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蓝颜》 绘蓝颜第1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1部分阅读 『绘蓝颜/作者:七钉』 『状态:全本』 『内容简介: 一次心存试探的邂逅,他一眼万年,纠缠在爱恨不得的痛苦里,卑微俯下身姿。 一次刻意为之的诱惑,他卸去心防,将无欲无情幻做绕指柔肠,甘愿焚心守侯。 一场盲目决绝的爱恋,她沉沦多年,然而红颜有泪,蓝颜无波,终究绝望离去。 一个凄然留恋的眼神,他幡然醒悟,感情早已随年月渗入骨血,良伴就在身旁。 伤或被伤,爱与被爱,一念间。 终于学会,握住她的手,以爱之名拥她入怀。 终于明白,无她,荒芜。有她,幸福。』 天下电子书txt版阅读,下载和分享更多电子书请访问:,手机访问:,eail: 章节内容开始 正文 楔子 楔子 夏国文平十年,秋。 夕阳西下,薄晖淡霞映照天空,南方小城莲州郊外的林荫道上,歪歪倒倒走来一个老叫花子。头发蓬乱,衣衫褴褛,满面岁月留痕,腰间斜挂酒葫芦,手中拿着一个豁豁牙牙缺了口的瓷碗,他闭着双眼,使一根小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碗边,摇头晃脑地念道: “载还十里香风,闲却一钩明月,龙归沧海,船泊清河。可惜明朝,又是初六!” 道上除他之外再无别人,他忽左忽右,拖沓踉跄着前行,醉酒之相毕露,时而呵呵痴笑几声,絮叨话语不断:“初六,又是初六,没饭就去谭老爷家乞口饭吃,没酒就去谭老爷家讨杯酒喝!善心的好人啊……” 顺着林荫道向南晃半里,下路再行几步便到了那宽院高墙的谭府门前。 这谭府老爷据说少时也是家境穷苦,靠贩私盐起家,跑了几年单帮挣了不少银子,便回家乡来做起了丝绸生意。头脑灵活的谭老爷生意越做越大,家业越来越厚,很快便跻身夏国大富之家的行列,为人称道的是,他富而不苛,亲和有礼,不仅在莲州多处兴建祠堂,还不时接济贫家,虽无官职,却也为百姓所拥戴,威望甚高。 每月初六便是谭府施善发粮的日子,初始只是接济接济莲州城内的穷苦人,很快消息就一传十,十传百,谭善人的名声愈传愈远,每到初六这日,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乞丐就会将府舍围得水泄不通。老叫花子有先见,提前一日就来排队,先占个良位,免得到时挤不过那些成群结队的丐帮弟子。 谭府大门就在眼前,老叫花子眯开眼,看着府门“呃”地打了个酒嗝,晃晃脑袋,将眼睛又睁大了些,心中不禁奇怪。谭宅门前一向有两个打马小厮守着的,今日竟没了人影,铜狮门扣上漓着些暗红之物,青漆大门开了一条小缝。他吸了吸鼻子,空气中那不寻常的浓郁之味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略凑近几步,隐隐听见内里传来笑声。 老叫花子呆愣一阵,手中小棍又敲将起来,伴着瓷碗发出的叮声,他踏上台阶,伸手推开宽大门扇,口中叫道:“谭家老爷夫人万福安康,常德又厚着脸皮来求口稀粥度饥了。” 说话时眼光已扫遍院内,紧着“啪!”地一声,瓷碗落地摔得粉碎。饶是一把年纪的老叫花子阅遍众生百态,看尽世间苍凉,仍被面前骇人景象吓得酒醒大半,膝头一软瘫倒在地。 血,触目皆是血!尸体,到处皆是尸体! 院内横着多具死状各异的尸体,趴着的,蜷着的,歪靠在阶下的;断肢的,断头的,胸前掏出窟窿的!男女老少,数十具之多,不知已死多久,只见他们最后定格的表情有恐惧,有挣扎,有痛苦,也有木然。 血,从不同方位的尸体处流出,流成一道又一道蜿蜒的红溪,汇合成一片又一片惊心的血洇。余暮金色霞光之下,大片暗红的血,断断续续的笑声,几十具冰冷的尸身与墙角沙沙作响的芭蕉,交织出沁入骨髓的诡异。这一刻的谭家,俨然人间地狱! 老叫花子口不能言,颤抖着伸出手点向院中,双眼已瞪到极至。他看见在那血泊正中,竟还立着二人,跪着二人。 立在左侧的是一个年轻的紫衣男子,他肤白如霜,眉眼细长,轻纱薄衫宽松垮在身上,唇角噙着一丝邪笑,如没有骨头般架着双臂,压靠在身边那人肩上,为何说压?因为他身边的人,只是个少年郎!十二三岁模样,黑衣裹身,表情阴冷,即使相距甚远,老叫花子还是感受到从他身上发散出的阵阵寒气。一双浓眉紧拧,星目显露恨意,死死盯着面前跪着的二人。 跪在黑衣少年面前的人低着脑袋,披在后背的发稍在白缎袍上淋拉出血痕,双臂软软垂下。虽看不见长相,但只从那穿着身形辨别,老叫花子也一眼认出那正是谭家的主人—谭文渊,不过他此刻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而跪在紫衣人身前的……竟是一个女娃娃!衣服已被血糊得看不清本来颜色,小小的身躯微俯,似在用手撑着地,高度不及紫衣人膝部,鱼鬟散了一边,脑袋时而仰起,时而点下,那断续的诡异笑声就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老叫花子哆嗦着指了几指,腿软得站不起身,只得单手蹭地惊恐的向门外挪去。 紫衣人瞥了他一眼,笑意愈浓,低头轻问黑衣少年:“被人发现了呢,你瞧我为你冒了多大的险,杀了他灭口如何?” 黑衣少年肩膀一抖,抬头看向紫衣人,微带怒意道:“你杀得还不过瘾吗?” 紫衣人吟吟一笑,玉白手指抚了抚少年面颊,挑眉转目,冲老叫花子懒洋洋地道:“老东西快些去告官吧,迟了可就追不到我们了!” 老叫花子屁股已挪到门口,听得这话,两手赶紧用力撑地翻过门槛,双腿一缩连滚带爬窜至掩住的那扇门外,靠在门上按住胸口,惊魂不定,脑中浮出许多疑问,这人是谁?他为何要杀光谭家的人?那带着不屑,带着威胁的语气让老叫花子心悸不已,若不是武林高手又哪来这般自信? 院内半晌无音,突然传来“噗”的一声。紫衣人语带笑意道:“季凌云,你心愿已了,记得莫要对我食言哦。” 少年沉默。紫衣人又道:“谭家这不会哭只会笑的小女娃倒是有趣的很,可惜不是男娃,命短了点,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女娃娃仍在咯咯笑着,笑声断续更甚,几乎一笑一断,气已弱,声已哑。 良久,少年开口:“走吧。” 老叫花子一听他们要走,慌得拔腿就向林荫道奔去,横冲到路的那一边,顺着坡势卧倒草从中,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多出一口,心中唏嘘不已,谭老爷一向待人宽厚,遇贫必济,老叫花子受他恩惠也不止一次,今日怎会遭此恶劫?只愿家中还有活口,能向官府道出那两个歹人一丝半分的线索,让谭家人不至枉死吧。 暮色渐沉,金霞已被云遮住,天空从灰蓝幻至深蓝、从深蓝幻至幽蓝,直到天幕中挂起了星星,老叫花子也没有等到那两人离开的动静。 身体已趴得僵硬,老叫花子欠起身来向谭府方向张望了一番,此刻天暗,什么也看不清晰,除去草中虫鸣,再无异常声响,思忖再三,他爬了起来,一步三顿再次移向谭家。晚秋凉风乍起,血腥味浓烈如锈,大门半虚半掩,安和热闹的谭府遭遇半日变故,瞬时成了凶宅。 别在门边向里窥视,院内没有站立身影,地上死尸仍在原位。确定那两人已离去,他扶门轻声喊道:“谭老爷,谭老爷?”连唤数声,满院死寂,正中一团昏白再无丝毫动静,看来已无人生还了。老叫花子不敢再往里进,心中又害怕又伤心,抬手抹了抹眼睛,低叹一声:“富贵累身,竟遭灭门,谭老爷,常德混泊莲州四载,亏得你数次接济,我却无能救你性命,眼看着你被歹人所害…唉,且带着家人一路走好吧,初一十五常德定去祭上一杯清酒。” 说罢话,老叫花子按下难过,欲行离开。刚迈一步,忽听身后轻微“呵”地一声。他惊骇转身,见院中尸首横杂处似有一物在动。 叫花子心中一跳,莫不是还有活口?慌忙三步并两步冲进院中,跨过几具尸身,伸手径直捞向那团昏白一侧,触到了后脑散开的头发,也触到了一个颤抖不止的小身体,再一探,脖颈温热,果然还活着! 老叫花子忙将她抱起,借星月之光,望见手中小人儿不过二三岁的孩提年纪,正是那方才跪地的女童,一张稚脸沾满血污,紧紧闭着眼睛,嘴中发出极轻极淡的“呵呵”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凄异之状,寸笔难书。 叫花子忍不住心酸,叹道:“是谭老爷家的小姐么?可怜你爹…” 话音未落,门扣忽地被人敲了两下,外传人声:“怪了,看门的小六子跑哪儿去了?”随着声音从门侧挑进一盏灯笼,闪入一个男人。老叫花子抱着女娃来不及躲避,直挺挺站在一圈死尸中与那人碰了个正着,暗夜昏黑,来人目光挪上挪下,对上老叫花子的眼睛,愣怔半晌,将灯笼一扔,拉魂惨叫:“杀人啦!有鬼啊!”掉头便向外窜去。 老叫花子猛地反应过来,出了一身冷汗,跟着那人脚步跑出府门,急步追上大路,已看不见那人身影,撕心的呼救声在风中愈飘愈远。 他低头看看怀中似昏睡过去一般的女娃,苦恼的摇头:“想是有人去报官了。可怜只剩下你一人,这该如何是好呢?” 女娃闭着眼睛,不哭不笑,无声无息,小手缩在胸前,蜷成了一个哀求的姿势。 老叫花子踌躇一阵,看向满天星斗,一声长叹:“被灭了门的孩子啊,未经风雨润,先被雪霜催,命虽苦,却不该绝,且随我去罢!” 将女娃身前搂紧,下路进林,转瞬消失在暗夜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共同看新文,时光多么美~ 你留言,我填坑,展开大讨论。 手拉手儿向美男飞奔~ 霸王~~~~~~莫让虞姬再伤心了~~你我同为文艺青年,应当猩猩相吸,留下你魁梧的身躯,硕大的掌印,让虞姬心得安慰吧!霸王! 正文 西城霸王 西城霸王 文平十八年,康州,春。 春分动市春草芳,年节将至,喜意满城,康州大街小巷人潮络绎不绝,店家摊贩生意异常火爆,百姓劳碌一年积下的银子,在这太平盛世里赶上过年的当口就再也存不住了,比赛似的置办年货,钱如流水般流入店家的腰包。开大店的赚大钱,开小店的赚小钱,就连路边摊也能趁着这个好时候发上一笔小财。 一个外地货郎挑着挂满琳琅的担子从城东转到城西,欲找个好地方设点开卖。行至福归酒楼门前,见那处人流密集,便放下担子,支起木架,张口吆喝道:“翠玉簪、珍珠链、胭脂水粉应有尽有,物精价廉,莫要错过好东西喽!” 吆喝了一气,看的人不多,买的人就更少,货郎闭了嘴,奇怪的看着人群都不约而同的朝着右侧涌去。 离他摊子右侧十步距离处,放置了一个铁皮炉子,炉上架着锅,炉边支了架小板车,有类似面团之物堆在上面。再往右几步,围了一堆人,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声。货郎看看四周,除己之外再无其他摊贩,刚才还有一两个蹲在地上卖蔬果面糖的,这会儿都不见了。货郎好奇顿起,那里又是卖的何物能让人这么捧场?听这起哄的动静,莫不是跑江湖卖艺的?货郎凑上前想看个究竟,无奈围观者太多,踮起脚尖还是看不真切,他拉住一个路人问道:“小哥,可知那方卖的何物?” “春联儿。” 货郎更奇怪了,不过是卖个春联儿也能招来围观,也能让人哄好?难道是名家当街题字?正兀自琢磨着,身边突然“砰”地一声巨响,回头一瞧,首饰摊已被人砸翻,珠珠串串滚了一地,胭脂水粉四处散落。货郎“啊呀”叫出声来,指向罪魁祸首怒叫:“为何毁我生意?” 面前站了三人,个个身高体壮,彪悍非常,领头一蓄着络腮胡须的大汉一手叉腰,一手扛棍在肩,凶神恶煞地喝道:“谁准你在此做生意?这条街不许摆摊你不晓得吗?” 货郎一抖,刹时明白遇见地头蛇了,暗叹自己选址不当,忙从腰间掏出几纹钱递上:“请兄台笑纳,城东到城西几无空地,就让我在此卖上一阵吧。” 那大汉手一抬将铜钱隔开,瓮声笑道:“五纹钱?哈哈哈哈,老子不要,你快走吧!这里可不是你摆摊的地儿!” 货郎见他们态度强硬,三人寻衅似的一同围了上来,便也不敢再多说,只得俯身收拾东西,边收拾边抱怨:“唉,就欺负我外乡人,那处也有人摆摊,为何不撵?” 大汉眼光一瞟,嗤笑道:“那处摊子是我们的金主儿,我们受雇于他,这条街就是他的,只得他一人能做生意,你跟他比?” 货郎心中气愤,原来此街早被人雇了地头蛇霸占了,怪不得没人敢在这里做生意,全让他一人垄断了,真是鬼也怕恶人呀。 大汉见他已收拾欲走,便也不再理他,径直带着二人向那围观处走去,口中粗声喊道:“常老板!油热了!” “来啦!” 脆生生的清亮童音在围观堆中响起,一条小小的粉红身影手拨头拱,从人群中钻出,几步奔至铁皮炉子前,抄起面团沾上芝麻送下油锅,滋声顿起,香味四溢,那清脆声音招呼起来:“咸香入味的糯米鸡!四纹钱一个,快来买啊!买十个送春联儿一对!” 货郎收拾了一半呆在原处,目不转睛看着那抹粉红,年纪不过十龄左右,双转俏环髻,丝带飘粉云,一双澄光晶眸灵动有神,朱胆鼻可爱微翘,桃花小嘴儿饱满红润,那眉欢眼笑的模样,神气十足,若不是那熟练的抄锅手法,底气十足的吆喝声沾了些市井气息,真真宛如画中调皮仙童一般。货郎心中惊诧万分,难不成这俏女童,就是这条街的恶霸老板? 人群呼拉拉又围了过来,随着那女童麻利的下锅起手包纸递出,一会儿功夫,案上几十个糯米团子就被一抢而空。纹钱塞满了女童腰上的荷包,她拍拍肚子,得意地呵呵笑出声来。有人叫道:“我买了十个,常老板送我一幅春联儿,要用口执笔写就的!” 紧着人群又哄了起来:“我也买了十个,我要常老板左右手双开写就的春联儿!” “我也要!” “我也要!” 货郎愈发惊讶,这俏女童竟会手口并用的题书?难怪生意如此之好,原是有绝技在身啊。 女童看着众人,狡黠一笑:“买十个糯米鸡的,春联儿一定送,不过要看用口执笔和左右手双开的,就要另加银子啦!” 在一片闹哄哄的声音中,货郎郁闷万分,有气无力收着东西,那女童虽然技法高超,拥趸者甚多,但各人所卖货品不同,又怎会与她抢生意呢,真是没有容人之量。 担子挑上肩,货郎准备另觅佳处,耳边忽闻人问:“老板,这梅花扣怎卖?” 货郎回头,见一年轻的蓝衣男子站于身后,手执一朵梅花饰扣,温和目光里带着询问。忙复放下担子答道:“一纹钱,极便宜的价,这就要走,算是半买半送了。” 话音还未落,侧边倏地伸出一只嫩白小手,掌心捧着几个饰扣,嘻笑声道:“我这儿也有,价格一样,这位兄台买了我的,还免工钱帮您缝上。” 货郎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责道:“小姑娘抢生意过了些吧,人家是看中了我的东西。” 那清灵双眸一翻,不屑道:“看中又怎样,没有货比三家,又怎知我优你劣?”眼珠子一转,眯向货郎:“不过,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王虎!” 唤声一出,彪壮大汉现身:“常老板!” 女童手腕一压一指,指向货郎鼻尖:“他!” 货郎只觉得瞬间黑风裹身,巨石压顶,还未及反应过来,人已被团团围住,鸱目大汉一拳又将担子砸翻,怒吼道:“你小子还不快滚,找打是吧!” 货郎双手抱头,骇怕的哆嗦:“这就走,这就走!” 手忙脚乱一通扒拉,将货品堆进担中,再次上肩,一瞧那蓝衣男子还站在原处,见此闹剧竟也不躲,手中仍持住那梅花饰扣,气质清雅,面容清俊,目光依然温和。 货郎苦道:“对不住了这位客官,东西我不卖了。” 蓝衣男子的唇边泛出微笑,轻轻搓动手中梅花,开口道:“一纹钱是么?我买了。”说着从胸口摸出一钱,递给货郎。 货郎缩头缩脑,瞄瞄大汉已举起的拳头,惊怕道:“不卖了不卖了!”粉红影子腾地又蹦了出来,白玉小手合并捧着送到那蓝衣男子眼前道:“他不卖了,兄台看看我的?” 蓝衣男垂下眼帘,似没看到女童一般,仍道:“老板,拿钱卖货。” 女童嘟起了嘴,不满的对着三个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们立刻对着货郎眦牙咧嘴凶相毕露,货郎顾不得地上零散物品,吓得拎起担子就往街外跑去,边跑边叫:“不要了,送您了客官!” 女童看着货郎狼狈逃跑的模样,乐滋滋地道:“你不要了,那就都是我的了。”说罢蹲身将地上散落的零碎拾掇进自己荷包。春联摊那处还有人催,女童站起身,看看斜下夕阳,冲着人群大声道:“今日天晚,纸张已用完,就不写了,大家明日请早罢!” “嘿!”人群又哄了一阵,散了。 女童从荷包里拿出些银子,递给领头大汉,训道:“这个月我要扣你们些银子,生意正好的时候,你们跑哪儿去了,还放了人进来。” 那大汉接过银子,嘿嘿笑道:“外乡人不懂规矩,钱他不也没赚到么?” 女童摆摆手,打发了大汉,自己将摊子上的杂碎东西收拾了一番,笔墨卷进布包,炉子铁锅搬上板车,瘦小的身体顶在车尾用力向前推着。人流稀疏了不少,方才热闹非凡的场地上,现而只余一人未动,他左手捏着梅花扣,右手捏着一纹钱,看着女童的一举一动,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女童推车走过他身边,撇了撇嘴,讽笑道:“占了便宜还不走,等着天上掉金子么?” 那人不语,女童“切”了一声,继续前行。忽闻身后问声:“你这丫头欺行霸市,你爹知道么?” 女童回头,仔细的上下打量那人几眼,口气不善道:“关你何事?” 那人哼了一声,又问:“你可是常欢?” “你认识我?”她呆了一呆,倏尔绽开笑意:“是啊,我正是康州西城大名鼎鼎的常欢,你认识我也不奇怪。” 蓝衣男目中微露诧色,终于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叹道:“常德怎会教出这样厚颜的女儿。” 常欢不乐意了,松开车子回身窜到男子身前,怒道:“你什么人?你认识我爹么,竟敢出言侮辱?” 男子浅笑:“不必动怒,我并未侮辱你爹,正是你爹让我来寻你,走吧,我与你一道回去。”说罢自顾迈步而去。 常欢这次真的呆了,看着那男子正朝自家方向走去,满心疑惑不解,爹让他来寻自己,莫非是朋友?爹还有这么年轻的朋友? 那男子果然认识常家,三转五拐,就先到了家门前,小常欢推个板车哼哧哼哧半晌才到。路上她就想出了端倪,心中气愤更甚,见他立于门前等候,一使力推着车紧跑了几步,气喘吁吁质问道:“你方才说不是侮辱我爹,那就是侮辱我了?你说我厚颜?没教养?” 蓝衣男不答,伸手推开院门,破落小院儿现于眼前,柴火一堆,杂物一堆,院中还晾着些未干的衣物。他转身看向常欢,歪了歪脑袋。 常欢皱着眉气哼哼将车子顶进了院门,叫道:“爹!我回来啦!” “咳咳咳!”屋中传来一阵剧烈咳嗽,苍老男声嘶哑道:“欢儿,回来了。咳咳,断俗入禅林,身清心不清。” 常欢顺溜张口便答:“夜来风雨过,疑是叩门音。” 屋中又道:“海阔天空云路长,难叫鸿鹊不飞扬。” 常欢手下不停,将车推到院边放定,拾起粗布覆上,嘴中仍快速答道:“任他暗向榆枋笑,听我乘嗟日月傍。” 蓝衣男惊奇听着这父女俩诗句的一对一答,熟稔流利的程度仿佛已形成习惯多年一般,想到常欢方才质问教养之语,不禁哑然失笑。 “唔,咳咳,欢儿,兮…蓝公子可同你一道回来?” 常欢收拾好板车,冲着男子一招手:“我爹叫你呢。” 进得屋内,光线暗了许多,陈设简陋,墙皮班班驳驳,窗纸脱落了一半,一盏黑漆麻乌的油灯搁在灯架上,架下一方小床,叠铺得倒很整齐利索。正中方桌上摊着纸笔,一身穿粗布衣裳的垂须老者扶站在桌边,不住低头咳嗽。常欢进屋便惊叫着扑上:“爹!你怎么下床了?你不能受风!” 老者摆手:“无妨,今日觉得好了许多,这位是蓝兮蓝公子,请他坐下,去倒茶。” 常欢当着老爹的面不敢无礼,作了一福道:“蓝公子请坐。” 蓝兮点点头,轻坐了下来。老者坐于他身边,看着常欢将茶水送上,捂嘴又猛咳一阵,喘道:“今日如何?” 常欢忙将荷包解下,散碎纹银倒了满桌,笑道:“年节前后生意就是好。” 老者微笑点头:“都收起来吧,去把药煎了,我与蓝公子有几句话说。” “哎!”常欢嘻笑着收了银子蹦达出门。老者看着她雀跃的背影,长叹一声:“多好的孩子,聪明伶俐,我真是舍不下她。”说着抬手抹起了眼睛。 蓝兮静静看着老者,不发一言。老者伤感一阵看向他:“兮儿,我先前与你说的那两件事,你可能答应?” 蓝兮思忖半晌,道:“画像自是可以,不过……” 老者突然握住蓝兮的手,紧皱双眉,颤声道:“若不是听得千山画仙名号再现,纵使我费尽力气也无处寻你,寻到你,并不是求你能谅解前尘旧事,只想在我临死前给欢儿找个依靠,她三岁起就跟着我四处漂泊,吃了八年的苦,贸然托付他人我不会放心,她…还是个孩子啊。” 蓝兮淡然一笑:“哦?孩子?” 老者突然颓丧地松开了手,喃喃自语:“是…我有何资格要求你…咳咳…亲生儿子都能抛弃的人,有何资格…” 蓝兮看着老者满眼伤痛,心下略有不忍,默了半晌道:“你也不必介怀了,娘亲逝前已不再记恨于你。” 老者热泪纵横,激动难抑:“兮儿,非我要抛弃你们母子,若非我当年装疯休妻,只怕你们要跟着我一起受牵连。” 蓝兮摆手:“你也道那只是前尘旧事,我不想听了。” 老者咳嗽一阵,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蓝兮不再多言,从腰间摸出一四方小盒,打开摊在桌上,尽是七色粉末。他拈壶提笔道:“说吧。” 老者垂下脑袋,手抚额头,缓声道:“身高六尺有余,体瘦,紫衫,散发,左颈骨处有一月形红斑,削尖下颔,薄唇钩鼻,细眉长眼,瞳光阴霾。” 略微顿了一会儿,看着蓝兮手法极快的捏粉入杯,调和蘸色,落笔纸上,接着又道:“另一人,十余岁少年模样,黑衣,发束天河,宽额窄腮,点漆目,悬胆鼻,他…杀气甚重。” 随着老者的叙述,蓝兮几乎未作停顿,一气呵成两张画像,径直放笔道:“看看有无出入?” 老者定睛细瞧,不禁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激动道:“你娘书画双绝,凭述可绘人像,当年人称千山画仙,想不到你也继承了她的衣钵,我死亦能瞑目了。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老者的咳嗽再也停不下来,一声高过一声,一阵紧过一阵,俯在桌上眼看就要咳背过气去。蓝兮忍耐着听了一会,终还是站起身,轻拍老者后背:“进屋休息吧。” 老者摇头,用力按压胸口,喘息道:“不,不,我差些忘了,你要在这黑衣少年的图上加他的名字,他叫…季凌云!” 蓝兮提笔加了三字,叹口气道:“何苦为此事这样耿介?” 老者苦涩一笑:“我当年既决心养下欢儿,就不能再做第二次负人之事…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咳咳…你可知道,她与你小时候一样…那么聪明,那么懂事…我自知时日无多,所以,还是要求你…” “不要讲了。”蓝兮打断他的话,将那两张图卷起,磕在桌上良久,又开口道:“过罢年再说。” 老者不再说话,胸口起伏不定,压抑的低咳传入蓝兮耳中,让他一时只觉心烦意乱。 “爹!药煎好了,快喝吧。”常欢捧着药碗走进,浓郁的草药味儿在屋内弥散开来。 老者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抹抹嘴道:“欢儿,蓝公子留在家中与我们一起过年,你这几日去多买些荤品回来腌上。” 常欢小嘴一嘟,微声道:“就那么点银子,还要给您抓药呢,年前我去城外河中叉几条鱼,赵四那处割两斤猪头肉就过得年了,还买什么荤品啊。” “嗯?”老者面色一沉。常欢眼色极好,忙又道:“行行行,您别生气,我知道了。”转身翻了蓝兮一眼,磨出门去,嘴中嘟囔道:“明日要左右双开多写几幅联子才行,肉那么贵,真是!” 蓝兮看着老者回房休息,便也出了院子,见常欢正蹲在地上筛米,嘴里抱怨不止,小脸上满是不甘,一副抠门精的劲头。他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物递到她眼前:“这些够不够你买荤品呢?” 常欢抬眼一瞧,“哇!”的一声蹦将起来,双手捧过,两眼红心大闪,喜道:“银元宝?” 蓝兮见她眼笑眉飞的模样,不禁莞尔,道:“明日卖联,我与你一道。”—— 作者有话要说: 在那巍巍的太行山上~~有一只迷路的小鸟~~它扑腾着翅膀,想找到家的方向~~ 收藏我!!嘎嘎。 正文 年夜拜师 年夜拜师 翌日,常欢比平时起得更早,头脸来不及梳洗就先给老爹做饭煎药,看着爹爹吃好喝好,打出置办年货的旗号,名正言顺的休息一日不做生意,一溜烟跑去了福归酒楼。路上还买了热呼呼的豆花油饼,央小二去客房知会一声,兴高采烈地等在楼下。 片刻功夫,蓝兮便从梯上步下,看见常欢,眉毛微微一挑,问道:“这么早?” 常欢赶忙递上豆花:“是啊蓝公子,我给你买的早点,趁热吃吧。”神情带着些些狗腿的味道。 蓝兮看着捧到面前的小手,看着她与昨日截然不同的态度,忍不住微笑:“真是谢谢你了,摊子已摆好了?” 常欢眼睛弯成了月牙:“今日休息,奉爹爹之命,去采买些荤品呀。” 蓝兮接过早点,颔首道:“既是如此,那便一起吃吧,吃完我同你一道去采办。” 常欢摇头:“在家喝过粥了,蓝公子快用吧。” 蓝兮慢条斯理地吃着,常欢目不转睛地看着。双手托腮,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住蓝兮的嘴巴盯得专注极了。任蓝兮性格沉实,心思稳健,也耐不住这种眼皮不眨的盯法。打破一向食不言的习惯,他开口找起话来:“唔,你要再吃一点么?” 常欢仍是摇摇头,接话道:“蓝公子,你是做生意的么?怎么和我爹认识的?为何我从没见过你呢?” 听着连珠炮似的问题,蓝兮笑道:“很早便认识你爹了,不过不常来往,我不做生意,作画。” 常欢放下手臂,惊讶道:“作画?卖画么?卖画也能赚大钱?”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郁闷道:“爹一直让我背诗练字,看来早先应该学画画才对,字不值钱啊。” 蓝兮叹笑,掏出帕子擦擦嘴角,站起身道:“走吧。” 一大一小两人走出酒楼,寒阳东升,街上人潮慢慢多了起来,常欢左瞟右瞄,寻找目标,蓝兮慢悠悠的踱步向前。边走边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一字千金者大有人在,我看了你题的联子,虽显青涩,但资质不浅,现而你年纪尚幼,已被人认可,将来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常欢眼中迸出星光:“真的?一字可卖千金?”说着叹了口气:“那我得练多少年的字才能卖到那么高的价钱呀。” 听常欢三句不离“钱”字,蓝兮微微蹙眉,偏首看向她:“字画本是雅物,原该用作赏心,沾染了黄白之气便会失却精髓架骨,你既有此资质就应心无旁骛的专心磨练,得成指日可待。若总想着赚取银两,又如何能写出好字来?” 常欢奇道:“你不也在卖画?若你的画不好,怎能赚到银元宝的?” 蓝兮道:“我赖以谋生的作画与真正的作画不同。” 常欢一脸懵懂:“有何不同?” “一类用以谋生,一类用以自赏。” “自赏的便是不拿出去卖,自己收着欣赏的?” “不错。” “那你觉得哪类画更好?” “当然是用以自赏的。” 常欢呵呵笑了:“蓝公子,你这话说的不对哦,只有好东西才能让人掏银子买,你留在家中无人沽价的画作,又以何由断其优劣?又以何由辨其不如售出之作?既是没人买,那便是一文不值,我看…”她低头捂嘴闷笑一声,“这就是爹爹说的‘孤芳自赏’吧。” 蓝兮望着掉进了钱眼里的常欢,无奈叹息:“你小小年纪,怎生如此爱钱,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堕落其中只会让人心生污秽,迷失本性,我见你写字时口手并用,花招甚多,其实根本无需如此,墨一落纸便成定局,人在欣赏留于后世的佳作时,看的是字本身,而不是写字者玩的花样,为银子抑或为炫耀技巧而写出的字,永难登进大雅之堂,这个道理你明不明白?” 听着蓝兮隐带训教的话,常欢小脸阴了下来,半晌没有言声,此时刚巧到了目的地。常欢踏上台阶,下巴左右活动两下,恢复了笑脸,冲老板喊道:“四哥,照顾你生意来啦。” 那正是一间猪肉店,店面宽不过十尺,一截肉案横将店堂堵了个严严实实,案子上方挂着各色肉品,一黑皮红脸大汉穿着粗布棉衣,手持一柄菜刀站在案后,见常欢进门,乐呵呵地将刀往案上一扣,招呼道:“哟,是小常老板!难得见你光顾小店,怎么今日舍得买肉啦?” 常欢皱皱鼻子,脆声道:“嘿嘿,过年了当然要包饺子,总不能啃着窝头守夜吧。我不但要买,还要多买,吃不完的腌上!” 红脸大汉哈哈一笑,指着吊钩上的肉品道:“那敢情是照顾我生意了,想要哪里,我给你割最好的。” 常欢抚着案边抬头来回睃了两趟,点头道:“后臀!” “砰!”一大墩后臀肉甩上了案子,“要多少?” 常欢回头看看蓝兮,摸摸胸前那锭沉甸甸的元宝,一咬牙:“豁出去了,给我割…” 大汉眼睛一亮,刀口放上敦肉正中,拉开架势准备割个十斤八斤的。 “斤半!” 大汉一愣:“四斤半还是五斤半?” 常欢咯咯直乐:“四哥别逗了,就我和我爹俩人,哪能吃掉那么多,一斤半!” “噗!”前后各响起一声喷笑。 蓝兮看着这个抠门的丫头,无语的背转了身子。 大汉笑道:“哎呀常老板,就要一斤半啊,不是我逗,是你太逗了。”说着割下薄薄一小溜,绳子麻利系上,“喏,拿好。” 常欢翻他一眼:“还要呢!” 大汉眼睛二度亮起:“还要?好咧!” “头肉一斤半,前夹一斤半,尾巴两根,舌头一条,没了,就这么多吧,大过年的我也不跟你还价了,把零头砍了就成。” 大汉一边割肉一边赞叹:“西城再找不出比常老板更精明的女儿家了,又会赚钱,又能省钱,以后谁娶了你做媳妇,可就掉进福坑里了。今年有十二了吧?我家大毛过年十五了,不如我上门去提个亲?” 常欢终于红了脸,羞气道:“别逗我,我喊你四哥,你家大毛得喊我声小姑才对!” 大汉哈哈大笑:“是是,又让你这丫头占了便宜去。” 荷包里掏出碎银子付了帐,蓝兮帮忙拎着猪肉,两人又一道回转家去。出了店门,常欢脸色又晴转多云,一路默默无话。快到家门时,蓝兮忍不住开口问道:“那银锭子在身,为何不多买些?” 常欢抬抬手中肉品:“这些还不够吃吗?去年过年,我和爹吃的鱼肉饺子,今年有猪肉饺子吃,很好了。” 蓝兮跟着她的脚步进了家门,又道:“见你生意甚好,怎么平日都不买肉吃呢?” 常欢将肉品在院中一一挂起,从小厨房拎了盆出来,压了些水,猪尾巴口条泡进水里,甩甩手上的水珠,看向蓝兮,认真道:“蓝公子,你是有钱人,自然不明白我们穷人的苦,你说我耍花招写字,可是不耍点噱头,又哪有人来买的我字呢?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爹重病在身已两年了,一年下来,做小生意赚的钱尚不够抓药,又怎能奢在吃食上。” 蓝兮瞠目,她那故作老成持重的表情,俨然当家人的口吻不但没让蓝兮觉得好笑,反让他心思一动,老爹确实病重,这一老一小的穷困之家,全仗着常欢在外做生意赚些碎银,一年的风来雨去,寒霜酷暑,想想也知那是怎样的艰难,想到这,蓝兮微笑了,这个丫头倒是吃得起苦,心中不禁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 年节前常欢出去做了几日生意,蓝兮跟去看过几次,无一例外的还是靠那些技巧型的花样抓人眼球掏人腰包。但这丫头的字倒确是写的刚劲有力,落笔见锋。有人拟好联子的便照着写一遍,没有拟好的,喜庆佳对也是张口便来:“燕舞春风花织锦,人歌盛世喜盈天。”又或是“岁通盛世家家富,人遇年华个个欢。”无论怎样,总能让得联之人满意而归。 看着她伶俐的招呼,潇洒的题字,灵动双眸漾着精明聪慧的光彩,蓝兮隐约记起了一些模糊的片段,自己的幼年时光,槐花飘香的宽敞院子,手掌落过的戒尺,一位满腹经纶、才高八斗的倜傥男子,似乎…他曾是自己的爹。 除夕之夜,院外此起彼伏鞭炮不断,孩子们的欢乐叫声不时掠过门前。小常欢独自在厨房忙活了一个下午,老爹兴致颇高,不顾手指哆嗦,亲自提笔写就一副门联儿“天上月明千里共,喜看万山展欢颜。” 蓝兮凑了他的兴致,也捉笔画了门神灶君图,送于常欢贴上。常欢搓搓被冰水冻得通红的小手,拿住看了许久,郁闷道:“这图,能值一锭银元宝?”蓝兮不语,面上笑意吟吟。 年夜饭摆上,三人共围一桌,常欢叽喳不停,兴奋的将肉食不断推向老爹面前。 “爹,您多吃点,这盘红烧肉没用盐码过,原汁的。” “爹,猪尾巴啃不动就别啃了,口条软呼着呢。” “爹,这雪青兰上午从冻土里刨出来的,新鲜,您尝尝。” “爹,您要吃饺子吗?我现在给您下去?” 老爹捋着胡子,一边咳嗽一边微笑,看看蓝兮,又看看常欢,自斟了一杯酒,举起道:“这个年过得甚有滋味啊。” 常欢忙拦:“您不能喝酒,喝了夜里又要睡不好觉了。” 老爹摆摆手,自顾举着,示意蓝兮。蓝兮只好举杯与他碰了一碰,听得他又道:“晚来得福者有三,一为富,二为安,富贵和平安却都比不上第三样,那就是儿女绕膝不孤单 绘蓝颜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2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2部分阅读 ,今日,咳咳…我也算是有福之人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蓝兮与常欢互看了一眼,他眼中飘起伤感,她眼中充满莫名。 老爹斟了第二杯,再与蓝兮一碰道:“兮儿,人总说万事莫强求,强求定招祸,我不能用任何身份来强求你答应我,你幼时便宅心仁厚,遇弱必扶,只望你仍能以此品德看待我所求之事。” 蓝兮还未言声,老爹又已饮下酒,再斟一杯,面向常欢:“咳咳,欢儿,咳咳…”两杯酒入喉,老爹的咳嗽激起,“爹不能陪你一辈子,咳!你要记住,无论今后你遭遇何事,万勿惊慌,静心多做冥想,随心而至即可,莫为不可能为之事,一切以…咳咳…一切以自己性命为重…” 常欢听得老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奇怪之语,莫名中又掺杂了疑惑,她起身拍拍老爹后背,嗔道:“说了让您不要喝酒,大过年的,您怎么老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呀。说些开心的不好吗?”说着从胸口摸出银锭子递到老爹手中,“您瞧,蓝公子给我的银元宝,送给您高兴高兴。” 老爹不接银子,抬臂饮下第三杯酒,回身握住了常欢的手,面上每一条皱纹都在颤动,眼泪倏地盈上眼眶:“三岁提笔,四岁能诗,五岁便同我一起卖字,欢儿是最乖最聪明的女儿,咳咳,可惜爹不能陪你一辈子,爹最清楚自己的身子,已千疮百孔再无回天之术了,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常欢有些惊慌,她望向蓝兮:“我爹怎么了呀?” 蓝兮静静坐在那处,半晌无语,缓闭了闭眼睛,张口道:“欢儿,你可愿学画?” 老爹一震,抹抹眼泪惊喜看向蓝兮。 常欢皱起眉毛:“说什么学画,我爹怎么哭了?” 老爹一把将常欢扯到蓝兮身侧,双手扶住她肩膀,用力往下一按,喜道:“快拜见你师傅!” 常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跪在地,愣怔一阵,哇呀叫起来:“怎么拜起师了?这不是吃年夜饭呢吗?” 老爹也不咳嗽了,抓着常欢的小辫子朝下噔了三次,急道:“快喊师傅。” 常欢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 老爹怒吼一声:“喊呀!” 常欢吓的一哆嗦:“师傅!” 蓝兮浅笑,伸手搀起常欢,轻道:“就收了你这个弟子。” 老爹乐得开怀大笑起来,“好好!千山画仙后继有人,我欢儿一定能做夏国最好的画师!”咳嗽又接上了,边笑边咳,边咳边笑,笑着咳着又喝了两杯,蓝兮见他激动高兴的模样,心里蓦然升起心酸,又想起了槐花,想起了娘亲,这份舔犊之情,自己原本也可拥有不是吗? 常欢呆站一边,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向严肃沉稳的老爹,今日竟状似疯子一般,说了许多难懂的话,做了许多难懂的事。她看看蓝兮,这个相识不久的蓝公子,怎么突然就变成自己师傅了?难不成老爹请他来是早有打算的?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好好的大年夜,居然变成了拜师会! 吃罢饺子,碗筷收拾干净,蓝兮便告辞了。 常欢送微醺的老爹进屋休息,听得他嘴中仍在念念叨叨:“亦兄亦师,欢儿有依靠了…一生虽无大成,却得双优秀儿女,死亦瞑目,死亦瞑目了。” 常欢叹口气,还是听不懂他在念叨些什么,打水替他擦了脸,擦了脚,喂下药汤,送上床塌睡稳,拉好被子刚欲离开,老爹伸手拽住了她。 “欢儿。” “嗯。” “世事纷更乱如麻,人生莫走歧路差。” 常欢见老爹闭着眼睛,竟又对起了诗句,不禁失笑,这是老爹唯一的爱好了,打记事起,从未落过一天,日日皆诗,月月皆对。她将老爹的手放进被中,轻声道:“樽前有酒休辞醉,心上无忧慢赏花。” 老爹听罢,“嗯”了一声,长长出了一口气:“欢儿,记住这首诗,心上无忧慢赏花…记住它…” 文平十九年,大年初三。 郊外麓山的山腰上,散出朵朵银花,一小片,一小片闪着光的花在风中旋舞。白色长幡飘飘扬扬,云生东北,雾起东南。一座孤坟立于开阔之地,坟前跪着素缟裹身的常欢。她眼眶焦干,双手撑地,怔怔看着坟前木牌上的字迹,“恩父常德之墓。” 这字,是她亲手写上去的,没用口,没用左手,老老实实一字一字以心泪写就。 蓝兮站在她身旁,蹙眉看着常欢,任那满天纸花散落发际,也不去伸手拂一下。她已跪了一个半时辰,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掉,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看着坟墓发呆,眼神空洞的厉害。蓝兮略有担心,上前拍拍常欢的肩:“你爹已入土为安,莫再伤心了。” 常欢回头看看他,呆滞点了点头。 “起来吧,随我回千山。”蓝兮探手搀她。刚架住她胳膊。她身子突然往前一窜,扑到坟头,抱住墓牌,笑出声来:“爹!呵呵,欢儿走了,欢儿要走了,这就学画去了,呵呵呵,明年我再来看你,给你烧好多好多的金银元宝,爹!呵呵。” 见她笑得凄异,蓝兮微骇,忙道:“欢儿,快起来。” 常欢抱住木牌不肯松手,笑声愈来愈大,蓝兮扯了又扯,方将她手指掰开,难受道:“想哭就哭出来,不要憋着。” 常欢跪在地上,再叩三个响头,直起身,颤声道:“师傅…我不会哭。” 蓝兮慨叹不已,老爹没有说错,她是个多么坚强的丫头啊。 扶起她,自己撩衫跪下,也叩了三头,起身拉住她的小手,向山下走去,常欢一步一回头,表情悲伤,口中笑声不断,那笑声,随着银花飞扬至空,再落于蓝兮耳畔,他突然感觉到有一缕风,从他的手指间轻轻掠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心太乱,要一点空白…… 写文是件幸福的事情,尤其在不卡文的情况下。乃们理解我的心情不? 正文 雅俗难融 雅俗难融 离开康州时,天气阴冷,寒风将大片灰色的云朵吹拢在一起,愈压愈低。蓝兮把常欢牵上马车的时候,雪,开始飘落。 先是一朵一朵干净洁白的雪花悠然荡下,姿态优美,静悄无声。待马车出了康州地界,雪便越下越大,密集的快速的渗入泥土,覆上树梢,天地变得苍茫一片。 常欢从车窗里伸出手去,看一朵朵雪花落入手心,倏尔溶化在肌肤的温度里。她静静的接着,直到手背淋下了雪水,直到面颊冻得僵硬冰凉,直到蓝兮半强迫的将她扶正坐好。 “欢儿。”看着常欢因休息不善而黄巴巴的削瘦小脸和茫然的眼神,蓝兮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车行五日就可到达千山,那处风景很好,你会喜欢的。” 常欢垂下脑袋,低低“嗯”了一声,周身笼罩着浓浓的哀伤。 “唉。”蓝兮叹息,“以后每年我都会带你回来看望你爹,他去的安心,你就莫再多念了。” “嗯。”仍是低低一声,仍是垂着脑袋提不起精神。窗帘不住被风吹开,凛冽寒意灌进车来,常欢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 蓝兮起身,夹好车帘,坐在她身边道:“冷么?” 她摇摇头,蓝兮从座下拉出包袱,抖出一件毛氅,将常欢裹了起来,拍拍她脑袋道:“几日没有合眼,且睡一阵吧,吃饭时我叫你。” 她靠在车厢一角睡着了。整个人窝在毛氅里只露出巴掌大的脸颊,她头发散乱,闭着眼睛,长长直直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带着轻微的抖动,嘴唇抿得紧紧的,唇角因为干燥而有些脱皮,眉头不时蹙起,像一只没了娘的流浪小猫般孤独的蜷在那里,睡得并不安稳。 蓝兮望着她,心中情绪难明,怜惜杂着难过,困扰掺着莫名。那个早以为死去多年的老爹,突然出现,悔过旧事重认亲儿,只为了让自己收留他的养女。蓝兮并没有恨,关于爹的记忆已久远到模糊了,那些过往他不想承载,也不想追究。可是老爹的遗愿,却让他感到烦躁,自娘亲逝后三年,他习惯了独自生活,一个人来来去去,日子过得异常简单,虽有些好事之徒总来打扰他的清静,却并不妨碍他屏除杂念修心研画。今后突然多了一个人,他要如何才能对得起老爹的血泪嘱托?他要如何才能将这个孤女养大?应诺必履,这是娘亲在世时一直教导他的话,他做到了,可平生第一次,蓝兮有些苦恼,将一个半大孩子抚养成|人,对于没有经验的他来说,是很棘手的事吧。 千山,立于万州,是夏国境内最高的一座山。山有五峰,主峰名曰:单绝。峰顶高耸入云,登顶后,人在云中,如在仙界。山间奇花异草无数,据说常见仙鹤于峭谷云雾处飞翔,那是有珍稀草药生长的表现,于是这处,也成了药家最为青睐的地方。单绝峰上除却林木怪石之外,还有一碧水清波湖,有旅人送号:地海。明明是高嵌于峰顶之上的空中湖泊,却被称为地海,其美丽妙绝之姿可见一斑。有邻国诗人游历千山后发出赞叹:天下风景,古夏苍茫,千山单绝,地海无双! 就在这单绝无双之地,林泉松柏深处,隐了一座二层流丹飞阁,阁上题匾:画中筑。建在千山最高处,面对云山雾海,背靠万丈悬崖,楼外无院墙,楼前泥土地面,栽种数棵青松,权做围阻之用,楼侧斜倾山石,清流缓泻而下,下面一方小水塘,便是吃喝用水。民间传说果然不假,松前真有仙鹤翩舞,状极飘逸,啼叫声旷然悠长,听得耳内,心中仿佛万虑皆空。 楼上楼下各三房,蓝兮的书房,画室,藏画阁占去了一半。下山前,蓝兮并未想到会带回一个“意外”,因此两人一同给常欢收拾住处就收拾了两天。 常欢做事麻利的很,蓝兮只管将他的宝贝搬去别间,常欢扫屋除尘,移桌挪凳,铺好床铺,茶盘茶碗洗刷的干干净净,带来的衣物整齐叠放进柜中,柜上蒙灰许久的香炉燃上熏香,一间雅致的屋子就有了女儿闺房的模样。 常欢随蓝兮上山后,已在这处安住了一月有余,蓝兮某日细细回味了一下,觉得常欢来后,自己的生活与往常并无太大出入,耳边既没有出现预先料想到的聒噪,也没有生出一堆琐碎之事让他烦恼。蓝兮很满意,甚至觉得收了常欢是件幸事,她已不是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她不但将自己料理的妥妥当当,更给蓝兮平淡的一日三餐带来了新鲜的花样,自她来后,蓝兮就没再进过厨房,以前他一直觉得吃饭是件可有可无之事,画到兴起时,一两日不食,也不会觉得饿,可常欢却把吃饭当做一件大事来完成,从早到晚,定时定点开饭,饭食虽不能说是美味佳肴,却也颇合蓝兮口味,这一点让他觉得很高兴。 可是,常欢做事虽利落,却没什么精气神,以前那个鲜活灵动的西城霸王到了这神仙府地,变成了蔫儿菜。如此美景美楼,也引不起常欢的兴趣,她还未从老爹去世的打击中缓过劲来,整日拉着小脸闷闷不乐,不是坐在台阶上看仙鹤翱飞青松舞动,就是钻进厨房里洗洗切切,眼睛里没有神采,话也说的极少。蓝兮看在眼中,急在心上,他早已将画室重整了一番,预备待常欢心情好转之后就开始正式倾授画艺,但见常欢没精打采的模样,又不忍心过早逼迫她踏上艰苦的学画之路,这一拖,又拖了半拉月。 山中早晚清冷,午后才有温暖阳光,这一日吃完晌饭,常欢懒洋洋趴在屋中桌上打盹儿,蓝兮在门口张望了一阵,敲了敲门,步入房间。 “欢儿。” “嗯,师傅。”常欢头也没抬,仍旧趴着。 “你在做什么?” “睡觉。” 蓝兮走到她身边坐下,从胸前掏出一个布包道:“欢儿,你入画筑已有两月,现值春暖花开之际,不可再懈怠下去,我决定从明日起传你入门画艺,以后每日下午便是你学画时间,这套笔,送给你。” 常欢抬眼瞧瞧蓝兮,慢腾腾伸手接下布包,口道:“谢谢师傅。”说罢又趴了下去。 蓝兮叹口气:“在学画之前,我想要问问你,在你心中,如何看画?” 常欢答:“画是给人欣赏的,画得漂亮就会有人买。” 蓝兮眉毛拧了起来:“若是有人请你按其要求作一幅画,却让你颠倒黑白,指猪画虎,你怎做?” 常欢歪着脑袋想了一气,道:“那要看他出多少银子,出得多,自然就听他的了。” 蓝兮倒抽一口气,瞪眼看了她一阵,摇摇头继续问道:“假如有人遇歹人残害,描述歹人相貌请你绘像,以方便捉拿,而此时那歹人找到你,送上万两黄金,让你故意画错,你如何做?” “万两黄金?”常欢支起腮,想的时间略长了一些,蓝兮静静等着,心里隐带着焦虑,如果这丫头答出让人不满意的答案,那授艺之事就真的要从长计议了。 “唔,万两黄金,确实很诱人呢。”常欢开口了,一双大眼睛扑扇扑扇地看着蓝兮,“不过他要是真害了人,我就绝不能包庇他了,那被残害的人该有多伤心呢?所以万两黄金不行,十万两黄金也不行!” 蓝兮倏地笑了,孺子可教也!他轻舒了一口气,言语便带上了愉快:“百万两呢?” 常欢蹭地坐直了身子,咽咽口水道:“百万两?黄金?我……我得好好想想。” 蓝兮咳嗽两声,眉头又锁了起来,站起身道:“明日未时,我在画室候你。” 说罢出去了,独留常欢一人在那喃喃自语:“百万两黄金…我若有了百万两,我可以开一家大酒楼,做大老板,再也不用摆小摊卖我的字了。” 第二日晌饭时,师徒二人平静的各吃各饭,吃完常欢收桌涮碗,蓝兮踱去画室,备好宣纸,研好墨汁,心中拟好教学大纲,预备先从最基本的落笔开始教起。又找出几张简单画作,打算讲解给常欢,让她做个参考。一切准备就绪,蓝兮茶已喝了三杯,梅花已画了四株,却迟迟等不来常欢。 他奇怪的出门寻迹,楼下无她身影,奔上楼一瞧,小姑娘又趴在桌上呼呼睡得正香,蓝兮唤道:“欢儿?” 不醒。窗户开着,微风飘进,胳膊下似压着一纸,侧边不时被风卷起。 蓝兮上前两步,见她身旁放着昨日收下的小楷圆毫笔,笔头沾了墨汁,似刚刚用过。他轻抽出那纸,纸上涂着潦草笔迹:春暮矣,人逐马忙,序随马去。桃贪结子,莫恨晓风。柳已成明,更怜残月。日长意懒,正是困人时候。 饶是蓝兮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有些怒了,抬手推了她两下,声音放大:“欢儿!” “呃…唔?”常欢揉揉眼睛,半眯着眼看向蓝兮:“师傅?” 蓝兮将纸一抖,脸一板:“小小年纪,乱做些风月诗词,画室候你半辰有余,为何不来?” 常欢小脸皱成一团,委屈道:“困了。不小心睡着了,那…那不是什么风月诗词,不过是春困至意罢了。” 蓝兮气道:“春困?你日日吃完便睡,睡觉的时辰比醒着的时辰多,还会春困?”说着摆摆手,“我不想管你困与不困,只问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学画?” 常欢烦恼的吁叹一声:“师傅,我不知我爹为何一定要我学画,当年他要我写字学诗,其实我也不情愿,不过是为了他老人家高兴,我真的不明白,学画有何用呢?” 蓝兮压抑住怒气,语重心长道:“学画,不应带有任何目的,画画本身,就是一件赏心悦目之事,在作画时,可清心,可修性,可磨练耐力,可寻到平衡之法,更可以使自身修养上一个台阶,这就是作画带来的好处,你觉得还不够吗?” 常欢看看蓝兮,又垂下头,小声道:“师傅…我看过你的画了,确实很漂亮,不过…不过我想…” “想什么?” “我想,不如让我到山下去开间画铺,”她扬起脸,面上挂了笑容,“专门卖你作的画,一定生意大好,银子赚不完的,我们可以搬到山下去,买间大房子。” “啪!”蓝兮瞠目结舌,无论做什么说什么,这丫头总有本事扯到赚钱上去,气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下桌面,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常欢吓得一震,忙摆手:“我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蓝兮盯着她,心中悔恨不已,早知就不该受亲情之困答应收了这丫头,满眼金银,满脑孔方,时时带着功利之心的人如何能忍受学画清苦?这教画,还如何能教得下去? 常欢见蓝兮不语,有些害怕,若师傅生气将自己撵下山去,身上只得几两碎银,做生意都不够本钱,那就没人可依靠了,在这里好歹有房子住,有饱饭吃,想到这,忙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傅莫气,我这就跟您去学。” 蓝兮拉开她的手,顿了一会儿道:“你睡吧,今日不学了,明日再说。”言毕拂袖出门。 常欢眨巴眨巴眼睛,心中既委屈又忐忑,说到学画,还真是给不了自己一个充分的理由,爹爹刚死,心情已差到极至,哪里还有兴趣学什么画画呀,不知要学多少年才能画出好画,卖到钱来,而且师傅那些修性清心之论,于她又有何关系?这边委屈着,那边又忐忑,师傅这态度应该不是要撵自己吧,原来他是个最恨听“钱”字的人,为了生计保障,以后一定要记住了,在他面前,万万不可再提赚钱之事。 蓝兮在画室作了一下午的画,一步也没踏出门来,晚饭都不吃了。月起峰头,仙鹤归林,天色已暗沉下来,常欢想去给师傅送饭,又怕挨骂,端着饭菜磨磨蹭蹭在门口迟疑,忽然听得楼前有人大喊:“蓝公子可在?画仙蓝公子可在?” 常欢一惊,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爬上单绝峰来?慌忙踏出廊子查看。只见一男一女两人跪在楼前一丈处的青松下,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女子嘤嘤哭泣,男子仍在呼唤:“蓝公子!” 画室中毫无动静,常欢不敢去叫师傅,只好自己迎了上去:“二位有何事找我师傅?” 那男子一听常欢的话,忙激动道:“原来是画仙的弟子,姑娘能否请尊师现身一见,在下实是有要事相求啊。” 常欢道:“我师傅正在作画,你有何事也得等他画完了再说。你们先起来吧。” 那男子摇头,声音带了哀调:“等不到蓝公子,在下不起。” 常欢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见那男子表情伤恸,女子不住悲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候在画室门口,只盼师傅赶紧出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画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蓝兮背手踱出门来,神情淡漠的瞅了那两人一眼,径直向楼上走去。男子高叫:“蓝公子!蓝公子可否下山助我!在下愿以千金相赠!”。 蓝兮似未听到般,脚步不停,眼见上了二楼廊拐,常欢忙追上:“师傅!你瞧那二人…” 蓝兮回头:“不要管他们,把饭端上来。”说罢继续前行。女子哭声更加凄惨,常欢急了,一把抓住蓝兮袖子:“师傅啊,他们有事求你,你听他们哭的多惨,不如去问问所求何事啊。” 蓝兮顿下脚步,淡道:“无非是些伸冤之事,需我绘像拿人罢了。” 常欢不解:“绘像拿人?何意?”突然又似恍然大悟,“哦!我知道,师傅你下午说的那个…凭描述绘出歹人面貌的那种绘像?” 蓝兮微笑:“不错。” 常欢瞪起眼睛:“那一定要帮忙了,师傅你看他们多可怜。” 蓝兮道:“报官自有人管,衙门里的画师同样可画,类似之事,一月总有五六桩求上山来,若我桩桩接下,那还要衙门画师何用?” 那二人的哀求声愈大,声泪俱下的不知在控诉些什么,常欢看得心里难受,见蓝兮毫无关心之意,跺脚道:“你不管,我去听听看。” 蓝兮挑眉:“随你,不过别忘了把饭端上来。” 常欢跑下楼,奔至那二人身前道:“莫哭了,说说你们到底有何事啊?” 那二人对看一眼,侧身望向二楼,蓝兮早不见人了,男子急了:“这…这…这要与蓝公子说道才可。” 常欢小嘴一嘟:“我师傅让我来问的,你不说就走吧。” 男子吭哧半晌,捣捣哭不停的女人:“还是你说,她一个小姑娘…” 女子跪着向前挪了两步,抓住常欢的手道:“姑娘啊,我们冤情滔天啊。” 常欢又道:“有冤情就应该去报官,找我师傅何用?” 那女子泣道:“正是官府错抓我儿,我们百口莫辨,无奈之下才来求蓝公子的。” “那你说说吧,说完了我转告师傅。” 女子抹抹眼泪道:“我们就是这千山脚下万州人士,半月前,官府忽将我儿捉去,扣我儿采花伤人之罪,将他打入大牢,我们使了银子前去探他,我儿说他不知情,是被冤枉的。那个杀千刀的范家冤枉我儿啊!故向州官申告,州官说只要范家小姐肯说出采花之人的长相,确认不是我儿做的,立刻就能放人,可那范小姐死活不愿开口,这才贸然来求蓝公子下山。” 常欢听得云里雾里,呐然道:“采花伤人?摘了花还打了人是吗?” 夫妻俩面面相觑,没有答话。常欢又道:“就算那范小姐看见了摘花人的长相,可如果她不愿意说,我师傅也没法画呀。” 夫妻俩又对视了一眼,男子奇怪道:“千山画仙蓝公子…不是会使摄魂法的么?” 常欢一惊,结巴道:“什么…什么摄魂法?”——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滴,你慢慢坐,小心凳上钉子扎pp!! 年终总结,是最讨厌的东西,我不知道我一年都干了些什么…… 治好了n条狗,n只猫,给一只猫做了结扎,给一只可卡做了断尾手术,替几个养蛇的用探针探出了蛇的公母,喂死了两只乌龟,杀了n只老鼠。quot;三下乡quot;有我的份,去给农民伯伯送温暖! 话说母羊结奶的难题到现在还没有攻克,打回奶针也没用。我要潜心研究一下,力争在专业上创出新高度。 正文 痕影贺寿 痕影贺寿 夫妻俩不言声了,看向常欢的眼神多了几分怀疑,这小丫头是冒充画仙徒弟的吧,怎么师傅有什么本事都不知道? 正大眼瞪小眼间,蓝兮露头:“欢儿,该睡觉了。” 那二人又开始号哭起来,“救命!伸冤!”一声高过一声。常欢噔噔噔跑上楼,忙不迭道:“师傅啊,我们去帮帮他们吧,他们的儿子没有采人家的花,是被冤枉的!” 蓝兮斥道:“你又怎知他是冤枉的,莫听一面之词,少管闲事,快些睡觉去吧。” 常欢憋屈了一阵,突然拔高声调:“我就是知道!前年我也被人冤枉过偷东西,我爹也去求人家来着,还差些被打,因为我们穷,所以都没有人相信我们,我就是知道!” 蓝兮愕然看着她溢满激愤的大眼睛,原来小妮子是想起自己以前被冤枉的滋味了,穷偷贫盗的观念深植人心,想必她与老爹过苦日子时也受了不少委屈,蓝兮轻叹一声,心中泛起怜意,放缓了脸色道:“让他们先下山吧,明日…就带你去逛逛万州衙门。” 常欢眼中晶莹一闪,嘴中“喔!”了一声,脸上便绽开了笑意,鞠躬道:“谢谢师傅!”转头快速奔下楼去。 看着那夫妻二人千恩万谢的走了,蓝兮心叹,得空还要与她说道些世间险恶的的道理,把别人的事情单纯的往自身经历上套,只怕同情心泛滥不一定会招来好报! 鹤啼随日而出,画中筑内呆了两月的画仙徒弟常欢,连画纸也没有摸过,就先跟着师傅溜达进万州城去。 康州繁华,万州风雅,进得万州城方知天下的文人墨客原都集中到这处来了。街边酒楼未见几家,倒是画坊、棋室、墨店一间挨着一间,城内空气中都飘着墨香,民间重书画,文风极盛,年年举办联诗会,才子琅琅一层。据说这里以前只是一个乡区,自祖帝建朝以来,出过八个状元,每年乡试期间,以万州应试人数最多,成绩也最为突出。难怪文平皇帝要特意御升万乡为万州了。 蓝兮带着常欢径直到了万州衙门,报上名号,州官竟亲自迎了出来,对待蓝兮极为客气,上座奉茗,看来他们早已相识。 常欢第一次进衙门,见到官府老爷,心情既紧张又兴奋,站在师傅身旁,听着他与州官不卑不亢的对话,看着州官恭敬的态度,心里隐隐自豪,师傅竟这么受尊重,连官府的人都要敬他三分,不禁愈发佩服起师傅来。 蓝兮说明来意,州官表示赞同,未作停顿,直接让人速去传两家当事人到衙门来。 因是取证,便未上公堂,桌椅笔墨都摆在州官老爷的小花园里,三方在此碰了面。邱家夫妻便是昨夜寻上山去的那二人,见了蓝兮高兴极了,一个劲的说冤情要得雪了。而范家来了三人,范老爷,范小姐连同一位丫鬟。范老爷听得传唤便爆怒不已,直至来到衙门还在发着火,连道早知吃个哑巴亏就算,报官闹得满城风雨,闺女以后更没脸见人了,而那位受害人范小姐以纱遮面,哭啼不住。 州官道:“邱少春被范小姐指认为采花贼,拿后认罪,本案原已尘埃落定,但邱家复又喊冤,并请到神笔蓝兮公子下山绘像,本官不可放过贼人,自也不能冤枉好人,就请范小姐再描述一次贼人长相,若绘图与邱少春无出入,此案便结,若有出入…”他捋捋胡子,“自然放人,呵呵,你们两家认为如何?” 邱家:“好!” 范家:“小女遭害后夜夜不得安睡,几次欲寻短见,老夫费尽口舌方使她说出事情真相,现时歹人指认清楚,不知大人为何又要重审,莫非…”范老头眼睛朝邱家夫妻一瞪,“内里有龌龊?” 州官倒是好脾气,哈哈一笑:“范老爷此言差矣,即便你不信本官,莫非也不信蓝公子么?” 此话一出,范老头不吱声了,愣了半晌向着蓝兮作揖道:“正是得知蓝公子下山,才劝小女前来,老夫相信小女没有说谎,就请蓝公子笔下定断!” 蓝兮微微一笑:“范小姐留在此处,各位请都到外面候着吧,一柱香后便见分晓。” 州官带领邱范两家人出了花园,范小姐缩着肩膀垂着头坐在桌子旁边抽泣,蓝兮从腰间摸出一纸包,打开后抽出食指长短的一截熏香,使火石点上后交给常欢:“持于范小姐面前。” 常欢捏着它举在范小姐脸侧,一股丁香味浓浓荡起,常欢闻进鼻间,只觉身心松适,头脑轻快。一会儿功夫眼见范小姐慢慢缓了哭声,放松了肩膀,轻抬起了头。 蓝兮提着笔不紧不慢在纸上勾着花儿,勾了一气,香燃了一半,他眼睛盯着纸张,低声问道:“范小姐,说说那晚你见到的歹人长何模样?” 范小姐连顿也没打一个,开口便道:“圆盘脸,鼓睛暴眼,鼻梁塌陷,鼻头多肉,唇圆厚,上唇左侧一道小疤。” 蓝兮轻轻“哦”了一声,再落几笔,将纸推给范小姐:“是他吗?” 范小姐低头一瞅,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胳膊向后一划,将常欢拨了个趔趄,又哭道:“是他!就是他!” 常欢三步并两步冲到桌前观看那画,一男子头像活灵活现跃然纸上,没有头发,没有躯干,只有那么一张脸,五官丑陋而又真实,看起来甚是可怖。 蓝兮道:“欢儿去把他们叫进来。” 州官又领着四人走了进来。蓝兮抱拳道:“在下已绘完图,余事交于大人了,告辞!” 说罢拉起常欢出得园去,几人来不及和蓝兮告别,一窝蜂全涌到桌边看画,紧着大呼小叫就炸了开来! 邱夫人:“啊!怎会这样?蓝公子到底有没有用摄魂法?” 范老爷:“早说了就是邱少春这个混蛋,竟还去请蓝公子下山,真真笑话!” 范小姐:“呜呜呜。” 邱老爷:“孽子!居然骗我!” 州官:“蓝公子妙笔结案,都回去吧,择日开判!” 闹哄哄的声音被抛在了身后,常欢愣愣地被蓝兮拉出了衙门,走上热闹的大街,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不解问蓝兮:“就是那牢里的人?” 蓝兮点头。 常欢又问:“师傅你怎么知道范小姐说的是真话呢?”忽地一惊,“你用了摄魂法?” 蓝兮道:“什么摄魂法?” 常欢懵懂:“我不知啊,他们说你会摄魂法,是不是能让人说真话的?” 蓝兮不置可否,没有答话。 常欢郁闷了,恨恨地扯住自己的下襟,嘟囔道:“原来不是冤枉的,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采了人家的花还不承认,真坏!” 蓝兮微笑着拍拍她的脑袋:“肚子饿了吧,带你去吃点东西。”山没白下,算是给这丫头上了一课,这世上就是有人爱睁眼说瞎话。 常欢闷头走了几步,又低声道:“师傅…” “嗯?” “你真厉害,画的人就像真的一样。” 蓝兮哼了一声。 常欢伸手抱住蓝兮胳膊,扬起笑脸道:“师傅啊,是不是有好多人求你啊?我看那个官老爷都对你毕恭毕敬的呢,这门手艺真不错,我要跟你好好学,回山就学,以后我也要替人画像,捉拿凶手!” 蓝兮看着她一脸憧憬,呵呵笑出声来,小丫头总算有了一个赚钱以外的理想。 时至晌午,师徒二人随意寻店用完晌饭,就预备回山了。并无急事,蓝兮行同散步,看常欢在前方蹦哒着摸摸这,瞅瞅那。晃悠至城门处,常欢的注意力被一个卖字摊吸引住了,停在那处观看摊主写字,不时回头向蓝兮皱鼻拧眉吐舌头,表示自己的不屑,蓝兮只得停下步子,无奈的看她作着怪相。 这时侧面闪过一顶花轿,黄轿身,红轿顶,四个青衣小厮抬住正往城外走去。已走过了他们身边,那轿子忽然停住,急急又退了几步,停在蓝兮后方。 轿门处探出一只青葱玉手,轻拨帘子,轿内女声娇柔唤出:“蓝公子!” 蓝兮回头,见轿子里下来一人,两两照面,蓝兮笑容浮出,声音略带了惊喜:“玄月姑娘!” 常欢听得声音,转身看去,只见蓝兮身前站着一位女子。她面若芙蓉,腰如杨柳,两眉淡淡春山,双眼盈盈秋水,一件剪裁合体的淡黄衣裙裹住侬纤身材,真是品貌婷婷裳如云,美人袅袅份外娇。常欢对美人没什么特殊爱好,只道师傅碰见熟人了,看了一眼便又回身专注挑起卖字的错儿来。 蓝兮道:“竟会在万州见到姑娘,真是想不到。” “是啊,来了这里刚想着明日去拜会蓝公子,就在街上遇到了。” “不知玄月姑娘此次来万州是…?” 玄月抿嘴浅笑:“这次正是为了痕影庄庄主的寿辰来的。” 蓝兮奇道:“痕影庄?在下竟未听过万州有此庄名,真是孤陋寡闻了。” 玄月道:“蓝公子不知也不奇怪,这痕影庄近几年于商界突起,各类生意均有涉足,商号已开遍夏国,年初才将庄地建于万州,实力不容小觑啊。” 蓝兮颔首:“唔,原来如此,姑娘这便是去给那庄主贺寿?” 玄月笑道:“不错,今日正是痕影庄主季凌云二十三岁辰,楼内接了帖,我便去给他助助兴了。” 蓝兮心中猛地一动,疑惑开口:“姑娘你说,那庄主名叫…?” “季凌云!” 随着话音,蓝兮立刻转头看了一眼常欢,她由站变蹲,趴在那小摊儿前盯着摊主写字动也不动,摊主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已被她看得满面赤红,有些不好意思了。 蓝兮唤道:“欢儿,过来。” 常欢这才站起身,蹦到蓝兮身边,笑眯眯的看着玄月,没让人示意,主动作了一福道:“姐姐好。” 玄月瞧见这桃面灵眸的小姑娘,喜道:“谁家的小姐,长得这样好看?” 蓝兮还未答话,常欢先接了口:“我是我师傅的徒弟,我叫常欢。我不好看,姐姐长得更好看!” 玄月咯咯捂住了嘴,叹道:“蓝公子几时收了个这么机灵可爱的徒弟!” 常欢嘿嘿笑着,蓝兮脸色已不太自然,想了一阵,向玄月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玄月道:“公子请说。” “在下对这痕影庄很有兴趣,呃…”他顿了一顿,解释道:“短短几年就有如此成就着实令人佩服,很想去拜见一下这位庄主,又不知是否唐突?” 玄月奇道:“公子竟也对商界起了兴趣?你若肯赏脸,那是他的荣幸,只怕他要摆出大阵势来迎你呢,又何来唐突一说,就与我一同前去罢。” 常欢纳闷:“师傅,我们要去哪?不回山了么?” 蓝兮不语,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个念头,看着身边丫头明亮干净的眼睛,心里沉甸甸的如压上了一块石头。老爹对他说过,报仇与否,由常欢自己决定,她还小,她瘦弱的身体还不足以背负起这么大的仇恨。两幅画像,一门血债,那个早已熟稔的名字竟突然出现在如此近距离之处,这机会或许是转瞬即逝的,是与不是,看了才知。再过几年丫头大了,世事变幻莫测,又能到何处去寻仇人的踪迹?他是丫头的依靠,不管她最后的决定是什么,现在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先认人! 有了决定,蓝兮立即雇了一顶轿子,跟在玄月后面向痕影庄行进。临出城前,他从卖字摊上买了笔墨纸张,一上轿便铺纸在地,跪俯在纸边,画了一幅松鹤图,落款盖章卷起,扯下常欢环髻上的丝带横过一系,舒了口气道:“拜寿岂能不带贺礼。” 常欢看着师傅忙来忙去,愈发疑惑:“师傅,你认识他吗,为何我们要去拜寿?” 蓝兮答非所问:“玄月姑娘筝艺天下第一,今晚你好好欣赏一下,若是喜欢,可请她授你一二。” 常欢瘪瘪小嘴:“欣赏弹琴?师傅你不是又想让我学筝吧,我画还没学呢。” 蓝兮不再说话,靠在车厢上怔怔发呆,常欢看他表情十分凝重,模样不像去拜寿,倒像去…奔丧似的。 出城行了十余里,太阳西斜之时,两顶软轿停在了一处新建的大庄园前,两方青灰院墙长延足有半里,高门阔拓四米有余,红漆大门光亮崭新,门前石狮威武气派。门前廊顶挂满寿灯,此刻正是宾客盈门之际。 玄月蓝兮带着常欢下了轿,遣小厮送上帖子,门内不一会儿就迎出一个中年男子,离老远就抱拳高声道:“主子恭请千山画仙蓝兮公子,倾城楼玄月姑娘入正厅一叙。” 蓝兮牵着常欢向门里走去,常欢的眼睛瞪得老大,眨也不眨地看着这气派的痕影庄。园子之大,屋子之高,林草之美,完景之多,已超乎了她的想象,回想起自己曾住过的房子,她边走边叹,这样美的庄园啊,这就是富人的家宅啊,走到正厅时,她下了最后结论,多赚银子,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正厅内已坐下了不少宾客,看穿着打扮都是有钱人,想来正是那庄主的生意往来伙伴。正中主位处坐着一年轻男子,见得他们进来,立刻起身迎上,朗声道: “千山画仙蓝兮公子,幸会,幸会!” 此人身穿白缎印花薄袍,黑发半束半披,宽额窄腮,剑眉星目,眸光晶亮,鼻子秀挺,嘴唇薄而有型,英气逼人,俊美非常。 蓝兮紧紧拉着常欢,只瞧了那男子一眼便已心中有数,按下难言情 绘蓝颜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3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3部分阅读 下难言情绪,挂上有礼微笑,将草作寿图送上:“不请自来,季庄主见谅。” 那白衣男子正是季凌云,他唇边带笑,接下寿图客气道:“在下久仰画仙大名,一直心存钦佩,却始终未有机会结识,今日得见,心愿得偿,甚欢!” 玄月在一旁笑道:“看来我是个多余的人了。” 季凌云忙又向她抱拳:“玄月姑娘一路辛苦了,快入座休息片刻。” 玄月道:“楼主托我代他向你祝贺。”说着从身边小厮手里拿过一个四方小盒递给季凌云,“这是他送你的礼物。” 季凌云的脸色有些变化,眼神似暗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替我谢谢楼主了。” 常欢从进厅时,眼睛就没离开过季凌云半分,见他站在跟前说话,更是目不转睛的盯住他细瞧,越瞧越觉得胸闷心悸,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是全身不舒服,头也有些晕眩,腿也有些绵软,胃里压不住阵阵反酸,这人,自己好象在哪儿见过? 疑疑惑惑中,蓝兮已拉着她准备入座,此时天色暗了,厅内响起乐声,因了画仙大名,便不住有人上前欲与蓝兮寒暄,蓝兮左右应付之时,常欢的眼睛还粘在季凌云身上,想挪也挪不开,很快那难受就控制不住了,她忙对蓝兮道:“师傅,我出去一下,看看哪有茅厕。” 蓝兮莫名其妙看她一眼,她小脸唰白,手捂着肚子,很像内急。无奈摆手:“问问人罢,快去快回,莫走远了。” 得了首肯,常欢簇溜窜出厅门,看着前方灯笼乱晃,人声鼎沸,拐了个弯向园侧暗影处跑去。 跑到一棵树下,扶住树干,弯腰大声干呕起来,呕了几声,酸水都呕出来了,也没吐出啥实货来。夜风吹过,园内有早季鲜花飘香,常欢觉得心上的恶心感似乎淡了些。她双手搂住树干,脑袋顶在树上喘息不止,奇怪自己怎会有这种反应,莫不是着凉生病了? “你,什么人?”鬼魅一样的暗沉声音在身后响起。常欢骇得忙跳转身子,后扶大树,惊恐的望着面前多出来的一个黑影—— 作者有话要说: 好喽,发喽! 牛奶为什么不能像酸奶那么浓稠呢,喝牛奶老感觉不过瘾一样。 正文 心悸感应 心悸感应 “你是什么人?”黑影又逼近一步,树冠阴影罩下,他背着光,常欢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只觉得那高大身躯带来压力重重,一时话也说得不甚利索:“我…我跟师傅拜寿来的。” 那人静看了她一阵,沉声道:“此处不是你该乱跑的地方,走罢!”身体一侧,半边面颊映入光源,是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却漆目闪亮。 常欢看他阴沉沉的模样,心中慌张,这厢见他让了路,那厢立刻拔腿飞奔,前方花坛也来不及绕开,蹦起就欲跃过,脚尖不知怎的勾上了坛砖,一个趔趄不稳,“啊呀”一声狠狠蔟倒在地,手掌前蹭半尺有余,膝上火辣辣的疼起来。苦着脸支身抬手一看,麻麻点点的泥沙混杂着血迹,想是嵌到了皮肉里,她回头瞅了一眼,那男子还站在原处,脸颊半明半暗,正盯着她的举动。 常欢翻身坐起,发现膝盖处的裤子已蹭得翻裂污脏,骨头不仅麻痛,似还有粘稠之物糊了出来。这一跤,着实跌得不轻。 她抿抿嘴,觉得脸有些热,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当着陌生人的面摔了一跤可真是难看,艰难爬起身,她一瘸一拐向正厅走去。 “能走么?”身后沉声忽然响起。常欢头也不回,呵呵两声:“能,能。”忍着疼痛,加快了步子,不好意思再回头去看那人一眼。 正厅里开了宴,蓝兮被请上主位,与季凌云坐在一起,他口里应着季凌云的攀谈,眼睛正不住的向着门口张望,寻着常欢的身影,面现焦急。 常欢跟在一送菜婢女的身后进得厅来,瘸着腿蹭到蓝兮身旁,蓝兮一见她就低声训道:“出恭出到哪里去了?这么久!” 常欢怯生伸出双手:“师傅,我跌了一跤。” 此刻厅内灯火通明,常欢一双小手斑斑血痕尽现,许多黑灰沙石卡在掌心,蓝兮大惊:“怎会跌跤的,痛不痛?” 听得师傅关心,常欢委屈顿起,揉揉膝盖道:“还好,就是裤子破了。”蓝兮低头一瞧,两个膝头都蹭开了裂口,有血迹渗出,不禁叹了声气:“不是小孩子了,还这样不小心。” 季凌云在一边正欲举杯,听到师徒二人的对话,看向常欢的手,脸上也显了惊意,放下酒箸,起身走到常欢身边,抬起她的手查看了一番,歉意道:“蓝公子爱徒竟在我庄上跌伤,在下寰顾不周啊。” 常欢撇他一眼,不知为何胸口酸意又起,忙抽出手低声道:“没关系的,不痛。”别开眼睛向门边一瞥,正见那看她摔跤的黑衣男子走进厅来,黑发高束,眼若繁星,气质相貌倒真是神明爽俊,却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扫了常欢一眼,倏地闪入屏风后不见了。 蓝兮心中烦躁,向季凌云抱拳道:“小徒只是跌了一跤,季庄主无需介意,不过伤口需快些清理,在下就先告辞,不耽误庄主寿宴了。” 季凌云忙伸手拦住,回头唤人去拿药箱,道:“无妨,都是熟悉的朋友,令徒伤口内有沙石,湮久了怕是不好,就在此处挑治吧。” 蓝兮皱起眉毛不再说话。趁着拿药箱的功夫,季凌云感谢了在座诸人,举杯开了席,自己却没回位子,仍站在常欢身边,不住的打量着她。 一会儿功夫玄月跟琴进厅,正巧药箱也拿了来,玄月看了这边一眼,径直寻地坐下拂起筝来。伴着悠扬悦耳的筝音,季凌云蹲下身子,再次握起常欢的手,使温湿纱布轻轻擦拭着她的掌心,眼睛不时抬起看向她的脸。蓝兮面色不佳,常欢更是浑身不自在,面前这人老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小手被他的大手托着,心里乱糟糟的。季凌云瞧着她,她就瞧着师傅不停眨眼,而蓝兮正紧盯着季凌云。 擦干净了手,几粒顽固的沙子还嵌在肉里,季凌云从药箱中取出一支银针道:“需用针挑去再行上药。”说着针尖便触上了皮肉,常欢缩手一抖,叫道:“师傅!” 蓝兮终于忍不住了,丫头接受着灭门仇人的关心是因为不知真相,可他却是知晓的,一时只觉荒唐无比,心里涌起了愧疚,又何必来凑这份热闹,早就该走了。 他一把拨上季凌云的肩头,向后一纵将他险些拨倒,冷道:“还是不劳季庄主费心了,在下这就与小徒告辞!”语毕扯起常欢就向门外走去。季凌云愣在当场,不解道:“蓝公子…” 蓝兮有些怒意冲冲,头也不回,步伐飞快,路过玄月处,轻点了点头便出得门去。玄月停了筝,怔怔望着他与常欢的背影,半晌又转头瞧瞧季凌云,后者还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厅内已有人议论: “既是来贺季庄主寿辰的,蓝公子未免也太失礼数了。” “不错,这画仙过于自傲了吧。” 玄月顿了一阵,纤指再次拂上筝琴,心中疑惑不已。认识几年来,从未见过蓝兮发火,她想不通他到底会为何事突然生气?只因爱徒受伤? 一顶轿子将两人送到了千山脚下,爬上单绝至少还得半个时辰,蓝兮在轿中时就一路默默,常欢自然也不敢说话,从师傅将她带出痕影庄时,她就看出师傅不太开心。 此时明月已升,皎洁光芒洒向山间,风过叶动,山阶两侧的林子发出温柔的沙沙声。蓝兮牵着常欢走上台阶,一屈膝,常欢吃痛的“唔”了一声。蓝兮停下步子,退下两阶,微弓了背,对她道:“我背你。” 常欢呐然:“这么高远的路…没事的师傅,我走慢一点可以的。” 蓝兮坚持:“膝盖伤了不要逞强,快上来。” 常欢扭捏了一阵,还是趴上了师傅的背。蓝兮抽了抽她瘦小的身体,道:“抓好。”卡住她的腿,一步一步向山顶登去。 常欢初始有些羞涩,毕竟是十二岁的姑娘家了,虽是懵懂年纪,老爹也教过哪些是女孩儿家不该做的,第一次和男子有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让她很不适应。紧抓着师傅的衣服,上半身抬得高高的,僵硬得厉害。 慢慢走了一段,随着师傅呼吸的节奏,步伐的稳定,她才放松了下来,手指缓扒肩头,身子俯了上去,她将脑袋歪在胳膊上,凑向蓝兮的侧脸,轻声道:“师傅啊,你累不累?累了就把我放下来。” “不累,你趴好。”蓝兮依然保持着匀速前进。 常欢又道:“师傅啊,你为什么不高兴?” 蓝兮没有作声,似轻微叹了一口气。 常欢见师傅不答,便也不再说话,闭起眼睛,专心享受起那一晃一晃的感觉来,师傅的背,好宽好温暖啊,就像爹爹的怀抱一样温暖踏实,在那怀抱里,她学认字,学诗词,学到穷不弯脊的道理,度过了清苦却很幸福的童年,爹爹的爱,陪伴了她八年,不知道这样幸福的时光,能不能在师傅的背上延续下去? 快至峰顶时,蓝兮身上已冒出涔涔汗意,背上的丫头半晌无声,脑袋在他肩膀一侧颠来颠去,想是睡着了。 “欢儿…欢儿?”蓝兮用手拍拍她的腿,“不要睡着了,会着凉的。” “唔…”常欢迷糊着答了一声,果然是舒服的睡过去了。 蓝兮想了想,她这样睡着可不是办法,于是开口道:“欢儿,这次之后,为师就不再带你下山了,你好好学画,待有小成后方可再次下山,听到没有?” “嗯。” “明日起我便开始教你,你不可再寻借口了。” “嗯。” 夜里山间寒重,听着她半梦半醒的声音,蓝兮生怕她会受了凉气,忙加快了步子,再上三十余阶,便进了画筑。 一股作气又背上二楼,攥住她的胳膊,轻轻将她放在床上,转过身未作停顿,忙又奔下楼打了热水,寻了药箱复入房内。 常欢闭着眼翻了个身,搂住被子预备开睡了,蓝兮坐在她床边,润了干净纱布,拉过她的手,将那没有清理干净的沙石麻点细细擦去,有些嵌得深,蓝兮也没有用针,按下皮肉,一点一点向外拭着。丫头顺着他的劲又躺平了,眼睛虚睁,哼道:“师傅…好困啊。” 蓝兮微笑:“困了就睡吧。” “唔。”常欢闭上眼,忽地又睁开了一半,“师傅…你为什么不高兴?” 蓝兮一怔,随即无奈拍拍她的小脸:“困了还那么多话?” 常欢肩膀一松,睫毛密覆,很快睡了过去。 待清干净了掌心,蓝兮又望向她的腿,裤子摔破了,就不能再穿了,那处摔得流了血,不处理不行。想了半晌,他去找了把剪刀,延着常欢膝盖将裤腿剪了下来,内里亵裤也破了口子,一并剪去,露出两条细白的小腿。膝盖上黑呼呼的两块,青紫已出,血凝成了斑。 摇头叹息,还是个孩子啊,走平路也能跌个大跤,不知道是怎么蹦哒来着。依样清理了一番,手膝都上了药粉,用纱布裹了一层。蓝兮拉过被子替她盖好,抹抹头上细密的汗珠,这才舒了一口气。 望着常欢安稳的睡颜望了很久,蓝兮喃喃自语:“为什么不高兴?师傅也不知道,今日去那痕影庄,让你二人照了面究竟是对是错……” 千山春意浓浓,正是学画时候。即便常欢手上还假模假样的裹着白纱,蓝兮仍坚持将她带进了画室,扑面墨气洇人,由墙至地,无不堆挂了大量练笔画作。常欢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欣赏了一遍,啧啧赞叹道:“师傅,你画得真好,这些画若是拿下山卖…”忽觉失言,忙转头吐舌,面前已递上一物。 蓝兮微笑:“带上它,从起笔磨练,今日你就…画圆。” 那是一个重甸甸的铁砂护腕,戴上之后,常欢只觉胳膊坠得慌。无奈师傅之命大过天,不戴也得戴,常欢只好抖着手,用那小楷笔在纸上哆嗦了一天。 到晚上吃饭时,满室歪扭不成形的“圆”和吃饭举不起筷子就是常欢的收获。 第二日仍是如此,常欢一边艰难画圆,一边听着师傅教诲: “作画基本功便是笔法,分起笔、运笔和收笔,起笔和收笔逆入藏锋、自然含蓄,行笔要有力度。用笔要意在笔先,以意使笔才能因意成象,笔自动人之处在于有意趣。笔要有力度,达到“力透纸背”、“骨法用笔”、“力能扛鼎”,便是得成,所以用笔要全神贯注、凝神静气、以意领气、以气导力,气力由心而腰,由腰而臂,由臂而腕,由腕而指,由指而笔端纸上,这才能使笔具有节奏和韵律,才能做到心至笔至。” 蓝兮正说到用笔精髓,常欢正作认真听讲状,忽听屋外鹤翅扇飞,鸣叫不止。蓝兮步出画室,见三人正由青松道口拾阶而上。正是玄月,季凌云和一个不知名的黑衣男子。 蓝兮眉头一皱,转头吩咐常欢:“你且继续练着,我稍候回来。”说罢便迎了出去。 季凌云先看见了蓝兮,立刻急走几步,抱拳道:“蓝公子,凌云冒昧前来拜访了。” 玄月随后跟上,捂着胸口喘了一气:“许久未登千山,竟愈发觉得高不可攀了呢。” 黑衣男未说话,手里拎着两盒,无表情站在季凌云身后。 蓝兮回拳道:“未想几位今日来访,请入屋内说话。” 玄月指着黑衣男手中的盒子道:“蓝公子,季庄主对前日之事深觉歉意,特地前来看望令徒。” 蓝兮看看季凌云,心中略有不快,此人为何对自己如此重视?不过粗略交谈了几句,至于关心到这般地步么?他面上并未表露,淡道:“小徒无大碍,不过小小蹭伤,已痊愈了,劳季庄主挂心了。” 季凌云道:“应该的,在我庄上跌伤,我也有责任,不知令徒在否?” 蓝兮一听他说的这话,心里更加不高兴,当事二人都不知晓对方身份,内里详因只得他一人清楚,正因如此,他对季凌云想向常欢示好或表示关心的态度更为恼怒。口气瞬间冷淡下来:“小徒正在功课,不便打断。” 季凌云年纪虽轻,阅历不浅,多年商场打滚早已学会辨人眼色的本事,他从蓝兮眼中分明看到了一丝抗拒的意味,垂下眼帘低笑一声,礼貌道:“前日未能与蓝公子畅谈甚觉遗憾,对蓝公子的人品画艺,凌云钦佩至极,也只想与公子交个朋友而已,所以今日才冒昧前来,若扰了蓝公子清修,还望见谅。” 蓝兮见他这几句话说的倒是周全,一时不知该如何推拒,但脸色已慢缓了下来,此时玄月突然上前几步,凑到蓝兮身边,轻道:“兮,你到底怎么了?” 蓝兮一震,茫然看向她:“玄月姑娘你…” 玄月柔柔一笑,又退了回去,大声道:“蓝公子正在授艺,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了,就此告辞吧。” 季凌云未再说话,眼光向蓝兮身后一飘,腾然一亮。玄月顺着他目光看去,笑道:“令徒看来已练完笔了。” 蓝兮回身,瞧见常欢正站在廊下,瞪大眼睛抱着柱子望着他们,不禁怒道:“谁让你出来的?画完了么?” 常欢撅撅嘴:“歇一会,歇一会再画,师傅,我手好累啊。” 季凌云从黑衣男手中接过盒子,急走几步到了常欢跟前,将盒子递向她,又指指那黑衣男道:“前日是不是他害你受了伤?” 常欢不接,将手背在身后,看看黑衣男阴沉的目光正盯着自己,摇头诚实道:“我自己摔的。” 季凌云笑道:“送你些好吃的糕点,吃了便不再疼了,拿着吧。” 常欢看着他盈笑的眼睛,莫名又是一阵心悸,慌忙向后退了两步:“我不要,我早就不疼了。”说着退进了画室,“我继续练了!” 季凌云忙道:“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未落,常欢已“砰”地将门关了个死紧。 蓝兮看着这一幕,郁闷不解溢上胸间,季凌云说着要与自己交朋友,看起来似乎却是对丫头更感兴趣一点,这到底是为什么? 季凌云略有尴尬,回身笑道:“令徒甚是可爱啊。” 蓝兮突然觉得自己失却了耐性,忍不住逐客道:“一阵还要授课,季庄主若无要事,就请回吧。” 季凌云顺水推舟:“既是如此,就不打扰了,告辞。”将那两盒糕点放于廊下阶上,抱拳施礼,带着黑衣男下道离去。 玄月也一同转身,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看向蓝兮,幽幽望了他一眼,道:“你徒弟叫什么名字?”。蓝兮心头一滞,别开目光,轻答:“常欢。” 玄月又道:“蓝公子此次见我疏生的紧呢,莫不是因为收了个徒弟的缘故?” 蓝兮蹙眉不答。玄月咯咯笑出声来,裙裾一甩走了。 蓝兮原地站了半晌,方慢慢踱回画室,推门一看,常欢正趴在画桌上发呆 “欢儿,为何不练了?” 常欢抬头看蓝兮一眼,皱起鼻子道:“师傅啊,我们家没有大门真不好,怎么谁都能上来呀?” 天真话语逗得蓝兮心情略好了点,轻笑道:“近些日子是热闹了些,以前可没有这么多人。” 常欢直起身又道:“那个…那个什么庄主好怕人。” 蓝兮凝神:“怕人?你怕他?” “嗯,我一见他就害怕,心里慌得很,不知道怎么了。” 蓝兮无语良久,踱到常欢身边,摸摸她的脑袋:“专心练好你的画,以后…师傅不会再让你见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jj抽的太厉害了,我更了五六遍才更上来,!心太乱呀心太乱! 倒地抽搐不止!同志们久等了。 正文 唯尊大会 唯尊大会 酷暑寒冬交替,静好岁月如梭。千山单绝俯瞰人世万千变幻,岿然不动屹守沧海桑田。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千山一片银装素裹,铸岩岫岫白如银,松柏郁郁傲雪坚。雪封山路,既不得上也不得下,数月来,千山上几无人迹,砍柴的,采药的,又或是求画的,都不见了踪影。 时至傍晚,单绝顶峰的筑中画室里,生了一盆暖火,周边放着几碗清水,堆了一箱兽炭。屋中宽大桌上,凌乱着画纸狼毫,几副梅缀雪山图搁在侧边,桌边立有一人,身着狐毛翻领的鹅白裙袄,长发掠成蝴蝶髻,粉带系作茉莉云,两簇娥眉,一双云黛,唇红齿白,面若桃花,微翘鼻尖透着调皮,弯月眼中凝着欣笑,正俯身使小楷笔在干净的宣纸上勾勾描描。 吱呀门响,寒风吹入,带进几片飞雪。蓝衫男子手收油纸伞,拂开撩颈黑发,露出一张温雅英俊的面容,他掸落肩头雪花,踏进房来。见那人专心作画,嘴角扯出满意微笑,问道:“今日功课可完?” 来人正是蓝兮,桌前少女本正全神贯注落着笔,听唤方醒过神来,慌得抬头,手忙脚乱将手下纸张揉成一团,迅速塞到桌下,结巴道:“师…师傅,你回来了。” 蓝兮轻蹙眉头:“欢儿,你又乱画些了什么?” 常欢已在桌下将那纸张毁尸灭迹,唰唰撕得粉碎,抽手抛进火盆中,嘻嘻笑道:“没什么,没有乱画呀。”说罢起身跳到师傅面前,指着桌上一堆梅花又道:“师傅你瞧,我全画完了。” 蓝兮摇头:“你总是不听话,我交代的功课不好好做,就爱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常欢将手指抖到蓝兮眼前:“这几年师傅吩咐的功课我哪一次完成的不好呢?您看我的手,全是茧子了。” 蓝兮无奈笑道:“若你不是总想着下山去玩,能心无旁骛的练画,功力必然要比现在长进得更多。” 常欢对着屋顶翻了个白眼,回身拿起她一下午的成果,撒娇般拖住蓝兮的手向门外扯去:“饿死了,师傅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快吃饭吧。” 蓝兮被她牵着手,丝毫不觉异样,这个丫头从十二岁起就被他牵着上山下山,手把手的教画,牵了五年,早已习惯成自然了。 常欢一如往常,手脚麻利的将早已做好的饭菜热了热,特地又为师傅温了一壶酒,用盘子端进厅来,见蓝兮正在一张一张翻看自己的大作。 酒菜摆上桌,常欢替蓝兮倒上温酒,递好筷子,便坐在他对面开吃。蓝兮看完了画,没有言声,举杯饮了一盅酒,慢悠悠用起餐来。常欢看样子是真饿了,不抬头不说话,吃得有滋有味,待蓝兮喝到第三杯时,常欢已吃饱了。碗筷一推,笑眯眯的看着蓝兮吃饭,他吃的不急不缓,落箸举碗都那么优雅,常欢只觉看师傅吃饭也是一种享受。 蓝兮对她专注的目光视而不见,丫头吃得快,他吃得慢,盯着他吃饭这一点,是丫头的爱好之一,他也已经习惯了。 酒杯推到一边,常欢立即为师傅盛了一碗米饭送上,坐下来继续盯时,就忍不住开口了:“师傅,这雪要什么时候才能化呀,我都几个月没下山了,你是从哪条小道下去的,不能带我一块儿么?” 蓝兮不紧不慢咽下一口,答道:“你初始答应我,画艺不成不下山的,可这几年你下得还少么?” 常欢双手托腮,眨巴着大眼睛:“我答应过吗?不记得了。哪次下山不都是师傅你陪着我看着我,我就没自己下过。” 蓝兮嗔她一眼:“你这丫头,要自己下山做什么?康州是年年都去,这万州城还有你没逛过的地方?” “唔…老呆在山上很急人的,师傅你还不是常常下山?” “我下山是有要事办,顺带采买必需物品。” “我知道,你下山去赚银子嘛,总是有那么多人排队抢你的画,其实…”常欢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其实以我现在的功力,也可以去卖画了…嘻嘻。” 蓝兮脸色一正:“欢儿…” 常欢忙摆手道:“哦哦,知道了知道了,修心为本,不沾尘污,半成之时若染铜臭,必将阻滞画艺更上一层楼。” 老和尚念经似的摇头晃脑,蓝兮见了又好笑又好气,叹口气道:“一月后我带你去京城。” 常欢眼睛一亮:“去京城?为什么去京城,去玩儿吗?” 蓝兮道:“你就想着玩儿,是带你去参加倾城楼三年一度的唯尊会。” “什么是唯尊会?” “即是争夺天下第一名号的群英会。” 常欢不解:“天下第一?谁人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师傅你不总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么?” 蓝兮微微一笑:“不错,确实是个追名逐利的无趣大会,不过今年我却想让你参加一次。” 常欢惊得站了起来:“我?争…争什么?” 蓝兮挥手示意她坐下:“莫激动,此会虽是为了争夺一个可笑的名号,却每每都能吸引到顶尖高手参加,也可当作一次考验自己,与高手切磋的机会,这次…我便想让你去争一争天下第一画师的头衔。” 常欢呆愣半晌,使劲摇起脑袋:“不行不行,师傅…师傅您别吓唬我了,我…我平日说些卖画的话,不过是玩笑罢了,就我粗浅的功力,怎能与高手争名,那些涂鸦之作拿出去比,若是输了,岂不丢了您的脸?” “嗳…”蓝兮不满,“为何妄自菲薄,我说你能你就能!今年你不过十七,输了又如何?任谁也不敢笑话你半句!” 常欢为难道:“都比些什么呀?我好怕呀师傅。” “自然只比作画,不用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唯尊会比试中,画艺只是一项,还有琴艺、棋艺、诗联、剑术以及…美人天下第一的争夺。” 常欢又愣了:“天下第一美人?长得美也能得个名号?” 蓝兮莞尔:“若想得到天下第一美人的头衔,除了长得美丽之外,还必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才美兼并方可。” 常欢赞叹:“哦!这么说,天下第一美人才是这唯尊会里分量最重的比试喽?那争抢得一定很厉害。” 蓝兮道:“也可这么说,不过六年来,这第一美人的名号两度冠冕倾城楼萧盈盈,还未旁落过。” 常欢眯起眼睛,将脑袋探前,疑惑的看着蓝兮道:“师傅啊,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 蓝兮放下筷子,站起身叹道:“不错,为师年少时便参加过了,从今日起,你每晚加练一个时辰的画方能睡觉。”说着起身欲走。 常欢在后叫道:“师傅你是不是得了天下第一?” 蓝兮已步上楼梯,又转头望向常欢,温润眼光隐含自傲,俊雅脸庞露出微笑:“得了,不过我没有要。”语毕蓝衫轻撩,翩然上得楼去。 常欢怔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没要?你还真是举重若轻,以我这半吊子晃荡的功力…怎么能赶得上你。” 佳开放春,早花破冻。疑绵未暖,似玉而家。天空碧蓝如洗,空气虽冷却自有清冽爽意。 天子脚下的国都熙州乃夏国的文化商贸集中地,商家无数,名士无数,更有许多王亲贵胄居于此地,文商活动不胜枚举。无论何时来到这里,都只会看到一幅繁荣昌平的热闹景象。而每过三年,这熙州的人气便更会猛然爆增一次,来自夏国各地的百姓、贵族和各类拔萃人才纷纷云集于此,目的各不相同,普通人是为了能观看到三年一度的唯尊比试,见识顶尖高手的风采;而有艺在身的人则是为了能搏一个出头天。 待师徒二人不急不忙的晃到京城时,离唯尊会的举办仅剩两日了。寻了一家客栈住下,蓝兮便带着常欢去倾城楼露个脸,签个比试书。 常欢一路不甚高兴,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原想着学画不过是为了圆老爹的遗愿,不让师傅生气罢了,几年来描着摹着,师傅传授的技巧要领记得七七八八,平日信手涂鸦看着也还不错,可与师傅的画一对比就见了云泥之别。师傅的画形神皆备,或大气或灵动,画山有厚重磅礴之感,画水有清灵秀美之韵,黑墨勾出的花朵亦让人觉得娇鲜可人,更勿论师傅画的人像了,若配上彩末,几可与真人媲美。 常欢一直认为,自己再练个十年八年,或许能仿出那种神韵,而才练了五年的她,总是开小差,打小岔,师傅在时就老实练笔,不在时就天马行空乱画一通,师傅指点之下,她也渐渐能看出自己的画中杂笔败笔处处可见,这样不成体统的画风,凭什么能与高手对决?师傅曾拿过天下第一画师的名号,天下第一的徒弟若是输了,师傅的面子还能挂得住吗? 她在山上哀求了一月,临近京城了还在打退堂鼓。无奈蓝兮态度坚决,并说对她十分有信心,常欢无语的看着师傅的坚决,不晓得他的信心是从何处生出来的。 倾城楼是京城最知名的商号名称,生意涉足酒楼、客栈、银号、当铺和红粉之地。若是外乡人来京城游玩,凡到吃喝玩乐之地,总能与倾城楼的招牌不期而遇,它几乎垄断了整个京城的娱乐行业,是当之无愧的商业霸主。 倾城楼主楼位于熙城南端,说是楼,其实却是一大片梅花园。园内梅花林中隐着六七幢精巧小楼,据说是楼主以及他网罗的那些天下第一人士居住的地方。 倾城楼楼主,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即便是那些与他同住一园的人也说不出他究竟长什么模样,因为他每次出现时,脸上总是覆着一个紫色丝锦织就的软面具。 他露面甚少,外人能得见他之时,也只有在唯尊会上,正因了他的神秘,唯尊会又多了一个卖点。虽然他不踏江湖,但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却一刻也没有停息过。 有人说,他是皇帝的偏亲,所以才能在京城做垄断生意而不被官府过问;有人说,他其实是个女的,只是怕人知晓之后对生意不利,才一直以男装示人;也有人说,他长得面目可憎,容貌尽毁,所以才需要戴上面具;更有人说,他每每出现时穿得风流倜傥,其实早已是个垂暮老者,只不过极善保养易容之术,身姿看起来犹胜年轻人。 有人爱好收藏字画,有人爱好收藏古董,而这楼主的爱好甚是奇特,他爱好收藏天下第一。所以每三年便斥巨资举办唯尊大会,得了天下第一的人,不但能获万两赏银,更会被他收在旗下。当然,江湖上对他的评价是褒多于贬,认为他的这种行为正是爱才惜才的表现,而每个年轻人,都会以加入倾城楼而感到骄傲。 蓝兮带着常欢来到梅园入口,见那处已停了许多马车,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内里传出阵阵音韵歌声,想是预热活动已开展起来了。 门口处摆了一张桌子,两个小厮坐在桌后登记来客名单。蓝兮上前报上名号,两侧立即扫来不少倾慕的眼光,更有人挂上笑脸,想上前与他攀谈,蓝兮装作不见拉着常欢径直入园。 园内果然热闹非凡,道路两旁是盛极绽放,缕缕飘香的梅花林,顺着乐声前行,更见美景,一圈清流围出当中大块空地,正中搭了高台,此时正有身着薄纱露颈露腿的美丽舞姬在上面翩翩起舞,清流圈池周围放置了许多桌凳,已有宾客坐在下面观看表演。 常欢瞪眼看着那些舞姬左扭右摆,嫩白大腿时隐时现,不禁张了小嘴,拉着师傅的手攥了又攥。蓝兮低头轻道:“怎么了?” 常欢缩缩脖子,指着台上惊讶道:“师傅,她们不冷么?” 蓝兮看看厚袄加身的常欢,再看看台上仅着寸缕的舞姬,开心的笑出声来:“走吧,签了贴子就回客栈休息。” 左侧一座灰檐小楼前围了很多人,人堆中各有两桌开贴受签,桌旁放置一块木牌,上书:画艺签贴处。那围着签贴的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老有少,有丑有俊,不论何种身份,不论来自哪里,只要你觉得自己画艺高超,就可以来争天下第一。 常欢看着乱哄哄的各色人等,心里慌张,忙道:“师傅,怎么这么多人都来签贴,这一个一个的比完,那该比到年底了。” 蓝兮笑道:“由比试开始,只需做三画即可,第一画过后,这些人里便剩不了几个了。” 未与那些人同挤,蓝兮拉着常欢直接进了小楼,对楼内入口处立着的一个小厮道:“千山蓝兮求见柳如风先生。” 小厮跑去通报,不一会儿,一个灰袍短须的老者便急步迎出,一见蓝兮立刻抱拳喜道:“蓝公子!你终于来了!” 蓝兮回礼:“柳先生一向可好?” 柳如风道:“好,我很好,就是一直念着你,想着再有机会能与你切磋切磋。” 蓝兮笑道:“柳先生太客气了,在下是你的手下败将,怎敢再与先生切磋?” 常欢奇怪的看着师傅,他不是得过天下第一吗?又怎会是这老头的手下败将? 那老头面色赤红,摇头急道:“蓝公子此言让老夫羞惭不已啊,当年你已然获胜,却自毁其作,这才让老夫名不正言不顺的占了这个名号,如今想起,仍觉蓝公子气度惊人,视名利如过眼浮云,不愧是老夫最为钦佩的人。” 蓝兮道:“先生不必如此,先生的画风狂放独特,门生遍布夏国各地,实乃我不及之处,此次前来,正好与先生讨教一二。” 柳老头激动道:“好好!快进楼内坐,蓝公子是否要签贴?” 蓝兮笑了:“是,是要签贴,”说着拉过常欢,“为我徒弟签贴。” 老头上下打量了常欢几眼,惊愕:“这…这女娃是你徒弟?” “不错。” 老头深呼了一口气,高兴道:“好极了,这是唯尊会画艺比试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画师啊!蓝公子高徒定会让我们大开眼界!” 常欢赫然,糟了,老头期望这么高?蓝兮徒弟的名头就够引人注目了,这又加个史上第一女画师,若是被人比下去,恐怕难看的不止她一人吧。 这厢正寒暄着,忽听身后有人唤道:“蓝公子!” 蓝兮回头一看,心下一凉,他怎么来了? 一黑一白两人踏进楼来,正是季凌云与那不知名的黑衣男,常欢呆望着他两人,没有变,两个人的长相都没有变,五年前的记忆又隐隐浮上脑海。季凌云仍是英姿挺拔,俊美无双。黑衣男仍是面清容冷,淡淡看了常欢一眼便垂下眼帘。 季凌云先对柳如风行了礼,又向蓝兮道:“数年不见了,蓝公子可好?” 蓝兮看着气质愈加沉稳的季凌云,有礼道:“很好,多谢季庄主关心。” 季凌云笑道:“得闻蓝公子闭关授徒,便从不敢去打扰,不想今日竟在梅园遇到,可谓有缘啊。” 说着转头看向常欢,面上无丝毫异状,仍是抱拳:“这位姑娘,莫不就是…” 常欢对他福了一福:“季庄主好,我是常欢。” 蓝兮心中又起不快,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看到季凌云与丫头对话,立即拦过他二人话头,问道:“季庄主此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季凌云手指身边黑衣男道:“送我兄弟韩端来参加天下第一剑的比试!”——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冷了,明天会降温十度,请大家作好防寒准备,暖手宝,暖脚宝,电热毯一个也不能少。 我的心太乱,不要留空白! 正文 荷露尖角 荷露尖角 柳如风呵呵笑道:“韩公子三年前一剑惜败南侠龙天,实力有目共睹,想必今年的天下第一剑势在必得了。” 那人没有说话,仅上前一步,抬手向柳老头拱了一拱,又退回季凌云身后站定。 常欢的眼睛蓦地睁大了,瞬间将目光移到黑衣男身上,天下第一剑!多么强悍的头衔,上届一剑败北,那也就是天下第二剑了?怪不得总是一副冷傲的模样,原来是个剑术高手,难不成高手都是冷冰冰的?第一次与知晓身份的高手离得这么近,常欢盯着他,瞳孔里放射出的光芒就带上了几分好奇之意。 此时,门外又踏进几个陌生男子,显然与蓝兮柳如风都熟稔的很,有一、两个的年纪看起来比蓝兮要大不少,却纷纷谦虚的称呼自己为“晚生。” 柳如风很高兴,向季凌云介绍这几位都是夏国知名的画师,也是为了天下第一而来的,邀请大家入内室详谈。蓝兮早先说过要与之讨教,此时不好推辞,便冲常欢轻摆了摆手,随着几人向内室走去。 黑衣男走在最后,常欢走在他身边,侧头问了一句:“你的功夫是不是很厉害的?” 黑衣男没有答话,甚至连眼睛也没有偏一下,从鼻中淡哼了一声,算做回应。 常欢笑道:“我几年前在痕影庄就见过你呀,你想不起来了吧?” 黑衣男总算瞟了她一眼,沉声接道:“还摔了一跤。” 常欢不好意思的捏捏衣服下摆,赫然道:“那是小的时候了。” 黑衣男似有嗤笑:“怎么你现在年纪很大么?” 常欢挑挑眉:“唔,我已经十七了。”说着侧了身,歪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男默不作声半晌,见常欢一直歪着脑袋等待回答,只得开口:“韩端。” 常欢笑着点点头:“哦,对了,刚才季庄主说过你的名字,我没有记住,呃…我是常欢。” 前面几人已进内室,韩端又瞥她了一眼,加快步伐边走边道:“我知道。” 常欢跟到内室门前,撩帘看去,一屋坐的都是男人,她向师傅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在外面等他,蓝兮颔首默许。 内室侧首有一无扇方形拱门通向外面,常欢踱过去一瞧,正是一个碧水清塘,无枯枝衰萍,无小桥石踏,只有几条又肥又大的红锦鲤在游来游 绘蓝颜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4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4部分阅读 。远处仍是大片梅花林,林间道上隐约可见人影穿梭。她趴在石栏上百无聊赖看着鱼儿游泳,破冬时分,梅花吐秀,虽存寒意,梅园内却别有一番景致。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身后传来脚步声,常欢回头,见季凌云与韩端步出房来。本意出楼,季凌云眼波一飘就瞧见了常欢,随即转身向她走来。 他走出拱门,眼中泛起笑意,抱拳招呼道:“常姑娘。”韩端没跟进来,站在门口等候。 常欢探头向内室方向瞧了瞧,对他施礼道:“季庄主为何出来了?” 季凌云笑叹:“一介商人,仅是粗通文墨,几位画师论起画之精妙,在下实在没有资格插口,又何必硬去附庸风雅呢?” 常欢道:“是啊,非门中人听得那些是会觉得头痛的吧。” 季凌云哈哈笑起:“头痛倒也不至,只觉自己才疏学浅,自惭形秽罢了。” 常欢抿抿嘴,一时不知该接些什么,眼光左右转了两圈。季凌云又道:“常姑娘此次是要参加画艺比试么?” 常欢点头:“是的。” 季凌云赞道:“只怕今年的桂冠要被常姑娘摘得了。” 常欢低头一笑:“季庄主过誉了,我才入画门,画技尚稚…这次只是来向高手们请教的,摘桂万不可能。” 季凌云轻摇头:“常姑娘不必自谦,尊师蓝公子如你般年纪时就已名扬天下,相信姑娘必能青出于蓝。” 常欢笑笑,也不再多辩,心中压力又多一层,师傅的名号就像一顶厚重的大帽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两人默站了一阵,季凌云也觉得气氛有些僵滞,于是笑道:“不打扰姑娘赏景了,我们后日再见。” 常欢忙施礼与之告别。季凌云转身走出两步,突然又回头道:“常姑娘,在下以前是否跟姑娘见过面?” 常欢咧开嘴角:“在痕影庄中见过的啊,季庄主不记得了么?那时我年纪尚幼,乱跑到园中还跌了一跤呢。” 季凌云拧起剑眉,疑惑道:“那次自然记得,在下还曾上山去向姑娘赔礼。不过…”他又朝常欢回走了两步,“在下的意思是…更早以前是否见过?” 常欢懵然:“更早以前?”倏尔捂嘴咯咯笑了,“更早以前我随我爹一直住在康州,年纪就更小了,应该不会见过季庄主吧?” “康州?”季凌云想了一阵,随即松眉释然,笑道:“在下唐突了,只是第一次见到姑娘的时候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才冒昧相问,姑娘见谅。” 话音未落,拱门外一声低喝:“欢儿!过来!” 两人同时移去目光,见蓝兮正站在韩端身边,面色不善的盯着他俩。季凌云忙道:“蓝公子。” 常欢向季凌云弯了弯身,朝师傅跑去。 蓝兮牵住她的手,朝季凌云微点了点头,便向楼外走去,边走边斥:“不在门口候我,怎么跑出外面去了?” “唔…外面有鱼池,我去看看喽。” 蓝兮几步将她带出门外,回头看看季凌云没有跟来,放慢脚步,蹙起眉头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常欢不明所以,指指楼里:“季庄主?没说什么啊,随意聊了几句。” 蓝兮道:“以后不许和他说话!” 常欢惊讶:“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师傅说的话你不听?” 常欢又奇怪又纳闷的看着蓝兮,低声道:“听,肯定听!不过为什么呀?季庄主人挺有礼貌的。” 蓝兮紧攥了攥常欢的手,怒道:“这个世间坏人很多,不要被人的表相所迷惑了!” 常欢又惊了:“坏人?师傅你说…季庄主是坏人?” 蓝兮呼了一口气,平下心绪道:“不要问那么多了,照着我的话做即可,以后再见他时,莫再与他交谈。” “噢。”常欢有点郁闷,师傅怎么发火了,这个季庄主是不是做过什么让师傅不高兴的事情? 光想不问是想不通的,可是常欢看着师傅难得阴沉的脸色却不敢开口相问,只得将疑惑压在心中。 第三日大早,蓝兮早早带着常欢到了倾城楼,今日来的人比签贴那日又多了数倍,寒暄声招呼声此起彼伏,园内叮咚乐声不断,有很多身着绿衫的婢女在引领各方客人。 两人来到清池外高台前,见台下除了正中有几个空位外,两侧都已坐满了人,不论年纪老幼,个个穿戴的衣冠楚楚,相熟的倾身交谈,不相熟的彼此客套,数百人同聚梅园,气氛看起来倒也十分热烈友好。 蓝兮将常欢拉至一处偏位坐下,道:“昨晚我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蓝兮颔首:“不要慌,就按你平日练笔般作画即可。” 常欢点着头,眼睛盯着满场的人,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此时身边突然轻落下一抹淡黄,娇脆声音道:“蓝公子带着爱徒来了倾城楼,若不是季庄主告知,我竟不知道呢。” 常欢偏首一看,面熟的美丽女子正吟吟柔笑的望着她,常欢愣怔半晌,“喔”了一声,叫道:“师傅,是玄月姐姐呀。” 玄月笑着道:“难得常欢还记得我,几年不见,竟出落的如此标致!是大姑娘了。” 蓝兮朝她点头:“玄月姑娘,好久不见了。今次有比试么?” 玄月嗔了一声:“楼主就是不肯放过我呢,次次都将我推出来,时下新人辈出,技高者比比皆是,真怕今年会失了倾城楼的面子。” 蓝兮浅笑:“玄月姑娘筝艺独步天下,旁人又怎敢与你争锋?” 玄月眼波如水,扫了蓝兮一眼,持绢羞笑。这时边上有人唤她,她便起了身,略一停顿,突然越过常欢俯向蓝兮耳边,极轻声道:“龙天今年也来了,不如唯尊会后,我们三人再聚?” 常欢见她与师傅说话,便缩着脖子,尽量避开玄月的身子。蓝兮笑容未减,却没答话。玄月又道:“很怀念七年前的日子呢,兮?” 说罢直起了身子,常欢听得她的称呼,不禁一愣,忙转头看向蓝兮,蓝兮唇边仍挂着笑,低声道:“之后再谈。” 玄月未再多说,拍拍常欢的肩膀:“一阵再见了,好好比啊,不要让你师傅失望。” 常欢笑不出来,只闷声应了一句,看她离开了,马上回问蓝兮:“师傅,你和玄月姐姐早就认识么?” “唔,认识许多年了。” “也是在唯尊会上认识的?” “之前便认识了。” 常欢突然觉得耳朵有些烧热,她抬手摸了摸,呐然又道:“师傅…她…她怎么叫你兮啊?” 蓝兮微微一震,眼睛不抬,轻斥道:“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问题,坐好罢,马上就要开始了。” 常欢说不出心上的滋味,只觉胸口闷闷的,见蓝兮不愿答,便狠翻了他一眼,“哼!”一声坐正了身子。 台上舞姬撤下,轰隆隆冲上来一批抬着大鼓的红衣少年,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口中“呼哈”喊着号子,鼓锤整齐咚咚落下,节奏张驰有间,气势威风八面,隆重鼓声如天地轰鸣。常欢转眼忘了郁结,兴致勃勃地看起表演,随着鼓声激荡,情绪瞬间高涨起来。 少年们变幻队形,震天响的齐发吼声,穿插对擂,马步冲击,几个高嘲鼓点后一节完毕,高台左侧快速卷下单幅长联:“诗画琴棋书一剑临天下!”台下顿时迸出叫好,响起雷鸣掌声。 鼓撤,一位中年男子上台,宣布三年一度的唯尊大会正式开始,有请倾城楼楼主萧倾城题大会右联,掌声又起,乐声再响。人们纷纷探头张望,看向台侧。那处正有四个婢女拥着一位身着紫袍,面覆软锦的人走上台去。 他的黑发拢了一束在脑后,其余披泻至肩背,身姿挺拔,面具覆到鼻下,露出微扬的红润薄唇,耳侧皮肤皙白,袍领镶了紫色软毛,袖口幅边宽大,甩动起来行云流水,在左右婢女陪伴前行下,气质看来颇显高贵。 他走到台上早已置好的桌前,对着众人抱了一拳,却一言不发,接过身边婢女递上的笔,唰唰落笔几字。放下笔又抱一拳,身后右侧长联随其动作卷落:“才高艺倾城唯君可独尊!” “好!”“好啊!”台下人群不住拍手叫好。常欢看得目不转睛,不时向蓝兮道:“师傅你瞧,带面具的人。”一会儿又低声复述两联上的字句,看着那楼主下了台,转到后方消失不见,她又好奇起那面具下的容貌,再问蓝兮:“他长什么样子呢?师傅你见过他真面目吗?” 蓝兮摇摇头:“凝神静气,一阵就要初试了,不要分心。” 常欢笑笑没再说话,蓝兮不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慌了,后退无门,索性豁出去比它一比,正如师傅说的那样,平时怎么画今日就怎么画,大不了淘汰回去再练三年好了。 楼主题完字,唯尊会就正式进入了比试阶段。午前第一项便是比画,共有七十人报名参加,十人一组编七组,按试题分组上台作画,时画时审时淘汰。 主持画试的正是那柳如风,他指挥人将十个画桌搬上高台,请出七位审画人,几乎全是来自夏国各大知名画院,德高望重的老画师。柳如风还特别介绍了蓝兮,却没有说明蓝兮的徒弟也在参赛之列,常欢略有宽心,最怕的就是别人带着特殊眼光看她,光环照顶的滋味并不好受。 常欢分在第六组,试题每组不同,却都只有一柱香的时间,这是非常考验功底的,若是胸无丘壑画艺不精的人,猛听新题,一柱香的时间甚至来不及打好腹稿,更别谈画出佳作了。 前五组的试题分别是花、水、夜、竹、田。仅得一个字,全凭自己发挥。只见台上有人下笔有神运笔如风,有人拧着眉头苦思冥想,还有人睁着眼睛盯着那一柱燃香,半晌不蘸一墨。待五柱香燃尽之后,巧合的是每组都只有一人进入下一轮。合格之人面露得色,淘汰之人垂头丧气。 台上念到常欢名字时,她在台下已观赛观得紧张又起。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定定神,手突然被握住了,低头一看,蓝兮正微笑着望她,轻声鼓励道:“你画得很好,比我十七岁时画得要好。” 常欢心头一热,师傅……但愿自己不会让你失望。“嗯!”用力答应一声,昂首走上台去。 常欢一上台,下面顿起哗然: “是个姑娘啊!” “真是想不到,夏国也有女画师呢。” “与男子同台比试,勇气可嘉啊。” 蓝兮看着常欢面色平静的站定桌前,听得身边议论纷纷,唇边浮出一丝骄傲之色。 待十人全数准备妥当,柳如风大声说出试题:“佛!” 身边诸人一听题出,立即动笔,常欢却站着未动,她看看左边的人,佛像已勾出了身子;看看右边,莲花盘座现了雏形。人人都在画佛,自己若也画一尊佛像自然无错,可她不知别人画技如何,不知审画人心中标准为何,十佛并出,功力稍浅难免不被淘汰出去,稳当落笔胜算不大啊。 她抬头朝着师傅方向看了看,师傅对她轻眨了下眼,常欢抿嘴一笑,目光落在师傅身后,那里站了两人,白衣男子举起大拇指冲她来回晃了晃,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眼睛却正盯着她。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凝神静心,提笔蘸墨,笔如游龙,快速在纸上勾绘起来。 台下无人说话,都静看着台上比拼。一柱香燃尽,柳如风大喝一声:“落款收笔!”常欢手腕轻抖,点下最后一墨,唰唰签上自己大名。长呼一口气,搁笔。 画被收走,七个审画师坐在台下浏览画作,倏尔脑袋全凑到了一起,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一会儿功夫,审画完毕,柳如风上前听取获胜者姓名,一位老画师突然站起来道:“常欢姑娘。” 常欢站在桌后一愣,应道:“是,我在。” 老画师道:“你的画中无佛……能否告知老夫,此画何名?” 常欢微笑:“先生,画名‘朝佛’!” 老画师捋须半晌,看看画,又看看常欢,长叹一声道:“画坛多年无波,今日终吹新风!好,很好!” 向柳如风低语了几句,便坐了下来,几个老头凑到一块儿又开始叽咕,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柳如风上台时,常欢再次看向师傅,这时,蓝兮的眼中已现了喜意。常欢心中一松,恐是过了! 果然,柳如风径直走到常欢身边,笑着大声宣布:“本组胜出一人,千山常欢!”—— 作者有话要说: 冷啊,零下6度,哆罗罗,哆罗罗,寒风冻死我,天天要垒窝。我的命~~好苦哇! 留白者,杀杀杀! 正文 画随心动 画随心动 伴着阵阵赞叹惊讶声,常欢走下台来,抑制不住欣喜,径直向蓝兮跑了过去。 “师傅!” 蓝兮双眼盈满笑意,拍拍常欢肩道:“早知欢儿聪明,方才那画我看过了,很新颖,当众作画感觉如何?” 听得师傅赞扬,常欢笑得合不拢嘴:“当然好啊,我一点都不慌呢。” 蓝兮点点头:“胜不可骄,下午还有二试,六位尽是高手,不能大意!” “常姑娘画艺出色,轻松取胜,不愧是蓝公子高徒啊!”季凌云突然出现在身侧,连声道起贺来。 常欢心中高兴,脆声接道:“方才我在台上看见你为我鼓劲,多谢季庄主了。” 话一出口,忽觉不妥,忙看向蓝兮,他的脸色并无异样,只是笑容淡了许多。常欢吐了吐舌头,悄悄向师傅处挪了一步。 季凌云没有察觉,好奇问道:“常姑娘,在下很想知道,你究竟画了一尊什么样的佛,能让审画师对你另眼相看?” “嗯…这个…”常欢为难地再看师傅,他竟将头扭到了一边。人家诚心相问,不答太失礼数,常欢顿了半晌道:“其实我只是画了一座山。” “一座山?” “山上…有座庙。” 季凌云一怔,倏尔哈哈大笑:“常姑娘莫不是想说,庙里还有位老和尚?” 常欢咯咯笑了:“当然不是,有庙即有佛,山路跪行一虔诚的朝佛者,佛就在他心中啊。” 季凌云眼睛一亮,刹时满布欣赏之意:“妙极!佛在拜佛人心中,姑娘果然聪慧!难怪审画师形容姑娘为画坛一缕新风!” 常欢不好意思的抿抿嘴:“小聪明罢了,接下来比真功夫,只怕要露怯了呢。” 季凌云赞叹:“姑娘切莫过谦,在下对你甚有信心,能亲眼看到夏国第一位女画师夺魁,与在下而言也是荣幸。” 蓝兮一直在旁静静听着,此时转头道:“季庄主言之过早,我师徒此次来仅怀讨教之心,并无夺魁之意。” 季凌云摇头:“嗳~我觉得常姑娘…” 蓝兮立刻打断:“季庄主若无其他事宜,我们就先告辞了,欢儿需回客栈休息。” 季凌云一愣:“蓝公子这就要回去?接下来将有精彩的剑试,不再观看了么?” 听到剑试,常欢心中一跳,睁大了眼睛,四处望望,没有看见那个冷冰冰的身影,开口问道:“韩端…韩公子是否参加?” 季凌云颔首:“正是他要参加,我才邀两位同观。” 常欢立即转头对蓝兮道:“师傅,我们留下来看看剑术比试吧!” 蓝兮微微皱眉:“二试申时即要进行,你不预备回去休息一会儿吗?” 常欢习惯性拖起师傅的手左右晃悠:“就看一阵,待韩公子比完我们再走,听说他…他是高手,可是难得一见的。” 季凌云看着常欢对着蓝兮撒娇,笑道:“蓝公子就再留一阵,韩端比完,我送你们回去。” 蓝兮瞧也没瞧他一眼,只对常欢道:“莫想着分心看别人,现在回客栈去,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师傅啊…”常欢嘟起嘴。 “欢儿!”蓝兮面色一沉,她立即噤声,低头放开了蓝兮的手,心中有些不忿,师傅不喜欢季凌云,为何连带韩端也不待见呢? 季凌云见状也不好再作挽留,只得抱拳道:“我们午后再见,常姑娘且好好休息一阵吧。” 回到客栈,师徒俩闷头吃了午饭,常欢吃完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倒在床上掰着手指,一边埋怨师傅严苛,一边回味着上午的比试。 “咚咚”敲门声传来,“欢儿,师傅进来了?”是蓝兮的声音。 “唔。”常欢有气无力。 蓝兮推门进入,见她仰躺在床上对手指,不禁斥道:“没形没样,快起来!”说罢走到桌前,摊开笔墨:“来,再将你拿手的花景练上一遍。” 常欢起身,慢腾腾挪到桌边,小声嘀咕:“再练一遍也长进不到哪去…” 蓝兮不理她嘀咕,磨好墨,将笔递到她手中:“莫再磨蹭了,笔耕不辍方能下笔有风,二试仍是有限制的作画,拙者已被淘汰,留下的全是高手,你不可再像早间般那样耽误功夫,下笔越快胜算越大!” 常欢不再作声,在蓝兮的催促下,快速画了一幅梅花。 蓝兮垂头看着画,叹了一声道:“不知今年会拿出何物让你们摹画。” 常欢双手撑着桌边默了半晌,将脑袋歪到蓝兮脸下:“师傅啊,为何我觉得你比我还紧张?” 蓝兮嗔她一眼,温润俊颜绽开笑意:“你若平日多放些心思,我又怎会替你担心?” 常欢双手抱住蓝兮胳膊,仍歪头看着他,低道:“我若输了,我们就回山继续练习。我若赢了…” 蓝兮偏首看看这个他一手带大,现在个子已长到他鼻尖的姑娘,宠爱的一笑:“赢了怎样?” 常欢眨眨眼睛,嘿嘿道:“我们就搬到山下来,买大房子,开大画院,收好多学生,赚好多银子!” 蓝兮闷笑一声,握拳抵了抵鼻子,叹道:“总是忘不了银子!你要那么多银子作甚?” 常欢挑眉:“有银子才能过上好日子啊,以师傅你的能耐,本可不必这样清苦,我不明白你为何愿意呆在山上那么多年。” 蓝兮低咳一声道:“你觉得苦?习画本为修…” “习画本为修心,不可沾染尘俗,师傅你该换一句教教我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来参加比试还有何用?不就是为了名扬天下吗,就像师傅你!” 蓝兮脸色略变,不作声了。常欢观察了一阵他的表情,又将他胳膊抱紧了些,脑袋歪靠在他肩头,看着窗外的冬日暖阳,眼睛眯成了月牙儿:“嘻嘻,师傅别生气,我是骗你的,别说我赢不了,就算真赢了,我还是会跟你回山,不要银子,哪儿也不去,就一直跟着你。” 良久,蓝兮长叹一声:“知道自己火候不够就好,带你出来本意是让你磨练一下,不可存有侥幸心理明白么?” “嗯,明白!” 听常欢答得干脆,蓝兮顿了一阵缓声又道:“若有一日你画艺大成,即便你不说,师傅也一定会放你下山的,师傅知道你心中所想……正如我当年一样…” 常欢眨巴眨巴眼睛:“师傅当年哪样?” 蓝兮苦笑:“初生牛犊不怕虎,自然是想踏进更宽更广的天地里,名利不可谓不诱人…”他再抬手拍拍常欢脑袋:“只有你自己亲自尝过一遭,方能悟出清心真谛,师傅不会拦你,但一定会在后面看着你。” 常欢看着师傅温和如水的眼睛,满盛着疼爱与关心,心弦一动,忍不住下巴朝着蓝兮颈子又蹭了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声音莫名低柔起来:“你错了,师傅,我没有那样的想法,我…”她抑制不住胸口一阵突如其来的热潮涌动,情不自禁向着蓝兮贴紧了身子,“我不想离开师傅…只想永远和师傅在一起。” 此话入耳,蓝兮大震,猛地看向常欢,正见她双颊绯红,眼中漾起些从未见过的波波柔情,再低头一瞧,惊觉两人身体贴合竟如此紧密。慌得一把推开了她,尴尬左右看了看,结舌道:“啊…欢儿你睡一会…一阵…一阵师傅再来叫你。”说完扭头便走,逃跑似的出了房门。 常欢看着师傅急冲冲的背影,摸摸自己滚热的脸颊,忙扑到床上埋住脑袋,心房处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砰砰直跳,恍惚了一阵,她哀叫一声,眦牙咧嘴的拧着被子,暗自恨骂: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鬼话呀?实在太不知羞了! 申时到时,师徒俩又回了倾城楼,一路默默无语,常欢不敢看师傅,蓝兮也忘了要交代常欢注意事项,二人就这么各怀心事的到了二试场地。 二试的点没有设在外园,而是设在了柳如风的楼里。东西面对面摆了七桌七椅,东面七桌早已坐稳了七位审画师,上午胜出的六男一女签了名贴,便各自在西面寻位坐下,等待画题的宣布。两方桌后都站了许多观试的人,虽然比上午少了些,但从衣着的华贵看来,观试人的层次提高了,想必都是些画坛大师或者达官贵人。 蓝兮站在了常欢后面,常欢在第六位一落座便看见对面站着的季凌云与韩端,韩端换下了长衫,穿着束腰黑衣,头发全数束起,看起来飒爽帅气,惟独不变的是他冷漠的表情。他没有看常欢,而是低垂着眼睛似在盯着地面。季凌云冲常欢微笑,伸出食指扫扫她左右的人,对着自己脖子做了个“杀”的动作。 常欢被他逗得扑哧笑了,也偷偷指了指韩端,睁大眼睛无声询问。季凌云点头,拍拍韩端的肩膀,附耳低语了一句,韩端抬头看了常欢一眼。常欢立即笑着竖起大拇指,用力对着他比了比。韩端看了她半晌,唇边终于泛起一丝淡到极点的笑意,再次将头垂下。 柳如风上场,先对胜出的七人表示了祝贺,又再次介绍了审画师,接着便命四人抬出一个庞然大物,那物用布蒙着,长方形状,扁扁平平。七人正兀自猜测时,柳如风道:“一日两试,对诸位的心神、耐力、画技都是个考验,但若非如此,也不能选出真正的天下第一画师来,试题就在这里,请看!” 宽布一掀,那方正扁平的长物正是一幅画。画中似有千朵牡丹盛放,丹上飞凤一只,羽翅尽展,凤头骄昂,尾翼翩然飘荡,美不胜收,富贵难言。此画以淡淡黑线作隔,一尺一隔,共分七格,将牡丹飞凤图生分成了七幅小画。 柳如风道:“每位画师入门时必先学临摹,临摹乃是检验功底扎实与否的最好方法,今次试题正如诸位所见,不但检验临摹功底,更检验眼力,由左至右,按你七人顺序每人只画这一尺之内的图,面前画纸与原图小格相等,标准就是既快且好,能做到与原图所差无几,并且画得最快最好的两人,便可进入最后一关。都可听清么?” 七人答是,柳如风道:“好,提笔!” 七人迅速拿起笔来,此时蓝兮在常欢身后轻道:“欢儿莫急,定要将图画全了再搁笔。记着,单格自成一画!” 常欢点点头,听柳如风喝声:“动笔!” 七人都拿着笔对着原图上下比量,详尽观察一尺内的每处细节,每处墨络。常欢分到的一尺,正是凤凰半截尾翼以及下方大片牡丹,仔细观察着图,她一时脑中轰鸣,师傅平日的教导此刻仿如雷贯耳畔:“凝神静心,全神贯注,人画合一!” 常欢看着那第六格眼睛一眨不眨,看了许久。身边无声,抑或有声她却听不到了,身边无人,抑或有人她却看不见了。缓缓闭上眼睛,丹凤图前五格后一格倏地消失空白,只余那第六格独现风采,柔软飘逸的尾翼流线,如丝锦浮在水中,争艳夺姿的牡丹竞相开放,有几株甚至从墙角挤出半边花瓣,急欲展示自己的国色天香。 常欢微微一笑,不再看图,直接挥笔作画,下笔便现凹凸之形。轻、重、虚、实、强、弱、浓、淡、干、湿如刻在她脑中一般,笔意流转,天趣飞动,直画得人入丹中,心陷丝柔,一股作气,脑中描景尽涂纸上。 蓝兮在她身后大气也不敢出,更不关注别人,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下笔,不晓过了多久,只听她“呼”的出了一口长气,轻轻放下笔,捻了捻指间余墨,这才抬头看看两边,顿时“呵”地倒抽一口凉气,除了左侧还有一人坐着呆滞托腮外,六个人竟有五个都已交画。 慌慌忙忙站起来喊道:“先生,我画完了!” 柳如风道:“唔,交上来吧。” 常欢拿画起身,心已沉了半截,这下糟了,余下那人看来已经弃权,那自己就是六人中最慢的一个,看来入围无望了。 沮丧回头看了师傅一眼,撇撇嘴作了个苦脸,蓝兮轻笑着摇头,扬扬下巴示意她快去。 六画齐聚,七个审画师凑到画前左比划右比划,比划完了拿回原位继续商量,商量了很久。常欢的心已凉透了,她余光瞟见季凌云和韩端正盯着她,却不再有心思迎向他们的目光,垂头丧气走回师傅身边,低声道:“咱们可以打道回府了。” 蓝兮笑的开心,竟有兴致揶揄了她一句:“你不是还要买大房子,开大画院的么?这么没信心?” 常欢翻他一眼:“什么都泡汤了,徒弟我太慢,给你丢脸了。” 蓝兮笑道:“不急,听结果。” 六人正焦心之际,老头们似乎已出了结果。柳如风再次登场,捋捋短须,清清嗓子:“咳咳!老夫将要宣布入终试人姓名,其余未能过关者也不必气馁,你们的画技已得到了七大画师的肯定,莫要放弃,勤加练习,日后必然前途无量。” 常欢听着他废话,只觉那些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勤加练习,自己就是不够勤力,不够刻苦,辜负了师傅的一片苦心,上午胜出时,众人便皆知了她是蓝兮的徒弟,现在该怎么走出这个门去,找块布把头蒙起来好了。 “入终试者两人,分别是绮麓画院沈冬风和……”柳如风突然一顿,常欢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听他声音蓦然放大,几乎是高喊出声:“千山常欢!” “哦!”厅内爆发出一阵欢呼,常欢愣在当场,只见厅内观看的人,厅外等结果的人都哄然向自己涌动,各种奇怪的贺词纷至沓来。 “恭喜常姑娘入了终试!” “常姑娘奇女子妙笔生花,画与原图竟不差分毫,佩服佩服!” “不愧是千山后人,今年唯尊定当冠于常姑娘之身!” “常姑娘可愿到我画院任师?” “在下愿以重金购买常姑娘一画!” “常姑娘…姑娘…常…常…常!” 常欢哪曾见过这等场面,直被逼得步步后退,惊怕的看着那些兴奋的脸,热情的手,连连摇头叫道:“我不知道!师傅!师傅快来啊!”前后左右都已看不见蓝兮的影子,他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 人潮纷乱之时,一只手突然伸进人堆,揪住常欢侧腰,猛地一拽,将她拽出围堵,护住她头顶,推着后背迅速把她拉出门外,急奔百步有余,掩至一株梅花树后,纷乱喧闹方才听不见了。 常欢急喘吁吁,半晌缓过神来,眼下瞄到两条黑腿,往上一瞅,竟是冷面韩端! 使劲拍拍胸口,常欢骇怕道:“那…那些人都疯了么?” 韩端不语,见她平了气,便掉脸欲走,常欢忙扯住他胳膊:“哎,你去哪儿?” 韩端像遭了蜂蛰似的“啪”地甩开常欢的手,怒道:“别碰我!” 常欢惊诧莫名:“你说什么呀?” 韩端哼一声:“不要用你的手碰我。”语气甚是阴沉。 “手?”常欢看看自己的手,气得瞪大了眼睛,:“你刚才还不是碰了我!谁想碰你,让我碰我也不碰!” 韩端满面怒意,却不再作声,掉头又走。常欢急步追上:“哎哎,我师傅呢?” “不知道!” “哎哎,你上午是不是赢了呀?” “哼!” “哎哎,你别走那么快呀,明天你还比吗?我去看!” “哼!” “哎哎,谢谢你…谢谢你刚才帮我啊!” 韩端猛地停下脚步回身,常欢急冲着未来及收步,一头撞到他胸口,硬得跟石头似的,疼得她直摸鼻子:“哎哎,你怎么回事啊?” 韩端阴着个脸,沉声道:“我不叫哎哎,我叫韩端!”——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心太乱,要一点空白…… 月有阴晴圆缺,电有来电停电。 停电了,我急得跟猫抓似的,在漆黑一片的家中转来转去,听着楼下供电车的声音,数次跪求上帝快赐予我光明! 下次我写好的稿子全存进邮箱里。真耽误我发文! 正文 绝技非花 绝技非花 韩端与匆匆赶来的蓝兮擦肩,彼此点了点头便错身而过。 常欢一见师傅,忙激动的奔上,抱住他胳膊又蹦又跳,口中乱到:“师傅,你去哪儿了,我怎么…我怎么又赢了?!” 蓝兮笑着拍她的后背道:“赢便赢了,莫再蹦了。” “师傅,你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还要参加终试吗?万一…万一我又赢了呢?” 蓝兮看着她,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你这孩子…万一你又赢了,便是天下第一啊。” 常欢慌忙摇头:“不不,我哪里敢做天下第一,师傅你才是第一。” 蓝兮的眉梢眼角都挂着欣慰之意,拉起常欢向大门走去,边走边道:“欢儿你天资绝佳,悟性甚强,只要肯吃苦勤练,不日成就必在师傅之上。” 常欢急道:“那绝不可能,我永远无法超过师傅你的。” 蓝兮轻轻摇头:“画画之人,心中要常存一份傲气,此傲乃桀傲而非骄傲,傲能使你生出自信,画中便可显出独到,身为画师最忌笔下无锋,那样画出来的画美则美矣,却无精骨,如千篇一律的拓印,自然也无欣赏价值,师傅的话,你明白吗?” 常欢想了一阵点头:“明白,少模仿多出新。”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方才我去看了你今日的参试之画,可说是六人中最佳的一副作品,胜出不容置疑,但仍有瑕疵,你可知是哪里?” “……我用时过长。” “用时长并不能算作瑕疵,有的人三年才成一画,有感则作,无感则停,精描细绘,精益求精,在这样严苛的自我要求下,又怎能画不出佳作?” “那我哪里还有问题?” 出门一路总有人对着师徒俩投来钦佩欣赏的眼光,他二人视而不见,谈话间上了马车,蓝兮继续道:“你的问题就在于画得太似原图!” “啊?”常欢不解,“可是临摹不就该画得越像越好吗?” “临摹对于初学者,确是越像越好,但对于一个有资格争夺唯尊之位的画师来说,临摹得过于完满反是致命缺陷。” 常欢蹙眉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师傅,你的意思是,即便临摹别人的作品,也要有自己的画风!” 蓝兮浅笑颔首:“孺子可教,为师与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快些摆脱今日临摹的影响,为明日终试做好准备。” “终试的题目会是什么呢?” “这个我自然不知,但我想,倾城楼定会让你们留下一幅成画。” 常欢将腿缩上坐凳,抱膝烦恼道:“那个沈冬风一定也很厉害吧,我怕我赢不了他。” 蓝兮道:“绮麓画院乃夏国最大的一所画院,学生千人有余,这沈冬风也是第一次被推出参试,定是那画院中的佼佼者,不过你不必怕他,”他笑意加深,话中傲气顿生:“若论起名气,我千山恐怕比他们还要大些,可能…他也正在怕你。” 蓝兮自傲的样子逗得常欢咯咯笑起来,她放下双腿,身子朝前一倾,双手按上蓝兮膝盖:“师傅啊,人家绮麓画院有千余人呢,千山可只有我们俩。” 看着她明朗的笑容,看着她白嫩纤长的手指抚住自己膝头,蓝兮未动,心里却慌了一慌。多年来师徒间的亲密接触不在少数,他牵着她,背着她,抱着她,将她从稚嫩的女娃带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蓝兮心思纯洁,把常欢当作晚辈一样疼爱,允许她对自己放纵发脾气,允许她抱住自己胳膊撒娇,因为在他心里,丫头一直是个孩子。 可是,昨日丫头的异常表现,却让蓝兮突然认识到一个事实,她长大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即便不再牵着她的手,也不用担心她会丢了,自己是不是…该适当放手了? 蓝兮不露声色轻拉起常欢的手,将她托正坐好,状似玩笑道:“就我们两人又如何?比画艺,又不是斗拳脚,人多无用!” 常欢心情很好,根本没有注意到师傅眼里莫名的情绪流露,仰头呵呵笑得开心:“我怕我功力太浅,真打不过他,若是师傅你上的话,定能把绮麓画院打得颜面无存,把他们踩在千山脚下,让他们永不翻身!” 师徒一起哈哈大笑,常欢是真高兴,蓝兮的笑却多了一分涩意。 为了不让千山失掉颜面,常欢谨遵师傅指示,吃完饭后便关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练自己的拿手绝活—梅缀雪山图。蓝兮从旁指点了很久,细到一片微小花瓣的形状都不放过,他说即便不能夺魁,画也一定会被留在倾城楼装裱,以供人欣赏。于是常欢就练得很有劲,想到自己的画作能被精裱挂起,心中万分得意。 次日,梅园内挂红披彩,热闹非凡,两日复试过后,诗画琴棋书剑的最后对决都放在了今日,人人都想争睹新晋唯尊的风采,受邀而至的,不请自来的,倾城楼内一时人满为患。偌大梅园一眼望过,竟再无清净之处。 画试仍放在柳老头的楼里,常欢跟着蓝兮路过清池圈住的高台时,蓦然顿下了脚步。台下仍是坐满了人,却无一人出声,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台上,神情里都带着紧张带着期待。