不下么?” “也不是,要是我还跟原本那样,就算不去咒骂他也落魄,肯定也不会指望他能嫁得好,”舒景悦睁开眼,见她正柔柔地看着自己,心里的话也自然而然地涌了出来:“可现在,我知道他不是多好的人,可他毕竟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想自己过得好点其实要真说起来,我也跟他差不多,半斤八两罢了,倒能得你这样待我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心思,哎,你别管我,我自己想想就罢了” 裴宁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明白他是因为过去的事而觉得跟姚黄同病相怜,虽然不知道在她出现之前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却还是放柔了声音,轻轻笑起来:“到底是你更心善些,阿景照小凡那样说,姚黄对夏初妆至少是上了心的,这样的话,说不定真有一天能成其好事,到时候,你可愿意跟我去吃他们的喜酒?” “唔我才不去。他没少糟蹋我,我做什么要去看他嫁人?没的叫人笑话” 裴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终于只低头亲亲他的唇:“好,都由得你,快睡吧,不然待会儿小丫头醒了又要闹你” 正像裴宁猜的那样,小凡第二天和方雨一起过来的时候,就带了消息来,说是姚黄的态度已经软下来了,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绣活。 裴宁一面替夏初妆高兴,一面也瞧着舒景悦笑了笑,见他别开头去,也不再闹他,朝方雨点了点头招呼:“方姐,待会儿就跟我一道去店里吧,虽说我这里家小业小,但只要你一心留下来做事,我绝不会亏待了你” 方雨答应了跟她走出去,舒景悦和小凡送了她们到门口,也就回去了,裴宁有意跟方雨搭两句话,她不知为何有些扭捏,大约是想到了当初为了跟张叔的冲突,把她推出去当出头鸟的事,颇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哎,我知道了,会好好做事的。” “方姐,别这么拘束,在咱们店里做事,那就是一家人了,”裴宁一边挽着她进了店面,一边朝沈眉等人笑了笑:“给大家伙介绍个新帮手,她叫方雨,以前是做账房的” “咦,裴姐你从哪里找来的人?咱们账房里只有个管事,她也总抱怨说我们的各项账太乱了,正好缺个算细账的呢。” “这我还是做点别的事吧。” 裴宁还没说话,反是方雨连连摆手,裴宁猜测她是怕刚到这里就越格进了账房要惹是非,想起她以前为了不替张叔瞒天过海就千方百计推脱掉采买点收的事,虽说不多么嫉恶如仇,想来却也是黑白分明,不会做出出格的事的。因此只笑着替她答应了:“我们这里也不是只有你一个账房,这么多人在一起,你有什么不会,让她们教着点就好了。” 这话就是变相地告诉了她账房里的人相互盯着,只要她行得端做得正,就没人能诬赖她,边上沈眉也笑起来:“哎,行的,咱们在外头做事,账房那就是后院,裴姐介绍的人咱们肯定信得过。” “那就这样定了吧,”裴宁朝方雨笑笑,请来账房管事把她带去账房熟悉一下,自己则跟在店里的工头们讨论起这几日接下的几桩活。 这几桩活都是定好了要到年后开工的,她这几天赶着画出了图纸,左右盘算了一下,增增减减正好可以分出人手,等过了正月十五一起开工。而一旦动起工来,哪家也不会再因为一点半点的小事而轻易换下一整队的工人,无论唐洛书要做什么手脚,只要不损及根本,她也就都能应付下来了。 “裴宁,要是一起开工,我们能忙得过来么?” “应该可以的,开工的时候主要都是打地基,咱们这里的各位工头对这事都是驾轻就熟,告诉那些工人照着图纸来,再加上你们从旁看着点,想来不会出错的。”裴宁给了他们定心丸,一边把图纸拿了出来:“这几家简单点的,我都已经画好了,只有城北边有个小园子,那东家说要引山上的水,我还要再想想,去看看才能画。” “裴姐,你这么快就弄好了?该不会是天天挑灯夜战画出来的吧?你家相公没有怨你不陪他么?”沈眉笑呵呵地看了几眼,一边笑着,一面朝其他几人挤眉弄眼。 “去,没事就尽拿我打趣,”裴宁也笑起来,不轻不重地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停了一会儿才说话:“他知道我做事忙,自然不会怪我的。” “哎,一提到你夫郎,裴姐你就特别温柔,”沈眉作势皱了一下眉,笑道:“不如把你家夫郎也带过来在咱们店里坐镇,也好省得裴姐你天天心里惦记着。” “鬼扯。”裴宁笑着嗔了她一句,见边上年长的几个都已经拿了图纸开始看,便把手上剩的一卷图纸塞给她:“喏,有空开我玩笑,还不如快点把这里算算,看要多少料子,咱们好统一找人谈买进的事。” “裴宁啊,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找谁买?” 问话的是原先一直在房家做事的一个中年工头,也算是房家那一批工头里最有资历的了。裴宁想了想,原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摇摇头:“其实城里总共就那么几大家做这个生意,要说货源最好的,肯定是唐家和房家,可是这两家跟我都有点结,要我来说,定是有失偏颇,还是你们决定吧,我是都可以的。” 她答得坦诚,那工头听了也是微微点头:“要我说,还是跟房家买吧,房东家做事咱们信得过,房家的小姐做起事来也是一把好手,再说他们还控制了河运的大部分,拿到货的本钱比唐家也要低点,虽说前段时间出了点事,最近好像也慢慢平和下来了” “表小姐肯罢手了?” “林秀小姐她唉,裴宁你是不知道,可当年的事情我们多少是听说过的,其实林秀小姐和房小姐都有对不起对方的地方,两人又是少年时候就在一起念书玩耍的,要是能把事情掀过去,不知道得是多好的姐妹呢,”那工头感慨了几句,才又朝她点点头:“我听说房东家找林秀小姐把话摊开来说了一回,林小姐答应过几天就去京城等着放官了” 裴宁略有些惊讶,前段时间看林秀分明想要拼着两败俱伤把事情闹大了,现在肯这么轻轻放过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只不过房皓毕竟是从小拉扯她长大的人,若是房皓真的和她扯着把话说清楚了,她为了全跟房皓的感情,也不是没有这样做的可能。 就好比舒阳,就算哪天舒景悦真的害死了她喜欢的人,恐怕她心里怨归怨,恨归恨,到头来若是舒景悦有难,她还是舍不得让他出事。血脉相连就是这样神奇的事,更何况,他们之间,毕竟还有多少年的养育之情。 “这样也好,若是你们能跟房东家把原料的事谈妥,那根本就不必去考虑唐洛书,省得给她机会耍手段对你们使诈。” 插话的是一把清朗高调的声音,夏初妆是人未到声先至,裴宁笑着起身迎过去,就见她穿了一身浅青色的袍子出现在门口,在一旁小厮的引导下走进门来。一边迎她一边忙着让人上茶:“夏小姐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的生意,怎么,不欢迎?” “当然不是,若是不欢迎,当初又怎么会特特地去你书肆里告诉你店面的地址呢,”裴宁笑道:“只是好奇你怎么有空罢了,不过看样子你已经美人在怀,胸有成竹了。” “美人在怀还算不上,不过他的确是应了。”夏初妆对她的调侃也回答得坦坦然:“我这美人追得可不比你顺利,都快赶得上‘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了。” “哪里就有这么惨了,我听小凡说起来,他对你很有点在意呢。” “那是,他要真不在意,我能巴巴地让人上门提亲去么?” 夏初妆毫不掩饰,裴宁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伸手引她进屋坐下,一边转开话题:“不过你说唐家会做手脚使诈,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第六十一章衣不如新 正室和偏房~ “没什么,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夏初妆笑笑,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唐洛书这个人,你要是跟她合伙,好的时候一片盛世繁华,又赚钱又高兴,一旦闹翻了,恐怕她立刻能让你焦头烂额。房皓就不一样了这个人颇有点刻板,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就算买卖不成,她也不会反咬一口,落井下石。” “夏小姐,说到这两个人,我也多少知道一点为人处事上,唐洛书的确比不上房东家正派,不过” “你是担心房皓的身体吧?” 夏初妆没等她说完,就猜到了她的顾虑,裴宁点点头,一边解释:“房东家前段日子现下虽说在外面主事,可若是” “一旦她故去,接她担子的也定会是房启扬,这你可以放心,”夏初妆朝她眨了眨眼,故作神秘道:“林秀的事,对你只会有好处,绝不会有坏处” 裴宁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沈眉已经抢先问了出来:“咦?夏姐,你家不是做书本生意的么?你怎么会知道木料石料的事?” “知道便知道了,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夏初妆作势瞪了她一眼,沈眉便吐一吐舌头把视线重新凝在桌上那图纸上,丢了个眼神给裴宁要她继续“努力”。 “夏小姐,这些年来,裴宁蒙你多方相助,此次离开房家自立门户,也多承你帮忙,实在是感激不尽,”裴宁对沈眉摇摇头,笑了起来:“既然你不便相告,我绝不会相问。” “裴宁,你真是好性子。”夏初妆微顿了一下,感慨道:“就这么信我?信我也就罢了,那个唐家来的账房,你就那么信她?不怕她将来” “她是唐家的账房?” “她是从唐家离开的,”裴宁并没有隐瞒沈眉她们,点头承认,又解释道:“不过她不是账房,也并不受唐洛书信任,以前是和我一起在厨房的。” “虽说这样,还是多留个心眼” “嗯,这是自然,”裴宁没有反驳沈眉和夏初妆,应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我省得,不会让大家难做的。” “呵呵,其实裴宁你一贯是个细致的人,自然是不用我多嘴的,”夏初妆点头肯定道:“再说,哪怕是为了你家夫郎,你大概也不太愿意信唐家吧。哎我说了你也别介意,你本来就是外来的人,又是跟本地的人抢生意,任谁也不会就这么白白地让你抢,所以你家夫郎的那点事啊,早晚是要被人拿来说事的,你自己也多留个心眼” 裴宁沉默了一下,无奈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只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都说万事开头难,裴宁的打算,是在年前让生意一直“惨淡”下去,到过了正月十五,几处一起开工来打个“反击战”。 因此过年那天上门拜年的一些熟人和邻里,面上多少都有些同情的样子,裴宁自己不甚在意,却担心舒景悦会难过,舒景悦好面子,不肯低人一头的性子她一直知道,现在被人用那样的目光看,就算知道不是真的,心里怕是也很不舒服。 “阿景,今天做什么吃的?我早点跟你一起去买菜吧?” “啊?不用,你们要吃什么跟我说,我去买回来做就行了,哪里要你一个女人家去挑挑拣拣的再说你还是个外面跑的生意人”舒景悦连连摇头,一边把舒阳推给她:“你要没事就多教她一点东西,再不然带她出去逛逛也行,省得她越来越跟个闷葫芦似的。” 裴宁低头看着舒阳,见她被舒景悦这样说,眼里情绪却几乎没有什么波动,心里也不免担心,轻叹了一声答应了下来,只伸手拉住他停了一下:“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能有什么事啊?你总说我想多,现在倒是你自己总乱想了,”舒景悦先是有点疑惑,想了想又半是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哪里就有那样受不得气了?又不是什么贵家公子” “呵呵,那好,我和小阳去买点心,顺便买几张油纸回来做花灯过几天挂,”裴宁见他真的没有不悦的样子,便舒心地笑了笑,一边招呼舒阳:“来,走吧,不然你小舅可要怪我了” 舒阳一面答应,一面朝舒景悦那里看去,不知是为了什么,竟是迟疑了一下,才伸手让裴宁拉着出了门。 “裴姨她们有人说你就要赚大钱,带我们过好日子了,又有人说你赚不了钱哪个才是真的啊?” 直到买了东西回来,裴宁对着她一直是笑意满满,她知道舒阳很懂事,但私心里一直希望她能有个快乐无忧的童年,就像大多数跟她同龄的孩子一样,因此只笑着掐了掐她的脸:“你觉得呢?” “我觉得裴姨可以赚大钱” “哦?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你跟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们就越过越有钱,越过越好了,”舒阳有点调皮地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小虎牙:“所以裴姨这次也肯定会赚钱的” 裴宁哈哈笑了起来,一把把她托到背上背着:“呵呵,小马屁精。你可真会说话” 舒阳却没笑了,反倒忽而安静起来,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裴姨,你有钱了,将来就都给致远妹妹好了,我不会跟致远妹妹抢的,也不会跟你说的那个什么表小姐一样的” “真的,”她趴在裴宁背上,虽说走得有点累了,却丝毫没有睡意,只微微低着头,靠在裴宁耳边说话:“你跟小舅说,不要不喜欢我,好不好?” “小阳,你小舅没有不喜欢你” “嗯” “他这些天对致远在意地多些,是因为致远还小,一不小心就容易头疼脑热地生病,而你是半个大人了,不需要他再时时刻刻地顾着你了,知道么?”裴宁心疼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却不得不微微板起脸来解释:“所以你这几天一直不高兴,就是因为觉得你小舅对你不好,所以在跟他生气?” “我没有”舒阳见她板起了脸,反驳的声音竟染上了哭腔,眼眶也慢慢红起来:“就算小舅对我不好,我也不会生气的夫子说,是我娘亲读书读不好,小舅才会被卖掉的呜,你、你们都不告诉我爷爷不说,小舅也不告诉我” “小阳?” 裴宁一愣,倒是当真惊住了,没想到舒阳竟已经从周浅音那里得知了实情,难怪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 “我以前还说要跟娘一样对妹妹好,小舅他肯定不高兴了说不定,还怕我以后也欺负妹妹是不是?” “傻孩子,当然不是,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和你小舅都知道,”怔愣过后,心里便涌起满满的柔情,裴宁把她抱到身前,一手揽着她,一手替她擦了眼泪:“你小舅没告诉你,以后也都不想告诉你,就是因为他从没有因为这件事怪过你对我和阿景来说,你一直就是我们的孩子,是致远最好的姐姐” “真的?” “嗯,当然,”裴宁看着她破涕为笑的样子笑了起来,捏着她的鼻子安慰:“好了,我们回去吧今天你不是还跟巷子里的那些丫头约了出去玩么?” “裴相公,我家姐姐昨天从山里过我们这儿来玩,拿了不少山里的野货来,虽说是冬天,可咱们也吃不了那么多,放久了也没了鲜味,你上我家拿点回来烧着尝尝鲜吧”门口站着的是巷东边王家大娘的偏房,正跟坐在院中剥豆子的舒景悦说话,一见裴宁从巷口过来,不由愣了一下,羞红了大半张脸:“哎,裴小姐也在家啊” 舒景悦也掉回头来,看到裴宁站在院门口朝他笑着,面上也不由露出一点笑意,朝那说话的男子迎上去几步:“多谢你了,王相公,不过你家里也是一大家子人,难得你姐姐送东西来,我怎么好要” “哎,别推了,这有什么要紧的?你家舒阳平常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不也都想着我们家小茂么,还带着她学了几个字,我家妻主这几天都见着小茂就夸呢,”那王相公见他搭话,也改了刚开始有点拘谨的样子,慢慢熟络起来,看到裴宁身后不远处正是舒阳和几个小孩在玩耍,转头避开裴宁的视线,朝舒景悦腼腆地笑了笑:“不光小孩子高兴,还唔,还连带着到我屋里歇了好几晚” “咳” 裴宁原本正听他们说话,听到这儿禁不住咳了一下,面上神情也有点怪异,舒景悦好不奇怪地朝她看了一眼,裴宁面上更是禁不住红了起来,朝他摆了摆手先进得屋里去:“我先回去看看,等饭得了再叫我吧。” 舒景悦没有拦她,等送走了王相公,又把米蒸下锅,菜切好放着,才回屋里去叫她:“裴宁,吃饭了刚刚你那是干嘛呢?弄得人家王相公蛮尴尬的,以后说不定都不好意思再来串门了。” 裴宁正低头看着书,顺手接了他递来的茶杯,一口水刚喝进嘴里,又呛得咳了出来:“阿、阿景你、你等会儿再跟我说话咳咳” 第六十二章人不如故 施恩和领情~ 舒景悦颇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下子笑成这样,回想了一下,也没想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好应了一声,上去帮她拍背顺气。 裴宁咳了好一会儿才算缓过气来,见他又是担心又是不解地站在一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好笑,伸手拉了他坐到自己身边:“没事,我就是没想到你跟他聊家常还扯那些事” “那些事?什么事?”舒景悦还是不解,疑惑道:“他就是说了点他家里的事,有什么不好么?那我下次不跟他搭话就是了” “不是,没有”裴宁连连摇头,一边伸手揽住他的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我就是有点不习惯,他是人家偏房?” “嗯,王家大姐家里正夫年纪比她还要大上两三岁,听说这两年都不怎么出来走动了,王家大姐在外头行走做生意,大相公也没有办法跟着,身边没人伺候,就讨了王小相公做偏房,后来赚了钱回扬州,当然也就带回来了。” 裴宁一愣,这些行走商人在外面一趟就是一两年,家里正夫不能跟出去,买个小侍的人比比皆是,就算是没有多少钱的,也会花钱租个小侍在身边伺候。 这种事若是在话本小说里,那也就是一段连风流韵事都算不上的小事,她前世读的宋元话本里比比皆是,但现在到了现实中,却难免有些不适应。在她的观念中,出门经商是为了赚钱让家人过得更好,可这出门一趟就收了偏房带回来,恐怕再赚了多少银两,家里正室都很难高兴了。 “裴宁你不喜欢我跟王相公在一处说话?” “不是,你若是觉得他人好,跟你处得来,就不妨多走动些,我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舒景悦见她若有所思地不言不语,便迟疑着问了一句,裴宁知道他心思敏感,忙摇头否认,安抚下他。看舒景悦还是有点不信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无奈承认:“我只是觉得,王家大姐这样,对她家正夫是不是不太好” “嗯裴宁,你你真是心善不过她家夫郎年纪大了,又没什么精神伺候她,她娶了这偏房,也没丢开大相公不管,已经算不错了” 舒景悦靠在她肩上,声音有点低,也听得出有点犹豫,话说到这个点上,他又是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裴宁自忖也能猜到他的一些心思,只低头把他拥到身前细细看着。舒景悦其实比她要小了两岁,只是在这个世界,男子通常都在十六七岁成亲,超过双十年华还不嫁人,就显得太奇怪了。他们成亲的时候,他虽然不过二十有三,却一直觉得自己“老”了。 “阿景我们那里有句话,叫做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裴宁低头亲在他眼角,甚至轻轻舔了舔那里的细纹,刻意闹得他红了脸,才扳着他的脸转向自己:“说的是,衣服不妨年年翻新,可是身边相处的人,却是处得越久越有感情我觉得这话说得极好,好比我和你,处了这些年,只觉得你越发得好,却怎么也不会腻” 舒景悦被她揽着,听了这话自然是闹了个大红脸,埋在她颈边不动,隔了许久才低声道:“其实王家大相公也不过三十多的年纪,就总是不想动弹了,我腿脚上都是老病,到了他的年纪,说不准还不如他指不定哪天,就像周大夫说得那样瘫了” “胡说!”他把头埋着,裴宁能感受到他说话的气息时而急促,时而迟疑,心里也疼得像是被人用针一寸寸扎了,反应过来,一伸手便搂紧了他:“胡说,以前叫你吃了许多苦,我悔都来不及,可现在日子也好过了,咱们好好地养着,定是会好的,你怎么偏还说这话来叫我难过。” “我没,裴宁我就是、就是有点怕从前日子那样不好,我也都可以过,现在只一想到要是瘫了,怕要连累你一辈子,心里就毛毛的”舒景悦忙着摇头,反手抱住她的手臂,整个人窝进她怀里:“你性子好,待人又厚道,我倒是不怕你丢下我呢就怕,唔,就怕往后还要害你吃苦受累啊” 裴宁没有想到这几句话竟会勾得他想到那么远,见他眼泪掉下来湿了面颊,又是欢喜他跟自己交心,又是心疼他的害怕和无措,伸了手帮他细细地擦泪:“不会的,你看,今年冬天你腰上不是比前些年好一点了么,膝盖上也没有像往年那样钻心刺骨地痛,你定不会有事的,等以后,咱们还要一起看着女儿娶夫,给她带孩子呢” “可我怕,有时候晚上醒过来,腰僵在那里翻不了,我就想你和小阳,还有小丫头以后该是怎么样,可越想就越怕” “乖,不哭了你以后醒了就把我叫起来和你说说话,好不好?”舒景悦往日从来不肯跟她诉苦,今天却不知怎么一发不可收,裴宁眼里一酸,几乎也要落下泪来,强笑了一下才忍住。刚成亲的时候,她知道舒景悦睡不好,容易做噩梦,一直是要守着他睡了才敢睡的,可这几年他们日子好起来,她也总是忙得倒头就睡,竟忘了他原本就是心思重的人,害得他这样自苦:“来,哭成这样,一会儿被小阳看到,定要以为我欺负你了” 舒景悦缩在她怀里,一时不肯动弹,裴宁拍着他的背让他平复了气息,见他仍是不肯动,便小心地抱起他塞进被子里:“那睡会儿也好,我出去扎花灯,等明天我们一起挂” 裴宁说着,才要出去,却被匆匆冲进屋里来的舒阳撞了个满怀,不由好笑:“你冲这么快做什么?不是在讨好隔壁家的那几个小子么?” “裴姨瞎说,”舒阳气鼓鼓地反驳,看舒景悦正闭着眼睛躺着,立刻压低了声音:“都是裴姨啦,害得我差点吵醒小舅裴姨你快点出来,外头有人找你” “谁找我?” “就是上次那个你让我叫她沈姑姑的人,”舒阳小声报告,一边拉着她往外走:“快点快点,你再不去,她都要把小远妹妹吵醒了。” 裴宁从善如流地被她拉着出来,才看到沈眉正抱着女儿逗弄着,一时也觉得奇怪:“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了后天才去店里商量开工的事么?” “哎,裴姐,可算是找到你了,咱们已经把要用的木料石料都大概算计过了,”沈眉拉着她走到一边,递给她一张纸:“按照你画的图纸来算,这些就足够了,过了十五开工的话,咱们就得开始准备往工地上运料子了,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去跟房家谈?要么,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去吧?” “这也行。”裴宁稍一犹豫,便点头应了,关照舒阳对舒景悦说一声,见沈眉东西都带得齐全,便跟她一道,收了纸张往房家去。 舒阳只知道她出门有事,却并不知她去了哪里,舒景悦在屋中,更是不清楚状况,因此等她谈妥了货源的事情回来,两人都默默地坐在桌边,一言不发地望着桌上的饭菜。 “裴姨——” “怎么了?怎么都没先吃饭?” “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三人同时出声,各自说完,却又都静下来等对方说,相视之下,裴宁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呵呵,一起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舒阳一边答应着一边跳起来给她和舒景悦盛饭,舒景悦本来要拦着,裴宁却知道她是心里为前几天闹的别扭歉疚,并不阻拦她,反倒拉着舒景悦坐下来:“好了,来,好好坐着,让你甥女孝顺你一回不好么?” 舒景悦有点不解,但因为是被她拉着,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迟疑着点了点头,晚上回了房,裴宁才把舒阳下午的话告诉了他。 “难怪她这几天老是躲躲闪闪的,原来是为的这个,周夫子也真是,这种事告诉她一个小孩子作甚么?” “没事的,这也没什么,小阳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你放心吧,”裴宁依旧是好言安慰他,跟着便说起了跟房家谈的生意,转开了话头:“房东家的意思,竟是她自己家里不想再接活了,以后就专门在货源上博利,如果果真像她说的那样,我们的生意肯定还会更好一点。只是,我也猜不透她那番话里,有几分真心。” “你不信?” “也不能说全然不信,毕竟她家里跟我走了一批工头,要再接活,的确不如往常那样好,可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才不过刚起步,她这样退让,看起来着实有点不正常”裴宁自顾自地分析完,还是摇了摇头:“说不清,说不清” 舒景悦低着头,一边弯了腰整理被褥,一边道:“那、我说一句,对不对的,你随便听听要是说得不中听,你也别恼,成么” 裴宁自然是点头,想起他正背对着自己瞧不见动作,便转到他跟前,在床沿坐了下来:“你说,我听着。” 舒景悦铺好床榻,摆齐了枕头才在她身边坐下来,微微抬起脸来看她:“你不是说前段时间房小姐和她家表小姐闹了么?可能她们闹得伤了元气,现在只能做好进料这一块的生意了呢?再说房家要是一不接活,城里最大的对手,就是你和唐家了,唐洛书要是来对付你,她说不定可以捞到更多好处呢” “啊”裴宁越听,眼中光彩越盛,还没等他说完,便一把把他抱住了,合身亲上去:“阿景,你说得太对了,好一招以退为进,她现在让这一步,我对她是又感激又愧疚,唐洛书对她则少了一分戒心,而她还占着漕运的光,保住的货源生意是原本的强项。以后她只要等着看就行了,若是我和唐洛书斗得两败俱伤,那她可以东山再起,坐收渔翁之利;就算我们两个都没败落,她也可以独占漕运货源的优势,保得住大半家业真是好打算偏偏,我还不能不领这个人情” 第六十三章与子同行 出行和出头~ 正如裴宁所说的那样,即便知道房家的这种两手打算,她依旧是要领了房皓这份大大的人情的,毕竟她这里是刚起步,若要把货源和干活的人手一把抓,恐怕就是贪多嚼不烂,要闹个两头不讨好的结果。何况房皓的这个决定,除了把她推到风口浪尖这一点比较糟糕外,其他方面的确是给了她不少方便,至少沈眉她们做起事来不必再缩手缩脚。 到了正月开外,几处工地都动上了工,房家提供原料果然是没有半点疏失,房皓尚未痊愈,负责这事的自然是房启扬,时隔这么些时候不见,裴宁第一眼看到,便觉得她消瘦了不少。看起来林秀闹出来的事的确让她很是伤神。 “少东家,这一批的料子都在这里了,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行。” 房启扬挥了挥手让她们回去,转头朝裴宁几人的方向看了看,裴宁和沈眉看一眼彼此,沈眉推了裴宁一下,裴宁点了头笑着上前招呼:“房少东家,咱们到里屋说话。” 她一边说着,便引着房启扬进了屋,沈眉等几个有人走开去泡茶,有人去了外面工地看着开工,只余了两个负责这次原料的人和裴宁陪着她。裴宁朝她笑笑:“许久不见,少东家仿佛是更精神了些。” “呵,裴宁你这算是变着法儿地戳我心窝子么?”房启扬抬眼瞧她,颇有点无奈地摇头:“林秀的事,我不信你不知道若不是出了这一档事,你这里恐怕也没有如今的架势。” “少东家这话说得没理由裴宁到房家的时候就跟房东家说过,长则三五年,短则一年半载,总是要另谋出路的。”想不到房启扬竟会这么明了地把话摆出来,裴宁也是一下子语塞,倒是一旁的沈眉爽朗地笑了起来:“何况咱们几个在房家的时候总是一心做事,从没有过半点不上心,要说起来,咱们还真的没哪里对不起房东家和少东家您。” 