台上面对面立了两个人,均是束发黑衣的装扮,反握长剑于身后,身形一动不动,仅有目光交错,对峙于初春寒风之中。 左侧是一中年男子,他嘴角噙了一丝沉着微笑,浓眉大眼,高壮威猛,气势凛凛,一看便知是江湖中人。而右侧的…却是韩端,还是惯常的面无表情,眼睛里却盛满不容忽视的坚定。 常欢忙拖住师傅:“师傅你瞧,韩公子要决战啦!我们停下看一会儿吧。” 蓝兮向那处瞟了一眼,不仅看见了台上的韩端,更看见了台下观战的季凌云,他继续前行,道:“你的终试马上就要开始,不可分心去看别人,快走吧。” 常欢不敢辩驳,一边朝前走,一边扭着脑袋看韩端,进了楼前院子,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喝:“比武开始!” 常欢忍不住回头,只听剑剑相碰,金属铿锵声起,两条黑色身影瞬间缠斗到了一起。常欢不禁喃喃出声:“不知韩公子能不能报了去年的一剑之仇…” “能!”蓝兮突然说话,常欢吓了一跳,“师傅你怎么知道?” 蓝兮不答反问:“你觉得他能赢吗?” “嗯…也许能吧…” 蓝兮不满:“不要说‘也许’,你信他能赢,他就能赢,就像你要相信自己能赢一样!” 常欢重重点头:“对!要有信心,韩公子一定能赢,我也能赢!” 蓝兮笑了:“这就对了,进去吧,待你获胜出来后,他必定已冠冕唯尊!” 常欢听得师傅肯定的语气,一时信心大增,昂首挺胸进了楼中。 楼内仍是昨天那批人,见蓝兮与常欢步进,都纷纷上前又表了贺意。要知道,以常欢这样一个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能在高手如林的唯尊会上连闯两关,直接杀入天下第一决战终试,对于画坛来说,?br /gt; 绘蓝颜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5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5部分阅读 ,本就是一个惊喜了,不论她能否获得最终胜利,此一役后,这个十七岁的少女已然名扬天下! 沈冬风早已落座,面色平静的闭目养神,他也很年轻,年不过二十出头,却已在绮麓画院内授徒三年有余,也是一位天才画师。两强相遇,技高者胜,没有水分无法作假,一画之后,三年内的画坛唯尊便将诞生。 柳如风照例介绍了一圈来宾,命人开了两扇内室的门,指着房间对他二人道:“一人一屋,屋内仅有一桌一纸一墨,各式画笔数支。今天比试成画,规则便是…没有规则!”他捋须笑道:“无题无意,时辰不限,画风不限,墨彩皆可,一切全凭自作。且把看家本领都全力使出,让大家见识见识你们的真功夫吧!” 沈冬风站起向众人施了一礼,又对常欢施了一礼道:“常姑娘先请。” 常欢看看师傅,他不再指点半句,只微笑注视着她。她回身一福,迈步走入其中一间。 待二人都进了屋子,柳如风在门口笑道:“虽说不限时辰,不过两位也不可让我们等到明日啊。”厅内众人都哈哈大笑,气氛顿时变得愉快起来。 两扇门都被小厮带上了,隔绝了外室的嘈杂,常欢站在入门处呆了一阵,慢腾腾走向桌边,见一笔架上挂着大小粗细不同的各种画笔,一砚研好的墨静静无波,干净的宣纸铺在桌上,等待有人在它身上绘出美丽的风景。 常欢手抚桌边,绕着桌子走了两圈,手指拨过画笔,看它们来回轻荡,如在召唤她快些拿起。房间里很安静,特地辟出这样两间屋子,可能就是为了给画师提供一个好环境,让其能够心无旁骛的作画,可这安静,这空荡,这沉默的桌、纸、墨、笔却让常欢觉得很不适应。 她知道自己该画什么,最拿手最得意,也是最常得到师傅赞扬的,便是花景山韵,能画得好画得传神,得益于常年望青山,屋旁野梅绽的熏陶,师傅早就吩咐过她,只需将烂熟于心的梅缀雪山图按照平日练笔时的水准画出即可,就算赢不了那人,至少也有佳作值得别人称道。 她摸下一根熟悉的圆毫,蘸满了墨,手控在纸上半晌,却落不下去,怔怔望着白纸,她突然一阵烦躁,在之前比试时那喧闹吵嚷的环境里,她凝神极快,完全不受干扰。到了这过于安静的屋子里,不但没使她静心,反让她想起了很多纷缭的事情,翻起了很多深埋的心绪。 她想起了师傅的画室,杂乱并着温馨,墙上地上柜里都堆满了画,还有她时而采摘回来的松枝梅蕊飘着淡淡清香,窗外的风声鹤鸣,伴着她度过一个又一个与师傅相伴的日子。师傅的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一板一眼的教着她运笔,师傅温和沙柔的嗓音时时响在她的耳边,总是说着:欢儿,要这样画……师傅身上淡淡的墨香和青松爽息她早已熟悉,那是她闻惯的味道,依赖的味道,喜欢的味道。 没了这一切,只有压抑的安静,脑中空空然,雪山什么样儿?梅花什么样儿?一时竟全都想不出了,手抖了又抖,“啪”地一滴浓墨掉落纸上,她一咬牙,真的画不出了!用力将笔一摔,抓起污纸,对着房门咚咚擂起。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师傅的脸,急道:“欢儿,怎么了?” “呃…”看着师傅满眼关心,她突然结舌,“我…我…我的纸污了,换一张!”都到了这一步,怎么能说不画?若辜负了师傅的苦心,他该多失望啊。 蓝兮立即转头央人拿纸,又望向常欢道:“不急,慢慢画,师傅会一直在门口等着你。” “嗯。”常欢呐然应了句,看着干净画纸递进,闷头接了过来,门再次欲关,常欢猛地抬头急道:“师傅,你能不能进来看着我画?” 蓝兮无奈笑了:“傻丫头,这是你的比试啊,师傅怎么能进去?” “师傅啊…”常欢用手撑着门边不让关上,脸上浮起苦意。 蓝兮默了半晌,轻拉下她扣在门上的手,柔声道:“欢儿,在师傅心中,你的画是最美的,没有人能比得上!” 他的一缕黑发撩在肩上,明亮双眸只看着她一人,俊颜上一如既往的挂着浅笑,温润如水的气质让人心静。常欢看了他一眼,轻道:“师傅,把你的彩墨给我,再给我一点清水。”蓝兮没有迟疑,立即掏出盒子交给常欢,小厮送上了一杯水。 她垂下头默默退回了房中,背靠房门,突然觉得从心尖处冒出一丝奇怪的疼痛,似疼又非疼,好象被人轻轻掐了一下的感觉。那感觉顺着心房向下,向上,向四肢百骸流动,很快将她全身的骨肉缠绕起来,整个人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平静了好一会儿,她再次走向桌后,铺好新纸,推开砚台,摊上七彩粉盒,换了一支细毫。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看房门,脸上露出微笑,将粉末倒了一些在桌上,笔尾蘸水轻和着,小声自语道:“谁说我最拿手的是画山画花,师傅你太不了解我了!” 门外等候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散了不少,有的跑去外园观看其他比试,有的坐下喝茶聊天,只有蓝兮不住地在门口来回踱步,方才丫头的表情让他很担心,他熟悉这种眼神,每次想要偷懒或者遇到难题想打退堂鼓时,她都是这副样子。今天,该不会是她…画不出了吧?可惜他什么也不能做,只好走来走去,焦心等待着。 小厮报午时,两间屋子几乎同时开了门。蓝兮急步上前,看着常欢屋里出来了个大花脸!面上蓝的粉的黑的白的墨彩一道一块,鹅白袄襟上也沾了一些,只有那双黑亮的眼睛闪烁着得意的光彩,嘿嘿笑道:“师傅,我画完了!” 蓝兮忙掏出帕子替她抹擦,叹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分散的人群聚集了起来,兴致再次高涨。正与七个画师喝茶的柳如风见两人都出了房门,便对小厮道:“收画!” 四个小厮进房收了两人的画,两两各持一张站在大厅东面,背对观者。 柳如风道:“看到两位年轻的画师站在终试场上,老夫很激动,相信两位的画作一定会让我们大开眼界!沈冬风!” 两小厮提着沈冬风的画转身面向众人,“哗!”赞叹惊讶连成一片,有人甚至鼓起掌来。常欢瞪大眼睛,看着沈的作品,啧啧不止。 那是一幅山景,无树无花无水,一抹惨阳之下,雾霭重重,山临天界,起伏绵延仿如无边,青黑山体重墨挥洒,大气之势尽现眼前。作画人的深厚功底一览无遗。 常欢正看得目瞪口呆,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瞧,笑意盈盈的季凌云和万年冷面韩端就站在身后。常欢眦牙一笑,季凌云扑哧笑出声来,低道:“常姑娘变成了一只小花猫。” 常欢向后侧着身子小声问道:“韩公子赢了么?” “嗯。” 常欢高兴了,偏着脑袋又对韩端挤挤眼睛,口型道:“天下第一剑!”韩端面部肌肉似有抽动,极轻微的那么一下。 “咳咳。”蓝兮皱眉咳嗽,“欢儿!” 常欢忙转回头:“啊,师傅,他画得真好!” “唔,你的梅缀雪山绝不输他!” “呃…”常欢呐然,“师傅啊…我没画梅缀雪山。” “什么?”蓝兮惊扭头看她,质问来不及出口,就听柳老头又喊:“常欢!” 赞完了沈冬风,此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常欢的画,期待着能再见一幅极品佳作! 两小厮缓缓转身,少女画师大作终于现在人前,“哗!”声浪更高过前次,并一直保持高峰不落,其中,惊讶居多! 蓝兮看到那画,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到极致,生平第一次感觉凉意窜上后背,表情有如见了厉鬼!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那纸上没有任何点缀,只画了一个蓝衣男子。 正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去喂狗了,太冷了,手已经僵了,没有捉虫,大家帮忙捉!有错只管挑! 正文 郁闷唯尊 郁闷唯尊 白纸彩画,分外醒目。画中男子长身玉立,一袭蓝衫衣袂轻飘,黑发齐整后束,一缕垂在肩前,眉若远山,眼如繁星,挺鼻薄唇,淡然笑意,温柔眸光,发丝、五官、表情、身姿,甚至包括衣上的皱摺,无一处不画得细致入微,将一位温润美男子刻画得淋漓尽致,仿如真人一般! 蓝兮退了一步,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望望常欢,丫头正笑嘻嘻的看着作品,得意之色尽现。蓝兮再望向那画中的自己,眉眼形态把握准确,拿捏自然,即便是在他手下,也不过就能画到这般水平。 心里不禁一阵奇怪的恐慌,丫头为何要画师傅?她何时学会了绘人像?自己从没教过她,不过偶有临摹若干,技巧要领都不曾学过,她怎能画出如此高水平的人像,难道要说她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 柳如风和七位审画师倏地全涌到了常欢的作品前,由上至下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还不时回头望望蓝兮。点头赞叹的,不可置信的,各种议论声嗡嗡纷起。连那沈冬风一直平静的面色也出现了裂纹,盯着对手的画作不眨眼睛,惊羡之色掩饰不住。 季凌云在身后低道:“蓝公子绝代风华,常姑娘强技致胜,冠冕唯尊无可争议!” 常欢笑开了花,欣喜的冲蓝兮道:“师傅你觉得呢?” 蓝兮不笑不语,表情僵硬。 品评了许久,议论了许久,七位画师才重回座位,柳如风站在两画间开口道:“一幅山景,一幅人像,两幅画作皆是佳品,但因风格迥异,不能断语孰优孰次,诸位且耐心等待,待七位审画师商议之后再定结果!” “我看不必再商议了,一眼望过便知唯尊当属常欢姑娘。”侧边突然响起一个轻柔沙哑的男声,声音不大,厅内每个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纷纷转头望去,声浪哄然再起:“啊!楼主!萧楼主!” 听得身后季凌云猛咳一声,常欢探头一看,见入门处四个红衣婢女身前立了一位男子,紫鞋紫衣紫面具,正是第一天比试前见过的那位神秘楼主萧倾城。 他缓缓移步至两幅画前,左右睃视一番,转过头来,面具下的红唇轻轻一抿,笑道:“诸位可有异议?” 没人说话,愈到最后愈难发表意见。千山虽一直游离在主流之外,很少参与画坛事务,但天下又有谁不知道画仙之名,都说蓝兮的绝技是绘人像,今日常欢一幅几可乱真的绘师图真真让人大开眼界,更知千山画仙名不虚传。而那绮麓画院名师众多,桃李满园,多年占据画坛霸主地位,沈冬风的山景又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这,真的很难选。 萧倾城见没人作声,又侧身看了看沈冬风的画道:“沈公子这幅青山临天图恢弘大气,看得我甚是喜欢,有意收藏,不知沈公子可愿割爱?” 沈冬风忙拱手道:“萧楼主客气,能得楼主赏识,冬风不胜欢喜,就将此图送于楼主了。” “好!”萧倾城轻喝一声,“图如其人,沈公子性格也很爽快啊,在下是个生意人,绝不会让沈公子吃亏,物必有值嘛,不过…”他话锋一转,“在下却觉得今日唯尊之名,应授予常欢姑娘,公子可知为何?” 沈冬风没有丝毫郁闷之意,呵呵一笑道:“楼主即便不出此言,相信今日也定是常姑娘冠冕,冬风看了常姑娘的画作,方知与其差距不是一分半分,这幅人像活灵活现,宛如真人一般,这等功力,冬风自愧不如!” 常欢见他主动认输,一时赫然,忙上前对他福礼道:“沈公子莫这样说,我平日也画山景,但见了你的这幅,才知我画的那些实在太稚。” 沈冬风摇头:“姑娘自谦了,终试原就是比拿手之作,我自认最拿手的便是画山,而姑娘拿手的则是绘像,本就站在一条线上,两两相较,姑娘确实更胜一筹,我甘拜下风!” 常欢见他说的诚恳,便又施了一礼退回原位,瞄瞄师傅冷淡的脸色,羞愧得脸都要红了。别人不知,师傅和自己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画出梅缀雪山图来,难免不被沈冬风比下去,拣了个所谓拿手的绘像绝技,说出去真的要笑掉别人的大牙,她其实…。能画出的像,也只得师傅一人而已。 萧倾城听他二人客气完,又翩然踱到蓝兮身前,轻道:“可否请蓝公子移步?” 蓝兮一愣:“何事?” 萧倾城指指那画:“到令徒画边一站。” 蓝兮心底隐隐涌上怒意,站到自己的画像边,萧倾城其意明显,无非是让人作个对比,显示常欢的技艺有多么精湛!他为何要突然跑来插一杠子?为何突然欣赏起丫头来? 想到常欢,蓝兮真的有点生气了,这丫头太不听话,不按事先吩咐去做,突然画了幅人像出来,蓝兮觉得众人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那些目光里除了惊艳欣赏外,还含着探询、好奇和一些说不出的怪异,让他心烦意乱不止,即便面前站的是主办楼主,他仍摆不出好看的脸色了,冷道:“不必了,请柳先生速速宣布结果吧!” 萧倾城也未强求,唇角微扬,冲柳如风点了点头。 已经没有悬念了,当柳如风喊出“千山常欢冠冕天下第一画师!”后,常欢竟没觉得开心,因为萧楼主突然出现搅和了一番,把那惊喜冲淡了不少,更因为她看见师傅阴沉着脸,似在憋着火气。 当然热闹还是要热闹的,恭喜还是要恭喜的,于是常欢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接受了一批又一批人轮流在她面前长篇大论的夸赞和祝贺,她由头至尾摆着一个僵硬的微笑表情,嘴里只说一句话:多谢多谢,过奖过奖! 看着被人堆淹没的常欢,蓝兮心下滋味难以言表,徒弟获胜他固然高兴,可那幅画像却让他十分不安,说不出这不安从何而来,只是一种奇异的直觉,丫头她不会是……他不愿想得更深,他宁愿丫头还像小时候那般单纯,也许自己该和她好好谈谈,弄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此次下山参试,本意让她多些历练,却不想徒给自己增了许多烦恼,蓝兮皱眉按按脑侧,拂去脑中的杂乱,推开几个冲上来祝贺的人,独自走出门外,只希望人潮快些散去,好带丫头回客栈休息。 “兮,恭喜你啊。”浅黄罗裙出现在他身旁。 “玄月姑娘,你…比完了?” “是啊。” “如何?” “你说呢?” 蓝兮轻叹着赞道:“玄月姑娘连冠三度,可谓神人了。” 玄月娇笑:“你还不是一样,带的徒弟都冠冕了。嗯…龙天正在影湖等你呢。” 蓝兮指向门里:“我要等我徒弟。” 玄月瞧瞧里面,笑道:“这新唯尊一时半刻怕是脱不得身了,”说着拉过一小厮:“待常欢出来,让他带着去影湖寻我们,龙天已经等你很久了,快走吧。” 蓝兮已看不见常欢被推到哪儿去了,犹豫间,玄月伸手扯住了他衣袖:“龙天脾气可不好,今年本就输了,等着我们去安慰安慰呢,若再去迟了他又要生气了。” 蓝兮一缩胳膊,避掉玄月的手,略有尴尬道:“那…走吧。”又对小厮道:“莫忘了交代你的事情。” 小厮点头,跑进屋去。 待面前人潮散尽,常欢已头昏脑涨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柳老头呵呵笑着走到她跟前,先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道:“常姑娘,这里是你得的赏银三千两,收好。” 听到银子,常欢眼皮跳了一下,伸手接过盒子打开,码得整整齐齐的银票叠放在里面。嘴角不自觉扯开了一抹笑容,没白画,挣到钱了! 柳老头又递上一块金色的牌子,道:“这…是楼主特地送给你的,拿着它,到倾城楼任何一处店铺买东西都不需花银子。” “呃?”常欢看向旁边,萧倾城正侧对着她与人谈话,紫袖垂处露出润白的指尖,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脸微微转过,面具下的红唇又是一弯,尖尖的下巴对着她扬了扬。 常欢接过牌子,施礼道:“谢谢柳先生…呃…谢谢楼主。” 柳如风道:“常姑娘青出于蓝,画技出众,此次冠冕想必令师也很高兴。” 说到师傅,常欢忙左右扭头寻找,却始终找不见蓝兮的影子,连季凌云与韩端都不见了。 “常姑娘可愿留在京城?” “嗯?”常欢不明白柳老头的意思。 “倾城楼的新画院年后即要开办,若常姑娘愿意,便为你留下师位!” 常欢惊得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自己还没出师,哪里能去教别人呢?” 柳如风点头:“千山一直是画坛散仙,老夫就不强求了,若姑娘出师后有意授徒,只管来找老夫。” “多谢柳先生。” 两人正说着话,萧倾城走了过来,常欢忙向他施礼,听他道:“常姑娘前两试的精彩画作,我都欣赏了,但更欣赏今日终试之画,蓝公子在姑娘笔下宛如仙人一般啊。” 常欢客气:“楼主过誉,我还需磨练。” 萧倾城轻笑:“在下也想将姑娘此画收藏,不知姑娘可愿?” 常欢一愣,嗫嚅道:“这个…这个…”突然想起师傅说过,不论胜败,倾城楼必会留下成画装裱收藏,这就找上门来了,给了银子还给了倾城楼一卡通,按说不该拒绝,人家沈冬风都大方送出了,可是…师傅的画像怎么能送人呢? “怎么?有何不妥吗?”萧倾城面具下的眼睛看不清是何模样,常欢只觉他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尖锐。 “呃…请楼主见谅,因是我师傅的画像,若要赠人,恐怕…恐怕…” “恐怕得征得令师同意?” 常欢舒了一口气:“正是。” 萧倾城笑道:“明晚在镶玉楼设宴,新晋唯尊欢聚,请常姑娘与令师务必前来,到时候,在下亲向令师讨要好了。” 常欢揣着一卡通,左手搂着银票盒子,右手抱着蓝兮画像,摆脱厅内众人纠缠,急冲冲跑出门外寻觅师傅踪迹。 再次路过清水高台,台上又换了景象,不知在比试何技,只见一白衣女子坐在台上抚琴,边弹边唱,她面容美丽,姿态优雅,手下琴声悠扬,樱唇微张,歌声悦耳动听,美人美声美琴让台下观者如痴如醉,个个看得目不转睛。 常欢匆匆望了一阵,继续往园中跑去,每每比试前后,师傅都不离左右,今日获得最终胜利,师傅却不见了,常欢心中忐忑不已,莫不是自己画了那像,师傅生气了?自己也是情急之下想出的主意,若是真听话画了山花,可能现在就该师傅来安慰她了。 没头苍蝇似的在园里转了一大圈,没找到师傅,却找到了坐在梅花林一小亭中喝茶的季凌云和韩端。 远远瞧见他们,常欢立即叫道:“季庄主!韩公子!可见我师傅么?” 韩端头也没转动一下,仍旧不紧不慢喝着茶,季凌云冲常欢招招手:“方才有事先走一步,未及恭喜常姑娘,快进亭来坐!” 常欢一口气跑到亭边,喘着粗气道:“不坐了,可见我师傅?我找不到他了。” 季凌云笑道:“何事如此着急?” “嗯…”常欢闷道:“其实也没什么急事,不过…” “既然没有急事,就喝杯茶坐一会儿吧,你师傅对这里很熟,想必是去见朋友了。” “见朋友?”常欢呐然,“也不跟我说一声就不见了…不行!我得去找他。”说着掉脸又欲跑走。 “哎,常姑娘等等。”季凌云喊住她,转头问韩端,“你知道龙天在哪儿吧?” 韩端垂着眼帘,“嗯”了一声。 “那你带常姑娘去寻她师傅,她对这园子不熟,乱跑怕会迷了路。” 韩端捏着杯子半晌不语。季凌云拍拍他肩膀:“去吧,我在这儿等他。” 韩端抬起眼:“你……” 季凌云唇边似泛起苦笑:“我没事,放心,快去吧。” 韩端站起身,垂着头走到常欢身边,低低一句:“走。” 常欢忙向季凌云道别:“谢谢季庄主,再见。” 季凌云微笑颔首,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收到半路,瞥见侧面小道飘来一抹紫色人影,举起杯子啜了一口,狠声道:“该了断了!” 常欢跟在韩端身后一溜小跑,怀里的画卷不时抵上她的下巴,戳得她一会儿“哎哟”一声。 韩端走得不快,听着身后的急促脚步,更是刻意放慢了速度,无奈他身高腿长,常欢跨三步才赶得上他跨一步,绕过三座风格迥异的小楼,穿过大片梅花林,待韩端将她带到目的地时,常欢鼻尖已渗出了汗珠。 两人站在一个湖边,耳畔传来筝声,顺着那声,常欢看向湖心小亭,亭中坐了三个人,一黑一蓝一淡黄。 即便隔了一段距离,常欢也一眼看到了师傅,他侧耳专注地听着黑衣人说话,不时与对面的淡黄相视一笑。常欢有些生气,他对面坐着的分明是玄月,兮……想起玄月对他那声奇怪的称呼,常欢只觉胸口憋闷得厉害。师傅不等着自己,反倒跑来这处听曲聊天了,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太过分了! 越想越生气,越看越郁闷,常欢猛一跺脚,对着湖心亭用力“啊”了一声,掉头就走,走了没几步,听得身后叫声:“欢儿!” 常欢不停步,走得飞快,边走边对韩端道:“快点!快点!”韩端无语跟上,这姑娘来时跟得吃力,走时倒是挺快的。 “欢儿?欢儿!”蓝兮一声高过一声,眼见常欢根本不予理会,就快跑出自己视线,忙对另二人道:“有闲再聚,我要去看看我徒弟,告辞了!”说罢奔出亭子,追向常欢。 “哎…”玄月张口未来及说句话,蓝兮已走掉了,看着他着急的模样,玄月回身幽幽落下一指,叹道:“龙天大哥,旧时不惜,新时不待。” 龙天哈哈大笑:“怪只怪你当年傲气太甚,今时悔之,晚矣。” 玄月嗔他一眼,又急拨了几指,自信道:“那可不一定。” 蓝兮加快步子,几乎是不顾形象的飞奔起来,方才在拐向正园处拦住了常欢,未顾上与韩端招呼,直接急道:“欢儿,为何见了师傅还要跑掉?” 常欢气道:“师傅为何不声不响的走开?害我到处找你!” “找我?”蓝兮纳闷,看看韩端,“那小厮没有告诉你我在影湖等你?” 常欢撅嘴蹙眉:“什么小厮!掉脸就看不见师傅了,要不是遇到季庄主和韩公子,我还找不到你呢。” 蓝兮结舌:“呃…那小厮…” 常欢气哼哼的转身:“师傅喜欢听曲就继续听吧,韩公子我们走,我们去找季庄主喝茶!” 蓝兮一听脸就沉了:“欢儿,不要胡闹!”向韩端抱拳道:“多谢韩公子送欢儿来寻我,麻烦你了。” 韩端回拳,又看了常欢一眼,便径直离去。 “哎哎,你别走啊!”常欢大叫,韩端脚步缓了缓,终是没回头,大步流星走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蓝兮拍拍常欢后背,“师傅不是故意丢下你,实是有朋友相邀,本交待了人带你来寻,谁知…” “师傅!”常欢咬着下唇憋了半晌,猛地转头看向蓝兮。 “嗯?” “我拿了唯尊你是不是不高兴?” “胡说!师傅不知道有多高兴。” “我画了你的像,你是不是不高兴?” “这…我们回去再说。” 蓝兮想动步,无奈常欢死死挡在他身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目露…凶光? “师傅!” “唉,欢儿,我们回客栈再说好么?” “你是不是喜欢玄月姐姐?” 蓝兮继看见自己画像出现在众人面前之后第二次瞪大了眼睛,一天之内,第二次感觉凉意窜上了后背。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快乐,我有气无力的说一句。 这哪是过欢乐节日啊,简直就是人山人海大会,唱歌找不到包间,吃饭找不到座位,连电影院里都挤满了人,都疯了吗? 原本准备出去轻松一下的,结果搞得神经紧张,满大街都是人,摩肩接踵的,满大街都是车,尾气杠杠的,饭店酒楼宾馆k房,恐怕连澡堂子里都人满为患吧!一点都不海皮! 于是我郁闷的回来了,就像常欢一样郁闷,还是老实发文吧,热闹不是咱这样的宅女凑的! 听说……圣诞有个别名叫:少女失身夜。众多少女们都要把持住自己啊!我不是少女了,不用担心。 正文 师徒私事 师徒私事 “我问师傅你是不是喜欢玄月姐姐?”常欢迫切的想知道答案,觉得自己的胸口像烧起了一团火,控制不了气愤的情绪,再度开口相问,完全没有顾忌到师傅此刻的脸色已非常难看。 蓝兮看着常欢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的小脸,从惊愕里缓过神来,他早先的预感得到证实,心底不由地泛起了失望。眸色渐渐变得冷淡,语气也降至冰点:“欢儿,莫要关心一些你不该关心的事情。你该做的是扎稳基石,练好你的画!” 听师傅训斥,常欢愈发焦躁:“我没有练好吗?我都拿了天下第一难道还不作数?” 蓝兮严肃道:“你觉得自己这天下第一来得名副其实么?一个好画师应是面面俱到,无论画何题材都可游刃有余,你呢?我相信你自己心里更清楚,聪明有余刻苦不足,笔浮韵浅,耐不住推敲,一时锋芒毕露,却经不得长久的考验。我还没有问你,你为何不听我的话,放弃梅缀雪山,而改画人像?你是不是又存了投机取巧的心思?” 常欢委屈叫道:“不是!我没有,我随心而画罢了!” “随心而画?你若能随心而画,还要师傅做什么?正因为看到了你的不足,才让你与高手比较,想让你较出差距,从而加以改进,你不遵师命,临试乱画,凭着新巧才误打误撞得了唯尊,你自己说,这值得赞赏吗?” 在严厉的痛批声中,看着常欢的眼睛黯淡无光,脑袋颓然垂下,满脸的失落之意,蓝兮有些心痛。他违背了自己的意愿,第一次对徒弟说了狠话,他也不想这样,丫头一直是他的骄傲,一直是他心中继承千山画统的希望,他倾尽心力的培养欢儿,看着她画出第一朵梅花,第一株青松,第一只白鹤时,喜悦之情更高于任何一次自己所获得的殊荣。欢儿虽有玩心,但功底扎实,并非自己说的投机取巧;虽偶有气躁,但入境极快,新意层出,并非自己说的耐不住推敲。他会这样狠心批评,完全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欢儿的问题,只好拙劣的转移,却委屈丫头了。 被训得哑口无言,被批得体无完肤,心情又何止用糟糕能够形容,人一生风光得意的时候难得有几次,今天是她少年得志,问鼎唯尊的好日子,常欢却觉得天也灰了,心也灰了,没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了,捧着奖金和获奖作品,听师傅几年来第一次不留情面的挑刺,那种滋味…… 蓝兮终于还是训不下去了,缓缓口气道:“好了,为师不想在这梅园里惹人笑话,我们这就回客栈去。”说罢迈步前行,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没动静,又回转头来:“欢儿?” 常欢站在原地,将脸藏在画卷后面,半晌闷声说了一句:“师傅…你有什么是我不该关心的?” 蓝兮心头一滞,她还在执着此事,这该如何回答?一时间烦恼丛生,他索性背过身去继续前行,边走边淡道:“我的私事。” 身后“啪”的一声,蓝兮愕然回头,见常欢愣怔地望着他,眼中伤痛毫不掩饰的流露,手中画卷和木盒跌落,盒盖摔了开来,银票散了一地,阵风吹过,有几张被刮出了老远。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你的私事…我不能…关心…” 像是疑问,像是自语,又像是不可置信。仿佛被抽离了魂儿,木然的重复了两遍。 蓝兮终于有些慌乱了,他想不出此刻还能说些什么,突然觉得面前的姑娘变得有些陌生,单绝上的日日相处,她爬上自己的膝头,蜷在自己的怀抱,俯在自己的肩背,她的眼神,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她的笑声,单纯的像千山早春的清风。这不过才下山几日,丫头为何变了?她的眼睛,为何看不到底了?心很不平静,仿佛被缠绕上了一团麻,混乱不堪。 蓝兮默默转身,拣起银票码好重新放回盒子,拾起画卷拉起常欢的手,“走吧。” 常欢没抗拒,任他拉着前行,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声也不再吭了。 回到客栈,常欢立即跑进房间,将门死死顶住,一头扎到床上,脸埋进被子里,用尽全身力气闷出哭声来,一边使劲地呜呜,一边使劲用手砸着床,将床板砸地轰隆直响,发泄了好大一气,就快闷死自己之前才抬起头,伸手摸摸眼下,半滴眼泪也没有,常欢翻身坐起,怔怔望着窗户,心道:我是个怪物,不会哭的怪物。 从傍晚开始无梦沉睡,一觉睡到第二日清早,起床洗漱后,房门响起,常欢开了门,见蓝兮端着饭菜站在门口。 “欢儿,吃早饭。” 常欢忙笑道:“师傅怎么给我送来了,我下去吃就好。” 蓝兮一愣,昨天回来后她脸色难看,晚饭也没有吃,一直睡到现在,想着今日无论如何要与她好好谈谈,可眼前…丫头的神情自然,脸色红润,声如黄莺脱谷般活泼清脆,难道…昨日冲突是自己的幻觉? 放下饭菜,蓝兮道:“我也没吃,一起吧。” “嗯。”常欢答应着,拧了干净手巾递给蓝兮擦手,把清粥小菜桌上摆好,便坐下吃了起来。 常欢不说话吸溜着粥,蓝兮也默默吃着。 一会儿功夫,常欢又先吃完,托腮看着蓝兮吃饭,突然道:“师傅,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蓝兮抬头看她:“你说。” “就是那个柳如风先生啊…他跟我说,想让我留在京城。” 蓝兮一口粥没咽下去,闷呛了一下,咳了两声,艰难开口:“什么意思?” 常欢手指点着面颊:“不知道啊,他说有新画院想请我去做老师。” 蓝兮擦擦嘴,先笑了一声:“老师?”又问道:“你怎么答他?” “我说我自己还没出师,自然不能去做别人的老师。” 蓝兮满意点头:“你知道就好,画技博大精深,分支别类众多,你才学了五年,怎能授徒?” “唔,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师傅…”常欢向前倾身,“我何时才能出师?” “呃…”蓝兮望着她,发觉自己又接到了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若说学画,学三年五年也行,终己一生钻研也可,这个出师的时限…很难说清。 顿了半晌,蓝兮不答反问:“出师后你想做什么?” 常欢笑道:“自然是寻家好的画院任师啦,总不能老吃师傅你的吧。” 蓝兮皱眉:“你的意思是要离开千山?” 常欢别开眼睛,也没有正面回答蓝兮的问题,只道:“看师傅何时让我出师了。” “欢儿…”心慌的感觉又找上了蓝兮,常欢就在他眼前坐着,触手可及,可他却忽然觉得两人的距离变得遥远起来,丫头是准备要…离开千山离开他么? 常欢灿然一笑:“不说了,反正我没答应他,对了师傅,晚上萧楼主请我们去赴宴呢,你知道吗?” 蓝兮良久未说话,方才的认知仿佛兜头给了他一闷棍般,让他不能接受。他错了吗?不该带丫头下山?让她过早的接触名利,是错误的选择?两天前她还在说着永远不离开自己,虽然当那是撒娇之语,但她在短短几天内确实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竟生了出师的念头,单纯的丫头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见蓝兮不语,常欢推推他胳膊:“师傅?” “唔?”蓝兮忙回神,“何事?” 常欢吃吃的笑:“师傅出神了,我说晚上去镶玉楼赴宴啊。” “哦,好,那就去吧。”蓝兮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声,情绪低落下来。 酉时,师徒二人乘车准时到了镶玉楼。今日是新晋唯尊欢聚宴,镶玉楼上下挑红,装饰一新,掌柜小二精神抖擞齐列门口,热情欢迎着数位天下第一以及各方贵客。 蓝兮从常欢上车时就吓了一跳,丫头今日似乎特意打扮了一下,换下了惯穿的鹅白小袄,换上了一身浅粉色的长裙,常绾的可爱双鬟变做秀美的茉莉花髻,两绺青丝垂在颈侧,凭添几分妩媚。眉目清丽,唇不染而朱,双颊带着粉晕,看起来分外美丽。 见蓝兮盯着自己,常欢特意起身拉了拉裙子:“好看吧师傅,这身新衣我在万州就买了,一直带着没穿呢,今天派上用场了,听说第一美人也会去,我可不能丢千山的脸。” 蓝兮嘴上没说,心里却微动了一下,丫头大了爱打扮了,确实…十分美丽,可是生出这些女儿心思,对专心学画可没什么好处啊。 一踏进镶玉楼大门,门口小二就高喊出声:“千山蓝兮公子,唯尊画师常欢姑娘到!” 免不了四面八方一阵马蚤动,认识不认识的,总得点个头寒暄几句。听得二楼处有人叫道:“蓝公子,常姑娘,请上楼来。” 抬头一看,正是柳如风笑眯眯的对他们招着手。 常欢跟着师傅步上二楼,跟着小二进了一个雅厅,扫眼一瞧,这厅,真大! 不仅顶上吊起了巨大的灯盘,四面墙壁也有烛火通亮,十余扇雕花木窗,窗下搁着檀木几椅,青瓷茶具,正有人分坐在几侧喝茶聊天,正中放置一张黑面儿金边的大圆桌,桌心摆了鲜花糕点,一圈十数把扶手花木椅,场面豪华,气派非凡。 坐着的几人见他们走进,纷纷起身上前招呼,常欢在柳如风的介绍下,糊里糊涂的认识了三位年纪不小的诗书棋圣。纷纷对常欢的技艺和年纪大加赞叹了几句,常欢谦虚之际,眼睛就瞥到了坐在房间一角,冷如冰山的一道黑影。见师傅与他们客套,常欢不露声色,步步后退,退出了谈话圈子,朝那人蹭过去。 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笑嘻嘻道:“你这人真不讲义气。” 韩端冷哼着瞥了她一眼,眸中微一闪神,很快隐没不见。 常欢又道:“见我被师傅捉住了也不来救我,跑得真快,不够朋友啊。” 韩端微扭头,眼光如寒冰:“我们是朋友么?” 常欢先一愣,后仰头大笑:“你板着脸的模样只能吓唬吓唬小孩子,吓不倒我!” 韩端脸露无奈之色,迅速又转头正襟危坐,不想与她说话。 常欢探着头在屋里睃视了一遍,问道:“季庄主呢?怎么没来?” “……” “问你话呢。” “有事。” “哦,那一会儿会来吧?” “不知道。” “切!你们俩不是走动不离的么?” “……” 见韩端不说话,常欢不但不恼,反而兴致勃勃盘问起来:“你是不是打败了三年前那个人?” “……” “你现在是天下第一剑了,那岂不是没人能打过你?” “……” 说着自己又摇摇头撇嘴:“我看这个天下第一啊,都是假的虚的,就像我,我凭什么能当天下第一的啊,都没出师呢就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了,真正的高手才不来参加这么无聊的比赛呢,就像我师傅。” “……”韩端站起身,走到另一侧坐下,惹 绘蓝颜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6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6部分阅读 坐下,惹不起,他躲得起。 “哎哎,你这人…没礼貌!”常欢嘟囔着,起身欲跟过去,余光忽见一抹熟悉扎眼的淡黄飘了进来。 刺耳声音随后响起:“兮!” 常欢立即转过目光,死盯住飘在她师傅身边的黄|色,看着师傅低头浅笑,看着那女人有意无意的蹭过师傅胳膊,心里的火腾地又冒了出来。急走几步到了蓝兮身边,双手一插,将玄月拨开,抱住蓝兮胳膊嗲道:“师傅,我们坐哪吃饭呀?”玄月猝不及防,被常欢拨了个趔趄,回过神后,脸色开始青白不定。 “呵呵!常姑娘莫不是饿了?”门口传来低柔轻笑,一紫一白走进厅来,前头带着面具的正是萧倾城,后面那美丽无双的白衣女子…常欢面熟,想了又想,不正是昨日路过高台时见到的那位唱歌的女子? 数人又寒暄一气,萧倾城对白衣女子道:“盈盈,我给你介绍,这位便是今年的唯尊画师,千山常欢。”又向常欢道:“这是舍妹,萧盈盈。” 常欢眼睛一亮:“是天下第一美人?萧盈盈姑娘?” 萧盈盈轻施一礼:“美人不敢当,常姑娘原是千山的人…”看向蓝兮道:“不知与蓝公子…” 蓝兮微笑拱手:“萧姑娘多时不见了,欢儿正是我徒弟。” 萧盈盈了然颔首,萧倾城道:“入座罢,饭后在下还对蓝公子有事相求。” 蓝兮不明白的看了常欢一眼,常欢忙拉着他去坐,站在他身后附耳低道:“他说什么师傅都别答应。” 蓝兮刚坐下,玄月就迅速落座他的右侧,蓝兮朝她一笑,拍拍左边的椅子向常欢道:“来,欢儿。” 常欢怄着脸,不高兴的将椅子猛地一拉,动作夸张的坐了下来。心里早把玄月诅咒了千遍万遍,她这样粘着师傅一定不怀好意,处处流露与师傅熟稔亲热的样子到底有何企图? 欢聚宴会开始了,除了当届唯尊外,还邀请了一些元老级的人物,十几二十个人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气氛倒也热烈,因桌子太大,与坐在远处的人交流不便,所以大家都很自觉的只和左右两侧的人攀谈。常欢右边坐着蓝兮,左边坐着韩端,再左边…没人。韩端不知为何选择坐她身边,也许相较他人而言,常欢还能让他再忍受一时吧。 玄月打开席就没住过嘴,不停低声与蓝兮说话,说着说着还时不时捂嘴一笑,状极开心。 蓝兮侧耳听她说话,始终挂着礼貌的微笑,常欢心里生气,就不停替师傅夹菜,菜多的快漫出了盘子,玄月一个话题还没笑完。 看韩端在一边吃得默默无声,头也不抬一下,常欢突然高叫:“师傅!”厅内静了两秒,蓝兮转头:“怎么了?” 常欢用筷子敲敲盘边:“你到底吃不吃的?不吃我全吃了?” 众人又开始聊天,蓝兮笑道:“好,你吃吧。” 常欢闷气将盘子拽到自己面前,低头凶猛消灭,边灭边集中注意力,偷听二人谈话。 “蓝公子预备几时回万州?” “没有特别事情的话,明日就回。” “哦…我很久没去那处了,倒想念万州的文墨香了呢,不如…这次与你们一道回去,再去季庄主那儿叨扰几日。” “好啊。” 常欢忍不住了,这女人竟要和他们一起走?拼命咽下一口菜,勾头到师傅肩侧:“师傅啊,你不说要带我回康州的么?” “唔?”蓝兮纳闷回头,“我几时说过?” 常欢眨眼:“前几天啊,前几天你说我们这边结束了就先回康州的啊。” 蓝兮不作声了,他看出丫头表情怪异,其实他也不愿带玄月同行,只是人家提出来了…谎又是说不得的,一时为难起来。 玄月笑道:“反正我也没什么急事,你们要去康州,那我也去那处玩几日好了。” 常欢蹭地站起身,怒叫道:“我回去拜忌我爹,你去干什么?”厅内又静了,几秒过去仍没有人说话,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常欢。 玄月惊愕:“蓝公子,这……” 蓝兮沉下脸:“欢儿,道歉。” 常欢脑内怒火升腾,声音愈大:“道什么歉?我说错什么了?” 蓝兮发现众人都不吃了,全关注着这边,脸面顿时有些挂不住,手指一叩桌面,冷道:“你太无礼了,快向玄月姑娘道歉!” 玄月忙劝:“兮,我不要紧的,她还是个孩子嘛。” 听得这声“兮”,常欢再也耐不住了,将凳子向后一踢,发出一声大响,嘴里低道:“真无耻!” 玄月倒抽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啪!”蓝兮怒拍桌面,指向常欢:“你…不像话!给我滚出去!” 常欢看着师傅的怒容怔了半晌,呵呵笑道:“好啊,我这就滚!”说罢转头就跑。 身后“常姑娘!”唤声不断,常欢跑得飞快,一路不顾别人的怪异眼光,快速冲下楼梯,冲向大门,头脑昏然,胸口闷痛得似要裂开,脚步绊上门槛,身子猛朝前跌去,“咣”地撞进一堵宽实胸膛。 那人赶忙扶住她,惊讶道:“常姑娘?” 常欢茫然抬头,一张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是季凌云。 她抓住他的前襟:“你要去哪儿?” 季凌云莫名指指二楼:“去寻你们啊。” “不要去了。” “啊?” “你认识去康州的路吗?” “啊?”季凌云诧异极了,常欢看起来眼神涣散,似受了打击一般。 “认识么?” “认…认识。常姑娘你怎么了?”她的身子软软的,仿佛手一松就会跌倒,季凌云只好一手扶她胳膊,一手抓住她的腰。 常欢表情异常苦涩,口中却笑出声来:“呵呵,我想去找我爹,可是我不认识路,你能带我去吗?” “欢儿!”蓝兮站在楼梯上高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厅内吼过她便觉不妥,生气了的她会乖乖跑回客栈?于是他追了出来,却没想到看进眼内的竟是这一幕……常欢与季凌云站在门口,她的手抓在他胸口,他的手…正抚在她身侧。 常欢回望了一眼,面无表情转头对季凌云道:“走么?” 季凌云看看蓝兮,为难道:“你师傅来了。” 蓝兮几步窜下楼梯,冲到两人身边,一把将常欢抓了过来,恨道:“你想干什么?” 常欢挣开他的手,退到季凌云身边:“不是师傅你叫我滚的吗?”说着拉拉季凌云的袖子:“走吧,季…季大哥。” 蓝兮惊怒得眼睛通红:“你…你叫他什么?” 季凌云不动脚步,抿抿唇道:“常姑娘可真要去?” 常欢点头:“真要去。” 季凌云看了蓝兮一眼,转身出门:“我在车上等你。” 常欢紧着转身,蓝兮气极,一把拖住她的手,完全没了形象的大吼道:“太胡闹了!你要去哪儿?” 常欢没有回头,猛一使劲摔掉蓝兮的手,狠道:“师傅只管和玄月姑娘一起回万州吧,至于我去哪儿,那是我的…私事。” 蓝兮呆住,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无法再伸出手去,听见自己的心“咔”地响了一声,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心太乱…… 宅吧,宅死算!宅女大联盟,宅女大翻身! 我今天发疯了,我一章居然发了6000多字,我吃亏了,5555 喂狗……先走一步! 正文 康州寻师 康州寻师 眼见常欢已爬上季凌云的马车,蓝兮猛然反应过来,冲出门口吼道:“季凌云!你最好不要做蠢事!” 季凌云淡淡扫他一眼,马鞭举起,回望常欢:“常姑娘?” “走!”常欢不看蓝兮,回答的斩钉截铁,理智早被委屈和愤恨挤出了大脑。 “驾!”季凌云鞭子一抽,马鸣抬蹄前行。 蓝兮急速奔下台阶,已来不及拦阻,眼睁睁看着马车扬尘而去,嘶声叫道:“欢儿!” 常欢紧紧抓着车框,听着身后师傅的高唤声,心慌意乱不已。想回头,又不敢回头,仅靠脑内那残余负气支撑着意志,挺直脊背动也不动的坐在车厢口。 马车急行十余里,已出了熙州城,天边一轮明月照着道路两旁的树影,夜风急劲,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季凌云放下鞭子回头望望,常欢闷头坐在那处一声不吭,茫然看着前方,身体似乎在瑟瑟发抖。 拉马轻吁了两声,季凌云将车停在路边,退进车厢里拿出一条薄毯,轻披在常欢身上,随即坐在她身边,静静看着月亮不语,就那么陪她坐着。 几阵风吹过,常欢吸吸鼻子,哑着嗓子开口道:“到康州了么?” 季凌云愕然,倏尔扑哧一笑:“傻丫头,只行了十里,这是熙州城外啊。” 常欢看看他,又看看四周,垂下脑袋沮丧道:“你不说带我去康州的么?” 季凌云笑道:“如果我真把你带去了,你师傅会杀了我。” 常欢皱起眉毛:“我不怕他,我就要去康州!他赶我走,我就去找我爹!” 季凌云好奇:“你爹一个人住在康州?” 常欢沉默了一阵,低声哀道:“不在了。” 季凌云先一怔,立即反应过来,轻拍拍她的后背:“对不起,惹你伤心了。” 常欢摇摇头:“我未满十二岁他就走了,好多年了。” 季凌云点头:“之后你便一直跟着蓝公子?” “嗯。” 季凌云叹道:“独自把你拉扯大,你师傅也不容易。” 常欢不吭声。季凌云又道:“为了何事与他生气?” 常欢嘟囔:“他…他让我滚。” 季凌云笑了:“为什么呢?” 常欢瞥他一眼,轻声道:“你与玄月姑娘是好朋友吧。” “唔?”季凌云不解,“关系尚可,如何?” “我师傅和她也是好朋友。” “那又怎样?” “我骂了她,当着很多人的面,然后师傅就骂我了。” “呃…”季凌云呐然,“原来…原来如此。”转了头低笑了两声,叹道:“还是小孩子脾气,师傅骂几句又有何妨?不必负气啊。” 常欢嘟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十七了!” “嗯!对!”季凌云一副哄小孩的口吻,“你是大人了,更不应该因为这么点小事生气啊,大人有大量嘛。” 常欢皱皱鼻子:“我没大量,就听不得别人吼我!” 季凌云笑着又问:“那…你为何要骂玄月姑娘呢?” 常欢哼来哼去哼了一气,转头看向他,答非所问道:“他让我滚我便滚了好了,省得在那里碍他们的事。” 季凌云看着常欢,皎洁的月光下,她的瞳孔黑亮,话语虽带怨气,眼神却干净清澈,微翘的鼻尖可爱秀美,嘟起的嘴唇仿如樱桃一般诱人。他还能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捧起她的小手时,她那如受惊小鹿般的大眼睛。这张脸,他很熟悉,甚至好多次在梦中会与它莫名其妙的相遇,只是现在,比起五年前更美丽了许多,那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再一次缠绕上他的心头。 季凌云抿抿唇,移开了目光,回味着常欢的话,胸口不知怎么就升腾出一丝酸意,抑了半晌方道:“见你师傅追出来,便也知他对你多重视了,他一定也在后悔吼你,你若真跑了,他会很担心,很难过的,你又于心何忍呢?” 常欢抱起双膝,闷声道:“那…倒也是。” 季凌云将她身上的毯子又裹了裹,起身道:“假装逃跑让他着急一下就好了,回去定不会再怪你,你也不要再发脾气,好好和师傅谈一谈,嗯?” 常欢抬头看他:“季庄主,你人真好。” 娇俏脸庞就在手边,季凌云手指微抬,顿了又顿,终于还是没有伸出,苦笑道:“怎么季大哥又不喊了?这么见外?” “季…季大哥!” “嗯,那大哥现在就带你回去,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我尽量吧。” “哈哈哈哈,傻丫头。” 一路策马又奔回了熙州城,街上行人寥寥,夜已深了。季凌云直接将常欢送到了客栈门前。常欢瞄瞄二层屋内有光,便露了笑脸,蹦下车架,与他挥手告别进了店内。 季凌云坐在车上看了许久,直到常欢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他才垂下眼帘无奈低笑,时运不济啊,师徒二人闹闹矛盾,自己被抓做了挡箭牌,拐带常欢出城,想必把蓝兮得罪的不轻。 举鞭欲挥马离去,忽见常欢慌慌张张从店内奔出,急叫:“季大哥,我师傅不在客栈啊!” 季凌云一惊,蓝兮不在?难道还在镶玉楼?忙对常欢道:“上来,我带你去寻!” 常欢急得直催他快些,从闹气到回城,也隔了一个多时辰了,师傅怎的还没回客栈呢? 驾车到了镶玉楼,只见那处大门开着,门口几个小二爬上爬下的撤红布,下灯笼,状似要打烊了。 常欢与季凌云跳下车,逮着一人问道:“今晚的唯尊宴是否已结束?” “结束了,客人都走了。” “可知千山画仙蓝公子?” “呃…这个小的新来的,不知啊。” “他走了。”厅内楼梯上晃下一黑影,“你要我在此等候,已足等了你两个时辰。” “韩端?”季凌云抱歉一笑:“真是对不起了…”转头看看常欢,“常姑娘她…心情不好。” 常欢扑上去欲抓住韩端衣襟:“我师傅呢,我师傅去哪儿了?” 韩端一闪身,让她扑了个空,嫌恶道:“告诉你不要碰我。” 常欢皱起小脸:“好好,我不碰你,你快告诉我啊。” “康州!” “啊,你怎么知道?” “自然有人相问,你师傅作答。” 三人一同回了车上,常欢抖做一团,不住道:“糟了,糟了,我害了我师傅,我得去找他。” 季凌云道:“现在天色已晚,既已知道蓝公子去向,不如明晨再走?” “不行!”常欢大叫,“现在就走!我师傅也是顶着晚去寻我的,我不能再让他着急了!” 季凌云不语。常欢见他面露为难之色,腾地跳下了车。 季凌云一惊:“常姑娘!” 常欢对他施了一礼:“季大哥,今天真的谢谢你,我不能再麻烦你了,我雇辆车自己去就可以了。谢谢。” 季凌云锁起眉头:“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只是怕更深露重之时,仓促上路不便,你若不嫌辛苦…”他拍拍车架,“上来吧,我们现在就走!” 常欢感动:“季大哥……” 季凌云笑道:“还不快些!”又看看韩端,“一起?” 韩端不作声,进车厢寻了个拐角坐下了。 车子再次颠簸起来,速度犹胜之前出城,皆因常欢心急如焚,隔一阵就要出厢“有礼貌”的催促一番。顶着夜色,季凌云和韩端轮流驾车,一夜便驶距康州不足百里了。 韩端靠在车壁上闭目,常欢一夜没睡,眼底现了红丝,小脸儿有些黄巴巴的。她撩开车帘看旭日东升,清晨寒风中,茫茫山野路似无尽头。放下帘子,她轻叹一声:“五年前,师傅也是从这条路把我带走的。” 韩端眼也没睁,将头转到一边,装没听见。 常欢继续自言自语:“那天下了雪,很大的雪,什么也看不见,都是白色的,山也白了,树也白了…”她声音低下来,“我爹的坟头也白了吧。” 韩端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对我好,我爹,我师傅。爹已经不在了,现在我只有师傅一人,如果他生我的气,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韩端仍没有睁眼,不过眉头却略皱了皱,低声道:“为什么要依靠别人?” “嗯?”他乍一接话,把常欢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韩端转过头,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冷道:“为什么要依靠别人?难道一个人就活不下去了?” 常欢愣愣想了半晌,道:“活,是能活下去的,不过你不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了么?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作诗,一个人画画,一个人发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连个欣赏的人都没有…”她骇怕的摇摇头,“绝对不行,那我会疯的。” “哼,”韩端嗤鼻,“只有聒噪才会让人发疯!” 常欢听出了他话里讽刺的意味,撇嘴道:“那你为什么不一个人生活,为什么还老和季大哥在一块儿?” 韩端脸色一沉,狠瞪了她一眼,转头继续闭目假寐,任常欢说什么,也不再接半句话了。 马不停蹄又赶了近四个时辰,时至黄昏,马车终于进了康州城。常欢窝在车中原本快要睡着,忽然听见人声吵嚷,精神顿时振奋起来,掀了帘子出车,康州熟悉的大街就在眼前。 常欢指挥着马车左转右转,过了两个街口到了原先住过的破落小宅。这处院子被师傅买了下来,年年忌父都落脚在此处。 常欢一跳下车,心先凉了半截,门上铁将军把门,明显没人来过。趴在门缝向里张望,院子早被收拾的一干二净,旧物全没有了,更看不见师傅的身影。 常欢愣在门口想了一气,又跳上车,问韩端道:“你可确定我师傅来了康州?” 韩端淡道:“不确定。” “啊?”常欢怒了,“不确定你为何要说?” “是你师傅说的,不是我说的,我既没有跟着他,又怎能确定?” 看他那无所谓又不负责任的态度,常欢气愤欲叫,季凌云忙打圆场:“好了,常姑娘再想想,令师若来了康州,还会去哪儿?” 常欢坐在车架上,看着天色又暗,心里着急,想来想去脑中一闪,自己说过要去忌拜爹爹,师傅莫不是…… 双腿一缩,手一挥:“去郊外麓山!” 三人又杀往麓山,两匹马停在麓山脚下时已开始口吐白沫,有气无力了。 常欢下车后跑得飞快,穿过一片林子,远远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山脚下,心中猛地一喜,口中高呼:“师傅!师傅!”不再管季凌云和韩端,放开脚步直往山上奔去。 半山腰,那片熟悉的开阔地,那蓬熟悉的孤坟前,立着那个熟悉的蓝衣男子。 坟前燃了香烛,忌石内余烬未熄,坟头上片片白灰飞舞。常欢看着这一切,心上一悲,喉咙哽出哀声:“爹…师傅…欢儿来了。” 蓝兮听声猛然回头,见常欢跑来,眼内刹时迸出欣喜,回身迎上,口中急道:“欢儿,你…你到哪儿去了!” 常欢几步冲到坟前,扑进蓝兮怀中,双手紧紧扣住蓝兮腰际,呵呵笑道:“师傅,师傅啊…你吓死我了!” 蓝兮拥住常欢,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好欢儿,对不起,师傅不该吼你,师傅向你道歉好么?” “嗯。”常欢把脸埋在蓝兮颈窝不住的磨蹭,“我也不对,我…我不该负气。” 蓝兮扶住她肩膀,看着她憔悴的脸,心疼道:“唉,一夜没睡么?怎么眼睛这么红?” 常欢伸手摸了摸蓝兮下巴:“我没事,师傅的胡子都长出来了呢。” 蓝兮不自觉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常欢的手,尴尬道:“好了,不准再乱跑了,快过来给你爹上柱香,叩个头。” 常欢嘟嘟嘴:“唔,师傅,回万州时你还要带别人一起吗?” 蓝兮无奈笑了:“不带。” 常欢点点头,低声道:“我骂了她,是我不对,有机会再向她道歉好了,不过…”她撅起嘴,转身朝坟头走去,“我真的很讨厌她!” 蓝兮没有说话。 “师傅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讨厌她?” 蓝兮叹息道:“以后莫再做出那样有失礼数的事,别人看了只会笑话我们千山。” 提前拜忌了老爹,师徒二人又站在坟前悼念了一阵,这才挽手下山。一到山脚,蓝兮便愣住了,不远处马车上那个男人…是季凌云? 找到徒弟的喜悦一下冲淡了许多,蓝兮沉了脸,问常欢道:“他带你来的?” “嗯。” “昨夜…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常欢笑道:“师傅啊,你别把季大哥想的那么坏,他带我出城坐了会儿,一直劝我向你认错来着,昨晚得知你来了康州,辛苦一夜把我送来了,他人真挺好的。” 听着常欢不住赞扬季凌云,蓝兮的脸色已非难看可以形容,紧皱眉道:“欢儿,师傅再认真跟你说一次,你平日怎样胡闹都且算了,惟独与季凌云来往这一条,绝对不行!” 常欢郁闷了:“那师傅总要给我个理由吧?季大哥对我很好啊。” “不准叫他季大哥!”蓝兮声音突然放大,语调爆怒。 常欢骇得一抖,不吱声了,季凌云看见他师徒二人,忙笑着迎上:“蓝公子,终于找到你了。” 蓝兮冷道:“多谢季庄主送欢儿过来,以后有机会再登门致谢,现下就此别过!” 季凌云一愣,“蓝公子…” 蓝兮不再与他多说,板脸拉着常欢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将常欢推上车,坐在架上迅速挥鞭赶马。 常欢抱着车架探头看向季凌云,满脸苦兮兮的表情。 季凌云无奈地冲她挥挥手,转脸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何时将蓝兮得罪到了如此地步,就因昨晚带常欢甩他而去?可是之前数次相见,他的态度也一直不善,究竟是为了何事对自己生了成见?季凌云瞪着麓山,理不出个头绪——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吧? 凌迟处死! 因为我换了思路,改了方向,把以前写的删除了,重新又写了一遍,所以发迟了,嘿嘿 喂狗,走先! 正文 疏离乍起 疏离乍起 师徒二人返京拿了包袱,没有再与任何人道别,径直回了千山。 春阳遍洒暖意,单绝峰上积雪融消,一路步阶登上,山涧叮咚作响破冰而下,松柏翠抽新绿抖去寒霜,万物复舒,千山的又一个春天到来了。 山风拂面,神清气爽,常欢肩上背着包袱,腰间系着画卷,被蓝兮牵住手,笑眯眯地看单绝峰新颜欲展,边爬边道:“千山是天下最美的地方!” 蓝兮笑道:“你又去过几处山水,就敢妄断‘最美’?” 常欢挑眉:“这是我的家啊,这世间还有比家更美的地方么?出去几日总觉得想念得紧,还是回家好。” 蓝兮回望她一眼,心窝处暖融融的,嘴上却道:“前几日不是还说出师后要寻画院授徒,这怎么又恋起家来?” 常欢跨了一大步,与他并肩,歪头笑道:“师傅舍得我吗?我走了可就没人陪你说话了!” 蓝兮顿了顿,道:“唔…若有严谨风正的画院看中了你,磨练几年也未尝不可,你年纪尚轻,总不能…总不能一直呆在山上。”话一出口,直觉自己有些口不对心。 常欢眨眨眼:“师傅,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问。” “你今年…今年多大了?” 蓝兮一怔,疑惑道:“为何要问这个?” 常欢笑道:“师傅很老了么?” 蓝兮嗔她一眼:“老,自然是老了。” “五十了?” “呵呵。”蓝兮被她逗得笑出声来,“你这孩子,总是这么调皮。” “四十?” “……” “三十?” 蓝兮遥望单绝峰,轻叹道:“不错,已过而立。” “噢!哈哈!”常欢仰头大笑,“我以为师傅七老八十了呢,原来才三十岁,比我大不了几岁嘛。”说着掰开了手指计算,胡乱道:“不过大个七八岁而已。” 蓝兮摇头笑道:“数也不识了?为师足比你大了十三岁,没大没小!” “嘿嘿。”常欢搂上蓝兮的胳膊,亲昵道:“师傅啊,你才三十岁,难道要在单绝峰上过一辈子?” 蓝兮默然一阵,道:“有何不可?为师不喜嘈杂,只图清净。” “呃…”常欢突然红了脸,小声道:“那…那师傅你不准备成家了吗?” 蓝兮看她一眼,见她小脸绯红,不禁心上微乱,闪烁道:“成家之事应当随缘。” 常欢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又再追问:“如何随缘?” “缘至自知,不需强求。” “师傅又怎知缘至或不至?” “这…”蓝兮被她逼得没法,蹙眉道:“小孩子不要总关心这些事情,专心练好技艺才是你的本分。” 常欢瘪瘪嘴,埋怨道:“师傅不想答我时,老用这句应付。” “快走吧!天黑前赶不上山就要受冻了,莫再慢吞吞的。”蓝兮拽着常欢脚步加快,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丫头一长大,突然多出这么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这都叫人怎么回答? “师傅,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 “…说。” “师傅你…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蓝兮结舌,不祥预感得到证实,果然“最后”一个问题往往能将人逼进死路。只得含糊道:“唔…没有。” 常欢小脸一灰:“没有?以前呢?” “没有。” “现在呢?” “没有!”蓝兮略带怒意,皱眉甩开常欢的手,“以后不许再问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不想走就呆在这里吧,为师先行了。”说罢大步跨阶前行。 常欢忙急追几步,挽住他的手嘀咕道:“随意问问嘛,师傅不喜欢以后不问好了。” 一回到画筑,师徒二人都先惊了一惊,门前青松树杆上挂满了红色贴子,足有十七八张。解下拿进厅内细看,原都是山下各家画院诗社以及万州衙府送来的贺贴,祝贺蓝兮徒弟获得了今年的新晋唯尊。另有三家画院诚请蓝兮前去指点一二,常欢前去任师云云。 常欢包袱往桌上一扔就开始翻贴子,边看边乐,笑得合不拢嘴,直道消息传得真快,刚回转千山,名利就要双收了。蓝兮对这类东西淡漠已久,见怪不怪,见常欢翻得高兴便也随她看去。 本意替丫头把包袱放回房间,忽见包袱上静搁着那副绘师图。蓝兮看看常欢还在傻乐,没有作声,轻拿下画卷,出门进了画室。 将图展开平铺在桌上,上双角压了镇纸,蓝兮手捋卷边,看着画中自己,既熟悉又陌生,一时胸中情绪难明。这幅画像与他曾画过的无数人像对比,丝毫不显逊色,甚至更有神韵,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表情姿态都仿如真人一般,若没有长期细致的观察和练习,根本无法达到这种水准。丫头她何时作了这样的练习?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 蓝兮长叹一声,转身开柜,从最底层抽出一个长方木盒,拂去表面轻尘,掀盖拿出一幅泛黄的卷轴,打开摊在桌上,与画像并排放着,怔怔望着出神。 门“吱呀”响了,常欢探进头来:“师傅,面条下好了…”,轻喊了一声,蓝兮似没听到般,眼睛仍盯着桌面。 常欢悄悄走进,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哈!”地大叫一声,蓝兮惊得抬头:“欢儿…” “哈哈!”常欢笑得前仰后合,“师傅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低头一瞥,“咦?我的画!”眨眨眼又道:“师傅我还没解释呢,你…你生气了?” “唔…没有。”蓝兮略有尴尬,“师傅只是看看。” 她放下心来,笑道:“哦,看吧,只管挑错儿,我会改的。呃…这是什么?”常欢奇怪的转到另一边,看着旁边卷轴,俯下身细瞧,那卷轴虽已装裱,但明显因年代久远而导致颜色老旧,卷边有些破裂。那也是一幅彩画,泛黄的纸上画着一株大树,树下站着一个男子,玉袍黑靴,发髻高束,左手持书卷,右手背身后。整画都已褪色,却盖不住作画者高超的绘像技巧,那男子丰神俊朗之姿一览无遗。 常欢越看俯得越低,鼻尖都要凑到画纸上去了,左端详右端详,抬头迷糊道:“师傅…这人怎么这么面熟啊?” 蓝兮微微一笑:“面熟么?这是我爹。” “哦?”常欢来兴趣了,捧起画轴继续端详,又看了一气道:“怎么师傅的爹…我看着这么熟悉呢?” 蓝兮笑而不答。常欢看看手里的画,再看看桌上的画,放下画轴道:“我知道了,你爹和你长得像,看师傅看得多了,看师傅的爹也觉得面熟了。” 蓝兮闷笑一声,将画轴卷起收回盒子:“莫再胡说八道了,去吃饭吧。” 常欢扯扯蓝兮袖子:“师傅,你爹的像是谁画的?” “我娘。” 常欢皱起眉毛,苦道:“师傅的爹也不在了么?” 蓝兮垂下眼帘,低道:“是。” “所以你娘在世的时候就画了他的像用来…用来怀念?” “…是。” “师傅啊…”常欢心里一疼,双臂环上蓝兮腰间,脑袋靠在他胸口道:“我们都是没有爹娘的人…” 蓝兮躲闪未及被她抱个正着,听她语气低落伤感,一时乍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定下心神,双手扶住常欢肩头用力向后推去,正色道:“欢儿,师傅有话对你说。” 常欢手未松,抬头道:“嗯?” 蓝兮沉下脸,向下一看:“手!” 常欢刹时红脸,双手触电般缩了回去,低下头心中砰砰跳个不停,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呀。 “咳咳。”蓝兮觉得不能再等了,总归是要说的,山下的纷扰乱世中不怀好意之人甚多,丫头心思单纯,不会分辨善恶,他带了她下山,就必须守着她护着她,更因丫头要参加唯尊比试,为了不影响她的心情,蓝兮虽早觉肢体接触不妥,但一直未将心中芥蒂说出,现在已经回山了,又回到了两个人相处的时光里,丫头若再这样下去,师徒二人还怎么相处,学艺之路还怎么行进? 蓝兮斟酌一阵,开口道:“欢儿,你…已经十七了。” “嗯。” “你可知道自己是大姑娘了?” “嗯。” “你可知道师傅是个男子?” 常欢抬眼瞄瞄,声音似蚊子哼:“…嗯。” “男女有别的道理你可懂?” “嗯。” “女儿家行事作派稳重为佳,不可过分生娇,尤其在外人跟前,犹不能无所顾忌。” 常欢撅起嘴:“不是没外人么?” “那也不行!”蓝兮严肃了语气,“严于律己之人,方能万事得成,处处依赖师傅,几时才可独立?” 常欢嘟囔:“我为何要独立,我就要跟着你。” 听她仍像小孩儿耍赖般的口吻,蓝兮按住火气:“你自己也知会有出师的一天,不必说如此幼稚之语,总之从今日起,师傅要对你严加管教,不能让你再任意妄为了。” 常欢不满大声道:“我何时任意妄为过?师傅说什么我没有做?” 蓝兮看看桌上画像,再看看常欢。她咯噔不作声了。 蓝兮见她脸色难看,缓下口气道:“师傅是为你好,姑娘家…清名为上。” 常欢气道:“听不懂。” 蓝兮迈步出门:“不懂照着师傅说的做即可,明日起恢复正常功课,既然你有心学绘人像,师傅便开始传你绘像技艺,去吃饭吧。” 师徒二人又恢复了原先的生活,早传要领晚练笔,吃饭睡觉闲话几句。表面看来一切都没变化,只有常欢知道,单绝峰上的气氛是一日压抑过一日了。 自那日回山后,蓝兮便有些刻意回避常欢,除却画室内几个时辰的相处外,大部分的时间,他都独自一人躲在屋子里看书,原先未完的画作也统统移去了书房,偌大的画室现在变成常欢一人独享。 两人吃饭时对话越来越少,常欢赌气不说话,蓝兮自然也没话题。吃完各自回房该干什么干什么,师徒二人疏远得…有些可笑。 看着师傅的刻意,常欢心里很难过,自己做错什么了?山下还好好的,回到山上师傅就变了脸,几次做完练习吃饭前,常欢笑着伸出手欲拉师傅,都被他闪了去,表情严肃得好象自己干了多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一般。更不要说抱着他胳膊说笑话或者靠在他肩上一起看书了。顶着一脸郁闷在师傅面前晃来晃去,他却仿佛视而不见,似乎下定了决心要与自己保持距离到底了。之前的疼爱一夕间全不见了,这一切都转变的那么快,那么荒谬,这一切都让常欢满心委屈无法接受。 这一日,蓝兮早间下山采买物品,傍晚才转回山上,一回画筑便觉不妥,往常此时筑内早上了灯,丫头做好饭菜只等他回来同用,而此刻筑内却黑灯瞎火,无声无息。 他奔进画室,无人,冲上楼去,无人。站在二楼走廊,高喊几声:“欢儿?欢儿?”还是无人。 他有些心慌,丫头去哪儿了?平日去周边山林间玩耍,也不过一个时辰便回,现下天已将黑,怎会到现在不归?是有事必须出门,还是…生自己的气?想到她这几天憋闷委屈的表情,学画学得心不在焉,时时迎上笑脸却遭到自己冷眼相对,蓝兮不禁内疚。 想端言正行,想培养丫头的男女意识,方法用得似乎太极端了些,多少年师徒亲昵惯了,很多习惯又怎是一朝一夕能够改正过来的?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以前丫头太小,教教画艺倒是得心应手,现在她已大了,蓝兮突然发现,除了画艺之外,丫头还应该学会很多生活上社会上的事情,可自己是个大男人,要如何教育一个半大的姑娘家,真真让他头疼不已。 他一边想着一边向筑外走去,不管怎样,还得先把她寻回来再说,丫头受委屈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说她大其实也不过才十七,这方法实在不行,就…再缓两年好了。 刚踏下台阶,就看一个黑影兴冲冲的跑了上来,一蹦三跳,看起来挺开心。蓝兮停住脚步,疑惑道:“欢儿?” “哎!”清脆声音不是她又是谁呢?蓝兮松了口气,果然是跑到山里玩去了。 “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蓝兮回身进厅点灯,擦亮火石,一张笑脸就蹦到了眼前。 “下山了。” “啊?”蓝兮一惊,“下山做什么去了?” 常欢卷起袖子:“师傅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给你做。” “等等,”蓝兮拉住她,“我问你下山做什么去了?” 常欢推开他的手:“做好了饭我再告诉你。”说完跑出门去。 蓝兮纳闷,看丫头的表情似乎很开心,下午本该练画,为了何事突然跑下山去? 坐在桌旁等了好大一气,常欢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了,笑嘻嘻道:“快吃吧师傅,我回来晚了,害你饿肚子了。” 碗筷送到跟前,蓝兮擦擦手,提起筷子,忍不住再问:“说说你下午去哪儿了。” 常欢扒了一口饭,含糊道:“进城了。” “进城做什么?” “唔…去了丹枫院。” 蓝兮不解道:“丹枫院?画院?” “是啊。” “去那处做什么?” 常欢从腰间摸出一张纸递给蓝兮:“喏,就签了这个。” 蓝兮急忙展开一看,怒意盈眼,“啪”地将筷子按在桌上,大声道:“胡闹!” 常欢放下碗筷,眼也不抬,低声道:“我就知师傅会骂。” 蓝兮怒不可遏:“知道还要签?你有何资格入主画院?你有何资格去为人师?就为了赚银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常欢唇边挂起苦笑:“只是一家小画院,教教小孩子罢了,月银不过十两。” 蓝兮气得闭上眼睛,想到丫头急欲下山离开画筑,更是胸闷难抑,愈发口不择言:“得了唯尊之后便觉得山上已呆不下去了是么?觉得自?br /gt; 绘蓝颜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7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7部分阅读 自己可以出师了是么?教了你这么些年全是白费力气,到头来你仍是浮躁浅薄!半成之时便欲急功近利,好,你现在就下山授徒去吧!呵呵,我…我真后悔当初答应你爹!” 常欢听得此话,脸色瞬间惨白,心下一片苦涩,默了半晌站起来冷静道:“师傅没有看清,契约写明,一月只教五日而已。师傅近来修心时长,我不敢打扰,早前又曾对我说过可下山磨练一二,本想一边学艺一边教小孩子画画,时间好打发些。既然师傅现在觉得后悔,觉得教我全是白费力气,那欢儿…就不配再做师傅的弟子了!”说完掉头冲上楼去。 蓝兮愕然,举起那契约细读一遍,手指颓然垂下,纸张飘落在地,望着楼梯,蓝兮揪心不已,自己错怪丫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心太乱,要一些收藏 我的心太乱,要一些留言 我的心太乱,要一些美男~~男男男男男(回声渐远~~喂狗走先!) 正文 下山探病 下山探病 推开常欢房门,纤瘦身影正靠在窗边怔怔发着呆。夜风从窗外灌进屋内,吹乱了她额前的发丝,吹得桌上烛影长短明灭,飘摇不定。 “欢儿。”蓝兮低声唤道:“关上窗户,莫着凉了。” 常欢似没听到般表情木然,蓝兮一阵心痛,走到她身后,手指轻触她肩:“欢儿…” 常欢迅速转身避开蓝兮的手,垂着脑袋走到柜边,拉开柜门扯出几件衣物,摊在床上一件件摆上包布。 蓝兮忙走上前按住她的手:“师傅错怪你了。” 常欢推开,不作声继续收拾着,眼见包袱四角对扎,蓝兮叹道:“没听你说明就责怪你,是师傅不好,不要赌气了,嗯?” 常欢还是不语,包袱在手中颠了一颠,蓝兮有些急躁:“这么晚了你不可以下山,莫再耍小孩子脾气!” 常欢抬起头,眼神黯淡无光,定定望着蓝兮,沙声道:“小孩子脾气麻烦了师傅这么多年,以后不会了。” 蓝兮胸口一滞:“什么…” 常欢苦笑:“劳师傅一再教导,我若再长不大,就真的愧对我爹,愧对师傅了。” 蓝兮蹙眉痛道:“欢儿,师傅不是那个意思。” 常欢道:“明日便要去画院看看,后日开始试授,师傅去休息吧,我现在不下山,明早再下,七日后回来。”将手中包袱放上床头,眼睛别开,再也不肯看蓝兮一眼。 蓝兮站在她身前静望着她,心里后悔不迭,最近对丫头的事情特别沉不住气,也许是这一段的刻意疏远导致了自己的敏感,总怕她受了委屈会做出些想不到的事情来,刚欲放弃疏远教育,两人就真的要疏远了。从十二岁起就没有离开过自己一天的欢儿,独自下山七日,这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但她冲动得将约书都已签了,不去也不可能。即便现在不去,蓝兮心中暗叹,早晚有一天…单调沉闷的山中生活还是拴她不住,好在就在山脚下,一月也只有几日分开,就让她去玩玩好了。想了又想,蓝兮无奈道:“师傅送你去。” 常欢拉开被子,淡道:“不用了,画院先生人很好,我已经和他交谈过了。” 一阵说不出的烦闷涌上心头,蓝兮转身去关了窗户,走到门边坚持道:“好好睡一觉,明日师傅送你去。” 门被轻轻带上了,常欢靠在床头抱着被子,盯着忽高忽低的烛光,心里空空荡荡的,好象在想明白一些道理的同时,又丢失了某些东西。随手翻出的一张小画院送来的贴子,心血来潮想出来的试探,果然和她预先料想的一样,师傅对她,和她对师傅的感觉完全不同,她知道师傅是喜欢她疼爱她的,只是那种喜欢疼爱,是对徒弟的喜欢,是对晚辈的疼爱而已。以前还可仗着年纪小任意撒娇,现在长大了,男女该有别了,师傅已不愿再让自己亲近,心跳的瞬间,朦胧的甜意,都是自己一人感受,与师傅无关。两人的关系,也许永远都只能是师傅和…徒弟。她晃晃脑袋,长大了啊长大了,不要再巴着师傅不放了,那只会让他心烦。的 千山单绝寒春夜,蓝兮屋中的烛光,直亮到了天明。 翌日大早,常欢照常洗漱完毕,做好早饭,去请蓝兮吃饭。刚走到门口抬手欲敲,门便开了,蓝兮衣衫皱巴巴的,面色略显苍白,眼内几道红丝,形容有些憔悴,一见常欢立刻递上手中纸笺:“欢儿,师傅昨夜为你写了些案子,你带上,授艺时可能有用。” 常欢看看他,默默伸手接过,厚厚的一沓,全是绘画入门的技巧和要领,师傅熟悉的笔迹一列列清爽齐整,墨迹还未干透。常欢心里一酸,看师傅的样子,他莫不是写了一夜?低声道:“谢谢师傅。” 蓝兮扯出一丝浅笑:“几时走?” “吃了饭就走。” “何必那么着急,明日才试授,午后再走不迟。” “先生想我先去熟悉一下,还为我安排了屋子,约好午时到的,去迟了怕先生会说……” 蓝兮点头:“那好,吃了饭我送你。” 吃完早饭,师徒二人便下山了,蓝兮在前,常欢在后,少见的一路无话,走到一处较高的拐阶,蓝兮习惯性的回身伸手:“欢儿。”常欢停了脚步,看着师傅,不说话也不递手,蓝兮一怔,缓放下了手臂,轻道:“小心点。”看着常欢自己跳下拐阶,蓝兮心中苦笑,这就是教育的结果,肢体疏远了,似乎心也疏远了。 晌午时分,师徒赶到了丹枫画院,门口站着一位白发白须的老画师正在翘首期盼着,一见他二人到来,眼睛放光,忙激动的迎上: “蓝兮公子!在下张之明,想不到公子竟亲送爱徒下山,陋院篷壁生辉呀!” 与他客气了几句,蓝兮将常欢送进了画院。这所谓丹枫画院名字取得挺有诗意,入内才知用“陋”字形容绝不言过其实。 一座坐北朝南的四方小院儿,东西各一间厢房,分别是老头的居所和给常欢预备的屋子,屋子里都是一床一桌一凳,床上只有一张床板,无丝棉寸缕,床脚下放了个黑木箱,除此之外再无他物。院中北面一间较大的房间便是画室,内里矮桌四五张,墙上搭了木架,挂着几幅学生的画作,墙角堆了些木炭柴火,砌了一个简易炉灶,权做取暖之用。北墙上一扇木窗,糊的窗纸耷拉了一半。 蓝兮转了一圈,眉毛皱了起来,明显对条件有些不满,老头跟在他身后,看着蓝兮脸色,不时回头朝常欢莫名其妙的眨巴眼睛。 “先生院中收了多少学生啊?” 老头忙答:“呃…三个。不过唯尊常姑娘进了画院之后,相信还会有更多的学生慕名而来的。” “三个?咳咳。”蓝兮抬手碰了碰嘴巴,“哦…好,那先生且忙着,我送欢儿进屋。” 老头连连点头,笑眯眯地又冲常欢眨了眨眼睛。常欢恭敬的向他施了一礼。 蓝兮将常欢的包袱拎进她的房间,转脸不满道:“欢儿,这处不行。” 常欢不解:“为何不行?” 蓝兮叹口气,走到床边拍拍床板:“连褥子也没有,你晚上如何休息?” 常欢笑了,跑到床脚木箱前掀开:“在这儿呢,褥子被子都有的。” 蓝兮还是摇头:“不行,只得三个学生也能称之为画院么?万州画院众多,你为何要选这间?不如回去师傅再帮你挑一挑?” 常欢自顾将被褥拿出铺在床上,边铺边道:“我从来没教过人,三个学生已经让我害怕了,都不知自己能不能教好呢,哪敢去大画院献丑?” “可这里实在太简陋…” 常欢回头:“师傅,舒适也好,简陋也好,每月不过住几日而已,怎么都能将就过来,我又不是吃不得苦。” 蓝兮皱眉:“知道是吃苦,为何还要来?” 常欢铺叠好床铺,坐在床边看着蓝兮,轻道:“先生人很和蔼,我想小孩子们应该也很可爱,有人说话总是好的。” 蓝兮眼神一暗,丫头的意思是自己不和蔼?山上没人说话了?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常欢起身拉开门:“师傅你回去吧,我没事的。” 蓝兮一甩袖子:“待吃了晚饭再走!” 不大的院子里,蓝兮转了一圈又一圈,张老头继续陪着笑脸跟在身后,不住道:“蓝公子请放心,常姑娘我一定会照顾好的,若公子有空闲,能常来此处指点一二,在下将万分感激啊。” 蓝兮不答话,越转脸色越难看,眼中看进哪处都不顺眼,只觉得常欢在这处任师简直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常欢看出师傅脸色不佳,忙道:“我得上街去买点东西,师傅不如先回山吧。” 蓝兮看看天色尚早,瞥她一眼道:“我陪你去。” 常欢无奈,只得跟着师傅一道出了门。闲晃半里到了内城大街,常欢其实没东西可买,左右随意看看罢了,心里正想着怎么开口请师傅回山,忽见前方药铺中出来一人身影熟悉,定睛仔细瞅瞅,立刻高兴的举臂大喊:“哎哎!韩…哎哎!” 韩端听见唤声就知是谁,最不喜欢互相招呼的一套,索性假装未闻,急走几步欲上马车,岂料常欢看见熟人跑得飞快,见韩端跨上车架,伸手想揪后襟,脑中警告闪过便又半路顿住,按上车架笑道:“哎,你总是那么没礼貌。” 韩端板脸看看她,跳下马车,见远处站着蓝兮,还是轻点了点头,对常欢道:“何事?” 常欢嘻笑:“没事啊,你们回来了?” “没事为何拦我?” 常欢瞪大眼睛:“见了朋友不该打个招呼吗?” 韩端面无表情看了她一阵,转身上车:“招呼完了,告辞!” 常欢仍按着车架,看看他手里的药,问道:“你病了么?” “没有!” “那为何抓药?” 韩端不耐:“不关你事,让开!” 常欢蹙眉缩了手,小声怨道:“为何老对我凶巴巴的,不过关心你下罢了,不说就算!以后再也不同你说话!”说罢气哼哼的转过身去。 韩端举起马鞭欲挥,忽然又停住了,望了望常欢,开口道:“凌云病了。” 常欢忙回头惊道:“季大哥病了?生的什么病?” 韩端看着她担心的表情,低声道:“你…你愿意去看看他么?” “愿意愿意!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生病了呢?”常欢忙不迭就要往车上爬,突觉不妥,趔身看见师傅还站在对街等着她,忙对韩端道:“等我一阵,我跟我师傅说一声。” 跑到蓝兮跟前,急道:“师傅啊,你先回山吧,我过几天就回去。” 蓝兮疑惑地看看马车:“你现在想干什么去?” “去…呃,”常欢脱口欲出,忽然想起师傅对季凌云一向不喜,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韩公子要去他们庄的铺子查看…我…我跟去玩玩,顺便买点东西。” 蓝兮明显不信:“欢儿,莫对师傅撒谎。” “真…真的,就去看看!”常欢掉头就跑,边跑边招手,“过几天就回,师傅好好照顾自己。” “欢儿!”蓝兮叫了一声,却没追去,看常欢急吼吼上了马车,探头看着他,无奈嘱咐道:“要去就去罢,早些回院,莫让张先生担心!还有…”他沉下脸,“不准去痕影庄!” “嗯!”常欢笑着挥挥手,低头吐了吐舌头,冲韩端道:“快走!” 车出万州城,常欢苦着脸坐在韩端身边道:“我对师傅撒了谎,他若知道定要气死了。” 韩端不作声。 “师傅他为何不喜欢……唉。” 韩端冷哼道:“自命清高。” 常欢瞪眼:“你说我师傅?”既而怒道:“不对!他才不自命清高,我师傅是最好最和善的人,从来不以名压人,对谁都是有礼有节,和和气气的,要说自命清高…”她狠翻韩端一眼,“我看你才是,又没礼貌又爱凶人!天下第一剑了不起吗?我相信能打败你的人还多的是呢!” 韩端的万年寒冰脸又摆了出来,万分后悔自己为何要答她一句话。 常欢一会儿自夸师傅,一会儿焦急询问季凌云病情,韩端嘴闭得紧紧的,再也不开口,坚持忍受着聒噪一直到了痕影庄。 跳下马车,常欢跟在韩端身后向庄内跑去,五年没有来过,这里变化不大,依然房高景美,气派非凡,穿过偏廊,到了季凌云居所楼前,韩端指指院子,示意她在此等候,自己进了门。 常欢看看院里院外,居然没有一个婢女小厮的身影,连个端茶送水都看不见,安静极了。心中不禁奇怪,庄主生病了,全庄上下不是该一窝蜂地全来伺候左右吗? 正疑惑着,忽然听见楼内传出“啪”地一声杯碗落地的碎响,二楼处隐隐听到有男声低吼了几句。常欢吓了一跳,缩着肩膀等了等,又没声了。等半晌也不见韩端出来,常欢磨蹭到门口,伸手推开门,探头一瞧,看见韩端从侧边楼梯上下来,手里果然拿着几片杯子碎片,冷脸对她道:“上去吧,他在等你。” 上了二楼,两间厢房门对门,其中一间开着,常欢寻着药味探了探头,正见穿着白色亵衣的季凌云微笑着斜靠在床上,双手放在身侧,身上半掩着被子,冲她招招手:“常姑娘,进来。” 屋内布置得干净雅致,桌上放着药碗和茶具,却仍然没看见婢女,只有季凌云一人。常欢走进几步,离了老远关心道:“季大哥,你怎么病了?” 季凌云唇无血色,面如蜡纸,几日不见双颊微凹,一看也知正在病中,但他的眼睛却是晶亮的,含着温柔笑意,下巴微抬向床边凳子:“坐下吧,大哥不能给你倒茶了。” 常欢拘谨地上前坐下,看着季凌云的脸色,焦心道:“气色不好啊,怎么会突然病了呢?” 季凌云轻摇头:“莫担心,只是小病。” 常欢默了一阵,道:“是不是…是不是上次送我去康州受了风寒?都怪我…” 季凌云见她自责,忙道:“不要乱想,与你无关,是我…是我酒喝多了。” “酒?”常欢奇怪,“季大哥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季凌云无力的靠着,轻笑道:“因为做生意,要应酬别人,自然少不了多喝几杯。” “噢,是这样,”常欢点头,“身体最重要,大哥以后还是要注意些,少喝点罢。”倏尔挑眉道:“我师傅有时也会小酌几杯,看来我要回去说道说道他才行。” 听她提到师傅,季凌云眼中柔光微暗,低道:“常姑娘与令师已不再闹气了吧?” 常欢微笑:“不闹了,我最近寻了个画院的事情做,每月到山下来住几日,省得…省得惹他心烦。” 季凌云奇道:“下山了?在哪家画院?” 常欢不好意思:“不过是家很小很小的画院,没有名气的,学生才…”自己噗嗤一笑,“才三个而已,呵呵。” 季凌云笑叹:“很好啊,令师不过才收了你一个徒弟,你一下就收了三个,岂不是青出于蓝了?” 常欢羞道:“我…我哪能跟师傅比啊。” 两人突然没了话,安静了良久,常欢正欲找个话题,季凌云忽然极低声道:“像常姑娘这样可爱的女子,又怎会惹人心烦呢。” 常欢一怔,他怎么又说回去了?赞自己可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傻笑了两声。 季凌云抬眼看她,柔声道:“我…能叫你欢儿么?” “呃…”感觉到季凌云直接的眼光,常欢有些尴尬,欢儿,这个称呼一向只有师傅在叫而已,别人这样叫自己,还真有些不习惯呢。她顾左右转移道:“嘿嘿,称呼嘛,随意好了,季大哥病了,房中怎么连个端药的都没有啊?” 季凌云仍定定望着她,道:“韩端在煎。” 他不瞬的注目让常欢坐不住了,忙站起身道:“男子哪会煎药啊,还是我去吧。”说罢便往外走。 季凌云急伸出手:“欢儿!不需劳你!” 常欢笑着回头刚想客气,忽然瞪大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季凌云伸出的手,白色亵衣随着胳膊的抬起滑下数寸,季凌云的小臂上惊现道道触目血痕! 常欢骇得回身一步握住他手,惊恐道:“季大哥…你的…” 季凌云面现慌乱之色,猛地抽回胳膊,将亵衣拂好,转开眼睛沉声道:“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中国队加油!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每天为我打分收藏,到底是少女还是孩子娘? 正文 傲泪识笑 傲泪识笑 即便常欢再不谙世事,她也能看出那胳膊上的伤痕绝不寻常,见季凌云有意回避,自是不能无礼相问,窘了一阵,嗫嚅道:“那季大哥就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季凌云微合双眼半晌,又抬眼看向她,轻道:“留下吃了晚饭再走?” 常欢忙道:“不了不了,画院先生还在等着我,改日再来看你好了。” 季凌云眼露期待:“欢儿你…何时再来?” 常欢为难,本是句客套空泛之语,根本没想过几时再来,可既然人家问了,“唔…”她扭了扭手指,道:“下月好吗,我下月下山时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病,快些好起来才是。” “下月几时下山?” “初一。” 季凌云顿时开心了,笑道:“好,一言为定,下月初一再来庄内,我必已康复,到时带你四处转转。” “嗯!一言为定!”尽管被那血痕吓了一跳,但见他期待的模样,常欢还是爽快的定了下次拜访的日程。 韩端送完了药,照着季凌云的嘱咐又将常欢送回画院。回去的一路,常欢不像来时那么多话,抱着双臂,拧着秀眉,不时轻“啧”一声,似有烦恼一般。 韩端乐得清净,快马加鞭,车速极快,天还未黑全,已将常欢送至丹枫院门。车住马停,常欢还在发愣,韩端等了半晌见她没有下车的意思,重咳一声:“到了,下去吧。” 常欢醒过神来,看看大门,又看看韩端,突然将脑袋凑向他的脸,低道:“哎…” 韩端忙向后一趔,惊道:“做什么?” 常欢翻他一眼,声音压得很低:“不做什么,我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季大哥他…生得什么病?” 韩端向车边挪了挪,直视前方:“风寒。” 常欢眨眨眼睛:“风寒?怎么染了风寒呢?” 韩端冷哼一声:“送你去了康州之后便病了,你说怎么染的?” 常欢听着这个截然不同的回答,半晌没作声,韩端正欲撵她下车,她突然又道:“既是染了风寒,你为何抓那么多伤药?” 韩端猛然一愣:“你怎么知道?” 常欢的大眼睛在暮色中愈显明亮,一眨一眨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嘴角轻轻一咧:“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韩端惊觉上当,药材包得严实,她又怎会看到,明显是在套话,她知道了什么要故意套话?一时来不及想,只顾怒道:“废话连篇,快下车去!” “嘁!就会凶人。”常欢嗔他一眼,磨磨蹭蹭下了车,站在车边道:“弄些蜂蜜涂在伤口上,会好得快些,我小时候跌伤了,我爹给我涂过,不过蜂蜜很贵的。” 一听此话,韩端突然脸色大变,星目圆睁,似受了极大打击般出口爆喝:“你少管闲事!”说罢举鞭重重抽向马屁股,马儿惨嘶一声,尥蹄向前奔去,扬起一道尘烟,转瞬消失在街角。 常欢诧异地看着他气愤爆走,回想季凌云楼内无人伺候的诡异情形,回想他小臂上的血痕,回想两人掩饰的回答,愈发觉得那人的病生得蹊跷。韩端果然抓了伤药,那就说明季凌云真的是受了伤。从康州分别后,他们遭遇了歹人强盗么?权把韩端刚才的发飚当作是羞愧吧,一定是没保护好季凌云,打不过别人,反被人打了,回了庄子还不敢露出风声,怕人知道了笑话。想到这里,常欢嗤笑了一声转身进门,天下第一剑!还真是耻辱啊! 日破春寒,鸟语送欢,年始于春,日始于晨。晨光乍现之时,简陋的丹枫画院迎来了它崭新的一天。 三个布衣布鞋,个头高矮不齐的小男孩排立院中,吸着鼻涕,挠着脑袋,惊奇地盯着面前这位身穿鹅白袄,头绾双环髻,眼睛温和可亲,唇角飞扬带笑的一位漂亮姐姐,他们的新画师——常欢先生。 张之明神气地背着手站在一边,笑呵呵地道:“向常先生行礼!” 三个孩子一同弯下腰去,童声齐道:“常先生好。” 常欢几乎快要憋不住笑出声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脆声答应道:“好!我叫常欢,是你们的新画师,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三个孩子你推我我推你,嘻嘻笑着没人回答,张老头板脸训道:“先生问你们话为何不答,小龙,你带头答话!” 被叫作小龙的男孩看起来是三人中最大的,长得白白净净,穿得也算干净,只不过裤子膝盖处却打了块补丁,他拽拽衣服,向前一步大声道:“我叫陈龙!我九岁!” 常欢笑着点点头,看中间个头稍逊一些的孩子站了出来,声音比方才那个还大:“我叫陈虎!我七岁!” 常欢笑眯了眼:“好名字,成龙成虎,莫不是一家兄弟?” 兄弟二人同时答道:“对!” 第三个孩子个子最矮,年纪看起来最小,鼻下还挂着鼻涕,不时吸溜一声,长得圆头圆脑甚是可爱,常欢走到他身边,摸摸他脑袋:“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学着另两人的模样,向前跨了一步,手背朝鼻下一抹,稚声稚气道:“我叫陈天骄,我…我五岁!” 常欢转头疑惑看看张之明,老头嘿嘿笑道:“不错,都是一家的,就是咱们画院儿隔壁陈家炒货的三个孩子。” 常欢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丹枫画院学生三人,便是来自炒货之家的兄弟三人,陈龙陈虎陈天骄,由名字便能看出,陈家父母该对他们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呀,自己一定得好好教才行,不能辜负了这一家人对画院的厚爱。 互相认识之后,授课便正式进行了。常欢按照师傅写的案子,从简单的命题作画开始,摸清了他们的基础。半日课完后,忙着为三个孩子一人缝了一个装了沙子的腕包,下午便带上练笔,孩子们都觉得新奇,练一会儿便解下沙包偷偷砸闹起来,边砸边看着常欢脸色,常欢一直在微笑,并没有出言责怪,看着他们玩得高兴,想起自己独自一人带着铁腕练画的时光,心里竟觉得热呼呼的。 一连数日的相处,孩子们很快和常欢熟络起来,课上课下,各种奇怪的问题和状况接踵而来,直叫常欢有些招架不住。 天骄:“先生,我要尿尿。” “先生,我要尿尿。” “好,天骄最聪明,自己去好吗?” “先生,我要尿尿。” “天骄怎么了?” 小龙小虎:“他早尿了!尿裤子上了!” “……” 小虎:“先生,你怎么是女的呀?” “我本来就是女的呀。” “女的怎么能当先生呢?” “呃…女子也可以当的,只要有本领。” “什么叫本领?” “本领就是……比如会画画、会写字、会作诗、会弹琴,又或是会武功。” “武功?我想学武功!” “呃,好,不过还是先学画画好么?” “不好,我现在就想学武功,先生你教我武功。” “我…我不会。” “那先生就是没本领喽?” “我…我会画画呀。” “不会武功就是没本领!” “……” 小龙:“一斤炒瓜子三钱七,二斤炒瓜子七钱四,三斤炒瓜子…三斤…” “小龙,笔要这样拿,落笔的时候才有劲。” “三斤…三斤…” “小龙?小龙?” “先生,三斤炒瓜子多少钱?” “为何…问这个?” “我娘说,晚上回去要考我。” “你娘不想看看你画的花儿么?” “不想,我娘说,我以后要当炒货店的掌柜,不能不会算帐。” “……成龙……陈掌柜…” 收徒方懂报师恩!对三个小毛头的试授,让常欢深深领会到了这句话的精髓,吵啊闹啊,顾左右而言他啊,打啊疯啊,尿裤子称瓜子啊,头昏脑涨地结束了五日的课时,看着三个孩子精气神儿十足的冲自己挥手道别,常欢疲惫并开心着。不禁想到自己的小时候,是否也像他们一样,不专心练画,总是想着跟师傅掰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是想着开小差偷小懒,少画一幅没被师傅发现,就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直到此刻,常欢才明白师傅的不容易,生活上关心疼爱,授艺上苛刻严厉,多年来一直要求她追求完美,精益求精。为母知爱,为师知严,没有师傅的严,自己哪能得来这受益终身的画技?回山后,要好好谢谢师傅才是,好几日不见了,不知师傅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又画得忘了时辰,没有准时吃饭呢? 第二日收了衣服准备回山,常欢向张之明告别时,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奇怪道:“张先生何事?” “呃…”张之明尴尬的摸摸胡子,“常姑娘,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先生请说。” “春后,小龙就要被送去学堂了,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来学画。” “哦?进学堂是好事啊。” “是是,不过他一走,院中学生就更少了,我愧对老师栽培,年纪虽大,资质薄差,几年竟也未教出过象样弟子,多亏常姑娘来了,这个…我也不是求利之人,只想能多收些学生,将老师留给我的丹枫画院壮大些,你看能不能……” “先生有话直说便是。” 张之明吭了半晌,还是开口:“若将常姑娘名号挂出,定可吸引大批学生来报。” “我的名号?” “不错,千山嫡传弟子,天下第一唯尊画师!”老头激动了,“还有比这更好的招牌么?” 常欢看着老头憧憬的模样笑了:“倒也并无不可,既都来了,自然也当为画院出力,先生看着拟吧,莫…莫太夸张了,我怕师傅会不高兴。学生也不可招得太多,毕竟只得我们两人而已。” “好好,常姑娘放心!一定不会辱没千山仙名,我自有分寸。”老头高兴地颠颠跑去写招牌了。常欢看看简陋的院子,心中隐有担忧,若真吸引了大批学生,这院子能塞得下吗?两人能教得过来吗? 拎着包袱转回千山,常欢心情极好,出师小捷,因无授徒经验而疲累,因学生点滴进步而快乐,两种感受叠加,便成了充实,恨不得立刻飞回画筑,向师傅汇报这几日的情况,他也一定会为自己高兴的。 边走边哼着小曲,踏阶而上,远远见上方阶石处坐着一人似在休息。千山冬天人迹罕至,但只要入了春,立刻便会有人踏青。常欢没有在意,心道那不是樵夫便是采药人。依然乐呵呵地健步上登,行至那人身旁,两人对视一眼,常欢见他竟是个年轻公子,白衣玉带,腰系佩剑,相貌清秀和善,看起来有几分雅意。他怔望着常欢,眼睛一眨不眨,目露一丝探询之意。 常欢别开眼睛,挂了一丝礼貌浅笑,从他身边走过,忽闻他唤道:“这位姑娘…” 常欢停步回头:“公子…何事?” “姑娘可住千山?” 常欢点点头:“是的。” “可识千山蓝兮公子?” 常欢微笑,想必又是一个来找师傅求画的,再点头:“认识。” 那男子站起身,走上台阶,站于常欢面前,略带激动道:“不知姑娘可姓常?” 常欢心中暗叹,自己唯尊大名远播了啊。不答是否,问道:“公子何事呢?” “姑娘可叫常欢?” “呃…是。” 语气越来越急:“姑娘养父可叫常德?” 听到“养父”两字,常欢觉得甚是刺耳,这么多年,她早已忽略了自己是被爹拣来的这个事实,心中早就把爹当成亲爹一样了,皱眉道:“是又如何?” 那男子突然猛地扶上常欢肩膀,激动难忍,声带恸意,大声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常欢大惊,一把打掉他的手,蹬蹬向上跑了几步,回头指住他鼻子气道:“你是什么人,真无礼!” 那男子向上一步,伸手向她,眼中竟含了泪:“…我是你哥哥。” 常欢看着他眼中有泪,忽地一阵心慌,赶紧掉头就跑,边跑边叫道:“救命啊师傅,有疯子!” 跑了不过十阶,眼见白影一晃,那人竟闪到了她身前,倏地又抓上她肩头,急道:“你听我说。” “啊!”常欢骇得乱推乱搡,脑袋扭到一边,闭眼皱脸放声大喊:“快放开我!我师傅就要来了!” “常欢!”那男子手下使力,忽然大吼一声,常欢一抖,眼睛眯开一条小缝惊怕地望向他,见他眼睛通红,满脸激愤之色,听得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是疯子,我真的是你哥哥!” 常欢抱拳乱拱:“好好好,哥哥,你放了我吧。”心里哀叹不已,穿得倒是像模像样的,可这行为不是疯子又能是什么呢? “你听我说话我就放开你!” 常欢回头望望离单绝还远着呢,师傅若不下山来迎,根本不可能救到自己,只好苦着脸敷衍道:“你说吧。” 那男子微松了手,却没放开,长呼一口气,叹道:“兄妹疏离如此,父母在天有灵也不得安息。” 没等常欢有何反应,他垂下眼帘快速说道:“你从小跟养父常德在康州长大,常德死后,你跟着蓝兮来了千山学画,不久前在京城得了唯尊之号。” 常欢不作声,听他继续道:“你左耳穿了耳眼,右耳没有。” 常欢摸摸耳朵,没瞎的人都能看见。 “因为小时候娘给你穿了双耳,你却总叫着右耳疼痛,娘便给你去了一个。” 常欢闭上眼,听他还能编出什么来。 “你的胎记长在…左臀侧面。是黑色的圆斑。” 常欢愕然脑袋一轰,既而恼羞成怒,顾不得肩膀被他压住,反手从下至上甩上那人下巴:“你…你不知羞耻,你…你竟偷看我?” 那人下巴被袭,却面不改色,缓闭了闭眼睛,沉痛道:“你不会哭,生下来就不会哭,从来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摔痛了,只会……笑。” 常欢蓦然呆住了,嘴唇哆嗦,心惊至极。这…是个秘密。除了她和爹之外,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连师傅也……爹曾说过,不要让别人知道自己不会流眼泪,会被人当成怪物抓去的,多少年了,常欢从没对师傅提过,早已不怕被当作怪物,只是师傅没问,她自然也不会说,不想让师傅担心,就让师傅一直看着自己的笑脸,就让师傅一直觉得自己是开心的就好了。 可这个人…这个陌生的男人,他怎么会知道? 那人悲然一笑:“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么?从十年前起,我便跟着刘叔大江南北的到处找你,行路万里有余,几乎将夏国翻了一个遍,一点一点的拼着线索,一点一点的寻着蛛迹,只因有人看见你还活着!只因刘叔临死前一定要我把你找回来!不然我就对不起他,对不起你,更对不起爹娘!” 听着他激动的述说,看着他的泪涌出眼眶,常欢呐然口不能言,感受到心底莫名爬上一丝哀伤,她懵了。不明白自己这缕哀伤从何而来,恍然站在那处,仿佛石化。 男子放开了她的肩膀,抬手拭去泪水,叹笑道:“好在,好在我终于找到你了,笑笑。” 常欢茫然望向他,喃喃道:“你…叫我什么?” “笑笑!”男子坚定道,“你不叫常欢,你的本名叫谭笑,你的亲爹叫谭文渊,你的亲娘叫萧兰,我是你的亲哥哥,谭傲!” 常欢猛地一抖,手哆嗦着抬起,指着那人颤道:“你…你不要再跟着我…不要再跟着…”说着转脸急奔上阶。 那人身后叫道:“好!我不跟,你若想知道更多,就到西江客栈找我!你要记着你的名字,你叫谭笑!”最后二字几乎是高吼出声。 常欢捂住耳朵跑得飞快,心中默念着: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包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几次被山石绊倒,拂也不去拂一下,爬起来继续狂奔,两条腿好象已不再是自己的,疲惫麻木到没了知觉。直到看见筑檐,直到看见青松,直到看见白鹤翩翩,她才腿下一软,趴在最后几层石阶上,放声嘶叫:“师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豪情百千丈,眼光万里长,我发粪涂墙! 谁唱的?成龙! 最近发现我起名字有点水平了,成龙成虎成天骄,啧啧,一般二般人起不出来这么有水平的。 正文 千山无我 千山无我 蓝兮闻声而出,惊见常欢狼狈的趴在上阶处,发髻散了,衣服脏了,一脸失措表情,慌得忙上前搀扶:“欢儿怎么了?” 常欢倚着师傅胳膊站起,骇怕的指指山下,结巴道:“上山路上有个人…有个人突然拦我,说是我的…说是我的…” 蓝兮急问:“说是你的什么?” 常欢眼光越过师傅,凝注在画筑门口,喃喃道:“说是我的…”半语哽在喉咙,再也吐不出来。 画筑门廊下站着熟悉的女子,淡黄裙,夭桃髻,眯起双眼看着常欢,却不上前,脸上似笑非笑,表情怪异难明。 蓝兮见常欢顿住,顺着她的目光回过身去,那女人突然变脸,惊慌的瞪大了眼睛,伸出两手向常欢奔去,口中呼道:“是常欢?摔着了吗?” 奔到常欢身边,探手握上她的胳膊,紧张道:“摔到哪里了?痛不痛?” 常欢结舌半晌,脑中一片空白,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画筑,茫然看向蓝兮:“师傅…她…” 蓝兮随意道:“龙天来万州走镖,玄月姑娘随其一道来山上看看为师。”心思关注还放在常欢身上,“你到底怎么了?上山时遇到谁了?” 常欢心尖一抽,呐然低问:“玄月姐姐…来了几日?” 玄月道:“昨天才来,山间气息新鲜,人也倍觉爽利,就想在这儿多盘桓几日,”说着看了蓝兮一眼,“给你师傅添麻烦了。” 常欢恍惚着抬头四处瞅瞅:“怎么不见龙大侠?” “本说好昨日来的,等到天晚也没有来,想是要交镖,住客栈了罢,今日应该就会上山来了。” 常欢忽觉一阵晕眩,玄月昨天来的,龙天还在山下,这么说,昨夜山上只有师傅和她二人?他们…他们聊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京城尴尬还历历在目,这女人明明知道她的反感…竟还追到山上来,师傅竟就允许她在此住下?愈想愈觉胸闷,听着蓝兮连连追问遭遇何事,也不想再答,挣开两人一左一右扯住她的手臂,垂下眼帘闷道:“我现在好累,我去睡一会。” 拖着脚步踉跄进屋,蓝兮着急跟上:“欢儿,你究竟遇了什么人?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上到二楼,常欢往楼下一瞥,玄月还站在松下抬头望着她,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怪异的神情,似笑非笑,刺眼刺心。 愤意涌上心头,常欢猛地回头扯住蓝兮衣襟,低道:“师傅,你进来!” 把蓝兮扯进房间,常欢大力摔上门,转头喘着粗气,怒目瞪住他,手指门口:“她!” 绘蓝颜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8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8部分阅读 蓝兮看着常欢表情,心里了然丫头为何生气,轻叹一声:“想着龙天即到,便没有催其下山,怎知等到夜至龙天还没有来,只得留她暂住一晚。” 常欢怒道:“夜至师傅可以把她送下山,为何一定要留宿筑中?你们孤男寡女的…” 蓝兮轻斥:“不要胡说,玄月姑娘是为师朋友,我与她二人不过浅探几句琴画通理而已。她对你并无恶意,上次事件我代你向她道了歉,她也直说不介意,你莫存狭隘之心。” 常欢急拉住蓝兮的袖子:“师傅啊,不是我有狭隘之心,是她有啊,她…她有企图!” “有何企图?” 常欢噎了半晌,狠狠甩手,扭头道:“我就不信师傅你不知道!” “为师不知。” 常欢只觉心脏酸痛不止,恨瞪着蓝兮道:“你知道,你明明就知道!你们以前就好过对不对?” 蓝兮愕然“这……那是…” 常欢见蓝兮没有否认,脑内顿时一片混乱,激动中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师傅你是不是喜欢过她?她弹琴弹得好,长得漂亮对吗?你喜欢她是不是?正好啊,她也喜欢你,都追到山上来了,这还不是喜欢你吗?两人同住一夜,好…真好…” “住口!”蓝兮怒了,“为师与玄月姑娘清清白白,你莫再信口胡说,为师可以纵你耍耍性子,但你不能污蔑玄月姑娘!” 常欢控制不住愤怒,发疯似地大叫:“就你们两个在山上呆了一夜,你还敢说我污蔑她?你还敢说清白?” 蓝兮用力掐住常欢双臂,吼道:“够了!怪为师平日对你过于惯溺,你竟越来越放肆了!” 常欢双目喷火,急喘着愈发乱道:“我放肆?我说了事实就是放肆?你们两个没有问题,你为什么怕我说?” 蓝兮气得浑身发抖,掐着常欢双臂愈发用力,抑住怒火,咬牙低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你…”话到嘴边,蓝兮突然一顿,恨恨喘了一口气,低下头,没有说出。 常欢早已失了理智,眼神混乱,想到玄月刚才的表情,直觉怒痛双感冲上脑门,嘴中仍不罢休:“我怎样?我丢了你的脸?当着她的面丢你的脸了是么?兮!”常欢怪笑,“呵呵,喊得多亲热啊,嫌我碍事想再赶我一次?不用你赶我自己也会走的!” 本已压下的话,被常欢的无礼之语激得再也忍不住了,蓝兮猛地抬头,脱口道:“我的事情你无权过问,记住,你只是我的徒弟而已,若这徒弟你也不想当了,想走随你!”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常欢闭上了嘴,愣愣地看着蓝兮,眼中腾腾怒火幻做不可置信,渐渐的…全灭了,只余一团死灰。 蓝兮放开手指,因过于激动过于用力而掐到没了血色的手指,缓缓垂在身侧,平静了半晌,他转头出了房门,站在门口,听屋内再无一丝动静,蓝兮双手按住额头,苦恼的揉了揉,乱麻又缠住了他的心绪。 独自一人过了几日,他有些孤独,他发现自己已找不回从前那份所谓的清净,没有了丫头清脆的声音,没有了丫头活泼的身影,画筑一片死气沉沉。他满心期待着丫头回来后奔到他身边欢笑撒娇,满心期待着听丫头述说第一次授课的感受,他甚至将画室重新打扫了一遍,拟好了绘像入门的案子,只因玄月的突然来访,将这一切期待都打乱了,师徒二人大吵一架,这…不是他的本心之愿。 “兮。”玄月静静站在楼梯拐角处望着他,方才屋内的争吵,想必她是听得一清二楚了。 蓝兮放下手,尴尬的一笑:“你听见了?对不起,我管教无方,让你见笑了。” 玄月走到他身边,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摇头道:“孩子口中说出的话,我不会在意。欢儿上山时恐是摔着受了惊吓,做师傅的要有耐心才行,待她冷静些,你再去与她说说道理,师徒哪会存仇呢,明日便好了。” 蓝兮听着她通情达理的话语,无奈的点头叹道:“明日再说罢。” 玄月苦笑:“我不知何处惹欢儿不喜,她想是对我有些成见,就不等龙天了,我还是先告辞罢。” 蓝兮略有歉疚:“玄月…这真的很抱歉…” “嗳。”玄月侧耳,眼光向身后的房门一瞟,突然食指轻抬,触到蓝兮唇边,轻道:“你我之间无需客气。”蓝兮向后仰了仰头,刚想避开玄月的手。“砰!”地一声,房门开了,常欢一出来,正看见玄月抚着蓝兮胳膊,手指摸向蓝兮嘴唇。 蓝兮下意识的向她跨了一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常欢面无表情,眼神淡然无光,仿佛什么也没看进眼里。径直从他二人身边走过,向楼梯走去。 玄月唤道:“欢儿…” 常欢理也不理,几步下了楼。头发仍散了,衣服仍脏着,就那样木然的进了厨房。玄月忙拉着蓝兮下楼看她,急道:“她要做什么?” 站在厨房门口,蓝兮默了半晌,道:“做饭。” 果然,盏茶功夫,常欢从厨房钻出来了,手里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表情呆滞地又进了正厅,自己一人趴在桌上稀里呼噜连面带汤吃了个干净,碗也不收,抹抹嘴抬脚又上了楼,屋门“砰”地一声又关了个死紧,就再无声音了。 蓝兮玄月站在院中无言对看半晌,玄月呼了口气道:“好了,睡觉了。你想想等她睡醒后怎么跟她谈谈吧,我还是先下山了。” 蓝兮已无心情再与玄月客气,直接点头道:“好,若遇见龙天,便告知他也不用来了,过几日我去客栈看他。” 玄月下山了,蓝兮一个人在画室从早坐到了晚。常欢始终没下楼,蓝兮也始终没吃饭。恍惚着上楼,看常欢房门闭得紧紧的,叹口气进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心思飘飘忽忽想了很多,想到了丫头小时候机灵娇俏的模样,想到了师徒二人多年相处以来的一幕一幕,想到了丫头在唯尊会上的精彩表现,想到了那幅自己的绘像。疑惑着,不解着,本是和谐的山中日子,为何最近这样不平静?他似有若无的想出了一些头绪,却又不愿意相信,一直想到天快亮了,乱麻仍旧挥之不去。 一夜未眠,蓝兮早早起了身,洗漱完毕亲自下厨煮了粥,用小盘儿端着站到常欢门前,犹豫又犹豫,还是抬手敲了门,矛盾总是要靠交流化解,昨日自己说了些火头上的话,丫头想必气得不轻,看来得好好与她说番道理才行。 一敲,无声,再敲,仍旧无声。蓝兮轻唤:“欢儿?师傅进来了?” 无声。 蓝兮推开房门,一阵清晨寒风扑面而来,她房中的窗户竟又没有关上。蓝兮叹着气跨进屋内,扫眼一瞧,连盘带碗“啪”地落到了地上,清粥洒了一地。 屋内空无一人!桌上纸笺被烛台压着,三角不住被风吹得翻起,蓝兮拿过一看,寥寥数字,如针刺目: “师傅在上,受常欢三拜,徒儿不肖,愧师多年诲教,仍劣性不改,乱语肆言令师傅蒙羞,今自退师门反省悔过,从此千山无我!” “千山无我,千山无我!”蓝兮颤着手,看着纸上一字一句,眼内刺痛,心悸如潮,脑中轰然,口里喃喃念着常欢名字,急冲出房门,向楼下看去,青松依然,白鹤悠舞,静旎的山中清晨与往常没有两样,只是,常欢不见了! 飘渺单绝峰顶,传出一声撕心呼喊:“欢儿!” 常欢夜间便下了山,摸着黑空着手,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山下走去。春夜有轻寒,只有间或夜鸟的叫声和潺潺溪流陪着她一路下山。从来没有单独走过夜路,山林风声啸啸,可她并不害怕,甚至觉不出寒冷,平日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她只用了一个时辰。 摸到山脚小屋,赶出了蓝兮的马车,一路向东,向着明月的方向疾行。天空是暗蓝色的,有灰色的云朵倏尔飘过月影。她坐在车头,迎着风,嘴唇又干又痛,似在被火灼烧,她仿佛听见自己的血液流动出汩汩的声音,有时是温暖的,有时冰冷的,潮水般涌去心脏,又潮水般褪去。手下不住挥鞭,极短时间她便赶到了目的地。 偌大宅院隐在黑暗中,无光的灯笼在门上与风纠缠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常欢停下车,走到门前,抓起门扣用力砸了几下,半晌,内里传来声音:“何人?” 常欢没有说话,看着门缝一丝亮光透出,侧边小门吱呀开了,露出一张睡意朦胧的脸:“何人?” 常欢哑着嗓子说明了来意。门又关上了,她站在风口,身体有些发抖。 良久,门开,万年寒冰衣衫齐整,目露诧色的站到了她面前,听她轻道:“哎,你能帮我个忙么?”眼前一晃,蓦然软了下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常欢已身在一张温暖的床上,屋内有温暖的烛光,她晃晃脑袋,坐起身来,看着坐在桌前正盯着她的冷面韩端。勉强笑道:“我没什么事,想是累了。” 韩端开口:“你发热了,躺下吧。” 常欢环顾四周,简单干净的一间屋子,黑桌黑椅黑柜黑床,墙上唯一的装饰是一把剑,“你的屋子?” 韩端不答问道:“你从哪来?” “山上。” “为何下山?” 常欢垂了眼睛,闷声道:“不想说。” 韩端静静看了她半晌:“何事寻我?” “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 “不要告诉季大哥我来了,他还病着呢,我只求你帮忙。” “嗯,说。” “我想你陪我去见一个人。” 韩端转过脸,语气冰冷:“你发热了,好了再说。” 常欢道:“没事的,只是小风寒,我身体很好…”说着探头看看窗户,“天都快亮了,我们一会儿就走好不好?” 韩端仿似没听到她说话一般,站起身无表情道:“睡觉吧,睡醒了喝药。” 常欢见他欲走,急得忙掀被子下床:“哎哎,我不睡,我有要紧事啊。” 韩端回头,阴着脸指着床:“上去!” 常欢穿上鞋子,跳到他面前,想蹦两下,腿真的有点软,勉强颠了颠道:“你看,我真的没病。” 韩端盯着她,缓声道:“先睡觉,天亮再走。” “天已经亮了。” 韩端不理她,转身出门,常欢一急又忘了警告,伸手拍上他后背:“帮帮朋友啊你,我不想睡觉,我想去找人。” “别碰我!”韩端一震大喝,步移身转,手臂往前一挡一推,将常欢猛地向后震去,“叭几”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脑袋正撞上床边。 “哎哟。”常欢痛叫一声,揉着后脑惊愕地看着他,“你…你…你推我?” 韩端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下意识向前一步,忽又收了回去,冷道:“我早对你说过,不要碰我,现在你给我爬上床去!不然…” 常欢看着他满面寒气,心里一慌,翻身拉着床边爬起,趴到床上嘟囔道:“你吓不倒我,我不信你会打我……” 韩端冷哼一声,“稍后我来叫你。” “哎哎,”常欢忙喊住他,“我不下床,你来,我问你一件事。” 韩端几次欲走未果,无奈又回了头:“说。” 常欢眨巴着眼睛,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我发热了?” 韩端的万年寒冰脸上突然现出一道可疑的红晕,默了半晌才道:“知道便知道了。” 常欢“哦”了一声,翻身躺好,拉过被子盖上,眼睛瞪着床帐轻声道:“你把我抱到床上来的?” 黑风一闪,半秒不过,床前已没了人影,房门呼扇着关了一半,常欢看着门,唇边扯起苦笑,自语道:“不让别人碰你,你就可以碰别人了?过分!” 天光微熹,躺上了床才知身子沉重得厉害,常欢眼睛越眨越慢,倦极了,真想好好睡一觉,可是心中却横着一根刺,时不时就探出头来扎她一下,这个时辰,自己本该舒服的抱着被子躺在闺房床上呼呼大睡,又或是已起了身给师傅准备早饭,松舞鹤飞,晨鸟脆鸣,美丽的千山又开始了新的一天,只是她…再不属于那里。师傅会焦急么?会生气么?或者,会觉得解脱么? 想着那放在师傅唇边的玉手,想着那声声亲近的昵唤,想着他二人千山独处一夜,究竟唤了多少声“兮”?想着……那一句“徒弟而已。”伤透了,伤透了! 常欢原只是蓝兮的“徒弟而已”。 他说的不对么?对的,只是自己在执迷、在妄想、在企盼着他对她能有哪怕一丝别样的情意。 原来,也只不过是执迷、妄想、企盼…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jj改版了,吓了我一跳,今天上来以为自己穿越了呢! 我为我的文能吸引到众多孩子娘和众多不是少女的少女而感到深深的自豪! 这是女人的天地,男人死一边去吧!让他们做奴隶!抽打他们!挖哈哈哈哈。 正文 身世端倪 身世端倪 韩端进门的时候,常欢睡得正香,被子裹得紧紧的,密长的睫毛覆着一动不动,嘴唇红润润的,鼻尖似有细汗,想是热退下去了。 “常欢。”韩端站在床边别扭着脑袋,轻叫了一声。她没有动静。 “常欢?醒醒。”酣睡正浓,完全听不到唤声。 韩端伸手想推,指尖已触上被边,常欢唔哝着翻了个身,那指尖又闪电般缩了回去。等半晌依然没有动静,韩端默默站在床边看着她沉睡中姣美的面容,拳头握了又松,终于还是选择转身坐在桌前,倒了杯茶慢啜起来。 常欢饱饱睡了一觉,眼睛未睁先探手出被伸了个懒腰,口中含糊道:“今天不吃面条了…”挠了挠脑袋翻身坐起,迷糊着睁眼瞅瞅陌生的床帐,意识还未全部清醒,听耳边冷声道:“你睡醒了?” 常欢吓了一跳,扭头看他,半晌反应过来:“啊…对对,什么时辰了?” “午时已过。” “午时了?”常欢慌的下床穿鞋,急道:“你怎么不叫我呢?” “叫了,不醒。” 常欢嗔他一眼:“不可能,我睡觉很精的,有点动静我就会醒,你肯定没叫我。” 韩端没有争辩,沉默一阵道:“好点了么?” 常欢晃晃脑袋:“没事,我说过我身体很好的。” 韩端起身,“那走吧。” 常欢拢拢头发,也顾不得洗把脸,忙不迭的跟了出去。一到屋外,她迎风打了个哆嗦,正午虽有阳光,可她睡时没脱衣服,原衣起身自然觉得寒冷,抱着双臂缩着肩膀,口中丝丝抽着气。韩端看她一眼,快步将她带上了马车,自己回转屋去,拿了件黑袍子上得车来。 “穿上。” 常欢接过抖抖:“你的衣服?这么大怎么穿?” “你不冷么?” 常欢苦下脸:“冷,不过这衣服也…太大了,有毯子么?” “没有,不穿便罢。”说着欲拿回,常欢快速甩开披到肩上,裹紧道:“穿穿!将就着披一下吧,真的挺冷的。” 韩端表情僵硬,“去哪?” “去城里,西江客栈。” “做什么?” “找人。” “为何要我陪同?” “你不是会武功么?” 韩端轻拧眉头:“那人要对你不利?” 常欢诚实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想去问他点事情,但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真的存了什么坏意,有你陪着,我安心点。” “为何不叫你师父陪同?” 常欢心下一黯,顿了顿,嘟囔道:“你是不是不愿陪我去?不愿我就自己去好了。”韩端不再作声,出厢赶车。 常欢裹着大黑袍缩在车角,看着午后的阳光透进车帘在地板上洒出片片柔和的光影,听着韩端驾马时鞭子抖在空中“啪啪”的声音,心中涨满惆怅的情绪。为什么要去找那个人,她自己也不知道,只知从山上跑下来时,满心满脑只装了这一个奇怪的念头,无亲无故,无处可去,那个人的疯言疯语突然像春天的野草,在她脑中疯狂的生长起来,强烈的让她不能忽略。生平首次没有倚靠师傅,独自做了一个决定,是真是假,是凶是吉,只有迎上面对才知。 半辰功夫,车停在西江客栈门前,两人下车进店,常欢问掌柜道:“可有一位谭傲公子住在此处?” 那掌柜扫她一眼,“姑娘可姓常?” “不错。” 掌柜点头,“有的,谭公子吩咐过了,这就带您上去。” 跟着掌柜上了楼,沿廊行至东一房门口,掌柜抬手叩门:“谭公子,您等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门内便有急促脚步移动声,“咯吱”开了门。常欢韩端不约而同的一愣,门内不止那谭傲一人,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国字方脸,浓眉大眼,正是那南侠龙天! 他看见二人也微现惊讶,“常姑娘?韩公子?” 韩端抱拳示意,常欢施礼招呼:“龙大侠。” 龙天连忙还礼,豪爽呵呵笑着:“原来你们与谭公子也是相识。” 常欢尴尬的笑笑,心道,不太相识,特意过来相识一下。 龙天又向常欢道:“在下原意昨日上山,你师突让玄月递话要下山来,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常欢笑不出来了,低声道:“我也不知。” 说了几句,龙天看着几人还站在门口,忙道:“既然你们有约,那我就不打扰了。”转对谭傲道:“请公子思定后给我回个话。” 谭傲颔首,“请!” 两下告辞,谭傲将常欢和韩端让进屋内坐定,为他二人斟了茶,向韩端抱拳:“未请教这位公子?” “韩端。”一贯的冷漠表情,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谭傲并不在意,点头道:“在下谭傲。”眼睛已看定常欢,微露欣喜之色,唇角藏不住的笑意绽开,轻声询问:“笑…常姑娘吃饭了么?” 常欢闷头摇了摇,径直道:“我想问你…” “嗳。”谭傲截断她的话,看了一眼韩端,“我也还未吃饭,不如我叫些酒菜上来一起吃好么?” 常欢仍摇头:“我不想吃,我只想来问问你。” 谭傲轻叹了一口气,顿了半晌对韩端道:“恕我失礼,我想与常姑娘单独谈谈。” “不可。”韩端淡淡一句,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谭傲看看垂着脑袋的常欢,苦笑道:“我绝无恶意,既然常姑娘来了,有些话,我就只能对她一人说。” “不可。”仍是这一句,韩端坐在椅上稳然不动。 气氛陷入尴尬,谭傲无奈坐下,不再开口。 半晌,常欢站起来挪到韩端身边,小声道:“不如你…到门口等我?” 韩端瞟她一眼,又坐了一阵,还是起了身,一言不发向门口走去。常欢紧步跟上,看韩端开了门,伸手拂了下他的衣袖,轻道:“就在这个门口等我,好么?” 韩端没有回身,鼻中“嗯”了一声,带门而出。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谭傲盯着房门,微笑叹道:“这是位真朋友。” 常欢低道:“朋友还有假的吗?” 谭傲道:“银有真假,友有虚实。” 常欢抬头望他:“那你呢,你是真的还是假的?虚的还是实的?” 谭傲不答,起身走去床边,从包袱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递到常欢眼前:“杏糕,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布包里隔着一层油纸,几块方正洁白的糕点摞在上面,常欢不是贪吃的女子,也没有觉得肚子饿,可她看着那白糕,不知为何就伸出手去拈了一块,放在鼻下闻了闻,郁郁的香甜味道萦在鼻间,轻声问道:“杏糕?” 谭傲笑道:“是,杏糕,你小时候曾问过我它的名字,我告诉你,它叫‘高兴’,所以你每次嚷着要吃高兴的时候,爹和娘都会笑你。” “高兴…高兴…”常欢拿着那糕,喃喃念着,闻了又闻,忽又将它放回谭傲手中布包,咬牙道:“我有爹,我爹叫常德,他是我亲爹。我没有娘!” 谭傲不驳,拢好布包,在屋中踱起步来,缓声道:“你可知你爹常德是何人?” “何人?”常欢疑惑,“我爹就是我爹,还能是何人?” 谭傲道:“常德,本名常梦白,靳州人士,天安十年状元郎,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曾被誉为夏国第一才子,入朝后先任万州知事,后任太院学辅,天安十七年官拜三司御史,因上书宰相之子徇私菅命一事,被污奏冠以无稽之罪抄家革职,牢内受刑骤疯,皇帝爱才念功放其一命不再追究,从此消失无踪。” 常欢听得目瞪口呆,不能置信道:“你在说谁?我爹?” 谭傲点头:“不错!就是他,常德!” 常欢滞然,他口中这个中过状元,当过大官,下过大狱的人,是自己那穷困潦倒一辈子的爹? 谭傲继续道:“他在万州为官时,结识画女蓝茹心,两人结为夫妻,育有一子,常梦白疯后失踪,其妻携子回了老家,常居千山,以画为生,被人称做千山画仙!” 常欢已惊得合不拢嘴,口吃道:“你…你是说…我师傅他…” “是常德与蓝茹心的亲生儿子!” 常欢蹭地站起身,双手抱头,不住挠着头发,困兽般在屋中走来走去,口中乱道:“怎么可能?我爹是我师傅的爹?不是我的爹!师傅…是爹的儿子?” 转了半晌,猛地回头看向谭傲:“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编出来的?” 谭傲无奈摇头:“他本是与我不相干的人,我根本不想知道他的事情,若不是有人看见他从家中将你抱走,我也不会费尽心力去查探他。你可知这些消息,是找了多少弯路,寻了多少旧人,整整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得来的?” 常欢不语,心里隐隐有些信了,自己是爹拾来的,从小就知道,爹一直都是这么说的,没有亲爹娘,他就是自己的亲爹,可谭傲说的话,竟与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吻合得上,师傅在爹将逝前突然出现,一老一少,年纪相差这么多又怎会是多年好友? 常欢心中一跳,猛然想到自己在画室中见过的那幅男子画像,师傅说是他的爹,那男子如此眼熟…如此眼熟…她眼睛一亮,对准自己的脑袋狠狠砸了一下,不错!笨脑袋到现在才想起来,那男子分明就是爹啊! 思路一通,她颓然坐下,闭上眼睛暗叹,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原来爹早就计划了要将自己托付给师傅,可师傅他…为什么不认爹呢?面前这个人,知道胎记的位置,知道眼泪的秘密,知道爹的那么多事,他真是自己的亲哥哥?自己真的是姓谭的? 常欢犹疑两难间,谭傲又道:“当年家遭惨祸之时,刘叔正带我在外拜师,这才逃过一劫,回家认尸没有寻到你,马夫告知你被常德带走,刘叔直呼苍天有眼,想灭我谭家满门,却将你我漏去!多年来我兄妹二人虽天各一方,路遇不识,但终归血浓于水,天再开眼,让我寻到了你,”他情绪激动起来,上前握住常欢手道:“笑笑,我们是莲州人,我们姓谭,我们身负血海深仇啊!” 常欢没有抽出手,愣愣地看着他道:“你说…什么仇?什么惨祸?” 谭傲悲伤地垂下眼帘,恨声缓道:“你道我兄妹二人为何会多年分离?为何会形同陌路?只因我们谭家,在十五年前被人灭了门!爹娘…叔伯…全府上下都在一夕间被人…杀了!我记得…我已经十一岁了,我什么都记得,那魔鬼…甚至没有给他们留下全尸!” 他面色惨白,回忆起过往,眉间紧紧锁住痛意,“笑笑,也许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你一直生活得很好,也许…我该永远不来认你,可是,你是我亲妹妹,是谭家的血脉,我…” 常欢听着他的话,仿佛惊吓到了极点,眼神突然空洞,身子不由颤抖起来,“杀了…都死了…全尸…”倏尔呵呵笑出声来,梦呓般说道:“跪下磕头,磕头就不打你了…磕头…”声音语气竟极似孩子。 谭傲见她好似魂魄离体的模样,蓦然大震,忙扶住她胳膊来回摇晃:“笑笑!笑笑!” 摇了一气,常欢眼里回了神,怔怔看着谭傲,嘴唇哆嗦着,没有一丝血色。 谭傲难受至极,拍拍常欢后背:“不说了,哥哥不说了,笑笑不要难过了。” 常欢发了会呆,低下头小声道:“我先走了。” 谭傲点点头:“好,我们兄妹来日方长,不要让你师傅担心,我送你回去吧。” 常欢摇摇头:“不用了,我的朋友会送我的。” 脚步轻飘飘地走到门口,常欢手持门栓,忽又回头,看着谭傲结巴道:“我…我明天再来听你说。”谭傲目显潋光,紧抿了嘴唇,抑住激动,用力点了点头。 拉开门,韩端果然还在门外,双手抱臂斜靠着墙壁,一动不动地看着常欢。 常欢垂着头,拖着脚步,一言不发向楼下走去。 到了车前,她想抬腿爬车,抬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回头见韩端站在身后正冷眼望着她,苦笑道:“你饿不饿?我饿了,没劲。” 韩端慢悠悠走到她身前,看着大街来往人群道:“吃饭。” 二人找了一家小酒楼,时逢下午,饭点已过,店堂内几无客人,正好落得清净。 要了两荤两素一壶酒,韩端也不言声,自顾斟饮起来。常欢更是不客气的埋头苦吃两人无半句交谈,喝的喝,吃的吃,看起来像是拼桌儿的。 吃了一阵,觉得腹内暖意升腾,舒服多了。常欢放下筷子头也不抬,喊道:“小二,再拿个杯子来。” “就来!” 韩端举杯停住,疑惑道:“你要做什么?” “喝一杯。” “……” 常欢看着韩端的寒冰脸,道:“我付银子。”说着拍拍腰间,“我有钱。” 说话间酒杯拿上,常欢摸过酒壶倒了一杯,顿都没打,仰头喝下,辣得一眯眼睛,“比我爹的酒好!” 又倒一杯,菜也不吃一口,接着灌下。连灌了三杯,韩端坐不住了,一把夺掉杯子:“不可再喝!” 常欢面不改色,神情自然,嗔道:“怕我喝醉?小看我了,我经常陪我爹喝两杯的。”说着又将杯子抢过,哗哗又灌了几杯,抿嘴皱脸咽下,哈了一声,笑道:“我爹常说酒是好东西,喝了能忘忧,我现在就要忘忧。” 韩端默默看着她喝水似的喝酒,半晌道:“你有什么忧?” 常欢点点头:“有忧,谁又能没有忧呢?你没有吗?你若没有就不会喝酒了!” 听着她答非所问,说话间一壶酒就见了底,韩端有些无奈,再次夺杯道:“好了,不要喝了。” 常欢没再抢夺,呆呆看着菜盘道:“你姓韩,我姓常,可我还有一个姓,你有么?” 韩端不作声。 常欢抬起眼睛,韩端一怔,那眼睛一刹间清澈全无,尽染愁苦之色,只听她又道:“哎,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血海深仇?” 韩端仍默,半晌掏出银子放在桌上,站起道:“吃饱了就走吧。” 常欢闭上嘴,乖乖起身,跟着韩端出门,临到门口,突然恍然般一个激灵,忙从腰间摸出银子,向小二一扔:“付帐。” 银子几里骨碌滚到柜台边上,小二朝他们那桌看看,又探头看看地上,笑得像朵花儿似的叫道:“谢姑娘打赏!” 韩端无奈摇头,快步出门。夕阳已沉,暮色初现,常欢磨蹭到车边,手脚并用吭哧爬上车架,瘫坐在车门处笑道:“我骗你的,我爹才不会让我喝酒呢,哈哈第一次喝,味道不错。” 韩端无语,半晌道:“我送你回山。” “不要!”常欢突然大叫,“我不回去!永远都不回去了!”脑袋朝边上一耷:“永远…不回去。” 韩端驾车从城东穿到城西,将常欢送回了丹枫画院,一路奇怪的无话,皆因常欢…睡着了。 到了地点,常欢仍没有醒。韩端喊话未果,推肩未果,拍脑袋未果。天已暗了,背街冷风嗖嗖,看着她的头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小脸儿干巴巴的,犹豫再三,无奈之下,只得颤着手将她半拖半抱而起,退步下了马车,。 常欢嘟囔着向他胸前缩了缩脑袋,侧腰紧紧贴在他身上,散落的发丝撩向韩端颈侧皮肤,他只觉手抖得快要托她不住,急拖了几步上前,扣响门环。 门开得十分迅速,一张胡子拉茬,憔悴不堪的脸出现在韩端眼前,两下相望皆一大震。 那人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紧靠在韩端胸前的常欢,看着韩端紧揽在她肩上的手,看着二人贴合的身躯,狂怒大吼一声:“放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元旦快乐! 2008年的最后一天,我为自己许下新年愿望: 希望在新的一年里,所有的姐妹们都能自立自强,掌握生活,主宰家庭,傲视群“雄”,桃花财源皆滚滚。 希望在新的一年里,我能坚持笔耕不辍,不生惰性,写出更多更好的小说,能有出版社慧眼识小猫,能有更多的读者喜欢看我的文! 希望在新的一年里,我们一家子都身体健康,不求走大运,只求常平安! 09年,我的心将不再乱,认准方向坚定向前! 正文 封心生辰 封心生辰 开门的正是蓝兮,他眼见常欢靠在韩端怀里,心中惊诧愤恨难以抑制,眼中几要喷出火来。韩端并没有放手,冷静瞥了他一眼,置若罔闻般揽托着常欢走进门里。 蓝兮一步挡在他身前,一字一句狠道:“我让你放开她!” 韩端面冷神冰,甚至不看蓝兮一眼,只顾继续行步。蓝兮见其不睬,怒到唇青,探手便捞向常欢手臂,韩端揽紧常欢一个转身,手肘抬起隔开蓝兮,紧着出掌一推,正中蓝兮胸口。蓝兮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蹬蹬倒退三步,眼神瞬间一凛,右手中指弯曲,从袖中弹出一物,刚欲举起,忽见韩端怀中人儿脑袋来回蹭了蹭,忍了半晌又缓缓将那物收了回去,咬牙道:“你太无礼了!” 韩端冷哼,拖着常欢一脚“砰”地随意踹开一间房门,将俯在门边偷视的张之明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胡子眉毛皱成一团,连连摆手胡乱道:“大侠饶命,饶命!” 韩端看也不看他一眼,“她睡哪屋?” “对面,对面。” 韩端再将常欢拖去对面屋子,这次蓝兮没有上前阻拦,只是静静站在院中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她因醉酒而红晕满布的脸颊,韩端长长呼了一口气,觉得那条揽住她的胳膊酸得厉害,麻得厉害,连日练剑时也没有这样的感觉,自己为何…要用这么大力气? 韩端走出房门,冲蓝兮抱拳道:“得罪了。” 蓝兮低声问道:“她怎么了?” “醉酒。” 蓝兮一惊,“醉了?她为何要喝酒?” 韩端迈步向门口走去:“也许你比我更清楚,告辞!” 韩端走了,蓝兮却迟迟没有进屋子里去,他在努力的镇定着自己。没有人知道他从早到晚的这几个时辰是怎么度过的,急切,烦躁,担心,后悔,种种杂乱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不住的奔走寻找,他跑遍了万州城,甚至去了痕影庄,见到了病中的季凌云,却没有人知道常欢的去向。无处可寻的他,只得回到画院等着,希望丫头没有冲动的跑出万州城去,希望她还能来这里落脚。他已做好了打算,若是今夜等不到她,明日一早便回康州去寻。好在…被他等到了,只是没有想到,她却并不是一个人回来。韩端最后的那句话…丫头与他说了什么?师傅不好是么? 烛光在桌上明暗不定,床边俯着一个人,散乱的黑发披在肩上,宽阔的背轻轻起伏,一只有力的大手正紧紧握住常欢的手,握得太紧,握得她心有微疼。 她一动,手的主人立刻醒来,疲色未消的脸挂上笑意,喜悦伴着焦心的唤出声来:“欢儿!” 常欢没有答应,眼光挪开,怔怔盯着房梁。 蓝兮抿了抿嘴唇,轻道:“你又生师傅气了?” 常欢闭上眼睛,咳嗽了两声,没有答话。 “你可知你这样负气下山,这样不告而别,让为师很担心。” 常欢不语。蓝兮又道:“那些话不过是气头上说的,师傅也知说的重了,以后…以后师傅会注意的。” 常欢仍不语,仍闭着眼睛。蓝兮叹道:“为何要喝酒呢?女儿家不宜饮酒,更不宜醉,昨晚,你可知谁送你回来的?唉…即便是朋友,也要注意男女有别啊。” 听到这“男女有别”四个字,常欢忽然睁开了眼睛。蓝兮拍拍她的手:“总是孩子脾气,跟师傅回山吧,嗯?” 常欢抽出手,淡道:“师傅觉得我还是孩子么?” 蓝兮一怔,“呃…你是大人了。” 常欢浅笑:“可在师傅眼里,我不管长多大都是个孩子对吗?” 轮到蓝兮无语,因为他不知道常欢此话何意。 常欢坐起身来,靠在床架上,用手按了按额侧,浓睡消了残酒,头脑为何还不甚清晰。“师傅。”她突然看向蓝兮,低声道:“你喜欢我么?” 蓝兮颤了一下,被常欢的问题震了个措手不及,张口结舌半晌道:“欢…欢儿你是我的徒弟,我…我怎会不疼爱你呢?” “疼爱?”常欢喃喃道,“像对孩子一样的疼爱?” 蓝兮诧然莫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应道:“那…那是自然的。” “哦。”常欢笑意加深,倏地伸出手抚上蓝兮的手背,柔声道:“可是师傅…如果我说我很喜欢你,想嫁给你,你愿不愿意?” 蓝兮如遭雷击,猛地掀掉常欢的手,慌张站起身来,目瞪口呆步步后退:“欢儿…欢儿你……”眼前的常欢变得异常陌生,那目光,那神情,那话语,都是他从来未闻未见过的,只不过一天一夜,丫头竟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愿意么?”常欢垂下眼帘,两手对在一起搓来搓去,口中还在逼问。 蓝兮又惊又急,“荒谬!欢儿你怎会生出这种念头?我们是师徒啊!” 常欢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微笑,淡道:“师徒怎么了?难道我不能嫁给你么?” 蓝兮“哐”地靠上房门,颤抖着举起手指:“你…你太荒谬了!” 常欢不答,继续道:“你愿不愿意?”眼光再看向蓝兮时已变得凌厉,蓝兮被那目光看得胸口一紧,心神再也稳不住了,拉开大门,断然道:“不可能!” 常欢见他欲逃,紧着大声道:“我们不是血亲,为什么不可能?” 蓝兮顿了半晌回头,失望道:“欢儿,你变了。” 常欢冷笑:“说不出来?那就让我告诉你,因为你不喜欢我!因为你一直把我当做女儿看待!” “对!”蓝兮低吼,“你知道就好,从今以后不准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否则…!” “可是我已经说了。”常欢笑着再次躺倒,拉拉被子道:“我已经说了,所以…没有以后了。” 蓝兮僵在门口,心尖的抽搐一阵强过一阵,做梦也想不到常欢竟会这样直言,那曾有过的疑惑不解,隐隐约约的担心全变成了事实,他却还没想好应对的办法,只好慌乱的站在那里。 常欢又闭上了眼睛,轻道:“我悖伦常,逆情理,说出这样的无耻之语,让师傅受惊了,不过总算还有自知之明,没在千山上污了画筑的仙气,我这荒谬之人,无颜再上单绝,师傅请回吧。” 蓝兮手指紧紧扣住门边,?br /gt; 绘蓝颜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9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9部分阅读 ,心肺苦涩至极,寻徒梦一场,到头来还是空,一手带大的女娃竟说要嫁给他?不知她这念头从何时兴起,可在他的脑中,仍清楚的保留着第一次见到常欢时的情景,在他的眼里,看着十七岁的徒弟仍如十二岁时一个模样。授徒成私,养女为妻,若让天下人知晓,他蓝兮将以何面目存于世上?若老爹泉下有知,定会大骂他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丫头如此逼迫如此决断,见己不愿便要与千山恩断义绝,一日之间,只是一日之间就全变了,怪只怪自己只顾照料生活,却对丫头心思知之甚少,没有及早引导,走到这尴尬无比的一步,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常欢的酒并没有醒,她再次沉沉睡去,睡得很香,似做了许多奇怪而无头绪的梦,分割的片段,清晰的场景,有欢笑,有悲伤,有很多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有很多句支离破碎的话语,有投洒在青松间影绰摇曳的月光,也有啼破苍穹的鹤鸣。在梦中恍如身临其境,恍如走过沧海桑田,睁开眼的一刹,就忘了,就像她心底里曾经停留过很久的某些东西,睁开眼的一刹,全然封闭! 起床洗了脸梳了头,重新整了整衣服,觉得脑袋隐隐还有涨痛。常欢后悔不迭,酒醉不是件舒服的事情,以后再也不能喝了。 拉门出去,见蓝兮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定定望着院子的某一角。许又是一夜未眠,看起来比昨日更显憔悴,长发随意散着,一向飘逸的蓝衫皱摺叠出,再也没了潇洒的味道。他没有走,即便在徒弟对他说了那样让他不能接受的话之后,他也没有走。跨出门,揪心的感觉就不断袭来,整整一夜,折磨得他合不了眼。他不能放弃丫头,不能依丫头之语从此不认这个徒弟,她是他的心血,是他的骄傲,是他唯一担心惦念的人,又怎能放手让她独行? 常欢走过蓝兮身边,弯身施礼:“师傅。”叫完眼皮不抬,迈步向大门走去。 蓝兮蹭地起身:“欢儿,你要去哪儿?” 常欢回头,面无表情:“徒儿有事要办,师傅请回。” “办什么事?” 常欢不再作答,含糊“嗯”了一声便掉脸出门。蓝兮顾不得去与张之明打个招呼,紧步跟上常欢,急道:“你不准备回山了?” 常欢奇怪的看他一眼:“不回。” “办完事之后呢?” “不回。” 蓝兮直觉心力交瘁,对常欢竟毫无办法,低声又问:“你不认师傅了?不学绘像了?” 冬远春至温暖阳光,在这悠闲的未晌时分,在这飘着墨味纸香的诗画街上,一个面容俊美却胡子拉茬的男子和一个娇俏玲珑却脸色青白的女子,实在构不成一幅和谐的画面。 常欢侧过脑袋,认真道:“认!即便师傅觉得我有辱师门,我仍终身认你为师。至于绘像…我既已离千山,自然也没资格再学了。” 蓝兮蹙眉:“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你想半途而废?” 常欢又迈起步来,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承师傅厚爱,若以后有机会再向师傅请教,我自当用心学练,不过现在徒儿有更重要的事情办,师傅还是请回吧。” 蓝兮听着她疏离的口气,双眉越蹙越紧:“有何重要的事?” 常欢微微一笑:“徒弟的私事,师傅就不要过问了吧。” 蓝兮蓦地顿住了步子,看着常欢丝毫不在意的继续前行,看着她熟悉的背影,一时有如万针扎身,不要过问,自己也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的感受……看着心血渐渐远去,犹如看着自己的心在渐渐枯萎,黯然,凋零。 他艰难的挪动了步子,常欢就要消失在这条街的尽头,不知会转向哪个方向,对她的未知让蓝兮觉得恐惧,即使艰难,他还是跟了上去。 常欢从城西徒步走到城东,走得全身热烘烘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走进西江客栈,直接上了二楼,蓝兮一步不离的跟着她上楼,两人无话。到了房间门口,常欢敲门,谭傲开门一见是她,非常高兴:“笑笑,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倏尔看见她身后的人,问道:“这位?” 常欢微笑:“我师傅。” 谭傲先是惊讶,后突然对常欢换了称呼,抱拳道:“原来是常姑娘的师傅,千山画仙蓝兮公子,久仰久仰。” 蓝兮回了礼,道:“敢问尊姓…” 谭傲瞥了常欢一眼,笑道:“在下谭傲,是常姑娘的…朋友。” 常欢见他主动这样自称,并未言声。 蓝兮心中疑惑丛生,欢儿几时认识了一个陌生男子? “请屋内坐。” 三人进屋,一方桌两面有椅,蓝兮谭傲各坐一边,常欢从旁侧捞了个凳子,在靠近谭傲的那面坐了下来。蓝兮看着未语,暗自苦笑,寸步不离的小尾巴,今日坐到了别的男子身边。 谭傲不再提要与常欢说的事,而是东拉西扯了一通画风画艺的话题与蓝兮交流,二人彬彬有礼,乍一看也算相谈甚欢吧。 常欢默默坐了一气,趁他二人喝茶的功夫,脑袋凑向谭傲低道:“什么事要告诉我?” 谭傲抿嘴一笑,也将脑袋凑向她,几乎是附耳说话,“笑笑,今天是二月初六,你的十八岁生辰啊,怪哥哥昨日激动,竟没想起来。” “啊?”常欢诧异,从小到大,爹没给自己过过生辰,只说拾来的孩子哪知道日子,想吃好吃的了,随意挑一天便是。长了十七岁,不,今年十八了,她居然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生辰几时。 蓝兮见他二人亲密的样子,脸色阴沉难看,又不好发作,待听得常欢讶声一叫,忙道:“欢儿怎么了?” 常欢看看他,眨巴着眼睛道:“没事。” 蓝兮心下一黯,可以与别人分享的事情,师傅已不再有权知道了。 两人又咬耳朵。 “哥让厨子给你做了长寿面,一定要吃的。” “嗯”。 “今天就不与你说些不高兴的了,一阵吃完面,哥带你上街玩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你真是我哥?” “傻丫头,你身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 “那你说说。” “呃…后背有一颗,腿上…腿上,唉,记不清了。” “嘻嘻,假的,不过我也不吃亏,那我就不客气了。” “千万别跟哥哥客气。” 这厢两人咬得正欢,那厢蓝兮的脸色已经由阴转黑了,终于忍不住插话道:“欢儿,一阵还有何事?” 常欢抬头:“有事,重要的事,师傅你回吧。” 蓝兮愕然,下逐师令了? 谭傲接话笑道:“蓝公子放心,晌后定将常姑娘安全送回。” 蓝兮直觉自己坐在这里万分尴尬,心里不愿,但见二人一脸希望他快走的表情,只好起身,严肃向谭傲道:“请问谭公子是做哪行的?如何识得欢儿?” 谭傲哈哈大笑:“蓝公子莫不是以为我是骗子?在下是做小生意的,与常欢姑娘很早就认识了,”说着看看常欢,“可以说,幼年便认识了,路过万州来看看她而已。” “幼年?”蓝兮疑惑。 常欢忙道:“康州时就认识了,谭公子原来也在福归酒楼门前摆摊。” 蓝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默了半晌,还是千叮万嘱晌饭后必要将常欢送回画院。得了谭傲再三保证,这才踏出门去。 蓝兮一出门,谭傲便摇头叹笑不止。 常欢道:“你笑什么?” “你师傅对你很好是么?” “不好。” “我在京城听得人传闻,说蓝兮公子爱徒如宝,行走不离,保护周全,为何你说不好?” 常欢淡淡一笑:“是么,那就算好吧。” “我见他今日对你也倒是很紧张啊。怎么他难道与传闻不符?” “嗯。好。” 谭傲奇怪:“笑笑,你怎么了?” 常欢鼓鼓腮帮子,转移话题道:“你的身份,怎么不与我师傅说实话呢?” 谭傲笑道:“今日是你生辰,我不想再提家事。” 常欢皱眉:“生辰不重要,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那才是我关心的。” 谭傲犹疑半晌,正了脸色:“笑笑,我只有两个心愿,一是能找到你,二是报了家仇。我谭家一向与人为善,爹逢贫必施,根本不可能结下仇家,我这许多年也用了不少办法打探,但始终不果。一直在想,常德在将你抱走时是否看到过什么,也许从他嘴里能探听点消息,无奈他已不在了,把你托付给他儿子,若是…” “若是什么?”常欢急问。 “若是常德真的知道些什么,他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师傅…” 常欢讶异:“你是说我师傅知道谁是仇人?” 谭傲摇头:“不能肯定,若常德是在仇人走后才救的你,那他自然也不会知道,我只是存了这么一个希望罢了。你若有机会就找你师傅问问,看看他是否知些端倪。” 常欢摇头闷声道:“他定不知道,否则这么多年为何他从未向我提过?” 谭傲点头轻叹:“是啊,无头无绪,无异大海捞针…唉…” 此时小二敲门送进长寿面。谭傲笑道:“好了,不说那些,今日哥哥好好陪你过个生辰。你可知你出生后,爹就将每月的初六定为施善日,救贫济困,城里的人都说你是善童呢。” 常欢捧着热腾腾的长寿面,心里酸酸的,随着谭傲两天来一点一滴的叙述,她突然觉得自己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与谭姓越来越近,与“家”…越来越近—— 作者有话要说: 09第一天,大家注意减肥! 我现在每写一个小时就站起来活动10分钟,因为我发现自己最近貌似小肚子突出……快和那啥长成平行的了……败! 正文 空嫉兄情 空嫉兄情 常欢吃完长寿面,与谭傲有说有笑的走下楼来,蓦地发现楼下堂中一角,蓝兮竟坐在那处喝茶。 “师傅?”常欢惊讶,他没走? 蓝兮站起身迎向他们:“回山无要事,你们去哪里,我也一同。” 常欢与谭傲对看一眼,谭傲笑道:“蓝公子还是不放心啊,那就一同吧。” 常欢看着蓝兮一脸“不放心”的表情,不再坚持反对。 三人出了客栈,顺着大街一路缓步向西,春阳正暖时,街边大铺小摊生意也现了暖意,虽没有京城的繁华热闹,但行人买家三两成群,打着招呼挑着货品,自有一派悠闲自在之景。 轻风拂面,常欢迎着明媚的阳光,时不时与哥哥相视一笑,只觉得心情很好。原来自己不是孤女,原来自己是有家有姓的,原来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血亲。哥哥,哥哥,多么温暖的称呼,常欢在心里默念了两遍,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脸上更是笑得灿烂。 谭傲看着常欢精神欢快的模样,心里十分高兴,语带宠爱道:“想要些什么?” 常欢摸摸下巴:“不知道呀,好象没什么想要的,出来走走也很开心。” “没有喜欢的东西么?最喜欢什么?” 常欢嘿嘿笑道:“若说我最喜欢的,那肯定是银子啦,越多越好,哈哈。” 谭傲扑哧一笑,嗔道:“你真是与娘…与我娘一个模样,她年年过生辰时总是要爹送她银子。” 常欢心头一热,眼睛一亮:“我像她?” “是啊。你若也爱钱,那真是与她一样了。” 常欢连连点头:“我爱我爱,嗯…我和她长得像不像?” “不像,你像我爹。” “啊?”常欢撅起小嘴,“我难道长得像男子吗?” “哈哈哈!”谭傲开心的放声大笑。 蓝兮走在她身边,眼睛一直定在常欢身上,可丫头却始终不与他对望一眼,只顾和那谭傲说笑,谈话内容听进蓝兮耳中,愈发使得他烦躁。两人不但口气亲昵,还总说些奇怪之语,就算是幼年相识,未免也太过亲密了些,听得他甚是不喜。 路过一家饰妆铺,谭傲停步笑道:“进去看看?” “嗯!”常欢蹦上台阶,脆声道,“我以前也来过一次,这里的东西很漂亮,就是太贵了,舍不得买呢。” 蓝兮抬头看了看招牌刚想出言反对,那二人已进了店中,只得皱眉跟进。 店铺老板热情的招呼三人,将柜台中的精美首饰全摆上了台面,常欢趴在台子上,左手持桃簪,右手拈梅缀,不住啧啧赞叹:“这个好漂亮啊,那个也不错…” 谭傲笑道:“看中哪一个,我送给你。” 常欢捂嘴乐得不行,小声道:“我要全看中了呢?” 谭傲摇头叹道:“那我得再去银庄兑些现银了。”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蓝兮心里又酸又怒,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拉开常欢,斥道:“不要胡闹,怎能乱要别人的东西?” 常欢虽不想理他,但听他师傅式的斥责,还是习惯性的略有畏惧,脖子一缩,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谭傲见状忙道:“蓝公子不要误会,今日特别,在下必要送常姑娘个礼物才行。” 蓝兮冷脸:“有何特别?” 谭傲不答他话,柔声问常欢:“在山上可曾过过?” 常欢摇头,谭傲心里微疼,可怜妹妹跟了他这么多年,竟连生辰也未过过,想是长寿面也没吃过一碗吧,口气便有些不满:“蓝公子可知常姑娘生辰几时?” 蓝兮一愣,看看常欢,愕然道:“生辰?” “不错,今日就是常姑娘十八岁生辰,女儿家这样特别的日子,在下怎能不送些礼物给她呢?” 蓝兮喃喃:“欢儿的十八岁生辰…?” 谭傲嗤笑一声:“蓝公子莫不是连徒弟几岁了都不记得?”说罢不再理他,转向常欢道:“挑你喜欢的。” 常欢看着蓝兮滞然的表情,情绪有些低落,轻声道:“算了…我平时也不打扮,还是不要了。” “为何不要?”谭傲突然拔高声调,“你已经十八岁,是大姑娘了,有几样首饰也是应该的。”说着摸过一支做工精巧的兰花簪,问老板道:“这个是不是你店里最好的?” 老板喜得连连点头:“公子好眼力,此簪金玉相包,镶了稀有的白色瑰石,是我店中最好的一支簪啊。” “就要它了,多少钱?” “三十银。” 常欢一听忙摇头:“不要不要,太贵了。” 阻拦不及,谭傲已掏荷包付了银子,兰花簪被放进一个精美小盒交到常欢手里。常欢又觉得感动又觉得不好意思,首饰是次要的,生辰也是次要的,哥哥的一片心意才是最珍贵的。 谭傲道:“还要些别的么?” “不要了,真的不要了。”常欢紧搂着小盒,掩不住脸上的开心表情。 谭傲笑了:“看看你呀,头上还扎着丝带,像小孩子一样。我帮你把簪子带上?”说着话,手便抬起轻抚了抚常欢脑袋,疼爱之情尽现。 蓝兮默默站在一边看他二人挑物付钱,本还沉浸在知晓常欢生辰日的惊愕中,忽见谭傲手抚上常欢的头发,脑中一轰,上前一步将谭傲推开,怒道:“不要碰她!”冲动夺过常欢手中小盒,丢向谭傲,“谭公子自重!欢儿无由受你贵礼!”说罢拉起常欢,用力扯向门外。 常欢惊叫:“师傅…” “住口!”蓝兮见他们亲昵早就怒火中烧,此时什么礼数也顾不得了,低吼道,“跟我回去!” “我不!”常欢向后退着步子也吼起来,“师傅你怎么能这样对谭公子?” 蓝兮听她维护谭傲,顶撞自己,更加气愤不已,大手铁钳般抓住常欢,不理她耍赖后退,使劲将她拽出门去。 常欢急得回头看向谭傲:“谭公子…。” 谭傲拿着盒子,微笑着冲常欢摆摆手:“就跟师傅去罢。” 常欢急叫:“我住丹枫画院,你记得来找我。” 谭傲点点头,眼见蓝兮发疯般将常欢拖走,唇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看手里的盒子,自语道:“爱徒…蓝兮果然是爱徒啊。” 蓝兮拉着常欢急速穿过四条长街,将常欢拖得踉踉跄跄,无论她怎么说怎么挣,就是不松手,几乎要将她的手指攥断,从城东又徒步走回城西丹枫画院,常欢只觉自己就快要走断气了。 直到进了画院,直到进了常欢的屋子,蓝兮这才松开了手,怒气冲冲地看着常欢。 常欢痛苦地举起疼痛到麻木的手指,放在嘴边吹着气,看那手指有些青紫的迹象,摇着头气道:“师傅你…太过分了!” 蓝兮胸口急速起伏,终于抑不住爆怒,恨斥道:“他到底是谁?你与他怎会相识?他为何要对你这般关心?” 常欢根本不答他话,只顾捧着手吹气,苦道:“疼死了…” 蓝兮这才注意到徒弟已青紫的手指,骇得忙上前握住:“欢儿这…为师不是故意的。” 常欢气愤的摔开他的手,转到床边坐下:“我不想告诉你,不想与你说话,你不要管我的事!” 还没平息的火气被这句话又撩出来了,蓝兮吼道:“你不要我管?你是我徒弟我不管你?你居然还将住处告诉他,那人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你清楚么?” 常欢侧过身子不看他,“我自然清楚,总之他是个好人。” “好人?多年不见的人突然来访你又怎知他有何企图?” “什么企图?我没钱没势,不过一个小画师,有什么值得别人企图的?” 蓝兮见常欢不明白他的意思,喘着粗气急道:“你…万一他…他对你有不轨之心呢?” “什么不轨之心?” 蓝兮不说话了,喘息越来越重。 常欢瞥他一眼,看他一脸的紧张焦心愤怒,突然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心中不知怎的就窜上一股无名火,哼笑道:“那又怎样呢?我觉得谭公子人不错啊。” 蓝兮僵住了,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说那人不错是…什么意思? 屋内沉默了半晌,常欢叹道:“虽然谭公子是我的朋友,但师傅若不想让我收他礼物,我就不收了,现在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听到礼物,蓝兮闷声开口:“欢儿…不是师傅忽略,而是不知哪日是你的生辰。” 常欢无所谓:“没关系,我自己也不知。” 蓝兮抬头疑惑道:“那他怎会知晓?” 常欢一怔,蓦地抚上自己额头向后一倒,含糊道:“头痛手也痛,我要睡觉,师傅你还不回山么?” 蓝兮见她不愿回答,又让自己回山,火起赌气道:“不回!你不回去为师就不回去了!” 常欢也不在意,伸手拉了被子翻身,嘟囔道“那师傅随意吧,不过最好别再让我在朋友面前丢脸了。” 蓝兮从未像此刻这般失落过,这深深的失落里甚至还夹杂了一丝丝被忽略的感觉,被轻视的感觉和…被抛弃的感觉。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切的感受到常欢的改变,那个曾把师傅当成天的小姑娘,她已不再依赖自己了,她开始有…朋友了。 望望背对着自己的常欢,蓝兮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白玉,放上她的枕边,轻声道:“欢儿又大了一岁,二月初六,师傅记住了。”说完便带门而去。 千山画仙蓝兮公子以监徒的名义住进了丹枫画院,唯尊画师常欢的授课由一月五日改为一月二十日。最高兴的就是那张之明,他不在意师徒二人为何突然放下身段入驻这破旧小院,他只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丹枫画院金光闪闪的大招牌和满院慕名而来的学生。天赐良师,他光大画院的责任,在有生之年终于可以完成了。 张之明主动搬去北院小侧房,将自己的屋子腾给蓝兮居住,又一咬牙添置了许多新的画具纸笔,布告写完交于心不在焉的蓝兮审看,蓝兮没意见,直接贴了出去。一连三日,小破院儿里都站满了来自全城各个角落的父母们。不论穷富,每个人的眼里都闪动着兴奋的光芒,看不见破旧的院子,看不见简陋的画堂,只看见玉树临风画技绝世的蓝兮公子和他那位聪慧灵动的唯尊爱徒。扯着自家资质不一的孩儿,纷纷与张之明套近乎,想尽办法也要将孩子送进画院来。 张之明忙昏了头的同时,没有忘记常欢的话,坚持严把资质关,坚持穷当先富靠后,不是画画的材料,老子银子再多也坚决不收。忙乎了整整三天,终于为画院招进了第一批十二个学生。常欢连夜写了新的案子,又为丹枫院重新题了招牌,虽未达到金光闪闪的标准,也着实为画院增了几分气势。 就这样,一个濒临倒闭无人问津的小画院,因为千山师徒突然莫名其妙的对其青睐有加,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一跃升入万州几大知名画府的行列。 常欢的生活突然忙碌起来,早授课晚伏案,时不时还要接待些热情爹娘们的拜访,再无多余时间去空想乱思,多日未去找过哥哥,与蓝兮的交谈更是少之又少。 蓝兮总在常欢授艺的时候搬个椅子坐在画堂最后方,目不转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听着她的一字一句,课毕也不多语,椅子一收便回自己屋去。第二日总会递给常欢一份新书的技点要领,常常一字点出她的不足,几句解开她苦思的问题。常欢从初始的手忙脚乱到游刃有余,蓝兮的纸笺指点起到了很大作用。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对他存着感激。 二十日转眼即过,常欢在门口送完最后一个学生,正欲回院,眼前白影一闪,谭傲出现。手中扔托着那个小盒子,挑眉道:“还要不要?” 常欢惊喜:“你来了?”转而又嗔道:“怎么这么久都没来找我?” 谭傲呵呵笑道:“唯尊入主丹枫院,名声传遍万州,知道你忙,哥哥怎能来打扰呢?” 常欢嘿嘿:“你倒是消息灵通,今天刚送完学生,你就来了,快进来坐吧。” 谭傲将盒子递到她手里,道:“来是想问你一声,可愿跟我回趟莲州?” 常欢一愣:“莲州?” 谭傲低声道:“是啊,我想带你回去拜忌爹娘,顺便看看旧府。” 常欢喃喃:“爹…娘…”心头突然一阵热流涌动,吐出口的两字熟悉而又陌生,亲生爹娘啊,虽已毫无印象,虽已阴阳相隔,但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出身,自己的根。 她点点头:“好,我有十日空闲,就跟你去莲州。” 谭傲又道:“你师傅可在?我想求他一事。” “何事?” 谭傲看着她,轻叹了一口气:“都说你师傅会听述绘像的绝技,我想求他绘两张像,让你看看爹娘的模样。”倏尔摇头苦笑,“这几年日渐模糊,我很怕自己有一日也会忘了。” 常欢心酸,拍拍他的肩道:“我们去找师傅吧,不过…他对你可没什么好感。” 谭傲微笑:“若是他知道我要把你带走十日,你说他会不会杀了我?” 常欢将谭傲带到蓝兮面前,果然,他的脸瞬间阴霾,目光不善的瞧着谭傲,“谭公子还未离开万州?何事啊?” 常欢接道:“师傅,谭公子想求你帮忙绘两张像。” 蓝兮嗤笑一声:“正作新画,无闲。” 谭傲诚恳道:“蓝公子,双亲离去多年,在下想求像两张挂于家中缅念,请公子成全。” 常欢又接:“是啊师傅,谭公子孝心一片,帮他绘吧。” 蓝兮眼睛不抬,淡道:“无闲。” 常欢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心中来火,推着谭傲向门外走去:“走走,我来画!” 谭傲吃惊:“你也会?” 常欢眨眨眼:“不会。不过他不帮你,我试试也成。” 谭傲闷咳一声,还是转向蓝兮道:“请蓝公子帮忙。” 蓝兮不作声,手里捏着杯盖荡来荡去。常欢气道:“不要师傅画,你说给我听,一路行车我多琢磨几日,也定能画出。” 蓝兮蹭地起身,惊道:“欢儿你要去哪儿?” 常欢眼看门外,“谭公子要带我出去玩几日。” “荒谬!荒谬!”蓝兮震怒,“绝对不行!你哪儿都不能去,给我老实呆在画院!”说着指向谭傲,“我不管你是何人,从今日起,不许再来找欢儿,不送!” 常欢脑中一热,拦在谭傲身前,叫道:“他是我哥,为何不能来找我?”谭傲猛震,欲阻不及。 蓝兮大惊,“你…你说什么?” 常欢向前一步,瞪着蓝兮道:“他是我哥,是我亲哥哥!” 蓝兮诧异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听常欢又道:“师傅你知不知道我本姓为何?” 蓝兮蓦地看向一脸苦笑的谭傲,惊觉自己麻痹大意到了如此地步。 常欢一步步走到他身前,低声道:“师傅…爹让你把我带走前,跟你说过什么?” 蓝兮猛地跌坐在凳子上,这一天终于来了,是天意么?父命欢大而告之,可并未说要等到多大,在他看来,欢儿永远也长不大,那仇恨最好永远也不要让她知道。只因他怕,他怕仇恨会改变欢儿的人生,毁灭欢儿的快乐,会让欢儿离他而去。可是天意啊!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蓝兮平静半晌,抬头向谭傲问道:“祖籍何处,父母何名,家遇何事?” “祖籍莲州,父谭文渊,母萧兰,家遭灭门。” “如何寻到欢儿?” “常梦白。” 蓝兮微微一颤,闭上眼睛又睁开道:“你们随我回千山。”—— 作者有话要说: 要死人了,跑龙套的死几个吧。唉。我双手沾满了血腥,我是电锯杀人狂。 正文 月起成冰 月起成冰 三人回转千山,一路气氛沉闷压抑。或许是即将要解开家仇的秘密,谭傲虽不语,但双拳紧握,嘴唇紧抿,看得出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蓝兮走在常欢身后,望着她沉默的背影,心情沉重无比。亲兄寻妹上门,即便自己不说,家仇也隐瞒不住,身为谭家血脉,又怎能不将复仇放在心中?可双亲逝时欢儿还未记事,多年来一直快乐的成长,根本不知恨为何物,这份突如其来的家仇,她能接受得了,承受得住么? 画中筑的静旎一如往常,风吹青松顶,沙沙作响,白鹤不知飞去了哪片珍草谷地,远远几声鸣叫,空远悠扬。 二十天没有回来过了,三人踏进厅内,见筑中桌椅都蒙了浅尘。未要蓝兮吩咐,常欢出门接水拧布,自觉清扫起来。 蓝兮与谭傲坐下,看着常欢出出进进的忙碌,蓝兮不想再转弯抹角,向着谭傲开门见山道:“谭公子,我不管你是否欢儿兄长,她是我徒弟,我有责任保护她。” 谭傲点头:“她跟着你过得很好,我要谢谢你。” 蓝兮蹙眉:“知道她过得好为何还要来打扰她的生活?欢儿她山上还有画技未学,山下还有学生等着授艺,你可知你贸然出现,她…她会怎样?” 谭傲黯然垂眼:“蓝公子…她…是我亲妹妹啊,难道你忍心看着我们兄妹终生不得相认?” 蓝兮急道:“认便也罢了,可你为何要对她说…说那些事情?” 谭傲面色一凛:“蓝公子此言差矣,爹娘在歹人手里枉送性命,全家上下二十三口死无全尸,这样的血仇,你觉得我能隐瞒她一世?笑笑她是谭家嫡亲血脉,若有一日她向我问起爹娘,你叫我如何回答?欺骗她?” 蓝兮默然,半晌长叹:“难道你预备让她去报仇?” “不!”谭傲断然道,“她没有武功,年纪尚小,我绝不会让她去涉险,报仇一事自有我一人承担,但她不知真相万万不可,我只怕…”他语调一低,“我只怕若有一日我也遭不测,笑笑她至少知道自己是谁,至少知道灭门的来龙去脉,至少知道该去哪里给父兄亲娘上一柱香!” 蓝兮摇头:“你这想法实在不妥,舍身报仇若是未果,岂不又将欢儿拖进仇涡?更何况你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又何谈报仇?” 谭傲突然起身,转向蓝兮,“扑通”跪下:“求蓝公子…” 蓝兮大惊,忙伸手搀扶:“快起来,有事便说,不可跪我!” 谭傲执意跪定,“蓝公子,令尊逝前定对你说过有关我家的事情,我只求你如实告知!” 常欢端着水进门,一见哥哥跪师,骇得将盆一扔,冲过来扶道:“谭公…哥!你怎么了?快起来!” 谭傲挣开她的手,抱拳低道:“请蓝公子念在下孝尊心切,如实告知!” 哥哥不起来,常欢也知他是询问仇家之事,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扑通”也跪下了:“师傅啊,你就告诉我们吧。” 兄妹二人排排跪在自己面前,蓝兮心乱如麻,本想着即便有一日说出真相,但年代久远,欢儿也无那时记忆,也无亲人存世,多劝说几日,或许她不会背上复仇的包袱,但他没想到谭傲会突然出现,早他一步将事情告诉常欢,血缘难断,这个背着刻骨仇恨的亲哥哥将会给常欢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不敢想,也无暇再想。 顿了一顿,蓝兮迈步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去画室,我为你爹娘绘像。” 兄妹俩相视一眼,默默爬起跟了出去。 谭傲口述,常欢调墨,蓝兮挥笔。二柱香过,两幅人像绘成。 谭傲上前端详半晌,眼中盈满泪水,连连点头道:“丝毫不差,笑笑你看,这就是爹娘。” 常欢站在一边,从师傅落笔时就一直站在一边,她亲眼看着人像的轮廓在师傅的笔下一点一点明朗,五官一点一点清晰,神态一点一点鲜活。那天庭饱满,眼睛黑亮,唇蓄短须,身着白袍的男子就是爹?那体态娇小,容貌秀丽,眸露精明,面挂微笑的女子就是娘?她不自觉的摸了摸左耳垂,细小的耳眼还保留着,哥哥说那是娘给她穿的。她心头蓦地翻上奇异的温暖,似乎感觉到双耳拂过了温柔的手指,似乎听到耳畔有低柔的声音:笑笑乖,娘轻轻的。 常欢“嗯”了一声,看着那画像,如受了蛊惑般“嗯”了一声。 谭傲掏出帕子按了按眼睛,感激道:“多谢蓝公子,有了这画像,我和笑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爹娘的样子了。” 蓝兮不作声。常欢走到他面前,轻声道:“谢谢师傅。” 蓝兮拍拍她的肩:“将画拿出去晾起,再做些饭,我与谭公子有事要谈。去罢。” 常欢缩缩肩膀:“我也要听。” 谭傲忙道:“听话,哥哥饿了,想尝尝你的手艺。” 常欢眯起眼睛:“你们是不是想支开我说秘密?” 二人不语。 常欢撇撇嘴:“好吧!就让你们说,反正说完了还得告诉我。” 蓝兮谭傲都笑了,常欢也笑了。不同的是,常欢的笑脸纯真干净,而他们的笑,却异常沉重。 天色渐沉,倦鸟归巢,画筑厨房里的炊烟袅袅淡了,晚饭端上了桌,蓝兮和谭傲还没出来。常欢摆着碗筷,觉得连日来的郁闷心情好了许多,她其实并不太关心两人究竟说了什么秘密,她只是在想,原来师傅不排斥谭傲是她哥哥的身份,前几日对他的反感原来只是以为他是个陌生人而已,那这样说来,自己岂不是就可以跟着哥哥去莲州了?回去给亲生爹娘扫墓上香,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看看自己真正的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这一份小小的期待让她露了笑容。 画室门响,脚步急冲冲的走出,常欢忙出厅外,见谭傲双眼通红,满脸愤恨表情正向她走来,她吓了一跳,呐然道:“哥…” 谭傲上前扶住她双肩,咬了咬牙,低声道:“笑笑,好好跟着师傅,哥有事要去办,先走了!” 常欢急道:“吃饭啊。” “不吃了。”说罢就要出筑,常欢忙扯住他:“哥,你怎么了?谁是我家仇人?” 谭傲的肩膀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压抑道:“不知道。” 常欢拼命扯住他,皱眉道:“你骗我,师傅一定告诉你了,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谭傲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师傅也不知道,哥是突然想起有事才要走,办完事就回来找你。” 常欢见他不愿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更加着急:“办什么事,你是不是去莲州?要去带我一起啊。” 谭傲看着暗沉的天色,勉强笑了笑:“过几日就回来带你去莲州,收好爹娘的画像,不可弄丢了,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与蓝公子争执,他…是对你最好的人,你跟着他,哥哥就放心了。” 常欢死抓住他衣袖不松手,听他话说得奇怪,心里更加慌乱:“你不能走,不能走!” 谭傲狠下心来掰开常欢手指,怒道:“不要像小孩子一样,哥哥很快就回来了,你跟好蓝公子,千万不要乱跑!”顿了顿,又道,“更不要与山下那些不明身份的人接触往来,切记!”说罢头也不回,飞快的奔下山去了。 常欢跑下台阶大叫:“哥!你回来呀!哥!” 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虽不过谈话数次,相处几日,但谭傲的真诚关心和血缘的奇妙感应已让她从心底接受了这个哥哥,还没好好团聚,还没认祖归宗,哥哥竟就突然离去,幸福感尚未褪却,担心恐惧接踵而至,她接受不了这样巨大的情感落差。 “欢儿。”蓝兮唤她。眼前谭傲已没了人影,常欢着急奔回蓝兮身边:“师傅,你与我哥说了什么?” 蓝兮淡道:“不过把你这几年的生活与他说了一遍。” “还有呢?” “没有了。” 常欢气道:“你骗我,如果你没跟他说仇家的事,他又怎会饭都不吃就急着下山了?”蓦地抽了口凉气,“他会不会跑去报仇了?” 蓝兮拍拍她的背,轻推着向厅里走去,“没有,我不知道所谓的仇家是何人,又怎能与他说呢,他不过是想起了重要事情,这才着急下山罢了,你莫担心,过几日他便会回来了。” 常欢怀疑的看着他:“真的?” 蓝兮肯定:“真的,吃饭吧,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两人坐下吃饭,常欢自然食不下咽,筷子随便点了几下,又忍不住开口道:“师傅,当年你带我走前,我爹与你说过什么?” 蓝兮不紧不慢的抿了口酒,道:“说要我好好照顾你,督促你好好学画。” “没与你说过我的身世?” 蓝兮看看她,放下酒杯:“说了。” 常欢紧张起来,忙将凳子拉到他身边,探着脑袋问:“说了什么?” “说了是将你从莲州谭家抱出的,说了你父母家人都已不在人世。” “还有呢?” “没了。” “那…那爹没说谁是我家仇人么?” 蓝兮又斟了一杯酒,依旧慢悠悠的抿着,眼光落在门外,轻道:“你觉得他若与那凶手照面,还能将你抱走养大么?” 常欢愣了半晌,颓然抬手支腮:“我觉得也是,那坏蛋若是看见了爹,又怎会让我俩活命?” 蓝兮浅笑不语,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我哥到底去哪儿了?” 蓝兮将酒杯一推,“也许是些生意上的事,正说着话突然想起,这便去了,盛饭。” 常欢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何不妥,便不再追问,有气无力的给蓝兮盛了饭,看着蓝兮面色平静轻松,眼中挂了笑意,心中突然泛出一丝不快。师傅似乎对哥哥的去向毫不关心,哥哥走了他反而还有些高兴似的。忽又想到前几日还因那事与他生着气,自己怎就突然回了山了。想着便沉下脸,站起身道:“师傅慢吃,我也下山了。” 蓝兮一惊:“为何要下山?” 常欢垂着头不说话,指甲在桌边拉来拉去。 蓝兮心里暗叹,?br /gt; 绘蓝颜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10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10部分阅读 ,解决了哥哥的事情,丫头又想起别扭来了,好言道:“以前那些说过的话就算了,好好留在山上,有十日空闲,师傅正好将绘技传你一二。” 常欢抬头看他,皱眉道:“说过的话就算了?师傅你当我说着玩的?” 蓝兮结舌:“这…”嘴上说算了,其实他的心里早起了万丈波澜,丫头的心思一日不解,师徒二人该如何是好? 常欢转身走出门外,蓝兮急忙起身追出,一把拉住她的手:“欢儿,不要下山。” 头顶一轮弯月,清芒淡晖洒在画筑的飞檐上,廊下一前一后的两人,手牵着手,定定的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良久,常欢回头,抽出手道:“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这就下山继续反省去。” 蓝兮心里一颤,急道:“为什么师傅说的话你总是不明白?” 常欢轻笑:“我当然明白,师傅待我有如亲女,我怎会不明白?是我生了荒谬的歪念,辱了千山门风,难道还能继续呆在这里?我哥已走,我没面目独对师傅。” 蓝兮心焦,“欢儿…师傅…师傅不介意你说过什么。” “我介意!”常欢听得他的不介意,气愤忽起,大声道,“师傅不介意我介意!我呆不下去了!”说着大步向前走去。蓝兮慌忙又冲上拽住她,苦道:“欢儿…你到底要师傅怎样?” 常欢瞪大眼睛,看着蓝兮一脸的焦急,低下姿态来与她说话,忽然觉得有些灰心,到底要他怎样?自己在逼迫师傅么?他不喜欢自己难道要强迫他喜欢?谁说你爱上他就一定要他爱上你?只为了一厢情愿得不到回报,就与他生气闹别扭,自己受伤,还要师傅跟着受罪,那师徒间纯粹的爱护关心都不要了么?灰心变做苦涩,慢慢爬过心扉,常欢平静下来,拨开蓝兮的手道:“我不要师傅怎样,是我错了,以后我不会再提此事,请师傅放心。” 蓝兮怔怔望着她,心里不但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揪痛,喃喃道:“欢儿,你还走么?” 常欢看看天色:“今日晚了,明日再下山吧。” 蓝兮苦恼万分,艰难道:“为何就不能留在山上,你在这里生活了五六年,怎能说离家就离家?” 常欢叹了口气,望着蓝兮直接道:“师傅,我觉得自己变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面对你了,和你再呆在山上,我很怕自己又会说出些不成体统的话,做出些不合礼数的事来,徒让师傅生气。”低头苦笑又道,“我变了,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当然知道,只是没有办法再说出口了。 蓝兮看着她烦闷的表情,只觉心疼万分,他能感受到她的纠结和痛苦,因为心上的阵阵抽搐骗不了自己。沉默半晌,蓝兮低声道:“欢儿,我…我们明日再说好么?” 月光下的蓝兮,是那么英俊那么温雅,蓝衣下摆随风轻扬,长发丝丝飘荡,常欢静静看着他那熟悉的脸,熟悉的神态,听着他逃避的话语,胸口如堵上了大石般沉重,心动和失望并存,纠缠交织不停,她举起手,张开手指,看月光在指间流泻辗转,看指缝外的蓝兮绝世之姿,几步之遥,犹如隔了万水千山,想为却不可能为的绝望感终于淹没了她的身心,跨不过鸿沟,只能堕入深渊,跌入黑暗。 常欢挪动脚步向他靠近,再靠近,每走一步便感觉心黯了一分,近到两人之间已没了空隙时,心已坚硬。常欢仰起脸,与他双唇几乎相接,鼻尖对上鼻尖,温热的气息荡在彼此唇间,一如月升月落掀动起海浪的欲望,蓝兮的呼吸急促混乱,却一动不动。 她的眼睛朦胧如月光,他的眼睛幽沉如深海,两人就那么无声的对望着,很久很久。她光洁的皮肤,红润的樱唇和那一股少女的清香让蓝兮全身微颤,直觉脑中空白,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膛,全身涌起一种奇怪的冲动,手指抖着微微抬起,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澎湃,忽见那美丽樱唇微张,娇柔声音轻唤:“师傅…” 蓝兮忽然觉得血冲大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对身体的操控,双臂随心紧紧一揽,将常欢搂入怀中,幽深眼神瞬间迷乱,薄唇刚欲落下,常欢却先他一步将脑袋靠上了他的肩膀,喃喃道:“让徒弟再赖师傅一次,从此之后,就当徒弟出师了吧。” 蓝兮猛然僵住了手臂,心脏骤然停跳,艰难仰首看向月光,朦胧又冰凉的月光,双眸燃出的迷乱火焰凝固成冰,既而支离破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上班了,苦命的娃。 过年到哪玩去呢,这么冷的天,海南应该是最佳选择吧? 正文 熟障擒云 熟障擒云 听着常欢的脚步在门外悉悉索索的走动,听着她敲了敲门轻唤:“师傅吃早饭。”听着她等不到回应后的浅浅叹息,听着她终于还是说道:“师傅,我走了。” 蓝兮躺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眼睛盯着白色的床帐某一点,良久无法眨动。头有些痛,胸腔处空落落的,仿佛被拿走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般空落落的。那里,曾经装着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装着一个少女的纯真和欢笑,装着一个女子对他的依赖、崇拜和爱恋。他接受了一切,惟独推却了爱恋,于是,那个女子想要离开,带着她曾留在他心里的所有东西…离开。他从不知道,在她的身上,原来还有一种他未曾发现过的特质,叫做决绝。 蓝兮苦笑,闭起酸痛的眼睛,喃喃低道:“欢儿,你对师傅…太残忍了。” 门外的人没有听到这句话,久久立着等不到回答,只得再次开口:“师傅,你保重,我下山了。” 脚步声挪动,蓝兮耳朵一阵嗡鸣,猛地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翻不起身,僵直的躺在床上,听那步子愈来愈远,愈来愈轻,直到消失不闻。身体慢慢松懈下来,不舍伴着悲凉萦绕心尖,蓝兮恢复了直怔的目光,口中轻语,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我们是世人皆知的师徒,我不能…不能…” 常欢回到画院两日,城东城西跑了数次,谭傲原先住的那个客栈没有退房,可他却一直未回来过。常欢心焦,却又不知该去何处寻找兄长的踪迹,加上之前错乱心情,整天闷头苦脸的无一丝笑容,张之明也不敢多问,只躲在一边观察着常欢的情绪,默默祈求她千万别一个不高兴甩手走人。 三月初一这一日傍晚,常欢恹恹不振地趴在房中正琢磨着画案,忽听张之明唤道:“常先生!有人找你。” 丢下纸笔出门一看,落日夕阳下,院中笑意盈盈站着一个英俊男子,身边仍搭配着黑衣裹身的冷面寒冰。 常欢惊喜:“季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季凌云摇头叹道:“是谁答应了初一再去看我,害我丢下庄中生意,从早等到晚也不见人影啊。” 常欢一拍额头,歉然道:“哎呀我这记性,这几天事情太多,把季大哥给忘了,真是对不起。” 季凌云假装嗔道:“约定好的事情你忘了,该受何罚?” 常欢扑哧笑出声来,蹦到他身边道:“还罚什么呀,今天还没过完呢,不如你回庄去,我现在就去看你?” 季凌云先是愕然,既而无奈笑道:“欢儿你真是…会逗人开心。” 常欢秀眸一弯:“怎样?病好了么?” “嗯。早就好了,这不一直等着初一呢吗?可惜…欢儿你给忘了。”季凌云揶揄着她,眼中满是笑意。 常欢忙作揖:“好好,都是我的错,下次再与季大哥有约,绝不会忘了。” 季凌云笑道:“下次再说下次,这次你忘了该怎么办呢?” 常欢撇撇嘴:“还真要罚?” 季凌云挑眉:“有错当然该罚,大哥可是等了你一天。” 常欢耷拉下眉毛:“那好吧,罚…罚什么呀?” “嗯,就罚你…”季凌云唇角一扬道:“陪季大哥吃顿饭?” 常欢眼睛一亮:“吃顿饭呀?没问题!我还以为你要罚我银子呢。” 季凌云听得此话,开心的哈哈大笑,常欢跟着一起嘿嘿,只有韩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俩,好象才被人罚过银子似的。 知会了张之明一声,三人一道出门。上了马车,常欢道:“大哥,我们去哪儿吃啊?不如去城西葫芦街?” “葫芦街那儿有酒楼么?” 常欢瞪眼:“怎么没有?好多家馆子呢。” 季凌云摇头:“不去。” 常欢又道:“那就去西江客栈对面那家,味道不错啊,上次我和…”蓦地住了口,想起上次半夜进庄也没和季凌云打过招呼,若他知道,定会生气。 果然,季凌云问了:“和谁去过?” 常欢呵呵:“和我师傅。” 季凌云颔首之后仍道:“不去。” 常欢闷了:“那大哥想去哪儿啊?” “味鲜楼。” “啊?”常欢一惊,“味…味鲜楼?那可是万州最好的酒楼了。” 季凌云眨眨眼:“不错,菜式倒还新鲜,就去那儿吃吧。” 常欢摸摸荷包,尴尬一阵,低声道:“要去味鲜楼的话…我得回画院儿一趟。” 季凌云不解:“为何?” “我没带够银子。” 季凌云默看常欢半晌,终是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欢儿…你真是有趣极了。” 常欢不语。 季凌云摇着头还在笑:“跟季大哥出来吃饭,又怎会让你出银子呢?” 常欢一对浓密睫毛扑扇扑扇,眼中精明光芒四射,半晌又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小嘴一咧,用力点头道:“嗯!我真是笨,季大哥是大财主嘛,怎么会让我这个穷人请吃饭呢?” 一句话毕,车厢里再次飘起欢乐的笑声。 愉快的到了门宽槛高,金壁辉煌的味鲜楼前,韩端勒马停车,三人下车向楼内走去。季凌云想必经常光顾此地,上至掌柜下至跑堂,见了他无不高呼庄主,点头哈腰,满脸堆笑,一副贵客临门的模样。走个几步便能碰上熟人,免不了停下寒暄几句打个招呼。 常欢走在韩端身边,瞧着季凌云与人周旋,凑过脑袋低声道:“季大哥一定常来这里送银子吧。” 韩端不语。 “其实这里的东西也不好吃,还那么贵,分明是坑人的嘛,为何就有那么多人愿意上当?” 韩端斜睨她一眼:“你来过么?” “没有!”常欢撇嘴,“我怎会来这里扔钱,难道我银子多的花不完了?” “没来过你又怎知不好吃。”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常欢理所当然,“康州的福归酒楼就和这儿一样大,东西难吃死了,我爹常说去那里的人都是败家子。” “咳咳。”韩端扭过头去。 常欢见他不语,又踮脚悄声道:“那日谢谢你陪着我。” 韩端一怔,轻轻哼了一声,目不斜视跟上季凌云身边。 小二将三人引至一处单间,推门请道:“季庄主的雅间,三位请进。” 常欢探头便看见一面黑底金花的屏风,内里想必也很宽大。啧啧叹道:“大哥在这里还有雅间啊。” 季凌云笑道:“与人谈生意时用得到,进吧,欢儿。”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爽朗声音:“季庄主!” 三人回头,同时一怔,招呼之人正是那南侠龙天,笑眯眯的大踏步向他们走来。常欢纳闷,他送镖来万州近一月了居然还没离开? 季凌云立刻挂上笑脸,抱拳道:“龙大侠。” 龙天回礼,又与韩端互点了点头,倏尔看见常欢,讶道:“又见常姑娘了?没回山么?” 常欢微笑福了一礼,“又见龙大侠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季凌云道:“龙大侠是来万州送镖?” 龙天道:“不错,季庄主可愿照顾照顾镖局生意?” 季凌云笑道:“怎么不愿?我刚好有一批上好的丝绸要送往京城,不如就请龙大侠帮忙押货好了。” 龙天哈哈一笑:“那就先谢谢季庄主了,不过…”他略微停顿,又道:“在下还有些别的事情想请季庄主帮忙,本想明日去庄中打扰,正巧在此遇见了…” “龙大侠请说。” 龙天回头招招手,两个年轻的陌生男子走了过来,都是锦衣华服,看起来气质不俗,分别与三人见了礼,微笑着站在龙天身旁。 龙天道:“我这两位朋友从西路运了些上好的丝绸过来,初涉此业,没什么经验,在京城遭人恶意压价,知道季庄主的丝绸生意做的很大,便想请季庄主看看,货有何瑕,能值几银,不知可会打扰你们?” 季凌云看看常欢,迟疑道:“在下今日是请常姑娘吃饭,不如我们改日…” 常欢对龙天并无深刻印象,但几面之缘,觉得此人倒还豪爽,见他诚心为友求人,忙道:“我无妨的。” 龙天抱歉:“怪在下为友心切,还是不阻你们了,明日再去庄上拜会。”说罢欲抱拳告辞,季凌云叹道:“明日…我恐要去别州巡铺,这…” 龙天与那两人互看一眼,都露出一丝失望神色。常欢见状又道:“生意重要,你们谈吧,谈完再吃饭好了。” 季凌云本不想留他,见常欢并不介意,便伸手请道:“那就入内坐下谈谈。” 三人神色一松,便客气着同朝雅间迈进。 常欢踏进房门,绕去屏风后观赏描画,不住伸手摸来摸去。五人坐定,小二茶水倒好,那两个陌生男子便掏出样绸给季凌云鉴别起来,边鉴边谈,说了好大一会儿,茶也喝了两壶,方才谈罢。 季凌云招呼常欢坐下,吩咐小二上菜,客气几句留三人一同吃饭,没想到龙天与那二人真的不走,直说季凌云慧眼识佳品,这顿饭由他们请了。季凌云笑而不语,微侧身向常欢低道:“没想到碰上他们,今天的惩罚可不能做数,改日大哥还得请你出来。” 常欢没有应是,捂嘴轻笑了几声。 菜上齐,酒倒定,六人举杯同饮后,五个男人,不,应该说是四个男人继续寒暄起彼此生意上的事情,常欢和韩端默默坐在一边闷头吃菜,常欢吃了几口,俯在桌上侧头向韩端道:“没劲。下次再也不与你们出来吃饭了,说的什么我都不懂。” 韩端瞥她一眼,“怎样你才有劲?” 常欢眯眼笑着捞过面前酒杯:“不如咱们俩喝一杯?” 韩端一抖,寒道:“免了。” 常欢撇嘴:“你又不是不会喝,上次我还见你喝来着。”说着举杯抿了一小口,吐舌道:“辣呀。” 韩端探手将她杯子夺下:“你不可喝酒!” 常欢眨巴眨巴眼睛:“为何?” 韩端冷道:“莫说你不知道自己酒醉后是何模样!” 常欢茫然:“我?是何模样?” 韩端投过怀疑目光:“不记得了?” 常欢摇头:“不记得,醒了便在画院了。”忽地倒抽一口凉气,“我不会出了什么丑吧?” 韩端别过目光,轻道:“谁送你回去的你一定也不记得了。” 常欢肯定道:“是你!” 韩端微微一震,垂下眼帘,心头不知怎的滚过一阵颤栗,那只曾经揽过她的胳膊竟又有酸麻的感觉袭来。 常欢笑着歪过脑袋:“当然是你,我与你一起喝酒的嘛,若不是你送我,难道我自己做梦回去的?哈哈。不过我还真不记得了。” 酸麻倏地褪去,韩端将方才缓和的面部线条又重新绷回万年寒冰的冷硬。 常欢还欲与他说话,龙天突然道:“韩公子。” 韩端抬头看他,龙天端了满满一杯酒,笑道:“在下对韩公子剑艺甚是佩服,今年唯尊输得心服口服啊。来,敬韩公子一杯!” 韩端淡道:“客气。”举杯一仰而尽。 “痛快!”龙天大叫一声,再次举杯,“再敬公子一杯!” 韩端未多话,仍旧一口喝下。龙天竟气也不喘,三次举杯,哈哈笑着对身边男子道:“韩公子三年前还是我的手下败将,短短三年,剑艺精进如此,在下只叹岁月不饶人啊!” 季凌云脸色微变,连常欢也听出了不妥,搬出前尘旧事,明显带有挖苦意味,未免太没礼貌。忙看向韩端,他却神色自如,眼睛不看任何人,依然爽快的饮下第三杯。 常欢呼了一口气,真怕韩端脾气上来顶龙天两句,那局面可就尴尬了。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忽闻龙天身边男子道:“哦?韩公子剑艺如此了得?在下还真想领教领教!” 龙天不但不阻,反而状似高兴道:“好啊,韩公子,你就指点我这朋友两招吧,他可也是剑术世家出身呢。” 韩端仍不动声色,常欢却皱起了眉,龙天喝多了么?说话怎的这样不分场合? 季凌云忙道:“朋友吃饭聊天,怎可动刀动剑,想要切磋,改日去我庄中罢。” 龙天摆手:“嗳,无妨无妨,就让我这兄弟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剑嘛!” 说时迟,那时快,龙天打岔未完,那人已腾地站起身,从腰中“唰唰”抽出两支软剑,银光闪闪突然指向韩端,喝道:“向韩公子请教!” 常欢骇地尖叫一声翻下椅子,季凌云已察觉不对劲,怒喝道:“你们何意?” 另一男子从腰后摸出一把短刀,指向季凌云吼道:“何意?呆会儿你就知道了!”此时龙天起身,抱拳道:“季庄主,恕在下无礼,先告退了。”说完瞥了常欢一眼:“常姑娘可与我一道?” 常欢抖做一团说不出话来,龙天微微一笑出得门去,将门紧紧关闭。 韩端缓缓起身,慢悠悠拔出佩剑,嗤笑道:“一起上吧。凌云带常欢先行。” 季凌云一拍桌子站起:“我们…”猛地一个趔趄,扶住额头,惊道:“酒里有毒!” 一男狂笑:“若不下药,又怎能对付得了天下第一剑!”话毕攻上,软剑抖得哗哗作响,直逼韩端面门。 韩端微有愣怔,似没想到季凌云中毒,银光已闪到眼前,才猛地竖剑左右挡开双锋,步转身移桌旁空地,与那人战起。 另一男短刀反手一握,冲季凌云胸口狠狠扎去,季凌云向后一仰,撞翻凳子仰躺在地,躲过一袭,却再无力气站起,侧头看向常欢,急道:“从桌下拱过快逃!” “嗯!”常欢心慌意乱,抱住脑袋就地一趴,趴进桌底,连滚带爬两步窜出桌外,起身就向门口奔去,短刀人本意续袭季凌云,见常欢就要奔过屏风,忙一个跃起,伸手捞住她的后领,常欢“啊”声未出,那人猛地一甩,又将她甩回桌子里侧,“铛”地撞上墙壁。直撞得她晕头转向,脑袋疼痛不已。 这厢双剑男明显不是韩端对手,十回未过,已只有防守之力,虚晃一招退回桌边,剑尖胡乱抵上常欢喉咙,冲短刀男大叫:“还不将他带走?” 韩端急冲,“别过来!”双剑男剑锋一偏,常欢颈处血丝蜿蜒而下,她瞪着眼睛僵硬地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韩端脸上现了怒意:“我奉劝你最好放开她,不然…” “你不动,我不伤她,你若动,剑锋无眼!” 季凌云无力叫道:“韩端,别动!不可害了欢儿!” 韩端眼光凌厉如刀,仅差几尺,还是生生顿住了脚步。双剑男急回头:“还愣着做什么?快将他带走!” 短刀男再不迟疑,匕首放在季凌云脖子上将他拖起,后窗一脚踹开,迅速翻过,双手一扯,将季凌云扯出了窗外。 常欢吓得大叫:“季大…” “闭嘴!站起来!”剑挑了挑下颔,常欢哪还有力气站起,那人见她哆嗦,只好单手扯住她环髻一拎而起,手臂紧紧卡住她的脖子,也向窗边挪去,剑又指向韩端,冷笑道:“一个是女人,一个中了药,我们凭计谋得手,天下第一剑也莫觉得亏了!” 韩端紧紧盯着他,冷静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挟季凌云?” 那人卡着常欢已到窗边,哼笑一声:“这个你不用管,总之我们也不想多伤性命,接着吧!”手臂倏地松开,对着常欢脑袋狠狠一推,翻身下窗而去。 常欢一个踉跄扑到韩端怀中,站立未稳,就又被甩到了一旁,黑影如闪电般向窗一跃而起,眨眼功夫,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昨天我就说说过年想出去玩,妈呀,都轰炸我!我天生坐牢的命吗?我天生该宅到腐烂吗?我要呼吸新鲜空气气气气气~~(喂狗走先~~) 正文 离山有因 离山有因 腿软心慌的哆嗦了一气,常欢挺挺脊背,扶着桌边向门口蹭去。打开房门,小二竟就立在门口点头哈腰:“姑娘想要点什么?” 常欢本欲向他呼救,寻人报官,乍一见他忽然想起酒中有毒的事茬,厅堂内虽有喧声沸语,但这小二就站在外面不远,会听不见屋内的打斗声音?她上下打量小二几眼,心中暗怕他也是那剑刀二男的帮凶,反手轻轻将门带上,不露声色道:“季庄主再要一壶酒。” “好咧!”小二面色无异,一溜小跑着颠去了后堂。常欢见他转身,立刻急步向门口走去。痕影庄的马车还停在门前,季凌云和韩端却都不见了。常欢想着当务之急是该去衙门报官,闹市正中,歹人居然酒楼掳人,贼胆未免太大,那龙天枉称南侠,枉顶一张江湖豪义的面具,竟也与他们沆瀣一气,使计绑了季凌云究竟为什么,难道是为银子? 常欢皱眉下阶,正思忖着要去报官,眼光随意一瞟,忽然看见楼侧阴影处停了一辆黑布罩厢的马车,有一白衣男子正跨上车去,味鲜楼门口挑起的灯笼光芒在他的侧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他便倏地掀帘进了车厢。 只不过刹那一瞥,常欢已大惊失色,高声呼道:“哥!” 伴着驾马人的鞭声,马车催动,几乎未作踏步缓行,速度极快,径直行向南方。 “哥!哥!”常欢边呼叫边急忙跑去马车方向,跟在后面放开脚步追赶。她平日琐碎事情记得不太牢靠,但多年绘画养成的习惯,使她对人的面貌特征记得尤其清楚。光线虽一闪即过,但常欢确信那侧脸的轮廓是谭傲无疑,哥哥没有离开万州,还与自己巧合的一同出现在味鲜楼,他到底做什么要紧事,还不肯告诉亲妹? 带着满心的焦急和不解,常欢不住声的高叫,但那马车却越行越快,她跑得不慢,但终是比不上八蹄双轮的速度,直追得气喘吁吁,喉咙呛风呛得说不出话来,距离还是渐渐拉开,马车在拐弯处略略放慢了速度,一转过街角,立即没了踪影 常欢跑不动了,双手按在腰侧,冲着车尾的方向大叫一声:“哥!”随即腰腹处岔气般疼痛,只得弯下身去。呼哧呼哧歇了一气,耳畔询声道:“在叫谁?” 忙转头看去,见韩端黑衣冷面的站在她身边,佩剑已重入鞘中。常欢的心先松后紧,急切道:“你回来了,救到季大哥了么?” 韩端摇头:“早有预谋,掳成即逃。” “那怎么办?我们快去报官吧!” 韩端顿了顿道:“此事与你无关,我送你回去。” 常欢见他说话举止并无紧张之感,神情中似乎带了一丝愤怒,却不明显,疑惑道:“难道你知道是谁干的?” 韩端不答,转身向马车走去:“走吧,很晚了。” 常欢心焦的跟上:“不要你送,我认得路,你还是快去寻那龙天,早些救出季大哥要紧!” 两人走回楼前,韩端登上马车,冲常欢扬扬下巴:“上来。” “我真的不要你送啊。” “快上来!” 常欢眼望了望谭傲消失的方向,还是乖乖爬上了马车,坐在韩端身旁,心里阻闷难明。哥哥的行为让她迷惑,既是留在万州办事,又何必遮掩去向,告别之语说得不明不白,徒教人心慌,看今晚他那急冲冲的模样,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偏偏与季凌云吃个饭也会碰见歹人,亲哥哥去向不明,季大哥遭人绑架,一时她只觉得担心无比,抱着双膝,眉头紧锁起来。 “方才,你在追谁?”韩端突然主动开口问话。 常欢磕磕下巴:“我哥。” “哥?”韩端看了她一眼,“凌云说你是…孤女。” 常欢闷头哼了声,“现在不是了。” 韩端沉默半晌,又道:“是客栈那人?” 常欢点点头,“就是他,他是我亲哥哥。” 韩端眸色一闪:“亲哥哥…” 之后无话,一路行至画院门前,常欢跳下车道:“还是去报官吧,让官府去抓龙天,再问季大哥的下落。” 韩端不语,常欢又愤懑道:“没有想到龙天竟是这样的人,亏他还自称是我师傅的朋友,若师傅知道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定会与他断交!” 韩端攥着鞭子,垂眼听她说话,半晌低道:“你觉不觉得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 “嗯?什么意思?”常欢不解。 “客栈那人说是你的哥哥,你便信了?” “为何不信,他确实是我哥哥呀。” 韩端面色沉郁,轻摇头喃道:“说自己是哥哥的……不见得都是好人,你还是小心为妙。” 常欢察觉他情绪不对,手撑上车架,歪下脑袋望着他:“你怎么了?” 韩端瞥她一眼,目光由脸庞移向脖子,那细白颈侧上留着一抹不协调的暗红。他心里一跳,倏地收回目光,缓缓从胸口掏出一块白帕递给常欢,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还…疼么?” “嗯?”常欢没听清,见他递过来便伸手接了,拿着又不知何意,傻乎乎道:“给我帕子做什么?” 韩端抿嘴轻扯了一丝浅笑,不再重复,而是道:“明日我去寻凌云,你…若无要紧事,还是呆在画院为好。” 常欢点头:“有坏人在万州出没,我不敢乱跑,不过你预备去哪里寻季大哥呢?” “京城。” “什么?”常欢惊讶,“你怎知季大哥被带去京城?” “手拿开。”韩端扬起鞭子,侧头望了望她黑亮的眼睛,鞭甩车动,马蹄得得声起时,他轻道:“今晚让你受惊了,好好休息吧。” 常欢瞪着他驾车远去,半晌露了微笑,边转身边自言自语道:“就喜欢装神秘吓唬人,我早看出来了,你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的…” 方一回头,冷不丁又吓了一跳,之前马车停的方位后侧,突然多了一人,黑发齐整束着,蓝衫下摆在夜风中微飘,俊颜消瘦,胡子却刮得干干净净,眸带隐痛,气质却依然温文尔雅。他肩上背了包袱,没有看常欢,而是看着远去的马车,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常欢张口半晌,勉强挂住笑意,唤道:“师傅。” 他移过目光,轻点了点头:“欢儿。” 两人入院进屋坐定。蓝兮坐在桌边,常欢坐在床边。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双手放在腿上搓来搓去。不时看看蓝兮,脑中却恍惚想着晚上发生的事情。 “欢儿。”蓝兮打破沉闷。 “嗯,师傅。”常欢回神,看看桌上的包袱道:“师傅这么晚下山,是要去哪儿?” “明日要去京城,为师想着先来看看你。” “啊?”常欢愕然,怎么明日人人都要去京城?“何事上京?” “接了宫贴,太后六十懿寿,入宫为其绘像。” 常欢纳闷:“前年也接了宫贴,师傅不是称病推了?怎么今年…” 蓝兮微微一笑,“为师还接到倾城楼的三年师贴,预备去那画院看看,若是合意,便留在那处。” 常欢腾地站起身,惊道:“师傅要留在京城?” “可能。” “那……千山怎么办?” 蓝兮颔首不语。常欢惊诧未褪,忽地心头火起:“单绝不要了么?画筑不要了么?师傅准备扔下千山一去三年?” 蓝兮面色平静:“隐居多年,外人闻千山之名而不知千山之实,师傅就去多教些弟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常欢不知火气打哪儿冒出,只觉得一阵阵一波波的压抑不住,怒视着蓝兮道:“师傅不是一直说不再收徒,不是一直说喜欢清净,何时改了心意?” 蓝兮别开目光,淡道:“正是最近,为师思量着你初出茅庐便得唯尊,短短数月已可授艺,五年就能出师,若为师入主大家画院,定能栽培出更多如你般优秀的画师。”左右环顾简陋小屋,倏尔一笑,“也可像这丹枫院借你名气东风一般,光耀千山。” 常欢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错愕,她不能相信刚刚那一番话是从蓝兮口中说出的。一向视钱财为粪土,视名利如糟粕的师傅;一贯以清心修性为根本,最恨聒噪吵闹的师傅;无论世间繁花如何迷眼,浮华怎样诱人都决不动心的师傅,竟会说出这一番求名之语,着实震呆了常欢! 她呆呆看了他半晌,咬牙开口:“师傅…你在生我的气!” 蓝兮摇头:“无需胡思乱想,师傅不过做了打算而已,何来气你一说?” 常欢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前,低头望着他愤然道:“你就是生我的气,你气我离山,气我出师是不是?” “不是。”蓝兮仍淡然道,“为师说了本意如此。” “师傅啊!”常欢急了,双手忍不住按上蓝兮肩头,“你气我可以,骂我也行,为何非要去京城为师?还要一去三年!那处…那处不适合你。” “怎不适合?”蓝兮眼睛不抬,双肩微微颤动。 “就是不适合!”常欢眉毛紧皱,手指揪住蓝兮肩膀,“那里的人很复杂,学画只为名利,这都是师傅你对我说过的,你怎么可以丢下千山趟进浑水?你…你会不舒服,会看不惯,根本呆不下去的!” “为师会慢慢适应。”蓝兮轻拨掉常欢的手,站起身道:“我心意已定,莫再说了,今夜我住在院中一晚,明早上路,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学生,我会回来看你的。” 常欢后退一步,定定看着蓝兮,心中火烧火燎的痛。好一个心意已定,千山单绝,青松白鹤,画中仙筑,还有…还有徒弟,都不要了!几日不见竟就下了这样的决心?自己示情被拒之时,心灰意冷之际,纵然苦恼郁闷,但仍不舍得离开千山太远,仍不舍得离开他太远,他就这样舍得? 闭上眼睛,常欢冷笑道:“那徒弟就不敢再留了,祝师傅桃李遍播天下,早日光耀千山吧!” 说罢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一眼。蓝兮未语,怔望了常欢半晌,回身出门。 还是那样朦胧的月光,如一块蒙着轻纱的宝石,悬在高高的天幕中挥洒柔和光芒,几颗星星点缀月旁,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蓝兮站在院中,抬头仰望天空,夜风拂面清凉,心底同样掠过凉意。常欢的眼神再次刺痛了他,那愤恨的,不可置信的,失望的眼神,对师傅失望了么?蓝兮苦笑,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啊…千山的夜凉如水,寂静如冰,是潜心修性的好地方,多年来他安心安然的住在那里,只觉自在无比。可如今多呆一秒都是对灵魂深重的煎熬。那里不但冷清,更安静得直让人感到绝望。明知她不会回来,还傻子般久久伫立在松下观望,多么希望那一抹鹅白跳入眼帘,多么希望那一声清脆的“师傅”再响耳边。三天三夜,内心的苦涩早已将他淹没,总是幻觉门口闪过轻灵身影,总是幻听楼下脚步踢踢踏踏,当这幻觉折磨得他再也忍受不住时,只有离开千山。 可下山了又能怎样,难道他能告诉她,欢儿,师傅和你想的一样?难道他能对她说,欢儿,师傅隐瞒了自己真实的感情?若是可以说,他也只能说一句,欢儿…师傅已经三十多岁了,而你才刚刚十八。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无根之语,耳闭心不闭,当年秘案之后,疯爹抛妻弃子消失无踪,独留娘一人承受痛苦,不解真相者竟传出娘不守妇道被休的恶毒流言,即便躲进山中,娘仍被世间传言和爹的下落不明逼得郁郁而终。所以…不可以!千夫所指的痛苦自己能承受,她却不行。以师徒名或以年龄壑,都不可以,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对欢儿说三道四。只有走吧!分开得远远的,两不相见,或许她才会重新快乐起来。 望向常欢的房门,蓝兮的心里的疼痛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次日清晨,蓝兮敲响常欢屋门:“欢儿…师傅上路了。” 内里无声,几又一夜未眠的他无法再多说一句告别的话,叹了口气转身,见张之明站在院中冲他微笑道:“常姑娘还未回来?” 蓝兮一惊:“她出去了么?” “是,昨夜来与我说要出远门几日,当时便走了。” 蓝兮大震,上前抓住张之明胳膊:“她有没有说去哪儿?” 张之明慌道:“没有说啊,我见她未带包袱。” 蓝兮放开他,奔出门外,自己雇的马车已来,街道上早起的人们开始忙碌,吃食店铺已有热气萦起,不见常欢身影。 蓝兮心猛地一沉,自己是否做了蠢事?低估了欢儿对师门的感情?丫头半夜又偷偷跑走,出远门…能去哪里? 将包袱甩上马车,打定主意先在城内寻寻常欢,正欲上车,忽见前方又有一车驶来,车架上坐了两人,一黑一白。蓝兮看清后先是一喜,随即蹙起眉头,暗暗生出不快,那两人正是欢儿和…韩端? 两车靠拢,常欢跳下马车,脸上毫无郁闷表情,嘻笑着对韩端道:“就知我师傅还没走呢,等我去拿包袱。”说着跑进院去。 蓝兮诧异地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呆了半晌还是抱拳向韩端道:“韩公子要去哪里?” “京城。” 蓝兮呐然:“那欢儿要去哪里?” “京城。” “她为何要去?” 韩端冷眼扫过他,嗤笑一声:“你是她师傅,不如你自己去问。” 说话间,常欢背着包袱又跑出来,跑到韩端车前回头看看蓝兮,“师傅,你不走么?” 蓝兮疑道:“你去京城做什么?” “玩儿!”常欢嘿嘿笑着,“当然是玩儿,我还能做什么?” 蓝兮微怒:“为师要进宫,要去倾城楼,没有空闲带着你玩!” 常欢丝毫不在意他的口气,反身双手用力一撑,挪上车架,无所谓道:“我没要跟着师傅啊,我是与韩公子一道去玩儿!” 蓝兮双拳猛地一握,震道:“你与他…同去?” 常欢缩腿上车,靠住车厢道:“是,与他同去,不过正巧与师傅同路,就一起走喽。” 蓝兮只觉一阵酸意弥散四肢,忍不住教训道:“画院二轮授课未始,你还想着玩?” “还有几天空闲,若我回来迟了,张先生答应帮我顶着。” 蓝兮生气了:“你抱着这玩乐之态如何能教好学生?” 常欢不再与他顶嘴,歪脑袋看着韩端,笑眯眯地道:“怎么办呢,我师傅好像不愿与我们一道走。” 韩端冷道:“我正好也不想听你们师徒耽误功夫,驾!”大喝一声,车动烟扬,车上二人都不再望蓝兮,径直朝前驶去。 “欢儿!”蓝兮眼见常欢坐着韩端的马车驶离身边,一时又气又慌,紧步窜上车,缰绳未及攥住,就扬鞭催马,急追二人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音乐是朱桦的《意中人》 话说常常有人说文案里放音乐很雷,但是我很喜欢这首歌,又觉得意境和文挺贴合的,这才放上去的,没想到美女所见略同,看来很多人喜欢啊,哈哈,那我就放心了。 冲榜中,大家多多留言,多多收藏。 喂狗走先 绘蓝颜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11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11部分阅读 喂狗走先~ 正文 店逢惊变 店逢惊变 两辆马车并驾齐驱,驶在郊野官道上。清晨起的薄阴天气渐有好转,云散雾开,春阳升暖。嫩绿青草从破冻土中露出头来,迎风招展碧绿身姿,野树抽了新芽,一派生机勃勃之景。 刚出城,常欢便问韩端:“你如何能确定季大哥被带去京城?” 韩端不想回答,常欢就歪着脑袋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一见她那好奇的模样,韩端便觉得难说拒绝之语,半晌道:“自有线索。” “是何线索?” “……” “你说季大哥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 “为何你这么肯定?” “……” 道路两侧间或可见古驿颓垣,或是因为春日意暖,或是因为与师同行,又或是见了韩端笃定的模样便很安心,常欢暂时忘记了忧虑,面上挂起笑容,车架两边来回挪腾着观看景色,时而与韩端闲唠两句,虽然得到回应只有短短数语,却没有影响她的心情。 深深吸了一口气,常欢叹道:“有花香啊,冬天真的过去了。” 韩端一腿垂下,一腿屈膝支在车头,甩鞭的手肘搁在膝上,听常欢说话,侧目望她一眼:“乍暖还寒花未绽,哪里闻得到花香?” 常欢神秘一笑,往他身边凑了凑,“这你就不懂了,心中若有花,即便是寒冬腊月天里也能闻到花香。” 韩端不置可否。常欢又道:“但并不是每个人心中都有花的,有的人有,有的人就没有。” “何人有?何人没有?” 常欢嘿嘿道:“我有,你没有!我师傅他…”说着话,余光偷偷瞄了瞄相距不远马车上的蓝兮,他脸上一丝笑容也无,目光只盯着车头正前方,模样状似还在生气。便故意放大声音道:“我师傅他也没有!” 韩端哼了一声:“你怎知?” 常欢挑挑眉毛,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心上无忧慢赏花你明白吗?有忧之人只顾烦心忧虑,花在眼前也会视而不见,更别谈闻到花香了,恐怕吃什么看什么都索然无味吧。而无忧之人才能真正做到心目同‘赏花’,常保松快之心,即便没有花赏,也可闻到花香呀。” 说罢又偷瞄蓝兮,他果然正扭头看向她,眼里浮起了一片无奈。 韩端不与她讨论,常欢自己说的仍很有劲:“比如你,你一定有很多烦恼,所以看什么都不顺眼,见什么人都不愿搭理,久而久之,你便养成了现在这样的性子。” 韩端轻问:“什么样的性子?” “凉薄!”常欢嗔他一眼,“我说的对不对?” 韩端默然半晌,又道:“那你师傅呢?” 道路略窄,蓝兮的马车渐渐落后,紧跟在韩端车后,虽隔了一个车厢,但若前车的人大声说话,他还是可以听得清楚。 常欢瞄着蓝兮已不在车侧,知道他就在后方,说话更是拔高了音调,“我师傅以前没有烦恼,但最近好象很多,笑容难得一见,动不动就冲我发火,不晓得为什么啊。” 蓝兮在车后听得一滞,自己经常冲欢儿发火吗? 韩端问:“你不晓得?” “我怎会晓得呢?他又不肯告诉我。” 韩端不接话,常欢便自问自答道:“他为何不肯告诉我呢?因为他当我是小孩子嘛,”突然放粗了声音,学男子说话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韩端蓦地抬头触了触鼻子,掩去已绽在唇边的笑意。 常欢哀叹一声:“究竟要长到多少岁才算是大人呢?”扶住车边,将头探向后方,高声叫道:“究竟要长到多少岁才能有资格替人分忧呢?” 后方无语,只有马鞭轻甩和轱辘压过泥土的声音。常欢撅了嘴,正身坐好不再说话。自己就是没骨气,听得他要去京城便慌了手脚,好似害怕今生再也不得相见了一样,忙不迭的夜入痕影庄,好说歹说求了韩端带她同行。可跟着他去了京城又能怎样,他若真想留下,真想抛开千山抛开她,自己也毫无办法。如果当初不说那些混话,也许还能和他两人在山上继续生活下去,可说话如泼水,出口收不回,现而今脸也在他面前丢光了,人也被自己吓得要逃跑了,那种挫败感真不是一分半分。 半晌无声,韩端转头瞅瞅她,破天荒的抛了个话题:“照你的说法,你能闻到花香便也就是心上无忧了?” “我也有忧。”常欢打起精神回答道,“我也有的,只是我比你们想得通而已。” “如何想得通?” 常欢苦笑:“不想通难道就不活了么?就算你日烦夜烦,那忧心事也不会减少半分,反而会越想越多,不如花点心思想想怎么去解决它更好。” “如果解决不了呢?” “那就找些别的事做,把它搁在一边,能忘则忘,能淡则淡,若实在忘不了也淡不了…”她看向路边野树嫩草,微笑道:“只有藏在心里吧。让人为你担心岂不更添烦恼?” 韩端这次良久不语,睫毛微闪,目光迷蒙一片。常欢嘻嘻笑道:“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韩端瞥她一眼,“你几岁了?” “十八。” “……” 常欢瞪眼:“你也觉得我是小孩子?” 韩端摇头,低道:“不,我觉得你…说得很好。” “哈哈!”常欢得意开怀,皱着鼻子道:“总算你有眼光,知音得遇呀!” 韩端见她笑得开心,也微微扯了扯嘴角。 听着前车两人有说有笑,蓝兮简直坐立不安,心里滋味难明。丫头身边本该坐着他,谈天说地本该对着他,只因她一句“嫁师”,就彻底打破了融洽和谐的师徒关系,如今不见难过,见了更心痛,两人距离如此近,他却觉得她飘忽得就像一阵风,随时都有可能从自己身边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人时有时无的低沉询问,她明媚欢快的清脆笑声听进他耳内,仿如在耳膜上狠狠扎了一针又一针,想分道而行,又舍不下…真的舍不下她,即便那笑声是折磨,他也只好忍受。 车行一日,晚间到了一个名为“卞”的小镇。卞镇人口寥寥,却并不显得冷清,皆因此处乃是南北交通要道,来往商贾官差众多,客栈倒也有几家宽敞舒适的。 三人找了一间客栈投宿,连着的三房一人一间。常欢被安排进了正中的屋子。 在车头坐了一天满脸都是灰尘,常欢只想快快洗个脸好好吃顿饭,刚进屋放下包袱,就听门声响起:“欢儿。” 常欢开了门,见蓝兮面色郁郁的站在门口,“师傅,何事?” 蓝兮进门,反手将门推上,立在房中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常欢见他表情奇怪,疑道:“怎么了,师傅?” “欢儿你…”一天以来,蓝兮的脑内时时翻江倒海,直觉话到嘴边,再不说出心就会闷得裂开,“你为何要去京城?” 常欢笑道:“不是与师傅说过了,去玩啊。” 蓝兮蹙眉:“为何要与韩公子一道去?” “我们是朋友啊,与他同行有何不妥?” “你可知……” “男女有别是么?”常欢冷笑一声,“心清人自清,师傅对我们作何想法?” 蓝兮被她噎了个结实,张口半晌,只能叹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本未想去京城对么?是突然兴起的念头?” 常欢看着蓝兮紧皱的眉头,疑他又要教训自己,嗤鼻哼道:“不能去么?师傅能去我就能去!” 蓝兮顿了顿,艰难开口:“我是去那里任师,你已入主丹枫…” “师傅以为我也会留在京城?”常欢打断他的话,“决不会的,我不喜欢那里,我只想呆万州,只想呆在离千山近的地方!”她忿忿瞪了蓝兮一眼,“师傅不要千山了,我不会不要!” 听着她的怨怒之语,蓝兮心中不但没气,还淡淡盈出了一缕欣喜,她说不会不要千山,意思便是不会离开自己了? 斟酌半晌,蓝兮又道:“若为师不留于京城…欢儿你可愿…呃…” “可愿什么?”常欢望着他,发现他的脸上竟现了一丝红意。 “可愿跟我回山?”低低的一句,却让常欢怔住了。 喃喃道:“师傅不去京城了?” 蓝兮急道:“你若跟我回山,我便不去。” “我若不回呢?” 蓝兮眼起哀色:“欢儿……” 常欢不自觉的眯起眼睛望住蓝兮,突然觉得他似有些改变,他的眼神,语气,表情仿佛都有了变化,但具体哪里变了却又说不出来,只是看起来柔和了许多,眸光比起从前似乎…更温柔了。常欢的心弦噔地绷了一下,他是否……? 垂下眼帘,常欢小声道:“可徒弟已出师了。” “那只是你自断,我没有同意。” “可徒弟已和丹枫签了契约。” “我去与那张之明说,你学艺未成,不可贻人子弟。” 常欢樱唇微嘟:“我怎么贻人子弟了?难道之前我教得不好?” 她扑闪着黑莹晶亮的眼睛,话中带了些娇嗔的口气,蓝兮心头一动,仿佛师徒又回到了从前般情景。薄唇抿出浅笑,柔道:“你教得当然好,只是师傅希望你能更上一层楼。” 与他四目相对,看见他的眼睛一扫前几日的黯然,眸色重现温润清光,带着疼爱带着期待,静静看着常欢,窗外轻风拂进,空气中隐有花香, “好么?欢儿。”蓝兮再问,只等常欢回答。 常欢十指交叉,上下翻了翻,不知怎的竟有些扭捏起来,挪着小步靠近蓝兮身前,左右歪歪脑袋看看他,皱起鼻子冲他绽了个微笑:“师傅瘦了许多。” 蓝兮唇角飞扬弧度扩大,心情瞬间好转,抬手摸了摸常欢脑袋:“欢儿也瘦了。” “嗯…”常欢觉得自己不争气的心脏又怦怦乱跳起来,已经很久了,只要靠近他,只要接触到他的肢体,就会控制不住心潮的澎湃。他说若自己回山,就不去京城了,那他的心…到底在哪里呢? “我瘦了?”常欢抑着心内紧张,状似玩笑道:“师傅心疼了么?” “唔…”蓝兮眨眨眼睛,尴尬一笑,“是,师傅心疼了,还是回山吧。” 轻呼了一口气,常欢忍住笑意,嘀咕道:“回山啊…师傅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 蓝兮蓦地一呆,她说过的话…记得,怎会不记得,“欢儿想说什么?” 常欢咬咬下唇,再次鼓起勇气道:“我想说,师傅你是不是…是不是想和我在一起?” 初生牛犊不畏虎,十七、八岁的年纪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心里有话就会勇敢表达,绝不拖泥带水的惹来烦恼缠心。常欢不想遮掩,反正也说过一次了,没什么可害羞的。 蓝兮没有说话,他的表情有点怪异,笑容仿佛僵在嘴边一般,半晌才答:“师傅当然要和你在一起,你…还,”小字没说出口,忽然想起常欢不喜欢别人说她是个孩子,临时又换了语句,“你还照顾不好自己,师傅得看着你。” 常欢听这模棱两可的话并不气馁,红着脸继续道:“我是说…那个…” 门外突有人声:“姑娘,楼下饭菜备好,那位韩公子请你下去用饭。” 蓝兮忙道:“饿了吧,我们去吃饭。”说罢向门口走去,常欢一把扯住他衣襟,眼睛眨巴眨巴:“师傅啊……”一副不听实话不罢休的劲头。 蓝兮面上轻烧,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得仍道:“吃饭。” 常欢目光一暗,松开手的同时沉了脸色,心里狠狠摔了自己两个巴掌,又傻了一次,又冲动了一次,徒弟师傅,师傅徒弟,他不过想以情动人,将自己带回山上罢了,从来也没想要踏出这关系半步!被他柔眸温言一劝,自己竟再做了一次白日梦! 掩饰住悔恨心情,常欢淡道:“好,吃饭去吧。”语毕头也不回,径直出门,先前小女儿娇态收敛得一干二净。 蓝兮愣在原地,欢儿这…是在生气? 噔噔跑下楼,堂内三四桌客人,韩端早占了一桌,饭菜摆齐,只等他二人下来了。常欢气鼓鼓地坐在韩端右侧,见桌上有酒,一把抓了过来,冲韩端大声道:“来,喝一杯!”神态仿似江湖豪杰一般。 韩端微诧,这姑娘又怎么了?进店时还笑意盈盈,放个行李的功夫就变了张脸。 开口未劝,忽地瞟见蓝兮慢悠悠晃下楼来,脸色也不好看,心中明白大概,想是师徒二人又起争执。不过既然师傅到场,自己便也不用再多管闲事了。 蓝兮见常欢倒酒,脸色由灰转青,尤其是在韩端面前,不禁想起她喝醉的那夜,心中闷怒,三步并两步上前,夺去酒壶厉道:“不可饮酒!” 常欢摆出冷脸,眼光别开,正预备呛他一句,眼睛蓦地瞪大了,紧着身体往下一缩,露出半个脑袋在桌面上,惊恐地望着前方。 蓝兮惊道:“欢儿,怎么了?”常欢举起食指朝那处点了点,轻声道:“龙天。” 前门柜台处,正带着三个彪形大汉与掌柜说着话的,不是龙天又是谁呢? “哦?”蓝兮转头看过,伸手向常欢笑道:“龙天也能把你吓成这样?快起来。” “上楼去!”韩端低声喝道。 常欢抓住蓝兮的手,侧过脸想与韩端说句话,惊见身边座上已没了人影。慌得左右看了看,他竟就消失不见了! 常欢快速站起,低头抱住蓝兮胳膊拼命向楼梯扯去,嘴里急道:“师傅,别理龙天,我们快走,快走!” 蓝兮察觉到她有不妥,低头问:“出什么事了?龙天怎么了?” “他…他是坏人,我们快走啊。”常欢紧拖着蓝兮溜边向楼梯行去。 蓝兮未再多问,反手揽住她的肩,快速带上楼梯,脚步刚刚踏上二层拐角,回头就见龙天四人转了身。 师徒二人回了房间,一关上门,常欢立刻手拍胸口,眼睛睁得老大,不住呵着气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蓝兮看着她的反应,奇怪道:“到底怎么了?因何事畏惧龙天如此?” 常欢忘了先前的不快,苦着脸诉道:“师傅…昨晚在味鲜楼,龙天带了坏人将季大哥绑走了!” 蓝兮一惊:“什么?” 常欢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将她与如何季凌云有约,季凌云如何来寻她吃饭,饭前遇到龙天,饭中出言不逊,设计迷倒掳劫季凌云的事情说了一个完整。 蓝兮的脸色越听越难看,听到最后几乎黑气盈面。常欢见他怒了,忙道:“所以师傅你千万不要把他当朋友了,他真不是个好人,季大哥与他相识,也被他害了,此人一定是心术不正!” 满心期待听到蓝兮的断交之语,却不料他却冷道:“谁是你季大哥?” 常欢一愣,呐然道:“就…就是季凌云季庄主啊。” 蓝兮目起寒冰,盯住常欢道:“我是不是与你说过,叫你不准与他来往?” 常欢结舌:“啊…是…不过…” “不过什么?”蓝兮口气冷硬,似在逼问,“不过因为你不想听师傅的话,师傅不喜欢的人,你就偏要与之交好,师傅不让你做的事情,你就偏要去做是不是?” 常欢张口难言,惊怕的看着蓝兮,以前他说怨便怨,说怒便怒,都是直接来去,今天这样嘲讽般奇怪的口气他可从来没用过。 蓝兮见常欢不说话,冷笑道:“很好,你仍旧不要听我的话罢,终有一日你会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 常欢没觉得有什么离谱,只觉得自己这实话说得太委屈了,低道:“我知道师傅不喜欢他,可是…算了,我只想告诉师傅龙天不是好人!” “他是不是好人,为师心里有数,不需你多虑了!” 常欢愕然,眼前这好坏不分的人…还是自己师傅么? “啊!”楼下突然传来大叫,紧接着一阵乒乓作响桌凳砸裂的声音,蓝兮开门侧耳听了一阵,男子呼号声愈发清晰,他转头对常欢道:“留在房中,哪也别去!”说罢带门出去。 常欢呆站了会儿,静听着隐隐的打斗声,心知定是韩端耗上龙天了,不禁有些着急,师傅不会武功,出去凑什么热闹呢,再被飞来残物砸到可就糟了,还是赶紧把他拽回来的好。 心动行动,慌里慌张拉门跑出,顺着墙边溜到廊上,探头往下一瞧,楼下一片狼籍,地上躺了三人正在哀叫,正中剑锋击火战得不可开交的正是韩龙二人。 她蹲在栏杆底,慢慢往前蹭着,一边睨着那战成一团的两人,一边寻着师傅的身影。 蹭到楼梯角,心里一紧,蓝兮竟就大刺刺站在楼梯正中,离战圈不足七尺的距离,冷眼观望着二人缠斗。 张口欲喊,忽闻龙天“呃!”的咆哮了一声,定睛瞧去,他左肩被刺上一剑,刺了个对通,剑尖从后背穿出,满脸痛苦之色,站立不稳,被韩端一脚踹倒在地,胸口踏上一只脚,猛地抽剑,血“哧”地喷出半尺有余。 韩端剑尖指上他的鼻尖,冷道:“季凌云在哪?” 龙天嗤笑一声:“老了,我老了啊,竟又败在你这小子剑下!” “季凌云在哪?” “废话少说!要杀便杀!” 常欢眼见韩端顿了半晌,提起剑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么?他派你出来就该为你算好后路!” 龙天闭上了眼睛,常欢也闭上了眼睛,心里一阵反胃,韩端他还没问清楚,怎么就要杀人呢? “噗”的一声,身体沉重倒地声音。常欢听得声音不对,慌忙掀了指缝,一见大惊,龙天还躺在那处,倒地之人,竟是……韩端? 骇得一跳起身,目光对上蓝兮侧影,只见他右手持一支黑色管物,从对着韩端后背的方向缓缓放下,拢入袖内。 常欢紧紧捂住了嘴,喃道:“师傅……”—— 作者有话要说: 说点什么呢,哈哈,今天是我很开心的一天。 很开心!具体为什么我就不说了,反正没走桃花运,当然也没拣到钱。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是最真~~ 正文 二更夜浓 二更夜浓 龙天捂住左肩,艰难撑起身体,朝倒在一边的韩端狠狠唾了一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想杀了我!”说着拣起身旁佩剑,猛地举起,“老子就先解决了你!” “不要!” “不可!” 师徒二人一个站在二楼廊下,一个站在楼梯正中,同时出言阻止。蓝兮突然闻听常欢声音,惊得转头看去,常欢跌撞着从二楼奔下,路过蓝兮身边,看也不看他一眼,伸手将蓝兮往旁一推,径直跑去韩端身边,俯身用双手牢牢护住他的后背,怒向龙天道:“你自己做了坏事,又凭什么杀他!” 龙天一愣,“这…常姑娘…” “我不认识你,你不要叫我!”常欢满脸涨红,双目激愤圆睁叫道:“我不认识暗箭伤人的卑鄙小人!” 蓝兮身子一晃,面色瞬间苍白,常欢是在瞪着龙天,可那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韩端侧脸趴在地上,眼睛闭得紧紧的,后背看不出异样,但青紫的唇色已说明他定是受了伤。常欢的手拢着他的肩膀,警惕的盯着龙天,生怕他又使阴计伤害韩端,想了半晌出口吓唬道:“你走!再不走我就报官抓你!” 龙天向后挪了挪,对那先前受了伤的三个大汉使了个眼色,互相搀扶着爬了起来,冲蓝兮一弓身道:“多谢兄弟救命!”又看向韩端,“他…”蓝兮避开他的目光,垂头低道:“不用管了,保重!”龙天不再罗嗦,四人一同撤出了客栈。 常欢死死盯住他的举动,一直盯到他们消失在客栈门外,这才慌忙低头查看韩端的情形,轻拍着他的肩膀叫道:“哎哎…韩公子,韩公子?你醒醒。”韩端无声无息,面色愈发青白,常欢紧张了,使劲推了推他,急道:“快醒过来,你不要吓我啊。”手指哆嗦着探到他的鼻间。 “他只是中了药,两个时辰后会醒的。”蓝兮见她着急的模样,轻轻解释了一句。 常欢对他的话根本不予理会,用力将韩端翻了过来,转身抓起他两条胳膊,试图将他背在背上,尝试未果,又想将他连腰抱起,努力了几次,都拉不动他沉重的身躯,一时便急出了一头汗。 门外多了许多探头探脑的家伙,都是被方才的打斗骇出门去的,个个目光惊恐未定。蓝兮看着常欢对韩端又搂又抱,轻叹一口气,缓步下了楼梯,走到他们身边道:“我来吧。” 手伸到半路,常欢突然跨过韩端身体,将蓝兮的手猛地拨开,不去看他错愕尴尬的表情,拽起韩端两条腿,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后拖去。哼哧哼哧拽几下便停住喘几口气,半晌才拉了不足三尺距离,已累得胳膊没劲,满身大汗了。 蓝兮看不下去,终于还是上前捞住韩端双臂,一使力将他甩上了后背,也不再与常欢说话,快走几步背上楼梯,背上二楼,直背进了韩端的房间。 常欢替他除了鞋子,双腿放平,盖好被子,桌上捧了蜡烛放在床头烛架上,昏黄烛光晃在他的脸上,唇青面白,呼吸微弱,心里只觉焦急万分,她瞥了蓝兮一眼,冷道:“拿解药来。” 蓝兮轻道:“不是中毒,没有解药,躺两个时辰药力自解,无事的。” 常欢沉默,拉过凳子坐在韩端床前,目光一动不动锁在他脸上,再也不移开半分。 蓝兮站在一边,看着常欢呆呆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犹豫又犹豫,开口道:“欢儿…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常欢仿似没听到般,眼睛不动,面无表情。 “师傅也是迫不得已。” 常欢仍没动静,蓝兮顿了顿,走到她身后抚上她双肩,柔道:“欢儿…” “我现在不想说话。”常欢扭扭肩膀,挣开他的手,低声道,“请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 蓝兮没有动,低声道:“你要知…龙天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他死。” “朋友?”常欢倏地回头,双眼眯出两道厉光,唇边浮起怪异笑容,狠声道:“你要知,韩端也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能看着他被人暗伤!” “我并无害他之心,不过阻他杀人罢了。” “若是龙天武功为上,你会伤他救下韩端么?” “……会。” “我不信,你一直讨厌我的朋友,你不会救他。” 蓝兮躁意顿起,苦恼的摇摇头,只得一声叹息。 唇边抿出一丝无奈,常欢回转脑袋不再看他,自嘲道:“我的朋友全是坏人,你的朋友龙天就是好人,徒弟我撒谎污蔑了他,师傅既已认定,又何必在这里浪费口舌?” “我…我没有说你撒谎。” “哦?”常欢冷道,“那师傅的意思便是知道他做了坏事,仍要帮他?” 蓝兮无话可说,又或是有话却不能说。 常欢鼻中嗤笑一声:“原来师傅还会武功,随你生活了这许多年,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蓝兮一怔,呐然道:“那…那不过是…” “不用对我说,”常欢打断他的话,倏地站起身道:“师傅若不想出去,我便出去了。” 窗外的天漆黑一片,屋内烛影飘摇,空气仿佛凝结,一时间无人说话无人走动,连三人的呼吸都微不可闻。常欢僵硬的背影无声表达着对他的抗拒,看着那单薄又倔强的肩头,蓝兮心内既苦且酸,轻叹了一声转身出门。早知她不会乖乖听话呆在房中,却没曾想她出来的那么快。“暗箭伤人”的一幕正巧被她看到,该如何解释呢?韩端被自己伤了,丫头一定恨死他了。 常欢无意识的替韩端掖着被角,扫过他紧闭的眼苍白的脸,心恍如沉入深渊。她做梦也想不到,蓝兮竟会出手伤人,在她看来,这一路结伴,虽无过多交谈,他二人也从未树过敌意,只为了那所谓的朋友龙天,他竟罔顾徒弟之言,善恶不分伤了韩端。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蓝兮的暗器,那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亦从来没有见过,震惊早掩住了好奇,共同生活了多年,她以为自己了解他,以为师徒之间没有秘密,原来一切都是她以为而已,也许他从没想让自己走近,也许他还有许多秘密,只是她此刻已不想知道了,从心到身,只觉无力。 夜更深了,烛泪熔落,一滴一滴凝成冰座,烛芯燃尽,火光渐渐微弱。常欢脑袋靠在床帐上,手抱着床架,眼睛半睁半闭,意识混沌不清。 “娘…”一声低叫蓦然响起,常欢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忙凑向床头,见韩端眼没睁开,唇间却在喃喃。 常欢欣喜,掏出帕子按按他布了细汗的额头,轻道:“韩端,我在呢,你好些了么,要不要喝水?” 一只手突然从被中探出,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常欢的手,紧紧握在掌中,那虚弱声音又道:“娘…我不跟哥哥去…” 常欢一惊,想抽手无奈他攥得死紧,只得紧声道:“是我呀,我是常欢,韩端你快醒醒。” 手仍未松开,拖住她缓缓落在床沿,韩端长长的睫毛抖得极快,下巴左右微晃,几乎是在哀求出声:“娘…不要卖我…不要卖我。” 他浓眉紧锁,俊脸苦色毕现,哀求的声音如小孩子一般,看着他神智不清的模样,常欢愣住了,是谁要卖了他?是他的娘? 心里倏地泛起一阵怜意,说他有烦恼果然不假,不知他…幼年有过怎样的经历,直到今日仍不能忘记?僵了半晌,常欢颤着另只手抚上韩端的眉间,轻轻抚平那苦涩之意,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语气道:“娘…不会卖你的,绝不会的。” 随着话音,韩端面色一松,睫毛又是一阵抖动,猛地睁开了眼睛,涣散眼神许久才凝出光亮,微微转头看向常欢,定住目光,倏地一颤:“你…” 常欢松了一口气,高兴道:“你终于醒了,吓坏我了。” 他扑闪着眼睛,状似还未明白,常欢又笑道:“做噩梦了么?” 韩端一怔,低道:“没有。” “那就好。”常欢点点头,低头看看自己还被握在他掌心的手,咳嗽了两声。 韩端视线下移,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眼光一闪,雷击般迅速缩回手去,俊脸瞬间涨红,略带怒意道:“你做什么?” 常欢莫名:“我做什么?” “你…你的手…” 常欢皱着眉头“呵”了一声,举起手五指松握活动了几下,嗔道:“你别又想赖我碰你啊,使那么大力气攥着我,攥得我痛死了。” 韩端不可置信,眼睛瞪大:“是我…是我?” 常欢撇嘴:“不是你难道是我?” 韩端不说话了,眨着眼盯住帐顶,面上潮红愈泛愈浓。 默了半晌,常欢道:“嗯,要喝水么?” 韩端似彻底清醒,双手支床抬了抬背,却觉骨软无力,只得又躺下,目光已恢复平静,冷道:“龙天呢?” “走了。” “你师傅呢?” 常欢心里一紧,他知道了?“呃…我师傅睡觉去了。” “他用了什么毒?” 常欢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解释道:“你别生气…我师傅他…他不知真相,与那龙天原先是朋友,以为你要伤他才出手,其实都是误会,误会啊。”说着话心里暗恨自己不争气,纵使再生他的气,却仍要帮着他辩解,仍想护着他,仍怕他受人报复。 “我问你他用了什么毒?” “我也不知道…不是毒吧。” “去叫他把解药拿来。” “没有解药,我师傅说只是迷|药,躺二个时辰就自解了。” “不可能!”韩端眸露寒冰,突然拔声道,“没有迷|药可以迷得住我,他到底用了什么毒?” 常欢见他发火,怕得又将凳子往后扯了扯,语气肯定道:“绝对不是毒,我师傅不想害你,真的只是迷|药而已,你再躺一会儿就有力气了,莫要着急。” 韩端放松下来,疑惑着喃喃自语:“竟还有能迷倒我的迷|药?” 常欢听得此话,忽然想起前日酒楼一幕,酒中明明下了迷|药,季凌云也已发了药劲,自己喝得少尚可解释,而韩端一连数杯却丝毫没有反应,还能与人打斗,他难道不怕这东西? 想到即问:“迷|药对你没用么?” 韩端瞥她一眼,哼了一声。 常欢来了兴趣,“为什么你不怕迷|药?天生的?” 韩端不答,脸色难看。常欢瞧瞧他唇上青色未减,按住了好奇心,闷声道:“你醒了我就放心了,再休息一会儿应该就能活动了。”说着站起身,“那我出去了?” 韩端不语。常欢尴尬的站了一会儿,举手捂嘴打了个呵欠,嘿嘿笑道:“二更了呢,我困了,明早再来与你说话。唔…”顿了顿又道,“你别生我师傅的气,他真不是故意的。” 韩端看看她满布倦意的脸,又看看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突然微微一笑,低道:“谢谢你。” 常欢放下心来,边走边笑道:“明天给你买好吃的,只要你别生气就行。” 纤瘦身影闪出,房门轻轻关住。韩端望着门口望了好久,脸上浅浅的笑容始终没有褪去。 二更夜色浓,客栈走廊上的灯笼早已灭了,常欢未捧灯烛,出门欲拐进自己房间,忽见门侧立着一个黑乎乎的暗影,惊得欲叫,听那黑影沙哑低道:“欢儿。” “啊”了半截捂住嘴,原来是蓝兮。 常欢呼了口气,不答他径直推门入房,他也随后跟了进。点了桌上的灯,常欢回头皱眉:“师傅这么晚了还有何事?” 蓝兮垂着脑袋,看不清面目,嗓音沙哑得厉害:“欢儿…对不起。” 常欢叹口气,略有不耐道:“有事明天再说吧,现在我想睡觉了。” 蓝兮仍不抬头,身体似微微摇晃,“欢儿…对不起。” 常欢察觉他有不妥,走到他身前,歪下脑袋看他的脸,惊见他眼睛通红,身染酒气,忙抓住他胳膊,急道:“师傅你怎么了?喝了很多酒?” 阵阵熟悉的清香钻入鼻间,蓝兮一阵心旌摇动,许是酒精的刺激,许是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他猛然伸出双臂将面前少女揽入怀中,脑袋埋向那颈侧清香源,深深一嗅,嘴唇便忍不住来回磨蹭起来,沙声喃道:“欢儿…都是师傅不好…” 常欢惊诧莫名,缩在蓝兮怀中一动也不敢动,那久违了的宽阔胸膛就在身前,牵拖了无数次的大手紧紧环住自己,颈处温热薄唇的摩挲带来陌生又让人颤栗的感觉,一切恍如做梦,心脏不再怦怦,几乎已经停止跳动。她的脑中似空白一片,又似杂乱纷繁,不敢相信自己正在经历着什么。 “你原谅我…原谅我…”蓝兮犹如中了魔咒般不断低声念着,唇由侧面移至正前,微微抬起,望着她的眼神苦痛而又迷乱。 那眼神慑住了常欢,看着这张让她日思夜想苦不堪言的俊美脸庞,她仿佛也陷入魔咒,脑不能思,身不能动,轻张口道:“师…”字未吐完,蓝兮薄唇已欺上,迅速吮住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非常对不起,单位加班,突击查药,一直搞到10点才回来 我急的猫抓似的,但是走不掉没办法,想我天天都很轻松,就是年底太忙,更完了见谅。 正文 迷情未乱 迷情未乱 柔软覆盖柔软,旖旎点点柔情,双唇密合辗转,漾出融融春意。仿如积累了一万年的渴望,在这一刻,蓝兮闭上眼睛,无暇再做他虑,只想随心而动尽情释放胸中激|情。她的唇小巧饱满甘甜如蜜,清香更甚过这世上最美的花朵,滑软更甚过这世上最好的丝绸,含在唇间吮吸的美妙感觉让蓝兮不禁轻轻颤抖起来,愈觉全身躁热,手臂加大了力气,揽得常欢几乎站立不稳,那带着淡淡酒味的舌尖冲入她的口中,急迫地想寻到她的舌。 常欢初时的愕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便被随后而来的眩晕代替,双手不知不觉爬上蓝兮肩膀,交错缠于他的颈后,顺着力气将自己的身子紧紧贴住他,樱唇任他予索予求,熟悉的味道,新鲜的触感,被接纳的欢喜,心中巨大的幸福感顿时满溢,一时间所有的纠结恼怒矛盾都远远抛在脑后,身心血骨都只刻了蓝兮一人的名字。 当软舌相触的那一刹那,蓝兮按捺不住嗯了一声,思维几乎完全麻醉,占有欲愈发强烈,狠狠抱住常欢揉向自己胸前,听得她嘤咛出声,宛如天籁荡在耳边,热血立时涌脑,乱着脚步将她向床边抱去。 高大环着娇小一同倒在床上,火热的唇舌纠缠一刻也没有分开,蓝兮结实的身体牢牢压住常欢,修长的手指游动在她身侧,每一次的触碰都让两人同时颤栗不已。对于心爱之人的抚摸,常欢丝毫未觉不妥,不想也不愿抗拒,任由如海般的喜悦和兴奋淹没自己。她紧搂着蓝兮的脖子,身子早瘫软成水,两人嘴唇微离,便忍不住发出一声又一声低低的呻吟。 蓝兮的唇从那樱唇上挪下,挪至她皙白的脖颈,吮吸轻舔,理智早已不见,修养早已抛却,男人原始的欲望驱使着他只想快些占有身下这具娇体,幽幽少女体香撩动的他意乱情迷,恨不得立刻将她吞入肚中,舌卷皙白尚觉不够,牙齿咬住那娇嫩皮肤,轻轻一并,听得少女哼出婉转动听的美妙声音,一路咬着爬上她耳边,喘着粗重气息道:“我…要你。” 常欢脸上一热,虽未经人事,却也浅显知些这“要”的含义,两人同在一床,不就是要了自己?手指摸上蓝兮的脸,娇羞低道:“师傅…这样可以么?” 蓝兮昏沉脑中蓦地一顿,刚才听到了什么?抬起醉意醺然的眼睛看向身下人儿,脑袋晃了又晃,喃道:“欢儿…” 常欢见蓝兮望她,面颊两侧立刻染起粉晕,扑闪着迷蒙的大眼睛,羞了又羞,终于还是勇敢的开口,柔声道:“师傅…欢儿也要你。” “啪嗒”轻轻一声,没有栓牢的半扇窗户被风吹开,又推向窗棂。两声“师傅”让蓝兮有些迷惑,他怔怔望着怀里的女子,那姣好的面容就在眼前,柔软的躯体就在身下,微嘟的红唇现了肿意,美丽的眼睛泛出情欲,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么美好,这么绝妙,只要俯下身去,这美好绝妙就属于自己。 可他的目光却无法长久的集中,凝神一刹便又涣散开来,身子越沉,意识越模糊,看着小可人儿一会儿一个,一会儿又变成了两个。呆看了良久,常欢面上的烧热渐褪,见蓝兮不动不语,羞涩伸手拉了拉蓝兮的前襟。蓝兮再次闭上眼睛,无力地笑起来,肩膀一松又趴在常欢颈侧,一边在那柔嫩上磨蹭着嘴唇,一边喷着粗气道:“我…我是你师傅。” “嗯。” “你…气我么?” “不气。” “不气…就好。”蓝兮说完这句话后,嘴唇就不再磨蹭,气息渐平,手没了动静。 常欢听了一会儿他缓慢的呼吸,偷偷转脸看过去,见他已趴在自己肩窝处睡着了。 抑制不住内心的雀跃,常欢抿嘴轻笑,没有一点困意,转了转头,看着睡得像个孩子般的蓝兮,心中喜爱之情愈浓,伸手抚上他的脸,撩开额头散下的长长发丝,抚过他浓密整齐的睫毛,抚过他挺直的鼻子,久久描绘着他清晰的唇型。激烈的热吻导致他的嘴唇有些干燥,唇纹一道一道的深刻着。常欢怎么看也看不够,手指不住在他脸上描来描去,即便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两人也从没有离过这样近,身躯还叠合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呼吸溶着呼吸,这种感觉对于心中有?br /gt; 绘蓝颜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12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12部分阅读 有爱的人来说,不可谓不幸福。 描了许久,夜风送冷,常欢轻颤了一下,听得窗下有人打过三更。抽出压麻了的手臂甩了甩,努力将蓝兮翻到一边,看他无知无觉睡得正香,常欢心里漾着深深的柔情,他抱了自己,亲了自己,摸了自己,这…不就是要了自己?原来师傅一直也对她存着喜欢,可恨总是不愿直说,害她伤心难过,想着常欢便翻坐起来,大着胆子捏了捏蓝兮的脸,皱鼻轻嗔:“这下你骗不了我了。” 小心翼翼脱了他的外衫,特意摸了摸袖口,那处果然藏着一管细长坚硬的东西,常欢扒了扒却扒不下来,此时也无心探密,便叠好放在了一边。理顺他的长发,看着只着白色亵衣的蓝兮愈显清秀俊美,常欢心中无比开心,轻拉了被子替他盖上,盘腿坐了一阵,也除了自己的外衣,钻进被中,紧贴在蓝兮身侧,手指哆哆嗦嗦爬上他的腰际,来回摩挲了几下便牢牢搂住,脑袋蹭住他的肩膀,闻着他身上散发出带着酒味的男性气息,喃喃道:“师傅…我真喜欢你,下次抱我时可不要再喝酒了,真怕你醒了不记得。” 浓浓柔情中掺杂着丝丝忐忑,倦意袭来,她闭上了眼睛。 清晨的阳光洒进屋内,窗外树上几只小鸟叽喳不停,桌上的蜡烛早已燃尽,白色床帐随着轻风悠悠飘起。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常欢,常欢?”是韩端的声音。 “呃…”呼出一口气,脑侧闷痛,蓝兮缓缓眯开眼睛,想抬手遮亮,却觉浑身酸痛,右手臂被何物压着无法抬起,身边软软似有东西,蓝兮还没彻底醒过神来,左手掀被子向里一瞧,眼睛猛地睁大,惶恐低道:“欢儿?” 常欢整个人都蜷进被子,缩在他的臂弯里,脑袋埋在他胸前,长发披散在二人只着了亵衣的身上,右手右腿紧紧缠住了他,此刻还在沉睡。 蓝兮慌得忙将手抽出,被子一掀翻身坐起,腾腾退到墙边,惊骇得不能言语。 “常欢?”门口韩端还在唤着,蓝兮扫眼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丫头的房中,若是被人看见……他一时失措到不知该如何是好。 常欢感觉到凉意,哼哼唧唧伸手四处摸着被子,听见了韩端唤声,连眼睛也未睁,便大声答了一句:“没起!” 门口默了,半晌脚步声远去。蓝兮从惊愕里缓过神来,长腿一伸越过常欢就欲下床,没到床边,衣服便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瞧,常欢闭着一只眼睁着一只眼,满脸困意道:“师傅你要去哪?” “我…我…”蓝兮瞪着她,脑中一闪,蓦然出现了一些零碎的场景片段,苦闷醉酒,屋外等候,娇躯柔唇,火热纠缠,越回忆脸色越白,刹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颤着声音道:“去…吃早饭。” 常欢嘟起小嘴,从身后环上蓝兮的腰,脸颊贴住他的后背嗲道:“不等我一起?” 蓝兮一震,下意识猛地拽掉常欢的手,斥道:“不要胡闹!” 常欢揉了揉眼睛,再看向蓝兮时就带了疑惑:“怎么了师傅,一大早就发火?” 蓝兮忙站起身,床尾捞起外袍快速穿好,稳住心神,正了脸色对常欢道:“师傅出去,你不要跟来!”说罢走向门口。 人已到了门前,常欢忽然叫道:“师傅。” 蓝兮脚步一顿,心中惊慌,却装作无表情道:“什么?” 常欢赤脚下床,散着头发走到他前面,反身往门上一靠,沉着脸道:“你昨晚喝醉了?” 蓝兮抿抿下唇,僵硬的点点头。 “所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蓝兮良久没有说话,看着常欢的眼底冰起,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心里微疼,张了张嘴,却见常欢冷笑一声:“我就知道!醉酒的人可以说话不算数的。” 蓝兮垂下眼帘:“我说什么了?”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看着他一脸不准备认帐的表情,常欢连愤恨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忽地用手按住胸口,满脸痛苦之色。蓝兮急道:“怎么了欢儿?” 常欢一摆手,撤开身子,艰难道:“出去吧,我不会跟着你的。” 蓝兮望着她苦涩的模样没有动步。常欢却觉得心里痛得要死,原来想要维持自己那一点小小的自尊,付出的代价竟会这么痛。鼻子酸酸的,眼眶热热的,一股陌生而奇异的热流从胸口抽上鼻腔,还没来得及冲上眼眶,忽听蓝兮低低一句: “我记得。” 热流倏地消失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常欢眨眨眼睛,看着蓝兮面泛潮红,听着他再次说道:“我记得。” “师傅!”常欢脸色顿时阴雨转晴,连顿也没打,嗔叫一声就扑进了蓝兮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娇笑道:“你不能再吓唬我了。” 蓝兮静静站着,心中酸柔并起,半晌抬手拍拍她的背,轻道:“不要光脚站着,快上床去。” “等我一起去吃饭。” “师傅还是先下去为好。” 常欢坏坏的撇嘴一笑:“师傅怕别人看见我们一起?” “……” “我不怕。” “……地上很凉,听话,快上床。” “噢。”常欢答应着手却不松,仰起头痴痴望着蓝兮英俊的面容,倏地踮起脚尖蹭上蓝兮嘴唇,轻轻那么一下,脸立刻红成了煮熟的大虾,掉头就跑,跳上床捂进被子里,再也不敢露出头来。 待蓝兮反应过来,丫头早已埋身被中不见人了。发了一阵呆,蓝兮拂上嘴唇,无奈蹙起了眉头,脑中乱哄哄的自己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只揣着满心慌张出得门去。 整理洗漱完毕,又乱思半晌,蓝兮才下了楼,竟见常欢早已打扮的清爽干净坐在桌边,正与韩端说着话,不知说了何事笑得合不拢嘴。见蓝兮下来,忙招手道:“快来,师傅,等你吃饭呢。” 蓝兮未坐下,先向韩端施了一礼,歉道:“昨日情急之下伤了韩公子,还请公子原谅。” 韩端冷淡道:“伤我何由?” 常欢冲蓝兮使个眼色,插嘴道:“都与你说过了,我师傅不知真相,以为你要杀龙天,这才出手嘛。” 蓝兮未作声,韩端斜睨常欢一眼,“不知者当不为罪,我并非小气之人,只想听蓝公子真言。” “什么真言?这就是真言啊!”常欢一脸的理所当然。 蓝兮微笑,又抱拳道:“龙天与在下交好多年,实不能看其有难不帮。”未提核心,不算假话,自然言无漏洞。 “对对对!就是这样。”常欢连连点头,眼睛眯成了两轮弯月,欢喜的看着蓝兮,笑得一脸春风。 韩端见常欢维护师傅,也不想让她不高兴,默了半晌道:“此事罢了,不过在下很想知道蓝公子使了何种迷|药?” 蓝兮一怔,“此药对人无碍,更不影响内力,不过使其晕厥乏力一段时辰而已,韩公子可以放心。” 韩端摇头:“我只想知道此药何名?” “呃…”蓝兮略一犹豫,还是诚实道:“雪神孤。” 韩端拧眉思索,“没听过此药。” 蓝兮撩袍坐下道:“家母自创,未曾流出千山。” 韩端喃喃:“怪不得…原是新药…” 常欢歪着脑袋向蓝兮咯咯笑着:“师傅啊,韩端他什么迷|药都不怕,可厉害了,偏偏被你的迷|药给治住了,哈哈,那药…也给我一点。”说着朝韩端挤了挤眼睛。 蓝兮轻扯了下嘴角,算作回应,便低头用起早饭来。韩端再睨了常欢一眼,忽觉她今日有些不太一样,一扫前几日愁苦郁闷多过开心的神态,眼睛晶晶闪亮,满满盛着笑意,秀鼻时不时皱起,更添了几分俏皮,脸蛋愈发光洁白净,嘴唇愈发红润鲜嫩,整个人脱胎换骨般的光彩照人。两人眼神一碰,韩端立刻避开,直觉再多看她一眼,都会透不过气来。 吃完早饭,套马上路,两车赶上大路,韩端特意坐上车架左侧,空出右边留给常欢。见她一蹦一跳的拎着包袱跑了过来,隐隐有些开心,低咳了一声道:“快些,要走了。” 常欢拍拍车架,嘿嘿笑道:“今天不坐你的车了,我师傅要给我说说绘像,我坐他的马车。” 韩端心里一僵,面上未露神色,淡道:“随你。”说罢甩鞭催马前行。 常欢骇得忙缩回手,向后退了两步,见他头也不回扬长而去,愕然道:“急脾气也不是这个急法啊。” 这边嘟着嘴,那边掉了脸又笑嘻嘻,跑去蓝兮车边,爬上马车挨着他坐下,先抱着胳膊腻了腻,接着高声叫道:“上京!”蓝兮回了她笑脸,胸口却闷闷的如堵了团棉花。 一夜歇过,两车疾驰上路。路中常欢说笑不断,即便蓝兮不应,她仍有本事自娱自乐咯咯笑个不停,这扰人心神乱人定力的娇脆笑声不但未使两个男人速度放慢,反而一个比一个马鞭落得更急,傍晚时分便赶到京城,马儿已经累得奄奄一息。 时值太后懿寿前夕,熙州城内挂灯挑彩,一派喜气洋洋。蓝兮寻到上次住过的客栈将三人安顿下来,嘱常欢好好休息,自己马不停蹄赶去宫务阁安排入宫事宜。 常欢放好包袱,去蓝兮房中将床铺铺好,转出门来,见对面韩端房门开着,他背手站在窗口一动不动。 “韩端。”常欢走进唤道。 “嗯。” 常欢走到他身边,偏首看看他,见他一脸凝重表情,心知他正为季凌云担心,轻叹口气道:“季大哥不知怎样了。” “凌云吉人自有天相。” “嗯,不过…那个龙天跑了,你想去哪里寻他们呢?” “我自有打算。” 常欢见他不愿说,无奈道:“你一定要小心点,无论怎样,保住自己性命最要紧。” 韩端不语。常欢再叹口气,转身出门。刚到门口,忽听他道:“若拿我命换凌云,我愿意。” 常欢惊吓回身,又奔到他身边:“什么换命?你不要乱说吓我。” 韩端仍盯着窗外,缓声道:“他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 常欢愕然:“原来季大哥是高手?” “武功尔尔。” “比你呢?” “差些。” 常欢不明白了,“那他怎能救你性命?” 韩端转身面向她,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低道:“你不会懂的。”说着从胸口抽出一封信,“常欢,我能否求你一事。” 常欢呐然:“不必说‘求’,你我是朋友,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好!”韩端面色一凛,认真道:“如果我后日卯时还未回到客栈,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一个人。” 常欢呆住,半晌摇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回不来?你为何不自己去交?” “帮是不帮?” “帮…帮一定帮,可是…”常欢急了,“你不能去涉险啊…我不想你有事。” 韩端站的笔直,眼睛不眨的望着常欢,倏尔露了一丝微笑,轻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只不过若事情难办拖延了时辰,怕耽误了送信。这信…与此事无关。” 看着他自信的模样,常欢还是很不放心:“还不如去报官,我很怕你…你…” “我说了无事便无事,”韩端将信往常欢手中一塞,“拿好。” 常欢苦着脸嘟囔:“交给谁啊?” “云楼萧盈盈。”—— 作者有话要说: 我rp哪里不好? 有点郁闷的说。 正文 失复销金 失复销金 翌日,对面房间人去屋空。韩端不知去了哪里,不知去寻何人,除了那封信,再未留下半点线索。常欢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心里既期待又担心,期待着他能顺利救出季凌云,担心着对方意欲不明,韩端此去是否遇到危险还是个未知之数。望着空屋子,不知怎的又想起谭傲来,他也如韩端般,模糊地留了些只言片语便消失了,直到现在也没有露过面,事情有没有办好,为什么还不来寻自己? 她扶着门框叹了口气,忧心忡忡转过身来,见蓝兮出了门,想笑一笑无奈情绪不允,勾了勾嘴角道:“师傅,睡得好么?” 蓝兮见她笑的勉强,关心道:“怎么了,不高兴?” 常欢嘟嘟嘴,“没有不高兴,不过韩端走了有点担心。” 蓝兮疑惑:“他去哪儿了?” “去救季大…季庄主了。” 蓝兮突然闷咳一声,眼睛别开常欢的目光道:“去哪里救?” “不知道,他没告诉我。” 蓝兮点点头:“那他定是有了线索,你莫要担心了,我们去吃饭。” 常欢听他口气温和,心情陡然好了起来,上前挽住蓝兮的胳膊,笑道:“师傅今天要做什么?” 两人一近身,那诱人清香就传入鼻间,蓝兮心神一动,潜意识想要后退,又见她笑容灵俏,眸光纯净,一副孩子模样,不禁又想起从前山中时光,师徒二人近来矛盾重重,好不容易缓和了关系…虽然这缓和可能来自于前夜酒醉后的荒唐情动,想到这里,蓝兮俊脸微热,昨晚彻夜难眠,想了一整夜也没有想出该以何姿态面对常欢,但总算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若自己再对她一味斥教,只怕二人关系会又陷僵境。 放松了胳膊任她抱着,道:“唔…去买些精细的笔墨,明日要进宫了。” “我和你一起去。顺便逛逛京城,上次来都没有玩过。” “昨日赶了一天的路,你还是再多休息休息。” “我不累。”听他体贴之语,常欢甚觉熨耳,笑得愈发灿烂,“师傅带我去逛京城!” “真不累?” “不累!” “好,我们一起去。” 吃完了饭,常欢迅速奔回楼上房间一阵捣腾,蓝兮慢悠悠地喝着茶等她,半晌后方见眼前白影一闪。 “师傅,我们走吧。” “去拿了什么?” 常欢扬起手里物什晃了晃,赶紧又塞进荷包呵呵笑道:“我想知道倾城楼的商号里有没有卖笔墨的。” “有。” “有没有卖衣裳的?” “有。” “哈哈,那就行了。”常欢故作神秘的一摆手,“师傅跟着我走吧,半两银子也不用带。” “为何?”蓝兮疑惑间已被她拉出了客栈。 师徒二人走上大街,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和煦阳光笼罩熙州古城,街上热闹非凡,车如流水,行人如织,各色酒楼店铺比赛似的迎来送往,吆喝声此起彼伏,比起雅致清净的万州来,更显国都繁华之貌。 街边摊点上吃食玩赏各类货品皆有,常欢亦步亦趋地跟在蓝兮身边,目光时时落在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上,不住道:“师傅你看那个真好玩…还有那个!” 蓝兮缓步前行,看着常欢好奇便道:“若喜欢,师傅就给你买。” “不要不要。”常欢摇头,“浪费银子买回去也无用处,看看就好了。” 想起她一惯的抠门作风,蓝兮的唇边漾起了微笑。 常欢边走边偷偷瞄着蓝兮,阳光之下的他,气质愈显飘逸挺拔,脸色虽略有苍白,但五官的俊美早已为他招来不少路人目光。常欢心里欢喜,悄悄向他又靠了靠,垂头望着他的手,探出食指轻触了一下。 蓝兮微微一顿,状似未觉,却将双手自然地背在了身后。常欢偷笑,师傅紧张了,别老以为自己不懂事,当着满大街的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他牵手的。吭吭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师傅啊,进宫绘完像后你作何打算?” 蓝兮偏首:“呃…去倾城楼的新画院看看。” 常欢抿嘴轻笑:“若合你心意,是不是要留下任师?” 蓝兮呐然:“未必。” “未必就是还有可能喽?” 蓝兮仔细观了观常欢的侧脸,发现她唇角轻扬,眉梢带笑,没有不快之色,便道:“答应他们来此签下契约。” “拒了吧。” 蓝兮愕然:“已让送贴人带话,既来却拒,未免太不尊重他们。” 常欢依然笑嘻嘻的:“那好吧,师傅就留下任师,我过几日独自回万州去。” 蓝兮无奈低下声音:“且去看看,就算寻个借口,拒言也得当面说才是。” 常欢转过身倒退着步子,哈哈笑出声来:“我的意思是,若师傅留下任师,我便回万州辞了张先生,来陪你啊。” 蓝兮好气又好笑的瞥她一眼:“那岂不叫张先生伤心?” 常欢嘟嘴:“我不管,师傅到哪我到哪。” 蓝兮蓦地心头一暖,面上便露出笑容,看着常欢还退着步子,嗔道:“好好走路,当心摔了。” 话音未落,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人,对着常欢后背猛推了一把,蓝兮大惊忙伸臂去接,那人手在常欢腰间一蹭,掉脸就跑。 “无事吧欢儿?” “哎哟!”常欢站立不稳跌入蓝兮怀中,转身怒瞪,见那人边回头看她边跑得飞快,心觉不妥手便摸上腰际,不顾蓝兮关切询问,一跺脚喊道:“还我的荷包!”拔腿就向那人追去。 蓝兮忙道:“欢儿!莫跑!” 一时间常欢已跑出丈余,蓝兮急了,撩起衫袍跟着追去。 前面小偷飞奔,后面少女大喊,路边行人纷纷驻足观看这场女子追贼戏。偷儿脚底抹油,道路熟悉,绕来绕去钻进一条巷中,倏地不见了。常欢还在老远处拼命喊着抓贼,蓝兮很快追上了她,将她按定道:“跑那么急会跌倒的。” 常欢乱蹦一通:“师傅,那人偷了我的荷包!” “银子不多不要了便是。摔了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行!”常欢一声大吼,“那荷包,我不能丢掉它!” 蓝兮见她确实着急,心道荷包里或者还有别物,便点头道:“你在此处等着,师傅去替你追。”说完斜冲过路,也闪进了一条巷子。 常欢跟了几步,踮脚在巷口张望,不见偷儿也不见师傅,气得是又跺脚又卡腰,见路人还在指指点点笑着讨论,怒叫道:“天子脚下,盗贼如此猖狂,竟当街抢人钱财,还有王法没有?” “谁的胆子那么大,居然敢抢天下第一画师的钱财?” 常欢其实只为发泄,并未想过有人回应,忽听低柔人声,惊得转过头来,见身后停了一顶大红软轿,轿边四个姿色不俗的红衣女子,修长手指挑着帘子,红润薄唇扬出微笑。唇上…是张紫色软锦面具。 常欢一怔,倏尔记起他来,忙施礼道:“是萧楼主?” 红唇笑意加深:“常姑娘被人抢了银子?” 常欢尴尬道:“不是银子…是…是楼主上次送我的牌子,被那贼人抢去了。” 面具内的黑亮眼睛一闪,“哦?可是进了这条巷子?” “没错。” “风霜雪月。” 轿边四女抱拳异口同声道:“奴婢在。” “去瞧瞧吧,把牌子拿回来。” “是。” 眼睛只那么一眨,四条红影便窜进巷内,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转瞬消失在巷道深处。常欢张口呐然道:“好…好厉害的功夫。” 萧倾城轻笑道:“倾城楼的东西没人抢得走,姑娘不必担心。 常欢嘿嘿,高手出击了,想必能抓回盗贼,那买物不用钱的好东西落到别人手里确实亏了。 萧倾城又道:“姑娘与尊师上次不告而别,可让我悔了好一阵子,不知是不是有何处招待不周啊?” 常欢忙摇头:“不不,楼主厚意还未来及感谢,岂有不周之说,是…我和师傅有要紧的事情去办,这才失了礼,还请楼主见谅才是。” 萧倾城那日明明见了他二人吵架离去,却并未说破,只道:“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常姑娘此次来京城是为了…?” “与我师傅一同来的,他接贴入宫为太后绘像。” 面具内的眼睛明显一亮:“尊师也来了?” “是啊。” 他略一沉吟,笑道:“不知尊师是否接到倾城画院的师贴?” “呃…接了,不过…” “欢儿!”常欢正斟酌着语言,突然听到蓝兮声音,忙回望,见他手抓偷儿后领正从巷中走出。 常欢兴奋起来,几步蹦过去,“师傅你抓到他了!”一把揪住偷儿前襟:“我的荷包呢?” 偷儿年纪不过与常欢差不多大小,衣服脏兮兮的,苦着脸摸出荷包递上:“还你就是。” 常欢拉开一看,牌子果然还在,舒了一口气笑对蓝兮道:“好在没丢。” 蓝兮早看见了萧倾城,见他笑唤:“蓝公子。”只微微点了点头。看向常欢嗔道:“以后走路小心点,不可再没形没状。” “知道啦。”常欢将荷包牢牢栓在腰上打了个死结,拍了拍笑道:“这下我看谁还拽得去!” 那偷儿不住求饶:“行行好,放了我吧,莫把我送官啊,家里卧病老娘等着我养呢。” 常欢板起脸对着他扬了扬拳头:“不去寻些正当事做,走这歪门邪路,你娘知道了会不骂你?” 偷儿敷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常欢瞪眼:“我才不信你,定要把你送去衙门。” 偷儿软了膝盖,放声大哭道:“小姐行行好啊,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后不敢再做,把我关了,我娘就没饭吃了。” 蓝兮不语,萧倾城不语,似乎都等着常欢发落。看他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状极可怜,常欢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就饶你一次,下次再让我碰见你偷东西,定让我师傅好好教训你。” 偷儿敬畏的瞄瞄蓝兮连连点头,蓝兮一脸无奈道:“放了?” “放了。” 手松人跑,钻进巷子三拐两拐又没了人影。蓝兮摇头:“此人非有心改过。” 常欢笑道:“我知道!不过他一个男子哭成那样真让人难受,看在那眼泪的份上…”倏尔抿了抿嘴低下声音,“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了。” 师徒二人说着话,红衣四女面无表情的从巷中走了出来,对萧倾城抱拳道:“奴婢无能,叫那偷儿跑了。” 萧倾城颔首:“无妨,蓝公子将他抓到了,东西未丢就好。”四女又无声的闪到了轿子四角。 蓝兮冲他抱了一拳:“与楼主后会有期,我们还有事情,先告辞了。” “蓝公子。”萧倾城仍在轿中,又将窗帘子掀大了些,微笑道:“在下曾与常姑娘说过,想收藏她为你绘的那幅画像,不知公子可愿?” 蓝兮瞥了常欢一眼,见她吐吐舌头缩到了自己身后,便明白那时丫头说“无论楼主说什么也不要答应”是何意思了。默了半晌,有礼道:“谢楼主的抬爱,不过那像已被我毁了。” 萧倾城明显一惊:“毁了?