裴宁一时有点窘迫,沈眉说的虽是实话,但毕竟是她先离开了房家,还带走了原本依附于房家的一众工头,心里总觉得有些愧疚,这样呛声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房启扬却好像没有着恼,不紧不慢地端起茶喝了两口,才略点了点头:“这事我自然是没理由怪你们,何况,林秀对我说过一些事,我知道你裴宁也算是个重信守诺的人,过去的事咱们就此揭过,往后去,便是一条船上的客人,一好百好。” 裴宁暗自点头,她记得?br /gt; 姑息养夫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18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18部分阅读 得上次知府的宴席上,房启扬是陪着张珏一起入席的,从夏初妆等旁的人嘴里,也知道她跟张珏的关系甚好,她一直也有些不解,房启扬平常话不多,除了公事外,基本上没有几句闲话,对人也是不冷不热,性子淡得几乎有点冷,到底是怎么,竟会让张珏那样的纨绔世家女对她另眼相看。 但也或许正因为房启扬这般毫不累赘的性格,就算自己知道她和张珏交好,心里对她却是始终没有多少厌恶。 “裴宁,我娘既说把这块都给你了,我也没什么舍不下,反正我主管的事一向也就是料子方面,咱们就当是两相受益了,”房启扬继续说道:“我也不瞒你说,现在我们退出来,做这门事情的,主要就剩了你这里和唐家。林秀的事,我谢你。不过我这里是做买卖,不是论交情,将来你们谁做得好,我这里的货源自然也会先尽着给谁。” “裴宁说话好是痛快,”房启扬一合掌,朝裴宁拱手一揖:“你夫郎和张珏之间的事,我是最近才知道。林秀的事情,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明人不说暗话,我可以跟你保证,你们之间的恩怨,绝不会影响到跟咱们的生意。” 裴宁面上神情一滞,眼底浮上一层阴郁,顿了片刻才压下去,点头道:“如此便好。只是我也有句话要跟房少东家说清楚,少东家要怎么保持跟张珏的交情,我不便也不会过问。但若是少东家暗地里把主意打到我夫郎身上,裴宁纵容是势小,拼掉这点身家不恤,也不会叫你好过。” 她说得毫不迟疑,沈眉等几个人虽然各自有些心思,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沉默着点了点头。房启扬却点了头笑起来:“这个自然。” 送走房启扬,沈眉几个还是静默了一会儿,裴宁卸下笑容,对她们拱手道谢:“多谢诸位的体谅。” 沈眉迟疑了一会儿,见边上几人都不开口,到底是说话了:“裴姐其实你说这话,我们也没份说什么,谁也不能忍受自家男人被人欺了去不过,为一个男人,把这话拿到台面上说,总是不太好,这个你以后也别这么直直地跟人这样说” “我懂你的意思,”裴宁笑笑,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我和房小姐说这话,我和阿景的事,你们肯定也听了不少闲言碎语,我也只能跟你们说,阿景他绝不是外头说得那样不堪。” “我” “明明知道他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外头的小话还是传得不停,若是连我都不在意、不刻意护着,他恐怕就不能自处了,”裴宁苦笑了一下,低头道:“我这里做得过一点,吹到他面前的风就小一点,他日子也能过得舒心些我跟你们说这个,不是要你们跟着我拿我们这点本钱赌,刚刚那话是朝外面说的,咱们关起门来说话,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房启扬为着张珏的事跟我们闹翻,我保证绝不会为了阿景牵累你们。” “裴姐,你这是什么话?那你和他要怎么办?” 几人都因为她的话沉默了下去,隔了片刻,又是沈眉最先喊了出来,裴宁无所谓地笑笑:“天大地大,她张珏再有能耐,也不是什么可以一手遮天的人物,我不求她了,总能找到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活。只不过咱们现在可得努力赚足了银子,到时候我拿了分成,才好带着他浪迹去。” 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沈眉愣了愣,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拦住了:“不必多说,咱们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把生意好好做踏实,到了真要见分晓的时候,管它要战要和,自己总是多一点筹码。” 开弓没有回头箭,几个工地一起开工,就明着和唐洛书对上了,裴宁在房启扬那里遇到过唐洛书几次,却也都是各自点头招呼,看起来一团和气。春去夏来,还没到端阳,裴宁手里接下的活已经基本完工了。 造园子起屋子,花的钱和最终的成果都是明摆着的,第一个园子完工没出几日,上门要求她接活的已经换了好几拨人,这一来,漫说是沈眉她们,几乎连裴宁自己也开始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裴东家,您这话说得我可不爱听,什么叫恐怕时间上合不来?” 裴宁对面前财大气粗的女子笑着,心里却是无奈,奈何这些都是城中豪门,她实在不想得罪,只得又仔细解释:“不瞒您说,我们这里总共只有这么十多个工头,每个工地上至少要留一两个人负责,近期我们接的活已经快要赶不过来了,要是再接了您的活,那不是明摆着坑您么?” “怎么就没人管了?你自己不也是工头出身么?再说,我可听说廖家的园子月末就能完工,那里的人手不就能抽调出来了么?”那女子显是有点不高兴了,嚷嚷道:“反正我也不少你的钱,就算你说要垫付,我也能现在就应了你,怎么就不能接我这活了?” “杨老板,实在不是我不愿意接,而是我抽不出人手啊,廖家那边虽说快完工了,可我总不能把做了大半的差事先停下,把人调到您这儿开几天工,再把人调回去吧?”裴宁心里哭笑不得,面上还要笑脸相迎,不由埋怨起沈眉,早不请假晚不请假,偏偏要她来胡搅蛮缠的时候,她恰巧请了假陪夫郎回夫家:“这样您不高兴,廖老板肯定也是不高兴” “那你自己呢?怎么不能去我那工地?” “这我虽然懂一些,但具体细节上,没有她们弄得好,就算去督工了,您怕是也瞧不上,”裴宁无奈地摇了摇头:“再者,我家中尚有私事,脱不开身,暂时不能离开扬州。” “得了得了,半个扬州城都快知道了,不就是为了个病歪歪的男人么?你把他带着,我给你们拨个太湖边上的屋子住,这总成了吧?反正你一定要给我找个人去开工,我儿子七月就要嫁到那边了,要是我连他要的这点嫁妆都备不齐,不是要被他怨一世?” “这” 裴宁愣了下,这女子虽然三大五粗,看起来却很是年轻,一来是没想到她竟然已经有到了嫁娶年龄的儿子,二来,也没想到这时候的女子会为了儿子的欢喜来这么磨她。虽然不喜她说到舒景悦时的嫌恶不屑,一想到舒景悦和已经牙牙学语的女儿,心里到底是一软,终究是天下父母心 见裴宁犹豫,女子立刻点头:“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命人给你准备去,你那男人身子不好是吧?我还可以给你找个大夫好汤好药地伺候着,一点不用你花钱,保管你住得舒心,只要你把园子建得合我儿子心意就行。” 裴宁无奈地退了一步,点了点头:“那至少也要请令郎把他的要求给我说明一下吧而且,我这里也少不得要准备两日,到了那边再看看地形,最快,也要到六月上头才能动工了。我先去看着开了工,等这儿能换下人来,再让人过去换手。” 听到她肯答应了,那女子也就不再纠缠,对这几点要求倒是答应得极爽快:“行,这些你看着办就行,至于我儿子有什么要求,回头我让他给你说说,再不行,让人列个条子给你送去也成。这事他大概还要跟秦家小子商量着办的” “这、秦公子?这与秦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没事,他们两个小子要好得很,我家那儿子也是听了他说你造园子很不错,又跟他偷着跑去看了你以前造的园子,才非要你接这活的。不然我至于这么到你这里磨着么?” 裴宁一怔,心里一时不知作何感想,那女子却已经啧啧叹了两声,摇头离开了。遇上刚进屋来的几个工头,还喜气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弄得几人颇有点莫名其妙:“裴宁,杨凤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我应了要去太湖边上给她建园子” “啊?” “我把这儿收拾一下,等廖家那里完工,就让她们去换我回来,也用不了一个月,”裴宁从刚才的事情里回神,略摇了摇头理清思绪:“唉不说了” “那你家里怎么办?” “没办法,小阳还要念书,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不能带着她,只好看看能不能先拜托夏小姐帮我照看几天,她刚娶了姚黄过门,但愿别嫌我给她添堵阿景我带他一起过去,”裴宁朝几人打了个招呼:“别的事回头再说,我先回去看看。” 第六十四章客居异乡 风雅和风波~ 对裴宁来说,把舒阳托付给夏初妆算是所有要做的事情里头最犹豫的一桩,夏初妆刚娶了姚黄进门,算起来尚且还处于新婚的“蜜月期”,她却把人送上门托她照顾,实在有些不够意思。但想想别的人,小凡自己还是孩子脾气,跟方雨也正忙着要成亲,沈眉她们更是天天泡在工地上。 幸好舒阳懂事得很,夏初妆见过几次,也十分喜欢,听说她要来住些日子,便到长姐那里要了个懂得照顾孩子的教养相公,乐呵呵地应了。 临行前,舒景悦坚持要送了舒阳到夏家住下,到了夏家门口,却又有点犹豫,裴宁略一想,知道他是不想看到姚黄,便只轻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我把她们送进去。” 舒阳那日对她说了那番话后,对她又重新亲近起来,一边点头一边抓起自己的行李就要跟她跳下车,舒景悦见她想回头看却又忍住的模样,心里又酸又软,一伸手便把两人拦了下来:“等等,我也一起进去。” 他既坚持,裴宁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先抱下了舒阳,又伸手扶着他下来,夏初妆正好迎到门口,见他们都下来了,便笑了起来,让教养相公把舒阳的行李抱进去:“既然下来了,就进来喝杯茶再走吧小安,让他们泡壶好茶来” “知道了,妻主大人” 裴宁正好扶着舒景悦站稳,原本对她说的话没上心,听到“妻主大人”才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换了一般夫家打扮的姚黄,这才知道姚黄的原名是叫做姚安的。舒景悦也随着声音看过去,看清是他,脸上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僵立着没有出声。 “来,进去坐,站在大太阳底下做什么?”姚黄低了头走开去泡茶,夏初妆四下看了一眼,打起笑脸招呼:“裴宁,不是说明儿才走么?怎的今天就动身了?” “那位老板催得急,我这里事情也都安排好了,就索性早点走,”裴宁应和着她的话打圆场:“再说天气越来越热,早一天去早一天安顿,听说太湖边上倒是凉快得很。别忙泡茶了,我们这就要赶路,就不进去坐了。” 夏初妆也就不再坚持,见姚黄刚巧端了茶水进屋,便招手喊他:“小安,过来送送他们吧。” 姚黄虽然换了相公的打扮,衣衫却还是鹅黄的,显见夏初妆对他并不多苛求,说话的口气里也听得出很是宠爱,在场几人,裴宁、夏初妆,甚至舒阳,对这两个男人之间的事都是很了解的,见舒景悦和姚黄一直不搭话,心里也是各有想法,裴宁对姚黄当年时不时就要找舒景悦茬的做法当然是没有多少好感,但既然舒景悦自己都看得开,她自然也不会纠结于此,知道舒景悦只是一时放不下面子,见他始终没有什么表情,也只好无奈笑笑:“呵呵,留步吧。” 夏初妆也知道男人之间的事她们插不上手,点头应了,送他们一路出了门。裴宁看了看舒景悦,对方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她不由笑了起来:“阿景,你连他们俩的喜酒都喝了,还有什么抹不开脸的?若想和他说话,等咱们回来了,请他们过来吃顿饭就是了” “谁想和他说话了?”舒景悦打断了她的话,略有点懊恼地别过头去:“那喜酒也是你说要去吃的” “好了,那咱们回来,就请他们吃顿饭,算是答谢他们照顾了小阳和远儿,你说这样可好?” 舒景悦看着她笑意融融,知道她在拿自己玩笑,面上一红,口气更坏了两分:“随你。” 裴宁并不在意,反手将他拉进怀里,搂着他靠在自己身上,指一指边上摇篮里安睡的孩子:“好了,不闹你了女儿我先看着,路上要不少时候,你先眯一会儿。等到地方打尖了我再叫你。” 舒景悦红着脸嘟哝了一句,见她不再拿自己说事,才愤愤地在她肩上捶了一下,顺从的闭上眼。裴宁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无声地笑起来。想着他最近照顾两个孩子,忙着家里的事,一直不得闲,这下跟着自己出来,虽说难免心里放不下,要想念舒阳,却也能好好歇息十天半月,盘算着到了地方就先带他四下逛逛,开心一番。 那位杨老板的确是财大气粗,对造园子的事也十分上心,裴宁还没下车,已经看到有人在外头迎他们了,想来就是她派来的管事。 “裴小姐,可算是把您盼来了,快、快请进来,”那管事一边紧走几步到马车边,一边讨好着,圆圆的脸上眼睛笑得眯成了缝:“东家吩咐了,那边的一个小院子就给裴小姐和您家人住,有前后两进,隔着天井后台还有间下人房不知道够不够,要是不够用,您关照一声,小的再给您腾地方。” “哎,不用,我们就三个人,地方足够了。”裴宁好笑地摇头打断她,一边抱着孩子走在前头:“麻烦管事您带我过去就行了呃,您贵姓” “啊?只有三个人?”那管事似乎是吃了一惊,接着便疑惑着喃喃道:“哎,裴小姐客气了,老身是东家家里的下人,也就随着东家姓了,这个东家关照的时候没说清,我还以为您有一大家子人还说要我请个大夫” “张管事”裴宁打断了她的自语,一手握住舒景悦,见他脸色有点白,也顾不上客气:“我的确需要个大夫,请您让她等会儿到我那里走一趟吧。” “行,”张管事一口应了,见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舒景悦,不由有点呆怔,反应过来,便忙着跑前跑后去安排他们住下了。 裴宁进了屋才发现这屋子已经完全打扫过了,连床上的被褥都换了新的,心下也是一喜,抱着女儿放进下人拿过来的摇篮里,见舒景悦端着凝露过来要喂她,便朝他笑了笑:“这一路赶得急,还不累么?你先去休息吧,我来喂她。” “我睡了一路,有什么累的,倒是你,眼圈都黑了,还逞什么能?” 舒景悦说着,一边避让着不让她接过去,裴宁无奈,只得微微板起脸:“一会儿大夫来了,她要说你能这么熬着,我就让你熬着,成么?” “裴小姐,裴相公,我给你们把大夫找来了”张管事的声音几乎是话赶话地在门口响起来,待她开了门,就笑着让了让身,指着身后两个人道:“裴小姐,这是吕大夫,这是小凌。” 裴宁点点头,先朝吕大夫拱了拱手道了声“有劳”,才看清缩在她身后的人竟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不由愣了一下:“张管事,这位是?” “哦,这是凌晓,你叫他小凌就行,咱们东家吩咐了,要挑个懂事的来伺候您,他长得也算水灵,重要的是有了点年纪,不会跟一般小子那样不知分寸地乱来,绝不会叫你和你相公烦心的。” 裴宁有点摸不着头脑,找个下人跟水灵不水灵,年纪大小有什么关系?听那张管事喋喋不休地夸着,大有没完没了的趋势,也就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行,那这几天就麻烦小凌了。” “裴宁我们这里不用人伺候” 这边话还没说完,舒景悦却抱着孩子出来了,他这话一说,少年原本粉润的脸霎时变得苍白,抖着唇几乎要哭起来,那管事也是直皱眉头:“这个裴小姐” “哎,行了,既来了就留下吧,又不是多大的事,反正我们也就在这儿待半个多月,”裴宁伸手抱过孩子,看着舒景悦笑了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反正是张老板白送的,给你帮把手挺好的再说,你要不习惯,让他待在后面别过来就成。” 裴宁不想第一天就驳了管事的意思,舒景悦听她这样说,也就点了头:“那让他先进去吧。” 少年听他松了口,立时便走过来磕了个头,舒景悦有点不习惯,又兼裴宁急着让大夫帮他看诊,便只是抿着唇点点头,反倒是那管事吼了一句“还不进屋里去做事”,惊得那少年一叠声地应是,飞快地跑进屋去了。 舒景悦身上的伤都是陈年旧伤,多半是要好好养着,时时注意的,吕大夫看了,也是好一通关照,嘱咐这个不行做,那个不能碰,这些裴宁都知道,只点了头,让她抓了几副性情温和的药来替舒景悦补身子。 原本以为这里的日子能悠闲一些,又加上有人伺候,事情不会太多,谁知没过两日,两人都渐渐觉出不对头来,凌晓对家中事务竟是几乎一窍不通,好在舒景悦自己也忙得过来,便不怎么在意,只随他自己过日子,然而在凌晓又一次等在门口接裴宁时,舒景悦的脸色也终于有点难看起来:“小凌,我让你煮的米汤呢?” “啊,主夫大人,我、我还没来得及弄” 舒景悦一边抱着孩子安抚,既是心疼孩子,又是着恼:“那你一直站在门口做什么?快去煮一点来,远儿饿了。” “哦,可是、可是小姐马上要回来了” 凌晓有点迟疑,虽动了脚步往屋子里走了几步,视线却还不断飘到门外。舒景悦只觉得心里莫名火起:“她回来便回来,难道她回来远儿就不用吃东西了?” “哎?怎么了?” “小姐,小姐您回来了晓儿做了冰镇的莲子汤给您解暑” 舒景悦心口一窒,只觉得眼前花了一下,裴宁从进门起就看着他,见他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按在胸口,忙上前接过孩子,也顾不得问发生了什么事,只忙着替他揉了揉胸口:“怎么了?阿景说话啊我去叫大夫来” “别,”裴宁说着就要转身,舒景悦却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我没事” “是不是天太闷了?这两天连点风都没有” “小姐?那我给您端莲子汤来解” 凌晓听了,忙又插上话来,舒景悦眉头一紧,抓在她臂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紧了一下:“裴宁,我不习惯看到他,你让他到后面去。” 第六十五章夜长梦多 决断和不忍~ 裴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舒景悦面上极为不耐,也就点头,朝凌晓道:“小凌,你回你屋里去吧。” “主夫大人,您不要生气,我这就去煮米汤” “不用了,我自己会煮,你回去吧,”舒景悦半边身子倚着裴宁,把大半的份量都靠在她身上,才觉得心里松快了一些,喘了口气摇头:“裴宁,我们进去说。” “嗯,你当心点,”裴宁见他脸上气色的确比刚才好了些,才没有请大夫,半抱着他朝还站在原地的少年点点头:“主夫既叫你回去,你就先回去。管事没有教过你规矩么?” 少年原本粉润的面上蓦然腾起羞红,眼里也蕴出水光,喊了一声“小姐”,几乎快要哭出来,裴宁虽有点不忍,但见舒景悦紧紧抿着唇,担心他的身体,一时也没心情跟他多说,径自扶着身边的人回了自己屋里。 舒景悦进了屋坐下,就要她去把孩子抱进来,小丫头被冷落了一会儿,看到舒景悦便张着手臂要往他怀里扑,一边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舒景悦心疼得要接过来,裴宁却不让,一边抱着孩子安抚,一边劝他:“怎么了?那个小凌做事不好?怎么添了个人倒闹得你不处处不顺手了?” “我不只是不顺手,我还不顺心呢。” 舒景悦执意要抱回孩子,裴宁拗不过他,只得让他在床边坐着,把孩子放到他怀里,见他气不过,心里也琢磨出了点门道,却也并不确定,只是道:“你要是不喜欢,就跟管事的说换个人来,何苦为这个生气,脸上白成那样,差点把我吓着了” “那你走啊,自去寻个不吓人的。” 裴宁被他呛得一愣,反应过来便忍不住笑:“胡说什么呢?大热天的为这个跟我闹火气,你不嫌热啊” “正好,小凌不是煮了冰镇莲子汤么?” “阿景” 裴宁两世里活了这么近三十年,活了话说到这里,自然不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手揽住他的肩,一手把他拦腰抱着:“说什么傻话呢?他一心想谋个出路,根本拎不清状况,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么?” “你的心思在你心里放着,旁的人怎么知道?” “旁的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么?”裴宁好气又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脸,笑道:“最近倒是难得瞧见你气鼓鼓的了,我还以为你的性子真给磨得平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明天就跟管事说,让她给我们挑个能干活的来,把小凌换走,”舒景悦要挥开她的手,裴宁却躲闪着不肯,捉了他的手按在掌心,见他仍旧皱着眉,便想逗他乐起来,玩笑道:“要不然还留着他,让你骂几句出出气,可好?” “谁要骂他了?” “那好,我明天就把他送回去,”听到他回话,裴宁也笑起来:“好了,别为这个生气,趁着这会儿起了点风,我们带远儿到湖边逛逛,听说那边一到晚上就有不少画舫和摆摊的人,很是热闹” “不去,”舒景悦却不领情,只低着头看手里的孩子,不肯看她:“远儿还饿着呢” 裴宁只当他心疼孩子,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那好吧,你先抱着她玩一会儿,我去煮点米汤来喂饱了她我们再出去走走” 管事的听她要换个人,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顿了片刻才道:“这个,既然收了,哪里有换的道理,这个裴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告诉小的,小的再给你找个来便是” “张管事,我,唉我不是要找小侍,只是要找个能干活的下人帮把手,”裴宁苦笑着解释道:“您替我找个年纪大点的,有孩子,知道怎么照顾小孩的人来就行。” “啊?年纪大点的?可是东家特地吩咐过,要挑个称心的伺候你,就那凌晓,还是我特特地让人上相公坊买的清倌儿呢” “张管事,你是弄错了东家的意思了,她是知道内子身子不好,让您给我找个人做做家里的杂事,好叫我相公能歇着点,”裴宁无奈地摇头,原来凌晓竟是出自相公馆,认定了她是要“伺候”的人,难怪会那么直白地粘上来:“至于小凌,您还是另外把他给人,您放心,呃我不曾对他做过什么” “哎?是、是这样啊” 张管事似乎也有点为自己的“误解”而尴尬,更重要的是弄不清舒景悦是什么身份,为何会让自家老板这么叮嘱,只讷讷道:“可是这个,这个凌晓的卖身契我都给你赎出来了,再说人也进了你的屋,怎么好再送旁的什么人” 裴宁一时无语,古代这些赎身纳侍的规矩也摸不清楚,只好把问题又踢回张管事那边:“那怎么办?我并无纳侍的打算,管事的你可一定得给我想个法子” “哎呀,我说裴小姐,您要我找个人去帮把手好说,我明儿就让我家里的相公过去给你帮忙,”张管事也频频摇头:“可这人我都送了你,说到破了天去,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啊你要是实在不喜欢,那就把他在家里养几天,教着唱个曲儿什么的,以后转手送给别人,也是个好听的风雅事啊。” 裴宁见她也说不出个解决之道,知道逼她也是无用,只得无奈地辞了她回去,心知若是真把凌晓养在家里做歌舞子,简直是拿刀戳舒景悦的心窝,揭开他的心头伤,当然是不去考虑的,但任由凌晓这样下去,却也不是个办法。 舒景悦听了她转述管事的话,面上却没有多惊奇的神情,只淡淡点了点头:“那怎么办?果真要收了他?” 裴宁隐去了管事说的方法,只是摇头:“当然不,实在不行,我去喊了人牙子来,关照把他卖个好人家也就是了。” 对她而言,这是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不管怎么样,她实在不想有什么事惹得一家人日子都过得不舒心,至于凌晓,她也只能尽量让人牙子给他个好去处,最终会被卖到哪里,却不是她能够顾及的了。 这虽然有些残忍,却是最有效的法子。而她则向来不是多么心善的人。 “给了人牙子,多半是倒了手又卖进相公馆,你忍心?” 裴宁略顿了一下,释然道:“这有什么不忍心的,他原本也是相公馆出来的,你要是觉得不好,我们就跟人牙子说说,托她把人卖去旁的大户人家。” “他那样年纪那样身段,长得又水灵,就算进了大户人家,也躲不过是要被挑出来做家伎的,”舒景悦低着头,面上有点难看:“他刚出火坑,我就这么着又把他推回去这叫什么事呢?” “不关你的事,别这么想”裴宁拉着他坐下来,揉了揉他散着的头发:“我去跟他说,你只管放心就是。” 对于凌晓的反应,裴宁也设想过几种,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一句话不说,只不断地掉眼泪,抽抽搭搭地哭,弄得她话也说不下去。 “小凌,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想娶偏房,”裴宁暗自按捺住不耐,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我就问问你,接下来想去哪户人家?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不管这事儿了,等会儿人牙子来了,随她把你领到哪里罢了。” “小姐我、我只是,呜呜,只是想跟着你有个地方待着就行,我可以做事的,主夫大人高兴了,便给我个小侍的名分,要是主夫大人不乐意,我就是个下奴我没有要做偏房啊”凌晓一边哭着,就扑通跪了下来,往她身边爬了几步:“小姐,求求你不要把我卖掉,我好不容易才存够了银子,求相公馆里管事的大姐把我卖出来的要是您不要我,我、我没有银子再去打点了” 裴宁揉了揉额角:“如果你只是缺钱,那我可以给你一笔钱,卖身契也还给你,你自己去谋生活,找个好家人嫁了,这样可好?” “不不要啊小姐,求您了我、我已经进了小姐家的门,以后哪里还有人肯信我是清白的身子,别说是好人家,就算是寡妇,也不肯娶我的” “这”裴宁被他的哭声闹得头疼,闭了闭眼才勉强睁开,本想跟他说清者自清,眼角扫过,却正巧看到舒景悦抱着孩子从屋里出来,若有所思地站在一边:“阿景,站着做什么,远儿又闹了么?” “主夫大人主夫大人,求您不要卖掉我我不是有意不听你话的,求求你”舒景悦还没来得及说话,凌晓已经爬到了他面前,不断地磕着头:“主夫大人,求您留下我,我是小姐的人,再被卖出去会被人戳着脊骨骂到死的” 舒景悦被他拖住了衣服,脚下趔趄了一下,碰着凳子摔过去,手上下意识地护紧了孩子,裴宁吓了一跳,两步跨过去,也只来得及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心头不由火气,拽着他的衣袖把他拨到了一边,说话也再顾不上好不好听:“什么叫是我的人,你弄清楚,我从没要过你!一手指都没碰过!” 凌晓愕然地呆呆跪着,显然是被她吓到了,舒景悦站起来,先是去看怀里的孩子,见她还咯咯地朝自己笑,才放下心来,有点讶异地看着她。 裴宁面上一红,毕竟在前世活了二十多年的时间,要对着一个男人大吵大嚷着说“没碰过你”这种话,还是大为窘迫,刚才是一急之下冲口而出,现在再想起来,不免觉得尴尬。 “裴宁我们把他带回扬州吧,再托个信得过的人牙子把他卖给哪个小户人家,也好让他有个归宿” “算了,我不气了,当真的,”舒景悦把孩子抱紧了一点,和女儿贴着脸玩闹,只低声道:“就这样吧” “阿景?”裴宁抓紧了他的手,见他眉头忽然皱紧,才疑惑地低头,见他手心在地上擦破了一块,心里更是懊恼:“别给我们自己找这个麻烦,我一会儿就叫人牙子来,省得夜长梦多。” 第六十六章旦夕祸福 急病和急惶~ 她一直觉得自己虽然不多善良,也绝不是什么刻薄的人,即使经历过被人诬陷,甚至“遭遇”车祸死去的事,也还能对多数人心存善意。