为何?” 蓝兮淡然,“只因欢儿不遵师命,比试时胡乱涂画,我一气之下便将它毁了。” 萧倾城眼光略黯,口中低道:“可惜,可惜。” “我们告辞了。” 萧倾城定定望了蓝兮一阵,红唇再弯:“好,想是不久就会再见,蓝公子请便。”说罢放下了帘子。 蓝兮与常欢并肩远去,红轿却还在原地未动。良久,轿中低柔声道:“为何没找到偷儿?” 四女之一:“因为奴婢发现了蓝兮。” “做得好!” “谢楼主。” “去查查蓝兮哪日进宫。” “是。” 那厢红轿起行,这厢师徒俩就走进了文房四宝斋。常欢还没从刚才的事件里缓过劲来,仍处在兴奋不已的状态。 “师傅,你真的会武功!” “不会。” “那你怎能伤了韩端?袖子里又是何物?” 蓝兮不满的嗔她一眼:“防身之用。” “那你怎能抓到那个小偷?也是用了迷|药?” “他跌了一跤。” “啊?”常欢先愕然后大笑,“他还真是倒霉,若是他知道自己偷了何物,定会恨死自己的笨拙。” 蓝兮挑了几只毫笔,卷了十余张上好的画纸,交于掌柜结帐,淡道:“究竟何物让你如此紧张的非要追回?” 掌柜道:“公子,一共十一两四钱。” 蓝兮刚欲掏银子,常欢伸手一拦,荷包里拿出小牌,往柜台上一拍:“用这个付!” 掌柜定睛一瞧,忙堆上笑容:“原是贵客光临,怪小人有眼不识。” 蓝兮纳闷,常欢得意,“能不能付?” “能,能,您尽管再多挑些,全都不收现银。” 两人卷好物品出得店来,常欢叹道:“真是宝贝啊,买什么都不要钱,师傅我们再多去几家店里试试。” 蓝兮皱眉:“牌子哪来的?” “萧楼主送的!” “为何事送你?” “因为我得了唯尊啊,还有三千两银子我没花呢,这都是励赏。” 蓝兮眉头越聚越紧:“励赏?历届唯尊独有三千银,从未听过有人得销金牌,为何单单你有?” “呃?”常欢呆了呆,“这个牌子叫销金牌?不是人人都有的么?” “韩公子也有?” “没问过。” “买物不用银子,岂不等于直接送钱给你?如此贵重之物倾城楼怎会随便送出?” “……” 蓝兮摇头道:“此牌不妥,不可再用,若有机会见面,将此物还给他罢。” 常欢苦下脸:“师傅,我还想买几件新衣裳呢。” 蓝兮粲然一笑:“师傅有银子,想买什么只管去吧。” 常欢还是不高兴,小声嘀咕道:“那怎么能一样,用师傅你的钱我…我也心疼啊。” 师徒二人在城中吃过晌饭,又闲逛了好一阵,还是遂常欢的心愿去了衣裳店。她在店里足足挑了一个多时辰,试遍了店中所有女装,待老板跟在后面笑脸已挂的僵硬,待耐心的蓝兮已等得快变成了耐心的石头,她终于豪爽大方的买下了……一套衣裙。 晃悠回客栈又赶上了饭点,常欢嚷着肚子不饿,要回房洗澡睡觉。蓝兮便一人用了晚饭。吃过饭他总觉得丫头不吃便睡不是办法,吩咐小二装了几样小菜,盛了米饭送到常欢房中。 天色已暗,蓝兮洗了脸,燃上蜡烛,桌上展开新买的画纸,预备试涂几笔。听得叩门声:“师傅。” “进来吧。” 身后脚步声轻轻的,蓝兮未回头,蘸了浓墨挥下一株梅枝,腰际忽地一紧,手抖墨散,梅枝乱成了一团乌黑。 “欢儿…”蓝兮声音微颤,“放手,师傅在试笔。” “噢。”常欢听话放了手,转到桌子侧面,冲蓝兮转了一个圈嘻笑道:“怎样?好看么?” 蓝兮抬眼,呼吸一窒,欢儿…穿上了新买的浅兰色长裙,纤侬合度拢住可人儿,侧腰收入曲线优美,白皙脖颈露半,几缕黑发还未全干,垂在娇嫩的皮肤上,模样清新诱人。 常欢眯眼一笑,撑着桌子倾身向蓝兮:“衣服好不好看呀?” “好…看。”蓝兮几乎说不出话来,刚沐浴完的她那清香味道实在好闻,仿如置身千山冰雪消融之际,梅花盛放之时。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蓝兮想挪开目光,却身不由心。 常欢将颈侧头发拨到肩后,嘟嘴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贵了。” 蓝兮目光一顿,她的脖子上……忙侧头细看,“欢儿,这处怎么了?” “哪儿?”常欢摸摸脖子。 “这红斑…” “红斑?”常欢的手在脖子上摸来摸去,“不知道,不疼啊。”说着跳去门后挂镜子的地方,左右照了照,忽然红了脸,回头嗔道:“怪你!” “我?”蓝兮有些恍惚,茫然看着常欢一步步靠近,看着常欢牵起自己的手,看着她将唇瓣贴上自己手背,感觉她的舌尖轻轻舔过,撩起一阵又一阵麻酥。忽然牙齿咬住皮肉,唇齿紧紧吮吸,蓝兮猛震清醒,欲将手抽回,无奈常欢咬得死紧,只得无力慌道:“欢儿…不要这样…” 吸咬了好大一气,常欢松了口,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得意笑了,抬到蓝兮眼前:“瞧,红斑就是这样出来的,我小时候也吸过自己的手,哈哈。” 蓝兮愕然明白过来,看看手背,再看看常欢的脖子,感觉烧热腾地溢上了面颊,半晌一言不发,实是尴尬到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师傅明天进宫?” “嗯。” “我不能陪你去了吧。” “嗯,只允我一人入宫。” “那正好,明日我也有事。” 蓝兮抬起头,“什么事?” 常欢顿了顿,还是没说,转身道:“瞎逛逛呗,师傅快休息吧,明日早些回来。” 拉开门退出,冲蓝兮皱鼻一笑:“我的衣服应该不会比美人的差。” 蓝兮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心还沉浸在方才的亲密接触中怦怦乱跳,看着她愈见成熟的玲珑身姿,一刹那间竟有种想把她藏起来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我拉着俺家狗爸看留言,看了好多暖人心的话,于是感慨的说:有这么好的读者,写死也情愿。 他说:我不情愿,你写死了,我不就变成光棍了吗? jiong~~ 由此得出结论,狗爸是弱智 正文 挟命救人 挟命救人 蓝兮出发进宫后,常欢一人心神不宁的在韩端房中转悠,一阵探出窗外看看日头,一阵又将那封了口的书信拿出来左右端详。卯时一过,又等了三刻,果然还不见韩端回来,匆忙向小二打听了几句,便直奔云楼而去。 云楼立在熙城中心,黑砖红瓦,雕花展檐,廊下挂了八只牡丹灯笼,入门台阶是由黑玉砌成,共有三层,日间关门闭窗不做生意,到了晚上却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只因天下第一美人萧盈盈在此楼坐镇,另有许多绝色美女卖艺不卖身,丝竹琴筝入耳,美酒美人相伴,不是仙境胜似仙境。是达官贵族风流才子最爱来的地方,也正是熙州最有名的艺楼。 常欢到时,日头不过初升,一夜歌停舞歇后,云楼上下都在闭门休息。门外无人守侯,廊上灯笼摇摇晃晃,真有些曲终人散的萧条意味。 六扇长门,常欢从左敲到右,又从右敲到左,来回敲了两遭,才听见脚步声。 一个披着外衣,头发乱蓬的小丫头开了门,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忍受不了阳光带来的刺激。 “何事?我们打烊了。” “请问萧盈盈姑娘在么?” “小姐正在休息,你有何事?” “请帮我转告一声,韩端有急事寻她。” 小丫头虽困意满脸,还是答应了上楼知会一声。常欢在门前足足等了两柱香的功夫,那丫头才又折回:“小姐起了,请姑娘上去。” 踏进大厅,一阵隔夜酒气扑面而来,常欢不禁皱了皱眉头,楼内装饰倒是华丽气派,可光线十分昏暗,空气不甚新鲜,四周静悄悄的,仿如空楼一般。 连上两层,小丫头将常欢带到顶楼,长长走廊上安了木制黑漆栏杆,从这里望出去,恰能将熙城半景尽收眼底,走廊尽头似有一院,隐见花草藤曼露出头来,廊间对立两间屋子,左边一间上了大锁,明显是无人居住,右边一间门窗上都贴了精致印花的蒙纸,门楣一侧还吊了青兰。 小丫头停在右间门前,禀道:“小姐,人来了。” 婉转动听的女声道:“请进。” 小丫头推开门,冲常欢鞠了一躬便转身走了。常欢进门,先闻见一股茉莉清香,后见一白衣女子穿戴整齐,正坐在妆台前梳理长发,听到脚步,缓缓起身回过头来,脂粉未施,红白自然,气质如风动海棠,圆润似露旋荷盏,姿论绝色当之无愧,见她微笑道:“是你,蓝兮的徒弟,常欢姑娘。” 不过一面之缘,她竟还记得自己,常欢忙施礼:“正是常欢,日早就来打扰萧姑娘休息了。” “无妨,坐,喝茶。”移步桌前,玉指提壶倾茶,“不过姑娘何以韩端之名寻我?” 常欢从胸口摸出书信,“不坐了,这是韩端要我带给你的信。” “哦。韩端来了京城?”萧盈盈放下茶壶伸手接过。趁着她开信的当口,常欢又道:“是啊,不过不知道去哪儿了。” “此话怎讲?”信已拆开,萧盈盈落目纸上。 常欢道:“他说要去救人,今早卯时回转,可到我来前,还不见他回来。” 说话此时,萧盈盈已扫遍全文,身子蓦地一抖,脸色瞬间惨白,惊问道:“救人?去救季凌云?” “不错。”常欢正疑惑她怎会知道,忽见她神色不对,一幅摇摇欲坠即要昏倒的模样,慌得忙上前搀住她,“萧姑娘你没事吧?” 她一把抓住常欢的手,急道:“韩端可还说过什么?” “没了,只道若他卯时还不回来,就让我来给你送这封信。” 话音不落,萧盈盈已丢开她奔出门去,边跑边放声叫道:“刘光,快给我备车!”长发缭乱,白裙跌绊踩在脚下,美人慌张之时也难顾形象了 那张信笺悠悠飘落在地,常欢欲追,忍不下好奇还是低头瞄了一眼,纸上只有几字:“凌云被他擒住,不知此次又有何意,你我明暗两面,救之!” 随着美人一道奔至楼下,云楼小厮速度惊人,半晌不过,马车马夫都已准备就绪,两人跳上车,常欢着急:“韩端是否有危险?他到底在哪里?” 萧盈盈催促马夫前行,道:“我也不知,先去看看再说。” “去哪里?” “倾城楼。” 常欢一呆,“你哥哥那里?”心中疑惑丛生,救季凌云为何要去倾城楼,难道他在那处? 萧盈盈看了她一眼道:“多谢姑娘送信,不如姑娘先回去吧。” 常欢眨巴眼睛半晌道:“韩端和季大哥也是我朋友,我想知道他们有没有事。”心里已断定美人定是去找楼主哥哥帮忙,看来他们几个人关系不浅。 萧盈盈情绪明显烦躁异常,一双秀眉紧紧拢着,不时掀帘子看路程,摆了摆手“那就随你吧。” 不多会儿就到了倾城楼外,马车长驱直入梅园,并无一人拦阻。 驶过影湖,又穿过一片梅花林,马车停在一幢高大紫楼外面,黑色拱门,白色院墙,紫色楼体,颜色对比看起来分外奇怪又分外扎眼。 萧盈盈带着常欢跳下车,急步走进院内,入眼尽是满院紫花,高矮不一,品种不一,有的形似牡丹,有的形似月季,不管何种形状,居然全数开着紫色花朵,就连楼外墙下的的藤蔓牵牛,也开着紫色喇叭花。 常欢惊的嘴都合不拢,不仅仅是因为看到了这么多紫花,更是因为这么多紫花竟全在春季开放。 萧盈盈可无心观赏,提着裙子快步上了台阶,“轰轰”对着大门擂将起来。 门开了一条缝,先后闪出两个面无表情的红衣女子,正是那日陪轿四人中的两位。同时对萧美人恭敬施礼道:“小姐。” “萧倾城呢?” 常欢站在身后乍舌,美人对其兄竟直呼其名。说话姿态无一丝优雅可言,完全像个娇纵坏了的大小姐。 “楼主不在。” “他去哪儿了?” “太后懿寿当前,楼主进宫入礼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不知。” 萧盈盈瞪眼望着她俩,胸口剧烈起伏,状似极为激动。半晌又问:“可见过韩端?” 那两人脸上没有波动,依然恭敬垂着眼帘,其中一人答道:“不知小姐所说何人。” 萧盈盈立刻怒了,拔高声调道:“你说谎!韩端三年前将你打败,今年得了唯尊,你说你不识?” 那女子面不改色:“奴婢确实不识。” 萧盈盈急得左右踱了几步,猛地转身又道:“我要进楼里看看。” “楼主吩咐,任何人未经他允许不得入楼。” 绘蓝颜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13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13部分阅读 “我是他妹妹!” “楼主有过吩咐,小姐请勿为难奴婢。” 萧盈盈没辙了,那二人如两尊守护大神般把着门口,状似若无楼主同意,连只蚊子也别想飞进去。 就在相持不下之时,二楼处突然“砰”地响了一声,常欢忙退了几步抬头观望,见那里有一个极小的窗户开了,只有一口铁锅大小,类似头发之物在那晃了两下,便消失了。 萧盈盈回头望望她,常欢皱眉点头,那绝对是头发,也绝对是个人,她相信自己没看错,这里果然藏有猫腻,而萧美人的态度也明显不是来向哥哥求助的。 二女脸色骤变,目露惊光,忙低头向萧盈盈道:“若小姐无事就请回吧,奴婢还要替楼主眷抄药籍。” 萧盈盈忽然收敛了面上的焦急,叹了口气淡然道:“那好吧,我就去别处逛逛,等他回来。” 二女微微松了一口气,真心的弯下腰预备恭送美人。 说时迟那时快,常欢明见萧盈盈转身,谁知她突然向后一倒,正倒在其中一女身上,反手摸向那女腰间,顺力一抽,将一柄长剑抽出,转瞬横上了自己脖子。 二女连同常欢都大惊失色,不知她想做什么? 萧盈盈微笑地握着剑柄,对那女子道:“连霜,你觉得我好欺负是么?见我日日被萧倾城捉弄便觉得你也可以踩在我头上?” 那女子忙道:“奴婢不敢,小姐息怒,别伤了自己。” “你不敢?”萧盈盈笑颜如花,声如清铃,剑刃在脖子上时紧时松,“看到这剑么?是你的呀,我要伤了,就是你做的呀。若真的不敢就让开,我要进楼去。” “这…”两女表情为难,脚步仍是一动不动。 常欢眼睛不眨的望着那锋利的剑刃,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真拉了脖子。萧盈盈夸张的叹了口气,“唉,进自己哥哥的屋子还得以命要挟,看来我这命在霜雪二位姐姐的眼里还真不值钱,那就看看萧倾城在不在意了。”说着手下用力,将剑刃往皮肤一递,一道横切血口现形,鲜血成片涌出。 “小姐不可!”二女慌了。 “萧姑娘!”常欢更是慌张无比,为了进个楼不惜伤害自己,这美人外表柔弱,性子却烈极。 萧盈盈高喝:“给我让开!常欢进去!”姑娘也不喊了,美人发火了。 二女终于动了步子,微微向边上挪了一些,露出了门缝,萧盈盈死盯着她们,手还在用力,血还在成片的流,濡红了她的白衣。 常欢不再犹豫,跳上台阶,看了二女一眼,闪进门里。两人果然未加阻拦,眼睁睁的看着她进了楼去。 想了想方位,常欢直奔二楼,整个楼内处处紫纱遮壁,空气中飘着一股奇异的香味,沉重绵软,似熏香又厚于熏香,常欢吸了几口便觉得头脑有些闷闷然,愈发觉得此地诡异非常,难道那楼主不是好人?否则韩端又怎会请萧盈盈出来帮忙?不敢停顿,遇房便推,连推了四五间都是空屋,估摸着离那窗户不远了,果然看见一个房门上与众不同地扣了把锁。 常欢忙扒住细小门缝往里瞧,屋内垂了许多紫色长纱,虽然打开的小窗口透了些亮,但看什么都是隐隐约约昏昏暗暗。没有床,没有桌,没有任何家具,房间正中地上似有一块软垫,再努力斜了眼睛往侧面小窗口看去,常欢一惊,窗户下黑呼呼的好象躺的是一个人,紫纱飘来荡去,视线受阻看不真切,常欢唤道:“季大哥?季大哥?” 没有回音。 “季大哥?韩端?韩端?”连唤数声,听那处浅浅有了呻吟。凭声音断定不了到底是谁。 她慌忙转头跑下楼去,见萧美人还在僵持,二女正试图说服她放下利器。 “找到一个人,但是不知道是谁?”常欢汇报情况 萧盈盈大喝一声:“先把他救出来!” “门打不开,锁住了。” 美人黛眉轻挑:“连霜,你听到了?拿钥匙来。” 连霜面色真的冷如寒霜,她默了半晌道:“小姐,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美人已不知把自己刮了几道血口,脖子上一片鲜血淋漓,怒声道:“我做了事我自己承担,如果你不放人,你信不信我有办法叫他杀了你!” 连霜恨喘几口粗气,还是掏出钥匙递给了常欢。 常欢在楼里被熏得头脑发晕,忙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再屏住呼吸奔上楼去,三两下除了锁,一推门,猛地一股更浓烈的香气带风而来,犹如麝香般刺鼻,直将她熏退了几步。捂住鼻子皱眉眯眼直冲进去,跳过地上的大软垫,拨开紫色长纱,冲到窄小的窗户下,常欢突然顿了脚步。 那里躺着一个人,躺着一个男人,躺着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那男人是…韩端。 他长发散乱,光着身子,眼睛半睁半闭,仰面躺在冰凉的地上,腿间之物直挺挺的立着,手脚被缚,皮肤在小窗口的亮光下泛着幽幽的光,微微抽搐着身子,喉咙里发出低吟。 常欢惊诧万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也忘了捂住鼻子,就那么愣愣的看着他,面上沸热,脑中轰乱。 窗口有微风飘进,紫纱摆动无声,昏暗诡异的屋子里,站着一个不知所措的少女,躺着一个裸身的男子,良久没有动静。 “常欢!”楼下传来一声大叫,是萧盈盈的声音,常欢倏地回神,忙答:“哦哦!就要下来了!” 一步冲到韩端身前,跪在地上,哆嗦着解开他脚上的绳索,又挪了两下挪到上面,续解手上的束缚,不小心触碰到他的皮肤,滚烫滚烫的,就像发了高热,听得他轻轻“呃!”了一声,却没有睁开眼睛,常欢手抖无力,半晌弄不开结子,心里一急便俯下头用口去咬,闭上一只眼阻挡自己瞄下去的视线,撕扯了半晌才完全解开,松了一口气,拍拍他脸道:“韩端别怕,我来救你出去!” 站起身来,她忽觉一阵晕眩,腿软心跳,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心知这屋里的熏香有异,忙扒在那窄窗处大口呼吸,直觉脑中这才清醒了许多。 四处睃寻,空荡房间里除了紫纱找不到裹身之物,常欢咬牙扯下几条,快速将韩端上身裹起,拢到下半身时,那直挺之物又撞入眼帘,常欢面色赤红,苦着脸扭着头胡乱一通包裹,拢紧系好,先将他扶坐起身,抓住他两条胳膊抬起,往肩上一搭,努力了几下没站起来。 “常欢!”萧盈盈几乎是扯起了嗓子高喊,看来快撑不住了。 “来了!”常欢咬紧牙关,用力向前一背,“扑通”两人直直趴在地上,紫纱裹身的裸男死死压住了无力少女。 常欢吭哧着向侧面翻过,身子刚一露空,忽觉胸前异样,一只手正按住那处,轻轻揉搓着,她大惊失色,忙回头看去,惊见韩端睁了眼睛,俊脸通红,眸中欲色弥漫,身体紧紧贴住她上下磨蹭,口中轻轻哼着。 常欢骇地尖叫一声,打掉胸前的大手,怒道:“你疯了?我是常欢!”韩端神色迷离,仿佛完全不认识她一般,无力的又向她伸出手来,常欢急急向前窜去。连滚带爬摸到门口,扶住门框大口喘息,回望屋中,韩端已然瘫倒,脑袋贴着地面,手指抓着纱底,身体不住哆嗦。 常欢真想跑下楼去,赶紧跑得远远的,离开这恐怖的倾城楼。可看韩端的那幅样子,也知他神智不清,定是被人所害,难道就这样把他丢在这里?那萧倾城是不是给他下了…下了不好的药,到底要对他做什么?一想到这,常欢直觉不寒而栗,是朋友啊,怎么能不讲道义? 用力捶了自己脑门几下,常欢又恨恨地踏进屋去,再也不抱不背,直接拎住他两条胳膊,使出吃奶的劲用力往外拖去。说也奇怪,那日在客栈拖他时总觉得沉重拖不动,可这会儿倒是拖得迅速,许是心内有火,蛮力便使得出来了。 拖出房门,拖下楼梯,拖到门口,韩端身上的薄纱早被拖得没了影,肩上现了血痕,想来背后也好看不到哪去。 不等门口三人瞪眼表示惊讶,常欢一甩胳膊,寒着脸冲萧盈盈道:“你找人把他弄走吧!我没劲了!” 美人一见韩端模样便知事情来去,忙道:“还有别人吗?有没有看见…” “没有,只他一个。” 萧盈盈将剑一摔,抹了抹脖子上的血,冲二女冷笑道:“不是不认识么?囚禁我的朋友,我会向哥哥好好告一状的!” 二女不再作声,退身进了楼内,将房门砰地关上了。 萧盈盈看看韩端的模样,摇头道:“又有新玩意儿,畜生!” 常欢蹙眉:“你说的是你哥吧?” 萧盈盈不答她话,将长袖往上卷了卷,道:“来,咱俩把他抬出去。” “我没力气了。” “那我一人怎么抬得动他?” 常欢翻她一眼:“那我一人是怎么把他从楼上弄下来的?” 萧盈盈愣了半晌:“对了!马夫在外面!” 常欢愕然,马夫……萧盈盈少根筋么?有马夫在,为何还要让她一个女子上去救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就是爽啊!懒觉睡到下午一点才起。晚上可以熬夜打游戏,明天还能接着睡,哈哈。 话说我最恨冬天的早晨,要起床上班,从温暖被窝里爬起来的感觉……让我想杀人。 正文 听春解药 听春解药 扒了马夫的外衫替韩端盖上,三人回转云楼。一路上韩端状况十分不妥,虽未睁眼,却总是不住将身上衣服扯下,面部表情极为痛苦。萧盈盈见常欢羞的小脸涨红,便让她出厢赶车,换得马夫进来按住韩端。 好不容易挨到云楼,喊了小厮帮忙,七手八脚将他抬上二楼某屋。床上放定后,常欢未及歇口气,便突然发现韩端脸上的皮肤现出了一道道血丝,忙喊过萧盈盈查看。萧美人见了那诡异血丝也有些失色,掀了他的被子,惊见全身上下都出现了,一条条一丝丝,从皮肤底层渗出,似就要渗出血来。他此时身体的抽搐更甚之前。 常欢急道:“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还没有啊。” 萧盈盈沉着脸站了一会儿道:“都出去吧,常欢也出去。”说罢转身出了门,差人将云楼里的女子全喊了起来,走廊里站成一排,来回打量了两遭,指住其中一个,“你,进去伺候他!” 那女子道:“姑娘,我卖艺不卖身的。” “莫蒙我!”萧盈盈俏脸一板,“大通银铺的王胖子进你的销魂帐花了多少银子,我照付!” 那女子脸一红,嘴一嘟,还是扭捏着进去了。 其余姑娘打着哈欠各回各房,常欢愣愣的站在走廊里,见人都散了,不解问美人道:“她进去做什么?韩端认识她吗?” 萧盈盈瞥她一眼,淡道:“韩端中了毒,需女子去阳火方能得解。” “女子怎么去阳火?” 美人眨巴眨巴眼睛:“呃…你不懂?” 常欢茫然:“解毒我哪里会懂。”倏尔眼珠子转了两转,“韩端他…他中了不好的毒吧。” “嗯。” 想起紫楼里那一幕,常欢小脸红通通的,声音好似蚊子哼:“是不是摸…摸一摸就解毒了?” 萧盈盈嗤笑一声:“你多大了?” “十八。” “唔,不小了,以后你会懂的。” 正说着话,屋里有了动静,听得女子哎呀尖叫了一声,常欢忙贴进门边,萧盈盈急喊:“不要进去!” 常欢没进,想进也动不了,屋里接踵传出的声音让她生生顿在了门口。男子的喘息,女子的呻吟,间或的娇嗔,床板发出的咯吱咯吱,这所有的动静仿如一道无形的定身咒,将常欢从头到脚定了个结实,想逃跑,迈不开脚,想捂耳,举不起手。她就这样左手按着门边,右手抬至腰际,两脚一前一后,微微躬着身子,目光呆滞,眼珠一动不动,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动静越来越大,萧盈盈见常欢那副样子,无奈的轻咳了一声,从后拉了拉她的衣服:“我走了。” 常欢脑中咯噔一声缓了神,僵硬的转过身来,眼睛都不会眨了,半晌才开口道:“去哪?” “去等萧倾城。” 努力忽略掉那屋里的声音,常欢跟着萧盈盈向楼梯处走了几步,“萧姑娘,我想问你…你哥哥他…” 萧盈盈无掩饰之意,直接道:“你都看见了,他是个畜生。” 常欢抿抿嘴,结巴道:“他…他难道喜欢…男子?” “是,他喜欢男子,”萧盈盈站在楼梯口,胜雪白衣上斑斑血痕,绝色美颜之下,脖子处的伤口已凝住了,血的颜色似黑似红,冷冰冰的语调说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哥哥,而是一个陌生人,“不过他更喜欢他自己。” “那他抓季大哥,那他这样对韩端…难道…难道…?”常欢已无法启齿,直觉鸡皮疙瘩起了满身,怎么也想不到,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萧倾城居然是这样一个恶心的人,那神秘面具下究竟隐藏了怎样一颗肮脏的灵魂? 萧盈盈默然,秋水眸中隐浮出一丝淡淡的怜悯,若不是常欢善观细微,真会以为自己看错了,听得她道:“你若不累,就代我照顾韩端一阵,我探听了凌云消息后会尽快回来。” “哦,好的,”韩端弄成这样,自然是不能撇下他,“萧姑娘,你脖子上的伤口…” “不碍事,我要留着给萧倾城看看,看看他的好奴婢是怎么对待我的!”美人眼中怜悯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盛气,就穿着那染血白衣,就顶着那深浅刀口,傲然走下楼去。 常欢看着她出了大门,呆站了一阵又磨蹭回那房间门口,听得屋里动静还未停歇,便抱着脑袋顺着墙壁坐了下来。走廊无人,都睡白日觉去了,那粗重哼声夹杂娇声嗲音愈发显得清晰,常欢尴尬极了,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偷,偷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心里着实害羞的不行,但脑中不知为何又隐有些渴望和好奇,这声音竟让她联想起了那晚,与师傅在一起的那晚,师傅的唇磨过她的颈,吮过她的嘴,师傅的手摸过她的背,搂过她的腰,师傅的身体和她贴在一起,越听越回忆的清楚,越回忆越觉得喉咙发干,她的手一会儿捂上耳朵,一会儿又放了开来,烧热的何止面颊。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娇嗲已变成了哀声,又从哀声变成了尖叫,直到最后完全没了声音。常欢站起身,站在门边静静等着。好大一气,门吱呀开了,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子慢腾腾地走了出来,看见常欢立在门边,先狠狠挖了她一眼,接着手掐住后腰,苦叫道:“什么男人这是,折腾死我了,得叫萧姑娘多加些银子才行!” 常欢不敢答话,低头红脸看着她一瘸一拐地走过,刚欲进屋,忽又想起一事,忙拦到那女子身前,“呃…请问…他醒着还是睡着?” 女子不耐烦的摆手,“我管不了,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哦哦…”常欢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半晌冲她一鞠躬,“谢谢你,辛苦你了。” “嘁!”女子嗤鼻,斜睨常欢一眼,“你是不是常欢?” 常欢奇怪,“你认识我?” “我道他一个劲喊的常欢是谁呢,敢情就是你!”女子拉下了脸,冲着那屋子狠唾了一口,“自己的女人就站在门口,还拿我开心,真不是东西!” 常欢愕然,目光恭送那奇女子远去,半晌才尴尬的转身进了房。 屋内有香味,与她在倾城楼里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不过淡了许多。常欢蹑手蹑脚靠近床边,又见裸男横陈,他歪着脑袋斜趴在床上,结实的手臂垂在床沿,满是汗珠的肩背随呼吸上下起伏,身上丝缕未挂,身边被褥凌乱不堪。 慌得赶忙又退了出去,左右观望,走廊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看来不会有人主动来帮忙了。只好再回房中,犹豫来犹豫去,她别过脑袋,伸出双手,僵直地摸向床上之人。 一摸到湿漉漉的皮肤,先下意识的缩了一缩,见手下之人没动静,这才哆嗦着掐上两边腋下,使力向枕头上拖了拖,再将他胳膊放直,迅速拉过被子掩上,方松了口气。 韩端紧紧闭着双眼,紧紧抿着嘴唇,连眉毛也皱得紧紧的,这使他的表情看起来像在遭受极大痛楚一般。常欢寻了条手巾,轻轻替他拭着额头,拭下面颊,拭到脖颈,来回擦了几遍,边擦边低声叹道:“那坏蛋一定不敢跟你单打独斗,才下药害你,看他穿得衣冠楚楚的原来是个禽兽…唉,解了毒就没事了,等你好了再去找他算帐!” 韩端无声无息,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常欢见他嘴唇干焦,想着给他弄点水喝,见他还是趴着的,便欲连人带被子一道用力向侧翻去,刚抓住被子,手腕忽被死死握住,听他哑声道:“你走。” 常欢惊喜:“你醒了?没有哪儿不舒服吧?” “你走。”眼不睁,唇不动,声音从咽喉发出,沙哑至极。大手卡住手腕愈发用力。 “哎哟,好疼啊,”常欢皱眉“萧姑娘让我看着你的。” 韩端蓦然睁开眼睛,眼内似有淤血般的块状物。他看着常欢,眸中满是厌恶,将手一松,再次开口道:“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常欢摩挲着手腕,骨头断了似的疼痛,眼睛静静望着他,心内泛起一阵似惜似怜的情绪,他明白了是吗?他能记起中药时的一切?一定是的,若非如此,他又怎能撞开窗户报信?只是药褪之后他羞愧了,难堪了,不想面对自己了。傻韩端,既然是真朋友,她又怎会介意中药迷性之后的他的所为, 想到这,常欢微微一笑:“我不走,等你好了我才回去。” 韩端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道:“莫要作不知羞耻的人,快走!” 不知羞耻,这…是辱骂之语了,试问哪个姑娘能受得住?常欢心里不禁一酸,姑且不论是不是为了救人,毕竟他是男她是女,他那怪脾气,使她平日连他衣襟都不敢碰,这不但又拖又抱,连身体都让她看光了,对男子来说,几乎颜面无存,也难怪他会生气,自己再呆下去恐会让他更难堪吧。 心中所想就算是给自己受了辱骂的安慰,常欢点点头,语调已变得冷淡:“好,我走。不过临走前想跟你说一句,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以为别人会在意的东西,其实人家可能没那么在意,好好休息吧。”说完掉脸迈步。 “常…欢…”脚步已到门前,床上传来一声低唤。 常欢回头,却没动步子,“何事?” 没有下文,就那么一唤,韩端再也说不出话来。 常欢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动静,便道:“无事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吧。”说完伸手推门。 “…对不起。”艰难的吐出三字,犹如用尽了韩端全身的力气。常欢笑了,回头道:“对不起晚了,你撵我走我一定走,不过明天我来时,你要给我些补偿,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望着她,满眼羞愧苦涩。 常欢拉开门,对着空荡的走廊轻道:“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回到客栈,蓝兮还没有回来,大半天的诡异惊险直让常欢觉得疲累无比,随便吃了些饭,上楼进房一头扎上床,胳膊无力,手腕酸疼,腰腿软绵绵的,思绪混杂纷繁,眼见耳闻的一切都使她乍舌不已,十余年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可惜她再也没力气理顺繁杂琢磨纷乱了,闭上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糊里糊涂做了些奇怪的梦,闪着银光的剑刃,赤裸身躯的男人,牛头马面的炼狱,还有师傅温和的表情。被举着大刀的恶人追到头皮发麻,蓦地惊醒,一身冷汗淋漓。 屋里点了灯,一跳一跳的烛光告知了她时辰,现在已是夜晚,这灯…师傅回来了? 常欢揉揉眼睛掀被下床,推开窗户看楼下还有行人,明月斜挂,清风许许,一觉之后精神似乎好了很多。 擦了把脸,飞快跑去隔壁,敲敲门:“师傅。” “进来。” 常欢心中一阵欣喜,他果然回来了,忙推门进去,见蓝兮正坐在桌边喝茶,桌上摆了很多画纸。 “师傅你回来了,画完了么?” “今日没画。” 常欢奇怪:“为何?不是说了一日就可画完?” “太后身体有恙,三日后再画。” 常欢奇怪:“有恙?怎么没早些知会你?” 蓝兮放下茶杯笑道:“突然有恙又怎能早些知会?” “噢。”常欢嘟嘟嘴,拉了凳子坐在蓝兮身边,不高兴道:“师傅啊,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为什么?” 常欢耷拉着脑袋骑在凳子上晃来晃去,“京城好可怕,坏人多。” 蓝兮看她一眼,淡道:“你今天去哪儿了?” 常欢咬咬嘴唇,决定不把韩端的事情告诉师傅,若他知道,定要怪自己找进危险里去,“没去哪儿,睡觉了。” “从早上一直睡到现在?” 常欢歪过身子,抱着蓝兮胳膊,嗲道:“上午逛了一会儿,然后就回来睡觉了。” 两手对穿,蓝兮无意低头一瞟,立刻皱眉,拉过她的手道:“这是怎么回事?” 常欢自己都没注意,那上午被攥痛了的手腕到了晚上竟染了一圈青紫,忙缩回手,拉拉袖子道:“没事,睡觉压的吧。” 蓝兮怀疑:“睡觉能压出伤来?” 常欢眨巴眨巴眼:“那就是不知道在哪儿碰的,真的没事,一点都不疼。”假话,一碰就疼。 见蓝兮还欲询问,常欢忙转话题:“师傅今日在宫中可曾碰到萧楼主?” 蓝兮面上疑色更浓:“你怎么知道我碰见了他?” 本是随口一句,蓝兮的回答却让常欢突然一个激灵,她想到诡异倾城楼,想到无辜受害的韩端,想到萧盈盈的话,再看看眼前颜俊如玉的师傅,心里猛地慌了起来,结结巴巴道:“哦,我…我早上逛街时碰见了萧盈盈姑娘,她告诉我的,那个…萧楼主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蓝兮点头:“有,他请我为他绘一幅像。” 常欢惊讶:“绘像?他愿意摘掉面具让你绘像?” “是,不过我拒绝了。” “还说什么了?” “他又邀我明日去新画院看看。” “你怎么说?” “我说完成太后寿像后就要尽快送你回万州。” 常欢急了:“可是太后生病了我们不能走啊。” 蓝兮叹了口气:“我也觉得奇怪,拒他半个时辰后,便有人来通知我太后有恙,择日再画。他再三邀约,为师只得同意了。” 常欢腾地站起,大声道:“不能去!” 蓝兮微诧:“为何?正想着带你一同,将那销金牌还给他呢。” 常欢皱眉,吭哧道:“我不去,我讨厌他!” 蓝兮不知常欢怎的突然讨厌起那人来,略一思忖道:“那好,你不要去,把牌子给我,我明日去交还他。” “你更不能去!”常欢吼起来。“那楼主不是个好东西!看见他我就恶心!” 蓝兮愕然,半晌道:“欢儿,不准说不雅的话,为师去那处不仅为了还牌,更需当面将师约推掉,不可不尊于人。” 常欢嘴巴嘟得老高,哼哼唧唧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道该怎么跟蓝兮说明。 蓝兮看她来回转悠,轻笑一声站起道:“好了,不想睡觉就去临几张图,为师要休息了。” 常欢见他意定,便道:“好吧,你要去我也去,我陪着你一起。” 蓝兮嗔笑:“你主意改得还真快。” 常欢左瞄右瞄,蹭到蓝兮身前,扯住他的衣服,仰头红着脸道:“师傅…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药。” “什么药?” “嗯…就是那个…不好的药。” 蓝兮不解:“何谓不好的药?” “就是吃了会让人变了一个人的药。” “易容的?” “不是不是,是那个…”常欢说不出口,心里不知怎的还想发笑,脸愈发的热,“让人…让人迷了性子的,嗯!就是那样的。” 蓝兮低头看看常欢,小脸儿红扑扑的,眼睛里闪出明亮的光,可说话却吭吭哧哧,心里突然明白了她在说哪种药,不禁又惊又惑,小丫头从哪儿得知的?她明白这药是干什么的吗? 向后退了一步,装作淡然道:“为师听说过,你可以出去了。” 丫头眼睛更亮,又向前一步:“真的?那叫什么药?” 俏颜离他的脸很近,樱唇红润,可爱的鼻子皱了皱,纤指又扯住了他腰间的衣服,丫头总是这么大胆,蓝兮微微红了脸,没再后退,道:“你没必要知道。” 常欢又朝前蹭蹭,几乎蹭到了他怀里,撅嘴道:“我只想知道是什么药。” 那诱惑之香又萦鼻间,翦水双瞳望得他心思乱极。蓝兮只觉对她完全无力,只要她一靠近,自己便没了主意。手指颤了颤轻扶上常欢的肩,忍着揽她入怀的冲动,低道:“蝽药。” “噢!”常欢松开手,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以前听过的!师傅不说我就是没想起来!”说着向后转身,也不再理蓝兮,口里叨咕着“蝽药,蝽药。”向门外走去。 蓝兮眨眨眼,看看自己还抬在半空的手,无奈的笑了,心尖爬上一缕夹杂着失落的柔情—— 作者有话要说: 1、对本文有好感,准备给我撒花的同志请点击打分框——选择2分。 2、对本文无好感的同志,可以选择点浏览器右上角的叉叉——关闭离去。 码字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你也是作者,你应该会明白这种痛苦与幸福并存的感受。除了抄袭该鄙视之外,每一位原创作者都值得鼓励,你可以挑刺砸砖,但是请不要用些毫无根据的没有意义的词句,这对我的创作提高没有好处,而我也看不懂你到底在写些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打个负分? 本来心情很好的下午 正文 火楼坠云 火楼坠云 常欢睡得很晚,不想临画便躺在床上胡乱想着白日发生的一切。这一天所经历的事,所听到的话无不给了她强烈的刺激。 十二岁以前虽也混迹市井,但毕竟年纪尚小,风月之事知之甚少,偶有邻居打趣着要上门提亲,她也知都是玩笑,唾两口就算,从没想过成亲该是什么样子。跟了师傅上山,日日与画为伴,山下得不多,人识的更少,生活就如一张白纸。可随着年岁的增长,不晓得几时便生出了些异样心思,情窦初开之际,夜夜梦中只得蓝兮一人身影,她初时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是亦师亦父亦兄,崇拜他依赖他牵挂他,并未往更深一层想过。正是从参加唯尊之后的频繁下山开始,再面对蓝兮,就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由崇拜到迷恋再到浅尝爱情滋味的情感飞跃。如浓蜜般甜,如烈酒般辣,如黄莲般苦的爱恋着实让单纯的她有些承受不住。更遑论近来遇到的这些闻所未闻的事件。她在恐惧中学着接受,在怀疑中学着分析,在揪心中学会珍惜,努力的让自己适应这一切,虽然她怀念山间平静,却因有了哥哥而生出了对亲情的渴望,却因有了朋友而生出了关心和牵挂。她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间很大,她没见识过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迷迷瞪瞪想着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直到后半夜,月黑风急,树影不再摇曳,眼皮开始打架,常欢翻了个身裹紧被子昏昏欲睡,窗下突然炸起一声嘶喊:“走水啦!” 常欢一个激灵坐起,看窗前腾起火光,窗下脚步纷纷,先前那人声还在高喊:“走水啦!走水啦!” “师傅!”她大叫一声,慌得鞋子未及穿好,忙奔去隔壁,咚咚擂门:“师傅!快起来,走水了!”左右房间门扇一阵劈啪作响,不少客人都慌里慌张的跑出门来,披着衣裳的,拎着包袱的,个个睡眼惺忪一股脑儿向楼梯涌去。 蓝兮开了门,惊道:“客栈走水?” 常欢一把拉住他:“是啊,快走!” 蓝兮探头左右看看,奇怪道:“没有啊。” 常欢呆了呆,也左右看看,除了那些惊慌失措的客人之外,未见任何失火迹象,走廊尽头黑里咕咚,烟也没有一丝。 她冲进蓝兮房间,趴向窗户往外看去,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却不是他们的客栈在烧,而是对面的一幢酒楼,一层全燃,火势随风,转瞬已烧到二楼。楼下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刚奔出客栈,抱着包袱一脸茫茫,只有三四人在运水救火。 常欢一捋袖子:“师傅,我们去帮忙!” 师徒冲下楼,见那势头蔓延极快,烈风挟着火舌吞向两侧店铺,四边不断有人冲出,状似被殃及的周边老板,先哭爹喊娘一通,再加入救火队伍,生怕自家小店被烧个精光。 走水的酒楼一层几被燃尽,木材在高热下劈啪作响,二层的窗户已被封住,看不清里面是何情况,究竟还有没有活人。 常欢冲到最前面,顾不得热浪袭面,不住朝后喊着:“快!水上快些!”一盆盆清水倒进熊熊火堆,仿佛栗入沧海,丝毫作用不起。 蓝兮耳听楼内动静不妥,忙将常欢拉后几步,大声道:“你不要上前,木梁燃断后,楼便会塌了!” 常欢急道:“楼上不知还有人没有?” 蓝兮仰望三层高楼,摇头道:“火头迅猛,若有活口,只怕也是插翅难飞。” 话音未落,三层楼上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如墙壁被撞裂开来的声音,紧着一团黑物坠下,正落在门口火堆上,炸起四散火花。 常欢惊叫:“莫不是个人?” 蓝兮上前几步,接过一人手里的盆,哗地一盆水泼过,纵身跳进火堆,不顾烈焰焚指,快速将那物拖了出来。 拖到安全地,师徒细瞧那还燃着火苗的物体,竟是一团大棉被。常欢三下五除二将棉被撕解开来,里面果然藏了一人,着了中衣,身体蜷成一团,头发乱糟披着,双手抱住脑袋一动不动,似被摔晕了过去。 蓝兮蹲下探了探那人腋底道:“没死。”说着拨开了他的头发,拉下他的胳膊,那人脑袋一歪,脸面露了出来。 常欢定睛之后,猛跳起身:“季…季大哥?” 蓝兮一惊,细瞧那人,胡茬满脸,眼窝凹陷,憔悴得不似人形,虚弱得几无气息,却正是季凌云无疑!他目光顿凛,诧异望向那三层楼上,火光照耀下,那处确有一个黑洞,想是砸开窗户将季凌云扔下的,可是…扔他的人呢?来回睃视几通,未有异状,蓝兮的心有些沉。 常欢不住拍着季凌云的脸:“季大哥!季大哥能听到我说话么?” 蓝兮瞅她一眼,冷道:“欢儿,我们继续救火。” 常欢根本没听他说话,忙着又用棉被将季凌云盖起,口中念叨:“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季大哥没死,韩端知道定会开心。” “欢儿!”蓝兮怒喝出声,常欢一抖抬头,“怎么了师傅?” “救火!” 说话间,那一楼房梁轰然倒塌,裹着火光的碎石断木迸出火圈,惊得救火众人四散避开。 常欢忙又将棉被向后拖了拖,道:“先把季大哥抬到楼上,我们再来。” 蓝兮皱眉:“不可,火势危急,若不快救,只怕酿出大患。” 楼前聚集人群越来越多,百姓纷纷拎着木桶铜盆参与救火,喧闹冲天,惊叫声呐喊声连成一片,人多力强,火势已控在二层之上,未继续往三层窜去。也正在此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虽只丝丝缕缕沁凉几滴,却也让人群好一阵欢呼。 常欢喜道:“好了,天公作美去灾,我们快把季大哥抬上去吧。” 蓝兮忽地转身:“把他放在此处即可,不会死的!” 常欢先愕后怒:“师傅你说什么?让他在这里被雨淋着?你看他多虚弱,不知吃了多少苦呢,又从三楼摔下,怕是还有别的伤处我们没发现,应当及早诊治。” 蓝兮不语,脚步却向火堆走去。常欢大叫:“师傅!来帮帮忙啊!” 他竟不肯帮忙,常欢有点生气,若说季凌云曾有得罪过师傅的地方,平日讨厌外加冷言嘲讽便也够了,人伤至此,怎能够见死不救? 赌口气不再求他,常欢跑到两个救火者的身边道:“我出一两银子,雇你们帮我抬他上楼!” 那二人瞥了常欢一眼,摇头:“没功夫,救急要紧!” “三两!” “……” “五两!!” “……。” 常欢郁闷,还真是有视金银为粪土之人,五两高价都不愿出卖劳力,一咬牙道:“一人五两!” 只见俩盆“嗖嗖”扔到了一边,俩人乐呵的拽起棉被包:“姑娘。抬去哪房?” 常欢又望一眼蓝兮背影,大声叫道:“二楼左转第三间,我的屋子!” 蓝兮似晃了一下,不过没有转身,常欢见他不为所动,只好气呼呼的跟那两人上楼去。 慌慌张张一通忙活,将季凌云放上床铺,付完银子打发了劳力,回头便见他已醒了,睁眼凝注常欢一刻,轰地从床上坐起,手指窗口嘶声道:“谭公子!” 直觉“谭”字扎耳,常欢一怔,未及询问伤势,疑惑道:“你叫谁?” 季凌云满眼焦急,手掀被子便要下床,脚一落地,“哐当”栽倒,全身颤抖不止,痛苦捂住右膝道:“我的腿…断了。” 常欢赶忙架他上床,急道:“从三楼跌下能不摔伤么,你不要动了,我去给你找大夫来。” 季凌云一把抓住她的手,摇头道:“不要管我,你快去看看对面可还有人活着。” 常欢叹道:“火起迅猛,现已烧了近一个时辰,除了你未再见到别人逃出。” 季凌云瞪大双眼,颓然向后一靠,喃喃道:“谭公子没有逃出?” 又听“谭”字,常欢分外敏感,坐在床边,替他拉了拉被子,轻道:“季大哥,是谁劫你?” 季凌云茫然看看常欢,摇头道:“没人劫我。” 常欢奇了:“我亲见你被人持刀掳走,怎说……” 季凌云低声:“是朋友寻我去问些事情。” 常欢心知他没说实话,也不便追问,默了半晌道:“大哥口中的‘谭公子’何人?” 季凌云的睫毛上似染了一层灰蒙,垂下后再也看不清眼神,“谭公子?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唐公子。” “唐?是姓唐的掳你?”常欢眼起疑色,她会听错?自己的本姓是谭,那焦急又清晰的唤声犹在耳边,仿佛听见有人在喊哥哥一样,真的是唐而不是谭? 季凌云感觉到了她的疑惑,虚弱的咳了几声,坚持道:“确实没人掳我,欢儿,谢谢你救我。” 常欢暂将怀疑放在一边,叹气道:“都在为你着急,尤其是韩端,他也到了京城了。” 季凌云睫毛一抖,放在被外的手也随着颤抖起来,“他来做什么?” “当然是找你,为了找你他还…”常欢欲言又止。 季凌云猛地抬起头来,“他怎么了?” 常欢蹙眉道:“你见了他自己问吧,他人现就在云楼里。” 两人默然一阵,常欢又道:“季大哥,你是否一直住在对面楼里?” “是。” 常欢哀叹:“我和师傅也一直住这里,进进出出那么多次,怎也想不到你就在不远处。” 季凌云垂头不语,常欢看着他消瘦的脸颊,憔悴的神色,说几句话就要喘上一阵,心里不禁难过,“你这样瘦,这些日子定是受了苦了。” “没有!”季凌云回答的快且坚定,倒把常欢吓了一 绘蓝颜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14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14部分阅读 欢吓了一跳,“我没受苦,只是欠了人家的东西,心里内疚吃不下饭而已。” “欠…欠了什么?”常欢想不通,若是欠了银子,他大可不必被关这许多日,家财万贯,只管还了就是。若不是银子,那会欠了何物能使人寻到万州将他掳走? 季凌云不答反问:“我走后,你们有没有报官?” “没,我预备去报,可韩端不让。” 季凌云闭上眼睛,低道:“没报就好,没报就好。” 半晌他不再说话,似睡了过去,常欢托住他的脑袋将他放平,掖好被子轻道:“你先休息一阵,我去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腿。” 趴上窗户看去,天色渐晓,东方现白,雨淅沥的更大了些,对楼的火已熄了大半,只有几撮黯然火苗仍顽强燃烧,残垣断瓦处仍有许多人在忙碌着,那三层扔下人来的碎裂窗口及墙壁尽染烟尘,黑呼呼的一片。轻轻带门出去,走廊中有拖拉着步子的客人回房,经过蓝兮门口,常欢向里探了探头,无人,他还没回来。 想着先去给季凌云找大夫,常欢匆匆下了楼,向哈欠连天的小二询了大夫的住处,便出门右拐,没有带伞,雨很快湿了半边肩头,这场大火催醒了街上许多百姓,不过破晓时分,已有人行路。顺着客栈的墙檐朝西走去,过了客栈便不再有檐子遮挡,常欢捂住脑袋,加快步伐,还有几步即要拐弯, “季凌云没死。”蓦地一个熟悉声音钻入耳朵,常欢咯噔停步,是…师傅? “很好。”这是个沙哑至极的声音,乍一听觉得是个年纪不小的人。 “唉,怎能为了救他把自己的嗓子搞成这样?” “他不该死。”这句话说出,那人声音又有了改变,嗓子不像老者,倒像是被烟熏火烤过一般。 “现在要去哪儿?”蓝兮道。 “做我该做的事。” “你囚了他那么多日,他终于说了?” “不错。” “那人是谁?” “求证之后我再告诉你。” 两人无语片刻,蓝兮又道:“不管怎样,我只希望你能做到答应过我的事。” 那人低道:“我会的,你好好照顾他。” 脚步急促离去。常欢贴在墙角,全身湿透,心底冰凉,几日爱意蒙蔽眼睛,竟忘了他袒护龙天,对韩端下手之事。原来师傅他…早就知道季凌云被关在对面,原来师傅他…一直和歹人有来往,原来师傅他…从进京起就在对自己做戏! 一切早有端倪,他不喜欢季凌云,从来都是冷脸相对,不允自己与之交友,甚至在他摔断了腿,蜷在棉被奄奄一息之际也不愿伸出援手。 不论他厌季何因,他难道忘了,是谁带自己主动去见了季凌云?既然讨厌这个人,又为什么要让自己认识他?明明知道两人已是朋友,他竟串通歹人将其掳走,对话尽是死与该死,季凌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罪该致死?他真的喜欢自己么?也许不喜欢吧,做戏而已。 听得蓝兮浅浅一身叹息,常欢立刻转身回奔,不顾泥泞雨水甩上裤腿,疯了似的跑回客栈,急急冲上二楼,推门叫道:“季大哥!我带你去找韩端!” 她粗手粗脚为他裹上薄毯,半蹲在床前道:“来,我背你!” 季凌云惊诧地望着她湿漉漉的衣服和冷如寒冰的表情,呐然道:“欢儿,出什么事了?” “无事,你不去么?” 季凌云蹙起眉头:“去是要去的,可我的腿…” “我说了我背你。” “不可,”季凌云叹道:“若非要现在就去,你就下楼寻个马车,我自己走。” “好!”常欢竟连顿也没打,直通通又冲出门去。季凌云呆怔看着门扇,不知她因何心急如此。 噔噔噔低头下楼,正撞上缓步上阶的蓝兮,两人相视一眼,蓝兮惊愕,常欢冷淡。 “欢儿去哪?” “有事。”常欢简短一句,低头又冲,蓝兮一把抓住她胳膊,疑道:“何事?” 常欢眯起眼睛望向他,语气疏离:“去寻个朋友。” “哪里的朋友?”蓝兮察觉常欢表情不对,手上用了力气,生怕自己一个攥不住,让她跑了。 “朋友就是朋友,什么哪里的?”常欢口气极冲,更让蓝兮不安,忙道:“下着雨,朋友明日再寻不迟。” “我就要现在去!”常欢开始挣扎。 蓝兮急了,“季凌云呢?你不管他了?” 常欢咬牙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蓝兮一怔,丫头这眼神…竟有些毒辣? “他现在就在我房里躺着,你若不喜就去用药迷他,把他丢出去好了!” 一句话堵住了蓝兮的询问,怒意渐盈胸间,他沉下脸:“怎么又任性起来!” 常欢拼命拽胳膊,嘟囔道:“放手放手。” “欢儿!”蓝兮喝了一声,店内几人便向楼梯看来,压了压气,蓝兮缓声道:“今日说好要陪师傅去画院的,你不去了么?” “不去!”常欢也大喝一声,又引来一阵注目,连抓带挠成功掰开了蓝兮的手,常欢皱着脸,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侧目狠瞪着蓝兮,看他又现常见的无奈表情,跺脚气道:“你要是不姓蓝,不叫蓝兮,我就报官抓你了!” 蓝兮结舌:“报…报官?” 常欢下了一阶,定定看着门外落雨,低道:“可是,你是我师傅,我做不出那样的事。”说完头也不回下楼而去。 蓝兮愣了半晌,目光瞟向二楼,方才抑住的怒火又扬起头来,季凌云!你到底跟欢儿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喜:你的热情,就像一把火,燃烧了我的心窝~~ 谢谢姐姐们!妹妹们,老少娘们儿们!(别打我,话糙情不糙!) 忧:我家一条蟒蛇死了,口腔炎。不吃老鼠已经很久,但我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还认为它在冬眠。死了之后我才发现它得了口腔炎,我不是个尽职的主人,能治好别家宠物,却让自己的宝贝受了罪。我orz! 正文 兮平端伤 兮平端伤 蓝兮带着愤然入得房中时,季凌云正斜靠床边,右腿架在床上,脸色灰暗。见到他来,纵然虚弱,仍颤巍抱拳:“蓝公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句敬语抑住了蓝兮心头的火气。他半晌没有答话,望着季凌云怔怔出了神。自己本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处事为人一向以宽厚为上,撇开欢儿家事不谈,就季凌云此人倒也和善有礼,对他师徒从来都是笑脸相迎,无奈自己心中有结,只要见到他,便会不自觉地对欢儿生出保护心理,虽次次相见冷言以对,他却从未动过气,也算有几分容人之量。 初时受两兄妹一跪后,只想着尽最大能力帮助谭家找到凶手报仇雪恨,既了了谭傲多年的心愿,也解了自己后顾之忧。担心了这许多年,欢儿也看出了他对季凌云无端端的敌视。现而今,血仇加身的人竟然不顾自己安危先将仇人救出,莫非这一趟掳劫囚禁,让那人知道了家中的前尘旧事另有他因?自己除了两张画像之外,其余一无所知,贸然再对他无礼动怒,似有不当啊。 想了半晌,蓝兮消了冲动之气,还了一礼后恢复一贯温和口气:“季庄主可觉身体何处不妥?” 季凌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摸摸腿道:“右腿膝骨断了。” 蓝兮略惊,“断了?”想到常欢先前要他帮忙他却不睬,原来季凌云竟是摔断了腿,一时暗生了些内疚之心,口气愈缓道:“那必得定骨将养才是,方才只顾救火,未及给你请个大夫,我现在去。” 季凌云忙留,“多谢蓝公子关心,不需劳你,今日与我在京城的朋友会面后,自有处养伤。” “如何告知你朋友前来?”蓝兮话音未落,常欢刚巧雇完马车进屋来,顶着一头水气,径直走去季凌云身边,裹好毯子,再扶他单腿站起,这才与他对视了一眼,不高兴道:“不用告知,我送他!”季凌云跟着点头:“我可以坐马车去。” 蓝兮看见去“找朋友”的常欢又回来了,心里立刻一阵松快,语气便柔了几分道:“不可,季庄主膝骨受伤,禁不得震动,况且外面还在下雨,此时出房不宜。” 本是一句发自肺腑的关怀之语,听入常欢耳中却让她觉得师傅有些虚伪。明明厌烦季凌云,还能假意担心,前后简直判若两人。脑中一个恍惚,莫名想起那难忘的一夜,二人卿卿我我之时,自己全情投入,他醉得稀里糊涂,又带了几分真心?一时脸色更加难看,当着季凌云不好发作,便道:“既然师傅这么说了,季大哥还是在这里休息吧,这就差人去请大夫,我去找韩端。” “不不!”季凌云摇头,“腿伤无碍,在此医治后还得过去云楼,不如现在就去。” 蓝兮看看表情烦躁的常欢,又看看坚决的季凌云,道:“好吧,我送你们去。” 常欢瞥了一眼窗外天色,咕哝道:“你跟着我,我也不去画院了。” 蓝兮无奈轻叹,走到季凌云身前转过身来,“我背你下去。” “不劳蓝公子受累,我自己便可。” “来吧。” 蓝兮背着季凌云下楼,常欢在一边扶着,看师傅下至一楼时额头隐渗细汗,心里又烦又乱,撅着个嘴一言不发,直觉越来越浓的猜疑揣测就要把自己逼疯。 待他们将季凌云车中放定,蓝兮掏出帕子抹抹额头,对常欢道:“上去吧,师傅赶车。” 常欢没动,反向后退了几步,离开马车退到了客栈檐下。蓝兮奇怪的跟了过去:“不走么?” 常欢怄着脸望了他一阵,开口道:“师傅有姓唐的朋友么?” “唐?”蓝兮诧异于丫头突然的问题,诚实道:“没有。” “一个姓唐的也不认识?” “不认识。” “你可敢发誓?”口气带了些幼稚的咄咄逼人。 “这…要发何誓?为师确实不识唐姓人。” 闷头想了一阵,蓝兮的朋友屈指可数,除了那个不招人喜欢的玄月外,便是“大侠”龙天了,几年来与自己都没有分开过,哪有陌生朋友是自己不知道的呢?若说真的没有,那墙后沙哑声音又到底是谁?既然师傅躲起来与他见面,定是有事不想让自己知道,谋计掳劫季凌云究竟有何目的? 拽了拽衣襟,常欢又道:“那姓谭的呢?” 蓝兮心中咯噔一下,季凌云果真与欢儿说了劫己之人的事情,否则她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不过似乎说得不太清楚,时唐时谭,看来她只在试探。定了定神,蓝兮淡道:“认识,你哥哥谭傲。” 常欢抽了口气,“呃…”顿在那里不知还能问些什么。哥哥那日急切下山,味鲜楼门口匆匆一瞥,直到今日也未再见人,难道……?常欢猛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哥哥去到万州不久,都不识韩端,又怎会认识季凌云?而师傅说出哥哥的名字又说得那样流畅自然,莫不是此谭非彼谭?想来想去愈觉纷乱,理不清头绪,便又挑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丢给蓝兮: “师傅能否对我说实话。” 蓝兮一愣:“实话?” “你为何讨厌季大哥?”常欢拧着眉,声音放低:“我知道一定有原因,几年前你就开始讨厌他了,你不让我与他说话,不让我与他来往,其实…我想听你话的,可有时巧遇碰面,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失了礼数,况且季大哥人也很好,朋友间偶有相聚,不是正常的么?” 蓝兮默然,心中隐有不好预感,事件频发,致使丫头的好奇心越来越强,那所谓的秘密怕是瞒不了她太久,自己苦心培养爱护了多年的她,这一颗清透干净的心又怎能让仇恨夺去? 半晌探手抚了抚常欢颊边发丝,轻道:“或许是师傅有时失礼了,师傅只是怕你过于轻信别人。” 常欢追问:“难道季大哥不是好人?” 蓝兮回头扫了一眼马车,叹了口气:“好人与坏人的区分,并不如说出口这般简单,有时看似好人的背地里却做了恶事,而看似坏人的却存着大善之心。” “师傅的意思是…?”常欢有些泄气,师傅似乎在打太极。 “有些事情,师傅可能做对了,也可能做错了,但不管怎样…”蓝兮眼中涌出柔情,“欢儿,师傅只希望你不要承担太多责任、太多压力,能一直开心下去。” 常欢的心倏地一动,顾不上细究蓝兮话里的端倪,身心就先被暖意包融起来,一刻前还在为他寒心,一刻后听了他温柔话语便少了许多较劲的力气,虽余着怀疑,口气却明显软了下来,嘟囔道:“你说了半天还是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讨厌季大哥。” 蓝兮揽过她的肩膀,揽着她向马车走去,柔声道:“若师傅说,是怕你受骗,你怎样想?” 常欢顿住步子,隔着细密小雨望向蓝兮,“受骗?他骗我什么?” 蓝兮俊颜蒙了淡淡水意:“就当师傅过于担心罢,唔…”似难开口,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不想让你…不想让你与别的男子过从甚密。” 心岂止一动,简直就是擂鼓似的咚响起来,欣喜微微露出头来,常欢有些红脸,相处六载,这是第一遭听到师傅说这样直白的话,不想让她和别的男子来往,那意思便是只能和他在一起喽?他讨厌季凌云,难道是因为不喜他离自己太近?。 脑子迷糊了一气,追究谭唐之事和探询串通掳人真相的好奇便少了些,甚至情不自禁向蓝兮身边偎了偎,任他将自己托上了马车,不再言声。 蓝兮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欢儿若再这样追问下去,自己很快就会招架不住。总想着让她多过些快乐日子,总觉得她年纪还轻,心思单纯,过早知仇绝非好事。刚才说了些什么自己很清楚,正是知道欢儿对他的情意,才出了个下下策,说出佻语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当然…话是真心的,只是身为人师的道德感,让他狠狠谴责了自己。 云楼前停车,差人通报一声。不多时就听楼里啼里啕通脚步奔出声音,六扇门同时大开,小厮婢女站了一堆,正中门处,白影飞出,以迅雷之势冲上马车,一掀帘子,两串晶莹珍珠扑簌落下,哀声唤道:“凌云…凌云…” 季凌云看着白衣绝色,微笑道:“还活着,莫哭了。” 待一堆人将季凌云抬进楼去,常欢站在门口感叹摇头:“两个好兄弟竟都躺进了云楼。” 蓝兮不解:“韩端如何躺在这里?” 常欢沉默了一阵,扯扯嘴角道:“为了探听季大哥消息,他被人伤了。” 蓝兮一怔,心道绝不可能是那人伤他,便问:“韩端武功出色,竟也被伤?会是何人所为?” 常欢瞥他一眼,迈步进楼,“出色又怎样,他性子太直,暗箭总是难防。” 蓝兮身形一滞,丫头这是…讽刺自己? 从见到季凌云的那一刻起,萧盈盈便化身笑泪美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忘了同师徒二人打个招呼,眼睛只盯住床上那人一瞬不离,看着大夫为季凌云固好腿骨告辞离去,立刻扑身上前关心道:“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季凌云苍白面上有了些光彩,轻笑摇头:“我好的很,你无需担心。” “你想吃点什么?” “不想吃。” “想喝点什么?” “不想喝。” 上下打量两遭,又道:“我给你擦擦身?” “盈盈!我真的没事。” 美人娥眉蹙起,哀怨道:“怎会没事,你都瘦脱了形!”倏尔又咬牙切齿,“是谁?是谁这样对待你!我让萧倾城去杀了他!” 话一出口立刻捂住嘴,惊慌的看着季凌云,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提他的名字。”神色之慌张,动作之夸张,毫不掩饰的奔放情感让常欢乍舌不已,除了第一次见到美人时觉得她有十分优雅之气外,再见至三见,她的表现真是让人不得不拍手称奇! 季凌云瞟了一眼站在桌旁目瞪口呆看着美人表演的师徒二人,无奈低道:“莫让蓝公子看笑话了,韩端呢?怎么不见他人?” 萧盈盈回望屋中无小厮奴婢,对常欢扬脸:“我不放心凌云,常欢你替我去叫,韩端还在那屋。” “噢。”常欢看看蓝兮,他似乎也被萧美人刺激到了,表情略有些木衲。轻笑一声,常欢出门左拐,虽每屋门扇几乎一样,可她却没认错,径直到了那屋子的门前,只因昨日这处带给她那剧烈的精神冲击怎么也不会忘掉。 敲了敲门,没有回音,常欢道:“韩端!我进来喽?”没人答应。“吱呀”一声她轻轻推开了门,只踏进一步,就看到了立在窗前的黑色背影。 “韩端?”常欢低唤,那人不理。 走到他身边,常欢歪着脑袋瞅他,头发束的整齐,黑衣干净利索,朗眉星目,俊美依旧,表情仍是一贯的万年寒冰,昨日种种仿佛一场梦境,在他身上再寻不到半点痕迹。 常欢嘿嘿笑了:“你知不知道季大哥回来了?” 无声。 “救火的时候他从楼上坠下,我师傅把他拖出来的,不过是我先发现他的。” 无声。 “他摔断了一条腿,除了瘦些,没有别的毛病,你可以放心了。” 无声。 “让我来喊你过去,肯定是有好多悄悄话要告诉你,我们一起过去吧?” 无声。 “韩端?韩端?”常欢连唤几声,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举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眼皮都不动一下。 “你的兄弟回来了,你都不去看看他?”常欢面对这个万年冰山没有一点办法,昨天至少还肯跟自己说几句话,今天竟就将嘴彻底缝住了。 两人默默站在窗前,窗外是一片小树林,春雨还在下,树上的叶子鲜翠欲滴,林中有一个打了油伞的老人弯腰刨地,将一棵棵野菜扒拉进小筐里。良久无语,常欢微微叹了声气,侧身道:“你这样会让季大哥很担心。” 他仍不作声,常欢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也很担心。” 韩端倏地向左边闪了一步,避掉常欢的手,眼中有些恐慌。常欢忙道:“你瞧我又忘了,不拽你了,绝对不拽了。”说着“啪”地打了下自己的手,“我真是没记性!” 韩端垂下浓黑睫毛,哑声低道:“不…不是你的错,是我……我……脏。” 常欢打了个冷战,呆望着韩端,呐然道:“你在胡说什么?” “说…说我的事给你听。”韩端闭上眼睛,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抖得厉害,常欢想起昨日被撵后要他补偿的话,原来他当真记住了,便不再作声。 韩端面部寒冰褪去,换上浓重苦意,嘴唇张合数次,终于艰难开口:“我七岁时被我娘卖了,卖到…一个张姓富人家做小厮。” 常欢心里一酸,蓦地想起他那晚在客栈晕迷时说过的话。 “做了五年,没有回过家,想不起家在哪里了…”他眉宇间悲色深锁,亲娘卖子,他是找不到家,还是不想再找? “十二岁…十二岁…那张老爷…”只说了三句话,韩端很快便哆嗦起来,不仅是手指,全身都哆嗦起来,“他和萧倾城一样…是畜生…” 常欢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自觉跟着他哆嗦,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在哪儿呢?认识了师傅,被他带回了千山,一直跟着他幸福到了今天,可是韩端的十二岁……眼睛死死锁住他,一动也不敢动。 “后来他又卖了我…卖到窑馆…我不肯,就打。”长睫毛下似有晶莹闪烁,愈发语不成句。 “只剩一口气的时候……萧倾城买了我。”常欢呆住了,是萧买了他?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似悲非悲的表情,唇边泛出的波纹里不知藏了多少苦涩。 “我只道他是个好人,哪知…”常欢紧紧咬住后牙槽,哪知萧也是个禽兽对么,甚至可能是更可怖的禽兽,看那令人恐惧的屋子就知道了。 “我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准备咬脉自尽。凌云……救了我。”韩端呼了一口气,常欢却倒吸一口凉气,季凌云? “他不过比我大了两岁…却能让那萧倾城乖乖放了我。从那之后,我就一直随他左右。” 沉默地等了一阵,他面上苦色又起,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常欢……我很脏。” 不善言辞的韩端能说出这些,已几乎耗尽了全部力气,身子依然颤抖个不停,眼睛再不敢睁开望常欢一眼。 常欢缓步靠近他,轻轻抚上他的胳膊,看他迅速缩臂,立即再次抚上,摇头道:“不是你的错,你怎能这样想自己?” 韩端闭着眼睛,无力地起伏着胸口。因羞惭而涨红了脸颊,又因吐出多年积压在胸的郁结而松了眉头,听得常欢劝慰,喃喃道:“不管是谁的错,我都已污脏不堪。” “胡说!”常欢酸了鼻子轻轻斥道,“你怎会脏?非己之愿,被迫而已,我说你很干净,你的心是最干净的!” 韩端不答,却没再缩掉手臂。常欢心如潮起,若说早一日听得韩端这个故事,或许真会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任她怎样凭空作想,也想不出世上竟有这等肮脏之事。可经历了昨日,她觉得自己好象突然又长大了些,没有慌张,没有惊恐,听完这断续简单的述说,只余了对他无比的心疼。怪不得他从不让自己触碰,怪不得他总是冷脸面对世人,全因这世间,伤他太深! “韩端,”常欢仰脸诚恳道,“现在你过得很好,就不要总是想着过去,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忘了吧,若忘不了就藏起来,要经常笑一笑,你的朋友才不会为你担心。” “我的朋友…” “对,萧姑娘,季大哥,还有我,不都是你的朋友么?你如果不开心,我们也不会开心的。” 韩端缓缓睁开了眼睛,怔怔看着常欢,低道:“你不会看不起我…” “绝对不会!”常欢坚定道,“在我心里,你又勇敢又善良,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我崇拜你还来不及,怎会看不起你?” 韩端的手抖了又抖,反抚上常欢双臂,沙声唤道:“常欢……我说出,原是预备了你再不理我的。” 常欢摇着头送出一个微笑,看着韩端眼中浮起感激。 “欢儿,你在干什么?”淡然的声音身后响起。 常欢忙回头,见蓝兮站在入门处,面无表情看着她与韩端对握双臂。下意识“嗖”地放开了手,结舌:“呃…我叫…韩端去见季大哥。” “我们该走了,萧楼主在楼下等着我们。”一句话说完,蓝兮转身就走。 常欢与韩端对望一眼,两方皆起惊诧,萧倾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着急,我着力写得细致些,处理的到位些,要知慢功出细活,过快显得突兀,过慢显得拖沓,相信我,每一章都是必要存在的,有意义的,伏笔在乃们不知不觉中打下,嘿嘿。 昨天的留言中几位tx表达了对常欢的不满,原谅她吧,毕竟她不是我这个黑山老妖怪,我十八岁时还没她那么能耐呢,噗! 真相即将揭晓,谭傲即将……蓝兮即将……常欢即将 正文 拒院还牌 拒院还牌 匆匆告别韩端,常欢追出门去。 听见常欢在身后唤他,蓝兮不但没停步,反而加快了速度,赌气似的走向楼梯。 常欢急追几步,楼梯口截住了他,“师傅啊,做什么走得那么急?” 蓝兮沉脸看着常欢清澈无邪的眼睛,想到方才她与韩端几近拥抱的姿势,心中躁气顿起,生硬道:“莫耽误时辰,快些下楼。”袍袖一甩欲下楼去。 常欢忙拦在他面前:“不可,师傅不要去画院。” “为何不去?为师应人,岂有失信之理!”蓝兮口气不善,语带忿意。 师傅好象在生气?常欢眨眨眼,小声唔哝道:“唉,师傅你又怎么了?方才韩端郁结不解,我身为朋友劝慰两句而已。” 蓝兮一听更是火大,出口便道:“劝慰便是劝慰,日日教你男女有别,你总是没有记性!” 听得师傅训斥,常欢不但不恼,心里还有点甜滋滋的,抿唇一笑嗔道:“男女有别我早都记住了,不过不明白师傅在说什么呀。” 蓝兮瞪目,一把拽起常欢胳膊:“为师亲眼所见!你…你们俩刚才在做什么?” “做什么?说话呗!”常欢嘟嘟嘴,翻了蓝兮一眼,又作恍然状道:“喔!我知道了,原来是为了这个生气呀…”低头看看自己手臂,嘻笑一声,反抓上蓝兮胳膊,“师傅莫不是没有容友之量?你还不是天天拉我扯我拽着我?” 蓝兮还有气,但见她嘻皮笑脸的模样又发作不出来,略缓了心情,口中还硬道:“不要拿朋友做借口,男女成友也不可走得太近。” 常欢突然板脸,将他胳膊猛地一摔放开,眯眼道:“是么?那师傅与那玄月姑娘不是也走得挺近,山上也追去过了,秉烛夜谈也谈过了,这回你到了京城居然没见她来找你,还真是难得啊。” “呃…”常欢一张利嘴,噎得蓝兮张口难言,最后那一缕忿意也消失无踪,满满的无奈又塞上心间。叹了口气投降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快下楼吧。” 常欢眼珠一转,光顾着说些有的没的,险乎忘了楼下还等着萧倾城呢,忙问:“那萧楼主怎么知道来云楼找你?” 蓝兮摇头:“他是来看季凌云的,正巧碰见,便邀我们一同前去。” 常欢惊诧,想必那霜雪二婢定是告知他韩端被何人所救,他做出那等龌龊之事,明知韩端就在云楼,明知她常欢探清了他的底细,竟还有脸前来?又问:“萧姑娘呢?” “也在楼下。” 常欢自己不想见萧倾城,更不想让师傅去见他,但也知人在京城,想躲他不是易事,若他存心要找师傅,明日进宫不是又会遇见么? 迟疑片刻道:“好,我们去就去,看看他想干什么!” 蓝兮奇怪:“欢儿,你对萧楼主似乎有些不喜?” 常欢嗤鼻:“我喜他做甚,那种人……” “哪种人?” 常欢偷瞄了瞄身后,小声道:“他有怪癖,令人作呕的怪癖,我们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未等蓝兮再多问一句,常欢便拉他下楼,口中叨咕着:“谅他也不敢怎样,我会盯着他的。” 到了一层厅堂,四红衣拥着紫衣男子坐在左侧一桌,白衣女子自己坐在右侧一桌,两人距离拉得甚远,并且没有交谈,厅内气氛沉重怪异。 一见师徒下楼,萧倾城立刻站起身来,面具下的红唇轻抿,低柔声道:“蓝公子,可以走了么?” 黑色长发随意束了一指,暗纹紫袍宽松罩在身上,领口微开,露出脂玉肤色,依然雍容尽显气度不凡,那软锦面具未见任何挂靠物,就那么紧密的贴住面颊,仿佛与他的皮肉契合连生一般。 常欢见他问话,忙抢先上前一步答道:“萧楼主,天潮地湿,雨未停歇,不如改日再去画院。” 萧倾城见了常欢连一丝异状也没有,仿佛根本不知眼前人已了解他的事情,唇边笑容不变,目光投向蓝兮。 蓝兮沉吟,顺着常欢的话道:“这…天公不作美啊。” 萧倾城轻叹一声:“明日公子要入宫作画,画毕即启程回山,改日…要改到几时呢?” 蓝兮本就已经决定去了,听萧略带惆怅之语,心觉再拒实有不尊,便道:“那就今日去罢,柳如风先生可在那处?” 萧倾城颔首:“柳先生一早便在那里候着公子了。” 两人不再罗嗦,齐齐向门外走去,常欢跟上,心道只要萧倾城对师傅稍有不敬,立刻翻脸走人,说不定自己还要去报官抓他呢,将他肮脏之事大白天下,看他还有何面目在京城混下去。 走到门口,半晌冷眼旁观的萧盈盈出声道:“你答应我的事莫忘了。” 萧倾城回头,眼中柔光一闪,唇角妩媚扬起:“知道了,我会去找的,你好好照顾凌云,还有…韩端。” 常欢在边上一阵反胃,果然人不要脸,世间无敌。 三人坐上马车朝倾城楼新画院驶去。车内很宽敞,萧倾城独占一面,蓝兮与他对坐,常欢表情警惕的挤在师傅身边。 车动不久,萧倾城就从厢壁暗格里拿出许多盘装小糕点递给常欢:“常姑娘今日好象不太高兴,吃些花食解解闷吧。” 常欢怀疑的上下瞅瞅,伸手接过,却没往嘴里放。看他又递了几样给师傅,忙抢着拦住:“都给我罢,我爱吃,我师傅不吃零嘴儿的。” 萧倾城顿了顿,还是全部转塞给了常欢。见她抱了满手却不动嘴,道:“这都是倾城楼今年翻出的新糕式,常姑娘不尝一块?” “噢。”常欢答应着,捏起一块,对着窗口端详了半晌,又放到嘴边,伸舌轻舔了一下,接着放回盘中再拎一块,如法炮制一番,待五六块糕点上都沾了她的口水,这才匝匝嘴道:“不错,味道不错。” 蓝兮闷咳一声:“欢儿,不想吃就还给萧楼主,不要浪费。” 常欢作懵懂状,傻呼呼地应声:“好!”便将那沾满口水的一盘糕点又递回给萧倾城。 萧倾城笑容依旧,口中说道:“吃吧,没关系,果然还是孩子脾气,常姑娘甚是可爱啊。”手轻将那盘推开,面具暗影中的眼睛,明显流露了一丝嫌恶之光。虽转瞬即逝,敏感的常欢还是捕捉到了,心中暗笑:讨厌女人么?偏要恶心你! 路程不远,一路常欢装傻痴笑,时赞糕点美味,时夸马车平稳,尽扯了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来与萧倾城罗嗦,蓝兮没说过几句话。 三刻即到地点。倾城楼的这所新画院据说已超过绮麓,位居夏国第一,用地之宽广,建材之优良,景色之优美都让人啧啧称奇,尚未开张,名声已传遍七州。 它被建在熙州的最南边,靠近郊野,左倚青山,右邻绿湖,一条石铺大道通向画院大门,道路两侧杨柳依依一眼望去,薄丝雨中,湖荡轻雾,山现翠色,白墙黑瓦掩在嫩绿之后,意境美感俨如一幅水墨画般。无论对萧多么反感,可这美丽的画院景色,常欢只看一眼就爱上了。 三人下车,四婢送上纸伞,踏青石路步行进院,细雨飘飘,柳叶沙沙,人行在道上,犹如行在画中。 临进正门时,萧倾城开口道:“在下对蓝公子才华倾慕不已,早在数年之前就想着能有机会与公子饮茶听风,赏月论画,但公子人淡如菊,想是不喜与我这铜臭满身的庸俗之人往来,一直未能如愿,此次公子若愿留于画院,倾城便无憾了。” 蓝兮轻笑了一声,并未接话。 一听他的“倾慕”“无憾”,常欢又反胃了一回,向蓝兮身边靠了靠,嘟嘴道:“不行不行啊,师傅留在京城,我怎么办呢?” 萧倾城道:“常姑娘自然可以一起留下,历年唯尊无不入我倾城楼中任师,惟独常姑娘干脆拒绝,在下一直心痛失才。重金建院,正是希望此处能合二位眼缘,若肯任师…”他略一停顿,侧头看向蓝兮:“在下可改院名为千山,更可将画院赠予蓝公子!” 常欢乍舌,蓝兮微惊:“那怎么可以?” 萧倾城颇有视金银如云烟的派头,轻摆手道:“有何不可?诗书琴画一向是我心头大爱,多年举办唯尊正是为了识得天下有才之人,比起蓝公子绝世才华来,区区一所画院又算得了什么,就送给公子了!” 蓝兮摇头,坚决道:“无功不受禄,恕在下不能接受。” 常欢嘴巴都快撇成镰刀了,心中嗤鼻不已,诗书琴画心头大爱?恐怕玩些恐怖龌龊的手段才是他的大爱吧,贸然要送座大画院给师傅是什么意思?有钱没处花了?肯定是没安好心!看看这么美的画院,再想想院子的主人做过的事情,真是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四女留在大门外,三人说着话步入院内,并未见到柳如风身影,偌大院中空荡荡的,只见几棵参天古树屹立其间,三边墙下栽种花草,正面高深一间画厅敞着大门,门槛极高,内里宽敞犹如高庙佛堂,两侧还有各小画室若干,另有门通向后院师房。 萧倾城带着他们转了一圈回到院中,笑问:“蓝公子觉得如何?” 蓝兮疑惑道:“柳如风先生怎么不见?” 萧倾城随意道:“说定今日来候公子的,不知去了哪里。” 蓝兮沉吟片刻,道:“画院景美房优,又有柳先生这样的名师,日后定会引大批学生来报。” 萧倾城眼睛一亮:“不错,所以公子你…” 蓝兮微微一笑:“可是在下不喜约束,自由来去惯了,恐是无法担此重任。” 萧倾城道:“无妨,公子只需留下,课辰自便。” “可欢儿还有一技待学,在下要凝力以授,至少得需二至三年磨练。” “常姑娘一并入院,你师徒可在此处授学。” “那怎有精力教授其余学生?” “自有别师教授,公子不教也可!” 此话一出,三人都略怔了怔,蓝兮摇头叹道:“既然不教,要我何用?” 萧倾城默了半晌,解释道:“在下的意思是,只要公子驻院,自有学生会慕名而来。” 常欢几乎要笑破了肚皮,萧倾城啊萧倾城,你的话未免说的太露骨了些,要师傅来任师,又说不要师傅教学,那师傅还来干吗?光吃饭不干活么?真真笑话!师傅最讨厌以名博利之人,你等着吃憋吧! 果然,蓝兮脸色微冷,道:“萧楼主此言差矣,在下从未想过要以千山之名谋些私利,否则这么多年来就不会只收欢儿一个徒弟了!” 萧倾城也知自己说话急了,见蓝兮冷脸,便笑道:“蓝公子误会了,倾城虽在商界打滚,也绝非见利开眼之人,只是求才心切,又不忍束公子散性,这才……在下只求能与公子以画为介,时常相见,多加倾谈罢了。” 常欢第三次翻出呕吐感时,蓝兮已经不高兴了,加之许久未见柳如风出现,心中略起反感,稍顿抱拳道:“多谢萧楼主美意,本意便是受了柳先生之约先来看看画院而已,并无入院之心,日后若有闲下山,自会再来此良美之地观摩一二,任师一事还请楼主另聘高明罢,这就先告辞了。” 或者是后悔自己心切,或者是没想到蓝兮拒绝的这般直接,萧倾城怔怔许久未语,常欢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他,看见他的眼睛从热切明亮变得渐渐冷静直到再无一丝波澜。半晌轻道:“倾城不敢强求,只愿与公子有缘再聚。” 蓝兮轻点了点头,拉着笑眯眯的常欢施礼离去,走到门口,常欢突然想起一事,挣开蓝兮的手,跑回萧倾城身前,将荷包里的销金牌拿出递上:“还给你!” 萧倾城微愕:“这…” 常欢又从荷包里摸出十两银子,咧嘴笑道:“我用这牌子买了十两银子的纸墨,现下一并还给你。” 萧倾城不接,道:“此牌已赠于姑娘,岂有再要回之理?” 常欢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牌子硬往他手里一塞道:“我师傅说无功不受禄,我得唯尊已获三千银,这牌子不是我该得的,还是还给你罢。”说完转头向蓝兮跑去,看见蓝兮面上浮起笑容,常欢使劲挤了挤眼睛。即要踏门而出,又回头望了一眼,萧倾城一手举伞,一手握着销金牌,站在树下看着他们,唇边早无笑意,眼睛深不见底。 出得院来,四个红衣女子还守在入门处,其中就有那日拦门的霜雪二人,个个垂 绘蓝颜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15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15部分阅读 眼帘,对师徒二人走出视而不见。 只有一辆马车,还是人家倾城楼的。两人走上杨柳青石路,常欢撅嘴假意埋怨道:“都怪师傅你,答应他不就好了么?现在弄的我们没车坐,要走路回去!” 蓝兮嗔她一眼:“师傅早先就说答应,是你不愿的。” 常欢呵呵笑着,举伞乱摇一通,在路边石头墩子上蹦上蹦下,“哎呀,真想看看他面具下面是什么样子,刚才一定把脸都气白了,把肠子都悔青了,哈哈,还以为他多能耐呢,原来这么不会说话!” 蓝兮跟在身边,用手护着她左右:“莫调皮,当心摔了。” 常欢跳下来,收了自己的伞,钻到蓝兮伞下,偎着他道:“师傅,你很早就参加过唯尊会,想必很早就认识他了?” “嗯。” “他有没有对你说过要你留在京城的话?” “有。” 常欢紧张起来,身子又贴紧了些,仰头道:“那还有没有说过什么过分的话?” “过分的话?” “嗯…例如,我很倾慕你呀,我很欣赏你呀,我……我很喜欢你呀之类的。” 蓝兮扑哧笑了:“你这孩子,倾慕欣赏倒是说过,至于喜欢…他怎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常欢撇嘴,“怎么不会?你根本不了解他有多可怕!” “怎样可怕?” 常欢瞟他一眼,又将伞撑开,自己跑去边上继续上下蹦达,边蹦边道:“他反正不正常,和一般人不一样的,我就觉得他对你有企图,师傅你要有心些,以后再来京城也莫理他了。” 蓝兮望着雨中欢快身影,心叹,丫头对自己已经草木皆兵了,其实刚来京城第一日,玄月就送过贴子邀他去见,正是怕欢儿不喜才推了去,这厢未消她戒心,那厢又将萧倾城也列入敌视对象,日日说教她男女有别总是不改,看来她真是男女不分了。 第二日常欢睡了个饱觉,梳洗完毕跑去蓝兮房中,只见师傅留信入宫去了,便决定吃了早饭后,去云楼看看。 正喝着清粥吃着包子,忽闻店堂门口一声大叫:“常欢姑娘!” 常欢抬头一瞧,眉头皱起,向自己走来的,正是那不知好歹的南侠龙天。 常欢别过头,假装无视。心道,不告官抓你就算给师傅面子了,幸亏季大哥没事,若有闪失,韩端和那萧美人也不会放过你! “常欢姑娘!”龙天急步走到桌前,“你师傅可在楼上?” 常欢冷哼一声:“不在。” “去哪儿了?” “不知道。” 龙天见她爱理不理的模样,重叹一声自语道:“这可怎么办?再等下去他小命休矣。” 常欢眨眨眼:“谁?” 龙天一拍桌子咬牙道:“一个傻小子!我原道他本事通天,却没料竟如此莽撞!” 常欢不解:“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探头见门口露出半截马车□。 龙天摆手:“算了,我先走了,待你师傅回来,告诉他去镖局找我,就说谭傲有难!” 常欢哗啦一声退倒了凳子,一步上前抓住龙天前襟:“你说什么?谭傲?他在哪儿?” 龙天牛眼一瞪:“哦?对!常姑娘也是认识他的。” 常欢疯了般地叫道:“我当然认识!他在哪儿!!” “他在倾城楼。” 常欢不可置信:“他…他怎么会在倾城楼?” 龙天道:“此事不便与你详说,待你师傅回来务必要他去寻我。” 常欢揪住他硬扯出门口,双目急出赤红,大吼道:“不便与我说还能与谁说?谭傲他…是我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同志们,据说公安部要对网络文学进行严打,所有的文中不能出现滛秽词语,这个“滛秽”包括的还比较广泛,如果发现有使用的,一率河蟹!屡教不改,或者使用频率太高的锁文关文处理!今天就已经开始了第一波严打! 除了大家公认的那些直白暴露的语言例如“阴”字开头的,“滛”字开头的以及骂人的词语不能使用外,同样不能使用的还有: 你妈、你爸、修长、雪白、饱满、蓓蕾、春光、粉嫩、乱摸、硬挺、揉捏(话说我最爱使用这个词)、“||乳|”字开头的所有词、尤物、“玉”字开头的、风流、色诱、禁、两腿之间等等等等等等,最少有千把来个! 我今天看了一下,我的前几章已经被河蟹了,文里出现了框框,大部分是类似:“他不禁一笑”这样的句子,中间的“禁”被河蟹了,变成了方框,我orz!这不是文字狱吗?我不se情,我清水也河蟹我,还有天理吗?我kaokaokaokaokao!我骂脏话了,来河蟹我吧!nnd! 没法活了!我要撞墙身亡! 正文 掩心寻兄 掩心寻兄 龙天大惊:“哥哥?亲哥哥?” 常欢咬紧下唇,用力点头。 龙天似乎诧异更甚:“若他是你亲哥,你又怎会和季凌云交好?” 常欢不耐跺脚:“交好又怎样,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只想知道我哥怎么了?” 龙天叹气摇头:“他贸然闯去倾城楼内寻人,结果被倾城四婢擒住。” 常欢讶然:“寻个人也会被擒住?那倾城楼竟这样不讲道理?” 龙天无奈看她一眼:“若他是夜间不请自进,楼内护卫岂会无动于衷?” 常欢炸起冲下台阶:“我去!我去找萧倾城要人,他的奴婢凭什么擒我哥哥!” 龙天赶忙拉住她:“不可莽撞!是谭傲理亏在先,要人何辞?我正是想不出办法才来找你师傅。” 常欢愣住,半晌纳闷道:“他为何要夜入倾城楼?” 龙天左右观望两眼,低声道:“此处不便说话,常姑娘上车,回镖局我与你详说。” 常欢皱眉望他,见他面色诚恳,心中又着实挂着哥哥,便毫不犹豫登上马车。 龙天赶车三拐五绕,停在一处背街巷口,下车步行丈余,便见一黑漆大门,门上悬块宽匾,上书金字四枚:长龙镖局!镖局里似乎刚接了生意,院内堆了十数个木箱子,几个彪形大汉正在清点货物,上绳捆扎。 龙天将常欢引至偏厅,邀坐,常欢坐不住;请茶,常欢喝不下。一个劲道:“我哥为何被擒,你又如何得知,前后又与我师傅有何关系?快细细说与我听!” 龙天自己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茶,坐下道:“你真是谭傲亲妹?” “是!”常欢瞪他一眼,“我本名谭笑!” 龙天一震:“谭笑?你与谭傲莫不是最近才得相认?” “不错。”常欢灰了脸色,认亲没几天,哥哥就不见了,怎也不会想到,再听到他的消息竟是被擒! 龙天颔首道:“终于明白了,我道蓝兮为何对他的事这样上心,原是因为你。” 见常欢一脸困惑,龙天伸手指指凳子:“坐下听我说。” 这边常欢坐定,龙天便道:“我与你兄长相识于三年前,那时我派人行镖走至火州郊外被劫,待我赶到时,镖物已无踪影,报官查探太慢,又有损我长龙名声,经高人指点,找到了谭公子。” 常欢不解:“我哥哥会找镖?” “他在火州有一座楼,名曰:寻笑踪。明做酒饭生意,暗接江湖眼探之事。你哥哥他生性谦和,人脉极广,自有一套寻踪查影的本事,江湖上的朋友见了他无不敬称一声‘寻笑公子!’” 一句“寻笑公子”让常欢心里蓦地一酸。龙天见她垂下脑袋,不由叹道:“你叫谭笑,原来他的寻笑踪就是在寻你啊。” 常欢闷闷不语,龙天继续道:“有他出马,自然很快探到了那批货物的下落,谭傲亲带我前去要货,互起冲突之时,更是拔剑相助,不惜得罪那帮地头蛇,我很感激他。他道自己打算结束火州生意,我便邀他随我回京入我镖局,能得此等人才,无疑为我长龙又添一翼,不过他却拒了,坚持要北上寻亲,不愿固守一处。” 常欢心道,哥哥多年来一直在努力寻找亲妹,又怎会跟你回京做劳什子镖师。 “一别三载,前段时日我又在万州碰到他,得知他寻亲事果,也为他高兴,再次邀他与我同行,他看似精神爽利,答应我几日后给我答复,”一顿之后,龙天又道:“正是那次在客栈遇常姑娘你也去找他。” 常欢点点头。 “为了一笔生意,我在万州又多停留了月余,他果然前来寻我,却不是复我入镖局之事,而是交我一信。”龙天又喝了一口茶,沉声道:“信,是你师傅写的。” 常欢急问:“写了什么?” “要我助谭傲一臂之力。” 常欢眨巴眨巴眼睛,心窝处潮湿湿非常难受,半晌小声道:“要你助他…助他去劫…” “去劫季凌云。” 常欢腾地起身,不敢相信般呆望着龙天,喃喃道:“是他…劫了季大哥?” 龙天疑惑:“若你是谭傲亲妹又怎会不知?” 常欢颤声道:“知道什么?” 龙天上下打量她两眼,别开目光道:“这件事不便由我一个外人道出,你还是去问你师傅罢。”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常欢想不明白?师傅与哥哥的长时密谈;哥哥的急迫下山;季凌云刚被被劫走就看到哥哥的出现;失火后季凌云居然摔在对面楼下;他睁眼后念念不忘的“谭公子”;加之师傅与神秘人的古怪对话,一刹那间,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来,每桩每件紧紧关联! 原来师傅果真与哥哥说了些什么,原来季凌云……他才是真相! 常欢扶着桌子哆嗦了一会儿,终是没被这真相击晕,缓缓坐下,平静道:“可季凌云已被放了,我哥又为何突然跑去倾城楼?” 龙天道:“我也不知,自那日被韩端所伤,我便一直在家养伤,昨日谭傲来寻我,说有意结识萧楼主,请我带个路。我当时正接生意,便让他稍等片刻。怎料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只留张字条,道是自己去了,我思忖他是否有何急事也没在意,今日一早去梅园交帐时闻听昨日夜间那处遇歹人来袭,被四婢擒住,不知怎的,我竟直觉是你哥哥,央人带我去看,果然是他。” 常欢越听眼中惊色越浓,急道:“你是倾城楼的人?” 龙天没有掩饰:“不错,得唯尊之后镖局便入倾城楼属下。” “你在哪里看到我哥?” “自是倾城楼私牢。” 常欢再次腾身站起,大惊失色:“倾城楼里怎会设有私牢?” 龙天见怪不怪,轻道:“据传萧倾城此人和皇帝有亲,在京城几可只手遮天,谁人不知他的梅园与王府无异?有私牢并不奇怪。” 常欢脑乱如麻,消化一阵又道:“你见到我哥为何不救他出来?” 龙天无奈:“不过央一个熟稔的护卫带我隔窗一见罢了,四婢在牢中亲守,我怎能轻举妄动?” 常欢再惊:“你说萧倾城身边的那四个女子守着我哥?” “不错,我也奇怪,平日四婢几与萧倾城寸步不离,而今日他入宫去,竟将四婢全数留下守牢,由那护卫口中探听不出什么,只道歹人夜入梅园偷盗,毁了楼内至宝,这才对其严加看管,待楼主回来发落。” “偷盗?我不信!我哥怎会去偷东西?”常欢愤怒。 龙天长叹:“我也不信,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有救出你哥方知前因后果啊。” “我哥怎样?” “坐着,匆匆一眼未看出异状。” 常欢听到这里已经再也坐不住了,学着男子的模样冲龙天一抱拳道:“先前我太不懂事,不知内情误会了龙大侠,还请原谅!” 龙天摆手:“不知者不罪!” 常欢咬咬牙:“请龙大侠带我去倾城楼!” 龙天诧然:“你去又能做些什么?” “让萧倾城放了我哥,他根本不可能偷东西!” 龙天无奈:“常姑娘,万莫冲动,内里何因谁也不知,贸然前去要人绝非良策,况且那萧楼主不在,园内人自可搪塞与你。” 常欢心急如焚:“那该如何是好?” “等你师傅回来。” “我师傅又有何办法?” 龙天默然,半晌道:“你先回客栈等他,我再去梅园一探!” 龙天去了梅园,常欢却没回客栈。一场春雨之后,空气湿润清新,阳光明媚灿烂,熙州大街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人潮如织。 走在人群中,常欢脚步拖沓,眼神茫然,魂魄齐齐飞天,惶然不知何去何从,困扰她数年的疑惑一朝得解,真相竟是这般让人不能接受。回忆与季凌云的初次见面,师傅异常已显,多年来不断对他冷眼相待,不断阻挠自己与其往来,百般追问始终不答,原来只因为…他是仇人?灭了谭家的仇人? “呵呵。”常欢自笑出声,师傅早就知道,恐怕从康州带走自己时就已知道,怪不得他不能忍受自己一次又一次亲热的唤出“季大哥”来!怪不得他对季凌云被劫毫无反应,甚至出手伤害韩端!是在帮哥哥么?亏他费心瞒了这么多年! 混乱的想了一阵,蓝兮的心思,内里的详因常欢已不想再去深究,哥哥的安危才是她此刻最大的牵挂。迷迷噔噔走了一程,抬眼张望,不知怎的就走到了云楼跟前。 白日云楼仍如无人一般静悄悄的,常欢站在六扇大门前站了许久,日头尚早,师傅还不知何时回转,就算回转,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救出哥哥?眼下唯一能帮忙的人只有一个! 开门的小丫头已认识她了,未再通报,直接领着她上了二楼。 立在门前,常欢竟感觉不出紧张或是愤恨,季凌云就躺在屋里,他真是自己的杀亲仇人?想到“仇人”这两个字,常欢又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个认识多年,风度翩翩的男子,这个关心开导过她的男子是仇人?那报仇应该怎么做,藏把刀进去,趁其腿断卧床杀了他? 心静不下来,时间却不可再拖延,常欢还是敲了门,听得萧盈盈道:“进来。” 推开门的一刹,常欢露了个头,先扬出纯净浅笑:“季大哥、萧姑娘。” 萧盈盈正端着碗汤,一勺一勺喂给季凌云,头也未回招呼道:“常欢来了。” 季凌云眼光明显一柔,笑道:“欢儿。” 常欢“嗯”了一声,走进门,问了句:“大哥今天好点了么?”就闷站一旁不再作声。 萧盈盈还起劲的喂着汤,季凌云答完是后却察觉了常欢的不妥,推开汤勺道:“怎么了?欢儿不高兴?” 萧盈盈这才回头,扑闪着一双动人水眸关心道:“常欢怎么了?” 听见两人询问,常欢嘟起嘴,小声道:“我想求萧姑娘帮个忙呀。” 美人爽快:“说罢。” 常欢瞧瞧她,又瞧瞧季凌云,郁闷道:“前几日去倾城楼时,将一支簪子落在那处了,想是…想是拖东西的时候无意掉了,今早换衣服时才发现,我想找回来。” 季凌云笑了:“傻丫头,不过一支簪子,丢了再买就是。” 萧盈盈也笑:“是啊,丢了我送你一支,还回去找它做甚。” 常欢摇头:“不可,那簪子是我爹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了,我不能丢掉,一定要找回来。” 两人都不说话了,季凌云看着常欢坚定的样子,想到她爹逝去多年,那“唯一一样”定是她心中最珍贵的东西,微微有些心疼,便道:“盈盈就回去替欢儿找找。” 萧盈盈道:“你可知道你掉在何处了呢?梅园那么大。” “嗯…应该是,”常欢偷瞄一眼季凌云,嗫嚅道:“应该是那个楼里吧。” 见季凌云一脸疑问,美人蹙了眉,解释道:“那时我们去的是紫楼,我可真不想再回那处,再说若被那几个女人拣到,恐是早就扔了。” 常欢忙道:“萧姑娘就带我去看一看,若是真找不到也就算了。” 季凌云果然疑惑:“你们去紫楼做什么?” 萧盈盈向常欢使了个眼色,轻描淡写道:“本是想去看看你是否在那处,没有便回来了。”说着赶忙站起身对常欢道:“好吧,我这就带你去找找。” 两人出了门,美人点点常欢的鼻子道:“万莫在凌云面前提起那日之事,若他知道韩端受辱,定会气恼。” 常欢点头道:“最为季大哥着想的就是萧姑娘了。” 萧盈盈俏脸一红,嗔她一眼:“小丫头!什么姑娘姑娘的,你该叫我姐姐!” 常欢微笑:“萧姐姐。” 话音不落,黑衣冷面缓步踱到眼前:“去哪?” 常欢见得韩端,脸上那丝伪装的笑容怎么也挂不住了,僵硬着表情,抽动着嘴角道:“去倾城楼。” “为何去那处?”韩端面无表情,仿佛已忘了前日羞辱。 美人叹道:“常欢的簪子落在那儿了,非要回去找找。” 韩端看向常欢。常欢依然僵硬:“我…我爹给我的。” “我送你们去!”语气冷冰的一句话,却让常欢心头一暖。 三人驾车径直来到梅园,一入园子,常欢便掀帘左顾右盼,口中无意道:“萧姐姐啊,我听人说,倾城楼里还有牢房是么?” “是啊,这处原先是个王府,扒了重建之后,私牢就留下了。” “又不能抓犯人,要私牢做什么呀?” 萧盈盈嗤鼻:“谁知萧倾城留它做甚,总归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常欢兴奋地回头,“萧姐姐,我还没见过牢房呢,你能带我去看看么?” 萧盈盈爽快笑道:“真是小孩子脾气,有何不可?找了簪子就带你去。” 车停紫楼院前,萧盈盈嘱韩端留在车上,带着常欢进去。到了楼前发现楼门虚掩,竟无人守卫,萧盈盈推开门张望一番,冷哼道:“今日这楼里倒是干净,没人拦着了,常欢进去找吧。” “噢!”常欢哪有簪子落在此处,不过既然来了,总要做做样子。楼里仍是紫纱封墙,熏香幽幽,大白天的也让人觉得阴森恐怖,捂着鼻子楼上楼下跑了一遭,出门便苦着脸道:“找不到了。” 美人拉着常欢上车,道:“我早知找不回,隔了日子,就算真落在此处想也是被扔掉了,”见她一脸失落,又安慰道:“好了,得空我买支相似的送你,你说说那簪子什么样儿的?” “呃…”常欢结舌,“那个…就是个玉簪,簪顶…簪顶是有只白鹤的。” 话一说出,韩端立即微微侧头瞟了她一眼。美人愕然:“白鹤…我还真没见过簪顶做鹤的…” 常欢心道,我也没见过。赶忙转到正事,道:“我慢慢寻着吧,萧姐姐带我去看牢房呀!” “嗯,好。” 马车掉头又驶向紫楼方向,越过紫楼,再穿一片梅花林,直驶到梅园深处。 此处未种梅花,一片郁郁密林,阳光虽明,却穿不透那密密的树冠,林中暗色一片,隐约可见其间立着庞然黑物。 萧盈盈下车后靠着车架缩缩肩膀,道:“暗墨墨的,我真不想进去。” 常欢眨眨眼,道:“那萧姐姐就莫去了,我不怕,我去看看就回。”说着飞身向林中窜去,刚窜一步,手蓦地被拉住了,回头一瞧,正是韩端。 “我陪你。”他面无表情,却语气坚定。 常欢抿抿嘴,用力点点头。 两人手拉着手进了林子,走了一小段就觉光线更暗,黑物愈来愈近,可以看出那是间大石头房子。 “那石头是不是很厚?”常欢轻问。 “不知道。” “哪里才是门呢?” “不知道。” “是不是没有窗户的?” “不知道。” 常欢并不在意韩端的一问三不知,她眼睛转得飞快,离得越近,打量得越清楚,确实是用大方石砌成的房子,前后没见一个所谓的守卫人影。走到房下,常欢摸着石房转了两圈,看不见门,侧面有几条方形孔,想是窗户了。 扒在孔上往里看去,黑洞洞的,甚是骇人,什么也看不清。常欢闭了会儿眼睛,再睁开向里张望,左右睃视几遍,眼珠子突然不动了,半晌,“吓”地低抽一声,双手猛地捂住脸,转头扎在韩端怀里不住哆嗦起来。 韩端惊觉有异,忙扶住她也向里看去,与对面石孔穿光,勉强可以看清,偌大石房的四周墙壁上挂了些铁铜制品,地上矮窄铁笼一个连着一个,一堆状似人形的血肉身体就躺在其中一个笼子里! “我们走!”韩端低道,心叹定是吓着常欢了,揽着她就要离开。 常欢急急拉住他,“不要。” 韩端惊异:“什么?” 常欢不哆嗦了,双拳紧紧握着,眼睛在暗色中透射出勇敢的光芒,她看了一眼距离不短的林外马车,仰脸对韩端道:“帮我把他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我没干坏事! 人不是我杀的! 那人……我不认识。 切记不要乱猜猜啦~~嘿嘿 我框框你们的框框。 正文 知仇不惊 知仇不惊 韩端未问原由,直接点头答:“好。” 两人分头探寻石屋入口,说也奇怪,先前粗略看过便没看到有门,这厢仔细摸索,仍摸索不出能由何处进入。方石块块紧密堆砌,接缝细微,前后左右浑然一体,除去那窥孔外,再也找不出异端。 来回探了一阵无果,常欢觉得有些不妥,拦着韩端小声道:“入口好象不在外面。” 韩端拧眉思索,“可能隐有机关,又或者是从别处进入。” 常欢眼光一闪:“对,一定另有门路,不如我们去问问萧姐姐?” “她…”韩端欲言又止,迟疑半晌道:“她在这里住了没多久,不一定知道。” “总要尝试一下,若她不知道再另想他法。” 话音刚落,就听萧盈盈唤声传来:“常欢,韩端!你们看好了么?快走吧!” “哎!这就来!”常欢嘴里脆声应到,再看一眼那窥孔,想着地上的血人,心里揪痛不止。 韩端见她面白唇青,低道:“此地不宜久留,若你真想救他,我夜间再来一探。” 常欢怔怔望着石房,缓缓摇头道:“倾城楼里的古怪太多了,你绝不可再夜入此处,我们想想别的办法,先出去再说。” 韩端又拉着常欢走出,刚入阳光下,常欢立刻绽开笑脸,打趣美人道:“萧姐姐胆子小哦,那处不过是个石头房子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萧盈盈嫌恶地看那林子一眼,撇嘴道:“以前有人说这林中好多恶鬼,都是阴魂不散的冤死鬼,这还不可怕?” “我可不怕鬼。”常欢爬上马车,“怎么萧姐姐还会相信这些无由之语?” “宁信其有,莫信其无,对鬼神还是敬畏些的好。” “嗯。”常欢笑嘻嘻地点头,“你在这园子住过么?” “唔,住过几年。” “一直没进去那牢房看看?” “没有,那么可怖的地方我怎会去。” 常欢咯咯笑了,“不看看真的亏了,那房子很有意思的,居然没有门。” “哦?”萧盈盈挂上一脸惊奇,“没有门?那人怎么进去?” 常换一呆,她真的不知?试探计策失败,只得泄气的摇摇头,“我也很想知道。” 回到云楼,常欢无心思再与美人作戏,更无心再上楼去与季凌云寒暄,一跳下车便道:“谢谢萧姐姐和韩端陪我去找簪子,你们先休息吧,我回客栈了,替我跟季大哥说一声,我就不去扰他养伤了。” 萧盈盈没有意见,两下告辞分别。常欢想走,却见韩端依然坐在车架上。 “你不上楼去?” “我送你回客栈。” 常欢抿抿嘴道:“我暂时不回客栈。” “去哪儿?”韩端虽表情冷酷,眼神里却明显带了关心。 “去找一个朋友。” “我送你去。”依然没有废话,依然语气坚定。 常欢顿了顿,低道:“我去找龙天。” 韩端沉默半晌,开口还是那句“我送你去。” 常欢观他面色,没有一丝不快之意,便不再推辞,指出方向爬上马车坐定。 晌午大街,行人少了些,马蹄得得向长龙镖局驶去。常欢随马车的颠簸摇晃着身子,一改往日说说笑笑的习惯,眉头锁愁,情绪低迷。 韩端不时转头看她,鞭子甩得心不在焉,偶尔低咳两声。两人的面部表情都有些僵硬,看起来像在生气似的。一路行过,也无半句交谈。 拐了一个街口,听得韩端一声浅浅叹息。常欢开口:“你怎么不问我?”早已察觉他的目光,知他存着关心,只是问不出口罢了。 “问什么?”韩端似松了口气。 常欢微叹一声:“问我那人是谁,我为何要你救他。” 韩端唇角轻扬,“不想说就不要说罢,我并非一定要知道。” 常欢苦恼的敲敲自己额头,转身盘腿面向他,皱着眉道:“你都不问我救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也愿意帮我?” 韩端面色一柔,垂下浓密双睫道:“你怎会救坏人?” “如果就是坏人呢?” 韩端深深看她一眼,低道:“如果你要救,我会帮忙的。” 常欢眯起眼睛:“因为我们是朋友是么?” “是。” 常欢摇头低道:“这样可不好,即便是朋友也不能…帮忙做坏事。” 韩端一直偏头看着她,眸色愈柔。“我知道你不会做坏事。” 常欢苦笑一声,傻韩端呀,我说的可不是自己。沉吟一阵,她又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季凌云今年多大了?” 韩端一愣,不仅仅是因为常欢话题转的迅速,更是因为她的口气,不但不再使用尊称,而且说出季凌云三字时,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二十七岁。” “萧姐姐是不是很喜欢他?” 韩端哪曾遇过这般直白的问题,结舌道:“呃…这…也许…” 常欢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又似乎早已知道了答案,她不作声了,手指不断按着两边额际,看起来急躁又烦闷。 韩端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轻道:“你心情不好?” 常欢叹口气:“没有,挺好的。” 韩端实在不善与人沟通,不晓得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好继续跟着她一起沉默。 到了镖局巷口,常欢下车敲门询问,却得知龙天还未回来,距他前去已有三个时辰,常欢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这个时辰师傅应该还在宫里,就是不知萧倾城是否已经回梅园去。那石房中的人到底是谁?是哥哥…还是龙天?常欢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扑通扑通”乱个不停。 “还去哪儿?”韩端温和问道。 常欢爬上车,沉脸道:“哪儿也不去,回客栈睡觉!”莫名其妙的口气极冲。 韩端的浅笑倏地消失,整个人又封入万年寒冰之中。 车近客栈,见到店门口站着熟悉的蓝色身影,正左右张望,脸上焦色显现。 常欢呼了一口气,直觉这大半天来被自己死死压住的急闷就快要爆发出来,车还没有停稳就慌着蹦下,对韩端道:“我师傅回来了!” 韩端垂下眼帘,没有作声。 常欢心里一动,顿住步子,歉然道:“韩端,对不起,方才我不是有意对你发火,我是…我是那个…” 韩端立即抬眼,摇头道:“你多心了,我没有介意。” 抿嘴望了他一会儿,常欢放柔声音:“谢谢你帮了我的忙,又送我回来。快回去休息吧。” “好。” 她刚欲迈步,韩端突然低声急唤:“常欢。” “嗯?” 韩端的脸上莫名泛出几丝淡色绯红,说了一句话,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常欢凑近耳朵,“说的什么?” “有事一定…一定要去找我帮忙。”声音略大,却结巴了起来。 常欢勉强扯出微笑,点了点头。韩端是真朋友,谁说的这句话?是哥哥啊。即便他是季凌云的好友,常欢仍然很相信他。 这厢两人说着话,那厢蓝兮目光已扫了过来,见到他俩头挨头凑在一起先吃了一惊,紧着唤声中就带了不快:“欢儿!” 常欢瞥他一眼,坚持与韩端告了别,这才回身走向客栈。 到了蓝兮身边,被他一把牵住,蹙眉望韩端掉转马头驾车远去,气对她道:“你为何又与他在一起?去做什么了?” 常欢平静道:“师傅上楼,我有话对你说。” 蓝兮一怔,欢儿的口气有些奇怪,是…冷淡? 两人进了房中,常欢将门闭住,双手按在门上半晌不动,喘息又缓又长,蓝兮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拍拍她的背道:“怎么了?” 常欢闷道:“出事了。” 蓝兮一惊:“出了什么事?” 常欢转身,紧紧皱着眉头,盯着蓝兮的眼睛道:“我哥哥放了季凌云之后,就被萧倾城抓了!” 蓝兮蓦地后退一步,诧异瞪大双眼,呐然道:“欢儿你…” 是的,知道了,所谓的秘密已经揭开了,灭门、仇人,苦心隐瞒了多年的真相便是如此么?可常欢却觉得自己好象并不在意,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世上唯一个和她血脉相牵的人。 闭上眼睛,常欢无力道:“我等了你一天,只因龙天说你可能会有办法,我想把哥哥救出来。” 蓝兮仍在惊诧中没有缓过神来,他想过一万次常欢得知真相后会表现怎样的情绪,悲伤?愤恨?冲动?恼怒他瞒了多年?更将安抚她这些情绪的说辞想了一个遍,却惟独没想到她此刻竟是如此冷静。 常欢走去桌边倒了一杯水,仰头喝尽又道:“我本想去求萧盈盈,但她对季凌云有意,正想着要抓到绑他之人给他报仇,万一季凌云对她说过我哥哥的事,她是决计不会帮忙的。”顿了顿又道:“我今日去了倾城楼,在梅园私牢里发现了一个人,但那牢房无门进入,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救他。” “什么?”蓝兮越听越惊讶,顾不上理清思路,急上前按住常欢肩道:“你胆子太大了!怎能探人私牢?” 常欢面无表情,拨开他的手冷道:“你有没有办法救他!” 蓝兮蓦然一顿,仿似才反应过来一般,呐然道:“谭傲在倾城楼?” “不错。” “你从何处得知?” “龙天告诉我的。” “他怎么说?” 常欢强耐着咬了咬牙,“他说我哥要他帮忙引见萧倾城,后等待不及自己去了,早间便传出梅园昨夜擒到盗贼的消息,龙天去看过那贼,说就是我哥。” 蓝兮脚步一动,“我去找龙天。” “别去!”常欢拉住他,“他去了梅园,到现在还没回来。” 蓝兮怔了一会儿,眼中渐渐浮出疑惑,半晌喃道:“谭傲为何要去倾城楼?难道那人…是萧倾城?” “萧倾城怎样?”常欢问。 蓝兮摸着桌边坐下,手上捏起常欢方才喝过的茶杯转来转去,眼睛盯着一个地方眨也不眨,半晌突然举起空杯喝了一口,没喝到茶水,他也不在意,放下杯子道:“欢儿,你气师傅没有早些告诉你么?” 常欢默了,也挨住桌子坐下,又将那杯子拿过来倒了一杯,闷道:“我不知道。”倒完了水又递去蓝兮面前,“早告诉我又能怎样?最多不与那人来往,我一丝武功也无,怎么报仇呢?” 蓝兮追问:“你的家惨遭灭门,难道你不会恨他?” 常欢呆望着桌面,低道:“若要听我实话,我只能说,不管是哥哥来寻我之前还是之后,我始终都觉得自己只有一个爹,就是我爹。我的亲爹娘…我…我真的不记得了。季凌云从师傅你带我识他起,就一直温文有礼,我与他往来交谈都很友好,突然告诉我他是我的什么仇人,这叫我怎么办?不与他说话也就罢了,我实在想不出,实在想不出…我难道该去杀了他?” 蓝兮愕然,半晌长叹一声,心头如放下大石:“若早知你是这样想法,为师又何必苦瞒你这么多年?” 常欢顿了顿,忽然道:“我家的事是爹告诉你的吗?” 蓝兮沉重点头。 “季凌云今年二十七岁,十五年前不过十二岁,他怎能灭我家满门?我爹是不是记错了?又或者同名而已?” 蓝兮摇头:“从康州带你走前,他要我绘了凶手的相貌。” “确是季凌云?” “不错。” “少年模样?” “嗯。”蓝兮轻道:“欢儿,你怪师傅么?是师傅护你过甚,才一直没向你说出。” 常欢无奈一笑:“我知道师傅心意,怕我会背上家仇过得不开心,你瞒我…”声音低下,“我不怪的。” 蓝兮有些激动,隔桌握住常欢的左手:“欢儿,你真的懂事了。” 常欢心中微暖,右手覆上蓝兮的手,“可是师傅,我不记得爹娘,是因为我没了幼时的记忆,但哥哥却是我认下的,他那么疼我,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无端端被抓……”常欢苦下脸,“师傅你想想办法去把他弄出来!” 蓝兮沉默一阵,开口道:“欢儿,既然你已知晓,那还有一事我也不再瞒你。” “什么?” “爹当年要我绘的凶手像是两幅。” “两幅?”常欢惊讶,“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灭谭家满门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季凌云,另一个是…” “另一个是谁?” “我不知道,从未见过那人,季凌云那时确是少年,但这一个人却已是成年。” 常欢站起身来回急走:“有两个?我哥哥知道么?” “知道,你哥掳走季凌云却未杀他,我初想是为了探知那人下落,你哥后来亲口告诉我季凌云已说出真相,但他不肯透露那人身份,只说要去…” “求证!”常欢接口,把蓝兮吓了一跳,“你怎知的?” 常欢大骇:“那日跟你在客栈后墙说话的人……果真是我哥哥?” 蓝兮眨眨眼睛,“你听到了?”忽然想起那天回客栈后常欢的异常表现,原来是以为他串通了坏人。 常欢扑到蓝兮身边,“他怎么样?他的嗓子怎么了?” 蓝兮再次握上常欢双手:“为救季凌云受了火炙,若早医治应无大碍。” “可他被抓了,怎么医治?”常欢脑中一个激灵,诧然道:“我哥说去求证,莫非…莫非另个仇人在倾城楼里?” 蓝兮颔首:“我也是这样想,而且画中人……着紫衣。” 常欢眼前一蒙,身子随即向后一仰,蓝兮忙起身搂住她的腰:“欢儿!” 常欢恍惚靠向蓝兮胸前,喃喃道:“紫衣…竟会这么巧?” 蓝兮抚上她的脑袋:“莫急,不能肯定的,画中人未带面具。” 常欢腾地推开蓝兮,疯了似的乱道:“他为什么要带面具,一定是怕人认出!我哥哥一定看到了他的脸!萧倾城这个混蛋,这个畜生!他敢杀人!他还敢做恶心事情,不知道会不会…会不会对我哥哥…” 蓝兮接口:“动手?” 常欢一急什么也顾不得了,朝蓝兮叫道:“对!动手!师傅你还不知道吧?萧倾城他喜欢男人的!他买过小男孩的!他给韩端下过蝽药的!” 蓝兮愕立当场,半晌不能言语。惊愕并非全然为了得知萧倾城的“嗜好”,更是因为这“嗜好”竟是由常欢告知。他的小徒儿,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些? 脑中着了那把警惕之火,常欢再也冷静不住,慌着向门外奔:“不行,我要去告官,我要救我哥。” 蓝兮几步上前一把揽住她,沉声道:“在京城告他无用,我带你去要?br /gt; 绘蓝颜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16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16部分阅读 要人!” 常欢顿步,茫然回头:“怎么要?” 蓝兮抿下薄唇,平静道:“那要看他有何条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我要修文,把所有被河蟹的地方改一改,大家发现文章更新就不用点了,真正的更新还是明日晚间。 下章剧透: 蓝兮做出牺牲,orz,不是献身。 我不想写师徒纠结了,我想写师徒并肩战斗。当然只是考虑中。 为了维护bg的尊严,为了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 蓝兮、常欢,他们是穿梭在京城的师徒火箭队, 白洞,白色的明天在等着他们, 喵!就是这样! 卡芒爱无瑞巴地,大家一起框! 正文 易人有价 易人有价 蓝兮带着常欢来到倾城楼外递上拜贴的时候,天色近晚,云掩夕阳折射绯霞,空气中隐隐飘着不知名的花香。萧倾城为何要将偌大园中全数栽种梅花不得而知,只是现在暮春已至,梅将落尽,一年中最应繁花似锦,桃红柳绿的季节,梅园却陷进一片萧条落寞之中。 青帽小厮恭敬将师徒二人引进,直入清水高台后方会宾阁,只道楼主就在那处。 常欢随兮身后,缓步行入,眼睛不住左瞄右看,园中安静,未见异常。刚至会宾阁外,耳闻一阵琴声,朝里定睛一看,阁厅黑石地板正中架了瑶琴,淡黄一抹盘膝在地纤指操琴。旁边木几茶烟袅袅,紫衣慵懒斜靠宽椅,软锦面具下的眼睛闭起,玉白长指轻抬,随琴声绕着指尖,似在音律中沉浸。 一弹一赏两人全神贯注,仿佛未注意到师徒进门一般。小厮不报,蓝兮也不着急,气定神闲站在一边,侧耳听琴。常欢虽心存焦虑,但也遵了师傅之命,面上不动声色,垂手立在蓝兮身旁。 一曲毕,蓝兮轻轻鼓掌,淡黄仰首嫣然一笑:“蓝公子。”常欢心中嗤鼻。 小厮此时方敢作声:“楼主,千山蓝兮公子、常欢姑娘请见。” “嗯。”萧倾城轻笑一声,起身道:“宫中分别不过一个多时辰,蓝公子又来梅园,莫不是也被玄月这妙琴妙音吸引?” 蓝兮囫囵答道:“只知玄月姑娘筝艺登峰造极,却不知瑶琴也有这般造诣,得闻姑娘一曲天音,实乃脑清神爽,万虑皆无。” 玄月俏脸微红:“蓝公子过誉。” 萧倾城颔首:“公子所言极是,在下正是因为心中有扰,思绪不净,这才请玄月拨上一曲,果然听后爽利多了。” 三人客套微笑了一番。萧倾城晃至瑶琴边,伸指拨了拨琴弦,红唇一扬道:“常欢姑娘与蓝公子师徒还真是形影不离啊。” 常欢听他口气带着些酸溜溜的味道,心里甚是不快,皱了皱鼻子弯身施礼:“见过萧楼主。” “嗯。”他又道:“不知蓝公子何事寻我?” 蓝兮抱拳道:“在下确有一事,想请楼主帮忙。” “嗳,”萧倾城挥手,“你我朋友,不需客气,有事只管说罢。” 蓝兮正要开口,萧忽然对小厮道:“还不请蓝公子师徒坐下,奉茶!” 二人坐下,茶水递上,想着就要说出来意,却见萧倾城取代了玄月的位置,自己盘腿安坐瑶琴后方,来回摸了摸琴弦,抬头看着蓝兮道:“焦桐一把,古音厚美,我已多时未碰此琴,今日能与蓝公子两见,心中甚喜,不如就听我奏上一曲?” 常欢心中作鄙,客人来访未问何事,哪有强迫别人听琴的?蓝兮却始终温雅浅笑:“在下有幸,楼主请。” 萧倾城长指一拨,铮声飘出,接落三指,又闻泣诉婉转之音,指法细腻,情予琴寄,比之方才玄月那曲更为幽怨莫名,琴声中如嗔如慕的情绪一览无遗,常欢直听的鸡皮顿起,只得低低轻咳缓和不适,若不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暮春怨曲是一男子所奏?偷眼瞧瞧玄月,面色也有了几分诧异。再瞧师傅,却是轻松浅笑,一脸安然,没有半分尴尬。 好不容易挨到一曲终了,常欢未想松口气,又听萧倾城和着尾声低道:“借此焦桐古音,舒情表意,不知蓝公子可晓其义?” 蓝兮轻叹:“楼主技法高超,一曲江中月歇止,半日悠扬音未停,佩服至极。” 萧倾城眼睛一亮:“蓝公子知道此曲名为江中月?” 蓝兮道:“传由古琴祖师罗恨所谱的绝世佳曲,世间难得有人奏出神韵,在下也只听过一次而已。” 萧倾城摇头叹道:“蓝公子果真是我的知音!江中月,揉碎闲愁哀弦切,酒入愁肠歌半歇,恨难消,怨常结,君心寥落谁人解?” 蓝兮微笑不语,常欢持续起着鸡皮,听他感慨万分的说着“怨情”,心中更是对他厌烦到了极点。 慨了半晌,萧倾城离开琴座,回到宽椅中,端茶抿了一口,语气恢复平静:“不知蓝公子何事?” 蓝兮不急不缓道:“本不该来扰楼主雅兴,但在下有一位朋友出了些岔子,想请楼主帮个忙。” “哦?出了什么事?” “我那朋友生意失败,想来京城谋个生计,一向对楼主倾慕的紧,总与我说要来拜会楼主,看能否在倾城楼寻个事情做。” 萧倾城低笑:“有何不可,公子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只管让他来好了。” “他已经来过了。” 萧倾城一怔:“来过了?” 蓝兮也端起茶碗,捻盖荡了两荡,却没有喝,轻道:“是啊,昨晚来的,走前还与我打了招呼,那时我忙着准备入宫事宜,便没有与他同行。” 萧倾城面具下的眼睛时亮时暗,却不再说话。 蓝兮继续道:“本说今日下午来寻我的,然一直没来,回客栈问询只道他整夜未归,这已过去一日一夜,在下十分担心,便想着来扰楼主一问,可曾见过我那位朋友?” 萧倾城整整袖子,笑道:“今日入宫遇见时,蓝公子也没有提起此事啊。” 蓝兮镇静:“我一介画匠,不通商事,想着他来拜访楼主不过稀松平常一件小事,便没有提起。” 萧倾城点点头:“唔,每日都有人来楼中拜会,多得我也记不清了,公子那位朋友贵姓?我好回忆回忆。” 蓝兮略一顿,随即坦然道:“姓谭。” “哦。”萧倾城未有异常,摸摸下巴道:“让我想一想,姓谭……可是叫谭寻笑?” 常欢倏地挺直脊背,眼睛不自觉瞪圆。蓝兮瞥她一眼,笑道:“不错,正是谭寻笑,看来他果然来了。” 萧倾城红唇弧度更大:“是啊,来了,不过那时我正忙着别的事情,未及招呼他,便差人让他等着,待我想起他时,他已走了。” 常欢终于忍不住出声,诧异道:“走了?”萧倾城颔首。 蓝兮低咳一声:“原是来过又离开了…”蹙起双眉叹道:“去了哪里呢?怎会一夜不归?” 萧倾城默了半晌,问道:“怎么这位谭寻笑是蓝公子的好友么?” 蓝兮点头:“很好的朋友,多年故交,时有往来,与弟无异,只因他性格直爽莽撞,其父怕其惹出祸端,总是嘱我在外对其照顾一二。” “是这样…”萧倾城状似无奈的摇头:“可他昨晚确实已经离开倾城楼了。” 常欢实在按捺不住愤怒急迫,龙天明明说见到了哥哥被关在倾城楼私牢里,自己明明见那牢中有一诡异血人,萧倾城甚至都能说得出“谭寻笑”三字,还竟然睁眼说瞎话,不是心中有鬼又是什么?一时激动,屁股一抬欲起身说话,蓝兮忽然伸手扯住她,笑道:“欢儿坐急了?” 常欢脸色已难看至极,望望蓝兮,见他一脸云淡风清,想想临出门前他的叮嘱,终是按下了火气,又靠在椅子上怒瞪萧倾城。萧在对面静静望着他二人,手仍在袖子处叠叠翻翻。 蓝兮对萧一抱拳:“既然寻笑不在此处,那就不打扰楼主了,我再去别处寻寻,唉!”他叹了一口气,状似自语道:“怪我昨日对他话说的太死,不知是否负气出走,其实那时应他留下也未尝不可,若找不到他,我真不知该如何对其父交代。” 常欢眼珠一转,师傅此话有门道,立即接道:“可不是怪师傅你吗?我们留在京城,和谭大哥彼此也有个照应,你非要回千山,他对京城不熟悉,孤身一人乱闯,这又不知道闯到哪里去了。” 一直未说话的玄月突然插嘴道:“蓝公子准备留在京城?” 蓝兮也起了身,摇头道:“本是有此打算,若找不到寻笑,就必得回万州去与其父知会一声,我们这就先告辞了。” 面具下的眸光一闪,萧倾城倏地站起,拦在蓝兮身前道:“蓝公子莫急,人既然是从我处走后失踪的,那我倾城楼也有责任,不如…”他轻笑一声道:“不如就由我派人帮你寻寻?” 常欢状似惊喜:“哎呀,人家都说倾城楼无所不能呢,若楼主肯帮忙,那一定找得回谭大哥啦!” 蓝兮目露欣色:“那真要多谢楼主了,我这异姓弟弟实在太不听话,寻回定要好好教训才是。” 萧倾城道:“不如你们先回客栈再等等,若明日还等不回他,我就派人在城内找一找。” 蓝兮点头称谢,等了一阵,却见萧不再说话,心中略有忐忑,但也不便再多言语,只得再次告辞。师徒二人走到门口,忽听萧倾城道:“蓝公子留步!我也有一事相求!” 蓝兮微微一笑,果然!他不会无条件轻易“寻”人。 淡定转身:“楼主请讲。” 萧倾城叹道:“我一直有个心愿,若不能得成始终是我心头一结啊。” “楼主何愿?” “与蓝公子有关。” “哦?楼主说来听听。” 蓝兮未讶,他道萧倾城定会旧事重提,说不定还是要求他去画院任师一事。 常欢沉了脸,这个恶心的家伙最好不要趁火打劫提出什么非分要求才好。 萧倾城唇边泛出的笑容似乎带了一丝得意,直接道:“我想要蓝公子绘像。” 蓝兮未答,常欢急道:“这有何不可?楼主你现在将面具摘下,我师傅现在就可以给你画。” 萧倾城轻晃下巴:“非也,不是绘我的像,是…蓝公子的像。” “呃?”常欢愕然,他还惦着这茬事呢?师傅的绘像就这么具有收藏价值? 蓝兮淡然:“可以,既然楼主喜爱收藏绘像,在下找回寻笑之后便自绘一幅赠上。” “放心,那谭寻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不过…绘像嘛,就不需蓝公子自绘了,”萧倾城踱到常欢身前,略一倾身,低道:“我想要常欢姑娘绘过的那幅。” 一股迷脑熏香淡入鼻间,常欢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呐然道:“那幅…已被我师傅毁了呀。” 萧倾城再度逼近,熏香再染身周空气,柔笑道:“那就有劳常姑娘再为你师傅绘一幅好了,画成必出重金收藏,常姑娘绘师的精湛技艺,一直让我念念不忘呢,唯尊那日惊鸿一瞥,就仿如见到令师站在眼前一般,真是叫人……唉!” 千回百转妩媚的一叹,让常欢惊怕更甚,看着他神秘紫色面具覆出的脸部轮廓,看着他无纹的红唇,尖尖的下颌,皙白的颈子,闻着流动在两人之间的那缕异香,惊觉自己在离他如此近的地方,竟说不出完整话来,结舌道:“好…好的,我来绘。”蓝兮手揽常欢肩头,自然将她拨离萧的熏香范围,颔首道:“那我师徒就告辞了,等楼主的好消息。” 萧倾城抿唇一笑:“只要他不跑出京城,我想常姑娘画成之时,人就该找回了,倾城楼想寻个人还是不难的!玄月,替我送送蓝公子。” 走出会宾阁,天已全暗,常欢只觉全身筋骨瞬间松懈了下来,表情也不再做作,灰着脸色拖着步子,心中愈发肯定哥哥就在园里。京城并不小,一个外乡人在此处也随时可能发生意外,萧倾城虽矢口否认,但其后流露出的意思,无不显示出他对“寻人”的胸有成竹,若不是将人控在手中,怎能说出画成|人回的大话来? 玄月默默走在蓝兮身侧,两人未有交谈,一直走到门口马车前,常欢先爬了上去,蓝兮点了灯笼挂上马头,向玄月抱拳:“多谢姑娘相送,请回。” 玄月见蓝兮已坐上车架,回头望了一眼梅园,再探身向他道:“兮,你要小心点。” 蓝兮不明:“何意?” 常欢“唰”地掀开布帘子,沉着脸道:“师傅,还不走啊。” 玄月僵了一僵,随即收身,盈盈施了一礼:“蓝公子慢行。” 两人回到客栈,一进房间,常欢就一个跃身趴上床,使劲砸着床板,口道:“气死了!气死了!他真是太无耻了!” 蓝兮弯身拍拍她的背:“不要气,萧倾城既能答应将人送回,想必你哥没有大碍。” 常欢一骨碌翻过身来:“他为什么又要你的画像?他到底存了什么心?” 蓝兮苦笑不语,常欢瞪他半晌,突然坐起,双手插上蓝兮腰际紧紧环住,脑袋贴在他的胸腹间,黏糊着唔哝道:“师傅……” 蓝兮的心“怦怦怦”跳个不停,身前这个柔软的人儿总是会让他神飘魂移,半晌手抚上她的后脑,颤声道:“什么?” 常欢在蓝兮身上左右揉着脑袋,嘟囔道:“那个萧倾城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是不是啊。” 蓝兮不知道怎么回答,萧倾城确实有些不对劲,之前只觉他拢才之兴过浓,自得知他的癖好之后,再忆之前往来,方觉不妥处岂止一二,热情的似乎有些过分了。今日也是兵行险招,故意说出有意留京,若他还念着让自己去画院为师的事情,就定会在意。虽然最后他的条件是要自己的绘像,却比强留任师更让人觉得不舒服。 常欢还在哼唧,蓝兮无奈拍拍她道:“莫胡思乱想,为师没有注意这些。” 常欢仰起苦脸:“为何我这般倒霉?哥哥被抓了,朋友是仇家,若是…若是你…” 蓝兮捏捏她的鼻子:“我怎样?” 常欢猛地埋下脑袋,双手拢得紧紧的,闷叫道:“总之你不能离开我。我不会让别人把你抢走的,不管是萧倾城,还是玄月!” 蓝兮笑了:“傻丫头,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常欢倏尔又气哼哼的:“原先不是说过要你帮他绘像的吗,这突然又变卦了,日日带着面具,总归是做了坏事不敢见人,师傅你说,他会不会就是和季凌云一起的那人?” 蓝兮摇头:“眼见为实,为师记得那人相貌,只有他脱下面具,才可确认。” 沉默一气,常欢手臂没有松开,缓缓站起身,偎着蓝兮颈侧道:“他要我绘你的像怎么办?难道回山去拿画?” 蓝兮气息不稳,丫头这样的贴法实在让人有些心猿意马,他没有推开,抑或是不想推开,一阵只觉汗意渗出额头,面颊烧热不已,虽是在房内,他仍有些紧张。半晌哑声道:“不可…只怕夜长梦多。” 常欢扬脸面对他,盯住他的眼睛,柔声道:“许久没画了,我得看着师傅才能落笔。” 蓝兮喉咙一阵发干,润泽樱唇就在眼前,少女清香隐入鼻间,想深深吸上一口的冲动越来越强烈,看着美丽唇瓣轻启道:“几时开始?” 他无法说出话来,清醒之下的挣扎更为揪心,那所谓的理智终是让他违心抬手,伴随着掩饰的一咳,将她向外轻轻一推。常欢没有动弹,仍怔怔盯了他一会,目光垂下去,低声道:“师傅定时辰吧。”说着松开手,从蓝兮跟前侧身而过。 胸前一空,失落立刻抓心,蓝兮急着一把抓住常欢的手,“欢儿…” 常欢微笑向他:“师傅不必烦恼,不着边际的话说说也就算了,还是救哥哥要紧。” 蓝兮望着她淡然的模样,心里又是习惯性揪啊痛啊了一阵,揪完痛完,忽然就觉得自己很傻,心中感情明明已在强烈叫嚣,却始终不愿脱离道德凡俗的羁绊,这羁绊让他焦虑,让他困扰,也让他更深一层认识到了自己的内心。欢儿,他能放开她吗?不能!于是还有什么好忧虑?这样的折磨自己承受一次也就够了,何必让欢儿跟着痛苦? 蓝兮默默揽上常欢的肩,觉得想了刚才那些之后,自己仿佛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再看常欢时,他略有羞涩的抿嘴笑了笑,却把常欢吓了一跳,师傅笑得好奇怪… 听他语气十分诚恳地道:“欢儿,对不起。” “呃?”常欢还在不明所以,人已被环进宽阔怀抱里,额侧落下温软双唇,耳畔再传喃喃之语:“师傅也…也很…” 常欢紧紧闭上眼睛,脸皱成一团,耳朵却支棱着,仔细捕捉他发出的每一个声音。 “常欢!”正在这激动欢心的时刻,门外突然一声喝叫,骇地两人刹时分开。愣愣对看半晌,常欢先清醒过来,忙跑去开门。 “韩端?”门外正是韩端,他一身黑衣短打,前襟似染暗红血迹。常欢诧道:“你怎么了?” 韩端沉声道:“我把你要救的人救出来了!” 常欢大惊:“我哥?” 韩端一愣:“你哥?不是!” “那是谁?” “龙天!”—— 作者有话要说: 菜地八卦报: 本报通讯员钉子发来消息:萧bt的bt事迹在夏国传扬开来后,引发全民大讨论,主要分成两派阵营,正方认为这种败类不容于世,坚持应该把bt先割小jj,后浸猪笼;反方认为对人要常怀圣母之心,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背后都有一段血泪史,他们的观点是要弄清楚bt背景后再作定论。 于是,菜地tv决定将于下周五播出大型现场访谈节目:背后的故事之萧倾城! 请广大tx准时收看。另有黄牛门票数张,欲购者请撰写300字以上2分留言。千字长评者可坐前排,并获得与萧bt合影留念的机会。 正文 依情绘师 依情绘师 蓝兮听闻此话惊讶更甚常欢,并步冲到门口急道:“龙天怎么了?” 韩端不知蓝兮也在房中,乍一见他出现,不由一怔,半晌方道:“你们随我去看看便知。” 入夜华灯点,圆月一轮挂天边,云楼内仙乐飘飘,各色人等穿梭往来,沸杂喧闹之声直传两里开外,绝色佳人拨筝撩琴,轻纱美女和乐起舞,品美酒尝美食看美人,夜尽天晓前,这处就是销魂窟销金帐,只要你愿意,多少银子也花得掉。 三人无心去观厅内热闹,径直穿堂上楼,韩端引路,带入廊尽一间偏房。 屋内点了数根蜡烛,床上瘫着一个血人,桌前站着一位白须老者,正在用净布擦手。萧盈盈站在一旁,见他们来到,摇头叹了口气。 那老者背起药箱回身:“武功被废,行动四脉挑断,七窍出血,想必脏腑已衰,回天乏术了,准备后事吧。” 蓝兮大惊失色,忙上前察看龙天情况,只见他从头到脚尽染鲜血,全身衣服也被血糊满,那血已有些凝固,班驳覆满头脸,几乎看不清本来面貌,四肢仿佛萎缩,看起来身长短了一截,软在床上一动不动,丝息不闻,如已经死了一般。一看之后蓝兮直觉难以接受,龙天武艺高强,谁人有能耐将他擒住并伤成这般模样。 半晌,他红了眼眶,转头瞪住韩端,咬牙道:“你从何处将他救出?” 韩端不语,常欢忙答:“方才说是梅园吧。”心里也是难受极了,只怪自己浅薄,识人不深,之前对他有过误会,一度疑他心术不正,后知他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尤其对师对兄,真可谓两肋插刀,肝胆相照。早上与他谈话时还是生龙活虎,到了晚上竟已成了一具半尸,那石房里的模糊血肉…就是他? “梅园何处?”蓝兮追问。 常欢瞥了一眼萧盈盈,见她脸色已阴,忽然觉得这个问题不好作答,若说是石房,美人难免会联想起上午之事生出疑心,可不说那处,又能是哪里呢?正迟疑着,听韩端道:“紫楼。” 蓝兮还未说话,美人果然叫出声来:“紫楼?是萧倾城害他?他们一向关系甚好,萧倾城为何要害他?” 韩端不答,蓝兮切齿,口气极为不善道:“这个,恐怕要问你哥哥了!”好友遇害,一向温和的蓝兮也不由得动了大怒! 美人脸色一僵,半晌弯身施礼道:“我先出去了。这就差人去长龙镖局报信。” 待萧盈盈一走,常欢忙对韩端道:“那处没有门扇,你怎么进去的?” “紫楼。”韩端淡淡。 “紫楼?难道入口处在紫楼?” “不错,紫楼房巷内有一小门,便是通往石牢。”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四处寻的。” 常欢微惊:“你……你在紫楼四处寻找入口?难道不怕被人发现?” 韩端不语,常欢心里一阵内疚,都是因为自己一句话,他该冒了多大的险啊,若是被萧倾城发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蓝兮俯身,用手探了探龙天的鼻息,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擦拭其脸上的干血,擦着擦着,手便不由得颤抖起来,直颤得怎么也落不下去。常欢走到他身边,接过帕子轻道:“我来吧。” 手下那张国字脸已没了生气,豪气干云仗义助友的龙天,就这样无辜受害,任谁知晓也不得不叹一声惨!常欢见这惨状竟无一丝害怕,只觉心中不忿已达顶点,龙天定是想救哥哥,被守婢发觉,这才惨遭不测,上午去梅园就已发现石房血人,想来他那时就已遭虐杀,可是以龙天的武功,怎会这样轻易就范?莫不是那畜生又耍手段,对他使了计用了药? 转头看看面色苍白的蓝兮,低道:“师傅,龙大侠知道我哥被关那处,想是为了救他才被害成这样。” 蓝兮望着血人,目泛红意,喃喃道:“好朋友,义薄云天,善恶到头终有报,他不会落到好下场,你安心去吧。” 那人早已没了动静,血锈再也擦不干净,皮肉渐渐僵硬。 不大功夫,长龙镖局几乎倾巢出动,几十人冲进云楼,不知真相者只道韩端与龙天有过过节,不管是不是韩端救他,大哥骤然身亡,定与韩端脱不了干系云云,个个拔刀抽剑,吵闹哭叫连成一片,楼下客人吓跑大半,美女佳人乱做一团。云楼这一晚的生意算是彻底毁了。 韩端站在楼梯处默不作声,面无表情的听着那些镖师的咒骂,萧盈盈站在他身边,不住与人解释,只说韩端在郊野发现龙天,半句不提龙天是在梅园遇害一事,喊得嗓子都哑了。虽吵吵闹闹,却并无一人真正上前动手,只因长龙镖局是属于倾城楼的,萧美人也是倾城楼当家之一,大哥死了,固然愤怒,却没人想丢掉自己的饭碗。最后还是蓝兮出面安抚了他们,先将龙天尸体运回安葬为上,查找死因稍后再谈。 蓝兮嘱常欢速回客栈休息,自己跟回镖局忙龙天后事去了。萧美人看着乱七八糟空无一人的云楼大堂,气得一跺脚,埋怨韩端道:“把人丢去镖局门口不就罢了,弄到这里来…到处血淋淋的,唉!” 常欢看着她嫌恶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不高兴,开口问道:“萧姐姐,你说龙大侠遇害,是否真是你哥所为?” 美人吵了一晚上头早昏了,听常欢问话,一瞪眼道:“我怎么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杀龙天就找谁报仇去,在我云楼捣乱算什么?” 常欢听她口气极差更是不快,但未接话,只拉了韩端再上楼去。 进得韩端房中,常欢立即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我说了让你不要去,你为何还要冒险?” 韩端默了半晌,道:“我想那人对你很重要,却并未料到是龙天。” 常欢叹气:“不管重要不重要,我都不希望我的朋友有事,龙天这样好的功夫都被拿住,可想而知那处有多么可怖,我真的好怕你会……” 韩端唇泛浅笑,低道:“我不是没事么?” 常欢嗔他一眼:“后怕啊!后怕你懂不懂!” 韩端似有笑意加深,抿抿嘴又道:“你哥怎么了?” 常欢慌忙跑去门口将门关住,回头“嘘”了一声,轻道:“小点声,被人听见就完了。” 韩端疑惑:“有何问题?” 常欢呼了口气,踱到他身前道:“韩端,你见过萧倾城的样貌吗?” 韩端摇头:“一直戴着面具。” 常欢眼光看向窗户,怔怔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很想知道有这么多狠毒心思的人,究竟长成什么德行!” 韩端盯着她,缓声道:“凌云见过。” 常欢蓦地回眼:“你怎么知道?” “因为少时我也问过他,萧倾城只会在面对他一个人的时候…除下面具。” “他长得什么样?” “不知道,凌云说,他比恶鬼还要丑陋。” 那无纹的红唇,皙白的皮肤仿佛又现眼前,常欢发了一阵呆,仰头笑道:“我想也是,一定比恶鬼还丑!”拍拍韩端的胳膊道:“真谢谢你将龙天尸身带回,快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我先回客栈了。” “常欢!”韩端见她欲走,忙唤道:“你还没答我的问题。” “什么?” “你哥怎么了?” 常欢浓密的睫毛扑扇扑扇,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半晌呵呵笑道:“我哥没怎么,我只能说,如果我哥有事,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萧倾城!”口气轻松,仿如开玩笑一般。 韩端一愣,她那模样可爱,眼神却是冰冷,语气轻松,话意却是狠厉,她…不是在说笑。 常欢拉门出去,韩端默默跟在她身后,直送到楼梯。见她踏下,韩端开口:“只要你说,我一定帮你。” 常欢头也未回,摆摆手道:“说话要算数啊!” 韩端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暖意,明知她看不见,仍点了点头。 回到客栈,常欢进了师傅房间,洗净双手,备好纸笔,便俯在桌上小寐。本是想着睡一小会儿,师傅就该回来了,谁知一日紧张惊吓,竟让她闭上眼睛就再也不想睁开。蓝兮回来的时候,就见她趴在桌上呼呼睡得正香。 “欢儿?”拍拍后背,没有反应。蓝兮俯在她耳边再唤:“欢儿…回房睡好么?” 常欢撅嘴皱眉,倏地将脑袋转了个方向,蓝兮浅笑,伸手探去她腋下,一使力将她抱起,“不愿醒就睡罢,师傅送你回房。” 话音刚落,忽听常欢闭着眼睛一声痛苦惨叫:“啊!我的腿!” 蓝兮吓得忙顿住步子,将她往怀里又紧搂了搂:“腿怎么了?” 常欢一把圈住蓝兮脖子,埋脸在他颈窝,右腿在蓝兮肘弯来回伸缩哆嗦着,口中呜咽:“酸…麻死了!” 蓝兮愕了半晌方才明白,她这是一个姿势压太久,把腿给压麻了。不由得无奈低笑,转身抱着她坐在椅上,手抚上她的腿侧:“这里?师傅给你揉揉。” “啊!”常欢又是一声惨叫,蓝兮吓得又缩回了手。 她眦牙咧嘴,时笑时哀,不住道:“不能碰不能碰,要死了要死了!” 蓝兮嗔道:“什么死不死的,乱说话。” 坐在蓝兮腿上,常欢脚尖绷得笔直,等待那阵酸麻过去,手还抱着蓝兮脖子,脑袋还埋在他的耳侧,好大一阵方道:“好些了。”说着抖了抖腿,又抬起来上下颠了颠,松开手舒了口气:“不麻了。” 半晌不闻蓝兮声音,常欢竖起脑袋看向他,只见他满面潮红,眼睛不住的眨动,嘴唇抿得紧紧的,手在常欢腰侧环得有些僵硬。 “怎么了?师傅。”常欢摸摸他的脸,轻声道。 温香软玉在怀,腿上坐着小可人儿,她颠来颠去的那种感觉……蓝兮急喘了一口气道:“欢儿下来,师傅腿麻了。” 常欢冲他皱皱鼻子,慢腾腾挪开身子,腿上一凉,蓝兮这才觉得胸口燥意去了些。 “镖局那边办好了么?” 蓝兮摸过茶壶倒了一杯饮下,道:“明日装殓,后日出殡。” 常欢站在桌边一一摊开彩墨,忧道:“萧倾城心狠手辣,龙天还是他的属下,他都能下此毒手,我好怕哥哥也会遭到不测。” 蓝兮沉吟:“你哥想是不会暴露身份,向他招出去意,也可能编了些其他理由,所以萧倾城没有杀他,但龙天去梅园救人定会引起他对你哥的怀疑,我们还是速速与他交易为好。” 常欢看看蓝兮,“师傅和我想的一样,我们现在就画,明日就差人知会他来拿像。” 蓝兮摇头:“不可,我们不要先动,待他愿意交人时,再送画不迟。” 常欢调好了彩墨,拿起笔道:“那也得先画好,有备无患,我可不想急赶。” 见蓝兮不置可否,常欢又道:“师傅莫动,坐着就好,我这就开始了。” 蓝兮瞧她已经提笔,略略有些尴尬,道:“烛光是否暗了些,我再为你点一支?” “不用,这光亮正好。”常欢边说着边看向桌边蓝兮。 蓝衫前胸微皱,是自己靠的,颈侧黑丝缭乱,是自己吹的,半肘搁在桌上,手指修长好看。即便忙碌一晚,气质仍是一贯的温和儒雅,安稳镇定的感觉仿佛与生俱来一般。他俊颜如玉,神态柔和安宁,双眸如星,澈明眼神折射出内心的恬淡,相人莫良于眸子,那一双眼睛直视常欢之时,直让她心动神摇不已。 看了许久,不曾落下点墨,常欢喃喃:“萧肃爽清,凿破我心,师傅…” 蓝兮也静静望着常欢,且不说她那芙蓉娇面,含波秋水,容貌是这样的美丽,只说她立在桌边,提笔按纸之姿,已显大家风范。他是多么怀念那些在山中两人教画学画的日子,千山单绝上的松舞鹤鸣,是最好的清心良药,自下山后,许久未再见过欢儿作画,更日日纠缠在烦杂琐事中无法脱身,曾一度认为那是欢儿成长过程中必经的烦恼,却不晓自己也在无知无觉中陷入,跨过师徒关系的门槛之后,他的心,要怎样安置这个女子?问过自己无数次,其实答案早已明了,名利尚不放在眼里,世俗又怎能羁绊住他?之前以此为借,不过是突破不了自己为人师的这一关罢了,既已对她倾心,又何必再闪躲逃避! 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常欢身后,探手握住她提笔的手,柔声道:“怎么不画?” 常欢身未动,微微将脑袋侧后,面颊贴上蓝兮的脸,来回摩挲几下,低笑一声,却未说话。 口鼻间溢满清香,蓝兮忍不住将唇贴上,轻吻她光洁的皮肤,轻吻她耳畔细软的发绒,常欢低哼一声,闭上眼睛,感受着蓝兮柔软的唇,不由转过头来,嘴巴蹭上。蓝兮一手还握着她提笔半空的手,另只手已揽住她的腰,唇角相碰,两人都有些颤栗,常欢娇声低叹:“师傅…”脑袋后仰至蓝兮肩上。 气息交融,熟悉又迷人的味道使人沉沦,蓝兮没有犹豫,随心动唇,从侧面温柔覆上那两瓣软香,辗转研吸,犹如品尝世间至美佳品,屏住呼吸,生怕一息扰乱这浓爱旖旎。 常欢探出舌尖轻撩蓝兮唇齿,感觉腰上一紧,握笔手上之手不住颤抖,不由又将身子向后贴合,左手抚上腰间手背,摩挲到指间,立刻交叉缠绕。缠绕愈烈,亲吻愈深,蓝兮含吮着那丁香小舌直觉魂魄飞升,腹下燥热顿起,耐不住两齿轻轻并了一下。 “啊哟。”常欢含糊着叫了声。蓝兮猛地从迷乱中惊醒,慌张撤唇,结巴道:“欢…欢儿?” 常欢还后仰着脑袋靠在他肩上,眨了半晌的眼睛,苦着脸道:“师傅…我脑袋歪太久,好象…落枕了。” 蓝兮“唰”地红了脸,赶忙将她手中毫笔接下,扶着她道:“我送你回房休息。” 常欢不同意:“不,我今晚要在师傅房中睡。” 蓝兮面上红意泛滥,瞧着她润后微肿,更显诱人的樱唇,呐然道:“那…那怎么可以?” 常欢歪着脖子,嘟着嘴,抓蓝兮左臂向后一转,推着他后背道:“怎么不可以?你去我房中睡罢,原来看着你我还是画不出来,你走了我就会画了。” 蓝兮愕然,既而羞愧盈胸。 翌日清晨,常欢还在迷糊之中,听门声咚咚,蓝兮急声道:“欢儿快起!倾城楼差人来了!” 常欢倏地清醒,忙翻身坐起,满屋一片狼籍,纸飞笔散,彩墨点点斑斑,眼瞧桌上昨夜完成的绘像,心道,萧倾城就急到这种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菜地八卦报: 本报通讯员钉子发来消息:《绘蓝颜》一文将于1月20日(下周二)开v。 老话一句:看,留下。不看,叉叉我。请勿打负分或人身攻击。谢谢! 今天发文迟了,就是在想怎么发这个通告,后来想想说啥都米用,一句话带过算了,省得人家说我矫情。 正文 暗房惊魂 暗房惊魂 明知梅园遣的人已经来了,常欢却不急不慌的穿衣梳洗,想到师傅说过的话,心里拿捏着若是表现出过于急切的模样,反会让人觉出端倪。她前后思忖一番,觉得还是端些架子的好,救人是一回事,求画又是另一回事,千山的画就这样容易被人求去,岂不损了画仙之名。如果哥哥露了马脚,想必再送十幅画像,萧倾城也不会放过他,既然这么着急交换,那定是哥哥没有问题。 屋里折腾了一气,拿起画像慢悠悠的开了门,见蓝兮站在门前等着她,咧嘴一笑道:“师傅早啊。” 蓝兮扬扬下巴:“来人在楼下。” 常欢道:“我哥呢?” “没有,只得一个小厮。” 常欢皱眉,转身又将画像放回屋内,出门道:“那我们下去吧。” 师徒下楼,楼梯口毕恭毕敬立了一名小厮,见他二人立即作揖道:“蓝公子,常姑娘,我家楼主有请二位去梅园一叙。” 蓝兮道:“昨日才拜会过萧楼主,莫不是寻人之事有了消息?” 小厮道:“不错,昨日二位走后,楼主便连夜差了人在城内搜寻,今早霜姑娘忽然想起前夜在园中抓到的一个窃贼,审时说过姓谭,楼主便想请二位过去瞧瞧,是否就是那位谭寻笑公子。” 蓝兮与常欢对望一眼,各自心道,萧倾城昨日就在惺惺作态,果然是以贼之名,扣人在园。 蓝兮颔首:“那好,我们就去看看。” 正欲迈步,小厮手伸拦道:“公子莫急,楼主吩咐若是常姑娘已绘好了画像,便一并带去,省去麻烦了。” 常欢笑道:“萧楼主真当我是神手么?只得一晚时间,哪里能绘的那么快呢?” 小厮一愣:“没绘好?可是楼主说……” 常欢摆手:“说什么也没法,绘像是要时辰的,先去看看人再说吧。” 小厮不再言声,轻作一揖,身前领路。 一时三刻,车至梅园。临下车之前,常欢见蓝兮脸色难看,目光阴郁。心知他又想起龙天在此遇害一事,忙攥了攥他的手,蓝兮瞥她一眼,心中明了她的意思,定神踏入园中时,眸色已一片清净。 小厮将他二人领至会宾阁,却不见萧倾城身影。坐了半晌,茶饮两杯,方见两个红衣女子跨槛而入。常欢认得她们,正是那日拦门的霜雪二婢。 两人一同施礼道:“见过蓝公子,常姑娘。” 蓝兮问:“怎么不见萧楼主?” 那叫连霜的答道:“楼主今日又入宫去了,午后方能回转。” 蓝兮疑道:“既是入宫去了,又怎会叫我们前来认人?” 连霜道:“楼主行前吩咐,由奴婢带二位前去认人。” 常欢轻舒 绘蓝颜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17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17部分阅读 常欢轻舒了一口气,很好!和那萧倾城离得稍近都会不舒服,幸好他不在,人感觉自在多了。 蓝兮起身:“劳烦二位姑娘带路。” 跟着二婢在梅园兜兜转转了几圈,过了一处假山,到一白墙小院前,院门不知何物所制,黑亮厚重,门鼻处上了一把连着铁链的大锁。 连霜掏出钥匙开了锁,用力推开半扇大门道:“二位请进。” 院中空空荡荡,无只花片叶,仅在墙根下放了一把扫帚。左侧一溜三间屋子,门门紧锁,窗上钉了粗木栏,常欢瞧着这里也像一处禁锢之所,好奇道:“这是关犯人的地方?” 连霜继续拨锁开门,打开最右边一间屋子道:“这里便是旧王府遗下的私牢,多年没有用过了。” 常欢诧异,手指向后呐然道:“这里才是私牢?那…那处…” 连霜眼波冲她一瞟:“哪处?” 常欢微微一怔,倏地收回手指,打岔道:“看着和别处没什么两样啊,这里这么干净,真不像牢房。” 连霜没再接话,手向门里一伸,示意他们可进。 二人踏进牢房,心下各吃一惊,这所谓的牢房除却外面有几根木栅遮阻外,内里竟是和普通厢房一般模样。有床有柜有桌有凳,桌上甚至还摆了茶盘,虽然简陋却也清洁,若无连霜介绍在先,任谁也看不出“牢房”的痕迹。 此刻床上正坐着一人,手未绑,脚未缚,脸颊瘦削,白衫略显污脏,头发却梳理的整整齐齐,脑袋低垂,老老实实安坐那处。 蓝兮轻叹一声,常欢激动难耐,上前一步抚住那人肩头,“哥…谭大哥!” 那人正是谭傲,听得常欢唤声,有了反应,慢慢抬起头与之目光对视,常欢一愣,哥哥的眼神…好生奇怪!无光无神,木木怔怔,仿如在看一个陌生人般,相碰数时,又缓垂了下去。 常欢晃了晃他,又唤:“谭大哥?是我呀,我是常欢!”谭傲仍是重复先前反应,抬头又低头,一字不答,就像遭了训斥之后萎靡不振的孩子。 常欢诧然:“谭大哥怎么了?”眼睛扫遍全身,却未见一处伤痕。 蓝兮在一旁观望,心觉不妥,向连霜道:“确是我朋友无疑,不知他怎会被关在这里?” 连霜淡道:“前夜珍宝阁遭窃,楼主的一只稀世环佩丢失,全园上下出动寻贼,结果他在后门欲逃时被人擒住,身上搜出环佩,便暂时羁押此处,待楼主发落了。” 常欢手下一紧,掐住谭傲肩肉,愤怒道:“简直一派胡言!我…我谭大哥家道殷实,岂会来偷你们的东西!” 蓝兮蹙眉:“园里是否弄错了?我的这位朋友虽性格直莽,但绝不会干出偷窃之事。” 连霜微笑:“那我不晓详情了,他被关在此处后,我这也是第一次见他而已。” 常欢听她这样推脱,心下更忿,龙天明明说是四婢抓住了哥哥,连霜却说只是头次见到,相比较这个日日跟在萧倾城身边一脸阴霾的女人,常欢当然相信龙天!冷笑摇头道:“无凭无据,全是你们说了做数!谭大哥前几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会这副模样,都不敢跟我说话了,你们是不是打他了?” 连爽挑了挑眉,道:“倾城楼的人怎会做出那种事?最多送官罢了,听擒他之人说,是他自己承认了偷窃,我也想问问看呢。”说着走到谭傲身前,低声道:“你是不是在倾城楼偷了东西?” 谭傲呆呆抬起头来看她,口中“嗯”了一声。常欢大惊,转头看见师傅也面有诧色。 连霜又问:“你是不是偷了玲珑环佩?” 仍是低低“嗯”了一声。常欢忍不住了,一把将连霜拨到一边,蹲身按住谭傲膝盖,从下向上盯着他的眼睛道:“大哥,你怎么了?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谭傲双眸犹如一潭死水,丝毫不见波澜。 蓝兮踱到谭傲身边,拉起他的左手,抚上脉律半晌,平静道:“好了,孰是孰非不能仅听一面之词,既萧楼主已答应让我们把他带走,这就先告辞了。”说罢欲扶谭傲站起。 连霜身快,红衣一晃就插进师徒二人身间,手臂一隔,将蓝兮隔开道:“对不起,蓝公子,楼主只说要我带你们二位来认人,并未说你们可以把他带走。” 常欢愕然,这叫什么道理?人都已经见到,却不让带走? 蓝兮严肃道:“姑娘,在下先前与楼主有过约定,寻到他即交给在下,为何此时出尔反尔?” 连霜笑容刻板僵硬,就像一张假皮覆在脸上,“可是奴婢并未接到楼主的命令,自然不能疏于职守,还请公子莫要为难奴婢。” 一时屋内安静下来,三人都不再说话,僵了半晌,蓝兮略有不耐:“萧楼主什么时候回来?我等着他!” 连霜颔首:“好的,可能晌后就回,公子姑娘不如去会宾阁再歇片刻。”说着又向常欢:“不知常姑娘可带来楼主要的东西?” 常欢狠狠翻她一眼:“没有!” 连霜退到门口,再次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恕我无礼,楼主回来后,若是看见常姑娘将东西带来,定会很高兴的。” 常欢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那意思是如果不先把画像交给萧倾城,他放不放人都没准儿。看来他琢磨了一夜,仍是决定给哥哥扣上个偷窃的帽子,若不能满他的意,难道就救不出哥哥了?沉着脸道:“昨日才说好,一夜哪能画得出来?” 连霜微笑:“姑娘过谦了,唯尊那日奴婢也有幸目睹绝技,相信不用一个时辰,姑娘妙笔就可绘出佳图。” 常欢张口又欲与连霜争辩,蓝兮朝她使了个眼色抢先道:“莫再说了,欢儿,你且在那阁中等着楼主,为师这就回去拿画。” 连霜笑道:“这就是了,楼主见了画定会开心的,这位谭公子的事情想必也不会再计较了,二位请!”手中铁锁已拿好,准备锁门。 常欢无奈退出房间,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呆呆坐在床沿的谭傲,不祥预感愈来愈强,分明是先要他们看到谭傲无事,以此要挟将画交出,可是她怎么也想不通,萧倾城这样重视一幅师像究竟意欲何为?先前想要端架子的劲头再也提不起来,此时方知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般简单。 蓝兮回了客栈,常欢候在会宾阁中,连霜时不时的进来添茶倒水,却并不与她交谈。候了约一个时辰,茶水灌了满肚,还不见蓝兮回来,常欢有点急了:“客栈来去只需两刻,我师傅怎的还不回来?” 连霜又为她泡了一杯新茶,道:“姑娘莫急。” 常欢瞪眼:“我怎能不急?有这个功夫,两端城门都够走个来回了,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刚一起身,连霜笑眯眯地又将她按下了:“或是有事耽搁了,急也无用,还是再等等吧。” 常欢猛地挣开她的手,怒道:“你按我做什么?我要走你还想拦着?” 连霜笑容不改,单手又按上常欢肩膀,五指一抓,轻道:“你不等楼主了么?” “哎哟!”常欢尖叫一声,肩头火燎似的疼痛,惊愕看向连霜,不敢相信她竟对自己下了狠手! 因何要把自己强留在此?光天白日不假,可师傅不在身边,哥哥被囚在房中,在这倾城楼里白日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常欢一时心中骇怕起来,老实坐在椅上不再动弹。 正在此时,连霜手指一松,转身面门恭敬道:“楼主,您回来了。” 常欢颤颤巍巍揉上肩膀,斜睨阁门,果然见到飘飘紫衣晃悠着踏进门来。身后未有婢女,而是跟了两个小厮。手靠胸前横卧一卷,用蓝丝系着,一睨之下,常欢腾地蹦起,叫道:“那是我的画?” 常欢的心瞬间沉底,颤声道:“我师傅呢?我师傅去哪儿了?” 萧倾城不慌不忙坐了下来,连霜立刻奉上香茗,他一手握着那画卷,一手举杯抿了一口,叹道:“今儿一晌,可是累坏我了。” 常欢急了,冲到他身前想去抓那画卷,怒道:“你把我师傅弄到哪儿去了!” 手还离了老远,后领便被人抽住,唰地甩过一旁,“啊!”地一声趔趄不稳,险些跌倒。 萧倾城徉怒轻斥连霜:“怎可对常姑娘无礼?” 连霜面无表情退到萧的身后,连假笑也懒得再做。 萧又道:“做什么这么着急,我又没藏了你师傅,他被请进宫了!” 常欢扶着椅背呼呼喘气,惊道:“什么进宫?昨日不是全画完了么?” 面具左右晃了晃,似非常得意,“是啊,你师傅给太后绘得那幅玉像,深得她老人家喜欢,皇上也对千山画仙的大名早有耳闻,预备让你师徒在太后懿寿宴上表演一番,这就差人将你师傅请进宫商议去了。” 常欢抓到了重点,疑惑道:“师…徒?” 萧倾城笑道:“不错,你也可以去瞧瞧宫里风光。” 常欢呆怔半晌,轻道:“是你带人去‘请’我师傅的吧?” 面具里的眼睛闪闪发亮,嘻笑道:“是啊,你怎么猜到的?”说着扬扬手中画卷,“巧了碰见你师傅正出客栈,便先将画像交给我了。” 常欢又道:“也是你向皇上举荐了我师傅吧?” 红唇嘻笑更甚:“是啊是啊,你怎么猜到的?常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啊。” 常欢寒脸望着他,直觉他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同,说话轻佻了许多,口气笑容都像个被满足了无理要求的孩子似的。越是这样,越让她寒毛直竖,她猜不透萧倾城的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常欢手有些发抖,在心里拼命对自己喊着:不能慌,不能慌!要救哥哥,要找师傅,一定不能慌! 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常欢平静道:“我师傅什么时候回来?” “那我可不知道,皇上也是爱才之人,或许与你师傅谈得投机,便不放他回来了呢,后日就是懿寿宴,他若不回,你就随我一起进宫吧。” 常欢不再说话,实则是彻底没了主意,头一次感觉面前此人不但诡异,而且荒唐万分,荒唐之中又隐含危机重重,他与那皇上太后究竟是什么关系,自如进出皇宫不说,还有能耐在皇上面前说上话,举荐他师徒入宫难道只为向皇上邀功,指他发现了民间画才?即便那唇角笑意盈盈,常欢仍嗅得到不明阴谋的浓重味道。 见她不语,萧倾城起身:“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常欢不动,冷道:“我不去,画像你拿了,谭大哥是不是可以让我带走了?” 萧倾城摸摸下巴道:“对啊,我差些忘了还有那个姓谭的呢,”倏尔又冲常欢一笑,“好!就让你带他走,不过你得先陪我办件事。” 萧倾城抱着画卷兴致勃勃走得飞快,常欢拖着脚步耷着脑袋跟在他后面,连霜走在最后,见常欢拖拉,便时不时推她一下。 到了目的地常欢方才发现,此处是她最不想来最惧怕惊恐的地方,紫楼。 站在门口,她磨蹭着不肯入内。萧倾城顿步回身,“进来啊。” 见常欢挪了一步,他咯咯笑出声来,伸手欲去拉她:“又不是没来过,别跟我装了。” 常欢翻他一眼,这是他的地盘,发生了什么他都知道,一点也不奇怪。嫌恶地避开他的手,侧着身子踏入迷紫熏香中。连霜留在门外,随即将门关住。 萧倾城也不在意,抱着画卷穿过正厅,直往偏侧一处小门而去。常欢捂着鼻子闷道:“你要做什么?” 萧回头招手:“快来,带你看些好东西。”状极开心兴奋,完全颠覆了以往的阴柔形象。 常欢生怕他对自己不利,却想不出离开的理由,哥哥还在等着她搭救,若不遂了这怪人的意,他又怎会遂自己的意呢?只得慢腾腾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偏门。 门里是间空荡的屋子,同楼上那许多间空荡的屋子一样,除了四壁挂满紫纱外,只在屋子正中摆了一张方桌,再无他物。 这间房内的熏香味似淡了些,常欢拿开手,不耐道:“萧楼主,你到底要做何事?几时才能让我带谭大哥离开?” “很快!很快!”萧倾城随口应着她的话,将手中之物放在桌上,轻轻解开丝带,缓缓展开画卷,两手压住两边,盯住画纸,半晌不发一言。 画纸上,半张几,一盏灯,温雅蓝衣男子斜倚,颜如玉,眸如星,唇边似有若无的一缕笑意沁人心脾。萧倾城直看得呆了去,痴了去,目光不闪,身体一动也不动。 良久,常欢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小声道:“萧楼主?萧楼主?” 萧倾城似才惊醒,抬头看向常欢,双眼内竟是一片迷茫。 常欢瘪瘪嘴,皱眉道:“我的技艺便是如此了,楼主有何见教么?” 萧倾城摇头:“没有,非常好,比你获唯尊时那幅还要好。”说着又低下头来细细打量。 常欢见萧一幅痴迷的样子,甚觉不爽,师傅的画像被他这样看着上下琢磨,真比吃了只苍蝇还叫人恶心,气哼哼地瞪着他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你说。” “你为什么那么想收藏我师傅的绘像?又为什么非要让我来画呢?”这俩问题,从昨日起就在常欢脑中盘桓不去了,此刻终于有了机会问出。 萧倾城手指在那画边磨来磨去,半晌抬头笑道:“其实我还真的很想告诉别人,可惜从来没人问过我,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来…跟我来。” 他走到里侧墙边,歪头瞅了一气,探手压上一块墙砖,用力往里一推。只听“轰隆隆”石声作响,墙上开了一条小缝,常欢又诧了一回,那里墙上竟还有一个黑呼呼的暗房! 萧倾城闪身进房,伸出一只手摆了摆:“进来!” 常欢迟疑,那手又伸出摆了几下:“怕我吃了你?快进来!”她只得跟身走了进去。 “嚓!”火折亮起,常欢眯眼适应了一阵,见萧前后左右移动着点亮壁上灯烛,随着烛光一盏盏亮起,常欢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越张越开,几乎惊愕到不能自已。 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挂了满墙的“蓝兮!” 大画,小轴,长幅,短卷,密密麻麻挂了整屋,四面墙壁都是师傅的画像!明显出自不同人的手笔,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候,有成熟稳重的现今形态,有的神似,有的形似,却都有些说不出的缺陷,与师傅真人无法相比。 这么多同一个人的画像全部挂在一起,着实有点骇人! 萧倾城捧着烛台站在正中,跳闪烛光映照着他诡异的面具,低低柔柔的声音问道:“看明白了么?” 常欢连呼几口长气,将几要掉了的下巴又摆回原位,喃喃道:“你…你喜欢我师傅…” 他哼笑一声:“如果你连这都看不出来,那你可真是蠢死了。” 常欢不作声了,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看不出来?也许早就看出来了,一直不愿相信罢了,不愿相信他想对师傅下手。 “你问我为什么要你绘他的像是么?” 常欢心胆肝肺无一不颤,悄悄向门边挪了挪步子,嘴里“嗯嗯”支吾着,实则已不想知道答案,只想快些逃离这恐怖的暗房。 萧倾城举高烛台,转了一个圈,高声道:“你看!这满屋的蓝兮,有哪一幅能比得上你绘的精妙,绘的传神!我在唯尊上看了那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只有你!才能画出他的魂!” 倏地转头看她,紫锦面具闪烁着点点莹光,红唇扯起一笑,将常欢吓得停止了挪步。 “为什么你能把他画得这么好呢?你告诉我。”他向常欢走来,走的很慢,却让常欢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嘴里嗫嚅着: “我…不知道…因为他…是我师傅。” “不对!”萧倾城大喝一声,摔开烛台,如风裹电般窜至常欢身前,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咬牙切齿地狠道: “因为你…爱上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新章就是v章了。感谢前一个阶段大家的陪伴,当然我很希望你们能让我继续陪伴,但……强扭的瓜不甜!所以今天我多更了1000字,再次感谢大家! 预备继续追v文的童鞋,请积极留言,以前所有章节里留过的言,只要你是登陆状态,我全部找回头给你们送分。当然留言字数必须在25字以上的才行。千字长评一篇就够看两三章了吧。多留言多送分! 准备买v的童鞋呢,也需要在登陆状态下,去充个值啥的。我也不知道全部看完得多少钱,望星v了15万字,全买是4块6毛8,这个全完估计也就在6、7块吧。提醒大家,手机充值不划算,不要用手机,网银最好。我买v文都是用网银充的。 正文 迫欢离师 迫欢离师 润白指化作夺命勾,瞬间截断气息运流,常欢双眼暴睁,舌根剧痛,脑眩目黑,喉咙喀喀作响。眼前红唇一张一合似在说话,她却一句也听不真切,两耳如灌汞水,刺疼阵阵深入骨髓,手在身后徒劳的抓挠,视线渐渐模糊。 眼前人就像一只带面具的狰狞妖怪,披上人皮,在暗夜出袭,抓住他的猎物后便露青面獠牙,毫不留情将人吞噬。 常欢面紫唇青,看着模糊的人影,感觉清醒在一点一点褪出自己的身体,久远的儿时噩梦倏尔翻上脑际,血色的片段,晦暗的场景,掩埋在灵魂深处令人毛骨悚然的记忆,零散断续。 意识已几近全无,恐惧也不再成为恐惧,她扯开嘴角,吐出舌头,喉咙里发出“丝丝”的声音。 魂离之际,脖子上的手忽地一松,常欢倒地,软软地瘫在那处,眼睛睁得很大,却半晌没有呼吸。 萧倾城摸摸手指,蹲在她身边,歪头瞅着她:“好玩么?” 常欢的嘴唇由青转乌,缓缓翕眼盖。萧倾城拍拍她的脸:“我逗你玩的,不要装死。” 她一动不动的躺着,颈圈紫红乍现,四肢反摊犹被抽骨,面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真的死了一般。萧倾城探探她的鼻息,嗤笑一声:“死得好,我就出去把门砌上,你在这儿好好呆着吧。” 说罢起身欲走,常欢微动手指,喉中轻咳出声。萧倾城嘿嘿笑得开心。又蹲身道:“呵呵,害怕?我都说是逗你玩了,你怎么这么容易相信人呢?” 常欢抖着手抚上自己脖子,咽口口水喉咙剧痛不止,将眼睛眯开一条小缝,望了望萧倾城,嘶声道:“你…杀不…杀我?” 萧摇头状似诚恳道:“不杀。你是蓝兮的宝贝徒弟,我若杀了你,他会心疼的,我可不想看他难受。” 常欢无力挪动身体,耳中仍轰轰作响,努力又道:“你…想怎么样?” 萧倾城抚抚她的头发,又抚了抚她的脸,不答她话,只顾啧啧道:“多美的脸蛋,多细的皮子,亲一口是什么滋味儿呢?怪不得男人总是爱去红粉之地找乐子,那里多得是你这样的女人。” 常欢闻他辱言,拼命抬手去拨他的手,无奈力气极微,又听他道:“可偏偏我不爱去,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常欢看着他,直觉自己就像他手中的一只蚂蚁,随时可以被他揉碎捏扁,奇怪的是,原先对他的那些恐怖惊怕竟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底从未有过的平静,许是明白了挣扎也是枉然,他若动了杀机,自己无能为力。她唇泛浅浅讽笑,嘶道:“因为你…不是男人!” 萧倾城并不恼怒,在她脸上摸来掐去一番,笑道:“我是不是男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说着猛地撤了手,从怀里掏出帕子用力擦了擦,将帕子向地上一扔,倏地狠了语气:“女人全是秽物!全是脏东西!脱光了送到床上我也不会碰的!” 常欢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话,少年在康州摆摊时,就听过许多市井无赖口出类似言语,那时只觉污耳,此时却觉污心。缓缓揉着脖子,常欢似笑非笑:“女子污秽,男子干净,只怕别人…不会觉得你干净,只怕别的男子…也不会想让你碰!”面对这样一个荒唐的人,常欢也起荒唐的话来。 萧倾城唇边笑容凝固,阴沉道:“是么?你又怎知别人不想?” 常欢别开眼睛,哑声道:“我不知别人想不想,只知我师傅…绝不会想!” 萧倾城狞笑起来:“好徒弟啊好徒弟,那你就慢慢等着瞧吧。” 常欢倏地厉目向他,“你…想用卑鄙手段迫人就范?” 萧倾城不置可否,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常欢。 常欢心中寒意阵阵,那人虽覆面具,唇边表情却如成竹在胸,他究竟想怎样对待师傅,若他用强,师傅一介文人怎能敌过? 忍着头颈分家似的疼痛从地上慢慢坐起,平喘了几口气,觉得胸肺间顺畅些,再咽了口口水,道:“你喜欢我师傅多久了?” 萧倾城“啧”了一声道:“很久。” 常欢犹豫了一下,又道:“既是很久,为何你…” 萧倾城扑哧笑出声来:“为何什么?为何我从未找过他,从未动过他?” 常欢向后挪了挪身子,等他回答。 “为什么呢?”萧摸上自己颈侧一缕长发,拉至鼻间嗅了嗅,“我已经告诉你来了呀,因为我喜欢他!” 常欢迷惑,这喜欢…有何不同么?警惕的看着他蹲在那处像个小孩似的晃来晃去,呐然道:“你没有对韩端……” 萧倾城不在意地道:“那孩子着实不太听话,缺少管教!昨日还潜入楼里将龙天偷走,以为我不知道么,若不是念着凌云与他的感情,我早就废了他!” 常欢趁说话之机已退开他不少距离,蓦然听他提到龙天,顿住身子,接道:“你…为何要杀龙天?” 萧倾城冷笑:“你的问题还真不少,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答了我我再答你。” 常欢不作声。他道:“那个姓谭的是你师傅什么人?” 常欢一愣,没想到他突然将话题拐到哥哥身上,脑中立刻打醒十二分精神,快道:“世交!” “世交?呵呵呵。”萧倾城笑起来,“小丫头想骗我?你师傅父母双亡多年,孤身住在千山,极少与人来往,哪里来的世交?” 常欢不敢迟疑,思忖短短一瞬,立即道:“我上山时,谭大哥就与我师傅时有来往,他家我也去过的。” “哦?是么?”面具下的眸子闪动疑光,半晌又道:“他…可是对你师傅有意?” 常欢先是愕然,既而眼珠一转,蹭蹭后退,一把扣住石门缝隙,摇头惊怕道:“你真的疯了!真的疯了!谭大哥早娶妻室,与我师傅君子之交,你…你…” 萧倾城冷眼观望常欢怕极模样,静了一阵道:“已娶妻室?” 常欢嫌恶扭过头去,口中恨恨道:“莫不是你以为他与我师傅有意,才捉他不放?”心咚咚乱跳,只盼听到放心答案。 萧倾城弯着腰站起身,冲腿上轻砸两下,道:“那姓谭的半夜闯我倾城楼,来意不明,我只道他是个昏了头的小贼,却不想龙天跑来救他,你师傅竟也亲自上门寻人,更愿为了他赠我画像,真让我对他的身份不得不疑。” 常欢心放了大半,嘴上仍怒道:“谭大哥只是无意闯入而已,我师傅与他的兄弟情谊岂容你这般污蔑!” 萧倾城哼笑:“若是兄弟情谊,那还真让我有失望,我原以为你师傅他也…” “呸!”常欢实在听不下去,用力唾了一口嘶声叫道:“你想杀我就杀,莫再污我师傅清名!” 萧倾城忽然上前一步,将她拎起猛地按在墙上,面具下的眼睛闪着诡谲莫名的光芒,一改先前说话调侃语气,低柔道:“常欢,可知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 常欢后颈遭震,剧痛又起,皱着眉闭起眼,拼命向一边转着头道:“你是疯子!” 萧倾城俯头趴在常欢耳侧,对着她的脖子吹了一口气,狠声道:“因为我忍了这许多年,再也忍不下去了,任你喜欢他也没用,蓝兮是我的,莫再勾引他了!若不是念你们师徒之情,若不是怕他难过,我早就杀了你!”倏尔又柔下声音:“欢儿…多好听的名字,你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不能再跟着他,闯园之事我不再追究,只要你带着你哥离开他!” 常欢蓦然瞪大眼睛,倏地转过头来:“你…你说什么?” 萧倾城红唇一弯:“那姓谭的是你亲哥,对么?” 常欢一听刹如五雷轰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哥哥是来找人报仇的了?他知道哥哥的真实身份了? 正值脑中混乱之际,忽又听他道:“他打哪儿编出了个姓谭?他其实姓常对不对?” 这厢雷轰未过,常欢又陷滞然,他说哥哥姓…常? 萧倾城见她呆滞,得意道:“若他有事,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我?哈哈,好笑话!我倒想看看你预备怎么杀我!” 常欢真的呆了,方才从萧倾城嘴中说出的话,确实是她说的,但她只对一人说过!心渐渐沉下,喉咙剧痛又袭,半晌闷道:“是我哥,你给他吃了什么,他为何不认识我?” 萧倾城松开她,拍拍手舒了一口气道:“前夜被擒时不太听话,便喂他吃了些安神的药,没事的。你可以走了,后日莫忘了来找我,我带你入宫见你师傅,与他告个别。记着要好好表演,我在太后面前可是将你说成了一朵千山奇花,千万不要让我丢脸。” 常欢愣愣站在那处,喃喃道:“你让我离开师傅?” “不错。” “我若不离开呢?” 萧倾城逗小狗儿似的啧啧出声:“没见过你这么想死的人。你想死也就罢了,难道想让你师傅也跟着你去死?” 常欢一抖:“你让我去哪儿?” “唔…蓝兮不在的地方你都可以去,譬如…”他扑哧笑,“留在皇宫。” 不知不觉,一日又快过去了,半边空都燃烧着似火的夕霞,将落日下的熙州城染成了绯红色,每砖每瓦都散发着朦胧的光彩,每个行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片红晕。 常欢沐着美丽的夕阳,领着沉默的谭傲走出了倾城楼。他们没有坐车,相互依偎着走在京城大街上,走在落日余晖里。谭傲的腿似乎有些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常欢的手紧紧扣住哥哥的臂膀,脑袋轻轻靠在哥哥的肩上,目光僵直望着前方,走得很慢很慢。 走许久才走回客栈,门前停了马车,后厢绣了龙飞凤舞的“云楼”二字。常欢看也不看一眼,径直搀扶着哥哥从后方绕上台阶。 “常欢!”韩端瞧见他们,急从车架跳下。 常欢面无表情的回头,哑着嗓子道:“来了,上楼坐吧。”谭傲在一边垂着脑袋,不言不语。 韩端一愣,常欢面色惨白,嘴唇青紫,脖子上…似有红痕?见她表情冷漠,也并未多说,跟在他二人身后默默上得楼去。 进了房,常欢将谭傲扶到床边坐下,倒杯水递给他,他却不接,常欢蹲身,举杯到他唇边,他半晌也不晓得将嘴张开。 常欢静静望了他一会儿,轻唤:“哥。” 谭傲不应,却将眼睛抬起与她对望了一眼。常欢又道:“他们给你吃什么了?” 谭傲“嗯”了一声。常欢咬咬下唇:“睡觉好么?” “嗯。” 韩端站在一边,看着常欢伺候哥哥躺下,扶好枕头,盖好被子,一直没有说话。 谭傲很快闭上了眼睛,原本白皙清秀的脸庞就像浸黄水般泛着病态。常欢站在床边看他很久,终于转身,对韩端道:“我们去隔壁说话。” 两人面对面站着,良久无言,韩端的目光一直死死盯住常欢脖子上的伤痕,想问,又不敢开口。 常欢摸摸那伤,先道:“无事,几日便好。” 韩端急道:“如何会伤?” 常欢不答,定定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直望得韩端脸泛红意,面烧耳热,腿都有些发抖时方听她哑声道:“你说我有事你会帮忙对吗?” 韩端坚定点头:“是。” “我想你帮我杀了萧倾城!” 韩端愕然:“这…” 常欢立刻微笑:“我说着玩的。”转身靠到桌边倒了杯水,慢慢抿着,喉咙火烧火燎。 看着她的背影,韩端默了一阵,开口道:“今晚动手?” 常欢手抖得握不住杯,“啪”一声落在桌上,未碎,茶水洒了满桌,洇湿了她的衣襟。 韩端抿抿唇,皱眉道:“你怎么了?” 常欢回头,满脸苦涩,嗓子愈发嘶哑:“韩端…他害了我哥哥,他想杀了我…” 韩端一惊:“为何?” 常欢扶住桌子,垂头喘气:“我只与你一人说过我哥,我说若我哥有事,我会杀了他,萧倾城…却知道了。” 韩端上前一步:“我…” 常欢摆手:“是萧盈盈!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听了我与你说话。” “他为何要害你哥,为何要杀你?” 常欢双眸无神,郁郁开口:“他不正常,他喜欢我师傅,要赶我走…” 韩端呐然:“原来…如此!” 半晌无语,韩端又道:“你想怎么做?” 常欢茫然摇头:“我不知道,我想见我师傅。” “你师傅去哪了?” “被召进宫,萧倾城他会被留在宫里,到后日也不会回来。” 韩端疑惑:“不可能!宫内夜间不留男子,你师傅不可能住在宫里。” 常欢猛地一震:“什么?那他会在哪里?” 韩端蹙眉思索:“外臣入宫,夜间一般留宿宫务府,你师傅会不会也在那处?” 常欢急忙奔到他身边,扯住他胳膊:“我们这就去看看。” 韩端拍了拍她的肩,自己先红了脸,低声道:“你休息,我去看。” 常欢摇头:“不要,我和你一起,若师傅不能回来,我还有话要对他。” 韩端指指她的脖子:“你的伤…” “不碍事,回来擦点药就好。” 两人临行前又去看了看谭傲,睡得无知无觉,连姿势也未变过。常欢悲道:“不知道他们给我哥下了什么药,怎让他变得痴痴傻傻,连话都不会说了。” 韩端观其面,翻其目,探其舌,蹙眉道:“确实像是中毒,萧倾城虽擅使迷|药,但不至这样长的时辰还有药劲,此毒我也未曾见过。” 常欢握了握谭傲的手,转身出门,边走边道:“老保佑我哥最好不要有事,否则我宁被萧倾城杀了,也要与他拼上一命。” 出门上车,韩端举了鞭子却久久未落,半晌回头冲常欢道:“你颈子也是他伤的?” 常欢点点头。 韩端目露寒意,低道:“我并非不想杀他,只是此人诡计多端,我已失策不止一次,他谁都不相信,连其亲妹都难以亲近,只…除了一人!” 常欢眼光一闪,对上韩端视线:“…季凌云!” 韩端没有答话,转头挥鞭策马。 穿过半城,左转上内城河桥,下桥绕过皇家书院,便到了一处深宅大府门前。夜色刚至,门前灯笼已挂,笼间黑匾书字:宫务府。门边除了两尊石兽外,还站两个手持杆枪的兵卫。 在那两人的打量下,马车未停,继续坦然向东行驶,行至府侧,韩端将车蔽在暗处,嘱常欢车上等候,自己下车,借踩踏墙边抚柳之力窜上墙头,身子一没,便没了踪影。 常欢不敢出声,露了个脑袋在车门处,屏住呼吸听着动静,约一柱香的功夫,墙上黑影又现,嗖地跳下,一步跨上马车,低道:“找到你师傅了,果然就在里住着,不过门外似有人在看着他,我们得另想他法。” 常欢纳闷:“在府内还有人看着?” 韩端顿了顿道:“许是萧倾城的主意。” 听得萧倾城三字,常欢有些急躁,韩端说的不错,萧刻意将师傅弄进宫去,又怎会放他自由行动,一时气道:“萧倾城到底有何本事,不过一介平民商人,有什么能耐让皇上太后都对他俯首贴耳?” 韩端见常欢郁闷,看了看左右,微声道:“传…传闻他和…咳咳。” “他什么?”常欢向他靠了靠,耳朵竖了起来。 韩端实在不太会道人八卦,憋了半晌,才勉强吭哧道:“传闻…他和太后有染!” 常欢“扑通”坐下,惊诧道:“太后?太后是男的女的?” 正文 遇难不惧 遇难不惧 韩端无语望常欢,半晌转身坐上车架道:“我们去找凌云。” 常欢傻呼呼的抱腿坐在车厢门口,帘子耷拉在头上,兀自沉浸在“萧与太后有染”带来的震惊当中。怪不得他在京城只手遮,怪不得他杀人作恶无人问津,原是有了强硬的后台,只是他无官无职,又怎能与太后搭上,若有染是真,皇上…都不过问的么? 车过内城河桥时,月上中天,朦胧月光洒向两堤垂柳,河中月影时散时聚,聚如宝石镶盘,散如珍珠碎落,柔柔风拂丝丝柳,幽幽月伴粼粼波,交织出一幅沁人宁心的春夜画卷。 如此静旎美景,常欢却无心作赏,下巴搁在膝盖上,细细捋着脑中思绪。车子下了桥,直奔云楼方向而去,常欢开口问道:“韩端,萧盈盈为何要住在外面?” “与萧倾城有隙。” “她是他亲妹妹,难道他会对她不好?” 韩端回头瞥她一眼:“萧倾城此人阴险善变,但对其妹还是照顾有加。” “那萧盈盈为何气他?” 韩端沉默半晌,低道:“因为凌云。” 常欢眯起眼睛,疑惑道:“莫非萧倾城对季凌云也是……” 韩端叹口气:“他二人已相处多年,萧倾城一直对外宣称凌云是其义弟,在凌云创号起家之时,也给许多帮助,但凌云不会念他的情!” 常欢眼珠一转,虽韩端未说明,但那话中意明示季与萧之间也不寻常,又问:“你认识季凌云的时候,他也住在倾城楼?” “是。” “那他二人是何时相识,你知道么?” “不知,我与凌云极少谈起有关萧倾城的事情。” “唔…那个,今年几岁?” 韩端浅笑:“二十六。” 常欢笑不出来,心中疑惑越来越浓,灭门仇人中有一个是季凌云,那时他不过十二岁年纪,韩端比他小一岁,十二岁在倾城楼认识的他,前后最多相差一年时间,师傅所说的“紫衣人”若不是萧倾城,还能是谁呢?哥哥抓了季凌云却又放了他,分明是已知紫衣人身份,若哥哥能解了怪毒,真相定会大白,若不能解,那惟一知情的就只有季凌云一人了。 “常欢?”韩端见她久久不语,关心叫了一声。 常欢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轻道:“韩端,你人真好,我也没与你说清来龙去脉,你仍愿答我那么多问题,谢谢你。” 韩端微赫:“朋友之间何需此言。” 常欢头:“嗯,我们是好朋友,我信你!待我见了师傅后,就把事情原本告诉你,我不会武功,有些事情…恐怕还得劳你帮忙。” 韩端再次回头望了她一眼,倏地柔了声音:“我也信你,一定会帮你!” 歌舞升平夜,云楼开门迎客,门前一如往常般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韩端领常欢进楼时,厅内少见的鸦静雀默,一干客人都闭口不语,专心欣赏台中表演。那厅侧高台白色薄幔曳地,袅袅轻烟萦绕台边,萧盈盈素妆白衣,稳坐台中,边弹边唱,姿态优雅端庄,面庞柔美清丽,琴如流泉,声如籁,气氛意境无不营造的美伦美奂。在酒色风月之地,能欣赏到般高雅脱俗的表演,确实让人动心不已。 常欢顿步听了一阵,心内也不住赞叹,天下第一美人的 绘蓝颜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18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18部分阅读 衔果真不是浪得虚名,无论从哪个方位望去,此刻台上的萧盈盈都美如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台下那些如痴如醉的崇拜者又哪曾见识过她火爆泼辣的一面。 穿过正厅上二楼,径直敲门进了季凌云的房间。 季凌云还躺在床上,精神面色都比前几日好许多,发齐衣净,目光有神。见得他二人进门,笑容便绽开来:“欢儿,这两日怎都不见你来。” 常欢先看了韩端一眼,紧着郁了脸色,默默走近床边,艰难咧咧嘴角:“季大哥这几日可好?” “好,我很好。”季凌云指指凳子:“坐下话。”常欢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拉凳子也不动弹,半晌不再说话。 望着常欢的表情,季凌云皱了眉:“欢儿…你怎么了?” 常欢朝他施了一礼,道:“失礼了,我…有件事想请季大哥帮忙。” “你说。” “不知大哥可认识宫务府的人?” “出了什么事?” 常欢目盛忧伤:“我师傅被扣在那处出不来。” 季凌云微诧:“怎会样的?谁敢扣你师傅?” 常欢看着他,轻道:“萧楼主。” 季凌云一愣,看看面无表情的韩端:“萧倾城扣蓝公子做甚?” 韩端嗤鼻冷哼:“你说呢?他还能有何目的?” 季凌云怔了半晌,面色渐渐铁青,对常欢道:“他有没有告诉你,因何将你师傅扣在宫务府?” “他说他向皇上举荐我们后日去为太后懿寿表演,那时我正在梅园,待我知道后,已有人从客栈将我师傅带走。”常欢说着摸了摸脖子,季凌云目光上飘,倏地一惊:“欢儿,你受伤了?” 常欢点头惊怕道:“不晓得萧楼主怎么了,他突然硬迫我离开师傅,我不愿,他就……他好可怕。” 季凌云眼窜怒火,砰地一声砸向床沿,切齿恨道:“萧倾城,究竟有没有廉耻!” “没有。”韩端淡道,“这一点我不是早就知道么?” 季凌云沉默一阵,又道:“你想怎么做?” 常欢观察着季凌云的表情,心知他对萧倾城也是愤恨至极,便道:“若能将我师傅带出来那是最好,可若进宫难免的话,我只想见我师傅一面,亲眼看他无事才能放心。” 季凌云蹙眉:“既已进了宫务府,想必进宫表演一事是真,将人带出恐怕不太妥当,不过见面应是不难。” 常欢喜道:“那太好了,我就想见见师傅,后日表演之事,我得与他商量商量才行。” 季凌云向韩端道:“去楼下将盈盈叫来,她可以自由出入那处。” 韩端出门,常欢这才坐下,感激道:“谢谢季大哥,等后日表演完了,我得与师傅快走才行,那萧楼主好象…好象…唉,我说不出来。”边说边打量着季的反应。 季凌云见常欢单纯模样,果然阴沉了脸色,眼光闪烁莫名,顿了一阵道:“你怎会去梅园?” 常欢叹道:“那萧楼主想要我师傅绘像,上次唯尊时便没给他,此次又要,反复求了多回,师傅便遂他的心愿,我去梅园便是给他送画。”哥哥一事只字未提,面前的人可是灭门仇人之一,虽不知何故被哥哥放了,小心为上总是好的。 “他要你师傅的绘像?” “不错。” 季凌云鄙薄一笑:“山难改,性难移,以为谁都会被他挟制么?” 常欢心里咯噔一下,他说挟制?眨眼道:“季大哥,你在说什么?” 季凌云望着常欢,摇摇头道:“没有,放心吧,今夜定能让你与你师傅一见。” 说话间,萧盈盈来了,两下招呼完毕,季凌云转了常欢的求助,美人仍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常欢向季凌云谢了又谢,应诺明日再来看他,跟随美人走出房门。 一出门,萧盈盈便上下打量她两遭道:“你…哥哥没事吧?” 常欢心中嗤笑,果然是她偷听,口中奇道:“萧姐姐怎会知道?” 美人面上一红,“呃…听说梅园擒了一贼,又…又无意听到…这个…”说话有些底气不足,不过却像实话。 常欢又摸摸脖子,苦道:“不知姐姐是否把我那一时冲动的狠话告诉了萧楼主,他…教训了我一顿。” 美人大惊,忙侧身抓住常欢胳膊:“他对你动手?” 常欢委屈点头。美人大怒:“这个畜生!”转而歉意万分道:“常欢,我听到你与韩端对话,便去和萧倾城说,若楼内无损失,放了你哥便是,他不肯,我一时气极才将你的话告诉他,想让他莫那么嚣张,怎知却害了你!” 常欢心头一松,萧盈盈原来是个直肠子,并非自己想得那么卑鄙,她那么喜欢季凌云,又怎会去向萧倾城告密,果然是一时嘴快才说出来。面上便微笑道:“不怪萧姐姐,是我唐突了。” 萧盈盈娥眉一拢,道:“你说的气话我能理解,他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只可恨无人治他!” 出门上车,仍是韩端驾车,二去宫务府。常欢厢内坐定,瞥美人一眼,叹道:“萧楼主真是厉害,竟连宫务府都听他差遣。” 美人嗤鼻:“宫务府算什么,萧倾城的手段你没有见识过,宫里也能翻云覆雨。” 常欢想着套话,便瞪眼好奇道:“真的?他无官无职,还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怎会样厉害呢?” 美人叹了口气:“有一年外战,皇上拨不出军饷,急迫之时,是萧倾城送进国库大批黄金白银,自那之后,皇上就对他看重的紧了,后来年年进贡,倾城楼一年所盈大半都入了宫里,你说他能说不上话么?” 常欢愕然,她与韩端说的竟不一样。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疑惑又问:“倾城楼的生意莫不是从祖上就传下?做得可真大!” “不是,幼年时候家道极贫,十岁前,我没有穿过象样的衣服。” “萧楼主外出做生意?” 美人默了一阵,轻道:“我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只见过他二三次,匆匆回家匆匆离去,十岁后爹娘相继去世,他才将我接到京城,找了夫子教我识字学琴,那时,他已有了倾城楼。” 车停宫务府门,对话中断。萧盈盈下车,嘱咐韩端在门口等候,领常欢直到门前,对守门兵卫亮亮腰间木牌,道:“张大人可在?” 兵卫果然对她有礼:“姑娘稍等,待我通报一声。” 不一会儿,内里出来一人,身穿绿色官袍,年约五十上下,一见萧盈盈立刻满脸堆笑:“萧姑娘!快入府坐。” 萧盈盈淡笑:“张大人客气,我只想寻个人说几句话,说完便走。” “何人?” “千山蓝兮。” 那张大人一怔:“皇上钦的画师?那是萧楼主…” “不错。”美人聪慧,速答道:“正是我哥哥要我来的,他住在何处?” 那人未多问,只道说几句话而已,又不是要将人带走,爽快道:“住在东院,姑娘请跟我来。” 常欢像个乖巧的小丫鬟,亦步亦趋跟在美人身后,穿过正府地,进了东面一院。院内左右种有茂树密草,几间厢房建在对院门处,其中一房亮灯,房前廊柱上有两人靠着,似在说话。 张大人上前与那两人说了几句,便向萧盈盈道:“蓝公子就住在这里,姑娘请进。” 美人冲常欢扬扬下巴:“我就不进了,让这丫头去递个话就成。”说着对那张大人一笑:“大人最近怎么都不去云楼听曲儿了?” 张大人眼睛一亮,凑上前去:“哈哈,萧姑娘……” 常欢见他二人攀谈起来,心内一阵激动,忙不迭上阶探手推门,一推不动,低看门上无锁,再推仍是不动,轻轻扣了扣:“师…蓝公子?” 门内椅凳急响,脚步冲到门前,隔门道:“欢儿?” “嗯。” 门栓喀哒一声,开了,蓝兮惊喜望向眼前人儿,见她回头张望一眼,快速闪入房中,反手将门推上,带着哭腔道:“师傅!”两手倏地缠上他的脖子,脑袋迅速埋向他胸前:“我好怕…”无论在外间怎样冷静,怎样分析,一见到蓝兮,常欢的聪明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觉脑中一团糨糊,只想依着他,靠着他。 蓝兮长舒一口气,双臂紧搂住常欢,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叹道:“莫怕,我没事。” 常欢抬头,定定盯着蓝兮的脸,英俊未变,温润不改,仅是一日未见,却觉得好似分别多年。短短几个时辰,意想不到之事接踵而来,常欢心里有许多许多话,然此刻却半句也说不出来,只觉委屈铺盖地涌上心头,胸口闷极,一声叹息后再次将头埋下,嗅着蓝兮身上熟悉的味道,鼻子阵阵发酸。 蓝兮的手在她后背轻轻抚着,柔道:“欢儿,你怎会来?” 常欢闷道:“我怕你有事,求萧盈盈带我来的。” 蓝兮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师傅没事。” 常欢猛地抬头:“现在没事,很快就要有事了,师傅我们要逃走才行。” 蓝兮笑得淡然:“你怕什么呢?怕…萧倾城?” 常欢头:“是,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怕,师傅…”她放开手,转身背对蓝兮,气道:“他对你有意。” “那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蓝兮语气平静,波澜不惊。 常欢又转回身,急道:“可是,他会耍卑鄙手段,他会做些无耻的事情,师傅你可知道…”她看了看门,低道:“他已经不正常了,他把你的画像挂满了整间房子,还说…还用杀人来威胁我离开你!” “哦?”蓝兮轻笑出声,“那他可真是病得不轻。” “师傅啊!”常欢苦脸抱住蓝兮胳膊,“我好怕他会像对韩端那样对你,韩端他会下药的…我们还是逃走吧。” “不用怕他!”蓝兮傲然一句,忽地又目光一凛,伸手抚上常欢颈子:“欢儿,这是怎么回事。” 常欢嘟嘴:“不就是那个禽兽做的吗?他想杀了我,他说…他说我勾引你!” 蓝兮面色沉如冰,眸色利如刀,握拳怒道:“他竟然对你下手!好,我就看看他有何本事逼我就范!” 常欢急道:“师傅不要逞强,你一介文人,哪里斗得过他!” 蓝兮不接她话,反问道:“你哥怎么样了?” 常欢无奈摇了摇头:“带出来了,却还是那副样子。” 蓝兮放开她,从腰间摸出彩墨盒,翻过底面,两指轻轻一扣,盒底开了,里面仍是七格,格内仍是七彩粉末。 常欢惊讶:“这…盒子反面也有彩墨?” 蓝兮不答,从桌上抽过一张纸,将绿粉倒一些在纸上,包好递给常欢:“拿回去冲水喂你哥服下。” “是…药?”常欢惊疑不定。 蓝兮点头,又倒些红粉在另一张纸上,道:“若遇有人对你不利,就将此粉抛出,足可保你脱险。” 常欢结舌:“师…师傅,你怎么会…” “以后告诉你。”蓝兮起身,将纸包细细塞入常欢腰间,又摸了摸她的脖子,心疼道:“痛么?” 常欢靠向他,指指胸口道:“这里才痛。” 蓝兮再次环住她,轻叹一口气道:“待后日宴毕,师傅会立刻带你离开。” 常欢摸上蓝兮的脸,低道:“我们能走得掉么?” “欢儿…”蓝兮低道,“后日进宫前,要保护好自己。” “嗯。”常欢的手摩挲至蓝兮耳际,仰望着他,倏尔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亲,“你也是。” 蓝兮心里一动,眸子瞬间柔和,双手揽住常欢腰际微微向上提起,追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两唇相印之时,常欢心间一阵充实,抛开了低落的情绪,双手游在蓝兮颈侧,抚摸着他光滑的皮肤,听他轻哼出声,软舌攻入,与己缠腻,直觉身子都要软去。手游下胸膛,轻撤开唇舌,看蓝兮泛了潮红的面颊和不解的眼睛。常欢抿抿嘴,小声道:“师傅啊…我…我勾引了你么?” 蓝兮俊颜带笑,抬头捏了捏她的鼻子:“傻丫头。”唇瓣再次覆上,仍是无限温柔,却带了丝丝需索的意味,常欢柔软湿润的舌主动滑入他的口中,细密与之纠缠碰撞,手不老实的在他胸前抚来摸去。蓝兮燥热,喘息愈急,倏尔用了力气吸吮住常欢的舌头,大手顺腰际爬至前胸,轻揉上一侧饱满,常欢溢出一声娇哼,身子愈发瘫软无力,脑袋后仰开来,任由他的手带给自己从未有过的悸动和震颤。 蓝兮单手紧抱着她,顺着她的下巴密密落下亲吻,吻至脖颈伤痕,不忍吮亲,只轻轻摩挲着,身周燥热渐褪,心中愤怒升起。 常欢微睁迷蒙双眼,面色如极盛桃花,搂上蓝兮肩膀,娇声道:“师傅…我几时才能嫁给你?” 正在此时,门外轻唤传来:“常欢?该走了。” 常欢斜倚在蓝兮怀里,头脑又清醒过来,嘟嘟嘴气道:“这么快就要走了,我们干脆逃跑吧。” 蓝兮埋首嗅着她身上好闻的清香,鼻子在她颔侧磨蹭了两下,缓缓扶正她的身体,平了口气道:“若违皇命,从此天下再无安身之处。我们应当遇事不惧,进宫反比在外面安全,你不要怕。” “那他说若我不离开你,就要杀了我,又说要杀你。” “哼。”蓝兮冷笑一声,“只当他疯话好。” 常欢赖在他胸前磨蹭着:“那如果能解决此事,你就快快带我离开。” 蓝兮低头看看她:“你真的想走?” 常欢喃喃道:“如何不想呢,我害怕这里。” 蓝兮目光沉静,轻道:“若萧倾城就是你灭门仇人,你还走么?” 常欢一怔。 蓝兮又道:“若你哥再无康复可能,你还走么?” 常欢大惊,猛地抬头道:“他为何无康复可能?” 正文 殇极沁泪 殇极沁泪 蓝兮理了理她的鬓发,柔道:“师傅只是打个比方,莫放在心上。” 常欢惴惴不安,移步向门走去,口中念叨:“我哥不能有事,有事我定要与他拼命。” 手持门闩,听蓝兮又道:“欢儿,可想好后日入宫以何画祝寿?” 常欢摇头:“哪有心思去想这些,随意画一幅好了。” 蓝兮道:“不可!懿寿献艺不是闹着玩,皇上喜怒之间,你我性命攸关。” 常欢闷闷应了一声,道:“师傅,后日若萧倾城挟我与你分开,我该如何?” 蓝兮沉声道:“一切由师傅应付,去吧,好好休息。” 看着纤瘦身影闪出来了门,蓝兮平静的脸色终于泛了些苍白,常欢传来的话对他来不可谓不震撼,他早觉萧倾城态度不妥,几年来时有与己示好的意图,只道他荒唐可笑,世风不容之事妄想又有何用?却未想到他竟把自己看得这样重要。挂了满室画像是么?胁命迫使欢儿离去是么?想用药…是么?蓝兮无奈一笑,同为男子,得知他这样“痴情”,还真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以他本意,原不会将此事摆在心上,任萧倾城怎样接近,他也断不会与之交好,更不会怕他耍些所谓的花招。可现在情势有了变化,谭家仇人浮出水面,萧倾城的嫌疑很大,再见他时已不能单纯的只考虑“道不同”了。好友龙天被他杀害,他怎么还能坦然面对那人?谭傲又在梅园身中奇毒,他早间只是粗略一探,毒性究竟怎样还不清楚。欢儿对家仇并不太在意,可对这哥哥却紧张的很,若谭傲有事,难保她还愿跟自己回山,现只盼谭傲如他所想,服些清神醒脑的药能缓过劲,安下常欢的心才好。至于谭家家仇…自己也只能随欢之意了。 一思至此,蓝兮缓缓坐下,提笔想了半晌,终还是将那刻在脑中多年的样貌再次绘在纸上。 翌日大早,韩端来寻常欢,上楼见她正在给谭傲梳头,他换了件干净的衣衫,表情木怔的坐在凳上,任常欢将他乌发理顺束起,眼神无光,动也不动。 “他怎样?”韩端看了一会,开口问道。 常欢摇摇头:“师傅给的药服了两次,好象没有起色。” 韩端安慰道:“多服几次或许就会好了。” 常欢扎好手下发束,绕到谭傲身前,按着他的双肩低头轻道:“哥,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谭傲抬头:“嗯。” 常欢目露苦涩,对韩端道:“你瞧,无论你问他什么,他总是会答应你,却再也不能多一个字,明日我见萧倾城还得向他求药才是。” 韩端不语,实则不知还能如何安慰。常欢默了一阵道:“走吧。” “去云楼?” “暂不去那处,领哥随意出城走走。” 扶起谭傲,三人一道下楼,韩端驾车,带他兄妹二人直奔城外郊野。天气渐暖,多日未雨,野外一片娇红掩映,嫩绿交加,一条小河流贯数丘,水波涣涣,澄清见底,路边柔枝竞展,茂冠繁叶中已堪藏鸟,暖风迟日,正是踏青好时节。 车行出城后便慢了速度,两马无鞭急催,乐得悠闲踏着小步。 韩端掀帘进车,见谭傲呆坐一旁,常欢趴在窗上怔望远处,道:“洗墨村就在前面不远,可去看看。” 常欢偏首:“何谓洗墨村?” “传那村文人众多,常在一泉清洗砚笔,时久泉黑,新水仍如墨色,便叫了此名。” 常欢微笑,探到谭傲身前:“哥,我们去看看墨泉好不好?” “嗯。”明知那是一句无意识的回应。常欢仍高兴道:“我哥同意了,我们就去那处。” 韩端望了她半晌,轻叹一声,出得厢去,车架刚坐稳,身旁跟着落坐一人,屈膝托腮道:“让我哥出来透透气不定会好些。多舒服的天气,既不热也不冷,若一年里日日春分就好了。” 韩端浅笑:“南方青州便是如此,你若喜欢便去那处住些日子。” 常欢歪脑袋看他:“你去过?” 韩端别开眼睛,看向路边绿树,轻道:“我是青州人。” 常欢仿似没注意到他情绪的细微改变,笑道:“好啊,若有机会,你就带路,我和我哥我师傅一起去!” 韩端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常欢将身子转向他又道:“韩端,我觉得你最近有些变化。” 韩端一愣:“什么变化?” 常欢倏尔将头仰起,对天呵呵笑几声:“不板着脸吓唬人了,变得很爱笑。” 韩端俊脸一红,扭头低道:“没有。” 常欢嗔他一眼:“有的,还不承认,心情好了是么?我都见你笑过好几回了,这样才对嘛,高兴就要笑出来,伤心就要哭出来!”说着又哈哈笑了一通,“我想笑就笑,想哭…也不哭!” 韩端瞥了她一眼:“想哭为什么不哭?” 常欢假模假样的左右看了看,低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发誓不能告诉别人。” “嗯。” “嗯什么呀,发誓。” “怎…怎么发誓?” 常欢皱眉:“发誓你都不会?你就如果我把常欢的秘密给别人听,我就是小狗!” 韩端眨眨眼,脸颊一片绯红,呃半晌才道:“如果我把常欢的秘密给别人听,我…我…就是小…” “小狗!”常欢翻了翻白眼,“真替你着急,这都说不出来!” 韩端舒了口气:“是什么秘密?” 常欢又左右看看,神秘道:“我的秘密就是…我不会哭!” 韩端愕然,好一阵没说话,面上现了无奈之色,状似觉得这个秘密实在不能称之为“秘密”! 常欢不理他的反应,又托腮道:“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我命中缺水?”瘪瘪嘴向韩端道:“你哭过没?” 韩端垂头顿了顿,诚实道:“幼时哭过。” “眼泪到底是什么滋味?” 韩端一怔:“你说真的?你…没哭过?” 常欢扬眉:“真的没有。” “没有掉过一滴泪?” 常欢嘟嘟嘴:“我想哭,我真的很想哭,”着撇嘴作哭状,呜呜两声道:“不就是样哭的么?为什么我没有眼泪?” 韩端不说话了,常欢推他一把:“喂,你不会也觉得我是怪物吧。” 韩端摇头:“怎么会,只是我从没遇过你这样的人。” 常欢颓然垂下脑袋:“跟别人不一样,还是怪物。” 韩端见她沮丧,便道:“呃…或许是未到伤心时,我…我成|人之后也没有哭过。这怎么能说是怪物呢?” “至少你曾经流过眼泪,”常欢闷道,“我连眼泪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我有伤心过很多次,我爹死的时候,遇到哥哥的时候,还有师傅…唉,总之我常常伤心,常常想哭,就是哭不出来,不但哭不出来,还一伤心就笑,你说我不是怪物是什么?” 韩端望着她埋在手臂中的脑袋,颤着手轻拍了拍她的肩:“笑比哭好。” 常欢抬头:“你要帮我保守秘密,我不想让人家喊我怪物。” 韩端微笑点头:“好。” 常欢高兴了些,往韩端身边挪挪道:“韩端啊,你人真好,和你在一块儿就觉得特别安心。” 韩端看了她一眼,道:“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安心?” “嗯。” 韩端用力甩了马屁股一鞭,轻笑出声:“我也是这样想的。和你在一起…很安心。” 常欢斜他一眼:“是么?那你和季凌云在一块儿安心么?” “这…好象…呃。”韩端答不出来。 常欢眼珠一转,又问:“我是你的朋友,季凌云也是你的朋友,若我与季凌云有了分歧,你会帮谁呢?” “我会劝你们。” “若是我与他变做了仇人,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又帮谁呢?” 韩端无奈摇头:“你总是说些奇怪的话……” 话音未落,忽闻车厢中“嗷”地一声大叫!紧着有重物落地声音。 两人诧然对视一眼,同时窜身急返厢内。 谭傲翻身倒地,抱着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嘴中不住惨嚎,似正被极大痛楚煎熬。 常欢惊慌扑上:“哥!哥你怎么了?” “啪”地一耳光正中常欢面门,将她打得一个趔趄,韩端忙扶住她,却听她嘶叫:“按住我哥,按住他!” 谭傲翻滚幅度甚大,几乎让人不能近身,韩端想上前按住,几次都被他乱抓迫开,不一会儿他的唇角就溢出白沫,四肢开始抽搐,眼白不住上翻。状极骇人。 常欢不顾他乱蹬,死死坐在了他的腿上,双手按住他的小腹,急得脑子都要炸了,发疯般地叫道:“快回城!快回城去找大夫!” 马车不复来时悠闲,掉头以疾速向城内驶去,韩端鞭子抽的密集如雨,两马吃痛放蹄狂奔,两柱香时间便赶回城内,停在一家医馆门口,韩端急忙掀帘,欲将谭傲抬出,一进厢,他便愣住。 常欢瘫坐厢地,环髻被扯得乱七八糟,左脸颊一道指甲血印,双手耷在身前,手背抓痕触目惊心。 躺在她身边的谭傲,下唇咬得血肉模糊,眼鼻口耳七窍渗血,表情凝固着痛苦,人却没了动静。 韩端没话,立即蹲身抚上谭傲颈脉,半晌道:“息弱将断。” 常欢哆嗦着手拉了拉哥哥抽上去的衣衫,对韩端道:“你帮我带他进医馆。”说着起身。 韩端疑惑:“你要去哪里?” 常欢目露狠色:“我去找萧倾城拿解药!” “不可冲动!”韩端急道,“他会给么?他既有心下毒,便不可能给解药。我们想想别的办法。” 常欢凄然一笑:“没有办法,昨夜我从师傅处回来后就一连找两个大夫,没人知道他中什么毒,只能去找萧倾城!” 韩端顾不得其他,一把扯住常欢胳膊:“他有心害你,你去了岂不羊入虎口?” 常欢拨开他的手,冷道:“明日就是太后懿寿,他不会动我,我自有分寸,你快将我哥送进馆里医伤。” 常欢心意坚定,韩端心如火烧,又抓住常欢胳膊,却不知该如何劝她莫去,半晌咬牙道:“你等我,我先将你哥送进去便陪你一起!” 常欢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韩端背上谭傲下车,冲进医馆,将他托给一位老大夫,三两句交代清楚,忙又冲出馆门,前后不到半刻,门前已马车无踪,哪里还有常欢的影子? 梅园门前停车,常欢不理小厮呼喊阻拦,疯了似的冲进园中,一口气跑到会宾阁前花园处,放声大叫:“萧倾城!萧倾城!你出来!” 身后冲上几位小厮,拖臂扯膀,个个口道:“楼主不在,你不能擅闯!” 常欢左扭右撕,急声大吼:“萧倾城!你人面兽心!再不出来,我就将你的丑事抖落到下皆知!” 会宾阁门口飘出一抹淡黄,急步走到常欢身前,惊疑道:“常欢?怎么了?你的脸…”又对小厮道:“快放开她!” 小厮松手,常欢恨恨唾了一口,扭头不理她问话,嗓子还未痊愈又扯破一回:“萧倾城,我说到做到!你快给我出来!” 玄月无奈:“楼主不在这处,你喊他也听不见啊。” 常欢冷道:“在紫楼是吧,我这就去!” “哎!”玄月急叫,“有何事可以先告诉我,楼主近日情绪不稳,你千万莫去寻他!” 常欢嗤鼻:“情绪不稳?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自然情绪不稳,你怕他我可不怕!”说着转身欲走,倏地眼前紫影一晃,人还未看清,胸襟已被人牢牢扯住。 紫锦面具几乎贴到了常欢的鼻子,狰狞怪物恨声道:“吃饭刚预备睡觉,你就跑来大吵大闹,当倾城楼是菜摊儿吗?” 常欢看清来人,毫不畏惧,咬牙道:“给我解药!” 萧倾城唇边一抹然微笑,口中却问:“什么解药?” 常欢抓住他的手往下掰,怒吼道:“你莫要装蒜,你喂我哥吃什么心里有数,他已发病,快给我解药!” 萧倾城松开常欢前襟,嗤笑一声道:“哦,发病了?这么快?” 常欢一听他如是说,愤怒直如巨雷轰上脑际,恨力扬手向他砸去:“畜生!你简直不是人!” 萧倾城身形灵闪,转瞬挪到她身侧,看她扑个空朝前踉跄,嘿嘿笑出声来:“蠢丫头!”探手抓住她的后领,用劲一兜兜入怀中,冷脸对玄月道:“没你的事!” 玄月不敢吱声,慌忙躬身后退进阁。四下小厮也纷纷退散,只余他二人站在园中。 常欢在他臂间不住撕打,厉声大叫:“放开我!不要脸面的畜生,放开我!” 萧倾城见人退光,手一松,将常欢推倒在地,一脚踹上她的后腰:“真是讨厌的丫头,若不是看蓝兮的面子,你早死十次有余!” 常欢趴在地上,想着谭傲,心都快要急碎,口中呵呵笑道:“好,你杀了我,只要你把解药给我,我救了我哥后送上门让你杀!” 萧倾城冷哼一声:“莫跟我说没用的,你哥若今日死了,那就全都怪你自己!” 常欢一呆,回头道:“你说什么?” 萧倾城啧啧出声,蹲身拎了拎常欢乱发:“就你这副鬼样子,蓝兮会喜欢你谁也不信!” 常欢听他又扯到师傅身上,气道:“你也莫跟我说没用的,你若想让我明日还能给你倾城楼长脸,就快将解药给我!” 萧倾城弯唇一笑:“你哥是不是七窍流血,气息已断?” 常欢眼中喷火:“你下的毒你会不知症状?” 萧道:“我知,我当然知,只是你哥本不会死,不过一直痴傻而已,我想着等蓝兮与你分开后就把解药给的你,”他站起身,绕着常欢晃悠两圈,“哎呀,谁知道你给他吃什么呢?是不是找庸医抓了些清智的药?哈哈哈!这安神丸一遇清脑之药便会立即发作,现时解药根本无用,神仙也救不了他!我早说他没事,你不信我,这下他的命可是断在你手上了!” “常欢!”园外传来高叫。风挟黑影落,长剑银光闪,剑尖直指萧倾城胸口,“起来!我们走!” 萧倾城红唇一撇,两指轻弹剑尖,“这又来个英雄救美的!要走就快走罢,莫扰我清梦,记着明日来寻我啊,常欢!”说完转身晃悠出了花园。 常欢正面俯趴在地一动不动,脑袋顶着地面,双手死死揪住草根拧做一团,指关节泛出惨白,牙咬下唇几要咬出血来。原来是这样,哥哥的发病,原来是吃了师傅的药! 萧倾城是故意的,他知因不说,故意让自己带走哥哥,正因为他知道自己绝不会放任哥哥痴傻,定会寻药解毒,这绝妙的借刀杀人之计……他尚不知哥哥身份,仅因是她常欢之兄,就下此毒手,萧倾城!你很好! 韩端用力拉起常欢,忧心道:“早说他不会给的,你哥还有一息,我现在就去将京城名医全数请来,且看有无别的办法。” 常欢闭上眼睛,咽下一口咸腥血沫,眼底刺痛不止,思维却异常清晰,过往片段如云缓飘脑际。 “你不叫常欢,你的本名叫谭笑,我是你的亲哥哥,谭傲!” “杏糕,你小时候曾问过我它的名字,我告诉你,它叫‘高兴’” “笑笑,今天是二月初六,你的十八岁生辰啊。” “不要再与蓝公子争执,他…是对你最好的人,你跟着他,哥哥就放心。” “笑笑,我们是莲州人,我们姓谭,我们身负血海深仇!” 常欢从没有感受过这样彻头彻尾的孤独,在不知自己有亲生哥哥之前,她没有因为自己是孤而伤心过半分,因为她还有爹,有师傅。可是哥哥来了,身上流动着一样的血脉,油然而出的亲近感觉,多么希望能有足够的时间了解他,了解自己的姓,了解自己的家,多么希望能跟着他回到老家,一起跪拜爹娘之灵,堂堂正正找回自己的姓名。 可如今,莲州在哪儿?祖宅在哪儿?亲生爹娘的坟墓在哪儿?未来及多唤几声“哥哥”,未来及并肩踏上回乡寻根的路,未来及多享受半刻亲情的滋味,世上唯一的血亲,就要…去了。 灭门之仇!时隔十五年,谭家最后一个男子仍是送了命! 常欢的心狠狠一窒,喉间腥味再次翻出,拼命咽了咽,她睁开眼睛,向一脸焦心的韩端道:“有一日我要萧倾城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韩端怔怔望着她,未语。 常欢唇边泛出一丝怪笑,又道:“我要季凌云也与之一道!” 韩端大震,抚上常欢双臂:“你在说气话?” 鼻腔火烧般疼痛,颊侧犹如被噬骨啃肉,既而一股奇异热流涌动,麻麻酥酥的感觉难以言喻,常欢强忍住不适,眼皮一耷,漠然道:“是气话。” 韩端紧紧皱着眉头,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瞧,倏地抬手触上常欢眼角,轻轻一抹,低道:“常欢…你的眼泪。” 正文 煎心笑情 煎心笑情 常欢眨了眨眼,只觉眼眶焦干,并无一丝湿润感觉,探手摸上下睑,低道:“你眼花了。” 韩端看看干燥的指腹,先前那抹晶莹湿意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半晌道:“是…是的。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四海医馆,内室烟雾缭绕,药味四溢,无铺无盖的单床板架上躺着只着中衣的谭傲,面上血迹已除,下唇敷了药巾,前襟大敞,由头至胸插满银针。 边上一位白须老大夫正在净手,见他二人进来,叹口气道:“想是服冲性的药,致使脉向逆施,血溃盈脑,才有癫疯之症,此症发作急迅凶猛,极短时辰便可致人于死,亏得他本身有内力护体,比常人强健些,才余下一口薄气,现下老夫只得替他封|岤吊息,保住这口气,若想治愈…”他摇摇头,“我想几无可能了。” 常欢木然立在床边,望着哥哥灰白面容一言不发,韩端朝大夫了一施礼道:“劳您费心,这样续息可续多久?” 老大夫收起针包:“先在馆内治着吧,能吊一日是一日,但针镇|岤位不是长久之计,气血仍在逆袭,一旦冲破…必死无疑。”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老夫行医四十载,药性相冲造成的病症也并非头次见到,但如他般立时发作的倒真是第一次,无奈老夫医术浅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韩端道:“在下绝无此意,只想知道是否还有他法救治。” 老大夫摇头:“天下能人异士甚多,谁敢断言有或没有,若你们能寻到可医他之人,老夫自然替你们高兴。” 话已说的明白,他是无能为力了,天大地大,那所谓的能人异士,又能到哪里寻迹?常欢抚了抚哥哥冰凉的手,心也随之冰凉透顶。 待老大夫走后,常欢道:“能不能换一家医馆试试?” 韩端低道:“这位庞先生是京城最知名的大夫,其弟子也做了御医。若他都无法,只怕……” 常欢哼笑一声,将哥哥的手捂在手心里,“只怕必死了是么?你瞧瞧他的样子,吊息!这与死又有何差别!” 韩端不语,默默站在她身后,看她趴在谭傲耳边道:“哥,你一定撑住,我会替你找更好的大夫,我会完成你的心愿……要撑住啊哥。” 谭傲无知无觉的躺着,除胸口极微弱的起伏外,再无半点生气,他有没有听见妹妹说的话都不重要了,因为常欢,她其实是在给自己听! 常欢拿出二百两银票,庞大夫只坚持收了二十两。再三叮嘱馆内小厮照顾好谭傲,常欢出门上车,对韩端道:“我们去云楼。” 韩端依旧没有过问她的去意,瞅着她的脸,忽地又跳下车进医馆,一阵拿一物出来,上车递给常欢:“你脸上的伤…要擦些药。” 常欢接过,抬手摸摸自己一头乱发,苦笑道:“我这样去会把他们吓坏的。” 韩端轻抿抿嘴:“进厢吧。” 去云楼的路上,常欢将自己拾掇一番,头发衣服理了整齐,脸伤抹了药膏,血痕虽隐,却还显印记。 时至傍晚,云楼内的丫头开始扫地挂灯擦桌摆凳,为夜夜笙歌做着准备。二人上楼,意外发现季凌云不在房中。常欢疑惑,韩端道:“可能在三层楼台。” 再上三楼,穿过美人住所,未近露天小院儿,先闻一阵美妙的歌声。天边红霞丝丝缕缕,如为天空披了彩衣锦裳,常欢缓步走进院中,见兰草遍园,花香馥郁,青藤架下宽椅上坐着季凌云,白衣美人站在兰草间,面向栏侧唱着悠调,柔吟婉音引人入胜。 常欢驻足,立在院口静静听着,美人口齿清晰,那唱词听了几句便听出端倪:忆昔梅落如雨,遂尔逢君,一朝心许,宿世缘定,人意总连马上,坠钗去恋香魂,看花不语,扑蝶多情。 美人这一首恋郎曲若是放在楼下表演,不知倒要招来多少狂蜂浪蝶,常欢唇角轻扯,再看季凌云,他面露微笑,似有欣赏之意,眸底却是清冷一片。 一曲毕,尾音未绝,常欢轻轻拍掌:“姐姐的歌声实在动听。” 季凌云眼睛一亮:“欢儿!” 萧盈盈忙回过头,俏脸微红嗔道:“常欢来了怎的不出声呢,吓了我一跳。” 常欢嘻嘻:“姐姐这一曲词唱得这样用心,让我也听得如痴如醉呢,若是打断,岂不罪过?” 萧盈盈瞥季凌云一眼道:“小丫头能听懂什么?” 常欢狡黠一笑,朝美人身边一站,念道:“我要是男子,若姐姐许我并肩一立,谁愿成仙,何辞一死?” 萧盈盈的脸比那天边灿霞还要红艳,喝醉了酒般烧起两片酡色,见常欢调侃,韩端尴尬,季凌云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直觉心思被这丫头看穿,着实有些挂不住面子,恨得举手点了她脑袋一下:“好你个常欢,拿姐姐作笑,亏我当你世事不通呢!” 常欢亲热的扯了扯她袖子 绘蓝颜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19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19部分阅读 扯她袖子,认真道:“姐姐莫生气,我来是要感谢你昨日帮忙,我才能得见我师傅一面。” 萧盈盈不在意的摆手:“嗳,小事一桩,何必言谢!”抬头瞧瞧天色道:“你们陪凌云聊一会儿,我先下楼看看,一阵别忘了把他抬进屋去啊。”说罢眼波飞向季凌云,内藏情意绵绵无限,见他点头,便出得院去。 常欢见她走了,笑对季凌云道:“听美人姐姐唱曲儿,季大哥真是好兴致。” 季凌云瞧着常欢瞧得仔细,倏尔奇道:“欢儿,你的脸又怎么了?” 常欢拍拍脸:“没事,上车时挂了一下。”伸出手背亮了亮:“手也挂了几道呢。” 季凌云叹气:“怎的我次次见你,次次带伤呢?” 常欢哈哈大笑:“我哪儿知道呀,可能是我这人生倒霉呗。” “还像个孩子似的。”季凌云无奈摇头,向韩端道:“今日你们去哪儿了?” 韩端道:“洗墨村。” “哦,那是个好地方。” 说完了这句话,三个人突然都沉默了,韩端与季凌云都看着常欢,常欢却没有接话的意思,只顾仰头看向晚霞。 韩段迟疑片刻,道:“我有一物忘在车里,先下去拿,一阵再来。” 季凌云颔首,常欢瞥他一眼,微微笑了。 园里只剩下季凌云和常欢,她趴上栏杆,望着远处高高低低的房屋,弯弯绕绕的巷道,深深吸了一口气,“能看得见半个熙州,这里可真好。” 季凌云道:“莫趴在那处,不牢固的。” 常欢回头冲他一皱鼻子:“天要暗了,你那处黑呼呼的,说不定还有虫子呢。我宁愿站在这里,站得高,看得远!” 季凌云抬头望了望藤架,笑道:“是啊,真的有些暗了。” “要不要过来?” 季凌云微敛眼帘:“你…你扶我?” “好!”常欢应得干脆,走到他身边大方架上他的胳膊,“能走么?” “不能。” “那怎么办?跳?” 季凌云按着扶手站起,笑得开心:“对,跳!” 没用着常欢,季凌云果然单腿跳几步,跳到栏侧扶住,常欢忙去将椅子搬过,再扶他坐下。 季凌云长出一口气:“不知几时才能去了板子,自己走路。” 常欢未答他话,双手抓着木栏来回晃了晃,又拍了拍道:“这栏子结实么?” 季凌云道:“毕竟是木头的,还是小心为好,这里可是三层。” 常欢探头朝下望了望,吐吐舌头:“真高呀,季大哥,你说从这里摔下去,会不会死?” “死”字话音未落,她突然“啊!”的尖叫了一声,身体猛朝前一冲,半身立刻挂出了栏外。 “欢儿!”季凌云大叫,骇得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双手抓上常欢后襟。 常欢一用力撅起身子,往后一靠,正靠上季凌云胸前,嘻嘻笑道:“吓唬你的呀。” 季凌云脸色惨白,心跳如鼓,双手迅速朝前紧揽,将常欢揽住,不住声道:“欢儿,欢儿,你要吓死我了!” 常欢背对着他,眼神寒如冷冰,口气却仍是调侃:“大哥真不禁吓。”倏尔拨掉他的双手,一个转身,大眼睛扑闪扑闪,咯咯娇笑道:“你腿疼不疼啊,都站起来了。” 季凌云这才回神,忙手扶右膝,痛哼了一声坐下,摇头佯怒道:“坏丫头,居然开这种玩笑,我的腿又得再拖上好几日了。” 常欢嘟起嘴,蹲在他身前,忽然抚上他的膝盖道:“好好,是我不对,帮你揉揉。” 季凌云一颤,垂首望着膝上嫩白手指,两道红痕挂在手背,心头一阵热浪涌动,忍不住探手触了一下,常欢没动,仍轻轻揉着,那大手终是覆上来,紧紧将嫩白裹入手心,颤声道:“欢儿,你可知…可知…” 暮色渐浓,四周花影摇动,常欢没有抬头,低道:“可知什么?” 那柔顺嗓音听入季凌云耳中,仿佛给他注入了一股勇气,抑住胸间情涌,他沙声道:“你可知,我第一次见你时,我就…我就觉得你很好,很……很叫人喜欢。” 常欢垂头轻笑:“喜欢?怎么个喜欢?我记得大哥你第一次见我时,我才十二岁啊。” 季凌云俊脸微微染赫:“是,我也以为自己想错了,可是当我五年后再见到你时…欢儿…” “怎样?” “那种感觉…很奇妙,我觉得好象在很多年前就认识你了,好象我们已经相识很久很久。每一次见到你,我…我都很开心,总想能多和你呆一会,就像…现在这样。” 常欢缓缓抽出手,站起身背对季凌云,轻道:“我们见得并不多,我…听不懂大哥的话。” 季凌云从后又拉住常欢的手,柔道:“欢儿,一次就够了,一次我便再也忘不掉了,我真的…喜欢你。” 常欢心中莫名腾出一阵快意,说不清从何而来,就是觉得非常痛快! 来云楼前,她的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抱着寻衅的态度,带着深重的怨气,甚至想了要与季凌云摊牌对质,既已决定出卖另个凶手,为何不与哥哥说清险恶。是他害了谭家,是他将哥哥推进深渊,撕破脸皮也罢,什么大哥小妹再也不提,从此便以仇人之姿,水火之势相对! 可到了这里之后,竟全变了,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全都没有计划没有考虑,完全随心而至,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听了季凌云的话,却直觉没有做错! 常欢回头,眼光一瞟,突然发现院门处站一个黑呼呼的影子,不知道站了多久,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一般。 常欢微笑,忽略掉那黑影,再次蹲身,仰头望着季凌云,望得专注,望得…“深情”? 季凌云一阵激动,俯身向她,抚上她的胳膊:“欢儿…你可愿…” “你杀过人么?”常欢突然开口,截住他的话头。 季凌云一愣,“什么?” “你杀过人么?”常欢再问,语气仿似无邪。 季凌云默然,愣愣望着常欢,半晌道:“为什么这样问?” 常欢咧嘴一笑:“我听说,杀过人的人每天都会做噩梦,梦见好多冤魂来向他索命,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血,日日夜夜不得安宁,我很好奇,是真的吗?” 季凌云愕然:“你…你听谁说的。” “我爹!”常欢答得利落,满脸单纯的好奇“是真的吗?季大哥。” 季凌云忽然缩回了手,搁在腿上颤了半晌,低道:“我不知道。” 常欢托腮叹道:“若是那样就太可怕了,每日每夜都睡不好觉,岂不也是种折磨?”倏尔冷哼一声,“不过也不值得可怜!他杀了人就该遭到报应,我最恨滥杀无辜的人!” 季凌云久久不语,再也没有抬头望过常欢一眼。 常欢起身,向院门道:“韩端,你来啦?天黑了,我们把季大哥扶下去吧。” 韩端将季凌云送进屋的时候,常欢自己出了云楼,踏下台阶将喧闹抛在身后的当口,忽然觉得全身没了力气,腿下一软歪坐在了阶上,脑子晕呼呼的,似想了很多,又好象一片空白。努力强撑着手臂站起来,踩着轻飘飘的脚步向东走去。 “常欢!”身后急唤。常欢回头,见韩端朝大步走来。勉强笑了笑:“陪了我一天,你也累了,快回去休息。” 韩端站在她身前,不动不语,就那么定定望着她,街边灯笼微弱光晕罩在他身上,只见目光沉重。 站半晌,没有对话,常欢无力抬手招了招:“回去吧。” “我驾车送你。” “不用了,再坐马车我就要吐了。” “那我送你走回去。” “我想自己走走。” 韩端默了,良久轻道:“小心点。”说罢欲转身。 “韩端。”常欢有气无力的垂着脑袋。 “嗯。” 常欢顿了顿,还是说道:“谢谢你,谢谢你陪我帮我,如…如果有一天你不想把我当朋友,我也不会怪你,我只会感激你。”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常欢抬起沉重的脑袋,看向他黑亮的眼睛道:“我也许会做些你不喜欢的事情,也许你会因此而跟我翻脸,不过我没选择…”她的声音低落到微不可闻,“我也不想,可是…我没选择。” “只要…”韩端开口,“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就好,我不会不把你当朋友。” 常欢点点头,苦笑道:“谢谢,我好象总是在对你说谢谢,你帮我那么多,我欠了你好大的情啊,韩端。” 韩端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你很累了,回去睡吧。” 常欢的背影渐渐远去,纤瘦、孤独而又倔强。韩端站在原地,一直望着她,直望着她的背影,一直望到消失不见。 翌日清晨,一顶软轿将常欢从客栈接走,径直抬到梅园门前,那处停了一辆红色马车,小厮打帘:“常姑娘,请换马车。” 常欢身着粉兰裙,头挽茉莉髻,腰间斜挎毫笔包,脂粉不施的清丽面庞略显苍白,表情冷淡僵硬,不言不语下轿上车,掀帘一瞧,车上不但坐了萧倾城,师傅竟也在车内。 常欢一反常态没有激动,唤了声:“师傅。”便淡然落座他的身旁。 蓝兮未动,眼睛却追着常欢,见她表情漠然,目光空洞,心下略觉何处不妥,碍于萧倾城在旁不好相问,只得轻拍拍常欢的肩,没有言声。 萧倾城仍是一身紫袍,乌发两绺垂在肩侧,手中拿了一本书卷似在研读,红唇微抿,面具下的眼睛平静无波。见常欢坐下,开口道:“不知蓝公子与常姑娘预备以何技祝寿?”声音一改前两日在常欢面前的多变j险,极为低柔有礼。 常欢和蓝兮都没说话,萧倾城也不在意,又道:“看来你们师徒早有准备,必会让我们大开眼界,我就暂且按下好奇也罢。” 师徒二人极有默契的不动不语,蓝兮云淡风清,常欢冷漠僵硬。车已开动,萧倾城忽然探身出外道:“停车,给我再备一辆车。”说着回头道:“你师徒就安坐此车,我们宫门再见。”一撩帘子出去了。 车停车又动,两人仍是没有说话,良久,蓝兮握住身边常欢的手,柔道:“欢儿,怎么了?” 常欢终是身子一软,脑袋靠在了蓝兮肩上,艰难开口道:“师傅…我哥不行了。” 蓝兮大惊,忙扶过常欢肩膀:“怎会这样?难道那药没服?” 常欢看看他,垂下眼帘道:“正是因为服了那药,药性冲起…他不行了。” 蓝兮手下一松,愕然靠后,脑中巨诧不已,是自己的药害了谭傲? 正文 针尖麦芒 针尖麦芒 常欢见蓝兮惊诧模样,心里愈发难受,师傅断不会害哥哥,一片好心却被那萧倾城利用,险恶之度令人发指。其人不仅性好南风,连带着处世为人都异常扭曲,凶残杀害龙天,恶毒给韩端下药,哥哥性命也断送在他手上,这样的人,常欢已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用禽兽二字真是抬举他了。 蓝兮半晌才缓过神来,悔道:“怪我未深想一层,急迫用药,竟害了你哥。” 常欢抱了抱蓝兮的胳膊,滞道:“不怪你,怪我…是我上了萧倾城的当,是我太急…” 蓝兮疑道:“他应是不知你哥身份,怎会下此毒手。” 常欢苦笑一声:“龙天又有何罪?还不是一样被他杀了,我早说他与正常人大不一样,行事有如疯子一般,他的真实想法谁又能猜得透,真的好可怕…”她缩了缩肩膀,“如果他再迫我离开,我真不知该如何对付他。” 蓝兮默了默,从胸口摸出一纸递给常欢:“你看看。” 常欢展开,方正白纸中描了一人,紫衣黑发,细眉长眼,薄唇钩鼻,五官极尽妖美,堪比狐媚女子,脖颈细长,衣领敞开,锁骨处一块月形红斑。 常欢抖着手,呐然道:“萧…萧倾城?” 蓝兮道:“无法确认,单从轮廓看来,极似。” “是他!”常欢忿然叫道:“一定是他!”说着将手捂上画中人的半截面庞,仅露薄唇,“师傅你瞧,那嘴唇,那下颔,一模一样!” 蓝兮看着常欢激动表情,半晌方长叹了一口气道:“欢儿,你还预备跟师傅回山么?” 常欢猛地一震,张着嘴看向蓝兮,眨眨眼道:“回…是一定会回的。” “只不过不是现在,对么?”蓝兮垂下眼帘,声音低落。 常欢蹙起眉,苦道:“师傅啊,你知道…我怎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哥…我亲哥哥还躺在那里等死,是萧倾城害了他,是季凌云害了他,他的心愿便是报了家仇,若他再不能起,我…我也是姓谭啊。” 蓝兮没有望她,微点了点头,“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报仇!我要他偿命!”常欢毫不犹豫,“我早发过誓,若我哥有事,定要与萧倾城拼死,他灭了我谭家的门,杀了我亲生爹娘,现下又将我哥害成这样,若我不去报仇,哪有颜面再见哥哥?” “怎么报仇?”蓝兮声音渐趋平静。总归会是这样,这一天来得并不突兀,爹死前交代的事情他还是做到了,告知家仇,随欢之意,虽然他其实并不情愿,虽然他一度妄想通过谭傲将此事解决,就再也不要让欢儿参与其中。可惜,命运由天定,一桩桩意想不到的事情在命运的驱使下发生发展,终究还是让欢儿自己一步步揭开了谜底。以她的性格会做怎样的决定,蓝兮早已明白。 “呃…”常欢忽地结了舌,“我…我会有办法的,只要他不杀了我,我会想出办法来。” “你说,韩端想杀了他么?”蓝兮淡然问到。 常欢顿了顿,道:“应是想的,他将韩端辱成那样,怎会不想。” “嗯,那为什么一直没杀呢?” “这…韩端说他诡计甚多,从不信任别人,除了…除了季凌云,谁也不能接近他。” “哦?季凌云?”蓝兮拧眉思索了一阵,轻笑道:“他二人竟延了十多年的渊源,这其中…有何玄机?” 常欢嗤鼻:“无非还是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我现在看见他二人直憎到极点。” 蓝兮正色,认真道:“欢儿,你瞧见萧倾城常带在身边的那四个婢女么?个个都是顶尖高手,韩端说的话很有道理,以他天下第一剑的功夫也会着了萧倾城的道儿,而你一丝武功也没有,接近他都很难,更勿论要他偿命了。” 常欢不语看着蓝兮,微冷了脸色。 蓝兮见她模样叹了一声,又道:“师傅并非阻拦,只是觉得先将你哥的病治好最为要紧,报仇一事…不如推后再谈?” 常欢哼了一声,“我哥的病自然要治,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放弃,但报仇也不能丢下,如果我离开,再想接近萧倾城就更难了,趁现时我们和季凌云都还在京城……”她突然偷瞄蓝兮一眼,小声道:“我也并非全无办法。” 蓝兮一怔:“你想到了什么主意?” 常欢别开眼光,唔哝道:“他不是只信季凌云一人么?他不是只在季凌云面前摘掉面具么,我…我就让季凌云去对付他!” 蓝兮疑惑:“季凌云当年是与他合谋杀人,又怎会听你的?”倏尔惊道:“你一定不可暴露你是谭家后人,一定不可!” 常欢撇嘴一笑:“我还没笨到那种地步,其实呢,我也没想出好办法,不过却是有了一点头绪。” “你不想告诉师傅?”蓝兮口气里染了淡淡失落。 常欢转头看看他,倏地扑上去啄了啄他的唇,双手缠上腰间,身子前倚歪倒在他怀里腻道:“我喜欢你啊师傅,我要嫁给你。” 香唇只是蜻蜓点水,却让蓝兮心里一颤,口中嗔道:“问你正事,不想答我就扯到别处去…”抚了抚她脑袋又道:“莫要胡乱做些出格的事情,若你想报仇,师傅可以帮你。” 常欢皱皱鼻子,脑袋往他怀里拱来拱去:“你也不会武功,又怎么帮我呢,你只要注意别让那禽兽缠上你就好了,那人现在把我当做眼中钉呢。” 蓝兮浅笑:“一直没有告诉你,师傅不会武功,但师傅会……” “蓝公子,常姑娘。”车外声唤打断了蓝兮的话,“宫门已到,请下车罢。” 常欢赶紧直起身,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裙子,又拽了拽蓝兮身上被她拱皱了的衣衫,红着脸道:“吓我一跳。” 蓝兮咽下半语,笑道:“可想好何技祝寿?” 常欢看见师傅的笑容,心情也觉好了许多,语气轻快起来:“师傅替太后绘过像,宫里都知晓你的厉害了,我画得再好,也比不上师傅,萧倾城想要拿我出风头,我就替他长脸好了,弄些噱头让他们开开眼。” 蓝兮侧目:“你莫不是想……” 常欢一嘟嘴:“怎样?除了那些,我也不会别的了。” 夏国皇宫禁门朝东,白色宫墙高约两丈,长不见头,每隔百尺便建有一座翅楼,正门顶上翅楼最为雄阔宽大,六个黑甲士兵手持长枪一排站立,威风凛凛。每座翅楼下方都有宫门,按等级划分门的长宽大小,方便不同人等出入。师徒二人与萧倾城此时便站在偏三门前,交上昭令,领下禁牌便可入内。 太后懿寿就在今天,民间都已沾了喜气,悬灯挂彩起来,可宫内这九殿五堂三十六院,看起来还是一副冷清模样。三人由一内官带着进宫,经宫门侧首一条通道直往后殿。一路也与捧盘抱碗的队队宫女擦肩而过,却都面无表情,不言不语,顶多抬眼望望他们,又低头急行而去。 三人也无话,萧倾城与那内官走在前头,常欢和蓝兮并肩,闷头走了一段,常欢忍不住小声道:“师傅,太后懿寿,宫里怎的这样安静?” “太后不喜喧闹。” “噢。”常欢边走边左右观望着宫房,又道:“师傅,太后她长得什么样?” 蓝兮低咳一声:“午后你便见到了。” 穿过长长宫道,内官将三人带到一处院门口,推开红漆门,朝里禀道:“李公公,皇上钦点的画师到了。” 门里走出一位个头矮小的黑袍点子,年约五十上下,头戴一顶同色五棱帽,面白无须,小眼精豆儿似的左右转悠,先对萧倾城道:“哟,我这刚到你们就到了,萧楼主今儿来得可早哇。” 萧倾城轻笑:“李公公有礼,太后懿寿,我怎能不早些来呢?” “嗯,那倒是。”那被称做李公公的人分明是个阉官儿,小眼睛在师徒二人身上转了转,笑道:“蓝公子我认得,这位姑娘是……” 蓝兮抱拳:“李公公有礼,这是小徒常欢。” 常欢福了一福脆声道:“常欢见过李公公。” 李公公嘿嘿一乐:“好好,千山除了画仙蓝公子,原还有一位皇上钦点的小才女。都先进来吧。” 三人进了院里,穿过花园入了屋内。李公公又道:“这院子是特意为二位预备的,只管在此休息,各式笔纸俱全,待时辰一到,自会有人前来带你们去寿殿。” 二人谢过,送李公公出门。他踏出门口,又回头看萧倾城:“萧楼主可去给太后请个安?早上似念了您两句。” 萧倾城望也不望他一眼,捏了杆桌上的笔道:“李公公先回去吧,一阵我自会过去。” 那李公公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仿佛是画上去的,由照面开始,他脸蛋两边挤起的肉始终保持着一个高度,虽未带面具,可那笑容挂得久了与面具也差不离。 萧倾城见他离去,回头对蓝兮道:“蓝公子看看还需要什么,在下可遣人去取。” 蓝兮在桌边坐下,淡道:“不用了。” 常欢在旁哼哧一笑道:“萧楼主好大的面子,在宫里也能遣动人。” 萧倾城瞄她一眼:“入宫入得多了,自然人面儿熟些。” 常欢不屑:“是么?人都说皇宫禁卫森严,平民一般不得入内,楼主入宫怎的这样方便?” “皇上太后都爱询些商界的事情,时不时便差我进宫回禀。”萧倾城似笑非笑,十分耐心礼貌的回答着常欢的问题,眼睛却看着蓝兮。 “呵呵。”常欢怪笑,“楼主好威风哦,皇上和太后都那么重视你,说不定以后还会封你个官儿做做呢。” “欢儿。”蓝兮打断,“将笔包拿过来。”转头向萧倾城道:“若楼主无其他事,我师徒要练练笔了。” 萧倾城颔首:“好的,不打扰蓝公子练笔,在下就先去太后处请安。” “请!” 萧倾城转身时,眼波扫过常欢,忽地一厉,阴骛之色显露无遗。常欢看得清楚,将笔包解下放上桌子,道:“师傅,我送萧楼主到门口。” 蓝兮抬眼看她,低道:“去吧。” 两人走到院口,萧倾城双手扶门,道:“特意送出来,想跟我说什么?” 常欢笑嘻嘻的:“你说呢?” 萧倾城斜哦一眼:“想好如何跟你师傅告别了?” 常欢夸张的点点头:“对啊!猜得真准!前两天,我从你那劳什子鬼楼里走出来的时候,真的想好了,跟师傅告个别,就算我出师了,带着我哥哥到别处去生活,也是不错的,我还想着向你敲一大笔银子呢。” 萧倾城的目光冰冷冷的:“前两天?那么现在呢?” 常欢捂嘴呵呵笑:“你听出来了?前两天和现在是不一样了,呵呵。” “怎不一样?” “嗯。”常欢倏地靠近他脸面,眼神阴沉,声音极低道:“现在,我哥哥死了,我哪儿也不想去了。” 萧倾城唇边浮起一丝笑容:“哦?你哥哥乱吃药吃死了,你想怪我?” “不怪!”常欢一挥手,撤离他一步距离,仍笑得灿烂,“我谁也不怪,可是我心情不好,不想走了,我就要赖着师傅,怎样?” “哼哼”萧倾城笑得抽着肩膀,“耍赖啊,你可知道,京城里少了一个蠢丫头,没有人会在意。” 常欢见他那副样子,想到家仇兄恨,心中怒意满涌,暗道若是此时手里有把刀,毫不犹豫就会捅过去!心里恨着,脸上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嘟嘟嘴道:“你吓唬我?你要杀我?”说着将眼一闭,脖子往他面前一伸,“杀吧,我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啊,我师傅就喜欢上你了。” 萧倾城听哦挖苦,伸手摸了摸哦脖子上未完全消退的红痕,笑道:“想威胁我?你以为我不敢么?” 常欢憋不住气,猛地睁眼恨道:“你敢,你当然敢,不过你杀了我,我师傅也不会放过你!” 萧倾城啧啧出声:“吓我一跳,以为蠢丫头变聪明了呢,原来还是这么蠢,我说了不杀你,就绝对不会杀,除非你硬要惹我生气。” 常欢瞪眼:“是啊,我就惹你生气,我就不离开师傅,你杀我吧!” 萧倾城摇头晃着食指,呵呵笑道:“这件事,不是你说了算的。”说着瞥了一眼房门,见蓝兮蹙着眉站到门前盯着他俩,立刻弯起红唇温柔一笑,朝他点了点头,探手将门拉开,凑到常欢耳边柔声道:“多见你师傅一次,就愈发觉得他让人着迷……蠢丫头啊,把你的颈子放软一点,脑袋低一点,你才会过得舒服一点,跟我作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罢袖子一挥,出得门去。 常欢面红脖子粗的站在门口,萧倾城话里对师傅的猥亵意味让她恨得咬牙切齿,本想淡定的气他一气,却没想到自己先被气得怒不可遏! “欢儿,怎么了?他与你说了什么?”蓝兮走到她身边。 常欢看他一眼,大力将门扇摔上,拉着蓝兮的手使劲拽向房里。蓝兮被她扯得莫名其妙:“他说了什么,你不告诉师傅,师傅怎么替你想办法呢?” 一踏进屋,常欢再狠狠摔上门,转身扑向蓝兮,一口咬上他的嘴唇。 蓝兮“唔”了一声说不出话来,被常欢扑得退了一步,扶住她的胳膊,疑惑瞪着眼睛。 常欢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咬了一气,吮了一通,缠住蓝兮的舌头不肯放松,直缠得他面红心跳,忍不住抱上常欢后背。 常欢唇间疯狂,双手也不歇着,几下扒扯开他前襟,想也不想便探手进去,直接摸上滚热的光滑胸膛。 蓝兮低哼一声,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带开,撤开嘴唇急喘道:“欢儿,这是宫里,不要乱来。” 常欢怒气冲冲地望着他,恨叫了一声,双手擂上他前胸,乱道:“都怪你!都怪你!” 蓝兮接住她的手,莫名道:“怪师傅什么?” 常欢气道:“怪你长得太好看!尽招些山魈野猴的来找麻烦!” 蓝兮无奈:“你在乱说什么?什么魈…猴的?” 常欢撇嘴呜呜假哭,一头又扎到蓝兮怀里:“萧倾城就是大山魈!大野猴!我要报仇,还要担心你,我好烦哪好烦哪!” 蓝兮前胸被她拱得不成模样,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快起来吧,师傅不需要你担心。” 常欢抬起怨愤小脸:“你总是什么都不在意,你根本不知道那人已经疯狂到什么程度了,你要警醒些,时刻防备着啊!” 蓝兮淡淡一笑:“我不怕他。” “我怕!”常欢几要抓狂,一把揪住蓝兮衣服,“师傅你说,你会警惕,你会防备!” 蓝兮叹了口气,使劲捏了捏她的脸:“你这丫头,好…我会警惕,我会防备!” 常欢忽又想起一事,“前两天,你住在宫务府,他有没有去马蚤扰你?” “有。” “啊?”常欢叫道,“上次忘了提醒你,我就知道,他做什么了?”说着又开始乱扒蓝兮衣服,“没碰你吧?” 蓝兮被她缠的站不住脚,手指一碰肌肤热意便起,赶紧握住她的手,“好了好了,别闹了,师傅连门也没有给他开。” 师徒俩正在纠缠不清胡言乱语,门外一尖声道:“千山门生见!” 蓝兮忙放开常欢,整了衣服拉门:“公公请进。” “不进,寿宴即开,千山门生半个时辰内至凰峦殿候驾!” “遵旨!” 那传话内官一走,常欢立即向蓝兮道:“我真想乱画一通,让萧倾城失尽面子!” 蓝兮摇头:“在皇上面前,他失面子事小,你乱画涉险不值。” 常欢闷气:“莫名其妙将我们举荐进宫,我老觉得他还有阴谋。” 蓝兮安慰道:“在这宫里,无论他有什么阴谋你都不用担心。” 常欢瞥他一眼,小声道:“若是…若是他想把我留在皇宫,只让你一人出去,怎么办?” 蓝兮双眼一眯:“他哪有这么大本事?” 常欢摇头小声道:“你不知道,我听人说,他与…与太后有染。” “你这孩子!”蓝兮拍了拍她脑袋:“在宫里,切记莫要乱说话。” 常欢眨巴眼:“哦,所以呢,我还是想乱画一通,皇上太后看不上,自然不会留我了。” 蓝兮扑哧笑了:“欢儿,你真的用不着担心,好好献技。我再说一次,在这宫里,他不能只手遮天。” 常欢拧眉:“他若不能,我们更不能。” 蓝兮笑得神秘:“未必。” 正文 书画联壁 书画联壁 常欢与蓝兮随一内官由侧道入凰峦殿偏门,踏上殿廊,正值未时,宫内鸣六十寿钟,厚重悠声噌吰不绝。凰峦殿前,三百二十位灰袍僧人席地而坐,口诵佛经,和着钟声此起彼伏回荡在皇宫上空。气势弘大,犹如步入大雷音佛堂。 常欢驻足,怔怔望向殿外群僧,每张面孔都是双眸紧闭,表情虔诚。那庄严无比的诵经声绕在耳边,时而高昂,时而低回,间或伴着一两声清脆的铃铛响起。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如此规模的诵经,忽然觉得自己身心沉静,魂魄如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穿透牵引,直想追寻那经声冲上天际,人呆呆站在那处,无法挪步向前行去。 蓝兮回头,看见她的脸上现出奇异的表情,轻蹙着眉头,微微张着嘴,眼睛迷迷蒙蒙。似有疑惑,似在痴迷。 低咳一声,蓝兮回身拉住她的手:“走吧。” 常欢眨了半晌眼睛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天籁啊,这声音竟如此美妙,比我听的任何一种声音都要动听千倍。” 蓝兮颔首:“念佛有宽胸静心之效,可使人神虑俱寂,若有兴趣,以后可每日定辰诵念,久了你便知好处,快走吧。” 常欢被蓝兮拉了进门,还不住的转头望向那些僧人,直觉得那经声里隐着巨大的吸引力。 仍是候在偏殿,各式笔墨纸砚早已备好,常欢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纸上乱涂着,听恢弘经声渐消,正殿里时有脚步寒暄声起。 蓝兮拿出彩墨盒道:“要用么?” 常欢摇头:“我只用黑墨便可。” “你真的不画?” “不画,画得不如你,为何要去献丑。” 蓝兮嗔道:“谁说你画得不如我?你是唯尊,师傅不是,你已青出于蓝了。” 常欢笑着磨蹭到他身边,“师傅瞧我百般好啊,别人却说我是蠢丫头。” “谁这么说你?” “萧倾城。” 师徒俩对视一眼,蓝兮叹气:“欢儿,凡事应看得淡些为好,你明知他话有歧意,为何还那么重视?” 常欢无奈撇撇嘴:“不知道,也许是我太憎他,他威胁过我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 此时正殿内响起钟乐,八音同鸣,韵声浑厚。一人叫道:“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一阵衣搓布擦之后,和着钟乐,听众人齐呼:“吾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 常欢扯着蓝兮衣襟道:“皇上和太后来了,我们去看看?” 蓝兮食指上唇“嘘”了一声,轻道:“耐心候着,自会宣你。” “平身”之后,又是一阵桌凳动声,听一男子朗声说话,无非是些祝寿之语,完后再次山呼万岁,钟乐起间夹了丝竹茵声娓娓,殿内比方才热闹了许多。 约一柱香后,一个内官匆匆跑进:“千山门生到殿外等候,皇上这就要宣了。” 师徒二人忙收好笔包,出得偏殿,等在正殿槛前。听尖利声叫:“宣千山门生上殿献艺!” 蓝兮冲常欢微微一笑:“莫要紧张。” 常欢皱鼻:“我不紧张,全仗着师傅你了。” 两人并肩昂首跨入殿内,见宽大厅中,一条玉白地毯通向前方栏台,两侧各摆条几若干,几上已置酒菜,数十位绿袍官员顺几排开端坐,此时目光全数投向他二人身上。 常欢目不斜视,随蓝兮走到台阶下方,双双跪倒,口呼:“吾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 “平身!”正是方才说话那爽朗男声。 二人立起,常欢按下心头好奇,未敢抬眼,老实退站在一旁,听台上人道:“蓝兮,这姑娘便是你徒儿?” 蓝兮施礼:“回皇上,正是草民的小徒常欢。” 皇上笑道:“母后,听萧卿道此今年获了唯尊,画艺不输其师蓝兮。” 一女声道:“哀家也有所耳闻,未料天下第一画师竟是这样清秀的小姑娘,我夏国真是才俊辈出啊。” 常欢闻声不禁一愣,这便是那六十大寿的太后?声音居然如此温婉动听。耐不住好奇,偷偷扬眼一瞧,台上坐了两人,左侧男子头戴长坠镶珠帽,明黄龙袍加身,大眼方庭,蓄有短须,年约四十上下,面带微笑,侧身望着右首边人。 那右边坐的女子…年纪确实已不小了,身着华贵非常的金缎锦衣,云鬓斜插一支蝶簪,梳理得纹丝不乱,双手叠放身前,一双吊梢凤目,目光凌厉,朱胆鼻下薄唇艳红,皮肤可称白皙,然腮部和颈部的赘肉却暴露了她的岁数,乍一看去,便是位精明犀利之人。 常欢低眉顺目上前福身:“民女常欢谢太后夸奖。” 皇上道:“蓝兮为太后所绘寿像,太后非常满意,朕也着意寻个时候绘上一幅。” 蓝兮恭道:“谨遵皇上旨意。” “嗯,萧卿极力举荐常欢,道其画技超群,妙笔生花,朕听了很是高兴,借今日太后甲子懿寿喜辰,朕和百官也想观赏一下千山绝技,不知你们可有准备?” 蓝兮道:“太后懿寿,普天同庆,我千山师徒蒙宠入宫,愿为寿宴助兴。” “好!母后,您看…” 太后微笑:“皇帝爱才,哀家自然也有兴致,就观上一观。” 内官早按蓝兮吩咐抬上大方桌,画纸铺满整桌,足有两窗大小,蓝兮与常欢再次弯身:“千山画筑恭祝太后健比乔松,如山如阜。” 太后微微颔首,笑得端庄无比。 师徒二人走向方桌,两侧朝官眼睛也随着他们移动,最远处靠近门边一桌,坐得正是萧倾城,他独占一几,仍是戴着面具,宽大紫衣曳地,红唇抿着一丝笑容,看起来与殿内气氛很不协调。常欢暗道,他倒真是有几分本事,这样盛大的场合里,竟也有他一席之地,在皇帝面前公然覆脸而不被责难实在蹊跷,就算与太后有染,毕竟宫里还是皇帝做主,难道皇帝真是在危难之时受过他的帮助? 无暇再多考虑,两人已并排站定桌前,蓝兮取出彩墨调和,常欢摸出毫笔,旁边有一内官正在研墨,钟乐停,独留丝竹声声,台上皇帝与太后看着他们,不时闲话几句频频笑着点头,台下官员也在交头接耳,厅内并不安静。 常欢在右蓝兮在左,互看一眼,常欢低道:“师傅动笔。” 蓝兮提小楷蘸彩墨,纸上落下第一笔,与此同时,常欢手持貂毫按进砚台,墨汁浸透,左手背后,右手顿腕挥向画纸。师徒各不相扰,在一张纸上左画右写同时进行。 松枝现雏形,鹤首见端倪,常欢小字已写了一半。松枝拉向右方,常欢倏地将笔换手,移步转身,从蓝兮身后滑过,换至另一边,再浸浓墨,左手续书。 官员中低低传出一阵哗然: “原是左右并书,不知字形如何!” “小小年纪果有几分技艺在身。” “千山名扬天下,此女师出名门,想不会差。” 师徒二人对身周议论置若罔闻,越画越快,越写越急,双笔如生风,腕下有千钧,一会儿功夫,郁苍青松跃然纸上,引颈白鹤展翅欲飞。两人再次换位,蓝兮勾描细处,常欢落下结字。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寿图已出,蓝兮搁笔,皇帝率先拍起手来:“好!师徒联手,如此短的时辰内竟能作出一幅寿图,真叫朕大开眼界,快呈上来给太后看一看。”一时厅内众人都纷纷鼓掌,期盼亲眼看一看那双人盏茶间画出的寿图是何模样。 蓝兮抱拳:“皇上,图还未完。” 皇帝疑道:“还未完?” 蓝兮退到一边,仅余常欢一人站在桌前,殿内倏地安静下来,众人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头也不抬,将貂毫笔咬入口中,双手从腰间“唰”地抽出两杆熊毫,对角插入墨汁一转,微俯上身,单口运貂笔,双手挥熊毫,三管齐下在纸上流水走文,殿内鸦雀无声,连那原就似有若无的丝竹弹奏都没了动静,人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常欢施展一心三用的绝顶技艺! 片刻,书定。常欢轻搁熊毫,抽下口中貂笔,舒了一口气。朝蓝兮使了个眼色,师徒二人各扯一边纸角,将画举起。 一株青松延出分展六枝,皮如鳞,叶如针,既有蜿蜒之势,又有挺拔之姿,枝上单勾立一仙鹤作引吭高鸣态,另有两鹤绕松展翅翩飞,栩栩如生。松间浓破淡云,如有真雾缭绕,松后隐现楼台一角,仿似仙界神阁一般。 画纸两侧靠里处各?br /gt; 绘蓝颜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20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20部分阅读 各有小楷一行,右边是:鹤算筹添、庚星耀彩、大椿不老、南极星辉;左边是:鸠杖熙春、共颂期颐、榴花献瑞、古柏长春、甲第增辉。 画靠外处则各有粗毫狂草提联一对:玉树阶前莱衣兑舞、金萱堂上花甲初周! 松顶楼台边还存八篆:松鹤延年千山同贺! 半晌无人作声,皇帝太后相视数眼,皆是一脸惊讶。更勿论台下众官如见奇景的表情,夸张者甚至张大了嘴巴,看似刚刚抽过一口凉气。终还是皇上打破沉默,先开了口却只得四字:“好画!好字!”厅内顿时掌声如潮,好评纷起! 常欢开心一笑,向蓝兮挤了挤眼,二人上前恭敬跪下将画呈上,同声道:“恭祝太后福寿常至,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眼内褪了讶色,泛了笑意,长舒一口气道:“常欢姑娘果然艺高,真是让哀家大饱眼福!这幅字画,当称是哀家甲子辰里收到的最佳寿礼了。” “谢太后夸奖。” 皇帝忽而起身,上前仔细观画,厅内众人也连忙跟着站起身来,虽看不见,但啧啧称奇声也盈贯凰峦。 皇帝细看了一遍,赞道:“左右手并书楷草倒并不为奇,奇得是你竟能手书草,口书篆,若无十年分心而练,不得有此功力啊。” 常欢垂首:“皇上过誉。” 皇帝呵呵笑道:“你是画艺唯尊,朕和太后本想看你作画,你却写了字,为何不画呀?” 常欢忙道:“回皇上,我师画技才可称唯尊,民女不敢在殿内献丑。” 皇帝颔首:“唔,尊师敛才,很好!你这一手功夫也着实不错,朕看得很开心。不论献了何技,只要太后高兴便成。”说着回头向太后道:“母后,您说呢。” 太后略倾了倾身:“甚合哀家心意,要赏!” 皇帝立刻向身边内官一摆手,“收了这寿图,精裱后送与太后寝宫。” 常欢定下心来,取了个巧,拣了最熟悉的操练,博到皇上太后一笑,总算没有丢千山的脸。想着便瞄了瞄蓝兮,见他也是一脸松快,心情愈发高兴起来。 听皇帝道:“赏千山师徒御金笔一双,银钱二百两!” 师徒未起,就势俯身谢恩:“谢皇上太后赏赐!” “平身吧。”皇帝回座,询太后:“母后,开宴如何?” 太后未作声,眼睛在常欢身上扫来扫去,见师徒二人欲退,忽然开口道:“皇帝,萧卿慧眼举荐有才之人,怎能不赏他呢?” 皇帝哈哈一笑:“母后说得不错,千山要赏,萧卿更要赏,若非他举荐,又怎能让朕知道我夏国民间人才济济呢?萧卿!” 萧倾城由门口处上到殿前,跪倒道:“皇上万岁,太后千岁。”常欢立在一边,见他上前,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皇帝笑道:“萧卿荐才有功,想要何赏赐啊?” 萧倾城道:“皇上勿需赏赐草民,民以君为上,能向皇上荐些有才之人为宫内所用,是草民之幸啊。” “宫内所用?”皇帝微微一怔,还未问话,太后已接道:“萧卿说得太好了,宫内正缺人才,哀家瞧这常欢姑娘技高人美,甚是喜欢,皇帝啊,不如…” 皇帝纳闷:“母后,不如怎样?” 太后凤目向师徒一瞟:“不如就将她留在宫中,教教太子和皇子们也很不错啊。” 皇帝愕然,萧倾城微笑,常欢一震,蓝兮毫无反应。 太后向常欢道:“常欢,你可愿意?” 常欢瞥了萧倾城一眼,上前跪倒道:“回太后,民女还未出师。” “哦?”太后笑的慈祥,“你是说要先问过你师傅?” 常欢呐然:“这…民女不敢。” 皇帝接话:“母后,宫内从未有过女太傅,这…恐是不妥吧。” “嗳。”太后道,“何需封官呢,就让她留在我那处,待太子皇子们下了傅堂,再随她练练书法画艺岂不妙哉?” 常欢跪在那处,身子微微颤抖,轻侧了头看向蓝兮,他却没有看她,自己站的笔直,眼光不晓飘向何处。常欢心惊,若是皇帝龙口一开,自己哪里还有脱身的可能,师傅先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怎的此刻不作声了?再转头看看萧倾城,他倒是正看着她,唇边一抹j计得逞的可恶微笑。 正慌张着,忽闻边上一苍老声音道:“皇上,老臣有事启奏。” 常欢偷瞄未及,身边已立了黑靴绿袍,不敢明目张胆抬眼,自然看不见其人相貌。 皇帝道:“张相何事要奏?” 苍声道:“回皇上,万不可让千山常欢入宫!” 此言一出,低哗四起,皇上太后都吃了一惊,常欢甚至能感觉到身边的萧倾城略有一震。 “呃…”皇帝疑惑,“这是为何?” 哼!”那苍声气势十足,开口先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民间画师,怎有资格去教太子亲王?宫内书法画艺都有德高望重的傅官授教,她虽师出千山,也终归是一介平民,教导皇子的重任恐是担不得吧!” 皇帝未语,太后冷道:“哀家并未说要将皇子们交于她教导,不过是练练那专心之法,又有何不可?张相多虑了。” “并非多虑!”苍声愈大,气势愈强,“皇子们乃是皇家血脉,日后要继承我朝大统,治国平天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思一绪都必要谨慎教之,稍有差池又怎对得起先皇列宗,怎对得起夏国百姓?” 皇帝呐然:“张相言重了。” “绝未言重!”苍声几要咆哮,“想宫内哪一名有资格教导皇子的傅官学士不是经过千挑万选千斟万酌而入,哪一位不是品行德性才艺俱佳之人?她区区一个女子,此时竟还尚未出师,不过靠些新奇取巧的技法才入了皇上太后的眼,宴上搏彩倒是可以,教导皇子就万万不能!若太后一意孤行,那就真要让百姓看笑话了,笑话我夏朝无人!” 老头的咆哮声震得常欢耳朵嗡嗡直响,她垂着脑袋跪在地上,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老头出言阻拦太后留她自然是件好事,可他却将自己的一文不值,投机取巧都被他看出来了,眼睛还真毒!不过这老头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在太后寿宴上大吼大叫,言语中虽是现了一片爱朝爱国之心,可那语气实在有些咄咄逼人,他难道不怕皇帝生气? 太后被他这一番“忠君体国”的话说得没了言语,兀自坐在椅子上沉脸生气。皇帝见太后不喜,忙道:“张相所言也有道理,母后若喜欢她,时传入宫陪您谈技可好?” 太后手抚额侧:“罢了罢了,张相一语醒哀家,民间女子入宫确实不太妥当,就当哀家说了个笑话罢!” 那苍声哈哈一笑:“老臣一时冒犯了,请太后恕罪,恭祝太后福寿双至,懿馨常存!老臣告退。” 黑靴绿袍离去,皇帝冲常欢摆摆手:“你们退下吧。”又向太后道:“母后,开宴否?” 太后已没了精神,有气无力道:“嗯。” 皇帝立刻宣布:“宴开,众卿同贺太后懿寿,万福安康!” “太后万福安康!”殿内乐声再起,众官起身,举杯同祝。 常欢爬起来,见萧倾城已回了原位,赶忙退到蓝兮身边,两人跟着内官从几后出殿,边走边扫眼厅内众人,好几个绿袍老头,不知哪个才是方才替她解围的人。 快到门边,萧倾城斜着身子坐在几后,举着一杯酒,歪着脑袋看着他二人,唇边笑意不明。蓝兮对他视若无睹,看也不看一眼,直接牵住常欢跨出门槛。 常欢心里得意,已出了门忽又回头,单手捏鼻,挤眼吐舌冲着萧倾城做了个大鬼脸,不意外的看到他笑容倏地凝固,既而眸光射冷。 正文 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 出了凰峦殿,师徒径直向宫门走去。常欢因那出气的鬼脸,一路笑个不停,惹得内官频频回头看她,蓝兮低斥:“莫要失礼。”常欢敛了笑声,面上却仍挤眉弄眼,状极开心。 出了宫门,倾城楼的两辆马车还候在外面。小厮见师徒二人出来,忙上前道:“蓝公子常姑娘献艺毕了?要回去吗?” 蓝兮点头:“回客栈。” 小厮迟疑:“不回倾城楼么?楼主他……” 常欢抢前一步,瞪眼道:“回倾城楼做甚?我们又不是倾城楼的人,要送就送,不送我们就步行回去!” 小厮噎住,不敢再多言语,打帘道:“那请公子姑娘上车,这就送您二位回客栈。” 车上坐定,帘子一放严实,常欢立即腻到蓝兮肩头,咯咯笑出声来:“真高兴啊!萧倾城没有得逞,哈哈!” 蓝兮笑道:“没想到太后真会留你。” 常欢撅嘴:“师傅你以为我跟你说着玩的?萧倾城威胁过我两次了,说要将我留在宫里跟你分开。” 蓝兮摇头嗤笑:“那只能说他想得太简单了,平民入宫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常欢道:“我看也不难,若不是那什么张相出言阻止,皇上可能就遂了太后的意。” 蓝兮挑挑眉未作声。常欢搂住他的胳膊,又往他怀中蹭了蹭:“师傅啊,那张相是什么人,怎敢在太后面前吵闹?” 蓝兮微微一笑:“张之庭,乃当朝右相,太祖皇帝在位时就已为相,三朝元老,太后也得让他三分。” 常欢眼珠一转,嘿嘿道:“那师傅是怎么认识他的?” 蓝兮转头看她:“谁告诉你我认识他?” 常欢凑上鼻子蹭了蹭他的脸:“莫想骗我,若你不认识他,他又怎会突然出现为我说话?” 蓝兮叹笑:“你觉得他那是在为你说话么?我怎么听着是在损你?” 常欢嘟嘴:“是啊,这张之庭真会损人,连我投机取巧都说出来了,阵前还搏了个满堂彩,阵后就害我跌了面子。” 蓝兮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师傅多年前就已说过,你那些小把戏难登大雅之堂,以后还是少用为妙。” 常欢皱鼻:“师傅还没答我话,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是不是你请他来替我解围?” 蓝兮但笑不语,常欢见他装神秘的模样心中着急,抱着胳膊扭来扭去的撒娇:“师傅啊,告诉我吧…” 蓝兮被她扯得无奈,只得道:“是个故交。” “故交?”常欢来了劲头,“是忘年交吧?师傅的画艺也曾经让他倾倒?” 蓝兮扑哧笑了:“你这丫头,就会乱说话,什么倾倒…唉。” “说详细些啊,我想知道。”常欢半个身子都腻进了蓝兮怀里,胳膊撑在他腿上,歪了脑袋期待的看着他,热呼呼的气息喷到蓝兮脸上,撩得他口鼻间有些麻酥酥的感觉。的 蓝兮理了理常欢耳边发丝,轻道:“并非忘年交,他与我爹娘也是旧识。” 常欢忽地想起哥哥曾经说过有关老爹的事情,他被抄家正是上任皇帝在位时发生的事,若这张之庭是几朝元老,认识老爹并不奇怪。 “噢。”常欢没有追问详情,又道:“原来师傅早与他打了招呼,他才会替我说话的,”说着嗔了蓝兮一眼,“太后留我时,你动也不动,害我紧张得要命。” 蓝兮抿唇一笑,“我并未想到太后真会留你,自然也没有与张相打什么招呼,不过是在前几日见了一面,叙些闲话而已,你紧张之时,师傅已准备上前了,怎知张相早了我一步。” 常欢摸摸下巴:“你没和他打过招呼,他居然也会主动替我解围?奇怪呵,真是奇怪。” 蓝兮拍了拍她的手,低道:“莫说这些了,一阵去看看你哥哥。” 回到客栈,待赶马小厮离去,师徒俩立即赶往四海医馆。庞大夫不在馆内,一学徒小童将他二人带入内室。 屋里仍是熏着浓浓草药味,谭傲仍是静静躺在床板架上,头脸胸膛仍是封了许多银针。 常欢走近,蹲俯在床边摸摸哥哥冰凉的手,将挂在半身的被子向上拽了拽,回头道:“与昨天一个模样,大夫说若血气冲破封|岤,他便无回天之力了。” 蓝兮绕到床头,探手抚上谭傲颈侧,道:“气息尚算平稳,暂时不会有危险。” “以后呢?”常欢垂头,“难道一直这样插着满身的针,一直靠这样吊息而存?” 蓝兮怔怔盯着谭傲的脸,喃喃道:“没有想到…清神之药竟会起冲,是我害了他。” 常欢默然半晌,低道:“我早说了不能怪你,即便你不给我药,我也会去向别人求药,要怪只怪萧倾城太歹毒。” 一时二人无话,屋内只余灶上药罐里翻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常欢想起一事,瞥了眼蓝兮道:“师傅,我有个问题早就想问你,却总因这事那事被打了岔,我想知道…想知道你…” 蓝兮了然:“你想问师傅怎会用药?” “嗯,还有怎会使用暗器?那时你对韩端使得那雪…雪神孤,为何我在千山多年从未听你提过?” 蓝兮并不打算隐瞒,直接道:“我娘教我的,自小学画,未练过武功,她教了我一些药方,本只是用作防身,但我平日甚少与人来往,那所谓暗器和药也并不能派上用场。” 常欢惊讶:“你娘不也是画师么?怎么会做药?” 蓝兮淡道:“我娘的娘家原是药家,她未学画前先学的就是做药。” 常欢眨眨眼:“救人药?害人药?” 蓝兮浅笑:“自是以救人居多,至于那迷|药…人不害我,我不害人,对韩端使了一次,也是情急之下。” 常欢皱眉半晌佯怒道:“原来师傅对我还有秘密,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没对我说过这些,你不相信我么?” 蓝兮叹口气,走到她身边摸摸她脑袋:“你是学画,又不是学医,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呢?师傅也早将这些东西荒了多年,若不是你非要下山,又怎会将其拾起?” 常欢嘟嘴:“总之你就是不信我,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的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蓝兮呐然:“并非师傅不愿告知,只是…你也没问过。” “嘁!”常欢翻他一眼:“你隐藏的那么好,我什么都不知道又从何问起?” “不过是些药……”蓝兮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站着承受她的白眼。 “对啊,药!”常欢急道:“那师傅还有没有药可以救我哥哥?” 蓝兮摇头:“我只是浅通病理,这样截然不同的两种药性相冲引起的逆血症,师傅也无办法。” 常欢本未抱太大希望,若师傅能治好京城名医都治不好的病,那他就不是画仙,是神医了。回头继续摩挲着哥哥的手,喃喃道:“老天保佑,保佑这一息莫断,保佑我寻到神医。” 蓝兮眼神飘忽,似有思忖,半晌轻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将她拉起:“先回去吃饭吧。” 天色渐晚,师徒俩晌饭没吃,索性和晚饭并作了一顿,常欢胃口不好,随意扒了几口便说饱了,从皇宫出来时心情还算不错,可去看过哥哥之后,情绪又不佳起来。 蓝兮看着没动几口的饭菜,看着常欢没精打彩的上了楼,心知她担心谭傲生死,若是谭傲死了,以她的性格,很难说会不会做出些过激的举动;若是谭傲得存,说不定…可以说服她暂缓报仇的念头。 吩咐小二盛了碗香米粥,蓝兮亲自端上楼去,敲开常欢的房门,见她抱着双腿缩在椅子上,郁郁寡欢的望着窗外。 “欢儿,离睡觉还有段时辰,你吃那么少一阵会饿的。” “我不饿。”常欢放下腿,无力趴在桌上。 蓝兮放下粥,坐在桌子另一侧,也怔望着窗外发起了呆。静了良久,常欢先开口:“师傅,你说季凌云和萧倾城当年,为何要灭我家的门?” “师傅不知。” 常欢喃喃:“偏偏漏了我和哥哥,偏偏让哥哥找到了我。” 蓝兮叹息:“为师有些后悔将实情告诉你哥,害他走了一条极端的路。” 常欢摇头:“不,我哥是个执着的人,他对我说过,他的心愿便是寻到我和报了家仇,他能用十年时间寻到我,自然也会坚持将灭门仇人挖出,即便你不说,真相也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蓝兮望着她,轻道:“你也会这样执着么?” 常欢苦笑:“我会么?我不知道,我想杀了萧倾城替哥哥报仇,我更想知道他二人当年为何要灭我谭家。杀了那么多人究竟是为什么?我真怕自己有一日忍不住会冲去质问季凌云。” 蓝兮心里一阵难过,常欢的眼睛已不复往日的清澈透明,变得深邃,变得坚强,还有那常常一闪而过的悲伤。“欢儿,京城的事情已做完,你…仍要留在这里是么?” 常欢向前伸着左臂,脑袋枕在胳膊上,长叹一声道:“我真是可笑啊,师傅你当日要来京城时,我想拦着你不让你来,可今日,竟是我不愿走了。”倏尔闭了闭眼睛,低道:“就算是为了我哥,我也要知道灭门的真相,也要尽我最大的能力完成他的心愿,不能让亲生爹娘死不瞑目!况且,我哥他也许还有活的希望,我…暂时还不能走,对不起…师傅。” 蓝兮良久未语,默默隔桌伸过手来,握住常欢的手柔声道:“无论你想怎样,师傅都会陪着你。” 常欢抬起头,看着蓝兮眼中温柔的坚定的光芒,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心头暖流巨涌。不管话说的多么认真多么决绝,可她清楚,要走哥哥那条“执着”的路并不容易。认识的朋友屈指可数,武功计谋一窍不通,冲动莽撞的毛病时有蹦出,自己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子,该去哪里给哥哥治病?又哪有把握扳倒那个恐怖强势的对头? 幸好,她有师傅。这个一直疼她爱她的男子,这个一直照顾她紧张她的男子,这个从十二岁牵了她的手后就没有再放开过的男子,他说:无论你想怎样,师傅都会陪着你…… 常欢起身,握住蓝兮的手不放,一步一步绕过桌子站到他的身前,低下头眯着眼看他。半晌不说一句话。 蓝兮仰脸与她对望一阵,终还是被她那奇怪的眼光看得有些心慌,晃了晃她的手:“怎么了?” 常欢蓦地睁大了眼睛,撇撇嘴作泫然欲泣状,感动道:“师傅你对我真好。” 蓝兮倏地放了心,舒了口气道:“你这丫头……” 常欢提提裙子,毫不迟疑坐上蓝兮的腿,双手抱住他脖子嘟嘴道:“无论我怎样,你都陪我是不是?你不是哄我的吧?” 蓝兮轻颤了下,扶住她的腰道:“你又想说什么?” 常欢一扫方才面上郁色,笑嘻嘻地趴向蓝兮耳边,轻道:“我想说,如果有一天我要是嫁了人,师傅还陪着我不?” 蓝兮一滞,慌忙将常欢的脑袋扳过:“嫁人?嫁给谁?” 常欢双腿倒腾着踢来踢去,无所谓道:“谁想娶我我就嫁给谁。” 蓝兮嗔她一眼:“又胡说八道。” 常欢哼了一声,皱着鼻子用力抵了一下他的额头:“我才没胡说!我说了几次要嫁给你,你总是不搭理,看来你是不想娶我的。那我就看看还有谁想娶喽。” 蓝兮结舌:“你…你小小年纪…怎能就想着嫁人!” 常欢的手在蓝兮颈后摸来摸去:“小小年纪?我都十八了,好多姑娘家这个年纪都嫁了人,我为什么不能想?” 蓝兮被她摸得面热心跳,压坐在他身上也不老实,调皮的双腿来回打着晃,更是引动身周时时窜上震颤,半晌答不出话来。 常欢见他不语,脸上泛了红意,心里一阵窃喜,身子愈发依偎过去,口中又道:“你说啊,我嫁给你好不好?” 蓝兮强忍着燥意,勉强道:“以后…再说。” 