但此刻对凌晓,却真的有股怨气。 然而舒景悦却是立在那里,对她摇了摇头,看向凌晓道:“你起来,回自己屋里去。” “阿景,我可以给他两条路,要么,我给他卖身契和银子,他自谋出路去;要么,我把他交给管事处置,”裴宁见他还抱着孩子站着,忙拉着他坐了下来,打来水给他洗手上的伤口:“这事我决定了,你不要拦我。” “我唉,别了吧,我们把他带回扬州去,就没人认得他了,这样,他日子说不定可以好过点” “那我跟管事的说,让她把人弄到别的地方去好了,再远也不是问题,”裴宁坚持不肯退让,找了药来擦在他手上:“带他回去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我看他不像是会知恩图报的人你别狠不下心” “我又不指望他报答,就是他说的,其实也不错这家里都知道他是管事的给了你的,要是他再出去,谁还肯信他是清白身以后,总免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的。” “可” 裴宁要反驳,舒景悦却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往她身边靠了靠,低了脑袋把额头抵在她肩上:“我运气好,遇上你可这世上又有几个女人肯娶我们这样的我们就带他走吧。” 裴宁想到他那时用尽了力气才能对她坦言自己不是清白之身,知道他是想起了过去的日子,见他眼底尽是说不清的情绪,心一软,几乎就要答应了他。然而听到最后一句,却还是硬着心肠又摇了摇头:“阿景,若是他路上做出些事来害得你或者远儿吃苦,我一辈子都会后悔现在的决定的” “如果你不忍心,那我可以托人把他送去苏州,还记得我前几年接的那个园子么?那东家长年在扬州,很少会回苏州去,那个园子里下人不多,也没有养什么家伎,我把他送过去托那边的管事照看着点也就是了。” “那好吧” 舒景悦见她坚持不肯答应把凌晓带走,知道她是怕自己难过,点了点头重新窝进她怀里,只觉得鼻子酸得厉害:“裴宁我看到他,就越发觉得我是交了好运道要是没遇到你,我” 他手上伤着,还没来得及包扎,裴宁怕他用了力会扯到伤口,索性把他的手拢在自己身前:“傻阿景,我遇上你才是幸事,若是没有你,我还不知会活成什么样呢。” 做定了打算,裴宁便给苏州那边管园子的管事去了一封信,这一边也重新向管事要了个做事的人,张管事这回问得十分明白,隔天便把自己家的小相公送来,说是他带孩子带得很不错,给她帮几天忙绝不会出什么差错。 “那,多谢管事,还有这几天就有劳张相公了。” 裴宁有点不好意思,虽说是偏房,但毕竟是管事自己的枕边人。倒是张管事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我家两个姑娘都已经大了,他们在家里也是闲着,帮你看看孩子又不花多少力气。小柳,等会儿晚上你也别回来了,就在他后面那屋子里歇着,等裴小姐回去,我再过来接你。” “是,妻主大人放心,我知道的。” 裴宁对他们的对话有点目瞪口呆,见那中年男子面相柔和,抱着孩子的动作也很是纯熟,心里倒是放下心来,真心地朝那管事拱了拱手道谢。 “呃,张相公,那我们进屋里去吧,”送走管事,裴宁朝柳氏道:“远儿要吃的东西,待会儿我让阿景跟你说说” “啊,裴小姐这个、你,你不能叫我张相公要是被我家主夫大人听到了,说不准要闹起来,就算是旁的什么人听到,也是要说闲话的” “那,我叫你柳大哥吧,”裴宁也知道正室和偏房之间本来就是分得十分清楚的,一时也想不起来要怎么叫他,眼看舒景悦端着女儿要喝的凝露出来,忙上前接过,转了话题:“柳大哥,远儿早上一般喝这个,晚上就给她煮点米糊” “哦,我知道了,裴小姐放心,”柳氏点头,朝舒景悦福了福身:“裴相公,那我先去做事了。” 舒景悦一愣,也有点不太习惯,点点头看向裴宁,一边问道:“这个是管事的相公?” “嗯,是她的偏房,”裴宁点头,有点苦恼地揽住他:“旁人家里的偏房小侍,我们到底要怎么叫人家才对?” “唔,这个,叫小相公就行了……” “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裴宁无奈地嘀咕了一句,见舒景悦也是有些尴尬的样子,不由疑惑道:“怎么了?” “哎,没事,今天和院子里做工人家家里的相公一起去买菜,还听人说到张管事家的相公,听说对两个偏房蛮凶的,所以,你还是别叫他小相公……”舒景悦咳了一声,贴到她身边小声道:“省得闹出事情来。” “行,”裴宁自知对这些事情不甚了解,在这方面绝对是惟夫命是从,朝舒景悦点头笑道:“还是咱们这样小门小户的好,哪里来那么多搞不清的事情啊。” “你现在觉着烦,到时候说不定就不这么想了” “嗯?我家相公这是在提醒我不要做对不起你的事?”裴宁心情极好地笑起来,扬了扬手上的纸:“明天就能打好基,我也好有时间陪你出去走走,对了,苏州那边,管事也让人给我带话,说是尽管把人带过去,就算什么都不会,扫个地端个茶的活还是可以给他找的。” “你弄好了,咱们就早点回去吧,老是把小阳放在夏小姐那里也不好,”舒景悦面上果然浮起笑来,有点欢喜,却又有点犹豫:“我们出来都快半个月了。” “嗯,再等几天,等沈眉她们那边有人来接手,咱们就立刻启程回去,”裴宁知道他是想念舒阳,许多日子不见,她其实也有点想那孩子,面上却并不表露,只朝舒景悦笑道:“阿景,等将来咱们不做生意了,也在这里修个园子怎么样?” 水边虽然湿气有点重,但难得的是冬暖夏凉,只要不是梅雨季节,对舒景悦的身体都是很不错的,她前些天画园子的施工图时就曾想过,等她赚够了钱,就和舒景悦寻一个气候像这里一般好的地方,悠哉悠哉地过富家翁的闲散生活。 “你想得倒远呢,那我们现在的屋子怎么办?再说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好的?” 舒景悦只当她是玩笑话,也就随意地回了,裴宁一愣,才点了点头。她一直以为舒景悦是不喜欢扬州,想要离开扬州的,现在无意中说起来,才知道他其实从内心里依恋那里,毕竟,对她来说,那是随遇而安的一个住处,对舒景悦来说,那却是从出生起就熟悉的地方,就算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也还伴随着割舍不开的感情。 “那我们就在扬州找个好 姑息养夫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19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19部分阅读 方,造个你喜欢的园子” 裴宁一顿之后,竟忍不住伸手在他头发上抚过,俯身亲在他唇上。舒景悦一惊,想起这还是在院子里,忙伸手要推开她:“别,柳大哥和远儿还在屋里呢” 因为舒景悦一直放心不下舒阳,裴宁也就慢慢把手里的事脱开了交给别人做,准备早早动身回扬州,谁知她这里还没完全脱开手,沈眉那边却已经有人过来接手了,来的工头也是平常相熟的,一见了她便急着上前来:“裴宁,你快点回去吧。” “怎么了?”裴宁原本正要招呼她,听她这话一说倒是被吓了一跳,跟着她走到一边,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家那个小女孩子,好像是出痘了。夏小姐派了请大夫,大夫也都说不太好的样子,”那人一边拉着她,一边压低了声音:“夏家小姐怕出事,要我赶紧告诉你一声” “出痘?严重么?” 裴宁面上笑容一僵,出痘就是古代俗称的天花,在没有接种疫苗的这个世界,算是比较可怕的流行病。 “说不好,听说已经好几天了,夏小姐专门请了得过天花的人看着,不过你还是快点收拾一下回去吧,要是真出点什么事也说不准” “好,我知道了,”裴宁点头,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若是舒景悦知道了这事,肯定是想要亲自照顾舒阳的,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出过痘,但她自己是打过接种疫苗的,回去了也可以照顾舒阳。而远儿还小,她也正好可以以此劝舒景悦照顾远儿。唯一怕的,只是舒阳若真的出了点什么事,他恐怕是要受不了的。 “那园子里的事我就都交给你了,图纸都在这里,你自己存好了,”裴宁冷静下来,快手快脚地给她交待各项事情:“还有,我那屋整理一下,你就可以搬过去住了,也省得在这儿和她们挤一屋子,我屋里叫凌晓的那孩子,苏州那边会有人来接,不管他怎么说,你都不用在意,直接把他交给来的那个管事就行。” 第六十七章病势沉重 坦诚和隐瞒~ 正如裴宁所猜测的那样,舒景悦一听到舒阳出痘的消息,几乎是立刻乱了手脚,慌慌张张地收拾了东西,便直直地看着她。裴宁心疼地伸手抱了抱他:“别急,我已经让人去套车了,我们马上就回去” “嗯要是你还有事,就让她们先送我回去” “我能有什么事?放心,那边已经有人来替我了,我这就跟你一块儿回去,”裴宁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拉着他的手到门口:“你在这里稍微等会儿,我再去收拾一下那些图纸。” 舒阳自小跟着舒景悦长大,舒景悦对她的感情,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不一定比对远儿的少,因此对他这样无措的反应,也是心疼多过意外,想着早点过去多陪他一会儿,手上的动作也渐渐快起来。 “主夫大人,您不要走晓儿不敢了,晓儿再也不敢惹您生气了” 少年有点声嘶力竭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裴宁皱了皱眉,索性把手上的东西匆匆裹起来塞进打好的行李里,提了在手里便往外去:“他可不曾打骂了你,哭哭啼啼地做什么?回你自己屋里去。” “小姐,求您不要丢下晓儿一个人那、那我就真的再没脸见人了,还不如不如死了干净” “别在我面前要死要活的,要死还不容易么?”裴宁还没有说话,舒景悦却忽然挣开了她的手,几步走到凌晓面前,斥道:“我跟你一般大的时候,已经从死里滚爬过一回了。” “阿景!”听他说得激动,裴宁心头不由一惊,上前一步把气喘吁吁的人径直抱紧了,只觉得他喘得很急,连带着身体都不停地颤着,心下更是焦急担忧,一手按在他背上用力搓着抚了抚:“阿景我们不说这些不和他说了,看,车赶来了,我们回去吧” “做什么不说?!我不怕和人说我看不起他这样的我、姚黄,哪怕是魏紫,出身怕是还不如他,不也要这么活着么?他倒想死了,好啊,谁也不拦着他” “是,我保证他不会有事的,明天就会有人带他去苏州的,我保证”裴宁抱紧了他,喃喃地靠在他耳边说着:“走,我们这就回去了小阳还等着我们呢” “他要活够了就让他去死好了” 舒景悦气怒地骂了一句,裴宁却不再说话,只小心地把孩子抱上了车,又扶着舒景悦坐好,直直吩咐目瞪口呆的车把式:“走吧,回扬州。” “啊?那、那个人呢” “不用管他,”裴宁朝还呆站着的凌晓看了一眼,转而对车把式点点头:“一会儿自会有人来处置的。” 车子慢慢地动起来,凌晓不知是不是被舒景悦突然的怒火吓到了,竟真的没有跟上来,裴宁把熟睡的孩子放到舒景悦手里:“好了,别气了,我看他可不像是舍得这么早就死的人。” 舒景悦木讷地点头,像是一下子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低了头看着女儿香甜的睡颜,慢慢地哼起了曲子。裴宁虽然常见到他哄女儿睡觉,却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清晰缓慢地哼着曲子,一时也有些发愣。直看到他抬了手去揉眼睛,才惊觉他面上竟然已经落了眼泪。 “阿景你这傻子,他自轻他自己的,你做什么替他难过”裴宁把孩子放到摇篮里,拉着他坐到身边,低了头给他擦眼泪:“来不哭了待会儿叫人看到了,多丢人” 舒景悦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把脸埋了下去,伏在她胸口:“死有那么容易么张口就说他以为死了就什么事都没了不成?” “他不过一个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 裴宁顺口回了一句,才想起他刚刚对凌晓说的话,心里也是一窒,舒景悦像他那样年纪,正是被唐洛书送给张珏的时候,他从前说起都是轻描淡写地说自己不是清白身了,可各种苦涩她到底能体会到几分若不是今天这么一出,恐怕她到死也不会知道他曾经痛苦到想过一死了之也不会知道,那时他受诬陷,打定了主意宁死不肯认,是多大的倔强和心死。 “寻死不难,难的是为了旁人好好活着,阿景”裴宁压着他的挣扎亲上去,轻轻地咬住他的唇,按着他深深浅浅地吻:“我的阿景才是最好的” “我不是” “不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么?你再不好,我也觉得喜欢”见他慢慢平复下来,裴宁才玩笑着揉了揉他的脸:“快别哭了,以前还觉得你太不会哭,谁知道现在是你掉起眼泪,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以后你一使这招,我大概什么都认了。” 因为担心舒阳的情况,比起来时,回程就赶得急了很多,裴宁怕舒景悦心思太重,又兼他睡睡醒醒的,便一直也没敢问他以前有没有出过痘,眼看快到夏初妆家大门口,才不得不摇醒他:“阿景,我跟你说个事儿” 舒景悦睁开眼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挑开窗帘看到了哪里,裴宁制止了他,一边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来:“等会儿到了夏小姐家里,我去看看小阳,你和远儿在外面等我,好么?” “我去” “不行,你要照顾好远儿,再说你体质不好,若是自己也染上了怎么办?” “我我不会的” “这又不是你可以控制的,”裴宁拉起他的胳膊,认真道:“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小时候出过痘么?” 舒景悦正要点头,裴宁却板起了脸:“我会去问过姚黄和小凡的别骗我。” “没,可我以前也照顾过出痘的人的” “那也不行,”裴宁打断他的话,一边挑起帘子,朝夏家守门的护院点了点头,让她放行:“我出过,我去照顾她,绝不会让她有事的,你不许进去。” “我” “想想远儿,难道你要丢下她不管么?”裴宁无奈地叹了一声,虽然不想用女儿来让他为难,但显然这是唯一迅速有效的法子。 夏初妆大概是听人回报了,接出门来,一脸羞惭地朝裴宁道歉:“抱歉,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夏小姐莫这样说,裴宁不是不明是非的人,”裴宁摇头,沈眉她们显然是怕她着了别人的道,特地派人查过这件事,去替她回来的工头告诉过她,舒阳之所以会染上痘,是因为周浅音教的孩子里面有两个出痘了。夏初妆听说了这件事的当天,就急忙把孩子带回来。谁知过了两天,舒阳还是出痘了:“这些天多谢夏小姐替我照顾她,还是带我去看看她吧。” “裴宁,你最好别进去,她现在正是严重的时候” “没事,我出过痘的,”裴宁不想跟她费力解释接种疫苗,便也统一说了自己出过,朝她点了点头:“麻烦你找间屋子让阿景歇一会儿,我去看看小阳,一会儿带她回去” “回去什么?就在我这里不也一样的养着么?她现在发着烧呢,动来动去地再吹了风,不是更难过?”夏初妆对她的见外有点不高兴,皱眉道:“我另外找个小院子让你和你相公住,就在舒阳那屋子边上,也好方便你照顾她。” “这”虽然夏家地方大,但养个不相干的病人在家中总是很不吉利,何况还是这样会传染的病,裴宁有点犹豫,夏初妆瞪了她一眼,示意般朝她身后看了一眼,裴宁才点头答应:“那我们就叨扰了。阿景,你去休息,我一会儿就过去跟你说” 舒阳的住处被安排在主院边上的厢房里,走近了才发现门窗都关得很严实,守在门口的似乎是大夫,一见她们来便起身行礼。想来是与夏家熟识的。裴宁心下一跳,转眼看向夏初妆:“情况很严重?” “烧了好几天,前天晚上退下来一点,今天早上就又烧起来了,”夏初妆面上有点沉,朝大夫点点头,一边跟她解释:“我府里找了几个出过的,日夜都有人看着她,你要是带她回去,也不定没我这里方便,就留在这里吧。” 她们两人正说着话,便有人抬着一桶水过来,夏初妆示意她们开了门进去,一边朝裴宁点头:“你进去看看吧,正要给她洗澡,大夫说每天洗两次澡,说不定能好些。” 裴宁应了一声,以现代医学上的观念来说,孩子出水痘其实危险性反倒没有大人强,只要保证清洁,有人好好照料,是可以痊愈了,至多就是留下点“麻子”,但这毕竟不是现代,见夏初妆一脸严肃,她也能猜到舒阳的情况不是很好。 “夏小姐,要是阿景问起来,你先别和他说,我会慢慢告诉他的” 裴宁对夏初妆道了谢,一边跟着送水来的人进了屋,屋里果然有一个人守在床边,不时拿手巾给舒阳擦着身子,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没事,你歇一会吧,我来给她洗澡。” 裴宁说着,便俯下身轻轻叫了她几声,舒阳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呢喃着喊了一声“小舅”,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她身上虽然起了不少痘,却并不脏乱,可就夏初妆找的人还是很用心,只是她烧得迷糊了,给她洗澡的整个过程里也没能清醒过来,只喃喃地一会儿叫痒,一会儿叫疼,等离了水躺到床上,又只是不停地喊热。 裴宁听得心疼,知道她身上滋味不好过,朝抬走木桶的下人要了点酒,拿了布巾时不时地给她擦身上,尽量给她降降体温。 “哎,裴小姐你真心细让我来吧,”一旁伺候的人见她隔了许久还没有跟自己换手的意思,就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拿着工钱却不做事总是不好,便想要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已经天黑了,您还是先去吃点东西” 裴宁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觉得她也很用心,便点了点头,她在这里看着尚且这么担心,舒景悦那里得不到她的消息,肯定更是急得放心不下,还是要去跟他说一下才好。 “裴小姐,我看小小姐这样,说不准你要不要让她小舅来看看她?她晕晕迷迷地,都喊了好几次了” 第六十八章岐黄之术 失控和支撑~ 裴宁被她问得一愣,她虽然知道在这个时代,出痘可能是致命的,但却没有把舒阳的情况往那么严重的方向去想,这就好像一个盲点,不管是谁,对自己感情上很亲近的人,就算知道对方得了绝症,也总是不能把日日相处的人当做病危的人来看待。以她对舒阳的感情,尚且不能想象舒阳会出事,若是换做舒景悦,恐怕更是难以接受。 “裴小姐你听小小姐清醒的时候很乖巧,不哭也不闹的,只烧得迷糊的时候才闹着要小舅,我们瞧着都不忍心了,要不就叫您相公来见她一面吧唉” “多谢我、我知道了” 夏家的几个下人大约是这几日一直在照顾舒阳,见她出来,便一路小跑着打点她洗澡换衣服,裴宁配合着打理好了一切才回屋去。舒景悦虽然靠在床上,却显然没有睡意,一见她进来,掀了被子便下床迎上来,急得连鞋子都没有套。 裴宁伸手抱住他,还没等他说话,便抢先开了口:“小阳身上还好,没有抓得到处都是,就是一直有点发热,要是温度能退下去不再烧起来,慢慢就能好起来了” “那、那大夫怎么说?什么时候能好?以后要不要紧?” “大夫也说不准,得看她什么时候能退热只要好起来,以后肯定是不要紧的”裴宁略一犹豫,到底是留了半句话没有说,抱了他的脚塞进薄被里:“虽说是仲夏,你自己也要注意别受了寒气,要是痛起来可不好过小阳那儿有人守着,等吃过饭我再去陪她你呢,就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别让我分心了,嗯?” “我不要紧” 不知舒景悦是不是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第二天早上回屋的时候,他竟然直直地睁着眼僵躺着,只有身边的孩子有动作的时候,才会稍微注意一下。裴宁守了舒阳一夜,她的温度却还是没能退下去,此时见到舒景悦这样的状况,顿时觉得一颗心沉到了谷底,甚至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 “阿景” “啊你回来了,她怎么样?” “阿景,别这样我看了难受。”裴宁拍拍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别开了眼不忍看他:“你若是再这样下去,小阳还没好,你却要先病倒了,叫我怎么是好?” “她不能出事” 裴宁心里一慌,面上却还尽力维持着平静,点了头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自从她住进夏家,夏初妆几乎是每天会来看看,询问一下大夫舒阳的情况,姚黄偶尔也过来,有一次碰上了小凡来看舒景悦,三人还不尴不尬地说了一会儿话。 裴宁对他们的闲谈没有什么兴趣,却很希望他们能让舒景悦暂时忘掉舒阳的事情,见他们一处说话,也是乐见其成。 “裴姐哎,裴小姐” 姚黄和小凡一道出来,两人虽不怎么亲热,但毕竟都是嫁了人的男子,自然不会像当年一样死磕上,说了几句道别的场面话,姚黄却忽然转头喊住了裴宁。 裴宁原本正要去照看舒阳,听得他喊,也就停了步子,转身朝她点点头算作招呼:“夏、唔,夏小相公,有事么?” “我、我知道那个,我和景青以前总过不去,那个”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裴宁摇摇头,淡淡笑了笑,姚黄不是多么恶毒的性子,以前虽然嘴上不饶人,总要欺舒景悦一头,却也并没有真的陷害过他,既然他嫁了夏初妆,她心里就算不能做到既往不咎,至少还是能维持前事不提的态度,因此也只是有礼道:“夏小相公要是没事,我就先去看看小阳了” “哎,不是,我有事跟你说的”姚黄原本有点迟疑,见她说着就要走了,却利索了起来,连忙走了两步上前:“今天妻主家几个姐夫请了一些公子和相公来赏荷,我看到秦公子了” 裴宁不解地微微皱了皱眉,秦晚瑜来赏花和她有什么关系? “那个,秦公子的医术很好的,”姚黄见她皱眉,也知道自己没把话说清楚,忙补充道:“那时候魏紫差点要滑胎,小姐,呃唐小姐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没法子,恰巧秦公子到府里来走动,他给魏紫扎了几针,又灌了两次药,就真的把他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的” “这、你是说”裴宁疑惑了一下,见他一直在强调秦晚瑜医术好,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让她请秦晚瑜来给舒阳看诊:“啊,多谢你提醒我” “不、没什么的”姚黄连连摆手,一边朝她弯了弯腰:“那我先回去了。景青他心里烦,脾气就不太好,那” “嗯,谢谢你来陪他,”裴宁对他点点头:“我忙着陪小阳,他这里你和小凡多帮我照顾一点” “哦” 姚黄走后,裴宁便差了人去照顾舒阳,自己去了一趟店里,托沈眉递个帖子请秦晚瑜到店里相叙。 沈眉听她说了事情,边打发了人去送帖子,一边却皱起了眉:“奇怪” “怎么奇怪了?” “夏小姐不也知道秦公子医术好么?怎么先前没请过秦公子的么?” 经她这一说,裴宁才想起来夏初妆也是认识秦晚瑜的,甚至当年她和秦晚瑜相识,还是夏初妆居中“介绍”的,姚黄却一直没对夏初妆说起这件事,反而直接来找她,的确是有些不寻常。要么,就是他想以此对她和舒景悦示好,要么,就是有不能请秦晚瑜来给舒阳看病的缘由。 “哎?怎么这都十多天了,你家那小丫头还没好么?” “嗯,热度一直退不下来,反反复复地折腾了好几天了,弄得她瘦了好大一圈,整个人都没什么清醒的时候,”裴宁既是心疼又是无奈,摇头道:“但愿秦公子真能有办法。” “那你真要让他去给小阳看诊啊?他又不是大夫” “是不是大夫又有什么?我那里大夫不知道请了多少个,个个都说这是要小孩子自己扛过去的,”裴宁伸手揉了揉额角,疲倦和为难之态尽显无疑,人倒是稍稍放松了下来,解释道:“再说,听说秦公子的医术是跟太医院老院判学过的” “好吧,那我给你接他去,”沈眉见她闭着眼却还紧紧皱着眉,也知道她在家中还要强作精神,只好耸耸肩随了她去:“你先在这里歇一下吧。” 裴宁点了点,实在是没精神再去跟她客气什么,一闭上眼脑中就全是舒阳的声音,迷糊的,清醒的,再到后来,更是变成了舒阳和舒景悦一人一边地站在她身边指责她,而她想要辩解想要安慰,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裴小姐裴宁?!” 耳边的声音渐远渐近,忽然凝成了一声呼喊,裴宁挣扎着睁开眼来,却发现秦晚瑜站在边上,俯身看着她,面上很是焦急。 “裴宁,你魇住了。” 秦晚瑜见她醒来,虽被她忽然睁开眼迎上来的目光吓了一跳,却还是温言细语地说道:“方才怎么喊你都不醒,我让沈眉给你打水擦把脸。” 他话还没说完,沈眉便端着水进来了,见她醒了坐着,也舒了口气:“裴姐,你方才的样子都要吓坏人了。一个劲地说胡话,秦公子都快急死了” “沈眉,别瞎说,”裴宁责了一句,伸手在冷水里绞了帕子,抹了一把脸,才朝秦晚瑜拱手:“秦公子,我今天请您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嗯,”秦晚瑜点点头,待沈眉引着他坐了下来,便抬起头朝裴宁笑了笑:“沈小姐方才和我说了点,是你甥女的事吧?” “是的,我知道秦公子你不是大夫,拿这事儿求你是逾矩了,可她的情况有点不太好,”裴宁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见他一直没有说话,心里不由有点摸不着底,与边上的沈眉相视一眼,又不好过多强求。 沈眉与她相处日久,已是颇有默契,见气氛有点沉默,也就帮腔道:“是啊,秦公子,裴姐说你的医术比太医还强,若不是实在不得已,她也不会烦劳你出手,还请你救那小丫头一命啊。” “裴宁你方才魇着了也是为了这个事吧?你夫郎为这个跟你闹了?” 裴宁一愣,似乎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话说得实在有些不合秦晚瑜的身份,她和舒景悦如何,毕竟是他们的私事,秦晚瑜作为一个“外人”,问这话实在是有些僭越了身份。 秦晚瑜却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言,只像平常一样等着她回答。裴宁摇了摇头:“没有,他很急,我也有点太心急,可能是因为这个,才会入了梦魇。” “你这几天没主持生意,好像有几个客人都没留住” “这实在是不能兼顾,”裴宁不知他为何又扯到了生意上的事,又不能开口追问他到底答不答应,只好勉强耐性应道:“沈眉方才也跟我提了,那几户东家自己估算下来的价钱太低了,不管是我们还是唐家,就算把利润打得再薄,也是接不下这桩生意的。” “这事可说不准,我听说唐姨好像有打算接那几趟生意,”秦晚瑜迟疑了一下,还是提醒道:“你担心家里人的状况,自然没什么不对,不过店里也别太放松了,虽说你这里如今不比唐姨那里差,不过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也多小心些,要是你这店倒了,以后拿不出诊金,我可不去给家里人瞧病啊” 裴宁原本已经有点急,蓦然听到他这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不由呆住了:“秦公子,这是答应在下了?” “自然是,”秦晚瑜笑了起来,一边站起身:“是在夏小姐家里么?这就走吧” 裴宁喜出望外,跟沈眉交待了一句,也顾不上听她说什么,迅速地赶了上去。两人回来夏家的时候,夏初妆也正巧从书肆回来,见她带着秦晚瑜进屋,一时不由愣了。 “裴宁,秦公子怎么?” “秦公子医术过人,我是想请他来看看小阳,”裴宁和她招呼了一声,便要带着秦晚瑜朝里面走,夏初妆在原地呆了一下,才“哦”了一声跟上去:“秦公子精通岐黄之术?” 秦晚瑜摇头浅笑,谦道:“略懂一二罢了,不过既然是裴宁有求,自然是当鼎力相助。我可还欠着她的大人情呢。” “裴小姐,裴小姐啊,小姐也在,”夏家的下人先是见了裴宁,冲上来才看到自家小姐也跟在身后,忙俯身行礼,急道:“小小姐刚才醒过来,我们一时没看住,叫她把面上的痘子抓破了,现在直说眼睛疼呢” 裴宁一急,还未及说什么,却看到舒景悦和姚黄也正匆匆走过来,舒景悦一见她,几乎是立刻冲了上来:“你去哪里了?怎么没陪着小阳?小阳怎么了?你告诉我啊” 姚黄跟在他身后,见自家妻主也在,便不多说话,乖巧地立到她身边,看向舒景悦的眼里有点担心,夏初妆伸手拉住他,见一堆人都堵在门口,裴宁又被舒景悦的失控弄得手忙脚乱,为难地看了她一眼,便提高声音道:“都进去说话,秦公子,请移步到厢房看看;裴宁,你先送你相公回屋里去吧小安,你给秦公子带路,还有请陆大夫给他说说小阳的情况” 夏初妆这一大段吩咐下来,众人都各自去了,裴宁几乎是把舒景悦抱紧了带进屋里的,见他情绪完全稳定不住,非要去自己去照看舒阳,心里又是急又是苦,只一言不发地搂紧了他,任由他又推又打,一直不敢放手。最后还是姚黄重新带了大夫过来,给他扎了一针,才算让他安静地睡下。 裴宁出了一身冷汗,见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只有胸口微微起伏着,消瘦了许多的脸陷在枕头里一动不动,便忍不住俯下身去,替他轻轻拨好了方才弄散的长发。 这么长时间来,他总是不要她操心的,很多时候甚至比她还坚忍。可如今他撑不起了,那么,她便替他撑着 第六十九章落花有意 在意和无意~ 秦晚瑜出来的时候,几乎是所有等着的人都松了口气,他有些疲倦却微微带笑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就能放下心来。 “秦公子,情况如何?” “嗯,明天早上我会再看看,应该能退热了。” 秦晚瑜诊治后,也被带着去清洗并换了衣物,此时穿的却是姚黄的一身衣裳,多了一些柔婉,不若他平日里的洒脱利落,更显出几分男儿的姿态。 裴宁只觉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第一反应便是连声向他道谢,又转向还陪在一边的夏初妆道:“能不能麻烦你夫郎替我走一趟,去告诉阿景一声” “好,”夏初妆朝姚黄点点头,后者听到舒阳没事,也放心笑了起来,点了头便自去了,夏初妆也朝秦晚瑜笑着道谢:“实在是烦劳秦公子了,我这就请人送公子回府休息。” 秦晚瑜略一迟疑,却摇了摇头:“夏小姐还是让人带我去客房住两日吧” “呃,夏某这里自然没有问题的,可是,客房久未整修,实在有些简陋,恐怕秦公子住不惯,”夏初妆以为他是怕舒阳的情况还有反复,忙道:“不如这样,小阳那里我一直派人守着,等明天一早,再遣人去接公子过来诊断,可好?” “恐怕还是不行”秦晚瑜顿了一下,轻笑道:“我得等过两日,若是没有出痘再回府里去。” 裴宁原本正要进屋去照看舒阳,听到这话,猛然停住了步子,声音也禁不住霍然提高:“秦公子你儿时不曾出过痘?” “不曾,”秦晚瑜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不过应该没有关系,我给她扎针的时候刻意注意过” “秦公子抱歉,我、我不知道” “没什么,”秦晚瑜朝她摆了摆手:“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医者当做的事何况是她那么懂事的孩子。” 裴宁呆了一下,话虽这样说,但谁都知道,越是年长,若是出痘,就越是凶险了,因此夏初妆找来的大夫多是儿时出过的,在舒阳身边照顾的几个人更是如此。 “好了,你进去看她吧,夏小姐,还要麻烦你给我找间屋子,”秦晚瑜朝夏初妆微微一福身,夏初妆才从惊怔中醒过神来,连忙点头答应,一迭声地吩咐下人整理房间,亲自引着他往外面去。 “小阳醒了?” 夏初妆若有所思地低着头走路,差点撞上了和姚黄一起匆匆赶来的舒景悦,见他难掩焦急,忙点头:“裴宁进去了,你要是放心不下,就在这里等她吧” “能不能让我也进去看看” “这” 夏初妆有点迟疑,姚黄见她为难,忙扯了扯舒景悦的衣袖:“景青哦,阿景,你又没出过,这时候进去不是白惹你妻主担心么?” “是啊,裴相公照顾好自己,也好叫裴宁少操心一些”秦晚瑜一直站在夏初妆身后,淡淡笑着劝道:“只有你没事,裴宁才能稳得住心神你自始至终都是她的主心骨” 秦晚瑜迟疑了一会儿,视线在舒景悦身上停留了一瞬,终于转开眼,把最后一句话也说出了口:“若是你再这样不爱惜自己,恐怕她撑不了多久也就垮了” 他说完,便朝舒景悦和姚黄点了点头,示意夏初妆离开。舒景悦瞧着他的背影愣了许久,再转向面前紧闭的门,只回头朝姚黄勉强笑笑,一言不发地在边上椅子上坐了下来。 “喂,阿景喂发什么呆呢?” 姚黄喊了他两声,见他一直没有反应,不由伸手推了他一把:“阿景?你怎么不说话?我跟你说,那个秦公子真的说小阳没事了,你就不用急了。” 舒景悦偏过头看看他,点头“嗯”了一声,又转回去看着房门,姚黄正要再劝他别这么一直瞧着,房门里面的人却像是有所觉一般拉开了门。 “阿景?你怎么来了?”裴宁一边系着衣服上的带子一边往外走,朝他放松地一笑:“别急,小阳会没事的。” 姚黄见裴宁出来,也就不担心舒景悦会如何,看了他们一眼,朝裴宁行了一礼便走了,裴宁还忙着整理腰间的带子,却被舒景悦伸手抱住了,一时又是错愕又是惊奇,连手上的动作都忘了继续,扶起他的脸问道:“怎了么?” “没,我帮你弄。” 舒景悦抿着唇摇头,低下头利索地替她重新整理衣袍,裴宁虽然欢喜,也免不了有点担心,待他细细地系好了,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阿景?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 “真没事”舒景悦手上动作一僵,慢慢放下系好的带子,微微仰起脸来:“好了,我、我们回去吧” 裴宁瞧不出什么不对劲,也就点点头,挽了他的手一起往外头去:“等过几天小阳好一点,我们就搬回去住。” “嗯。” “那你今天是怎么了?还怪我没有照顾好小阳?” “不是,”舒景悦原低着头,听了她的话,下意识抬头反驳,却正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心里便气弱了一分,再看她还是温柔和气的模样,更是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复又低了头喃喃:“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乱发脾气” 裴宁一愣,呵呵地摇了头:“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为这个,我都没气,你反倒不高兴,是什么道理?” “我晓得你对我容忍可我、我也就是急” “人家都说,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你方才那是急了凶了,我哪里至于这么小气,为这个事情还要和你置气的?”他面上红了一阵,裴宁握着他的手拍了拍,心里沉重的感觉都散了去,只觉得他莫名地歉疚很是可爱,不由笑起来:“再说,被自家相公说两句,有什么对错好计较的?世上多少人想要这个福分还不一定想得到” 还没到天明时分,舒阳便退了热度,醒过来第一句话竟然是叫饿了,裴宁披了衣服起来就听到下人喜滋滋地来回报,这才知道秦晚瑜半夜又起来给他扎过一次针。 既退了热,便只等她身上的痘都消了,裴宁把店里的事情丢下了许久,好容易她渐好,店里事情也不能再搁置,早上去看了她一回,便打算回店里去。到了门口,却正遇上秦晚瑜昨天带来的下人,便停了下来问候。 “裴小姐,我家少爷说了,这几天都不叫我见他,今儿也是差了旁人来打发我回去跟大人回话的,”那小厮摇摇头:“少爷只说喜欢夏小姐家中的景致,想在这儿叨扰,小住几日。” 裴宁心里一乱,想明白过来秦晚瑜的意思,他怕染上而不回去,不仅是因为怕传给别人,恐怕,还怕秦业知道了会怪他涉险。毕竟,秦业只有他一个孩子。 想通这一节,也就不难明白姚黄为什么不告诉夏初妆秦晚瑜懂医术而是要来提醒她,他想必是怕万一秦业知道怪罪下来,不想让夏初妆去承受这个后果。 裴宁有点哭笑不得,一方面为他的算计而有点微妙的着恼,另一方面却又为夏初妆感到高兴,毕竟夏初妆对他付出的感情不算少,姚黄能够这样为她着想,正是对她最好的回应。 和旁的什么人再亲近,总是比不过要过一辈子的枕边人。这事换了舒景悦,或者换了她,恐怕也会耍这一招小聪明。 “裴宁?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要去店里么” “唔,”裴宁被夏初妆在肩上拍了一下,愣了愣,呵呵笑了起来:“没什么,正要走呢。” “哎,那就一道吧,我也要去书肆。” “那多谢啦,”夏初妆让马车停了下来,裴宁跳上车,朝她点头:“对了,秦公子那里还好吧?” “还行,没听说有什么不对劲,不过你也太大胆了,”夏初妆白了她一眼,叹道:“他没出过痘,你也敢求他给小阳看,若是还得他出事,恐怕秦知府饶不了你。还有,你怎么知道他懂医术的?” “你夫郎给我说过的,”裴宁并不避讳,眯起眼笑道:“他见过秦公子给魏紫保胎。” “哦?我倒是没听他说起过” “那是当然,他可不想让你得罪秦知府,”裴宁朗声笑了起来,见夏初妆明白过来,蓦然闹了个大红脸,心里也觉得高兴:“你这回可不算是一厢情愿了。” “哈哈,他是小男人的心思,让你见笑了。”夏初妆皱了一下眉,很快却还是绷不住露出笑意来:“不多说了,你到了。” 裴宁跳下车,朝她道了别,见店里人都还没到,便先把这些天积压下来的事拿出来看,略算了一下,她们接下的事情已经可以排到年前,心里便是一定。 在现代,建筑和装修几乎算是暴利的行业,虽然后来许多材料价格透明化,但装修公司也是十分赚钱,而在这个时代,建筑和装修的概念基本上是分不开的,也几乎是同步做好的。绝对没有哪户人家会把房子起好了再专门找旁的人来刷墙面,打家具。 因此她们接的生意也多是从空无一物的地上建出屋子,院子,甚至是园子。这说起来简单,但想要把一整套一点不错地做好,也是十分不容易的。而万事开头难,只要平稳地做好起头这一年,之后的生意便是熟门熟路,方便得多了。 “哎?裴姐你家小阳好了?”沈眉刚一推开门,见她已经到了,不由吃惊,也不等她回话,便喜道:“快点,这里这么多单事,都是要你画出来,我们才好派人去做的” “好,我知道了,”裴宁心情也很好,一边拿过其他的单子翻看着,一边和她闲聊:“昨天听秦公子那么说,还以为你们赶走了多少人呢,原来已经接了这么多啊” “秦公子可能担心你弄不过唐家小姐吧,不过啊,他那是关心则乱,我们哪能这么没用啊,”沈眉玩笑道:“再说,他自己还三不五时地给我们带些生意来呢。对了,他真的把你家小丫头治好了?” “嗯,真的,今天早上已经退了热,只等痘消了就好了,”裴宁欣然点头,稍一迟疑,才叹气道:“不过,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了。” “感谢什么啊,我看啊,你娶了他就好了”沈眉促狭地笑笑:“成了一家人,那就不用说两家话了,你也就不用谢他了。” 裴宁一怔,立时掉头瞪了她一眼:“沈眉,不可胡说。拿我开玩笑也就算了,秦公子还是云英未嫁,切不可再说这种混账话。” “哎,裴姐”沈眉和她玩笑惯了,虽见她正了面色,却还是无所谓的样子:“虽说他没说过什么,不过你真瞧不出来他对你有好感?” 裴宁复又瞪了她一眼,沈眉这才缩了缩头,一抱拳道:“好吧,没有就没有。” 她缩回去做自己的事,裴宁却有点心神不属,她不是不经人事的小丫头,也自然明白秦晚瑜对自己这样诸多关照必然不会真的只因为她帮忙造了贤良祠。 然而她对他虽有好感,却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关系了。且不说他的身份地位,单只是为了舒景悦,她便不?br /gt; 姑息养夫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20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20部分阅读 不可能对他有别的心思。舒景悦和她一路走到今天,虽然总是磕磕绊绊,她却一直不曾后悔,将来,也希望能和他一起走到最后。既然这样,又何必去懂秦晚瑜的心思。事实上,昨天若不是实在不得已,她也万万不会去求他帮忙。 第七十章流水无情 放开和离开~ 待选好了要先画图的几桩,拿了东家的各类要求回到夏府,已经是落日西沉。还未进得小院的门便听得路过的下人一迭声地朝她道喜,说是舒阳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不碍事了。 裴宁点头,到舒阳房间外,见原先的老大夫正守着,却不见秦晚瑜踪影,便疑道:“秦公子回府了?” “哦,还不曾,秦公子看了一下午,是老身劝他回去歇着的,”大夫不晓得秦晚瑜身份,只以为是她请来的大夫,见她有事寻秦晚瑜,又忙道:“也歇了一个多时辰了,要是裴小姐找他有事,再吩咐人去请他过来就行。” “不,不用,”裴宁摇头:“让他歇着吧,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哎,那位秦公子的医术可真是高明,跟他比起来,老身这么些年,算是都白活了,”老大夫还对秦晚瑜的医术念念不忘,自言自语道:“只可惜他是个游方大夫,不然我还真想忝着脸替我家丫头求个亲” 裴宁“咦”了一声,不解道:“游方大夫?” “可不是么,他说过几日便要离开扬州了” “原来如此” 裴宁心中还是疑惑,却并没有再追问,只向她问了几句舒阳的事,便径自去看舒阳了。比起前几天,她的精神足了很多,一看到她便龇牙咧嘴地朝她扮鬼脸:“裴姨,你不怕被我染上啊” “当然不怕,”裴宁欣慰地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笑道:“倒是你,要是再抓破脸上,可就要变麻子脸了,到时候被人家笑可别找我和你小舅哭啊要是将来讨不到夫郎,都是你自己闹的” “麻子脸怕什么,我是女孩子,又不是整天比着谁漂亮的男孩子”舒阳反驳了一句,一扬手道:“等我做了大事,就有很多男孩子想嫁给我了,才不怕讨不到夫郎。” “好啊,小小年纪就想着将来娶夫呢,看起来盘算地不错,说说看,你想娶几个啊?” “就娶一个” “哦?真这么乖?”裴宁佯装怀疑地瞥了她一眼,玩笑道:“你都说很多男孩子想嫁给你了,你只娶一个不是亏大发了?” “才不是,裴姨你不是也只娶了小舅一个么我也要娶个小舅这样好的,然后一世到老都只对他一个人好,”舒阳小大人一般扬起脸来,肯定道:“要是娶了旁的人,他欺负我原来的那个夫郎了怎么办?” “行了,到时候再说吧,你想得太远了,”裴宁在她额上戳了两下,皱起眉道:“看看,满脸小包,我都快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了。你现在的任务,是给我赶快好起来,乖乖回去念书。别再让你小舅不放心了。你这几天没醒,都快把他急死了,知道么” “嗯,我知道了,”舒阳乖巧地点头:“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去啊?” “等你好了就回去。” 这话一说,舒阳更是兴奋,一天看到她几次,就几乎要说几次“我好了”,裴宁被她闹得没法子,只得跟她说她说了不算,要大夫说她好了才成。原本以为可以让她消停几天,谁知晚上秦晚瑜竟真的来找她,说舒阳已经没事了。 “这特地麻烦你来说这事,实在不好意思,小阳那丫头挺难缠吧,”裴宁利索地把桌上东西收拾了一下,请他在一旁坐了:“呵,让你见笑了。” 秦晚瑜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也正巧有事要找你。” 他一边说话,一面看着裴宁收拾桌上的东西而并不插手,裴宁本来正在画图,桌上摆着的纸张和炭笔几乎铺了大半张桌面,另一边角落里还有舒景悦的针线盒子,夹杂在一堆书册里显得格外不合群。裴宁收拾的时候,却十分熟练,把书册、图纸和盒子摆得井井有条,仿佛它们本身就是在一处的。 秦晚瑜略低下了头,浅笑道:“裴相公不在么?” “嗯,他说先回屋去歇会儿,”裴宁答得自然,看向他点了点头:“秦公子找他有事?” “不,我是来跟你告辞的,看,我可是连酒都自己备好了,”秦晚瑜摇头,面上神情不变:“如果裴相公没有歇下,不妨一起喝上一杯,如何?” “这辞行酒从何说起?” “家母在扬州任上已三载有余,朝廷调令已下,不日便要进京赴任,这酒,自然便是辞行酒了,”秦晚瑜一边说,一边给她和自己各斟满了一杯:“这一杯,我敬裴宁你。” 裴宁没有搭话,甚至没有问敬酒的缘由,接过了便一饮而尽,秦晚瑜也是低头喝尽,又抬手倒了一杯:“这一杯嘛,则是你该敬我。” 裴宁端了酒杯要喝,秦晚瑜却低低笑了起来:“裴宁你都不问缘由的么?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很快就能把你灌醉?” “秦公子,你对在下和内子多次出手相助,要裴宁敬一杯酒,难道还需要缘由么?”裴宁举杯向他一敬:“秦公子日后但有所托,裴宁绝不推脱。” “呵呵,那我可就记下了。” 秦晚瑜点点头,侧开脸看向边上,半边面容陷在背光里,裴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给他倒满了酒。 “裴宁,我娘已经派人来催过,我明日一早便要回府,收拾一下随她进京,到时,便不来辞你了。” “裴宁,怎么还没睡?啊秦公子怎么”秦晚瑜正要说话,舒景悦却恰巧掀了里间的帘子出来,疑惑道:“这么晚了在喝酒么?要不我去厨房炒两个菜来吧” 裴宁朝他看了一眼,见他转开了视线,不由眨了眨眼,起了身伸手把他拉到身边:“阿景,秦公子是来辞行的。” 秦晚瑜适时站了起来,一边朝他点了点头:“裴相公,不必麻烦了,天色不早,喝完这一杯,我就要回去了。” “啊” “这一杯,祝裴宁和裴相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舒景悦怔了一下,裴宁却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接过来,与他碰了碰杯:“承秦公子吉言,多谢了。” 秦晚瑜顿了顿,便转身要走,裴宁目送他出了门,正要回身,却被舒景悦在身后推了一下,不由疑道:“怎么了?” “你你不送送他么?”舒景悦微微仰起脸来看她,瞥了一眼天色,迟疑道:“天色晚了,你去送他一送吧” 裴宁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微一迟疑,终于点头:“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舒景悦点头,朝她笑了笑,伸手攀着她的肩亲了一下,才低下头去:“我知道。” “秦公子,这儿没什么光,你小心些。” “裴宁?”秦晚瑜正拂开被夜风吹到面上的柳枝,听到她的声音,不由一愣:“你怎么会过来?” “自然是来替秦公子掌灯的,”裴宁玩笑了一句,提起手上的灯笼示意:“走这边吧,草里怕有蛇虫鼠蚁之类的。” “呵呵,这么晚来送我,不怕裴相公会吃味么?”秦晚瑜半是认真半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待会儿若是你被赶出门了,可别怪我不好” “秦公子说笑了,阿景也叫我送你一送,”裴宁笑了笑,没有在意他话里的调侃之意,只道:“朝廷本是多变之地,秦公子此去,可要多加小心。” “呵呵,朝堂上的事,我一个男人家,哪有插手的余地,裴宁未免太高看我了。” “如此便好” 对他话里的一些自豪之意,裴宁没有说破,秦晚瑜虽这样说,但他们都知道,秦业府里的事,许多都是由他在主持的。他方才那一句话,不过是场面上的客气罢了。 只不过,若是没有这点自负和骄傲,也就不是秦晚瑜了。因此裴宁只温声应了一句,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到秦晚瑜住的院子前,才停了脚步,正色道:“裴宁祝公子此去一切都好。” “裴宁” “嗯?” “你的店若是开在京城,肯定更受那些达官贵人的追捧,你想要扳倒谁,也就方便得多。若是,我请你和我一道进京,你会如何说?” “裴宁身外家业,家中亲人都在扬州,恐怕要拂了公子的美意。” “我猜也是。”秦晚瑜笑笑,朝她微微一福身,便转身进了屋。听得她随后离去,朝身边迎上来的小厮点了点头:“东西收拾好了么?我们明天就回府。” “好了,少爷你怎么了?” “嗯?没怎么啊,”秦晚瑜在他肩上拍了拍,为他的敏感笑了一下:“走吧。” “少爷是舍不得那位裴小姐么?少爷”小厮跟在他身边走了两步,原本不再说话,可见了他闭着眼斜靠在椅上,一脸说不出的落寞,还是愤愤道:“那小姐有什么好的?少爷替她救了人,少爷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天,她都没有来瞧过她但顾着那个歌舞子没出过痘,就根本没想到问问少爷您有没有出过” “呵呵,你看得可真明白”到底是相处多年的小厮,秦晚瑜对他的无礼毫不在意,反倒点了点头呵呵笑起来:“你放心,谁是她放在心上的人,我也看得明白,不会傻得放不下她的。” 第七十一章平地生波 佳境和家人~ 秦晚瑜回府后,裴宁也带着舒景悦和舒阳离开了夏家。夏初妆和姚黄送了一程。裴宁和夏初妆走在一处说了一会儿话,回身见舒景悦和姚黄也和颜悦色地站着,不由和夏初妆相视一笑。 家里近一个月没人住,一进屋便觉得有灰尘膨起来,舒阳呛咳了一声,便被舒景悦推到屋外:“你们把院子里整一下,我先收拾屋子。” “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我跟你一起弄吧,”裴宁朝舒阳眨了眨眼:“小阳去弄院子就成,顺带看着点远儿,别让她到处乱爬。” “嗯,”舒阳脆生生应了一句,伸手要抱小丫头,裴宁担心她抱不稳,替她抱了送到院子里的秋千床上,见她嘟着嘴不满,不由笑道:“好了好了,下次让你抱哈哈” 她们打闹的时间里,舒景悦已经笑着摇了摇头进屋去了,不一会儿便听到里面开始整理东西的声音,伴着他偶尔的低咳。 “阿景,我来吧,你先去做饭好了,”裴宁见他一边掩着口鼻一边扫地,忙接过他手里东西,推着他去做饭:“天太热了,做点凉快爽口的吧” “哎,好。” “阿景,我们再请个下人吧,”裴宁知道他跟小凡算是患难之交,绝不肯让他做多少事,一边扫地一边跟他搭话:“家里事情多起来,你也忙不过来” “随你定,”舒景悦没有反对,只点点头往灶台里添水:“你掌着度就好,别在家里花用太多,弄得店里不好” “不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店里生意已经稳定下来了,不会有什么岔子的,”裴宁安慰他:“等到了年底,远儿也就可以单独睡了,咱们另外起间宅子,再添两个人手,你好腾出手来照顾孩子。” “嗯”听裴宁说得确定,舒景悦也就点点头:“你要弄成夏小姐家那样么?” 裴宁听出他话里有一点犹疑,对他的意思也很通透,摇头笑道:“咱们家又没有那么多姊妹兄弟,要那么大干嘛?只要前后两进,带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就好了” “嗯,按你说的。” 裴宁点头,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在心里思量起来。第二天到店中便托了沈眉带着给她留意地方,沈眉先是应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忽然凑到她边上,疑惑着左右看她:“你要挑地方做什么?难道要起新宅子?” “嗯,是要起。” “咦?你家不是只有一个夫郎么?还起新的干嘛?”沈眉更是不解,偏着头想了想,愕然道:“难道你真准备金屋藏娇?这还是和你夫郎说一声,娶回去好一点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家还有女儿呢,再说小阳慢慢大了,也要娶夫成家,”裴宁无奈地摇头:“我哪里来的娇可以藏?” “啊?你要自己一家住的啊”沈眉顿了一下,点头表示了解,一边答应道:“那我给你找个大点的地方吧,靠水的,那样住起来舒服。” “行,不过还是得在城里,到城郊的话,我怕冬天风寒太重,”裴宁提醒她,一边把手上画好的图纸给她:“你看着分派哪个工头过去适合,就先把这几桩做起来吧。我都画好了的” “行,我知道了,”沈眉朝几个刚进门的工头点了点头,招呼她们先过来看图,一边跟裴宁闲聊:“对了,你知不知道秦知府马上要离任了?” 裴宁点头,又问道:“嗯,秦知府被调入京城任职了,我们是不是要贺一贺?” “贺当然要贺,不过我们送什么?”沈眉还没回话,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工头便凑了过来,略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那知府和唐家小姐关系极好,唐小姐肯定是要替她饯行的。我们送的礼要是比唐小姐重,显得太惹眼,要是比她轻太多,又恐怕旁人要笑话。” “说得也是,上头有消息说,秦知府这次调任,竟然是选入吏部的,说起来,这可是个大大有权的官呢,我们还是要好好结交一番” “嗯,各位说得都有理,裴姐,你想好没有?” “你们斟酌着送就行,不过,既然秦知府是升任到吏部,清廉的名声想来也很重要,千万别给她惹麻烦才是,”裴宁只说了一点,想起秦晚瑜那天说到请她去京城图谋发展的事,心下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只朝他们点点头。 “那行,我先找个人打探一下唐家送的什么” 沈眉考虑地虽周到,奈何临到唐洛书摆了饯行酒送秦业,她们也没能打探出个所以然,裴宁左思右想,还是亲自挽袖写了一幅《陋室铭》,兼了沈眉她们用上好的料子做的“庭院模型”当做了贺礼。 酒宴还是在唐家摆,秦业和唐洛书自然是并排坐了主位,城里不少豪门大家的主事人也都到了。裴宁携了舒景悦坐在一处。他们虽还不算大户,但也不时有相熟的人上来劝酒。 “裴宁,你那园子建得不错,我儿子也直夸漂亮,等他成亲的时候,还要请你喝上一杯喜酒啊。” “张东家过奖了,”裴宁对她家管事闹的“乌龙”心有余悸,见她上来劝酒,面上笑容顿时僵了一下,连忙起身谢她:“这是裴宁应该做的。” “呵呵,好一个后辈,将来肯定大有可为啊,”那张老板笑呵呵地夸了一句,像是对她建的园子十分满意,笑着拉她:“走走走,我带你见几个人,保证对你有好处。” “这,那就多谢张老板厚意了” 裴宁朝舒景悦点头笑了下,舒景悦也回了她一笑,示意会在座上等她。张老板哈哈笑起来,边拉着她往一边去,边玩笑道:“你对夫郎果真是多情,我儿子前天还笑说要让他将来的妻主跟你多相处相处,学学你对夫郎的好呢” “来,这是李大娘,她家里可是每年都有新房子新园子要起,”张老板拖着她介绍,一边道:“李大娘,这丫头弄的屋子很不错,不如下次你也试试。” “哈哈,你张老板推荐的,我当然要试试的,”李大娘点头笑道:“正巧我家小丫头明年也要入学了,到时候请你到我家弄个小学塾” “呵呵,裴宁自当效劳,” 裴宁认出“李大娘”正是扬州城里首屈一指的富户,家中夫郎儿女甚多,也就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句。一圈的人招呼下来,张老板面有赞赏之色,拍了拍她的肩:“不错不错” 裴宁搞不清她的“不错不错”具体是在夸她什么,估计是觉得她的应对尚算得体,没有太过丢人。因此只笑着拱了拱手。 事实上,这种场合她从心底不喜欢,所有人都道貌岸然,热情洋溢,但背过身就极有可能在你身后做手脚。在饭局和舞会里谈生意的事,她前世经历了太多。 到了这世,虽说一下子一贫如洗,却也过得比以前舒心安心,不过现在看来,终究还是逃不脱要陷在生意圈里。 “裴唔,妻主,你喝多了,待会儿还是少喝点”裴宁从飘忽的思绪中回神,便看到身边的男人捧了清茶递到她面前,眼里有些担忧,探手替她擦了一下额上的汗,又把茶水推近了一点:“喝点茶,醒醒酒” “嗯,”裴宁看向他的脸,替他捋了一下鬓边的散发,点了头柔声答应:“我没事,你放心” 舒景悦却执意地不肯缩回手去,直看到她喝了口茶才抿了抿唇,低声道:“你刚刚喝得有点急,我怕你醉了,应付不了那些人,要出事” 裴宁心中一定,手指在他脸上触了一下,很快缩回来,面上的神情放松下来。