常欢抱着他脑袋,将唇欺近,低道:“什么时候再说?” 唇瓣诱惑在前,蓝兮喘息越来越粗,双手环了她整个腰身,忍不住抬头触了触她的唇,“以后。” 常欢不满意这个答案,脑袋仍抵着他的,手滑下胸前,寻了衫襟空隙探将进去,不比在那宫里乱摸一通,缓缓的,柔柔的抚上他滚烫的胸肌,明显感到蓝兮身体抖了一下,抿唇忍住笑意,先在锁骨处摩挲着,嘴唇递近,哼道:“师傅…” 蓝兮手下一紧,张口噙住樱唇,两人软舌相接,立刻缠绕不休。常欢的手离开锁骨向下探索,衫扣未解,滑动不甚顺畅,掌心左右抚摸着轻轻向下,腕掌便碰到了一粒软豆。 听得蓝兮“嗯”的溢出一声浅吟,常欢直觉骨头都要软了去,再也不顾衫扣碍事,斜了身子吸吮着他的唇舌,倒扣了手指直摸上那柔软一粒,两指一撩,又听到那销魂呻吟,常欢离唇之时,蓝兮已绯红满脸,气息急迫,两手不再环腰,顺身抚向常欢前胸。 常欢蹭着他的脸挪到他耳边,柔声惑道:“师傅啊,以后…到底是几时?” 蓝兮情动意迷,闭上双眼,感觉自己手下的柔软饱满仿佛占满了整个身心,断声道:“你…你哥好了…好了之后。” 软豆上撩摸的手指一顿,常欢呆住,半晌轻轻抽出手来,按下了蓝兮的手。 蓝兮直觉意犹未尽,猛地埋首在她肩上,用了好大一气才平了呼吸,再抬眼时,就见常欢目光黯下,心知她又想起了哥哥。不禁怜惜地紧搂了搂她:“会好的,你要相信。” 常欢点头,哀道:“我当然相信…可是他那样躺着…大夫说除非神仙下凡,我不知道还能想什么办法。” 听到此话,蓝兮蓦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看着常欢的侧脸,犹豫又犹豫,终于还是开口道:“欢儿,其实…其实师傅想跟你说,你哥的病…也并非全无生机。” 常欢一震,急转头道:“那是怎样?” 蓝兮顿了顿:“我知道一个人。他或许有法。” “谁?” “牛谷神医。” 常欢眼睛一亮,叫道:“神医?是很厉害的神医?” 蓝兮颔首:“应是有些道行,传闻其有起死回生妙法,在人断息一日后仍能将人救活。” “真的?他在哪里?” “据说住在青州牛谷县。” 常欢激动起身:“那我们还等什么,快带我哥前去寻他。” 蓝兮摇头:“你哥现在身子极弱,不能移动,前去青州一路奔波恐有危险。” “那我去,去把那神医请到京城来。” “他…他这人不太好请。” 常欢一拍桌子:“花多少银子都行,我还有几千两,难道不够?” “此人脾气古怪,看病不收银子。” 常欢瞪眼:“不收银子,那要怎样?要我给他下跪磕头也行!” 蓝兮看她急切模样,叹了口气道:“也罢!不管怎样,还是去试一试的好。” “对对!”常欢兴奋起来,“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啊,那我哥有救了,师傅我们明天就去青州!” 蓝兮迟疑一阵,为难道:“我…恐是不能去。” 常欢讶异:“为何?” 蓝兮低咳了几声,抬手按了按额头,尴尬道:“那神医名叫蓝如意。” 常欢不明所以:“他叫张如意李如意蓝如意,跟治病又有何关系?” 蓝兮眨眨眼未语,常欢同眨巴眼,倏地反应过来,惊道:“也姓蓝?” 蓝兮点头。 “蓝…如意?师傅你娘闺名不是叫…蓝…” “蓝茹心。” “他是你…他是你的…” “舅舅。” 常欢愣怔半晌,扑哧笑了:“那更好了,是师傅你家亲戚啊!你出马去请,一定请得来!” 蓝兮无奈摇头:“这个亲戚…有些难认。” 正文 伤月心意 伤月心意 常欢十分不解:“既是师傅你的亲舅舅,怎会难认?” 蓝兮道:“幼年时候,我娘曾带我去寻过他一次,在那牛谷逗留数日,他始终不肯现身,娘道他有心结,但详因为何我并不知晓。十年前娘重病时想见他最后一面,我再次去牛谷寻他,正与他碰个正着,未待我说明来意,他已雷霆大怒将我赶走,道他无蓝茹心此妹无蓝兮此甥,并道若再见我,定要向我下毒。” 常欢愕然张大嘴巴:“他…他是你亲舅舅吗?下毒这么无情的话也说得出口?” 蓝兮无奈:“我那时也是年少气傲,见他无礼便顶了几句拂袖而去,回山劝娘莫再想与之亲近,可我能看出娘她并不开心。” “可知因何原因这样憎恨你娘?” “不知,我觉其无情,对其颇感不屑,娘却让我莫记恨他,道其是有苦衷的,却到死也没有说出那苦衷究竟为何。” 常欢愣了半晌,哈哈笑了起来:“师傅啊,你竟还有个牛脾气的舅舅,人家都说外甥似舅,你的脾气可一点也不像他,不知道长得像不像呢?” 蓝兮嗔她一眼:“说这些无用,总之我是不能再去,倒不是怕他下毒,只怕他心里存着芥蒂,我去了他更不会给你哥医治。” 常欢情绪高涨,上前如蓝兮常掐她的那般捏了捏蓝兮的脸:“笨师傅!你带我去嘛,不要让他见到你就好了。” 蓝兮哼了一声:“要我躲着?我若陪你同去,就定要向他问清前因,娘临终前还在念着他,他却这般无情,不见他便罢,见了他我绝按捺不住。” 常欢咧嘴嘿嘿直乐,双手捧着蓝兮的脸道:“师傅你这话说的,真像小孩子。见就见喽,怎么说也是舅舅,我不信他真这么无情,想是原先和你娘有些旧结吧,说开了便也是了,一家人之间哪有记一辈子仇的。” 蓝兮还在犹豫:“只怕我去了会适得其反…” 常欢一把拉起他:“好吧好吧!你不去我再想办法,先去睡觉,明天再说。” 翌日,蓝兮起了个大早,昨夜想了一晚,觉得常欢说得也有道理,自从娘亲带他上了千山,几乎与蓝家已断绝了往来,他甚至不知道蓝家除了娘亲和那蓝如意外是否还有别人。年少不懂事时说了几句轻狂言语,低头认个错也罢,毕竟是姓蓝,毕竟是己亲舅,若真能化解了所谓的矛盾,对娘亲在天之灵是一种告慰,对谭傲治病一事或许也有好处。 常欢房门虚掩,蓝兮推门见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但内里无人。心道她是去了吃早饭,慢悠踏下楼阶,听见常欢咯咯脆笑响在客栈门口。蓝兮走去门边一瞧,门前台阶下停了马车,黑衣韩端抱臂坐在车上,常欢站在一边拍着车架,边笑边道:“怎么样?愿不愿意?” 韩端不置可否的歪了歪脑袋。常欢抓着马鞭对着他的后背轻抽了下:“不愿就算,我自己去。” 韩端浅露笑意:“怎突然想去那处?” 常欢挑眉:“还不是被你说的,我想看看那四季如春的地方究竟什么模样。” “欢儿。”蓝兮步下阶来,“韩公子何事?” 韩端冲他抱个拳:“无事,路过客栈与常欢说几句话。” 常欢眨眼笑道:“假话,明明是特意来找我的。” 韩端俊脸一红,没作声。蓝兮面色有些沉郁,道:“打了招呼就一道进来吃饭吧。”说罢转身进厅。 常欢见师傅走了,忙又凑近韩端:“其实呢,我听我师傅说,青州一个神医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想着把他请来瞧瞧我哥的病,你的老家不是在那里吗,路一定很熟啦。” “哦?”韩端思忖,“去请神医…为何不让你师傅带你去?” 常欢叹气:“当然是有原因了,我师傅…还有别的事情嘛。” 韩端不语。 “好不好啊?”常欢有点急了,“你要是有别的事情做我也不敢麻烦你,若是你无事…无事的话…” “嗯,我陪你去。”韩端口上答应了,心里却略略有些挣扎,青州,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自己已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常欢欢呼一声:“太好了,快进来吃早饭,吃完我们上路。” 韩端道:“你去吃吧,我回楼与凌云说一声,去青州来回需十余天,备个包袱。” “嗯嗯。”常欢连连点头,“快去快回。” 韩端离去,常欢转身进了客栈,蹦到桌边:“好了师傅,我吃完饭就去青州,你在京城等我回来。” 蓝兮愕然:“你自己走?” 常欢坐倒喝粥,“当然不是啦,我请韩端陪我一同去,他的老家就在那处,路很熟的。” 蓝兮呆了呆,呐然道:“你与他两人同去?” 常欢不答,罗嗦道:“你自己在京城要小心点,莫理那疯子,见他来了就躲得远远的。” “不行!”蓝兮一拍筷子,声音陡然大起来。 常欢一哆嗦,“怎么了师傅?” “一来一去需得十日,你怎能与他孤男寡女一起上路,荒谬!”蓝兮阴沉着脸训斥。 常欢侧目看了他一阵,扑哧笑了,“师傅你说什么呢,韩端…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也不行,推了他,师傅陪你一起去!”蓝兮干脆道。 常欢嘀咕:“哎,昨天不是你说不去的吗,今天又变卦了,是我求人的,韩端都回去准备包袱了,我怎么推了他啊。” “嗯?”蓝兮皱起眉毛,眼光凌厉,师傅的架子又端了出来,常欢嘟嘴白了他一眼,垂下脑袋不敢再说话。 饭后,常欢一人站在客栈门前走来走去,眼见云楼马车得得转过了街角,直朝客栈而来,心里愈发烦躁,刚求了人这就要推掉,韩端一定会觉得自己出尔反尔没信义。回头瞅瞅蓝兮坐在桌边一脸云淡风清的喝着茶,偷偷呸了一声,心道,出尔反尔都是你蓝兮教的。 韩端吁马停车,冲常欢扬了扬手里的包袱道:“走吧。” “呃…”常欢挠挠头,挂着尴尬笑容道:“韩端啊,我刚刚突然想起…那个…” 韩端不解:“哪个?” 客栈右侧街道突然急冲冲跑来一个女子,提着裙子跑得飞快,越过常欢直跑入店中,他二人都未在意,常欢仍在斟酌:“我是说啊,其实也没什么急事,不如…缓两天?” 韩端愈发不解:“什么缓两天?” 常欢望着韩端,倏尔颓丧垂了脑袋,叹口气道:“算了,我跟你实话实说吧,就是去青州一事,我…” “欢儿!”身后蓝兮一声叫唤,常欢回头,见他急促走来,身边跟着方才入店的那名女子。 “为师要出去一趟,你哪里也莫去,在这等我。”蓝兮表情凝重,似有大事发生一般。身边那名女子急得不住捏搓着衣襟,满脸担心之色。 常欢愕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蓝兮摇摇头:“没事,去看一位朋友,你莫走,切记等我回来。”说罢欲下台阶,常欢一把拉住他:“你去看谁?” 蓝兮顿了顿,道:“玄月。” 常欢一愣:“她?她怎么了?” 蓝兮还未作答,身边那女子哭道:“小姐被萧楼主伤了,吐了好多血。” 常欢大惊:“你说玄月被萧倾城伤了?” 蓝兮叹道:“不明详情,先去看看再说。” “我也去!”常欢急道,听到萧倾城的名字她就沉不住气了,“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是对她…”蓝兮有些顾虑。 常欢一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要去看看。” 韩端将包袱往厢里一扔道:“上车,我带你们去。” 一车将四人载到城北烟湖畔,一幢二层小楼隐在垂柳之间。下马进院,花红草绿的园子修整的颇为美丽,楼廊悬匾:明月居。楼内雕花门扇镂空窗,家居布置精致干净,空气中轻染檀香,那女子将三人带上二楼,轻推一门道:“小姐,蓝公子来了。” “咳咳。”屋内响起女子咳嗽的声音,虚弱道:“快请进来。” 韩端不愿进房,便等在门边。蓝兮与常欢入了房里,与一端药婢女擦肩,淡黄纱帐下掩着一个女子,平卧那处,缎被盖至半身,双手放在被外,侧着一张惨白如纸的脸静静望着他们,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床前放了一个青瓷盂罐,隐见血水在内。 蓝兮走到离帐几步之遥处,皱眉道:“玄月,怎会被伤?” 玄月手扶胸口,硬撑着手臂想要坐起,另名婢女立刻上前:“小姐,你不可起身。” 蓝兮忙道:“是,你有伤在身,快躺下莫要动了。” 玄月喘了一口气,躺下又咳了几声,轻声哀道:“请公子来,只为跟你说一声…快离开京城!” 蓝兮疑道:“为何?” 玄月闭上眼睛,嘴边挂了苦笑:“楼主疯了,恐会对你不利。” 常欢心道,谁人不知他疯了,莫不是他发疯的时候正巧让你赶上了?想着口中便道:“玄月姑娘是被楼主伤的?他为何要伤你?” 玄月忽然翻身,旁边婢女慌忙扶住她,看她捂着胸口咳咳,倏地吐了一口血水在盂罐里。蓝兮惊道:“难道未请大夫,怎能任她这样吐血?” 婢女道:“请了,大夫道小姐心肺受了震伤才会咯血,需服药将养。” 蓝兮气叹一声:“你跟随他已许多年,萧倾城为何要对你这样狠毒。” 常欢接道:“是啊,玄月姑娘你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玄月歇了一气躺倒,手指紧抓被边,微声道:“昨夜楼主召我前去奏筝,我便去了会宾阁…见他独自在饮酒,好象已饮了不少,他要我弹江中月…我弹了,他说…他说我弹得不好,便一掌震碎了我的筝琴…。” 常欢瞠目:“什么江中月,莫不是上次他弹给我师傅听的那首曲子?” 玄月收了收下巴:“正是…他说蓝公子听了我的琴音也会…也会觉得污耳,说我不配…不配…” 常欢接道:“不配什么?” “不配喜欢蓝公子。”玄月的声音几如耳语,然屋内寂静,师徒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沉默了好大一阵,常欢又道:“然后他便打你了?” “是…”玄月手抓被边愈抓愈紧,“我心道他醉酒呓语,便否认了两句,他又是一掌…将我打出门外。” 常欢喃喃:“他真的疯了…疯了。” 玄月又道:“我知他对蓝公子…有些不寻常的想法,所以你们…还是快离开的好,他…”倏尔哽咽,“竟杀了龙天!我们画剑琴再也不能…再也不能…” 蓝兮一直未作声,待玄月说完,又走近几步到了床边,伸手探了探玄月的脉,开口道:“无需担心我,你好好休养,我去看看你的方子。” 屋里静悄悄的,阳光从窗纸透进,打出一束束光晕,轻尘浮在空中,从这束光缓缓移到另一束。 常欢呆呆站在床前,看着玄月虚弱苍白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萧倾城到底有多神通广大,玄月在外人前对师傅一向都是彬彬有礼,说话举止都隐藏的极为得体,他居然也会知道她的心思!跟了这样一个疯狂的主子,连喜欢人的权利也没有了,不知何时流露出一点端倪被他发现,就要遭到惩罚。那句“不配喜欢”真真让人啼笑皆非,玄月不配,难道他就配了? 玄月休息了一阵,抬了手指指向凳子:“常欢坐吧。” 常欢拉了凳子坐下,半晌闷头不语,玄月望着她,轻道:“你是否也觉得我在痴心妄想?” “呃?”常欢抬头,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玄月轻闭了眼睛,唇角微微扯出浅笑,似在回忆般道:“多年前,你师傅第一次参加唯尊会时,我便认识他了,” 常欢一震,“当年”的故事? “那时的他…少年出道,意气风发,一手妙笔丹青,名震天下,更可贵的是…他看待名利犹如浮云,当年赢过柳如风却毁了结笔,将唯尊让给了柳先生,战毕我问他为何,他的理由…他的理由让我大笑了一场。”玄月笑意加深,眼睛仍闭着。 常欢忍不住道:“?br /gt; 绘蓝颜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21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21部分阅读 “什么理由?”她也问过师傅,可师傅只说名利不重要,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他说,尊老。”玄月摸了帕子按按嘴角,笑道:“你师傅少时也有几分调皮呢。” 常欢不作声,听她叹了一声又道:“我与你师傅与龙天一见如故,常在一起饮酒聊天,记得一年大雪,我们…在熙州郊外的洗墨泉边赏雪,我弹琴,龙天舞剑,你师傅作画,聊得多么投机,笑得多么开心,只可惜…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龙天他……” “其实,我早有察觉…楼主对你师傅不一般,”她似有冷笑,“每次我回了楼里,他总是询问我你师傅的事情,问的多了,我便看出来了。” 常欢直听到这句,才抿了抿唇道:“你既然害怕萧倾城,疏远了我师傅,为何这几年又去找他?” 玄月蓦地睁开眼睛看向常欢,半晌闷咳起来,咳得不住声,胸口剧烈颤动,手帕捂在嘴边渗出血丝。 常欢大惊,忙奔到床边抚她胸口:“好了好了,不说了,当我没问过。” 玄月咳了好一气才止住,帕子来回蹭了几下丢在一边,大口喘着气道:“好聪明的常欢!好聪明……我是犹豫过…我是怕过…” 常欢无奈:“莫再说话了,一阵你咳出血来被我师傅撞见,又要责怪我。” 玄月苦笑一声:“你还气我上次累你受斥?” 常欢摇头:“老早的事情不记得了。” 玄月叹息:“你师傅年少时,我也年少,初出茅庐世事不通,哪曾想过愿意与你师傅亲近便是…便是…喜欢他。” 常欢撇撇嘴:“与我说这些做甚,我帮不了你。” 玄月探出手指抚了抚常欢的手:“是啊,你还是个孩子,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可以与他这么亲密。” 常欢俏脸一红,亲密…更亲密的都有,不让你知道罢了。 玄月摸了摸胸口,无力道:“如果我能早些学你师傅般看透名利,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萧倾城这无耻之人…我再也不怕他,再不入倾城楼了。” 常欢闷道:“你打算怎样?” 玄月扯出一抹微笑,眼光柔和如水,轻道:“常欢,欢儿…如果我说,我想离开京城,我想和你们在一起,你愿意吗?” 常欢脸色一僵,呐然道:“和…和我们在一起?” 玄月轻颔首:“千山风景天下无双,若我离京隐居,那处当真是首选之地。” 常欢已拉了脸,斜眼看她道:“恐怕不妥吧,与我们在一起,玄月姑娘不打算嫁人了么?” 玄月羞涩浅笑:“嫁人…我不敢妄想,只盼……只盼能与他…欢儿…你未明白我的意思,上次去千山,我曾对你师傅提过离京上山之事,他没有反对,道我何时愿去只管去就是。” 常欢僵硬了半晌,倏地站直了身子,冷下目光道:“是么?我看玄月姑娘你想想怎么快些将伤养好才是。我先出去了!” 几步跨到门口,拉门正见蓝兮端了药碗上来,常欢没有作声,闪身靠在墙上,与韩端并排立着。 蓝兮瞥她一眼,见她脸色不善,但并未相问,进了门将碗放下道:“我替你加了一味药,有护心之用,待药烫热散了再服。” 玄月道:“谢谢你,你预备几时离开?” 蓝兮摇头:“我不离开。” 玄月微愕:“为何?萧倾城手段阴险,你不知道他想对你做些什么!” 蓝兮淡然道:“待我将手边事情做完,我便去倾城楼画院任师。” 玄月惊道:“你说什么?”常欢门外听到骇得忙冲了进来:“师傅!” 蓝兮冷笑一声:“萧倾城在这里无法无天的害人原来都是为了我?呵呵,那我又岂能不给他个面子?” 玄月咳了两声急道:“莫要冲动啊,兮,他…他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蓝兮颔首:“唔。” 玄月急叹:“还是不要惹他了,龙天已死,我的伤…养养便好,我们快离开吧。” 蓝兮回头看了常欢一眼,低道:“不只是为了你们,我想看看萧倾城他……到底想做什么!” 正文 置气寻医 置气寻医 玄月口中急道:“兮。”倏地看了一眼常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常欢心知她有话想与师傅单独说,便默默退出房门,将门带上了。 靠在韩端身边,常欢心潮起伏不定,脑中疑惑甚多,玄月在自己面前表露对师傅的心意,真的只是把她当个孩子?萧倾城知晓了自己对师傅的感情之后,一度想掐死她,想以兄命迫她离开,想将她留在宫中,各种卑劣手段层出不穷,到现在她还担心萧倾城留宫未遂后会不会想出别的坏主意来。而以他“喜欢”师傅的程度,知道玄月与师傅多年的交情,知道玄月也对师傅有意,仅仅是酒醉发疯震碎筝琴打了一掌?难道他觉得玄月不足为惧,不配和他抢师傅? 常欢喃喃:“怎会等到今时才发作?” “你在说什么?”韩端侧首看她。常欢摸摸鼻子,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愈发觉得萧倾城可怖,又愈发觉得人心不古。” 韩端不解:“人心不古,这话从何说起?” 常欢微笑:“反正不是说你,你是我的好朋友,你不会害我的。” 韩端挑挑眉:“唔,未必,不要太相信人。” 常欢夸张的倒吸一口凉气:“你预备害我?我和人打架你不帮我,难道还背后捅我刀子?” 韩端难得的扑哧笑出声来:“常欢啊…” 常欢嘻嘻笑:“你捅我我就捅你,我有仇必报!” “吱呀”一声,门开了,蓝兮走出,常欢咯噔止了笑,怄着眼睛盯住他,见他面色微有红意,眼光闪烁不定,睫毛眨巴眨巴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了看他二人,清了清嗓子似掩饰情绪,道:“我们走吧,玄月姑娘休息了。” 常欢沉着脸,猛地从墙上直起身子,大力甩着胳膊走下楼去。 三人出明月居上了马车,蓝兮撩帘进了厢里,常欢却在韩端身边坐下,撅着嘴皱着眉,一副气哼哼的模样。韩端看了看她,扬鞭催马前行,口道:“去青州么?” “嗯!去青州!”常欢大声答是。 “欢儿,进来。”蓝兮在厢里叫到。 常欢“嘁”了一声,“不进,外面坐着舒畅。” 厢里沉默了,韩端低道:“你的包袱呢?”常欢一呆,伸手摸了摸腰间,呐然道:“忘了收拾…我带了银子行不行?” 韩端道:“带了银子自然可以,衣服再买。” 常欢一拍脑门悔道:“唉,我早该收拾好,花银子再置新衣服,我心疼啊。” 韩端抿嘴一笑,她这抠门模样看进眼里竟也有几分…可爱。 “欢儿!”厢里又起唤声,常欢依旧不理,帘子掀了开来:“进来,师傅有话对你说。” 常欢斜他一眼,碍于韩端在前,不好太耍性子,便慢腾腾地爬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着从蓝兮腋下钻进车厢里。 常欢一坐定,蓝兮立刻道:“欢儿,能不能缓两日再去青州。” 常欢睨着他:“为何?” 蓝兮道:“玄月姑娘身受重伤,又没有亲人在旁,方才她对为师说想脱离倾城楼,立刻离开京城,但生怕惹得萧倾城不喜,再下毒手,为师与她多年好友,不能置她于不顾,立刻离开京城是不太可能,就照应她几日,待她身子好转再送她走罢。” 常欢听到此话,仿在三九天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了脚,心内瞬间翻起的波澜已无语言可以形容,看着蓝兮一脸的为难,想着那时他从玄月房中出来时面上的红意,眼神的怪异,一种无名揪痛攫住了常欢的心脏,后颈瞬间僵直,手指紧握住,指甲死死抠住手心,脸上假笑不出来,语气却很平静:“好啊,那你就缓两天。” 蓝兮松了口气:“为师不是去照顾她,不过这两日帮她换方子,加多几味护心养心的药,顺便看看倾城楼有无动静罢了。” 常欢艰难的点点头,仍平静道:“照顾她也未尝不可,毕竟她是师傅的朋友。” 蓝兮叹道:“为师知道你对她不喜,不过……” 常欢终于憋出了一个微笑:“我对她没什么。”说着起身掀开帘子:“韩端,先送我师傅回客栈,我顺便拿包袱。” 蓝兮一愣:“欢儿……” 常欢又坐回原位,强忍住心尖上一阵阵的酸麻,淡道:“我和韩端先去青州,师傅若赶得及就来,若赶不及便在京城等我回来就是。” 蓝兮一把握住她的手:“欢儿,师傅说了带你去,你…” 常欢一狠劲将手抽出,冷道:“师傅可以为玄月姑娘缓两天,我不能为我哥哥缓半刻!” 蓝兮怔住,半晌低道:“我早知你会生气。” 常欢嗤笑一声:“师傅多虑了,我一点也不生气,谁都有朋友,照顾朋友是应该的,韩端受了伤,我还不是一样照顾他?” 蓝兮垂首良久,抬头道:“还是…让她自己小心罢了,我陪你去青州。” 常欢眯眼看窗外:“我思忖再三,已和韩端说好,他热心助我,我也不能做出尔反尔之人,我不会推了他。” 蓝兮皱眉:“师傅说了会陪你去。” 常欢冷眼看他:“我也说了让韩端陪我去。” 师徒说话间,车到客栈,韩端打帘:“常欢去拿包袱。” “噢。”常欢起身下车,蓝兮紧跟在后,一路无语上楼进房。看着常欢手脚麻利将包袱系好,往肩上一背就欲出去,蓝兮抓住她:“你不等我?” 常欢面无表情:“你不是要去陪玄月姑娘吗?” “你这丫头…”蓝兮急了,“师傅不是已改了主意?” 常欢呼了一口气,摇头道:“你总是改主意,先前说不去,后见我约好韩端又说要去,再来说要照顾玄月又不去了,现下又要去,一阵这一阵那,你要我听你哪句?” 蓝兮结舌:“师傅…师傅改了这么多次主意?” 常欢嗤笑一声:“你不是答应了玄月让她上山居住吗?人家现在提出来了,离开京城就跟你上山,你打算怎么办?” 蓝兮眨眨眼:“那是…聊起千山美景,一句客气话而已。” “喔…”常欢挑着眉毛点点头,“客气话,意思便是师傅你又打算改主意不让她去了?” 蓝兮被她死死噎住,半句也答不上来,常欢凑近他的脸,将拳头一举道:“你让她上山,我就永远都不回去了!她喜欢你,你对她也不赖,那千山美景,你俩就同享吧!” 蓝兮双手握住常欢拳头,闷道:“师傅…对她无意,只是多年好友…如何说得出狠话来?” 常欢心里一酸,甩手道:“那随你,别拦着我,我要走了。” 说罢推开蓝兮下得楼去,噔噔噔跑出客栈爬上马车,“走”字未喊出口,蓝兮也一撩蓝衫跨上车来。常欢翻他一眼,在韩端身边坐下,叫道:“去青州!” 韩端瞧瞧常欢,又瞧瞧蓝兮,没对蓝兮在车上表示任何异议,直接甩鞭出发。 车行四日,几乎马不停蹄,暮春时分天气极好,在郊野官道上眺目远望,漫山浓绿间点缀红黄蓝白彩星点点,蝴蝶翩舞追逐,暖融融的阳光日日普照,照得人…直想睡觉。 常欢不想和蓝兮说话,忆起那日他出门表情就生气,心里乱糟糟的猜测来猜测去,越猜越烦躁,再看蓝兮就总觉得他好象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想开口相问,又觉这莫须有的事情问出来有些可笑,只得一个人闷头生气,除偶尔与韩端罗嗦几句外,大部分时辰都躲在厢中呼呼大睡,到了投宿时分更是吃了饭就忙不迭关门睡觉,一直睡到了青州,睡得脸都有些浮肿。 进了青州城,韩端慢了车速,问一边垂头耷脑的常欢道:“神医住在哪里?” “牛谷。” 韩端道:“是牛谷县还是牛谷?” 常欢抬头:“怎么还有两个牛谷?” “牛谷县因牛谷得名,两处都可称牛谷。” 常欢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挑了帘子进车厢,见蓝兮靠在厢壁上闭目养神,他没带包袱,三四日都穿着同件蓝衫,此时已有些皱了。常欢嘟囔道:“蓝如意住哪儿啊,牛谷县还是牛谷?” “牛谷。”蓝兮没有睁眼,低低答了一句,这几日他被常欢的白眼折磨的够戗,她只和韩端说话,虽然说得不多,却也让他直觉心烦意乱,精力大降。 常欢见他略有些憔悴的面容,锁了几日没松开过的眉头,心下有些不忍,怎么说师傅还是陪自己来了,若他不来,找不找得到神医都难说,自己是不是生气生得有些过了? 挑帘又出去,站在车架上向着青州大街两侧张望了一阵,道:“韩端啊,停会儿车,我去买点东西。” 跳下车奔进一家店,半盏茶功夫捧了个布包又奔了回来,上车道:“那神医住牛谷,我们就去那处。” 韩端怔怔望着前方下路处一棵大树,半晌不语,常欢奇怪,探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韩端?” 眼睛一眨,韩端回神:“哦,好,这就去。” 常欢察觉韩端有些不对劲,朝着方才他望的方向看了看,不过一片空地,一棵大树而已,没看出什么端倪。想了想,常欢拍上他的肩:“韩端啊,待我找到神医,我们去你老家看看?” 韩端骤然寒了脸色,冷声低道:“不用了,这处没有我的家。” 常欢呆了呆,蓦然想起了以前他对自己说过的往事,那亲娘卖儿郎的惨痛经历,受尽屈辱的少年时光…莫不是就发生在这里?她低咳一声,手指在韩端肩上按了按,轻声道:“对不起。” 韩端一震,脊背挺直,僵道:“我们去牛谷!” 常欢看着他僵直的背影,心尖软绵绵的漾出一阵怜意,再进车厢,脸色便缓了下来,见蓝兮还保持着闭目不动的姿势,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将布包往他手里一塞:“换衣服。” 蓝兮睁开眼,低头看看手里的包,似有些迷糊:“嗯?” 常欢嗔他一眼,扯扯他的长衫:“瞧都皱成什么样儿了。” 蓝兮解开布包,一件崭新的蓝衫叠在里面,下方还有一套白色中衣。抬眼看看常欢:“你买的?” 常欢道:“不是买的难道是大街上拣的,你的衣服那么多,这又浪费银子多添了一套。” 蓝兮心里一阵松快,立刻握上常欢的手:“欢儿…” 常欢忽然又将那布包拢起,拢回自己怀里,蓝兮诧异:“怎么了?不给师傅换了?” 常欢眯着眼望他,凶道:“你告诉我玄月在那房里单独跟你说了什么,我才给你。” 蓝兮微愕,半晌道:“没说什么,不过是跟我商量要离京之事。” “还有呢?” “没…没了。” 常欢瘪嘴,将布包一抱就要起身,“欢儿!”蓝兮忙扯住她,为难道:“这个…她还说了些你不喜的话。” 常欢屁股又落实,“你怎么答?” 蓝兮尴尬:“我让她莫想太多。” 常欢转头看向窗外,阳光下的青州城不甚热闹,至少比起京城来显得萧条许多,街边的店铺一晃而过,很快就要出城了。沉默良久,常欢开口低声道:“师傅,我想…若有一日我离开了你,你也许会和玄月姑娘在一起的。” 蓝兮一惊,双手扳过常欢肩膀:“你在乱说什么,你怎会离开我?”见常欢目光沉郁,心里愈发着急:“你怪师傅话说得不清?回了京城…” “不是,我乱说的,乱说的。”常欢摇头打断,方才看着街景,突然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悲凉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不知落往何处,在心间飘飘荡荡,惹得她脑中未想,一句话就脱口而出。说完便觉不妥,蓝兮已着了急。 常欢嘟嘟嘴,气就不必再生了,人不是在自己身边吗?探手拉了拉蓝兮的长发,“答得对,她自己乱想我们不理她,我不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 蓝兮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总要让人…唉!” 常欢压下心底难言感觉,问蓝兮道:“你真的准备入倾城画院为师?” 蓝兮颔首。常欢又道:“我知道师傅的意思,入了更好,麻痹他!不过我也要入,我得看着你。” 蓝兮终于露了久违的笑意:“师傅还要你看着?你想入只怕萧倾城不要。” 常欢嘿嘿一笑:“他不是喜欢你么?你就要死要活跟他闹,不把我闹进去不行,这样,他才会更相信。” 蓝兮忍不住“扑哧”笑喷了一声:“要死要活?师傅不会呀。” 常欢眨眨眼:“就像…我平时跟你闹那样…” “哈哈哈!”师徒俩一同爽声大笑起来,笑声穿过车厢,传入韩端耳中,他的背…挺得愈发笔直。 傍晚,蓝兮接了鞭子,驾车过牛谷县城直入两山狭路,延一条小河往西,朝着晚霞的方向行了二十余里,终于到了一片开阔山野谷地。远远见坡下几座农屋立在山脚下,屋顶萦绕炊烟袅袅,另有块块农田,不知种了何种作物,田间绿油油的一片,一只老牛带着嚼子站在田边,间或“哞”地一声,传开很远。 常欢站在车架上赞叹:“牛谷啊,果然有牛!若是带了纸笔,定要将这派田园景色绘下,真如在画中一般。” 蓝兮左右张望一番,指着最东处山脚下几间草房道:“若是我没记错,他就住在那里,但到底是哪家,我…不去不能确定。” 常欢与韩端下车,蓝兮独留车上,嘱咐道:“如果碰到了他,万不能出言不逊,不管他理或不理,先请求再说,若他作大狂妄…我再去试试。” 常欢摆手:“不用师傅教了,我会的。” 两人顺坡而下,绕过大片农田,进了这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刚走过两座院房,迎面便走来一个六十上下的农夫,一身粗布短打,裤腿儿一只卷到膝盖,一只拖在脚踝,脚上一双破烂不堪的布鞋,底帮糊满了泥巴,花白胡须覆盖了嘴唇,一双牛眼直瞪瞪的盯着前方,肩上还扛着把锄头,不知是准备下地,还是刚从地里回来。 常欢上前作揖:“老人家您好,我想请问…” 一个揖没作到底,一句话没说完整,那老头瞪着牛眼看都没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哎!老人家!老人家!”常欢跟在身后叫唤了两声,老头似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常欢叹了口气,对韩端道:“原是个聋子。”韩端赞同的点点头。 “唰”老头脚步一搓停住,锄头方向一转,身子抹过来,瓮声道:“你说谁是聋子?” 常欢瞠目结舌,“呃”了半天,忙跑上去再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您,我只是想问个人而已。” 抬头一瞧,老头表情怪异,眼睛瞪得老大,却没在看她,不知看向哪里。 “老人家?”常欢再唤一声,老头站定不动也不答话,眼珠似不会转一样。常欢觉得诧异,伸手在老头眼前晃晃,没反应。一吐舌头,回头对韩端做了个口型:“盲的。” “你说谁是瞎子!”老头突然又大喝一声,将常欢骇了一跳,向后退了数步,见他仍是瞪着牛眼看向不知名处,可那斥声又明明是对着自己。 “这…”常欢呐然,“我没说您是瞎子。” 老头爆怒:“你说了!就是你说的!” 常欢皱眉,这老头怎的这样胡搅蛮缠:“我没说!” “你说了!” “没有!”常欢声音也不耐起来。 老头凶神恶煞地朝她的方向走了一步,韩端忙拦在常欢身前。听老头道:“你以为我看不见听不见么?你明明说我是瞎子,还想不承认!” 常欢哼了一声:“我没有说您是瞎子,您听错了。” “什么?我会听错?”老头将锄头往地上一扔,“我蓝如意的耳朵是世间最灵的,绝不可能听错!” 常欢先惊了一惊,接着一蹦起身,喜道:“您就是蓝如意先生?太好了,我找的就是您啊!” 老头根本不听她言语,只顾跺着脚大吼道:“小丫头竟敢说我是瞎子!你想瞎吗?你想尝尝瞎的滋味吗?” 常欢喜了一气,绕开韩端奔到老头身前,扑通跪倒:“蓝大夫,求求您救我哥哥!” “我呸!”老头重重唾了一声:“你说我是瞎子,我帮你救人?门儿都没有!” 常欢愕然,半晌道:“我真没说您是瞎子。” “你说了,就是你说的!”老头像个泼皮顽童似的蹦将起来,“啊,坏丫头,不尊老者,竟背后说人是瞎子。” 韩端看着这一幕,悄悄背转了身子,那老头叫得挺凶,蹦得挺欢,却没有要伤害常欢的意思。 常欢委屈的瘪瘪嘴,“蓝先生…我真没说您是瞎子,我说您是……盲的。” 老头咯噔住了声,牛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不知名的地方,不可置信道:“盲的?” 常欢点点头:“盲的。” 老头花白散乱又有点脏兮兮的头发和胡子在晚风中飘啊飘,口齿不清喃喃道:“盲的?” 正文 斜目神人 斜目神人 老头念叨之际,常欢连忙爬起身,拽着韩端堵住他的去路,再次跪倒,哀哀叫道:“蓝大夫,人都称您是神医,我哥哥就快不行了,求您救他一命啊。” 蓝如意闭了一阵嘴,忽又自言自语道:“盲的,瞎子,我的耳功竟退步如此?” 常欢不明所以,只顾道:“求您善心救救我哥吧,您想要多少银子都成啊,我给你磕头了。” 听到银子二字,老头仿似突然回了神,牛眼眨巴两下,看向韩端道:“救什么人?我不会救人。” 韩端见他对自己说话,便答:“您不是蓝如意前辈么?” 牛眼又眨向常欢:“我跟你说话了吗?” 常欢与韩端面面相觑,老头…到底在跟谁说话呀? 常欢跪着向他蹭了两步,道:“蓝大夫,我听人说您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特意从京城赶来请您,我哥哥身中奇毒,现在只靠封|岤吊息,眼看…就要不行了,您行行好,随我去救他一命。” 老头再次看向韩端,嗤鼻道:“你哥哥行或不行与我有何关系,我不会救人,你求我也无用。” 韩端看明白了,对着常欢无奈点了点头:“前辈在跟你说话。” 常欢愕然,老头的眼睛果真有毛病,斜睨症?此刻也顾不上关心这个,忙道:“您是神医,怎的不会救人呢?” 老头一捋胡子,喝道:“谁告诉你我是神医?谁告诉你我住在此地?谁指点你来找我?是谁?” 常欢不敢说出师傅,囫囵道:“京城一位大夫指点的,他…他说您是当世神医。” “说谎!”老头爆吼,破烂布鞋又在地上跺了两脚,“小丫头说谎!这世上不可能有人会知晓我住在此地!你不说实话,还妄想我帮你救人?” 常欢眼睛一亮,有戏!忙道:“真的有人知道您在这里,我若说了实话,您帮我救哥哥吗?” 老头一怔,俯身欺近韩端腹部,韩端轻咳一声,闪到了一旁,见他撅着屁股对着块空地凶恶道:“你先说!” 常欢就跪在那块空地旁边,眼珠转了又转,坚持道:“我说了您得跟我去京城。” 老头直起身子,再捋了捋胡须,呆呆望着那块空地低声道:“莫非是她……” 常欢脑袋一伸,追道:“谁?” 老头忽然探手抓向常欢衣襟,一把将她拎起,眼睛还盯着空地,大声吼道:“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放开她!”韩端闪身上前,一掌拍向老头手臂,掌风未到,老头已步转身移,速度极快的扯着常欢向后飘了两步,哈哈大笑道:“小子想跟我动手?” 韩端沉了脸:“前辈,说话便是说话,劝您莫要无礼。” 老头冷嗤一声:“我怕你不成?”韩端目光一寒,手便摸向腰间。 “韩端!”常欢叫了一声,被老头扯着,连拽了几个踉跄也不敢发怒,向韩端使了个眼色,仍陪着笑脸道:“您老的武功真高,千万别生气,我愿意告诉您,只要您上京救我哥哥一命,这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啊。” 老头半晌不语,牛眼直瞪瞪的,倏地松了手道:“你们走吧,我不想知道了。”韩端上前将常欢拉到身边,常欢急叫: “蓝先生。” “快走!不然我对你们不客气!” 说得斩钉截铁,完全没有回旋余地,他几步跨到锄头跟前,一把扛起,迈开大脚又向田头走去。 常欢咬咬牙,冲着他身后叫道:“你真无情!亏我师祖临死前还念着你!” 老头脚步一顿,身形僵住,半晌回身望住韩端,惊道:“你师祖?谁是你师祖?” 常欢知道他正看着她,瞥了他一眼道:“我是千山门下。” 老头大震,身子前后摇晃两下,颤声道:“她…是你师祖…她死了?” 常欢已了然万分,老头口里的“她”,定是师傅亲娘,他的亲妹,蓝茹心无疑! 且赌上一把,不论师傅将他说的多么恶劣,常欢就赌他还念着兄妹亲情!状似伤感的垂下头,常欢哀道:“是,师祖去前不住叫着您的名字,盼望着见您最后一面。” 老头锄头从肩滑落,牛眼中涌出悲色,喃喃道:“她怎会死了…她怎会死了…” 常欢恻然摇头:“师祖重病啊,若是您在多好,或许还能多留她几年。” “几时去的?”老头声音已低如呓语。 “去了好些年了。”常欢仍在无比凄惨的晃着脑袋。 老头默了好大一阵,又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时上山?” “小时候便上了,我叫常欢。” 老头牛眼猛睁,惊疑不定道:“你姓常?” 常欢点点头。下巴还没抬起,眼前粗衣一晃,老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扑来,边扑边吼:“常梦白是你什么人?”韩端这次眼疾手快,见他身动立刻揽住常欢往旁一闪,直让他扑了个空,掉转身子呼哧呼哧喘气,牛眼射出怒光。 常欢从韩端肩头露半个脑袋,眨巴眼道:“是…我爹啊。” 老头怔住:“你爹?” 常欢再次点头。老头状似不可置信般张大了嘴,半晌又道:“是他…把你送上山的?他人呢?” 常欢蹙了眉,低声道:“他早些年也去了。” 老头愣怔,突然双手抱头,“啊!”了一声蹲下,一只手不住捶打自己的脑袋,口中乱道:“茹心啊,委屈你了,委屈你了!那人死了,终于死了!” 常欢急忙跑到他身边:“蓝大夫,你怎么了?不要打自己啊。” 老头猛然放下手臂,抬头看向…空处,怒嚎道:“常梦白竟有脸将孽种送上山去!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常欢惊诧:“什么孽种,你…你说我?” 老头轰地起身,大叫道:“就是说你!你是常梦白跟谁生的孽种?置茹心多年不顾,临到要死了还不爽快去死,竟还让茹心把你养大,简直无耻!无耻透顶!” 常欢听明白了,此人明显对爹抱有极大成见,以为爹离开蓝茹心多年又成家生女,以为爹临死前将闺女托付给了蓝茹心,这是替妹妹打抱不平来了。一句“孽种”将常欢的火气撩了出来,骂爹“无耻”更让她怒不可遏。这都直白开骂上身了,还顾什么尊老敬老,常欢愤然指住他大声叫道:“你凭什么中伤我爹?我爹离开师祖后从未再娶,为师祖守情直至终老,又岂是你这样一个多年弃妹不顾的人有资格中伤的!” 老头气得胡子乱抖,眼睛虽没看着她,手也指住了她的鼻子:“从未再娶,你是从哪儿出来的?他将你送上山是什么意思?让茹心难过了几十年,到最后也不让她舒坦,这不是无耻又是什么?” 常欢与他对指,重哼一声道:“我实话告诉你,常梦白不是我的亲爹!我只是他的养女。我爹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独自一人带了我十年,临终才将我托进千山。蓝茹心确是我师祖,但我上山时她已不在人世,养大我的,是我师傅!你事实尚未弄清就妄下断语,你耳朵果真聋了,眼睛果真瞎了,不辩是非,不明事理,亲妹生前不与她来往,此时人已逝去你又跳出来为她不平?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最后一缕夕阳已掩入山的另一边,霞云由红转紫,再由紫转乌,不过几句话间,天色就暗了下来。农屋顶上炊烟已收,深暮里的田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晚风轻飘,送来阵阵饭食的香气。 大眼常欢瞪着牛眼蓝如意,蓝如意的眼睛却不知看向何方。良久无语,听路头暗处传来一声轻唤: “欢儿?” 常欢恨恨抬手抹了抹了鼻子,冲那处答道:“哎,师傅,我在这。” 蓝如意蓦地翘首张望,见路头走来一人,长身蓝衫,黑发垂肩,暮色下看不清模样,惟独那双星目晶莹闪亮。 常欢闪身挡在他侧面,正巧将他看向蓝兮的视线挡了个结实,冷道:“我再求你一次,求你去救我哥哥,你去不去?” 蓝如意不理她,踮了脚继续张望走过来的蓝兮,疑惑道:“那…莫不是…” 常欢完全掌握了他视线移动的方向,跟着他上移下蹲,就是不让他看到蓝兮,继续道:“你去不去?” 蓝如意“嘁”了一声:“我不给千山的人看病!更不给姓常的看病!下毒还差不多。” 常欢二话不说,扯了韩端掉脸就走,迎上蓝兮道:“回去吧师傅,那无情冷血之人还是不要求了,把他求回京城,说不定治不好我哥,他还会暗下毒手。” 蓝兮停住步子,与蓝如意遥遥相望,蓝如意看着他的脸,他看着蓝如意的…侧脸。两人无声对望了一阵,蓝兮弯下腰施礼:“蓝先生,以前多有得罪,请您原谅。” 蓝如意不语。蓝兮又道:“此次前来,一是想请您去看看我徒儿长兄的急症,二是来向您知会一声,我娘…在我十年前与您会面之后便去了。” 蓝如意仍是不语。常欢长叹一声,放大嗓门道:“师祖在天有灵也可以不必记挂了,她念念不忘的兄长根本不认千山,早与她断了兄妹之情了!” 山村路两头,三人对一人,两下半晌无声。蓝如意突然躬腰拣起锄头,一言不发掉脸向后走去,几大步一跨,转瞬消失在草房间。 常欢颓然垂头:“完了。我把他得罪了。” 一直默默观戏的韩端此时道:“不急,前辈高人脾气古怪也属正常,明日再来吧。” 蓝兮叹息摇头:“不知他为何恨我千山至此。” 常欢啧啧嘴:“我看他不是恨千山,而是恨我爹,一提到我爹马上就生气了,胡言乱语一通,不晓得什么意思。” 蓝兮牵起她的手:“我们走吧,去牛谷县城投宿一晚,明日再来试试。” 三人转身下路向山坡走去,常欢心里虽然着急,嘴上还说着轻松之语:“也不算白来,至少师傅你和他十年后再见,他没向你下毒。” 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山坡,挂好灯笼,车上坐定,蓝兮甩了鞭子便欲驾车前行。忽闻坡下声道:“等等我!” 常欢探头一看,惊叫:“蓝大夫!”慌不迭的跳下车,见蓝如意拎了个包袱匆匆上得坡来。眼睛看着常欢道:“你娘的墓在哪儿?” 蓝兮道:“千山地海旁。” “我要去一趟,不要你送,你将我带到青州就可。” 蓝兮点点头:“请蓝先生上车。” 蓝如意甩了包袱就欲往车架上爬,常欢横身一拦:“不行!” 蓝如意一愣:“小丫头做甚?” 常欢皱着眉道:“蓝大夫你去千山前,先去趟京城好么?” 牛眼转向蓝兮:“救你哥哥?我不去,我发过誓不给姓常的看病。” 常欢乍着两手拦在车前,沉着脸道:“我哥哥不姓常,姓谭。他也不是千山的人。” 蓝如意不耐烦的摆手:“不关我事,你给我让开,我要去千山,你莫挡道!” 常欢哼哼:“你不去京城,我们就不带你。” “噗”老头喷笑,“这也叫威胁?不带就算,我没腿吗?自己走去!”说罢捞过包袱,绕开马车向西走去。 常欢回身按住车架,肩膀抖了一气,忽然抬头向天叫道:“师祖啊,您教导我师傅要宽厚仁慈,乐善助人,我师傅也是这样教导我的,可今日我不明白了,助人难道不是去助活人么?难道死人比活人还重要么?如果您在天有灵,您难道会允许我和我师傅放下应该救助的大活人不管,跑去忌拜您吗?” 蓝兮低咳一声:“欢儿,不要胡闹。” 蓝如意倔哄哄的迈出不过十余步,倏地又回了头,站在灯笼光晕之外的黑地里半天没动静。 蓝兮看着他,常欢也看着他,天色越来越暗,山风呼呼地刮起来了,马车顶部的风兜子被刮得哗哗作响。僵持的意味越来越浓,蓝兮轻叹一声:“欢儿兄长命悬一线危在旦夕,若非事急如此,我也不敢再来作扰蓝先生,若您肯帮忙,我与欢儿将不胜感激,若不肯帮忙…也请上车吧,我送您去青州。” 黑地的脚步终于又动了,挪向马车的方向,到跟前瞥了蓝兮一眼,哼道:“小丫头废话不少。” 常欢猛地朝他深躬作揖:“求蓝大夫了。” “咳咳。”蓝如意捋捋胡子,一边往马车上坐一边道:“你兄长什么毛病啊?” 常欢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跳上马车一把搀住他的胳膊,撩开帘子道:“您进厢,我慢慢跟您说。”说着回头冲蓝兮大声道:“师傅,不投宿了,快马回京!” 回时比来时更加疾速,蓝兮韩端轮流驾马,三日便回了京城。常欢丝毫不觉疲累,一路滔滔不绝,不但讲了兄长的病情,还讨好般的向蓝如意描述了许多师祖的生前旧事,当然都是从蓝兮那里现买现卖来的。渐渐她也摸出了蓝如意的脾气,只要一提到师祖,就见蓝如意的脸色缓和,只要一提到爹,蓝如意立刻面冷目凶,于是后两日,常欢就只说师祖,再不提爹了。到京城时,这一老一少虽然目光从未正面对上过,也熟稔友好了不少。 未回客栈,直接杀到四海医馆,蓝兮向庞大夫说明要留蓝如意在此为谭傲医治,庞大夫自是不识蓝如意,看见这粗衣布鞋其貌不扬的老头,满脸的惊诧莫名,直道要瞧瞧他有何神术能将一个半死之人救活。 内室中,蓝如意斜着牛眼将谭傲从上到下摸了一遍,闭了牛眼就开始唉声叹气。庞大夫轻摇了摇头,眼中露出蔑意,韩端与蓝兮静立一旁默观。常欢急道:“蓝大夫…可有法救?” 蓝如意匝匝嘴,看着韩端道:“这不耽误功夫么?干脆我还是先去千山再回来罢。” 蓝兮微笑:“先救了人,您再去千山可多游玩几日。” 常欢慌张跑到老头侧面:“蓝大夫,蓝先生,蓝神医!我哥到底怎么样?” 蓝如意看着空气,牛眼一睁:“我只给他治十日,十日一过好与不好,我都得要启程千山!” 常欢莫名:“那十日…到底是能好还是不能好?” 老头回身,将谭傲身上的银针“唰唰唰”一通乱拔,骇得常欢与庞大夫都大惊失色,见他将针收拢往旁一放道:“插这许多针做甚?不死都被插死了。吊什么息,喘气有劲着呢,死不了!” 众人面面相觑,蓝兮忙向庞大夫施礼:“对不起了。” 庞大夫并不在意,上前一步道:“你真能在十日内将他治好?” 老头鼻子一皱,下巴一抬,傲然道:“造化好十日能立,身子弱些就得多躺些时日了 绘蓝颜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22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22部分阅读 ” 庞大夫诧然,半晌不再说话。 常欢喜不自禁:“太好了!您真是神医,您要是治好我哥哥,我给您叩一百个响头。” 老头胡子一歪:“我要你叩头做甚?一千两银子,少半两也不行!” 常欢诺诺,眨巴着眼睛退到蓝兮身边,声动唇不动唔哝道:“师傅,你不是说他看病不要银子吗?” “呃…”蓝兮清清嗓子,左右看了看,微声道:“十年前是的。” 三人回到客栈,蓝兮将包袱拎下车,常欢还坐在车架上,扭头望了望韩端,黑衣蒙尘,发稍微乱,脸颊削瘦,眼睛却炯炯有神。常欢大力拍上他的肩膀,诚恳道:“我又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才好了。” 韩端抿唇一笑,未答她话,手探进怀中摸出一物递给她:“那日来寻你就想送你的,结果一去青州,就忘记给你了。” 常欢接过,嘴巴张了又张:“这……你买的?” 韩端垂下浓睫:“买不到你说的那种,寻人做了一个,不知道…是否和原来那支相似?” 常欢心头一震,暖柔情绪充溢胸间,那时急迫编出的一句话,却被这有心的韩端记住了。紧紧攥着那物,感动道:“韩端…我不晓得要怎样对你说……我……” 韩端颔首:“不要再对我说谢谢了,下车吧,你师傅在等你。” 常欢静坐了一阵,还是翻身下车,站在车架旁道:“你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到酒楼去大吃一顿,我请你。” 韩端眼光飘向她:“我和你?” “嗯,就我和你。” 韩端唇边倏尔绽出的笑容是那么好看,如阳光般明媚,如夏花般灿烂,俊颜上再也寻不到一丝寒冰,眼光收回,重重点头:“好。” 目送马车离去,常欢回身,见蓝兮手拎包袱站在客栈门前,面色平静,眸色深幽,定定望着她。 常欢咧嘴一笑:“走吧师傅,上楼休息。” 蓝兮看着她走到跟前,道:“明日送拜贴至倾城楼。” 常欢一惊:“明日就去谈?” 蓝兮不答,眼睛低下看着常欢的手:“韩端给了你何物?” 常欢手腕一僵,欲藏不及,咬咬下唇还是摊开了手:“簪。” 她的手心里躺了一支极普通的白玉簪,簪头雕饰非梅非蝶,而是…一只白鹤。 正文 作诱探因 作诱探因 蓝兮未再作声,脸色瞬间灰了一灰,拂袖转身上楼。常欢慌忙将簪子揣进怀里,跟上他的脚步,直跟进了他的房间。 僵立桌前半晌,蓝兮倒了杯茶,而后坐下,抬眼再看常欢时,眸光暗潮汹涌,开口道:“他为何无端端送你簪子?” 常欢听师傅说话,松了口气,答道:“先前为了进倾城楼探我哥哥下落,我谎称一支旧簪遗落那处,去了自是找不到的,怎知韩端以为那是我心爱之物,呃…”常欢抿抿嘴,“就是这样。” 蓝兮举杯饮了一口,淡道:“不可乱收人礼物,再见他时还了罢。” 常欢愕然:“韩端也是一片好心,不过是个簪子……” 蓝兮忽然起身,踱到常欢身前,面冷如冰道:“你如果缺首饰,师傅可以给你买,男子赠送的东西最好不要收。” 常欢嘟囔:“我们是朋友,都那么熟悉了…又不是陌生男子。” 蓝兮微眯了眼睛:“你不听师傅的话?” 常欢不高兴的撅了撅嘴:“听…不过…” “听就行了。”蓝兮打断她,“再见时将此物还给他,以后你与他少来往为好。” “为什么?”常欢惊问出声,“还物已够难堪,难道连朋友也不能做?” 蓝兮似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分,顿了顿,缓了口气:“欢儿,朋友自是可以做,不过你们毕竟各为男女,接触过密恐是不太好的。” 常欢歪头看了他半晌,低声道:“师傅,你在怕什么?” “呃?”蓝兮一震,眨了眨眼睛道:“为师怕什么?” 常欢似笑非笑,举起一根手指戳了戳蓝兮的胸口,“你怕什么你自己知道啊,要我说出来么?” 蓝兮突然尴尬起来,脸上的冷色再也挂不住,倏地扭头回到桌前又倒了杯茶,轻道:“师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常欢笑了,两步蹦到蓝兮身后搂住他的腰,面颊紧紧贴住他的后背道:“你不知道就罢了,我知道。” 蓝兮心上一柔,拉起腰间的双手转过身来,再将那手放在腰上,理理她的鬓发道:“总之师傅说的话你要记住。” 常欢晃着脑袋,将理顺在耳后的发丝又晃了下来,笑道:“记不住啊,我记性不好。” 蓝兮嗔了她一眼:“你的记性比谁都好。” 常欢贴上他,用鼻子蹭着他的下巴,含糊道:“我听你的话,你也要听我的话。” “嗯?”蓝兮没听清。 常欢抬起头:“师傅,如果玄月再来找你,你无论如何不要去。” 蓝兮一怔:“不要去?” “嗯。”常欢认真的点头,“她身边有婢女伺候,大夫也请过了,将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之后她爱去哪就去哪,与我们无关。何况她都对你表明了心意,你若再去…”她嘟嘴捶上蓝兮胸膛,“她只会更误会。” 蓝兮沉思片刻,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常欢高兴了,踮着脚尖亲了下蓝兮唇边:“师傅真好。” 蓝兮也笑了,捏了捏她鼻子道:“那师傅说的话你要照做。” 常欢倏地向后退了一步,皱皱鼻子道:“我心正身也正,交朋友正大光明,你那无理的要求,我才不照做。”说罢掉头就跑,“师傅快休息吧!” “欢儿!”蓝兮急唤,门扇啪嗒一声,人没影了。 连日奔波劳累导致师徒俩都疲惫不堪,吃完晚饭,常欢眼皮已经开始打架,脑袋挨上枕头就呼呼大睡过去,一觉睡到翌日太阳高升,眯开眼睛,见蓝兮伏身桌前提笔正书。伸了个懒腰坐起,常欢抱着脑袋佯怒道:“师傅啊…你现在怎么不敲门就进我房间了…人家还没梳洗呢。” 蓝兮抬头:“哦,你醒了,”说着将纸一团,“那师傅就不用写了。” “写什么?”常欢撩撩头发,掀被下床。 “我现在就去倾城楼。”蓝兮将笔纸一收,站起身道。 常欢赤着脚奔过去:“那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蓝兮摇头:“不用,你安心在客栈候我,我与他商定画院一事便会回来。” 常欢蹙眉:“原先推了他,这又答应,他难道不会生疑?” 蓝兮淡然一笑:“有何好疑?原先是欲回山,可现下为师觉得在京城任师也不失为一件名利双收之事,他若不应,自有别家画院落足,怕千山没人要么?” 常欢愣怔半晌,哈哈笑出声来:“师傅你…这也太不像你了,名利双收…哈哈,只怕他更有疑心了呢。” 蓝兮长叹一声:“为师也不想这样,可龙天被害,你哥中毒,你又被他伤过,连玄…若他疯癫,只怕事端还会继续,我们逃避不是办法,与他碰上一碰,瞧瞧他究竟存了何心,方能想出应对之策。” 常欢撇嘴:“当然是存了对你的心,他都明白的跟我说过了,这人太恶心了。” 蓝兮握了握她的手,沉重道:“最重要的…是为师想知道他是否真是那画中人,你哥若能痊愈,难保不会再次以身犯险,此仇不了,他想是一辈子也不会心安。” 常欢眼神一黯:“是,就算是为了我哥,这家仇,也不得不报,可是…”她看着蓝兮,为难道:“我不想让你离他太近,报仇一事我还有别的办法。” 蓝兮微笑:“什么办法?” 常欢别开眼睛看向窗户:“唔,总之我就是有办法。” 蓝兮并未追问,无奈道:“你还是不想告诉师傅,那且算了,只是你一定不可以去做危险的事情,不要让我担心。” 常欢用力点头:“绝对不危险,我还没冲动成我哥那样。” 蓝兮扑哧笑了,抬头抚了抚她的脸:“好了,我这就去了,你不要乱跑。” “你几时回来?我怕他对你…” “光天白日不用担心,师傅自有分寸,谈定便回。” 常欢这才点点头,蓝兮欲出门,忽又回身:“欢儿,你昨日收的那物……” 常欢一把推上他后背:“快走吧快走吧,快去快回!” 送走了蓝兮,常欢心神不定起来,连着几日离京求医,累虽累,精神却是松快的,一回到京城,萧倾城这个名字就像一座大山,重甸甸又压上了常欢心头,他极有可能就是当年灭门仇人之一,偏偏又对师傅情有独钟,对己留宫未遂,一定心怀怨怒,谁知这几天他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师傅现下自投罗网,倒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出其不意,只是入了画院之后又该怎么行事,师傅却没有明说,一想到他将哥哥害成那样,常欢就止不住愤恨,自己是否也要有点行动了? 梳洗打扮一番已快到晌时,常欢先去了趟医馆,内室大门紧闭,学童说庞大夫和神医都在里面,却不许人进入,常欢心知蓝如意定是在给哥哥治病,心放了一半,不再打扰,径直退出医馆朝云楼而去。 拐过街角,就见云楼门前有人套马,常欢离近一瞧,不是韩端又是谁呢。蹑手蹑脚靠近,别在车后偷见他坐上车架,忙跳出去拍上他的后肩,大喝一声道:“去哪!” 韩端丝毫没被她吓着,微微一笑回头:“你怎么来了?” 常欢嘻嘻:“去看我哥,顺便溜达过来,准备去看看萧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韩端忽地眼神一暗,道:“你…不吃饭么?” 常欢看看天,摇头道:“我才起床没多久,不饿。” 韩端不作声了,常欢瞅瞅他的脸色,纳闷道:“你不高兴?” “没有。” “那你板着脸做甚?” 韩端看看她,低声道:“原是预备去寻你,去…去…一起吃饭。” “呃?”常欢一愣,忽地恍然大悟,咯咯就笑出声来:“你是不是怕我赖了你一顿饭啊,一到饭点儿就要去逮我?” 韩端俊脸微红,“不是。” 常欢嗔笑道:“我本来想晚上再吃的,既然你饿了,那我们现在就去。” 韩端睫毛一垂,两颊烧热,结巴道:“不…那还是晚上吃吧。” 常欢看着他的模样,蓦然想起了师傅的话,心里不禁一动,韩端…应是没什么吧?手在怀襟处蹭了蹭,终还是没有探进去,掩饰着笑了两声道:“我要上楼,你来不来?” 韩端点头:“你先上,我将车赶好。” 常欢立在季凌云房门口,先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抬手敲门:“季大哥。” 屋内良久没有回应,久得险些让常欢以为屋内无人时,才听见轻声道:“是欢儿?进来吧。” 常欢推门进入,见窗前放一把宽椅,季凌云一身白衣,背对着她坐在椅上,窗户开着,暖暖的阳光透进,正照在他的身上。 常欢眯眼盯着他的背影,口道:“我打扰季大哥了吗?” 季凌云不应她话。常欢低头一笑,有礼道:“那我先走了,季大哥保重。”说罢转身,听季凌云急道:“欢儿莫走!” 常欢顿步回头,见季凌云也转过头来,两下目光一对,常欢大惊,忙两步上前蹲下:“季大哥你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 不过数日不见,季凌云已面色灰暗,两颊消瘦,比起从火楼脱险时的模样更憔悴了几分,尤其是一双漆目,几乎黯淡无光,满盛隐痛。从前英俊倜傥的痕影庄主已不见踪影,常欢眼前,只有一个仿如受尽了万般折磨的悲伧男子。 “季大哥……”常欢不知该说些什么,仇视的心态在见到他这副模样后竟淡了许多。 季凌云勉强一笑:“这几日怎么不见你来?” “陪师傅去别州办事,耽搁了几天。” 季凌云眉头深锁,轻点了点头:“嗯,坐吧。”声音很是虚弱沙哑。 常欢拉了个圆凳坐下,问道:“前些天见大哥时精神还很爽利,怎么…难道这几日吃得不好睡得不好么?” 季凌云苦涩笑道:“是啊,我吃不下睡不着。” “为什么?你这样萧姐姐会担心的。” 季凌云默默垂眼,哑声道:“你…你呢?” “嗯?”常欢不明所以。听他又道:“你……会担心我么?” 常欢心里一动,面染红霞,呐然道:“大哥这话说的,我…我自然也为你担心。” 季凌云迎着阳光闭上眼睛,喃喃道:“有何用?卿如洁玉,我如污泥。” 这句话毕,常欢半晌没有言声,她听懂了季凌云话里的意思,他在说自己是污泥对么,那究竟又做了多么污脏的事情呢?盯着他恍惚苦痛的样子,常欢柔声开口:“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告诉我好了,不要闷在心里。” 季凌云缓缓睁开眼睛,“欢儿,帮我把窗户关起来。” “噢。”常欢起身,边关边道:“你腿上有伤,多晒晒太阳还是好的。” 窗户一关,常欢才发现,窗纸上竟然多蒙了一层布,遮挡住光线的进入,屋子里立刻暗沉下来。 季凌云还坐在那处,用手支着额头,似有苦恼无边。 常欢弯身拍拍他的肩膀:“若你累了,我扶你上床歇息?” 他摇摇头:“不累。” 常欢再次坐下,“你到底有什么烦心事?能告诉我么?” 昏暗房中,季凌云的眼睛显出了几分朦胧的光亮,他抬眼瞧瞧常欢,叹了口气道:“看见你来,我真的好多了,并非我不愿意告诉你,实则我…不能说。” 常欢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不能说的事情…秘密?身子前倾了倾,声音愈发温柔:“如果你看到我便能开心些,我以后会天天来看你,好不好?” 季凌云的眼睛又亮了几分,怔怔望着常欢,喃喃道:“好…” 常欢看着他的手指,迟疑再三,终于还是没敢抚碰,轻轻搭上他的胳膊,低道:“那你告诉我,你在烦些什么?” 季凌云忽地喘了口气,听着她的温柔的声音,看着她嫩白的手指,心中一阵悸颤,仿如身陷巨大魅惑之中,猛地紧握了上去:“欢儿……” 常欢未动,任他握着,嘴角扯起一丝笑容:“不想告诉我么?” 攥着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季凌云胸间情潮汹涌,从他见了她第一面起,他就在她身上找出了莫名的熟悉感觉,仿佛已相识多年,总是不由自主想要与她亲近,碍于男女之隔,碍于蓝兮之面,他总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可是六年前六年后,每每相遇,感觉就愈发强烈。百思无解之后,他只能相信自己与她是有宿世之缘,或许可笑,或许荒诞,他却不能阻挡自己的真实情感。 此刻,这张如带着前世记忆的脸就在眼前,两人面颊离得极近,似能感受到对方呼吸,季凌云的喘息越来越急,另只手便抚上了常欢耳边,一如梦呓般说道:“如果你能留在我身边,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常欢目光一闪,脸上不动声色,软声细语道:“我不要你做什么事情,我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嗯?” 那低低的,带着亲密感的“嗯”声夹着万千诱惑,直让季凌云心动神摇,一瞬不瞬地看着常欢的眼睛,他张了张口:“我…我怕我说出后,你不再睬我。” 常欢手臂僵硬,心里着急得像上了火似的,坚持又坚持,抿抿唇微笑道:“我怎么会不睬你呢,说吧,说出来你就不会再烦了。” 季凌云略松了松手,身子向后一靠,仰头又闭上了眼睛。常欢紧张的盯着他,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心里有些不耐,轻轻抽了抽手:“不为难你…” “欢儿。”手指又被攥紧,季凌云开口,“如果我说,我杀过人…你会怎么想?” 常欢胳膊一抖,季凌云猛地抬背,睁开了眼颈道:“我就知道,你不喜的。” “呃…”常欢脑中飞快转动,过于平静可不是正常表现,赶紧单手捂了捂嘴:“真…真的吗?” 季凌云又靠回椅背,眼底似有晶莹,低道:“即便你不喜,我也应该诚实告诉你,否则我再也无颜面对你了。” 常欢心中直想冷笑,说出来就有脸面对了?若他知道告诉的人就是被他灭了全家的活口,他季凌云又会作何想法?口中却结巴道:“你…说说吧。” 季凌云苦涩摇头:“并非我本心之愿…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会是那样的结果,我只想杀一个人,却…却害别人灭了满门。” 常欢的手在微微颤抖,季凌云感觉到,看了她一眼,“觉得我是个可怕的人是么?” 常欢笑不出来,只僵硬摇了摇头。 季凌云自嘲一笑:“我又为何要推脱责任呢,他杀,我杀,终究是因我而死。是我害了那一家人。” 常欢滞然开口:“他杀?你和谁一起杀人?” 季凌云突然沉默,光线昏暗的房间陷入寂静。常欢等不到回答,又问:“你…为何要杀人?” 季凌云愣愣望着蒙了厚布的窗户,半晌哑声道:“我像个傻瓜一样的付出了代价…付出了我想不到的代价,和谁杀,为何杀,在这代价面前…都不重要了。” “什么代价?”常欢已有些不耐,问了这许多问题,他一个也没有正面回答。 季凌云看了她一眼,目光突然变得沉静,缓缓松开了手,语带痛意道:“欢儿,我…配不上你,就当我说了场梦话吧。” 常欢一怔,他怎的突然冷静起来,这反倒叫她不知所措了。脑子又转了半晌,常欢起身,将凳子向后猛地一踢,冷道:“是么?这就是大哥想对我说的话?梦话?” 季凌云蹙起眉头,无奈道:“我…” “行了,”常欢嗤笑,“我知道你不信我,那大哥就慢慢做梦吧,我先走了。” 甩手要走,季凌云慌得起身,拖着一条伤腿忙拉住常欢,“欢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在此时,房门忽然开了。 昏暗屋内的两人手拖着手,身体挨得极近。屋门口的两人并排立着,一黑一白,表情截然不同,黑衣韩端面色平静,眼内不见一波一澜,静静看着常欢。白衣萧盈盈目光诧异,嘴巴微微张开,捧着瓷碗的手有些颤抖,喃声道:“凌云…” 常欢唰地抽出手,再也不看季凌云一眼,镇定走向门口,先向萧盈盈点头施了一礼,再对韩端道:“走,我们去喝酒!” 正文 伤情买醉 伤情买醉 韩端跟着常欢默默走出云楼,没有提过半个问题。午后的阳光愈发炙热,街边店铺客人寥寥,不远处的巷口,有两个拖鼻涕的小孩子蹲在地上玩泥巴,摔得劈啪作响。 常欢站在云楼门口四处张望了一番,对韩端道:“去哪儿吃啊。” 韩端见她表情自然,眉舒眼展,甚至还带了一点点高兴的味道,开口道:“你不是说晚上才吃?” 常欢嗔他一眼:“晚上吃归晚上的,现在我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好,你想吃什么?” “面。” 离了云楼向西边走去,不多会儿到了家小面店。坐下点了两碗面条,两人也不说话,兀自低头吃起来,常欢吃面有速度,稀溜一碗很快下了肚,掏帕子擦擦嘴,见韩端还在慢悠悠的挑着。 常欢笑道:“你怎么和我师傅吃饭一个模样,慢慢腾腾的。” 韩端似乎有些吃不下去,挑了几根便将碗一推,“你吃好了,咱们走吧。” 常欢讶道:“你不吃完么?” “不饿。” 常欢一撇嘴:“点面时你早不说,这可真浪费。” 韩端又摸起筷子:“那我吃完?” 常欢扑哧一笑,“不想吃硬要吃,岂不是受罪?” 韩端沉默一阵,抬眼看看常欢道:“唔,你与凌云……怎么了?” 常欢脸上挂着笑,腿在桌下晃来晃去,瞥他一眼道:“没什么啊,说几句话罢了。” 韩端不作声了,想是心中有疑,又不知该怎么问下去才好。常欢支起手肘托着腮望他,道:“你没向季凌云说过我哥哥的事情?” “没有,”韩端摇头,“他未问过。” 常欢微笑:“如果我有烦心事想找人说说,你是最佳选择。” 韩端看看她,见她笑咧了嘴:“因为你不会把我的秘密说出去。” 韩端也微笑:“你有什么秘密?” 常欢嘿嘿:“我的秘密可多了,你想知道么?” 韩端顿也未打,直接道:“想!” 常欢眼睛睁得老大,倏地将手臂放下歪头看他:“啊呀,韩端不是一向没有好奇心的么?” 韩端面上微红,低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常欢摇头:“我很想告诉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可我又不想告诉你,因为你也是季凌云的朋友。”倏尔嗤笑一声,“而我与他已不是朋友了。” 韩端疑惑的看着她:“凌云…得罪了你?” 常欢叹了声气:“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我本不想这样,无奈……” 韩端沉声道:“无奈因为你哥哥。” 常欢一惊,“韩端…” 韩端目光沉静,轻道:“凌云做过一些得罪了你哥的事情,所以你想替他出气是么?” 常欢面色一冷,恨声道:“不是出气,是报仇!” 韩端并不惊讶,默了良久又道:“那时绑走凌云的是你哥哥?” 常欢侧目看了他一阵,轻道:“是又怎么样?你替他不平?” 韩端摇摇头:“我只是不解,少年时起,我就与凌云在一起,几可算形影不离,他做了什么事情我都知道,何时得罪过你哥哥?” 常欢摸出银子结帐,下巴一扬道:“走吧,我要回客栈看看我师傅回来没有。” 韩端未多言语,起身随她出了面店,向着客栈的方向溜达。 沐在阳光之下,常欢全身暖融融的,吸了口气道:“夏天来了。”转头望望身边的黑衣韩端,呵呵一笑道:“季凌云十三四岁时就和你在一起了对么?” 韩端点头:“不错,到今时已有十四年。” “那么你知不知道他在与你相遇之前又做过什么?” 韩端一愣,“之前?” 常欢夸张甩着胳膊,前后甩得甚是有劲,“若是这样说给我听,我也不信,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呢?放火?杀人?真像个笑话啊。”她突然顿住脚步,面向韩端道:“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韩端愕然:“什么交易?” 常欢勾头神秘一笑:“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你把…季凌云的秘密告诉我。” “凌云的秘密?”韩端喃喃,“他没有秘密。” 常欢又向前走,嘟囔道:“你不想告诉我,便说他没有秘密。” 韩端追上她的脚步,“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秘密的事情。” 常欢回头白眼:“是么?那他与萧倾城是怎么回事?” 韩端脸色一僵,极低声道:“我以为…我以为你知道他与萧倾城的事情。” 常欢心里一咯噔,果然有事,韩端说自己的故事时提到季凌云救过他,萧倾城那么疯狂的人,竟会听一个十三岁孩子的话,老老实实放了韩端,而每每提到萧倾城时,季凌云也总是愤怒不已,若说季和萧之间没什么,她还真不相信。 装作不在意的摆摆手:“是啊,我知道他们的事情,只是不明白,萧倾城既然对季凌云…嗯…又怎会允许他离开京城去到万州的?” 韩端未答,常欢又问:“季凌云看来也很憎他,那为什么不想办法杀了他呢?” 说话间已拐进客栈路口,韩端跟在她身后始终缄口不语,远见客栈门前停了一辆马车,车前站着…蓝兮。 常欢眼睛一亮:“哎,我师傅回来了!我们晚上吃饭再见吧。”糜快步子向前跑去。跑了两步又回身,瞅瞅韩端无表情的脸,笑道:“是你好兄弟的秘密,你不愿说我也理解的,不过你瞧着,他一定会自己告诉我。” “常欢!”韩端见她欲跑,忙唤住她。 “嗯?” 韩端蹙起剑眉,呐了半晌方道:“无论你与凌云有什么过节,我想你…。你最好莫要…莫要用些过激的办法…” 常欢抿嘴一乐:“什么过激的办法?” 韩端苦恼的垂下眼帘:“如果凌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大可与他当面说清,失礼赔礼,有错赔错,你那样……凌云若是知晓,他…他会难过的。” 常欢嗤笑一声:“赔礼赔错?他会么?” 韩端抬眼:“凌云一向温和通情,若真是他的不是,他定会认错的。” 常欢抱起双臂回身走了两步,凑到他脸下,压低声音狠道:“若我说,要他赔命!他会不会愿意?” 韩端怔了怔:“何事需赔命?” 常欢忽然撤转了身子,举手晃了两下:“还没在云楼吃过饭呢,晚上你等着我,我去找你,就在云楼吃,顺便…还你东西。” 韩端一僵,看着她离去背影,垂下的指尖倏地颤了起来。 蓝兮站在马车前,倾了身子向车厢里似在与人说话。常欢见师傅不过两个时辰便安全回来了,自然欣喜万分,想是萧倾城未为难他,说不定已签下了师约。 脚下生风,跑得飞快,不过三丈就要到客栈,常欢举了手臂高喊:“师……。” 剩下半个字没有吐出,生生哽在了喉咙,常欢猛地收了步子,目瞪口呆看着蓝兮从那车厢中抱出一人,淡黄纱裙覆住蓝衫,乌云黑发散在他的臂弯,一只手无力的攀住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的胸前。 蓝兮没有听见那半声呼喊,双手托抱住羸弱女子,转身进了客栈。 常欢愣在原地半晌,眨巴眨巴眼睛,忽觉阳光刺目得厉害,抬手搭了个凉棚,半迷惑半恍惚走去客栈。 慢腾腾磨蹭到了二楼,停在蓝兮房前,见门扇半掩,内里传出说话。 “他如何又会追去?” “奴婢不知,呜呜,前几日公子不在,楼主也曾去看过小姐,还送了许多补品。奴婢道他良心发现,怎料昨夜他酒醉又寻去了明月居,逼着小姐起身弹琴,见小姐咯血,不但不怜,又再次出手…” “他逼人太甚了!”蓝兮似非常气愤。 “公子,明月居不能住了,不如您快快送小姐离京吧,若他再找来,只怕小姐性命难保了。” “莫慌,先照这个方子去抓药来。” “小姐的身子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公子啊,呜呜,我们该怎么办?” 常欢闭了闭眼睛,抬脚“嘭”地一声踹开虚掩房门,哭得梨花带雨的婢女和蓝兮一同惊愕回头。 常欢嘿嘿一笑道:“怎么办?要我说,把你家小姐丢去倾城楼让那楼主一掌劈了就一了百了!” “欢儿!”蓝兮两步跨到她身前,“你去哪儿了?” 常欢瞄了一眼正躺在蓝兮床上紧闭双目的女人,再斜眼看了看蓝兮,冷道:“师傅,你怎么答应我的?” 蓝兮皱起眉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到门外,叹口气道:“为师答应了你不再去看她,岂料萧倾城又再次对她下了毒手致她昏厥,婢女慌张,只得送到我这处来。” 常欢冷笑:“是么?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们离京几日他也不去劈她,怎的昨夜一回来就去劈了?” 蓝兮摇头:“她确实再受重创。” “这是苦肉计!”常欢一口断定,“她总想跟着你,便使了这一出苦肉计,让你同情她可怜她,妄想你能带她走!” 蓝兮眉拢愈紧:“欢儿,玄月为人不至如此不堪。” 常欢瞪目,高声道:“不堪?我觉得她比这更不堪,她对我说过要和你我生活在一起你知道么?她难道看不出我对你……她故意的!她想离间我们!” “欢儿!”蓝兮按住常欢肩膀,“你想到哪里去了?朋友有难求上门来,师傅难道不帮?” “帮什么帮?”常欢几要尖叫出声,情绪愈发激动,跺脚大叫道:“你看清楚她是什么人了吗?她对你有企图!你若不在京城,我看她去求谁帮忙?你若不帮她,她难道就死了不成?” 门扇咯吱一声,红着眼睛的婢女缩着肩膀探出头来,低声道:“公子,小姐说要走。” 常欢嗤鼻:“走走走,要走赶紧走!我师傅帮不了你们。” “住口!”蓝兮低喝一声,放开常欢肩膀,闪身进了门里。常欢靠在墙上,胸口起伏不定,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心中忿然到了极点,玄月又想出了新招数,先受个伤装柔弱博取师傅同情,后对自己说出那许多暗示之语,见师傅几日不去,这又再使狠手自伤一次?就算真是萧倾城所为,她不想着快些寻医,不想着赶紧逃跑,居然能求到师傅这里,她若没有企图,常欢敢将自己脑袋割下作赌! 可恨师傅还念那什么朋友之情,心若一软被她钻了空子……常欢一个激灵,慌忙侧身推门进屋,“师”字又喊了一半,再次咽住。 蓝兮坐在床边,那羸弱美人斜斜靠上他的肩头,唇边残着血迹,无力正道:“莫…莫与欢儿…争执…是…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走。”一句话喘停了好几次,状似就要死了一般。 蓝兮单手托住她的身子,焦道:“你先安心休息,吃了药再说。” 常欢眼见这一幕,心上犹被扎了尖刺般疼痛,师傅的肩头,如何能让别人倚靠?师傅的手,如何能揽住别人的腰?那是属于她的,谁也不能占有! 目光瞬间喷出火来,常欢紧咬了咬下唇,踱到床边,死死盯着蓝兮。 蓝兮看了看她,手微微一抖,想收回又无奈玄月还靠着,强作平静道:“欢儿,让玄月姑娘休息,到门外等我。” 常欢忽地灿然一笑,略弯了身,脑袋凑近玄月的脸,看着她半睁半闭的眼睛,惨白如纸的面庞和唇边残血,啧啧出声道:“玄月姐姐啊,你真可怜,怎的又被打了呢?不如…让我师傅带你回千山休养一段时间?” 玄月一震,闷咳出声,嘴角又渗出血来。蓝兮忙扶住她的胳膊,斥向常欢:“你在胡说什么?快出去!” 常欢脸上没了表情,冷眼望了他们一阵,风马牛不相及道:“师傅你今日去倾城楼怎样?” 蓝兮平不住胸口焦躁,玄月倚在自己身上,欢儿就站在跟前,这种感觉让他犹如万蚁噬身一般难过,只盼着常欢快快出去,莫再看着自己。语气略显不耐:“一…一切顺利。” “可说几时入院?” 蓝兮愈加烦躁:“你先出去,我一阵跟你说。” “哦。”常欢直起身,伸手扯了扯蓝兮一绺长发,笑道:“师傅不太想答我的话呢,在这站着我还真尴尬,那我就出去了,师傅你就好好照顾玄月姐姐吧。” 玄月眼睛闭起,嘴唇不住哆嗦,虚弱道:“欢…欢儿…不是…” 常欢嘻嘻笑:“玄月姐姐受了重伤就莫那么多话了,不是什么呀?我师傅对你那么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让他带你回千山好不好?” 蓝兮已耐不住了,怒斥道:“你给我出去!” 玄月哆嗦得越来越厉害,胸口猛震,忽地从嘴里咯出了一大口鲜血,蓝兮大惊,手一搭脉,急向婢女道:“快去将药抓来!”双手一环将她托住放平,迅速从腰间摸出彩盒,掀开底盖,挑了白色粉末抹入她的口中,掏出帕子不住擦拭着她嘴边鲜血,被子拎上掖了又掖,再也不回头看常欢一眼。 从路边柳树上折了支垂柳条,悠在手里左抽右抽无聊至极,常欢孤魂似的游荡在大街上,由城东走到城西,沿着内城河堤来回晃了几个时辰,看行人由少变多,再由多变少,看天空由明转暗,再由暗转墨。星星露了头,月亮却不知躲进了哪片云彩里。 堤上酒铺里买了一小坛酒,常欢斜躺堤坝草地上自饮,看不远处的河桥上有马车得得驶过,风吹柳枝摇动在头顶,柳叶沙沙作响,初夏夜色如水,堤上静旎非常,可心内烦愁杂绪却扰得她痛苦不堪,躁闷不已。一口烈酒灌下,胸肺火辣辣地烧痛,感觉那烦杂好似去了一些,立刻再灌一口,火烧的感觉淡了,烦杂又去了一些,一口接一口的灌下,不知喝了多久,心内很快就空无一物,脑中记忆仿被抽去,只余无边的混沌眩晕。 常欢抱着小酒坛子呵呵直笑,口中高声乱道:“楼台近水何妨小,得月应须早!有人醉倒,呃!醉倒在鲛艄,安肯饶他虚度可怜宵!” 堤坝上原本静悄悄的,她的声音如平地炸雷,几声嚎出,就听头顶树梢吱哇几声怪鸟飞叫,翅膀扇风,柳枝乱摇。 常欢气愤,将酒坛子奋力向前一砸,啪地一声砸了个粉碎,嘴里呸道:“我喝酒关你什么事!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银子,不准你说…说我!” 四周又安静下来,常欢嘟嘟嘴翻身蜷缩,唔哝道:“这还差不多。” 河桥上急驶来一辆马车,车头打着大大的灯笼,沿着堤坝来回溜了几圈,忽地停在常欢斜上方,灯笼挑起朝着她的方向照了又照,一人便迅速蹦下马车,朝她奔来。 大手拍上常欢面颊:“常欢?常欢?” “嗯…”常欢迷迷糊糊,勉强睁了眼睛,见一模糊黑影在眼前晃来晃去。手下意识的按上腰际,乱道:“你要干吗?我…没有银子。” “常欢,是我!”大手抓住她肩膀提起,将她扶坐了起来,“怎么喝这么多酒?” 常欢醉眼昏花,喃喃道:“你是谁?” 黑影叹了口气:“你师傅找你快找疯了,我们回去吧。” 听到“师傅”二字,常欢精神一振,倏地一侧身凶猛扑上,双手紧紧抱住黑影,呵呵笑道:“师傅啊,你终于来了,你不能丢下我。” 黑影僵直了身体,双手乍起,不知该落到何处。颤声道:“常欢…” 常欢不管三七二十一,脑袋直朝那人怀里拱去,边拱边笑,边笑边含糊道:“我想哭,我好难受……都是我错了…我不该…无理取闹,你不能丢下我…” 大手抖了又抖,终于还是拍上她的后背,“回去再说好么?” “不好不好!”常欢使了蛮力,一用劲将那人扳倒在草地上,连抓带挠地爬上身子死死压住,一口咬上肩膀,咬得他身子一绷,脸面随即埋上他的颈窝,不住亲着,嘟囔道:“你喜欢我的…你为什么要对她好…你只能对我好…” “常…欢…”那人呼吸急促,全身震颤不止,双手握着她的胳膊,似想推开,却没用力。 常欢昏沉闭着眼睛,嘴唇摩挲上了他的脸,唔哝不清道:“你叫我什么?我是你的…欢儿啊…”语毕准确寻到了他的唇,舌尖一探,狠狠吮了上去。 正文 触目红蕊 触目红蕊 染了烈酒味道的唇舌如火一般冲入他的口中,寻到他的舌头立刻死死纠缠,重重吸吮,直将它吸入自己口中,带着强烈感情的占有,带着丝丝贪婪的侵入,直让他无处躲藏,无法抵抗。 那游走在胸膛的手,倾压在身上的饱满,放肆狂乱的亲吻,使他身周片刻如被烈焰席卷,冲动急速蔓延,压抑了许久的渴望在叫嚣着爆发,心中那匹名叫爱欲的野马迫不及待想要奔出。 魂牵梦绕的女子就趴在自己胸前,无暇再去顾及该或不该,无暇再去作想城东还有一人在焦急寻觅焦心等待,他闭上了眼睛,唇齿不再被动承受着她的啃咬,主动撩起了她的舌,手臂不再僵硬撑住她的身体,主动滑过她的背,铁钳般将她箍起,听着她鼻中哼出极诱人的低吟 绘蓝颜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23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23部分阅读 人的低吟声,他只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时血冲入脑际,猛地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常欢的脑袋冷不丁撞上草地,“砰”地一声闷响,疼的她皱起了眉,口中哼哼:“痛死…唔…” 尾音被堵住,湿润的唇再次覆上,却不似她般乱冲乱撞,而是缱绻无限的舔吻着她的嘴角,唇瓣,软舌。每吻一处必喃喃出声:“常欢…常欢。”单手揽着她的腰,揽得极紧,另只手抚上脸颊,来回摩挲不停。 常欢一觉唇离,立刻双手前推,含糊叫道:“我的脑袋…没了…” 不理她的唔哝,按下她不老实的双手,在颈处又落下火热之吻,伴着粗重的喘息,他小心翼翼的吮吸着细滑的皮肤,带着满心的柔情,满腔的爱意,情不自禁的辗转着唇齿不愿放开,胸前坚硬与饱满紧紧相贴,常欢的两腿不时微屈又蹬下,倏尔碰上敏感,直让他觉腹下勃发难耐,脑中混乱愈强,唇由颈左移到颈右,再移上欲噙住她的香唇,听她不满的哼唧:“师傅…头痛…你压着我的腰了…” 停在她嘴角处的唇没有继续移动,一直吻在那处,很久很久。常欢的哼唧越来越乱:“压着…好痛…脑袋撞没了…” 压得紧紧的手倏地松开了,常欢昏昏沉沉中发觉手已得到了解放,猛抱上脑袋一通乱揉:“疼……” 胸前一凉,身子一轻,晃晃悠悠如腾云驾雾般的感觉,常欢想睁眼睁不开,胡乱傻笑道:“师傅…你带我飞了…” 搁上车厢地板,脱下外衫盖在她的身上,看她拽紧衣服打了个滚,嘟着嘴哼唧着含糊的言语,语意已听不明白,然一个称呼却始终叫得清清楚楚,那是她的…师傅。 云散月出星光黯,内城河面波光粼粼,除去马头灯笼,四周再无灯火,安静的堤坝上间或可听见马的喷气声,韩端站在车旁,愣愣望着河面出神,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然而心中滋味又有谁能明了? 敲过子更锣,两辆马车不约而同地停在客栈门口,疲惫不堪的蓝兮跳下车奔向韩端,急道:“怎么样?有没有找到?” 韩端没说话,只是朝车厢扬了扬下巴。蓝兮大松了一口气,来不及道谢就忙不迭跳上车入了厢,再出来时,常欢已蜷在了他的怀中。 冲韩端感激的点了点头,“这么晚还劳你跑了一趟西城,多谢韩公子了。” 韩端望望常欢红通通的小脸,长睫密覆的双眼和那…仍嘟起的樱唇,心里猛地一颤,垂下眼道:“她喝了不少酒,…好象不太开心。” 蓝兮神色一黯,两手又将常欢的身子往胸前紧了紧,低声道:“谢韩公子关心,我会照顾她的。” 韩端点点头,纵身跳上马车,头也未回甩鞭而去。 一身酒味,衣服沾了几大块泥土污迹,头发上还插了些草棵子,看着这副模样的常欢瘫在床上睡得正酣,蓝兮无奈叹息。打来热水放在一边,将她头上的环髻拆散,捏掉杂草,顺着披在枕上,拧了热手巾给她擦了擦脸,又仔细擦了擦手。 握着她的手指,蓝兮发了一会儿呆,不知怎的又回忆起了丫头小时候的模样,摔伤了跌破了,自己总是这样替她包扎伤口,替她擦脸擦手,而她也总是会借着受点小伤的机会偷懒不练笔,整日腻在自己背上怀中。一晃六年过去了,那双青笋稚手已长成润白纤长的玉指,中指骨节处还有一块小小的茧子,那是她常年练笔的结果,也是绘画功力的象征。蓝兮摩挲着她的手,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自言低道:“欢儿…不要生师傅的气。” 外裙脏了不能再穿,蓝兮轻手解了她的腰带,再解了内扣,小心脱下丢在一旁,又拧了把手巾欲给她擦擦下颔颈处,一撩开耳边长发,蓝兮愣住了。 常欢的左耳侧下方,腮骨与颈相连处…印了一朵红蕊!乍一撞入蓝兮眼帘,何止触目,何止惊心! 手一松,热巾掉落常欢胸口,蓝兮颤着手将她的脸拨向一边,俯头仔细又看了看,心瞬间无边沉落,手指颤得愈发厉害,那不是吮吸出的红斑又是什么呢?若说他以前不太清楚,自那次常欢以唇吸手相教之后便再也忘不了了! 脑中如炸响雷,剧痛麻痹心尖,蓝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也顾不得扰欢熟睡,捏住她的下巴翻向另一边,手指一紧,果然还有!虽比不得左侧那块清晰,但仍能明显看出吸咬痕迹。周边也不利落,原本嫩白干净的皮肤上有许多浅小红斑隐现,蓝兮猛震,胸口不可抑制地涌上狂怒,一拳砸在常欢枕边,低声吼道:“欢儿!” 常欢酣睡正浓,许是感觉到了震动,仅略蹙了蹙眉,脸上又是一片无知无觉。 蓝兮狠握双拳,僵直立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常欢睡颜,牙关咬得死紧,身心一片冰凉,整个人犹如堕入万丈深渊。是谁做的?是谁轻薄了她……深浅红斑点点,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看出那嘴唇一路辗转的方向,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常欢软在别人怀中的模样,那是谁的唇,竟在属于他的嫩白上种下了印记,欢儿她…竟就允许? 眼前一黑,蓝兮如被人狠打了一闷棍,他闭上眼睛,恨得全身都在颤抖,掉身走向窗口,大力推开,对着漆黑夜空怒吼一声:“韩端!” 良久缓不过劲来,蓝兮扶着桌边,直觉腿开始发软,心上那酸痛悲伧的感觉就快要将他袭倒,欢儿为何要这样做?只是因为自己帮助玄月,她就这样报复自己?如此的荒谬,如此的不留余地,甚至没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她已把芳香送给了别人…… 身后门扇轻响,怯生生的婢女探进头来:“公子,有事么?” 蓝兮不回头,无力道:“出去!” 婢女未退,又小声道:“公子,小姐说若你还没休息,想请你过去。” 蓝兮猛地回头,冷道:“你与你家小姐说,明日一早便去医馆吧,若不想去,就请自行离京,我与我徒弟明日便搬去画院,她的事情我无能为力,也不想再过问了。” 婢女一愣,呐呐然半晌没说出话来,见蓝兮面冷如冰,目现怒意,吓得一缩肩膀:“是…是…奴婢告退。” 屋里恢复了安静,蓝兮怔怔望着床头忽明忽暗的烛光,倏地觉出了一阵恐惧,未知…还有比未知更让人恐惧的么?还有比对心爱之人失去了把握更让人恐惧的么?还有比笃定的信心被推翻更让人恐惧的么……没有了! 踱到床头,从她胸口拿起手巾,浸入已变冷的水中摆了摆拧干。他就坐在常欢身边,解开她亵衣领扣,用冰凉的手巾来回擦拭着她的脖子,开始轻轻的,柔柔的,擦到那红斑时,忍不住就用了力气,一下一下,狠狠的蹭着,似想将那刺眼的斑块蹭个干净。 常欢仍呼呼睡着,偶尔蹭得用力了,就见她瘪瘪嘴,露出一丝委屈的表情。 叽喳小鸟儿落在窗棂,叨叨啄啄脆声不断,一缕阳光洒进房中,空气中隐飘着淡淡酒味。 常欢打了个大呵欠,眯眼露了一条缝儿在屋中睃视一圈,无人,自己还在客栈。转转脑袋,闷涨,动动腰腿,酸疼。她抬手捶了捶额头,昨天好象喝酒了。 左右翻滚了一气,还是爬起身来,见自己的衣裙被扔在地上,常欢下床,蹲身去捞,头一低,颈肉巨痛,“啊”了半截,她抚上脖子,怎么脖子一圈跟被刀剐了一样的疼?顾不得穿衣,先冲到门后,对镜一瞧,那“啊”的一声算是叫全了! 赶紧捞起衣服披上,头不梳脸不洗先冲去隔壁,推门一瞧,蓝兮正在房中系着包袱。床上那女人…没了? 常欢仿似忘了昨日纠结,只顾跳脚急叫:“师傅!师傅!你看我脖子怎么了?” 蓝兮回头瞅她一眼,常欢一愣,师傅这眼神……听他淡道:“怎么了?” 常欢冲到他身边,手一放,脖子一歪:“你看,全红了,好象皮都破了。” 蓝兮没再看她,手下不停,将包袱系好,仍是淡淡的口气:“去把包袱收拾一下,今日我们入倾城画院。” 常欢眨眨眼:“今日就入…那我的脖子…” 蓝兮直起身盯了她一阵,道:“脖子怎么了,你自己不知道么?” 常欢向后退了一步,师傅的眼神怎么这么陌生?疑惑道:“我酒喝多了自己抓的?” 听到这句,蓝兮的淡然再也绷不住了,一步跨到她身前,恨声道:“你敢说你不知道?” 常欢缩着肩膀摇了摇头,倏尔又挺了挺胸,嗤道:“你凶我做什么?你那好朋友呢?” 蓝兮一滞,正欲答话,忽听门外有人道:“千山常欢可在此处?” 师徒对看一眼,常欢忙奔去开门:“我在。” 门口站着一个内官打扮的矮瘦男人,一见常欢立即笑道:“在就好,太后懿旨,宣千山常欢入宫!” 正文 后宫紫影 后宫紫影 “可知太后娘娘为何事宣我?”常欢问询。 那内官见她面有诧色,立即板脸道:“何事去了便会知道,太后宣你,还有什么不妥么?” 蓝兮上前拱手:“公公,可允我与小徒一道入宫?” 内官尖声冷哼:“不允,太后只宣常欢一人。” 常欢无法,只得随他出门,回头张望蓝兮一眼,慌张毕现。蓝兮跟在他们身后下楼,靠上常欢耳畔低道:“莫慌,若见不妥便拖些时间,自有人去寻你。” 常欢见他笃定眼神,略略安了安心,出门钻进了宫轿。蓝兮目送轿子离开,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与上次入宫一样,仍由偏门换牌进入,常欢未敢乱看,只从那时飘时落的窗帘缝隙窥见灰色长墙延绵,墙体离轿很近,想来又是一段宫巷。 轿边只闻抬轿人的脚步呼吸,那内官从常欢上轿起就一言不发,仿佛不在轿边一样,更给她添了几分紧张。 走了约莫盏茶功夫,轿停帘掀:“请下轿,常画师。” 常欢钻出轿子,抬眼一瞧,自己正立足在一处别致园中。绿草如茵,青枝郁郁,修剪整齐精致的小花圃一个挨着一个,各色鲜花竞相开放。习习清风吹过,花香沁人心脾。 内官甩着袖子朝前一伸手:“请。” 踏上圃间宽道,跟着内官直走三丈开外,沿着一排浓荫拐了个弯,高阔宫房撞入眼帘,有悬匾书:芳华殿。殿门左右各站了一个婢女,见他们来到,齐屈膝道:“钱公公。” 内官神气活现的“嗯”了一声,道:“佛课可曾结束?太后娘娘宣的人来了。” 左侧婢女点头:“太后课毕,姑娘请跟奴婢进来。” 内官冲常欢一挑眉,小眼痉来挤去:“常画师请吧。” 常欢见他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心中十分不舒服,勉强躬身:“谢公公。” 随那婢女跨进高高的门槛,一阵阴凉气息扑面而来,殿内并无奢华摆设,寻常的条几方椅,花饰略精致些罢了,殿角设了佛龛,供香正在燃着,直缕飘出,半尺弥散。阳光只能照射到门内不足三步之处,再往内殿行进,四周静悄无声,阴气更是浓重。 走在空空的甬道里,常欢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空气中那丝缕佛香味道愈发沉重,吸入鼻间,竟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两侧墙壁垂了布幔,先是间隔几步挂了一条两条,渐渐密集起来,行至珠帘拱门时,墙壁几已被布幔覆满,颜色只得一种…与在倾城紫楼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婢女在拱门一侧立住,恭敬道:“娘娘,千山画师常欢奉宣已至。” “进来吧。”温婉的女声响起,常欢听过一次并不觉陌生,正是太后声音。 婢女探手掀了珠帘:“常姑娘请进。” 常欢望了望那婢女,只见她神色虽很自然,然眼皮耷着并不与自己对视。太后宣己进宫的意图、萧倾城曾有过的威胁以及那个不晓来源的传闻使得常欢在入帘前迟疑了片刻。婢女的手始终撩着帘子,面上微笑似有些僵硬,口中又道:“常姑娘请进。” 常欢还是努力抑住了心内紧张,轻轻颔首致谢,踏入门内。 入眼先见两片宽大的曳地紫纱,内里似有人影,常欢太阳|岤突地一跳,没有更多详虑的时间,径直双膝跪地俯身:“民女常欢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唔…起来吧。”太后略带了点儿鼻音,有几分慵懒味道。 起身瞬间,她大着胆子扫眼全屋,两侧都有窗户,却紧紧关着,光线本就有些暗,那铺顶盖地的紫纱更添了昏沉之意。纱外仅放置了两个花瓶,没有多余物什。 常欢沉了心,这屋中…竟也有燃香,与外间佛香气息截然不同,浓郁绵厚,吸上几口就觉得脑昏身软,胸口躁闷。她熟悉这种香气,并不止一次的闻过,在…紫楼里。 垂下的指尖微微颤栗,不敢捂鼻,不敢动步,只能站在那处任香侵袭。听纱中人开口道:“可知哀家为何叫你来?” 常欢忙屈膝:“民女不知。” “嗯。”太后哼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事,不过哀家最近心里总堵得慌,便想着传你来说说话。” 常欢一愣,她不过在寿宴时见过自己一面,相互说出口的也尽是些场面上的官话,一个贵为太后,一个平民女子,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人,怎的就达到了“说说话”的地步?斟酌半晌,常欢小心开口:“若您不弃,民女可为您作画写字解解闷。” “呵呵呵,”娇柔笑声飘出紫纱,“真是个好孩子,怪不得哀家心里总是放不下你。” 常欢又是一愣,“放不下你…”这话听在耳里,怎么那么奇怪呢?听她又道:“寿宴上见你施展绝技,哀家就喜欢得紧,想着把你留在身边吧,又被那张相搅和了,你来了,哀家正好问问你,那时留你进宫,你作何想法啊?” 常欢脑筋急转,手指捏了捏罗裙,未敢停顿太久便答话道:“回太后的话,一切自然谨遵您的旨意。” “嗯。”鼻中又拖调哼了一声,“若真心愿听哀家的旨意也罢,只怕你…” 常欢听她话锋一顿,带了几分怀疑之意,忙道:“民女不敢。” 紫纱内静了一会儿,忽地咯咯笑起来:“哀家糊涂了,已经留你不住,还说这些无用的做甚。” 常欢不敢作声,垂头站着,直觉香味吸得太多,膝盖似乎有些打软。 “唉。”太后叹了口气,“哀家最近总觉得无趣,看什么都不顺心,这偌大宫里竟就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平日除去念经参禅就无事可做了,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常欢心中嗤鼻,太后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问一个民间女子该怎么打发时间,说带你出去闯荡江湖,你敢么?嘴中却是诺诺:“要不民女为您作画解闷?” 太后扑哧一笑:“你比你师傅画得好么?” “自然比不上师傅的功力。” “那还作什么画呢,不必了。” 常欢猜不透她的意思,又道:“或者…您想看看手口并书?” “看过一次的不出奇。” 常欢脑子有些发晕:“请太后明示。” “呵~”短促一声轻笑,“倒是个实诚的孩子,来,进来吧,让哀家瞧瞧你。” 常欢微愕:“太…太后。” “进来!”语气中带上了威严,不容常欢置疑。 脚尖朝前蹭了蹭,腿肚子颤颤巍巍,常欢挪了几步,撩开紫纱,见里面竟还有一层。拽住纱边,常欢使劲眨了眨眼,抿住嘴唇,轻轻将纱帐拉起。 纱内无婢女内官,吊了一盏红罩烛灯,长榻之上斜躺一人,面目看不清楚,只因烟雾缭绕,浓香更甚,人一踏进,如坠九山云雾之中,常欢实在忍耐不住,轻轻咳了一声,直觉胸肺间沉污淀浊,一时堵得难受。再次跪倒:“太…太后万福金安。” “呵呵。”榻上人柔笑出声,“好孩子,过来,来哀家身边坐。” 常欢心神不定,总觉情形诡异,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从未见过皇宫内室是何模样,难道后宫都是此处这般景况? 爬起身欲往前行,忽听榻后雾起处传来一声嘤咛:“嗯啊…”,声音极尽柔媚,又似带了些隐忍之意。 此声刚落,榻上人又道:“来啊…” 常欢舔舔嘴唇,心慌意乱,那声音好古怪,好象……她不敢再想,缓缓挪着步子,渐进塌前,渐入光下,榻上情景便看得真切了些。 白衣覆体横陈,单手支肘斜撑,塌上人背对着她,一头乌黑长发散落肩下,修长手指朝身后塌上拍拍:“坐。” “是…”常欢一哆嗦,躬身摸上床榻,僵硬侧了身子,屁股刚挨上那么一点点,白影一闪,腰际突紧,口鼻便被捂了个结实。 常欢倏地瞪大眼睛,手拼命乱抓,口中“唔唔”不停,耳畔立即吹上热息:“你乖乖的莫叫,我就放开你。”声音不复先前温婉,竟是…熟悉的沙哑低柔。 常欢不动了,心已凉了半截,她听出了身后这人的声音,不是萧倾城又是谁呢?来不及细想,赶紧点了点头,身子猛地一斜,被他按在榻中。 嘴上的手没有放开,他半身覆上,伸了一腿压住她的双腿,长发一甩,软锦面具露出,眼睛晶亮,唇角带着丝邪笑,“我们又见面了。” 常欢想动动不了,怒瞪着他“唔唔”出声。 他口气十分温和:“我放手,你若叫就没命了知道么?” 常欢点头,唇上的手一挪开,松了口气立刻愤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太后!” 面具里的眼睛一眨一眨:“我没冒充啊,是太后宣你来的。” 常欢不信:“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太后呢?” 话音不落,榻后又传媚声:“嗯…嗯啊。”比先前那声更显销魂。常欢惊恐转头,可除了一片紫纱,什么也看不见。 萧倾城红唇弯起,食指朝那处一弹道:“太后宣你之后又突然有事,我便来替她应付一下了。” 常欢警惕:“你想干什么?” 萧倾城按上常欢手臂,上下摸了摸,笑道:“我想问问你,这屋子的熏香好不好闻?你闻了之后觉得舒服么?” “呸!”常欢唾了一口:“你就会用这些为人不耻的熏香迷|药,恶心!” 红唇嘟了嘟:“恶心?可是有人却喜欢的紧。” 常欢不耐:“你如果不是为了杀我才诱我前来,那么就不要废话,想说什么快点说!” “嗯。”萧倾城点点头,“好聪明的欢儿,怪不得你师傅那么疼你…” 常欢一惊,他提到师傅,果然还没死心,又想来逼自己离开?还是存了别的阴谋?口上继续不耐道:“快说。” 萧倾城顾左右而言他:“你说,你师傅若是关在这熏了销魂香的屋子里,会是什么模样?” 常欢心里猛震,他想用药对付师傅?看着斜上方那双阴霾的眼睛,她咬了咬唇道:“你想怎么样?” 萧倾城状似苦恼的摇了摇头:“我差些就要…唉,可你师傅昨日突然来说要入我画院,”眼中骛光一闪又道:“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高兴得一夜没有睡好,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会改了主意?” 常欢心里一动,萧倾城的话意分明是对师傅昨日举动产生了怀疑,本已严词拒绝,忽又主动上门要求入院,以他这般心思缜密之人,定会有疑。 弄不清他的意图,常欢别开眼睛道:“你莫问我,我不知道。” 萧倾城邪笑:“你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我?”身子往上一蹭,将常欢整个压在了身下,双手紧按着她的胳膊,趴在她耳边极低声道:“你倒是耐得住,看来这香还要多熏你些时辰才行。我讨厌你啊,不过……你知道么?让我讨厌的人得到快乐,也是我的本事之一。” 常欢被他死死压住,愈发觉得身软无力,嘴唇干燥,恐慌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软锦闪到眼前,探出舌尖倏地舔了舔红唇,笑道:“告诉我你师傅为何突然改了主意?若是不说实话,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想干什么。” 正文 巧戏惑闻 巧戏惑闻 覆盖了半张脸的紫色软锦离她如此的近,她甚至能够从他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影子,红唇因狞笑而更显诡媚,屈了一条腿轻轻磨蹭着她的腿。威胁还在继续:“要说实话,还是想尝尝我的手段?” 常欢头晕脑涨,浓烈熏香仿佛填满了她的身体,炽热从被磨蹭的那条腿上传来,直传上腰腹,传至胸口,那怪异的感觉她不是第一次经历,与师傅亲近时也常常出现。 可是即便头晕她也清楚,面前的人不是师傅,而是一个带给她噩梦的恶魔,弑父伤兄的恶魔!再次使用卑劣的手段来逼迫自己,想知道师傅的意图吗?可笑!意图便是要探你虚实,便是要将你扳倒,便是要杀了你!能告诉你么? 强忍住身体不适,常欢不屑开口:“他有什么意图我管不着!” 萧倾城嗤笑,手指捏上常欢下巴:“不愿说?” 常欢忿然:“你以后最好不要再问我有关他的事情,我和他马上就没关系了!” 萧倾城眼神一怔:“什么意思?” 轮到常欢嗤笑:“什么意思我想你比我明白,你还真是费尽心机啊,故意打伤玄月,让她去勾引我师傅,让她来离间我们师徒是么?”蓦地咬紧牙关:“很好,你成功了,我师傅同情她了,可怜她了,喜欢她了,昨晚还为了她开口斥我了!”脸上顿现怨怒,并非全是虚情,想起昨日事件,鼻中狠狠哼了一声。 萧倾城眼睛瞬间幽深,邪气隐隐浮现,手指扣上常欢喉咙,低道:“你说的是事实?” 常欢别开眼睛,空茫望着紫纱墙,冷声道:“莫装蒜了,留宫不成,玄月现身,千方百计把我从师傅身边弄走,你不是问我他怎会改了主意么?我告诉你,现在他要为了玄月留在京城!你的手段果然非凡啊!” 萧倾城静静瞧着她默了一阵,忽地笑道:“下次撒谎,若想叫人相信,眼珠子就不要转来转去。” 常欢眼皮一跳,未作声。 他得意道:“你师傅昨日来时,瘤你也入院为师,怎的一夜间就闹翻了?” “嘁!”常欢嗤鼻,镇定对上他的眼睛,相视片刻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是没有心思再陪你玩这个游戏,”倏尔嘴角一撇,状似自语发泄:“当我是没长大的孩子,还要拴着我?难道我离开他就活不下去了么?为了一个心怀鬼胎的玄月,置多年师徒情谊于不顾,这样的师傅,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面具下的眼睛明显一亮,撑着的半身忽然俯低,将常欢压了个结实,热息柔声又喷到耳边:“原来是你生气了。” 常欢只觉气急心跳,全身都被他压满,手脚无力想动动不了,拼命扭着脖子避开他的嘴,口中仍硬道:“我有必要生气么?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子,喜欢我常欢的多得是!” 萧倾城好象非常开心,抽着肩膀闷笑个不停:“没错没错,我瞧韩端就很喜欢你呢,你俩不是相处的挺好么?” 听到韩端的名字,常欢蓦地一震,半晌才反应过来,眼睛眨了又眨,脑子转了又转,缓声道:“哦…我和他…你也看出来了?” 萧倾城抬起头,伸手捏了捏常欢的脸蛋,嗔道:“我怎么突然不讨厌你了呢?难道是…爱屋及乌?” 常欢心中作呕,面上仍不动声色,冷声道:“我仍然憎你,你害了我哥哥,我总有一日要为他报仇!” 萧倾城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我一定等着你来报仇,”忽然眼波一飘,手指在常欢唇上抚过,柔道:“不如,现在就报?” “你滚开!”常欢无比厌恶地扭过头去。 萧倾城嗤鼻:“碰你我还嫌恶心呢,蠢丫头。” 常欢喘着粗气定了定神,不想再惹他发疯,迅速转移话题道:“既然我师傅答应入院了,那就先恭喜你如愿以偿,只不过……” “不过什么?” 常欢冷笑:“你使玄月离间我和师傅是个大错,因为玄月她确实喜欢我师傅,而且他们现在相处的很好,恐怕你又要费心了!” 萧倾城眼内幽潮再起,低道:“我没有差她去做任何事。这个贱人!恨我打了她么?” 话音刚落,纱外珠帘一动,婢女道:“娘娘,右相张之庭与千山蓝兮求见。” 常欢一阵激动,师傅来救自己了!嘴巴还没张开,倏地又被捂住,萧倾城对外道:“哀家身体不适,要休息了,有事明日再奏。”语声温婉动听,竟与那太后嗓音一模一样。 “是。” 见常欢愕然瞪大眼睛,萧倾城放开手,声音回转啧啧道:“你这师傅真是护徒心切,太后宣你进宫他也有本事寻来。” 常欢做戏到底:“哼,他就会拿我当孩子看。” “是啊,你还是个孩子。”萧倾城唇扬笑绽:“丞相都寻上门了,我也留你不住,去吧。”说罢翻躺一旁,左手肘又支住下颔,看常欢艰难挪了几挪还是起不来,讽道:“以为你真耐得住香呢!”猛地探出右手贴上她的腰。 腰间一刺,常欢吃痛挺身坐起,忽觉身上又有了力气,连忙翻身下榻,哆嗦了一气才站稳了脚,手捂上鼻子闷道:“我走了。” 萧倾城撇撇嘴:“今日几时入院,我去候着你们。” “不知道!”常欢没好气,扭头向纱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你要对付玄月么?” 红唇弯起:“你倒会替我操心,谁说我要对付她?” 常欢挑挑眉,手突然指向他背后纱墙:“那里有人。” “怎样?”萧倾城撩起自己的发稍软在榻上,一副没有骨头的模样。 “是…是太后?”常欢终是没按住好奇。 红唇弧度扩大:“喜欢听那声音么?要不要进去试试?” 常欢猛咽下一口口水,转身扯开纱帐大步跨出,听身后微不可闻一声轻笑。 腿脚不甚利落的走出了拱门,听甬道外端隐有怒吼,再走几步细听,果然又是一个熟悉的粗声大嗓: “本相有急事禀奏太后,你个奴才竟敢拦我!” “右相息怒啊,太后真的休息了。”婢女声音带了哭腔。 常欢紧迈几步出了甬道,见芳华外殿地上跪着一人,是那传话奴婢。立着两人,紧皱眉头,面有焦色的是师傅,旁边一个背着手的官服老头,长得虎目宽鼻,唇下蓄着长须,煞是威风地正在发火,他便是那…张之庭? 常欢轻唤:“师傅。” 怒声戛然而止,两人同时抬眼望向她。蓝兮神色明显一松,伸手急道:“欢儿,你怎样?” 常欢并没有奔向他,因为腿还有些软,不敢走得太快,也因为方才与萧对话时,她又想起了昨日的不快。 状似娉婷地缓步上前,明见蓝兮手伸向自己,却并没去接,微笑道:“没事啊,太后与我说了会话,已经休息了。” 蓝兮疑惑望望常欢,手臂僵硬地转向身边人道:“那…欢儿来拜见张相。” 常欢心中腾起感激,为故交之子两次施出援手,这张相倒是个仗义之人,忙弯身恭敬道:“常欢见过张相。” “嗯。”张之庭捋须点了点头,转而向那婢女道:“既然太后已经休息,本相就不打扰了,明日再来请安吧。” 婢女见他原先坚决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大气也不敢出,唯唯称是。 三人踏出殿门,早有软轿候在外面。张之庭不上轿,缓步向前踱去,蓝兮与常欢自然跟在身后。拐进花圃间宽道,张之庭回头望了望,芳华殿已看不见,顿了脚步道:“常姑娘,太后寻你何事啊?” 常欢看了蓝兮一眼,见蓝兮向她点头,便向前躬身道:“太后寻民女来说话解闷。” “解闷?”张之庭目露疑惑,“都说了些什么?” “唔,说说一心三用如何练成。”常欢毕恭毕敬地…说着谎话。真实情况若说给这三朝元老,当朝右相听,他会做何反应?不可冒险,还是留着先说于师傅听罢。 张之庭沉吟一阵,微微颔首:“只要你无事就好。” 常欢听到这句略带了关心的话语,有些感动,忙再次躬身,真心道:“张相寿宴解围,常欢感激不尽。” “嗯。你倒是聪明。”张之庭露了笑容,眼光两处一飘,压低声道:“梦白是你养父?” 常欢点了点头。听他呵呵笑出声来:“夏国第一才子怎的尽教你些街头耍宝的手艺?” 常欢愕然,既而“唰”地红了脸,老头那日果然不光是来解围,也是真心瞧不起那些噱头。 蓝兮侧身牵住了常欢的手,向张之庭道:“多谢大人那日相助。” 张之庭大手一挥:“嗳,你这傻小子事先也不明说,还要我看你眼色,哈哈哈!” 蓝兮微笑:“晚辈失礼了。” 张之庭冲轿夫招招手:“此处不是说话地,我还要去参见皇上,你们先回去吧,过几日到我府中来一趟。”倏地深望了蓝兮一眼,“有事再议。” 蓝兮常欢施礼,恭送张之庭上轿离去。 师徒二人同乘一轿出了宫门,换乘马车驶回客栈。蓝兮紧握着常欢的手,眼睛始终不离她的脸,偶尔瞄到她竖了领的脖子,眼中立时一阵刺痛。于是常欢不说话,他也没开口,就这么默默无声行了一路。 回到客栈,常欢自回房中收拾包袱,蓝兮站她身后,见她在床边忙来忙去,几番犹豫,轻咳一声道:“欢儿,太后没有为难你吧。” 常欢手下不停,平静道:“没有。” 头也不回,声音冷淡,早上起床时她可不是这个态度。蓝兮不想再看,可眼睛就偏偏忍不住往她脖子瞄去,领子竖起,什么也看不到,可他还是烦躁,脱口便道:“没有就好,那为师想问你一事。” 常欢回头:“我也有一事想问师傅。” “你先说。”蓝兮吸了一口气。 常欢丝毫没跟他客气,直接道:“师傅把玄月姑娘送去哪了?” 蓝兮道:“不知,她自行离去了。” 常欢疑惑:“自己走了?她会这么省心?” 蓝兮有些不耐:“你就想问这个?” 常欢一扬下巴:“是啊,我就想问这个,我还想问你,如果她再可怜巴巴的跑来寻你,你预备怎么办?” 下巴扬开,红斑现出,又撞进蓝兮眼中,怒气便再也压抑不住:“为师不想答你这么幼稚的问题,你昨晚去哪了!” 常欢一愣:“昨晚…”倏尔腰杆挺起:“我喝酒了怎样?” “怎样?”蓝兮咬牙,“喝酒后你做了什么?” 常欢眨眨眼:“呃…不记得了。” 蓝兮一步上前掐住她双肩,低吼道:“不记得了?你说你不记得了?你脖子上的…吸痕哪来的!” 这二字一出,常欢彻底呆了,探手摸摸脖子,喃道:“吸…吸痕?” 正文 平地雷起 平地雷起 常欢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使蓝兮心中痛意更甚,她真的不记得了么,又或者…只是掩饰? 不由自主再次想起昨夜情景,那人不知几时将她找到,不知与她在一起呆了多久,不知对她还做了些什么?抱以真诚信任,还以暗地偷香,这就是欢儿口中所谓的朋友么?这些念头像毒蛇一般紧紧缠住蓝兮的思绪,他不愿想却心不由己,猜测衍生出百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让他心碎。 常欢瞥他一眼,越过他走到门口镜前歪头照了照,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吸痕又是什么呢?虽说边上有擦伤迹象,可那吮吸出的印子已变了紫红,一眼就能分清。 手指在颈侧摩来挲去,常欢拢着眉毛又缓缓走回蓝兮身边,眯起眼睛似在盯他,实是正在努力回忆,昨晚一气之下,跑去了内城河堤,喝了一小坛酒,之后…有人来寻自己………随着摩挲翻起了片段回忆,炽烈唇舌的追逐,激|情身躯的纠缠,还有…她倏地抬手摸了摸后脑:“真疼。” 蓝兮长呼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怎么,你想起来了?” 常欢皱皱鼻子,不在意道:“你也喝多了?” 蓝兮一愣,“什么?” 常欢撇嘴:“没喝多自己做的事情你能不记得?是你把我接回来的,我脖子怎会有这个你还问我?” 蓝兮愕然:“你……” 常欢根本不给他说话机会,立即又嘟嘴气道:“趁人家醉酒你就…哼!别以为我原谅你了,你为那玄月斥我两次,跟她总是不清不楚,若不是她识相自己走了,我今天非要她好看不可。”说着扬扬拳头,“也要你好看!” 质问未果,反被她倒打一耙,张冠李戴,莫名其妙将那人说成自己,蓝兮再也按捺不住愤怒,冷静抛到了一边,嫉恨如火般熊熊燃烧,大吼一声道:“放肆!” 常欢骇得一缩肩膀,惊怕地望着他:“师…师傅?” 蓝兮猛地向前一步,单手掐住她的胳膊恨道:“身为女子,在外饮醉已是大错,醉后失仪更是错上加错!是不是为师对你太过惯纵,才致你今时不遵操行,不守女德!” 常欢的脸“唰”地白了,“不守女德”四字如针刺耳,从师傅口中说出更是让她无法接受,平日自知性子有些散漫不拘,但自从明白自己心意后,大胆放纵的亲密就只与师傅一人,见他的表现,也知他对自己有情,彼此的拥抱亲吻都已熟悉,颈上吮痕更不是第一次出现,这不守女德又从何说起? 憋了半晌的气,常欢喃喃:“你在说什么?我怎的不守女德了?” 蓝兮眼内只余愤怒,冷声道:“昨夜是韩端送你回来,并非为师!” 常欢一个哆嗦,眼睛蓦然睁大:“韩端…那…那又怎样?” 蓝兮狠咬了咬牙:“他送你回来时,你颈子上已有……” 常欢双腿一软,若不是蓝兮掐住,险些瘫倒在地,不可置信道:“那人…不是你…是韩端?不可能…不可能!” 蓝兮用力扶直她的身子,怒道:“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常欢看看蓝兮,眼睛飘向窗外,脑中一片恍惚,做了什么?记不清了,可脑中仅存的那些零碎片段已经让她惊悔不已,酒后失德,果然是失德了,竟与朋友滚到了一起!韩端他一向君子……怎么可以? 常欢忽然抬手狠抓了脖子一把,猛地摔开蓝兮,掉脸向门外走去。 蓝兮一把扯住她:“你去哪里?” 常欢忿忿:“我去找他!我要问问他!” “不许去!”蓝兮爆喝,“你还嫌丢脸丢得不够么?” 常欢满脸痛悔,心内情绪错综复杂,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倏尔回头怒瞪蓝兮一眼,尖叫道:“我丢脸都怪你!是你赶我走,是你不去寻我!”再次摔开他的手,摇头道:“是了,是韩端寻到我将我送回来,你呢?你在哪里?现在知道向我兴师问罪了,我难过的时候你在哪里?!” 蓝兮手臂轻颤,闭上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常欢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更白,嘴唇也无了血色,悲极笑道:“呵呵,没错,我傻啊…我把他当作你了,我还以为来寻我的人会是你…我醉酒的时候你在干吗?照顾玄月么?” 蓝兮睁开眼睛,不过短短一瞬,眼底就布了红丝,他阴沉着脸,语调冰冷道:“从今日起,你不准再见韩端!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你的朋友!” “呵。”常欢嗤笑:“师傅总是不想答我的话。好,那我就告诉你,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你先前不管我,现在也不要管我!”说罢扭头又走,用力扯开房门。 “砰!”蓝兮速度比她更快,先她一步挡在门前 绘蓝颜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24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24部分阅读 将门扇反手关紧,怒道:“你哪里也不许去!” “我若想去,你拦不住!”常欢一脸坚定。 “欢儿!” 蓝兮怒褪慌起,他最看不得常欢这样决绝的表情,似要与自己恩断义绝一般,双手连忙一伸将常欢牢牢搂在怀内,侧脸紧压住常欢鬓角,脱口而出:“你是我的,你不能再去见他!” 常欢本欲推挠,听他此言便顿住了动作。感觉着蓝兮身体的颤抖,感觉着他的脸离开了耳鬓,挪至眼前。英俊五官因为愤怒而失去了往日的温和,眸色近乎疯狂,强烈的占有欲望一览无遗,听着他语无伦次道:“我再也不理玄月之事,他轻薄于你,你为何还要去见他!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要季凌云死,要萧倾城死对么?我正在做着打算,你要信我,你一定会如愿!” 常欢从未见过他这般阴霾的模样,心里也有些发慌,略略一挣,忽地又被搂得更紧。 “师傅…” 蓝兮落唇胡乱亲了亲她的脸,喃喃道:“欢儿,我不喜欢玄月,我只喜欢你,你不要离开我。你会如愿报仇,我会带着你走,我们一起回山上…好么?” 常欢眉毛两边一耷,心瞬间软得没了边,浓浓欣喜溢上心头,全身仿佛都在温水中浸泡着。师傅他说…只喜欢自己,盼了那么久,他终于说了! 一时间,所有的恨悔纠结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除了欢喜除了爱,常欢心里再也没有了别的感觉,双手不由环上蓝兮腰际,柔声应道:“嗯。” “欢儿…。”蓝兮松了一口气,将她脑袋按上肩膀,“我很怕,真的很怕,你好好的,不要再乱跑了,师傅会帮你办妥所有事情。” 常欢心思已不在那“所有事情”上,俯在蓝兮肩头蹭了蹭脸,满怀期待道:“我们回山,成亲么?” 蓝兮突然手臂一紧,良久没有答话。常欢微笑抬头:“师傅?” 蓝兮张了张嘴,眼睛里的惊慌之色一闪而过。常欢顿时僵了笑容,暖热的心随着他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褪去温度,半晌疑惑道:“你不愿跟我成亲?” 蓝兮不说话。 常欢放开了手:“为什么?” 蓝兮蹙眉,忙拉起常欢的手,挣扎道:“欢儿…天下皆知,你我是师徒…若是我授徒成私和你成亲…那千山清誉…” 常欢瞪大眼睛,比得知认端为兮之事更为惊诧,这是什么破烂理由?一个视名利如粪土的人此刻竟重视起“清誉”来? 她笑道:“我们在山上成亲,谁又能知道?至于你说的清誉,我从小便与你孤男寡女相处直至今日,你觉得在天下人眼里,我们还有清誉么?” 蓝兮一滞:“我…我爹即是你爹,你也算我家妹,天下人…” “废话!”常欢向后一步推出他的怀抱,手指住他的鼻子:“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些!” 蓝兮眸中阴霾之色早已不见踪影,被哀伤代之:“欢儿,我们回山居住,仍是只有你我二人,与成亲又有何区别?” 犹如一个炸雷响在耳边,常欢简直不敢相信蓝兮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哆嗦了半晌嘴唇,颤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陪你在山上过一辈子,也不和我成亲?” “不是。”蓝兮急道:“要等……我们要等。” “等什么?” 蓝兮又挣扎起来:“欢儿,师傅只喜欢你一人…你给师傅一点时间。” 常欢见他不愿说,眼珠一转,冷笑道:“好啊,给你大把的时间,你自己等去吧,你说,韩端愿不愿意娶我?” 蓝兮猛震,尖锐疼痛扎上心房,喃喃道:“你不可以对师傅这样残忍。” 常欢心泪横流,笑不住声:“呵呵,我残忍还是你残忍?你想把我拴在山上,却不愿和我成亲,这叫什么笑话?我早说了我是个傻瓜,喜欢上你,我就是天下难找的傻瓜!” 急喘了一气,倏尔摆了摆手,低下声音:“罢了,都怪我自己,自找难堪,早知你的性子,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对你说出心意!”她走到蓝兮身前:“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提这事,我的仇也不需你报了,让开吧。” 蓝兮像座石雕般堵住大门,动也不动,低着头,垂着手,听着常欢的愤语,心如刀割,她的手拉上自己胳膊,她要出门,她要去见韩端么?嫉妒的种子再度发芽,那种让人疯狂的感觉,他不想再尝第二次!犹豫再三,蓝兮稳住身子,握上常欢的手,抬头轻道:“我告诉你…你…你不要生气。” 常欢心里一动,瞥他一眼,故作冷静道:“你说。” 蓝兮纠结得不能自已,实在不想向欢儿提起,但相较情离之痛,终于还是艰难开口:“我…有一门亲事在身。” 到底要多少“惊讶”才能把坚强的常欢炸倒在地?不用太多,这一个就够了。 即便蓝兮拉着,常欢还是一个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脸上表情又何止“惊讶”?舌头打结,喉咙堵塞,口中只能发出单音:“你…你…” 蓝兮颓然摇头:“幼时定亲,张相的长孙女,今次来京,他又提起。” 常欢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脸,愣怔半晌缓过神来:“你骗我?你今年已三十一岁,那张相孙女几岁了还没成亲?” 蓝兮无奈:“她比我小些,确实没有成亲,只因我不想娶她,而她想嫁的人……也根本不是我。” 正文 师徒谋计 师徒谋计 头晕目眩之后是心力交瘁,常欢盘腿坐在地上,除了苦笑再也做不出别的表情。玄月前脚刚走,张相又来添乱,萧倾城还在暗地虎视眈眈。前有狼后有虎,爱师之路怎就走得这么艰难? 蓝兮叹了口气,弯腰将常欢抱起,轻声道:“本不想告诉你,我与那小姐面也没有见过,只知她在家中闹嫁他人多年,张相前几日与我说起时,还带了歉疚,我原暗想此事就这般作罢,岂料他道诺言定守,不可负我爹娘,我见他执着,一时也不好违了老人家的心意,便未置可否。” 常欢靠上蓝兮肩头,埋首在他的颈侧,呜咽出声。蓝兮心疼,摸着常欢的脑袋道:“莫哭,师傅寻个好时机定会与张相明说,只是那小姐一日不嫁,我也不想让常姓蓝氏背上悔婚的名声。” 常欢哭声顿止,头不抬闷道:“从小到大,你何时见我哭过?” 蓝兮不由怔住,这么多年,欢儿总是一副笑脸,确实从未见她掉泪,即便在六年前老爹死时,她哀恸至极,仍是一滴眼泪也没流出,这…有异常? 常欢环住他的脖子面向他,纯净的大眼睛里果然没有泪,听她低落道:“你高兴,我也会高兴,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你若有事,我会急得发疯。从十二岁起就喜欢你,整整六年……有增无减。” “欢儿。”蓝兮轻喘了一声,用力揽了揽她的腰。 “可是师傅,”常欢勉强一笑,“今日此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并不了解你。” 蓝兮双眉拢起,“不了解?” “是,不了解。这六年,我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照顾我,教我画画,对我百般的好,却…很少向我说过你的事情。”常欢垂眼苦笑,“我明白的,你又怎会跟一个孩子说心事呢。” 蓝兮刚欲张口,常欢立即按上他的嘴唇:“让我说完。”蓝兮缓眨了眨眼。 “下山之后,我们遇到了好多事情,见到了好多人,连皇宫也去过了,若是一直呆在山上,呵呵…”常欢笑得无奈,“我又哪能过得那么‘精彩’?” 手指来回摩着蓝兮的嘴唇,常欢静望着他:“自下山以来,你不想用的药器用了,不想提的事情提了,不想找的人找了,这全都是因为我,翻出那许多陈年旧事,还与你生气,是我不对。”手指离唇,描上他的眉眼,柔道:“是我连累了你,师傅。” “不要乱说,你从未连累过我。”蓝兮心潮涌动,突然有了欣慰的感觉,欢儿经这大半年的历练,果真成熟多了。 常欢身子偎紧了他:“我不要师傅帮我报仇,若你真心喜欢我,我希望你也能…多了解我些。” 蓝兮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有什么是师傅不了解的?”语气已明显松快,带了些平日昵嗔的味道。 察觉常欢轻踮了脚尖,香息扑在脸上,蓝兮的呼吸乱了,手臂收紧,薄唇就要贴上,常欢手一隔道:“我的秘密也很多,但我不想告诉你,就像你从来不告诉我一样!” 蓝兮呐然:“…你还在生气?” 常欢却没有笑,表情有些哀怨,有些悲伤,有些说不出的孤凄之感,直让蓝兮没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望了他好久,终于还是凑近薄唇啄了一下,常欢轻声道:“守爱很累,猜心更累。” 蓝兮心神一慌:“累?师傅让你觉得累?” 常欢摇摇头:“许是我太恋你,太依赖你,一听到你的事,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觉得…我觉得…”她咬了咬下唇,“我不该逼你,你的旧事你一定能处理的很妥当,而我当下应以哥哥的病情为重,以报仇为重,不该总纠缠在……你我之间…。” 最后一句话已微不可闻,却让蓝兮心口钝痛,挫败感立时弥散全身。提起画笔,他便犹如手持利器,纵横天下,无人能出其右;面对爱情,他却心焦神伤,无力掌控。原来爱一个人,并非只要对她好便能成果,并非只要专一就得回报,感情里那丝丝缕缕的千头万绪,随时有可能撩动爱人敏感的神经,让她退缩,让她逃避。 许久前的顾虑又浮上心头,自己比欢儿大了一十三岁,年龄的差距就像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他事事谨慎,她任性冲动,他顾虑甚多,她勇往直前。极力敛情收爱不成,还是一头扎进了丫头火般的爱恋之中。时至今日,他已欲罢不能,他的小爱人…却冷静了? 蓝兮闭了闭眼睛,揽在常欢腰上的手臂垂了下来,眼神逐渐恢复了以往沉静,半晌道:“你想怎样?” 常欢看着蓝兮的表情,轻扬了扬嘴角:“师傅生气了?” “没有。” “嗯。”常欢挑挑眉,“我没想怎样,只要师傅你能多了解我一些,我多为你着想一些,待你办完了你的事,我报了我的家仇,我们就一起回山。” 了解,了解。蓝兮不停默念着这两个字,自以为对她足够了解,今日却被全盘推翻,原来她还有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若是做不到她说的了解,她难道就要离开自己?心中沮丧,面上却平静点了点头:“好,去拿包袱吧,我们入院。” 师徒二人结了客栈的帐,各自背了包袱坐上马车去往倾城画院。一路上,常欢始终在偷偷观察蓝兮,他神色虽很自然,眉间却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意味,催马喝声也显得有气无力。心道坦诚说出想法,不去逼问他那张相孙女的事情,师傅却不高兴起来,莫不是因为自己那句“不再纠缠”?那也是真心之语,不过暂时而已,弄清了事情真相,扳倒了仇人,治好了哥哥,纠缠…回山继续。 往蓝兮身边挪了挪:“师傅,我有一事要与你说明。” “嗯?” “早上宣我进宫的不是太后。” “是谁?” “萧倾城!” 蓝兮蓦地转过头来:“是他?他要做什么?” 常欢撇撇嘴:“问我你为何改变主意入院,我敷衍了他几句,骗他你与玄月好了,要为她留在京城,他好象有点相信。” 蓝兮拧眉思索,半晌未语。 常欢又道:“我还说我跟你生气了,若是见了他,我还得生气,千万别露馅。” 蓝兮缓道:“此人果然j险,居然为此事挟你入宫,。” 常欢点点头:“还有一事…”倏地附上蓝兮耳边压低声道:“太后好象被他控制了。” 蓝兮并不惊讶,淡淡“哦”了一声。 常欢继续低道:“他一定是给太后吃了不好的药。就是那个…蝽药。” 蓝兮微咳一声,瞥她一眼道:“你怎么知道?” 常欢捏着鼻子唔哝:“太后的寝宫里全是迷香,他呀,居然就躺在太后的床上,那床后不知有何机关,我在与他说话时总能听见声音。” “什么声音?” 常欢忽然翻了翻白眼:“恶心的声音呗,我听着可像太后呢。” 蓝兮又咳了一声,脸色有点泛红,轻斥道:“言止于此,万不可说与别人。” 常欢啧了啧嘴:“真想不到,他居然能把太后都制住了,还假传太后懿旨,这不是要搞到天下大乱了么?” 蓝兮哼了一声:“他不会嚣张太久了。” 常欢歪脑袋:“师傅想了什么主意?”说着扯了扯蓝兮袖子:“他现在势力那么大,又对你有企图,你还是不要惹他为好,我告诉你我的办法。” 蓝兮终于露了一丝笑容:“说来听听。” 常欢眯了眼,故作狡猾状道:“我的办法就是借力打力,利用季凌云来治他!” 蓝兮摇头叹道:“我早已说过,季凌云若是与他沆瀣一气,又怎会听你的话呢?” “师傅你难道忘了,我哥为何将季凌云放掉?” 蓝兮凝神:“谭傲说他罪不至死。” “对!”常欢点头,“季凌云一直对当年杀人之事耿耿于怀,那日被我一试,更是心存愧疚,几日吃不下睡不好,言语中也隐露对另个凶手的憎恨,若凶手就是萧倾城,只要我们计谋得当,季凌云必会与他反目!” 蓝兮惊诧:“你几时去与季凌云见过面?” “呃…”常欢结舌,“偶尔…不是,我存心去试探他的。” 蓝兮狠甩一鞭:“你胆子太大了,若露马脚,你岂不是…” 常欢揉揉鼻子,斟酌半晌道:“其实…他不会害我的,他又不知道我的身份,对我还是很友好的。” “试探过头,他自然会发现,商界打滚多年,季凌云比你想象的要聪明的多!” 常欢嗤鼻:“我不觉得他聪明,倒觉得他现在被内疚快折磨死了,不过…”倏尔又沮丧道:“他承认杀人,却怎么也不肯向我说出前因,按我哥说法,我们谭家行善积德多年,怎会招人灭门?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可那云楼去多了又怕萧盈盈厌我…唉。” “萧盈盈怎会厌你?” 常欢鼓鼓腮帮子:“因为我总是去找她的凌云啊,她会生气吧。” 蓝兮嗔她一眼:“胡说,你又没与季凌云怎样,她生什么气。” 常欢心里有点发虚,那假意牵手算不算“怎样”?只怕自己现在已经不受云楼欢迎了呢。说给师傅听,只会招骂,还是闭嘴吧。 蓝兮沉思一阵,道:“若你想从季凌云嘴里听实话,倒也不难,但为师总觉得这样做有失道义,有失体统。” “呃,怎样?”常欢听得这话,万分惊诧,师傅想干吗?不是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吧。 蓝兮倏地轻笑:“可还记得当年我带你进万州官衙画像的事?” “记得。那采了花的大坏蛋还敢翻供,师傅妙笔定了他的罪。” “若没有那范家小姐准确描述,师傅也画不出来,全靠千绝香了。” 常欢眼睛一亮叫道:“千绝香?摄魂大法!” 蓝兮颔首:“此香燃于鼻下,可使人屏去杂念,万虑皆除,全神贯于一注,若对某事加以适当引导,实语定出。” 常欢喜不自禁:“真的?原来那短香有如此妙用,熏给季凌云闻闻,他岂不是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蓝兮蹙眉:“可这样做…未免有些宵小之嫌。” 常欢重哼:“他们杀了我全家,我熏他个香又有何妨,不要他的命已是我哥仁慈了,他若是真心忏悔,本就该说出实情,将萧倾城的丑恶大白于天下,一同跪去衙门求刑才对!” 蓝兮未再犹豫:“好,哪日师傅同你一起去。” “不要不要。”常欢忙道:“我一人就行了,他现在挺相信我的。” 见蓝兮又欲皱眉,常欢赶紧转移话题:“师傅你说,要季凌云来对付萧倾城这个办法怎样?” 蓝兮不赞同:“不怎样,此人不是季凌云就能对付的,你更不行,若想去套话便去吧,萧倾城你不用管了。” 常欢瞪眼:“那怎么成?他是我的大仇人,我必要对付他,看他死了我才安心。” 