和前世,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还有这个人呢,还有远儿和小阳,他们的小家,如今正越过越好,越来越叫她眷恋,生意场里的这些东西,也都是为了他们的家这样想来,便也不觉得有那么难耐 “我去和房小姐打个招呼,你别只忙着我,自己吃点东西垫垫。” “房少东家,有多日不见了。” “嗯,”房启扬身边并没有坐人,见裴宁过来,只抬眼看了她一眼,点头招呼:“既然来了,便一起喝杯酒。” “呵呵,我实在不能再喝了,房少东家要是有兴致,裴宁替你斟酒。” 裴宁笑着挡,难得的是房启扬竟然也没接着劝酒,听到她说不喝,便真的自斟了一杯,慢慢啜饮:“怎么想起来找我喝酒?我看你今天可是大红人呢” “哪里,是张老板瞧得起,”裴宁谦了一句,便把话题带到正事:“房小姐,我们店里的第三批活已经接下了,可听沈眉说,最近原料紧张,不知道您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延误?” 房启扬点点头:“嗯,延误不见得,不过的确快不起来。还有林秀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林小姐什么事?” “她是个拧性子,如今被调到御史丞里做事,说不得要和人闹起来”房启扬似乎有些无奈,见她真的不知,才勉强说明道:“到时候,恐怕我这里拿料子也会受点影响。你自己做好打算。” “这” “她参了张尚书一本,若不是她的恩师力保,现在恐怕已经从新科进士变成阶下之囚了,”房启扬苦笑道:“各中原因,相信你也知道的。” “林小姐她”裴宁怔了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若是因为运输中成本提高的原因,我可以为房小姐补齐差价。” “就算你不补,我也是要卖给你的,”房启扬面上一僵,勉强笑了一下:“难不成真能丢下她的性命不管么?就算我能,我娘怕是也要被我气死” “这话从何说” “你不用装糊涂,我知道你也和林秀同样的心思,”房启扬勾了勾嘴角,扬起下巴朝她原先的位置上看了一眼:“既然这样,让你多出点钱也不算什么吧?” “房小姐,既然如此,那么,以后也托你多多关照了” 第七十二章故技重施争夺与相让~ 虽说是替秦业饯行的酒宴,但席间,秦业面上却并无喜色,甚至不怎么开口说话,连边上的唐洛书几次三番和她说话都没有怎么回应。 直到秦晚瑜执起酒壶为她添酒,才勉强笑了笑,在儿子手上拍了拍,秦晚瑜也朝她回应一笑,端端正正地坐回了她身后。 裴宁在席上看了一会儿,一旁的舒景悦便伸手推了她一下:“你也去敬一杯酒吧?” “唔恐怕不太好,我一个小商人,还是别去凑这个热闹的好,”裴宁见他也不时看向秦业那边,心知他也看到了秦晚瑜,只伸手在他腿上拍了拍:“秦公子的恩情,我们自然不忘,不过这时候真的没必要去凑热闹你安心” “哎,可是他” “他对我有意?” 裴宁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舒景悦被她说穿心思,既有点窘,又兼了羞,暗自瞪了她一眼:“你、唔,你自大” 他说完了自己便也红了脸,低了头不肯再看她,裴宁抓了他的手,释然笑道:“放心,我心里向来只有你一人。” “他懂的多,跟你也合得来你要真” “打住”裴宁捏着他的手指搓了一下,打断他的话,面上神情认真起来:“违心的话我可不想听,你要真想我娶了他,他来辞行那天晚上,怎么就凑巧出来了?” “我、我那是听见” “嗯,不许解释我没有不高兴,相反的,我和你也是一样的想法,”裴宁凑近了一些,借着面前宽大的桌案遮挡,揽住他倾身亲了一下:“秦公子再好,将来自有人能识得他的好,我却是个俗人,只愿和你柴米油盐地过一辈子。你要嫌家里人少,又不怕辛苦呢,干脆再给我生个孩子好了” “越说越没形”舒景悦拍开她拦在腰上的手要扭身,却正对上她的视线,闹了个大红脸,听到她犹自追问“好不好”,终于撇开视线轻轻点头。 秦业没有坐到最后,只和下面一些豪门大家的主事人喝了一轮酒,便匆匆离去了,唐洛书见她心情不好,也没有阻拦,只遣人带她们母子两人到厢房休息。 既然主角走了,底下的人也大多没了兴致,何况她们本身也都是各家主事,许多也不耐这样陪坐着,不过一会儿工夫便都告辞了。裴宁也随礼到唐洛书位上敬了一杯,便带着舒景悦辞了出来。 “裴宁” “嗯,”裴宁一边想着房启扬席间说的话,便有些心不在焉,听到他喊,只随口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有没有看到唐家给歌舞子送羽扇上来的那个人?” “唔,好像有吧,不记得了,有什么不对吗?” “那是不是魏紫?” “啊?我记不得不过不太像,再说,他不是给唐洛书生了孩子么?怎么会要去给歌舞子送东西?唐家有穷成这样么?” “我有一下看到他的脸了,真的很像魏紫,脸上感觉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过又好像没以前好看了。” “唔,随他去,咱们管这个做什么?他还不值得你上心,”裴宁搂了搂他,一边扣住了他的手握在掌心:“你等我一会儿,我去雇个马车。” “一起去吧” “呵呵,也行,不过你还走得动么?” 裴宁笑着看他,舒景悦正低着头,浑然不知她在玩笑,只点头道:“以前我们不是还从唐家走回去过么?哪里现在多几步路就走不动了?” “唔,也是,那时候你还在这儿给我跳了一支舞,”裴宁虽然点头,却还是往路边走了点,雇了一辆车,扶了他上去才又道:“你记不记得?” “呸,快别说了”舒景悦作势要捂住她的嘴,恼道:“尽记得我不好的时候” “谁说不好的,我觉得很好,”裴宁笑呵呵地把他揽在自己手边,知道他并不是真恼,便依旧逗他:“你那时候跳的可是桃夭,不过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远儿要是现在再跳,可就更合适了” “我跳不起来了”舒景悦环在她腰上的手松开了一些,黯然道:“就算我真跳,你怕也看不下去太难看了” 他一边说,目光不经意便飘到了腿上,裴宁顺着他的视线把手按上去,慢慢揉起来:“你要是喜欢跳,我扶着你” “喜欢我也说不清喜不喜欢,”舒景悦扯了扯嘴角,低头伏在她肩上:“不过别的我什么都不会,也只有这个能做好” “你还叫什么都不会,让我真的是要羞得无地自容了,”裴宁略有点夸张地喊了一声,抱着他摇晃了一下:“乖回去我教你一个舞,好不好?” “什么舞?” “你猜猜,反正,是我家乡那里的人跳的舞。” 裴宁刻意卖了个关子让他猜,舒景悦果然感兴趣,连续猜了几种也没猜对,执拗的性子起来,更是不停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方才难过的心思也被暂时抛到了一旁。裴宁见他这样,便笑着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舒景悦立刻睁大了眼,懊恼地在她肩上捶了一下:“别胡说,女人家跳什么舞?你就算诓我也不用损你自己” 裴宁见他不信,也不多解释,一进了屋便拉着他站到院子里,搂着他按着慢三的拍子走了几步,舒景悦毕竟是学过这个,就算不灵便,不一会儿功夫也就摸出了其中的规律,朝她撇了撇嘴:“这算什么舞?不过是走几步路罢” “小心,站稳了” 他话音还未落地,裴宁便拉着他旋了个身,转过身后又把他紧紧搂住,见他面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动作也更快了一些,拉着他跳完了一整段舞步,才缓缓停下来。 “喏,这样算了吧?” “你、你怎么会学这个的?” “以前在家乡的时候,不管男女都要学一点,我也就学了点,你要是喜欢,以后我陪你跳,”裴宁扯了衣袖给他擦汗,却见他正好也凑过来做同样的动作,不由呵呵笑了起来:“阿景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舒景悦手上动作一僵,连被她带到床上躺了下来都没察觉,只呆愣愣地看着她,张着唇不知该说什么。裴宁俯下身亲他,把他弄得微微喘了才用一只手支起身来,笑道:“这个时候,你该说你也喜欢我” “我、我” “嗯?” 她一边说话,一边伏在他身上不停地亲着,舒景悦被她弄得喘息连连,她却偏偏不像往常那样体贴,只揉着他的腰背,轻易不肯要了他。 舒景悦面上先是变得通红,继而竟渐渐失了血色,嘴唇颤抖着动了两下,却只是无声的呜咽。 “好了,不勉强你,”裴宁面色一变,知道自己怕是无意触到了他的心伤,自然心疼地不再逗他,拉着他的手环住自己,抱住他轻轻动作起来:“阿景,阿景你看看我,不是别人,是我” “裴、宁” “嗯,是,是我,”裴宁后悔莫及,见他虽然从方才的床弟之事中恢复了神智,却还是眼神空洞,心里便直生疼,抱紧了他轻轻拍着:“阿景” “喜欢你,裴宁我喜欢你” “阿景?” “我以前那么差劲,你都还肯要我你说要娶我,我、我心里其实欢喜得很,又怕你反悔,怕你后悔,才不肯应的那天也是,我看到秦公子来找你,就不想让他一个人和你说话” “阿景”裴宁揉着他的头发,把他按在胸口:“嗯,不说了,我都知道的” “那你还喜欢我么?” “当然,”方才还那么害臊,现在倒是能开口追问她了,裴宁笑着亲了他一下:“快别问傻话,我们女儿都快周岁了,你还能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思?” “原先知道,现在知道,可还是怕” “现在越活越回去了?”裴宁好笑地在他脸上摸了摸:“我跟你保证,我活一日,就待你好一日” “我听到你和房小姐说话,那个” “张珏?” “嗯。” 裴宁在他背上轻拍,一边点头:“林秀参了她娘亲一本,如今她正和房家对着呢,我们嘛,负责给房家支持就好” “那林秀能把她告倒么?” “这就说不清了,不过,只要她们缠斗一天,张家怕被人揪小辫子,就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什么违法之事,咱们也就安安稳稳的,”裴宁知道他始终是对张珏有畏惧,便一点点分析给他听:“所以,别替我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正如裴宁所说,张家被御史丞盯得紧,根本无力再去找别人的茬子,只盼着以前的事都消停下去,连张珏都不怎么在扬州城的各个豪门大家出现了。 只是因为原料的紧缺,裴宁手上的几桩生意只好暂停了下来,店里一时就多了不少没有工地可以去的工头。 “裴姐啊,你说,这张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倒呢?她们这么把着漕运,简直是断了我们的财路嘛。” “是啊,再这样下去,咱们的客人都要跑到唐洛书那边去啦,”沈眉大咧咧地插嘴道:“好不容易把她弄得门可罗雀,要是那么逼上两三年,她肯定就要关门大吉了,可现在咱们这里一放松,她恐怕又要喘过气来了。” “嗯,她家最近把价钱压得低,不少客人都往她们那儿去了。” “方雨,你怎么看?” 裴宁天外一笔让众人都有点吃惊,不由纷纷看向坐在一旁角落里默默算账的方雨。方雨自己也愣了一下,回过神才知道裴宁是在问她怎么看唐家。 “据我所知,唐小姐家里,一向没有存储料子的习惯,一时恐怕也是没这么多料子的,她要想通过漕运运进来,也要走张家的门道,”方雨想了想,才又迟疑道:“照我看,她现在去讨好张家,恐怕要大出血吧。” “正是,张家现在是困兽,要想从张家讨好处,恐怕自己得先掉一层皮,”裴宁一击掌,呵呵笑了起来:“既然唐小姐这么想要抢我们的生意,咱们不如就把生意让上一让。” 第七十三章 狭路相逢 第七十三章狭路相逢面对和应对~ “示弱”这一招,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使,刚开张的时候,就曾因为要避开唐家和房家的锋芒而使了这一招,而效果也的确不错,现在使起来,倒有点驾轻就熟的感觉了。 她们这里缓缓收手,只留下两桩长期的生意,其余的,都缓缓辞了。而唐洛书那边,却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态势。果然如她们所料,将琐碎的生意都接了手。 一时间,唐、裴两家的势力似乎又倒转了回去,唐家四处开工,大大小小的工头都齐齐上阵,裴宁这边却经常是两三个工头在同一个工地上忙碌。全然没了年初时那样应接不暇的风光景象。甚至不少人都开始感慨唐家到底是家大业大,不是任由谁都能替代唐家的位置。 然而清楚个中缘由的,却也是暗暗替唐家捏了一把汗,唐洛书接下的这些活,若是能按时完工自然好,若不然,能拖延着暂时不开工也还尚可。怕只怕,各家的事儿都拖延不得,匆匆开了工,到半途却没有料子可用。 裴宁有几次同房启扬一同到码头取货,偶尔遇到唐洛书,也还不亲不疏地打个招呼,暗自注意到唐洛书取走的料子并不比她们多多少,也知道她如今只是尽力维持着表面的风光罢了。回去说给店里的其他工头听,大多也都认为唐洛书接下这么多生意是自寻死路。只有原先替唐洛书做过事的几个有点担心她会出什么怪招。 “她简直是疯了,难道到时候,她能凭空变出料子来不成?” “这其实话也不能这么说,如果她真的能把张家那边打点好,恐怕我们就真的要从头再来,慢慢收回客源了” “可张家现在被御史台看得紧紧地,根本不敢有一点动作,就算张珏人在扬州,也是天天窝在自家府里不敢出门的她唐洛书有什么办法,能在这个时候让张家替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在漕运上做手脚?” “这也不尽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么简单的道理,唐洛书总是知道的,”夏初妆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朝众人笑着点头走进来,在一旁坐了才道:“她若是拼了全部身家,她要料子,张家则更缺银子上下疏通打点,可不是一拍即合么?” “但话虽如此,唐洛书难道敢舍出全部身家替张家做嫁衣么?”裴宁有些不信,反对道:“张家可是个无底洞,万一张家倒了,她岂不是血本无归,连东山再起的可能性都没了?” 夏初妆微微摇头,喝了口茶,转向裴宁认真道:“那如果御史台不能马上扳倒张家呢?这事情拖一月两月,也许她家还有顾忌,若是拖上一年两年,你以为御史台能够天天逮着张家不放松么?你现在这一松手,万一唐洛书真的赌对了,你将来可还能聚得起来?” 裴宁心中一凛,见夏初妆一脸严肃,也不由坐直了身体,拱手道:“是我考虑不周,还请夏小姐多指点于我。” “指点说不上,我不过白说两句罢了,”夏初妆转头笑笑:“方才那些话,这是我大姐要我和你说的,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成,放松归放松,该抓紧的几桩,哪怕做点亏本生意,也是一定不能叫唐洛书抢了去的。” “嗯,正当如此,是我太托大了,没有考虑到这些,实在要多谢令姐。” “呵呵,这倒不必,她也是看你性子好,才愿意说几句要我来转告你。” 夏初妆坐了一会儿,和她们喝了一轮茶,便起身要走,裴宁回家正与她同路,便顺势送她:“夏小姐,裴宁这里谢过了” “哎,裴宁,我没有我大姐想得那样远,不过我觉得呢其实这事,是你自己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才忽视了一些事,”夏初妆点点头,一边和她一路走,一边道:“你希望林秀能扳倒张家,遇事就都往这一方面去想,甚至没考虑她若是输了,你该如何抽身自保的事。” “这” “裴宁,你我相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的性子我也了解一些,”夏初妆打断了她的话,缓缓道:“你自己原本并不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只是你把夫郎孩子都看得重,才会为着他乱了步子。不过,你别忘了一件事” 裴宁一愣,正想说他们都是她的家人,她自然是要看重,却听到了后面一句,不由疑惑道:“什么事?” “自家人当然要护着自家人,你看重你夫郎原本没错,可你不能为了他不顾你自己,”夏初妆见她要反驳,忙摆了摆手:“你听我说完,你男人、孩子,他们都是要依附你来生活的,你好,旁人便不敢对他们不好,可你若有一日落魄,纵使他再好,你以为谁还能高看他们一眼么?” “我” “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看,你先前有钱有路子,你家巷子里,谁人敢让你夫郎受气?如今你才只是稍微示弱,嘲他命硬克妻的,说他身家不清白的,种种流言就都起了,”夏初妆摇了摇头:“所以,你才是根本所在,你要是真对他好,不在于这一日两日去扳倒谁,而在于你自己立得稳脚跟。” 夏初妆和她说了一番话,见她若有所思,便也不再多说,在她肩上拍了拍:“你自己想想,别因为他的事而迷了心智,到最后,反倒又害苦了他” 裴宁停顿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才点一点头:“多谢你,我懂了。” “那便好,对了,我今日来,是要请你们去我府上吃酒的,说了这么久,倒是差点忘了”夏初妆见她想通,也笑了起来,喜道:“今儿大夫来诊,说小安有了身孕,他高兴地什么似的,一早就开始做小衣服,连我都不理会了,我是想,他和你相公毕竟是多年相熟,看你们什么时候得闲,过府里来吃酒聚聚吧。” 姑息养夫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21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21部分阅读 裴宁自然是应了她,朝她道了喜,回去和舒景悦说,他也并没有什么不高兴,想来终于是解了和姚黄的心结。 “那咱们要送些什么?我先备下了,省得你到时候再操心这个” “孩子还没出生,随意送些什么就行了,”裴宁见他手里正在替女儿做衣服,便接过来看了看,提在手里比划了一下,笑道:“唔,一眨眼,我们女儿已经大了这么多” “过几天快入秋了,我先做得了,免得那时再手忙脚乱,”舒景悦手上东西被她拿走,便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伸手想要拿回来:“给我吧,就快做好了” “这么晚了,还不歇着么?”裴宁却径自把东西收了起来,不肯还他,拉着他靠在自己身上,责道:“你要是把眼睛熬坏了,我可不伺候你摸瞎啊闭上眼” 舒阳和女儿都在隔壁睡了,舒景悦原本也是一边做针线一边等她,听到她怪责,也就顺从地不再辩解,以为她是要歇息,便起身要去吹灯。还未及起来,身体却被裴宁使力一拉,旋了半圈被她按着枕在她膝上:“叫你闭上眼,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听得她半是埋怨半是宠爱,感觉到她正把手贴到自己脸上,舒景悦面上红了一下,倒是果真乖顺地合上了眼,裴宁并指在他额角揉了几下,才轻笑道:“阿景若是我一时不能替你除了张珏,你怪我不怪?” “你要把我送给她么?”舒景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裴宁心里正有些难受,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直直看向她。裴宁被他看得一愣,见他眼里三分依赖,七分信任,唯独没有疑惑,心知他信她至深,一时竟答不出话来。只愣愣摇头。 “那我怪你做什么?” 舒景悦却并不在意,见她愣愣的,便又躺了下去,枕在她腿上微微动了动,皱眉道:“本来就困得很了,你偏要揉,揉得我舒服了又紧着停手,说些莫名的话,还让不让人安生睡了” 裴宁复又把手指搭在他鬓间轻揉:“好,我不闹你了,你快些睡吧。” 舒景悦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便真的舒展开眉头,裴宁心里一轻,眼底也涌起笑意,俯身亲了他一下,扬眉笑起来。 若是不再执念于张家的事,她这里便可进可退,更多了几分灵活,然而房启扬为保林秀,却是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在明面上,都不再与张珏等人来往,甚至把以往种种礼单往来都列了明细,显然是要交给林秀做为证物了。 裴宁答应过她贴补差价的事自然是依照承诺继续,但有夏初妆的告诫在先,毕竟是留了一些余地。即使林秀当真败了,她也要留着足以自保和保护家人、沈眉她们的余力。 然而事情却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她这里才刚有些自保的动作,竟得到了林秀跳过御史台,直接敲了登闻鼓的消息。 登闻鼓一敲,无论是百官还是路人,都能直达天听,直接向皇帝上奏。但为了防止登闻鼓被滥用,凡是敲响此鼓,无论所告之事是否属实,击鼓者都要受到重罚。有官职在身者,立时官降三级,而平民百姓敲响此鼓,则要杖责五十,流放三年。 谁也没有想到,林秀竟会用上这样极端的方式,裴宁得知消息,也是大惊,她虽知道林秀虽然执意要替心上人报仇,告倒张家,却决绝没有想到,林秀竟会有这样的执念和魄力。 她所告者二,其一,张家利用执掌漕运之机收受贿赂;其二,张珏利用其母之势欺压百姓,以致害死多人性命。 “这丫头简直是傻了,就算这两条都有罪证,张家也不一定就倒了,何况她还不一定能找得到证据呢,就敢这么拼命上告!”房启扬请了裴宁过府,久未露面的房皓竟特地迎到了门外,挽着她进了屋子,气愤道:“裴小姐,你来说说,她竟这样为个死了的下人不要性命了,叫我这个做姑母的到了地下,拿什么脸面去见她爹娘?!” 裴宁沉默着被她让进府里,知道她这番怪罪的气话虽然是真,但也只是“开胃菜”,绝不会是她请自己前来的主要原因。 “房东家,您对林小姐一向照看有加,林小姐对您也是至孝,”裴宁拱了拱手应道:“所谓疏不间亲,裴宁不过是一个外人,对房东家家里的事怎么好多言?房东家若有事交待裴宁去做,便不妨直说了吧。” “唉我这是做的什么孽?”房皓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朝房启扬恨道:“都是你这小畜生,当年鬼迷了心窍,才会想出那等没人性的讨好人的法子。” “房东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再提起,也并无助益”裴宁心下一笑,心知她是要激得自己开口承诺帮忙,心里谨记夏初妆当时所说,又想起那晚舒景悦毫不掩饰的放心和信赖,并不答应什么,只淡淡说道:“若是房东家无事,那裴宁便先回去了” “裴宁,你等等,”房皓见她竟问也不问便真的要走,一急之下,也顾不得再耍什么手段,直截了当道:“这件事,可否请你相公相助?” 第七十四章 推己及人 第七十四章推己及人良机和良人~ 一言既出,屋里却忽然沉默下来,裴宁不冷不热地看着房皓,房皓便有点不自然起来,轻咳了两声,解释道:“你知道,张珏玩过的那些人,能活下来的就没有几个” “以张珏的心性,家中想必还想着歌舞子呢,”裴宁见她讪讪开了口,也不好全然不搭理,便笑一笑道:“若是状告她,何不去她家中寻证据?阿景的事,早已是陈年往事,就算他肯指认,也不见得有多少说服力。” 房皓一听,忙摇头要说什么,裴宁却不失时机地站了起来:“再者说,我也不愿他去。房东家,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裴小姐裴宁!” 见她那里当真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房皓不由也急了,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赶上去几步:“去她家里寻证?那得是她被查办之后,可如今证据不足,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裴宁你自己想想清楚,我们只不过要你相公做个证,没人会对他不利” 裴宁原先背对着她站着,听了这话便微微回过头来:“房东家,这件事,请恕我不能答应你林小姐是个真性情的好女子,如果有可能,我也一定会尽力帮她。但是这件事不行,他是我相公,如果我都不顾着他护着他,谁还能管他是喜是忧?” “我说了我们不会把他怎么样,就只是上堂做个证供而已。” “只是做个证供?”裴宁面上一凝,冷笑道:“若是他去了,就相当于要他大庭广众之下挖开身上的伤,然后笑着跟人说‘看,这是真的,张珏是个恶人,我受了许多苦’一样,这对他来说,怕是比死还难过。” “可咱们这扬州府,早就知道他是歌舞子出身告到了张家,也好叫旁人知道他是无奈之下,才那些闲话自然也就少了。” 裴宁叹了口气,躲开她的拦阻,略低了头道:“房东家,你这话说得,恐怕连你自己也不信吧。要是旁人的闲话这么无所谓,林小姐心上那人,又是为何被抬了回来却到底寻了短见?” “你” “此事休要再提,房东家若有其他吩咐,倒是大可对裴宁讲,” 裴宁拱了拱手,不顾她变得煞白的面色,甩了袖离开。微仰起脸看了看天色,勾起唇角往家里走。她这几天忙着在店里张罗,回去的时候,女儿大多已经睡下了,就连舒阳,也差不多回了屋。推开门,果然见到舒景悦和往常一样在桌边做手工,一面等她回来。 舒景悦听到动静,抬头见是她,便匆匆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起身问道:“回来了,吃过没?我去给你把菜热热” “不用,才在店里吃过了,”裴宁拦住他,拽了袖子给他擦额上的汗:“怎么了?身上不舒服?” “没” 舒景悦摇了摇头,过了片刻却又迟疑着点了一下头,裴宁一头雾水,伸手在他额上探了探,见他面上红成一片,额上又并不发热,心里更是莫名。正想问他原委,却见他低了头又嗔又恼地骂了一句什么,脑中灵光一闪,拉着他问:“是不是有宝宝了?对不对?我又要做娘亲了” “嗯哎、哎,你小心点” 舒景悦刚点了头答应一声,裴宁便笑着把他抱了起来,若不是怕伤了他,恐怕要抱着他转上几圈:“好好我不闹了,宝宝也乖乖的,千万别闹你爹爹” “才将将两个月呢,哪里会闹了?”舒景悦枕在她肩上,低声道:“你说,我前些天还喝了药,孩子会不会不好?” 裴宁见他眼角眉梢带着喜,又忍不住有点犯愁的样子,心里只觉得软软地疼惜,在他脸上摸了摸,轻拍道:“不会的,你这两年喝的药都是性温补身的,没有大碍。对了,正好今天得了个好东西要给你呢,你肚子里这小子可真有福” 她一边说着,从贴身的荷包中拿出一块青碧色的东西:“是西边一个行走商人带着的,正巧被我碰上了来,你抓着看看” 舒景悦不明所以,手心被她摊开来,也就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那玉石,触手只觉得一片莹凉,过了一会儿,却又觉得它和自己手心一样的热度,温温软软的像是要化掉,再低了头去看,却还是原先那块硬邦邦的玉石。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 “嗯,这你别管,反正贴身戴着挺舒服,”裴宁笑笑,又拿了一条链子,把那扁扁的指甲盖大小的玉石穿了起来,绕过他脖子在他颈后动作了一会儿,轻声道:“正巧,好看。” 舒景悦见她穿了玉石才发现那上面有个细细的小孔,大约是她特意穿的,而挂着颈上的链子极细,颜色像是银质的,质地却又有些不像:“这是什么弄的?” “嗯,有点像金有点像银,你就把它当银的好了,”裴宁不在意地笑笑,微微眯起眼看前世随身带了多年的链子,空放了这许多年,如今配上那青色暖玉,在舒景悦颈上挂着,倒显得分外合拍。 “该要多少银子,你店里不也正缺钱么,花这冤枉钱做什么?” “该用则用,不然赚了钱做什么?”裴宁见他掩不住欢喜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满满的,在他面上亲了一下:“再说,你好好带着,将来再留给我们儿子,可就是个传家宝了,不比现在更值钱么?” “鬼扯,你怎么知道定是个儿子?”舒景悦面上微红,甩开她的手别看眼:“再说,传家的哪有留给儿子的?那不成了别人家的” 裴宁一怔,才想起刚才下意识的话弄错了“尊卑”,也就笑着闹他:“男孩子才要宠着嘛,当然留给儿子” “真的?你喜欢儿子?” “当然是真的,像你一样的儿子,我肯定把他宠得不行,”裴宁见他眼里亮亮的,知道他心里欢喜,便搂着他亲了亲:“说正经话,玉养人呢你好好带着,对身子有好处的。” “嗯,我晓得了”舒景悦微仰起脸来看她,低声应了一句,浅浅笑起来:“今天我做了小孩衣服,本来要拿了去看姚黄,大概坐得久了,起来就有点晕,还是张大叔找人来帮我看了脉,才晓得的” “那我明天买了东西谢谢他去,”裴宁见他犯困,便索性把他抱到床上,替他在腰上捏了几下:“姚黄那儿,改天我陪你一起去就是了。” “裴宁他总要跟我比的,可我还是觉得,我比他过得好” 舒景悦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裴宁低下头,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心里庆幸着方才拒绝了房皓求她的事。