蓝兮拍拍她的膝盖:“从明日起,无论师傅做什么,你都不要插嘴,要学会沉得住气。” “你要做什么?”常欢疑惑。 蓝兮微微一笑:“不入虎|岤,焉得虎子,若想快些带你回山,我只好把我娘请出来了。” 正文 示好无痕 示好无痕 绿柳碧湖,白墙黑瓦,仍是那美不胜收的如画景色,踏上青石板路,常欢竟隐隐有些激动,与第一次来这里时的警惕反感不同,此时她只觉离仇人愈近,报得家仇的那一天也不会远了。 画院拱门前无人,师徒自行进了院中,参天古树岿然屹立,一圈画室关门闭窗,四面静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常欢与师傅对看一眼,指指侧门,两人便踱了过去。 “唰!唰!”的扫地声传来,常欢先进了门,见一青帽小厮正挥舞着大笤帚奋力扒拉着院中残叶,师房前的排排花草明显修剪过了,显得格外整齐精神。 上前告知姓名,小厮立时丢下笤帚奔去通报,只听门扇呼拉拉一通响,右厢一间屋子开了门,白须慈目的柳如风首先出现,眼中立现惊喜,呵呵笑着迎上:“蓝公子,终于来了!” 紧跟他身后出现的那人也在笑,一条紫带拢住紫衫,乌发披在两肩,唇角勾起的弧度甚是扎眼,离得较远,看不清眼睛,但常欢知道,那软锦面具下定有两道直勾勾的目光正盯住师傅不放。 蓝兮微笑与柳如风见了礼,见萧倾城缓步上前,主动抱拳:“萧楼主。” 萧倾城心情看似极好,笑容张扬,回礼道:“蓝公子,常姑娘,在下候你师徒久矣。” 蓝兮还未答话,常欢上前,礼也没施,直接道:“楼主平时甚忙,今日竟特地来等我师傅,真是有心了。” “有心”二字咬得极重,甚至含了几分冲劲,惹得柳如风多看了她一眼,萧倾城却不以为意,依旧笑得如沐春风:“生意可以放下,蓝公子入院不得不迎。” 常欢鼻中不屑的一哼,蓝兮立刻清嗓掩饰:“让萧楼主久候了,抱歉。” 萧倾城抬手指向后方并排两间屋子:“快,请二位瞧瞧厢房可还满意。” 蓝兮点头:“走吧,欢儿。” 常欢转头瞪了蓝兮一眼,气呼呼道:“为何要把我二人屋子排在一处,”眼睛来回睃视,指向左廊最靠边的一间:“那间有人住么?” 柳如风笑道:“那间是空屋,师房早已布置妥当,只待二位前来,常姑娘若要换房…恐要等明日了。” 常欢撅着小嘴不高兴。蓝兮心中暗叹,这就演上戏了,面上严肃道:“不要胡闹!” 柳如风引蓝兮向屋子走去,萧倾城靠在常欢身边,见她翻眼皱眉的,笑得愈发开心,低声道:“蠢丫头还在生你师傅的气?” 常欢不答,只顾酝酿赌气情绪。 萧倾城看着蓝兮进了屋子,手遮唇边轻对常欢道:“玄月在哪?” 常欢瞥他一眼:“我不知道,你问她做什么?” 萧倾城手指划过下巴,啧啧道:“为你报仇啊,她惹得你不高兴,我替你教训她如何?” 常欢嗤笑一声:“你想教训谁就去教训,莫拿我作借口,我现在不想管他们的事情,让开!” 萧倾城长出了口气,牛头不对马嘴的慨叹道:“啊!暖风十里丽人天,果真让人舒心!” 常欢鄙夷,这人简直匪夷所思,不知所云! 两间厢房布置的十分清爽干净,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家居用具显然都是经过精心挑选,无处不流露着“雅致”气息,蓝兮看后满意,放下包袱又连道数声感谢之语。 四人在房中坐定,萧倾城招手唤茶,笑道:“柳先生力荐公子入院任师,不仅为了广纳学生,更是为了以后能常向公子请教画艺,这也是倾城心愿之一,若能得偿,甚是欢欣。” 柳如风频频点头,也对蓝兮肯入画院感到高兴。蓝兮颔首微笑:“楼主身在商界,仍保高清风雅之性,在下很是钦佩,若得闲可常来画院,赏画饮茶谈古说今,也不失为乐事一件。” 听蓝兮主动邀约自己,萧倾城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口中却道:“我本是身染铜臭之人,不知时常前来打扰,会不会妨碍公子习画授艺?” 蓝兮摇头:“前几日听画坛友人道,萧楼主在画艺上一直韬光养晦,以低调之姿向坛中大家虚心求教,实则也是一手妙笔丹青,”说着话忽然抱拳歉意道:“以前不知楼主真心爱画,言语中多有冲撞得罪,后上门求入院为师,楼主也爽快答应未加详问,蓝兮…实在惭愧,请楼主见谅。若是以后楼主有兴谈画,无论何时来寻我……都可以。”语调微微一顿,结处留下千回百转深意一片。 萧倾城望着蓝兮没有说话,嘴唇抿了又抿,目光闪了又闪,似在极力压制着内心激动之情。半晌轻咳一声:“仰慕公子多年,今日才得公子此言…倾城无憾了,以后自会常来。” 柳如风哈哈大笑:“公子爱画如命,人尽皆知,以画交友也无错可言,实在太客气了。而楼主一直惜才,又怎会介意公子无心之语,能得贤师,倾城画院日后必能在画坛上大放异彩啊!” 常欢冷眼旁观他二人对话,蓝兮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说话时也始终看着萧倾城,二人目光交错时,是否激起火花一片常欢不知,但萧倾城即便带了面具也难以掩饰的激动之情,却真切看入她的眼内。 师傅言语得体,说话中既解释了来院意图,又隐含了些示好之意,难怪萧倾城会高兴的说不出话来,看来他对师傅果真是“一往情深”。一时心内不由又喜又酸,喜的是早知师傅三两句话就可打消他的怀疑,自己又何必硬搬个玄月出来?酸的是见师傅对萧温和友好,即便明知是假,也仍是不快! 除了常欢始终沉脸不语外,其余三人倒是相谈甚欢,不觉时至晌午,有人来报皇亲造访梅园,请楼主速回。萧倾城本意留在画院用完饭再回去接待,蓝兮一句“来日方长!”便定了他的心,直嘱师徒二人好好休息,明日再会。 萧倾城走后,两人便在柳如风的安排下吃了晌饭,听了些画院开张后的打算授课安排云云,饭毕各自回房午休。常欢解了包袱放置好衣物,新“闺房”里的东西捣尺了一遍,探头出门瞧瞧柳先生的屋门已闭,便蹑手蹑脚溜进隔壁。 蓝兮正坐在桌前喝茶,桌上摊着一布,布中搁置一排整齐短香。常欢关好门回头一瞧,便惊道:“这不就是那千绝香?” 蓝兮点头。常欢坐下捏起一根嗅了嗅,完全无味,口中叹道:“师傅你藏的宝贝还真不少,还有什么是我没见过,让我一并开了眼吧。” 蓝兮道:“宝贝不多,但每种都是我娘精心制成,有些她向我说了用处,我却一次也未用过,也许这次…能派得上用场。” 常欢哼了一声道:“用在萧倾城身上么?他今日见了你可是开心的紧。” 蓝兮淡道:“言行举止不过是一种伪装,综此人之前所为种种,定也是个中高手,泛泛之物瞒不过他。” “那你预备用什么来对付他?” 蓝兮眨了眨眼睛:“来日方长。” 常欢皱皱鼻子,伸手将布一拢揣入自己怀里,站起身道:“对我保密是么?不说就算了,我要进城,傍晚才回来,你休息一会。” 蓝兮忙伸手扯住她:“你要去云楼?” “嗯。”常欢点头,“我见了这香就坐不住了,反正萧倾城明日才来,我今天就再去会一会季凌云!” “你一人绝不可去!改日师傅陪你一起!”蓝兮断然否决了她的打算。 “改到几时?” “蓝如意十日便能治好你哥,待他醒了你再去不迟,或许他愿意告诉你实情,你也不必再冒险了。” 常欢叹了口气:“说真的,我不信季凌云对我哥说过实情,我怀疑他不知编了些什么故事诱骗我哥放了他,明知萧倾城为人狠毒,又将我哥指向危险的倾城楼,就是他直致我哥今日人事不省!”摸摸胸前布包又道:“他现在很相信我,苦闷的时候也愿意跟我说说心思,有了这香,我便能让他说实话,想编故事也编不了了。” 蓝兮起身在屋中走来走去,倏地焦躁道:“即便季凌云对你无害你也不能去!” 常欢斜睨了他一阵,晃悠到他身前拦住他,抬手摸了摸脖子:“你怕我去找韩端?” 蓝兮一滞,“是”字已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原先还能站在爱人的立场上教训她两句,可如今自己说出了有亲在身的事情,忽觉理亏,训斥便也说不出口了。闷了半晌忿忿道:“不要再提那人!你难道还欲与之交往不成?” 常欢倏地举手掰起手指,嘴中念念有词:“一、二、三。” 蓝兮呐然:“做什么?” 常欢嘟嘴嗔他一眼:“数数你有多少风流韵事!” 蓝兮噌地红了脸:“乱说话,师傅几时有过风…风流?” 常欢戏谑道:“怎的没有?一个至交红颜,一个未过门的媳妇,还有一个…不爱女子爱男子的怪物,师傅你啊,真会招蜂引蝶。” 蓝兮愕然:“欢儿…你这丫头…越来越不象话!” 常欢突然板起脸来,怒冲冲道:“本就是事实,你不让我说也不成,我恨得牙都咬断了!我气得肺都炸开了!”说罢掉转身子,“算了算了,早上已说过不再纠缠这些事情,以后再不说了!不想理你,我走了!” 蓝兮没给她迈步的机会,一把拉住她后领,回力一扯,扯进怀里,从身后抱着她低声道:“想使个花招溜走?你这丫头心眼甚多,师傅说你,怎的又绕回我身上来?” 常欢嘟嘴扭头:“我说错了吗?你难道没有?” “没有!”蓝兮答得极快,手指掰住常欢下巴不让她再扭回去,“所谓红颜,不过普通友人,我从未做过二想;所谓怪物,你知道的,不需我多说了;所谓媳妇,乃长辈旧约,面也未曾见过,为不悖长者情面,我本欲拖到张相无奈之时,而今你…唉,我想过了,且要容我斟酌好推脱之词,若实在推脱不去,我也就顾不了那许多…” 常欢白眼:“那是怎样?” 蓝兮倏地将唇贴近常欢耳边,柔声道:“带你回山,与你…”的 常欢腾地蹦转了身子,脑袋“砰”一声狠狠撞上蓝兮腮侧,两人先是同时捂头捂腮,随即惊慌对抚 “你怎样?” “你怎样?” 常欢苦脸,装嗲道:“好疼……” 蓝兮俊颜绽笑,探手揉着常欢脑袋:“总是急手慌脚的。” 常欢已耐不住激动,一头扎进他怀里,连声唔哝道:“你话没说完,没说完呢!” 蓝兮笑得开心,捏了捏她耳朵道:“哪有你这样的丫头!” 常欢突然不动了,闷俯了半晌,抬头皱眉道:“我这样的丫头说话算话,一切都等报完仇再说,这会儿你说我也不听了!我现在还是得去云楼。” 蓝兮又揉了揉她的头,叹了口气道:“师傅不让你做的事你偏要做,若你一定要去,我必得陪你,千绝香你从未用过,恐有不妥。” 常欢犹疑一阵还是点了点头:“嗯,那好吧,我们现在就去,不过师傅,若是碰见韩端…你不要发火。” 蓝兮眼神一暗,很快恢复平静:“你若这样要求,师傅自不会与他难堪,可他轻薄你却是事实,你怎样想?” 常欢忧虑道:“终究朋友一场,最重要的还是探知真相,韩端…我不会再理他了。” 正文 绝香引仇 绝香引仇 初夏韵味已现,清风吹散漫天柳絮,午后的阳光有些炽热,马蹄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声音,不远处的碧湖微波荡漾,泛起阵阵涟漪。常欢坐在车头,听蓝兮在身边缓声慢语的交待此去成事关键。心中冲动褪了些,冷静多了些,暗下决心谨遵师傅吩咐,无论将会听到何种故事,都切记“勿躁”二字。 车至目的地,师徒下车进楼,常欢已熟门熟路,未要丫头通报便直接上了二层。空荡荡的走廊里静悄无声,一夜笙歌毕,云楼的姑娘小厮们还在熟睡之中。 穿过道道房门,驻足在季凌云屋前,常欢先是附耳听了听,内里没有动静,刚欲抬手敲门,被蓝兮一把拉住,黑色圆药粒递到嘴边:“一阵要点香,你先吃了它。” 常欢轻道:“毒药?” 蓝兮嗔笑:“是啊,吃了会肚子痛,你吃不吃?” 常欢张嘴含住,浓重药味化在舌上,涩中有甜,余味是一股淡淡的清凉。 药还没有化完,门扇突然咯吱一声开了。“欢……”半声顿住。常欢慌的回头,单手扶门站立的正是季凌云,他黑发齐束白衣爽净,然面容憔悴却犹甚前几日,尤其是一双黑眸,如一潭死水,已无半点神采可言,看到常欢,眼底瞬间露了一丝惊喜,紧跟着又看见了蓝兮,喜色淡下复而平静。 忙咽下口里残药,常欢笑道:“季大哥,我和我师傅来看你,你能走了?” 蓝兮文雅抱拳:“几日不见,季庄主可好些?” 季凌云勉强笑道:“蓝公子有心,在下已能借力行走,痊愈恐还得些时日,快请进来坐吧。” 二人踏入房门,扑面而来一阵残酒气息,窗户仍蒙着厚布紧闭,光线不佳。常欢皱了皱眉头,径直走去窗边推了窗扇,口道:“季大哥要常晒太阳啊,总是关着窗子会闷出病的。” 明亮光线挟着清爽空气一并透进,常欢深吸一口气,回头见季凌云与师傅已桌旁坐下,便皱皱鼻子道:“怎的有伤在身还饮酒呢?又不见光,又饮酒,只怕大哥你的腿再有月余也好不了。” 季凌云轻扯了扯嘴角道:“自受伤后就再没饮过酒了,昨夜是韩端他……” 蓝兮蓦地咳了一声,常欢表情自然:“韩端怎么了?” 季凌云摇头:“他没有说,拎了酒便来与我对饮,喝完便走,没开过口。” “他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么?你没有问问他?”常欢状似不解,心内隐约有了些不安的情绪。 季凌云替蓝兮倒了杯茶,叹道:“他一向如此,有烦闷之事也只会藏在心里,多年兄弟早知了他的脾气,问也不会说的,陪他喝了便是。” “唔。”常欢点点头,无邪笑道“韩端有趣啊,居然还喝闷酒,瞧把这屋弄得全是酒味儿,可不好闻啊,得熏熏香才行。”说着左右打量屋子,“有香吗?季大哥,我帮你熏一支。” 季凌云不疑有他,指向柜子:“有明神香。” 常欢踱去,蓝兮立刻开口:“欢儿说的不错,季庄主可常去室外坐坐,对伤情恢复有好处的。” 季凌云点点头:“多谢蓝公子关心,待能行走时我便返回万州,不知你们几时回去?” 蓝兮微微一笑:“我与欢儿恐是不能与季庄主同行,在下接了倾城画院的师贴。” 季凌云一惊:“蓝公子要入倾城画院?”倏地转头看向常欢:“欢……常姑娘,你没与你师傅说……” 常欢背对着他,左手拿着火折子,右手拿着千绝香,正欲点上来个不露痕迹,忽闻他问话,忙又将香攥进手里,回头道:“与我师傅说什么?” 季凌云看看蓝兮,犹疑半晌道:“上次你被强行留在内务府,难道……不觉得萧倾城别有居心?” 常欢冲蓝兮挑挑眉,回过头去接着捻火折,蓝兮端茶抿了一口:“那时当真是有些生气,不过萧楼主的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平民入宫确需谨慎,在下也可以理解。而今时入他画院是拿月银授画艺,想我一介画师又有何利可供人图?不知这别有居心从何说起呢?” 季凌云蹙眉:“难道常姑娘也入了画院?” “不错。” 季凌云似有些忍不住了,倏尔急道:“蓝公子要小心,萧倾城不是简单人物,你师徒二人还是离他远些为妙。” 蓝兮不以为意,淡淡瞥他一眼道:“在下听闻季庄主与萧楼主生意互有往来,平日也甚是友好,怎会……?” 季凌云脸色一僵,半晌没有言语。此时常欢已点好了两支香插在炉鼎中,烟丝袅袅腾起,多年前嗅过的丁香味道再萦鼻间,听见身后没了声音,常欢嘻笑着走去窗边,开口道:“熏香还是关窗户的好,一阵屋里异味就消了。”说罢关了窗户,光线遮挡,屋内再陷昏暗。 季凌云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抬头道:“常姑娘,你是否记得上次你问我的事情?” 常欢心思一动,速道:“记得。”0w(q!quot;d,zap;v;i/v 季凌云苦笑:“我没与你说完,你……生了气?” 常欢走去他身边,轻道:“当然没有,只是看大哥不甚开心,我又口笨舌拙安慰不好,有些担心罢了,我觉得……有心事还是说出来的好,你最近好象瘦得更厉害了。” 蓝兮坐在一边沉着脸听二人说话,放在膝盖上的手倏地紧攥了攥。 季凌云忽地转头望了望蓝兮,抿抿嘴唇,不再接话。 常欢见他欲言又止,忙对蓝兮道:“师傅,我陪季大哥说会话,你去帮我买个东西好么?” 蓝兮看她一眼,见她眼睛眨动极快,又见季凌云沉默的模样,心里极不情愿离开,但又知不走他定是不会说的,可是自己出去,独留两人相处,这昏暗屋中的气氛……实在让他很不舒服。迟疑半晌才站起身来:“买笔买墨?” 常欢嘻笑:“不要,买条丝带吧,我这条颜色淡了,不好看了。” 蓝兮不满:“买条丝带也要师傅去?” 常欢拉开门,手一抬:“我不想跑路嘛,麻烦师傅了。” 蓝兮无奈,向季凌云抱拳道:“就让欢儿在这叨扰季庄主一阵,稍时我来接她。” 季凌云回礼点头。蓝兮看看常欢,突然狠皱眉头,暗示之意尽在眉间。常欢了然,微收了收下巴。 他踏出门去,回身双手带门,门扇缓关中,见常欢走去柜边,缝隙闭合的一刹,耳听季凌云充满感情的唤了一声:“欢儿!”手臂抬着猛地一顿,半晌没有放下,心中不由惊怒并起,季凌云竟能这样亲昵唤她? 屋内只剩二人,常欢捧了炉鼎状似无意般放在了桌角,口中玩笑着掩饰道:“酒味还有,得多熏熏。哎呀,我师傅怕是不好意思去买些女儿家的东西呢,呵呵。” 季凌云抿出一丝笑容:“蓝公子对你真好。” 常欢理所当然:“从小就跟着他了,当然对我好。” “嗯。把你带大,你师傅很不容易。”季凌云望着常欢,倏地伸出手:“欢儿,过来。” 常欢没动,站在桌子另一边,手指在桌面上划拉来划拉去,歪头笑道:“上次我走后,萧姐姐有没有不高兴啊?” 季凌云摇摇头,明显不想答此话题。见她立着不动,仿佛有些羞涩般低声道:“我现在见你师傅觉得很亲切。” 常欢双肘一支,半身趴上桌面:“为什么会觉得亲切?” 季凌云声音更低:“因为你。” 常欢不由失笑:“我?不明白。” 季凌云没有答话,回手轻轻抓住了常欢手腕,对上她的目光:“如果你再不来找我,我就预备去找你了,我知道那日你生气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怔怔看着常欢的?br /gt; 绘蓝颜第2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25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25部分阅读 的脸,缓道:“你对我,可有一丝情意?” 常欢的心在胸腔内不安分的冲撞起来,可有情意?若以她性格,为了得知真相,应会答“有”才对!不过做一场戏,说句诱骗之语又有何妨?但此刻问题摆在面前,常欢却噤住了声,良久不语。 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对另个男人表达情意,即便是虚假的,即便师傅不在身边,还是张不开嘴。若为了哄他说有,再回头该怎么面对师傅?要他一心对自己,自己也该对他一心才是。想到这里,常欢不但没答话,连手腕也轻轻抽了出来。今时有香在手,何必再委屈自己做戏? 季凌云盯着她的表情,半晌苦笑一声:“是,我对你不够诚实,不愿说出过往,又怎配要求你对我有情……” 常欢不置可否,瞄了一眼千绝香,已燃去三分之一,季凌云并没出现异状,只顾喃喃:“欢儿,我从没有告诉过别人,连韩端也没说过,这件事憋在我心中多年,已快把我逼疯了。” 常欢淡淡:“如果你只想找个人一吐为快,我乐意倾听。并且……为你保密,如果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在意。” 季凌云的手扶上额头,闷笑一声道:“是啊,也许只有我一人在意,别人都活得好好的,只有我在意!” 常欢不语,听他又道:“我杀过人,害了别人满门,你已知道了,可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人?” 空气中隐有暗香浮动,常欢坐下,轻柔声道:“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人呢?” 季凌云把脸隐在手掌下,艰难道:“我是为了报仇!那人害死了我爹……我的家……没了。” 仿似被雷劈中,常欢一个激灵,险些没有镇住心神,深喘几声抑住了惊讶急慌,坚持稳住声音道:“他是谁?又怎样害了你家?” “他姓谭,名武春。当年,他与我爹同在盐帮……”季凌云放下了手,眼神直直的,看向不知名处,声音愈发低沉,“他们曾经是最要好的兄弟,一起冒着危险贩卖私盐,一起出生入死多年,也一起挣了许多银子之后约定收手不再捞偏门,改做正当生意。那时他们同住火州,我爹娶妻在先,谭武春孤身一人,时常来家与爹小酌几杯,因为手头宽裕,此人不久染上嗜赌恶习,输了自己的一家酒楼后不思悔改,又将全副身家押上续赌,结果……”季凌云冷笑,“自然也是输掉了。” “输光了钱后,他找上我爹,要我爹与他再去跑趟私盐,爹不肯,不仅因为生意已做上了路子,更因我娘头胎初怀,他怎能再去冒险,苦口婆心劝说谭武春不果,那人居然自己去了,几月后回转,果然赚了些银子,可那时他已深陷泥沼不可自拔,回火州后不久又再次涉足赌馆,再次输个精光。哼!无可救药的畜生!”季凌云语气轻蔑不忿。 常欢有口不能言,静静听着如傻了一般,他说的那人……不是自己的亲爹吧?谭武春,谭文渊,难道是一个人? “输急了眼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我爹看他可怜,念兄弟之情让他到铺中帮忙,他不愿去,倒是搬进了我家借宿,日日烂酒买醉!爹忙着生意时,家中便只有我娘和他两人。不久爹又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得了许多银子,兴高采烈回家报喜,买了酒菜与他一同庆祝……当晚……当晚……”季凌云急喘几声,摇头道:“这个畜生便做出了天理难容之事!他趁爹酒醉……把他勒死了!” “啊!”饶是常欢一压再压,仍忍不住骇出声来。 季凌云笑道:“你说,杀了人的人是不是很害怕,很想赶紧逃走?呵呵,他不然,他的胆子大得无边,他不但没走,还将我爹的尸体敛葬,将我家财产全数变卖,竟……竟还留了银子给我娘,之后才离开,你说他不是畜生是什么?” 常欢颤声接话:“你……你娘她……” “我娘……呵呵”季凌云笑出了声,眼中晶莹欲滴,“我娘是个懦弱的女人……她在身怀六甲时就被那畜生玷污了,只因他威胁要杀人,便一直不敢告诉爹,爹死后,他将娘绑在屋中十日,办妥所有事情便消失无踪。我娘报过官,喊过冤,却无头绪查找谭武春下落。她生下我后,靠帮人织补一直将我带到九岁,爹的十年忌日那天……她一句话也没留给我,就投河了。” 常欢面白唇青,已无话可说,季凌云倏地看了她一眼:“你可知我怎知道这些事?” 常欢僵硬摇头,听他冷笑道:“因为我那懦弱无能的娘将我托给了一个写字先生,临自尽前求他写了一封家仇长书,本是嘱他待我长大之后给我,岂知我娘刚死,那写字先生便连书带人将我扫地出门!” 他叹了口气:“少不更事,知晓真相便一心想要杀他报仇,无权无势满心仇恨的一个孩子,天下如此之大,你说我该怎么找他,怎么报仇?” 常欢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缩在桌角,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季凌云仰头闭眼,咬牙道:“我……卖了我自己,却找错了买家! 正文 泣血诉痛 泣血诉痛 轻烟袅袅飘散,丁香味道越来越浓,昏暗屋中寂静无声,一张木桌对面坐着的两人,皆垂着头不发一言,呼吸微不可闻。 默了许久,常欢先抬起头,轻道:“你说的谭武春,是不是谭文渊?” 季凌云有些恍惚,眼睛里一片迷茫,愣愣看了看常欢,低道:“是。” 即使已有预感,常欢仍是抖了一下,接问:“你是不是在莲州找到他?” 季凌云忽觉胸口一阵郁闷,张嘴想要说话,喉咙却似哽住了,用力晃了晃脑袋,再望常欢,能答出的仍只有一字:“是。” 常欢手按桌边,指关节颤抖不止,半晌又问:“你把你自己……卖给了谁?” 季凌云恍惚更甚,不住的紧闭眼睛复又睁开,瘫靠在椅背上,口中喃喃:“欢儿……你要我说出来么?” 常欢心头一阵刺痛,若不是师傅笃定千绝香的效力,她真的不敢相信季凌云说出的故事,曾设想了千百种灭门真相,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会是一场循环因果,哥哥执着了十年的家仇原不过轮回而已。眼前的男人明显已受了药力,要继续诱导他说出来吗?诱导他说出他心底埋藏最深的故事…… 香燃了三分之二,重味全数挥散,常欢事先服了解药,仍会觉得头脑惑迷,有倾诉的欲望升腾,而季凌云已然沦陷在这丁香之中,不等常欢回答,喃喃又道:“我想说,我想告诉你,即便你不再理我……” 常欢有些难过,低道:“我不会不理你的。” 季凌云丝毫不理会她的话,只顾自语:“不知道我是幸运还是不幸,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若是没有遇到他,我早已饿死荒野,早已成了野狗的腹中餐。” 常欢心知他说的这个“他”是谁,便没再说话,静静聆听。 “我以为我会是他的杀手……”季凌云苦笑,“他救了我,把我带到京城,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教我读书写字,教我武功。,我以为……他要的只是一个忠心的杀手死士……他真的对我很好,我把他当做恩人,认真的练武,希望能报答他的恩情,也希望有一日可以寻到仇人为爹娘报仇,岂料……” 他顿住了话头,眉心拢住,表情似悲非悲。常欢微声道:“岂料他要的并不是杀手对么?” “对……他要的不是杀手,他要的是……”他仍是说不出口,挣扎半晌,艰难道:“他对我提出来的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他说的那样自然,丝毫没有羞愧之色,好象吃饭喝水一般天经地义,许是报仇心切,许是念着他一直对我太好,我不知怎的……竟就同意了这桩肮脏的交易,因为他答应会替我找到谭武春,答应让我手刃仇人!” “你不会想到他是什么样的人,永远也想不到,直到今日我仍无法将他看透!坏人么?他没有胁迫过我,一直对我很好,如果我不愿,他从不强求。我长大之后,他给了许多银子让我做自己的生意,还允许我带着韩端离开京城。呵呵……”唇边泛出无奈笑容,他摇头道:“好人么?你没有见过他的手段,他对那些小孩子的手段……实在令人发指。我与他有约,他了了我的心愿,我不能违背诺言,可是每一次……他总有那么多的花样……我遍体鳞伤……几日都高热不退,他是个怪物……怪物!”他倏地全身颤栗起来,眼神惊恐迷乱。 常欢蓦地想起痕影庄探病的那次,季凌云手臂上的伤痕……难道她与师傅从京城离开后,季凌云又落到了他手里?再望向他憔悴的脸,心中不禁泛出了怜惜,这个男人为了报仇,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季凌云忽然俯在了桌上,肩膀不住抽动,闷声吼道:“我真的想杀了他!我想杀了他!” 常欢心疼的抚上他的肩:“杀了他!我帮你!” 季凌云像个孩子似的哭出声来:“为什么……我不敢,我下不了手,是他救了我的命,是他帮我手刃仇人,是他把我养大的……我为什么不能像谭傲那样……” 常欢眼皮一跳,听他提到了哥哥的名字,手在他肩膀上猛地一紧。 “他是孤儿,我也是孤儿,他在报仇……我也在报仇!他能洁身自好十多年……而我……”季凌云几乎泣不成声,情感彻底崩溃,“却攀附着怪物,沦为他的玩物!我看见他就想起自己的耻辱,即便他近些年已极少找我,但他留在我身上的……我……一辈子也抹不掉了!” 常欢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疼痛,倏地站起身走去季凌云身旁,将他脑袋扳起,捧着他泪流满面的脸难过道:“不要这样,我们一起杀了他,你永远也不用再受他摆布了。” 季凌云猛地将头埋在常欢胸腹间,双手紧紧揽住她的腰,呜咽道:“我若能做到他般心狠手辣就好了,当年我只想杀谭武春一人,他却将谭家二十三口全数斩尽……你说的对,这么多年来,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夜夜见到谭家冤魂索命……那个……那个小女孩……只会笑不会哭的小女孩……” 常欢一震,手指轻轻抚上他的头发:“小女孩怎么了?” 季凌云已有些语无伦次:“我求他放过了她……可她已奄奄一息,跪在死人堆里,恐怕也已死了。谭傲是谭家唯一的活口,她……也死了,我害了太多人……” 造化弄人! 常欢心神俱惊,半晌仰头闭目呵呵笑出声来,怎么当年,原是杀父仇人季凌云从那魔鬼手下救了自己吗?造化弄人啊……这个极端又善良的男人,为了报仇出卖自己,为了良心放过活口,多年来深受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他该有多苦?_ 忍不住紧紧搂住了他的脑袋,想要给胸前这个发着抖哭泣的男人一些温暖,原先那许多恨,许多怨,都随着千绝香的燃尽而烟消云散,只余痛悔和怜惜还在心头涌动。还报什么仇,自己的亲爹负人杀友在先,还有何面目找他报仇?怪不得哥哥要放了他,他原就是这出家仇大戏中最悲情的一人! 那人带大了季凌云,师傅带大了自己,同样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同样背负着血海深仇,同样被别人抚养长成,两人的经历却天差地别,相比较季凌云黑暗不堪的少年时光而言,自己已太幸福太幸福了。 门扇被轻轻叩响,两个紧搂在一起的人毫无察觉,季凌云仍埋在常欢胸前,常欢仍沉浸在难言的苦涩情绪之中。 “吱呀”一声之后,女人惊叫声起:“你们在做什么?蓝公子……你看……” 季凌云没动,常欢也没动,听见熟悉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唤出:“欢儿?”她却还是没动。 就这样沉默了一阵,身后女声爆怒:“太不可理喻了,季凌云,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说着话怒冲冲的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光线顿时大亮,清风拂进,将残香吹散。尖叫继续:“可笑!孤男寡女竟然搂在一起,你们……你们千山都没有门规,没有教养的吗?” 蓝兮不语,静静站在门边看着常欢的背影,手里拿着一条粉红色的束发丝带。 季凌云的泣声已隐,缓缓将头抬起,与常欢对视,眼神由先前的悲伤迷乱渐渐恢复冷静,半晌哑声道:“告诉我,你是谁?” 常欢望着他,倏尔绽出一个微笑,低道:“我是那个小女孩,你救下的小女孩。” 季凌云没有诧异,怔怔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喃喃道:“我早知道……做了坏事总有遭到报应的一天,你姓谭……你还活着……” 常欢又抚了抚他的头发,轻声道:“是啊,我活得很好,你也要好好活着,现在你需要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我该猜到了……你哥哥他……”季凌云声音嘶哑,眼角湿意又起。 常欢放开了手:“他会没事的,等他好了,我带他一起来找你。” 季凌云点点头,手指轻轻扯住常欢的衣襟,微不可闻道:“你……从一开始与我交好就是有目的的?” 常欢心中百般滋味杂陈,顿了一阵俯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以前没有,后来有了,可当我预备有目的的时候,又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如果你不介意,我仍想叫你一声大哥。” “大哥……”季凌云喃喃,“这已是你仁心了,你与你哥都是那么善良的人……我不会后悔对你说出的那些话……” 常欢眨眨眼,直起身大声笑道:“我们是好朋友嘛。”说着回头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师傅,眼光又对上正在咬牙切齿的萧盈盈。没等她开口,美人已忍不住大叫起来:“你们还没完了!说的什么没头没脑的话,要说出去说,别在云楼里碍我的眼!” 季凌云突然看向她,目光凌厉,冷道:“明日我便离京!” 萧盈盈结舌,半晌倏地扑向季凌云:“凌云!我……我不是说你……你不要走啊!” 常欢嘻笑:“萧姐姐是说我嘛,就不碍你的眼了,告辞!” 拖着蓝兮走出屋子,房门刚一隔住萧盈盈的哀求声,常欢嘻乐的脸立刻阴沉,笑容再也挂不下去了,心头一波波滔天巨浪击得她几乎承受不住,腿也有些发软。蓝兮拉着她的手没有问话,默默走下楼梯。 刚跨出大门,常欢怔住,步上台阶的黑衣人,手中拎着一坛酒,胡子拉茬,眼睛赤红,长发有些凌乱,俊颜已不复冰山冷寒,只余无限苦闷,正是韩端。 两下一个照面都停了脚步,半晌没开口。韩端看着常欢,蓝兮就冷眼看着他,心中怒火熊熊燃起,牙根紧咬,拳头攥起,关节咯嘣声听入常欢耳中,让她心里一慌,说了不再理他,可这正巧碰见,装看不见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尴尬的笑了笑:“回来啦。” 韩端垂下眼帘,没有答话。 常欢耸耸肩:“唔,好吧,再见。” 蓝兮一听这话,忙拉着她就往阶下带去,韩端闷声道:“常欢,我有话对你说。” “说什么?”蓝兮冷冷接口,“欢儿不想听,你有话对我说罢。” 常欢无奈嗔他一眼,师傅这话说的……真幼稚。 “我只想对常欢说。”韩端根本不为他冷言所动,依然垂头坚定道。 蓝兮嗤笑一声,不再理他,继续拉着常欢走向马车。“啊!师傅!”步子突然一顿,蓝兮惊诧回头,先见常欢苦着个脸,后见她的另只手……握在韩端手中。 正文 君心难言 君心难言 蓝兮半刻也未迟疑,一个箭步回身劈手将相握两手打开,怒指韩端道:“事不过三,我念你助欢儿数次,已对你一再忍让,莫逼我千山太甚!” 常欢手背被打得生疼,听师傅不以个人斥责,而是搬出了千山名号,明白他是真的生气了。再瞧韩端,依旧垂着眼帘,浓睫不住颤抖,腮骨处紧紧绷着,似在极力压制情绪。他没有答蓝兮的话,只坚持低声道:“我有话要对常欢说。” 蓝兮听他执语简直怒不可遏,却又不是会当街辱人的人,拳头攥了又攥,还是转身拉住常欢大声道:“你做梦!欢儿,我们走!” 蓝兮少见的高声粗嗓,把常欢吓得诺诺道:“师傅别生气。”边说边看了韩端一眼,心道这人怎么倔得跟头牛一样,反复只说一句话,非把师傅惹毛了不可。也不敢再留,随蓝兮走到了车边,蓝兮一撩袍子忿忿先上了车,常欢抬腿欲爬,身后轻声:“常欢……” 这两字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心气,声音里充斥着挣扎与无力。似在唤她,又似在喃喃自语。常欢不由回头,正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满布着苦痛爱意的眼睛,即便眼中红丝毕露,即便眼窝微有凹陷,但那眼神中掩饰不住熊熊燃烧的,不是爱又能是什么?常欢已尝过爱与被爱的滋味,已知道有爱之人的表现会是怎样,看看季凌云,看看萧盈盈,再看看自己,哪一个不是沦陷在情涡中不可自拔,为卿神伤,甚至那为人不耻的怪物萧倾城在看到师傅时,也是痴痴狂狂。而韩端与她相识以来的所为种种,她又怎能假装看不见,怎能故意忽略? 常欢已爬上车的那条腿又退了下来,蓝兮冷眼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烦恼的咬住下唇,看着她扭在一起的手指,看着她终于抬起头来说道:“师傅,你先回去吧。”心里蓦地一凉,蓝兮吸了一口气,忍耐道:“你要做什么?” “我……我与韩端谈谈。”常欢表情有些为难,语气却已肯定,他是她最好的朋友,难道就此两不相见?酒后误会记得不甚清晰,但也知道自己把他当成了师傅,误会一定要解开,而朋友若因此事反目,未免也太可笑了一点。 蓝兮已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愤怒还是无奈,半晌扯动嘴角道:“一定要谈?” 常欢又回头看了看韩端,他仍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于是点头:“要的,我们是朋友。” “好!”蓝兮应的极快,“就在这里谈,师傅等你。”再也不看韩端一眼,兀自瞪向前方,面如寒霜。 常欢眨眨眼,看着身边时有经过的路人,看着暮色渐罩,云楼即要挑灯,师傅的马车还堵着大门,想了半晌,拍拍车架对韩端道:“有话对我说就上车来吧。” 蓝兮微微一震,却未开口,眼睁睁看着韩端跨上车架,撩帘进了车厢。 常欢爬上,左右瞄了瞄,倏地从后轻搂了搂蓝兮的腰,低道:“不要生气,等我。”不说还好,一说蓝兮气愤更甚,气愤中还夹杂了丝丝委屈的情绪,自己出言不逊是为了谁,她答应过不再理那人,现在竟与他密谈起来。一时嫉怒并起,手甩马鞭,催动车行向城门奔去。 晃动的车厢里,两人相对无言,韩端低着头,常欢盯着他的发心。良久,目光扫到他手中拎着的酒坛,常欢微笑道:“云楼连酒都不给你喝,还要出去买?” 韩端叹了口气,只是轻微的一声,却让常欢听出了许多郁结。歪头又道:“想对我说什么?” 他扬起黑浓睫毛,皱起眉毛道:“你……离开客栈到哪里去了?” “你去找我了……?”常欢一想便了然,“我和师傅搬去了倾城画院。” 韩端的手指勾住坛绳来回磨着又道:“你和你师傅不会武功,若要对付他,一定要找我。” 常欢颔首:“好,不过暂时还不用,我们不会和他硬碰硬。” 韩端抿抿嘴:“他诡计多端,你们离他这样近……也许会有危险。” 常欢笑了,抬手点了点脑袋:“不用担心,我师傅虽然没武功,但是很聪明。” 韩端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常欢敏感察觉,直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他顿了顿,别开目光轻道,“我想去保护你。” 常欢半晌不语,倏尔按住膝盖倾了倾身:“韩端啊……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韩端不敢看她的眼睛,索性将脸侧到了一边。 常欢忽然沉了脸,状似忿道:“我前晚喝醉酒……是不是你去寻的我?” “咳咳!”韩端猛咳起来,脸色唰地通红,掩饰的将酒抱入怀中,极力向后靠上厢壁,结巴道:“是……是……” 常欢嘟着嘴摸了摸脖子,低声道:“你那样对我,还是不是我朋友?过分……” 韩端的嘴唇微微泛了青,侧脸轮廓瘦削清俊,半晌低道:“对不起,我不该……冒犯你。” 常欢呼了口气,两手一摊道:“对不起就完了?” 韩端目光闪过她脸庞一瞬,迅速挪开,艰难道:“你打我……” “嘁!”常欢嗤鼻:“我打你还不是给你挠痒痒?你想得倒合算。” “骂我……?” 常欢抠抠下巴,眯着眼点点头道:“好主意。”说着话突然躬身窜到韩端旁边坐下,正对着他的脸,抬手指鼻道:“好你个韩端,趁我醉酒占我便宜,害我被师傅大骂了一顿,你不是我朋友,不是我兄弟!” 韩端脸色黯然,喃喃道:“常欢……我对你……” 常欢听他说话,忙一摆手,鼻孔朝天道:“不要跟我说话,我还没骂完呢,以前我跟你喝酒也喝醉过,那时候还以为你是君子,对你特别放心,谁知道啊谁知道……韩端!”她夸张的摇头叹息,“你太让我失望了!” “常……”韩端又开口,常欢赶紧继续打断:“我被师傅骂过之后,真的很生你气,气得恨不能杀了你!不过呢……”她突然抿嘴一笑“我可没有冲动,仔细想了一天,你以前对我一直都很够义气,事事处处帮我的忙,从来也没有越过矩,所以……”她又眨巴眨巴眼,“终于被我想通了……你啊,一定也是喝了酒,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把我当成了谁,哈哈,说起来也许是我占了你便宜吧,因为我也把你当成了我师傅!” 韩端一震,猛地看向常欢,看着她挂了满脸僵硬虚假的笑容,脱口道:“我没有喝酒……也清楚知道你是常欢!” “啊!”常欢装没听见,清了清嗓子,牛头不对马嘴道:“你以后少喝点吧,自己喝还逼着受伤的季大哥也喝,他的腿伤要是拖长了,都是你的错。好了,说开了就没事了,一场误会嘛,我们还是朋友!”说着话躬身站起,“师傅赶车去哪儿呢?”就欲撩帘出去,身形未动,左手倏地被紧紧握住。 “常欢!” 她站定闭上了眼睛,脑内一片纷乱,暗悔自己为何要提起,但若不提,这事始终会是横在两人心头的一根刺,以后见面还是尴尬,若他聪明,掩过也就算了,可这人…… “啪”的一声,酒坛子被放在地上,拳心前后都拢上了温暖手掌,包裹的严严实实,听他沙声开口:“给我一次机会。” 常欢心潮暗涌,面色镇定,“韩端,我想你真的误会了,我喜欢的人是我师傅。” “我知道……”韩端苦涩道,“我早已知道……可我仍在奢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 常欢转头,淡然道:“你要什么机会?你要我怎样?” 空气仿佛凝滞,许久许久之后,手上的温暖散去,看着他缓缓靠后,唇边露出一抹自嘲讽笑:“我要你怎样?我不知道……只不过想说出来而已,你只管怪我冒犯了你罢,我无半句怨言,因为……那本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常欢心尖一阵酸麻,见他弯身欲摸酒坛,忙上前按住:“你不要再喝酒了。” 韩端侧着脸怔怔望着她,喃喃道:“那次在你面前赤身……我羞愧至极,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不想你见到我无颜的一面……常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脏……” 常欢倒吸一口凉气,急道:“胡说什么?早就对你说过,我从来没有这样想!”quot; 他无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会这样想,所以我才敢对你说……我很嫉妒凌云,你对他是那么的好……” 常欢无奈:“我那是……我不是对他好。” 韩端如酒醉般喃喃:“你想利用他是么?你想利用他杀掉萧倾城,呵呵,而我竟想帮你……帮你利用我最好的兄弟!” 每一个字听入耳中都让常欢心如刀绞。说不出更多的辩驳,只能不住低道:“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韩端目光闪烁,伸手将常欢一拨,拎起酒坛起身:“我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是见了你才知,我什么也不该说!” 常欢坐在地上又惊又痛,看着他走到车门处回头,幽深双眸静静望了她一会儿,道:“你的事情我仍会帮到底,不论你需不需要!”说罢掀帘出门:“停车!” 蓝兮在外早已按捺不住,垂下的门帘犹如一道厚厚的屏障,将欢儿和另个男人隔在一处,心中酸意自车动起就未停止过,此时忽听端声,忙急拽缰绳,双马嘶鸣,马车渐停。 韩端跳下车瞥了一眼蓝兮,语无感情道:“很奇怪,为何我从未嫉妒过你?” 蓝兮蹙眉,这句没前没后的话是什么意思?看他拎着坛子大步走上来路,脊背挺得笔直,黑衣背影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愈显孤绝独傲。 正文 分桃顾盼 分桃顾盼 将车帘掀开一半,蓝兮望进车厢。常欢抱膝坐地,目光茫然,口中念念低语。 “欢儿。”他轻唤了一声。常欢抬头,笑容晦涩勉强,“师傅……他走了?” “嗯。”蓝兮没有着急追问,而是冷静道:“怎么了?他与你说了什么?” 常欢苦恼的摇头:“没说什么,只是我不知道,韩端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蓝兮定定的看着她:“你有没有将他送你的东西还给他?” 常欢微微一怔,喃喃道:“忘记了……我忘记了。” 蓝兮疑道:“是忘记了,还是你压根就不想还掉。” 常欢滞然,半晌苦道:“我不想伤害他,他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 指尖轻颤,蓝兮扶上厢框,虽然极力掩饰,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起伏的情绪,“不想伤害他?那你有没有想过……”艰难咽下一个字,蓝兮冷下声音:“好,你预备怎么做?” 常欢不语,眼底的困惑一览无遗。夕阳敛收万丈红霞,郊野风起,三两成群的鸟儿欢叫着飞去枝杈窝巢方向。蓝兮静静等着她开口,等到车厢中的光亮渐渐暗去,等到站姿已变得僵硬,等到心上一片冰凉,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失望和失落同时溢满胸间,蓝兮缓缓放下手,隔着车帘轻道:“你对他……也有情是么?” 帘内的静默使得蓝兮刹时一股腥甜入喉,头晕目眩几要站立不稳,急喘几口气息,强行压下心口剧痛,唇边浮出一丝苦涩笑容,转身抽马迎余晖而去。 回到画院,正赶上晚饭时分,柳如风翘首期盼得见马车返回,忙邀二人一同吃饭。蓝兮抱了抱拳权作婉拒,一言不发径直回房。柳如风见他脸色苍白,神情萧索,似受了极大打击,话也不敢多问,只将探询眼光投向常欢。 常欢看着他的背影隐进房里,转头对柳如风鞠了一躬,有气无力道:“今日师傅累了,就让他休息吧,柳先生莫怪,晚辈……晚辈也不能陪您吃饭了。”说罢耷拉着脑袋,拖着脚步晃上了台阶,独留柳如风一人诧然莫名。 回房再也没了力气,猛地趴上床,常欢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从早到晚,这一天之内倒是发生了多少刺激的事情,得知了多少震撼的真相!萧倾城秽乱后宫,季凌云卖身报仇,韩端……吐露情意,桩桩件件如巨石压顶,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即便她再聪明,再冷静,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尚属青涩的心思哪里能容得下这许多纷繁复杂的头绪,要全数理清,又岂是一时半刻能办到的? 深深叹了口气,常欢拖着疲惫的身子向枕头上挪了挪,把一切暂时抛开吧,睡上一觉明日再说。正欲挪个舒适的趴姿,忽觉胸前有物相硌,探手摸出举到眼前一瞧,立刻皱起鼻子烦恼无比,这……正是韩端赠送的鹤簪,一直放在襟怀夹层里,忘了戴上,更忘了还掉! 师傅也在生她的气对么?气她没有直接拒绝韩端,气她对韩端表现了丝丝惜情,气得连饭都不吃了,话也不同她说上半句。常欢将脸埋进被里,呜呜哀咽了一阵,韩端也是会赶时辰,本就乱糟的心思被他一闹更是乱成了一团麻。一报还一报,她气师傅与玄月牵扯不清,师傅就气她与韩端交好,循环报应就这样灵验? 想不清,烦不褪,滚来翻去睡不着,闻着身上奔波一日后又染了烟香的味道,常欢甚是不爽,“嗵”地爬起身,开门出去寻桶打水 照应师院的小厮刚刚吃完饭,听常欢吩咐,忙为她扛了澡盆进房,颠颠来回跑了几趟,灌了大半盆的热水。 常欢站在门口,幽怨地盯着蓝兮紧闭的房门,故意高声大嗓与小厮说了几句话,门内却半分动静也没有。恨恨踏进自己屋,插上房门,唰唰几下扒掉衣服,退着坐入盆中,哗啦溅了一地的水。 透骨的热意缓和了她心中烦躁,散了发,常欢扒住盆边斜靠着浸泡了一会儿,拿了手巾撩水上身擦洗,抬腿举臂,萦出一室暖暖水气。门外似有说话的声音,时大时小,常欢顿了动作侧耳,说话又没了,隔壁房门吱呀一声。 师傅出来了,耐不住腹饥要吃饭了?常欢嘟嘴,师傅是不是不想和自己一起吃饭才故意避开,用得着气成那样嘛?那时不想欺骗他才不答他话,总觉得对韩端有些说不出的愧疚,即便他听不到,也不忍出言伤害,师傅真是一点也不理解自己的心情! 上下洗了一通,常欢小脸红扑扑的,出水拧巾擦干,穿好亵衣,开门探望了一阵,无人。大着胆子将盆拖出,顺台阶将水倾下,灌流入花草之间,门外靠好木盆,常欢又迅速闪进屋内,夹着门扇瞄向侧边。 师傅屋内的灯亮着,想是还没有睡,她拽着湿发甩来甩去,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主动过去找他说说话,生着闷气谁也睡不好觉,她的性子可不比师傅那么耐磨,若闷到明天,只怕头发都要挠掉了一大撮。 找了干净裙子出来穿戴整齐,头发用干布搓了搓还有些湿,就那么披着晃到隔壁,抬手敲门:“师傅?” 屋内的一声轻笑让常欢怔住,这声音…… 门开了,蓝兮站在门里望着她,面色平静,声音无波:“何事?” 常欢急眨了眨眼,迅速弯身从他腰侧看进屋里。桌上一盏明烛,绕圈摆了三四个小菜,青花酒壶立着,壶边两盅,桌旁……还坐着一人! 常欢结舌:“你……你怎么来了?” 那人起了身,隐在暗处的眼睛闪闪发亮,红唇一弯:“我怎的不能来?” 常欢血充入脑,猛地一拨蓝兮,跨进屋里,口气不善道:“你不是说明日才来?” “明日自然也要来,今晚闲着无事,便过来看看你师徒二人睡的可好?” 常欢气得直翻白眼,此人着实j诈,念着师傅也不是这个念法,不过半日不见,晚上竟又巴巴的跑来了。 听他又道:“刚巧知晓蓝公子也未用饭,就一起用了,怎么,常姑娘觉得不妥么?” 常欢回头瞪了蓝兮一眼,冲道:“妥!有何不妥,我正好也没吃饭,一起吃罢!”说着气哼哼拉了凳子坐倒,眼睛直盯着面具不放。 萧倾城呵呵一笑:“常姑娘刚刚沐浴了么?带进一室清香啊。”嘴上说笑,目光却如两把利刀,死死剜住常欢的桃花粉脸,湿漉漉的黑发,皙白的脖颈和那身合体兰裙。 常欢嗤笑:“清香也闻得出来,楼主的鼻子可真是灵光。” 蓝兮瞟了常欢一眼,慢悠悠关了门,又回身坐下了,端起酒杯举向萧倾城,淡道:“方才楼主说到哪里了?” 萧倾城听得蓝兮问话,不再理会常欢挖苦,也举杯与之对碰,一饮而后微笑道:“说到南方的深山之中有一种树,长的杆秀枝娆,却非藤蔓,但凡前后左右有小树生长,必定要倾了树身前去缠绕,把枝条紧紧缠在别树身上,久而久之,两树便合成一树,任你刀砍斧劈也不能凿开半分,人送美名:南风芙蓉连理枝。” 蓝兮轻轻“哦”了一声,“此树从未听过,典故倒是有趣。” 萧倾城颔首叹道:“是啊,可叹如此坚贞之树却招来一些无知者的毁骂,尽道些污秽之语,唉,不提也罢!在下以为这正是以树喻人,树木尚能不论种别差异,生出情意来,人间只要有情……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蓝兮俊颜展笑:“萧楼主说的有理。” “南风高论”让常欢在一旁听了个瞠目结舌,半晌呆滞难言,僵硬看看师傅一脸的云淡风清,立即心生佩服之情,如此惊世骇俗匪夷所思的龌龊言论,竟然没有吓倒一向温润如玉,卫道守德的他,还能出言附和,实乃……神人也! 萧倾城听蓝兮赞同,眼睛刹如明星闪亮,“公子觉得我说的有理?” 蓝兮颔首:“有理,人生在世,情随一生,此乃天道,不可逆之,男女相亲固然顺伦常合世理,但世上为书画为佛理终生不娶不嫁者,也大有人在,心头挚爱并非世俗所道的‘常人’,这无可厚非!” 萧倾城微张了嘴,半晌不吐一语,然气息急促,定定望着蓝兮。 蓝兮微笑举杯:“楼主请!” 萧终于按捺不住心头激动,不顾常欢在旁,一把握上蓝兮端杯的手:“公子……不枉我多年对你……” “扑通”一声,常欢翻了凳子跌倒在地,爬了半天没能爬起身来,侧身惊怕道:“你……你们!” 蓝兮未动,萧倾城更已眼中无她,兀自望着蓝兮喃喃:“香梦犹酣,也曾割断黄金袖。 分桃顾盼,漫结相思扣。 酒冻唇温,缱绻蓝衫皱。 灯如豆,夜凉微透,夜夜伤魂瘦。” 蓝兮此时才看向常欢,不露痕迹抽手放下杯子,淡然道:“欢儿,地上趴着做甚,快起来。” 常欢大力掀掉凳子,爬起身来,几步上前将门拉开,对着静悄悄的院子怒叫道:“是何野物聒噪?什么时辰啦,都不睡觉啦!” 蓝兮抿唇浅笑,再看萧倾城,已然痴了,轻道:“楼主,天色已晚,喝了这杯酒,早些回去休息吧。” 萧倾城“呵”地出了口气,垂首低语:“好,明晚……我是否还能这般与公子把酒言欢。” “自是可以。”蓝兮先干为尽,杯子一亮,萧倾城再不迟疑,仰头喝下,起身道:“告辞!” 紫衫拂过常欢身侧,倏地停住,微侧了头与她耳语:“下次莫洗完澡后来找你师傅,我会认为你有企图。” 常欢不耐烦道:“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管得着吗?快走吧,看见你们我就恶心!” “很好。”红唇又弯,“原来你师傅也已被你恶心了?让我想想你不恶心谁呢……韩端?” 常欢怒极反笑,一时冷笑不止,笑得全身都颤抖起来,看着他踏出房门,开口低道: “轻勾红粉慢均脸,髭须青暗; 山高水阔眉共眼,胭脂怎点? 襦裙紧系娇且喘,楚腰横揽。“三句念完顿住,萧倾城果然回头:“怎是一阙残词?” 常欢眯眼望着他,笑意加深,一字一句道:“奈何芙蓉根尚在,却不堪剪。” 萧倾城猛的一震,妖目恨光立时射出,眼睁睁见她退入蓝兮房中,啪的将门闭住。 正文 春夜序曲 春夜序曲 蓝?br /gt; 绘蓝颜第2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26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26部分阅读 蓝兮还坐在桌边,怡然抿着酒,面上似笑非笑。方才丫头那一阙讽词全数听入耳中,直想站起大叫一声好,生生忍住了,忍得很辛苦。 常欢对着房门:“呸呸!”重唾两声,“亏得我晚上没吃饭,否则全被他呕心呕出来了!” 说着回身怨怒盯上蓝兮,一把抓过他的杯子,自倒一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道:“你与他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真叫人污耳!” 蓝兮将杯子拿过:“回去睡吧。” “我就不!”常欢扯住他肩上衣服:“你起来。” 蓝兮起身:“怎样?” 常欢挤到他身前,气道:“不准你再跟他说那样的话!” “我与他相处时,你莫来捣乱。”蓝兮歪着脑袋,表情淡然。 “不准!”常欢拉起他的手放上自己腰间,“我管你真的假的,看着就是不舒服,不准跟怪物牵扯不清!” “若我一定要与他牵扯不清呢?”蓝兮状似玩笑,眼睛却紧盯着常欢的反应,浴后的她如一朵盛放清莲,娇俏清丽,近距离相对,肌肤散发出的幽幽少女香使人沉醉。 常欢倏地松了手,眼睛一暗,蓝兮的手却仍放在她腰上没有拿下,见她似有呷醋表现,心里轻喜还未升腾,却见常欢一把拨开他的手,瞪着眼道:“他碰过你那只手……” 无奈夹杂愤然一并涌上心头,丫头总是对自己如此苛刻,明知做戏却仍要无理取闹,她呢?她的手,她的唇,她的身子,又让谁碰过?不能想,不敢想,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无边无界的联想更让人发狂,她在马车上犹豫不决的表现深深伤害了他,蓝兮自觉心中唯她一人,而她却…… 眼底有痛灼出,不想与她争吵,蓝兮背转了身子道:“为师要休息了。” 听着他冷淡的声音,常欢沮丧,本意是来解释和好的呀,怎的两句话又惹他不喜了?一向大度的师傅近来居然变成了小气鬼,动不动就一副闷气在心的模样,好象自己做了多么天理难容的事情一般,又可知她的心里也有死结未解,也同样郁闷着呢! 翻翻白眼,常欢心道,谁让自己是做徒弟的呢,矮人一头,就不与他计较了,说两句好话哄哄吧。想着心思小步挪到他身后,将脸贴上蓝兮后背,双手搁在背侧磨蹭起来,边蹭边嘟囔:“好了好了,师傅别生气啦,我向你认错好不好?” 蓝兮身体一绷,坚持不动不语,常欢顺着腋下摸向他胸前,胡乱一通摩挲,低声下气道:“白日脑子乱糟糟的,若是说错了话,也绝非故意,师傅不要怪我。” 兮仍不语。欢继续摸来摸去自说自话着:“我知道师傅不会怪我的,你的容人之量啊,比千山还高,比地海还深,又怎会跟……”手指一捏,歪着头举到蓝兮眼前,“胆小的徒弟计较呢?对不对?”说着自己先嘻嘻笑起来,蓝兮眼神缓和,表情还冷着。 常欢架起他的胳膊,放着空地不走,强行从腋下钻到他身前,腻上胸膛搂住腰,单手在他胸口画起了圈圈,故意嗲着声音道:“我师傅怎么这么好呢,人长得俊,画画得好,脾气更是温如暖玉,让我好生喜欢啊……”手臂勾住脖子,眼睛轻轻一眨,柔波飘出:“那师傅喜不喜欢我?” 蓝兮眼光闪烁莫名,看着丽颜靠近,清香萦身,柔软娇躯攀附着自己,静静看了半晌还是一言不发。 常欢嗲了一阵得不到回应,眸中怨色又起,说了这么多好话也没反应,师傅看来是不想与自己和好了,生气是吧,谁不会呢?脑袋还顶着他的肩窝,倏地打了个呵欠,回手拍拍嘴,道:“不答就算,困了……”眼睛都没有抬起,突兀地由甜腻恢复正常,径直回身,“那我回房去了,师傅早睡。” 脚步一动,手即刻被扯住,常欢暗笑,终是舍不得他的小徒儿是么?装冷静扮生气可算不上什么高明的计策,一眼就被自己识破了,笑吟吟回头:“拉我做什么呀师傅?” 目光相对,常欢一愣,师傅的眼神怎么比方才还显冰冷?未及思索,就听蓝兮沙声道:“你预备拿韩端如何?” “呃……”常欢噎住,“什么如何?” 蓝兮哼笑:“你知道的,不需我明说。” 常欢呆滞,原来自己说了半天全是废话,师傅想听的根本不是那些。 韩端……念起他的名字,竟是满满的心酸,深知想爱而不能为的痛苦,如千刀剐身,万箭穿心,咫尺之距犹像远隔天涯,自己受过这样的苦,又怎能不理解他? 眼前浮现出那双沉着的眸子,耳畔仿佛响起他的声音:常欢,无论怎样我都会帮你。飒爽黑衣,沉默冰颜和那一份珍贵的情意,预备拿他如何?常欢苦笑,自己还能如何,一颗心早在师傅身上系了死结,即便对那人惜意深重,终究不过……朋友而已。 良久出神不语,蓝兮看不透她的心思,只看到她再陷迷蒙的眼睛,等不到她的回答,只等到一声浅浅叹息。那微不可闻的一叹恍如飓风,将蓝兮的心吹得七零八落,她不愿答,甚至连一个欺骗也不愿给自己,那人,究竟在她心中占了多重要的地位?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蓝兮灰心至极,若是自己能早些发觉,又怎会让那人进驻她的心里?过于关注季凌云,却从来不会想到,这个默不作声的韩端,竟才是让他苦恼万分的人。怪欢儿么?不,应怪自己,芸芸红尘中人各不同,诱惑时现,单纯如她又怎能抗拒,只怪自己没有对她再好一点,更好一点,牢牢栓住她的心,摇摆……正是因己而起。 即便难过铺天盖地,蓝兮还是决定努力,叹了声气将常欢拉进自己怀中,用弥散着酸痛的手臂紧紧将她圈住,低声喃喃:“欢儿,你能不能……为了师傅……” “能。”常欢抬头,答得迅速且坚定。 蓝兮一怔:“师傅是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常欢微笑,“师傅,我没有喜欢过韩端,我从来只当他朋友而已,但我俩之间似乎比朋友更好些,那就算是兄长吧,仅此而已。” 蓝兮的眼睛眨着,渐渐现出光彩,听她又道:“你莫让我做个残忍的人,我不会故意躲他避他不与他来往,那样更显狭碍,早就说过,身正心清,与他光明正大的做朋友又有何不可,况且我已对他说明……”忽地咬了咬下唇,顿住了话头。 蓝兮听她所言呆怔半晌,由愕然转至赫然,狭碍!欢儿一语中的,这几日醋意蒙蔽眼睛,只想带她逃离,殊不知此种行为在“身正心清”的人眼里,已成了狭碍之举,自己长年习画修心,怎的到头来就修成了一副狭心?一遇有人向欢儿示好就控制不住自己,几番逼迫想必欢儿也不会开心,既然彼此已了解心意,既然喜欢她,就当信她才对,信她……只对自己一心。 脸颊微热,蓝兮抿唇轻笑,是自己狭碍,欢儿并无二心?一想通这个道理他顿觉得心里似舒畅了许多,便抚了抚常欢脑袋:“已对他说明什么?” 常欢嗔他一眼,双手捏上他的耳朵:“高兴了?不气了?我偏不告诉你,你先答我的问题。” “你说。” “若你再遇玄月当是如何?”常欢汹汹道。 “视而不见。”蓝兮答得甚有底气。 常欢“扑哧”一笑:“我就看你能不能做到,嗯……还有张相逼亲如何?” “断然拒绝!” “哈哈”常欢忍不住笑出声来,不仅是因为答案合意,更是因为师傅一本正经的样子可笑。 “那……怪物再来找你怎办?” 蓝兮瞧着她嘟起的红润樱唇,笑意盈盈的大眼睛,半合半露的美丽锁骨,方才被她摸来摸去时就一直压抑着的情潮倏尔按捺不住,埋头到她颈窝深深嗅了一嗅,轻道:“欢儿,你的味道……” 温热口鼻覆在皮肤上,常欢一阵颤栗,探手理了理蓝兮的长发,拍打他的肩道:“我的味道怎么了,不要打岔,问你怪物呢。” 蓝兮将她越揽越紧,轻轻亲吻着她的耳侧,低道:“不过就那样而已。” “哪样?”常欢追问。 蓝兮抬起眼,笑道:“他要喝酒便陪他喝酒,他要作词便陪他作词好了。” 常欢佯怒:“不行!不准陪他!” 蓝兮挑眉:“那我听你的,不理他了?” 常欢乌黑眼珠滴溜溜一转,单手一勾,勾上蓝兮后颈,另手摸上他的脸,嘻笑道:“唔,这张脸已把他迷得七荤八素了,师傅你秀色可餐啊,陪便陪罢,只是别让他占了便宜去。” 蓝兮无奈摇头:“你这丫头。” 常欢忽地身子一软,瘫靠在他胸前,无力道:“终于不生气了,我快累死了,一整日……唉!” 蓝兮知她说言非虚,这一日确实漫长,想必她是累坏了,纵使揽着软香不想松手,口上仍道:“那就快去睡觉吧,明日迟起一阵。” “嗯。”常欢不动,“我动不了了,你抱我过去。” 蓝兮轻咳一声,“柳先生可能还没休息。” 常欢斜翻他一眼,猛地松手将他一推,回身蹬蹬两步跑到他床前,纵身一趴抱住被子:“我现在出去被柳先生看到更糟,那就在这里睡好了。” 裙子扑散,亵裤腿抽了一半,白嫩小腿搭在床沿晃晃悠悠,蓝兮盯了一阵走去床前,拍拍她道:“来,我抱你回房。” 常欢侧趴着,眼睛扑扇扑扇望着蓝兮,微声道:“……记不记得我们在卞镇落脚那晚,你醉酒……抱着我。” 蓝兮的脸蹭地红了,嗔道:“欢儿……” 常欢翻过身,两手朝着他乍开:“师傅,那晚我睡得很香。” 看着她清丽可人的脸,蓝兮指尖一阵麻酥,差些就要接过她的手来,强忍了忍道:“若你想在这里睡,师傅就去你房中了。” 常欢眯眼不语,半晌倏地向里翻了身,道:“好。”伸手拉了被子盖上,被下悉索鼓捣了一气,兰裙抽出一甩,“我们今天就换房睡了,师傅去休息吧。” 蓝兮没动,定定站在床边看着她,被子盖到了腋下,白色中衣露在外面,耳后皮肤如玉,散披乌发如云,呼吸时侧胸带出的起伏如缓缓涌退的波浪,不可谓不诱人。 身后久久没动静,常欢闭上了眼睛,疲惫感顿时袭来,崭新被褥的清爽味道让人安神,困倦之际不忘喃喃:“师傅,你还不去睡么?”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常欢感觉被端往上拽了拽,手腕被托起放进被内,那大手欲抽回,常欢反手握住:“师傅……” 脸颊终是落下亲吻,两手在被中交叉缠绕,常欢翻过身来,仍闭着眼睛,探出一手便摸到了衣襟,几未用力的一扯,床板微颤,鼻间便萦上了熟悉的气息。唇上覆唇,轻柔吮吸了一阵,身子更是乏软万分。常欢睁开眼睛,他的脸就在眼前,薄唇微张,眸内潮涌,染了绯红的面容俊美无双。 两两凝视,常欢眼波流转,口中低喃:“你是我的。” 娇娆妩媚之姿惹得蓝兮轻喘一声,俯首蹭了蹭她的鼻子,回应道:“你是我的。” 桌上残烛燃星点之光,微风拂过窗棂,一如蓝兮的手温柔拂过常欢身体,撩起片片火热,情动再难自控,玉臂绕上脖颈,双唇纠缠无休,轻含慢吮之间气息交融,欲望也一同交融。带了茧意的修长手指由锁骨滑至前胸,隔着亵衣揉上饱满,常欢禁不住嘤咛出声:“师……”软舌抵住她的尾音,重重的喘息如大海波涛漾动。 不知是否晚上饮了几杯酒的缘故,体内躁热触身即发,压住身下柔软,蓝兮直觉血气沸滚,抚摸亲吻愈发激烈,感觉常欢的腿蹭上身侧,几如烈火焚身,抽手扯掉了自己的外衫,被子更不知被掀去了哪处,手指从衣下探进,沿着光滑柔腻的皮肤捏到肚兜,轻轻拉去,指尖撩上蓓蕾,可人儿一抖,胸口剧烈起伏。蓝兮埋首到她胸前,咬开盘扣三两颗,亵衣未扯便散脱,白嫩圆润乍露,舌尖裹上小巧,转寰舔舐间听得她又是一声压抑低叫。 强烈的异感刺激着常欢的身心,抓住蓝兮双肩,禁不住向他挺身依偎,破碎呻吟不住溢出,入蓝兮耳中,唯觉酥媚入骨,紧搂住她的腰背,恨不能将她嵌入血肉之中。 坚硬欲望蓄势待发,蓝兮再也忍耐不住,片刻拉下常欢亵裤,抚上娇臀,勉强喘息着出声询道:“欢……欢儿,可以么?” 正文 刻骨爱浓 刻骨爱浓 身下一凉,常欢下意识的遮羞,惊觉身上已无寸缕,裸露的皮肤不凉反热,一时满脸通红,嗫嚅道:“那是……怎样?我……” 蓝兮眸色像幽海般深沉,随着手指的游动,在她柔润的皮肤上落下密密亲吻,由颈至胸,由胸到腹,一如对待世间瑰宝,带着满满的爱意,带着无尽的虔诚。看那玉色肌肤泛出粉红,娇嫩的躯体微微颤抖,美丽的大眼睛不住扑扇,眸色露出一丝慌意。蓝兮即便已抑不住激动,还是俯上她的耳边轻喘道:“若你不……愿,我不会强求。” 潮红使那俊颜更添几分魅惑,一双璀璨星目眨也不眨的望着她,手指还在她的身上轻撩火花。抵在腿根处的坚硬是何物,常欢早已知晓,身心无半分抗拒之意,只想迎合他,送上自己全部的爱。她轻轻拉开他的前襟,抚上烫手的胸膛,摩挲着那柔软一粒,低柔道:“我愿。”蓝兮一声重喘,张口噙住她的唇,脑中顾虑全数抛开,中衣转瞬没了踪影,火热相覆,单手托起她的腰臀,随本能而动,一个挺身直刺花心。 “唔!”常欢一声尖叫闷在口中,眼睛瞪得老大,似发生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惊诧,蓝兮顿了动作,忙摸上她的脸:“欢儿?” 充实感与撕裂感并存,痛意蔓延到了小腹,常欢紧紧抠住蓝兮裸肩,断续道:“疼……好疼。” 蓝兮有些慌张,不住吻着她的唇角,喃喃道:“我不动,我不动。” 湿润温暖包裹着坚硬,那是何等的煎熬,良久没有动作,蓝兮几要崩溃于那种煎熬,忍不住轻抽了抽身,听得常欢倒吸一口凉气,两腿迅速夹上了他的腰。他有些急躁又有些心疼:“痛么?” 常欢僵直的背缓松下来,眼睛慢慢闭住,面上红晕更甚之前,羞涩轻道:“不……不怎么痛了。”光洁小腿轻蹭着他的腰际,仿如无声召唤,玉体皙白,饱满诱人,“欢儿……”蓝兮一声叫出后,再也无法多耐半刻,欲望即如野马奔腾,纵身挺入幽谷,如入仙境。 蓝兮英俊面庞上渗了汗意,紧握着她的纤腰,一次次将自己送上颠峰,她的声音,她的表情,她的裸身,无不给了他巨大的刺激,重重喘息中夹杂着他对她的轻唤:“欢儿……你很美……你是我的……是我的……”全身的血气都涌到了一处,坚实胸口顺下汗滴,身周腾出的强烈快感让他不能自己。常欢的手时松时紧,黛眉时散时聚,樱唇微合,眼神迷离。无力攀附着他的手臂,任那波波冲击在自己体内引发快意,一阵便会发出急促的呻吟。彼此交缠的身躯,撩出一室迷人春色。不知迷情多久,风过残烛蓦地熄灭,屋内陷入黑暗的那一刻,蓝兮手指一紧,低吼出声,冲击用尽全身力气。常欢刹觉魂乱,难以抑制的喜畅之感遍布全身,高调嘤咛出声:“师傅!” 蒙了湿意的脸埋在了常欢胸前,喘息久久未定,体内余波还在荡漾,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让常欢惊奇不已,缓缓抚摸着蓝兮的头发,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两颗宝石般闪亮。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要”。原来,与爱人结合如斯是这样的幸福,身体与身体的火热碰撞,在一瞬间迸发出的浓情蜜意,仿佛将他们的血骨嵌连在了一起,相信从此再不会分离。 蓝兮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他侧过身拉了被子盖起,将常欢紧搂在怀中,柔道:“欢儿,还痛么?” 身体的震颤消退后,那处果然又有疼痛弥出,常欢使鼻子蹭着他的胸口,撒娇道:“痛!痛的要死,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会这么痛?” 黑暗中看不清蓝兮的表情,只听他的声音中略带了些尴尬:“我……我也不知,揉揉好么?”空出的手游向那处,被常欢一把抓住,烧着脸仰头胡乱咬了咬他的下巴,嘟囔道:“你怎会不知,你明明就知,故意的!” 蓝兮愈发尴尬,手臂揽住她的裸肩紧了又紧,低道:“真的不知,你……你是我第一个。” 常欢佯怒:“还预备有第二个第三个吗?” 蓝兮轻笑一声:“又胡说。” 常欢往他怀里偎了偎,感受着他皮肤的温度和心跳的声音,整个人如坠温柔云雾之中,所有的仇恨矛盾纠结不满统统抛到了一边,虽还有痛意袭来,却仍觉舒服安逸,拉了蓝兮的手放在小腹上,“这里痛,揉这里。” “嗯。”蓝兮的手如有魔力,温暖的手掌,带了茧意的手指,在常欢的小腹上缓缓摩挲,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又开始升腾,麻酥扩散到胸口和四肢,常欢翻了个身,抬腿缠住蓝兮的腿,抱住他的腰道:“师傅,你觉得好么?” “嗯?”蓝兮没明白她的意思。 “你觉得……”常欢有些羞涩,却又忍不住相问,“你觉得我……好不好?” “好。”蓝兮毫不犹豫,“你当然好,在我看来,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子。” 常欢不满的哼啊一声,捶了捶蓝兮的腰,“你还有过几个女子啊,我是说那个……” “哪个?” 常欢不吭声了,那样的话,女儿家总归问不出口,憋了半晌道:“算啦,反正我很开心,不过也很困,我要睡觉了。”挪挪身子,在他怀中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睡吧。”蓝兮轻拍着她的背,脑中转了些头绪,默然良久,听着她的呼吸已变得沉静,又道:“欢儿,我想和你成亲……你愿意么?” 常欢迷糊着哼唧:“愿意,回了山就成亲……你想跑也跑不掉。” “不,我是说……我们快些成亲。” “什么……啊哈”常欢打了个呵欠,声音低下,浓浓睡意溶在声中 蓝兮道:“今日真是……没有料到……不过我并不后悔。” “唔……不后悔……”常欢言语已不清晰。 “原想办完所有事情后再带你回山,可是……已与你有肌肤之亲,这名不正言不顺对你不公,而回山又不知要拖到几时,其实我想……成亲也并不是非要回山才能办,现下蓝如意……舅舅也在京城,你哥想必不久就能得醒,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尽快办了好么?” “欢儿?” “唔……好。” 蓝兮呼了口气,搂住她睡下,摸到她耳边理了理头发,轻道:“我也很开心,迫不及待想要娶你……由师傅变做夫君……”他微笑了,“不管怎样,你还是我的小欢儿,我会尽全力保护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来,桌上残烛凝结了白泪,屋中静悄悄的,鸟儿飞过窗前都不忍鸣叫,生怕吵醒了床榻上交颈而眠的一对爱人。 可偏偏就有那不识趣的家伙跑来叨扰,美梦还没做完,常欢已被咚咚敲门声惊醒。 “蓝公子!蓝公子!可起身么?”一声接一声,似出了大事一般。 常欢忙戳了戳身边沉睡的蓝兮,看他迷蒙睁眼,一副倦极模样,微声道:“有人叫你。”蓝兮蹙眉,翻了个身道:“不理他!” 常欢不禁扑哧笑出声来,睡眠一向警醒的师傅今日竟有赖床迹象。软身贴上,手指在他胸前软豆不老实的抚来抚去,趴上耳边吹气:“答应一声吧,你瞧他不消停呢。” 手指被捉,蓝兮沙声道:“欢儿……莫要这样。”常欢脸色微红,缩了手对着门口努努嘴。蓝兮无奈,只得应道:“何事?” 门外小厮道:“柳先生请公子速去前院,刚接人报,稍时萧楼主要陪一位朝中大官来院内察看。” 蓝兮疑惑:“哪位官员?” “当朝右相张之庭。” 蓝兮常欢对看一眼,彼此眸中都存了惊诧,蓝兮沉声道:“知道了,一阵就去。” 门口脚步离开。常欢急道:“张相怎么会来?他与萧倾城也熟识?” 蓝兮坐起,摸到中衣穿上,边穿边道:“认识是一定的,不过……关系应该并不密切,为何会突然前来,只有等见了才知。快起来吧。” 常欢抱着被子笑道:“叫你又没叫我,我不去,还要再睡一会。” 蓝兮嗔她一眼:“你怎知没有叫你,只怕人家去敲了你的门,却不得你应声呢?” 常欢眼睛瞬间变圆,低叫一声:“糟了!”慌忙起身穿衣下床,哆哆嗦嗦念叨:“若是发现我没在屋中……若是发现我在你屋中……天哪!” 蓝兮笑容粲然:“你不是一向胆大?”眼光一瞟,惊见常欢起身处点点血迹,先是一愣,既而突然明白了那是何物,暖意歉意一同涌上心头,见常欢还在手忙脚乱的套裙子,回身从后拥住了她:“欢儿……让你痛了,是我不好。” 常欢莫名其妙瞪他一眼:“说的什么呀?” 蓝兮抿嘴一笑:“说你好。” 常欢挑眉:“那是自然,若没人看见我从你房中走出,我就更好了。” 梳洗完毕,二人一同出了师院,还未走到前院画厅,就见大门口四个红影飘了进来,面无表情的立在古树旁,对师徒二人视而不见。 柳如风步下台阶,对蓝兮点点头,直接迎出门外,不一会儿就见官袍加身的张之庭与紫衣楼主并排走入,二人边走边聊,谈笑风生,状极融洽。 常欢悄声道:“张相怎与他这般亲密?” 蓝兮轻笑:“客套是一种无谓的礼节,但有时候也能成为手段。” 常欢不解,蓝兮也不详加说明,径直上前抱拳施礼:“张大人,萧楼主。” 常欢忙跟着见礼,听张之庭朗声道:“得知蓝兮公子入了倾城画院,本相连早饭也没有吃,急赶着前来探望。”说着转头对萧倾城道:“蓝公子是我故人之子,我看他有如至亲,萧楼主可不能慢待啊。” 萧倾城笑道:“张相多虑了,能请到公子入院是本楼的荣幸,自然待为上宾。” “嗯。”张之庭满意的点点头,“都说萧楼主行事妥当,为人厚道,定是不会委屈了蓝公子。” 蓝兮颔首:“楼主待我极好,大人不必担心。” 常欢站在一旁看戏,听三人说些无聊之语,颇觉好笑,张与萧本不熟稔,却能相谈甚欢,不得不说这客套果真是一种手段,只是不知张相的目的究竟为何,抑或是萧倾城想攀张相?这个道理说不通,已经控制了太后,按说朝中无人能入他眼才对。 几人一同向师院走去,张之庭边走边看,口中赞道:“风景如画的倾城画院,萧楼主又挑了一处风水宝地啊。” 萧倾城谦虚:“哪里哪里,不过见这块地方野景甚妙,想着应与书画作连更有意境,便建了此院。” 张之庭眼光微微一瞥,话锋转道:“凡萧楼主看上的地方,没有跑得脱的,这京城里怕是有一半土地都入了你倾城楼的名下吧?” 萧倾城一怔,没有接话,唇边笑容有些僵硬。 入了师院,忽听张之庭又道:“本相今日来主要是想和蓝公子叙一些旧事,萧楼主若忙就不必陪着我了。” 萧倾城十分精明,听出了张之庭语中带了“私谈”的意味,立刻接上道:“张相只管与蓝公子叙旧,倾城这就叫人预备早饭。” 张之庭颔首,看向蓝兮:“你住哪间厢房?” 二人进了常欢的屋子,常欢站在阶下嘻嘻笑,师傅的房间里一团乱,自不能带人进去啦,还是自己去帮他收拾收拾好了。刚要迈步,袖子被人扯住,回头一看,那面具泛着幽幽紫光,语调森冷道:“怎么我今日见你心情甚好?” 常欢白眼:“怎么见我心情好,你便心情不好么?” “不错!”他丝毫没有避讳之意,直接道:“我昨晚走后,你与你师傅说了什么?” 常欢装模作样叹了一声:“唉,说了什么,还不是我把你骂了一顿,我师傅把你夸了一顿喽!” 红唇弯起自负笑容:“清者自清,蓝公子慧眼识珠,岂是你个小丫头能左右得了的。” 常欢苦脸作恶心状:“你要不要脸,好意思说出清者自清,你清在哪里?” “嗳~”紫袖一摆,“不想与你罗嗦,你也少管你师傅的事情,我看你是太闲了,今日就给你送个伴来!” 常欢一愣:“什么伴?” “画院几人都不会武功,若有歹人前来……我不住这处,不能及时护你们周全,有必要寻个护院的来。” 常欢结舌,不祥预感升腾:“你……你预备寻谁过来?” “韩端!”萧倾城笑的得意:“怎么样?合你心意吧?” 常欢心掀巨浪,一时眼神恍惚,见萧倾城还在等着自己的反应,硬生按下惊诧,勉强微笑道:“要你寻来做甚,我难道不会去找他……” 萧倾城哈哈大笑,“我就喜欢成|人之美,你且等着吧。” 话音未落,屋门倏地开了,蓝兮侧身冲常欢道:“欢儿,张相唤你进来。” 正文 皇心有疑 皇心有疑 常欢进门施礼:“给张大人请安。” 张相跨坐凳上,两手按膝,双眉紧皱,面色严肃,无半句赘语直接询道:“常欢,昨日你在太后寝宫看到了何事?” 常欢大惊,完全没有准备,一时结舌:“这……昨日大人……大人您也问过……” “嗯。”张之庭点头,“但本相知晓你未说实话。” 常欢望望蓝兮,同是肃色满脸,冲她一点头:“照实说来。” 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张相出此问话,明显是得知了某些端倪,在那寝宫之事,她只向师傅说过,难道他已将此事告诉了张相? 张之庭见她久久不答,并无恼怒之意,冲蓝兮使了个眼色,蓝兮便站去窗边探了探,回身摇头。张又道:“你怕遭萧倾城报复?” 常欢脸色一正,忙道:“不怕,我怎会怕他,请大人恕罪,昨日民女确实未说真话,只因此事和……” “太后有关。”张之庭不紧不慢接上,伸手端杯呷了口茶。 常欢也没了惊讶,看来他知道的不比自己少,目的是什么尚不清楚,但看在师傅对他颇为信任的份上,还是实话实说吧,“不错,萧倾城假扮太后传我入宫,询问了我一通便将我放了。” 张之庭颔首:“询问你何事?” 常欢偷眼看看蓝兮,道:“他问我师傅原先拒了他,后又答应进画院到底有何用意。” “嗯。”张之庭思索一阵又道:“你可见太后?” 常欢摇头:“没有,那寝宫里只得他一人,不过……我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问了萧倾城是不是太后,他不置可否。” 张之庭眼睛一眨:“女人声音?在何处发出?” “好象是床榻后的墙纱里。” 张之庭眼中惊诧莫名,半晌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好!你说得很好。此事切记再勿向他人提起,过几日本相说不定还会再来寻你。” 常欢不解其意,见他向蓝兮道:“此人狡诈多舛,武功深不可测,人脉极广,朝官中十有八九都与之交好,未存把握前,若是走露半点风声,只怕擒他不住,反教皇家威严受损。” 蓝兮抱拳:“请大人放心。” 张之庭拍拍他的肩头:“你那法子过于危险,不要再行了。” 蓝兮垂眼:“大人,我曾与你说过……” 张之庭瞥了常欢一眼,理解的点了点头,叹道:“不管怎样,小心为上,皇上已起了疑心,一旦证据确凿,我必全力辅助,任他能耐,也在劫难逃!” 常欢猛震,一双亮眸死死盯住张之庭,他在说什么?皇上莫非要对付萧倾城? 张之庭开了门,脸上倏地又挂满笑容,乐呵呵道:“见你师徒过得甚好我就放心了。” 萧倾城并不在院中,只有两个红衣婢在阶下等候,见张之庭出门忙道:“楼主请丞相用早饭。” 张之庭一摸短须,拒道:“不用了” 师徒将张之庭送出小院,萧倾城大步迎来:“张相用了饭再回?” “本相还有要事回朝,改日再来拜访罢。” “我送张相回城。” 临出画院大门,张之庭突然回头,看着蓝兮笑道:“玉兰近日回了相府居住,你闲暇时也去坐坐。” 蓝兮睫根一落,轻瞟了常欢一眼,有礼道:“近日定去拜访。” 吃早饭时,常欢就已有些坐立不安,看师傅与柳如风闲聊,心里急得火烧火燎,这厢放下筷子,那厢就拽着蓝兮匆忙回了师房。 “怎么回事?皇上也要对付他?” 蓝兮不紧不慢的坐下身来,倒了杯茶浅酌,微笑道:“皇家的事情,平民又怎能知晓。” 常欢嘟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我啊,我快急死了。张相来询我那日事情是何用意,他说擒……是不是擒萧倾城?” 蓝兮沉吟一阵道:“我想应该是的。但此事关系重大,皇上即便有疑,也不会贸然动手。” “怎么个重大法儿?” 蓝兮瞥她一眼:“若是让我猜测,只得猜是关系到皇家母仪颜面,就是要拿他,也只能行暗,而不能走官面。” 常欢诧然:“难道皇上知晓他与太后的事情了?” 蓝兮摇头:“你在那寝宫内也没有确实见到太后出现,所以不能妄下断语。” 常欢拧着眉头在屋里踱步,喃语道:“皇上定是发现了他与太后有私,生了恼怒,自己的亲娘不能办,只能将萧倾城除掉,方能出口恶气,但若是大张旗鼓的拿他,那全天下都可能会知道皇家的丑事,所以……”眼睛倏地眨出星光,嘴角一咧道,“要找人把他暗中除掉!” 蓝兮扑哧一笑:“你倒是说的头头是道,只可惜张相也未将详情告诉我,我便不能答你是否了。” 常欢腾地坐上蓝兮大腿,环着他脖子欣喜道:“太好了,皇上要为民除害了,叫他滥杀无辜,叫他横行京城,叫他秽乱后宫,报应终于来了!” 蓝兮眼光闪烁,沉声道:“萧倾城富可敌国,多年来为皇上贡上大批金银充盈国库,只怕……拿他并不容易。” 常欢不解:“他干出那等丑事,皇上还会姑息不成?” 常欢也跟着叹了声气,俯趴在他肩头,轻道:“说了,正如我哥说的那样,他不但不该死,还……很可怜,许是我谭家对不住他罢。” 原原本本将事情说了一遍,提到萧倾城对季凌云的所为时,几乎愤恨的咬碎银牙,同情怜惜又涌上心头,末了道:“若是没有这家仇,我和他也许会一直做朋友,可如今……我还曾想要利用他,却不知他是那么的苦,以后我该怎么再去面对他呢?” “是这样……果真有内情。”蓝兮喃喃,紧了紧手又道:“欢儿,你还想报仇吗?” 常欢抬起头:“如果你问我哥这个问题,我相信他一定会答:报!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放了季凌云后再寻到倾城楼去了。恩怨要分明,季凌云他也杀了我亲爹为父报仇了,但我娘呢,叔伯亲戚呢,那些无辜的人呢?我与我哥一朝成孤,血亲难认,天各一方十余年,谁来替我们申冤?季凌云是起因,萧倾城就是凶手,他嗜血成性,杀了那么多人还觉得不过瘾……”常欢情绪有些激动,哽了一声又道:“师傅你知道么?他当年也要杀了我,是……季凌云救了我啊。” 蓝兮不语,静静望着她,眼神十分平和,似乎早已料到了她的答案。 常欢再次俯倒,眼睛在蓝兮肩头蹭来蹭去,闷声道:“我哥一定会这样答,可是我……我却没出息,师傅……我也想杀了他,现在愈发的想,却不完全是为了家仇,我还为了我的朋友。我恨他侮辱过韩端,我还恨他将季凌云变成了禁脔,把一个好好的男子折磨得不人不鬼,好坏难断,畏缩不前,可惜我没有一身武功,否则定要一刀刺死他除了这个祸害!” 蓝兮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欢儿有侠义心肠。” “也不全是。”常欢嘟囔,“我自私,我更恨他对你有觊觎之心,自那日索画像之后,我便发觉他已疯狂,愈和他相处,我愈发觉得这人活在世上一天,我们便永无安宁之日,即使我们回了山,谁又知他会不会想出别的花招?他三番四次的威胁我,若不是我假意逢迎推诿,只怕他早对我下了毒手。” 蓝兮掰过常欢的脸,微笑道:“防患于未然?” 常欢扯了扯嘴角,“季凌云与我说过实情后,对付萧倾城更是难上加难,不过今天听到皇上要对付他的消息,我开心了,我们只管这般安心等待,他的那些龌龊事定将大白于天下,他也定会被绳之以法。” 蓝兮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莫寄希望于皇家,师傅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常欢眨眨眼睛,疑惑道:“张相说你那法子危险……”慌地起身捧住蓝兮的脸,“师傅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蓝兮眼光一闪,摸摸袖子笑道:“原是想趁萧倾城不备,用这暗筒将他制住,交于你哥处置,不过其人武功很高,时机把握不准,很可能被他发觉功亏一篑,之前我与张相说过此事,所以他才说这法子危险。” 常欢并不相信蓝兮的这番话,眯着眼睛左瞅右瞅,依然疑惑道:“师傅你想瞒我什么?你说的法子让我这笨人想也知漏洞太大,你会去用?” 蓝兮笑着将她拉回腿上,抱住她的腰道:“你笨么?师傅觉得你是最聪明的。” 常欢假嗔:“师傅你现在变坏了,都不愿跟我说实话的,我不准你去做危险的事情。” 蓝兮抬手刮上她的鼻子:“傻丫头,师傅没有武功,自不会拿性命玩笑,暗器不用便不用了,先与他周旋再想别法,你要记着我的话,情绪不可过于外露,闲说几句也罢,万不可与他争执。” 常欢抵了抵他的脑袋,站起身道:“放心吧,他心眼虽多,我却也是有备而来,只要他不狗急跳墙,明哲保身我还是会的,我现在要去补上一觉,昨晚没睡好,腰酸背疼的……”大大咧咧砸着腰,说完便走,没注意到蓝兮的脸已经泛了赫红。 走到门边,常欢脚步一顿,似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斜着眼道:“师傅,玉兰是谁啊?” 蓝兮倏地挺直了脊背,正襟危坐,一脸坦然笑容,眼睛一眨道:“过几日带你去,我们一同认识她。” 常欢皱皱鼻子,嘀咕道:“我肯定要去,我要看看什么模样的小姐老大年纪了还不嫁人。”踢踢踏踏地走了,听得隔壁房门开了又关,蓝兮的笑脸渐渐隐了去,剑眉拢起自语:“皇上此举……是真是假?” 连着五六日,画院平静异常,小厮们忙着将漆好晾好的桌椅摆进画堂,柳如风去了城内与另几位画师一道选生,准备下月初一的开院事宜。让常欢惴惴不安了两日的“护院”并没有来,静心一想,韩端对那人憎恶至极,又怎会应他邀约当这劳什子护院呢,这样想来心又安了,于是接下来几日,不是吃睡便是练画,再不然就跑去与蓝兮腻上一阵,前日也到四海医馆探望了一次,仍是内室紧闭,人影不见,十日之期未到,只能等待结果。若没有那人神共厌的家伙鬼影般在画院内出没的话,常欢可谓是身心松快的过了个小假期。 说萧倾城人神共厌一点都没错 绘蓝颜第2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27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27部分阅读 点都没错,他近来神清气爽,笑容常挂,似有喜事盈门一般,紫调不变,衣款倒是常换常新,每日打扮的风度翩翩前来寻蓝兮“谈书论画”,蓝兮来者不拒,更是为了他早早备上酒茶点心,礼待有加,从没有一丝厌烦之意,更使得萧倾城心有欢喜,闻听常欢的冷脸冷言也不生气,晚晚都谈至月上柳梢才会离去。 正如今晚,饭时一过,他又准点前来,四婢外院守侯,自己抱着古琴踏上台阶。常欢靠在自己的屋门边一贯的没有好脸色,见他兴致冲冲,忍不住又挖苦道:“又预备附庸风雅了?你一日不见我师傅会死么?哪有男子如你般黏人的?” 萧倾城看她一眼,放缓脚步,先晃到她跟前,歪头盯了一阵,笑道:“我对蓝兮的情意只告诉了你一人,现下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觉得和你很亲近呢。” 常欢白眼:“好南风的都是恶心鬼。”心中嗤笑不已,只告诉自己?只怕现在无人不知了吧。 萧倾城撇嘴摇头:“南风其意甚深,岂是你想得那般龌龊,如你师傅这样与我神魂相通的人,我敬他重他,并非一定要……”倏尔坏笑一声,“当然若有这一天我会很高兴,若没有,我已足矣。” 常欢皱脸扭过头去:“快走快走,别再让我看见你的嘴脸。” 萧倾城仿似对常欢的挖苦习惯了不少,丝毫不见生气,抬手摸摸面具道:“你猜我今日要做些什么?” 常欢不语,见他动作心内隐隐有疑。 听他道:“在皇上面前也未摘下过的面具,今晚我要摘了。” 常欢一惊,慌忙站直了身子道:“你要摘面具?” “不错。”萧倾城自信一笑,“本是憎那世间人的异样眼光才戴上它,但蓝兮甚知我心,甚解我意,从未生过半分歧观,倾城也许并非绝色倾城,但也不会污了他的眼。” 常欢怔住,他对师傅,已不单单是疯狂迷恋了。若他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呐然开口道:“我……我能看你吗?” “不能!”萧倾城像个孩子似的回了一句,“你我相厌,要看做甚!” 常欢讪讪道:“厌!不但厌,还有仇呢,我不看。” 萧倾城转身就走,两步便又回头:“你哥葬在哪了?” 常欢猛咳,抽着肩膀半晌答不出话来,万没想到他突然问出这个问题。脑中正急想如何答他之时,忽地听院口一声凄厉呼叫:“常欢!” 一个激灵,两人都被吓了一跳,看向院门处跌撞跑来一白影,黑发凌乱披散,冲到阶下脚步不稳,扑通歪倒,哀哭道:“常欢,求你去看看凌云!” 正文 醉不知骂 醉不知骂 见她急切如此,常欢心中不免咯噔一下,忙下阶将她扶起,“萧姐姐,季大哥怎么了?”萧倾城随后步下,却未上前搀扶,兀自拨弄着怀中古琴,在一边冷眼观望。 美人哭的梨花带雨,一张粉脸愁色满布,自然也不看萧倾城,只顾按住常欢胳膊抽泣道:“他……自你走后就嗜起酒来,饭也不吃,药也不喝,日日醉的不省人事,任谁劝慰也听不进去,一日瘦过一日,”倏地捂住脸,闷哭出声:“他不愿见我……他将我赶出房门……还骂我!我想……他可能只愿意见你……”最后这句话说得极为艰难,她为了季凌云,彻底放下了身段。 常欢紧皱眉头,心中暗叹不止,季凌云这是怎么了?难道与他说出那段尘封往事有关?安抚的拍拍美人道:“萧姐姐莫急,我们现在就去云楼!” 萧盈盈哭得止不住声,抽抽搭搭状极伤心,二人欲走,一直没出声的萧倾城突然放下古琴,拦到了美人身前,用力扯住她的胳膊一拉,厉声道:“不准哭!脸都被你丢尽了!骂你是你自找的,早与你说过莫对他用情你不听,今日落了这般下场怨不得别人!” 美人愤恨抬头,美目喷火,直瞪着她亲哥疯了似的大叫道:“怨你!怨你!若不是你把他害成这样,他又怎会不接受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萧倾城周身泛出冷意,阴森森地道:“你敢再说一次?” 美人的长发随风散乱,白裙沾了污迹,精致的五官已扭曲作了一团,眼睛通红,一字一句道:“你对他做的一切,我从十岁时就看在眼里,他的伤,他的痛,我统统知晓,每见他缩在房角掐烂自己的胳膊一次,我对你的恨就愈深一分,你不是男人,你不是人,你是畜生!” “啪!”一声脆响,美人脸上顿现五指红印,还未来得及捂,那手快如闪电又一把掐上美人喉咙,萧倾城瞳光阴骛,咬牙道:“我是不是太宠着你了?花心血教了十余年,就教出你这样一个没有教养的东西!” 手下毫不留情,美人被掐的眼白直翻,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常欢急得蹦起去抓他的手:“放开她!她是你妹妹啊!” “滚开!”萧倾城明显受到了刺激,宽幅紫袖撒手一挥,林木刹时沙沙作响,风起杂尘扬,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常欢硬生摔到了一旁。 脑袋咚地撞上台阶,常欢疼得咧嘴咧了一半,倏地被拥进一个熟悉的胸膛,怒声道:“萧倾城!住手!” 那厢掐喉手果然一松,霾眸回望,冷声道:“蓝公子,你莫要插手我的家事!” 蓝兮扶起常欢,面如寒霜,说话再也不复往日客气,语气冰怒:“萧楼主要管教令妹我无权过问,但你伤我徒弟是何道理?!”侧身摸了摸常欢的头,声调略缓:“没事吧?” 常欢揉着脑袋恨道:“真是个疯子!” 美人一阵激烈咳嗽,瘫倒在地,萧倾城盯着蓝兮紧紧揽住常欢的手,半晌踢了踢萧盈盈低道:“你这个贱人给我好自为之,若再乱说话,我定将你废了!”既而拣起古琴,背身道:“向常姑娘赔罪,今日就不扰蓝公子了,告辞!” 萧倾城一走,常欢立即奔到美人身边:“萧姐姐,你还好吗?” 萧盈盈抹抹脸爬起身,冲蓝兮作了一福,哑声道:“可否请常欢去趟云楼?” 蓝兮望着常欢,见她不住点头,便道:“我送你们去。” 三人驱马来到云楼,穿过大厅内喧闹人群直上二层,蓝兮在季凌云房间门口停了步,对常欢道:“师傅就不进去了,你好生劝他,人生年月长久,一失足便背负终身枷锁,不值得!” 常欢重重点头,美人听得此话再次落泪,轻手推开房门,哽咽道:“世间总有明辨是非之人,常欢进去吧。” 同上次前来时一样,屋中光暗气浊,酒味冲天。方桌上一盏残烛飘摇,两边各坐一人,一黑一白,白衣已俯倒桌面,黑衣笔直坐着,手中擎了酒杯,正往口中送去,听得门响,他眼光飘过,手蓦然顿住。 常欢扫眼屋中,二话没说,皱着眉头径直一掌推开窗户,接着走去柜边上下翻了一通,找出四五根蜡烛,一把全拿到桌上,根根点燃立住,屋内刹时亮堂起来。 韩端愣愣看着常欢的举动,目光里有迷惑,有伤痛。 常欢扇扇鼻子,眉头拧得愈紧,鄙道:“什么味儿这是,大男人住的屋子怎么就这么脏?” 没人接她的话,她也不在意,伸手夺了韩端手里的杯子,连同桌上的酒坛酒壶一并收了,抱到窗口哗啦全丢了下去。拍拍手道:“清净了!” 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双手叠在桌上,看看季凌云俯头不起,又看看韩端呆愣表情,还是将眼光定在韩端身上,“说吧,你们为什么变成酒鬼了?” 韩端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垂下眼帘,低道:“你来做什么?” 常欢叹口气,够过茶壶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季凌云面前,一杯递给韩端:“萧姐姐去找我,说季大哥很不开心,我便来看看他,怎知又看见你也在醉酒……” 韩端勉强扯扯嘴角:“醉酒……无奈便是喝不醉。” 常欢不接他的话,直道:“季大哥为什么不开心?” 韩端望了望她,轻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何总对凌云另眼相看,你们原有这样深的渊源。” 听他这样说,常欢便知季凌云也将事实告诉了他,状似轻松的一笑:“是啊,我们两个还真是有渊源,若不是那番仇恨,说不定还能成为世交。” 韩端沉重:“凌云为这仇恨付出得太多。说出心结他不但没有开心,反倒愈发憎恶起自己,他说……他对不起你,你会嫌弃他污脏,再也不会来找他了。”唇边笑容艰涩难懂,“可他却不愿离去,日日守在这里,他……很喜欢你。” “我有罪!我很脏!”季凌云突然抬起头唔哝了一句,脑袋一冲一冲的,瞳光涣散。 常欢脸上挂着微笑,心中却酸痛难忍,看着他颓废如此,竟突然联想起六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风姿如玉,清秀潇洒的模样。那时的他,身心已然伤痕累累千疮百孔,却仍极力保持着风度,保持着尊严,萧倾城放了他,给了他财富和身份,他也就假装忘记了那一切,缩在自己编织出的假像中体面的生存,可谁能知道每每醒噩梦缠心午夜惊醒时,他独自舔舐伤口的凄凉。谁能知道当某一天,旧时伤口被无情撕开后,他是何等的悲哀和绝望。 很不幸,自己就是那个无情的人,为了探知真相,一步步将季凌云逼到绝路,亲手撕开他的伪装,掏出了他破烂不堪的心,残忍地摆到他眼前,强迫他重温噩梦……常欢捂住眼睛,低吟了一声:“你错了,他并不喜欢我!”放在桌上的手被冰凉手掌覆住:“常欢……” 良久,常欢抽出手猛地站起身,一把掰过季凌云的脑袋,拍上他的脸道:“季大哥,季大哥你醒醒!” 季凌云果真如美人说的那样,醉得不省人事,不知灌了多少酒在肚内,任常欢拍得啪啪作响,眼睛却始终半睁半闭,常欢也不再执着,双手按住肩膀,对着他的醉脸大声道:“我来问你!你觉得我好吗?觉得我单纯干净,觉得我无忧无虑,所以你便羡慕我,想和我亲近吗?你错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想过要害你,我想过要利用你,我对你耍过很多心计!我也不是好东西!” 韩端一动不动听着她说话,目光闪过一丝笑意,很快恢复了沉静。 “还有你那所谓的缘分,所谓的前世,你还不明白吗?那死人堆里的小女孩,我已跟你说过了就是我啊,你睁开眼看看,看看我的眼睛!因为你太善良,所以一直念念不忘,多年后再见到我,你才会有那种感觉!那不是喜欢,是愧疚,是悔恨,累积了多年让你产生了错觉,现在我活得好好的,你可以放心了,不要再矛盾下去!季大哥!”常欢吼叫的声音几乎震穿了房顶,激动不能自抑。 季凌云撑不住脑袋的重量,不时向后倒去,常欢薅住他的衣领,将他扶正,急喘了一口气道:“你的过往没有人会在意,你的朋友,我,韩端,萧姐姐,没有人会在意,也没有人再会提起,现在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用过去的伤痛来惩罚自己的人是最蠢的人,真正的恶人还没得到报应,季凌云怎么可以这样毁了季凌云?” 常欢越说越激动,扯着季凌云朝向韩端:“你问问他,你的朋友韩端,他在不在意?在不在意?” 韩端见她认真,只得摇了摇头。 “对!我也不在意!”常欢又拍上他的脸,啪啪更加用力,“还有萧姐姐,她对你是多么的好,无论你变成怎样,她都守着你照顾你,你们从十几岁就在一起了是么?可恨你还一直装糊涂,今晚她为了你被萧倾城打了你知道吗?” “常欢!”房门嗵地推开,美人慌张踏进,“不要说!” 季凌云微眯了眼看常欢,口中喃喃:“盈盈……你对我好……” 常欢坚持扇着他的脸,坚持吼道:“知道就好!这世上值得你关心的人和事还有很多,脑袋砍了不过碗大个疤,与你之间的仇恨说开了不过一场你来我往的闹剧,孰是孰非我心中有数,我哥同我都不再恨你,若你要怪我戳了你的痛处,我就向你叩头认错,还不满意你杀了我也行,你心中有恨该找谁算帐便找谁算帐,放下生意庄园不去照顾,在这里喝酒买醉,不是大丈夫所为!” “常欢!”美人急急又叫。常欢气喘吁吁不耐烦地回头:“待我说完的!” 美人上前一把搂过季凌云,扭着身子嗔道:“你说便说,打他做甚,瞧他脸都被你打红了!” “呃……”常欢突然泄了底气,看美人护着季凌云像母鸡护小鸡,倏地抹了抹嘴道:“我说了些什么我自己都忘了,总归说了,他若醒了,你们便对他重复一遍,让他知道我们都是为他好!” 美人蹙娥眉:“早知你来了又打又骂,我怎么也不会去叫你。” 常欢也蹙眉:“早知他醉成这样,我怎么也不会来浪费口水!走了!”说完转身就走,见蓝兮在门口微笑望她。嘟嘟嘴伸手道:“嗓子都哑了。” 蓝兮牵了她的手:“在门口听你叫了大半晌,能不哑吗?” “师傅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蓝兮扑哧一笑:“口齿不清,语速又急,为师实在没有听懂。” “哼!”常欢嗔他一眼,甩着胳膊朝前走去,“劝慰人,尤其是劝慰酒鬼,可真是件力气活儿!” 两人在走廊上行了几步,忽听身后低低一声:“常欢。” 师徒一同回头,看着韩端一步步向他们走来,走到他们身前道:“我与你们一同回倾城画院。” 常欢心里扑通一声,呐然道:“你……你去做什么?” 韩端不看蓝兮泛冷的目光,只盯住她一人,沉声道:“我已答应萧倾城去那处做护院,只因前几日凌云不妥,耽搁了时辰,现下恰好同你们一道过去。” 常欢感觉手指紧了紧,捏捏喉咙吭了一声,又道:“他来请你你便答应了,你不是……最厌他的么?” 韩端面无表情,张口便道:“若有人心怀重恨都可以与他交好,我自然也可以。” 正文 兄生婢死 兄生婢死 常欢还在迟迟疑疑不知怎么接话,蓝兮已开口道:“好,那我们在楼下等韩公子。”说罢便牵起常欢下楼,忽略她前后转头的慌张。 站在马车前,常欢苦脸:“师傅,萧倾城前几日与我说过这事,我当他不会来的,岂知……” 蓝兮微微一笑,“有不妥么?来便来了,你为何一副忐忑模样?” 常欢嘀咕:“我想你会不高兴的。” 蓝兮笑着摇头:“傻丫头,又想到哪里去了?” 常欢嗔他一眼,撇嘴道:“你先前不是还生过气么?见我与他单独说话,你就……你就……” “就怎样?”蓝兮笑容愈深。 “就吃醋!”常欢一皱鼻子,大胆说出。 “哈哈哈!”蓝兮大笑,伸手将她扯近了些,见她嘟嘴模样可爱,忍不住又掐了掐她的脸,“是啊,师傅做的这没有气度的事情,你预备记多久?” 常欢点点他的鼻子,娇道:“记一辈子!”师傅心情好,她便也开了心,那人……要来她也拦不住,拦了反显小人之心。 两人亲昵一幕全数撞进韩端眼中,他拎着包袱,在云楼入口处顿住脚步,身边往来客人擦了肩,碰了臂也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任眼底灼起烧痛,任嫉妒蔓延身心。直到常欢的眼睛终于看见了他,这才步下台阶,包袱甩到车上,冷道:“你们进厢,我赶车。” 马急车快,师徒二人在车内没有动静,是在说悄悄话?还是有亲热举动,无声仿如一把尖刀扎在韩端心房,他宁可听到他们的说话笑闹,也不愿猜测这无声里的含义。皎月斜挂,清风许许,道边的林木,草间的虫蛙都在享受着夏夜的温柔,只有两匹马儿怎么也想不通,已用尽了全力奔跑,为何还有重鞭不断抽打在身。 回院后,三人似乎都有些难言的尴尬,自然也无话可说,柳如风安置韩端,常欢便和蓝兮道了安回房睡去。 一夜安稳平静,虫不鸣鸟不惊,只有明月才能知晓哪个窗口里的人彻夜未能成眠。 又是大早,又是咚咚捶门声音,懒睡常欢还欲不理,就听蓝兮唤道:“欢儿!起身吧,医馆来了人,你哥醒了!” 闪电般从床上一跃而起,常欢用从未有过的速度套上衣鞋,头不梳脸不洗,拉开门就往外冲,口中大叫:“走!” 蓝兮一把抓了她侧身拥住:“欢儿!”语气带了嗔怒,“裙子还未系好。” “边走边系!”常欢莽得像头小牛犊,只想快些奔去四海医馆。 果真是边走边系。医馆遣了马车来接,一路上蓝兮帮她理好衣裙,绾好发髻,还得听她罗嗦个不停:“好了好了,老天开眼了,我哥终于活过来了,今天第几日?” “第十日。” 常欢感慨摇头:“你舅舅真是神医,言出必果,说十日治愈便得治愈,我要好好谢谢他才是。” 蓝兮瞥她一眼,道:“你带银子了么?” “呃?”常欢愕然。 四海医馆内的学徒小厮们根本未看清来人模样,只觉眼前兰影一晃,一阵风就卷进了内室。进门先是一声撕心尖叫:“哥!”接着手脚并用,拨开挡路之人,直接卷到了床边,扑倒就笑:“呵呵,哥!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啊!” 瘦骨嶙峋的手指轻轻抚上常欢面庞,游丝般微声道:“不……不要哭……哥还活着。” “呵呵,呵呵,我忍不住啊,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活不了了,你满脸是血……你没了脉跳,我以为我没有哥哥了,我以为我没有亲人了!”常欢嘶笑哀嚎,性情毕露,人前着实忍得太久,见了哥哥恨不得将这段时间所有的苦闷烦恼都发泄出来!那凄沧笑声伴着真情话语,使听者无不动容。 谭傲醒了,尽管瘦得皮包骨头,尽管眼窝凹陷颜青唇白,尽管无力得只能举起手来,他终究是保住了性命。一遍又一遍摩挲着常欢的脸,无神的眼中泛出了晶莹的泪光,星点闪烁在眼角,“哥……对不起你……没好好待你几日,又让你受累……对不起你……” 常欢拼命摇头,双手握着哥哥的手,将脸紧紧贴上,笑声断断续续,喉咙如哽硬石。 “咳咳!”身后粗声咳嗽,“好了,笑得让人心烦,小丫头过来!” 常欢扭头看去,一排站了三人,师傅,庞大夫和蓝如意。蓝如意他仍是来时一身粗衣,胡子头发又蓬又乱,除却那双牛眼还算炯炯有神之外,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常欢吸吸鼻子,趴在谭傲耳朵上轻道:“你不要说话了,等身子养好再说,我去拜谢你的救命恩人。” 谭傲微收了收下巴:“替我叩头。” 常欢走去蓝如意身前,见他瞄着空处,也知他正看着自己,深吸了一口气,真诚道:“多谢蓝神医,你的大恩大德,常欢一世难忘。”说着扑通跪倒,恭敬叩了三个头,每个都叩出重响。 蓝如意斜眼看着她叩完头直起身,这才皱眉开口:“老夫说话作数,说十日将他救活未逾一日,现下人已活了,小丫头给我医银结了,我便要离京。” 常欢还未接话,那庞大夫突然转身也撩袍跪下:“请蓝神医留下。” 蓝如意眼睛又斜到了另一边:“你这是做甚?” “弟子想拜神医为师,将此医馆送与神医做礼。”庞大夫一把年纪,胡子比蓝如意白的还要多,竟口出拜师之言。 “哼。”蓝如意不屑地歪了鼻子,“才不稀罕,老夫不收弟子,你莫妄想了,跟了我几日我都未赶你,你也偷学了不少,足够用到你闭眼的那一天了。” 庞大夫被他噎了个无话可说,老脸羞得通红,颤巍巍爬起身又立到了一边。 “怎么样啊,小丫头快结银子,莫耽误我功夫。”蓝如意不要京城最大的医馆,单单钻进这一千银里了。 常欢满心的欢喜,满心的感激,听他开口索银,也不好说什么,伸手将荷包拿了出来,碎银一堆,往蓝如意手里一塞道:“我来得急,没带银票,这些您先花着,等我回头拿了银票再给您送来。” “什么?”蓝如意将碎银一扔,跳脚大吼起来,“不行!差人叫你你就该备好,不带银子来明显是想赖帐!” 常欢为难:“不是想赖啊,确实走得急,我一会回去给您拿来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蓝如意爆跳如雷,“我要走,我现在就要走!一刻也不能耽搁了,赶日赶夜为了什么,就为了快快离开这个破地方,快快赶到千山去!你你你……好你个小丫头片子,敢骗我,我现在就去废了你哥!” 几人一道瞠目结舌,至于急成这样吗?蓝兮忙拦住他:“莫急,我这就回去取银子,您老再等一会。” “不等!我不等!”蓝如意状似发疯,脑袋乱摇一通,手脚挥来踏去,“你是骗我的,我不信你,你和你娘一样,都是骗我的!” 蓝兮常欢面面相觑,老头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在内室憋得太久,神志不清醒了?又扯上蓝兮的娘,好象真的疯了。 这厢架着老头乱蹦乱跳,那厢庞大夫赶忙取了银票过来塞到常欢手里,常欢舒了口气,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银票一摇:“别蹦了,银子给你!” 蓝如意咯噔不吱声了,看着蓝兮,一把从常欢手里抢过银票:“这还差不多,我耗费了那么多功力,要这点银子真要少了。” 常欢嘟囔:“你还说十日能立呢,他还不是躺着?” “啊呸!怪他自己身子弱,”银票往怀里一揣,蓝如意转身就走,边走边道:“一天一只鸡,一天一碗猪血汤,两个月后可复原态,武功不减,内力不消。” 常欢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大步走去,完全跟不上老头的行事速度,倒是蓝兮反应得快,追了几步拦在老头身前,“蓝……舅舅。” 老头看着空气,冷道:“你叫我什么?” 蓝兮坚持:“舅舅,从未叫过这么称呼,甥儿也有些不习惯,但您是长辈,不可失了礼数,娘已不在,您还是我的亲人。” 蓝如意的脸色缓了缓:“若你娘在世,打死我也不让你这样叫我,她实在是个不听话的丫头!” 蓝兮抿唇一笑:“若您要去看我娘,我可以送你。” 蓝如意一摆手:“我不要你送,我自己会去。” 蓝兮再挡一步:“娘的忌日是在三月后,我也必要回去,不如您和我们一起。” “三月后?”蓝如意摸了摸胡子,蓦地拔高声调,“不是忌日难道我就不能去了么!” “当然能,”蓝兮微笑,“不过甥儿有一事相求,想多留您几日。” 舅甥两人在门口说起话来,常欢也不去管了,只顾趴在哥哥身边小声嘀咕:“蓝神医是怎么给你治的病?” “他打通了我的督脉……用内力清淤。” “你疼么?” “不疼。” 虽说着不疼,常欢还是心疼:“哥,你受了大罪了,现在就要安心养病,我每日都给你送好吃的来。” 谭傲静望着她,半晌沙声道:“笑笑,萧倾城……” 常欢倏地按了他的嘴:“你不要说,也不要想,我已经全知道了。” 谭傲目光闪过诧色:“你……怎会知道,蓝……” 常欢摇头,只吐三字:“季凌云。” 谭傲闭上眼睛,抑不住苦涩:“还是把你牵扯了进来……是我无能……” “哥,你是怎样想的?” 谭傲力虽弱,话却坚定:“恩怨两明,他不杀了我……我还会伺机寻他……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常欢抚摩着他的手,叹了口气道:“你还有妹妹啊,怎能光为了报仇而活。” 谭傲绽了个微笑:“蓝兮待你,我很放心。” “那也不行,我要我哥哥活得好好的,不准你去拼命,报仇一事再做打算罢。” 两边亲人谈话都谈了许久,就听蓝如意大嗓门一咋呼:“就这么办吧,你小子莫再废话连篇了,我现在要去好好睡上一觉,谁来吵我便毒瞎了谁!庞……那个庞什么的,我还要在你这再住几日!” 庞大夫忙不迭的躬身答应,喜色上了眉梢,想是又有了机会向神医请教。 蓝兮面色轻松踏进内室,见常欢还趴在那儿嘀咕,道:“欢儿,谭傲需要休息。” 常欢头也不回,低道:“哥,你睡吧,我去给你买只鸡炖了,再回去拿银子还给庞大夫,傍晚来看你。” “嗯。” 师徒一出医馆,便觉得不对劲,街上人潮汹涌,蓦然比平日多出几倍,都向着一个方向跑去,很多人边跑边叫:“杀人啦!倾城楼杀人啦!” 常欢一惊,立刻扯住蓝兮跟上人群脚步,跑了一条街口,便到了京城最大的一家酒楼,名号便是倾城。门口水泄不通,围满了百姓,远远望见二楼栏杆处挂着一条红物,常欢惊疑不定,忙紧跑几步上了对面一家大店的台阶,看不真切,又爬上侧首石墩搭手细看,凉气顿时倒抽了一口:“师傅!” 蓝兮护在她身前,眼睛只盯她一人,自然没去注意那红为何物,只道:“不要爬那么高,快下来。” “师傅,是连霜!”常欢惊声叫起,一条黑带系住脖颈,挂于二楼栏外,脑袋歪在一边,眼珠凸出,面无人色,四肢身体软软垂着,分明已经断气,“是红衣四婢的连霜啊!” 常欢的声音引起周围一阵侧目,蓝兮赶忙将她拽了下来,朝那处瞥了一眼,双眉微微一皱,轻道:“红衣婢?” 常欢兀自惊诧,她武功不弱,谁有能耐杀了她?挂在倾城楼外竟也没人来收尸?百姓已聚了那么多,官府会不知道,萧倾城他会不知道? 蓝兮见她呆呆盯着女尸,手一抬遮了她的眼,连带几步离了人群:“不要看了,我们现在去办正事。” 常欢茫然:“买鸡?” 蓝兮笑着摇头:“去相府!” 常欢愕然更甚:“去相府做什么?” 蓝兮淡道:“你忘了前些日子张相的邀约了?” 常欢眨眼想了半晌,忽地前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裳,呐然道:“你要带我去见那玉兰小姐?” 蓝兮笑道:“你若想见她便见见好了,我只是去拜访张相。” 正文 消约刺城 消约刺城 两人也未乘车,步行去往相府,路中常欢异常忐忑,时而埋怨自己没有梳洗打扮一番再出门,时而反复询问蓝兮到底有无见过那张玉兰。时而暗下决心,若是张相一意孤行非要履约,师傅不好意思,自己便要撕破脸皮说出肌肤之亲的事来,总归不能让别的女子抢了他去,不管她是自愿还是被迫,师傅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蓝兮见她脸上阴晴不定,也知她在烦恼何事,转至相府路口,行人已稀,蓝兮拉着常欢停在路边,双手扶上她肩道:“欢儿,到了相府万不可耍孩子脾气,一切自由师傅应答,你且在旁听着便是。” 常欢斜睨眼睛,扬着下巴道:“你怎知我会耍脾气?莫非你担心张相今日会逼亲?” 蓝兮粲然一笑:“之前确有担心,因为有约在先,为师不想做无信无德之人,纵使那张小姐多年间闹着毁婚数次,我也仍放不下心,只怕她哪日转了性子答应了亲事便是麻烦,一直避而不见,实是没有想好拒绝之词。此次上京,因萧倾城之事不得不与张相再见,他为人耿直,对我们热心相助,拒语我更是说不出口,令你难过,也非我本意。” 常欢眉毛一耷:“说不出口怎么办,难道要我看你履这婚约?”抬手捶他一下,“你若和别的女子成亲,我便不活了。” 蓝兮刮上俏鼻:“乱说话,我还没有说完。自来此处心绪几起几落,为师想明了一个道理。” 常欢歪头:“什么道理?” “毁约或有失德之说,但闭目蒙心地去接受一样不喜欢的东西,也是失德,对那张小姐是失德,对自己更是失德,寻不到心之所系,人生又有何意义?就让那世俗谴责几句,把珍宝留在身边,便不会畏惧。” 常欢心甜如蜜,师傅直白一言说得她怨气全消,忐忑平定,一双秋水瞳中飘出柔意,嘴上却道:“珍宝是谁?” “你。”蓝兮抿唇笑道:“所以此次前去,师傅决意向丞相说明,任他气也罢骂也罢,忍着就是,我不想让你再受委屈。” 两人又动了步,并肩走着,常欢回味着蓝兮的话,时而柔情满心,时而忍不住笑出声来:“师傅,张小姐是你……不喜欢的东西?”蓝兮还未答,她又道:“若我见了她,定告诉她你说她是东西,哈哈。” 蓝兮无奈:“你就改不了那调皮的性子。” 说话间相府已到,门房通名,不一会儿就见张之庭亲自迎了出来,官袍未除,满脸笑容,见了蓝兮竟深作一揖:“正欲去寻你,你便来了。” 蓝兮大惊,忙扶住张之庭:“晚辈岂能受丞相大礼。” 张之庭面现尴尬,两次欲言又止,半晌叹了一声道:“先进去再说。” 两人都看出张相似有心事,他不说也不好相问,便随着进了府。宽庭大院,遍栽浓荫绿意,府中有兵士值岗,手持长枪表情严肃,丞相府邸自有一翻官家的气派威严之貌。 三人进厅坐定,婢女奉上清茶,张相仍是满脸不自在,看着蓝兮长长叹了口气。 蓝兮微笑开口:“丞相欲寻晚辈何事?” “咳咳。”张之庭清清嗓子,表情略放松了些,“哦,是皇上昨日召本相议事时,突然提到了你爹。” 常欢一怔,老爹?忙倾了身竖耳细听。 蓝兮倒是淡定:“皇上有何旨意?” “近来皇上很是烦心啊,朝事国事宫中事,事事缠身,龙体也有不适,怪我前些时日给圣上禀过这事,昨日提起时,只是询问了几句,好象并无给梦白拨反之意。” 常欢听了个一知半解,拨反便是要为老爹正名吗?忆起自己那穷苦了半辈子,嗜酒如命的老爹,再听朝中大官亲切称呼他为“梦白”,想到师傅保存的那幅男子画像,常欢还是不能把二者联系到一起。突然觉得好笑,人都死了,正名又有何用,生前受过的冤枉受过的苦楚,皇帝一句拨反就一笔勾销了?不拨就不拨,若老爹在世恐也不会在乎这些虚名吧,不如送他一坛好酒来的实在。 见蓝兮沉默不语,张之庭又道:“不可操之过急,待我将旧案整出,寻个好时机再向皇上细细禀上,。” “有劳丞相了。” 张之庭捻须沉吟,顿了半晌方道:“此事稍后我再与你说,兮儿,今日见得你来,本相汗颜,有一事着实说不出口,但又不得不向你明说。” “丞相请讲。” “咳……便是我那不听话的孙女……唉,”张之庭长吁短叹,“她又跑了。” 蓝兮常欢对看一眼,彼此都看出了笑意。 张之庭还在兀自内疚:“转眼已二十有六的年纪,传出去徒让人笑话我相府管教无方,从小习武,性子太过刚烈不羁,家事女红样样不通,一心……一心要与那绿林草莽交往,我……我实在愧对梦白,愧对茹心啊。” 常欢几乎要笑破了肚皮,跑得好!这张玉兰想必也是个性情中人,不愿受婚约束缚,大抵是有了心上人。 蓝兮依然彬彬有礼:“张小姐脾气甚爽。” 张之庭摇了摇头:“爽,就是这脾气害我成了悖约之人,锁也锁过,打也打过,油盐不进,每次听得你上京来,就跑得不见人影,约也立了二十多年,你二人竟然一面也未见过,前几日我才将她爹喊来训了一通,怎就生出这么个丢人的姑娘家来。兮儿啊……我……” 蓝兮了然,张相虽在责骂,言语中却有宠爱之意,便道:“丞相不必烦心,以张小姐的脾气,恐是厌恶这既定的约束,与晚辈从未有过交集,只怕履了约后也不会开心,不如……就此罢了,我爹娘也非重俗之人,在天有灵定会理解。” 张之庭双眉一展,倏地又拢起:“可你……为了这纸婚约,年过而立还未成家……我次次见你,实在心有不安,甚少提起便是想着有一日能将这丫头教训过来,岂知……都是我们拖累了你啊!” 常欢往椅背一靠,得意洋洋心道,师傅不成家可不是为了你的孙女,哈哈。 蓝兮笑道:“丞相多虑了,晚辈一心向画,并未想过成家之事,但缘至之时,也……”转头看了常欢一眼,“也当把握。” 张相还在怨叹:“你的缘分几时才至,看不到你成亲,我始终有愧。” “快了。”蓝兮轻轻一句,张之庭瞪起了眼睛,“兮儿你……” 蓝兮点头:“快了。成亲时请丞相赏脸去喝上一杯喜酒。” 常欢面无表情,假装事不关己,心里却砰砰跳个不停,成亲……这一天就快来了吗? 张之庭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突然一拍扶手叫道:“白耽误了这许多年!苦了玉兰,也苦了你!你早与我说你有了心上人,我又何必矛盾至今!” 蓝兮笑道:“晚辈也为此约定矛盾许久,思前想去,还是觉得宁背负毁约之名,也不能违背内心真意,本欲向丞相说明,丞相却先说了。” 张之庭胡子一抖:“好小子,是我毁约了,原你我比的是定力,却是我输了。那这约定……就此作罢?” “作罢!” “好!哈哈哈,我倒要看看玉兰给我带回个什么模样的孙女婿!”张之庭仿佛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起身笑眯眯向蓝兮道:“你师徒留下用饭,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丞相不用客气。”蓝兮急道,“晚辈来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张之庭又坐下了:“何事?” “今早倾城楼外吊死了一人,经辨认,乃萧倾城红衣四婢其中一个。” “哦?”张之庭聚起浓眉,“萧倾城的人?” “不错。” 张之庭眯眼半晌,道:“你怎么看?” “晚辈猜测是否皇上……” “绝不是!”张之庭断然否决,“近来太后称凤体起恙,终日不踏出寝宫一步,朝中两派分歧日益加剧,边境又有蛮夷作乱,皇上咳症严重,日理万机已够辛苦,纵使有心,也无力再理。” 目光定定望着门槛,张之庭摇头:“此人不简单,当年助过皇上一臂之力,然不要封赏,不入朝廷,还年年进贡大批金银,不仅在京城,在整个夏国也可称商界霸主,他囤积如此多的财富究竟为何?自由出入宫中,与官员关系甚密……与太后关系甚密……他不简单,至少不是表面看来这般……” 常欢听得呆了,张相这一番分析,使她对萧倾城的认识又深了一层,只关注着他是灭门仇人,关注他性喜南风,却忽略了他的家财万贯,他与皇室的密切联系,萧倾城他,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蓝兮问道:“皇上难道未有此虑?” “有!”张之庭看了常欢一眼,“如若不然,前几日也不会遣我去询事了。不过……牵涉甚广,顾虑甚多,甚多啊。” 蓝兮转头:“欢儿,到院中等我,我与丞相说几句话就带你回去。” 常欢知他们又想谈些秘密,不管怎样只要是对付那畜生的就好,便点头起身告退,走向门口,一脚刚跨过门槛,就听蓝兮道:“若能为皇上分忧,拨反一事可容再禀?” 足谈了半个时辰,蓝兮方才出厅,见常欢百无聊赖坐在阶下,牵起她道:“走吧,我们回去。” 两人出门,仍沿?br /gt; 绘蓝颜第2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28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28部分阅读 沿来路返回,常欢问道:“你们说了什么?皇上要怎么治住萧倾城?” 蓝兮笑道:“师傅早与你说过,不可寄希望于皇家,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才是。” 常欢嘟嘴嗔道:“可你从不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我还在想那个连霜为什么会死呢?” 蓝兮拍拍她的手:“看来已有人先动手了。” 画院城中来回奔了几趟,终于办妥了所有事情,回到院中天已黑了,见蓝兮屋里亮着灯,两人都有些奇怪,上阶推门一瞧不禁面面相觑,竟是他……萧倾城一人独坐房中。 桌上放着古琴,长指随意拨着,目光迷蒙的看他二人进门,开口便道:“韩端没与你们一起?” 常欢皱眉:“谁说韩端非要与我们在一起?”他不说也没想到,自昨日回院到现在,好象确实没有见过韩端。 蓝兮轻笑一声:“楼主今日兴致又起?” 面具下的眼睛在他二人脸上扫来扫去,身子似有摇晃,半晌道:“不错,昨晚被那贱人搅了兴致,今日还是想着来与蓝公子共酌。”语音有些模糊,好像从胸腔传来一般。 蓝兮仿似忘了昨日的不愉快,挑眉道:“好!欢儿去拿壶酒来,为师陪楼主小酌几杯。” 常欢嘟嘟囔囔转身去了,蓝兮在萧倾城的注视下自然撩袍坐倒,面色如常。回望而去,目光也是坦荡平静。 古琴被他拨的无章无律,琴音时重时轻,时厚时弱,一声一声仿佛表露出弹琴人缭乱的心思。忽听他手下一声巨响,两根琴弦挑断,锋利蓦地拉过指心,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蓝兮未动,萧倾城也未动,两人目光对视良久,且看萧突然俯身,喃喃道:“负我者死……”手臂垂下,血滴滴落地。 蓝兮看着他,淡道:“楼主,你已醉了。” 毫无预兆的,门处突然飞进一道黑影,银光刹抖,疾如闪电,直冲桌来,蓝兮心有惊诧,然稳神不动,只因他看出那银光是逼向萧倾城头顶。 二寸已过,一寸尚余,眼见杀气就要刺进,“啪”地轻轻一声,锋尖生生顿在那一寸之处。常欢端了酒正欲进门,忽见这一幕,骇地盘翻壶落,一把抱住了门框,尖叫抑在喉中。 萧倾城两根血指夹住剑尖,阴森一笑:“你师傅铁桑客也是我手下败将!”蓦地一拧一转,紫影从桌上飞过,“啪啪啪”一连三掌,正中来人胸口,擦着常欢身侧飞出门去,落在院中,挣扎半晌也未能起身。 萧倾城背手走出,傲道:“我正要找你,你便送上了门,用得着蒙面么?当我不识你的剑招?” 院中黑衣人从头到脚蒙了个结实,手捂胸口,一言不发。常欢哆嗦着回望,实在辨认不出那到底是谁。 蓝兮未语,探手将常欢扯进屋中,护在身后,静观眼前变化。 萧倾城左右踱起了步,倏地仰头哈哈大笑:“想为季凌云不平,你倒与他兄弟情深!” 常欢靠在蓝兮身后一抖,是韩端? 萧又道:“今晨杀了连霜,今夜便来刺我,有几分胆识,可惜自不量力,既你想死,我就送你归西!”话音不落,身移步挪,紫衣急速飘向院中,掌风带起一片沙声。 常欢探出头来尖声大叫:“不要!” 蓝兮也急叫:“萧倾城!” 萧倾城又怎会听他们言语,转瞬到了黑衣人前,冲着天灵盖毫不留情拍下掌去,蓦然听得弱女声音:“杀了我你便省心了。” 掌帘收已来不及,只得中途换道,狠狠“哈”了一声,终还是拍在左肩上,闷哼过后,便没了音。 “盈盈?你怎会武功?”萧倾城又惊又怒,一把扯开面布,不是他的亲妹,天下第一美人萧盈盈又是何人? 正文 指间天涯 指间天涯 萧倾城快速出手点住萧盈盈两处大|岤,一掌覆于其小腹输力,却止不住她口鼻不断冒出的鲜血,颊色惨白,气息渐弱,一双美目始终不肯闭起,死死的盯着他,泣血无声控诉。 常欢奔出门来,岔了声的大叫:“快救她!快送她去医馆!” 萧倾城手掌洇出白气,全身都在微微颤抖,蓝兮走出,立于萧盈盈身旁皱眉良久,摸出彩盒,反盖挑起雪青粉末,欲填入美人口中,却得萧倾城大吼:“你做什么?让开!” 蓝兮轻叹:“不过一点平血气的药粉,还是速速送去医馆吧,你下手着实太狠。” 萧倾城剜他一眼,目露凶光,手上更用了力气,对着美人恨道:“他利用你,他在利用你!想叫我兄妹相残,你为何总是执迷不悟!” 萧盈盈动了动嘴唇,艰难扯出几字:“我……愿意。” 常欢心里慌极,见萧不动,忙冲上前道:“你还不送她去?她就快要死了!” 萧倾城猛地撤了掌,缓缓站起,唇边泛出狞笑:“常欢,你不想看着她死?那么就由你将她送去医馆!”倏地转身,紫袍无风自飘,黑发飞舞,背影如磐石冷硬,周身杀气呼之欲出,声音直冰入人的心肺:“季凌云,这一件事是你错了,莫怪我不给你机会!” 紫影如风,眼睛一眨的功夫他已消失。常欢急叫:“你亲妹妹啊!没人性的畜生!”“不……拦住……他!”破碎断语由萧盈盈口中飘出,说完便晕了过去,常欢苦笑,谁有本事拦得住他?慌忙托起美人背,“师傅,我们送她去医馆。” 蓝兮看着萧倾城离去的方向,双眉紧锁,喃喃低道:“时机未到,时机未到。”蹲身为美人搭脉,还是将那雪青药粉抹入了她的嘴里,探手将她抱起,道:“快去赶车。” 萧盈盈肩骨迸裂,胸前紫青大块,脏腑受了极大震动,看来腔中定有淤血,所幸致命一掌没中要害,躺几个月或可恢复。 庞大夫在内室为她诊治固骨,蓝如意只探了一脉,扒了扒她的肩下便背手出了门,来回踱着步,不时看看蓝兮又看看常欢,又或者谁也没看。吸了口气立到常欢眼前:“这一掌明显是内力深厚之人的全倾之作,与高手过招要人性命时方会使用,怎会拿来对付一个没有半分内力的弱女子?” 常欢迷糊:“啊?什么内力?她哥哥打的,我也不知道。” 蓝如意牛眼瞪得老大,斜看空气道:“我没问你!” 蓝兮接答:“看来是误伤,其兄在不知其身份的情况下落了重手。” 蓝如意又看常欢:“其兄?莫不是……” 蓝兮点头:“正是。” “哼!”老头嘴一撇,不屑的抖了抖胡子,“功夫倒是真不错,我想与他过上两招,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活到那一天。” 蓝兮低头抱拳:“舅舅,甥儿不急,您且休息够了再说。” 蓝如意嘿嘿一笑:“你不急我急,我可是只想快些去看看你娘,”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包扔给蓝兮道:“喏,不费那个功夫再制新药了,你早上走后我便拣着这小馆子里有的溶了几种,凑合着使吧。” 蓝兮捏着那薄薄纸包,轻道:“无色,无味?” 牛眼一睁,胡子一翘,恶言恶语道:“有色,大红大紫的!有味,臭气熏天的!你小子竟然不信我!” 蓝兮笑着抱拳道:“甥儿不敢,多谢舅舅,我娘和……我爹在天之灵也会谢谢您。” “呸!”蓝如意不高兴了,“你娘谢我也罢,我要常梦白谢我做甚?他若活着,这药就是留给他吃的!” 蓝兮垂头低道:“为我爹拨反,也是娘临终之愿。” 蓝如意不说话了,看着空处看了许久许久,突然抽了抽鼻子,瓮声道:“罢了,罢了!这便是我的命……怨不得人!”说罢大步转进内室,门“哐”的重重关上。 常欢在一边看得莫名其妙,扯扯蓝兮袖子道:“你舅舅好象哭了?” 蓝兮手指轻搓纸包,叹了口气:“长辈又怎会跟晚辈计较,一场旧梦,早该散了。” 常欢不懂,看着那纸包,疑惑道:“这又是什么?” 蓝兮望望她没有回答,只微笑道:“你在此处守着萧姑娘,我去云楼看看。” 常欢惊道:“不可!萧倾城恐在那处。” 蓝兮淡然:“在又如何,我与他无仇,他不会伤我,只是去瞧一瞧季凌云,你莫担心。” 蓝兮走后,常欢心神不宁,萧盈盈仍在昏睡中,谭傲也因体弱早已休息,蓝如意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庞大夫还在忙碌不停。无人说话便一个人晃到了医馆后院亭廊处,倚着栏柱看了会儿月亮,草丛里有蝈蝈的叫声,夜已很深,她却毫无睡意。 萧倾城打伤了亲妹,不自责内疚反怪罪于季凌云,此一去云楼,定是顶着怒意,那人性子多变,心狠手辣,连妹妹也下得去手,外人就更勿论了,季凌云身子尚未大好,怎能经得起他教训?韩端也不知去了哪里,说进画院却一日一夜未见人影,若是他在云楼还好,若他不在…… 师傅叫她不要担心,又怎能不担心,这几个男人凑到了一块儿,新仇旧恨叙起,难免不会大闹一场,萧倾城的武功那么高深,萧盈盈已然重创,若再有谁受伤……越想心里越乱,叹了一声,常欢直觉自己还是呆不住了,师傅也跑了去,温文尔雅的劝说有用么?那些刻骨之恨岂是三言两语化解得了的?万一打起来再伤了他可就麻烦了,一思至此,常欢松开柱子拔腿就跑,不管现在情形如何,自己还是要和师傅在一起比较好。 刚跑至院口,猛地撞上一物,蹬蹬后退两步,常欢还未来得及惊讶,就听那黑呼呼的影子道:“常欢。” “韩端?”常欢意外,“你……你怎么来了?” 黑影在月光下现身,仍是惯常装束,面容萧瑟冰冷,口气平静道:“我来看看盈盈,庞大夫告知你也在此。” 常欢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去了哪里?有没有在云楼?看没看见萧倾城?” 韩端一字一句回答她的问题:“没有看见萧倾城,也没有在云楼,我回了画院,小厮告知你们送盈盈进城,我便来了。” 常欢急得蹦起:“萧倾城到云楼去了,他以为萧姐姐去刺他是季大哥的主意,现在要去教训他!季大哥腿未好全,一定招架不住的,我们快去!” 韩端嗤笑一声:“让他去好了,凌云不在那处。” 常欢惊愕:“什么?那他去了哪里? “凌云很安全。” 常欢皱起眉:“他安全?那他知不知道萧姐姐今晚来找萧倾城的事?” 韩端默了一会儿道:“知道。” 常欢一怔:“知道……难道……难道真是他叫萧姐姐来的?” 韩端轻道:“凌云没有让她来,是她自己……” 常欢的心有些沉,口气不自觉冷下:“没有让她来,但是也没有阻拦对么?” 韩端不语,常欢恍惚,喃喃道:“明知会是这样的后果,季大哥就这样轻视萧姐姐的一片深情,她的命在他眼里一文不值么?若存有半点怜惜,怎会舍得让她送死?”想到内室里那几将半死的人儿,倏地闭上眼睛:“萧倾城这个恶人竟看得通透……季大哥利用了萧姐姐。” “不是你想的那样。”韩端淡淡开口,“凌云从未利用过盈盈。” 常欢突然拔高声调道:“对她这样送死不加阻拦就是不对!萧姐姐扮成你的模样去刺萧倾城,没有半分内力,生生挨了他四掌,若不是现了真身,就要命丧亲兄手下,季凌云都没有一丝怜意的么?他忘了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是谁一直陪在他身边?在他身心受创的时候是谁对他不离不弃?”恨喘了一口气,摇头道:“为了他和哥哥反目,我信他是个善良的人,但他怎么可以这样忽略她的一片真心。” 韩端一直没有打断,静静听着她说完,才缓开口道:“昨夜我们一同从云楼离开之后,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常欢瞥他一眼,月光下的俊脸虽板得冷酷,眼神中却流露许许忧伤,闷道:“发生何事?” “萧倾城去了,他带走了凌云,直到天亮才将他送回。” 常欢蓦地站立不稳,身子一斜,韩端立刻伸手搀住:“常欢……” 常欢不敢置信:“他……他又做了……恶事?” 韩端摇头:“他不肯说,纵使听到盈盈在门外叫嚷着要去找萧倾城,他也不肯说话,我天光才至,只顾着他,不知盈盈几时跑了。待凌云开口时,第一句就是要我去寻盈盈,带他离开后,便一路寻来了此处。” 常欢呆滞半晌,咬牙道:“萧倾城!简直比恶鬼还要可怕!你们预备如何?” “如何?”韩端眸露无谓,“不是他要如何便如何了,没有人再想陪他游戏。” 无言良久,常欢轻叹一口气:“我很担心萧姐姐,。” 韩端嘴边扯出一抹苦笑:“盈盈等了这许多年,终于等来了一个结果。” 常欢茫然:“结果?” 韩端仰头看向明月,轻道:“他们会在一起的。” 常欢一愣之后便明白了,季凌云担心了,害怕了,怕萧盈盈出事,怕萧盈盈会离他而去,终于能放下心结了么?终于看清谁才是最重要的了吗?无奈的摇了摇头:“若季凌云再不为所动,那心真是硬如磐石了,萧姐姐甚至愿意为他去死,试问世间有几人能做到这样?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韩端仍望着月亮,缓道:“很多,至少我所知道的就还有两人。” 常欢不过一句感慨,却听他认真,只得接了一句:“还能有谁?” 韩端放平眼睛,直视常欢,怔怔看了半晌,看得常欢已觉异样,动动嘴唇刚想开口,便听他沉声道:“我和你。” 常欢僵住,一阵霎霎风声吹过草间后,虫鸣忽地停声,万籁仿佛一瞬寂静,仿佛可以听见血液流经身体各处发出汩汩的动静。 韩端低笑一声,似在自嘲:“只是我远没她那般幸运,即便愿以性命作抵,但晚了一步,便再也碰不上了。” “韩端……”常欢呐呐不晓如何接话,听他又道:“你却不然,你却比我们都幸运。” 常欢心里一阵难受,他总是放不下,自己又该如何?心中的沟壑早已填满,纵使这男子情比海深,也无半寸容纳之所。捻了捻衣襟,常欢开口:“有些事情,或许你应该尝试着忘记……” 他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垂下了眼帘看着常欢隐在身侧的手,犹如呓语般道:“常欢……你的手,我想牵一次。” 常欢张了张嘴:“呃……韩端啊,这……”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韩端吃吃笑了起来:“盈盈常说我是个无趣的人,今日说了一个笑话,确也只有我一人觉得好笑。” 倏尔退了一步:“我先走了,麻烦你再照看盈盈一阵,萧倾城想必很快会来,莫与他起冲突。” “韩端!”