看看舒景悦半梦半醒间还有些得意有些傲气的脸,心道她费了不知多少心思,才把这人的真性情都养回来,如今才不许旁的什么事来扰了他纯粹的欢喜。 一晃半个月过去,房启扬到店里找了她几次,裴宁都一概只做不知,绝口不提那日的事,只可惜房启扬向来是直言不讳的性子,裴宁不说她便说,裴宁也只能连连拒绝。 “裴宁,你并没有问过你相公愿不愿意吧?” “不需要问,我可以替他决定,”裴宁笑起来,房启扬是急得无奈了,才会说出这种话,事实上,以这个世界的规矩来说,她不问才是正常的吧。 “那他说不定愿意去作证,告倒张家呢?” “比起那个,他更愿意和我和女儿好好地过日子,”裴宁无奈叹息:“房小姐,你还是找别的方法去吧,别在我这儿耗功夫了。这件事,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那你让我去问他,我自己去问。” “房小姐,”裴宁面色冷了下来,淡淡道:“请你自重,他是我夫郎,不是你家的什么人,不是你可以随意拿来做筹码,当棋子的人。” “哎,什么事这么热闹呢?裴宁,我不过走了一年,你怎么跟我表姐闹成这样了?” “秀儿!” “林小姐?” 裴宁和房启扬几乎是同时惊呼,林秀一笑点点头,裴宁才反应过来,立刻把她拉进店中,吩咐沈眉先歇业。房启扬也回过神来,紧走几步跟进来,一把抓住林秀的手腕:“你怎么回事?怎么现在会在扬州?!” “我如今是朝廷命官,启扬表妹,你这般无礼,总该先把手放开吧” “林秀!” “罢了罢了,”林秀揉了揉被她丢开的手腕,朝裴宁笑着点了点头:“启扬,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和裴小姐说,说完了自然会回去见姑母和你。” “你” 房启扬难得得变了脸色,林秀却浑然不理,只对裴宁道:“裴小姐,咱们上次把生意谈崩了,不过,这一次的交易,我保证你会有兴趣的。” 裴宁略微点了点头,暗自揣测她的来意,对她当时放弃了拖垮房家的事,和她这一次拼命斗上张家的作为倒是很有几分好感,心道她或许是真的有什么事要和自己商议,也就唤了人上茶,并把房启扬送到了门外。 “林小姐,你不是在京城为官么?怎么会” “我知道启扬方才在为难你什么,你放心,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林秀笑了笑,面上有点落寞:“多谢你那时点醒了我,其实,他会那样,都是我没照顾好他” “林小姐,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如今你又何须过多自责”裴宁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的心上人,也就有点惋惜,劝道:“也许这就是缘法” “现在想想,他能活着回来,是多大的勇气,可恨我不惜福,竟只匆匆看过他一回,就去买醉解愁可我的心伤,哪里比得上他半分?” “林小姐” “裴宁,我知道你一心不肯让你夫郎再受委屈了,可是,这件事,真的非他不可,”林秀扬起脸,面上已经换了执着的神情:“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他,我也不会害你夫郎的,他不用上堂做供,只要见一个人就可以了。” 裴宁的心思还停留在林秀的改变上,她给人的感觉似乎变了不少,不像以往那样孤僻的阴冷,却多了几分坚忍刚毅。想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为了一个执念,去敲响那登闻鼓吧心绪犹疑了一下,便只听到她最后一句,顺势问道:“什么人?” 第七十五章 坐立不安 第七十五章坐立不安权势和罪行~ “什么人?” “长皇子殿下。”林秀对她的追问丝毫不躲避,清楚地答道:“长皇子殿下是先皇的长子,也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当年圣上继位,年幼未能亲政时,殿下还曾垂帘听政过一段时日。圣上对他一向是敬爱有加。” “这我虽对朝廷之事不甚熟悉,也知道长皇子已经多年不问政事,一心安享儿女承欢膝下的乐趣,如此的人物,怎么会插手这些微末小事?”裴宁不解道:“若是不弄清楚其中的关节,请恕我还是没有办法答应你” “你放心,你相公过得不易,我断不至于害了他,”林秀对她的质疑不以为怒,反倒呵呵笑起来,保证道:“当今圣上可说是长皇子带在身边看着长大的,只要长皇子信了张家的罪状,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林秀,我不问你他有什么地位,我是问你,他为何肯来?若是阿景见了他,又要做些什么?” 见裴宁还是执意要问,林秀也只是叹了口气:“我虽求见了他,他一直却都说早已不问国事,推搪不肯相见的,后来,是秦公子造访他家大公子,替我说了话,长皇子才肯见我一见,听了我状告之事,见我执念深重,才答应听我举证裴宁你相公只需对长皇子一人说明即可,皇子殿下也是男子,自然懂得他的难处,断不会要他上堂做供的。” “若是没有呈堂证供,你纵使让长皇子相信了你,又怎么能将张家、张珏定罪下狱?”裴宁心里仍有怀疑,虽见林秀成竹在胸的样子,还是问道:“难道长皇子便能直接把他们定罪不成?” “长皇子当然不能,但圣上能啊,”林秀朝她笑了笑,似乎觉得她过于担忧,安慰道:“朝堂之上,有些事情有真凭实据,却逃得过国法惩罚,有些人的罪名只是莫须有,却被判斩首抄家,其实,都在于圣上的态度。圣上觉得该杀,底下人自然能弄得证据确凿,圣上觉得可以饶恕,有罪也会被下面人揣摩圣意弄出个情有可原” 裴宁略点了点头,林秀这话说的的确是有理,若是皇帝真的对长皇子有那么“言听计从”,那么,若是让阿景见这个长皇子说明状况,也不是断然不可行。 “裴宁我跟你说” “林小姐,不必再说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若是阿景同意,我便应了你,”裴宁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只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就是了” “让我陪他去见长皇子” 林秀大概没料到她所求的只是这事,本来裴宁也就是证人之一,就算她不要求,长皇子恐怕也是要见见他的,因此也就爽快地应了。裴宁也便辞了她离开。 舒景悦因为再次怀上孩子,这几天都显得极开心,裴宁回来的时候正看他在往桌上端菜,便顺势凑上前看了看:“咦?怎么做了这么多菜?” “我高兴,你管呢,”舒景悦瞥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恼她多管闲事,裴宁也就上前搂住他笑笑:“正好,今天饿得很了小阳和远儿呢,怎么还不过来吃饭?小凡也没给你帮把手?” “小凡和方雨回方雨家里去看老人家,小阳被周夫子带去家里玩远儿在里面还没醒呢,”舒景悦被她搂着,微动了动试图推开:“你先吃饭,我去洗一下再过来” 裴宁伸手把他一揽,不让他脱开身,笑道:“吃了饭再去,洗过了清清爽爽的躺着歇息多好?现在去了,待会儿吃了饭不又得出一身汗么?” 舒景悦又推了一下,见她还是不放,眉头便慢慢蹙了起来,忽地用力推开了她,扭身往屋外去。裴宁既担心又疑惑,跟了出去,见他正弯着腰干呕,不由连声骂自己蠢,他这次怀上孩子比上次还要折腾,这两天胃口都不太好,自然受不了一身又是菜味又是油味。 舒景悦呕了一阵,面上出了一层冷汗,裴宁扶着他,见他缓过来一点,忙端了水给他漱口:“怎么样,好些了么?” “嗯,没事,你去吃饭,”舒景悦摇头要推开她,一面道:“别闹得你也吃不下,我先回屋里换身衣裳” “我陪你去,”既然孩子都不在,裴宁也不顾忌什么,伸手便把他抱起来,舒景悦吐得头晕腿软,虽想反对却也没力气,只得任由她把自己抱进屋里脱了外衣,端了水来给他擦脸。 “你,唔你别弄了,快去吃饭吧,等会儿菜都凉了” “行啦,为我一个生辰,闹得你这么不舒服,哪里值得?”裴宁无奈拍了拍他的手,看着他瞬间红起来的面容,忍不住俯身亲了一下:“待会儿我去煮个面,我们一起吃了也就行了,你好好给我歇着” 舒景悦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愣是用力推了她一下,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心里也觉出了不对劲,疑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么?” “嗯,我有事和你说” 裴宁替他解了发,一边兑好了水,示意他到浴桶里泡泡。虽是几年夫妻,舒景悦当着她宽衣解带,心里还是有点别扭,垂着眼不看她,直把身子埋进了水里才开口问:“什么事?” 这些年裴宁总盯着他不许他克扣用度,就算是刚嫁给她的时候,家里虽然没有多少富余的钱,裴宁也是绝不肯他亏待自己身体的。几年下来,他身上已不再像原先那样瘦得吓人,多了一点健康的丰润,裴宁舀了水替他浇在头发上,把林秀的话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若是你不喜欢,那我明天就回了她,”裴宁手指在他发间一点点梳理过,能感觉到他一瞬间的僵硬,和后来慢慢放松的过程,转到他面前抚了抚他的脸:“阿景?和我说句话” 看到她蹲着身前,舒景悦原本有些木然的眼忽然闪出神采,张开手臂牢牢抱住她:“裴宁裴宁我去” 裴宁只觉得那一瞬间闪过的光采里,满满的都是喜悦和信赖,想起他爹爹病重,他来寻自己,在街上被周浅音拦着,毫不犹豫投进她怀里;想起后来工地上闹事,他惊慌失措到几乎崩溃;许许多多的片段,他一直能干,一直强悍,只有在她面前,才有害怕和无措:“傻阿景,我陪你去。别怕谁也不能为难你” 明明他点了头答应,临到林秀真的把她们带进了一间客栈的小院子,舒景悦却开始对裴宁摇头:“在外面陪我,我不要你听那些事” “阿景我不在意,你知道的,”裴宁皱了皱眉,示意林秀稍等片刻,试图跟他说清楚:“我们不是说了,要一起见长皇子的么?再说,你还怀着孩子,身子特殊,我放心不下” “不要,”舒景悦执意拒绝,一咬唇推开她的手,抬眼看她:“算我求你” “阿景”裴宁一怔,见林秀在一旁已经有些急,终于点点头,松开握着舒景悦的手:“好,我在这里等你。” 不知林秀是如何说服长皇子的,他们这一行竟然都是微服,住的地方也不过是把一间普通客栈的小院子包了下来,跟一般富商出门没什么两样。 林秀也被挡在屋外,便和裴宁一道坐在院中等着。见她不时往屋里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先是觉得好笑,待笑过了,却又觉得悲凉。心道像裴宁这样有个人可以提心吊胆地去牵挂,其实也到底是幸运的。最苦莫过于,她如今明白了自己当年的错处,那人却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裴宁啊,这次扳倒了张家,我就要辞官归隐了到时候,说不定会回扬州来,在你手里讨个差事,如何?” “林小姐切莫胡说,”裴宁一面答她,目光却还是没有离开屋子的方向,只心不在焉道:“小姐十年苦读,才能一朝高中,怎可轻易言退?” “怎么不可?我不缺钱,姑母给我的银子,也足够我一生衣食无忧了,再说,启扬也不会看着我饿死,”林秀玩笑了一句,轻道:“官场里,也没有我眷恋的东西” “林小姐” “当年是你和你相公的事,才让我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林秀叹了一声,随着她看向禁闭的屋门:“你比我聪明,所以,你也比我幸运我是真的不想留在官场啦,这一次的事这么折腾,朝里还有谁能容得下我?说不准哪一日我就锒铛入狱了,还不如趁早脱身呢。” “既然这样,想必房小姐会欢迎你回来,助她一臂之力,”裴宁也笑了笑,坦率道:“其实林小姐对房家的钱财没有兴趣吧” “原本没有,现在,也没有哈哈”林秀哈哈笑起来,一扯她在门槛上坐了下来:“行了,别瞧了,长皇子待人一向温和,绝不会为难你相公的。” 裴宁点点头,虽在和她说话,视线还是不时往里面飘去,林秀也不再说她,只伸手叫来自己身边的使女:“去,给我们沏壶茶来吧。” 小侍女答应了一声匆匆离开,过了一会儿便捧着热茶上来,林秀拉着裴宁喝了一杯,见里面还是安安静静的,料想两人定是还在说话。对裴宁的坐立不安也没有办法,只好把她带到窗下:“喏,这儿听得比较分明,要是里头有什么不对劲,你自然能听到的。哎,虽说你夫郎受过不少苦,你也不用这样子着忙啊,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一说出来,他心里说不准还比原先好过点呢” “再者说来,这还能把张珏那畜生绳之以法,不是大块人心,一举两得的事么?”林秀拍拍她肩头安慰:“你相公不会多难过的。” “他才有了孩子,早上起来吃不下东西,身上肯定不好过不成,你在这儿守着,我去买点吃食,一会儿他说完了好先垫垫肚子,”裴宁坐一下,又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还是心下不安,转头对林秀交待了一句,便匆匆出了院子,想着去前面客栈大堂里买些点心回来。 第七十六章 漏网之鱼 第七十六章漏网之鱼伏法和福泽~ 裴宁买了东西回到小院时,正与一个背着药箱的人擦身而过,分明是素不相识,可那人见了她,眼里却有点怜悯惋惜,不由叫她不解。见林秀还在原地坐着,便疑惑道:“方才那中年人是谁?” “哦,他是皇子殿下府上的大夫,”林秀抬眼看了一下,解释道:“平常人家虽不多见,不过达官贵人家中,是时常有男大夫替家中男眷看病的。” 裴宁心里咯噔一下,勉强维持平静问道:“唔,那他来做什么?” “自然是替你相公看看身体,”林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解她为什么这么问,抬手指了指屋子里面,见里面有人影走动起来,便压低了声音道:“应该快好了,走,我们到那边等着” 裴宁手上还提着前面买过来的糕点,还没听得她说完,手上竟不自知地使了十成力道,捏得那包裹的油纸窸窣作响,林秀见状,忙伸手把她拉到一边,在院中小竹椅上坐了,等着里面的动静。 “你做什么?快些坐下来等否则一会儿冲撞了殿下可使不得” “知道了,”裴宁视线还停留在屋门那里,虽随着她坐了下来,却始终放不下心,不得不用力闭了闭眼:“林小姐,等殿下问完,我就能带阿景回去了吧?” “这个自然,我不会诓你的。”林秀拍拍她肩:“你呀,这是关心则乱担心得太过了,殿下也有个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儿子,又是一贯的心存仁厚,断不会为难你相公的” 林秀看她的样子,也就再劝慰了几句,幸好屋门及时开了过来,几个小厮鱼贯而出,林秀正要喊裴宁,却听得中间为首那人细声道:“哪位是裴宁?殿下请裴宁入内叙话。” 裴宁蓦然站了起来,见林秀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对她点点头:“我晓得分寸,你不用担心。” “你就是裴宁?” 屋子里被层层纱幔分成几进,裴宁站在最外边,只隐约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人,身边站着几人伺候,却没有看到舒景悦的身影,心里虽急,听得有人问话,却还是恭敬地答道:“草民正是。” “妆儿,让她进来说话吧也叫她看看她夫郎。” 这一声吩咐后,便有人引了她起来,掀起两边帷幔,裴宁视线一扫,便看到舒景悦跪伏在一块羊毛毡上,而隔了一层薄纱之后的正中位上坐了一个高挑的男子,想来正是长皇子。 “草民参见殿下。” 裴宁见舒景悦跪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既是担忧又是心疼,忙挑了衣摆在他身边跪下来行礼,一面在袖子的掩饰下伸了手去握他的手指。 “嗯,免礼吧,把你相公也扶起来,”上面的声音有些轻,似乎是累了,顿了顿又道:“我且来问你话你要据实回答” “是,谢殿下,草民不敢瞒骗殿下。” 裴宁得了她的许可,忙伸手去搀舒景悦,他却像是失了力气,刚勉强搀起来,便软软地站不住,一把重量全都靠在了她身上,裴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心疼地把他拦腰揽住,让他把脸靠在自己肩上,伸了手在他腰背上轻轻抚着。 “你不必担心,你夫郎只是有些伤怀,你且让他在一旁坐着歇息便是,本宫来问你,你可知他身有旧疾,嫁与你之前便早已不是完璧之身?” 裴宁点点头,按着他的吩咐把舒景悦半扶半抱坐到一边椅子上,伸手把他的脸抬了一下,迎上自己的目光:“回殿下,草民知道。” “那你可知他身上旧疾因何而来?” 舒景悦原先只是木讷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听得她又说话,这才像是反应过来,眼中闪了闪,露出一点光采来,试图朝她笑。裴宁站在他身前回话,挡了他大半视线,只能瞧见她的背影。心里却蓦然觉得安定,伸了手牵住她的袖摆,沉默着勾起了嘴角。 裴宁似有所觉,飞快地投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恭敬地答道:“草民也知道。” 上面的人似乎沉默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点头道:“你们所告之事,本宫已知道了,回京之后,自会向皇上禀明,还你们一个公道。” “殿下,草民斗胆,求殿下不要将此事公之于众,”裴宁跪了下来,磕头道:“草民与民夫,只愿安生度日。” “罢了,本宫明白你的心意,既如此,就如你所愿,”帘后的人站了起来,挥手要他们退下,顿了一下,又道:“本宫命人与他检查,发现他身上旧伤沉重,恐非长寿之相他说你待他甚好,本宫也希望,你不会弃他不顾。” “是,裴宁绝不负他。” 裴宁一怔,没想到他竟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不提张珏的事而让张家定罪伏法,心里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舒景悦不必再多为难,忧的是长皇子只是将张相降级贬职,而难以连根拔起。然而一转眼,看到椅上的人竟已经迷蒙了双眼,似梦似醒,心里便是豁然开朗。就算不能一次除了张珏又能怎么样?对她而言,舒景悦这般安心又惬意的神情才是最珍贵而不可替代的。 见帘后的主从几人都已经离去,她便索性在舒景悦身边蹲跪下来,浅笑着拍拍他的脸:“阿景阿景” “唔” “困了?” “唔没”舒景悦勉强睁开眼,看清是她,便笑一笑,根本没想起这是何处,伸了手环到她颈上,轻蹭了一下,亲昵道:“你回来了” 裴宁眼里浮起暖暖的笑意,直起身伸手把他揽到身前,笑道:“你呀,爱逞强的毛病不知道哪时候才能改还说不困,快些睁开眼睛看看,这是哪里?” “咦我啊!”舒景悦被她拉到怀里揉了两下脸,也有些清醒过来,呆怔了一下,急道:“那,皇子殿下呢?他有没有为难你?” “当然没有,”裴宁见他醒了,便替他整了整衣服,轻笑道:“他让我好好照顾你好了,回去吧。我见你早上没吃东西,还买了些吃的,丢在林小姐那里呢” “唔别、别说,我不想吃”舒景悦一听,立刻捂住了嘴,忍了一下才皱眉轻瞪她:“你千万别再给我说吃的” 裴宁也皱了皱眉,他这次怀孩子的反应实在太大了,像是要把上回没折腾的全都折腾回来,弄得他镇日里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能安稳点:“好,那我唤人套车,咱们先回去。” “嗯,远儿还托张叔照看着呢,得先把她接回来” “行,”裴宁揽过他,见林秀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了个小使女转告她说是日后再会,想来是被皇子召见了,便朝那使女点点头,扶着舒景悦上了车,点头道:“请回禀林大人,我先回去了,她若有事,可到店中寻我。” 舒景悦靠在她身上,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疑道:“这个林小姐,不会又想着为难你做什么事吧?要是她你可千万别” “不会的,”裴宁知道他还记得上次林秀要她合伙弄垮房家的事,笑着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摇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的。” “嗯,咱们和小阳、远儿,还有这个孩子,好好地过咱们的日子,不知有多好呢,你说是不是?” “当然,到时候我是儿女双全,夫贤女孝,给座金山也不换呢,”裴宁顺着他的话玩笑了一句,又保证道:“别胡思乱想,我们会好好的。一世到老,我绝不负你。” 舒景悦面上一阵红,显出一些羞愧,又很快被喜悦盖过,裴宁知道他今日把以往的那些事都说给外人听,心里其实绝不好过,便把他搂得紧一些:“傻子,再乱想地话,连你肚子里的儿子都要不高兴了。” “呸,听你胡说呢,他才多大啊,哪里知道我想什么”舒景悦一嗔,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扭了头否认道:“我才没乱想,我” “好了,不说了,”裴宁吻住他,挡了接下来的话,温柔道:“我懂,我都懂” 林秀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后,朝上传来张相倒台的消息之时。新任的扬州知府上任才不过三月,就接了朝廷旨意把张相的老家查封了,张家的一干人,也都纷纷下狱。谁知一查点人数,竟漏了张珏的两个小侍。 “林小姐,这件事知府那里怎么说?” “知府说,她忙着盘点张家的家产,忙着给张家嫡系的亲属做口供,哪里有闲情去管两个小侍,派一队衙役在城里拿了画像查捕就是了,”林秀摇摇头,无奈道:“不过你也不用急,走脱了两个小侍罢了,两个养在家里没见过世面的男人,断然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我不是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点不舒服,”裴宁咬了咬牙,点头道:“算了,万幸总算是把张家连根拔起,多谢你了。” “哈哈,谢我做什么?这也有你们一家子的功劳,再说,我也不是有私心的,又不单是为了你们,”林秀道:“闲话不说,我还要回京复命,那两个小侍,我会让知府尽量派人给你搜捕归案的。” “嗯。”裴宁点点头送她出去,朝身后的沈眉看了一眼:“沈眉,麻烦你帮我找个信得过的人牙子来。” “啊?怎么了?你要买人么?”沈眉正要答应,转念一想又皱了皱眉:“这个,我说你家相公虽说身子重了,不好伺候你,不过他这么大年纪怀着孩子也不容易,你要买也过些日子,等他生了再买吧?” “胡说什么呢你?”裴宁对她的奇思妙想实在是头痛,轻斥了一句,解释道:“我是要给家里挑几个下人,好让他多歇着点,再说,张家还有人在外面没抓到,我怕出事。” “为这个啊?那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沈眉这才明白她的意思,释然道:“逃走 姑息养夫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22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22部分阅读 :“逃走的那就是两个小侍嘛,又没有妻家,又身家不明的,过不了两天说不准就活不下去,自己去投案了呢。” 裴宁想了一下,还是道:“反正咱们地也看好了,过了年就起新宅子,宅子大了,阿景一个人也顾不过来,早晚是要请人的,还不如就先打算好了。” 沈眉笑她太小心了,裴宁只笑一笑,谁知回到家,舒景悦却也这么说,他腹上已经微微隆起,换了宽松的衣裳坐在她身边,笑着点头:“我也觉得你没必要担心这个,毕竟只有他们两个男子,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当张家是被皇帝抄家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唔,这也对,”裴宁听他说完,也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过于杞人忧天,何况,那两个小侍就算知道什么,也不见得就得一门心思想着替妻主报仇啊,她这实在是听惯了古代各种各样的吞炭漆身的报仇传说,才把这世界最基本的“国情”给忽视了。 “嗯,还是我相公聪明。” “少来,你不过是想得多点罢了,”舒景悦瞥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变得粗拙起来的腰腹:“请了人也好,省得动不动就有人来跟我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事” “什么伺候不伺候?” “喏,还不是巷口的张叔,他说我身上不方便,你肯定不能唔,不能舒服,”舒景悦低下头不去看她,从面上直红到了耳根:“叫我领个人回来伺候你,既能让你高兴了,也、也总好过让你在外面乱来旁的么,大多也这么说” 裴宁原本正在喝水,听了这话,几乎被一口水呛到,惊得咽了一下才斥道:“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哪里就有这么欲求不满了?” “唔我不是这意思” “你给我千辛万苦地怀着孩子,我外头忙不能陪你就已经很不是了,又怎么会在外头找人,甚至领新人进门,岂不是连禽兽也不如?”裴宁气道:“再说,咱们好不容易过得舒心点,你还真想找个凌晓那样的人回来给你自己添堵么?” 第七十七章 家大业大 第七十七章家大业大新宅和新人~ 裴宁想起在店中,沈眉也说过这样的话,不禁皱眉,难不成这世上的女子就非得是那般喜新厌旧,有了钱就要三夫四侍的么?她想跟自家夫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难道还就不成了? “阿景,别听他们瞎说,除了你,我不想要任何人伺候,”裴宁把身边的男人揽得紧些,无奈道:“以后他们再说这种话,你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 “你真不想么?毕竟我、我现在”舒景悦还低着头,目光停留在微微隆起的腹上,一边伸手摸了摸,一边迟疑道:“要是” “当然是真的,不许再问这傻话了,”裴宁索性把他抱起来放在床上,俯下身亲他,得意道:“我还不至于那么‘饥渴’,再说,你要是喜欢的话,妻主我小心点,还是可以让你□的” 碍于前世的记忆,她还是第一次说这么“露骨”的话来“调戏”舒景悦,转眼看他面上,果然红透了一片,一伸手就要奋力推开她,张了张唇不知道该骂她什么,竟一张口咬在她肩上。 裴宁痛得一皱眉,见他又羞又恼,这才安心把他锁进怀里,在他脊背上慢慢摩挲着:“你看,有你这么强势的正夫就够了,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你无赖,”舒景悦方才被她的话弄得脑子里一片混乱,炸了锅似的乱响,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瞪了她一眼:“还说是读书人呢,比不识字的粗人还喜欢耍嘴皮。” “那也只对我家相公啊,”裴宁好笑地在他唇上亲一亲,搂着他笑起来:“一句话说到底,我绝不会纳侍的,要是他们再说,你就说我不愿意,知道么” 舒景悦闭上眼靠进她怀里,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放到腰上,皱眉道:“又酸又疼得好些天了,给我揉一会儿” “疼啊,你该让你瞎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早些告诉我” 裴宁怪了他一句,看到他不自觉地把微隆的肚子朝前挺了挺,便知道他的确是难受得紧,双手到底是稳稳地圈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按着,听得他模模糊糊地哼了几声,大约是比原先舒服了,直等他终于窝在她身边沉沉睡了,才慢慢停了手上动作。 