即要转身,常欢突然叫住他,一手坚定地伸到他跟前,“你牵!” 手指就那么直直的冲在眼前,韩端微怔,既而哼笑了一声:“我说笑而已,你不必当真。” 话音不落,常欢忽地落手牵住了他,认真道:“牵便牵了,我从未把你当过外人。” 韩端手臂一抖,心酸难言,不是外人,只是朋友。这样想着,身体却不受控制,轻轻抬臂,单手执着她的纤指,执在月光下,看着月色在她光滑的手背上倾下淡雅银白,皮肤泛着美丽的光泽,他的眸中情波乍现,温柔流转,一根一根拨动她的手指,像在拨动珍贵的琴弦,缓缓翻转掌心相对,探入她的指间,握了又握,久久不肯松开。 常欢胸口又苦又涩,任他托着,肘肩颤得厉害,几番想要缩回却被他忧伤的双眸刺痛心尖,他没有看她,只是看着两人纠缠的手,看得专注,看得入神,直让常欢再也忍受不了转过头去,蹙眉唤了一声:“韩端……” 指间一空,手臂蓦然垂下,余温未消,只听他平静道:“这几日你好好保重,跟着你师傅,莫要乱走。” 掉脸欲出院门,却不想那处又多了一个黑影,僵直立着,不知立了多久。 一声“蓝公子”如在常欢耳边响起炸雷,慌张回头,韩端已出了院子,院口的黑影仍然一动不动。 正文 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常欢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师傅,你回来了。” “嗯。”蓝兮应声,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常欢有些心慌,自己方才与韩端执手难道被师傅看见了?好巧不巧,前因言语都没听见,偏偏执手他便来了,老天真是存心捉弄自己。抿下嘴唇,常欢道:“看见萧倾城了么?” “看见了。”蓝兮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揽了常欢的肩膀向院外走去,轻声道:“季凌云不在云楼,那人发了一通脾气便离开了。” “哦?”常欢惊异,“他会不会去找季大哥去了?” 蓝兮偏首:“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 蓝兮颔首:“我已告诉了萧倾城其妹在此,相信他不久就会过来,我们先回画院罢,你累了,需要休息。” 医馆厅内只留了一盏小灯,一名学徒趴在药柜上打盹,常欢顿了脚步道:“他若来后看见我哥了怎么办?” “无须担心,有舅舅在此守着,庞大夫我已与他说过。” 二更敲过,师徒俩披星戴月回了画院,院中静悄悄的,只有蓝兮房门还大敞着,阶下模糊血迹尚存。常欢惴惴不安,师傅与韩端擦肩而过,却对他一字未提,心里总归是存了气罢,自己该怎么解释呢?乱想着,蓝兮已点了灯,走去水盆边拧着手巾,常欢忙道:“我去睡了,师傅休息。” 转身想走,蓝兮开口:“欢儿不忙,过来。” 常欢一低头苦了脸,还是吃醋了,不定又要怎么说教自己,朋友之间哪能那么亲密的牵手,也是自己做的不妥。磨蹭过去沮丧道:“师傅有话对我说?” 蓝兮没有说话,一手抬了常欢的下巴,一手拿了手巾擦上脸来,发际鬓间,额头鼻线,像大人对孩子似的给她仔仔细细擦了个遍,擦完了脸又拧了一把,双手也没放过,擦完左手换右手,表情认真,动作一丝不苟。将她手脸擦净,又出门换了盆水,自己也洗了洗,顺手解了外衫。 师傅不说话,常欢也不敢说,任他沉默的做着这一切,直到他停了动作,目光静静望过来,才呐声道:“师傅……” 蓝兮抿了抿嘴角,两臂一伸拥住了她,一声叹息悠长:“欢儿。” 常欢有些惶然,俯在他胸口,手指不住捏动他的衣襟,叹过之后良久没听到他说话,皱着脸小声道:“你在生我的气?” 蓝兮将脸缓缓蹭上她的耳畔,手掌在她的腰背间摩挲,觉得胸前充盈无比,喃喃道:“没有,师傅只是想抱你一会。” 常欢不作声了,两手爬上蓝兮腰际揽紧,侧过头靠在他的颈侧,闭起眼睛一心一意与他拥抱,身心一觉松适,疲累感立刻袭来。 颊边落了唇,温柔贴着,湿润的唇瓣一点一点移下,常欢呼吸微急,轻扬下巴送上香馨,没有激烈的追逐纠缠,两个人似都有些慵懒缱绻的情绪,柔柔触碰,轻吮缓吸,舌尖互抵着汲取甜蜜,听得蓝兮鼻中哼出满足的低吟,常欢不禁微笑,唇离柔道:“我困了。” “嗯。”蓝兮看着怀中闭目倦顿的小脸,弯身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除了裙鞋,自己卧在外侧,手臂探在她颈下将整个人又拥进了怀中,这才拉了被子盖住两人。 常欢手脚缠上,紧贴在他的胸口,听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传入耳中,一会儿功夫眼睛再也睁不开了,唔哝道:“师傅,你的心跳声……真好听。” 蓝兮也闭了眼睛,手指慢慢拨抚着她的肩背,半晌开口,语声微不可闻:“睡吧,永不再做疑你之事。” 一夜好眠,无梦睡得更加香甜,常欢醒时,身侧已空,坐起伸着懒腰喊了两嗓子没人答应,见枕边一张薄简留字:师去相府,晌前必回。倏地叹了口气,怎的又去相府了,与那张相还有多少事情要谈?起身穿衣梳洗铺床叠被,一切收拾停当,常欢拉门出去。 屋外阳光甚暖,树间麻雀扑腾翻飞,花园中的鱼花草已攀起了绿藤,绣球花苞圆鼓鼓的,看着分外喜人。就是这样一个美丽温暖的夏晨,常欢却在看见院中人时,心神俱惊,手脚冰冷。 他散着黑发,立在一株鱼花草前,紫衣没有换,还是昨天那一件,即便阳光也驱不开他身周的冷意,红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面具下的眼睛深不见底,亲眼看着常欢从蓝兮房中笑盈盈的走出,既而凝固表情。 挪开了眼睛,手指捻上鱼花草的藤茎,懒洋洋地开口道:“昨晚睡得好么?” 常欢一窒,结巴道:“我……我与我师傅换房睡的。” 他先是哼笑了一声,接着便如控制不住般大笑起来,笑仰起头对着天空摇了又摇,道:“你在向我解释?” 常欢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萧倾城负手慢悠悠的踱上前,边走边道:“来,自然是有事,却不想发现了你的小秘密。” 常欢倏地退进门里,手扶门边道:“我师傅不在,你不要过来。” “我知道你师傅不在!”紫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一闪,人已推着常欢进了屋中,那披头散发诡异森然的模样骇得她大叫:“你不要发疯啊!” 萧倾城并未碰她,轻扯了一边嘴角道:“我几时发过疯?我对你一直很好啊,你瞧我今日不来找你师傅,是特意找你呢,现在你告诉我,韩端和季凌云在哪儿?” 常欢忽地跑到桌子后方,离开他几步距离慌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知道?我根本没见过他们。” “啧啧。”萧倾城状似烦恼的叹气:“你与他们关系密切,时有来往,若不问你,我还真想不出可以去问谁,你……昨夜有没有见过韩端?”他移向常欢,移得缓慢,却带着巨大的压力与威胁。 常欢紧盯着他一举一动,见他走过来,忙转到桌子另一侧,“没有,我一直在医馆看着你妹妹,后半夜才回来,哪里见过他?” “哦?”萧倾城停了步子,笑道:“那医馆的人为何会说……” 常欢心惊肉跳,看不出他那笑容里到底藏了几分欺诈,口中坚持道:“谁与你说的你找谁去,我反正不知道。” 萧倾城并不逼迫,伸手挑了自己一缕长发,绕在指间晃来晃去似在沉思,手指猛地一顿,冷道:“好,既然你不知道,那就随我一同去找找吧。” 常欢大叫:“关我什么事?我哪里也不去!” “你这丫头真不听话,怎的不关你事?”萧倾城声中带嗔,“韩端不见了,你就不心急寻他?” 常欢一个愣神,他已近身,手抓后领道:“走吧,同我一起去找你的心、上、人!” 随着最后三字切齿吐出,人已被他带出门外,急速出了师院。院中三两小厮整日缩着脑袋,目瞪口呆看着这风雅之处连日来一幕一幕的上演惊悚戏码,大气也不敢出。 常欢做梦也不会想到,萧倾城带她来的地方竟是倾城紫楼。常欢一路的抗议解释萧置若罔闻,马车直停紫楼院外,满院紫花依旧盛放,看进眼中,除却诡异别无他感。 许是回了自己的地盘,萧倾城唇边再无波纹,抓着常欢后领也愈发粗鲁,将她踉跄推进楼内,扑面一阵浓香,两个红衣婢迎上:“楼主,清风尸身已殓。” 萧倾城嗯了一声,脚步不停,推着常欢上楼去。常欢心中又怕又疑,忍不住开口道:“你带我来这处做甚?” 萧倾城走得飞快,冷声道:“若想保住你的嘴唇,最好闭嘴。” 顿在一处门前,萧倾城开门将常欢往里一推:“好好守在这里,看看那两只小兔有没有本事将你救出。” 紫纱蔽墙的昏暗房间总能勾出恐怖回忆,门欲关,常欢急拽着叫道:“哎!你心眼太小,是你自己打伤了妹妹,怎能怪罪到他们身上?人家怕了你,已经逃了,你还死追着不放,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若不是你一再欺负季凌云,你妹妹也不会……” “住口!”狭小门缝处隐着紫色软锦面具,口气蓦然怒意冲天,“我死追着不放?他前夜杀了连霜,唆使盈盈前来刺我,昨夜又趁我不在楼中,诱杀清风,盗走了我的……”突然停了口,冷哼一声:“他想反我,毁了倾城楼么?自不量力的东西!” 常欢随即冷笑:“反你?你以为你是皇帝么?就算是季凌云做的,你欺负他也已欺负得够久了,龌龊之事加诸男儿身,他能忍到今天已算奇迹!” 面具久久未动,倏尔低笑:“你知道了这么多事,还能活到今天也算奇迹。就让我看看这奇迹能继续多久。” 门“砰”地关死了,沙柔的声音还在门外:“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当皇帝,信条其一便是遵约,他既与我交易,就当履约而为,毁约的人在我看来,下场只应有一个:死!” 常欢愤恨大力拍门:“那韩端呢?还有你糟蹋过的那些人呢?难道也与你有约?” 声音渐远:“有卖自然有买,有买卖自然有约,你与她作个伴,让我来好好招待你们的心上人。” 常欢一惊,与谁作伴? 若不看满墙紫纱,这房间的居设倒也算是齐整,侧首一盏小窗,蒙了灰色窗纸,与第一回来看到的那扇差不多大小,却已被钉死推不开来,房里有桌有柜也有床,常欢缩在门边,侧耳细听着门外的声音,眼睛瞄着床帐里的动静。 萧盈盈躺在那处,一直没醒。胸骨肩骨都受了重伤不能移动,常欢不知道萧倾城是怎么将她带回来的,但却知道了萧倾城将她二人关住的目的,是想以此来要挟季凌云和韩端自投罗网,让他们束手就擒,接受他所谓的惩罚? 能听见隐隐的说话声,只是半句也听不真切,常欢心烦意乱,师傅也会知道自己不见了,也会顺着线索寻来吗?萧倾城又会如何敷衍他?这处离正园太远,若无人寻来,喊破嗓子也不能传出。除了着急,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坐在地上等待,已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绵厚熏香熏得她昏昏欲睡,垂着脑袋打盹,耳朵突然被人揪起,一女声喝道:“起来!” 天色将晚,蓝兮站在梅园会宾阁外,眼见乌云遮蔽艳红夕阳不过转眼,天边阵阵惊雷传来,雨季就要到了,瞬息万变的梅殇天里,总会有忘记带伞的路人将被淋湿衣衫。 萧倾城远远走来,身后仍然跟着红衣婢,只不过由四人变做了一人,一见蓝兮便笑:“蓝公子,来寻我?” 蓝兮无奈摇了摇头:“本是去寻欢儿,这不听话的丫头又不知跑去了哪里,城内两头寻了一遍也没寻到,正过梅园,瞧着即要落雨,便来叨扰一阵。” 话音刚落,劈啪散雨就滴了下来,萧倾城忙道:“进阁再说。” 两人隔了一几并排坐定,蓝兮整了整长衫,叹口气道:“楼主是否还在生气?” 萧倾城端茶碗轻轻漾着,“本还是气的,不过昨晚听公子一言后消了许多,盈盈总归是我亲妹,受人蒙骗才做出那等错事来,我已将她带回,锁她几日不许她再见季凌云,只要那小子不来生事,我便也不去寻他麻烦了。” 蓝兮颔首:“其中定是有些误会,解释清楚就好,楼主武功高深,还是少动肝火为妙。” 萧倾城抿嘴一笑,低道:“昨晚是不是吓着你了?” 蓝兮别开眼睛,淡道:“那倒没有,只不过我不喜见血。” 萧倾城微向他倾身:“若你以后看见我出手,背了身子就是,我也不想让血污了你的眼。” 蓝兮端杯饮了一口,轻轻往后一靠道:“怎么楼主以后还欲伤人么?” 就在说话间,楼外突然“啪啪”两声重响,随即听见一男子惨嚎,立在身后的那名红衣婢迅速抽剑飞了出去。 “小兔寻上了门,”萧倾城脸色丝毫未变,笑道:“本想答应公子以后不再伤人,看来不成了!” 蓝兮脸色更是平静,朝外张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道:“若楼主非打不可,请手下留情。” 正文 雨夜恶斗 雨夜恶斗 薄暮冥冥,天地一片灰蒙,雨还没有痛快撒落下来,云仍旧在不断叠积,梅园的梅花早已经谢了,疏淡清香成为旧时回忆,满园里光秃横竖的枝条在这乌云罩顶之际,竟显出几分狰狞。 豆大雨点有一搭没一搭的滴落,溅在草地上倏地便没了踪迹,溅在泥土上激出片片尘浆,溅在红衣婢的额头上,更添她心尖几分寒意。 会宾阁外空地,两男一女持剑对峙,一黑一白一红皆不动不语,空气仿佛凝滞,只有捂着左眼倒地的青衣小厮,时不时还在发出低号,鲜血从他指间流下,顺着手背濡红了衣袖,那跪俯的痛苦姿势使人明白,他的左眼定是废了。 黑衣男子的剑尖染了血,偶有雨点溅上,将深红晕成淡绯,无声传递着煞气。红衣婢终是先忍不住,开口喝道:“擅闯梅园者,死!擅伤倾城楼门下者,死!” 黑衣人犹如万年寒冰,充耳不闻斥声,面部僵化冷硬,一双黑瞳眨也不眨,寒气逼人。白衣人垂着眼睛,唇角却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听得她的话,接道:“怎么不见风霜雪,只有你一人?” 红衣婢抑不住怒气,剑尖一扬道:“卑鄙小人,行暗袭之事,伤我风霜姐姐性命,今日我便要为她们报仇!” 白衣人轻笑道:“来吧,几年未曾与明月你切磋过了,且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呀!”明月一跺脚,右手挥剑拔地而起,斜冲刺向白衣,白衣人站着动也不动,反手立剑挡住锋利,平肘向前一推,隔开一招。明月拱腰翻身,剑顺地一划,直挑上白衣咽喉,白衣仍然不动腿脚,脑袋后仰,手中剑由上至下猛力一压,“喀”一声剑锋击火,两下都未占到便宜。 明月欲攻第三势,黑衣人朝前一步,眼睛甚至没有看她,长剑随意一拦,准确无误抵住剑尖,明月后撤不能,只得拼力向前,黑衣人手腕轻轻一抖,两剑交击而下,左右抢了两招,铿锵声连续不过三次,“呃”!明月咬牙向后趔了一步,身子未稳,就见黑影已闪电般攻到眼前,勉强抬手再接几剑,已连连后退,看不清快如疾风的剑招从何而出,只得凭感觉艰难挥剑护住命门,一剑撤回,寻着方才的路子欲挡在胸前,却不想见一只手由剑势中探来,状要取己前胸,慌得忙转剑峰,岂料那手探到一半时又忽地不见了,晃眼银光转瞬擦上脖颈,咽喉要害暴露锋前,明月大叫一声,双臂同抬欲要硬抗,忽听“铛”地轻轻一声,银光刹时走偏,明月忙丢了剑,连连后退数步,捂上脖子惊魂不定。 身后蓦地响起低柔笑声:“两个男子欺负一个女子,你们倒也出息。” 明月低头退到他的身后,闷声道:“奴婢无能,请楼主责罚。” 萧倾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倾城四婢联手,天下无人能敌,如今只剩你一人,输了也不算丢人,下去吧。” 明月突然哽咽:“请楼主为风霜二位姐姐报仇,杀了暗害她们的小人!” “下去吧。”声音冷起,明月不敢再多说一句,恨恨剜了那二人一眼便退下了。 萧倾城顺了顺长发,正了正面具,红唇弯得异常妩媚:“不过与蓝公子多说了几句话,你们就伤了我楼里一人,又把我的好奴婢欺负哭了,这帐我要怎么跟你算呢,韩端?” 黑衣人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 萧倾城呵呵笑出声来:“我忘了,韩端是最不喜跟我说话了,总是记着我扒光了你衣服的仇,害你在那小丫头面前出了丑是么?听说还是她把你拖出来的,哈哈哈,好一个美人救英雄啊。” 寒冰瞳中终于燃起两团火焰,却仍咬着牙不动不语。 白衣人自站定就没有挪过地方,此刻身子有些微微发抖。萧倾城看向他,柔声道:“凌云,你的腿好了么?前夜在我怀中时,不是还不能动?” 季凌云狠狠闭了闭眼睛,沙哑着声音道:“盈盈在哪里?” 萧倾城扑哧一笑:“啧啧啧!盈盈,喊得真亲热啊,你晓不晓得我每次听你这样叫她,就要为她多担心一分,担心她不知哪日就被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你骗了她,诱惑她来杀兄,我这个没有脑子的妹妹啊,得了这次教训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稳当点。” “盈盈在哪里?”季凌云不争辩不反驳,仍是这一句话。 “在我这里啊,”萧倾城整着袍袖理所当然道;“她受了重伤,不在家中呆着还会在哪里?” 季凌云的眼睛泛了红意:“我要带她走。” “唔。”萧倾城点点头,“爽快!既然你这么想要我妹妹,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把我的薄子还给我,盈盈便让你带走。” “我没有拿过你的薄子。” 面具下冷光一闪:“天要黑了,雨要落了,我没有功夫跟你们闲扯,东西还回来人便带走,东西不还就拿命来还!” “我没有拿过你的簿子!” “季凌云!”萧倾城吼了一声,“我待你太好了,太好了,以至于你不知天高地厚了,这倾城楼里你要哪样都可以拿走,惟独……你是不是非要惹我生气?” “我,没有拿过你的簿子!盈盈在哪里!”季凌云也低吼起来。 萧倾城不说话了,天空暗,暮风起,会宾阁里黑洞洞的,无人掌灯,他双手将长发缓缓拨到肩后,倏尔垂下轻甩了甩袖子,紫袍底摆微飘,面具下的眼睛比天色还要阴森,声音犹如从冰窖中传来一般:“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我打断你另一条腿,才肯交出来是么?” 季凌云毫无惧色,扬起脸直视他道:“我没有拿过你任何东西,我只要来带盈盈走,若你不愿将她交出,要打便打!” “好!那就如你所愿!”萧倾城爆喝一声,唇边又扯出邪魅笑容:“你求了我多年的契约,可以结束了!”两手从袖底探出,胸前交叉斜拉,双掌缓缓翻外,掌心现了赤红。 韩端纵身拦在季凌云跟前,长剑横起,低道:“常欢是否也在你处?” 萧倾城收了笑容,两掌俯下,不答他的话,□:“给你留了生机你不珍惜,那就莫怪我为你拉开地狱大门!” “嗵”地一声,紫影疾如闪电腾起,窜上半空瞬间俯落,掌中红光直冲韩端面门而来。韩端双手持剑,躲也不躲,顿脚迎上。夜幕终降之时,乌云散骤雨出,再也不如先前般点滴撒落,伴着雷声隆隆,直有倾盆之势。 风声雨声,掩盖了剑划掌劈的犀利声,黑紫缠斗,倏高倏低,银光环舞处,两人战得不可开交,地上泥浆阵阵乍起。 季凌云目光空洞,茫然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人,雨水淋透了他的衣衫,浇湿了他的发束,水意下的眼睛红丝毕现,右膝伤处疼痛难忍,他却仍坚持着一动不动。 即便韩端银剑舞得密不透风,招招狠辣,落处都是要害,却始终没有伤到萧倾城半分,那面具下的脸不知是何表情,雨帘在两人手身交接处挂上水雾,令他无法分辨萧倾城的眼睛究竟看向何处,两个剑招衔接处,被萧倾城瞅到空档,一掌顿上右臂,长剑一抖险些滑落,萧倾城展膊,状似欲使全力击上韩端双耳,韩端急急倒抽一剑,直刺萧的前胸,怎料萧竟是耍了个空招,正如他先前对明月那般,中途快速弯肘,一臂隔开长剑,侧身单肘一击,“砰!”韩端长剑脱手,后纵跌入泥地。 绘蓝颜第2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29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29部分阅读 “韩端!”季凌云惊叫之时,紫影已旋转着疯狂逼进,带出一圈雨水迸飞,不留半刻喘息,毒掌又劈向季凌云。 “萧楼主!楼主!”会宾阁前急唤一声,“住手!” 萧倾城脚下略有停顿,然怒火已全数翻起,死两婢,伤亲妹,重要物什被偷,看着雨中僵立不动的季凌云便恨到无法控制,只停了那么一刹,便再次举掌劈上,口道:“我养了你十六年,你不是一直处心积虑想要离开我么?死了便可如意了!” “萧倾城!”蓝兮奔了出来,就在萧停顿的功夫,他已奔到了他的身后,眼见他再次举掌,毫不犹豫闪到季凌云身前。 天黑风急,雨下得越来越大,梅园内外一团漆黑,就像一座无人死园,一幢幢精致的小楼在暴雨中默默耸立,那些天下第一人都不知去了哪里,那些小厮奴婢都不知去了哪里。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蓝兮的声音在风雨中听来虽轻却异常坚定。 萧倾城的手举着,季凌云的眼睛闭着,韩端半卧在一边的泥水里。四人犹如雕塑般动也不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听不见彼此的呼吸,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许久。 “怎么回子事儿?”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四盏朦胧光亮闪烁在不远处。 “哟!这么大的雨,萧楼主在干什么哪?打……打架了?”尖声带着颤抖,光亮也未向前挪动。 萧倾城轻舒了一口气,手掌慢慢放了下来,拨拨贴在下颔的发丝,哼道:“李公公因何而来?” 那尖声还在原处,“洒家特来传旨,皇上宣您进宫!” 萧倾城一怔:“这么晚了,皇上何事?” “哟,那咱们做奴才的可不能知道,您麻利儿的吧,皇上这可是急召!” “急召?”萧倾城抬触了触嘴唇,“遵旨,草民一阵便去。” “一阵?那可不成,都说了是急召,您怎么还一阵啊,洒家同您一道吧!” “容我换身衣服。” “咳!那您快些。” 萧倾城回头:“公子,能否陪我去换件衣服。”看也不看季凌云一眼,只对蓝兮说道。 蓝兮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点点头,借了灯笼亮光看向会宾阁,深深锁了眉头。 两人早已遍湿,也不打伞,任雨淋着走去了紫楼。明月俯在桌边哭泣,见他二人进来,忙擦擦眼泪:“楼主。” 萧倾城不说话,取了灯径直拐向侧面一门,推门之际,蓝兮道:“你去换衣,我在外候你。” 萧倾城扯了扯嘴角:“你也湿透,若不嫌弃,穿我的干衣?” 蓝兮无话,只得随他进了门,萧倾城掩了门,放下灯,屋内一片紫光闪烁,走去柜边捞出两套衣服,扔给蓝兮一套:“换了吧。”说着自解身上湿衣,连亵衣也一并解去,精壮白皙的半身露出,蓝兮蹙眉,侧了身子。闻他笑道:“怕了?不敢看我?” 蓝兮严肃道:“宫内来人还在候你。” 萧倾城倏地闪到蓝兮身前,就这样光着上半身,扬着下巴盯住他,蓝兮收不及目光,只是瞟了一眼,立即愕住:“你……怎会有这样多的……” 萧倾城低头望了自己一眼,由脐上至胸,泛了白的伤疤一个连着一个,有长有短,有深有浅,年月看起来甚是久远,他使中指在腰际滑了一圈,哼笑一声,晃悠着摸起亵衣穿上:“行走江湖多年,若无几道伤疤,还是男人么?” 蓝兮不语,听他又嘻嘻笑道:“你怕么?” 蓝兮正色:“萧楼主,我也是男子,你缘何认为我会怕?与我说话时,最好不要用对女子的口气。” “嗯。”萧倾城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干净紫袍系好,“你不换么?” 蓝兮放下手中衣,“我只惯穿自己的衣服,还是回去换罢。” 萧倾城静静看着他,半晌道:“你觉得我脏?” 蓝兮轻笑一声:“楼主何出此言?” 萧倾城突然逼上一步,身体已与蓝兮挨得很近,轻声道:“你讨厌我?”蓝兮还未答,他又晃了晃脑袋:“你不讨厌我,你我相谈甚欢不是么?” 蓝兮瞥他一眼,“我对你谈不上讨厌,亦没有考虑过你脏或干净,几次交谈倒也颇有相通之处,但如今我却觉得你有些恃强凌弱!” 萧倾城斜睨着他,无谓道:“这个世间便是这样,你弱,便被人欺凌,你强,便可以去欺凌别人,我想独善其身,奈何总有人扰我欺我,于是我变强,把欺我的人踩在脚下,让他们永不翻身,有错么?” 蓝兮冷道:“有,错便错在,有些人未欺过你,你仍是欺了人。” 萧倾城不耐烦:“你怎知他们没欺过……” “楼主,李公公催。” 萧倾城默了半晌一摆手:“罢了,得空再与你说,今晚我很烦。” 蓝兮挑眉:“是,你不该再耽搁了,皇上在等你。” 蓝兮回了会宾阁,雨仍在下,园中仍是一片死寂,他独自踏进黑暗楼中去,不顾衣衫潮湿,颓然坐倒椅上,手指抚着几上茶碗,喃喃道:“来得太早了……太早了。” 黑影扶门倚靠,喘息断续道:“盈盈已找到,常欢……不见了。” 正文 有簿难缴 有簿难缴 红顶马车冒着夜雨从梅园驶出,一路向西缓行。驾车人不顾衣衫透湿,双手紧拽着缰绳,极力控制着马车的速度。即便车速极慢,身下垫了厚厚的褥子,平躺在上的女子还是痛苦不堪。 看着她惨白面容,无一丝血色的嘴唇,季凌云心如刀绞,紧握了她的手不住喃喃:“盈盈,你这又是何苦……何苦呢,你若有事,我一辈子不会心安。” 萧盈盈再无往日那般美艳不可方物的风采,她蹙着眉强忍伤处带来的震痛,眼睛虚睁着,眸光却折射柔情万丈,手指微动触了触季凌云的掌心,虚弱道:“我……心甘情愿。” 两人目光对视,万千情绪尽在不言中,季凌云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一握再握盈盈的手,仿佛许下无声承诺。 萧盈盈看了看斜方,那处坐着手捂胸口韩端,微声道:“他……伤了你。” 韩端扯出一抹笑意:“小伤无碍。” “我求你与蓝公子办……办的事可……可办妥?” 韩端点头,从胸口摸出一本灰缎面子的厚簿:“簿子在此,却没能及时派上用场。” 季凌云一惊:“萧倾城的帐簿?怎会在你这里?” 美人笑得孱弱:“知你心愿……我并非无脑,去了便是……移开他的注意……我知他不……不会杀我。” 季凌云诧然望向韩端,听他道:“昨夜我去医馆,盈盈告诉了我帐簿所在,道萧倾城定在四处寻我俩踪迹,不会留在楼里,我去时遇上清风,刺了她方才偷出。” 季凌云垂眼苦道:“你不必的,不必这样的,是我害了你。” 萧盈盈合了合眼睛,“凌云……我知你心愿,你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是他错,是他的错,你被他掳走时……我恨极,去梅园遍寻不着,又招连霜挖苦……她一直欺负我们……仗着萧倾城看重一直欺负我们……我和刘光设计骗她出来,勒死了她……”眼睛紧紧闭住,似不敢再想那恐怖回忆。 “盈盈!”季凌云痛苦的唤了一声,男儿泪终是溢了出来:“怪我没有跟你说清,他这次掳走我,并未……他只是对我发了些脾气,要我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自己的过去,要我……离开这里,离开你。” 萧盈盈勉强笑了笑:“什么……身份,什么过往,我统统不在乎,凌云……你知道的,我不在乎,只是他……一直在折磨你,也在折磨我……他若有半分怜妹之心,就不会在我眼前那样……那样对你。他活着一天……我们便被折磨一天,永……无安宁。” 季凌云双手拢住她的手,低声道:“我们没有办法对抗他,他太强大。” 萧盈盈话说的多,气息不稳起来,嘴唇愈发苍白,季凌云叹道:“不要说话了,你需要好好休息,待你伤势好些,我带你回万州。” 萧盈盈眼睛一眨,泪珠便顺着眼角滚落,喃喃道:“回万州么……和你一起。” “是,我们在一起。”季凌云抹去她眼角的泪,可自己眼里的泪却又忍不住滴下。 萧盈盈努力控了控情绪,哽声道:“现在还不能走,韩端,去将蓝兮公子叫进来……我有话对他说。” 车子停住,披着一身水意的蓝兮挑帘进了车厢,强作平静的面色掩饰不住眼中的焦心,冲萧盈盈施了一礼道:“萧姑娘,是否车子赶得太急,觉得颠簸了?” 萧盈盈静静望了他一会儿,轻道:“常欢……被听雪带走了。” 韩端与蓝兮皆是一震,蓝兮艰难询道:“带去了何处?” “我不知晓,他在……京城内外房宅甚多……” 蓝兮倏地仰首,低道:“天佑我欢儿。” 季凌云疑惑不解:“欢儿身份他应不知晓,他特意将欢儿带走,是何用意?” 蓝兮摇头:“其人行事诡谲,谁又能猜透?” 韩端在身后半晌不语,此时道:“蓝公子,内官来得早了,你……没能得手。” 蓝兮双眉紧皱:“是,所以我们也不必急着去将帐簿交出,皇上见不到帐簿不会拿他。” 季凌云万分惊诧:“你们事先早有商量?” 韩端点头:“接你来之前,我与蓝公子在医馆碰过面了。” 蓝兮接道:“我看过了,这帐簿内皆是萧倾城与朝官人礼往来,数目大的惊人,亦有他与外邦通商低买高卖,诈欺夏商的记载,若是交到皇上手里,倾城楼便保不住了。” 季凌云呐然:“盈盈。” 萧盈盈一抹惨笑:“大义灭亲么?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我只想为我爱的人……报仇!从他当着我的面杀人滛虐的那一刻起……他早已算不得我的亲人了,蓝公子……”她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道:“交出去罢。” 蓝兮捏起那本帐簿,捏得极紧,半晌道:“我要救欢儿……” 韩端无声,黑瞳深幽似海。 天如破漏,雨越下越大,街道上已有寸余积水,路边树木枝叶在狂风中左摇右摆,天空不时划过电光,劈雷轰隆作响。 相府门房内,两人如从水中捞出一般,只站了片刻,脚下就洇出一滩潮湿。“哗啦!”张之庭急急掀帘步进,一见蓝兮便恨道:“几时了?几时了?本相等你已等了一个多时辰,你为何迟迟不来?” 蓝兮面色平静,淡道:“去送两个朋友。” 张之庭气得跳脚:“送朋友?孰轻孰重你都分不清了?皇上还在那处拖延,眼见拖将不住,已派人来了两趟,你答应送来的东西呢?” 蓝兮探进湿漉漉的怀里摸出那本帐簿:“在这。” “急煞本相!”张之庭伸手便拿,蓝兮突然侧身,帐簿脱手,落入身侧韩端手中。 张之庭愕然:“你做什么?” 蓝兮不看他,只盯着窗户,轻道:“暂不能交。” 张之庭哇哇大叫,胡子乱抖:“一刻也不能再耽误了,皇上六个暗卫高手早已布好,只待证据呈上,令出擒人,不交如何有凭据拿他?” 蓝兮叹了口气:“皇上实在操之过急了,派内官到梅园太早,我未来及下手,他已入宫,以他的武功,莫说六个暗卫……”倏地看了一眼韩端。 韩端接道:“宫中那些废物,二十个他也不放在眼里,若是内宫兵士齐出将他团团包围,或有可能以多制胜。” 张之庭瞠目结舌:“这……这怎么可能,皇上此次……是行暗举啊,不可张扬。” 蓝兮点了点头:“萧倾城武功深不可测,为皇上安全着想,这簿子还是不交的好,传话进宫,敷衍几句便放了他罢。” 张之庭愣了半晌,呵呵笑出声来:“蓝兮啊蓝兮,你在说些什么?皇上心意已决,必拿他无疑!晚间去看了太后,将寝宫外布下士兵,之后便传萧入宫,圣意相当之明,便是要先拿萧倾城,后将太后软禁,皇上轻重缓急分得甚是清楚,要想天下太平,就得先除贼子之患,你说一句不交,便要打乱皇上大计?你不想给你爹拨反了?!”说到最后已怒气冲冲。 蓝兮淡然:“丞相息怒,我已说得清楚,计划中途有变!本来没有帐簿,皇上也可寻个岔子拿他,但因我未得手,萧倾城完好无恙的入宫,贸然动手只怕危及皇上安全,还请丞相三思报是不报?” 张之庭颓然扶住脑门后退两步:“欲掩人耳目,却把自己推进困境,皇上啊……”窝囊两字没有说出,以他之意,那秽乱后宫的太后还顾及什么皇家母仪,直接禁住便是,大张旗鼓封了倾城楼,率兵拿了萧倾城,即便他富可敌国又怎样?即便他朝中人脉广布又怎样,毕竟是一介平民,他就不信萧胆敢反抗,可叹皇帝终究还是顾虑甚多,还是给亲生母亲留了余地。 半晌哼道:“本相这就亲自进宫,希望皇上还没有动手,拿他一事择机再议。”说罢摇头叹气出去了。 蓝兮轻轻舒了一口气,轻道:“我们走吧。” 韩端未动,“皇上因萧倾城与太后有染而要拿他?” 蓝兮侧身瞥他一眼,“这只是一因,极小的一因,大因便是皇上察觉萧倾城有谋反之心!” 韩端怔住:“谋反?他一个商人,一个平民,如何……” 蓝兮无奈地笑:“身在其位者耳目自然比我们敏锐得多,许是萧性好南风无人不知,却独与太后交好惹皇上不喜,许是萧与朝官来往过频惹皇上生疑;又许是他过于庞大的家业惹皇上担心,至于他是不是真想谋反,并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情。”顿了一顿,蓝兮又低道:“你的伤可还好?” 韩端听他蓦然转了话题,不禁一愣,半晌道:“无事。接下你预备如何?” 蓝兮扯了扯身上湿衣,道:“明日继续去拜访萧倾城,只有他说出目的,才可想出应对之法!” 韩端沉默一阵,又道:“你故意不交帐簿,是不是预备拿去……” “不错!”蓝兮猛地转身,直视着韩端,毫不掩饰道:“或可说我自私,萧姑娘重伤,你杀人冒险换回的帐簿,是作将他扳倒之用,但我要救欢儿,他把她带走是何目的我不知道,我只知只要他不伤欢儿性命,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办到!哪怕是我的命!” 韩端没有看他,只将那帐簿放在了他手里,轻声道:“你最好不要冲动,常欢不会想看到你有事。”倏地向门口走去:“我去他几处房宅查探一下。” 窗外那劈哩啪啦的是雨声么?头脑晕眩,眼皮沉重,强睁了几次也没有睁开,手脚软绵绵的,似被抽了骨头一般。常欢躺着,不时左右扭头,眉头紧紧锁着,仿如正被噩梦纠缠。 一只手轻柔抚上脸颊,温软的声音响在耳畔:“多美的脸蛋儿,多细的皮子,连掐一下都舍不得下手。” 这是谁?是谁?常欢听这声音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头摆动越来越快,嘴里“嗯嗯”呓语。 “唉,哀家年轻的时候也不比你差,一张粉面如桃花,胳膊腿儿啊就像玉藕似的,先皇也常夸哀家美丽呢。”咯咯笑了两声,又慢条斯理道:“专宠几年不错了,天下美人这般多,哀家又怎能妄想独占先皇呢,李贵妃啊很漂亮,晴嫔燕嫔啊也很漂亮,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貌美,哀家呀,就眼睁眼看着先皇宠这个,爱那个,呵呵,好开心啊。” 声音越来越清晰,常欢硬撑眼帘,想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先皇去宠别人,不太爱上哀家这儿来了,哀家倒也落得清净,若说这后宫无趣吧,那是真无趣,养花儿逗鸟儿的哀家不喜,做什么呢?只有自己找点乐子了。你可知道,楚丘国的张皇后可是哀家没进宫之前就认识的闺友,两国一交好啊,咱们又有机会见面了,便告诉她哀家在这宫里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呵呵,什么给瑾妃下了落胎药陷害陈妃啊,剥了李贵妃爱猫的皮挂在她殿门上啊,最有趣便是将燕嫔推到冰湖里去的那一次了,那个扑腾哟,哎,真是乐死哀家了……” 暖暖的手指不断在常欢脸上划来划去,不一会儿倏地又换成一样冰凉坚硬的物什。眼睛眯开了缝,模模糊糊的一张脸斜在左侧。 “张皇后可不喜欢这些,她听了直说哀家无趣呢,她说要送我个更好玩儿的东西,小丫头猜猜,她送了哀家什么呀?” “不……不知道。”常欢昏沉答道,那一口一个哀家已让她明白身边人是谁,从那屋中被拎出后的记忆完全消失了,被打了?被下药了?竟一点也不记得。 熏鼻香味扑面,温热气息喷在面上,常欢直想后缩脖子,口中呐然道:“给太后……太后请安。” “嗯。乖!”冰凉物什又顺脸划了一下,“哀家说啊,你猜不出她送了个什么东西?” “民女猜不……出。”常欢动弹不得,眼睛瞧物一片虚影。 “她送了哀家一个冤家!哈哈哈哈!制了我多年的冤家!”温软声音不见了,刺耳笑声尖利恐怖,“就是倾城啊!” 常欢一个激灵,眼皮猛地撑开了,自己在哪儿?萧倾城在哪儿? 正文 绮梦有痕 绮梦有痕 “醒了?睡得可还舒服?”恢复了温软的声音一入耳,常欢总算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这华丽的床榻,这满墙的紫纱,散着幽异光芒的红罩烛灯,还有口鼻间萦熏不去的浓香,不是太后寝宫又能是何处?此刻常欢就躺在床榻上,一如她第一次来时那般平直躺着,身边斜倚半撑之人已不是覆了面具的萧倾城,换做了寝宫正主儿太后娘娘。 她披头散发,只穿了件薄如蝉翼的红纱,纱内竟是寸缕未着,雪峰两座若隐若现,腿脚赤着微拢,侧体俯在常欢身边,一只手在她脸上摸来抚去,小指金色假甲又尖又长,不时刮到皮肉,尖利的触感惹得常欢心惊肉颤。 那张脸,已不年轻,眼睑松弛,两腮赘肉可见,未施脂粉,吊梢凤目不但耷了下来,眼神还有些浑浊。那日在凰峦殿中一见便觉年岁非浅,今日在这幽幽红光下再观其面,老态毕现。 看不见天色,也不知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有劈啪雨声透过外窗隐隐传来。常欢怎么也想不明白,紫楼关押还未到半辰,那红衣婢便将自己拎了出来,出言相问未得结果,脑中一昏再醒来,竟已进了宫里,萧倾城为何要强关自己,他在盘算什么? 想起身只是徒劳,这处的熏香味道比上次来时更浓,已不知被熏了多久,力气早熏没了,常欢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对着那张印象不深的脸道:“恕民女无力,不能给太后行礼了。” “嗯,无妨,”太后翘了翘脚,红纱滑下一截,雪白的小腿便露出纱外,“若无力你就再睡一阵吧,这阴雨天里,哀家是最喜欢睡觉了。” 两人离得太近,她绵软的身子只隔了层纱,不时蹭上常欢胳膊,虽然都是女人,也直叫她有些尴尬反感,浅浅吸了口气,常欢闭住呼吸,道:“恕民女大胆相问,民女并无进宫印象,怎会……怎会在太后您这处?” 太后晃晃下巴,轻声慢语道:“你原先在哪儿?” “在倾城楼。” “那就对了,”太后低笑,“方才我与你说的话你没听见?不就是萧倾城把你送来的么?” 常欢不敢表露急切情绪,也轻声缓道:“不知萧楼主为何要将我送到您这处来,是您召我么?” 食指抵上常欢额头推了一下:“哀家召你做甚?你的那些字啊画啊哀家可没有兴趣。” 常欢实在听不明白,微微蹙了眉头,太后瞧见,掩嘴笑道:“你不懂?哀家也不懂,他让哀家看着你便看着你喽,至于他为什么要看着你,哀家没有问,也不想知道,本来这个下雨天啊,最好的消遣便是食两粒极乐丸,痛快睡上一觉,岂料他又给哀家找了个事做,真真冤家。” 常欢听她说话简直云山雾海,半晌还是没说清来龙去脉,顿了一阵,常欢又问:“那……几时能见到萧楼主?” 太后倏地打了个哈欠:“要见他做甚,次次来次次给哀家添麻烦,一步也不想出寝宫,偏偏他就有那么多事要哀家去办,头痛,想睡觉也不安生,若不是等着他送来那物……哀家真不想见他。” 常欢四肢无力,脑子却逐渐清醒起来,便察觉有些不对劲,眼前的太后还哪有凰峦殿上仪态万方,高贵典雅的样子?这浪荡的装扮,说到萧倾城时的神态,一字一句再无半分母仪,倒像个粉地鸨官。试探着开口:“您……与萧楼主很熟稔?” 太后瞥她一眼,扑哧一笑:“熟稔?他身上哪块地方哀家不熟稔?” 常欢睁大眼睛,这是从太后嘴里说出话?竟就这样承认了与他有染? “太后……您……” 太后撇撇嘴:“有何好惊讶的?你觉得他凭什么能混成现在这般光景?若不是哀家替他上下打点,他能在京城风生水起?若不是哀家替他引荐,他能有机会进贡表忠心?所以说男人啊,有张漂亮脸蛋,有张甜口蜜舌也是大有用处的。” 常欢呐然口不能言,太后疯了么? 听她又道:“你对他的事很关心?” 常欢结巴:“不……不是,萧楼主……关着我,我不知是何用意。” 她嗤笑一声,做戏般捏了嗓子道:“莫不是他看上你了?那时便要哀家将你留在宫中,这次又将你绑来藏起,看来果真对你有心啊。” 常欢勉强摇头:“真不是……太后您不要误会。”太后是喜欢他的吧?否则又怎会对他俯首帖耳,千万莫以为自己是情敌,行伤害之事。 “哈哈,哀家有何好误会的。”太后得意笑道,“他喜欢男人你当哀家不知道么?多年前,他不过是哀家的一件礼物,是他自己手段高明,让哀家如今欲罢不能,却非对其人有意,哀家心中永远只有先皇一人。” 倏地抚上自己大腿,来回摩挲着道:“当年倒是听话,怎么摆置他都成,呵呵,这个冤家,谁又知他那时就存了坏心呢。” 仿如一记炸雷响过,两人间静了半晌,常欢终是忍不住问出口:“您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这些?”跟一个只谋了一面的小丫头说这种话,每一句都是惊世骇俗,任一句透露出去都将在天下掀起轩然大波,太后果真疯了。 太后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轻道:“不与你说哀家与谁说呢?这宫里难得来了个生面孔,哀家未坐上这后宫之主的位置时,也是个喜欢说说闲话的人呢,近年姐妹们死的死,出宫的出宫,找不到人说话真是着急。” 常欢紧张:“可……民女不过是个平民,您不怕……您不怕?” “怕什么?怕你说出去?”太后突然俯面,欺近常欢的脸,两腮赘肉都微垂向前,眼珠浑浊,阴光时闪,森然笑道:“哀家不怕,没听说过死人还能嚼舌根的!” 常欢大愕,骇怕地一缩脖子:“太后……您说什么?” “哈哈!”太后笑得花枝乱颤,一身白肉在红纱里不住抖动,“他想怎么利用你哀家管不着,只是哀家十分清楚他的为人,你啊,就莫准备活着出去了……” 话音未落,忽听外帘奴婢道:“太后,皇上过来请安。” “挡一阵!”太后猛地一翻身,从榻里抽出一件金色长袍,迅速裹上身,又不知从哪处摸出一粒紫丸,一把捏住常欢下巴:“张嘴!” 常欢骇到极至:“太后……不要杀我!” “谁说要杀你,你老实张嘴,哀家保你睡一觉命还在!快!”小指尖甲刺上常欢下颔,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嘴巴被用力捏开,不张也得张,紫丸倏地塞入口中,常欢苦着脸喃喃:“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太后“啪”地一巴掌扇上她的脸,先前慵懒不见,声色俱厉道:“咽下去,不准说话,赶快睡觉!不要浪费我的宝贝!” 酸苦之味顺喉而下,常欢僵硬的躺着,给自己吃了什么?是毒药,要死了么?就这样成了牺牲品,除了探知真相,自己什么也没能做成,还没报仇,最终落到仇人手里,若就这样死了,师傅……一定会难过至极。 眼皮又开始沉重起来,床榻上悉索一阵,有脚步声在朝外走去,失去意识前听得一男子朗声道:“母后,您这处的佛香还是燃的那么沉郁。” 不知过了多久,小腹处一阵温热感觉,似有暖炉敷在那处,上下摩挲轻按着,全身舒适放松,常欢哼了一声,感觉那温热顺着腰间缓缓上爬,一路带出奇妙感觉,直爬上了双峰,分做两股,柔柔覆盖了胸||乳|,轻漾着揉搓蕾尖,引得常欢身子不住颤栗。 鼻上落下湿润,既而舔舐至唇,撩开唇瓣缠住她的香舌,浸入滑腻甜蜜,软峰上的温热摩挲渐使了重力,身上沉沉压了一物,常欢娇吟着微微睁开眼睛,眼前面孔如此熟悉,不禁喃喃:“师傅……”两唇离,那蓝衫黑发,俊美无双,眉如远山眸如星,微笑望着她的正是蓝兮。 “师傅……”常欢再次轻唤,脑中似有迷惑,“欢儿……”随着低低一吟,颈后抚上一手,火热随另一手游遍全身,温柔褪去,狂野升腾,寸寸肌肤滚烫难耐,热情的抚爱直让常欢迷乱不已,禁不住伸手缠上他的脖子,双腿夹上腰间,听他道:“给我……”身心酥软,欲如潮水,爱人的索求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常欢毫不犹豫拱身贴上,埋首在他颈侧,轻轻咬着他的耳垂,一声又一声表露爱意:“师傅……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嘁!”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嗤鼻,常欢微惊,从蓝兮肩上抬头左右看看,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这是哪里?小腹的火热愈烧愈烈,蓝兮的手急切在她身周转寰抚摸,常欢耐不住娇喘:“师傅……慢些……” “贱人!果然是个贱人!”又是一声重骂,常欢倏地松了一手,惊慌打量四周,是谁在说话?蓝兮却不放她,亲吻不停,抚摸不止,那震颤酥麻如此真实,那熟悉的唇舌如此真实,常欢单手搂着蓝兮,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惴惴不安,体内一波又一波的热力袭来,意识愈发涣散,许久没再听到异声,常欢全情投入与师傅纠缠。 “啪!啪!”接连两个脆响,扇在常欢脸上,她气喘吁吁,忽见蓝兮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却是那样的陌生和疏离。呐然叫道:“师傅……” “啪!谁是你师傅!贱人醒来!”又是一记耳光,常欢嘴角渗了咸腥,悠悠睁开眼睛,瞳光暴射,犹如见鬼!蓝兮不见了,火热的大手也突然消失,身周的温暖换做冰冷,眼前现实直将她打入地狱! 她由躺变成了半坐,下巴被人死死捏住,双手竟还揽了那人的脖子,身体与他贴得密合,几乎半躺在了他的身上,姿势极为亲热暧昧!那人却不是一身蓝衣,而是紫衣,却不是蓝兮,而是……萧倾城! 常欢“啊!”地惊叫一声,无力后退仰倒,想往上缩缩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太后坐在床角,抱着两膝笑眯眯地看着她,萧倾城唇线抿得极紧,面具下的双眼满是煞气。恨恨盯了她一会儿,嗤笑道:“没劲?方才抱着我时可见你有力的很。” 常欢大叫:“你给我吃了什么?你们全是疯子!快放我出去!” 萧倾城根本不理她叫唤,咬牙道:“喜欢的是韩端,嗯?和你师傅换房睡,嗯?” 常欢惊恐万分,心凉到了底,太后给的那药大有古怪,吃了竟产生幻觉,这卑鄙小人突然出现,看透了自己的秘密,危险了……性命危险了。 萧倾城站起身,背手在榻前走来走去,面具在红罩烛光下变做紫红,更添几分阴辣之意。倏地踏阶俯身,两手撑在常欢身侧,凶道:“你与蓝兮有了肌肤之亲?” 常欢心如擂鼓,急喘道:“没有!是我喜欢他,是我妄想不行么!” 离近看他,只见目光闪烁不停,眼中涌露复杂情绪,摇头道:“你们骗我以为我不知么?”红唇启开急速喘息,突然大吼道:“我装不知而已!你与他单独相处多年,若说没有j情谁也不信!你有没有看见自己发春的模样?贱人!我道你是个贞洁女,极乐丸一吃原形毕露!” 常欢恨极,心一横道:“要杀要剐随你,莫再侮辱我!” 萧倾城一把拎起常欢前襟,将她薅起怒道:“侮辱你?你又在心里侮辱了我多少次?我看重蓝兮从未用强,你却勾引他!亏我对你手下留情,杀你?好!我现在就杀了你!” 掌风“唰”地带起,常欢闭上眼,心泪横流,师傅……见不得最后一面了。 “咯咯。”太后在床角缩着,许是想到先前对常欢说的那些话,此时笑得开心。 掌力迟迟没有落下,“嗵”猛地一掷,常欢又摔在床上,睁眼望他,胸口起伏不定,听他阴森道:“暂留着你的命还有些用……负我者死,谁也不能例外!” 太后瞪大眼睛,披散着头发腾腾爬过来,惊道:“为什么不杀了她?你预备几时杀她?不要让她出去啊,若不然就割了她的舌头!” 萧倾城望她一眼,从腰间摸出一个紫色缎包扔到她面前,冷道:“太后该进去休息了。” 太后嘴巴一咧,再也不去关注常欢,无比欣喜地拿起缎包,看着它的目光就像饿狼看到了鲜肉一般。 正文 冲动入瓮 冲动入瓮 瓢泼似的大雨整整下了一夜,雨后的清晨空气湿润,凉丝丝的风拂过树梢,安抚着被暴雨打的七零八落的枝叶,几只小鸟露了脑袋,在树间飞上飞下,清声脆叫着迎来第一缕朝阳。 蓝兮负手立在四海医馆后院亭中,怔怔望着院道上落满了的残花败叶。 “哎,你小子在这儿发什么愣!”大嗓门打破宁静,蓝如意挠着头步进园中。 蓝兮朝他施礼:“舅舅,抱歉这么早就将您吵醒,甥儿有一事不明,须向您请教。” 蓝如意不顾亭中石凳还余积水,一屁股坐了上去:“说吧。” 蓝兮锁眉:“我娘留下的青柯丹,为何对萧倾城不起作用?” 蓝如意斜睨亭柱:“青柯丹?好东西啊,吃了便能让人四肢无力,内力渐消,怎么你喂那姓萧的小子吃了么?” 蓝兮颔首:“与他饮酒数次,便下药数次,但见他前日昨日伤人时,功力仍然强劲,似未受到半点影响。” 蓝如意沉思半晌,道:“青柯丹也是无色无味,消功软骨于无形之中,但弊处就是药起缓慢,你才下了几次可不行,这须长期用药。” 蓝兮叹了口气:“我娘留下的药方中大部分都是救人保身的,惟雪神孤和青柯丹尚能派上用场,如今……我等不及了。”看向蓝如意,一眼悲色:“欢儿被他抓走,我要做最坏的打算,今日再去探他一探,若他不解我意,我只有……” 蓝如意瞪起牛眼:“我给你的那药没用吗?那药可是发劲很快。” 蓝兮摇头:“没来得及,如今也不想用了,只让他消功不行,我要一击必中,不能有半点含糊。” 蓝如意长叹一声,“你小子可真会给我找麻烦,什么了不得的高手,且让老夫去会他一会。” “不可!”蓝兮急道:“他武功着实深厚,没必要与他硬抗,您是下毒高手,莫要舍易求难。” “老夫怕他不成?” “舅舅!” 蓝如意不吱声了,一言不发起身出院,半晌回转,手捏一粒硕大的白丸交于蓝兮,郑重道:“随身只带了这一粒,失之不得。” 蓝兮微愕:“毒?这么大?” 蓝如意点头:“外层是蜡,入腹即化,食后僵体,神仙难解。” 蓝兮摇头:“不……我不要这样的药,我还需他说出欢儿所在。” “可以说话。” “嗯?”蓝兮不解。 蓝如意道:“可以说话,只是僵体,不能动了明白么?” 蓝兮捏住那白丸,喃喃道:“这样大的药,要怎么才能让他吃下?” 倾城楼会宾阁中,一蓝一紫并排而坐。各自端了茶碗轻抿,没有交谈。 蓝兮坐得挺直,换了干净衣衫,长发也束得整齐,却掩不住他一夜未眠后的憔悴,下巴青色胡茬冒了出来,温润清爽的形象中又添了几分犷意。 萧倾城斜靠在椅背上,倏地抬手抚了抚脖子,似在自语:“少睡半个时辰也觉得精神不佳。” 听得他先开了口,蓝兮转过脸来:“楼主昨晚冒雨进宫,想是没有休息好。” “嗯。”萧倾城应了一声,又呷了口茶道:“蓝公子近来倒是往梅园跑得勤,不知今日又有何事?” “寻人。”蓝兮低声。 萧倾城呵呵笑了两声,“寻人?寻你徒弟常欢?” 蓝兮睨他一眼,颔首:“不错,欢儿昨日失踪,一夜未归,这才又来叨扰。” 萧倾城弯了弯嘴唇,漫不经心道:“我这处可不是专替人寻失踪的,若蓝公子要寻,我可以给你指个地方,花点银子自然有人替你四处打听。” 蓝兮丝毫不在意他语气中的拒意,直接道:“楼主,昨夜我回了画院,闻小厮道……欢儿是被楼主带走了。” 萧倾城倏地坐直身子,“什么?被我带走了?哪个长了狗眼的奴才说的?” 蓝兮微微一笑:“楼主不必动怒,若欢儿有得罪楼主的地方,我代她向你赔礼,她还是个孩子,行事言语难免有些莽撞,楼主应该不会跟孩子计较吧。” 萧倾城又靠回椅背,歪着脑袋道:“我自不会跟孩子计较,所以我也没有带走过她。蓝公子昨日便开始寻徒,怎的今日突然想起来问我要人?” 蓝兮道:“昨日乍一发现她不见了,只顾到处寻找,晚间回院才听人说楼主去过,还与欢儿有些不愉快,之后便将她带走,若事实如此,楼主想必也教训过她了,倾城楼在京城的声望颇高,而我千山势孤,丫头不懂事处还请包涵,以后我定会加以督斥。” 一席话说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还隐带了倾城楼以大欺小之意,萧倾城听了难免有些噎喉。默了半晌,忽尔笑道:“公子这话说的倒叫我汗颜,若常欢真在我处,我必要立刻将她送还公子了,然其确实不在,昨日我去过画院,与常欢谈了几句话后她便送我出门,之后去了哪里我自不清楚,请恕我无奈。” 蓝兮心升怒意,语气也不复客气:“楼主此言便是不愿将她交出?” 萧倾城轻笑:“不在如何交?” 蓝兮顿了好大一阵,颓然后靠,满脸担心之色掩盖不住,喃喃道:“她会去了哪里?” 那担心挂牵看进萧倾城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盯了他半晌道:“你与她……你就这样关心她?” 蓝兮扶额,低道:“她从十二岁起就跟着我,一日也未离过手,将她抚养成|人很不容易,这个孩子脾气爽直,性格单纯,常做些莽撞之事,万一又闯了祸……怎能不叫人担心,我待她犹如亲子一般。” 萧倾城猛地抬了面具,怔怔望着蓝兮:“亲子?你……” 蓝兮苦笑:“即便我早年成亲,想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孩子吧,可偏偏我看她就如孩子一般,亲子丢了,楼主……你觉得那会是什么感觉?若她是被人扣押,无论对方有何条件,我都会去办,只要欢儿无事。”说话时一直盯着面具,却没看到半点异样。 只见那面具下的眼睛渐渐柔和起来,半晌道:“我最近烦事甚多?br /gt; 绘蓝颜第2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30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30部分阅读 多,待我清了楼内叛徒就替你去找常欢。” 他仍是不愿承认,似对蓝兮的承诺并不感兴趣,扣下欢儿果真有诱饵之用,是为了诱出他们?蓝兮蹙眉:“叛徒?你是指季凌云?” 萧倾城嗤笑:“不止,昨天你也看见了,连带着将我那宝贝妹妹也哄骗了去,罢了,就让她去吧,不让她尝点苦头她是不会知道明路在哪儿的。” 蓝兮沉默一阵,道:“还是那句话送给楼主,手下留情,得饶人处且饶人,给别人一条生路,自己便多了一条后路。” 萧倾城无谓的一扬下巴:“我倒是想给他们留生路,可偏偏他们不知好歹要置我于死地,既是如此,我还与他们客气什么?”斜看蓝兮一眼,道:“不知公子可知道,你徒弟常欢与韩端关系甚好。” 蓝兮神色不动:“知道,他们是朋友,那又如何?” 萧倾城红唇一撇:“不如何,只是想提醒你,兴许常欢与韩端在一起也说不定。” 蓝兮眼中闪过不屑,淡道:“多谢楼主提醒,只可惜我并不知韩端在哪里,”起身抱拳道:“既欢儿不在此处,我便告辞了,再去四处寻寻。” 萧倾城也没留他,眼见他走到门口,突然开口道:“公子不必过于心急,常欢她……不会有事的。” 蓝兮猛地回头,萧却已不看他,垂头把玩着腰间宽带,低道:“玩够了恐怕就会回来。” 蓝兮离去,萧倾城晃到阁门口单脚踩槛而立,瞧着一园湿水落叶,边笑边摇头道:“孰真孰假,倒让我迷惑了。” 烛火如豆,映满墙紫幻深蓝,屋子正中搁了张美人榻,榻下铺着厚厚的圆形地毯,榻上躺着萧倾城,仅着亵衣,单手持了本书,另手翻页,面具仍是戴着,光线昏暗,不知他究竟有没有看进一个字去。 门外有声,他却不为所动,依旧不紧不慢翻着书页,倏尔将修长双腿屈起又放下,一副闲适自得的模样。 “楼主!”门口响起明月的叫唤,声音中带了痛苦。 “嗯,是谁啊?不要拦了,让他进来吧。”萧倾城仿佛早已知道有客要来,出言吩咐到。 门“吱呀”推开,一身黑色劲装的韩端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双眸却满是杀气。明月揉着胳膊忿忿瞪着他,见主人摆手,只好掉头离去。 萧倾城看了他一眼,笑道:“昨天来,今天也来,最近我这可真热闹。你倒是学会了走正门,再也不干那跳墙爬窗的事了,这才像个侠士嘛。来,进来吧。” 韩端不动,冷道:“废话不要多讲,将常欢交出来。” 萧倾城看着他,嘿嘿笑出声来:“昨天你来不就是找常欢?我进宫后,这园子任你们翻腾,将盈盈也带走了,怎么没找到又跑来向我要人?你胸口的伤已经好了么?” 韩端手按剑柄:“将常欢交出来!” “啧啧!”萧倾城放下书本,慢腾腾地坐起,叹道:“死脑筋的韩端,一门心思想要那臭丫头,岂知人家心里根本没有你呢?” 韩端未答,他又道:“我就知这丫头有点用处,没几个时辰就把你给我送来了,好,很好!” 韩端眼中射出精光:“把她交出来!” 萧倾城摸了摸下巴,笑道:“不要这么大声,你既然有胆子走正门进来,明显是与我做生意来了,只要你告诉我季凌云和盈盈现在去了哪处,我就把她交给你。” 韩端冷声:“他们已经走了,你永远找不到他们。” 萧倾城红唇一咧:“走了?若真是走了,我可真要烧个高香谢谢佛祖,偷了我的东西,他们会走?说给你听你信么?” 韩端垂眼:“你要的东西在我手里,你把常欢交出来,我就还给你。” 说时迟那时快,韩端尾音未落,萧倾城已从榻上一跃窜起,闪电般出手攻向韩端胸前,拳风凌厉,步速快的匪夷所思。 韩端没想到他突然出手袭击,猝不及防前襟被他抓了个正着,紧着抬臂隔下,手腕相碰,一手来不及去抽长剑,萧倾城以拳换掌,狠狠前推,韩端身还未仰,他又是一步上前抓住,再续一掌。 昨日伤还未愈的前胸,一连中了两掌,韩端一口鲜血没有忍住,直直喷了出来,萧倾城步移身转,飘飘然又落在榻前,看着门外韩端猛地退到廊壁靠住,满口是血,阴森笑道:“进了我的楼就莫想再出去了,以她易你,以你易他,有你,我不怕季凌云不来。东西原来在你这里,那就省了我的事,交出来吧。” 韩端扶住墙壁,一手捂住前胸,恨道:“我不见常欢,你不见帐簿!” 萧倾城叹道:“好一个痴情男儿,”缓缓踱出房门,立在韩端身前,“你当我傻么?那东西就是季凌云的棋子,他又怎会舍弃害我的这个好机会,把它交给你来换人?” 韩端咳血嗤笑:“是我偷的,当然在我这里。” 萧倾城一顿,冷道:“是你偷的?是你杀了连霜和清风?” 韩端仰起下巴:“不错,是我杀的。” 萧倾城掌心一按,韩端立刻闪身拔剑,叫道:“萧倾城,我不想与你缠斗,若想拿回簿子,就把常欢放了!” 指间隐现红光,萧倾城眼不看他,一字一句道:“你几时学会了空手套白狼?想见常欢是么,我成全你!” 翌日天气晴好,蓝兮已两夜未能成眠,大早接了相府传话,简单梳洗便驾车出门,碧湖驶过不远,见红顶马车急奔而来,忙勒马下车。 “季公子!” 季凌云翻下车架,“正欲去寻你,那帐簿留不得了。” 蓝兮惊诧:“出了什么事?” “韩端昨晚出门,直到现在未回,我想他是去寻萧倾城了。” 蓝兮愕然:“他……他叫我不要冲动,为何自己却如此冲动?” 季凌云低道:“欢儿生死不明,难道公子你就不急?韩端……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蓝兮重叹一声:“我本意是拿帐簿换回欢儿,但萧倾城一直没有察觉我的用意,他认定你们偷了他的帐簿,又知欢儿与韩端关系甚好,想是觉得欢儿在手能将你们诱出,韩端果然就上了当!” 季凌云气道:“他诡计多端,即便我们拿了帐簿去,他也不见得会放欢儿,只会使我们身陷险境。” 蓝兮点头:“不错,我昨夜想明,他自由一日你们便危险一日,所以还得借皇上之力擒他,我现在就与张相进宫面见皇上,想办法擒了他之后,再迫他说出欢儿的下落。” 季凌云疑惑:“皇上?皇上预备怎么拿他?” 蓝兮眼望碧湖,轻道:“若皇上还是不愿张扬,我定要与萧倾城喝一杯别离酒了。” 正文 曙光何寻 曙光何寻 “啪!” 灰皮簿子重重撂上御书桌,桌后黄袍加身的男子紧紧握住了拳头,牙缝里挤出四字:“狼子野心!” 张之庭上前一步跪道:“恳请皇上允老臣派出禁军,封楼擒人!” 蓝兮站在一边,观望着皇上的表情,只见他宽眉紧锁,鼓睛暴眼,颔骨凸现,纵使没有言语,却掩盖不住愤怒盈面。那一本帐簿中多少触目惊心的名字,多少额度巨大的支出,早已超过了一般礼尚往来的界限,若无私利,若无苟且,何需尽拢朝官,且不说在位天子的敏感,就连蓝兮也能从帐簿中看出不妥来,那些数字背后隐藏的含义,就如一双贼眼,虎视眈眈着其人座下龙位;就如一把利刃,直刺夏国权力心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连三日周旋,蓝兮已失却耐心,不知她在哪里,不知她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伤,唯一知晓的便是他的欢儿一定在盼望自己去救她,每每想到这一点,蓝兮的心如被千刀万剐,甚至悔恨当初为何学画而没有学武,光靠计谋,又怎能唬住那个心思缜密的老江湖? 他等待着,等待皇上一声令下,借禁军之力扳倒那人,惟今之计只有拿了他,拿了他才能撬出常欢的下落。然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皇帝的表情就起了变化,由先前的愤怒转为了矛盾,眼中恨色不见,浓浓纠结情绪溢出,倏尔扶了脑门,低低一句:“不可明办。”蓝兮的心沉到谷底。 “皇上!”张之庭跪着爬了几步,高呼出声,声音里满带忧虑不甘,还有那么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皇帝瞥他一眼,闭起眼睛良久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张相,朕已与你说过,此事不光关系……更牵涉甚广,只怕他手中还有别物,万一存下鱼死网破之心,抖落出来……擒他事小,震动朝纲事大,你瞧瞧这个簿子,若朕开办……”他的目光充满了失望,苦笑道:“朝中便无人了!” 张之庭跪低头也不抬,胡子却因为气愤和激动在微微颤着,苍声道:“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皇帝放下手臂,沉声道:“但此贼子不除,朕心不安,仍照原计行事,召其进宫,六卫拿之!” “皇上!”蓝兮开口,“草民可否禀上一事。” “讲。” “此人武功高强,宫内出六卫,只怕擒他不住。” “嗳~”皇帝摆手,“上一回朕就欲拿他,却被张相拦下,六卫各个都是绝顶高手,若一同出手,任他武功再高也插翅难飞。” “草民绝无冒犯之意,但草民亲眼见过他的身手,此人内外双修,天下第一剑也败在他的手里,皇上……” “唉。”皇帝轻叹一声打断了蓝兮的话,“朕知晓你的意思,也谢谢你为朕送来证物,这份忠君体国之心实属难得,你爹的事情朕得空会再翻一翻的。” “皇上!草民并非此意,”蓝兮有些着急,“那人确实厉害,草民只怕让他进宫,贸然擒他会对皇上不利!” 皇帝皱眉看着蓝兮,好大一阵方道:“朕身在此位,不能光想着自己,还要想着保住夏朝基业,保住朝堂安宁,使得民间不落口实,这其中杂情万千详说不得,你的心意朕知了,但要拿他,朕只有这一法可行!” 走出皇殿,张之庭唉声叹气:“皇上也的确为难,若不加考虑,将倾城楼一举灭了,夏国必起风云。”蓝兮停住脚步,怔怔望着偌大的宫场和两侧灰蒙的宫殿群,脑中心中只转着一个名字;常欢。夏日骄阳照射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出一丝温暖,惟有失望无边。 入夜华灯点,倾城楼最大的一家酒楼一如既往的宾客盈门。一层二层三层层层坐满客人,厅堂雅间贵客厢无一处空档。掌柜跑堂忙得不亦乐呼,生意火爆依然,丝毫没有受到前些日子女尸挂栏的影响。 就在这酒池肉林地,就在这楼的四层上,却与楼下现出极大反差。一样的大厅宽堂,这四层厅的墙角却放置几盆珍奇的兰花,相对两面墙上挂了些字画,若有人留心便会发现,那全是出自名家之手,或竹或梅或山或水,清淡别致,凭为这处添了几分高雅之意。厅中有桌有椅,约四五张,清一色梨木雕花大圆桌,桌上摆放着鲜花和时令蔬果,一眼看过甚觉赏心悦目;每张桌前都有一位美丽少女,身着粉裙,面带微笑,双手叠在腹前婷婷站立,随时准备为前来的客人端茶送水,即便不吃食物,也觉秀色可餐也! 此刻,这宽敞清雅的厅堂里却只坐了一位客人。他一身素白,面如冠玉,坐在最靠窗边的桌子上,面前摆了两碟小菜,一壶美酒。这桌伺候的美少女为他斟上一杯,他便喝掉一杯,只端酒杯,不摸筷子,脸色略显灰暗,表情平淡,深邃目光投向窗外,看不出心中所想。 一壶酒见了底,少女问:“公子,还要加一壶么?” “要!怎么不要呢?这么一壶酒就喝够了?将最好的碧江春搬一坛上来!” 少女一愣,眼睛看向梯口,说话的并不是客人,而是将将踏进雅厅的紫衣人。肩膀一缩,少女赶忙低头行礼:“见过楼主。” “嗯,都下去吧。”在京城百姓中,几乎没有人敢穿紫衣,是自惭形秽还是怕有了冲撞不得而知,只知这个颜色仿佛就是为他而造,也从来只属于他一人……倾城楼楼主萧倾城! “是。”众婢一起答道,款款汇成一队,鱼贯下楼。 本就安静的厅内更加安静了,没有婢女的主动,他连酒也懒得再倒,单手捏杯旋转,眼睛仍看着窗外。 “我以为你很聪明,不会前来找我,却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萧倾城晃到他身边,拉了个椅子坐下,笑道:“今晚想请我饮酒么?我们确实有很多年没在一起饮酒作乐了。” 他不答话,兀自转着杯子,萧倾城瞧着他,突然伸手摸向他的脸:“若你还是十二岁……该多好。” 他嫌恶的转头避过,沙哑出声道:“韩端和常欢在哪里?” 萧倾城一挑眉:“在哪里?你问我?那我该问你点什么?嗯……凌云。” 白衣人正是季凌云,他放下杯子,沉息出了口气:“你放了他们,我将帐簿还给你。” “哈哈哈!”萧倾城笑得很开心,“个个都是这么说,你们事先对好了口径?” “我说到做到!”季凌云不看他,语气坚决。 “是,我信你。”萧倾城懒懒挂靠椅背,“你算是个守诺的人,陪我这许多年下来,纵然心里已腻,却未违了约,哼……”轻笑一声,“这便也是我对你好的原因。” 季凌云挂着冷笑:“对我好?这话你能说得出口我倒也佩服你。” 萧倾城不在意,口气仍是懒洋洋的:“怎么我对你不好么?帮你手刃仇人,供你吃住,给你花不完的银子,想离京便放你离京,对你不好么?” “你不要再说废话!”提起旧事,季凌云便有些抑制不住的烦躁,“今日我来只是与你交易,放人,还簿!” 萧倾城摸了摸下巴,哼道:“你偷了我的东西,怎的还理直气壮?” 季凌云一怔,又听他道:“那簿子是我的,不是你的!你没有问过我就将它偷走,想做什么?若我手中无棋,你又会主动将它还给我吗?” 季凌云没有接话。萧倾城起了身,双手从他肩膀拂过,突然按住,“你想将它交于何人?” 季凌云一挣没有挣开,那手看似轻放,实则力道极重。恨声道:“没有!” “没有?没有你会来偷?除了小贱人不会有人知晓它的所在,是她告诉了你,你便动了歹心对么,想看我身败名裂?想看我死?”萧倾城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居然养了一对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说,把簿子交给谁了?”语调刹时变得阴森起来。 “没有。”季凌云感到肩膀一阵剧痛,骨头咔咔作响,心知他已下了狠手,强忍着不动,痛苦坚持道:“并没想……交给谁,只想攥在……手里,让你不能再……不能再威胁我们。” “哦?”面具下的眼睛闪过疑色,“是么?还在手里没有交出?” “是……是,你放了韩端与常欢……我就……我就将它……”几乎快要痛到说不出话来,季凌云直觉肩膀已被他捏断了骨,“交还给你!” “啧啧啧,”萧倾城松了松手,满意听到他的一声压抑喘息,笑道:“先前说信你,这会儿我又不信了,你与小贱人一直自由,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几时管制过你们?偷我的帐簿是为了牵制我对你们的威胁,这个借口极烂!” 他的手在季凌云脖颈处撩来摸去,摸到喉结还轻揉了两下,季凌云恨得甩头趔身,腾地站起吼道:“再不想看见你!再不想被你召来!再不想陪你做那些龌龊之事,这个借口你满意吗?” 面对着他往桌边退了两步继续吼道:“你就这么喜欢我?我却从来没对你动过半分情意,只有恨!你把我拉进了深渊,推入了地狱,还妄想我会一心一意跟着你?几次提出再不进京,你却总有手段胁迫我,萧倾城……以身报你之恩十六年,还不够么,你还想拴我一世?” 萧倾城不作声听着他吼,听到结束,淡道:“说完了么?说完了便该我说了,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所谓喜欢,在你我之间都不存在。” 季凌云急急喘着气,听他道:“若说我这一世有过钟情,那只有一人,却不是你,你与我是交易关系,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是你欠我的!你与我有约,年数未定,十六年也罢,二十六年也罢,我不愿停,你就停不得,我管不了你心中所想,只知欠我的我就要拿回来!” 季凌云状似不明:“那是怎样?” “怎样?”萧倾城冷哼,“那就该回到方才的话题,你欠我,而我却不欠你什么,你偷了我的帐簿,便是又欠了我一样,若要我们之间两清……”他缓缓向季凌云逼进,一字一句道:“第一,帐簿还我;第二,将小贱人送回;第三……留下你的命!” 他的声音仿似地狱魔音,字字砸进季凌云耳中,使得他不由自主惨白了面容,努力稳住心神道:“你放了韩端和常欢,我就将帐簿还你,盈盈是你亲妹,为何不能放她一条生路?而我……我的命早就不该再存于世,你要拿便拿去!”说罢狠狠扭过头,闭上了眼睛。 “哈哈哈!好!”萧倾城夸张大笑道:“既然我的宠儿下定了决心要与我决裂,我也不需与你客气了,你怎能笨到来找我交易?你跟了我那许多年还不明白我的为人么?我以为你与小贱人早就跑了,哈哈!你知道我看见你多高兴吗?我告诉你,你说的那两人我不会放,帐簿我不要也罢,小贱人你可以不送,只要她不死,天涯海角我总会找到她!”手掌已平端按下,指间红光又闪,“至于你的命,一直是属于我的,对待叛徒我从不留情,即便你不说,今日我也准备收回了!” 看着萧倾城步步逼近,季凌云反倒放松了下来,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心上反倒没了负担,脸上居然还露了笑容,轻声道:“若你在蓝兮面前暴露过本性,你觉得他还会像现在这般喜欢你么?” 萧倾城步子一顿:“你说什么?” 季凌云摇头笑道:“又一个傻瓜被你骗了,几次醉酒后与我说时还苦恼万分,他岂知我在心内冷笑!你靠着你的脸,你的口才,你那所谓风花雪月的琴诗,骗了多少人?我为常欢不值!她那么喜欢蓝兮……却败在你这个龌龊之人的手里!” 萧倾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间邪恶红光散了,连走几步,一把握住季凌云的双臂,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季凌云闭上眼睛,“杀了我吧!” “公子,公子,你不能上去!”楼梯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女声着急的叫唤中,夹杂着沉重混乱的脚步声。 萧倾城回头时,梯口已立了一人,长发乱在两肩,目光直怔,身子摇摇晃晃,如玉容颜染了醺色,一身蓝衫却还是那样飘逸。婢女还想拦,却被萧的眼神震瑟缩了下去。 萧倾城忙放了季凌云,几步走到他面前:“公子你……喝酒了?” 蓝兮朝着他微微绽了一笑,口齿不清道:“我……找不到徒儿了。”腿下突然一软,萧倾城下意识伸手扶住,“公子……” 蓝兮想站稳,却怎么也站不稳,一把推掉他的手,靠在墙上低道:“不要碰我,我们……我们都是男子!”脑袋歪过一边,眼睛合了起来。 良久之后,男声道:“你若不杀我,我便走了?” 谁说了话么,萧倾城没有听见,他只怔怔望着蓝兮,望得入神,连季凌云从他身边走过都没有察觉。 正文 欲拒还迎 欲拒还迎 银铃般的笑声划过单绝峰巅,那一抹粉红色的玲珑倩影在松间灵巧的穿梭,倏尔蹦起够下几颗松果,倏尔双手抱住松枝调皮的打起了秋千,袖子滑落露出她纤细洁白的手腕,仰起的小脸上满是高兴快活的表情。白鹤闲适悠然的勾足立在她头顶,竟然不会被她举动惊飞。 她忽然转过头来看向画筑,黑瞳弯出月牙形状,故意晃起脑袋两侧的环髻丝带,娇脆声道:“师傅啊,今天不想学画,想多玩一会儿,好不好?” 故意板起脸,严肃道:“不好。学画必须持之以恒,荒废一日便是退步一日。”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却存着隐隐的期待,期待她嘟起樱桃小嘴,郁闷的道一句:“师傅太严苛了。”又或是放开脚步奔过来,娇滴滴挽住自己的胳膊来回晃悠:“求你了呀,师傅。” 小可人儿果然松手跺脚,一撅嘴道:“玩一会儿都不行,天天画得腕子都要断了。” 偶尔逗她两句觉得心情很好,脸上便露了笑容,见她气哼哼的,松口道:“玩半个时辰吧。” “师傅!”黑瞳瞬间晶亮,欢呼一声,欣喜的朝他蹦跳跑来,于是开心的伸了手:“欢儿慢些,当心摔着。” 两人只差一步距离,指尖对着指尖就要触上,眨了一眨眼,只是眨了一眨眼,那俏丽的脸,明媚的笑倏地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中甚至没有留下一丝气息,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惊恐伴着揪心,大吼出一声:“欢儿!”哪里还有她的影子,风中飘过淡淡烛火的味道,心房空落,眼角湿漉,那失去的痛感他无力承受,颊边拂过轻柔的手,带着颤抖的那么一碰,很快离开。沙声荡在耳边:“她没有事,你不用担心。” 空落之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灵魂在痛楚中挣扎,摸索不到解脱的出路。浅浅的,眼前现出一道朦胧白光,柔和的光晕缓缓移近,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光晕中间,苍老刚劲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老臣冒死再谏!老臣冒死再谏!吾皇圣明!吾皇圣明!” 三日未眠,魂乏神也累,不管睁开眼将会面对什么,且先睡一觉吧。 灯烛罩在圆型小巧的灯罩里,焰心平稳,透出光亮照着床上之人的睡颜。那是一张憔悴且不安稳的脸,时而眉心紧皱,时而喃喃出声,浓密的睫毛不住的颤动,看得出他心中极不宁静。 紫衣萧倾城就坐在床边,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回想着从倾城楼将他扶上马车时被他连推了几把的情景,不禁苦笑。已经醉成这般模样,却还死死记着他是男子的事实。 怔怔望着他,听他梦呓出常欢的名字,半晌轻叹了声气:“你这么疼惜她,若是我杀了她,你会恨我吧。” 手指在他颊边已游移了数次,始终不敢落下,即便他醉酒,即便他昏睡,他却仍不敢抚上这朝思暮想的如玉容颜。看得越久,越是害怕,怕他醒来后冰冷厌恶的眼神,怕他鄙夷自己的心思所为,宁愿保持距离,任时时刻刻情动如火,也不能亵渎他半分。 缓缓摸上自己的脸,上上下下摩挲在面具边缘,喃喃自语:“有的时候,我想不起来自己的模样,有的时候,却甚为清晰,想不起时,我自在,想得起时,我……憎恨。” 白罩中的烛火突然飘忽起来,窗口吹进了一股清凉的夜风。 许久没有喝过大醉,眼眶酸涨,后颈麻木,蓝兮蹙眉慢慢睁开眼睛,明亮的光线已透进房中,直接映入眼中的便是笑脸一张。 “蓝公子,你醒了,让奴婢伺候你起身。”说话的是明月,萧倾城的婢女。 蓝兮先见自己衣衫齐整,后四下望了望,很普通的一间屋子,并非上次陪他换衣时进的那处,窗户开了一扇,有绿枝在窗下摇曳。望毕摇摇头:“不必了,昨夜酒醉,给你们添了麻烦,在下这就告辞。” “嗳,公子莫急,我家楼主请您起了身后去影湖寻他。” 蓝兮略一思忖,颔首:“好,当面谢谢楼主,再行告辞吧。” 明月笑了,忙着端上漱口茶,打来热水。蓝兮也不再客气,利落的梳洗完毕,整了整蓝衫,跟随明月前去影湖。 夏阳初升,天空不时飞过成群小鸟,影湖烟波袅袅,阳光打在湖面泛起晶莹之光,清新爽冽的空气让蓝兮为之一振,宿醉后颈脑上的酸痛感渐消。 湖心亭早有一人等候,远远只见紫衫飘摇,明月领着蓝兮踏上九曲桥,到亭前一揖:“楼主,蓝公子来了。” 萧倾城背对蓝兮,面向湖面,轻道:“嗯,下去吧。” 明月走了,蓝兮进亭,亭中石桌左侧置放了一勺一筷,清粥小菜,右侧摆了那架古琴,琴案上放了三个指套,正等待有人戴起将琴拨响。 蓝兮抱拳:“昨日失礼,叨扰楼主一晚,实在抱歉。” 紫衫缓转,浅浅一笑,蓝兮震而后退一步,疑惑道:“你……” 一夜不眠后的嗓音更显沙柔低哑:“是我,倾城。” 他竟去了面具! 不可否认,这是一张极美的脸,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那因久不见阳光而略显苍白的肤色,那如凤眸般妩媚的眼睛,那秀挺的鼻子,削尖的下巴和……绯红润泽的嘴唇无一处不精致完美,无一处不透着阴柔妖异,非男非女,雌雄莫辨。更可怕的是,蓝兮看不出他的年龄! 红唇绽起笑容:“公子不认得我,我的这张脸与你而言,很陌生是么?” 蓝兮良久不语,状似惊呆了去。实则他根本没有惊讶,这张脸,他一点也不陌生,自老爹口述绘出之后,长达六年的时间里,不知道与之相对过几回,眉眼鼻唇的形状都深深刻在了脑中,无论何时挥笔,都可轻而易举的画出。虽然由真人看过,更比画中生动许多,但仍可以确定,他就是画中人无疑,他就是杀害谭家满门的凶手无疑! 半晌,蓝兮开口:“楼主为何要去了面具?” “为你而去!”萧倾城顿也不打,接口极快,“我想让公子看看我真实的模样。” 蓝兮平下眼中作出来的诧异,微微一笑:“楼主人中龙凤,自然一表人才,却不知为何要日日遮面呢?” 萧倾城手一伸:“坐,公子请用早饭,昨夜喝了酒,不吃饭不行。” 蓝兮并未推辞,坦然坐下,“多谢楼主好意。”却没有去摸筷子。 萧倾城也坐下了,拿起指套一个一个慢悠悠的戴上,朝蓝兮点了点头,自顾拨弄起琴弦来。 琴声随指拨出厚重悠扬的古律,在夏日的清晨,在影湖心上,单从半身看来,他黑发斜披,脸庞微侧,红唇轻抿,神情专注,宽大的紫衫随风抖出波澜,手指白皙修长,那模样,就像一个俊丽女子正在抚琴一般。 蓝兮静静看着他,心中疑窦丛生,是因为长相过于阴柔才要遮盖容貌?古往今来美男子众多,却无一人如他这般矫情作势,覆了那么久的面具,今日才拿下,又有何用意? 短律拨完,萧倾城浅笑:“公子琴品甚佳。是我心急,快些用饭吧。” 蓝兮不动,只蹙了蹙眉道:“宿酒未散,吃不下。” “唔。”萧倾城又取下指套,缓声道:“方才公子问我为何要日日遮面,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或许跟我过去的经历有关,深知惹出祸端的麻烦,这才掩了去。” 蓝兮心中不屑,口上却道:“楼主指的是……容貌?” 萧倾城笑而不答,蓝兮看着他的表情,直言不讳道:“为何在下觉得……楼主去了面具后会像个女子呢?并非容貌,而是……举止。” “是么?”萧倾城宽袖一拂,侧了身子,“人都说男生女相不祥,不知公子可这样认为?” “哈哈哈!”蓝兮仰头笑道:“不祥?楼主你商号开遍夏国,倾城楼如日中天,备受皇上器重,在民间的威望更甚朝中许多官员,难道这是不祥?” 萧倾城哼了一声:“谁又能知道呢?一切不过是因缘际会而来,我并不看重这些。” 蓝兮目光一闪:“那楼主看重何物?” 萧倾城望向他,突然起身,走到蓝兮跟前,伸手抚上他的肩膀,低道:“我若说是你,你信么?” “不信!”蓝兮面色倏地变冷,抬臂拨开他的手:“楼主莫与在下说笑。”无法控制的厌恶感涌出,即便蓝兮想与他虚以委蛇,却怎么也背叛不了潜意识里的痛恨。 萧倾城并不生气,似胸有成竹的一笑,转身背向他,淡道:“相交良久,谈天说地,论画品茗,公子很聪明,想必早已明白了我的心意,而你的心意……又是如何?” 蓝兮默然半晌,低道:“萧楼主莫再说这些,在下早已说过,你我皆是男子,男子间彼此欣赏敬重并不少见,”,他垂下眼帘:“纵然在下理解楼主之论,然身在红尘……终是不为世容,那些所谓心意,不要提了罢。” 这隐晦的对话中未提情爱二字,却使得萧倾城猛地回头,双目喜意流转,去了面具后的生动表情更衬托出他内心的激动:“你对我……可有……可有……”说话竟结巴了起来。 蓝兮站起身,严肃道:“没有!在下多谢楼主照顾一晚,现下告辞了,还要回万州去寻欢儿。” 说罢拂袖欲走,听他身后唤道:“蓝兮!”连名带姓,公子也不再称呼了。 蓝兮回头:“楼主还有何事?” 他站在那处,深深吸了两口气,平静道:“我知道你为了徒儿失踪焦急万分,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郁闷醉酒后为何会去寻我?你可知凌云与我说你……” “不要说了!”蓝兮打断,“楼主切莫多想,在下一心寻人,许是想求助楼主才恍惚找去,并无他意!” 他越这样说,萧倾城的呼吸就越无法平静,紧握了握拳又道:“好!就当如此,你暂不要走,我……我替你寻常欢!” 蓝兮身形轻轻一晃,立刻淡然道:“不劳烦了,楼主事务众多,又哪有时辰替我寻人。” 萧倾城向前一步:“你怪我那日拒绝你?” 蓝兮哼道:“绝无此意。” 萧倾城抿了抿唇,那从来不见天日的双眉微拢,轻声道:“我会倾尽全力为你寻人,你就在梅园小住几日,必有好消息。” 蓝兮别开眼睛:“小住几日?不知欢儿流落何方,我实在无心等待。” “你信我!”萧倾城又向前一步,“只要几日,常欢必回!她没同你一起又怎会回万州?我想她应该还在京城,只要不死,我必能找到她!” 蓝兮心里一阵烦闷,他说得笃定,似乎自己只要在这里呆上几日,他就会把欢儿放出,可这几日,究竟是几日?事不宜迟,不能对他抱以任何侥幸心理,若是为了拖住自己,他始终不肯放人,皇宫再起动作,事情将更棘手,计划不能生变,按部就班来罢! 一思至此,蓝兮抬眼点头:“好!那就拜托楼主了。” 萧倾城立刻露了笑容,眼中神色松快许多,手抬:“坐。” 两人再次坐定,萧倾城望着蓝兮,蓝兮望着湖面,听他道:“你是第一个,在我摘下面具后,眼中没有滛邪猥亵之光的人。” 蓝兮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 萧倾城的眼睛也挪向湖面,低柔声道:“我知晓你的困惑,其实不需担心,我并不想与你怎样,就这样坐着很好,如果……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就更好了。” 紫纱帐在昏暗红光下泛着妖异的光芒,床榻上披头散发坐着一人,床下一排跪了两人,床角还有一人抱腿冷眼观望。 “是谁?是谁拿了?”尖利的呼喝响起,那一身的赘肉在半透明的纱裙的抖动,头发湿淋淋的滴着水,老态毕现的面孔如妖婆一般恐怖。 两个婢女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道:“太后息怒!奴婢没有拿您的东西!” “不可能!不可能!”老妖婆声嘶力竭状似发疯,捞起身边能抓到的每一样东西向婢女身上狠狠砸去,“哀家沐了个浴,就丢了宝贝,你们这些贱人,想赐死吗?” “太后息怒,奴婢真的没有拿啊。”二人哭哭啼啼,被砸只能挺着。 “太后娘娘!”纱外踢踏鞋声,纱帐一撩,又一个婢女跪倒:“娘娘,奴婢不敢出去,寝宫外全是禁军。” “啊!”老妖婆仰头大叫,双手挠向自己的头发,“滚!全滚出去!没用的东西!”水滴甩的到处都是。床角的人又向里缩了缩。 三个婢女忙不迭谢恩,起身匆匆退了出去。 老妖婆轰地仰倒,手顺着脖子摸到胸上,接着又揉去腹下,紧紧闭着眼睛,牙齿不断哆嗦:“时辰太久了,哀家要死了,我的宝贝在哪儿……萧倾城……你快来救救哀家!”倏地翻了个身,屁股高高拱起,像只狗似的趴在床上,紧紧抱着脑袋,不住磕着:“受不了了,哀家受不了了!” 一直在床角冷眼的人此时开口:“太后,你很难受么?” 老妖婆忽地转头看她,眼光凶如饿狼,蹭地窜了过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大吼道:“常欢!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个贱人拿了哀家的宝贝!” 常欢冷道:“不知道。” “啊!贱人!”老妖婆已经发疯,抓着她的头发前后拼命摇晃,常欢忍着头皮剧痛,坚持抱腿不动,感觉头发就快被她连根薅起的时候,她终于没了力,再次瘫倒,整个人抖成一团,口涎从嘴角流出,眼睛翻了白,哼哼道:“死……哀家死……” 常欢又观望了一气,见她已瘫成肉泥,这才慢慢向前爬了两步,食指抵上嘴唇:“嘘,不要吵了,我想起你的宝贝在哪儿了。” 老妖婆颤着眼皮望向她,牙齿打战:“在……在哪儿?” 常欢又趴低了些,小声道:“你带我出去,我才想得起来。” 正文 密道夜逃 密道夜逃 若没有宫女的搀扶,太后就要软倒在地,鼻涕眼泪齐齐横流,一步三晃好不容易挪到寝宫门前,脑袋一点一点,状如犯了疯病。 大门开了一条小隙,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宫婢贴上轻道:“吴大人,太后娘娘要去凰峦殿。” 门外无人答应,那宫婢转回头:“娘娘,吴统领不应。” 太后哆嗦着嘴唇:“狗……狗奴才……要软禁哀家么?”搀扶她的宫婢不住用手巾替她擦脸,擦一下太后便翻一次白眼,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口齿不清又道:“常……常……哀家无法了……快给……宝贝……” 常欢紧皱着眉头从她们身后窜到门边,用力推了推门,似乎卡死了,只有那么一条缝,贴了嘴大喊:“救命!救命啊!我不是宫里的人,放我出去!” 外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真切,常欢心急如焚连喊数声,仍然无人答应。太后抽搐着嘴角:“白……白费力……皇帝要……办他的母后了……哈哈……死了好……死了不再活受……罪。” 常欢愤然转身,再也不顾她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自己只是一介民女,怒声斥道:“你要死便去死,不要拖着我,想要极乐丸,就快告诉还有哪里可以出去?” 太后的表情几近扭曲,口水不断流出,痛苦道:“没……没了……你就在这里……给哀家陪葬吧……” 常欢牙槽咬得咯吱咯吱,返身举手捶上大门,砸得轰隆轰隆,拼了命吼道:“我要见皇上!我是被抓来的!外面的大人快救救我呀!救救我!” 死一般的沉寂,即便知道外面站满了禁军,却得不到半句回应,或是受了皇帝的严令,没有人敢理会寝宫内的动静。 常欢砸着门,渐渐无力,脑袋撞上喃喃道:“我凭什么给你陪葬,我还要去见我师傅……师傅……”好几日没有见过萧倾城出现,而皇帝又不知道要将这里禁上多少天,外面情况如何,师傅在哪?会不会为了救她而去以身犯险?她不敢想,只知自己一刻也忍不下去了。 太后的哼唧比锯木声还要刺耳,难受的挠着前胸,神智愈发不清,只能哼出“宝贝”二字。 “先?br /gt; 绘蓝颜第3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31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31部分阅读 先把娘娘扶进去吧。”先前那位年长宫婢突然开了口,冲另两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将太后扶回内室。 见她们拐进了珠帘,那宫婢轻步走到了常欢身边,低道:“我知你是被强捉来的,若你愿意,我可跟你一起走。” 常欢一惊,抬头看看她,见她表情十分坚定,不像在说假话,默了半晌疑惑道:“门推不开,怎么走?” 宫婢瞄了瞄珠帘处,压了嗓子微声道:“有一条密道,是多年前太后接萧倾城进宫用的,正通向宫外。” 常欢激动:“真的?在哪里?我们快去!” 宫婢叹了口气:“但是自从两年前,萧倾城可以自由进出宫中后,听说已将那处通道封住了。” “啊?”常欢愕然,心又顿时跌入谷底,“封了?那不就是死路一条?” 宫婢点头:“我只在这头接了几次萧倾城,却从没有下去看过,亦不知那路通向何处,被封也是听太后所说,我们……不如试试,也比在这里给她陪葬强。” 常欢拧眉思索,重重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一定要试试才知道……”瞥那宫女一眼:“敢问姐姐怎么称呼?” “我叫桃荣。” “为什么要帮我?” 桃荣苦笑:“我与你也不相识,说句不中听的话,并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救我自己。我从十五岁起伺候太后至今整整十年,早已过了出宫年纪,她却一直不肯放我,我知道的事情太多,惟有死在她身边才能让她放心,现在情势你也见到,皇上定是对这宫中事有所察觉才派兵围守,不管对太后是放是办,我这满腹秘密的小小宫女到最后也定会没命,好在……”她倏地对着常欢比了比大拇指,“你藏了她的药,我们便有了逃走的机会!” 常欢没承认也没否认,听桃荣说得入情入理,心里更添了几分信心,颔首道:“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探一探,这宫内有无硬物工具,一并带上,许能派个用场。” “好,我把栽花小锹带着,再去告知她们两个,咱们一道走。” 半柱香的功夫,常欢桃荣连同另两位宫婢便在太后香榻前达成共识,都要尝试逃走,不能坐以待毙。太后此时已如废人无异,满脸涕泪,横趴在塌上抓着薄毯,一边发出母兽般的哀嚎,一边使脑袋一下一下撞击榻沿,撞出“砰砰”的声音,额头上已现血包,她却仿佛毫不知痛。 “咔咔咔”机关声响,紫纱帐后矮门乍露。常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处,看桃荣拨动墙上凸物。门向左移,裂开了一人宽逢,浓香阵阵飘出,常欢捂嘴咳了两声,几日都生活在这熏香之中,本觉神智不会再受影响,孰料味道一浓还是忍受不了。 桃荣摸着门边道:“暗道就在里面。” 常欢略一迟疑,回身走到太后榻前,见她一身白肉瘫软状如半死,嘴里还在哼哼,对四人举动丝毫不关心,便弯腰凑近她的耳边,极轻声道:“你的宝贝就在红灯罩子里,若你还能爬得起来,就去拿吧。” 太后哪里还能爬得起来,不过哼哼声略高了些,掩在半透纱裙下的丰背肥臀蠕动了两下。 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冲宫女们招手道:“走,进去。” 桃荣取了一烛,常欢打头,四人鱼贯进入小夹室中,室内空间非常狭小,没有窗户,只摆了一张躺椅,空气污浊不堪,除了浓郁熏香外还有一股怪异腥味,两味夹杂,令常欢恶心的几要呕吐。 桃荣拉开右侧躺椅,常欢便举起烛火在地上查看,果然见了一方带柄木盖,“是这里吗?” 桃荣点头,常欢放下烛台,伸手摸了摸,又提了提,看似木头,却不知里面是否包了铁块,两手并用,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才将那木盖掀开,可容一人的四方洞口窜着铁梯,锈迹斑斑,不过六尺高度,一眼就看到了底。 “我先下去!你们跟着。”常欢决定先下探路。双手扒住洞边踩住铁梯,连退下两步突然踩塌,惊叫未来及唤出,已直直跌落下去,摔在隐有湿意的地上,身上沾满了泥灰,腿侧火辣辣的,想是被断铁划出了口子,吃痛的呻吟一声,上方却是大呼小叫:“怎样?怎样?是不是很高?” 常欢强忍疼痛:“无事,你们下来吧,切记莫踩第三节梯,那处锈断了。” 三个宫女跟下,常欢费力的爬起,就着火光向身前一瞧,看见一条黑洞低矮,望不到头的长长甬道。心里有了点欣喜,桃荣所言不虚,若不是为了幽会方便,谁会有这个闲功夫余气力在太后寝宫里挖密道?看来太后对萧倾城也曾是宠极一时,少见不得的,这条密道便是他二人夜夜寻欢作乐的证据之一! 此道又矮又狭,无法直立行走,四人只能排半躬了身前行,密道内阴暗潮湿,并不觉得呼吸困难,惟有不断传来老鼠的吱吱作响有些令人生惧。没有人说话,甚至呼吸都很淡很轻,一个跟着一个尽量加快脚步往另一端走去。 走了许久,密道内渐渐干燥起来,几人的喘息声加重,不约而同的感觉胸口有些憋闷,烛火渐渐微弱直至熄灭,四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弯腰时辰过长,常欢肩背酸木,腿侧剧痛,苦不堪言。但这痛苦在求生的欲望,在再见师傅的信念面前,已变得微不足道,她咬紧牙关摸黑继续向前,身后的桃荣突然“呀”了一声,脚步一踉,撞了常欢一下,没等人问,自己便赶紧道:“无事,绊了。”常欢没有停步,却向后伸了手,摸到桃荣的裙边拉住,轻道:“不要怕,我抓着你。”手上很快覆了另一只手,紧紧握了握,都没再作声。 不知又行了多少时辰,四人都放慢了脚步,常欢直觉力气就要用尽,直觉如走了百里的距离,眼前还是漆黑,呼吸愈发困难起来,原本为了安慰桃荣才互相牵住的手,此时变作了常欢的安慰,这两个年纪身份背景大不相同的女子,因为同一个求生之念而走到了一起,握手给了彼此力量,仿佛握着救命稻草般,直握到“当”地一声响起,常欢脑袋一蒙,撞上了铁家伙。 慌忙放开桃荣,常欢直身,果然已过了狭矮处,用手一摸,两侧是泥壁,正中又是一个铁梯,前方已没有路了,心里激动万分,低道:“到了!”后面三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双手握拳,常欢轻仰了仰头舒缓颈酸,来回甩甩手,抓住铁梯侧架,径直向上攀去,头碰实物,爬到顶了。先试着用手推推,与入口一样的是,上方也是四方木盖;不一样的是,那木盖就真的只是木盖,几乎没费力气,常欢便将它推了开来,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在黑暗中呆了那么久,脑袋刚露出洞口,她第一眼就看见了右边的夜色之光,很细很弱,但的确是光亮。那透光处好似一个狭长小缝,不像窗户。虽然其余地方还是漆黑一片,却已让常欢欣喜不已,终于脱离了虎|岤,相信不久又可以看见天空了。 欲舒畅的给肺部灌些新鲜空气,忽觉闻到了一股恶臭,恶臭中还带了些血腥气息,味道极不寻常。桃荣在下面拽了拽她的裙子,常欢低头小声道:“嘘,让我先看看这是哪里?” 眼睛转向左侧黑地,借着夜色微弱的光,常欢依稀看出那里似有道道条条,更远一点就看不清了,与密道一样黑暗,常欢拉住木盖,轻轻遮下,退入密道中,急叹道:“可惜没了蜡烛,外面太黑,看不清楚景况,这里肯定是萧倾城的地方,若是有人守着,只怕我们还会遭殃。” 沉默了一阵,有悉索声音,一个宫女细声道:“我有火石,但无物可燃。” 常欢略一思忖:“有火石就好,用我的衣服燃,”说着脱了外罩坎肩,“只要让我们看清门在哪里就行。” 桃荣道:“对,鞋子也可以燃。” 坎肩团起,火石擦出磷光,星点迸上,常欢歪头一吹,火苗就窜了起来,四人脸孔现在火光下,都有些苍白,都有些恐慌。外面不知会有何物,能不能顺利逃出最后一关还是未知之数。 常欢平息定神,抓着火衣给自己打气道:“我不怕,若有人来阻,我就跟他拼了。” 桃荣坚定:“我也不怕,回去也是死,不如拼了!” 另两人也纷纷点头,四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再次达成共识。 猛地掀开盖子,常欢奋力将火衣抛出,半途抖散开来,落了不足三尺远,燃成一条短短的火线,眼前情势刹时明晰。 常欢仍是只露了脑袋,扫眼望过四周愕不能言,急速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再落目在之前模糊的道条之物上,定睛看了又看,蓦地轻叫一声,连抓带挠地爬出洞外,猛扑向那处,扣住铁条,惊恐低声唤道:“韩端?” 话音未落,忽听身侧地底有铁物碰撞声传出。 正文 再见星芒 再见星芒 说时迟那时快,常欢几乎没有半点迟疑,迅速放手就地一滚,六只手伸出一起将她拖了下去,想必是都听到了那异声。面面相觑的瞬间,桃荣惊诧小声道:“衣服!” 喀拉拉一阵拉动铁链的声音,有人要进来了,洞口三尺远还扔着那团火衣,虽然只剩了些余烬,但只要来人掌灯,必会看见。 常欢再次蹬爬出去,不顾火星燃着,跪地撩开裙裾,将衣烬全数拢入裙下,四下再现漆黑,裙子一裹提起,大腿顿感刺痛,急步退回的刹那,黑暗被光明打破,一盏烛光从地面狭缝中送亮,那处也是同样的方盖,咯吱咯吱正被掀开。 待人头钻出盖口,这边的木盖刚巧轻轻合上。 脚步在头顶踢踢踏踏,不知何物敲击了铁笼几下,一女声道:“吃饭。” 常欢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是在对韩端说话吗?多么希望能听到他的回答,那蜷在狭小铁笼中一动不动的男子,即便黑发遮脸,她也一眼认出了他!这是哪里,常欢心里有了数,这已是她第二次见到此处,不同的是第一次她站在外面对所见所闻惶恐不安,这一次她却身在其中。不敢相信韩端竟然也被萧倾城逮到,还关在这恐怖的私牢里,傻韩端……是想要来救她吗? 等待的结果便是失望,韩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女子冷笑两声:“不吃?你不吃最好,我看你能撑过几日。” 又是半晌无音,突然韩端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常欢不知发生何事,心如火燎,探手便想去推木盖,即便在黑暗中,桃荣也准确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握了握,微声道:“不可!” 外间女声狂笑:“天下第一剑又如何,在我毒针之下一样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倏地又换了爆怒语气:“你杀我姐姐,若不是楼主吩咐,我真恨不得叫你死!你死!”疯狂地咆哮了几声,听她粗重的喘息,似非常气愤。 韩端只呻吟了那么一声,就再无动静,常欢烦躁至极,这梅园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扭曲的,不正常的,那女人说毒针,定是在折磨韩端了!听她喘了几声后又开始大声说话,多是说她姐姐如何无辜,韩端多么狠毒云云。 趁着她激动的当口,常欢退到洞底,将三人拢起,轻道:“这房子我来过,没有门没有窗,唯一的出口想必就是这女子进来的那个洞口。” 那女人停了骂,常欢立刻收声侧耳细听,待那女人再张嘴说话,立即道:“如果她一会儿出去了,将洞口锁死,我们便不可能逃出,唯一的办法就是……” 黑暗中看不清另三人的表情,但却听到了桃荣的吸气声:“制住她!” 常欢紧了紧手臂,点头道:“不错,这个女子恐怕是萧倾城的贴身四婢之一,武功很高,我们要想个好办法,一击即中。” 一柄硬物塞到手中,常欢摸了摸:“栽花小锹?” 踢踏脚步还在来来回回,不时响起“当当”的敲击声,女子走得起劲,骂得解气,丝毫未注意身后地面悄悄开了条缝隙。 烛火明明暗暗,女子一条白裙曳地,手中转着铁棍在笼前晃来晃去,恨叹了一口气,终是觉得今日发泄得差不多了,将棍头伸进笼中对着韩端狠狠一戳:“饭辰过了,我端走了!”狞笑着欲躬身,韩端突然将头抬起,哑声道:“不骂了么?” 那女子一愣,几日来他从没有回过一句话,任由自己打骂折磨,今日怎么……? 没有时间再让她想清楚,就在她躬身瞬间,“砰”地一声,后脑遭受重击,站立不稳向前扑去,正扑在笼上,笼里忽然伸出两手,死死抓住了她的前襟,腰被人抱住,双腿也被缠上更多的手臂。后脑再一次遭重物袭击,一下又一下连续不断,她瞪大双目,盯着韩端的脸,看那憔悴不堪的脸上浮出微笑,一双眼睛却是晶亮闪烁。 嘴角溢出鲜血,瞳圈渐渐扩散,俯身在铁笼上,她连半招也没有使出,便断了气。 那锹还在大力拍着,仿似无法停止,持锹人机械的抡着手臂,脸却扭向一边。直到听见哑声呼唤:“常欢……常欢……好了,她死了。” 僵硬的住了手,常欢开始颤抖,猛地扔掉手中花锹,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喃喃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三个宫女这才松了手,纷纷蹭着向后退去,每个人都一副惊魂不定的模样。 韩端艰难的挪到笼侧,向常欢伸出手去:“我知道她会来……所以没有理你,你还好么?” 常欢急喘不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韩端!我要吓死了,现在该怎么办?” 韩端扯出微笑:“你真勇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常欢苦脸摇头:“出去再跟你说,我们要赶紧离开,你能走吗?” 韩端点头:“能!” 钥匙果然就在女子身上,没有人愿意移动她,只得委屈韩端从开了一半的铁门中挪出。 长发散乱,面容憔悴,当他扶着常欢的手摇摇晃晃的站起,第一个动作便是将她揽入怀中,喃喃道:“你没事……太好了。” 常欢俯在他胸口,心里百感交集,酸痛交杂,用力点了点头:“我没事,你也没事,太好了。” 桃荣看着他们相拥,忍不住道:“我们还是快些逃走吧!” 韩端放开常欢,拉起她的手,努力提了一口气道:“跟着我。” 一模一样的洞口、铁梯、暗道,只不过这次要短了许多,韩端气弱,走不了几步便要扶墙喘息一阵,常欢架着他,心疼他不知又受了怎样的折磨,暗将萧倾城诅咒了百遍。 五人好不容易摸到斜坡上的铁门,韩端停步,轻道:“外面便是紫楼,萧倾城有可能在楼里。” 常欢回头道:“我们尽量轻些,不要打草惊蛇,跑出倾城楼才算成功。” 推开铁门,五人都深深吸了口气,随即贴着墙边缓慢前移,紫楼里还亮着灯,有隐约说话声音。好在楼门关着,门口无人。脚步一轻再轻,行至楼门阶下,屋内传来了一阵笑声,常欢咯噔停住了脚步,呆呆站在那处。 韩端拉了拉她的手,偏首看着她,没有出声。常欢低头再次动步,五人顺利出了紫楼院门,没有出现任何纰漏。沿路向西又走出五丈距离,已要拐向影湖,常欢又不走了,转头对桃荣道:“姐姐,你们沿这条路一直走便能出得园去,小心点,走边隙。” 韩端疑惑:“你要做什么?” 常欢不答他话,仍对桃荣道:“姐姐,请你帮将他送到四海医馆,找庞大夫或者蓝大夫,好好瞧瞧他中了什么毒。” “常欢!”韩端声音嘶哑,掩不住惊慌,“你要做什么?” 常欢看他一眼,低道:“我听到师傅的声音,在紫楼里。” 韩端怔住:“你……” 常欢松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道:“你们快走吧,我要找我师傅。” 三个宫女四下打量,紧张不已,韩端苦恼的扶了扶额头,再抬起时便道:“我同你你一起!” “不用!”常欢断拒,“你比我更清楚你现在的身子,不要留在这里让他有机会再抓到你,折磨你!” “可是你……” “韩端!”常欢声音略高,吓得宫女三人立即缩成一团,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也不会再给他机会逮到我,你放心吧,我很快会去找你。” 将桃荣往前一拽:“姐姐,谢谢你了。” 尽管害怕,桃荣还是郑重点头:“好,我一定把他送去!” 夜色星光下,常欢的表情倔强而坚定,与韩端对视时那黑亮眼中闪动的光芒,使他不能再开口多说一句话,看着她转身而去,韩端勉强笑了笑,心已钝痛的几近麻木。 重回紫楼院,常欢隐身在廊下柱后,听楼内仍有语声,多是萧倾城在说,另一个偶有附和的声音……确是师傅无疑,不需思忖更多,常欢也知师傅正是为了救她才到此处,至于为何这么晚了还在紫楼,又为何与萧倾城这般友好的说话,常欢相信,师傅定是有了打算,至于那打算是什么……不敢深思。 与蓝兮仅有一门之隔,靠在柱后良久,常欢却无计可施。冲进去是最蠢的做法,只有死路一条。惟有等他们倾谈完毕,师傅离开,她才能现身。沿柱缓缓滑落坐下,常欢又累又困,呆呆看着斜空满天星斗,直觉自己将师傅连累的太深。 本是一介文人画师,本有着青松白鹤的陪伴,在单绝仙境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逍遥日子,却因为一个身负血仇的小女孩,而彻底改变了生活轨迹。在康州的初次相识时,怎么也想不到她和他会成为师徒,成为最亲密的人,纠缠羁绊的六年时光,自己的不成熟、不懂事、任性妄为是不是已让内敛稳重的他心力交瘁?随后被迫卷入一连串的阴谋、争斗、抢夺、背叛,是不是已让淡泊纯粹的他苦不堪言?可他仍是给了她最大的宽容,最深的爱恋,无限的温柔都融在那一声“欢儿”之中,眷情深入骨血,浓爱刻在心间,他是她的父亲、兄长,更是她的师傅,她的爱人。 伸出手指点向天空,指尖遮住一颗星星,朦胧的光晕氤在指腹,常欢歪着脑袋眼光迷蒙,喃喃道:“师傅……”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楼门突然开了,萧倾城呵呵笑着走出,边走边道:“公子今晚好兴致……就陪你去坐一会儿,赏……赏赏月下湖景。”声音带了醉意,走路也不甚爽利,明月欲扶,被他拨开:“你……不要跟着,有公子陪我……” 明月缩回楼中,蓝兮随后步出,见他醉态毕露,脚步踉跄,却不伸手,只道:“你慢些走吧。” 萧倾城笑得十分开心,回手一把抓住了蓝兮的手臂:“走……我们一起。” 两人走出院中,很久之后还能听到萧倾城远远的笑声,楼门又关死了,常欢脸面紧贴在柱后,不敢看也不敢动,心中震惊不已,师傅竟不告辞,还要陪那人去赏什么湖景?师傅竟不拂袖,任那人抓住他的手臂?镇静,镇静!常欢不断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是师傅在敷衍他,若是看到了自己安然无恙,师傅定不会再对他笑脸相迎。 又等了一阵,楼内听不见任何动静,常欢方才轻移碎步,蹑手蹑脚溜出,一路小跑直奔影湖,一路无人,园中异常的安静,四处黑乎乎的半盏灯火不见,萧倾城不晓得将他那些小厮喽啰们都撵到哪里去了,倾城楼不复往日气派热闹,如死园一般阴森荒凉。韩端和桃荣三女已不见踪影,想必顺利出了梅园。 影湖边的矮荆丛后,常欢停步蹲下,露了脑袋向湖心亭观望,月照湖面折出粼光,虽不明亮,也勉强可看到亭中两人的身形,此刻……他们正挨在一起。常欢有些气愤,萧倾城酒醉,师傅就不该再与他虚伪客气,甩袖走人便是,这半夜三更的独处湖心,若他动手动脚,可叫师傅怎么应付? 蓝兮哪里知道,他的欢儿此刻就潜伏在湖边注视着他呢?心神俱疲,酒虽然不如萧倾城饮的多,但也足够让他有些眩晕,倚在栏边,看萧倾城开心的挥起长袖,放纵大笑着说道:“你猜怎样?那个女人最后出了一千两!只买我为她奏了一晚的琴,哈哈哈!” 蓝兮不语,挂着微笑听他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的故事:“自十六岁走出家门进了窑馆,她还是第一个花这么多银子买我,却没有碰我的女人,我到现在还能记得她当时的样子。” 蓝兮接道:“那是什么样子?” “衣着华丽,气质高贵,蒙了一面粉纱,身边还跟了很多侍从,”他转了个圈,紫衣旋出扇形,顺势歪坐在栏边,手一撑脸,慵然道:“我那时便知,她是贵人,我的机会来了。” 蓝兮抱起双臂,仍斜倚着,眼睛望向湖中,轻道:“怎样的机会?” “脱去倌郎身份,一步登天,飞黄腾达的机会!”他向蓝兮身边挪了挪,眼睛闪亮,炫耀的神态像个孩子一般,笑道:“我没有看错,你可知她是谁?她竟是楚丘国的太子妃!” 正文 倾城一梦 倾城一梦 蓝兮不在意的颔首:“哦,楚丘极富。” “不错!”萧倾城得意的笑,“极富!虽是个小国,却有金银双矿,富的流油!我凭一曲江中月便让她失了魂,把我赎身,带我回楚丘,替我置了大宅,送了我许多金银珠宝,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金银珠宝,你说我是不是一步登天?” 蓝兮哼笑:“你是这样觉得的?我却觉得你如笼中鸟。” 萧倾城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些,也转头看向湖水,怔怔望着,低道:“笼中鸟……是啊,还是一只任人亵玩的笼中鸟!” 夜风悠悠的吹着,湖水起波,一荡一荡的泛出轻浪,莹白一闪,有鱼儿跃出水面,萧倾城看着那莹白闪过之处,看了很久。 蓝兮睨他一眼:“怎的不说了?” 他突然转头,眼睛里隐露两道杀气,蓝兮一怔:“倾城……” 这一声唤出,杀气便倏地不见了,黑漆漆的眼眸空洞一片,良久才浮出了温柔之色,抿唇一笑:“嗯,你第一次这样叫我。” 蓝兮别开眼睛,“还想说故事么?” 萧倾城点头:“说。其实除却拜了楚丘第一高手为师外,其他的故事就很是无趣了,不过是在那些达官家眷中游走来去,陪她们玩些刺激的花样,实在无甚精彩之处。” “是么?怎样才叫精彩?”蓝兮口气淡淡,眸色却有些不安。 萧倾城贴近他的身边,轻声道:“若说精彩,那自然是我学艺的那几年光景。” 蓝兮暗忖,萧倾城的功夫可谓出神入化,内力强劲,单是以掌就能不废吹灰之力将韩端拿下,恐怕连舅舅也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却说,只学了几年光景? 萧倾城的膝盖来回摇晃,不时有意无意地撞在蓝兮腿上,两肘架栏,歪着脑袋看他,妖媚的眼睛里异光流彩,暗夜使他面部轮廓又深沉了几分,嘴唇轻动:“我师傅的武功堪称天下第一,修习他所创的内功心法,五年可达常人二十年功力,当然,他甚是宝贝这门功夫,若不是我使了手段,他断不愿传授于我。” “什么手段?” 萧倾城嘿嘿笑了,不在意道:“还能是什么手段,自然是我的拿手好戏。” “哦。”蓝兮的语气一直很平静,没有表示惊讶亦没有刨根问底。萧倾城顿了一阵,见他不问,又主动道:“你可知道,我师傅他并无南风癖。” “是么?那你怎样做?”蓝兮顺着他的话头向下接去,心里知晓他此刻倾诉欲望很强烈,便遂了他意。 萧倾城忽然伸直了腿,小腿蹭在蓝兮的腿边,缓缓的蹭,一下又一下,低柔声道:“可是他也不喜欢女人,或者说……从未接触过情爱之事,在遇到我之前,他只爱他的武功,世间诸事皆不入眼。” 望着湖心莹白一闪再闪三闪,蓝兮没有缩腿,收了目光望向他,挨在他身边轻轻坐下,他的手臂还架在栏杆上,蓝兮的发梢垂落,正垂在他的手边,挑起一束,缠绕在手指间,萧倾城吁出一口气,极自然的将头靠上了蓝兮的肩。 蓝兮未动,然身体僵硬,默了半晌道:“你醉了。” 萧倾城笑的妩媚,手指放开发丝,爬上蓝兮后背,只是贴在那处,却没有动,下巴朝他微抬,声音沙柔:“二十年里,惟独与你在一起的这几日我才觉出了开心,我从没有想过可以离你如此近……”两人的脸颊几乎快要贴到了一起,“蓝兮……是我师傅让我明白,世间污浊,要寻一份干净的感情是多么不容易……” “嗯。”蓝兮忍耐着,镇定着,强迫自己听他说下去。 “我师傅将他保存了四十年的纯净之爱给了我,我将我保存了三十五的纯净之爱……给了你,蓝兮,我对你一眼钟情,你可知道?那一年的梅花开得极盛,你站在梅林中,像一位落凡仙子……” 他说话已如喘息,柔软的唇蹭上蓝兮绷紧的腮骨,一手摸上蓝兮前胸,缓缓上移,“只可惜,我的宿命却与我师傅一般……一般模样……”手已摸到喉结,嘴唇仍轻蹭着,“他爱我,我却利用了他的爱,学得绝世武功……我爱你,你却利用了我的爱……” “啪!”地脆响一声,湖心上空突然崩开了一朵红艳艳的火花,火星迸溅,湖面乍亮,如倒垂银柳般带着白烟缕缕垂着落入湖中,“哗哗”水花异常,常欢倏地从树后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湖心正中破水而出的几条黑影,身披水雾,手亮寒光,脚点身飞,急速向着湖心亭窜去。 湖畔蓦地响起巨大轰鸣,数以百计的火把仿佛从地底冒出一样,瞬间就将影湖照了个透亮,常欢骇的忙又缩回树丛,心中惊诧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威武苍声吼破夜空:“叛贼萧倾城,私通邻国谋夏江山,贿赂朝官秽乱宫廷,证据确凿,皇上谕旨,令本相阻逆除叛,快快束手就擒!”一阵激喊人声,百口如一:“束手就擒!束手就擒!” 摸在喉结上的手猛地一紧,沙柔变做阴森:“你却利用了我的爱,想将我置于死地!” 熊熊火光映红天空,照亮湖畔,也照亮了湖心亭。蓝兮不慌不惊,任由他扣着颈|岤,仍是淡定:“置你于死地的是你想做皇帝的荒谬念头。” 萧倾城一手扣着蓝兮,另一手扇袖挥出,生将一道寒光劈落,“哗啦”坠入水中,五名黑衣站定亭中,剑锋与二人相距不足三寸,将他们团团包围。 岸边苍声又吼:“天罗地网早已布下,若你不降,倾城楼今日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萧倾城一把将蓝兮带起,醉意全无,冲黑衣冷笑:“早料到会有今日,皇上的六大高手?一起来吧。” 黑衣片刻也未迟疑,五剑同出,裹风夹电,各有攻路,直逼萧倾城上中下盘,将他全身封了个密不透风。 扼在蓝兮颈上的手一松,紫袍随风飘起,黑发散如鬼魅,一双掌心的红光乍现,身不挪步不移,就挡在蓝兮身前,掌法快如闪电,红光斩向莹白,瞬间“铿”声连响,五剑齐断,随即紫影旋转,红光划出半圆,“砰砰砰“连续拍击,准确无误击上五人胸间,无一人幸免于胸骨断裂的下场,刹时只见鲜血齐喷,萧竟站在那处不躲不避,任血喷了满脸,收掌仰头大笑:“哈哈哈哈!”笑声听不出半分得意味道,却很是凄厉惨绝,。 “萧倾城!”苍声怒吼,“捉拿叛贼,给我上!” 呜呀呀的呼号连同火把一起涌向湖心亭,常欢惊急,他已落入死境,为何还扣住师傅不放?眼前大批人马冲了过去,忙顺着树丛向前移动,跟上士兵的脚步。 亭中血迹遍地,萧倾城状如厉鬼,一张妖媚惑世的脸因血而变得异常恐怖,他转身面向蓝兮,狞笑道:“我是不是很厉害?够不够格当皇帝?” 蓝兮嘴角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看着眼前五人哀嚎倒地的惨状,轻声答话:“滥杀无辜的人永远没有资格称皇。” 萧倾城一步逼近,捏住蓝兮的下巴,面孔扭曲:“是么?你见过真正的滥杀么?你尝过血的味道么?今日我就成全你的心愿,让你开开眼界!” 湖心桥上已奔来一批持刀士兵,喊着号子向亭中冲来,萧倾城两手交叉胸前,闭上眼睛吸了口气,沾满血污扭曲变形的脸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掌随气动,拉向身体两侧,红光泛出艳紫,诡异光芒更甚之前。 倏地睁眼再看蓝兮,邪恶的笑:“你想我死?可以,但我绝不会孤单下黄泉,为了你,我可要大开杀戒了!”猛然转过身去,双掌交叉合起,掌心外翻,气息沉下,望着即要冲到亭口的士兵,狠道:“来吧!” “倾城。” 那低低的一声使他一愣,手掌还悬在胸前,紫红光芒突然暗下,一同暗下的还有他的狠厉眸光。感觉肩头抚上一手,蓝兮微不可闻的叹息如一把利刃扎入他的心房:“何必再给自己添上血孽?你杀的人已经太多了。” 怔怔转过身来,萧倾城放下了手臂。 蓝兮的面上有了些疲惫之色,眼睛直直的望着他,又开口道:“你本不会落得如此地步,是你的贪念……”手指抚上他血迹斑斑的脸,蹭去一块血污,“你不该恨任何人,是你自己毁了自己。” “蓝兮……”萧倾城的眼睛里现出了迷惑的神色,像个傻呼呼的孩子一样,看他看了许久许久,木然道:“你教训我,你以为你真是仙么?” “不是。” “呵呵,可我却一直觉得你像个仙……纤尘不染的仙,”他的说话颠三倒四,如在梦呓。 蓝兮用尽力气扯起一丝微笑,抚在他面上的手指已开始僵硬,硬颈向他靠近,鼻尖轻触,闭起眼睛,蓝兮断续道:“给……自己……一个机会。” 四瓣冰凉的唇贴在了一起,蓝兮再也没有气力伸出舌尖,听湖心桥呼啸的呐喊声中夹杂着熟悉的痛声嘶叫:“师傅!” 火光映天,亮如白昼,四周的呐喊、呼号、脚步、兵器碰撞声都在这一刹那消失了,耳边只掠过轻柔的风,风中带着千山单绝顶上的青松气息,白鹤的翅膀扇过,魂魄即离,仿佛又回到六年前那一个落雪天,窝在薄毯里苍白的小脸无声诉说着悲伤,惹他付上一生爱怜,时间在这一刻停顿,蓝兮只余最后一念:欢儿,师傅输了。 唇间忽然抵上火热,强硬撬开他僵硬冰凉的嘴唇,噬上舌尖,含津轻吮,只有短短一瞬,唇撤,沙柔声道:“……你的小动作逃不过我的眼睛,倾城楼早已被我遣散,难道你看不出来?其实我也可以离开,却……舍不下你,亏得你这样用心,亏得你委屈自己,若我还有不甘,岂不是辜负了你?肯敷衍我几日……我知足了。就如你愿……蓝兮,就如你愿,我把命交给你了,你可否许我下一世?” 蓝兮已不能回答,他僵在那处动弹不得,亭口却飘来冷冷声音:“他的下世、下下世,永生永世,都许给了我一个人!” 萧倾城回头,火光耀眼处,立着衣衫不整发乱鬟散的女子,她只穿了一只鞋,另只脚光着,裙边破烂挂了血迹,本该是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可她的身上、脸上、眸中,却闪动着奇异耀眼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视。她就那样一步步走进亭中,走近他们的身边,用极轻蔑的眼神看着他,用极冷冰的口气道:“萧倾城这三个字,为男儿郎不耻!为世间人不耻!” 她离他很近,他能感觉出体内的血液在一寸寸的凝固,手臂还没有完全僵硬,凭着余下的功力,他仍可一掌将她劈死!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怔望着她温柔搂住蓝兮,趴在他耳边道:“师傅,我们可以回山了。”他竟消褪了劈死她的念头,他竟觉得……他们在自己面前的拥抱也不是想象中那么扎眼。 “哦!”蜂拥而入的士兵淹没了僵硬的紫影。 常欢抱着另一具僵硬的身体,不去理会身后的纷乱,只将脑袋歪在他的颈窝,轻轻呵着气,暖流滑过面颊,滑过腮边,滑落到他白皙的皮肤上,凝成一滴红到透明的琥珀。 正文 大结局 大结局 夕阳斜入窗口,洒落一地黄金碎影,光波流转处,尘末轻浮。墙角圆灶上咕嘟咕嘟的声音打破宁静,淡淡的草药味道弥散在空气中。 木床薄褥上人儿正在沉睡,双手交叠,老实地放在腹间,乌云黑发散落枕边,光洁的额头.匕垂了茸丝,黛眉平展,黑睫浓密,雪肌玉肤衬得嘴唇分外红润,呼吸均匀安稳,睡颜恬静美丽。 “小丫头”屋外响起牛吼,“偷懒睡了一日还不起身!” 随牛吼而来的是眶眶大力砸门:“你再不开门我就撞进去了啊! “师傅!”白衣俊朗的男子阔步走来,“莫扰笑笑,她又是一夜未眠,就让她多睡一阵吧。” 胡子头发乱成一团的老牛蓝如意转过身来,斜睨着空气道:“拔完啦?” “拔完了。”男子恭敬地作揖,“师傅,您看他还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这药本就无解,只能慢慢养着,我也不知道。” “自笑笑不辞劳苦地晚晚替他舒筋活骨开始,徒儿就觉得他进步神速,皮肉软了许多。”瞧着老牛脸色难看,忙又道:“当然,主要还是您的药和针起了大用。” 蓝如意翻翻牛眼,大手一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倏地撇撇嘴,“我知道,你是替那小丫头急,怕兮儿好不了,没人娶她了是吧!” 男子俊脸一红:“怎么说……我们也一定会是亲家。” “啊呸!”蓝如意瞪起牛眼,“你是我徒弟,整矮一辈,亲什么家,快去抄方子,给我抄一百条方子来才准吃饭!” 男子额首躬身:“徒儿这就去了,您还是先去喝杯茶,再让笑笑多睡会儿吧。” 看男子离去,蓝如意“哼”了一声,“你护着她,她护着你,这兄妹俩一个鼻孔出气……”脸色蓦地一灰,声音低落,“想当年,我与茹心……”呆呆立在门前想了半晌的心思,忽听“吱呀”门响,皱眉苦脸的丫头现了身,揉揉眼睛气道:“吵吵吵,吵得人心烦。” “哎!你个没大没小的东西!”老牛作势要打,丫头噌地蹦到门后,嘟嘴道:“我说我哥,没说您。” 蓝如意不耐烦地推门:“让开让开,我要端药了。” 丫头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这是不是熬给我师傅喝的?” 蓝如意不屑:“给我自己喝的,延年益寿!你师博少吃了我的好东西么?他在这儿躺了两月,把我所有的宝贝都吃光了,就剩这么点儿,我自己留着!” “小气!”丫头理理头发,拍拍嘴巴,再打了个呵欠:“我哥呢?给师傅拔针了么?” “唔。”蓝如意端出药罐,烫得直抽抽,吸溜着气嘿嘿笑道:“好东西啊,我要享用去了。”端罐走了两步,回头睨着墙角一挤眼,“忘了告诉你,你师博今三早醒一个时辰。” 丫头一愣:“那……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现在就是醒着的!而且已一个人待了很长时间。”蓝如意j计一般得意地笑起来。 “啊!”尖叫一声,“你不早说!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挺在那里!一提裙拔腿就往侧厢简陋一房跑去。 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却是个瘦脱了形的男人。他原本乌黑润亮的头发失去了光泽,原本细腻白哲的皮肤干燥泛黄,原本晶莹如星的双眸黯淡无神,原云绝色俊美的脸庞消瘦骨嶙,他躺在那处,身体僵硬得像一根棍子,连眼瞳也无法挪动。全身上下能够活动自如的只有嘴唇和下巴,可也仅 绘蓝颜第3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绘蓝颜第32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绘蓝颜第32部分阅读 是能够说话而已,连笑容也扯不出半份,他……是蓝兮。 俏丽的小脸倏地出现在眼前,唇红齿白笑意盈盈:“怎么你今天醒得这么早呢?” 蓝兮看见她,心情很愉快,尽力说出轻松的语气:“许是舅舅的针起了作用,又许是我已睡了太久,不想再睡下去了。” 一张泪脸仰到眼前,常欢嘴唇柔柔地蹭上,喃音道:“傻师傅……你不该那么做?为何要吃那药,把自己搞成这样……” 蓝兮默了半晌:“药粒太大,口藏不下,只得润进舌上……欢儿,你会介意么?” 常欢拼命摇头:“我怎会介意,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意?”脑中不愿再想。一口噙住蓝兮的唇,软舌迅速冲了进去,边吮上他的舌头纠缠不休,边将手指从胸口按下,一段一段地按捏搓揉。 当第一片洁白的雪花从天而降的时候,白色天空开始泛出灰蒙,冷冽的寒风吹过山谷,吹出呜呜的声音。老牛早已归家,空旷的田野里只有冰冻的泥上,散落村户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屋顶冒出的缕缕炊烟带来一丝温暖的气息。 细雪很快变做鹅毛,纷纷扬扬地洒落,六角形的雪花迫不及待地扑向大地,用银白的身躯覆盖出一个洁净的世界。在山脚东面的土房里,却暖意融融,笑声不断,完全不似外界那般冰冻寒冷。 “走到那边,哈哈。”常欢拍着手又笑又跳,“走得真好啊!拐杖再也不用了。再走来我这边。” 双臂展开,迎着利落甩袍走向自己的人,像在迎接刚学会走路的宝宝。 贴上温暖熟悉的胸膛,紧紧揽住他的腰,常欢的笑声清脆欢快:“好喽!师傅全好喽!” 蓝兮搭住她的腰,垂眼想了半晌道:“我行动无碍,应是己经痊愈了。” “唔。”常欢挑起眉毛,“那怎样?” “舅舅为了我,将去千山的行程耽搁了半年之久,欢儿,我们是不是该回山了?” 常欢的胳膊蓦地一僵,腿停止了摆动,大眼睛扑闪扑闪眨了半晌,道:“着急回去做什么呢?天这么冷,雪这么大,路一定很难走,不如等到开春再回。” 蓝兮静静望着她,她却不敢与他对视,眼光飘来飘去没有着点,听他道:“谭傲又去哪里了?” 常欢咬咬下唇,半晌低下头:“我托我哥出去探个人的下落。” “韩端?” 常欢一顿,还是点了点头:“嗯,他不见了。” “哦?如何叫不见?”蓝兮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语气中含着真诚的关心。 常欢的笑容消失,重重叹了口气:“你知我一心都放在你身上,见你那个样子心都碎了,只拼命催着舅舅给你治病,韩端那时也身中剧毒,也在四海医馆里诊治,我连一眼都没有去看过他就跟来牛谷了。”倏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本来不需受这般罪,本来可以跑掉的,也是舍了命为我,我真觉得对不起他。” “嗯。”蓝兮没有发表看法,只轻轻应了声。 “大约三个月前,你才刚能动动手指,还在床上躺着。季大哥来过一次,他说韩端不告而别,不知道去哪了。他的家早就没了,师傅也早已过世,这么多年跟他最亲的就是季大哥,可是他竟然连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常欢脸上显出焦心神色,“季大哥撒了人出去寻他,几月寻不到一点踪迹,萧姐姐身子也弱,正在万州照顾调养,季大哥抽空便来知会我一声,可我光着急又有什么办法?韩端他……总是这样……” 蓝兮久久不语,面色平静无波,常欢瞅了他一阵,也不再说话了。 一场冬亏并未给京城的热闹繁华带来任何影响,除墙头屋顶外,城中几乎看不到积雪,大街小巷熙来攘往人潮汹涌,店铺中年货热销,顾客盈门,又是一年年关临近,京城内的红火气氛昭示着百姓的安居乐业,昭示着国家的安定祥和。 马车停在相府前,在冰天雪地里奔波了四日,师徒二人都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张之庭大步迎出,一见蓝兮,便激动得胡子轻颤,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终于挺过来!下枉我日夜为你担心。” 蓝兮微笑:“多谢艰相挂念。” “快快进府!” 三人副厅坐定,蓝兮从包袱里拿出礼物:“这瓶白玉露丸,是晚辈舅舅十年烩练而成,食之可健心脾,清浊污,延年益寿,送与丞相。” 张之庭并未推辞,高兴地接下了:“兮儿有心了,亏得你回山前来看我一趟,不然我还得多跑万州一趟。”看蓝兮眼中露出疑惑神色,张之庭微微一笑,从胸怀中掏出一卷黄|色薄帛,递给他道:“我也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你看看中不中意。” 蓝兮双手接过,展开一瞧,顿时喜上眉梢,激动道:“是……是皇上御笔朱批!” 张之庭呵呵笑了:“不止,你瞧下款,压了玉玺,这可是圣旨啊!” 蓝兮看了一遍又一遍,不住喃喃:“皇上圣明!我娘在天之灵得以慰藉了。” 常欢在,边静静听着,从蓝兮激动的表情就能看出,这道圣旨定是为老爹拨反正名的!师傅虽然从来没有一对自己说过,可常欢知道,他的心里一直存着一个还爹清白的梦想,幼年起便与爹分离,跟着娘亲长大,受尽各方猜疑,对爹的全部印象只有一幅画而已,然亲缘血脉割离不断,纵使天各一方多年后再见,他仍是遵子礼,守子孝,完成了老爹的遗愿,而今爹爹除冤正名,师傅的孝心也总算圆满了。 又寒暄几句,两人决定告辞,张之庭也不再挽留,送到门口,常欢忽然又回头:“丞相,民女还有一事想问。” 张之庭目光深邃刚劲,与常欢一对视便露出了然笑容:“想问那恶人?” 手指紧了紧,蓝兮别过头去,似乎不太想听到那人的消息,常欢却坚持点了点头,一场纠缠十多年的仇梦恨魔,实在伤了太多的人,每个人都如投身漩涡之中,越漩越深,不能自拔,在一次又一次的斗智斗勇中,她在慢慢地成长成熟,慢慢地了解友情的意义,慢慢地学会爱人与被爱,曾经被仇恨蒙蔽的眼睛,直到决战最后刹那,常欢才擦亮它,才惊异地发现,原来不只自己心里的恨早已变味,那人亦同样,师傅用他宽博的胸膛和善良的真爱,掩盖了它。她与他是否算是另一种形式,上的知己? 张之庭的回答卜分模棱两可:“他很好,太后也很好,他们都很好。” 天空碧蓝,空气十冷,雪后晴阳撒下微弱暖意,常欢不再追问,轻叹了一句:“愿他学会反省。” 手牵着手漫步在京城街头,听喧闹沸杂的人声,看小摊小贩卖力吆喝,许多陈年旧事漫上心头。 “师傅。” “嗯”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 “记得。” “那时我是什么样子?” “灵动,可爱,单纯。” 常欢一皱.鼻子歪过脑袋,“那么好?我怎么记得你说我厚颜没教养呢?” “有么?”蓝兮一脸云淡风轻,“为师记不清了。” 常欢咯咯笑着,不顾路人眼光,双手抱上蓝兮胳膊,拖着脚步前行,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光。 一路向西,转了个弯便看见了云楼,黑方石砌起的三层楼体依然气派非凡,六扇门,六盏灯,玉石阶,黑漆匾,一切都没有改变。 常欢看着出了神,喃喃低语:“可是韩端去哪里了?” 蓝兮沉默了很久,抬手揽住她的肩膀,边走边道:“你为他绘的像,师博看到了,很好,很传神。” 常欢转头看向他:“我只是为了方便寻他,我本以为……我只会画你。” 蓝兮轻笑:“情之所至,师傅明白。” 常欢愕然,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对他不是那个意思……是……是……” “是朋友。”蓝兮接了她的断续,“朋友间亦有情意,非关男女。是赴汤蹈火的情,两肋插刀的情,此情高尚纯洁,亦弥足珍贵。” 常欢有些感动:“师傅说得对,我看韩端就是如此,他待我情真意切,我也是真心与他相交,可是他……”一口气呼吸得不太顺畅,胸口闷闷的,“找不到他我很难受。” “欢儿。”蓝兮唤出她的名字,却并没有看她,望着前方一条笔直林道,轻道:“见不如念,他心中有你,你心中有他,各安天涯,未必不是好事。” 常欢低下头,眼角湿漉漉的,自从泪关冲开后,哭泣于她而言便不再是奢侈,她掉了多次泪,在师博僵硬时,在师傅坐起时,在师傅落脚下地时,在……想起韩端时。也渐渐学会了收敛哀笑,用悲伤的表情去配合眼泪,这才发现,原来会哭……是那么畅快的一件事。各安天涯,那个情真意切的男子,会过得好吧,终有一日会坦然地来见自己吧! 等,她会的。 常欢从腰中荷包里摸出一物,掌心摊在蓝兮眼前:“师傅,这个我一直带着。一直忘了还掉,若有一日,韩端回来了,来找我了,我再还给他。” 蓝兮握住她的手,轻轻合拢:“留着吧,这是一个纪念,也是一片心意,你不要辜负了。” 堵在胸间的那口气痛快地呼了出来,常欢侧身搂住蓝兮,埋首在他的肩上,“师傅,有你真好。” 蓝兮微笑着拍了拍她:“那么,我们可以回山了么?” 常欢乖巧点头,吸吸鼻子有样学样道:“那么,我们可以成亲了么?” “哈哈哈!”蓝兮开心爽朗的笑声冲破了天际,反手用力捏了捏她的鼻子:“好!娶你!” 冬日正午的阳光耀眼明亮,照在冰挂上折射出美丽的七彩光芒,不畏严寒的小鸟清脆地欢叫在晶莹的林梢。无人林道上,高大环着娇小,深蓝拥着浅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在他沉稳的脚步下,在她轻盈的身姿旁,跟随者这一对有情人,为他们铺开回家的路—— 全文完 『全书到此结束』 更多免费电子书,请到下载 手机请访问免费下载或在线阅读 绘蓝颜第32部分阅读 欲望文