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舒景悦没再提,她也就没往心里去。沈眉虽然比她小一点,却到底是土生土长的“老扬州”,没几天就给她找了人牙子,说是他手里的人,都是规规矩矩人家出来的,算是扬州城里有名气的清白牙户。 “我要挑几个能做事,脾气好的,”裴宁跟那男子打了招呼,便“特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年纪相貌都不拘,只要懂事守规矩,肯好好做事就成。价钱上也好说。” “啊,那个当然,当然”牙户眉开眼笑,早就听说这位裴小姐是城里新出的富户,家中却只有一个帮工的,看起来,一整套的仆人恐怕是一个都没有,可以做一笔好生意呢:“裴小姐,沈眉丫头给我一说啊,我就给你物色起来了,这不,刚好有不少现成的,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事情做得可好呢。” “这大户人家出来?”裴宁有些疑虑,问道:“该不会是犯了什么错被主人家赶出来的吧?” “哎,裴小姐你说笑啦,这种人我怎么可能拿来诓你啊绝不是的,都是正经在人家做事的,”牙户见她怀疑,忙解释道:“这不是张家被抄家了么?城里有几个跟她家关系好的富户,还有她们那些三大姑八大姨家,不少都不肯在城里待了,收拾家当搬到别处去了,家里佣人也卖了不少出来,有些干脆全都卖给我了呢” 沈眉一听是这么回事,心知这牙户不知裴宁跟张家的究里,开口就想要打岔,让他另外选些人来,裴宁心里一动,面上却没有什么不对,摆手制止了她,朝那牙户道:“那你把人带给我挑几个吧。” “哎,行!”牙户见她大方,心里也高兴,一招手就让手下人把人带了上来,给她挑足了车把式,厨夫,教养相公,还有几个手脚勤快的粗使小厮,杂七杂八挑了十来个人,这才算了账给他钱。 牙户自然是心满意足,见她挑了两个张家出来的水灵侍从,面上虽不说,心里却道都说这裴家小姐怎么地对男人一心一意,这不是时间一长还是要买几个模样得力的回去么。天下有哪个女人有了钱还肯守着糟糠夫过一世的。 他这厢嘀咕几句,跟人八卦一通,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裴宁那里买下了那两人,却把张家内里的事细细问了,包括逃掉的两个小侍平素是什么性子之类。沈眉这才弄明白她的意思,一边配合着恐吓那两个侍从,一边端了茶权作看热闹。 那两个侍从不知道落到了什么人手里,只知道她买了自己二人,若是不说实话,恐怕立时就丢了性命,便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他们两人模样生得好,都是张珏近前的人,对那两个小侍的事倒也算了解,说到最后,两人都说那两个小侍是双生兄弟,其中一个和张家的车妇有染,抄家的时候就是车妇带着他们跑了,老早就不在扬州了。 裴宁听到这里,倒觉得松了口气,既然是这样,那她就不必再为这事挂着心,要是那两个小侍就此安稳过日子,她也不会特地去与他们为难。当下便朝这两个侍从点点头:“行了,我虽买了你们,不过不用你们去我家里做事,就在这店里帮忙烧个水沏个茶,把屋里弄弄干净就是了。” 那两人生怕她要把自己转手再卖进花楼,听到她说可以留在店里,自然是喜极而泣,拼命点了头跑去打扫院子了,沈眉挠挠头,笑道:“也好,省得我们这里总是没人打扫。” “嗯,有人上门谈生意,这不是还能充当花瓶当个摆设嘛,”裴宁也玩笑了一句,对她道:“要是真有哪个人看上了他们,肯带回去做个夫侍什么的,也好让他们有个归宿。” 沈眉也点点头,指一指边上空了的桌子:“哎,刚闲了两三个月,这几天又忙得团团转了。你看,要不是今天我得给你带牙户来,肯定也得去工地上风吹日晒。” 她虽然是抱怨,面上却是一脸笑意,裴宁也有些欣喜,毕竟之前积下的底子都在,加上城里的几个大户都隐约知道她跟张家的事,张家一倒,店里的生意便更好起来,先去去了唐家那里的,听到她这边的报价,也都有些后悔,只碍于唐洛书的面子才勉强没换人做,却已经有不少跑到她这里问过了详细名目和价格,恐怕是要拿着和唐洛书重新讲价去。 “辛苦一点,到过年盘账的时候你就开心了,”裴宁安慰她,一边把连夜画好的图纸给她:“喏,我的这个园子也留给你去开工,记得在年前给我弄好啊,不然我家里可没地方给他们住了。” 跟沈眉打了招呼先把买下的人带回来,她和舒景悦当初挑的是小院子,只有两进,他们住了前一进的两间,便只剩下后面一进的两间屋子和一间通房了。 舒景悦皱着眉看她带回来的八个人,有点闹不清该怎么分配住处,朝裴宁看了看,无奈道:“要不,先少用几个吧,咱们家事情也不多,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废人。” “你样子的身子,还想着要做什么?”裴宁在他腰后托了一把,果然觉得他立时卸了支撑的力道,软软地靠过来,心知他身子乏得厉害,便不去理会他的话,摇头道:“我带他们去后面,你自己进屋先歇着去吧。过会儿我有事和你说” 安顿好除了车把式以外的七个人,又嘱咐车把式只要早上来上工,晚上可以回自己家中,才总算把人安排妥当,那几个下人到的确是像牙户说得很能做事,刚安顿下来,便向她问了要做的事,各自上手做事了。 舒阳刚巧下学回来,一见家中多了这么多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嚷嚷着就往她屋里跑,连和她一起走到门口周浅音都反身折了回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吵什么呢?别把你小舅闹醒了!”裴宁一把把她抱起来,揉了一下她的脸:“是我请回来帮忙的人,以后就是咱们家的人了,你自己过去跟他们认识一下就是了。” 舒阳疑惑地瞪大了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话,惊道:“裴姨请回来的么?那他们住哪儿?我们要搬新屋子了么?” 裴宁好笑捏了捏她胳膊,点点头道:“行了,你倒是聪明,你小舅还不知道咱们要换屋子呢倒叫你先知道了” 她一边说,才看到周浅音皱着眉站在门口,便友好地朝她笑笑:“周夫子,进来一块儿吃晚饭吧?” “不、不了,”周浅音摇头,顿了一下,又道:“小阳说她又要添弟妹了,恭喜你” “啊,是啊,”她忽然提起这事,裴宁也尴尬了一下,点头送了她离开,转头已经看到舒阳上去和几个下人大大方方地说话,心里想着的确该让她自己跟他们处处,也就不去管她,自去了屋里,见舒景悦倦倦地躺着,女儿躺着他身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胖胖的手脚正要往他身上爬,怕孩子不知手脚轻重伤了他,不由惊得飞快把女儿抱起来。 小丫头已经会咿咿呀呀地说一些字了,被人从爹爹身上拉下来,原本正扁了扁嘴要哭,一见是自家娘亲,却又转为笑,裴宁看着她既像自己又有些像舒景悦的脸蛋,心里自然是喜欢,在她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亲,无声地扮着鬼脸逗她玩,孩子果然更乐,一边格格地笑,一边张着手臂往她怀里扑腾。 裴宁有意把她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拉开一些逗她喊娘,小丫头却怎么也不肯如她所愿,母女两人正闹得起劲,裴宁偶一回身,却看到舒景悦也醒了,侧了脸呆呆地看着她们,眼底满满的柔软。 第七十八章 生死之事 第七十八章生死之事生活和生命~ 裴宁看一看他,再看看手上的女儿,见女儿依旧是不买账,便有点尴尬地笑笑,上前把他扶起来靠在床上坐着:“你看这小丫头,还真是千金贵口,轻易不肯讲话的” 舒景悦见她自说自话地解释,便勾了嘴角笑起来,伸手要抱女儿:“给我抱抱” “哎,不成”舒景悦半靠在床上,肚腹便凸显出来,裴宁指了指他的肚子,摇头道:“小孩子手脚没个轻重,伤了你肚子里那个小的怎么办?” 舒景悦面上一红,只是裴宁执意不肯,他也没有办法,想了想,妥协道:“那你抱着她坐过来” 裴宁这才点头答应,抱着孩子在他身边坐了,双臂拢着孩子,不让她胖胖的小身子歪倒。舒景悦倾过身来亲了亲女儿的脸,把孩子逗得直乐,方才轻声哄道:“远儿乖,快叫娘” 他两手拉着女儿的小手心,孩子便在他的牵引下扭动身子想要站起来往他怀里扑,裴宁正要去拦,却听到女儿咿咿呀呀地张口,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娘”,虽然口齿还不算多清晰,却也能听得分明了,心里顿时一喜,张手就把小丫头抱了起来:“唔,宝贝女儿,再叫一次” 小丫头在她和舒景悦之间几次“转手”,刚开始还有点新奇地看来看去,这会儿却已经不耐烦了,眼看着可以爬到爹爹怀里,却又被她抱起来,不由“哇”地一声哭起来,扁着嘴抽抽答答:“呆低低” 裴宁目瞪口呆,一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愣愣地往舒景悦那里瞧。 舒景悦原本还有点急,想要起来哄女儿,一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反倒是想笑,眼里亮晶晶的,轻咳道:“她还喊不清呢,你别逗她了,倒是快把她抱过来啊” “唔,行了,想笑就笑,我又没拦着你,憋着多难受?”裴宁凑过去,在他脸上捏了一下,笑道:“我拿这小东西是真没办法,谁叫她跟你亲呢” “你平常在外面忙,她当然跟我熟一点。” “你教过她喊娘?”裴宁才从刚才的惊喜里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天天早出晚归的,很多时候回来,女儿都已经睡了,想来肯定是舒景悦平常教过孩子。然而小丫头喊娘却比喊爹爹还要清楚,就不难想象舒景悦平日里用了不少功夫教她喊娘。 舒景悦点点头,果真笑了起来,坐直了身把女儿抱起来放在身上躺着,裴宁在她身边坐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伸手摸摸女儿红扑扑的脸,又忍不住抚过舒景悦散着的头发:“阿景,辛苦你了” “苦什么?她其实乖巧得很,从来不怎么闹腾的,”舒景悦不明所以,有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就继续低头哄孩子。 小丫头方才闹了好一阵儿,这会儿也是累了,舒景悦一会儿功夫便把她哄得睡着,让裴宁把她抱到另一边摇篮里继续睡,裴宁安置好孩子,回来便看他正披了衣服起来,忙上前扶了一下:“阿景啊,你以后也别惯着她,她是个女孩子呢,不能由着性子,得多管管,哪能这样随着她闹” “男孩女孩不都是我生的么,我怎么能狠心不管?” “喏,那以后咱们有了儿子,你就多宠着他些好了,”裴宁笑起来,伸手在他腹上慢慢摩挲,感觉到他柔软的腹部偶尔一下起伏,心里觉得既轻松又满足:“男孩子么,就该多宠一些才好将来再给他找个对他好的妻主,一世平平顺顺的咱们看着也舒心。” “就你理多那要是咱们宠不起他,你就不要儿子了?要照你这么说,我不是早死了?哪里还能活到这么大岁数” “什么死不死的,”裴宁心里一跳,原本跟他玩笑的心思也散了大半,只伸手把他拉进怀里:“从前你没有的,从今往后我慢慢地补给你,所以,你更是得长长久久地活着呢。” 舒景悦被她抱着,心里软软的,声音也就低了不少,随意地“嗯”了一声,拨开她的手,却又舍不得放开,便伸了手握着,低头不语。裴宁牵着他,也觉得心里满满当当,这才想起来刚才想要给他说张家那两个小侍的事,想想却又觉得他既不在意,那两个小侍也没什么威胁性,自己又何必说来惹他想起从前的事,也就把这事丢到了脑后。 她一念之差把这事揭了过去,却不曾想那日的牙户会把她一次就买了八个下人和两个侍从的事当做“大业绩”说给旁人听,口口相传里,竟又变成他买了十多个下人和美貌的小侍。 裴宁自己也觉得啼笑皆非,听着前来串门的夏初妆绘声绘色地给她学街头巷尾的流言,不由无奈:“嗯,这就叫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可是冤枉得很。” “十来个小侍当然是没有,我也不信你是这种人,”夏初妆也笑起来,朝她挤眉弄眼道:“不过我今儿刚巧也找了那牙户买人,听他说你的确是从他手上买了两个挺漂亮的侍从,难道这也是诓我的不成?” “哦,那倒是真的,就是方才给咱们上茶摆棋盘的那两个,”裴宁不以为意地放下一颗棋子,视线还停留在棋局上,一边把张家小侍的事情和夏初妆说了,笑道:“这种事,我总不好当着牙户的面问,就把他们买下了,反正沈眉她们也总嫌这店里没个会做饭烧水的人,正好用得上,这里这么多人,也不会叫人说闲话。” “原来是这样,”夏初妆松了口气,一边道:“不过闲话可是已经传出去了,我们还以为你真是喜新厌旧,想要金屋藏娇了呢” “唔,什么你们?难不成是姚黄要你来问的?” “咳咳,裴宁”夏初妆正端了水喝,一下说漏了嘴被她指出,不由尴尬地又喝了一口掩饰,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了,我大姐说是找我有事,我得先走了,这棋咱们以后再下啊。” 裴宁伸手拉住她:“等等,等等,我和你一起走。” “咦,这才早上,你不在店里待着,要去哪儿?”夏初妆疑惑道:“要不是我知道你对你夫郎情深,还真要以为你在外头养了小的呢。” “当然不是,我新选的宅子今天动工,我回去带阿景去看看,”裴宁无奈道:“先前一直没跟他说过呢,今儿我家小丫头周岁,想着等今天告诉他,让大家开心一下的。” “哦,原来是这样,”夏初妆点点头:“那待会儿我也去瞧瞧,你自己的宅子,是不是得弄点什么新鲜花样?” “你不是要去你大姐那里么?” “唔,这个,自家人么,晚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什么” 两人一路说着往裴宁家里去,还没到门口却见小凡正端了一盆水出来,一边嘟哝道:“真是不长眼神,今天还敢来说这事,都掉到钱眼里去了” 裴宁看他一脸不高兴,还以为舒景悦说了他,便疑道:“小凡,你这是做什么呢?阿景呢?” “刚给远儿洗好澡,阿景”小凡原本一脸气恼,一见是她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里屋道:“阿景在里面和人说话呢,你快去瞧瞧吧” 裴宁莫名其妙,既然是舒景悦在里面和别人说好,为什么又叫她去瞧瞧?转头看夏初妆,发现她也是一脸不解,略一迟疑便往屋里去,既然小凡这么说,想来是有原因,那她还是去“瞧瞧”的好。 “我说裴相公啊,你倒是给句话啊?要是好,我就去回了人家了,要是您不乐意,那我、唉我也好给人家交代一句么” “我家妻主,没这个意思。” “哎哟,您不愿便不愿了,还真别这么说,哪有女人不爱好相貌的少年郎的?” 裴宁正要进门,便听到这几句,对于里面的“客人”是什么人,小凡又为什么要叫自己来“瞧瞧”,心里已经有点数了,抬了手打算敲门,却听到舒景悦原先还和善的声音变得冷冷地,驳道:“人家是人家,我家妻主没有。” “哎,我说裴相公,您这话啊,还得留三分”来人拖长了声调,似乎颇有意味,笑着道:“家里管得紧的,女人的确是收敛几分,不过可挡不住她们外头有人啊。裴小姐前些天不是还买了两个水灵的少年么,听说最近还要起新宅子,这事儿,您还不知道吧?这要是到时候她把心思全落在外头,还不如您现在做个贤惠大方的模样,给她娶这么一个两个回来呢。” “我我当然知道。她和我说过,我家中的事,不用你来费心。” 舒景悦的声音带了一点颤,旁人虽听不出,裴宁却是了解他逞强的性子,也顾不上再敲,直直把门推了开来,看也不看那媒公,伸手把舒景悦从座上拉近身边:“怎么这时候还不收拾,不是说了今天要一起去瞧宅子动工的么?” 舒景悦心里一沉,手上被她捏得紧紧的,才总算稳住声音,朝那媒公看了看,裴宁似是这才看到他,疑道:“这是?” “是城里的焦相公,替西边柳家小子来说合的,柳家说是愿把小儿子给你做偏房,你看”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偏房?”裴宁皱一皱眉,面色瞬时沉下来,对舒景悦责道:“这种事,谁许你自作主张的?” “我不曾应” “这便对了,焦相公,你请回吧。” 他二人一唱一和,焦相公不知内里,只当裴宁家法严,娶偏房纳小侍的事不许舒景悦管,想着不如改日到她店里说合,只要把那柳家小公子说得天仙般得好,不愁她不动心。也就讪讪地起身行个礼走了。 裴宁轰走了他,这才伸手要揽舒景悦,舒景悦却狠狠瞪她一眼,侧身避开。他身子有些重了,裴宁怕伤着他,便不再动作,只抓住他的手,解释道:“方才是做戏给那人瞧,好叫这些人以后不再来烦你呢,怎么真和我生气了?” “谁和你气?这些事本来就是你的事,你自己揽了去最好,以后要领什么人进门,也别来告诉我。” “唔,好酸的口气,方才不是还相信我没那意思的么?”裴宁笑起来,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别说气话” “真不是气话,你外面要真有合心的,领回来就是了,我就算再不乐意,也绝不会下作得去害你合心的人!你信我不信?” 裴宁一怔,知道这是他心里的话,也知道要是她真的想纳旁人,他心里纵是难过,恐怕也并没有怪她的意思,心里一疼,把他拉过来:“我说过的话就一定做得到。我说过咱们中间不会有旁人,这话你现在记着,十年二十年,等咱们儿女都大了,我也只有你一人。” “你你不是听人说了么,我不是长寿之相。” “你活十年,我陪你十年,你活五十年,我便陪你五十年,”裴宁认真道,平常她不希望舒景悦多想,向来不愿说到生死之事,今天却毫不避忌:“你若不在,我自会看顾我们的孩子,时时到你灵前陪你说话,不叫你乱七八糟地瞎想。哪里有空让别人进门?” “我” “没什么好说的,我信你,你也要信我,”裴宁拿了披风替他披上,携了他的手:“现在,跟我一起去看我们的新宅子。” 舒景悦缩了缩手指,反手抓住她的,另一手在眼睛上揉了一下:“不要十年我要和你过五十年” 第七十九章 花好月圆·正文完结 第七十九章花好月圆·正文完结番外待更~~ 裴宁选的新宅是在城中偏南的一处位置,离夏家的宅子有些近,距离她的店铺也不远,夏初妆随他们去看了一眼,见工地上才刚开始动工,便无甚兴致地回去了,想着等快完工了再过来看。 裴宁把舒景悦扶下车时,沈眉正好迎上来,一见裴宁手上挽着舒景悦,便热心道:“那边搭了棚子,你们过去坐会儿吧,省得在这里吹冷风。” “哎,沈眉,我这宅子还有可能在年前完工么?” “裴姐,你也太难为人啦,现在到过年才将将一个月,我再怎么赶,也是来不及的嘛,”沈眉白了她一眼,拱手道:“裴姐你就饶了我,大年节的,你总不能叫我天天泡在这工地上吧?喏这样,明年三月前,我保证你可以搬进来,怎么样?” 裴宁点头,三人一起往临时的棚子里去,舒景悦目测了一下,觉得这宅子似乎不像裴宁以前说得那样“小”,四下里虽然还只是地基,却看得出有些规模,不免有些担心,伸手扯了扯了她的袖子,低声道:“这地方是不是圈得太大了?” 他声音不高,沈眉即使在几步开外也没有听清,裴宁知道他是怕在外面驳了自己的面子,见沈眉已经起身去看一边的工人弹墨线,不由笑起来,伸手从身后圈着他,微微低头贴在他耳边:“嗯?稍微大一点,以后好给女儿娶夫郎,还能给咱们儿子弄个别院,让他偶尔回娘家来住啊” 舒景悦啼笑皆非地在她圈着自己的手上捏了一下,轻声道:“跟你说正经的呢” “说正经的嘛,那就是我一下子弄好,以后就不用费心扩建了,”裴宁四下看了看,指点给他看:“还有那边,是引了活水的,风水师傅说,有水才有灵气,对人身体也好。我还在咱们屋子里砌了个小池子,可以给你抓药泡浴。” 舒景悦知道她这千方百计也都是因为他身上底子已经坏了,想要替他补回来,抓着她的手“嗯”了一声,红了眼别开头去。裴宁不想他再多想,便拿了披风把他裹起来:“待会儿我们给远儿抓周,你说她会抓什么?” 舒景悦果然被她引开了思绪,想了想,偏头道:“猜不到,你说呢?你想她抓什么?” “唔,我倒不在意这个,抓什么都好,只要正正当当过日子就行,”裴宁还着实没想过,一般而言,会放在桌上的也不可能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抓笔抓书,还是抓算盘抓金器,都能说出挺好的寓意来:“呵呵,做什么也都是咱们的女儿,就算什么也不抓,只要心性好,做个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倒看得开呢” “当然,儿孙自有儿孙福,”裴宁揽着他,和沈眉打了招呼才上车,吩咐车把式回家去:“累不累?要不要躺下来歇会儿?” “不用,又没怎么动,怎么就累了?”舒景悦摇头,被她揽着也就不想动弹,只靠在她身上说话:“想想以前,倒觉得现在真是不中用了,事情越做越少,你倒还越发怕我受累。哪里有那样金贵?”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变着法地数落我从前对你不好呢,”裴宁低头笑,一边替他整理着散下的发:“我可不背这个黑锅啊” 舒景悦也呵呵地笑,顺手把车帘子挑开了:“老天的安排也真是奇怪,我原先是活一日算一日,只指望着能把小阳养大就算了,现在倒给我过得这样好;你本事好样貌好,连脾气心性都这么好的人,却偏偏碰上我,落得事事都得替我操心” “有个人可以牵挂才是好事,”裴宁随着他的视线往外看,余光瞥到路旁一张脸,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便指给舒景悦看:“唔,那是魏紫吧?” 舒景悦已经靠回她肩上,听到她说话才又看出去,匆匆一瞥那人已经消失在视线里,有些不确定地点了点头:“像是,不过他是不是又怀上孩子了,肚子挺得满高了” “呵呵,看来唐洛书还挺宠他的。” “那他怎么会自己到集市里来买东西?唐洛书不怕他磕了碰了?”舒景悦疑惑道:“她家那么多下人,怎么也没个人跟着魏紫?” “可能也是疏忽了吧,”裴宁不在意地笑笑,唐洛书最近恐怕被先前吃进的那些生意弄得左右为难,各家都要求她把价格减到跟裴宁那边相似的价位,她若是不减,各家都要闹,不肯继续让她做下去;若是当真减了,算上当时送给张珏的钱财,恐怕不止没钱赚,还要亏上不小的一笔钱:“再说,听牙户说唐家主夫原先不怎么受宠,这两年倒是能把家里的事管起来了,做主散了不少下人,魏紫那里估计没留什么人伺候。” “唔,魏紫倒是从小被人偏疼着的,这么一来,心里肯定不服气。”舒景悦了然地点点头,看着已经快到家了,便伸出手递到她面前:“拉我一把” 裴宁知道他腰上没力气起来,一则心疼,一则也觉得他对着自己越来越自在,笑一笑把他抱下车来:“瞧着他那样,有没有觉得解气一点?” “啊?”舒景悦听了这话,却是一愣,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嘴角勾了勾,又摇摇头:“算了,关我什么事,我虽不巴着他好,也不高兴去幸灾乐祸。我宁可积着福分求老天让我和你过到老。” 裴宁扣住他的手,见他果真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心里又喜又疼,点头道:“好阿景” 两人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有不少人在说话,家中下人虽是新请的,却都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听说要给小小姐抓周,各个也都想凑个趣,先准备开了。 裴宁一进去,就见桌上摆了文房四宝,还摆了不少书籍,算盘,金银玉器,甚至还有一柄装饰性的佩刀,教养相公正抱了孩子,指点着桌上的东西给她看。 “小姐和主夫大人回来了。” 裴宁点头笑笑:“弄得好快,不过摆这么多东西,小丫头肯定要挑花眼了。” “唔,把那个拿了吧?”舒景悦有些迟疑,却还是指了指桌上的雕花佩刀:“大好的日子,放这个做什么?” “哎,主夫大人,这本是阿冲带着玩的,刚刚小小姐瞧见了很喜欢,我们才拿来放着的,”教养相公解释着,一边道:“要是主夫大人觉得不好,那我这就拿别的东西换掉吧。” 裴宁心道若是这小女儿将来真成了什么上阵带兵的将军,她和阿景恐怕真的要一辈子提心吊胆,虽说抓周只是个名头,也觉得那佩刀放着不好,便点点头把女儿接过来,一手牵着舒景悦到桌边:“还是把刀换成。” 下人应了一声就要去换,小丫头原本好好地在她怀里待着,一看到自己新看上的“玩具”被人拿走,立刻甩手踢脚地要从娘亲身上扑过去抢,舒景悦怕裴宁一手抱不住孩子,便伸手过来,却也被她一脚蹬开了。 裴宁怕孩子无意识伤着舒景悦,双手把孩子牢牢抱住,一边朝那下人摇头,无奈道:“算了算了,拿回来放着让她抓吧。” 舒景悦只觉得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跟着姐姐一起和他作对,四个月来头一回踢了他一脚,面上不由苦笑,迎着裴宁投过来的担忧眼神笑了笑:“算了,她要抓就抓吧,我算是怕了她了。” 这一厢两个人都做好了女儿会抓那把刀的准备,刚把孩子放到桌上,她果然直直地捧住了那把刀,左右地看着。裴宁叹了口气,心道罢了罢了,她女儿志在四方,难不成她还能拦着么。这么想着,也就伸手把舒景悦牵着朝他笑笑:“咱们家女儿将来说不准是个将军呢。” 舒景悦面上有点白,一手捂着肚子,无奈地朝他笑了一下:“她可真折腾,还带着肚子里这个小的也开始动了。” 飞雪一飘便又是一年年关,过了年一晃到了三月,沈眉那里果然按时完工,把图纸还给她:“裴姐,你这宅子可比旁人两个都要烦,你得请我住几天,我这几天都快赶死了。” “好啊,你明天就搬过来好了,”裴宁似笑非笑地答应着,一边扶着身边已经大腹便便的男人:“阿景,小心些。” 沈眉在一旁看得也心惊,见舒景悦走到一边坐下才松一口气,连连摇头道:“算了,我还是等你儿子满月了再来住好了。” “对了,你知不知道,去年张珏被流放,听说没熬过冬天” “唔,说这些做什么,”裴宁正俯着身把解下的披风盖到舒景悦膝上,抽空瞥了她一眼,不在意地道:“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赶紧帮我搬两趟东西” “啊,行啊,正愁没事做呢,”沈眉和她处了这两年,见她眉梢微挑,便知道她不想提这话头,心道那张珏死得其实也挺惨,说出来要是吓到裴相公肚子里的小侄子的确不好,忙点头出去帮忙了。 裴宁让舒景悦坐在一旁休息,自己也动手去收拾了一下他们自己的房间,回来时竟看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见他一手支在扶手上撑着脑袋,心里暖了又暖,也不去吵他,索性在他身边坐着。 舒景悦瞌睡了一会儿,大约也是被肚子里孩子的动作弄醒了,睁了眼左右看看,见裴宁笑着在一旁坐着,张张口,低声道:“唔,裴宁?” “嗯?” “你看着我做什么?小阳和远儿呢?” “看看你打算睡多久?”裴宁这才笑起来,把他慢慢地扶起来,指了指窗外:“月亮都出来了,她们早回去睡了” 舒景悦一阵尴尬,点头道,拿起身上盖着的披风:“唔,那、那你干嘛不叫醒我” “花好月圆,看着你便觉得欢喜,也就不想叫醒你了。” “我我做了个梦,”舒景悦伸手挽住她:“好像又在梦里从小到大活了一遍,醒了就看到你,觉得心里真踏实。” “嗯,那我们就踏踏实实过下去,好么?” 舒景悦见窗外果真是月如圆盘,一面朝她点头,慢慢笑起来。看着身边的人,便觉得这一世的几十年,都可以和她好好过完。 正如花好月圆。 番外·姚黄 粉色的大幅布料铺在绣架子上,架子边上坐着的男子手里捏着针线,却一直不曾动手绣,反倒是呆呆地瞧着那料子,似乎是陷在不知名的情绪里。 料子是极好的丝缎,即使是在他最风光的时候,也没有几次能得到这样的布料,更别说是现在这样的境地了。姚黄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竟忍不住坐到梳妆镜前,细细地看镜中人的容貌。 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好像还像七八年前,自己才十五岁,刚束发时的样子。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看什么都带着笑,嘴上的弧度总也是弯弯绕绕的。 可是,要是洗掉粉妆,拆掉发簪,那张脸,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觉得好看了吧。灰灰暗暗的皮肤,没有一点光泽,在烛光里看起来简直有点苍白,眼角都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眨眼睛卖乖示好的时候,都要再三再四地挑一个可以藏得住皱纹的角度。 已经,这样难看了啊 那么那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要娶他回去呢? 明明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很尴尬的。他嚷嚷着跟布料行的掌柜的吵,想要再赊一次账,若是没有好料子做衣裳,他肯定会被新进府的两个歌舞子比下去的。要是真的连那两个小蹄子都压不住,他恐怕真的会被扔出府去,就算唐洛书好心给他口饭吃,也要受尽旁人的白眼了。 可是那店小二简直就像是天生来和他作对的,不光有意无意地把魏紫抬出来压他,还不停地嘲笑他买不起料子就别献媚邀宠。好不容易那掌柜的肯先把料子给他,却又正好碰上了景青和裴宁。 裴宁听说是赚了不少钱,对景青却还是很好,他背着身的时候,就听到她在给景青挑首饰。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他受宠的时候,有过比那个还要好的,可是她对着景青那百般好千般爱的样子,简直像是要把?br /gt; 姑息养夫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姑息养夫第23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姑息养夫第23部分阅读 把那个粗糙又厉害的男人捧到手心里,藏到心尖上。那模样直叫他眼里一阵火辣辣地疼,攥紧了拳头就想走。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被这两个人看到,他们那模样,哪怕什么都不说,也像是在不停地嘲笑他,汲汲营营往上爬又有什么用,他比不过魏紫柔柔弱弱惹得唐洛书疼,也比不过景青坦坦荡荡做苦活养活自己,好像到头来,只有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的孤零零一个人。 明明低了头就能避开,可那店小二像是和他犯冲,一吵嚷就引得他们两人看了过来,突然之间碰上面,三个人似乎都不知道要说什么,看着景青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裴宁,他倒是忽然觉得没什么了,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他落魄了,景青却嫁了个好妻主,所以风水轮流转,轮到景青看不起他了。 这样一想,就有点泼皮无赖的无所谓,自嘲地笑了一下就扭头要走,迎面却又碰上了旁的人。这大概老天看他丢的丑还不如以前景青被他嘲笑时多,想要公平一点,多几个人看着他落魄吧。 这也没什么,谁要看便看好了。 那个女人和裴宁差不多的年纪,为人处事却明显圆滑许多,张口第一句话,竟然是替他解围的:“这话是怎么说的?买卖买卖,买卖不成仁义在,难不成还不许人挑挑拣拣了?” 大约是看她衣着富贵,那东家也掉头训斥了店小二几句,转过头拱手跟他说了几句软和话,说是要把料子给他送去。 他抬了头,就看到裴宁和景青面上都有点尴尬,而他们边上的那女子显然是不认得他,倒是笑得坦荡荡的,朝他和善地笑了笑。 “不用,我不要了。” 他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说的,说完了,便觉得面上火一般地烧,其实说到底,还是他不在道理,哪里有非要店家赊账的道理呢。他一说不要,那店家当然不会强追着要塞给他,这事也就过去了。他只隐约听到那女子和店家说着话,说什么“到底是个男子,也怪可怜的”,“店家也不要咄咄逼人”之类的。 他一边走,一边便骂自己太没道理,磨了这么久,店家都已经要把料子给他了,他却鬼使神差地说不要了,这一来,可要怎么压倒那两个水葱般的少年呢? 都怪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什么“夏小姐”,若不是她插嘴,说不定,说不定他就厚着脸皮拿了那料子了,反正在景青面前丢人,他也就全当是天道报应。 回了唐家,那两个新来的少年果然已经在挑捡布匹裁衣打扮了,总管也给了他一匹料子,他随便地伸手抓了抓,便知道只是些三流的料子,全然不像以前留给他的料子那样好。 人情冷暖,总就是这样,捧高踩低,又有谁不是踩着别人往上爬的呢,只不过他原先是踩着别人的那个,而如今已经是被别人踩的了。 那料子虽然是鹅黄|色的,却没有一点润泽的亮光,在日光里都显得黯淡,只是有总比没有好,他也只能谢了总管回自己屋里去裁衣。 可是还没到晚上,门房那里居然有人来找他,说是布料行的小二给他送料子来了,他满心疑惑地出门去看,竟真的是白天那个气势汹汹的店小二,一手捧了两匹料子,一边跟他道歉:“对不住了,姚侍人,这料子你快收下吧。” “我说了不要了。” “哎,您就收了吧,方才那个夏小姐已经付过钱了,说是如果你不收,她就要找我算账的,”那店小二唯唯道:“您大人有大量,刚才的事就别跟小的计较了。” 他心里一时就觉得堵得慌,那个什么夏小姐,她这是可怜他么?他还在发愣,那店小二大概是怕被店家责骂,动作极快地把东西塞到他手里,也不管他有什么反应,转身就跑了。 回了屋里,才觉得手上那几块料子柔柔软软地,在烛火里甚至看得出有润润的光边,显然是不错的料子,他却忽然间一点都不想裁衣服了,心里没由来地觉得委屈。 跟那两个少年同台献舞的时候,眼看着唐洛书眼里连一点兴致都没有,他也就意兴阑珊地跳了一段,全然没了跟那两人争风头的意思。 唐洛书对魏紫还真是宠得很,转眼肚子就大了起来,和他碰上几次面,各自也都没什么话好说,到底是一个一步登了天,一个慢慢陷进了泥地。 魏紫不怎么愿意和他在一处说话,他倒也是正好,这几天不知为什么,那个夏小姐竟托布料行的店小二给他连着送了两次不错的料子,像是对他颇好,不知是不是会跟唐洛书讨了他去做小侍。 他问过那店小二,这位“夏小姐”是夏府的幺小姐,上面有姐姐宠着,虽然将来不能继承夏家家业,但她自己也有一间书肆,富余得很。 若是她愿意收他当个小侍,他也算是能有个归宿了只是,她却一直不曾有过什么举动。 新进的两个歌舞子都跳得不错了,唐洛书几次看到他,都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几眼,他心里一直惴惴地,终于有一日,唐洛书把他叫住了问他道:“有人看上了你,想讨你去做个小侍,你自己觉着怎么样?” 他心里一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夏初妆,她真的跟唐洛书要了他,肯把他领进门么?虽然心里的快活就要压不住地涌出来,他还是力持平静地问了一句:“是谁?” “城东的李员外,昨天来喝酒的那位,”唐洛书对他的反应似乎颇有点意味,笑道:“怎么?我这里就这么不好,让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嫁出去了?” 唐洛书后面说了什么,其实他还没有全部听清楚,只听到不是那个人,心就好像被拴上了铁块扔进水里,直落落地往下沉,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只模模糊糊看到唐洛书对他点了点头就走了。 回了屋里,身子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软软地倒在床上,一动都动不了,枕边还藏了那块鹅黄的软料子,他那时大概是鬼迷了心窍,才会觉得那样身家清白,年轻有为的好女人会肯把娶回去。事实上,能有个垂垂老去的女人看得上他,他就该偷笑了吧。 可是他还是着了魔似的,花了一整个晚上跪在唐洛书屋子外头,求她不要把自己送给那个李员外。 没了平日里的妆容,唐洛书对他不像平常那样嬉笑“宠爱”,反倒好像多了一点真情,叹气道:“你到底跟了我这么些年,要真是不愿,那也就算了,什么时候我给你开了脸,跟魏紫做个伴吧。” 他什么都没有说,唐洛书第二天竟真的回绝了李员外,说他年纪不小,脾气倒还比正当年纪的儿郎还要大。转而送了一个新进的少年给她。那李员外也就是那么一说,既得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自然也不会执意要他。 其实他很想狠狠拒绝唐洛书,给他开脸这样的话,若是一两年前说来,他心里定是万千欢喜,可如今听起来,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刺耳。 唐洛书看了他两眼,疑道:“你不肯?” 他死死地咬了咬牙,只觉得手上那块绢子烫得手心生疼,一横心点了头:“我当然肯的。” 不肯的话,难道要厚着脸去求那个夏初妆收了他么?更何况,就算他肯没脸没皮地去求,还不知她是怎样的心思,多半,是要嫌他出身不好的。 选了日子,收个小侍算不上多正式,只不过多置办几样酒菜,一块红盖头就打发了。听小凡说,景青已经给裴宁生了个女儿,像极了裴宁,她对夫郎女儿两个都宠得很,算起来,景青竟反倒是他们三个人中日子过得最好的。有一心一意对他好的妻主,还生了女儿,后半生都有保证,不像他,若是不抓牢这个机会跟了唐洛书,恐怕哪天病了死了都没人掩埋。 死了那点乱七八糟的小心思,正正经经开始盘算日子,一直塞在枕边的那一块料子,也被扔到了床底下。唐洛书叫他出去见客的时候,他甚至有点担心唐洛书是反悔了,想要把他送给别人了,还特地打扮了一番,弄成往日里她最喜欢的模样。 可是到了外面,看到的竟是夏初妆。她带了一个黄背的说媒相公,指着身后的几口箱子和唐洛书说话。 唐洛书看了看他,便招手让他过去:“这位夏小姐今儿上我这里来提亲,要说和的是她自己和你,她想娶你做个偏房。按道理来说,我的确就可以给你做了这个主,不过既然你也在,我就叫你来问问,你自己的意思,是愿意嫁给她,还是不愿意啊?” 唐洛书只字不提先前说过要收了他做小侍的事,只问他愿不愿嫁,夏初妆站在一旁,似乎有点羞,又有点恼,视线一直停在他身上,好像只等他点了头就会把他娶回去。 他呆愣愣地站着,几乎每次看到夏初妆,他都特别窘迫,第一次是被布料行的店小二羞辱,第二次是陪着唐洛书出去时在酒楼偶遇,当时他正巧笑着讨好一个醉醺醺的女人,第三次,便是现在,他扮成唐洛书最喜欢的样子,来应对她的求亲。 居然,这么荒唐。 只要有一点点理由,他都可以不要脸地说服自己,他还是不错的,他还是可以嫁给她的。只可惜,看着自己一身妖娆的装扮,再看向唐洛书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怎么也点不下这个头。 想嫁给她夏初妆做偏房的人,恐怕多了去了,只可惜,他如今的模样,恐怕连条件最次的也比不上了。 不只是夏初妆和媒人,就连唐洛书都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拒绝。他一扭头便出了屋子,留下怔愣的一屋子人,忽然觉得自己又好笑又可悲。 不知道怎么回事,夏初妆竟执意留下了那几箱子聘礼。大概是那几箱子东西实在合了唐家老爷的心意,到了晚上,唐洛书的正夫和唐老爷竟都来劝了他,要他就此答应了,嫁到夏家去享福。 “人家夏小姐说了,她还没有正室,你嫁过去,虽然只是偏房,却没有人会给你气受的,”唐家老爷已经上了岁数,几句话颠来倒去地说着:“她还说,她爹娘虽然不许她娶你做正夫,不过她家还没有主夫公公的,她又有自己的宅子,你也不用到公公面前立规矩,只要好好和夏小姐过日子就成了。日后生下一女半儿的,时间一长,她也就有机会把你扶正” “我” “这么好的事,你是提着灯笼也别想找着第二回了,”唐洛书的正夫也劝道:“跟着她不比在咱们家做个小侍好?你看早年嫁人的数据源,如今不就生了女儿光光彩彩地过着日子么?你身子至少比他干净,还不趁这个机会赶紧嫁了,你要不肯嫁,我也懒得跟你扯,改明儿就直接把你打晕了送过夏府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一会儿,见他一直不说话,终于起身走了,临走还吩咐人把夏初妆留下的一口箱子抬了进来:“这是她关照了给你添妆的,免得你自己觉得寒酸,觉得委屈。” 他枯坐着,直等得蜡烛快要烧尽了,还是动不了身子,老天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给他一点甜头,再给个更大的苦果子,再给多一点甜头,那后面,是不是又一个更大更大的苦果子呢? 僵坐了半夜,眼看着蜡烛烧到最后哔哔啪啪地响,他终于把箱子开了过来,里面是上好的粉红绣缎。 嫁人做正夫用的是红色,偏房当然就是粉红或者玫红,她送这个,是想要给他做嫁衣么? 捏着针线,胡思乱想着,就又把后半夜坐了过去,桌上的那缎子,还是柔柔的,软软的,用手抚过去,服帖而光滑,水样的润泽。 沾了水把脸上的脂粉抹掉,低垂着眼去看铜镜里的人,那张面容又熟悉又陌生,怎么看,都是挡不住的种种瑕疵。 其实,她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在丢丑。嫁给她这么好的事情后面,说不定会有个更大的苦果子,说不定,这一回丢的丑,就会把他彻底踩死在泥沼里,永世不得翻身吧。伸手摸一摸,脸上凉凉的,也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眼泪。他木愣愣地看着桌子上铺开的大幅料子,忽然间跪下去,拼命摸索着找出了扔在床下的那片鹅黄,死死捂在手里。 那个人,是真的对他很好啊反正,他现在也已经这样了,能不能,就当是堵上最后的一点点资本,求老天,把他所剩无几的运气都用上去,说不定,还有那样幸运的可能,真的能和她一直过下去呢。 三天后,粉红的料子成了耀眼的嫁衣,他透过盖头看到那个人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手心里很干净,只有指上有几个薄薄的茧子,牵上去觉得干干的,软软的,很暖和。带着他走,带着他拜了父母,一直一直,也都很稳。 忽然就觉得,这一场压上了他所有运气的赌局,他一定会赢。 番外·很多年后 “你、你给我老实说!你把它弄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会让当号的人送了回来?!说!” 明亮雅致的宅院里,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上位,一手扶在椅子把手上,一手捏紧了,不知握着什么东西。恼火地看着立在屋子正中的少年。连站在边上伺候的两个侍从也看得出他是当真恼了,两人对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便悄悄退了出去。 那少年却浑然不在意,只朝他捏得紧紧的手里看了一眼,随意道:“那天我和袁姐上街逛花灯会,钱袋不小心叫人偷了,没钱雇车回来,袁姐就让我把那东西先押给别人换钱了。” “混账!你娘亲的一片心意,就是叫你这样糟蹋的么?!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爹,你既然把东西都送我了,那就是我的东西,我和袁姐有急用,拿它换点钱有什么关系?”少年虽见他气急,也不敢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了,稍稍站直了一点,倾身上前一步道:“再说这玉虽好,却也不是独一无二的宝贝,你要是喜欢,我让娘和姐姐多注意着,挑十块八块回来,保准每个都比这块强。你发那么大火做什么?” “你还敢狡辩,我早就说过,袁婵不是什么靠得住的好东西,你不但不听,和她私自去花灯会,还我、我今天非打断你的腿” “爹,你不就是看不上袁姐家里没钱没势么,我可不像你一样嫌贫爱富,我就是喜欢袁姐,想和她在一起!” “你、你这不孝子,我” “娘娶你的时候,不也没有嫌过你么?再说,娘不是也说她原先是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的么?”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高,话赶话地三两句过去,少年索性拔腿就走,座上的男子气急,一撑椅子就要起来,紧走着赶了两步,脚下却忽地一个趔趄,边上的侍从来不及赶上来扶,眼看他直直地绊倒在地。 少年一时没听到身后的动静,等再看时,已见父亲摔倒在地,这一下也吓住了,连忙回身要来扶他,就看到母亲和姐姐匆匆赶了过来。 “阿景!”裴宁听到下人来回报说少爷和老爷吵了起来,便赶过来了,在小院门口正遇上刚下马还抓着鞭子的女儿,两人一道进来,却正看到舒景悦扑倒在地。无奈离得还有几丈远,她赶过来,也只来得及把自家夫郎抱起来揽在怀里:“摔到了么?有没有伤着哪里?” 裴致远看母亲满面紧张地上下检视,心里既觉得温馨又觉得好笑,虽然父亲腿脚不灵便,的确摔了一下,但院子里都是日日有人洒扫,连块小石头的都没,想来是不会磕着碰着。因此见弟弟手足无措地垂首站在一边,虽不知他到底做了何事惹恼父亲,也还是有点不忍,招手道:“小鬼头,还不过来跟爹爹认错!” “姐,都说了别叫小鬼头。”裴曦一皱眉,习惯性地辩驳了一句,却还是乖乖地靠了过来,凑到裴宁身边问道:“娘,爹没事吧? 裴宁并不理会他,见舒景悦攥成拳的一手微微颤抖,便伸了手牢牢握住,朝一边的侍从斥道:“我是怎么吩咐你们的?主夫相公若有一点闪失,你们就不要在我裴家做事了。各自去账房,支了月银走吧。” 裴家在扬州是出了名的待下人好,只要做得合裴宁的心意,那待遇恐怕整个扬州城找不出第二家。因此家中下人大多极不愿离去。那两个侍从再三磕头,一面苦苦认错,裴宁却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舒景悦摇了头,对他们道:“今天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还是各自下去做事。” 那几个下人如蒙大恩,久在裴家的下人都知道,裴宁看似好说话,但容不得下人犯错,一向赏罚分明;而主夫相公舒景悦,面上虽不说,心里对下人却要宽厚一些。更重要的是,如果舒景悦同意饶他们这一次,裴宁是绝不会驳了他的意思的。因此连连谢过他,利落地爬起来去做各自的事了。 裴宁见他想留下那几人,也就随了他的意思,只一俯身把他抱起来:“回屋里去,我给你好好看看” 儿女都在一边,舒景悦猛然被他抱起来,面上便是一红,伏进她肩上低声道:“你做什么?事儿还没说完呢。” 裴宁抿着唇,只说了一句“身体要紧”,吩咐女儿去请家里的大夫过来,便理也不理还愣愣站着的一旁儿子,抱着舒景悦往屋里走。待到裴曦反应过来,眼前早已没了两人身影。他摸不清母亲对自己一言不发是什么意思,心里微有些发憷,不敢跟进去,便只好在院子里站着,想着等姐姐回来替自己求个情。 屋里的情况,则是裴宁把舒景悦小心地放到床上,绞了帕子给他擦手,伸手摊开他的手心,疑惑道:“怎么就那么直直地摔下去,也不伸手挡一挡肩上磕着了么?” “我没事,就是刚刚几步走得急了,才给绊着了,”舒景悦被她摊开了手心,也就把东西放下了,见她还是皱着眉,便朝她笑笑,抬手去触她的脸:“你别这么板着脸,他们都叫你吓到了。” “我才是叫你给吓到了,就为这东西结结实实摔了一下啊?”裴宁看着他放下的东西,正是那年他怀着裴曦时她送给他的玉坠子,便无奈地笑了笑:“你啊,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下回啊,你记得给我先护着自己要紧” 裴宁拿起链子,掰开金属扣,给他戴在颈上,一面摸了摸他的头发,凑近了才觉得他的呼吸比往日要短促,不由也急了,沉声道:“跟我说实话,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唔,左边膝盖,哎下面点,嗯就那里,有点疼” 裴宁一边摸索着,一边卷起他的襦衫,见膝盖下肿了一片,心里又急又气,恨声道:“做什么不早讲?” “哎,疼真疼你轻点”舒景悦吸了口气,低声道:“你刚才那么大、唔,那么大气性,我怕你发起急火来吓着孩子了。 “疼也是该的,”裴宁一看他眼中蒙着水雾,便知道他当着疼得厉害,再有什么气也都散了,手上动作尽量放轻,一面揽着他靠近自己怀里:“这两天别乱走动了,再床上多歇着点,啊?” 舒景悦被她按在怀里,觉得她手上或轻或重地按着,身上也没那么难受了,便点点头:“知道了,你说起这话来,简直比咱们家请的那个眭大夫还像个大夫” 三折肱成良医,若不是舒景悦的身体要加意小心地养着,她也不会这么娴熟。裴宁为怀里的人心疼,温和地“嗯”了一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躺好,一边拨开挡在他额上的长发,这才笑了笑:“小鬼头怎么惹你生气了?过会儿我好好教训他去。” 她这一提,舒景悦又想起儿子的事,面上便是一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裴宁说了,恼道:“他怎么会看上袁婵那个好吃懒做的东西?真要和那女孩子在一起,以后有得苦头吃。何况,袁婵她算什么,他竟敢就这么把这玉坠子当了,简直是、咳咳,简直是混账” 裴宁听着,见他激动,忙抱着他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哄道:“你别急,他才不过十五岁,哪里就谈到和谁在一起的事了?都还早呢,别急,啊” “说我嫌贫爱富,他哪怕是看上咱们家哪个下人的女儿呢,只要人老实,肯上进又待他好,我也没有不许的,可袁婵那是什么人,不过是个顶顶没用的酸秀才,考了这么些年还考不中,偏还赖着一把年纪的袁管家养着,小鬼头要嫁了她,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嗯,你说的是,”裴宁抱着他,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止住他的怒气,点头道:“咱们小鬼头啊一句话说到底,那是没经过什么事,信着那袁婵甜言蜜语哄着,好好儿跟他说理,再让他多看两年,他不是不懂事理的孩子,自己会看明白的。” “可他现在犟着呢,死活要和袁婵在一块,”舒景悦听了这话,心里才算稍微放下一点,可想起儿子刚才那心如铁石的样子,到底还是担心道:“你一贯比我会说理,你和他好好说啊,别跟今天这么冷着个脸哎,你笑什么?” “这事我和远儿去办,你好好歇着,别替小鬼头操这么多闲心,”裴宁把他按进被子里,俯身在他脸上亲着:“去年冬天你才病了一场,如今又快入冬了,你若是再病倒,我保准这一个冬天都不和那小鬼头说一句话。让他愁死。” 舒景悦原本就怕她因为儿子跟自己吵架要敲打儿子,一听这话,更是一伸手扯住她的衣袖:“哎,别,我不会说话,才闹得他跳脚的。你和他好好儿说,一定把他劝好了,别真的猪油蒙了心,跟了袁婵吃苦受累一辈子我、我可看不得,他是我拼着命生下来的儿子,你就呼,你就忍心么” 他喘得急,裴宁原本让他躺着,现在却也不得不把他重新抱起来,靠在自己胸口半坐着。一边替他揉着胸口顺气:“别急和你说笑呢,怎么还当了真来,喝口水” “怎么、怎么能不当真,那是我们儿子”舒景悦眼中红了一下,避开她端来的水杯,埋进她怀里:“我看不得他受苦,咱们就让他一世都平平顺顺的,不成么?” “成,当然会的,他会的,”裴宁听到他低声的哽咽,知道他自己年少坎坷,心里才更怕儿子所托非人,将来要受屈。连忙点头,放下杯子抱紧他,柔声道:“我们看着他,不会让他真的吃苦头的” 舒景悦莫名地有些委屈,更深地伏进她怀里,依旧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温暖,十几年没掉过的眼泪,也就这样轻易落下来。仿佛她把自己抱住,就不会让他再有一点伤痛:“裴宁你跟他好好讲道理” “好,好我会的,”裴宁摸上他的脸,细心地擦了他面上的一点泪痕:“我保证过,不叫你再受累,不叫你再受苦你这眼泪,不是在打我嘴巴么?” “我没”舒景悦凑上去,压着她的唇亲着,含糊道:“再没有人能比你更好了我才希望小鬼头的妻主能和你一样待我一样,待他好” 裴宁笑起来,眼角也有了明显的纹路,拥着舒景悦在怀里,享受着他难得的主动,眯了眯眼道:“我今天不理他,是教训他不该冲撞长辈,更何况,他明知你的身子急不得,却还敢跟你一路顶嘴。” 舒景悦张了张口,要说什么却被裴宁止住了,摇头道:“不要替他说情,我们是他的父母,当然不会因为他错了一点就怪他,可他将来,是要嫁人,要侍奉妻主的长辈的。如果也是这样的性子,岂不是叫他妻主为难,给他自己找难堪么?” “我们虽然从小宠他,但也是教他读书明理的,他心里知道这不对,可性子却耐不住,”裴宁一手给舒景悦梳理着长发,一边在他脸上轻轻抚过:“我就是要压一压他的性子,让他知道凡事不要太过肆意。” “这事唉,原本该是我的事,我没能教好他,”舒景悦原先闭着眼,只觉得她的气息暖暖的,痒痒的,便忍不住睁开眼来,抱歉道:“你在外面忙,还要管家里的事” “你还要怎么好?这十多年,家里的事你没让过一点心,哪家的夫郎也不会比你做得好了,”裴宁在他鬓边揉着,一边道:“小阳和远儿,已经能把外面的事管起来了,我如今可是闲得很,有的是时间好好磋磨那小鬼头的性子。你就安心地给我好好歇着” “唔,等到他嫁了好人家,我才敢真放心,”舒景悦摸索着要把脖子上的链子解下来,一边道:“那你冷他一天,明天过去,就把这个也给他带去吧。” 裴宁拉住他的手,不许他解下来,一边摇头:“给他做什么?让他再当一次?” “他不会了,小鬼头不是那么不懂事的孩子” “这个你带着,原本就是我送你的,”裴宁还是不同意,按着他的手:“他那里你也送我也送,亲朋好友送的首饰成堆,哪里缺这个。再说,你戴了十多年,乍一拿掉,我可不习惯。” “可你不是说,这是将来要传给他的?”舒景悦拨开她的手,疑惑道:“他也束发成年了,我” “当年不过一句闲话,你倒是记得清楚呢,那怎么就记不得我关照你万事把自己的身体摆在前头?”裴宁假意作恼,意味深长地道:“不给他,这是我的东西,就像这对耳环,只能给你一个人过去的我,现在的我,都在这里头” 舒景悦一时不解她的话,听到不给儿子,心里却古怪地觉得蓦然一松,又是安心又是欢喜。心道自己实在是没道理,活了这么一把年纪,竟为了这么一条链子在心里和自己儿子拈酸吃醋呢。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裴宁说这东西和耳环一样,又觉得心里莫名地甜蜜。不自知地伸手在耳上捏了一下,那珠子戴了许多年,还是温润而浑圆。 裴宁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伸手把他抱紧了,轻笑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等明天,我去和小鬼头说说道理,要是真说不通,干脆把小阳叫回来,反正他一贯最喜欢跟着小阳喊前喊后,小阳说话比我说话还听得进。” 两人还在说话,眭大夫便提着药箱来了,裴宁依旧抱着舒景悦,只把他的手递给大夫,见他把了脉并没有什么不好的神色,才稍放下心来,问道:“快入冬了,这时令他身上容易不爽,烦劳眭大夫想想法子。” “东家,老爷身上这两年已经好了很多,只要长时间照着方子调养,虽说入了冬,也不会有多少不适的,”眭大夫拱拱手,一边收起药箱,闲话道:“我看到二小姐和小少爷在外头站着,像是有话要和东家说,这是不是让他们进来?” “唔,让他们等着吧,”裴宁挥挥手,一边道:“去跟门房说,等大小姐一回来就让她来见我,对了,过会儿,你替我把袁管家叫到书房,就说我有事跟她说。” 眭大夫答应了一声下去,舒景悦在床上动了一下,疑道:“你叫袁管家做什么?袁婵虽说不好,可袁管家在咱们家做了这么多年,可没什么错处啊” “放心放心,”裴宁拍了拍他的手:“我叫她不是要难为她,就是跟她商量个事你啊,真是闲不下心” 舒景悦听她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却又道:“哎,你这么急着叫小阳,她刚回来总得先跟她夫郎见见面,门房那么一说,她指不定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又要心急上火的。” 裴宁哭笑不得地点头:“是是是,我知道了,相公,现在为妻命令你立刻歇下不许再想别的事了。” 姑息养夫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